《阿琅》 1,她不是她 东风三月春江水,只见桃花不见人。 大周二十一年的春天来的比往年要早些。 阿琅扶在船舷边,从前跟着父亲在外游历时,也不是没坐过船,从没有一次如现在般被荡得七晕八素。 “哎哟哟,姑娘,找了你好一会,你怎么到船头来了?只有那小门小户的才抛头露面……” “老夫人最讨厌没规矩的人了……” 阿琅回头看着眼前的妇人,眯起眼。 这个靖安侯府,既不欢迎她,那还寻她回去干甚! 这位张嬷嬷是侯府老夫人身边得力之人,从前天见到她就数落她没有闺秀的风范,又是大家为了找她如何如何的辛苦等等。 是啊,这一寻就是十多年,怎么前脚养父刚去世,他们就来了。 从玉县到上京,千里路,陆路转水路,大周第一侯门靖安侯府就派了个婆子来接自己丢失多年的千金。 “……姑娘,回舱房吧,靖安侯府可是将门,没见过坐个船还晕的……” “六姑……七姑娘身子最是康健,从小可是连个伤风都没得过,最得老夫人的欢喜。” 张嬷嬷口中的七姑娘,据说就是和阿琅一母同胞的孪生姐妹,当年遇到匪患,下人把双胞胎之一的她给弄丢了。 见阿琅不动,她拔高声音,“姑娘还是听我一句劝,会舱房学学怎么行礼,到时可是要给老夫人请安问好的……” 阿琅低头看着撑在船舷上的手腕,那个桃花胎记就是认亲的作证,因为太过用力抓着船舷的指节有些发白,她收回手,慢慢地转动了下,淡淡地说道, “就算我学好了礼仪,你们老夫人也不会喜欢我的。” 她不是胡搅蛮缠的人,这些年跟着父亲,不对,现应叫养父,一直在外面游历,每到一处,谁人不喜欢她?不说她好? 她去上京,可不是去忍气吞声的,大不了她继续回去做孤女,除了没亲人,但她有大把的家产啊。 “哎哟,姑娘,瞧你这话说的,靖安侯府是你的家,府里的主子就是你亲人,莫要这般不逊!到时丢的可是侯府脸面……” 张嬷嬷被气个仰倒,乡下人,没见识,蠢笨,穷酸,没规矩,手指着阿琅,痛心疾首。 可惜了,家里的七姑娘,老夫人亲自教养,模样好,性情好,上京双姝之一,本来行六,为了这位,生生退了个排行,就连原本的婚事,也要让给这位。 希望她这次跑这一趟差事,不会得罪七姑娘。 张嬷嬷忍了这口气,就算是真千金,回了侯府,那还不是得在老夫人手底下讨生活。 接下来几日,倒和阿琅相安无事,只等着回侯府丢下这个大包袱。 阿琅也是乐得清闲,旅途无聊,每到一处就用自制的炭笔将沿岸景色绘在四尺宣上打发时间,慢慢的,竟装成一本小本子了。 这天夜里,阿琅刚完成百船夜航图,就见张嬷嬷推门进来,面无表情地道:“明日中午就能到通州了。”也就是快到上京了。 阿琅颔首,随后目光转向门边。 张嬷嬷嗤笑声,“你是顾家姑娘,规矩不能错,可别怪我没提醒你。”这是赶她走呢! 照例来了一番长篇大论的训示,说罢,约莫被阿琅打了脸子的气终于消了些,转身甩门,扬长而去。 阿琅看着垂眸敛目,却压根没听张嬷嬷说什么,见她走了,伸了个懒腰,明日就到上京了,今日可得睡好,才能看戏呀。 阿琅躺在船舱中,听耳边的风呼啸而过,江水堆叠时轻轻拍打着船沿的哗啦声,然后,她觉得水声似乎有些不太对劲。 这么想着时,远方传来了一记仿佛从水中透来的闷响,她猛地睁开眼。 有事发生! 她掀开被子起身,奔到门边,停了下,又折回床边,从枕下摸出一样东西塞到怀里。 2,刺客来了! 阿琅屏气凝神靠在门边,透过门缝往外看。 船头气死风灯明明灭灭,一位船工立在船尾,手舞足蹈,像是打什么手势。 一只小船飘了过来,越来越近,三个黑影立在船板上,夜风中隐隐传来交谈的声音,船工朝她所在的船舱比划了几下。 阿琅嘴唇抿得紧紧的,是冲她来的! 她退回门后,这艘船原本是韩城公府订的,还是那位带着张嬷嬷上门认亲的王爷安排的。 上船时,她跟着张嬷嬷去见过府上一个病恹恹的女眷。 四下张望,寻不到可以躲避的地方,阿琅咬咬牙,拿起备用的灯油瓶,撒了一路,拿起油灯摔在地上,捂住口鼻,停了十息,推开门就往外跑。 船尾的人已经往这边走来了,阿琅朝船头跑去,却不想一条手臂伸过来,如蛇般缠住她的腰,将她整个人拉到他怀里。 “走水……” 短促的低呼声戛然而止,变成了闷哼,显然是被什么东西打断了。 阿琅瞪大眼睛,急促的呼吸喷在了捂住她嘴的手上,就着船舱里透出的光线,黑布蒙着的脸,背着光,还是能看清对方眼里的杀气。 阿琅心头大骇,下意识就要抽出怀里的短匕刺过去,就被一只手按住她摸像兵器的手,接着一道温热的气息扑在她的耳边,嘶哑的声音, “你的匕首快不过我的剑。” 说着,亮光一闪,有冰凉的寒意渗入阿琅的脖颈间。 阿琅顿了一下,将短匕放回去,定了定神。 这人走路难道没点声音么?竟然能悄无声息地接近她,她一点都没察觉,真是古怪。 这会,阿琅反而镇定下来了。 她知道船工和外人勾结要对她下手,一口气气的险些没晕过去。 如果说张嬷嬷的态度让她觉得靖安侯府不是那么欢迎她,那么船工的行为让她心头发凉。 一个女孩,随便做点什么,都能让人怀疑她的清白,流言蜚语就能让她无法抬起头来做人,这比要她的命还恶毒。 此时,船舱里的火光和浓烟已经惊动到韩、国公府上的侍卫,奔过来时,一见,顿时慌了。 不仅走水,还被人给劫持了女眷! “你……你若是胆敢伤人……”侍卫厉声喝道。 威胁的话还没说完,楼上又冲下来两个年轻侍卫,见状,发出尖利的哨声。 “退后,退后,通通退后。”身后的男人发出嘶哑的威胁声,挟着她往后退了几步,转到了转角处。 “哎哟,我家姑娘……靖安侯府的姑娘是你们这些匪徒可以糟蹋的吗?”张嬷嬷披头散发的,一边跑,一边喊。 要是不知道的人,还以为阿琅怎么了。 有些人在极度紧张的时候,反而会忽然镇定下来,阿琅原本就知道这些人冲她来的。 这会,她眼睛、鼻子、耳朵……所有的感官在同时释放开。 身后的刺客,体型不错,身上的味道很清爽,甚至还带有淡淡的皂角香,面对韩城公府的侍卫也是不急不缓,好像很淡然的样子。 他的手掌指腹间虽有薄茧,可皮肤光滑,应是个养尊处优之人,怎会沦落到做刺客? 3,刺客跳河啦! 张嬷嬷的嚎叫,加上侍卫的哨声,人,越聚越多,有些人围在一边,有些人去船舱扑火,一片混乱。 阿琅甚至在人群里看到那个打手势的船工,先是有些惊讶地旁观,后又目光闪烁。 “你知道你挟持的是谁家的姑娘吗?靖安侯府你知道吗?冰清玉洁的姑娘被你这贼子的脏手给摸了,快放开她!” “否则……” 张嬷嬷啐了一口,好像对面不是刺客,只是个不入流的小混混。 韩城公府的侍卫有些不敢置信,现在是说这些话的时候吗?人命关天啊! 这位姑娘可真倒霉,碰到这样的下人。 阿琅轻声的笑了笑,“好汉,你也听到了,再这样下去,不用你的剑,我就已经活不了了。” “不如,我们商量商量……” 身后的刺客跟着低哑地笑了笑,狠狠将她往前一推,自己则快步朝另外一个方向冲去,而后就是‘噗通……”一声水响,众侍卫赶紧追上去,只见船舷上早已不见人影。 “刺客跳河了……”有人高声喊起来。 “快去河里堵!” 有侍卫冲过来关切地问,“姑娘,您没事吧。” 阿琅摸了摸脖颈,摇摇头。 张嬷嬷也冲了过来,急得眼泪都掉下来了,跺脚,“哎哟喂,我的姑娘,说了不让你出船舱,你说你……” 阿琅眉梢一挑,眼神凉薄且嘲讽,话语轻轻的,“嬷嬷,如果我不出船舱,大约真的不能活了吧?” 众目睽睽之下,张嬷嬷都能如此红口白牙的胡说,船舱里的事还不知道如何呢! 被悄无声息的掳走也说不定。 船舱的火已经被扑灭,追刺客的侍卫分散开来。 楼上韩。国公府的女眷没下来,派了身边的大丫鬟云生过来和阿琅道歉,言辞恳切,并道, “顾姑娘,真抱歉,原本想着安全带你回京,没曾想,反累姑娘被连累,险些出了大岔子。” “姑娘放心,回京后,我们夫人一定会上侯府去赔礼的。” 不仅如此,韩城公府的女眷还赏了阿琅一几件精致的衣衫鞋袜,并将她安排在一处幽静,又安全的舱房。 云生将阿琅送进舱房,四处看了,叮嘱道,“缺什么姑娘让嬷嬷去寻我,就是我们府上其他的丫鬟也是可以的。” 张嬷嬷褪去在阿琅面前的趾高气扬,对着云生千恩万谢,连说不用,明日就到上京了,一个晚上凑合着也就过去了。 “云生姑娘,请留步。”阿琅叫住即将出门的云生。 阿琅言简意赅,语气笃定,“刚刚那伙刺客必定逃亡通州,在通州驿站的马厩里藏身。” 云生神色一动,本欲开口,却听阿琅后言,“若搜寻无果,阿琅任凭处置。” 云生看着这位顾家姑娘,因为被火熏过的脸,有些暗淡,白色的里衣也别弄的乌黑,头发乱糟糟的,一双眼睛很亮。 仿佛是一株长在贫瘠土地里的玉兰花。 想到这位姑娘的身世,云生笑了笑, “姑娘这样肯定,奴婢会同主子说清楚,派人前往通州驿站一探究竟。” “至于处置不处置的,言重了,姑娘这也是为我们府上好呀。” 云生离开后,张嬷嬷立刻变了脸,“姑娘,你怎么信口胡说呢?那可是韩城公府,可不是你们家隔壁的村汉。” “要是没抓到人,你能负责吗?丢的还是侯府的脸……” 刚刚她真是拦都拦不住这位姑娘作死啊,不就是被劫持了一下吗? 要是七姑娘,估计早就被那刺客给打的落花流水了,偏生这位姑娘,小里小气的,还说什么任凭处置。 这不是让人以为顾家的人都是如此的狂妄么? 4,身价很高嘛! 阿琅转过头,语声平淡,“那嬷嬷又怎么知道我说的是错的呢?韩.国公府的本事想来你是知道的,明日到京前不就见分晓了?” “就算我丢的是侯府的脸,那也是主子的脸,嬷嬷是哪一房的主子呢?” 张嬷嬷脸色一阵青一阵白,脖子一梗,“好,好,那我就等着看姑娘能得什么好结果。” 转身出门,刚推开门,阿琅就听到一声清冽如冷泉的声音,“船上怎么乱糟糟的?这是怎么了?” 阿琅站在门里,浑身一震,不敢置信的朝前迈了一步,往外看去。 就见不远处,站着一个人,一身青色的长袍,身形笔挺,好像一杆枪,昏暗的灯光下,阿琅却分明看清他那俊朗的眉目和挺直的鼻梁。 说不出的俊美倜傥! “呀,王爷,你怎么来了?”是云生惊喜的声音。 阿琅有些晕晕乎乎的,心里默默的念着‘王爷’两个字。 刚刚那个刺客,他大概怎么也不会想到,这个世界上有一种人,有着锐利的眼睛,灵敏的鼻子,和犀利的耳朵。 只要她见过一次面,闻过一回,听过一次,这辈子都会深深地刻在她的心里,永远永远不会忘记…… 就好像刚才那个船工和三个黑影打的手势,说的话,才会让她笃定地告诉云生,有人藏在通州驿站的马厩里。 不管劫持她的人是不是他们一伙的,但是想要害她性命的人却一定一定是会出现在那里的。 听云生的声音,这位‘王爷’是熟人,并且是和韩.国公府关系密切之人。 那这位‘王爷’到底有什么目的?为何成为刺客出现在韩城公府的船上? 看云生那诚心诚意的道歉,以及侍卫们的表现,她相信韩城公府的人不知道这位‘王爷’就是那个刺客。 这位王爷做了什么见不得光的事情要躲着韩.国公府的人? 还是说他接近韩.国公府本就有目的? 她现在相信,这人不是船工勾结的那三个黑影中的一个。或者,可以说,这位王爷还救了她一命…… 阿琅想了一夜,到天快亮时,才迷迷糊糊地睡过去,第二日是在张嬷嬷那张晚娘面孔里醒来的。 “我说姑娘,这日头都上三竿了,回府了可不能这样,每日卯初就要起来给老夫人请安的……” 张嬷嬷撇撇嘴,约莫是在楼上的舱房,边上就是韩城公府女眷,不敢把满满的嫌弃表现出来。 阿琅坐在船上,眼神澄澈,看向张嬷嬷,昨日张嬷嬷的哭诉,让她知道,船工和那三个黑影的事,她不知情。 她的所为,不过就是想让她的名声受损,过点嘴瘾。 而那个船工和黑影不知道她躲在门后,更不知道她的耳力是那样灵敏,他们说的话明明确确透露一个事实。 他们拿人钱财,忠人之事,掳不走她,就致她于死命,而掳走她是为了将她送到扬州,卖到暗门子里。 这得多大的仇,多大的怨啊! 一个玉县出来的小村姑,真是荣幸的很,竟然有人把她看成眼中钉,肉中刺,欲除之后快! 她比她想的身价还要值钱些呢。 5,下马威! 到了午时,在运河上行了十多日的船终于停了下来。辞别韩城公府之人后,阿琅被推上了一辆马车。 马车外头看起来不错,里头同样布置的不错。 可坐起来却不是那么舒服,没等阿琅坐稳,车子就晃动前行。 阿琅在车里歇一会儿,爬起来想看看外头的景色,不过车窗是封死的,只能听到外面的声音,先是热闹的叫卖声,慢慢的,周围变得寂静下来。 路倒是越来越平坦,不是那么颠簸。 这让阿琅又一次相信,她没有碰到拐人的拍花子。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车子终于停下,车门打开,耀眼的光照了进来,阿琅眨巴了下眼睛,就听张嬷嬷催促, “赶紧下来,走吧。” 阿琅空着手跳下马车,迎来的又是张嬷嬷不屑的目光。 张嬷嬷老当益壮,走得极快,阿琅不紧不慢地跟在她的身后,一边观察周围的情形。 足足走了将近大半个时辰,前头张嬷嬷终于停了下来,鼻孔朝天,交待了两个字,“等着。” 上了台阶,进门去了。 这一等,又是大半个时辰, 院子里时不时有四处走动着的丫鬟,她们那或好奇,或鄙夷的目光。 报信的张嬷嬷如同黄鹤,一去不复返。 如果是别的姑娘,约莫也就哑巴吃黄连,苦头吞了下去。 可阿琅却不愿意吃下这苦。 是靖安侯府的人巴巴的千里迢迢去接她回来,又不是她哭着喊着,闹着要回侯府做闺女。 这下马威是给谁看呢? 她的眸光微沉,扯了扯嘴角,淡淡地对一个路过的丫鬟说道, “劳驾,去给里头的人报个信,张嬷嬷坐了十几日的船,约莫累了,腿脚走得慢,大半天了也不见回信。” 阿琅是很想心平气和的在这里等着,可这气,不是她想平就能平下来的。 张嬷嬷的态度摆在那里,延伸到其他的人,她不想费什么力气去攀交情,还不如直接的提要求。 被点到的丫鬟十分慌张,好半晌才挤出一句,“奴婢……奴婢去请示下夫人……” 阿琅笑了笑,问,“看你年纪小,腿脚应该是好的吧?” 丫鬟满头大汗,结结巴巴,“奴婢脚好的……” 说完,一溜烟的朝里头跑去。 再出来时,小丫鬟呼喘着粗气,抖着手抹了把额头的热汗,“进去吧,老夫人在里头等着。” 阿琅颔首,朝小丫鬟赞许地笑了笑。 一道门,两道门,过了两道门,阿琅跨过又高又厚的门槛,进了间宽敞,富贵逼人的屋子。 屋子里坐了好几个人,窗边的榻上,半歪着一位戴抹额的老太太,原本笑得满脸开菊花,见着她后,立刻变得面无表情。 阿琅哂笑,可比她在川府看到的变脸戏法还要快呢。 她听到老太太似有似无的哼了一声,随后坐起身子,抬起眼皮,朝阿琅招了招手,跟召唤一只哈巴狗似的, “上前让我瞧瞧……” 阿琅站着没动。 她不是狗! 老太太‘啪’的拍在小几上, “果然是真的,连长辈的话都不愿意听。” “你从前怎么样,那都是从前,现在,你既然已经认祖归宗,是顾家的姑娘,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就不能不讲究了。” “到时,可别丢了我们侯府的脸面。” 阿琅垂眸,半晌,面上恭敬地道,“阿琅从小流落在外,老太太是长辈,过得桥比我走的路还要多。“ “不过……”她略有犹豫,看了老夫人一眼。 老太太皱眉,“有话说话,吞吞吐吐作甚?还能吃了你不成?” 6,牙尖嘴利 第6章 阿琅抬眸一笑,淡淡道, “阿琅早早失母,后又失父,放在乡间里坊,着实是个晦气人……“ 她低低垂眸,眨了眨眼,笑得冰冷,“没曾想,上天待我不薄,又赐我家人……” “来时路上遇贼人,险些丧命,阿琅,许是不该来!” 老太太难以置信,只疑心自己年老耳背,半晌才回过味来。 好一个牙尖嘴利的丫头! 字字句句都在埋怨。 埋怨她这个家人对她的遭遇不闻不问。 不仅如此,还要求这个要求那个。 那又怎么样! 她抚了抚胸口,一拍桌案,“你……你可真是大胆……” 还从没人如此软硬兼施的对她说过这些话。 “祖母,六姐从前在外面,不懂规矩……”站在老太太身边的一位少女犹豫着开口,替阿琅求情。 话没说完,就被老太太打断, “你们如今是双生姐妹,她一个人行差踏错,带累的是整个顾家姑娘。” 老太太的话一点也不客气。 哦,这位就是她那双生妹妹呀,生得是秀美妍丽,打扮倒是挺素净的,不过即使这样,依然让人自惭形秽。 对比着阿琅一身旧衣,发髻上半点装饰也无,更因着赶路的缘故面带疲色,颇有些灰头土脸的模样。 一对比,谁也不会相信这是一对双生姐妹花呀! “行了,船上的事张嬷嬷已经说与我听,自会关注韩,国公府那边拿人的消息。” 老太太淡淡地说道, “你如今认祖归宗,自是要上族谱的,按照规定,女孩是妤字……” 阿琅拒绝了,“改名就算了吧!” “反正养父也姓顾,我是被养父抚养成人的,养育之恩不能忘。” 她迎上老太太一再被反驳而愤怒的目光,泰然自若, “就像妹妹虽然知道了真实身份,依旧留在侯府一样,对真正的家人视而不见,我的名字也不必改。” 老太太表情冷了下,婉妤的身份她特意叮嘱张嬷嬷不许说,只说是一对双生姐妹,还特意提了她的排行。 她眼睛瞥了下张嬷嬷,张嬷嬷急急的摇头,表示自己真的没说。 老太太心道,这孙女,似乎与她想象的不一样。 不过,人老成精,这点复杂心思很快就掩了过去。 纵然很快调整过来,也显得十分突兀。 “你可别因为家里过了十多年才找到你,就胡思乱想,你和婉妤是双生姐妹。” “我知道你怨……” 阿琅挑眉,目光从从容容,末了飘出一个字,“哦?” 老太太刚压下去的怒火,又被她这长长的一个‘哦’给气的往上走。 阿琅见好就收,老太太刚刚说要关注国公府那边拿人的消息,她就有些感觉那船工以及勾结之人并不是出自老太他之手。 这样一个注重侯府脸面的老太太,不会主动把一个天大的把柄递到韩,国公府手上。 老夫人一再气得说不出话来,不过一会,她就挥挥手,吩咐张嬷嬷, “你们在路上奔波了十几日,先带她去安置,好好歇一歇。过几日再设宴。” 阿琅四处看了看,忽然问道,“老太太,我爹娘现在何处?为何不见他们?” 7,赔礼道歉 阿琅站在那里,看着惨白着脸的婉妤,看着因她的话脸色大变的老太太,浅笑如常。 她的眼睛水汪汪的,顾盼之间如碧波清荡漾,只一眼就叫人心魄一荡。 如张嬷嬷所说,家里人为找她,人力,物力不知耗费了多少,那么定然是很期盼着她归家。 可看看眼前,只有老太太和她的好妹妹见她,还给她那么大的下马威。 难道偌大一个侯府只有这两个主子? 不过祖孙俩的反应倒是出乎人意料,不过是见个亲人,用得着如此如临大敌么? 老太太脸色僵了僵,挺了挺本就笔直的身子,忽尔湿了眼眶, “我苦命的孩子,祖母对不起你啊。” “你爹多年前在战场上为救陛下而亡,你娘听说后,受不住打击,不过半日,就跟着去了……” 这一刻,阿琅只觉老天给她开了一个天大的玩笑。 所以,她又和在玉县一样,成为了一个寄人篱下的孤女? 阿琅知道,上天要让一个人经历苦难会毫不留情,却没想到事实永远比预想残酷得多。 她的心里又仿佛松了口气。 至少没来见她不是因为不待见她。 阿琅眼眶发潮,低下头去。 一时间,屋内安静下来,婉妤颤抖着唇,上前拉住阿琅的手,哽咽着, “姐姐总算是回家来了,爹娘当年为了找你头发都愁白了,我心里也是一直盼望着见姐姐的。” “如今我们终于见面了。真是,真是再好没有了。” “九泉之下,爹娘也能安心一些。” 老太太见婉妤如此,不免又跟着掉了一会儿的泪,“可惜你爹娘没福,去得那样早,否则就一家团圆了。” “团圆?”阿琅轻轻低喃。 想到侯府接她回来的目的,阿琅心头啧啧两声。 阿琅流落在外,穷乡僻壤养大,又无人提点,怕是根本不知道上京错综复杂。 顾家人就是仗着这一点,一面拿着好处,一面对她欺压。 当她只是个没见识的村姑,无知单纯,不懂反抗,可以任意拿捏。 她摇摇头,不愿意再看老太太那张脸,跟着张嬷嬷去歇息,没走多远,就到了一座漂亮崭新的院子前。 张嬷嬷一推院门进去,开口就是训斥,“偷懒的小蹄子,怎么不在外头候着。” 正巧,一个青衣白裙的丫鬟端着盆水从屋内出来。 “啊……”只见那丫鬟手一扬,盆从手中飞了出去,水在半空泼洒开来,随后大盆扣在一个小东西的脑袋上,原地乱转。 阿琅站得远,并没有被水泼到,倒是张嬷嬷身上湿了一些。 “你这个死丫头。”张嬷嬷的嗓子都要喊破音了。 小丫鬟一脸惊慌失措地站在那里,搓着手,“嬷嬷……不……不是我……是它忽然窜过来……” 她把盆子从小东西的头顶拿开,一条浑身湿漉漉的小香猪,大约被木盆给打晕了,这会趴在地上一动不动。 院门再一次粗鲁的被推开,一个满脸戾气的少年闯了进来,后头跟着一群丫鬟,婆子。 见到地上一动不动的小香猪,一把推开阿琅,怒目圆瞪,“是哪个小贱,婢把小宝打死了?” 那个小丫鬟吓得手一松,木盆掉在地上发出‘砰’的声音。 原本喊破音的张嬷嬷,这会也没了精气神,一脸陪笑地说道, “三少爷,是这么回事,小桃正在打扫六姑娘的院子,结果端水出来倒,小宝不知道从哪里窜出来,吓得小桃脱了手,这才砸到小宝……” 这话看着是在解围,其实另一方面也把阿琅给拖了进去,更想阿琅出来为小桃说句话。 毕竟么,小桃可是为她打扫院子呢。 三少爷阴沉沉地看着阿琅,不屑的一哼,这让阿琅想起了初见老太太时的模样。 “哟,嬷嬷,听你这话的意思,倒是让我们三少爷错了,怎么?想要我们三少爷给六姑娘赔礼?” 跟在少年身后的一个丫鬟开口,说话的时候上上下下的打量着灰扑扑的阿琅,一脸的她不配。 8,你还打吗? 原本张嬷嬷是老太太身边的嬷嬷,这会碰到三少爷的丫鬟,竟也是矮了几分。 不过,她也不直接说阿琅怎么样,只说:“小桃这个贱.婢,端盆水都端不好,该罚,该罚。” “闭嘴,一个个和个老鸹一样,叽叽呱呱的,拉出去,拉出去,通通拉出去二十大板,给小宝出气!” 三少爷鼻子朝天,双手叉腰,喷出粗气。 张嬷嬷立马住了嘴,袖着手在一边看热闹,今天过后,这位六姑娘就该知道,侯府可不是那么好进的,就算有侯府血脉又如何? 妄想和七姑娘分一杯羹,真是做梦! 阿琅淡淡地看着几个人演的一出好戏,看了一会就索然无味,她仔细地打量着面前的三少爷。 少年应该十四五左右,一身绫罗绸缎,人模人样,如果除去脸上的戾气,倒也算得上一个翩翩少年郎。 只见少年眉间紧皱,看向她的目光充斥着不耐和暴躁。 “看什么看……”三少爷眯起眼,瞪着阿琅。 “三少爷是吧?”阿琅问。 三少爷嘴角扯了扯,露出一个又冷又不屑的表情,“是不是关你什么事?” “我是你六姐。”阿琅冷淡地看着他,口吻清淡,没有任何的曲折辗转,静静地告诉他一件事实。 三少爷‘哈’了一声,刚想嘲讽她是哪门子姐姐,抬眸间,对上阿琅的眼,不由自主的咽了口口水,发射性的想要逃走。 这个六姐,不仅口吻冷淡,就连眼神,也是冷的让人受不了。 三少爷恼羞成怒,不过是个刚回府得乡巴佬,敢羞辱他! 就在三少爷脑子里各种收拾她的手段乱飞时,阿琅浅浅一笑,走到他面前,抬起手。 “啪”的一声! 耳光甩在他的脸上。 “嗷……”三少爷跳脚,疼死老.子了! 丫鬟婆子惊呆了! 张嬷嬷脸颊莫名一痛,呆了! “死丫头,你干什么!” “我打你,是因为你丝毫不顾及顾家的脸面,就算我不是你六姐,那也是侯府的客,侯府教导你如此待客吗?” “啪!”她又给了他另外一张脸来了一巴掌。 “我打你,是因为我是你的六姐,就算你想要给我下马威,也该选个高级点的,侯府的少爷,脑子就这么肤浅吗?” “啪!”又是一声。 “这一下,打得是你不懂什么叫做长幼有序,目无尊卑!” 三少爷懵了! 他鼓着牙关,眼睛瞪的像铜铃,除了第一下叫了声,后面死也不出声。 “侯府不教你规矩,六姐来教你。”阿琅从怀里抽出块素白的帕子,把手擦了又擦,随后塞给已经傻了的小桃,语气轻飘,“拿去烧了。” 院子里的下人终于从呆愣中醒过来。 “三少爷,你没事吧,你……你竟然敢打三少爷。” 原本对阿琅不屑一顾的丫鬟扑到三少爷跟前,好像刚下过蛋的母鸡,叫声尖利。 三少爷一把推开她,定定地看着阿琅,不确定,“不打了?” 阿琅抄着手,“不打了,你是弟弟,只要警告就行,不需要重手。” 边上的下人又愣住了,这还不是重手?出人命才是重手吗? 三少爷愣住了,他张了张嘴,又闭上,想说谁和她是一家人! 到底最后也没说出口。 曾经也有过一个人这样的对他! 不过,后来他死了,就再也没人说过他。 无论他如何的调皮捣蛋,总有人给他收拾烂摊子。 只因如今他是靖安侯府唯一的男丁,很有可能承袭侯府的爵位。 阿琅走到三少爷的面前,抬手,三少爷微微偏了偏,嘟囔:“你说不打……” “府里该有府医吧?去找他拿点药消肿。”耳边有声音响起。 虽然依旧听不出喜怒,却彷如骄阳,入了他的心。 “这是怎么了?听说闹起来,六姐,是照儿做错了什么吗?” 婉妤盈盈立在院门口,声音婉转,一派亲昵。 9,至亲骨肉 阿琅微微勾起唇角,刚刚她动手时,婉妤就已经躲在门外,却迟迟不进来。 这侯府还真不是个省事的地方。 “刚刚有人去祖母院里禀报说这边闹起来了……呀!照儿,你这脸是怎么回事?” “明天祖母看了可要心疼坏了,赶紧的去找府医过来……” 婉妤进来后,走到三少爷身边,一脸的惊讶。 不等婉妤说完,三少爷顾瑞照拦住了,“已经让人去叫了,七姐别忙活了。我没事。” 婉妤笑了笑,苦口婆心的劝他,“六姐刚回来,你可别欺负她,我们一家兄弟姐妹,血脉相连,可是要互相扶持的。” “无论如何,至亲骨肉,有什么事不能好好说,你这样明天祖母可是要说你了,别怪我没帮你瞒着……” 婉妤这一番话,说得是入情入理,尽显侯门闺秀风范。 见顾瑞照不吭声,婉妤又回头去劝阿琅, “姐姐走了这样远的路,进屋歇息吧,照儿还小,有些顽皮,可千万别和他置气。” 阿琅沉默未语,双眸冷幽幽地看向婉妤。 婉妤见此,凝眉,“姐姐,难道你不肯原谅三弟吗?他已经被你打成这样了。” 阿琅摇头,“你误会了,我只是想起在玉县时,村民对待那不服管教的倔驴,打上一顿,就乖乖的了……” 顾.倔驴.瑞照:“……” 婉妤的表情僵了下,但很快就爽朗地笑了起来,还推了顾瑞照一把,笑得春风拂面, “这些年府里四处派人手寻你,上京各家也是知道的,如今姐姐终于归家,是喜事,所以明日府里会设宴把姐姐介绍给大家。” “从张嬷嬷送信回来,府里就开始给姐姐置办物什,这料子可是祖母压箱底的好料,给我们一人做了一身衣裳。” 不愧是侯府精心养大的闺秀,能屈能伸,八面玲珑,转瞬场面就被婉妤给扭转了。 丫鬟捧上来的衣裳,阿琅一眼就看出布料出自织工甲天下的蜀地,难得的好锦缎,鲜嫩的绿色,带着一片生机。 阿琅容色秀丽,却因常年跟着养父在外游历,肤色康健,比不上婉妤的白皙。 这身衣裳两人一同穿上去,约莫阿琅要被映衬得无可遮掩,明明白白的告诉大家,她就是个村姑了。 阿琅浅浅一笑,微微颔首,“多谢婉妤姑娘,小桃,把衣裳收起来吧。” 小桃大约还没从刚刚的惊吓中缓过来,呆呆愣愣的,听到阿琅的叫唤这才手忙脚乱的上前接过,小心翼翼捧着。 接着婉妤又随口把话题扯开了,说了几句有什么不适应的只管跟她说,或让人去找老太太也行,接着又说起明日宴席的规矩。 阿琅面上始终微笑得体地应着,不冷不热。 “姐姐,明日府上设宴,七皇子也会来,他是姐姐指腹为婚的未婚夫婿,人俊秀的很,性子也好,姐姐日后也算是苦尽甘来了。” 婉妤弯起眼眸对阿琅笑着说道。 阿琅在最初听张嬷嬷说她是在襁褓里被弄丢的,当时就持怀疑态度。 对这个说法,她更相信自己是被人调换的,或者恶意丢弃的。 从一开始,这个府里,一边想粉饰太平,一边又不断的释放恶意,到处充斥着矛盾。 她不知道婉妤是真的不知道,还是假的不知道,这会,她就像是一个姐姐一样,大度从容。 她的话里满是对七皇子的熟悉,想必从前这个未婚夫婿该是她的,只不过为了自己这个刚找回来的姐姐让路了。 想到这里,她不由再次打量了一下眼前的人。 “既是指腹为婚,婉妤姑娘也该是其中之一呀……”阿琅的话顿住,片刻,低低叹了口气。 “要不,我做大?婉妤姑娘做小?我们县里就有这样的事呢……“ “姐姐这话……”婉妤想挤出点笑,却没能挤出来。 她深吸了口气,站起来,径直走了。 阿琅拿起桌上的茶盏,慢悠悠地抿了口。 婉妤才走到门边,外头有丫鬟过来禀报,“姑娘,七皇子府的人上门了,老太太让两位姑娘都过去呢……” 阿琅心头‘啧啧’两声,说曹操曹操就到,嗯,好戏开场了呢。 10,退亲 阿琅慢悠悠的跟在婉妤的身后,被膏药糊了一脸的顾瑞照跟在婉妤的身后,姐弟三人以一种奇怪的队形去了前院。 “祖母叫我们过去所为何事?”婉妤的声音宛如玉珠相撞,动听极了,也轻快极了。 报信的丫鬟看了眼婉妤,又看了眼阿琅,欲言又止。 顾瑞照蹙了蹙眉,跨步上前,一脸戾气,“什么见不得人的事,说……” 丫鬟被这一喝,‘噗通’一声跪在地上,战战兢兢地禀报,“七皇子府的人,是……上门退亲的……” 这消息可谓是平地一个惊雷,七皇子和靖安侯府千金指腹为婚,满城皆知。 怎么忽然就来退亲了?不说退亲的举动荒唐不荒唐,就是这件事,就够惊悚了。 更何况,指腹为婚,乃是陛下所赐! 一个女子,被男子退亲,算得上毁灭性的打击,一旦被退亲,名节大损,日后很难找好婆家了。 顾瑞照知道这桩婚事以前本是七姐的,但六姐找到的消息传来时,七姐主动退出,成全六姐。 当时七姐说:“六姐在外流落十多年,什么福都没享到,我不能再把她的婚事夺了。” 原本就是一母双生,指腹为婚,可以是七姐,也可以是六姐。 谁能想到,找了十多年的人,忽然就找回了呢? 要他说,六姐是配不上七皇子的,就算她像那个人,到底乡野长大,知道琴棋书画,诗书礼乐,骑射算学这些吗? 七姐婉妤就不一样了,美貌心善,处处都好,仙女儿一般,七皇子配她都有些委屈了! 一时间,顾三少爷的内心有些纠结,就算七姐不配,他还是不想她受被退亲的苦。 少不得等下央求祖母,保住这门婚事了。 婉妤听了丫鬟的话也是很震惊,看向阿琅,有些口干舌燥,“六姐……对不起……” 阿琅回她一个温柔大方的笑,“婉妤姑娘为什么要说对不起?你对不起我什么?” 婉妤支吾。 “走吧,不是说前头有人在等吗?别耽搁功夫了……”阿琅说完,点了点跪在地上的丫鬟,让她起来带路。 顾瑞照看傻子一样的看阿琅,乡下丫头,知道退亲的后果是什么吗? 走得这么快! 叹气! 一行人很快到了待客的前院,远远的,就听到里头隐隐交谈声,待走到廊下,里头的声音就听得很清晰了。 “贵府七姑娘或许真的很好,但七皇子说了,两人不适合……” 阿琅有些失望,她还以为是七皇子本人上门来,还想着没见过龙子凤孙,瞧一瞧呢。 丫鬟大声禀报,里头的声音停了下来,张嬷嬷出来迎他们。 一进去,阿琅就看到坐在老太太下首之人,手上拿着佛尘,是个内监。 走遍了大周大部分地方,还真没见过内监,也算不错呢。阿琅心想。 从下船起,阿琅只洗漱过手、面,还没将那灰扑扑的衣裳给换下,落在七皇子府来人的眼里,就很不够看了。 众人依次见礼,老太太看了阿琅一眼,沉着脸,说, “赵大人,儿女婚姻不是小事,更何况这婚事还是陛下所赐,怎可轻易毁了,就不怕……” 赵内监笑了,“既然某能上门来,就不会做没头脑的事,还是那句话,贵府七姑娘确实好,但不适合我们七皇子……” 他的那个‘好’字带着些笑意。 “大人这话恕阿琅不能同意。”阿琅的声音平淡直接。 老太太用力敲了敲桌子,“六姑娘,让你来不是让你插嘴的。” 阿琅不明所以,“那老太太是让我过来做什么呢?” 这又不是衙门议事,需要个师爷做记录。 赵内监则是笑盈盈地,“老太太,六姑娘毕竟是当事人,有想说的,某可以转呈御前。” “阿琅在外十多年,不知自己的真实身份,更不知有这么指腹为婚的亲事,不曾逼迫过,求过七皇子,此乃一。” “听说这婚事乃陛下所赐,满城皆知,阿琅不过刚回府,脚跟还没站稳,七皇子就堂而皇之的派人上门退亲,私自毁约,此乃二。” “退亲这等大事,七皇子竟不敢亲自上门来,此乃三。” “可谓是不义,不信,不耻,这等不仁不义,不知廉耻。” “阿琅虽长在乡野之间,却是知礼仪廉耻的,七皇子如此小人行径,我宁愿终身不嫁,也不耻,更不敢嫁他为妻。” “今日乃是我顾云琅不耻七皇子为人,故而和七皇子退婚!” 11,十分遗憾 屋内一片寂静。 自古以来,只有男子休妻,男方退亲,哪里听说过女子休夫,女方主动的?名节不要啦? 更何况,男方还是凤子龙孙,妥妥的高嫁,谁会主动退亲?谁舍得? 众人懵了! 唯独顾瑞照,就知道这丫头走的那么快要出幺蛾子! 他看着一众懵了的人,仿佛看到刚刚小院前被掌掴的自己。 真是独懵懵,不如众懵懵,爽! 老太太懵了一会,等反应过来立刻对阿琅怒目而视,捶着胸口, “顾……顾云琅,你可知家规廉耻?你一个闺阁女子,竟然在大人面前口出狂言!” “你叫别人如何看侯府,如何看顾家人……你……我从没见过你这样不要脸面,还愚钝如猪的女人!” “你以为你还在乡下吗?你在顾家!你做这些事,除了叫大家都丢脸,能有什么好处?你疯了吧?你蠢疯了吧?” 顾瑞照皱眉,祖母怎么能这样骂六姐,还当着外人的面。 阿琅站在那里,眼眸清亮,背脊挺直,看她发怒,听她咒骂,慢悠悠地打断她的话, “老太太,我这样是不知家规廉耻,那什么是知道廉耻?男方上门退亲,我感激涕零?” “还是哭着哀求,都是我无能,叫自己的未婚夫不能倾心,求求你们,别退婚,不如娶了我妹妹,这样大家的颜面都保住了……” 她歪了歪头,笑得明媚灿烂,浑身仿佛发出耀眼的光来。 老太太胸膛剧烈起伏,还想张口就骂,婉妤拦住她,柔声安慰, “祖母,六姐乍然知道这事,不愿意受辱也情有可原,不要怪她!” 她歉然地看向赵内监,“大人,你也知道,我六姐刚回来,有何冒犯之处,请看在往日的情分上……” 她声音越说越轻,只差要哭出声来。 刚刚被姐姐奚落,还要出来救场,让人看了就心生怜惜。 赵内监摆摆手,“七姑娘,无论是谁主动,只要退了亲就好。” 他放缓了音调,“两位放心,七皇子早就有了安排,你们在府里等着就是。” 最后朝阿琅讥讽道, “六姑娘,某看你是女流的份上,就不和你争长短,你说的话,某也会转呈御前,望你说话算话。” 真正显露出他隐藏在面具下的嘲讽和不屑! 不过是个装模作样的乡下丫头,沽名钓誉,虚伪做作! 阿琅挑眉,好笑道,“是么?希望大人搞清楚,不是你们和我争长短,而是你们……争不过……” 这门婚事,她不知道内情如何。 出尔反尔的事,就是一般人都不愿意做,更何况皇帝金口玉言。 里头还有顾之南对皇帝的救命之恩在呢!更加不可能退。 至于赵内监说的七皇子的安排,反正她刚刚那番话道义上占了先。 倒霉的只会是七皇子,以及他想要娶的人。 她朝面色阴沉的赵内监颔首,“大人,既有婚约,那想必有婚书吧?拿来吧!” 赵内监鄙夷道, “姑娘以为这是在乡野间吗?皇家赐婚那叫婚书吗?呵,有也不可能给你,放在宗正寺……” “怎么?你还做那撕毁婚书的事?想出名想疯了吧?” 阿琅心里十分遗憾,她想要婚书,可不是想撕,而是她和养父整理的大周风物志里少了一些这方面的内容。 看阿琅遗憾的神情,赵内监震怒,越发认定阿琅就是个沽名钓誉之徒,简直不敢想象世界上还有这种女子。 七皇子这门亲退的太好了! 他站起身,甩甩袖,朝婉妤和老夫人等拱手告辞,到阿琅这里,就是冷冷一‘哼’。 “老太太,清河郡王派人送了六姑娘和七皇子的婚书过来,说既然七皇子退亲了,婚书也不必留着。” 管家手持一个红封,满头大汗的跑了进来。 赵内监一脸绿色! 就连老太太也是浑身一震。 清河郡王这是什么意思! 婚书留在宗正寺,那还有做手脚的余地,一旦被毁,就算将来婉妤和七皇子能成,婉妤的名声也会受损,绝对不行! 她朝张嬷嬷看了一眼,张嬷嬷会意,立刻上前,想去管家那里将红封抢过来。 张嬷嬷连报个信都要半天,腿脚自然不好,还没到管家跟前,红封已经被顾瑞照拿过递给阿琅。 “六……六姐……”顾瑞照喏喏。 老太太捶胸顿足,婉妤紧咬红唇。 阿琅接过红封后,在顾瑞照的肩上拍了一下,低头慢悠悠地拆开,慢悠悠地将里头婚书内容默读一遍。 最后,当着大家的面,故意,慢慢地,一条,两条,三条,一条条撕碎婚书,笑了一声, “多谢赵公公提醒,婚书撕起来的感觉挺好的……” 12,有趣的代价 眼见阿琅将婚书给撕了。 赵内监怒不可遏,他一定要在陛下面前好好的说一说今日的事情。 村姑就是村姑! 明知道攀不上这门亲,聪明人就该顺水推舟,偏偏这个倒好,她得不到,就让大家都得不到! 可恶!太可恶! 赵内监甩甩拂尘,找皇帝老爷告状去了。 老太太怨毒地看着阿琅,嘴唇颤抖,要不是有婉妤在边上扶着,约莫已经昏过去。 半晌才回过味来,重重一拍案几:“你……你……孽障!” 说完,又气得揪着衣襟大口喘着粗气。 一旁的张嬷嬷,婉妤等赶紧上前替她拍胸抚背,端茶倒水。 婉妤呼了口气,委婉道,“姐姐,祖母素有心疾,万万不可激怒她呀!” 按照目前所知情况来看,这位老太太没了一个儿子,媳妇,依然活得很好,可见是能扛得住风浪的。 阿琅垂眸,“阿琅不孝,请老太太保重身体。” 老太太指着她的鼻子骂,“你很好,你以为撕毁婚书就有用了?和你那个娘一样,惹人厌!怎么不死在外面!” “祖母……你口干了吧?喝口茶……”顾瑞照从丫鬟的手中抢了茶盏过来,揭了盖子,递到老太太的唇边。 老太太喉头哽了哽。 “我本来是要死在外头的,这不是盛情难却么?”阿琅想了想,语气不急不缓,甚至还有点柔和,实在是一本正经极了。 老太太捧着茶盏,想要一把砸过来,婉妤和顾瑞照双双扑过去,“祖母,明日可是要设宴的呀。” 设宴的目的就是告诉大家阿琅的回归,免不了要让阿琅出现在人前,难不成让她顶着伤见人么? 还真是打不得罚不得,老太太只能外强中干地瞪着她,一遍一遍咬牙切齿地说着‘你很好’。 最后只叫她滚出去,抄一百遍心经,来个眼不见为净。 阿琅走前没忘给老太太行了个礼,只是那动作,怎么看怎么让人不快。 她慢慢踱步出了前厅,其实她也可以不撕婚书的,只是看他们这般咬牙切齿又无可奈何的样子,觉得有趣。 不过有趣也是要付出代价的,那就是迟迟不见人送吃的。 “我渴了,也饿了。”阿琅坐在榻上,看了眼一直缩在角落里不吭声的小桃。 小桃战战兢兢的从角落里挪出几步,“姑……姑娘……府里用饭都是在老太太的院里。” “这会已经过了饭时,厨房已经封了火,要是现做,得请了大太太示下……” 阿琅心中翻转过许多想法,面上却不显,她皱着眉头上上下下地扫视小桃,问,“是谁让你来这里的?老太太还是婉妤姑娘?” 小桃腰弯得更低了,惶恐道,“奴婢是做了什么?惹姑娘生气了?” 阿琅扯了扯嘴角,“你既知道过了饭时会封火,为何不提醒?” 小桃脸都青了,“奴婢不敢……” 阿琅被气乐了,她虽不是国色天香,也没长的青面獠牙,不过提醒用饭,为何不敢? 下了榻,她径直往外走,这是让她自己去找吃的了? 老太太的正院刚用过饭,饭菜撤了下去,桌上重新摆了瓜果糕点。 老太太正与几人饭后闲谈。 老太太面色阴沉,靠在软榻上,看着婉妤,长叹一口气,“妤儿,就算婚书撕了,祖母也不会让你的愿望落空的。” “只有你,才能让侯府振兴,一飞冲天。” “慧能大师可是不只一次和你爹说过这话。” 婉妤轻轻挪了挪,将脸靠在老太太的肩膀上,“祖母,六姐比我早出生,她才是……” “她不是,你才是!”老太太斩钉截铁地打断了婉妤的话,“就算她比你早出生,可当年慧能大师摸的是你的骨,测得是你的字。” “他说那能够母仪天下的就是你……” “是。”婉妤没再说,祖母说的很是,当时慧能大师摸的是她的骨,测得是她写的字…… 六姐那会可还在玉县呆着呢。 13,回你个下马威 阿琅从院子出来后,一直往前走,路上偶遇侯府下人。 有些垂手站立静默不语。 有些面露促狭笑意,和边上人打眉眼官司,斜着眼睛看这位所谓的‘六姑娘’,一个从山村里飞回来的麻雀。 阿琅毫不在意这些,对她来说,侯府不过是个暂住的地方。 她一路走走停停,徇着下午的记忆,到了老太太的院子。 本来,她是想直接进去的,谁想突然听到关于自己的事情,脚步顿了下,看了眼门口想要去报信的丫鬟。 那丫鬟被她淡淡一瞥,竟被吓的一抖,不动弹了。 “妤儿,祖母要是没了你,早就没了命,祖母最疼爱你,一定会让你如愿的……” “祖母……” 这时,另有一道女声插话,“今日赵大人不是说七皇子有安排了?虽婚书被撕了,再写一份不就是了……” “咱们妤儿哪里都好,又和七皇子是青梅竹马……” “太子如今缠绵病榻,七皇子眼见就要一飞冲天,将来咱们妤儿……” 夸张的笑声,扯高了长调。 “大伯母……”一声娇嗔,随后窸窸窣窣,细碎脚步声传来,接着就是门帘被掀开,婉妤满面绯红出现在阿琅面前。 被人撞了个正着,阿琅神情自然,丝毫不见被人撞破的尴尬。 “姐姐……这么晚了……”婉妤问。 阿琅淡淡地说道,“饿了……” “哎呀,姐姐,你没吃饭吗?”婉妤一声惊呼,像是才知道一样,连忙拉过婉妤的手,进了屋子,到桌前,指着桌上的糕点, “现在厨房已经封火,你先用这个填一填,大伯母……” 老太太和那被称为大伯母的妇人只坐在那里,冷冷地看着阿琅。 阿琅勾着唇角,目光落在那冰冷的糕点上,随后移到面前一脸歉意的婉妤身上,审视地看着她。 这眼神,让婉妤很不自在,张张嘴,想要说什么,就见阿琅已经转身离开。 老太太原本半靠的身子坐了起来,“妤儿,你要施好心也要看对谁……随便阿猫阿狗可不值当。” 阿琅慢悠悠地走了,既然侯府这么艰难,连点饭都吃不起,那就不给侯府添麻烦,自谋生路去吧。 二门处,两个婆子远远地看着阿琅走过来,没有半刻停留,目不斜视地穿过她们,抬脚迈出了二门。 两个婆子大眼瞪小眼,再想要拦人已经拦不住了,她们看门,看的是下人们不许随意进出,可从来没领过不许主子们随意进出的吩咐。 这位姑娘就算是飞回来的麻雀,那也是主子。 “这事得去禀报给老太太,你看着门,我去……”一个婆子反应出来,吩咐一声,转身就往内院跑去。 出了二门,阿琅的脚步就更快了,一路往侧门而去。 侧门边,两个门房正在谈笑,阿琅从两人间穿过,出了门,两个门房才反应过来。 “哎……你哪个院子的?腰牌呢……”年纪小些的门房跳脚就要追过来,却被另一个年长的给揪住了。 “那位……那个是那位……” “什么那位这位的,人都跑啦……” 年长的那位敲了敲他的头,“那位是新回来的主子,你管得住吗?” “你看着,我去禀报……”年长的门房拔腿就往里跑。 内院,婆子使出吃奶的力气,一路狂冲,冲到老太太的院子里, “不得了了,老太太,跑了,跑了……”婆子一顿嚎。 待明白是阿琅跑出府去了,老太太震怒,又怒得找不着头绪,派人去追的话似乎大题小做,且家丑外扬,不追,这口气梗着,晚饭都没法消化。 婉妤轻声劝解,“祖母,姐姐刚回来,不懂规矩,又许是玩心重,等她回来,祖母再教导就好了。” 也只能如此了。 老太太深吸一口气,转向那报信的婆子,目光一厉,“去说给门房,等那死丫头回来,立刻带到我这里来。” 婆子胆战心惊,连忙应了,转身跑走。 阿琅愉快地出了侯府,愉快地直奔最热闹的地方而去,人以食为天,她现在要去找她的天! 刚刚,她倒是能把厨房给闹腾的开火,闹腾也许能改一阵子,可过后呢? 只要老太太想,依然会有一个接一个的下马威。 那就别怪她先回一个下马威为敬。 问了两次路,阿琅终于找到上京最大的酒楼望月楼。 从前,有一次游历时,没找到宿头,和养父夜宿山中。 啃着干巴巴的干粮,养父就和她说上京望月楼的鱼格外好吃,鱼肉片得薄薄的,浇上的浇头咸香中带着酸甜。 听说浇头里加了蜀地的一种野橘汁,极为少见。 阿琅看着面前的鱼脍,还没吃,就闻到了一股酸甜香,眼眶莫名酸热,她吸了吸鼻子,吩咐小二又上了副碗筷。 她终于吃上了美味的鱼脍,陪她的那个人却永远不在了。 她将鱼脍分了一半放在对面空盘子里,“爹爹,只能给你一半,不能再多了……” 阿琅眼眶发酸地品味着鱼脍,时不时朝对面柔柔一笑。 看得过来换茶水的小二后背发凉。 用完饭后,阿琅漫无目的逛着街市,中间还在小摊上买了张别致的面具戴上。 没走两步,阿琅神色微动,发现身后缀着尾巴,人还不少,试着甩了两次还甩不掉,她瞥了一眼旁边的小巷,走了进去。 14,福寿绵长肉 阿琅才刚拐进小巷,后面那群人激动的马上跟着。 一群人醉醺醺的,明显是喝多了,锦衣华裳,显见出自富贵人家。 巷子是死巷,到了尽头,一堵两人高的围墙矗立着。 “看这身段,这腰身,绝对是个大美人……”领头男子兴奋地搓搓手。 “这面具还带着呢,谁知是不是怕吓着人,遮遮丑。” “面具不面具没啥,这穿着衣服才不知道是不是好身段呢……” “无耻,下流,不过我也觉得穿着衣服看不清……” 一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哄笑,满巷子酒臭。 为首的男子伸手就要揭阿琅的面具。 阿琅抬手挡住,慢慢地问,“没人教过你要尊重人吗?” 起初,阿琅发现有人跟着,以为是和船上那三个黑影是一伙的,想找点线索,没成想,竟是碰到了登徒子。 男子嘿笑,“这不是很尊重吗?倒是姑娘,戴着面具与人说话不尊重人呢……” 阿琅手腕一转,轻轻捏住男子的手腕,往下一折。 “啊!”男子短促地惨叫一声,后面声都发不出只剩吸冷气,没等他回神,阿琅一记手刀,劈在他后颈,男子倒在地上。 其他人一看,立刻冲了上来,准备替兄弟报仇。 花架子,中看不中用。 转眼,巷内就横七竖八躺了一地人,夜风中,一声声惨叫飘的老远。 地上有个人半仰着头,看着站立的阿琅,大嚎,“杀人啦,救命啊,珩珩,珩哥……啊!” 嚎叫声戛然而止,一块石子正中嚎叫男子的鼻梁,霎时又是眼泪和鲜血横飞。 阿琅不想和这些人纠缠,转身就撤,刚要跳上围墙,边上一道手掌袭来,阿琅侧身避开,手撑在墙上,旋身回踢。 竟然还有帮手?看起来还是练家子。 阿琅心头直呼晦气,撤不了,只能在幽暗的巷子里赤手空拳和人过起招。 论技巧,对方不如阿琅,渐渐的,阿琅感觉有些不对来,这呼吸声,以及对抗中不可避免的碰触到对方,这些讯息都告诉她,她见过对方。 上京中,她见过的无非就是侯府那些人,是侯府设计的? 分神间,阿琅落于下风,被擒住胳臂。 两人靠的近了,均是一滞。 阿琅道对方是谁,竟然是船上那位刺客,云生姑娘口中喊的‘王爷’。 到底是阿琅回神更快,趁着对方没回神,阿琅屈膝一顶。 “你……”承受着每个男人生命中无法承受之痛的萧珩弯下腰,痛得彻底说不出话来。 阿琅一溜烟跑得无影无踪。 萧珩咬牙切齿地弓着腰,忍受着一言难尽地疼痛。 呼嚎救命的燕七好不容易爬起来,咽了咽唾沫,战战兢兢地问,“珩珩,你还好吗?” 萧珩咬了咬后槽牙,从牙缝里蹦出几个字,“你说呢?” 燕七夹了夹腿,觉得有个部位也跟着隐隐发疼,他踹了踹还在昏迷中的一个男子,“都怪这小子,贪花好色,见着个身形窈窕的姑娘,非要跟上来……” 略微缓过神来的萧珩闻到燕七嘴里喷出的酒气,脸又黑了,黑得没法看,这群混账东西,调戏姑娘,结果遇上硬茬,反被揍。 而他,听到燕七的嚎叫,一个心软,跑了过来,结果对方以为他也是登徒子,所以使了阴招。 他阴沉沉地看了眼燕七,蹒跚转身而去。 燕七捂着鼻子在后头追,“珩珩,珩哥哥,清河郡王……我和他们不是一伙的,我不是故意的……” 无人理他! 阿琅想不到那个看起来人模人样的王爷,不仅假装刺客,还和登徒子是一伙的,真不是个东西。 也不知道韩,国公府有没有在通州驿站抓住那三人。 幕后之人,是谁呢? 思索间,阿琅就到了侯府门前,门前小厮看见她都卡壳了一下,才道,“老太太有命,请姑娘回来后,立即过去,老太太有话要问。” 阿琅头也不回:“知道了。” 进了老太太的院子,站在门边的丫鬟立刻脆声道,“六姑娘,老太太说,请姑娘回来了立即进去。” 阿琅心头称奇,老太太换花样了?竟然没让她在院子里干等? 见阿琅晃晃悠悠的进了屋子,原本脸色阴沉,端坐榻上的老太太,又控制不住的黑了一层。 为了震慑阿琅,老太太含怒不语。 其他人也没说话,有些看戏,有些面色不忍。 阿琅晃了晃手中提着的纸包,福了福身,放在榻上的小几上,拆开, “老太太,这是望月楼的福肉,等了许久才得这么一块,乡间老太太都好这一口,逢年过节才能吃到呢。 你看,这肉肥而不腻,一晃一晃的,宛若活物般灵动,吸收了配料的精华,入口即化。” “听说,吃了这肉,皮肤光滑,更是延年益寿,福肉,福肉,福寿绵长肉,老太太,吃了就能活两百岁。” 阿琅的话语里满是唏嘘同情,“没想到侯府情形如此不好,过了饭时连口热汤都喝不到,那糕点有甚滋味,冷冰冰,干巴巴的。” 说着,她一把将桌上的糕点给倒在地上。 “老太太,这是我用攒了好几年的私房钱给你买的,可一定要吃啊。” 她一脸肉痛,手在衣裙上蹭了蹭,用手捻了一块,递到老太太的面前。 那肉在老太太面前一抖一抖,宛若活物。再加上,夹着肉的手指,虽修长,却有些黑乎乎的,让老太太看得是胃里翻腾不止。 她确实是喜欢吃肉,不过喜欢肥瘦一锅炖,炖化了,吃其中的瘦肉。 她这辈子,最痛恨的就是夹起来一抖一抖的菜了! 15,小呀么小金人 老太太看着那肉,胃里一阵翻涌,面色一白,捂着头,喊了声‘哎哟’身子往后仰。 阿琅一脸不吃可惜了,把肉又递了过去,“老太太放心,我虽然出身乡野,但是也要从小学规矩的。” “我还带了鹅肉孝敬你,用蜜调制的呢,应该合您口味……” 老太太闻言,连忙用帕子将那块肉接过去,攥在手里,挤出一丝笑容,“琅琅果然有孝心。” 阿琅心中笑开了花,面上却不显。 这可是她花了二十文钱从望月楼买来的消息。 用来恶心老太太,大为痛快。 把老太太恶心了一通,阿琅回了小院洗漱后,直接睡下,一觉到天明。 醒来时,外头静悄悄的,小桃不见踪影,好在洗漱净面的水倒是准备了。 等到阿琅已经穿好衣裳,盘好头,这才见小桃慌张地从外头进来,“姑娘……大家都在等你用早膳呢……” 阿琅挑眉,斜了小桃一眼,冷笑,理了理衣裙,扔下一句 “今日把这院子里里外外打扫干净,否则,哪里来,回哪里去。” 也不管小桃如何反应,径直出了院子。 阿琅到饭厅时,果然是最后一个。 才刚进去,就听到一位妇人尖声道, “噢哟,大家只等你一个呢,不是说学过规矩吗?孝悌懂礼不会吗?” 她的话还未完,就听老太太粗声道, “你闭嘴,这儿除了几个小的,人人都比你大,大家都没张嘴,有你什么事?” 昨日老太太接了肉,为了转移阿琅视线,将在场的人都介绍了个遍,阿琅知道,这位尖刻的妇人是侯府三太太。 作为老太太娘家侄女,想给老太太出口气,却好心没好报,反倒被老太太给呵斥了。 她不敢怪老太太,只能瞪阿琅。 除了开始三太太作怪,这顿饭吃得极其安静。 不知侯府平日里是否就是这样用饭,反正今早,饭桌上始终没人说话,只有碗筷碰撞与小心喝粥汤的杂音。 “今日有客人上门,大家都打起精神来,不许出岔子!妤儿,你回去好身打扮一下。昨日夜里,韩,国公府送了帖子过来,说韩,国公夫人今日也要上门……” 用完饭后,老太太对在坐的人千叮咛万嘱咐。 阿琅恍然,怪不得今日这顿早饭风平浪静,是因为有贵人上门? 韩,国公夫人上门,让老太太如此满面春风,得意不已,看来是很难请得动的人。 不知云生会不会陪着韩,国公夫人上门,通州驿站的那三个人是否已经抓到? 老太太慈祥和蔼的叮嘱婉妤后,冷冷地看着阿琅, “今日的宴席虽是为你准备的,但你从前没见过这样的场面,没人唤你,不许出来。” “还有,衣裳妤儿已经给了你,我这里还有几副钗环,拿去用吧。” 张嬷嬷端着匣子,打开给阿琅看。 里面是一套金光闪闪的首饰,金掩鬓,金花钿,金挑心,金头簪,金顶攒。 嗯,能把一整个头都插满,金光闪闪,密不见发。 往人前一站,大约就和那金铜人一样,金光晃得人眼睛都要睁不开了。 把她打扮成这样,这是要恶心谁呢? 张嬷嬷把匣子用力往阿琅手里一放, “六姑娘,这可是老太太的嫁妆,用了要还回来,可得小心点,掉了一样,卖了你都赔不起。” 一股子浓浓的郁愤和酸味。 委屈啥?不喜欢她还要打扮她么? 她心里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抱着匣子,笑得两眼眯起, “老太太,这钗环不是送我的?祖母是侯府的主子吧?什么时候主子的东西轮到奴婢来做主了呀?” 阿琅歪着头,笑嘻嘻地看着老太太,等她回复。 老太太闷了半晌,吐出一口气,缓缓道, “这头面确实是送与你的,是嬷嬷听错了,你下去收拾吧,好好呆着,等人去唤你。” 老太太没想将头面送给阿琅,只是要她承认侯府主人被下人做主,那又是万万不可的。 忍气吞声说送,只是想先保住自己的脸面,回头再收拾这野丫头。 阿琅笑眯眯地看着张嬷嬷,“嬷嬷,这下你可听清楚了。下次可别这样了。” “要不然我怀疑你是想尽办法离间侯府骨肉至亲之情呢。” 张嬷嬷汗水涔涔而下,面色惨白,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阿琅微微一笑,心满意足地抱着匣子走了。 自己可以再加把力,让张嬷嬷付出点代价,可日子还长,眼前,还不如捞些实在的。 有谁会嫌银子多呢? 没有了张嬷嬷,还有李嬷嬷,王嬷嬷…… 回到小院时,小桃正在擦窗子,见着阿琅回来,跟着进了内室。 进去时,正好见着阿琅随手拿起妆台上的剪子,将金掩鬓给剪成两半。 小桃身子一抖,看着那被被剪成两半的金掩鬓。 她记得,那套首饰可是皇后娘娘赏赐给老太太的,怎么到了六姑娘手里?还将之给剪了? 这可是大不敬之罪呀。 16,捞点实在的好处 侯府宴客,阖府张灯结彩,洒扫一新,用了早膳后,老太太暂时把从阿琅那里受的气给抛下,迎接宾客上门。 花厅里,三五成群地围坐在一处,或喝着茶,或吃着点心,有得倚靠在栏杆上看风景,说说笑笑,好不热闹。 “这位小姐流落在外十多年,也不知道是何等模样?” “为何她还不出现呀?好想见一见呢!” “听说她从小在乡野长大,丑陋粗鄙,那腰杆子足有水桶粗,头上戴了足有六七斤重的首饰,又不会穿搭……” “真的吗?你见着了?” “没有,听人说的……” 和婉妤坐一处的姑娘,见她独自一人待客,问,“咦,你府上的新姑娘呢?怎不见她?” 婉妤上前亲昵地拉着韩明珠的手,开口替阿琅解释起来, “我姐姐这会还没打扮好呢,她初初归家,不明白京里的规矩,等会你们可不许欺负她。” 婉妤与这些闺秀们都是认得的,说起话来也是熟稔的很,过了会,吩咐侍立在一侧的丫鬟,“你去请六姐来这里,等见了各位姐妹,再带她去祖母那里,和各位长辈见礼。” 丫鬟还未动,有些磕巴道,“……姑娘……六姑娘过来了……” 哦?亭中众位闺秀纷纷坐直了腰身,朝着水桥那边瞧过去。 只见影壁那边,有个翠绿的人儿转过来,正提着裙摆迈上台阶…… 远远的,众人看着阿琅渐渐走进,除去翠绿的衣裳,还有阳光照耀下,满身的金光。 阿琅好像一只会行走的闪光金器。 婉妤身边的丞相府姑娘韩明珠眨眨眼,也不知是被阿琅身上的金光给闪着了眼还是看不下去,侧头问婉妤, “这一身衣裳首饰谁给她挑的?” 婉妤携着她的手,状若炫耀,“姐姐还没归家,祖母想着她流落在外多年,把压箱底的蜀地锦缎拿出来给她做了衣裳。” “回来后,祖母一见着姐姐,就喜欢的跟什么似的,把娘娘赏赐的首饰都给她用啦……” 皇后娘娘的赏赐可是难得的很,没想到这位飞回金窝的麻雀一用就是整套。 虽说算不得什么大事,众人心里还是有些不痛快,仿佛是被个乡下丫头比下去似得。 闺秀都是有修养的闺秀,做不出小家子模样,还得跟着笑,跟着看。 只那目光颇有意味,看着看着,众人的眼神却变了,随着阿琅的越走越近,那飘逸的裙裾随着脚步前进扬起又落下,又轻轻地扬起。 远远看着翠绿灼人,近了看,却是青春逼人,仿佛整个江南的杏花春雨在这一刻朝着众人扑面而来。 还有那好像夸张的首饰,这会却是巧妙乖巧地呆在各自的位置。 只见她步伐悠闲适意,有一种难以形容的韵律在其中。 “阿琅见过各位。” 声音清脆悦耳,含着让人愉悦的亲近之意。 婉妤笼在袖里的手捏了捏拳,起身上前,挽着阿琅的手, “姐姐,你真好看,你们说是不是?” 众闺秀晕乎乎的! 不是说腰若水桶吗? 不是说丑陋粗鄙吗? 哪个村姑会如此的鲜灵妍丽,如同三月里落在花枝上的第一缕春,光。照得人眼前一亮? 到底是哪个嚼舌根的家伙说侯府六姑娘腰若水桶,粗鄙丑陋的? 只觉得脸颊仿佛被抽得肿了起来,如果这样是乡下出来的,那她们岂不是从土里钻出来的? 真想去抽打那个传谣言的人一顿。 既阿琅已过来,婉妤自是要带她去老太太那边。 婉妤挽着阿琅的手进待客厅时,众人纷纷投去好奇的目光。 不是说是乡下长大的吗?怎么没有早前想的村姑模样,反而生得这样灵秀明丽? 老太太见此,皱眉问,“你怎么现在才来?” 看到阿琅的样子,老太太心里就起了一团火,恼怒越聚越多,语气生硬。 还有她身上那些首饰,给她用,是让她全部用上吗?果然是上不得台面,全无教养。 故意的,这是故意给她难堪呢,故意要惹她发脾气训斥她,好让自己丢脸。 婉妤立刻上前给阿琅解围,“祖母,不怨姐姐,刚刚是孙女使人去叫了姐姐见各位姐妹呢。” 婉妤这样说了,老太太自然不好发作,虎着脸吩咐,“还不给各位贵人见礼?” 说完,一眼没看阿琅,笑着和她身边的一位妇人说话,更没派人给阿琅引荐了。 17,哪里来的美人 厅内众人的目光看似聚集在老太太和她身边的妇人身上,眼角余光却带着几乎全部注意力,集中在阿琅身上。 “阿琅,来,上次在船上,我身子不太好,怕过了病气,离得远,没看清,让我看看,小姑娘生得真好。” 老太太身边的妇人和蔼地朝阿琅招手,正是阿琅在船上见过的韩,国公府陈夫人。 “哪里生得好,乡下长大的,又没读书识字,就是个粗丫头。”老太太接了一句。 “哎,也是没办法,谁能想到,我那媳妇生个孩子都能把孩子丢了,只可怜这丫头了。” “以后再慢慢教吧。”老太太一脸无奈。 陈夫人拉着跟前的阿琅,笑道,“你和七姑娘站一起去,我好好看看你们。” 婉妤脸上笑容一僵,倒不是说她怕和阿琅比较,而是陈夫人的语气…… 这样的比较,让婉妤不舒服。 不过,她不等阿琅走过来,先走到陈夫人跟前。 两人一样的衣裳,分开来看,一个是清丽脱俗,仿若初绽的玉兰,一个是三月早春的春,光,让人平添许多欢喜。 只是,还有一句话叫不怕不识货,就怕货比货。 婉妤美则美,却看起来单薄。 阿琅看起来黑一些,却不是黑的肮脏,满身都是生机和活力,让人看着舒服。 静静等待看戏的众位贵妇顿时觉得尴尬了。 婉妤看起来比阿琅气质好,一看就是富贵人家养大的孩子,身上还带着一股消瘦的书卷气,唯一的缺憾就是……太单薄了。 而新来的这位姑娘,众位贵妇没办法昧着良心说她不好。 老太太心肝脾肺肾都是疼的。 她让两人穿一样的衣裳,就是为了让众人看一眼高下,同时也为了让阿琅知道。 什么才叫千金小姐,侯门养出来的贵女不是她那莫名其妙的村女能比的。 她把那套皇后娘娘的首饰给了阿琅,也没派人帮她梳妆打扮,就是为了让大家看到她粗俗贪婪的一面。 一个麻雀,翻身成了凤凰,就露出贪婪,自私,爱财的嘴脸,哪里比得上知书达理的婉妤? 更别说今日上门的贵妇都是什么人?单单一个韩。国公夫人就能让婉妤和七皇子的婚事变得更顺畅。 结果,却是这样的结果。 老太太头突突地跳着,忽然,她盯着阿琅身上的首饰,手指颤抖着, “你这个孽障哦,你怎么敢这样糟蹋皇后娘娘赏赐的首饰?” 皇家御赐之物,何等的尊贵,阿琅却将它给拆了! 明晃晃的戴着它们在众贵妇面前展示。 老太太的呵斥里带着异样的亢奋,要不是客人太多,老太太都能笑得像刚下蛋的母鸡。 “你刚归家,最好的缎子,最好的首饰都给你用,你却如此糟蹋,你如何对得起娘娘的一片心?” “这可是大不敬之罪,来人,拿家法来。等我处置了你,再带着你去给娘娘赔罪,是死是活就看你的造化。” 老太太一声怒喝。 怪不得,当时老太太那么爽快的把整套头面都给了她。 不论今日她有没有把头面给拆了,老太太都有办法收拾她。 御赐的呢,如果她‘一不小心’丢了一样呢? 在她将头面接过的那一刻起,就掉进老太太设好的坑里。 闺秀们刚虽嫉妒阿琅能随便就用一整套的御赐头面,可现在看她这样,又有些怜悯她。 一个乡下刚归家的村姑,哪里知道御赐不御赐的,见着好东西就高兴的用了呗。 又怕众人说她是没见过世面的土包子,就把头面拆了再用。 哎,也是个可怜的。 靖安侯府的老太太东西给她时,就没提醒一句? 婉妤刚还说老太太喜欢这位新姑娘跟什么似的呢。 闺秀们看婉妤的目光又多了几分意味。 这不就是很多高门里常用的手段‘捧杀’么? “阿琅无罪,也不怕娘娘怪罪。”阿琅很快地回了一句。 她将头上的首饰一摘,理直气壮, “这些东西,明明是娘娘让我拆的。” 满厅之人,目瞪口呆。 这个阿琅姑娘莫不是疯了?娘娘让她拆的?她一个刚飞回来的麻雀,哪里见过娘娘? 更别说娘娘亲口吩咐了! 她就不怕死吗? 就算陛下对靖安侯府的人宽宥,可也不是什么都宽宥的。 老太太面色铁青,忽然拿起帕子,按了按眼角,似是极为悲戚, “说起来,真是家门不幸啊,媳妇丢了孩子,忧思过度,一直病恹恹的,我儿香火都断了。” “好不容易孩子找回来了,却是这个样子,我还不疼她吗?好的东西都给她,反被倒打一耙。” “真是让大家看笑话了。” 待客厅里鸦雀无声,老太太这话,把阿琅往死角里又推了一步。 原本只是头面被拆的罪,这会又隐晦的多了个忤逆不孝的罪。 想到从前侯府的事情,那一刻,所有人几乎都在想同一个问题, 这位新姑娘,还没享着荣华富贵,就已经废了。可惜。 阿琅知道,不管她怎么做,老太太都不会满意的。 她慢慢地拿起两个原本被拆分开的金掩鬓,声音轻缓, “你说我就说我,为何要拿我娘出来说?女人的作用就是生孩子?没生个男孩就是死罪?” “女孩怎么了?谁还不是从娘胎出来的?不管如何,我娘已经不在了,死者为大” 她将金掩鬓抬高,比划了一下,只听‘咔哒’一声,原本一分为二的金掩鬓又完好无缺了。 她的手不停,又把其他的都给合起来。 众人看得呼吸都屏住了,她们的眼睛坏了吗?明明头面都被拆了,怎么又合起来了。 这位阿琅姑娘,到底是个什么人? 不,到底是个什么怪物? 18,哪里来的召见 不等众人回神,同陈夫人坐一处的贵妇朝对阿琅招手笑着说道, “你再拆一次给我看看,到时,我再送你一套同样的头面。” 底下的众人震惊地看着她。 阿琅不认识这位妇人,可她们认识呀。 这位裕王妃一向端肃,为人最为方正严厉,就是看一下拆头面,就送一整套头面出去,这是从未有过的事。 老太太气得肝儿疼,忍着气,不敢说话。 婉妤一张美丽清澈的脸上露出了欢喜的笑容, “姐姐,要不给大家展示一下吧,姐姐在乡野见着的人多,有大见识,我们这些都城里的反倒见的世面不多呢。” 她犹豫着对阿琅说道,“如果姐姐不行也是没关系的,直接说王妃不会怪罪你的呢。” 她一副吞吞吐吐,欲言又止的模样。 好似给阿琅解围,其实又给阿琅拉了一波的仇恨,什么叫都成里的反倒见的世面不多?在座的都是上京数得上的贵妇贵女。难道还不如一个乡下的丫头吗? 皇家之物,那都是恭敬地供奉着的。 同时她还隐晦的提醒阿琅不要逞强。 看着仿佛真心真意为她着想的婉妤,阿琅真想和掌掴三少爷顾瑞照一样,两巴掌呼上去。 她不明白,侯府的人为何一再把她的名声踩在地上。 如果只是为了和七皇子的婚约,赵内监已经明说七皇子有安排,那就是她的出现根本不足为惧呀。 阿琅虽然说想捞些实在的好处,君子好财,取之有道。 一般御造监出来的东西,那都是做了铭记的,这套金头面她仔细看过,没有做铭记。 没想到竟然是皇后娘娘所做。 她之所以会拆这头面,不过是因着她和养父在外游历时,偶然在一个村子里小住时,遇到一位巧匠,在他那里学了些皮毛。 她将刚刚合起的头面又一样一样的拆给裕王妃看。 裕王妃看阿琅手腕翻飞,不时的发出几声惊叹,还拉着陈夫人一同研究。 围观的贵妇趁着裕王妃不注意,也围了上去,差点把老太太给挤到榻下。 老太太抚着胸口,太阳穴突突地跳着。 果然是扫把星,铁扫帚精,一回来就是晦气! 正当老太太头昏脑涨的想着该如何的扳回局面时,忽然门帘哗啦一声响,一道暖金色的阳光照进大厅,老太太精神一振。 是她院子里的管事嬷嬷。 老太太拧眉,冷声道,“出了何事?为何如此冒失?” 管事嬷嬷稳稳气息,声音仍旧有些颤抖,“回老太太,宫里来了几位中官……” 一听这话,原本在看阿琅倒腾首饰的众人齐刷刷地望了过来。 老太太听了大喜,连忙道,“中贵人现在何处?” “前头几位老爷已经将他们迎入正堂,说请老太太和六姑娘前去接诏。” 此言一出,老太太顾不及旁人在,失声道,“什么?六姑娘?是不是弄错了?” 满堂的贵妇贵女面面相觑,纷纷小声议论,堂中顿时一片嗡嗡的议论声。 婉妤原本倒没什么,偏偏老太太那一声把她推了出来,顿时脸色涨得通红,一双眼睛紧紧盯着阿琅。 阿琅手中拿着金头面,也是莫名其妙,宫中为何要召见。 不管老太太心中有什么样的心思,这会还是得带着阿琅到正堂去前院接诏。 “老太太,恭喜恭喜,宫里知道今日贵府宴请宾客,特来给你们锦上添花。” 四品中官和气地和老太太寒暄。 熟悉的语气,和气的态度,可见靖安侯府确实是深受皇宠。 阿琅上前,敛袵行礼,“见过两位中官。” 两位传召的中官也在打量主角。 出宫前,他们都以为会见到个灰扑扑不成样子的村姑,眼前这个少女却叫他们大为惊诧。 且不说规矩礼仪。 整个人哪里有半点村姑的模样,盈盈立在那里,一双顾盼生辉的凤目,鲜活灵动,好似会说话一般。 让人忍不住想起靖安侯当年的风采。 这位只要不做出格的事,就凭这副相貌,荣华富贵就跑不了了。 又想到宫里此时还跪着的七皇子,两位黄门都不由得大叹可惜了。 至于,为谁可惜,只有他们自己知道。 无论两位黄门心头想什么,好在他们还记得自己肩负重任。 那位四品中官站起身,清清嗓子,“想来这位就是靖安侯新归家的千金了,接诏吧。” 阿琅跟着老太太及大老爷身后跪下。 老太太听到黄门宣读诏书,心若擂鼓,血液几近沸腾,期盼着是宣诏将婉妤赐婚给七皇子的旨意。 可惜,直至那中官收起诏书,也没提半个赐婚的意思,更别说表彰婉妤了。 至于那些赏赐,更是只给阿琅一人,其他旁人半句为提到。 一个野丫头,得那么多赏赐,侯府其他人什么也没落着。 心头越发不痛快,愤懑几乎要冲喉而出。 正愤懑着,忽听那宣旨的黄门又道, “娘娘从前和靖安侯夫人颇为要好,听说六姑娘归家,就想见见,顾六姑娘,还请跟某等一同而去吧。” 老太太本听黄门又说话了,以为会说道婉妤,心头燃起希望,这话又如兜头一盆冷水浇下。 大家都知道宫中很是照顾靖安侯府的人,有什么赏赐,侯府总是头一份,可皇后娘娘从来不曾单独召过婉妤进宫说话。 现在,不过是个乡下丫头,皇后娘娘就要单独叫进宫去。 这肯定是哪里出错了。 老太太双眼要冒出火来,可她不敢再质疑宫里是不是弄错了。 19,哪里来的傻子 阿琅跟着两位黄门上了马车,辞别陈夫人和裕王妃等人,在老太太要冒出火的目送下,往同泰寺而去。 一路无话,等下了马车,两位中官请阿琅稍后,进去要去禀报。 待两位中官走后,她开始仔细端详着院子四周的壁画。 她和养父走过很多地方,去过很多名山大川,见过许多的古刹。 她发现这壁上的菩萨回望动作和从前某次见过的颇有类似之处。 是出自同一人之手? 她越看越是入神,不由得伸出手指凌空描摹壁上的画,也许回去可以将之整理出来,和之前的比较一下异同。 忽然,背后突然一声嗤笑, “奇怪,哪里来的绿毛东西,来寺院描摹,什么时候同泰寺阿猫阿狗都能进来了?” 声音出自她的背后,言辞刻薄,阿琅被人打断,有些发怒,回头一看,只见回廊上站着好几个人。 为首之人穿着皇子服,被两个小黄门搀扶着。白净的面皮上满是不屑。 皇子服,又是这样的年纪,阿琅好像知道对方是谁了,顿时心里如同吃了个苍蝇般的恶心,忍不住冷冷道, “怪也!如今的贵人锦绣高粱里浸透的多了,不去关注苍生百姓,却来议论阿猫阿狗,这世道可真是变了呢。” 阿琅不欲与这样的人多费口舌,转过身去,面壁。 男子被阿琅一通排揎,还被人如此的轻视, “好个牙尖嘴利的阿猫阿狗,胆敢冒犯本……公子。” “你刚才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阿琅虽冲动的嘲讽回去,这会也不想再生是非,压下心头的怒气,神色平静地转身看着他,“不知足下有何指教?” 男子不由愣在那里。 他出生显贵,自持身份,平日里不论如此的言辞刻薄,却从不曾被人如此顶撞回来。 而对方不过是个普通的女子。 一身绿裳料子很是不错,可通身上下,无半点钗环,倒好像哪里借来充场面的衣裳。 男子如何忍得下这口气? 本就是个素不相识之人,根本就不了解,要找回颜面只能仗势欺人,可男子偏生是个想要立牌坊的,压下要自报家门的小黄门,指着阿琅, “这是同泰寺,显少有人进来,更别说能来此瞻仰古画,你这女子,定然是想要偷师名家之作,对不对!” 阿琅抚了抚耳朵,想要笑出声来,这人莫不是傻的么? 她闷着笑,干脆的回了声,“是。” 男子一把推开两个小黄门,一瘸一拐的走过来, “偷窃者,当徒五百里,跟我去见官……” 律法倒是背的很好,只是脑子好像不怎么好用呢。 “贵人既然懂得律法,想必是识文断字的,那么,请问您有没有临过碑帖?” “如果临过,那么,是不是您也要徒五百里呢?” “你……”男子张口结舌。 阿琅不卑不亢地站在那里,怜悯地看着他。 “佛祖曰众生平等,同样生而为人,如果我是阿猫阿狗,那您又是什么?里头的贵人又是什么?” 阿琅淡淡地回问。 男子一张白净的面皮涨得发红,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里头的贵人是谁,他太清楚不过了,自己岂不是把整个皇家都给骂了进去? “顾六姑娘,法会已经结束,请随某进去面见陛下吧……”秦中官去而复返,远远见着阿琅就招呼起来。 “呀,见过七殿下……”秦中官没想到原本在宫里的人会出现在此,连忙上前见礼。 七皇子摆摆手免了秦中官的礼,抬抬下巴,傲然道,“你就是那什么六姑娘?果然是个牙尖嘴利的粗鄙之人!” 阿琅瞟了一眼好像大公鸡般的七皇子,“请恕小女子先行告退。” 秦中官看看面色不虞的七皇子,再看看阿琅,知道自己没来之前定然是发生了什么事。 不过七皇子最是心高气傲,断是不能容忍自己受气,只希望这位六姑娘没有太过于得罪他。 否则,可就有苦头吃了。 秦中官心里摇摇头,连忙上前给阿琅带路。 随着秦中官进了间宽阔的禅房,抬眼间,就见一对穿着简便袍服的男女坐在胡床上。 皇帝威严端肃,皇后秀美端丽。 行礼毕,皇后朝阿琅招招手,“六娘过来,让我仔细瞧瞧。” 阿琅未记事时,养母病逝,跟着养父长大,被侯府接回来后,亲生父母也不在人世。 是以,对于女性长辈的亲近,她还有些不太适应,闻言,愣了一下。 秦中官在后头小声的提醒了句,阿琅才回过神来,敛衽福了福,走到皇后身边。 皇后握着她的手不住地称赞她端静娴雅。 进来后没被正眼瞧过的七皇子冷嗤一声,端静娴雅?呵! 母后从来没如此的称赞过婉妤妹妹,什么端静娴雅,粗鄙丑陋! 连婉妤妹妹一根手指头都不如。 皇后问了阿琅好些话,一旁的皇帝出声,“你刚刚归家,就得了一门皇家的婚事,旁人羡慕还来不及,你为何当着众人的面将和七皇子的婚书给撕了?” 阿琅作为一个女子,被另一个当事人的父亲如此质问,实在是有些被哽住了。 没有抬头,阿琅都能感受到皇帝落在身上的视线,很辽远,仿佛与她隔着千山万水,让人觉出一种永远不能企及、只好仰望的感觉。 这大概就是所谓的赫赫皇权之威。 阿琅垂眸之时,又听皇帝继续问道, “朕看你年纪不小,胆子倒是不小。你当众撕毁婚书,乃是大大得罪了皇室,就不怕朕降罪于你?” 20,哪里来的提意 阿琅屏了屏呼吸,稳稳地回道, “民女虽出身乡野,但养父乃是大周三年的进士,民女每每听他提及陛下,云陛下为天下英主,恳请陛下明察……” 皇帝嘴角露出一丝似笑非笑的表情。 好个小娘子,当日撕毁婚书时,也是让自己无懈可击,占足了道义的高点。 今日更是,没有华丽的辞藻,却将马屁拍的如此惊天动地,拿大义来压他。 “天下英主……”他喃喃道了一遍,开始下地,双手负后,慢慢踱起了步。 阿琅屏住呼吸,立在那儿一动不动,禅房安静,唯有皇帝脚上靴履踩在地上发出的轻微声响。 片刻后,脚步声停止,就听皇帝说道, “这门婚事乃是指腹为婚,既是双生子,那就是你们姐妹皆为小七之未婚妻,若朕执意要将你赐婚给小七,你又待如何?” 阿琅心里这会只想说粗话,父亲还是说错了,这位皇帝也许是个好皇帝,却是好面子的皇帝。 这还是想以赐婚来挽回被退亲的颜面吗? 娥皇女英,共侍一夫,到时就成为美谈了。 阿琅心头长叹一口气,退后一步,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低下头去,端端正正地行了一个大礼,无声地吸了一口气,才抬头道, “启禀陛下,民女万不敢领受陛下美意!这婚,虽是指腹为婚,奈何民女命薄福浅,未入高门先惹事端,故理应为贵人所弃……” “况且,这婚,从前并不属于民女,民女做不来顶替她人成亲之事,还望陛下收回成命!” 皇帝金口玉言,还从来没遇见过如此直言违抗的。 皇帝注视着跪在地上的少女,腰背直如松柏,眉目之间刚烈之意尽显,犹如宝剑锋出,一刹那竟让人不忍直视,却又不舍得移开目光。 他想起了靖安侯顾之南,那时,他还是个落魄的皇子,两人被围困时,他也是如此的坚韧,誓要将他安全带回上京。 好似说一句不,就是折堕了他那一身忠勇之气。 皇帝轻笑一声。 阿琅心头长叹一声,尽管一路上对于面圣会遇到的情形早有心理准备,但真这么振振有词地把自己贬得一文不值,还要展现自己孤傲决心,阿琅也还是有些扛不住。 “陛下,你昨日听说靖安侯千金撕了婚书不还说小娘子有其父之风么?” 一管好听的男声从屏风后传出,声音低沉,却不急不缓,有礼有节。 阿琅的手一斗,心跳仿佛漏了一拍,转身,就见一个挺拔的身影从屏风后走出来。 那人笑了一笑,似雨落甘霖,又像雨打芭蕉,很愉悦的模样。 “阿珩来了?”皇后先开了口,又笑着朝皇帝道,“陛下,你可别做怪了,瞧你,把小姑娘吓得什么似的。” 皇帝哈哈大笑,“朕可没瞧出她哪里吓着了。” 阿琅微微低头,不让旁人看到她眼睛里的情绪,却又忍不住狠狠咬牙,生怕自己被众人看出来。 这位‘阿珩’分明就是那日韩。国公府船上的刺客,也是那日在小巷里同她交手之人。 皇帝膝下成年皇子三人,太子,端王,以及七皇子。 太子体弱,端王远在边疆镇守,七皇子正在角落里当柱子。 观皇后刚才的语气,这位‘阿珩’想必是她看着长大的晚辈……是宗室里的哪位王爷吗? 虚伪的小人!阿琅心中狠狠地骂了一句,面上却还要装得若无其事,着实有些憋屈。 皇帝见阿琅微垂着头,默不作声,以为她真是被吓着了,当即温声道, “你也无需妄自菲薄,你很好,好得很,你父亲是忠烈,是朕的国之柱石,小七与你退婚,是他有眼无珠,你无需放在心上……” “大周朝好儿郎多得是,你看上谁,尽管与朕说,朕为你做主……” 七皇子做了许久的柱子,刚才就想开口,却被皇帝给瞪了,这会有些不服气。 换个男子,原本青梅竹马的未婚妻忽然换人,谁能接受得了? 他不过是想要回原来的未婚妻,怎么就不行了? 他不明白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父皇,都是儿臣的错!不若让儿臣弥补一下,反正儿臣侧妃的位置是空得,不若……” 二皇子上前支支吾吾地说道。 昨日前脚派人去侯府退亲,后脚他就进宫在养心殿前跪着了。 今日原本还跪着,是听说皇帝派人去侯府宣诏,害怕皇帝真将野丫头赐婚给他,这才急匆匆的从宫里赶过来。 跪了一天一夜,膝盖都肿了,心里对阿琅的恨意又更深了。 敢当着皇帝的面退婚! 不识抬举的野丫头,本皇子哪里配不上你! 蹬鼻子上脸的臭丫头,等纳了她,一定要好好教导教导她。 “跪下。”皇帝沉下脸来,对七皇子一声厉喝。 “父皇?” “你给朕跪下!”容不得丝毫反驳。 七皇子双唇抿成一条薄线,默了片刻,挥开小黄门的手,撩起衣摆就跪了下去。 “人行在世,当堂堂正正,上无愧于苍天,下无愧于心,方能立足于天地之间!” “你不知道悔婚对一个女子的明节有多么重要么?人才刚进京不过半日功夫,你就等不及派人上门退亲,你是想做什么?” “背信弃义之徒。小七,朕与皇后是如此教导你的吗?朕对你很失望。” “你可以退亲,可你却不该如此的众目睽睽之下去践踏别人的尊严。” “叫上京所有人都知道阿琅是被你抛弃不要了的女子。” 皇帝的语气粗鲁,只差撸起袖子来骂。 因为七皇子的举动,阿琅才刚回京一天,就成了被七皇子抛弃的女人,京都闻名。 小姑娘才刚进京,就得了这样一个尴尬的身份。 七皇子退亲,不仅毁了小姑娘的尊严,还是毁了她的后半生啊! 幸好,小姑娘和她父亲一样的坚韧,否则早就羞愧的死了! 皇帝气坏了,一巴掌呼在七皇子的头上。 阿琅脑子一片空白,觉得这个皇帝和爹爹说的英主更不像了。 这跌跌宕宕的,阿琅觉得好像做梦一般。 “阿琅,来,这是清河郡王,你觉得他如何?要不朕把他指给你?” 皇帝呼了口气,示意七皇子好好跪着,反省反省,随后手一指,指着刚进来的那位男子,对阿琅提议道。 阿琅大骇…… 21,哪里来的熊孩子 皇帝的一句话,犹如冷水泼热油,刹那间将整个禅房都给惊炸了。 阿琅一口气噎在喉咙里。 简直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这位竟然是清河郡王! 听说这位郡王,年少时就容貌惊人,堪称玉人,少年从军,是难得的将帅之才,帮着朝廷收复了好几块难啃的骨头。 只可惜,也不知怎的,清河郡王竟是至今都未婚配,不婚不嗣的,仍旧是孤家寡人一个。 …… 这样一个隐藏着真面目之人,她觉得自己无福消受。 她恭敬地给皇帝行了个礼,再道, “清河郡王乃是天上的雄鹰,名声何等皎皎。阿琅不过是个乡野村姑,登不得大雅之堂。” 清河郡王萧珩淡淡地朝阿琅那边瞥了一眼,“陛下,慧能大师那边第二场法会要开始了。” 萧珩神情和声音都淡然无波。 皇帝呆了好一会儿,猛得‘呃’了一声,往前几步,仔细看了看萧珩,挥挥手,连声叹气, “好吧好吧,朕错了!” 刚才阿珩进来就帮着靖安侯之女解围,他还以为阿珩生了怜香惜玉之心呢。 这才半开玩笑半当真的戏言。 皇后怜悯地看了眼皇帝,语中带笑, “陛下,你就别为难两个孩子了。今日阿琅第一次进宫,我觉着投缘,还想将她长留身边作伴呢。” 她又拉过阿琅的手,让她坐在自己跟前,让随侍的宫人捧来各色鲜果和糕饼,堆在阿琅面前的食案上。 让她不要见外,想吃什么,以后还可以让人送到侯府去给她。 若是按照一般闺秀的做派,这会必是要诚惶诚恐地推辞了。 不过,到了阿琅这里,却没那么多顾忌。 能够吃到宫中御膳房的吃食,还能敞开肚皮饱餐个够,何乐而不为呢? 更何况,风物志上,关于京中的各种风土人情,养父已经撰写了一些,如今还缺皇宫这一块没录,正巧,瞌睡就有人送上枕头。 阿琅当即欢快地谢恩。 慧能大师那边要讲经,皇后觉着太过枯燥,吩咐身边的宫人带着阿琅在同泰寺里转转。 阿琅也不想拘谨地跟着帝后听经,趁机不卑不亢地行了一礼, “小女子先行告退。” 说完,跟着宫人走了出去。 帝后二人起身往禅房后的侧门行去,萧珩走在最后,回头看了看阿琅背影一眼,脸上露出一丝微笑。 阿琅跟着宫人,出了禅院,沿着回廊一路向前走。 “青柠姐姐,我想再去前头看看墙上的壁画,行吗?” 皇后指派给阿琅的大宫女名唤青柠,见阿琅甚是随和洒脱,并无上京闺秀所有的娇矜,就笑着道, “自然是可以的,娘娘让奴婢跟随姑娘,就是给姑娘引路的。” “这古画虽老,不过靠近题字那侧的一大片,围墙曾塌翻过,还是清河郡王补上的呢。” 阿琅刚刚大概的看过一遍,丝毫没发现有后人补过的痕迹。 她本因萧珩隐瞒刺客行为,做登徒子的帮凶有些不屑,现在这不屑却淡了些。 壁画画高,不论画还是书都比平常要艰难许多,还要和前头的内容有延续,看不出破绽。 可不是一时之功能做到的。 阿琅满脑子胡思乱想地跟着青柠穿过假山石道往那边走,身后的草丛突然一阵响动。 青柠一个激灵,拉了阿琅一把,警惕地看着那边。 “什么东西?出来?” 夏日里花草茂盛,那从半人高的灌木里窸窸窣窣,有东西从里头钻了出来。 两人定睛一看,竟是一条大黄狗。 大黄狗看起来很温顺,不过现状真是有点惨不忍睹。 身上的毛被剪得七零八落,下手的人没个轻重,身上的皮都给弄破了,血肉模糊,有些可怖。 原本仓惶逃命的大黄狗见着两人,吓得后退。 见两人不上前,不再后退,口中呜呜叫,可怜得要命。 阿琅小时曾养过一条狗,带着它和养父一起四处游历。 狗儿性命不过十几年,五年前,在蜀地染了病,一病不起,最终不治而亡。 阿琅一见着大黄狗的模样,就想到从前自己养的那条狗,当即心疼得不得了。 又怕吓着大黄狗,于是蹲下身,捏成拳头,小心翼翼地朝它伸去。 大黄狗不通人语,却通人性,想是在阿琅身上感受到了善意,当即慢慢地趴了下去,下巴搁在爪子上,可怜巴巴地看着阿琅。 阿琅一把上前抱着它,“乖乖,我这就带你去上药,你忍忍呀。” 她抬头看向边上的青柠,“青柠姐姐,我想带这狗儿去前头找一下僧人,给它上点药,行不行?” “不用去找僧人,陛下和娘娘出宫,有随行的御医,奴婢带你去找御医拿些药。” 青柠说了一半,又停了下来,狐疑道,“这怎么看着像是郡王养得狗?” 阿琅手一松,清河郡王的狗? 不等她回过神来,就听身后传来一道气急败坏的声音, “喂,那是我的狗!” 什么玩意儿? 阿琅和青柠双双回头,就见一个穿着锦绣华服,六七岁的小男孩带着一群人呼啦啦地过来,一脸气呼呼地嚷嚷, “把我的狗还给我!” 阿琅看着小男孩手里拽着一把剪子,衣裳上粘了狗毛,当即明白,大黄狗的惨状是这个孩子造成的! 大黄狗本温顺地趴在地上,一见着小男孩,立刻站起来,身子微微后退,瑟瑟发抖。 阿琅拍了拍它的脑袋安抚,“是你把狗弄成这样的?” “本公子的狗,想怎么弄就怎么弄,快把它还给我!” 不是清河郡王的狗吗?怎么成他的了? “你确定是你的狗?人还没凳子高,就学会操剪刀了?你家大人呢?怎么不管你?” 小男孩双手一叉腰,把剪子一扔,差点扔在阿琅的身上, “你管不着,还我狗!” 青柠很肯定的对阿琅说道,“这是郡王的狗,不过这位小公子仿佛也是郡王府的。” 听了青柠的话,小孩儿更是理直气壮的,“知道本公子是郡王府的,那还不把狗儿还我!” “郡王府的东西,就是本公子的。” “是你的,你就能如此作践吗?你知不知道疼?给你来一刀,你多疼,狗儿就有多疼!” 阿琅简直是怒火冲天。 22,哪里来的莲花 小孩儿无论在家里还是在外面,从来都是一呼百应、要风得风,众人捧着他都来不及,哪里有人敢动他的东西? 现在见阿琅不仅不将大黄狗还给他,还口出恶言,凶他! “放肆,你是哪里来的贱种,胆敢碰本公子?” 小孩子看起来不大,却是个会察言观色的,见眼前两个女子不放狗回来,更不是好惹的模样,又急又气。 他狠狠地朝侍从大喊, “你们是瞎子吗?还不去给本公子把狗儿抢回来?” 他身后的一干人却是面露犹豫,绿裳女子是何身份尚且未知,可另一位分明是大宫女打扮,今日在同泰寺有谁,大家都很清楚。 他们奉命照顾小公子,可不是来得罪皇后娘娘的。 眼见自家随从都支使不动,小公子简直要气炸了,颇有些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意味。 他还从没受到过如此委屈,指着阿琅手指哆嗦,突然‘哇’地一声,坐地上哭了,一边蹬腿,一边哭喊, “我爹可是老王爷,我要告诉我爹!” 和小孩哭声交织在一起的,还有一声凄厉的尖叫声好似惊雷一般响彻在同泰寺的上空。 “啊……宝儿……你对我儿做什么?” 阿琅看了眼青柠,有些无奈,好吧!惩罚了小鬼,惊动了母阎王。 只见路的尽头呼啦啦的一群人,为首乃是一个身形极其美好的女子。 “是老郡王妃……”青柠在阿琅低声耳语。 阿琅眼睛瞪大,心头‘哇’了一声。 怪不得清河郡王少年就堪称玉人,他的生母,竟然如此美貌。 按照清河郡王的年纪,这位老郡王妃想来也有四十了吧。 却还仿佛花信之期的年轻妇人。 只是,好像也太过于清雅了吧?好像一个假人。 只见老郡王妃动作清缓美丽地走过来,慢声细语地吩咐身边的人,“去把小公子扶起来……” 全然没有了刚刚的尖利如惊雷。 青柠曲曲身,给老郡王妃见礼。 老郡王妃风姿极好,面色却有些不好,幽幽开口, “这位姑娘是哪家府上的?哦,听说今日皇后召见靖安侯府新千金,莫非你就是那位?” “靖安侯夫人真是可惜了,那样一个雅人,生得女儿却如此……” 她声音里满是遗憾可惜,又道, “活了这么多年,还真没见过这样的事情呢,小姑娘家家,还是要贞静贤淑点才好。” 忽而轻轻一笑,“对不起,忘记了,靖安侯夫妇都已经过世了……可惜了。” 她一脸的“我很生气但是我不屑和你撕,赶紧来道歉”的表情。 言下之意,更是嘲讽阿琅有娘生没娘教。 阿琅抱着大黄,一脸笑盈盈地蹲在那里,绿色的衣裙上站着大黄的狗毛和血。 她的一双眼却是冷得渗人,黑漆漆地眸底,闪着蓝色的火光。 她将大黄推到青柠的身边,起身,标准地行了个仕女礼,有条不紊道, “我教养不好,和靖安侯夫人没有关系。” “自小,我在乡野长大,跟着养父母长大。” “他们都已经死了,想来王妃等会去佛前烧一注清香,大概佛祖会让他们晚上来拜访你的。” 老郡王妃的脸色本就不好看,这会更是白的彻底。 “乡野之地,讲究吃饱穿暖明理,日子能过得下去就行,比不上高门大户规矩多。” “就算如此,我的养父母也是从小教导我做人的道理。” 她注视着面前清雅的老郡王妃,慢慢地说道, “第一,万物皆有灵。人应当尊重生命,不能因为它弱小、它不是人类,就去欺负它。如果做不到,那就不配为人。” “二,做人要谦虚,不要仗着自己有钱有势,就鼻孔看人。” 老郡王妃直视着阿琅,脸色铁青,想要发作,却又不得不维持着她的清雅。 “在乡野间,见多了今日还骄纵跋扈,仗势欺人,明日就锒铛下狱,满门抄斩的。” “更见过前一日还只不过是落魄旅人,后一日就鲜衣怒马游街的。” “没什么是不变的,唯独只有脑子里的学识,会跟着你一辈子。” 青柠在心里忍不住的为阿琅喝彩。 这简直就说道老郡王妃的心坎上了呀。 老郡王妃可不就是家中被满门抄斩,因为老清河郡王给救下,娶回家,罪不及出嫁女,这才逃过一劫。 就算救下了,也还是上了奴籍的女奴,算起来,老郡王妃也是女奴出身的呢。 “一个小孩儿,拿着剪子把狗儿剪成这样,他到底是屠夫还是贵公子呀?” 她的语声清脆干净,一字一句,如金石一般的斩钉截铁。 老郡王妃七窍生烟,不知该保持自己的风雅,还是反驳那句‘屠夫’的好。 她擅长说阴阳怪气的话寒碜人,却不擅和人这样明刀明枪的来。 “那你也不该欺负孩子呀。小孩犯错,你使人告知长辈不就是了,为何还要将我儿推倒在地?” “姑娘多大?我儿多大?你不同样也是以大欺小?”半晌,她才幽幽说道。 “谁以大欺小了?”一道和缓的声音飘过来,让在场的人一下紧绷起来。 唯有青柠身边的大黄狗,朝那边窜了过去,尾巴摇得欢快。 阿琅侧过头去,就见清河郡王那张沉静俊朗的脸。 萧珩见她目光扫向自己身后,嘴角上扬,划出一个弧度,微微眯起的眼眸里闪动着明亮光芒。 “怎么不说话了?刚刚远远就见着老王妃的声音了。”萧珩双手负在身后,长身玉立。 老郡王妃在萧珩出现的那一刻,明显的一僵,片刻,就缓了下来。 “没什么。就是宏儿见大白的毛太长,拿了剪子帮它理一理,被这位靖安侯府的姑娘见着了,以为他虐待小动物……于是就说了几句。” 老郡王妃轻言慢语,气定神闲。 阿琅,“……” 果然,好像一朵娇花的老郡王妃,才是花中之莲花呢。 如此的轻描淡写,把过错都推到她身上。 阿琅无话可说,她好想和乡野间老大妈一样,双手叉腰,来一次痛快的大骂呢。 清河郡王轻声一笑。 这一笑,在场所有人都噤若寒蝉。 23,哪里来的疤痕 小孩名萧宏远,刚见着清河郡王过来时,身子僵直不敢动弹,待见他面带笑容,兼之又有亲娘在身边,当即不以为然地道, “我哪有欺负它,是帮它剪毛呀。它不听话,我就要教训它……” 萧宏远指阿琅,“她想把大白抢走,哥哥,把她下大狱……” 清河郡王抬手摸了摸萧宏远的头,温柔地抽出他头顶用来固定发髻的玉簪子,慢条斯理地问, “嗯,你知道大白被你弄伤时是什么感受吗?” 他撩起一束萧宏远散落下来的头发。 老郡王妃面色大变,不等她开口,就见清河郡王捞起地上的剪子,寒光凛凛间,那一束发贴着头皮被剪了下来。 “萧珩……” 老郡王妃再现那尖利叫喊声,充斥云霄。 阿琅目瞪口呆,傻了。 老郡王妃面无人色,不知该抢剪子还是把儿子抱过来, “他是你亲弟弟,你怎么下得去手啊……你这个疯子!疯子!” 清河郡王操着剪子,闲闲起身,轻笑,“让他也体会下大白被剪的乐趣,礼尚往来而已。” 萧宏远后知后觉地大哭,老郡王妃摸着他发顶那秃了一块的地方,面色铁青,口出恶言, “萧珩,你为了条狗就如此,你血是冷的吗?眼里有亲人吗?不,你根本没有感情,合该你做一辈子的天煞孤星……” 说罢,让下人抱起萧宏远,怒气冲冲地走了。 清河郡王转着手中的剪子,嘴角始终挂着一抹笑。 阿琅望着他冷峻地侧颜,心想,这人倒是好人,就是杀性重了些。 正想着,萧珩扭头把目光转向阿琅,莞尔一笑,刹那间仿佛冬雪消融般,丽色倾城。 阿琅丝毫没被美色闪到眼,心里说不出的滋味,老郡王妃是他的亲娘,却为了小儿子如此咒骂他。 忽而她想起两人之前的碰面,那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瞬间消失。 这人倒也算不上好人 碰见别人的家事,有些尴尬,阿琅拉着青柠就想溜之大吉。 “往哪走?陛下和娘娘在等你……”萧珩双手抱胸,神色平淡。 阿琅转过身,皮笑肉不笑,“多谢郡王提醒。” 说完,又要绕过他,往前走。 萧珩神容寡淡,轻声道,“通州驿站的三人被抓住了,不过嘴巴硬得很,一口咬死自己就是运气不好,没有银钱,在马厩里借住,被抓到而已……” 阿琅脚下一滞,不可置信地抬头看他,嘴角嗫喏,不知该做何感想。 韩、国公夫人上门,她还来不及找云生问通州驿站之事,就被召面圣。 却没想到,在这里听见。 一想到他瞒着国公府的人,扮成刺客把船上弄的鸡飞狗跳的。 要不是他,她早就借着国公府得人手,在船上就会将三人抓个现行。 兴许这会已将他们定罪,送官,连幕后之人都查出来。 阿琅觉得,这人不仅不算好人,还是个伪君子! 着实少见! 萧珩见阿琅停住步子,挑唇一笑,那双生得极好的眸子,仿若天上的星辰交相辉映。 “国公府乃是高门氏族,打死几个家奴,没人敢说什么,只是那三人到底是良籍。” 这就是不想节外生枝的意思了。 陈夫人是皇后的妹妹,韩.国公在一次收复南边的战役中牺牲,国公府虽说多有荣宠,但到底是女流,一不小心,被人抓着把柄弹劾,能得着什么好? 阿琅静静地看向萧珩,眼眸一动不动,静静地看着他。 萧珩喉头一动,别过眼去,不和阿琅对视, “国公府可以给你做证人,不怕那些人颠倒黑白……” 通州驿站那三人是送官还是送命,阿琅不太在意,她在意的是,要她命的究竟是哪路神仙。 她仰了仰下颌,语声恬淡,轻轻回之, “不知国公府有没有抓住那想要绑我的刺客,记得当时他是从船尾落水,在三人中吗?” “让我去审吧!我记得那刺客的手上有一块疤……”阿琅语气清清聆聆, “我审了,让他们签字画押,再送到京兆尹府去……” 萧珩抬眸看小姑娘异常冷静地站在他的不远处,气质清冷,面容沉静,眉眼很美。 背在身后的手不由自主地动了动,疤? “那贼子丑恶,姑娘到底是女孩……”萧珩沉吟片刻,“国公府不好行事,我这边倒是不怕的,到时,审讯完毕,派人告知你结果……” 阿琅含笑颔首,礼貌告辞,带着青柠往来时的路那边走去。 虚伪的小人,做贼心虚,她根本就没摸到有疤好吗? 也不知这位郡王假扮刺客到底是去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看他坦然又遮掩的样子,应该是去别处做了见不得人的事,回到国公府的船上,误打误撞被自己发现,听见喊声,干脆顺水推舟,声东击西。 她去审讯,自然也是有法子,但不免又要牵扯到刺客的事情,对于清河郡王来说,就是节外生枝了。 只要能知道幕后之人,她也就不在乎清河郡王的秘密了。 毕竟,秘密知道的太多,危险就越多。 养父不就因此才丧命的么? 萧珩看着她的背影,抬手抚额,瞥见自己光滑的手臂,原本微翘的唇角,笑容变得更深了些。 他弯腰拍了拍大白,好生安抚了它,抬脚慢悠悠地跟上,出言道, “你手撕婚书的事,已经流传开来,小七最是心高气傲,断不能容忍此等事情。” 阿琅不由皱眉,“那又如何?” 难道只许百姓点灯,他来悔婚,不准别人还击吗? 萧珩淡淡地道,“他刚刚在陛下面前说纳你做侧妃的事,并不是玩笑。” “一次不成,会有第二次,第三次,直到这桩笑料变成一桩美谈……” 阿琅听得目瞪口呆,脑子被驴踢了吗? “太子病弱,七皇子跟在陛下身边,已入朝三年……” 阿琅明白,这是提醒她,七皇子并不如今日看起来那样没脑子,是个有城府之人。 同时也在提醒她,她这个无权势,无依无靠的人,斗不过七皇子。 就算靖安侯于皇帝有着天大的恩情,人已去,茶已凉,七皇子到底是天家子,权势,依靠哪样都碾压她。 阿琅深吸一口气, “那又如何呢?大周有律法朝廷,做人有道德底线。” “没有路,我就杀出一条路,不会游泳,我狗刨也要爬上岸。” “再大的权势,到了朝廷的法度前,还是不堪一击……” 不过一人,一身,就算眼前这条路披荆斩棘,总能到达光明的终点。 24,哪里来的邀请 阿琅陪着皇后又说了会话,因着陛下有要事,不得不回宫去,给靖安侯夫妇上完香后,就派人送了阿琅回侯府。 回到侯府已经是华灯初上,阿琅才刚回到院里,小桃在外面战战兢兢的禀报: 老夫人打发人过来传话,说姑娘今日见了帝后,想必用了很多美食,晚饭不能再吃了,以免撑着! 阿琅头也没回,御膳房的糕点确实美味,她也确实吃饱了。 因为在宾客面前让她丢脸了,恼羞成怒,所以准备让她“消消食”么? 她从前跟着父亲在外,听过太多嫡母为了打压庶出,不喜欢的子女,最多的就是不给饭吃,美其名曰‘消食’‘清火’。 那时,她总以为这些事离她很远,养父待她实在是太好了。 有时,没来得及拿到银钱,吃不好,住不好,但他会尽最大的努力,把最好的给她。 现在,家人也还是家人,却是截然不同的态度。 阿琅嘴角往下,扯出丝冷笑。 之后将近一个月,没有谁来找阿琅,更没谁带她去哪里。 吃食上,倒也没克扣,也仅仅是吃饱,想要吃好? 那是万万没有的。 自从阿琅见了帝后回来,满府的气氛,一路往下压低,一直低到连大门口的几个门房,都压着声音,踮起脚尖走路。 阿琅却是乐得逍遥自在。 偶然在花园假山后听到侯府下人闲磕牙,据说从那天设宴后,给侯府邀请帖的各家,都注明了邀请六姑娘…… 为了不让她这个孽障再出去丢人现眼,所以侯府大家都不能去! 尽管老太太严格控制府里众人出门,却挡不住别人邀请阿琅的决心。 这天,阿琅才刚在花园子里走了一圈回来,就见门口多了个陌生的婆子,见着她,恭敬地递了张帖子给她。 裕王府请她去赏花。 阿琅捏着请帖,慢慢晃着。 去,还是不去呢? 不去容易,可是,为什么不去呢? 只是,去得话要怎么去呢? 老太太宁愿自杀八百也不愿意带她出门,想来更不会给她安排马车了。 帖子不是给她一个人的,也不知道婉妤这个妹妹,会不会为了维护住好妹妹的脸面,帮她解决呢? 翌日,如阿琅所想那样,她穿戴好到了二门时,果见着婉妤正在马车前等她。 “六姐,总算是等到你了。”婉妤笑吟吟地上前迎她。 听到声音,一辆马车的帘子被掀开,露出老太太的脸,紧拧的眉头,脸上怒意隐隐,哼了一声, “妤儿,你上车来。”说完,把帘子一甩。 婉妤歉意地对阿琅说道,“姐姐,我先去陪祖母,你尽管放心,今日赴宴万事有我呢,总不会叫你吃亏就是了。” 阿琅微微颔首,“那就多谢婉妤姑娘了。” 这般说着,阿琅转过身,往最后一辆车上去。 马车摇晃了大半个时辰,终于停了下来,阿琅下了马车,走在最后,却是顷刻间就吸引来所有的目光。 “这就是那位新姑娘吗?” “我瞧瞧,让我瞧瞧。” “就是她?可惜,上次没能去顾家看到。” “真没想到,顾家竟然真的把她找回来了。” 戏文上的事情真实地发生了,这种新鲜感与冲击力比戏文更让人兴奋。 老太太走在最前面,听了个模糊的音,脸色越发的难看。 她就知道,就知道不该带这个孽障出门。 不时的扭头去看阿琅,见阿琅那淡定从容的墨阳,心头越发的恼怒。 婉妤搀扶着她往里走,老太太拍拍她的手, “今日听说七皇子也会来,祖母一定当着裕王妃的面,让你们的婚事定下来。” “只要你们的婚事定下来,将来就算七皇子知道了实情,也不会怪罪你的。” 侯府的姑娘已经撕毁一次婚约,难道七皇子还会撕第二次? 不要面子的吗? 婉妤微微垂着头,‘嗯’了声。 从很小时,婉妤就知道自己不是顾家的姑娘,一想到会被发现,她就瑟瑟发抖。 她不愿意离开孤家,那就需要别的法子坐稳顾家姑娘的身份。 那之后,她努力的对顾家人好,除了学业,她还缠着靖安侯练武。 无论刮风下雨,鸡鸣时分,她就自己起身去校场扎马步,顾父见她如此,越发喜爱这个女儿。 老太太那里,她更是贴心铁肺的对她好。 有一年去鸡鸣寺上香,遇到马车翻了,她明明可以躲过,为了护着老太太,生生地垫在老太太身下做肉垫。 老太太直言婉妤是她的福星,越发疼爱这个孙女。 她以为那个丢失的孩子永远不会找回来,这样她就永远是顾家的五姑娘。 她努力,温和,终于长成顾家的骄傲,被上京众人认可。 没想到,那个女孩还是找到了! 而她的努力,也终于有了回报。 祖母瞒下了她的身份,让她留在顾家,并且因为阿琅的面容太像顾母,心生不喜。 想到顾母,婉妤的面色有些不好。 当年靖安侯身死的消息传来,顾母昏厥过去,见到她的脸后,说过一句话。 那句话让她毛骨悚然。 幸好,顾母死了! 进到内院后,裕王妃拉着阿琅说了几句话后,紧紧拧着眉头,看看边上老太太,还有婉妤及侯府其他女眷。 “你怎还穿着月前见你时的那身衣裳?当日陛下不是赏赐了你好些布料么……” 靖安侯府的人来得早,这会待客厅里还没什么人。 老太太还是浑身一僵,那些赏赐,当时她让人放到库房,有些好东西找了出来加到婉妤的嫁妆里。 至于衣裳,她到是给阿琅做了四套,可因着宴客那日大丢颜面,压了下来。 后来见阿琅安安静静的,就给忘记了。 老太太丢了脸,心里的火就别提了,心里恨毒了阿琅,这个孽障,故意的,就是故意的! 和她的娘一样,早知道当初就该让她死在外头。 哼,丢人现眼的东西。 阿琅微微垂眸,羞涩地一笑,“王妃看出来了呀,我还特意把这衣裙样式改过了呢。” 她把改动的地方一一指给裕王妃看。 又挠挠头,“陛下的赏赐,大约老太太怕我和上次的钗环一样乱拆,都放到库房里供奉起来了呢。” 老太太气得不行,耐着性子, “您也知道,侯府节俭,一年就做两回衣裳,都是现请人回来做,这会儿不是做衣服的时候。” “本婉妤给了她衣裳,这孩子孤拐,偏生不穿。” “阿琅,下次可不要耍这样的小聪明,以为在乡间学了点手艺,就拿出来糊弄王妃。看,可不就让王妃发现了。” “对不住,王妃,老身没教好孩子,让您看笑话了。” 三言两语,就把事情的过错推给了阿琅。 大家都知道,阿琅才刚回府,说道教导,可和老太太没什么关系。 果然,裕王妃淡淡地道, “老太太实在不必跟我道歉,阿琅又不是你教导的,我自然不会笑话。” 她说完之后,拉着阿琅的手感叹, “你也是个命苦的,在外面流落十七年,好不容易回来了,却不为享福,而是为了受委屈回来的。” 老太太面色发红,气得心肝直颤,嘴唇发抖,却还要对裕王妃赔着笑脸。 25,哪里来的果子 因着靖安侯的缘故,老太太一向见的多是委婉迂回,逢迎奉承的,哪见过裕王妃这般直接打脸的。 一张老脸被羞辱的面红耳赤,羞愤交加。 原本今日想要从裕王妃这里下手。 让她帮着把婉妤和七皇子的婚事定下来。 看来是不行了。 如果早知道是这样的结果,早知道裕王妃对阿琅是这样的和颜悦色。 她就是让阿琅病着,也不会带她出门呀! 老夫人心里恨得咬牙。 裕王妃话还没完。 “阿琅是个好姑娘。” “我得给你们府上一句忠言。” “好好的家族,别做太多掉价的事儿,别把靖安侯留下的大好门楣玷污了。” 她淡淡地收回目光,面对阿琅,板着的脸变得温和。 宾客陆续上门来,花厅人越来越多。 阿琅免不了又被人一圈圈的打量。 裕王妃见状,拍拍阿琅的手, “今日就想叫你出来散散心,小姑娘都在水阁那边看荷花,你也去吧。” 把她的手交给身边一个圆脸的姑娘。 “这是阿昕,我的孙女,你跟着她就行。” 萧令昕生得丰润秀丽,说话明快爽朗。 “祖母回来就对你赞不绝口,今日总算见着你了,我比婉妤大,也就是比你大,你叫我姐姐。” “以后有事,尽管来找我。” 阿昕拉着阿琅的手往外走,经过婉妤时,语气有些勉强。 “七姑娘,一起走吧。” 婉妤满脸惶恐,阿琅却低下头,心道这两人从前关系应该不和睦。 不过,婉妤倒是处处体现好妹妹的角色。 到了水阁,她借机悄悄指着里头的闺秀,轻声提点她,哪位是哪家的姑娘。 又指着一位温婉贵气,神容娇矜的贵女道,“那是燕王府的郡主。” 若说今日的宴请,萧令昕是主人,那么身份最尊贵的就是这位郡主了。 萧令昕和众位闺秀寒暄过后,拉过阿琅把她安在自己身旁,漫不经心对婉妤道, “七姑娘,请坐罢。” 这就是高门世家的轻慢…… 婉妤能被称为‘上京双姝’之一,自然也有许多交好的闺秀。 坐在水阁内正中位置,燕王府郡主挑眉。 她先挑剔地看了看阿琅,又瞥了瞥萧令昕,招呼, “妤姐姐,你坐我身旁罢。” 态度亲昵。 婉妤从善如流,坐在她旁边,笑盈盈地道, “宝珠,这是我六姐。” 宝珠郡主,“听你说了好久,还当你姐姐是天上人,呵,不过如此。” “好大的架子,我们等一等阿昕和妤姐姐就罢了,怎么连你也要等?” 阿琅垂眸坐在萧令昕身边,心道,这上京的贵女也不过如此。呵! 婉妤连忙道, “对不住,王妃十分喜爱六姐,拉着她说了好一会话,这才耽搁了。” “不信,你问阿昕。” 裕王妃的喜爱? 众人纷纷转目去看阿琅,心头均有些不痛快。 有些人上次去过侯府,见识过阿琅拆头面的功夫,会好一些。 那没去过的,越想越气。 一个村姑,怎么值得裕王妃的喜爱? 农妇养大的村姑,字都不识几个,竟然也登堂入室,来跟她们一起赏花。 真是胆大到令人惊奇。 赏荷宴,吃花茶,食花饭。 仆妇们上了糕点花茶,宝珠郡主姿态优雅地抿了口茶,越过主人请众女孩品尝。 “妤姐姐,你这位六姐姐想来都没尝过吧?” 女孩们表情各异,有些发出闷笑声。 萧令昕看阿琅很对眼,不肯阿琅吃亏,维护道, “宝珠,花茶又不是什么金贵的东西,没尝过怎么了?” 宝珠郡主目光从阿琅身上略过,淡声道, “阿昕,这就是王府不对了,这里都是金贵的姑娘,你竟然拿不金贵的东西招待我们。” 萧令昕气得浑身发抖。 阿琅暗暗叹气,萧令昕为了维护她,确实把个把柄放到了宝珠郡主的手上。 萧令昕散发出的善意,让阿琅不愿意她如此的难堪。 她捧起茶盏,小口品茗,举止优雅。 “阿昕,府上的这海棠花茶比寻常的要香一些呢,选得是眉山的海棠花窨的吗?” 这和众人想象的‘村姑牛饮’有很大的出入。 失望。 宝珠郡主微微挑眉, “原来还是个有见识的呀。” 她将面前一碟红彤彤、晶莹剔透、大小类似佛珠的果子推到阿琅跟前。 “这果子应该是宫中赏赐下来的吧,酸酸甜甜的,很是好吃,寻常人家可见不到,都给你吃吧。” 宝珠郡主神色淡淡,语声意味深长,优越感斐然。 “大家一起吃吧。”阿琅把盘子推了回去。 这么好的东西,她怎么能当着客人的面吃独食呢? 宝珠郡主慢条斯理地, “这东西虽难得,但谁还没吃过呢?酸酸甜甜的,都给你了。吃吧。” 阿琅笑盈盈地拒绝,坚持道, “既然很难得,还是大家一起吃吧。” 那碟果子本离萧令昕有些远,这会被放到跟前,果子颜色鲜艳,格外引人注意。 她觉得有些不对劲。 “这是樱桃啊?宫里赏赐下来的?我吃吃看……” 她伸手去拿。 宝珠郡主原本淡淡的神色有些微动,张口欲言,却见阿琅按住了萧令昕的手。 “宝珠郡主,我人微言轻,有句话,不知该不该问。” 宝珠郡主见萧令昕的手被按住,心头松了口气,面上却是散漫的, “你说吧。” 一个村姑,就算登堂入室,雀儿就是雀儿,怎配与凤凰为伍? 且听她能口吐出什么淤泥。 “这是裕王府,对否?今日乃是裕王府邀请我上门的,对吧?” 宝珠郡主脸色有些不自然,这是嘲讽她越俎代庖吗? “我确实来自乡野,可是是我想要这样吗?是我的错处吗? “侯府因为我丢了,这些年花费了多少人力物力寻我?我能怪他们吗?” “我怪谁去?怪陛下?怪陛下没能快些收复破旧河山?” “如果他早点平定江山,我娘也不会生我时遇到匪乱……” 阿琅的语调很亲和。 “没想到郡主身受皇家诰封,却做着离间君臣之情的事情。” 她捏着一颗晶莹剔透的‘樱桃’,在手中转着,抬起眼皮望向宝珠郡主。 宝珠郡主淡然的面皮维持不住了。 婉妤咬着唇,目光盈盈地看着阿琅,心下已知不好。 宝珠郡主和她从小就玩在一处,前些日子来信说要帮她出口气。 今日,正巧在裕王府,萧令昕不太待见她,于是她顺水推舟地做了鹌鹑。 若是宝珠的面子不保…… 婉妤将微微颤抖着的手藏入袖底。 “这果子真是宫中赏赐下来的?那可真要让裕王府带着果子去宫里问问了。” “这哪里赐下的是恩宠,分明是毒药呀!” 26,哪里来的清茶 阿琅一步步进逼,宝珠郡主被数落的面皮发绿。 萧令昕闻言,瞪大眼睛,将那碟‘樱桃’端过来。 这哪里是什么樱桃,分明就是带毒的梅果。 外形确实和樱桃相像,果实鲜艳欲滴,十分难养活,却深受豪门贵胄追捧。 因为它一旦养好了,却能经冬不凋,被认为有富贵兴旺之意。 只是,这果实却带毒,普通人吃了腰膝酸软,腹泻疼痛。 萧令昕出生高门,只是性子直爽,又不是傻子。 她怎么会不明白宝珠郡主是什么意思呢? 这是想让阿琅在众人面前出丑啊! “宝珠,你太可恶了!” 宝珠郡主被揭穿了,只得勉强道, “不过是和六姑娘开个玩笑罢了,阿昕,想来是你家下人上错了呢。” 萧令昕冷笑,这是想推卸责任了? 裕王府根本就没有梅果树,宫里更不会弄错果子,果子到底哪里来的,不言而喻。 玩笑? 她冷笑道, “今日阿琅头回来我家做客,你刚才还说她不过如此,看来是不熟。” “你和不熟的人就开这样性命攸关的玩笑么?” “来人,去前头和祖母,母妃说一声,府里的下人如此玩忽职守,该严惩!” 宝珠郡主压住怒气,面色难看。 真要让裕王妃和世子妃知晓,事情定然是要闹大的。 介时宫里都会知道…… 宝珠忍着气, “哪里性命攸关了?她不是没吃么?不仅没吃,还把我排揎了一顿呢!” 萧令昕被气乐了。 阿琅微微一笑,拉着她坐下,世家连着世家,她不想因为这个让裕王府和燕王府有摩擦。 更何况燕王如今正在北面作战。 今冬百姓能不能过好冬,就看这一战。 她见过燕王,更敬佩他。 只没想到那样伟岸的英雄,女儿却是如此模样。 宝珠郡主见状,以为阿琅怕了,借坡下驴,问在座的女孩, “我就是开个玩笑嘛,是不是?是不是?” 女孩们恨不得风波快些平息,连忙说是。 阿琅面露微笑,问, “是么?大家都觉得是开玩笑?不是想要看我笑话?也不是讥讽我出生不好?” 大家纷纷点头。 阿琅又问, “是么?我刚回京,什么都不知道,你们以后不会再拿些奇奇怪怪的东西来试探我了吧?” 语气婉转,好像玩弄兽笼里的动物。 众人连声不会,宝珠郡主更是面色发绿。 阿琅笑眯眯地看着萧令昕,“阿昕,算了,就是个误会,各位姐妹还是相亲相爱的呢。” 萧令昕看着宝珠郡主发绿的脸,心里痛快极了。 虽然阿琅看似吞下了刚刚的委屈,其实不然。 不论宝珠还是在座的闺秀,今日过后,再也不敢小看阿琅。 更加不敢在阿琅面前使小手段。 难保不被阿琅上纲上线,大帽子扣人。 毕竟,阿琅是什么样的,就摆在那里了。 水阁里顿时气氛变得沉闷。 阿琅借机说要去净房,萧令昕正好也想和宝珠好好说道,于是让身边的丫鬟带她去。 阿琅不过是想出来透下,正巧萧令昕身边的丫鬟被人叫住,她只好沿着小路往前走。 走到一处假山边的亭子前,就见里头坐着一个锦衣华服的男子。 听到响动,回过头来,阿琅叹了口气。 怎么是清河郡王那个伪君子? 她转身欲走,却见郡王抬手招呼她, “往哪里走?不想听听审讯的结果吗?” 阿琅憋了口气,硬着头皮大步走到他的面前,坐下,“愿闻其详!” 萧珩今日来裕王府是有事请教裕王,偏生裕王府待客,他不想与那些客人周旋。 于是选了个清净隐蔽的地方,安静的坐着,想一想燕北的那一仗该如何的打。 正要品出点心得来时,就被一阵踢踢踏踏的脚步声打断了。 他抬手倒了一盏茶给阿琅,慢悠悠地,“不急,这是明前的龙井,姑娘品一品。” 阿琅手一顿,这些贵人到底什么毛病? 花茶,绿茶,挨个让人品! 为了知道审讯结果,阿琅忍了,她端起茶盏准备来个牛饮,却听萧珩缓缓道, “姑娘跟着令尊四处行走,想来见多识广,其实不用多说,想来也应该知道幕后凶手是谁吧?” 阿琅面色如常,内心翻了个白眼。 她要知道幕后凶手是谁,还用得着忍气吞声在这里,让他怼着玩么? 阿琅真心觉得这位清河郡王,是位难得的,脑子不太好使的神经病啊。 她有些恼了,冷言冷语, “医者不自医,通卦之人不测自身,小女子一介女流,哪里有通天的本事。” “要是青天白日会见鬼,今日必然不出这趟门,不透这股风!” 豁然起身,抬脚欲走。 萧珩轻笑,抬眸, “船工招供,船行前,有个小乞儿给了他一封信,信里还放了三百两银票,让他杀人。” 阿琅缓下身子,偏头,面上看不清喜怒。 “那信上写了什么?” 让小乞儿送信,身份保密功夫做的不错。 船上载得是韩、国公府女眷,船工就算敢下手,也要怕东窗事发拿不了银子惹一身官司。 所以,那信上必然是写了什么保证,让他们大胆下手。 更点明了若船工敢收了银子不办事,会有何后果! 萧珩继续说下去, “信上写着你是上京一大户人家主母偷人生的,死了就死了,没人会追究。” “同时也安排了后路,就是通州驿站会有人接应,让他们出去躲风头。” 阿琅握着茶盏转了转,当日是张嬷嬷说码头上的船不好找,让中间人康王帮忙找。 于是就找上了正巧路过的韩、国公府。 前脚找到船,后脚就有人付钱杀人…… 若是内宅手段,不会费尽心思隐匿行踪。 可这个人,又多半是侯府里的人。 只有侯府的人知道她乘哪只船。 那为何想要致她于死地? 有能力,有闲钱买凶,极恨极厌恶她的,老太太么? 只是因为讨厌她吗? 阿琅直觉没那么简单。 她端起茶盏轻抿了一口,茶水在舌尖上打了个转,低头看向手中的茶盏,目光凝结。 快速拿出袖笼的帕子,按在唇角。 萧珩抬手揉了揉眉心,脸上带着些疲倦, “怎么,茶不好喝?想吐就直接吐,帕子也难洗呀。” 目光如炬,识破她的小动作。 “这茶是裕王府提供的吗?”阿琅反问。 这茶岂止不好喝,简直带毒呀。 裕王府是毒窝吗? 萧珩丝毫不知,故意皱着眉头,感叹, “姑娘行走四方,见多识广,这是瞧不上裕王府的新茶么?” 这茶听说是今年明前茶,吃了口齿留香,还是不错的。 阿琅笑了笑,伸手拿过放在清河郡王跟前的茶壶, “多谢郡王今日相告,大恩不言谢,一盏清茶了了……” 萧珩失笑,刚才还嫌弃这茶,现在却想用这茶来偿还恩情,这摆明不想谢。 话还未完,就见阿琅笨手笨脚地不但将茶盏给打翻了,连带茶壶也‘啪嗒’一声摔地上,应声而裂。 萧珩轻晃下头,深吸了一口气,使出毕身功力才将要说出口的话咽回去。 阿琅看起来有些惊慌失措,问, “你身边怎没留个服侍的人啊?我去叫人来收拾,你等着啊。” 一边说,一边走。 萧珩起身,一阵天旋地转袭来,哪怕扶着石桌,依然是跌坐在石凳上。 他猛地抬头,一双眼里闪着灼热的白焰,如同亮出利齿的虎狼。 亭外,四面八方围过来一群黑衣人。 一个健壮的男子挡在阿琅面前,不顾她的挣扎,推着她往亭子里走。 “捆好了,晦气,不是只抓萧珩一人吗?怎多了个小娘皮。” 阿琅心头才觉得晦气,果然应了那句,白日见鬼,今日不该出门,不该透这股风。 刚刚就应该直接逃跑,管这个郡王去死,连累她今日也命丧于此? 亭子里,萧珩趴在石桌上,仿佛已经失去了意识,露出一侧苍白的脸颊。 阿琅扯开嗓子尖叫,裕王府的人,清河郡王身边的人都去了哪里? 但愿有路过的人经过,听到她的叫喊声。 那健壮的男子大喝一声,“叫叫叫,老子一巴掌扇死你。” 铁扇似的手掌高高扬起来。 27,哪里来的刺客 “行了,老七,不过是个娇弱的姑娘,我们又不是刽子手,不要滥杀无辜。”有人喝住健壮男子。 老七恨恨地放下手,将阿琅狠狠地一推,粗声粗气地,“绑了,看好她!” “动作利索点,趁王府的人如今没发现,快将他们运出去!免得节外生枝。” 阿琅心头忍不住狠狠地把萧珩给骂了一顿,惹了仇家上门,把她也给连累了。 从决定回上京那会起,她的人生就陷入到悲催的境地。 再没有和爹爹在一块的悠闲自得。 现在,她不仅要面对老太太那些狠人,还被卷入到皇家的阴谋里。 她不过是想完成父亲的遗愿而已,老天爷实在不用这么器重她呀。 她被老七一推,推到了清河郡王的旁边。 有个瘦瘦的黑衣人不知从哪里摸出一根绳,走到她身后,拧着她的手要捆。 阿琅哭哭啼啼,“呜呜呜……我又不认识这个人……放了我吧,我什么都不会说的。” 一边哭,一边害怕的牙齿打颤,哀求瘦子下手轻点。 妙龄少女,婉转哀求,梨花带雨,说服力十足。 瘦子将原本捆的八分重又放松了两分。 四周都是放哨的人,那个老七将阿琅推开,又仿若饿狼一般,走到萧珩的身边,‘啐’了一口。 他抬起脚,就将趴在石桌上的萧珩给踹倒在地。 “什么少年大统领,现在还不是落到老子的手里。” “让你恨,让你查抄我们的老窝,上次让你上了韩.国公府的船,这次可没那么好运。” “你拿了我们的账本,我们要你的命,公平……” 萧珩被踹倒在地上没有半点反应,双眸紧闭,俊脸苍白。 阿琅觉着有些不对劲。 不会真的被药倒了吧? 她这么放任自己被捆,可是以为他是装晕的呀。 堂堂郡王,难道识别点迷药的功夫都没学过? 阿琅心中哀叹:谁说皇家子弟什么五花八门的功夫都要学的。 打死他! 天空一阵滚滚雷声,夏日的天,小孩的脸,说翻脸就翻脸。 暴雨冲刷着屋顶,雨雾喷溅,打在阿琅的脸上。 “真是老天都帮助我们!”老七搓搓手,又一脚踹在萧珩的胸口。 “你这个朝廷的走狗,百姓的罪人,一点活路都不给我们留。” “呸,什么英雄,狗屁,你不是狂么?狂呀,老子一盏‘梦里春’就把你药倒了!” 老七和萧珩有着深仇大恨,一脚一脚的踹下去。 终于,被药得昏沉乏力的萧珩,被踹得眼皮终于动了动。 “你们折腾了半天,不过是做给人下药的阴招。” “威名赫赫的琳琅阁,也就这么点脑子。” 老七一把拎起他,一脸的横肉,狰狞地看着他。 好像流着垂涎的恶狼,随时都会将他的血肉撕咬下来。 萧珩一脸平静,连眼皮子都没动一下, “这里是裕王府,你们能进来,想必布置了许久吧?” “王府宴请女眷宾客,才给了你们空挡可钻。” “王爷见的人,我虽不知到底是谁,但想来和你们是一伙的吧。” “琳琅阁果然了得,连朝廷都能安插棋子。” “说吧,你们不惜暴露重要的棋子,也要抓住我,又不急于杀我,想要什么?” 老七冷笑, “你这条狗命要来何用?放心,你不仁,可我们却不能不义” “你不是人称不可亵渎的玉人么?我们阁主说了,天仙都有下凡的时候,玉人也该如此。” “我们会让你很爽,爽个够,玉个够!” 阿琅缩在角落,悄悄抬眸,原来上次那人扮成刺客的模样,不是做对韩.国公府不利的事情? 琳琅阁?她听父亲说过,一个亦正亦邪,古老的江湖组织。 他们杀人越货的事没少干,救济百姓的事也不少。 杀富济贫又不算。 这个阁主可真狠。 经过她一个月的了解,清河郡王那可是京中很多闺秀的梦中情人。 贵妇们口中的乘龙佳婿。 让玉人下凡…… 好恶心! 老七洋洋自得,将萧珩扔回地上,发出‘砰’的声音。 他一脚踩在石凳上,居高临下地看着萧珩, “我们一根毫毛都不会动你的,只是让你换个地方做‘王’” 他笑得十分诡异畅快, “到时,一个像清河郡王的小倌横空出世,你说会有多少人趋之若鹜?” “男男女女,达官贵人,郡王爷,你可就享福了!” “你说这个安排怎么样?” 萧珩慢悠悠地,“不怎么样,你就不怕有人认出我来?” “认出来?哈哈哈!谁认出来?你爹娘吗?放心,你亲娘就算看到你,也不会认出来的。” “她只会说这是一个疯子。” “一个做郡王的儿子,你亲娘都不要,还会要一个做小倌的儿子?” 萧珩的眼皮终于狠狠地抽了一下。 “你不见了,清河郡王府可不就成你弟弟的了?你亲娘巴不得呀!” “还有你那出家的父亲,早早被剥了王位,给你继承,他心里就没有恨么?” “你以为我们为什么想出这个办法来对付你……” 萧珩冷幽幽地看着老七,“因为你们已经黔驴技穷。” 老七一脚踢在他的肩膀上,恶狠狠地, “因为连你的亲娘老子都想你死,恶心你,萧珩,你配称玉人吗?” “连自己的兄长都要杀,你简直就是个冷血的畜生,比我们这些人还坏。” 低沉的笑声从萧珩的胸膛深处发出,闭上双眸,不再出声。 “有巡逻的王府卫队往这边来了。裕王已经把我们的人打发了,想来是要来这边。”一个黑衣人过来禀报。 “快,这里收拾一下,不要留下痕迹,按照原先预定好的线路撤退。” 刚才呵斥老七的黑衣人再度出口,看来是这伙人的头。 “那这个小丫头怎么办?”有人问。 原本正义堂皇,让老七不要暴力的头领冷酷道, “打晕,带走,怡玥楼多个新货也不错……” 阿琅,“……” 刚刚她心里还嘲笑萧珩堂堂郡王被这些人做成小倌。 转眼自己就和他半斤八两。 一群人有条不紊的开始收拾。 阿琅和萧珩被人扛起,留下两人打扫现场,做烟雾弹。 一行人从后花园处的小门撤出去,后巷已经有马车在等候。 阿琅被粗鲁的扔到一辆马车上,接着是萧珩。 帘子甩下,马车开动起来。 车厢里,萧珩靠在车厢壁上,眉头皱出深如刀刻的痕迹。 身上的衣裳被踹过,被拎过,凌乱不堪。 撤退时被扛在肩头上,雨水打湿他的发,黏在他的额头。 不过,这样的凌乱,反而映衬得他更加的俊美。 都说富贵无边,杀机无限,亲母子都能反目成仇。 阿琅心头啧啧一声。 她只听说过好多高门里的主母把看不顺眼的庶女悄悄卖到青楼去。 没想到不顺眼的男儿也能如法炮制,弄去做小倌。 可真是招不在新鲜,好用则灵。 不过,阿琅瞪了他一眼。 刚刚听到王府卫队过来,这人一点反应都没有,害得她也不敢妄动。 现在人被带出王府,看他如何收场。 “你不怕?”萧珩做了个口型,问阿琅。 阿琅嗤笑。 “有什么好怕的。” 她撒谎。 她从七年前跟着父亲四处游历,碰到过各种各样的情形。 父亲一直把她护得好好的。 她也一直秉持着父亲的教导,对于那些有可能给她造成麻烦而又惹不起的人,她向来多是离得远远的,因为你不可能是天下无敌的。 更何况她怎么不怕,她到上京的目的还没达成,要死了,谁帮她完成? 不过,萧珩堂堂郡王都不怕,她没道理怕。 她身子动了动,肩膀一缩,两只胳膊尽力贴合在一处,好像传说中的‘缩骨功’,绳子落在地上。 她轻轻动了动两只胳臂。 萧珩轻轻笑了笑。 那个瘦高个显然是被她的哭声给迷惑了,捆个人也不上心。 雷声轰鸣,暴雨依旧笼罩大地,打在车厢顶,啪嗒啪嗒的。 阿琅转去拆萧珩身上的捆绳。 他不会嘤嘤哭泣,又是主要绑的对象,绑绳子的人可没想过手下留情。 阿琅折腾了一会,也没拆开绳结。 萧珩嘴角抽搐,借着雨声,轻声问, “你行不行?一个绳结也打不开。” 阿琅大怒! 死到临头,竟然还问她行不行? 她很行好吗? 不过,她不急着去结绳,而是上上下下打量着面前的俊男,时不时的描摹一下。 萧珩,“你想干嘛?” 阿琅,“堂堂清河郡王什么时候如此狼狈过,好好记下来,等到逃脱生天之时,好好的画下来……” “做成画册卖,想来也是能赚一笔的。” 衣衫凌乱的美男,脸带薄红,晶莹的眸子闪着光芒,用在春、宫图上,秀色可餐呀。 萧珩后槽牙咬得咯咯响。 要不是为了查出参与琳琅阁的其他势力,他用得着设下今日这个饵? 甚至故意饮下带着‘梦里春’的茶水。 阿琅看够了,侧过身去,不知从哪里摸出一把巴掌大小的匕首。 “给你松绑前,咱们可说好了,大恩不言谢,以后不许再和我讨恩情。” “倒是你,欠了我一个好大的恩情,我先记下,需要的时候,你得无条件帮我。” 萧珩沉默。 好个双重标准。 自己的恩情就大恩不言谢。 她的恩情就先记,还得无条件帮忙。 阿琅笑。 可惜,绳子不是普通的麻绳,锋利的小匕首砍下去,不过是动了点皮毛。 不得已,只能埋头苦干,一会秀丽的面容上就浮着一层细汗。 萧珩看着面前女孩的侧颜,想起当初在船上挟持她的那会。 沉稳镇定,一如今日她看似惊慌失措,一步步都是设定好的。 自己派出去的二十几个人,只回来了一半,就这样,这位姑娘的经历已经很精彩。 想必那一半人回来,就更加精彩了吧。 好一会,萧珩才感觉手一松,是绳子断了。 “接下来要做什么?”转而割萧珩脚上绳子的阿琅开口问。 良久才听到他暗哑的声音吐出一个字,“等。” 阿琅抬头,昏暗的车厢里,她秀丽的面孔,仿佛一朵莹白的白莲,那双眸子,仿若暗夜里温暖的萤火。 “你的属下回来吗?还有裕王,他有参与这些事情吗?你对今日的事情一点预兆都没有?” 阿琅手不停,发出犀利的问句。 萧珩这会已经恢复了大半,靠在车厢壁上,俊美的脸上布满晦涩不明的阴云。 他有预测,却没想到她会出现…… “我不会让你有事的,等下你跟在我身后即可。”他裂开嘴,露出一排雪白的牙齿,晃的阿琅眼疼。 那就是预料到的,却还是把她给牵连进来。 她磨了磨牙,手一歪。 “哎呀,小女该死,手歪了……” 阿琅抬手抹了抹鼻尖的汗水,皮笑肉不笑。 萧珩哼笑一声,面无表情地看着被割破的裤脚,以及肌肤感受到的那一丝疼痛。 绳子终于被割断,阿琅也累坏了。 这些人可真够下血本的,不说‘梦里春’,就是这捆人的绳子,也是千金难求的。 萧珩活动活动了手脚,时间这么久,加上他运功逼毒,力气也才恢复七八成。 外面风雨飘摇,让他们根本不知道去往何处。 好在,马车终于停了下来,外头人声嘈杂。 这是到了他们停歇的地点呢。 萧珩的面孔陡然一变,好像一匹蓄势待发的豹。 阿琅觉着自己胳臂上的寒毛竖了起来。 “把你的手给我。”萧珩伸手。 阿琅思索了一会,把手伸给他。 既然他还不知道当日在巷子里和他交手的是自己。 那她还是做个一无是处的乡下弱女子好了。 车帘子被掀开,萧珩动了。 他的手一紧,将阿琅揽在怀里,身躯一跃而起,如一头黑豹,扑过去,利落得没有半秒迟疑。 他一脚踹飞车门前的黑衣人,直接把人给踢飞了。 之后,没有半点停留,大长腿回旋又是一记重踢,将最近的一个黑衣人踹倒在地。 如此,一气呵成地解决了四五个黑衣人。 暴雨笼罩大地,雨声吞没打斗声。 黑衣人回过神来,一拥而上,萧珩抢过一人的长剑,雨雾,血花,四散开来…… 她觉得,她一定不能让郡王大人知道那次在巷子里过招的是她。 否则,她觉得自己小命堪忧。 毕竟,那一脚下去,男人的命根子有可能不保。 暴雨劈头盖脸地招呼着天地之间万物,阿琅被雨水打的睁不开眼。 还要时不时的被萧珩晃来晃去。 不过,杀性大起的郡王大人丝毫没有感觉这样不好,他手中的长剑武得寒光四起。 哪怕黑衣人一拥而上,也是从容不迫。 有时萧珩也会有反应不过来的时候,这时阿琅就‘惊慌失措’的补上一脚。 28,哪里来的书信 他们马车停留的位置在小巷的尽头,两旁是低矮的土胚房。 仿佛时间静止一般,整个四周空荡荡的再不闻人声。 唯有刀剑相击声,短促惨叫声,鲜血喷洒,黑衣人瞪大双眼,死不瞑目。 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谁能想到,被‘梦里春’药倒的清河郡王,恢复的如此之快? 在带着一个‘累赘’的情形下,还是如此的杀伤力之强? 阿琅的耳边,除去这些嘈杂的声音,还听到后方越逼越近的繁杂脚步声。 越逼越近! 是敌是友? 阿琅不仅祈祷是夜归的乡邻百姓才好。 是敌的话,这样下去不行。 萧珩对敌,看起来游刃有余。 有时为了保护她,以肉身相抵,免不了被利器所伤。 想来,这里的确是凌琅阁的堂口。 刚刚那伙黑衣人除去老七和那首领,其他的人都被萧珩所灭。 然最终,阿琅失望了。 来人脚步很快,迅猛有力,没一会就进了短巷,朝这边扑过来。 “老五,老七……”有人大喊,众人齐齐扑过来。 萧珩薄唇紧抿,紧了紧手上的长剑,圈在阿琅腰间的手更是烙铁一般,死死地箍着。 透过雨雾,阿琅看见其中一个男子朝腰间摸去…… 是摸哨子吗…… 她心中一紧! 她不知道萧珩以身做饵,到底要引出什么。 但她知道,如果一旦尖哨声响,不等清河郡王的手下赶到。 他们就死定了。 前有老七,老五围攻,后来的黑衣人朝萧珩后背包抄而去。 躲闪开老七和老五的围攻。 萧珩的长剑回手一挥,整个人带着阿琅一起跃起,双腿狠狠地将一个黑衣人撂倒在地。 落地间,一个黑衣人趁他还未站稳,从后方靠近。 萧珩余光捕捉到对方扑过来的身影,一个闪躲,却已来不及。 他再一个侧身,想将阿琅护在怀里。 只是,想象中的疼痛并未来到。 怀中的小姑娘一个扭身,从他怀中抽,身而出。 就在这电光火石之间,扑上来的黑衣人突然定格。 “噗嗤”一声锐器刺入皮肉的闷响。 刚刚用来给萧珩割绳的短匕,齐,根尽入对方肩胛骨。 “老八!臭娘们,你找死!” 那刚摸哨子的男子惊怒,哨子一扔,飞起一脚,重重地朝阿琅踹去。 萧珩一个暴起,刀刃寒芒,正中男子的咽喉。 一刀封喉,猩红遍地。 暴雨冲刷,鲜红蜿蜒,天地之间,只有手中的那些寒芒是唯一的光。 “你别离开我。不要妨碍我。”萧珩粗声命令,继而去迎敌。 阿琅摸了摸鼻子。 跟在萧珩的身后,双拳紧握。 好吧! 让萧珩知道在巷子里踢他一脚的是自己也没什么。 谁让他和登徒子是一伙的呢。 不踢他踢谁? 她趁着黑衣人围攻萧珩之际,弯腰捡起一柄大刀。 还未动手,耳边随风雨声一起送来了还有微弱的踢踏声。 这一次的踢踏声和刚刚黑衣人的援手不一样。 那是身强体壮,常年操演士兵,带着盔甲钢枪,沉重的脚步声。 是援手。 阿琅一个侧身躲过黑衣人的进攻,紧跟在萧珩的身后。 手中的大刀不经意间割破了一个黑衣人的喉管,长刀咣当跌落在地上。 一声尖锐的哨声响起,“艹,有官兵来了,撤!” 哨起哨落,余下的黑衣人迅速撤退,走时,有力的都扛了一具己方尸体带走。 来不及带走的,他们也不会多看一眼。 看起来有情,又无情。 萧珩将手中的长剑一扔,微微侧头。 一言不发。 见阿琅从头看到脚。 一身湿透的翠绿衣裳紧贴着身躯,头上的发髻松散,披散在肩头。 “王爷,属下该死……”一队甲胄精兵赶来。 为首一个娃娃脸男子见着清河郡王,立刻跪倒在地请罪。 “找辆马车来,还有热水,衣裳,让她换上。” 萧珩转过身,一边大步往土胚房里走去,一边吩咐。 娃娃脸男子应是,叫人的叫人,布防的布防。 阿琅呼了口气,转身跟着萧珩往里走。 才走两步,整张脸吧唧一声撞进一堵肉墙上。 这堵肉墙好像山谷里遍布着块块花岗岩。 阿琅感觉鼻头热热的,鼻血都要出来了。 转身都不知道说一下的吗? 她来不及撸一把鼻子,有黑影将她兜头带脸地盖住。 猝不及防之下,阿琅差点又朝前扑过去。 幸好,她脚下用力,稳当地站住。 她可不想她的鼻梁再被撞一次。 手忙脚乱的,她将头顶的东西扯下来。 是件大氅。 “披着,可别没死在刀剑下,却冻死的冷雨里。” 萧珩面无表情的吩咐。 “多谢。”阿琅没抬眼,裹在身上跟着他进到屋内。 一进去,阿琅就想感叹。 好像进了琅嬛福地,外头土胚房,里头别有洞天。 她四处打量。 “甲一应该已准备好衣物,你先去换了衣裳,不要妨碍我。” 没等她欣赏完毕,被萧珩赶了。 阿琅裹着大氅,转身就看到门口娃娃脸男子,甲一? 取名可真够简单粗暴的。 十分精美华丽的净房,放着精美华丽的衣裳,还有热水。 里头还贴心的放了生姜和花瓣。 阿琅嘴角抽搐。 生姜就算了,可以说驱寒,花瓣…… 还有两种味道交织在一起,真是太美妙了。 阿琅换好衣裳出净房时,萧珩已经换好衣裳,不过,是半裹在腰间,露出白皙的肩膀。 边上站着一个侍从,正要帮他伤药。 阿琅微窘,很想扭头就走,不过,这样走了,又有点欲盖弥彰的感觉。 从前,她和父亲曾在军营呆过一些时日,见过光胳臂光腿的士兵没有一千也有八百。 再多一个也无妨。 她想,从父亲去世,回到上京,她见过的人虽有些很尖锐,其实世上还是好人多的。 比如,面前的清河郡王,人家宁愿自己受伤,也没让她伤着点皮毛。 她也不用老把人往坏处想了。 行走江湖,还是要广结善缘。 说不定自己将来做的事情就要人帮忙呢。 她若无其事的走上去,看了眼清河郡王背上的伤有些在冒血。 “呀,伤口这样多,这个还这样深,咦,为啥还不上药……” 此言一出,站在萧珩身边的侍从望天。 他早就让王爷上药了,偏偏王爷不知想什么,洗澡用了一盏茶的功夫,喝姜汤用了半盏茶的功夫。 然后才慢悠悠的把衣裳拖了,让他拿药过来。 还没等他上药,这位姑娘就出来了。 侍从沉默地将药放在小几上,往边上挪开,肃立。 没错,从姑娘的角度,是看不到王爷正冷冷地望着自己。 年轻俊美的青年转过头去,依然面无表情,却换了种情绪。 “外头马车已经备好,把姜汤喝了,让人送你回去。” 阿琅垂着眼,捏着鼻子,将一碗姜汤一饮而尽。 “今日对不住,没想到事情出了变故。” 说完,重新低头看起他手中的卷宗。 这些都是从这座屋子搜来的,想来是来不及烧毁的文件。 不过大多都没什么价值。 侧面证明,这里是凌琅阁一个不小的堂口。 他的‘梦里春’也算是没白喝,这个饵也没白下。 阿琅眸光撇过萧珩手里的卷宗,被上头的字给吸引住了。 那字迹很熟悉,像一位故人所书…… 她放下手中的空碗,犹豫了下,拿起小几上的金疮药。 “你还在流血,得包扎一下……” 萧珩没吭声。 双手紧握着卷宗。 阿琅站在他的身边,像宫女侍候万岁爷一样,小心地,一点点地帮他上药。 没想到,看着斯文俊雅的青年,近看之下,一身劲瘦精炼的肉露出来。 骨骼修长有力,肩宽背阔,腰身却纤细有劲,背脊笔挺,臂膀并不粗壮。 阿琅知其臂力惊人,雨雾里,他一直护着自己对敌。 真是秀色可餐。 阿琅莫名有些脸热。 她将眸光移开,赶紧埋头,给萧珩处理伤口。 同时不忘窥一下他手上的卷宗。 萧珩的伤大大小小布满了背脊。 索性,伤得都不是很深。 阿琅清洗了伤口,抹了金疮药,绑了纱布。 正当她绑纱布时,她看到那字迹熟悉的书信落款。 她身子一僵。 恰此时,萧珩突然问,“学过?” “啊?啊!”阿琅回过神来。 在外游历,免不了磕磕碰碰,有时在荒山野地,免不了要自己包扎。 她垂下头,将纱布打了个结,用剪子将多余的给剪了。 “你懂得挺多的。”萧珩道。 阿琅没抬眼,“郡王不是查过我么?定然知道我之前是如何生活的,又有何奇怪……” 萧珩眉梢微抬,这是被怼了么? 再抬头去看着她,见她神情怔忪悲伤。 “我是查了你,不过是职责所在。”萧珩这句话语调平平,像是陈述,又像是解释。 阿琅点点头。 她知道萧珩误会了。 她悲伤的不是他查她的事情。 而是那位故人的书信! 书信上所书,这位故人让凌琅阁的人查顾石泽和顾苒。 查探二人的来历,去南方的目的,并言明,若有异,诛之…… 顾石泽和顾苒,这是她和养父在南方游历时,用过的化名。 那位故人…… 阿琅仰头,眨了眨眼睛。 原来一切糖衣背后,有着不可告人的真相。 诛之……她心头重复,再重复。 可笑,她竟然还徒劳地在心里鼓劲,只要把该做的事情做完,就去南方找他。 再也不和他分开。 故人书信上所用之语气,看来和凌琅阁关系匪浅。 想到这,阿琅心里一片空荡,眼眶不禁微热,一滴清泪滴落在手背上。 萧珩握着卷宗的手一顿,看着泪如雨下的阿琅。 片刻,低下头,用帕子将那手背上的泪擦去。 一滴滴,一下下。 “一会本……我送你回去,不会让你有半点被人诟病的地方。” “今日,是我欠了你一次,往后,但有吩咐,莫敢不从……” 他顿了顿,又道, “你不是别人口中所谓的‘村姑’,你比很多人,都要了不起。” 阿琅抬眸,就听他继续道, “马车里已经备好安神的汤药,用暖壶温着,入睡前一定要喝了,可记住了?” 阿琅不知道自己这一通眼泪所为何来。 她不知该感谢还是该怪清河郡王。 如果不是他,想来她可能会知道这封书信所在,可那已是许久许久之后。 听着萧珩的话,点着头,却没能说出话来。 萧珩叹了口气。 小姑娘,怎么这么麻烦…… 雨已经停了,出了土胚房,外头的血迹已经被冲刷干净。 只余鼻尖缕缕泥土的腥味。 好似之前那场恶战,根本就不存在过。 日落月深时,一队精兵,拱卫着一辆马车通过城门,入了城,最终停留在裕王府的后角门。 裕王妃,萧令昕站在门口,像是在专门等着接她,一同的还有一个穿着蟒袍的男子。 想来是裕王了。 果然,马车刚停下。 裕王妃亲自上前,站在马车前伸手去扶阿琅, “回来了就好,回来了就好。” 从她的这句话,以及她的眼神,阿琅知道,裕王府的人知道事情的经过了。 “对不起,阿琅,都是我不好,不该让你独自去更衣的。” 萧令昕眼眶红红的,愧疚无比。 萧珩朝裕王妃颔首,和裕王去了一旁,小声的说着什么。 片刻后,萧珩过来,语气温和, “婶娘,她就交给你了。” 裕王妃失笑叹气,“不用你说,我会安排好的。” 萧珩看了阿琅一眼,未再言语,示意裕王妃等回前头去。 等到他们走后,他的神情忽而变得十分冷漠。 一边上马,一边命令, “那些人后退的路线是否查清?换马,杀过去!” 裕王妃安排的确实妥当,阿琅的那身衣裳被带了回来,烘干,熨烫,重新换上。 又安排了身边贴身嬷嬷曹嬷嬷,送阿琅回府。 且说婉妤在席上的遭遇并不是很愉快。 这一行的目的没实现,反而被裕王妃和萧令昕这对祖孙联手给排揎了。 阿琅不过去更衣,迟迟不回。 有人忍不住道,“你这姐姐也太……” 到底是大家小姐,不好背后道人是非,说一半留一半。 可她在外一向是端庄温和的好模样,自是要端方为阿琅解释, “想来是被王府的景色给迷住了呢。我们又散得这样早。” 宝珠郡主看她的目光简直是恨铁不成钢。 “你呀,你的心肠也太好了,我瞧着你那姐姐可是个有心机的,你这样,以后可怎么好哟……” 今日席上,她们这一群姑娘,哪个不是被噎住了,以后更不敢明面上对她做些不好的事情。 婉妤感叹, “到底姐姐刚归家,总有许多不懂的地方,我是妹妹,又一直在家,总是要多担待些的。” 宝珠不免叹气。 最后,是裕王妃身边的嬷嬷来告知老太太和婉妤,她要留阿琅在府里多说一会话。 等到晚些再送她回去。 老太太心头只觉得五内俱焚。 这个贱人,她是有备而来…… 婉妤手指紧紧的攥着绢帕,因为用力过度,骨节发青。 难不成,顾云琅真的攀上贵人了? 一个乡下丫头,就这么厉害? 才几天?就勾搭上了裕王妃! 好一会,她才努力平复下心情。 晚间,曹嬷嬷不仅将阿琅送回去,还一同去拜见老太太。 婉妤也在场,她敏锐的发现,阿琅好像有些不一样…… “王妃本想亲自送阿琅姑娘回府,可后来宫中贵人相召,实再抽不出时间,就托我送她回来,顺便送些老太太用得着的补品。” “望您身体康健。” 曹嬷嬷客气的和老太太寒暄。 老太太笑得开怀,“王妃客气了,不过陪着说几句话,哪里值当这些好东西。” 只是她看向阿琅的表情却是冷了下。 曹嬷嬷又同老太太说了好一会话,句句离不开对阿琅的赞叹,随后这才告辞离开。 等她的身影完全不见,估摸着该是彻底离开侯府了。 老太太桌子拍的啪啪响,跟只被激怒的老母鸡,指着阿琅破口大骂。 “顾云琅,你知不知廉耻?规矩?” “你以为你得了裕王府的亲眼,就不将府里的人放在眼里了?” “来人,取家法来!” 话音一落,门帘掀开,只见一个婆子抱着碗口粗的棍子走了进来。 29,哪里来的争吵 阿琅看着那碗口粗的棍子,再去看老太太铁青狰狞的脸。 然而,哪怕是这样,阿琅也没真怕。 只能说,准备做得好,泰山崩于前也能面不改色。 且不提今日的遭遇,就说来上京前,见着张嬷嬷的态度,她就对这个侯府没有了过高的期盼。 自从阿琅踏入上京的那一刻起,就像入了一个不算好的梦里,开启了一段噩梦之旅。 她亲眼见过亲人不成亲人,亲身经历过了凶险危机。 短短一个多月,她觉得自己经历过的事,比之前十七年里都还要神奇。 从裕王府后花园里遇袭开始,到获救回府,有多少人一生中回经历这样的冒险? 而人生的机遇就是这样的奇妙。 上上京,是一片汪洋大海,一整片广阔天地,可阿琅并不想做在里头遨游的小鱼。 尤其是见过昨日那封故人的信后。 这让她越发坚定,事了后,离开上京这个是非之地。 阿琅叹了口气,跌宕起伏的一日,她只想现在找个地方睡一觉。 “老太太,不妨明言,今日出府赴宴是老太太准许的,留在裕王府也不是我能决定的。” “到底为何,老太太如此动怒?” 老太太质问, “就算裕王府要留下你说话,你也不该答应,后来归家时,你为何面都不露一下?” “你这个孽障,是不是以为有了裕王妃的亲眼,就可无视侯府了?” “告诉你,做梦!” 阿琅失笑,哦,原来是如此呀? 在南方,她和父亲曾听过一个书生讲自己的故事。 书生是那个地方唯一中举的,他靠的是自己的努力,用的是自己的盘餐。 中举后,县令大人并未对他另眼相看,反而是只要有机会就批评他。 傲慢自大,自私自利,中举简直是对孔孟的玷污。 只差说考官有眼无珠了,当然,他不敢。 书生惶恐地反省了许久,后来,偶然在一个同窗的告知下,那个县令的愤怒,是因为。 他中了举后,竟然不认为这一切来自县令大人的教化! 他也不觉得他的未来也将取决于县令大人。 他认为,他能中举,是他自己努力的结果…… 她听后,有些莫名其妙,从没有人中举过的地方,有个书生中举,难道不该庆贺么? 应该当做典范树立起来,激励其他的学子上进。 可这位县令大人所作所为…… 阿琅想起上次皇后娘娘留她在同泰寺用饭。 回来后,当日的晚膳就没了。 这个老太太和那位县令大人,可真是有异曲同工之妙啊。 哦,听说那位县令大人的举荐人,是七皇子门下的。 阿琅直视着老太太, “老太太,侯府这个亲,不是我死乞白赖的要认的吧?” “既然你们不愿意接我回来,那为何要千里迢迢的将我带进京?” “我不论你们是否有什么不愿,可到这个府里,非我所愿。” “反正我是孤儿,从前是,如今是,往后还是。” 婉妤站在老太太身边,抬头, “姐姐,祖母毕竟是长辈……你这样顶撞……” 阿琅却是垂下头,认真道, “是吗?哪一家的长辈如这府里的长辈一样呢?” “从入府那一刻,老太太可曾给过我一个笑脸?” “她可曾对我这个流落在外十七年方才归家的孙女一个拥抱?一滴泪水?” 老太太今日意气风发的出门,原想把心头大事给定下,以后就高枕无忧。 偏偏,一再受挫,已是怒极,森然道, “你敢如此忤逆?” 此言一出,就是婉妤也是吓了一跳。 国朝律法,人情世故,最是看重孝道,若是阿琅不孝的名头传出去,那可真是万劫不复! 她咬着唇,不知该不该阻止。 阿琅轻笑一声,忤逆啊。 她是见过忤逆之人的下场的,男子出人头地之路,困难重重。女子想要嫁个好人家,那是万万不能。 她不是男子,她也没想过嫁人。 就算披上忤逆这道罪名,也不过于她今后所行之事更有利罢了。 可是,若今日她畏畏缩缩的,那就一辈子任打压了。 那她的人生还有何乐趣可言? 她更不是忍气吞声的性子! 心头主意已定,她抬眸看着婉妤, “婉妤姑娘,你刚刚说老太太毕竟是我的长辈,错了,她只是你的长辈。” “我没有长辈,父慈子才孝呢。” “她没把自己当长辈,我自然也不必当她是长辈。” 阿琅的声音坚定。 “我永远不可能让老太太满意,我这个出生,我的归来,就是个错误。” “她如何能满意呢?” “或许,要老太太满意,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我立刻去死。” “而且,不要死在府里,要死在外头,死的远远的。” 阿琅背着手,昂然抬头,看着上头几个人, “或许,死之前,写点什么留下来,表明我的死,是我自己活不下去了,为了不玷污靖安侯府的门楣,所以死!” “还要写得情真意切,发自内心,将老太太撇的一干二净!” 边上一言不发的侯府众人均是张大嘴巴,发不出声音。 婉妤嘴唇颤抖,想要阻止阿琅,脚却好像钉在了地上。 老太太气的浑身发抖,怒火更旺,肃然起身,指着骂, “你这个孽障,来人,来人,老王,棍子给你是摆设吗?打,给我狠狠的打,死了我去给陛下请罪!” 阿琅回过头,看着那抱棍子的老嬷嬷,淡淡一笑。 原来,要找到她,让她回府的,竟然是皇帝陛下么? 也是,靖安侯夫妇生前最想的就是找到她这个女儿。 皇帝陛下既然是仁君。定然是要想办法将她找到,以安慰靖安侯夫妇在天之灵。 她归来的第二日,皇帝才会派中官来传召,赏赐。 更是迫不及待的带她去同泰寺给靖安侯上香。 靖安侯是老太太的亲子,享受着儿子带来的福泽,却不想将他的意愿完成。 态度还如此的恶劣,是为什么呢? 那叫‘老王’的嬷嬷却是后退一步,跪在地上。 “老太太,奴婢跟着侯爷、夫人出生入死,知道他们对于六姑娘是如何的期待。” “不论姑娘今日犯了何等错,请看在侯爷,夫人的面子上,饶恕姑娘这一回!” 老太太听到王嬷嬷口口声声都在为阿琅求情,怒火更旺,迁怒道, “好啊,好啊,连你也来违抗我的命令?你不打是不是,滚出侯府!” “张嬷嬷,你去外头叫两个杂役进来,让他们来打!” 张嬷嬷是老太太身边的人,自然是唯她的命令是从,应声后疾步出了屋子,叫人去。 王嬷嬷听到老太太叫杂役来行刑,忙扑上去紧紧地抱住老太太的双腿,哀求道, “老太太,奴婢可以滚出侯府,是奴婢思虑不周,让奴婢来打吧。” “姑娘可是侯爷和夫人的女儿,求老太太开恩。” “姑娘她还年幼,又自小没人教,您别怪她!” 老太太抬起脚想要去踹,却扛不过王嬷嬷从军出身,双腿动弹不得。 她气得浑身发抖,指着阿琅,“你看看,你看看,这是一个孙儿还有的模样吗?” “和她那死鬼娘一样,桀骜不驯,要不是她,我儿怎么会死?” “你也是跟着那个贱人身边的贱仆,你当然帮着她说话。” “滚,滚出去。带着你的那些缺胳臂断腿的,滚出去!没得脏了侯府的地。” 阿琅忽然道,“王嬷嬷他们为什么要滚?凭什么滚?他们是父亲,母亲的人。” “供养他们的,也是父亲的遗泽。” “这侯府之所以成为侯府,是父亲拿命换来的,这府里的花销,是父亲拿命换来的。” 她站的笔直,单薄的肩头仿佛蝶翅般,一碰就碎。 面容没有一丝血色,神情冷漠,言语如刀般,刺入人心。 “就连老太太如今能出入皇宫,各大高门,还是父亲拿命换来的遗泽!” “王嬷嬷他们有什么错?” 堂内静谧一片,无人出声,只有婉妤轻轻的哭声。 侯府的一众人,尤其是那些未嫁的姑娘,此刻眼眶都湿润了。 她们原本有自己的家,因为二伯的去世,老太太让他们来侯府一起住。 可老太太根本就不喜欢她们,只喜欢婉妤一人。 她们就好像寄人篱下一样。 这位新回来的六姑娘真的很厉害,太棒了! 除去老太太的娘家侄女三太太,屋内众人不由自主地想要站在阿琅一边。 阿琅上前,一把拉起跪在地上的王嬷嬷, “阿琅福小命弱,只怕认了贵府这亲,倒妨了身家性命,这亲,我不认了!” “反正,我也还没上你们顾家的族谱。” “烦请老太太开开贵府的库房,皇上娘娘当日赏赐给我的东西,拿出来,我立刻就离开侯府。” 她不去看老太太好像要喘不上气的模样,将王嬷嬷一把扯到自己身边。 “老太太说话行事颇是雷厉风行,希望刚才所言也作数,王嬷嬷已经被你赶出府,那也跟着我走!” 她微微侧脸,对着王嬷嬷笑容嫣然。 “嬷嬷,刚刚老太太说你那里有很多缺胳臂少腿的,你们是为这个国,为这百姓才这样的。” “阿琅敬佩你们,你去问问他们,若是愿意,不怕过苦日子,和我一起走吧!” 老太太有些懵了,顾不上再做喘不上气来的模样,有些不知所措,呆呆地指着阿琅 “你……” 婉妤赶紧出来打圆场,她泪盈盈地上前拉住阿琅的手, “姐姐,什么不认亲,你是爹娘的孩子,是侯府的贵女,一点家事,为何要如此剑拔弩张?” “我和你前后脚出生,再没有比我们更亲的了,难道你连我也不要了吗?” 阿琅笑笑,抽出被她拉住的那只胳臂, “婉妤姑娘,你没有我这个乡下来的姐姐,还有疼爱你的祖母呀。” “你才是这个侯府的贵女。” 事实上,在阿琅心里,眼前的婉妤,是不是侯府的贵女是真的不清楚。 别的不说,那日去同泰寺拜见帝后,她从头到尾都没听到两位贵人提到过婉妤。 按理说,婉妤也是靖安侯夫妇的孩子,双生子归位,多么值得庆贺的事,不应该一同给靖安侯夫妇上香么? 而婉妤,就算真的是前后脚出生的双生子,嘴上说着姐妹之情,心里怕是也没将她当做亲姐姐。 反而是一开始就将她当做是竞争对象,看做敌人,而不是所谓的姐妹。 一个从小在膏粱里浸透的贵女,会不知道她穿翠绿的衣裳不好看? 会不知那套金头面不好用? 会不知道宝珠郡主推给她的不是樱桃而是梅果? 就算都不知道,今日老太太发这样大的火,没见她有半点的阻拦。 唯一出言阻止,也是把火吹的更旺而已。 阿琅受够了侯府这些恶心人的零碎手段。 没饭吃,她不怕,吃的不好,她也不怕。 她不愿意把大好的年华,陷在这些隐私争斗里。 世界那么大,外面的风景看起来不好么? 外面的美食吃起来不香么? 各地的美男子看起来不俊么? 这些蝇营狗苟,真是恶心透了。 所以,她想着,这一次,她一定要给侯府一个深刻的教训。 过一点清净的日子。 老太太还给了她机会,王嬷嬷既然是跟着靖安侯夫妇上过战场的。 那么,必然清楚靖安侯夫妇的事情,也知道这侯府的事情。 对于这上上京各大豪门,乃至皇宫内院的一些事情也应该很清楚。 就算不清楚,也没关系,能让她为自己所用,将来,也是很大的助力。 婉妤被阿琅那一笑,还有话,简直想要把帕子给揪破了。 可她为了自己,不得不忍下心头的火气,含泪, “姐姐,你不要这样说,妹妹心里难受,我们是一家人啊,父母已去,你还想他们在地下也不安心么?” “和老太太认个错啊。事情就过去了。” “再说,你们能去哪里呢?上京人生地不熟的。” 阿琅深深地看着站在自己面前,苍白着脸,泪水盈盈,咬着唇,惶恐又担忧地婉妤。 到这个时候,还不忘试探自己,果然是被称为上京双姝之一的贵女呀。 有心机。 阿琅离府老太太没意见,可要将皇帝的赏赐给她带走?休想。 打,打不得。 骂,骂不得。 她…… 老太太一捂胸口,直挺挺地倒过去。 屋内一团乱。 阿琅笑笑,转身出了屋子,走前还不忘带走王嬷嬷。 才刚出屋子,就见张嬷嬷带着四个粗壮的仆人过来。 见着阿琅,张嬷嬷想要拦,却被王嬷嬷挡住, “张姐姐,你是老太太贴身侍候的人,老太太昏过去了,你快去看看吧。” 张嬷嬷听到里头的呼叫,以及丫鬟们惊慌失措的跑出来,再看看阿琅。 一跺脚,一拔腿往前跑。 留下四个粗使仆人面面相觑。 这到底是要哪样? 阿琅带着王嬷嬷轻快地走了。 萧珩带着人追杀逃走的凌琅阁黑衣人,回府就听说阿琅和老太太大战一场的详情。 回到院里,萧珩站在廊下,目无焦距地看向远方。 许久之后,他对甲一说道, “你去国公府上给姨母送个信,让她给顾家六姑娘下张帖子,请六姑娘过府说话。” “最好住上一天两天的。让人把帖子送到老夫人那边吧。还有王府那边……” 他想了想,“算了,就让姨母送一张帖子就够了,另外,再约一约顾之明。” 顾之明,靖安侯顾之南的兄长。 靖安侯去世后,原本分家的几房人在老太太的命令下,拖儿带女的回侯府住着。 如今大太太帮着老太太掌家,外头,就是顾之明在打理。 因着靖安侯的缘故,顾之明也得了好差事。 他不懂武艺,没法做武将,皇帝就派了个文职给他。工部侍郎。 萧珩本想让裕王府也送帖子过去,可侯府的那一场争吵,就是因着裕王府留了她说话。 虽说连累了那位姑娘一场,可到底,她是个有主见的。 无需太多的操心。 自己,只要她需要的时候帮一帮即可。 萧珩按了按太阳穴,吩咐甲一准备车马,今日凌琅阁一事,他还需要禀报给陛下。 陈夫人听说阿琅在侯府的事情,当即心疼坏了,帖子立即就派出去,送到老太太的面前。 老太太一句话没有,直接让人把帖子送到阿琅那边去。 “你看看她,她就是个扫帚星啊,铁扫帚星,她就是回来报仇的啊。” 老太太头上戴着抹额,背靠大枕,半卧在床头。 “说我没把她当侯府的人,她自己把自己当成侯府的人吗?” “我不过是教导几句,她就这样肆无忌惮的忤逆,败坏侯府的名声。” “我怎么这么命苦哟,好不容易过上几年好日子,就要被这个贱种给毁了啊。” 老太太把床板拍得啪啪响。 “不行,不能叫她得这些贵人的青眼,她只能做一个村姑,叫她看着婉妤风风光光的,母仪天下,让她在婉妤的脚底下讨生活。” 张嬷嬷把手中的药碗放下,忧心忡忡, “可她如今这样不服管教,又不能真的赶她出府,到底是皇帝点名要照顾的人。” “日后如果她不顺从七姑娘,还不是祸患么?” “老太太,不如,你就态度和缓一点,先把她安抚住,免得日后一发不可收拾。” 老太太抚着胸口,意难平, “你以为我不想态度和缓么?可是一见着她那张和她娘一样一样的脸,我就咽不下那口气啊。” “她那个死鬼娘,不仅勾搭我儿,还把上京那些男人勾得神魂颠倒的,就是陛下,要不是和娘娘情意深重,那也是要被勾的啊。” “偏生之南,鬼迷心窍的,一门心思要娶她进门,谁知道她肚子里的孩子是不是我儿的?” 张嬷嬷若有所思,当初侯爷在前方有难,夫人不顾身孕,千里奔波,去救夫。 却不想半路发作……后来又遇到匪徒作乱。 当日跟着夫人的那些侍婢,都是武婢,好多都在战乱里死了。 唯有一个,如今在慈云庵里出家,为两个主人祈福。 听说前些日子老太太去看过这位师太…… “老太太,索性六姑娘已经十七,真要看不顺眼,不如一副嫁妆打发了吧。” “再这样闹下去,到底还是侯府的脸面不好,就是七姑娘和七皇子的婚事也有碍。” 张嬷嬷劝道。 老太太闻言,一脸若有所思。 “嗯,这样最好,就算不嫁出去,也要先找门亲事定下来,定了亲之后,她要是再敢作妖……” 张嬷嬷接话,“她要再敢做妖,那就再好不过,她敢作妖,那就是作死啊。” 老太太果断道,“确实,她娘害了我儿,我不能再让她害了婉妤,就这样,找个人家,让她越快嫁出去,越快越好。” 隔天一早,利落的老太太就把上京一等官媒叫了好几个进府。 30,哪里来的花儿 一等官媒都是上京里知名的媒婆,走动结交说媒的也都是像靖安侯府这样的高门大户。 几个官媒进了府,坐了一盏茶的功夫,听老太太说让她们给阿琅找婆家,均是满口答应,爽快离府。 出了靖安侯府,一个媒婆低低抱怨, “从前就听人说这位老太太行事不讲规矩,没想到竟是真的。” “你们说说,这应下的事,该如何办差才行啊?” 她将目光盯在打头的一个胖胖的,穿花衣裳的吕媒婆身上。 吕媒婆瞥了眼过来, “可别说我没教你们,这说媒,看得是主家的意思。” “刚刚那老太太,是个能好好说话的吗?不应下来如何呢?” “她可是靖安侯府的老太太,不答应怎么行?顾家虽说不是烈火烹油般花团锦簇。” “下一代帝王不知道,至少当今在位,他们家的富贵是跑不掉的,凭白得罪人家做什么。” 打头抱怨的媒婆跺脚, “可这事怎么办啊?” 谁能想到,就这位老太太,竟然要给自己嫡亲的孙女儿找个商户人家! 就算是刚归家的麻雀,难道就不是侯府的血脉? 找个商户也就算了。 这位老太太更是狠毒,要找个外地的行商! 不大办婚事,娶了就走。 哪里有这样的?就算是行商娶个两头大的二房,那也是大摆宴席的呀。 一定让人家娶了就走得远远的,不许再到上京这块来做生意。 还说年轻的拿捏不住,得找个有年纪的才行! 这样的商户当然有。 可谁敢娶那位姑娘啊? 还有,这是人干的事? 虽然说她们媒婆有时候为了促成婚事会把那瘸的说成好的,臭的说成香的。 但这可是靖安侯府的姑娘啊。 上京谁人不知道皇后娘娘早就召见过这位姑娘,并且很是喜欢! 吕媒婆翻了个白眼,手中帕子掸了掸衣裳, “人家老太太让办的事,那肯定深思熟虑过的。前后都是想过的。” “你用的着帮人家操心?” “她怎么说,咱们就怎么找。” 她嘿然一笑,“至于找到了,人家要不要娶,敢不敢娶,怎么娶,那就不是我们能决定的事情了。” 吕媒婆还有句话没说出口,谁也不敢保证上京没人敢娶。 说不定就有那想攀附高门的,豁出去了呢。 边上几个人听了,顿时恍然大悟。 纷纷跟在吕媒婆的身后。 * 阿琅等了四五天,侯府里安静得很,仿佛那日的争吵不曾发生过。 她将王嬷嬷带走后,让她去一一询问那些从前跟着靖安侯的兵士。 愿意跟着走的,就让大家准备准备,过几日自有定论。 * 望月楼里,热腾腾的菜端上桌来,清香随着雾气袅袅上升。 萧珩拿起筷子,尾端在桌上敲平整,又用热水烫过,再用白棉布从头到尾用力擦了一遍。 而后,低头开始认真吃起来。 他吃的很快,就像将士行军打战的吃法,却不粗鲁。 正当他用了一半时,外面有仓惶脚步声而至。 门外,是萧珩的侍从,将来人拦在门口, “顾侍郎,在这里回话即可。” 里头萧珩将里面的用完,这才放下筷子,看了眼门口。 端起边上的茶盏,缓缓喝了一口, “我今日找你来,没有别事,只是有几句话想与你说说。” 顾之明忙道,“是。” 这位王爷,出去公事,嫌少会单独与人说话。 顾之明的心里既忐忑,又惊喜。 不知到底是什么事。 萧珩说,“年少时,本王曾得靖安侯指点武艺,对他很是敬重。” “顾家如今女眷较多,如今府里辈分最高的男人就是你了。” “顾侍郎,你是顾家的半个主人,顾家如初了什么事,别人总是要说道你头上去的。” 他起身,站到窗前,背对着顾之南, “工部看起来清闲,其实是朝廷的重要机构,你又身在工部要职。” “若是家事都管不好,如何帮朝廷做事?” “我想顾侍郎心有大志,不是为了到工部混日子的罢?” 顾之明越听越是心惊胆战,咽了口口水, “多谢王爷抬爱……” 萧珩笑了笑,转过身看着门口, “我对你很是看重,今日我对你颇有考察,其他的你做的都不错,就是体格方面,不如靖安侯。” “身为靖安侯之兄长,如今侯府的半个当家人,怎么能没有强健的体魄?” 他点了点门外的一个侍卫, “甲三,你先带这位顾侍郎去练练,看他需要哪些方面的提炼。” “一定要把他练好了,将来才能在工部侍郎这位置上有所成!” “否则,唯你是问!” 甲三抬头挺胸,声音洪亮,“是!末将绝不辜负王爷的托付。” 萧珩拿起茶盏一饮而尽,温和地对顾之南说, “顾侍郎,本王希望能看到你大大的进步。” 顾之南险些瘫软在地上。 走到门边,萧珩忽然转身, “对了,还有件事,靖安侯算是本王半个武师傅,那六姑娘也算是半个师妹。” “上次宴请时,帝后赏赐了些东西给师妹,不知她是否喜欢?” “用得上吗?用不上下次本王进宫,同娘娘提一提,让她赏些实用的。” 顾之南闻言,脚下又是一软,要不是他身边的甲三眼疾手快的提着他的胳臂。 已经如烂泥般倒在地上。 “哦,对了,听说老将。军马上要班师回朝了,老将。军也很是牵挂师妹这个外孙女” “想来到时是要请她上门去小住的……” 说完,萧珩头也不回地走了。 等他走后,顾之南一手扶着门框,一手去抹头上的汗。 他赔笑着看向一旁虎视眈眈的甲三, “三爷,既要操练,能否容我回府换身衣裳?” 甲三肃着脸,操着手, “有何可换的?反正换了也是要脱的。” 顾之明紧抓着衣裳,不是练体吗?为何要脱衣服? 甲三不屑地看了他一眼,就他这小身板,经不住操练,半盏茶的功夫就要和水里捞出来的一样。 换了衣裳也是脏。 文人真是穷讲究。 想要回家回不了,顾侍郎想了想, “那我让去同楼下的随从说一声,让他回家报个信。” “不回家,总是要同家中女眷说一声才是。” 甲三忍笑, “那自是可以的。” 顾侍郎提起袍脚就往楼下跑去,生平最快的速度! 一到楼下,他就扯着随从去了角落里, “去,回去同太太说,问问她脑子里装了石头还是屎。” “她若是想让我活着回去,就把当初怎么招惹顾云琅,现在就是跪着,也去把事摆平了。” 随从一脸懵。 顾之明挽起袖子,忍了忍,没打下去。 “你就把我的话说给太太听就是了,还有,让她去找老太太。” “帝后的赏赐有多少算多少,一样不落的送到顾云琅的院子里去。” “若是不收!你告诉她,顾家就要完了!” 他忍不住的又举起拳头,想要朝随从身上打去。 气人,太气人了。 想打人。 可是看着随从一脸懵,他下不去手。 这是他的奶兄! 顾之明气急败坏地道, “你让太太去问问老太太,她是王母娘娘吗?帝后的赏赐也敢昧下来。” “就算有二弟的救命恩情在,可天家就是天家。” “她不知道六姑娘是皇帝放了多少心力才找到的吗?” “她背后里那些不干净的手脚,真当能瞒过谁啊?” “还有,老大统领就要回京,一家家的,哪一家是顾家能惹得起的呀!” “告诉太太,不想我死,就好好的把事情给处理了。” 随从连连点头,虽不知发生什么事,看起来好像很眼中。 努力的把顾之明的话记下,回去转述给大太太。 * 阿琅又回到之前那一个月的生活,平静的仿佛死水般。 她也出去了两次,不过现在没人阻拦了,只是淡然的仿佛没看到她出门一样。 仿佛她出门闲逛这事,极寻常不过,或者是,她出门闲逛这事,根本就不曾发生过。 按照她从前和父亲在外的经验,和直觉。 她几乎可以确定,这样的安静,老太太定然是在酝酿着什么。 想要给她迎头痛击。 会是什么样的痛击呢? 了不起是嫁人呀。 只是,按照他们的话来看,她的回归是帝后极为期盼的。 再加之,那天在同泰寺,因为七皇子所作所为。 皇帝分明有让她自己择婿的意思。 他定然不会看着老太太将她随便嫁了。 除非把她嫁了这件事情,对大家都有益处。 阿琅从外面慢悠悠地回了府,躺在床上辗转难眠,干脆起身,走到庭院中央。 她抬头看了看夜空,月华如洗,一如她心中茫茫然。 无力和疲惫从心里泛起。 要是父亲在就好了。 阿琅突然很难过,就是再豁达的人,这一波又一波的压力,也会疲倦的。 突然,一阵夜风撩过她耳边,带着一缕幽香,落在了她的肩头。 她一愣,拈起来,是两朵荼蘼花。 她这个院子看起来光鲜亮丽,可是贫瘠得很,连颗野草都没有,哪里来的花? 她一回头,就看见屋顶上坐着一个人,看不清面容,不过那身形很眼熟。 只见那人在屋顶上朝她招手。 这是第二次,这人悄无声息地来到她的身边。 阿琅看着他,心头有些想笑,这人可是货真价实的采花贼了。 采花王爷…… “你又有什么计谋想要施展,可别连累我。” “没有。” “那,有何贵干?” 萧珩站在屋顶,看着她素淡的面容与衣裳,脸色平静。 好像没什么事情能让她动容。 一直都是那样的平平淡淡。 他心中忍不住有些恶意的想,若是他下去抱住她,会不会被她暴打? 不过,想到上次两人在雨中,他握着的那一把纤腰。 他不过是刚刚处理完公事,躺在床上有些睡不着,出来透口气,可是走着,走着,就到了这里。 “关于那天的事,你不想问点什么吗?” 萧珩出声问。 阿琅仰着头,看着屋顶的他,不大明白。 “你就不问我是怎么弄死我的兄长的?” 萧珩从屋顶上跳了下来,到阿琅的面前。 阿琅往屋前走去,也不管地上凉不凉,脏不脏,一屁股做了下去。 “你想说就说,反正你已经来了,我只能听着。” “你要不想说就不说。我也不想打听比人的隐私。” 深深的夜,静静无人。 萧珩的声音好像在阿琅耳边拨动的古琴,清冷凛冽,低沉华丽。 她一直觉得他的声音好听,没想到是这样的好听。 一时,有些出神。 就在阿琅以为萧珩不会开口的时候,就听到他开口。 “那些人说得是真的,我的亲兄长确实是被我害死的。” “我嫉妒他得了父母的宠爱。” 萧珩不知何时也坐到她的身旁,声音空洞得投颗石头子进去都能听到回响。 “我小小年纪,心怀怨恨,手段恶毒,趁着大家不注意,让兄长带我去外面玩。” “把他推下山崖了。” 凉凉的夜风吹来,让阿琅仿佛置身冰窖,她努力克制着自己。 “天煞孤星,疯子,变态……”明明坐在她的身旁,可萧珩的背影依然形单影只。 “不论谁和我走得近,都被我给克得,就连当初你的父亲,指点过我武艺。” “后来,也死了!” 阿琅双臂环抱着自己,看了看天上的月, “你唠唠叨叨说了那么多,无非说的是别人怎么看你。” “你是怎么看自己的呢?我没听到。” 萧珩握着的手,颤抖了下,眼眸微眯。 阿琅笑了笑, “人,活出来的都是自己,又不是活在别人嘴里。” “嘴长在别人身上,上下嘴皮子一碰,想怎么说就怎么说。” “你何必被他们牵着鼻子走呢?” 她手肘撑在膝盖上,侧头去看萧珩, “你也知道,这些日子,从侯府,到上京上下,那些人是怎么看我的。” “人人都说我是飞回金窝的麻雀,笑我出生低,不配和你们这些贵人在一处呆着。” “可你见我认命了吗?我觉得我人品,智商,做人的本人,都不比别人差。” “不过是眼下别人初见我罢了,莫欺少年穷,这世界这么大,谁比谁重要呢?” “我把自个儿看得可重了,我也曾是我爹,就是养父手上的掌珠呀。” 萧珩垂眸,“小小年纪,道理倒是一套一套的。” 阿琅笑, “我说的不对,你反驳呀。” “就是圣人,那也是有说错的地方呀。” “你坚信自己做的是正确的,你坚持你的理想和信念,心中有道,胸中有术。” “皇帝老爷让你承袭郡王位,难道是因为你长得好看?” 萧珩站起来,黑影遮盖着阿琅,背着月光,看不到他的面容。 不过,她能敏锐地感受到他的气息变了。 “多谢你,我走了。”萧珩真心地道谢。 侧过身去,阿琅看见他的面容,眉目舒展,坚毅英朗的眉目间绽放开一片风情。 春意横生,眼波流转。 阿琅心跳陡然漏掉一拍,难怪有玉人的绰号。 竟然可以……这么撩人。 阿弥陀佛,快滚快滚。 走了两步,萧珩又回头, “对了,你的外祖明老大统领即将班师回朝,明家人也会从青州来京。” “到时,你可以去明府拜见。” 阿琅叹了口气。 怪不得到上京这些日子,从来没听说过外家的事。 还以为他们和侯府是一样的,瞧不上她这个野丫头。 不过后来听说婉妤也只在交好的人家走动,不曾去过外祖家。 那时,还觉着奇怪,原来如此。 她给侯府的人弄的恶心了,极为讨厌被人讨厌的那种感觉。 如果将来明甲不喜欢她,她也不会上赶着去的。 萧珩仿佛知道她的想法一般, “不会的。明老大人很好,你外祖父很是疼爱你的母亲,毕竟他只有你母亲一个女儿。” “顾家能够有今日风光,也少不了他的原因。” “何况,你母亲成亲时,老大人备了很多嫁妆,如今顾家大半个家财,怕都是老大人当年出的。” 阿琅问,“你还知道什么。” 萧珩笑了笑,“很多事情,等到你见了明老大人就知道了。” 说完,他挥挥手,真的走了。 飞身上了屋顶,施展轻功……走了。 阿琅折身回了屋子,躺下,这次,一夜到天明。 她是被院子里的响动给吵醒的。 揉了揉头,披上衣裳,打开房门,院子离堆了很多的东西。 还不断的有仆人把东西搬进来。 这是天下红雨了吗? 侯府竟然送东西给她? 这个院子,外头看起来很新,其实里头陈设简陋。 老太太从来没说过要给她添补。 就连唯一的丫鬟小桃,被她折腾了两次,也时而不在院子里。 阿琅搬了张椅子,坐在院子里,漫声吩咐那些搬东西的仆人把东西搬回去。 仆人知道这位姑娘不是善茬,不敢不答应,又急忙的把东西搬出院外。 忙乱间,顾大太太过来了,看起来好像一夜未睡,憔悴的很。 她连忙阻止仆人搬东西,强颜欢笑, “阿琅啊,这些东西怎么让人搬出去了?这本就是送给你的啊。” 阿琅笑了笑,坐在椅子上没动,抬头看着顾大太太。 “怎么叫本是给我的?我不好收大太太这么重的礼呀。” “算了吧,大太太带回去吧。” 顾大太太挤出一抹笑来,“不是伯娘给你的,这是当日帝后给你的赏赐呀。” “先前一直存在老太太的库房里,没送到你这里。” “昨日你大伯派人回来提醒,我才想起来,去库房把东西搬出来,给你送来。” 阿琅恍然大悟,“原来是给我的赏赐呀?” 她站起身来,背着手把那些东西扫了一遍。 顾大太太面上一喜,连忙吩咐下人把东西重新再搬进来。 阿琅手一伸,挡在院门口, “大太太,我这院子这样小,放不下这么多东西。” “不如这样,麻烦大太太派个丫鬟给我。把这些东西登记造册。” “我喜欢的呢,就拿进来,我不喜欢的呢,放在一旁。” “等下次进宫,我去问问娘娘,这些东西我能不能处置,不能处置要怎么办。” 她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省得弄出和拆首饰一样的笑话来。” 顾大太太僵在那里,“这是帝后的赏赐,怎么还要登记造册呢?” 阿琅有些奇怪地反问, “哎呀,怎么?侯府收礼,是不造册的吗?皇家的恩宠,不要记下的?” 大太太,“不用,不用,皇家的赏赐又不用回礼。” 阿琅点头,“这样啊,娘娘那次看起来很喜欢我的,要不下次我还是和她说说。” “不然赏赐一些我用不上的,平白浪费了,还不如给有需要的人。” 大太太瞠目结舌,“这……皇家的赏赐,那就是恩宠,哪里还能挑三拣四呢。” “你这样做可是大不敬呢……” 阿琅却不给她再说话的机会, “太太,这里东西太多了,没清点好,还是不要放这里,出行不方便。 “这些东西哪里来,回到哪里去吧。“ “等大太太清点好了,我再去般,如何?” 顾大太太心里都急死了。 阿琅一日不收礼,老爷就一日不能回来,就要多受一日的罪过。 没想到这个乡下村姑的手段,可真是高啊, 不好对付。 她昨夜一夜没睡,听了丈夫的奶兄回报,她就吓的不轻。 侯府里,仗着阿琅没人相帮,更没人告状,所以才会如此肆无忌惮。 可清河郡王忽然插手,这可比阿琅找人告状还要糟糕啊。 老爷也不知道被折腾的什么样了。 顾大太太心头发苦,心生怨怼。 天地良心啊,她可没做什么坏事,就是老太太动的那些手脚,她也是后来才知道的。 还有那个婉妤! 她忽然破罐子破摔, “搬回去就搬回去吧,你七妹和你祖母哪里还有些东西,我去问问。” “要不,阿琅你自己去问?” 31,哪里来的谣言 顾大太太赌气把东西一搬,也没收拾径直去了老太太的院子。 她早就发现这个阿琅不好对付。 可是,为何倒霉的是她的夫君,就这些破事,也都还是她来处理。 那些赏赐的东西,她可是一样都没有拿。 老太太当时就让人放到库房里去了。 谁知道还是一眼就被阿琅看出少了。 这才拦着不收。 她没拿,东西还是要她找,甚至她来赔。 凭什么呢? 顾大太太到了老太太院子时,正巧碰见婉妤带着丫鬟从老太太的屋子里出来。 一身精致的马装,头发高高束起,手中提着镶着红宝石的马鞭。 整个人看起来容光焕发,嘴角还带着笑。 一看到婉妤这个样子,顾大太太有些不痛快了。 自己的老爷,被清河郡王捏在手里,不知受些什么折磨。 婉妤却和个没事人一样,也不知去赴哪位贵人的约。 不高兴! 当即,她踩着重重的步子,上了台阶,皮笑肉不笑地看着婉妤。 婉妤微微屈身,朝顾大太太爽朗一笑, “大伯娘,早。” “不早,太阳都上山头了。”顾大太太直愣愣的。 婉妤浅笑:“伯娘打理家事辛苦了。” “确实辛苦,一大堆的事,昨夜就没合眼。” 顾大太太又直愣愣地回了句。 婉妤惊讶,“那伯娘还是要好生歇息才是。咱们家可就靠着伯娘操持了呢。” 顾大太太冷笑,“婉妤啊,先前吧,老太太有没有给你稀罕的物件啊?” “那是宫里赏赐给六姑娘的,想着是老太太弄混了,拿去给你了。” 婉妤转了转马鞭,一脸懵懂,“伯娘,这就不知道了。长者赐,不敢辞,祖母给的,我就收了。” “不如,你去问问祖母?” 顾大太太嘴角抽动,呵呵,问老太太? 老太太的心都偏到咯吱窝里去了,问她有屁用。 “要不妤儿你把东西给伯娘看看,当时宫里的赏赐也是造了册的呢。” “这么着急吗?”婉妤有些不好意思地看着顾大太太,“我和宝珠郡主有约,却城外打马球,时间不够了。” “要不,明日归家再给伯娘找?” “伯娘,要真着急的话,你还是去问问祖母吧,毕竟,那东西是祖母给我的。” 顾大太太咬牙,心里恨不能撕了婉妤。 她从前就觉得婉妤装模作样。 可这世上的贵女都是这样,若想成为顶尖的,谁不装呢? 最起码人家看着让你舒服,对你也是客客气气的。 可若是遇上一个装睡,叫也叫不醒的人,那可就是一口血闷在喉咙里上不上,下不下的。 顾大太太眼看着婉妤一阵风般的从面前走过,偏无可奈何,只能咬着牙去找老太太。 老太太叫了官媒进来,吩咐完之后,感觉神清气爽。 只能着人找着了,把阿琅嫁出去。 听了顾大太太的话,顿时没好气的, “这个孽障,这是想做什么?” “她不肯收?我还不想给呢!真是给脸不要脸。” “怎么?这是要我去求她吗?” 本来听到顾大太太把东西搬回去给阿琅,已经很是不悦。 听到阿琅所为后,整个面色阴沉下来, “就知道,就知道,她这是回来报仇的啊。这个贱人,有备而来的!” “她这是想让人看我的笑话啊。” 老太太一阵气闷,头晕脑胀的。 说话也就没经过思考了。 顾大太太道,“老太太,那东西本就是宫里言明赏赐给六姑娘的。” 老太太一把掀开被子,下了地, “赏赐,赏赐,好似妤儿这些年没得过赏赐一样。她哪样东西不是交给我保管?” “她可曾说过半句怨言?” “就她顾云琅得的东西金贵些?” 顾大太太扭着帕子,心里一会发慌,一会恨的牙痒痒。 顾婉妤把东西给老太太,那是知道,给老太太一样,就能从她这里得到两样,三样,甚至更多。 要她,她也愿意这样做啊。 不过,无论顾大太太怎么缠着老太太,又是讲道理,又是卖可怜,也没说服她。 老太太只咬着一句,不能眼下送过去,送过去就是被阿琅拿捏了。 顾大太太没办法,就想着准备些好东西,说点好话,放下身段赔罪,想办法将事情遮掩过去。 一边想,一边使人去准备。 她坐在椅子上,头疼欲裂,早知当初就不该贪侯府女眷的名声,出去腰板更直,孩子的婚事更好找,看老太太可怜,搬回侯府陪她。 真是老的不灵清,小的奸诈。 她想着老太太的话,心头微动,回来报仇的? 亲孙女,能有什么仇? 当年把阿琅弄丢的,又不是老太太。 何来仇恨之说? 更何况,老太太的态度也有些奇怪。 对婉妤偏心成那个样子,可以说是在身边养大的。 同样是亲孙女,明明阿琅才是受苦的那个。 不说和婉妤比,也用不着恨成这样吧? 顾大太太越想,头疼的越是厉害。 反正她们祖孙的事,让她们去死磕好了。 只要大老爷能平安的回来。 大不了到时搬出侯府去。 且说顾大太太离开老太太的院子,老太太冷笑着对张嬷嬷说, “明日去催催那些媒婆,问问他们人找着了没有,让他们快着些。” “奴婢明日一早就让人去问话,老太太,您真的要把那些东西还给六姑娘?” 张嬷嬷问。 一听到这个,老太太眼底不由多了几分冷意。 “侯府的根基本就浅薄,从前之南在时还好,俸禄,赏赐也都拿回来。” “可如今……妤儿要嫁给七皇子,那必然是要十里红妆才行。” 七皇子如今虽然真心爱慕婉妤,一旦被七皇子知道婉妤真实出身,七皇子会不会后悔? 只有把这婚事风风光光的大办了,全天下的人都知道,七皇子过后才不会翻脸无情。 她叹了口气,对张嬷嬷说道, “你也知道,侯府是个什么境况,要拿出许多银子给妤儿做嫁妆,一时之间也有些困难。” 她这些年,也存了不少东西,可是七皇子以后是会入主东宫的。 会带给侯府莫大荣耀的,那些东西哪里够呢? 因此婉妤的嫁妆不仅要丰厚,还要倾力而为。 见老太太沉思不语,张嬷嬷目光闪烁,忽然低声说道, “老太太,您难道忘了不成?当初侯爷和夫人没了的时候不是留下一笔银子,还有许多的好东西。” “当时说是找到六姑娘后,把那些东西都给她的。” “六姑娘是个没福气的,往后不过是个商人妇,要那么多东西做什么?” “难道带到棺材里去啊?” “七姑娘可是她的亲妹妹!这做姐姐的贴补一下妹妹嫁妆,那不是天经地义的么?” 张嬷嬷总也无法忘记在阿琅那里收到的羞辱。 还有,千里迢迢的去接她,没有半分功劳,还得罪了七姑娘。 一想到阿琅那个样子,羞辱自己人老眼花耳聋的。 张嬷嬷就咽不下这口气。 更何况,一个村姑,有了侯府嫡女的身份,还想要什么? “我也正想着这事呢。” 老太太只觉得张嬷嬷真是自己肚子里的蛔虫,满意地带着笑说, “你说的没错。六姑娘命小福薄,可是她自己说的。” “婉妤为了她,连排行,婚事都能让,她怎么就不能让点银子了。” “倒也不必告诉她那些东西的存在了。” 老太太越想越满意,“到时候,就算阿琅是在妤儿的脚下讨生活,可到底在外面。” “妹妹嫁给皇子,乃至更高的位置,她脸上也有光啊。” 想到这里,老太太觉得,给阿琅找个商人,那都是太抬举她了。 * 阿琅把顾大太太打发走后,看看天色,想睡回笼觉是不可能了。 府里的饭头也过了。 小桃约莫是知道她的脾气,不敢惹她,这些日子,尽职的把饭食都准备好。 清粥小菜,不过都已冰凉。 阿琅从床前的柜子里拿出一盒点心,吃了几块。 好吃是好吃,就是太少。 而且,总感觉嘴巴很淡。 她舔了舔嘴角,反正快到晌午了,要不再去外头寻摸点好吃的? 还有爹爹说过的刘好手家的酥油茶没吃过呢。 心动,行动。 阿琅吩咐小桃,不管谁送了东西过来,都不许收。 小桃喏喏的应了。 奔着美食去的阿琅心情特别好。 过几日,从小照顾自己的江婶夫妇也要到上京了。 正好,可以把王嬷嬷他们安排在一起。 街上行人如织,阿琅穿行在其中,听着耳边的叫卖声。 恍惚间,她想到在南边时,也是这样的好日头,和人在街上闲逛。 她只管在前头买,不管后头的他是否能拿得下。 天空轰隆一声,有水滴落在阿琅的脸颊上。 夏日的雨,来的急,顷刻间就溅在地上,扬起灰尘。 阿琅回过神来,路上的行人到处躲雨。 她也躲到一侧酒铺的屋檐下暂避。 原本没多少人的酒铺,因为这场雨,人瞬间多了起来。 里头小二的招呼声,说书先生的说书声,卖唱女的小调声。 一声声,喧哗吵闹。 阿琅耳朵灵敏,耐不住这些嘈杂的声音。 原本靠在窗边的她,挪了挪身子,靠在门前的柱子上。 饶是如此,依然能听到身后窗里的对话声。 几个躲雨的闲汉。 喝着酒,说着闲话。 “最近上京发生的事情你们都知道吧?” “什么事情?” “靖安侯府那个流落在外的千金找回来了,听说帝后还召见过了。” “想不到啊,你小子的消息可真灵通,连帝后召见都知道?” 最开始问话的男子嗓音粗哑,好像被石子磨过一样。 “那是,我娘舅的姑姑的儿子的姨母在侯府当差,是个老人啦,深受主家信任。” 男子的声音里满是炫耀。 “你就骗鬼吧,怎么不见那个亲戚给你在顾家找份差事,天天和咱们混一处。” 男子嘿嘿一笑,“做差事有甚好,不做差事还有银子使那才是好事呐。” “我和你们说件事,你们可别到处去传啊。” 男子压低声音,带着丝猥琐。 “你说吧,看是什么事,别鸡毛蒜皮大家都知道的,不用传,都已经遍地都是了。” 阿琅揉了揉耳朵。 上京的侯府这样多,偏偏顾家倒霉,碰到那样的下人,把家事拿出来说嘴。 虽说是无伤大雅的事,到底还是管教不力。 也不知道老太太她们知道不知道。 夏日的雨,来得快,去得也快。 转眼,雨就停了。 想着刘好手家的酥油茶每日是限量售卖的,去得晚了,今日可不一定能吃上。 阿琅急忙抬脚欲走。 正想走开,谁想对方说到了靖安侯夫妇的事情。 阿琅蹙眉,不甘心的望了望远处,脚步还是停下来。 里头,一丝丝的声音传来。 “你们可知道为何侯府的老太太不喜欢那归家的六姑娘么?” 内宅的事,最是让人心血沸腾,有人问,“怎地?” 也有人说,“那可不是正常么?生恩还不如养恩呢,要你娘忽然有个妹妹冒出来,你能喜欢?” 男子啐了一口,“你脑子也太简单了,高门大户,有这样简单的事?” “我和你们说啊……” 男子停了停,卖了个关子。 众人拍桌子,催着他说。 “听说这位姑娘脾气凶悍非常,和老太太都能吵起来。” “一点孝悌礼仪都不懂,乡下回来的,从下没教养,野性难驯。” “一点也不安分呢。” 其他人听了,没觉得有什么稀奇的,刚从乡下回来,这样不是正常么? 不好听。 “我和你们说,真正原因不是这个,听说,是因为侯夫人的关系。” “侯夫人当初是明老将。军的独女,下嫁当时还是小将的靖安侯。” “侯夫人风华绝代,仰慕的人特别多,为啥嫁给小将?那是欲盖弥彰啊。” “那六姑娘到底是谁生的,谁说得清楚呢?” “听说侯夫人很是不干净,你说老太太能喜欢那姑娘吗?” 听的人瞠目结舌,有人回过神来, “不是说是双生子吗?那位姑娘说不清楚,难道原来在府的就说得清楚?” 有人反问。 男子摇摇头,“你刚不是说生恩不如养恩么?养了十几年,贴心贴肉的,不是真的亲啊。” 阿琅在外头听得是指关节弄的嘎嘎响,她深吸一口气。 像是怒道极点想要发泄,可又顾及什么,在爆发的边缘给强行忍了下来。 里头的声音,还在继续,大约是边上的人听到了,好多人聚集在一起。 兴奋到极致的谈论声。 她一个转身,走到窗边,将窗一开,从窗口跳里进去。 阿琅的这个动作把里头的人给吓了大跳,破口就要大骂。 却见是个姑娘家,本来之前说的就是关于那些关于伦理的隐私。 有人调笑, “这谁家的姑娘,性子如此暴烈?好玩,好玩!” 阿琅直接将桌上的茶壶盖掀开,水淋了一圈,倒在众人的头上,而后,将茶壶狠狠地摔在地上。 阴恻恻地看着一群人。 夏日里的水温不热,没烫着人,只是一帮男子,被个女子淋了,总是丢脸。 有人尖叫, “你这个歹毒的女人?想要杀人吗?来人啊,杀人啦。” 阿琅跳下桌子, “是么?我歹毒,可也歹毒不过你们啊,只许你们在这里污言秽语,造谣生事么?” “要是这里有夜香,我也想拿来浇上一浇,你们不配为人,只配与夜香在一处。” “脏!” 那粗嘎的男子眼珠滴溜溜地转,有些心虚地捂着脸,想后退。 被阿琅一把拎住, “你说谁不干净?我看你才是最不干净的,你的那什么狗屁姨母,是侯府的哪一个?” “你们竟然如此诋毁朝廷命妇的名誉,说!” “否则,咱们就去见官。” 阿琅的手很是用力,揪着男子的衣领,勒着他的脖子。 男子被憋的面色通红,拼命摇头,“没有,没有,我什么也不知道。” “我没有姨母在侯府……” 阿琅揪着他衣领的手没放,一只手去捏他的下巴,怒道, “说不说?不说嘛?” “你刚刚不是很能说吗?是谁指使你的?” “你不说,我就让你永远也无法开口,诋毁朝廷命妇,造谣生事,侮辱死去的一等侯爷。” “你知道会怎么死吗?不仅仅你死,就是你家人也会死。” 那男子当即吓的血色尽褪,“救命啊,有没有王法拉,杀人啦。” 边上的人吓坏了,没见过一个女子如此的凶悍。 这样下去是要闹出人命的。 有人悄悄去找街上巡逻的兵士,有人小心翼翼开口问道, “你是何人?为何如此?” 阿琅面带不屑地扫了一圈, “顾云琅,靖安侯府六姑娘,我敢堂堂正正的报名姓,你们敢吗?” 众人顿时一个后退,真是背后说人,说道人正主面前了。 被捉住的男子手胡乱挥着,大嚎, “快来看啊,靖安侯府的姑娘杀人啦。” “这个不守妇道的女人,当街行凶啦。她就是顾云琅啊。” 阿琅将人提起,又用力的掼到一旁的桌上。 周围的酒客四处逃窜。 酒铺里一阵鸡飞狗跳。 阿琅脚踩在那人的胸口,喝道, “说,到底是谁告诉你的,又是谁指使你的……” 酒客们吓的战战兢兢,何曾见过上京的闺秀如此的做派呢? 粗鄙,粗鄙! 真是糟蹋了靖安侯府的好门楣。 真是让上京双姝之一的顾六姑娘,哦,不,顾七姑娘蒙羞啊。 这些人,全然忘记,刚刚是如何兴奋的背后嚼舌根的。 正当大家以为那人真的要被打死时,外头传来整齐的脚步声。 “官府的人来了,快逃啊。” 32,哪里来的骗子 阿琅抬头,外面果真来了一队官兵。 见此,她脚下之人趁机将她的脚用力一推,一个翻身,踉跄着爬起来,推开人群。 跑了。 阿琅欲追,被前来的兵士拦住。 她没想到官兵来得如此之快。 她掸了掸刚刚弄乱的衣裙,看到人群自动分出一条宽敞的道路。 进来一个穿着朝服的青年,竟然是清河郡王…… 他上挑的凤眼在阿琅身上一扫,又移开。 “刚刚是何人在此闹事?”他身边的甲一发问。 原本分开一条路的人群又是齐齐往后退了一步。 只留阿琅一人站在堂内中央,和官兵对峙。 阿琅并没有后悔自己刚刚的冲动。 唯一可惜的是,刚才没将那人的腿打断。 她不相信靖安侯夫人是那样的人,也不觉得靖安侯受了什么蒙骗。 具体的内情,时间过了那样久,从前,她更是一无所知。 她相信内情绝不是造谣男子说的那样。 不过,造谣男子那样恶意的将事情往不好的方向引,恶意昭昭。 老太太也许是真的这样想的,否则对她不会如同仇人。 她曾经想过,也许靖安侯不是老太太的亲子? 戏文上不常那么说么,就连她,侯门千金,流落在外十七年。 谁又说不是离奇事呢? 那婉妤又怎么说呢? 难道真是生恩不如养恩么? 阿琅笑了出来。 老太太那是真的有些可笑呢。 围观的众人,见阿琅笑了,只觉得这位侯府千金可真是无知无畏。 她知道面前的人是谁吗? 竟然还敢笑? 跟在清河郡王身边的,还有一个漂亮阳光的令人眼晕的年轻男子。 原本有些无聊的样子,见着阿琅笑了,顿时仔仔细细的将她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 目光中带着好奇。 一边笑,一边将身子靠在清河郡王身上,笑道, “这就是和你一起历劫的姑娘?” 阿琅听出来了,这位是那日在小巷里众多登徒子之一。 也是他叫喊起来,才把清河郡王给引来。 看来,他们俩的关系很是不错。 萧珩动了动肩膀,将燕七给推开,吩咐甲一, “靖安侯府的姑娘身份尊贵,让人问下酒客,有没有人受伤,有就找个大夫看看。” “另外,问下掌柜,有什么损失,让他列个清单,再安抚下店中客人。” 甲一应是。 萧珩走到阿琅身边,问,“为何打人?” 阿琅眼皮子一掀,说,“听到污言秽语,不高兴。” 萧珩却是摇头低笑,抬眸间,平静地说, “若是当街因恶斗殴,引起喧哗,鞭笞十次,游街示众。” “但你是女子,就收罚银,三倍。” 阿琅不说话。 萧珩转身,走了几步,见阿琅不动,蹙眉, “还不跟着去交罚银吗?” 阿琅十分意外,呆怔了一瞬,对上萧珩平静的目光,跟了上去。 在众围观百姓的注目下,阿琅跟在萧珩的身后出了酒铺。 到了一辆马车前。 马车上挂着清河郡王府的徽记。 萧珩先上车,半晌也不见动静,撩起帘子,敲了敲车厢。 马车车夫站在车门前,朝阿琅温和一笑,伸出手要扶她上去。 阿琅抿唇,上了马车。 马车上,刚刚和他一起的青年不见了。 萧珩懒洋洋地靠在车厢上,掀起眼皮打量了阿琅一下。 抬抬下巴, “没看出来,姑娘还是女中豪杰呀。” 阿琅也打量着眼前的青年。 看起来衣裳整洁,肃穆威严,其实有些颓废。 衣衫仔细看,有些发皱,披在肩后的头发有些散乱,俊脸上满是倦意,眉心皱着。 应当时彻夜未眠。 萧珩揉了揉眉心,问,“为何打架?” 阿琅心头翻了个白眼,这话刚刚已经问过了。 “不是禀报过郡王,是听了污言秽语才动手的。” “人呢?”萧珩问。 阿琅惋惜,“跑了。” 都怪这人,要不是他来的这样快,早就被她给打残了。 萧珩撩起帘子,让阿琅往外看,问, “是那个人吗?” 阿琅往外看去,果然见跟着马车一起的,还有个五花大绑的男子被拖着走。嘴里被塞了破布,一脸惊恐。 “上京里,还没有郡王府侍卫抓不到的人。” “你想如何处置?” “还是我帮你审?” “或者交官府?” 阿琅想到那人最终说过的污言秽语,不大想叫外人知道。 萧珩瞧见阿琅神色里的不情愿,问, “那个人都说了什么,叫你这样生气?” 阿琅迟疑片刻,说, “我不想说。” 萧珩也没再问,只是点了下, “过来,我看看你的手。” 阿琅把手往后缩了缩,“我没受伤。” “你手上有个口子。” 阿琅抬手,果见自己手上真的有个口子。 可能是刚才打斗时被木屑伤到的,又或者是被那男子给抓伤的。 因为伤口浅,她没感觉到疼痛。 只不过女孩子的肌肤总是娇嫩一些,伤口周边变得红肿,好似很严重。 萧珩从车厢底座的暗格里拿出一个瓷瓶,一块纱布,一个银夹子。 他用银夹子夹着纱布,沾了水,轻轻擦在阿琅手上。 阿琅看着那只手,那块布,和从她手上流过的水珠,心头忽然颤了颤。 “你刚刚在酒铺,冲动了些,动手打人这事,做起来痛快,可打完了,后患有点多。” 阿琅嗤笑。 萧珩恍若未闻,很有耐心地说, “强中自有强中手,你上次在裕王府对宝珠的方式不是很好嘛?” “真有人要欺负你,你以为打一顿就能结束了?” 阿琅看着萧珩,“那你觉得该如何呢?” 她知道自己这样看起来冲动,粗鲁,野蛮。 今日所为,她只是把众人口中的这些印象再加深一些罢了。 这正是她所想。 她的人生,突如其来的大变。 她从前就想和父亲一起,把大周风物志整理齐全。 后来,她又想,和那个人在一起,生儿育女,相夫教子,看能看得书,阅能看得风景。 后来,风云突变,这一切都不复存在。 只有陌生的人生,以及那不知是否能完成的目标。 她知道,生活,不是你想过什么日子,就能过什么日子的。 你只能过能你过的日子。 人人都说帝王对靖安侯府恩宠无限。 那这恩宠无限的底线在哪里? 当然,她不会用什么谋逆造反去碰触底线。 若是这个底线很宽广,也许,她的目标能够完成的顺利一些。 甚至,可以借助帝王的助力。 她今日所谓,可谓惊世骇俗,没有哪个女子会如此当街斗殴。 若帝王能够容忍,不应该说是容忍,应该是包容。 那么,她可操作的空间就多一些。 冰凉湿润的棉布压在她的肌肤上,将心头那一直蠢蠢欲动的痒意给呀了下去。 “你是靖安侯之女,自然是可以狠狠的把脸打回去。” “只是,降龙十八掌掌掌都有不同,你应该讲究方式。” 阿琅笑,“你说的是套麻袋吗?那不还是打?” 萧珩微笑, “许多事情,本不该是你的错,错只因为你是个女人。” “男人,总是有百般活法,若今日是男子斗殴,大可以说这是男人之间的切磋。” “世人不会说他错,错不在你,在世俗。” “所以,才让你讲究方法。” 他从瓷瓶里挑出一些绿色的膏药,小心点在伤痕上。 “你可以伺机而动,可以扮猪吃老虎,可以把底牌藏起来。” “而且,你要知道,你今非昔比,不再是从前的顾云琅,你是侯府的贵女,也是侯府的面子之一。” “有很多人会帮你打人,不需要你动手。” “当然,若是谁下次再找你不痛快,你不用憋着,吃闷亏。” “靖安侯府,甚至皇家,都用不着你委曲求全。” 阿琅一个哆嗦。 这人可真够奇怪的,前言不搭后语啊。 一会要她把底牌藏起来,一会让她不用委曲求全。 萧珩眼皮掀起,浓睫挑起,深邃的目光投向对面的女孩。 阿琅亦回望着萧珩,双目在光线幽暗的车厢里闪如寒星。 “我从来不会让自己吃亏,吃的亏,受过的教训,我都记着呢。” “越人十年生聚,十年教训,才干翻了夫差。” “我还有时间,总能把仇给报了。” 萧珩琢磨了会‘十年生聚,十年教训’笑得眉宇舒展,面容忽而显得十分清隽柔和。 “你这是不让自己吃亏,还是要磨剑复仇呐?” 阿琅笑,他好像说对了,她可不就是回来复仇的么? “你不是说降龙十八掌,掌掌不同么?放心,我以后要打人,会变着花样出招,不会一上来就动武的。” 萧珩嘴角抽搐,问,“你会武吗?” 阿琅心头一凛,想起上次巷子里的对打,敷衍道, “出门在外,总是要略懂一些防身术的。” 萧珩想到属下查到的那些事情,又觉得没什么奇怪的。 顾恒带着女儿并几个仆人常年在外游走,懂点防身功夫也不是奇怪的事。 真要没有自保的功夫,也不可能一直在外走。 光是路上的山匪盗贼就能让他们不胜其烦。 马车停了下来,萧珩先下马车,朝车上的阿琅伸手,拉着她下了马车。 “那个人带了进去,这到底是你府上的事,你亲自问?” 阿琅点头。 回想在车上,这人说,她打人,如果你是男人,你就没有错,是世俗错了。 她也明明没说到底是为什么打人,却很敏锐的猜出来,这是家事。 把人带到这里,让她审问。 她眨了眨眼,这个问,怎么这样,原本有些不好的形象,竟然要变得光辉无比了。 投之以桃,报之以琼瑶,她该回报些什么? 到院子里时,那个被绑着的男子已经被扔在院子里。 倒在地上,好像一条虫子,挪动着。 听到说话声,呜咽着看过来。 萧珩走过去,低头看着他,笑得和蔼, “想认错?” 男子疯狂点头。 萧珩摇头,“你想认错,不用找我,更不要说些不该说的话,你好像被打的不轻,要不送你去找大夫看看?” 男子万分惊恐,拼命摇头,泪水横飞,动起来,努力将身体摆正,要给萧珩叩首。 萧珩继续笑,“你别担心找大夫的钱太多,王府会给你出的。” “你好好想想,想清楚了就和这位姑娘说,如何?” 男子呜呜抽噎,颇为怨念地看了阿琅一眼。 却见阿琅站在几步之外,眉梢间神色淡然,居高临下冷冷地看着他。 嘴上的布被抽了,一得自由,男子连声高呼, “我只是个闲人,不过是从别人那里听到只言片语,我错了。” 阿琅看着他, “劳烦王爷使人把他拖下去,另带一个人上来。” 萧珩随口吩咐边上侍从,侍从有些迟疑。 他们拢共就抓了这么一个人,哪里来的另外一个。 男子也是愣住了,什么另外一个人? 阿琅歪头笑着, “刚刚你们不是还抓住这人的同伙吗?” “在另外一个酒楼里,也是造谣同一件事呢。” 侍从去看萧珩,见他没反应,顿时反应过来。 军中有时审问奸细,也会用这样的离间计呢。 男子猛地抬头,脸色剧变,“还有人在别处?” 阿琅语声平淡, “自然,你以为银子只有你一人会赚么?” “到时候,我把你招供的东西给那人看,告诉他,只是没吐干净,找他复核。” “比如受了谁的指使,再比如收了多少银子。” “哦,我还会再给他一包银子,多谢他呢。” “你觉得,他会不会说呢?” 人在江湖飘,有几个人是讲道义的? 他不就是为了银子,才去造谣生事的么? 到时候那个人,得了银子,为了自保,必然竹筒倒豆子。 阿琅朝男子瞥了一眼,“能否劳烦王爷借五百两银子给我,到时候回府拿了还你。” “娘娘的赏赐抵债也行。” 男子听了阿琅的话,这位小村姑,好像真的有点本事。 帝后第二日就召见她,还赏赐了她那么多东西。 若真是有另外一个人,五百两银子砸下去,还不一五一十地全吐了? 到时候,那人抱着银子逍遥快活,他怎么办? 真见官,下狱么? 靖安侯夫人从前和皇后娘娘关系可好得很。 男子眼神飘忽,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萧珩吩咐了几句,就见侍从进屋后,马上又出来。 手上多了个托盘,上头堆了白花花的银子。 沉甸甸的,白日光下,银光四射。 阿琅对一边的甲一,“麻烦这位大哥去把另外一个人给带上来。” 甲一非常有颜色的应声,转身走了。 男子见着甲一走远,顿时高呼, “我说!我说!我知道的比他多!” 骗子,什么只找他一个人传消息。 还说办好了大大的给赏银。 那没到手的银子,还不如眼前的实惠。 五百两啊! “只要我说了,就不报官?还给找大夫?不用我出药费?” “姑娘不骗我?” 阿琅蹲在他面前,眼神澄澈,轻声道, “你看我像骗人的人吗?” 男子抬眼,虽说是村姑,到底带着侯府的血脉,气派不错。 人也看起来单纯好骗。 毕竟,一个女子,冲动的在大街打人,不像个有心眼的。 男子嘴角裂开,想说话,扯得太大,拉到伤口,嘶了一声,舔了舔裂开的嘴角, “我真的是拿钱办事,并非和谁有仇,我敢发誓,说的不是编纂的,是别人叫我这样说的。” “可那人究竟是谁,我也不知,我只是个小人物罢了。” “那人说得信誓旦旦的,我才当成真事来说,也才敢和外人碎嘴,不是刻意要冤枉谁。” “那个人说他是顾家的仆人,我才当真的。” “反正是真事,还有银子拿,傻子才不干。” “那人还说,只和我一人说了,等到事成,给我二百两银子。” 阿琅想到船上的船工,好像收得也是二百两银子? “你就不怕事发了,你吃不了羊还惹一身的骚味?” 男子脖子一梗, “我当然怕了。” 见阿琅眉头一挑,又怂了下去, “可是,靖安侯哪里敢真的和我计较?这事可是他们府上的人说的。” “而且,这种事情,哪个府里不捂着?说不定还要给我银子封口呢。” 阿琅抿唇笑,“所以,你就接下这活了?” 男子点头。 “那你描绘一下和你说这话的顾府仆人是什么样的?” “上京你这样的人可多?” 男子一脸的晦气,要是不多,能和他抢了生意? 不过,幸好他先说,到时有了五百两,他也可以做点小生意。 他痛快地把那个人的样子细细地描绘给阿琅听。 慢慢的,一个人就在阿琅的脑子里成了形。 见想知道的都问得差不多了,看着男子的眼神瞬间凉了下去。 她朝那端银子的侍从道谢, “多谢大哥端了这么长时间,麻烦您把银子放回去吧” 男子惊愕万分,忽然,脑子好像被石头敲过了,醒悟过来。 天哪! 这个小村姑根本就是讹诈啊。 她哪里是要讹诈另外一个人? 分明就是讹诈他啊! 和清河郡王一起,讹诈他! 这些还是贵人吗? 根本就是做拍花子的料啊! 没想到,终日打雁,反被雁啄眼。 臭丫头! 男子倒在地上,要朝阿琅爬去, “姑娘,我可是什么都和你说了,你说了不骗人的。姑娘!王爷!” “你们不能这样啊!” 骗子!说不定根本就没那个人,能用银子骗他,就能用假人骗他! 阿琅后退一步,眉梢一挑,微笑着, “你也是在江湖上久混的人了,一把年纪的,怎么这么天真呢?” “我说不骗你,就真不骗你了?” 没有点道行,她如何与父亲四处游历? 她又不是唐僧,总是不断的被妖怪骗! 33,哪里来的故人 这些日子,顾侍郎感觉人生从没如此艰难过。 他在清河郡王府侍卫的操练下,过了两天地狱般的日子。 刚在恩赐般的许可下,由奶兄搀扶着准备回家。 没出大门,又被拦住了。 看着面前被麻绳捆成虫子般,鼻青脸肿的男子。 顾侍郎脸色苍白。 满心忐忑。 这心惊胆战的日子,什么时候才到头哦。 听到那男子的口述,顾侍郎差点昏厥过去。 天老爷,他还能不能见到明日的太阳升起了? 看着面如阎王的男子, “王……王爷,这定是有人同我顾家有仇,想要顾家名誉毁地才这样做的。” “请王爷明鉴,请王爷明鉴呐。” 他一再的强调,肯定,“这谣言,绝非顾家人所为,这人同顾家也没关系。” 萧珩笑了笑, “你知道他是被谁打了吗?” 顾侍郎摇头。 地上的男子被打的鼻青脸肿的,身子躬的和熟透的虾米一样。 看来被打的很严重。 除了王府侍卫还能是谁? 顾侍郎悄悄用手按了按腰。 痛啊! 他不敢叫出声,咽回肚里。 “这可不是本王府上的人打的。” 萧珩促狭的眨了眨眼,悄摸摸地说,“告诉你,是顾六姑娘……” 顾侍郎额头上的汗水都来不及擦,直接从面颊往下,挂在下巴一侧。 不敢用手去擦。 他不仅流汗,还想哭, “王爷,真的不可能是顾府人做的。” “下官母亲虽有些糊涂,她也不能……” 直接往自己儿子头顶上强行戴顶绿帽啊。 萧珩打断他的话, “贵府老太太糊涂不糊涂,本王不知道。” “不过,若是本王,谁欺负了王府的人,或是身边亲近之人。” “我不但会直白动手,还会记着。” “我这人记仇,什么时候这仇平了,什么时候事儿才算了。” 顾侍郎只恨自己身子太康健了,操练了两天,头昏脑涨的。 怎么就是不昏厥过去? 昏昏沉沉,怎么也不晕的顾侍郎蹒跚地回道顾府。 顾大太太迎了上去。 “你把那些赏赐给阿琅了吗?”顾侍郎有气无力地问。 顾大太太一听这个,一肚子的委屈,“给她了,可是她不收!” 顾侍郎眼前一黑,还是没晕。 气急败坏的, “为何不收?是不是你又狗眼看人低了?” 若是这会能够发出咆哮声,顾侍郎只想来一场山呼海啸,把这天地给平了。 “我怎么敢小瞧她啊!”简直是六月飞雪啊。 顾大太太一肚子委屈。 顾侍郎后悔了,恨不能有后悔药吃。 一鼓劲,一巴掌挥在顾大太太的脸上, “让你把事情办妥,把事情办妥,你都做什么吃的?” “你这是要害死我吗?你不知道我险些回不来吗?” 顾大太太捂着脸,委屈溢出了胸膛,不顾形象的破口大骂, “你就知道打我,是我的错吗?我不想办妥吗?” “是你的亲娘和亲侄女啊!她们不乐意把昧下的东西拿出来。” 顾侍郎听到‘亲侄女’想到怀里揣着的,那张清河郡王给的供词。 无力地跌坐在椅子上。“好了,你别哭了。” “哭哭哭……整个丧门星,我儿又没死,你哭丧啊。” 门外忽然传来中气十足的骂声。 随即就有人撩开帘子往里走来。 只见老太太推开面前的丫鬟,骂完了顾大太太,转头又去骂顾侍郎。 “你啊你,别学的和你二弟一样,被个妇人拿捏住。” 顾大太太一双泪眼去看顾侍郎。 看看,看看,这就是你老娘。 你成天在外面,哪里知道内宅的事情。 本来顾侍郎就心烦意乱的,被老太太这样一弄,整个人好像炮仗一样。 爆炸了。 “母亲,昨日儿子使人回来说了,让把东西还给阿琅。” “你和妤儿为何不把东西拿出来?” 老太太在椅子上坐下,斜睨着顾侍郎。 “谁说不还了,不过是晚些时日罢了。” “怎么,一家人,拿点东西怎么了?” 顾侍郎迈着酸疼的老粗腿,在屋子转圈。 “我的亲娘,你知不知道事情的严重性?” “那是皇家的赏赐,点名了给阿琅,那就是阿琅的。” “她要怎么处置,是她的事情。” “这些年,侯府深受皇宠,在朝堂上是混得风生水起。” “你知道有多少人背地里眼红吗?” “现在没事,那不过是这些年家里人循规蹈矩,没有把柄给人捏着。” 老太太心头不屑,有把柄那又如何呢? 皇帝的命那都是老二救的,没有老二,还有如今的太平盛世? 她端坐如山,不为所动。 顾侍郎只觉得他终于濒临昏厥的边缘了。 “不要以为皇上惦记着二弟的恩情,他给顾家的已经够多了。” “恩情也会有用完的一天的。” 更何况他是帝王啊! 最是无情帝王家! 到时候,让顾家上下都跟着死吗? 顾侍郎急得拍手, “不说赏赐,府里传出去的那些关于阿琅的闲言碎语,还有二弟妹的污言秽语。” “这笔账,到时候算在谁的头上?” “顾云琅确实是刚找回来的千金,她姓顾,也不姓顾,你没听人说,不改姓,不改名。” “她可与别人不一样的。别以为她如今住在侯府,对你百般容忍,就能让你拿捏了。” 老太太不以为然,“她姓的顾怎么不是侯府的顾了?她一个小姑娘,能翻出花来吗?” 顾侍郎真是急得跺脚, “当年二弟妹是二弟千求万求才求娶进门的,她那是下嫁!” “若不是二弟妹,你以为顾家真的能有今日?” “就算有二弟命搭在里头,可到底,明老将,军可是国之柱石!” “为什么你能对妤儿好,就不能对阿琅好?妤儿就不是二弟妹生的了?” 这句话,让老太太心头颤抖起来。 这是她最不愿意听见的话。 妤儿的出身,她再清楚不过了。 “外头的那些谣言,最开始就是从府里出去的,我不管是谁,以后万万不可再有。” “你让妤儿去和阿琅说清楚,那些谣言,和咱们府上没关系。” 一听说让婉妤去给阿琅说清楚,那就是道歉了。 这些事情和婉妤又有什么关系? 她乖乖巧巧的孙女儿,因为阿琅那个小贱人,受的委屈还不够吗? 原本和七皇子青梅竹马,眼看着就要做皇子妃了。 偏偏那个小贱人找到了。 她的婉妤,多么的体贴明理? 主动把排行婚事想让。 还要她如何啊? 她亲手养大的孙女,为何要忍受阿琅那个小贱人的气? 何况,外头的谣言难道不是真的吗? 明惠雪那个贱人男人婆一样,仗着美貌和不要脸的性子,招了多少男子的青眼? 阿琅是谁的孩子,谁知道? “我们没有传过阿琅的谣言,道歉?休想!”老太太声如铁。 “再说了,那个小贱人是不是顾家的孩子,谁知道呢!” 顾侍郎听的心都痛了。 真是疯了! 别人家老人人老成精,他们家的,人老成疯! 阿琅那找张脸,哪里不像二弟了? 就为了偏见,母亲能生生往二弟头上戴绿帽! 他使出最后点力气,走到老太太的面前, “母亲,你怎么那么糊涂啊?阿琅怎么不是二弟的孩子了?” “你都这样想,外人就更要乱想了。” “你这个态度,还需要别人传谣言吗?不用说都会传了。” 他把那供词一甩,甩在桌上给老太太看。 “你看看,这是传谣言的人招供的,看看这幅小像,你看看这个人是谁!” 老太太看了一眼,忽然伸手将那供词和小像一把抓过来,双手一合,揉成团。 还不解气,一用力,就想撕了。 顾侍郎见了,伸手过去抢。 老太太一躲,顾侍郎的手一偏,挥在老太太的身上。 只见老太太没留神招架,整个人直挺挺的倒在椅背上。 头,砰的一声。 人昏了过去。 顾侍郎心头一惊,想要过去查看。 还没来得及,人也倒在地上。 终于,如他所愿,人昏厥过去了。 顾大太太这个看看,那个看看,不知道先救哪个才好。 …… 阿琅感觉自己的人生真是太精彩了。 从玉县到上京,这一出出戏,那么多大事儿,怎么摊她身上就跟闹着玩似的? 船上明刀明枪暗杀未遂。 落地后,又来了一出唇枪舌剑,对着她不行,又去攻击她的父母。 幕后之人其心可诛。 “听闻姑娘棋艺过人,不知可否与本王下上一盘。” 廊下,萧珩嘴角带着笑,问阿琅。 阿琅心里一沉,这个清河郡王是从哪里打听她的这些闺阁技艺? 就在她想要拒绝时,萧珩突然道, “今樱花国王也算是帮了姑娘一把,不求别的回报,一盘棋相抵,如何?” 听郡王大人闲适的语气,好似她不下这盘棋会亏大了一样。 阿琅深吸一口气,看着萧珩,示意他带路。 边上屋子的里间就是棋室,有一处席地的矮榻。 榻上小几放着一副棋盘,玉石雕琢的棋子摆放在两个棋盒之内。 阿琅等萧珩先落座后,才侧身坐在榻边,静待他先布棋。 萧珩倒也不客气,先落了黑子。 一时间,棋室内安静极了,除去报时的滴漏发出的声响,就是玉石棋子叩击棋盘的声音。 清河郡王的棋风就如同他这个人一般。 清润温和,内里诡异,处处布局。 阿琅必须全神贯注,尽全力,才能勉强支应上。 就在二人胶着之时,一直沉默无声的萧珩突然开口言道, “姑娘的棋艺果然不虚传闻所言,不过,姑娘棋风,倒是让本王想起一个故人。” 阿琅正挽袖落子,闻言,心头移动,手里捏着的那颗棋子迟迟未落下。 “不过那位故人是个男子……” 清河郡王露出遗憾的神情。 阿琅闻言,心头松了松。 棋局正是关键之时,胜负就在一子之间。 她眼见清河郡王的一处漏洞,只要填上,这局就是她赢了。 “虽说那位故人是男子,不过,倒是巧了,和姑娘一样在手腕上有个桃花胎记……” 阿琅的棋子‘啪嗒’应声而落,落得却不是她想的那个位置。 萧珩脸上露出可惜的表情,落下他手中的黑子,棋局胜负已定。 “真可惜,姑娘棋差一招,输了呢。” “说起来,那位故人啊,是我当年在南边认识的。” “那次不慎落入一个劫匪的圈套,我挑了那匪窝,离开时,却因雨天路滑,落入一个山涧。” “是她路过时将我救起,因为受伤,无法动弹。” “她就说要找人帮忙,结果,一去不复返……” 清河郡王故意停顿了下,又继续道, “她说她叫顾苒……还骑走了我的马,哎,也不知道是不是个骗子……” “我那马儿可是西域进贡的宝马……” 阿琅在他说到桃花胎记的时候,心就往下坠,再听到顾苒时,更是整个人说不出话来。 她挺了挺脊背,坐得笔直,双手紧紧地交握在一处,衣袖不敢有半分上扬。 就怕叫清河郡王看出个端倪来。 不能承认,事道如今肯定不能承认。 不说别的。 就光是那日在凌琅阁堂口看到的那封,查她和父亲的书信。 当时见清河郡王仿佛随意的将那书信给扔在一旁去了。 她以为他并没有注意到呢。 谁能想到,冥冥之中,两人会再次见面? 她笑了笑,话音铿锵有力, “那肯定是个骗子,说不定就是见马起意,真是无耻。” 话锋一转,转而道, “不过,那人到底将王爷从山涧下救上来,也算是有功了。” 阿琅骂起自己来毫不留情。 郡王大人默默点头,似是接受了她的说法。 阿琅想起自家两个在玉县的老仆,这会可是带着家当之类的,赶来上京。 其中就包括一匹宝马…… 郡王大人将桌上的棋子一个个的放回棋盒。 阿琅刚送一口气,又听郡王大人说道, “说起来那个人,和你,好像有些相像……” 她调整心态,镇定下来,平淡地说道, “不,和我不像,只是因为我的脸比较普通,路上一抓一大把……” 清河郡王咳了下,继续收棋子。 这时,阿琅终于想起自己今日出门的目的。 刘好手家的酥油茶,她还没吃到。 她从矮榻上站起来。朝萧珩行了一礼, “今日多谢郡王,既棋已下完,那阿琅就告辞了。” 恩情谢完了,不走待何时? 清河郡王没说话,只是慢条斯理的下了榻。 “本王送你回府。” 理了理衣裳,顾自往外走。 阿琅一脸痛苦。不要了吧。 听说刘好手家的酥油茶是要靠抢的。 她好歹是姑娘家,难道要被一个郡王看到她抢酥油茶的样子? 算了吧! “郡王止步,郡王日理万机,我自己出府回去即可。不敢劳烦郡王。” 前头的萧珩,脸上表情忽然变得诡异,好像在强忍着什么。 淡淡地道, “哦……” “还是送送吧,正巧本王公务已经处理好了……” 跟在两人身后的甲一,“……” 郡王说谎真是不打草稿,书房的案卷堆了山高。 阿琅垂头思索该如何拒绝郡王的相送。 出了王府的门,她想好了该如何的拒绝,笑容灿烂地看着郡王大人。 “堂兄,正好我要找你呢……”一道突兀的男声打断了阿琅即将出口的拒绝。 门外的石狮前,立着一对男女。 见着清河郡王,男子立刻带着几分惊喜的拾阶而上,走到他的面前。 竟然是七皇子和婉妤。 两人均是穿着马装,身上带着些风尘。 站在萧珩身后的阿琅忽然想起昨日婉妤好像不在府。 听说是赴宝珠郡主的约去了。 原来醉翁之意不在打马球呀。 七皇子见着清河郡王原本眼神大亮,一抬眼却见阿琅眉目浅淡地立身于郡王身后。 整个人看起来浅淡,杏核眼,尖尖脸,身量颀长,气质温润恬淡,眉目之间无一丝冷淡之气,却平白给人一种不可接近的疏离感。 他慌忙移开眼睛,心里涌上一股奇怪的滋味。 “堂兄,昨日宝珠邀请你去打马球,你为何没去?”七皇子看向萧珩。 “陛下交代给你的差事你办完了?”萧珩淡淡地问。 七皇子没想到萧珩一见面就问差事,顿时涨红了脸,没好气的对阿琅说道, “你来这里做什么?” “别以为和父皇,母后,堂兄搞好关系,我就会娶你,休想!” 他愤愤地回身,拉过婉妤的手。 “堂兄,昨日,我们不仅去打马球了,还去猎了一头鹿,婉妤妹妹说你没能来。” “所以,今日和我一起送些鹿肉,鹿血给堂兄食用呢。” “要不,让婉妤妹妹和你家厨子说下,怎么整治才好吃?” 他红着脸,将婉妤带到萧珩面前。 婉妤给萧珩行了一礼,又巧笑倩兮地对阿琅眨眨眼, “姐姐,没想到你竟然和郡王在一处。” “郡王,我姐姐刚刚归京,若有不周之处,还望包涵。” “说起来,臣女还是许久前见过郡王,那时父亲,母亲还在……” 婉妤垂下头,声音越来越轻,很是伤感。 七皇子连忙小声地安慰她。 “哦,太久了,本王不记得了。顾六姑娘她很好。无需你担心。”清河郡王粗暴地回应。 婉妤垂着头,满面涨红,如鲠在喉,不知该如何回答。 阿琅站在萧珩身后,仿佛听到了‘啪啪’清脆的打脸声。 就算没吃到刘好手,心情好像也很不错。 七皇子为了心上人,不得不再次站出来, “堂兄,我让人将东西送进去,再把方子给府上的厨子,堂兄你不知道,婉妤妹妹做的可好吃了。” 他一脸的垂涎和对萧珩没吃到表示遗憾。 萧珩笑了笑, “阿珺你吃到就行了。那隔夜的鹿肉,鹿血不新鲜。” “府里的厨娘很多,无需别的厨娘指点。” 萧珩的话音一落,七皇子原本恢复的脸色再次涨红。 就是婉妤,也是差点要哭出来了。 阿琅低下头,努力的憋着气,肩头耸动。 她想要笑出声来。 萧珩把婉妤直接放到和厨娘一流,七皇子不敢反驳他的话,见阿琅垂头闷笑。 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野丫头,还不快滚,滚回府去,别出来给婉妤丢人现眼的。” 婉妤一脸不忍,悄悄拉了拉七皇子的手。 七皇子握住她的手,一脸不赞同, “婉妤妹妹,你就是太心善了,可惜,有些人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做的都是什么事。” 阿琅撸袖,真是够了,谁是狗?谁又做了什么事? 见过太多的正人君子,伪君子,她还是第一次见到如七皇子这样卑劣的人呢。 “不论她做了什么事,那也比背信弃义的人好,更比表面善良,却包藏祸心的人要好。” 郡王大人笑容和煦客情地看着七皇子和婉妤,口中之言,冷厉如刀。 34,哪里来的私会 “萧珺,带着你的东西还有你的人,离开我的王府。” 萧珩冷冷地拿狭长眼眸看着七皇子和婉妤。 婉妤用力咬了下唇,有些委屈,有些可怜。 七皇子气极了,浑身发抖,“堂兄,你什么意思?我好心好意来找你。” “你竟然为这个野丫头赶我?” 七皇子不可置信。 “难不成,你还真的想像父皇说的那样,娶了她?” 婉妤闻言,立即抬头,看向台阶之上的清河郡王及他身后的阿琅。 她若有所思地看着阿琅,悠然深长地说, “姐姐,是真的吗?陛下要将你赐予郡王吗?” 她顿了顿,犹豫了一瞬,有些为难地道, “父亲在世时,留下家训,顾家女儿不可为妾呢。” 说完,微微有些不自在,低下头去。 阿琅露出丝讥讽的笑意。 从见到婉妤的第一面起,她就知道婉妤很聪明,也很心高气傲,眼里很难看得进人去。 但她又偏偏成了上京人人称赞的双姝之一。 可见她是有心机的。 船上找的刺客她不知道是否与婉妤有关。 可这一次,上京传谣,却是同婉妤脱不了关系的。 就算不是她主动吩咐人传谣,那也是做了推手的。 酒铺里抓住的那个男子招供,和他接头的,是侯府一位管事的儿子。 那位管事的婆娘是婉妤贴身丫鬟青兰的姨母。 平日里看起来好像没什么联系。 可私底下,联系很紧密。 这些,都是阿琅在府中各处收集而来的。 她本来还不知道该如何将那张供词的作用发挥到极致。 现在好像,知道了。 如今太子病弱,尚未有嗣,听说身子弱得很难有子嗣。 而七皇子,作为健康,又参与朝务的皇子,他的地位太重要了。 一个健康,年轻,虽然公然同她退亲这件事让人非议。 可是除此之外,并无劣迹的皇子,多么引人注目啊。 也因为七皇子日后可能会继承皇位,老太太才会那么迫不及待地把婉妤嫁给他。 侯府,从一个普通武将之家,因为顾之南,成了侯府,入了贵族圈。 老太太自然想把侯府再推一推,地位更上一层楼。 皇后的娘家,自己养大的孙女母仪天下! 婉妤以退为进,主动退让,名声更上一层楼。 如此的委屈,让七皇子越发的放不下。 如此的费尽心机,可见皇后宝座的吸引力。 她懒洋洋地看着面色铁青七皇子。 “七殿下,请你近前来,我有一句话想与你说。” 七皇子见她眉目间带着些愁绪,一张脸虽说不如上京贵女那般的白皙,却看起来有些别样美。 加之夏日里,衣裳单薄,她身量颀长,眼眸和她身上的衣裳融在一起。 瞳仁又透着光亮。照应的那哀怨仿佛在召唤她。 他知道自己这样对一个女子不太好,可辜负她总比辜负婉妤妹妹好。 当初,在蜀地,婉妤妹妹可是用性命救过她的。 他上前一步,声音低了低, “不知姑娘想说什么……” 啪! 一声清脆的声响划破王府门前的寂静。 婉妤用手捂住嘴巴,不让自己的声音溢出来。 清河郡王眉梢微挑,唇角勾起,浑身上下都是愉悦。 阿琅甩了甩手。 哎,头一回打贵人的脸,好似也就那样。 不过,到底第一回,有些不太熟练。 不知是她没使对力道,还是七皇子脸皮太厚。 她感觉掌心发麻。 七皇子,“……” 好半响,他才从呆愣中回过神来,捂着脸颊,不可置信,厉声道, “你……” 阿琅懒懒地打断他, “你什么你……你想说什么?你龌龊,别人也跟着你一样龌龊么?” “你叫呀,把大家都叫过来看看,看看你是怎么仗势欺人的。” 七皇子浑身发抖,到底是谁仗势欺人? “七殿下,还请你记住,就算臣女确实是乡下来的。我也不喜欢总听见别人说我是野丫头。” “不知上次在同泰寺,我说的话,你是否还记得?” “女娲造人,盘古开天,谁比谁要高贵呢?” “请殿下尊重一下我,以后不要再说了,好吗?” 她的声音慢慢地变得清缓,轻言慢语,却不容反驳。 七皇子狼狈冷笑, “你居然敢如此对我……你……” 阿琅偏头,“怎么对你了呢?打你吗?殿下对臣女所做,可是会毁去一辈子呢。” “哎!七皇子这样,处理朝务的时候真是堪忧呀。” 七皇子料不到她如此大胆,竟然出言讥讽。 此时再去看她,眼底哪里还有什么哀怨。 分明就是刃尖上的寒芒,冻得他心尖像结了薄冰。 冰面又快速地被挑开迸裂,击出一丝奇异的热意来。 也许是怒,也是是别的什么。 阿琅客气地问婉妤, “婉妤姑娘,出门的时候没有乘马车,不知能否坐你的马车一起回去呢?” 婉妤原本听到阿琅说到同泰寺的事情,心头一惊。 什么?珺哥哥竟然在同泰寺碰到了阿琅? 为什么他从来没说过? 她心头翻滚着。 帝后这些年给过靖安侯府很多荣宠。 可娘娘,却从来不曾单独召见过她。 按理说,娘娘和母亲是手帕交。 靖安侯和陛下同生共死之时,娘娘和母亲也是在一处,殚精竭虑。 她们的关系很是紧密。 偏偏,靖安侯夫妇去世后,宫里看起来对靖安侯府上恩宠一片。 娘娘对她们的赏赐,也是京中女眷中的头一份。 但从来没有对她表示过特殊的感情。 见着她时,也是淡淡的。 就算她当时大度的把排行,婚事都让与阿琅,也不见宫中有什么称赞的话出来。 不像阿琅,才刚回家,宫里又是传召,赏赐。 更是带着她去靖安侯夫妇灵牌前上香。 婉妤心里有些发慌。 她努力的让自己镇定下来。 没关系的,只要珺哥哥对她好,她就不怕。 更何况,珺哥哥是淑妃娘娘的皇子。 淑妃娘娘对她还是不错的。 她呼出一口气,镇定自若地对阿琅一笑, “自然,正巧,妹妹也有些话要对姐姐说呢。” 阿琅颔首,朝萧珩施了一礼, “今日多谢王爷相助,大恩不言谢。” 婉妤见阿琅走了,立刻朝萧珩行了一礼,又垮着脸对七皇子说, “珺……殿下,我姐姐她心里总是有郁愤的,望你看在我的面子上别怪她……” “我……宝珠说过几日再聚。” 说完,匆匆地跟上阿琅。 阿琅端坐在马车里,从布帘漏出的缝隙里看外头的热闹。 不愧是上上京,天子脚下,街上熙熙攘攘,摊贩吆喝买卖,酒肆小二张罗着大街揽客。 一派热火朝天的热闹。 从养父去世后,到了上京,这一步一步的,阿琅觉得,能活着就是最大的好事。 她忽然来了兴致,从缝隙里往外看,眼神熠熠发光。 在离开上京前,总是要将父亲说的那些好吃的,好玩的,好看的,都经历一遍才不枉此行。 婉妤刚刚在郡王府门前,就有满肚子的话想问阿琅。 问她同泰寺到底发生了什么。 还想问,和清河郡王的那个婚事到底怎么回事。 她又不知道该如何去问。 问了就是不符合她的形象。 她胸口有些发闷,笑着劝, “姐姐,不要巴着窗口往外看,被人见着了,会说你是乡下来的。没见过世面。” 阿琅回头,笑得灿烂。 “我本来就是乡下来的呀。” 她觉得是不是和七皇子呆多了,所以婉妤也变笨了。 刚刚她明明和七皇子说过,尊重一下。 哎,想要叫醒一个装睡的人,真的是太难了。 婉妤闷住了。 却听阿琅忽然说道, “婉妤姑娘,今日郡王抓着一个人,那人造谣说我和你不是爹娘的孩子呢……” 她静静地注视着婉妤,不曾错过她脸上丝毫变化。 她眼见婉妤瞳孔放大,嘴角紧抿,手紧紧地抓着条凳的边缘,有些发白。 有一本书上,曾说过,瞳孔放大,是惊讶。 嘴角突然紧抿是害怕或惊恐。 手脚失态意味着对方不知如何是好。 婉妤再是镇定,会伪装,到底是个娇养着长大的姑娘。 靖安侯夫妇在世时,对她也多有宠爱,加之老太太对她也是贴心铁肺的好。 也许,她从来没碰到这样一个说话直接的人,是以有片刻的失态。 不过,就算是一瞬,阿琅也是敲定了六七分了。 外头马车速度慢了下来,好似经过一处更加热闹的地方。 “老板跟小姨子跑了,老板跟着小姨子跑了!梅花缠枝头面,整套便宜甩卖,只卖五十个铜子,快来看,快来买啦!” “《海申申雨蒙蒙》的作者,又出了最新厉作《菊花残》各大书坊火热推荐,只要二十五个铜子就能买全套了哎!” 喧嚣的叫卖声此起彼伏,有壮硕男子的声音,也有年迈老妪的声音,还有小姑娘清脆如黄鹂的叫声。 阿琅的心情愉悦极了。 婉妤的心情糟糕极了。 她的心中有说不出、道不明的慌乱和失措。 她费尽心思的,努力十多年,从阿琅那里抢了那么些东西。 十多年的父母宠爱,祖母的溺爱,家人骄傲的目光。 还有,那么交好的贵女手帕交,更有名师教导,京里皆知的才名。 她抢了这么多东西,好不容易叫自己活得光鲜亮丽,觉得自己虽然是父母不详之人,却也不比旁人差。 可偏偏,就和小偷遇到正主一样,会心虚。 她对上阿琅,就会心虚,还是觉得,哪怕对方一无是处,还是比不过。 她害怕对方会将自己的抢走的东西再抢回去。 婉妤咬着唇,用力咬着,藏入袖中的手掌不觉就握得更紧了。 指甲嵌入肉里,几乎都要抓出血痕来。 难道,血脉真的那么重要么? 阿琅明明一介村姑,却仿佛天生带着侯门高贵的血脉。 那副姿态,浑然天成。 她做了这么多事,努力这么多年,就比不上阿琅吗? 不会的! “姐姐,怎么会?我从来没听过这样的传言,到底是何人?” “竟然想要毁坏咱们侯府的名誉?” “爹娘死得那样惨,这些人太可恶了!” 阿琅想了想,叹气,坚决道, “是呀,所以,咱们报官吧。” “报官?”婉妤皱眉。“家丑不可外扬,原本只是几个人的污言秽语,若是报官,咱们侯府也没面子,就是爹娘,也会受辱,总不能让他们死后都不安生呀。” 阿琅却是面色一正, “我从小虽说和养父母长大,可也知道凡事无不可对人言。” “只要咱们行得正坐得端,不怕真相暴露于人前。” “只有那些鬼祟的小人才会担心自己所作所为会被外头的人知晓。” 她望着婉妤, “家丑?丑在哪里?还是说妹妹相信娘做了对不起爹爹的事情?” “这样的事情,就和身上的毒疮,藏着捂着,只会让溃面更大,殃及好的肌肤。” “还不如揭开来,在太阳底下晒晒,吹吹风,说不定还好得快些呢。” 婉妤抿唇,垂眸,揉了揉眼睛, “话是这么说,理也是这个理。咱们到底是小辈,不如回家问问祖母可好?” 阿琅瞅着,勾了勾嘴角,“也是。我这里郡王给了一张造谣男子的供词呢。” “到时也能用得上。” 婉妤一口气闷闷地憋在胸腔,深吸两口气,满脸不赞同道, “既然是郡王给的供词,可不一定是真还是假呢。” “姐姐,你怎会在郡王府呢,你和郡王私下会面?你该与他敬而远之才是。” 阿琅奇怪,“我想见谁就见谁,想和谁说什么话,就和谁说什么话。” “他为何要给我假得供词呢?有什么好处?” 她忽然道,“你该不会说那毁坏爹娘名誉的是郡王吧?” 婉妤脸色发白,好似清河郡王是什么洪水猛兽,摇头, “我没这样说。” 阿琅不理会,只道,“哎,听说是府中的下人传的。” “下次进宫,还是问问娘娘,对府中的下人,究竟该慈悲还是该约束……” 婉妤心头一黑,气得牙痒,顾云琅就是个野蛮的疯子。 一直到回府她也没再说什么。 接下来几日,也不知婉妤和老太太说了些什么,府里竟是安静的很。 就连原本要归还赏赐的大太太也不见踪影。 倒是阿琅,皇后派了中官来侯府,说是想她了,想要接阿琅进宫小住。 这次来的中官还是上次的熟人,一路上对阿琅态度温和。 说了好些宫里的事情,不可避免的就提到了七皇子的生母淑妃娘娘。 阿琅垂了垂眼眸,难道是因为上次在郡王府门前掌掴了七皇子,召她进宫训斥的? 不管如何,既来之则安之。 既然中官大人提点了,到时小心应对就是了。 提点她的中官见她除了进宫门时四处看了宫中景色,这位第一次进宫,看起来从未学习过皇家礼仪的靖安侯府姑娘。 竟然行事举止没有半分失礼僭越之处。 虽然看起来不声不响的,可瞧着那下意识的几分动作表情,却仿佛是对宫中规矩有几分了解。 他觉得阿琅这样规规矩矩的叫人瞧着喜欢。 又想到外头对她的那些风言风语很是孤单可怜。 宫里,不仅仅是皇后娘娘,就是裕王妃,陈夫人也都是在的。 见着阿琅,纷纷露出笑意。 陈夫人拉着阿琅坐在自己的手边, “那日阿珩使人过来传信,说让我下帖子请阿琅过府小住。” “那小子,何时见过他对人好过。” 皇后温和地对阿琅说道, “我前些日子,听说你病了?本还想叫太医去给你瞧瞧,又怕太扎眼,如今正好我这儿有太医,就叫他过来瞧瞧?” 阿琅有些奇怪,皇后娘娘听谁说她病了呢? 想到之前那一段时间,老太太为了不让她出府,原来是用她病了的借口呀。 见着阿琅的神色,皇后娘娘仿佛悟了,眨了眨眼,笑眯眯的, “看你该是大好了,太医一旦来了,免不了开些药方,那些劳什子的药没什么好吃的。” 皇后很是怜惜啊琅,七皇子退婚,阿琅的名声就完了,还成为弃妇叫人嘲笑。 还有那些如今想着七皇子很有可能成为太子之后下一任储君的人家,大约也不敢理会阿琅。 皇后跟着皇帝上过战场,见过太多的场面。 她明白女子受到男子伤害后的艰难,不耻七皇子的所作所为。 因此想着等风头过去,那些人把阿琅给忘了,再给阿琅低调地选一门好婚事,叫她不至于被害了一生。 只是,没想到,坊间竟然出了那样的传闻。 她忍不住揉了揉阿琅的发髻,见小姑娘望了过来,温和道, “你放心,坊间的那些传闻,你不用理会,你打的很好。” “叫我,有人对我爹娘如此诋毁,也是会出手的。” 这是鼓励阿琅动手呢。 “身为女子,很是明白女子的艰难和小心,只是,如果一再退让,活着又有什么意思呢?” “我给你撑腰,旁人再对你指指点点,你尽管狠狠地打回去。” 边上裕王妃和陈夫人笑了起来,指着皇后娘娘, “你刚刚不还说要好好的和阿琅比试一下么?” “她把你精心制作的头面给拆了,你不高兴呢。” 皇后娘娘嗔了两人一眼, “你们这是想离间我和阿琅的感情呢,我才不如你的意。” “头面做出来,可不就是给人拆得。阿琅拆得很好。” 阿琅原本以为宫里是叫她进来训斥的,却没想到是这一副和乐的场面。 她努力的忍着,才没有将眼底的晶莹落下。 这样的感情,不知道是否就是母爱。 她没有感受到。 却在皇后娘娘三人的身上感受到从未有过的女性长辈的爱。 她有些惊慌,又有些害怕。 不知该如何接受,如何回报这样的爱。 正当阿琅慌乱时,却听见宫门口一个宫女脆生生地说, “淑妃娘娘来给娘娘请安了。” 话音刚落,就见一个生得婀娜美貌的美人带着几个宫女笑吟吟地进来。 “见过娘娘。” 淑妃给皇后行礼,见着皇后娘娘下首的阿琅,眼前一亮,问道。 “娘娘,不知是哪家的美人儿,妾可是第一次见着呢。” 皇后娘娘深深地看了眼脸上带着喜色的淑妃,淡淡地说道, “这是靖安侯府的六姑娘。” “靖安侯府?六姑娘?” 原本笑得无比殷勤的淑妃,脸突然僵硬! 靖安侯府六姑娘?那不是之前被她儿子退了亲的倒霉蛋么? 她怎么进宫了?想告状?还是…… 淑妃心里很不舒服! 35,哪里来的捉弄 阿琅起身给淑妃行了一礼,“给淑妃娘娘请安。” 她悄然抬眸,打量着站在众人面前,冷然睨着自己的盛装宫妃。 纤腰细肩,弯蛾青眉,眉梢略略上挑着,凌人的盛气里捎带几分不动声色的冷厉。 三十好几的年岁,不如豆蔻年华的少女来得娇丽明媚,也不是荣华端妙叫人眼前一亮。 然而,她浑身上下都透着一种磨不平的刺人尖锐,不像浸淫深宫多年。 全然看不到圆滑世故,即便在佳色如云的后宫,这样的气质也是独一份,不会泯然众人。 也难怪当年能一连生下一双儿女,就是皇后也要给她几分脸面。 淑妃当然知道七皇子退亲这事做得不地道,她又不是傻子,怎么可能不知道。 阿琅会成为上京笑柄,她也不是不知道。 看着此刻温顺地站在皇后身边,仿佛与皇后及在坐之人十分亲昵的阿琅。 淑妃有些堵心。 皇后娘娘仿佛很喜欢靖安侯这位六姑娘。 也是,明惠雪的女儿,怎么会不喜欢? 不过,同样是明惠雪的女儿,如果小七要娶婉妤,也不知道皇后站在谁那边儿呢? 说到七皇子,淑妃不得不说他委屈了。 谁能想到襁褓里就丢的婴儿,又十多年没找到,能真得找回来? 反正有婚约,婉妤又能那样豁出命去救人,小七怎么能不喜欢? 这个村姑,凭什么一回来,就能得到天大的好事? 她不过是个寻常的女子,能配得上一个皇子? 想到此,淑妃就觉得阿琅特别讨厌。 这个村姑,竟然还好意思进宫? “本宫膝下也没个女儿,所以想让阿琅进宫陪本宫小住。” 淑妃被皇后的话给弄得晕头转向。 “娘娘,您说什么?”她没听错吧? 把被皇子退亲的姑娘叫进宫小住? 这怎么行? 这个脸面简直给大了。 从前这个殊荣,可只有承恩公府的两位姑娘有过。 就连她娘家的侄女,想叫进宫和七皇子培养下感情,陛下都不同意…… 若是叫这位六姑娘被宫中认可,那在上京人的眼中。 所谓阿琅配不上七皇子的说法就全都没根据。 更何况,这样一个粗莽的,手撕婚书,掌掴皇子的野丫头怎么可以进宫? 这叫小七情以何堪? 叫小七天天见着这个前任未婚妻? 这不是打脸么? “陛下同意吗?” 她问。 “娘娘,这丫头的来历你也知道,她怎么能进宫呢?” “是不是该缓缓,怎么也得等宫规礼仪教导好了才能进宫呀。” 她一副很嫌弃阿琅的模样,似乎被打击得厉害。 此刻有些语无伦次,一门心地想把阿琅给踩下去。 不过,她的话没有叫皇后娘娘不开,反而露出淡淡笑意, “阿琅进宫,正是陛下提议的呢。” “陛下觉着阿琅是个极好,极孝顺,极为娴静善良的好姑娘、” “这样的姑娘无需什么礼仪规矩,再说,说道宫规礼仪,难道还有比本宫宫中更懂得人吗?” 淑妃不由着急了。 “可是,她被小七退过亲呀!” “那是小七自己有眼无珠!”皇后缓缓地说道。 ‘有眼无珠’四个字简直叫淑妃摇摇欲坠! 她还想着把小七放到皇后的名下,叫他日后继承太子之位更加的名正言顺呢。 还有小七和婉妤的婚事,陛下那里是不能下赐婚旨意了。 她还想着让皇后赐婚,这样也算有皇家赐婚的名头。 现在,皇后娘娘说小七‘有眼无珠’,这不是叫人知道,宫中对于七皇子退亲一事十分厌恶么? 淑妃想要反驳皇后,可是在皇后瞥过来的,那冷冷淡淡的目光压的,什么都不知道说。 是了,皇后可是杀过人的。 可是,她怎么可以如此的偏心? 婉妤难道就不是靖安侯之女么?明明一母同胞! “娘娘,这个丫头前几天还打了小七呢!这分明就是以下犯上,藐视皇权!” 淑妃不能叫自己心爱的孩子受到皇后如此的嫌弃。 皇后端起茶盏,抿了口,脸上带着笑意问, “那你知道阿琅为何打小七吗?” “陛下说了,阿琅打的很好,小七脑子不清醒,就该叫他受点教训。” 皇后意味不明地看了淑妃一眼, “他可是跟在陛下身边学了三年处理朝务,却还仿佛没长大的孩子。” “陛下很是心痛!” 她笑容里带着淡淡的嘲讽。 原本春风得意的淑妃,此刻有些目瞪口呆。 陛下很心痛!没长大的孩子! 难道是陛下不许小七跟在身边了? 若是不让小七在朝堂上露脸,谈什么拉拢朝臣呢? 淑妃眼眸一转,忽然用帕子盖住眼角,声音哽咽地对皇后说, “娘娘也是一个母亲,太子殿下一旦有点风寒咳嗽,想必心疼的不得了。” “那日小七回宫,脸上肿得什么似的,那巴掌印两天都没褪……” “妾这心里,难受哇,偏生陛下不肯妾叫了这姑娘进宫训斥。” 她越想越伤心, “陛下太无情了,说是为了让小七成长,压着不给他封王。” “现在,看着他被人打,也不追究,反要把那行凶之人给捧起来。” “妾,不服!” 皇后‘啪’的把茶盏放在小几上,平静出奇的语气, “你这又要说到阿珩承袭了清河郡王的事情吗?” “阿珩年纪轻轻就去了军中,征战沙场,与社稷有功。” “你的小七做了什么呢?在京中不顾别人的死活,上门退亲?” “退亲也就罢了,为何还要黏黏糊糊的到女方的面前说些不知所谓的话?” “这不是该打,是什么?” 皇后娘娘已经不想和淑妃再说什么。 她转头对阿琅温煦地说道, “你今日就在宫中留下,宫里什么都有,正巧咱们娘俩好好的研究下机关如何?” “你在我身边的时候,叫我觉得很高兴。” 她用慈爱的目光看着阿琅,见她身上很是素净,轻叹一声, “你这也太素净了,年少的姑娘还是要穿得鲜艳一些,我瞧着也开心。” “素心,去把上次尚衣局送来的衣裳,首饰都搬出来。” 阿琅眨眨眼,刚刚她一直在看淑妃的表演,瓜还没吃完,皇后娘娘就要把她留下? 她…… 江婶他们可是说这两天到京的。 她可没留下任何的口信。 到时,他们也不知会如何的胡思乱想。 她实在是没想到皇后竟然如此的热情。 还有皇帝陛下…… 她打了七皇子的事情,就这么轻松的过了? 不仅没被训斥,反而得了夸赞? 到底是皇家子啊,还是个在朝堂上领了职务的皇子。 很大可能继承大统的皇子呀。 她从来不后悔打七皇子那一巴掌。 在她看来,七皇子实在是有些欠揍。 有清河郡王在,她是不怕被宫中传召的。 毕竟,当时确实是七皇子不知所谓。 想来陛下定然是询问过清河郡王当时的情形的。 也不知那位郡王大人是怎么说的。 靖安侯的救命之恩,这样的好用吗? 阿琅心里没有安心,反而有些忐忑。 眼见那个叫素心的宫女带着人去了后殿搬东西。 裕王妃和陈夫人看着阿琅,却是面露同情之色…… 阿琅不知道裕王妃和陈夫人这目光代表什么意思。 不过,皇后娘娘释放了善意,自然是要回报的。 她对皇后弯起眼睛真心地笑起来。 父亲曾经说过,对你好的人,就该加倍好的还过去。 她觉得皇后娘娘应该喜欢看到女孩儿的笑吧。 能让人心情愉悦,也是一种报答。 更何况,皇后娘娘年轻时,可是很厉害的呢。 嫁给当时还是透明小皇子的陛下,后来跟着陛下一起去封地,一起征战沙场。 经历过那些艰难的岁月,却还能一直如此的和善。 这就值得阿琅对她真心的好。 皇后娘娘忍不住摸了摸阿琅的脸,对裕王妃和陈夫人说道, “你们当初说阿琅很好,我还担心你们是因着阿雪的缘故。” “那次在同泰寺见着时间也短,今日一见,我恨不能把这孩子收在膝下。” 也就是要收为干女儿。 这孩子,对七皇子做的事,看起来冲动莽撞,可都是在理。 人只要占了理,那可就是畅通无阻了。 裕王妃笑呵呵地看着阿琅,忽然想起什么, “娘娘,这孩子我也很喜欢,等从你这里出宫,我就接她去我府上住几天。” “阿昕也很喜欢她呢。” 边上有宫女上前,给几人添茶。 还有两个宫人端上新鲜的瓜果,点心。 “阿琅,这是我让御膳房特意做的,都是你上次爱吃的。” 皇后用签子叉了块糕点递给阿琅。 上头,果然都是阿琅上次在同泰寺多吃了几口的糕点样式, 阿琅呆呆地眨了眨眼睛。 这样的细致,让阿琅有些不知所措。 她回京,是有目的的。 如果是这样,她不知道她所知道的那些,到底是不是真的了。 她愣愣地接过皇后递过来的糕点,木木地张嘴,咬下一口。 “娘娘,你这可就偏心了呀,我们俩在这里陪了半天,也不见你让人上点好的。” “快来让我瞧瞧,这些都是什么糕点,等日后阿琅去了王府,让厨子也做了与她。” 裕王妃眼底露出细微的笑意,伸手捏了块糕点,轻轻地咬下。 阿琅咬下糕点,还未咽下,就用手捂住嘴,再见裕王妃也吃了,顿时扑了过去。 在裕王妃还没吃下糕点时,把她手中的那块糕点给抢了过来。 众人,“……” 这孩子,怎么这么护食呢? 一直被众人忽视,却又不甘心离去的淑妃,大声嗤笑, “怎么跟狗一样呢,娘娘说给你吃,就不许别人吃了?” 皇后冷着脸朝淑妃看去。 裕王妃举着空空的手,有些哭笑不得,也不恼, “怪我,和孩子抢糕点吃。” 阿琅用帕子将嘴里吐出来的拿点糕点包住。 “娘娘,这糕点味道有些奇怪,怕是吃了会上吐下泻,想来是这料有些不新鲜……” 淑妃见阿琅都这样了,裕王妃竟然也不生气,还帮着解围,心里已经妒忌的要发疯了。 她口不择言地, “别人给你点颜色,你就开染坊了是吧?” “打了皇子,没人同你计较,你现在竟然还指桑骂槐的说宫里的东西不新鲜?” “那你说哪里的东西新鲜?你家茅房里的?” 她一脸地不屑。 “来人,把淑妃给本宫赶出去!”皇后沉着脸说道。根本不用阿琅却做任何的回应。 “淑妃,你回去好好的看看书,什么时候学会说话了,再让你出门。” 一个宫妃,和个村妇一样。 还有脸说阿琅是野丫头? 淑妃咬牙切齿地看着皇后,她竟然下禁足令? 不让她出门,她怎么去陛下那里上眼药。 她对阿琅的恨,又是多加了一重。 这简直就是个扫把星,专门回来克她母子的。 幸好,婚已经退了,否则娶进门来,小七别说做太子了,有没有命活着都不知道啊。 且不说淑妃如何狼狈地被轰了出去,皇后派人去请了太医过来。 她相信阿琅不会胡言乱语,这里是深宫,不是普通市井。 太医没到之前,皇后面色肃然,就是裕王妃和陈夫人也是默不作声地看着阿琅。 站在桌边一身素净的姑娘确实面色淡淡的,对于刚刚发生的一切视若无睹,浑不在意般。 她的双眸平静得像碧湖深潭里一汪如镜的清水。 大地是对方太过镇定,那样的从容宁和,淡然自若,像极了出尘脱俗的世外之人。 仿佛一切都在掌握之中,尽在意料之内。 “阿琅,你告诉我,你为什么说这糕点的材料不新鲜。”皇后和缓地问道。 她知道阿琅说的材料不新鲜,不过是个托词,真正想说的是里面有毒。 阿琅捏了捏袖子。 哎,婉妤为什么能时刻都装样子? 她刚刚装高人就差点破功…… 她垂头,缓缓,缓缓地轻舒一口气。 “娘娘知道,阿琅从前跟着父亲到处走,出门在外,有时候深山野林里走着,难免有个头疼脑热的。” “久病成医,加之父亲逼迫阿琅看过几本医书,略懂一些皮毛而已。” 说起来,阿琅确实真的是懂一些皮毛。 知道一些草药,毒药,却不会看脉诊脉。 能知道糕点有问题,不过是因为五官灵敏些罢了。 这次的糕点和上次吃过的,味道很是不同。 既然是皇后娘娘的吩咐,做和上次一样的,那么御厨就绝不会自作主张,入别的味道进去。 皇后点头,若有所思。 她知道小姑娘有东西隐瞒,不过,这个时候也无需追究那么多。 一切等太医来了再说。 太医来得很快,验过糕点后,大惊失色,立刻跪在地上禀报, “娘娘,这些糕点,里面都被下了巴豆。” 阿琅砸吧了下嘴,回味,巴豆? 巴豆味微涩,而后有持久辛辣感。 这不是糕点的味道所能遮掩的。 只是,她这样一个门外汉,去质疑太医院的太医? 好像有点不自量力…… 总之是确认糕点有异常,等抓到下毒之人,想来也就真相大白了。 御膳房送上的食物里被下了巴豆粉…… 太让人震惊了。 不一会,就连皇帝,太子等人都收到了消息往凤仪宫而来。 清河郡王正巧在同皇帝商讨事情,也跟着一块过来了。 阿琅一眼就看到皇帝身边那个脸色格外苍白,俊秀的年轻人。 他看起来肤色过去苍白,人也单薄,可是一双眼睛却继承了皇后的眼睛,漆黑如同点墨。 脸上带着微微的笑容,瞧着格外亲切。 “听母后说过你,说起来,这是我与姑娘第一次见。” 太子温和地对阿琅笑着说道, “姑娘也是第一次进宫吧,却叫你瞧见这样的事,真是失礼了。” 仿佛是说多了话,有些累,他撑着额头靠在了椅子里。 阿琅唯唯应诺。 皇帝也是心烦意乱,前朝才刚发生大事,后宫竟然也被人下了毒! 刚刚,五成兵马司来报,也不知从哪里钻出来的宵小之辈,居然敢天子脚下动土。 一连害了八条人命,其中还包括刑部尚书的次女,以及一位长公主府上的县主。 “御膳房的人都带过来了吗?”皇帝问身边的人。 “人都带过来了,只是,有一个小徒弟被人发现吊死在屋子里头……” 秦中官躬身回禀。 皇帝挑眉,十分鲜明地表示自己的不满。 阿琅低着头,捏紧了左拳。 有人死了? 萧珩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女孩的身边,见她这样,手微微一动,又缩了回去。 “老奴已经着人看过,那吊死的小徒弟确实是自己吊死的,想来知道自己逃不过……” 皇帝不知为何,兴味地道, “知道自己逃不过?那为何要在糕点里下巴豆?” “以命换命?” “查,这事就交给大理寺查办,阿珩,你跟着一起吧。” “还有刚刚那件事,一并查,小心行事,不要弄得人心惶惶。” 萧珩看了眼身侧的女孩,恭然领命。 皇帝喜怒不形于色, “好了,幸好这次没人吃进去,我的心里也松了口气。” 一双虎目,射向阿琅,微微笑, “听说是阿琅发现糕点里有异样的?” 他的脸色已经缓和,没有一开始知道有人在后宫下毒时候的惊骇与担心。 皇后娘娘微微点头,对他说道, “可不是,幸好有阿琅,不然今日咱们可就要遭罪咯。” 皇帝摇头不赞同,缓缓地说道, “那可不见得,你平日也不爱吃这些小东西,因着阿琅进宫,你才让御膳房的人做的。” “要不是这个,也不会给人可趁之机。” 在阿琅格外惊讶的目光里,皇帝缓缓地说道, “阿琅,你说是不是?” 阿琅心头怀疑,这真是刚刚皇后娘娘口中说的,她打了七皇子,拍手赞同的皇帝? 上次在同泰寺也是,一上来就为难她。 这都是什么皇帝? 喜欢捉弄人! 36,哪里来的陈年往事 阿琅知道,帝王就代表着皇权。 能让你生,也能让你死。 靖安侯以命相救这个情分,并不能用一辈子。 她见过许许多多善于窥伺人心的人,也知道有很多人期盼着凭借一点点微光去获得荣华富贵。 她更加知道,在权势面前,多少人都愿意将自己的脊梁扭曲成奇怪的姿势,以满足上位者的喜悦。 她不是什么心有城府的心术老手。 说到底,从前在外,有父亲妥帖照顾着,她更关注那些风土人情,奇人怪志。 面对皇帝的质问,阿琅满心烦躁。 皇后娘娘很好,皇帝老爷太烦人。 不能好好说话吗? 正如清河郡王说的那样,她不过孤女,说错话没人帮她善后。 心累。 她挺直背脊,看向皇帝,黑白分明的眸子清澈无暇,一派真挚, “回禀陛下,娘娘是一国之母,后宫各人需时常来给娘娘请安,还有外命妇,也会受召进宫。” “一旦来了凤仪宫,娘娘总要用点东西招待各位。” “比如,今日小女到来之前,裕王妃和陈夫人就已在,她们面前也是摆了瓜果糕点的。” “娘娘不至于用隔夜的吃食招待两位贵人罢?” “那定然是今日现做。” “哦?就算是现做,为何给他们的糕点没毒,你的却有呢?”皇帝鄙视阿琅,继续追问。 阿琅深吸一口气,字斟句酌道, “御膳房的一个小徒弟,是如何知道小女是何日何时被宣召入宫的?又刚好在那几样糕点里下了毒……” “这事小女不大明白,不明白之事,请恕小女不能回禀陛下。” 这句话直白来说,就是‘宫里水太深了,不能蹚浑水。’ 皇帝老爷想知道,自己去查吧。 阿琅其实也很想知道,到底是谁和她过不去。 第一次进宫,就送她这样一份大礼。 收买御膳房的小徒弟,普通人是做不到的。 这个人得经常出入宫廷或常驻内宫,身份摆出去要能震慑人。 对同泰寺帝后召见她的事情知道的很详细。 入京后,她见过的,和她有摩擦的,有两个,一个清河郡王府的老郡王妃,还有一个宝珠郡主。 同为皇室中人。 她在同泰寺见到的老郡王妃,能对亲儿子下手的人,对她下手也很正常。 宝珠郡主,在裕王府见面时,当时让她丢了那样一个大脸,报复回去,也很有可能。 不管是谁,这笔账以后总是要慢慢算的! 皇帝若有若无的露出些许笑意,“嗯,确实。” 他看向阿琅的目光有赞赏,又有遗憾。 阿琅松了口气。 警报解除。 她很想知道,到底是哪句话疏通了皇帝老爷的经络呢? 下次,可以如法炮制啊。 一直未曾出言的裕王妃忽然呵呵笑道, “陛下,靖安侯从前就总被你逗得不知如何是好,都不知被阿雪训了多少回,你呀。” 皇帝听了,没忍住,轻笑出声,有些怅然道, “是啊,阿雪护着她夫君,把我这个义兄就抛却一边了。” 他望着宫门外广阔的天空发怔许久,久到阿琅以为他入定了。 总算开口, “唉,你在皇后宫里多住些日子吧,她这里也确实是好生寂静。” 皇帝神情温和,毫无威势,“有什么缺的,尽管说就是了。” “往后,没人可以欺辱于你。关于你的婚事,没人可逼迫你。” “总之,你想嫁谁就嫁谁,大路朝天,你自己挑就是了。” 阿琅拜倒谢恩。 皇帝老爷这是知道老太太在京中放出风声,要给她说亲的事了。 接下来,阿琅就在皇后的凤仪宫住下了。 皇后在凤仪宫偏殿辟出一个院子给阿琅住。 在宫里住下,自然是和在侯府住大为不同。 从前,她不用去给老太太请安。 在宫里,却是要给皇后请安的。 每日清晨,她要早起,梳洗过后,去到主殿给皇后请安,陪着说话。 待用过早饭,阿琅有一些空余时间,因为皇后要处理宫务。 不过,这个空余时间,并不是玩耍用得,皇后会给阿琅布置一些课业。 各种典籍,世家谱,礼法,甚至大周律法,当然也会有些姑娘家爱看,精心筛选过的话本。 阿琅对于皇后的安排,乖巧的应下,布置的课业,也是中规中矩地完成。 除去这些课业,皇后也会安排一些玩耍的博艺给阿琅。 比如赌棋,投壶,打马球,又或者是嫌少人会的弹棋之类。 阿琅同样是完成的中规中矩,赢一半,输一半。 有时,皇后也会和阿琅谈心聊天。 两人仿佛最亲密的朋友,又好似母女。 榻上,皇后摸摸阿琅的头发, “上次在裕王府遇袭,怕不怕?” 阿琅讪笑。 “也不是时常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的。” “阿珩,他是想钓暗处的人,大约没想到将你连累。” 皇后脸色微冷,沉默了好一会儿,又说, “你当时应该听到一些话吧。” 阿琅迟疑了片刻,何止听了一些话,简直听到太多话了。 好一会,她才低声道, “是,那伙人骂了郡王很多话,还说,他……害死了自己的兄长,才被亲娘讨厌的……” 皇后幽幽一声冷笑, “就知道,阿珩除了这事,也没什么可被人攻讦的了。” 皇后长叹一声,饱含着担忧,比那位和仙人一样高雅清洁的老郡王妃更像一个慈母。 “既然你都知道了,以后总是免不了和皇室中人打交道,告诉你也无妨。” “阿珩可没害死他兄长,你可别听外面的人胡扯。” 阿琅清脆的应了一声,她听不听有什么关系呢? 皇家的事情从来都是弯弯绕很多的。 清河郡王,看起来也不像是会让自己吃亏的人。 不过,应,肯定是要好好的应下的。 皇后又是摸了摸阿琅的头,缓缓说起关于清河郡王的往事。 萧珩上头还有一个兄长,当时已经封了世子。 当时国运飘摇,生死关头。 老郡王当时跟在陛下身边东征西战,老郡王妃以及萧珩兄弟留在安全的地方。 那地方本来极为安全,不知哪里泄露了消息,来了一小股队伍突袭。 后来老郡王妃担心敌人还会来围剿,急如星火地召老郡王救命,说自己危在旦夕,小命不保。 老郡王对老郡王妃情深义重,能把她一个罪臣之女娶进府做王妃就可见一斑。 他得了信就赶去接老郡王妃母子三人。 谁知,正巧碰上敌人大股人马突袭。 当时,老郡王抛下萧珩兄弟两个,留下几个护卫,带着其他人护着老郡王妃先走了。 皇帝知道后,派人去救援,到时,除了护卫的尸体,萧珩兄弟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听到这里,阿琅摸索着端起边上的茶盏,试图从上头得到一些温暖。 皇后长叹一声,伸手握住阿琅的手,她的手温暖,干燥。 后来,终于找到了萧珩兄弟,只是,他的兄长已经死了。 两兄弟紧紧地抱在一处,萧珩被护在兄长的身下,两人的不远处,有几具尸体。 兄长的背部一片血肉模糊,后劲被砍了一刀,只有一些皮肉还黏连在一处。 老郡王妃对外的说辞却是萧珩贪玩,他的兄长是为了去找他,这才被人偷袭的。 而后,逢人哭诉,说是萧珩害死他兄长。 老郡王妃极聪明,手段多,花样百出,加之人生得美貌。 久而久之,大家都相信,是萧珩害死了他兄长。 阿琅垂着眼皮,沉默而专注的听着。 后来,老郡王还要跟着陛下四处征战,收复失地。 老郡王妃带着萧珩在外家住着。 老郡王妃不喜欢萧珩,萧珩没少受外家孩子的欺负。 小孩子的恶是天生的,凭借的是人性里原始的‘恶’,又不知底线在何处,所以更加具有破坏力。 那些孩子三番五次的欺负萧珩,又把错都推给萧珩。 每每这个时候,老郡王妃并不追究原因,只是训斥萧珩。 时隔那么多年,阿琅光是听皇后说这些,都能体会到当年萧珩的委屈与郁愤。 小小的孩子,承受着那么多的不公,却无法反抗。 最让人生气的,还不是这些,而是她大言不惭地说,将来她和老郡王年轻,会有更多的子女。 阿琅听了,遍体生凉,打了个冷战。 皇后咬着牙,“后来,陛下知道了,怒极了,就让人断了老郡王的命根子。” 皇帝说老郡王夫妇不配为人母。 真是断得好! 阿琅心头为本来在她心里没地位的皇帝鼓掌。 咦,不对呀,那天在同泰寺里,她碰到的那个小孩儿,不是清河郡王的弟弟么? 阿琅头顶冒汗,怪不得清河郡王对那小孩儿丝毫不留情,原来是有原因的。 沉浸在过往恩怨的皇后,没注意到阿琅的变化。 “阿珩也着实是个苦命的孩子。从小也就燕家的小七和他一处玩。” “后来大了,陛下想给他说亲事,可偏偏他每个看上的,本就命苦,又不能强压着,故而到了如今还是孤零零一人。” “你可不知道,那次在同泰寺,他能为你在陛下面前解围,多么的难得。” “更别说,后来护着你平安的回来,要是换个姑娘,约莫就要被他抛得远远的了。” 阿琅笑,本来就是他拖累的自己,难道自己要感谢么? 嘴上却是说道, “我也没想到会碰到那样的事情,郡王本来可以不用理的,却将我保护的很好。” “外人看着他孤僻傲慢,不知道他其实心胸宽厚,是非分明,又有责任心。” 阿琅一边说,一边心里作呕,难为她能想出这么多夸赞的词语。 皇后果然喜欢听别人夸赞萧珩,望向阿琅的目光说不出的慈爱, “你娘怎么就生出你这么个玲珑脑袋的?” “她啊,后悔去吧,平白让我白得了个闺女。” 阿琅嘿嘿一笑。 没想到看起来宽厚仁和的皇后也能说出如此促狭的话来。 皇后笑看着阿琅,颇有深意地,“小姑娘心里有成算是好事,总比宝珠那样没头没脑的要好。” “这样以后你出宫去了,我也不用担心你被人欺负。” 阿琅闻言,想着,当日在糕点里下毒的事情,想来已经有了结论。 应该是宝珠郡主做下的。 果然,如阿琅所想的那样,下晌,燕王妃就带着宝珠郡主求见皇后娘娘。 说是携女来告罪的。 不过说是说来告罪的,宝珠郡主却不是很服气的样子,看着阿琅的眼神里,流露出不屑之意。 燕王妃推了推女儿,宝珠郡主立刻上前磕头行礼,满口都是不该想要戏弄阿琅,买通御膳房的小徒弟给阿琅下巴豆的不当之事。 口上说得很好,脸上的表情依旧不忿。 燕王妃看起来是个心宽体胖的贵妇人,见宝珠郡主的表情,一巴掌拍在她的头上, “让你诚心道歉,你这个样子做什么?你对宫里熟悉,你带着阿琅姑娘去外头走走,我和娘娘说说话。” 阿琅本来是不想搭理宝珠郡主的,乍然听到燕王妃这样说,挑了挑眉。 看来燕王妃这是想要让宝珠郡主和自己做好朋友了。 有些话,当着大人的面不好说,两个小姑娘私底下总是好说的。 不过,阿琅思忖片刻,燕王妃的想法大约是要落空了。 宝珠郡主打头走出去,阿琅想想,不给燕王妃面子,总要给皇后娘娘面子。 还是起身跟着宝珠郡主出去了。 宝珠郡主见着阿琅跟上,仿佛很满意。 两人的身影相继消失在宫门外。 等到了一处假山边上,宝珠郡主靠在假山上,抄手,“你说吧。” 阿琅好笑,“郡主,你带着我出来,却让我说,我该说些什么?” 宝珠郡主被噎了一下,望了望天。 过了好一会,她才说,“给你下巴豆,确实是我的错,希望你不要计较。” 阿琅的声线毫无波澜,却无端能让人听出一种讽刺, “是么?郡主凭什么以为,我会谅解一个要害我性命的人。” “再说,刚刚郡主的道歉,也没见多少诚意。” 宝珠郡主气道, “你以为我同你道歉,就真全是我的错了?” “你真的不知道我为何这样对你么?” 阿琅,“我该知道什么?” 宝珠郡主双手放下,和她对峙, “你休想装傻!上京,城内现在都在说一些伤人尖锐的粗鄙之词,都在说婉妤的谣言,你可别说和你没关系。” “你可别忘记了,你姓顾,这样伤的还不是顾家的脸面,你这样做,你心里就不愧疚吗?” 这些日子,她在宫里住着,压根不知道外头发生什么事情,她愧疚个什么? 再说,说顾家的谣言,和她下巴豆害自己有甚关系? 她低笑一声,“哦?上京,城传顾六姑娘谣言的时候,怎不见郡主出来说一声姓顾?” 宝珠郡主,“那个时候我都不知道真假,我出来说什么?” “再说,传你谣言的事,和婉妤一点关系都没有,你为何要无赖到婉妤的身上。” “哦,所以,这上京只能传我的谣言,不能传婉妤的谣言是吗?” 阿琅乐了,“郡主不知道我住在宫里吗?更是孤身一人回京,我到哪里去找人传谣言?” “我看,郡主你还是去找找城里的那些百姓,叫他们乖乖的听话,只传我的谣言好了呀。” “御膳房的小徒弟郡主都能收买,想来百姓也同样会听你话的。” 阿琅就好奇了,这个宝珠郡主做出来的一些事情,看起来也不是无脑子的,为何就对婉妤那样一根筋的好呢? 收买御膳房的小徒弟,在给凤仪宫的糕点里下毒,这样的事情,怎么就做得出来呢? 燕王如今在前线拼命,后头的女儿就给他闯祸,可真是够了。 “你……”宝珠郡主有些急眼,不过很快就反应过来, “今日,我给你道歉。不过,我也不是来和你争辩谣言的事的。” “不管如何,你和婉妤都是姐妹,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现在她被关在家里,不能出门,都不知道多么的伤心,你作为姐姐,不能让一让么?” “还有,她和七殿下是青梅竹马,感情深厚。在一处不是天经地义的么?” “为何,你要撕毁婚约,她能让,你不能让么?” 阿琅瞥了宝珠郡主一眼,哂笑, “我不知道婉妤姑娘和你说了什么,她是不是和你说这些都是我的错?” “奉劝你,不如再去问问她,有本事清清楚楚地说一遍侯府到底是怎么行事的。别到时候,又找些别的说辞来。” 宝珠郡主皱眉, “她是说你的祖母对你有些不喜,可你们到底没在一处生活过,开始有些摩擦不是很正常么?” “你为何要那样咄咄逼人?你作为小辈,如此就对吗?” 阿琅,“照你看来,我做的都是错的,她做的都是对的?如果真是这样,那上京的人为何还要帮我,不帮她呢?” 她不知道是谁在背后帮她,把原来的那些谣言给摁灭了,又散出新的,对婉妤的谣言。 宝珠郡主不愿意听阿琅说这些,挥挥手, “我不听说这些,不管如何,婉妤是我的姐妹,她如今受了委屈,我总是要帮她找回来的。” 阿琅冷笑, “是么?那郡主可要记住今日说的这些话。” “等到燕王归京,希望你也能在他的面前说这些是非不分的话。” 宝珠郡主听到燕王两个字,咬了咬牙。 她当然知道自己买通御膳房小徒弟下巴豆这事是太冲动了…… 可…… 她张了张嘴,准备为自己辩驳两句。 阿琅紧跟着开口, “不管你是真的相信婉妤的话,还是怎么样,你要懂得,不要辜负家族脸面,不要辜负你父亲在战场上流的血和汗。” 宝珠郡主不服气,“难道你现在让人传婉妤的谣言,就不是让顾家蒙羞吗?” 阿琅神色不变,“我做错了,别人只会为我可惜,没有人好好教导我,因为我父母已经过世,我的经历特殊。” “可你呢?你做错了,别人只会议论燕王府上下都没有教养。” 宝珠郡主,“……” 有理有据,让人信服。 “可婉妤做错了什么呢?她的事不能不解决。”宝珠郡主说出了她今日你来的最重要的目的。 阿琅笑笑,不急不缓地问,“你想怎么解决?” 宝珠郡主咬咬唇,望向她, “你现在和娘娘很好,她和七殿下的婚事被你搅和了,你该去帮着她,把婚事要回来。” “就算陛下不下赐婚旨意,总是要让娘娘下旨意吧。” 阿琅淡淡道,“这是你的想法,还是婉妤和你说的?” 宝珠郡主,“你管是谁的想法?当然是我的了,我不能看着婉妤伤心难过。” 阿琅感叹,有一起长大的小伙伴可真好,这也算是两肋插刀了吧? 只可惜,宝珠郡主的心意,是要付流水了。 她轻轻启唇,“好,我去和娘娘说。” 宝珠郡主惊得跳起来,怎么这么就容易说动? 婉妤还说她要费很多的口舌呢! 37,哪里来的旧物 宝珠郡主见阿琅愿意帮婉妤和七皇子说话,自是恨不能立刻拉着她回去殿内去。 又觉得自己这样有些过河拆桥的意味,只能按捺下性子,陪着阿琅在园子里走。 时不时的还介绍一下里面的景色。 阿琅慢悠悠地跟在宝珠郡主身边,见她为了一个所谓的朋友,做到这个地步。 目光都忍不住带着些遗憾。 小姑娘,缺乏正确的引导,还是想得太简单了。 “婉妤说什么你就信什么?你没有一点自己的判断能力吗?”阿琅问。 宝珠郡主斜睨了阿琅一眼, “你是说我被婉妤利用了吗?我虽是旁观者,可婉妤为了救七殿下,连命都能豁出去,会是个坏人吗?” 说完,她呼了口气,蹬蹬蹬地往回跑,还扔下一句, “你自己看风景吧,我自己回去了。” 阿琅没有拦宝珠郡主。 她犯不着做那个恶人,有时候,南墙还是需要去撞一撞的,才知道不是谁都和她一样的想法。 也不是谁都捧着她,毕恭毕敬,没有一点算计的。 至于婉妤对于七皇子的救命之恩,她不是第一次听到了。 心里有些好奇呢。 婉妤真的不是因为知道七皇子的身份,才救他的? 宝珠郡主走了,她倒是想要继续在园子里走,只是到底不好让皇后面子上不好看。 她也抬脚往回走。 回到凤仪宫大殿,发现不只皇后和燕王妃母子在,许久不见的清河郡王竟然也在。 阿琅敏锐的发现,刚刚在她面前有些冷若冰霜的宝珠郡主变得有些小心翼翼的模样。 见着阿琅进来,燕王妃笑眯眯的朝阿琅说道, “阿琅啊,说起来,这事吧,也是有些阴差阳错,惹人误会。” “阿琅,娘娘说你很是懂事大气,就不要和宝珠计较这些了吧。” 燕王妃的话,好像软刀子一样,若是阿琅要计较,那就不是懂事大气了。 她见阿琅没说话,又补了一句,“刚刚娘娘都已经狠狠的叱骂过宝珠了,以后,我也会好好管束她的。” 说完,燕王妃揪出帕子,抹着泪,哭唧唧, “王爷常年在边疆浴血奋战,家里还有两三个孩子,我哪里管教得过来哟。养不教父之过。” “哎,没有男人顶立门户,这日子不好过啊,谁都能上来踹你的门,辱骂你,不让你安生过日子。” “我一个妇道人家,牢记王爷走时的话,不要和人计较……” 燕王妃哭得逼真,煽情之余,句句都是指责。 阿琅觉得,燕王妃可真是高人,比宝珠郡主不知高了多少,姜还是老得辣呀。 别的不用说,就一句燕王常年在边疆浴血奋战,就让人没法追究宝珠郡主的过错。 一个孩子的玩笑,又没造成什么损失,计较了那就是欺负燕王府男人不在府里。 阿琅更是扣上不懂事,欺负人的帽子。 不仅如此,她还把宝珠的过错都往自己和燕王身上揽。 宝珠为何会如此?没有人教导啊。 为何没人教导啊? 燕王在前头卖命,她要管理家事啊。 “阿琅啊,宝珠也只是一片好心,想要维护自己的姐妹,手段过激了些。” “可怜,她年纪小小,和她爹在一起的日子一个手掌都能算得清……” “有什么错……说来说去,都是我这做娘的不好,没有尽心,阿琅,你有气就冲着我发吧。” 一边嘤嘤嘤,起身给阿琅做礼。 一边抓着宝珠的胳臂在人背上打了两下, “我总与你说,阿琅和婉妤是姐妹,刚回京,你要帮着她,偏你这样的牛心左性,一个字都入不得心。” 宝珠背上挨了燕王妃好几巴掌,又痛又羞,心里又气又委屈,还惶惧,眼泪啪啪地往下掉。 “我,我也是看着婉妤可怜,她如今关在家里门都出不得,不都是顾家的孩子么,哪里能这样对她。” 燕王妃打了几下,见宝珠哭成那样,心疼的不行,再用余光去瞥阿琅。 可对方好像脚底生根一般,没有半点说话的意思。 心下暗叹一口气,知道这位六姑娘是个心硬的,就是把自己女儿打死,也是没用的。 只能十分伤感地对宝珠说道, “前头世道飘摇,这十来年好不容易安稳下来,大家能在一处,是多么的难得。” “当年靖安侯和你父亲,那也是和兄弟一样的,你们就是一家子姐妹。” “阿琅啊,宝珠这样不懂事,总听不进我的话,只盼着你和娘娘在一处这样久,能听进去,记下才好。” 阿琅对燕王妃的做派,心里一时既好气,又好笑。 果然,有娘的孩子是个宝。 宝珠郡主为何能过得这样的恣意? 连宫里的人都敢收买,更别说下巴豆了。 那是因为她知道,她做下的事情有人帮着善后。 无所畏惧,才敢下手。 “宝珠。”清河郡王淡淡地叫道。 听到清河郡王的叫声,宝珠郡主小心地回头,温声道,“珩哥。” “你收买御膳房的小徒弟在糕点里下巴豆这件事先不说。” “就说你为顾家七姑娘出头这件事,你所谓的主持公道,本身立场就已经偏颇。” “顾七姑娘和你说的,无外乎是六姑娘冤枉了她,又累及顾家的名声是吧?” “又或者是气病了顾家老太太,大为不孝,还有什么吗?” 宝珠郡主有些惊讶,没想到清河郡王这个堂兄什么都知道。 她抿唇没说话。 清河郡王笑道, “我倒是有些好奇,顾六姑娘究竟有多大的能耐?回京不过月余,一个女子,多半是在家里,这些日子更是深居宫中。” “她怎么就能背上那么多的恶名?” 宝珠郡主词穷。 清河郡王,“我不知道你都是从哪里听来的风声,只听一个人的话,就觉得所有人都是错的。” “想必,这世上没人能比你聪明是吧?不需分辨,就可自断黑白。” 这话,就是很重了。 不仅仅将宝珠说进去,就连燕王妃,也被捎带进去。 宝珠郡主眼泪都要掉下来了。 清河郡王很厉害,这些皇家子弟,对他是又仰慕又害怕。 可他脾气一直都看起来很好,从未说过大家一句重话。 更别说如此严厉的话。 宝珠郡主有些惊慌失措。 只听清河郡王继续说道, “我可以告诉你,当日顾家的下人在京中散布顾六姑娘的谣言,人,是被我亲手抓住的。” “如今,还在大牢里关着。” “还有,顾六姑娘若真想对顾家人动手,无需用那些阴招耍肮脏的手段。” “她有陛下和娘娘撑腰。用得着做那些吗?” 宝珠郡主有些委屈,看看燕王妃,又看看面无表情的皇后娘娘。 再去看挺拔地立在那里的阿琅,眼泪掉下来。 “我……我也是听婉妤说的,那里晓得那么清楚。” 清河郡王,“你也知道你是听人说的,一知半解,你这个举动和外头那些乱嚼舌根造谣生事的百姓有什么区别呢?” “我不过说你两句,你就委屈的哭了,人家六姑娘被人说了那么久,她若是要哭,那眼泪都要把上京给淹了。” 宝珠郡主心里委屈死了,她帮朋友,有什么错嘛? 别人说她倒没什么,可一处玩耍的人,哪个不是崇拜珩哥这个兄长的? 被珩哥说一句不好的,宝珠觉得天都塌了。 她再也不要和小伙伴们一起崇拜珩哥了。 一点也不温和的珩哥看起来太可怕。 这个顾六有什么好的,粗蛮无礼,随意动手,珩哥为何要帮她解围? 是被她摄了魂还是迷了心智?疯了吗? 宝珠郡主偏头看阿琅,见她正微微勾着唇角,仿佛在笑,而且很得意。 顿时大叫起来,“好你个顾云琅,你还冲我得意的冷笑是吧。” 阿琅好无辜。 她哪里是得意的冷笑? 她分明是憋不出的嘲笑。 清河郡王面上几乎都要结出一层冰来, “你心中对人有偏见,就觉得她展颜都是冷笑,对你好,就是别有目的。你想人如何呢?” 宝珠郡主跺脚,大步的跑了出去。 皇后娘娘瞪了清河郡王一眼,转向燕王妃道, “前些日子,听陛下提起,北疆的战事也该告一个段落,北疆王派人说和。” “燕王弟要回朝了,不仅是他,就是明老大人一家,也要回朝了。” “到时,燕王弟回来,你也不用一个人担着一整头家了。” 果然,提到丈夫燕王,燕王妃的脸色变了变,瞬间堆满了笑容, “是真的吗?王爷他不用再去边疆了?那可真是太好了。” 她慌忙用帕子擦拭眼角激动的泪水。 完了,她又对阿琅笑道, “明老大人一家回来,你也多了个去处。” “明老大人只有你娘一个闺女,可疼爱了,想来也会疼你的。” 阿琅早就听偷偷翻别人家围墙的清河郡王说过关于明老大人的事。 这会自然是不太惊讶了。 不过,她还是露出欢喜的笑,顺道恭喜燕王妃。 燕王妃对着皇后和阿琅一再保证, “娘娘尽管放心,臣妾日后一定好好管教那丫头,断不会再叫她犯错了。” 皇后娘娘有心说些什么,倒是冷眼看戏的阿琅帮着劝, “娘娘,就这样吧。” 阿琅知道,燕王妃打也打了,骂也骂了,就连陛下也训斥了。 为了燕王,再多的肯定也是没有了。 皇后心头不住的感叹阿琅的玲珑心肝。 糕点里有巴豆粉这件事,宫里并没有宣扬,就是外面,也没有。 到底是为了护住燕王府的脸面。 燕王在前头流血卖命,后头,却抓着他的女儿不放,不说燕王,就是将士也要寒心。 可她也是气的很,可怜阿琅碰到这样的事情,还没个说法。 心里对阿琅越发的怜惜,想着要对她更好一些才行。 不过,就算皇后再想将阿琅留在身边,总还是要放阿琅出宫去的。 深宫里,四四方方的墙围着那一片小小的天。 没得把人给围的没了生气。 这日清晨,阿琅陪着皇后用过早膳后,皇后就说放她几天假。 让她去外头住两天,透透气。 “我是想让你一直住在宫里的,可到底你是小姑娘,如今各家都在办赏花宴,阿昕说了好几次要和你一同去,带你认识新朋友。” “你要不想在侯府住,在裕王府住也是行的。” “至于你们府里的事,我已经派人敲打过了,不用担心。” 阿琅点头。 从第一日被叫进宫,阿琅就知道,帝后定然是叫人去过侯府了。 还有宝珠郡主说的外头那些关于婉妤的谣言,帝王倒是不太会做这些。 她有些异想天开地想,不是帝后,难道是清河郡王么? 不过,住在宫里,那是皇后的诏令,出宫后,再住到裕王府去,就有些不太像话了。 而且,她在靖安侯府还有事情没完成呢。 当即婉拒了皇后的提议,只说靖安侯府到底是自家,住回去更好些。 皇后怜爱的摸摸她的头, “到底是有你爹娘的血脉在,就算没在他们身边长大,还是遗传了他们的长处。” 阿琅这些日子,不论在皇帝,皇后,乃至宫中年长些的宫人口中,听到的都是对靖安侯夫妇交口称赞。 她从未见过靖安侯夫妇,从前没感觉,如今越发的遗憾,没见过他们。 这样一对夫妇,该是何等的风华呢? 辞别了皇后,阿琅坐上宫中的马车,往宫外而去。 阿琅静坐车中,心中思索着这么些日子,江婶他们应该已经到上京,自己没能留下点消息,也不知他们该如何的着急。 她想了想,吩咐赶车的内监往城东而去,那边,有一间院子,是当年父亲在京中参加春闱时所置。 来上京前,阿琅和江婶他们约好了在那里见。 内监是凤仪宫的,平日里和阿琅也是见过,知道她很受皇后的喜爱。 自是阿琅怎么吩咐,他怎么做。 到了空地,调转马头,往城东而去。 车子正穿过一条热闹的街道,两旁布满了店铺,文房书画,卖布得,粗劣的玉器地摊,还有各种吃食,应有尽有。 有个包子铺面,二十几个巨型蒸屉叠得比人还高。 一个微胖的,穿着白布褂的男子正将热气腾腾的包子用油纸包住。 他的面前,站着一个身形修长的男子。 青衣布鞋,好似赶考的书生。 边上有个路人撞了他一下,男子侧过头来,眼神凌厉。 阿琅看到那侧脸,突然愣了一下。 为何这人会在千里之外的上京? 若是从前,大约她会立刻冲上去,抱住他了吧。 现在…… 一想到那日在凌琅阁见到的那封信,那仿佛带着血腥味的‘诛杀之’三个字。 阿琅只觉得太阳穴有种隐隐的微痛感。 她忽然不太想去城东那个宅子了。 赶车的内侍得了阿琅的吩咐,原本要去城东的马车头,拐了个弯,往靖安侯府去了。 阿琅回到靖安侯府,走到大厅时,正巧碰见婉妤从里头出来。 说起阿琅在宫里的这些日子,靖安侯府的日子确实不太好过。 从阿琅进宫后,原本平静的靖安侯府就变成了一滩浑水。 顾大老爷和顾大太太逃命似的要搬出侯府,还主动撇清自己和侯府的各种关系。 表示原本早就已经分家的。 这样的做派,看起来好像绝情谷的传人。 只是,侯府被他们这样一弄,就有些说不清楚了。 老太太这么些年,顺风顺水惯了,何曾受过什么气,被顾大老爷夫妇给气的病倒了。 偏偏,顾大老爷不相信她病了,还以为老太太是装的。 不仅没留下来,反而还将老太太这些日子对阿琅的所作所为,报到了顾家族里。 顾大老爷会被老太太说动搬到侯府住,不过就是想某些好处。 可如今,他不想要这些好处了。 谁又能说些什么呢? 对于老太太对阿琅的所作所为,大家也是有所闻。 没想到老太太过了一辈子,临老还做出如此的事情,为顾家惹了祸。 又觉得婉妤这个姑娘,怎么对老太太的所作所为也不阻拦一下。 到底阿琅是婉妤的亲姐姐。 一时间,什么说婉妤不懂事了,不知阻拦,又或者对姐姐太过刻薄之类的。 反正,说什么都有。 婉妤对这些指责和敲打,均是乖巧的听下来,态度认真。 至于背地里,心里受到多大的伤害,又是如何的彻夜不眠,无人知晓。 娇养了这么多年,人人都说她好,阿琅一回来,大家都说她刻薄,还说她贪阿琅受的赏赐。 这样的话,听在她的耳朵里,就等同于‘低贱’了。 原本,婉妤对自己不是靖安侯的女儿就有些敏感。 不是靖安侯的女儿,那就是来历不明。 她无法忍受这个。 原本和她交好的姑娘好些个都不理她了。 索性,还有七皇子和宝珠郡主。 宝珠郡主上门来看她,她说了些是似而非的话,果然,宝珠郡主就说要给阿琅好看。 可没想到,阿琅没被好看,却是宝珠郡主得了训斥。 婉妤觉得宝珠郡主也太无用了些。 这会见到阿琅,婉妤没说话,只是冷着脸吩咐身后的丫鬟, “你们退下,我和六姐说几句话。” 阿琅光棍一个人,皇后想要派宫女给她,被她婉拒了。 人,都是婉妤的人,一会就退了个干净。 只余下阿琅和婉妤。 “六姐,你回来是报仇的吗?”婉妤直视着阿琅,直截了当的问了句。 阿琅蹙眉。 “如果不是回来报仇的,你为何要这样?府里的人做错了事,你和祖母说就是,自然会惩罚。” “为何你还要摆出那副样子,如今上京的谣言很好听吗?你这样想尽一切办法败坏顾家的名声,得到什么好处呢?” 婉妤声音微微发抖。 阿琅低头翻了翻自己的手掌。 “姐姐,倒是说话啊。”婉妤上前半步。 “当日,抓到那个传谣之人,我分明说过,是要报官的。但你说要问老太太……”阿琅顿了顿。 “哈。”婉妤被气笑了,“六姐可真会做戏,真是要报官,就成了侯府赶你走了。” “六姐,人在做,天在看呢。” “你至始至终,都没有把自己当顾家人看,你才这样肆无忌惮地败坏顾家的名声。” “才能毫无顾忌的把顾家拖进泥潭里,如果顾家倒了,你会拍手称快吧?” 阿琅冷下脸, “你这话我担不起。” “我可没那个本事,顾家的名声,到底怎么败得,姑娘冰雪聪明,不知道是为何么?” “顾家,早就在泥潭里陷的不能动了,不用我出手,就快没顶了。” 婉妤深深吸了口气, “你回顾家,就算祖母有些不周到的地方,就能让你如此仇视顾家?” “祖母她是长辈啊,就算她做得不好,你一次次的让她在众目睽睽之下丢脸,到底是她不对,还是你过分?” “因为你,祖母和我如今被人议论嘲笑,祖母好好的名声,都被你祸害的不成样子了。” 阿琅知道,一时半会是别想脱身了,干脆抄手, “老太太对你有情有义有恩,做了长辈该做的事。” “她是你的长辈,我没觉得她是我的长辈,她有不是,我用不着担待。” “至于名声,若她老人家的人品高洁,德行没亏。” “不要说一次两次,就是天天被人盯着,也不用怕吧。” “自己做的不好,不自省,反而责怪别人让她露了底?” 阿琅一句不让,在她所知道的里面,父慈子孝,父先慈,子才能孝。 “我没有怪顾家,只是觉得这个家,不是我的家罢了。”阿琅声音越来越低。 卖惨谁还不会呢? 这些时日,老太太的所作所为,婉妤不知道吗? 放出风声,给她找个那样的婆家。 还有那个传谣的下人。 甚至是叫宝珠郡主在糕点里下毒。 真要追究起来,侯府早就已经高楼塌了。 还能让她在此如此质问自己么? 婉妤脸色铁青地看着阿琅,话风一转, “你是个聪明人,只有顾家在,顶着顾这个姓,你才能有身价,嫁个你从前想也不敢想的好人家。” 阿琅嗤笑,“嫁个不敢想的好人家?商户人家么?” 婉妤瞪着阿琅,“那事祖母已经知道错了,大伯一家也因此搬走了。” “还有你的赏赐,一样不少的堆在你的院子里。” “你好自为之吧!” 说完,欲走。 “婉妤姑娘,我和你不一样,你一辈子不过是想着嫁个好人家,而我不是。” “我没想过嫁人!身价对你很重要,我无所谓。” “就算我想要身价,我不会要别人给的,而是会自己去挣。” “身价,面子,从来不是别人给的,是自己挣的。” “对了,婉妤姑娘,听说侯府的女孩手上都有胎记,不知你的在何处呢?” 婉妤深吸了口气,转过身来,“你想说什么?” 阿琅笑了笑,“我不想说什么,姐妹情深么,关心你罢了。” 婉妤却觉得阿琅这笑很诡异,仿佛让她光着身站在冷风底下,全身上下凉飕飕的。 她不只一次听到阿琅说过这样的话。 难道是阿琅知道什么了吗? 王嬷嬷和她说的? 可她分明派人盯着王嬷嬷那几个。 自从那次阿琅把王嬷嬷从老太太院子带走后,根本就没再单独呆在一起过。 不可能有机会告诉阿琅这些顾府的隐秘之事。 她好像看怪物一样的看着阿琅,手心紧攥,丢下一句话,就走了。 “你从前的旧人前些日子上门来,留了些东西,如今放在你的院子里,你去看看吧。” 阿琅听着一愣,心中陡然升起一阵不安。 是江婶他们没有自己的消息,所以上侯府试探了? 她回到之前的院子,果见那些赏赐凌乱地堆放在屋子里。 圆桌上,放着一个特别显目的木匣子。 阿琅一看到那木匣子,面色就有些发白。 再将那盒子打开,里头都是些用过的旧物。 这些旧物,是自己送给那个人的。 根本不可能是江婶他们的试探。 窗外,正是夏末,阳光正好,可是阿琅知道,一场不期而至的暴雨即将来临了。 38,哪里来的二公子 阿琅神色如常地将箱子里的东西一一拿出来。 有她绣的锦帕,做的书签,折的方胜…… 最下面,压着几页信笺。 一如那人,上面的笔迹温和有力,是那样的熟悉。 初见时,他是住在隔壁,以卖画为生的落魄书生。 他最是精通山水画,很多他没去过的地方,他也能画得栩栩如生。 这让去过实地的她很是惊讶。 原本,他们早就要离开那里去往下处,没想到,父亲忽然说有事要留下。 从她能记事起,父亲就一直带着母亲在四处游历。 那时的一家人,跟着父亲翻山越岭,虽然辛苦,却无比快乐。 后来,母亲怀胎,最后血崩而亡,就连弟弟,也没能救下,跟着母亲一起去了。 父亲悲痛欲绝,恨不能立刻随母亲而去。 可是为了她,最后打起精神。 终究不复当年意气风发的模样。 他们鲜少在一个地方停留过久。 像这样一留就是一年的,除了母亲去世那会就没有过。 那一年的时光,起先他们隔着墙说话,后来一起作画,习字。 他天资超群,读书过目不忘,从她的只言片语里,就能绘出与真实差不离的画作。 他的光芒是那样的耀眼。 就是父亲,也对他赞不绝口。 如果父亲没有病倒,没有匆匆带着她离开那里,回到玉县,想必…… 想到原本好好的父亲,忽然病倒,就连医术高明的江叔都没能救回他。 阿琅眼眶不禁微热,一滴清泪滴落在信笺之上,慢慢的将墨水洇开…… 头天没有去城东的宅子,第二日总是要去的。 谁知,阿琅刚要出门,却见一个侯府的小厮突然跑了过来。 冲着阿琅尖声说: “姑娘,求你救救少爷吧。” 阿琅一听,有些反应不过来。 救少爷? 哪个少爷? 见阿琅没反应,小厮跪在地上,给她磕头, “姑娘,虽然少爷刚回来那天对您有些不敬,冒犯了您,可是,他一点也不嫉恨您。” 闻言,阿琅反应过来,哦,原来是那天被他打了一把掌的少爷。 “你起来吧,你们少爷发生什么事,要我去救他?” “我又拿什么救他?” “我又为什么要救他?” 小厮还在磕头,带着哭腔, “少爷和小的说过,就算您打了他,您也是好人。是他不该那样对您。” 阿琅抚额,好人? 这个府里,可没人觉得她是好人。 昨日婉妤还说她是回来报仇的呢。 小厮抹了一把脸,从地上爬起来,哭唧唧的, “少爷今日在书院里和丞相府的二公子打起来了。” 小厮瞥了阿琅一眼,小声地说, “韩二公子说姑娘您是带着土腥味的村姑,没见过世面,把个金头面插得满头都是……” “他和旁人说的时候,少爷正巧路过,听了,一拳打在韩二公子的鼻子上……” 阿琅蹙眉,哦,原来上京里的贵公子也和乡下的长舌妇没什么区别。 简直可耻又可笑。 打架就打架呀,男子有几个没打过架的,为何要她去救? “你们少爷打架输了?所以想找个帮手?那你找错人了吧?” “要找帮手,这府里轮来轮去也轮不到我呀。” 阿琅懒洋洋地说道。 小厮急忙回, “不是,少爷的武艺可是和侯爷学的,哪里会输,是韩二公子不服气,找少爷盲赌……” 如今府里乱的很,他也不想找六姑娘,可七姑娘如今在老太太跟前服侍。 他哪里敢去找哦,万一被老太太知道,那可就不得了。 少爷没事,他们这些侍候的下人就要先掉命。 这些日子,少爷可没少说六姑娘的好话,而且,少爷和韩公子起冲突那也是为了六姑娘呀。 不找六姑娘,还能找谁? “盲赌?”阿琅更疑惑了。 她在宫里,倒是知道‘盲射’‘盲投’,‘盲赌’是什么? 看小厮这么着急忙慌的,是危及性命的? “韩二公子和少爷如今在城北的一处老宅的屋顶,要和少爷两个比着跳楼,不许运功,和平常人一样往下跳,生死自负……” 阿琅:????? 城里人可真会玩。 好好的人不做,想去做鬼。 “那你想让我怎么去救?赌约是你们少爷和韩二公子下的。” “我又不认识韩二公子,也没法让他们收回赌约,更不能去打韩二公子一顿。” 她扫了一眼小厮,“你想让我代替你们少爷去和二公子盲赌吗?” 小厮又是‘扑通’一声,跪下,“小的不敢,小的不敢,小的只是想让姑娘去劝劝咱们少爷,别赌。” “韩二公子根本就不安好心,诡计多端,就是咱们少爷真的跳,他也不会跳。” 阿琅笑笑,看来,这样的事情,这位顾少爷没少做。 否则,小厮哪里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可惜了靖安侯夫妇用命换来的富贵。 就顾瑞照那样的货色,看样子惹是生非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老太太还妄图用婉妤去换取更大的富贵。 说不定没等老太太把富贵换来,这个家已经覆灭了。 到底是帮还是不帮? 阿琅掀了掀眼皮,眼尾泻出一点冷光,盯着小厮看了会, “你带路吧,我随你去是可以,可别到时候人没救下,你们反倒把事情推到我的身上。” 小厮见阿琅愿意去,立刻赔笑, “不会的,来得及,来得及,他们如今正在让风水先生看时辰呢。” 阿琅:…… 挑个良辰吉日死吗? 这个玩法可真稀奇。 阿琅跟着小厮乘着马车到了城北的老宅前。 这宅子年久失修,好些年没人住了,杂草丛生,老鼠四处乱窜。 “顾瑞照在哪里?”阿琅进门直截了当地问守在门口的人。 靖安侯府赫赫有名,无人不知,顾瑞照的名字当然也格外响亮。 门口的人闻言愣了下,立刻反应过来,说, “在里面……” “你是顾六姑娘……吧?” “是。” 阿琅这些日子,在上京的名声同样响亮,虽说嫌少在人前。 可顾瑞照的小厮带来的人,定然是顾家的,不是顾婉妤,那就是新回府的姑娘了。 不过,这位姑娘怎么会来这里? 带路的人压下心头的疑惑,到了一栋破烂的楼前,停下脚步, “他们在里面……不过,你还是不要进去吧,他们的事,别人管不了。” 阿琅微笑,点头,“多谢。” 说完,她推开歪歪斜斜的门,走了进去。 身后的人用力地抿了下唇。 好像这位姑娘,和上京的那些闺秀都不同呢。 就是顾瑞照原先的那位姐姐,也没这个人难搞。 反正,这些贵公子玩的把戏,也不是他能管的。 带路的人说服自己转身离开,越是说服自己,越是忍不住去想。 这位姑娘就那样进去,知道里头多危险吗? 顾瑞照背靠着栏柱,坐在腐朽的栏杆上,一腿架起,一腿悬在栏杆外晃悠。 下边风水先生正在算时辰,韩二公子和他的狐朋狗友凑在一处说话,时不时的看看这边。 顾瑞照闭了闭眼,没什么,反正他这样的日子也过得够了,不想再过了。 只可惜了二伯对他的教导了。 反正去地府也总是能见到的吧?到时候给他赔罪就是了。 顾瑞照闭了下眼,再睁开。 反正,他是不会给二伯丢脸的。 他深吸一口气,突然间,背后突然传来一股力道。 顾瑞照被人一把推了下去。 他来不及反应,整个人往下坠,心跳瞬间升到顶点。 艹,韩二那个瘪三,竟然背后下黑手。 这样死了,他可真冤。 二伯会不会一脚把他从阴间踢回阳间啊! 没等他想完,感觉他的身子被东西给揪住,然后一提。 顾瑞照感觉自己好像一只小鸡仔,被老鹰给抓住了。 对方也跟着跳了下来。 风声呼呼……然后,好像落地了。 顾瑞照好半晌,才艰难地睁开眼,别过头去。 白皙秀丽的面容…… “顾……六……姐……” 顾瑞照觉得自己心都被梗住了! 她怎么敢? 跟在阿琅身后进来的那个带路人,眯着眼看向阿琅的背影…… 刚刚她带着顾瑞照跳下来的时候,肆意,大胆,美的过分,好像一只翻飞的蝶。 他觉得自己的心跳骤然加快。 “嘿,韩七,那是谁?不是让你别让闲人进来吗?” 韩七没有去看边上的人。 闲人?谁是闲人? 顾瑞照紧紧的捏着拳头,脑子里嗡嗡作响。 “你为什么把我推下来,又跟着我一起跳下来。”顾瑞照的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 阿琅把身上的绳结给解开,扔在地上, “你的小厮说你想跳楼,所以我来送你一程,把你推下来了。” “后来想想,你这样死了,也太便宜了,就跟着你跳下来了。” 阿琅的口吻毫无感情起伏,仿佛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 顾瑞照:回去一定要把这个报信的小厮给打死! 阿琅扔掉绳子,好像想起什么,又将绳子给捡了回来, “还想要跳吗?” “再来跳一次?” 顾瑞照:…… 他赌气,“好啊。” 来就来,谁怕谁? 好像谁会认输一样的。 有本事别在腰间绑绳子,直接跳。 “行,那就多跳几次,一次不死,跳两次,两次死不了,跳三次,一次跳个够。” “哦,如果觉得这楼不够高,可以去同泰寺的佛塔,死了正好让大师超度一下。” 顾瑞照,“我不玩了……” 阿琅似笑非笑,“真的不玩吗?可别下次又和人来什么盲赌,赌什么赌,直接跳就是了啊。 “干脆利落。” 一边大气也不敢出的小厮战战兢兢的上前,要帮顾瑞照整理衣裳。 一个和顾瑞照年纪差不多的少年,快步走过来,开口就是讥讽, “怎么着,顾瑞照,你这是想反悔?有胆子下赌约,没胆子做了是吗?” “可真给靖安侯丢脸,明天可别来书院了,和你那浑身土腥味的姐姐在家呆着吧。” 原本垂着头让小厮整理衣裳的顾瑞照一把推开小厮,举起拳头, “韩二,你想死吗?” “来,你有本事打我,你……”韩二高昂着脖子,嘴角挂着嚣张的笑。 他的身后,站着一排人。 “噼啪”一声脆响,在韩二的脚边响起。 韩二吓得跳起来往后退,脸上嚣张之色褪尽,被身后之人扶着,惊魂未定地看向阿琅。 “你谁啊。”韩二面色难看地看向阿琅。 他觉得眼前的女人看上去有点眼熟,但怎么也不知道对方是谁。 “顾六,他姐姐。” 阿琅扔掉手中的绳子,淡然地看着韩二。 韩二愣了愣,声音惊诧,“你就是那个浑身土腥味的村姑?” “顾瑞照,你们靖安侯可真是没人了,竟然让个村姑来救你。” 韩二指着阿琅哈哈大笑。 阿琅看着笑得前仰后合的韩二,缓缓说道, “怎么?你们韩家家大业大,怎么不见一个人来理会你?很值得骄傲吗?” 韩二看看四周,表情一僵。 顾瑞照扯了扯嘴角,带出一点畅快的笑来。 原来,这位六姐,不仅仅会打人,会吓人,还会噎人呀。 韩二到底不是官场老油子,年轻着呢,想要反驳阿琅,半天也挤不出一句话来。 阿琅看向顾瑞照, “你是还想继续赌约,还是跟着我走?” 顾瑞照不自觉地攥了攥指尖,心底有种说不出的滋味。 “顾瑞照,你搞什么?赌约是你自己下的,怎么,想做缩头乌龟了是吗?” “今日你敢走,明日你胆小鬼的名声就能传遍上京。” 韩二说不过阿琅,只能把气发在顾瑞照的身上。 阿琅转过身去看韩二,忽然笑了起来,朝他招手, “二公子,刚刚家祖母派我来时,让我态度一定要好,不如,咱们到一边去说说话。” 韩二闻言,心想侯府真是没人了,派个姑娘出来抛头露面,还想低声下气的和他道歉。 本来他还想让阿琅当着大家的面把要说的说出来。 只见到阿琅那诚恳的模样,想着到底自己是男人,不能丢了男人的骨气。 只要这位六姑娘把话说好听了,今日这个赌约不继续也没什么。 反正他也没想跳。 他跟在阿琅的身后到了边上一间屋子里。 他接触过的姑娘都是和他姐姐韩明珠一样的贵女,浑身上下带着贵气,不可侵犯。 还从来没有过像顾六姑娘这样的。 何况,顾六姑娘完全不像外界传闻的那样啊。 韩二有些好奇。 这位顾六姑娘会如何的给他道歉。 新鲜!稀奇! 刚进门,还没等他开口,阿琅突然将手中的绳子好像一条游蛇,从他的身上往上滑,滑到他的脖颈,最后落在背上。 韩二疼得‘嗷呜’一声,刹那间,他被这一下给抽得神魂颠倒。 他连忙要往外跑,怒道, “你这个村姑,敢打我!” 跟在后面进来的顾瑞照也是惊呆了,莫名的想起那次被阿琅掌掴的经历。 原来这位六姐,让人道一边来,是为了更好的下手打人啊? 刚才他还误以为六姐是要给韩二道歉,丢侯府的面子呢。 顾瑞照一边看,一边躲,光看着,就觉得疼。 六姐……真厉害! 韩二被打的嗷嗷叫,想要逃,可绳子啪得打在他的狡辩,挡住了他前进的路。 “别打了,痛死老子了。” “顾六,小心我去陛下那里告你……” “死了爹娘的孩子就是……” “哎呀……别打了,我错了,痛痛痛,顾六,顾姑娘,顾姐姐……” 阿琅冷淡地看着韩二求饶。 “也好,那就去陛下那里吧。” 韩二听到阿琅真要去陛下那里,顿时把嘴里的话给咽回去了。 真要去陛下那里,他没被陛下惩罚前,就先被他爹给打死了。 “顾姐姐,我错了。你能停手吗?” 韩二咬牙切齿。 虽然说这样求饶很丢脸,可是好男儿那是能屈能伸的,他怕自己没到皇帝面前,就先被打死了。 他爹对他行家法,那都是用板子,棍子。 原来还有一种东西打人比这些都还要疼。 他的背上火辣辣的,好像骨肉都要分离开了,这简直比刑部大牢审讯犯人的刑罚还要厉害啊。 韩二觉得,他不是怂。 阿琅捏着麻绳,看向韩二,慢吞吞地, “道歉。” 韩二见绳子终于没再落在自己的身上,抬起头去看阿琅。 “道歉?我为什么道歉?”一边说,眼睛看向阿琅手中的绳子好像动了动。 他连忙大叫,“我道歉,我道歉,可我怎么道歉啊?我不会啊……” 韩二公子韩嘉年,从出生就长在蜜罐子里,还真没给人道过歉。 是真的不知道。 阿琅将麻绳绕在手上,淡淡地,“你今天都说了些什么,脑子动起来,好好想想。” 韩二懂了,这是知道他为何同顾瑞照打架的事了。 他立刻道,“对不起,我不该那样说你,不该冒犯您,我……也是听别人说的,就那么顺嘴一说。” “顾姐姐,你不是村姑,你是女英雄。我错了,真的,以后再也不敢了。” 他把哄自家祖母的功力全使了出来,好话一套套的,说得是嘴干舌燥的,也不见阿琅有所动。 “还不行吗?”韩二小声问。 顾瑞照在边上听得目瞪口呆,真没想到,韩二竟然是这样的人。 太不要脸了。 刚刚就应该让他也试一试从楼上被推下来的滋味。 阿琅看着韩二,“二公子,以后你应该会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的,对不对?” 韩二挤出一个僵硬的笑容, “知道的,我以后绝对只说好话,不说坏话……” 阿琅终于露出满意的笑来, 韩二龇牙咧嘴的问,“那我能走了吗?” “你走吧。”阿琅看也没看他一眼。 韩二抿着唇,推开门出去。 这个顾六姑娘,太彪悍了,不愧是在外头长大的。 偏偏,他挨了一顿打,还不敢出去说。 说什么?自己被一个女人打么? 那丢的不是自己的面子,还有老韩家的面子。 而且,他绝对不能被家里人知道,尤其是父亲。 要是被父亲知道,他连个女人都打不过,别说月钱,就是饭也要没得吃。 等着饿死吧! 这宅子本就是年久的老宅,里头的声音一清二楚,噼噼啪啪的。 外头的人想要进去,都被韩七给拦住了。 “你们知道我二哥的脾气,到时候可别说我没提醒。” 韩二的这伙狐朋狗友,都是附庸在韩家,听从家里人的吩咐,奉承着韩二的。 大家都深知韩二的脾气。 被韩七一说,就不敢进去了,心惊肉跳地听着里头的声音。 见着韩二出来,立刻迎了上去, “二公子,没事吧?” 韩二本来背上被打的疼死了,走路缩着肩,见着众人,立刻挺直了背脊,‘嘶’了声, “没事,老子没事,走走走……” 韩七上去试探地问,“二哥,那姑娘和你道歉了吗?” 韩二,“道歉?她为什么要道歉?别说了,顾家姑娘挺好的,以后大家都不许说她村姑。” “她一点也不村。” 众人:“……完了,完了,二公子这傻了!” 韩二带着一伙人呼啦啦地走了,风水先生拿着算好的时辰上前, “二公子,今日这个时辰最好……” 韩二拿过黄表纸,一把揉了,“这个时辰最好,那你就自己用了吧。” 风水先生:他还想多赚点钱养家糊口呢,哪里有这些贵公子的玩法多? 屋内,房顶的灰尘扑簌簌落下来,老鼠在角落里窜来窜去。 顾瑞照这个时候才敢去看阿琅。 “六……六姐,你放心,韩家要上门来,我会说是我的打的,不会牵连你的……” 就在顾瑞照绞尽脑汁想着该怎么不连累阿琅时,‘啪’的一声,他的背上也被打了一下。 顾瑞照觉得,刚才他不该看韩二的笑话。 真疼! 比死了还疼! 他咬牙,狠狠地看着阿琅,敢怒不敢言。 “我打你,是因为你太没用,你都打赢了,还中了别人的激将法。” “侯爷不会只教你武艺,没教你兵法吧?” “就你这样,确实不应该继承侯府的爵位。” 靖安侯夫妇常年征战,据说只生了她和婉妤这对双胞胎。 偏偏,顾家也不知怎么了,顾大老爷也只得儿女,幸好三老爷家有这根独苗。 靖安侯没去世还好,夫妇俩都年轻,生活安定下来,可以再生孩子。 偏偏,两人去得早,皇帝没说把爵位收回,让顾家过继孩子来继承。 从前靖安侯就把顾瑞照带在身边教导,去过继旁支的孩子,还不如亲弟弟的孩子。 靖安侯已经死了,就算过继,还是顾,还会不叫三老爷夫妇做爹娘? 三老爷自然是千肯万肯。 没想到,原本靖安侯在时还乖乖巧巧的孩子,等他一死,就变得不着四六了。 偏生,顾家就这一根独苗。 老太太又是宝贝得心肝肉一样。 久而久之,顾瑞照越发不成样。 顾瑞照被阿琅说得脸上烧了起来。 “你为什么要来这里,你为什么要把我推下楼?”顾瑞照问。 阿琅,“不是说了么?你想死,就让你体会下死的感觉。” 顾瑞照呼吸滞了滞。 “当然,还想看看,顾家的傻子是怎么给顾家丢脸的。” 顾瑞照觉得,自己五脏六腑都是空荡荡的。 “你要找死的方式很多,不给别人添麻烦是最基本的。” “你若是觉得生命无趣,那就去找有趣的,不过,不是你这样找的。” “你这个样子,也许有一天,你真的会死在哪个犄角旮旯里,没有人会缅怀你,没有人同情你,这是你想要的吗?” “有些人死了,他们称得上是活过,可有些人死了,那就只是死了。” “除去顾家,靖安侯府这个名头,你算个什么呢?” 阿琅的声音不急不缓,填充着顾瑞照空荡荡的心。 他慢慢地消化着阿琅的话,那空荡的心是被填满了,可身上却密密麻麻的刺痛。 是啊,他算什么呢? 承受着靖安侯余荫的纨绔而已。 他蹲在地上,他也想和二伯教导他的那样,去做个好人。 可是,二伯走了之后,祖母害怕靖安侯府就这样没落,想了很多法子,要重振靖安侯府。 这些法子里,就包括把家里的女孩儿到各处去联姻。 那女孩儿去联姻,这是高门里都会做的。 就是普通人家,男孩娶不上媳妇,把家里的女孩卖了为奴,那也是常事,更有拿去换亲的。 可他不想这样,他不能心安理得的去享受这些。 他可以和二伯一样去从军,可祖母哪里会同意? 从军代表着流血和死亡。 他不想让家里的姑娘去联姻,不想去吃她们的血肉。 那他就沉沦自己,让自己堕落,彻底断了祖母想要振兴靖安侯府的念头。 阿琅听了顾瑞照的想法,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无疑,顾瑞照的想法是好的,只是,他做的却是错事。 她也能明白顾瑞照的心。 只是,想要找到活下去的意义,那靠的是顾瑞照自己。 “你如果不想让家里的女孩去联姻,那就更应该自己强大,告诉老太太,无需联姻,你也能撑起侯府。” “你现在做的是什么呢?沉沦堕落,只会让老太太越发的要拿那些女孩去换去好处给你。” 顾瑞照抹了把脸。 清河郡王府,萧珩听着阿琅今日的所谓,慢慢地饮着手中的名茶,然后道, “叠山书院那边,让山长把顾瑞照的先生给换了。换严厉些的。“ 那人听了,领命出去了。 萧珩放下手中茶盏,打开暗格,拿出里头的画轴,展开。 一双眸子专注地看着画中人。 39,哪里来的自强自立 阿琅和顾瑞照一起回了侯府。 原本,她是想着,事情已经解决,各走各的,她正好去城东找江婶他们。 马车前,顾瑞照好像找不到家的小狗,茫然无辜地看着她。 黑眸湿漉漉的。 让阿琅实在狠不下心来丢下他。 只能无奈地跟着他一同回了侯府。 两人同时回府,尤其是顾瑞照那样乖巧地跟在阿琅身后,把侯府众人吓了一跳。 有老太太的心腹见了,撒腿去后院报信。 听到下人的禀报,原本带着笑的婉妤,表情有一瞬的僵硬。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顾瑞照和阿琅走到一起去了? 经过昨日和阿琅的那一番谈话,再听到‘六姑娘’三个字时,她心情难免复杂。 她花了好几年的功夫,才让顾瑞照对她亲昵有加。 这个阿琅,才回来多久?就和顾瑞照同进同出了? 韩.国公府的陈夫人,听到风声说阿琅被禁足了,马上送帖子上门来。 这个可以说是因为她和娘是手帕交,不忍见阿琅受苦。 那裕王妃呢?她那样板正的性子,对京中贵女那都是不假辞色的。 怎么对阿琅就那样的好? 婉妤心里不觉生出一个荒谬的念头:难道,这个阿琅会妖术不成? 念头一生出来,婉妤就再也压不下去。 将报信的下人打发了,她在门前站了好一会,想了许久,还是觉得心口发烫,心脏更是嘣嘣乱跳。 她觉得她好像看破了些什么。 不过,她觉着现在还不是揭开的好时机,应该先把顾瑞照扳回来才是。 转身,进了屋子。 老太太正在喝药,见着婉妤进来,朝她招招手。 她拉着婉妤的手,在床边坐下,拍了拍婉妤的手背,温声道, “这些日子辛苦你了,为了我这个老太婆,你都没能出门。” 婉妤笑了笑,心里想着一回事,嘴上说的是另一回事, “祖母,我有事与你说。” 见她神色有些忐忑,老太太怔了下,问,“可是刚刚来人禀报的?府里出什么事了?” 婉妤伸手抓住老太太的袖子,咬牙细声道, “是,是六姐的事,祖母,您先听我说,一定不要气,也不要着急。” 老太太听着话音就已是不好,脸沉了下来, “你先说。” 于是,婉妤将下人禀报的一五一十的说了,包括小厮回府找阿琅出去,回来时,阿琅和顾瑞照一同下马车。 顾瑞照还站在马车前扶着阿琅下马车。 以及,顾瑞照如何乖巧地跟在阿琅身后进府…… 老太太听了,脸色越发难看,眉目沉沉,透着森森的寒意,就如同被冰雪冻住的湖面,藏着谁也不能知道的波涛和暗流。 婉妤偷眼去看,心里一时有些惊怕,随即又放下心来。 看来老太太是真的生气了。 她也没说什么,她不说,其他人也会说,老太太迟早是要知道的。 也正因此,等到顾瑞照和阿琅方才过来,老太太就按奈不住胸中怒火,疾言厉色地让阿琅跪下。 阿琅从跟着顾瑞照过来,就想到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 她面色不变,连眉梢都不曾抬起。 顾瑞照拦在阿琅的面前,撩起袍子,跪下,然后微微仰起头,抬目去看老太太,认真地说道, “祖母,六姐做错了什么?你一言不发就让她跪?她是姑娘家,娇养都来不及。” “我不同,男孩子,皮糙肉厚的,我代替六姐跪着,听您的训斥。” 顾瑞照心中不快。 他年纪是不大,也曾无知过。 可他不是不懂得明辨是非。 往日,他在书院,偶尔回来,听说祖母对六姐不好,他还不相信。 家里人找了那么多年,才把六姐找回来,祖母怎么可能不欢喜? 今日得见,果然,是他太过无知了。 老太太见孙儿口口声声都在为阿琅说话,怒火更旺,迁怒道, “好,好,你爱跪,你就跪着,没有我的许可,不许起来。” 谁知,顾瑞照回,“祖母是长辈,你没说起,我也是不会起的。” 老太太呆了,指着顾瑞照,道, “你……” 她对上孙儿不满的眼神,头一遭碰到孙儿如此的违背自己的话,她第一次觉得事情好像不受她的控制了。 她气得浑身发抖,“好啊,你和这个野丫头走在一起,受她的蛊惑,也来气祖母了是不是?” 顾瑞照连连磕头,“孙儿不敢,六姐她不是野丫头,她是二伯的血脉,如果她是野丫头,那我们又是什么呢?” 老太太只觉得胸口被堵住了般透不过气来。 果真是回来报仇的妖孽啊! 婉妤抚着老太太的背,轻声责备, “照儿,你从前对祖母可是百依百顺的,今日……你,你莫不是被人哄骗了吧?” 顾瑞照不赞同地看了眼婉妤,眼含热泪,膝行了几步,跪到老太太跟前,大声道, “祖母,以后莫要再拿姐妹们的婚事去为孙儿谋前程了。” “就是七姐,七皇子并非良配啊。” “孙儿以后会努力的,你不让孙儿去从军,孙儿就给你考个进士回来。” “总之,绝不堕了侯府的名声,不给二伯丢脸。” “和他一样,做个对社稷有用之人。” 他闭着眼睛,大声说完这些,之后垂着头,跪在那里,一副任罚的模样。 老太太‘唬’的一下起身,把婉妤吓得往后一退。 顾瑞照的这番话,算是捅了马蜂窝了。 只见老太太扑到顾瑞照的身上,用力的捶着他。 “你这个黑了心肝的白眼狼!你才几岁,你就敢这样的和祖母说话?啊?” “你就是这样污蔑把你养大的祖母吗?” “你的那些个姐姐,哪个嫁的不好?哪个不是千挑万选才把她们许出去的?” 给人做继室有何不好?男人年纪大才知道疼人。 嫁给七皇子的表兄有什么不好?将来七皇子登位会不提携自家表兄? 真是不知足! 她却忘记了,那个继室娶了三个妻子,均是不明不白的死了。 七皇子的表兄听起来很不错,可正妻没进门,后院就已经妾室通房一大堆,连庶长子都出生了。 老太太打骂顾瑞照还不够,指着阿琅的鼻子, “你这个丧门星的死丫头,谁给你的胆子,挑唆我的照儿,你怎么这么恶毒啊?” “你要报仇,你找我来啊。你祸害照儿做什么?” 老太太气坏了,心都疼的要碎了,恨不能把一脸平静站在她跟前的阿琅给撕碎。 她就不应该因为怕宫里的训斥,把这个野丫头嫁的远远的才是。 不过在宫中住了几日,得了宫里几分好脸色,就敢对她的照儿下手。 日后若是她得了大造化,那还了得? 如今老太太是真的后悔了,当年那一点点仁慈之心。 她就不应该让人把这个死丫头扔得远远的,而是该溺死在夜香桶里! 现在好了,让她阴魂不散的回来报仇。 “祖母!”顾瑞照悲愤地叫起来,“六姐并未做错什么。” 在老太太震惊的目光里,他放缓了语调, “是孙儿自己想通了,不应该浑浑噩噩地过下去。” “孙儿本想从军的,可一旦从军,祖母会担心,会难过。孙儿不忍让祖母再一次白发送黑发人。” “孙儿现在用功还来得及,三年后,定然给祖母考个进士,好好的当差,不让侯府没落。” 他诚恳,殷切地看着老太太,希望老太太能够相信他。 “只要孙儿用功,陛下定然会同意把爵位给孙儿继承的,就算不成,还有六姐,七姐可以招赘啊。” “祖母,你就等着享天伦之乐就可了。” 顾瑞照觉得自己这番话定是能打动老太太的。 祖母不是一直怕侯府后继无人么? 有他,有姐姐在,总不会让侯府断了根的。 老太太听了,恨得眼珠子都红了,一边恨不能把阿琅千刀万剐,一边想着孙儿是不是被下了降头。 她已经许多年没这么憋屈过了, “别以为我不说话,就是怕了你了,好得很!正巧你出来,我就进宫去告你。” 老太太厉声呵斥,“我要进宫去娘娘那里告你,告你不孝不悌,不仁不义。看看娘娘还会不会喜欢你。” 顾瑞照急出了汗,连连磕头, “祖母,都是孙儿的不是,你罚我吧,和六姐没关系。” “祖母,你不能这样。” 真要叫祖母去宫里告了六姐,到时六姐该如何的自处呢? 她本就比京中这些人少了一些经历。 祖母是亲祖母,到时六姐就算是彻底背负了不孝不悌,不仁不义的罪名,死无葬身之地了。 顾瑞照抬头去看阿琅。 世界一切都是浑浊黑暗的,她站在那里,就像是浑浊黑暗里唯一开出来的那朵雪白的花。 光芒耀眼。 顾瑞照不由自主地想要碰一碰那光。 只见她静静地站在那里,神情冷漠,“我劝您别去宫里告状了。” “什么?” “你好歹给顾家留些脸面吧。”阿琅的声音温和似水,见老太太张大了眼睛死死地看着自己。 她不由地弯起眼睛,对老太太露出一个温柔娴静的笑。 “你可别忘了,大老爷为何要急匆匆的搬出去?哦,还有三叔,如今又是在哪处做官?听说原本要升迁的诏令被按下了呢。” “四叔呢?他是在礼部吧?若是你闹得满城风雨,叫大家都知道侯府的下人,传故去主母的谣言……” “到时候,各位叔伯如何在朝中做着官呢?怎么升迁呢?” “你若是想叫朝中弹劾几位叔伯治家不严,坏了他们的前程,大可去告呀。” 她眨了眨漂亮的眼睛,看着老太太等着自己,苍老的脸扭曲成狰狞的弧度。 越发的耐心劝慰,看起来十分诚恳老实。 “老太太,瑞照确实是顾家如今唯一的子弟,若你是想把他捆在裤腰带上,又何必让他去书院读书呢?” “他是一个人,不是一件物品,你想让他怎么样就怎么样。” 她跟着小厮去见顾瑞照,只能引导他走上正确的道路,不是强制改造他的思想。 他会自己分辨,会自己思考,做出选择。 就是普通的平民,想要出人头地,那也得努力,向上。 越是高门大户,越是要督促子弟上进。 因为这些子弟,他们将来是要顶门立户,做国家栋梁的。 老太太这个样子,简直就是和叛国没啥两样。 可笑,她怎么就不明白呢? 老太太看着面前这个一脸善良乖巧,看着好欺负却能崩掉旁人牙口的死丫头,突然眼神恍惚了一下。 透过阿琅,她似乎看到了另一个与阿琅有着一样能气死人的脸。 那可恶的女人,蛊惑了她的次子,叫她的儿子不听她的话,忤逆她。 她就让她不得好死。 果然,那个女人真的一下就死了。 可惜啊,还有这么个同样敢忤逆她的扫把星。 老太太脸色越发的怨毒。 她眯着眼睛看了阿琅许久,这才冷笑了一声,对顾瑞照冷冷地说道, “好,我就看看你能闯出个什么名堂来!” “你要从军,要从文,那都随你,只不过,你的姐妹要嫁什么人家,你也管不着。” 七皇子不是婉妤的良配,那谁是良配? 她就要让婉妤嫁给七皇子,日后叫七皇子与婉妤琴瑟和鸣,夫妻恩爱儿女双全,幸福美满。 那时候,看她的孙儿还能不能硬气! 顾瑞照认真的给老太太叩了一个头,“孙儿必不让祖母失望的。” 说完,他对着婉妤又是真诚道, “七姐,七皇子这个人真的不怎么样,听韩二说,七皇子最近去丞相府很是勤快。” “他还对韩明珠满口称赞,说她是难得的才女,纯善贞静。” 婉妤攥了攥手,从牙缝里挤出声音,“你,你说什么?” 她讷讷地说,“照儿,你肯定是听岔了吧?” 顾瑞照没看到婉妤眼底的惊慌,“没有,是韩二亲口和我说的,他可得意了。” “七姐,这也不是你的错,就是七皇子太卑劣了,来蒙骗你罢了,如今咱们知道他的真面目。” “不要受骗就是了,这世间也没那么多和七皇子一样卑劣的。” “我们书院就有很多的学子,很是上进。” “当年,二伯不也是一个小小的武将,后来才被陛下提拔的么?” 顾瑞照一朝改变,就想立刻顶起侯府的门户,对婉妤是循循善诱。 他想要努力一次,好好地做侯府的子弟,努力地让侯府的姑娘都能得到好的夫君。 好好地生活。 就是嫁出去的那些个姐姐,她们要和离,他也会接回来的! 他哪里知道,婉妤却是一点也不领情,她脸色微微发白, “不是的,七皇子明明不是这样说的,他说非我不娶的。” 婉妤大声地说着,仿佛这样就能让自己勇气满满。 同时也更加的坚定,顾瑞照一定是被迷惑了。 顾瑞照没想到婉妤如此的执迷不悟,“七姐,我会让你看到七皇子的真面目的。” “闭嘴!”老太太今天简直要被气死了。 心里默默地将一笔笔帐都记在阿琅身上,“出去,出去,都出去,以后没我的允许,不许她进我的院子。” 这个她是谁,不言而喻了。 阿琅弯起眼睛对老太太笑着说道, “听说当年我外祖父给我娘赔送了好多的嫁妆,不知他们现今在何处呢?” 她觉得……老太太这样的人,适合用来钝刀子割肉,反正日子也闲着呢。 这样的话,叫老太太顿时眼前发黑,摇晃了下,双腿发软! 她当真是错了! 这个念头过后,老太太晕了过去。 * 阿琅不管院子里乱成一团,出府去了城东。 她没收皇后娘娘送的贴身宫人,倒是把那赶车的小内侍连人带车留下了。 快到城东院子时,阿琅让小内侍将马车停下,留了丰厚的茶钱让他找个茶楼喝茶。 随后,她去买了望月楼的糕点,刘好手家的酥油茶,一手提糕点,一手提着酥油茶,往院子走去。 走着,她总觉得好像有人在看她,偏了偏头,果见三尺远处枣红色的马上坐着一个人。 玉冠束墨发,清冷玉有神。 单手握剑,衣角逐风,颇有些剑客的风姿。 哦,原来是清河郡王。 阿琅瞥了一眼就别过头去,离开了。 清河郡王没动,前头的侍从甲一回头,疑惑地,“王爷。” “你们先走,我随后过来。” 萧珩回了一句,也不等他们回答,就下马牵着缰绳,拐道走向了另一条街。 甲一徇着他去的方向望一眼,看到阿琅不禁紧皱眉头。 搞不懂,搞不懂…… 王爷这个性子太难搞了。 这是挺中意的,那为何当初还拉着这个姑娘犯险呢? 还有,陛下不是说给他们赐婚么?那直接顺水推舟,水到渠成,不是挺好的吗? 不过,他是真想不到,原来自家郡王也是会动心的啊。 萧珩没有跟上去,只是牵着马在那条街口站了一会儿,目送着人远去了才动动漆黑的眸子,重新翻身上马。 阿琅感官本就灵敏,自然有所感觉,她心中越发的古怪,这个清河郡王到底在想些什么呢? 萧珩确实是正巧路过这边。 这些日子,大理寺一直在查京中出现的命案,好些日子了,还没个头绪。 凶手一直没抓到。 今日,坊间的里长报案,说是这边又死了一个人,他原本在府中,收到传信,往这边来。 没想,碰见阿琅。 派出去查阿琅的下属均已回京,他也知道阿琅的养父在这边有一处院子。 他笑了笑,怪不得那样有恃无恐,后路多着呢。 阿琅提着东西,走到巷子里的一处院子,门半掩着的,里面隐隐传来谈话声。 阿琅听到江叔和江婶的声音,还有另外一道声音,让阿琅很是熟悉。 她驻足一听,竟然是那日在街头见着之人的声音。 她如何知道这里的? 阿琅又惊又怒,转身想要离开,却听身后传来那人的声音, “苒儿,你来了。” 这熟悉的,近在跟前的声音,让阿琅身子一震,她不由得瞪大眼睛。 心头有些嘲讽地笑了。 他连侯府都能送东西去,这里又怎么会不知道? 可是连凌琅阁的人都是熟悉的呢。 她紧蹙眉头,紧抿着唇,转过身去。 40,哪里来的毒 阿琅转过身去,见着一个身着玉色长袍的俊美青年立在台阶上。 曾经……在南方小院里,也是这么一位青年立在廊下,朝坐在围墙上的她负手微笑。 阿琅顿了顿脚步,立在原处。 院子中老石榴树开了花,火一般艳丽,她站在花树下。 俊美的青年有些恍惚,她一头浓密乌发在花下格外好看。 “长风,你来了。” 阿琅的脸上没有任何的表情,语调也是平静无波。 “若是不嫌弃,就在院中说话,这天气正舒适。” 阿琅指指院中的石桌。 又对着门边激动地看着她的夫妇道, “江叔,江婶,我先和长风说几句话。” 江婶抬袖抹了抹眼睛,连声答应,转身去给两人上茶,走了两步,又回身将立着不动的江叔给拉走了。 “老头子,你和我一起去烧火。” 江婶满目慈爱地看着院子里的一对璧人,心里满是安慰。 院里,隔着石桌,长风想要同往日那样去牵阿琅的手,阿琅抬手抚了抚鬓角。 长风有些怅然,低声道, “苒儿,顾叔的事,江叔已经说了,都怪我不好,那时不该去会友的。” 阿琅心道,不去会友,又能如何呢? 父亲总是救不回的。 她心头自嘲地笑笑,大约也就是晚些,或永不会发现凌琅阁那封书信吧。 她想不明白,为何他能一面与她柔情蜜意,一面写出那样冷酷无情的书信。 那封信,她不仅仅凭借字迹去辨认的,信上有一个字,仿佛是避讳什么,只写了一半。 那一年,父亲不知从哪里借来几本孤本,她爱不释手地翻阅,想到就要归还,不眠不休地看。 心头可惜,好书要时常拿出来翻阅才行。 他知道后,说,想要时常翻阅有何难? 彻夜帮她抄书。 之后,她看到了那个写了一半的字,才知道,他是为了避讳母亲的小字。 到底是为了什么,让他要对他们父女下杀手? 阿琅现在不敢去想,当初他的那些情意是不是真的。 可分明那些美好的日子,是真实存在她的记忆里呀。 她低头看着石桌上的纹路,长风看着她的侧颜,口中有些发苦。 这苦,不是人生病时的那种发苦,而是从心底泛上来的苦涩。 他背着手,用力控制自己,才能不伸手碰触阿琅的发顶。 “你在侯府过得好吗?”他问。 阿琅,“总是好的。” 长风追问,“上京的那些传言是怎么回事?” 阿琅不愿受他这些假惺惺的关怀,只淡淡道, “只身入京,平白得了富贵,总是有些风言风语的。” 长风道,“若是侯府不好,我也可帮你离开的,以后我总不会让你吃苦的。” 阿琅微笑起来,道,“侯府到底是生身父母的家,生前没能尽孝,往后总要做些什么。” 她本该嘲笑长风这话太过自欺欺人。 那一封书信,就好像梗在她喉咙里的刺,吐不出咽不下。 但她已决意查清这件事,无论长风说什么,她就听着好了。 她慢慢想,他们这算什么? 刚刚的那句‘不会让她吃苦’他的眉心皱出一道竖纹,好像真为她心痛般。 她心头轻笑一声。 长风看着阿琅,她整个人看起来和从前有些不一样。 从前,十几岁的少女,爱说爱笑,活泼大气,却不会让人觉得轻佻。 曾经,他以为自己会喜欢安安静静的女孩。 却没想,他见着那个攀上墙头,笑眯眯看着他的女孩。 那就仿佛一场绮丽美好的梦。 长风看向阿琅,她也正好看向他。 两个人的目光碰撞在一处,又快速的移开。 “长风……”阿琅慢慢开口。 长风看着她。 “往后你不要来这里了。”她语调轻柔。 长风回过神来,“你是不是还在怨我,在你最难的时候没陪在你身边。” “苒儿,往后,我定不会再离开你了,会代替顾叔照顾好你。” 阿琅一下子就想起在南方小院时,他结结巴巴的对父亲说:“往后我一定照顾好苒儿。” 有许多事情总是会令她想起。 她看向不远处有些颓败的草木,没有说话。 长风心头除去越发浓厚的苦涩,还升起一股奇怪的焦灼,让他的心肺都像被压住一样,胃里一阵抽搐。 阿琅侧头去静静地看着他,轻声问,“你用什么身份照顾我呢?” 她想长风是个聪明人,他应该已经猜到个大概了。 她缓缓站起身来,长风身子像前,伸出手要去握住她的手。 他说:“是因为我隐瞒了身份吗?” 阿琅却说,“什么?” 长风立刻说:“你知道我的真实身份了。” 阿琅笑着说,“我不知道你的真实身份。” 她是真的不知道。 她哪里能知道呢? 长风深深地看着她,突然升起一丝期望,他什么也不能想了,只是听着她说。 阿琅张了张口,她说,“父亲养我十七年,我总是要为他守孝三年,不敢耽搁先生,所以,好聚好散吧。” 她一字一句地,看着长风眼中的光亮一点点黯淡下去。 相对沉默。 过了许久,长风感觉胃里的抽痛消失了,只剩下空空荡荡一片。 他一路走来,想过许多阿琅会对他说的话,却一点都没有猜中这个。 “以后,先生就不必再来了。”阿琅说。 长风看着她,终于反应过来,她口中的称呼,不再是‘长风’,而是‘先生’。 这是他们最初相见时,用的称呼。 那时,他是坊间私塾里的教书先生。 他握紧袖摆里微微发颤的手指,“苒儿,不要说这样的话,是我不该瞒骗你我的身份。” “可无论我是谁,总是那个和你在南方小院里认识的教书先生。” 阿琅不知道自己对长风的情意有多少,也不知道长风对她的情意有多少。 他们彼此都隐瞒了身份,她不怪这个。 他以为她是为了这个难过么? 她只是一回想到那封给凌琅阁的信笺,她就越不能忍受。 “你是什么身份,和我再也没关系了。”她低声道。 长风只是看着她,他说,“我会一直等你。” 他没有指天发誓,语气平淡,但一听就知道这话是真的。 阿琅心中忽然一笑。 “你能等我多久呢?三年?五年?十年?你能等得了吗?你的家人能等得了吗?” 长风顿住了。 他回京,不仅仅是因为要找阿琅,还因为家中催促他回来。 阿琅看出他眸中的那片刻迟疑,“公子请回罢!往后不要再来了。” 称呼一再的变。 说完,她疾步出了院子,往外而去。 路上没有什么人,所有的路人仿佛一瞬间消失了般。 她沿着巷子慢慢地走,走到尽头。 无路可去。 她不想再折回去,跃上墙头,坐在上面,看着远方。 过了半晌,她终于流下泪来,这伤心从何而来,真是她自己也不明白。 忽然,她的身后,传来轻巧的脚步声,她没有回头,只以为是归家的路人。 一个姑娘家,爬上墙头,被人看见,总是不好。 她一时顾不上顾影自怜,想要跳下墙头,往另一头而去。 可事不如人愿,她刚要往下跳,就听到身后传来一声轻哼。 阿琅硬着头皮转过身去。 萧珩就仿佛一个从地狱来的使者,站在墙头之下。 “王爷有什么要指教的吗?” 这句反讽,意思就是别废话,该哪儿哪儿去。 “一个大姑娘,爬墙,哭得和找不着娘的小娃娃一样。” 萧珩站在墙角,举起自己的帕子,他嘲讽中竟带着一丝怜意。 阿琅赌气不接他的帕子,一边咬着牙,一边用手抹脸, “没娘的孩子还不能哭了?” 亲娘、养娘都不在了。有这么戳心窝的么? 萧珩跳上墙,坐在她的身边,眼泪顺着她的眼角,画过光洁的面颊,顺着她优美的唇角,在完美的下巴滴落。 她哭得这样美,郡王大人深深地看着她。 嘴里,却是无情的戳穿, “你哭的是你院中那个美男子吧?你无情的推开人家,还留着眷念,想着从前……” 阿琅面色变得有些白,被人戳穿,就会恼羞成怒,但她不能表现出恼羞成怒。 她咬着嘴唇,几乎要咬出血来,她慢慢道,“这又碍着王爷什么事了呢?” 萧珩一怔,眉心皱出一道深深的纹路,眉尾却是饶有兴味地一挑。 将手中帕子再次递给阿琅。 阿琅不接,别过脸去。 萧珩掰过她的肩,一只大掌紧紧地按住,一只手捏着帕子,帮她擦拭脸上的泪痕。 开始下手有些粗鲁,慢慢的,仿佛春风拂面般的轻柔。 “你不是喜欢他吗?为何要推开呢?要不是因为你的父亲,你们约莫已经成婚了吧?” 萧珩说。 “我不喜欢他了。”阿琅立刻说,还一把推开萧珩的手。 萧珩又是哼笑一声。 “因为他对你隐瞒身份了?你知道他是谁家的孩子吗?为何会停留在南方吗?” 阿琅不知道,也不想知道了。 “他是韩丞相府上的大公子,生在七月十五中元鬼节,克夫克母克妻克子。” “听说生他时,丞相夫人难产,自小不为生母所喜,丞相大人将他交给家中老太太带回老家抚养。” “老太太去了之后,这位大公子也不归家,依然在老家住着。 说是不好将晦气带回丞相府,在老家为老太太祈福。” 阿琅确实很少听长风提起父母。 倒是老太太,时常在他嘴里出现。 她低下头去,只觉得胸腔中气血翻涌,突觉眼眶一热,别过眼去,让眼角的酸涩赶紧褪回去。 轻声问,“然后呢?” 萧珩看向阿琅,他接连派遣了许多人四处去打探阿琅父女的事情。 有些事情行迹已经被抹去,早就埋藏的很深,或者是查不到了。 他可是花了很多功夫,各处疏通,方才打探了个大概。 对于阿琅在南方那一年的事情,约莫时间过去不久,很容易就打探清楚了。 整个查的清楚,才让他也跟着查到了韩大公子的身份。 然后,就是高门大户,子弟哪里会嫌少?庶子那也是希望多些的。 家族要不败,需要人丁兴旺,各路姻亲连着姻亲,好像蜘蛛结网,在朝堂上盘综错杂地绕着。 韩家大公子作为嫡长子,本来就是要承继家业的,更何况,如今丞相府其他的子弟都还没成长起来。 不管为何,丞相大人总是要叫他回家做帮手的。 阿琅再度深吸一口气,闭上眼默默念心法,并没想再和萧珩说什么。 她跳下墙头,不理萧珩,埋头朝巷外走去,江婶夫妇该着急了。 “我刚才是凑巧到这里的。” 阿琅一脸莫名其妙地转回头。她没说他跟踪自己。 萧珩也下了墙头,靠在墙伤,抄着手,抬头望着天, “最近上京出了好几出命案,都是女子,死因很莫名,其中有个,就在不远处,你要不要去看看。” 阿琅在皇后那里听说了这件事,可萧珩什么意思? 让她去看看? 她既不是仵作,更不是捕快。 萧珩望向阿琅,“我知道,你曾经去过南疆,必然了解过南疆的蛊毒。” “我怀疑这些莫名死去的人是中了蛊。” “靖安侯夫人死前,我曾去看过她,都说她是自尽而亡,可她的面容没有半点痛苦。” “你应该知道,自尽而亡的人,无论吞金,割脉,上吊,无论哪种都不是那么好受……” 呵,阿琅撇嘴,好像她这些方法都试过一样。 不过,阿琅微微眯眼,他说靖安侯夫人的死因有问题? “你既然有怀疑,为何不告知陛下与娘娘?” 萧珩看向阿琅,突然觉得口舌发苦,不知该如何作答。 很沉重的一段往事。 他想起来时,靖安侯夫人已经下葬。 当时娘娘曾经派人去侯府,问询过一些仆人,还有老太太。 可老太太信誓旦旦地说不可能,只说靖安侯夫人是听到靖安侯身亡的消息没过半日,就悲伤的跟着去了。 娘娘曾提过要开棺验尸,被老太太拒绝了。 只说已经入葬,不好惊动亡者。 又哭哭啼啼的说,靖安侯夫妇为了大周,抛头颅洒热血,没道理死了还不安生。 后来,娘娘就此作罢。 之后,他也曾私下查探过,不过并没有得到什么有用的线索。 只以为自己太过多疑。 最近,见着那些莫名死去的女子,他才蓦然想起,靖安侯夫人当时的遗容和这些死去的女子有些相像。 他认为,阿琅有权利知道这些真相。 阿琅若有所思,觉得自己又陷入到一重迷雾中去。 “那请王爷稍候,我去同家人打个招呼。” 到如今,她还没能好好的同江叔江婶好好的说上话。 也不知道他们有没有将玉县的事情处理好。 萧珩颔首,叹息,“罢了,你今日这样,是做不了正事了。” 那边还有很多人在等他,他觉得自己不能再在这里呆下去了,他起身离开,欲言又止,只是又深深地看了阿琅一眼。 阿琅回到院子,长风已经不在,江婶见着阿琅,忍不住流下激动的泪。 “姑娘,你这些日子瘦了。” 江婶捏了捏阿琅的胳臂,心疼坏了。 她拉着阿琅的手道, “看你这个样子,就知道外头那些传言是真的,侯府对你一点而已不好。” 她又忍不住落泪,“你这个样子,让我们以后如何去见老爷和夫人?” “千万不许再吃素了,坏了身体。等会让你江叔好好看看,灶上炖了鸡汤,多少喝一些。” 江婶有些愤愤的,“姑娘这样好,侯府的人为何不喜欢你。” 江婶说是下人,可阿琅的养母早早去了,可以说是江婶看着长大的。 时间可过得真快啊,当年跌跌撞撞找娘的姑娘就长大了。 “你那个妹妹,是怎么样的人?” 阿琅抱着江婶的胳臂,“侯府好不好,没什么,反正我进京的目的,也不是为了那些亲人。” 江婶一听,脸色大变,“姑娘,你不会还想着老爷那事吧?老爷不是说不让你查吗?” 阿琅看着远处,她不可能会那么轻易的放弃的,爹爹身体本来好好的,为何会突然病倒? 江叔是药王谷的人,为何连他都查不出爹爹的病因? 就和爹爹当年被罢官一样,这些年,说是游历,其实不过是在躲避着什么! 她一定会把这件事情查清楚,把害死爹爹的幕后之人找到,这样,才不辜负爹爹对她的教导。 “江婶,这些年,多谢你们二位尽心照顾我们,处处为我和爹爹着想,我们才……” 阿琅感激的话还没说完,江婶就打断她的话, “姑娘,你说这些做什么呢?”她嗔怪地看了阿琅一眼, “我们两口子的命都是老爷救的,要不是老爷,如今坟头在哪儿恐怕都不知道。” “我们两口子,只要还能做事,就会守在你身边的,你只管放心。” 刚从里头出来的江叔,听了两人的话,也是连连点头,“姑娘,我在老爷的病榻前发过誓,一定会好好照顾你的。” “那个侯府,要是不好,咱们就不要呆了,咱们家也不缺那口吃的。” “今年铺子和庄上的收成都不错。” 阿琅鼻子一酸,差点哭出来。 父亲去世前后,发生了太多的事情。 所有的重担都落在她的肩头上,要不是江叔江婶,她只怕很难走到今日。 本来毫无关系的夫妇对她如此用心,反倒是同血脉的家人却对她处处相逼。 阿琅深吸一口气,这些日子,被顾家人冷透了的心,又因为江叔江婶不那么难受了。 生母的死因有异,难保和老太太他们没关系。 只是,既然说是蛊毒,那么,老太太他们又是哪里得到蛊呢? 41,哪里来的尼姑 江婶是看着阿琅长大的,被阿琅的一番话说得有些发愁。 “姑娘,你今年虚岁十七,等过了中秋,你可就虚岁十八了,你和韩先生说要守孝三年。哪里还有三年的时间可以耽误哟。” 阿琅一笑。 “不怕,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 “再说,嫁人又什么好?等到爹爹的事情查清楚了,只要你们二位愿意,咱们就继续和爹爹一样,游山玩水去,岂不快哉?” “嫁人,就是侍候一大家子,我可真是对那些不感兴趣。” 她跟着爹爹走南闯北,形形色色的夫妻不知见过多少。 可是人前人后都是笑口常开的夫人,还真是没见过几个。 她如今不知道爹爹的事情究竟牵扯有多深,想必要花去她大半精力,风花雪月,还是算了吧。 “什么叫做那一大家子,你要是嫁人,那也是你的家了。”江婶劝道。 阿琅只是抱着她的胳臂,不想继续这个话题。 “好江婶,这些事不急,你也说十八,就算不守孝,这一时半会也找不到人呀。” “你不是炖了鸡汤么?快去看看火。可别熬干了。” 江婶原本愁的很,她自知自家姑娘主意大,而且此事也确实如阿琅所说。 没办法一时半会办到,原本还有个韩先生,看这个样子,韩先生也是不行了。 江婶愁得很。 听到阿琅说鸡汤,顿时‘哎哟’了一声,连忙去了灶间看火。 一边磨刀的江叔见此摇头。 自家那个傻婆娘哟。 阿琅朝江叔眨眨眼,笑的一脸狡黠。 她是真的锅中老母鸡担忧呀。 阿琅和江叔又说了几句话,去了边上的厢房,将一只旧箱子打开。 这只箱子里装的是养父顾准的一些遗物。 这些年,他们在外行走,自是要轻装上阵,很多东西都没保留下来。 这箱子里装的不过是些日常用物,册子账本之类的。 阿琅对这些东西一向珍视,妥善保管。 此前每年都会把这些东西拿出来清理一次,晒一晒。 其他时候,尽量少动,存放妥当。 顾准在时还曾笑过阿琅这一行为好像守财奴一样。 也没什么贵重的东西,还视若珍宝。 阿琅却觉得,那些册子,账本,手稿可都是父亲的心血,怎么不珍贵? 尤其是顾准走了之后,阿琅越发觉得这些太过珍贵。 尤其是那些手稿。 就比如,父亲去一处地方,就会先去看这些地方的河道。 哪里有缺,哪里稳固,顾准不仅记录,还画过图纸,写过要略。 本来,顾准是打算等以后有机会了就整理好上奏朝廷,减少洪水灾害。 再比如,去南疆蜀地时,顾准就带着江叔研究过蛊毒。 阿琅小心的翻着箱子,将南疆蜀地那一部分手稿找了出来。 不仅是顾准做了记录,阿琅也做过自己的记录。 她一边整理顾准那份,再结合自己的那份,做了一些调整和补充,这些弄好,又让江叔过目。 毕竟,江叔是医者,看待蛊毒的方面和他们这些门外汉不一样。 如此,阿琅竟是整理了四五日。 阿琅把这份手稿又看了两天,多誊抄一份,终于确定尽可能详实。 她看过各种游记,比这份更出色的应当没几本。 阿琅不知道该不该把这份手稿交出去,如果真如清河郡王说的那样,京中命案是有人暗中下蛊。 为了更快的找出那个幕后凶手,她应该把这个交出去。 只是,她想到当年父亲在任时,殚精竭虑地为百姓谋福利,却因得罪上官,被罢免了。 让她把这份包含父亲的心血,这么交出去,总是不甘。 而且,她把这份手稿交出去,是转给别人,还是就用父亲的名义? 阿琅有些犹豫,如果要转给别人,转给谁呢? 不知清河郡王那边…… 阿琅忽然一愣,她好像忘了什么事。 当日,她只记得让江叔去前头的茶楼把给她赶车的小内侍胡七带回来,却忘记清河郡王那了。 那天,她好像是和郡王大人说‘稍等’,她要去和家人打个招呼。 回来后,她就回房整理手稿,这些日子,一直埋头在屋里。 也不知那位郡王在外头等了多久。 他也不是不知道自己在这里,为何不上门来? 她猛然起身,拿绸布包好自己新写的小册子。 江婶听说她要回侯府,忍不住提醒她, “姑娘,你这几日没回去,虽说老头子去报了信,可到底怕那边老太太发作你,你还是做个准备吧。” “要不,我和你一起回侯府去?” 阿琅叹了一口气,当时让江叔去报信,只说她住在裕王府。 那日出门,老太太晕了过去,也不知这信送到谁的手上。 她虽关在屋子里,江叔却是每日出去打探消息的,没听说侯府出什么事。 那就是老太太并无大碍。 她不想江婶跟着去侯府,到时受侯府的气。 于是摆摆手,没让江婶跟着,还告诉她,把剩下的院子都看看,若是需要修缮,就去找人回来修缮。 王嬷嬷那里好些人都乐意跟她离开侯府,总要把他们妥善安置了。 正好,江叔江婶初来上京,很多事,还是需要王嬷嬷他们去做才行。 既然清河郡王提及生母的死因异常,那位出家祈福的武婢就有必要去会会了。 还有王嬷嬷,既从前是跟着靖安侯夫妇身边的,那对于生母的性情,习惯都会有所了解。 还有,她回府一段时日了,除去王嬷嬷说的那些兵将,并不见其他的下人。 他们都去了哪里呢? 江婶还是有些不放心,又说,“姑娘,这些日子上京可不大安宁呢。” 江叔日日出去听消息,一个是关注侯府那边,一边也是刚来,多了解上京.城。 除去前些日子在清河郡王那里听到的,这些日子,在慈云庵附近死了四个人。 大理寺还没找到真凶。 江婶可是担心的很,姑娘虽说会些拳脚,到底是姑娘家,身边连个人都没有,出了事该如何是好?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阿琅知道江婶就是这么爱操心的性子,也不嫌烦,轻声道, “是不安宁,但如今大理寺在查,慈云庵边上也是有护卫的。而且,我也不经过慈云庵呢。” “很安全的。” 想想,江婶又觉得有道理,总不能光天化日之下就杀人吧? 阿琅见她没说话,安排好接下来江婶俩要做的事,拿着江叔临出门时塞给她的一个小香囊,坐着胡七赶的车往侯府而去。 阿琅靠在窗前,看着外面的车马行人。 她最喜欢看人,没有什么比人更有意思了。 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从前面传来,由远而近的很快。 阿琅将车帘掀得大些往外看。 车前车旁,车马行人纷纷闪避。 一群人迎面而来。 人马冲到车旁,急急勒住。 枣红的马上,是被阿琅忘记的清河郡王萧珩。 他的身后,是腰佩官刀,威风凛凛的侍卫。 还有两个穿着官服的。 阿琅心头哂笑,正好,她还没去找他呢,他倒是出现了。 “六姑娘。”萧珩见着阿琅探出头来,颔首招呼。 阿琅颔首,将手中绸布包着的册子交给清河郡王,然后里头的内容说了。 萧珩拿着包裹,若是能够把蛊弄清楚,想来查到幕后之人会方便很多。 这个案子,如今让朝廷上下都颇为头疼,再不破案,就是京中百姓,也要人心惶惶了。 阿琅把这个东西交上来,若真因此破案,那就是朝廷的功臣。 陛下想来会更加的赏识她。 “这些东西,阅后,我会呈给陛下的。这东西,你不准备用你父亲的名义吗?” 萧珩直接说道。 阿琅心中有些怪异,萧珩好像知道她的打算一样。 当然,他把自己父女的底都查了个一清二楚,对自己有所了解也是正常的。 只是,她为何连她这样的想法都知道? 萧珩看着她,慢慢地,“你随时都能入宫见娘娘,若是想要功劳,大可将此交给娘娘。” “如今,你将此物交给我,那必然是不想沾染上这功劳了。” 阿琅微笑,果然是少年大统领,威风凛凛,是自己故弄玄虚了。 “我是个女子,要这些功劳有何用呢,靖安侯府对我的态度,你也是知道的。” 她慢慢地说道。 萧珩视线停在阿琅的额上,尽量不往下去看去。 只是,她光洁的额头,这会有些白的刺目。 “我会帮你妥善处置好的。”萧珩道。 阿琅有些不自在地转过目光,这个人,盯着她,她脸上有什么东西吗? 她并未涂抹脂粉,不怕化开,这个,到底在看什么? 萧珩终于把目光从脸上移开,道,“慈云庵那边,又发生命案,要不要和我一同去看看。” 阿琅心中微动,问,“死去的都是女子吗?” 慈云庵啊,是那个武婢出家祈福的地方呢。 她本来是想交出那本册子,就不再参与到案子里,把自己藏起来的。 现在…… 她点头。 许是因为有官兵驻守的缘故,往日香客旺盛的慈云庵如今十分冷清,就算来了的,也只是上柱香,过后就匆匆离去。 见着萧珩等人来,还来着个女子,门口的小尼相当诧异,忍不住悄声道,“这附近的女子可是都不出门了呢,就怕碰上不好的事。” 今日的天气有些暗沉沉的,云中零星落了几颗雨下来。 小尼姑让人带萧珩等人去找师太,又叫了人来相带阿琅去后头歇息的地方。 萧珩看了眼阿琅,“这位姑娘跟着我们一同去见师太。” 今日,他穿着黑色长袍,腰间挎着剑,语气清淡,不怒自威。 后头跟着萧珩来的大理寺官员翻了个白眼。 这个案子前后查了这么长时间,一点线索也没有,陛下那脸色一天黑过一天。 当今陛下,绝对是他迄今为止见过的嘴皮子最溜的人,罚俸事小,但那一通臭骂下来,神仙也顶不住啊。 大理寺官员愁啊,长长叹了口气。 也不知这位郡王大人为何要带着靖安侯府,这位新回来的姑娘过来做什么。 旁人的烦忧阿琅自然是不知道的。 她来这里,还有自己的事。 她跟在萧珩身后,在庵里走了一圈,算是稍微熟悉了一下环境。 萧珩去见师太,阿琅没跟着去,只是道,“郡王,我想去别处看看。” 对面的男人好像心情不错,微微点头,还让一个侍卫跟着阿琅一同去。 雨一直没下大,淅淅沥沥的,落在身上也只是一点两点,并不碍事。 阿琅一直走,最后去了后山。 紧挨着慈云庵院墙的是一片树林,私下设有石座让人细细,阿琅并未停留,穿过墙中窄们,顺着小道上山。 若春日的景象是欣欣向荣,那秋日的风光也并不是萧瑟的,这个时候各种果实成熟,看过去,其实是一片生机勃勃的样子。 阿琅走了好一会,终于碰到了她想要找的东西。 一条两尺有余的青蛇,正盘绕在一株大树干上,吐着猩红的芯子,眼中闪烁的暗光。 蛊蛇…… 果然,清河郡王想得是对的,京中确实有人在炼蛊。 那些死去的女子,也许就是被这个人给夺了。 跟在阿琅身后的侍卫见着那样一条大蛇,顿时有些害怕。 他并没有大喊大叫,而是上前,拉住阿琅的衣裳,眼神示意阿琅不要上前。 侍卫后背冒出汗来,横起长剑,护卫在阿琅的跟前。 只要蛇往这边串,他就能削掉蛇头。 这些日子,从甲一大人口中,他们这些侍卫没少听到关于靖安侯府六姑娘的事情。 既然王爷让他来护卫六姑娘,必然是不能让她有什么闪失的。 侍卫一直绷着神经,却见他想要豁出命去护着的六姑娘解下挂在腰间的香囊。 她小心的将上面的绳结解开,一股香味从里头飘出来。 原本盘绕在树上的青蛇,吐了吐芯子,仿佛闻到什么可怕的东西,一溜烟的跑了…… 侍卫楞了一下,旋即表情一僵,随后事实地盯着阿琅手中的那个锦囊。 再去看顾六姑娘,却发现她嘴角含笑地朝他点点头。 侍卫连忙板正了脸,下颌绷紧,端起正经姿态。 他是个合格的侍卫! 阿琅挑了挑眉,“回去吧。” 侍卫,…… 这就完了? 他还以为这位六姑娘要去捉蛇呢。 目的达到了,阿琅准备下山。 路上,阿琅却不期然听见一阵微弱的笛音。 她驻足。 随后侧头看向右侧。 这是御蛊的笛音传来的方向,不仅如此,笛音一停,她还能听到不远处又杂又多的蛊蛇嘶嘶声,数量应该不少。 蛊师御蛊! 她更加的确定,这些日子,上京的那些命案,都是虫蛊在害人。 她眉头微微蹙起,思虑片刻。 对那侍卫吩咐了几句。 侍卫听了面色大变,“姑娘,不如你下山去报信,属下去往那边?” 阿琅摇头,轻笑,“你那么怕蛇,真的要一个人去吗?” 侍卫,…… 他怕蛇,这位六姑娘怎么会知道? 他刚才明明很英勇,可没表现出半点后怕。 阿琅也没再戳穿他,而是举起手中的香囊,“我有这个,你的脚程更快,只要你快些让郡王带人过去,我就不会有危险了。” 她玩笑般地看着年轻的侍卫,“侍卫大哥,我的小命可就放在你手里了。” 侍卫真是要哭了,一个二十好几的大男人,被个姑娘发现自己爬蛇。 刚刚他确实被吓得屁滚尿流的,想要逃跑。 不行,不能再让顾六姑娘小看了,他眼神一变,表情严肃,和阿琅保证,一定会以最快的速度把郡王等人带往那边。 看着侍卫远去的背影,阿琅徇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走去。 而另外一边,借着暗沉的天色,一道身影隐在暗处。 身子斜靠在树上,唇边放着短笛,一会后,收好短笛,看着慈云庵大殿,轻嗤一声,抬手扶了扶头上糜篱,又抖了抖身上宽大的袖袍,这才满意地悄然离去。 阿琅捏着手中的香囊,一路上,将里头的碎屑隔一段距离,就洒一点。 洒下碎屑后,香味散发,那嘶嘶声就会慢慢远去。 走了一半距离,笛声骤然停了,阿琅蹙眉。 这个香味,让那些蛊蛇害怕,一害怕,就会往它们的老巢而去。 阿琅耳力灵敏,可以跟着它们找到老巢,能找到老巢,就能找到幕后之人。 到时,就能来个人赃俱获,抓个现行。 她大概的预测了下笛音传来的方向,让侍卫去给清河郡王报信,让他们来抓人。 话是这么说,事是这么做,但具体操作起来确实有些麻烦。 更别说如今笛音停了。 她就摸不清具体的方向。 阿琅站在原地,侧耳听了会。 蛇退回去的声音还在,她将手中的香囊打好绳结,挂回腰间,跟着而去。 “阿弥陀佛,施主,眼看要下大雨,还请回大殿避一避吧。” 阿琅的去路被一位穿着灰色袍子的师太给挡住了。 师太看起来三十左右的年纪,胸前挂着佛珠,一脸和善。 阿琅看她念佛语时,那竖起的掌心,虽不至于和一般妇人那样细腻,可看起来也不像是过苦日子的人。 她微微朝师太躬身行礼,“多谢师太提醒,后山景色太过迷人,有些流连忘返。” 师太见着阿琅的面容,僵了会,有片刻的失神,口中呢喃,“侯爷……” 42,哪里来的心虚 师太的呢喃虽轻,僵硬的面容虽很快就恢复了,不过阿琅还是察觉到了。 她知道,面前就是她要找的那位随侍在生母身边的那位武婢了。 不过,她还没想好该问些什么,以什么方式问。 而且,她现在要跟着那些蛊蛇找到他们的巢穴。 “不打扰师太,趁着雨不大,我去前头看看风景就离开。” 她朝师太微微一笑,行礼离开。 她的笑,让对面的师太嘴唇轻颤,很快颤抖蔓延到全身。 面容熟悉的触目惊心,她有些踉跄地靠近阿琅,伸手想要抓住什么。 “师太……”阿琅疑惑不解地看着师太。 眉目上满是疑惑,就仿佛虚幻的梦境瞬间崩塌,只残留下梦碎的无措和痛苦。 师太脸上的失望太过浓烈,浓烈到阿琅的心都跟着揪了揪。 师太闭了闭眼,“前头没有好风景,杂草丛生,又是碑林,姑娘还是莫要靠近为好。” 说完,再不多看一眼,转身就走。 阿琅看着那师太踉跄着走了,抬手摸了摸自己的面容。 听皇后娘娘说她看上去和靖安侯长的很像,仔细看,却更像她的生母靖安侯夫人。 刚刚这位师太口中呢喃的是‘侯爷’,却非她随侍的靖安侯夫人。 这就有些值得玩味了。 她脑中闪现过很多的画面,有在话本上听过的,也有些在旅途中的见闻。 无一不是某位陪嫁丫鬟对自家姑爷怎么怎么的爱慕,最后又如何的得偿所愿。 这位师太,当年是生母身边的随侍丫鬟,定然也是日日见着靖安侯的。 人人都说靖安侯夫人风华绝代,那么能嫁给靖安侯,想必靖安侯一定有着不寻常的魅力。 那么吸引住这位武婢也是正常不过了。 虽说阿琅见过太多形形色色的人,在她没有确切的证据前,她不愿意把人心想得太过险恶。 师太踉跄着,脚步却是很快,没一会,就消失在远处。 阿琅回神,再想去听那些声音时,发现已经不见了。 她在四周又仔细的找寻了好一会,可惜,均无所获。 找不到蛇的窝,阿琅也没觉着懊恼,依然不紧不慢地,边走边查看慈云庵后山景色。 雨点调皮地打在她的发上,肩上。 而前头去报信的侍卫,将阿琅吩咐的一一禀报给萧珩后,立刻往阿琅所说的方向出发。 跟着萧珩来的那位大理寺官员飞快地瞄了萧珩一眼,边走边嘀咕,他还以为这位郡王转性了呢。 带着这位姑娘出来游山玩水。 没想到人家是物尽其用。 不过,那位姑娘竟然懂得蛊毒? 懂得蛊毒的村姑? 果然是传言不可信。 希望真如那位姑娘所说,能够找到那位御蛊的蛊师。 只是,一行人并未找到那位蛊师,却是先见着伸手接雨的阿琅。 阿琅听到脚步声,回头‘咦’了声,“没想到你们来的挺快的。” 萧珩脚下的步伐停下,看见廊下的女孩抽出帕子,将手上的雨水擦干,抿起唇,眼睫轻颤了颤。 听到阿琅说跟丢了,暂时找不到蛇的巢穴,大理寺的官员眼觑着前头的人。 十七八岁的模样,正正年轻的时候,无论是与郡王说话还是手上行事,都沉稳温和的,看起来很定得住气。 但除此之外,他真没瞧出有什么特别的。 听说南疆蜀地的御蛊术不外传,这位姑娘是如何知道的? 可真是令人难以信服呀。 官员握着腰间官刀,不太明白郡王为何听得三言两语就轻信此人,兴师动众的往这边而来。 万一是一场贼喊做贼,故意来混淆是非的呢? 那可就精彩了。 萧珩不知道官员心中所想,正和阿琅在说话。 “这慈云庵确实有蛊蛇,原本很顺利,路上碰到一位师太,耽搁了些功夫,就跟丢了。” 萧珩眸子微微动了动, “那蛊师为何将慈云庵作为御蛊的场所?” 阿琅原本也想不明白,今日来慈云庵走了一圈才明白。 慈云庵后山林子丛密,百年老树也不少,枯枝落叶漫布,是毒物藏身的好地方,也是他们汲取营养的好地方。 “接下来,姑娘有何打算?”萧珩轻抿了抿唇,问。 阿琅,“……” 她能有什么打算? 这是想把事儿甩给她?还是说让她印证那本册子里所写? 她皱了皱眉头,旋即桀然一笑,说道, “王爷,找不到那些毒物的巢穴,可以将之引出来呀,之后,就能通过它找到自己主人。” 可惜不会吹御蛊的音乐,否则,可以反其道而行,将别人的蛊为己所用。 这可是南疆蛊师常做的事情。 阿琅的言语是一如既往的和缓,轻絮絮的像拂过绿水的春风。 跟在萧珩身后的官员觉得阿琅简直是异想天开。 这到底是哪里来的姑奶奶,说话好像太过风轻云淡了吧,就算他不御蛊炼蛊,可他知道炼蛊炼蛊,那就是炼化成自己要用的。 听从自己指挥,回了巢穴的毒物,哪里那么容易引出来? 他心里有些嘲讽,传言也不是都不对,还是有些对的。 这位姑娘就有些脑子不太好。 萧珩听了阿琅的话,他虽还没看那本册子,但以他的了解。 阿琅曾经在南疆蜀地呆过大半年的时间。 他点头道,“姑娘要怎么做,要需要什么帮助,人,物,直接同本王说。” 虽然办案子本是大理寺的差,他也只是被皇帝点了辅助大理寺办差。 但他这样说,那就是给阿琅行了巨大的方便,更是把阿琅保护了起来。 阿琅点头,很自然的吩咐起来, “我身边只带了驱蛇的草药,还请王爷派人去八井巷找江叔拿一些东西过来。” 她想了想,又道,“另外,请王爷派人搜查一下慈云庵所有的房间,御蛊,养蛊,用的都不是常物。” 只要去查,定然能够搜到一些蛛丝马迹。 萧珩点头,微微侧过身,叫了一声甲一,“带人去搜。” 甲一,“是。” 天色越来越暗,透过雨雾,看向远方已经是模糊不清,好像在仙境一般。 谁能想到,这样的佛门清净之地,竟是毒物横生之地呢? * 慈云庵西面的一处小院,廊下的灯笼随着夜风飘飘摇摇。 屋内,慧静师太坐在逼仄的矮榻上,虚虚望着紧闭的格窗。 这屋里,一张床,一个榻,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 她靠榻上的小几上,指尖在漆面上一笔一笔地来回不断描着两个字。 门外,传来轻轻的敲门声,还有服侍她的小尼的声音,“师父,靖安侯府六姑娘求见。” 慧静师太动作一停,她瞬间直起腰身,将桌上的字用袖子抹去。 “请她进来。” 阿琅推开门进来,掩上门,转过身,屈膝,温声道,“师太。” 她面上的笑容很浅淡,穿着一身茶白色长裙,极是寡淡的颜色,姿态礼仪都挑不出错来。 看起来乖顺,温和。 但慧静师太知道,这位六姑娘分明来者不善。 阿琅走过去,坐在慧静师太的对面,缓缓说道, “没想到师太竟然就是当年服侍我娘的姑姑,阿琅失礼了。” 慧静师太温沉的面容上也是露出一丝激动, “姑娘,奴婢也没想到,你竟是……” 她抬手抹了抹眼角的泪水,拉过阿琅的手仔细端详。 “和夫人年轻时长的一模一样,要是夫人看见了……不知多开心。” 她的声音带着些哽咽,说道最后,竟是有说不下去的感觉。 阿琅反握着慧静师太的手,失落地道, “造化弄人,阿琅也没想到,会是这样,从前见着我的人,都说我既不像养父,也不像养母,是路上捡来的呢。” 她有些自嘲的笑笑,“没想到竟是真的。” 转而,她朝慧静师太展眉一笑, “阿琅虽没能见着爹娘,孝顺他们。不过,总是回来了,往后会年年给他们上香的。” “师太,多谢你为爹娘祈福,有你这样的仆人,是爹娘积德呢。” 一名女子,大好年华,入了佛门,一辈子青灯古佛,只为祈福,怎么能不是积德呢? 外头天气阴沉,屋内点着烛光,火光映照得阿琅的脸亮堂堂的,一股穿堂风从门外刮进,火苗摇曳。 她的脸仿佛也跟着扭曲,一瞬间,竟是越发的像靖安侯夫人。 慧静师太勃然色变,刹那间褪尽了血色,不由自主地身子往后仰。 她的反应好像见了鬼一样,阿琅眼神变了变,心念一动,垂眸说道, “昨日夜里,我梦见我娘了,她似乎想和我说什么,可我听不清楚。我心下不安,所以今日来慈云庵祭拜一下。” “若是她能显灵,就出来告诉我,我也好替她完成心愿。” 她有些烦恼地看着慧静师太,“姑姑,你说娘会听到我的祈求吗?” 慧静师太瞳孔剧烈收缩,脸颊有些不受控制地抽搐了下。 她抽回被阿琅握着的手,紧紧掐了下虎口,稳定心神, “夫人最大的心愿就是找到姑娘,想来是知道姑娘归家,所以入梦呢。” “姑娘的归家,就是替夫人完成最大的心愿。” “不过,姑娘多给夫人上上香也是好的。” 阿琅慢慢地拿起边上的剪子,挑了一下桌上的烛火,发出‘噼啪’的声音。 “是么?怪不得我娘在梦里就是朝我笑呢。原来是高兴的吗?” 她朝慧静师太歉然一笑, “让姑姑见笑了。姑姑,听王嬷嬷说你从前跟在娘身边贴身照顾,你能多和阿琅说说她的事么?” 慧静师太有些神思不属,没有多余的心思去敷衍阿琅。 一时半会,想要打发阿琅又不是件容易的事。 于是,她只能打起精神,和阿琅说一些从前靖安侯夫人的事。 末了,她幽幽道,“姑娘,夫人只有你和婉妤姑娘两个孩子,你们可要好生相处啊。” “婉妤姑娘在老太太身边长大,和老太太的感情非同一般,姑娘,你可别难过呀。” 阿琅弯了弯嘴角,“我知道。” 这样的谆谆教诲,可真让人感动呢。 这话,江婶在她离开玉县的时候也说过。 只不过,江婶是真的担心她,眼前之人……不过是想要转移话题而已。 若是她真的相信了,那可真是信了她的邪了。 她善解人意道,“婉妤那样的好,我要和她学的东西很多呢。” 慧静师撇过脸去,眉眼间好像带着些嘲讽。 也不知道是嘲讽婉妤的好,还是她的学习。 说了好一会话,慧静师太见着天色越来越暗,于是道,“姑娘,今日天晚了,你是怎么上山的?是要在庵里住一晚吗?” “要住一晚,需去同主持说一声。” 阿琅摆摆手,想着前头萧珩的人应该搜查完毕了,起身道, “姑姑,本是想住一晚,可跟着我来的是皇后娘娘宫中的内侍,他不方便歇在庵里,我还是下山去吧。” 慧静师太脸色僵了僵,声音干干的,“娘娘派了人服侍你吗?” 阿琅梨涡浅显,有些羞涩,“娘娘让我在宫里住了几日,刚回来,府里还没来得及派人手给我,娘娘就派了呢。” 慧静师太抿了抿唇,“那你就快下山吧,风雨说不定要大了。” 阿琅应好,仿佛带着些依恋的样子,望了望慧静师太, “下次一定要在庵里多住些日子,听姑姑多说些爹娘的事。” 慧静师太心里却不想面对阿琅,对她,总有一些心虚。 等到阿琅走后,慧静师太连忙铺纸磨墨,书写了一封信,叫了外头的服侍的小尼姑进来,吩咐道, “现在下山,将这封书信送过去。” 小尼姑看看外头的天色,再看看慧静师太的脸,好像师父的脸更黑。 阿琅从慧静师太那里出来,就去了前殿,“搜查的怎么样?” “顺利的很,那些虫蛊毒蛇果然是慈云庵里的师太养的。” 阿琅也不意外,只问,“什么人?动机为何?” 她的话音刚落,就见大理寺带来的衙役羁押着慈云庵的主持师太走了过来。 慈云庵的主持师太慧云师太,在贵妇间极为受欢迎,就是宫里的皇后娘娘也说她很好。 竟是慧云师太养蛊? 慧云师太一脸的平静,是好没有被羁押的狼狈,很有一股无论外头多么风雨飘摇,我自巍然不动的气概。 “在慧云师太的屋子里搜出了一支短笛,一个幂篱,还有一个陶瓷大罐,里头有很多的毒虫……” 和阿琅说话的侍卫正是先前陪她上山的那个,想到之前的情景,不禁有些结巴, “那些个毒虫跑的很快,那盖子一打开,立刻就钻进床底和箱笼,幸好没有毒蛇……” 否则,他们估计这会要被咬的尸横遍野了。 那边,萧珩和大理寺的官员正在审问慧云师太, “师太,这些东西你如何解释?” 慧云师太念了声‘阿弥陀佛’,冷声道, “贫尼不知这些东西为何物,郡王,你们这是栽赃嫁祸。” 萧珩道, “你的主持禅房,平日里可没什么人进出,刚刚我们搜查时,也是众目睽睽之下,如何栽赃嫁祸呢?” “就算本王有本事栽赃嫁祸,可没本事找来这些毒虫。” 他的声音如深山冷泉,“说到底,师太,你这住的大殿到底为何养这样多的毒虫?” 慧云师太冷哼, “怎么就认定是贫尼养的?这慈云庵每天多少的香客……” “这东西可是在师太的起居室寻到的。” 可不是什么香客能去的各处大小偏殿。 慧云师太避而不答,挺直脊背,抬起下巴,冷声道, “那又怎么样,贫尼没有做过,我也不认,郡王,你可休想将贫尼与那些人命官司牵扯在一起。” 萧珩嗯了一声,清凌凌的视线落到不远处的阿琅身上,轻声道, “本王也不想师太是那样的人,这事,定然是要查个水落石出的。” 只有他不去查的,没有他想查却查不到的。 阿琅抬眼看着慧云师太,有些疑惑地垂眸,最终,她慢慢的走上前去, “不知师太有没有得罪过什么人呢?姑且就算师太没有养蛊,是别人行的嫁祸顶包之事,看来那个人对师太的怨恨很重呀。” 慧云师太之所以在贵妇间吃香,乃是她善解签批命,多有盛名。 和同泰寺的慧能大师是同脉而出,不过慧能大师鲜少给人批命。 慧云大师就不同了,很少会拒绝别人批命的要求,而且几乎都很准。 如此能从慧云大师嘴里得一分毫,家里长辈也看重一份,以后的路都能顺畅不少。 只是,命,有好有坏。 既然准,那就是真。 慧云师太微微抬眸看向阿琅,拨着胸前的佛珠,冷嘲, “贫尼这些年,得罪的人数都数不清,哪里知道谁会对贫尼有这样大的恶意。” 她定定地看向阿琅,带着些恶意道, “就是贵府的姑娘,也曾在贫尼得了份不好的批命,贫尼也可以怀疑是贵府姑娘要害贫尼呢。” “毕竟,她可是时常来这里看望慧静,有时,也会去贫尼那里去说说话。” 阿拉兰蹙眉,靖安侯府的姑娘? 婉妤吗? 她曾隐隐记得王嬷嬷好像说过,有人给婉妤批命,不过,那是好命呀! 好像是个和尚。 因为她对这些事情不太感兴趣,再加上上京日日都有很多新鲜事,好的坏的,不一而足,入耳也就听个热闹。 慧云师太看了看四周,因为萧珩要审问,边上闲杂人等都退开了。 只有几个贴身的侍卫,以及阿琅。 “姑娘,你可知,我给你们府上的姑娘批命是什么?” 阿琅摇头,她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不过,慧云师太却是微微一笑,张口就说了出来。 43,哪里来的盒子 慧云师太给婉妤的批命很差,很差。 这在阿琅的意料之中,又在意料之外。 一种说不出的意味。 作为侯府嫡女,婉妤再怎么样,都不会太差的,除非府里给她找一个很差的婆家。 她不是侯府其他的姑娘,老太太绝对是不可能将她随意嫁出去。 如今不就是一门心思盯着七皇子么? 可如果按照阿琅所想那样,婉妤的身份有问题…… 作为侯府出去的姑娘,上京‘双姝’之一的名头是她自己挣的,怎么也不会差到如慧云师太批命里说的那样呀。 就算因为慧云师太的批命差,就要杀人嫁祸? 一个闺阁女子,哪里学来的御蛊术? 说出去,谁会信呢? 不管如何,东西都是在慧云师太的起居室内找到的,冤枉不冤枉总是要查过才知晓。 如此,慧云师太免不了去大理寺的牢房走一遭了。 不过,慧云师太是能称得上名号的师太,心性到底不是寻常人能比得。 对于去大理寺的牢房这事,最后竟也看得很淡。 阿琅跟着来慈云庵要做的事都已完成,外头雨停了,天色蒙蒙黑,阿琅还是决定下山回侯府去。 老太太病倒的消息有些人家已经知道,她要再不回府,想来就要被一些人说嘴。 她为了富贵,竟然铁石心肠到不去祖母跟前探望。 天下无不是父母,可以延伸为天下无不是长辈。 这年头,子女宛如父母私产,父要子亡子不得不亡。 父母杀子女,犯法。 然而很少会被重罚。反之,则是十恶不赦的重罪。 老太太一把年纪,病倒了,作为亲孙女怎么能心如铁石不闻不问呢? 事情一旦传扬开,这样想的人绝不在少数。 她刚上马车,吩咐胡七往侯府回去,就见有人掀开帘子,一阵风吹进来,阿琅抬眼看去。 竟是清河郡王。 “外头下雨,带一程。”萧珩颔首,坐在一侧。 阿琅,“……” 说的这样可怜,不带都不行。 马车开始动了起来,萧珩靠在车厢上,落了落眼睑,凝视着离他不远处的一截广袖,上头绣得是落花扇。 谁都没说话,马车内气氛过于安静凝滞。 “十年前,靖安侯夫妇曾经去过蜀地。”冷如清泉的声音打破了凝滞。 阿琅微微讶异,生身父母曾去过蜀地?还是十年前? 当时,她和父亲也在蜀地,那年母亲怀有身孕,吃不下,睡不着,父亲心疼坏了,就在当地住下来。 那里的吊脚竹楼,颇为奇特。 她没做声,清河郡王不会无缘无故的说起这个。 说不定,这也是他明明有马,却上了自己的马车一样。 什么外面下雨? 好像从前骑马不下雨一样。 果然,萧珩的声音继续响起, “当年靖安侯夫妇去时,还带了贵府七姑娘和七皇子一同前去。” 这是个想不到的事情呢。 阿琅微微讶异。 怪不得七皇子对婉妤那样的死心塌地。 这可真是青梅竹马呢。 不仅仅有指腹为婚,两人还共同游山玩水过。 阿琅拧了下眉,但眉间又飞快的抚平了。 这位郡王是在间接告诉她,婉妤确实有可能会御蛊么? 萧珩双手交握在一处,两根拇指互相抵在一处, “这件事知道的人并不多,因为带着七皇子,所以不为外人道。” “当年陛下在封地时,忽然病倒,随行太医说是蜀地的毒药,有个药引只有蜀地才有。” “靖安侯夫妇就是为陛下去寻找药引的,为了掩人耳目,带了两个孩子,扮做游山玩水的夫妇。” 阿琅点了下头,看如今皇帝陛下那生龙活虎的样子,想来是药引找到了。 否则,还真不好说如今的大周朝会是什么模样。 萧珩的口吻平静,叙述不紧不慢,仿佛只是在说这道菜是白菜和白菜组成的。 “多年前,慧能大师说是要闭关,闭关前,放出消息,送出三卦作为闭关前佛祖对众人的馈赠。” “那三卦,侯府老太太得了一卦,最后给了贵府七姑娘,当时慧能大师给七姑娘的批命与慧云师太截然相反。” 若慧云师太给婉妤的批命是低到尘埃去,那慧能大师给七姑娘的批命就是贵不可言。 萧珩接着说完了后半句。 阿琅真没想到,里面竟然还有这样的隐情。 慧云师太和慧能大师是师兄妹,想必慧能大师的批命她是知道的。 可偏偏,她给出的批命是那样的,一喜一悲,谁会愿意去信那悲的呢? 这样说来,又是更加肯定了婉妤的动机。 可是,要让阿琅相信人的一生是上天注定的,那是万万不能的。 她一直笃信靠山山倒,靠人人跑,靠水水流,人能靠的,就只有自己。 无论怎样的逆境,只要你愿意付出努力,定然能得到不菲的回报。 这也是她为何无论老太太,婉妤怎么说,对于侯府这样的出身她并没有很看重的原因。 也许,这样的她,在众人眼里是异类,是大逆不道。 萧珩见阿琅垂眸,知道她是在思考,并未再出声,只静静地看着她。 过了会,他的目光移开,想要将阿琅白天给他的册子拿出来看。 低头见,他的目光停留在马车角落的暗格上。 暗格半开,里面放着一册书,封皮上几个大字《母猪如何能增产》 萧珩,“……” 这是什么神书? 这位靖安侯府的六姑娘,可真是每见一次都能给他意想不到的惊喜呢。 他以为派出那么多属下,搜罗了她那许多的资料,自己对她是有一定了解的。 现在,转而套上了一个更加神秘、聪明、理智、又风情的面纱。 他低低轻笑一声,拿出绸布包着的册子,看了起来。 阿琅听到笑声,抬眸见着萧珩面色有一瞬间的古怪,这才顺着他的目光看一眼。 哦,这本书是她让江婶放上车的,父亲留下的产业里有一处专门养小黑猪的庄子。 听说小黑猪的肉比普通的肉好吃一些,她还想着要不要多产些。 多些进项。 这书,她只看了一半,刚刚本想拿出来看一眼,打发时间。 偏巧清河郡王上了车来。 “除了这些,就没别的了?”阿琅问道。 她还有些关节没想通,对靖安侯府从前的事情知道的并不多,需要这位郡王来补充呢。 她当然也可以去问王嬷嬷他们,不过,王嬷嬷他们说的,都是带着偏执的感情色彩。 不如郡王来的客观冷静。 闻言,萧珩的面色一下变得更古怪了。 她以为自己是讲故事的木偶人呀。 好吧,是他自己要说的,怪不得别人。 一路上,冷如清泉的声音不停歇地在车厢里响起,听得人耳朵发痒。 渐渐,这声音变得有些干涩。 马车摇晃间,终于停了下来,外头胡七的声音响起, “姑娘,侯府到了。” 正听得津津有味的阿琅眉头皱了皱,她舔了下唇角,感觉吃好吃的东西吃到一半呢。 不过,她总不能邀请郡王大人进去继续讲吧,这样好像有些不妥当呢。 没等阿琅动作,坐着的萧珩已经起身,掀起帘子立在车板前,冲里淡淡道,“下车。” 阿琅下了马车,这是两人第二次单独乘马车,上次是迫不得已,下车的方式也是独特。 这次,郡王大人亲自给她撩帘子,好像有些受宠若惊呢。 她下了马车,朝萧珩扬扬下巴,“天黑了,你是回府还是去哪里?让胡七送你过去。” 萧珩微舒了舒眉,“多谢姑娘,我要去的地方就在不远处。” 阿琅偏眸往远处看了看,轻抿起唇角,含笑道,“那王爷请自便。” 说罢,她头也不回地往侯府而去。 胡七把车停在侧门,一进门,两个守门的对她的出现没什么惊诧的。 好像她每天出去回来一样,一切照旧的让阿琅有些恍惚。 仿佛这几天好像一场梦一样。 已经是戌末,靖安侯府是个过了饭头就绝不开火的府邸,这样的夜晚,自然是不可能满府灯火。 阿琅手中没有灯笼,沿路偶尔也见得着有下人来往,提着的灯笼遥遥明灭,也算是一景了。 阿琅这个时候没什么兴趣赏景,只想早些回院子去。 她的院子看起来很好,却地处比较偏远,渐渐,连远近的灯笼也没有了。 正当她走在一处假山时,忽然一道声音冒了出来。 “姐姐,傍晚来了个小尼姑,说是师太让人送给姑娘的。” 是一道男声,听起来很谦卑恭敬。 阿琅退后一步,靠在假山上,静静地听着。 “她没说别的吗?”一道低低的女声问道。 “没有,那小尼姑急匆匆的,将信给小的就走了。” 阿琅听出来了,这个小厮是角门的看门人之孙,至于女声,是婉妤身边的贴身丫鬟芸枝。 只听他继续说道,“还有,前些日子,姑娘让小的看着七皇子。” “小的跟了七皇子两日,他除了去宫里,还去过丞相府。” “别的,就没了。” 阿琅知道,婉妤会让下人看着七皇子府的动静,约莫还是对顾瑞照说的有所怀疑了。 也是,她一心一意的想要嫁给七皇子,忽然有人告诉她有拦路虎,她怎么会不着急。 至于师太,应该是慧静师太吧? 看来,慧静师太和婉妤的关系很不错。 她前脚走,后脚就派人送信给婉妤。 她眉头蹙了蹙,是什么,让慧静师太这么着急的送信给婉妤? 阿琅静静地靠在假山后,听到两人又说了几句,就分头散开了。 婉妤能成为上京双殊,看来很不简单呢。 阿琅停了一会,没再往自己的院子走,而是转了个方向,往老太太的院子去了。 作为孙女,祖母病了,还是应该去探望下的呢。 * 慈云庵里,慧静师太等了好久都没等到报信的小尼姑回来。 想来是入夜被困住了,也好,说不定明日就能带回口信。 安慰了自己后,慧静师太洗漱歇息。 躺在床上,她翻来覆去好久,脑子里走马观花一般掠过前尘往事,一直到半夜才迷迷糊糊地睡去。 昏昏沉沉中,她忽然觉得脸上有点凉,伸手摸了一把,湿漉漉的?湿漉漉的!有些粘稠。 她想起夫人死前,那口中涌出的鲜血,无论怎么擦都擦不干净。 等到再没有东西吐出后,就神色安详的睡过去,这一睡就不起。 慧静师太猛然惊醒,又摸了一把,真的很粘稠,还带着血腥味。 床上怎么会有血? 她直挺挺坐了起来,惊慌失措地大叫,“来人,来人。” 侍候的小尼姑本睡的正香,被惊醒后,衣裳都来不及披,就冲了过来。 可慧静师太有反锁房门睡觉的习惯,是以,小尼姑推门怎么也推不开,只把门给推的乒乓响。 害怕至极的慧静师太叫了好久也不见人来,终于想起房门被反锁,跌跌撞撞地爬起来冲去开门。 中间撞到房中唯一的桌子。 她痛呼一声,跌倒在地,却顾不得喊疼,而是浑身寒毛竖起,她好像又摸到了地上也有粘稠的东西。 仿佛碰到烫手的山芋,连滚带爬地去开门,手忙脚乱地抽门栓。 可那门栓仿佛被订牢在门框上,抽了五六次,才终于抽开门。 过来叫人的小尼姑见着慧静师太的模样,有些害怕。 光光的头颅,面无人色,两只眼睛瞪到极致,好像就是个骷髅般。 小尼姑心头一跳,“师父,您……你这是怎么了?” 慧静师太听见人叫她,打着颤,爬着出了门槛,还是小尼姑将她扶了起来。 “点灯……点灯……”慧静师太回身直勾勾地盯着黑漆漆的屋子,上下两排牙齿剧烈颤抖。 她这模样把小尼姑吓坏了,只觉得那黑漆漆的房间里似乎藏着一个吃人的妖怪。 她有些害怕。 可在慧静师太逼人的目光下,小尼姑只能壮着胆子进去点灯。 她怎么这么倒霉?为啥被派来服侍这样一个师傅。 今天要不是师姐被师傅派去做别的事了,也不会只留她一个人了。 小尼姑战战兢兢的将灯火点燃,屋子里瞬间亮起来,里面的情形也暴露在眼底。 没有妖怪。 什么也没有。 这样的情形让小尼姑心里还是有些发毛。 又不断的安慰自己,可能是师傅做了噩梦,被吓着了吧。 见着屋内的情形,慧静师太却并没有松下气来。 心头越发的害怕,只差一口气就晕过去了。 是她,是她,一定是她不仅入了六姑娘的梦,也来入自己的梦了。 这是要做什么?她想做什么? 要报仇也不是找她呀。 瑟瑟发抖的慧静师太牙齿切切,发出刺耳摩擦声。 她神经质地东张西望,仿佛有什么人的鬼魂就躲在某个阴暗的角落里,随时随地准备跳出来索命。 “冤有头,债有主,不是奴婢杀的你,你别找我,你找正主去呀,你去找她。” 慧静师太的声音开始轻轻的,后来越来越大。 一张脸青中带白。 小尼姑开始没听清楚她说什么,到了后头,听到慧静师太说什么找她。 心里发毛。 只觉得这慈云庵太可怕了。 白日里,主持师太被官府抓走了,晚上,自己的师傅发疯了。 想逃! 慈云庵也是佛门清净之地,怎么会有鬼怪。 对! 小尼姑余光瞥见供奉在屋里的菩萨, “师傅,你只是做噩梦,咱们这可是庵堂,菩萨庇佑的地方,那些脏东西进不来的。” 慧静师太差点魂飞魄散,听到小尼姑的话仿佛听到了梵音,紊乱的心跳逐渐平复。 对,这里是菩萨庇佑的地方。 这也是她出家的原因啊。 有菩萨在,谁也不能把她怎么样。 对,就是她也不能! 望着宝相庄严的菩萨,慧静师太仿佛找到了主心骨,她牙齿战战, “对,对,菩萨,一定要镇住她,镇得死死的。” 她浑身发软,踉跄着走到佛像前,跪倒在蒲团上, “菩萨,菩萨保佑弟子,弟子一定虔诚向佛。” 声音渐渐低下去,低的慧静师太自己都听不清楚了。 我没杀人!我怎么可能杀自己的主子?夫人和她一起长大的啊。 跟我无关,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因果报应,都算在另外一个人身上。 她什么都没做,不过是看到了不该看的。 她也是被威胁的,她隐秘之事被人发现了,若是被那人宣扬出去。 那就是她死啊! 她不能死!那就只能夫人死了! 后半夜,慧静师太没有合眼,不断的敲着木鱼,念着往生咒。 不要再来找她,不要再来入梦,好好的去投胎不行吗? 心愿已经达成了呀! 那个女孩已经找到了呀! * 侯府里,阿琅并没有在老太太的院子看到婉妤。 听侍候的人说,婉妤连着几天没合眼,不眠不休地照看老太太,熬不住,刚刚晕了过去,被送回去歇息了。 阿琅笑了,晕的时机真好呢。 说晕了的婉妤,并没有晕,看了丫鬟送的书信后,靠在床头,屏退丫鬟。 只见她把床板掀开一角,从里面取出一个小巧玲珑的木盒子。 木盒很普通,没有花纹,就连打开盒子的暗扣都没有。 这个盒子,是婉妤十年前得到的。 44,哪里来的字据 那一年,靖安侯夫妇不知为何,突然带着她和七皇子出远门。 说是带他们出去见识一下外面的风景,可一路上并不见多少悠闲,反而有些急匆匆的意味。 这个木盒,就是在他们最后停留的地方得到的。 当时她身边多了个木盒,只有七皇子问了一句,靖安侯夫妇始终不曾关注到。 婉妤嘲讽的笑了笑,要是真如外人想的那样疼爱她,何至于这样事也没发现? 她得到木盒后,花了一年的功夫才将之打开。 里面放着一本孤零零的书籍。 不是什么武功秘籍。 是一位无名氏留下的书籍。 上面的字,龙飞凤舞,她断断续续看了两三年才看懂。 里面记的都是些杀人于无形的毒。 以及配方。 那个时候年纪小,只觉得里面记着的东西太过恶毒。 后来,她却觉得这个东西用来防身,很不错。 上头的内容,她早就熟记于心。 婉妤慢慢打开木盒,将秘籍取出,摸索翻看了一会。 下床,拿出床底的火盆,点燃秘籍,看着秘籍被一点点烧起来,最后变成灰烬。 这样的东西,放在哪里都是不安全的,还是销毁的好。 没有证据,谁也无法抓住她! 婉妤回到床上,靠在迎枕上,闭上眼。 * 阿琅原本到老太太的院子里,是想要试探下婉妤。 既然不在…… 她脚尖转了个弯,又朝老太太的内室走去。 门口,守门的丫鬟拦住阿琅, “六姑娘,老太太说不许你进院子的……” 意思就是院子都不让进,更别说进内室了。 阿琅似笑非笑地看着那丫鬟, “上京谁不知道祖母对我疼爱有加,就算说过,那也是气话。” “你再横加阻拦,我可要说你居心叵测了啊。” 守门丫鬟脸色白了白,她可不敢忘记上次六姑娘对张嬷嬷说过的话…… 阿琅掀开帘子,转头对那丫鬟说,“我和祖母有话说,你就在这里守着,对了,我不想七姑娘那么快过来。你懂吧?” 丫鬟流汗,她连忙摇头,就是刚刚想让人去报信,这会也不敢了。 阿琅进了内室,屋内,并没有人,门窗紧闭,一股药味混杂着暗沉垂暮之气扑面而来。 她走到窗边,看了看,打开一条缝,那缝并没有对着床那头的方向。 既通气,又不会吹到床上躺着的老太太。 老太太睡得并不沉,半梦半醒之间,听到有动静,有气无力的, “妤儿,不是让你去歇着吗?怎又过来了?” 阿琅径直走到床前,从暖壶里倒了杯水,放置在床前的小矮柜上。 “老太太,是我。” 她坐在床前的榻上,看着床上头发花白,面颊凹陷,眼窝青青的老太太。 心头叹了口气。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用在老太太身上再合适不过。 听到阿琅的声音,老太太猛得睁开眼睛,嫌恶的, “说了不许你进来的,你出去。” 阿琅微笑,倾身过去,帮老太太的被子掖了掖, “祖母病了,我这个做孙女的,怎么能不在跟前侍疾呢?” “婉妤姑娘累倒了,就让我来尽尽孙女的本分呀。” 老太太直勾勾盯着阿琅,胸膛剧烈起伏,呼吸沉重。 阿琅微笑着回望过去。 良久,老太太吐出一口浊气,并没有如预想中的暴跳如雷,反而放缓了态度。 “阿琅,这几日怎么不回来?侍疾不侍疾的,没什么。” “府里这么多丫鬟,养着干什么呢?” “你说你出去几日就不回家,外人怎么看侯府?” 她喘了口气, “你这个孩子!” “你怎么就不能理解长辈的一片苦心呢?” 阿琅轻笑,“还请老太太为我解惑,这片苦心是什么苦心,又是为何?” 老太太深深地望着阿琅, “这侯府到底是你父亲用命换来的,这府里,也不光只有你一个人。” “你爹娘走后,我一个老婆子把这府撑起来不容易,指望着照儿能够上进。” “偏生他如今又那个样子,还有妤儿,她是你的亲姐妹。” “从前都过去了,往后咱们一家子好好过日子,让侯府再往前走一走,不好吗?” 阿琅想着,这是准备换一种方式,用感情的攻势,想要收拢她吗? 好像有些晚了呢。 若是她刚回来那会,老太太不是那样剑拔弩张,她也许真的会把老太太当成家人吧。 谁不想要一个家呢? 犹记得当初康王带着张嬷嬷找上门时,江婶喜不自禁的对她说: “姑娘,这是上天对你的垂怜呢,知道你没了爹娘,又送你一房家人。” 这哪里是上天的垂怜呢? 这是老天爷给她的磨炼啊。 阿琅声音平稳,淡淡地问,“我一直想问老太太一个问题,我爹是您亲生的吧?” “我也是我爹亲生的吧?” 老太太没有看阿琅,低低地答道,“自然是。” 阿琅笑了,“原本我也觉得应该是,可是老太太的态度,我无论都不敢相信,我们居然是骨肉至亲。” 她回来之前,也是报过幻想的呀。 如果没有张嬷嬷的那些冷嘲热讽,如果没有那场谋杀。 如果没有上京里那些大肆的传言。 老太太不看她,脸转向里侧, “阿琅,事到如今,也说不上谁的错,可你要折腾下去,侯府就要倒了。” “是么?”阿琅回道,“我以为侯府早就要倒了呀。” “你们害我,我可以不在乎,毕竟,我们虽有血脉的牵绊,彼此都是陌生人。” “可是,你们为什么要害我娘呢?” “侯府固然是父亲用命换来的,难道就没有我娘的一分功劳吗?她也是陪着父亲四处奔走的呀。” 原本平缓的老太太只觉头顶一凉,那种感觉就像是寒冬腊月,被人抓着头发按在冰窟里。 她挣扎着偏头去看阿琅,却被一股无名的巨大力量按着,怎么也挣脱不开。 脑子里冒出个可怕的念头,她真的是个妖怪,否则是怎么知道的? 老太太一寸一寸转过头,寻找到了阿琅平静无波的脸,手指头几乎要抠进被褥里, “你胡说什么,你娘是听到你爹身亡的消息,痛不欲生,自尽而亡。” 阿琅同样是心头倒抽一口冷气,震惊到了。 她刚刚那句话,不过是随口的试探。 却没想到,一探,就把老太太给逼了出来。 也不知道,这么多年,她有没有做过噩梦! “是么?老太太大概不知道吧?我今日去了慈云庵,见着慧静师太了,她……” “不是我杀的,明惠雪不是我杀的,不关我的事!” 老太太汗毛倒竖眼冒金星,声音尖利地否认:“我没杀明惠雪。” 阿琅注释着脸色青白的老太太,“老太太说什么呢,我只是说慧静师太告诉我,我娘的死有些奇怪。” “没说是你杀的呀。” 老太太冷汗如雨。 “老太太,你早就知道我娘死于非命,是不是?”阿琅把话题转了个方向,这才是重点。 “你一直知道我娘是枉死的,不是什么为我爹殉情,可是为了让侯府更上一个名声,你还是包庇了那个凶手。” 阿琅的声音极轻,轻飘飘的声音却好像一个重锤,砸得老太太三魂六魄都离了体。 老太太重重打了个哆嗦,心里就像是藏了一只兔子,活蹦乱跳着,跳得老太太脸上的肌肉也跟着抽搐不停。 “不是,不是你想的那样,我……我什么都不知道,我也是刚知道不久,我也是在调查。” 对,就是这样的,老太太心里这样告诉自己,并且深信这个是事实。 只有这样,才能让阿琅也相信这个事实。 “呵”一声冷笑,从阿琅的唇间溢出,“老太太,这种话骗骗你自己就好了,谁还是傻子了?” 她见过很多想要荣华富贵的,却没见过老太太这样的。 为了荣华富贵,儿媳妇可以舍弃,亲孙女也可以不要。 她那点心思,只要一猜就能明白。 儿媳妇死了,那丰厚的家产就能握在手中,侯府的权利也可以握在她的手中。 亲孙女算什么?远不如她手中握着的东西重要。 可真是贪得无厌的王八蛋。 “你血口喷人。”老太太抬手就要挥在阿琅身上。 阿琅抓住老太太挥过来的手,冷冷讥笑, “老太太,照儿的叛逆让你很绝望吧?告诉你,以后他会让你更绝望的。” “你不屑要我这个身上流着明惠雪的孙女,情愿要一个来路不明的孙女,是因为她能被你握在掌心里,是吗?” 老太太好似被晴天霹雳当头一击,身子僵硬,手疲软的往下滑。 死一样安静里,阿琅眼泪滚出来, “老太太,你大概不知道吧!明老大人就要到上京了,听说他很疼我娘,你说,他要是知道了,会不会把我娘嫁妆要回去呢?” “还有宫里,当年娘娘就察觉我娘的死因有问题,是你拦着不让查。” “她要是知道了真相,会如何呢?” 老太太那样看重荣华富贵,她就把这些从她手里夺走! 老太太上下牙齿剧烈碰撞,发出咯咯咯的声响,她抓住阿琅的手,抖着声音道, “阿琅,你不能这样,这可是你爹命换来的啊,你不能这样。” “没有侯府,你就什么都不是了,你养父养母死了,你爹娘死了。” “侯府再倒,你就成什么了?克夫克母克家啊,谁敢要你。” “祖母是你如今唯一的亲人啊,侯府就是你的依靠啊。” 老太太惊恐万分,紧紧抓着阿琅的手不放,这些,她一样都不能失去。 大不了,她把明惠雪的嫁妆分一半出来给阿琅啊。 以后再也不针对她,给她好好的寻个婆家。 只要她不和婉妤抢七皇子就好。 阿琅看着她的眼睛,坚决地一根一根掰开她的手指头,灿然一笑。 克夫克母克家,有什么! 她不嫁人不就是了么? 克父克母克家,不知道她和长风哪个人更厉害呢? 想到韩长风,阿琅的心有些发堵,很快,就被她甩开。 她想不到这一趟的收获这样大,果然,人病着的时候,心房会卸下来。 “你现在终于想起你还是我的亲人了?可惜,晚了。” “这个世界上,我一个亲人都没有,一个都没有了。” 阿琅慢吞吞的,看了看浑身颤抖的老太太,羞涩地对她柔和一笑。 “老太太,不如这样吧,你想要我什么都不说,那不如将今日我们俩说的话从到尾给我写个字据。” “还有,我母亲的嫁妆,连册子和字据都给我,写明,这东西只给我一人。” 老太太恶狠狠地看着阿琅,“我不会写的。” 阿琅‘哦’了一声,笑了笑,“老太太真的不写吗?当日陛下说让我自由择婿呢,我觉得七皇子挺不错的呢。” “你想做什么?”老太太闻言,不由尖声质问。 阿琅道,“我没空总是和你纠缠,趁着今日咱们谈到了这个地步,为了防止日后老太太翻脸不认账。” “你还是好好的写下这一份证据,把你明知道我娘死于非命,却包庇凶手的事,以及婉妤明明不是侯府血脉,却还是将她留在府里。” “你的目的是什么,都好好地写一份出来,我安心,日后你也别折腾。” “你这是想要害死我,害死侯府么?如果我不写呢?你就要去告发么?” “怎么会是害死祖母呢?”阿琅平静地看着气急败坏的老太太,垂眸平和地说, “我既然平白要担了这些名头,不如今日就将这罪名给坐实了?” “我的死活不用老太太管,我只知道婉妤就要为老太太守孝一年。” “听说七皇子频繁出入丞相府呢,老太太,一年过后……怕是七皇子就要和别人入洞房了呢。“ 她温温柔柔地弯起眼眸对老太太笑起来,眸光潋滟,在烛光中却透出叫人惊骇的阴冷。 老太太怔怔地看着阿琅,见她显然是只要钱财不要命了,果然是她的血脉吗? 要不是留着明惠雪的血,她也不会这样对她了。 她沙哑着声音对阿琅说,“顾云琅,你这样恶毒的对长辈,日后定然不得好死。” 阿琅歪歪头,“写不写字据呢?” 她的那句一年过后,就是最戳中老太太恐惧的。 不论阿琅弄死她,还是去告发,婉妤势必都不能嫁给七皇子,眼睁睁地看着七皇子和其他女人成亲吗? 的确是最恶毒的办法。 如今多少朝臣的目光都聚集在七皇子身上。 只等着太子病逝,七皇子上位。 就算不上位,那也要他快些为皇家开枝散叶,七皇子能等到如今都没有成亲,已经很难得。 再等一年? 丞相府可在边上虎视眈眈的。 老太太呼吸急促,看着阿琅温婉的眼睛,颤抖着手,“我写。” 她绝对不可以叫七皇子去娶别的人。 “我起不来,我说你写。”老太太说。 阿琅也不含糊,走到靠窗的榻上,小几上摆放着一些书籍,笔墨纸张。 想来,是婉妤照顾老太太时打发时间用的。 她将事情捋了一遍,写下,随后拿给老太太。 “摁手印。” 她一脸的纯良,看起来很是无害,然而这样的做法却叫老太太觉得她恶毒的就像个妖怪。 她满怀怨恨地摁了手印,咬着牙看着阿琅认真地折叠了这份字据,抬头对她展颜一笑, “多谢老太太大方,明日我就让娘娘派人帮我清点母亲的嫁妆呢。” “我还会说服娘娘给七皇子和婉妤姑娘赐婚的呢。” “你就等着做皇子妃的祖母吧。” 她乖乖地看着老太太,凑近老太太的耳边,低声道,“哦,老太太,这个字据你到时可千万别说是我胁迫你写的哟。” 阿琅直起身子,将字据放进袖兜,朝老太太眨眨眼。 老太太看着笑得格外俏皮的阿琅,心里一片冰凉。 这个死丫头,抓住了她的弱点,她没法挟制这个死丫头了。 她就是想着到时候阿琅真要拿走明惠雪的嫁妆,她就闹起来。 那张字据的字不是她的,有手印? 她病倒在床上,哪里能反抗呢。 现在,死丫头说那字迹不可能要挟到她,也就是说,这个死丫头会好几种笔法。 只要她敢有妄动,死丫头就能拉婉妤下水。 也好,若是能让婉妤嫁给七皇子,也不枉她把明惠雪的嫁妆给她。 怕什么呢,侯府这些年也是存了些家财的,给了婉妤,总是有更多的回报。 她盯着阿琅,“你好恶毒。” 她第一次发现,原来这样的恶毒,放在自己身上,是一件叫她绝望的事。 阿琅看着老太太要昏厥的样子,弯了弯眼睛,“没有你恶毒呢,老太太。” 亲孙女可以不要,要个假孙女。 儿媳妇死于非命,也能摁下。 老太太气极,抓起小矮柜上的杯子,狠狠地朝阿琅砸去。 水泼在阿琅身上,杯子重重砸在阿琅脚背上,痛得阿琅叫了一声。 门外守门的丫鬟冲了进来,就见阿琅弯着腰,眼睛里挂着泪,哽咽地说, “祖母,您不喜欢阿琅在这里,阿琅走就是了。你可要好好保重自己呀。” “可不能让阿琅失了爹娘,又失了你啊。” 情真意切的。 丫鬟作为老太太身边服侍的大丫鬟,这会听了也对阿琅起了些怜悯心。 虽说这位六姑娘脾气古怪了些,可到底是老太太的亲孙女呀。 竟也能下去手。 阿琅抬手摸了摸泪,瘸着腿,一拐一拐地往外走。 看的那守门丫鬟心头泛起一股酸楚。 阿琅出了院子,动了动脚,表情淡然平和的往自己的院走去。 昔日寒山问拾得曰:世间谤我、欺我、辱我、笑我、轻我、贱我、恶我、骗我、如何处置。 拾得云:只是忍他、让他、由他、避他、耐他、敬他、不要理他、再过几年,你且看他。 不,她不用等几年。 今日,她几乎已经可以肯定,老太太要包庇的那个凶手,就是婉妤。 在回侯府的马车上,清河郡王曾同她说过,最后一个去见生母的人,就是婉妤。 王嬷嬷也曾经同她说过,是婉妤第一个发现生母自尽的人。 阿琅嘴角勾起一个冰冷的笑,老太太那么想让婉妤嫁给七皇子,那就如她所愿啊。 反正,七皇子和婉妤也算是绝配了。 男盗女娼,渣男贱女! 正是天造地设的绝配呀! 七皇子和婉妤这样天作之合的一对佳偶,谁都不能拆散他们。 丞相府的姑娘也不行。 第二日,阿琅就进宫去了。 皇后见她进宫,很是诧异, “本还以为你还要在外头多住几日呢,怎这么快回宫了?” 说是这么说,皇后还是很高兴阿琅又进宫来。 阿琅慢吞吞的走到皇后面前,坐下,表情有些不自然。 皇后很敏锐的察觉到了,打量着阿琅,“你这是怎么了?病了?你的脚?摔了?” 阿琅摇摇头,安抚皇后,“没有,什么都没有,就是怕娘娘孤单,就进宫来了。” 皇后眼神凌厉,到了她跟前,四处摸了摸,等摸到脚面时,见阿琅眉心蹙了蹙,立刻就明白过来。 叫了宫人过来,把阿琅的鞋袜给脱了,见着那脚面上一片骇人的青紫,顿时嘴唇发抖。 伤得这样重! 皇后脸立刻就沉了下来,派人去请太医过来,又扶着阿琅,盯着她问, “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们府上老太太弄的?” 阿琅摇摇头,“子不言父过,老太太是阿琅的长辈。” 45,哪里来的嫁妆 阿琅缩了缩脚,恰到好处的一个停顿,然后,“我在侯府过得很好。” 皇后听了阿琅的话哪里还会不明白。 她脚上这伤,分明就是靖安侯府老太太弄的。 皇后心头大怒,这样一个乖巧的孩子,那位老太太怎么就能下得去手啊! 又是对阿琅生出更多的怜惜。 这要是阿雪还在,哪里会让小姑娘受这样多的苦。 想着,皇后鼻头一酸,眼角涌出泪花,抱住阿琅, “你这个傻孩子,你和我隐瞒什么!” “看来,上次的敲打还是太轻了,等会我让宫中女官去,让老太太好好的看看佛经,修修身。” 让宫中女官去训诫,那可是很重的责罚。 不过,阿琅要得可不是这个。 她拉了拉皇后的衣角,抿唇,低声道, “娘娘,那到底是侯府的老太太,不看僧面看佛面吧。” “我和老太太说是有亲缘,到底没在一处呆过,不喜欢我也是正常的。” 她顿了顿,“娘娘,阿琅能不能求你个事情。” 皇后正是满心疼惜,这会就是阿琅想要天上的星星,想来皇后也会让想办法让人摘下来。 阿琅冲皇后笑笑,不缓不急道, “娘娘,有件趣事,我先说给娘娘听听。” 皇后愣了下。 “从前,我和父亲,就是养父在外游历,那个时候我还小,别人看我和爹娘都不像,就笑说,这莫不是你捡来的。” “父亲看了我一眼,摸摸我的头,笑眯眯的说:‘可不是捡来的’。” “那时,年少不知事,以为父亲是顺着外人开玩笑。人人都说,女大十八变,那时候我就想,等我长大了,就再也不会有这种事了。” 阿琅眼中慢慢浮起水气。 “后来,康王带着张嬷嬷上门来,我一点也不诧异,心里竟然有种原来如此的感觉。” “不过,我没有很欣喜,我知道,我的运气在碰上父亲母亲就已经用完了。” 皇后坐在阿琅的身侧,抚了抚她的头顶。 “事实确实如此,回到上京,脚跟还没站稳,七皇子派人上门退亲,我很生气!撕了婚书。” “我是故意的,我从头至尾都不知道这门婚事,七皇子凭什么这样侮辱我呢?” “后来,我再回想,当时有些冲动了,如果我顺水推舟,把这门婚事还给妹妹,也许到今日一切都不同。” 阿琅忽然抬起头来,眼中含泪,望着皇后慈爱的面庞,神色哀婉, “可我不愿意那样,娘娘,您帮帮我吧,同意七皇子和妹妹的婚事。让他们有情人终成眷属吧。” “更何况……他们本就是青梅竹马,又同生共苦过,反正指腹为婚,她也是指的一个……” 阿琅泪水落下,淌湿衣襟,边上的宫人也在垂泪。 皇后缓缓的站起身来,面上满是泪水,望着虚空, “你的性子……和你娘一模一样。” 她低下头,仿佛陷入回忆中, “小七,他是个眼瞎的,不知道你的好。至于你那个妹妹……我这些年一直对她都不怎么喜欢。” “人人都说她好,我却觉得她假,和你娘一点也不像。是以,我从来不曾单独召见她。” “既然你这样说,那我会和陛下恳请同意两人的婚事。” 皇后顿了顿,果断道,“不过,就算我和陛下都松口,也不会赐婚的。为君者,最需要的不是仁厚和善,而是赏罚分明。” “小七做错了,那就需要得到惩罚。让他们有情人终成眷属,已经是对他们的仁厚。” 阿琅对于这样的结果,非常的满意,要想取之,必先予之。 没有帝后的赐婚,就算七皇子和婉妤的婚事办得再隆重,终究得不到皇室的承认。 更何况,七皇子如今看着风光无限,可风光背后,也带着无数的风险。 一个平头皇子,都没封王呢。 皇后叹了口气,摸了摸阿琅瘦削的肩,摸着她身上的衣料,蹙了蹙眉, “你归家之初,陛下和我都赐了东西给你,怎从来不见你用过那些?” 阿琅眨了眨眼,看着皇后, “当时刚回家,老太太怕我不懂事,将东西都收起来了,后来,又使大伯娘给我送过来了。” “我院子太小,东西放不下,本还想问娘娘存不了的东西能不能放您这儿呢。” “不过后来进宫了,还没来得及清点呢。” 皇后问,“这样啊?帮你收起来了?” 这事,当时阿珩同她说过,说是罚过顾大老爷了,想着是老太太不心疼阿琅,难道还不心疼自己的儿子? 看来,老太太还是不够心疼儿子啊。 刚刚,阿琅那样豁出脸面,求她同意七皇子和婉妤的婚事,还能是为什么? 除了被老太太逼迫的,没别的原因了。 “阿琅,明老大人一家这两日就到京了,你若是在侯府住的不痛快,现在我这里住两日,等到明家安顿好,再去明家住。” “听说明老大人身体不好,你就当时为你娘照顾一下老大人。” 阿琅思忖片刻,有些为难地说道, “娘娘,老太太昨日不小心把茶盏落在我脚上,觉得很是愧疚,说要将我娘的嫁妆都给我呢。” 她有些苦恼, “你也知道,我那些理账的本事还是在您这里学的,娘的嫁妆我哪里懂呀,能不能请娘娘给我派两个人手……” 皇后的目光在阿琅身上停了一圈,瞬间就明白怎么回事了。 什么愧疚,分明就是心虚。 这位老太太可真会打一巴掌给个甜枣。 阿雪的嫁妆…… 皇后想了想,点头道, “你娘的嫁妆确实很多,不过老太太把嫁妆都给你了,你妹妹那里呢?” 她笑了笑,笑容看不出任何情绪,其实无需阿琅回答。 阿雪的嫁妆是多,也是比不过侯府的家财了。 当年靖安侯到处征战,收获颇丰,比阿雪的嫁妆不知多了多少。 这个老太太,打的可真是好算盘,心也真是歪到不知哪里去了。 不过,没关系,等到将来阿琅出嫁,自有宫中为她添妆了。 阿雪的嫁妆确实该好好的清点清点。 她当即点了几个人,让他们到时跟着阿琅去侯府点嫁妆。 还赏赐阿琅一个大宅子。 她和陛下的那点赏赐阿琅的院子都放不下,想来阿雪的嫁妆那院子更是堆不下了。 不仅如此,她对凤仪宫派去的人还不放心,竟是让人去叫了清河郡王过来。 阿琅大惊失色,连忙阻拦, “娘娘,有你派去的几位大人就够啦,无需惊动郡王,陛下对他必然是委以重任,杀鸡焉用牛刀……” 皇后疼爱地抚摸着眼前的女孩,慈爱地道, “帮你清点嫁妆怎么就不是重任了,你不用管,到时只看阿珩处理即可。” “让他去,顺便同府上老太太告知一声。” 她看了看天色,立即催促道, “现在就去吧,不然折腾来折腾去,天都要黑了。晚上我让小厨房给你做顿好吃的。” “你最近可有想吃的菜?你和我说,让厨子给你打理。” 又看看阿琅的脚,刚要问宫人怎么太医还没来。 说曹操曹操就到,不仅太医来了,就是清河郡王也跟在太医的身后。 有清河郡王在,阿琅不好在他面前露脚,被人扶着去了侧殿,给太医上药。 出来后,就见清河郡王挑挑眉毛,淡定的和皇后说,“娘娘放心,我一定帮着六姑娘把侯夫人的嫁妆给清点齐全。” 阿琅只觉得浑身不自在。 这种好事……她之前都不敢想的哦! 让堂堂郡王,去帮她讨要嫁妆,哦,不,她母亲的嫁妆…… 事情,好像有点大。 她看到皇后娘娘……鼓励地朝清河郡王笑了一下。 分明就是让清河郡王不要留情! 这事情真是太令人……高兴了。 清河郡王的手指在茶盏边缘转了一圈,笑道, “娘娘,要不,我先把你同意七皇子和侯府六姑娘的婚事一并告知侯府吧。” 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让侯府的人不至于那么难过呢。 见着阿琅出来,清河郡王起身,朝她颔首,“我去准备一下。” 清河郡王一准备,就是准备了好几辆的马车,除去凤仪宫的两位中官,还带了身强体壮的御林军…… 声势那个浩大。 当一行人从宫里出来,到了侯府时,萧珩没让阿琅下车,“六姑娘,你的脚不方便,还是在马车里呆着为好。” 他翻身下马,命人去叩门,正巧今日顾大老爷休沐,过府探望老太太。 听到清河郡王来了,顾大老爷觉得自己捐给同泰寺的香油钱还不够。 不然,为什么佛祖不保佑他,让他一回来,就碰上清河郡王这个煞星? 他几近崩溃地出门来迎接,声线颤抖,“郡王……不知有何贵干……” 清河郡王笑了笑,看起来很是亲和, “顾大人今日不当值啊。” 顾大老爷,“是。” 汗流浃背,该死的天,都已经快中元节了,怎还如此的热。 清河郡王转了转手中的马鞭,“不知最近顾大人是否锻炼过?不如过几日再上王府去请教请教?” 顾大老爷吞了一口唾沫,身上的皮肉都紧了起来。 不,他不想去请教。他只是一个文官,有个臭皮囊就行了啊。 见他不说话,清河郡王轻撩眼皮, “听说老太太病了,有些不清醒,昨日把你们府上的六姑娘给打伤了,娘娘有些心疼,就想着让她在宫里养养伤。” 顾大老爷心头一抖,他回去就给同泰寺捐上多多的香油钱。 儿不嫌娘丑,他只想说句老太太真是老糊涂了啊。 那个阿琅,还是从前刚回来的阿琅吗? 他今日来是为什么?就是想和阿琅打好关系,将往日那些恩怨一一解除。 连如何赔罪,如何解释,都想好了。 现在……一切全毁了。 顾大老爷悔得恨不能找一棵歪脖子树上吊去。 只见清河郡王挥挥手,身后一排御林军立刻上前。 “老太太既然病了,那本王就不去打扰她了,顾大人代传即可。” “昨日老太太说要将侯夫人的嫁妆都交给六姑娘,娘娘听了很是欣慰,命本王带人来帮着六姑娘一同清点。” “娘娘还说,六姑娘住的院子太小,命本王帮着六姑娘把嫁妆搬到她赏赐的宅子里去。” “顾大人不介意吧?” 顾大老爷抬手抹了抹额头上的虚汗,“应该的,应该的,二弟妹的嫁妆本来就该是阿琅的。” 他哪里敢介意,他不敢! 清河郡王很满意,“那本王就在此等着,顾大人去忙吧,不用在此陪同。” 他脸上带着笑意,朝顾大老爷恭喜,“宫里娘娘和陛下已然同意七皇子和贵府七姑娘的婚事了呢。” “过些日子,想必淑妃娘娘会让人上门提亲了,恭喜啊,顾大人。” 顾大老爷根本来不及消化这个消息,转身撒腿就往里面跑。 按照他娘那个性子,连帝后给阿琅的赏赐都想昧下,明惠雪的嫁妆还不知怎么样呢。 守财奴忽然变得大方,一定有蹊跷啊。 他要去看着,不能让他娘毁了一切。 还有,他得去问问自己家婆娘,当初有没有跟着老太太一起,把明惠雪的嫁妆揣进兜里。 顾大老爷觉得眼前发黑,这些女人要的哪里是嫁妆哦,是他的命啊! 老太太昨日被阿琅气得一晚上没睡,她虽被阿琅威胁了,但心里总告诉自己,阿琅不会和侯府撕破脸皮的。 毕竟,她还要靠侯府啊,养父母都死了,她不靠着侯府,能怎么办呢? 就算再得皇后的喜欢,可上京那些贵妇哪个不是人精? 看在皇后的面子上会逢迎一下,可要将阿琅娶回家,是万万不可能的。 到时,还不是要她出马。 婉妤一大早过来,听老太太控诉阿琅头天晚上所为,抱着她好声安慰。 这被一安慰,老太太越发觉得自己委屈,越发觉得婉妤可怜。 顾大老爷一家人来看她,她也没见,只把他们晾在院子里。 见着顾大老爷径直闯了进来,气得翻了个身,躺在床铺里侧,再不做理会。 婉妤叹了口气,低着头给顾大老爷行礼,“大伯,祖母歇了呢。” 顾大老爷看也没看老太太,只说,“婉妤,你在也一样,你该有老太太的钥匙吧,拿出来,把当年你母亲的嫁妆册子交出来。” 交出来,他看看,能不能把东西补齐了,就算补不齐,补一部分,也好应付过清河郡王。 婉妤自是听老太太说过阿琅怎么威胁她,又是如何把母亲的嫁妆都给阿琅的。 她眉头皱起,说, “祖母的钥匙怎会给我,而且,祖母如今都病成这个样子,姐姐为何还要惦记这些……” 顾大老爷根本就没工夫管婉妤的小心思,打断她, “不是你姐姐,是皇后娘娘派了人来,帮着你姐姐清点你娘的嫁妆。” “我不管你是真没有,还是假没有,你都要把钥匙交给我。” “还有,如果你不小心拿了你娘嫁妆里的东西,又或者送人了,你都要拿回来。” “你祖母既然把你娘的嫁妆给了你姐姐,那你父亲留下的东西肯定是你的了。” “到时,你什么稀奇玩意没有,可别只看着眼前啊。” 婉妤被顾大老爷说得是满面通红,他这些话只差指着鼻子说让她不要眼皮子浅,昧下那些东西。” 如果从前,她对阿琅的情绪是可有可无,那么现在,却是有些嫉妒,有怨愤。 如今,还有种‘不甘心’在心头乱窜。 她是上京双殊之一,可皇后娘娘从来不正眼瞧她一下。 阿琅呢?一回来又是赏赐,又是进宫去住,就连裕王妃,都对她另眼相看。 她到底哪里比不上一个在外头吹风淋雨,不知礼数的乡野村妇? 本来,他们就不应该放在一起比较! 她自幼在上京长大,结识多少官宦侄女,见惯了世俗里的趋炎附势,最晓得‘家世’两个字代表的重量。 本来,她是重重压着上京贵女的那个。 现在,却是阿琅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因为阿琅身上多了一重东西,那就是皇后的看重。 她沉默了。 顾大老爷觉得她这是不愿意去帮着找钥匙,立刻催促,语气也是相当严厉, “婉妤,你可不要犯糊涂。” 他忽然想起萧珩最后说的那句话, “婉妤啊,你知道不知道,宫里已经同意你和七皇子的婚事了,淑妃娘娘就要上门提亲了。” “这个时候可别做丢面子的事。” 婉妤一颤,有些不敢相信,宫里对七皇子退婚的事很是恼火。 这些日子,七皇子不是一次两次提起他们的婚事,可都被皇帝给挡了。 忽然转变态度,难道真是阿琅去求的? 床榻上的老太太听到顾老爷的话,也顾不上装睡,立刻翻身, “老大,你说的是真的,宫里真的同意妤儿和七皇子的婚事了?” 顾大老爷点头。 老太太立刻道,“妤儿,你把钥匙给你大伯,让那个死丫头把你娘的嫁妆带走。” “你放心,祖母不会亏待你的,你将来的嫁妆,只会比那个死丫头多,定然让你十里红妆。” “是。”婉妤眼角低垂,满是委屈,“我不是为这些嫁妆生气,娘的嫁妆给谁都一样。” “这些身外之物,哪里比的上人啊。” 顾云琅做得太绝了,利用皇后娘娘来逼迫侯府,毁大家的脸面。 顾大老爷也听了不是滋味,可现在时间紧迫,他不知道侯府管事还能拖多久。 还是赶紧把清河郡王那个瘟神给打发了再说吧。 顾大老爷拿了老太太的钥匙,又从老太太的梳妆台上,捞起婉妤放在上面的首饰,用袍角一兜,跑了。 这样一折腾,上上下下,就是一个时辰过去。 这期间,萧珩并未派人催促,只是慢悠悠地站在门口,等着人把东西都给搬出来。 萧珩在京中本就是个名人,就算不认识他的,可他往那里一站,那个赏心悦目啊。 如此,自然是吸引了一大批的路人看客。 加之侯府不断的有东西搬出来,一时间,侯府门口比那庙会都热闹三分。 顾大老爷带着人把东西大致的对了下,就搬了出来,恭敬的把当年明惠雪嫁妆册子递给萧珩。 萧珩没看,而是将东西递给了马车里的阿琅。 顾大老爷努力挤出一个干巴巴的笑容对阿琅说道, “阿琅啊,这就是你娘当年的嫁妆册子,东西都在这里,还有地契之类的,装在匣子里。” 阿琅只是看了两眼大老爷,就将账册翻看了一番。 也许是老太太完全没有想到阿琅会回来,更没想到会把这份产业交出去。 因此,这些年,她一直把这东西当成是自己的东西来经营,。 账册上的产业竟是利润十分丰厚,不仅收益可观,而且并没有减少。 阿琅粗略地翻看了一下,对清河郡王点头, “多谢大伯父辛苦这一趟了,这些账册我会慢慢看的,到时有什么不清楚的,会派人请教祖母的。” 账册得慢慢核对才是,毕竟有田产还有铺子之类的。 如今这些箱子里的,不过是一些古董字画,皮毛料子的。 当年明老大人真是疼爱女儿,里面的东西都是珍宝,什么三尺高的珊瑚树啦,什么一人高的大大银镜啦。 各种稀罕的珍藏通通都做了明惠雪的嫁妆。 见阿琅表态了,顾大老爷心头松了口气,总算过关了。 只等着这些车队走了,他就能缓缓了。 他一定一定要多捐香油钱,求佛祖保佑他。 清河郡王得了阿琅的示意,笑着对顾大老爷说道, “当年明老大人对侯夫人是真心疼爱,女儿出嫁,恨不能把自己当做嫁妆跟着一起过去夫家。” 顾大老爷点头附和。 清河郡王走到一辆马车前,拍了拍那些箱笼。 顾大老爷以为他是让车夫把马车赶起来,谁知,只听清河郡王清泉般的声音响起, “老赵,你从前是内造监的,对古董首饰很懂,你过来看看,这些东西有没有放置好,可别路上颠簸,给弄碎了。” 顾大老爷差点一口血喷出来。 “不会的,不会的,王爷,我们可是把东西放得好好的。” “不用再打开看一遍了吧!” 清河郡王说,“要的,还是看看的好,否则东西碎了,找谁去?总不能让侯府再补一份吧。” 顾大老爷口中发苦,嘴唇干得厉害,觉得自己整个人都要飘起来了,声音也变得遥远。 这都是些什么事儿啊。 那叫老赵的内监果然是老手,利落的让御林军将箱子搬下来,才打开一个,在顾大老爷无望的眼神里,半点面子不留。 “王爷,这个红珊瑚看起来是好的,其实是次品,诺,这里都碎啦,和账册上写的不一样。” “这个发簪款式老旧,佩戴的痕迹过重,也和账册上对不上。” “还有,这个画是仿画,老奴在集市上看人卖过,五十铜子都没人要……这册子上记的可是古迹啊。” “还有,这些发簪,那都是这两年新出来的样式,不值钱的,三两银子顶天了。” 老赵的声音极其洪亮,抑扬顿挫,中气十足,就是这被围的里三层外三层的大街,也不能阻挡他的声音传播。 顾大老爷觉得眼前发黑,天老爷,收了他吧! 以后他怎么去上衙哟。 周围的,看热闹的越来越多,越来越多,开始不明白,后来就开始低声发笑了。 “不是侯府吗?怎么做这样的事?” “可惜了靖安侯那样好的人了,大概气的棺材板都要摁不住了吧。” “哎,听说他家那个姑娘找回来了,前些日子……” 各种各样的声音,听的人窘迫。 顾大老爷知道,这些嫁妆定然是有些猫腻的,可没想到会是这样。 老太太到底在想什么?拿这些东西敷衍人,把谁当傻子啊! 现在,丢的可不是一个两个人的脸,是整个顾家的脸啊。 本来前些日子的流言,就够让顾家难堪,这会简直是雪上加霜啊。 老赵的声音还在继续,顾大老爷觉得自己好像被扒了一副丢在大庭广众之下。 可是,丢脸的还不是只有这些。 当众人去搬大件的物什出来时,傻眼了。 原本该是红木的家具,全都变成了老旧的木头。 御林军轻轻一放,就散架了! 清河郡王不悦的,呵斥,“你们都小心些,这些可都是侯夫人的嫁妆,以后还要给六姑娘做陪嫁的。” “你们若是弄坏了,拿什么来赔,这可都是红木家具。” 御林军唯唯诺诺称是。 围观的人立刻嗤笑,“当年我们也是看过侯夫人出嫁时抬嫁妆的情绪,这些破烂东西,红木的……哈哈哈。” 这个侯府可真叫人大开眼界。 顾大老爷满背的冷汗,他恳求地对阿琅说道, “阿琅,到底是一家,今日这样,太绝了吧。你不看祖母的面子,你也得维护你父亲的面子啊。” 阿琅看着他,道,“面子这种东西,我愿意给,你就有。我不愿意给,你能怎么样?” 顾大老爷迟疑,门内,一个踉踉跄跄的纤细的身影冲了过来。满面泪痕,无比伤心。 是婉妤。 只见婉妤含着泪,“姐姐,你真的要这样二心么?为了一些家产,一些银钱,难道就不顾及亲情了么?” 46,哪里来的画像 婉妤出来之前,人群议论纷纷,对着那些东西指指点点。 “这侯府可真够让人开眼界的,当年侯夫人十里红妆,你们这些小辈没见着呀。” “哎,有那一句话叫什么‘投我琼瑶,报之以破烂,这太欺负人了……” “真是活久见啊,高门也不过如此……” 在议论声越来越大时,婉妤出来了。 婉妤站在台阶上,背脊挺得直直的,那么柔弱可怜地,含着眼泪看着马车里的阿琅。 她的脸上满是不明白,不理解,又仿佛被这一切伤了心,之后两滴清泪落下。 这晶莹的眼泪令人心碎。 虽她站在高高的台阶上,却丝毫没有居高临下的样子,叫人看起来仿佛是阿琅在欺凌她似的。 她姿态婀娜,神情楚楚。 这份美丽还有脆弱,此刻跌倒尘土里无依无靠的样子,越发叫人心软同情她。 围观的人群,四面的议论声慢慢越来越小。 众人都不忍再去说侯府不好。 甚至有人发出疑惑,“这侯夫人有两女,为何这位六姑娘把嫁妆全拉走呢?” “就是兄弟分家产,那长兄要赡养爷娘,也只是分一大半走。” “这位六姑娘可真狠,一下就把全部嫁妆拉走了。就不留点给妹妹。” 也有那立场坚定不移的,搭话。 “这些嫁妆,哪怕十里红妆,还能有侯府整个产业大。” “说不定人家就是想用这么点嫁妆打发了六姑娘呢?” 阿琅不愿在人前纠纠缠缠,对婉妤的话,以及众人的指点均是扯扯嘴角,不可置否。 萧珩问她,“你还有什么贵重东西要带吗?” “没了。”阿琅一派淡然,“老太太给我的一身衣裳留在小院里呢。” 萧珩点头。 众人听着,原本倾向婉妤的心又拉了回来,额外的涌上一阵心疼。 “既然都好了,那就走吧。”萧珩示意御林军把那些开了的箱子重新装好,还朝顾大老爷笑了笑。 不过,眼里却没什么感情。 留下一个好自为之的眼神。 至始至终都没有理会婉妤。 婉妤修为高深,遭遇到这样的冷遇,居然依旧一派端庄哀伤。 “姐姐,我们是至亲姐妹呀,侯府就是我们的家,你这样,让爹娘如何安息。” “我本以为此生和姐姐相逢无望,谁知天可怜见,叫陛下找到了姐姐,让我与姐姐重逢。” “姐姐一定不能想象,当时我有多么欢喜……” 阿琅有些戏谑地看着婉妤,打断了她, “你说与我相逢很是欢喜,那为何不见你阻拦老太太对我的苛刻呢?” “就算你同在老太太手底讨生活,那也不见你私底下给我一两声好言语。” “是以,你是欢喜还是惊吓?” “你怎能如此说话?”婉妤既惊又恼,“我是真的欢喜,想要姐妹情深,你怎能如此揣度。” 她的眼泪在眼眶中打转,“不论如何,血浓于水,我对姐姐的情分都不会变的。” 阿琅看着振振有词,满嘴亲情家人的婉妤,她指了指那些箱笼,以及破旧的‘红木’家具。 “这不是我逼迫你们做的吧,是我不要家人,还是你们做得绝呢?” 这算是回敬了婉妤的那句‘此生相逢无望’了,就是因为无望,才会把所有的一切都理所当然的视为己有。 等到阿琅回来后,才会想着拿些上不了台面的玩意儿来敷衍。 只是,万万没想到,会在大庭广众之下被人揭发。 阿琅声音缓慢,清晰,冷漠,“我的名声回上京后就从来没好过。其实这不算什么。” “今日所为,不过是往后多些传闻,让人嘴里多些谈资罢了,这些日子,听了,受了。” “希望婉妤姑娘往后,也多多的习惯。” 婉妤心头剧烈跳动,直愣愣地看着阿琅,哀哀恳求道, “姐姐,我并未有意的啊,你也知道,爹娘都没了,我一个女孩还能如何呢?” “看见你回来,我不知道多开心,终于有姐姐了,可是你对谁都拒人千里之外,我也是怕被你拒绝啊……” 阿琅冷笑,还不如直接说不想热脸贴冷屁股更好听一些呢。 她一字一句道,“是么?那上京里的流言是如何传起来的呢? 婉妤一阵天旋地转,几乎连站也站不住,“你,你,你……”她定定神,“我什么都没做,你不能为了洗清自己,就血口喷人。” “我从不无的放矢。”阿琅的目光就仿佛射箭时看着靶子一样,冰冷, “那个传流言的下人想来你知道是谁吧?那个下人和你贴身丫鬟芸枝的关系需要我说出来吗?” “还有他是在何处,何地,与何人,说了什么话,也需要我在此说出来吗?” “那被捉住的人已经下了牢狱,想来过两天官府会上门来。” 婉妤站直身体,重重抹去泪水,自嘲的笑着, “好,我全明白了,姐姐这是要与侯府划清界线了是吗?好,你既视我们若蛇蝎之人,那我们也不用上赶着去巴结你。” 她觉得再与阿琅说下去也没什么意思了。 颤颤后退数步,甩袖回府。 人群散去,街上重归安宁,侯府的后院也是一片安静。 每个下人都收拢着肩膀,脚步轻轻,大气不敢出。 婉妤惶惑不安的回到老太太的院子,老太太直起身子,对于婉妤出去她很不高兴,冷言冷语, “都和你说了,那是个冷心肠的,你出去也无济于事,不过是把侯府的面子给再丢一次。” 老太太坐在床沿,喝着碗里的汤药,接过张嬷嬷递来的帕子,擦了擦嘴角。 婉妤这会心烦意乱的,根本就不想听老太太说这些。 她本该富贵荣华的一生,是哪里出了错?一切一切都是从阿琅回来那日开始的吧。 她闭了闭眼,好在,宫里总算是同意她和七皇子的婚事了。 以后,总还是有她一飞冲天的日子。 起初,她以为阿琅就算知道在外头传谣的人是管事的儿子,那也不会牵连到她。 毕竟,老太太的所作所为,在上京广为人知。 可既然阿琅知道了那管事和她身边丫鬟的关系,那就要做准备才行。 还有,七皇子那边,既然宫里松口了,还是要尽快将婚期定下来才好,以防夜长梦多。 她耐着性子安抚了下老太太,回了院子,让心腹丫鬟芸枝把那管事的儿子叫来。 管事的儿子叫张青,是侯府的家生子。管事从前是靖安侯的心腹。 婉妤小时就认识张青,从前她跟着靖安侯练武时,张青就在旁边作陪,也算是一起长大的。 不过,这件事,知道的人不多。还是得感谢靖安侯,他不想很多人知道婉妤会武,说这也算是一种保护。 张青来得很快,婉妤屏退左右, “青哥,你坐下。” 张青点头,坐在婉妤的对面, “姑娘,今日的事我都知道了,那六姑娘也真是太过分了,果然是个没教养的,这样急慌慌的就要分侯爷和夫人的财产。” 一开始,张青也是不愿意帮着婉妤去散布阿琅和侯夫人明惠雪的消息。 他心疼婉妤,自幼看着娇生惯养长大的小姑娘,没有半点架子,喊他哥哥。 突然,她就把排行和婚事都让了出去,就因为那个突然冒出来的双生姐姐。 婉妤明面不说,他却知道定然是伤心的。 起先,婉妤让他去找人散布消息时,他是不乐意的,毕竟那也是侯爷的女儿。 可婉妤哭了,梨花带雨,断断续续说出她的想法,说她不想伤人的。 毕竟是自己亲娘和姐姐,是因为侯府如今很得帝王看重,烈火烹油的,自古最是无情帝王家,只有这样自污才能自保。 她还举了好些个例子,什么韩信,吴王之类的。 见婉妤哭,张青就已经扛不住,再加上又牵扯到整个侯府,于是就答应了。 婉妤顾不上张青的想法,她从旁边案几上的盒子中取出一叠银票交给张青。 “青哥,这些银钱劳烦你给那几位散消息的人,让他们忙了一场,听说有个人已经落了大牢。” “官衙肯定是要查其他的人,他们要躲上一些时日,总是需要银钱过日子的。” 张青有些愧疚,事情是他没办好,没找好人,还连累了婉妤。 他有些自责,“也怪六姑娘,她要是没回来,根本不会有这么多事,她不能体会你的苦心,还如此迁怒于你,竟连夫人的嫁妆也全夺了去。” 婉妤苦笑一声,“青哥,莫要这样说,姐姐做的没错,她没在爹娘身边长大,总是会郁忿的,这也是人之常情。” 她把银子递在张青,张青也没再说什么,就想着拿着这些银子去给婉妤善后,不能再出纰漏了。 那些散消息的人都是帮闲,见银子行事,要让他们躲起来,怎么也得一两年。 张青拿着银票悄无声息的出了婉妤的院子,隔日一早去了几处地方,将银票一一给了诸人。 回到侯府已经是晚间,桌上还留着饭菜。 张青摸摸肚皮,奔波了一天,饥肠辘辘。 盆架上正好有清水,他将手放入水中搓洗,恍惚间,他觉得自己的手有些发青。 举起来看看,又和平常一样。 张青摇摇头,只觉得自己应该是饿慌了,眼睛有些发花。 仔细擦拭干净手中的水珠,张青端起饭碗狼吞虎咽,没惊动家人,倒头就睡。 翌日,侯府后院下人住的地方,传来声声凄厉的哭声。 * 且说阿琅离开侯府后,看着御林军把马车上的东西都放到皇后赏赐的那间宅子里。 萧珩手持马鞭,看着众人忙活,淡淡朝后瞥了一眼,说, “你看起来一副精明相,依现在看,脑子也没多好使。” 这一句话刺激的阿琅想骂人,她想到面前之人是郡王大人,是王爷。 只能勉强忍道,“多谢王爷夸赞,不过王爷凭什么说我脑子不好使。” 萧珩心想简直愚不可及,他难得发善心,没想到话都说到这个地步,阿琅竟然还没反应过来。 他神色淡淡的,语气也是漫不经心, “刚刚你何须对侯府的人好面色,就该一巴掌上去。” 他和那位七姑娘没接触过,短短一个照面,就没好印象。 那一声声的,分明就是在控诉阿琅攀上了皇后这个高枝,就不要侯府这个家了。 那恶意几乎毫不掩饰,这种情况,阿琅还不一个巴掌上去,等什么? 阿琅立即听懂了萧珩的意思,他一眼能看出来的事,她怎么会不知道呢? 她垂眸,看着忙碌的御林军,忽然想起那次萧珩和她说的巴掌故事,笑了笑, “王爷没法理解也没什么,你是无法明白那种明明得到过,又都失去。” “你更无法理解,那种无路可走,却必须走出一条路的心情。” 萧珩不知道她为何说无路可走,明明皇后很喜欢她呀,有了皇后的喜欢,她可以在上京横着走。 只是,他也听到心中细微的碎裂声。 无路可走,却不得不走。 他怎么会不懂呢? 阿琅看着最后一个箱笼被归置好,秋日的风吹起来有些凉飕飕的。 她拢了拢衣袖,自嘲地笑了,“算了,和你说这些做什么呢,你不会懂的。” 父亲的死,就是个大大的谜团。 千头万绪,她不知该从哪里下手才好。 萧珩握着马鞭的手背在身后,默然不语地望着屋檐,他怎么会不懂呢? 他出生尊贵,论出身,除了太子等人,大概没人比他更高了。 可是那有什么用? 他有爹娘,却好像没有爹娘,如果不是帝后,陈夫人等,他不知道能否活到现在。 他也想起,上次裕王府被劫杀,回府已经是天边泛起云肚白。 沉睡的上京,正在慢慢苏醒。 他的母亲,老郡王妃坐在他的屋子里等他。见着他,颤抖的声音响起, “不论你信不信,阿珩,我绝对没有参与这个事,我根本不知道他们居然那么丧心病狂。” 萧珩站在门口,没有迈进去。 “我知道你不相信……我们确实疏离了很多年。但是你要知道,儿子,这天下做娘的,绝不会去害自己亲生的孩子。” 见萧珩没有回应,老郡王妃站起来,“阿珩,你听到娘说的吗?” 萧珩看着虚空,终于开口,“你不会害我,你会在别人害我的时候,什么也不会做。” 假如,他真的被送到凌琅阁人说的那些地方,想必老郡王妃不会承认的。 只会掩盖住这样的丑事。 老郡王妃没说话。 “这么多年过去,一直都是这样,母亲,你一点都没变。”萧珩低沉的声音,仿佛从寒潭里流出。 “不论是我还是兄长,对你来说不过是个附属品,你对我没有母亲该有的责任感。” “我好,你无所谓,我沦落,你就在一旁看着。” “我是你随时都可以被舍弃的,就和当年一样。” 老郡王妃踉跄着想要扑上来,被萧珩身后的甲一上前拦住。 “不是这样的。不是的……当年……“ 萧珩轻笑,“我和兄长的意愿,性命都放在你自己的意愿,利益,性命,甚至你的娘家之后。” “所以,你勾连凌琅阁的人要暗杀我也好,要送我去小倌馆也好,甚至是山林里自身自灭也好,我都不会太意外。” 老郡王妃被说的面皮发紫,大叫起来,“不会的,不会的,我不会这么做的。” 萧珩背过身去,“这一次,我还了你的生恩。” “你带着你的儿子在这座府邸可以继续过下去,只是,希望下一次考验来临,不要忘记你今日说的话。” 他大步跨下台阶,出了王府,跨马扬鞭。 阿琅的思绪被萧珩弄的乱得很,心情也很复杂,心里一想到最近碰的事情,就沉甸甸的。 原本看起来生气勃勃的人,这会也宛如失去水的鱼儿,没了活力。 她转过身去,上马车,她怕自己会拿着萧珩发脾气。 才刚上马车,萧珩也跟着上了马车。坐在旁边静静地看着她。 “刚刚是我不对。” 阿琅见着他,不明白他为何在这里。 萧珩又说,“刚刚我应该上去给她十巴掌,打烂她的脸皮。” 阿琅还以为他就是讽刺她几句,万万没想到他居然是想要动真格的。 萧珩顿了一下,又道,“上次曾同你说过我被人救的事,我最近发现了那个‘小骗子’的踪迹了。” 阿琅原本的话突然卡在喉咙,有些冷汗冒出来。 江叔江婶上京,那匹马儿自然也带到了上京,如今正在城东院子的马厩里悠闲地呆着呢。 阿琅有些心虚地看了眼萧珩,看着那张俊面,又把眼神给挪开。 萧珩悄悄地弯了弯唇角,见好就收,再没说话。 回到宫里,皇后娘娘听了派去宫人的禀报,顿时气坏了,晚饭都少吃了一碗。 之后为了补偿自己那少吃了的一碗饭,她把皇帝的私库都翻了一遍。 总之,把好的,贵的,稀有的,都搬出来给了阿琅。 不仅皇帝私库的东西,还让御造监的人去各地采买新东西。 总之,要让所有人知道,阿琅那是有人疼爱的,不要随便欺负。 …* 因为帝后松口七皇子和婉妤的婚事,原本被皇后禁足的淑妃也被放了出来。 既然帝后没有赐婚,那就不会派礼部官员去操办这场婚事。 淑妃只有七皇子这个儿子,虽然没有从宫中讨来赐婚的旨意,不过淑妃是除去皇后之外,唯一有孩子的嫔妃。 也算是宫里比较得意的人了。 太子病弱,不能成婚,七皇子的婚事就特别的引人注目。 淑妃就想着把这婚事给弄的风风光光的。 她仿佛要把那些压抑的,七皇子不能封王的怨气都发泄在这场婚事里。 让人知道七皇子的风光。 因此,让人去侯府下聘时,赫赫扬扬无数的聘礼,风光无限。 靖安侯府因为这门婚事越发荣耀体面。 只不过,唯一不好的是,钦天监传来合婚期的时候,最近一年都合不到好日子,得两年后才有好日子。 最近倒是有个好日子,不过,那是两个月后。 按照淑妃的意思,这日子太近了,没办法办得隆重。 不隆重,那就配不上七皇子的身份。 所以,淑妃给否了。 两年后就两年后,大不了给七皇子多安排些侍妾就是了。 靖安侯府里,婉妤听到外头传进来的消息,面色阴沉沉的。 两年后…… 到时候还不知道有什么变故呢。 她可没忘记,丞相府可是对七皇子虎视眈眈的。 韩明珠看起来淡淡的,还不知道怎么想往七皇子府里钻。 绝对不能这样。 只是两个月,让她凄凄惨惨的嫁入到侯府,那也是不行的。 显得她太不值钱。 婉妤轻轻地吐出一口气,挣扎了一下。 去了老太太的院子。 * 阿琅在皇后宫里住了下来,皇后对她放松了不少。 她就多了很多空闲的时间,这些时间,她大多都在皇后的藏书阁里度过。 皇后的藏书阁不算大,不过才两间房。 阿琅准备花些时间把这两间房的书都看一遍。 这日用了早膳,她又去了书房,按照昨日的进度,抽出一本书来。 谁知,抽出一本书,带出了夹在中间的一副画轴。 阿琅弯腰去捡,拍拍上头的灰尘,展开画轴。 先出现在她眼前的是几个大字。 阿雪小像。 阿雪! 阿琅的心突然砰砰砰跳得极快。 这是皇后的笔迹。 她从来没见过生母的画像,自己没提,别人也没想过要给她看。 今日终于得见了吗? 她靠在书柜上,慢慢地展开画像。 只是,当画像展开在她的面前时,她险些落下泪来。 47,哪里来的病重 阿琅从打开那副画像起,就觉得自己拿到一把钥匙,只等‘咔嚓’一声,所有的秘密都将呈现在眼前。 藏书阁里灯光暗沉,她看书时不喜欢有人在边上,于是让凤仪宫的宫人守在门外。 手中的画像上,英姿勃发的女子,骑在马上,回眸一笑,高束的黑发,随风飘起。 这个女子,她曾经见过啊! 十年前在蜀地,曾见过啊! 那个时候母亲怀像不好,停留在蜀地那个叫泉峒的小山城。 那里是百越族最大部落的聚居地,有自己的语言系统,归顺大周后,与朝廷通商密切,人们也能听懂官话。 那里的人单纯,热情。 她碰到一对夫妇,带着一双儿女,住在他们旁边的一座竹楼里。 原来,原来他们就是靖安侯夫妇,那个清河郡王口中,去帮皇帝寻找解药的人。 她的生父生母! 卷轴里,不仅仅有画,还有一些信签放在底部一起卷起。 阿琅一目十行,看着看着,那满溢的泪水,终于夺眶而出。 “建武八年三月……门前屋檐下来了一窝新燕,和去年那窝或许不同。寻找女儿的事情并不顺利……不知如今是何模样” “建武八年七月……秋风至,蟹脚肥,故而忆起汝……” 记载的都是家长里短,细琐小事。 力透纸背的,却是藏也藏不住的思念。 对女儿的思念。 她再展开一张信笺,信笺被数行簪花小楷填得满满的。 “建武十年腊月,冬雨多断肠,吾与阿南风尘仆仆赶至玉县顾家,同室产妇女公子不幸夭折,是为遗事。” “不过,那位女公子的手上并无桃花印,吾心中石头放下……” 阿琅双目陡然瞪大,手上发颤,抖得那层薄薄的信笺好像立刻起飞的蝴蝶。 玉县顾家,顾家……是她知道的那个玉县顾家么? 是她曾经在的那个顾家么? 如果是的,那么也就是说,她曾和自己的亲生父母擦肩而过? 她在很多人的口中听说过,当年亲生爷娘是多么的期望她归家,撒了多少的人力,物力,精力去找她。 那时,她只是听说,是一个虚幻的事情,她不置可否。 现在,这一切都那样真实的呈现在她的眼前。 她甚至能感受到那对夫妇心中浓浓的失望,以及希翼。 可是,还有哪个顾家的孩子,手上有桃花印呢? 她曾父亲说过,当年顾家三婶娘曾经夭折过一个孩子。 她更是想起父亲病重后带着她回到玉县顾家时,三婶娘那没头没脑的厌恶,还有幸灾乐祸。 仿佛所有的一切,都有迹可循了。 除非,大周朝的版图里还有另外一个玉县顾家,另外一个手上有桃花印的女孩…… 阿琅靠墙盘膝坐下,低头看着画轴上的女子。 “阿琅!” 是皇后娘娘的声音。 阿琅手忙脚乱的把信笺夹在卷轴上,将画轴拢在一起,可惜手在抖,卷轴松松。 那信笺掉落在地上。 阿琅强迫自己平静下来,原本想要将画轴放回书架子里。 咬咬牙,撩起裙摆,抽下一根发带,将画轴绑在小腿上。 门外,皇后进来,见着阿琅,笑容在暖光中越发显得慈爱。 “你呀,就算喜欢看书,也不能成日泡在里头呀。” “还有,这屋子里光线黯淡,伤眼睛。” 皇后絮絮叨叨的,阿琅跟在她的后头往外走。 “以前陛下曾同我说过一个考生,最喜欢读书,还喜欢夜里读书,等到考试时,那眼睛都要贴在卷子上了。” “你可不能这样。” 阿琅双脚如走在云端,没有仔细听皇后说的话。 皇后察觉,回头看了眼阿琅的模样,眉头一蹙,心下默然。 看来小姑娘看书看得都迷进去了。 还是要控制她看书的时间才行呢。 皇后带着阿琅在园子里走了一圈,为的就是叫阿琅眼睛散一散,看看满园的花草绿意。 一路上,她和阿琅说话,天南海北地说,说她和明惠雪的往事,也说当年陛下四处征战的事。 很多很多,皇后愉悦,意犹未尽,阿琅却如同游太虚幻境。 一直到回到大殿,皇后捶腿,“被关在四方墙里,人也变得娇贵了,才走一会就累了。” 阿琅愣愣地靠在大迎枕上,捧了盏茶,还没缓过来。 谁一时半会缓得过来呀。 那里面的每一样内容都让她神魂颠倒。 “娘娘……”阿琅木木愣愣地问,“当年我娘生我时,是怎么把我丢了的?” 皇后想一想,“你娘当时在生产,玉县有匪乱,一伙人冲进来,你娘带的人手也不多,孩子已经生下来,就想着撤走。” “谁知道,慌乱中,就把你给丢了,幸好,你养父捡到你。” “那我妹妹呢?她当时是谁在照看?” “听说那时候丫鬟正在帮你妹妹清洗,匪徒进来时,她就只能护住一个……” 阿琅沉默了一下,“那个丫鬟,还在世吗?是叫阿霞吗?” 皇后沉默了会,这个回忆就很久远了,半晌,“好像是的,听说如今去慈云庵出家为你娘祈福了。” 皇后见阿琅的眸光都黯淡了,好像只被人丢弃的小狗,顿时抱着她安抚, “你可别怪你娘,当时她才刚生产,不小心疏忽,把你丢了。她可自责了,无论到哪里都记挂着你。” 阿琅不知道自己这一日是如何度过的,到了晚间,躺在床上仿佛还是在虚妄之中。 躺在床上,房前屋内皆万籁俱寂,不觉缓缓叹出了口长气。 有些欲哭无泪。 朦胧中,睡了过去,梦里,突然出现了一张脸。 “相公,这女孩长得竟然和你有些相像,莫不是你背着我在外头风流了……”女子好奇的盯着面前的小女孩。 她身边穿着长袍,面容俊雅,好似翩翩文士的中年男子瞪了女子一眼。 “我却觉着和你有些相似,莫不是你背着我在外头风流了……” 夫妻俩一唱一和,对小女孩充满了好奇。 直到有人出来解围。 后来,那住在隔壁竹楼的女子时常过来陪母亲说话,看着小女孩的眼神时而忧伤深远。 小女孩觉得很奇怪。 她想要伸出手,摸一摸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一转眼就看见一个背影。 想要去拉扯,一阵洪水扑面过来,把梦里的世界毁了个干净。 阿琅浑身汗津津,梦地坐起,大口喘着粗气。 外头灰蒙蒙的,服侍她的宫人,就是上次同泰寺陪过阿琅的青柠,听到屋内动静,进到内室。 青柠见着阿琅眼下乌青,精神萎靡,连忙道,“姑娘,这会还是清晨八早的,要不你再睡个回笼觉?” 阿琅摆摆手,下了床,梦里的世界太过真实,又太过残忍。 一夜不曾好眠,加之心事重重,早膳时,阿琅不过随便用了几口。 皇后还忧心地摸了摸她的额头,“莫不是病了?等会让人宣太医过来诊诊脉。” 阿琅挤出一抹笑,“娘娘,约莫是季节交替,有些苦秋?” 皇后嗔怪地瞪了她一眼,这孩子,别人苦夏,她苦秋? 平日里好像小猪一样能吃,今日却没甚胃口,怎么不让皇后发愁。 阿琅好说歹说,才把皇后宣太医的念头给打消了。 见她有些怏怏的,皇后处理宫务时,就放了阿琅回屋里休息。 阿琅没回屋去,把青柠留在殿内,像个迷路的孩童,漫无目的的乱走一气。 在一处墙角,蹲了下来。 四处无人,空空寂寂,好像穿着重甲独自跋涉了许久的旅人,在无人的地方脱下了重甲。 先是上扬的嘴角下垂,眸光里的笑意宛如潮水一般褪去,接着肩膀垮了下来。 那在人前挺直的腰杆也弯了,好像支撑不住这一身的骨肉,只差歪七扭八瘫在地上,像个孩子一样撒泼打滚着嚎啕大哭。 她缓缓抽出昨日从藏书阁里带出的那卷画轴,看着画轴上的女子,颤巍巍地伸手去抚摸。 她轻声问,“是不是很想那个小女孩。” 画上的女子,回眸静静地看着她。 “当时很多人围着你,才弄丢的是不是?” “你一定拼尽了全力对不对” “我们曾经见过你知不知道” 她摸着那画轴,墙角伸出的树枝漏出斑驳的光线。 阿琅忽然低头捂住眼睛,大片的水泽沿着手指缝滴了下来。 “我很想你们,很想很想,想的心里好疼好疼。” “你们知道吗?” 她想父亲,许多人都觉得他不好,不好好做官,带着妻儿风餐露宿。 可对阿琅而言,这是她一生再也没办法享受的溺爱。 从今往后,再也没有那个温柔的声音同她讲述那些山山水水。 从今往后,再也没有人宽容地将满身缺点的她笼在袖中。 从今往后,再也没人会那样无条件的给她遮风挡雨。 哪怕,那个女孩不过是他捡来的。 所以,她才那样的想要查出他死的真相。 泪水滴落在画轴上,阿琅拼命的用袖子去擦拭,她不敢用力,想要将那水滴吸干。 那样风华绝代的女子,死的不明不白,何其的惨痛。 阿琅胡乱地抹去脸上的泪痕,画轴被沾了水,她要回去好好的处理一番,否则,这画像就毁了。 她抬起头,那悲意未曾褪去,白皙的小脸上残留着泪痕,眼圈红红,像一个找不到家门的孩子,茫然四顾。 “哟,哪里来的小娘子,在这里独自哭。” 一群锦衣华服的公子哥儿从墙角拐弯过来,勾肩搭背的。 有个独自走在前面的男子拐弯时,不期然就那么和阿琅的目光对上了。 原本勉强算得上正经的脸上瞬间尽是狡猾轻浮之色,嗤笑地对身后的同伴说道。 “这不是娘娘身边的顾六姑娘么?” “真是巧啊,没想到居然在这个犄角旮旯里碰上了。” “可不是,巧得过头了吗……” 几个人你一言我一语说个不停,言语上倒还好,只是语气里不乏嘲讽显得有些阴阳怪气。 这几个人,在上京的贵人圈里那是出了名的名声不好。 金玉堆养出来的纨绔公子,纵情声色犬马,横行霸道无度,也是各家各户嘴里不屑提起的混账。 这些总是在某些事情上特别起劲儿。 阿琅听出这些人和上次在暗巷里耍流氓、调戏他的是同一伙人。 她心里想着,也不知萧珩那样的人怎么就和这么一伙人在一起了。 她不欲理会他们,到底是在宫里,准备往后退回去走另外一条路。 那几个人却不打算让她离开。他们就爱找乐子,看乐子,哪能就这么放人走了。 阿琅被堵住了路,皱眉道,“有事?” 几个人嬉皮笑脸,东歪西靠的,身上跟没骨头似的, “走什么呢,顾六姑娘,咱们好好聊聊。哎呀,这小脸儿,怎么哭的这样惨。” 阿琅一向性子沉稳,嫌少有人能挑起她的火气,只是冷淡地瞥了瞥几个人, “这里是宫里,还请各位公子收敛些为好。” 方才第一个出声的公子,轻佻地笑了两声, “谁还不知道这里是宫里呢?六姑娘可真好笑,我们在宫里窜的时候,你还不知在哪个乡下玩土呢。” 阿琅抬眸看着他,黑色的瞳眸里是一片入水的淡漠,“是么,既然大家都知道,那就请让开吧。” 有人上前,微微俯身过去,凑到阿琅跟前,皮笑肉不笑,另外几人嘻嘻哈哈地跟在后头起哄。 不过是皇后身边的小玩意,装什么清高?谁还不知道谁? 靖安侯那样的莽夫,能生出什么好玩意?更别说在乡间养了十多年。 为首的那位是淳安长公主府幼子赵鸣,他觉得能出一个婉妤那样的姑娘,简直就是侯府祖坟冒青烟了。 想到婉妤,赵鸣的眼尾狠狠一压,显出一分冷鸷。 他刚要恶狠狠地嘲讽阿琅,侧边传出一道声儿来, “赵鸣,闲得发慌瞎找什么事情,这是宫里,不是你们长公主府,耍威风回自己府里去。” 声音听着很熟悉,阿琅一看,只见路的那边有人朝这边走来。 竟然是韩府二公子,那个在破旧老宅被她收拾过的韩嘉年。 韩嘉年嘴角挂着冷冷的讥笑,和他一起的还有好些个贵公子。 这些公子和赵鸣那一伙不同,看起来玉树临风,身上满是书卷味。 人群中,有个人鹤立鸡群,站在韩嘉年的身边, 阿琅眼皮子直跳,看来今天运气有些不好。 竟然在此还碰到韩长风。 也是呀,清河郡王不是说,韩丞相让韩长风回来,就是为了做帮手么。 那必然是要迫不及待地介绍给皇帝了。 韩长风身上穿着文官的官服,看起来该是翰林院的官儿。 他的目光落在阿琅的身上,滚烫,滚烫。 阿琅垂眸,笼在袖中的手指微微一勾,将原本落在手心的一个纸包放回去。 原本,她想着,有些人说话不中听,还是送点礼物的好。 现在,人这样多,真是便宜了这些人。 赵鸣作为长公主之子,一向自诩血统高贵,看不上韩嘉年这样的高官后代。 他也知道上次在破旧老宅里,韩嘉年和顾瑞照的赌约,虽说后来不了了之。 “韩二,你少管闲事,你上次不也是把顾瑞照耍得团团转么?我今日找个玩意儿打发无聊时间,不行啊。” 韩嘉年抬抬下巴,“嘴巴放干净点,说着玩意儿,你自己又是个什么东西。” 赵鸣没想到他突然把矛头指向他,愣了愣,“姓韩的,你发什么疯呢?” 这和想象的不一样,不是应该接着他的话继续往下说,就和对付顾瑞照那样。 怎么突然刺起他来了? 阿琅也是有些诧异,她上次那样对待韩二,本以为他会报复回来呢。 就算不伸出援手,落井下石总也没人说什么。 只见韩嘉年又开口了,眉梢眼角满是浓浓的轻蔑之意,指着阿琅,向赵鸣道, “听不明白吗?这是我姐姐,你赵鸣算什么东西,凑上来找削吗?” 什么我的姐姐?两个八竿子打不着的人,凑一堆? 更何况,上京高门里,谁不知道,那韩丞相可是和靖安侯不对付的啊。 赵鸣顿住,瞪大了眼,“你疯了吧,韩二,你姐姐……哈哈哈。” 一时间周围的人全都朝韩嘉年看过去。 韩嘉年扬了扬眉毛,梗着脖子,“我不可以随着顾瑞照叫吗?顾瑞照不是叫她姐姐吗?” 赵鸣扯了扯嘴角,扯出一个笑,表情有些扭曲,“随顾瑞照……” 谁不知道韩嘉年在书院里最喜欢与顾瑞照过不去? 这位韩二向来就是个混不吝,仗着丞相得皇帝看重,不讲道理的很,说打那是真的会打。 赵鸣脸色极为难看,面对韩嘉年也是怯了几分。 这般发展有些出乎阿琅的意料,阿琅微落了落密密的睫羽。 只见原本高傲得如同孔雀的韩嘉年微微一退,“不用谢我,我不想的。” 退到了一直默不作声的韩长风后面。 韩嘉年好面子。 事实上,身处在上京贵人圈里,谁不好面子呢? 上次被阿琅抽了几绳子,韩嘉年没说出去。 不仅如此,还把那些在场的狐朋狗友都下了封口令。 谁知道,就算下了封口令,竟还是被刚刚回来不久的大哥知道了。 这位看起来温和文雅的大哥把他的脸都打肿了。 他的爹娘还一句呵斥都没有。 刚才他是不想给阿琅解围的,这位兄长却是推着他上前,言明,若是没法解围,就让他回去吃棍子…… 面子和棍子,选哪个? 韩嘉年从来没发现过原来自己的脸皮能有这么厚。 风里来雨里去,竟然去帮顾瑞照的姐姐解围,还叫她姐姐…… 韩嘉年看了韩长风一眼,识相的,对着后头的一众公子哥招呼了声,带着人呼啦啦地走了。 唯独留下韩长风与阿琅。 阿琅抬眸,穿着一身官服的韩长风带着一些从未有过的威仪,却也越发显得清俊出尘。 阿琅给他行了个礼,道了声,“多谢。” 她不是傻子,韩嘉年必然是得了韩长风的吩咐才来解围的。 至于他为何不来,不过是因为刚回上京,不如韩嘉年更有‘名声’。 她刚要离去,却见韩长风上前,“苒儿。” 阿琅停下脚步。 韩长风没敢靠得太近,想说点什么,却又不知该说什么,嘴唇动了动,踌躇半晌,方才轻声问道, “娘娘……待你可好?” 他的目光在她脸上巡了巡,似想在她眼角眉梢寻找什么。 只觉得一眼不够,只求多看她一眼。 阿琅并没作答,只是敛衽行了个礼,“有劳公子垂问。” 韩长风反复问她过得好不好,想听的却是一句‘不好’,这个念头叫他心惊。 他不知道自己怎么了。 就在这时,有脚步声传来。 阿琅徇声望去,只见青柠正往这边跑来。 她对韩长风道,“少陪。” 随即就向青柠走了过去,“跑得这样急,可是娘娘找我。” 青柠停下脚步,急促地说道,“姑娘,刚刚侯府传消息过来,说是侯府老太太快要不好了。” 阿琅有些不敢相信,虽说老太太时常被气得好像喘不上气来。 她知道,这样的人越是长命百岁。 更何况,婉妤才刚刚和七皇子订下婚事,老太太该最是意气风发的时候呀。 怎么会快要不好了? 侯府这样急切的送消息进来,那必然是真的不好了。 48,哪里来的冲喜 阿琅要出宫,皇后不仅派了车马,除了原本派去服侍她的青柠,又强硬地派了个嬷嬷给她。 皇后心事重重地看着阿琅。 世人眼里,孝道看得很重,让阿琅去服软,去讨好那位老太太,是万万不可能的。 可让阿琅一直强势的态度,传扬出去,阿琅是要被人戳脊梁骨的。 孝道之上,还有皇权。 她不仅派了年轻宫女给阿琅,再加上个资历老,在京中人人都知道的嬷嬷给阿琅。 这样,就算有什么事,也无需阿琅出手了。 不得不说,皇后娘娘考虑的很是周全。 阿琅带着人到侯府时,正遇上老太太被张嬷嬷扶起来喝药。 老太太神情呆滞,面色灰败,仿若被活生生抽走了生机。 阿琅内里千回百转,惊诧之后是狐疑。 她眯了眯眼,老太太一直养尊处优的养着,中气十足。怎么忽然就这样了。 总觉得违和。 “老太太,六姑娘来看您了。”张嬷嬷低声唤她。 老太太木然无反应,直到张嬷嬷又说了一遍,空洞的目光重新聚焦,慢慢地定在阿琅脸上,倏地抓过药碗砸向阿琅。 “是你,是你这个扫把星害了我,是你!” 早有防备的阿琅后退一边,药碗因为老太太病弱无力,只落在脚背上,就是药汁也都洒在她自己身上。 阿琅平静地望着双目充血,眼珠子几乎脱眶而出的老太太。 老太太挣扎着要朝阿琅扑过来,却连床都下不来。 只能面容扭曲地瞪着阿琅,脸上每一道皱纹里都充斥着怨恨, “你为什么要回来?为什么?你不回来,我们还是好好的。” “你不会回来,我哪里会病倒,都是你,都是你这个铁扫帚星害得我。” “克夫克母克家的玩意儿。” 跟着阿琅过来的姚嬷嬷惊呆了,她来之前,娘娘就嘱咐过,说是这家老太太可能不喜欢阿琅,言语上肯定有些不对的。 没想到,这哪里是有些不对,是很不对。 这是要上演全武行啊! 她挡在阿琅面前,又惊又怒,“老太太,这可是你的亲孙女。” 老太太喉咙里发出模模糊糊的声音,用一种包含仇恨憎恶的目光盯着阿琅。 “在老太太眼里,我不是失而复得的孙女,而是破坏者,破坏你和婉妤平静美好生活的入侵者。” 阿琅掸了掸被溅了药汁的裙摆,直白而又残酷的将事实呈现在姚嬷嬷的跟前。 侯府的人着急忙慌的送信进宫,她还以为老太太已经病得不省人事了。 她才想着回来当一当孝子贤孙。 倒没想到,老太太还没有病的迷糊呀。 对她这个‘大仇人’依然是很仇视。 阿琅冷淡着脸,抬手间,鼻端闻道似有似无的臭味,形容不出来是什么东西的臭味,有些类似肉类放久腐烂掉的味道。 她抬眸看了看张嬷嬷,再看看地上的狼藉。 “嬷嬷,老太太病了,怎不见婉妤姑娘在此?”阿琅垂眸,问正在指挥丫鬟的打扫碎瓷片的张嬷嬷。 张嬷嬷哼了一声,指桑骂槐,“六姑娘还有脸说,要不是你,老太太也不会病倒,七姑娘这会正在给老太太熬药呢。” 一直护着阿琅的姚嬷嬷看了眼青柠,就见青柠抬手就是一个巴掌甩到张嬷嬷的脸上, “嬷嬷怎么光长年纪不长脑子,谁准许你这样污蔑我们姑娘的?” “嘴怎么这么臭,张嘴就往我们姑娘头上攀扯,你有证据吗?有就去报官啊。” 张嬷嬷捂着脸,不敢说话,她也是老太太身边的老人了,这……说打就打她。 正巧,婉妤端着一碗药进来,见着屋内的情形,满目忧愁,带着难以置信的悲痛之意质问阿琅, “六姐,你怎么一回来就闹事,祖母已经这个样子了,你还想如何?” “你就是嫉妒祖母护着我,怜惜我,也不该这样气祖母啊。” 阿琅冷笑,这是终于要撕破脸皮了吗? 以为和七皇子的婚事定下,终于可以没有顾忌了吗? 姚嬷嬷真是气死了,也不知道靖安侯会不会气得掀开棺材板还阳。 心心念念想要找到的姑娘,回到府里,受到的竟然是这样的待遇。 她再也忍不住,一个暴脾气,上去捉紧婉妤的衣襟,用尽全力,左右开弓,啪啪打在婉妤的脸上。 她道, “我们姑娘不过才进府门,一个两个都把你们老太太病倒的罪名往她身上攀扯。” “怎么着,是不是你们老太太死了,还要我们姑娘陪葬吗?她配吗?” “七姑娘是吧,听说你和七殿下的婚事已经定了,说话可得小心点,别给七殿下丢人。” 婉妤被打的惊声尖叫,明明看着是轻轻扇过来的巴掌,打在脸上却极痛。 手上的药都扔了。 痛得婉妤捂脸大哭,她感觉两颊都肿起来。 姚嬷嬷却不管她怎么哭,松开婉妤的衣襟,还‘体贴’的帮她拉了拉。 婉妤用失望的目光看着阿琅,“姐姐,我没想到你竟然会变成这样子,你为什么要伤害自己的妹妹?” “你是觉着自己得了皇后娘娘的宠爱,就可以颐指气使了。” 姚嬷嬷看着婉妤认真地说道, “七姑娘,我觉得我们姑娘这样很好,你也说她是姐姐,姐姐教导你好好学会说话有什么不对?” “只能说你从前被老太太教导歪了,引导一下,这很好。” “打人的是我,你要觉得委屈了,可以去娘娘面前告我。” 婉妤捂着脸,看着一脸正气的姚嬷嬷,不禁后退一步,满脸的不可置信。 “你们不过是觉得我们姑娘没人疼爱,所以才敢那样胡说八道。你们这样的贱人,隐忍永远不是正确的,打烂你们的脸才是合适你们的那条路。” 姚嬷嬷理直气壮的。 老太太见婉妤被打,立刻咒骂,“你们竟敢这么做?” “妤儿可是七皇子妃,你们怎么这么恶毒啊。” 老太太看着婉妤一张细腻美丽的脸儿竟然红肿起来,立刻心疼得都要碎了,恨不能把阿琅给撕碎。 这是死丫头,才得了宫里的几分好,就敢对妤儿动手。 万一,等将来她死了,那还了得? 老太太觉得自己不能死,可偏偏,这一场病,来势汹汹,怎么吃药都不见好。 老太太是真的后悔了,她当初让人把孩子调换时,就该把这个孩子给弄死,一了百了。 她恨得眼珠子都红了,一边恨不得把阿琅千刀万剐,一边心疼地去看婉妤。 见婉妤雪白细腻的脸此刻高高肿起,可见打人的动手是用了极大的力量,再想想若是婉妤的脸上因此落下什么疤痕。 老太太就是一阵头晕目眩,恨不能晕过去算了,看着姚嬷嬷道, “难道有宫里贵人撑腰,就可以欺辱姐妹吗?就可以忤逆长辈了吗?” “老太太,这些罪过我们姑娘是不敢认的,不过若是老太太执意要闹个明白,那我建议咱们去报官,去宫里,好好辩白一下。” “你说什么?” “我的意思是,我们姑娘是万万不能受到旁人诋毁的,若是老太太和七姑娘一心要叫姑娘背负不该她背负的罪名。” “那我就只能去报官,叫太医来好好给老太太诊断一下了,生病到底是为何?我们姑娘人都不在府里,怎么就气着你了。” 姚嬷嬷一辈子跟在皇后身边,什么牛鬼蛇神没见过,她笑眯眯的,温煦和水滴将这份建议说清楚了,十分礼貌。 充分体现了一个凤仪宫掌事嬷嬷该有的风度。 然而,老太太什么都听明白了,她捂着心口气得心口疼。 婉妤为什么挨打,因为不会说话。 原本婉妤就不受宫里喜欢,就算和七皇子的婚事定下了,下聘的时候也是风风光光的,可宫里却迟迟没召见她,连体面的赐婚都没有。 如果婉妤因为姚嬷嬷打了她一巴掌进宫,那宫中会因为这件事偏向谁? 起码皇后更更厌恶婉妤,而怜惜阿琅。 她忌惮地看着皇后从宫中派出来服侍阿琅的宫女和掌事嬷嬷,心里却知道,对付阿琅的最好时间已经被错过了。 想到这些,老太太更怄气了,脸色发白。 她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 阿琅在婉妤的汤药进门后,鼻尖感受到那臭味又浓了一分。 不仅仅来自与汤药,还有婉妤的身上,也有一种若有似无的臭味。 她目光落在张嬷嬷身上,“张嬷嬷,老太太病倒前的饮食怎么样?” 张嬷嬷被青柠那巴掌打的也是头昏脑涨,不敢不回答阿琅的话, “老太太病倒前的饮食很好,老奴可以保证,因为撤下来的食物老奴也会用。” 张嬷嬷不懂阿琅问老太太的饮食有什么问题,这是觉得老太太病倒是因为有人下毒吗? 可是是谁下的毒?为什么下毒? 她心里嘀咕,最可能下毒的除了这位六姑娘也没别人了。 “那平日老太太有没有吃养生丸之类的补药?”阿琅又问。 张嬷嬷怔住,“老太太每日睡前都会服用一味养生丸。” 她的目光在婉妤的身上停了下,又移开,“这个药丸只有奴婢和七姑娘知道,这些年不是奴婢就是七姑娘服侍老太太用药。” 张嬷嬷忽然想起,前几日婉妤姑娘过来这里,老太太正巧在洗漱,丫鬟都在那边服侍,她要去帮老太太找衣裳,屋里只有七姑娘一个人在。 她心头一震,有些惊恐地看向婉妤。 老太太对七姑娘那么好,一直挖心挖肺的对七姑娘好。 她怎么就对老太太下手? 不过,张嬷嬷却不敢说出口。 她将到口的话吞回肚里。 只是和阿琅保证老太太的药丸没问题。 老太太躺在床上,目光能喷火,声音却是有气无力地嘲讽阿琅, “你就是毒药,一看到你,我就喘不过气来,你滚得远远的,老婆子我就能好。” 仿佛破罐子破摔一样。 反正她已经病成这样,皇后娘娘还能把她怎么样。 只可怜她的妤儿! 她要是死了,就得守孝啊。 阿琅几乎已经肯定老太太的病倒和婉妤有关系,那到底是为什么呢? 她怎么也料不到婉妤会对老太太出手,她是怎么会对老太太出手的? 老太太那么护着婉妤,她以为婉妤就算再怎么样,也会有那么一个底线,也应该会有一个真心爱着的人。 她真是高估了婉妤。 她能对养大她的母亲动手,就已经是个丧心病狂,心狠手辣,没有心的毒蛇。 谁都能咬一口。 只是,她会找出婉妤谋害生母的证据,至于老太太! 她不是善良大度之人。 “七皇子……您往这边请。小心门槛……”门外,传来顾大老爷殷勤招呼的声音。 阿琅挑眉,唇角勾起,七皇子来了? “七皇子……是七皇子来了么?”老太太昏暗的眼睛一亮,急忙的想要起身,在张嬷嬷的帮助下,在身后放了个大枕。 阿琅有些无聊地看着门口,果然,就见一身常服的七皇子在顾大老爷等几位顾家男人的簇拥下,进了老太太的屋子。 一下子,原本宽敞的屋子变得逼仄。 阿琅往边上退了退,把表演的场地留给其他人。 果然,见着七皇子,婉妤放下手,朝他露出一抹灿烂的笑。 这笑仿佛最明媚的春光,照亮了七皇子的眼睛,叫他眼睛里只剩下婉妤一个人。 他心情飞扬、脚步轻快地直奔婉妤而去。 他专注地,深情地看着婉妤,那双眼中的爱慕就算是瞎子也能看得出来。 刚刚定情的小情人,原本感情就好的两人更加的升温。 “妤妹妹,你这脸是怎么回事?”七皇子见着婉妤红肿的脸,疼惜的,带着怒气的问。 “郡哥哥。”婉妤强自露出一抹笑,坚强地看着七皇子。 七皇子最见不得婉妤的眼泪,也见不得婉妤被旁人欺负。 他看着婉妤无助地站在那里,纤细单薄的身影,还要努力安抚她的样子,就觉得心都快碎了。 不由地,白皙的脸上微微涨红,眼神锐利的扫了一圈,看到阿琅,像看着条毒蛇般盯着阿琅 “是不是你,是你欺负妤妹妹,对不对?” 阿琅淡淡地说道,“哦,就是我欺负你的妤妹妹,殿下,你想要怎么样呢?” 这话仿佛一把刀子刺在七皇子的心口。 他差点跳起来,脸色铁青,错着牙,“你,真是太恶毒了,我要去告诉皇后娘娘,把你轰出凤仪宫。” 阿琅慢吞吞地‘喔’了一声, “那你快去啊,正好,可以和娘娘说一说,你的好妹妹是怎么污蔑我的事。” “没想到你这么牙尖嘴利!”七皇子一个愣神,随即怒火上冲。 阿琅看着怒气冲冲的七皇子,牙尖嘴利算什么,她不止牙尖嘴利,她的爪牙更锋利呢。 看到七皇子的那一刻,她恍惚明白婉妤为何要在老太太的养身丸里动手脚了。 因为婚期啊。 两年后,婉妤怎么能等得了呢? 她恨不能立时三刻就嫁到七皇子府去,把这婚事尘埃落定。 若是老太太病了,那婉妤就得守孝,那绝对是不行的。 最好是病的半死不活,让她的喜事来冲一冲。 这样,就算婚事简陋,也没人说什么。 她这可是孝心一片呀,为了让祖母好起来,把一辈子一次的风光都放弃了。 更何况,宫里没有赐婚,没有让礼部来操办婚事。 也就是说,就算等到两年后,那也不过是规格稍高一些的贵人婚礼。 她一样得不到皇家婚礼的风光。 那还不如,拿冲喜来说事。 果然,如阿琅所想的那样,老太太挣扎着要起来给七皇子行礼,成功的把七皇子对阿琅的关注转移了。 “殿下,请恕老身不能下地给你见礼了。”老太太双眸浑浊,带着泪水看向七皇子。 七皇子知道老太太对婉妤好,爱屋及乌,对老太太也是和蔼的很, “老太太,咱们是一家人,何须那样多礼,你只把我当成小辈就行。” 若是平时,老太太是不敢这样的,只现在是非常时期,她恳求七皇子, “殿下,老身这病来势汹汹,怕是不行了,临时前,有个不情之请,万望殿下能够答应。” 七皇子看了眼颤巍巍,用手捂住嘴的婉妤,声音和缓地对老太太说道, “老太太,可千万别说这些话,您是妤妹妹唯一的亲人长辈,将来她的婚事可还需你出席呢。” 老太太被七皇子感动的不行,声音哽咽地, “殿下,老身要说的正是婉妤的婚事,听说钦天监把婚期排到两年后,最近的日子是一两个月以后。” “老婆子这身子骨,这个年能不能熬过去都不知道,能否请殿下同淑妃娘娘商量一下,把婚期定在最近的日子。” “这样,老身能看到心爱的孙女出嫁,有个好归属,就是死了也能瞑目,就到地下对她的爹娘有个交代啊。” 阿琅站在角落里,无声的笑了,老太太可真是一片慈母心肠啊。 为了婉妤这样的殚精竭虑。 只是,不知等到她知晓自己的病倒是婉妤做的手脚,会是什么表情。 想必,那一定很好看吧。 七皇子也想日日和婉妤呆在一处,耳鬓厮磨,日子定然快活的很。 他就说那两年后的日子有些远。可惜,母妃说他的婚事要风光大办才行。 不过,眼下的情况特殊,老太太这个样子,总不能不让她如愿。 当即,他拍拍胸脯,对老太太保证, “你放心,我今日就进宫同母妃商量婚期,定然不会让你失望的。” “只是,这样让妤妹妹受委屈了。” 婚事办的仓促,必然有许多地方疏忽,被人诟病的地方。 婉妤捂着脸颊,凄凄惨惨地回,“只要祖母能好起来,我受点委屈算什么。” 七皇子疼惜地看着婉妤红肿的脸颊,心猛地抽起,怒火腾的就冲了上来,厉色高声道, “妤妹妹,你记着,你是侯府嫡女,你也姓顾,你将来还是七皇子妃,你用不着理会一个外人。” “还有,别人打了你,你就狠狠的打回去,有我给你撑腰呢。” 呵,等会他就进宫,把野丫头的恶行禀报给父皇,让父皇知道,这都是个什么样恶毒之人。 等她被轰出宫,再想欺负妤妹妹,那也要掂量掂量了。 七皇子打定主意,脸上的厌恶几乎无法掩饰地看着阿琅,冷哼了一声,甩袖离去,往宫里告状去。 婉妤看他走了,看了眼老太太,得了示意后,立刻往外去,“郡哥哥,我送送你。” 顾大老爷左右看看,转身往外走,送七皇子是大事。 阿琅身后的姚嬷嬷和青柠简直要被这个没脑子的七皇子给气死了。 到时候他们回宫,定然是要把今日的事情一五一十地禀报给皇后娘娘的。 阿琅一脸笑意地看着姚嬷嬷和青柠,“没事。对了,我想和老太太说句话,嬷嬷,你们去外头等我吧。“ 张嬷嬷站在床脚,脚步不动。 “嬷嬷……”阿琅放缓了声音看着张嬷嬷。 姚嬷嬷一巴掌拍在张嬷嬷的身上,“你怎么这么没眼色,主子们说话,也在旁边看着,你看贼啊。” 姚嬷嬷脚下生风,一把揪着张嬷嬷就往外拖。 老太太警惕的看着阿琅,“你想说什么?除了低头的话,别的我不想听。” 阿琅抬手抿了下鬓角,慢吞吞的坐在床沿上, “不,老太太你想听的。” 她将后面丫鬟送上来的汤药端起,用勺子搅了搅,想来这是另外的人熬的药,气味很正常。 “老太太,这药不吃可就凉了。”她勺起一勺,要喂老太太吃。 老太太‘啪’的一把,将勺子给打翻了,“滚,你喂的药,就是佛祖也不敢吃。” 阿琅也不气恼,把药碗放在矮柜上,抽出帕子,擦干净手上的药汁。 她本是想要救一救老太太的,最起码让她别这么快死。 可既然老太太急着赴死,那就成全她吧。 “老太太,你知道你为何会病倒吗?你的养生丸,还有这个汤药,可都是加了好料的东西。” 见老太太眼睛瞪着她。 她笑了笑,慢吞吞地,“你可别看着我,药可是你好孙女熬的。还有养身丸,是怎么来的呢?老太太好好想一想呀。” 老太太牙齿咯咯响,不可置信,嘴角涌出一股股的鲜血,瞬间就湿透了衣襟。 49,哪里来的证据 阿琅对于老太太口中涌出的鲜血视而不见,她笑吟吟的,迅速进入到更正的正题。 “老太太,你借着自己病倒,为你的好孙女筹谋,让她婚期提前。可真是一片疼惜的心呢。” “可惜,你的孙女早就想到了,并且也努力的策划,毒药吃进去的感觉如何?” “你如今还能有一口气,可真的好好感谢你的孙女儿,冲喜比热孝中出嫁可要好听些呢。” 冲喜,可以说为了孝顺。 热孝出嫁,那就只能是迫不及待了。 阿琅的话如同雷轰电掣,老太太耳畔轰然作响,浑身的血液都在这一刻冻结,她仿佛石化了,一动不动的凝固住。 两颗眼珠子直勾勾地盯着阿琅。 阿琅反省了下,这已经是她说的最为委婉的方式啦。 石化的老太太眼皮轻轻颤抖,渐渐蔓延至全身,她整个人都在剧烈发抖。 天灵盖上仿佛又一把重锤,一下一下猛烈敲击,三魂六魄都摇晃震动起来。 老太太心口一阵剧痛,‘哇’的一声,吐出大口鲜血。 可是阿琅低估了老太太的抗打击能力。 一般二般的老太太这会早就被打击的昏死过去了。 可老太太却是紧紧地揪住床沿,她眼睛死死盯着阿琅,仿佛在控诉她胡言乱语。 阿琅只觉得好笑,婉妤的形象可真是深入人心的好呢。 老太太这个样子,她丝毫都不愧疚,一想到生母可能也是这样屈辱的死去,她就觉得不够,还不够。 “老太太不相信呀?喏,这里还有药在呢,一份是你的丫鬟熬的,一份是你的好孙女熬的。” “哦,还有呀,那个养身丸,老太太吃完了吗?没吃完也可以请人验一验呀。” “听了这个很难过吗?我母亲死的时候可比你难过多了……” 她想要找到的女儿一直找不到,身边养大的却是一条毒蛇。 婉妤的那些害人手段,到底是从哪里学来的?揭开她的真面目那刻,她一定要好好的问一问才是。 老太太一张脸惨白的不见半点血色,陪着唇边涌出来的鲜红,红白交错,宛如厉鬼。 她上下牙齿一直不停地激烈碰撞,发出令人牙酸的声音。 她不相信,不相信婉妤这个贱人竟然敢如此害她! 不过是一个来历不明的野种,好吃好喝的待她,让她高床软枕,温香软玉中长大,她竟然敢如此对她! 老太太的眼珠子几乎要脱眶而出,仇恨的怒火在胸腔中熊熊燃烧,一直烧到天灵盖。 她感觉到自己半边身子都僵硬了,她心头发慌,一股凉意打从心底钻出来。 不行,她还不能死,她一定要揭穿婉妤这个野种的真面目。 让她滚出靖安侯府,她休想再风光的嫁给七皇子! 老太太试图将握在床沿的手给拿回来,发现自己动不了了。 她的心头巨震,脸吓成灰黑色,流血的嘴唇歪斜,嘴里发出古怪的荷荷声。 阿琅神情复杂地看着老太太,拿起帕子低头擦了擦眼角的泪,似悲似苦的, “快来人,老太太吐血了……” 门外的张嬷嬷听得是魂飞魄散,老太太吐血了? 一阵慌乱的脚步声,老太太身边侍候的人都奔了进来。 众人看到老太太的样子,两股战战,老太太这是中风了吗? 那血怎么流也流不完啊? 婉妤送走七皇子,再回来,就见到屋内兵荒马乱,闹哄哄的。 透过缝隙,她看到老太太的眼睛死死地瞪着她,顿时吓的后退一步。 她挤出一抹泪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祖母刚才好好的。” 阿琅看着婉妤的样子,真想笑出声来。 “我也想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明明我进宫前祖母还好好的,定然是这些死奴才没有好好的照顾老太太。” 她瞥了眼婉妤,漫声道,“出宫时,路过大理寺,就进去报了官,想来官府的人一会就该到了呢。” 婉妤闻言,眼皮直跳,脸色微变,阿琅怎么就敢去报官! “姐姐,何必要迁怒于下人呢,还不如直接说是我没照顾好祖母?” 阿琅笑了笑,“急什么,还没轮到你呢,下人没管教好,那也是主人无能。” 上赶着找骂,那就骂咯。 婉妤杏眼圆瞪,她不过是随口那么一说,阿琅还真就敢把帽子给她扣上? 门外,果然有大理寺带着搜查公文上门,婉妤见着那些人,一桶冰水从天而降,浇了她满头满身,令人彻骨的冰寒。 大理寺的捕头说是接到清河郡王的命令,有人给靖安侯府老太太下毒。 清河郡王令他们一定要查出是谁给侯府老太太下毒。 婉妤心悸如雷,过了会儿,她又镇定下来。 往日她熬的药渣都已经处理了,找不到踪迹。 药汤也早就被老太太服用下去,早就化为乌有。 只有养身丸,她原本就没准备多少分量,正好够老太太缠绵病榻,又死不了。 药瓶中没有剩余的药,他们查不出的,事情同她无关。 就算能够查出来,她也不怕,想要老太太命的人可不只她一个! 侯府的主子都被官差聚集在大厅里。 老太太那里,大理寺派人快马加鞭的去请太医过来。 一是为了看能不能救回老太太,二也是既然投毒,需要太医来辨毒。 算老太太的运气好,衙差不过到半路,就碰到太医院的院判。 顾大老爷怎么也想不到,他一来侯府就摊上这样的事。 他不敢置信地看着大理寺的官差,“不可能,府里有谁敢害老太太?” 他下意识地看向斜对面被宫中嬷嬷和宫女护得好好的阿琅。 听说老太太最后见的人是这位六姑娘…… 为了报复老太太,也是可能做出的。 婉妤按下心头的纷乱,面色发白地问,“你们是不是弄错了?你们有证据吗?” “若是我们没有真凭实据,怎么敢上门搜查呢?”带队的张捕头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 他确实没有真凭实据,不过清河郡王的吩咐,总不是无的放矢的。 再说,没有证据,在这个府里搜一搜,那不就有了么? 乍然听到清河郡王的吩咐,张捕头瞠目结舌。 这些高门的水可真深,给一府的老太太投毒! 得益的人会是谁呢? * 大理寺的人在侯府搜查,宫中,七皇子正跪在皇帝的面前。 “父皇,侯府老太太如今病重,她最想看到的就是妤妹妹幸福。” “请父皇成全,让我们的婚期提前,孩儿不需要多么风光的婚礼,那些不过是给外人看的。” 七皇子如今在上京那是万众瞩目。 参与朝事这么多年,多少朝臣夸奖他聪明好学,在皇帝身边做事十分的体能干之类的。 除去裕王妃等人对七皇子颇为冷淡外,其他的皇族之人有人可是对七皇子很看重喜爱的。 否则,老太太也不会那样汲汲营营的想要将婉妤嫁到七皇子府。 七皇子觉得自己这样的高调,就算婚事低调些又何妨呢? 更重要的是能婉妤妹妹天天在一起。 皇帝皱着眉头看向七皇子,他的样子并不是不悦,只是声音却是冰冷的。 “你的婚事,是你母妃在操办,你大可不必来问朕。” 七皇子仿佛听不出皇帝话中的冷意,强笑道,“父亲,妤儿妹妹将来也是您的儿媳,还要和孩儿一起孝敬您。” 皇帝淡淡地说道,“朕并未给你们赐婚。” 没给七皇子和婉妤赐婚,就说明哪怕婉妤日后嫁给七皇子,做了七皇子妃,可他也并不承认婉妤是自己的儿媳。 这虽然看起来不过是个称呼的问题,可是内里的区别可就大了,这话传言出去,那上上京里的人精能听不出皇帝的意思? 婉妤是七皇子妃。 可是她却不是皇帝承认的儿媳,不是皇帝承认的家人。 那一个光秃秃的皇子妃的名头又有什么用。 七皇子急了,这可不行! 他跪在地上,膝行了几步,看起来文雅秀气,给皇帝深深叩了一个头,低声说道。 “父皇,都是我不好,惹了您生气,可当年您想要和皇后娘娘在一起,被皇祖母给阻扰了。” “还强行把我母妃塞给您……” 他在皇帝威严的目光中,垂下头,呐呐地道, “就算顾家六姑娘再好,可孩儿不喜欢她。” 他央求道,“求父皇能够答应孩儿的一片真心。” 他这么一番真挚的模样,仿佛皇帝要拒绝,那就是对他和皇后当年的真挚感情的亵渎。 皇帝没说话,倒是边上一道温和的声音响起, “父皇,小七已经大了,既然他那样的想要成家立业,父皇不如就成全他吧。” “他如今跟着父皇处理朝事,回府去那些下人哪里能服侍好呢,有个知冷知热的人在身边,总是好的。” “叫他成了亲,能更好的为父皇分忧。” “再说了,到底是小七的婚事,你要不同意,淑妃娘娘想来也是不会松口的。” 太子坐在椅子上,微笑地对皇帝说道,他身边坐着一身礼服的清河郡王。 他总是这么温和善良,心胸开阔的。 为了弟弟的一片真心,可是跟着他一起对抗父皇了呢。 兄弟情深莫过如此吧。 皇帝瞪了太子一眼,那样子不是被反驳的不悦,反而是有些无奈的,仿佛看着不听话孩子的模样。 太子要杀人,皇帝在后头递刀子。 “朕说过不会过问你们的婚事,要如何,你自己去同你母妃商议吧。” 这句话和刚才回复七皇子的话听起来是差不多,意思却截然不同。 这是松口了,同意七皇子提前婚期,找个最近的,最好的日子成婚了。 七皇子轻轻地送了口气,给皇帝和太子分别叩了个头,喜滋滋地爬起来。 想了想,他忽然道,“父皇,妤儿妹妹琴棋书画,弓马骑射都很精通,不若叫她进宫陪一陪母后吧。” “免得母后被有些小人给迷惑了。” 皇帝盯着七皇子,淡淡地说道,“你说的小人是谁?靖安侯府六姑娘是吗?” 七皇子义愤填膺的对皇帝比手画脚的,将今日在侯府,他见着婉妤的脸是如何的红肿,以及阿琅是如何的飞扬跋扈通通的说了一遍。 最后,“父皇,这个六姑娘,仗着您和母后的疼爱,在外面飞扬跋扈,欺负人。这样的人,如何能让她住在宫里?” “没得把宫里的人都带坏了。” 太子深深地看了眼说的唾沫横飞的七皇子,笑了。 “把宫里的人带坏了?你以为人人都和你一样没脑子吗?被个女人迷得五迷三道的。” “出去!滚出去!别让朕看到你。” 皇帝抓起御案上的砚台就要砸过去,被太子一把给拦住了。 “小七如今正是情热之时,难免有些不妥的举动,您好好的同他说就是了。” ”他喜爱侯府七姑娘也不稀奇,若是有个女子,豁出命来救儿臣,儿臣也会感动的以身相许。” 皇帝看着太子,无奈中透着无奈,“你就护着他吧。” 太子长叹一声,“父皇,他是我弟弟,我不护着谁护着,瑞王远在边疆,此生约是不会回来了,其他几个弟弟也早就没了……” 他沉默了下,“只有小七,他这些年一直当差当的好好的,唯独这一件,总算也是咱们家的特色呀。” 大殿内外寂静无声,皇帝站了会,跺了跺脚,一边转身往内殿进去,一边说, “随便你随便你,你既然不顾一切娶了你的救命恩人,那也别管朕留谁在宫里。” “你可别忘了,如今这宫里的主人,还是朕!” 七皇子跪在那里,头往下垂的更低了。“是,孩儿知道了。” 磕了个头,站起来,垂手垂头往外退。 “小七。”萧珩忽然叫住七皇子,“刚才进宫前,突然有人来报说是侯府有人对老太太投毒,这会官府的人约莫去了侯府。” 七皇子站住,瞪大眼睛,“侯府有人对老太太投毒?怪不得,老太太原本好好的,忽然病倒,珩哥,你知道是谁吗?” 他仿佛恍然大悟,“是不是顾云琅那个野丫头,嫉恨老太太偏心妤儿妹妹,所以想要毒死老太太?” 萧珩看着七皇子,仿佛看傻子一样。 太子这些年可真艰难,护着这样一个傻子! 他慢悠悠地说道,“小七,你可是入朝理事的,若是朝官都和你一样,随意就说谁谁谁是杀人凶手,那还不乱套。” “一切,要等大理寺查过才知道凶手是谁。” * 侯府里,一个捕快抱着一个木盒递给张捕头, “这是老太太用过的养身丸,这些日子熬汤药的丫鬟,做饭的厨子都聚在一处了。” “今日熬的汤药,还有一些在老太太床前放着,属下均已带过来。” 看到那个木盒,婉妤的脸色白了白,立即垂下头。 张捕头打开木盒,将药瓶里头倒出的药丸递给太医院院判,“老大人,请您瞧瞧。” 婉妤瞥见那颗药丸,怎么还会剩下药丸? 她算好时日,老太太吃完才会病倒! 院判拿起张捕头递过来的药丸,仔细查看起来,但是随着时间越长,院判眉头皱得越发厉害。 “好巧妙的心思。”他放下手中的药丸,感慨道,“却也是好狠毒的心思。” “院判大人,您是娘娘最信任的,能否请您告知,这药丸到底有什么?”阿琅问道。 “这药丸中,若不是今日特地拿出来给老夫查看,平日里只怕是放在我的面前,我也注意不到。” 院判叹了口气,“这里面夹杂着少量的‘南柯梦’。” “南柯梦?”这个名字听起来就不太好,阿琅重复念了两遍,她好像在哪里听过这个名字! 只听院判说道,“这个叫,短时间内服用此物,会让人在极短的时间里迅速消瘦,最后瘦骨嶙峋,变成红颜骨枯。” “偏偏,它会让人消瘦,却不会让人难受,最后再睡梦中死去。无知无觉。” 院判说起他年轻时的一件事,那会江湖中有个大魔头,烧杀抢掠,无恶不作,看人不顺眼就能灭人满门,看中的女子更是直接抢走。 抢不走的,就想办法弄死,可谓是恶事做绝。 他一手用毒的功夫出神入化,在江湖上掀起一场腥风血雨。 南柯梦就是这位魔头炮制的毒药。 因为喜欢用毒,身上总是带着一种腐烂的味道。 腐烂的味道? 阿琅心头一动,是了,腐烂的味道。 婉妤身上的味道。 所以,婉妤与这个魔头会不会有什么关系? 她问,“那魔头最后如何了呢?” 院判笑道,“自然是被人斩杀了。听说死的很是凄惨。” 阿琅皱眉,是院判年轻时的事,那定然过去三十来年了,那个时候根本就还没有婉妤。 那婉妤是如何会这些的? 面对大理寺捕快的追问,张嬷嬷再不敢隐瞒,而是一五一十的把有谁知道那药盒的事给说了出来。 她不说,那她这个天天服侍在老太太身边的人就有了嫌疑。 她可不想下大牢。 婉妤一脸震惊,不可置信地看着张嬷嬷,“嬷嬷,你可不能如此血口喷人呀,我确实是知道祖母在吃养身丸。可你……” 她痛心疾首地看着张嬷嬷,“祖母一手把我带大,我怎么会对她下毒手?你不该为了自己脱罪,就把我拉下水呀。” 根本没有证据能够表明是她给祖母下药,她只要一口咬死,就找不上她。 她买药材的踪迹可是被擦的干干净净了。 没人能发现。 她为了转移视线,狠狠地看着阿琅,“六姐,是不是你,是你收买了张嬷嬷,给祖母投毒的对不对?” 站在阿琅身后的姚嬷嬷一口血哽在喉咙里,啪的一巴掌甩在婉妤的脸上,怒声道, “你到底什么心肠?别人说你下毒,你就攀扯我们姑娘,这官可是我们姑娘抱的。” “你以为人人都和你一样贼喊捉贼么?我们姑娘,那是真的捉贼。” 阿琅拉了拉姚嬷嬷的袖子,缓缓道,“嬷嬷,不用气。” 虽然大家已经撕破了面皮,不过,她是斯文人,一向是以理服人的。 她指着自己被药汁溅过的裙摆,问院判,“老大人,这是刚刚祖母吃的汤药洒在我的裙摆上,不知,是否可用?” 也就是能不能通过这个查出药的成分? 她拍拍手,就见青柠从门外端进来一个簸箕,上面是被老太太砸碎的碎碗,碗片上残留着药汁。 婉妤倏地睁大了眼,匪夷所思地看着阿琅,还有她指着的那些碎瓷片。 一旁围观的顾大老爷等人,也是难以置信地叫起来, “这,这……婉妤,真的是你?你!” 顾家人倒抽一口凉气,这个看起来好好的姑娘,为何一肚子的阴谋诡计? 如此的手段狠辣? 他走到婉妤面前,厉声质问,“你怎么就这么狠的心肠啊!” 婉妤颜色如雪,摇摇欲坠,眼泪挂在眼角,“不是的,不是我……” “我怎么可能害祖母!” “你们不能这么对我,这么冤枉我。” “我是给祖母熬了药,可那药可不是我抓的啊。” “你们这是污蔑栽赃。” 张捕头眉头皱的死紧,最近府衙里那个八个杀人案还没彻底结案,又来了个侯府投毒案。 这些人哟,到底怎么想的,好好的日子不过。 “婉妤姑娘,不管你如何说,任你如何的狡辩,是或者不是,查过才知晓,虽我们走一趟吧。” 婉妤怎么可能跟着去大理寺?那样,她将来还怎么嫁给七皇子? 绝对不行! 明明该是天衣无缝的,为何还会留下一颗药丸? 她这么做都是为了谁?还不是为了侯府么? 等她嫁给七皇子,等她做了皇后,得益的还不是侯府么? 为什么这些人就是要和她过不去! 她气得浑身发抖,死死的攥住了拳头。 外面响起阵阵喧哗声,众人朝外看过去,是七皇子带着人又回来了。 只见七皇子走到婉妤的跟前,护住她, “妤儿妹妹,你别怕,我在这里。” 阿琅看着他两人那样的情意绵绵,有些恶心。 婉妤见着七皇子来了,顿时好像吃了定心丸,“药材可不是我抓的,还要那养身丸,也不是我做的,那是慈云庵的慧静师太送给祖母吃的。” “你们要抓凶手,该去问慧静师太才是。” 她看着阿琅,泪光盈盈,“姐姐,慧静师太从前是母亲的贴身婢女,母亲死前,只有她在呢。” 50,哪里来的印记 阿琅听到婉妤提到慧静师太,一点也不意外。 哪怕有张嬷嬷供出的,婉妤曾经单独接触盗到木盒。哪怕在老太太的汤药里发现有毒。 只要没抓住婉妤曾抓过药材,或者药丸就是出自她的手,那么,就没办法定她的罪。 她也顶多就是嫌疑。 可恰恰,就是她急于将慧静师太推出来,越发证明,老太太的病倒,靖安侯夫人的死,都和她脱不开关系。 看着婉妤那笑盈盈的眼,阿琅笼在袖子里的手勾了勾。 她也知道,婉妤敢把慧静师太推出来,那就说明,慧静师太一定会顶下在药丸里做手脚的罪名! 七皇子护着婉妤,沉着脸,看向张捕快,“你们可听到了,这些东西的源头都没找到,就在这里兴师动众的要抓人。这就是你们大理寺办案的态度吗?” 他的身上流着皇家的血脉,带着一股上位者的威严,张捕快拱手禀报, “殿下,太医给老太太开的方子就在此处,这里是刚刚在门外收集的碎瓷片,乃是七姑娘所熬汤药。” 他又从一旁的桌上,端起一个小碗,“这是侯府丫鬟所熬汤药。院判在此,还请院判帮忙,仔细辨别。” 张捕快不卑不亢,丝毫没有因为七皇子的身份有所畏惧,同时更是圆滑的掠过他的问题,直接将关键指出。 七皇子不依不饶的,“那又说明什么?你的意思就是妤儿……七姑娘熬的汤药被投毒,丫鬟熬的没投毒。” “难道不可以是有人要诬陷七姑娘吗?” 约莫是想到了什么,他放缓了语气,“下毒的事,是有误会的,我希望大理寺诸位能查探清楚……” 阿琅觉得,七皇子身上带着皇家的血脉,那简直就是老天爷不长眼。 世上那样多的好人,怎不把他们托身在皇家? 若果真是这样的人将来继承了皇位,这个国家未来可真是堪忧。 就是他的孩子,以他的智商能教导出什么样好的来吗? 张捕快听了七皇子的话,也是身子一僵,七皇子这个意思就是,不管怎么样,都是别人的罪过,和七姑娘没关系是吗? 本来,他也只是例行公事,将七姑娘带回去询问一番。 该怎么找证据,还是怎么找证据。 药丸的来源,药材的来源,甚至是开方子的太医,他都会一一去询问。 不会冤枉任何一个好人。 可七皇子这样,让他都有些质疑自己的公正度了,是他做的不够好吗? 才会让七皇子以为自己是草菅人命的狗官? 张捕快很委屈! 一委屈,就想要证明自己。 顿时,他不仅派人去慈云庵将慧静师太带来,同时还把侯府里和药材接触过,出现在药炉三丈内的人都给聚在一处。 太医院的药方经过院判辨认后无误,只是抓药的小药童需要带来询问。 既然七皇子急着给顾七姑娘洗脱罪名,张捕头派人禀明上官,当即将侯府的大堂变成审案的衙门。 只等着大理寺的官员过来审案。 * 慈云庵里,自从阿琅来过之后,慧静师太就一直没睡好过。 只要她闭眼,侯夫人明惠雪的脸就会出现在她的眼前,那股血腥味萦绕在她的鼻尖挥散不开。 心里有鬼,整日坐在佛前祷告。 她什么都没做啊! 她既没有把姑娘掉包,也没有把毒药放到她的汤药里,为何夫人一定要入她的梦! 十多年前,在玉县,她亲眼见着一个随行婆子,在夫人生产后抱着姑娘往外走。 没多久,又抱了回来,只是那个襁褓,换了! 当时兵荒马乱的,夫人并没有注意,等到安定下来,这才发现不对。 可那时已经晚了!再回去查时,一点线索也没有。 那个随行婆子,在匪乱时被马踩死了。 她那会年纪还小,见夫人发现孩子不对,失魂落魄,撕心裂肺的,她不敢说! 怕说了夫人把责任都算在她的头上。 后来,也不知道夫人和侯爷是怎么商量的,外面就开始流传当时夫人生的是双胎,有个孩子丢了。 同时,撒下很多人手去查。 时间越久,她就越发的不敢说。 这个秘密就好像一根绳子,勒着她的脖子,让她喘不过气来。 慧静师太跪在蒲团上,“夫人,真的是你吗?奴婢知道对不起你,对不起六姑娘,可奴婢实在是没办法。” “求夫人宽恕奴婢,奴婢那会真的不敢说啊。” 慧静师太潸然泪下,絮絮叨叨忏悔,虔诚地念着往生咒,对着菩萨磕头。 “菩萨保佑,夫人早登极乐。” 咚咚的木鱼声,依然让慧静师太久久无法平静。 她整个人仿佛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恐惧笼罩了她整张脸,她冷汗淋漓地想起那日,她发现夫人的安神汤有异时的情形。 她想把安神汤给倒了,可是七姑娘出现了。 若是夫人不死,那就是她死。 她只能把安神汤送到夫人的嘴里,看着夫人口中不断,不断的涌出鲜红的血,流成一条河! 慧静师太只觉一阵阵的凉意,前赴后继,穿过门墙不断蜂拥而至。 七姑娘把她的秘密都抖了出来,让她惊恐欲绝。 慧静师太手中的木鱼越敲越急,目光颠乱,佛祖为什么不保佑她? 这世上枉死的人那样多,有几个人是被鬼寻仇害死的,真要这样,得死多少人? 那些高门大院里,死的不明不白的下人,姨娘多的去了,那些主子不都活得好好的。 就是七姑娘,如今不也是风风光光的要做七皇子妃了。 为什么夫人总是入她的梦? 若是真的有灵,为何不去入七姑娘的梦呢?要了她肮脏的狗命不好吗? “师傅……官府来人,说是请你回一趟侯府。”门外小徒弟敲门禀报。 慧静师太瞳孔剧烈一缩,手中敲木鱼的棍子‘啪’的一声,落在地上。 脑子‘嗡’的一声,什么都听不见了,她一寸一寸转过头,房门大开,刺目的光线照进来。 一丝风儿吹过来,穿透皮肉,钻过骨骼,凉彻整颗心。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起身,又是怎么跟着官府回到侯府的。 当看到阿琅那张脸时,慧静师太一个激灵,才回过神来。 大理寺派来的于少卿指着桌上的那木盒,对慧静师太说道, “这木盒里的药丸,是不是你给老太太的?” 慧静师太心里咯噔一声,莫名有些慌,这个药丸确实是她送给老太太的。 从她去慈云庵开始,就开始送。 因为这个养身丸,是慈云庵独有的。 “侯府老太太吃了你送的药丸病倒,还请师太解释解释。”于少卿见慧静师太不言语,顿时明白过来,追问道。 慧静师太尖利着声音质问,“大人这是何意?药丸虽是贫尼送的,可中间见过多少道手,凭什么让贫尼来解释?” 这位于少卿既是当日跟着萧珩去慈云庵查‘八人凶案’的一员,见着慧静师太的模样,顿时一笑。 果然是慈云庵出来的,这模样可真是和当日慧云师太的样子一模一样。 “大人,我问什么要这样做?有什么证据吗?就要我这样那样的解释。”慧静师太咄咄逼人。 于少卿也不恼,只是不等她说话,就见站在七皇子身边的婉妤红着眼圈,上去对着慧静师太一巴掌,疾言厉色, “姑姑,你是出家人,慈悲为怀,怎么能下毒害人啊!” 婉妤浑身发抖,面色发白,摇摇欲坠,要不是七皇子出手,大概就要摔倒在地了。 厅里所有人都把目光对准慧静师太。 慧静师太自从踏进大厅,就跟傻了一般,嗓子里好像吞了一把沙子,堵得说不出话来,只能不断往后缩,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当年鬼迷心窍的瞒下消息不说,后来眼看着夫人吃下那带毒的安神汤,想着,反正死无对证了。 可当那个丢失的小女孩站在她面前时,她才无地自容,羞愧欲死。 她在心里一遍一遍安慰自己,都是为了活下去,活下去! 丫鬟的命都是系在主子身上,一旦得了主子的厌弃,和街上的野狗有什么分别。 阿琅嘲弄的看着婉妤。 ——真是好演技! 忽然,她有些佩服婉妤了。 难道,她平日里都是这样糊弄上京那些人的?否则,怎么就成了上京双殊之一? 慧静师太哆嗦着唇,说不出半个字来。 她胸中如有火烧油浇,不知道该从哪里说起,只能眼泪不住流下来。泣不成声。 “你们污蔑人!” 她根本没有对药丸动手脚。 门外,有捕快进来,端着一包东西,走到于少卿的身边,附耳在他耳边说了几句。 就见于少卿一拍桌子, “慧静,本官在你走后,派人去你的屋子里搜了一圈,搜出这些药丸,已经让太医院院判看过,和你送给老太太的是一模一样的。” “你还不从实招来!” 婉妤身子一晃,仿佛被人重重打了一拳,她包含恐惧和绝望,身体微微颤抖,恍若寒风里枝头的树叶,岌岌可危掉落枝头。 “霞姑姑,你真是让我太失望了……” 边上观看的顾家众人也是眼珠子瞪了出来,不敢置信地看着对面的慧静师太。 “不是,那不是我的,不关我的事!”慧静师太寒毛倒竖,眼冒金星,声音尖利地否认,“我没杀老太太。” “不单是药丸,本官的人还在你的院子里发现了一些药草,根据院判断定,这和当年名震江湖的大魔头有关。” “说,你到底是从哪里得来的这些毒药?” 于少卿注视着双唇剧烈颤抖的慧静师太。 慧静师太情绪彻底崩溃,“不是,我没杀老太太,我怎么会杀老太太?” 她抖如筛糠,喃喃,“我没杀人,六姑娘,你相信奴婢,我没杀夫人。” 阿琅一颗心往下坠,果然,慧静师太知道当年娘的死因,所以,她才要出家,说是为爹娘祈福,真正的该是为自己赎罪吧! “你早就知道我娘是死于非命是不是?”阿琅问。“你一直知道有人杀了我娘,你知道我娘是枉死的,你为什么不说?” “所以那天去寺庙里见你,你才会那样失态!你害怕我娘夜里来找你!对不对,霞姑姑!” 阿琅神色倏然一变,面罩寒霜,气势惊人。 她不开口还好,一开口就如同点燃了一根无形的引线,慧静师太肚里无数怨愤再也关不住,直接朝她奔涌而去。 “都是你!都是你!你不是死在玉县了吗?为什么要活在回来?你回来做什么?你就是个瘟神!” “夫人因为生你,才会遇到匪乱,因为丢了你,才会身子那样差。此后才会无法生育。” 阿琅被她吼的愣住了,怪不得靖安侯夫妇那样恩爱,后面竟然也没有生下子嗣,原来是生母伤了身子。 慧静师太好像要把所有的气都发在她身上,恶毒的咒骂一旦出口,就好像猛兽出笼,口不择言, “你就是个扫把星,克父克母克家的扫把星,你怎么就不死在玉县,你该死!那个婆子怎么就只是把你换了?不把你弄死! “不然也不会连累那捡着你的人,捡着你的那家人可真倒霉。” “也被你克死了!” 阿琅设想过很多关于她丢的事情,也设想过很多她发现的真相究竟是何模样。 她怎么也不会想到,有人,从头到尾,就知道她的丢失,知道她是怎么丢失的! 作为与生母情如姐妹的皇后,她的转述里,母亲对于她的丢失很是自责,她一直以为是那些土匪的到来,才导致她丢了。 其实不然,她的丢失,是一场早就策划好的阴谋。 而生母身边的人,目睹了这场阴谋的发生,却隐瞒了一辈子! “哐啷”一声,阿琅抽起边上一个衙差腰间的长剑,悍然飞出,如同灵蛇般直逼慧静师太面门。 那一刻,慧静师太感受到了逼人的杀气,她吓的尖叫一声往下蹲去,长剑削过她的头顶,把她头顶的灰色尼帽给削去一角,露出光光的头颅。 长剑去势不减,直直顶入她身后的柱子之上,还嗡嗡直响。 慧静师太抱着凉飕飕的头顶一角,扯着嗓子不住尖叫,“救命啊……” 满厅寂静,剑气似海回荡在耳边,竟然无人出声。 那个挥剑的少女,一步一步,缓缓走到了慧静师太面前,低头注视着她,嗤的一声笑了出来,藐视着蹲在地上瑟瑟发抖的慧静师太, “一个怂货,怂了一辈子,也跟老子较劲。” 慧静师太跪倒在她的脚下,哭着不住磕头,“姑娘,您大人有大量,饶了奴婢吧!奴婢鬼迷了心窍,当年不该隐瞒你。” “奴婢太害怕了,这才不敢告诉你的,奴婢该死。” “那个婆子,那个婆子是老太太身边的人,她活该,被马匪给踩的个稀巴烂。” “姑娘,您饶了奴婢吧!看在奴婢从小就服侍你的份上!” 慧静师太有些癫癫狂狂的,说话囫囵不清,好半晌,阿琅才听出,她这是把自己当成生母了。 她倾身,食指轻轻勾住慧静师太的下巴,跟个轻佻的浪子一般, “哎,我也想饶了你呀,奈何地府里的阎王不答应啊。” 慧静师太呆呆注视着面前的少女,泪眼模糊,怯生生的,想到自己当年被姑娘从街上捡回家。 不仅如此,姑娘对她很好,丝毫没有看不起她。 可是,人心总是不足的,生六姑娘前,姑娘生了两个男婴,都夭折了。 后来老太太要塞通房给侯爷,侯爷不要。 老太太就找到她,问她乐意不乐意跟着姑爷。 她不乐意,她有了意中人,再说那是姑爷。 谁知,老太太不放过她,拿着她的意中人要挟,让她去勾引侯爷。 她厚着脸皮去问姑娘,被拒绝了。 因为她的失败,老太太竟然把她的意中人下了大狱,理由是他是敌国的奸细。 虽然他确实是敌国人,可他不是奸细。 若是姑娘同意让她做侯爷的通房,老太太就不会陷害她的意中人。 慧静师太跪在英气勃勃的少女面前,呐呐道,“夫人,我不是故意的啊,你为何不让我做侯爷的通房呢,都怪你,那么善妒!” “从明家到侯府,全是忠勇之辈,怎么会出了你这种背主的奴才?”阿琅掏出帕子,仔细擦拭食指,仿佛食指上沾了什么脏东西。 擦完随手拔帕子丢在慧静师太的脸上,沉声到,“就算将来到了奈何桥上,也别说是明惠雪的奴才,否则……老子让你永生永世无法投胎。” 说完,阿琅走到柱子前,将那长剑拔下,放回那呆若木鸡的衙差腰间,无事人一般的,“你这长剑打的不错,可以说是哪里打的吗?” 慧静师太瘫软在地,心中不知道想些什么,她四处看了看,忽然,指着靠在七皇子身上的婉妤, “忠勇之辈,哈哈哈哈哈……明家和侯府,这十几年来,养着一个不知来处的野种,可真是忠勇呢!” “不信,你们看她的手腕处,根本就没有桃花印记!” 51,哪里来的戳穿 慧静师太多的话一出,周遭的顾家人为之一愣,略一思索前言后语,顿时倒抽一口凉气,这到底是什么神仙展开? 这只有戏本里才会出现的段子,竟然活生生在顾家上演? 顾婉妤不是顾家的孩子? 是来历不明的野种…… 怪不得,都说双生子容貌会是一模一样的。 可阿琅和婉妤就没有一处相像的地方。 难道天底下还有这样的双生子么? 慧静师太的话好像一把钥匙,打开了众人心中的疑惑。 现在真相大白,婉妤不是侯夫人的孩子,根本不是侯府的血脉。 两个孩子,同样的年纪,侯府对外说的双胎,十几年前侯夫人碰到的那场匪乱,以及这些年花大力气去找人。 阿琅回来的时候,人人都在看笑话,这样一个在乡下养大的村姑,会闹出什么样的笑话。 事实上,这段时间,关于这位新回来的六姑娘满城议论。 啧啧,靖安侯夫妇可当真是好度量,竟还愿意养着来历不明的孩子。 还疼爱了假孩子这么些年,当真是对她太好了。 待个假货都如此的好,靖安侯夫妇不愧是上京人人称赞的好夫妻。 七皇子闻言,整个人都懵住了,一脸迷茫地转头去看婉妤,好像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 妤儿妹妹怎么可能不是侯府的孩子? 婉妤原本靠在七皇子身上虚弱不堪,听着阿琅和慧静师太的交谈,脑子飞快转动。 这一切都是她计划好的,当日慧静师太让人送信过来,她就知道,慧静师太心虚的很,必然会想起当年侯夫人的死。 所以,她让那个送信的小尼姑带回去的信笺上,洒了她特制的毒药。 她今日才敢把慧静师太推出来,刚才那一巴掌,再加上信笺里的毒,能让慧静师太发狂。 只要她引导的好,就能让慧静师太把一切的事情都扛下来。 事情发展也确实和她想的是一样的。 只是,她没想到,慧静师太竟然目睹了当年婴儿掉包的事情。 更是把她给揭穿了!! 婉妤站在那里,血凉骨髓,她仿佛被人扒了皮。 室内一片沉寂,婉妤眨了眨眼睛,茫然地声音响起,“怎么会呢?我明明是爹娘的孩子……你胡说!” 婉妤的话令所有人都看向她,包括阿琅。 见阿琅望过来,婉妤眼中浮现出一丝希望,对着阿琅说, “姐姐你说,我是你的妹妹对不对?我们都是爹娘的女儿……” 阿琅没有回答。 婉妤看上去心凉了半截。 她的目光胡乱扫过慧静师太,泪眼婆娑,眼里满是绝望, “师太,婉妤可是一直把你当成家人的啊!是,是我和官府说药丸是你送的,可这是事实不是吗?” “你为何要血口喷人,污蔑我不是爹娘的孩子,你这样做,良心不会痛吗?” 她摇摇头,自言自语,“不是的,我是顾家的嫡女,我爹是靖远侯顾之南,你胡说。” 慧静师太面无表情, “你说你是侯爷和夫人的孩子,那你把袖子撩起来,给大家看看,有没有胎记不就是了。” 她的眼珠转了转,落在婉妤的手腕上。 婉妤的手微微缩了缩。 一旁的顾大老爷,满脸难以置信地拍着大腿, “七姑娘,不要再说这些有的没的,想要证明你是二弟的女儿,就把手腕露出来给大家看看。” 他的脸青中带白,被眼前的一幕震惊的瘫软在椅子上。 要真是这样,那他二弟一家也真是太可怜了。 慧静师太扭曲了五官,声音嘶哑而又阴森,几步跨过去揪住婉妤的手, “你心虚了?害怕了?你不敢把手腕露出来给大家看,我来帮你!” 说着,她飞快的把婉妤的两只袖子都往上拢,雪白纤细的胳臂暴露在众人的眼前。 婉妤一声惨叫,想要从慧静师太的魔爪里抽回自己的胳臂。 慧静师太使出浑身的劲,像是恨不得将婉妤的手臂给折断。 众人没料到慧静师太竟会来这一招,随着婉妤的惨叫声,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她的手腕上。 左边的手腕,雪白纤细,上头光滑如玉……没有任何的印记。 再看过去,右边的手腕上,赫然一朵桃花型的印记跃入众人的眼帘。 这不是有胎记么? 慧静师太果然是狗急跳墙,想要拖人下水,转移大家的视线么? 但凡这屋子里的顾家人,全都目光不善地瞪着慧静师太。 真是为了自己脱罪,不择手段! 他们险些被这位师太给骗了呢! 要是婉妤真不是顾家的姑娘,不只是她一个人身败名裂,就是整个顾家都得被人指指点点。 可恶! 婉妤满面是泪地被慧静师太抓着胳臂,低低的、柔弱无助的, “我没有把这胎记给人看,是想要给姑姑最后一个机会呀,到底您从小服侍我,我不忍心……” “可是,你为什么要执迷不悟呢?” 她一脸失望的看着慧静师太。 慧静师太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敢肯定,从前婉妤的手上是没有这个胎记的。 她看着婉妤长大的,手上有没有胎记她还不清楚吗? 从前不说,不过是怕捅破了自己跟着倒霉。 什么时候,婉妤手上竟然有了桃花胎记。 假的!一定是假的! 她揉了揉眼睛,一定是这些日子没睡,眼花了! 揉了自己的眼睛还不算,抓着婉妤的手,将那桃花印记搓了又搓,恨不能搓掉下一块肉来。 只是,无论慧静师太如何的揉搓,那印记丝毫不变,只是周边的肌肤被搓的越来越红。 七皇子也看到婉妤手上的桃花胎记,他就说啊,妤儿妹妹怎么可能不是侯爷的女儿! 他一把掀翻慧静师太,“于少卿,你怎么当差的,这样恶毒之人,还不关押到大牢里去!” 转头又柔情无比地安慰婉妤,“妤儿妹妹,这个背主的奴才太过可恶,她会受到报应的!” “刚刚父皇已经同意咱们的婚期提前了,父皇同意了,母妃也会同意的!” “你可不要受这些闲气的影响,伤了身子。” 他这话等于在说,人人都知,婉妤是他未来的妻子,本皇子都舍不得让未来的皇子妃受气,你们这些阿猫阿狗算什么东西,竟然敢吓本皇子的皇子妃。 有了七皇子撑腰,婉妤拿帕子擦拭眼角,一副柔弱堪怜的模样。 阿琅面沉如水地站在一旁,探究地看着婉妤手上的那块桃花胎记。 和她的是一模一样,只不过一个长在左手,一个长在右手。 可真是好好的回应了大家,双生子的事实。 只是,越看,越觉得那桃花胎记有些违和。 她的那桃花印记仿佛从皮肉里长出来的,和皮肤契合在一起,自然无比,栩栩如生,有些地方纹路淡,有些纹路深。 而婉妤的那个,却好像什么东西覆盖在肌肤上。 慧静师太的笃定,婉妤的欲拒还迎,都让阿琅大开眼界。 她忽然有些明白上京的人为何说婉妤是双姝之一了。 既然婉妤已经搭起了戏台子,她也没道理早早的退席,不然岂不枉费婉妤的一片苦心? 她坐在椅子上,招呼于少卿,“大人来来,坐坐,刚才你说了那么多话,定然口渴了吧!” 于少卿被阿琅这样没事人一样的态度给弄懵了,竟然无比顺从的在她下首落座。 于少卿心里不禁同情靖安侯夫妇来,多么好的一对夫妻,死后这府里竟然是乌烟瘴气的。 姑且不论这个婉妤姑娘是不是侯府的血脉,今日过后,她的名声定然是会下跌的。 药丸的事就算和她没关系,那汤药里的毒又是怎么来的呢? 慧静师太还可以说和侯府有不可言说的关系,又和婉妤姑娘关系不和睦。 总不能抓药的童子也和婉妤姑娘有仇吧! 一个外男,一个后宅里的姑娘。 不论如何,婉妤姑娘的名声都不会好。 七皇子见于少卿竟然悠闲的坐在那里,什么都没做,顿时气不打一处来,狠狠的将慧静师太掼在地上, “你这个心思歹毒之人,拿本皇子是傻子糊弄吗?连主子都敢背弃的人,竟然还指望大家相信你。” 他大声喊道,“来人啊,把这个背主的奴才押下去,让衙门把她佛门的度牒给销了,这样的人,也配侍奉佛祖吗?” 大理寺的人不管,那就让他来管! 慧静师太被七皇子一摔,摔的是头昏脑胀,那不甚清明的头脑,竟被痛意给弄的清醒了些。 她什么都没做,不断的被人捏在手里做棋子。 你不仁,别怪我不义,大不了一起下地狱。 七皇子一声呼喝,外头闯进来两名侍卫,拖起慧静师太就要走。 慧静师太扑到婉妤的脚上,抱着婉妤的脚,不松手, “你这个来历不明的野种,以为有个假的印记就能瞒天过海了,你就不怕夫人半夜来找你吗?” “夫人的血会流到你的床上,流到你的皮肤里,那血腥味,让你一辈子也洗不掉……” “你以为你做的事没人知道吗?夫人的死分明……” 婉妤在慧静师太扑过来时,就被她眼睛里的那决然给骇住了,见她要把自己的老底给揭穿,顿时什么也顾不得。 一个弯腰,那带着桃花印记的手就扼上慧静师太的脖子,死死的掐住。 婉妤此时没有半分柔弱,口中恶狠狠的道,“你这个贱人,你想做父亲的妾室,被母亲给拦住了,你就一直怀恨在心!是不是!” “你竟然还敢对祖母下手,说,府里谁是你的内应,药丸里下毒还不够,连祖母的汤药里也下毒!” “怪不得祖母好好的,忽然倒下!是你,是你,是不是!” 婉妤也是从小就和靖安侯习武的,从前虽没表现过她会武,可弓马骑射能够样样都会,那身手,力气是不凡的。 她紧紧的掐着慧静师太的脖子,直把慧静师太给掐的翻白眼。 屋内的人惊呼一声,顾家几个未出嫁的姑娘瑟瑟发抖,没料到婉妤好像变了个人一样。 太可怕了! 七皇子也是惊呆了,他磕磕绊绊的,“妤……妤儿妹妹……你……” 婉妤眼含着泪水,一脸悲愤,“郡哥哥,她该死,她不仅污蔑我,还给祖母下毒,若是我不手刃了她,枉为人女……” 阿琅可不想慧静师太就这样死了,她还没看够狗咬狗,怎么会容许就这样落幕? 她刚想要上前,阻止婉妤,就听门口传来一声虚弱的声音,“你这个贱人……住手……” 徇声望去,竟然是老太太,被放在椅凳上,抬了过来。 阿琅心头吹了声口哨,哇哦,没想到老太太都被气成那个样子了,还能醒转过来。 看来,她下的猛剂够大! 都是些什么人啊! 自己不好过,别人也不想好过。 老太太确实被阿琅说的给炸的昏头昏脑,想起自己这些年对婉妤的疼爱,想起她对阿琅的欺凌。 自己竟然疼出这样一个孽种,白眼狼。 这样的一个贱人,竟然还要风风光光的做皇子妃! 恨啊! 她恨啊! 也不知是她心里的恨意过重,还是太医院院判的医术高明,几针下去,老太太回光返照一般,嘴不歪了,终于又能说话了。 她开口的第一句话就是问婉妤去哪里了。 得知经过后,她挣扎着让张嬷嬷抬了软轿过来,把她抬到大厅去。 老太太紧紧地盯着婉妤,恨不能生吃了她! “你这个贱人,也配说为我报仇?” “慧静说得对,你根本就不是我顾家的孩子,不过是我命人从外头抱来的……” 她扭曲僵硬的脸上露出浓浓恶意,“你还想瞒骗众人到何时,你的那个桃花印记到底如何来的?” “要不要我告诉你,那个帮你做刺青的人在哪里?拿着你给他的封口费,如今他可是过得很快活呢。” 屋内的众人再一次被惊呆了! 顾家这位七姑娘的身世可真是跌宕起伏,千回百转啊。 一会假,一会真,一会假的! 事情到了最后,竟然还有这样一个反转! 老太太这个时候庆幸,没有因为疼爱蒙蔽了自己的眼睛,对婉妤的掌控从来没放松过。 当阿琅找到的消息传回来后,婉妤把小桃送到阿琅的院子里,她就敲打过小桃。 果然,从小桃的口中,她得知婉妤竟然尤其关注阿琅手腕上的印记时,她就知道了婉妤的打算。 然后她就发现婉妤的私房钱少了许多,她就暗中派人截住了那个帮婉妤做刺青的人。 当时,她并不是想要拿那个做刺青的人来威胁婉妤,只是怕婉妤年轻,思虑不周,到时捅出漏子,也好弥补。 时至今日,她快要死了,那她就要好好利用这些,让婉妤也跟着死! 婉妤惊恐的看着老太太,双目瞪大到了极致,老太太竟然留着这样一手! 她抓着七皇子的袖子,抖着声说,“祖母,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你骗人,你一定是骗人的。” “我怎么会不是顾家的孩子!我有印记的,怎么没有,不过是年岁越大,越来越淡。“ “就是防着大家怀疑,我才鬼迷心窍的去找人加深一些。” 七皇子扯开婉妤的手,一脸震惊的问道,“妤儿妹妹,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你不是靖安侯的女儿吗?” 老太太厌恶的骂道,“顾家门里怎么会有这样恶毒的女子?她是老身为了报复儿媳妇故意换的。” “她的爹娘,如今在哪里都不知道,说不定是哪个娼妓生下的野种呢……” 七皇子满面气恼,也不知是该气婉妤的欺骗,还是该气老太太的欺骗。 “妤儿妹妹,你说,你到底是何人?竟敢蒙骗本皇子!” 阿琅嘲弄地看了眼疾言厉色的七皇子,刚刚还一往情深的模样,这会竟然变了个样。 真是无情呢! 不过,七皇子没看到阿琅嘲弄的眼神,只是执拗地注视着婉妤,伤心的模样,好像死了爹娘一样。 婉妤哆嗦着嘴唇,楚楚可怜地看着七皇子,泣不成声,“郡哥哥……” “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是老太太换了我的身份,我怎么会知道!我也是无辜的啊。” “我对郡哥哥的一片心意难道能作假吗?” “我拿命去救你,难道也是假的吗?” 她怨毒的指着老太太,扫过慧静师太,“都是他们,都是他们的错,我是无辜的啊!” “呸!明明是你自己贪慕虚荣,知道自己是假的,妄图攀龙附凤,攀上七皇子,死死的抓着侯府姑娘的身份不变!” 老太太从前有多疼爱婉妤,如今就有多恨她,揭起短来丝毫不手软! “阿琅,从前都是祖母糊涂了,那样对你,只盼着你往后能够拉扯照儿一把,别让你爹用命换来的东西没了……” “祖母,求你了!都是祖母错了,祖母脂油蒙了心啊,我老糊涂啊!” 老太太满脸哀求的看着阿琅,仿佛从她嘴里说出应承的话,就是她的救赎,她就能安心的去了。 看的众人均是不忍。 顾大老爷扑到老太太的跟前,哭道,“娘啊,你放心,往后我一定会督促三弟把照儿教好的,绝不给二弟丢人。” 老太太没理会她,目眦欲裂的看向阿琅。 阿琅仿佛被吓了一跳,拿着一颗蜜饯果子,拖长调子,慢吞吞的, “老太太,你们要狗咬狗一嘴毛,有怨报怨,有仇报仇,可千万别牵扯到老子头上来呀。” 她将蜜饯果子一巴掌拍在桌上,那果子嵌入到桌面里。 众人,…… 到底是谁说侯府新回来的姑娘一无是处的! 她这手功夫谁敢比! 难道功夫也会遗传吗? 于少卿看着阿琅,想到当年靖安侯夫人明惠雪的那一身功夫,咂咂舌。 阿琅随意的拍拍手,摆明了要翘着脚看戏的模样。 这一幕落在了刚刚从宫里出来,到侯府来的清河郡王眼里。 他站在门边,轻咳了声,负手走了进来,坐在阿琅身边,善意的低声规劝道, “娘娘让我提醒你,手脚轻些,不管今日发生什么,别吓着别人。” 好像说得他没吓过人一样。 阿琅明白他的意思,从善如流的,“我知道了,是我的错!” 不该一上来就表演全武行,应该给众人一点适应的时间的。 也是她以前表现的太无用了些呢。 不过…… 阿琅盯着萧珩看,他什么意思! 意思她从前粗手粗脚的?还是发现了什么? 知道那日在小巷里,是她出手打的他么? 只是…… 她隐晦的撇了对面男子的某处,若是知道是她,不该如此平静啊。 事实是,萧珩确实不知道那日小巷里的是她。 老太太没能从阿琅的口中得到一些承诺,似乎失望至极。 七皇子看着婉妤,一脸的伤心和纠结。 婉妤的身份欺骗了他没错,可当年在蜀地,要不是婉妤,他哪里能活到现在。 老太太没得到阿琅的话,把所有的怒气都发在婉妤的身上。 戳穿她的身份不算,这会阴仄仄的,“殿下,你一定知道婉妤从慧能大师那里得到的批命吧!” “母仪天下,贵不可言!” 老太太呼哧呼哧地喘气,似笑非笑,“那根本就不是慧能大师给的真批命,那是假的!” “当年慧云师太的批命才是真的,七殿下要想知道是什么批命,你不妨去问问慧云师太!” 至此,婉妤一败涂地,她紧紧地抓住七皇子的袖子, “郡哥哥!你当初说过,说要照顾我一生一世的,你说过的话不作数了吗?” “就算我不是侯府的女儿,难道我和你不是一处长大的吗?难道在蜀地的事情你就忘记了吗?” 她悲戚地哭诉着,“更何况,我们的婚期就要到了,你难道是因为我是侯府的女儿,才和我在一处吗?” “我没了侯府女儿的身份,难道就不是我了么?” “你娶我,是因为是我,还是因为我是侯府的姑娘呀!” 她指着胸口,“郡哥哥,这里,还留着当年我豁出去命救你的痕迹呀!” 婉妤知道,她侯府女儿的身份定然是保不住了,那她就一定要保住和七皇子的这门婚事。 七皇子目光转向阿琅,喃喃地说,“可是,我是和侯府的女儿指腹为婚啊!” 阿琅吓的一个激灵,原本撑着下巴也不知是幸灾乐祸还是看戏,这会懒散的姿态收了,义正言辞的, “七殿下,这就是你不对了,既然你已经同婉妤姑娘山盟海誓,情深义重,一生一世,那当然要娶了她啊。” “不然,你岂不是忘恩负义,不仁不义,被人唾弃了?” “娶了吧,娶了吧,别看我哦,我没有和你指腹为婚的!大不了我不做侯府的女儿就是了。” 仿佛七皇子是什么脏东西一样,恨不能立刻就甩掉。 七皇子面皮抽搐,看着阿琅,看看婉妤。 老太太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声,嘴角涌出了鲜血,最后一丝精气也没了。 整个人和烂泥一样的瘫软在椅凳上。 张嬷嬷见状,惊呼一声,“老太太……” 阿琅心情一言难尽,她真是不想给老太太送终守灵,她可不可以也晕倒过去啊! 只是,她忽然想起,她好像不仅仅是在南边救过萧珩,好像,在蜀地的时候,她也救过一个小男孩哎! 52,哪里来的财产 这一天,靖安侯府都是闹哄哄的。 大理寺于少卿带走一批人回大理寺接受调查。 要不是老太太昏厥着,他都想请老太太这个知情人回大理寺配合调查。 只是,老太太昏厥过去,流了那样多的鲜血,只有出气没有进气,全靠着院判扎针吊着。 要真把人带回去,大理寺还得摊上麻烦,于是放她在府上,留下人看守。 临走前,于少卿同情的看了眼阿琅,这位六姑娘,可真是够惨。 大理寺的官差来了又走,带走一堆人,一堆证据,留下惶惶如丧家之犬的顾家人。 瘫坐在椅子上的顾大老爷一刻不停地抹着汗,现任大理寺卿是个公正不阿的。 今日这些事是没法善了了,老太太狠心的把亲孙女丢了,抱回一个不知从何处得来的婴儿。 这些年,侯府如珠如宝的养大,这说出去,侯府的颜面何在? 还有老太太被投毒的事,虽然没有查出和这个假小姐有关,到底是她引出来的。 一桩桩,一件件,无论哪一件都能让侯府,让顾家一族颜面扫地。 倘若这些事情全部被公之于众,顾家好不容易上升的势头就会被打断,从此沦为笑柄。 他们这些顾家人走到哪儿都要被人问一句:你家的姑娘被换了吗? 这比他头顶上绿油油的还要难看! 顾大老爷越想,气得个火冒三丈。 可是,清河郡王在,他不得不把熊熊怒火压下,要表现出孝子的态度,侍奉在老太太的床前。 老太太已经是不行了,眼看着就快要咽气,却偏偏一口气吊在那里,眼睛直愣愣地看着门外。 阿琅知道,老太太这会是真的要死了。 她很想老太太死!却又不想膈应自己为她送终守灵。 若不是老太太当年把她的孩子给调换了,想必生母也不会因为忧思过重,身子一直养不好。 若不是老太太当年调换了孩子,把婉妤这样一条毒蛇,换到生母身边,那她就不会早早的去。 所有人口中那样一个风华绝代的女子,更不会做出丈夫去世后,跟着去的事情来。 她只会照顾好女儿,把侯府打理好。 今日就不会有靖安侯府的丑事发生。 她可以去帮路上无人收尸的老翁守灵,她可以去帮路上的乞丐。给老太太守灵?请恕她办不到! 只是,这个时候离京,那必然是不行的。 唯一的办法,就是和老太太一样,病入膏肓。 她刚刚才展露了自己的风姿,口称‘老子’,马上就病入膏肓,有些不可能。 该怎么办呢? 阿琅的心情有些一言难尽。 好在,她今日带了青柠和姚嬷嬷出来。 这一桩桩,一件件事情皇后娘娘都会知道。 以她和生母的情谊,若是她做些出格的事情,想必也不会怪罪她的。 思定后,阿琅垂眸,片刻后,眼眶发酸,鼻尖发红,看起来可怜极了。 呵呵,装模作样,可不是只有婉妤才会。 她眼眶中含泪,捂着胸口,不可置信地看着堂内众人, “祖母为什么这样对我……就算不喜我娘,难道我就不是我爹的孩子吗?” “她怎么忍心,让我流落在外十多年?若不是碰到我养父母,说不定我早就……” 阿琅眼眶发红,泪珠扑簌簌下落,呼吸一岔,想来是太过激动,痛苦地咳嗽起来。 她用帕子捂住嘴,好一会,咳嗽方停,抬眸, “老太太现在想要我原谅她,不过是因为被有些人伤透了心,所以悔得肝肠寸断。” “若是没有这些事,说不定就是我死,也得不到这样的好言语吧。” “这是多么可悲的一件事情呀!” 屋内的众人,听了阿琅的话,纷纷垂下头去。 就是顾大老爷,原本想让阿琅假意说些原谅的话,好让老太太安心归天,这会也说不出口了。 清河郡王默了默,好像说得确实有道理,无从反驳。 只是,他蹙眉看着阿琅捂着嘴角的帕子,那方月白色的帕子背面渗出淡淡血色…… 心头一惊,霍然起身,一把拿住阿琅的手,那帕子上,还有她苍白的唇角那沾着未擦干的血迹。 站在阿琅身后的姚嬷嬷惊呼一声,“姑娘!” 只见阿琅面如金纸地倒在姚嬷嬷身上,边上的青柠手忙脚乱地上前和姚嬷嬷一起扶住她。 因为阿琅倒的太过突然,两个人猝不及防之下,差点摔了。 清河郡王几乎是在阿琅倒下去的时候,就冲了过去,在她摔倒前,一把抱住阿琅,手中攥着的那条帕子飘落在地上。 “我没事。”阿琅虚弱得说道,挣扎着想要从萧珩的怀里出来。 开什么玩笑,她又不是真的晕倒吐血,倒在姚嬷嬷和青柠的怀里,他们就算知道也会帮着遮掩的。 至于清河郡王……她这样自己略有点为难呀。 清河郡王抱起阿琅,面色隐忍,沉沉道,“把六姑娘的东西带上,送她回去。” 厅内众人眼睛瞪得铜铃一般大,险些脱眶而出,清河郡王,阿琅,他们是怎么回事? 尤其是顾大老爷,心里竟然想着,是不是顾家出了这么多事,都是郡王大人在暗地里做鬼? 不然好端端的,怎么会发生这样多的事情? 越想越觉得是这么一回事的顾大老爷背上满是冷汗,看向婉妤的目光越发不善。 都怪婉妤! 只是回去?这就是侯府,能回到哪里去? 顾大老爷脑子飞快的转着,连忙上前给萧珩带路, “郡王,阿琅晕了过去,若是耽搁了总是不好,还是留在侯府医治吧,正巧许院判也在呀。” 这个时候绝对不能让阿琅出侯府! 顾大老爷只有这个念头。 婉妤见萧珩将阿琅抱起,心头因为嫉恨一惊扭曲一片,却不能表现出来。 她现在最重要的是安抚好七皇子,她不能再失去入七皇子府这条路了!! 她楚楚可怜地看向七皇子,刚要启唇,却见七皇子正阴沉沉地盯着萧珩抱着的阿琅。 那眼神好似阿琅给他戴了一大顶绿帽一般。 婉妤内心是绝望的,只是,她小心翼翼地扯了扯七皇子的袖子,柔弱无助地, “郡哥哥……我真的什么也不知道呀。” 她惨然一笑,终于将七皇子的目光拉了过来。 片刻失神后,看着面前失魂落魄,仿佛一阵风就能把她吹到的婉妤。 “郡哥哥……”婉妤三分期待七分害怕地问,“郡哥哥,你也不要我了吗?我是不是就要流落街头了?” 婉妤今日的遭遇,可以说是从云端跌落到泥里。 七皇子皱起眉头,婉妤一直是性情单纯,她定然不会和慧静师太说的那样恶毒的。 若是侯府不认她,再失去自己,她就真的要没地方去了。 如今,她真的只剩自己了…… 顿时,七皇子心里对于她身份的不快淡得了无痕迹。 想着,开口对婉妤说道,“妤儿妹妹,你别担心,我会和父皇好好说的,被换身份,也不是你的错。” “你是靖安侯养大的,想来父皇不会不同意我们的婚事的。” 婉妤拧着帕子,一脸依赖的看着七皇子。 没办法从清河郡王怀里挣扎出来的阿琅,干脆眼睛一闭,晕过去了。 本就乱成一锅粥的侯府,这会更乱了。 清河郡王找了个院子,将阿琅放下,揪了本在医治老太太的院判过来给阿琅诊治。 院判大人见着床上人事不省的阿琅,心头唏嘘。 这个姑娘也真是命苦,原本好好的侯府千金,愣是做了十几年的村姑。 回府后,竟还被苛待。 只是被气的吐血,已经算她坚强了。 这府里的老太太可真够狠心的,连个刚出生的孩子都不放过。 帮阿琅诊脉过后,院判到一边去写脉案,同时开方子。 姚嬷嬷同青柠在边上守着,阿琅本是装晕,知道清河郡王会让人来诊脉,又折腾了会,等到太医走后,她整个人才放松下来。 做戏做全套,气成那样,晕倒过去,怎么能一下就醒来呢? 眼睛闭着闭着,加之有姚嬷嬷和青柠在,阿琅竟然睡过去了。 再睁开眼时,屋内一片昏黄。 她本想起身的,被床前一道身影吓了一跳。 等看清是谁,阿琅忽尔脸色一变,眼底聚起雾气,像是终于想起昏迷前发生的事。 床前坐着的人是萧珩,阿琅略有些诧异,只是擦拭了下眼眸,做出要下床见礼的姿态。 “姑娘不必多礼。”萧珩出声阻止。 正巧青柠从外面进来,手上端着一碗汤药,见着阿琅醒来,欢喜地叫起来, “嬷嬷,姑娘醒了。” 阿琅捏了捏拳,怔怔地看着他们,眼底汪着泪,水盈盈一片。 姚嬷嬷进来,麻利地在阿琅身后垫了个大枕头,又把她的被子盖好。 “陛下和娘娘听闻今日侯府发生的事,特意命我出宫,你父亲是功臣,纵然不在了,也不能让人欺凌你。” “所以,姑娘的委屈和要求都可以说出来,陛下的意思是,绝不能让你受委屈,凶手一定要严惩以待。” 阿琅肩膀细细颤抖,豆大的眼泪沿着面颊滑落,声音渐渐低下来, “祖母他……” 她顿了顿,艰涩出声,“我真的是我祖母给换了的吗?还有我娘的死……” 美人垂泪,萧珩的目光在她布满泪痕的面颊上定了一定,心里涌出一股浓浓的堵塞之感。 “你确实是你祖母给调换了,至于那位七姑娘的身份,如今还不能考,陛下已经着人去查。” “还有,侯夫人的死,老太太身边的嬷嬷招供,确实有老太太的手笔!” “慧静师太是知道的,至于她为何隐瞒……” 萧珩把阿琅‘昏迷’时,大理寺查到的情况一一告诉了阿琅,慧静师太为何明知孩子被换,却隐而不报。 中间的弯弯绕绕全部都说给了阿琅听。 阿琅像是被晴天霹雳击中,呆愣在那里,眼眶里的泪要降不降的。 许久,在姚嬷嬷等人担忧的目光下,阿琅牵了牵嘴角,那弧度像笑,眼里却只有荒凉, “原来如此。” 只是,她不相信,慧静师太在老太太最后出现的时候,明明是要揭发婉妤做下的坏事。 偏偏,被打断了。 叫她如何愿意去给老太太送终守灵? 临时,虽然拉婉妤下水了,却还是帮着她逃脱了最重要的责罚。 揭穿了婉妤的身份又如何呢?她还不是要嫁入到七皇子府? 这个时候,七皇子肯定不会抛下婉妤不要的,那不符合他在人前树立的形象。 说不定,他此刻坚持将婉妤娶入府中,还会得到很多人的赞扬,说他不离不弃,重情重意。 她坐在床上,无声泪流,心里却是想着,没关系,就算婉妤嫁入到七皇子府,她也会让婉妤的婚后生活过得多姿多彩的。 不揭穿她,不过是让她玩的高兴些,多做几日白日梦罢了。 婉妤得到什么,她都会让她一样一样的吐出来,干干净净的。 只是可惜,听说慧静师太也死了! 阿琅对医术虽然不是特别精通,可是,她的鼻子灵敏,她在慧静师太的身上,也闻到了那若有似无的腐烂味道。 和在婉妤身上闻到的差不多,只不过略淡一些。 慧静师太的死,难道也和婉妤有关么? 见着阿琅梨花带雨,姿态楚楚,青柠快言快语道, “姑娘,老太太已经死了,那婉妤不是侯府的姑娘,陛下说了,侯府是你的。” “你要招赘,要过继都好。” “你莫要难过,为了那些人不值当,你是侯府遗孤,以后会过得很好的。” 阿琅闻言,顿时眼泪成串成串的滚落下来, “我要这些有何用呢?” 众人一怔,萧珩禁不住心下恻然,是啊,父族就只剩她一人,侯府其他的几房也不是好相与的。 母族如今还不在上京,一个孤弱女子,身上担负着重责,是祸是福谁也不知道。 阿琅含着泪水,抿了抿唇角,声音不高,却语气坚定。 “侯府是我爹娘用命挣下来的,老太太以德报怨,不仅将我换了,让我流离失所,还把我娘也害死!” “我不允许她在侯府里出丧,还有婉妤!她虽然是无辜的,可她不是侯府的孩子!我不允许她继续在侯府住下去。” 阿琅知道,若是婉妤继续住在侯府,肯定是更好盯着她的一举一动。 只是,老太太她都要赶出去发丧,算是六亲不认了,又留着婉妤做什么呢? 而且,以婉妤的脑子,说不定在侯府反而会束手束脚,没有动作,更抓不到把柄。 毕竟,外面那是天大地大,广阔的很呢,说不定她施展的范围更广,更大呢。 人,只要有行为,就能有迹可查。 她要的,就是婉妤放开手脚。 萧珩略一思索,颔首,“你放心,这事我帮你办妥当的。” 靠在床上的阿琅向他施了一礼,感激涕零,“多谢郡王大恩,没齿难忘。” 所以,你赶紧走吧! 也不知道她睡着的时候有没有说梦话! 萧珩身子没动,清泉般的声音响起,“我曾经听人说过一回,人这一生,漫长的苦难中间,是夹杂着星星点点,无数的欢喜的。” 清晨顶着露珠招展的野草;一片盛开的花;一只受伤的松鼠,吓得朝你扔了一堆榛子;陌生人的一件衣服,一个微笑;旅途中,远远的炊烟笼罩的村庄…… 有了这样星星点点的欢喜,苦难也就没什么了。 阿琅笑容无比苦涩,掩唇咳了几声,脸色更加惨白,这……不是她当年用来安慰人的吗? 哦,安慰的就是那个落在陷阱里的人,眼前的郡王大人。 难为他竟然记得这样清楚…… 她是随口胡说的啊。 当时,她不是怕人没救上来,先死了么? 让他坚强一些呢。 好一会,她才’嗯‘了一声,低低叹了口气,笑着看向萧珩,“多谢郡王,我不会想不开的……” 萧珩检视内心,心疼的注视着那面色苍白,孱弱的姑娘。 经历了今日的种种,她还能笑得如此坚强,这需要多大的勇气与毅力。 这一刻,郡王大人的心里,那浓浓的堵塞之感,变成了无以复加的心疼。 门外,萧珩的侍卫走了进来,拱手道,“王爷,侯府外面有一群人,说是要找六姑娘。” “什么?”阿琅疑惑。找她?江叔夫妇是不可能来找她的。 就算是他们,那也够不上一群人啊。 甲一道,“说是你养父母家人,找上门来了。” 阿琅慢慢怔住,玉县顾家的人吗? 当时她会急匆匆的跟着张嬷嬷上京,就是因为顾家的人逼迫她交出养父的东西。 拿不到那些东西,竟追到上京来了么? 这会,侯府大门外,白色灯笼飘摇,一群人站在门口。 “侯府的正门可不是你们走的,要找什么人去侧门问一问。” “左侧门是主子们走的,右侧门是下人走的,你看看自己要找谁。” “不过,如今侯府老太太刚过世,你想找人不是那么便当。” 侯府门房的态度算是较好的。 不过,一群人里为首的那个,却是理直气壮的,“找我侄女。” 门房愣了下,“你们找谁?” “你说的是哪个侄女?你说下名字,我去帮你问问。”门房这会也不想生事。 侯府老太太过世的云板已经敲响,消息也在送往各处,到时肯定很多人上门吊唁。 把这些人打发了才好。 “我找我侄女阿琅,她就在你们府上。”来人理直气壮的。 门房皱眉,侄女阿琅?难道是六姑娘吗? 可是,如今能叫六姑娘侄女的,可都在里头料理老太太的丧事,这些人莫不是骗子? 他挥挥手,赶这些人离开。 那人怒不可遏,“什么玩意,认了祖宗,就不要我们这些养大她的人了?” “不认也行,让她把顾家的财产还给我们!” 53,哪里来的消息 靖安侯府的宅子乃是当年陛下所赐,地段比一般的富贵人家都要好。 地段好,那必然是人来人往,热闹非凡,这样的地方有优点,必然有缺点。 那就是有点什么动静,都会被人发现,并且围观。 比如玉县顾家的这伙人在靖安侯府门前闹事时,除去那些陆续来吊唁的人,还有边上路过的百姓。 大家都一股脑儿的围到侯府门前看热闹。 来找阿琅的,是玉县顾家的三老爷和四老爷,眼看着门房叫了人来赶他们走,顿时急坏了。 冲口而出就是让阿琅把玉县顾家的家财还回来。 “大胆!”叫来的府卫抽出佩刀架在喊话的顾三老爷身上,“污蔑侯府主子,找死!” 顾三老爷浑身的胆气被这佩刀给吓的无影无踪,身子抖了抖。 “这位大兄弟,我们真是来找人的,是我们家大伯捡了你们府上的姑娘,把她养大,几个月前被你们府上找回来了……” “按说,人家攀了高枝,咱们不该来。” 说话的是顾三老爷身后的一位中年妇人,看起来端庄大气,面对大刀,镇定的很,说话也很有条理。 她说着不该来,暗里却是指着阿琅忘恩负义。 围观的人均是竖起耳朵来,侯府这些日子来,可为大家的茶余饭后添了不少谈资呢。 “实在是,你们府上的这位姑娘,离开玉县时,把我们顾家的家财都给卷走了。” “要说,她从前是我们大伯的女儿,带走也就带走了,可现在,她不是呀。” 这位妇人,正是阿琅那位对她百般嫌恶的三婶娘,乌氏。 这一句句,先是说阿琅忘恩负义,后又说阿琅仗势欺人,抢夺钱财。 门外看热闹的人听的是瞠目结舌,原来这就是养大侯府六姑娘的人家。 听到顾家人说家产被夺,第一个反应是一个姑娘家哪里有本事夺取家产? 定然是仗着侯府的势。 这家产说不定被侯府吞了呢。 群众一边看热闹,一边还互相兴致勃勃地讨论, “真是家门不幸,靖安侯夫妇多好的人啊,怎么子孙后代如此的不争气……” “孩子人家帮你养大,竟然还要谋夺人的家产,这不是农夫和蛇么?” “中山狼,说不定什么时候就反咬一口……” 要不是侯府的门前挂着白灯笼,路过的人都要以为这是庙会了。 实在是太热闹了。 “你们不要胡言乱语,我们侯府姑娘何须夺取你们的家财,再说你们能有多少家财可谋夺的?” 门房气道。 乌氏扑哧一笑,“多少家财?我们玉县顾家,在上京确实没什么名声,可是在玉县,乃至燕郡,那都是有名的。” “前朝曾有个财神顾家,那就是我们玉县顾家,这些年虽已经没落,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天啊,围观的人咂舌,财神顾家,谁不知道,当年可是响当当的,富可敌国。 可惜,后来当家主人死了,后代子孙不争气,内部闹分裂,这才没落。 看来,这位侯府姑娘拿走了玉县顾家好大一注家财啊,否则,人家怎会千里迢迢上京来呢。 乌氏抚抚鬓角,表情冷淡下来, “这位小哥,我看你还是去叫了你们姑娘出来,这会咱们还能坐下来好好说。” “过一会,我就不知道了,说不定咱们就要请官府来评理了。” 阿琅知道玉县顾家的人会来找她,却没料到,竟然如此之快。 她用帕子擦了擦眼角还没落完的泪珠,谁知,眼泪更多了,酸的都睁不开了。 哎呀,好辣!药粉洒多了! 她把帕子收回袖兜,“嬷嬷,给打盆清水来,我要净面。” 萧珩见着她眼角的红肿,“娘娘让本王出宫,就是帮助姑娘处理杂事的,不若姑娘在此等候,本王去见那些顾家人。” 阿琅……瑟瑟发抖。 让堂堂郡王帮她处理杂事? 她可不敢。 她需要水,可不是为了打扮的体面去见那些人,而是要把药粉给洗了,眼睛舒服些…… 姚嬷嬷不仅打了水来,帮着阿琅净面,还给她换了身衣裳,半点妆容都没上,衣裳颜色浅淡,被擦洗过的眼角这会还是红红的。 整个人看起来,就是伤心过度的模样。 路上,有门房派来的人见着阿琅,把门前发生的事情说与阿琅听。 听到那顾家人不仅攀扯阿琅,还损坏她的名声。 阿琅心头冷笑,三婶娘怎么会不想办法损坏她的名声呢? 她巴不得把自己践踏到泥地里去。 门前,乌氏好整以暇地看着前头侯府的门房和府卫,只等着他们说句不好听的,就去官府报案。 忽然,从门内走出一群人,打头的少女容色秀丽,亭亭玉立,看起来娇娇嫩嫩的。 乌氏见到阿琅第一眼简直不敢置信,她知道阿琅长的不差,却跟眼前没法比。 顾三老爷见着阿琅出来,眼睛都亮了,“大侄女,你可出来了,这些人拦着不让我们去找你,还让我们走下人走的门,也太不懂规矩了。” 阿琅笑了笑,“三叔,侯府的下人不懂得规矩,是他们该罚。” 顾三老爷对阿琅说的话很是赞同,“对,对,就是要好好罚他们,我们是无所谓,要是贵人,他们也如此,可就不好了。” 指桑骂槐的骂侯府门房狗眼看人低。 不得不说,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顾三老爷看起来懦弱不堪,倒是和乌氏一个德性。 阿琅也不恼,只是转身看着一边委屈的脸皱成苦瓜样的门房道, “你确实不该拦着他们,你就应该直接报官,让官府来处理了,你做的这样不好,罚你去管事那里多领一个月的月钱。” 门房愕然的看着阿琅,没想到惩罚竟然是这样的。 顾三老爷顿时面色发红,“大侄女,你……” 他身后站着的乌氏立刻拉住他,“老爷,侯府的下人自有人管教,你怎么好开口打趣?” “到底是靖安侯府,要是侯府有恩奴的事传出去,叫侯府怎么做人?” 说完,对阿琅笑道,“阿琅啊,你三叔是跟你开玩笑呢。” 若是没有今日这些事情,阿琅或许还会有好脸色给玉县顾家的人,现在,她实在是厌烦了这些勾心斗角。 她抹了抹眼角,红着眼睛看着乌氏,问, “三婶娘,以后可万万不能开这样的玩笑。不知道的人会当真的。” “就和当初我还在玉县时,三婶娘也开玩笑说要让我趁着热孝嫁给康王府的二公子冲喜一样。” 眼角的眼泪落了下来,抽抽噎噎的问乌氏, “三婶娘,后来不知是哪位姐妹嫁过去冲喜了?” 人群轰的一声就炸开了。 一开始他们真的觉得顾家对侯府六姑娘很好,转身还把人家的家财给夺走了。 却没想到,这顾家的人竟然想趁着小姑娘热孝的时候,送到王府冲喜…… 那说不定夺家财也有隐情呢? 啧啧,今日这个热闹好看。 阿琅冷冷的看着乌氏。 几个月前,父亲得知自己的病无法医治,匆匆带着她回到玉县顾家老宅,只是还没等安顿好她,就去了。 父亲顾衡能够洒脱的辞官,带着妻女四处游历,家财必然是有的。 加之,他们四处游历,也会带一些南北货四处贩卖,而且父亲的眼光很好,每到一处,也会置办一些产业。 多年过去,本就丰厚的家财不仅不见少,反而越来越厚。 阿琅听父亲说过,顾家的钱财,就算是父女俩躺着吃三辈子都用不完。 这就好像一块香喷喷的大肥肉,引来贪吃的野猫。 顾家这些族人帮着办完丧事,就摩拳擦掌准备分了顾衡这一支的产业。 那个时候,他们不顾灵堂上的皤还未扯去,围着她讨论。 “阿琅,你今年已经十七,你堂姐他们这个年纪都已经做娘了,给你爹捧盆的可是你大堂哥,没有你大堂哥,你爹可是连奈何桥都过不了,你这一房如今算是绝户……” “你一个姑娘家,到底是要嫁人的,这产业可姓顾……” 阿琅在这些长辈的口中,不仅要做个大人,还要做个外人。 甚至,他们都等不及阿琅守孝完,三婶娘施施然道, “阿琅,要是等你守孝完三年,那都是二十岁的老姑娘了。到时,了不起给人做继室……” “前些日子,康王府遣了人到我这里说了件喜事,说是康王府想聘你做二少奶奶……” 三婶娘一脸喜气,怂恿道,“阿琅,如今你父母双亡,闺阁女子该会的你一样不会,能得康王府看中,可是你几辈子修来的福气。” “趁着如今在热孝,赶紧把婚事办了,这样的好亲事,将来可是打着灯笼也找不到……” 三婶娘口中的二公子,常年重病在床,也看着就要断气了,也不知康王妃从哪里听来的,说是冲喜能救命。 于是四处物色人选,这位三婶娘钻营着把阿琅的八字送到康王府的人手中。 没想到她的八字竟然和康王府二公子很合,两边一拍即合,要让阿琅给二公子冲喜。 正巧,那时,张嬷嬷找上门来,把这桩婚事给打断了。 而阿琅,也借此机会离开玉县。 只不知三婶娘收了康王府那样多的钱财,后来是怎么收场的。 原本,阿琅并不想将原本属于顾家的那注家财带走的。 可是,顾家族人欺人太甚,那就怪不得她。 阿琅看着乌氏那张端庄的脸,忽然想起,当初她见着婉妤时,为何觉着那样熟悉了。 那不是源自于血亲姐妹之间的牵绊,而是因为,她在别处见过一张类似的脸。 今日,再次见到乌氏,她忽然明白过来了。 但还是有些不明白,按照从皇后藏书阁里见着的那封书信。 生父生母当年是去过玉县查探情况的,甚至已经找到顾家,询问过三叔夫妇。 没道理,他们不知道。 再退一步说,当年三婶娘和生母是一同生产,当时三婶娘的孩子被抱走,她又被扔了,为何三婶娘隐而不报。 只是说夭折了! 那个夭折的孩子又是从哪里来的? 望着咄咄逼人的阿琅,乌氏顿了顿,这才开口,“阿琅啊,你这就是想岔了,做长辈的,哪里会害晚辈呢?” “这女子哪个不是想要高嫁,康王府的二公子哪里不好呢?而且,进门就让你当家,总比你三年后去做继室强啊。” “再说,那会大家也不知道你是侯府嫡女,不过一个玉县小户人家的姑娘,嫁到王府,谁不说好?” 乌氏这是打量着围观的百姓不知道玉县的情形,更不知道康王府二公子是何情形。 萧珩站在背后,微微蹙眉,“康王府二公子?本王记得,上个月康王叔曾上折子,禀奏陛下,说是府上的二公子病重过世。” 皇室出生的孩子要禀报宗正府,上玉蹀,那有人去世,也需禀报宗正府做详细的记录。 以便后人翻阅。 他声音冷淡地问乌氏,“这就是你说的好姻缘?” 人群一片哗然,感觉今日丢下手头的事来看热闹,真是不虚此行呀。 这简直是贼喊捉贼啊,要是别人这样对自家的女儿,别说家财,就是人都要被他打死。 乌氏眼神躲闪,心中几乎呕血,她不认识萧珩,可她能看出这人身上满是威仪,不可侵犯。 她抚了抚额头,有些心虚的,“这……我们月前已经从玉县来上京了,并不知此消息呀。” “当初王府上门提亲的人可是说二公子好好的,是他家大公子病重,所以才让二少奶奶进门就当家呢。” 一句话,把自己的责任给推的干干净净,毕竟平头百姓,谁能知道王府后宅的事情呢。 阿琅‘呵呵’一声,淡声道,“刚刚出来前,婶娘说我拿了顾家的家财,若是我不归还,就要请官府来评理。” 她抬起红红的眼睛,“既然婶娘今日当着大家的面说了家财的事,不怕大庭广众之下丢脸,那就一并说清楚为好。” 顾三老爷猛地一个激灵,身形抖若筛糠,额角冒出汗来,“大侄女啊,你别和你三婶娘一般见识,这些事,咱们进去说吧。” 乌氏确实不慌不忙的看着阿琅,“阿琅啊,这就是你的不对了,分明是你自己写信让我们上京来。” “说是回侯府后想想,很对不起顾家,不应该那样做,所以让我们上京来,要把顾家的产业还与我们。” 她从怀里掏出一份书信,展示给阿琅看。 阿琅皱着眉头,意味莫名地看了眼顾三老爷和乌氏,然后垂下眼睑淡然道, “清者自清,浊者自浊,今日既然说到了这个,那还是说清楚为好。” “关系到顾家的钱财,这样吧,各位先进门来。王爷,能否请你身边的这位大哥跑个腿,去京兆府报个案。 刚才我的这位婶娘说要请官府来评理,我觉得此言颇为有道理。” “毕竟,官府不就是为民做主的么?” 顾三老爷本还想说什么,却被这几句话给弄的不敢再上前多说什么了。 大门后,把七皇子送走的婉妤,看见顾家那些人,唇角勾出一丝笑意。 原本,七皇子想要带着她走的。 不过,婉妤并未走。 她可是靖安侯府上了族谱的姑娘,只要顾家人没将她逐出去,她就还是顾家的姑娘,顾之南和明惠雪的女儿。 更何况,只要她和七皇子的婚事继续,顾家族人就不会将她逐出顾家门。 老太太为何那样汲汲营营的将她嫁给七皇子,不就是为顾家谋福利么? 这些顾家的势利眼,还不是要巴着她,让七皇子提携! 阿琅回府没多久,她就派人去打听过了,阿琅和玉县顾家的族人并不和睦,关系很僵。 打听清楚后,她又让人写了封书信,送到玉县顾家,让他们上京找阿琅。 不得不说婉妤的如意算盘原本打的很好的。 玉县顾家的人上京来,拿出这份阿琅送的书信,若是阿琅不将家产送还给人家,阿琅必然是要名誉扫地。 就算把家产送还,也还是名誉扫地,贪图金银的名头是怎么也去不掉了,俗气的很。 就算她是侯府嫡女又如何?就算她有皇后娘娘和陛下的喜欢又如何,看哪家高门大户愿意娶这样的女子过门! 婉妤心里很畅快! 到时候,靖安侯府的嫡女,还不是要在她这个皇子妃,未来的皇后脚底下讨生活! 不得不说,谁养大的孩子像谁,当初老太太就如此的畅快的幻想过,将来阿琅是要在婉妤的脚底下讨生活的。 在阿琅等人要进门时,婉妤一个旋身,带着丫鬟快速的走开了。 阿琅瞧见门内一闪而过的衣角,唇角勾了勾。 * 阿琅将玉县顾家的人请到门里交给管家,就暂时没有理会。 饭要一口一口吃,事要一件一件处理。 她要先把侯府的事处理好,其实,也不用她处理。 既然萧珩说了要帮她处理杂事,那必然是处理好的。 随着大理寺的审案,一切有条不紊地进行着,一件又一件的人证物证别找出来,拔萝卜带泥,一群人跟着遭了殃。 不仅如此,老太太的丧事,原本在侯府是可以风光大办的。 谁知,宫里一道旨意下来,说这侯府乃是赏赐与靖安侯夫妇的,老太太原本倒也可以沾光。 只是,她恶意抛弃亲孙女,谋害靖安侯夫人,罪大恶极,她身上的诰命被剥夺。 丧事不允许在侯府操办。 随着案件的审理,以及陛下的旨意,消息不胫而走,全城哗然。 恶意调换孙女,谋财害命……无不挑动这人们的神经。 不只高门大户,就是街头巷尾都在议论这个案子。 顾家除去靖安侯府夫妇其他人的名声被扔在地上万人践踏。 还有,婉妤的身份,也是一传十,十传百,传了出去。 原来靖安侯府接回家不久的,根本不是遗落在外的双生子之一,而是侯夫人生产时,被人恶意调换的真千金。 靖安侯府原本嫡出的七姑娘,根本就是个鸠占鹊巢的野丫头,根本就不是靖安侯的亲生骨肉! 权贵的内宅隐秘本就被许多人窥探,加之那戏文上又有狸猫换太子的戏码,生活里传来这样一个消息,小到贩夫走卒,大到宫里头的宫人太监,全都被这个消息吸引了。 当初大家都觉得婉妤和阿琅这对双生子不像,如果不是同父同母的姐妹,长相不同可以理解。 可既然是双生子还这样,那就奇怪了。 顾大老爷目眦欲裂地看着清河郡王府的侍卫将原本属于他们的东西都扔了出去。 还有,老太太的灵堂也被拆了,棺木被搬到了大门外。 他那握在一起的双手指尖泛白,心跳紊乱无章,他这是活不下去了。 以后,还怎么在朝廷里当官啊。 真是欺人太甚! 更过分的是,顾家的族人还在添乱。 族里的老少聚在一起商议,有志一同决定,要将老太太从族谱里移出。 也就是老太太连顾家祖坟都进不得了,只能随处找个地方埋了。 这件事是挖顾大老爷的心啊。 看着一样一样东西被扔出去,眼看着人也要和流浪狗一样的被赶出去。 听说阿琅把玉县顾家的人安置在了侯府,这个消息对顾大老爷来说,无异于晴天霹雳。 他跑去质问阿琅, “我们是你的血脉至亲,你竟能如此的狠心对我们,却把那些没有血亲关系的人带到府里来。” 听着顾大老爷喋喋不休地,一直没出声的阿琅抬起眼皮,漫声道, “顾侍郎,若是血脉至亲都是这样的,那我宁愿从石头缝里蹦出来。” 54,哪里来的师妹 顾大老爷等人的日子不好过,婉妤的日子同样不好过。 经过那一日,整个侯府上上下下所有人都已知晓六姑娘和七姑娘的身世。 有些下人心里犹豫着,这见着七姑娘到底该怎么喊啊? 毕竟算起来,七姑娘根本不是侯府的血脉,自然不应该排行了。 婉妤的院中一片冷落。 秋风瑟瑟,落叶落在地上没有及时的扫去,整个院子变得更加寂静了。 院中的丫鬟也都是懵了。 她们从小服侍大的姑娘只是个冒牌货? 身份暴露出来,可不仅仅是婉妤一个人遭殃。 就是这院子里的丫鬟,往后也会成为笑柄。 毕竟,做下人的是忠心,她们忠心婉妤的时候,自然就会得罪其他人。 如此,院子里的丫鬟,除去芸枝,其他人都是后悔不已,心慌慌的。 加之老太太已经去世,顾大老爷等人被赶出侯府,那这个府里,将来做主的就是六姑娘阿琅。 这些日子,她们可不曾给过阿琅好脸色。 只期盼着将来七姑娘嫁到七皇子府上,能够将他们带走。 婉妤坐在梳妆台前,耳边传来外头的议论声。 “原来高高在上的七姑娘是个假货!” “想不到啊想不到,竟然是被老太太恶意调换的,现在也不知道那个婆子是从哪里抱来的……” “可怜七姑娘什么也不知道,被扔在乡间长大。” “我们现在可是麻烦了,这院子住着的不是真主子,将来她嫁到七皇子府,咱们也跟不过去啊。” “早知道当初六姑娘回来的时候,就去她的院子服侍就好了。” 说到服侍的事,有个小丫鬟嗤笑,“你们想去去不了,那个小桃,就是去了也没用。” “那是小桃自个儿傻……” 被嘲笑的小桃正好垂着头从游廊那边走过来,听到她们提起自己,头勾得更低了。 躲在廊柱后面不出来,等到那些丫鬟说够了散去,她才转了出来,继续往婉妤的房间里走去。 她们说话的地方离婉妤的屋子不远,声音又没控制,门还没关,就知道里头的婉妤听见了。 听到有人进来,里面看着铜镜一动不动的婉妤抬了抬眼。 “七姑娘……”小桃走到婉妤面前,行礼。 婉妤听她还是叫自己七姑娘,顿时喃喃道,“我哪里是什么七姑娘?倒是你,这会怎么到我这个院子里来?” 小桃道,“我本来就是你身边的丫鬟,你不叫我走,我就侍候姑娘一日。” 婉妤自嘲地笑了笑,“你是侯府的丫鬟,我却不是侯府的姑娘,我是假的。我还不知道是从哪里来的呢。” “想来我很快就要和老太太一样被赶了出去,这样一来,你留在这里有什么用呢?走吧,别被六姑娘厌弃了。” 小桃见婉妤如此失魂落魄,想了想,劝慰道, “姑娘,你也不用那样担心,老太太不能在府里发丧,是因为她坏事做的太绝了。” “姑娘你是无辜的,想来六姑娘不会那样狠心的。” “她连养父那边的人都带到府里安置,看起来不像那样狠心的人。” 主要是小桃对婉妤所作所为毫不知情,否则绝不会天真的说出‘六姑娘不像那样狠心的人’。 可是婉妤摇摇头,“就算我还能在这个府里带着,又有什么颜面继续待下去呢?” 小桃看她一边说着,一边看着铜镜,心想从前姑娘是何等的神采飞扬,如今似乎一下变得沉郁起来。 她的心里一阵心疼,“姑娘,就算府里不能住,也没事,七皇子不是说婚期会提前吗?” 婉妤一脸空白,心头却是讥讽一笑。 这个丫鬟,约莫是在阿琅那里讨不到好,所以到她这里来,归根结底是想跟着自己去七皇子府。 看起来倒是个会审时度势的,比外头那些拎不清的蠢货要强。 就算她不是侯府的真千金那又如何? 她会是七皇子府上的真皇子妃! 这样的身份,还比不过侯府一个真千金的身份? 不管如何,有人愿意跟着她去七皇子府,那也算多一个人手了。 老太太当年为了让她好好打理院子,早就把这些奴才的卖身契给了自己。 婉妤掐着掌心,满心恨意,这些嚼舌根的丫鬟,她一个都不会放过,往后一定要这些人跪在她面前求饶。 这边婉妤心头期盼着婚期快快到来。 那边,七皇子要娶婉妤的事却有些不太顺当。 不说皇帝那里,就是淑妃那里就有些过不去。 “那婉妤不是侯府的姑娘,你娶来有何用呢?”淑妃坐在榻上,‘砰’的将茶盏砸在桌上,茶末子溅在桌角。 深红色的锦垫洇出深浅不一的水印。 “你说你,当初让你娶六姑娘,你不肯,巴巴的上去让人啪啪两下,脸打肿了,当众撕毁婚书。” 当时没想到这样一出,七皇子说不喜欢了要退,那就退。 阿琅撕婚书,她肺都要气炸了,可陛下不准追究,她也就算了。 靖安侯夫妇虽然死的骨头渣子都不剩了,可他们夫妇在军中的威望,以及明老大人如今的战功,七皇子不论娶谁那都大有裨益。 谁能想到,那婉妤竟然是个假货!来历不明! 她要个来历不明的假货做儿媳?那还不被皇后笑死? 太子那个病秧子还没娶妻呢! 上京的女子死光了不成,她儿子怎么就盯住靖安侯府了?姐姐妹妹的纠缠不清。 原本对婉妤印象还不错的淑妃,这会对她的印象已经变得不好了。 她的儿子是不会有错的,一定是婉妤那个狐狸精给郡儿灌了迷魂汤。 七皇子坐在下首,面无表情地看着淑妃,并不回嘴。 “你别以为你现在是高枕无忧的,太子还是太子,他也没死,皇后那边还准备给他选妃呢。 “万一将来太子妃肚子里跑出个娃娃来,你哭都来不及!” “除了婉妤,上京多少好姑娘,你为何要这样一个假货!” 淑妃这些年一直保养得宜,在外头看起来仙气飘飘,可在自己的宫里,脾气暴躁易怒。 这一次,显然是动了真怒,人看起来更加的狰狞。 见着七皇子面无表情的样子,更加的恼火, “不行,这门婚事,你一定要想办法退了,就算我们这里退不了,那也要婉妤自己出来退!” “总之,你必须娶一个对你有帮助的妻子!” 七皇子额头上的青筋跳了跳,当时对上淑妃狰狞的脸,深呼吸了一口气,垂下眼帘,没有说什么。 淑妃见他如此,心头的火气去了不少,再开口的时候语气也软和了许多。 “若是婉妤的身份没问题,我总是想让你娶个真心真意对你的人过日子的。” “可她不是呀,你如今在关键的时候,不要说太子,就是清河郡王,难道你想往后在他的手底下讨生活吗?” “你不好说,我去同陛下说,然后把你正妃的人选定下来。你只要专心应付朝堂上的事情就行了。” 七皇子闻言皱起了眉头。 淑妃看到,双眼微眯,“怎么?有意见?” 七皇子想了想,还是开口道,“母妃,最近朝堂上不太平,你也知道燕王和明老大人要回朝了。儿子正应接不暇。” “婉妤儿子是一定要娶的。” 见淑妃要发怒的样子,七皇子连忙道, “母妃,原本父皇就因儿子和侯府六姑娘退亲的事情不高兴。” “若是这会再退了和婉妤的亲事,父皇还不知怎么看我呢。” “这个时候,继续娶了婉妤,虽然看起来得不到妻族的助力。” “但儿子得到了好名声啊,娶假千金的名声固然不好听,但儿子情深义重,不离不弃。” “这样,不仅在父皇那里挽回一些好感,就是朝臣那里,也不会怕儿臣将来过河拆桥。” 在七皇子看来,这婚事还是有一定的好处的。 淑妃被七皇子一说,好像有些意动,不过,她对婉妤的评价又下一层。 心头暗暗骂婉妤:这个小妖精,倒是一身好手段,竟然蛊惑着郡儿如此。 好处是有好处,可好处长久吗? 这个狐狸精,等她日后成亲了,还了得? 到时候一定要治治她才是! 她对七皇子摆出一副慈母心,语气温和, “既然你这样说,那总是权衡过的。” “只是,丞相府那边,若是不娶他们府上的二姑娘,可就不一定能得到他们的支持了。” 七皇子闻言一惊,立即抬头,“母妃……” 淑妃摆摆手,云淡风轻地说,“我不是在威胁你,只是告诉你这个事实。” “若是你执意要娶婉妤,丞相府那边,你就要拿出别的东西去交换他们的支持。” 七皇子眼中的挣扎十分明显,淑妃也看得很清楚,还好,那个小妖精的迷魂汤灌的还不多。 “这件事你回去好好想想,想清楚了再告诉我你想如何,对了,小厨房那边出了几道新菜,今日留下来用膳吧。” 七皇子的神色已经恢复如常,他摇摇头, “多谢母妃,儿子外头还有事情没处理,就不留下来了。” 他站起身,想了想, “母妃,丞相府那边,他们若是支持我,将来自然是有好处的,这本就是危险的事,一定要儿子给保证,那没办法。” “婉妤,儿子还是要娶的,如今龙椅上坐着的还是父皇,父皇若是要将那位置传给儿子,就是丞相,又如何?” 他一脸的狂妄,让淑妃的牙都要咬碎了。 这是随便丞相府那边如何了。 她挤出一丝笑,“既然你这样说,那母妃也没什么说的了,你好自为之吧。” 七皇子点头应下,行礼告退。 七皇子一离开,淑妃的脸色就彻底冷了下来。 婉妤这个搅家精,还没进门,就让她母子翻脸,真是好得很! 七皇子离开淑妃的寝宫,去了皇帝那边。 路上,碰见了萧珩,连忙追了上去,“珩哥。” 这会的七皇子,早就没有了在淑妃宫里的那种精明,一如从前,看起来是个有些鲁莽的少年。 萧珩看了眼七皇子,微微颔首,并未搭话,继续朝前走。 七皇子跟在萧珩身后,有些发愁, “珩哥,母妃让我不要娶妤儿妹妹,可妤儿妹妹对我一片情深,我不能辜负她,等会能不能请你在父皇面前……” 萧珩斜了他一眼, “你觉得你和陛下说,陛下会信吗?” 七皇子面色变了几转,咬咬牙, “父皇为何不信?我是真心想娶妤儿妹妹,珩哥多年不娶,不也是想要找个情投意合的女子么?” 他有些得意洋洋的, “说起来,珩哥,你在侯府好像抱了那个野丫头,怎样?你要娶她吗?” “她被你抱过,哪家还敢将她娶回去啊。” 萧珩面色一沉,心想这事看来还是要吩咐在场的人不能说出去! 他面不改色,神情冷静,半分吃惊都没有,‘嗯’了一声, “这倒是,若是这个消息传到外头去了,那就是你说的。” “你有心管我的闲事,不如想想在陛下面前你该怎么说吧。” 七皇子对萧珩的反应大是不满, “珩哥,你莫不是真的对那野丫头动心了?“ “那可不是个好姑娘,谁家姑娘和她那样狠心,把亲祖母都赶出去……” “姑娘家,终究还是端庄淑雅些的好……妤儿妹妹就很好……” “小七,你还是适可而止,留点口德吧。” 萧珩看了眼七皇子,冷冷道,“你想要娶那位姑娘,陛下想来不会阻止,只望你将来可别后悔才是。” 七皇子心中发慌,强笑道, “珩哥说笑了。呵呵……呵呵呵……” 萧珩静静地看着他,伸手搭在七皇子肩上,五指微微用力,七皇子顿时如中箭的豪猪叫起来。 “珩哥……松手松手……那个野丫头到底哪里好,你要这样维护她?” 萧珩的手不仅没松开手,反而更加的用力,七皇子哎哟哟直叫, “别捏别捏……好好好,我不叫她野丫头……不是,她是淑女,她是侠女,她是最好的姑娘……” 察觉到萧珩的手松开了,七皇子吐出一口气。 今天正式倒了血霉了,果然,他和那个野丫头犯冲! 七皇子揉了揉肩膀,不等他开口,就听萧珩冷冷地道, “靖安侯曾经是我的武师傅,那顾六姑娘就是我的师妹,若是城里有一丝不利于她的流言,你就去校场和我练一练吧。” 七皇子,…… 嘴长在别人身上,哪里是他能够控制的? 果然,那个死丫头和他犯冲是对的! * 顾大老爷带着老太太的棺木离开侯府,府里的皤也都已经撤了下去。 宫里,皇后和陛下先后派中官来看望阿琅。 青柠和姚嬷嬷留在了阿琅身边,皇后又送了几个宫女过来,害怕阿琅在侯府住的不舒坦,恨不能把侧殿里她给阿琅的东西都搬了过来。 对着皇帝派来的中官,阿琅是一脸的激动, “杀母之仇不共戴天,这侯府也有我娘的一份功劳。我决不能让老太太这样享用她辛辛苦苦攒下来的名声。 “若是我娘知道了,只怕死都不安生!” “还请大人回禀陛下,就当是我不孝顺了。” 这一段话说皇帝派来的中官是心中恻然。 老太太的行径委实令人发指, “姑娘不用怕,陛下并未有半分责怪您的意思,反而说若是靖安侯在世,想必也会和你做的一样。” “姑娘放心,陛下还说,这侯府的爵位,你若是想要过继也行,招赘也行,都随您的意。” 阿琅露出放心的笑容来,那再好不过了。 老太太已经死了,就算在世,她的罪行,也不过是让她遭受众人精神上的谴责,根本没办法惩罚她。 皇后派来的中官也对阿琅说道, “姑娘,玉县顾家的那些人,娘娘也说了,若是你不耐烦应付,就直接打发了。” “那些人的家财,别说你没拿,就是你拿了,那是给他们脸面……” 阿琅,…… 她忽然觉得自己真的可以在上京横着走了。 仗势欺人的感觉好像很不错。 不过,顾家的那些家财,她是不可能还回去的,让他们暂时住在侯府,是有其他的用处。 她谢过宫里来的两波人,叫了姚嬷嬷过来玉县顾家那些人的动静。 得知三老爷夫妇很是安静,一点动静也没有,就觉得这样不行。 他们不动作,她怎么能继续下面的戏呢? 她歪了歪脑袋,叫了青柠过来,在她耳边吩咐了几句。 阿琅口中的乌氏,这会正在和重新回到婉妤身边服侍的小桃说话。 “听说你们姑娘当年是被报错进侯府的?”乌氏状视无意的碰见小桃。 问了几句小桃关于侯府的事情,就转到了婉妤身上。 小桃看着眼前端庄的乌氏,觉着有些眼熟,只觉眼前人好像在哪里见过。 她知道乌氏是怎么被请进侯府住的,一方面她想阿琅出丑,另一方面又鄙夷这一家人。 当初六姑娘回府时,带过来的包袱她是看过的,哪里有什么财产? 要有财产还会穿七姑娘特意为她准备那身绿衣衫?还有那金头面。 这些人大概觉得六姑娘回府能得好处,所以蹭上来。 小桃鄙夷地看着乌氏,见她抿了抿唇,抚了下鬓发。 顿时仿佛雷击一般,她知道乌氏为什么面熟了。 这个动作,这个神态,和婉妤姑娘一模一样啊! 55,哪里来的心疼 小桃心头震动,后面根本不曾仔细听乌氏说了什么,只是敷衍了几句,匆匆的走了。 她回到院子,有些魂不守舍的,见她两手空空的,皱眉, “你怎么回事,不是让你去帮姑娘拿东西吗?东西呢?” 芸枝有些阴阳怪气的, “莫不是你也和院里其他的姐妹一样,想要另谋他处……” 小桃脸色一僵,想起自己东西落在了和乌氏说话的地方。 连忙赔笑道, “芸枝姐姐,走到半道我忽然肚子疼了起来,东西放在半道,我这就去拿回来……” 芸枝撇了撇嘴,眼睛一直盯着小桃, “还不快去……” 小桃转过身去,没走两步,又转了回来,她有些迟疑地问芸枝, “芸枝姐姐,六姑娘带回府里的,那些个玉县顾家的人,你见着了吗?” 芸枝有些厌恶地,“远远看了两眼,怎么了?” 她像看热闹似的,“莫不是你出去听到什么消息?说来听听。” 小桃顿了下,摇头,“没有,芸枝姐姐,我去把东西拿回来。” 说着,就朝外跑去,才刚跑到门口,就和进来的人撞在一处,抬头一看,竟然是刚刚同她寒暄的乌氏。 只见乌氏笑吟吟地,指着手上的东西, “刚刚你落了东西,我帮你送回来。” 小桃如今越看乌氏的这张脸,就越发觉得和婉妤想象。 她一把接过东西,“多谢。” 身后的芸枝见小桃在同人说话,立刻走了上来。 她愣住了,这个女人,保养地很好,但还是有些年纪,竟然是上次在大门边见着的乌氏。 芸枝作为婉妤的心腹,自然知道玉县顾家的人是为什么上京的。 这会见着乌氏找上门来,脸上则是出现异常慌乱的表情。 那种慌乱,就好像是被撞破什么大秘密…… 乌氏把手中的东西塞到小桃的手里,无视芸枝那张慌乱的脸,抚了下鬓角,温柔又大方地说, “你们姑娘这会在吗?不知我现在方便进去看看她,和她说说话吗?” 伸手不打笑脸人,更何况是这个人。 小桃抱着东西,愣了愣,她其实不喜欢这个女的。 明明说话是温温柔柔的,可是叫人不舒服,就像是…… 美女蛇,一条包裹着温柔外表的美女蛇。 芸枝伸手想要拦,不过乌氏既要进来,自然不会管芸枝的阻拦,她绕过芸枝,进了院子,径直往婉妤的屋子走去。 婉妤正在屋内临摹,见有人闯进来,顿时眉头一蹙,刚要呵斥。 就听对面的女人朝她柔柔一笑, “婉妤姑娘可真沉得住气,这个时候竟然还在临摹。” 婉妤也不知为什么,在看到这个女人的第一眼,她脑海里就有种说不清的感觉。 是厌恶! 婉妤收回视线,脸上的嫌恶,却是没掩饰住。 乌氏盈盈地坐在婉妤的对面,“怎么,不想看到我吗?” 婉妤不想和她讨论这个问题,她厌恶地问,“你来做什么?” 听罢,乌氏挑眉一笑,拿起桌面上的茶盏,转了转,淡淡笑道, “姑娘贵人多忘事,分明是你巴巴写信叫了我们进京来,怎么转眼就忘了呢?” 她眯了眯眼,“怎么?做了十几年的贵女,只长虚荣心,不长脑子了?” 婉妤像是被她戳中了痛脚一样,“不知道你说什么!什么信?你们要那会家财找顾云琅去。” 这个女人是怎么知道是她写的信? 乌氏放下手中的茶盏,微微一笑,站起身,绕过桌案,走到婉妤的身边,弯下腰身,看着刚刚她临摹的字帖。 “写得倒是不错。” “看来这些年靖安侯府确实很精心的教导着你。” “上京双姝之一,即将嫁入七皇子府,不错……” 乌氏站在婉妤的身边,侧头看着她,一脸温柔笑容,可是眼神却是那样冷漠。 从她的骨髓深处,都散发出一种叫恶毒的东西。 “你被人如此的踩在脚底下,没想着怎么反击?” 逆着光的女人脸上露出一丝‘你很可怜’的表情。 婉妤咬着舌尖,强自冷静下来,脑中飞快闪过各种猜想,一边眉间带着怯弱, “你胡说什么?什么写信,什么上京?今日之前我根本就不认得你。” 乌氏啧啧赞叹一声,她将手一深,抬起婉妤的下巴,一边看,一边漫不经心地说, “放心,我会帮你的……” “你说你,都快嫁给七皇子做皇子妃了,你怎么还如此的没用?” 她脸上的表情仿佛婉妤是个多么愚钝地,还挺惋惜地说, “你一直想做,又不敢做的事情,我都会帮你做的。” 说完,她在婉妤脸颊上轻捏了下。 婉妤脸色刷白,她再怎么狠心,恶毒有筹算,也只是个十几岁的姑娘,一把推开乌氏,看着门口,压低声音, “你到底想干什么?” 乌氏抬了抬下巴,睥睨着她,皮笑肉不笑, “不是说了么,只是想帮助你呀……毕竟当年,要不是我,你也没法借着靖安侯府嫁入皇家呀。” 婉妤如遭雷击,惊恐地看着站在对面的乌氏。 那种震撼和冲击,把婉妤一惯披在身上的温柔和优雅都丢了。 她直勾勾地盯着乌氏,像是要死死盯着她眼睛里的每一丝泄露的情绪。 乌氏有些惋惜地看着,到底还是太年轻了,经不住事。 可惜啊,身份被发现的太早了,要不然等过几年之后再被发现。 等到她变成高高在上的皇后,那个时候,才痛快呢。 * 阿琅听到散出去的人回来禀报说是乌氏去见婉妤,只是点点头,表示知道了。 从顾三老爷带着人上京出现在侯府的那一刻开始,她就觉得蹊跷。 在乌氏拿出那封所谓的,是她写的信时,那种感觉更加的强烈。 她怎么可能写信给乌氏他们呢? 这必然是有人做鬼。 曾记得船上被抓的那个船工曾招供说是在码头上有人找到他,让他在船上对自己下手。 那个时候,因为老太太的态度,她怀疑过是老太太偷偷派人做的。 其实,知道她是靖安侯府姑娘的消息,不仅仅是老太太知道,玉县顾家的人同样是知道的呀! 若是有人不想她回来呢? 阿琅不想给老太太守灵发丧,在侯府窝了好些天,太医来了又走,药渣倒了又倒,如此过了大半个月方才放出消息说好转。 期间江叔江婶知道消息,因为不明白情况,吓得不行,特意上门来探望。 江婶原本想留在侯府照顾阿琅,被阿琅拒绝了。 父亲的那些产业,如今都是江叔在打理,有时江叔还要帮她在外面打探消息。 身边自然是需要人照顾的。 她好说歹说,表示自己没病,又答应江婶时不时的去看她,这才把江婶给送走。 原本就没病的人要装病,那日子可不怎么好过。 阿琅熬了大半个月方才放出消息说病好了。 实则,她这些日子也是偷偷的出府。 比如今日,她把姚嬷嬷放在家里,带着青柠准备往同泰寺去一趟。 原本她想把上次在同泰寺看到的壁画画下来,谁想画到一半,有些细节还不太清晰,于是想着再去看一次。 赶车的依然是原来凤仪宫的小太监胡七,她和青柠坐在马车里。 快到同泰寺时,马车忽然停了下来,胡七道,“姑娘,前面落了几块石头,挡住了马车,小的下去搬一搬。” 阿琅掀开帘子,果然见着前面是山上滚落下来几块大石头。 胡七跳下车,将小的搬开,最后只剩下两块大的,一个人也搬不动,推么要推半天。 “我们去帮一吧。”阿琅对青柠一边说,一边跳下马车。 就在三人一同弯腰去搬石块的时候,身后不知从哪里窜了几个蒙面人出来。 阿琅回头,就见那几个人冲上来,一个人直接冲到她的前面对着她的脑袋就是一拳,另外一个人手里掏出一方帕子,就要往她嘴上捂。 阿琅不敢放下手中的石块,她怕猝不及防之下松手石头砸在青柠和胡七的身上。 她一把偏过头去,抬起一只脚往来人身上扫过去。 胡七和青柠发现身后的异常,胡七反应地及时,看向青柠,两人快速的转了个方向,示意阿琅松手。 石头朝几个蒙面人滚过去。 几个蒙面人没料到三人竟然反应的如此迅速,尤其是阿琅,不仅不害怕,还从腰间抽出一把软剑,抓在手心,甩了甩。 见她不但不害怕,还拿出武器来,当即骂了一句, “你他妈还来劲了是吧。” 他不信自己几个人连这三个人都搞不定。 为首的人朝身边的同伙使了个眼神,分两个人去缠住胡七和青柠,其他的人一块上去将阿琅抓住,赶紧弄上车走人呢。 要不然,这青天白日的,去同泰寺的人也是很多的,估计马上就要来人了。 可阿琅比他们还快,她握着手中的软剑,朝对方刺了过去。 那人见她这架势,反倒被吓得往后一躲,可他没想到,阿琅的软剑直接朝他的脖子那里砍了过去。 一点余地都没有。 蒙面人一边抵挡着阿琅的软剑,一边朝自己的同伙大喊,“赶紧把她弄晕了。” 阿琅的软剑仿佛游龙,转换了个方向,朝他的肚子捅了过去,估计对方也没想到她一个娇娇弱弱的姑娘。 竟然有如此厉害的功夫,更能再这种情况还能临危不乱。 他拿着武器去挡,没挡住,那软剑直直地刺入到他的肚子里。 ‘噗嗤’一声,这一下,是真疼。 蒙面人当场抱着肚子,阿琅没给他机会,抽出血淋淋的软剑,对着冲上来要抱住她的男子砍了过去。 鲜血喷洒,一条胳臂飞了出去,惨叫连连。 其余几个人真的愣住了。 包括正在和蒙面人缠斗在一处的胡七和青柠。 凤仪宫的宫人,多少都会一些防身术,尤其是青柠,能被派来照顾阿琅,功夫还是不错的。 可这会,她看到阿琅手中提着软剑的样子,呆住了。 她好想嫁给这样勇敢的姑娘! 总共六个蒙面人,被阿琅解决了两个,剩余的四个,面面相觑,不敢恋战,赶紧撒丫子的想要跑。 可阿琅提着软剑,上去拦住几个人的退路,剑尖上的鲜血滴在地上, “想要跑去哪里?若是不想和那两个人一样……老师告诉我,是什么人指使你们的。” * 韩长风回到上京的这几个月都被韩丞相带着四处应酬,认识人,又要应付翰林院的差事。 天天起早摸黑,累得和一条狗一样。 这日,他才刚从外面回来,就见被他派出去的赵东正在院子里等他。 他一愣,赶紧问,“你怎么在这里?不是让你跟着苒儿吗?” 只听赵东道, “大公子,今日小的确实是跟着苒姑娘出城了,只是出了点意外。” 韩长风心头一紧,问道,“什么意外?苒儿出什么事了?” “苒姑娘差点被人劫走。” 韩长风眉头一皱,原本温润的面庞变得阴鸷,就听赵东又说道, “不过,苒姑娘把那些打劫的人都给挑了。” 一瞬间,韩长风的脑子都是空的,挑了? 苒儿的性子与世无争的,她可是连墨个墨都喊累的姑娘。 他转身就朝外走去。 赵东见状,立刻跟上,“大公子,姑娘现在在十四巷那边,小的来之前,见着那个姓江的老头正在给姑娘上药。” 韩长风就像是一阵风一样的,往前跑。 门外,他的新小厮在和人说话,他的马也没有被牵到后院的马厩。 他翻身上马,一甩马鞭,马儿如同离弦的箭往前奔去。 一路上,他脑子里想什么都有,也不知苒儿伤得到底如何了。 上药?他知道江叔会治病,只是,他的医术能行吗? 要不要去太医院帮她叫一个? 靖安侯府是有资格叫太医的。 只是,十四巷那里。 韩长风脑子里乱哄哄的,凭着本能,往十四巷而去,等到地方。 院门是开着的,里头有说话的声音传来。 韩长风深深吸了一口气,往里走。 院子里,有好几个人在,他的目光一下就落在阿琅的身上。 阿琅的脸颊肿着,还有唇角也被打破了,长发披散在肩头,看起来楚楚可怜。 “苒儿。都是谁做的?”韩长风眼眶都逼红了,他的姑娘啊! 阿琅垂着头,没说话。 还是站在她身边的江叔说,“韩先生,你怎么来了?姑娘去同泰寺的时候,遭了暗算。” “她没什么事,那几个人两个死,三个伤……” “伤了苒儿的,通通都该死。” 韩长风眼睛一错不错的看着阿琅,想都不想的回答江叔。 阿琅抬起头看他,嘴角扯动了一下,疼的嘶了一声。 那些人是真的想弄是她,那一拳打在她的脸上,确实疼。 “到底是怎么回事?”韩长风走到阿琅身边,问道。 阿琅神色淡然,“不知道,可能是想打劫吧。“ 韩长风抿了抿唇,问,“剩下的人呢?” “交给官府了。”阿琅眉眼带着冷,眼底的狠还未全部散去。 韩长风和她相处一年,印象里的她一直都是个有些狡黠调皮的姑娘。 两个人在一起时,她整个人都很安静,很乖巧,看着他的目光柔顺。 他怎么也想不到这样一个姑娘,是怎么挑了这伙人的。 他心头低低的笑了起来。 是呀,他的姑娘,什么样都不意外。 只是,才两个死,怎么行呢? 那几个打劫的人,都该死! 韩长风垂下眼帘,掩盖住眼底的阴霾。 * 萧珩宫了皇宫,上了马车,将小几上的茶水拿起一饮而尽。 上次虽把凌琅阁在京中的据点给端了,本以为会消停一段时间,没想到,上京又有凌琅阁人的踪迹。 那个阁主,还是没抓住,太狡猾了。 让一个替身代替他出现,结果那个替身牙关里还藏了毒囊。 周围很安静,只有马车压在石板上的声音。 他揉了揉眉心,想着明明部署的很好,到底是哪里出了岔子? 竟然又被跑了。 想到凌琅阁,萧珩不免就想起阿琅。 也不知道这会她在做什么。 “王爷……”外面甲一敲了敲车窗,“甲十一有事禀报。” “说。”萧珩靠在小几上。 “六姑娘受伤了。”甲十一刻板的声音出现在萧珩的耳边。 萧珩,“为何受伤?不是让你护着她吗?” 声音冰冷。 甲十一轻声道,“王爷说不许属下露出身份,当时那伙人出现的太快,姑娘不过是被打了一拳。” “根本不用属下出手,姑娘就把那些人给解决了。” 原本刻板的甲十一,声音里隐隐有些兴奋, “王爷,没想到六姑娘的身手很不错,要不是当时正和人一起搬石头,姑娘根本就不会捱这一拳头。” 萧珩没说话。 甲十一还在说,“姑娘那一脚,还有那软剑,刷刷的,三两下,就把两个人给打翻了。” “啧啧,真没想到,不过,属下很是怀疑,不是说是乡下长大么?怎么姑娘的功夫这样好?” 不等甲十一说完,就见车帘子被掀开,一道黑影从里头闪了出来。 “王爷……你去哪里?” “我去看她。” “十一,你保护不力,回府去扫半个月的马桶!” 甲一:王爷终于开窍了么?不过,这一开窍,怎么就这样的疯狂…… 声音渐渐远去。 夜深了,阿琅晚上宿在十四巷的宅子里,主要是江叔不放心,小姑娘的脸上可不能留疤。 阿琅屋子的灯已经熄灭了,可她没睡着。 嘴角那一下,确实是挺疼的,约莫是回京这段时间养的娇气了。 被打的时候不觉得,打完了才觉得疼,而且是钻心的疼。 她侧着身子,正对着窗子。 今晚的月色很好,月光的清辉从窗台散落了进来。 阿琅看着窗外的清辉,想着那伙打劫的人说的话。 然后,她就看到一个身影从窗前飘过,然后又停了下来。 直到那个黑影敲了敲窗,阿琅起身,跑了过去。 窗外,男人的手指又在窗子上敲击两下,他的声音伴随着风传到了屋子里。 “是我!” 阿琅一边开窗,一边心头揶揄,是我?我怎么知道是谁? “大半夜的,王爷过来做什么?” 阿琅看着外头,月色清辉温柔地洒进房间,落在他的肩上。 高大英俊的男人,身上还穿着朝服。 “听说你白里碰到劫匪了?” 原本满肚子的火气的萧珩,在见到她的那瞬间,就仿若心底吹进了凉风,那一瞬间,烟消云散。 阿琅刚要开口,怎么是个人都知道她碰到劫匪了。 就见外面的人跳了进来,打横将她抱起, “地上凉。” 刚才开窗子,赤脚下地的,屋子里没点灯,可是借着月色清辉,她看着他的眼睛,漆黑的眸子,亮堂地逼人。 她被放在榻上,萧珩走到一边。 阿琅微愣,就见萧珩走到盆架边上,拿起上头的白棉帕子,转过身,蹲在她的面前,抬起她的脚,轻轻擦拭干净。 阿琅,…… 这样不太好吧,男女授受不亲,而且……他这个姿势…… 她的身子往后仰,微微缩了缩。 萧珩:“你的脚也受伤了吗?” 她的脚踝很纤细,看起来特别地柔弱,让他就想要护着,疼着。 阿琅低声否了,“没有……” 她一个姑娘家,被个大男人抓着脚,还不许她缩一下了? 萧珩给她擦好了,又放好枕头,让她躺下,给她盖好被子,“睡觉吧,天晚了。” 阿琅‘嗯’了一声。 这样唐突的跑过来,现在又想淡定的让她睡觉? 哪里有这样的。 更何况,都叫她睡了,为何还和门神一样的坐在床边呀? 他们的关系,什么时候好成这样了呀? 见她半天也不睡,萧珩低声问,“睡不着?” “嗯。”阿琅应了一声,“郡王,你什么时候回去啊?” 这话,只差赶他走了。 “等你睡着了。”萧珩的声音仿佛清泉,在这样的夜晚,越发好听。听的叫人特别安心。 阿琅是真的睡不着,按照那伙人说的,以及她最近想的。 幕后之人,应该是和当初在码头上找船工的那人是同一伙人。 呵呵,看来,很多人想要她死啊! 56,哪里来的丧心病狂 眼下已经过了七月半,晚风带着浓浓的凉意,萧珩在窗前立了良久,转身出了十四巷。 守在墙外的甲一见状,小步跟上。 侯府过去没多远,就是韩,国公府。 陈夫人住在正院,自从韩,国公在战死沙场后,她就很少出门,也嫌少理会旁的事情。 上次去侯府可谓是难得中的难得。 每日只一心一意在佛前给死去的丈夫和儿子祈福,念念经书,拨拨佛珠,从不过问窗外之事。 萧珩过来的时候,她刚刚在佛龛前的三足鼎炉里插了三支香。 明惠雪随夫从军,英姿飒爽,而陈夫人则是温雅的妇人,在佛香浸染的朝朝夕夕里,越发的慈眉善目。 萧珩在门口挽起的轻纱帘前,叫了一声姨母。 陈夫人招他到外屋坐下,云生奉上茶水,就带着人退下,留两人在屋里说话。 “这么晚了,怎么还没休息?”陈夫人爱怜地说道。 “你每日早早地上朝,还要顾着军营里的事,可要顾念身子才行。” 萧珩垂落眼睑,微微摇头,又抬眸看着灯架上的烛火, “没什么,就是突然想来看看姨母。” 陈夫人定定看着他。 坐在她对面的青年,端端正正地坐着,眉眼径直却又带着天生而来的,锦绣富贵里养了十几年也未曾退却的冷淡。 时间过得真快,一个眨眼,这么多年过去了。 陈夫人轻轻叹息,微微笑道, “就是有什么,你才会深更半夜地想起到我这里来坐一坐。” 沉默片刻,她又缓缓说道,“是心里难受?想跟我说说话?” 陈夫人知道,对于当年他兄长的死,萧珩耿耿于怀。 这些年,他不婚不嗣,里头有多少赌气的成分,她很清楚。 萧珩将原本放在虚空里的视线转了转,和陈夫人的目光对上, “姨母,我很高兴。” 陈夫人很是诧异,仔细端详了一会,笑道, “那就好,高兴好,阿珩,这么多年,姨母头一回听你说高兴。” “这些年,你不笑,不哭,也不爱说话,我总怕你什么都堵在心里叫自己难受。” 萧珩低低应了一声。 陈夫人眉梢眼角舒展开来,隐去眼中的担忧,像一个母亲一样, “是因为你终于找到了你想要找的东西,还是破了你一直想要破的案子?” 陈夫人叹息了一声, “阿珩,有的时候,有的事情上,你不必恪守君子之道,你有权有势你有一切的资本。” “你不需要像普通人那样费心筹谋,顾左顾右,想要什么你去要过来就是,刚正太过,是会吃亏的。” 萧珩摇摇头,他知道陈夫人明白他说的是什么。 她总是比他的母亲还要懂得他。 可他不能那么做。 他不想吓到她! 他吃过亲人的亏,被背叛过数次,他对感情失败的承受值比正常人要低很多。 他愿意等,等到她弄清楚自己的心意,等到她看遍世间的繁华,然后回望,他就在她的身后。 萧珩离开后,陈夫人看着他的背影长长叹了一口气,云生从外面进来, “每每王爷过来,您总要叹气。” 陈夫人往里屋走,“怎么能不叹气呢,如今,我也只有阿珩一个人放心不下。” 丈夫儿子战死沙场,留下这个空荡的国公府,那样的空寂。 云生帮着陈夫人卸了发髻,换了衣裳,“您若担心,不妨给王爷找个知冷知热的。 “这京里同岁的,膝下儿女都成行了。” 陈夫人躺在床上,盖好被子,徐徐道,“这事你就别说了,他自己有成算的。” 云生道,“若是王爷没成家的心思,您就由他去了?将来王府也不能一直那样呀,难道要留给萧宏远?” 陈夫人斜了斜眼,“呵,他投的胎可不好,留给他?” 入睡前,云生仿佛听到陈夫人说了句:“阿雪的那个孩子,过几日叫她来家里坐坐。” * 阿琅醒来的时候,天色已经大亮。 江叔的药很见效,脸上的红肿已经消退,嘴角也不疼了。 而萧珩也已经离去,仿佛昨日夜里那场会面不过是一场梦。 她的耳边还留着萧珩离去前的低语, “伤了你的人,我会找出来的。“ 阿琅光着脚踩在地板上,走到窗前。 金色晨光洒落在屋子里,远处高高的阁楼和浅蓝的天空交织在一起,绮丽多彩,如梦如幻。 是一个很好的天气呢。 阿琅迎着阳光,微笑起来。 伤口没什么问题,她也就没再继续呆在江婶这边,而是让胡七准备马车,回去侯府。 侯府原本留下的人手,都需要熟悉,重新安排。 顾瑞照既然是生父在世时就带在身边的,那她接下来也会督促他进步,成为一个合格的侯府继任者。 街上人来人往,行色匆匆,阿琅经过望月楼时,下车去买了一大包的点心,准备送给顾瑞照。 督促他,不仅仅是要从学业上,生活上,甚至精神上,都需要考量到。 阿琅抱着点心,出了望月楼的门。 正巧碰见萧珩从街尾走了过来。 两人目光撞在一处,顿了顿,就见萧珩缓步走了过来。 “王爷……”阿琅瞧了瞧他,又别开眼去。 萧珩应二楼一声,接过她怀里的那一大包点心。 昨日夜里,两人才见过,虽然她努力调整过心态,加之睡的时间也不多,状态不算很好。 猛然一见着人,萧珩两个字在脑子里来回转好几圈,难免恍惚,半晌才发觉自己的东西被拿走了。 她抿唇浅笑,“王爷在此办差?” 萧珩颔首,侧身走阿琅身边,高大的身影,挡住灼灼烈日,带给阿琅一片清凉。 他垂眸看着她,声音清淡,“你呢?” 阿琅道,“照儿过几日应该要回去书院,给他准备点东西,让他带过去。” 她手头上的人手不太够,昨日那几个蒙面人除去死伤的两个,其余已经送到官府。 她想要去官府看看,到底审问的如何了。 想到当初船工那几个人,是萧珩帮着审问的,反正皇后娘娘说让她有事就找他。 那这个事情应该也可以找他吧! 她犹豫纠结了半晌,到底还是问道, “不知王爷现在可有空闲?” 萧珩微微侧身,“你的马车?” 这就是有空的意思了,阿琅看了他一眼,萧珩动了动唇,“走吧。” 阿琅点点头,与他一路过去。 马车专门有停靠的地方,路边都是小铺,经过一个面店时,里头的小伙计正巧端着一盆水往外倒。 倒得急,溅起地上的星星点点。 “小心。”萧珩将身边的人一揽,转了个身,泥点溅在他的袍角上。 离得近了,阿琅很清晰的闻到他衣衫上传来的淡淡冷香。 胡七见着萧珩,立刻上前打招呼,“王爷,姑娘。” 也没多问,走到侧边撩起车帘。 阿琅拎了拎裙子踩上马车。 两人在里面坐下,氛围有些安静,听着外面来往嘈杂的声音,阿琅率先开口。 她斟酌了一下语句,言语缓缓,极其委婉地说了昨日那些蒙面人的事情。 “这些人能够准确知道我出城的时间,以及可能走的路线,并且提前设定好埋伏。” “必然和侯府里的人有关系。” 她同时又将当日在玉县码头的事情说了一遍。 “这两者之间,必然是有联系的。” 她其实隐隐有些猜想,毕竟人都是她特意安排进府的。 只是,她安排的人知道乌氏和婉妤见过面,可两人具体说些什么,还是不太清楚。 再说,只有千年做贼的,没有千年防贼的。 她要想一下子把婉妤和乌氏网在一处,总还是要小心筹谋才是。 萧珩仿佛是主人一般,往杯中倒了热茶,看着腾腾而起的热气,说道, “今日于少卿在衙门里,等会可以先询问他一番,若是没有进展,本王可以将人提走。” 这就是要帮她审问了。 阿琅,“多谢。” 把乌氏等这些小事处理好,她才好一心一意的查探养父那边的事情。 萧珩指腹抵着茶盘,抬起眼,“无妨。” “昨日就说过要帮你。” 他挑起帘子,对着外头随行的甲一说了几句,随后就听见跑开马蹄声。 马车里又开始安静下来。 阿琅不说话,萧珩也就没话,他一向不喜多言,本来倒也不觉得有什么。 可如今面对着面,沉滞无言,又觉得似乎不大妥当。 每每甲一和其他的侍卫在一处,他们总是有说不完的话。 萧珩捏了捏身侧的长剑,略略思索,声音轻而缓,“可用过饭了?” 话题转得太快,阿琅不禁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又有些头疼。 她从十四巷出来前,江婶看着她用了一碗鸡汤面,早饭算吃过了。 只是,这个点,吃午饭么,又好像有些早。 她眼角瞄到桌上的点心,推了推,“有糕点。” 萧珩愣了一下,又敲了敲窗。 就见外头的侍卫递进来一个食盒。 六方形的木桃盒里放着几块糕点。 造型小巧精致。 阿琅看着那糕点的模样,和望月楼买的不一样,她手指动了动,忍不住用手捏了块,飞快地放到嘴里。 才入口,她的眸子微亮,待一块糕点用完后,眼眸弯弯的, “王爷,这糕点味道很好,可否告知一下小店在何处?” 萧珩抿了抿唇,“我做的。” 阿琅,“……王爷手真巧……” 萧珩,“嗯。” 他将盒子盖好,放在小几上,“剩下的给你带回去。” 有的吃,还有的拿。 马车停在大理寺外时,因为休沐日,官署中之零零散散几个人,有些冷清。 萧珩下车后,阿琅也跳下马车,她是不敢和上次一样,让堂堂郡王给她撩帘子了。 两人到得于少卿办公的屋子时,于少卿正再听人回禀昨日阿琅遇刺的事情。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最近怎么这样多的事情发生?” “六姑娘也真够多灾多难的,那些人怎么样?招供了吗?” “哦,死了两个?其他的都不说?硬骨头?” 于少卿眉心直跳,太阳穴抽抽的疼。 今日不仅是陛下那里派了人来问这件事,就是皇后娘娘也是极为关注。 尤其是陛下,那训斥,“到底这上京的防卫都出了什么问题?” “一个两个都是干什么吃的?今天能在青天白日里打劫,那明日是不是就要打劫到朕的头上了?” “一群混账。” 当时兵马司以及京兆尹,乃至刑部的人都在,一个个哪敢说话呀。 皇帝重重地哼了几声,吩咐他,“既然阿琅已经把人交到你们大理寺的手里,这事就交给你办。” “给朕狠狠地查,务必要将这为非作歹之人揪出来。” 皇帝吩咐完又发了一通火气,这才眼不见心不烦地对诸人摆摆手,让他们都滚。 于少卿早就想滚了,一点都不想留下来。 见着阿琅和萧珩联袂而来,于少卿乐哈哈笑了两声, “六姑娘,王爷,你们怎么一起到我这里来了?稀客稀客啊哈哈哈。” 阿琅,“……” 看到她默然无语,于少卿卡了下,喝了口茶。 阿琅也没多说其他,郑重道, “昨日我将那些匪徒送到大人这里,给大人添麻烦了。” 于少卿一口茶咽下去,正经地咳了两声,肃了肃脸色,“这是我们的职责所在。” 阿琅道,“是这样的,不知昨日那些人是否有招供,王爷那里当初有个案子,应该是和昨日那伙人幕后指使有关联。” 于少卿闻言瞪了瞪,这位姑娘以前竟然就遭受过打劫?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小心翼翼地试探,“六姑娘,最近除了这些事,不知还有什么其他的突发事情没有?” * 侯府后院,阿琅差点被劫走的消息传到婉妤的耳中。 她紧紧地抓着手中的笔杆,太过用力,笔杆‘啪嗒’一声,应声而断。 真是疯了! 她扔下断笔杆,一阵风般的出了院子,往安置玉县顾家一群人的院子走去。 乌氏见到她,优雅地坐在椅子上,手臂搭在椅子的扶手上,手掌撑着下巴,柔媚地看着她,笑道, “你这样急匆匆的过来,不怕别人发现你我的关系?” 婉妤满面寒霜,“我们什么关系?我们有什么关系?” “你为什么要派人去动阿琅,你以为这里是玉县那个小地方吗?能让你为所欲为、” 婉妤根本就不相信乌氏说的那些。 她确实是一个别人丢弃的婴儿,但她如今马上就是七皇子妃,即将名利双收,随便一个人都敢找上门来吗? 她一脸厌恶地看着乌氏,“这就是你的帮忙?你就是这样帮的?” “这个节骨眼上,你动手就是死!” 乌氏慢悠悠地看着婉妤,“怕什么?” 她说,“那些人可不是随便就能请到,也不会随便招供的,就算顾云琅怀疑到你,还能怎么办?” “你不是还有七皇子吗?” 婉妤低声怒道,“你可不要把七皇子给拉下水。” 乌氏看了看涂着丹蔻的手指,“你放心拖不下七皇子,就算有,也不是我。” “这个府里,想要顾云琅好看的,可不只有你,顾家的那些人,就是原本依附着老太太的那些下人……” 她淡然地看着婉妤, “你当时给你家老太太下药的事,你就忘记了?你不是也找了两个替死鬼?” 乌氏一副见惯风雨的模样,她优雅地笑着, “婉妤,你可要好好的感激我,你以为不是我的话,你能当十几年侯府千金?能接受到那些好的教导?” “能够成为人人称颂的贵女?能否拥有享受如今的一切吗?” 她缓缓站起来,即使到了这个年龄,她的身段依旧保持地跟少女一般,纤细的腰肢不盈一握。 “当年我怀着你,嫁入到顾家,生下来看起来白嫩嫩的,一点也不像早产的样子。” 乌氏轻哼一声,大概也是鄙视当年的自己,怎么就那么傻呢。 不过是男人的几句甜言蜜语,就叫她轻易从了。 “未婚先孕,那是要被浸猪笼的,世人不容。” 乌氏看向窗外,这么多年过去了,年少的日子依然是让她最难忘的。 婉妤不敢相信,她以为自己怎么也是名正言顺生下来的孩子。 原来,依然是这样一个来历不明的身份吗? 她说,“所以,你就把我和阿琅掉包了?” “不好吗?让你当侯府的千金,总比让你当个奸生女的要好吧?” “你跟着我,可不一定有好日子过,当年我说孩子不好,夭折了。不那样说,你跟着我,也是个死字。” “你想没看过一眼这个世界,就早早的死去?” 乌氏回头,嘲讽地看着她。 婉妤突然抖了一下,别说是过那样的日子,就是现在,她也觉得这样的日子很不堪。 所以,她努力的要嫁给七皇子,成为人上人,睥睨天下。 就算她不是靖安侯府的亲生女,可她依然在靖安侯府的族谱上。 她就是靖安侯府的姑娘。 不该是人人唾弃的奸生女。 在看到婉妤眼底的恐惧后,乌氏满意地笑了笑。 人都是趋利避害的动物,没人会明知前路艰辛,还敢义无反顾地撞上去的。 “那你为何又把阿琅放到顾家?” 说道这个,乌氏脸上露出得意的表情,似乎觉得这是她的得意之作。 “那可不是我放的,我只是看着那个老婆子的所为,没有说而已。” 毕竟,当年她一开始也没想到要换孩子的。 57,哪里来的痣 婉妤和乌氏谈话过后,好几日,侯府都是风平浪静的。 阿琅回侯府后,除去打理府内的事情,将侯府上上下下的人员做了大调整。 侯府的下人都已经懵了,看阿琅这架势,恨不能把所有人都给换了。 一时间,那会钻营的,把目光放在姚嬷嬷和青柠等人身上。 也有的把目光放在婉妤身上,希望她能带着陪嫁到七皇子府去。 尤其是,七皇子请了钦天监算了个最近的,最好的婚期。 准备和婉妤在老太太的热孝期内成婚。 只是这么着急的成亲,里布是顾不来他的婚事了(其实是皇帝没有下令) 七皇子命人来告诉婉妤传话说,婚事不会经过礼部与皇家的布置,可他也会认真地给婉妤筹谋盛大的婚礼。 叫婉妤与京都勋贵皇族都看到他对婉妤的真心。 至于宫里,也没有对七皇子要大婚的事做出什么反对,反而像是无所谓的样子。 阿琅仿若没听到这个消息,不曾派人问过一句婉妤,也不曾过问过一句安置在后院里的玉县顾家人等。 七皇子和婉妤有情人终成眷属,这不是挺好的么? 只要日后别出来祸害别人就行了。 顾家族中的族老也上门问过阿琅,一个是婉妤的名字还在族谱上,另外就是侯府爵位继承之事。 不管什么人来,这些事阿琅都是让姚嬷嬷出去挡。 既没答应,也没反对,总之就是没个准话,拖字诀。 连着几日都是阴雨绵绵,阿琅裹在被子里,一动不动,连思想都是慵懒的放空。 这是这些日子,她的常态。 从小,她就跟着父亲四处走动,外面的世界太广大,有太多新奇的东西值得她去探讨。 所以,她一直都是学习的状态。 这样懒散的状态还从未体会过。 不过,好像蛮舒服的。 醒了半个时辰的神,照旧躺到腹内微鸣,她才伸手去拉床头悬挂的绳铃。 “姑娘,那边有了动静,乌氏和那位姑娘见了三次面。” 阿琅懒洋洋的打了个哈欠,“都是乌氏去找的婉妤吗?” “不是。”青柠道,“有一次是那位姑娘去找的乌氏,怒气冲冲的样子。” “姑娘,他们见面不用阻拦吗?” “不必。”阿琅摇头,“他们现在互相把对方当成救命稻草,咱们若是掐断了这根稻草,岂不是让他们溺亡在水里?” “那不是让他们更恨我了么?” “可是若是不管不问,若是那位做了什么错事,不能收场,连累侯府怎么办?” 青柠倒是不担心婉妤,而是当心他们做了什么不好的事,到时候连累侯府,连累阿琅。 “婉妤如今并不是侯府的姑娘,不过是见她可怜,暂时居住几日,若是做下什么错事,和侯府有什么关系?” 阿琅漫不经心的说道。 吃完宫中派下厨子做的午膳,阿琅对着窗外浓浓的秋意出了会儿神,忽然起意要出去走走。 青柠机灵地拿起披风,跟在身后出去了。 不过,才刚走到院门口,就见姚嬷嬷带着一个小黄门走了进来。 “姑娘,陛下说让你进宫一趟。” 阿琅蹙了蹙眉,皇帝老爷找她? 她只能赶紧脱掉懒懒散散的衣裳,换上端庄,能入宫拜见的衣裳进宫去。 小黄门一直带着她,到了正泰殿前停下,就见皇帝老爷正坐在前头的石阶上,斜眼看了眼她, “这些日子可算是懒散够了?” 阿琅尴尬地给皇帝行礼,她懒散那是皇后娘娘批准的。 “陛下,那个,臣女身心受损,需要卧床休养……” “如此说来,倒是朕不是了,应该下旨安抚了。” 阿琅连忙摆手,“臣女不敢。” 皇帝笑了起来,“你这模样可和你不衬啊。” 他挥手示意阿琅起来,又指着他边上的石阶,示意阿琅也坐。 阿琅倒也没迟疑,一屁股坐了下去。 皇帝笑的胡须都飞起几根。 “前些日子,阿珩,清河郡王交给朕一样物件。” 当时阿珩把这份内容详尽的建言呈上来时,皇帝花了大半个晚上仔细看这份厚厚的建言。 第二日更是召集了各位大臣一同审阅。 那些老辣的大臣,对着这份建言也是连连叫好,心潮澎湃,纷纷提议让陛下一定要重用此人。 “阿琅,那是你转呈之物,当记一大功。”皇帝眉眼含笑。 阿琅摇摇头,她本来把那册子让清河郡王转呈,就是想要把自己藏起来。 没想到,这位郡王大人转身就把她给卖了。 她能说他是不贪功呢?还是不贪功呢? 她辩解道,“陛下,臣女不敢当此功劳,臣女愧不敢受,身为大周的一份子,能为大周做一些事情,是阿琅心中所愿。” 皇帝心情似乎很不错,“行了,你不用解释了,朕知道你不肯认就是了。” “好好的功劳,你巴巴的送给别人,真是把你爹的脸都丢尽了。” 这个‘爹’说的是靖安侯了。 阿琅呵呵干笑。 皇帝坐在高高的台阶上,向远处连绵的屋舍望去。 许久之后,他才开口道, “你不要坐的那么远,往日你爹和朕在一处,朕都能闻到他身上的汗臭味。” 阿琅愣了愣,她可不敢靠那么近,这宫里四处都是眼睛。 待到明日,还不知传出什么样的闲话来。 而且,皇帝老爷笑得好像一个要对人下手的拍花子。 顿时,她心中警惕,只敢往前挪了半尺。 听到皇帝说起靖安侯,阿琅想起在蜀地见过的那个男子,心头也是黯然。 “阿琅啊,你说,朕这一辈子,是否做错了许多事?” 皇帝幽幽地看着远方,忽然说道。 仿佛只是要找个人说话,不需要她回答一样,皇帝继续道, “朕这一生戎马,暮年回首,才发觉许多人因朕而亡。 “你的父亲,母亲,韩.国公,还有许多叫不出名字的将士……百姓……” “越是朕亲近之人,越是死的早,就连太子……” 阿琅想了想,皇帝这是想起从前的事情了。 原本不过一个藩王,最后问鼎,这之间必然是尸山血海铺就了。 只是,她的那一本册子,就能让皇帝有如此的感慨? 不见得吧? 她沉吟片刻,温声道, “陛下,当年天下大乱,生灵涂炭,若不是陛下力挽狂澜,还不知要乱到何时呢。” “陛下有如此想法,那不过是陛下心怀仁善,始终顾念旁人。” “不论是臣女,还是满朝文武,乃至天下臣民,能遇到陛下这样宽厚的君主,都是毕生的服气。” 皇帝将目光从远处抽了回来,看向一侧的女孩,只见她神色认真无比,顿时笑道, “说得好,朕是明白为何皇后不舍得将你放出宫去了。” 他有些怅然,“是啊,幸好朕治理这天下还算不错了。” “何止不错,如今国泰民安,休养生息,那都是陛下的功劳。” 皇帝点头,忽然道,“那既然如此?你是在惧怕什么?” 阿琅愣住,“惧怕?臣女得陛下和娘娘的护佑,臣女哪里有惧怕什么?” “不,你只是嘴上说说而已,其实你每走一步都是如履薄冰。”皇帝笑道,“朕来问你……” “如今天下太平,你已认祖归宗,你的祖母造下罪孽,也已得到报应,你也说朕和皇后对你多有庇佑。” “那你为何要将那册子交给阿珩,由他转呈,你为何要将自己藏起来呢?” 阿琅如遭雷击,全身发寒,呆坐一旁,“陛下……我……臣女……” 皇帝并没有任何不悦,而是神情温和,“你如今是有钱又有人,太平盛世,你为何要惧怕?” “你要知道,若是换个人,那册子的功劳,就真正的被冒领了。” 阿琅后背爬上虚汗,想是科考时被捉住偷看答案的考生一般,说不出话来。 皇帝叹息道,“这世上能叫朕敬佩的人,很少,你父亲母亲算得上。” 阿琅疑惑地看着他。 “朕与你父母,识于微时,始终把自己的后背交给对方,他们是坦荡之人,朕希望你也是坦荡之人。” 皇帝说了这样许久的话,想来,这就是重点了。 阿琅垂眸,她不愿意让自己显于人前,就是想要细细的查访养父之死。 她甚至情愿自己的名声不好听一些。 毕竟,名声不好的人总是被唾弃,蔑视,没人关注。 她又不想嫁人,要好名声做什么呢? 皇帝想要知道她为何隐瞒,或者说,背后的故事。 她说还是不说? 这会,心里更是把萧珩给恼上三分。 当初在巷子里,就不该只踢他一下,该踢他三下!最好废了他! 她偷眼去看一侧的皇帝,低声道, “陛下,臣女有不得已的苦衷……” 皇帝莞尔一笑,无奈道, “行了,朕也不问了。” “皇后说得对,你虽是女子,却比寻常男子要强很多,也要倔强很多,朕也不逼迫你。” “总之,你不用怕,朕总是会护着你,你要做什么,你就大胆的去走吧。” 阿琅有瞬间的湿目,她没想到皇帝老爷如此的宽容。 她忽然有些明白,为何当初养父明明被上官压迫,辞官后说道皇帝时,态度那样的恭敬。 大周地大物博,难免有陛下光辉无法润泽的地方。 “朕原本和皇后商议,想要收你为义女,不过,今早清河郡王入宫后,阻止了。提议朕封你为郡主,食邑三百。” “朕想了想,这样也不错。只是皇后有些失望。” “你想一个自己喜欢的封号告诉朕……” 阿琅,“……” 所以,她入宫一趟,得到了平常人想都不敢想的荣耀? 阿琅懵了。 皇帝很快的就将封阿琅为郡主的旨意颁了下来,并贴了皇板于城门前,发了明旨至各处衙门,昭告天下。 上京内外一片哗然。 有些人觉得理所当然,有些人觉得不可思议,也有的人酸话一盆盆的往外倒。 皇帝传旨的那天,正巧是七皇子和婉妤大婚的前一日。 翌日,天光晴朗,七皇子府上是张灯结彩。 这一日,对于婉妤来说,是荣耀无比。 从此,她就要成为尊贵的七皇子妃。 七皇子早就入了朝堂,得皇帝看重。 他俊秀,尊贵,风华正茂,浑身都充满了在朝堂之上的神采飞扬。 这样的一位风采无限的年少皇子,亲自来迎娶自己心爱的,美丽的皇子妃。 他们柔情蜜意的对视,仿佛这个天下只有彼此。 那一刻,就算是最严苛的人,也无法说出他们不相爱的话来。 当七皇子亲自带着气宇轩昂的皇子府侍卫来到靖安侯府,旁边的宅子迎娶婉妤时,乌氏笑了。 她被请来观礼,她含着热切而欢喜的眼泪,看着一步一步正走在最为前程似锦的路上,深得皇帝看重的七皇子那么珍惜地牵住婉妤。 那一刻,乌氏觉得,十几年前那一次心血来潮的调换,是多么正确的举动。 无论怎么样,她的女儿都嫁给了皇家子。她赌赢了。 七皇子深爱着婉妤。 侯府里,阿琅伸了个懒腰,掐着日子偷懒,终于到了七皇子成亲的一天。 她穿戴整齐,除了门,就见到萧珩正在门外等着。 今日,萧珩并未穿正式的朝服,一身月白色的圆领袍子,玉冠束发,倒好像哪家饱读诗书的公子。 “王爷,清早要出门会客?”打扮的这么隆重。 她其实是想问这位王爷今日是要去哪里见姑娘。 见了萧珩这样多次,她见着的都是穿着朝服的萧珩,面色冷峻,拒人于千里之外,今日身上的挂饰一概不少,瞧着和气不少。 “今日不是七皇子大婚么?”萧珩扬扬手上的请柬,同时又指指阿琅手上握着的东西。 阿琅惊讶,“王爷这是要跟着我一起过去?” 这样不太好吧? 萧珩慢悠悠的背着手走到阿琅面前,后头甲一已经抱拳, “姑娘,王爷已经准备好了礼,等姑娘一起出发呢。” 阿琅,…… 那她不用费心思的准备成婚礼了,倒是省钱了呢。 今日,七皇子府中门大开,人来人往。 客人们陆续到达七皇子府门口。 一身红衣,笑得肆意张扬的七皇子,在见到阿琅和萧珩进门时,顿时仿佛见了鬼一般,脸色冷了下来。 俊美的青年率先一步进了正厅,与之并行的一名素衣少女,头发高高束成马尾扎在脑后,面容秀丽,腰间佩这一把长剑。 女孩身上穿的是窄袖圆领袍,却是男装样式,若是不看面容,倒也是个翩翩少年郎。 七皇子傲慢地看着阿琅,“珩哥,你怎么和野丫头一起过来?” “真是扫兴,有些人,明明没有邀请她,为何能进来?” “来人,将今日迎客的长史职位给革了。” 阿琅浑然无事人一样的朝人群里的于少卿点点头,在一旁的位置上落座,还招呼萧珩, “王爷,坐呀,今日咱们可是赶上一场好宴,可不能空着肚子回去。就是不知,这府上厨子的手艺如何。” 萧珩眸光复杂,纵容地看着阿琅,无比顺从的在她下首落座。 七皇子…… 他抬了抬下巴,“顾六姑娘,你见着本皇子,为何不行礼?” “七皇子是吧。我可是有请帖的哟。”阿琅从怀里掏出请柬,在七皇子的面前扬了扬。 “你的亲亲好娘子给我下的帖子哟。”阿琅戏谑道。 七皇子见阿琅那散漫的样子,有些恼怒,“怎么?才刚封了郡主,就不知道尊卑了吗?” 阿琅拿起桌上的瓜子轻轻咬了咬,瞥了七皇子一样,笑吟吟的, “恐怕七皇子才是哪个需要教导尊卑的人呢。” “我虽不是陛下的女儿,不过,昨日陛下才刚刚下旨,亲封我为正一品的郡主爵位,封号雅和,食邑三百。” “若是我记得没有错的话,殿下的身上如今还并未有任何的爵位分封,更不要说有食邑了?” 大周的规矩,皇亲贵族里,有食邑的比没有食邑的高上半个品阶,她是正一品的郡主。 而七皇子,不过是个光头皇子,身上没有爵位,说是在朝廷参与政事,可没有个具体的职务啊。 “论礼仪尊卑,还是先请七皇子先给我行礼,我再考虑要不要恭喜七皇子吧。” 阿琅冷声道。 既然这位皇子拿礼仪尊卑来压她,她就更要拿身份来压他,否则她可就对不起在这个节骨眼上,封她为郡主的陛下和清河郡王啦。 “你……”七皇子气的满面通红,想到今日是他大喜的日子。 他甩了甩袖,“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 阿琅抱歉地看着七皇子,“殿下是小人养出来的,是什么人呢?” 七皇子后槽牙都要给咬碎了! 这个野丫头,身上没有半点皇家血脉,却能封郡主,他的父皇真是太善良了。 若是将来他上位,第一个要做的就是把野丫头的爵位还有封地给夺了。 “殿下,吉时已到,该拜天地了……” 七皇子狠狠地瞪了一眼阿琅,理了理衣裳,转身去拜堂。 团扇这面的婉妤已经被喜娘搀扶着站在堂前,含羞带怯地看着四周。 火红的嫁衣,长长的尾摆,不得不说,七皇子对婉妤确实是掏心掏肺的好了。 今日的宾客如云,仿佛是为了弥补皇家没有赐婚的缺憾,七皇子把能请的人都请了过来。 王府内更是布置的仿佛仙境一样。 引得不少来观礼的人艳羡不已。 团扇背后,婉妤看着那些人晶亮的眼神和毫不掩饰的羡慕,心里得意极了。 她只一瞥就收回了目光,脸上摆着含羞带怯的表情,向往地看着身边的青年。 不管谁看了,都要说一声,好一对天造地设的璧人。 这会,七皇子也忘记了婉妤的身份。整个人都洋溢在幸福里。 “吉时已到,新人拜堂……”司礼官大声唱和。 婉妤激动地看着七皇子,眼底是浓浓的信赖和依恋,让七皇子大男子心爆棚。 一点也不后悔娶了婉妤。 一对新人并排站着,准备拜堂。 司礼官,“一拜天地……” 两人对着皇城的方向遥遥一拜。 “二拜高堂……” 两人又是对着皇城的方向遥遥一拜。 “夫妻对拜……” 两人转身,面对面。 两人相视一笑,无尽的浓情蜜意流转其中。 仿佛眼前的人就是自己的天,自己的地,自己的世界。 终于,在司礼官的再一次提醒下,两人弯腰,就要拜下去,就听到一声刺耳的声响。 众人齐刷刷的转头看去。 就见一身男装的少女拨开人群,缓缓走了过来,身后俊美的青年一脸的无奈和纵容。 最后一道礼,被打断了,婉妤很不高兴,心里更是升起一丝丝的不安。 围观的人知道一对新人和阿琅的纠葛,不禁兴奋起来。 难道说,这要上演一场好戏了吗? 旧的未婚妻要来搅和今日的婚仪了? 众人心里各种各样的猜测,阿琅已经走到了七皇子的面前,然后抿唇一笑,轻轻抬起手。 她手腕的桃花胎记,在她抬手间,就露了出来。 只见她靠近七皇子的耳边,笑道,“刚刚没有恭喜殿下大婚,恭喜呀。” 这个举动也太亲密了。 底下观礼的宾客顿时和打了鸡血一样,一个个兴奋地瞪大眼睛,这是什么走向,莫非这个六姑娘真的要和这位假千金抢夫婿? 七皇子听到阿琅说恭喜,心里一点喜悦都没有。相反,还有深深的不安。 他大喜的日子,这个野丫头上门来,就不是吉兆。 也不知婉妤为何要下帖子给她。 正是好时候,他也不想多生事端,只是含蓄的颔首,笑了下,“多谢雅和郡主。” 随后示意司礼官继续刚才未完的仪式。 阿琅在婉妤要吃人的目光里,弯起唇角,甜甜地朝婉妤一笑,轻声的在七皇子耳边道, “殿下,不知你的右腿根的痣还在不在呀?” 七皇子,……如遭雷击,身子僵硬的一动不动。 除去他的母妃,还有贴身侍候的太监,以及婉妤,没人知道他的右腿跟有痣。 婉妤知道,是因为曾经在蜀地豁出命救他时发现的。 这个野丫头是怎么知道的? 七皇子脑子里闪现过很多的念头,甚至想,等婚礼过后,他就要把那个贴身服侍的太监打死。 见七皇子一动不动的,下头的人更是心中燃烧起熊熊的大火,脑中脑补了一百零八个故事情节。 这三个人究竟有什么爱恨情仇呀,看的人好激动。 婉妤脸上的笑容僵硬,手指死死地攥着,指甲都刺入道肉里。 这是她这辈子最幸福的时刻,为何阿琅要来破坏? 果然,这个女人太恶毒了。 她不是真心的想要把七皇子让给她! 婉妤心里愤怒极了。这个女人,简直疯了! 阿琅对于七皇子的表现很满意,她轻笑一声,再次低声说了句, “可惜,那一场大雨,怎么没把你冻死!” 七皇子眼角发红,不可置信地看着阿琅,蜀地遇险那天,就是下着倾盆大雨! 58,哪里来的比试 七皇子整个人恍恍惚惚的,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将拜堂完成的。 他的脑中只有那一身男装的少女,眸中光芒逼人。 他甚至产生出一种错乱感,他分不清这到底是梦境还是现实。 他要娶的人又该是谁。 那一瞬间,觉得仿佛人群离他远去,耳边的喧闹声、叫嚷声都没有了,唯有他面前的那个姑娘。 他的思绪被拉得老长,老长,长到十年前那一场大雨里。 从小,他鲜少出王府,跟着靖安侯夫妇去到蜀地时,和飞出笼子的小鸟一样。 后来,靖安侯夫妇有重要的事要处理,经常不在租住的房子里,留下几个侍卫看着他和婉妤。 人一旦得到某种东西,就越发的想要得到其他。 他见识了外头的好风光,自是想要看更多。 那天,他趁着靖安侯夫妇不在,避开侍卫偷偷跑出去玩。 原本晴好的天忽然下起大雨,他有些害怕,走着走着,就迷路了。 蜀地多山林,猎人除去打猎,也会在山间放一些捕猎的兽夹。 仓皇间,他被兽夹给夹住,到如今,他的腿上还留有一道疤痕。 他的喉咙都叫哑了,也没人来救他。 大雨浇盖在他的头顶,他痛昏了过去,迷迷糊糊之间,好像有个小女孩站在他身边。 之后,他就听到嘈杂的声音,以及婉妤妹妹的哭声,一直叫“郡哥哥,不要死。” 醒来后,婉妤妹妹坐在他的床边,眼睛红肿,手被绷带吊在脖子上。 听人说,是因为救他时,不小心弄伤到了。 七皇子头脑一片纷乱,无数个念头在狂风中打转,似要爆开。 屋内,儿臂粗的龙凤烛照得室内一片通明,举着团扇遮面的婉妤正用哀戚,希翼的目光看着七皇子。 刚刚在喜堂上,阿琅到底和七皇子说了什么? 夫妻对拜的时候,七皇子连腰都没弯一下! 都怪阿琅这个贱人! 她下请帖给她,可不是为了让她搅和自己梦寐以求的婚礼。 是为了让她眼看着自己风风光光的嫁入到七皇子府。 就算是假千金又如何? 她可以过得比这上京任何一个真贵女都要好。 婉妤从来没这么后悔过,也从来没有这么绝望过。 早知道如此,当初何必送一张帖子到阿琅那里呢? “郡哥哥……”婉妤用颤巍巍的指尖去扯了扯七皇子的袖摆。 没想,却被飞快地避开了。 七皇子终于神魂归位,盯着婉妤浸满泪水的眼眸,好半晌,这才沉声道, “你坐一会儿,我去外面看看,你洗漱过后就躺下歇息……” 婉妤知道今日在喜堂上,不论是她还是七皇子,都是颜面尽失,这会也不敢过多纠缠,低低应了。 等男人高大的身影消失在门外,她才叫了芸枝和小桃两个陪嫁丫鬟进来,帮她拆了发髻,换了嫁衣,净了面。 她拿着桌上的铜镜仔细端详,镜子里的少女容貌出色,带着新嫁娘的娇羞。 不管阿琅和七皇子说什么,今日,她已经成了七皇子妃。 只要她快些和七皇子圆房,早日诞下子嗣,帮着七皇子将前程都铺就好。 她如今是七皇子妃,再也不是靖安侯府的那个假千金。 兜兜转转,她在靖安侯府什么都没得到,唯余一腔怨恨,满身耻辱。 这些耻辱,她必将让阿琅奉还。 “姑娘……不,皇子妃,这是厨房刚刚送来的,说是七皇子一早就吩咐,只要皇子妃入了新房,就让送过来。” 芸枝喜滋滋的提着食盒,将里头的吃食一一摆在桌上。 吃食很精致,看起来是用心准备的。 婉妤放下铜镜,走到桌边,见着桌上的吃食,惶惑的心安定了不少。 不论阿琅那个贱人说什么,只要七皇子心向着自己,那还有何可惧的? 更何况,她不是轻易认输之人,若不然,早在从前知道自己不是侯府骨肉的时候已经垮了。 婉妤一小口一小口地用着这些精致的饭食,等到用完后,已经是心绪平稳。 漱口后,她将芸枝和小桃打发出去,从带来的箱笼里拿出一个小小瓷瓶,紧紧地攥在手心。 走到床边,靠在栏柱上,她将瓷瓶打开,里头一股幽香扑鼻,她一点点的将里头的东西用手指,抹在耳后,手腕…… * 七皇子匆匆赶到大厅时,恰好见着阿琅和萧珩离去的身影。 耳边清晰地传来她说话的声音, “今日这顿席面吃不成了,王爷不如请我去望月楼吃一顿压压惊?” 声音里满是调侃和生机。 压根不觉得这样耍赖有什么不雅的。 萧珩今日被阿琅敲诈,那自然是乐意之至。 要不是不合规矩,他都想将人带回王府去,自己动手弄一桌吃食。 可惜,两人还没走出七皇子府,就碰上了燕七等几个公子哥,就连上次在宫里给阿琅难堪的那位淳安公主府的赵鸣也在。 阿琅一身男装打扮,燕七一下没认出来,他勾在萧珩的肩膀上, “珩哥,你怎么也这么早出来?不吃喜宴了?” “哎,我和你说,我今樱花国想来看看那上京双殊之一的新娘。” 燕七一脸晦气,“这些人都怎么想的,什么上京双姝,不过就那样。” “要我说,靖安侯府那个假千金,确实不如真千金……同样是千金,怎么十几年在上京也没哄得陛下封她做郡主……” 阿琅,…… 她默默退了一步,把萧珩身边的位置都留给燕七,想要装着什么都没听到,走开…… 赵鸣对于那日在宫里的遭遇记忆很深刻,他一眼就认出了阿琅。 听见燕七说婉妤比不上阿琅,顿时有些不服气,一点也不懂阿琅的心,下一刻就在那叫道, “六姑娘,不,雅和郡主,不知能否告诉我等,你是如何哄得陛下封你做郡主的?” “让我等知道知道,开开眼界。” 阿琅:“……” 我知,你死期将至! 边上正和萧珩喋喋不休的燕七瞪了下赵鸣,又扭头去瞪萧珩。 “珩哥,你为何同她在一处?她怎么能和你在一处?” 萧珩对于燕七的质问视若罔闻, “她不同我在一处,难道要和你在一处吗?你这是又要去哪里招猫逗狗的?” 燕七吓的连连后退,他刚刚说的都被这位姑娘听到了? 他没说什么不好听的话吧? 燕七仔细回想自己刚刚说的话,想着又瞪了眼赵鸣,恨得牙痒痒,这小子认出人来都不说一声。 害他出这样的丑。 只能说燕七不懂赵鸣的心,这位公主之子可是喜欢婉妤很多年了。 今日心上人出嫁,心中正是烦闷,见着阿琅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若不是这个臭丫头回来,婉妤也不会被揭穿身份,还是好好的侯府嫡女。 燕七向来毒舌,一出口准没好话,他还想借着燕七的嘴埋汰一下阿琅,又怎么会提醒他呢? 阿琅看着面前一脸看戏的赵鸣,眉梢微挑。 她以为她的身份,惹来的只是京中那些贵女们的侧目,没想到,这些少年郎也看不惯她? 因为她得了帝后的青眼相加,所以为自家姐妹抱不平? 可真有意思。 “怎么,姑娘使的手段太下作,所以不好意思说么?”赵鸣狠狠地剐了阿琅一眼。 “阿鸣,你胡说什么?你这样说把帝后至于何处?”燕七原本觉得自己说的也没什么。 可被赵鸣这样一曲解,顿时觉得自己不该那样说阿琅。 京中这样多的姑娘,帝后能够对这位六姑娘另眼相看,必然是有她过人之处的。 萧珩抬眸冷淡地看着赵鸣,不急不缓地开了口, “赵鸣,公主府什么时候穷成牙粉都没钱买了?” “甲一,回府后让人送一百斤牙粉到公主府去,和淳安姑姑说一声,千万别不好意思,牙粉管够。” 赵鸣脸色变了变。 言下之意就是说他嘴太臭了,让他好好洗洗! 燕七不由倒吸了一口气,自觉地往后躲了躲。 别人都说他嘴毒,不饶人,那是他们不知道,珩哥才是个中好手啊! 燕七笑着说,“阿鸣,你也不用生气,我想让珩哥送我点东西,都想不到呢。” 赵鸣牙酸眼红,脊背挺得直直的,道,“难道我说错了么?你看看她身上穿着,可是女人该做的事?” “你这般举动,难道不是给靖安侯抹黑?哪里值得陛下封你为郡主?” 阿琅站在那里,都说男人的嘴,骗人的鬼,相信男人的话,比母猪上树还要难。 往往,这些男人的嘴,可比他们口中所谓的‘女人’更碎,更毒,更狠。 阿琅深吸一口气,若是手中有一块板砖,她应该砸了过去吧。 身边有个丫鬟端着托盘路过,上头是一个小银壶,绑着红绸带,边上两个小杯盏。 她随手拎起那上面的小银壶,冲着赵鸣的脸泼了下去,而后把空了的银壶往地上一扔,露出个冷笑。 银壶里装着酒,泼出来后,四周溢出一股酒香。 “你做什么?”赵鸣捂着脸跳脚。 燕七怔怔地站在那里,被阿琅生人勿进的气势镇住了。 阿琅拍了拍手,冷声道, “见你好不容易灌了满脑子的水,怕你这会说干了,给你补一补。” 赵鸣摸了摸脸,酒液入眼,刺得眼睛模模糊糊的, “你这个恶女人,可真够歹毒的。” 阿琅讥笑,“是么?就允许你这样的恶男人说些不中听的话,就不容我浇一浇你着满脑子的污秽么?” “我怕你再说下去,先太后都要从土里被你气出来了。” 先太后,最是喜欢着男装。 她说这个世道,男人总是恃才傲物,自有歪理,从来喜欢借着圣人的名义嘲讽女人。 无论最后辨道是输是赢,都不会认错。 与那些男人争论,只会气伤自己。 那她就做男人,去和那些男人辩解,用男人来气那些男人。 赵鸣怒道,“顾六娘,难道你没学过妇德言功吗?你这样的轻浮,小心嫁不出去,就算嫁出去也是给丈夫丢脸。” “男人在外操持家业,疲惫归家,看到你这样的恶妇,还有什么滋味可言?” 阿琅笑了下,鄙夷地看着赵鸣,“是么?没什么滋味,那就平淡着过呀。” “再说,操持家业?和你这样?我是不知道你在操劳什么个鬼东西,大好时光里,忙着贬低别人就是操持家业么?” “那你未来的妻子可真够倒霉的,你也别操劳别的了,操劳下自己的良心吧。” 赵鸣怒指着她。 阿琅根本不给他说话的机会, “陛下乃是明君,他到如今重用的朝臣哪个是庸才?” “哦,我知道了,是因为你爹爹的差事被剥夺了,所以你怀恨在心,贬低我是小,其实是对陛下的不满吧!” 赵鸣被阿琅逼得跳脚,什么和什么? 这根本就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恶妇! 他挽起袖子,面红耳赤的,“顾六娘,你一张嘴皮子会说,有什么用!你敢不敢和我来比试一下!” “你不是靖安侯的女儿吗?武将之家的人,可别说你不会武!” 萧珩蹙眉,刚要上前,就见阿琅挥挥手,示意他不必担心,闲闲地看着赵鸣,淡淡地说, “是么?谁说武将之家的人就一定要会武呢?公子的父亲是驸马,难道公子也要去做驸马吗?” 她笑了笑,“可惜,陛下膝下的公主不适呢,和亲驸马还是可以做做的。” 赵鸣变了脸,“那就是玩不起了?不敢比试明说呀。” 燕七在边上看着萧珩的脸色黑黑的,考虑到阿琅怎么也是和萧珩一起的,那就是自己一伙的,顿时不乐意道, “阿鸣,你这是什么意思?你堂堂一个男子汉,为啥老跟一个姑娘过不去,听韩二说上次在宫里你就拦别人的路。” “你喜欢侯府的那个假千金没人说什么,那你也不用抓着顾六娘出气呀。” 这是直愣愣的道破了赵鸣的心思。 赵鸣咬了咬牙,“燕七,你可别胡说,婉妤如今是七皇子妃,可不敢污了她的名声。” 他抬抬下巴,鄙夷地看着阿琅,“一句话,敢不敢?” “为了不让别人说我一个男人欺负女人,我让你三次……” 阿琅也不客气,淡淡道,“行啊,我这个人,要玩,就要玩大的,玩么,不能没有彩头,不知公子拿出什么彩头来?” 听到阿琅提起彩头,赵鸣只觉得这个女人疯了! “若是比试你赢了,我听你一个要求。” “若是你输了,你就先给我求个饶,叫我三声爷爷,我就放过你!” 阿琅摸摸耳朵,敷衍地朝手指吹了口气,“行吧。我若赢了,也不用你叫我奶奶,我还不想有你这个不肖孙。“ “往后你见着我离我远远的就行!” 赵鸣脸黑了下去,冷笑道,“既然如此,那就用拳头比个明白!你也别怪我不客气!” 燕七咽了咽口水,悄悄的问萧珩,“珩哥,这,顾六娘到底行不行啊?可别到时候真要叫阿鸣爷爷,那可真是要把靖安侯给气的从土里跳出来了。” 燕七和阿琅不熟悉,也只是听说过上次阿琅当街将一个人给打了。 不过那是特殊情况,关系到靖安侯夫人的名誉,是个人都忍不下。 在特殊情况下,人是有爆发力的,再加之当时酒客不备,才会着了阿琅的暗算。 可这一次不一样,赵鸣可是有备而来,而且,赵鸣出身公主府,偏生是个心高气傲的。 别看他天天沾花惹草,其实拼命想要得到别人的认可。 私底下可是偷偷练过的。 一般的贵公子还不定能比得过他。 更别说阿琅一个看起来瘦瘦的女孩。 萧珩瞥了燕七一样,今日的事都是这个臭小子给弄出来的,回去就和燕父说一说,要好好的操练下这个小子。 省的他出来祸害人。 至于阿琅,萧珩抿了抿唇,不管怎样,还有他在,大不了暗中帮她就是了。 更何况,他觉得赵鸣的眼睛长到鞋底了,需要教训。 要比试,自然就需要演武场,正巧今日休沐,五城兵马司就在边上,里面可有个大的校场。 校场内,各自准备。 赵鸣戒备地与阿琅拉开距离。 却见阿琅站在兵器架前未动,先是拿了把弓拉了拉,那紧绷的弓弦并未曲出满意的弧度。 阿琅知道,这不是她能用得弓。 她把东西还了回去,默默走到旁边,在挂着兵器的架子上挑挑拣拣。 赵鸣看着阿琅的动作,甚至忘记了嘲笑,这个架势,好像不一般。 萧珩上前,低声的和阿琅介绍起那些兵器,阿琅听得认真,时不时点头。 赵鸣等人走近了,自然也就听了个一清二楚。 果然! 一窍不通! 赵鸣嗤笑。 “顾六娘,你现在认输还来得及,临时抱佛脚,可没用。” 阿琅头也不抬,淡淡地说道,“临阵磨枪,不快也光,你想认输也还来得及。” 萧珩冷冷地看了赵鸣一样。 这个人,真是呱噪的和乌鸦一样。 他还没讲完这些武器的知识,为什么过来打岔? 为什么总是送上门来演戏。 莫不是前世是个戏子? 好半晌,阿琅终于选好了武器,又选了把弓,以及几只箭,面向靶场。 在众人万众期待的目光中,她拉开长弓,架势十足地射出第一箭。 59,天下谁人不识君! 阿琅这万众瞩目的一箭……直接脱靶了! 羽箭直接从靶子的正上方飞了出去。 赵鸣愣了,随后发出刺耳的嘲笑声。 跟着赵鸣一起的公子哥同样发出轰然的笑声。 “顾六娘,你还是和爷爷求饶为好,看你那样,还以为你箭术很好,好,好,真是好箭术……哈哈哈……” 赵鸣感觉自己要笑岔过气去了。 燕七以前还觉得赵鸣还行,和他一样的纨绔子弟,招猫逗狗的,今日觉得,他很刺眼。 “行了啊,赵鸣,顾六娘和你的婉妤姑娘不一样,可没跟在靖安侯身边一天……” 他舔了舔嘴角,“听说淳安长公主从前想要招靖安侯为驸马,可惜……” 他啧啧两声,“赵鸣,你这样莫不是为公主打抱不平?” 赵鸣那和公鸭嗓子一般的笑声,戛然而止,怒视燕七。 阿琅对周边的喧闹不为所动,从箭筒里抽出第二支箭,再次拉弓搭箭,射了出去。 这一次,比第一次要好一些,降低了一些高度,不过依然没中靶。 未曾停歇的笑声再一次爆发,众人是笑得前仰后合。 赵鸣笑道,“顾六娘,还是回家找皇后娘娘学习学习怎么做个淑女吧!可别到时候嫁不出去!” 萧珩的目光一直停留在阿琅的身上。 他不是第一次见到阿琅这样了。 在侯府,老太太和婉妤轻视她,最后一个付出了性命,一个脱掉了尊贵的身份。 他那平静的血液,忽然翻涌起来。 这一次,阿琅会从赵鸣这里拿走什么呢? 赵鸣笑得口水都要流出来了,缓了缓,指着阿琅, “顾六娘,你是来给我们逗乐的吗?你可真有趣!” 阿琅没有理会任何人的嘲笑,三箭,四箭……一直到第六箭,依然没有挨上靶心。 众位公子哥已经被她笑得肚子疼,笑不下去了,弯腰捧腹的看着阿琅。 觉得这位顾六娘是不是脑子有些不好。 明知自己丢脸,还一往无前。 就在众人觉得无趣时,就在那一刹那,有人陡然尖叫起来。 “嗖”的一声,羽箭穿破云空,擦着赵鸣的发髻,飞了过去。 他身边没有任何人反应过来。 一瞬间,赵鸣手脚冰冷,站在那里,动也动不得。 好半晌,他才厉喝,“你想要杀了我吗?” 他颤巍巍地抬起手,摸了摸自己的发髻。 发髻完好,没有松散,好像刚刚那一出根本没有发生。 可他依然感受到羽箭穿空而过的凉意。 “你为什么要对着我射!你瞎了吗?”赵鸣怒声到。 阿琅又抽出一支羽箭,弓弦拉得满满的,对着赵鸣,淡淡地说道, “我只是想要告诉赵公子,我这人要玩就玩大的,玩高级的,射靶子,猎动物有什么意思?” 她慢悠悠地,一字一字地,“猎人才更好玩!不是吗?我刚才不过是给赵公子演示,怎么将人当做活靶子呢。” 她轻笑一声,“公子可要多谢我的准头不准,否则,你现在……” 赵鸣变了脸,所以这个死丫头把他当做活靶? 他失声道,“你想和我玩这个?” 她疯了吧! 哪有他们这个身份,来玩这个东西的? 赵鸣自然是玩过活靶子的,可那是偷偷的,私底下的,这样的玩法折磨人,自然就很痛快。 阿琅淡淡地说,“怎么,不能玩吗?赵公子玩不起?” 她幽幽地看着赵鸣,“赵公子刚刚还扬言要让我跪地求饶,怎么这会还没开始就怂了?” 那个‘怂’字,她拖的音调特别长,听在赵鸣的耳朵里好像炮仗一样要炸开了。 这大概就叫胆小的碰上胆大的,光脚的不怕穿鞋的。 萧珩抄着手,脸上露出一丝笑容,唇角高高扬起。 赵鸣气急,拿起弓箭对着阿琅,想要咆哮,玩就玩,谁怕谁? 不过,他的咆哮,被阿琅不急不缓地打断了, “公子玩不起也没什么,那我们来比准头,如何?” 赵鸣一腔咆哮被阿琅打断,仿佛泄了气的皮囊,再也鼓不起来。 只是恶狠狠地,“你确定要跟我比准头?”他指着远处脱靶射在地上的羽箭, “不要说我嘲笑你,顾六娘,你确定你没疯?” 阿琅扫他一眼,并不理会他,十分冷静的走到马前,脚下一蹬,跨坐上去。 并不理会众人的目光,在马背上夹紧双腿,朝着赵鸣抬抬下巴,“来。” 赵鸣见她不仅要和自己比准头,还要在马上移动,而且神色认真,不似玩笑。 顿时,也收起了笑容,讥讽地看着她一笑。 阿琅,“我若输了,自会去请陛下将我这郡主的头衔给夺了,送予你的婉妤妹妹。” 围观的公子哥一片哗然,不太明白阿琅为何如此的笃定。 骑在马上的阿琅,身形拔高,抬着下巴,仿佛睥睨众生,等着赵鸣过来。 赵鸣攥了攥手心,直勾勾地盯着她看,“你确定?” “确定!” “不悔?” 阿琅嫣然一笑,“不悔。” 她指着萧珩,“清河郡王做证。” 萧珩点头,“人当言而有信,我替顾六娘作证。” “好。”赵鸣翻身上马,踱步到和阿琅并排的位置。 他狞笑着看向阿琅,毫不掩饰脸上的嘲讽之意。 然而,他并未在阿琅的脸上看见愤怒,或者敌视。 眼前的女孩,从面容到眼神,都仿佛湖水一般平静,目光不断在几个箭耙之间巡视,很郑重的样子。 或是感觉到自己在看她,扭过头来,朝他咧嘴一笑。 那笑意很单纯,却把赵鸣的眼睛给刺了下。 呸! 现在想来求饶,已经晚了! 他是不会放过她的! 他一定要为婉妤姑娘出一口恶气。 比试的规则,重新制定,三十个靶子一字排开,箭矢并不在两人的手中,而是错乱无章的插在靶子前的地上。 既要去抢箭矢,还要去打靶,谁中靶心多,谁就赢。 这样的规则,对于阿琅一个女孩来说,难度加强了不少,就说去抢地上的箭矢。 不仅需要马背上的功夫,还需要本身会一些武,弯腰,躲避对方的攻击。 赵鸣拿着长弓,冷冷地看着阿琅,“顾六娘,一旦锣鼓声敲起,别说男人欺负女人的话,你若退缩,还来得及。” 阿琅含笑摇头,示意他尽管放马过来。 锣鼓声响起,两人立即夹紧马腹朝前飞奔而去。 第一支箭被赵鸣先抢到,阿琅并未停留,从侧面越过他,一手拉着缰绳,弯腰去抢第二支箭。 等她抢着箭时,赵鸣已经拉弓搭箭,羽箭正中靶心。 约莫为了抢时间,阿琅抓起第二支箭后,夹着马腹上前,迅速搭箭上弓。 她松手极快,似乎没怎么瞄准,羽箭‘咻’的一声,离弦而去,羽箭堪堪落在靶心外围的位置。 赵鸣不屑地回头,去抢第三支箭,他勒着缰绳,调整方向,奔驰过去,与此同时,他感觉到阿琅往另外一个方向去了。 到了第三支箭前,赵鸣弯腰,准备去抓,手指已经快要碰到箭羽,斜里伸出一只手,比他更快,一把将羽箭拔走。 赵鸣眼皮一跳,才发现阿琅已经到了他跟前,从另外一个方向贴过来,抢走羽箭。 只见她上半身弯得极低,长长地伸着手臂,低得想要落马一样。 拿到羽箭后,根本没看他,而是细长的手指,紧紧勒着缰绳,腾出位置抓马鞍,借力坐直。 动作潇洒流畅,半点看不出是个娇弱的姑娘。 她的骑术非常精湛! 这是唯一停留在赵鸣脑海里的想法。 只是,没关系,她就算拿到箭又如何?准头不够,一样输。 这个念头还没落下,就见阿琅飞快地射箭出去,那黑点最终落在红心的位置。 赵鸣咬牙! 死丫头,刚刚分明是在耍他! 就在赵鸣分神的时候,阿琅已经驭马拿到第四支箭。 只见她再次数量的搭弓射箭,手指勒着弓弦,拉满,唇角抿成一条线,眼睛在落日的余晖下,闪闪发亮。 她好像很认真,又好像漫不经心的样子,箭矢离弦后,根本不去看结果,而是奔向下一支羽箭。 这姿势,这速度,这精准,一气呵成,没有半点犹豫。 赵鸣不敢相信! 一个乡下野丫头,怎么可能这样厉害。 箭术不仅仅靠的是眼力,还有多年训练而培养出的‘感觉’,这个感觉说不清道不明。 顾六娘哪里来的感觉?她又怎么可能多年训练? 只能说赵鸣不知道阿琅的过往,顾衡能够在世道不怎么太平时,带着妻女在外游走,怎么可能是一个无用之人呢? 从小,阿琅学会走路,就已经学会骑马,学会拿筷子,就已经学会拿弓箭。 且不说赵鸣的心中骇然得如同掀起滔天巨浪,围观的人群,同样是惊叹不已。 萧珩站在那里,只觉得胸中仿佛被人塞入了一大束的火把,滚烫发热。 他低低的笑了起来,把边上的燕七笑得毛骨悚然。 场上,赵鸣收拾了下心情,抛掉杂念,快速的追上阿琅,阻止她继续射箭。 这是阿琅捡起的第五支箭,才刚要出手,一把长弓敲击在她的箭身上。 猝不及防之下,箭支偏离了方向,还没到箭靶时,就已经落地。 她的马也被靠近的人给冲撞,马身一个快速的跃动,差点把阿琅给甩下马背。 阿琅快速的稳住身子,抱住马脖子,冷淡的目光对上赵鸣充满杀气的眼眸。 她笑了笑,好似挑衅,掉转马头,绕过他往另外一边而去。 接下来,阿琅好像一条泥鳅,专门避着赵鸣走,只要赵鸣想过来找茬,她就滑溜地往另外一边走,放弃这支箭。 两人一来一回,很快就到了靶场的尽头。 锣鼓声敲响,比赛结束了。 有公子哥迫不及待地去点数。 阿琅抢到二十支箭,十五支正中靶心,另外四支落在靶心不远的黑圈上,另外一支,因为赵鸣的敲打脱靶。 从结果上来看,阿琅比赵鸣要厉害许多,甚至比众人想的更厉害! 赵鸣呆了。 燕七呆了。 众围观的公子哥呆了! 由于过于惊讶,众人久久没反应过来。 唯独萧珩,遥遥地看着阿琅,唇角笑意肆扬,缓步走上去,接过她手中的缰绳。 好似一个忠诚的马仆,牵着载着她的马儿往场外走。 “我赢了吧?” 阿琅问。 赵鸣脸色涨红,用力等着阿琅,简直想从她脸上剐下一块肉来,语气生硬道, “是我技不如人,没想到顾六娘竟然是如此深藏不露之人。” 说完,他下了马,拂袖就要走! 赵鸣觉得自己就像是被当猴耍了,自己刚在在那里打了半天靶子,没准在人家眼里好像耍猴戏一样。 阿琅叫住他,“站住,这就要走了?” 赵鸣咬牙转身,“你想怎么样?已经让你赢了。” 燕七在边上不满地喊,“赵鸣,输了也要有输了的风度,可别让人看不起你,刚刚是你先挑衅六娘。” “你这样离开,算怎么回事?” 赵鸣看了眼静默的萧珩,冷笑,“燕七,少蹬鼻子上脸,和你有什么关系?” 萧珩牵着缰绳,不急不缓地开了口, “赵鸣,男子汉做事要有担当,你丢的不仅仅是公主府的脸,还有整个皇室的脸,想想清楚再走。” 他终于撕破了刚才那静默的脸,淡淡地道, “你若是想要从公主府里除名,可以转身就走。” 赵鸣梗着脖子,怪不得。 顾六娘胆子大,下手快,因为有萧珩在背后做支撑! 就算今日他赢了,想必也能够全身而退吧! 阿琅下了马儿, “赵公子,你还没听我的要求,就想走了吗?” 赵鸣,“你想怎么样?” 阿琅将手中的长弓放回武器架上,看着赵鸣, “加上今日,我统共和公子见过两次,可公子每次见我,都带着满满的恶意。” “更是出口不逊,我不知道哪里得罪了公子。” “还是说,公子一贯作风就是喜欢逞一时之快,结难解仇家?” “若不是,还请公子说个一二三出来。” “大家同在上京,抬头不见低头见。冷静些,将事情说清楚,依理直言既好。” 赵鸣,“有什么好说的,是我输了,没想到一介莽夫之女,竟然也生了副好口舌,和那些酸臭文人一样叽叽歪歪。” 阿琅上前一步,直视着赵鸣, “赵公子的话,哪一句我都不爱听!” “你的意思是既看不起武将,同样也瞧不上文臣么?” “那什么能入你的眼?如婉妤一样的女子么?你的世界只能见着她么?” 阿琅带着愠怒的眼,落在赵鸣的身上,仿佛带着火。 “武将就是莽夫吗?那你知道做一个武将要具备什么吗?他要学武,一日不可荒废,寒冬酷暑,每日都要在外操练。” “双脚要翻越多少冰河高山?他们做的是最危险的事,过的是天底下最操劳的日子。” “那拳脚力气不是别人给的,是他们自己一点点练出来的。” “他们不仅要学武,还要善谋略,懂布局,否则在战场如何能胜敌人?” “他们凭什么被你说一句‘莽夫’?若是没有他们这样保家卫国的莽夫,你能够在上京过膏粱锦绣的生活吗?” 跟着赵鸣身后的,也有几个武将之子,听了阿琅的话,顿时变得沉默。 他们虽跟随着赵鸣,但时常被赵鸣拿出来说,说他们只有力气,没有脑子。 这个顾六娘,好像真的不一样。 阿琅停了片刻,话锋一转,又道,“赵公子,我真的不知道你为何如此看待旁人,文人就酸臭了吗?” “他们学仁义,学治世之道,满腹才情,风雅些,怎么了?他们也是头悬梁,锥刺股的学出来的。” “他们说话高深一些,怎么了?” 在场的人,纷纷低下头去,燕七觉得,他的耳边好像有电闪雷鸣般的乐声响起。 曾经,有一个话本上说,有这样的仙乐响起,那就是他遇见了自己最爱的人。 难道,顾六娘,是他爱的人吗? 燕七双眸熠熠生辉,看着阿琅,只觉她周身光芒万丈。 阿琅:“赵公子,不知我这样说你可认可?我不需要你给我跪地求饶,更不用你喊我什么,但是,我有一件事想请你老实的回答我。” 赵鸣闭上眼睛,心一横,说道,“什么事,你说吧,只要我知道的,我都告诉你。” 阿琅问,“我知道你今日为何向我挑战,你是为婉妤打抱不平,是也不是?” “若是,我问你,你是否曾经帮助过她做了某些事!” 可以说,今日和赵鸣这一战,是阿琅仔细考量过的。 她知道,皇帝封她为郡主,必然会有很多不和谐的声音。 那些人自然不敢说到她的面前来,毕竟谁人背后不说人,谁人背后不被人说? 只是,她不愿意英名的陛下,因为她遭受质疑,更不想那些人说到皇后的面前去。 她能够被封为郡主,确实是受了生父生母,乃至养父的遗泽。 正因为如此,她才更不想已经死去的长辈被人拿出来说。 可以说,和赵鸣这一战后,再没人敢对她说三道四。 她还想让帝后知道,封她为郡主,值得! 赵鸣这一群人,跟着的都是上京里数得着身份的贵公子。 她就是要让他们知道,她不是随意可以被人欺辱的。 弱者,人恒欺之,不能指望他们良心发现,那就干干脆脆的,让他们看清楚自己拥有的实力! 事实证明,有本事的人,总是叫人忌惮的。 这些公子哥看着她的眼神,和之前一点也不一样,眼里多了一样东西:敬畏。 更重要的,她和清河郡王去过大理寺后,除去原本的那些线索,竟然再难查出别的线索。 当日打劫的那几个蒙面人,接头的方式和当初在玉县码头上,联系船工的方式是一模一样的。 转了好几道手! 她派人盯住如今还在侯府的乌氏,以及死心塌地跟着婉妤的几个下人,包括那个张青。 好像知道她会盯着一样,这些人都没有动作。 可人只要一动,那都是有迹可循的。 找不到踪迹,那就努力找,死命找。 在宫里被赵鸣刁难过后,她就让江叔去查过赵鸣,知道赵鸣一直暗中喜欢婉妤。 好几次都为婉妤解决了一些麻烦。 她就想,会不会这些事上,赵鸣也帮助过婉妤? 她还没去找赵鸣,就自动送上门来,一箭双雕的好机会,不用白不用。 赵鸣暗暗骂了一声艹,她是怎么看出来的? 她可和那些从小在上京养大,被家人灌输各种知识的贵女! “赵公子,你怎么说?”阿琅道。 赵鸣面色越发阴沉,心底很不舒服,冷笑一声, “帮过!不过可和你没关系,只是让我府上的下人送过一封信而已。” “放心吧,乌龟王八遗臭万年,你不是丝毫没有损伤,还做了人上人么?” 阿琅随手取下刚刚放回去的长弓,重重的推在赵鸣的身上,把他推的连连后退。 “我之所以愿意给赵公子一个机会,是看在长公主的面子上,同时我也是为了让赵公子知道,我已经知晓了多少背后的事。” 赵鸣本想高声发笑,若是真的知道了一切,还会如此故弄玄虚么? 只是,他很快又捡回理智。 陛下能给人一切,也能收回一切,顾六娘乍然得了富贵,必然怕失去一切。 与其说是看在母亲的面上,不如说看在陛下的威严上。 他回头去看站在马儿边上的萧珩,这会正巧萧珩的目光也看过来,冷冰冰地盯着赵鸣,目露不善。 赵鸣再也忍不住惊骇! 看来清河郡王是真的要给顾六娘撑腰到底了。 他压下复杂的神色,“我只是让人送了一封信,并没有做别的什么。” 阿琅还是不紧不慢的,云淡风轻的,却步步紧逼,“什么时候让人送信?送到哪里?给什么人?信上说的什么?” “你最好从实说,否则,我们就到御前去说说,我怀疑赵公子和一桩谋财害命的官司有关联……” 赵鸣的脸色骤变,不自觉地攥紧了手指,用力到指节都发出噼啪一声响。 他动了动唇,“我……” * 七皇子府后院,新房里,龙凤烛灯芯发出哔哔啵啵的声音,时不时有灯花跳出来。 婉妤和衣靠在床头栏柱上,满头墨发如瀑布般披散,本就精致的小脸半掩在发丝中,越发显得唇红齿白,明眸善睐。 若是有人见着这一幕,大约心头也会微微一跳吧。 可惜,从七皇子说去外头待客,已经过去一两个时辰,却不见人回转。 她咬咬唇,若是今夜七皇子不到新房里留宿,明日喜嬷嬷来收帕子,看到那洁白的帕子,还不知道该如何的腹诽她。 今后,她又如何的在这个府里立足? 想了想,扬声叫了芸枝进来。 “你去前头看看,外头宾客散了没有?为何殿下还不回来?莫不是吃醉了?小心可别在醉倒在半道上。” 其实,婉妤心里知道,七皇子不可能醉倒在半路上的。 一个皇子,还是参与朝事的皇子,身边怎么可能没有服侍的人? 只是,让她什么也不做,又不甘心。 芸枝得了婉妤的命令,立刻转身出门,不过才刚走到门口,见就见到一身火红喜服的七皇子踉跄着,被两个小侍从扶着过来。 她欢喜道,“殿下,您回来了?” 转身殷勤地将新房门打开,喜气洋洋地,“皇子妃,殿下已经回来了。” 婉妤听到外头的动静,立刻站了起来,迎上去,声音柔柔的, “殿下怎喝得这样醉……” 她朝两个小侍从温柔一笑,温声道,“多谢两位,殿下交给我吧,芸枝,替我送送两位公公。” 芸枝会意‘哎’了一声,送两位小内侍出去,一人塞了一个厚厚的红封。 “今日大喜,给两位小哥喝两杯喜茶。” 两位小内侍互相看了眼,干脆的接过芸枝手上的红封,道了谢,转身就走。 芸枝看着两人的背影,撇了撇嘴。 屋内,婉妤搀扶着七皇子到了床边,又忙不迭的让人送清水进来,同时让人去厨房端醒酒汤。 她拧了帕子,帮七皇子擦脸, “郡哥哥,妤儿帮你擦擦脸,换了衣衫,再睡吧。” 帕子微凉,七皇子有片刻的清醒,他努力睁开眼睛,看见的就是婉妤那张完美无瑕的脸蛋,一时间愣了愣。 婉妤握住他一只手,柔声询问,“郡哥哥,你好些了吗?已经让人去端醒酒汤了。” 七皇子脑子里这会有些迷糊,也不知从哪里来的一股厌恶,他一面摇头,一面往后躲,顺势睁开对方握着自己的手。 婉妤僵硬了片刻,放开他的手,笑道, “看来郡哥哥是真的受了姐姐的影响,开始后悔娶我了吗?” 她低落地垂着头,又拧了一条帕子,打算帮七皇子擦脸。 七皇子这会没有躲闪,任她手中的帕子在自己的脸上擦拭,眼眸定定地盯着婉妤。 婉妤被盯的有些不自在,不禁摸了摸脸,笑道,“郡哥哥,可是我的脸上沾了什么脏东西?” 七皇子喉头一动,还没来得及推开婉妤,口中秽物喷了出来。 喷在婉妤的衣裙上。 一时间,室内只有七皇子呕吐的声音,好半晌,才停歇下来。 婉妤想要上前帮他拍背,被七皇子一把推开。 端了茶水过来,也被七皇子推开。 只见他抬起头,用袖子抹了抹唇角,狰狞地看着婉妤, “顾六娘根本就没有说你的坏话,她不过是告诉了我一个事实!” 他咬牙切齿的,眼角猩红, “顾婉妤,你到底是什么人?你不是靖安侯府的嫡女,也就算了。” “反正,我娶你不是为了你的身份,可你呢?你处心竭虑的,一步步的,将我骗入你的牢笼,是不是很得意?” 婉妤看着碎裂在地上的瓷碗,有些不知所措,面色惨白如纸,带着哭腔, “郡哥哥,你到底在说什么?是,我不是靖安侯府的姑娘,很抱歉!” “可是,我也不知道啊,都是老太太当年造孽,才会有如此的阴差阳错。” “我除了这个,再无半点欺瞒你的事情呀!” 婉妤心头不停的让自己镇定,镇定,当年在蜀地,她确实救了七皇子呀,不过是没有说的那样,豁出命而已。 七皇子根本就不听婉妤说得, “你没骗我?你没骗我为何要心虚的在身上抹东西?你口口声声说我受顾六娘的影响。” “若是我真的受她的影响,根本就不会娶你。” “你大概不知道,自从当日我在蜀地遇险,回来后,父皇教了我很多东西,其中一样,就是识辨迷药。” “你想做什么?” 他一把掀翻婉妤,将她压在地上, “你想把我迷晕,是想和当日一样,获取什么功劳呢?” “你想看我像个傻子一样的任你摆布吗?” 他一把撕开婉妤身上的衣裙, “还是你想遮掩什么?你这个骗子,根本不是你救的我,却说是我的救命恩人?” “否则,我怎么会娶你!” 婉妤被七皇子说得一败涂地,这样杂乱无章的话语,让她知道,原来七皇子知道了当年救他的不是自己吗? 她推搡着七皇子,哀哀哭求, “郡哥哥,不是的,不是的,是我救的你呀,你往日待我温柔体贴,你说要照顾我一生一世。” “你说过的话不作数了吗?我真的救了你呀。” 七皇子狠狠地甩了婉妤一巴掌,“你蒙骗我,让我娶你,你把我当成傻子糊弄吗?” “你还想指望我相信你?若是你救了我,你的肩头应该会有一个伤痕!” 他掀开婉妤的衣裳,肩膀上光滑洁白,除去手腕上那个刺青上去的桃花印记,哪里还有别的印记。 婉妤顾不得自己披头散发的狼狈模样,扯着七皇子的手,声声哀切, “郡哥哥,我对你的一片心意做不得假呀,纵然我身份是假的,可是我这个人是真的呀……” 她没想到表现的好像草包一样的七皇子,竟然私底下学了很多东西。 他说自己欺骗他,难道他就没欺骗吗? 七皇子一把推开婉妤,呼哧呼哧地喘气, “真是老天对我有眼无珠的惩罚,我不会动你,往后,你就在后院里老死吧!” 说完,他将身上的喜服一扯,扔在地上,踩了几脚,甩袖离去。 婉妤躺在地上,涕泗横流,忘记了自己是个’与世无争‘的柔弱女子,责骂道, “萧珺,你这个薄情寡义的负心汉!我为你付出所有,你最后竟如此待我,想将我囚禁在后宅屈辱一生,你好狠的心啊!” 婉妤没想到,她的迷药竟然失效了! 她满以为,七皇子会把她当成易碎的宝贝供起来,却没料到,供奉是供奉,却是让她守寡过一辈子。 她身体一阵阵发冷,觉得不甘怨恨,又觉得恐惧彷徨,看着就要出门的七皇子,终是咬牙,摘下头上的簪子,狠狠朝手腕上刺去。 60,哪里来的美男子 婉妤手中的银簪刺下去那瞬间,鲜血喷溅,温热的液体带着浓烈的腥气,仿若花开,四处散开。 七皇子眼眶一缩,咬牙上前一把夺过婉妤手中的银簪,用力握住她的手腕,“来人,去请府医!” 他眼眶通红地死死盯着婉妤,“你想做什么?” 婉妤凄然一笑,用力地抽手腕, “做什么?还能做什么?自然是一死了之!我何其无辜,成为老太太对付靖安侯夫人的武器。” “若我没有阴差阳错地被抱入侯府,只在小户之家长大,这会也许嫁了个好人家,夫妻和美,家庭和睦的过着快乐的日子吧。” “当初老太太揭开我的身世,我就该体面的退出去的,不该妄想嫁给你。” “是,我是没有豁出命去救你,可在大雨里,也是我将你背回来的呀!” 泪水大滴大滴地落了下来,声音哀婉凄绝。 “凡事都该讲个理字,你身边空无一人,我将你背回来,难道不算救过你吗?” 她露出一丝苦笑,透过迷蒙泪水,缓慢又清晰地说, “郡哥哥,你说,这算不算救命之恩?你告诉我!这一切都是错误么?那我算什么?我为你付出的一切算什么?笑话吗?” “萧珺,你若是不稀罕我,我也不稀罕你,你如此出尔反尔,视婚姻如儿戏,听信小人之语。” “摊上这件事,是我倒霉,我无话可说。” 婉妤进一步退一步,努力地分辨着七皇子的表情,确定他的脸上有迷茫,有痛惜。 她咬唇,趁着府医未到,狠狠地用力,将怔愣间的七皇子一把推开,任由手腕上的鲜血肆意流出。 “你阻拦我做甚?如果我死了,这七皇子妃的位置就空出来了,你要娶韩明珠也要,你要娶顾云岚也好。” “她们背后都是滔天的权势,对你未来的路有着大好的益处。” “萧珺,我成全你,当年在蜀地我没拿命去救你,这次,我用命来成全你们。” 凭借她对七皇子的了解,自然知道该怎么说才能让他心软。 于是,她的一字一句都像是带了毒的利刃。 七皇子最看重的就是登向龙椅的那条路。 他明知婉妤不是靖安侯府的女儿,依然娶她,不就是为了好名声么? 他展现给别人的是一副愣头青的模样,帮着皇帝处理朝事,也是中规中矩,只求不出错。 他不能给皇帝展现出一丁点的野心,私底下如何无人得知。 可确实,这些年暗地里支持他的朝臣多了起来。 只等着病秧子太子归西,就是他上位之时。 可只要他还在意名声,他就不能让婉妤死了,否则那算什么? 新婚第一天,人就死在新房? “你别说了,是我错。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你好好活着。” 他用力的抓住婉妤的手腕,一直等到府医来了接手包扎,这才颓然坐倒,心如死灰。 他对婉妤也不是一点感情都没有,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十多年的相处,不是假的。 更何况,婉妤总是这样脆弱,偶见花儿凋零,叶片飞落,都能站在窗前默默垂泪。 当时他觉得她那般可怜可爱,只想将她捧在手心里呵护,不叫她受一丁点的伤害。 可现在,他走在骑虎难下的地步,再也生不出半点要呵护的心,那就好像枷锁,让他沉重。 只是,到底是在朝堂里历练过的人,很快,七皇子就从这样悲凉的情绪里走出来。 他抹去脸上的狼狈,站起身来,看也不看正在让府医包扎的婉妤, “今日累了一天,你既要为老太太守孝,如今也是热孝中成婚,我就不宿在这里,等你的孝期过了再说。” “你下次可要小心些,有什么让下人来做,别再伤了自己。” 这是隐晦地警告婉妤,休要再做相同的事情,以此博取他的同情。 府医在场,丫鬟也在,婉妤再如何的想挽留住七皇子,也是说不出口。 只能死死地咬着唇,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七皇子离去。 她为何在手腕上抹了迷药,就是怕七皇子借口她要为老太太守孝,不和她圆房。 天无绝人之路,反正她已经进了七皇子府,是七皇子妃,总能找到一条让她走的坦途! 这一夜,七皇子府是如何的鸡飞狗跳且不提,就说阿琅那里。 赵鸣哪里想到,只是帮心上人送一封信,竟然会和谋财害命牵连上。 他闭上眼睛,心一横,说道, “是我识人不清,对六姑娘多有得罪,你想要怎么样?要打要骂随便你。” 阿琅笑了笑,“我打你做什么?打死你,再去衙门自首告罪?结下淳安长公主府这门仇家么?” 燕七在边上小声道,“除了打他一顿,还能做什么?” 阿琅:“多得是阴损的法子呀。” 她今日不就借着赵鸣一战成名了么? 燕七不明所以,虚心求问,“有哪些?” 阿琅闭口不答,看着赵鸣,叫他到边上悄悄的说了几句,随后大声道, “往后,有因说因,有果说果,我不想你再帮着婉妤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 “否则,我是真的会用拳头叫你知道,什么是对什么是错。” 一个被情爱冲昏了头脑的人,可真是够幼稚的。 阿琅摇头,眼神往萧珩在的地方飘了飘,这个饭还能吃吗? 见萧珩唇角动了动,阿琅摆手道, “我走了,残局你们自己收拾吧。” 说完,负手离去。 赵鸣那里,想必她说的那些是能听进去,也会按照她说得去做。 一众纨绔公子哥看着阿琅离去的背影。 那背影纤细,高挑,仿佛镀着一层光。 燕七拉着要离开的萧珩,小声说:“珩哥,顾六娘……” 他顿了顿,感慨道,“真霸气!” 看着阿琅走远的背影,萧珩嘴角带着丝似有似无的笑意,拍了拍燕七的肩,大步跟了上去。 萧珩追上来的时候,阿琅还没走远。 “你的手腕不疼吗?”萧珩问。 阿琅皱了皱鼻子,转了转手腕,许久没有拉弓,刚刚连续射了三十几箭,用得长弓并不是轻巧改良过的。 手腕确实有些酸胀。 不过,竟然被清河郡王发现了呢。 阿琅按下心底的怪异干,继续抚了抚手腕,就放下了。 这时,萧珩一把扣住了她的手腕,将她往他的方向拉了拉。 阿琅懵了下,就见萧珩摸索了下她的手腕。 有点痒。 阿琅怔了下,正要挣脱开,就见萧珩修长的手指按上她的手腕,轻轻的揉捏着。 她一直都知道萧珩很好看,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她就被这个男人的容貌惊艳过。 可过去的日子里,阿琅一直都觉得萧珩只可远观,和自己没什么关系。 就在这一刻,她突然清醒地意识到,萧珩真是一个英俊的男人。 他的五官并非完美无瑕,可是组合在一起,每个棱角,每条纹路,都漂亮得恰到好处。 他的骨子里带着一股决绝的意气,和出身赋予他的优越感。 相识大半年来,阿琅第一次正视萧珩的优美。 她的心里忽然有种说不清楚的意味。 “发什么呆呢?”萧珩终于放下她的手腕,出声打断她脑中的浮想联翩。 阿琅猛然回过神来,好像白日梦游一场,神魂飘然归位。 心里那说不出的意味被按了下去。 萧珩看了看远处,“走吧,带你去吃东西。” “你想吃什么?”萧珩语气平淡,让人很难判断是高兴还是不高兴。 阿琅歪过头,冲萧珩眨了下眼。 可以选? 她说:“望月楼里的我都爱吃,还有刘好手家的酥油茶……” 她一连报了好几样,有些这个时候已经收摊,想吃得等到明日。 萧珩:“好,还有呢?” 阿琅摇头,她也就是说说,能够有望月楼的饭食可以吃,就很不错了。 萧珩点点头,低声的说了句,“跟我来。” 出了校场,外头早就是灯火通明,一直往前走,前面那片陷在黑暗中的深巷民宅。 萧珩带着阿琅一直往巷子里走,在一个门口挂着大红灯笼的面馆前停,看了眼阿琅,“进来吧。” “你在前头歇一下,我去给你做个饭。” 我去给你做个饭…… 我……去……给……你……做……个……饭…… 阿琅疑惑地看着萧珩的背影. 上次他递过来的那盒糕点,她以为萧珩只是随口说说的。 毕竟,多少贵女,说精通女工厨事,不过是在边上看着,下一道调料,那也是精通。 行吧! 阿琅大大方方的,稍稍提起裙子,跨过门槛,进了面馆。 这会面馆里没有什么人,萧珩掀帘进了后厨。 一个瘦瘦的,腰已经弯了的老妪,挪过来,看着阿琅, “姑娘,您在这里略坐坐,这是今年新出的茶,您喝着润润口。” 阿琅冲老妪微微欠身,“多谢婆婆。” 老妪露出一个干瘪的笑容,拖拖沓沓地去了柜台后面,四处摸索,收拾着。 陆陆续续的有几个客人进来,老妪脚步拖沓的来来回回,端茶倒水的。 那些个客人有些见着老妪走过来,会上前接过茶壶,均是和煦的很。 阿琅看的很是新奇。 这些人看起来五大三粗的,脚上穿着的靴子是兵营才会有的。 看来是某个大营里的兵将。 萧珩的速度很快,没多久,就端着几样东西出来,径直走到阿琅的桌前。 阿琅已经饿坏了。 校场上几个来回,午饭吃的那些早就消化掉了。 她的心神都在萧珩端来的饭食上,没抬注意边上那些食客仿佛被雷劈中了。 清河郡王怎么能做饭呢?不是,郡王大人怎么会做饭呢? 看起来不食人间烟火的清河郡王,不仅食人间烟火!他还会制造人间烟火! 等他们反应过来的时候,萧珩已经手脚麻利的帮阿琅盛好了饭,筷子弄干净递给她。 众食客又是倒吸一口气,清河郡王这双手,击败过不知道多少敌人,能拿枪,能提笔,怎么还会给女人做饭菜? 心头纷纷忍不住感慨,这位姑娘到底有什么独到之处? 等着吃食上桌的食客们久久没能回过神来。 恐怕,他们要花许久的时间,才能消化萧珩亲手为一位姑娘做饭这件事。 阿琅把每一道菜都试了一遍,每一道菜,都恰到好处的美味。 虽然她已经饿坏了,面对如此的美味,她却舍不得囫囵吞枣的吃下去。 于是,她放慢速度,细嚼慢咽,争取不辜负这些美食。 慢慢的,那些食客们陆续离开,约莫是客人不会再来,老妪封了外头的炉火,熄了外面的灯笼,将屋子里的灯只留下阿琅和萧珩这一桌上的那一盏,拖着脚步,去了后厨。 黑暗从巷子里侵进来,在那盏灯光前止步。 吃到后来,萧珩又去厨下端了一道汤出来。 这道汤也不知在小火上滚了多久,一开盖,浓香扑鼻,让原本已经八分饱的阿琅捧着肚子又喝了两碗。 萧珩姿态优雅地用勺子慢慢喝汤,热气蒸腾,柔滑了他面孔的棱角。 朦胧之中,萧珩越发清俊,唇红齿白,眉眼温润精致,就像是画里走出来一样。 阿琅发现,一旦打破原来固有的形象,萧珩这个男人,真是怎么看怎么好看。 不说话时是冷峻,刚刚嘲讽赵鸣的时候是邪魅,和颜悦色既是温柔,估计发起怒来,也会让人觉得威严霸气心悦诚服。 只是,她没机会见着。 也不知道将来清河郡王妃该是何等的荣耀。 饭总有吃饱,汤总有喝完的时候,等到阿琅依依不舍的放下筷子时,萧珩站起来,缓步往外。 阿琅跟在他身后,也出了面馆。 巷子里,黑暗而安静。 萧珩脚步微顿,回头看了眼阿琅,“走走?” 阿琅悄悄的摸了摸肚子,嗯了一声。 两人一前一后,在黑暗寂静的巷子里,安静的走。 阿琅揉着肚子,看着走在她前面的萧珩,背着手,垂在腰间的长剑,因为要去赴宴,衣裳精致。 只是,他这会看起来却很孤独。 长长的巷子很短,出了巷子就是大街,这会大街上却是正热闹的时候。 路上的行人说说笑笑,也有带着帷帽和家人出来看夜景的贵女们。 行人匆匆,只是经过阿琅他们时,都会倏然一静,不住扭头看过来。 他们看的是萧珩。 年轻的男子,衣冠楚楚,面容俊朗,极其耀眼。 阿琅以前觉得脸色倨傲的人可恶,这会却又觉得,长得好看的人,还是冷漠点的好。 那一份疏离感,才不会让人觉得轻佻油腻。 “怎么?”萧珩侧目。 阿琅匆匆收回视线,莫名的一阵心虚。 果然是人一旦吃的太多,就有些脑子不拎清了呢。 可是,这样的感觉好像有些不错呢。 见阿琅没说话,萧珩也没再追问,两个人一前一后的往前走。 “回去吧。”萧珩站住,示意阿琅上马车。 阿琅嗯了一声,低着头走出去几步,站住,再转身看了眼萧珩。 萧珩唇角微微上扬,朝她挥手,走之前,说道, “娘娘的生辰快到了,你明日进趟宫,今日你在七皇子府里的那出,必然会传到宫里……” 这是隐晦的提醒她要先下手为强呢。 阿琅一听就明白了,上了马车回府去。 翌日一早,阿琅就醒来,叫了青柠过来,问了下玉县顾家那些人的动静,重点是乌氏那里的。 听说没什么动静,阿琅倒也没有气馁。 婉妤才刚刚新闻,乌氏定然是不会有什么动作的,怎么也要熬过三朝回门。 只是,婉妤会回哪个门呢? 叮嘱青柠一定要吩咐那些人仔细跟着,不要有什么遗漏,阿琅就进宫去了。 才刚到宫门口,竟碰见七皇子和婉妤的马车。 见着阿琅,婉妤的脸色变了变,原本踩在脚踏上都有些不稳,想起昨日阿琅在婚礼上的那一出。 都是她,否则自己怎么会不能圆房? 她捏了捏,那被簪子扎过的地方,生疼生疼,也让她清醒许多。 她拽了拽七皇子的衣袖,七皇子一脸不耐烦地回头,就见婉妤挽着他的手,嘟着嘴, “殿下,你也不扶我一把,差点摔下去。” 这样一句话,把边上的人目光都集中过来。 七皇子十分尴尬,婉妤到底想做什么? 昨夜,分明就已经说明白了,今日帝后并未召见婉妤,可七皇子为了自己不丢面子,特意带婉妤进宫拜见淑妃。 反正都是进宫,见的人是谁外人谁知道? 尤其是,七皇子悄悄的朝阿琅瞄了一眼,当着阿琅的面,婉妤如此的矫揉造作,七皇子觉得难堪的很。 毕竟边上除了阿琅还有其他的太监,守门御林军等,他忍着心里的不耐烦,没有将婉妤的手掰开。 七皇子见着阿琅,冷冷地哼了一声,转身拖着婉妤就走。 阿琅莫名其妙,她要知道会在这里碰到这对贼夫妻,她怎么也要睡到日上三竿才进宫。 三人一前一后的往里走,路上碰到了凤仪宫的掌事姑姑,见着阿琅,她一脸笑吟吟的, “早上娘娘还说听到喜鹊的叫声,竟原来是姑娘进宫了。” 仿佛见着阿琅是件非常愉快的事情。 对着七皇子,掌事姑姑行了个礼,“殿下。” 不过,婉妤却是连掌事姑姑的一个眼角余光都没得到。 “殿下,今日娘娘和陛下并未召见殿下,殿下怎进宫来了。” 这完全就是无视婉妤了。 婉妤看的眼睛都要瞪出来了! 她已经是七皇子妃,这些宫人还敢如此蔑视她? 难道不知道昨日是七皇子大婚之日么? 帝后面前,刚升为婆婆的淑妃也在和皇帝抱怨, “陛下,小七昨日大婚,今日您为何没派人去叫他们进来拜见,媳妇茶也不吃么?” 她想说七皇子受了委屈,没有赐婚,没有礼部操办也就算了,竟然连拜见公公也没有嘛? 哪里有这样吧新婚夫妻撇在外头不闻不问的道理? 为何她的小七要被如此的冷落? 皇帝扫了眼淑妃, “朕当日就和小七说过,他要娶谁,是他的事情,既然他自己做了决定,那也就无需过问我。” “至于媳妇茶,朕往后还会有很多可以吃,太子的,阿珩的,你不用担心朕没媳妇茶吃。” “我……为何啊,陛下”淑妃不由惊惶地对着皇帝质问, “陛下,自古婚姻之事,媒妁之言,父母之命,若是没有您当初的指腹为婚,哪里有今日的姻缘呀。” 陛下意味深长地看了眼淑妃, “你这是怪朕当年不该指腹为婚么?可是,朕本来也不是指这位姑娘给小七呀。” “他可以拨乱反正的,是他自己放弃了,那如何怪的朕?” 皇帝带着几分遗憾地说道,“阿琅进京时,小七不那么鲁莽,如今也是一件好姻缘呀。” 淑妃听了皇帝的话,顿时大惊失色,顾不得皇后在场,急忙探身到皇帝面前, “陛下,这是怎么说的?那个时候谁知道婉妤不是靖安侯的亲子呀?” 淑妃委屈死了。 皇帝却已经露出几分怒意喝道, “你怎还敢如此胡言,就算从前不知道,后面不是知道了吗?” 七皇子自己抛弃了那样一个好姑娘,那怪得了谁呢? 淑妃哭得梨花带雨,泣不成声,看起来伤心极了。 不过皇帝却是视而不见,对皇后说道, “下晌,明老大人以及燕王等就要进京了,一同的还有南疆王和王世子。” “南疆王亲自前来议和,听传回来的消息,还想给王世子求亲。” 皇后蹙眉,“这说的是求亲,那不是让咱们送了姑娘去和亲么?” “这万万不行。” 皇帝点头,“没错,都说朕是明君,没道理做昏君的事,一国安危,哪里能系在一个女子身上?” “谁还不是父母掌中宝呢。” 淑妃突然不哭了,脸上挂着晶莹的泪珠,脑子里却是已经有了主意。 61,哪里来的家人 阿琅今日会进宫,除去萧珩说的关于赵鸣的事,也有明家人进京的原因。 早几日,燕王等要进京的消息就传开了,听说将有天子领众臣出城亲迎,京中上下自是热闹非凡。 有那知道消息早的,早就提前在酒楼里定好了位置,等着看众将士进城。 江叔曾问过阿琅,要不要也定个酒楼。 阿琅确实不耐烦这样的无聊事。 那个南疆王有什么好看的?再说陛下就是要出城,也不是为了迎接他们,而是为了燕王和明老大人。 况且,到时人肯定多的很,站在楼上往下看,怕还没看到那些将领的脸,就先看见一街的人头了。 有这功夫,还不如进宫,先陪会皇后娘娘,然后等进宫后,就可以见到想见之人。 所以,阿琅大早进宫来,只没想到会见到七皇子夫妇。 帝后并未召见这对新婚夫妇,所以,七皇子也不敢带着婉妤去两人面前找存在感。 而是转了个弯,去了淑妃的昭阳宫。 今日,皇帝必然是要设宴,犒劳边疆归来的将士。 皇后这里,也在宫里举办了宴席,邀请上京的名门淑女入宫赴宴。 阿琅知道,皇后娘娘极为喜欢这样的宴会,她喜欢一群天真烂漫的女孩围在身边说笑。 说是这样也能沾染一些小姑娘身上的鲜活气儿。 这也是婉妤不忿的原因。 极为喜欢小姑娘的皇后,对她一视同仁,从来不曾有什么特殊照顾。 阿琅进宫这样早,倒不是因为宫宴开得早,而是因为今日进宫人不少,大家等着排队入宫。 到时候人挤人的,若是皇后娘娘派了人来接她,免不得被人侧目。 果不其然,刚刚那个怼了七皇子的于嬷嬷就是皇后派来接她的。 看着七皇子夫妇消失不见的背影,于嬷嬷撇了撇嘴, “娘娘和陛下根本就没叫人进宫的意思,是淑妃在陛下跟前磨了半天,说要叫七皇子妃进宫孝顺她。” 婉妤再不被宫中待见,也是七皇子娶进门的妻子,哪怕宫中对她冷淡,可是如果淑妃这个做婆婆的要她进宫。 皇后娘娘也不会阻拦。 阿琅和婉妤之间的仇怨,于嬷嬷觉着有些为阿琅委屈。 “这没什么,嬷嬷,婉妤是七皇子妃,进宫服侍淑妃娘娘本就是应该的。” 阿琅并不为婉妤可以进宫感到生气。 皇后娘娘不会见她,陛下也不会见她。 婉妤愿意和淑妃婆媳情深那有什么不好? 等到她们彼此都知道对方是什么人时,也不知那时候会不会后悔。 阿琅本以为自己进宫是比较早的,没想到进了凤仪宫,与皇后娘娘见了礼后,发现还有人比她更早。 “我刚盼着来人与我做个伴儿,你就来了,果然人与人之间是要看缘分的。” “你说是吧!阿琅姐姐。” 是裕王府的萧令昕。 阿琅也笑起来,只有些惊讶道,“你怎么到得这样早?” “母妃说要早些进宫,不想跟后面的人挤。” 萧令昕拉着阿琅的手,笑着道。 阿琅点点头,裕王妃的性子板正。 可偏偏她的身份在那里,哪怕她冷着脸,也依然会有许多人贴着热脸凑上来。 萧令昕难道有亲近的朋友,又好不容易见着好友,心里高兴的很,虽在宫里不好随意,却一脸笑意地与阿琅聊些琐事。 更是旁敲侧击地询问她的近况,想知道她过得好不好。 阿琅心中颇是感动,说起来,她并没有怎么经营和萧令昕的友情。 或许,这样才更让人舒坦,自然而然的友情才更让人愉悦。 她在一个地方停留不到一年,短短的时间,其实是很难交到好友的。 说起来,这些年,她见过的男子,远远比见过的女子要多很多很多。 她对于能交到萧令昕这样热忱的朋友,心里很是高兴。 萧令昕上下打量了一番阿琅后,轻声说道, “我最怕你明明过得不好,却为了哄我们,说你过得很好。” “今日见了你,才发现你脸上的笑容是骗不了人的。” 阿琅轻轻拉着萧令昕的手,眼眶微红,笑得极为开心, “你就放心吧,我过得很好,以后谁到你面前嚼舌根说雅和郡主顾六娘日子过得不好,你可以给她两个耳光。” 两人又坐了一会儿,赴宴的人就陆陆续续地到了。 等人都到齐了,又等了一会,又听说前头陛下已经接了燕王以及明老大人等将士进城了,宫里的宴席也要开始了。 皇后身边侍候的大宫女过来请阿琅移步去大殿,说是娘娘有事找她。 不过,说是皇后找她的大宫女带着阿琅去的地方并不是大殿,而是去往了凤仪宫后头的一个客殿。 并且,她还见着了昨日晚间才分开的萧珩。 两人碰面时,阳光正好洒落在他的头顶,一片暖橘色的彩光。 他今日穿着的是王爷朝服,应该是陪皇帝出城去了,鞋面上有些微的尘土。 那位大宫女见着萧珩后,抿唇一笑,微微行礼, “王爷,娘娘说把郡主交给你,那奴婢就放心告退了。” 阿琅皱着眉头,要不是这位大宫女是皇后娘娘的心腹。 她都要怀疑是不是被人收买,要对她做什么手脚。 萧珩微微颔首,领着阿琅往前头走去。 阿琅疑惑,不知道萧珩要带她去哪里。 “我早些日子和你说过明家的事,你想过见着你外祖父母时,你会说些什么吗?” 阿琅摇摇头,她好像没有想过。 心中既期待又害怕。 她怕期待过后,迎来的是和老太太一样的结局。 她犹豫片刻,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我从小跟着养父长大,常年在外头奔波,普通姑娘喜欢的不喜欢,普通姑娘不能做的事我都想做。” “我不知道这样的我,他们会不会喜欢。” “若是不喜欢,我说些什么有什么重要呢?” 萧珩笑,“你如何想就如何说。” 阿琅认真地想了想,说道,“我其实也曾去过边疆的,还远远的见过燕王。” “那个时候我还想过要报效家国!不一定是要上阵杀敌,金戈铁马,可我想做我能做的事。” “我能做很多的事,你觉得呢?” 她偏过头去,眼神灼灼地望着萧珩。 萧珩,“你这样的想法很好,而且,你不仅仅是想,你还做了呀。” 他指的是那本册子,里头多少内容是足不出户的人怎么也不可能知道的。 萧珩目光柔和地看着阿琅,脚步停了下来。 阿琅也跟着停了下来,抬头一看,停在客殿的大门前。 “婉妤和七皇子那边,你接下来打算如何行事?”萧珩问道。 “暂且不动。”阿琅觉得这位郡王大人的想法跳跃的可真够大的。 难得沉默寡言的他说这样多的话,阿琅也就接话。 “不论乌氏还是婉妤这里,暂且都缩进了壳里,总有再出来的一日,身为猎者,怎能缺了耐心?” 更何况,她还有赵鸣可以利用。 萧珩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他转身敲了敲客殿的大门,大门打开,里面飞奔出两位老人。 老人头上已有斑驳白发,身手却依旧矫健。 他们从门里直直冲向阿琅的位置,一把将她抱住。 阿琅愣了下…… 她还是很小的时候和娘亲这样的亲近,再后来,和养父在一起,父女俩关系很好,却不会这样拥抱。 到了宫里,娘娘倒是时常会抱她,可那感觉,和小时候娘亲身上感受是一样的。 阿琅受宠若惊,脸上的讶异与不自然相当真实, 只见花白头发,花白胡子的老人一脸慈祥,介绍道,“阿琅啊,我是你外祖父。” 阿琅朝他行礼,“外祖父。” 明老大人脆脆的‘哎’了一声。 边上花白头发的婆婆期待地看着阿琅。 阿琅转向她,“外祖母。” 明老夫人压住内心的激动,‘哎’了两声。 两遍人认真地打量对方。 明老大人问,“你在上京住得习惯吗?” 阿琅:“习惯的。” “你在外面过的好吗?” 阿琅,“一切都好的。” “你别怕,往后外祖父,外祖母在京里,有什么不方便的地方,想要什么,都可以来找我们。” 明老大人有些激动地搓了搓手,这样还不算,干脆挽住明老夫人的手。 借着这个动作来掩饰自己内心的不平静。 萧珩咳了咳,说,“老大人,这里是大殿门口,前头的宴席还有些时间,不如到里头坐下来……” 明老夫人推了明老大人一把,他终于回过神来, “是是是,看我这记性,赶紧往里面去,现在秋风飒飒,可别凉着阿琅。” 他一边走,一边说, “哎,我都说了等出宫时见面,那个时候在家里多方便……” “我和你说啊,琅琅,明家老宅子后面有一个湖,里面我已经让人放了鱼苗,你若是想钓鱼……” 明老夫人抚额,才放鱼苗,什么时候才能钓哟? 明老大人丝毫没有觉察到老妻的无奈,而是继续说道, “还有,南疆献了一匹野马王上来,陛下说暂且放在咱们府上。” “咱们府够大,围了个马场,你要是想骑马,也可以去骑的。” 他顿了顿,不确定,“琅琅,你会骑马的吧?” 明老夫人终于出手,狠狠地拧了老大人一把,老大人嘶了一声,终于住口。 哎,这个老头子真不会办事,虽然说她也很想将琅琅带回明家住。 只是,这刚刚见面的,老头子这样热情,就不怕把小姑娘给吓着么? 怎么也要先聊一聊,彼此都熟悉些了,聊到热络的时候,再邀请琅琅去住。 那样就水到渠成了呀。 哎,这个老头子,一到上京就办事不牢靠。 明老夫人笑的一脸慈祥,“琅琅啊,听娘娘说你老早就进宫了,早饭吃了吗?” 阿琅忽然明白了从前有个命妇进宫,就将她带在身边夸的皇后娘娘,今日见了她后就让她去侧殿等了。 原来,是为了布置这样一个惊喜给她吗? 她早上是用过点心出门的,刚刚和萧令昕在偏殿坐着,也是吃了些点心的。 只是,看了两个老人家有些讨好的脸,她道, “好像还能吃点。” 明老大人一拍大腿,喜道,“没吃好,没吃好啊。” 阿琅,“……” 就见明老大人有些尴尬地改口,“琅琅啊,吃饭还是要定时定量才好。” “不过今日没关系,你外祖母做了好些吃的带着,你吃点。” “等会宫宴上的东西也没什么好吃的,还是吃你外祖母做的。” “哦,还有,这是我在驻地开拔前,烤的肉,还热乎着,你吃吃看?” 他连带着把一边当背景板的萧珩也拉着坐下来。 明老大人对阿琅这个娇娇外孙女很局促,对着萧珩就不会了。 他不仅问了萧珩最近有没有练武偷懒,还问了清河郡王府的事,又问道他个人的事。 总之,事无巨细,只差把萧珩当贼来审了。 阿琅在帝后的口中,在萧珩的口中,都听过明老大人的事情。 她的印象里,应该是个很威严,身上带着血气,冷着脸,不怒自威,光是名字,就能治小儿夜啼的人。 可是,没想到,今日得见,一点也和印象里的那个老人不一样。 她很高兴。 外祖父,外祖母不会和老太太那样。 明老大人夫妇说的吃点心,就真的是吃点心,只是,那个架势,有点大…… 客殿的桌面上,被一旁提着食盒的宫人摆得慢慢当当。 上面的点心,甜的,咸的,酥的,软的,各种花型,各种口味,应有尽有。 也不知道明老夫人花了多少时间准备。 阿琅在两位老人期盼的目光下,一手拿着糕点,一手拿着还带着热气的烤肉,一边咬一口。 萧珩沉默不语,只管做陪。 明老夫人见阿琅手上的糕点吃完了,又递了一块, “这个是璎珞酥,从前你娘最爱吃,每回都让我做……” 想起明惠雪,老夫人的声音慢慢低落下去。 白发人送黑发人,那种痛,旁人无法体会。 阿琅想要安慰,只是觉得无论说什么,都很苍白。 她也不知道该如何同两位老人家说,他们的女儿,并不是那种为了情爱就不要家人的人。 她是被人害死的。 两位老人知道了,也不知会如何的伤痛。 说定然是要说的,却不是眼下这个节骨眼。 于是阿琅埋头苦吃。 一边安慰明老夫人,“两位还是要保重自己才是,往后我有时间,就常去看你们。” 明老大人闻言,嘴角渐渐翘起,差点笑出声来,却被明老夫人一个眼神制止了。 他留了个恰到好处的表情,点头, “好,好,我们一定会好好保重自己的,琅琅啊,要不今日就上门去看我们,等出宫想来天色也晚了,要不就宿在老宅?” 阿琅神色很是复杂。 两位老人家很是迫不及待啊! 明老夫人要矜持一些,她缓缓道, “今日咱们刚进京,虽说早就使人回来整理过老宅,到底还是有些仓促,莫不如等明日……” 一直沉默不做声的萧珩也在边上加塞, “郡主,如今侯府只得你一个主子,想来也是寂寞的很,不如到明家多住几日。” “正好,听说老大人在战场上也伤了身子,最近有些不好,侯夫人不在了,郡主就代替她照顾一下老大人……” 萧珩话音未落,就见明老大人一双眼睛亮晶晶的看着阿琅。 仿佛阿琅不答应,那就是罪大恶极的事情。 她看着桌上的糕点,捏起一块,送过去,“外祖父,外祖母做的糕点很好吃,一起吃吧。” “去外祖父家住倒是没什么……” 她顿了顿,“只是,外祖父如今身体不太好,我若上门,会不会打扰到两位?” 明老大人原本对萧珩说的话那是极为高兴,觉得这个小子不愧是陛下看重的,很会办事。 现在,又见阿琅说怕打扰到,又有些不是滋味,这换个借口,岂不是更好? 他当即挺了挺胸膛,向阿琅展示自己一点事也没有。 更是用那抓过烤肉腿的手去抓萧珩, “王爷,今日你出门迎接大家,也起的很早吧,来来来,一起吃。” 萧珩无奈地转过身,忽略衣裳上那油腻的手印。 众人说了许久的话,在阿琅的肚子被糕点填得饱得不能再饱的时候,前头皇后终于让人来请阿琅过去了。 今日的宴请终于要开始了。 宴请设在御花园欣扬殿的冰饮楼。 从楼上往下看,几乎能看到御花园的全景。 赴宴的闺秀们三三两两走在御花园的回廊中。 阿琅和萧令昕携手走在一起,跟在皇后的身后,一边欣赏园里的景色,一边小声的说话。 冰饮楼本就是宫中用来设立大型宴请的地方,能摆下百人宴席。 这会男女分席而坐,各聚一边。 阿琅跟在皇后身后,进了冰饮楼,也见着了前来议和的南疆王。 南疆王个头不高,眼眶深陷,挺着足月大的肚子,皮肤好像是长期在大日头底下晒过,黑的发亮。 这会,坐在皇帝身边,眉飞色舞地比划着什么。 倒是那位南疆王世子,看起来却是和亲爹相反的模样。 身形颀长,皮肤白皙,眼带桃花,这会正轻佻地看着给他斟酒的宫女。 阿琅进去后,就感觉到一股狠辣的视线在自己脸上盯了一瞬。 不过,当阿琅不动声色地四处寻找时,那目光又不见了。 她也见着了七皇子,只是,他身边的位置是空的,淑妃还没到,或许是和婉妤在一起吧。 皇后在皇帝身边坐下时,看了眼坐席,问身后皇帝身边的内侍, “怎么淑妃还没到?” 那内侍刚要回话,就听到外面在唱和, “淑妃娘娘到。” 众人都朝门口看过去,只见淑妃携着婉妤进来了。 原本正在和南疆王说话的皇帝,眉头跳了跳,朝身后的大总管招招手,低声说了几句。 就见大总管小跑到了淑妃的跟前,说了两句,淑妃面色大变。 跟在淑妃身边的婉妤面色惨白,摇摇欲坠,楚楚可怜地穿过人群,朝七皇子望过去。 坐在皇帝身边的南疆王没在意这一幕,而是比划着,用蹩脚的官话,对皇帝说道, “年纪也不小了,还没成亲,本王做梦都想着抱孙,这小子进了大周的边境开始,就一直念叨着,不知大周是否有他的意中人。” “本王也想着,若是真有这个福气,在大周娶个姑娘回去,那可是南疆百姓的福分啊。” 可以说,南疆王的话成功的解救了难堪的淑妃婆媳。 在座的那都是人精,听到南疆王的话,心神都被吸引了过来,心里都怀疑南疆王在做铺垫,也不知哪家倒霉姑娘会被这对父子看上。 更有那相对的政敌,心里暗戳戳的想着,要不要把死对头的闺女弄过去和亲呢? 62,哪里来的联姻 南疆王想要和亲,皇帝怎么可能同意? 要和那也是他们南疆送人上门,无论男女。 他打了个哈哈,笑道, “历来求亲,那也要看女方的意思。朕虽是天子,朕却不能不问过女方家主的意思。” “一般来说,没有哪家父母愿意女儿远嫁的。” 南疆王知道这是皇帝的推脱之词, “陛下,话可不是这么说的,你看,本王这不是带着王世子来上京见陛下了么?“ “出嫁又不是坐牢,那也是能见着的。” 他看了看皇帝身边的皇后,低声道, “陛下呀,将来南疆的后宫可就是大周贵女做主了,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仿佛怕这些还不能说服皇帝,又继续说道, “若真是女方一时半会离不开父母,本王可以将王世子留在大周多学习学习。” “过个一年半载的再回南疆,不就两全其美了么?” 南疆王觉得,他这已经充分的表达出自己识时务亲大周的决心了。 只是皇帝笑眯眯的端起酒盏,朝南疆王示意,不准备继续这个话题下去。 南疆王世子说是来求娶大周贵女,却还带着好几个姬妾,就冲这个,他也不会将哪家贵女送到狼口里去。 反正,战败的又不是大周,要着急,那也是南疆王。 淑妃带着婉妤站在大殿门口,羞愤的恨不能找个地洞钻进去。 今日帝后没有召见七皇子夫妇,原本让她很生气。 可偏巧,老天爷都看不下去帝后的作为,燕王大军带着南疆王进京。 这样的日子,宫中怎么可能不设宴? 只要设宴,她就能带着婉妤到众人面前走一圈。 谁能说婉妤不受宫中待见? 她将婉妤好好的打扮了一番,信心满满的到了设宴大殿,却被皇帝下令不允许带婉妤进楼。 若是她执意要进殿,就让她跟着婉妤一起走! 淑妃狠狠地瞪了婉妤一眼。 这真是个扶不起的阿斗,自己和儿子真是要被害死了! 这个扫把星,到底做了什么事情让陛下如此厌恶? 婉妤狠狠地勾着手掌心,面色惨白,唇间都快咬出血来。 今日进宫拜见淑妃时,她敏锐地感觉淑妃对她的态度和从前不一样。 对于她没和七皇子圆房,竟一点也不奇怪,反而宽慰她,说到底老太太养她一场,应该守孝三年的。 她从前不只一次听淑妃说过,希望她快些和七皇子成亲,这样可以早些报上孙儿。 现在,淑妃的态度来了个大转变,竟然说守孝三年也无妨…… 她这个皇子妃要守孝三年,不能圆房,其他的女人又没有,难不成让府里的那些通房生出庶长子来吗? 对于淑妃来说,庶长子也是她的孙儿。 婉妤心头冷笑,可真是做了皇家妾就以为高人一等了,七皇子说来说去也是庶出…… 真是太不成体统了。 为了挽回淑妃的一点好感,婉妤颤颤巍巍地, “母妃,儿媳正巧身上也带着孝,不好到这样热闹的地方。” “今日殿下定然要陪着父皇一起大宴群臣,儿媳先回去把醒酒汤熬好,等着殿下回府……” 这样谦卑的姿态,更是做足了一个新婚妻子该做的。 就连淑妃也说不出什么不好的话来。 她勉强一笑,拍拍婉妤的手, “果然还是你最懂事,那你就先回去吧,我会看着小七,让他少饮些酒。” 说着,还让宫里的大宫女送婉妤出去。 眼见婉妤走了,她这才摆着腰朝上头皇帝坐的地方走去。 皇后下首有个空位,正是留给淑妃的。 她刚落座,就听到南疆王在和皇帝说求娶大周贵女的事情。 淑妃端起酒盏,走到皇帝跟前,娇柔地说道, “陛下,臣妾敬您一杯,百姓们能有如今安居乐业的生活,边疆战士能够凯旋归来,这一切都是因为陛下英名神武。” 说完,她将手中的酒一饮而尽。 南疆王看着宛若少女的淑妃,那纤细的脖颈,眼睛都有些转不开了。 还是他身后的一个侍从轻轻的推了一把,这才恋恋不舍地把眼睛挪开,尴尬地朝皇帝笑了笑。 端起桌上的酒盏抿了口,遮掩自己的失态。 皇帝倒也象征性的抿了抿手中的酒盏,算是给了淑妃的面子。 毕竟,刚刚让婉妤出去,也算是打了淑妃的脸,到底是自己的妃子,不能让她太过于下不了台。 淑妃从袖笼里抽出帕子,摁了摁嘴角,低眉顺眼,犹豫了会,还咬了咬唇, “陛下,刚刚听南疆王说想要求娶大周朝的贵女为王世子妃。” “臣妾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皇帝看了眼淑妃,声音平静地说,“知道不当讲,那就不要讲。” 淑妃,“……” 她这是谦虚啊,难道皇帝不知道吗? “皇帝陛下,既然这位娘娘有话要说,不若听听,我们南疆就没有什么女子不得干政的说法。” “只要是意见好,那就都会采纳。” 皇帝冷冷地扫了眼淑妃,不再去看她那楚楚可怜的样子,哼了一声, “淑妃,今日你的话很多嘛,既然你想说,那朕就准你说个够,若是说的不好……” 皇帝这话不仅仅是说淑妃逾越,又似乎还有一些别的深意。 淑妃端庄娴静地给皇帝福了福身, “陛下,刚才南疆王所说的提亲,臣妾觉着颇为可行,做了陛下的臣民,那就该为陛下分忧。” “为陛下分忧,那就是为百姓谋福,虽说臣妾是女子,心眼却不会针尖那样大,看不到国家利益。” “想来若是咱们和南疆联姻,未来几十年,上百年,想来边境安宁。” “刚才南疆王也说,后宫会为大周女子所掌管,未来的南疆王,那就和大周就是真正的兄弟藩邦了。” “陛下,这可是利国利民的大好事呀。” 淑妃安安静静地说完,又安安静静的福身,端着酒盏回到自己的位置。 经过皇后时,淑妃给皇后福了福,低眉顺眼地, “娘娘,嫔妾逾越了,还望娘娘谅解。” 看起来可怜又单薄。 皇后娘娘深深地看了眼恭敬的淑妃, “谈不上让本宫谅解什么,你是给陛下提意见,又不是给本宫提意见。” “朝堂的事,本宫一向是不懂的,倒是妹妹这朵解语花的确是贴心讨喜。” 南疆王听了淑妃的话,顿时更是来了精神,一个劲的和皇帝说联姻的事。 见皇帝不为所动,南疆王更是兴致勃勃地请问淑妃, “尊敬的淑妃娘娘,对于贵女们不愿意离开故土,不知娘娘有何解决的方法呢?” 皇帝皱眉,扫了眼淑妃。 却听淑妃道, “按照古礼,贵女外嫁,当有滕妾四名,当从名门淑女中挑选。” “陛下,古礼,乃是先世圣贤所订,唯有如此才能显得我朝上下对于这桩婚事的尊重和看重。” “滕妾可以挑选和外嫁贵女投缘的,也算是给贵女做陪嫁,这样,身边有了同伴。” “就算离开父母,故土,至少身边还有熟悉的闺中手帕交,又怎么会孤单呢?” 淑妃的话听得下面在场之人无不色变。 原本有些嘈杂的宴客厅,竟变得落针可闻…… 今日赴宴的,大多是未婚女子,也就是所谓的‘名门淑女’。 她们都在淑妃的所谓滕妾的选择范围之中。 不过,所谓的古礼,那是公主外嫁时,才会以名门淑女作为滕妾的礼仪。 在前朝就已经不存在。 刚刚南疆王提起的联姻,众人并没觉得会和自己有什么关系。 宫中虽说没有适龄的公主,可上头还有郡主,县主,县君等。 京中的高门都觉得与自家无关。 这会淑妃当众提出要挑选名门淑女陪嫁,那就人人可危了。 真要是选了自己家的姑娘,是从还是不从? 顿时,在场之人只要是未有婚配的,无不神色惊慌,如坐针毡。 皇后原本没将淑妃放在眼里,却想不到,她竟然说出如此惊人的话。 心头不由得升起几分怒火,她强忍着怒火正要开口。 就听淑妃看着不远处的阿琅,一字一顿地说道, “陛下,臣妾觉得,雅和郡主顾云琅温良贤恭,见多识广,想必能将咱们大周的礼仪风范传到南疆,教化南疆百姓。” 她的视线从阿琅身上一寸一寸地打量着,像是在评估一件货物,然后用充满恶意的语气道, “可惜,臣妾膝下的公主不到适婚年龄,否则一定让公主联姻,让雅和郡主做陪嫁。” 皇后闻言脸色一变,张口道,“淑妃,休得妄言。” 南疆王看向淑妃眼睛一亮,“原来娘娘膝下有一女,不知今年芳龄几何?” “若是尚可,本王可让王世子等公主长大,再来联姻。” 南疆王想不到大周的一位妃子竟然如此的通情达理,明白是非。 他觉得,若是能和这位妃子的女儿联姻,想来比和大周其他贵女联姻要来得更好一些。 淑妃原本是不在乎皇后的态度如何,她只要达成自己的目的就成了。 她笃定不管她说什么,皇帝都不会反驳她。 听到南疆王的话,顿时扯了扯嘴角,果然蛮子就是蛮子,自己在给他指明路,这人却接不上。 真是白瞎了她这一番表演。 让自己膝下的女儿去南疆联姻,南疆王脑子里装的不是石头,是大粪吗? 她锁着眉头,“小公主如今还年幼,这几年都不到联姻的年纪,再说王世子也老大不小了。” “怎么能耽搁呢?还是早些成亲,给王子快快抱孙吧。” 南疆王的话,让淑妃再也不敢提起刚刚的话题,悻悻地在位置上坐着。 皇帝垂了垂眼,扫过了一旁身边的总管太监,对淑妃说道, “淑妃刚刚敬酒,不胜酒力,人有些胡言乱语了,老秦,你帮朕带着人送她回去。” 淑妃僵愣,没想到皇帝竟然要轰自己出去,顿时陪笑道, “陛下,臣妾只喝了一盏,并未大醉,今日这样喜庆的日子,臣妾也想沾沾喜气。” 她那一双潋滟的眸光扫过下头众多的宾客,意在提醒皇帝,给她留点脸面。 淑妃可不想真的叫皇帝轰出去,到时,七皇子可就跟着丢大人了。 她心里急得跟火烧一样。 要不是一大早,婉妤着人送信进宫,说是阿琅昨日闹了喜堂,淑妃也起不了这样的念头来。 从前,她同意七皇子娶婉妤这个孤女,是为了谋夺靖安侯在军中的势力,同样也有明老大人在军中的威望缘故。 只是,一夕之间婉妤变成来历不明的野种。 可这个时候该娶阿琅已经不可能。 既然七皇子娶不到,那别人也休想娶到,尤其是那个病秧子太子。 别以为她不知道皇后对阿琅那个死丫头那样好是为什么。 还不是打量着让阿琅和太子日久生情,到时娶回东宫! 所以,她在听说南疆王准备联姻,第一个想到的人选就是阿琅! 因此,面对着皇帝和皇后双重的冷脸下,淑妃顾不得许多,依旧是把阿琅和亲的事说出口。 “出去。”皇帝脸色微微一沉。 他容忍淑妃说话,纯粹是因为今日大厅里人这样多,不说别的,若是让淑妃太过没脸,七皇子也没法在朝堂上立足。 只是,淑妃因为他的纵容,说出不中听的话,那就怪不得他了。 淑妃不敢置信地看着皇帝。 她难道不要面子的吗? 皇帝竟然如此赶她出去。 “拖出去!”皇帝见淑妃竟然不动,转头呵斥身后的太监总管。 皇帝这样干脆地对待淑妃,让南疆王看得是目瞪口呆。 这难道是个不得宠的妃子么? 幸好,她膝下的公主年纪不够大,否则真要联姻,那可真是得不偿失呀。 南疆王拍拍自己的小心脏,松了口气。 七皇子本有些郁郁地坐在那里自斟自饮,却不想生母竟惹得皇帝盛怒。 一时也顾不得许多,急忙上前来跪在地上垂头说道, “求父皇看在儿子才新婚的面子上,绕了母亲,给母亲留些体面。” 他知道,若是真叫皇帝让人把淑妃拖下去,那可真是颜面扫地。 因此,七皇子是决不能叫淑妃这么给拖出去的,他跪在地上给皇帝磕头,低声说道, “求父皇开恩。” 他这么丢脸地跪在地上,只觉得自己的面子被人踩在地上,不仅仅丢到皇族,朝臣面前。 更是丢到了南疆王一个异域蛮子的跟前。 只是,若他不出来为生母张目,那么他好不容易设立起来的不离不弃的深情形象,就要因为这个而坍塌。 能和心爱的女子不离不弃,难道就不能为生母倔头倔脑么? 淑妃看着委屈的七皇子,为了未来更加显赫尊荣,她在心里默默念了一句退一步海阔天空。 含泪委屈地朝皇帝福身,哽咽道, “臣妾刚刚喝了两盏酒,有些不胜酒力,臣妾就不在此碍陛下和娘娘的脸了。“ 说完,踉踉跄跄地走了出去。 那委屈的模样,仿佛如同雨打娇花一般惹人怜爱。 看的南疆王又是眼睛一直,大周果然是物华天宝啊。 皇帝陛下对这样的女子都能冷言冷语,可见还有更加绝色藏在深宫…… 这让南疆王更是坚定要和大周联姻的想法。 阿琅进来后,并未和皇后坐在一处,而是和萧令昕一起坐在未婚贵女群里。 淑妃帮着南疆王一起说联姻的好处时,贵女们是如坐针毡,大家拢在一处窃窃私语,忧心不已。 宝珠郡主作为燕王之女,今日最是荣耀,被人簇拥着。 免不了别人问起关于联姻之事的想法。 宝珠郡主看向阿琅,似笑非笑地, “你倒是好本事,既让皇后娘娘将你接到宫里小住,还让陛下封你为郡主。” 这个顾六娘,一张脸也就勉强能看看,别不是暗地里有什么奇奇怪怪的门道吧? 难道是皇后娘娘找来分淑妃宠爱的?跟了陛下吧? 这可真是……啧啧,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阿琅那里听不出她话外之音?慢条斯理地,也不客气, “以郡主这样一无是处的作比,相较之下,我确实还挺有本事的。” 宝珠郡主沉下脸来,要不是在宴席上,早就让身后的侍女上前掌掴阿琅了。 阿琅懒得看她耍威风,和旁边的萧令昕说话。 宝和郡主冷笑道, “雅和觉着淑妃娘娘说的如何呢?反正我作为一个亲王之女,若是陛下有令,自是会为陛下分忧。” “你作为一个功臣的女儿应该不会更为精贵了吧?” 萧令昕下意识地惊呼,“阿琅去和亲,那怎么行?” 宝珠郡主不屑理会萧令昕,又看向阿琅,冷笑着说, “怎么,你也觉得你比我这个亲王之女更精贵?” 阿琅按下要跳起来的萧令昕,看向宝珠郡主,语气平稳, “雅和不敢。” 这时,一直在边上就没开口说过的韩明珠笑着打起圆场, “这么重要的事情,怎么可能是说定下来就定下来的?” “就算是陛下同意和南疆联姻,那也是要先从宫中颁发旨意,让家中有适龄之女的人家有个章程才对。” “如今陛下不是没有发话么?大家不用如此争辩,伤了和气。” 韩明珠的态度很稳,这一番话,不论是宝珠郡主还是阿琅,都有台阶可下。 萧令昕立刻道,“明珠说的极是,这事咱们也说了不算,等宫里的消息就是了。” “再说,我相信陛下不可能会答应南疆王的提议。” 在场的之人也是微微松了一口气。 只要不现在就把人选定下来,宴席散了后,就能回家听从家人的意见,商量一番。 看看如何躲过这一桩祸事。 同时,大家都不由得觉得韩明珠这个丞相之女,果然不愧是上京双姝之一。 阿琅早就感受到淑妃对她的恶意,只是可惜,要辛苦他们的这一番算计了。 就算真的会联姻,陛下也不可能会将她推出去,更不会说做什么滕妾陪嫁。 若陛下是那样的陛下,根本不可能得到两位父亲死心塌地护主。 淑妃的上蹿下跳,对于宴会来说,不过是一时的涟漪,接下来由皇帝起头,各位皇室宗亲,敬了凯旋的将士。 转眼宴会到了另外一个高潮。 等到宴会终于散了,阿琅并未在凤仪宫留宿,而是出宫去。 阿琅离开的晚,这个时候宫道上的人已经散去的差不多。 阿琅一边走着一边思考着淑妃和婉妤这对婆媳的事情,眼角余光处却闪过一点袍角。 她抬头,就看见一身郡王正装的萧珩从前面回廊的转角处大步走来。 两人的目光对上,阿琅脚步微顿,萧珩停在了她面前。 阿琅今日带着青柠进宫,见到萧珩,慌忙低下头,恭敬地行礼, “王爷!” 萧珩眼角的余光都没有给青柠,只是冷冷地说, “你退下。” 青柠对于这位长得极其好看,却眉目阴沉,似乎从未笑过的清河郡王很是害怕。 她想到自己是皇后身边的宫女,抬起头看着他道, “天色已晚,郡主还需出宫回府呢。” 阿琅知道青柠在护她,于是道, “你在边上等我一下。” 然后指着一个方向,让她能看到她和萧珩的一举一动。 “是。”青柠看了看那个位置,也就不再阻拦,而是跑了过去。 萧珩没什么表情地看了阿琅一样,转身就走,阿琅跟在他身后。 两人就这么一言不发地走了一段,萧珩突然开口道, “那个南疆王世子进京带了不少的姬妾,不是什么好人。” “南疆一行人,如今住在四方馆里,那处地方,郡王府的人手很熟悉。” 阿琅愣了愣,不太明白萧珩为何说这个。 就见萧珩顿了顿,道, “要不杀了南疆王世子,这样不论谁都不用嫁过去了。” 阿琅看了眼萧珩那有些不耐烦的,冷冰冰的脸,忍不住笑起来。 她摆摆手, “王爷,今日月色不怎么好,你怎么被迷惑了呢?杀了南疆王世子有什么用?” “若是陛下真要让我联姻,就算没有南疆王世子,也会有东疆王,北疆王的,问题不在他,还是给他留条命吧。” “不过还是谢谢你的好意。” 萧珩语气淡淡,“你不用谢我,陛下那里,有我和娘娘,是不会让你去联姻的。” “靖安侯做了我一段时间的武师傅,你就是我的师妹,为了靖安侯的面子,我也不会让你去的。” 他想了想,又说了件事, “赵鸣那边得了你的吩咐,想来这会应该找人去七皇子府求见七皇子妃了。” “我的人也已经跟着七皇子,确保七皇子能够知道一些事,又知道的不是那么清楚。” 阿琅点点头,转眼就走到了宫道尽头,她轻声道, “多谢郡王,我和青柠这就出宫去了。” 她说完,见萧珩没说什么,就打算自行离开,不想在她刚转身的时候,萧珩再次出声。 “这个给你,若是有事,你直接去清河郡王府,无论是谁,见着这个,都会帮你。” 阿琅弯了弯眼,摇头道,“多谢郡王,我不能要。” 萧珩抿唇,隔着袖子握住细腕,将玉佩放在她手上,随即大步走了。 玉佩上还残留着些许余温,阿琅愣了一下,不大自在地捋了捋额角散下的碎发。 且说被阿琅奚落了一番的宝珠郡主,上了王府的马车时,就和燕王妃说起了今日宴席上的事情。 “上京里她的名声可不是很好,也不知道怎么就得了娘娘的亲眼,进宫去了。” “刚刚在席上,她气焰嚣张的很,和阿昕两个一唱一和的,只差指着女儿鼻子骂我。” “偏偏阿昕护得跟什么似的,一口一个阿琅,母妃,她莫不是会什么妖术吧?” 燕王妃闻言皱眉,“上次看了她,就知道是个不好相与的,不是让你不要去理她么?” 宝珠郡主撇嘴,“又不是我去找她,如今她也是郡主,可不就是被分到和我在一处么?” “这上京里可没多少姑娘愿意和她在一处玩耍。” 燕王妃,“是么?莫不是你不让人家和她玩的?” 宝珠郡主气死了,“母妃,我才不做这样的事。” 干脆她将婉妤给她的信,以及还有几个和婉妤交好的手帕交那里得来的消息,一一说给燕王妃听。 正兴致勃勃幸灾乐祸地说着时,车帘被掀开,只见高大魁梧的燕王进来。 “宝珠,你在说什么人?靖安侯府的那个流落在外的姑娘?” 宝珠对燕王有些畏惧,不过,许久未见,总是想和父亲更亲昵些,顿时挽着燕王的手臂, “可不是就是那个村姑,她呀……” 燕王沉沉地看着宝珠郡主,问,“是么?她是村姑?哪里来的村姑?” 宝珠郡主道,“管她哪里来的村姑,反正就是在外头长大的野姑娘,父王,你不知道,她可粗俗了。” 将她和婉妤之间的那些恩怨一一说给燕王听。 燕王端坐在位置上,看着宝珠郡主,没有接她的话,而是缓缓道, “你说人家是村姑,她粗俗,你这样在人背后嚼舌根,难道就是对的?” “还有,当年我也曾在军营见过这个小姑娘,和她父亲一起,可是落落大方的。” “那身武艺,军中可没几个人能胜得过……” 燕王妃吃了一惊,“还有这样的事儿?” 燕王,“是,所以宝珠你可不要小瞧了人家,要不是她是女儿身,当时我都想将她招揽到麾下了。” 宝珠郡主错愕,“怎么可能?她哪里有那样的本事?” 燕王面无表情,只是撑在膝盖上的手指用力并拢,已是在震怒的边缘。 宝珠郡主挽着他的手,感受到那手臂上紧绷的力道,顿时脸色有些苍白。 果然,就见燕王抬起眼皮,对上宝珠郡主的视线,皱着眉头道, “宝珠,爹对你很失望。” 燕王这话一出口,宝珠郡主的脸色就变了,她说,“我哪里有?” 燕王说,“你嫉妒顾六娘,暗地里做了什么手脚呢?” 宝珠郡主哭了出来,“爹,你偏心。” 燕王妃也在边上道,“王爷,宝珠怎么可能暗地里做手脚?她不过是个小姑娘,哪里能做什么手脚?” 燕王叹了口气,说, “我在前头流血,不过是希望你们能过得好,你们可别在后头扯我的后腿。” “宝珠,你若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可是你不能做那些阴损的事情,何况人家和你无冤无仇的。” “你可别被人蒙骗利用,到时倒霉的还是你。” “宝珠,我如今已经不知道你心里想什么了。” 他刚刚在外头听到宝珠和王妃说的那些关于顾六娘的事,很是失望。 燕王妃,“王爷,你且莫要这样吓孩子,这些年,你几次管过她!” 燕王吐了口气, “是,你既然觉着我没管她,那等过些日子,我和陛下请命,再去边疆,一道将宝珠带过去。” “你要去吗?” 宝珠郡主立即摇头。 去边关?那不是成粗莽的女子?她是上京的大家闺秀,可不要做村姑莽妇。 燕王,“宝珠,天底下没有人可以好处全占的,你自然也不可以。” “顾六娘比你厉害,那是她凭自己本事学来的,你光靠着在后宅里那些见不得人的把戏,能有什么用?” “你能叫别人服气吗?你能把自己边得厉害吗?” “如今你能叫人家簇拥着你,不过是你有我这个爹,若是将来我死了,你又靠着谁呢?” “我说过,燕王府的人,堂堂正正,光明正大,究竟是谁在你身边蛊惑着你?” 燕王说道后面,带着点军营里训话的气势,语气都变得严厉无比。 宝珠郡主被他吓的往燕王妃身边缩。 燕王妃护着宝珠郡主,“王爷,你这是做什么,你才今天才回家,就这样横挑鼻子竖挑眼。” 她拿出帕子,嘤嘤哭泣,“若是王爷对我不满,大可将我休回娘家去。” 燕王不为所动,只说, “今日起,你就在家中好好反省,我会看着你,若是你做什么出格的事,等到我离开上京,也会将你带走。” “至于蛊惑你,在你耳边胡言乱语的人,我会查出来,不会轻饶。” 燕王决定,回到王府时,就要将女儿身边的人一一叫过来问话。 他非要打听出来,究竟是谁让宝珠泥足深陷,性格竟然变得如此可怕。 因为淑妃在宴席上提出的联姻之语,上京里很是热闹了起来。 虽然宫中并未有任何旨意下来。 一些家中有适婚女儿的人家立即行动起来,有些是去四处打听消息。 有些原本已经物色好议亲对象,却还没正式下定的,立即准备交换庚帖的事儿了。 原本还有些挑剔对方条件的也都放宽了要求。 比起远嫁南疆联姻,身子是做为滕妾陪嫁,还不如在上京找个歪瓜裂枣的,更何况还不至于是歪瓜裂枣。 不是歪瓜裂枣的清河郡王,原本没人敢说亲说到他面前的,这会郡王府竟也是络绎不绝。 老郡王妃跟前,竟也有好多人上门探望。 明着暗着,都是想要打萧珩的主意。 63,哪里来的爬墙 萧珩得陛下看重,如今宗室里多得是人想要攀附清河郡王。 有些借着和萧珩有些亲的,几次三番的上门给人说亲相看。 嘴里说的是可怜萧珩一把年纪还孤零零一个人,实则不过是想要借此攀附罢了。 还有些恨不能把自己女儿塞去做妾的。 如今,更是一个好时机,各家更是让人设法去结交老郡王妃,借此在清河郡王面前为家中姑娘说些好话。 不过,也有知道当年老郡王妃和萧珩之间实情的人,远远的看着,并不往前凑。 就连皇帝,都将萧珩叫进宫去。 “如今京中的那些人家,都怕自家闺女被选去联姻,纷纷找婆家。” “好些个姑娘对你都不死心,对了,淳安还来问过我。” “问你到底是个什么意思?不过我给回绝了,你有没有喜欢的姑娘,若是有,朕去给你提亲。” “你可别拖着了,等到时候时间拖得久了,人姑娘琵琶别抱了。” 萧珩好像个香饽饽,被人盯上了,阿琅这里却是悠闲的很。 宫宴隔天,阿琅就一个小包袱提着,去了明家老宅。 不过是一个晚上,明老大人夫妇就知道了阿琅在侯府如何的受委屈。 又听说女儿的嫁妆被老太太给弄的七七八八了,顿时更是气得吹胡子瞪眼。 恨不能去将老太太新埋下去的棺材给挖出来,鞭尸。 为了弥补自己那口气,明老大人当即吩咐家中管事带着银子出去采买。 他不管老宅里有没有,总归是买买买! 要新的,贵的,大的,买来后在上京里绕了好几圈,让所有人知道。 他回京了! 他要给自家的小姑娘撑腰! 不仅仅是帮阿琅添置了日常用品,他怕这些东西不够富贵,不够奢华,不够排面! 大手一挥,将这些年的赏赐,价值连城的无价之宝,什么东西贵,不管东西对。 什么砚台,镇纸,古董,名画,全都搬进了阿琅的院子,书房。 这个院子也不是和侯府那样的小里小气,外面看起来新,里头破破烂烂的。 而是两个院子打通在一起,屋子也是打通了主屋,东西厢,反正就是够大! 本来么,阿琅是不想两位老人家如此的兴师动众的。 只是,当她看到明老大人为她准备的满满两墙的书籍时。 她想说的话都全部咽了回去。 好! 非常好! 好像她很值得这个排面! 她撸起袖子,就埋进了那两面墙的书籍里。 翻阅,整理,从早晨看到傍晚。 她看得不知疲倦。 这样受宠爱的日子真的很好! 和她当初同父亲在一起一样。 明老大人夫妇俩全副心神都放在阿琅的身上。 见她埋头在书里,连饭也忘记吃,要不是他俩时不时的过来催一下,大约一天都不记得吃饭。 明老夫人:“你这个老头子,可真不会办事!你说你,不能晚一点布置这些么?” “哎,想和琅琅聊聊天,都被书架上的小妖精给打断了。” 明老大人也是捶胸顿足的后悔, “还不是萧珩那小子误我,说琅琅喜欢书,我让下头的副将们搜罗了两个月才搜罗这么多……” 他有些疑惑地, “你说,从前女婿看起来儒雅的很,其实并不爱看书。” “还有咱们女儿,墙头翻的溜溜的,没什么墙头她翻不了。” “两个不爱看书的,怎么生了个这样爱看书的孩子?莫不是咱们往后的曾孙要被人称为‘儒将”?” “还是说要出个状元?” 明老夫人茫然地看着明老大人,觉得不论是‘儒将’或者是‘状元’,都很不错。 不过,她有些黯然地道, “哎,听说丫头的养父是个能人,爱看书,丫头送上去的那个册子,大多都是她养父整的。” 明老夫人叹了口气,“也不知该说在外头长大好还是不好了。” 明老大人拍拍老妻的肩膀,一把揽过来, “我觉着这样也不错,孩子如今总算在咱们身边。可惜就是阿雪看不到。” 两个人依偎在一起往回走,明老大人忽然道, “琅琅这样整天埋在书堆里也不是个办法,不如给她找几个小姐妹作伴?” “反正咱们新回京,也是要办宴席的,到时候请相熟的一些人家上门来。” “小姑娘嘛,多多联络几次,就成朋友了。” 老夫人也道,“不仅仅是办宴席,还可以让她们一同去外头玩玩。” “咱们俩身体好得很,无需她日日在家中陪伴着咱们,多出去走走的好。” 明老大人记挂着要给阿琅找小姐妹玩的事,这个晚上就有些睡不着。 翻来不去的,忽然听到门外有脚步声传来。 一辈子都在军营里度过,这脚步声顿时让他警戒地坐起来。 原本被他翻来覆去弄的睡不着的老夫人,顿时生气, “你做什么?” 门外脚步声停住,响起一道低低的声音, “大人,是属下……” 明老大人骂道, “鬼晓得你是哪个属下鬼哦。” 外头的人默了默,随后就听到一道无辜的声音响起, “大人,是我,秦副将……” 只听他继续无辜地, “大人,有人翻咱们的围墙……” 明老大人对于翻围墙这事,已经习惯了,毕竟当年他的女儿明惠雪就爱翻别人的围墙。 他皱眉道, “翻就让他翻嘛……”说到一半,觉出不对,整个人跳下床, “什么人?翻咱们的围墙?翻哪里的围墙?” 外头秦副将有些吭吭哧哧的, “是清河郡王,翻的是郡主的围墙……” 明老大人顾不得鞋子还没穿,一把打开门,喝道, “去,那我的大刀来……” 不过,要去扛大刀的秦副将被拦住了。 明老夫人,“夜深了,阿秦,你去歇着吧。” 把秦副将赶走后,她拉着明老大人进屋子,笑他, “你没疯吧?” 自家乖孙女被人爬了墙头,他拿大刀就是疯? 明老大人不认! 他好像一只喷火龙,暴躁地在屋子里走来走去, “哼,我就说,那个臭小子暗地里给我们传了那么多消息,是有所图的!” “居然敢爬我明府的围墙!你看看,夜半三更的,哪里有这样的?” “他这个样子,爬进来,也不想想琅琅,可恶!” 去而复返的秦副将在外面敲门,弱弱地说道, “大人,清河郡王没有进府,而是坐在墙头,这会郡主也和他一起坐在墙头上,看星星……” 明老大人咂咂嘴,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好。 不过,说来说去,就该怪萧珩那个小子。 明老夫人斜睨了明老大人一眼, “说起来,清河郡王咱们也是从小看到大的,那孩子是个稳重的人,莫不是被你影响了,这才……” 想当初,这老头坏的很,自己分明不想理他,却百折不挠地翻她院子里的墙…… 就连女儿,从前也经常去翻顾之南的墙。 明老大人听了老妻的话,顿时满头疑惑。 真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那个清河郡王姓萧,又不姓明…… 和他有什么关系???? 明老大人想了又想,还是觉得不行,决定自己去扛大刀,杀到萧珩的面前去。 “哎,你白日里还说要给琅琅找几个小伙伴,怎么到了萧珩这里就不行了?” “她现在好不容易找到个能说话聊天的,你还扛着刀去赶人家,人家就是爬墙,不像有些人,从前是爬窗……” 明老大人气弱…… 明老夫人给了一韩城人,又给一个甜枣,很理性的分析, “说起来,阿琅定然是很信任清河郡王,才会和他坐在围墙上聊天的。” “而且,从前咱们不在京,娘娘在深宫,到底有看不到的地方,听说都是萧珩在照应琅琅。” “这会人家担心她在这里住得不习惯,来看一眼,也没什么。” “暗地里有府里那么多的侍卫看着,萧珩能做什么出格的事情么?” “更别说,咱们琅琅,那可是会拳脚功夫的。” 明老大人被老妻给说的,眼一瞪,无奈拖鞋,“好了,好了,你说的都对。” 他吩咐秦副将,“让那些巡逻的侍卫们一定要守住了,两人看星星说话就算了,绝对绝对不允许萧珩那小子下围墙……” “若是敢下围墙,爬琅琅的窗户,马上就把他打包扔出去!” 他就不明白了,为啥都有臭小子来爬乖孙女的围墙了,自家老太婆反而觉得是他的错了? 明老大人气的跳脚,阿琅却是一点也不知道。 她在书房里看得正入迷的时候,听到窗棂外传来一些声音。 好像是密林里,小松鼠抱着松果啃的声音。 她推开窗一看,见窗台上有几颗小石子,不远处的墙边,站着一个黑影。 见到她开窗,黑影动了动。 阿琅揉了揉看一天书,有些发酸的眼睛,再回身看屋角的沙漏,已经过了子时了。 青柠睡在外间,她怕出去会将她吵醒,于是轻巧地跳上窗子,往外去。 到了墙根时,萧珩已经盘腿坐在墙上。 阿琅意味深长地看着他, “这是明家的墙,你也敢爬?” “有什么事,不能白日里过来说嘛?” 萧珩会过来,着实是最近被那些上门说亲的人给弄得不堪其扰。 若是普通不相干的人倒也罢了,一张冷脸就能将他们给吓退。 可皇室宗亲,就有些不好弄。 冷脸不是没摆过,只是真要拿起辈分,或是说道陛下那里,萧珩觉着太过麻烦了。 他从怀里拿出一包点心,递给阿琅, “这是新做的点心,你晚间必然没有用多少。吃吧。” 阿琅坐在他的身侧,接过油纸包,打开,里面的点心还带着微微的热气。 “这上面浇得是茱萸酱,夏日吃茱萸上火,不过,现在已经要入冬了。” “还有,听老大人说你昨日吃的东西有些上火,这也算是以毒攻毒了。” 萧珩准备的很充分,油纸包里还放着小签子,茱萸酱不仅仅有茱萸,或者蛤蜊菌菇一起炒制的,闻起来又鲜又香。 阿琅光闻着味道,就已经流口水,晚间吃进去的那点饭食已经化为乌有,闻到香味肚腹咕咕响。 她也没觉着难为情,用签子戳了豆腐利落地吃起来。 用了三大块后,速度才慢下来,她清了清嗓子, “郡王,你的手艺为何这样好呢?什么样的师傅竟被你碰上了?” “真是羡慕!不是,是嫉妒!” 她东一句西一句的,和萧珩胡拉乱扯。 等吃完里面的酿豆腐,边上早就有一只手,贴心的递上帕子,让她擦嘴。 阿琅看着那在夜色下发出光芒的帕子,半晌,并未接过,而是生硬地道, “郡王你啊,就跟那传奇里的书生一样,定力不足,才被我这个妖怪所迷惑。” “啧啧,幸好我是个讲究的妖,不杀熟,否则,你就算是在劫难逃了。” 她歪着脑袋,看着面前眉目如画的男子。 外头那些人想要给清河郡王说亲的消息,自然是逃不过青柠的耳朵。 青柠每日在她用饭的间隙,都会说一些坊间的小道消息与她听。 说这样是给她解压。 萧珩静静地坐在那里,月光下他的脸很沉静。 明老大人的院子里,明老大人问外面的秦副将, “这都什么时辰了,萧珩那小子还没走吗?” 秦副将看了看夜空,“还没有。” 明老大人霍然站起来,张牙舞爪的,竟然还没走…… 太不像话了! 太可恶了! 明老夫人戳了戳他的肩膀, “你就不要管了,如今外面那些有姑娘的人家,想要说亲到清河郡王跟前去,都说不到。” “他倒是自己跑到琅琅跟前了。” “我只希望琅琅什么意外也别遇见,什么波折都不会有,别的事情,她想做什么,都不重要。” 世上最痛苦的事莫过于白发人送黑发人。 明老大人叹了口气,“不会的,琅琅有我们看顾着。” “说起来,当年阿雪的死,说是和老太太有关,可我不太相信,这里头还有问题。” “萧珩那小子,说是琅琅拜托他查什么,也不知查出什么线索没有。” “要查出来,还不会和你说嘛?”明老夫人沙哑道,“琅琅比她娘要强。” 两人又坐了会,外头秦副将终于传来消息,说是萧珩走了。 明老大人顿觉得没意思,“睡了睡了,叫萧珩那小子扰了清静,明日我就进宫去问问陛下,这孩子怎就不睡呢?” 伏案批折的皇帝陛下忽然打了个喷嚏。 边上总管立即上前劝慰,“陛下,已经过了子时了,明日可是大朝会,您还是快些歇息吧。” “娘娘可说了,不让您过子时入睡的。” 皇帝用帕子擦了擦鼻子,喝了口浓茶,摆摆手,“你莫要和皇后说,她就不知道了。” 萧珩半夜翻墙,除了有些烦闷外,另外也是要和阿琅说下在乌氏那边查到的消息。 “乌氏,并不姓乌,原姓周,因为先帝朝时,受到冤案的牵连,全族流放。” “在出事前,乌氏的父亲将一子一女送到玉县的一户好友家中,充作好友的儿女,并改了姓氏。” “谁知,那好友没过几年也出了意外去世,乌氏姐弟落在那家主母的手中。” 萧珩顿了顿,继续道, “原本乌氏父亲将家财都送与了好友,好友去世后,主母吞了钱财,把乌氏的弟弟给发卖了。” “至于乌氏,因为是女子,还能换几个钱,一条命留了下来,到了年纪嫁给顾三老爷换嫁妆。” 阿琅从前还在玉县时,虽乌氏讨厌,却因为和她没什么关联,只想着等将来离开顾家,故而并没查过她。 没想到里面竟是有了隐情。 只是,萧珩不会无缘无故的说这些,她眨眨眼,示意萧珩接着说。 “那乌氏,原本也是高门,和皇后娘娘,你母亲,陈夫人她们都是熟识的。” “只不过当时年纪小,后来年纪大了,又因为在玉县那个地方,当初明夫人碰上乌氏才没认出来。” 阿琅有些恍然,难道说乌氏换孩子,纯粹就是报复心么? 她落魄了,而母亲还是明家贵女,又嫁得良婿。 如果是这样,那也太过恶毒了些。 天外有天,人外有人,比她过得好的人大把,难道都要嫉妒么? 说完乌氏的事,萧珩又从怀里掏出一张折叠的纸,“这是宫宴那日,陛下将七皇子妃赶出后,她去药铺抓的药材记录。” “药材?”阿琅蹙眉。 “这上面是七皇子妃买的药材,属下回报说她分了四五个药铺买的药材。” 阿琅看着记录上的药材,一共有三十多种,有茯苓,柴胡等,有些是安神静气,让人好眠的。 另外还有些天南星,白果,蝎子之类的,这些都带着毒。 甚至还有些稀奇古怪的什么乌贼鱼骨头之类的。 这样一个药方,阿琅看的是莫名其妙。 每样买的不少,用处却不知是做什么用的。 阿琅想起老太太汤药里的那种腐烂的臭味,还有婉妤身上带着的…… 莫不是婉妤又想对谁下手? 阿琅心中惊疑不定,将信笺收好,打算明日去找江叔看看这方子。 萧珩走后,阿琅也没再继续看书,而是熄了灯上床睡觉。 次日晌午,她和明老夫人说了声,就带着青柠去了十四巷的宅子。 江叔正好在炮制药材,看完阿琅给的药材名后,皱眉, “这上面的药材乱七八糟的,看起来不是药方,也不是治病的。” 他仔细的辨别以后,道,“这些东西混合在一起,只会害人,姑娘,你是从哪里得来的?” 阿琅将当日老太太的药汤中的异味,以及婉妤身上所散发的那淡淡的臭味。 还有萧珩派人暗中监视婉妤的事都如实照说。 只是说怀疑婉妤,别得倒也没说。 江叔听完, “那位姑娘也太可恶了,偏生还让她做了什么皇子妃,就应该让她得到应有的惩罚。” 江叔从药王谷出来,最讨厌的就是利用药材害人的恶人。 “姑娘,你可要小心那位七皇子妃,别着了她的道。 说完,又去了里屋,拿了好几个瓶子给阿琅, “这些是我这些日子研制出来的解毒丹,你放在身上备用。” 阿琅收到袖笼里,低低地说,“江叔,这个可别让江婶知道,否则她又要担心了。” 既然拿到这个,那她让赵鸣做的事情,也该做起来了。 原本,她想留着婉妤恶心淑妃和七皇子母子,不过,现在还是要早些解决婉妤才行。 她让赶车的胡七,去了一趟淳安长公主府,给赵鸣送了信。 赵鸣,赵公子,上京有名的……纨绔子弟,平日里喜欢闯祸,招猫逗狗。 因为和靖安侯府顾六娘一战,输了,不敢见人。 他蜗居在家,戒掉浮躁,想悄悄将此事瞒过去。 今日,他终于内心的伤大好,准备出山。 他重出江湖自然是想要去找燕七,不过,他还没出门,就收到门房送来的一封信。 拆开一看,差点吐血。 若是送信的人在他面前,必然要挨他一顿揍。 不过,谁让他技不如人,输了呢? 他垮着肩膀,耷拉着脑袋,踢了踢身边小厮。 “上次让你派人帮婉妤送信,你叫的是谁?去把他叫过来,有事要吩咐他。” 小厮嫌少见到自家公子这副样子,想说什么又不敢说。 缩了缩脖子,跑去叫人。 婉妤如今的日子很是不好过,原本想着嫁到七皇子府,和七皇子琴瑟和鸣,到时再生两个孩子,就能稳稳地栓住七皇子的心。 却不曾想,竟然被阿琅给破坏了。 这也就算了,宫宴上,众目睽睽之下,被皇帝给赶了出来。 婉妤简直要吐血。 她温柔小意地回府,熬好醒酒汤等七皇子回府,等来却不是热脸,而是一张阴沉的脸。 听下头的人禀报说七皇子回来了,且直接往正院来,婉妤还高兴的很。 吩咐芸枝和小桃准备热茶点心,将温好的醒酒汤端了上来。 才刚新婚,她很想和七皇子柔情蜜意,借此挽回七皇子的心。 见着七皇子大跨步走进来,婉妤立刻笑着上前, “殿下回来了,这醒酒汤早就熬好了,不凉不烫,正好入口……” 七皇子却一把掀翻芸枝手里的汤碗,汤碗落地前,醒酒汤全泼了出来,全泼洒在芸枝胸前的衣襟上。 婉妤的受伤也溅上了一些。 “啊……” 婉妤和芸枝同时惨叫出声。 七皇子面沉如水,声音冰冷,“你干的好事。” 婉妤捂着手,不可置信地抬头看向七皇子,眼中含着泪水, “不知妤儿做错了什么,让郡哥哥如此恼怒。” “你在宫里,怂恿母亲做了什么好事你心里没数吗?” 七皇子怒指着她。 婉妤辩解道, “我在宫里不过那么一会,就被父皇给赶了出来,还能做什么事?” 七皇子怒道,“你还狡辩,你还敢说你没有怂恿母亲提议和亲的事。” 七皇子不傻,相反,他很隐忍,怎么会不明白淑妃提出那番建议是为什么。 可他不觉得将阿琅送去和亲能做什么,那不过是女人之间的弯弯绕绕。 他才不觉得和亲能够带来什么。 因为明白,所以才对淑妃提出联姻的事情恼怒非常。 婉妤有些心虚,她确实是听了淑妃说的,隐晦的说了几句。 她想要阿琅去和亲,最好死在和亲的路上。 她也知道七皇子知道这事之后有可能生气,但操作的人是淑妃,和她没多大关系。 她做低伏小一段时间,等到时日久了,还怕七皇子冷落她妈? 为了将来,她愿意承担一点风险。 只是,她没想到,一贯看起来温和的七皇子竟然这样当着一屋子的下人,对她动手。 婉妤心里又羞又气,当时她知道,这个时候,不能和七皇子吵起来。 才新婚,就吵架,丢脸的还是她。 她用从前惯用的手法,抬起一双泪眼,看着七皇子,哀哀切切地, “郡哥哥,你到底要我怎样才行?” 若是从前,七皇子看着婉妤这样,定然会心生怜惜。 可今日,看到婉妤这个样子,只觉得她的娇柔都是装的,有些倒胃口。 他不想和婉妤再说什么,只冷冷地留下一句, “最近你不许进宫,就留在府里,好好的修身养性吧。” 说完,就要拂袖而去。 走到门边,七皇子回过头来,看着被醒酒汤打湿胸襟的芸枝,放下一句话, “你到书房来侍候我……” 听到这一句话,婉妤不由得愣了愣,一时没反应过来。 倒是芸枝,乍听到七皇子的话,眼睛一亮,又好似想到什么,瑟缩地看了眼婉妤。 见她这副模样,七皇子脸色沉了下来, “还不快滚过来!” 芸枝不再看婉妤,捂着贴在胸前的衣裳,小跑着跟上七皇子。 婉妤怔怔地看着两人离开的方向没有动。 对于小桃上前查看她手的行为也没有任何的反应。 她没觉得手有什么痛的,只觉得心碎! 去书房侍候,红袖添香,最后侍候到床上去…… 这就是她一直看好的男人! 让婉妤头疼的事情,不仅仅是七皇子将她的陪嫁丫鬟拉上床,还有淳安长公主府的人找上门了。 赵鸣那个纨绔子,竟然邀她去茶楼相见。 还让她要打扮一番才行…… 婉妤觉得,真是人善被人欺,真是什么人都欺压到她头上来了。 赵鸣爱慕她,她一直都知道,也利用这个爱慕,做了好些事情,得了很多的好处。 知道阿琅找到后,她不敢动自己身边的人手,特意让赵鸣身边的小厮跟在张嬷嬷的身后,去了玉县。 只等张嬷嬷确定回来的行程,无论是陆路还是水路,让那小厮按照她事先准备好的法子,把信转两道手,交给船工,又或者是车夫。 赵鸣派去的人,事情做得很好,只是,最后还是被阿琅给躲过了。 她本想打发了赵鸣派来的人,想想,又装扮了一番,出门去茶楼赴约。 婉妤前脚刚走,后脚阿琅就收到消息。 她拍拍手,伸了伸懒腰,招呼青柠,“走吧,咱们去看热闹。” 64,哪里来的饭盒 婉妤带着人离开皇子府的前一个时辰,有人到了七皇子府门前,递上一张名帖。 送帖之人扬言要见七皇子,门房接过一看,上头写着‘雅和郡主’。 门房把帖子递给七皇子时,七皇子愣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这是阿琅送来的帖子。 顿时怒气立刻涌上来。 他的人生,因为顾六娘已经是一塌糊涂。 她竟然还敢大喇喇地送帖子上门,邀请他去吃什么茶? 一碗毒茶给她吃,要不要? 七皇子恶狠狠地看着那张帖子,一把夺过来,就扔到纸篓里。 想得美,她说请吃茶他就要去么? 他打发了送帖子的门房,坐在椅子上发愣。 也不知道那个顾六娘,发帖子过来做什么! 他派去蜀地查探当年之事的人还没回来。 顾六娘…… 七皇子顿了顿。 望月楼的茶点很不错,去吃点也不亏。 他不是去赴约的,就是去吃茶点的。 想了想,七皇子皱起眉,看向不远处的纸篓。 那个粗俗的,大红烫金帖。 他撇了撇嘴,这个帖子和顾六娘一样俗气。 他淡定的探身过去,用食指和中指拈起帖子,四处看了看,见无人,又嫌弃地看了眼帖子。 眉眼冷淡,扬声叫人,“来人,更衣。” 婉妤带着小桃出了门,她也不想带小桃,可从小跟着她长大的芸枝,在她出门时,还没见着人影。 一想到头天夜里,七皇子还不知道和芸枝如何的翻云覆雨,被翻红浪。 婉妤恨不能冲到前院书房将芸枝拎出来毒打一顿。 只是芸枝往后可以好好的敲打,捏扁,今日要见的赵鸣,却不是那么好打发的。 到了望月楼门前,婉妤在小桃的搀扶下,下了马车。 她抬头往二楼望去,果见着个窗前立着个人影,看起来好像是赵鸣。 婉妤咬了咬红唇,示意小桃就在楼下等着,自己提起裙摆,往楼里而去。 七皇子在府中换了十套衣衫后,终于选定一身衣裳,去了望月楼阿琅定好的包间。 只是,他等了半个时辰,也不见邀约的人到来。 他盯着包间的门,脸色发沉。 周身萦绕着一股冷雾,把他周身的贵气衬得更加分明。 果然,他就不该心软,赴那个死丫头的约,让他不要迟到,自己却迟迟不见人影。 是不是要他去三请四请才来呀? 七皇子脸都黑了。 他顺风顺水这么些年,只有在阿琅的身上才遇上一些挫折。 跟着七皇子出来的下人大气都不敢出一下。 他起身站起来,想到窗边透下气,却见阿琅人就在下面,正和清河郡王,他的堂兄说说笑笑。 七皇子身上的寒意已经累积到了极点。 明明还没有入冬,可他脸上仿佛被结了一层霜。 和男人勾勾搭搭成何体统? 幸好自己没娶他,否则头上还不绿油油的一片? 成为京中笑话? 阿琅推开包间的门,一抬头,就看见窗边站着的七皇子。 那阴沉的目光,让她有种被抓.奸的感觉是怎么回事? 七皇子穿着一身洁白,暗金纹长袍,腰间挂着玉佩,手中拿着折扇,头上戴着金冠,看起来颇是玉树临风。 只是阿琅最怕的就是穿白衣, 这让她不由自主地回忆起当年母亲去世时的场景。 漫天的雪白,因为血崩,母亲和刚出生的弟弟都没能救活。 阿琅唇边带着一丝笑,与七皇子潦草行了个拱手礼, “本以为我来的早了,没想殿下是如此迫不及待地与本郡主喝茶吗?” 她随意的坐到桌前,招呼门口站着的萧珩。 就好像路过的路人,顺脚过来看点热闹而已,带着事不关己的轻松。 远远地看着阿琅,七皇子的眼神仿佛淬了冷冰,脸上混杂着一丝说不清的怒意和焦灼。 这会阿琅进来,他将这些不明情绪都极力按捺下去。 “顾六娘,是你请我来茶楼的……”七皇子嗓音沉沉的。 阿琅皱眉,“是啊,是我请你来的,怎么了?坐下,坐下……有事慢慢说。” 简直莫名其妙。 七皇子坐在阿琅的对面,萧珩则是慢吞吞地走到阿琅的身边,淡定地坐下。 七皇子,“……” 他注意到,从楼下见到萧珩的那一刻起,这位堂兄除了进门时,和他微微颔首后,从头至尾一句话都没说。 他的表情很平静,一点好奇都没有,可见他早就知道顾六娘约他来的目的。 萧珩知情,自可镇定如斯。 他不知情,但也不能表现的太过怯场不是。 七皇子轻轻喉咙,带着些微的羞恼,“你约我来,到底所为何事?” 阿琅抚掌笑道,“请殿下来吃茶呀,还能所为何事?” 七皇子端起茶盏大大的饮了一口,冷哼一声, “不要以为如今父皇和娘娘都喜欢你,就能到我面前来耀武扬威,也不知道你到底哪里好了。” 阿琅摸了摸自己的脸,臭不要脸了一把, “我也不知道自己哪里好,难道……是因为我脸长的好?” 七皇子死命忍住那句‘好个屁’不说出口,不要脸! 他被阿琅这种散漫的态度给气的胸膛起伏。 就好比她鼓起平生最大的勇气要与对方拼个你死我活,可是对方不但不接招。 还做出一副,“就喜欢你看不惯我,又干不掉我的样子”。 那他当猴耍。 他忍了许久,都没忍住,忿忿道, “堂兄,你可要作证,不是我不要脸,是这个死丫头不要脸!” 萧珩只是看了他一眼,指着桌上不知什么时候斟满的茶盏, “喝茶水可解火……” 七皇子,“……” 喝什么喝?一肚子的气,喝不下了。 偏偏阿琅将茶盏推到他面前,语气淡淡, “殿下,多喝一点吧,让你火降一些,等会儿我怕你火压不住,会和炮仗一样,‘砰’的一声,炸了……” 七皇子眸光闪了闪,反复握拳又反复松开,终是端起茶盏一饮而尽。 他根本就没品出茶的香味,倒是品出了一股苦味。 不过,这苦倒真是将他胸中翻腾的怒火给压下去一些。 “你想说什么?”再开口时,七皇子平静的很,声音平淡。 阿琅笑而不语,倒是隔壁,响起了一道女声, “赵公子,这个时候也只有你还愿意理我……”声音凄婉低沉,里头带着深深的遗憾。 这道声音,七皇子很熟悉,曾经,他觉着这声音是世界上最好听的声音。 婉妤,到底还有什么事情瞒着他? 七皇子握着茶盏的手狠狠发力,骨节泛白。 他看着阿琅用同情的目光看着他,颤抖的手,不自觉抬起摸了把脸。 对面的‘赵公子’的声音听不清,仿佛说了几句什么话。 又听婉妤的声音响起,听起来比哭还要难听一些, “赵公子,多谢你的关心,我如今不是从前的我,再也不是侯府嫡女,只是个来历不明之人。” “殿下……殿下他挺好的,除了不进我的房……” 仿佛是说漏了嘴一样,婉妤止住了,支支吾吾地转移了话题, “赵大哥,我能喊你赵大哥吗?我很小就想要个哥哥……” 她苦笑一声,“你是公主府的娇子,我,是我妄想了……就连我的夫君都看不起我的出身,何况你呢……”轻轻自嘲一笑。 七皇子听到这话,脸瞬间就黑了,额头青筋暴跳,浑身都笼罩在一层低气压中,攥着茶盏的手指,用力地捏着,只差给茶盏捏碎了。 深吸了好几口气,七皇子才压下暴怒的情绪,唇抿成了一条线,紧紧盯着阿琅, “你请我来就是听这个?你设计的?又关你什么事?” “我可没那样好的本事,能让贞洁烈女变dang妇,本来,今日来,也只是因为我也是其中一个受害者。”阿琅双手环胸,看着七皇子。 七皇子拿起一边的茶壶,又急又快地往茶盏里斟了满满一杯茶水,最后抄起桌上茶盏,一口气灌了下去。 心头的火气仍旧烧得极旺,完全无法平息。 “首先,我得澄清一点,当年对你的救命之恩,今日我也不想提,毕竟当时救你也没想过要你回报我。” “不过,不要你回报是不要你回报,但是你不能恩将仇报!” 阿琅慢悠悠地看着七皇子,不紧不慢地说着。 “抛了过去不说,我们来说说,几个月前,婉妤姑娘听到我即将回来的消息,是不是和你哭诉过?” “这一哭诉,让你的怜惜之心顿起,在我刚进京那天,就上门来退亲?” 七皇子的目光和阿琅冷淡的视线交汇。 他嘴唇动了动,没说话,但脸上的神情复杂无比。 他回想这几个月发生的事情,忍不住抬手捏了捏眉心,只觉得十分荒谬。 而最最荒谬的是,他拼命护着的人,不过是个骗子。 而真正救了他的人,被他极尽刁难。 就算去蜀地的人还没回来,他从皇帝的口中旁敲侧击,确定了当年之事的蹊跷处。 七皇子的心情很复杂。 甚至有些没精打采的。 七皇子死死地盯着眼前这人,半晌说不出话。 阿琅继续道, “我回来后,上京对我的那些流言,还有对我母亲的流言,你知道是怎么回事吗?” “都是你的妤儿妹妹呀,派人去外面传的,怎么?殿下不相信么?” “你那冰清玉洁,娇弱如莲花的妤儿妹妹做不出这样的事情来,对不对?” 她歪着头微笑, “你可以等一等,等我说完了,你就相信了。我手里还有人证呢!” 此时的侯府,大理寺官差正带着人上门,接待他的是府中的管事张魏。 张魏以为大理寺的人上门是找阿琅的,正想说阿琅人不在府,若是有事,可以代为转告。 就听官差道, “我们上门,贵府郡主是知晓的,是为了一桩旧事,关于前段时间上京流传的,关于靖安侯夫人及郡主的谣言。” “日前,当初传播谣言的人已经全部被抓获。” “他们都指认是贵府的一名叫张青的家生子花钱买通他们去上京散布谣言的。” 张魏眼皮狠狠一跳,边上的人都已经惊呆了。 当初上京关于夫人和郡主的谣言可凶了,一直没抓到元凶,结果现在人抓到了却是府中家生子指使的? 张魏攥了攥拳头,拱手道, “大人所说的张青乃是小民之子,只是,他已经……已经……” 张魏哽咽,抬手抹泪。 张青死了,莫名其妙的,要不是一点迹象都没有,他们都想报官让官府处理。 当时七姑娘还在府里,拿了好大一笔银子给他们,说若是没意外,就不要报官了,免得对侯府的名声不好。 为首官差摆摆手,安慰张魏,“节哀,张青已死,我们知道,不仅仅是张青,城南码头也发现两三个人死了。” “这些人死前,都见过张青,死时也很安详,唯独就是手掌有些发青光。” “若是老丈愿意,我们想开棺验尸,看看他们的死因是不是一样。” 张魏听了官差的话,心中咯噔一声,难道说儿子的死有异常吗? 手掌发青光? 他当时给儿子收殓,好像确实是看到,当时太过伤心,只以为是人死后都会这样。 张魏脸色发白,看向官差,“同意,当然同意,只要能查清我儿死因。” 这个时候,他身子闪过一个奇怪的念头,当时他要报官,七姑娘拦着他,不让报,还有那么多银钱。 官差不仅要征得张魏的同意,开棺验尸,还让张魏带着去了当时张青住的地方,以及询问张青还留下什么遗物没有。 安置玉县顾家的院子里。 姚嬷嬷带着两个宫女,一脸严肃地找到顾三老爷夫妇, “我们郡主说,关于玉县顾家的那些产业,她今日找了七皇子,清河郡王等,在望月楼等你们。” “会把这些产业的归处说清楚,请你们现在就过去。” 乌氏敏锐地觉得有些不对,这个顾云琅,将他们晾在这里已经好长时间。 她知道,阿琅不可能将顾家那些产业还给他们的。 当时收到婉妤的信,怂恿顾三老爷等进京,不过就是想来看看自己的女儿。 现在阿琅说要把那些产业归还,怎么都觉得怪异。 只是顾三老爷却是很高兴,听说阿琅要把产业说清楚,又请了七皇子等。 他根本就没想过别的,只以为阿琅会还产业。 那可是好大一注产业,三辈子都吃穿不愁。 乌氏的脸阴沉不定,顾三老爷的脸喜气洋洋,也没收拾,就往望月楼去了。 望月楼里,隔壁婉妤和那位‘赵公子’又嘤嘤地说了许多话。 阿琅端起茶盏,轻轻抿了一口,目光落在虚空处, “前些日子,我去同泰寺的路上,遇到劫匪,想必殿下应该知道吧?” “可惜,他们都不知道,我是会些拳脚的,当时几个蒙面人,被我斩杀两个,其余丢到大理寺大牢里了。” “殿下可知,这些人是谁派去的呢?” “你一定觉得,我怎么就这么命硬呢?这样都能全身而退,是不是?” 她轻笑一声,“是呀,我就是这样的命硬,殿下,不如你看看,那些人是谁?” 七皇子顺着她指尖看去,门口站着几个人,他不太认识,不过,那个女人,竟看起来有些和婉妤神似。 她身边站着几个五花大绑,伤痕累累的男子。 不等七皇子开口,那些早就受够酷刑的男子就跪倒在地,声声求饶,竹筒倒豆子一般把事情全都说了。 “殿下,求您饶命呀!小的们,也是受人指使,才会去偷袭这位郡主娘娘。” “要是知道,就是借小的们一百个胆子,也不敢行凶啊。” 然后,他们把当时是谁找到他们,给了他们多少银钱,要阿琅怎么死,都通通说出来。 不仅仅是他们,还有那个转消息的,也都跳了出来,磕头求饶,把知道的通通都倒了出来。 “够了!别说了!”七皇子将手里的茶盏狠狠地砸过去,立即砸在一个男子的头上,鲜血直流。 让这些人噤若寒蝉。 阿琅却还优哉游哉地饮着茶,等到七皇子粗重的喘息微微平复,才道, “殿下,这些事情,还只是冰山一角,若是你现在就气成这样,后面的那还不直接让你气死呀。” “本郡主可不敢做这样的事情来。” 她盯着七皇子,从怀里抽出一张药方,正是婉妤在外头买过的药材,轻轻推到七皇子面前。 一字一句道, “这个,是当日宫宴被赶出来后,你的皇子妃去外面药铺买来的药材。” 她‘啪啪’拍了两下手,就见青柠带着小桃走了进来。 小桃‘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奴婢是来讲事情经过的,那日宫宴出宫后,皇子妃没让我们跟着,离开好久,回来后,就把自己关在房中。” “奴婢守在外面能闻到一股子刺鼻药味,等到皇子妃出来后,让奴婢把一包药渣去扔掉。” “就埋在正院墙角的一株大桂花树下……不信,殿下可让人去挖。” 小桃脸色青白交替,她想了许多事情。 想到往后若是还跟着七皇子妃,顶多和芸枝一样,被七皇子拖去当通房。 宁做鸡头,不做凤尾,她情愿做普通人的正妻,也不愿意做皇子妾。 之所以跟着七姑娘进皇子府,不过是想嫁个位置高点的管事。 刚刚青柠说只要她说出实情,就将她脱去奴籍,给一些银子,好好安顿下半辈子的生活。 反正七姑娘就是个冒牌货,该怎么选择,人人都知晓。 “这个药,到底是给谁吃的,都还不知道呢。”阿琅轻声道。 七皇子想起那被打翻的醒酒汤,他都没喝,不过是身上溅到一些,后来拉着芸枝,多少次才停下来,只觉得一阵阵恶心。 他双手死死地压在桌上,仿佛肩头有万斤压着,会让他粉身碎骨。 阿琅接过边上萧珩贴心倒满的茶盏,慢饮慢言, “你是不是还有些可怜她原本是好好的靖安侯府嫡女,忽然就变成来历不明之人?” “你看她算计得多好?所有人都对不起她,亏欠她,于是都同情她,原谅她。” “然而,我不是一个傻子,你可以问问这位高贵的太太,七皇子妃究竟是知道还是不知道自己的身份……” 一句话,一针见血,刺得七皇子不知所措。 乌氏神色慌乱地看着七皇子,阿琅是什么时候知道的?又是怎么知道的? 七皇子忽然起身,一脚踹在和隔壁相连的墙上。 ‘墙’应声而倒,两边的人,除了阿琅和萧珩,都吓了一跳。 隔壁房间里,浑身不安的赵鸣,被吓得跳了起来,正好抽出被婉妤抓住的手。 要死了,要死了! 他为什么不好好的学武,为什么要败给阿琅? 若是赢了,他用得着出卖自己的色相吗? 还被人家丈夫抓了个正着…… 赵鸣跳脚,婉妤面色清白,一颗心不断往下坠,脑子里只有两个字‘完了’。 她面色苍白,强自镇定,走到七皇子的面前,嗓音似砂砾一般的粗粝, “殿下,我……你相信我,什么都没有……是他……是他威胁我,让我来这里的……” 她的样子,仿佛是不堪忍受赵鸣的威胁。 赵鸣‘呸’了一声,“我当初是瞎过眼,爱慕过你,如今你可是他人妇,天下又不是女人死绝了,我堂堂公主之子,在你这颗歪脖子树上吊死?” 七皇子忽然笑了,语气冰冷,“是么?他威胁你?是怎么威胁你的,是威胁你派人散布谣言,还是威胁你让你去杀人?” “若是我一直不原谅你,你是不是就一直给我下药?” 65,你爹怕给他报仇 七皇子怔怔地望着眼前的女子,仿佛不认识一般。 相识十余载,两人可谓是青梅竹马长大,她想要的,他总是想方设法为她谋得。 可是,谁能知道,伊人的画皮之下,还有另外一幅狠辣心毒的画皮。 他甚至不敢去想,若是他一直不原谅她,会有什么后果? 也许明年的哪一日,就是他的祭日…… 婉妤骇得腿脚发软,背身寒意,知道这个时候不能再这样继续下去。 她望着七皇子,不过短短两日,他的冷若冰霜,就好像已经习惯了。 眼眶里泪水一下子就冒了出来。 她扒着望月楼地上铺着的厚厚地毡,膝行两步,难以置信道, “珺哥哥,不是的,我没有,你是不是听了六姐姐说什么,你千万莫要听她的一派胡言。“ “也不知道她从谁手里得到好处,趁着咱们有嫌隙的时候来说这些乌七八糟的事情。” “郡哥哥,你一定要相信我,不要听信这等人居心叵测之言啊。” “郡哥哥,我的所作所为全都是为了和你在一起呀。” “这些年,我竭尽全力为你谋划益处,难道你一点不记挂我们二人的情分?” 她仿佛有些承受不住这般打击,踉踉跄跄地站起来,呜咽的哭声悲悲戚戚地回荡在屋子里。 站起来后,她魂不守舍地就要往外走。 阿琅此时极为体恤地道, “哎,藏了这么久的真面目被人发现了,一时受不了也是有的。” “婉妤姑娘,你可莫要做傻事呀,就是真面目被戳穿了,以后真面目示人就轻松了呀。” “唉,郡王,不如和你借两个护卫,去请隔壁回春堂的大夫来给婉妤姑娘瞧瞧?” 萧珩抽了抽嘴角,这一声声的,就像是一记记巴掌,狠狠地扇在七皇子和婉妤的脸上。 原本踉跄的婉妤,仿佛平生从未受到此等羞辱,实在咽不下这口气,挺直背脊,大声道, “雅和郡主,你费尽心思的安排今日这一出,特地挑选在这样人流众多的地方揭破……” “不就是想要抹杀我这些年积攒下来的好名声吗?” “只可惜,不论如何,我如今已经是七皇子妃,就算将来,我被废,被休,你也不过是捡剩下的。” 阿琅笑了笑, “你可说错了……” 她伸出食指摇了摇,“一,揭穿你的真面目不过是替天行道,做了就做了,可不管在什么地方。” “二,你的口味,本郡主可不敢认同,你觉着香,我却弃之敝履。” 她朝一边的萧珩瞥了瞥,忽然得到了灵感,朝萧珩递了个歉意的眼神,在对方还没明白过来的情况下…… 一把挽住了他的胳臂,脑袋靠在他肩头,对婉妤笑吟吟地道, “他,年少成名,京中多少姑娘的梦中情人,玉树临风,潇洒倜傥,我要喜欢也喜欢这样的呀。” “不然,你觉得我为何总是和他在一处?你仔细品品。” 萧珩全身僵硬站在原地,心里明白这大概就是阿琅为了气婉妤说得。 可是见阿琅说的和真的一样,又仿佛吞了黄连。 真是信了你的鬼! 七皇子面色铁青,大受打击,作为皇子走到哪里不是被人捧着,眼下却被人说弃之敝履。 还有,她把清河郡王说的那么好,真有那么好? 七皇子不相信。 阿琅放开萧珩的手臂,闲闲地望着婉妤,不再掩饰自己的目的,厌弃睥睨道, “上次,本郡主就曾说过,出门不要说自己是靖安侯府的人,否则……老子就要了你的狗命。” “六姐姐……是你叫的吗?” 婉妤被阿琅口中的戾气给吓得不禁后退一步,膝下一软,瘫倒在地。 真是一口心头血就要喷出来。 她强自镇定下来, “就算我今日私自见了赵公子,也曾买了一些药材,想要挽回殿下的心,可我一向以德行服人。” “大不了回到皇子府,我自请入皇家寺庙,以赎这些过错!” 这不过是婉妤的自保之计而已。 入皇家寺庙,只要筹谋的好,将来一样可以出来,继续做她的皇子妃。 想当初,武皇帝不就是入了空门后,依然成为高宗的皇后,母仪天下,最后成为一代女帝么? 她一样能行! 只是,阿琅对于看似好像节节败退的敌人并没有心软,而是又抛出一片锋利刀箭。 她敛了眉目,慢慢俯身, “是么?皇子妃可真是好筹谋呀,就算你想做武后,可人家七皇子不一定就是高宗呢。” 她一语道破婉妤心中所想,同时也不知是嘲讽还是称赞了七皇子一把。 阿琅一个巧妙的反手,扭住婉妤的胳臂,凑过去轻声道, “你买药材真的仅仅是为了挽回七皇子的心?那老太太的死和你没关系么?” “还有,陪你一起长大的张青,顾婉妤,你的心难道是黑的吗?” “张青为你命是从,你说杀了他就杀了他!” 婉妤面目几近狰狞,怒喝道, “你胡说八道什么,你这个小贱人,想把什么都算在我的头上,没门。” “你别以为我是好欺负的!” 说着,她轻巧地一扭,想要从阿琅的手中转身出来,见没成功,顿时伸腿勾住边上的桌子,一把掀翻。 上头的东西稀里哗啦地摔在地上,茶水四处飞溅。 阿琅知道婉妤惯于伪装自己,却没想到她竟然也有这样暴力凶悍的一面。 她掸了掸身上被溅的茶水,微笑道, “七皇子妃果然是真人不露相,能文能武,既做得诗文,也掀得桌子。” “不过,你又什么手段,尽管使出来吧,否则,可不一定有机会了。” 她又故意用温柔如锦缎的声音,继续说道, “你想必已经知道你的身份了吧?你这样一个奸,生女,竟然还想效仿武皇?” “你觉得老天爷是没眼了?就算老天爷没眼,我娘也不会让你如愿的。” “人血馒头好吃吗?你吃旁人的也就不说你了,我娘明知道你的身份有问题,可怜惜你是无辜的,精心养大你……” “你却恩将仇报,你晚上都不会被噩梦吓醒吗?” 她笑笑, “也是,你和你生母真是一模一样,最会恩将仇报,果然是老鼠生的孩子会打洞。” “你连贱都和你生母一模一样!” 婉妤脸色涨红,拼命挣扎,抿紧下颌,简直如坠地狱,阿琅的话,如同一重复一重的噩梦永远没有尽头。 她终于放弃挣扎,哆嗦着双唇说不出一个字来。 她做梦都想不到,十几年前的旧事,她以为不会被人知道的旧事,竟然被人重新翻了出来。 乌氏更是怄得几吐出血来,委实没想到,她的过往,那层遮羞布,就这样被人掀翻了。 玉县顾家的人被带过来,顾三老爷自然也在其中,他怔怔地看着眼前一幕。 原本,他是雄心万丈地来要家财的,现在,所有的一切,竟然都脱离了原先要走的路。 什么生母?这位侯府假千金的生母是谁? 他侧过身,茫然地看向身边的妻子,这个妻子最是伶俐,她一定知道什么。 只是,乌氏呆若木鸡怔愣在那里,丝毫没有注意到他的目光。 阿琅脸上泛出森冷寒意, “父亲为护卫陛下而亡的消息,是你让人传到我娘的耳中,更是你,亲手将那一碗毒汤送到我娘的口中。” “你看着她口吐鲜血,一点点的死去……” “你这样做,不过是因为听到我娘不准备将你嫁给七皇子,想给你寻个普通的人家。” 寻常人家的儿郎,哪怕再优秀,就算考中了状元,可仕途路漫漫,顶天不过是个一品大员。 哪里有七皇子妃来的厉害? 更何况,慧能可是说她是凤命! 婉妤原本以为只要她小心的侍候好明惠雪,就能让她打消那个念头。 只是,没用! 那个时候,她觉得没有一人是真正关心她的。 正巧,靖安侯陪着陛下出征,战死的消息传来。 家中长辈若过世,就要守孝三年。 这个人选她可以守孝三年拖过去,下一个三年呢? 只要明惠雪在,她就没办法摆脱嫁入寻常人家的命运。 婉妤当时心里就做下决定,一不做二不休,死一个是死,死两个也是死。 她可是做了好事呀,帮着明惠雪成就一段为夫殉情,感天动地的好名声呢! 只是,她却是不信,当年知情的慧静师太和老太太,一个疯,一个死,没人能证明就是她动的手。 屋内的空气凝滞,仿佛江南五月的天,沉闷的让人透不过气来。 阿琅呵呵冷笑, “你以为做的人不知鬼不觉,你以为老太太一命归西就无人能戳穿你。” “可你忘记了,还有慧静师太在呀。” “这个世界上,有毒就必然有解药,慧静师太早就将当年你做的事情抖了个一干二净。” “否则,你以为我是怎么知道的?” 阿琅死死地捏着婉妤的胳臂,紧咬牙根, “当日,你在老太太的汤药里下毒,却能全身而退,我就知道你不是个好对付的。” 她盯着瑟瑟的女人缓缓道, “我索性就当做事情揭过去的,慧静师太说的都当成真的,一面私底下查你,一面暗中让人整治慧静师太。” “可算老天爷还没瞎眼,慧静师太开口了。” “没想到,除去我娘,老太太,张青,就连慈云庵那八条人命的案子,也和你又关系。” 阿琅淡漠地言语道, “就因为那几个姑娘,和你不睦,其中尚书家的那个女儿,暗中爱慕七皇子被你知晓,你就将人除去。” “事发后,你怕人查到你身上,就让慧静师太偷偷的将那短笛还有幂篱放到慧云师太的屋子里嫁祸于她。” “事情完美地朝着你想的方向发展。所有的一切都和你没关系,虽你丢了靖安侯府千金的身份,可你得了众人的怜惜呀。” “毕竟,调换身份,和你无关,是老太太造孽。” “你如愿嫁入七皇子府,做你尊贵的七皇子妃,只是,你想就这样得到一切?白日梦也没你这样做的。” 阿琅貌似平静却饱含暴怒的声音在屋内回响, “这个时候,你的生母上门来,哦,对,你也没想到那是你的生母吧?否则为何会千里迢迢的让他们上京呢?” “怕是知道了,你也会如法炮制,他们的下场大约就和老太太一样了。” 屋内安静得几乎寂静,只余少许门外稀疏的脚步声回荡。 “顾云琅,你为了你自己的利益,可谓是不遗余力手段用绝,伤天害理的事情更是做绝。” “爱护你的养母,老太太虽然可恶,可她一心为你,就因为你怕推迟婚期,狠心的下药将她药倒。” “护着你长大的兄长,为了怕连累你,也是说杀就杀……” “你究竟是人,还是恶鬼?” 桩桩件件,都有铁证,所有的事情如浪潮般,呈现在婉妤的眼前。 她猛地抬头,坚决不肯承认, “你莫要什么都强灾在我的身上,你不过就是想要除去我,才这个样子。” 被大理寺官差领来的张魏,再也忍不住心中的狂怒,猛地冲过来揪住婉妤的衣襟,朝她脸上就是一阵猛扇, “没想到我儿竟然死在你这个贱人手中,自个爱慕虚荣,害了夫人还不算,还要害我儿。” “我的孩子何其无辜,被你这个一个狼心狗肺,不人不鬼的祸害了性命。” 张魏从前也是跟着靖安侯上过战场,后来才转做府中管事,哪怕已经垂垂老矣,依然是手中力气足足的。 婉妤那娇嫩的粉脸,立刻变得不能看了。 呆愣着的乌氏想要上前救下张魏手中的婉妤,只是转念想到,若是她冲出去,那就是不打自招。 今日就不要想全身而退,别说玉县顾家,就是这道门都不一定能出。 她死死地攥住拳头,一脸不忍。 只是,这样还不是阿琅想要的,婉妤要证据,那她就给证据。 ‘啪啪’两声,萧珩击掌,外头又进来一批人。 一脸苍白,虚弱的慧静师太,进来后,双手合十朝阿琅行礼。 当时被张青收买,散布明惠雪和阿琅流言,在毒银票下幸存的闲汉。 还有被阿琅带出侯府去安置的王嬷嬷,从前在老太太跟前服侍的张嬷嬷等等。 阿琅一个个的指着这些人, “要不要我再一次一一道来,你口中的证据?” 她再又指着乌氏,嗤笑道, “哎呀,我确实是漏了一样证据没交出来。” “玉县顾家的人上门来,向我讨要顾家的家财,是你叫人上门的吧,那封所谓我写的书信。” “那么短的时间,你能将我的字迹,还有语气伪造得惟妙惟肖,真是佩服。” “若是不熟悉我的人,大家真的会将那书信看成是我写的。” 阿琅侧身看了一眼乌氏,淡然道, “你的生母,果然把她的恶都遗传给你了,自己遭遇不幸,也要让别人跟着她不幸。“ “家族遭难,确实牵连了她,可是哪里有只吃肉,不挨打的好事?得了家族的富贵,自然要和家族共患难,怎么能迁怒别人?” “她在玉县顾家,见着从前的小姐妹,如今依然高高在上,明明看见老太太派去的人将婴儿调换了,却一声不吭。” “为了掩盖她未婚先孕的事实,反而顺水推舟。其心可诛,其心可恶,罄竹难书,天地不容!” 明明是艳阳天,日头郎朗地挂在天际,却让人感到阵阵森寒。 乌氏让阿琅的话骂得几乎抬不起头来,“不是我……不是我……和我没关系……” 这个时候,她不敢承认,她怕承受不住怒火,还在说着谎话。 阿琅朝乌氏走过去,双眼紧盯着乌氏,那眼神让乌氏害怕,就像当日,在玉县时,她怂恿顾家人谋夺顾衡的财产时。 阿琅也是这样看着她,叫她心头发慌。 她觉得,阿琅下一刻就会将她杀了。 “我不是故意的……求你……”乌氏心中一阵乱跳,强自按下心中的惊恐和愤怒。 “我实在是太害怕了,我怕夫君知道我未婚先孕,到时就要被赶出顾家,我那时已经无处可去了呀。” 阿琅笑而不语,心中却是叹息,这个乌氏确实不普通,这个时候,还能表现如此。 可真是能屈能伸,这个时候,她就算承认了未婚先孕,也是被赶出顾家。 可现在被赶出和当年被赶出可不一样。 主母这么多年,手中难道没点资本吗? 果然,两母女真是一模一样的。 然而,越是这样的,越不能掉以轻心,一旦被她寻着机会,总能够将你打翻。 带毒的蝴蝶,终究是不能留了。 只是,这手,她不用动,自然就有人动。 一旁的顾三老爷茫然地看向乌氏,哆嗦着嘴唇脸上半丝血色也无,简直懵了。 家产没要到,妻子却快要没了。 夫妻二十载,以为睡在边上的是仙女,却想不到竟然是个蛇蝎女。 歹毒,狠辣。 “你求我有什么用呢?当年我被扔在外面差点死掉的时候。” “去同泰寺的路上,被人打劫,差点丢命的时候,你是怎么样的呢?” “你终其一生,想要的不过是富贵二字,你得不到,你就让你的女儿去得道。” “真不知你是聪明还是反被聪明误,还是入了魔障。” “人生在世,不过是求得天地间的畅快写意,从前我不是靖安侯嫡女,不一样过得很畅快?” 阿琅的话,仿佛一片惊天之雷炸在耳边,乌氏被折辱得浑身都在战栗 顾三老爷终于反应过来,他一把摁住乌氏的脖子,怒吼, “贱人,你竟然骗我!你这个该被浸猪笼的贱人,去死吧。” 他那张看起来有些儒雅的脸上,满是疯狂。 “老爷,我不是故意骗你的,我也是没办法啊。求你了,老爷。”乌氏是真的乱了。 一个人在濒临失望的时候,求生的欲望真的占据上风,此刻什么都会说。 “我不是故意的,我害怕呀,我害怕你不要我,看不起我……” 她的声音嘶哑,双手去揪顾三老爷的手,力气越来越弱。 在她眼睛快要翻白的时候,萧珩拍拍阿琅的肩膀,随后看向一边的侍卫,示意他们将顾三老爷拖开。 阿琅狠狠地盯着乌氏,若是眼神真的能杀人,此刻乌氏一定体无完肤了。 她的眼睛沉如深渊,那样的深,那样的悲伤。 她吸吸鼻子,望想萧珩那双温润的眼眸, “如果不是那样,你也不会认识你的养父他们了。” 憋了许久的泪,终于盈满阿琅的眼眶,夺眶而出。 这件事,最无辜的是靖安侯夫妇啊,他们什么都没做错,可偏偏最后受到伤害的人,却是他们。 萧珩静静地握住阿琅的手掌,声音艰涩地,“留着乌氏一面,才能给与他们最深重的打击。” “我答应你,一定让他们都得到应有的惩罚。” 只是,萧珩的侍卫,才刚拖开顾三老爷,给乌氏留了一口气,转眼间,她的心窝子上就捅进一把匕首。 一双白皙精致的手紧紧握着匕首,那双手没有半点犹豫和颤抖。 “你……”乌氏怒目圆睁,抬头看向婉妤,心窝传来剧烈的疼痛感,她连话都说不出。 嗓子里发出沉重的嗬嗬声,“为,为何……” 她用尽全力才把这两个字问出口。 她不明白自己的亲生女儿为何能做出弑母的事情。 明明亲生女儿的一切都是她给与的,没有她,亲生女只能在玉县做个小户人家的贵女。 为何……为何…… 婉妤面容扭曲,死死地握着匕首,又在她的心窝子里转动了下。 “你还有脸问我为何?”婉妤发出又哭又笑的声音,模样癫狂, “你知道我和侯府的亲生血脉互换了,难道就不该做绝点吗?把侯府的亲生血脉给弄死!” “若是弄死了她,还会有今日这样的是非吗?” “千错万错,都是你的错!” “我恨你,我恨你,为什么我是你生出来的,你不是我的母亲,我只有一个母亲……” 乌氏发出呵呵的声音,狠狠地盯着婉妤。 生命最后一刻,她有过一丝后悔,如果当初没有吧孩子换掉,是不是现在一切都不一样? 就算老爷发现了,就算被赶出了顾家,她就真的不能活了吗? 可是乌氏知道,若是再给她一次机会,她还是会看着那个婆子把孩子换了,顺水推舟,只会把事情做的更完善。 手脚做的更干净。 她骨子里就是自私的人,也是可笑,当初她买通人手想杀了阿琅,现在她的亲生女捅死她! 乌氏死死地盯着婉妤,用尽最后的力气, “婉妤,你杀母,你会遭报应的,你同我一样,始终是个心思歹毒的恶妇。” “你永远也比不上阿琅,她才是侯府的真血脉,天之娇女,我的下场就是你的下场。” “啊!”婉妤低低的叫了出声,把手中匕首全部捅进去。 乌氏双目怒瞪,死不瞑目。 所有的人,都在冷眼地看着这一切。 阿琅不允许任何人去阻止这一幕的发生。 顾三老爷杀死乌氏,一点也无法化解她的心头恨。 她可以对着任何人有善意,可是乌氏,老太太之流,很抱歉,她没办法原谅。 阿琅抄着手,看着手中匕首落在地上的婉妤,只见她蹲在地上,抱头痛哭,浑身剧烈颤抖。 只是,婉妤的心里没有半点后悔,反正都是要死的,那就一起死吧。 将来到了阎王那里,一个明惠雪是债,那就再多点债吧! 她不怕! 婉妤撑着地,慢慢地站起身来,平复好心情,手伸向袖笼。 当她刚想要拿出一个瓷瓶时,就被一个箭步冲上来的阿琅给扭住了胳臂。 婉妤好像破罐子破摔一样,没有了任何的顾忌,和阿琅战在一处。 阿琅的武艺,有养父顾衡教的,有在游历时,碰到高人指点的。 总之学的很杂,而婉妤,则是靖安侯手把手教出来的。 她的拳脚里,带着战场上的凌厉和血腥,一下下都是致命的招术。 要么抠眼珠,砍脖颈,攻下盘,哪里弱攻哪里。 只是,这些都被阿琅给化解了。 七皇子一直到现在,整个人都还是懵的,他是懂武艺的。 看着婉妤的一招一式,不由得夹紧双腿。 好在,如今婉妤的真面目被揭穿了,他不用和这样的人过一辈子…… 在这样凌厉的攻势下,阿琅竟有点处于下风。 只是,阿琅不是服输的人,更何况输给婉妤? 她心中冷笑,索性闭上眼睛,摈弃无感,仔细感受周围的能量流动。 眼睛可以看到颜色,耳朵可以听到声音,鼻子可以嗅到气味,可是这些终究都是外像。 只有摈弃外在,才能注意到最核心的规律。 她仔细感受婉妤的一比一划,终于,找到了她动作的规律,根据这些,可以预判出婉妤的下一步动作。 阿琅心有所感,随着婉妤的动作,不闪不避,迎面而上,将婉妤狠狠地一击,将她绊倒再地,随后将她困于地上。 让婉妤无法动弹,双手在她身上摸索着,将她袖兜里,衣襟内,甚至首饰发簪,全都给扔到一边。 对于一个会毒的人,不能有任何的轻视,因为她身上,任何一个地方都能藏毒。 将婉妤全身上下摸了一遍后,一个随手,将婉妤的下巴也给卸了。 死士可是连嘴里都能藏毒的。 婉妤被阿琅摸了一遍,羞愤欲死。 阿琅有些嫌弃地看着那双摸过她的手,抽出帕子死命的擦了好几下,又吞了一颗江叔给她的药丸。 当初张青就是拿了婉妤给的银票就死了,她摸了这么多下,谁知道会不会有毒? 大理寺的人不仅仅被派去侯府询问张魏,也派了人去七皇子府婉妤住的屋子搜查,还有那桂花树下的药渣也一并取出来了。 这会于少卿正带着从七皇子府搜出来的东西到了望月楼,见着包间一片狼藉,不仅抚了抚额头。 “郡主,本官不是和你说了悠着点吗?” 阿琅回过头,冷笑一声, “不好好的打一场,老……本郡主怎么出这口气?” 一切都已经尘埃落定,善后的事情阿琅干脆利落地交给了于少卿。 至于婉妤,也是要入大理寺大牢的。 只是,到底婉妤嫁给了七皇子,姑且算是宗室的人,原本萧珩可以带走的。 不过,七皇子醒悟过来, “宫中没有下赐婚旨意,母后父皇也没吃媳妇茶,就连玉碟也没上名牌……” 言外之意,就是婉妤,还不能算是宗室的人。 阿琅嘲讽地看了眼七皇子,这和话本子上的那些渣男有什么区别。 约莫是感受到阿琅的目光,七皇子有些狼狈地撇过头去。 顾三老爷呆呆愣愣地站在那里,看着死不瞑目的乌氏。 忽然,他抬起头来,看向阿琅, “顾家的产业,虽说是你父亲继承的,可如今你不是顾家的血脉,你凭什么拿着家财?” “把这些顾家的家财还给我们!” 顾三老爷理直气壮地,大声说道,同时还道, “若是你把家财还给我,我就把你父亲过世前留给我的信交给你!” 阿琅猛地抬头,不可思议地上下打量了顾三老爷几眼,嗤笑, “我父亲有什么信件会交给你?” “你可真是可笑,想要家财就直说,说什么我爹的信件……” “我告诉你,顾家的产业,我不会交给你,你手中的信件,爱给不给!” “这产业,我不会要,因为父亲生前明言,他死后,将他名下所有的家财都上交朝廷。” “留下的祭田,放到族里,供族里有上进心的子弟求学。” 顾三老爷听说家财充公,根本就不相信,怒瞪着双眸, “你胡说八道,你有什么证据?你把家财还给我……” “你爹的信里可是说了他死的冤枉,怕你给他报仇,这才让我在你成婚后把这信给你。” “那个时候,你有了家累,就不会冲动……” 阿琅目瞪口呆,她一步上前,揪住顾三老爷的衣领,将他摁在墙上。 眼里有一丝狂乱,咆哮:“信在哪里?给我。” 66,元凶显现 被扼住喉咙的顾三老爷丝毫不惧怕阿琅,他鼓起勇气,强烈要求, “把顾家的家财还给我!” 未说完,只觉得一瞬间一道冷飕飕的目光射了过来。 今日一直表现得很像木偶人的萧珩,一直被阿琅哪里需要哪里搬的萧珩,他抬眸看向顾三老爷。 走了过去,微笑起来,温和道, “她问你,你就要回答她!” 顾三老爷抿唇。 萧珩平静道, “你学人家放利钱,利钱收不回来,恐吓人家,有一户人家经不住吓,上吊死了……” 顾三老爷闻言,脸色陡然大变。 阿琅手上的力道不由得放开手,顾三老爷捂着喉咙拼命呼吸。 只见萧珩视线落回到顾三老爷的身上,右手朝他伸了过去。 “想必这样贵重的东西,你应该是随身携带的,麻烦你交给本王。” 阿琅,“……” 这样也行? 只见顾三老爷艰难地顺了气,从怀里掏出一封信,迟疑了片刻,看着温和的萧珩,交了出去。 萧珩看着手上的那封信,掀眼,脸上的笑容淡淡的, “确定是这个,不会有错的对吗?” 跟着萧珩一起过来的甲一,从小跟着萧珩一起长大。 他算是比较了解萧珩的。 越是这样和颜悦色的时候,萧珩看起来越是生气。 这会顾三老爷拿出来了还好,如果不识相拒绝交出来,那是真的会很惨。 顾三老爷心都在滴血,这段时间,阿琅晾着他们,他一点都不着急。 正是因为手中有这个在。 今日出门,他特意将这个揣身上,没想到,偷鸡不成蚀把米。 家财没要到,能威胁人的东西也没了。 偏生,因为萧珩的话,他不敢有任何的反驳。 阿琅接过萧珩递过来的信,狐疑地看着萧珩。 有些不敢相信,就这样简单? 萧珩一只手背在身后,对阿琅微微一笑,眼神告诉她等会再解释。 阿琅揣着那封信,很想立刻就展开仔细看看。 无奈,今日的戏虽已经落幕,但善后的事情还有许多。 婉妤已经被大理寺的人押走,后续的审问,还要再进行。 另外,宫中,到底是七皇子妃,总要去禀报。 好些事她都是瞒着皇后娘娘进行的,还要去和皇后好好的解释一下。 最重要的是,关于生母明惠雪的死因,如今真相大白,皇后娘娘那里,还有外祖父,外祖母那里…… 忽然,阿琅觉得有些分身乏术。 不过,眼下,她需要先进宫去一趟。 从茶楼出来时,正巧看到婉妤被大理寺的官差推搡着,发髻散了,钗环歪歪斜斜的,红着眼圈,看向走远的七皇子。 阿琅没过多关注,和萧珩上了马车。 到了宫里,不用阿琅说,青柠就已经把茶楼里的那场戏从头到尾,讲给皇后听。 皇后听得很震惊,一个十来岁的小姑娘竟然生得一副这样的心肠,为了不愿意嫁入到平凡人家。 不仅毒害了养母,就连疼爱有加的老太太也下手。 心狠手辣,既坏又毒。 侯府的老太太也不知到了地下,会不会后悔! 疼爱了十几年的女孩是个白眼狼。 当初老太太和婉妤祖孙情深,感情多好啊。 老太太的眼里,除了婉妤还有谁啊? 她对婉妤寄予厚望,身子为了她做了很多的事。 还不是被婉妤给一碗药给药倒了? 还有阿雪…… 皇后娘娘不禁眼眶红红的。 好友死的那样冤屈。 她问阿琅, “婉妤现在已经被大理寺带走了?” 阿琅道,“是的,娘娘,已经带走,不过观她的态度,想来是怎么也不肯承认那些罪行的。” 按照婉妤的狠辣程度,她明白一旦承认,就永无翻身之日。 “不过,她不承认也无用,人证物证都是有的。” 皇后想了想,吩咐宫中的总管太监去大理寺传话,“让他们好好的审。” 阿琅立刻知道皇后娘娘的意思,这就是让下面的人多多折磨婉妤了。 不过,皇后有些遗憾地对阿琅道, “因为边疆战事,又是和南疆在和谈的关口,陛下月前下了旨意大赦天下。” 也就是说,暂时不会有死刑。那么,就算审好了,婉妤也只会被发配边城做苦力。 不过,发配变成做苦力的犯人同死刑也没什么区别,一路上会被折磨的很惨。 尤其,婉妤还是个年轻貌美的小姑娘。 皇后脸色冷如寒霜,看了眼阿琅,到口的话咽了下去。 没有跟着阿琅进宫的萧珩同样想到大赦的事情,他吩咐甲一, “盯着大理寺那边,若是顾婉妤已经被判刑,并且押解边疆。” “路上,把人处理掉!” 这就是让婉妤不用活着到边疆,等发配的时候,就让他派人把她解决掉。 甲一,“属下明白,这就去处理。” 萧珩点头。 茶楼的事情,不过半日的功夫,就已经传得沸沸扬扬,看样子,这个热度一时半会散不了。 人人都震惊顾婉妤的歹毒,道,人不可貌相,看起来一个仙女般的美人,心肠狠毒起来,简直世间罕见。 又有些人怜悯阿琅,被一个这样歹毒的人霸占侯府嫡女的位置十多年,吃了那样多的苦。 明老大人夫妇听阿琅说了明惠雪的死是婉妤造成的,自然是伤心的不得了。 偏偏,这份伤心,没处去发泄。 乌氏已经被婉妤亲手给捅死了,婉妤在大理寺的牢里也是吃了很多的苦头。 可她是个嘴巴硬的,哪怕挨了几十大板,打的血肉模糊,也不肯承认那些罪行。 牢狱之中对她下了重刑,也依然是咬死没有毒害明惠雪,老太太的死也和她没关系。 至于那些个什么慈云庵的八条人命更是和她没关系。 人都被打得昏过去了,也能咬紧牙根不承认。 只能说,婉妤太狠! 很快,大理寺判罚下来,不论她承认不承认,人证物证具在,容不得抵赖。 婉妤被发配的那天,很多人在街头等着看热闹。 人,就是这样,高高在上的时候,众星捧月。 低落低谷时,人人喊打。 更何况,婉妤本就和过街老鼠一样。 这天,阿琅并没有去街上看婉妤游街示众的热闹。 倒是青柠,太过气愤婉妤做下的事,去看了热闹,回来叽叽喳喳的说给阿琅听。 街上的人很激动,朝着囚车扔菜叶子,臭鸡蛋,婉妤因为受刑,整个人很狼狈,了无生气地缩在囚车里。 任由众人朝着她扔这些肮脏的东西。 出了城,官兵押送她往边疆去。 也有昔日婉妤的好友,因为她遭受牵连,冲到囚车前对她进行辱骂。 婉妤一一都受了,只是快要出城时,抬起头来,惨白的脸上露出一抹恶意满满的阴森笑容。 只是,再恶毒又如何,大家看婉妤仿佛在看一个死人。 自从婉妤的事发后,明老大人夫妇就越发的疼爱阿琅。 颇有种要星星不给月亮的姿态。 阿琅坐在明家后院鱼塘前,悠闲地钓鱼。 奈何,半天过去了,阿琅一条鱼都没钓上来。 鱼一条都没钓上来,倒是惹来几只不知从哪里窜出来的野猫,在阿琅的脚边一排排坐着,等着吃鱼。 阿琅:…… 自己连根鱼刺都没看到,还能有鱼分给野猫们吗? 就算有鱼想上钩,看到这些野猫,估摸着都要躲在水底瑟瑟发抖了。 阿琅也不是真的要钓鱼,她这些天,脑子里想的都是当初从顾三老爷那里拿来的那封信。 信,确实是顾衡写的。 上面也确实写了,说他怀疑自己的死因有问题,但怕牵连阿琅,所以不敢说。 当然,更多的是写希望顾三老爷能够看在同族的份上,往后好好照顾阿琅。 并且,奉上了银票三千两…… 阿琅是没想到父亲竟然还有这样一手安排。 只是,回到玉县顾家的那段时间,顾家人的嘴脸,不是不知道。 父亲依然做了这样的安排,还奉上银票。 里头定然是有别的原因,不会如此的简单。 到底有什么深意,阿琅想破了脑袋都没想出来。 故而,一上午,阿琅根本就没将心思放在钓鱼上头。 等到明老大人过来,看见阿琅被野猫围着,又看了看她的木桶, “琅琅啊,你这是一上午一条鱼都没钓到?” 阿琅摸了摸鼻子,不会承认自己心不在焉的,甩锅给窜走的野猫, “它们在,哪条鱼敢靠近。” 明老大人唯外孙女是从,竟然觉得阿琅说的很有道理,笑着大手一挥, “钓不到就算了,想吃什么鱼,让人去采买。” 又觉得这样不够诚心,立刻喊了秦副将过来,让他派人拉网捞鱼…… 一边指挥人捞鱼,一边笑眯眯地问道, “琅琅,你喜欢钓鱼啊?一个池塘够不够钓?不够钓,我再去给你挖几口鱼塘……” 阿琅,…… 这样好像太宠爱了吧? 外祖父,大清早的,你没喝酒呀,怎么说胡话了? 不过,若是她真的松口,明老大人是真的会去再挖几口鱼塘出来的。 于是,连忙阻止。 “等你舅舅回来,也差不多要过年了,到时,给你娘好好的办一场法会。” 明老大人只有明惠雪一个独女,因为老两口一直在战场上辗转,早早的就歇了再生的想法。 明惠雪还未出嫁前,过继了个同族的男孩,也算是死后有人捧盆,祭日的时候有人上柱清香。 这次,明老大人夫妇急着回来见阿琅,其他的人则在后头,约莫要年关才能到京。 说道边疆,明老大人的话就多了,说大漠的风沙,说战场上的擂鼓。 还说道斥候如何的查探消息。 阿琅听的津津有味,当她听到明老大人说斥候一定要善于伪装时,好像任督二脉被打通。 她知道,为何父亲要留给顾三老爷那样一封似是而非的信了。 他在转移别人的目标。 他知道自己的死因有问题,害怕那些人对她下手,所以,留下那封信。 阿琅急匆匆的站起来,胡乱的给明老大人行了个礼,往自己住的地方而去。 她回到屋子里,将房门紧闭,同时吩咐青柠,不许任何人进来。 书案下有个暗格,打开后,她从里头抽出那封信。 她将书写的那张纸捏在掌心,反复揉搓,一直到皱的不能再皱。 再慢慢的将纸张展开,放平,这会信上的内容已经变了。 和刚刚那封信的内容天壤之别。 这封信,是父亲写给她的! 蝇头小楷,密密麻麻的写在上头,阿琅一点点的看下来。 上头,顾衡告诉阿琅,他是皇帝派出去的密探,当年得罪上官,愤而辞官,就是皇帝授意。 这样才能他外出游历,这才名正言顺,不会惹人注目。 他确实是被人下毒,他推算了很多人,最后疑点落在了丞相府上,只是还没找到证据。 信上,顾衡要求阿琅看到这封信,无论是在玉县顾家,又或者是嫁人生子了。 都让她不要去报仇。 不想让阿琅卷入到这些是是非非中去。 他只愿阿琅一生能够平安喜乐。 更何况,这里头的来龙去脉,很难理清楚,证据应该早就没有了。 阿琅放下信,报仇和证据又没有必然的联系。 既然已经有了目标,那中间的步骤就可以省略了。 先把丞相府掀翻,到时候连根拔起,自然就知道真相。 她觉得,自己一开始就想错了,查证这个问题,要查到什么时候去? 顾衡的信上说,他在江南的那一年,得到一个消息,丞相府有一份清扫名单,在那份名单上的人。 有些已经或死或退,几乎无人幸免。 也就是说,不管如何,他都会落得那样的下场。 只是,没想到这么快,很可惜,他还没查到那份名单的下落。 阿琅冷笑。 那就掀翻丞相府,就可以看到那份名单了。 若是早知道父亲的死因,她根本就不用绕这么个大圈子。 要掀翻丞相府,那就要制定一个计划。 阿琅小心的将那封信放回信封里,存入暗格。 有磨了墨,将脑中大概的步骤写下来。 然后一一完善。 写到一半时,阿琅听下笔来。 她想到韩长风。 他出现的那样凑巧,他回来的也是那样凑巧。 在她回京没多久,就被丞相给召了回来。 还有,他写给凌琅阁的那封信。 看落款,在他们到江南没多久,而父亲那个时候还没有中毒。 她忍不住要去怀疑,是不是父亲的毒,和韩长风有关系。 胸口一阵刺痛。 阿琅忍不住用手去捂住。 好半晌,才恢复过来。 她提起笔,继续完善手中的计划。 无论是谁,若是和父亲的死有关,有一个算一个,她都不会放过。 时间很快,转眼间天气突然降温,随后纷纷扬扬地下起雪来。 上京的瓦檐上都覆盖上一层白霜。 因为和南疆的议和还在进行,正巧又到了一年一度秋狩的时候。 上京能够有排面跟着去猎场的,都行动了起来。 因为地方较远,有的人提前一天就过去。 皇后娘娘不放心阿琅,让她,还有明老夫人跟着自己的撵车走。 萧珩骑着马,在外头给她们护航。 到猎场时,已经快要午时。 猎场周围用木栅栏围了起来,御林军领兵镇守在入口,对来往人员进行严密排查。 阿琅下了撵车时,已经很多人都到了。 男男女女聚集在一起。 男人们聚集在宽阔的演武场上,等着狩猎活动开始。 女眷们则是泾渭分明的站在另外一侧,背风的位置,脸上映着未化的雪,时不时娇羞地看一眼对面的儿郎。 愉悦的笑声断断续续地飘在半空。 那些姑娘们精致华贵地穿着,一点也不像是来打猎的,不如说是游玩更恰当。 不过,也真是因为有这些貌美的姑娘,演武场上的那些儿郎们为了展示自己大好风貌。 大冷天,也只穿着单薄的衣衫,勾勒出自己壮实的身材,雄姿英发,尤为威武。 阿琅砸了砸嘴,哎,这空气里流动的眼波,让她仿佛置身在春天里。 哪怕天空明明飘着雪。 皇后娘娘对边上的明老夫人笑道, “老夫人,阿琅过了娘就该十八了,正巧今日上京的大好儿郎都在,你要看上了,可以同本宫说。” 阿琅沉默反思了片刻,明白为何当初明老大人和她说有这场秋狩的时候,那样的小心翼翼了。 哪里是秋狩哟,分明就是变相的相看大会。 怪道那些女眷穿的花枝招展…… 她低头看看自己身上的男装,挺好! 没过多久,皇帝带着众臣也来了。 零零散散站着的众人立即安静下来,垂下视线,朝高台方向行礼。 此次狩猎是以玩乐放松为主,皇帝也没对众人有什么要求,示意众人不要多礼。 打猎其实没什么有趣的,更没什么好看的,毕竟人总不能追着马跑。 也就是出结果的时候,能叫人稍微振奋下人心。 皇帝并没有说亲自下场狩猎什么的,只是和南疆王在看台上坐着,说了些勉励儿郎们的话。 然后一声令下,号角吹起,参加狩猎比赛的青年翻身上马,朝四面飞奔而去。 阿琅一样就看到了坐在皇帝下手的韩丞相,以及站在他身后的韩长风。 这是她第一次见到韩丞相。 她从前对于朝廷的事,并不是多么的关系,只是从父亲那里听了一耳朵。 她关注更多的是各处的风土人情。 只是,虽然她知道的不是很多,她还是知道,韩丞相升迁之路。 朝廷派系林立,倾轧不断。 但是,昏君怕大臣倾轧,可明君不怕,他要的就是这样的平衡。 只要一切在掌控中,总是翻不出他天子之手。 “你为何一直盯着丞相看?是有什么事?”萧珩走到她的面前,狐疑问道。 阿琅茫然,“没有啊。我有嘛?” 萧珩瞧了她两眼,点点头,认真说,“你有。” 阿琅,“……我就随便看看。” 阿琅正想着该怎么把这个话题混过去,不远处,就见燕七等几个人正在高声叫唤, “珩哥……” 阿琅觉得,燕七那有点小疙瘩的脸真是太帅了。 她本来是想让江叔配点药把他脸上小疙瘩去掉的。 现在,不用了。 跟着燕七一起的,还有宝珠郡主几个贵女。 “顾六娘……”宝珠郡主抬了抬下巴,“你来了?听说你从前四处走,是不是?” “我们想去烤鱼,但是都不会,你会不会?要不要和我们一起?” 67,敢不敢来一场比试? 烤鱼,阿琅当然会了,不仅仅是烤鱼,烤肉她也很在行。 常年在外,免不了露宿山野,难不成吃干粮? 那多亏待自己! 见阿琅不回答,宝珠郡主嗤笑, “怎么,这个也不会?” 阿琅淡淡地看着她,不咸不淡地, “郡主好像很会么,不如请郡主给我们展示一下?” 宝珠郡主柳眉倒竖,“你……” 若是她们会,还用得着来找死对头,遭受这番羞辱么? 阿琅不过是看不惯宝珠郡主的态度,高高在上,仿佛叫她一同烤鱼是多大的施舍一样。 这才想要刺一刺她。 见宝珠郡主动怒,阿琅不以为意,得意道, “烤鱼而已,太简单了。” 打一巴掌,给一个甜枣,这个手段,谁还不会呀。 宝珠郡主摁了摁手心,真想一巴掌呼上来。 勉强笑道,“你果然什么都会,那教教我们成吗?” 甜枣既然已经给了出去,那就再给一个也无妨。 不过是顺手的事情。 她大方地道,“你若是想学,自是可以的。” 学不学得会,那她就不管了。 就是教书先生,那也没有包教包会的。 宝珠郡主身后的那些姑娘,都是她的手帕交,感情好得很。 知道两人的恩怨,加之上京一直沸沸扬扬地传了阿琅好多事情,本以为雅和郡主是个性情冷淡,不好接近的性子。 没想,她看起来好像很高傲,其实是个好说话的。 有些姑娘也就大胆地找阿琅搭话。 女孩子之间的话题不过就那些。 “郡主,你这身衣衫真好看,是在哪里做的?” 阿琅穿的不是女装,是男人们穿的长袍样式改的。 改的柔和了些,映衬的阿琅格外不同。 宝珠郡主早就看到阿琅身上的衣裳了,心里气坏了,怎么什么都抢风头。 连个衣裳也不好好穿。 她勉强地看了眼阿琅的衣裳,撇了撇嘴,勉强地夸赞, “确实好看,做得精致,与你好相称啊,是哪个绣坊做的?不曾见过上京有卖这样的东西呀。” 阿琅低头看了看身上的衣裳,这是外祖母亲自裁剪,让明府绣娘做的。 听说从前明惠雪就喜欢这样穿,也是她特意想出来的式样。 没有女式衣裙那样的累赘,也没有男式长袍那样的坚硬板正。 昨日夜里,明老夫人把做成的衣裳,让她试大小,没等她穿好,眼泪就下来了。 想起明惠雪了。 明老夫人一个劲的说,若是她母亲还在,一家三个女人都穿这样的衣裳出去,能让大半个上京都侧目。 阿琅还没开口,有一位姑娘道, “应该是明家独有的吧?刚刚我娘瞧着还感慨了句,从前明大统领就是这样穿的。” 大约怕在场的人不知道明大统领是谁,还特意解释了句,“是郡主的生母。” 宝珠郡主,“……” 好吧,她没有这样的生母。 “不是说要烤鱼吗?那就走吧。” 宝珠郡主杜绝一切更多可能让阿琅发光的机会。 说完,带走先走了。 等到能烤鱼的溪边,阿琅才发现,原来不只这些姑娘,竟然还有另外一伙人在。 领头的是丞相府的韩明珠。 几个姑娘正狼狈地趴在那里生火,火没生起来,倒是一张娇嫩白皙的小脸上灰灰白白的。 出来狩猎,就算皇帝带的厨子不够,负责不了这么多人的饮食。 各家那也是带了的。毕竟不是人人都能有幸和皇帝一同吃御厨做的美食的。 可以说,能吃到的,那都是奖赏。 不过,这些人在上京天天食不厌精脍不厌细,偶尔出来,总是要寻求些新鲜。 于是贵妇人们三三两两的拢在一处说话,做夫人交际。 这些姑娘们,也是熟悉的和熟悉一起,准备烤些东西出来吃吃。 宝珠郡主看起来和韩明珠的关系不怎么好,过去后并没有同韩明珠汇合。 而是另外找了块地方生火做饭。 阿琅挽起袖子,一点点的教导围在自己身边的贵女如何生火做饭。 怎么刨坑,如何堆柴火,以及如何点火,烤鱼时,该什么火候,什么时候洒调料等等。 教好之后,阿琅又拎起她们不知从哪里拿来的肉,抄起刀,就啪啪的剁了起来。 阿琅握刀的手法和普通的厨子又不同。 带着一种说不出的潇洒和恣意。 剁剁声中,甚至让人感受到一股杀气。 让人不由自主地去想,她学握刀,根本就不是用来做菜的。 手起刀落,光影晃动,干脆利落,叫宝珠郡主等一群姑娘看傻了眼。 再看韩明珠那边,火迟迟没生起,就连原本准备好的菜,那也是切得乱七八糟的。 刚刚那个说出阿琅身上衣服来历的姑娘惊叹道, “郡主,你这刀工也太好了叭!” 小姑娘脸儿圆圆的,眼睛瞪得大大的,加上那语调,让人不由得信服她说的话。 阿琅面露羞赧,朝小姑娘露齿笑了下,“还行吧。” 宝珠郡主得意地朝韩明珠那边看了眼,大声道, “那当然,雅和可是什么都懂得,她就是做诗,肯定也能比别人做得好。” 阿琅,…… 别瞎说,她没有,诗做得很普通,从前父亲就没称赞过一次。 倒是做饭,称赞过她! 围在她身边,原本对阿琅有些敌意的姑娘,经过生火,再经历了切菜,这会对阿琅唯有叹服。 他们惊叹道,“真的吗?郡主你还会做诗啊?那你会功夫会骑射吗?” 宝珠郡主又是大声的抢答,“当然会了!听说上次七哥大婚的时候她把赵鸣给打趴下了。” 咦!阿琅有些奇怪。 那日,在场的除了她就没有别的姑娘。 难道男人也很长舌么?把当日比试的事情传扬出去了? 否则,宝珠郡主为何会知道? 只能说当日在场的男子汉们背了口大锅。 宝珠郡主知道,还真的不是从在场的人口中听到的。 而是燕王在皇帝那里听说,随后回家教育宝珠时说的。 不过,宝珠这次说完,并没有之前那样的得意。 七皇子大婚,因为新娘是婉妤,如今算是不怎么光彩的事情了。 而且,当初她可是婉妤的好姐妹,为七皇子和婉妤约会提供了很多的机会。 说起来,不过是侧面点明自己眼瞎心盲而已。 竟然识人不清,把婉妤当成好朋友。 宝珠郡主有些讪讪地垂下头。 显然,这会众人的心神根本不在七皇子大婚上,而是阿琅把赵鸣给打趴下这个点上。 “真的吗?真的吗?郡主,你是怎么知道的?我哥和赵鸣在一处玩,一点风声都没传出来。” 阿琅嘴角抽了抽,这好像并不是什么光荣的事情呀。 宝珠郡主有些尴尬地咳了咳,当时父王和她说了之后,说了让她别到处说的。 毕竟,怎么算,和赵鸣也是亲戚,给他留点面子。 “我也知道的不是很具体,就是听说当时赵鸣挑衅,然后要和六娘比试。” “没想到,最后被六娘给打的落花流水,片甲不留,听说回去就被姑丈揍了一顿。” 众位姑娘听得发出一声声惊叹,“真的吗?竟然如此厉害?不知和对面那些人比起来如何?” 赵鸣在人们的印象里还是纨绔的形象更鲜明些。 虽然阿琅把他打趴下很厉害,可对面很多人可不同。 那可是从小就开始练习弓马骑射的。 不用阿琅回话,就有姑娘接话道,“就算比得上又如何?” “雅和郡主也不能去和那些人比呀。世人最爱用唾沫星子淹女人,叫你只能待在屋子里才好。” 宝珠郡主有些不高兴,她向来是高高在上惯了,因为燕王的缘故,不仅女眷,就是上京的公子哥,那也让她三分。 她最怕听这些,顿时没好气地, “行啦,不要说这些丧气话,听着让人不高兴,鱼都吃不下。” 姑娘们不敢再说这个。 好一会,忽然有个姑娘嘤嘤哭泣, “郡主是贵女,不会被派去和亲,更不会当成滕妾送出去。自然有底气。” 一说到和南疆王联姻的事,众人脸上都有些不好看。 尤其是如今还未说上亲事的姑娘,更是难以掩藏脸上的悲戚之色。 大家互相打量了一眼,不再说话。 顿时,气氛有些压抑凝重。 宝珠郡主知道自己不会被送去和亲,只是,她从前虽说和婉妤好,处处都维护她。 也有些跋扈,但同为女子,对于这样的事情自然是不忍心。 更何况,燕王常年在边疆杀敌,杀的就是南疆的敌人。 现在,要去联姻的也是南疆。 她道, “陛下如今并未说要和亲,你们这样悲悲戚戚的做什么?” “更何况,谁说一定是我们的姑娘去和亲?就不能是南疆送姑娘过来?” 她理直气壮地, “打败战的又不是我们,你们这样不相信陛下么?” 阿琅把肉呀,鱼呀都切好,片好,放到盘子里。 见众人悲悲戚戚的,觉得大家还是太闲了。 若是都忙碌起来,还会有这个闲功夫想这些事情么? 是烤鱼不香么? 烤鱼不香,这不是还有锅么? 那就炖鱼汤喝,不好么? 她放下菜刀,指挥着众人,端水,洗菜,争取人人都有事情做。 这样,她们也不会在一边干站着,想些有的没的。 果然,一忙碌起来,尤其是这些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姑娘,要她们端水,洗菜之类的。 哪里是一时半会能成功的。 顿时,空气里凝滞的气氛都没有了。 只剩下姑娘们的大呼小叫。 “哎呀……这个桶这样重,我提不动啊,你帮帮我好吗?” “这个菜,到底要怎么洗?这是吃叶子还是吃这个杆子?或者一起吃?” 总之,谁也没那个闲功夫想什么和亲啊,对面的贵公子啊…… 不过,闺秀们的叫声,也引来了一些贵公子的侧目。 有些闲着的,没有去打猎的公子,见姑娘们忙活起来。 提水都是东倒西歪的,顿时主动过来替她们搬重物。 做好之后,也不求回报,礼貌走开。 充分体现出翩翩佳公子的风范。 阿琅沉默地坐在角落里,看着两边的互动。 再一次,仿佛置身在融融的春日里。 就连有点冷的天,都变得暖和起来。 等到事情做得差不多了,姑娘们也累的不行,大家围在一处,你帮我捶腿,你帮我捏肩。 顺便闲聊。 “你们觉得,刚刚那些公子里,哪些比较好?” “嗯?我觉着那个黄公子不错,翰林世家,听说来年春闱必然能高中……” “黄公子?你可别想了,他下个月要成亲了。听说他们家都是先成家后立业。” 有姑娘付出可惜的叹声,转而又说起其他的公子, “你们听说了吗?韩明珠的大哥回来了,已经入了翰林做侍讲,前途无量,人也长得很不错,嘻嘻……” “不错是不错,听说丞相大人已经在为他相看妻子了。” “哎……怎么好男儿都已经有了……咱们可怎么办?” “文官家的都不成,那就武将那边的呗,只是若是从武,将来必然是要被调离京师……” “不论是留京,还是跟着去边关,一个要忍受分离寂寞之苦,一个是要忍受艰苦的边疆生活……” 姑娘们个个都唉声叹气的,怎么找个丈夫这样男? 说道边疆,那个圆脸的姑娘问阿琅, “郡主,你从前曾去过边疆吗?那里的生活很艰苦吗?” 阿琅想了想,道, “这要看你想要的是什么了。我自然去过边疆的,那里却是比上京要自由些呢。” “若是你们要过去,开始定然是不会习惯的,单单饮食习惯就不同。” 阿琅觉得,这些姑娘,怪不得打扮的这样靓丽,这分明就是过来亲眼看下这群贵公子呀。 宝珠郡主端了杯水,坐到阿琅身边,将水杯递给她, “这个给你,暖暖手。” 语气有些不自然,带着些不确定。 不确定阿琅会不会收她递过去的东西。 阿琅坦然的接过,朝她笑笑,“多谢。” 宝珠郡主不自然地别过脸去,粗声粗气的, “不客气。” 过了会,又道, “听说你过年就十八了,你也没说人家,你就不愁吗?” 她抬抬下巴,点了点边上的姑娘, “她们好些都愁,女子到了成婚的年纪,自然就要出嫁,若是能找到自己喜欢又门当户对的男子,那是最好的事情。” “这样的地方,很是能探出一个人的品行,也能试出对方是否真的投缘。” “别看现在大家都是各自一边,等到晚上那些出去狩猎的人归来,到时要集在一处庆功,自然就聊起来了。” 宝珠郡主难得的没有带着锋利的棱角,语气里带着些迷茫,阿琅觉得很诧异。 既然对方没有争锋相对,阿琅自然也不会去找事。 她有些好奇, “你也会发愁出嫁的事情吗?” 宝珠郡主瞪她一眼, “以前是不愁的。” 这不是现在大家都在急慌慌的找人家,好男人都被抢走了么。 更何况,从前韩明珠也是没着落的。 自从婉妤的事情爆发出来后,七皇子仿佛换了个人。 反正婉妤没上玉碟,还不算皇家人,更不算七皇子的原配。 所以,七皇子这段时间,跑韩丞相府又跑的勤快起来。 不知道七皇子是如何同韩丞相说的,传言韩丞相隐隐有了松口的迹象。 要把韩明珠嫁给七皇子。 若是韩明珠都有了着落,还是嫁入皇家,宝珠郡主有些发愁。 她该嫁什么样的人家? 一想到这个,宝珠郡主就有些唉声叹气的。 “最近我父亲也在催我母亲帮我想看,我可我总担心,嫁到个什么歹人该如何是好。” 阿琅有些奇怪, “嫁错了人,那就和离呀,你是郡主,你爹燕王难道不给你做主么?” “还有,陛下,难道也会不管?仗势欺人,你不是最会么?” 若是从前,宝珠郡主听到阿琅说什么仗势欺人,定然是要翻脸的。 只是,这会没这个心情,她苦着一张脸,若是成亲了,那就是家丑不可外扬,到时候会不会做主,还真的说不定。 虽然,阿琅依然不怎么喜欢宝珠郡主,可见着她这样小可怜的模样,不由道, “你可别想着把苦往肚子里咽,别人说什么,是她们,你是你。” “若是有人同你讲,”女人就是要靠男人,被欺负了也得乖乖受着,这是没办法的事情。’你就啐她们一口。” “这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宝珠郡主瞪着大眼睛,“那我该信什么?” 阿琅想了想,“我一向不相信昭君出塞会安汉,木兰从军就可以保隋,也不相信妲己会亡殷,西施灭吴,杨妃乱唐的那些。” “女人没有这样大的力量,兴亡的责任,都应该是男得来负。” “那些记史的,都是男的,他们将败亡的大罪,推在女性的身上。” 阿琅顿了顿,可能觉得自己这番话太过大逆不道,于是换了个角度, “你们刚才问我边关的生活如何,我告诉你们,边关的生活并不时常安稳。” “有外敌来侵扰时,附近城镇的男丁都要被拉去街上巡逻,到时,下地干活的男丁不就少了么?” “那下地种庄稼的,就变成了女人。” “还有,接生婆,不是女的?媒婆,不是女的?教孩子的,还不是女的。” “真到了缺人的时候,你问问,谁还计较是男是女。” “也因此,边关的女人可彪悍着呢,若是遇上敌人强悍的,就是女人也是要上阵杀敌的。” 阿琅觉得自己已经够苦口婆心了,不仅将她们烤鱼的事情解决了,还要做个先生,给她们讲道理。 真是太难了。 一众姑娘,原先还各自说各自的,后来就光听阿琅说。 “按照郡主说的,边关比上京还是要好些。” 阿琅摇头, “每个地方的人情风俗不一样罢了,不过,这天地下,没什么事情是一成不变的。” “就看你会不会争取了。” 阿琅觉得,不论何时,都不要给自己设线,这个线不是道德底线。 而是要勇敢地表达,勇敢地举起自己的手,表达自己的观点,只有表达了,事情才会往你想要的方向发展。 就比如,她和父亲在外游历的时候,也时常会碰到身边的干粮用尽,补给不足的时候。 若是能打到猎物还好,不能的话,难道就饿肚子么? 那总是要想办法的。 有时候也会去和山民讨要一点吃的。 开始,她总是不好意思开口,害怕别人对她的鄙夷。 后来,她鼓起勇气去问,山民大多都是很热情,就算有那拒绝的,又不会损失什么。 顶多是得不到食物而已。 也许这个比喻有些不对。 可阿琅觉着,若是连开头都不敢开,又如何会成功呢? 阿琅看着众位姑娘,这些姑娘能和宝珠郡主玩在一处,那么家世都不会差。 越是家世好的,越是要面子。 有几个会和从前老太太那样,不要脸面的呢? 要面子,就不会随便的把姑娘嫁出去。 她安慰道,“你们不要想得那样坏,家里人总是疼爱你们的,他们的眼光总是比你们要老辣。” “不会让你们嫁不好的男人,若是真那样做,还能让你们在这里悠闲的烤鱼?” “还有,你们的人品样貌哪一样差了,为什么要息事宁人?” “你们难道就比男人差了么?” “女人可不是只有逆来顺受这样一种活法。” 众人沉默,不得不说,阿琅的话,是她们从前从未想过的。 想想也是,若是家里真的要随便将她们嫁了,那肯定早就说了人家。 还有,陛下这么长时间都没有说要和亲的事情,想来不可能会有了。 顿时,大家心情都好了起来,看向阿琅的目光越发的不同。 “郡主,不知你喜欢什么样的男子呢?”有位姑娘小声提问。 阿琅,“……” 安慰你们,可不是让你们来反问我的。 在她们不远处,也有一伙男子,正在生火,上面还在热酒。 男子在一处,气氛就要热烈许多。 也有人面上看着参与了热烈的讨论,其实耳朵竖着听对面姑娘们的闲聊。 “没想到雅和郡主看起来那样的贤惠。” 赵鸣不咸不淡地瞥了眼夸奖阿琅的公子。 当日赵鸣和阿琅比试的时候,这位公子也在,赵鸣撇嘴,贤惠,呵呵,到时候给你来一箭怎么死都不知道。 ”也不知道将来雅和郡主会嫁到谁家去,不管是谁,那可真是平步青云了……“ 帝后喜欢,后头有靖安侯府,明府,就是韩、国公府的陈夫人那都是青眼有加。 娶到就是赚到。 有些公子想想,心里竟然蠢蠢欲动起来。 对面的阿琅不愿意回答姑娘的提问,看了看火堆, “我去搬点柴火过来。” 起身,走到附近的柴火堆前,拎起一捆柴火,轻松地走着。 到了石灶前,放下,抽出一根柴火,一半捏在手里,一半放在地上,脚一踩。 ‘啪’,断了,随手丢进埋的石头灶里。 蠢蠢欲动的公子,…… 算了,算了,还是算了。 那一踩,似乎踩短的是他们的骨头! “雅和郡主,既然你说女人不要靠男人,那你的意思就是要和男人比个高下了?” “明日猎场就有比武,你敢不敢来一场?” 阿琅起身间,就听到身后传来一道温煦的声音。 回头,却见正是宝珠郡主的对头,韩明珠。 68,的手被高高举起 作为和婉妤齐名的上京双姝之一,韩明珠瞧着与京中谁人都算不得亲近。 可哪家姑娘见了她,都莫不是客客气气的,可谓是个人缘极好的。 这会对着阿琅,她也是笑吟吟的,看起来温煦和气。 韩家,并不是韩丞相这一代才兴旺的。 韩家老太爷,韩丞相的父亲,就曾经是一名谏臣,以谏闻名。 太宗朝时,太宗曾言韩家老太爷是他的一面镜子,可鉴言行。 引着这句话,韩家一跃成为世间读书人万般推崇的家族。 而韩家,为了名声地位,更是将‘孤’‘直’二字贯彻到底。 不拉帮,不结派,敢于直谏,到了今日,韩丞相上位后,更是将韩家推上一个高位。 韩明珠曾经是最为炙手可热的太子妃人选。 只是太子一直病弱,就算皇帝要给他选妃,他也给拒了。 说是这样病歪歪的身体,还是不要祸害牵连无辜女子。 虽说看起来温煦和气的韩明珠,可落在阿琅的眼中,却闻到一丝轻慢。 这是觉得阿琅在说大话,在拉拢人心。 “比武大会在明日下午。”韩明珠说着,还递给阿琅一个牌子,黑底红字,中间一个大大的‘武’。 “这是报名牌,原本是给我二哥的,送给你。” 看起来多么的体贴呀。 连报名牌都准备好了。 这是一种变相的,让阿琅不得不应的行为。 阿琅慢条斯理地接过那块武牌,随意的扫了一眼。 “我带你认识一下其他人。”韩明珠说着微微侧过身,让出了身后其他姑娘, “这是王御史府上的三姑娘,这是石大学士府上的六姑娘……” 阿琅背着手,望着韩明珠一一介绍的人。 呵,还真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 和韩明珠在一处的,看起来好像没什么高门世家的姑娘。 可是每一个的家世都不容小觑。 王御史,本朝有名的诤臣,谏谁谁死,不死也被咬下一块肉。 石大学士,天下间多少学子都出其门下。 更不要说还有大大小小的各部侍郎,学政之家的姑娘。 阿琅细思极恐。 韩家,不是那么好动。 可正因为这样,才让阿琅更加的想要探究背后的秘密。 那个名单上,到底都是些什么人? 韩家,又是在下一盘什么棋? 韩明珠身后的姑娘,看起来自视甚高,一副等着阿琅去巴结捧的样子。 这些人的眼里,阿琅不过有个好出身罢了。 若是没有这个出身,哪里比得上她们呢? 只是,当阿琅冷淡地扫过去时,这些人不由自主收敛了脸上的不屑。 甚至,她们还不自觉地避开了阿琅的目光。 介绍完了之后,韩明珠指着阿琅手中的武牌, “郡主可要将这个好好收起来,没有武牌可没办法上场。” 阿琅顺势将那武牌递还给韩明珠, “我要上场,无需这个武牌。” 可谓是软硬不吃了。 不论韩明珠隐晦的介绍众人给她认识是为炫耀。 还是施舍般的把这个武牌给了她。 都不接招。 韩明珠目光一闪。 顾婉妤败在这位真千金的手里,不冤枉。 “那咱们就坐着说话吧!”韩明珠指了指原来她呆的那处。 不过,韩明珠想拉阿琅过去坐,就算阿琅同意,宝珠郡主一群人也不同意呀。 宝珠郡主一把挽着阿琅的手,抬了抬下巴, “韩明珠,你们要想吃到东西,自己想办法去,不要拐着弯把阿琅弄过去。” 韩明珠面皮都抽了抽。 她还确实没这样的想法。 韩明珠露出笑容, “不过去就不过去吧。雅和郡主,这个牌子你还是拿着吧。没有这个无法上场的。” 阿琅摇了摇头, “这个比武,是每年狩猎时都有吧?” “拿着这个牌子我还要一个个的挑战过来,多没意思。” “要挑战我也只挑战最后胜出的那个……” 也就是要和头名比试。 只要赢了这个头名,那她就是头名中的头名,更是实至名归。 好狂妄的口气! 其他人都傻了眼。 她们万万也没想到,这个雅和郡主,简直就是要疯了。 不等大家反应过来,阿琅转声又问, “我从前也没参加过,这个比武,好玩儿吗?” 好玩儿吗? 好玩儿……吗? 不少人嘴角抽了抽,一时间不知道该评价阿琅狂妄还是无知了。 韩明珠没有和她们一样想,而是陡然一个机灵,警觉起来。 难道这个阿琅,真的有两把刷子? 把赵鸣打败的事情,她听父亲提起过。 只是,赵鸣一直都是个纨绔,能有多厉害呢? 把他打败不算什么。 可现在,韩明珠意味深长地笑着说, “那就期盼着郡主的佳音了,让我等这些没见过世面的也开开眼界。” 阿琅沉默了会,抬眸笑道, “自然,会让你见识到靖安侯府和明家女人的勇猛。” “也会告诉你,女人,不是只有逆来顺受一种活法。” 宝珠郡主抱着阿琅的手臂,摇晃, “真的吗?你说的是真的吗?这个比武台已经许久没有女人上去过,更别说赢了。” 阿琅看着被她摇晃的手臂,心说,可不是,从前也没她这么离经叛道的女人啊。 她的母亲虽是女jiang。军,一样不是被众人诟病么? 宝珠郡主顿时顾不上和韩明珠别苗头,当即推着阿琅,让她到一边坐下。 殷勤地给她倒了一杯水,然后, “琅琅,你别站着了,好好休息,接下来的吃食我们弄,你只要在边上看着就成。” 这样还不够,又问, “你觉得我能帮你做什么?只要我能做的,我都去做。” 阿琅,…… 她现在就想她不要在她眼前走来走去的,走得她眼晕。 夜暮四合后,出去打猎的青年陆陆续续回归。 他们将手中的猎物垒到一边,有清点的太监等着清点。 清点完毕,等待晚宴的开始。 空地的周围,陆陆续续点了不少篝火,夜风也大了起来。 星辰万里,银光遍洒。 御林军早就将空地两侧的座位布置好,就等着帝后以及众人的到来。 皇帝听御林军统领将青年们狩猎的情况一一禀报,对几位勇士大大的赞扬了一番。 并请他们到临近高台的地方入座,并亲自赐酒和佳肴。 至于其他的赏赐,待到回京,自然会送到各自的府上。 众人高声庆贺了一番,宴席正式开始,擂鼓唱歌,场面热闹成一团。 果然,如宝珠郡主所说,姑娘们散开来,去到中间的木桌上吃刚烤好的烤肉。 一群未婚的儿郎也围了上去,借机与看对眼的姑娘搭话。 阿琅起先想陪在皇后或者明老夫人身边,但被赶走了。 裕王妃那板正的脸,露出一丝笑意,挥手, “可怜的阿昕因为不舒服,没能来,这会大概在家里黯然垂泪,你能来,还不去玩耍。跟在我们这群老太婆身边做什么?” 阿琅摸摸鼻子,无奈的也去了木桌那边。 她拿着一个木签,闻了闻,肉倒是烤得嫩的很,只是调料用的不够好。 “这里不好玩吗?” 有人走到她的身边,轻声问道。 阿琅捏了捏手中的木签,抬眸去看。 是今日站在韩丞相身后的韩长风。 阿琅说,“还行,打发时间可以。” 这样一群人热热闹闹的,让她想起有一年在边关过年。 韩长风靠近了一点,说, “苒儿,我使人上门提亲可好?” 这是他回来后,第二次同阿琅说到这个话题。 阿琅的耳边全是那些男男女女的说话声。 她皱了下眉头,问,“公子说什么?我没听清楚。” 韩长风又要靠近她一点,却被阿琅躲开,然后,声音细碎,只能听见几个零散的词。 宝珠郡主在人群里走了一圈,好不容易找到阿琅,见她和韩家大公子站在一块,看起来有点腻腻歪歪的。 她没想到阿琅竟然喜欢韩家大公子这个类型的。 顿时想着,要不要成全她一把。 说起来,宝珠郡主有这样的转变,还是因为阿琅的态度。 自从婉妤的事情发生后,她总感觉每次出门,都有人在她的背后指指点点。 仿佛在说她眼盲心瞎,把婉妤那样毒辣的人当成朋友,形影不离。 也有人摆着一张虚伪的脸安慰她。 都说脚疼莫踩人的脚,那些人是她怎么痛,就怎么踩,可是那又如何。 唯独只有阿琅,见着她之后,并没有和那些人一样冷嘲热讽。 虽然态度淡淡的,这已经是这段时间她能遇到的最好的态度了。 她不是不识相的人,也后悔自己从前做过的事。 只是,世界上也没有后悔药可以吃。 错了,她认,她改! 宝珠郡主走到阿琅身边,一颗石子,磕在她的脚上,一歪,倒在阿琅的身上。 连带着,阿琅一时不察,身形晃悠,没等她侧过身去,就有人扶住她的手腕。 将他带入一具坚硬的胸膛里。 阿琅蹙眉,稳住脚,轻轻推开。 她并不想和韩长风再有什么瓜葛。 这样的一个动作,分明是无心的,落在有意人的眼中,含义大为不同。 只是,还没等她退出来,感受到抓在她胳臂上的那双手很是不同。 她意识到什么,心头跳了跳,表情不太淡定。 扶住她的人,不是韩长风,竟是萧珩。 抓在她手腕上的手有些指节处有薄茧,滚烫的。 阿琅感觉一股热意瞬间冲上打闹。 好在,火堆熊熊,看不出她脸上的颜色,否则,她的窘迫就暴露人前了。 萧珩淡定的将她扶好,然后慢慢地放开手。 宝珠郡主简直想要哭了。 她是想着要不要成全阿琅和韩家大公子。 可绝不是这样的。 她抱着腿,哭丧着脸,看着阿琅。 果然,她真的是一事也做不成。 今日宴席的规模不大,烤肉与酒是最主要的吃食了。 当然,也还有歌舞助兴。 淑妃也跟着来了狩猎场,只是,最近好像格外的贤惠低调,从头到尾,低眉顺眼,活像个刚进门的小媳妇。 连个头也没怎么抬。 皇帝和皇后坐得更近一些,时不时凑在一处说话,一看感情就很好。 阿琅刚刚离开的时候,还看到皇帝老爷在食案下偷偷扯皇后娘娘的裙摆,被皇后娘娘重重一掌拍开了。 皇帝,“阿珩往年都是一个人静静的坐在一边,明明身处最热闹的中心,缺仿若置身事外。” “今年,可真是难得,竟然会去木桌边上……” 一边说,一边瞪大眼睛,去握皇后娘娘的手, “你……你看看……你快看……” 皇后娘娘一把重重地推开皇帝的手, “说话,好好说话,大庭广众之下,为老不尊,乱摸个什么。” 皇帝拍拍她的手, “朕说的是,阿珩,阿珩和琅琅……” 皇后顺着他的手指过去看,正好看到萧珩扶着阿琅,远看过去,两人拥在一处。 倏尔分开,四目相望,两人之间,流转着融融的春意。 皇后翘了翘唇角,这次没抽开被皇帝握着的手。 或许,她可以给阿雪上柱香,告诉她一个好消息了。 这边,阿琅撑着萧珩的胸膛,一下跳开来。 一侧的韩长风看着自己空空如也的手,眉头皱出一道沟壑。 转瞬,清俊的面孔挂着和善的浅笑。 阿琅看了看两个人,嘴动了动,想说点什么,又觉得好像没什么必要。 她附身过去将被石头绊倒的宝珠郡主给拉起来。 “你没摔着吧。” 宝珠摇摇头。 “大哥,你怎么在这里?咦,郡王,你也在此?” 又一声清凉的女声响起。 韩明珠捧着一个托盘走了过来。 阿琅的眼角一抽。 韩明珠的衣服和白日里看到的那身有些不同。 穿着蓝色的骑装,粉面透着红晕,和白日看到的那种温婉比起来,显得生动明媚许多。 这还没完,又有两个男子从场边走过来,其中一个是燕七,一个是赵鸣。 “这是什么缘分呀。”燕七嘻嘻哈哈的。 他看到韩明珠端着的木盘,上面放着几块烤肉,散发着诱人的香气。 搓搓手,就要去拿,被韩明珠飞速的一转身,落了个空。 “七公子,抱歉,这是给我亲手给大哥准备的,那边还有呢。” 说着,她将木盘送到韩长风的手中,同时有些羞涩的看着萧珩, “郡王,不知你是否用过晚膳……” 没说出来的话就是能否赏脸吃一块呢? 被阿琅拉起来,正在拍着裙摆上灰尘的宝珠郡主撇了撇嘴。 不要脸,勾了七殿下,还想来勾珩哥…… 萧珩侧了侧身,一脸淡漠,“不必,多谢。” 惜字如金。 燕七站在韩明珠的背后,看向萧珩,忽然踮起脚尖,音量都太高了几分,道, “韩姑娘,你这可就是厚此薄彼了呀。你要给韩大公子也就没话说了。” “为何又邀请珩哥?来来来,让我这个美舌头尝一尝韩姑娘亲手做的吃食是什么味道。” 说着从韩明珠身后探过手去,拿走一块,快速的咬了一口。 “咦,韩姑娘,你这个手艺倒真是不错,竟然和珩哥军中烤肉好手烤出来的味道是一样的。” 说者无意,听着有心。 这一下就能听出,韩明珠说是亲手准备的,明明就是别人烤好的,端过来而已。 韩明珠瞥了燕七一样,镇定如斯, “七公子莫不是听错了,我说的准备可不是我自己烤。” 她傲然道, “这个人人都会,何须我来动手……” 她不想再和燕七在这个问题上纠缠下去,见韩长风不知想什么,没接木盘,当即一个旋身,将木盘一把放在燕七手上, “七公子喜欢,就都给你吧。” 她抚了抚鬓角,不在意般, “明日的比武会,雅和郡主说要挑战比武头名呢。” 她一脸的担忧, “雅和郡主,其实打不过男人也没什么的,毕竟我们天生就比较柔弱,力气也小。” 赵鸣在一边抽搐了下嘴角,这个韩三姑娘大约是没见识过雅和郡主的厉害吧。 那么重的长弓,连着射了三十箭,都不见她手抖一下。 还有,刚刚生生将那跟柴火掰断,是柔弱的人能干出来的事情吗? 她这是对柔弱有什么错误的见解? 宝珠郡主不想看韩明珠那虚伪的脸,当即道, “谁说琅琅打不过那些男人了,他们又没有被琅琅打过,你怎么知道琅琅打不过他们。” 臭不要脸! 萧珩笑道,“宝珠说的不错!” 宝珠郡主义愤填膺,恨不能扯起袖子, “琅琅,明日就去将那头名给打趴下,让那些诋毁你的人看看。” 阿琅头疼,宝珠郡主难道是这么不注意形象的吗? 而且,她毁的好像是自己的形象呀。 她拉着宝珠郡主离开,“你不是说脚有些疼吗?去给你上点药。” 宝珠郡主不想离开,“我脚没有摔到,不疼的。” 阿琅,“有的,刚刚你就说疼,走吧。还是要我背你?” 宝珠郡主:…… 说得好像真的有点疼了。 萧珩眼见阿琅离开,也跟着离开,和她同一个方向。 走了几步,突然出声,“韩三姑娘刁难你了?” 阿琅的步子顿了顿,扶着宝珠郡主,说,“没有。” 那还真算不上刁难。 宝珠郡主在边上,“有。” 萧珩无视,又问,“是她说让你明日去比武的?” “唔”也不算。阿琅抬眸多看了他一眼,他早就知道韩明珠想做什么? 萧珩慢悠悠的,“你答应了?” “嗯。”姑且算吧。 从前的阿琅想要低调,隐在人后,现在,她觉得还是要换个打法才行。 “那你小心,不过,这次参加比武的人,没有什么高手,你也不用太担心。” 阿琅怔了怔,“嗯,多谢郡王的提醒。” 萧珩又等了下,没等到阿琅再开口。 可能是因为边上有个宝珠在?所以不说话? 萧珩觉得,宝珠郡主太碍眼了。 “不知郡王能否给我一份明日比武之人的资料?” 既然要比,那还是做点准备吧。 萧珩点头,应了声,“好。” 翌日清晨,日光微亮之际,外头已经有人走动。 阿琅浅眠,昨夜回来没多久后,就有人将比武的卷宗送了过来。 阿琅大致的翻了下,心里有了数。 她翻了个身,起身,出了营帐,发现御林军正在搭建比武用的擂台。 皇帝也已经起身,正在看台上,与几名武将说话,其中就有明老大人。 下面一群贵公子正在活动手脚。 不过,和昨日春意融融的场面不同,今日的贵公子们好像有点邋遢,头发扎的很松散,衣裳也不怎么整洁。 阿琅轻笑,果然是不识得人间烟火的贵公子,不善于打理自己。 其实,说是比武,大多是昨日打猎胜出的那些人上去练练伸手,切磋切磋,没什么固定的规则。 并不是什么正式的比武,当时奖励丰厚,自然惹得大家趋之若鹜。 比如,现如今的御林军统领,就是在这个擂台上被皇帝看重,然后升了职务。 阿琅用过早膳,却明老夫人和皇后娘娘等的面前晃了一下,又被她们给赶走了。 这是恨不能在这次狩猎时,就让阿琅有个看对眼的人,回去就下定,成亲,入洞房呢。 难不成真的是娶个媳妇好过年? 阿琅有些无奈。 只能晃荡着走到人群里去观看。 没多久,皇帝说了些赞词,亲手擂鼓,比武就正式开始了。 裁判,就是皇帝和一众武将,萧珩,竟然也是今日的裁判。 一说开始,猎场上空就响起了震耳欲聋的喊声,那欢呼声很能让人热血沸腾。 比赛讲究点到为止,助兴为佳,当围观者诸多的比武,难免会有人输不起,动手间失去分寸。 于是,御林军统领派了御林军在擂台的四角看守秩序。 若是有人失了分寸,立刻上前阻止。 抽到第一签的人,站在高台正中央,大声道,“谁来?” 一道黑影跳上台,把比武台踩得砰砰响,好像地龙要翻身,是个体格高大,魁梧的和小山一样的人。 他上去一把将外衫给脱了,露出结实的肌肉。 宝珠郡主不知什么时候钻到阿琅的身边,她吸了口气,小声道, “琅琅,这个人看起来很厉害,一压都能把人压死。” 阿琅笑笑不语,最后拗不住宝珠郡主连珠炮一样的问题,也为了安抚她, “这人看着确实健壮有力,可是,正因为他太过雄壮,失去了灵活度。而且,他看起来并不是什么正经师父教出来的。” “更多的是野路子学的,所以……” 宝珠郡主和一众姑娘没想到阿琅这个也知道,越发折服, “郡主,你连这个都知道,也太厉害了吧。” 阿琅很想和当初的父亲一样,摸摸这些姑娘的头,让他们多多回去读书。 多读书,才能知道,这个世界有多么的宽广。 不过,她作为曾经也不爱读书的人,谦虚道, “哪里哪里,不过是知道些皮毛。” 有些姑娘小声请求, “不若郡主帮我们讲解一下,否则,咱们也就是凑个热闹,郡主讲解了,也能回家和兄弟姐妹显摆呢。” 阿琅欣然同意。 台上的人,没有过多寒暄,上去就开打。 一壮一瘦,一高一矮,两个人打斗在一起,因为都没有用兵器,比的是拳脚。 那雄壮的男子看起来很不错,将那个瘦矮的打的是节节败退。 宝珠郡主抓着阿琅的袖子,紧张道,“输了吗、要输了吗?” 局面确实好像是一边倒,眼看就要结束了,高壮男子就要赢了。 阿琅却是感叹,“差距大着呢。” “那高壮的人,力气确实大,只是,也只是力气大而已,另外那个,却是柔和的很,正好,柔能克刚,高壮的要输了。” 阿琅话音刚落,就见那矮瘦的男子一个弯腰,反击,将那高壮的打倒在地,半天起不来。 自然,就是矮瘦的那个赢了。 阿琅周围发出一声声的惊叹,“郡主,你真厉害!” “若是你去压盘口,必然全部中呢。” 一说道这个,竟然真的有姑娘要去押注,说是赚点脂粉钱。 竟然真的有人能够一眼辨别出武者高下。 从前,她们只是在画本子上才看到这样的。 现在,人就在身边。 这个顾六娘,真厉害。 还有什么,是她不会的呢? 姑娘们的欢呼,也惹来了一群男子的注目。 几个人派了一个姑娘身边的丫鬟去下赌注,其他的人围着阿琅,围的更紧了。 险些把宝珠郡主都给挤了出去。 宝珠郡主:气死了,一个两个都来和她抢人。 接下来比赛继续进行,大家也都很有分寸,毕竟平日就是相识的人,也没什么仇怨。 好几场比赛,都没有人受伤的情况。 而阿琅的点评,每一次都很到位。 让姑娘们赚了不少的银子。 姑娘们开心坏了,听得是津津有味,甚至学到了不少的东西。 简直把阿琅当成神一样,散发着金光。 阿琅则是有些挠头,这上京的姑娘,怎么都这样单纯。 也太好收编了吧。 终于,最后一场了,前面连胜了六场的武者,只要胜了这一场,就能成为头名。 最后一个上场的,是个年轻男子,手中的武器是刀,打法是大开大合,凭借自己强劲的内力,将前头那赢了六场的人给打了下去。 战局几乎是一面倒,不用阿琅讲解,大家就看的出谁强谁弱。 阿琅却觉得奇怪。 那连赢六场的人,确实有可能是因为车轮战体力下降,武力值也下降。 可他不至于就输给刚刚上场的那个年轻男子。 里头有蹊跷。 阿琅问,“你们谁认识这位年轻公子吗?” “我知道,这个是石大学士府上旁支公子,因为石家本来都是从文的,就他一个从武,很是惹人注目。” 竟然是石家的? 台下众人大约都是认识这位石公子的,纷纷窃窃私语。 “石头的武力又精进了。” “是啊,是啊,一下就把赵大统领给比了下去。真是可惜了赵大统领呢。” “看来,今年头名就是石公子了。” 皇帝在上面和几位武将交头接耳的商议了会,就有位武将走到台前,大声唱和, “可还有人要上来比试?” 人群中,高声的响起,“有。” 阿琅的手被高高的举起。 69,狂妄的顾六娘 擂台上,鼓声擂擂,赢下最终场的石公子手撑着大刀,站在台上。 原本,石公子应该是最后一个,武将上前唱和不过是例行询问。 下一步,他就该公布,石公子获得今日比武头名。 却没想,竟还有人想要挑战。 武将茫然,看台上下的人们一样茫然,目光在青年们聚集的那边巡视了一圈。 也没见着哪位英雄举手。 再往四处散去,竟是在女眷聚集的地方看到一只白嫩的手高举。 ‘刷刷’,所有的目光都聚拢在阿琅身上。 宝珠郡主瞪了一眼站在阿琅身边的韩明珠,小声道, “琅琅,瞧着那石公子挺可怕的……你真要去呀?” 阿琅淡淡的瞥了眼笑得温柔可亲的韩明珠,漫声道, “去,昨日就说去的,做好的决定,说出的话,那就是泼出去的水,没有回收的道理。” 宝珠郡主咬着唇,见阿琅真要去,忽然从脖子上取下一个东西,快速的挂在阿琅的脖子上。 “这是我娘去年去同泰寺求来的平安符,给你。” 阿琅有些好笑,又有些感动。 她道,“不用不用,这个是燕王妃给你求的,你留着吧,这个也不靠运气。” 她举了举拳头,“靠的是这个。” 宝珠郡主却怎么也不肯阿琅将平安符取下来,甚至有些扭捏的, “你若是不怪我从前对你的态度,就留着吧,这样我能心安一些……” 阿琅要上擂台挑战的事,并未和明老夫人及皇后娘娘禀明。 她怕万一说了出去,不同意她上台,就算同意,也是担惊受怕的。 原本,她昨夜看过萧珩送来的卷宗,对于输赢是有点数的。 只是,没想到,原本最后一个该上场的青年并未上场, 而是忽然冒出一位石公子,还是如此的大开大合,几个回合就将那人挑了下去。 暂时,她还没想到为什么会这样。 但她可以肯定,应该是有人要整她。 那她是决不能明知道是个坑还要往里跳。 当时,不去的话,岂非白白给了一个话柄递到那人手上? 她个人荣辱不要紧,怂就怂了,可这样,会连累到靖安侯的英名,以及明家。 尤其是明家,个个英雄,倘若有她这么个临阵逃脱的外孙女,日后还不被人取笑? 她既然得了这一切,享受着靖安侯府,明家带来的好处,不能给他们脸上添光就罢了。 总不能让他们在人前没面子呀。 到时候,生父靖安侯被气的棺材板都要摁不住。 当然了,她也相信,跟她性命比起来,都还不要紧,明家两个老人不会想要她有什么闪失的。 但无论如何,阿琅不会咽下这口气。 石公子,且打且看吧! 翻来覆去想了想,她不动神色地瞥了眼边上的韩明珠。 既然这么想看她出丑,她怎么能拒绝呢? 更何况,到时候,谁出丑,还不一定呢! 鼓声已经响了十八下,阿琅一定要上场,否则,就算认怂了。 阿琅朝身后,呆滞的姑娘们笑了笑,穿过人群,轻巧的跳上擂台。 而不远处坐着观看的皇后娘娘等人,见着阿琅下场,迅速把背挺直起来了。 皇后奶给娘娘问,“老夫人,琅琅怎么忽然要上场?听阿珩说她骑射是好,可……” 石公子手上的那把大刀,皇后娘娘一看就知道重量非同寻常。 阿琅的小身板,能顶得住吗? 明老夫人知道阿琅会些武艺,可从来没见识过,她心里也是没底。 可她知道阿琅不是莽撞的人,更何况,众目睽睽之下,满朝算得上的官员大臣,勋贵都在此。 就算有事,有她和老家伙在,总能救场。 皇帝正和几位武将说话,见着阿琅举手,呛了一口气,这孩子,到底是怎么回事? 出来凑什么热闹? 他迅速地扫视四周,只见已有不少人认出阿琅,窃窃私语声正如潮水般传来,自然都是不看好她。 而阿琅却人就未曾觉察到任何不妥似的信不走到石公子面前…… 萧珩早就知道阿琅今日要上场,只是,当石公子上场时,就感觉到不对,神色立时也变了。 石公子,根本就不曾在今日比武的名单里。 只是,这本就不是什么正式的比赛,想要挑战,都可以上台。 他当然知道这位石公子,他的武路路子正,底子扎实,力气可以说是大如牛,据说一只手能够扛鼎。 他来不及多想,随即唤来甲一,“去查一下,到底是怎么回事! 放在膝边的双手,不由自主地攥起拳头。 皇帝可不想自己亲封的郡主有个什么闪失,否则,也对不起靖安侯夫妇。 即刻吩咐人, “去,把阿琅拦下来,换个人上阵!” 明老大人就坐在皇帝的身边,他一把拍在旁边的圈椅上,椅子隐隐有了裂纹, “陛下,晚了!琅琅不是不知分寸的人,无需阻拦,边上有御林军看着,不会有事的。” 明老大人阻拦了皇帝去叫人把阿琅替换下来的想法。 不是他不担心阿琅。 他早就想冲下去了。 只是,这么长时间和阿琅的相处下来。 她是个有主见,有想法的姑娘。 上去擂台,一定不是冲动冒失的举动。 他相信阿琅! 看台上下,看了这么多场比赛有些坐不住的贵人们,这会纷纷放下手中的茶盏和瓜子。 将注意力全部放在比武台上。 比武台上,阿琅走到一旁的武器架上,挑挑拣拣地选武器。 石公子撑着长刀,“这位姑娘,在下不和女人比试。” “我也不打女人。” 阿琅将各种武器都放在手上掂了一遍, “听说石公子是石家一门里唯一一个从武的,想必,府上对你的期望很大。” “若是公子真想要做个武将,那就不要在比武场上说什么不打谁的话。” 石公子挥舞了下长刀,背到身后,“你是郡主,千金之躯,若是有什么损伤,在下担不起。” 阿琅最终选了一把长枪,她在手上转动辄试了试长度还有重量,觉得还趁手,拿起背到身后。 跳上最中心的比武台。 萧珩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拱手朝皇帝行礼, “陛下,臣想去台上看着,以免郡主受伤。” 不等皇帝允准,他就已经跳下看台,几步助跑,跳上了看台,正好落在阿琅的身后。 仿佛是给她撑腰一般。 石公子抬了抬下巴,睥睨般地看着阿琅, “郡主,你也知道在下是个武将,下手必然是没有个轻重,武场本就不是女人该玩耍的地方。” “若是郡主想要找人玩耍,自可让老大人找些侍卫陪你玩。” “你还是下去吧,在下不和女人打架。” 阿琅舞动着长枪,直接朝石公子刺了过去。 石公子没有防备,下意识的身子一退,躲开了这一下攻击。 同时,他抬起手中大大刀,挡在qiang头。 只听‘铿锵’一声,兵刃交击在一起发出刺耳的鸣响。 石公子虽然躲开攻击,依然是被长枪刺过来的冲力给冲击的往后一退。 手腕和腹部更是一阵钝痛。 好不容易,他才稳住身形。 没等他站稳,阿琅手中的长枪又刺了过来。 石公子再也没有刚才的那种轻视之感。 竟然是个狠角色! 他忽然明白为何韩姑娘会让他上场。 若是原本要上场的那个青年,定然在这位雅和郡主手中过不了几招。 因为惊讶,石公子脸上带出一丝讶异,他抬起手将长刀横在胸前,脖子摇了摇,发出啪啪声,脸上露出一丝兴味。 阿琅一边进攻,一边笑道, “石公子,你一直都是如此轻视女人吗?我同意了吗?” 经过这一招,下面的看台上的观众均是发出一声哗然。 原先不屑于看这场比试的人也不自觉的收起轻视,认真对待。 宝珠郡主双手紧握,紧张的很,“琅琅一定可以的。” 边上的姑娘发出感叹,“原来雅和郡主真的可以呢。” 宝珠郡主觉得自己不能这样坐以待毙,光看着有什么用? 一定要帮一帮阿琅才行。 她撸起袖子,拉着身边的闺秀们一起喊起来。 “琅琅,加油……琅琅上啊…… “郡主,加油,不要怕,冲啊!我们支持你……” “郡主,把石公子杀个片甲不留,落花流水……” 青年们那边也不甘示弱,原本有些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现在姑娘们如此热情。 喊话的时候,竟然还带上了男人们。 于是,青年们也扯着嗓子喊了起来。 一时间男男女女的喊话声,加油声,嘘声,交织在一起。 场面可谓是空前的热闹。 比武台上,两个人的动作比他们的喊话还要热闹。 阿琅的力气虽然说比女子要大一些,但是和石公子比,那简直不能看。 尤其是石公子还是个能单手扛鼎的。 她刚刚在台下也不是什么都没有做。 虽然石公子很快就解决了那个连胜六场的青年,还是被她窥到了一点他的功夫来路。 感谢父亲,带着她到处走。 见识过那么多人,更是认识了一些江湖人士。 和石公子这样的人,硬碰硬定然是不行的。 那把长刀压下来,就能让她没办法抵抗。 力取不成,那就智取。 反正,她赢了就行。 她避开正面攻击石公子,而是从侧面进行缠斗。 手中的长枪灵活的仿佛游鱼一般,不断扭转,不断进攻,不断变换法方向。 就算石公子觉得阿琅不是一般的角色,也没有全部心神投入进去。 他依然带着一股轻视,并未把阿琅的攻击放在眼里。 大多是防御,就算有进攻,也不过是象征性的。 想要消耗掉阿琅的力气,最后一举取胜。 只是,原本以为的游刃有余,慢慢的,竟然变成了作茧自缚。 他力气大,手中的长刀重量也重,慢慢的,长刀竟然变成了一个累赘。 一切看起来好像手下留情,其实是轻视,都变成了阿琅取胜的机会。 阿琅手中的长枪,仿佛没有重量一般,收放的速度越来越快,攻势越来越猛。 逼迫着石公子不得不全力以赴。 长枪和长刀不断的碰撞在一起,铮铮的鸣响,尖锐不断。 那密集的程度,仿佛要和鼓点比节奏。 两种声音交织在一起,让人好似置身在真正的战场上。 热血沸腾。 全力以赴。 一直向前冲! 宝珠郡主声音都喊嘶哑了。 最后不得不停下来,屏住呼吸。 好像她一泄气,阿琅就会输一样。 手狠狠的卷在一起,哪怕掐到肉里,也不觉得疼。 萧珩站在阿琅的身后,从开始的紧张,到慢慢的放下心来。 只是,看到中间的时候。 他身子忽然一僵。 这样的手法,他好像在哪里见到过! 身体上的某处,好像比他的思想更快一点反应过来。 有点疼! 他的嘴角抽了抽。 原来是她! 看台上,一众武将也是看得津津有味。 均是发出一声声赞叹。 也有恭贺明老大人,无论是靖安侯还是明家都是后继有人了。 也有看出门道,在边上嘀咕, “哎,说到底,雅和郡主是个女子,女子的力气天生就比男人要弱。” “还有,她手上的长枪,别看使起来好像很顺手,其实长枪不是谁都能用的。” “握在手里,还是很累的。” “这样下去,再过十招郡主必然败下阵来。” 明老大人身子紧绷,握着圈椅手把的手,紧紧的,只差要把那木头给捏碎了。 他的脖子伸的老长,蓄势待发,只要阿琅有一点可能受伤的机会,他就冲上去。 果然,那个说阿琅十招必然败下阵的武将说的没错。 十招一到,阿琅真的显示出了疲态。 手中长枪的速度明显放慢下来。 石公子见状,心中一喜,立刻提起长刀展开强势的攻击。 那一瞬间,不论是看出门道,还是不懂行的人,都感觉到了双方的攻势改变。 阿琅好像知道自己打不过一样,利落的往后撤退。 一直要往比武台边上撤去。 宝珠郡主上蹿下跳的,拼命大喊, “琅琅,不要怕她,上啊,不要怕。” 有些认识石公子的,就要石公子的命。 反正什么样的声音都有,让阿琅绊倒他的,让阿琅坚持住的。 萧珩站在那里,脚一前一后的站着,只要不对,立刻出手。 石公子找到胜的机会,自然不会放过,他一直往前,马上就要攻到阿琅的身边。 长刀眼看就要挨到了阿琅。 宝珠郡主捂着眼睛,不敢去看。 闺秀们发出一声声的惊叫。 青年们这会也觉得石公子太过咄咄逼人了。 不就是一个姑娘家吗? 用得着这样阴险? 赢了又怎么样? 擂台上,阿琅在石公子的长刀快要逼过来的时候,忽然身形一动。 身子往下一缩,单手撑在地方,长枪朝前,打在石公子的腿上。 石公子只觉得小腿一麻,身形一顿,阿琅一个旋身,长枪往上,打在他的长刀上。 将石公子的手都给震麻了。手中的长刀飞了出去。 不等石公子反应过来,阿琅快速的又是一枪,朝石公子打去。 为了不让阿琅的长枪攻击到他的身上,石公子抬起手肘去挡。 这一次,阿琅再没有半点撤退的迹象,而是一下比一下攻势都要快。 密集的攻击,好像雨点一样落在石公子的身上。 毫不犹豫地带着杀气,石公子哪里还有半点优势? 阿琅本身又哪里还有一点颓势? 方才那分明就是诱敌啊。 石公子明白过来,已经晚了,后悔莫及。 一旦有了这样的情绪,那么阿琅的攻击势如破竹,最后一下,为了挡住阿琅的长枪伤到自己的重要部位。 被阿琅扫到了膝弯处,单腿跪地。 身形摇晃,眼看就要摔倒了。 阿琅的长枪一挡,顺手一拉,将石公子给拉了起来。 石公子怔怔地看着阿琅。 再回头,他就站在擂台边上。 若是阿琅没有拉住他,他必然要甩下擂台。 阿琅放开他,后退一步,抱拳,“承让。” 石公子,“……” 阿琅将长枪背在身后,“我赢了呀。” 石公子紧紧抿着唇,目光朝看台下看去,不知落在哪个地方。 阿琅见他没反应,顿时朝萧珩还有四个角落的御林军看去。 “郡王,方才那样算不算我赢?” 萧珩看着她狡黠地笑,心头有些痒痒的,点头,证实, “你确实赢了。” “石公子,你输了。” 一阵惊天动地的‘啊……”声,淹没了萧珩最后的尾音。 欢呼的声音从女眷那边发出来。 带着不可置信和无法掩藏的狂喜。 这一刻,姑娘们看阿琅的眼神,仿佛看天神一样。 简直要给她跪下了。 宝珠郡主不顾形象地提着裙摆,冲上看台,泪光闪闪,一把抱住阿琅,哽咽地, “琅琅,你赢了,你赢了,你赢了……” 那个赢字一声比一声高。 所有的人都不敢相信这一幕,可是又不得不相信。 这一场比赛,是在他们的见证下进行的。 武将们交头接耳,不可思议。 明老大人手中的那把圈椅手把,终于被他激动的捏碎了。 他拍拍手,胡乱的朝皇帝拱手, “陛下,这把椅子多少银子,从老臣的俸禄里扣就是了。” 他嘿嘿的笑着,同样没有掩饰心中的狂喜,一副与有荣焉的样子。 皇后娘娘也是激动的和明老夫人手握手, “琅琅赢了,琅琅真厉害。” 所有人只有一个心思,那就是,这个靖安侯之女,实在是太厉害了。 厉害的有些恐怖。 在他们的见证下,他们知道,阿琅能够赢,是真的有真才实学。 若说最开始石公子没有全力以赴,那后面是用了十成十的功夫的。 可是,阿琅还是赢了! 宝珠郡主跑上看台,抱住阿琅,后面的姑娘也跟着一窝蜂的上去,围在阿琅的身边。 疯狂的声音越来越响。 抱不到阿琅,那就捏捏她的手,碰碰她的衣裳也好。 感受到阿琅的真实。 证明,她们看到的是真的,不是在做梦。 “郡主,你太厉害了。” “郡主,以后我可不可以叫你姐姐。” “不,郡主,以后你可不可以收我做徒弟?” “郡主,我什么时候可以和你一样厉害?” “往后我爹再说女人没用,就叫他想想今日的这场比试!” 阿琅被宝珠郡主抱着,被姑娘们围着。 面上看起来很淡定,可是,她内心其实还是热血澎湃,难以平复。 她远远地看到萧珩站在人群之外,擂台的角落里。 这一刻,他的形象特别深刻的印在了她的脑海里。 明明是她赢了比试,为何要将他刻在脑海里? 阿琅来不及去想,只是朝他露出一个无比张扬的笑。 萧珩嘴角露出一抹笑,朝她竖起一个大拇指,然后给她鼓掌。 人群里,独独有一个人,不是那么的高兴。 那就是一直温柔娴雅地站在那里的韩明珠。 她的唇角是紧绷的,哪怕挂着笑,也并不是十分愉悦。 还说这位石家公子多么的厉害,竟然连个女人都打不过。 废物! 阿琅拍拍宝珠,将她推开,示意她带着姑娘们下去。 这里到底是比武的擂台。 更何况,这场比试还没有真正的结束。 宝珠郡主爽快地带着人下去,擂台上转眼又空了下来。 石公子眼见这一幕,从热闹到冷寂。 到底,他还没有失去最后的礼数,等到比武抬上又只剩下他和阿琅。 他朝阿琅比了个拳,算是补上刚刚因为一脸懵落下的礼数。 阿琅只是轻快地朝他挥挥手。 看台之上,皇帝的手都快拍疼了。 好啊,好啊! 总算之南后继有人了! 就算这个爵位让阿琅继承,想来也没人说什么了。 女侯爷,从前也不是没有过。 他的鼓掌声,还有爽朗的笑声,好像一道圣旨,让周围全部安静下来。 “好,不愧是靖安侯的后代,我大周的好女儿!这一番比试,真是畅快淋漓。” “好!赏,都有赏!” 既然阿琅赢了比武的头名,那自然就是她是头名了。 皇帝笑眯眯的问阿琅, “六娘,你赢了,那么奖励就是你的。” “原本,今日赢了的人,朕是要将提拔为御林军副统领的。” “这个职位显然不适合你,你说,你想要什么样的奖励。” 阿琅将长枪刺入到擂台上,朝皇帝拱手, “陛下赏赐,小女自然是荣幸之至,不敢挑剔。” “不过……” 她顿了顿, “小女出自乡野,从来上不得大雅之堂,听说京中的贵女,人人都以韩丞相之女,韩三姑娘马首是瞻。” “不知,我是否有荣幸,请韩三姑娘一战。” 话音未落,在场众人皆是惊讶! 这位郡主,这是想要文武都拿下头名吗? 这可真是太狂妄了。 真以为在武艺上赢了,在文墨上一样能赢? 70,你的师父是真的吗? 阿琅要挑战韩明珠,满场哗然。 所有所有的目光全都聚集在比武台上那个年轻的姑娘身上。 一身新奇的长袍,一角掖起,腰带紧紧地扎在腰间,勾出她纤细的腰线。 长发高高束起,因为比试,有些散乱,寒风吹过,随风扬起。 一只手背在身后,一只手紧握长枪,长枪点地。 英姿飒爽,生机勃勃,不屈不挠。 让人不舍得将目光从她身上移开。 若是之前阿琅去挑战石公子让皇帝惊讶,这会要挑战韩明珠,已经麻木了。 皇帝从座椅上站起来,走到台前,说, “雅和,你是认真的,还是闹着玩的?” 阿琅笑,“陛下,臣女虽是女子,却也是一口唾沫一口钉,所以,臣女自然是认真的。” 皇帝目中露出一丝兴味, “好,既然如此,那就如你所想。” 他的目光转向一边的韩丞相,“爱卿,你是何意见?” 阿琅的大胆挑战让韩丞相感到十分意外。 他原本看不上靖安侯府这个不伦不类的姑娘。 一个女人,挑战男子,本身就是自取其辱。 却想不到误打误撞的竟然被她给赢了! 韩丞相捋了捋下颌美髯,状似大度地笑道, “陛下,小女在京中不过是普普通通,比她好的姑娘大把。” “不过,既然雅和郡主想要来一场,那就让小女陪她玩一把也无妨。” 这就直接把这场比试变成了玩乐。 玩乐而已嘛,谁又会全力以赴呢。 既是游戏,输赢也就无所谓了。 不论谁输谁赢,都算不得数,赢了不用大肆庆贺,输了也不用多么沮丧。 可真是一只老狐狸。 皇帝不置可否,朝着台下点了点下巴,问道, “韩姑娘,你的意见呢?” 韩明珠出列,给皇帝屈膝行礼,回说, “陛下,既然雅和郡主赏脸,臣女自当奉陪。” “我也想见识一下郡主在武艺之外的才能。” 这一番态度不卑不亢,同时,她还张口道, “陛下,您能保证我们之间的这场玩乐的公正性吗?” 这是怕皇帝因为靖安侯和明老大人的缘故,偏袒阿琅呢。 甚至,这话也隐隐有隐射刚刚阿琅比武时,并不公正。 也在质疑阿琅的水平。 更是为接下来两个人的比试做铺垫。 可谓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老狐狸生的也是小狐狸。 皇帝有些不悦,不过按了下去,笑着道, “朕自然能保证你们比试的公正性,朕只旁观,不予置评,你们的比试谁高谁低,自然由有才学之人说了算。” 韩明珠给皇帝又行了一礼,“多谢陛下饶恕臣女的无状,臣女愿意接受郡主的挑战。” 她傲然地立在那里, “既是郡主向臣女挑战,那么,为了公平起见,规矩得由我来定,请问郡主可以吗?” 好似怕阿琅拒绝一般,又继续道, “这并不过分吧?” 阿琅站在比武台上,当然地看着韩丞相和韩明珠父女,一步一步的将铺垫做好。 将主导权握在手中。 她淡淡地笑了笑,“的确不过分,规则而已,姑娘制定无妨。” 相比较起来,虽说挑战是阿琅提出的,但她的态度,却随和多了。 和韩明珠的咄咄逼人比较起来,让人看起来舒服多了。 皇帝原本对这位韩明珠还有些兴趣。 毕竟韩丞相是个有能力的,更何况,若是太子是个康健的身子。 大概这位韩明珠还真的有可能成为太子妃,自己的儿媳妇。 不过,这会,韩明珠看似很大胆,却也算不上多么聪慧。 皇帝心中摇摇头,心中索然。 韩明珠朝看台上的几位大学士以及翰林院的掌院,一一弯腰鞠躬, “还要麻烦各位大人了。” 看,她的态度多好呀。 充分体现了一名贵女该有的姿态礼仪。 上首的韩丞相笑眯眯的看着韩明珠,一脸的与有荣焉,转身对明老大人笑道, “老大人,两个小孩的玩乐而已,不管如何,可不要当真啊。” “回去也不要训斥郡主了。小姑娘家家,总要见识一下的。” 激动的把圈椅都捏碎了的明老大人皮笑肉不笑地看着韩丞相。 这是嫌弃,嘲讽他家阿琅? 我们家阿琅是堂堂正正的想要比试,输了就输了。 可没这两个奸诈的人,一步步的给自己留退路。 要是上战场,韩丞相一家估计都是逃兵。 呵,谁说阿琅就一定会输呢? 就算输了,也没关系! 阿琅又没和京中贵女一样,从小就在精心的教养下长大。 倒是韩丞相的女儿,真要输了,那才真是一败涂地呢。 反正,不论如何,总有你后悔的一日! 明老大人对韩丞相的不满在心里层层叠加,具体表现就是皮笑肉不笑,直勾勾地看着他。 韩丞相脸上的笑容顿时挂不住,越来越僵硬。 真是的,武将就是武将,不会好好说话吗? 这样一张脸,甩给谁看呢? 韩丞相能屈能伸,正巧有个人走过来,他立刻上前打招呼。 看台下,韩明珠提着裙摆,一步一步,仪态万方地走上比武台。 她朝阿琅微微一笑,慢慢地轻启红唇, “今日已经经过一场武试,大家已经坐了许久,为了让大家早些回去歇息,我们就比两项,如何?” 阿琅偏头看她,赏了脸,问,“比哪两项?” 韩明珠挑了挑眉毛,唇边勾起一个冷笑, “听说郡主曾和淳安长公主府的赵公子比试过射箭。” “当日郡主曾说过一句话,要玩就要玩高级的,猎动物没什么趣味,猎人才更好玩。” “用人当活靶子才好。” “不如,今日,我们就用活人来做靶子如何?” 哇哦,阿琅眨了眨眼,这是把当日她说的,都丢回到她的脸上了? “敢玩吗?”韩明珠又轻声的问了句。 口气里满满的嘲讽。 “玩儿。”阿琅掂了掂手中的长枪,手一扬,长枪钝进比武台的台面下。 枪杆因为乍然失去控制,在空中摇摆,发出嗡嗡声。 韩明珠点头,“这个活人,咱们也不用去麻烦别人了,就用家人吧,我请我的七弟做靶子,郡主,你呢?” 她扬了扬下巴,示意台下的侍女去将韩七请过来。 韩七,阿琅好像有印象。 那次在破旧的宅子里,她在里头教训韩二,韩七就在外头。 是韩二的跟班,韩丞相府唯一的庶出…… 呵呵,韩明珠可真够狠的。 同时,她这也是打量着阿琅府里没人。 唯独在场的,就是明老大人夫妇俩。 那是长辈,难不成阿琅让长辈来给她做活靶子? 失手了,怎么算? 一步一环,韩明珠都算的准准的。 只要阿琅敢让明老大人夫妇去做靶子,那么将来一个人狠心毒的名声就跑不了。 哪家敢娶她过门? 原本看热闹的皇帝,听了韩明珠的提议,顿时脸色变得肃穆起来。 这个玩的有些过了。 倒是明老大人丝毫不以为意的,他几乎和另一边看台上的明老夫人一同站起来。 准备去给阿琅做靶子。 自家的孙女,他们不支持,谁支持! 至于后果,他们没想过,也无需去想。 支持就对了! 一直站在比武台上,如同隐形人一般的萧珩朝看台上比了个手势。 阻止明老大人夫妇下看台。 踱步到阿琅和韩明珠跟前,缓声道, “韩姑娘,明家二老是国之重臣,更是功臣,他们来做活靶子不太合适。” “阿琅这边,我愿来做她的靶子,你意下如何?” 韩明珠咬着粉唇,心里尖叫,不如何! 他怎么可以给别人做靶子! 这是多么的信任,你知道吗? 不可以,绝对不可以。 她死死地咬着唇,眼眶都快要红了,定定地看着萧珩。 阿琅:…… 看台上的外祖父,外祖母迫不及待的要冲下来,在她的意料之中。 可她怎么也想不到,萧珩竟然提出要做她的靶子? 这……太不必了! 她连忙摆手,“郡王,这太过了,多谢多谢……” 她是真的吓到了。 何德何能啊! “如果你是怕伤到我,大可不必担心。”萧珩安慰她。 阿琅连连摆手,就算真要活靶子,她也不会用认识的人。 更何况家人,朋友。 这一刻,她是真心的把萧珩当做可信任的朋友。 因为萧珩肯定也是真心把她当做朋友,才会挺身而出。 嗯,有朋友的感觉真好! 只是,阿琅还没感叹完,比武台上又来了一个人,竟然是韩长风。 只见他走了过来,看也没看韩明珠,到了阿琅的面前, “既然这个提议乃是家妹提出,两位老人家德高望重,不若让我来做姑娘的靶子好了。” 韩明珠,…… 这个大哥,来凑什么热闹? 这不是给她助阵,这是拆她的台! 韩七做她的活靶子,她心安理得。 那不过是个微不足道的庶子。 可大哥给阿琅做活靶子,算怎么回事? 阿琅连萧珩都不要,更加不会要韩长风了。 她客气地假笑, “多谢韩大公子,不用,谢谢。” 韩长风看着她疏离的态度,脸色有些难看。 听说要用活靶子,宝珠郡主大声呐喊,“不可以。” 可是围观的人群,却是异常的兴奋,“好好好!” 昨日狩猎时,他们就没怎么看,不过是将养好的活物放出去猎,骑在马上跑来跑去的,有什么看头。 要看,就要看刺激的,这种比法肯定很精彩。 两个弱女子,对着死靶子射来射去的,有什么好玩。 这个比法好,太让人期待了! 反正那个活靶子不是自己,死的也不是自家的人。 有热闹不看白不看啊! 宝珠郡主眼泪哗啦啦的流,不断的对身边圆脸姑娘说道, “都怪我,要不是我,哪里会连累到琅琅。” “韩明珠真是太阴险了,狡诈的女人……” “她敢不敢和琅琅比斗一场!” 圆脸姑娘手都要被宝珠郡主给掐出青印来了,她安慰道, “你这会自责有什么用,看起来雅和郡主也没什么怕的,人活在世上,就是不断地接受各种挑战……” “我们这会担心也没用,倒不如等到韩明珠下来,套个麻袋把她给揍一顿来的更实际。” 台下,韩七抵不过看客以及韩家人,众志成城威逼利诱软磨硬泡冷嘲热讽连激带劝地推上比武台。 早就有人已经准备好各种弓箭抬了出来,供两位贵女挑选。 所有的弓箭,都是精心挑选的,制作精良,造型美观。 阿琅拒绝了萧珩作为活靶子的请求,勾起唇角,冲着韩明珠道, “韩姑娘,你也知道我喜欢玩大的……我们也不用打扰到别人了。” “就互相朝对方射箭吧!不知你意下如何?听说你最是大方温柔,善解人意了。” “想来会同意吧?” 阿琅把刚刚韩明珠对她的步步紧逼,一一还了回去。 规则你定,可以,活靶子。 她不过是变个对象而已。 你不是善解人意,体贴温柔么? 那还用别人做靶子做什么?直接自己亲身上阵啊。 这更是把游戏又朝上推了一个等级。 更是把现场的气氛又推上了另外一个高潮。 大。 果然玩的大。 可真是不知天高地厚的贵女。 互相射箭。 这可不是比箭啊。 这分明就是搏命! 韩明珠,从还是不从? 被推上台的韩七,心头怒火滔天。 因为他是庶子,丞相府唯一活下来的庶子,韩明珠就不把他当人看。 什么好事不会想到他,这样的破烂事净想着他。 韩明珠的箭术怎么样,他太清楚不过。 今日,他这是要死在这里了。 韩七很不甘!很绝望! 可他毫无办法。 只要他今日敢逃走,明日就能被打断腿,逐出韩家。 总之,都是死! 正当他脑子一团乱时,阿琅的话,好像梵音降临。 他错愕地看向阿琅。 只见她笑吟吟地看着对面的韩明珠,一脸的散漫。 无论韩明珠内心如何,她现如今,只能应战,不能后退。 一个逃兵,比输了还要让人唾弃。 “好。”她应了,好像无论怎么样,她都会赢了阿琅一样。 “那就我们站在比武台两端,举箭互射,去对方身上一物为目的,三箭后,两方比较,谁取的物更小,为胜。” “如何?” 韩明珠时刻不忘记将主导权拿到自己的手里,设定与自己有利的规则。 “好。”阿琅平静地应道。 韩明珠勾起唇角,走到放置弓箭的地方,准备试箭。 阿琅耸肩,示意韩明珠先请。 两人选定弓箭,各自走向比武台的一边。 做比试的准备。 “琅琅,我们都支持你。”她身后的看台下,站的正是宝珠郡主她们一伙人。 这些姑娘大声地给她捧场,尽管谁都不知道比赛的结果会如何。 宝珠郡主眼睛都要哭肿了,声音也喊哑了。 她准备一定要和宴玥说的那样,等到回京,她一定要使人套韩明珠的麻袋。 把她的脸给挠花了。 让她没法出门见人! 阿琅和韩明珠各自站定,中间大约一百步的距离,握弓而立。 台下,已经有御林军在看台两边立起了盾牌。 用来防备两人的箭矢会误伤到下面的人。 比武台上,安静如斯,看台下,一片糟乱。 “你们说,这个比试,谁会赢?” “拿箭互射,太危险了吧!” “我押韩姑娘,毕竟,上京双姝,可不是随便封的……” “那是,听说韩丞相很疼女儿,给她请了天下第一名箭师做她的师父……” “哇,有那样一个师父,肯定比雅和郡主要厉害,我押她赢。” “哎,你们可别说什么谁赢谁输了,这刀箭不长眼,你说两个姑娘万一射偏了……” “虽说前头有御林军做盾,万一射偏了呢……还是快点散开吧……” 总之,一片乌烟瘴气的。 场上的两人,没有受下面的影响。 均是抬起弓箭,足开箭步,侧身而立,平举手臂,抽箭在手,搭弓拉弦,目光直视前方。 场下,忽然一片安静。 场上的两人,持弓搭箭的动作,还有站姿,竟然如同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完全一样…… 这是怎么回事? 众人不由得闭上嘴巴,屏住呼吸,不敢发出一点声音打断这诡异的场面。 难道…… 两人是一个师父教导出来的? 可是,不是听说雅和郡主从前是在乡野长大的? 怎么可能? 天下第一名箭师又不是白菜,是那么好请的吗? 若是随便给人做师父,那还配叫天下第一名箭师吗? 两位姑娘有着一样的姿势,一样纤细的身姿,瘦而不娇,体态柔而不弱。 纤长的手指稳若磐石,漆黑的双眸沉浸如海。 仿佛那弓箭在两人手中被注入了生命,融进彼此的血肉,成为一体。 可若要细细的看下来,韩明珠的其实要更加的狂放,睥睨。 而阿琅的,则更加的五蕴皆空,静水流深。 为什么,两个人的姿势是一模一样的?为什么? 两个人搭着弓箭,迟迟都没有射出去。 场中的武将已经是知道两个人的交锋开始了。 这是比耐力,比两个人的气势。 看谁的气势更能压倒对方。 这是精神攻击,是心理战。 被叫到场外萧珩,牢牢地盯着阿琅,垂在双侧的手紧攥成拳。 他以为自己很了解她。 其实,根本就不。 她的武艺路子庞杂,可每一样,她都很认真的做好。 从赵鸣的那次比试中,他以为,她只是一个比一般人更懂箭术的女孩。 结果,今日,他再一次打破自己的认知。 她总是能带给他新的惊奇,让他更想要了解她,走近她。 甚至后悔,为何没能早些认识她。 为何那一次,她救了他之后,不赖上去。 她就好像一片高远阔的境界,让他想要追上去。 她站在比武台上,那样的坚定,那样的纯粹。 这样的她,那样的吸引人。 没有人发出一丝声音,空气都仿佛凝滞了。 终于,在众人快要绷不住的时候,两边的箭同时离弦而出,挟着势不可挡的气势,划出一道漂亮的弧线。 只是,两道箭影碰撞在一起,最后悄无声息的掉落在比武台上。 不等它们落地,第二箭又至,只是这一次,两人的箭却不是同步的。 阿琅的箭长驱直入,韩明珠第二箭射出,人已在闪躲,裙角随着摆动,扬起又落下。 三箭射罢,风平浪静,时间凝固。 众人的眼睛都来不及转动,就已经结束了。 太快了,这三箭结束的太快了。 原来,这两个姑娘,都是高手。 竟然,没有人死,更没有人受伤。 两个人完好无损地站在那里。 不论两人谁输谁赢,今日的这一场比试,就好像表演一般。 足够让人回味很久了。 韩明珠勾起唇角,朝阿琅温婉一笑,时刻都记得自己的仪态。 展现出必胜的姿态。 阿琅吹了吹额上落下的碎发。 态度看起来就随意许多。 两人同时放下弓箭,已有御林军去将两人射出的三箭拔回。 也是清点二人箭上是否射下对方身上的饰物。 就算两人都没射下对方身上的东西,众人也已经是折服了。 两人的箭技足以令人瞠目结舌,目瞪口呆。 派去拔箭的御林军小跑回来,手中各拿着两支箭羽。 第一支在比武台更加靠近韩明珠的方向。 这样,也说明,阿琅的箭速比韩明珠的更快。 不过,只要没射中东西,那就不算。 阿琅的箭羽是黑色的,而韩明珠的是白色的,黑白分明。 白色更加的引人注目,众人不由自主地将目光放在上面。 只见两支箭尖上,一支箭尖上是阿琅腰带上的一块玉佩。 另外一支箭上,是阿琅头上束发玉冠上的一个金珠。 众人不禁哗然。 天呐! 韩姑娘竟然真的射中了雅和郡主身上的饰物,而且,还没有让对方受伤。 这是什么样的箭术,才能做到的? 太不可思议了。 不愧是京中双姝之一。 不,顾婉妤那样的人不配合韩姑娘做比较。 韩姑娘是当之无愧的唯一,没有之一。 众人张大嘴巴瞪大眼睛,直愣愣地看向那温婉的女子。 天呐,这就是当世姑娘典范呀! 看台之上,韩丞相满意地点头,一脸如沐春风。 他再一次看向明老大人,谦虚道, “哎,雕虫小技,雕虫小技……” 要不是有皇帝在场,明老大人定然将对方那张虚伪的脸皮给挖下来。 尤其是,在众人清点阿琅黑色箭羽时,韩丞相那张笑脸越发的让人感到可恶。 阿琅的第一箭落空,自不必说。 可她的第二箭,依然落空! 这……这……这…… 怎么回事? 刚刚大声支持阿琅的姑娘们手抖了,沉默了,好像什么东西堵住了她们的喉咙。 难道要输了么? 宝珠郡主不敢相信,指着那去拔箭的御林军道, “是不是你们动了手脚,琅琅怎么可能第二箭也落空。” “去,去你们拔箭的地方看看,是不是拔东西的时候落下了。” 韩明珠挽着长弓,走了过来,叹了一口气, “珠儿,你这是何必呢?两位侍卫大哥是心细之人,你就别迁怒他们了。” 说到这里,叹了口气,抱歉地看了一眼两位御林军。 这样的态度,高下立判,两位御林军感激地看了眼韩明珠,摇头表示没什么。 阿琅看了眼韩明珠,更没理会她每句话的机锋,只是淡淡地吩咐拿箭的御林军,让他检查第三支箭。 御林军在众人的眼皮子底下,抽出第三支箭。 众人拼命地盯着箭尖,心底其实还是希望阿琅能够射中点什么的。 这样也不至于太过难看。 可是,一目看过去,箭尖上,好像什么都没有…… 哎! 有人心里发出感叹。 果然还是韩家姑娘更厉害一些。 玉佩是比较大一些,可那颗发冠上的金珠,比黄豆大一些,多么难得啊。 宝珠郡主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琅琅怎么可能输?怎么可能一样东西都没射中? 她不相信。 一把扑过去,将箭羽抢了过来。 看,仔细看,用力看,拼命看……终于…… 她惊叫起来, “这里,这里有东西……” 她高高地举起箭尖,就见那箭尖上豁然钉着一个芝麻大的东西。 小心翼翼地取下来,细小的一颗,白色的,和发出光芒的银色箭尖类似的颜色。 怪不得乍然看过去好像没射中东西。 这样的颜色,众人拼命去往韩明珠的身上找。 目光在她身上巡来巡去,有人眼尖,发现这小小之物,竟然是韩明珠珠花上串的珠子。 天呐! 众人激动了,人群里仿佛炸开了锅! 这样的技术,简直可以用神乎其技来形容啊。 不,这个词也没办法形容阿琅姑娘的箭术啊。 这个阿琅姑娘的箭术,简直已经是神级了啊。 到底是怎么练出来的? 这一场比试,谁输谁赢,已经分明! 韩明珠射下的金珠虽小,还是比不过阿琅射下的珠花上串的珠子…… 分明的,阿琅胜了! 众人缓不过神来,越发的对两个人的箭术有了好奇。 他们可没忘记,两个人的姿势可是一模一样的。 在人们狂热的讨论和回味刚才那场对决时。 阿琅唇角勾了勾,走向韩明珠,将话轻轻送进她的耳里, “听说姑娘的师父是天下第一名箭师……可是,据我所知,天下第一名箭师早就隐居,神龙见首不见尾,不知姑娘是从哪里将他请来的……” 说罢,她又笑了笑, “天下第一名箭师是女的,姑娘,你的师父是女的吗?” 她转过身去,静静的丢下一句话, “听说天下第一名箭师曾有个被逐出师门的师兄,姑娘请的是他吗?” 顿了顿,又朝韩明珠戏谑一笑, “怪不得呢,不过,韩姑娘,我是不会承认你是我的小师妹的。” 言罢,转了转手中的长弓,也不管这句话好像重磅一样的炸的众人回不过神来。 走向放置弓箭的地方,将长弓放了回去,朗声问, “韩姑娘,你不是说比试两样么?射箭已经结束,请姑娘将第二样比试什么说来吧。” 众人…… 他们都是听到了什么? 这位阿琅姑娘的师父才是天下第一名箭师? 而教导那个韩姑娘的师父是个被逐出师门的…… 他们的耳朵坏了吗? 能不能让他们缓一缓…… 这个消息实在是太大了,一时半会消化不掉啊。 看台上,韩丞相的脸色阴沉,没有了刚才的那种张扬。 美髯也不捋了,双手紧紧地握着圈椅的把手。 明老大人一扫之前的颓势,哈哈大笑,声音震天响, “丞相大人,丞相大人,你不用动气拉,回去也不要呵斥你家小女儿。” “没什么没什么,都是雕虫小技而已啦……” 韩丞相紧紧地捏着把手,才能忍住自己不去回明老大人的话。 输赢还不是丢脸的,丢脸的是,韩家竟然请了个假冒的天下第一名箭师。 这可真是把韩家的霉都倒死了! 韩明珠根本没想到自家请的箭师会是假冒的,这一会,可真是丢人丢大发了。 只是,她不是轻易认输的人,只要她在下一场比试中,赢下了阿琅。 那么,她就能让人们忘记这件事。 人么,总是善于遗忘的,只要她赢下阿琅够碾压。 她仔细的思索了一番,不疾不徐地说道, “既然天下第一名箭师神龙见首不见尾,我们家被人蒙骗也不算什么。” “不过,郡主又怎么能够证明自己师从的是真正的名师呢?” “真不真的,也没什么,我技不如人,认输,接下来,我们进行第二场吧。” 她指着看台上的大学士以及翰林院掌院, “想必各位大人也已经等不及了。” “现在是冬日,万物凋零,不如让我们来作画题诗吧。” 阿琅颔首,等着她继续往下说。 她是不相信,韩明珠的要求就这样简单。 果然,就听韩明珠说道, “冬日里的画,总是要特别点,不若我们就作一副夏日荷花图吧。” “要让众人真的看到荷花绽放的姿态。” “郡主,你意下如何。” 阿琅笑笑,双手舒展,抻了抻,“既然规则是你定的,自然你说了算。” 众人觉得这一次的狩猎,可真是大开眼界,不虚此行啊。 不知这又是一场什么样的比试。 期待,真是太期待了。 今日跟着皇帝来狩猎场的,还有南疆王父子。 “父王,那个穿月白衣裙的女子很不错,儿臣想要将她带回南疆,还请父王去和皇帝陛下提亲。” 南疆王的目光也放在看台上,看向王世子手指的方向。 摸了摸下巴,有些为难, “这是丞相之女,听说是未来的太子妃人选,可不一定能够成功……” “你看重的是她的人,还是她的家世?” 王世子哈哈一笑,“既看重她的人,也看重她的家世!” 两父子相视一笑,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比武台上,御林军在紧张的布置桌案,准备作画材料。 新一轮的比试,马上又要开始了。 到底孰胜孰负?拭目以待。 盘口早就已经开了起来。 阿琅坐在比武台边,双脚垂下来,晃悠着,姿态看起来轻松惬意。 71,莫不是有什么仙法不成? 韩明珠第一场提出要和阿琅射箭,有一些出乎众人的意料。 至于第二场说的作画,众人都觉得很正常。 上京贵女,哪一个不会琴棋书画? 只是水平高低而已。 不过,寒冷的冬日,一副清凉夏日荷花图。 还是能够看到绽放的姿态,那想来很是不错。 刚刚那场比试,让人热血沸腾,这会还没消退下去。 恨不能让她们马上开始比画。 台上的几位大学士,翰林院掌也确实很期待。 每日里,看到了那些学子们摇头晃脑吟诗唱咏。 两个姑娘的比试,想来一定是耳目一新的了。 御林军已将场地布置好,两排长长的书案,笔墨纸砚均已经摆放整齐。 只等着阿琅和韩明珠入场。 有御林军过来询问, “郡主,若是准备好了,属下这就命人燃香了。” 那边韩明珠的声音响起,只见她已经选定好位置,正指着书案上的笔, “这些不够用,请帮忙再准备一份。多谢。” 随侍在一侧的御林军领命下去准备。 众人听到韩明珠的话,纷纷伸长脖子,她的书案上已经摆放了八支笔,竟然还不够用? 这是做什么画? 阿琅朝过来问询的御林军笑笑,收起脚,慢慢起身,掸了掸袍子上的灰尘。 转了下手腕,“那就开始吧。” 香已燃起,一炷香的功夫,气氛陡然紧张起来。 韩明珠正让侍女将自己的袖子扎好,朝入场的阿琅温和一笑。 阿琅同样回了个礼貌的微笑。 韩明珠的袖子扎好后,看了阿琅一眼,一手提起一支笔,快速的宣纸上画了起来。 看台下,传来倒吸冷气的声音。 “天呐,怪不得韩姑娘说笔不够用,她竟然会用双手作画!” “看看看,她从不同的地方落点,是荷叶……竟然同时画两片荷叶……” “怪不得她能成为贵女里的头羊,真的很厉害。” 也有一些不赞同的声音, “她这分明是作弊,她这样,肯定比雅和郡主厉害啊,规则凭什么由她制定啊。” “人家雅和郡主让她定的,又不是韩姑娘抢着制定规则……” 宝珠郡主已经不想再说什么,只是双眼紧盯着台上。 心里着急。 为何阿琅还站在那里,没有动啊…… 她倒是快点作画啊。 还在那里不疾不徐地打量什么,那宣纸有什么好看的。 阿琅确实在打量着宣纸,还有桌上作画的颜料,笔墨之类的。 同时在心里先勾勒了一番该呈现什么样的画作出来。 好半晌,她才不疾不徐地将手伸向桌上的笔架,拿了笔下来。 众人也分了一只眼在阿琅身上,见她只拿了一支笔下来,有些失望。 看她那笃定悠闲的样子,怎么也该和韩姑娘一样,双手各拿一支笔作画啊。 一位贵女喃喃道, “哎,看来这一次,雅和郡主是真的要输了……” “人的时间都是有限的,雅和郡主武艺出彩,射箭更是师从第一名箭师,想必时间要被这些占去很多。“ “就算她作画不能赢,那也没什么……” 正在台上挥毫泼墨的韩明珠听到下面的议论声,嘴角越翘越高。 射箭输了,就输了。 同样的,她也给众人展现了她的风姿。 那不过是旁门左道而已。 京中贵女,真正立足的,还是琴棋书画。 武学太过出彩,可算不上什么好事情。 毕竟,虽愿意要娶一个粗鲁的媳妇进门? 只要她这一场书画赢下来,她,韩明珠在京都贵女圈依然执牛耳…… 顾六娘既然敢挑战她,就要做好被衬托的准备。 阿琅丝毫没受众人议论声的影响,而是握着笔,用心地在宣纸上慢慢地描绘。 和每个普通的画者一样,细心的勾勒每一根线条。 大概用了半柱香的功夫,她才将线条勾勒出来,也让众人隐约看到一些荷塘和荷花连在一处的景象。 反观韩明珠那边,她已经在给画上色。 一炷香的功夫说长不长,说短不短,看台上下的人都在凝神平息看着场内进展,时不时瞄一眼香还剩了多少。 起先大家觉得一炷香的功夫太过难熬。 可真看到香已经燃到尽头,又觉着过得太快了些,还是慢点,慢点再慢点。 因为互射比赛韩明珠输了,韩丞相的脸色阴沉了片刻,惊觉这是大庭广众,皇帝眼皮子底下。 他不得不将那憋屈给咽了回去,努力挤出一些笑容出来,敷衍身边凑上来说话的官员。 明老大人扬眉吐气地看着韩丞相,说话都大了三分。 不管今日阿琅赢没赢下这一场书画,她的名声已经传扬出去。 皇帝是个促狭的,见着两个人神色各异,顿时抬起手,让随身服侍的太监拿了个托盘,又放上一块玉佩。 “这一场狩猎,真是不虚此行,我大周不光男儿是英雄,同样巾帼不让须眉。” “比试嘛,不能没有彩头,朕这块玉,还是当年太宗赐下的,就当彩头,我押顾六娘赢,你们呢?” 他问看台上的各位官员。 众人看看明老大人,再看看韩丞相,纷纷从身上掏出值钱的东西,各自下了盘口。 有押阿琅赢的,有押韩明珠赢的,最后清点下来,竟是五五开。 武将大多都押了阿琅赢,文臣则是押了韩明珠赢。 有那文臣口中酸唧唧的, “老大人,雅和郡主风头如此之盛,将来,怕是难了……” 这就是说,阿琅以后难嫁了。 明老大人拍了拍圈椅,后头秦副将连连咳嗽起来,刚刚大人已经拍碎了一张圈椅,可不能再拍碎了。 明老大人憋屈地收回手,面不改色,笑意淡淡地, “我的孙女儿,只要她想,我愿意看到她光芒万丈的样子,而不是躲在宅院里,黯淡无光。” “难道仅仅就因为她是女子,就什么也不能做?只能做些妇人之间的勾心斗角?” 人的光彩,不应该因为男女有别而被掩盖,他知道,这个世界对女子多有不公。 可在明家,没有这么多规矩。 只要他的孙女儿愿意,他一定尽力给她一个公平。 韩丞相眼神闪烁,话中带了几分深意, “做老大人的孙女可真是幸福,老大人也是好福气,有这样一个出色的孙女。” 明老大人哈哈哈一笑,“那是。你们羡慕不来的。” 韩丞相,“……” 可真是给你点颜色,就开染坊。 谁要羡慕了? 他的女儿不好吗? 看他等会还怎么笑! 韩丞相心中不屑。 看台下,响起了擂鼓声,昭示着香已经燃尽,比试已经结束。 韩明珠画完最后一笔,把笔放下,走到一边,把手放进准备好的清水里清洗。 阿琅那边,则是咬咬唇,跟着放下笔。 放笔的时候,也不知是因为太过怯场,还是因为不小心,总之,她放在一旁的砚台被打翻了。 正好泼洒在她做好的画上。 “啊……”看台下的贵女们惊叫一声。 只是,一切都已经没法弥补了。 画已经背泼洒上去的墨汁给洇湿了,甚至能看到上面黑黑一块。 映日荷花别样红,哪里有黑色的荷花呢? 众人心头一阵叹息,原本还有点可能赢的,这下是彻底的没机会了。 韩明珠抬了抬下巴,点着案上的那副画,道, “郡主,你的画毁了,不若我去向陛下求一求,再给你一炷香的时间……” “否则,就算我赢了,那也是胜之不武……” 阿琅摆摆手,示意后头的御林军上前,“不用重新做了,就这幅吧。” 韩明珠眸光闪烁,同样示意在她身后的御林军上前。 阿琅见那御林军小心翼翼的拿起画,看到那上面的黑色墨汁,可惜的‘嘶’了声。 她笑着道,“侍卫大哥,我这幅画这个样子,若是先呈给陛下,必然有些污了陛下的眼睛。” “请侍卫大哥让韩姑娘的画作先呈上去,等到陛下观赏完毕后,再将我的呈上去。” 那侍卫有些同情地看了阿琅一样。 哎! 就算再好,有了瑕疵,那早呈上去和晚呈上去,有什么区别呢? 不过,靖安侯是他很尊敬的一位前辈,反正就是在看台上多呆一会。 那就如这位郡主所愿吧。 韩明珠闻言,唇角勾了勾。 不过是垂死挣扎而已,以为拖延一会功夫,就能赢了? 只不过是在她之后,被承托的黯淡无光而已。 她就看看这位郡主到底怎么作死! 画作很快呈到看台上,各位大人纷纷凑在一处观看,讨论。 有一位大学士捧着韩明珠的画作,喟叹道, “果然是丹青高手!这简直就是巧夺天工之作!” “不愧是上京贵女的佼佼者,论起画技来,韩姑娘的技巧比好多所谓的大师都要好多了。” 身边有一位大学士跟着附和道, “确实是,听说韩姑娘的要求是能够完美的展现荷花绽放的姿态,这不就是最完美的姿态么?” 众人四处走动着,时不时地弯下腰去看韩明珠的夏日荷花图。 只见那荷花,确实是栩栩如生,甚至,他们仿佛闻到了隐隐的荷花香。 就仿佛置身在荷塘边上。 满池塘的荷花就在眼前一朵朵的悄悄绽放。 韩丞相抚着下颚的美髯,摆手自谦, “各位大人谬赞了,谬赞了。” “论起作画的技巧,还有笔力,这上色的手法,等等,小女比那些大师可是低了不只一层。” “日后还需多加练习才是。” 已经这样了,你还要韩姑娘多加练习?当真是活到老学到老。” 几位大学士对韩明珠的这幅画十分满意。 自然是怎么夸好听,就怎么夸了。 “哎,怎么只有一副画,雅和郡主的那副怎么没呈上来?” 问话的是翰林院掌院。 有那和韩丞相交好的大学士,摇摇头,笑容十分轻蔑, “刚刚你不是看到了么?画是做好了,可是被墨汁给染了。” “荷花最是出淤泥而不染,这被墨汁染了,那也是染了,还有何好看的?” 这分明就是看不起阿琅了。 明老大人听了,立刻就不肯了,他一拍桌案, “怎么说话的?出淤泥而不染,那还不是淤泥里长出来的?” “你可别看荷花了,也别吃莲藕了,哦,对了,你也不要吃猪肉了。” “那猪脚可是在猪圈里走来走去……脏的很呢……” 这分明就是歪理,可听起来,也颇有一分道理。 皇帝摆摆手,让大家不要争吵,同时又朝那个给阿琅收画的御林军招手。 让他赶紧把阿琅的画作送上来。 那个御林军有些为难,他是听从阿琅的话,将画作晚点送上去。 可以想到他刚才看到那一大片的黑色墨汁,又有些不忍心。 这可是给圣上看的东西,万一圣上大怒…… 那不就是郡主倒霉了? 正当御林军迟疑为难之际,边上萧珩正走了过来。 他从御林军的手里拿过画作。 “王爷……郡主的画……” 御林军的话还没说完,就见萧珩展开了画,声音立刻就仿佛被掐住喉咙,说不出口了。 那个画上,哪里还有什么墨汁,那一块黑色墨汁,已经变成了墨绿色,连带着,那一片的荷叶,墨绿墨绿的。 还有那荷花…… 收画的御林军呆住了…… 他揉了下眼睛,眨了眨,又揉了下眼睛,再眨一眨…… 他的眼睛很好,没有花。 次次看到的都是一样的…… 那荷叶就是墨绿墨绿的,仿佛真的一样。 还有那荷花,好像真的荷花一样,正亭亭地里立在画上。 只要多瞧一眼,那荷花就能飘到你的眼前来。 还有停在那上头的蜻蜓,蹲在荷叶上,撑着小荷叶当雨伞的青蛙。 你手一张,下一刻,它们都会跳到你的手上来。 看到御林军呆滞的眼,就连萧珩,也是愣在那里,明老大人心里打了个鼓。 宝贝孙女这到底是画了个什么东西? 御林军没见过世面,呆滞也就算了了。 连阿珩这小子,都那副样子,难道画真的很不好? 哎,画的不好也没什么。 反正,他们是武将,知晓兵法倒也可以了。 至于那些文人的什么酸文假醋不会也就罢了。 等下回去,看来要好好安慰下宝贝孙女了。 该怎么安慰呢? 不过,他的孙女敢于挑战,那就很厉害了。 他都不会,孙女会画,已经很好了。 明老大人心里转了一圈,心里也不着急,淡定地朝萧珩走过去,看了眼他手中的画。 安静…… 片刻之后,明老大人忽然哈哈哈大笑起来。 这一声大笑,惹来皇帝等人的侧目。 皇帝瞪了眼萧珩, “还不把画呈上来。” 韩丞相脸上的笑容越发的真挚,亏得老大人还能笑得出来。 也不知画了个什么好笑的玩意儿。 只是,当他看到萧珩展现在大家眼前的画作时,他脸上的笑容已经被震惊和难堪取代。 他瞪大眼睛死死盯着桌案上的那副夏日荷花图,瞳孔里燃烧着熊熊的火焰。 似乎想要把那画作灼烧出两个大洞。 只因,阿琅画的这幅画真的是太美了。 美到超出了他的想象。 若说韩明珠的画让人好像站在荷塘边。 那么,阿琅的这幅画,就好像站在荷花丛中。 上面的荷叶浅浅,荷花大大小小错落有致,还有那被墨汁打过的地方。 荷叶像真的一样,伸手过去,仿佛能摸到荷叶的触感。 还有那荷花,上面的花蕾颤颤巍巍的露出一点点头来,正是清晨时分,夏日荷塘的景象。 看台上的判官们,惊愕地看着这样一幅真实的让人不敢置信的画作,纷纷想要伸出手去,一朵朵掐断那含羞绽放的花骨朵。 更古怪地是,只要他们的手伸向画作,那些被轻轻拂过的花苞,就仿佛得到了琼脂玉露,随之缓缓绽放,很快,整幅画作上,都是粉嫩的荷花。 当他们的手离开时候,那些花儿,又会变成原来那种颤颤巍巍的模样来。 这一番奇景,好像雷电一样击中了看台上的每一个人。 那一瞬间,鸦雀无声,针落可闻,只有花开的声音虽然不存在。 却好似低喃在每个人的心头。 这是一幅怎么样的美景图? 在场的每一个人,都参加过很多的赏花宴,见识过许多的奇花异草。 可以说无论多么稀奇的花木,多么美丽的盛景,都无法令人动容。 可是,他们这些大老爷们,第一次,看到花一点点绽放开是什么样子的。 这简直让他们热血沸腾。 感觉自己还年轻,还能拼搏一百年。 如此的神奇,如此的震撼人心…… 他们将眼神不由自主的投向场中的那个少女。 这是一个怎样的少女?没有人能够说得清楚。 她的武艺出彩,她的画作更是如此出色,眼尖的翰林院掌院已经敏锐的发现。 画作上的那些题字,上面闪着金光,一个个字,好像刻在上面一样。 两相比较,孰胜孰负,已经十分明了…… 韩丞相的脸色很难看,真的是再也恢复不到先前那笑模样。 只是,他还必须勉强撑着。 怎么可能,这绝对不可能! 他的女儿,花了多少工夫在琴棋书画之上! 还有弓马骑射。 可以说,别人睡觉,他的女儿在练习,别人休息玩耍,他的女儿,还是在练习。 那个雅和郡主,凭什么和他的女儿比较! 韩丞相强压下心头的疑惑还有恼怒。 他朝明老大人拱拱手,“恭喜,恭喜,老大人可真是好福气,有如此文武双全的孙女。” 他看了眼那画作,惊奇道, “刚刚咱们都见着雅和郡主是将墨汁打翻了,怎么一点黑色墨汁都不见了呢?” 他哈哈的干笑两声, “莫不是雅和郡主有什么仙法不成?把这墨汁一挥,就抹去了?” 看台上,议论纷纷,看台下,韩明珠踱步到阿琅的跟前,笑吟吟的, “郡主,你回京已经有大半年了吧?” “想必,你已经对京都大概有了个了解。不知郡主是否有兴趣加入到我们的‘紫云社’?” “紫云社?”阿琅抿了抿手指上的颜料,淡淡地问了声。 “嗯,这个紫云社是我祖母那代开始结的。”韩明珠很自豪。 紫云社,在京都已经有了好几十年的历史了。 她们有自己的小圈子,一些新贵还不一定能挤得进去。 韩明珠朝阿琅投出橄榄枝,那就是准备将阿琅吸纳进京都贵女的核心圈子里。 而紫云社,究竟又是做什么的呢? 主要是做一些帮助别人的事情。 比如冬日设立粥棚,帮助一些无家可归的妇女,让她们不用被买入花楼。 还有些被丢弃的女婴,让她们能够存活下来。 总之,就是做利国利民大好事的一个社。 阿琅慢悠悠地,“多谢韩姑娘的提议,不好意思,没有时间……” 韩明珠胸口堵了堵,没有时间是个什么意思? 这是参加还是不参加? 她忍着气,“你不如先去了解一下?” “多谢韩姑娘的提议,我回去了解一下的。”阿琅礼貌的回绝韩明珠下面想要说的话。 韩明珠站在原地,阴沉地咬了咬牙。 真是给脸不要脸。 72,紫云社 阿琅瞥了眼韩明珠,感知到她心里的那股戾气,笑了笑。 看台之上,眼见明老大人要和韩丞相吵起来,皇帝连忙阻止。 他问, “今日这两幅画作,孰胜孰负,你们说。” 众人面面相觑。 韩府姑娘的画作不是不好,画技精巧,也能让大家感受到夏日荷花的绽放之姿。 只是到底没有什么新奇的地方,一些画作大家,也能画作出这样的画作来。 说到底,远不如最开始大家想象的那样好。 但阿琅的画作就不一样了。 线条的勾勒,上色的技巧,能看出画作者的功底。更精巧的是,画作上,那一点点小戏法。 完完全全符合当初韩明珠提出来的规则。 这让他们根本没办法昧着良心说韩明珠赢了。 那是往他们脸上啪啪啪的几个耳光啊。 这事传出去,他们还怎么在士林里混呢? 最后一直保持中立的翰林院掌院上前一步禀报, “陛下,臣以为,雅和郡主的这幅画,更胜一筹,姑且不说这里头的门道。” “郡主的功底就要比韩姑娘更加老道,却又不显得厚重笨拙。” 皇帝点头,他当然觉得阿琅的画作更好了,只是,比试之前,他当着众人的面应承过不评论的。 那么,他就不能把这些话说出来,否则就要被以为是偏心了。 明明阿琅的实力出众,到时还要被说是因为他才赢的。 还不得被埋怨呀。 皇帝陛下觉得掌院很好,比那些满口仁义道德的大学士要好多了。 他朝掌院颔首示意, “那爱卿你去公布笔试结果吧,记得,说得好听些,毕竟韩姑娘的画作也是上等之作。” 掌院领命。 韩丞相两手交握,隐在长袖之下,无人看到他的双手因为太过用力,青筋暴跳。 他脸上已不如最初那样淡定,内心更是震惊。 顾六娘……当真是多才多艺,且不漏锋芒,镇定自若。 ……看来,真的是个人才! 只是,这样的人才,却是靖安侯府和明家的后人。 韩丞相的眼中闪烁着光芒。 他朝明老大人拱手,“恭喜,恭喜老大人啊。” 明老大人头也不回,孤高冷傲地,“多谢。” 韩丞相…… 可真是给点颜色就开染坊,装模作样嘚瑟个什么东西。 明老大人又转了过来,严肃宣告道, “丞相大人,我家孙女儿赢了贵府姑娘,那可是凭本事赢的,不是侥幸,也不是雕虫小技。” “你回家也就不要太过于责怪了,有空多多督促府里的孩子上进才是。” 韩丞相一口老血闷在喉咙里吐不出来。 今日这个‘责怪’就过不去了是吧? 一次次的被这个莽夫打回脸上。 韩丞相冷笑,一甩袖,不再理会明老大人。 明老大人不以为意,捻着胡须走到其他人的身边,昂首挺胸的,一旦别人过来搭话,立刻哈哈大笑起来。 看台之下,众人也在关注着比试的结果。 因着阿琅最后把墨汁给打翻了,让人捏了一把汗。 “哎,我押的是雅和郡主赢,看来是要赔了……” “哈哈哈,输了也没什么,这世上同雅和郡主这般潇洒的女子也没有几个啊!” “看雅和郡主这样子,是个不拘小节之人,就算输了她也不会在意的。” 一时间,阿琅在众人的口中传来传去,倒也传出了个别样的名声。 也正因如此,众人更加的期待着比试的结果。 就好像绷着劲儿,无论最后结果如何,总能让舒坦的吸一口气。 正当众人忐忑不安的时候,就见台上翰林院掌院向前,朝台下朗声公布结果。 众人懵了…… 谁赢了? 是自己的耳朵有些问题吗? 昨日明明掏过耳屎的呀。 有些人头摇一摇,耳边没有嗡嗡声。 有得人更加干脆,曲起小拇指,掏了掏耳朵。 耳朵没坏,那听到的就是真的。 雅和郡主赢了…… 赢了…… 大家睁着迷茫的眼去看身边的人。 看到的同样是一脸迷茫。 公布结果之后,就有御林军捧着画,给众人过目。 两幅画作在众人的面前游过,让众人能够近距离看清楚。 但众人还是一窝蜂地涌了上去。 燕七跑在前头第一个,定睛一瞧,率先拍手夸, “这幅画画得可真够好看的!妙!实在是太妙了!” “果然,顾六娘就是顾六娘,没想到她的书画造诣竟如此深厚!这样的女子,世上可真是不多了。” 后面的人均是发出一声声的赞叹。 宝珠郡主顿时与有荣焉的应和道, “哈哈哈,因为她是顾六娘啊,这有什么奇怪的。” 众人对阿琅的画表示认同,在御林军给大家展示了那荷花的绽放后,更是达到一个狂热的地步。 众人越是狂热,韩明珠就越发的陷入到无比尴尬的境地。 虽然也有人点评她的画作,说如何如何的好。 没人将目光放在她身上,也依旧让她觉得脸颊火辣辣地疼。 丢脸! 真是太丢脸了! 丢脸丢大发了! 这简直比刚才输了射箭还要丢脸。 射箭输了,她可以说是师父的误导,毕竟那师父是假冒的天下第一名箭师! 可是书画呢? 谁人不知道她琴棋书画从小就开始教导。 全部都是名师教导出来的。 不该是这样的! 她最骄傲的,就是因为自己出生韩家,从小在众人的称赞中长大。 她这样金尊玉贵长大的人,付出全部努力的人,比顾六娘这样一个乡野出身的女子更加的博学。 待人接物更不会和顾六娘那样的粗鄙。 这是任何人都没办法超越的,是她自己多年努力所得。 在昨日推动比武之事时,她已经想过顾六娘可能在众人面前出丑的模样。 或许,恼羞成怒之下,还会做出什么惊人的举动,让人唾弃。 却绝想不到对方能有这种一鸣惊人的机会。 刚刚,她才去拉拢顾六娘,不过是想着等笔试输了,给她一个大大的没脸。 韩明珠不敢相信,思绪如波涛汹涌。 这……不对吧? 台下的人吵吵嚷嚷,韩明珠却一句也听不进去。 她听着众人口中陌生的赞词,心里不甘想着,不对,不该是这样的。 一个乡野女子,怎么能处处压她一头? 韩明珠抬眸去看阿琅,对方的目光正好也往她这边而来。 那目光让韩明珠有些想要后退。 那漆黑的瞳孔仿佛能洞察所有的事情,以一种可笑的心态在俯视着她。 韩明珠呼吸一窒,很快调整过来。 是她想魔怔了。 不过是从前没人赢过她而已。 就算顾婉妤,也不过是想要抬起一个人,遮盖一些她的光芒而已。 来日方长,顾六娘,且走且看! 看台上,皇帝让御林军将阿琅那副画作一一展示过后,就好生的收了起来。 还让人把阿琅叫了上去。 “阿琅啊。”皇帝饶有兴趣地问道,“你当年在外面游历,生活如何?可有什么趣事?” “你和你父又是如何相处的?他待你严厉吗?” “还有,不知教导你箭术和书画的是哪位先生?他跟着你一起游历?” 一连串的问题砸在阿琅的头上。 她沉默了片刻。 答倒也是可以答。 只是,是该详尽的说,还是简略的说呢? 皇帝摆摆手,笑道, “阿琅啊,朕同你父亲,哦,和靖安侯情同兄弟,不必拘谨。你就当朕是自家伯父……” ‘当做自家伯父’几个字,深深地扎入到众人的耳朵中。 雅和郡主,确实深得陛下的圣心喜爱。 众人附和地笑了两声,只是那笑声背后委实不大真诚。 阿琅几乎要呕血,想她在宫里陪伴皇后的时候,皇上那时每每见到她都是一通数落。 可没见他什么自家伯父的样子。 现在…… 这样可真是给她长了不少脸。 她还是有些怀疑,为何两个父亲都同样效忠这样一个皇帝。 太不靠谱了。 而且,游历的事情,他其实已经知道的七七八八了。 每次她给皇后讲的时候,只要他老人家在,那都是不让她休息的。 不过,阿琅还是接过了话头, “父亲带着臣女走遍了大半个大周,吃遍了各地美食,遇见了形形色色的人,更体验了不同的生活经历。” “我们也曾去过边疆,去过燕王的账下,燕王确实御下严格,军营里纪律分明,至于其他的事,很多也和上京差不多吧。” “只是,更多的是百姓生活,琐碎的事情更多一些。” 皇帝听阿琅提到燕王,顿时更来了兴趣,又问, “你能告诉朕,那画是怎么画的吗?为何会手一放上去,就会争相绽放?” 阿琅笑着回道,“雕虫小技罢了。” 蜀地有一种蛊,名叫春归,小如尘埃,却能控制其做许多神奇之事。 比如令尸体活动,比如令花朵绽放。 那打翻的墨汁里,就有‘春归’,不仅有‘春归’,还有荷花摸出的粉…… 谢天谢地,多谢江叔。 在她的小锦囊里放了许多稀奇古怪的东西。 否则今日她想赢也不是没办法,只是要更累许多。 万事就是如此,若是不够出奇,在世人眼里看来就是上不得台面的东西。 若是玄妙无比,就能让人看得目不转睛。 皇帝对阿琅露出淡淡笑意,又道, “你刚刚说去过军营,正巧燕王也在……” 说着,朝燕王招招手。 燕王快步过来,抓住阿琅的手腕,笑的异常灿烂, “顾六娘,我府里还有许多的兵器,也有许多的武学书,作画的这些,典籍也不少。” “不知六娘喜欢什么样的?正想与人交流交流,不知六娘什么时候赏脸去我们府上?” 阿琅笑容僵硬。 明老大人走过来,无情地拽开燕王的手,扭头的功夫,表情从万里冰封到春风满面。 他笑道, “琅琅啊,你今日累了吧,回去你外祖母那里歇息吧,燕王这里我还有事情和他商谈。” “你啊,好好歇着啊,不要再动刀动枪了,就是书也别看了。记得好好休息。” 阿琅如蒙大赦,她也不想继续面对皇帝等人的盘问。 快速应道,“是。” 然后,一个利落的旋身,跳下了看台。 皇帝等人嘴角抽搐,目瞪口呆…… 燕王遗憾地看着阿琅跑了,回头看向明老大人, “哎,老大人啊,六娘多好的孩子,不若让她去我府上和我切磋切磋……” “顺便也能敲打敲打宝珠……” 明老大人冷笑,他的宝贝孙女,去他府上和他切磋? 开什么玩笑? 他都还没跟孙女切磋过呢! 不过,这事,他是不会让外人知道的。 皇帝摸摸下巴,看着两人你来我往的。 等拔营回京的时候,让皇后把阿琅直接带回宫里才是正确的办法。 阿琅虽然逃脱了皇帝等人关切的问询,却没逃过宝珠郡主她们围上来的热情。 她一下看台,下面就仿佛炸锅似的闹腾起来。 阿琅被一群人簇拥在中间,漫步目的地往前走。 耳边是各种混乱的话语。 她只能抓住关键的几句。 连连摆手,“哪里有你们说的那样厉害!我不知道什么江湖啊。” “什么?我师父不是什么怪人,功法是有的,不过不是和你们想的那样……” “降妖伏魔,那是不可能的……什么?各有所长罢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厉害之处。“ “有的,不过是你们没意识到,也没有去找罢了。” 阿琅的话音未落,敏锐的捕捉道一个词,‘凌琅阁’。 她四处看去,不知道是谁提的问。 竟然有人知道凌琅阁,听起来还是很了解的样子。 只是,后面阿琅再仔细倾听时,没有再听到关于’凌琅阁之类的话题。 她心头虽焦急,不过还是按捺下来,按兵不动。 若是京中有勋贵和凌琅阁混在一起,必然会再一次提起,露出马脚。 宝珠郡主跟在阿琅的身后,如影随形,阿琅到哪里,她就到哪里。 最后,阿琅终于摆脱了身后那些人的跟随,往驻地的营帐走去。 回去后,自然免不了得道明老大人夫妇的一通夸赞。 若不是阿琅如今年纪大了,都要被明老夫人搂到怀里好好的揉搓一顿。 也没有呵斥阿琅的胡闹,大有支持她胡闹的意味。 阿琅那真是受宠若惊啊。 她见过许多人家,若是族中出了这样一个女孩儿,他们只会觉得对方是在给祖宗丢人。 两位老人家,怎么就能如此的宠爱她呢?真该叫那些人家来学学。 老人家的态度和蔼,阿琅投桃报李,接下来的两天,表现的乖顺无比。 这样,明老夫人又怕阿琅太过沉闷了。 毕竟,狩猎不是时时有的,难得来一次,于是,又催着阿琅去找人玩。 如此,一晃几天过去,狩猎的队伍拔营回京了。 在进京前,阿琅忽然收到一张请柬。 阿琅是和明老夫人坐在同辆马车里,请柬送过来时,老夫人很是关心。 不知为何,夫妇俩很关心阿琅’有没有朋友‘这事。 见老夫人好奇,想问又不问的表情,干脆将那请柬给打开,又把上面的内容念了一遍。 竟然是韩明珠邀请她明日去赴紫云社的宴。 这次紫云社的聚会设在晴山上,也就是同泰寺所在的那座山。 聚会的地方离同泰寺不远,韩家的庄子上。 明老夫人见是韩明珠的帖子,蹙了蹙眉, “若是不想去,就别去了。韩家那个姑娘,和你的脾性大概有些不搭。” 明老夫人没说韩明珠不好,毕竟,她常年不在上京。 并不是很了解上京的人和事。 只是,韩明珠今日虽说看起来很温和,却是步步紧逼的姿态。 见上头写了参加聚会的人员名单,里头竟有宝珠郡主。 老夫人继续道, “这个小郡主,从小受尽宠爱,无拘无束的,虽然有些任性,不是不讲道理的人。” “要不,你还是去吧,上京也有性格直爽的姑娘,不定能与你聊得来。” “你往后总要在上京生活,多认识些人也不算坏处。” “合得来你就合,合不来不用强求。” 阿琅摩挲了下请柬,韩明珠竟然是铁心的想要邀请她参加什么紫云社吗? 上面的人,都是出自名门世家。 如果只是一个爱心社,那为何一定要她参加呢? 今日,她已经是大大的扬名,韩明珠在她手下连输两场,竟然不嫉恨? 还大度的让她参加紫云社? 意欲何为? 那不如就去看看。 老夫人见她答应了,颔首,“明日你也不用去得太早,我会吩咐车夫。” “上京的这些人,很懂得看菜下碟,你若是去早了,就不拿你当一回事了。” 阿琅,…… 老两口可真够操心的。 阿琅觉得好新奇。 从来没人为她操心过这些东西…… 晴山离明家老宅有大半个时辰的路程。 翌日,天还未亮就下起了雪沫子,似雪非雪,落到地上就化成冰水。 天空铺满了层层叠叠的云,透着青色。 阿琅一早起来,明老夫人上上下下打量着她,先看发式,再看衣着,最后连鞋面的花样都不忘扫过。 这才满意的放行。 “出门在外,不该看的不堪,不该说的别说,有人欺负你,尽管打回去就是。” 明老夫人大约最想说的其实是最后一句了。 果然,车夫得了明老夫人的吩咐,这车速,不快不慢,到韩家庄子上的时候,前面已经有好几辆马车停着。 后面也陆陆续续来了几辆。 看来,这个紫云社的人挺多…… 阿琅的出现,使众多贵女颇为意外。 三五成群悄悄议论起来。 “这次聚会,可是许久就定下来时间,怎么明珠会请了她过来?” 紫云社,可不是只有一身蛮力就行的。 那可是需要有爱心才行。 可不是人人都愿意大冬天的出外头设粥棚,舍粥的。 她们之中,可还没有武将之家的姑娘融入进来。 那是因为有爱心,还不行,还要能诗会画。 昨日虽看过阿琅的画,这些姑娘到底是和韩明珠交好的,总是觉得,这种人家的孩子,如何能配进紫云社? “也不知有没有检查一下请帖,怎么什么阿猫阿狗都能进来。” 一道少女的声音突兀响起,让那些私语声一停。 众人循着声音望过去,说话的是一个穿着白狐斗篷的少女,她的视线正落在阿琅身上。 只是,说的却是面前的另外一个姑娘。 阿琅没理会,正将请柬送到接引的嬷嬷的手中,准备进门。 “琅琅,你怎么也来了?是韩明珠请你来的?”是宝珠郡主,从一辆马车上跳了下来。 见到阿琅,一边说,一边奔了过来。 若是早前,阿琅会不明白宝珠郡主为何这样的惊讶。 因为今日紫云社的聚会,是早就已经定好时间的。 想必那些帖子,早就已经送出去。 而自己昨日收到的,应该是韩明珠临时准备的。 所以,这些人收到的帖子上没有她的名字。 而自己的帖子上,有所有参加聚会的人的名字。 阿琅心头有些兴味。 韩明珠到底想做什么呢? 紧紧是羞辱她一顿? 那个白狐斗篷少女,虽说拿着另外一位姑娘的帖子,说的好像也是她。 但真正要说的对象,其实是自己呢。 宝珠郡主见到阿琅看向那个少女,撇了撇嘴, “那是淳安长公主府的益阳县主,因为身子娇弱,所以嫌少出门。更别说参加狩猎了。” “你还没见过她吧?不用理会。” “仗着淳安长公主在皇帝伯伯面前有些脸面,嚣张跋扈。” “我告诉你,这个益阳县主,最想嫁的就是珩哥了……” 想嫁给萧珩? 不知道,她知道不知道,其实今日东道主韩明珠也对萧珩虎视眈眈呢? 韩家的这座庄子,是前朝一个翰林学士的退养之处,那位翰林学士花了十年修建这座庄子。 其中八年,是花在庄子里的花园子上。 所以,韩家很为得到这座庄子为荣耀。 今日的聚会,就设在园子里的梅林里,里面有间暖阁。 阿琅和宝珠郡主两个,说着话,闲逛着,走的很慢。 其他来的贵女各有各的原因,都比平时到得早,这会暖阁里,人已经到齐了。 益阳县主和韩明珠坐在一处,斜撇着阿琅,带着几分不屑和鄙夷。 暖阁里头,有个长长的茶席,宝珠郡主带着阿琅在尽头坐下。 又长又宽的茶席摆设的很是用心,中间一排梅花高大遒劲,挤挤挨挨地挡着双方的视线。 阿琅并没有因为益阳县主那目光有什么不对。 这样好的景色,不欣赏了可惜呢。 她抿着唇,看向窗外。 韩明珠在对面的阁楼上,早就看到阿琅过来了。 她一想到,自己憋屈的把那张请帖送到阿琅手里,就觉得胸口堵的慌。 连输了两场,她的脸都丢尽了。 昨日回到家里,更是受到父亲严厉的训斥,还有她后背上,又是一阵抽痛。 因为今日要见人,父亲忍了半天,才忍住没将耳光甩在她的脸上。 韩丞相绝非文弱书生,平日里和善可亲,若真怒火起来动了手,那真是能把人打的皮开肉绽。 当韩明珠一个人跪在地上,韩丞相两鞭子抽在她身上时。 她心里又羞又恼,恨不能就那样晕过去,耳边却是韩丞相那冷酷到极点的声音, “疼吗?” “知道疼就好,你能被人比下去,说明你还不够强大。” “我做爹的为女儿好,打你几下,是为了让你更加努力,变得更加强大,不要轻易被人压下去。” 韩丞就如同朝上应对一般,字字句句皆是有如锋利的刀一般,割在韩明珠的身上。 比那鞭子,还要让韩明珠感觉到疼。 最后,连眼泪都不敢掉了。 “姑娘,下头紫云社的人已经到齐了。”有丫鬟来禀报。 韩明珠拢了拢斗篷,抿着唇,腰背挺得直直的,如同要去战斗的战士,下了头去。 益阳县主,从小就爱慕清河郡王萧珩。 昨日,她让人送了封信到益阳县主的手中。 把这些时日里,清河郡王萧珩对顾六娘的一举一动都描述了一遍。 果然,几乎不怎么参加聚会的益阳县主来参加聚会了。 且看,今日顾六娘能有什么好果子吃…… 紫云社,可不是那么轻易就能进来的。 既然顾六娘那样厉害,对她的拉拢也是弃如敝屣,想来今日的一切,顾六娘也是能应对的游刃有余吧! 73,她敢杀人啊! 暖阁里,阿琅和宝珠坐在一处,对面坐着的是猎场上,跟在韩明珠身后的几个姑娘。 她们这边,坐着的几乎都是和宝珠郡主熟悉的。 今天这场茶会,不光是茶席讲究,就是这个暖阁也是讲究的。 中间一个大暖阁,连着几处或小亭子,或小暖阁,彼此隔开又不隔断,非常适合这样泾渭分明的两派人。 不过,能将两派人心甘情愿的聚集在一处,这个主人,就更加的厉害了。 这一场茶会,充分的展现出韩明珠的温婉,圆滑,极其不简单。 若是没点本事,这个聚会还没开始,就要乱了。 这一会,她对这位韩明珠姑娘,那是好奇极了,可也只是好奇而已。 暖阁里拢着炭盆,对着梅林的窗户大开着,暖和又不耽误赏景。 阿琅靠坐在椅背上,往窗外看。 外面虽然风不大,可还是有风的,不过,她却没感觉到有风。 她起身走到窗边,微微探头,就看到了立在窗户一侧的步障,这些布障,挡住了斜吹向窗户的几缕寒风。 果然,所有的享受,都离不开银子,很多很多的银子。 猎场上,跟着宝珠郡主的那位圆脸姑娘,站在阿琅的身后,抿唇笑着。 约莫踌蹴了会,终于上前,走到阿琅的身边,双手扭在一起,有些害羞, “郡主……这是我从前得的一个物件,想着你也许喜欢,你看看好不好?” 阿琅有些惊讶地看着面前的姑娘,伸手接过她手上递过来的物件, “多谢,这是好东西,我很喜欢。” 圆脸姑娘送给她的是一个鬼工绣球,里面可以放一些香料燃着,带在身上,步步生香。 就是挂在身上,当个装饰,也是不错的。 这礼物好像只有给她带了,这是专程送给她的? 为什么? “我父亲是兵部侍郎,我叫王姣,你叫我阿姣就行。” 王姣小姑娘眼睛亮晶晶的看着阿琅,眼睛里都是兴奋和忐忑。 阿琅将鬼工绣球挂在腰间,她向来不爱在身上挂这些东西。 从前在外头四处走,觉着有些累赘。 这位姑娘倒也是个有意思的,一般小姑娘之间那都是送荷包。 她却送了个稀奇的鬼工绣球。 有意思。 “王姣,你表姐可在这边呢,你得了好东西,怎么不想着送给你表姐,只想着送别人。怎么,就想着攀高枝了?” 对面有位姑娘说着王姣,目光却狠狠地剜着阿琅。 王姣眨了眨眼, “我是瞧着郡主没有带饰物,昨日回家看到这个,觉着好,今日就带过来了。” “这是在外头买的,我表姐从来不用外头的什么东西,表姐,我没记错吧?” 王姣探了个身子,过去看她的表姐。 她的表姐,竟然就是刚刚在门口看到的益阳县主。 “难道你们用外头的东西?谁知道谁的手摸过?又脏又臭的。” 益阳县主声音不算很平和,她今日好不容易出门一趟,从前围着她转的宝珠,还有表妹,竟然都去跟着那个什么雅和郡主了。 郡主有什么了不起? 她就是讨厌有人比她更受关注和热情。 “外头也有好东西,金凤楼的香袋可精细着呢,我们家的绣娘就做不出来。” “你们家呢?难道就做出来?” 宝珠郡主听到益阳县主说王姣送的东西又脏又臭,就不高兴了,立刻瞪了回去。 阿琅看着手中的绣球,看着你来我往的几个人,眉梢微挑。 这几个小姑娘,年纪小小,就这么会说话、会吵架了,你来我往这几个来回,全都是暗箭。 可真是厉害,厉害呀。 正好,韩明珠被一群丫鬟簇拥着走了进来。 一脸笑吟吟地, “姐妹们都到齐了?倒是我这个主人来的晚了,等下我自罚三杯。” 见着阿琅,她欠身和阿琅说道, “郡主,今日是你第一次参加我们紫云社的聚会,想来许多人都不认识吧,来,我给你介绍介绍。” 她略过昨日已经给阿琅介绍过的一些小姐妹,重点介绍了新客。 尤其是益阳县主。 “你就是那个被抱错的侯府小姐?” 益阳县主抬着下巴,问道。 她的话音未落,暖阁里已然弥漫出一种寂静的尴尬。 益阳县主一出生就是县主,加之身体不好,一直都被娇惯着,就是七皇子那样的,到了益阳县主也是让三分。 可以说,从小益阳县主说什么都是对的,要什么都是天经地义,早已养成了一种不管不顾,唯我独尊的样子。 她问这句话,大概也是听说了阿琅和婉妤的传闻,觉得很稀奇,比话折子还有趣。 至于这是什么场合,面前的当事人该如何自处,她是一概不管的。 阿琅转了转腰间的绣球,笑了笑,“县主说的不错,正是我,小时候,因为阴差阳错,流落在外。” “今年夏日里,才被家人找了回来。” “哦?”益阳县主更加好奇,“那你是在农户家长大的?” 这已经是全然不顾其他人的面子,有些人已经觉得县主这样过了。 到底众目睽睽之下。 不过,阿琅却很坦然,“对也不对,我是在乡下长大,不过,却不是农户。” “玉县顾家,也是小有名气的,我养父更是中了进士。” “不过后来辞官未做而已。” 益阳县主眼中浮现出一丝意味,看着阿琅,新奇地问道, “你就这样承认你自己是在小门小户长大的?” “这有什么见不得人的?”阿琅失笑,“我长这么大,不偷不抢不骗,只是没有在京都长大而已,这有什么说不得的?” “哪怕,就算我长在农户家,那也是堂堂正正靠自己双手讨生活,为什么不敢承认?” 权贵人家的小姐,即使嘴上不说,心里多少是有些看不起平民百姓。 更不要说那种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户人家。 韩明珠可是好好的把阿琅的事情都说了一遍给益阳县主听。 她觉得,阿琅这种出身,很上不得台面。 借着益阳县主的嘴说出来,惹得阿琅当场冷脸,甚至是发怒吵起来,就更好了。 可是谁也没想到,阿琅自己堂堂正正地承认了这件事。 还将过去主动剖出来给人看。 若是阿琅言辞闪烁,大约还觉得有些乐子。 可阿琅这样坦然,意外之余,又觉得面上讪讪。 伤口只有藏着捂着才会腐烂,若是当事人自己心思坦荡,不惧外人眼光,那只会衬托出围观之人的不堪。 县主没想到阿琅能说出这样的话来,她怔了怔,随即笑道, “我还没见过你这样的人。” “她们要不闪烁其词,要不装腔作势,腻歪极了。” “你这样直白的性子对我胃口。” 益阳县主说着就站起身来,要坐到阿琅的身边。 王姣本来不想挪位置,她瞥了眼韩明珠的脸色,有些精彩,连忙挪了挪。 韩明珠心里更是气得冒烟,眼睁睁地看着益阳县主挽着阿琅的手,和她坐在一处,恨不能贴到阿琅身上去,与她一块儿说话。 谁也没想到竟然是这样的发展,益阳县主非但没有嫌弃,反而还因此对阿琅高看一眼。 那她今日特意的为阿琅做的局,还怎么继续下去? 开什么玩笑? 其他人看到益阳县主和阿琅好上了,心里又是嫉妒,又是忍不住翻白眼。 到底那个顾六娘有什么好的,说几句真话而已,就能吸引住益阳县主? 平日里,益阳县主因为身子不好,鲜少出门,就算出门,也是在边上看着大家玩乐。 怎么今日就变了个人似的。 韩明珠脸色变了又变。 今日邀阿琅过来,自然不是什么好心要给她做脸面的。 怎么她都那样把清河郡王的事说给县主听了。 这个益阳县主,还是和顾六娘走到一块儿去了? 不等韩明珠回过神来,且听得一阵疾步声近了。 一个庄子里的老嬷嬷上气不接下气, “清河郡王,清河郡王到庄子里来了。” 那老嬷嬷顿住叫,狠狠喘了几口气,却还是没能消化心头的震惊,怔忪道, “清河郡王在前头说,说,说是听闻姑娘今日紫云社在此设宴请人来赏花……“ “他也好奇的紧,想来,想来看看……” 在场的姑娘顿时又是羡慕又是嫉妒。 清河郡王的性格,谁不知道? 跟谁都是淡淡的,了不起就是和燕七公子会好一些。 他可是从未有过如此的举止行径,可他却特地提及了韩明珠。 莫不是……莫不是……有意韩明珠? 可是韩明珠不是传闻中,太子妃的人选? ……这可是真叫人嫉妒的心都滴血呢! 前头,正巧今日韩家的二公子,韩嘉年也在。 他今日没有去书院,就被丞相夫人抓了壮丁,陪着韩明珠过来别院。 “不必兴师动众。”萧珩站在厅内,背着手,淡淡地对韩嘉年说道。 “我是来园子里赏花的,不是来瞧你家庄子上有多少个人的。” 韩嘉年,…… 都说清河郡王曲高和寡,可是说话怎么就…… 只是,到底是郡王,天潢贵胄。 萧珩点了点下巴,“带路吧。” 韩嘉年不敢停顿,在前头带路。 他不敢让人去通知韩明珠,萧珩少年成年,身上带着行军打仗的那种利落作风,说一不二。 他当然不敢忤逆清河郡王的意思。 哪怕一颗心都吊了起来,也是怕有所慢待。 心里不停的嘀咕,早知道今日就不偷懒,去书院好了。 从前,也没听说过这位清河郡王是爱花之人啊,怎么就来他们家园子里看花呢? 难道是为了他的妹妹,韩明珠来的? 那七皇子又该怎么办呢? 韩嘉年觉得有些犯难。 暖阁里,闺秀们莫不都是满脸的紧张,紧张之中还夹杂着几分雀跃。 她们都在期待清河郡王的到来。 唯独阿琅,有些无所事事的。 “珩哥……真的来了么?”宝珠郡主压低声音问阿琅。 阿琅摇摇头,她也不知道啊。 她蹙了蹙眉,她昨日都还听外祖母说过,好像清河郡王要出什么远门,帮皇帝老爷处理事情去。 怎么没走? 倒是来了紫云社的聚会? “清河郡王那么好看,又是郡王……”有小姑娘低低的和同伴说道。 “你不说,我都没想起来郡王好看,就觉得郡王威风凛凛的,有点儿吓人。” “你说,要是你,郡王到你们府上求亲,你肯不肯?” 有姑娘嗤嗤地笑了,“这是做什么白日梦呢?清河郡王上门求亲?我肯定肯呀,哎呀……那我可非得高兴疯了不可。” 姑娘一边说,一边笑个不停。 周围的闺秀被这个话题挑的越发兴奋起来,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清河郡王多么威风,多么好看。 还有,清河郡王朝谁笑过,要是求亲,会怎么样的发疯。 宝珠郡主在边上听的忍不住笑,悄悄的和阿琅说道, “这些人,背后倒是说得欢快。你等着看,等下真的等珩哥来了,这些人一个个要吓得,大气都不敢出。” 益阳县主和宝珠郡主原本有些不对付。 两个人,都是金尊玉贵的贵女,也没少被人拿来比较。 虽说县主比郡主要低一些,当时说起宠爱,益阳县主一点也不比宝珠郡主少。 两个人常常因为这个,也会拌嘴。 见宝珠郡主和阿琅说悄悄话,刚刚加进来的益阳县主有些不高兴,挤了上去,也想听。 “前头珩哥马上过来了,你不是最喜欢缠着珩哥么?”宝珠郡主挑眉,没好气的对益阳县主说道。 “我是挺中意珩哥哥的。”益阳县主答得快而爽利。 阿琅有一丝丝意外,看来,益阳县主确实是很中意清河郡王,否则绝不会这样的说出来。 “年少轻狂,谁还没有这样的时候,这上京,敢想想珩哥哥的,只怕都做过梦吧?” “只是,珩哥哥实在是崖岸高峻的厉害,看都不让人看清楚的那种。” “这个梦,还是要做一做的啊。” 阿琅正巧一口茶含在嘴里,顿时被呛了一口。用力拍着胸口,勉强止住咳。 益阳县主自嘲地说道, “怎么,她们是不是说我嚣张跋扈,对珩哥哥肖想了很多年?” “哼,怎么,想都不让我想一下吗?” “宝珠,你说,要不是珩哥哥是你的堂兄,你会不想?” “切……” 益阳县主身子柔弱,就算是这样犀利的话,那也是说的软绵绵的。 “我们这样的人家,读书是为了明理,要修身养性,婚姻这样的事,门第相当,品行脾气,言谈教养那是根本。” “若是两个人之间,能说得来,可真是再好不过了。” 益阳县主慢声细语的,声音有些落寞。 阿琅侧头看着突然失态的益阳县主,微微皱眉。 看她这个样子,倒是和之前那咄咄逼人的样子很不一样。 宝珠郡主也是看的目瞪口呆,磕巴着问, “你……公主姑姑要给你说亲了?” 益阳县主呆了片刻,低低叹了口气, “我这个身子,说什么亲,没得连累别人家断子绝孙的。” 她这个身份,一旦说亲成功,以家人对她的疼爱,那家子弟是断断不能有通房妾室的。 到时候,她又生不出来,那不是祸害人家么? 阿琅垂眼抿着茶,好像忽然间有些明白为何益阳县主为何有那样的表现出来了。 果然,每个人都很不容易。 “我不过是做梦想想珩哥哥,有些人可真是一门心思地想嫁到郡王府去呢。” 益阳县主撇了眼站在暖阁门口,神色有些紧张,不时看一眼远处的韩明珠。 眼里带着些嘲讽。 “听说,前些日子,你们去猎场之前,韩明珠在同泰寺碰到了老郡王妃。” “老郡王妃颇为喜爱韩明珠,请她喝了暗香汤。” “之后两个人说了好一会话,老郡王妃颇为喜欢韩明珠呢。” 一连说了两次颇为喜欢。 阿琅闻言,笑了。 都说这位益阳县主很不好相处,可她却觉得她很可爱,很不错。 这边三个人悠闲地说着话,看着外面的风景。 那边的姑娘们,叽叽咕咕地说着萧珩的事情。 许久,也不见清河郡王的到来,众人也就放开了。 不光说萧珩,还说些其他的事情。 边上的小暖阁里,传过来一道响亮尖锐的声音, “有什么不能说的?我还没说完呢,要是把我憋出个好歹,怎么办?” 阿琅听出来了,这就是那个怼王姣送她绣球,却不送益阳县主的那位姑娘。 好像是哪位御史家的千金?好像姓于。 于姑娘的声音一声比一声高,“要见不得人,也是她见不得人,凭什么不能说?” “我就是瞧不惯她那个样子,真以为陛下封了她做郡主,就真把自己当郡主拉?呸。” “她爹说是代替皇上死的,谁知道是不是贪生怕死,自己想死了。” “还有她娘,也不是个好东西,听说当年陛下都求娶过她呢,最后嫁给靖安侯。” “什么人放着高门第不嫁,却嫁个平平的武将。” “呸,说不定是做了什么肮脏事,一点儿脸都不要。” 宝珠郡主的脸都听的青了,呼地一下站了起来,就要往那边冲过去。 什么狗屁御史,等着被弹劾吧! 气死郡主了。 阿琅笑眯眯地拉着宝珠郡主的手,将她按在位置上,低声道, “你坐下,那么冲动做什么。” “听听别人说评书,不是挺好的么?” 宝珠郡主被阿琅拉的动也动不了,只能僵硬地坐了下来。 “就是啊,于四说的很好呀,我们家的女先生也说,一个姑娘家家的,不但抛头露面,还和男人比武,成和体统!” “她这样的成了郡主,那明珠那样的,不是能封公主了?” “真是委屈明珠了,那样的好,却只是个没有爵位在身的贵女,见着她,还要见礼。” 这下宝珠郡主是再也忍不住了, “走,咱们走,这个什么破聚会,不参加了,以后退出紫云社去。” “今年大不了咱们几个自己搭了粥棚舍粥。银钱给了她,还是给她做名声。” 阿琅摇摇头,笑眯眯地看着宝珠郡主。 将她安放在益阳县主的身边, “你看着她,别让她走来走去的。” 说着,不等两个人反应过来,就转身往说话的那边走去了。 宝珠郡主见阿琅独自过去,顿时急的要站起来跟过去,被益阳一把拉住, “我头有些晕,你敢丢下我,我就去燕王舅舅那里告状!” 宝珠郡主狠狠地瞪着益阳县主,忽然,瞧见韩明珠正从那个暖阁边上走过。 顿时叫了起来, “明珠,你过来一下。” 小暖阁里,义愤填膺的于姑娘背对着入口,高谈阔论,气势昂扬, “听到就听到,怎么啦,我又没说错!” “难道她不是个男人婆么?我说错了?难道我怕她不成?” 她一边说,一边看到对面几个人不住的使眼色,眼睛好像抽筋一样。也不说话。 顿时有些不高兴。 她仿佛感知到什么,猛然回头,就见到正站在她身后的阿琅。 顿时,她就要脱口而出的话立刻咽了回去。 脸上浮现出一丝仓皇和不安。 不过,片刻,她又高高的抬起下把,冲着阿琅道, “怎么,我说的不对?听到就听到了,我不怕你。” 阿琅没理会于姑娘的话,只是居高临下地道, “你说的没错,我确实是抛头露面。“ “不仅是如今,就是往后,我依然会抛头露面。” “我的父亲,不是贪生怕死,他是忠心护主。” “我娘的死,你是耳朵听不到,还是眼睛看不见?她的死因究竟为何,你不懂吗?” “少年慕艾,谁年轻的时候还没几个人喜欢了?” “若是没人喜欢,没人提亲,那才是枉费年少一遭呢,那才是耻辱。” 于姑娘见阿琅说话和声细气的,本只有一点的心虚,顿时飞不见了,气势更好, “你爹忠心护主?真是笑话!你还是回去搞搞清楚,到底是怎么死的吧。” “你还有脸做郡主?要是我,羞都羞死了。” “呸!” “要是我,早就去死了,死有什么好怕的,不就是个死字么,可别丢人了。” 从来,阿琅听到的都是靖安侯忠心护主而死,也是因为这个,顾家才封了侯爵。 将来无论是过继,还是招赘,都可传承下去。 于姑娘既然敢这样说,那必然是听到过什么样的传闻,是什么? 不过,眼下,阿琅不想去细究,只是慢吞吞地看着于姑娘,慢慢地问, “你是真的不怕死对吗?” “你觉得做错了事情,就该以死谢罪是吗?” 于姑娘,“当然……” 她是铮铮铁骨的御史之女,怎么可能会怕死? 武将战死是光荣,文臣谏死更是光荣。 阿琅点头,“很好。” 说着,她抄起桌上一个东西,扬起手,朝于姑娘刺了过去。 银光闪烁之间,有东西喷溅出来。 “不怕死,那就去死吧。” 阿琅轻声道。 听到那个‘死’字,再加上好像有东西贴近自己的脖子。 于姑娘顿时发出凄厉的惨叫声。 梅林里的梅花听到这样的叫声都抖了三抖,扑簌簌地落在地上。 于姑娘觉得自己要死了。 她不是谏死的,而是别人杀的。 死的不光荣。 坐在于姑娘身边的姑娘也是跟着尖叫起来。 她们好像感觉到了手上,脸上都有热热的东西喷溅过来。 是于二的血吗? 于二真的死了吗? 有人尖叫,有人呆立,有人晕了过去,连人带椅子摔在地上。 韩明珠到了暖阁的门口,就看到的是这样一片混乱。 再看阿琅,正笑盈盈地望着她。 将手中的茶壶放下。 她怔怔地看着那茶壶轻巧地放在桌上,再看着阿琅轻巧地提起裙摆,慢悠悠地朝她走来。 韩明珠已经完全反应不过来了。 好像想起什么,阿琅皱了皱眉头,又转了个身,走到于姑娘身侧,慢悠悠的,伸出两根手指,捻起于姑娘身上的裙子。 轻笑一声。 裙摆下面,那一大片尿渍把白色的里裤给洇湿了。 她吹了声口哨, “不是不怕死吗?” 韩明珠真的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 今日的茶会是办不下去了。 今日的清河郡王也不用过来了。 偏偏,这个时候,有韩家的小厮在大声的唱道, “清河郡王到。” 暖阁里的人,根本就来不及做好准备去见礼。 韩明珠原本的激动变成了心慌。 这样的场面,怎么能让清河郡王看到。 今日的聚会是她发起的,这不是让清河郡王看到她不适合当家的一面么? 毕竟,连个聚会都能弄的乱七八糟的。 她心里再一次将阿琅埋怨了一番。 阿琅根本不管身后的混乱,走到韩明珠的身边,道, “听说韩家的粥棚过几天就要设起来了。” “不知道除了粥棚,别的什么慈民堂之类的,是怎么操作的呢?” 韩明珠本来邀请阿琅过来紫云社的聚会,就是想拉拢阿琅进来。 毕竟,如今靖安侯府没有人承爵,是阿琅在管着侯府。 这样的话,那侯府的银钱必然都是经过阿琅的手。 侯府嘛,必然钱财很多的。 若是能投一些到紫云社里…… 韩明珠眼见萧珩越来越近,立刻捋了捋头发,仔细的和阿琅说起慈民堂的事情。 “大家捐赠的银钱,一部分用来设粥棚,一部分放到慈民堂里帮助那些女人和小孩。” “另外一部分用来投了些铺子,田产,毕竟,要帮助那么多人,不能光靠大家投银子。” “咱们要让银子生银子……而且,赚得多了,还能给大家分红……” 嗯?阿琅这就有些稀奇了,来了些兴趣。 问,“不知要投多少银子呢?” 韩明珠抿了抿,“几百,几千,几万两银子,都有呢。” “咱们专门设了账房,也有专门的掌柜打理扑面,田产。” “每一年汇一次账目。” “分红,也是一年一次。” “不过,目前帮助的人太多,暂时还没有什么分红。” 阿琅微微勾唇、神色有些冷淡,和刚刚的兴致勃勃一点也不相同,有点兴趣缺缺的。 韩明珠蹙眉。 果然小门小户,小家子气。 约莫是听到几万两银子被吓到了吧。 靖安侯府那么一大注财放在她手里可真够可惜的。 阿琅在很多地方,也碰到过一些善堂,有些官府办,有些是富户捐赠。 不过,做成如韩明珠这样具有规模的却是少见。 身后的暖阁里,鸡飞狗跳,哭声喊天,整个一团乱。 早就有老成的嬷嬷去请大夫,又将被吓到的人都搬了出去。 还有那地上的尿渍,也都擦了干净。 大家一团忙乱,阿琅一身闲适。 萧珩进到暖阁,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样子。 他眉头动了动,“这是做什么?不是赏花?怎么乱糟糟的?” 有被阿琅吓到,又醒转过来的姑娘,见到萧珩进来,心头一阵瑟缩,还是鼓起勇气,扑了过去。 “王爷,你可要给我们做主啊。雅和郡主,太残暴了!她杀人啊!” 74,不知情的东家 那扑过来的女子仰起头,楚楚可怜地看着萧珩,一副全身心依赖,期盼着他能给一个公道。 众人都没想到会有人做出如此行径,皆是一惊一怔,待得反应过来,就听到冷如清泉的声音响起。 “现场虽是混乱不堪,并不见任何血迹,也不见尸体,杀人?杀的什么人?” “你不是还没死么?既然不贪生怕死,那怎么不反抗呢?你可以把刀夺过来……” “既不贪生怕死,又为何连刀都没看到,就往那里一瘫了?” 这话说的是又毒又刺,把告状的人说的是面红耳赤,想哭又不敢哭,身子挪了挪。 没地方给她遮挡。 “靖安侯忠烈护住,英勇无比,怎么?他护主却成了贪生怕死?” “各位府上,连贪生怕死都做不到,却敢把这样的国事,随口拿出来说道?” “看来,本王有必要让陛下彻查一下,究竟是谁?将这些国事,到处非议。” 这话,仿佛雷霆一般,落在暖阁里,轰隆的炸了开来,令在场所有人都变了脸色。 众人心中一惊,原来这位将什么都听到了耳朵里,明明是后面才来的,他到底是如何知道的? 韩明珠拢在袖子里的手,紧紧地握在一处,温婉的面容有一刻的僵硬。 仿佛是在最轻松得意的时候,猝不及防的挨了一鞭子。 倘若仔细去看,就会发现韩明珠雪白的侧颊微微有些紧绷,竟像是在咬着腮帮一般。 和萧珩面对而站的阿琅,却是瞪大了眼睛,怔怔地看着萧珩。 他穿着一身玄色长衫,发束玉冠,面容英俊已极,神色端肃冷凝。 譬如刀箭出鞘,刀锋上犹凝血粒和寒气,无声的横于屋内,不必言语就令诸人俯首噤声。 这样的维护姿态,可以想见,韩明珠看在眼里,是多么难受。 甚至,她看到,萧珩进来后,目光就一直在阿琅的身上没有挪开。 眼看着自己的心上人,维护一个一无是处的女人。 这件事一种堪比酷刑的折磨。 韩明珠恶心的血都要吐出来。 她简直无法想象,萧珩究竟为什么会看上顾六娘这样的女子。 骑马斜倚桥,满楼红袖招,他都能好不为所动,那是何等的定力! 就连陛下几次三番想要给他赐婚,他都是坚决而断然地拒绝了。 那样的定力,那样的决心,那样铁石心肠的人。 怎么就看上顾六娘那样的女人? 韩明珠心里总有一种笃定,觉得自己总有一日能够打动萧珩。 一定能与这个名满天下的玉人结上一段美好的姻缘。 可是,她却是觉不相信始终对自己无动于衷的萧珩会被旁人打动。 韩明珠心头的怒火汹汹,却是不得不忍住。 她深吸一口气,平息了胸中的嫉妒与怒火,收拾好面上的神色。 “王爷,今日是府上招待不周,出了这样的事,我们一定会处理好的。” 说着,韩明珠使了个眼色给边上的丫鬟,将那告状的闺秀给拉起来。 萧珩面无表情,片刻,嗯了一声, “既然是贵府招待不周,那就善后的事情处理好。” “这样的聚会,人多嘴杂,吵吵闹闹的,贵府派去的人和各家说一说。” “都是娇养长大的姑娘,受了惊吓一时失态,各家府上不用过多责备。” 宝珠郡主和益阳县主相互看了眼,顿时有些想笑又不敢笑。 清河郡王这话的意思,就是让各家府上不要过多责备自家姑娘,这可就有意思了。 清河郡王一锤定音,是各家姑娘不够懂事,犯了错。 既是自家姑娘犯错,那也就别去找阿琅的麻烦了。 可以说,今日这场紫云社的茶会,韩明珠身后一系的人家,面子里子都给丢了。 韩明珠死死地攥着拳头,眼看着萧珩没什么趣味的样子,转身离开暖阁,往外而去。 他一边走,一边看向宝珠郡主几个, “你们随本王来。” 宝珠郡主会意,带着益阳县主,连带着阿琅,也给带上了。 跟在萧珩的身后,也出了园子。 暖阁里,很快就只剩下那些被惊吓住,还没带出去的姑娘。 “这就……走了?”韩嘉年还有些不可思议。 韩明珠面色沉沉说不出话。 她这下可以肯定,清河郡王,应当就是冲着阿琅来的! 明明,她昨日还听父亲说过,原本郡王是要出京的。 出京的人,出现在这里,他的那身装扮,分明也是行装,干净利落。 她看了眼韩嘉年,打起精神,处理善后的事情。 紫云社这次聚会,可谓是精彩的开头,同样鸡飞狗跳般精彩的结束。 各回各家,各找各妈,能够请太医的,去太医院去找太医。 够不上找太医的,就去街上找最好的大夫。 总之,热闹非凡。 丞相夫人在府里,听了消息,再加上萧珩说的话,亲自帮着韩明珠一起善后。 亲自挑了几样礼物,几个婆子抬着,去于御史府上,好好的赔礼,直说招待不周。 然后再多关心多关心于姑娘怎么样了。 其余的一个字都没提。 其他几家,同样如法炮制。 等到了晚间,丞相夫人这才松下一口气来,正巧,韩丞相回府。 听了今日紫云社茶会上发生的事情。 叹了口气,有些惋惜, “可惜了,是靖安侯的后人,要不然,娶回来给长风做媳妇多好。” 丞相夫人呆了片刻才反应过来,一反应过来,两只眼睛就瞪圆了。 韩丞相捋着下颚的美髯,“怎么?你觉得这位姑娘不好?”“ “长相气度好,聪明有手段。” “哎,可惜啊,可惜,养父是顾衡,亲爹是顾之南,娶不得。” 丞相夫人放下手中的茶盏,慢悠悠的, “老大要娶什么样的媳妇,我说了算,已经给他定好了娘家的侄女,信物都交换了。” “不要再说什么其他的姑娘好不好,就是公主,那也不行。” 韩丞相微不可查的顿了下,说, “要不是我亲眼看见产婆从屋子里将长风这孩子抱出来,根本就不敢相信他是你亲生的。” “你让长风在老宅长大也就算了,如今他回京帮我,若是你还想要这个丞相夫人的皮,最好还是对长风好一点。” 要说位极人臣的韩丞相有什么不顺心的。 那第一件就要说到妻子和长子的事情。 也不知道生了什么邪性,妻子不喜欢长子,将他丢在老宅不闻不问二十来年。 不过就是听了神婆的话,说是长子和她的命数有十二分的妨碍,加之生了长子那两年,恰巧遇到一些杂七杂八的不顺之事。 就将由头怪罪到年纪幼小的韩长风身上。 有一回过年,一家人吃饭正在闲聊。 韩长风不小心打破了神柜旁供奉的一只花瓶。 当时丞相夫人勃然大怒,命人将才四岁的韩长风关在后院的柴房反省,不准吃饭不准喝水,说是要给他一个狠狠的教训。 只是,当时过年,第二日好多人上门来,一忙起来,大家都把韩长风给忘记了。 等到记起来的时候,再去柴房,丁点儿大的韩长风蜷缩成一小团,挨在黑黝黝的墙角,早就冻得不省人事了。 韩丞相自然发了好大的脾气,见妻子实在不喜欢这个儿子,只能将之送到江南老宅,交给在江南养身子的韩老太太。 这些年,战事慢慢平息下来,百姓安居乐业,可韩丞相在朝堂上的处境,却是越来越艰难。 不得已,只能把韩长风给叫回京,做自己的帮手。 皇家传位,那也是传给嫡长。 将来,他的家业,自然也是要交给韩长风的。 只想想到妻子和长子之间的恩怨,韩丞相就左右为难。 妻子给长子定的娘家侄女,那简直就是个女霸王,人丑的和猛张飞一样。 怎么能配做韩家的宗妇? 要是娶那个姑娘,还不如把靖安侯的女儿娶进府来。 虽然桀骜了些,那和长风也是两情相悦。 女人么,只要哄好了,还不是任取任求! 不过韩丞相心里怎么想的。 萧珩将阿琅等带出了韩家的园子,又各自送回府,转身就去了宫里。 外面这样热闹,总要传到宫里,与其让陛下从别人那里知道,还不如他先去禀报。 听了皇帝禀报了前因后果,以及该有的细节,皇帝站起来,负手看着窗外,好大一会儿,才低低叹了口气。 “这小丫头不简单,真不愧是之南和阿雪的孩子。” “不,之南和阿雪可没她这份急智。” 约莫是想到什么,皇帝跺了跺脚,笑了起来, “这个促狭的丫头,她是怎么知道要把人家裙子掀起来看的?还问人家算不算贪生怕死!” “她是怎么知道吓狠了就尿裤子?她也惊吓的尿过?” 萧珩看着笑的前仰后合的皇帝,有些嫌弃。 “她从前在外头走,见的多,有什么不知道。” 皇帝啧啧两声,“也是。这小丫头真不错,要是个儿子,准能将靖安侯府发扬光大。” “要不就封她做女侯爷算了。这样的聪明刁钻,不错。” “不知太子怎么想,要不聘给太子做太子妃也是极好的。” 皇帝越想越美,再次笑起来,一边笑,一边斜睨着萧珩。 眼见萧珩不为所动,心里又打鼓,都这样说了,怎么还是一点反应都没有? 阿珩这小子,这到底是喜欢阿琅,还是不喜欢阿琅? 皇帝沉默了会,想到萧珩和前清河郡王世子的事。 若是当初,老郡王妃那个女人,有阿琅这样的机智和勇气,阿珩也不会变成今日这个样子了。 他摆摆手,招了身边随侍的人, “阿珩虽说已经敲打过了韩家和那几家,你再代替朕送点东西去明家。” “就说朕赏赐给阿琅的,让她喜欢什么尽管说。朕给她压惊。“ 这赏赐,可不只是给阿琅压惊,更是让她长力气,长脸面的。 这是变相的告诉阿琅,韩家园子里的事,不怪她,错不在她。 让她尽管放心! 这样,更是震慑了那些明日早朝想要告刁状的人。 天凉了,洗洗睡吧。 别想着来他这里告状! 原本回家见着自家姑娘惨状的官员们,听到这个消息,沉默了。 皇帝这是明显的偏心偏到没边了。 就算他们去告,也不过是自取其辱。 当然,除了一个人,那就是于姑娘的父亲,于御史。 他在书房鏖战了一夜,洋洋洒洒写了一万字的弹劾奏章,只等着天亮朝会开始。 就把这个交到皇帝手上。 文臣谏死,就是死,他也要把顾六娘身后的靖安侯府和明家,咬下一块肉来。 这可是他们自己送上门的把柄。 外头暗潮涌动,阿琅一点也没在意。 第二日午后,她就带着青柠和姚嬷嬷,出了明家。 一夜之间,上京里很多人都知道了靖安侯府六姑娘的名声。 阿琅去到的店铺里,听说是阿琅,头一个念头就是想要退避三舍。 可要做生意,退是没法退了,那就只能恭敬的不能再恭敬地侍候阿琅。 这位姑娘,在狩猎场上,吊打比武头名,更是将韩家的姑娘也给比下去。 甚至,在韩家园子,那可是差点杀了人。 到了陛下那里,可是一句责备的话都没领。 还得赏赐。 就是她生出八只脚,在上京横着走,想来也没人拦她了。 真要惹得这位主不高兴了,一刀捅死了他们,那死,也是白死。 白死可犯不着。 阿琅今日是想要找个地方再做一个和王姣送给她的那个鬼工绣球。 她先在街面上溜达了一圈,最后往金凤楼去。 金凤楼很有名,可门脸不算大,门口正有一辆看起来很奢华的车子停下。 门里几个看着就让人舒心的婆子迎出来,像是一对母女下了车,进了金凤楼。 阿琅带着青柠和姚嬷嬷,直接去了金凤楼。 “姑娘。”门口几个婆子,见阿琅三人是走着过来的。 雄赳赳气昂昂的样子…… “我们是靖安侯府顾家的,我们姑娘想找你们师傅定做个绣球……” 青柠上前。 几个婆子听到说靖安侯府顾家的,互相看了看,引着三人往里。 另外几个婆子中的一个,急急去禀告当班管事。 作为上京最好的首饰铺子,金凤楼的消息自然灵通无比。 对于靖安侯府这位姑娘,这件上京达官贵族之家人尽皆知的大事儿,金凤楼不但知道。 还知道的不少。 这也是这一阵子,楼里的人最喜欢议论的话题之一。 从前,靖安侯府老太太和那位婉妤姑娘,可是金凤楼的常客。 这位新回来的姑娘,可从来没来过。 今天,还是头一次。 阿琅在婆子们的带领下,在一个小屋子里坐下来,很快的,就有一位管事过来。 “郡主,小妇人给郡主赔礼了,引路的婆子见识浅薄,将姑娘安排在这样小的屋子里。” “郡主,请跟着小妇人移步到边上的望月阁。” 阿琅可有可无,反正她就是问个问题而已。 等到了更大,更好的暖阁,阿琅将王姣给的那个鬼工绣球,递给管事, “我想再做一个这样的绣球,不知贵店的师傅是否可以?” 管事毕恭毕敬地接过那个绣球,仔细的翻看了会, “这个绣球,本就是我们金凤楼出去的,想要做,自然是可以的。” “只是,一模一样是不行,原先那个师傅,早就离开了。” 管事的态度,客气中,始终透着股子毕恭毕敬。 阿琅多看了她两眼。 看来她的名声,大家都知道了…… 哎,她就知道会是这个样子。 这份敬重,可不是什么好事情。 阿琅想做这个鬼工绣球,是想着再做一个,送回给王姣。 王姣将这东西送给她时,她觉察到,王姣其实很喜欢这个小物件。 却依然忍痛割爱。 她自是要投桃报李还回去了。 听说一模一样不行,阿琅就有些踌蹴。 想了想,让管事把金凤楼的其他好东西拿出来看看。 管事的刚要下去,就听到隔壁有尖利的女声, “叫你们……大东家亲自出来接待我,告诉你,我可是你们请也请不来的大主顾!” 管事的听到了,当即朝阿琅笑了笑, “郡主,请你稍作一会,小妇人去会一会这个大主顾。” 阿琅摆手,请她随意。 “你们是个什么东西,不过是在这种小铺子里干这些迎来送往的伙计罢了,你们的掌柜呢?” “在哪里?” 店里的人都慢下了手脚,齐齐地往发出声音的地方看过去。 大家都一时间闹不清楚这对母女到底是什么路数。 想还几句嘴,又怕给主家招祸。 那位太太的声音又尖又利,刚刚接待过阿琅的管事过去后,并没有将这太太的气焰给压下去。 反而更加的尖利,洋洋自得的, “你竟敢对我如此无礼?知不知道我是谁?这金凤楼以后可就是我说了算。” “你不过是聘来的掌柜,算什么东西。” “将来想要拿我家的俸银,你可就对我奉承些。” 管事的满脸诧异地看了母女俩一眼, “这件铺子,是百年的老号,作价几何,没人能知道。” “更加不要说这上下两层的货物,就是把太太你一家的全部家产卖了都抵不上来。” “竟然大言不惭的说是你的?” “太太,不知出自哪家府上,知道不知道廉耻是怎么写的?” 进门是客,可也要看是什么客。 管事的在金凤楼做了一辈子,最是知道这铺子的主人是谁。 两个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母女,竟然张口就说铺子是他们的。 若是能买的下金凤楼的,那必然是有头有脸的。 上京哪家不是以买到金凤楼的东西为傲? 这两母女,可从来没来过金凤楼。 隔壁,阿琅本是不想听别人的闲事,只是那两个母女,说起金凤楼的东家…… 她摸了摸下巴,听那位太太的口音,应该是燕郡那边的口音。 只是,她这个能做一半主的东家,怎么不知道金凤楼竟然已经易主了? 75,真的易主了 朱红色的大门,寒风呼呼地吹入大殿。 早朝的官员们抖了抖身上的寒冷。 例行的早朝。 “有事启奏,无事退朝……” 皇帝神色平和看着众臣,只等无人说话就回去和皇后一起用早膳。 谁知,于御史上前一步, “臣有本要奏!” “哦?爱卿有什么事?”皇帝悄悄的摸了摸肚子。 应该听皇后的话,多吃几块糕点的。 也不知哪位大臣又要倒霉了! 于御史,出了名的软硬不吃,弹劾谁,不弄死对方,就在对方身上咬下一块血肉。 好在,于御史不是很时常弹劾人,毕竟如今天下太平,百姓安居乐业。 官员嘛,也算兢兢业业。 “臣弹劾靖安侯……”于御史虽然是个软硬不吃的,人却是极胖。 说话间,身上的肉颤巍巍的,把个朝服绷的紧紧的。 让人觉得,下一刻,那朝服就要裂开一条缝了。 他说了一半,停了下来。 “靖安侯?靖安侯早就不在人世,有什么值得你弹劾的?你这是要把人的棺材板也给掀了吗?” 皇帝没好气的呵斥。 于御史也不着急,缓了口气,反正弹劾人,对他来说那是轻车熟路。 接着,就是三言两语的把事情给说清楚了。 哦,他弹劾的是靖安侯之女,雅和郡主。 “哦?你说阿琅……雅和郡主大庭广众之下就敢杀人?” “怎么朕没听刑部和大理寺提起?刑部和大理寺官员可在?” 昨日,不仅阿珩那小子,就是他,也是下了旨意,让各家不要呵斥自家姑娘。 更是赏赐了许多的东西给阿琅。 皇帝觉得,这已经是很明了的表明了他的态度。 这些人,忽然间都变成三岁半了? 看不懂他的行事? 皇帝没了趣味。 于御史被皇帝说的脸色一黑。 皇上到底会不会抓重点了? 这是问题的关键吗? 刑部和大理寺没有提起,那是因为没有真的出人命呀。 “到底死人没死人?死的是哪家的人?”皇帝耐着性子问刑部和大理寺的顶头官员。 “陛下,确实是没有死人,可雅和郡主也确确实实是在大庭广众,众目睽睽之下,意图行凶……” 于御史没好气道。 “这样啊……” 皇帝就不明白有什么好弹劾的了? 众臣:“……” 为何皇帝的态度如何的敷衍? 于御史充分展现了他的牛性,瞪着皇帝,只差撸起袖子对着皇帝开喷了。 皇帝摆摆手, “于爱卿,朕知道,昨日你的女儿吓晕了过去。” “不过,这事到底是怎么回事?想必你也很清楚。朕觉得这事没什么可议的。” “爱卿退下吧,朕稍后会让皇后召雅和郡主,以及燕王家的那个姑娘进宫。” “该训斥的训斥,该批评的批评,该奖赏的奖赏。” 还是快些退朝,让他回去陪皇后用膳吧。 听说今日皇后亲自下厨,还有早就腌制好的,流油的鸭蛋配粥,他想吃了许久了。 于御史丝毫不惧怕皇帝的冷脸,不为所动, “陛下,只是训斥不足以震慑世人!陛下有没有想过,倘若世人都效仿雅和郡主……“ “大庭广众之下,意图行凶,那不是闹得人心惶惶?岂不是乱了套?” “到时,大周哪里还有净土可言……” 于御史一番长篇大论,皇帝听得脑仁疼。 若是往常,他大概要安抚安抚的,说一些于爱卿所言有理,雅和郡主行为不当的话。 或者再重一点,给点惩罚什么的。 只是今日,皇帝陛下想到皇后亲手做的咸鸭蛋就在那里,偏偏他吃不得。 心里不舒坦! 皇帝心里不舒坦,别人也别想舒坦。 他当即道, “这事,爱卿以为该如何的处置呢?” 于御史以为是自己的长篇大论终于说动了皇帝,立刻哗啦啦的展开手中握着的奏章。 一脸通透的聪明样, “陛下,臣弹劾雅和郡主,不仅仅是因为她大庭广众之下,意图行凶。” “更是因为雅和郡主自从回到侯府,竟不顾人伦亲情,竟然对亲生祖母忤逆不孝。” “更是在祖母死后,将顾家人连同亲祖母的棺木一同轰出了侯府!” “在祖母去世之后,竟不守孝悌,到处参加酒宴,穿红着绿……” “这样的女子,如何堪配郡主爵位,更别说享用食邑……” 站在队伍最末的韩长风双手在袖子底下攥了攥。 这个于御史可真是钝刀子一刀刀割在人身上,让人不疼不痒,过后却痛入骨髓。 谁也不能否认,他说的这些事情,桩桩件件,那都是真实的。 坐在紫檀七屏宝座上的皇帝慢吞吞的皱了皱眉头。 “哦?爱卿的意思仅仅是将雅和郡主的封号剥夺了?还有食邑也收回是吗?” “那要不要朕再下个旨意申斥靖安侯夫妇?” “一切可都是因为他们的教导不力,才养出这么个女儿来……” 于御史听皇帝开始两句,还以为皇帝是觉着剥夺封号和收回食邑这样的处罚太轻了。 听到后两句,又觉得好像不是这么回事…… 毕竟,谁不知道,雅和郡主是因为刚出生时,被自家的祖母狠心地调换了。 这才流落在外十几年,今年才被找回来…… 要申斥靖安侯夫妇教导不力,好像也不对。 更何况,靖安侯夫妇都已经死了多少年了。 难道真要和皇帝说的那样,棺材板都给掀了吗? 于御史只能迂回的, “虽说雅和郡主的身世有些可怜,正因如此,才越发不能掩盖其低劣的人品。” “天下百善孝为先,此女不敬重亲祖母,对侍奉了亲祖母十多年的养妹肆意欺凌。” “陛下英名,请陛下责罚,以正天下视听……” 皇帝撩起耷拉着的眼皮儿,眼中陡现厉光,正欲张口,却有个人比他更要早一些。 只见最末尾将将有上朝资格,翰林院侍讲韩长风一个跨步,朝皇帝行礼后,淡淡地扫了一眼于御史。 冷声道, “御史确实可以闻风而奏,却不是红口白牙的胡诌。怎么也要有些真凭实据才是。” “众所周知,靖安侯夫妇找了雅和郡主十几年,为何?因为乃是于大人口中的亲祖母造成的。” “雅和郡主受的罪,吃得苦,于大人作为御史,你会没有风闻过吗?” “她能活下来,能够活着回到上京,不是因为她的祖母抚育了她,是因为她碰到了一个好的养父。” “这个道理,于大人难道不知道吗?” 韩长风走到于御史面前,微微弯腰,看着他,一字一句地问道。 于御史汗出如浆,却不敢拿出帕子擦脸。 这一句句,虽然不是出自于陛下之口,却是句句戳到了他的心窝里。 韩丞相看了眼韩长风,朝一个心腹递了一个眼色。 那人立刻上前一步禀奏道, “……臣礼部给事中祝疑生,这雅和郡主确实是遭受了一些不公的待遇。” “但陛下因为靖安侯之缘故,对她乃是大大的赏赐,金钱就不说了。还有爵位,和食邑。” “生恩和养恩,难道不是同样重吗?天下无不是的父母,哪怕老太太当年糊涂了些。” “不是依然接了她回府?给与她应有的待遇?雅和郡主实在不应该太过忘本。” 轰……有如水滴落入油锅。 生恩和仰恩,天下无不是的父母,延伸开来,若是没有这个不是的父母,就不会有靖安侯,没有靖安侯又哪里来的阿琅? 环环相扣。 谁也离不开谁? 谁也没办法说谁。 韩长风微微一侧头,就看见他的父亲韩丞相等一干人正在捋须微笑颔首。 似乎已经看到了阿琅被剥夺爵位收了食邑,从此失宠与帝后面前。 阿琅,一个小小女儿尔,这些人有多少是针对阿琅自身的? 有多少是针对明家这种武将的? 甚至,这是父亲在敲打自己。 不可对阿琅有任何的妄想。 一旦有,那就毁了! 韩长风脑中一片茫然的痛楚。 其实,他比阿琅又好到哪里去呢? 他出生后是没从父母身边丢了。 那样的日子,过了还不如没过。 亲生母亲的谩骂,如今依然在耳边回响。 亲生血脉又如何呢? 当初听闻阿琅的身世时也是感同身受。 不为至亲长辈所爱,理直气壮的给你没脸。 可那时,他还是羡慕阿琅的。 因为,她有一个天下最好的养父。 给与了她所有缺失的爱,给与她满满的自由还有平等。 韩长风心中绞痛,终于闭了闭眼,轻轻踏前一步,垂手一揖干哑着嗓子说道, “因为这些事情,没有发生在于大人的身上,所以,于大人轻描淡写的,就可以把别人逼上绝路。” “你如此的和疯狗一样,咬着雅和郡主不放,不就是因为府上的姑娘,是那个被一把茶壶吓尿了的姑娘……” “听说贵府姑娘说靖安侯贪生怕死,不知是谁灌输她这样的观念?” “是于大人你吗?若是忠心护主,都能说成是贪生怕死,那才是国将不国……身而为人的悲哀。” 韩长风冷冷地看着一团烂肉般的于大人,把他心底最隐秘的心思,一一放大。 声音铿锵有力。 “于大人刚刚说的是头头是道,要以正视听,告诫天下之人。陛下要泽被天下。” “那好,现在我来问你,你可否知道这位祖母昔年曾经为些许小事就对靖安侯夫人做过什么吗?。” “你可又知道?这位老太太曾经对靖安侯夫人下过毒药,明知道她死于非命,却帮着掩盖。混淆视听?” “如果知道这些。” “那么,于大人又该如何呢?” “你要和你的家人相亲相爱一家亲么?” “还是,他们如何对你,你加倍还之?” “更勿要说,你的母亲,还被人害死……” “父母之仇,不共戴天!你要抛弃父母之仇,对仇人喜笑颜开么?” 于御史愣愣地看着韩长风,生生克制住自己转头去看韩丞相。 这……韩大公子,难道不是韩丞相府上的? 不是他们一条船上的么? 为何他竟然去帮那个雅和郡主? 于御史汗如雨下,忍不住用手去抹。 过了半晌,他才艰难道:“……我……” 韩长风冷笑一声, “雅和郡主不无辜吗?她又做错了什么?才刚刚出生,就被调换。” “由己及人,你肯定不愿意对你的仇人和解。那么凭什么要求雅和郡主那样做? 不过是因为御史大人并没有过这样的经历,站着说话不腰疼罢了。” “君子以德报怨,可何以报德?更何况,雅和郡主她可以不做君子。” 韩长风想到他在十四巷小院里见着阿琅时的情形,一阵眩晕般的痛苦袭来。 他想起女孩以前的样子,无论面对什么样的情况,她都那么生气勃勃,满身朝露。 就像是赤脚踩在青石板上奔跑的孩童一样,天真无畏,哪怕碎石子磕伤了脚,大哭一阵就过去了。 可那时,她分明是憔悴的。 家人,不成家人,怎么能不伤心? 那个时候,她的养父,才刚刚过世不久,失去了至亲的人啊。 如果是他,他肯定会用更加恶毒的方式对待老太太吧! 于御史顿时有些傻眼,他知道,他当然知道。 一位面白少须的大人躬身向皇帝抬臂作揖,刚要说话…… “你们说够了没有!” 一声高亢呵斥声响起,众人连忙抬头,只见皇帝忽尔暴起怒喝。 皇帝面罩寒霜,冰凌般的目光一一扫过众臣, “翻来覆去就那么点话,说来说去,弹劾一个小姑娘,你们都不觉得害臊。” “靖安侯护朕而死,究竟是谁,说他贪生怕死?” “说他,还不如说朕贪生怕死!毕竟,朕还活着!” 群臣哑然无声…… 皇帝不无嘲弄的说, “你们这些文臣,不过就是看朕封了之南做靖安侯,这个爵位世代承袭……” “一个个,为了自己的那点子利益,弹劾这个,弹劾那个……” “怎么,朕听说于御史的家人在乡下侵占了天地,怎么你不弹劾自己呢?” “还有,祝爱卿,你府上的旁支兄弟打死了一个百姓,怎么不见于爱卿你弹劾呢?” 殿内再度安静,无人敢接话。 皇帝不阴不阳道, “朕昨日已经说过,小姑娘间的吵闹,不必过多的苛责。” “更是送了东西给阿琅,给她压惊,你们今日这是质疑朕吗?” 于大人有些撑不住了,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对着皇帝高声道, “陛下,请听臣一言!兹事体大,切不可轻率绕过雅和郡主啊!” “长此以往,有一点争辩,小辈就可以忤逆长辈,那不是乱套了吗?” 只听啪的一声, “古人言偏听者暗兼听则明,朕难道是个昏君吗?” “好。既然这样说,好像于爱卿的长子媳妇即将临盆,朕也效仿做个恶人。” “等到于爱卿的孙儿落地,就送到别处去养大吧,生死听天由命!” “但愿,他能和阿琅一样好命,碰到个好的养父!” 皇帝重重击掌,起身大步的朝宝座下走去,丢下群臣,走了。 于御史,傻眼了 若是孙女还好,若是孙子,这可是嫡长孙,真要被抱到别处去,可怎么活啊。 皇帝如此一锤定音,原本就是鸡蛋里挑骨头的事,不十分站理。 因为有韩长风的质问,再加上皇帝的偏单。 再无人敢上前质疑一二。 见皇帝走了,大家也只能齐齐叩拜退朝。 宫外,金凤楼里,阿琅对此一无所觉。 她正招来青柠,在她耳边低声的说了两句,青柠点头,转身去了隔壁的小间,回来时,将那管事带了回来。 那管事恭敬地给阿琅行了个礼,苦笑道, “郡主,是小店扰了您的清静,小妇人这就去将人给打发了。” 阿琅摆摆手,撑着下巴,有些兴味, “那人口口声声说金凤楼易主了,那必然不是空口白牙胡说的。” “她们手中是不是有什么字据?管事的不烦让她们拿出来看看。” 那管事有些愤愤不平地,“小妇人在金凤楼做了十几年的活计,可从来没听说什么金凤楼易主。” “我们当家的确实不常来,就是每年的会账,那也是派了管事的。” “可小妇人就是知道,这金凤楼多少年了,又不是支撑不下去,怎么可能易主?” “除非我们东家疯了!” 阿琅心里点头,确实,这个金凤楼可是个好招牌,是父亲的产业里,是赚钱最多的铺子了。 开始还是父亲自己打理,到了后来,她渐渐大了,父亲不耐烦这些,全都交给了她。 各种契约,可都在江叔江婶他们那里,总不可能是江叔江婶把铺面给卖了吧。 “既然对方如此信誓旦旦,不如管事的就问问,她们可能拿出什么凭证来。” “若是拿不出,可就要告官,告她们一个造谣生事的罪。” 若真是金凤楼易主的消息传了出去,生意必然受影响。 阿琅可不想摇钱树受到影响。 边上的那个妇人还在骂骂咧咧的,态度嚣张极了。 一时半会,也找不到东家,管事也别无他法,阿琅的提议已经是最好的了。 她给阿琅行了个礼,又去了隔壁的屋子。 “凭证,我自然有凭证,哼,等着,看了凭证,你就给我滚。” “以后金凤楼不招你这样的管事。” 隔壁屋子里,那个太太满脸骄矜,口沫星子险些喷到天上去。 “别以为我会和从前那个东家那样好性子,你们好好的听着,若是大家都和她一样敢对我有一丝不敬,差事也就做到头了。” “我随时都能将你们这些人给革了。” 阿琅满脸诧异地听着那太太的豪言壮语。 看起来,这个金凤楼易主的事情,在那太太那里,还是真的了? 总不可能是江叔江婶把她的铺子给专卖了吧? 隔壁那太太窸窸窣窣的翻着什么东西,不一会,趾高气扬的拍了一下桌子, “诺,这可就是契约,睁开你的狗眼好好看看。” 管事的拿过那一张薄薄的契约,仔细的看了起来。 果真是一张转让的契约,上头还该有官府的红印! 金凤楼真的易主了?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76,原来如此 阿琅站在金凤楼的窗前往外看,外头飘着细雪,楼下繁华热闹至极。 如今已经快要到腊月,上京内外家家忙着备年,就算外头飘着雪,也没能阻止百姓办年的热情。 街面上摆满了大大小小的杂物摊子,买什么门神、钟馗、桃板、桃符等等之类过年必备的吉利物什。 挑着慢挑子新鲜韭黄、薄荷叶的近郊农人蓑衣上还积着雪,在拥挤的人群里照样快步如飞。 街两旁的店铺早已将十五的灯笼挂在廊下,灯笼下常常的五彩流苏随风飞扬,平添了无数喜气。 这里是上京最热闹的正阳大街,街面上的铺子货物流通速度极快,铺子千金难求。 说起来,金凤楼最值钱的是它占的地段,还有经营了这么些年积累的客源和货源。 这样的铺子,哪家得了,都不会随意转让。 除非真的是落魄到一败涂地,或者是被强权拿走。 这么多年,金凤楼多多少少碰到一些麻烦。 但都被打点的很好。 这样直接说易主找上门的,还是第一次。 甚至这个人,还不是上京的强权,不过是个外乡来的外客。 阿琅想想都不由得摇头笑起来。 她回过身去,隔壁屋子的管事惊呼了一声, “这,不可能!” “我在这里做了二十来年了,从来没听说过什么金凤楼易主的事情。” “你这契约是从哪里来的?” 那太太趾高气扬,尖利的声音响起, “你不过是个管事下人,什么事情都让你知道,你不成主子了?” “既然知道金凤楼已经易主,还不好好的侍候本太太和小姐?” “这里最好的茶泡了送上来,再侍候不好,就让你们通通滚蛋……” “不知是哪位太太,竟然将金凤楼都给买了去?真是失敬失敬。” 那太太正口沫横飞的时候,阿琅掀帘进去,慢悠悠地问道。 今日阿琅做的是一身普通读书人打扮,一件暗纹叠帛面丝绵里斗篷,头上也没有什么玉冠,只有一根木簪。 不过,她的面容倒是清秀的很,在上京养了这些日子,比刚来上京要白皙许多。 逆着光看,倒也是面如冠玉,可人的很。 加之身上没有一点瑟缩之气,身上透出一种安然平和,让人赏心悦目的很。 太太倒没什么反应,那小姐却是眼前一亮,盯着阿琅看。 那太太见状,顿时马着脸,“怎么回事,男女授受不亲,这看门的下人是怎么看的,什么人都放进来。” “如此大喇喇地盯着女眷看,真是半点体统都没有。” 见阿琅不动,更加呵斥,“还不出去?” 阿琅有些好笑,随意望了眼桌上放着的那张契约。 “今日乃是来为家中女眷买些首饰,恰巧听说金凤楼易主了。故而进来瞻仰下买主。” 她上下打量了一番母女俩, “这金凤楼光是铺面就作价三千六百两,还不连上这楼里的货物,以及金凤楼这块招牌。“ “不知当初这位太太家中花了多少银子就买了下来?” 那太太听到阿琅把金凤楼说的好像很贵一样,顿时捂着嘴巴和老母鸡一样的笑起来, “这位公子可真会说笑,这金凤楼是我用自己的嫁妆买下来的,也没花公子说的那样多银钱……” “前后不过花了两万两……” “诺诺,这可是已经在官府过了档的……货真价实的契约……我们可不是你们想的骗子。” 太太一脸了然,戴着两个玉指环的手,戳在那契约的红泥官印上。 阿琅一脸兴味地凑过去看,被那太太嫌弃地白了一眼,身子后仰。 很怕被阿琅占便宜的样子。 刚刚不过是听管事的惊呼,契约上竟真的盖了官印。 这会亲眼得见,阿琅都不得不说。 这确实是一张官府出来的,官府存档的文书。 半点都不假! 也就是说,这家金凤楼,确确实实变成了这位太太所有。 和原来的东家没有什么关系了。 而那上面,转让存档的时间,在大半年前。 阿琅笑了笑,可真是稀奇的事情了。 这金凤楼的文书都还在十四巷呆着,可官府的存档文书却变了。 那太太拿过桌上的文书,扬了扬,得意的问, “我没说错吧?你是读书人,定然识文断字,这铺子是不是我的了?” 阿琅点头,“不错,这文书我已经验证过了,金凤楼确实是归属于太太了。” “小生有眼不识泰山,真是失敬失敬。” 金凤楼管事在一旁有些着急,不由得扯了扯阿琅的衣袖。 这可真是蹊跷天上来,怎么忽然之间,这铺子就换人了。 阿琅拍了拍管事的手,回了她个安抚的笑容。 “既太太大半年前就得了这铺子,为何这大半年都不见太太来会过账呢?” 如果不是银钱多得家里搁不下,一般人买了铺子,头一个就是要在铺子里安自己的掌柜,伙计,账房。 自己不会打理,有这些人在,总比不闻不问,什么都不做要来得好。 可这位太太,却是心大的从不过问,更不要说什么看帐之类的。 那太太昂了昂头, “我家老爷是燕郡的郡守,我娘家是山东大族徐家,铺子田产不知陪嫁了多少。” “虽说有下人在,可那也是理不过来,本来是不想要这个铺子的。” “我们又不往京里来,要个铺子做什么呢?那卖铺子的,说是可以帮我打理,年末给我会账。” “我一想,这也是挺好的。” “万一我家老爷能升迁,做了京官,那到京里来,也算是有产业的了。一合计,就买下来了。” 那太太有些得意的笑了笑, “这不,我们家老爷这次考评又是优,升了官,就带着一家人迁到京里来。” “往后我人在京了,这铺子哪里还需要别人打理,是不是,所以就先过来看看,等到年关会账时,就和那前头东家说一说。” “我们接下来就自己打理了。” 果然如阿琅想的那样,这母女俩是燕郡人,刚来京的。 怪不得一股子豪富的味道。 只是,金凤楼是在京都衙门存的档,这位徐太太既是在燕郡买的铺子,为何又是京都官府的官印呢? 徐太太坐在那儿,左右打量了一下阿琅,觉得这位小书生倒是看起来很不错。 一下就能想到关键问题。 再看自家女儿那双眼恨不能粘在人身上,心里有了些主意。 这语气倒也缓和了不少,嗓门也跟着低下来, “这文书我是一点都没操心,更没用我家老爷的关系。” “是那卖铺子的东家,办好存档后,一手交钱,一手交文书。” “反正什么都不要我来做,也不过两万两银子,买了就买了吧。” 她微微勾唇,笑吟吟的,“往后,这里正好可以给我家闺女做嫁妆。” “这首饰是最好卖的,哪家女眷不穿金戴银的。” 她撇了撇嘴,指着金凤楼原本册子上的那些图样,有些嫌弃, “这些首饰也太不好看了,看起来就轻飘飘的。” “要我说,这头面还是赤金的更好看,要足金,那才有分量……” 阿琅看着她头上的那套金头面。 若说当初她带着老太太给的那套金头面是一个会移动的闪光金器。 那这位徐太太的身上,戴着的就是能压死人的金鼎。 光是看着,她就觉着头晕脖子疼的。 站在阿琅身边,金凤楼的管事可真是急坏了。 若是这位郡主都认了这转让文书,那看来金凤楼是真的易主了。 毕竟文书能造假,她没看过那份文书。 可阿琅不一样,她四处行走,又是帝后身边的贴心人,想来见识的比她要多。 可她怎么也想不通,这个好好的首饰铺,怎么就给卖了呢? 管事的心底滋味儿有点复杂。 正想着的时候,管事的看见阿琅连头也没抬,淡淡地说道, “徐太太,你大概被骗了,你这个文书,虽然看着像真的,其实,这是张假文书……” 阿琅的话,徐太太当然不能信。 她皱着脸,眼角拉出长长的一条细纹,被气的直翻眼, “你这小书生,看起来人模人样的,怎么能张嘴就胡说呢,你说这是假文书,你说假在哪里了?” “我这文书我家老爷可是看过的,他是郡守,怎么会不知道文书的真假……” 她狐疑地看着阿琅,警惕道, “你该不会是骗子吧?还是和我家老爷不对付的人派来的奸细……想给我家老爷使绊子么?” 徐太太越想越觉得就是这么回事,顿时气坏了,把那文书一抢,抢回去捏在手心里。 亏得她刚刚还想问一问这位小书生是否已经婚配,家中门第如何。 若是可以,倒也不是不能做她的女婿。 只是现在,呸,那是万万不能的。 徐太太气不打一处来,站起身来,瞪了她女儿一眼, “走了,走了。” “你准备准备,明日我让家中的管事来接替你,你们交接一下,就给我派来的管事做个副手吧。” 阿琅一点也不着急,低头抿了口茶,再抬起头来的时候,嘴角已经弯了弯,眉眼动人, “太太,你这个文书上的官印,确实是真的。不过……” 徐太太抬了抬下巴,示意阿琅,“你继续说。” 阿琅不咸不淡地说道,“这个官印看起来确实是京兆尹府的官印。” “可是,这个官印,早些年因为一些原因,缺了个口子。” 她指了指徐太太手上的文书,示意她把文书放平,缺口在哪里,指给她看。 徐太太一下紧张了些,她再次看了看阿琅的打扮,刚才没仔细看。 现在一看,那斗篷面的布料瞧着很普通,可她管了这么久的中馈,自然之道,这个面料,价值不菲。 不是普通人家能够买得起的。 这个小书生,大有来头。 进京之前,老爷曾叮嘱过她,说是上京的街面上,随便一个牌坊砸下来。 压死的十个人里,三个高官之后,五个皇亲国戚,只有两个可能是普通的百姓和乞丐。 这个文书……果真有问题? 徐太太有点焦灼,心底不由慌乱起来,将手中的文书往阿琅面前一推。 阿琅再度展开那份文书,指着官印的一角, “这个地方,真正京兆府尹的官印印出来,可是有个小小的缺,你这个是完好无损的。” “官印乃是被一个小偷给偷走,磕碰到的,外人并不知道。” “不过,只要你出去随便找一个上京百姓问问,应该能知道。” “几年前,京兆府尹曾有梁上君子光顾,当时放出的消息是丢失了重要的卷宗。” “其实,丢的是府尹的官印。最后虽寻了回来,但那个官印就有了一个缺……” 阿琅一说,那个管事就有些激动,连忙接话, “对对对,小妇人听说过这个,那件事当时闹的极大,后来却不了了之了。” 当然要不了了之,毕竟一个官府的印信丢了,说出去那可就是丑闻。 为了这事,当时陛下可是罢了好大一批官员的职务。 徐太太呆立在那里,从来没有直面遭遇过这样大的打击。 当时她是在一个富太太的聚会上碰到那个东家的。 金凤楼她当然是听说过,好些个从京里去的太太都以有金凤楼的首饰为荣。 她出生长大之地皆在山东,最远的也不过是跟着老爷去了燕郡。 对于金凤楼的首饰没那些太太那样狂热。 不过,人嘛,总是要面子的,若是能有当然想要有的。 是以当那个东家说要卖金凤楼时,她是有些动心的。 再一听说,还不用自己打理,只要收银钱就好。 钱财哪里有人会嫌少的? 更何况,别人只是拥有金凤楼里出的几件首饰。 她这是拥有整个金凤楼,想要哪样就可以有哪样。 还有比这个更荣耀的事情? 现在…… 徐太太有些不淡定了, “这……这……” 她忽然从袖兜里掏出好几张铺子的文书, “请公子再帮我看看这几张……” 阿琅闻言,接过一看,咂舌。 这些文书看起来可都是真的…… 没想到…… 她无奈地看着徐太太, “这些文书看起来是官府出具的存档文书,可都有瑕疵。” “如果没有猜错的话,您应该是遇上骗子了……” 徐太太脸色大变,“我前前后后,都搭进去……搭进去十万两了……” 说完,徐太太也顾不上被人笑话。 这笔钱,也许对上她整个陪嫁和夫家的产业来说,是不算什么。 可是,这已经是很大一笔钱了。 徐太太恍惚地抬起头。 怪不得刚刚那个管事的言之凿凿的说金凤楼没有转让。 她这还没去其他家呢,若是去了,想来也是一样的遭遇。 她忽然想起,当时在那个富太太的茶会上,也听好几个太太说是投了钱。 有些还投到上京的那个紫云社里。 徐太太声音有些艰涩, “我这些,是不是都是……” 阿琅点了下头,“是。” 徐太太再也呆不住了,她匆匆忙忙地拉着女儿的手,脸色难看, “我去其他的地方看看……” 这是还不死心呢。 更何况,总是要了解了,才能知道往后怎么办才好。 不由自主地,徐太太把求助的目光投向阿琅。 希望她能帮帮忙。 阿琅看了看金凤楼的管事, “你带着这位太太去京兆府尹,报官吧。” “报官?”徐太太有些愣住了。 他们这样的人家,出了事儿,哪里有几个正经是去报官的啊。 都是自己私底下处置了。 更何况,报官了那不是大家都知道了? 京里的人知道了,总会传到燕郡,传到山东。 到时候,她不就是丢了大脸? 竟然被人骗了这样多的钱财。 不行! 绝对不行! 往后她姑娘还怎么着婆家? 只是,她转念一想,眼前不就有一位良婿人选么? 身形高瘦,面若好女,然而风仪气度,就是她曾经见过的一些世家子弟,也远远不及。 若是能够说下这门亲事,反正已经在这位小公子的面前丢过脸了。 也没什么好遮掩的了。 她点了点头,“好,多谢公子,不知公子是哪家府上的?” 阿琅笑了笑,起身,将桌上的文书整理好,交还给徐太太。 同时示意那位管事的去隔壁的屋子。 管事的这会是对阿琅特别的信服,看着阿琅简直就是两眼放光。 到了隔壁屋子,管事的给阿琅深深地做了个揖, “多谢郡主相助,小妇人一定禀明家主,携重礼去侯府致谢。” 阿琅抿唇笑了下, “重谢就不必要了,不过等会你让人带着那位太太去报官,不用出头。只在边上看着既好。” “接下来让人盯着徐太太一行人,还有京兆尹府专司管理典籍的文书也让人盯一盯……” 能够做下那样以假乱真的存档文书,普通人可不行。 若是没有内鬼,鬼都不信。 她倒要看看,究竟是哪路神仙,能够做下那样大局。 看徐太太的样子,肯定不只这些铺子。 定然还有其他的人也被牵连到里头来。 这可比空手套白狼还要容易得多呀。 管事的有些面色复杂,她当然知道阿琅说的是对的。 只是,这位郡主的态度,有些越俎代庖了。 “嘿。”阿琅一拍脑门,醒悟过来,顿时从脖颈间拿出一样挂着的物件,展示给管事的看。 只一眼,管事的恍然大悟,立刻要给阿琅行礼, “是小妇人该死,竟不知……” 阿琅朝她轻‘嘘’一声,眯了眯眼, “先不说这些,那位徐太太刚到上京来,你好好的带着她去官府报案,事情闹得越大越好。” “不要怕没法收场,最好,你也跟着一起哭。” “平白无故的,好好的铺子差点就这样被倒卖了,真是太委屈了。” 管事的咧嘴一笑,她打理这个铺子许多年了,若是没点斤两,主家也不敢放心的把铺子交给她。 对于闹事,她还是有一套的。 等到管事的走了,青柠望了望阿琅的一身打扮, “郡主,刚刚那位小姐可是恨不能将眼睛粘在你身上。” 阿琅笑,对着桌上的茶盏摸了摸自己的脸, “这般出色的人物,我也挺喜欢的。” 青柠情不自禁犯了花痴,“我也喜欢啊。” “我对郡主一片真心,仰慕已久,恨不能日夜相伴左右,永不分离。” 阿琅被她逗得哈哈大笑。 阿琅回去后,又接到了几张帖子。 她们都是紫云社的人,和韩明珠算不得多亲近。 地位却是比于姑娘等更高。 因为她们父兄官职更高,家世更好。 她们想着,韩明珠都在拉拢阿琅了,也就不想落了这个后。 阿琅是一家也不想去,看着就头疼。 她看着手中端庄朴实,字迹规整的请柬, “这请柬,都是按人给的吗?” “一般都是按人写下的。” 姚嬷嬷抿嘴笑着,“别家,也就是文会的请柬是按人写下的。” “姑娘这里,这些请柬都是按照文会这样,姑娘的是姑娘的。” “不过,如今侯府也就姑娘能去,还有三少爷,因为已经差不多算是过继给侯爷。” 阿琅看着眼前通红一片,心情复杂。 本来,快要年关了,她是想着好好的陪一陪外祖父外祖母。 然后回侯府过年。 总不能一个侯府,空荡荡的。 到时,若是顾瑞照愿意过来侯府一起过年,那就再好不过了。 毕竟,祖宗的祭祀,还是让顾瑞照去好一些呢。 再就是,上京过年的景象,她还没好好的看一看。 还想逛一圈,再画几幅画,父亲整理的《风物志》还缺少上京的部分,总是要帮他好好整理一番。 姚嬷嬷看着阿琅的样子,有些好笑, “这最下面一张是益阳县主打发人送过来的,邀姑娘去长公主府赏雪,还有好些人。” 阿琅暗暗舒了口气,有益阳县主,还有宝珠郡主,就是阿昕,也一起去。 那就让她有种闲逛看景看热闹的感觉了。 而不是提着一口气,单刀赴会一般。 到了长公主府宴请的那天,阿琅一早就起身,去了淳安长公主府。 这次,想来是上次阿琅大发神威过。 大家几乎都是闲聊的多,也没人阴阳怪气的。 等到了宴会的一般,几个姑娘立马就聊起了冬日里施粥的事情,还有,就是京兆府有人敲鼓告状的事。 “你们听说了吗?有人用金凤楼去骗人,那文书做得真真的……” “金凤楼啊,竟然有人也敢骗,说起来,今年我在金凤楼打的首饰都还没舍得用呢。” 阿琅坐在益阳县主身边,又听几个人说起施粥的事情。 “明珠说咱们交银钱就行,别的不用做,天寒地冻的,没得让大家去吹冷风。” “真要吹伤了,多少胭脂水粉都遮盖不住呢。 “马上年节,宫里今年大概也是要大肆宴请的呢。” 阿琅这才插声道, “你们交银钱舍粥,那都是交给谁?你们不去,那韩明珠要去吗?” “是啊,她当然要去了,她是总掌,时常会去看看粥米好不好,浓稠不浓稠……” “说起来有些惭愧,咱们在这里拿着手炉,吃着热茶,这会明珠大概在城南那边粥棚呢……” 阿琅又出声, “你们去看过城南的粥棚吗?是怎么样的?城南是小福之家聚集的地方,想要讨粥的人不多。” “倒是码头那边人来人往的,小乞儿也多,还有到上京避难的人,也都在那边。” 几位姑娘有些哑口。 这些事情,她们是真的不懂得。 只是把攒下的月银交出去,有时候家里人为了给自家姑娘做名声,会给一些。 大头,还是韩明珠几个富一些的姑娘出。 阿琅轻笑一声, “既然是大家一起舍的粥棚,韩姑娘又经常路面。” “大家是不是更感激韩姑娘啊。” 几个姑娘茫然地对视一眼。 好像以前他们也没想过谁感激谁的事情。 只是在韩明珠的带领下,看过几次避难的人,还有听父兄说过,哪里雪大,又压塌了多少房子,压死多少人。 又有多少孩子成了孤儿之类的。 她们高床软枕,呼奴唤婢的富贵生活,那些悲伤离她们很远。 最多不过是谁的头花比自己更好看,谁的衣裳竟是最新的样式。 所以当韩明珠提议给那些人舍粥,捐赠的时候,大家都很是乐意。 毕竟,这些事情做好了,对她们找婆家也是好的。 不过,这些年,没找着婆家的,依然是没找着,就算有些找到了,好像也并不是什么特别中意的。 那个清河郡王,就从来没关注过她们。 也就是说,她们的名声并没有好起来多少。 倒是韩明珠,上京贵女中的贵女,被人称颂。 还是太子妃热门人选。 就连七皇子也是频频上门。 好名声都被她给赚去了? 众人纷纷都有一种打开新世界的感觉。 阿琅接着提议, “今日的天气也不是特别的冷,外头又有太阳,城南那片,这会正是日头照着的时候。” “不若大家去粥棚看看,也算是分担下韩姑娘的辛劳了。” 阿琅的动作,当然没瞒过益阳县主等几个人的眼睛。 她们也没多想,宝珠郡主幸灾乐祸地, “益阳,你这个身子骨,就不要去了吧,我们和琅琅一同去。” 益阳县主撅了撅嘴,拉着阿琅的手, “琅琅也不要去,你们要去,你们自己去。” 阿琅笑笑, “宝珠,阿昕,你们也不要去吧,益阳不能去,还是陪着她一起打打叶子牌也不错。” “再说,大家呼啦啦的一起去,马车都要好几辆,城南人多,到时候挤都挤不开。” 宝珠郡主还想说什么,倒是萧令昕立刻抓住了阿琅背后的意思。 她按住宝珠郡主的手, “你什么也别说了,要去,下次咱们一起去。” 只是,不知道还有没有下了。 她知道,琅琅这个样子,分明就是在搞紫云社。 搞垮的搞! 77,不简单的韩明珠 清晨,天边才将将出现一丝晨光。 人们还没有从睡梦中醒来。 城南难民聚集地,瑟瑟发抖的冷风吹挂着破败的屋顶,发出哗哗声响。 没有片瓦遮身的难民靠在墙根有些抱在一处,盖着一件破旧的毯子。 蓬头垢面 这些难民,有些是城中的乞儿,也有一些是城外受了雪灾的百姓。 有马车压在路面上发出的咯吱声,惊醒了难民们。 只见一支长长的车队,马车上都载着东西,用油布遮盖着,车轮印深深,看起来车上的东西很重。 寒风中的难民有些目光呆滞,因为冷,睡的不够,精神不足。 城外进来的难民是因为日子实在过不下去了,有些也来自很远的地方。 幸好,城里还能进,不论是乞讨,还是等天亮了,去城里或码头上,找份卖力气的活。 男人们勉强养活一家老小。 大家脸色冻的僵硬,搓着手,想着这是哪家的车马,如此气派。 这里又不是出城门的必经之路。 往这边来是做什么呢? 那些车马缓缓而来,在他们不远处的空地上停下。 众人悄悄伸长脖子,望着那不断从马车上下来的人,不知他们要做什么。 只见那些人从车上飞快的下来,然后拿出一些材料,在空地上搭起了棚子。 “他们这是要做什么?”有个穿着补丁加补丁的男子低声的问边上的人。 边上的人同样是蓬头垢面的,“估计是哪家富户来舍粥了……大家有福了……” 棚子搭起来后,很快就有人在里头生起了火,在火上架起巨大的铁锅。 看样子,确实是煮东西的。 人群里,有个穿着破旧鞋子的小女孩轻声问, “爹爹,我们不用饿肚子了吗?” 他们一家从很远的地方逃难过来,一路上干粮早就吃光了。 后来是靠着啃树皮和草根支撑到上京的。 被询问的男子,不禁紧了紧抱着她的双手,忍不住红了眼眶,“是……” 但愿这些富人能够开眼,真的给他们一顿饱饭吃。 男子抱着小女孩,一步一挪的朝施粥的地方走去。 周围其他的乞儿,难民也纷纷起身,朝着那个方向聚拢过去。 一个管事模样的男子看见人群涌了过来,立刻对边上跟车的小厮道, “这粥还要一会,让他们先排好队,不排队的不许分粥给他们。” “是。” 小厮得令后,站在粥棚前,一字排开,等着难民走近,维持秩序,引导他们排队。 “我们是韩丞相府的人,你们一个个排好队,遵守秩序,轮流来,人人都能分到一份粥。” 听到真的是来给他们施粥的,难民和乞儿顿时对韩丞相府的人千恩万谢。 “谢谢丞相大人,大人有大德……” 说起来,这些逃难的几乎都是良民,因为冬日里大雪缺衣少食的,流落在外。 其中也不知多少人会被迫卖身为奴。 真是可怜了! 那管事越众而出,对着这群千恩万谢的难民和乞儿说道, “这要谢,就要谢我们府上的二姑娘。” 难民们蓬头垢面,同这衣着金贵的管事形成鲜明的对比。 那管事的声音不大,却很有穿透力,在冷风中飘散,所有人都能听到, “今日施粥,乃是我们丞相府二姑娘和其他许多府上姑娘一起的。” “是大家一起出钱为大家做的。” “我们姑娘不求其他,只求这个冬天,大家都能平安地活下来,撑到开春,大家再重归故里。” 管事的这一番话,寻常在上京的乞丐还好,那些千里迢迢逃难来的难民是泪流满面。 别的府上的姑娘名字他们不知道,可韩丞相府的二姑娘,是深深地刻在了他们的心中。 这是逃难以来,最先对他们伸出援手的人。 而且还是丞相府的金枝玉叶,这样的担忧,记挂他们。实在是九天仙女下凡,菩萨心肠。 那个被父亲抱在手里的小女孩伸长脖子,四处张望,大大的眼睛眨了眨, “爹,那个二姑娘在哪里?为什么没有看到。” “二姑娘是大家闺秀,能想到咱们这些落难的人已经是大慈大悲了,她不会来的……” 男子的话还没说完,就见远处又来了几辆车。 打头的那辆马车格外的精致,更华贵,而从马车上下来的人,让大家更是看直了眼。 哪里来的仙女儿。 那个小女儿也是怔怔地看着马车上下去的女孩们,想着,里面有刚刚那位管事说的二姑娘吗? 见到马车上下来的人,管事的早就迎了上去, “姑娘,您怎么来了?” “王伯,一切都安排妥当了吗?”韩明珠问。 她一边问,一边用怜悯的目光看向眼前的难民。 这些年,她借着紫云社的名头,在上京贵女圈里牵头搞起了施粥之事。 让她每年都有小小的露脸机会。 上京百姓,每每有人提起丞相府的二姑娘,都是要竖起拇指夸一声“仁善”的。 就是上京其他的贵女,名声也好了许多。 许多人家,对她都充满了感激。 捐赠的钱物,也是如流水一般,一年比一年多。 韩明珠听了管事的禀报后,走到大锅前,看了看里面正在翻滚的粥米。 已经散发出阵阵米香。 饥肠辘辘的难民闻到这个味道,都已经快要忍不住了。 队伍朝前推挤了一下。 韩明珠从小厮手里拿过大勺,在大锅里搅了搅。 那些难免见到这样精致的贵女竟然亲自给他们熬粥,只好按捺下心里的焦急。 这个韩姑娘真的是个大善人,她的心地真是太善良了。 给他们这帮人一口饭吃。 很快,粥熬好了。 韩明珠放下了勺子。 “粥已经熬好了,大家这就分下去吧。” “是,姑娘。” 小厮们有条不紊的搬出装着碗筷的篮筐。 这些碗筷也是丞相府的人带出来的。 主要是考虑到难民们手上没有可以转食物的容器。 分到粥的人喝完粥,把碗换回来,放在水桶里过一遍,再用热水烫一烫,下个人可以接着用。 韩明珠亲自将那些熬得半干不稀的粥分进碗里,递到排队到自己跟前的人。 寒冷的造成,一碗热粥下肚,立刻让难民们整个人都仿佛活了过来。 连嘴带手的,将碗里的米舔得干干净净的。 远远地看着新的一批难民又要来了。 韩明珠手里掌着勺子,同其他人一起煮起了新的一锅粥。 这样的情形,落在那些难民里,简直就是救苦救难的活菩萨。 众人纷纷的将韩明珠的样子,深深地记刻在心里。 以后回乡了,可以把这件事说给乡亲们听,如果可以,将来一定要给这位韩二姑娘立座生祠。 * 淳安长公主府,阿琅拿着益阳县主给她的,往年每次施粥后,韩明珠抄给大家的账册。 里面记录着施粥用的银钱去向: 木料:五百根 人工:一百人 米粮:三万斤 …… 各种各样的明细,一条条,一列列地记录在账册上。 看上去账目很细,什么时间,什么人,买了多少,一一记录在上面。 各种人工,米粮,所用的银钱也都一一记录清楚。 阿琅点着账册,轻笑一声, “三万斤……若是灾年倒也罢了,这里不过施粥十日,竟然能用掉三万斤米粮……” “还有这里,这个木料搭了粥棚,拆完之后,还能继续用的。” 宝珠郡主和益阳县主都是被各自的母亲教导过主持中馈的。 账本也会看一些。 从前韩明珠每年都会给一本账册,不过各位姑娘哪里耐烦一样样的去对账? “这个米粮的价格……”阿琅顿了下。 宝珠郡主凑过头去看,“……这个米粮的价格怎么了?不对吗?和粮铺的价格相比,还要便宜些。” 燕王回朝后,拘着她在府里,燕王妃趁机把府中的中馈交给宝珠郡主来打理。 倒也让她了解民生疾苦。 阿琅摇摇头,笑, “这个米粮的价格确实低,可你没发现这个铺子有什么问题吗?” 那铺子,分明就是丞相夫人娘家一个管事名下的铺子。 一手捐,一手倒回口袋里。 这个账目,不过是走个流程。 阿琅翻看了好几本账册。 最开始的两年,倒也算是能够对得上。 就算有些细微的地方对不上,那也是能够理解。 毕竟水至清无鱼。 总要给人一点辛苦钱。 能够睁只眼闭只眼的,大家都会随他去。 到了第三年,第四年,账本开始就真只是个流程了。 里面的账目根本就经不起推敲。 “还有这里,你们捐赠的钱物,韩明珠说是能够有钱回转。” “可是,捐赠的钱物,做善事,竟然还能有钱赚?你们不觉得奇怪吗?” “她这是指望这,从你们这里挖各家的钱呢。” 岂止是她们俩。 紫云社里的哪个姑娘不是这样的? 可见这只手伸得有多长? 紫云社玩了几个花样呢? 利用各位姑娘的善心,以及大家想要找个好人家的心思,让她们出大额的善款。 不仅做善事,竟还弄个了名义上能让各位姑娘挣个小钱的路子。 你捐一千两,她拿回两千两,让你再捐五千两,说是能拿回八千两,你做还是不做呢? 你以为能拿回八千两吗? 不可能的。 不过是确保每个进了紫云社的人,攒的钱财都能被掏得一干二净。 “韩明珠,可真是个人才呢。”阿琅淡淡评价。 * 很快的,在场的难民和乞儿每人一碗粥都分到了。 太阳也从清晨的温和变得炽烈起来。 这样的东西,晒在身上暖洋洋的。 韩明珠将锅中最后一勺粥给了面前抱着孩子的妇人,妇人对着她千恩万谢。 “姑娘,你去后面歇歇吧。这些事情交给下人做就行。” 管事劝慰她。 韩明珠点点头,扭过身去,掏出帕子擦了擦手,眉眼间止不住流露出说不出的意味。 粥棚搭起来的时候,后头就用屏障单独拉了个小屋子出来。 这就是专门为韩明珠过来准备的,让她可以安心地在里面歇息。 韩明珠入了屏障后,坐在椅子上,边上的丫鬟立刻拧了热帕子给她擦脸。 擦脸后,韩明珠看着那拿过粘着难民手上泥汁和他们唾液的碗的手。 冷着脸吩咐丫鬟, “再打一桶水过来。” 她一点也不想跟这些脏兮兮的难民接触。 可是,她想要飞上云端,那就要让自己长出翅膀。 她笼络老郡王妃,笼络紫云社那些姑娘,想要树立名声,那就要忍受这一切。 韩明珠手浸在手里,都搓红了。 丫鬟心疼极了,在边上小声的, “姑娘,再搓就要破皮了。接下来让奴婢去帮您布粥吧,您在里面好好的歇息一下。” “姑娘,外头来了好几位姑娘,说是要帮姑娘一同施粥……” 外头管事进来禀报。 跟着他一起过来的,还有好几声叽叽喳喳的嘈杂声。 跟着屏障的口子被掀开,进来好几位姑娘。 “明珠,我们原本应益阳县主的邀约,去她们府上看雪景。” “说到你,说你一个人大冷天的在此施粥,我们却手捧火炉,有些不公平。” “于是大家过来帮帮你……” 韩明珠起身,让几位姑娘坐下, “没什么公平不公平的,这事既是韩家起头,我劳累些也是应该的。” “虽说有棚子,可冬日的太阳也毒得很,若是大家都在这太阳底下晒,说不定大家就都变黑了。” 有姑娘陪着韩明珠说话,有姑娘跑到熬粥的棚子里观看。 “不是说赈灾的粥,那都是筷插不倒呢?为什么这个粥可以当镜子照?” 有姑娘大惊小怪地叫起来。 韩明珠差点大笑出声。 这些傻子。 这施粥可不是那么好施的。 若是都像外头说的那样,把粥熬得实了,到时候调度的米粮一时间就不够用。 而且,这些难民,很多都是多日未曾进食,有这样半干半稀的粥水裹腹已经不错。 何况,粥棚设在这里,一天提供两顿饭食,已经给这些人足够的饱足感了。 这样,等到后面粮食渐渐的调集好了,再把这些粥水里米的量加起来,就会让他们惊喜。 若是一开始就熬得实了,到后面,但凡你粥米稀疏一点,反而让这些一开始习惯了的人心生怨愤。 这就是人心,你要施舍善意,那也不能完全不加以考虑。 所以这些人不给她做陪衬,什么人给她做陪衬。 但凡是明白的人,都知道施粥这里头的底细,开粥棚,要跟多少地方打招呼,何况还要挡底下办差小吏的财路。 朝廷不是没有开慈民堂,就是托孤院也是有的。 只是,底层的百姓难民是不知道的。 有人施粥,那就是镀上一层善人的面貌。 这上京,不知多少人家是掏出家底来把一身脏污慢慢洗净。 后面一样有脸面在京里立足。 “呸呸,这是什么米粮……怎么这么难以下口?” “这都是什么粥?还是人吃的吗?” 有姑娘叫了起来。 那些正排着队,等着领粥的难民看着手中的空碗,如果这个粥不是人吃的,那他们这些人算什么? 韩明珠都想笑了,她也就真的笑了,唇角微翘, “姐妹们,天寒地冻的,这里又是烟熏火燎,你们去后头围出来的屏障里歇着吧。” 那说粥难吃的姑娘是石大学士府的幼女,从小最是受宠。 她嘟着嘴, “明珠姐姐,咱们不是捐了钱吗?为何还煮这样难吃的粥给那些人吃。” “不做就不做,为何做了还不做体面些?” “不能叫别人提起咱们来,说咱们这些闺秀是老抠儿。” 韩明珠淡淡地说, “小茹,咱们施粥舍米也不是头一年了,当初你们信任我,将银钱交给我,我就想过,买什么样的米。” “都说救急不救穷,人生在世,不能总想着靠别人家施的粥和饭去活命。” “倘一时有难处,领些粥米度过难关,这粥米就算是舍得值了。” “若是嫌弃了这米粮难吃,那善心好意也分了个一二三等。” “真要有骨气,就不该去吃别人施舍的粥米,既要吃人家的施舍,又在肚子里给人分等级,这样的人。” 韩明珠撇了撇嘴,“他就不配吃咱们舍的粥米。” “你呀,若是真的觉得我做事不体面,抠门儿什么的,那咱们也就换个人主事为好。” 韩明珠这番话,可谓是很好的堵住了前来帮忙,或者说挑刺的那些姑娘的嘴。 她一说出要换个主事的人,立刻就有姑娘道, “可千万别,明珠,不怪小茹,今日咱们在益阳县主那里吃茶看景。” “雅和郡主也去了,说了些话,大家这才想着过来看看你。” 韩明珠的一招以退为进,立刻就把这些姑娘们前来的诱因给套了出来。 “早知道,我们也不停那起子小人说的闲话了。” “大家交了银子就是行善,活了人性命不就是好么?” 韩明珠唇角微微勾着,跟着大家一块儿感叹。 说这些事情怎么难做之类的。 哄的姑娘们又准备捐银捐物。 * 淳安长公主府,益阳县主看着面前的账册,再听府中管事说起这些年米粮,木材,人工等方面的价格。 和宝珠郡主一起,脸都听绿了。 原来这些年,她们都当了冤大头,直瞪着那账册直哆嗦。 阿琅先一步稳住两人, “你们也别难过,韩明珠既然敢打头做这个事情,一定是有后手的。” 阿琅气定神闲,“你们想出气吗?” 她朝几个人勾勾手,示意她们附耳过来。 78,明家表兄 阿琅没在淳安长公主府呆很久就离开了。 早几日,明老夫人就同她说过,今日还是明家舅舅一家进京的日子。 晚间,明老夫人设了接风宴,一家人聚在一处,吃顿饭。 说起来,明老大人夫妇俩只生了明惠雪这一个孩子。 年轻的时候,多少人劝明老大人纳妾,最起码也要给明家留个后。 这些人,通通都被明老大人给眼睛一瞪,吓跑了。 夫妻俩感情和美,要个第三者进来,是生孩子还是破坏感情? 明老大人从来没觉着生女儿有什么不好。 也没觉得生了儿子,就一定有什么好。 多少人家,就算有十个八个儿子,那又如何? 有钱人家,侍候的还是下人。你见过哪家儿子在病榻前端屎端尿的侍候? 没钱百姓,光是为儿子们赚那些个聘礼钱,就累弯了腰! 女儿好,女儿是贴心小棉袄。 当年明惠雪也是能和明老大人一起上战场,打架的。 比儿子差不了。 可到底,都说不孝有三,无后为大。 明老大人夫妇俩可以不在意,明家族人却不同意。 最后,还是族老发话,劝慰明老大人,不纳妾也就算了。 好歹过继个孩子,将来死了,也有个人帮着捧盆,逢年过节,有人点柱清香,不至于做饿死鬼。 最后,明老大人夫妇俩在明家族里,挑来挑去,挑中了现在的明老爷明光庭。 当时明光庭已经十多岁,家里一贫如洗,只差要被卖给人家做书童。 明老大人将明光庭过继过来,带在身边,后来在边疆娶妻生子。 明光庭很感恩,当年明惠雪肚子里揣着一个时,他已经生了一个儿子,就想着要不要订个娃娃亲。 这样,也是安慰甚至是讨好一下明老大人夫妇俩。 不过,皇帝那个时候已经和靖安侯顾之南定下了七皇子的娃娃亲。 所以,明惠雪拒绝了明光庭。 当年明老大人过继孩子的事情,在上京闹的还是有些大的。 主要是情愿过继孩子,也不愿意纳妾,可见明老大人夫妻俩感情有多好了。 多少妇人羡慕明老夫人啊。 不过,现在大家也不怎么羡慕明老夫人了。 毕竟,也算是个命苦的人。 唯一的女儿早就死了,白发人送黑发人,血缘最近的如今不过就是阿琅一个外孙女了。 幸好,听说明光庭一家还是很孝顺的,尤其是明光庭的孩子,明飞羽。 就养在明老大人夫妇的身边,跟亲孙子也差不多。 说起来,明老夫人还曾私底下试探地问过阿琅,七皇子的那门亲早就已经退了。 若是阿琅愿意,明飞羽其实也是很不错的。 不仅是个少年才子,跟在明老大人身边,也是骁勇善战。 能文能武。 老两口身子健朗,好心的筹谋,明飞羽的前途也是不可限的。 哎,阿琅叹了口气。 果然是麻烦,女人到了一定年纪,就必须要嫁人。 大周朝还好,不会过了年纪没嫁,官府上门拉郎配,也不管对方是个瘸子还是瞎子,总之配上了,你就得嫁。 她可还想着四处去游历,去未曾去过的地方。 阿琅摇摇头,算了算了,不想这些了。 反正,若是她不松口,两位老人家也不会随便给她嫁了。 一支车队风尘仆仆的从高大的城门楼下缓缓进来,正是上京的高峰时期,人流密集,那一队车子走走停停,行的极慢。 车队前面,一个十八九虽,身形修长,稍稍有些显瘦的少年郎骑着马在最前面一辆车子旁。 少年眉宇间干净舒朗,目若点漆,穿着件天青灰杭绸面斗篷,头上没有戴帽子,用一根玉簪绾住发髻,雪花旋转着落在他头上。 又钻进他脖子里,却不见他有一丝瑟缩之意,纷飞的大雪和喧嚣的人群,都压不住他身上透出的那份安然平和。 他就如同一块温润的美玉放在石头堆上,是如此让人赏心悦目。 这就是明老夫人口中,那个能文能武的少年郎明飞羽。 人群拥挤,原本骑在马上的少年郎立刻下了马,牵着缰绳,往前走。 边上,一个沾着满身厚厚的烟灰,背上背着一框,怀里抱着一筐炭的老婆子被边上的人一挤,身子一歪,连人带筐,都砸在了少年郎身上。 明飞羽一把连人带筐都给捞住,搀着老婆婆站文,脸上透着关切,说了句什么。 那老婆子也不知怎么了,一脸恼怒地将明飞羽一推,口中说着什么,太过激动,口沫横飞。 明飞羽也不在意,牵着缰绳,叫了后头一个亲兵过来,帮着老婆婆一起将木炭放回筐子里。 那老婆婆大约是太过感激,拉着明飞羽的手,一个劲的感谢。 那摸过炭,黑黑的手,不断的在明飞羽身上擦来擦去。 脏污的黑色,瞬间就从老婆婆手上,到了明飞羽身上。 不过,从始至终,明飞羽没有半点厌恶或者不耐烦,笑容温和,明净,神情专注地看着老婆婆。 倾听她说话。 不远处,阿琅坐在马车里,瞧见了这一幕,抿了抿唇。 没想到这个表哥,看起来好像很不错的样子。 青柠和阿琅一起坐在马车里, “郡主,这个表公子,虽说脾气很好,但少了点锐气。” 青柠在宫里,见多了那些少年公子,一个个都是飞扬意气。 自然觉着明飞羽这样的太弱了。 不过,阿琅倒是觉着还好。 就比如她,从前从来没想过要嫁人,就算后来想过。 韩长风看起来比明飞羽还要温和。 悔教夫婿觅封侯,那些外面看着光鲜,内里不知道怎么苦呢。 反正,银子她有得是,不求上进,不却银子,若是想做官,那就做。 若是不想做官,吃喝玩乐、游山玩水、和和美美,怎么舒服怎么过。 等到四十岁往上,就在一个山清水秀的地方,盖个小院子,他喝点小酒、吟几首酸诗。 她呢,种种花草,悠然见个南山什么的。 那样的日子,不是很好? 若是可以,养出个出类拔萃的儿子,少年新进,统领百官,那就更完美了。 这样的想法,她曾经想告诉韩长风,不过,恰巧碰上父亲病了。 现在想想,幸好没有告诉他。 阿琅心里漫过阵沉闷茫然的痛楚,那个温润如玉的谦谦君子,那些未来的打算,就那么从指尖溜走了。 “姑娘……” 阿琅的神思被青柠打断,只见青柠望另外一个方向看了看。 “郡主,那里,那就是江叔说的韩丞相夫人娘家的米铺。” 阿琅顺着青柠说的看过去,只见马车斜对面一家名叫‘新昌米店’的铺子。 那个米店里这会有客人,是几个看起来神情倨傲,一看就是大户人家的管事,正在趾高气扬地指使着店铺里的伙计抬米。 阿琅‘唔’了一声。 “先回去再说吧。”停了停,又道, “那你等会去告诉江叔,让他找几个人,把丞相夫人娘家的几处铺子都盯牢一些。” 宝珠郡主等人想要出气,她却是想知道个究竟。 或者说,更是想知道韩家的底细。 只能说,关于韩明珠施粥背后的事情,阿琅也是误打误撞。 她是查韩家的时候,连带着查出来的。 阿琅让车夫胡八调转马头往明家去,那边明家舅舅的车队也是挤过人流如潮的大街,比阿琅晚一会到明家老宅前。 早就有明家婆子和下人等在门前,搬这个安置那个。 明光庭夫妇也顾不上这些,连车也没下,就忙着赶到后院去见明老大人夫妇了。 一家人,虽然说分离的时间不长,但也还是有许多的话说。 “这是阿琅。”一家人叙了会旧,明老夫人把阿琅介绍给了明光庭一家。 阿琅上前与他们一一见礼。 明光庭和明惠雪虽然不算一起长大,过继后,和明惠雪的感情也很是不错。 不然也不会说出要和明惠雪肚子里孩子定娃娃亲的话来。 他见着阿琅,顿时眼眶都红了, “像,真像,和阿雪一模一样。” 他身边的夫人蒋氏进来后就一直看着阿琅,等到老夫人介绍后,这才连忙笑起来,拦住要行礼的阿琅, “别多礼,边疆苦寒,也不知给你备什么样的礼物……” 她从手上捋下一个玉镯,套在阿琅手上, “这个是我娘家带过来的嫁妆,还算好,送给你,你不要嫌弃。” “还有一些别的东西,等会让人送到你的院子里去。” 蒋氏的态度客客气气的,阿琅看了看手腕上的桌子,又去看了看老夫人。 见她微微点头,也就顺势收下了蒋氏的手镯。 蒋氏莞尔一笑,朝阿琅道, “往后尽管在明家住着,就当我多了个女儿……” “从前那个婉妤,怪不得不和我亲近,原来她不是你娘的孩子……” “阿弥陀佛,幸好皮被扒了下来。” 蒋氏口中念佛,手中还比了个手势。 “这是你的表兄,比你大两岁。” 阿琅笑笑,起身朝明飞羽福了福,“表兄,小妹这厢有礼了。” 明飞羽连忙摆手,温和地笑道, “妹妹不用多礼。” 他低头从怀里掏出一个东西,放到阿琅的面前,和气道, “原本,我备了一些其他的物件给妹妹做见面礼,在路上,又碰见这个。就给妹妹吧。” 明飞羽的声音清朗,耳根子却有些发红。 阿琅接过,在明飞羽期盼的目光下,打开来。 竟然是一本古老的典籍。 阿琅惊呼了一声,这本古籍,许久前她听父亲说过,却不曾得见。 没想到既然被明飞羽碰见了,还送给自己。 她呆呆地抬头,看向明飞羽。 看阿琅木愣愣的样子,明飞羽笑道, “这本来是买来给我自己看的,可半路上,接到祖父的信,听说妹妹的喜好。就送给你吧。“ 阿琅怔了一下,看了眼明老大人,又看了看明飞羽。 终于笑了出来,“多谢表兄。” 明飞羽失笑,“这不值当什么。” 接下来明光庭还有两个女儿,也一一和阿琅见礼。 年长的那个约是十五六岁的样子,端庄自持,又有点羞涩,这位是明大姑娘明鸾。 另外一个只有十二三岁的模样,娇俏可爱,一看见阿琅,一双眼睛就好奇地盯在了阿琅身上,抿着嘴唇微笑。 这是明二姑娘明鸢。 蒋氏笑着道,“你们往后就是好姐妹,一起好好玩耍。” “阿鸢,这些天你也别围着你姐姐转,和阿琅一块多玩玩。” 阿鸢嘟着嘴,“母亲,姐姐要出阁了,我还想多陪陪姐姐呢。” 阿琅惊讶,没想到明鸾比她小,竟然就要出嫁了。 倒是明老夫人,蹙了蹙眉头,问, “阿鸾的婚事,我们回京前还没定下,怎么就说要出嫁了?怎么一回事?” 蒋氏为难的迟疑了一下,“这……” “爹娘走后,忠勤伯家就派了人上门,说是要定下亲事。” “还说婚期定在来年五月,儿媳想着阿鸾的嫁妆从小就备着的,于是就应了下来。” “这样的大喜事,儿媳觉着还是当面同爹娘说好一些,故而一直没在信里提及,还望爹娘恕罪。” 这下子不光是明老夫人惊了,就是明老大人也大吃一惊。 “忠勤伯府?我怎么记得离开边疆前,是陈副将府上来提亲的?” “那个孩子我还看过了,挺好的一个孩子,忠勤伯不过是个虚职,你可别为了什么面子,把女儿嫁过去。” 明老大人有些不悦。 明光庭没说话,倒是蒋氏,笑着道, “父亲,陈副将说的是别的姑娘,可看不上咱们阿鸾。” 语气里带着些不平。 看来,这里面还有故事了。 只是碍于有孩子们在,蒋氏没说出来罢了。 蒋氏说的时候,明鸾已经是羞愧难当,从脖子到耳根子,都红透了。 “忠勤伯府的四公子,老爷已经打听过了,也是个读书人,性质温和,和阿鸾很相配。” “若是二老不放心,等咱们安顿下来,让那孩子过来给你们见见。” “听说忠勤伯府家风还是不错的。” 蒋氏说着,有些心虚地晃了晃眼神。 这些都是她道听途说的,他们知道忠勤伯,不过压根没看到过那个四公子。 忠勤伯和他们这些武将不同,没有带家眷到边疆戍边。 而是带着个姨娘在任上。 正房夫人还有那些嫡子女都在上京。 明老夫人眯着眼,看向明鸾,“阿鸾,咱们这样的人家,没有那样这样的规矩,虽然说你爹娘瞧中了忠勤伯四公子。” “当时嫁人的是你,得你自己愿意才行。” 明鸾已经红到了耳根子。 明老夫人明白了她的意思,扫了扫阿琅和明鸢,“你们说亲的时候,我也是这个意思。” “人啊,一辈子,长这呢,若是同那不合适的人在一起,简直是哑巴吃黄连,苦到心眼子里去了。” 明老大人对于老妻的话,那是非常的赞同,将手中茶盏放在一旁的桌子上, “你们也是在边关长大的,是见过大场面的。不要和那些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闺秀一样。” 意思就是有什么想法就说出来。 阿琅眨了眨眼,忠勤伯的四公子? 她是不是在哪里听说过? 不知道在哪里听过 不知道在哪里听过的阿琅,翌日就在别人口中听到了忠勤伯府的事情。 “昨日那些人离开淳安姑姑家后,就直奔城南施粥的地方去了。” “也不知是谁想出来的主意,忠勤伯府的五姑娘竟然指着那锅粥说怎么和镜子一样可以找人。” “最后,被韩明珠排揎了一通呢。” 宝珠郡主一大早就兴匆匆的来明家找阿琅。 把昨日那些姑娘去粥棚的所作所为一一的说给阿琅听。 “怪不得你说那个米粮的价格不对,昨日那煮粥的米,分明就是糙米。” “可是,给咱们的账册上,却写着是新米,好米。” “这分明就是以次充好。” 宝珠郡主愤愤不平,若是韩明珠在她面前,约莫被她的眼神给杀死好几回了。 寒冬腊月,气得她拿起阿琅茶几上的东西做扇子扇风。 阿琅一把抢了过来, “这是外祖母让我写的请帖,正好,你过来了,自己带回去吧。” “顺道经过阿昕家时,也帮我送一张。” 听到阿琅的话,宝珠郡主好奇的凑过去,看阿琅把帖子上的字给补齐。 “嗯?你给忠勤伯府下帖子?你们府上和忠勤伯府上有来往吗?“ 阿琅皱了皱眉头,“有也没有,是我表妹,和忠勤伯府四公子说定亲事了,明家设宴,怎么也要请了他们府上的人来吧。” 一旁的宝珠郡主惊吓的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 “忠勤伯夫人生了四子一女,独宠幺女,就是那个说粥和镜子一样的姑娘。” “秦明月可不是好相与的,你表妹惨了,要有那样一个难缠的小姑子……” 阿琅仔细的回忆了一下昨日在益阳县主的花会上,确定自己真的没对那个姑娘有什么印象。 “我这个人实事求是,忠勤伯府四公子没什么好的,就算是天神,有秦明月那个小姑子。” “琅琅,你还是让你舅母莫要一朵鲜花插在猪粪上了。” “忠勤伯府四公子还丑的要命。” 阿琅实在是忍不住,捂着嘴笑了起来。 宝珠郡主瞪了她一眼, “我说的是真的,可别好心当成驴肝肺。反正,有秦明月那样的小姑子,谁嫁过去谁倒霉。“ “那个秦明月前头两个嫂嫂,嫁过去都多久了,如今还得立规矩,那日子可不怎么好过。” 宝珠郡主害怕阿琅不相信,说了许多的后宅秘辛给她听。 阿琅点了点头。 就算她去说,蒋舅母也是不一定相信的。 外祖母试探她,问她要不要嫁给表兄。 那她定然也是私底下问过明舅舅夫妇的。 可昨日,蒋舅母一见着面,就说让她尽管在明家住,会把她当成女儿一样看待。 这个意思,那就是并不想让自己的儿子娶阿琅。 还有外祖父提到陈副将的时候,蒋舅母分明就是一脸不屑的神情。 反复说是陈家看不上明鸾。 外祖父虽然疼爱她的时候有些不靠谱,可作为多年战场的老将,不会这点都不懂的。 那就是陈家定然是说起过亲事,却被蒋舅母给隐晦的拒绝了。 你都拒绝了,人家怎么可能上门提亲? 阿琅推开窗子,冷风迎面扑来,她看了看天,手紧了紧。 韩家在京中势力盘根错节,这也是皇帝并没有动他的原因。 确实,韩丞相现在对社稷没做什么坏事,可以说处理公务是勤勤恳恳。 只是,她和他却是有着不共戴天之仇。 这段时间,她让江叔私底下查了许多韩家的事情。 表面上,韩家交好的都是一些文臣,和武将看起来泾渭分明。 私底下,就和石家那位学武的公子一样,和许多武将也有许多来往。 不过是转了几道弯的那种。 忠勤伯,就是其中一个,否则,那位五姑娘秦明月,又怎么会和韩明珠在一起耍? 虽然表面看起来,她们的关系平平,更是偶尔秦明月还针对韩明珠。 到最后,还不是被韩明珠轻轻松松的解决了,并且还总是把她的名声推上一层。 所以,忠勤伯到底是真的看上了明鸾这个人。 还是看重了她背后,明家的势力。 有时候,结亲不是为了结两姓之好,也有可能是给人挖一个大坑,让亲家往里头跳。 这样的事情,古往今来,还少么? 那么,忠勤伯,到底是结亲,还是结仇呢? 79,过得很艰难 阿琅心中思量着忠勤伯府和韩丞相的事,辗转发侧,这一晚上都没睡好。 天不亮又醒了。 “郡主,两位表姑娘来了。” 阿琅揉了揉眼睛,看着角落里的沙漏,“这才什么时辰,就来?” 青柠服侍她穿戴整齐,净面漱口,又让底下小丫头去厨房里提朝食。 到了外间,大姑娘明鸾正在观赏阿琅昨夜睡不着时,画的九九消寒图。 明鸢坐在榻上,脚挂在外面晃悠。 明鸾见到阿琅出来,问,“表姐,你喜欢作画?” 阿琅笑了笑,“睡不着,消磨时间用的。” 明鸾没想到这个回答,望望她,又望望那幅画,正准备说什么。 明鸢就笑了,平日里,她在边疆见着的那些姑娘,若是世家小姐们,若是被问这个问题。 她们少不得要说上几句诗词,表达一下自己的看法,顺便展示一下自己的才华。 若是那些常年在边关的武将家的姑娘…… 她们也不会画这些就是。 她这个表姐,没想到竟然如此的率直, “姐姐,琅琅姐姐是个实在人,跟我们从前见过的都不一样。” 她笑嘻嘻地看着阿琅,“表姐,你平日里都做些什么?读过哪些书?临得谁的帖子?喜欢什么人的诗词?可曾学琴,喜欢做什么消遣?” 一连串的问题,好像连珠炮一样。 阿琅…… 她平日不常在家呆着,从前么,都是扮做少年的模样,跟着父亲到处行走。 读的书么,都是父亲信口背出来的章节,临的字也都是父亲给她的。 她喜爱看书,却不喜爱那些酸不拉几,无病呻吟的诗词。 琴么?她倒是学过好几样,至于精通不精通……见仁见智。 最喜欢的消遣?当然是和父亲四处行走了,能见识各处的风土人情,能够上山抓野兔,下河摸鱼虾,还没人说她。 可是,她要是照实说,这两姐妹会不会晕过去? 虽说明家常年在边关,又是武将之家,可看明鸾两姐妹,身上没有一点虎气,应该是当做世家小姐来培养的。 她想了想,“我平日就忙着和父亲出门访友,看看景,忙完午饭忙晚饭,得空做些功课。” 这话是真的,外出游历,也是出门访友。 功课么,确实是得空就写。 至于饭食,当然自己动手啊,自己辛苦做的,总是比别人做的要来得香甜。 一个字儿都不假。 明鸢眨了眨眼睛,把口中就要呼出的‘啊’给咽了回去。 忙完午饭忙晚饭,这是要自己动手做吃的了,仆人都没有一个? 她的小眼睛里忽然多了些怜悯,这个姐姐从前流落在外,得多么的艰难啊。 明家姐妹俩注意到阿琅身上一件首饰也没有,全身上下一点金银朱玉都没有。 这个表姐,真是太可怜了。 明鸾年纪要大些,喜怒更不形于色,见妹妹这个样子,顿时扯了扯她,又瞪了她一样。 示意妹妹不许无礼。 阿琅见了,笑着摆手, “从前我家人口简单,常年在外,带着许多人行路一点都不方便,我们也不觉得艰难,反而很开心的。” 从前,她好像是真的过得一点都不艰难。 他们喝得酒,是天下第一酒庄酿制的梨花白,就是宫里都不一定有。 每年都有大半落到父亲的肚子里。 喝得茶叶,都是谷雨前的,什么明前的茶,那些才会上贡。 江叔江婶,看起来平平无奇,就是一对普通的夫妇。 可江叔出自药王谷,没有传说中的活死人肉白骨的医术,可医术见识要比很多的太医还好。 至于江婶,从南到北的名菜佳肴就没有她不会的。 还有父亲…… 一路上,带着她看遍了江湖奇人异事,和人谈经论道。 所以,她从前的日子很忙,很忙,还需要别的什么消遣吗? 母亲在的时候,倒是被她追着学过一些女红针线什么的。 至于母亲难产去世后,不用追,她也学会了。 父亲从前的袍子都是她亲手做的。 不过,因为她这样的态度,倒是让明鸾两姐妹对她刮目相看。 就是皇帝都还有三门穷亲戚呢。 就比如,她们家,舅舅就经常上门哭穷,要么找娘要银子,要么找爹要职务。 他们家又不是开钱庄的,哪里有那么多银子? 还有他爹在军营里,哪里有什么官可以给舅舅他们? 偏偏舅舅家的表姐,恨不能把她们姐妹俩的东西都给刮走,还做出一副目下无尘的假清高模样。 打秋风的人,却长着一副施舍的嘴脸,实在是让人大倒胃口。 倒是阿琅这样的,还真是头一个。 更何况,那是人家从前过的日子。 现在表姐可是靖安侯府的嫡女,如今侯府就是她当家做主呢。 人家也没有因为乍然得了富贵,就趾高气扬的。 一如从前,确实难得。 这一上午,姐妹俩陪着阿琅,也不聊诗词歌赋,而是聊边疆的见闻,又问阿琅都去过哪些地方,有什么好玩的。 阿琅从小就跟着顾衡在外头到处跑,于是挑了些地方的风光,美景,随便讲了讲。 还有各处地方的美食有什么,又有什么地方是女子出门干活,男子在家看孩子等等 直听得明家两姐妹悠然神往,如痴如醉,不仅朝食在阿琅院子里用了。 就是到了晚间,也还不肯离开。 阿琅说的是口干舌燥,这可真是了,不仅上京的姑娘们好收编,就是刚来上京的也好收编。 因为要半宴席,明家这两日都在装扮后院。 蒋舅母也是忙的脚不沾地的,指挥这个,指挥那个,平日里冷清的明家老宅,倒是多了喜庆的意味。 明鸾两姐妹头两天倒也能来找她说说话,到后了两日,就被蒋舅母抓了壮丁。 蒋舅母交了好多事情给两姐妹。 尤其是明鸾,既然亲事已经说得差不多了,更要学习中馈了。 尤其是这样待客的礼节。 就算将来去了忠勤伯府不是长子媳妇,不用管中馈,可自己小院总要管吧! 更何况,上京和边疆又大为不同。 蒋舅母攀了高枝,就怕被人说闲话,卯足了劲的想要让明鸾在这次宴请上一鸣惊人。 只是,偏偏这样,临近宴请的日子,明鸾的心就越发紧张。 阿琅是没被派到什么差事,按照蒋舅母的话来说。 她是明家外孙女,是娇客,哪里需要她做什么差事。 好好的吃喝玩乐就行啦。 阿琅不以为意,正好江叔那边送了许多关于韩家的消息过来。 她也分不出心来去应付关于宴席的事情。 韩家这些年,尤其是韩明珠接手紫云社后,确实大批量的买进过米粮。 不仅糙米,陈米也有。 陈米…… 这样的太平年间,陈米大多都被西北的酒作坊收去酿酒用。 韩家如今查到的铺子里,并没有挂名的酒坊。 那么,韩家收那么多的陈米,做什么呢? 酒坊做酒用陈米,虽然并非人人皆知的事情,可是常年出米的那几家是全都知晓的。 也是在酒行里公认的。 只是韩家收的陈米不是一点点,光是有一家米行卖给韩家,就有三千担陈米。 可一家米铺,哪里有那么多的陈米呢? 分明就是把新米也卖了出去。 那韩家打着收陈米的旗号,买走的却并非只有陈米。 更别说糙米了…… 几万担的糙米,得要多少人吃? 还年年都是如此…… 阿琅越想越觉得不可思议。 更有种背脊生寒的感觉。 无论是陈米,新米,甚至是糙米,都是大米,能吃饱的。 吃饱了的人,能干什么? 行军打仗? 如今,要找到韩家的米仓才行。 找到米仓,就能知道韩家到底买这么多米,昧下那么多银钱粮食,到底所为何。 总不至于,他们买那么多的米粮,囤积粮食,是为与民争利吧! 一切,都得等到江叔他们找到韩家米仓的位置才能下定论。 明家设宴的日子还没到,明家倒是先来了一批客人。 客人是蒋舅母娘家的兄弟。 蒋舅母的父母早就去世,娘家兄弟可以说是蒋舅母照看着长大的。 当年蒋舅母嫁进明家的时候,父母还未亡,也是边疆有名的人家。 蒋舅母更是以爽利的性子出名,加之明老大人夫妻俩常年战场奔波,并未有那些门第的想法。 而且,明光庭当时也是比上不足,比下有余,人老实,肯干。 蒋舅母和明舅舅可谓是般配的很。 明老大人相中明光庭的也就是因为他人老实,肯干。 不为自己老两口着想,也要为明惠雪着想。 到底女儿出嫁,若是有个娘家在背后支撑,夫家也不至于欺负的太狠。 而且,老太太明显是不喜欢明惠雪的。 那么,娶个爽利的妻子,对明光庭,明惠雪都有好处。 只是,某些时候优点也会变成缺点。 爽利的蒋舅母,到了娘家兄弟面前,那就是心慈面软了。 只要兄弟有所求,想尽办法都会做到。 这次蒋家舅舅拖家带口的跟在后头进京,也是因为明家举家迁往上京,往后也不大可能再去边疆。 天南地北的,这让蒋家舅舅去找什么人依靠? 于是,一合计,把家里的东西一变卖,就跟着来上京了。 反正蒋舅母不可能丢下他们一家不管。 到了上京,自会安置他们。 家中有客,自是要一起用饭。 穿衣打扮的时候,原本青柠的事情被姚嬷嬷接手了。 不仅仅衣裳是簇新的,精美的锦缎,一眼看去就很华美。 更不要说姚嬷嬷还让青柠捧了个匣子过来,簪子上镶嵌的明珠个个硕大。 阿琅皱眉,“嬷嬷,太重拉……” 姚嬷嬷按着阿琅想要拔簪子的手,笑着道, “这可是娘娘的吩咐,你如今住在明家,到底是外家,借住在人家家里。” “可不能让人看轻了,这些好东西,可是娘娘挑了许久才备下的。” “总算可以用上了。” 姚嬷嬷这是知道蒋舅母那天说的话了。 心里闷着气呢。 阿琅是最后才到的,到外间时,里头正进行着不太愉快的闲聊。 “老大人,所谓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如今姐夫回了上京,肯定有很多事情要忙。” “我也不好意思在边疆享福,怎么也该来帮衬……” 明老大人一脸不悦的放下手中的酒盏,明老夫人重重地道, “亲家兄弟,话是这样说没错,只是,当年光庭在战场上搏命的时候,怎么不见你打虎亲兄弟?” “那年光庭受伤,差点被敌寇围剿,你却一个人丢下他逃命,怎么不见你上阵父子兵?” “你少帮衬两把,光庭早就不是如今的样子了。” 明老夫人真是气死了。 别人都是有难同当,有福同享。 可这个蒋家舅子就想着有福同享,难你来当就行。 哪里有这样的好事? 蒋家舅舅不愧是常年在明家打秋风的,脑子里花头不要太多。 他眼珠一转,笑眯眯的, “亲家老夫人说的是,我们也刚到上京,确实没法帮衬姐夫。‘ “倒是我姐姐,阿鸾眼看就要嫁出去了,定然会孤单的不行,不若就让若儿来陪着说说话吧。” 这是想要换个方式。 把自己的女儿送到明家来,到时,就有很多的借口上门来。 那个时候,还怕说不动自己的亲姐,帮自己要到想要的东西么? 明老夫人继续面无表情的, “不用,被说如今阿鸾没出嫁,就是阿鸾出嫁了,你姐姐跟前也还有阿鸢。” “再不济,还有阿琅在。” “长住就免了,偶尔来小住,倒也是无妨,没得耽误你们给她说人家。” 蒋家舅舅听得是张口结舌。 明老夫人此言一出,蒋舅母也是脸色一变,傻眼了。 这就是不仅不留蒋舅母的侄女在府里住,就是蒋家舅舅也被赶了出去,不允许在家里住呢。 蒋家舅舅知道说不通明家老两口,顿时一咕噜地坐在地上大哭, “姐姐,你不管弟弟了吗?难道你忘记了?父亲去世前,可是让你发誓要好好照顾我的。” “你对得住父亲吗?” 这话一出,就仿佛一记无声的雷,轰炸在蒋氏的头上。 蒋氏猛地抬头,眼眶中饱含泪水,恍如一根木头一样坐在椅子上。 一动也不动。 明光庭神色骤变, “小舅子,你这是什么意思?这些年,但凡你要求的,你姐姐能做到的,那都是帮你做到了。” “没银子,她自己省吃俭用,把银子省给你。” “就是两个女儿那里,但凡若儿看中什么,想要,也都会给她。” “你说,你安的什么心?你是想要逼死你姐姐吗?” 明光庭脾气好,嫌少动怒,今日这番话已经算是很严厉了。 蒋家舅舅最会看人眼色,见明光庭确实是气极了,心里也有些害怕。 明老夫人不去看蒋氏那失魂落魄的脸,只是反问蒋家舅舅, “光庭所言极是,不要说你姐姐,就是明家,对你还不够好吗?” “远的不说,就说去年,你偷偷的大统领营里的消息卖给南疆,当时差点打了败仗。” “最后查到你身上,是你偷溜进光庭的书房,拿到了消息。” “原本,那一仗后,光庭可以升职的,就因为这个,反而将了一个品级……” “若不是你姐姐跪着苦求,你以为你如今还能在这里大放厥词?” 蒋家舅舅结结巴巴的,“那个……那个……和我没关系……” 声音越说越轻,连他自己都不能说服自己。 明老夫人一拍桌子,瞪着眼睛, “不如我们明家就由你来做主得了?” “这些年来,你吃着明家的,用着明家的,如今还想着在明家摆威风不成?” “你搞搞清楚,你是蒋家子,你姐姐是明家妇,虽是手足,可祖宗已经不一样了。” “你姐姐要用自己的体己补贴你,那是她的事情。” “可是,若是想要损害明家的利益来贴补你,那是万万不行的。” 明老夫人直截了当的把蒋家舅舅骂了一通。 蒋家舅舅缩着头,抹了抹眼泪,低声下气的, “老夫人,这是哪里话,我哪里敢在明家威风。” “不过是如今来了上京,不仰仗姐夫和你二老怎么行呢?” “谁叫我没出息呢,文不成武不就的,将来是真的没脸去见老父亲……” 说道这里,蒋家舅舅直接眼睛一挤,眼泪出来了。 蒋舅母原本其他的事情都爽利,唯独到了弟弟这里,面慈心软。 要不然,也不会拒绝了娶阿琅这件事。 她心里可不就是打着让自己的儿子娶娘家侄女的算盘么。 这会见到蒋家舅舅眼泪都出来了。 又些可怜兮兮地看着明老夫人,嘴唇动了动, “娘……” 一见她这个样子,明鸾倒是没说什么,明鸢却是满脸愤愤不平。 明老大人见状,终于发话了。 “去年你偷光庭屋子里的消息去卖,已经是给光庭招惹了不少的祸事。” “怎么,你还想接着连累他妈?发财享福你来,受罪搏命就是光庭去。” “世上哪里有这样的好事?你是明家祖宗吗?要供着你?” “如果是这样,你把你姐姐带回家去,让她慢慢供着你们。” “行了,吃饭。” 话说到这个份上,蒋家舅舅已经是什么都不用说了,心中透亮。 整个屋子里一片寂静。 蒋氏低低地抽泣起来,断断续续道, “父亲,母亲,儿媳身体有些不适,今日就到这里罢。” 她的面上露出哀恳之意。 明老大人老两口知道她这是为蒋家舅舅求情。 可是,从前在边疆倒也没什么,现在是在上京。 一个不小心,就落了把柄在人手里。 不小心怎么行? 今日,就是想要打压一下这位小舅子的威风。 阿琅心想,蒋舅母也太好心了,这样的兄弟难道不应该狠狠的治一治才行吗? 蒋氏见着两位老人的脸色,知其心意,只好焦急地去看自己的丈夫,目光示意。 明光庭和蒋氏也是琴瑟和鸣,虽恨妻子的不争,可也不愿意她在儿女小辈面前没脸。 只能轻轻低叹一声,而后,慢慢地开口说道, “爹,娘,你们当初不是说要说说琅琅和飞羽的亲事吗?” “如今琅琅和七皇子的亲事早就黄了,飞羽也到了成家的年纪。” “不若,趁着今日,把亲事定了?” 阿琅目瞪口呆,她做梦也想不到,这个舅舅,为了给自己的妻子解围,竟然把主意打到她的头上。 和明表兄的亲事? 她有些结巴,“这……这……不用这样吧,表兄很好……” 我配不上啊! 阿琅心头哀嚎。 明老夫人见外孙女这幅样子,顿时也是被气笑了。 蒋氏也没想到丈夫就是这样帮她解围的。 顿时大惊失色,张口就道, “不……不行的,我已经给飞羽定了亲事,就是弟弟家的若儿,连信物都已经换了。” 屋内安静下来。 明飞羽一脸惊愕,看看明老夫人,再看看蒋氏,沉着嗓子, “娘,不是和你说过,我只是把表妹当成亲妹妹吗?和阿鸾、阿鸢一样的妹妹。” 80,姑娘可以去衙门里解答 蒋氏的话一出,屋内众人均是一脸不可置信地看过去。 明家姐妹,尤其是明鸢,一脸的不赞同,恨恨地盯着她的表姐。 表兄明飞羽一脸的羞愤。 至于最高兴的,只有蒋家一家人了。 尤其是那位表姐,更是两眼放光地盯着明飞羽瞧。 明老夫人一脸无力,心头叹息。 这么多年了,蒋氏对外,理家都是一把好手,对丈夫儿女也不错。 唯独,在自家兄弟这件事情,只要碰上,就犯糊涂。 她的性子最不耐烦这些琐事,所以,只要能看得过去,也就过去了。 亲戚之间是该互相帮衬,可这些年,对蒋家这个小舅子。 明家可谓是仁至义尽。 在边疆时,宅子给了,银子也给了,更是帮蒋家舅舅找差事,只想着让他立起来。 明光庭是过继来的,若是靖安侯夫妇还在,兄妹扶持,路倒也是好走。 可偏偏女儿女婿英年早逝。 若是蒋家舅舅能扶起来,明光庭还能有个人帮衬。 偏偏,这个蒋舅舅就是一滩烂泥,根本扶不起来。 可蒋家是蒋家,明家是明家,难不成就要把这一家老小都绑在裤腰带上才行? 明光庭看着父母的脸色,羞愧难当。 “够了!不管你换没还信物,这桩婚事不作数,你若是忿忿不平,可以回蒋家去。” “你的嫁妆你尽数带回去,这些年我给你添置的你也可以带走……” 明光庭被气得浑身发抖,满面难堪之色。 他脾气一向温和,这样的重话,多年来是第一次。 蒋氏一时间被镇住了,好半晌都没反应过来,待反应过来,顿时又气又慌又痛心。 许久之后,她惊疑不定地看着明光庭,道, “你……你竟然说出这样的话来……莫不是如今到了上京,你就想着休了我这个糟糠妻,另攀高枝去了?” 一直都未曾言语的明老大人,终于忍不下去了。 原本,妇人们的事情轮不到也用不着他来管。 可今日,这个儿媳实在是太不像话了。 只见他平静地说道, “就是休了你又如何?你若是头脑拎清也就罢了,可你看看你……” “飞羽已经说过把你侄女当成妹妹,你却偏要他娶了进门。” “被说什么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父母之命也不是你这样强压着的。” “当年光庭不是没有更好的姑娘可以娶,可他说就是相中了你,我们老两口二话没说,应了。” “若是我们和你一样,强压这光庭去娶其他的姑娘,还有你什么事?” 明老大人一语道破当年之事,蒋氏又惊又惧,去看丈夫,见他果真别过脸去。 她从来不知道竟然有这样的事情。 进门后,公婆、小姑对她都是和气的很,尤其是婆婆,凡事不与她计较。 家中的事情她说怎么样,就是怎么样。 她还以为…… 蒋氏这一次是真正如遭五雷轰顶。公爹一向是不管这些事,可一旦发话。 这是真的会将她休回家去。 明老大人却不放过她,继续说道, “你的这个兄弟,我们这么多年,扶持的还不够吗?可你看看他,做的都是什么事?” “别的不说,就说偷你丈夫的文书去卖,判个通敌卖国的罪都绰绰有余。” “还有这次,他为什么着急忙慌的卖了在边城的宅子和家当,一定要进京来?” “他是瞒着你的吧?你不如问问他,为何明明没有咱们家的照应,他却还是能够一路畅通无阻的来到上京。” 不是说没有明家的照应,蒋舅舅一家就不能仅仅。 而是寻常人家,没有点权势的,根本没办法住驿站,一路上关卡更是多的很。 可蒋舅舅一家,这样快就到上京了,和明光庭一家前后没差几天。 边城的宅子,家当,若是在蒋氏进京前就卖了,蒋氏不可能一点消息都没得到。 那就是在蒋氏走后才卖的。 就是在上京,想要卖宅院,那也要一些时日,可蒋家,能那么快速的卖掉,还不是贱价。 这里头就有一些门道了。 明光庭闻言,心头一惊,去看蒋家舅舅。 蒋氏更是心头乱跳一阵,手足无措地看着蒋家舅舅。 蒋舅舅吓的不轻,脱口而出,“……你怎么知……” 随即赶紧闭嘴,眼神闪烁,躲躲闪闪。 “砰”的一声,蒋氏身子一软,撞在桌子上,也是这一撞,这才没有摔倒在地上。 她不可置信地去看蒋舅舅,目光中尽是惊疑,蒋家舅舅避开姐姐的眼光,暗自狠一咬牙,随即又强扭起笑脸, “我们除了明家,还能有谁帮衬,是有人听说我们要跟着明家进京,就帮我们买下了……” 明老大人一扬手,打断了他下面的话, “不知道是哪家买下的?那栋宅子,当年蒋氏花了好些功夫帮你们寻的,价值可不斐……” “更别说这些年你姐姐给你添置的那些田产,铺子,还有你府里的人手……” “你说,都去了哪里?” 举家搬迁,哪里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可偏偏,蒋舅舅不过几日功夫就全部搞定了。 若是没个帮手,哪里有这样的快? 明老大人肃穆地看着蒋舅舅,一脸’只要你敢说谎,就弄死你‘的表情。 蒋家舅舅悚然想起,这位老大人可不是普通的老头。 他在战场上厮杀了一辈子,什么样的细作都逃不出他的眼睛。 若是自己执意说谎,一定得不到好果子吃。 可若自己将真相说出,明家得不到好,另外一边同样也是得不到好。 想到这里,蒋舅舅顿时后背汗津津的,不知所措地去看自家姐姐,却见她也是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 见此情形,蒋氏已是透亮。 她知道,自家公婆从前容忍的够多,如今再也忍不下去了。 不过是碍着自己的面子,以及飞羽他们的面子,并未点破。 可如今却当着一家老小,甚至外孙女的面说出来。 不但是明确地表示对蒋家的不满,更是对她做的事情做了敲打。 和侄女的婚事看来是肯定不成了。 明老夫人神色意味深长地看着蒋氏,原本她确实存了让阿琅嫁给飞羽的心思。 可如今,两家结亲,讲究的是你情我愿,皆大欢喜。 她和老头子健在还好,若是不在了,就算现在弹压着蒋氏让她松口。 可将来呢? 算了,也不是什么好亲事,阿琅值得更好的。 接下来,大家自然是没什么心思吃饭了。 明老大人和把明光庭父子,蒋舅舅都带去了前头书房去。 蒋舅舅回来既然有猫腻,势必是要说清楚的。 按照明老大人的意思,若是蒋舅舅不说清楚,那偷盗文书转卖南疆的事情可没了结。 随时都能去御前坦诚,看蒋舅舅还有无性命继续闹下去。 蒋舅舅跟在明家男人身后,垂头丧气的。 他知道这次明老大人是动真格的了。 至于女眷这边。 明老夫人也是将小一辈给撵走,独留蒋氏一人在内。 阿琅想要留在外头听听壁角,被明老夫人身边的武婢给赶走了。 她转了转眼珠,看了眼青柠,又指了指墙角。 青柠立刻就懂得自家郡主是什么意思。 这是让她在这里放风。 青柠一脸为难,作为从宫里出来的女官,虽性子不沉闷,可也是严谨守规的。 这样主子听墙角,自己望风的事情着实没做过…… 阿琅不等她答应,一溜烟的绕过屋子,往后头的窗下去了。 才刚到后头窗子下,就见到明老夫人径直走到屋内正中的榻上坐下,屋内侍候的人都退了下去。 屋内只有蒋氏一人。 明老夫人抿了口茶,缓缓道, “我们做婆媳也这么多年,我对你一直都很满意,更不会和其他的婆婆那样,塞婢女小妾进你的屋子。” “我如今对你只有一句嘱托,你如今是明家妇,虽这家往后是给你的。” “可你还有儿女,明鸾的婚事,既你定下,我们也不便反悔,只盼你日后不要后悔。” “明鸢的婚事,飞羽的婚事,你可以去相看,只是一定要让你丈夫,让我们两个老的过过目。” 蒋氏满面羞愧,紧张道,“娘……” 明老夫人抬手制止她说下去,直视着蒋氏,道, “本来,你们回来,是大喜的日子,没曾想碰到这样的事情。” “那忠勤伯府的四公子你父亲已经让人打听了。” “孩子是个好孩子,人品端方,相貌也不错。“ 蒋氏听了,顿时喜上眉梢,“娘,真的吗?可见忠勤伯府没说谎。” 明老夫人摇摇头,眯了眯眼,看着一脸喜色的蒋氏,泼了盆冷水, “忠勤伯夫人生了三子一女,女儿是老来女,最是疼爱她。” “因为女儿喜欢海棠红,家中无人敢穿,大儿媳初初进门,不知晓这个规矩,穿了海棠红的衣裳,到如今还在忠勤伯夫人跟前立规矩。” “嫁女儿,看的不光是夫君,还要看那婆家,有那不生儿子就休妻纳妾的,不要嫁。” “有那小肚鸡肠,阴阳怪气,喜欢磋磨人摆架子的也不要嫁。” “有那妯娌成群小姑尖利满地鸡毛的也不要嫁……” “你听老婆子一句真心话,这门婚事,你自己再好好想想,那孩子再好,忠勤伯府也是个狼窝虎穴。” “这个世间好男儿多得是,这个不好,扔掉,下一个更乖!” 蒋氏垂着头,阿琅在外头听了,忍不住要为外祖母鼓起掌来。 要她说,嫁什么人啊!她一个有吃有喝,钱多的数不清,还有爵位的小娘子。 做什么要吃多了去侍奉夫君侍奉公婆?还要生孩子斗妯娌? 简直想想就要长一脸皱纹了。 等到将来侯府交给顾瑞照,她就去立格女户,寻那几百个仆人侍候,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不过,她只能心里悄悄的想想,什么也不敢说。 蒋氏知道明老夫人说的都是对的,这些话说得她也无从反驳。 挣扎了半天,好不容易挤出一句话, “娘,这……到底是已经说好了,怎么能退了呢?而且,忠勤伯也说了,到时候成婚后,就分家。” “呵呵。”明老夫人笑, “你用脚趾头想想,忠勤伯虽然不在上京,可忠勤伯夫人在上京的吧?” “以那四公子的人才品貌什么样的京中贵女娶不到?竟然就看中了明鸾?” “谁能舍得放弃娶高门之女的机会?” 明老夫人撩起沉重的眼皮儿,看向失魂落魄的蒋氏。 蒋氏不傻,她不过一时走到了岔道,明老夫人这样一说,人顿时醒悟过来。 她拿着帕子擦泪,“话虽如此,可这已经说定的婚事,怎么退?” “男子倒无妨,可阿鸾是女方,若是退了,今后还怎么说亲啊?” 明老夫人拿茶盏的手,顿了下,偏头看着她, “阿鸾翻过年才十六,你着急什么,阿鸾是个好姑娘,只要你不猪油蒙了心,碰到你弟弟的事情把她给卖了,她总能说个好人家。” “就算不行,到时我忝着老脸去找娘娘,总比这样的人家要好。” 明老夫人性子再是豪爽,说起这些事情也是觉得心中沉重,轻轻叹了口气,道, “反正也没定下婚期,不过才刚刚提亲,你好好想想,到底是要女儿好,还是要什么。” 蒋氏踌蹴了片刻,终于是做了决定。 阿琅在外头也是听得奇怪,忠勤伯府的公子那样好,为何一直没说人家呢? 里头蒋氏的声音响起, “娘,忠勤伯府上门提亲后,儿媳碰到了陈副将的太太,当时她脸色有些不好。” “说了句话,当时儿媳不太懂,如今却是懂了。” “她的意思分明就是她家确实准备上门提亲的,只是被人给阻了。” “这个人,想来应该是忠勤伯府的人了。” “只是,他为何执意要娶咱家的姑娘呢?” 阿琅心头一紧,如果蒋氏说的是真的,那忠勤伯府上门提亲,就是带有目的了。 什么目的? 这边女眷们猜测忠勤伯府的目的。 男人那边,蒋舅舅磕磕巴巴的把回京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说了一遍。 蒋氏要离开变成,蒋舅舅自然是不乐意的,可那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送走后蒋舅舅着实是有些难受,去酒馆里喝酒,就是喝酒的时候,边上来了一个人。 认出蒋舅舅是明家的小舅子,立刻就问他,怎么没跟着明家人进京。 听到蒋舅舅说老家就是边城的,又说如果要跟着进京,家里的宅子田地都要卖了,一时间也找不到买家。 那人当即爽快地说,他可以帮蒋舅舅找人。 果然,那人说做就做,不到半天的时间,就找了买家,把蒋舅舅的房子和田地等家当,全都高于市价买了过去。 更是出手不凡,一路派人护送蒋舅舅回京,一直到离上京不远的通州,那些人才离开。 蒋舅舅也曾问过那帮忙的人,对方一口咬定是仰慕明老大人,蒋舅舅是明老大人的亲戚,那就是他的亲戚。 亲戚有难,怎么能不帮的? 又说若是蒋舅舅进京,明老大人必然是非常高兴的,反正说了好多话。 让蒋舅舅都要信以为真了。 明老大人听了却并不意外,闭了闭眼, “既然这样,那你卖家产得来的银子呢?按照市值,你那些家产能卖多少银子?多余的,通通交给你姐夫。” 蒋舅舅一惊,那可是好大一笔银子,都交出去? 只是,明老大人看起来淡淡的,实际上周身都是肃穆的威严。 他一脸不甘心,却不敢反驳。 “父亲的意思是,这件事情背后有幕后黑手?”明光庭问道。 明老大人淡声道, “有没有黑手,派人去查查就知道了。” 他想了想,眉头皱得更紧了, “就算现在去找人,大概也找不到人了,敌人在明,我们在暗,暂且是奈他不何了。” 不过,狐狸总是要露出尾巴的,这些人不会平白无故的送银子过来。 他既然用这样迂回的手段来对付明家,说明,他尚且还没有与我们硬碰硬的实力。 我们自然也不用大张旗鼓地追着他们不反而自乱阵脚。” 明老大人趁此机会,既是教导明光庭,同样是教导明飞羽, “屋里进了老鼠,趁你不备,咬了你的靴子,你还能不管不顾地追在它身后追撵不成?” “你要担心的是门窗屋墙,不要等那老鼠四处打洞,毁了你立身的根基。” “至于那鼠辈,只要你稳稳当当地待在屋子里,他总有翌日会现身到明处来,到那时才是你除去他的时机。” 这就是让明光庭父子不要轻举妄动。 不过,这个不动,又是什么都不做。 就算那个帮蒋舅舅的人找不到,边城那边还是要查的。 人过留痕,雁过留声,只要用心,总是能查到一点什么。 蒋舅舅想要挽回一点在明老大人跟前的形象,也是想着多留下点钱, “我看那人的口音,不是边城的口音,倒是和上京的人说话有些像。” “他找了那个人过来,好像说到什么伯,也不知道是什么人。” 明老大人顿时抬起头来,一双老眼厉光陡现, “忠勤伯?” 蒋舅舅思索了会,“好像是,又好像不是,他们是悄悄在一边说话,我耳朵灵,才听了这么点。” 若是忠勤伯,好像为什么来提亲,就有些说得通了。 可明家和忠勤伯一向都没什么过节。 难道真的是因为一片好心,这才将蒋舅舅的家当买了去? 一时间,屋内陷入沉默。 良久,明老大人敲敲桌面,有贴身的随从进来,把蒋舅舅带了出去。 待人走了,明老大人这才冷声道, “说起来,当年陛下曾经写信给我,说之南的死有问题。” “他确实是为陛下挡箭而死,可那箭,不是敌人的箭,而是己方的暗箭……” “这些年,陛下看似什么都没说,却一直命人私下里查,半点头绪都没有。” 明光庭抬起头,惊道,“父亲,您怎从来没说过?” “妹夫的死,竟然有问题。” 明老大人有些疲惫,想到英年早逝的女婿,若不是他死了,女儿也不会心神大乱,就不会给婉妤有机可乘。 也就不会死。 环环相扣,这些都是关联在一起的。 他找了这么多年,都没找到那个放暗箭的凶手。 可以说,这些年,他查遍了可能的线索,都一无所获。 这次回京,是因为陛下也知道,在边城可能查不到线索。 不如动一动,到上京来,可能幕后之人会忍不住。 果不其然,蒋家舅舅的事情,看似没什么大关系,可能够给人可乘之机太多。 就当当那一大笔买家当的银钱,就能让人弹劾,敲诈,收受贿赂…… “这段时日,你约束一下府里的人,还有那个小舅子,务必要低调行事。若是管不住,让他想想偷盗文书的罪名。” 明老大人交代明光庭。 阿琅悄悄的从窗后弯腰回到了前头,带着青柠回去了。 忠勤伯府定然是有问题的。 不过,饭要一口口吃,怪要一个个的打。 忠勤伯府,就先排着队吧。 * 城南,韩家施粥的棚子已经搭了许多天,这些天来,贫苦人家,乞丐,还有逃荒进到上京的难民来来去去。 可以说粥棚养下了许多的人。 尤其是那些老弱干不了活的人。 这天,天才刚刚亮,韩家粥棚的粥米就已经熬的喷香。 粥煮好,韩家的小厮摆出碗,等着需要救济的人像前面一样过来排队领粥。 前面的人倒也很规矩,领了就走。 到了后头,几个穿着短打的男子过来,横冲直撞的,把前面的人都挤走了。 更拦着后面的人上来。 施粥的小厮见状,顿时拿勺子敲着桶沿, “排队排队,大家都好好的排队,你们怎么回事?不好好排队,就一边去。” 为首的男子, “前面那些老弱妇孺喝一碗粥倒也够了,可我们几个大男人,只喝一碗哪里行?” 他指着那桶里的粥,“这些都给我们几个,正好。” 里头的粥还有大半桶,这些人若都拿走了,后头定然是不够了。 小厮哪里肯? 见小厮不肯,男子顿时爆喝起来, “你们拿我们这些人作伐,得了好名声,却不给我们饭吃。” “你们府上的二姑娘是吧?想要嫁个好人家,可不就得让我们吃饱。” “你……”小厮一手拿着勺子,一手端着碗,指着他们。 “我什么我?”为首男子凶狠地瞪着他,指着桶里的粥, “我可是听说那些贵人们捐了许多的银钱,你们买的也都是陈米,新米,怎么就给我们吃这个糙米粥?” “这是人吃的吗?啊?” “你们这些贵人,想用我们得到好名声,又不把我们这些人当人看。” “我们为什么要给你们面子?” 男子带着后头的人挤挤挨挨的朝前挤去。 这些人正在闹事的时候,正巧韩明珠的马车在边上停下来。 韩明珠几乎日日都要过来一会,大家也都认得她的马车。 男子见着,顿时转了方向,往韩明珠那边围了过去。 刚刚下马车的丫鬟被吓了一大跳,发出一声尖叫。 于是,韩家的下人见着,顿时拿着勺子,奔了过去。 一场战斗彻底拉开了序幕。 闹事的人,和那些领粥的百姓要健壮许多。 有几个人悄悄转身,到了粥棚前面。 “砸啊。” 第一声瓷器碎裂的声音响起,就有更多的声音响起。 桌上的碗,还有桌子,整个都掀翻在地。 众人惊呆了,他们来施粥,是可怜这些人,没想到竟然被这些人给砸锅了。 “姑娘……姑娘……”外头的丫鬟吓的惊慌失措,想要叫人去护住韩明珠。 “你们还愣着做什么,快把这些刁民给压下去啊。” 谁知,丫鬟的声音才刚落,就听到有人喊, “打人啦,打人啦,韩丞相府的人打人了。” 这样一喊,原本埋头喝粥的人群里,站出来更多的青壮年。 “想做什么?” “你们丞相府,这是想杀人吗?” 本来大家的情绪就被挑了起来,再听这男子叫喊,顿时更是怒火高涨。 他们确实是落难了,也确实是吃了韩家的粥米。 可这也不是他们想要的。 谁不想过得堂堂正正的,一家老小围在一处,和乐融融。 他们就算吃了韩家的粥,可韩家前几日来人问他们愿意不愿意做工。 很多人都去帮着韩家做工了,而且没要工钱。 毕竟,吃了人家的也不能白吃。能回报一点是一点。 这些贵人,拿捐赠的时候就说是陈米,新米,给他们吃的,却是糙米。 这不是欺负人吗?更是欺骗那些捐赠的人啊。 可恶,太可恶! 一时间,不管是心里有算计的,还是单纯被煽动的,都朝韩家的人围了过去。 更是把韩明珠堵在了马车里不得出来。 更甚至,有人把车帘子都给掀了。 让韩明珠下来给个说法。 之前韩明珠得到多少的荣耀,这会就有多少人想要和她讨说法。 那带头闹事的人脸上露出一个笑容来。 他悄悄的往后退了退。 他不怕这些人会闹出什么事来,反而就怕他们闹不起来。 这会时间虽然还早,可是五城兵马司巡城的士兵还是会过来看看的。 果然,见到这边又异动,巡城士兵就围了过来。 “马车里,是韩家的姑娘吧?你靠着我们拿到了名声,却拿这样的东西来糊弄我们/ “你们自己吃过这个粥吗?知道这粥什么味道吗?你敢不敢自己尝一尝啊?” 人群里有人冒出这样一句话。 士兵很快就围了过来,将那些闹事的人围堵在一起。 “好大的胆子,竟然敢在这里闹事?” 闹事的人纷纷跪地求饶,“兵老爷,我们可没有闹事,分明就是韩丞相府欺人太甚啊。” “就是,是他们欺人太甚,不仅欺骗那些和一起捐赠银钱的贵人,还不把我们当人看。” “那天就有一个贵女,说这个不是人吃的,还说施粥是要筷子不倒才行。” “兵大爷,你看看,这粥可是能够当镜子照着人了。” 韩明珠坐在马车里,指尖用力地掐入掌心里。 她知道,这是有人故意来闹事! 分明就是想要败坏她的名声。 韩明珠浑身颤抖,是什么人,要打乱自己的计划? 五城兵马司的人一来,就迅速控制了场面。 所有胆敢闹事的人都被压下。 五城兵马司的人巡城,可以抓人,却不能审判。 只能把这些人都绑了起来,准备带回到衙门里去,让上头发落。 那些被压在地上的人听说要被带到衙门里去,都纷纷开始求饶, “兵大爷,求你们放过我们吧,我们下次再也不敢了。” “是啊,兵大爷,行行好吧。” 那个带头闹事的人早就已经回到了人群里。 他躲在人群里捏着嗓子道, “这些人也不是故意闹事的,不过是韩家太欺负人了。” “既然捐银的时候说是陈米和新米,为何给我们吃糙米?” “糙米我们也不是不能吃,可为什么韩家姑娘要骗人呢?” “小人斗胆问一句,不知韩姑娘把贵人们捐赠的银子都花去哪里了?” 此言一出,人群不由得哗然,就连那些五城兵马司的士兵也都看向了马车里的韩明珠。 韩明珠没下马车,原本还有车帘挡住,现在车帘被掀,整个人都显露在人前。 她看向人群里说话的人,可那个人早就已经躲到了后面。 这些兵差都是军营出身,对文官本来就没什么好感,哪怕是韩丞相。 反正他们升官发财又不受韩丞相牵制,对他更少了忌惮。 于是,也跟着问了一句, “不知韩姑娘能否解答一下大家的疑惑?” “若是不能解答,也可以和我等去衙门里解答。” 81,后手 巡逻士兵见韩明珠没说话,小队长拱拱手, “若是韩姑娘不能说清楚,那我们也只能请上官禀告黄上了。” 告状就告状,把告状说得这样委婉做什么。 韩明珠知道今日躲不过去,她缓缓吐了口气,将胸中的怒气吐了出去。 她掀开车帘,缓缓地下了马车,站在脚踏上,高抬着下巴, “施粥这事,确实是我们家牵的头,大家这样闹着,韩家的脸面确实不太好看。” “可是,凡事就没有能叫所有人满意的,有人还嫌银子有铜臭味呢。” “韩家做事坦坦荡荡,明白人自然着调我们做的是善事。” “倘是龌龊小人,就算我们拿出御田粳米施舍给他吃,说不得他们还嫌弃我们没给他配些山珍海味好下饭呢。” 这话一出,很是展现了韩明珠的心宽,不计较这事。 也就是想要揭过的意思。 这话,就连巡逻的兵士也都觉得在理。 若真是新米煮出来,香喷喷的粥饭,寻常人家尚吃不到这样的好米好饭。 更何况穷苦人家,等待救济的难民们? 一旦真的这样做了,估计非但吃不上饭的来领施舍,就是医食周全的也都要来领家去吃了。 俗话说,不患寡而患不均,到时候那些辛苦了一天,吃不上半口粥的人。 怎么办? 韩明珠更是把自己这个叫做有心心善,色色料想周全。 她料理了施粥的事情这么多年,早就已经做熟了。 每日几时熬粥,什么时辰施粥,如何维持秩序,皆是井井有条。 没想到今年反倒出了岔子。 韩明珠不由得想起,慧能大师曾经说过明年她命里有一道坎,若是过去了,就能一飞冲天。 若是过不去…… 看来,她还得需要打起精神,不能太轻率了。 她也委实料不到,到了年关,真的就有这样的事情发生了。 韩明珠开始在车里坐着,觉得自己还从来没有如此丢脸过。 那个带头闹事的男子,在人群里,趁机高声道, “就算你给大家吃糙米是为了大家好,能让大家多吃几顿,不过你还没回答刚刚的问题呢。” “我们大家也不是忘恩负义的人,也很感激你韩姑娘,甚至韩家。” “只是,你为何要明明给我们吃的是糙米,却收别人新米的捐赠?” “我们大家受了这施舍,那也要为那些捐赠银钱的贵人们要一句答复。” 巡逻士兵为难地看了韩明珠一样,呵呵笑着打马虎眼, “是啊,韩姑娘,他们闹事确实不对,定然是要带回去衙门的。” “只是,这事吧,已经不是我们几个小喽啰能做主的了。” 这个意思,还是想要韩明珠跟着一同去衙门呢。 韩家的管事几乎是咬牙启齿的, “你们是什么东西,敢让我们家姑娘去衙门?” “那是我们姑娘该去的地方吗?” 堂堂相府的千金,这些人仅凭一张嘴,就想让他们姑娘去衙门,实在是可笑至极。 兵差嗤笑一声,“你们姑娘难道就不是人吗?是人去衙门怎么了?” “再说,又不是我们不给你们机会,可你们姑娘不回答啊。” “衙门又不是吃人的地方,只要韩姑娘说清楚事情的前因后果,我们就会放她回去,定不会让她受委屈。” “你们都要把我们姑娘带到五城兵马司审讯,还说不让她受委屈?” 韩家的管事拦在韩明珠的面前,和兵差争锋相对。 韩明珠面色微微苍白,不过声音很平稳,态度也很温和,拨开前面的掌柜, “诸位,今日的事情我希望不要再发生。” “既然大家都想知道为何捐的是新米,却变成了糙米。” “那我就和大家解释一下。今日我来,是有另外一个消息告诉大家。” 她捂着唇,轻轻地咳嗽了一声,声音变得有些沙哑,众人听她说有另外一个消息,纷纷将目光转向她。 等了会,韩明珠喘了口气,继续说道, “马上就要过年了,若是上京的百姓还好,有些是外乡逃难来的,大家连个住的地方都没有。” “所以,我就想着在城外搭建棚户,这样就可以安置大家,也可以让大家过个安稳一点的年。” “银钱有其他各府姑娘捐赠的,也有我的一份子。” 会来粥棚领粥的,那都是实在过不下去的人家,还有哪些难民,都是在墙根背风的地方蹲着。 白天还好,可到了晚上,还有落雪的时候,那就冷的不行。 官府也不是不管,但官府的济民所也就是和韩家粥棚一样,舍粥,还会给一些厚衣衫暖身子。 屋舍也有,大大的屋子,人一多,臭烘烘的,还不一定挤得进去。 而韩明珠的意思,在城外搭建棚户,那样一家家的可以有地方住,一家人住在一起,有吃有住,过了这个年,也能好好的回乡去。 一想到这些,底下的百姓有些后悔起来,刚才真的不应该闹事的。 就不该听别人的挑唆。 众人纷纷低下头去,韩明珠见此,心头满意地笑起来。 面上,却是依然温和, “这搭建棚户,想要住的舒服,那就要深挖,这些事,都需要人手。” “这些日子,我都在观察你们,很多青壮年劳力。” “若是我们粥棚的粥真的吃不饱,那你们可以来报名,搭建棚户区。” “这是为你们自己做事,也能有瓦遮头,这做多少事,就可以来棚中领额外的干粮。” 这就是以工代赈了。 不但能够让这些人有事情可做,又能有干粮可领。 韩明珠最后又下了一剂猛药, “若是你们做得好,不想要干粮,那也可以领银子,有了银子,你们想做什么都行。” 一般这样的棚户区不会保留很久,等到开春,大家都散去后,就会拆除。 浪费朝廷的人力不划算。 让这些人来做这些事情,既能够消耗他们的力气,又能减少额外的人手。 现在领到的粥不够吃,那就去做工。 靠自己的力气换粮食,谁也不能多说什么。 韩明珠同样也是在变相的解释,她收到的那些捐赠银子,去向如何。 为何新米捐赠,变成了糙米。 就是为了省下银钱来做这个。 到了这一步,不只是那些闹事的人,就是领粥的百姓,也都纷纷地高看韩明珠一样。 仙女菩萨就是仙女菩萨,她想的和大家的都不一样。 这样挖空心思的为大家着想,可他们竟然还怀疑她。 真的是太不该了。 这个时候,大家都想要去找那个领头闹事的人。 只是,人群里早就没了那个人的影子。 “你们闹事,不过是被迷惑了,今日就算了,以后不要这么容易被煽动。” “要是觉得口粮不够,你们就把力气留着做工吧。” 这就是不追究今日那些闹事之人的罪了。 被兵差围着的人也知道刚刚那样愤怒是为了些什么人。 更加感激韩明珠的宽宏大量,尤其是她说的那些话,做的那些事。 她为他们提供了劳动换取食物的途径。 他们这样的人,做工,都不一定有人要。 富贵人家就算是买奴婢,那也是要经过挑选,不是什么人都要的。 码头上做活,如今都腊月了,能有多少活计呢? 否则,以为他们有手有脚,一把子力气,为何要来这里领粥? 大家纷纷给韩明珠跪下, “多谢韩姑娘大恩。” “多谢韩姑娘。” 韩明珠站在这些朝她跪拜的人面前。 她知道,这一关算是过去了。 她身上简朴的衣衫仿佛都在这一瞬间,被日头光照的变成了锦绣衣裳。 韩明珠转向那几个兵差,傲慢地问道,“怎么样?各位兵大哥,还要我和你们去衙门吗?” 那几个兵差也朝韩明珠拱手,讪讪的离去。 惹不起,惹不起,果然文官就是惹不起,一张嘴,红白都由他们说。 这里,韩明珠重新又变成了仙女菩萨,却不知斜对面的一个角落里,停着一辆马车。 马车里,阿琅和宝珠郡主等几个人坐在马车里。 见到人群散去,韩明珠也没有被带回衙门,宝珠郡主顿时有些着急起来。 抓着阿琅的手,着急地说道, “琅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你不是说可以让韩明珠丢脸吗?” 阿琅被宝珠郡主给摇晃的有些头晕。 益阳县主坐在阿琅的另外一边,细声细气的, “宝珠,你消停点行吗?真是有脑子也和没脑子的一样,能不能用用你装满石头的脑子?” “这才刚刚开始,你要相信阿琅,而且,今日的事情肯定会传出去。” “捐赠银子的又不是只有咱们,上京那么多姑娘,总有几个看不过眼的,你且看着吧。” 阿琅若有所思地看了对面的韩明珠,闻言笑了笑, “不错,这不过是刚刚开始。” “韩明珠今日这样一番下来,可谓是恩威并施,想来暂时是没有人敢再去捣乱了。” “不过,她为了填一个坑,挖了另外一个坑出来。” “可是坑多了,想要埋,那就只能自己填进去了。” 城外发生的事情很快就被传开了,听到这个消息的老爷夫人姑娘们,非常的关注。 纷纷的拿出之前家里收到的那些账本,打开来看。 哪家还没个老成的账房呢,劈劈叭叭,算盘一拔,大家都看出了里头的猫腻。 新米,陈米,糙米。 就算如今韩明珠说要以工代赈,把银钱都用到那些需要救济的百姓身上。 那也仅仅是今年呀。 往年可没有过。 那么,往年的银子去了哪里? 还有,不仅仅是捐赠的银子,还有大家也给了一部分银子给韩明珠,说是要投资开各种铺子。 以及,慈民堂等等地方。 一旦有了一个疑问,那就会有更多的疑问产生。 艹,韩家的人竟然能够做出这样的事情来? 有那心思活络的,想到的不仅仅是韩明珠这一个人,甚至联想到了韩家。 那么多的银子,都去了哪里? 一人,一年看起来不多,可是紫云社,可不仅仅只有韩明珠这一代。 紫云社,可是存在很多年了。 一旦嫁为人妇,那么,紫云社的社员就自动脱离紫云社。 可曾经,她们也是做过善事,捐过银钱的。 多少年来,如果都是这样,那…… 韩明珠安抚了闹事的民众,坐在马车里,不担心其他,只担心回府之后要受到韩丞相的责怪。 果不其然,回到府里,就见到了韩丞相高坐中堂,脸色沉沉。 “我以前说过什么?要做事,你得不能让别人发现。” “你倒好,为什么外面都传出收的捐赠是新米,出去的确实糙米/ “你这脑子到底是怎么想的?不会动脑子吗?” 韩明珠垂着头,这样才能遮住她眼底的情绪。 韩丞相问韩夫人,“事情怎么样了?” 丞相夫人,“银钱已经足够了,米仓里的米粮也都已经满了。” “哎,这次的事情,到底是什么人搞出来的?你看看,最可怕的是,事情发生了,却不知道源头在哪里?” 韩丞相叹了口气,低低说道。 丞相夫人看到韩明珠垂着头,顿时对韩丞相有些不悦,不过,她还是压下心底的不快, “外面的事情,是你们男人的事情,要查源头,你们自己去查。” “长风呢?他不是很厉害,你让他去查。” 韩明珠心里也是一肚子的火,没出发去。 今日的事情,不光是把她的安排给打断了,还把她后续的布置给扼杀在摇篮里。 她想要盖住阿琅的风头,显示自己的手腕和格局,就要落在这些灾民的事情上。 以工代赈,已经是她能想出最好的办法。 她相信,就算是阿琅,碰到这样的事情,夜想不出更好的办法来。 韩明珠有些疲倦。 现在不去查那些闹事的人,在这里说这些,有什么用呢? 总不能自己忙活了这么多年,到最后,连个好名声都落不下吧? 韩丞相叹了口气,这个女儿,自小聪慧,所遇见男男女女,无人能及她一半,早就养得目无下尘。 只觉得自己是高居于红尘之上,可以玩弄众生于鼓掌之间,也是轻狂的很。 这上京的人,大多数面上不说,可心里,却是认为七皇子最后必然能够坐上那个宝座。 太子病弱,几乎快要没有存在感了。 七皇子那边,私底下多少人被拉拢过去。 可唯独,他这个女儿,从来不看好七皇子。 对于七皇子,从来都只有两个字‘蠢货。’ 她一门心思想要嫁给清河郡王萧珩。 只是,若真的那么好嫁,何至于到如今,还这么不上不下的。 “明珠,我知道你聪慧,你想找个配得上自己的,可萧珩,真的不是良配。 韩丞相说完粥棚的事情,转而和韩明珠说起婚事。 “七皇子……” “父亲……”韩明珠打断了韩丞相的话,“女儿暂时不想嫁人,还望父亲能够允准。” 她这会心里的火没下去,自从靖安侯府的阿琅回京,她就慢慢的不被人关注了。 因为目光都被阿琅给吸引过去了。 她就不明白了,阿琅到底有什么出色之处,竟能让清河郡王一次次的明里暗里的帮她。 美貌吗?阿琅有她美吗? 会武?难道她就不会吗? 讨人欢心?上京多少姑娘不喜欢她! 这中间一定有别的原因。 可是,她也算是查过阿琅的事情,没找到什么特别出色的地方,她身上究竟有什么出色之处? 如今,阿琅竟然还做了郡主! 顶着帝后喜爱的光辉,依然是整天游手好闲的。 清河郡王,怎么能配这样一个散漫的女子? 韩明珠嘴角露出丝丝的冷笑,她就不相信,无法打动萧珩的心。 被韩明珠挂念的阿琅,如今正在望月楼的二楼,靠在椅子上,看着对面的大理寺衙门。 手里,她拿着的是江叔刚刚使人送过来的消息。 韩家的米仓找到了。 今天晚上,就能带人去看个究竟。 里头有什么猫腻,马上就能知晓。 韩明珠是个真正的聪明人,今日能够迅速的解决那件事,不能小觑。 阿琅吹着眼帘,把手里的纸片压在茶盏之下。 她得重新调整策略才行。 韩明珠,她太低估了。 好在,她还有一手牌没出。 就在这时,对面的大理寺门口突然传来了哭声。 这哭声悲切又凄厉,惹得过路之人纷纷驻足停下朝门口看去。 哭的是一个中年妇人,还有一个年轻妇人带着两个孩子,一个孩子五六岁,年轻妇人牵着。 一个尚在襁褓里,被抱在怀中。 令人震惊的是,这三个人,是披麻戴孝而来。 看到这一幕的路人,不由得低声议论, “也不知道是哪家造孽。” “怎么一身孝服,还都是妇孺。” “哎,看这一身重孝,一定是有谁家做了不齿之事……” “说不定禽兽不如,令人发指!” 那哭哭啼啼的中年妇人,一边哭,一边敲起门前的打鼓。 嘴里,一边凄声喊道, “青州韩家,嫡长一脉,仗着族中有人在上京做高官,在乡里横行霸道、鱼肉百姓。” “不仅如此,还夺人田产铺子,纵容恶人打死我丈夫,孩子……” “更是想将我那年轻的儿媳卖给行脚商人为妾,苍天呐,你开开眼吧,这世上到底还有没有王法了。” 路上的围观路人,原本议论纷纷,听到女子的话,顿时安静下来。 大家都知道,青州,那就是韩丞相的祖籍,韩家,那就是韩丞相的本家。 那妇人怕大家不相信,立刻从怀里掏出一张状子,用血书写就,同时,还有好几张契约。 一一的展现给众人。 这契约,豁然就是和前些日子,阿琅在金凤楼时,那个燕郡知府夫人那里看到的一模一样。 只不过,上头的内容有些许不同,银钱不同,立约人不同。 “韩家的人,让我们买铺子,可那铺子,根本就不是韩家的……这分明就是谋夺家财啊。” “冤枉啊……” 82,我喜欢的另有其人 妇人敲起鼓,很快就有大理寺里的衙差出来。 听闻妇人状告的是青州韩家,那衙差温和地道, “大理寺虽也接案子,可并不是什么案子都接,更何况你这是越级上告。” “你若是有状要告,有冤要伸……” 那妇人冷笑, “越级上告?你以为州县的衙门我们没去吗?” “谁不知道青州从一府郡守到乡里的里正都和韩家沆瀣一气。” “我家老爷生意败了,就想着好歹还有一处铺子可以有进项,就想着去把铺子收回来。” “谁知道,拿着契约去那铺子一看,人东家说根本就没有卖铺子。” “反而把我们告了,说我们是骗子。” “县里的狗官不分青红皂白,把我家老爷打了一百大板,抬回家就咽气了。” “我儿想要去韩家理论,谁知,又被韩家的人连同县令,扔到大狱里去了。” “如今,人不知是死是活。” 那妇人说到这里又忍不住哭了起来,一边哭,一边向衙差磕头。 她的额头一下一下重重地磕在青石地板上,像是不知道疼一般,不过片刻就红肿起来。年轻妇人也跟着跪下哭,她手中牵着的孩子见母亲哭也跟着哭。 连带着,把襁褓里的孩子也惊醒,大哭不止。 一时间,大理寺门前,哭声一片。 谁能想到,韩家族人,竟如此一手遮天,把好好的人家给弄的是妻离子散。 围观的百姓见此,面上纷纷露出不忍之色。 这个时辰,城南粥棚的事情已经传开,大家均是义愤填膺。 只是,韩丞相的身份摆在那里,也不能光凭妇人的一番指控,就偏听偏信。 于是,围观的人里头有那书生模样的,你一言我一语的细细问那妇人。 妇人都一一详细回答,甚至还道自己知道还有哪些人也是受到了韩家人蒙骗,买了那铺子,却什么也没得到的。 正当喧闹不止,围观人撸起袖子准备讨伐的时候,有两顶官轿停下来。 “发生什么事?”一道威严的声音响起,之间官轿上下来一前一后穿着朝服的官员。 是大理寺少卿于大人和一名武官朝服的男子。 衙差见状,立刻上前见礼,将妇人的状子,还有刚刚所言简略地说了一遍。 然后退到一边。 于大人将状子粗略地扫了一遍,眉头微微一挑,看向那妇人, “这位大嫂,你这是越级上告,有什么后果你知道吗?” “我不妨再和你说一遍,就如你今日敲响这个鼓,不是普通的鼓,乃是有绝世冤情才会去敲。” “一旦敲响,要先打二十大板,滚钉板,过火盆,这些你都知道吗?” “若你不知,本官看在你们老弱妇孺的份上,恕你无罪,速速离开就是。” 那妇人闻言,顿时狠狠地瞪着于大人,咬牙切齿地,大声说道, “我们娘儿几个,拼死逃出青州,韩家的势力所及之处,就是为了寻一个公道。” “让韩家人能够得到应有的惩罚,恶有恶报。” “死都不怕,还会怕这个吗?” “一路上,若不是有好心人相助隐姓埋名才摆脱了韩家的追捕来到上京。” “就在城外,韩家的人赶到,都还想将我们捉走。” “我们不怕死,就怕韩家人得不到报应。” 牵着孩子的年轻妇人哽咽着将襁褓递到中年妇人的手上, “娘,我年轻力壮,我去,以后大宝和小宝就交给你了。” 说完,把牵着的孩子手也交到老妇人的手上。 中年妇人眼睛一瞪,“正是你年轻,才不能去送死,娘去,你往后无论如何一定要把两个孩子都养大,也算帮我们钟家留下两个苗苗。” “让他们一定要好好的念书,将来出人头地,要做个好人,决不能和韩家人一样仗势欺人,为祸乡里。” 两个妇人悲悲惨惨的话别,那大些的孩子,两只手分别抱住两个人的一条大腿,哭喊, “祖母,娘,不要丢下大宝,大宝不能没有你们……” 孩子的声音娇嫩,却满满都是绝望,听者伤心闻者落泪。 于大人让边上的衙差把两个妇人都扶了起来,温和道, “这里是上京,不是青州,也不是别的地方,不论是谁,再大的脸面也做不到天子脚下一手遮天。” “你们这个状子我接了,但我要你们保证,这里面说的都是实情,若有一句假话,大理寺的大牢可是空的很。” “若是韩家有罪,自有公道给你,若你是受人指使前来诬陷的,也有公道给韩家。” 那中年妇人闻言连忙哭着感谢, “多谢,多谢这位大人,小妇人敢对天发誓,这事是真的。” 于大人点头,将状子收好,“大嫂,在事情还没有查清楚之前,只能委屈你先在府衙边上的院子里住上几日了。” 这就是变相的将这一家老幼保护起来。 于大人边上的那名武官一直沉默不语,上下打量着中年妇人几个,这会将于大人将状子收起。 顿时劝道, “于大人,本官以为这事存在误会。” “韩家是何等人家,何至于要骗他们一间铺子?若是传出去,对韩丞相始终不好。” “大人也是为官之人,愿意这样被人诬告吗?” 于大人立刻笑了笑, “伯爷,这话说得倒是有些可笑,只要于某问心无愧,又何惧别人诬告?” “伯爷多想了,本官这样做,恰恰是帮了丞相大人,有案子就查,只要查出丞相府是清白的,又怕什么呢?” “只有那等子犯事的人,才会心虚,怕查。我相信丞相大人,他一定能理解的,你说是不是,伯爷?” 于大人皮笑肉不笑地看着面前的忠勤伯秦海。 忠勤伯面沉如水,“于大人这是真的准备接了这个状子?不知道你的顶头上司知道了,会不会也是这样想的。” 于大人,“非我要这么做,这是大理寺的规矩,敲了这鼓,只要敲鼓人愿意走那套流程,那就没道理不接了。” “丞相大人日理万机,为国为民,担上任何一个罪名都不好。” “不如早些查清楚案子,也能还他一个清白。” 于大人寸步不让,这么多人在,若是他认怂了,往后大理寺还怎么查案子? 还怎么树立自己的威信? 忠勤伯没有说话,他半眯着眼睛看着于大人,于大人同样恭敬递回望着他,脸上的笑容不变。 好半晌,忠勤伯才仰头哈哈大笑起来, “都说大理寺的于大人是个铁面无私的,果然是这样。对,对,就应该好好的查,不能冤枉任何一个好人,也不能放过一个坏人。” 于大人也不再说什么,而是挥挥手让衙差将人带下去。 若是今日这个忠勤伯不在,他倒也是可以睁只眼闭只眼,让这一家老幼妇孺能够好过点。 打板子可以只伤皮肉,不伤筋骨。 滚钉板也能换一种。 尽可能的让这家妇人可以带着完好的皮肉出府衙。 可忠勤伯在,他就没办法再放水,那么必然是着着实实的板子,和最细钉子的钉板。 只希望这家妇人能够挺过去。 妇人千恩万谢地跟着衙差离开了,两个妇人一个抱着大的,一个抱着小的,相互依靠着跟衙差离开。 围观百姓见此场面,都忍不住感叹。 望月楼里,阿琅见着那一家人离开了,吩咐青柠, “你去和胡七说,让他派两个人按照护着那一家人。” 青柠闻言,有些摸不着头脑,“姑娘,他们都住在大理寺的院子里,还能有人对她们下手?” 阿琅淡淡颔首,“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这上京里,水比她想的要深很多很多。 忠勤伯…… 阿琅看着他上了官轿,一直等到轿子的身影消失不见,她才收回目光。 “这家人是你让人找来的?” 青柠的人才刚出去,门口就有人进来,并且沉沉地问她。 阿琅抬头,就见韩长风从外面走了进来。 他的身上还穿着青色的朝服,头上的官帽拿在手里。 许是因为朝服的原因,整个人看起来少了一份温润,多了一份威严。 走近来时,高大的身躯给坐着的阿琅带去了一丝压迫。 好看的人,总是自带一种气场。 他的目光深深地落在阿琅脸上。 阿琅看着他,有些惊愕,再看他手上,竟然还提着一个纸包。 韩长风又开口,吩咐门边他的随从, “你下去盯着,不要随意让人上来。” “是。”随从立即退了出去。 阿琅看着韩长风,诧异地问, “韩大公子,你不会专门过来问我这个的吧?” 韩长风将官帽放在一边,打开手上的油纸包,里面是阿琅最爱吃的小食,酥油泡螺。 打开后,他朝阿琅的方向推了推。 阿琅没接,她奇怪地看了眼韩长风。 韩长风不知道为什么,眉目间清冷,别开了头去。 他的神情上,有从所未有的,像是压抑了许久的茫然混乱情绪,终于压抑不住了。 “你想要对付韩家吗?” 韩长风开口问。 阿琅似笑非笑地问 “你是从哪里看出来是我要对付韩家?难道不能是韩家多行不义必自毙?” 韩长风笑着说,“你若是真的对付韩家,倒也省了我很多事。” 阿琅轻轻眨了下眼,有些没反应过来, “你该不会以为刚才那一家人是我故意找来,然后嫁祸给韩家的?韩大公子,你身为韩家人,难道不知道韩家内里到底是什么样的藏污纳垢吗?” “这一家人,确实是被韩家说害,这件事情,无论谁去查,都能查个清清楚楚。” “至于做这事的人是谁……” 阿琅笑了笑,“若不是借了韩家的势,那些人,敢做杀人夺产之事?” 韩长风看着面前少女狡黠地眨了眨眼,那样的俏皮,心里仿佛有一只手,揪着他的胃,拧了拧,又带走了一块什么。 “我不清楚。”韩长风漆黑眼睫半垂着,脸上的表情有挣扎,有愤怒,有刺伤,更多的是茫然。 窗外有冷风吹进来,吹拂着他的眼睛和头顶一丝不苟的发髻, “人生走到目前为止,我头一次不清楚自己到底在做什么。” 阿琅沉了口气,冷静了下,抬眸对着他说, “韩大公子,我希望往后你不要随便的出现在我的跟前,到底男女授受不亲,你想要做什么,你其实都很清楚。” “韩家究竟是怎么样的,你比谁都要清楚。” 韩长风喉结动了动, “不可以不要离开我吗?” 静谧一片。 冷风挟着雪花吹了进来,落在那已经变冷的酥油泡螺上。 阿琅震惊地看着他。 “可我不喜欢你了,我们不可能了……” 从父亲病倒的那一刻,他们就不可能了。 或者,他们就从来没有在一起过。 “无所谓。”韩长风脸上仍有那么一瞬流露出刺痛的神色。 片刻后,他喉咙滚动了一下,似乎定了定心神。 他注视着阿琅,缓缓道, “从前是你朝我走过来,那么现在,就让我朝你走过去。” 空气一时间静了半晌。 阿琅觉得此情此景如梦如幻,清醒时,她从不回忆往事,只在梦中,偶尔浮光掠影般的散落下往昔那一两个片段。 阿琅抱着手臂,被风吹的瑟缩了一下,人给惊醒过来。 她皱眉,韩家和她的仇,不是三言两语就能够说清楚,更没办法抹去的。 自从在凌琅阁的分舵那里,看到那样一封信后,她就完全斩断了和韩长风的任何可能性。 更别说韩家和父亲的死有关系。 但现在,怎么和自己想的完全不一样,反而变得越来越棘手? 就好像一切都偏离了即定的轨道一样。 她道, “你想干什么我都不在乎。” 韩长风看着她,开口。 他的语调沉沉的,甚至带着些冷淡,但仔细听去会发现有几分不易觉察的艰难, “我一直没问,是不是发生了什么误会。” 阿琅,“没有误会。” 韩长风闻言,下颌瞬间紧绷, “那到底为什么?你喜欢上别人了?清河郡王萧珩?” “我放弃与否,是我自己的权利,和任何人无关。” 韩长风动了动嘴唇,想还说什么,但却半晌没发出声音,他盯着阿琅的眼睛仿佛被冷风吹的朦朦的。蒙上了一层黑漆漆的水雾。 “韩长风,你若是真的想知道,那我就告诉你,你从一开始接近我,就已经是带着不可告人的目的。” “如今,你来质问我为何不喜欢你?” “你的那恶心的目的,你写给凌琅阁的那封信,‘格杀勿论’,你要杀谁?韩长风?” 说完,阿琅站起身来,后退一步。 韩长风有那么片刻定定地呆坐在那里,半晌没动。 他的面前,油纸包被冷风吹得呼呼作响。 他盯着阿琅,喉咙里和心力仿佛都堵住了一块。 他就这样看着阿琅一步步的走到门口。 然后就见到她回头,朝他嫣然一笑,那是他见过最为灿烂的笑。 能够一辈子深深地印刻在他的脑海里。 只见她微微启唇, “是的,我是喜欢上了别人,对,就是你说的清河郡王萧珩!” “他做人比你坦荡,他也长的比你更好,他的身子更比你的诱人。” “韩长风,我们此生,绝不可能,回去告诉你的父亲,丞相大人,若是我父亲的死和他没有关系,那也就罢了。” “否则……不死不休!!” 阿琅不曾回头,大跨步的出了屋子,才刚刚走出门口,就撞到一具僵硬的胸膛里。 “好端端的,站在这里堵别人的路干什么,起开……” 面前的人没有动。 阿琅抬头,就见萧珩面色平静地看着她。 阿琅,“……” 屋内,有椅子推动的声音,想来是韩长风回过神来,准备出门。 阿琅再也顾不上其他,一把推开萧珩,头也不回地,跑了! 韩长风出门,就见到站在门口的萧珩,本就有些苍白的面色,顿时更加的不好。 他收敛情绪,朝萧珩拱手, “下官见过王爷。” 萧珩只是淡漠地看了他一眼,微微抬了抬下巴。 大理寺门口的事情,很快的就传开了,连同城南粥棚里发生的事情一起。 事情一点点的发酵起来,本来这些事情对韩家来说实在算不得什么。 等到丞相夫人知道的时候,已经是人人都在议论这两件事情。 事情好像朝向一个不可测的深渊里走去。 最关键的是,韩家的米仓,刚刚新进去一些新米。 而且,账面都还没做漂亮,只要有心,就能一查一个准。 丞相夫人脸色一变。 一时间,韩家的人,从上到下,人人喊打。 “韩家竟然是个这样的玩意儿,一边做善事,做善人,一边却做出这样某人家产的事情。” “韩二姑娘也是,这些年借着做善事得了多少好名声,就是生祠都有人建了不少座。” “既然施粥的事情有问题,那是不是慈民堂也有问题,还有那些受救济的小孩,妇人都还好吗?” 韩丞相在衙门处理好公务出门,遇到下官时,只觉得大家目光闪闪烁烁。 “怎么回事?”他问身边的随从。 随从看了看他的脸色,忍不住将事情说给他听。 那一瞬间,韩丞相的头嗡嗡的想。 83,积善人家韩家 大理寺接下了韩家的案子。 进展的并不是特别的顺利。 当日在衙门口敲鼓喊冤的中年妇人姓米,夫家姓钟,算是青州赵县的一个富裕人家。 他们并不是赵县本地人,钟米氏一家是战乱时从别处迁居到赵县的。 后来用手中的银前买了许多的良田,又组织人手开荒地,买铺子,钱滚钱,成为了赵县有名之人。 一家子过得平静富足。 后来,经过旁人牵线,认识了韩家的一位夫人,慢慢的熟悉了之后,那位夫人就说要给米氏介绍一些生意。 本来,男人有男人的生意场,女人之间的交际,大多也是能为家族谋利,就为家族谋利。 米氏听说可以介绍生意,谁还嫌银子多呢? 只盼着银子越来越多才好。 于是就听从了那位夫人的话,又和丈夫商量,最后花了大价钱买了青州府的一个有名的铺子。 倒也不算买,算是入股,那家铺子很大,也很赚钱,在青州人人都知道。 不过,越是这样的铺子,周转资金需求越大。 当时韩家夫人和米氏说是东家想要在别处开铺子,一时间银钱周转不开。 所以才想卖一半的股份。 钟家就是生意人,自然是明白这其中的关窍,对韩家夫人的话深信不疑。 只不过,他们还是私底下打听了一下那家铺子的营收情况。 得到的消息和韩家夫人说的差不离,顿时放下心来,买下了那一半的股。 签契约时,那家铺子的东家也是出面过的,不过匆匆的坐了会,就走了。 后面的事情都交给了韩家夫人。 契约签好,一式三份,韩家夫人作为中间人也持有一份,离开时,韩家夫人叮嘱米氏和她的丈夫。 让他们悄悄的买就是了,毕竟一旦别人知道那家铺子资金出了问题,信誉就会下跌,信誉下跌,生意也就会下跌,赚的银钱就不用说了。 言下之意,就是让钟家人私底下偷着乐就行。 只是,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钟家的铺子出事,生意一落千丈,最后不得不卖了铺子和田产,才保住家中宅子。 只要还有片瓦遮身,总能东山再起,更何况,他们还有青州铺子的一半股份。 让他们万万想不到的是,当他们去青州那家铺子想要拿分红,或者将股份卖回给那东家时。 一个晴天霹雳,那东家说根本没卖过铺子,当时和钟家人见面根本不是卖铺子。 这个消息无疑让钟家人雪上加霜。 更可怕的在后头,当他们去找韩家夫人理论的时候,韩家夫人矢口否认这件事。 对于钟家人拿出的那张契约更是嗤之以鼻。 说根本就不是她立的,与她无关,反而诬告钟家人讹诈! 钟老爷和韩家夫人理论,气急之下和她身边的仆役起了冲突,被那仆役推倒在地,摔得头破血流。 抬回去后没多久就暴毙了。 韩家夫人并没有放过他们,对他们穷追猛打,将他们最后的宅子也给抢走,并且米氏的儿子去报官,也被关到牢里。 好好的一家人,就只剩下米氏婆媳和两个幼儿。 可恶的是,韩家夫人将钟家弄成这样还不解气,竟然想把米氏婆媳都给处理了。 找了几个地痞流氓,说是钟家的旁支亲戚,上门来要将孩子领去养。 并把米氏婆媳卖给行脚商人做妾…… 有人听到这个消息,看不过去,偷偷的告诉米氏婆媳,两人带着孩子连夜逃走了。 最后,走投无路之下,被一个商队所救,那家主人见她们可怜,就带她们来了上京。 韩家夫人的事情做的并不周密,大理寺派人去查,马上就查到了。 可是,韩家的反应更快。 韩丞相在查明此事后,一句辩解也没有,立刻去信青州,让韩家人将那位为货的夫人给休出家门,没过两天,那夫人羞愧的上吊而亡。 更是将中间涉及到的人员都押送到上京而来。 至于韩明珠那边,粥棚继续搭起来,还有棚户区也开始搭建,只要有人去做工。 就能得到额外的口粮。 韩家如此配合,多少为韩家挽回了一些声誉。 那韩家夫人虽是韩家人,可到底她是别人家的女儿嫁过来的。 真要说影响大的,还是那位夫人的娘家,有教女无方之嫌。 可以说,这件事情如果到此为此,那也不过是那位夫人一个人受影响,不会让整个韩家因钟家的事情获罪。 韩家的名誉虽然因为这两件事受了些损害,但是等到时日一久,世人都是健忘的。 会不断的被新的丑闻给吸引,而忘却韩家人所做的事情。 到时候,韩家还是那个韩家,事实上,若是没有米氏在大理寺门前那一通哭。 就算事发,也不会传出青州地界。 谁都以为那韩家夫人被逐出韩家,羞愤自尽后,钟家的事情就算落幕了。 只是,钟家的事情,只是一个引子,是阿琅向韩家复仇的一根导线,自然不可能如韩家说奢望的那样,被他们轻易解决。 阿琅对世家的处事手段再清楚不过。 她早就料到韩家会放弃那位夫人来挡悠悠众口,把韩家摘得干干净净。 所以,她更是留了后手等着韩家。 只是,她所想的是,钟家怎么也要过年后才来,却没想到竟然年前就来。 而且直扑大理寺。 她准备的人手根本都没用上,钟家人就已经到了上京。 想了好几日,她忽然想起那日在望月楼门前碰到的萧珩。 仿佛为了回应阿琅的疑惑一样,她在皇后的凤仪宫外碰到了一身常服的萧珩。 想到那日她对韩长风说的,阿琅有些心虚的目光游移。 只是目光又控制不住地往萧珩身上扫过去。 猿臂蜂腰,宽肩长腿,秀色可餐。 说不定他并没有听到自己说的那些话,太心虚反倒露了怯呢。 阿琅心里想着,站住,微微仰头看着几步走近的萧珩,笑容绽放。 萧珩站到阿琅面前,低头看着面上笑容绽放,身上却一点也不欢喜的阿琅。 嘴角仿佛扯了扯,抬手伸到阿琅面前。 阿琅低头,看着萧珩伸出来的手,和托在手心,那几个红艳熟透的樱桃。 惊讶地抬起头看向萧珩。 萧珩再往前送了送,示意阿琅,是给她的。 阿琅将那樱桃一个个拿过来,托在手里,就不是在掌心,而是托了满手。 紫红的樱桃,乖巧地立在她的手上,好看极了。 萧珩等阿琅拿完樱桃,垂下手背到身后,转身朝凤仪宫外的宫道走去。 阿琅双手捧着樱桃,跟在他的身后。 忍不住拿起一颗樱桃放到嘴里,酸甜多汁,真是美味。 萧珩走了几步,回头,放慢脚步,和阿琅并肩走着,微微侧头,看着愉快地吃着樱桃的阿琅。 吃了一颗,就忍不住不吃第二颗,没多会,阿琅就将樱桃给吃了,只剩下掌心里的几颗樱桃核。 阿琅小心地将樱桃核用帕子包裹住,小心地放好。 “做什么?”萧珩问。 “我也想种几颗樱桃,拿回去看看,能不能种……” 阿琅有些喜滋滋地想着。 曾经和父亲去过一个樱桃满地的地方,那里很多樱桃品种,每一种都有自己独特的味道。 只是,这个季节,有樱桃也是暖房里种出来的吧? 阿琅咂了咂舌,精贵玩意儿被她囫囵给吃了。 “那个……钟氏的事情……”阿琅看了看萧珩,终于忍不住小声地问道。 若是萧珩不知情,她下面也准备了别的回答。 若是萧珩知情,她只要顺着他的话说下去即可。 萧珩慢悠悠地递了个帕子给阿琅,示意她将手擦一擦。 刚刚阿琅拿出帕子装樱桃核,忘记擦手了。 没等阿琅接过,萧珩已经握着她的手,帮她擦了擦。 靠的近了,阿琅甚至能够闻到他身上淡淡的松香。 阿琅看着他,眼皮子一跳,莫名地想起从前父亲在时,也曾这样细心地照顾她。 她赶紧收回手,把手往衣袖上一擦,然后往后一藏, “没事,樱桃不脏。” 萧珩收回帕子,看着她,微微叹了口气。 “怎,怎么了?”阿琅有些莫名心虚。 萧珩看着她,眉梢松了松,有些无奈地, “没怎么,钟氏一家人确实是我让人护送回来的。” “这些事,年前发出来,比年后要更好。” 没想到事情真如阿琅想的那样。 确实是萧珩帮忙的。 她有些发懵, “你怎么知道……” 是怎么知道她要对付韩家的? 还恰好的出手帮她。 萧珩见她这个样子,温声安抚道, “我也是偶然知道的,钟家那里的线头,我都帮你抹掉了,你是安全的,你别担心。” 阿琅根本不是担心这个,而是,他到底是怎么知道的? 不过,萧珩的安抚确实起了作用,让她冷静下来。 “那次在凌琅阁的分舵,我就知道了,那封信……” “我猜得八九不离十。” 后来就派了人在她身边,关注她。 阿琅听到萧珩这么说不知道是松了一口气,还是提了一口气, 低声道,“多谢你。” 萧珩沉吟道,“没什么,你想做什么都行,有了钟家这个引线,你后面的行事,就更合理了。” 阿琅藏在身后的手捏了捏拳头。 垂眸间,忽略了萧珩看向她,那温柔又深邃的目光,还有唇角满满的,快要溢出的笑意。 “那我先回去了。”阿琅一本正经地说完,转身就走。 她刚刚从凤仪宫里出来,确实是要出宫回侯府去。 阿琅以为自己的步子定然是从容不迫的,可是看在萧珩的眼中,却很有些落荒而逃的意思。 萧珩思忖了片刻,刚刚他好像并没有什么出格的事吧? 因此也就错过了追上去的机会,只能笑着目送她离开。 阿琅一直到处了宫门,才终于恢复她的从容不迫,她看着眼前的高墙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她没想到萧珩会那样说,她做什么都行。 也就是说,她做什么,都有他兜底。 他会好好的照应她,帮助她,她挖坑他防风。 她杀人,他递刀。 只是,她好像没办法回应他。 不过,若是他有需要,她必然也会护他周全的。 “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匪报也,永以为好也……” 不行不行,阿琅摇头,这首诗一点也不适合他们。 正当她懊恼自己怎会想到这诗的时候,车帘被掀起来,然后对上一双放着精光的眼睛。 “阿琅,你脸怎么这么红?” 是同样从宫里出来的明老大人,见到阿琅的马车停在宫门前,正巧他也要回府,和阿琅同路。 上马车后,见阿琅脸红红地,小心翼翼地问道。 “乖孙女,你是不是病了?”明老大人有些着急。 阿琅神色镇定,她什么时候脸红了?没有,绝对没有。 “外祖父,刚刚从娘娘宫里跑出来的,约莫是跑出来的……” 好像怕明老大人不相信一般,立刻又道, “不信,你问青柠,青柠是吧?” 青柠乖巧地点头,“是这样的,老太爷。” 明老大人摸着下巴,一脸深沉地颔首。 刚刚萧珩那小子,和陛下禀报了事情后就匆匆地走了。 手里还拿着几颗从陛下那里顺走的樱桃。 他都还没来得及吃呐,就被那小子给拿走了。 马车行了一段路,许是路上有石子,马车颠簸了一下,阿琅一个前倾。 幸好手撑在车凳上,这才没摔倒。 她的手晃荡间,有东西从袖笼里掉落出来,是刚刚包裹樱桃核的帕子。 帕子落地,散开,露出里头的樱桃核…… 明老大人…… 心头万马奔腾,事情有些不对劲…… 阿琅拼命的做好,弯腰手忙脚乱地将帕子捡起,胡乱地包裹住樱桃核。 原本也没什么,只是这个动作落在明老大人眼睛里有了另外一层意思。 乖孙女这是心虚了…… 好端端的,她心虚个什么呢? 明老大人觉得有必要回去和老妻好好探讨一番。 祖孙俩各怀心思回到府里。 那边,韩府却不是那么好过了。 粥棚的事情发生后,不断的有夫人太太带着自家捐赠过的姑娘上门找丞相夫人叙话。 话里话外,就是想要看一看捐赠的账本,真正的账本。 也就是不相信自己手中那本是真的,是韩明珠为了糊弄他们才弄出来的。 “夫人,也不是咱们不相信二姑娘,实在是外面闹得沸沸扬扬。” “我们看了这个账目,到时候也能去为你们家澄清呀。” “是不是!” 丞相夫人坐在上首,再也维持不住那副和蔼的表情了。 她问, “咱们两家也是多少年的世交了,你们也信不过我们吗?” 来客更是带着一脸的假笑, “正因为是世交,不是更改坦诚么?我们要去帮你们澄清,那总要手里有点真材实料是不是。” 一口咬定,就是要看真正的账本。 丞相夫人死死咬牙。 开什么玩笑! 她看了看门外,冷声道, “给你们看账本也可以,只是往后,可莫要再和我们家说什么世交,我们就当不认识吧。” 来客开始还有点害怕,但随即就坚定地摇了摇头, “若是你没骗我们的捐赠,我们也不会来此了。” “既然能做出骗别人买铺子的钱,那么骗捐赠不是很正常么?” 这可是上京最大的一个拍花子案了。 一个高门主母,帮着女儿一起疯狂敛财,还诈骗了其他很多夫人太太的嫁妆前。 丞相夫人这次是彻底地恼怒了。 她并不怕这些人上门来质问。 一本账册,并不能说什么。 不过,倒是间接地提醒了她,很多事情,已经不受控制。 不关是紫云社,还是其他,都已经脱离韩家的掌控了。 这个认知,让丞相夫人更恼怒,甚至心底还有一点惶恐。 她吩咐身边的丫鬟, “你去叫账房来,把二姑娘打理的那些账目都带过来,让这几位太太好好地过过目。” 几位太太既然开了头,就更加不怕了,坦然地坐在那里,吃着韩家的瓜果点心,耐心地等账册送过来。 不吃白不吃,说不定这些瓜果点心就是用她们捐赠的钱买的呢。 能吃点回来就吃点回来。 丞相夫人见着大家一副很安逸,赖上的样子,顿时有种被捋老虎须的错觉。 这些人真是连一点商量的余地都不留! 这是打量着他们家就一定要败了? 哼! 她坐直了,也慢条斯理地端起茶盏,用着点心。 良久,几个账房跟在抬着木箱子的小厮身后走了进来。 木箱子里放着这几年紫云社的账册。 为首的一个太太立刻起身笑着对丞相夫人说道, “刚刚耽搁了这么久……我们也不好再赖在贵府。“ 账册这样多,一时半会儿的也不能将账目对完,为了不耽误贵府用晚膳,我们就先将这些账册带走。” “等各家派了账房汇在一处,整理出来,确认无误后,到时候再送还给夫人……” 说着,就指挥跟着来的婆子去抬那箱子账册。 丞相夫人会把账册大方的抬过来,就是打量着账册太多,这些夫人太太说不定不耐烦看,也就过去了。 没想到,这些人竟然要把箱子抬走。 这怎么可以? 她们将账册抬走,又汇聚各家账房在一处整理账目,都是同行,谁还能看不出谁做的猫腻吗? 到时候什么事情都暴露在人前。 不是给韩家的名声雪上加霜吗? 丞相夫人气得恨不能生吃了这些人,痛骂一顿。 只是,她还是要忍着气,干干地笑了笑, “这账目是何等重要的东西,拿走是不能的。” “各位要看,也只能在我们府上看,否则,恕不奉陪。” 她本以为这些人会不甘心,再闹上几句,她就借势将事情传扬出去。 哪里有人上别人家要账册的,又不是官府抄家。 没想到,那几个上门的太太竟是干脆的拍拍手,从兜里拿出一把锁。 “确实也是,到底还是说不清楚,这样,咱们每人来一把锁,各自管着钥匙,明日带着各家的账房过来会帐。” 丞相夫人眼睁睁地看着各位夫人太太把手中大大小小的锁套到木箱子上。 锁套上去后,还有为太太不知从哪里摸出一根铁链,也圈到了木箱子上。 这样,就算今日夜里丞相府想要在账册上动手脚也不可能了…… 一切都弄好了,几位夫人太太才带着各自的女儿扬长而去,走前还不忘将那瓜果点心兜一点走。 这天,正是腊月二十八,朝廷年前封印的一天,这天同样也是大朝会。 文武百官,齐聚正德大殿,对这一年的事情做个总结,收尾。 从腊月二十九开始,一直到正月十五,是朝廷官员整修的日子。 该过年过年,该走亲走亲。 正当皇帝准备宣布散朝,好去和皇后一起下棋悠闲的时候。 有人站出来弹劾韩丞相! 弹劾韩丞相欺诈,谋夺别人的家产。 这弹劾同钟家的事情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弹劾韩丞相的那个人,正是进京没多久,升了官的燕郡知府高守义。 这位高大人给各位朝官展示了一份契约书,正是阿琅在金凤楼里看的那份。 指控韩丞相伙同京兆府尹一起欺诈。 高守义对韩丞相的指控,让大殿内一片哗然。 如此一来,原本信了韩家在钟家一案中是无辜被牵连的那些人开始怀疑韩家是不是真的坐了什么丧天良之举。 毕竟,高守义才刚刚从外放官升为京官。 正是要好好的经营,以图更大前程的时候。 这个时候弹劾一国丞相,这可是自毁前程的事情啊。 以下告上,若不是真的,谁敢去干? 韩丞相面对这样的弹劾,也不打算坐以待毙。 毕竟,今日散朝后,高守义的弹劾,必然会传遍整个上京。 与其那样,不如先下手为强。 于是韩丞相提出对钟家一案进行公开审理,给钟家,也给韩家一个公道。 皇帝同意了韩丞相的所请,不但同意,还同意将韩家的案子进行公开审理。 让上京的百姓也能在衙门外头看到审案过程。 只是马上到了大年三十,朝廷封印到正月十五。 正好,这段时间给大理寺去将案子查个清楚。 韩丞相就是打的这个时间差,同时,公开审理,也确实是一个为韩家洗清污点的好办法。 毕竟人们都相信耳听为虚眼见为实。 到时,百姓们对这个案子必然是万分关注。 趁此机会,好好的运作一下,还能够让韩家更上一个台阶。 下了朝,韩丞相急匆匆的回家,他要亲自安排心腹去青州将有人的人证物证都带来上京。 一定要维护韩家百年积累的名声。 只是回到家中,他看到厅堂中那挂着各种锁的木箱子,再见妻子那阴沉的脸。 他知道,今日朝堂上的弹劾,还有今日上门的各家夫人太太,那都是有人做的阴谋。 就是要将韩家拖入泥地里。 韩丞相坐在椅子上,握着椅子扶手的手背青筋暴起。 叫了管事的,让他派人,一一去了今日来的那几位夫人太太的家中。 找的,当然是对方家中的男主人。 也不知道说了什么。 第二日,那些原本要带着账房来查账的夫人太太并没有上门来。 只不过,京中对于韩家的各种流言蜚语却没有停下来。 反而越演越烈。 大年三十很快就来临,京中大雪纷纷,宫中举办了踏雪宴,邀请京中皇亲国戚,高门勋贵入宫赴宴,与民同乐。 阿琅自然是要参加这个宴请的。 甚至在二十九那天就被皇后召进宫,跟着一同准备踏雪宴。 这日阿琅起了个大早,准备入宫去,马车才刚刚行到宫门口,就发生了一件意外。 84,宫宴 阿琅刚下马车,就见到正好同样下车的韩明珠,以及韩家马车边上,正要翻身下马的七皇子。 就不知两人是正巧碰上,还是一路同行。 钟家的案子,以及施粥那边的账本都还没定案,韩丞相还是丞相。 宫中的晚宴自然是有韩家的份。 只不过,今日才腊月二十九,韩明珠进宫去,是做什么呢? 更别说七皇子还恰巧和她在一起。 正琢磨的时候,身后传来一阵马蹄声。 阿琅回头定睛一看,马上的竟然是江叔…… 他的脸上带着鲜有的焦急神色。 阿琅知道,定然是有什么事情发生。 来不及让青柠搀扶着下马车,而是直接从车辕上翻身落地。 江叔见着阿琅,立刻拉紧缰绳下马,走到阿琅跟前,轻轻的说了句话。 闻言,阿琅眉头皱了皱,朝七皇子那边看了看。 婉妤在发配流放的路上,在遭受一箭穿心的重创下,被人救走了…… 她知道婉妤能武,甚至会毒,就怕她在半路上用些手段逃走。 特意安插了人手在发配的路上,就等着半路统领婉妤给处理了。 没想到,还是发生了意外,在被她的人一箭穿心后,不知从哪里冒出几个黑衣人,将她救走了。 江叔安排的那个人也昏迷不醒,是中了毒,要不是碰上清河郡王萧珩的人,约莫就死在那里了。 “真是太可恶了,回来的人说清河郡王那边派了人去追踪顾婉妤的踪迹,只是还没有消息传来。” 阿琅初初听到清河郡王萧珩的名字时,有些恍惚,他的人怎么会去到那里? 随后又好像蓦然醒悟,也是去解决顾婉妤的? 只不过被江叔安排的人给抢先了…… 阿琅心里有些说不出的滋味。 锺家那边,还有顾婉妤这里,也许在很多她还不知道的地方,那个看起来没有半点感情波动的男人,都在悄悄的帮她。 这一瞬间,阿琅有些手足无措的,她不知道应该如何去回应这样一份悄悄的关怀。 如果她不知道就算了。 她知道了,让她假装不知道,安心的享受他的帮助,她做不到。 阿琅吸了口气,从婉妤被人救走到现在,已经过去那么长时间,萧珩的人定然是还没有找到她的踪迹。 一个人不可能凭空消失,更何况,和她一起的还有好几个黑衣人。 “江叔,你再派人手,将顾婉妤被人救走的地方,从四面八方,一点点的去找。” “但凡有何婉妤相似的人都要查一查。” 婉妤的存在,忽然就像一根尖刺,戳在阿琅的心口窝上。 不仅仅因为和她有生母之死的仇恨,更多的是,婉妤会毒! 谁也不知道那些救她的人到底想做什么,婉妤又想做什么。 阿琅本还想再和江叔说几句话,那边韩明珠和七皇子朝这边走来。 “见过郡主。”韩明珠朝阿琅行了个礼。 若是一般人,这会韩明珠朝她行礼,大约会侧侧身子,不受她这个礼。 不过,阿琅没有动,坦然地站在那里,朝韩明珠微微颔首, “韩姑娘,不必多礼。” 七皇子在边上看得脸都绿了,大声呵斥, “你……你竟然受了明珠的礼,你……”他很想说阿琅不配。 只一想到阿琅身上的爵位,以及在猎场上的那场笔试。 七皇子有些说不出口。 阿琅似笑非笑地看着七皇子,“看来七皇子最近长进多了。” 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 若是他刚才说出不配的话,她就能立刻让七皇子给她行礼。 毕竟,她是有爵位有食邑的郡主。 比七皇子这个光头皇子地位还要高。 韩明珠这些天,已经充分体会道人情冷暖。 当初,她在上京有那么大的名气,一半是因为韩家善于经营,一半也是因为自身确实有才华。 一个长得好,又有才气的女子,在那些自认清高的读书人眼里,自然是吹捧了又吹捧。 以至于韩明珠也是目下无尘的性子。 从前,那些贵女在韩明珠面前做小伏低是一回事,心里究竟怎么看她的又是一回事。 施粥的事情发生后,不少人可是在私下偷着乐。 人性本就是很复杂的一种东西,会有怜悯,会有善良,也会有嫉妒和恶意。 世界上不会有完美的人。 如果有,那一定是圣人。 但每日里锦衣玉食,奴仆成群的人,又有多少能真正成为圣人? 所以,事情发生后,好些个贵女装作关心韩明珠的模样去到她面前。 即使她们掩饰的很好,韩明珠还是在她们眼里看到看热闹的心思。 韩明珠眼睑轻轻颤了颤,笑道, “没想到郡主今日也进宫,不如一同进宫去?正巧淑妃娘娘今日召我进宫……可与郡主同路。” 阿琅淡淡地看了眼韩明珠一眼,“不巧,我去的是皇后娘娘宫中。” 七皇子瞪了眼阿琅,他一直都不明白,阿琅长得也算不错,为什么就这么不讨人喜欢呢? 就算她曾经救过自己。 他本来应该感恩的,可不知为何,这种对阿琅的讨厌,好像是从年幼时就养成的。 怎么也没办法剔除。 而且,他更加的喜欢性格温婉,善解人意的姑娘。 就如同婉妤,如同明珠这样的,即使路边的小乞儿都能引起她们的怜悯心。 就像是最温暖的的春水,让他整个人都柔软起来。 他有多讨厌阿琅,就有多喜欢婉妤和明珠。 一想到婉妤,七皇子的心里就涌上一些痛苦。 怎么也想不到,那样的女子,竟然一副蛇蝎心肠…… 好在,明珠不是这样的。 见阿琅说不同路,七皇子冷笑一声, “本就是多余之人,早些滚吧。” 宫门口,御林军环立,听到七皇子的话,纷纷皱了皱眉。 这些御林军,都是贵族出身,就算是再没风度的纨绔,在面对女儿家时,也要可以保持几分斯文。 七皇子竟这么对女儿家说话,实在是…… “本郡主可不会滚。”阿琅似笑非笑地看了七皇子一眼,“萧郡,你会滚,不如滚个给本郡主看看?” “若是不会,那就闭嘴!”阿琅脸上的笑意淡了下来,她嘲讽地看着七皇子, “我看到你就觉得恶心,别跟我说话。” “最好见着我也能离的远点。” 七皇子嘴唇颤抖着,指着阿琅,“你……你……” 你了半天,最后憋出‘恶妇’两个字。 他原本还想放两句狠话吓唬吓唬阿琅,可是被阿琅淡淡的眼神一瞥。 又只好故作高傲的扭头闭嘴,呵斥后边牵马的小太监。 阿琅嗤笑,摆摆手,头也不回地走了。 说起来皇帝老爷也是个英明神武的,太子殿下虽说病弱,可脑子很好用。 就看他这些年溜得七皇子团团转就可见一斑。 七皇子明明也是皇子,怎么就蠢成这样? 经历过一个婉妤,还是看不开,又掉进韩明珠这个坑。 不知是不是小时候那场意外给弄的,满脑子都是坑。 “等等。”韩明珠忽然叫住阿琅,就见她眼眶微红, “你是不是也像她们一样,在心里偷偷嘲笑我。” 阿琅,“……” 她要嘲笑还用在心里偷偷的嘲笑吗? 她看了眼远处的屋檐翘角,不想和韩明珠纠缠,耸了耸肩膀,“韩姑娘如果这样想,心里舒坦的话,那就这样想吧。告辞。” 韩明珠看着阿琅离去的背影,自嘲地笑出声。 看到阿琅离开,七皇子松了一口气,转头看向韩明珠, “明珠,我们走吧,母妃该等着急了。” 韩明珠对七皇子福了福身,跟在他身后朝宫里走去。 大年三十,宫中设宴,朝中重臣,三品以上的诰命女眷,皆要进宫与宴。 阿琅头一天留宿宫中,次日一直陪同在皇后的身边,接见各家女眷。 作为深受帝后宠爱的郡主,皇后娘娘又是最喜欢的就是打扮女孩儿,早就帮阿琅做了好几箱的衣裳。 这些衣裳是皇后娘娘闲来无事时话的样子,然后让尚衣局出成品。 素色绣红牡丹宫裙,雪狐裘,再戴上皇后娘娘从皇帝私库里淘换出来的血玉首饰。 最后,梳头时,皇后又不知从哪里摸出了一根头饰,上面挂着红艳艳的额坠。 站在皇后身边,让来朝见皇后的诰命女眷倒吸一口气。 这是何等的美人,雪衣红钗,尤其是那眉间的额坠,仿佛烈火般绚烂。 就如那雪中红梅,世间再无甚能与之比美。 阿琅露出恰到好处的微笑,她记得父亲曾经说过,威仪这种东西,看不见摸不着,但是仆人、华服美食,会让其他人自动拜服。 没有谁在乎你是不是好相处,只要让他们明白,你是得罪不起的,威仪自然就来了。 韩长风站在官员的队列里,看着皇后身边,一步一步往上走的女子。 宽宽袖摆里的手紧了紧,几粒雪花落进他的眼中,他眨了眨眼,眼底仍旧有些模糊,但是那个行走着的姑娘却异常清晰。 她的宫裙上的花是牡丹么? 牡丹,大俗大雅之花。 但是很少有贵女用牡丹花做裙上的花样。 即使有人这么做了,也是俗大于雅,根本压不住牡丹的艳丽。 他没有想到,世间竟然有如此适合牡丹花的姑娘。 尊贵、明艳、美丽。 他忍不住想要抬脚往前,身前韩丞相瞥了他一眼。 韩长风沉默地收回脚,低下头去,没有看阿琅一眼,似乎是在极力克制些什么。 他的确失去那个坐在围墙上,晃着双脚,朝他笑的明媚的女孩。 他很后悔。 但事已至此,他必须往前。 否则一味沉浸在已经失去了的,宛如被谁当头打了一棍的闷痛之中,没有人会拉他起来。 就是看似器重他的父亲,也不会。 这样的蠢事,在当年被送回老宅时干过一次。再也不想重回那种噩梦。 韩长风听到耳边的冷风嗡鸣,一时间,竟分不清是冷风的嗡鸣,还是他自己耳朵里传来的嗡鸣。 这一瞬,他感觉他本就一无所有的人生好像变得更加空荡荡了。 明老大人站在皇帝的身边,看着皇后带着阿琅出现在宫门口,不禁笑眯了眼。 不愧是他的孙女儿,真漂亮。 身为一个征战沙场的老将,明老大人觉得,自己家的孙女儿那是天下无敌美。 其他谁家姑娘都赶不上自家的孙女儿。 就是那些皇家郡主,在自家孙女儿面前,那也是不够看的。 萧珩也在人群里,门口小黄门大声唱和‘皇后娘娘到’的时候,他和大家一样,目光看向殿门口。 那瞬间,他的眼中,至于那红额坠,美华服,芊芊作细步。 他看着那个徐徐朝殿中走来的姑娘,满脑子里都是那红与白,绝美,惊艳。 忽然,萧珩觉得自己心里似乎有什么填补了进去,就像从来没渴望过的东西,忽然有一天出现在他的面前。 而且,这东西,比他想的还要美好。 殿内,南疆王和王世子也在,王世子痴痴呆呆地看着门口,似乎被迷惑住了心神。 “这个你可娶不上,还是韩丞相府的那个姑娘吧,这会丞相府出了事情,说不定会松口。” 南疆王拍了拍儿子的肩膀,提醒他。 王世子抿了一口酒,目光依然没有收回。 “看看,就是看看。” 他可不敢娶这个什么雅和郡主,他的武艺打不过她,到时候夫妻打架,自己被压着打,哪里还有男子的威严。 绝对不行。 还是韩家的姑娘更好。 韩明珠不知道南疆王父子的想法,她看到殿中的男子纷纷朝阿琅看去。 胃里就好像是喝下一坛子醋,酸涩得难受。 尤其是有些人,看着从殿门走进的女子,都有些失态了。 他们眼里没有看向那个明艳的女子,心里却看了无数次。 坐在韩明珠身边的丞相夫人轻拍了一下她的手背, “明珠,你怎么了?” 韩明珠摇头,“母亲,我没事。” 她朝殿外看了眼,“外面开始下雪了,大哥还在外头,两个大氅都没带,不知会不会冷。” 丞相夫人听韩明珠说道韩长风,顿时脸色有些不好,强笑着, “能为皇上做事,是韩家的荣幸,你不必担心,你兄长可没你想的那么娇弱。不会冷的。” 否则,当年早就冻死在柴房了,还用得着现如今来碍他的眼。 韩明珠知道丞相夫人对韩长风的态度,也没再多说,只是勉强笑了笑,“那就好。” 皇后在上首皇帝身边坐下后,阿琅就去了明老夫人身边坐下,把手放进明老夫人手中的暖炉上。 明老夫人摸了摸她的手背,心疼道,“手怎么这么凉?你这大氅内里还是需要一点面料才行。” “宫里的手艺,真是中看不中用。” 她小声嘀咕。 阿琅朝明老夫人身边挤了挤,“外祖母身上好暖和。” 明老夫人点了点她的鼻子,“你就和你娘一样。” “太子到。”外面的小黄门大声唱和。 明老夫人拉着阿琅站起身,迎接太子的到来。 太子因为身子弱,鲜少出现在人前,不过今日是大年三十,怎么也要出现在人前。 他的性子温和,见着众人见礼,顿时摆手, “今日乃是年节,普天同庆,大家不用如此多礼。诸位落座吧。” 说着,他朝皇帝和皇后下首的位置走去。 太子的位置,低于帝王,高于众臣,等到太子落座后,众人这才纷纷落座。 男女分席而坐,七皇子的位置,在阿琅的对上方。 太子落座的时候,阿琅看到七皇子对太子那谦和的态度有些不屑,心里不禁骂了一句傻子。 七皇子想要和太子斗,就是鸡蛋碰石头。 偏偏鸡蛋还以为自己是石头。 见阿琅看自己,七皇子狠狠地瞪了一眼,看什么看,没看过男人么? 世界上没女人了,他也不会娶这个野丫头,男人婆。 阿琅心里翻了个白眼。 不知道为什么,看到阿琅那不屑的样子,七皇子觉得自己心里的火气就更大了。 想到昨日他去父皇跟前说事时,被父皇训斥的狗血淋头,他就恨不能生撕了她。 但是……他不敢。 阿琅这个女人,实在是邪性又不要脸,在父皇和皇后面前也不知道撒了什么迷魂药。 偏偏父皇和皇后都吃她这一套。 两个人都疼她疼的不行。 不就是因为靖安侯救了父皇一命么? 给她一个郡主的称号,已经是多的了,还要如此对她千般宠爱。 坐在七皇子身边的人,见七皇子盯着阿琅不放。 顿时一个个恍然大悟。 果然英雄难过美人关,都传七皇子不喜欢雅和郡主。 当时看他盯着雅和郡主看的眼珠子都要掉出来的模样,似乎也不是真的讨厌嘛。 难道这是欲拒还迎? 现在七皇子也算是单身皇子,难不成要同雅和郡主破镜重圆? 不不不,再续前缘? 今日是大年三十的宫宴,能被请来的,那都是非常有面子的事情。 为了这个面子能够延续,谁也不敢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来。 就算家里死了娇妻美妾,那也是要挤出笑脸来,还要笑得比菊花还要灿烂。 皇帝同样看到七皇子的那张脸,顿时心里膈应死了。 这个孩子,真是一点都不像他。 也不知怎么想的,这么好的姑娘,也能一次次的错过。 这真是自己的孩子,下不去弄死,要是别人家的孩子,早就被他给弄死了。 开宴前,照例行了叩拜大礼,歌功颂德,拍马屁的话说的很溜。 总之,年节嘛,总是要过得很热闹。 酒过三巡,南疆王顶着一张黑红的脸,端起酒盏,恭敬地给皇帝行过礼,大声地说道, “尊贵的皇帝陛下,本王代表南疆给陛下送上最真挚的祝福,愿我们两国的友谊能够在长生天的庇佑下,与雪山一般永存。” 皇帝微微点头,端起酒杯与南疆王笑道, “多谢南疆王。” 南疆王举起酒盏朝皇帝遥遥一敬,扬起脖子,一饮而尽。 “陛下,本王初来时,曾向陛下提及联姻之事,当时陛下说要考虑考虑,如今这么长时间过去了。” “不知,陛下是否可以考虑好?” “若不是两国联姻,只是单纯的男女之间看对眼,本王是否可以向陛下提亲?” 南疆王本就没想过求娶真公主,毕竟他想娶大周朝皇帝也拿不出货来。 至于其他的那些什么郡主之类的,他觉着和那些贵女也没什么两样。 既然这样,那不如娶个有权势点的。 韩丞相的女儿无疑是最好的选择,倘若这位姑娘能够带着大笔嫁妆嫁去南疆,那自然就更好了。 只要求娶成功,大周皇帝陛下定然会给这个姑娘公主的身份了。 大家都没想到南疆王竟然再一次提起联姻的事。 听他的话音,这分明是看中了哪家姑娘,并且想当众求情呢。 只是,还没等大家反应过来,去猜想到底是哪家姑娘被南疆王父子看上了。 就听南疆王朝韩丞相拱手道, “丞相大人,听闻贵府姑娘乃是大周上上京鼎鼎有名的姑娘,更是大周第一美。” “犬子见过贵府姑娘后,那是念念不忘,本王想代犬子向丞相大人提亲,还望丞相大人允准。” 韩丞相原本面上带笑地看着南疆王给皇帝敬酒,没想到火马上就烧到了自己身上。 顿时,他一个惊愕,仿佛没听懂一样。 这是什么玩笑?一点也不好笑? 这个蛮子竟然敢向自己求娶明珠? 满殿安座的人闻声时,已经是变了神色了。 纷纷看向韩丞相,迫不及待地想知道他会怎么回答。 掐在此时,忽然听到一道声音急急地想起, “韩姑娘乃是本皇子的意中人,她不会嫁到你们南疆去的。” 竟然是七皇子豁然站起身来,气急败坏地指着南疆王。 气氛一度变得非常尴尬。 阿琅瞪大眼睛,怔怔地看着七皇子,没想到,七皇子竟然会站起来,公然和南疆王世子争妻。 好玩。 韩丞相朝南疆王拱拱手,语气淡然地道, “王爷,这联姻乃是两国之事,我不过是小小的臣子,不能代替陛下做主。” “一切还待陛下定夺。” 这就是把矛头又丢向了皇帝。 他说的也确实是对的,和亲联姻,那是两国之间的大事。 就算是私下求亲,将来也还是要和国朝联系在一处。 代表的还是两个国家。 韩明珠坐在椅子上,她不用看镜子,也知道自己现在整个是怒火熊熊。 一想到刚才萧珩看向阿琅的目光,她心里就又羞又恨,只觉得七皇子和南疆王简直让她丢尽了颜面。 只是,她不愿意在众人面前露出自己丑陋的一面。 既然萧珩看不上她,那她不如就此离开上京。 只是,她要离开,那也要带走他的心头肉。 韩明珠深深地呼吸一口气,捏了捏拳,决定孤注一掷,她正要起身,手却被人给拉住了。 好像烙铁一样,紧紧地箍住她的手。 回头,韩明珠没想到竟然会看到她的大哥,韩长风。 只见他的目光冷冷地扫在韩明珠身上, “你想做什么?” 那目光仿佛洞悉一切,能够穿透韩明珠的灵魂。 韩明珠心里有些发慌,咬着唇角不愿意说话。 那边,皇帝已经开口拒绝了南疆王的提议, “南疆王,两家想要永世为好,不一定要联姻才行,两地的贸易可以打通。” “等你们有钱了,能过好日子了,也就不会老是东想西想的去打别人了。” 皇帝想了想,又仿佛觉得自己说的不对。 毕竟有句话叫饱暖思yin欲,说不定南疆百姓吃饱了,就闲的慌,还是要来打仗呢。 那个时候就是联姻一百个公主贵女过去,也不过是多添一些人命罢了。 他挑挑眉道, “你的官话说的不错,南疆王,朕赐你一句话,‘大心而无悔,国乱而自多,不料境内之姿而易其领敌者,可亡也……’” “若是你不懂,还有一句话,朕也送给你,国小而不处卑,力少而不畏强,无礼而侮大邻,贪愎而拙交者。” 说得正是国家小而不处卑位,力弱而不畏强权,没有利益而侮辱邻近大国,贪婪固执而不懂外交的,指的正是南疆。 南疆王虽然确实是读过一些书,可并不是一听就懂,只是略想一想,就能明白皇帝的意思。 尤其是皇帝口中吐出的‘可亡也’三个字,更像是贴在皮肤上的刀刃,不是威胁,更胜威胁。 而下首还有个人的面色微微发白,那就是韩丞相。 他觉得皇帝的这话,分明就是借此讥讽他狂妄自大而不思悔改。 难道是,皇帝知道了什么吗? 韩丞相后背的里衣贴在肌肤上,湿透了。 韩明珠从韩长风的手中抽出自己的手臂,缓缓地坐好。 低声道,“大哥,我知道错了。” 不过,知道错的韩明珠,并不会真的改过。 没过一会,她借口去更衣,在宫女的带领下走出了大殿。 一出大门,寒风夹带着雪花朝她扑面而来。 门外灯火明亮,一根大大的柱子前,站着一男一女两个人。 男的俊,女的靓,是那样的相配。 这样的情形,深深地刺痛了韩明珠的眼。 她想了想,提起裙摆朝两人走去。 85,装可怜,谁不会哦。 皇宫有时候很大,有时候又很小。 阿琅早膳时已经尽量少用汤汤水水。 不过,到底人有三急,不得不去解决出恭的问题。 她起身去了后殿,神清气爽地出来时,竟然在不远处碰到萧珩。 阿琅也不知怎么,脑子一热,脱口就道,“郡王也来出恭?” 话说出口,不仅跟在阿琅身后的青柠想要捂脸,就是萧珩的侍卫甲一也是嘴角抽了抽。 阿琅也觉得自己的脑子好像有点打结了,这话问出来太尴尬了。 她也不是那种拖泥带水的人,可面对萧珩时,她总会生出一些莫名的情绪。 萧珩轻笑一声,很自然地点头,“是呀,真巧。” 他的态度太过自然,好像阿琅问的是很简单普通的一句话,路上偶遇,打一声招呼,“你好,吃了吗?”“今天天气真好。” “等一下宫中会放焰火,不知琅琅感不感兴趣……”萧珩很自然的转换问题。 阿琅见他这样的自然,心头那点不自在也就消失了,若是执着地放在心上,倒显得自己矫情了。 当即回道,“不知宫里的焰火是哪里进贡的,莱州的铭轩堂焰火造型最美丽,不过偶尔会哑火。” “倒是燕郡花火轩的,虽说没那么花头,不过响亮,不哑火,百姓们最喜欢买。” 不论放焰火还是打鞭炮,都是想要讨个好彩头,新年里红红火火。 就算造型再美,若是哑火,也被人视为不吉利。 “听礼部那边的人说,应该是燕郡那边的多些,莱州铭轩堂的也有,听说这次是新品。” 萧珩和阿琅并肩走着,轻言慢语地和她解释。 阿琅没想到萧珩连这些也懂,还把铭轩堂历年来哪些品种没出过岔子,哪里最容易哑火都能说的一清二楚。 他做的小点心,到如今她还念念不忘,也不知用了什么法子,竟是比望月楼的点心还要好吃。 她在心里回味了下那些小点心的滋味。 “今日,琅琅很漂亮,你出现在店门时,我……大家差一点失了神。” 猝不及防之下,阿琅有些羞涩,摸了摸自己额上的耳坠,笑道, “是娘娘送的衣裳和首饰漂亮。” “若是没有琅琅,它们怎么能美到极致呢?”萧珩的目光很克制地落在圆润小巧的耳垂上片刻,恋恋不舍地移开。 “真正的美,是你赋予它们的。” 阿琅从小就在外头行走,见过形形色色的人,听过各种各样的赞美。 可像萧珩这样的,好像除了父亲和外祖父,就没有第三个人了。 阿琅忍不住笑了,侧过身子。 耳根却有点本能地发烫。 大殿外的廊道上,风吹过,很冷。 萧珩身形微动,担心风吹到阿琅身上。 她出门时,并未带披风出来。 只是至始至终,他都与阿琅保持着一个极为安全的区里,仿佛他根本就不是为她挡风。 没有丝毫想要暧昧之情。 阿琅更不会多想。 一朵雪花飘落在她的眼睑上,即刻就化了,冰凉中带来些痒意。 她眨了眨眼。 萧珩见她停下,也跟着停下,见她揉眼睛,立刻伸手握住她的手,将她带到廊柱后边避风。 “怎么了?”萧珩微微倾身,忍不住轻问,“风沙迷了眼?” 阿琅摇摇头,忍住用手揉搓,拼命眨了眨眼。 韩明珠站在廊角下,看着大柱子后面的一对男女,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她捏紧手里的帕子,往后退了几步,下意识不想那两个人看到自己。 她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躲。 要躲的难道不应该是顾云琅那个女人吗? “姑娘?”她身后的宫人小声地问,“怎么了?” “没什么。”韩明珠摇了摇头,拢了拢披风,也不知怎么回事,今年的冬天似乎格外冷。 即使穿着厚厚的裘衣,寒气仍旧穿透衣物,钻进骨头里肆无忌惮地作乱。 韩明珠咬了咬唇,提起裙摆,就往那边走去。 对,她不应该心虚,也不应该躲! “见过郡主,见过郡王。”韩明珠走了过去,朝两人行了一个福礼, “外头虽冷,殿内却有些闷,原来不只我一人有此感受,不曾想竟在这遇到两位。” “二位怎一同在此吹冷风?”韩明珠目光扫过阿琅。 “郡主,刚刚大殿上,南疆王再次提起联姻之事,你知道吗?” 韩明珠的声音温柔,笑容淡淡的。 阿琅有些惊讶,她以为韩明珠很尴尬,不愿意提起这件事呢 毕竟,南疆王提议联姻的对象又不是她。 这和她有什么关系呢? 阿琅挑眉,“陛下是不会同意南疆王的提议的,别说是公主,就是普通的平民女子,陛下也不会用女子去换取边境的和平。” 韩明珠本是想要诈一诈阿琅,谁知道她直接肯定的说陛下不会答应。 好似,刚刚陛下敲打南疆王时,她在场一样。 她看了眼阿琅,笑容越发淡, “不愧是雅和郡主,深得陛下的宠爱,也能明白陛下的用心。韩二自愧不如。” “这有什么,陛下是明君,天下人有目共睹。”阿琅最不爱听别人绵里藏针的话。 一般这种时候,她就会直接的反驳对方,“难不成韩姑娘以为陛下会卖女求荣吗?” 韩明珠笑容变冷,呵,嘴上说的好听,还不是从陛下那里讨赏赐。 “是么?可若是体贴人意的,何须陛下开口,应该主动请缨,去为家国百姓效力。” 这个高度有点高,让阿琅听得有点晕。 韩明珠这是做了点善事,就真的以为自己是九天上的玄女? 还是她以为人人都和她一样……伪善? 阿琅摸了摸下巴, “韩姑娘果然高义。只是,姑娘是否听过一句话: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韩明珠勉强笑了笑,“郡主这就是不想为朝廷分忧了?更不想为百姓出力了?那又怎么对得起陛下给你的赐封和宠爱呢?” 阿琅看着韩明珠,歪头想了一会儿,正要怼回去,就听身边的男人沉沉开口, “韩姑娘,陛下已经拒绝了南疆王的提议,天子一言,重若千钧!” 没有什么反驳,没有什么质问,只是很平淡的告诉韩明珠一个事实。 正是这样,更让韩明珠下不来台。 “郡王,小女子有几句话想与你说,不知……”韩明珠身子有些发抖,颤巍巍地看着萧珩。 阿琅明白韩明珠言下之意,就是让她快点离开,不要打扰他们说话。 她偷眼去瞧萧珩,这位真不知道韩明珠心仪她? 连她都看出韩明珠对萧珩有几分心思,萧珩不可能没有半点察觉。 萧珩注意到阿琅在偷偷看自己,从韩明珠出现就面无表情的脸上带出一丝无奈。 “郡王,那我就先行一步……”阿琅朝萧珩拱手,抬脚就准备走。 只是,身子还没动,就被人牵住了袖摆。 回头,就见萧珩修长的手指正捏着她宽宽的袖摆, “正巧,本王也要回大殿,一同前去吧。” 韩明珠的脸色由白变红,由红变青,最后两行清泪滑落她的脸颊。 “郡王,你连这点面子都不给小女子吗?” “竟是如此薄情……” 阿琅有些诧异,韩明珠在她的眼里,一向是高傲的很,竟也会人前落泪么? “小女子不过有两句话要同郡王说,郡王也不愿意听么?” 萧珩对着阿琅的无奈褪去,语气淡漠得有些冷冽,“事无不可对人言,韩姑娘有什么要说的,直说就是。” “更何况,说给本王听的话,没什么不能让阿琅听的。” 韩明珠心头大痛,眼泪滑落,楚楚可怜。 对面的郎君却是满脸淡漠,手中还牵着个姑娘。 无声的哭泣是最大的控诉,任谁瞧见了,都会以为是阿琅和萧珩一起欺负她。 韩明珠曲了曲膝,潦草的行了个礼, “是小女子太过痴心妄想了,是我自讨没趣了,告辞。” 说完,转身就走。 阿琅看了眼萧珩,韩明珠这幅失魂落魄的样子离开,是几个意思? 若真是这样让她离开,也不知道过几日以后,流言会变成什么样。 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这些闺阁贵女没事就喜欢玩什么以退为进,做出一副委屈的样子让别人来同情来可怜。 不知道有什么意思,别人的同情和可怜就那么重要,值得让自己的性子掰弯了,去做些匪夷所思的事情。 “等一下。”阿琅出言叫住韩明珠,同时眼神去看青柠,让她把人给拦住。 不仅是青柠,就是萧珩身后的甲一,也跟着一同上前,拦住韩明珠和跟在她身后的宫人。 “郡主,你想怎么样?”韩明珠泪水好像珍珠一样,成串地往下落。 “你不要欺人太甚。”她的声音颤抖,身子颤颤巍巍,仿佛下一刻就能晕倒在地。 “我没想做什么。”阿琅眼皮轻抬,声音淡淡的, “这里到底是宫里,人多嘴杂,有些话,还是要说清楚比较好。” “韩姑娘这幅模样回到大殿,不知情的还以为我对你做了什么过分的事情。” “我虽然不在意别人怎么看我,但不代表我愿意听一些闲话。” 韩明珠咬着唇,眼眶红红的,没有说话。 “若是过了今晚,外头有什么不合时宜的话。” “那我就只能把今天的事情讲给别人听一听了。” 阿琅漫不经心地嗤笑一声,“毕竟韩姑娘的心意,想来很多人想知道。” “韩姑娘如此的心善,总是关心一些不该关心的事情。” 韩明珠面色一白,她不是傻子,自然听得懂阿琅的话。 今日,阿琅和萧珩站在一处,若是有人在外头说三道四,针对她的闲言碎语。 别人或许为了面子,忍下了这口气,可阿琅不会。 她可能根本不会给韩家面子,也不会给她面子。 不是可能,而是一定。 毕竟,她连七皇子的面子也是不给的。 原本,跟着韩明珠的宫人见青柠和甲一粗鲁地将她拦住,想开口说两句的。 这会,也不敢开口了。 毕竟这位郡主娘娘可是连韩家的面子都不给,她这个宫女又算什么呢? 韩明珠朝阿琅冷冷一笑,狠狠地道,“郡主,你想太多了。” 说完,扭头就走。 根本就不管了身后被拦住的宫女。 阿琅在身后理了理袖摆,“韩姑娘知道这个道理就好。” 她抬高了一些声音,“闻韩姑娘是要被淑妃娘娘召进宫做儿媳妇的,这个身份得来不易,韩姑娘可要护好了。” 韩明珠全身一僵,根本不敢回头去看阿琅,匆匆地往大殿而去。 阿琅耸耸肩,宫里主子少,能够被拿来说嘴的消遣就少了。 昨日韩明珠和七皇子去了淑妃的宫里后,就传出这样一则消息。 凤仪宫的人还曾悄悄的去打听过,再加上刚才七皇子和南疆王一同争妻。 这消息十有八九是真的了。 “那消息是真的,七皇子已经向韩丞相提亲了。” 萧珩在边上说道。 阿琅,“……” 韩明珠从殿外回去,虽没有说什么,可她那神色,落在有心人里就很是不对。 有心人只要一问,就知道她和谁见了面。 七皇子一听到阿琅和韩明珠见了面,顿时觉得自己全身都不舒坦。 昨日在宫门口,阿琅就害得他吃了一个闷亏,还有昨日夜里,被父皇骂的是狗血淋头。 这口气他一直没咽下去,今日阿琅还那样出现在人前,七皇子就觉得胸口的火气蹭蹭地往上冒。 “顾云琅!”宫宴过后,阿琅先送明老大人夫妇出宫,准备去皇后宫中收拾一下,也出宫去陪伴明老大人夫妇守夜。 才刚转到宫道那里,身后就有人喊她。 “七殿下。”阿琅见七皇子的表情不太对,微微后退,朝他行了一个礼。 “顾云岚。”七皇子嗤笑一声,看向阿琅的眼神带着不屑, “你可真是巾帼不让须眉,让天下男子自愧不如,退避三舍。” “那么能耐,怎么还欺负一个姑娘家呢?” 阿琅本是要出宫的,可是七皇子口出恶言,不能不理,于是淡淡一笑, “不知殿下说的姑娘家是谁呢?我又是怎么欺负她了?又是在哪里欺负她了?” “殿下莫不是吃多了酒?若是吃多了,还是不要随意的在外面晃荡了。” 只差明说疯狗还是快些回屋呆着吧。 实际上,阿琅是真的挺佩服七皇子的,每次都在她手上吃亏,每次都学不乖,还要跑到她面前嘴欠。 这次更过分,竟然造谣污蔑她,这能忍吗? 当初,父亲曾和她说过;君子端方,心胸宽广。 但是,父亲也曾经教导过她,那就是不要记仇,有仇当场就报。 她是个听话的孩子,把父亲的这条训诫记得很牢,也践行的最彻底。 “七殿下,我知道,你素来不喜欢我,那也没什么,可你为何要这样造谣?” “你嘲笑我就嘲笑我,可为何要那你退婚的事情来嘲笑?” 阿琅一个前倾,抓住七皇子的袖子,声音颤抖,神情委屈,眼眶发红, “俗话说,君辱臣死,就算我有万般不是,我向你认罪就是,可你为何要如此对我。” “当年,我也是豁出命救过你的呀。” 七皇子被阿琅拽了个踉跄,挣脱了一下,没挣脱开,再挣,还是纹丝不动。 他心头暗暗吃惊,嘴上不留情,“你放手,你放手,拉拉扯扯的做什么?” 这个野丫头,力气怎么这么大?到底是吃什么长大的? 明明救她那次,还拖不动他的。 阿琅摸了摸眼,哭哭啼啼的,“我不与你说,你与我到陛下和娘娘跟前去评理。” 她手一拉,将七皇子踉踉跄跄的朝凤仪宫拖去。 跟着七皇子来的太监这才反应过来,连忙上前要拖住七皇子,哪知道,不拖还好,一拖,自己摔倒了。 还把七皇子的衣袍给撕下来一片,露出里头红红的里裤…… 风有些凉,吹得红色的布料呼呼响。 “死丫头,你想死吗?你疯了吗?放开我。”七皇子用力一挣,挣脱不开,就想着推一把阿琅,只是他刚抬手把阿琅一推。 原本好像烙铁烙在他手臂上的阿琅,手一松,一个踉跄倒退,撞在凤仪宫主殿前的影壁上。 约莫太过用力,上头的灰扑簌簌的往下落。 七皇子抬起自己的手,有点不敢相信。 他……根本就没用力!! 死丫头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忽然想起狩猎场的比武台上,阿琅将头名状元石公子打趴下的情形。 装的,一定是装的! 他脸色通红,指着阿琅,“你……” “孽障,你到底想做什么?”身后一声怒喝,是皇帝的声音。 还有,皇帝身边站着的人,是太子。 七皇子一口血喷也喷不出来,憋屈,太憋屈了! 这个装模作样的死丫头! “雅和妹妹。”太子咳嗽了一声,迈着虚弱的步子想要下台阶去搀扶阿琅。 好在,他身后那些宫女太监机灵,立刻上前将阿琅扶起。 若真是让虚弱的太子去搀扶,他们也好进慎行司了。 阿琅侧身撞在影壁上,手背挂在影壁的花纹上,长长的一条划痕,看起来触目惊心。 太子眼尖,一下就看到了,顿时招呼身后的人去请太医过来。 皇帝狠狠地瞪了一眼七皇子,“还愣着做什么,把郡主扶到殿内去,听太子的,去请太医。” “孽子,你给朕滚进来……” 皇帝气死了! 真是前世欠了这个孩子的,怎么这么一点不像他! 想他年轻的时候,什么时候这样欺负过一个姑娘家? “父皇,大哥,不是我推的,是她自己撞上去的,跟我没关系。” 七皇子冤枉死了,顾云琅多能打,他父皇和大哥难道不知道吗? 他哪里可能伤得到她啊! 怪不得婉妤和明珠都不是她的对手。 这个女人简直不是女人! 七皇子面对满屋子那些微妙的眼神,简直是怄死了。 皇帝根本不想理她,和皇后一起小心翼翼的看着阿琅坐下。 “琅琅,你先坐着,你不要动,痛不痛!朕一定好好的责罚小七!你说,要怎么责罚他!” “真是太不像话了!” 见七皇子还想狡辩,顿时大喝一声,“你给朕闭嘴!” 大周朝的郡主,在宫里受伤了,动手的是他的儿子,这话传出去,朝臣怎么看待皇室? 真是没想到小七竟然如此的暴虐! 皇帝本就对靖安侯心怀愧疚,若不是救他,靖安侯何至于英年早逝? 若是靖安侯不死,那么明惠雪也就不会死。 好不容易一根独苗苗,他还不能代替靖安侯好好的照顾好。 往后,他怎么去见靖安侯夫妇? 七皇子觉得自己浑身是嘴都说不清了。 所有人都相信眼睛看到的,是他推了阿琅。 “父皇,你真的要相信儿臣,不是儿臣推的呀,是她自己撞上去的。” “七弟。”太子用帕子捂住嘴,不让自己咳嗽出声。 “你是堂堂男儿,怎么可以如此的对阿琅一个姑娘家。看来,这一年你帮着父皇处理朝务,真是累糊涂了。” 七皇子一口气喘不上来,差点没被气疯,什么处理朝务累糊涂了? 明明就是阿琅的错…… 七皇子原本想要嘲讽一下太子假好心,可他听到‘处理朝务’四个字,顿时一个激灵。 他缓了缓,立刻垂着头,“都是我不好,我不应该这样。” 阿琅吸了口气,有些惊慌失措的,“不,不是的……是臣女走路不小心,撞到了手臂,与殿下无关……” 看到阿琅被吓的和小兔子一样,皇帝缓缓地吸了口气,怒火冲天地对着七皇子, “你还有点皇家子的样子吗?你这些年和师傅们学的礼仪道德都学到狗肚子里去了吗?” “你做错事情,不知悔改,反而狡辩,你,真是让朕太失望了。” “看来,太子说的对,你确实是处理朝务太过劳累,糊涂了。” “正好,朝廷已经封印,接下来这一年,你就在家里闭门思过。” “好好的学习学习,每三日送一篇读书的感悟给朕!” 皇帝冷冷地哼了一声,“若是写的不好,字数不够,看朕怎么罚你……” 七皇子简直要疯了,到底他和顾云琅这个死丫头,谁才是父皇的孩子? 86,蛛丝马迹 七皇子简直要疯了,身为一个成年皇子,并且已经开始处理朝务的皇子。 现在,皇帝要他去抄书! 这简直就是照着他的脸啪啪啪的打肿了。 反正,不管七皇子怎么生气,七皇子在凤仪宫门前摔断雅和郡主手臂的消息是传出去了。 流言向来秉持着“看热闹不嫌事大”的风格,传得越夸张越好。 最开始传的消息是“雅和郡主与七皇子在凤仪宫前起了争执。” 到了后来,就变成“七皇子当着陛下的面,对雅和郡主言行无状,并且摔断了雅和郡主的手臂,惹得陛下大怒,七皇子闭门思过。” 言行无状? 之前阿琅刚进京,脚跟都还没站稳,七皇子就派人杀上门要退婚。 那个时候大家不了解阿琅,倒也觉得没什么,毕竟,堂堂皇子,谁愿意娶个乡下丫头呢。 不过现在,大家只觉得七皇子错失了一个很好的姑娘。 再又有人说起除夕宫宴上,七皇子死死地盯着阿琅看。 心里头不禁嘀咕起来,莫不是七皇子想要和雅和郡主再续前缘? 当时雅和郡主不想,所以…… 不过,不管怎么样,堂堂一个幌子,竟然对当朝郡主动手,还伤人了。 这,哪里是想再续前缘?这是自己刨坑往里头跳啊。 大周朝男女之风虽然开放,但也讲究一个君子之风,当朝皇子殴打郡主,跟大街上虎背熊腰的汉子欺负柔弱女子有什么两样? 从前还说靖安侯府没人,可如今明家已经进京定居,还如此,就有些不像话了。 明家,阿琅坐在床前的榻上,明老夫人正掀开阿琅的袖子看,上面至于很淡的一点淤青,若是阿琅的肌肤还是和以前一样,约莫是看不太出来。 经过上京这半年,她的皮肤养的比从前白了不知多少,这样一点淤青也还是能瞧见。 看到这,明老夫人还有什么不懂,肯定是他们家阿琅使坏了。 她放下袖子,盖住阿琅的手臂,还是拿了药膏帮她搓了搓。 明老大人在屋子里转圈,“要不是萧珺是皇子,我定让人套他的麻袋,将他揍一顿!” 明老夫人一边帮阿琅搓着手臂,一边道,“打不过是让他皮肉痛一痛,还是琅琅的方法好。” 他最想要什么,就让他失去什么。 若是真如陛下说的那样,在家闭门思过一年,等到之后再回朝堂,呵呵…… 明老大人看了老妻一眼,这一年过后,若七皇子回到朝堂上,还能和从前一样光芒万丈,那就真是明家无能了。 他的脑子里瞬间涌出许多的念头,该怎么实施,要怎么布置,对七皇子会有什么样的打击。 虽说不能一击致命,却能让七皇子跳脚。 “谁叫他说话那么难听,教训了好几次都还不收敛,那我只能教教他什么叫做倒霉了。” 阿琅靠在明老夫人的肩头,蹭了蹭,“他若是不招惹我,我才懒得跟他计较。” 明老夫人摸了摸阿琅的头,“你这丫头,真是一点亏也不能吃,也不知道以后谁能受得了你的脾气。” 从前,阿琅的母亲也是这样,才会在顾老太太那里碰钉子,最后…… 想到明惠雪,明老夫人的心里有些难过。 “若是没人受得了,那我就不嫁人。”阿琅哼了一声。 “不嫁人挺好的。”明老大人在边上笑呵呵的,孙女儿这么好,确实没几个男儿能配得上。 明老夫人看着祖孙俩你一言我一语的唱和,顿时摸了摸阿琅的发顶。 没有继续说让她嫁人的话,只是笑得一脸温柔。 流言继续飞,年继续过。 初一不出门,初二女儿回门,初三初四开始,陆续有各家摆年酒的宴请帖子到了明家。 靖安侯府的帖子,自然是送到阿琅这里。 明家原本从前都是蒋舅母当家,帖子都送到她那里。 可今年,因为蒋舅舅的事情,所有的帖子又都汇总到了明老夫人这里。 和阿琅两个,挑挑拣拣的,选了一些人家的帖子出来。 里头就有忠勤伯府的。 蒋舅舅进京有古怪,已经可以说,十有八九是忠勤伯府秦家的人在后头操纵。 只是具体的原因,明老大人还在查。 亲事还没退,既然忠勤伯府得帖子送了过来,那就没有不去的道理。 图穷匕见,现在还不到那个时候。 头天夜里,阿琅淘换到一本好书,看了一宿。 也不知是看书,这本书上记录的东西,很多和她去过的地方相同。 当时有些资料却是她不曾在意的。 阿琅一边看,一边拿出自己整理一半的《大周风物志》缺失的地方补充一下。 这样,将来无论是交给陛下,还是给书坊出刊,都不会误导看书人。 坐在书桌前,她伸了伸懒腰,看着眼前一桌子散落的各种典籍还要笔墨,心里满满的满足之感。 从前,她不知道父亲是陛下的暗探,还曾对他每到一处都先了解民生疾苦有些不解。 因为她看得那些游记里,有记录地理风貌的,有记录各处美食的,可从来没有人写过哪里哪里民众生活的如何。 那里的官员是贪官还是清官…… 现在,她知道父亲的身份,再看他的笔记,觉得自己到底还是太弱了些。 阿琅把整理好的东西分门别类整齐的放入到暗格里。 屋子里颇为安静,青柠趴在一旁的小几上打着瞌睡,头一点一点的,像是小鸡啄米。 炭盆里的火还有零星几点,微微冒着热气,一旁的红泥小炉上烹着茶,咕嘟咕嘟微微作响。 阿琅将搭在屏风上的披风抽下来披在身上,悄悄地打开门,一股子寒气扑面而来,让人精神一振。 她站在门口,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东方现出鱼肚白,今日应当是个化雪天。 “奴婢睡过去了,姑娘,都是奴婢不好。今日要去忠勤伯府做客,这会还早,姑娘,你一夜未睡,这会去眯一下吧。” “被子里的汤婆子奴婢一直在换,被窝还热乎着呢。” 门口吹进来的冷风让青柠一个哆嗦,醒了过来。 阿琅点点头, “这就去了,等会两位表姑娘过来,你再叫醒我。” 有青柠在,阿琅怎么也不会误了去秦家的时辰。 今日明家的人都去了秦家,就连顾家那边,阿琅也把顾瑞照给带上了。 既然将来准备让顾瑞照承继靖安侯府,那就要带他出门去交际。 书院里的那些同窗又另当别论,眼看顾瑞照也十六了,是时候扛起家业了。 一大家子,浩浩荡荡地处了门,从车窗向外瞅,长长的一个队伍。 明鸾和明鸢两姐妹,被蒋舅母打扮的光鲜照人,像是要去组团相亲一般。 “表姐,你昨儿是偷鸡去了么?那黑乎乎的眼睛用粉都遮不住。”明鸢上了马车,看阿琅不断打哈欠,顿时捂着嘴笑起来。 阿琅有些头昏脑涨的,反正今日相看的也不是她,与其说秦家相看明鸾,不如说是明家人去打探秦家。 “阿鸾,你今日怎么满身都是香粉味,舅母这是给你洒了几斤香粉?” 阿琅忍不住撩起车窗上的车帘子,好让新鲜的空气进来流通。 忠勤伯府的府邸比明家老宅要富丽堂皇许多。 算起来,忠勤伯也算是跟着皇帝一路走来的老人了。 在先帝朝也是皇亲国戚,后来忠勤伯跟着皇帝,被封了伯爵。 从前忠勤伯也是在边疆的时间多,今日设宴,也和明家当初的宴请有着差不多的目的。 都是告诉大家,往后就在京中过日子了,大家多多关照。 忠勤伯府很大,最出名的是,他们家花园里有个小岛,湖里头养着各式各样的鱼,每年夏天,都会有赏荷宴。 到了冬日里,湖面上结冰,也会请人来游玩冰嬉。 阿琅是头一遭来忠勤伯府,一进门,就有仆妇引领着,各处的积雪已经打扫干净。 “这是明家的姐姐么?你们来的可真早,对我们家可真是热切呢,我代替母亲出来迎接你们呢。” 才进二门没一会,就有一个姑娘带着几个丫鬟过来迎接。 阿琅本是在看景,听到声音,回眸一看,就见着个打扮的花团锦簇的姑娘走了过来,高抬着下巴,笑眯眯地看着她们这一行人。 这位正是秦家的小女儿秦明月。 这话说的就有些微妙了。 热切?怎么才叫热切呢? 阿琅这才发现,这位姑娘,不仅仅是宝珠郡主口中那个说韩明珠施粥,粥稀的和镜子一样。 她还是当日,韩家别院里,那些个说她坏话的姑娘之一。 记得当时晕了好几个,当时她也没注意,不知道这位在不在晕倒的行列里。 这哪里是来迎接呢?分明就是一上来就是嘲讽。 好大的脸呢。 明鸾姐妹俩,尤其是鸣鸾,面色很不好看。 蒋舅母抿了抿唇。 明鸢更是想要上去和人理论,被明老夫人一个眼神给瞪了回去。 阿琅笑了笑,指着远处湖上行走的人,说,“我们是头一个来的,那上面的人难道不是人么?” 秦明月涨红了脸,“你……你……你……” 她光顾着嘲讽明家的姑娘,却忘记这位主儿也在明家的一列里。 阿琅有些鄙夷地看着秦明月,若是将女子的战斗力分三六九等,那么像秦明月这样的,无疑是刚入门的新手了。 喜欢嘚瑟,又不行!迟早要被人踩到泥里。 对上阿琅的眼神,秦明月简直想要跳脚,又不敢对她指手画脚。 毕竟当日韩家梅林里的那一幕,那银光,滚烫的水,都让秦明月此生难忘。 “明月……”远处走来一个年轻男子。 等到走进了,唇红齿白,天青色的衣裳,头上用玉冠束发,一双多情桃花眼亮闪闪的,像是含着一汪春水。 阿琅扭头去看明鸾,见她已经低下头,耳根子都红了。 看来,不用相,鸣鸾已经看上这位年轻的男子,秦家的四公子,秦东宇。 这些日子她也慢慢了解这两位表妹。 明鸾性子绵软,若真是嫁进来,那自然是被秦家人治得服服帖帖的。 “明月,母亲让你出来迎人的。”秦东宇声音和煦,让人如沐春风。 蒋舅母看了也是满意的点点头。 秦明月却不怎么满意,她跺跺脚,指了指阿琅,想要控诉,却又不敢控诉。 顺着她的手看过去,秦东宇就看到对面的小姑娘,一只手贴在胸前放着,看起来好像裹了东西。 一脸淡漠地看过来。 今日,若是对秦家示弱,膝盖只要弯那么一点点,往后,亲事就算成了,明家对秦家,那也是一直跪着的。 “四公子,令妹来迎接我们,我们高兴都来不及,还能发生什么事。” “兴许,我就是太美貌了,让她嫉妒?” 秦明月,呸,不要脸。 秦东宇顿了顿,拱手, “家妹平日在家,被大家宠坏了,郡主请勿见怪。” “老夫人,郡主,夫人,两位妹妹快快里边请,母亲已经等候多时了。” 秦明月见兄长竟然低三下四的,顿时气炸了,一跺脚,提着裙摆抛开了。 哎,阿琅心头有些失望,真是没礼貌,又没战斗力。 明老夫人打头,领着大家往里头走,秦东宇落后一些,有意无意的,变得和明鸾并肩而行。 偷偷的瞧了眼边上的明鸾,耳根子都红红的,整个人眉眼带笑。 “我娘一直生了四个男孩,最后才得了明月这么个姑娘,平日里样样惯着她,若是有什么不中听的,请多多包涵。” “她没有坏心的。” 一边说,秦东宇一边解释。 解释给谁听,那就不知道了。 阿琅淡淡地瞥了一眼,若不是知道从前明鸾和秦东宇没见过。 她都要以为这两个人早就郎情妾意,暗度陈仓了。 好像有些有趣。 忠勤伯府在打什么主意呢? 这个秦东宇什么样的姑娘没见过,难道真的是万花丛中过,独爱明鸾这一个? 秦东宇领着明家人去了待客厅,到了后,屋子里已经坐了不少人了。 秦明月正靠在一个妇人身上,见到阿琅她们进去,狠狠地瞪了过来。 阿琅大大方方地看了过去,同大家见礼。 有些品级没有阿琅高的贵妇,纷纷起身要给阿琅行礼,被阿琅摆摆手给制止了。 秦明月靠着的那位,正是忠勤伯夫人,穿着一身深紫色的裙衫,头上插着两根金簪,生得颇有些严肃。 见到明老夫人,立刻起身让位, “老夫人请这边坐,哎呀,这就是你们家的几个闺女吧,可真是让我羡慕,瞧瞧着美貌,谁见着不夸赞一句天仙下凡。” 忠勤伯夫人很热情,只是,热情的背后,总有些不太对。 没有哪一家的主母,去夸赞别人家的女儿美貌…… 世家夫人夸女眷,福气贵气是上上等,娴熟稳重乃是上等,聪明才情乃是中等,美貌惊人,那是下下等。 所谓纳妾纳色,娶妻娶德。 忠勤伯夫人旁的半句不提,只说颜色,是何道理? 明老夫人也不客气,忠勤伯夫人让的也不是主位,她坐很合理。 她坐下来就笑道,“我们家这几个姑娘,可没一个比得上贵府千金的,我常常叹气,就没个这样贴心又聪慧的孙女儿。” 明老夫人隐晦地看了眼蒋舅母,让她好好睁大眼睛,看看清楚,这就是她说的千好万好的人家。 不过才进门没多久,就已经两个下马威过来了。 若不是为了弄清楚忠勤伯府的目的,她早在刚才秦明月言出无状的时候,甩袖走人了。 忠勤伯府可真够有意思的,请她们来,分明是又当又立。 蒋舅母从来不是傻的,自是看清楚忠勤伯府的态度,面色就有些不好。 明老夫人轻轻地说道,“给老婆子把腰杆子挺直了。” 这门亲事,还真不是明家上赶着要来结的。 忠勤伯府说是武将之家,更多的还是喜欢玩文官的那一套弯弯绕。 冲这,她还就看不上忠勤伯府。 再加上刚才秦东宇的态度,明老夫人也是看在眼里的。 若是秦东宇真的对明鸾好也就罢了,若不是…… 这样的人家,嫁进来做甚?被磋磨么? “走走走,今日呀,花园子的湖结了冰,前头那些大老爷们都准备去冰面上玩冰嬉,我们不玩,去看看总可以吧。” 边上一位看起来面如圆盘的贵妇人笑眯眯地说道。 这位夫人,正是上次送鬼工绣球给阿琅的那位姑娘,王姣的母亲。 她看着阿琅一脸的和善。 冰湖上,湖水早就已经冻得结结实实,这会成了年轻人游戏的天堂。 冰嬉有很多种,跑冰,冰上杂耍,圆鞠,等等。 阿琅她们到的时候,一大伙年轻人已经在进行着这样那样的游戏,射箭的最多了。 也有一些在打雪仗,也有比圆鞠的。 边上围着很多人观看,还有一些杂耍。 总之,忠勤伯府这次宴请,很是花了些心思。 就连孩子们的游戏,也都已经准备好了。 真是男女老少都照顾到,把能取悦客人的东西全都搬了出来。 让人不必窝在屋子里无聊闲话。 到了冰湖这边,阿琅三个小姑娘和明老夫人他们就分开了。 只是,才刚走到一处围观人很多的地方,就听到有人在喊, “明老大人是不屈的战神,想必明家人都有一手绝活吧。” “既然来了,不妨就露一手给我们大家看看,好叫我们领略下明家姑娘是何等的风采。” 徇声看过去,是早他们出来的秦明月,一对青蛙眼向外微微凸起,让她这一脸皮笑肉不笑的神情看上去尤其狰狞。 旁边人一听这话,不由自主地齐刷刷朝明家三姐妹看过来。 眼神里或带着审视或者质疑,或带着一些不可描述的深意。 “过奖了。”阿琅道,“我们三姐妹也不过是和秦姑娘一样,在某些方面较他人略’突出‘一点。” “不同的是,我们笨人只能靠苦练,而秦姑娘是天生的。” “噗嗤!” 阿琅迅速的扭头过去,一样就瞧见和几个华服公子站在一处,面无表情的萧珩。 见阿琅望过去,萧珩对着阿琅点了点头,然后就转身离开了。 秦明月简直要气疯了,在她的家里,这明家两个姑娘仗着雅和郡主的势就敢如此放肆。 还让清河郡王看她的笑话。 真是太可恶了! 为什么她的兄长要娶明家的姑娘? 往后这个雅和郡主不就更要欺负人了么? 现在雅和郡主当着众人的面就给她难堪,往后成了亲家…… 秦明月简直不敢想。 “郡主真是太过自谦了。”秦明月咬着牙,压着怒火道, “听说在边关,女子都是要练武的,还有成日里再军营里来来去去,同一帮男人摸爬滚打,想必很辛苦吧!” 她特意的把’男人‘摸’‘滚’等几个字咬得极重,说的不仅仅是明鸾两姐妹,连带着还有阿琅。 毕竟,她在比武台上,将头名状元给打了下去,能有这样的功夫,免不了就要和人对打。 对打的人,除了男人,还能有谁? “是很辛苦啊。”阿琅拉住和炮仗一样的明鸢,泰然自若, “远得有开国皇后跟着一同马背上打天下,和男人们一样,土里来泥里去的,没有这般辛苦坚持,哪里有我们如今的这片安宁?” “就近的,当今皇后,也跟着陛下一同厮杀战场,让我们如今能够在此高谈阔论。” 这话说得,把众人都给愣住了,连忙收回意味不清的目光。 开国皇后,当今皇后都搬出来了,谁敢说明家三姐妹成天混在男人堆里啊。 非议她们,就等于非议开国皇后,当今皇后。 打仗的时候,哪里有那么多讲究,大家同吃同睡,摸爬滚打算什么? 连命都是和将士们连在一起的。 当今陛下,曾经有好几次,都要坚持不下去了,是皇后鼓励他。 若是没有皇后,说不定现在还是民不聊生的。 秦明月差点吓吐了,这样的罪名她可不敢担。 真要坐实了,有一万个脑袋都不够砍的。 这个雅和郡主,真是太恶毒了。 竟然这样曲解她话里的意思。 竟然拿这样的大帽子来压她。 竟然如此的狡诈。 阿琅的声音慢吞吞的,木着一张脸,让众人脸上一阵红,一阵白。 明鸢一双眼睛兴奋地盯着阿琅,简直把她当做神明一样。 表姐,真的是太太太厉害了! 把这些人说的哑口无言。 秦明月跺跺脚,走开了,走前狠狠地瞪了眼明鸾。 阿琅觉得索然无味,真不知这个宴会有什么好的。 四处看了看,忽然明白过来了。 秦家办的哪里是什么看雪宴,分明就是相看大会。 她在人群里,看到很多的贵公子,当然,也有贫寒子弟。 她的目光停留在一个书生模样打扮的人身上,他正在和秦东宇说话。 看模样,两人很熟悉。 这个人,她见过……她和父亲到江南住下不久,曾来找过父亲。 当时父亲说是无关之人。 但她后来偶然的机会下,曾经看过父亲深夜时见过这个人。 若是无关之人,怎么会深夜接见? 她的目光盯着那书生模样的人看,可能是她的目光太过犀利,对方有所察觉。 只见那书生望了过来,过了一会,他附在秦东宇的耳边说了句什么,秦东宇也往这边看了。 随后两个人相继离开。 阿琅抬脚,也要跟上去,袖子被人牵住,回头,竟然是萧珩。 “跟我走……” 87,旧事 阿琅眼见萧珩原本只是捏在她衣袖上的手动了动,改握她的手。 她的脚僵在原地,僵硬地扭头望过去,就见一脸淡淡的萧珩。 萧珩面不改色的,“你不是想去追那个和秦东宇一起离开的人么?” “我带你去。” “你在说什么?” 萧珩抬了抬下巴,“你确定要在这样人多的地方和我讨论吗?” “说不定一会人就走了。” 阿琅眼见那边路尽头已经不见两人的身影,心往下沉了沉。 “郡王带路吧。”阿琅淡淡道。 萧珩放开她的手,转身朝他们离开的另外一个方向走去。 阿琅没有再问,只是默不作声地跟在他身后埋头往前走。 今日忠勤伯府宴请的人众多,尤其是小娘子和小郎君,简直就是配对大会。 前头那个人又是那样的引人注目,阿琅索性将帽兜一兜,兜在自己的头上。 这样堂而皇之的走在萧珩的身后,园子里的人呢多,路过的仆从更不会上前盘问。 没走一会,萧珩就带着阿琅道了一条偏僻的花树夹道。 冬日里,花枝光秃秃的,上头挂满了雪。 青柠远远地跟随在后,清河郡王虽然生的好看,可却吓人的紧。 哪怕笑着说话,也隐含一股肃杀冷漠。 说起来,她在宫中也当差有几年,可从来没有自家郡主这样好胆色的。 每次见着郡王都不会畏缩褪却。 青柠真是万分的佩服。 这条夹道很是僻静,蜿蜒曲悠,这会阿琅并没有心情去欣赏。 自然,她也就没注意到身高腿长的青年,有意放慢脚步,让女孩能跟上自己,与自己并肩而行。 更没发现,身旁的青年,肩膀宽阔,背型像山脊一样延伸,面庞的轮廓深邃俊美。 他一言不发,眉头深锁,仿佛心事重重的样子。 两人一路往前,走到最后,发现这条花树夹道竟然是条死胡同,向右拐是尽头,一堵青石墙立在两人跟前。 青石墙约莫有一人半高,上头爬满了藤蔓,白皑皑的积雪停在上头。 “郡王……这……”阿琅愣了下,去看萧珩。 萧珩轻轻嗯了一声,“是呀,是死胡同呢。” 他沉默片刻,自提衣摆,掖在腰间,“那就翻过去吧。” 阿琅,“……” 不等她说什么,萧珩已然跃上墙头,朝下方的她伸手。 雪花飘落下来,夹着几滴雨点。 阿琅伸出手,握住萧珩的手,借着他的手劲跃上墙头。 “琅琅刚来京没多久,有次燕七几个臭小子,在一道暗巷里被人袭击……” 萧珩压低了声音,轻轻地在阿琅耳边说起那次暗巷的事情。 阿琅眨了下眼,想要抽回被他握着的手。 却被萧珩紧紧地握着,脸上没有笑容,连眸子都是深沉的。 阿琅咳嗽一声,跟着萧珩一起跃下墙头,墙头下面是一条比刚才那花树夹道还要狭窄的小道。 两遍各一堵青石墙,看来是两个院子之间的夹道。 不等阿琅再看清楚夹道里的情形,就被身旁年轻的清河郡王牵起手腕往怀里一带,顺势被他牵着手佝着身子往里头走去。 阿琅还是没来得及说话又被他往里一塞,眼前顿时一片黑暗! …… 能不能给个她说话的机会? 阿琅揪着面前人的衣襟。 “别出声,这里是忠勤伯的书房,隔音不好……”萧珩声音压得极低,因空间狭窄,似是贴着阿琅耳边缓缓吐气。 阿琅当即僵在原地。 “这里还是院子,再往前一点,才是真正的书房所在地。”萧珩牵着小姑娘的手,轻声道。 阿琅小步小步地跟着萧珩身后,小步小步地往前走。 前面看起来是两个围墙之间的夹道,到了后头,阿琅明白,这分明就是一条暗道。 萧珩怎么会知道忠勤伯府的暗道? 渐渐往前,看不到人,耳边清晰地传来交谈地声音。 阿琅立在原处不动,萧珩也不再带着她往前走,而是放开她的手,抱胸靠在一旁,眸光隐约闪烁。 感谢她敏锐的五官,她能清楚地知道,那边交谈的都有谁。 那个书生和忠勤伯两人,秦东宇并不在。 她没有感受到第三个人的气息。 两人的交谈呈现一种剑拔弩张之势,却又隐约牵连。 他们的声音十分清晰。 “为什么没人告诉我,顾衡的养女就是靖安侯府失散在外的千金?还被封为郡主。”是那个书生,咬牙启齿地问。 “你们难道不知道,她是见过我的!你们是故意的是不是?就是希望那个郡主知道。” “好让她为萧珩报仇!把我弄死!我当初可是帮你们做事,你们就是这样过河拆桥的?” “伯爷,你倒是说句话啊。” 忠勤伯的声音很平静,“你实在多虑了。就算她是郡主,不过是一介女流,能做什么呢。” 忠勤伯笑了笑,“就算知道,她还能做什么?难道去告诉陛下?” “陛下敢追究吗?他撒出去那么多暗探,有几个得了好下场?你看陛下追究过吗?” “这事,没法追究,一个小女孩,也值得把你吓成这幅样子?” 那书生有些张皇,语气如游丝, “你是不知道,顾衡把所有的心血都倾注在这个养女身上。” “顾衡的厉害,你是知道的,更别说他还请了天下第一名箭师给这个养女做师父。” “还有,前朝归隐的大儒,对他这个养女是赞不绝口。” “你知道什么……还有如今跟在她养女身边的那个仆人,是药王谷的大弟子。” “我都能想想,今日过后,我的日子别想好过了。” 好像噩梦来袭,书生的牙关打了个颤,后背冰凉。 只听噗通一声,是书生苦苦哀求的声音, “伯爷,你们这个时候让我来上京,不是让我送死吗?我已经背叛了陛下,若是被顾衡的养女捉到……” 听话里的声,好像阿琅是恶鬼一样,会朝他张开血盆大口吞了他。 忠勤伯嗤笑一声,“荒谬,都说了知道了也不能如何。” “靖安侯府如今只剩下一个空壳子,要继承爵位的还只是个毛头小子。” “还有明家,如今卸了兵权,困在京都,皇帝就一定信任吗?更何况,接下来秦家和明家是亲家……” 忠勤伯声音里满是嫌恶,约莫是做了什么,又是一声噗通。 “再厉害,也不过是个姑娘家,还能卡住你的脖子掐死你吗?” “你整日就想这些?这样可不好。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 可是书生,就是因为做了亏心事呀。 他颤抖着牙关,“当日,你们让我去接近顾衡,最后让我把那毒药分了好几次下给他,这还不是亏心事吗?” “你是不知道,我那段时间日日梦到的是什么。” “梦到顾衡,坐在我的面前,一脸温和的笑,笑着笑着,嘴巴就张大了……” 看来,这个书生心中确实恐惧。 忠勤伯的声音顿了顿,笑了起来, “那不过是个死人,要老夫看,你就是闲的,要是和顾衡一样,到处去游历,也不会这样了。” “行啦,我让人送你出去,等过几日,再送你出城。” “不过,你这次回京不是还要私下去见陛下,禀报这些日子的见闻么?” 忠勤伯这就是想要打发了那书生。 书生也明白忠勤伯想赶自己走。 不仅是在赶自己走。 还在嘲讽他是个叛徒。 外面有脚步声,阿琅听到,那脚步踩在地上很轻,应该是会武的。 门推开的吱呀声,“伯爷这是要赶我走?” 忠勤伯声音淡淡的,“你不是怕吗?那就快点送你走,等你平复好了,再去见陛下,可别忘记给你的那些东西,要说给陛下听。” “行啦,还是新年,府上今日设宴,多少客人在,总不能一直管你这些破烂事吧。” “我的烂事?我是烂,要不是你们腐蚀我,我会变成这样吗?我难道不想和顾衡一样?” “我就不想正义凛然的拒绝你们的招揽。” 有瓷器碰瓷器的声音传来,哗啦啦的。 “冤有头债有主,我看那些人,迟早会找上你们的。” 书生恶狠狠地说道。 “东宇,你先去前面和你大哥说一声,让他招呼着客人,我随后就到。” 来的人,竟然是秦东宇,秦家,果然不是良配。 这个秦东宇确实不是表面上表现的那样温柔无害。 披着羊皮的,也可能是狼啊。 秦东宇的步子堪堪停在了门外,应了后,折返出院门。 “你这是什么意思?”忠勤伯终于一反刚才淡然的态度,变得阴狠起来。 “什么叫冤有头债有主?顾衡的死,难道不是你一手造成的?” “那药难道不是你一次次的下到茶汤里给他吃下去的?背叛陛下的,把所有的事情隐瞒下来的,难道不是你造的孽?” 忠勤伯意味深长地说道,“有些事,做了就是做了,不要又当表之,又要立牌坊。” “更不要把烂事往别人头上栽。” “好,药是我下的,我承认,也是我扛不住诱惑,背叛了陛下,我也认账。” “可是,若不是你们对我威逼利诱,如今,我还是陛下的暗探,就算没有荣华富贵,可我的后代能得到一份荣华。” “还有,那药是谁提供的,顾衡的住处,我又是如何找到他的?” “你难道不知道陛下的暗探,从来不曾都是居无定所,行踪诡秘吗?就是名,那也是化名。” 书生抬高了音量,道,“秦伯爷,你的手上,难道就没有沾染无辜之人的血?” “你们这些人,和我有什么区别呢?也是一条蛆……恶心!” 阿琅静静地站在那里,一言不发,明明这里没有风,没有落雪,更没有雨。 可是,青石墙冰冷沁人。 让人骨头发凉。 萧珩敏锐地感觉到小姑娘虽然静静地一言不发,可她浑身在发抖。 这两道围墙之间有些距离,再加上那屋子也隔了些距离。 他能够听清楚一些忠勤伯和另外个男子的交谈,可断断续续的。 他可以有更好的方式带阿琅去探听真相,来这里,是有他私心的。 不仅仅是想和她独处,更是想要试探小姑娘。 他在当日江南来上京的船上,就知道,这个小姑娘不简单。 没想到,他的直觉是对的。 那次暗巷的交手,还有她在宫中见到他的失态,分明就是知道他的秘密。 他似乎能感受到这甬道的风都在随着小姑娘的气息在上下抖动。 伸出手,想要去安慰小姑娘。 隔壁,书生的话一出,忠勤伯的气息也跟着变了,厉声道, “休得胡言乱语,我跟着陛下多少年了,一直是忠心耿耿,不曾做过对不起半点陛下的事情。” “你这话传出去,我怎么和陛下交代?怎么做这个忠勤伯爷。” “信口雌黄也要有个度,今日,我就谅你是见着顾衡养女惊吓过度,若是有下次……” 书生高声昂然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当日你们让我所作之事,我都曾记录下来。“ “还有顾衡吃下去的那药,我也留了一些。这药,竟然连药王谷的大弟子都不曾破了,你们可真是够厉害的。” 书生说出来的话,就是赤果果的威胁了。 让忠勤伯知道,所有的事情他都留了后手,若是忠勤伯让他不好过,那就大家一起下地狱。 明明是冬日,不知哪里来的一声轰隆声,忠勤伯仿佛被雷劈了。 “你竟然留了一些药,怪不得,顾衡还拖了三个月才死!” “否则,他就是暴毙,死状根本就不会任何的问题,你……你真是坏了我们的大事。” 忠勤伯气急败坏的。 书生呵呵冷笑,“我不管那些,我只知道,我们是同一条船上的,要翻船就大家一起翻,我若不好过,别人也不会好过。” 忠勤伯看着面前得意洋洋的书生,眸光阴晴不定,心中杀机顿起。 一墙之隔,阿琅的脚一软,终于站不住了。 边上萧珩眼疾手快地将小姑娘接住,搂在怀里。 泪水无声的落下,瞬间打湿了萧珩的衣襟。 他原本高高架着的手,终于一下一下抚在怀中小姑娘的背上。 “乖,琅琅最乖,你想他们怎么死,我帮你。”萧珩心下酸闷,压低声音,在她的耳边喃喃安慰。 他认真而笨拙地轻轻抚着阿琅的背。 谁能想到,这样喜庆的新年里,听到的竟然是这样的一个消息。 每次书生约见顾衡都是在外头,那毒没到剂量根本就不发作。 阿琅想起,最后一次见那书生,没几天,父亲就忽然病倒,来势汹汹。 她吓坏了,幸好有江叔在,很快抑制住了病情。 只是,却没法根治。 父亲好像知道自己命不久矣,匆匆带着她回到玉县顾家。 阿琅不知道自己在那个甬道里呆了多久,也不知道是怎么离开的。 后来书生和忠勤伯还说了许多的话。 有对阿琅有用的,也有一些无关紧要的。 翻越青石墙,阿琅看着刚才走过的花树夹道,总有一日,她要让这些人付出代价。 “琅琅……”萧珩轻声唤住她。 阿琅转过头去,疑惑地看着萧珩。 萧珩挑唇,露出一个微笑,“若是需要帮手,你尽管开口。” 阿琅点头。 只听萧珩又在她身后一字一句道, “阿琅,你是我见过,对人生最热忱最奋勇的姑娘,不论前方有何艰难阻碍,你都会披荆斩棘的走过去。” 他看着女孩,神色温柔, “有很多人愿意帮你,你的外祖父母,陛下,娘娘,还有……我。” 阿琅低着头,心中说不出的滋味,又想,原来他什么都看出来了。 她确实没想过将这些事情告诉大家,只想私底下悄悄的进行。 没有再说话,阿琅转身而走,再不回头。 和刚刚花树夹道的不同,前面热闹的很,冰嬉没有停,不过人却是比方才少了些。 有些人约莫是玩累了,在边上围着帷幔的亭子里歇息。 阿琅远远的看到了明鸾的声音,她抬脚走了过去。 待走近了,里面传来的声音闹哄哄的。 她悄悄的停了下来,心中冷笑出声。 远远的,她就听到了秦明月的声音,带着哭腔,“我的一块玉佩不见了,那可是娘娘赏赐的。” 边上有人安慰她,“你今日可戴出来了,又去了哪些地方,这里是你府上,要找总比在外头要好找些。” “你先想想,然后让下人沿途去找,不就行了。” 秦明月吸了吸鼻子。 阿琅心头却明白过来,秦明月不会无缘无故的说什么玉佩丢了。 她想了想,今日明鸾身上的打扮,还有明鸢。 忠勤伯府,可谓从上到下,都烂透了! 秦明月打的什么如意算盘,可真是让人恶心透顶。 “我戴出来了的,那玉佩是我最喜欢的一块,加之又是皇后娘娘的赏赐,我一向很宝贝。” “上头刻的是木兰花,上头挂着一轮弯月。和我的名也能对上。” 秦明月带着哭腔,“我一直戴着,我只去了二门口接明家姐姐,后来在花厅坐了会,又在冰上玩了会。” “去了哪里,你们都知道的呀。” 她一边说,一边哭,委屈极了。 大有玉佩丢了,她就不活了的姿态。 “咦?木兰花和新月的玉佩,我好像在哪里看过的呀。” “那不是明家大姑娘身上挂着的么?” ‘难道是我眼花了,看错了?“ 这话一出,大家都看向明鸾腰间。 明鸾的腰间空空的,不过,却能看出,之前挂着饰物,是什么无从得知。 秦明月不管这些,她握着鸣鸾的手, “明鸾姐姐,你若是拿了我的玉佩,还给我吧,我用其他的和你换成吗?也可以再送你一块羊脂玉佩。” 明鸾抿着唇,明鸢的性子要急一些, “我姐姐根本不喜欢木兰花,要你的玉佩?嗤。” “可是,有人亲眼见到你偷玉,摔玉……”秦明月慢条斯理地说道。 “是吗?那怕真是看错了,今日阿鸾身上,除去那珠花不是皇后娘娘赏赐的,其他都是娘娘赏赐之物。” “更何况,木兰花那样俗气的花样,和我家阿鸾也不怎么相配。” 阿琅缓缓掀开帷幔,走了进去。 88,我是谁? 阿琅没想到,忠勤伯府竟然会有这样一场戏上演。 秦明月所为,不是心血来潮的想为难明鸾,而是有预谋的。 明鸾今日身上的行头,确实都是她送的。 昨日夜里,蒋舅母到她院子里,期期艾艾说了半天,最后才说想要借几样首饰。 为此,还被外祖母说了一顿。 见阿琅进来,秦明月的脸一阵红一阵白,身子微微后缩,咬着嘴唇死死地盯着阿琅, “你……雅和郡主,我知道自己比不上你在娘娘那里得的宠爱,可那也是我头一次从娘娘那里得的赏赐……” 阿琅深深的看了眼秦明月,再看明鸾,原本清丽的面容也因此涌起不正常的潮红。 今日,忠勤伯府的宴请,小娘子和长辈们是分开的。 冰湖这边闹哄哄的,有些长辈好清静,都在东边的戏楼里听戏。 这里,秦明月是主人,今日除去阿琅因要陪着明老夫人她们过来以外。 像宝珠郡主等皇家贵女几乎都不曾来。 就连韩明珠也没来。 只是,就算阿琅要用身份去压秦明月,若是事情不说清楚,不仅明鸾要被挂上一个偷盗之名,就是明家的名声也会不好。 阿琅更要被传出仗势欺人的名声。 往后明家姑娘再出门应酬,只怕一个个都得灰头土脸的,那乐子可就大了。 “依我看,明月,你还是先去找找吧,到时候找到了,可就不太好了。”有个姑娘勉为其难地开了口,清秀的脸上有些僵硬。 “不若,去东边的戏楼将长辈们请来,才能再做道理,我们做晚辈的,总不好擅专。” 这样的话,已经是很和稀泥了,虽然和稀泥,作为客人能说出这样的话,已经很难得。 秦明月面色稍稍缓和下来,“那就按照姐姐说的,去请我母亲等人过来再说吧。” 说罢,戏谑地看了眼阿琅等几个,一脸看好戏的样子,就等着明家姑娘大大的出名了。 人群里,有人‘迟迟’地笑起声来。 轻快的、明亮的、如同唱歌般的女孩子们的笑声,就仿佛笑着的人没有一点心机,纯粹就是觉得好玩儿。 阿琅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将那股陡然泛起的厌恶给压了下去。 恶意往往会披着善良的华裳,狠毒也总会以天真为凭,而伤害和侮辱,更是时常在长辈们‘还小,不懂事’的纵容之下,变得堂而皇之。 “在长辈们到来前,我有句话想要问下秦姑娘。”阿琅冷淡的声音再度响起。 她冷淡地斜睨了一样秦明月,等着她回答。 秦明月掩袖笑了笑,青蛙眼好像要往外掉一样。 “郡主,不是我等以下犯上,实在是,那东西是娘娘送的……” “今日宴请,是伯府给明家下帖子的对吗?”阿琅盯着秦明月。 谁知道阿琅会问这么一句,秦明月有几分不自在,顿时嗯啊了两声。 “我们明家是好端端的拿了你们家帖子上门来做客的,我们不缺吃,不缺穿,更不是缺什么一件两件首饰来你们府上蹭的。” 阿琅的声音冷淡低沉。 秦明月捏了捏手心,心里有些感觉不好,这个雅和郡主,嘴可真够利的。 “郡主……” 阿琅脸色冷了下来, “我不是土生土长的上京人,我的表妹也不是,只是,这有什么错呢?木兰花的玉佩……我们还真的看不上……” 秦明月将微微颤抖的手指藏入袖底,她身旁的婢女一看不好,连忙偷偷溜出去。 只是经过明鸢的身边时,打了个踉跄,跌了个狗啃泥。 “郡主,我们知道你得娘娘的看重,御赐之物定然是多的数不清。” “可你也不该说什么看得上,看不上的,娘娘赐下来的,你怎么能如此贬低呢。” “你这可是大不敬呢……” 秦明月被逼的脸色涨红,抓住阿琅话里的漏洞,将一个‘大不敬’的罪名扣了上来。 阿琅冷淡地掀了掀眼皮,那一眼泻出的冷淡,混着风情,几乎叫人看呆。 “是吗?”只听她淡淡地问道,“我还以为忠勤伯府的人不知道大不敬是什么东西呢。” “既然,你心里清清楚楚的,为何说一套,做却做着对宫中贵人大不敬的事情呢?” 秦明月不明白阿琅为何会这样说,愣了一下。 就见阿琅叫了一直矗立在身后好像木雕一样的青柠出来。 “这是皇后娘娘身边的女官……想来你们都该知道的。” 秦明月一听,脑子里嗡嗡嗡的作响,视线一片模糊。 宫中的女官,在阿琅身边侍候。 “那又如何……”秦明月勉强挤出了声音,“我们可是很尊重娘娘的,娘娘赐下的东西都很宝贝,不像有些人,这个也看不上,那个也看不上。” 青柠福了福身,脆声道, “娘娘说了,我们郡主值得最好的东西,若是看不上的,那定然是不好的。” 短短一句话,让秦明月脸色煞白,更让边上的闺秀知道,阿琅确确实实得皇后的爱重。 而阿琅故意留下破绽,让秦明月好像捡到宝一样,就是为了这一下。 秦明月艰难地咽了下口水,额上一下就冒出了冷汗。 明鸾站在阿琅身后,看向阿琅的背影。 背影坚定挺拔,沉着。 一种无形的力量从她的身上传递出来,明鸾的情绪慢慢平稳了。 她捏了捏袖摆,憎恶地抿紧了唇。 祖父祖母说的没错,秦家确实不是良配。 明鸾怔忪地看着阿琅,听着她不急不缓的声音。 她像是无论遇见什么事,都依旧处变不惊,且能井井有条指挥下去的将领。 这是她怎么学也学不来的风度。 突然,人群里,有个声音惊呼出声,“哎呀哎呀,找到了,找到了,那个玉佩不就是在那里躺着么?” 大家纷纷朝姑娘手指的方向看去,果然,就看到一个翠绿的玉佩,躺在亭子下的草丛里。 只是,玉佩躺的地方好像有些不太对,下面有一坨黑乎乎的东西,仿佛还有什么在上面爬。 有得人站的近的,伸长脖子一看,差点儿没忍住吐出来。 那样的场景没法描述,否则三天都会吃不下饭。 阿琅眨了眨眼睛, “找到了就好,我就说明月姑娘定然是弄错了么,千金难买心头好,幸好找到了,不然,我家阿鸾那可真是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 “还好,还好,用清水洗洗,再用香包熏一熏,应该就没味儿了。” “难怪明月姑娘宝贝的很,这个玉佩确实好看,以后还会自带‘香气’呢。” 阿琅在明鸢的身上扯了扯,又在明鸾的头上拔下一根簪子, “若是明月姑娘不喜欢,也没有关系,你也知道,我得娘娘的爱重,不是好东西都不赏给我,这两样你喜欢吗?若是不喜欢,旁的也有,可以送给你。” 秦明月脸青青白白的,羞愤欲死。 阿琅深深地看了看秦明月,“秦姑娘,作为受宠爱的我,有必要告诉你一件事实呢。” 阿琅的声音不疾不徐,“皇后娘娘的宫里,从来不会出现木兰花纹样的东西,不知道,你的木兰花玉佩,是哪个娘娘赏赐给你的?” “不论是谁,还是说清楚的好,若不是皇后娘娘赏赐的,明月姑娘可知罪?” 秦明月都傻了,赶紧道,“不不不……我……” 她口口声声说是皇后娘娘赏赐的玉佩,可皇后娘娘根本就不会有木兰花纹样的东西。 那么,从哪里来的? 宫里的都是人精,既然皇后娘娘不喜欢,那么定然不会出现在赏赐的物件里头。 而且,赏赐,那必然是亲眼过目的,皇后娘娘见着了,会不把这东西撤下? 更何况,看秦明月的意思,这东西,应该是皇后娘娘亲自赐下的。 那这个就更加的不可能了! 所以……那就是秦明月在说谎,目的就是想要诬陷明鸾。 秦明月顿时面红耳赤,羞愧难当,忍着泪水,愤愤的瞪着阿琅,想要飞奔离去。 阿琅不冷不热地看着秦明月,在她将要抛开的时候,抛下一句, “明月姑娘,还请告知,那木兰花玉佩,到底是哪个娘娘赏赐的呢?” 秦明月颤抖着唇,好半晌, “郡主,你如此污蔑我,就不怕我们两家结仇么?将来,你竟然敢如此对我?“ “你不知道我们两家如今马上就要成为亲……” 秦明月没说完的话,被阿琅给打断了。 她说的没错,若是两家成为亲家,到时候明鸾嫁进来前就和小姑子不合,日子定然不会好过。 若是不想让明鸾被秦明月找麻烦,也只能理解,事情过去就过去。 阿琅冷冷的打断秦明月的话, “你说错了,秦家和明家,乃至靖安侯府结仇,是要看我放不放过你们。” 周边的人,听得是眼皮直跳,浑身不自在,但还不好说什么。 明家,靖安侯府,同气连枝,阿琅更是维系两府的纽带。 靖安侯府如今是阿琅做主,明家,老爷子老夫人对阿琅的宠爱,大家有目共睹。 更何况,今日阿琅更是和明家的人一起来的,那不就说明,阿琅在明家,也是有着一定分量的吗? 秦明月想说出两家成为亲家,她怎么会允许? 明家,如今是定然不会和秦家结亲家的,不论如何,她也不会允许明鸾的声誉有任何的不好。 秦明月眼看着阿琅根本就不准备放过她,她没想到阿琅这么大胆。 不,这样的狠。 一点也不留情。 “今日,我就先放过你,当你是小小姑娘,不懂事。不去娘娘那里禀报了。” “不过,忠勤伯那里,我是要去问一问的,原来忠勤伯府眼里,不只一个皇后娘娘。” “那可就真奇怪了,朝廷,就只有一个朝廷,陛下,只有一个陛下。” “怎么就有两个皇后娘娘呢?这不是毁了陛下的英名么?” 秦明月脑袋阵阵发昏,浑身软的要命,只感觉马上就要瘫软在地,结果就真的一屁股坐了下去。 她感觉浑身疼痛,倍加羞耻,还有绝望的阴影笼罩着她。 不,不应该是这样的。 阿琅看向了帷幔之外,“我会让人去忠勤伯那里问问,应该怎么处置这件事。” “下次,还请明月姑娘,说话做事前,好好的用用脑子。” “你今天应该也没洗头吧,怎么脑子就进水了呢?” 众人一时间全都惊住了,这个雅和郡主说话也太毒了。 秦明月摔倒在地后,被人扶起来,忍着屁股上摔的剧痛,忍不住往后退了退。 好狠。 雅和郡主太狠了。 她失声喊道,“郡主……是我……是我说错话了……是我的错,和我父亲他们一点关系都没有。” “郡主,你放过我吧。” 秦明月落下泪来,哭得十分情真意切。 让周围的人都忍不住同情一把。 只是,谁也不敢说话解围。 “我是谁?”阿琅问。 秦明月用帕子捂着眼睛,怔愣,道,“郡主……” 阿琅摇摇头,指着明鸾,问,“她是谁。” 秦明月咬了咬唇,“明姑娘。” “从你找上她的第一刻起,就同我有关系了。”阿琅说。 明鸾抓着袖摆的手越发用力,怔怔地看着阿琅,喉咙里更加发紧。 阿琅在护着她。 不仅仅是现在。 阿琅一把拉住明鸾,一把拉住明鸢,往亭子外走去。 帷幔被掀开,就见外头姗姗来迟的忠勤伯夫人,还有明老夫人等。 阿琅看向忠勤伯夫人,笑了笑, “夫人,今日是我们叨扰了,我若是你,就一定会好好的教导自己的孩子。” “若是不听话,打一顿,跪祠堂,总之怎么听话,怎么教。” 忠勤伯夫人愕然地看向阿琅,死死地咬住了牙。 有种里子面子都被扯破了的尴尬和羞恼。 她就知道……明家,就不是什么好亲家。 可自家老爷非要去说下这门亲。 幸好不是娶了这位郡主进门,否则,他们伯府不是娶媳妇,而是娶一个祖宗。 真是打不得,骂不得,还要小心的供着。 明老夫人具体发生什么事,她还不知道,不过,她接着阿琅的话,对着忠勤伯夫人笑了笑, “多谢夫人盛情款待,今日天色也不早了,我们就不久留了。” 明明才午时都没过。 今日忠勤伯府真正的宴请,其实是在晚上。 阿琅带着明鸾和明鸢给忠勤伯行礼,随后跟着明老夫人告辞而去。 那边,蒋舅母也才刚刚被人带来了过来,看起来满面春风,这会见大家要走,疑惑的问道, “发生什么事了?” 明老夫人哼了一声,“回家再提。” 女眷要走,那边男客也是没停留,听到家中仆人的传话,也跟着告辞。 忠勤伯府好不容易打发了那书生,到了前院待客厅,还没来得及和明老大人等说上几句,就见他们要走。 而且是步履匆匆,挽留的话都没让他说出口。 男客这边,他知道没发生什么事情,难道是女客那边起了冲突? 他沉声地吩咐随从,“去,看看后头发生了什么事,打听好了,仔仔细细描述给我听。” 随从得令退下,忠勤伯阴沉地看着明家男人离开的方向,半晌才冷冷地笑了笑。 明家男人女人汇合一处,上了马车,还没出门,就见秦东宇一路小跑过来,呼喊着明飞羽的名字。 “飞羽兄……” 明老夫人眼皮子都没抬,喝令车夫,“走,快点走,回府。” 明鸾的眼泪哗啦啦的掉了下来。 外头的男人没看到,明老夫人却是见着了,“到底是怎么回事?” 蒋舅母也是,刚刚明鸢不肯跟她去坐后头的车,还把她给拉到了老夫人的这辆车里。 幸好车大,否则还不被极到车下去。 见明鸾眼泪掉下来,顿时惊讶的不得了,“可是你们受欺负了?我要去问问忠勤伯夫人……” 明鸢忍了半天,终于忍不住,气愤地将事情经过说了一遍。 蒋舅母满脸惊讶, “是不是弄错了?忠勤伯府的姑娘怎么会这样?那最后不是弄清楚了,咦,你说的那个玉佩?” “不是当初忠勤伯府提亲时,拿来下定的玉佩么?那块玉佩,当时说是他们府上传下来的,一共四块……给四个儿媳妇的……” 阿琅闻言,心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提亲的是忠勤伯,可忠勤伯夫人不愿意儿子娶明鸾,可又不想和自家男主人对着干,夫妻感情生份了。 于是就和自家姑娘一道,设了这样一个局。 那块玉佩,确实是伯府的,若是当时明鸾没有掉了玉佩,也许今日的局面又是另外一种了。 到时候,明鸾就要被污蔑一个德行有亏。 明鸾被污蔑,明家肯定不会同意这门亲事。 那么,忠勤伯夫人就可以不要明鸾进门,又可以对自己的丈夫有个交代。 可不是我这个做婆婆的不愿意明家姑娘进门,可是明家不同意呀。 更何况,一个有偷盗之名的姑娘,能是什么好的! 至于泼在明鸾身上的污水,忠勤伯夫人才不会管。 明老夫人听了,怒气冲天,也不去呵斥蒋舅母,只是看着明鸾, “士之耽兮,犹可说也;女之耽兮,不可说也。” “阿鸾,你一直是最稳重的,那块玉佩,你为何要那样迫不及待地挂在身上?” “今日在伯府受辱,你可能明白其中道理?” 明鸾脸色苍白。 “不愿意就不愿意,这样算计姐姐做什么,伯府真是太可恶了。” 明鸢到现在还是意难平。 “忠勤伯府这样的做派,日后不许让他们秦家人登明家的门。” 明老夫人板着脸,这话就是说给蒋舅母听的了。 蒋舅母战战兢兢,不敢出声。 “娘,这事,咱们也真是不知道,忠勤伯上门提亲的时候,可不是这样说的。” “说是一定会把阿鸾当成女儿一样的疼爱。” “又说忠勤伯夫人很和气,嫂子们也不错,刚才在伯府,就是伯府长媳在陪着我。” “看那样子,也是个爽利的人,还想着往后明鸾进门,不会有妯娌不合的事情发生。” 阿琅望天,忠勤伯既然想要打明家的主意,那必然是要把最好的一面展现给明家人看。 秦东宇一张皮子是不错,外面的风评也不错。 可披着画皮的人,可不少,谁知道那张画皮下,是人是鬼呢? 还有,伯府长媳可能真的是个好相处的人,还有二媳,三媳呢? 这些都不说,就一个秦明月,就够明鸾喝一壶的了。 还别说忠勤伯那暗戳戳的坏心思。 无论蒋舅母怎么安慰自己,她也知道,忠勤伯府确实不是个良配。 小姑子能无缘无故的就陷害,那往后万一起了纷争,那不还要害命么? 人和人相处,总会有些小磕碰的。 “阿鸾,都是娘不好,我当真不知道伯府是这样的黑心肠子,是娘误了你。” 明鸾脸色苍白的透明,“不是,是我错了,我……今日险些让明家蒙羞,女儿羞愧难当。” 本来,表姐给了她很多首饰,她的选择很多,可临出门的时候,也不知为何,将那块木兰花的玉佩给挂上了。 看到秦家四公子的时候,也很满意,想着以后可以琴瑟和鸣,夫妻和顺。 可转眼…… 明鸾后悔莫及。 明老夫人见她这个样子,叹了口气,温声道, “阿鸾,咱们明家人,在战场上拼杀,见惯了生死。” “我们不怕丢脸,也不怕死,唯独就怕你们这些小辈过得不太平。” “这事,祖母也有责任,祖母是真的怕你将来嫁的不好,一辈子就毁掉了。” “你不知道,今日但凡要被秦明月叫破,最后婚事不成,秦家四公子半点损失都不会有。” “倒是你,一辈子都要被人指指点点戳着脊梁骨。” 这个世道,男人是泥,想铸成长城也罢,造成关公像也好,就是万事不想,给那富贵人家做守门的石狮子也成。 只要你想,那都是有可能的。 可女子却是水,被装在桶里,一出生,就看尽了一生。 从前,他们夫妇从来不拘着明惠雪,就是因为,他们的女儿,要成为大江大河,他们就成为河床,成为河堤,是她最有底气的依靠。 同样的,这几个孩子,也是一样的。 回到明家,明老大人听到事情的经过,顿时拍散了一张桌子, “忠勤伯府今儿做事态不讲情面,咱们虽然不能立即打脸回去,当时总归得先讨一点利息。” “他搞出这么多事,不割肉做交代也太便宜他了。” 不仅仅是明老大人不想放过忠勤伯府,就是阿琅也不会想要放过。 明老大人他们的商议,阿琅自然是知道,不过,太过板正,还不够圆滑。 忠勤伯府的人,都没经过毒打,所以,讨回公道的法子缺德点也无妨。 阿琅在府里窝了两天,第三天,却了距离明家一条巷子的茶楼里。 在三楼的一间屋子里,一个穿着天青色衣袍的男子,正站在窗前,端着茶盏,看着楼下人的一举一动。 五官俊美,脸色淡淡的,不怒自威,眼睛毫无波澜,若不是那微微起伏的胸膛,还以为是泥塑的雕像。 见到楼下的马车里跳出一个少女时,他的唇角勾了勾,迅速的转身,在桌边坐下。 没一会,门口传来动静。 阿琅推开紧闭的门,一下子就撞入了那人的眼帘里。 “郡王,说吧,叫我来这里有何事?” 萧珩看了阿琅一样,倒了一盏茶推到她跟前, “外头天冷,暖暖手吧。” 茶烟袅袅,阿琅捧着茶盏,等着萧珩说让人送信叫她过来此处的目的。 “这绿豆糕不甜腻,你尝尝。”萧珩从桌下提出一个食盒,打开,将里头的东西一一拿出来。 不只绿豆糕,还有好几样阿琅曾经吃过,并且欢喜的糕点。 阿琅抿了口茶,幸好,她出来时,没有吃东西。 否则只能看不能吃了。 她好像是不忍拂了萧珩的‘好意’,捏了一块塞进口中。 这会已经接近傍晚,阳光柔和,从窗外跳了进来,阿琅欢喜地粘着糕点,连吃了好几块。 糕点做的不大,小小的,一口一个,也不觉得饱腹。 她没想到,萧珩还会给她送吃食,明显这还是他自己做的。 只是,萧珩总是这样时不时的给她带吃的,若是喂成习惯了,往后离不开,怎么办? 89,伤心的郡王爷 阿琅快乐地眯了下眼,很快就吃完了。 萧珩将桌上的空碟收回食盒里,又放回远处,这才敲了敲桌子。 门很快就被推开,有店小二端了新茶进来。 “刚刚你吃了好些糕点,这是解腻的。” 阿琅随手接过他递过来的茶盏,抿了一口,随着一起送进来的还有瓜果。 她倚坐在那里,竟然伸出了一种懒洋洋的感觉。 “你将来打算做什么?”萧珩问道,“我是说,做完你想做的事情以后。” 阿琅的眼睛亮了起来,这个她有很多计划, “我想将父亲没走完的地方走完,让《风物志》更全一些。” “我还想和江叔一起,汇集许多医者,将众人的医术和见识都合起来编成册子,兴许能够造福世人。” “我还想改造那些笨重的农具,你不知道,用人力耕田真是太苦了。” “许多农人年纪轻轻就浑身是病,人还没老,腰就已经直不起来了。” “还有,我还想吃很多很多好吃的,南北的吃食能够流通起来……” 她说了很多很多,忽然停住不说了,因为萧珩正一瞬不瞬地看着她。 阿琅摸摸脸,有些不好意思,笑了笑,“是我狂妄了,叫王爷见笑了。” 萧珩摇摇头,唇角微微勾起一抹笑,让人跟着心花怒放起来。 她感觉到自己的失态,赶紧道, “那你呢?王爷想做什么呢?不如说说王爷研习文武时的趣事,听说王爷少年成名,在京都小娘子都想嫁给王爷呢。” 萧珩笑笑, “无论习文习武都苦的很,发狠的学,发狠的练,有什么趣事可说的。” 阿琅不以为然,习武确实有些苦,曾记得她跟着箭师学箭时,为了练好准头,每天三百弓都算少的。 还有,后来练武,马步一扎就是一个时辰。 为了不浪费时间,她干脆用扎马步的时间练习射箭。 别人扎马步是腿疼,她是手也疼。 就算如此,她还是会抽出时间描红练字,每日都会看完一本书。 开始也喊疼,喊累,可不管是父亲还是师傅,都会陪着她一起。 慢慢的,有了同理心,也就不觉得疼,不觉得累,反而找到许多的乐趣。 也许,那只是变成了一种习惯。 “跟我说说你小时候的事吧。”萧珩神色温和。 小时候,太多的事情了,快乐的,悲伤的。 萧珩静静望着女孩眼中的温柔,嘴角微微弯起,片刻后,又慢慢的恢复平静。 她的小时候,必然有很多想说的吧。 可惜,他的小时候运气不好,没什么可说的。 阿琅眉眼弯弯,看向对面的萧珩,神情哀伤。 她忽然想起,当初皇后同她说的,关于萧珩的往事。 他的小时候,在老郡王妃的漠视下,被外祖家的表亲怠慢,想来不是很愉快吧。 她张了张嘴,刚想说点别的,就见萧珩仰头喝完一盏茶,低低叹气道, “今日,是我兄长的祭日,就是这会儿。” 阿琅握着茶盏的手僵住,歪着的身子,也微微调正。 前清河郡王府世子的祭日,萧珩唯一的兄长。 “那天也像现在这样,有着暖阳,微风。” 萧珩又倒了一盏茶,一饮而尽,好像那是能够麻痹神经的烈酒。 阿琅挪了挪椅子,贴着桌边而坐,窄窄的桌面,若是萧珩也将头靠过来,两人就能头碰头。 她想,她知道萧珩为何要叫她出来了。 他们的悲伤,应该是一样的吧。 “每年这个时候,我都要细细想一想,想一想那天发生的事情。” “想一想,那天我做错了什么事情,若是没有做错,兄长是不是就不用……” 萧珩垂着头,声音哽在喉咙里,好一会,才缓缓透过口气。 阿琅低低叹了口气,事情不经想,越想越多,越想越难过。 只会让自己深陷其中,拔也拔不出来。 她提起茶壶,在萧珩的空盏里倒了半盏茶。 “父亲当时想要带上我们,母亲说,我太小,会从马上掉下去。” “若是,我再大一些,再坚强一些,也许,他们就会带上我们了。” 萧珩的声音低低的,好似一声声的叹息。 阿琅仔细的听着萧珩一字一句,声调沉重,听得阿琅心头如同有巨石缓缓压过,压得她有些透不过气来。 若是真想带上,不管他们多大,会不会从马上掉下去,都会带的。 这样的,所谓的安慰,她说不不出口。 “那个时候,兄长带着我一起逃命,若是我不摔倒,不哭出声来,也许就不会被发现,不会被发现……” “我不该晕过去,不该醒过来,更不该丢下兄长……” 萧珩声音低低的。 “那时候,你走的时候,世子在哪里?”阿琅低低问道。 一室的沉静,萧珩没有说话,好半晌,才低低地说道, “他已经血肉模糊,不成人样了……” 阿琅只觉得后背寒毛根根竖起。 “兄长因为我……他一个人在黄泉路上,一定走的很寂寞。别人都觉得清河郡王世子最是疏阔大方。” “其实,他很怕黑的。我应该去陪着他,我……” 萧珩嘴唇抖动,每一个字,都吐的极其艰难,最后,说不下去了。 阿琅伸手握住萧珩微微抖动的胳臂上。 “我们都是普通人,没办法让自己做到完美,就和世子会怕黑一样,我们是人。要是神,大约不会犯错,不会软弱,不会害怕,也不会悔恨。” 阿琅声音低低的,低低的叹了口气,接着道, “我也曾想过,若是我早些发现父亲之死,会不会如今就不是这个局面。” “可,没办法,人没办法预知,更没办法后悔。” “我们,只能向前。” “你看,就是这样,我也没想父亲怎么样,想的也是我自己。” 如果当时的状况换一种,萧珩先去,世子活着,世子就是那个寂寞痛苦的人。 虽然人人怕死,然而苦难面前,努力活着,才更不容易。 萧珩抬起手,紧紧地握住放置在他胳臂上,阿琅的手。 两人没再说话。 许久,萧珩才站起来,伸手拉住阿琅, “我送你回去。外头天色晚了。” “好。”阿琅没有松开萧珩的手。 两人一路从屋内出去,再从楼上下了楼,再到上了马车。 这一路上,没有碰到一个人,也不知都去哪里了。 夜风拂过,夹杂着飘洒的雪花,一片片飘落在肩头,很快就蒙上一层雪花。 “夜里雪大,让车夫缓行,注意安全。” 萧珩叮嘱阿琅。 “多谢郡王关心。”她看了看他的身后,问,“你的护卫没有带伞么?” 萧珩看了眼身后的甲一,“并未,不过有斗篷足以。” 阿琅看了眼萧珩那张俊美的脸,刚刚伤心过度,若是再落了雪,晚间说不定会伤寒。 她从马车里递出一把伞,“若是不嫌弃,就用我的吧。” 还是不要生病的好。 听说清河郡王府如今就他一个人住,年前老郡王妃带着小儿子去找老郡王一同过年了。 萧珩微微倾身,接过阿琅递出来的伞,“多谢琅琅。” “不客气。”阿琅的目光扫过萧珩的手,“那我就先走了。” 萧珩点头,示意赶车的胡七。 哒哒地马蹄声渐渐远去,萧珩撑开手里的细绸伞,看到扇面上描画这的仕女簪花图,忍不住笑出了声。 他的笑声清透而富有磁性,悦耳极了。 “王爷,属下……要不要给你换一把伞……” 甲一抖了抖,他跟着萧珩许多年了,当然知道每年这一日,他的心情都不会很好。 有时候,整天的窝在屋子里。 更不要说见人,还有笑了。 他几乎都要以为自己是耳朵坏了。 王爷,竟然笑出声了。 “不用。”萧珩撑着伞,慢慢的走在长街上,“这把伞很好。” 真的,很好! “王爷。”身后有马蹄声传来,只见韩长风骑在马上,从后头上来,目光扫过撑在萧珩头上的那把伞,眸光微微一暗。 这样的伞…… “韩大人。”萧珩微微偏头看了眼韩长风,微微朝他颔首,“正巧。” “不算巧。”韩长风收回目光,“这里是回韩家的必经之路。” 萧珩撑伞的手换了一只,十分淡然,尽管他手里拿着的是一把姑娘家才会用的伞,依然不折损他半点气质。 若是别的男人打着这种伞,定会显得不伦不类,可是这把伞,由萧珩来打,却显得特别有风味。 可见,长得好看的男人,就算举着荷叶,那也是比别人好看的。 “韩大人骑着马儿,又没有伞,就不要和本王一样慢行了,还是快快回家去吧。” 萧珩微微一笑。 “多谢郡王的关心。”韩长风看着那伞,不知想起什么,面色也跟着沉了下来。 90,忤逆 韩长风辞别萧珩,顶着寒风和落雪,回到韩家。 才刚到府门口,就有一个小厮模样的等在门口, “大公子,老爷在书房里等您,让您回来就过去书房。” 韩长风下马后,缰绳扔给小厮,抖了抖身上的落雪,往书房而去。 不过,才刚到书房,看到里头坐的人,脸色瞬间就变了。 书房里坐着几个平日里朝堂上看起来和丞相没什么关系的官员。 也有一向和丞相交好的,例如石大学士。 几人先前想来应该是在交谈着什么,大家满面出风。 见到韩长风到了门边,纷纷抬头,赞赏地看向他,对韩丞相道, “大公子确实是一表人才,鹤立鸡群啊。” “听说他学识渊博,一去就将翰林院那些人给镇住了,不错不错,前途无量啊。” 韩丞相面带笑容,听着众人对韩长风的追捧,视线落在韩长风紧绷的唇角上。 眉头皱了下,仍旧笑着说道, “哪里哪里,他也就是跟着先生读了几本书,从小在老宅那边,见识多一些罢了。” 韩丞相站起来,“长风,来,我给你介绍一下……” 韩长风站在门边,手中按着刚刚解下,还没来得及挂放的大氅。 屋内光线明亮,廊下一片阴影,他刚好站在明暗交界线处。 他冷静地站了一会儿,抬步走进去,沉声道, “父亲,我有点事情想和您谈谈,能不能……” 他转向那几位官员,温和地笑了笑,“抱歉,是一些关于朝廷里的急事。” 那几位也非常理解,纷纷起身,和韩丞相拱手告辞, “今日咱们也说的差不多了,既然有朝廷里的急事,想必是大事,我们的事接下来再找时间谈也可以。” 韩丞相看着石大学士笑道,“真是不好意思,他呀,打小不在我身边长大,性子有点拧……” “关于两家的亲事,等过些日子找钦天监看看……” “父亲……”韩长风催促道。 石大学士瞥了眼韩长风,“无事,反正小女的年纪还小,不着急……还是朝廷里的事情要紧。” 韩丞相见众人送到门口,示意随从送大家出去,朝着韩长风走去,背对着那些人,看了韩长风一样,脸色阴沉。 等到院外一片寂静时,韩丞相关上书房的门,怒不可遏,在书房里走了一圈,停在韩长风的跟前。 压低声音, “你到底想干什么?我让你回来,不是为了看你的脸色的,你知道刚刚那些都是什么人吗?” “你不知道我想和石家联姻吗?你……刚刚是什么态度?” 韩长风抬起眼眸,“孩儿还想问父亲想干什么!” “顾先生那件事,我已经帮你做了,你知道我宁愿什么也不知道……” “您如今已经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您还想做什么?” “你胡说八道些什么。”韩丞相脸色铁青。 “你也知道我如今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走到这一步,我是多不容易吗?” “我还能做什么?我一片忠心向着陛下,一片诚心向着百姓,我还能做什么。” 韩长风直视着韩丞相,澄澈的眸子宛如能瞬间击穿人心。 “我不是问的这个。” 韩丞相脸色一变,嘴唇抖了一下,“长风……” 韩长风攥紧拳头,道, “当时,我还不知道顾先生的名字,所以,帮你写了那封信给凌琅阁的人。” “若是我知道……若是我知道……” 他冷冷地看着韩丞相,“你知道吗?那段时间,是我此生最快乐的日子。” “你毁了它!如今你还想让我和石家联姻,我是不会答应的。” “我不愿意怀疑您,但没想到,你竟然对顾先生下手。为何?” “就因为他是皇帝的暗探,他当时,到底查到了您的什么把柄,才让你一定要除之后快?” 书房静了半晌。 韩丞相脸色难看地朝着书案后走去。 一屁股在书案后的椅子上坐下来。 他闭了闭眼,再睁眼时冷静了些,抬头对韩长风道, “对,就是这样,当时顾衡查到了一些蛛丝马迹。” “我已经让人去说服他,不要将那些东西交上去,可是,他冥顽不灵,死也不肯。” “那我就只能采取非一般手段了。” “长风,你活着不要太天真了,你父亲如果不这样做,那么遭殃的就是韩家人。” “我这样,是在救韩家一族,更是救你……” 韩长风‘哈’了一声,声音里压抑着怒火, “注意您的措辞,是你毁了别人的人生,是你毁了别人的梦想,我不需要你这样的救法……” “你这样为了自己独活,就把别人从桥上推下去的做法,会得到报应的。” “他查到你的把柄,那不也是您递过去的把柄吗?” “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你可以选择的。” “那又怎么样?”韩丞相怒火中烧,“你去告我啊,去揭发我啊。” 韩长风咬着牙,没做声。 韩丞相笑着拿起边上的一张帖子, “你以为你不写那封给凌琅阁的信,你就能和靖安侯府的那个丫头拜堂成亲了?” 韩长风静静地看着韩丞相,还有他手中的那张帖子。 喃喃道,“我恨不能此生从未握过笔,也恨不能死在关在柴房的那天。” 韩丞相听玩后,长叹一口气,温和地说, “长风,人这一生,总是要不停地面对取舍,有些选择很难,但是却逃不掉。” “你当时做得极好,望你今后也不要让父亲失望。” “路,我已经给你铺好了,只等着……” 韩长风看着韩丞相, “我会的。” “我现在还没有任何证据,您最懂这些门道,想必手脚做得极为干净,调查起来需要一点时间。” “我会搜集到证据,然后将选择权交到应该得知真相的人手上。” 韩丞相不可置信,瞪大眼睛,“你……” 韩长风,“当然,我还是希望您自己主动向陛下坦诚,那样凭您的手段,顶多就是乞骸骨回乡。” 韩丞相觉得他在开玩笑,脸色一阵青一阵白,“你说什么胡话。” 韩长风看着搭在手上的大氅,转身拉开书店的门出去, “我说的是不是胡话,您对我这么了解,心里应该很清楚。” “我回来拿身衣裳,今夜就不在家里住了。” 事实上,韩长风已经好久不在家里住了。 不是住在衙门,就是住在边上的一间小院里。 那间小院,是他用自己为别人润笔的银钱买的。 韩丞相当然道, “你这样逃避,不是办法。” “结果也不会有什么不同,因为你姓韩,是韩家的儿子,是我的儿子。” “事关韩家举族兴衰的大事,你向来是个知道轻重的孩子。” “上一回的书信,让你耿耿于怀至今,这一会,我不勉强你,这次我也不勉强你,这次的选择,我替你做。” 与石大学士的女儿联姻定然是不错的。 “父亲,我最后再郑重的说一边,我说的,是真的。” “既然你那么想要和石家联姻,家中还有好几个弟弟,弟弟不行,那就父亲将石家姑娘娶回来做妾吧。” “只是不知石家同意不同意……” 韩丞相压着声音,“滚……” 韩长风出了屋子,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 回到曾经住过的地方,盆架上摆着一盆凉水,他将脸埋入到水里,想起当初他和阿琅见面的问题。 微微失神。 清河郡王手里的那把伞,分明就是苒儿的。 因为那伞面上,他看到好几个不知怎么画出来的小人脸。 笑眯眯的。 “用到伞时,天气必然不怎么好,若是心情再糟糕,那可怎么行?“ 所以,女孩笑眯眯的抬笔在伞面上画起来。 他将脸从水盆里抬起,‘哗啦’一声,水花四溅。 很快的,日子转眼过去,过了元宵,朝廷开始朝会。 也就到了韩家案子重审的日子。 这次是百姓可以观看审案,可以说,这一天,上京万人空巷。 大家一股脑儿地跑去衙门外头看热闹,比同泰寺的大师开讲坛还要热闹。 可以说,钟家,韩家这样的案子,更能吸引普通百姓的兴趣。 更别说,还有燕郡新上来的那个徐太太,同样也是状告韩家。 众人伸长脖子,就等着重新审理这几个案子。 同时还有人说起关于韩家粥棚的事情。 “不知道今日会不会审,哎,上京那些贵人,可真都是冤大头,银钱给个姑娘乱来。” “好像你没去领过粥一样,还有那棚户,你没去做过工?没拿过银钱吗?” 人群里,说什么的都有,只等开始审案。 那位夫人,已经是自尽而亡,那夫人的丈夫站在大堂上,一点也没推脱罪名,对逝去夫人做的事情供认不讳。 表示很悔恨,悔恨没能好好看清楚夫人的真面目。 也悔恨竟然她做出那样畜生不如的事情,败坏韩家的名声。 众人听得纷纷点头,韩家,还算是厚道人家。 那位夫人不过是娶进门的媳妇,要说缺少管教,说的还是她娘家的人。 人都已经死了,跟韩家本家也根本就没什么关系了。 一时间,韩家丢失了的名声,倒也比往日好了些。 等到时机差不多了,在后头听案的韩丞相观着众人的反应。 不由得微微一笑,事情就和他想的那样发展了。 没等他继续想,公堂外突然传来了喧哗声。 有人在外头大喊,“冤枉,大人,冤枉啊。” 主审管立刻有些不悦,什么人竟然敢再朝廷大堂撒泼打诨。 早有官差出去,回来后就禀报, “大人,外头是一些从青州赶来的百姓,说是要给钟家案子作证的。” 91,心善被人欺 一听说是来给钟家案子作证的,众人都有些惊讶。 主审的官员是陛下指定的,并不是韩丞相一系的。 不过,他也清楚,皇帝同意韩家案子公开审,不论韩家有没有罪,都能敲打到一方。 韩家,或者是钟家案子背后一方。 他沉吟了片刻,道, “既是和钟家案子有关的,那就将人带上堂来吧。” 将公堂前围得水泄不通的百姓自动让出一条路,让衙差将那些说要作证的人带进来。 主审管看到被衙差带进来的人愣了一下。 带进来的,不只有一个两个,而是足足有十五个。 男女老少都有,衣着也很是不同,有麻衣草履的村民,也有长衫在身的读书人。 这些人一进来,自动对着堂上的主审管行跪礼,将堂前跪了个扑满。 主审管看了看下头那些人,问道, “尔等说要为钟家案子作证,不知你们有何证据?” 那长衫在身的读书人身上有功名,自是不用跪拜,他站在众人身边,朝主审官拱手, “大人,我等是青州当地百姓,听闻韩家被人诬告,特地赶来上京为韩家讨个公道。” “至于证据,我等自身就是证据。” 跪着的百姓纷纷点头应和。 七嘴八舌的说起来。 “大人,韩家可是好人家啊,前几年青州闹了饥荒,若不是韩家施粥赈灾。” “我们村大概要死一半人啊。不仅他们自己家施粥赈灾,还会带着富户一起啊。” “是啊,大人,我们青州上下百姓都受过很多韩家的恩惠啊。” “韩家绝对是积善之家,绝不会鱼肉百姓,欺压蒙骗别人的” “还有我们,都是受过韩家恩惠的……” “是啊,大人,韩家真的帮助我们许多。” 这些七嘴八舌地说着韩家做过的善事,公堂上一时十分热闹。 说道激动的时候,有些人比手画脚,唾沫横飞,场面越来越乱。 主审官不得不死命地拍着惊堂木来维持公堂秩序。 等到一个个安静下来之后,那个为首的书生朝主审官拱手, “大人,韩家在青州,不只是施粥修路,照顾孤寡广开善堂,还开了书院,让贫寒的子弟有机会读书识字,考取功名。“ “这样的人家,若是被人诬陷欺压百姓,鱼肉乡里,那我们这些受过韩家恩惠的人绝不答应。” “请大人给韩家一个公道。” 书生言语铿锵有力,边上跪着的百姓跟着一起,给主审官磕头, “求大人明断。” 这时,一直在屏风后坐着的韩丞相看了眼身边的幕僚。 幕僚微微颔首,转出屏风,给那些为韩家作证的人深深地做了一个揖。 眼含激动的泪水, “某代替韩家上下谢过各位乡邻仗义,大年下,千里迢迢来给韩家作证。” 那些人得知幕僚是韩家的人,十分激动,纷纷让他代替向韩丞相问好。 有些乡民见幕僚下巴上长着山羊胡子,有些纳闷。 在边上小声的嘀咕, “那个韩丞相多大年纪?怎么他的儿子这样老?比咱们这些干农活的看起来还要糙……” 乡民的声音说小不小,正好让堂内的一众人听到。 幕僚很是有些尴尬,他的年纪和丞相大人差不多。 原本,今日该是大公子和丞相一同来的。 只是出门的时候,去找大公子的人无功而返。 不得已,二公子如今在书院,其余几个公子都是庶子,上不得台面。 若是身边不带人,总不能让丞相大人亲自出现在公堂上,去和这等小民对话。 所以,只能是他出来说话。 屏风后,韩丞相听了也是一脸铁青。 自从那天夜里和韩长风不欢而散后,韩长风就不曾回过府。 昨日就让人去找他,到得今日,也不曾见着他的人影。 韩丞相心头怒火冲天,想着一定要给韩长风一点教训才行。 且不说韩丞相心里怎么想,就说围观的百姓,热闹也看了,这会见着幕僚和乡民的互动,颇为感动。 真没想到,韩家的人竟然真的是个积善之家,做了那么多的善事,前头真是冤枉他们了。 而且,看那些千里迢迢赶来的乡民,看来韩家所做之事,还不止他们口里说的那些。 有更多的没被人发现。 他们能够闻讯赶来,那说明韩家做的事情是实打实的,一点都不参假,否则他们。 甚至,有些人竟然开始指责钟家,说他们怎么可以这样。 害他们的,是韩家那位夫人,可人家已经自尽而亡,以命相抵,为何还要咬着韩家不放? 总之,这次公开审案的过程,可谓是跌跌宕宕。 到了最后,众人的目光,已经从家破人亡的钟家,转移到了韩家做的善事上头了。 已经没有人会怀疑,钟家的案子,会和韩家有什么关系。 作孽的都是那位死了的夫人。 韩家经过这一案,将失去的民心都给挽了回来。 主审官面对此情形,只能是先结了案。 既然那位夫人生前确实骗了钟家,主审官就让韩家将钟家被骗的银钱如数还给钟家婆媳。 同时,还让那位夫人的娘家,赔偿了钟家一份大额的赔偿。 毕竟,是那位夫人的娘家教女不严,才闹出这样的大事。 不仅耗费的是百姓的时间,更是耗费朝廷官员的时间。 钟家的案子,结束的很快,可谓是大家各得其所。 韩家得到名誉,钟家得到了银钱的赔偿。 虽然钟家的两个男人死了不能复生,可有了那大笔赔偿,也能好好的将两个幼儿抚养成人。 香火又承继上了。 看完了热闹,众人都纷纷离开了衙门,一边走,还一边热烈地讨论韩家的事情。 “善有善报,恶有恶报,这韩家做了那么多的善事,真是不得了。” “看来,那个什么燕郡的知府,状告的事情应该也是子虚乌有吧。” “韩姑娘那样一个好姑娘,怎么会做出那些事情来?” 阿琅静静的坐在一辆貌不惊人的小油车里,看着衙门外渐渐散去的百姓,神色淡然。 那些百姓的议论声,清晰地从外头传入到阿琅的耳中。 有这样的局面,是阿琅早就设想过的。 韩家不可能坐以待毙,必然会趁着这段时间做一系列的安排。 就如同,她会护着钟家婆媳上京告状一样,韩家也会安排人上京做证。 没能在公堂统领韩家打压下来,阿琅一点也不惊讶,更不懊恼。 相反,韩家被百姓抬得越高越好。 比起平地上摔跤,从高处摔下来那才叫疼呢! 衙门里,韩丞相同主审官等告辞后,步履平缓地从里头出来。 跟在他身旁的幕僚,摸了摸山羊胡子, “大人,这些年,韩家在青州做的事情都是实实在在的,不怕人查,这次,韩家的危机,算是过去了。” “至于,姑娘那边……” 韩丞相道, “姑娘那边,那账册,查一查到底是怎么回事?” “为何早些年的账册都没问题,这些年才出现货不对版的问题?” “查清楚。” 他想了想,”那些来上京的乡民,一定要妥善安置好,长风……“ 韩丞相顿了顿,蹙着眉头,“算了,都交给你来处置,长风那里暂时不要再让他去做什么差事。” “他既然那么喜欢在翰林院修书,就不要动了。让他修个够。” “一定要早些将那些乡民送回青州,不要让事情再起波澜了。” 幕僚点点头,没敢为韩长风说话,只是问, “大人,既然这些乡民那样好用,何不让他们在上京多呆些时日,为韩家再造造势,说不定姑娘那里的危机也就没了!” 韩丞相坚定的摇头,“莫要如此,不要忘了,过犹不及。” 幕僚想要再说,被韩丞相给制止了。 韩丞相揉了揉眉心,找自家的轿子走去。 他最近的感觉很不好,不仅仅是因为韩长风不听指挥的缘故。 心头总是有些慌,很疲惫。 也许是最近事情都积压在一处,人有些疲累了。 上了轿子后,幕僚就更加没机会再劝了。 等到韩家的人走的看不见之后,阿琅才让装扮过的胡七赶着马车离开衙门前。 韩家,想要低调收尾,阿琅怎么会同意? 不过几日,经过那些围观百姓的宣扬下,韩家的各种感人事迹,传遍京都。 成为百姓们茶余饭后的谈资。 没几天,甚至有人将韩家的事情改编成了一个段子,说书先生在各大茶楼,酒楼广为传播。 韩家的名声,空前高涨,达到一个无法企及的高度。 韩丞相还没来得及让幕僚把热度给压下去,原本要被安排回乡的乡民们那里又出事了。 因为他们的仗义,上京百姓很是钦佩,也不知谁找到的那些乡民所住客栈。 围观的百姓,除去各大茶楼酒馆之类的去处之后,又有了另外一个好去处。 那就是找青州乡民们闲聊,甚至探听韩家在青州做的善事。 这个时候,韩家原先的安排就有些被动了。 他们总不能这个时候强行将人带离京都,只能按捺下性子,等着热潮褪去后,再将人送走。 韩家好像热锅上的蚂蚁,虽不至于团团转,可总是不好过。 忠勤伯府,同样不太好过。 明家人在当日宴请一半时,匆匆离去的原因,当天晚上忠勤伯就知道了。 自然是大发雷霆。 原本好好的局面,被妻子和女儿给弄的一团糟。 眼看着明家的亲事是不成了,拉拢更加不成。 当日那样多的小娘子在场,阿琅的那番话,自然会被许多人家知道。 闹大了,亲事不成,还要成为仇家。 忠勤伯夫人被忠勤伯痛骂了一顿,还要带着秦明月上明家道歉。 可是,这样低声下气的事情,忠勤伯夫人怎么愿意做。 自然而然的,她想到了阿琅。 当日的事情,阿琅也在场,若是她能够为伯府说两句话,那再好不过了。 同时,忠勤伯还让秦东宇,站到明家的家门口去。 那副样子,简直了。 死皮赖脸的不走,路人从他的身上看到一种被棒打鸳鸯的感觉。 不知情的人,都要以为,这忠勤伯府的公子和明家的姑娘,有什么说不得的风流韵事了。 阿琅收到忠勤伯府的帖子后,就去赴约了。 带着青柠和姚嬷嬷,去了忠勤伯夫人说的地点。 一个不起眼的小院儿,连牌匾都没挂,里面是曲水流觞,亭桥林立,雅室成群,是说事的好地方。 忠勤伯夫人带着秦明月坐在窗边,外面的风景很好,一大枝的红梅,隔着墙伸了过来。 让人不由的想起一枝红杏出墙来…… 没心思看景的忠勤伯夫人,脸上也是半点表情也没有。 脸上敷着厚厚的香粉,抖一抖都能扫一簸箕,饶是如此,还是没能遮盖住眼底的青色。 坐在她身边的秦明月愤愤不平地嘟囔着, “母亲,四哥已经去明家道歉了,还要咱们来。” “父亲也太偏心了,到底我们是他的家人,还是明家那女人是?” “狐媚子,还要让她进咱们家门?她也好意思进?” “我就没见过明家那样的,还有那个什么郡主,天底下再没有和她一样不要脸的人了。” 忠勤伯夫人一拍桌子,怒气冲冲,“闭嘴。” 秦明月被忠勤伯夫人凶得嘴一瘪,不再言语。 “不好意思,我来晚了。”门口有声音传来,“是我打扰你们母女说话了吗?” 只见阿琅站在门口,嘴角上翘,一副皮笑肉不笑的模样,让人看了牙痒痒。 忠勤伯夫人坐在位置上,看了下阿琅的身后,除了一个丫鬟,一个嬷嬷,没别的人。 她有些松了口气。 赔笑道,“哪里,哪里,郡主没来迟,是我们来早了。” 秦明月翻白眼,什么没迟?迟了半个时辰。 “见过郡主,你进宫都是这样让皇后娘娘等的吗?都是这样不尊敬长辈的吗?” “你妹妹还没进门呢,就这样慢待我娘,以后可别想让我给她好脸色。” 阿琅看了眼忠勤伯夫人,眼睛里都是惊讶和讥讽, “秦姑娘,你姓的是什么呢?顾?明?好像都不是哦,那么,怎么算我的长辈呢?” “比起你心里一肚子花花肠子,算计这个,算计那个,我可是名门淑女,做不来的。” 忠勤伯夫人被阿琅给怼的深吸一口气。 这个雅和郡主,真的不是泛泛之辈,是她大意了。 越想,忠勤伯夫人越是不想让明鸾进门,若是真的进门,那还了得。 “当日,是我们家出了岔子,不过都是些小误会,所以,还请郡主在老夫人跟前说一说好话。” “既然将来是亲家,总是和气为好。” “不如郡主说一说,想要多少银钱才行。” 阿琅闻言,噗嗤一声笑了。 她点了点桌子,“夫人选的这个地方,是好地方,这茶也是好茶,这茶盏更是好东西。” “只可惜呀……” 她慢悠悠地说道, “这茶是普洱茶,配那紫砂,方是上品。” “不知,夫人觉得贵府的四公子值多少钱呢?” 秦明月听不懂阿琅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可忠勤伯夫人见惯了各种场面,后宅的勾心斗角见多了。 自然一会就听出阿琅话中的意思了。 阿琅这是嘲讽忠勤伯府卖子求荣,拿着儿子的婚事想要做些见不得人的勾当。 她想反驳,可偏生,这是事实。 若是从前,她不知道忠勤伯为何一定要和明家联姻,经过秦明月那件事情,已经是知道里头的含义。 阿琅点了点桌面,一派悠然, “想要我在外祖母面前说话,也不是不行,既然你让我说,那我也就说了。” “三个条件,缺一不可,不容反驳。” “第一,你带着你女儿去明家道歉,夫人是见惯风浪的,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 “第二,明家的婚事,就此作罢,大路朝天,各走一边。” “第三,今日之事,你知我知,天知地知,你这辈子,你,你们秦家的人,永远不许污蔑阿鸾的名声。” “反正现在不好过的不是我们,而是你们忠勤伯府吧。” “夫人可要想好了,若是想不明白,可以掂量掂量。” “若是还想结亲,那就掂量掂量。” 忠勤伯夫人眼睛随着阿琅的一二三,慢慢睁大。 这三个条件,可以说在自己丈夫的估摸之下。 她掀了掀眼皮子,一改之前着急的态度,“没想到,郡主一个小姑娘家家,弯弯绕知道的真多。” “你就不怕隔墙有耳,你今日的这个要挟,明日就被人知道?” 阿琅挑眉,“我这个人啊,最不喜欢别人压上一头,夫人要了这间屋子,我就让我的嬷嬷去把隔壁左右两间都给要了。” “当然,若是你们家真得一心想要和明家结亲,倒插门的女婿,我们向来是要求不高的。” “狗子忠心就够了。” 阿琅淡淡的看着忠勤伯夫人,面不改色。 忠勤伯夫人险些气晕过去。 她把谁比成狗?谁要做倒插门女婿了? “说起来,你们家无论怎么搞,到底还是自家更倒霉。” “那天设宴,你们府上的姑娘,所作所为,难道不是更让人议论么?” “毕竟,那块玉佩,可真是满满的米田共香啊。” “明月姑娘,你还喜欢吗?” “说起来,我真是一个善良的姑娘,还愿意为夫人府上殚精竭虑的去想,哎。” “真是心善被人欺啊。” 忠勤伯夫人简直要被气吐血了。 到底谁被人欺负?谁心善? 从小院出来后,等在外头的胡七,立刻上来和阿琅悄声说道。 “郡主,咱们盯着韩家米仓的人回来报,韩家的管事被抓了。” ”现在那边正是一团乱。“ “听说那个米仓里的米,多的都快装不下了。” 胡七停了停,指着边上一辆马车,小声道, “清河郡王在那边,等你一同去韩家米仓那边看看。” 阿琅回头看了眼小院,勾唇笑了笑,甩手跟着胡七往边上的马车走去。 92,能出什么事? 阿琅跟着胡七到了马车边,果见清河郡王正斜斜地靠在隐囊上,手持一卷书,正垂眸翻阅。 见到门前有了动静,抬眸,唇角微微动了动,放下手中的书,身子倒是没动,依然斜靠着。 这是阿琅认识他这么久以来,见着最为懒散的状态。 萧珩将书放在书案的左上角,将一个小巧的手炉递给阿琅,“天还没回暖,拿着暖暖手。” 阿琅的身子底子本就好,加上常年习武,这么点路,自然是不会感觉到冷。 就连青柠给她准备的大氅,她都扔在自家马车里没有拿过来。 萧珩的衣裳比她还要单薄些,阿琅瞅着他俊朗的脸,没什么表情,却总觉得满脸的不容置疑。 于是只好接过手炉。 手炉传递的温度正正好,温暖舒适,很快就将阿琅手给捂热了。 两人乘车去了韩家米仓所在的地方,下车时,外头天色擦黑,阿琅忽然想起早上出门前,外祖母说要给她炖汤喝…… 她刚要朝跟着一起来的胡七让他回去报信。 “我已经派人告诉老夫人了,不需担心。” 阿琅微微颔首,过了会,后知后觉的,他是怎么知道她没告诉家人要去哪里的? 韩家的米仓很隐秘,阿琅和萧珩到时,在场的不仅仅有韩家的人,还有衙门的人。 几个彪形大汉正在米仓的屋顶上掀瓦,一块块青瓦从上面扔下来,摔得粉碎。 这不掀屋顶还好,一掀屋顶,竟然有白花花的大米从被掀开瓦片的仓顶倾泻而下,哗啦啦的,好像下雨一样。 开始是一丝丝的雨线,后来就变成倾盆大雨,声音越来越大。 米粒落在仓外的青石地板上,细碎的声响,就像是石头打在韩家管事的心上。 刀剜似的疼。 人群里,不知谁大声惊呼起来, “这么多的米,怎么有这么多的米?” 一般人家的米仓,无论大小,那都是用米袋子将米一袋袋装好,叠放在一起。 可韩家这个米仓却是直接用米填满了整个屋子。 这还不算什么,这米仓里的米,不是什么陈米,糙米之类的。 这些米,无论从形状还是色泽来看,更像新米。 米仓可不只一个,这里连续有好几间屋子,大小构造相同。 有人已经迫不及待的爬上另外几间屋顶,去掀瓦片。 “这是韩家的米仓,何时轮到你们这些人撒野了。” “你们到底想干什么?开了这米仓,存的是什么居心。” 韩家的管事在下头气得面红耳赤,大声质问。 屋顶上,那掀瓦的大汉嗤笑一声, “韩家?哪个韩家?这米仓里的米,到底有多少,你们囤积这么多米粮,是想干什么呢?” “上京还有哪个韩家有这样的魄力,囤积这样多的米粮,当然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韩丞相府呗。” “韩丞相府先前不是收陈米吗?给那些需要帮助的人,怎么?原来还要贩卖新米与民争利啊。” 韩家管事的脸上如四季飘过,韩家的形象,在百姓心里一直都很好。 百年来,韩家辛苦建立起来的形象,全部要毁于一旦了。 就像是放在一起的椅子,一把椅子倒了,撞倒旁边的椅子。 接着其他的椅子也要全朝着同一个方向倒了下去。 韩家,这是被人摆了一道。 韩家的管事心头暗暗发苦,也不知怎么回事。 米仓原本有许多守卫,可午膳过后,一个个都疲累的直打瞌睡。 没等反应过来,都已经睡过去了。 这些人闯进来时如入无人之境。 至此,管事心里还有什么想不明白的,这都是有预谋的。 难怪他觉得今日送菜的村民有些异常。‘ 只盼着家主那边快些收到消息,能够阻拦消息扩散。 否则,后果将不堪设想。 阿琅坐在车里,看着混在人群里的江叔,笑了笑。 看来江叔不仅仅适合做大夫,还很适合搞事情。 那些大汉一唱一和的,把韩家的底给掀了个干净。 只见屋顶的大汉望着下头韩家的管事, “这么多的米,是要有来路的,你们韩家,不是一向自诩清正廉明吗?“ “这些米,需要多少银钱才能拢过来,更别说,你们有这么多新米,为何施粥还给人吃糙米,陈米?” “感情你用那些贵小姐的钱收新米,散出去的是糙米,那你们这些新米卖给谁?” “百姓?还是说……” 汉子的声调拖的长长的, “你们韩家,把这些米粮卖给南疆,卖给反贼?做着见不得人的勾当!” 韩家的管事怎么也想不到,有人做局竟然做到韩家头上。 他指着那屋顶的汉子吼叫, “哪里来的疯子,什么南疆反贼的,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一派胡言。” “我们韩家的米来路正当,有本事下来,咱们这就去衙门理论。” 屋顶的汉子,也不知道江叔是从哪里找来的,不仅演技好,就连口才也是了得。 他‘哈’了一声, “衙门?哈,那就去衙门,哟,正巧,这里不是有衙门里的人吗?” “这么多人,正好让大家都见识见识,韩家是如何有负皇恩,给信任他的陛下抹黑的。” 管事恨得咬牙切齿,余光中,见着韩家的那些护卫从屋子里走了出来。 真是天助他也,看来药效已经过去了。 顿时,他大喊起来, “给我打,给我打,看谁敢动咱家的米!” 正在这时,城内,韩丞相府,一位小厮满头大汗地跑进府里,急匆匆的去了韩丞相平日呆的院子。 听到小厮的禀报,韩丞相腾的一下,站起来,“你说什么?当真?” 小厮面如土色,“当真,如今衙门的人已经在米仓外围着,里头好多人在闹事,咱们的人……” 米仓的位置偏僻,到底是怎么泄露出去的? 明明天气还是冷的很,可韩丞相后背滚出细密的汗水,瞬间就湿透了里衣。 韩家一直以来收米的事情都做得很隐秘。 新米和陈米糙米一起收。 糙米,陈米用在施粥上头。 至于新米,不仅是在上京卖,也运往别处去卖。 至于南疆和反贼,卖出去的米,往哪里去,这哪里是他能够控制的呢。 新米放在市场上买,一部分运往别处去卖,一部分则以稍微低的价格,放在夫人的米铺里卖。 冲击着米市的价格。 迫使一些小商户们不得不抛售手里的大米。 那么,韩家就能用很少的银子将这些人手里的大米全部吃进。 一直以来,这样的事情,都很顺利,从来没暴露过。 现在,如果韩家实话实说,就要扯出后头的那些见不得光的部分。 可若是不说,没办法给众人一个交代。 韩丞相打死也想不到,米仓的事情会在这个时候爆发出来。 因为钟家的案子,韩家的名声上了一个大台阶,若是…… 韩丞相简直不敢去想,后果是什么样的。 可是,韩丞相没有时间再想了,有人从外面跑进来告诉他, “大人,那些从青州上京来的乡民出事的……” 韩丞相呵斥,“那些乡民今日不是要回青州,他们能出什么事?” 93,你不要害怕 青州的那些乡民,本该早就被送出上京。 奈何,太多人对他们好奇,一波波的人去围观他们。 偏生这些乡民不怕人围观,还大胆的将韩家在青州做的好事都说了一遍。 可以说,这阵子韩家善名远扬,大半都是他们的功劳。 韩家一时半会没能将他们送回青州,好不容易抓住一个日子,送他们出京。 也不知怎么,那些乡民要离开的消息走漏了。 许多人赶来为这些千里迢迢为恩人伸冤的义士送行。 长亭,折柳送别,气氛很好,大家纷纷话别。 只是,乡民中,突然出现了骚乱。 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妇突然直挺挺地朝后倒去。 幸亏边上的乡民眼疾手快,将她扶住。 不过人还是晕了过去。 韩家派了管事送这些乡民回家,见此,想要上前去查看妇人的情况。 只是,围观的百姓很多,这会全都一窝蜂的围了上去。 根本就不给管事留一点可以上前的空隙。 韩家管事在人群里左一下右一下,不断的喊着让让,不过并没人给他让。 等到他终于历尽千辛万苦到了老妇人的跟前。 已经有一个家中夫君是大夫的中年妇人在查看那老妇人的情形。 中年妇人跟着自家丈夫也是学过一些医理的。 先让围观的百姓散开一些,多留些空地出来,好让老妇人能舒坦些。 “这位大娘是积劳成疾,大家来搭把手,将人抬到不远处的杏林春,让大夫瞧瞧吧。” 韩家的管事想要阻止, “多谢这位大嫂的帮忙,不过韩家就有大夫,我这就送大娘会府去诊治,就不劳烦大家了。” 他用袖子抹了抹头上的汗,原本是被再三的交代,这些人不但要安稳,还要很低调的出京回青州。 没想,还是没能瞒住消息,引来这样多的上京百姓来送别。 这些人,真是黏黏糊糊的,说个没完,管事早就不耐烦了。 但因为接到的差事比较重要,不敢把不满表现出来,怕对韩家名声不好。 如今这些人竟然要带走老人家,他自然是不同意的。 若是带走,他怎么和家主交代呢? 可是人多力量大,不等管事的怎么反对,老妇人已经被抬起,在中年妇人的指挥下,准备往前头杏林春医馆而去。 管事今日带的人手虽然不少,可是这大庭广众之下,他也不敢让自己的人和那些百姓起争执。 事到如今,他只能退一步, “多谢大嫂的热心,大家抬着也累,不若就坐我们府上的马车吧。” 于是,老妇人又被抬到马车上。 中年妇人当仁不让的上了马车,照顾老妇人,同行的还有好几个和老妇人关系不错的乡民,以及上京百姓。 中年妇人忍不住嘀咕, “哎,怎么回事?老人家都病成这样了,为何还赶着要人离开上京?” 跟来的几个乡民闻言,顿时也有些抱怨,说韩家不近人情。 老妇人年纪一大把,为了给韩家作证,千里迢迢上上京,各种奔波。 可是韩家呢?好像他们都是乡下穷亲戚一样,恨不得人立刻送走。 终于,到了杏林春,大夫扎了几针后,老妇人悠悠醒转。 一见到边上一张张关心的脸,老妇人浑浊的眼眸里,流出几行泪水, “还好,还好,我活过来了,真怕一闭眼,就再也见不到大家,更拿不到韩家给的银钱。” 正好,中年妇人拧了帕子给老妇人擦脸,闻言,笑吟吟地说道, “大娘,韩家这是给你们多少银钱?让你都舍不得死。” 老妇人大约是说错话了还是什么,表情有些懊恼,见中年妇人一脸的和善,这里的人也大多是自己人。 于是,“也没有多少银钱,就是给我家乖孙娶一房媳妇绰绰有余。” “若是不能见到自家孙儿讨一门好媳妇,还真是死不瞑目。” 老妇人越说,中年妇人就觉得奇怪。 听说这些乡民是自发上京给韩家作证,想必就是好心。 这会看,其实是很奇怪的。 一门好媳妇,哪里那么容易娶呢。 还绰绰有余。 中年妇人不动声色,换了好几个问题问。 最后终于弄懂了,原来这些从青州赶过来的乡民,竟然是收了韩家钱才上京,为韩家人说好话的。 真是万万没想到。 关注老妇人病情的人很多,一时间,“韩家买通乡民为自己扬善’的事情就传开了。 之前,韩家因为这些乡民作证,名声高涨到了个旁人无法企及的高度。 现在,大家转头开始骂韩家沽名钓誉。 因为心里充满了被愚弄的愤怒,大家骂起来更加更怒,更加不遗余力。 韩丞相脸色苍白,眉宇间倒是看不出什么情绪。 他心里清楚,若是不处理好这两件事,韩家怕是会有大麻烦。 原本沽名钓誉的事情被人发现,大家最多鄙夷一番。 可现如今,韩家被架在高台上,想要从高台上平平稳稳地走下来,又哪里那么容易? 韩丞相面对一连串的事情,只是慌张了一会,过了片刻之后,就镇定下来。 有条不紊地指挥起下人要做些什么。 “是属下疏忽了,竟然让人钻了控制,还累得丞相出府都要小心一些。” 韩丞相抿了口茶,抬眸看了眼自己的幕僚。 “我之前就提醒过你,这件事需要低调处置。” 幕僚很羞愧,眼睛都红了,低声道, “属下也是想要借机挽回一些本钱和韩家的声誉,谁知道……” “大人,这次咱们摔了这样大的跟头,这幕后指使之人显然居心叵测,不将之揪出来,如何能心安?” 韩丞相闻言,反问道, “钟家那个案子,两个妇人是怎么千里迢迢,安然无恙的道上京告状的,找到线索了?“ 幕僚并不意外,眉头皱得更紧了。 “属下当日就动用了各处的势力搜寻,皆无所获。” 韩丞相摆摆手, “既然你上次没有收获,那这次必然也找不到的。” 幕僚一惊,“大人的意思是,这几次发生的事情都是一个人,或者是一伙人?” 韩丞相淡声道,“怕是有些牵连。” “莫非大人猜到了这幕后之人的身份了?”幕僚忍不住问道。 韩丞相摇摇头,“这几件事暂且放下吧,不用去管了。” 幕僚还想说什么,被韩丞相给打断了,摆摆手让他出去。 阿琅和萧珩看了韩家米仓的热闹,这才一同乘了马车回城。 送到明家门外,阿琅下了马车,萧珩也跟着下马车。 他仔细端详着她的脸。 灯笼的光,照在阿琅的脸上,明明灭灭,好像游来游去的小鱼落下的影子在阿琅脸上流动。 让她的脸更为洁净白皙。 而她带着笑意的一双眼睛清晰透亮,和平日一样灵动非凡。 似乎没有什么要发生,又或者一切只是自己的错觉。 他笑了笑。 “事情和你想的那样,也许很快就结束了,那之后,还能见到你吗?” 阿琅问,“怎么了?” “我总觉得你会结束之后,然后第二天忽然不告而别。” 萧珩偏过头去,手背在身后,不易察觉地悄悄攥起来,略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今天阿琅一直给他这样的感觉。 她看着韩家米仓发生的事情,一直脸上带着笑。 但那笑只是浮于表面的。 并没有发自内心的高兴。 不过,他又安慰自己,明家还在上京,就算阿琅想要离开,又能到哪里去呢?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看着阿琅,鬼使神差的问了句, “明日还能见到你吗?” 他问得甚至有点小心翼翼。 灯笼里的光,还在摇晃,小鱼却已经不见了。 阿琅整个人都顿住了。 她心里有两个小人,一个小人说:不要动摇,你一定要坚持你自己的初心,你不要忘记,你还有很多地方没有走过。 另外一个小人叉腰,说:你还想怎么样?以前还说没有亲人,可现在明家两位老人家,还有你的那些个朋友,你都不想要了吗?要丢下吗? 还有,眼前这个男人对你可好了。 正是这个小人的话将阿琅的理智攥了回来。 她清了清嗓子,正色道, “郡王,小女子有一言,今日要与郡王说,郡王垂青,小女子感激莫名,但我……我……” 接下来的话可能有些不好听,但为了以后,阿琅咬咬牙,决定说出来。 萧珩却是轻轻笑出声来。 “我知道,你有许多想要做的。没关系,你去做就是了,我总是在这里的。” 他的声音很温柔,眼眸好像洞悉一切,仿佛知道阿琅想要说什么。 “你不要害怕。”他看着女孩,神色温柔。 94,击杀 回府后,阿琅始终沉默不语,和明老夫人说话有些心不在焉的。 老夫人知道阿琅的性子,一般她出门都不会过问去哪里。 见她这样,还是免不了有些担忧,问, “今日你去了哪里?阿珩派人回来说的时候,才知你们在一处,是谁言语上欺侮你了吗?” 若是有,明日她就要送帖子上门去问道问道。 阿琅摇头,“没有。” 她早就不是刚回京时的那个她,现在那些贵女,想要欺负她,都要掂量掂量,最少明面上和兔子一样。 “那是谁给你脸色看了?” 老夫人又问。 有些人就是这样,不敢明着来,但是会私底下出阴招,身子联合别的姑娘孤立。 阿琅傲然道,“谁敢?我让娘娘下旨申斥她。” 询问不出结果,明老夫人只好放她回去了,见她原本很爱喝的汤,也只寥寥地喝了几口就回院子了。 这一晚上,阿琅先是翻了几本书,又临摹了一张字帖,最后还画了一副夜色话别图。 至于最后,明家人半梦半醒间,听到一阵铿锵的琴声。 开始铿锵,后来急转而下,变得婉转低沉,如泣如诉。 倒也不是让人听了落泪的曲子,只是,不免让人听出一种不知归去路的迷茫和怅然。 原本明老夫人就因为阿琅今日外出回来的表现而睡不着。 听到阿琅的琴声,更加翻来覆去睡不着,最后坐起身来。 “你啊,就不要瞎操心了。”明老大人闭着眼睛劝慰老妻。 明老夫人皱眉,“今日她出门还是开开心心的,回来和霜打的茄子一样焉答答的。” “你都不关心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万一孙女儿被人欺负了……” 从前对外孙女的事情紧张得不得了的老大人,这会一点也不急, “琅琅的性子,你去问,她就会和你说了?” 他都不想告诉老妻,外孙女的心事多着呢,今日这段,只是其中之一而已。 可是孩子太过懂事,什么都自己扛着。 明老夫人原本已经坐在床沿边,听丈夫这样一说,又顿住了,道, “今日青柠和姚嬷嬷都跟着出门去了,不若叫了她们过来问问?” 明老大人叹了口气,拉着老妻躺下,给她盖好被子, “也不要去。青柠和姚嬷嬷是娘娘给琅琅的,你前脚问,后脚她就知道了。” “你以为她会高兴你盘问她身边的人。” “而且,你一问,宫里的娘娘也要知道了,到时候又多了个人跟着担心。” “娘娘一担心,陛下……” 这一串连着一串,不是说不关心琅琅,而是后续的事情太多。 咦,明老大人忽然觉得自己很懂事,感情琅琅这是遗传了自己? 明老大人暗戳戳的心思没人知道,他拍了拍老夫人, “好啦,琅琅想说,肯定会和你说的。” “可是……” “各人有各人的缘法,她这个性子,怎么也会把自己照顾的很妥帖的。” 明老夫人怅然,“可惜阿雪没能看到琅琅。” “琅琅的性子和阿雪一样,不能以一般女子的性情去约束她,就让她肆意些吧,好歹也图个痛快。” “不是还有我们在她后头护着么。” “再说了,只有那懵懂童子和蠢人才会心里不存事呢。” “琅琅也是到说人家的年纪了,总是会有些风花雪月的。” 明老大人搂了搂老妻的肩膀。 明老夫人抬手打了他一下,“这个小魔星,再不管,只怕她都要敢去造反了。” 这话当然也就是说说而已。 再说阿琅弹琴弹累了之后,倒头就睡了,一觉醒来,外头阳光明媚,心情也跟着阔朗起来。 换了男装,出了门。 如今她对上京的大街小巷也有些熟悉了。 说起来,天子脚下就是天子脚下,不论发生什么事情,大家都能够很安定。 韩家的事情早就传开了,米仓里的那些人已经被带到衙门里。 至于那些要回青州的乡民,也被韩家给看管起来。 原来住的那个地方自然是不能再住了,原本阿琅一时半会还找不到。 也不知是哪位壮士,竟然偷偷的扔了个用布包裹着的石头到江叔他们住的院子里。 那布上,用木炭写着一个地址。 莫名其妙的一个地址,江叔悄悄使人去那周围看了一圈,发现竟然是韩家安置青州乡民的地方。 阿琅决定和江叔一同去看看,两人分开出发,在那边汇合。 趁着宵禁时辰未到,阿琅在城内逛了起来。 曲水河是城内的一条长河,连着护城河,也是上京出名的热闹所在,河上的画舫,河畔的茶楼酒肆,在这个寒意未尽的冬末,仍旧热闹非凡。 阿琅站在一座石桥上,望着沿河那些个灯火通明的窗口和画舫。 忽然有一种不知身在何处的混沌。 “哎哟。” 阿琅脱口而出,也不知从何处飞来一颗石子,砸在了她的肩膀上,打断了阿琅的走神。 她回头一望,并没有熟悉的人影,这个石子,不知道是从哪打出来的。 只是,砸石子的人并不是想要伤害她,而是和她逗趣的意思。 她闭了闭眼,感官放开,四处感受。 然后,睁开眼眸,就见到远处一个石墩上,坐着一个人,正看着她。 阿琅眼眸一亮,高高兴兴地走了过去,“江叔。你怎么在这里?” 哎,不是江叔,竟然是天下第一名箭师,她的武艺师父,江固,也就是江叔的兄长。 这也是为何,她的武艺还有骑射能够出色的原因。 “师父,你都去哪里了?也不带我一起玩。” 江固摸了摸她的脑袋,“这么晚了,这么一个人出来,有什么事情吗?” “我和江叔有约,要去一个地方,找一个人的麻烦。” 江固切了一声,“什么人的麻烦,走吧,先去看看你的麻烦,再跟着我一起去玩。” “好呀。”江固认识的人都不是普通的人,说的玩,那也是找麻烦,而且是大大的麻烦。 肯定比找韩家的麻烦要有趣的多。 江固跟着阿琅,逼着人,来到一条街的后巷,悄悄地翻过两个院子,伏在了屋顶上。 阿琅用手指往前面指了指。 前面一个院子里,黑灯瞎火的,乍一看,似乎并没有什么动静,可偶尔有微弱的银光一闪而过,那是兵刃反射过来的月光。 “琅琅,这是什么来头?这架势,你要干票大的啊?” 阿琅想了想,今日要做的事情,不过是给如今的韩家再压上那么一根稻草,算大也不算大。 毕竟,压死骆驼的总是最后一根稻草。 韩家,这只骆驼,好像还有很多的余力,不过,只要稻草放的多了,不死也要死了。 两人在屋顶吹了好一会夜风,阿琅摸摸肚子,有点儿后悔,早知道等这么久,就应该吃一顿热乎的再来。 “等会带你去望月楼吃好吃的鱼生。”江固悄悄的和阿琅说道。 夜渐渐深了,沿河的街坊都安静了许多,前头的院子里,比刚才又安静了许多。 有两匹马儿,嘀嗒嘀嗒信步而来,马上的男子穿着黑色的衣裳,披着黑色大氅。 正是萧珩和甲一。 萧珩这几日并没有见着阿琅,不是不想见,那日他说完那些话后,阿琅走了,头也不回的走了。 他心里有些叹气。 去西山大营巡视的时候,趁着夜色回城。 他可以再西山大营夜宿,只是那里,离阿琅有些远。 至少,同在上上京内,那就是在同一片天下,呼吸着同样的空气,看着同样的风景。 回城后,他又在城内走了一圈。 南疆王还没走,城防不能懈怠。 光看城防图,一城防守漏洞是看不出来的。 靖安侯曾同他说过,一个好的将领,不能只端坐在帐中纸上谈兵,有些事情,必须亲力亲为,不能假手于人。 甲一落后萧珩半步。 他跟着萧珩走了大半个上京,又冷又饿, “王爷,王婆婆家的铺子还开着,咱们去吃一碗热汤面吧,若是回府去,估计吴厨子早就睡了。” 萧珩看了眼甲一,点点头。 王婆婆家的铺子,就是萧珩带着阿琅来过的那家铺子。 熟门熟路的,两人下了马,进店后,发现原本王婆婆站着的柜台后,站着一个陌生的汉子。 甲一, “王婆婆呢?怎么换人了?” 柜台后的汉子抬起头,憨厚的脸上,满是笑容, “我娘今日风湿痛发作了,站不住,我让她去后头好好的歇着了,我来守店就成。” “两位客人想必是熟客,不知要用些什么。” 萧珩未言,将手中的马鞭放置在桌面左上角。 甲一回了汉子一个笑声,“两大碗汤面,再来一盘王婆婆做的卤肉,一切照旧……” 铺子里还有几个人,有些正在喝着闷酒,也有在唏哩呼噜地吸着面条,看都没人看他们一眼。 甲一笑笑,“没想到王婆婆铺子的生意竟然如此的红火,这深更半夜都还有这么多客人。” 萧珩抚摸了下手上的护腕,淡淡地说道, “白日干活自然白日吃饭,晚间干活自然晚间吃饭。有什么稀奇的。” 那些吃面的食客听见好像没听见一样,唏哩呼噜地吃完面条喝完汤,在桌上放了铜板就离开了。 很快,王婆婆的儿子就端来两碗热气腾腾的汤面,外加一盘卤牛肉, “两位慢用。” 萧珩从桌上竹筒里抽出一双筷子, “劳驾,有件事情,想跟你打听一下。” 那汉子离开的脚步停了一下, “您尽管问。” 萧珩颔首,点了点空位,“坐下来说吧。” 汉子一脸憨笑,“不敢,小的站着说就成。” 萧珩的双眸慢慢抬起,对上那憨笑的汉子,慢条斯理地问, “其实,我就是想请你吃一碗面,不知你赏脸不赏脸。” 汉子脸上的憨笑,倏然之间收敛的一干二净,一个急退,往后窜了出去,口中大喝, “动手!” 之间,那些原本喝着闷酒的食客,以及刚刚离开的那些食客,忽然之间涌了过来,手中持刀,朝萧珩和甲一当头劈下。 少年从军,萧珩不知经历过多少次这样的刺杀,对这样的阵仗并不陌生。 他一只手抓起桌上竹筒里的筷子,摔了出去。 那竹筷,好像利箭一般,深深地扎进了几个刺客的喉间,直直地倒了下去。 不过,这一幕并未威吓住其他的刺客,前赴后继,仿佛不杀掉萧珩决不罢休。 几个交手的回合,不仅萧珩发现异常,就连甲一也发现了。 这次的刺客,比以往的那些刺客都要厉害许多,而且,这路数……似乎有些熟悉。 熟悉中又透露出一些陌生。 这些人武器各异,甚至有使用暗器的。 也就是说,江湖人士也在里头。 江湖人士……莫非是凌琅阁。 甲一和萧珩背对着背,且杀且退,一路退到了铺子外面。 一到店外,甲一立即扔出了一只烟花,可对方早有准备,那只烟花才飞到一半,还未炸开,就被暗器和箭羽一起拦截下来。 此后,好几次,甲一想要报信,都被拦截下来。 到了外头,黑衣人越来越多,悍不畏死,萧珩两人可谓是危机重重。 萧珩面色淡定,手中的长剑,出必见血。 一次一次突围失败,一只只烟花飞出去报信失败,甲一有些着急, “王爷,你先走,属下断后。” 萧珩淡声道, “有说话的功夫,可以杀两个人了。” 这就是不可能先走,并肩作战到底。 这条街巷很狭窄,兵器叮当声不绝,血腥味越来越浓。 只是,就算如此,也并不见半个人影往这边而来。 萧珩的眼眸暗了几分,嘴角勾出个讽刺的笑。 只是,两人正杀的昏天地暗时,忽然有道脆亮的声音响起, “哎,这么晚了,天寒地冻的,怎么都不回去睡觉呢?在这里打架,啊,是杀人……” “这么多人,这么多人,欺负两个人,多不好呀。” 声音虽然脆亮,却有些阴阳怪气的。 萧珩有些摸不准这人是哪一方的。 同样的,对面的刺客也不知道来人是什么人。 不过,秉着错杀一千,不放过一个的原则,只要出现在这里的人,都杀无赦。 当即有几个刺客朝那边扑了过去。 故意说话的自然是在这里窝了一夜的阿琅。 原本,她是要去韩家的宅子里布置的,没想到准备动手时,竟然碰到了江湖厮杀。 打断了她的计划,阿琅自然是有些不高兴了。 眼见有人朝她扑过来,当即哎哟哟的叫起来, “好吓人,师父,爹,娘,有人欺负我……” 她一个转身,戏谑地道,“哎,要打架先打个招呼呀。” 那些刺客,想要一击击杀萧珩,自然是不敢点火把的,加上阿琅今日出门穿着玄色衣裳,和夜色融为一体。 跳下来前,她又在脸上蒙了黑布巾,有人朝她扑过来,她就一个纵身,跃到那些刺客中间。 她的打扮和刺客几乎是一样的,人也不矮,一时间,竟然很难分辨出,到底是我方还是敌方。 只要有刺客靠近阿琅,阿琅也不动手击杀,只是点点对方,然后将人推出去。 别的刺客见有人扑过来,看不清楚的情况下,会以为倒向自己的是阿琅,立刻拔刀相向。 一时间,这样的方式,刺客互相伤害,死了不少人。 原本刺客是想用人海战术击杀萧珩两人,被阿琅这样一弄,整个都乱了。 这时,有一道苍老的声音从角落里传来,“撕掉蒙面。” 那些刺客,只迟疑了一下,就立刻扯下自己的蒙面黑巾。 想要投机的阿琅这会自然再也藏不住。 她有些不高兴,原本被人打断计划就很生气,于是夺了一个刺客手中的长枪,使出一套枪法。 气魄害人,重重叠叠的枪影犹如翻卷的浪花,所到之处,血流成河。 一时间,刺客被震住了。 “江固的天地棍?” 江固,威名赫赫的天下第一名箭师,不仅仅是箭术精准,一套天地棍威震江湖。 让多少人都避其锋芒。 他将这套棍法传给阿琅,因为阿琅的力道,只发挥出不到一半的威力。 只是光这样,已经足够让那些刺客胆战心惊,纷纷后退。 阿琅一遭得手,毫不恋战,飞上墙头, “算你们眼珠还在眼眶里……” 她转身就要走,一直羽箭带着嗡嗡声,破空而来,势不可挡。 阿琅唇角动了动,手捂着胸口,朝后倒去,好像被射中了…… 这样一来,那些想要冲上去的刺客停住了脚步。 就这么一会功夫,阿琅口中发出一道尖锐的哨声,不远处,延伸过去的墙角,一抹微弱的火光亮起。 慢慢的,微弱的火光,越来越亮,一路绵延过来,墙上燃起熊熊大火。 就连不远处的地面,也都燃起一道火线。 将众人围在中间。 到底是什么时候倒了如此多的桐油,为什么没人发现? 火势越来越凶猛,狭窄的巷道,火光冲天。 谁也不知道那油里有什么,出也出不去,刺客们慌忙的去灭火。 只是,还没等他们靠近,火就已经将他们身上的衣裳给燃起。 扑腾自己身上火点时,免不了扑腾,于是这样又会撞到其他的同伴。 顿时,刺客一方乱成一锅粥。 那隐匿在黑暗里的苍老声音又响起, “撤。” 能够逃走的刺客,立刻纷纷往外逃窜。 那苍老声音的主人有些遗憾的看了眼场中的萧珩,转身也想撤走。 他才刚转身,不知什么时候,有人站在他的身后。 见他转身,当头就是一拳,被打的眼冒金星。 老人用力的晃了下头,立刻拼尽力气躲闪,头晕让他的动作迟缓,肩胛骨那里挨了重重的一记。 骨头传来细微的碎裂声。 他没工夫去理会自己身上的伤,从胸前掏出一把暗器,就要散出去,都被江固给挡了回来。 丁零当啷落地声。 老人心头暗叫不好,想要发出求救信号。 但都被江固给挡了回来。 刚才他用在萧珩两人身上的招术,都被一一用回来了。 江固和猫戏老鼠一样的戏逗着刺客这边的领头老人。 那边,大部分的刺客逃走了,只剩下和萧珩俩缠斗的几个还没能走。 很快,萧珩俩人把那些刺客给撩平了。 “多谢。”战斗一平,萧珩拱手朝墙头上的阿琅道谢,“不知义士怎么称呼,今晚幸得义士出手相助。” “来日,有需要帮忙的,尽管去城南十四巷萧府找我。” 阿琅捂着脸上的黑布巾,城南十四巷,江叔住的巷子,什么时候那里有座萧府了? 正当阿琅纳闷的时候,江固那边也已经结束战斗,不过,这个结束,是江固当方面结束。 他手中拿着一样东西,那个领头老人已经不见踪影。 “琅琅,这人虽然让他走了,不过我留下了印信,不愁找不到人,还能找到他们的老窝。” 阿琅心头一叹,功亏一篑,她在屋顶上蹲着时,从萧珩俩人进去王婆婆的铺子,到打斗声传来,都看了个一清二楚。 原本是想做个不留名的义士,一下就被江固给叫破了。 萧珩听到江固叫的那声‘琅琅’,惊讶之余,又觉得理所当然。 刚刚刺客中有人说道天地棍,天地棍是天下第一名箭师独有的棍法,作为第一名箭师的徒弟,会这个一点都不奇怪。 他早该想到的。 萧珩望着那双倒映着火光,一只手虚虚盖在脸上,不知该继续捂着,还是放下的女孩。 心中的愉悦犹如潮水般涌了上来。 站在那里,萧珩忍不住就笑出了声来。 阿琅心中的感受一言难尽,尴尬地站在那里,恨死江固了。 江固一脸无辜,手中拎着一个玉佩,望了望阿琅,又望了望萧珩。 这两人是认识的? 怪不得刚刚阿琅在屋顶上看得着急坏了,拉都拉不住,跳下来帮忙。 还使唤他趁机去周边的小屋内看看有没有人。 尤其是那个小铺子。 倒还真的被他救了好几个人。 那铺子后面就捆着一个老头一个老妪。 “琅琅,多谢你拔刀相助,我要怎么感谢你。”萧珩笑眯眯的看着阿琅。 没有半点被人围攻的狼狈,全身的喜悦,和那熊熊火光一样燃烧着。 阿琅看着他的笑容,“英雄救美是常事,以身相许就不必了。” “好啊。多谢英雄。”萧珩笑得开怀。 甲一傻眼地望着萧珩,这几日王爷的心情并不怎么好,刚才和刺客厮杀的时候,更像是泄气。 那个竟然是雅和郡主吗? 王爷见了雅和郡主就笑得和个傻子一样…… 他的眼珠滴溜溜地转着。 这满地的尸体,可见方才的凶险,可他家王爷竟然满脸带笑,甚为愉悦。 一拍大腿,正好拍在大腿的伤口上,龇牙咧嘴的,原来如此。 熊熊的火光,惹来了五城兵马司的人,还有萧珩手下的将士。 他们到时,就见到原本面无表情,一本正经的清河郡王正满脸是笑。 众人均是觉得惊悚。 这到底是什么情况呀。 江固拎着玉佩,另只手拎着阿琅,到一边去逼问个清楚。 萧珩收起脸上的笑,冷冷地看向赶来的属下, “查查,这些人是什么来历,还有,今晚的城防,哼……” 这么大的动静,没一个人听到,他倒想知道,是什么缘故。 “去找,这城内有什么人治肩胛处伤口的。” “还有,各处的药铺也要守着,内松外紧,看看什么人找治内伤的药。” 众人一一领命。 火被扑灭,幸好被殃及的地方都是外围的墙面。 没有人员伤亡。 只是,有一处院子,跑出了好几个人,寻求各位兵士的庇护,说是韩家要对他们杀人灭口。 萧珩看着那几个人,还有院内几个被打伤的人。 明白阿琅为何会出现在这条巷子的原因。 这是要对韩家来个釜底抽薪。 原本,韩家这个地方,没人知道,更不知道这些人是什么遭遇。 而阿琅,是来帮助这些人逃出去报信的。 只要韩家意欲杀人灭口的消息传出去,上京百姓就会讨伐韩家。 韩家想要翻身,几乎不可能。 他笑了笑,还真是一箭双雕。 只是,刺杀他的人,是韩家人吗? 他在那间安置青州乡民的院子里,找到和那些刺客身上一样的腰牌。 城南八井巷的一处民宅里,一个穿着玄色短打的老者捂着肩胛骨,跌跌撞撞的进了院子。 大堂里,烛火还亮着,大大的书案后,一个年轻男子正在挥笔作画。 画上的女子,身形纤细,坐在高高的围墙上,巧笑倩兮。 墙角的梨花,缤纷满地,有一些落在女子的身上。 听到杂乱的脚步声,男子蹙了蹙眉。 从边上的暗格里,拿出一个面具,戴在脸上。 遗憾地看了眼画上的女子,大手一抓,将画给抓在手中揉成一团。 扔到边上的纸篓里。 纸篓里,满满的一篓都是废纸。 依稀可见有墨汁在上头。 他坐在椅子上,抽出一卷书正准备翻看。 那老者站在门口,有些艰难的躬身,“阁主,属下有罪,刺杀失败了。” 男子眼皮都没抬一下,听到失败,根本就没有大发雷霆。 只是淡淡地说道, “失败了才是正常的,大周有名的战神,若是轻而易举地被击杀,那才是失败。” 见老者的肩胛处留着血,颔首,“你受伤了,去上药吧。这次的刺杀失败,无需放在心上。“ “养好伤方才是。” 见男子不追究他的失败,老者更是面带愧色,最后看了眼男子,躬身告辞离开。 等到脚步声渐渐远去。 男子放下手中的书,取下脸上的面具,抽出新的纸,开始作画。 95,讨债 萧珩深夜遇袭的消息,一下子轰动了整个上京。 所有的人都紧张起来,暗自揣测到底是何人如此胆大包天。 天子脚下,居然敢刺杀皇室宗亲,陛下的股肱之臣。 一时间,白日里再外面走动的百姓都少了许多。 不过,更让人惊讶的是,八井巷的青州乡民去衙门里告状,说韩家要对他们杀人灭口。 要不是清河郡王遇袭的地方那附近,也许,他们也活不到见天日了。 消息一传出,整个上京都沸腾了。 百姓们骂韩家的话,要多难听有多难听。 一时间,韩家,从天上落到了地下。 弹劾韩丞相的折子可以装满一箩筐。 韩家,先是钟家的案子,后有燕州知府状告韩家人骗财,骗铺子。 更有粥棚施粥引发的米仓事情。 可谓是闹得满城风雨,一桩桩的事情,将韩家架上高台,如今掉落到高台之下,哪里可能平平稳稳的? 整个上京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韩丞相想起那日青州乡民去衙门作证的时候,他的心没来由的一慌,原来已经昭示着这个结局。 这么多年,他一步步的爬到今日的位置,自是老辣有成算的。 知道事已至此辩解无用,那样只是给人借此事攻讦的机会。 干脆,脱下官服和官帽,趁着没上朝,进宫请罪。 见到皇帝,他跪在地上泪涕横流,陈情请罪。 不过,让韩丞相奇怪的是,皇帝竟然没有对他多有苛责,最后只是罚了他两年的俸禄,责令他回去闭门思过。 韩丞相心里诧异,却也松了一口气,感激涕零地领了罚。 他忽然有些摸不清皇帝的心思,不对他重罚,这是让他回去暂时避避风头,平息外头的舆论。 若是这样,对于他这样的老臣来说,只要还简在帝心,别的东西以后都能慢慢再挣回来。 怕就怕,皇帝不重罚他里头有深意,若是这样,真等两年后回朝,黄花菜都凉透了。 韩丞相坐在书房里,脸色很是苍白,精神却尚好,看着书案前站着的韩长风,心里一阵疲惫。 这个儿子,他是真的觉得愧疚,这才想着让他回京,一个是帮衬自己,另外一个,则是为他铺路。 他不是没有其他的儿子,儿子很多,光是庶子就有五个。 只是,到底嫡子才能传家业。 本想着回上京后,多历练历练他,免得等他百年之后,韩家后继无人。 他能为韩家遮风挡雨很多年,却不能一辈子。 “接下来,我要闭门思过,朝堂上,只能你自己单打独斗了。” 想了想,韩丞相嘲讽地说道, “你不是恨我吗?那就让我看看,你的能耐,没有我,你能走到什么样的高度。” 韩长风站在原地沉默了一瞬,突然问, “父亲可想过,陛下为何对你如此的恩典,高高抬起,轻轻放下。” “我从未想过要借他人之力爬上高位,我凭自己就可以。” 韩丞相撩起眼皮看韩长风, “那依你看,陛下这是何意?” 韩长风拂了拂自己的衣袖,垂着眼睛有些漫不经心地, “父亲何须来问我,犯了错就要受到惩治,这是律法规定的,不是我规定的。” 韩丞相看了他一会儿,突然问, “是因为靖安侯那个女儿吗?” 韩长风想也没想,就否认道,“不是。” 韩丞相却不信,语带嘲讽地说, “当初让你去接近那个姑娘,是你自己愿意的。” “既然当初你做了选择,现在又有什么资格来为那个姑娘抱不平?” 韩长风不说话了,面无表情像是个被锯了嘴的葫芦。 韩丞相被气笑了, “不要以为,你做的那些小动作我不知道。” “因为你是我儿子,就算知道你搞些小动作我也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其他人就没这么好说话了。” “我闭门思过这些日子,你爱住哪里就住哪里,不想回家,也可以不回。” “年节礼也免了,你好自为之。” 韩长风闻言,皱眉。 “你走吧。” 韩丞相下令赶人。 外头进来一个管家模样的中年男子,给韩长风打了个手势,示意他离开。 韩长风看了眼靠在椅子上闭目养神的韩丞相,离开书房,走远了后,那紧皱的眉头也没松开。 书房内,管家见韩长风走远,侍立在阴暗的角落里, “大人,为何你没有责怪大公子?” 韩丞相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责怪有什么用,你看他那个样子,铁了心的要和我作对。” “青州那些乡民的住处,为何会被暴出去,除去你我,只有他知道。” “说是说因为清河郡王在那附近遇刺,搜查刺客的时候才暴露的。” “可清河郡王确实有许多敌人,可胆大到上京下手的,还真没有。” “不过是他弄出的幌子罢了,就是不知道他到底是从哪里请动了那么多刺客行刺清河郡王。” 韩丞相再次觉得,自己对这个儿子,是真的了解不够彻底。 本以为是只温润的兔子,没想到,是披着羊皮的狼。 也好,有狼性,才会向前冲,韩家才会有希望。 只是…… 靖安侯之女,不若就将她娶进门算了。 忠勤伯府和明家联姻之事已经不可能,这边牵起一条线也不是不可以。 只可惜石家那边了。 江固忽然到上京,阿琅原本想将他安排在侯府落脚。 不过,江固却不同意,和江叔他们挤在十四巷的小院里。 阿琅也把江固的到来,禀告给了明老大人俩夫妻,有时候白日里两边跑。 或者晚间和江固一同溜出去夜游上京。 这一日,原本阿琅还要去找江固,却被江叔告知,他不在。 说是要去收账,一个晚上就可办妥,让阿琅明日再来。 阿琅觉得奇怪,师父能有什么帐要收? 当年会收她做徒弟,就是因为穷的叮当响,吃了上顿没下顿。 被父亲丰厚的束脩给砸晕了,再加上江叔在一边说项,自然也就留下来了。 这中间虽然有些曲折,但那是师父的私事。 江固确实去收账了,而且是在离十四巷江叔夫妻住的地方不远处。 他趴在一处屋顶上,耐心的等待着,原本寂无一人的街巷,传来了马蹄嘀嗒声。 是萧珩和甲一,只是这次,远远的有些亲卫在后面跟着。 江固溜下屋顶,进了主屋,在那脚步声传到院门口时,他点燃了屋内的一盏宫灯,将他的侧颜印在窗棂上。 “王爷……”甲一见状,立刻护到萧珩的跟前,同时嘴里打了个唿哨。 “屋内何人?”萧珩沉声问道,“寅夜来访,尊驾所为何事?” 江固低低一笑,“收账。” “收账?”甲一在外头听得清清楚楚,“我家王爷何时欠过人银钱?” 江固提起桌上的水壶,倒了一盏茶, “数日前,有人遇刺,是我徒儿施以援手,可有此事?” 萧珩眉梢微挑,唇角放松,“原来是琅琅的师父,萧珩见过先生。” “尚未感谢先生援助之恩……” “琅琅?这可不是你小子该叫的。”江固在屋内意味深长地笑了,“听说你帮了那丫头好多次?” 萧珩敛眉,这位‘师父’看来不简单,但他深夜跑来找他是为何? 江固起身,影子印在窗棂上长长的,忽然,紧闭的窗棂被推开,随后一道人影从里头窜了出来。 嗖的一声,如同离弦之箭,飞到萧珩的面前。 这是萧珩第一次碰到这样的顶级高手,他对甲一沉声下令, “退后,院外围守,不得让人靠近。” 甲一不敢有违,急速退到院外,拦住听到唿哨赶来的亲卫,做好外围的布防。 随后眉头紧锁地看着院内的刀光剑影。 “老夫这一生,凭着这套天地棍独步武林,而琅琅是我唯一的徒弟,你且看清楚。” 只见他随手从院子里拿过一把长枪,举起反挑,枪尖划过夜空,一点一点地开始凝聚力道。 原本尖细的枪尖开始颤抖,无形的重压和力道汇聚其上,直到江固嘴角一动,轰然落下。 这一落,犹如巨瀑陡降,星河倒悬,恐怖乃至骇人的压力冲着萧珩当头压下。 那天晚上,萧珩看过阿琅施展过一次天地棍,如果说那一次,阿琅用出惊涛骇浪,层层叠叠,绵绵不绝。 那么,在江固的手里,那就是自成一方世界。 随意的一个动作,那都是天马行空般,诡异到无迹可寻,锋利的枪尖,如影随形,避无可避。 若是换做别人,也许就放弃了。 只是,萧珩这里,却是跃跃欲试。 他的直觉里,江固对他是没有杀意,没有威胁的。 剩下的就是给他喂招了,这样的机会可是遍寻不着的。 他握紧剑柄,迎了上去。 一时间,两道身影,在院子里穿梭,时而颤抖,时而分开。 萧珩心无旁骛,他的功夫,很小的时候,是跟着兄长习的。 那个时候,老郡王夫妇相亲相爱,鲜少有目光会放到他们兄弟面前。 后来兄长死后,有很长时间,对功夫有一种厌恶。 是陛下,给了他许多的武师傅,靖安侯就是那时教导的他。 可以说,其实是靖安侯说通了他,打消了他的厌恶,重新燃起兴趣。 那时,靖安侯手把手教导他,只可惜,后来他出事了。 之后,他再难逢对手。 萧珩一时间打得是浑然忘我,酣畅淋漓,即使被江固敲了好几下,也仿若未觉。 江固也没想到,对面看起来养尊处优的萧珩,竟然也是个深藏不露的,武学上的造诣很不低。 完全是个被耽误的江湖高手。 反正,今天就是想给他点颜色瞧瞧,也没想着要把他给剁了,点到为止就行了。 江固最后巧妙的一击,同时后退,退到了屋子的长廊之下。 手中的长枪一掷,如同长了脚一般,回到刚才被拔出的武器架上。 萧珩同样将长剑在腰间重新挂号,整理了下袍服,上前两步,恭敬地拱手, “多有失敬,不知先生怎么称呼。” 江固呵呵一笑,“我的称呼你不用在意,你说的,有事来这里找你,正好我有事需要你去做。” 萧珩打得是一身汗,浑身热烘烘的,有些意犹未尽,不过还是很诚恳地, “先生尽管吩咐。” 江固施施然地开口, “琅琅来上京的目的,想来你是知道的,我是江湖中人,官场上的弯弯绕,我不太懂。” “你既是王爷,听说很得皇帝老儿的信任,想必知道很多内幕。” “我且问你,顾衡,就是琅琅的养父,他去年是被人下毒给毒死的。” “只是那毒,我弟弟到现在还没弄懂,你去太医院查一查,有没有人懂这个。” “还有,前些日子,那个上忠勤伯府的书生,是不是被你抓去了,为何我找不到人。” 萧珩一愣,没想到,这位先生对阿琅的动态是了如指掌,那应该就在上京。 不过,为何不见他的人影,还有,上次琅琅明明说天下第一名箭师是一个女人。 为何…… 江固看出萧珩的迟疑,突然不知道怎么就猜到了几分他的心意, “我说起来,还不算是天下第一名箭师,只不过,我家那口子,她不愿意要这个虚名,就堆到我的身上了。” “反正我债多不愁,也不怕别人来找我。” “要不然,你以为一个箭师,为何独步天下的却是一套棍法。” 嗯?!竟然是这样的?也就是说,琅琅有两个师父? 萧珩不由得寒毛直立,这一个师父都如此的难搞,要是两个。 他飞快地站好,站直,争取把最好的印象留给这位先生。 江固满意地看着萧珩那副模样,觉得自己应该是震慑住这位王爷了。 “行了,你小子知道就行,不要传出去,名头都是虚的,实力重要。” “好了,今日就到此为止,你办好那件事,咱们就两清了。” 江固说完,看也不看萧珩,转身就跃上墙头,然后消失不见了。 甲一和一帮亲卫蜂拥而至,“王爷,怎么回事?” 怎么回事?萧珩自己都没弄明白是怎么回事呢。 看着空空的墙头,心头琢磨着先生的来意。 不对,这位先生是琅琅的师父不假,想让他办事也是真。 只是,这位先生先是以势压人,又是动手恐吓,还告诉他那样一个秘密,说什么两清…… 真正的目的,其实就是想要让他离琅琅远一些吧。 不过,他萧珩这么多年,可不是那种说一句就两清的人呀。 说到那个书生,也就是陛下那背叛的暗探,如今还在地牢里呆着。 关于忠勤伯给他的毒,这个暗探是一点也不知道具体是什么毒。 只是分了四次放在顾衡的茶水里。 每一次见面,无论是他定的地方,还是顾衡定的地方,他都会先到。 准备好毒茶水,等着顾衡来。 若是顾衡在他的游说下,投靠了过来,那他就会想办法换掉毒茶水。 若是冥顽不灵,那就死不足惜。 这些,他暂时还没有告诉阿琅,他深信,这位看着软骨头的暗探,背后一定还有没说出的秘密。 阿琅在十四巷宅子里没等到江固,就先回了明家,一夜无眠,天不亮就被青柠给推醒了。 “郡主,忠勤伯夫人领着秦姑娘来了,还有那秦家四公子,也一起。” “如今老夫人正在花厅见客,还有夫人也在。” 美梦被惊醒的阿琅揉了揉眼睛,“现在什么时辰,就来?” 外头天光还未大亮。 “卯时三刻。”青柠面色有些古怪,拧了帕子递给阿琅。 她活了十几年,可从来没见过这样的人,主家还没起,就登门的客人。 简直就和那秦明月一样,上不得台面。 阿琅也觉得有些说不出话来。 这忠勤伯夫人约好上门道歉,迟了这么些天也就罢了,竟然还这么早来。 明家的早膳确实很丰富,可他们自家人还不够吃,她们还想来蹭么? 洗漱完毕后,阿琅朝着花厅走去。 才刚到门口,就瞧见一排五大三粗的婆子站在门口,正面无表情地四处张望。 明家虽然都用武婢,不过就算是上了年纪的武婢,也绝对没有这样的。 更别说如此没礼貌,四处张望,她以为自己是猴子吗? 明家可没芭蕉可摘。 “都杵在这里做什么呢?”阿琅抱着手炉,慢悠悠地问边上明家的婢女, “这都是哪里来的婆子,怎么这么不懂礼数?哎,青柠,你快让人,把这院子整理整理。” 明明阿琅的声音很亲和,可那些忠勤伯府的婆子却听得胆战心惊,有些怂怂的。 外头的婆子胆战心惊,里头的气氛也不怎么融洽。 明老夫人当日曾说过,不许让忠勤伯府的人进门来。 没想到,这个忠勤伯夫人,竟然不管不顾地闯进来。 进来也就算了,却是一脸的不高兴。 好像是被人抢塞进花轿的寡妇。 那秦明月脸色更是难堪,好像被退了十几次婚,还没人要。 至于秦四公子,更是不像话,束手束脚的站在那里,耷拉着脑袋。 当她明府是什么地方? “听闻家中来了客人,竟然是伯夫人,来得这样早,可是有什么急事?” 阿琅慢悠悠地走进花厅。 忠勤伯夫人身子一僵,抬头看了眼阿琅,心里恨不得骂粗口。 明明是她让自己上门道歉的。 还问有什么急事。 不过,她又看了眼阿琅,那眼神带着打量。 她除了道歉,今日来,确实还有件急事。 就是不知道能不能成就是了。 96,不允 明老夫人是真没想到忠勤伯夫人的面皮如此之厚。 当日在伯府,她已明言,秦家人不许上明家的门。 还如此的火急火燎闯进来。 完全搞不懂这一家人到底唱的是哪一出。 刚才她压着脾气在这里应付这一家,肚子里的糟口都快要溢出来了。 不过,等到阿琅一来,她大约是明白了。 忠勤伯夫人从阿琅进门后,身子僵硬,数次张嘴,到底拉不下脸来道歉。 阿琅眼眸动了动,看向了秦明月,不疾不徐地抚着袖子, “听说裕王府的春日宴很出名,不知贵府有没有收到帖子?” 忠勤伯夫人顿时脸色比死了爹娘还要难看,她没料到阿琅竟然在这里等着她。 这话,就好像针刺一般,从前裕王府的春日宴他们年年都收到帖子的。 今年…… 她看了看阿琅,又看看明老夫人,再到蒋氏。 裕王府的裕王妃对阿琅的态度如何,忠勤伯夫人再清楚不过。 裕王妃,韩.国公府陈夫人,明惠雪,及皇后娘娘,这四个人,闺阁时就是混在一处。 当初裕王妃为阿琅出头的事,忠勤伯夫人也没忘记。 再加上雅和郡主的由来。 “今日登门是来道歉的。”她想的越清楚,立马警惕起来,猛地一下站起了身。 明老夫人不动声色的看了眼阿琅,阿琅也在侧首看向外祖母,目光交汇之际。 两人已知彼此的想法。 这对祖孙,年纪辈分相差许多,但都对彼此的聪慧程度有很高的评价。 若是在忠勤伯府的事情发生之前,明老夫人尚能不咸不淡地敷衍忠勤伯夫人,偶尔笑谈几句撑撑场面。 但如今嘛……情形就不一样了。 “道歉?不知道所为何事?”阿琅淡淡地问道。 蒋舅母在一边,见此,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忠勤伯府一家子登门道歉,若是明家人不理会,未免太不近人情。 可明鸾受到的屈辱,一旦想到,就让她意难平。 她跟着阿琅一起问道,“正是,夫人好好的,为何要道歉?” 秦明月今日被压着来明府,心情很闷,很闷,强压着的气这会一下就爆炸起来,指着阿琅, “你……亏你还是郡主,你这个坏心眼的臭丫头,不要太过分!” 阿琅笑眯眯地看着忠勤伯夫人, “所以,今日夫人是带着令嫒特意上门来,指着本郡主的鼻子骂的?” 她连个眼风都没给秦明月。 见她这样,秦明月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还想要跳脚,被忠勤伯夫人一瞪,怒斥,“明月,你坐下。” 她咬咬牙,要不是为了完成任务,早就走人了。 “明月年纪小,不懂事,自己的玉佩不见了,却误会是阿鸾拿了,让阿鸾受委屈了。” “今日舔着脸上门,就是带她来道歉的。因为是老来女,真是被我给惯坏了。“ “明月,快给阿鸾道歉。” 秦明月可没觉得自己错了,那玉佩…… 可是,她看向忠勤伯夫人警告的眼神,还有身边四兄那阴沉的目光,顿时不甘不愿地走到明鸾跟前, “阿鸾姐姐,是我错了,请原谅。” 明鸾看了眼阿琅,再看明老夫人,抿了抿唇,站在那里,没说话。 明老夫人见秦明月道个歉,眼泪汪汪,我见犹怜,好像是明家人欺负她一样,好险没把她恶心死。 皱着眉头对忠勤伯夫人说道, “今日,既然夫人上门来,那有些话,我就直说了。” “我们家没有贵府那样深受皇恩,但我们家的姑娘那也是十月怀胎生下来的,在我心中,那就是最珍贵的。” “贵府若是瞧不上,尽管直言,绝不会死皮赖脸地高攀。” “可贵府一边同我们府上谈亲事,一边又想毁掉我孙女的名声,这是绝对不容许的。” 明老夫人叹了口气, “做人,要将心比心,夫人的儿子是人,旁人家的女儿那也是人。” “若是有人欺负你们家的明月姑娘,夫人就不心疼么?” “我们无意结亲,也无意结仇。夫人请回吧。” “阿娴,送客!” 明老夫人目光凛冽,字字如刀,忠勤伯夫人一时竟无言以对。 阿琅抚掌,看向边上好像是屏风一样矗立的秦四公子,秦东宇,笑道, “外祖母说得真好,秦四公子,听说你和石家公子一样,石家公子想从武,你却想从文,所以在此恭祝你来年金榜题名。” “早日娶到一个像你母亲,像你妹妹一样的好妻子。” 秦东宇这才抬起头来,对着阿琅动了动嘴,到底什么话也没有说。 阿娴,也就是蒋舅母,得了明老夫人的吩咐,起身做送客状。 忠勤伯夫人面色一僵,想到来时忠勤伯的叮嘱,顿时强撑着在脸上挤出一抹笑, “老夫人,府上的爷们都为陛下做事,是同僚,咱们这些后宅女人,一些小误会,今日说开了,也就过去了。” “今日,上门来,除了赔罪,其实还有另外一件喜事想要同贵府商议。” 喜事,商议,这两个词放在一处,就有些意味了。 明老夫人是不想再做这样敷衍的事,在边城,妇人们那都是直接爽利的性子,有话说话,有屁放屁。 蒋舅母心头微动,难不成忠勤伯府还是想和明家说亲么? 只听忠勤伯夫人笑得越发和善,柔声道, “老夫人,贵府姑娘个个水灵,人品相貌样样都好,郡主今年已经十八了吧?日后可有什么打算?” 啊咦?这是想要说亲说道阿琅头上了? 明老夫人鼻头哼了一声, “儿孙自有儿孙福,我们家的姑娘确实好,不过,夫人要说亲,那还是罢了吧。” 一句话,信不过忠勤伯夫人。 想要说亲做媒,那都免谈。 忠勤伯夫人苦笑一声, “我知道,老夫人定然是对我们家有看法的,我们伯府也不敢奢求说亲贵府的姑娘。” 蒋舅母微微垂着头,看了眼秦东宇,心头有些可惜。 “今日我来,是帮另外间府上的公子说亲呢。” 忠勤伯夫人一脸喜气洋洋地,“就是韩丞相府上,你们知道,韩家百年世家,门庭清华。” “韩家大公子如今是翰林院侍讲,人品相貌都是一等一的贵重,翰林院的,那将来极有可能入阁拜相,继承家业。” “转眼就要平步青云的。” “他到如今都还没有说亲。” “这样的好亲事,我呀,第一个就是想到郡主了。” “老夫人,你且想想,虽说韩家如今是遇到一些坎,可若是郡主嫁过去,和大公子一同共患难,将来什么人都越不过郡主去啊。” 阿琅眼睛瞪得大大的,什么玩意儿? 她捏了捏耳垂。 没听错嘛? 韩丞相府托忠勤伯夫人上门提亲? 他们都是天天洗头,脑子天天进水吗? 这进的不是水,是石头啊。 韩家提亲,韩长风知道不知道呢? 忠勤伯夫人微微一笑, “郡主,还望你不要羞恼,原本提亲该避着小娘子才是,可郡主的父母都不在了。” “但这门亲事实在是好,就厚着脸皮提一提了,你也不用害羞,若是愿意,点点头就是。” “若是不愿意……” 忠勤伯夫人觉得自己这后半句实在是有点多余,这么好的乘龙快婿,谁家不愿意啊。 恐怕就算是陛下,若是有适龄的公主,只要韩家点头,他也是乐不迭的要认这个女婿的。 明老夫人面色阴沉,蒋舅母一脸的惊讶。 “我不能应允。”阿琅清清楚楚地说了一句。 “什……什么?”忠勤伯夫人觉得自己耳朵好像有点问题。 肯定是昨夜没睡好。 “我不能应允这桩亲事。”阿琅清晰地又重复了一遍自己的回答。 蒋舅母惊讶的眉眼都要飞起来了。 阿琅一时顾不上其他人,只顾着追问阿琅, “为何不能应允呢?” 阿琅也没什么不好意思的,更没有谦虚地说什么齐大非偶的废话, “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以两人姻缘,结通家之好。” “可惜,我父母早亡,今天以后都不可能答应夫人。” “这样的提亲,于理不合,恕我不能答应。” 我爹娘不知道的,你爹娘知道不知道,不关我的事。 提亲,你到阴间去提吧。 忠勤伯夫人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这门亲事好不好? 好,很好,非常好! 上京里,多少人家对着韩家大公子虎视眈眈,只要有未婚女儿的夫人,都盯上韩大公子了。 这样的待遇,早几年有过,那个时候是对着清河郡王。 即便是她,丈夫同她说的时候,她也觉得不过是顺口一提的事,肯定能成。 可是,这位雅和郡主,一反之前剑拔弩张的态度,客客气气的一句于理不合就挡回来了。 还让她无话可说。 今日她确实不应该当着阿琅的面说。 应该另外找个时间和明老夫人说的。 对面的姑娘,坐在那里,腰肢挺拔,神色不闪不避,不骄不躁,一副任尔惊风落雨,我自安然的神态。 这样一个小娘子…… 忠勤伯夫人不得不惊叹。 那日在茶楼,就将她堵得今日不得不到明家来道歉。 忠勤伯夫人想到茶楼的时,忽然惊醒,自己这是被阿琅给带偏了呀。 明明势不两立的,怎么惊叹起她来了。 阿琅没有多话,也不想再应付忠勤伯夫人,向明老夫人行礼告辞,回了自己的院子。 忠勤伯夫人的目光一直停留在阿琅的身上,直到她的身影完全消失才收了回来。 “老夫人,你看这……虽说靖安侯夫妇……但您老人家也是长辈啊,总是能做主的。” “若是这门亲事要是错过了,那可就太可惜了。” 这到是忠勤伯夫人的真心话。韩家的公子多好啊。 若不是看不上明月,她都想把明月嫁过去。 明老夫人端起茶盏, “夫人,两家结亲,是要你情我愿的,琅琅既然已经不应允,我也不会强压着她答应。” “再说,韩家书香世家,想必规矩极多,阿雪只有这么一个女儿,我们都不忍心约束她。” 赶紧的,要娶谁娶谁去,我们家的,不侍候。 忠勤伯夫人知道,今日这事是说不下去了。 也没再啰嗦,告辞离开了。 明老夫人看着一家人离开,阴沉着脸吩咐下面的人, “往后,忠勤伯府,别说是他们家的人,就是他们家的狗,也不许靠近咱们明家一射之地。” “告诉门房,若是今后还有今日这样的事情发生,那连同老子娘都不用在明家呆着了。” 明家,哪里是那么好闯的? 尤其是,还提亲?韩家? 呵,明老夫人冷冷一笑。 看着边上有些遗憾的蒋舅母,道, “往日你在边城,人也是个爽利的人,怎么一到上京,就变成这样了?” “阿鸾和阿鸢的亲事,你不用担心,必是差不了。” “不要是个歪瓜裂枣就当宝贝。” 往日她没见着秦家四公子也就罢了,今日一看,她更不会同意让明鸾嫁过去了。 幸好,两家闹掰了。 秦家老的不是东西,小的更不是东西。 秦四公子那下盘,比孙儿飞羽都还要稳,再看那指节,不经意的眼神。 别以为他一直垂着头,她没看到。 这不是个一般的货色。 蒋舅母有些讪讪地笑了起来,摸了摸脸,回了上京,见了不一样的繁华,不一样的贵人。 好像,确实有点迷了眼呢。 韩家的提亲,阿琅并没有放在心上,韩长风,他们之间是再也不可能了。 原本热热闹闹的丞相府大门前,因为韩丞相的闭门思过,开始变得冷冷清清,对于上京中流传的对韩家不利的言论,韩家也没有进行任何的澄清。 颇有一番任君批评的反省姿态。 阿琅对于韩家的动向一直很关注,接到江叔送来的消息,不由冷冷地扯了扯嘴角。 “韩老狐狸倒是很乖觉。” 这个时候,若是韩家有任何动作,阿琅必然会痛打落水狗,让韩家永无翻身之日。 可惜,韩丞相这只老狐狸,嗅觉倒是灵敏的很。 “韩家这边,姑娘接下来打算如何行事?”青柠问道。 乌龟缩进壳里,会有出来的一日。 现在么,还有其他的事情可以做。 韩家,韩明珠坐在镜子前,七皇子刚刚才离开。 他来,不过就是说了些安慰的话,让韩明珠不用着急,他一定会说服皇帝,将她风风光光的娶进门。 让所有人都要仰望她。 “你们出去吧。”韩明珠吩咐屋内的丫鬟等出去。 等到房门关上,所有人都退出去以后,韩明珠终于绷不住心底的怒火,砸碎了桌上的茶具,妆台上的脂粉。 钗环首饰落了一地。 她气喘吁吁地坐在地上,看到落在地上手柄镜中自己狰狞的脸。 明明她这么美,这么好。 明明从前人人都围绕着她转,为何,为何在阿琅一回京就变了。 想到萧珩看阿琅的画面,想到七皇子的态度,还有那个南疆王世子,竟然敢肖想她。 韩明珠觉得自己丢尽了颜面。 许久,韩明珠才从地上站起身来,坐在屋内完好的角落,扬声叫人, “来人。” 房门打开,进来的不是丫鬟,却是她的大哥韩长风。 韩明珠和这个大哥,其实并没有什么感情。 毕竟从小两人不在一处长大,加之母亲在她的面前,从来没说过一句这位大哥的好话。 只有咒骂。 心底里,韩明珠是看不起这位大哥的。 不过,到底是她的血亲大哥,如今又这样的有出息,将来自然是要继承家业。 女子嫁人,看的还是家世,若是有娘家人撑腰,夫家也不敢过于欺负。 是以,韩明珠还是和韩长风处得好。 “大哥。”她没想让韩长风看到自己这样一面,面上有些不自在。 韩长风对于满地的狼藉,视而不见,只是略微皱了皱眉头, “你这样,小心伤了自己。” 韩明珠抿了抿唇,没有说话。 “到底什么事情,你这样浮躁?虽然如今家里现如今有一点事情,不过,你放心,不会牵连到你的。” 韩长风温柔地摸了摸韩明珠的头,一副好哥哥的模样。 韩明珠顿时瘪嘴,父亲被皇帝勒令在家闭门思过,这段日子,她着实感受到人情冷暖。 从前那些跟在她身后的那些贵女,很多都不和她来往。 若是一直这样下去,她也许就真的不能嫁给清河郡王了。 “大哥。”受了委屈的韩明珠看着韩长风,忍不住道, “清河郡王……他有没有可能喜欢雅和郡主。” 苒儿? 韩长风想起那个古灵精怪的女孩,又想起萧珩手中的那柄伞,面无异色,温和一笑, “你为何这般想?” “大哥,你说,我真的不适合嫁给清河郡王么?父亲从来不肯我有这样的想法。“ 韩明珠双眸熠熠生辉地看着韩长风,“清河郡王有什么不好?少年大统领,威震沙场,更是陛下器重的侄儿。” “若是我嫁给他,对我们韩家一定会有很大的帮助的,真的。” “大哥,你能不能和父亲说一说?” 韩长风叹了口气,“明珠,你啊,就算大哥去说,父亲同意,那清河郡王那边呢?” “他愿意娶你么?” 一语中的,韩明珠咬着唇角,眼泪都要落下来了。 她不知道清河郡王愿意不愿意娶她,可是她知道,若是她不坚持,那她肯定嫁不了清河郡王。 “妹妹,都说一家好女百家求,若是清河郡王真对你有心思,为什么不让人来我们家提亲?” 韩长风问。 韩明珠咬着唇,“也许,他觉得还不到时候?” “那什么时候是时候?” “等到你成老姑娘吗?” 韩长风又是叹了口气,看着韩明珠的发顶,声音平静道, “你若是真的非清河郡王不嫁,那大哥就帮你一次。” 韩明珠眼眸发亮,惊喜地, “真的么?” 韩长风缓缓颔首,语气温柔的,带着一股诱惑的意味, “明珠,大哥自然是要帮你的,谁让你是我的妹妹呢。” “对了,你从前施粥,那些账面,都是谁帮你做的?母亲派的人,还是父亲派的人?” 韩长风和煦地,很随意的问了句。 97,辩论 听到韩长风的问话,韩明珠突然顿住,“大哥问这个做什么……” 韩长风的声音有些沙哑,却有着他独特的温柔, “没什么,就是问问,从前家里的事我也不知道……” 韩明珠这些日子忧虑交加,脑子却清醒的很,有些事能说,有些事却不能说。 她红着眼睛对韩长风说道, “大哥,你为何要知道那些,父亲让我去施粥,不过是女眷用这个更能做名声罢了。” “我也就是牵个线,其他的事情具体我也不知道。” 韩长风看着窗外,明白这个妹妹的意思,就是不肯告诉他的意思。 他不是不能查清楚,问韩明珠不过是想要试探一下她。 这么一试探,就知道这个妹妹确实很不简单,否则不会才刚刚和他诉苦,马上就警惕起来。 “大哥,对不起,我帮不了你。”韩明珠急切地抓住韩长风的袖子, “大哥,清河郡王那里,我只要想到他可能娶一个不如我的女人为妻,我心里就像刀割一般难受,我快要控制不住我的情绪了。” “大哥,你帮帮我好不好?” 韩长风看着韩明珠,“好,我会帮你的。”他的表情一如往常的平静。 从丞相府出来,天色已黑,道路两旁的店铺都把灯点了起来,大街小巷都笼罩在红彤彤的温柔烛火中。 小厮牵着马儿过来,小声地劝慰韩长风,“公子,回去歇着吧,您昨夜就一宿没睡,小的见你书房的灯,亮了一整夜呢。” 韩长风没说话,小厮还想劝,却听到了韩长风低低的咳嗽声。 小厮急得不行,上前想要搀扶他, “公子,是不是着凉了?今早我发现屋子里的炭盆早就凉了,您也不喊小的进去给您加个炭火,送个热茶。” 韩长风推开小厮,低声冷淡地说,“这是我自己的选择。” 小厮:…… 他不懂不过加个炭火和热茶,就选择了什么?选择着凉吗? 聪明人说话真让人伤脑子。 韩长风当然不知道小厮心中所想,就算知道了,以他的性子也不会在意。 他最后看了眼丞相府,毫不留恋地转身离开。 他的脸色因为生病的缘故透着些潮红,步伐却依旧很稳,身子也依然挺拔如同修竹。 当初,他既然选择帮助自己的父亲做了那样一件事,做了就是做了。 无法抹去,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尽力去弥补。 哪怕不需要。 从丞相府前大街转出后,韩长风本要去衙门,在见到街角停着的一辆马车,改了主意,抬脚走了过去。 阿琅今日进宫陪皇后娘娘说了好一会的话,还帮着她改了一件首饰的机关,阴天,天色暗的早。 过正阳大街时,她想起出门时答应明鸢要带果脯回去给她吃,让胡七将马车停在街角,去买了来。 她靠在引枕上想事情,青柠受不住车里安静的气氛,忍不住掀开了些车帘往外看。 “可是雅和郡主的车架?”一道无比熟悉的声音在外头响起。 青柠想要放下车帘,又觉着太不礼貌,手僵在半空,另只手捂着嘴。 “郡主,奴婢错了,不该贸然掀开帘子。”青柠看向阿琅赔罪。 阿琅睁开眼,不在意地道, “无事,咱们的车停在这里,总是惹人眼的。” 外头那人继续用他温柔和煦的语气道,“不知可否耽误郡主一小会儿。” 阿琅皱了皱眉,原本不想理会外头那人的,又想到一点其他的事情,正好,可以和他说清楚。 于是吩咐青柠,“你在马车里呆着,胡七回来,让他等一会。” 阿琅掀开帘子,下了马车。 韩长风站在街角的墙根,静静望着她缓步过去。 他整个人,依然如初见那般,仿若春风。 只是因为站在墙根,这会天色又暗,阿琅看不清楚他的眼神,但是想必也是一如既往的清润吧。 阿琅走过去,和他之间隔着一个不远不近的距离,不至于听不到对方说话,也不会让人怀疑举止亲密。 “韩大人有事?”阿琅虚伪客气地问。 韩长风的视线越过阿琅,停留在她身后的马车上。 那辆马车,是宫中的,只有公主才有资格坐这样的朱车。 “你和从前一样,有些出人意料。” 阿琅仔细品味着这句话,不像是骂人,也不像是夸赞。 她一时有些捉摸不透韩长风话中的意思,于是暂时保持沉默,等他的下文。 韩长风低低一笑,“你做的事情,一环扣一环,着实不错,是我小瞧你了。” 总以为她还是那个小姑娘。 阿琅听到这里,皱起了眉头,打断道, “这件事,难道不是你在背后推动的?” 韩长风并没有说话,默认了。 阿琅心中升起一股怒意,冷冷地说,“你的目的是什么?别告诉我说,你不想要韩家的富贵荣华了。” 韩长风垂眸一笑,似是嘲讽又似是冷漠, “韩家的富贵荣华,同我有什么关系呢?” “是么?韩长风,你觉得你偷偷的使人丢了东西到江叔的院子,我就会感激你吗?” “你是不是觉得推动这一切,就都是你手中的棋子,按照你的计划走?你以为你是谁?” 若不是这里人来人往,一点也不隐秘,阿琅恨不得揍他一顿,让他长长记性。 不论他想做什么,弥补,愧疚,都无法换回父亲的性命。 是的,她就是迁怒,身为韩丞相的孩子,还写过那样的信,这一切都是原罪。 韩长风知道阿琅会愤怒,他将目光转向她,平静地说, “你们谁都不是我的棋子,我推动一切,不过是想要快些结束而已。” 他的眼神,很深很黑,像是藏着很多不为人知的秘密,又好像什么都没有。 “恕我直言,韩大人如此的没心没肝,就不要做这些无用功了。” “对了,回去转告你的家人,不要再找人上门提亲了。” “我们,绝无可能!” 阿琅说完这句话,转身就走了,她再不想听韩长风说半个字。 韩长风的目光一直跟随着阿琅的身影,直到她上了马车,马车缓缓而行,渐渐远去。 提亲? 呵! 他嘲讽地勾了勾唇,转身往丞相府大街走去。 阿琅不想跟韩长风浪费时间,因为她还有件重要的事情要去城外。 她答应今日要去城外的叠山书院接顾瑞照。 马车出了城,往城外的叠山书院行去,到了书院门口,胡七停好马车,前去敲门。 这个时候,叠山书院中的学子散的七七八八,尚未离开的学子,要么不是上京人,留宿书院。 里面有人应声前来,并没有草率开门,而是隔着门问清了何事,方才扬声道, “你且稍后,我这就叫你家公子出来。” 不多时,书院的侧门缓缓打开,顾瑞照率先从里面出来,身后跟着几个人,里面还有两个服侍的小厮,挑着两个箱子。 想必里头是些被褥衣裳之类的。 书院马上要放春假,东西得带回去清洗,若是放在书院,等到回来,约莫就要发霉了。 跟着顾瑞照出来的,还有一位老夫子,见着坐在车辕上的车夫,以及马车前一道颀长的身影,当即吩咐道, “你在府中,也不可耽于玩乐,荒废了学业,改日开课时,我嘱咐的功课,可是要一一检查的。” 顾瑞照深深行了一个礼,“弟子谨遵先生教诲。” 那夫子点点头,挥挥手,示意顾瑞照可以离开了。 “阿照……”阿琅扬扬手,朝他走过去。 跟着顾瑞照一起出来的还有几个书生,就见一位青衫少年,缓缓朝这边走来。 既有少年的英气,又有少女的秀美,雌雄莫辨,雅致风流,仿若叠山深处走出来的山神,又像是梅林里幻化出来的梅仙。 不要说书院里的书生,就是老成的夫子,都晃了一下神。 顾瑞照瞪了一样那些书生,朝阿琅作揖,“兄……兄长好。” 阿琅笑呵呵的,“阿照,前些日子答应你来接你的。好了吗?走吧。” 她在众人跟前站定,朝夫子行了一礼。 今日进宫,因要帮皇后娘娘拆机关,穿的不是裙衫,而是骑装。 她并没有对身形做什么掩饰,故而明眼人一看,就知道她是一位小娘子。 夫子有些好笑,“不必多礼,如今天色已晚,还是赶紧回去,莫要在路上耽搁。” 那两个挑着行李的小厮已经把箱子放到马车上。 书院门口,陆续有一些其他府上的马车来接人。 这些马车,有些很普通,有些很光鲜。 再看那些被接走的书生学子,有些看上去很精细,也有些虽同样穿着学子服,依然看起来灰头土脸的。 倒不是阿琅看不起那些家境窘迫的,如今这世道,读书是一种途径,但也还有更多好的途径。 不过,士农工商,士总是高高在上的。 只是她觉着有些奇怪,这样两种截然不同的人集中在一起,这个书院,不知是怎么教导的。 见东西已经装好,阿琅拍拍顾瑞照的肩膀,“走吧。” 同时朝剩下两个书生颔首。 顾瑞照盯了盯自己的肩头,然后才低眉顺眼地跟了上去。 “不是说顾家只有顾瑞照一个男丁吗?怎么……”有个书生悄声道。 “这是个他的姐姐吧,那个在外面找回来的姑娘,陛下封了郡主……” “哦,我知道了,怪不得顾瑞照以前鼻孔朝天看人,现在收敛了许多。” “这是有正主回来了。” “哦,大家族,争斗多,没准儿憋着什么坏呢。” 顾瑞照走在阿琅的身后,忽然回头过去,冰冷之色从面上压了下去。 胸口紧紧堵着,如同有利器将他的五脏六腑都翻搅了起来。 阿琅回了下头,神色不变, “靖安侯确实是大家族,也有着你们毕生都不能得到的富贵。” “两位哪里来的底气指指点点?” 阿琅口吻淡淡,姿态却是倨傲十足。 那两位书生看起来并不是什么高门之子,见不得有人这样高高在上的姿态。 立刻愤声道, “我们和你不一样!” 书生拿腔捏调的,挺起胸膛,“我们读圣贤书,通史书,明治国之道,你呢?会什么?不过承了余荫罢了。” 一人接嘴道, “说不定郡主连女四书都没看呢。” “天下哪个女子,如她一样,时时在外抛头露面的?听说她还习武,把个武状元都打倒了。” “可见脾气凶悍非常。” “没错没错,大家闺秀就该有大家闺秀的样子!这般彪悍,谁人敢娶……” 阿琅轻笑一声,她面容美丽端庄,笑声也是温柔的。 “哦?你们读圣贤书,通史书,明治国之道,那怎么还是满脑子的污秽?你们若是继续说下去,想来你们的祖宗先辈,都要被你们从土里气跳出来了。” 她这样不紧不慢的温柔,反倒更戳人了。 一时间,两个书生脸色都变了变。 而顾瑞照忍不住从心底低低地笑出声来。 她真厉害呀。 是他想得太多,这些酸腐书生,怎么能伤害得了她呢? 他忍不住去悄悄地打量身边人的模样。 “你,你,你懂什么……你这样的女人,毫无妇道可言,羞耻都没有。” “就是倒贴给我靖安侯府的爵位,我都不会娶。” 阿琅掀起眼皮,“不是你不会娶,而是你娶不起。” “娶不起是因为你废物,莫要将罪怪到别人的头上。” “你如此不知羞耻地在我面前表现你的无知,真是好一个读圣贤书。” 书生受不住她的辱骂,深感屈辱,怒极反笑, “你这个女人真是好大的口气,你们顾家的家风就是这样的?” “不必你来问我家风,我倒是好奇你家的家风。”阿琅高高地抬着下颚, “你的父母给你身体发肤,你先生教你识文断字,可到头来,你一无所长。” “哦。”阿琅顿了顿,勾了勾唇角,“唯一长的就是舌头,不仅长,还多。” “可惜了,这样的一个好书院,竟然收了你这样有长处的人。” 顾瑞照站在边上,看着那书生呼吸急促,恨不能赶紧晕过去。‘你你你’个不停。 他看着阿琅,已经变成一种仰望的姿态,莫名觉得她的身影无比高大。 怎么有人可以骂人骂得如此精妙?还不失格调啊。 不愧是名震京都的顾六娘。 “雅和郡主,我的同窗今日确实措辞不当,他有错。” “只是,女人当做女人该做的事,你瞧瞧你现在的做派,成何体统。” “你这样,难道不是给靖安侯府,陛下和娘娘丢脸么?” 边上的书生连忙点头附和。 阿琅转过身去,指着那辆马车,“你知道那辆车,是哪里来的吗?” “是今日我进宫,娘娘派的。” “我的做派,娘娘和陛下看在眼里,并未以此为难堪。” 书生听得眼皮直跳。 明明这位雅和郡主,口口声声都是在推崇‘地位’的高高在上,强调高门的优越。 可书生就是说不出半点能够反驳的话来。 “那又怎么样?”有个书生口是心非地说,目光忍不住往那辆马车飘去。 好像真的是宫中才有的朱车。 阿琅笑笑,说,“所以,我现在是告诉你们,不要在那里说些酸腐的话了。” “你们想要成为我这样的高门,那还有得努力,也许你们这一辈子都进不去。” “不是说几句慷慨激昂的话,抹黑几句我,就能成为人上人的,鸡犬是升不了天的。” 书生一下呆住了。 万万没想到,最后阿琅说的是这样一段话,重重戳上了他们的心窝子。 他们十年寒窗苦读,就是为了能够出人头地,过上好日子。 所以,他们才会对阿琅指指点点,塑造自己不畏强权的形象。 “你们处处诋毁我,不过是败坏圣贤名声来为自己搏名。” “请问圣人何时提过妇道?你们如何敢言之凿凿,辱人清白?” 书生道,“我等勤学苦读,将来能为国效力,总过好过你一个女人。” 阿琅笑出声,“十载长安得一人,何须空腹用高心。” “醒醒,切实些吧,莫要做个笑柄了。” 书生跳脚,实在是可恶,可恶,太可恶。 一个书生用力拂起袖子,“你别以为你是郡主,任凭你口齿伶俐,也颠倒不了黑白。” “你尽可以诡辩,今日之事若是传扬出去,你看看世人如何看你。” “千羊之皮,不如一狐之掖;千人之诺,不如一士之谔谔。” 阿琅抄手,说,“不过是一丘之貉,你们如何说,于对错有何关系。” 两个书生一轮一轮地接着上,可是无论他们如何的气急败坏,跳脚,阿琅都能轻飘飘地一句话堵回来。 原本只有两个书生,里头又出来几个,加上接人的车夫等。 人竟然是越来越多。 众人见阿琅和两个书生的你来我往,纷纷都惊呆了,尤其是辩论到了最后,对比也越发的明显。 一方狼狈不堪,一方从容不怕,或许……或许这位雅和郡主,不仅仅是武艺,画技好,就是其他的…… 也不比一般的书生差。 那两个书生同样是心里头惨淡,失算失算。 这个时候,书院门口,又过来一辆马车,从马车上下来一个丫鬟。 “少爷,三少爷。”丫鬟高声叫着。 有些围观的人分出了条路。 只见那丫鬟转眼就挤进人群。 “三少爷,太太让我来接您。” 小丫鬟跑得气喘吁吁,心下焦灼,出了一声汗,一阵冷风吹来,打了个哆嗦。 “我们是来接我们府上的三少爷,你们是?” “我们郡主来接瑞照少爷,还需要你们的同意么?” 丫鬟微微变了脸色,不敢盯着阿琅看,“见过郡主。” “我们少爷自然有我们府上来接,如今各家已经分家,大家都是互不相干的吧。” 阿琅笑了笑,这个丫鬟,到底是丫鬟,还是主子? “俗话说,长姐如母,我为何不能管阿照呢?” 那丫鬟脸色一变,“府里已经分家,虽还是一个老祖宗,可你也不能抢人吧。” “就算是郡主,那也不能抢别人府上的孩子啊。” 阿琅轻轻拧了下眉头,当初说顾瑞照是过继的,怎么听这丫鬟的口气,竟好像是没关系的? 边上的两个书生,听见丫鬟的话,顿时哈哈大笑起来,觉得自己找到了可以攻歼阿琅的把柄。 “靖安侯府成了绝户,这是要强抢别人家的孩子来过继吗?” “靖安侯才真的要从地下跳出来了吧。” 这是赤果果的嘲讽靖安侯府了,更是说阿琅仗势欺人。 “躬自厚而薄责于人,责远怨矣。” 书生面红耳赤,要上前再理论。 “说得有理。”掷地有声的四个字,把众人震的鸦雀无声,瞠目结舌。 回头去看,从书院里走出来几个人,为首的竟然是穿着普通常服的皇帝老爷,后头还有萧珩等。 书院的山长,甚至石大学士也在。 阿琅一望过去,正巧萧珩也看过来,正好与她视线交错,顿时微微一笑。 他的眼睛亮得发烫,阿琅被他这样一看,摸着耳朵移开视线,突然觉得有些不好意思。 98,轻敌 皇帝是微服出访,身上的穿戴也不过比一般富户要好一些。 阿琅认识皇帝,自然知道他的身份。 但那些学子里却没人认识皇帝。 听到皇帝称赞阿琅,顿时高声反诘, “哪里说得好了?这位郡主连闺阁姑娘最起码修身养性的东西都不会,只会舞枪弄棒。 “日后如何在后宅教训妾室奴仆?” “如何在堂前辅佐夫君?” 阿琅,“……” 跟着皇帝出来的夫子很是着急,瞪着那说话的学子,刚要出口训斥,被皇帝给阻止了。 他双手一负,淡淡扫视了那个学子一眼,伸手朝阿琅招了招,将阿琅唤至跟前和煦问道, “你虽然不会闺阁姑娘最起码修身养性的东西,但你能将读圣贤书,通史明理的学子说的哑口无言。” “那你说说,你还会什么?” 阿琅一愣,没想到皇帝会这样问。 她记得,曾有次去宫里,和皇帝老爷坐在白玉阶上曾说过这个问题。 她抿了抿唇,躬身回道,“我没有各位才俊们那样广读圣贤书,会的,志向和别的女孩不一样。” “说出来或许有些不合时宜,无论我的养父母还是亲生父母,都是天下最好的父母,对我不强求,只愿我做我愿意做的事。” “我为身为他们的女儿为幸事,小女平生所愿,是走遍五湖四海,看尽天下不同。” 皇帝眉毛一挑,仿佛是意料之中又仿佛是意料之外,对阿琅的答案未可知否,低垂的眉睫里也看不出别的深意。 那些学子见此,脸上露出些微蔑视。 皇帝抬头,眉头微动,闪过一丝笑意,道, “不愧是陛下亲封的郡主,我看过你由清河郡王递呈上来的半本书籍。” “虽然那风物志还没有整理齐全,却已经是记录最为详细的书籍。好像叠山书院有一份正在传阅……” 后头一个中年夫子知机上前,躬身道,“回陛下,确实是这样,很多学子见之爱不释手,不眠不休地翻阅,有些更是誊抄了一份……” 也就是说,那本还未补全的书籍,在学子间广为流传,人见人爱。 在场不明所以的学子一闻言倒吸一口凉气儿。 那半本风物志记录详细,言语风趣,让人见了仿佛跟着笔者一同去了那些广阔的天地。 无论回味多少次,都能品味出不同的意味来。 不仅仅是叠山书院的学子,其他书院的学子听说有这样一本孤本,都跑来叠山书院围观。 有好一些看过书籍的学子,文思泉涌,立即就能将自己最精妙的想法总结出来,张贴出来,供大家观摩。 这……竟然是这位雅和郡主撰写的吗?怪不得,怪不得她能那样出口成章,无论学子们说什么,都能一一反驳。 因为那书还不齐全,上头也没有撰写者的名,加之上头的笔迹龙飞凤舞,谁也不会去想,竟是一女子所著。 雅和郡主的名字早已扬名上京,此前那些武将们被她的武艺所吸引,众学子嗤之以鼻。 没想到,那样一本妙趣横生,旁征博引的书籍,竟然是雅和郡主所作。 她到底会多少东西?学识到底有多高?从几岁开始读书?顾家的教育真是可怕啊! 居然有人非议雅和郡主这样一个人! 渐渐的,那些想要反驳阿琅的学子们渐渐歇了心思,想着,不知那本风物志什么时候才能有下集出来。 这些人,完全忘记刚刚对阿琅的驳斥。 阿琅没想到皇帝老爷竟然把这事情给捅了出来。 她知道,这是在给她撑腰。 哪怕,她有帝后的宠爱,有在猎场擂台上精彩绝伦的表现,依然会有人对她有微词。 她并不在意这些,就像今日这些学子,想要战,那就来一场。 战并不可怕,就算败了也没关系,败了才能知道自己缺点所在,可以去弥补。 人生还那么长。 她微微低声道,“陛下,这本《大周风物志》我不过是做了个抄录,乃是……养父所作。臣女不敢居功。” “养父在世时,最想做的,就是将众位大家的文章收编成册,制作真正的《子集注释》,或召集大周名宿,共同撰写一本涉及万事万物,各科各业的巨著。” “为天下人开智,为后人指路。” 皇帝定定看她半晌,慨然长叹,“老天爷误我,将你养父那样早早的召回。” “倘若如你所言,这事能成,天下的读书人都会感激这份恩德。” “这是于万民都有不世之功。” “好,如你所言,这件事情,朕会让大臣商议,拟定人选,将来你做掌总,如何?” 听闻最后一句,阿琅傻了,怔愣好一会才好像明白皇帝在说什么…… 只是,她来做掌总,她做那些大儒们的头领? 想来,今日皇帝老爷是不要想睡了,翌日的朝堂上,更是少不了一场波澜。 天下学子有多少?千万万万,后续无穷,而其中能够得到名师指点的又有几人? 万中无一! 这也是顾衡从前为何会想这样做的原因。 他走过太多的地方,看过太多没有开智的民众,哪怕陛下已经是个任君,到底还有泽被不到的地方。 只是,他从来未曾想过用这个来宣扬名声,更不会去做什么执牛耳者。 自古以来,中原人就有敝帚自珍的习性,掌握什么秘籍总会藏着掖着,就连亲传弟子也要留一手。 故而很多技艺或者学术均慢慢衰微没落。 而顾衡和阿琅整理出来的大周风物志,并不是这样,这也是学子们推崇的原因。 女子才高三分,传扬出去就能得到七分赞誉,比如韩明珠,当初的顾婉妤,都是这样。 阿琅,却是才高八斗,此时谁也不能昧着良心贬低她。 世人轻贱女子,这是流俗,不可改变。 可当阿琅掌总,整理好《子集注释》那么,就不会受到任何人的慢待。 这也是为何皇帝一定要为阿琅张目的原因。 “还有什么话要说嘛?”皇帝目光扫了一圈。 谁还敢有话说? 他们还敢说什么? 皇帝满意地笑了,点点头,挥挥手,“行了,天色不早,赶紧回去吧。老大人要等急了。” 阿琅给皇帝施了一礼,带着顾瑞照就要走。 顾瑞照问,“我们就这样走了吗?” 阿琅应声,“嗯,回家。” 顾瑞照轻轻地笑了笑。 “等等。”皇帝忽然叫住阿琅姐弟,回头,就见他脸上露出丝微笑,抬手朝顾瑞照招了招手,温和的吩咐道, “过来一点,让朕仔细瞧瞧。” 顾瑞照看了眼阿琅,见她眼神鼓励,连忙小心的往前蹭着步,走到皇帝跟前。 他学过规矩礼仪,记得当年二伯说过,见着皇上,皇上不说停,这步子就不能停下来。 顾瑞照硬着头皮继续小步往前蹭着,一直走到离皇帝两三步的地方,皇上才慢慢‘嗯’了一声。 他连忙停住脚步,暗暗松了口气。 “抬起头。” 顾瑞照小心翼翼的抬头看着温和如邻家老者的皇上,稍微呆了呆。 刚刚站在姐姐的边上,只顾着与有荣焉,根本就没有看皇帝老爷。 皇帝瞄着他脸上闪过的惊讶,笑着问道, “惊讶什么,朕跟你想的不一样?” “以前你的伯父是怎么说朕的?” “回皇上,不是,回皇上,是跟小子想的不一样。” 顾瑞照紧张的结巴起来,哪还有心思去想哪些能回话,老老实实所答即所想。 皇帝笑笑,问,“哪里不一样。” “回陛下,陛下和气的很。” 他有些紧张,忍不住想要去看看别上,看阿琅有没有跟过来。 皇帝揉了揉眉头,似有似无的叹了口气, “当初靖安侯曾同朕说过,要把爵位传给你,说虽有些小问题,不过教导几年总能掰过来。” “后来,他走了,朕本是想着如他想的,把爵位传给你,只是那会你还年幼。” “若是朕如今把爵位传给你,你能做好吗?” 顾瑞照眨了下眼睛,有些不知道如何应答,张了张嘴,又眨了下眼睛,迟疑起来。 “你要说什么?”皇帝和煦道。 “回陛下,小子是男子汉大丈夫,爵位就算没有可以去挣。” “小子觉得,这爵位还是留给姐姐好。” “小子觉得,姐姐承袭爵位能比小子做得好。” 皇帝呆怔了下,看着顾瑞照,突然失笑起来,一边笑一边抬手温和的拍了拍顾瑞照的肩膀。 “你是个实诚孩子,心底善良,实诚好,善良好,这人,本本分分才是惜福,往后好好的跟着你们夫子做学问。” “不过,武艺也不要落下,未来的靖安侯可不能堕了我大周的威风。” 这就是要将爵位传给顾瑞照了。 顾瑞照有些没转过弯来,阿琅在他身后轻轻一推,“还不谢恩。” 顾瑞照连忙跪倒在地,磕头谢着这莫名其妙就得来的爵位。 他其实不想要的啊。 皇帝摆摆手,示意他起身,随后就带着人走了。 萧珩跟在他的身后,经过阿琅的时候,悄悄地朝她竖了下大拇指。 书院的山长夫子恭送皇帝后,回了书院。 那些学子,还不肯散去,远远见着阿琅和顾瑞照往马车走去。 那个说来接顾瑞照的丫鬟却突然过来, “三少爷,奴婢恭喜您,即将成为侯爷,正好今日夫人老爷都在府里,咱们快些回去,禀报他们这个好消息吧。” 顾瑞照这才从恍惚中回过神来,忽然笑出声来, “啊,你是老爷身边的笔墨丫鬟吧?还是赶快回去侍候父亲吧,我跟着姐姐回府就行。” 丫鬟跺脚,“三少爷,两家早就已经分家,你怎么能跟郡主走呢?” “老爷和太太可是在家等你呢。” “就因为她是郡主吗?因为她也来接你,你就要跟着走了?你忘记……” 阿琅动了动唇,开口毫不留情, “你是主子还是你们少爷是主子?怎么,他连个去的地方都要受你这个丫鬟的管束?” “你是侍候三老爷的笔墨,不是替三老爷生下的三少爷。” 那丫鬟的表情瞬间扭曲。 “你说什么,你就算是郡主,你也不能这样。” 阿琅冷淡道,“是啊,我是郡主,我就是仗势欺人的,我为什么要去顾及你一个外三路的丫鬟的心情。” “三少爷,难道你就这样看着奴婢受辱么?” 丫鬟脸上露出受伤的表情。 顾瑞照转过身来,很淡然的说道,“她是我姐姐,我为何不能跟着她走?” “再说,陛下赐给我爵位是因为二伯父,不是因为老爷太太。” “我当初已经过继给二伯,那么,我回的家,当然就是姐姐的家。” 丫鬟忍不住大声道,“三少爷,你怎么能这样,你怎么能不顾亲情,你忘了谁才是你真正的家人?” 顾瑞照歪了歪头,“当初老爷太太把我过继给二伯时,就已经不是我的真正家人。” 说完,头也不回的,往前走去。 阿琅蹙眉,看来当初这个过继的事情,应该还有些不为人知的秘辛了。 她听韩.国公府的陈夫人说过,顾瑞照曾经是个很乖巧的孩子,生父去世后才变样的。 固然有当初他曾与自己说过的那个原因,也许背后还有其他的原因。 她若有所思地看着跳上马车,朝她招手的顾瑞照,心里盘算着应该叫江叔去打探一下。 马车缓缓而行,离开叠山书院,天色这样晚,阿琅并没有让胡七往城里赶,而是去了叠山脚下,一个侯府的别庄。 这个别庄,算起来,是生母明惠雪的嫁妆,只是后来明惠雪过世,有些东西都被顾老太太给霸占过去。 这座庄子毗邻京郊,前山后河,地段极好,可想当初明老大人是多么的疼爱明惠雪。 在阿琅去书院接顾瑞照的时候,就使了人过来给庄主递话,是以,这会庄门口有两排的火把,照亮了整个庄前。 胡七把马车停在庄前,阿琅并未下车,只是在里头问了几句话,又慰劳了几句在门前等候的庄头。 马车缓缓行了二门里去。 主屋早就已经收拾出来,阿琅只是让青柠把侧厢收拾出来,住了进去,不过一夜而已。 至于顾瑞照,自然有另外的住处。 走了一天,陪着皇后娘娘做了机关,又应付了韩长风,再与那些学子唇枪舌战的,阿琅有些疲惫。 这一年,果然是娇气了许多,当初跟着父亲风里来雨里去,漫山遍野的跑,到了晚间还能兴致勃勃地整理一天所见所闻。 现在,不过是被人侍候了几天,就如此的娇贵,半天功夫,就累的不行。 因为疲累,阿琅洗漱泡澡过后,就睡下了。 青柠也是累极了,在靠床边的榻上睡得很沉。 半梦半醒之间,阿琅耳边传来细碎的声音,她猛然睁开双眼,一向镇定自若的姑娘,眼里忽地流露出一种少有的戒备。 空气中,有一股混合着兽类尿臊味的恶臭和腥膻。 她曾在一本书上看过,有着这样气味的,一般都栖息在深山的老林子里,因姿态五官似人,性格猛力量强,掠取牛马而食,所以叫做‘人熊’。 当年父亲走南闯北,也曾跟着老猎手去过极寒之地,就曾亲身遇到过体型健硕肩背隆起的人熊。 冬季时,其被毛的毛尖颜色偏浅,甚至近乎银白,让它们的身上看上去披了一层银辉,是绝好的皮货。 可是,现在,这个人熊,为何会出现在庄子里。 对,就是庄子里,她的嗅觉再灵敏,若是这东西没有离她不远,她也是闻不到的。 这会已经过了最为严寒的冬季,人熊不可能会没有吃的。 那么,只有一个可能,是被人引来的。 阿琅听到有沉重的声音传来,就在近前。 人熊的视力很好,捕鱼时能够看清楚水中的鱼类,夜里也能看清楚远处,嗅觉更是极佳。 寻常的野兽都不是其对手。 阿琅没有穿鞋,轻巧地跳下床,奔到榻边,推醒沉睡中的青柠。 奇怪的是,平日里很容易惊醒的青柠,竟然推也推不醒! 阿琅拿起青柠的手腕,轻轻一捏……眉头蹙起,失算了! 青柠竟然中了迷药。 阿琅现在已经能肯定,有人要对付自己。 她甚至想着,在书院的那出,说不定就是设计好的陷阱。 用两个书生,拖住她的脚步。 这个人是谁?有什么目的?电光火石只见,她想起在府中闭门思过的韩丞相。 难道是他吗? 今日皇帝点她做编纂总领头,这是临时起意,那些大儒们不可能这么快收到消息,派人来对付她。 显然,就是之前的敌手。 在上京,她如今的敌手只有韩家。 可自从她知道韩长风在推动这一切,她就已经抹去自己的痕迹。 到底是谁?手眼通天? 还有今日来接顾瑞照,她没告诉什么人,外祖母和娘娘那里告知过。 若是他们那里传出去的消息,要对付她,也该是在半路上也。 至于要来别庄过夜,更是临时起意。 出城时已经天黑,一来一回,到了城内,城门都要关闭了。 她又不是皇帝老爷,能够随时叩开城门。 从叠山书院开始,到别庄内,中间没有任何的异样。 究竟是谁,泄露了她的行踪?又是谁,要至她于死地? 阿琅在脑海中把所有的人和事都过了一遍。 99,惊险 寂静的夜,好像被撕裂,有沉闷的声音传来,伴随一起的还有尖叫声,吵闹声。 应该是被惊醒或者巡夜的庄民,碰到人熊后发出的声音,之后引来更来的同伴。 阿琅躲在黑暗里,五官放开,她感觉到人熊已经越来越逼近她住的院子。 “快,把人弄出来,咱们换一辆马车沿着山路走。”一道清冷的女声从外头传来。 “好。”某个男子应诺。 “等到了石头山,之后送回上京我们就不管了。”清冷女子的声音再次响起。 石头山?那里可是土匪盘踞的地方,常有过路车队被匪徒拦截,男子全部杀掉,女子和财务掠回去享用。 若是被送到那里,阿琅已经能想到自己的下场,必然是百般的折磨。 这就也罢了,这伙人不包送她回上京,那么必然就是让土匪送回去。 可以想见,一旦土匪将她送回去,在众目睽睽之下,昭告世人,靖安侯府姑娘,已经被毁,是个人尽可夫的破烂玩意儿。 这样的心思,可真够歹毒的。 背后这人究竟是谁? 她以为,在看到韩长风写给凌琅阁的那封信时,她对韩长风是仇恨的。 可现在,她知道,那不是仇恨,不过是怨。称不上恨。 真正的仇恨,是想生啖人肉,生吃人血。 就好比,她知道父亲的死和韩丞相,忠勤伯有关一样。 阿琅忍住胸中的火气,快速的跳回床榻上,没一会,门被推开,有人进来,到了她的床前,掀开帐幔。 来人身上弥漫着一股杀气,又和江湖人身上的杀气不同,倒像是某世家养的鹰犬,专门负责处理阴私之事。 对方没有做任何的试探,面无表情地将她抱起来,就往外走。 等到了门外,一个黑衣女子等在外头。 见着男子手上抱着的阿琅,摇头莞尔,“走吧。可惜了这样一个女孩,再过两三天,眼耳口舌,双手双脚,均会别人一一割掉。” “到时候,谁能想到,堂堂靖安侯府的姑娘,竟沦落到那等地步,可悲可叹。” 语气里透着轻蔑。 “是吗?”阿琅睁开双眼,看向那女子,出声询问。 女子和男子见阿琅睁开眼,并出声,均是楞了一下,随即一个俯身过来,一个抬手要点她的穴道。 却没料到,阿琅一个太深,先是使出全力击打在男子的腋窝处,令他瞬间失去行动能力,然后快速卸掉他的下颚,剥夺了他说话的机会。 同时,趁着男子手松的那一刻,撑在男子的肩膀上,双腿扫向女子。 所有的动作一气呵成,那女子还没来得及躲开,只听‘咔嚓’一声,脖颈被阿琅的双腿给掰断,一声不吭地朝地上栽倒。 男子软绵绵地跪倒在地上,眼睁睁地看着女子被阿琅给弄死,脸上露出仇恨与疑惑的表情 外面喧闹的声音越来越大,阿琅干脆利落地拍拍手,将女子往另外一边厢房给拖了过去。 她越发的肯定,有人泄露了她的行踪。 否则,这些人不会直朝厢房而来,一般主家,哪里有不住正屋的道理? “老实点。”阿琅呵斥男子,发出的声音和刚才那女子的音调差不多,乍然听去,还真的分辨不太出来。 男子目眦欲裂,惊恐万分。“看来得把你四肢给卸了才行。”阿琅继续模仿女子的声音飞快地卸掉男子的所有关节,使他彻底失去反抗能力。 幕后黑手显然以为她就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否则不会只派两个人过来。 这个人是谁? 阿琅想不出来。 她在狩猎场那场比武,上到上京的皇室宗亲,世家高门;下至普通百姓就没有不知道的。 要么这个人在狩猎那之前离开上京,要么干脆就不是上京的人。 狩猎之前离开上京,她的仇人,是谁? 不是上京的人?她和父亲在外,一向是与人为善,每到一处,只会让人舍不得他们离开,绝不会留下仇恨。 这人是谁呢? 阿琅抬起手,想要甩男子两个耳光,可外头越来越近的人熊,让她来不及做这些。 人熊越来越近,咆哮着,低吼着,有火光冲天,想必是庄内的人都被惊醒。 人熊没有回头去管那些跟在身后,捧着火把的庄民,而是东摇西晃地,晃晃悠悠地不知在找什么。 它左右挥击,将妨碍它前进的树枝等物拍开,如入无人之境一般傻戳戳地前行。 一般山中野兽没有受到攻击前是不会主动靠近人类的,人熊目前就是如此。 可它摇头晃脑的,分明是在找什么。 眼看,它越来越朝这边而来,阿琅甚至能看到那双布满赤红血丝的兽眼直直望过来。 以阿琅的身手,她带着青柠和顾瑞照离开一点问题都没有。 只是离开后,这些庄民该怎么办? 阿琅双目一边警惕地望着前方,一边心下暗暗可惜,这趟出门,没有带趁手的长弓,要是一阵急射,也许就能将这头人熊毙命当场。 根本不用担心这东西肆意伤人了。 那人熊庞大的身躯走走停停,东张西望,巨掌落在地上时,引得地面微微颤抖,近得已经清楚听得到它粗重的喘息声。 “郡主,有熊来了,快躲起来。”紧要关头,外面有声音突兀的响起,尖利的仿佛老鸹叫一样。 原本晃晃悠悠朝前,仿佛觅食一般的人熊,忽然听了下来,好像被惊住一般,嘶吼一声,伸出前爪,胡乱一抓,边上有一个抓着火把的庄民半边身子被划开几道粗粗的血口子。 庄民砰地一声重重摔在地上,一时间也不知死活。 人熊吭吭哧哧地低头嗅了一阵,张开血盆大口,撕咬起那倒地的庄民。 这样一来,原本跟在后面的庄民,看到面前的景象都不由头皮发麻,面色大变,顿时一窝蜂的要逃走。 也有些大胆的,开始朝人熊扔石子过去,这样根本无济于事,只会加速人熊的狂态。 这人熊皮糙肉厚力大无比,寻常刀剑招呼在它身上一点反应都没有。 阿琅早就已经发出求救信号。 也不知这附近有没有人会收到,若是城内江叔他们收到,再赶过来,说不定有许多人遇害了。 如今,已经是到了生死存亡的紧急关口。 阿琅快速到了院外,大声呼喝,“不要朝它扔石头,不要激怒它,大家退后。” 那老实巴交的庄头见到阿琅出来,顿时急坏了, “郡主,你快躲起来,这熊瞎子不长眼,会伤人的,小的已经去外头找人救命了。” 这个庄子,虽说在山脚下,可到底是在京郊,谁能想到竟还有这等凶兽。 若是阿琅在这里受了一点闪失,庄头也不想活了。 一伙人正惶急得不行的时候,阿琅却是镇定的很,她慢慢的后退,一边退,一边吩咐庄头带着众人往后退。 其他人慢慢后退,唯独庄头拿着火把,没有离开,“郡主,你快去躲起来吧,小的在这里,引着这人熊去别的地方。” “至多半刻中就会有人来救命的。他们备有长弓羽箭,定能射杀这东西。” 长弓羽箭,带有这样的装备,那想来这附近经常会有许多大型的野兽出没。 怪不得,外面这些庄民,只是小心地跟在后头,并没有去激怒人熊,除去最开始发声的那个人。 庄头憨厚的脸上满是恳求,希望阿琅能够离开。 郡主的身体发肤何等尊贵,不管是不是这位庄头的过错,让阿琅收到惊扰就是他万死不能辞的大罪。 阿琅握了握手中随身带着的短匕,在人熊快要靠近的时候,身子如行云流水一般无比灵活地侧伏在地,靠了过去。 人熊虽力大无穷,缺点却是辗转腾挪困难,此时奇迹般收敛了凶性,似乎发现好玩的事物,和阿琅玩了起来。 没一会,那人熊似乎有些累,垂下前爪,寻找和它缠斗的人。 阿琅冷眼看着,双手极快地扯开身上的银鼠皮大氅,双脚在地上微微一跺,身形就已跃至丈远开外。 随后,像道闪电般,窜至人熊背后,双手一紧,就将丈高的人熊双目遮了个严实。 人熊顿时身躯就不能肆意妄为了。 众人看得是目瞪口呆,怎么也没想到郡主的身手竟然如此的厉害。 看来,这头人熊,就要被困住了,大家都能逃出升天了。 毕竟蝼蚁善且偷生,不用送死那就是幸事。 不想,就在阿琅用银鼠皮大氅困住人熊的头眼后,准备腾出手去拿短匕时,有人抢先一步拼尽全力,将一把砍刀捅进人熊的肚腹之中。 只见兽血顿时激射而出,将阿琅的身子都染红了。 那熊张着嘴,炙热而杂乱的呼吸吹到阿琅的脸上,半晌之后才缓缓地朝地上倒去。 边上的庄民顿时发出一阵欢呼。 人熊死了,没事了。 那捅了人熊一刀的人是个瘦小,年轻的庄民,这会脸上也满是血。 他抬手抹了抹,咧嘴一笑,声音和老鸹一般,“郡主,它死了。” 人们纷纷竖起大拇指称赞,如潮水般的要涌上来。 阿琅紧抿着唇,一声厉喝,“退后,不许上前,退后!” 她的话音还未落,就见那倒地的人熊,摇摇晃晃的站起来,伸出巨掌胡乱的甩着。 头拼命的摇着,要将头上的大氅给甩了。 年轻庄民的一刀,没有伤在人熊的要害之处,眼下,受伤后的人熊肯定是狂怒之下拼死一搏,更加难对付了。 失去视力的人熊反应更加灵敏,双掌在面门上胡乱抓扯。 那大氅柔韧饱暖,不是什么坚固的皮子,没两下,就被人熊给抓破了,从人熊的头上掉落下来。 露出一张沾染了血气的猩红大脸。 阿琅胆子再大,也不敢正面掠缨,她一个侧身,使了个巧力,将那发傻的庄民拖着后退,到了一处犄角满面戒备。 人熊嗅觉灵敏,刚刚身边这个年轻的庄民伤了它,定然是要报复回去的,受伤的猛兽更难对付,虽是强弩之末却更不敢大意。 阿琅屏住呼吸,观察了一会,伺机找个最好的机会,对人熊一击毙命。 正当阿琅准备要动手时,就听到外头重重嘈杂之声,更有影影绰绰数不清的盔甲闪动。 庄民纷纷回头看去,喜形于色,是救兵来了。 不过,这个救兵不是庄民们去找的那伙。 只见有一人骑着马儿,勒住缰绳,下了马,直接越众而出,手中一把长刀一抖,缠住了暴怒的人熊。 跟在他身后好几个人影蜂拥过来,将人熊用长矛攒刺,头也被大斧猛斩。 终于,人熊发出一声微弱的嘶吼,毙命而死。 火光下,阿琅看清楚那清俊白皙的脸,容色难描难绘,身形高大颀长如松柏,拢着一件黑色毛皮大氅,远远地站在那里。 哪怕这会做的事情并不是什么风雅之事,依然仿佛林间白雪般有一种亘古深远的美丽。 人熊已被击毙,各位庄民瞬间就从那惊恐的情绪里脱离开来,有些原本躲在男丁后头的女眷,悄悄探出头来,悄声私语, “生的可真俊’,‘这是哪位大统领呀’‘像画里的神仙郎君一样。’ 阿琅装作什么也没听见,抬脚就要上前,嘴里恭敬地道,“多谢……” “琅琅……”只见原本微微一笑的萧珩,脸色瞬间沉下来,一个跳跃,到了她的跟前,手中的长剑朝阿琅的方向刺来。 话音未落地,就见他双手一抖,众人就见他的长剑挑上原本站在阿琅身后的那个年轻庄民。 庄民一脸的狰狞,手中那把,从人熊肚腹上抽出的短刀高高扬起,那方向,是要朝着阿琅而去。 他要行刺阿琅! 场中诸人,不管男女都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刚刚这位年轻的庄民英勇的冲上去捅了人熊一刀,被大家称赞着。 谁能想到,他竟要刺杀郡主…… 萧珩挑起那庄民的身体,远远地一抛,将他扔在地上,发出‘砰’的声音。 他根本就顾不上其他,一把抱住阿琅,不顾她满身血粼粼的。 “你伤到哪里了?”萧珩声音里透着一丝紧张。 “我没事,不是我的血,是人熊的血。” 阿琅被萧珩抱着,一双手抬在半空,不知是抱着他呢,还是推开他。 好一会,她从萧珩的怀里挣扎出来。 萧珩笔直站着,里头的衣衫上印着斑斑血迹。 他不是跟着皇帝回城了吗?如何到这来了?更何况还带着甲卫,看起来是御林军,还恰恰好的解了庄子里的安危。 “这里虽然靠近山脚,可已经好几个月都没看到人熊。”萧珩不动神色地咳了声,和阿琅说道。 这里靠近叠山书院,许多贵人也在此置办庄园,山上虽然说有铁蒺藜拦着,当时保不齐有什么活物从空隙里窜出来。 是以庄民对人熊的出现根本就不怕,跟在它的身后,唯独怕的就是伤害到阿琅。 庄头一个劲的叫阿琅快躲起来。 大家都以为是因为过冬时巢穴存粮吃完了,这才窜到山下俩觅食。 只有阿琅知道,这都是别人设计好的,用人熊来钳制庄民,然后将她运走。 那个被萧珩杀了的庄民应该就是内应。 只是,他可以在庄中埋伏他,前提是要有人送消息过来,让他准备好。 否则,人熊又不是他家养的,说来就来。 还有那两个想要带走她的人,必然也是事先安排好的。 可惜,那个庄民死了,不然倒是可以问出点东西来。 这条线索断了,总还有其他的线索。 “这里交给下面的人处理,你去歇着换身衣裳吧。” 萧珩扶了扶阿琅的肩膀,轻轻地推了推。 他带来的人,一半和庄民一起,处理人熊的尸首,另外一半人在维持秩序,领着庄头去看那死去的庄民,一连的问询。 很快,就有御林军在那年轻的庄民家找到了一些线索。 这边,阿琅带着萧珩进到厢房,去看那一男一女的刺客。 女子已经死的透透的,男子一看到萧珩进屋,虽极力遮掩,却还是流露出一丝不敢置信的神色,随即又化为恐惧。 萧珩一面查看他周身的情况,一面笃定道,“这就是想要掳走你的人?他认识我。” “你认识他吗?” “不认识,应该是哪家豢养的私兵,或许在某个场合见过我。” “你怎么来这里的?”阿琅话锋一转,问他。 “你先好好歇息,等你睡醒我再告诉你。”萧珩看着阿琅,柔声道,“你应该是一夜没睡,先去洗把脸,换身衣裳,好好睡一觉,有什么事等你醒来再告诉你。” 阿琅看着御林军将男子给提溜走了,打起精神,“青柠中了迷药,不知什么时候醒来。” “还有照儿,他在隔壁的院子,这么大的东西都没有吵醒,肯定和青柠一样中招了。” “好,我会让人去找你弟弟,还有大夫很快也回来,你先休息,若是两位老人家知道了,约莫要急坏了,还有娘娘他们。” “你要好好休息,让他们知道,你没事。” 说着,外面已经有人送了水进来,阿琅只得去净面洗漱换裳。 萧珩见她转去了后头的净房,原本带着点温和的脸色,顿时沉了下来。 “怎么样?”萧珩问门边的甲一。 “那个男杀手自尽了。”甲一摸摸鼻子,有些无辜,“谁能想到他随身携带的毒囊竟然不是藏在牙齿里。” “咱们的人搜了牙齿没有毒囊就放松了,一个不防备,就让他得逞了。” “还有那个庄民那里,搜到两张千两银票。这个人是庄里生长的,平日里会进出城内外,帮着大家买一些所需品。” “他这些日子接触的人,属下已经让人一一去排查。” 也就是说,线索是有,不过要等一些时日才能查出来。 “不用排查,我自己来查明真相。”去净房里换衣裳的阿琅正巧听到两人的谈话。 甲一咋舌,他知道这位郡主非同寻常,若是寻常女子遇到这样的事,怕是都慌了神了。 这位郡主倒好,那个女子一击毙命,那个男子,四肢、下颚都被卸掉,手法相当老练。 她缓缓走到窗边的书案上,从自己的行囊里取出文房四宝,一一铺设整齐,缓缓磨墨。 提起笔,在纸上写下‘幕后人’三个字。 100,计策 阿琅在纸上写下幕后人三个字,缓缓道, “动手的这个人,能养私兵,这是大周皇族贵戚才有的特权,所以这人必然是京中算得上名号的人。” 她在‘幕后人’三字之后又添了个‘二’,继续说道, “刚刚王爷说那名男死士对你的容貌极为熟悉,可见和王爷见过多次。” “也就是说,他的主人也曾多次与王爷有过接触,和王爷有过密切接触的人,还是大周皇族贵戚。” “这样的接触,可能在当初的沙场上,也有可能是在王爷回京后,又或者二者兼有。” “换一句话说,这人要么家中掌兵,要么与皇族关系密切。” “更甚至,对方既掌兵又与皇族沾亲带故。乃权贵中的权贵。” 不过两名刺客死士,就能说出这样多的线索,甲一站在萧珩身后重重的吸了口气,叹为观止。 而阿琅的笔并未停下来,想来还有线索没说出来。 果见,阿琅又在纸上写下几个字, “如果动手的是男人,必然会干脆利落地杀死我,而非辗转多地,波折重重。” “对方既要我生不如死,又要我身败名裂,种种手段阴狠而又刻毒,应是女子无疑。” 这会还是夜晚,虽说屋内点了灯,萧珩靠在窗边,眼眸带着光,格外温柔, “还有呢?” 阿琅在纸运笔如飞, “都说物似主人型,那女子虽然只说了几句话,却很骄横,指使男子的语气也很随意,想来在主子跟前应该很得力。” “说到把我送到石头山去,更是轻松自然,丝毫不觉得是罪恶,不把人命放在心上,她主子必然也是的。” “她尚武,她主人想来也一样。” 写到这里,阿琅几乎已经把幕后黑手的形象一一勾勒出来。 “真凶应该是上京贵族,之所以说贵族,是因为在京的皇亲和我都没有仇恨。” “就连从前帮助婉妤对付我的宝珠郡主,如今也和我是手帕交。” “那么,只有贵族贵女,应该正值适婚年龄,从小习武,自诩高人一等,不把低于自己的人放在眼里。” 其实,阿琅隐隐有另外一种猜测,但她觉得自己若说出有有点不要脸。 还是不要说的好。 她喃喃自语,“我几时有这么重要了?” “我得去禀报陛下,有人要杀忠良之后,这件事无论如何都不能轻轻放过。” 阿琅看着刚刚写在纸上的信息,低语, “我姑且认为这件事的幕后黑手有两个,一个推动,一个付诸实施,二者之间是利用与被利用的关系。” “当然,也有可能只是一个人,单纯觉得我太具威胁,想除掉我。” “由此可见,想要认清一个人,不用去看他的样貌,也不用聆听他的话语,只要看他如何行事就够了。” 这纸张的每一条都指向了幕后黑手。 萧珩眸光闪烁,“既然有人想让你死……,不如就……” …… 次日,京郊的庄子上出现人熊,靖安侯府雅和郡主被人熊所食,尸骨无存的消息传到了城内,各高门大户,皇亲贵戚府上,宫里更是早一点收到消息。 有些不明就里的,听到消息不由得惋惜,这样好的一个姑娘,竟然死在一只畜生的爪下,可真是够冤枉的。 也有些人脑子里一遍一遍的过,怎么也不肯相信,“这个消息别是听错了吧?前两天不是还好好的吗?” “她在比武场上那样的厉害,怎么也不至于被一只熊给害了吧?” “昨儿晚上的事。”有人说,“你说说,你都多少时候没见过了。” “可惜,真是太可惜了,哎,这下那靖安侯府可真是死绝了,白白便宜了旁支偏房……” “哎,听说了吗?那明老大人夫妇,听说唯一的亲外孙女被熊吃了,一个哭的肝肠寸断,一个受不住刺激,口吐鲜血倒地昏迷……” 说话之人摇头叹息。 说起来,靖安侯府曾经多么的风光,还有明家,明老大人为大周百姓奉献一生,临到老,竟连个带血脉的亲人都没有的下场。 两座被皇帝信任的府邸,就这样人丁没落了。 城中一座茶馆的雅间里。 “确定那顾云琅已经被人熊所食,尸骨无存?”问话的是一名女子,坐在桌前,大大的披风连头带脚的包裹着,看不到面目。 她面前回话的是一个瘦小的,小厮打扮的男子,声音粗噶, “小的确定那雅和郡主已经被人熊所食,小的在庄外等了一宿,亲眼见着那人熊踩翻了庄门冲了进去。有哭声,和尖叫声。” “因为小的派了人阻拦了庄头搬的救兵,不过,不知清河郡王从哪里得了消息,竟然赶来了。” “到底,还是迟了一步,清河郡王到了没多久,小的趁机混到庄子里,亲眼见着有人用麻袋装了一些碎骨头出来。” “口中还说什么可怜,郡主之类的话。” 仿佛为了验证自己所说的,小厮立刻又道,“刚刚小的又去了明家门前,那明老大人可是在大门口吐血倒地的,很多人都瞧见了。” “你说清河郡王去了顾云岚在的庄子?他驰援了?”原本一直安然坐着的斗篷女子惊得直接站了起来。 好像屁股下面置了个烧得旺旺的火盆,一颗都坐不住了。 “不是,清河郡王怎么就知道她那里有危险?”她百思不得其解,“他昨日不是跟在陛下身边吗?” “你是不是看错了?” “小的发誓,绝对没有看错,而且,清河郡王带的还是御林军,叠山书院不远有个行宫,许是陛下住在那里?听到消息?” 小厮有些心慌,“主子,那雅和郡主死不足惜,可是她死了,恐怕陛下那里……” 约莫是怕斗篷女子不高兴,又道,“原本是想将她送到石头山去好好享受一番的,没想到她就这么轻易的死了。” “让她对主子不恭敬,死了活该!” 斗篷女子很快镇定下来,却并未因为他的话而高兴起来,反而更为沉重。 死了!此事查不到她头上就罢了,一旦查到她头上,以皇帝今时今日对顾云琅的宠爱,定然是要大怒的。 让她更为愤怒的是,清河郡王会收到消息,必然是在顾云琅身边放了暗探。 如果不是顾云琅在他心里很重要,怎么会放暗探保护她。 可惜,该死的人,怎么保护都没用,还是死了! 至于皇帝那里…… “不要怕,人死都死了,还能怎么样……”斗篷女子安慰自己,沉默了会,似乎还在斟酌, “这几日,你盯着明府,还有城外的庄子,有什么消息一定要及时告诉我。” 过了会,她轻声的吩咐了声小厮,“顾云岚这样死了,真是太便宜她了,反正死的尸都没了,你帮我去办件事……” 小厮听了斗篷女子的吩咐,先是一惊,后又谄媚地道,“主子想的周到,只是这事,要不要过问大人……” 斗篷女子板着面孔,“父亲如今心气不顺,还是不要打扰他老人家为好,这事,你做好了,父亲只会高兴。” “那明老大人不是已经气的吐血了么?等三日后再收到这个消息,想必会一命呜呼的,明家留下的那嗣子一家还能翻出什么风浪?” 斗篷女子一脸的不屑,刚才那点听到清河郡王驰援的不快也消失无影无踪了。 三天后,她就要让那个人身败名裂,死后都不得安生。 她还是那个她,终将重新回到荣光的顶点,心中所想也能得偿所愿。 被众人议论,可怜,叹息的阿琅,这会正窝在清河郡王府里。 昨日夜里,萧珩提议,既然对方那么想让阿琅死,不如就将计就计,放出雅和郡主‘死’了的消息。 一旦消息放出去后,对方肯定会有所动作,按照阿琅列的那几条,择定目标盯死,必然能得到想要的东西。 接受了萧珩的提议,庄子是不能呆了,能被收买一个,必然会有第二个,一时半会,不可能抽出经历整顿庄子。 那阿琅就要另择住处。 “住我的王府去。”萧珩道。 阿琅差点被一口口水给呛住,住到清河郡王府去? 只听萧珩慢悠悠的分析, “侯府,明府都不是好的去处,至于你在十四巷的宅子,有些人已经知道,并不保密。” “其他的院子,你也可以去,不过,给你送消息的就那几个人,难保被有心人识破。” “到时,这个计策说不定就没用了,反而打草惊蛇。” “今日我带了这样多的士兵过来,你只要换统领士的盔甲,混在里头出去,一点也不会被发现……” “我府上的校场,马场,都可以给你用,还有各种武器,书阁……” 萧珩看着阿琅的眼神里有点笑意, “书楼里应该有些孤本,我都还没翻过……” 阿琅小声道,“这是赤果果的诱惑……” 别的还好,有校场和书楼,就让她很垂涎。 萧珩慢悠悠的,无所谓她去不去,道, “我府上的人手都给你用,你想做什么,尽可吩咐他们去做。” 阿琅真怕他再说下去,就要说把王府送给她了,无奈之下,答应了。 她不是冲着别的去,只是冲着藏书楼里那些孤本去的。 这会阿琅正在校场边走着。 有士兵过来,“郡主,大家伙正在操练,王爷一早就出门了,他若是无事,应当很快就能回来。” 阿琅环顾一圈,问,“这附近的东西我可以动吗?” 这将士显然是看过阿琅在狩猎场上的那场比试,觉得她应该对军营熟稔,不必当普通女子对待,笑了下, “郡主随意,注意安全就好。” 阿琅点点头,一路且走且看,到了练射箭的空地。 她起架在边上的弓,对着箭靶试了两下。 发现清河郡王府的弓箭做工比别处的要精致许多。 相同力气下箭矢明显有力了。 她看见影壁墙上挂着个样式比较显眼的弓,与其余的武器并排放在一起,似乎没什么特别,就上前拿了下来,也想试试。 那原先陪着阿琅的将士正和一个武将模样的说话,余光见到阿琅将墙上的弓拿下来,本来没反应,好像想到什么,连忙跑了过去。 阿琅原本以为是和别的弓是一样的,谁知拿下来后,才发现,这弓,比别的要重许多。 一个不注意,没拿住弓,差点砸到自己的脚背。 将士惊恐,上前要帮忙,“这是王爷的弓啊。” 阿琅说,“我不知道啊,它就挂那儿,我以为与别的弓差不多,哪晓得这样重……” 将士急了,王爷的东西可从来不让人碰的,府里的人都知道这个规矩,自然不会去动。 而且,弓的保养,要极其小心。 开工空放或力道不足,都会使其整体损坏。 学武之人对兵器一向都是很小心的,尤其这是特制的强力战弓。 阿琅也没想到,这么多的武器里,怎么就出了把不同寻常的家伙。 好在,阿琅只是拿了下来,手虽一时没拿出,不过还是接住了,也没空放。 她使了使劲,准备将弓挂回原处。 这时,一双手从侧面绕了过来,她背后靠上来一堵温热的胸膛。 那人握住她的手,和她一起,将长弓抬起,拉开弓弦,等力满之后,示意阿琅一起松手。 箭矢射了出去,阿琅心虚地回头,对上萧珩一张没什么表情的脸。 “这把长弓,是你父亲从前送我的。”萧珩身上带着淡淡的香味,不知衣服的熏香,还是后来洒上去的。 他双眸里满是温和,说, “才一天,你就将藏书楼的书看完了?” 阿琅背着手,看书也要劳逸结合,不能老看。 “对了,当时和你说过,校场和马场都可以给你使,不如顺道叫这里的将士与你操练?” 阿琅原本晃晃悠悠的,听到萧珩的话,顿时问道,“可以吗?” 萧珩点头。 阿琅唇角渐渐往上扬起,到最后变成一张灿烂的笑脸,“那我……” 萧珩抬高手臂,示意场上所有的士兵安静,随后大声宣告, “今日骑射赢了郡主者,本王奖其一个月俸禄,若无人胜过,明日所有人一起加练。” “哦……” 众将士纷纷闹哄哄地叫起来。 阿琅在边上,“王爷,你说的可是真的?我能赢!” 萧珩笑吟吟的,“本王倒要看看,今日何人会因轻敌而败,银子本王许下了,各凭本事自定输赢。” 阿琅笑了起来,“若是今日我要是不输呢?要是赢了怎么算?” 萧珩轻轻扬唇一笑,豪迈地坐在椅子上,笑道,“若是他们真输的那般惨烈,将来你的吩咐他们不可不从。” 阿琅叉腰,“那往后这王府岂不是……” 说到一半,她闭了嘴,王府不可能和她姓的。 一旁的将士起哄,“郡主,咱们可和那日的什么石公子不同,可都是在刀尖上舔血,见过世面的人。” 也就是不可能打不赢阿琅了。 阿琅知道,所谓的见过世面,就是脸皮够厚,老兵一般都臭不要脸。 一个时辰后,阿琅已经彻底混入到王府卫队里去,玩得忘乎所以。 萧珩静静地坐在椅子上,听着下面此起彼伏的笑声,欢呼声。 阿琅手上缠绕着一段长长的马鞭,宽大的衣摆被风吹在空中,高高扬起,一张脸上全是肆意挥洒的汗水与畅快。 不只阿琅,就是王府卫队的将士也沉迷其中,众人围着中间的射箭场,嘈杂地嚷嚷这,由于声音太过混乱,根本听不清他们说些什么。 只是,这帮在沙场上历练过的血性男儿们,这会可是兴致正浓,纷纷想要上台,和阿琅比个高下。 等到阿琅赢完手上的一局,萧珩起身叫停,示意众人散开。 叫好声中,阿琅翻身下吗,朝众人挥挥手,示意她散场走了。 王府卫队的将士们也跟着手臂摇的和麦浪一样,让阿琅明日再来玩。 刚刚他们输的多,明日一定是要加练的,若是阿琅来了,想来他们的加练应该可以解除。 阿琅到了台下,仰着脸,看向萧珩,她没想到,萧珩竟然就这样陪她闹,甚至还叫手下的将士和她一起玩闹。 这些人,用平常的目光看待她,包容的心态对待她,阿琅想到那日在书院门口,那些书生说的,和今日将士们的态度。 想来,一直苛求的也不过如此了。 “王爷,多谢你。”阿琅诚恳地道谢。 萧珩心怀坦荡,磊落光明,他的王府卫队,也和他一样。 “若是你喜欢,往后可以常常来走动。” 萧珩温柔地看着阿琅,“你想做的事,就去做,想见的人,就去见,不用管其他的。” 阿琅偏头看了他一会儿,笑着点头。 下头那麦浪一样的手臂收了回去,有人在下头大喊, “郡主,今天你赢了那么多,我们技不如人,认了,如今天色还早,不知郡主会不会马球,来一场如何?” 阿琅转过身去看下头的将士,“刚才我好心放了几次水,让你们赢了几次,来就来,马球我也是会的。” 打马球,不仅仅是玩,还可以用此来训练马技,示意军士们也经常会玩。 见阿琅说来,萧珩在上头又没有阻止,于是大家纷纷来了兴致。 还设下了彩头。 甲一站在萧珩身边,道,“没想到郡主不仅骑射武艺厉害,竟然连马球也会,她怎么什么都会。” 萧珩没应声,甲一察言观色,觉着萧珩的脸上有几分不悦,顿时有些忐忑,低声道, “王爷,下头的兄弟不知轻重,不若属下去叫了他们不要闹了……” 他说着,见萧珩的视线一直盯着场边的雅和郡主瞧,也不知听到听到自己说的话。 于是,声音渐渐小了下去,最后闭了口,站在萧珩的身边。 过了一会,就听萧珩面无表情地,道,“你去将我的马牵来。” 这就是他也要上场的意思了。 没多会,甲一牵了青鬃骏马过来。 萧珩终身跃上马背,躯着就入了毬场。 场下,马球赛已经开始,两支队伍正开始厮杀。 大家看着阿琅在场上驭马纵横,英姿飒爽,个个正如痴如醉,忽见入口又冲入一坐骑,竟是刚才在台上观看的君王。 他的手上握着一支球杆,显然,也是要上场打马球了。 101,只让你 场上的人见到萧珩要上场打马球,顿时个个睁大眼睛,兴奋无比,场上气氛,空前的热闹。 阿琅已经许久没曾如此尽兴过了,比起养尊处优,奴仆成群,她更喜欢这种奔腾肆意的感觉。 她纵马在毬场上,全神贯注,听到周围发出一片欢呼声,也没怎么在意,双眸紧紧盯着地上那只被打得来回滚动的球。 夹着马腹,催马而上,从一个士兵的手中拦截住球,停了停,看向一个伙伴,示意对方准备。 挥杆朝球打去,球杆快要击到球时,冷不防斜里伸过一只球杆,比她快一些,将她的球给夺走了…… 她一时收不住,打了个空。 如此十拿九稳的球,被人给半道劫走了! 阿琅心中郁闷,又感到好奇,想知道是谁夺夺了自己的球。 她勒住马的缰绳,转头,看向身旁那个夺了自己球的人。 …… 怎么回事?竟然是萧珩…… 他手中握着球杆,高高地坐在一匹青鬃骏马上,望着她。 他何时上场的? 还以为他会和刚刚一样,在台上观看呢。 她愣着时,见他忽然挥杆,将那只从她杆下夺走的球击了回去,接着丢下她,纵马掉头,追上了球。 一路,左腾右挪的,牢牢地控着球,迅速地越过好几道阻拦,很快就到了球门边,一杆击了出去。 只听‘砰’的一声,那球仿佛长了眼睛般,不偏不倚,笔直地从两名防守中间的那道夹缝里穿了过去,稳稳地进了球门。 如此的准头,真是难得的很。 场上场下顿时爆发出一阵如潮水般的喝彩之声。 萧珩安稳地坐在马背上,单手提着缰绳,调转马头,跟着朝他面前的阿琅龇牙一笑。 看他那得意的劲儿…… 太讨厌了! 阿琅咬着唇,不再看他,目光集中在那只重新被开出来的球,拍马追上去,很快和他齐头并进,你追我赶,互不相让。 那只在马底下被打得转来转去的球,成为他们争夺的目标。 最后,叫她瞅准一个空档,眼疾手快,终于将球夺了回来。 球被夺回来,阿琅一马当先带着球冲了出去,迅速看清形式,将球击给附近一个位置最好的同伴。 “打进去。”阿琅高声一喝。 那么接球的王府将士也是个马球好手,早在当初狩猎场上,就已经被阿琅的武艺给折服。 今日的场上,他们一队,在萧珩没上场时,两人合作进了两个球。 这会阿琅再将球给他,让他进球,一时间,热血上涌,只觉得不能辜负郡主这一声命令。 只见他毫不犹豫地顺着阿琅来球的方向,在空中接着上了一杆,球,进了! 两个人一来一去的,配合无比默契,精妙绝伦,挽回了刚刚被萧珩抢球的颓势。 场内外又是一阵轰然喝彩。 阿琅也是大喜,呵,扬眉吐气! 萧珩盯着那个和阿琅打配合的将士,进球后兴奋地纵马到阿琅跟前和她击杆庆祝,眯了眯眼,示意场上裁判开球。 萧珩既已经抢了阿琅的球,那两人必然是分属不同的阵营,两边的比分原本胶着不下。萧珩上来后,气氛越发的紧张。 那名和阿琅打配合,进了好几个球的将士,在吃了几次萧珩的教训后,恍然顿悟。 不敢再接阿琅的球,不仅如此,还示意同伴一起慢慢退出去。 最后,场上的人,看着好像还和刚才一样多,实际上,就剩下了阿琅和萧珩两人的争夺。 群赛可以天天有,反正他们天天都要训练骑术,但观看自己主子和郡主的对打,千年难得一会。 场上,你来我往,互不相让,可是好看的不得了。 围观的王府将士如此非但不扫兴,个个反而激动的好像喝了十坛子成年美酒一样,又是顿足,又是呐喊。 一时间,王府内呼声震天,若不是围墙高而深,说不定就要把外头的路人给吸引住了。 阿琅和萧珩在场中纵马挥杆,加上她之前早就已经比试过一轮射箭和一轮武艺的切磋,体力到了这会,自然是下去了。 渐渐的,阿琅的体力竟有些不支,不过,她不是认输的性子,顿时咬牙坚持。 场外那些人离得远,看不清楚,萧珩时不时就和阿琅齐头并驾,自然是看得清清楚楚。 小姑娘面泛红潮,香汗淋漓,胸脯随着呼吸微微起伏。 他心念电转,也不知怎么的,原本在自己控制下的球失去了控制,到了她的杆下。 阿琅原本正要挥杆去抢球,谁知那球就好像自己长脚一般,到了她的球杆下,被她一挥,前头无人阻拦,进了球门。 这个球打的很是巧妙,两人并排相交的时候,萧珩的球失去了控制,外人去看不到,只当是阿琅抢了球。 见她又进了一球,顿时欢呼起来,喝彩声高昂。 若是阿琅是男子,估计这回要被那些将士们给高高的抬起,抛接。 在热烈的要掀翻屋顶的欢呼声中,阿琅收杆,将气给慢慢喘匀,偏头过去,看着笑眯眯地看着自己的萧珩。 掉头出场,结束了这场她从未打得如此激烈过的毬赛。 萧珩见阿琅走了,顿时也跟着离开场地,在她身后不紧不慢地跟着。 阿琅和萧珩走了,今日的比赛自然也就告终了。 众将士意犹未尽,三三两两地议论着自家王爷和郡主的球技还有武艺。 阿琅纵马离开毬场,翻身下马,将马交给校场里的守卫,快步离开前院,往自己的住处走。 萧珩紧紧地跟在阿琅的身后,一直到小院门边,叫了好几声的‘琅琅’,见她不睬自己,赶紧几步追了上去。 和她并肩而行,低声道,“我做了金鱼脍,一起用晚膳……” 阿琅哼了一声,斜睨了他一眼. 萧珩这个时候才意识到,自己应该是做错了什么。 只是,他想来想去,竟然什么也想不到。 “王爷的功夫怎么样?”阿琅突然问。 功夫? 功夫! 萧珩的面色怪异了一瞬,道,“琅琅,我不应该让你的……” 他总算是知道,为何阿琅好像有些生气,竟是因为自己让她了? 阿琅面色不变,口吻平静地说,“我很久没有如今日这样畅快地松过筋骨了,唔,下次再陪王爷好好的玩一玩。” 萧珩按下了心头的思绪。 所以,她会的还不仅仅是今日展现出来的这些。 他也忽然明白过来,原来她在恼他最后让她的那一球,忍不住嗤地轻笑了一声,立刻上前在她边上低声说道。 “对不起,下次不这样了,再说,我也只让着你。” 他的声音低低的,靠的有些进,呼吸又湿又热,喷在阿琅的耳边,有些麻麻痒痒的。 暮色四合,笼罩在院子的上方,光线昏暗下去,周围的气氛忽然也变得暧昧了起来。 阿琅只觉得耳朵痒的有些受不住,侧过身子,耳根,面庞有些本能地热起来。 “我没生气,反正输的是你,又不是我。” 最后那个球,因为角度的关系,大家并没有看到是萧珩让的,一直都认为是阿琅抢了球过来。 “明日是第三日,该来的都会来。”阿琅僵了僵,说道。 “嗯。” 萧珩心里有些遗憾,一旦结束了,她也就不能住在王府了。 见萧珩没吭声,阿琅抬头去看萧珩,却发现萧珩也正定定地看着她。 她恰好一眼就望进了他的眼底,眸色黝黑,深不见底。 阿琅在清河郡王府好生歇了两天,赶在第三日,盛装打扮,备车出门。 虽然她已经知道当日引出人熊,想要将她送到石头山去的幕后之人是谁。 这些日子,跟着对方也摸清了一些接下来对方可能做的事情。 阿琅还是有些不确定,对方会不会如约将已经‘死’了的她送回来。 上上京最繁华的地方在何处?自然是正阳大街。 阿琅坐着马车,停在正阳大街的街边。 临近正午,忽然有一匹马,驮着一个麻袋从街的尽头奔来。 那马背上的麻袋袋口的绳索系的不够紧,马儿颠簸的时候,袋口松散开来,麻袋落地,里头的东西也露出一点端倪。 马儿跑的远远不见人影,麻袋却在原地。 有路边好事的闲汉上前打开麻袋,却见里头藏着一个赤果果的女子。 女子手脚瘫软,好像没骨肉一样,却是筋脉被挑断了。 再看头上,眼耳口鼻全无,血肉模糊惨不忍睹。 闲汉吓的一屁股坐在地上,嘴巴张的大大的,眼珠都快要跳出眼眶了。 好半晌,他才干着嗓子嚎,“这是什么鬼东西,报官啊,快报官啊!出人命了!” 这会正是正阳大街最热闹的时候,听到闲汉这一嗓子嚎,瞬间让正阳大街的热闹又上了一层。 街边的一处茶楼,靠街边的一处窗后,站着一个女子,依然是那黑斗篷,笑吟吟地看着下面发生的一切。 这还不是最精彩的,精彩的还在后头呢。 102,失去一切 一辆很普通的青帷布小车停靠在街边的暗巷里,往外走二十几步,就是热闹非凡的正阳大街。 车内只有阿琅一个人,一身郡主行头,盘膝而坐,面前小几上,摆着茶水。 阿琅饮了一口茶,车帘被掀开,青柠从外头进来,低声道, “郡主,果然没错,街边一坐小茶馆里,二楼的一间雅室很奇怪。” “那里头的人一个多时辰还没走,像是在等待什么。” “没看清楚人吗?”阿琅问道。 青柠摇头,“没有,那人披着斗篷,头脚被包裹在里头。” 正当阿琅和青柠说着话时,却听几十步外传来凄厉的哭嚎声,一名不知从哪里冲出来的妇人,跪在那赤果身子的女子旁。 只听那妇人大声的哭嚎,“六娘,你这是怎么了?怎么会这样?来人啊,快去靖安侯府,去明家报个信啊。” “就说六姑娘出事了,宫里,宫里也要去人啊,报官啊。” “我可怜的六姑娘,你怎么就这个样子了?” 妇人哭‘六娘’的时候,还没人知道那面目全非的女子到底是谁,一说到靖安侯府,还有明家。 大家恍然,这个女子竟是那雅和郡主? 本来就已经喧闹非凡的正阳大街,好像油锅里滴入一滴水,整个都炸了! 不是说雅和郡主死在人熊口下吗?怎么这里又来了个雅和郡主? 一看这个样子,都明白到底发生什么事情。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到底哪条讯息是真的? 还是说,其实雅和郡主是被贼人给掳走了,但是明家和靖安侯府不愿意这个消息泄露出来,只说是死在人熊的爪子底下? 想想也不可能,雅和郡主的武艺那可是有目共睹的好,不会连人熊都打不过吧! 那么,只有一个可能,就是明家为了遮羞,所以说雅和郡主是死在人熊爪下。 这也太可怕了吧。 明家,竟如此的虚伪,为了名声,什么都做得出来。 街上的百姓指指点点,议论纷纷,那哭嚎的妇人还在大声的嚷嚷这要去报官。 正当大家猜测不已时,有个姑娘从人群外挤了进去, “我是郡主身边贴身侍候的,是谁在诋毁我们家姑娘?” 听到青柠自报家门,围观的百姓立刻让出一条路来,让她进去。 “哎哟,雅和郡主贴身丫鬟来了,快让让,让让,让她进去认认人。” 围观者立即给青柠让出一条路来。 走到近前,青柠骇然高喝,“怎么是你?三太太?你怎么乱造谣呢?这哪里是我们家姑娘?” “还不把人送到官府去报官,这可是一桩谋害人命的案子。” 青柠一边说,一边脱掉外头的披风,严严实实地盖在女子的身上。 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尸首,被那幕后黑手如此的糟蹋。 原来,这哭嚎的妇人,竟然是顾家三太太,这位三太太正是已故去老太太的侄女儿。 不知她何故要指着倒在地上的女子是阿琅。 看见青柠,脸色有些僵硬,不过,想起这件事办好,能够得到的利益,顿时言之凿凿地说道, “你这个死丫头,别以为我不知情,你家郡主哪里是什么死在人熊嘴下,分明是失踪了。” “这么多天过去,人还没找到,我这个做婶娘的,那也是忧心的很。” “刚刚见这个女子有些面熟,所以过来看看,没想到竟是阿琅。 三太太呸了一声, “你们不要她,我要她,我不会和你们一样,认为她遭此大难丢了家族脸面,不认她。” “只弄出个什么死在人熊的嘴下来敷衍大家。” “阿琅只要还有一口气,我就来照顾她吃喝拉撒,这是人命啊。” “杀千刀的明家,活该断子绝孙啊。” 青柠听了,也不生气,只是问, “三太太,你有什么证据说这人是我们郡主?你胡乱攀扯,莫不是和这个人的遭遇有关?” “你要是不说出个一二三来,我可就送你去见官了,诋毁贵人的声誉,你知道是什么罪吗?” 三太太呸的一声,根本就不看地上的女子,梗着脖子, “你说她不是你们家郡主,那你把你家郡主交出来啊,你能嘛?” “她这样已经很可怜了,你们还不认她?” “你们也真是太狠心了啊。” “虽然说阿琅她从前把我们从侯府赶了出来,可我不怨她,她还是个孩子,难免有做错事情的时候。” “你们不要她,我要她,让让,让让,去医馆,救人如救火。” 三太太嘴上说的是大义凛然,义愤填膺,只是,她根本就不敢看地上那女子的脸。 更别说是去抱她了。 青柠和三太太你来我往,你一句我一句,把围观的百姓也都给吵的糊涂了。 不知该信谁。 人群中有人喊,“一个说已经死在人熊的口里,一个说被人糟蹋了送回来。” “这到底信谁的才好呢?” “正主也叫不回来了。” 人群里有人高声喊道,“死了总还有骨头在吧,那骨头在哪里呢? 说什么的都有,反正就是看热闹不嫌事大。 恰此时,一辆马车缓缓驶了过来,青柠见状,立刻上前去掀开车帘,只见阿琅惨白着一张脸,佝偻着腰,好像大病一场。 青柠小心翼翼地搀扶着她,吓了大家一大跳。 “听说靖安侯府的姑娘死了,怎么我本人竟毫不知情?” “天呐,这是雅和郡主吗?那就是那个妇人胡说八道了。“ “到底是怎么传出死的消息呀,不会也是这个妇人做的吧?” 不得不说,这些人的脑子,不用来报效朝廷,真是太埋没了。 阿琅轻轻地咳嗽了两声, “三太太,你的眼神竟这么好,手脚筋被挑断,脸上也是一片的模糊,是怎么认出这人是我的?“ “莫非你知道什么内情?现在我不方便问你,等到官差来了,你同他们细说吧。” 三太太已经懵了,看看阿琅,看看地上躺着的女子,抖抖索索难以置信。 阿琅蹲身看了看地上躺着的女子,查看了下她的情况。 若不是她会武,又没吃到迷药到肚子里,如今躺在这里生死不能的人就是她了。 到时候,外祖父外祖母该多么的伤心? 她心头越想越愤怒。 他们看起来很硬朗,其实,战场上难免留下一点暗伤,一个不小心,就很难痊愈,甚至致命。 到时候荣宠至极的靖安侯府和明家,就真的要人丁凋零了。 幕后之人,不但人狂傲,还其心可诛。 她放开地上女子血淋漓的手腕,一边叹息,“三太太,你刚刚不是说要负责这个女子的吃喝拉撒吗?” “先送她去医馆,等到大夫诊断后,再让三太太带回去。” 她转向三太太,“这女子眼耳口鼻都被挖去,五官已经模糊难辨,为何三太太一口咬定我就是。” “你若真的对我那样好,你为何在青柠到之前,都没拿东西给这位女子遮盖一下。” “就让她这样衣不蔽体的躺在这里。” 阿琅的话把三太太的脸说的通红。 “三太太,是不是以为我死了,又是在人熊口下丧身,就能够为所欲为了?” “死人你都不放过吗?明明和我无关,你却偏要指认这个女孩是我。” “你这是想做什么?三太太。” “不过,你不用和我说了,可以和官府的人去说了。“ 果见,那边过来一队列的官兵。 “阿琅,侄女,郡主,这事和我没关系啊,是有人送了一包银子过来,说是让我今日来这里。” “若是发现有快马过来,还扔下东西,就上前喊你的名字……” “都怪我不好,见钱眼开,阿琅求求你,不要让我去官府。” 边上围观的人顿时哗然,这……这都是什么人啊,竟然做出这样的事情来。 明明人命关天的事,竟然为了一点点的钱,做出如此丧心病狂的事情。 绝对不能轻饶。 就算阿琅愿意放过三太太,这些围观的人也不肯。 纷纷帮着阿琅一起,要将三太太送到官府去报案。 “琅琅,你怎么了?”有马车停下,车上跳下来一个人,豁然是宝珠郡主。 只见她跳下马车,一路小跑着到了阿琅的马车前,钻了进去。 “你到底是怎么回事?别人说你死了,我是一点都不相信,我都找了你三日,谁也不知道你去了哪里。” 阿琅靠在椅子上,有些虚弱地说, “宝珠啊,你可差一点就见不到我了。” 宝珠郡主见着她这个模样,顿时手足无措,“到底怎么回事?” “刚刚发生什么事,我要去宫里,一起去吧。” 阿琅点点头,正要去宫里,有了宝珠,更加的方便。 临走前,她掀开帘子,朝对街的一个人拱手,脸上透出几丝嘲讽。 那人,正是从茶楼二楼下来的一对主仆,韩明珠和她的丫鬟。 阿琅最后看了她一眼,韩明珠处理敌人的办法是让她死,或者生不如死。 她处理敌人,就是让她失去最在乎的一切。 103,生生死死 靖安侯之女死在人熊嘴下的消息一传回上京,皇帝连下了两道圣旨让大理寺尽快彻查此案。 甚至还让刑部协助查案,整个上京被这个大阵仗弄得是人心惶惶。 这也让众人再一次见识到雅和郡主深受帝王重视的程度。 马车行到宫门前,有宝珠郡主在,不用下马车,径直进了宫门,上了宫道。 还没到议政殿外,马车停了下来,帘子掀起,萧珩站在外面。 宝珠郡主一路上被阿琅给吓的心都慌了,见阿琅要下车,立刻阻拦, “你这个样子,不要自己下车。” “我去让人将你背进去……” 阿琅:这是个好主意。 没等宝珠郡主下车,就见萧珩一下就到了车前,然后倾身,将阿琅抱了下去。 …… 宝珠郡主呃了一声,嘴巴张得大大的,神情呆滞,片刻,猛抽了口气,“珩哥……” “王爷……”阿琅也叫了一声。 萧珩面无表情, “陛下和许多人在等着你,软轿还不知什么时候来,你想怎么进去?” 阿琅看了眼赶车的胡七。 “你都肯让胡七背着你进去,为何就不能让我抱着过去?” 阿琅心头默想,胡七背她和他抱着自己去一样吗? “要不,要不王爷背我过去?” 清河郡王也是个固执的,“你都这个样子,还折腾什么呢?” 难为他抱着个人,居然还能大踏步走的飞快,好像皇帝那边真的催了一样。 到了议政殿门前,阿琅挣扎着要下地,没想到王爷大人说话了, “殿内不是只有陛下,还有其他朝臣,难道不觉得抱进去更加有说服力吗?” 都传出死讯的人了,自己昂首挺胸走进去一看就很假,搀扶着进去说明伤的也不厉害。 可若是连路都走不了……那岂不是真的离死不远了? 好吧,王爷说的很有道理。 她不挣扎了,干脆靠在王爷大人的怀里,说话的声音更是轻了许多,“那就劳烦王爷了。” 萧珩唇角带笑,阿琅分明看到他的亮晶晶的门牙, “不劳烦。” 皇宫内,议政殿,皇帝高居宝座,静等嫌犯受害人到齐。 皇帝一脸的悲痛,这两天都没能摸到凤仪宫的大门。 没等他下朝,凤仪宫的大门紧闭,里头传话出来说是因为雅和郡主的不幸,皇后娘娘太伤心了。 害得他这两天睡在冷冰冰的龙床上。 他看了眼下头的大臣,心里气很不顺。 萧珩抱着阿琅进殿,将她放在地上,阿琅就势往地上一趴,气若游丝, “臣女,臣女给陛下磕头了。” 撑着摇摇欲坠的身子连着给皇帝叩了三个头,头磕下去就起不来了。 还是萧珩在边上架着她,才不至于彻底匍匐在地上。 皇帝被阿琅三个头磕的大气不敢出,连连阻止, “好孩子,赶紧起来,你身子不好,来人呐,赐座。” 听说皇后这些天做了好几样新玩意。 皇帝身子有些发僵,皇后一旦有新玩意,总是要用在他身上。 上次,就做了个专门挠痒痒的,挠脚的那种,他的肚皮都差点笑破了。 还有上上次,上上上次,只盼着皇后这次做点别的新玩意。 “谢陛下赐座。”阿琅撑在地上试图站起来,却数次未果,萧珩用眼神向皇帝请示。 “阿珩,快,帮着把雅和给扶起来。” 萧珩上前半扶半抱地把人弄到了椅子上。 皇帝身后站着的总管太监也跟着两晚没睡好了。 早就知机地吩咐下去,让人送了又靠背扶手的官帽椅来。 阿琅好像没骨头一样一样,靠在椅子上,顺了好几口气,这才说道, “多谢陛下赐座,臣女……臣女……本来是个乡野村姑,没想到……咳咳咳,这条命……” “臣女死不瞑目啊。” 她那眼泪说来就来,顺着惨白的脸滚下去,凄凄切切地, “不知道是谁想要臣女的命……臣女……臣女死不瞑目。” 她说几句话,就大口喘气,好像随时会断气一样。 那抬袖抹泪的样子看起来倔强,也是要多可怜就有多可怜。 “臣女不明白,为什么会有人想要杀我。”阿琅水汪汪的大眼睛盯着皇帝,“我不想死。” 哎,狩猎场上那个英气勃发的小丫头,竟然去鬼门关走了一遭,捡了半条命回来。 皇帝都不知道,传出去会如何议论。 “别怕,一切都朕做主。” 皇帝立刻道。 今日和皇帝一同在议政殿的,还有好几个大臣,自从韩丞相在家中闭门思过,如今朝堂的事情,都是由几个大人一同决断。 见到阿琅的样子,大臣们纷纷面露唏嘘。 这靖安侯府也不知是不是祖坟选的风水不好,看这一件件事情闹的。 好不容易流落在外的亲骨血找回来了,竟差点没了,这病歪歪的样子,也不知道能不能养得回来。 “臣女不明白,为什么会有人想要杀我,难道是因为……”阿琅似乎想到了什么,面色变了变。 “是不是因为我做了什么让别人不满的事,所以有人要报复我们?”阿琅嘟囔. “我一向都很乖的,没去得罪过谁啊。” 皇帝一想到这事,脸上就起了怒气,“这些歹人实在太过猖狂。” “朕已经让大理寺严查,你放心。” 下面有大臣忽然问道, “郡主,既你没死,那为何你不传消息回京?京中上下为了你,议论纷纷。” “多少人心里七上八下的。” 阿琅不认识这个大臣是谁,不过,还是很耐心地回道, “大人,那个时候我吓坏了,而且,也想知道,到底是谁,把人熊引下山来。” 那位问话的大臣嗤笑,“……查案自有大理寺,刑部衙门,你想知道,就更应该快点回城报信,让衙门来查,说不定这会已经查到了。” 咄咄逼人的态度,阿琅却是不肯认输算了。 认真地纠正道, “大人所言差以,我回城报信,官兵再过去,说不定贼人早就逃之夭夭,而且,还会把证据都给抹了。” “我若是不出声,幕后之人定然会以为我真的死了,而由此放松了警惕。” 事实也证明,确实如此,如果不是她‘死’的消息传回上京,正阳大街上,又怎么会传来那样一出好戏? 而她,又如何能够真正的抓住幕后黑手的把柄呢? 果见那位大人又是嗤笑,“那如今郡主可是找到证据了?” 萧珩轻笑一声,“徐大人稍安勿躁,阿琅今日来这里,求陛下做主,那必然不是空口白牙而来。” “不若先听听她说什么。” 皇帝一个劲,“没错,琅琅啊,你说吧说吧!” 阿琅就像个惶惑无依的寻常小姑娘一样垂着头,有气无力的, “那日,在叠山书院门前,我和陛下说完话,就转去了郊外的庄子。” “谁知,半夜时分,我忽然闻到一股难闻的气味……” 小姑娘缓缓地提起头,柔弱的目光求助般的划过众位大臣, “那样一头大熊,就算我会些拳脚,又能怎么样呢?” “偏偏,庄头派去的求援的人迟迟不来,若是我不管不顾地自己跑了。” “那庄子里其他人怎么办?让他们等死么?” “我不能丢下他们。” 皇帝点点头,“没错,你做得很好,和你父亲一样的有担当。” “当年,在战场上,有一次,你父亲带的小队碰到敌人,当时下头的人也是让他先走。” “你父亲不同意,执意要和他们在一处作战,最后将人都带了回去。” 皇帝顿了顿,看了眼萧珩,又道, “不过,你父亲那是知道己方一定能赢,才坚持留下。” “你么,一个小姑娘,面对人熊,势单力薄,下次还是要先看看情况再说。” 也就是让阿琅不要那么一个人撑着。 阿琅勉强站了起来,冲着众位大人说道, “我还年幼,不知这样对不对,只是,原本以为只是普通的人熊下山觅食。” 萧珩朝皇帝拱手, “臣年前曾到南苑那边巡视过一回,管事的说不知怎么回事,前后几个月都没看到过黑熊,还说今年春狩时,只怕没有好熊掌敬献了。” “为此还专门让臣和陛下告罪来着。” 已经几个月没见着熊,那为何偏偏等到阿琅去庄子时,就冒出来了呢? 那也就是人为的。 阿琅惨白的小脸儿,不时的咳嗽声,让人心头忍不住发软。 门外,两位御林军押着一个女子进来,阿琅抬起头来,正是那日晚上被她一脚毙命的女子。 此刻头发胡乱的散着,脸上还有淤青。 那两位御林军押着女子进来,让她跪下,向皇帝禀明, “陛下,这正是那晚引了人熊下山,又去庄子里准备行刺郡主的女子。” 皇帝,“嫌犯的身份可查明了?” 回话的御林军好像有些为难之意,“这……” “有何不可说?” “陛下,嫌犯是……是韩丞相府里的丫鬟,武艺高强,擅长制药制毒……” 武艺高强,会毒,这就能解释为何能将人熊引下山,还敢去偷袭阿琅的缘故。 皇帝面上看不出喜怒之色,只是问阿琅,“琅琅,你可认得她?” 阿琅靠着椅子扫了一样萧珩,声轻若蚊,“陛下,那天晚上,就是她,让一个男子想要将我迷倒带走……” 她咳嗽两声,才接着说, “臣女不知道与这位姑娘有多大的仇怨,才让她非要置臣女于死地。” 她问的也正是皇帝想要知道的。 他好像没想到韩丞相府竟然会派人刺杀阿琅,“来人呐,去传韩爱卿进宫来。” 韩丞相自从闭门思过以来,一直没有出过门,听到皇帝的传召,忙忙收拾了进宫。 才踏进议政殿,就见到了下面跪着的那个女子,还有惨白着脸色坐在椅子上的阿琅。 让忠勤伯夫人提亲的事,让韩丞相还是觉得有些膈应,没想到竟然被阿琅一口回绝了。 可分明,他很清楚当初这位靖安侯府的郡主回京前,可是和自家儿子你侬我侬的。 上门提亲,难道不该是欢天喜地的应下婚事么? 竟然一口拒绝了。 实在出乎韩丞相意料之内。 他按下心头的思绪,向陛下行了个礼。 皇帝赐座后,指着跪着的那个女子道, “爱卿可知这些日子上京到处传的沸沸扬扬的雅和郡主之死。嫌犯是你身后的人。” “听说是丞相府上的人,所以朕召了爱卿进宫来问问。” 韩丞相一眼就看到了那个女子,他认出来,这位是跟在明珠身边的人。 只是,这位好像又和从前看到的人有些不一样,具体哪里不一样,韩丞相一时又有些说不好。 很快,韩丞相就想好了对策, “跪着的确实是我府上的人,这是小女身边的丫鬟。” “只不过臣自从闭门思过以后,就不曾过问过府中之事物,也不知这丫鬟有没有被发卖……” 不愧是老狐狸,像是承认了人是他府上的,不过,后面马上接着否认,不一定是。 这就是推卸责任,进可攻退可守。 阿琅缓缓抬头,似乎拼尽一口气要将心里话吐出来,喘息着说道, “丞相大人日理万机,自然是不知道府上丫鬟有没有发卖。” “不过,本郡主倒是可以告诉丞相大人,这丫鬟并没有被发卖。” 她喘息着说, “听说丞相府被丞相夫人打理的井井有条,府上每个下人都有块特有的腰牌。” 两位御林军闻言,立刻在女子的腰间翻找,果然搜出一块腰牌。 韩丞相吐出一口浊气。 他难道会不知道韩明珠做的事情吗? 府中的任何事情都逃不过他的眼睛,不过是有些事情睁只眼闭只眼。 被派出去一男一女两个,女子被抓,男的呢? 逃了?这么多天,没见着明珠那边有消息说人回来了。 若是死了…… 暗中派人下杀手,结果被她反杀。 都是不能摆到台面上的事情,把锅甩出去的事情已经做了一次,没甩成,这会没办法如法炮制。 他质问,“你为何要去刺杀雅和郡主?” 女子跪在地上一言不发。 阿琅见缝插针地给韩丞相下钉子, “我死了不要紧,靖安侯府没了也没什么,可怜我的外祖父和外祖母……经历两次白发人送黑发人。” “外祖父的脾气有些急,若是拼了一条命也要给我讨个公道,将此事传扬天下,到时候旁人不知内情,谁知道会不会把这事传得面目全非。” “到时候,顾家,明家世代忠良,我一个孤女,在陛下的眼皮子下被人杀了。” “到时,这盆脏水也不知泼到谁的身上。” “各地的武将又会如何猜度此事。谁下的手,又是谁指使的?” 阿琅眼神若有若无瞟过韩丞相,似有所指。 韩丞相敏锐地觉察出阿琅的暗指,可是,若是他说阿琅是胡言乱语,那不就坐实了“指使人刺杀”的事情是真的了。 终于,那一直跪着的女子,忽然开口, “我……我无人指使,是我自己想杀的。”简直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韩丞相在女子开口的时候,就已经知道,这个人,不是原来府上的那个。 分明是一样的身形,一样的面容,独独声音不同。 韩丞相的目光在女子身上隐晦地打量着。 阿琅一脸气氛,捂着脑袋似乎要晕过去,“你……你……你……想杀就杀了,连个照面都没打过的人,你是拿我当傻子,还是觉得陛下容易欺瞒呢?” 皇帝心头点了点头,丫头说的好有道理。 凡是有因必有果,这个丫鬟的话从道理上就讲不通嘛。 “阿珩,你可有主意?” 皇帝问。 萧珩随意扫了一样跪在地上的‘丫鬟’,“此人虽是韩丞相府上的下人,且对府上的主人也是忠心耿耿。” “但她做出来的事情已经不是丞相大人能够包庇的了,不如交给臣审讯,臣总能撬开她的嘴。” 韩丞相能够爬到丞相的位置,自然是知道一些朝廷里隐秘之事。 他知道,萧珩手下能人众多,擅长审讯的人很不少。 若是落到他手里,就没有不说的秘密。 他心里一边担心,一边又有些侥幸。 只是,这人他知道十有八九是假扮的,但外人不知道。 一旦萧珩把人带走,那是想供出什么就供出什么来。 往常,这位郡王,可谓是只扫自家门前雪。 今日,对这位郡主如此的围护。 韩丞相眼眸闪了闪,一时间,竟被两个小辈给逼的有些狼狈了。 靖安侯之女和他之间还有着一个养父之仇。 可清河郡王和他之间,可是一点牵绊也没有。 里头到底有什么他不知道的缘由? 阿琅伏在椅子上,连气都喘不匀,却偏偏要撩拨韩丞相, “陛下,不若就将人给郡王大人带走吧。想来,一定能给丞相大人一个清白的。” 这话看着给韩丞相解围,其实恰恰相反,这是给丞相大人挖坑。 韩丞相原本很淡然冷静,这会竟然是弄出了些火气。 换个人,早就对阿琅破口大骂了。 阿琅皮笑肉不笑的,“更何况,丞相府既然问心无愧,又怎么会害怕人被带走呢。” “哦,对了,韩丞相闭门府中,想来不知道今日上京正阳大街发生了一件奇闻。” “不知哪里来的一匹马,扔下一个麻袋,里头装着一个女子。” “也不知是谁造的孽,那女子手筋脚筋都被挑了,连眼耳口鼻也被挖了,惨不忍睹。” “偏偏,竟有人受了指使,在众目睽睽之下,叫喊着本郡主的名字。” 阿琅‘啧啧’两声,眼里瞬间涌上泪意,转头, “陛下,您可一定要给臣女做主呀。” “这样毁人名声的事,实在是太可恶了,偏偏,为了毁我的名声,还连累一个无辜女子。” 阿琅心头着实是气愤,那麻袋里的女子,不是死尸弄成的,而是一个好好的女子被生生残害成那样的。 也不知是哪个无辜的女子,落到了韩明珠的手上。 她看到那个女子的惨状,真是恨不能让韩明珠也受一受那样的痛。 听了阿琅的讲述,殿内此起彼伏的伊啊惊呼声,就是原本气定神闲的两个大臣,也是大惊失色,从座位上直起身子。 殿内的气氛仿若被点燃的引线,哗的炸裂开来。 “恶毒,真是太恶毒了!这样的事情简直闻所未闻,太可恶了。陛下,一定要严查。” “正是。若是真如郡主所言,那是个无辜女子,那可真是人间惨剧。” 皇帝摸着龙椅的扶手,缓缓地道, “这人,阿珩就交给你了,正阳大街上的那事,也交给你查。” “听说那被收买的人是顾家的,查,彻查。” 本就是阿琅和萧珩设好的陷阱,这会皇帝发话,查案的速度自然快了许多。 有那‘丫鬟’的供词,还有顾三太太那里得来的讯息,所有的矛头,都指向了两家。 一个是韩丞相府的韩明珠,一个是忠勤伯府的秦明月。 很快,萧珩派出去的人兵分两路,一路去了韩家带韩明珠回衙门文案。 一处去了忠勤伯府带秦明月。 104,见官 案子交给萧珩审理,皇帝不等众人反对,立刻宣布散了,本想让阿琅去凤仪宫帮他叫门。 只是,看到她脸上白的和鬼一样,又把话咽了回去,眼看着萧珩半抱半搀地离开了议政殿。 出了议政殿,过了没多少距离,萧珩将阿琅送到马车上,宝珠郡主在车上等着。 或者说,她压根就没下马车,也忘记要进宫做什么。 实在是,萧珩将阿琅抱进议政殿这事给她的刺激太大了。 她一时间没办法适应过来。 那个玉人一样的少年大统领,那个从小就不爱说话,见着谁都是一脸冷漠的堂兄。 以为他这辈子会孤独到老呢,谁知…… 宝珠郡主觉得,她好像知道了件不得了的大事。 可她不想告诉别人,自己偷偷的知道就好。 因为说出去,不一定有人信! 恍恍惚惚地看着萧珩又将阿琅送到马车上,又恍恍惚惚地出了宫,往明家老宅而去。 再恍恍惚惚地下了马车,看到阿琅第一时间就去了面盆前洗脸。 往里头滴了两滴东西,仔细洗干净脸上惨白惨白的颜色。 由于在清河郡王府心情太过舒畅,皮肤白里透红,好看的很。 “你……你……”宝珠郡主亲眼见证阿琅的变脸术,顿时从恍惚中清醒过来,感受到欺骗。 “你……你……你……” 阿琅将她指到脸上的手指给压了下去。 “你什么你,你盼着我被人熊给吃了呀。” 宝珠郡主跳脚,好半天才冒出一句,“不是,我怎么会……你欺骗陛下,陛下要是知道了,岂不是欺君之罪?” “那人引了人熊下山是真,闯入庄子也是真,刺客更是真,我家庄子上死人了还是真,哪里欺骗了陛下?” “你往脸上涂……你还传假消息……”散布消息,死了,冒出来后又装的奄奄一息,连她都被骗了。 呜呜呜呜……宝珠郡主觉得自己的心拔凉拔凉的。 其实,阿琅还有一句话没说出口,那就是陛下不是昏君,这件事,他其实心里门清。 她看了眼呆愣的宝珠郡主,摸摸她的头, “你看你出门前是不是要让丫鬟帮你装扮一下,涂脂抹粉什么的?” “我这不过是另外一种装扮,看起来就是病病歪歪的妆容……” “哎,我都差点死于畜生口下,楚楚可怜一下,也没什么。” 她坐在凳子上,支棱着头,眨了眨眼睛,怎么看,怎么和‘楚楚可怜’不搭边。 宝珠郡主忽然想起有一次七皇子殴打雅和郡主的传闻。 她瞪大眼睛,忽然无比的庆幸自己的父亲及时回京,让她迷途知返,没有继续和阿琅作对下去。 萧珩站在边上,抚额,唇角的笑意不住蔓延。 真是胡说八道的丫头。 他蓦然想起自己那次掉落在陷阱里,也是这样,在上面胡说了一通。 这边才刚安抚好宝珠郡主的小心脏,那边明老大人和老夫人进来了。 阿琅一溜烟的从椅子上坐起来,笔直地站在那里。 “哼。”传言中吐血昏迷不醒的明老大人精神抖擞地迈步进来。 见着阿琅那乖巧的样子,明老大人是气不打一处来,恨不得把她捉过来狠狠地揍一顿。 当时看她乖巧的模样,一双眼睛不停地眨巴,心里又舍不得。 而且,她唱的这一出戏,也是帮了皇帝的忙。 于是,明老夫人拍拍丈夫的手, “先看看她怎么样,再来教训她。” 到底,明老大人在沙场历练了一辈子,坐下后,笑着问, “你既没事,又没在庄子上,你这是去了哪里?怎么今日又回来了?” 阿琅…… 这话听着有些不妙,怎么又回来了?这是说她回来的迟了? 还是? 她道,“外祖父,这可不怪我,提议是王爷的提议,我都是按照王爷的吩咐来做的。” 此言一出,明老大人差点被口水呛到了,强忍着擦汗的动作, “都是听王爷的吩咐?你什么时候这么听人话了?” 阿琅…… 好吧,她没及时和外祖父商量确实不对,外祖父确实应该生气。 阿琅嘟着嘴,装可怜。 这会,连明老夫人都不给她讲情。 明老夫人摸了摸她的手, “往后你不可这样,你万一有个什么闪失,我和你外祖父怎么去见你爹娘?” 阿琅点头。 明老大人坐在边上,意味深长地看着一边嘴角挂着笑意的萧珩,心头不知盘算着什么。 有了城门口的那一场,靖安侯之女没死的消息一下传遍了京都。 阿琅被人熊吃了的消息传到上京,其实是引起许多贵族们的恐慌。 天下没有几个人不怕死,尤其是过着奢靡生活的贵族。 明老大人吐血昏迷时,与明家,靖安侯府关系还不错的高门大户纷纷携礼上门探望。 他们远远地见着躺在床上修养,萎靡不振的明老大人,都忍不住说些言不由衷的话了。 而是很诚恳地勉励明家人。 也有人很可惜,阿琅这样的年纪,连个婆家都没说,难道死了后要去配阴婚么? 原本很羡慕明家得盛宠的一些人,这会心里也是嘀咕。 难怪有人想杀阿琅了,说不定就是因为太受宫中喜爱,让人眼红瞧不下去了。 不过,皇帝连下了好几道旨意,让大理寺和刑部彻查,最后,也不知是嫌弃这两个衙门速度太慢还是什么。 皇帝将案子移交到了清河郡王萧珩手上,顿时,整个上京都被这个大阵仗弄得人心惶惶。 这也让众人再一次见识到明家,以及阿琅受帝王重视的程度。 大家眼睛纷纷盯着大理寺和刑部,以及清河郡王府,时刻关注着案件的进展。 除去那个被捉住的‘丫鬟’,萧珩接手后,又查到许多的线索。 比如,那被扔到正阳大街的无辜女子,竟是忠勤伯府的一个旁支姑娘…… 忠勤伯算是皇帝身边的老人了,这样一个旁支姑娘,竟然别人如此糟践地扔在大街上。 简直是匪夷所思。 还有,在街上叫破女子身份,栽到阿琅身上去的顾家三太太。 为了脱身,把什么都招供了…… 根据顾家三太太的招供,萧珩让人画了画像,贴在皇榜上,让百姓认人,认出来的就奖励五十两赏银。 也许是因为人物像太过接近罪犯本人。 所以,即便那个罪犯相貌十分普通,还是有人为了五十两赏银,把这人的身份供了出来。 原来此人竟然是韩丞相府上的一个小厮。 忠勤伯府,靖安侯府,丞相府,这三座府邸牵牵绊绊的联系在一起。 只不过,靖安侯府因为阿琅的遭遇,算得上是受害者。 至于忠勤伯府和丞相府……忠勤伯府勉强算得上是受害者,那位无辜的姑娘最后还是死了。 那位小厮,是丞相府的,更是韩明珠身边一个丫鬟的奶兄。 丞相府……若说这其中没有阴谋,任谁都不相信。 丞相府里,韩丞相进宫一趟,被打了个措手不及,这些天就是和幕僚一起,商讨着这件事的善后,已经进行到大半,过了今日就没事了。 韩丞相揉了揉眉心,果然,这一年,是个过不去的坎。 外头有下人进来禀报,说是大理寺少卿求见。 “他们的人来我们家干什么?”韩丞相皱了皱眉,朝身边的幕僚看了看,有些头疼。 若是韩长风这会在府里,就可以让他去接待,可偏偏这个长子,和家族离心。 韩丞相按了按眉头,对次子韩嘉年道,“你去接待,就说我不舒服。” 害怕韩嘉年做不好,还派了一个幕僚跟在他的身边。 “是。”韩嘉年被阿琅打了那一顿后,此后离顾瑞照远远的,心头更是留下一些阴影。 他心头隐隐有中不好的预感,但是当着韩丞相的面没有说出来。 和幕僚一起出了书房,到二门时,正巧碰到从外头回来的韩明珠。 “明珠,你出去了?” 韩嘉年和韩明珠从小一起长大,感情自然是要比和韩长风要好很多。 韩明珠见韩嘉年问,有些勉强地笑道,“是,昨日与几个紫云社的姑娘约好见面,哪知道她们有事,所以就把日期挪到了今天。” 韩嘉年闻言,点点头,“那你自己多加小心。” 心里却有些犯嘀咕,自从韩家出事以来,原本跟在他身后的那些狐朋狗友都少了许多。 要不然也不至于今日会在府里,被父亲抓了壮丁。 妹妹约好的那几个姑娘到底是有事不能来,还是慢待,就不好说了。 不得不说,韩嘉年想的很对,韩明珠去见紫云社的几个姑娘,发现她们没了往日的亲近,可是面上却挑不出半点不对。 心里自然是又气又难过,可是却没法发作。 她恨阿琅搅乱她的生活,若不是她,哪里会有今日这样的遭遇。 又恨自己手下的人太过无能,都已经铺垫到那个地步,没让阿琅有什么大损伤。 更恨上京的百姓和书生,从前韩家鼎盛的时候,将她封为‘双姝’之一,可一旦有一点点的事情发生。 就没人再为她说过半句话。 尤其是施粥账目问曝光后。 天下的男人就是这般,闲暇时觉得你长得好,有才华,人美心善,口中说下爱慕倾心之类的话。 可是真到出事了,一个比一个消失得快。 萧珩派了大理寺的于少卿和刑部的两位官员来丞相府,这会几人在正厅已经等了两炷香的时间。 终于,韩家的人露面了。 不过不是韩丞相,而是韩二公子,韩嘉年。 “于大人,李大人,各位大人好,今日是什么样的吉祥风,把诸位大人吹来了。” “二公子客气了,我们冒昧打扰,还请见谅。” 互相见过礼后,韩嘉年身边的幕僚请众人坐下。 韩嘉年还没有练就八面玲珑的风范,见到过来的官员神情不自然,想到这些日子,府里的每个人都是忙碌的样子。 于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各位大人有话直说。” “本官确实有事上门,既然丞相大人不舒服,让二公子接待我们,想来对贵府的事情是明了的,也是能做主的。” “雅和郡主的案子,不知二公子是否听闻,当初贵府的一个丫鬟在雅和郡主的庄子上被抓,如今,她承认刺杀郡主的事实。” “不仅如此,清河郡王带着我等,还查到一些线索……” 韩嘉年瞪大眼睛,“诸位大人,是来羞辱我们韩家,还是来查案的?” “怎么会是我们府上的小厮去收买人叫破那女子的身份。” “而且那小厮还是府上女眷身边的下人。” “荒谬,太荒谬了。” 于少卿朝韩嘉年拱拱手,“二公子请息怒,本官既然带人上门来,那自然是拿到实证的,我等是奉旨查案,您不要让我们为难。” 韩嘉年眼皮直乱跳,瞥了眼幕僚。 韩明珠是他的妹妹,自己的妹妹自己了解,平日里面上看着韩明珠怎么都好。 可是性子被家里的人捧的,高傲,倔强,自诩聪明,却容易钻进死胡同。 她的心思,他很清楚,更是为了让她实现自己心中所想,提供过许多的便利。 为了扫清障碍,韩明珠也做了一些出格的事情。 在狩猎场上,阿琅让她颜面尽失,她要报复回来,这是完全是有几分可能的。 越是这么想,他越是不能让大理寺的人去提审韩明珠身边的那个小厮。 当时他不愿意,不代表于少卿等人会放弃。 开玩笑,这个案子不仅皇上盯着,还有清河郡王也是盯着。 清河郡王那个性子,早在接下案子时,就给众人立了军令状。 若是五天内破不了,幕后人没倒霉,他们先回家种地去。 无论如何,大家都想把这个案子查得水落石出。 于少卿再一次拱手,“二公子,我等奉旨查案,不要让我们为难。” “这话说得倒是可笑,难道于大人等是奉旨来搜查我们韩家么?” “那个招供的人到底是什么人,谁知道?谁知道是不是靖安侯府的雅和郡主自导自演的戏。” “也许,她想和我妹妹抢名声呢!” “还有那个什么丫鬟,可不一定是我们府上的人……于大人,你可要想想清楚……” 于少卿能在大理寺一直升到少卿的位置,只等上司到了年纪挂任,他妥妥的是大理石寺寺卿。 什么样的人没见过,一个韩嘉年还不至于吓跑了他。 当即,他皮笑肉不笑的,“二公子多想了,本官再说一次,若是没有证据,不会上门要人,还请二公子行个方便,否则……” 跟在于少卿身后的人,纷纷为他捏了把汗,这是直接和韩家杠上了。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更何况,韩丞相身上,还是挂着丞相的职务,不过是暂时闭门思过。 还没彻底的倒。 大家私底下可能会生疏一些,可面上,那还是不敢这样的。 韩嘉年将手中的茶盏重重地摔在桌子上, “于大人,本公子也再说一次,那招供的人可是顾家的人,本公子不相信她说的话,请再找证据。” “公、公子……雅和郡主来了。”一个小厮急急忙忙地跑了进来,脸上带着没有散去的惊慌。 韩嘉年从椅子上跳起来,“你说谁?” “雅、雅和郡主。”小厮想起雅和郡主带的那些侍卫,就觉得一阵阵胆寒,这哪里是来拜访,是来砸场子的啊。 那些侍卫,一看就是凶神恶煞的,身上带着血气,一看就是杀过许多的人。 韩嘉年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外面传来喧哗声,一个穿着玄色衣衫的女子坐在软轿上,从外头进来。 脸上带着未消的怒意, “韩二公子,我这个不速之客上门拜访,你不会不欢迎吧。” 虽然说是坐在软轿上,脸色也有些发白,可她浑身的气息让人不敢直视,更别说她手中还拿着马鞭,一点一点的。 身后跟着的那些佩刀侍卫,可不像是来拜访,更像是来找麻烦的。 就在大理寺的人以为两边要打起来的时候,韩嘉年先软了下来,语气有些小心忐忑, “郡主有话慢慢说,您能来鄙府,在下十分欢迎……” 阿琅示意抬软轿的侍卫把轿子放下, “上京人人都说我这个人见识浅薄,又只会舞枪弄棒的,仗着陛下和娘娘的宠爱,蛮横的很。” “二公子就不必跟我讲这些虚礼,我听说贵府有个小厮很会做事,知道怎么让人言听计从,我想见识见识。” 韩嘉年觉得自己心里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什么言听计从,很会做事,还见识见识,直接说有个人收买了他们家的人不就是了。 他一看到阿琅,就想到当初在破宅子里,被吊着打的那一顿,皮肉就有些隐隐作痛。 “郡主,你也是女子,那小厮是我妹妹身边的人,若是传出她身边的人做了不好的事,对她终是不好。” “郡主你也是女孩,想来应该理解女子的不容易。” 晓之以情动之以理,不错。 阿琅抬了抬下巴,看着韩嘉年, “想来二公子怕是忘记了令妹做过什么事情,既然身为女人就不该为难女人。” “她身边的小厮收买顾家的人来反咬我一口,她身边的丫鬟伙同其他人来刺杀我,合着我就该受着了?” 阿琅直视着韩嘉年,“若是二公子的想法是这样的,那也可以,只要二公子发誓,写下保证书。” “说明这些事情和贵府的姑娘无关,那我二话不说,直接离开贵府。” 韩嘉年在于少卿等人面前还能强撑着,到了阿琅面前,心里很是复杂。 有些被压的喘不过来起的感觉。 实在是,那场打,记忆犹新,永难忘却。 那是第一个人,一个女人,唯一一个毒打他的人。 他支支吾吾的,“郡主……何必如此咄咄逼人?” “这事究竟是怎么回事,大家心里都清楚,那小厮究竟被谁收买,还有那丫鬟,是不是我们府上的那个,谁都说不清楚。” “若是抓到那个小厮,不是他做的,那你又该如何?” 阿琅心头冷笑,韩家人倒是反应的快,这是知道那个丫鬟死而复生的事情了? 说起那个丫鬟,也是萧珩和她一起想到的,光有死讯传回上京不一定有用。 一男一女两个刺客,原本是想着让萧珩身边的女暗卫扮成丫鬟的模样,回到韩明珠身边迷惑她。 只是,面容可以做人皮面具,隐瞒一时,可声音,还有很多细节不是一时半会能够准备好的。 韩明珠也是个聪明的,不用一天,只要和女暗卫近距离接触,那就一定会戳穿她的身份。 到时候计策就不成功了。 阿琅和萧珩一合计,让人送消息到韩明珠的贴身丫鬟身边。 只说事情成功,身份败露,需要暂时躲起来。 当时萧珩和阿琅设想了许多的可能,没想到这个消息一传过去,那边也没继续追问。 可见,那个女刺客确实经常帮着韩明珠做这样的事情。 阿琅有些可惜,若是知道如此,就不该一脚让她毙命。 她冷笑一声,看着韩嘉年,一字一句地道, “我的命和名声都差点没了,我还管以后该如何?现在都快要过不下去了。” “若是我错了,我愿意当着权上京所有的人,给韩家上下道歉。” “我不怕丢人,只怕有人做了坏事却得不到报应。” 韩嘉年懵了,他早该料到阿琅就是这样的。 当初她既然敢那样吊着打自己,还能让自己心甘情愿。 那样的荒诞,那样的不讲规矩,他实在是想不明白,天下怎么有这样的女人。 阿琅这一番话,却是让于少卿等人动容。 虽然说阿琅的态度是嚣张了一些,可是,若是一个人,都被逼到如此的份上,却依然忍气吞声。 那他们一点都不觉得可怜。 她这样一个女孩子,可以冲破世俗礼仪,不惧怕别人如何的看她,这样的赤诚之心…… 阿琅打了个手势,身后的侍卫立刻往后院方向走,大有韩家若是不让人出来,她就带人硬闯的架势。 这是真正的撕破了脸,比刚刚于少卿怼韩嘉年还要赤果果。 于少卿心里想了想,若是冲突起来,是该帮着雅和郡主的吧。 也不知道,这个韩姑娘,到底是为了什么,一定要杀了雅和郡主。 难道是妒忌她更得陛下和娘娘的宠爱? 阿琅身后的侍卫还没有进去后院,就见韩明珠从院外走进来, “郡主,你果然没事,我就知道,吉人自有天相,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她一脸笑盈盈的,好似根本不知道这些人上门做什么。 “听说有人说是我身边的人故意想要杀你,可是我杀你做什么?” 她歪着头,问阿琅。 阿琅同样含笑地回望着韩明珠, “我早就在想,韩姑娘心里恨我恨得牙痒痒,何必整日对着我保持笑脸,不若指着鼻子更我吵,还更快活些。” 韩明珠摇头笑笑,“我不跟你说这些话,今日郡主上门做什么呢?” “我要知道,幕后主使究竟是谁?”阿琅笑容收敛,语气冰寒,“若是和韩姑娘无关,韩姑娘也早日解脱。” 于少卿适时地上前, “韩姑娘,现在证据显示,是你身边的丫鬟引了人熊入庄,又是你的丫鬟潜入庄子,试图刺杀雅和郡主。” “同样,也是你的人,收买顾家三太太,让她在大街上,污蔑雅和郡主的名声。” “不好意思,恐怕要暂时请您到大理寺做几日娇客了。” 韩明珠终于冷下脸来,“你凭什么带我去大理寺?” 阿琅,“那韩姑娘又凭什么不去呢?” “哦,除去这些,想必还有许多人想要让韩姑娘去大理寺做客的,比如,那说不清楚的账目……” 她伸手,身后的侍卫递上来一摞账本。 豁然是从宝珠郡主等几个贵女那里拿来的。 韩明珠脸色微变。 “韩姑娘,请吧。”阿琅笑盈盈地看着韩明珠,做了个手势。 她身后的侍卫立刻按着刀把,上前一步。 给韩明珠带去威压。 于少卿等,跑到别人家抢人,还当着人家家人的面威胁人家,雅和郡主这脾气…… 韩嘉年再怂,自己的妹妹要被带去见官,总不能坐视不管,顿时上前, “郡主……” 阿琅,“二公子这是做什么?男女授受不亲……” 一脸的‘莫挨老子’的表情。 于少卿等也上前,要带着韩明珠。 大家僵持着。 这时,韩丞相从外面走进来,看到一双儿女被一群侍卫围着,顿时黑了脸, “这是做什么?抢人吗?” 身在高位者,身上大多带着一股让很多人敬畏的威严。 只是,阿琅是谁?她根本就不会惧怕韩丞相身上的气势。 她靠在软轿上,皮笑肉不笑,“丞相大人,前几日在议政殿说的话,还需要我再说一遍吗?” “还是要把证人带到你面前再审一遍呢?” “丞相大人这是心虚吗?若是不心虚,怕什么将韩姑娘带走呢?” “杀人的罪,可不好听,不如早些查清楚?” 韩丞相面沉如水,“雅和郡主当真打算这么做?” 阿琅,“不是我要这么做,我这一个受害人,自然会有人给我公道。” 韩丞相呵呵一笑,“受害人到底是谁,可不好说。” “对了,于大人,当日从议政殿带过去的那名丫鬟,不知能否让我看看,我也想问点话。” 他一脸的笃定。 阿琅心头有些不妙,她知道,带着面具的女暗卫可不一定能够答上韩家人的问话。 105,秋后问斩 韩丞相眼带威胁地看着于少卿,这问话是问定了。 韩嘉年虽出身韩家,可到底如今还只是叠山书院的学子,没有入朝堂。 于少卿不放在眼里,倒也是说得过去。 现在,韩丞相自己亲自上阵,若是于少卿再拒绝,那就是公然的和丞相府叫板了。 在韩丞相看来,于少卿不过是个四品的大理寺少卿,根本不敢跟他作对。 于少卿微微一笑,对韩丞相拱手道, “韩公,大理寺办案,自有一套规矩,若是大人想要问案,那也必须等到公堂开审那日。” “不过,如今韩姑娘身边的小厮作为最大嫌疑人,以及,韩姑娘作为第二嫌疑人。” “若是他们不到场,也没办法公堂开审……” 这话直接就是说要想问话,可以,让他把韩明珠和她身边的小厮带走。 到时候公堂开审,韩丞相想怎么问就怎么问。 韩丞相没有说话,半眯着眼睛看着于少卿,于少卿面带微笑,恭敬地回望着他。 阿琅见此,刚要说话,就听到韩家下人禀报, “大人,清河郡王求见。” 韩丞相‘不见’两个字在舌尖上打了个转,又咽了回去。 这件事闹大以后有可能引发的后果是什么,他很清楚。 事情发展到现在,已经不是他想办法去弥补就能压下的了。 他沉着脸,不得不去迎萧珩。 阿琅没想到萧珩竟然也来了。 她扭头朝外面看去,就看到一身玄色衣衫的萧珩大步而来。 看起来走得很急切。 没一会,萧珩就到了大堂内,对韩丞相拱手, “本王冒昧前来,丞相大人见谅,不要责怪本王的叨扰了。” “不敢。”韩丞相淡淡地,“郡王身为王爵,更是陛下面前的红人,韩某岂敢有责怪之意。” 萧珩面无表情的,状是无意见走到阿琅的软轿边,淡淡地说道, “本王受陛下责令,领着大理寺和刑部一同彻查城外出现人熊,以及靖安侯之女遇袭之案。” “陛下之令莫敢不从,再者为陛下分忧,是为人臣子的职责。” 他望向于少卿,有些不悦, “忠勤伯府那边人已归案,去忠勤伯府的人比你们还要多行些路程……” 只差明着问于少卿怎么办事的,怎么这么慢慢吞吞磨磨唧唧。 “父亲,不是我,我没有指使过任何人做任何不好的事。” 韩明珠见到萧珩进来,脸色白了几分,忍不住开口辩解。 说给韩丞相听,其实也是说给萧珩听。 “是雅和郡主陷害我。” 萧珩闻言,脸上越发的冷肃,“韩姑娘,此案初初是大理寺与刑部审理,后有本王主审。” “你和你身边的人有疑点有人证和物证,与雅和郡主有何关系?” “她作为受害者,需要陷害你什么?” 韩明珠心头一阵震荡,萧珩这分明就是在维护阿琅。 她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萧珩,渐渐地脸上的表情越发淡漠,眼中开始浮现水雾,嘴唇倔强地抿起, “王爷,你……不信我?” 萧珩的看向韩丞相,“本王信的是证据,来人,将嫌疑人带走。” 他喊的不是原本于少卿带来的人,而是他自己从王府带来的侍卫。 “韩姑娘,不论如何,证据指向你们主仆,还请多多包涵,配合审问。” “不要抗旨为好。” 原本想要阻拦的韩家人,听到‘抗旨’两个字,顿时动作停了下来。 韩丞相整个面色阴沉下来,只是,没有开口让韩家人再次上前阻拦,这也就是默认萧珩将韩明珠带走。 韩明珠何等的聪明,一来一往间,已经知道了结果。 她眼中的泪水迅速聚集,身子轻微地晃了晃, “你明知道我不是这样的,我什么时候……你为什么不肯相信我?” 她哭着质问萧珩。 萧珩喉头微微动了动,眼中的厌恶几乎无法掩藏, “韩姑娘,还请自重,本王相信不相信有何用,要百姓相信,要那些人证物证相信。” 他身子紧绷,有种如临大敌的姿态。 一直注意着萧珩的阿琅脸色顿变,虽然不明白他为何会这样,但也知道这样的萧珩有些不妙。 她站得近,更能看清楚萧珩的状态。 此刻,萧珩背在身后的手紧紧地攥成拳,骨节发白,嘴唇紧紧抿着,眼神似刀。 他不想让人看出他的异样,阿琅能感受到他极力忍耐,整个人都在轻轻发颤。 这样的状况来时,是没有的。 是在…… 阿琅看向韩明珠,是从她开始眼带水雾,楚楚可怜质问萧珩的时候。 这样的姿态,阿琅想起在另外一个人身上看到过。 老郡王妃。 再联系到清河郡王府前世子的死。 韩明珠做出这幅姿态,许是想让萧珩起怜惜之心,偏偏,这一招对萧珩只有反作用。 这一刻,阿琅对韩明珠的厌恶突然升到顶点,恨不能将萧珩此刻所受的痛苦十倍加诸在她身上。 她轻轻的往后一靠,借着宽大的袖摆,将手轻轻地覆在萧珩的手上。 萧珩的身子僵硬,好像木偶一样,缓缓地偏头,看见阿琅眼中的心痛。 他尽力放松脸上的表情,嘴唇微动,无声安慰阿琅。 阿琅狠狠瞪了他一样,眼角泛红。 萧珩反手握住阿琅的手,却被阿琅轻轻一抽,就抽开了。 她装作怒气冲冲的样子,指着韩明珠的鼻子大骂道, “你算个什么东西?天下人就一定要相信你吗?若是都和你一样,大理寺,刑部都不用破案了。” “好好好,你家权势全天下第一,满朝文武都要相信你。” 阿琅好笑道,“我心中有一疑惑,从我回京至今,和你无冤无仇的,你为何要对我下狠手?请姑娘不吝赐教。” 韩明珠目光扫向阿琅身边,忽然笑道, “你和我无冤无仇?你处处针对我,七皇子退婚不要你,却往我家府上跑,我早就劝过他不要再接近我,可他就是不喜欢你,我又能怎么办呢?” 站在阿琅身后的萧珩面无表情地看着韩明珠,像是在看一个死人。 阿琅莫名其妙,七皇子退婚,要的可不是韩明珠,而是婉妤。 不过想到顾瑞照曾说过,七皇子有段时间跑韩家跑的很勤。 呵呵。阿琅心头冷笑。 “七皇子喜欢你就喜欢你,和我有什么关系,我们的婚约本就不作数。” 她抬了抬下巴,“不过一个皇子,就这么一个人,也值得你特意说出来?” “不过,若是这么想能让你开心些,那你就这么认为吧。” 韩明珠恨得把嘴角咬出血,此刻这股滔天恨意与羞耻,她这一辈子都无法忘记。 该死的派出去的人一点用都没有,不仅没将人给杀了,还被反将一军。 若不是收到丫鬟传来的消息,说是败露了,要出去躲一躲,她又如何会让人去做正阳大街那一场戏? 韩明珠看到萧珩脸上露出一个笑,不是对她,而是对着阿琅,心里就像是被针扎了一般。 贱人! 顾云琅这个贱人! 她忍着心头的恨,垂着的眼眸抬起,仓皇四顾,父亲韩丞相已经背过身去。 大理寺和刑部的官员站在一旁,随时等着带走她。 她最后把目光落在韩嘉年身上, “二哥,我是冤枉的……“ 韩嘉年想要开口说句什么,只是看到阿琅手上的马鞭,顿时心头一缩,轻轻摸了摸韩明珠的发顶, “妹妹,你且安心,父亲一定会尽快把你带出来的。” 韩明珠知道,自己是定然要被带走了。 她一点也不想被带走,她想让父亲他们阻拦萧珩将她带走。 只是,她知道,家族的利益大过个人的利益。 当年大哥,父亲不也是让他去了江南宅子跟着祖母生活么! 她从小就该明白这一点,生来她就学着心机谋略,后宅御下之术。 父亲母亲总是对她说,你是韩家的女儿,不可以任性。 都是贵族出身,为何阿琅却可以什么都不顾忌? 就因为她从小流落在外? 就因为靖安侯夫妇死了? 可靖安侯府,明家难道就不需要他来博得好名声,为两家谋得权势么? 这一刻,韩明珠眸中的泪水,是真真正正的落了下来。 韩明珠被带走,阿琅带来的侍卫将软轿抬出了丞相府。 萧珩与软轿并行,一只手扶着软轿的边缘,好像一个随从。 和刚刚紧绷的模样不同,这会萧珩面上带着笑,似乎心情极好。 阿琅扭头看了他一样,又看了他一样,忍不住开口, “你在笑什么?” “嗯……”萧珩摸了摸下巴,莞尔,“心情好,就笑了。” 阿琅想了想,“我跑来韩家闹事,你……有什么想法?” 反正,她知道,外祖父是挺开心的,还把家里的家将借给她了。 要不是为了假装病还没好,外祖父自己就打上门来了。 萧珩皱了皱眉,“这事你有些不妥当,太冲动了。” “下次要找谁的麻烦,提前告诉我一声,让我知道,若是遇到不好解决的,我能帮你一起处理。” 萧珩烦恼地叹了口气,“万一你碰到鲁莽之辈吃亏怎么办?” 跟在萧珩身后的甲一,维持着一张麻木的脸,装作自己什么也没听见的样子。 这天下还有什么事情是郡主做不到的? 她吃亏? 那可真是红日从南而来。 阿琅的软轿跟着萧珩还有大理寺的人一起,到了大理寺,看到韩明珠被关进一个牢房后,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个微笑。 大理寺卿已经到了乞骸骨的年纪,本来想安安稳稳的过了这一年,就好好的荣归故里养老去。 没曾想,才开年没多久,竟就碰到这样一个大案。 老天爷还是愿意眷顾他的,陛下把案子交给了清河郡王。 这会,大理寺卿觉得自己摘出去了,所有的事情,人手都移交给了萧珩。 最开始,接到这个案子,大理寺卿觉得自己真是要活不到回乡了。 这都牵连的是些什么人呀,靖安侯府、明家、丞相府、忠勤伯府,这几家哪一家都不好惹。 案子更是不好断。 谁能想到,那韩丞相府的姑娘看起来娇滴滴的模样,竟然做出引人熊下山,潜入庄子行刺的事情。 更是人都死了,还不放过,收买人手当街破坏人声誉的事情。 还有,那紫云社施粥的事情,这位姑娘竟然做出昧下银钱的事情。 这一个姑娘家,要那么多银子做什么? 大理寺卿觉得,自己有些老了,脑子不太中用了,想不明白。 老了不中用的大理寺卿收到韩明珠被关进去的消息后,眼角跳了跳,对前来报信的于少卿说道, “哎,我这腰啊,一到春天就整个酸痛,站也站不好,坐也坐不好。” “这案子,你就听清河郡王的吩咐,他吩咐什么,你就做什么。尽量配合就是。” 于少卿闻言,点点头,小声道,“大人,这事既然陛下已经交给清河郡王,自然就和咱们大理寺没什么大的干系了。” 大理寺卿满意地点点头。 大理寺关押的都是重大案件的疑犯,一般罪犯就算想要关进大理寺的监牢,都还没有这个资格。 阿琅坐在外面喝茶,韩明珠关在里面发呆。 阿琅以为韩明珠会大吵大闹,或是对她高声怒骂,结果进了这里以后。 韩明珠一如既往的安静,只是脸色有些苍白,神情看起来有些惊慌。 就在她放下茶盏时,韩明珠忽然抬起头来看向阿琅,眼里满是浓浓地恨意,仿佛他今日所遭受的一切,都是阿琅造成的。 阿琅愣了下,对韩明珠露出一个灿烂的笑脸。 她放下茶盏,缓缓地绕着囚室走了两圈,语气不疾不徐, “我一直想不通,当初顾婉妤虽然恨我,但其实我们也不是不能和平相处的。” “不论是慈云庵那八个女孩的命案还是后面她所作的每件事,其实都有一个推手。” “而你,就是那个推手,八个女孩,我后来细细的查过,她们或多或少的都曾经表露出爱慕清河郡王之意。” “也就是说,顾婉妤给你做了替死鬼,真正想要杀人的,是你,韩明珠。” 韩明珠拼命才压住了冷笑的口吻,“郡主好本事啊。” “不比韩姑娘聪明,你们韩家个个聪明,施粥捐赠那样的敛财法子,也不是谁都能想出来的。” 阿琅说着,抬手给自己倒了盏茶。 语气不急不缓,甚至还有一丝慵懒。 韩明珠一口气堵在那里,她还得谢谢夸奖还是怎么着? 更可恨的是,她现在关在囚牢里,阿琅却在外面不疾不徐地……喝茶! “郡主,你这又是何必呢?你就算拆穿这些,谁会感激你呢?不会。这个京都,没有谁的手上是真正干净的。” “郡主这样的作风,只会让其他的豪门,其他有权有势的大家族,感到唇亡齿寒,视你为洪水猛兽……” “你真的想好了?这样对付韩家,是一个讨不到好的事。” “就说陛下,第一个会先拿你,拿明家做眼中钉。” “这个后果,你能承担吗?” 韩明珠知道,自己的家族约莫是放弃她了,否则绝不会让萧珩把她带走。 既然家族得不到帮助,指望不上,那她就要自救。 阿琅不快地皱眉, “我希望韩姑娘知道,你这样搜刮别人的钱财,以骗养己,这样的事,是没有转换余地的。” 韩明珠,“……” 好像很有正义感的样子。 可是,谁感激她? 阿琅不想再浪费时间,淡淡地道, “这事没完,韩姑娘且慢慢享受吧,韩姑娘也算是聪明有手腕的人,却偏偏用在歪门邪道上,真是可惜。” 后半句彻底戳痛了韩明珠。 韩明珠面色大变,正要说什么,可是阿琅已经转身走了出去。 丝毫没有刚刚在韩家的那种苍白无力。 韩明珠死死盯着阿琅的背影,心底怒意憎意翻涌。 她懂什么? 顾云琅懂什么? 她是韩家的姑娘,那就必须为家族增力。 她是上京最好的姑娘,自然要嫁给最好的人。 那些人,哪里是真的爱慕萧珩,不过是看中了萧珩的皮相而已。 是顾婉妤自己蠢,被她抓住了把柄,反正顾婉妤也要报复阿琅,自己不过是帮了她一把而已。 世上总有一些人自认深情,即使别人不喜欢他,也要坚持为自己的感情索要一个答案。 若是对方不回答,就是冷漠无情。 哪怕这个人已经有恋人,或者是娘子。 而韩明珠,就是这样的一个人。 韩明珠抓着囚牢的栏杆,却见阿琅到了转角的门边,回转身,看过来,一字一句说道, “你问我敢不敢承担把明家拖下水的后果,刚刚没回答你,现在我来回答你。 “我敢。杀你,我敢,与你韩家作对,我也敢。” “现在,我来问你,你敢承担惹怒我的后果吗?” 韩明珠紧紧地抿着唇,“顾云琅,就算我已经被关了进来,可到底鹿死谁手,还未可知。” 只可惜那人已经走远,唯余清冷嗓音在过道里回荡, “我本不愿走到这一步,皆是被你所迫,你我二人,终究是我笑道最后……” 韩明珠狠狠地对着铁栅栏一击,没能把人给叫回来。 她不会就这样认输的! 阿琅走出大理寺的大牢,站在廊下吹着冷风,让身上大牢里的阴气吹散的快一些。 青柠跟在她身后,问,“郡主,您没事吧?韩家那个姑娘罪有应得,让她想要害你。” “她造的那些孽,死一百回都不许冤枉。” 阿琅飒然一笑, “你以为我是为了报复她,又见到她的惨状,所以空虚、失落、无奈、纠结?” 她摇摇头, “人们常说要以德报怨,可是何以报德?我觉得,以德报德,以怨报怨,乃是天下第一畅快的事。” 萧珩正巧从侧边的廊道里走过来,正好听到阿琅的这句话,唇角不禁露出一丝丝的笑意。 抬脚朝阿琅走了过去。 有了人证物证,案子审的很快,几日后,雅和郡主在庄外遇到人熊袭击一案真相大白,原来竟因女人的嫉妒。 韩家姑娘爱慕清河郡王,可偏偏清河郡王对雅和郡主温柔和顺,韩家姑娘嫉妒,故而就想了办法找到一种引人熊下山的药,引着去了雅和郡主的庄子。 又收买顾家三太太,让她去正阳大街败坏雅和郡主的名声。 至于那个无辜的,被挑断手筋脚筋,挖去耳口眼鼻的姑娘,和当初轰动一时的慈云庵八人案一样。 这些女人都爱慕清河郡王,韩家姑娘不乐意,才让人杀害她们。 至于紫云社捐赠施粥的事情,也给了一个解释,她要找人手,必然就要银钱,所以这些银钱都被她挪用了。 至于那些贵女手中的账册,则是账房先生给错了。 这样的账目,必然是有阴阳账本,账房先生一个不注意,给出了不该给的账册。 你问这些事情韩家人知道不知道? 不知道的! 韩丞相宠爱女儿,把事情都交给女儿去做,没想到竟然出了这样的事情。 哦,你还问米仓的事情啊,都是管事的错。 总之,韩丞相已经闭门思过去了,家事处理好之前,韩家大门不再开。 议政殿内,皇帝放下手中的奏章,拿起证词,面色深沉,“既然韩家姑娘如此的心肠歹毒,那就判秋后问斩。” 被派来送证词的于大人脸色有些微变。 他以为皇帝定然不会相信这种拙劣的理由,没想到陛下竟然没有反驳。 只是收下证词,看也不看,就定下了处决方式。 于大人想不明白,皇帝这到底是维护还是不维护雅和郡主呢? 若是说维护,那只就只揪出一个韩姑娘就放下了。 若说不维护,明明也判了韩家姑娘秋后问斩。 按理说,这样的案子,判流放的多一些。 问斩,那可是无恶不作,罪大恶极之人才会这样。 更古怪的是,韩丞相‘得知女儿犯下如此多大罪,不仅在皇帝面前泣血求罚,还要到雅和郡主,明老大人的跟前负荆请罪。“ 他这不包庇女儿,勇于承认错误的行为,出人意料地赢得了部分读书人的赞誉。 原本闭门思过,没有摘去职务的韩丞相,这会是上了折子,请求皇帝将他丞相的职务给去了。 这一招,同样惹来读书人的求情,求皇帝赦免韩丞相的责罚。 毕竟,女儿犯下的错,不应该由他这个父亲来承担。 世上只有父债子偿,可没有子债父偿的道理。 而韩丞相最后还来了一个,在望月楼,宴请明老大人一家,以及阿琅。 他要亲自给他们赔罪。 当着众人的面。 此举,更是为韩丞相赢得不少赞誉。 不过,皇帝对于韩丞相的一系列操作,一一都给了批复。 既然韩丞相如此言辞恳切,又态度诚恳,深刻的认识到自己的错误,那么,皇帝也就不能辜负了他这么深刻的认识。 丞相的职务……收回。 至于雅和郡主等人面前负荆请罪,也批准了。 律法条例,那都是人定出来的,韩丞相起了个好头,养不教父之过,既然韩丞相承认自己教女不严,那就承担后果。 去明家门前负荆请罪,什么时候明老大人原谅了他,什么时候起来。 哦,至于望月楼宴请明老大人和阿琅一家,那也不必了。 老的躺在床上起不来,小的差点被人熊给吃了,吓的现在还是软绵绵的。 望月楼吃的就不用吃,去同泰寺做法事给他们压惊吧。 圣旨一下,所有人都傻眼了! 皇帝这到底是几个意思? 这是让明家,让雅和郡主原谅还是不原谅韩家? 韩丞相,哦不,他的丞相职位给夺回了,如今不过是个普通人家。 不算旁支的话,如今家中官职最大的乃是韩大公子,做翰林院侍讲。 不管接没接受,韩家在这件事上以黯然的姿态退场。 不仅风光不在,还要过得如履薄冰。 只是,这些还不是阿琅想要的,那份名单,还没有拿到。 本来,大家都以为这件事就到此为止,没想到,在朝堂上,一直滞留不去的南疆王忽然请见皇帝。 言明,他要为王世子求娶韩家姑娘,韩明珠。 还请皇帝陛下收回秋后问斩的敕令,将韩明珠赐给王世子做正妃。 为此,还保证,若是能将韩明珠赐予王世子做正妃,南疆愿意签订此前一直在谈,却谈不拢的协议。 同时开放两国之间的贸易,互通有无…… 说起来,南疆虽是草原之地,也有大周所没有的东西。 那就是南疆的战马是出名的好,此前也有卖给大周,不过,那都是商人偷偷摸摸的带过边境。 若是两国商贸开通,到时,不用偷偷摸摸的,更不用花大价钱去买。 看南疆王的意思,就是皇帝不答应不甘休的模样。 106,除族 南疆王不仅仅像皇帝请赐婚韩明珠为世子妃,还和皇帝请赐一个世子侧妃做陪嫁。 把人选都已经说了出来,那就是靖安侯之女,雅和郡主。 当着文武百官的面,皇帝沉了沉脸,看来,上次对南疆王的敲打还不够。 也许是他说得太深奥了,所以这些没文化的蛮子听不懂。 金銮殿上,皇帝正了正身子,正欲开口,却听一道苍老的声音响起, “你这蛮子,说你脸大,你还心大了?” “靖安侯之女作侧妃?你怎么开得了口?” “见过脸大的,没见过脸大成你这样的。” “难道说,吃牛羊肉长大的可能皮就是比较厚?” 出来说话的是御史台的一个老臣,只见他佝偻着身子,若是眼神能杀死人,这会南疆王已经要被他杀死无数次了。 南疆王一张脸被说得通红,顿时恼羞成怒,手指只差指着御史的鼻子上。 “你!” “怎么?恼羞成怒了?没见过中原人怎么谏言吗?” 御史缓缓地走到南疆王身边,他那老迈的身躯,好像一颗小树一般挺立在如山魁梧的南疆王跟前, “南疆王第一次入关吧?今日就让你见识见识。” “你世面见得少,我就不怪你了,只不过你又想打靖安侯之女的主意,又想占我们大周的便宜,哪里有这样的好事?” “你在京都这么久,想来一定很多人不断告诉你,别以为普天之下全是你能撒野的地方!” “不管是谁,想耍威风,还得有人买账才行!” 随着御史的这番话,整个大殿里刮起一阵寒风来。 “你那个王世子,五官不怎么样,个子也笨炖,贪花好色。” “实在不知哪里来的脸,还侧妃?” 御史的话,让下头很多的臣子憋着脸,想要爆笑。 碍于这是朝会大殿,皇帝陛下还坐在上头。 南疆王的鹰眼已经快直接变成刀子了。 他缓缓出声, “这位大人勇气可嘉,倒是对大人生出几分钦佩来了。” “传闻御史大人死的最光荣的就是谏死。” “不想今日是见着了。” “让靖安侯之女给本王世子做侧妃,确实是我们异想天开了。” “本王在这里给各位道歉了。” 他能屈能伸地朝在座大臣拱拱手,姿态非常的谦卑, “本王真心实意的想要同大周结百年之好,还请陛下能够慎重考虑本王的提议。” “当初,你初见朕时,就曾提起过联姻和亲之事,朕当时已经拒绝了你。” “可朕心里也是想着,毕竟你们是来议和的,为了两国百姓,朕说得很委婉。” “想来,是朕太过委婉了,以至于让你心生出妄想,以为这事还可行。” 皇帝双手放在膝盖上,望着下面的南疆王, “今日,朕可以明确的告诉你,刚刚这位御史大人说得,就是朕想说的。” “大周,不会派出任何女子和亲,和谈,要谈就谈,若不想谈,那就打。” 他抬了抬下巴,斩钉截铁的, “关于这次两国商谈的马价,砍价至三成!” 如今这位南疆王是兵变上位,行事彪悍,和大周何谈前,雷厉风行收服了好几个小部落。 剩下一些大的刺头,他放着,转头和大周和谈,震慑那些部落。 在大周滞留这么久,皇帝不仅留意在京的南疆王一行,也同时关注着边境那边南疆的动静。 这次,南疆王上京,不仅仅何谈那么简单,还带来大批的马匹,准备卖给大周。 马匹的价格一直没谈下来,也就耽搁了行程。 为什么谈不下来,无非就是南疆想卖价高一些,大周想买的便宜一些。 双方一直你来我往的扯皮。 原本,在韩明珠进大理寺大牢前,南疆王隐隐有了松口的迹象,可以按照大周的价格来买卖。 谁知,牵扯到了韩明珠,南疆王言下之意若是大周不同意联姻韩明珠,那这马价就还需要再议了。 谁知,皇帝陛下根本就不议了,翻脸无情,砍价三成。 鸿胪寺会馆里,南疆王正和手下的大臣在喝酒。 “如今明正威被调回上京,南疆那边的守卫薄弱了许多。” 大臣支膝的手端着酒盏,凝眉望向神情不轻松的南疆王。 “那可汗为何还要在马价上做文章?你确定那韩家明珠真的有那样的价值?” 南疆王抚了下高高的鼻梁,说道,“先不说韩明珠,如今明正威被调回上京,大周皇帝接下来会派哪位将领去接任戍边?” 大臣挑了挑眉,“据这几年我们安插在上京的探子回报所得的讯息。” “大周目前有战功有才干的将领虽有不少,几大勋贵世家也是颇有实力。“ “但在他们皇帝心中,能挂帅的我猜还是不会超过五个,这五个人里就包括清河郡王萧珩。” 南疆王起身,走到桌上自行斟酒,在手里轻晃着, “若是开战,你有多大把握,还有这个萧珩,他的父亲就是当年跟在当今皇帝身边的那员大周猛将?” “就是他。”大臣回道,“若是这个萧珩挂帅,臣还真不好说有多少把握。” 南疆王执着酒盅回身,“那就不让他挂帅,让你揣摩甚多的将领去挂帅。” “萧珩是大周皇帝的心腹重臣,又是他一手栽培出来的,如果说之前无可能让他挂刷。” “这次对上韩家的案子,我认为他很有可能。” 大臣抿了口酒,接着道,“如果是换成萧珩,臣……” 南疆王站在窗边,硕大的身躯堵住了整扇窗,那原本看起来平平无奇的脸上,满是精光, “能避免就避免吧。” “如今春季,草原上不缺吃的,正好,这个时候储备物资。” “早日把边境攻破,说不定明年这个时候,我们也能在这温暖的房屋里,围着热烘烘的大薰炉,学他们中原人一样煮茶赏梅,踏青。” “即便是打下整个中原无望,至少也要攻占西南一带,如此南疆才能做到进可攻退可守。” 大臣走到南疆王的身后,望着窗外,“明日臣就让上京各处的棋子动起来。” “至于韩明珠那里,一定要让皇帝把她赐予世子做妃,这个女人于本王,有着很大的用处。” 南疆王想到韩明珠送来的那几张图纸,心里头就很是火热。 若是真如她说的那样,将来何愁攻不下大周?坐拥中原? 所以,他必须把韩明珠弄到手,不论代价。 且不论南疆王如何暗戳戳的想要打韩明珠的主意,韩明珠又是如何与南疆王练习上的。 只说阿琅这边,韩明珠入了大理寺的大牢,判了个秋后问斩。 那被收买的顾三太太,入了大牢同样也出不来。 也不知是谁嚷的第一声,靖安侯府,如今那过继的孩子,可不就是这个顾三太太所生么? 哎哟,也真是造孽了。 这日,阿琅难得留在侯府睡了个日上三竿才起来。 因为没有人在边上喊人,一府的下人都纵着她。 临到正午,阿琅才刚刚起身,就听到管家来报,说是顾家族长带着一帮族老上门来。 听话头的意思是,想要让阿琅去给顾三太太求情,放她出来。 阿琅蹙了蹙眉,到了待客大厅。 顾瑞照昨日也在府中,这会正在接待那些族人。 “照儿,你到底是老三媳妇生的孩子,顾氏宗族世世代代以仁德传家,以宽宏大度为怀。” “既然阿琅的名声没有半点损害,又何必对老三媳妇赶尽杀绝?” “你是她亲生的孩子,不如你去阿琅面前说一说,让她去官府求求情。” “好歹,那是你亲娘,只要你们替她说两句好话,就能放她出来。” “都是顾家的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你亲娘名声坏了,你又能好到哪里去?” 族长苦口婆心劝顾瑞照, “你不为你亲娘考虑,不为全族考虑,也得为自个儿考虑吧?” “只要你让阿琅去奏皇上,说一切都是误会,你娘也是无辜的,到时候顾家全族的名声就保全了。” “你呢,继续做你未来的靖安侯,不是两全其美么?” 顾瑞照抬起眼眸,没有掩饰地露出眼底的阴沉冰冷之色,他说, “族长,听不懂你说些什么,你是族长,怎么会不知道我的爹娘是谁呢?” “我爹顾之南,我娘明惠雪,这可是族谱里记得清清楚楚的。” “至于顾三太太,一人做事一人当,她既贪图那些小便宜,做出天地不容的事情,就是神仙也救不了。” “不过,为了免受牵连,我可以求六姐替顾三太太开脱,只当这事从未发生过。” 众人大喜,没想到不过略说了几句,就把顾瑞照给说通了。 说什么顾之南,明惠雪的,到底是血浓于水,血脉相连,还是不舍得顾三太太这个亲娘死。 若是连这样的事情都能去求阿琅,那么再多提一些要求也不为过吧? 反正如今靖安侯府只有顾瑞照一个人,若是想要侯府壮大,那还不是得靠族人支持? 独木不成林,一个巴掌拍不响。 这样想着,一位族老开口道, “照儿果然是深明大义,怪不得当年一眼就被之南看重,过继了过去。” “既如此,我们就代替老三媳妇来谢谢你了。” “等将来她出门,一定让她登门给阿琅赔罪。” “大家都是同族,一人有难,合该全族支持。” “哪能分你我是不是?” 族老笑吟吟地看着顾瑞照,“说起来,如今靖安侯府人丁凋零,还不是得靠大家帮忙支撑门楣。” “对了,如今族人多有穷困窘迫的,上次阿琅赶走了很大一部分,如今他们也是没了去处。” “不如,让阿琅郡主也通融通融,莫要耽误孩子,给族里办个族学吧。” “祭田如今的出息也并无多少,不若再买一些祭田?” “你看,侯府如今也不过是你们两个,那么多银子也没地方花不是,祭田不如就侯府出了?” “你们也忙,就交给我们这些闲人打理即可。” 顾瑞照坐在那里,看着族人们的嘴一张一合,深刻地体会到一句话:人善被人欺。 倘若你退一步,换来的不是理解和和睦,而是步步逼近,直到你被压榨掉所有价值。 然后像地上的泥土一样被践踏。 顾家,因为二伯顾之南,一飞冲天。 这些人打量着如今就剩他们姐弟,就想着欺压利用。 顾瑞照笑了笑,颔首, “好的,族学会办的,祭田也会买的,顾三太太也会放出来,你们所有的要求我都会和姐姐说的。” “到时,我也会和姐姐一起,去祖宗灵位前跪着,自请除族,从今往后,顾氏是顾氏,靖安侯府是靖安侯府。” 他说的是轻描淡写,却好像巨雷一样砸在顾家族人的头顶上。 谁能想到,这样一个黄毛小儿,竟然如此的决绝。 舍弃宗族而去,自请除族并无先例,因为世上的人不会这样干,离开宗族他们根本活不了。 只是,靖安侯府和宗族的情况却完全相反。 顾家之所以在上京地位超然,是因为顾之南的缘故。 从前顾之南跟着陛下打江山,得了许多的财务,他的性子豪爽。 族中孤寡大多是侯府接济,祭田也是侯府购置,族学还是侯府出钱。 所有的一切都是侯府赐予,这些人不过是依附在侯府的蛀虫而已。 以前也仗着顾之南死后的名声作威作福。 当年,顾瑞照就看不惯这些人的作为,他破罐子破摔,何尝不是对这些的反抗。 现在,他们竟然觉得阿琅的名声反正没有被毁,反而得了皇帝的怜惜。 就想着让他去求情,放了三太太。 他一想到当初三太太知道二伯要过继他时,在他耳边说的那些话。 是三太太教导他,要冷血薄情,讨好二伯,和二伯娘,将来才能顺利的继承侯府的家业。 只要他继承了侯府的家业,那就等于是三房一家人继承侯府的家业。 到时候,享福的是三房一家人。 现在,这些族人还来逼迫他们。 那好,他就无偿奉送族学,祭田,放了三太太,去祖宗跟前请罪,自请除族。 该做的,能做的,他都为族人做尽,将来,外人得知此事,也就不会骂侯府不仁不义。 只会嘲笑顾家族人杀鸡取卵,竭泽而渔。 明面上,他是让顾家宗族把侯府给除名,实际上,是侯府放弃了宗族。 忍无可忍无需再忍,六姐已经那样的苦,这些人,竟然还想去吸她的血。 只要他在,就端端不允许。 堂上落针可闻,几位族老汗流浃背,心惊胆战。 族长瞠目结舌,“照儿,你知道你说的是什么吗?你如今可还没继承侯府,有什么资格做主?” “你知道自请除族是多大的事吗?” “他知道!自请除族后,侯府不用奉养一群白眼狼,不用被逼迫着去陛下面前求情。” “我侯府偌大家业,自会给照儿继承,只是和你们没有一丝一毫的关系。” “他虽然还没有继承侯府,但是他能做主!” 阿琅缓缓从外头走了进去。 顾瑞照原本坐在椅子上,见到阿琅进来,立刻站起身来,仿佛找到了主心骨一般。 原本强撑着的腰背,这会也垮了下来,心安理得的站在阿琅身后。 被阿琅瞪了一眼。 顾瑞照说的话,并非心血如潮,而是和阿琅商量过后的。 他们早就想到顾家一定不会这样放过他们。 缘由是昨日姐弟俩翻了翻从前的账册,发现那账册上密密麻麻的记载着给族里多少多少东西。 两人看着都眼晕,可想那些东西之多。 族长见到阿琅进来,肯定了顾瑞照的做法,顿时慌乱起来。 顾瑞照不能做侯府的主,可是阿琅可以做! “各位族老,三太太是不可能放出来的,如今府上就我们姐弟相依为命,你们若是没事,就赶紧离开吧。” “此事已禀明陛下,不过须臾就天下皆知,还请各位莫要多言。” “家中的管事,已经去购置祭田了,到时候,顾家也能得很多的钱财,用在族学上吧。” “诸位,请!” 阿琅开始赶客人了。 侯府可以不依附宗族,宗族却不能不仰仗侯府。 没有了侯府这一号旗,谁知道你是哪个牌面上的人物? 购置再多的祭田,一会就会被世家勋贵夺走。 族中后辈的前程,那可就是毁于一旦了。 可以说,没有侯府的顾家宗族,在上上京根本没有立足之地。 从哪儿来的,还得回到哪里去。 无论族长族老如何的苦口婆心劝慰,于是离开了。 然而,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靖安侯府的姐弟俩自请除族,让上京哗然。 没多久的功夫就传遍了。 至于顾三太太,也从牢里被放出来了。 迎接她的,不是顾家的一干人,而是百姓们雪亮的眼睛,还有各种臭鸡蛋和烂菜叶。 这样一个破坏人名声的恶人,实在不懂到底是怎么从牢里出来的。 若是那日,雅和郡主出现的不及时,到时候雅和郡主被人糟蹋了的消息就会传遍京都内外。 就算后面再出来澄清,谣言传了出去,可就不一定有那么好消除了。 更有不知道是谁,把阿琅姐弟俩买了祭田等等给顾家宗族。 百姓们越发的觉得这姐弟俩真是太可怜了。 没有爹妈做主,可不就是这样。 可怜,真是太可怜了。 不过,也有人却不这么认为,反而觉得阿琅小小年纪,就如此的不择手段,甚为可怕。 否则,怎么就忽然自请除族了呢? 阿琅确实没管这些外面的人想些什么,她如今一门心思就是想要从韩丞相那里拿到那份名单。 在那之前,她被萧珩带着去见了那次从忠勤伯府离开的那位书生。 107,故技重施 在萧珩和阿琅提起之前,阿琅自以为这人是在萧珩的监视之下,却没想,竟是被关起来。 对于萧珩的做法,阿琅并没有任何的质疑,很多时候,萧珩想得要比她周到许多。 到底,她从前更多的是在父亲的羽翼下行走。 回京后,很多事情,若是父亲在定然做的更完美。 果然,一切的沉稳内敛,都是需要经历的。 关押书生的地方并不是在王府里,而是在城外的一座别庄。 是萧珩的私产。 见着萧珩带了阿琅过来,门口做寻常衣着的侍卫放了行。 自从将这书生关起来后,一句话也没有吭过。 萧珩也不着急,更没对他进行任何的审讯。 只是在外头,将他到上京之后的行踪查了个彻底。 如那日在忠勤伯府所听到的,这人是皇帝派出去的暗探,早些年就已经两面三刀。 给皇帝的是一份东西,给忠勤伯,韩丞相的又是另外一份。 在书生招供之前,萧珩当然不会急着杀他。 关押的院子很大,进出院门的时候阿琅看了看,四面都有重兵把守。 推开正房门,书生正躺在床上,边上的矮柜上凌乱地放着一些书籍。 听到推门声,他眼睛都没转一下,只是随意地说道,“把东西放那边,老子现在不想吃。” 阿琅看到他的头部,有纱布缠得严严实实的,显然,是寻死过。 也不知是没死成被救回来了,还是怎么。 “你寻死,是害怕死的更惨,还是害怕知道的东西被人掏出来。” 阿琅坐在床不远处的椅子上。 书生倏然将头转了过来,将目光落在阿琅身上,眼睛瞪得大大的,有些不可置信的样子。 “怎么?很意外见着我?” 阿琅双手环胸,回望着他。 “你们竟是一伙的?”书生的目光在阿琅身上停留了下,又落在不远处窗边立着的萧珩身上。 来回几次后,原本挺直坐在床沿的腰塌了下去,“我早该想到。” “毕竟,上京没几个人认识我。” 他的声音很平静,看起来像是打算好好地和阿琅来一次谈话。 “给我再端一把椅子来。”他看向萧珩,突兀地来了这么一句。 “知道我为什么要椅子吗?是因为我想这场谈话看起来平等些,听起来可笑,是吗?对于我这样一个身份隐秘的人来说,居然在要求平等。” 阿琅不觉得这有什么可笑的,他杀了她的父亲! 她现在只想知道,他为何要这样做,他给父亲的毒药,手中还有没有。 他和韩家又是什么样的关系。 还有那份名单,他知不知道。 “你以为是谁把你关起来?陛下?还是忠勤伯府?或者是韩丞相?”阿琅嘲弄地问了一句。 书生叹了口气,缓缓走到侍卫端来的椅子上坐着,和阿琅不远处,面对面坐着。 “从关进来这里,我就知道,我的事情暴露了,果然,我就不该来上京这一趟。” 他望向前方,接着往下说, “当初,我和你父亲一同被陛下派出去做暗探,他去做了县令,而我,是个游山玩水的书生。” “我很羡慕他,能做县令,说明他的才学是被陛下看重的。” 阿琅蹙眉,暗探,难道最看中的不该是探听消息的本领么? 做了县令,其实更加的别约束,毕竟,只在一方长时间的停留。 不像书生,到处远游,去很多的地方,见很多的人,听很多的事。 就如她和父亲后来一样,四处走,可以见到各处的民情。 皇帝再英名,总也有他的恩威泽被不到的地方。 所以才会有这样的暗探在,四处查访民情,将所见所闻,公平公道的禀报给远在上京的皇帝。 也只有这样,大周朝才能越来越好,皇帝不至于做个睁眼瞎。 不知道外头的百姓过得是何种生活。 “我的性子,其实更喜欢安稳活着,只是,主上有命令,下属唯有听从。” “后来我去了很多的地方,探听了许多的消息,也碰到过很多的困难。” “有时候,活着这两个字还是撑着我过了一个又一个难关。” “有一年,我去了西北,那里的民风彪悍,根本不知道皇帝是谁,只知道当地的豪族。” “也不知怎么走漏了消息,那些人知道我是皇帝派来的暗探,将我抓起来。” “那次,我以为我活不成了,结果上天又让我遇见了你的父亲顾衡。” “再后来,我们一起将当地欺凌百姓的豪强,也知道你的父亲和我一样,被皇帝重新指派了任务。” 萧珩靠在窗边,想起多年前,听皇帝说过,当年西北曾经发生过一件大事。 竟是和阿琅的父亲有关。 “我们曾走过一些地方,一同掀翻很多坏人的底。一同共过许多的患难。” “可惜,后来他竟然娶妻生子了。 “我这么说,你可能不会明白吧?” 阿琅捏了捏掌心,缓缓道, “共过患难的情谊确实异于常人,我或许不能感同身受,但能明白他对你的重要。” 她压抑着情绪,“既然你们共过那许多的患难,你怎么能狠心的将那毒下在我父亲的茶水里?” “我甚至能想象得出,当时父亲去见你时是多么的喜悦,同生共死过的兄弟,乍然重逢,多么美好的事。” 她的喉咙哽咽,那些日子,父亲确实很开心。 一个老友重逢,一个知根知底的伙伴,包藏祸心接近,父亲欣然赴约,得到的却是死亡之神的眷顾。 “你应该知道,就算你把这一切安排得再完美,到底老天爷有眼,让你的行迹依然败露。” 书生望着她,平静的脸上终于有一丝的裂痕,他勾了勾唇角, “你不会明白我们这些做暗探的人,好像看起来是正常人,可是那些身份都是假的,根本见不得人。” “我感觉自己就像是陷入了一个泥沼,我不能向外求救,自然也没人能拉我上来。” “我一个人在泥潭和黑暗里挣扎,那样的孤独我就是想跟你说,也说不出来。” “曾经,唯一能说的,就是顾衡,我满心欢喜的去找他,希望他能和我一样,转投明主,将来能够堂堂正正的,背着自己的身份活在阳光下。” “我竭尽我所有的力量寻找顾衡,不光是这个,更渴望他能够带着我回归正常人的生活。” “可是,他拒绝我了,他不同意,他说当今皇帝就是明主,他不可能背叛陛下,做个反贼。” “我们的见面,不欢而散。” 阿琅想起来,父亲出去后再回来,确实心情很阴郁,还曾和江叔一同喝酒到半夜。 父亲只要提起陛下,就会称赞一番,称他为‘英主’,这样一个人,肯定不可能会背叛陛下,做个阴奉阳违之人。 她凝眉,语气竭力冷静下来, “你既那样相信我的父亲,你如果和他倾述,他一定能够为你分担,甚至为你找到活路。” “是你,你不但自己要走死路,还要让别人跟着你死!” “这些事情,你说出来,根本就没有半分的懊悔之意,你是怎么做到还能一副这样理直气壮的态度?” “你都不亏心吗?” 书生咬了咬牙,紧抿的苍白双唇漫出一丝怒意。 “你和我说这么多,无非就是想说,你是迫不得已杀害我父亲的,因为我父亲不顺从你们。” 阿琅扬唇望着他,进一步吐出锥心话语, “你杀人的时候并没有考虑其他人,你在之后,更是没有任何的反悔内疚,你只是想要自己变得好过一些。” “所以,你觉得是别人该死。” “你这样的人,根本就不配我父亲赤诚之心待你,也不配坦荡的生活在阳光底下,你只适合活在阴暗的沟渠里。” “若是你不做对不起陛下的事,也许陛下还能让你有朝一日回归本身,现在,你就是一条过街老鼠。” “一只可怜虫而已。” 书生的脸色变成了透明的白。 方才还能平静处之的他,刺客仿佛余下神魂都已经被击散。 阿琅一点不忍心都没有。 既然选择做了暗探,那么就该承受这一切会带来的任何问题。 父亲他从来没有以这个身份为难过。 他努力的过好每一天,遇到不平时,力所能及之事,他都会去做。 他心里装着百姓,所以,他愿意去改变那些人的生活,让他们过得更好。 这也许就是父亲和书生的差别。 谁的生活是容易的?就是金銮殿上的皇帝,每日有多少的烦恼。 更别说普通的百姓了。 只是,每个人都会努力的活下去,为了自己的目标。 “你凭什么这样说我。”书生紧紧地握着椅子的把手,指节开始发白, “我并不是真的想要杀你的父亲,他后来能活三个月,将你带回老家,就是我手下留情。” 阿琅望着他,半晌后眼底的清冷都化成了悲痛, “是,难道我们还要感激你的手下留情吗?” 她仰起头,不让泪水滑落,父亲那三个月里,该多么的痛苦? 尤其是江叔都对这毒束手无策,只能拖延一些日子。 她冷笑着,“我不想听你的忏悔,更不想听你的狡辩,你不如说说,你和忠勤伯他们是如何勾结,都做了些什么勾当吧。” 关于他究竟什么心境她已经不想再知道。 每个人做错事都应该得到相应的惩罚,这就是王法与道德的意义。 她不可能放过书生,让父亲的死变得不明不白,她需要让天下人知道在这件事当中,到底谁的手推动了事情的发展。 同时,还给她的命运造成了什么样的影响。 书生的目光从远处挪回来,渐渐聚焦,迎面有风吹过来,掠过脸上时干干的,让他想起当年和顾衡在西北见面时的情形来。 他缓缓地开口,说起了那段过往。 和当初在忠勤伯府听到的差不多,只不过细节处更详细些。 “忠勤伯和陛下在封地时,就跟着陛下,后来更是封了伯爵,这些年,他在前方领军作战,也是战功赫赫。” 从进来后,一直沉默不语的萧珩突然开口,“虽说没有位极人臣,也是陛下股肱。” 这样的人为何要去收买皇帝的暗探,甚至做出那些事情来。 臣子之间拉帮结派,也并不是什么罪大恶极的事情。 毕竟人和人之间,有些能说得来,有些见面就呛声掐架。 合得来自然就走得近,免不了被外人说拉帮结派。 而韩家,一向被说成是诤臣,直臣,这样两个皇帝的股肱,私底下暗自勾结这么多年。 明面上竟是让人看不出一丝的破绽。 至于皇帝那里,暗探都被收买了,又如何能够知道呢? 阿琅忽然想起,外祖父这些年在边境查生父顾之南的死因,一直都没半点的进展,是否可以说,陛下的那些暗探里,也许不只一个人背叛了。 甚至是,他的朝堂里,私底下已经是暗潮涌动。 若是这样,阿琅不知是该同情皇帝陛下,还是嘲讽他了。 只是,既然皇帝能够在一众皇子中,最后登上大宝,那就不是什么善茬。 就和她在人熊事件上,为了揪出幕后真凶,假死一样,皇帝不可能不知道,却依然纵容,配合着她。 也许,这件事,皇帝早就知道,否则为何要将外祖父调回京都? 阿琅脑子灵光一闪,也许就是这样,毕竟忠勤伯和外祖父是同个时间调回上京。 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还是在眼皮子底下,更好的细查。 而忠勤伯私底下的小动作,才会被放大,甚至暴露。 就如书生这里,若不是忠勤伯回京,他也不可能到上京来,那阿琅就不可能看到他,更不可能有今日这一幕的发生。 果然,老狐狸就是老狐狸。 阿琅呼了口气。 萧珩感受到阿琅的情绪变化,回头看了她一样,大概是因为受了惊,她漂亮的眼眸不自觉瞪大,正懵懵地望着他。 他面对书生时的所有情绪一秒敛去,恢复了一贯的面无表情, “这些年,你隐瞒了多少讯息没有上报?你可知晓,因为你的刻意隐瞒,多少百姓会受到磨难?” “呵。”书生嘲讽一笑,“百姓受到磨难与我又何干呢?我尚且不能救自己,救了他们又如何?” “隐瞒的讯息,陛下难道没同你说么?其实陛下早就已经有所怀疑了。只不过没有确凿证据而已。” 阿琅无语,自己不能自救,就置百姓于水火,这样的人,不配称为父亲的朋友。 更配不上当年父亲和他的同生共死。 “韩丞相手上有一份名单,上头有我父亲,还有其他几个人的名字,上面的人已经死了好几个,是不是这些人,就是不愿意投诚的暗探?” “那份名单,你该知晓吧?” “名单?”书生顿了一下,了然道,“不知你从哪里得来的,不过确实是有那样一份名单,但我没看过。” “我只接过一个任务,那就是去说服你父亲投诚,但你看到了,失败了。” 阿琅看了他一样,心道,看着挺精明的一个人嘛,为什么这么没定力呢? “或许吧。”阿琅没有隐瞒,“眼下有一点线索,我想让你帮忙,把那份名单拿到。” “至于将来,你肯定是可以坦坦荡荡的走在阳光下,用你自己的身份。” 这就是答应,只要书生把名单拿到手,就放了他。 书生顿时坐直身子,双目炯炯,声音陡然拔高,“你说的可是当真?” “当真。”阿琅点头,一脸的诚恳,眼神澄澈,轻声问,“你看我像骗人的人吗?” 书生垂眸,顾衡的人品如何,他很清楚。 那样一个风光霁月的人,教导出来的孩子,必然也差不了。 而且,他也是被迫的,否则,他怎么会狠下心去给顾衡下药? 那几次见面,两个人免不了说起各自的生活,这个女儿,是顾衡口中说得最多的。 如何的聪慧,如何的沉稳,跟着他东奔西跑,一句怨言也没有。 顾衡觉得很对不起她,没能给她一个女儿家该有的安稳生活。 当初,他甚至用这个女孩的未来,诱惑过顾衡。 只要答应顺从忠勤伯他们,将来顾衡有了个好的身份,这样女孩也能找个好的婆家。 谁知顾衡只是朗声一笑, “我们家的琅琅,只有男儿配不上的,何曾需要哪些男儿来挑三拣四。” 这样一个让顾衡赞不绝口的女孩,必然不会有歪心思。 见书生望了过去,阿琅对他微微一笑,态度自然的很。 站在一旁的萧珩,看着女孩猫一样的笑,顿时想起当日在王府里,她哄骗那个杀手的样子。 不禁也是微微一笑。 见书生迟迟不说话,阿琅一脸黯然,犹豫再三,终于下定决心道, “阿叔,你也知道,我娘死的早,是我父亲将我带大,他的死,让我很伤心。” “但是,我不怪你,毕竟你也是受制于人,我要那份名单,只是不想再有人和我一样,失去一个亲人。” “仅此而已。” “只要拿到那封信,你可以走,也可以给你一个新身份。从此以后,你想怎么过都行。” 书生顿默了一会,也终于下定决心,“你就算拿到那份名单,现在想要撼动韩丞相一伙人,也是不可能的。” “既然你只是想挽救那些人,好,我答应你,我帮你拿到那份名单。” “不过,若是拿到了,你也要答应我,暂时远离上京,等到日后有机会了再回来谋划为你父亲报仇的事情。” 阿琅看了眼书生,承诺道, “好,拿到那份名单,我就离开上京,反正我还要帮着父亲去大周各地看看。” 书生点头,对阿琅温声道,“那你先放我出去,我得出去才能去找忠勤伯他们。” “好。”阿琅同样温言回道,“谢谢你,阿叔。” 书生摇摇头,“你和你父亲一样一样,先想的不是自己,而是别人。傻孩子,我帮你一次,也不枉你叫我一声‘阿叔。’” 阿琅和书生约定好,外边先要布置一下,才能让他出去,毕竟他失踪了这么久,难保忠勤伯还有韩家那边不关注到。 到时,若是暴露了,后面的也就很难进行下去了。 出了正屋,原本温和的阿琅,眼中的温度渐渐散去,现出了几分萧珩也从未看过的阴狠,嘴角的笑容在日光下,竟然带着几分匪气。 “你确定他真的会去帮忙拿名单?”一道声音在她别后响起。 阿琅回头,看向身后一直沉默,任由她发挥的萧珩。 她嘴角微翘,用漫不经心的语气说, “冤有头债有主,他不想被讨债,自然会去拿,只是到我们手上的,有几分真假,那就不好说了。” 萧珩原本没有表情的脸,忽然动了动,‘我们’,他咧嘴一笑,心情有些好。 这时,甲一匆忙地进来,“王爷,宫里传来消息,南疆王那边出事了。” 萧珩嘴角的笑容瞬间消失,瞪了眼甲一。 108,更夫 南疆王那边确实出事了,他们的一个使臣昨天夜里,被人一刀毙命,扔在一条小巷子里。 今日是过路的百姓见着后,报官,才得知竟然是南疆使臣。 大理寺,刑部的人都去了实地查看,企图寻找一些线索。 鸿胪寺卿收到消息后,差点哭了,硬着头皮通知了南疆王。 南疆王整个人脸色发青。 他的使臣,竟然死了! “他的尸身在何处?本王要去看看。” 南疆王沉声地问鸿胪寺卿。 “王爷请随我来。”鸿胪寺卿准备带南疆王去找大理寺卿和刑部的主事。 那使臣的尸体安置在刑部的停尸房里。 这个时节,停尸房里冰冷阴森,一人走进去手臂上就泛起一层鸡皮疙瘩。 哪怕一群人涌进去,依然还是让人觉得不适。 南疆王仔细的查看了尸体后,劈头盖脸地质问鸿胪寺卿, “是谁发现了他的尸体?我们千里迢迢的来大周,是为了和谈,为了天下和平。” “可你们就是这样对待我们的?我的属下,竟然被人割喉而死!” “他可是我们南疆的勇士,竟然被人这样轻易地杀死,这人一定不是寻常之辈。” “陈大人,这事,你们必须给我们一个满意的答复。” 鸿胪寺卿也是冤枉的很,这可真是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下落。 他是个招待外宾的官员,可不是查案的,他能给什么交代啊? “王爷,不用着急,我们上上下下从案发到现在,那是彻夜未眠,努力追查凶手。” “王爷放心,我们一定会彻查的,不过有个问题,希望王爷也能给我们解惑。” 南疆王抬了抬下巴,简直就是睁眼说瞎话,一天都没过,竟然就彻夜未眠。 不过,他没说,只是示意鸿胪寺卿问就是了。 “贵国的使臣,为什么这样一幅样子死在大街上呢?” “他身上穿的是夜行衣吧?不知这位使臣想去哪里打探什么消息呢?” 南疆王一滞,这个问题还真难以回答,他总不能说是他派人出去做了点不能见人的事情吧。 正当南疆王凝滞着不知该如何回答时,外头匆匆的进来几个人,打头的那个,有些衣衫不整的样子。 走近一看,竟然是南疆王世子。 只见他走到众人面前,眸光闪烁,“父亲,昨日夜里,儿子让他出去办点事,怎么就……” 南疆王世子这一开口,立刻就把众人目光吸引过去。 在场的除了鸿胪寺卿,还有刑部和大理寺的官员。 南疆王面色有些不好,诧异地,“你会有什么事情让他去办?” 南疆王世子有点躲躲闪闪的,问在场的官员, “我们的这位使臣,不知你们是在哪里被发现的?是在十四巷附近吗?” 刑部的官员有些奇怪地看着南疆王世子,“是的,世子是如何知道的?” “我之前打听过,十四巷那边,靖安侯之女有一个仆人住在那里是不是?” 这就更让人奇怪了,这位南疆王世子可真是不得了,他们都不知道的事情,他竟然知道。 原来雅和郡主在十四巷有资产? 南疆王世子缩了缩脖子,支支吾吾地对南疆王说道, “父亲,对不起,是儿子惹祸了。” 南疆王面色越发的青,“到底怎么回事,你说。” 他厉声呵斥南疆王世子,一定让他事情原原本本地说出来。 南疆王世子理直气壮的, “我爱慕雅和郡主,想要将她带回南疆做王世子妃,故而想派人去打听一下这位郡主的喜好,谁知……” 听了南疆王世子的话,在场的官员头都大了。 这怎么和阿琅联系起来了,这话隐隐就有南疆使臣是被阿琅给杀了的意思。 “世子这话是说贵国使臣遇害,乃是雅和郡主所为?” 南疆王世子理直气壮地嚷嚷,“这么简单的事,大人还要问我吗?” “我是派人去探听了点那位郡主的喜好,结果人就惨死街头,难不倒他还是自杀的不成?” 大理寺的官员和阿琅是打过交道的,不觉得阿琅会杀南疆使臣,自杀,说不定好像真的有这个可能。 于是,大理寺的官员蹙着眉头琢磨起了南疆王世子的这句话。 见状,南疆王的嘴角抽了抽,这些人怎么回事? 他儿子不过是小小的嘲讽了一下,这些人竟然就当真的来考虑。 有这么破案的么? 南疆王咳了咳,“不管怎么说,我国使臣的死定然和那位郡主脱不开关系。” “本王希望各位大人立刻派人把雅和郡主带来问话。” “说起来,前些日子我们求娶雅和郡主,确实是冒犯了。” 听起来这话是为阿琅开脱,却是让阿琅杀人动机更深了一层。 因为冒犯,所以才要这么做,恼羞成怒。 大理寺的官员却不这么认为,问南疆王, “既然都已经知道是对郡主的冒犯,为何你们还要派人去打探郡主的喜好呢?” 对啊,为什么呢? 这不管是谁,大半夜的,见到这么一个人,也得乱棍打死。 “就算我们痴心妄想,难道就可以滥杀无辜吗?” 南疆王世子难得语气正常,“是我害了这位大人,我只是吩咐他在外面打探一下,并没有要杀人啊。” “不管怎么样,难道大周就是这样草菅人命的吗?就算我不该吩咐他去打探消息。” “”我们有错在先,没想着要什么杀人偿命,但雅和郡主至少要给我们一个交代吧。 在场的人听得是面面相觑,要交代?要什么交代? 只是,到底是在和谈,又还有马的交易要谈。 不过,夜里偷偷摸摸的去别人家附近探消息,是什么消息得半夜去探? 这哪里是探听消息哦,分明就是夜闯别人的府宅。 之前有人夜闯别人府宅的事情也不是没发生过,更有那闯入者被主人杀了的事情、 只是,这种事情一般都是民不举官不究。 若是有苦主要报案,那是定然要问案的。 而眼前这个,还是联系到两个国家的事情。 看来,不能不请雅和郡主过来问话了。 阿琅没等派人去请,就已经来了。 来得路上,就已经听甲一说了经过。 听了之后,脸色肃穆下来。 割喉,一刀毙命,这寻常百姓可不会这样的手段。 看来,是有人要陷害她? 阿琅到了刑部前,有一个人比她还要早到。 那就是明老大人。 一想到有人在打他宝贝孙女的主意,明老大人就杀心高涨。 这个人,真是死也不会死的远点,死在十四巷,算几个意思? 也许,这些人,真正的目标并不是阿琅,而是他。 这黄雀在后的一手,是想把他拉进这趟浑水里。 对方的目的是什么?是让他和南疆对立起来? 那对方又能从中得到什么好处呢? 明老大人站在刑部衙门的门口,理了理衣裳,清了清喉咙。 一见到南疆王,顿时立刻怒骂起来, “你一个南疆王世子,竟然派个大男人,去打听我家女孩的事情?” “看来,没有将你们赶出去大周,真是太仁慈了。” 明老大人看了眼那还没收拢起来,南疆的使者,顿时笑了起来, “刚刚一听说有人夜闯我家姑娘的小宅子,真是生气的很。“ “那个人死了是吧?死了就死了,我就不追究死人的责任了。” 后头的官员有几个想到动了动嘴皮子。 竟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行。 南疆王看着明老大人,这两个人其实也算是老对手了。 当年明老大人在边境,可是打了不少的胜战。 南疆王冷笑一声,“大人,我们的人就这么死了,难道不该给个交代么?” “交代?”明老大人莫名其妙,“又不是我们家让他去随意打听别人的隐私。” “我交代?交代什么?” 南疆王觉得自己很无赖,很脸皮厚,要不让被皇帝陛下怒怼那么多次,换做其他的人,早就走了。 可这位老东西,脸皮更厚。 “雅和郡主杀了人,难道就想这么算了吗?”南疆王世子问道。 明老大人看了眼南疆王世子, “证据呢?你们派人到我们家宅子附近转圈,人就我们杀得?” “说不定是哪个大侠看不得这样的事情发生,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了呢? 门外,阿琅听到明老大人的这番,顿时差点笑出声。 门前的守卫已经大声道,“靖安侯府的姑娘过来了。” “听说有人死在我们家附近?”阿琅一进去就问,“还想要我给一个交代?” 她的语调不急不缓,听起来慢吞吞的。 一见到阿琅,南疆王心中就涌起一股怒火,一字一顿的, “雅和郡主,你杀了我们的使臣,还装着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你就是一个郡主而已,竟然就能无法无天了?‘ 阿琅扬眉。 事情真是有意思了。 前脚她被求亲,确切的来说不算求亲的,后脚就把人给杀了? 要杀她也杀南疆王父子啊。 南疆王看向萧珩, “清河郡王,你来得正好,此事还请郡王能够传达给皇帝陛下。” “让皇帝陛下给本王一个公道。” 这位死了的使臣,是南疆比较重要的大臣,也几乎都是南疆王的心腹了。 阿琅扬眉,“我还是那句话,你既然觉得是我杀了你们的使臣,那你就拿出证据来。 南疆王顿时冷笑一声,只见他看向刑部和大理寺的官员。 “各位大人,你们在此作证,既然雅和郡主想要一个证据,那本王就给她。” “不过各位大人可要保证,不要让我的这个证人又遭遇不测。” 南疆王的手中竟然有证人,从哪里来的? 事情还真是有意思了,先不说那使臣的死和阿琅一点关系都没有。 而且,南疆王也是在鸿胪寺卿通知下才知道使臣死了的消息。 随后,他又跟着大家到了刑部停尸房。 这一路上,南疆王并没有跟哪些人有什么交谈,接触。 这人证,就来得更是蹊跷了。 很快,南疆王手中握着的证人就被带了上来,是个三十多的男子。 男子一进门就扑通一声,跪下来磕头。 “说一说你看到了什么。”南疆王淡淡地问那男子。 男子战战兢兢地,看了眼南疆王,又扫了一圈,见到都是一些面无表情的大官。 唯独里头只有一个女孩,看起来年轻的很。 “小的是个更夫,昨天半夜出来上街打更,谁知道,走到十四巷的时候,发现有两个人,竟然从一栋房子里拖了点什么东西出来。” “当时,小的有些害怕,隐在一户人家的石头门边,偷偷的看,看到两个人,其中一个人是面熟的,所以一眼就认出来了。” “那个人是谁?”南疆王追问。 “是……” 那个更夫偷偷的朝阿琅方向望去。 阿琅眨了眨眼,看着更夫,更夫吓的立刻就将目光移开。 “到底是谁?吞吞吐吐的,小心我让这些官拉你下去受惩罚。” “是十四巷江宅的人,而且,其中一个是个赶车的车夫。” 阿琅定定地看着更夫,知道他说的什么赶车的车夫是谁了。 说的是胡七。 这出戏,简直是越来越好玩了。 阿琅笑了笑。 既然牵连到了阿琅的车夫胡七,自然要派人去将他带来。 这个空隙,南疆王不愿意和阿琅他们在一个屋子呆着,找刑部官员要了另外一间屋子歇息。 南疆王才刚坐下来,南疆王世子一改之前那种纨绔的气息, “父亲,那个胡七来了真的能将雅和郡主置于死地?” 南疆王肥硕的身子坐在椅子上,吐了口气,摇摇头。 这件事发展到现在,已经脱出了他的控制范围。 “父亲,你不要想着掳走那个什么雅和郡主了,要我说,根本不可能。” “狩猎场上,你不是没看到她的身手,咱们带来的侍卫里,还没人是她的对手。” “更何况,明老头可是派了亲卫给她,有这样双重保障,根本不可能的事。” 南疆王叹了口气, “我也不想去掳她,只是,若是不讲她带出去,韩明珠手上的那份东西,就拿不到。” “拿不到那东西,咱们这一趟大周之行,就等于空手而归。” 南疆王世子是不明白为何那个韩明珠就一定要和雅和郡主过不去。 女人之间的恩怨情仇可真是让人麻烦。 就和他的小妾也一样的,雨露均沾,可有的人还是不满足。 他想了想,“其实我们的人死了也不是坏事,原本皇帝陛下因为提亲的事情有些动怒。” “本来咱们马价一旦谈好,就该要回去的,想要拖到带走雅和郡主。” ”现在不用了,杀害我们人的凶手一天揪不出来,咱们就可以理直气壮地留在大周了。“ 南疆王叹口气,“只是可惜了咱们的人。” 南疆王世子冷笑,“父亲什么时候妇人之仁了?就算咱们的人身手再好,也是不能带走雅和郡主的。” 那边阿琅同样在和萧珩说道这个更夫。 南疆王这明显就是有备而来,竟然把证人都找到了。 毕竟,大理寺和刑部都还没查到呢。 “南疆肯定还有别的钉子安在京都,否则哪里可能就这样准确的找到那个更夫出来作证。” 萧珩点点头,只觉得南疆王这一次肯定是偷鸡不成蚀把米了。 他想要达成一个目的,却把另外的东西给暴露了。 他太想置阿琅于死地,偏偏他把上京的钉子给暴露了。 虽说还不知道哪里是哪里,谁是谁,可知道南疆王有钉子在,那可比一无所知强多了。 南疆王世子看了一样这间屋子, “咱么南疆人少地小,论国力却不必大周要少,这次死的是咱们的人,那些大臣也都很重视。” 胡七带到,刑部的人让南疆王父子一同去问话。 阿琅正靠在一张椅子的把手上,笑眯眯地看着南疆王父子。 “王爷,我是有句话想要问你,倘若真是十四巷里的人和胡七一起杀的人,被更夫看到了。” “那么,你也知道,我的更夫必然是懂得功夫的。” “不知道他有什么理由会放过更夫呢?大家不会以为,皇后娘娘给我的侍卫,是酒囊饭袋吧?” 南疆王父子被问的是哑口无言。 对啊,而且打更的时候声音是很想的,别说胡七他们了,就是个傻子都能发现啊。 阿琅修长的剑眉一扬,看了眼南疆王, “当然,还有最重要的一点。” “什么?”南疆王下意识地问道。 “退一万步,若真是我的车夫将你们的使臣给杀了,那么,我们杀他做什么呢?” “还不怕人发现的,将他带了出去。” 萧珩一直站在廊的身边,听她说完不由抿唇微笑。 他本来打算开口的,现在看来是乱担心了。 没想到阿琅竟然连查案也是个高手呢。 仿佛猜到萧珩在心里表扬她,阿琅忽然偏头去看萧珩。 萧珩原本肃穆的脸,瞬间柔和了许多。 “如果王爷想知道真相,不如好好的审一审这位更夫,看他站出来做伪证陷害本郡主到底是何人指使。” “王爷啊,咱们两国如今正在和谈,可不能被人利用啊。” 阿琅的语气好像是哄骗小孩一样,循循善诱。 南疆王面色铁青,他能说什么?那个更夫是他带来的。 阿琅这个样子,不如说是在审问他,这个更夫到底哪里来的。 109,她是我心里最宝贵的 “来人,把这个更夫待下去严加审问!”刑部尚书厉声喝道。 “各位大人,若是没有别的事,本郡主就先走了。”阿琅笑着道。 在场的各位大人纷纷点头。“郡主请便。” 南疆王世子则有些不甘心,“怎么就随便让她走了?” 刑部尚书道, “世子,这个更夫说的话,确实是漏洞百出,应该严加审讯,才能得到证实的供词。” “且就算最后真的证明是雅和郡主的车夫杀害了贵国使臣,到时,我们自会找郡主过来问话。” 这个南疆王世子怎么回事?看起来是个铁憨憨。 就算雅和郡主的车夫真的将人杀了又如何? 别说雅和郡主了,就连人家的车夫也留不住呀。 夜闯民宅,打死顶多就是赔钱了事,虽说南疆使臣是他国人士,又是和谈的关口。 可就算这样,能怎么地郡主呢?蹲大牢?白日梦都不敢这么想。 见阿琅走了,在场的大周官员又都是说法纷纷,没一个是想要将阿琅留下的。 顿时南疆王世子气得想吐血。 只能看着明老大人,萧珩等几个跟着阿琅一起走了。 留下南疆王父子和那个南疆王使臣的尸体。 出了刑部衙门,回到明家,明老大人的脸色沉了下来, “琅琅,这次的事情,应该是冲着我来的,幕后之人定然还有后手。” 阿琅略略皱眉,到现在,江叔并未让人传信过来,关于十四巷宅子有人闯入的事。 也就是说,南疆王父子中一人,确实让那个使臣去打探她的消息,也可能是对她不利。 也确实去了十四巷,但是并未到江叔他们的宅子那里,反而是去了别处。 至于那个更夫,应该也是南疆王事先准备好的。 让他作证,只是最开始想要让他做的什么证就不知道了。 一看那更夫慌乱磕巴的样子,就不像是熟练套词的表现。 阿琅皱眉思索,片刻道, “外祖父,对方先是杀了那个使臣,借着我的身份和你扯上联系,紧跟着那更夫出来做伪证。” “恰好证实这一切都是有人蓄意为之,这个人,也许是南疆王,也许是其他幕后黑手。” “接下来,就看对方到底是怎么一个动作,就能分辨出这使臣之死,到底是南疆王自导自演,还是幕后黑手推动。” 说道这里,阿琅眉头拧得死紧。 跟着阿琅祖孙俩一起到明府,坐着没说话的萧珩,看到那拧得死紧的眉头,手指下意识的动了动。 最后,克制般的,拇指和食指捻了捻。 “别想这么多,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我相信一切魑魅魍魉都不会长久的。” “不妨就等着那人下一步动作就是了。” 萧珩清朗醇厚的声音响起,面上带着微笑,安抚阿琅。 明老大人摸着胡子冷笑, “不管这些人有什么目的,来来去去都是那些小心思。” 萧珩点点头,附和起明老大人。 阿琅觉得这个画面有些奇怪,原本是在讨论很严肃的事情,这会萧珩这一附和,变得就不一样了。 外面传来匆匆脚步声,接着就是甲一从从进来,禀报道, “王爷,老大人,郡主,外头忽然传起一股流言,说是南疆使臣是被郡主所害。” “因为南疆王竟然敢求娶郡主做世子侧妃……” “郡主为了出气,就杀了南疆使臣……” 阿琅垂眸喝了一口茶。 他们不过从刑部衙门回到明府,消息就好像插上翅膀一样传遍了上京的大街小巷。 傻子都不相信这是巧合,分明就是预谋。 利用民意,将事情朝另外一个方向推动。 一个目的,就是破坏她的名声。 这样的手段,不像是那个一路争斗上位的南疆王之手。 倒是更像那个要将她掳走,要将她送去石头山的人的手段。 韩明珠? 她关在大理寺大牢,这些日子并没有人去探望她…… 不对! 阿琅抬眸看向萧珩,萧珩也正看过来,仿佛明白阿琅所想,唇角勾了勾,头微微点了点。 “甲一……你去大理寺大牢探一探,这些日子,什么人去过大牢,还有里头的狱卒,他们换班后去了哪里?” 没人去探望韩明珠,那定然就是里头的狱卒或者官员将消息带出来。 而且,她没去找韩家,反而找上南疆王,定然是有让南疆王心动的条件。 否则,南疆王怎么肯宁愿得罪大周,也要做下这一系列动作? 甲一领命转身退了出去,阿琅想起官员和狱卒,其他去大理寺探望囚犯的家人也不能忽视。 “我还有话要和甲一说。”阿琅和萧珩说了一句。 萧珩点点头,“甲一就在外面,应该没走远,你去吧。” “好。”阿琅也没多想,走了出去。 明老大人坐在上首,看着两个人的互动,待阿琅出了门去,看着萧珩, “正好,琅琅走了,我有件事想跟你聊聊。” 萧珩站起身来,走到另外一边,正好能看到阿琅和甲一说话的位置。 “老大人有话尽管说。”萧珩坐下后,温和地对明老大人说道。 “听说当初在琅琅回京的路上,那些劫匪是你审的?”明老大人开门见山。 “琅琅后来的很多事情都有你的身影,是不是太巧了?” “你想说什么?”萧珩波澜不惊地问。 “我知道,你当年和琅琅可能有过一面之缘,就连当初陛下和娘娘想要收琅琅做义女,是你建议他们不如给封地和爵位。” 明老大人直白的很。 萧珩看了眼远处的阿琅,“坦白说,陛下愿意封琅琅做郡主,最初一半是因为靖安侯的遗泽,一半是因为顾大人。” “不过现在陛下觉得琅琅很配得上这郡主的封号。” “至于义女不义女的,私以为,不做义女更好,这次南疆联姻,若真是收为义女,南疆就更加有借口了。” 明老大人点点头,“行吧,你说的都有道理。陛下日理万机,就算有阿南和顾衡的遗泽。” “若不是你不时的将琅琅的事传到陛下的耳朵里,想来陛下也不一定会那么了解。” 萧珩对此依然没有什么反应。 “还有好几次,琅琅遇到危险,都是你在暗中帮助,最后化险为夷。“ 明老大人盯着萧珩, “不查不知道,一查可真是吓一跳,那么多事情或多或少都和王爷有关。” 萧珩终于说话了,“这么说来,大人应该感激我。” “是很感谢。”明老大人不否认,“可老夫不明白,王爷这样做到底图什么呢?” 萧珩笑了下,“你想听哪方面的意图呢?” “……”明老大人被问住了,也别气乐了, “人人都说清河郡王清冷高贵,不会给任何人好脸色。” “为何到了琅琅这里,你毫不避讳,就算男女授受不亲都不能阻止你和她一起出入。” “王爷,老夫直说了吧,琅琅是阿雪唯一的女儿,也是这世上,唯一和我们有血亲关系的。” “所以,我要将一切对她有危害的人和事都扫除,不管对方是谁。” “那我也直说了吧。”萧珩终于收回落在阿琅身上的视线, “我对琅琅,就是有意图,你想的那个意图,我要和她在一起,我要娶她,先和外祖父报备一下。” 这个答案,明老大人一点也不意外,早在他回京的第一天,甚至在那之前,就已经知道。 萧珩对阿琅的意图。 只是,那时,清河郡王大人还是矜持的,带着一些距离的。 不只是他,就是老妻,还有好几个副将,都能看出来。 尤其是经历过这次人熊事件,再看不出来的,那就是个瞎子。 不过,他还是很谨慎, “王爷,恕我直言,你们之间的差距还是很大的,不存在谁配不上谁,并不是很合适。” “怎么才算合适?”萧珩问,“目前能够看出来的人,并没有任何的不好言辞。” 明老大人沉默。 萧珩想了想,“所以你的意思是,只要我能求得大部分人的同意,就说明我俩合适?” 明老大人心里摇头,不,并不是这个意思。 这都是什么脑子?他在为难人好吗? “外祖父,我很真心的想和琅琅在一起,你是她的亲人,我当然希望能够得到你的支持。” 明老大人还想将为难进行到底, “王爷,你们俩不是很适合,若是将来,吃亏的还是琅琅,别人会说她什么你知道吗?” 萧珩仿佛和明老大人在讨论天气和吃什么菜一样的淡定, “那就不让她吃亏,所有的头都我来起,让别人来说我。”萧珩笑着道。 “不管发什么问题,我想,我都能很好的解决。”萧珩看向明老大人,“你认为呢?” 明老大人仿佛和个孩子一样,赌气道,“我认为,我认为,我认为你们明天就成亲最好了。” “虽然我想,但其实这样不好。”萧珩很认真地说,“琅琅是我心中最宝贵的东西,她该有的待遇一分都不能少。” “成亲的事情哪里能够仓促草率,聘礼嫁妆都要一点点的去攒,就是提亲的大雁这会都来不及准备。” “我要慢慢的,让全世界都看到,是我一步步的走向她,这样所有人都不在质疑她。” 萧珩又看了眼和甲一说着的话的阿琅,仿佛仙女一样,眼角眉梢都染上了笑意。 “外祖父,以后还请多多指教。” 他站起身来,给明老大人作揖。 明老大人咬牙,才反应过来,萧珩叫得竟然是‘外祖父’谁是他的外祖父? 本来是想要为难他,阻止他,结果说着说着,就变成自己主动支持了? 仔细一回想,萧珩这分明就是先给你开一扇门,引得你主动提出开窗,而他最初的目的,其实本来就是开窗。 亏他在沙场纵横这么多年,可真是绕弯绕不过一个年轻人。 这可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外祖父,你别生气。”萧珩道,“说什么我也是侯爷的弟子,也算你的弟子,这样亲上加亲不是很好么?” 明老大人哈的一声。 外头,阿琅终于和甲一说好,朝甲一摆摆手,往回走。 回到大厅里,见着里头的气氛好像有些不一样,她狐疑地看了眼明老大人,又看了眼萧珩。 萧珩朝她露齿一笑。 刑部那里审问那个更夫并不顺利,当天夜里,更夫就死在了牢房里,仵作检查不出死因,最后以暴毙作为定论,问起狱卒,全然说不出异常之处。 南疆使臣的案子调查陷入僵局,可外面的老百姓却认定了杀死使臣的就是阿琅,甚至不知道内情的后宅妇人也是如此认为。 众口铄金,积毁销骨,谣言的力量总是惊人的,虽然百姓们提起阿琅并无不满之词,但此举无疑把阿琅置于风口浪尖之上。 阿琅知道,这个幕后之人把她推到风口浪尖之上,就是为了让世人都关注在她身上。 而最后,她估计,还有一个杀手锏没有使出来。 阿琅不想坐以待毙,等到别人吧杀手锏使出来,再被动的去迎战。 甲一那边查出了一些东西。 比如说,大理寺大牢里关押着那么多人,难免有人进去探望。 在韩明珠进去的第三天,有个人进来看家人,却走错了地方,走到了韩明珠的牢门前。 不过,他们并没有任何言语的交谈,甚至眼神都来不及交汇,那人就被狱卒给带走了。 再有,有两个官员进去提审犯人,经过韩明珠大牢门口,这些官员并不是韩家这一系的。 还有,就是一个狱卒,专门给韩明珠这个牢房送饭的。 他轮值过后,曾去过一次花楼,去过一次首饰铺,买了一支簪子。 这支簪子,并没出现在接待他的花娘身上。 按照狱卒同僚的描述,这个狱卒是个非常孤僻的人,一个那样孤僻的人,竟然会去花楼那样的地方。 阿琅想去见识见识那个花娘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这天晚饭后,阿琅才刚出门,就在转角处碰见了萧珩。 两人一同去了西市。 花楼这样的地方,从前她不曾去过,是以还是很好奇的。 西市有许多烟花之地,怜香搂就是其中之一。 怜香楼在两年前还只是一个下等的院子,纯粹就是做些皮。肉生意,后来老鸨不知从哪里弄来了个倾国倾城又极有才情的女子来。 在花魁赛中拔了头筹,许多人慕名而来,从此怜香楼就成了西市最有名的花楼。 那花魁娘子叫红线,人称线娘。 她的特点就是人非常非常的纤细。 根据甲一摸到的消息来看,那个狱卒曾经来过怜香楼,就是为了见线娘。 “你先去边上的茶楼坐一会,我去去就来。”萧珩说道。 阿琅点头,往边上的茶楼而去。 萧珩今日穿着一身玄色的衣裳,在灯火阑珊的夜里初初一看并不显眼。 可只要看第二眼,那就绝对移不开目光。 夜晚的萧珩就像是一把利刃,看起来神秘又危险。 刚刚走到怜香楼,就有一大片呼声响起。 只是,没一会,又歇了下去,寂静一片。 萧珩在上京很有名,尽管也许并不是特别好的名声,但他那一张脸,就足够吸引女子的目光。 只是,一旦知道是他,大家还是会有些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的。 萧珩原本当然可以让甲一等人来这里查探,可阿琅却是想要自己去查。 没见她今日出门,穿着明老夫人帮她做的,改良过的男式长袍。 见萧珩不想带她去,阿琅有些失望,她特别想去见识一下。 原本父亲说她到年纪了,准备带她去青楼看看。 当然,只是带她去看看,看看这世上有各种各样的人,生活状态。 让她的眼界更加的开阔。 萧珩走了几步,见到阿琅有些落寞的背影,想了想,走回去,拍了拍阿琅的背, “你要不要同我一起去,不过,不许说话,听我的就行。” 阿琅楞了一下。 “不想去吗?”萧珩带着隐隐笑意问道。 阿琅拼命的点头,想想不对,又拼命地摇头,“去,我要去,你愿意带我去吗?” 若是他不带,过两天,她自己再来。 萧珩笑了笑,“走吧。” 阿琅心头有些激动,只面上极力的忍耐着。 恨不能上去狠狠地拥抱萧珩一下。 春日的夜风还是很冷,萧珩带着阿琅,一脸肃容地坐在以为倾国倾城的美人儿面前。 屋内暖融融的,燃着熏香,让人有些昏昏欲睡的。 灯下的美人就和那空气中似有若无的香,越是抓不住,越是想要探究。 因着线娘,怜香楼的生意如今红红火火,自然将其捧到和天上明月一个位置,吃穿用度无一不精。 她的屋内,香炉中香料千金难求,更莫说乐人们梦寐以求的名琴,还有白瓷茶碗,那是薄如纸,润如玉。 一切的奢靡都在不动声色之间。 只是,往日里,来的任何一个男人,都不会注意道这些细节。 不过,萧珩和阿琅都不是那些男人中的任何一种。 “听说有个刑部牢房的狱卒经常来你这里。” 清朗的音调冷淡的很,让线娘子身后的丫鬟不禁抬头去看他。 那双眼眸里没有对她家娘子的一丝痴迷,甚至还带有淡淡的厌恶。 可真是个睁眼瞎,娘子这样的美貌都不知道欣赏。 “男人来这里还能做什么呢?”丫鬟有些好笑。 线娘子的裙下之臣无数且都死心塌地,男人们来怜香楼,不就是软玉温香么? “我们来这里,不是为了寻欢作乐,把你的姿态都收起来,老老实实回答问题。” “狱卒大哥?我知道,他时常来这里,他可和一般狱卒不一样,他的才情很厉害。” 萧珩手指在桌上轻点,“是么?来人,把她带走。” 同一时间,阿琅打量完整个屋内,目光落在一个摆件上。 “这是什么?”阿琅问。 线娘子脸色大变。 “这是南疆的东西,我说的不错吧?” 110,钉子 同一时间里,萧珩的目光从室内那些奢侈物品上一扫而过,曲指有节奏的轻扣桌面。 瞬间,甲一带着人从外头进来。 “把她带走。” 萧珩说道。 一直垂手站立在角落的婢女一个箭步冲了上来,拦在甲一等侍卫的前面,将线娘护在身后。 “你们这些人怎么回事?实在是太无礼了,我家娘子好好的回话,怎么反倒要抓她?” 阿琅慢慢地走到那个摆件跟前,转了一圈,仔细地打量。 这件东西,她很肯定,是南疆才会有的物件。 南疆百姓信仰和大周的人不一样。 他们的祖先信奉凤凰,故而喜欢摆放一切关于凤凰的摆件。 而在大周,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用有凤凰的饰物,除了皇后娘娘。 红线一个花娘,八面玲珑,她可能会不知道吗? 她哪里来的胆子越过皇后,去摆放带有凤凰的饰物? 除去一个可能,她不信奉大周的律例。 萧珩要抓线娘,是因为从甲一那里得来的消息,那个狱卒从来都是个抠门的人。 在上京,不要说朝廷的官员或是小吏,就是普通人家,只要家境好一些的,都会一日三餐。 可那个狱卒,却只有一日两餐,不舍得吃肉,只吃馒头包子之类的。 若是要吃肉,那得等到逢年过节才会上饭桌。 至于其他的,因为衙门里发了统一的衣裳,故而他若是不在衙门,那身上穿的衣裳,洗得发白。 这样一个节俭的人,竟然会到怜香楼来? 见线娘可不是那么容易见的,可谓是一掷千金也不为过。 再有,线娘说狱卒有才情,可得来的消息,那位狱卒除去脑子灵活些,会点功夫以外,琴棋书画可没一样会的。 甲一看到红线没有任何的晃神,干净利落的带着侍卫拿出绳索,推开护在她身前的婢女推开,捆了起来。 婢女被推开,看着红线被捆绑起来,目眦欲裂,尖声叫了起来。 顿时引来了怜香楼的护卫。 “各位大人,不知道我们娘子如何得罪了贵人,竟要如此对她?” 护卫队长被眼前一幕惊呆了,不敢置信地看着眼前一幕,半晌,才上去和甲一打招呼。 甲一掏出令牌,“尔等不要妨碍公务。” 护卫队长见到那令牌,顿时心头一凛,看向甲一身后那个面无表情的男子。 “线娘子,这个凤凰的摆件倒是别致,不知从何处而来?” 阿琅举着那摆件笑吟吟地问线娘。 线娘看着阿琅将那摆件拿在手里翻来覆去地看,顿时面色变得很不好。 在她身边的婢女则是冲了过来,身手要将阿琅手中的东西夺回去。 被阿琅一个旋身,给躲开了。 “怎么?这么好的摆件,可不能藏私,还是给大家都过目过目。” 婢女凶狠地看着阿琅, “怎么,你们官府抓了我们娘子,还想把她的东西也夺走吗?” 阿琅笑了笑, “也就是说,你们承认这东西是线娘的。也对,都在她的屋子里,怎么会不是她的呢?” 红线和婢女一听,就知道中了阿琅的计。 这凤凰在大周寓意着什么就是黄口小儿都知道。 如今却要硬撑着去将东西多回来,显得有些不打自招了。 “这东西是一个恩客送与奴家,奴家并不知这到底是什么。” 阿琅轻轻呵了声,一个恩客送的?哪个恩客如此大胆藐视皇恩? 送这么个东西给花娘? 这不是赤果果的嘲讽皇后娘娘么? 她只要敢说出来,那就有人会立时送命。 原本,狱卒不当值的时候,去过的地方不仅仅是怜香楼这里。 也没有到必须抓拿线娘的地步。 因为除了这个,目前没有任何证据可以证明,线娘与韩明珠这件事,甚至南疆王,乃至更夫有关。 只是,他们来到这里后,却蓦然发现线娘的身份存疑。 萧珩少年成名,纵横沙场那么多年,他从来都不会贸然出手,也更不会相信巧合。 像这样的事情,必须要第一时间查证。 所以,在阿琅问出那句话后,他就传讯给甲一,让他带人进来抓人。 “侍卫大人,小的是怜香楼的东家……不知我们线娘是哪里得罪各位贵人了?” 东家小心翼翼地问甲一。 甲一沉默的让出个位置,示意东家进去。 能开下这样一间花楼的东家,自然不是普通人,见着萧珩,立刻心头一惊,小心翼翼地跪下, “小的见过王爷。” 见着萧珩面前的桌上空空的,顿时想要招呼人给他上茶。 “不必了,这里的下人都被拘起来了。” 萧珩淡淡地说道。 东家心头微微一惊,他方才并没有做明显的动作,可是这位郡王大人竟然一眼就看穿他的心思,而且如此淡定。 “红线不明事理,不愿配合本王查案,想来齐掌柜的应该不会如此不识时务的。” 萧珩道。 齐掌柜立刻表态,“是是是,小的定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萧珩抬抬下巴,示意齐掌柜的坐下。 齐掌柜小心翼翼地起来,小心翼翼地挪到凳子前坐下,不经意间他悄悄打量起对面的萧珩。 他走南闯北,三教九流的人见的多了,还是第一次见到萧珩这样的。 一张俊脸上,没有一点多余表情,叫人完全看不透,可是那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却仿佛能看透世间所有秘密。 齐掌柜觉得自己在他的目光中,内心一切肮脏都显露无疑。 既然线娘那里坚持不吐露关于那狱卒的任何事情,那么萧珩只能审问这里的掌柜了。 “齐掌柜可知道红线的客人中是否有一个大理寺大牢的狱卒,人长得……” 萧珩将狱卒的面貌描述了一遍。 齐掌柜很识得时务,萧珩一问,就马上交代, “知道,线娘来我们这里不久后,那马狱卒就慕名而来,此后几乎每个月都会来一次,每次都坐上一两个时辰。” 齐掌柜的话里带着满满的不屑。 “他付不起钱?”萧珩问道。 齐掌柜一怔,有些不可置信,立刻道, “也不是付不起,他来的时候,正巧是线娘红起来,怜香楼也不指望她一个人赚钱的时候。” “故而,有时候只要线娘愿意,就是对方不付钱只要合口味,就会见。” “不过,只有马狱卒一个人,每次给的钱都很少。” 那样一点银钱,让红线陪他就是一两个时辰,齐掌柜觉得心里堵得慌。 “你就没劝过红线?”阿琅在边上问了一句。 “线娘愿意,说是那马狱卒是个有趣的人,就算不给钱,也愿意陪。” 掌柜的很无奈,于是也就将目光看向那个站在萧珩不远的清瘦少年。 只是看了两眼,就发现,清瘦少年,清瘦是有,可少年却不是。 分明就是个女娇娥,那一管声音是连遮掩都没有遮掩。 “你又是从何处得到红线的?”阿琅继续问道,“她的出身,还有重重背景,你可曾查探过?” 齐掌柜看了萧珩一眼,垂眸,心里飞快地掂量了一下, “听说红线原是陈郡人,家里败了之后迁居到别处,因为路上遭遇盗匪,被小的碰见了,小的用八十车粮食换了她。” 土匪要的本来就是钱财,女人再美,再好,不比填饱肚子重要。 于是就同意齐掌柜的八十车粮食把人换了。 陈郡?阿琅在脑海里思索着,陈郡在哪里?离边境又有多少距离?” 还有那个劫匪。 齐掌柜的话还在继续,“当初听说我要将她带回怜香楼,同时问了做什么的。” “等到听完之后,她倒也乖巧的很,没有任何逃跑的迹象,等要到上京的时候,她只是提了个要求,说第一次的客人要由她选。 得到同意后,安安分分的,不曾出过什么幺蛾子。 阿琅在边上听了很是奇怪,再怎么识时务,一个姑娘家,一朝跌落尘埃,也不可能如此的认命。 并不单单关乎贞操,还有刻在骨子里的尊严。 不论贵女还是民女村姑,哪个能做得如此干脆。 而且,听齐掌柜的叙述,这红线不过是家族败落,遭了一次劫,就破罐子破摔了? 红线从到上上京后,一路过关斩将,成为了花魁,她懂琴、懂香,就是跳舞,那也比很多很多人要好。 观她的屋子,她的眼光极好,绝非一朝一夕练成的。 一般人家根本养不出这样的姑娘。 大周风气开放,贵女并不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大家都会出门去逛一逛。 那么,这个红线,到底是谁呢? “王爷,小的能否问一句,红线到底惹上什么样的官司?” 萧珩看着齐掌柜的, “这事不好透露,本王保证尽快查明此事,本王相信,只要齐掌柜的配合,一定能够查清真相。 言下之意,那就是破案的时间取决于齐掌柜的配合态度。 齐掌柜的立刻点头,他混迹在上京,自然知道,若是清河郡王下手,那这个案子自然是不简单。 齐掌柜的虽然说不了解红线,但两人认识这么多年,他自是不会吧红线当成一般的女人来看。 阿琅站在边上,将所得到的的消息都整合了一遍。 红线身份有问题,这是毫无疑问的。 假如说,那个狱卒,是得道消息后,才去红线那里的? 而且,那样一个好女色的人,花了大价钱过来见一面,一定是别有所图。 现在,当务之急,是要根据现场线索,追查行凶者的身份,还要查线娘的出身背景了。 萧珩将一件事情一件事情安排下去。 才刚将事情统筹好,甲一匆匆的跑了进来,在他耳边低语几声。 阿琅立刻将那件凤凰的摆件交给了跟着他同来的一个侍卫。 “王爷,盯梢狱卒的卫队发现了问题,那人想逃。” “如今已经躲进了一家百姓的住宅里。我们的人已经将那里围了起来。” 萧珩立刻站起来,还有阿琅,她的五感本就比一般人要敏锐,同样听到甲一的禀报。 于是,萧珩跟着阿琅一同直奔狱卒的家中。 狱卒住的地方是平民百姓聚集的地方,胡同交错复杂。 若真是让他逃了,可真不一定能够将他抓住。 到了那狱卒翻进去的百姓家门前,萧珩问道,“里头怎么样?” “回禀王爷,里面没有任何的惊叫声传来。” “听那意思,那狱卒和这家人相识。” 阿琅耳朵动了动,里面果然是寂静无声。 若真是认识的人,怎么可能如此的淡定? 这太反常了。 阿琅抽出长剑俩,吩咐守在门边的侍卫们, “小心对方狗急跳墙。” 话音才刚落下,就听到里头有’砰‘的声音传来。 屋顶上竟然然燃起了火,瞬间屋顶就着了火。 萧珩踹门而入,阿琅则是一个纵身,立刻跳上墙头。 就见里头有个男子,手臂上竟然挂着一只军中才会有的梅花弩。 这么好听的名字,威力却是很大。 男子抽出箭筒里的箭羽,搭在手臂上,对着房顶又是射了两箭,最后竟然要朝外头的萧珩射箭。 阿琅脚蹬门框腾空飞起,在一个侍卫的肩膀上踩了一下,往前跃去。 她挥剑砍掉男子射过来的箭矢。 梅花弩是军中杀敌利器,那五支箭羽一射出来,方向四散,是军中杀敌利器,岂是阿琅一个人能挡住的。 到底有两个侍卫中了箭。 看到倒在地上的侍卫,阿琅飞身跃过去。 只是,狱卒手中的梅花弩又一次让箭如约而至,其中一箭射向阿琅的胸肩,一箭射向远一些的萧珩。 眼看着那箭羽就要到了阿琅的胸肩前,阿琅一个转身,挥剑将那只射向萧珩箭羽给砍了,落在地上。 至于另外一只射向阿琅熊肩的箭羽…… 只听箭入肉的声音,阿琅睚眦尽裂,是萧珩替自己挡了那一箭,恰射中他的前胸。 萧珩手中的长剑砍断剑尖儿。就地翻滚着,将火给扑灭了。 阿琅顾不上其他的,迎着狱卒的箭朝前跃去。 阿琅也是极快的,挥刀砍向萧珩。 阿琅左砍右砍,好像全无章法,却又凌厉无比,好像被毁了窝巢的凶兽。 狱卒虽然看起来英勇,奈何阿琅气势很好,让人压着打,攻少防守多。 看到萧珩中箭,阿琅整个人都要奔溃了,要发疯了。 可谓两疯相遇,更疯者胜,阿琅冷笑一声,剑锋滑向马狱卒。 马狱卒目光一寒,竟也不挡不避,砍向阿琅手臂。 在快要攻击到阿琅身上的时候,只见两人同时变招,刀磕碰在一起。 阿琅挥拳打向马狱卒的脸颊,马狱卒要提膝顶阿琅的肚腹,被阿琅躲了过去。 喉咙最是弱,阿琅又是全力所为,马狱卒一下就昏迷了过去。 阿琅上前,挥拳猛砸对方的头面脖颈。 萧珩的侍卫连忙上前帮忙。 阿琅回头看向萧珩躺着的地方。 甲一等几个侍卫跟在他的身边。 阿琅的手有一些抖,脚下也似千金重,那是弩,不是普通的弓箭。 她对上萧珩的目光,萧珩对她一笑。 顿时,阿琅的眼泪哗啦啦地落下来。 快步过去,查看萧珩的伤口。 他胸前的伤已经绑过了,有些血迹渗透出来。 “不碍的,怕那剑尖儿在身体里不好,刚刚他们办我挖了出来,又上了药。” 阿琅点头。 萧珩的手捻了捻,很想去抚摸那双手。 到底还是控制住了。 ”真没事,刚刚伤口已经裹起来,其实能跑能跳的。“ 阿琅再点头。 闻讯赶来的燕七,看看萧珩,看看阿琅,再看萧珩,一个面带泪痕,一个目光柔得能掐出水来。 燕七子觉得脑中一道闪电划过。 身后还有一摊子的事,阿琅站起,巡视了下这家主人的屋子。 到处一片狼藉,火已经被救下了,伤的有轻有重,轻的和萧珩一样。中的两个放在卸下的大门板上。 阿琅不否认,刚才那会自己的杀心那么重。 人抓住了,萧珩也被抬回去了。 太医早就有人去请了,估计过一时半会,皇帝就要知道了。 到时候会怎么大发雷霆还不知道。 阿琅没有回去,看着那些太医给萧珩包扎,还有其他的事情,都要处理。 “你嘴有些干,要不要喝点水?”阿琅站在床边问萧珩。 萧珩摇头。 “那吃果子?”这会的果子不怎么好吃。 萧珩再摇头。 “那你闭起眼睛歇息一会。”还是摇摇头。 阿琅默默地搬来一张椅子,在床边,坐下。 两人对视片刻,阿琅避开眼睛,“你又何必,我是学武的,皮糙肉厚,被箭叮一下也没什么。” “你……” 阿琅觉得自己有些说不出去了。 “你这样,我觉得亏欠良多,无以为报。” 阿琅轻声说道。 “嗯,只合以身相许。” 阿琅抬眼,虽是玩笑话,可萧珩的眼中却没有半点玩笑的意思。 “琅琅,你为何不回应我?我说的是实话。” 阿琅再次将目光移到边上。 “你还有什么事呢?父仇吗?”萧珩再一次问道。 阿琅咬下唇,过了片刻才道, “你知道的……” “无论生父还是养父,他们的死都不简单……” “我相信你也能感受得到,陛下同意我这样的折腾,其实他也是想知道当年的事情。” 111,狱卒 阿琅看着萧珩的烟青色的帐子,目光苍凉, “萧珩,我是个有来处,没有归途的人。” 有来处,没归途……这样的话,这样的神色,萧珩只觉着自己的心好像别人抓在手里狠狠地捏了两下。 原来只想着她是一定要查出那些真相的。 他何尝不知道靖安侯之死另有隐情,这些年,他和明老大人不是没有联手过。 当年那事过去了许久,加之当时死的人太多,很多的行迹都已经掩埋。 那支被当成流箭的暗箭,那个射出暗箭的人,这些年查来查去,一点踪迹也无。 也许,已经死在当年那场战事里。 如果是这样,那就更加无从查起。 萧珩心里有些难受。 从前的阿琅是洒脱豁达的,但凡能过得去……她一定不会陷入到如此的阴谋诡计里。 阿琅私底下查探的那些事情,陛下都知道。 甚至有时候还会偷偷的给与方便。 这些年,陛下和明老大人也是陷入了死胡同,期盼着阿琅能给他们带去一点出路。 萧珩右手搭在心口处,仿佛那样能抚慰自己内心的疼痛,他平静的看着阿琅, “琅琅,岁月还长,可以有无数的变数,我们可以查,查出当年真相,也可以等,等那人露出自己的狐狸尾巴。” “只是,琅琅,你不能不给我与你一同等的机会。” “琅琅,我们遇见彼此不容易,别轻易说不合适。” “当年掉在坑里,有个女孩从洞口探进头来,我就想着,这是谁家的姑娘,若是出去了,我定然要上门求娶。” 阿琅微仰头瞪大眼睛,半晌方道, “我只是觉得,你不必和我一样这样的熬着,你可以幸福完满地过你的日子。” 萧珩轻笑一声,“没有你,谈何完满呢?” 忍了半天的泪到底流了下来,阿琅觉得自己今日大概把过去许多年没流的眼泪都补上了。 朦胧间,阿琅看向萧珩,萧珩微笑着看他。 过了片刻,阿琅用袖子狠狠地一抹脸, “萧珩,你真是个倒霉蛋。” 说完,又笑了。 萧珩也笑了。 阿琅蹲在床头,看着萧珩。 萧珩抬起那抚着心脏的手,去抚摸她的面颊,用大拇指把她眼角最后一滴泪抹去。 萧珩受伤,后续的事情不能亲自跟着,他把甲一调拨给了阿琅。 大理寺和刑部一同审理了狱卒。 狱卒在公堂上对其罪行供认不讳。 是他贪图韩明珠给的酬劳,帮她带消息给了南疆王。 韩明珠每次让他带消息,都是写在纸上,折成形状复杂的方胜,让他偷看的机会都没有。 他不能保证将方胜拆开,能否还原成原来的样子。 故而,他对韩明珠传递的消息内容一点也不知情。 至于去怜香楼红线那里,马狱卒的回答一口咬定是因为爱慕,所以才会去。 刑部牢房。 一名男子被绑在木桩上,除去脸上被打得乌青,其他地方看不到伤痕。 看起来状态不算糟。 阿琅仔细看去,男子三十多年纪,中等身量,面黑无须,看见他们进来,表情很平静。 阿琅在长凳上落座,打量了他一会, “想明白了就招供,我不想动刑。” 马狱卒冷笑,“朝廷以前只有公的走狗,怎么,如今连母的也招进来了吗?” “大理寺,刑部这些衙门,不是擅长屈打成招吗?” 他故意将被阿琅打的地方给露出来。 “哦?”阿琅不理会他的前一句话,却是从他后一句话里听出许多内容。 “看来,你对朝廷有意见,对这些掌管刑罚的衙门更有意见。” 马狱卒的眼睛闪过一丝惊慌,紧紧抿唇,不说话。 “本郡主问你,是因为觉着你还算有救,想拉你一把,否则,就凭你以公谋私,就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我不喜欢逼迫别人,你不说,总有人会说。”阿琅忽然扬声, “甲一,你带人去线娘子那边,好好的审问审问,她身边的那些人一个也不要落了。” “哦,还有那个首饰铺里的掌柜,伙计,东家全部都抓了过来。” 马狱卒顿时瞪大眼睛,怒视着阿琅,身子直直地僵硬地靠在木桩上。 “你们这些人,乱抓人有什么意思,杀了我吧,都是我干的。” “更夫是我收买的,传信给南疆王也是我做的。” “那个南疆使臣也是我杀的。” “他们杀了我们那么多边境百姓,不过一个使臣,还杀的太少了。” 阿琅起身,慢慢地走近马狱卒, “哦?南疆使臣你是怎么杀的?用什么武器杀的?致命的伤又是在哪里?” “为何要收买一个更夫呢?你用了多少银子收买他作证?” “又是怎么杀死更夫的?” 阿琅步步紧逼,一个个的问题抛向马狱卒。 马狱卒惊疑不定地看着阿琅,死死咬着牙,身子距离颤抖着。 阿琅看着马狱卒,从甲一的手上拿起那把他用过的梅花弩。 “这个弓弩,是兵器监十年前铸造的,只发放到一支队伍试用。” “当时只有两百人领了这把梅花弩。” 阿琅从马狱卒被抓那天起,就对他拿着的梅花弩发生强烈的兴趣。 她翻遍了许多的资料,万万没想到,这张梅花弩,当年正是发放到父亲靖安侯带领的那支军队里试用。 两百名弓箭好手,得到这把当时威力最强的梅花弩。 这张梅花弩,因为是试用,所以兵器监在这两百张弩上刻了编号,而这个编号,对应的是两百名弓箭手的编号。 也就是说,若是有人偷偷拿了别人的弩,那就一定会被人发现。 不过奇怪的是,马狱卒手上这把梅花弩的印记又和当初那两百张弩不一样。 若是不仔细观察,会以为那印记不过是监造时不小心留下的痕迹。 虽说兵器监的铸造师在武器上做记号,那都是随手一划,所以每把武器,每张弓上面记号的位置高度都是各不相同。 有了这些信息,才让阿琅知道,马狱卒这把梅花弩,根本不是他自己的。 他为了掩盖,把那印记磨掉了一些。 武器有新旧,做武器的材料每个批次都是不相同的。 阿琅笃定马狱卒的这把梅花弩是从别人那里偷来的,就是因为武器的材料。 批次不同,武器不同。但同批次的武器材料,那是大同小异的。 只要有经验的铸造师都能够分辨出来。 “这把梅花弩,你当时用的那样姿态娴熟,想必时常用来训练。” “跟着你的时间不短了吧?” 阿琅忽然转移了话题,不去向马狱卒要之前那些问题的答案。 将话题转移到了这张弓弩上。 马狱卒眸光闪了闪,粗声粗气,“你既然知道还问什么。” 阿琅把梅花弩递给身后的甲一, “本来,我也是以为,你只是帮韩明珠送点消息而已。” “毕竟,想要活命,韩明珠就要另谋他路。去找南疆王也无可厚非。” “不过……” 阿琅话锋一转,又来了个大喘气,停顿了下。 马狱卒死死地盯着阿琅,既期盼着她说出下一句,又害怕她说出自己心中的隐秘。 “想听吗?”阿琅慢条斯理的对他进行心里攻击, “这张弓弩,当年是靖安侯府麾下的弓箭队所有,他死后,那支弓箭队并入到明老大人的麾下。” “这些年,经历各种战役,所存不多。人不在了,武器却是在的。” “唯独,少了一把……” “那一把弓的主人五年前已经死了,和斥候一起去探消息时,不幸送命。” “噗”的一声,马狱卒一口鲜血喷了出来,有几滴溅到了阿琅的裙摆上。 被抓到那日,当时被阿琅踹了几脚,又痛打了一顿。 到了大牢里,哪里会有人帮他治? 这会约莫是被阿琅戳到了心底最痛处,哪里受得住? 一口血喷出之后,马狱卒整张脸惨白如纸。 “我招。”马狱卒死死盯着阿琅,眼里血红一片, “是,当年我没死,被南疆的人抓住后,被他们说服了,潜回到京都做了一个看牢房的狱卒。” “暗地里给南疆传递消息。” 阿琅笑了笑,“请个医者过来给他看伤。” “我都已经招供了,你还想怎么样?那个南疆使臣是我杀的,我虽然给他们传消息,可当年,若不是他们用下三滥的招术对待我,我也不会背叛大周。” “我是靖安侯教出来的,我哪里会不知道廉耻?”“ 马狱卒挣扎嘶吼,脖子上青筋爆出来,满脸涨红。 阿琅原本是想要继续审问,将红线的身份也问出来。 但看到马狱卒这幅样子,今日是没法问下去了。 她不相信会如马狱卒说的这样简单。 肯定还有不为人知的原因。 不过阿琅不想逼迫他过甚。 “你在大理寺做狱卒也已经三年了吧?你祖籍在哪里?” 阿琅垂眸问了句。 马狱卒回过神来,垂下眼帘,犹豫了片刻,“陈郡。” 陈郡? “刚刚你还没回答我,你是怎么杀南疆使臣的?” “那更夫你是怎么收买作证的?” 这下马狱卒倒也是承认得很痛快, “杀个把南疆人有什么错,那些南疆人杀了咱们多少大周百姓?” “他们凭什么在京都好吃好喝、呼奴唤婢,过太平富贵日子?” “我们这和谐人流血流汗,伤胳臂断腿,过得是穷哈哈的,凭什么?” 阿琅不与他辩驳对错,“说说你是如何作案的。” 她只想知道这个。 马狱卒缓了一口气,想了想道, “那天,韩家姑娘叫我去给南疆王送信,我去了,在鸿胪寺厢房外听到他们说要去打探郡主你的消息。” “还说什么一定要想办法带走。” “他们说了许久话,最后那个死了的南疆使臣就出来了,转了两圈,就往外走。” “我把信给了南疆王后就跑了出来,跟着那使臣,他去了十四巷那边,兜兜转转了好几次,好像是在踩点。” “一直到三更天都还不回去,我跟着他都累了。” “到了第三天,我实在是忍不下去了,就杀了那个使臣。一刀毙命,叫都没来得及叫。“ “郡主,说起来我还是你的救命恩人,你也不要可怜那南疆使臣,边关打起来,若是我们的小娘子落到那些南疆人的手里,也是个死。” “贵人们要给我定罪就定好了,只望死在自己人手里,不要把我送到南疆王那边。” 随后,无论阿琅再问什么,马狱卒都不说话。 阿琅一听马狱卒说的,就知道,关于南疆使臣的死,还另有其人。 他说的好像是真的,可是,她知道那个死了的南疆使臣可是南疆出了名的勇士。 否则,南疆王也不会叫他做重要的事,将她掳走。 马狱卒也许箭术上是个好手,可武艺上,并不怎么样,想要对那使臣一刀毙命,还不太可能。 马狱卒这样利落的承认,能将这个案子的来龙去脉说得七七八八,那说明,他是认识这个人的。 那人一定和他说过,甚至讨论过案情。 阿琅相信马狱卒说的他听到南疆那边的消息,将她带走的话。 因为这是韩明珠能够做得出来的。 “那么,我们再来说说红线这个人吧。” 线娘的身份有问题毋庸置疑,这个女人,按照齐掌柜说的,有胆色有心计。 两年不到,能够赚出怜香楼那么一大个园子,过上那样奢华的生活,不是每个美貌的女人都能办到的。 这种本事,让很多男人都自叹不如。 阿琅不相信这些东西全靠美色得来。 就算她红线是褒姒,也得有那么多肯烽火戏诸侯的周幽王才行。 而另外一个,没有那么多周幽王,但有一个南疆王。 南疆王能够通过内斗上位,野心定然是足足的,做一点小布局,在大周安插点探子不足为奇。 尤其是,花楼里人来人往,非富即贵。 红线和一般青楼女子不同,有几分才华,生的美貌,善解风情,还坚持卖艺不卖身。 许多男人都把她当做红颜知己,心头的朱砂痣。 那些男人的妻子平日里没少受气,可红线从来规规矩矩,只在怜香楼待客。 更不会用任何的言辞对那些夫人不尊重。 曾经有一位性子泼辣的夫人,带人去砸红线的园子,结果,非但没解气。 反而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落得一个坏名声,她的丈夫还拿家里的钱去赔给红线。 之后,那男人也没脸去找红线,但夫妇俩的关系也没好,都闹到和离的地步。 平日里,那些夫人们恨红线恨得是牙痒痒。 若是那些男人们知道,这位红线娘子的身份有问题时,也不知是个什么表情。 马狱卒和那些男人一样,对红线是维护的很。 开始不紧不慢地承认一切,后头听到说要审问红线,这才招供。 这里头,一定有问题。 红线的身份更加有问题。 阿琅带着这个问题,去了萧珩那里。 到了清河郡王府时,萧珩正倚在床头喝药。 阿琅皱眉,“怎么坐起来了?” 服侍萧珩的甲十一无奈,“王爷非要坐起来自己喝,不让人喂。” 萧珩看着阿琅笑道,“不碍事,今日觉得好多了。” 阿琅点头,“昨日也有人说无碍,还想自己跟着去查案呢,昨日太医是怎么说的?” 她转向甲十一。 甲十一轻轻喉咙,看了眼阿琅,又看了眼萧珩,顿时不给自家王爷一点情面, “昨日太医说:胸骨有断裂,差一点伤了肺腑,若是伤了肺,大罗神仙也难救。” 他说完,还捋了捋光滑的下巴,试图把老太医的神态学个十成十。 阿琅点头,冷着脸看向萧珩,又道, “那江叔过来又是怎么说的?” 不是不放心宫中的太医,而是江叔到底出自药王谷,多个人看,换个角度,也许有不一样的收获。 甲一又清清喉咙,慢条斯理地,“王爷,太医的药开的很好,还是要老实吃药,老实躺一个月才行呢。” 阿琅再点头,脸色就没缓和过。 萧珩抚额,他还是很小的时,曾经被大哥叮嘱过。 这些年,就是陛下和娘娘,也嫌少会为了一些小事责备自己。 “琅琅。”萧珩心里有些酸涩,又有些涨满,微笑着叫了声阿琅。 “喝药。” 阿琅努努嘴。 萧珩很老实地将那药咕咚掉,漱口,然后将身后的隐囊放好,要躺下。 看着他佝偻的身子,阿琅顿时上前,扶着他让他躺好。 “琅琅。”萧珩再叫,语气中带着些可怜巴巴。 阿琅虎着脸,“你可老实着点吧。” 萧珩连忙恢复从前那样,面无表情的,郑重地点头。 阿琅忍不住眼角都带着笑意,眉眼弯弯。 甲十一仰头,看着屋内的横梁。 原来王爷不是不愿意成亲,只是没碰到合适的人而已。 以后,一定是个妻奴。 甲十一把药碗端了出去,送了二盏茶过来。 萧珩一边端着茶盏,一边听关于最近这些事情。 说完后,阿琅轻声道, “马狱卒既是当年父亲麾下的弓箭手,应该参加过当年陛下和父亲一起的那场战事。” “也许,他就是个突破口。” 世间的事情就是这样的奇妙,有时候遍寻不着,有时候又送到你眼皮子底下来。 112,寿宴 既然准备从马狱卒身上做突破口,自然需要布置一番。 还有红线那里,她的身份,还需要深查。 阿琅拿了笔墨纸砚到萧珩的床边,将需要做的事情,一一列了出来。 洋洋洒洒一大张纸写满了计划。 “好了。”阿琅落下最后一笔,放下笔,伸伸懒腰。 她感觉到萧珩异常的沉默,抬眸去看他,就见他的目光温柔,深沉,甚至带着点悲意。 “琅琅,我很欢喜,从没这般欢喜过。” 他的神情郑重,“琅琅,此生不敢有负。” 阿琅看了萧珩半山,点点头,眯眼笑起来,开始将笔墨纸砚收拾起来。 看她那乖巧,娇憨的样子,萧珩真想把她拥到怀里,使劲儿长长久久地搂着她。 但想到医嘱,还有她之前凶巴巴的教训,萧珩又只好把贼心给摁了回去。 关于何时动心这事,阿琅不想问萧珩了,她想起了一个更让自己开心的问题, “阿珩,你喜欢我什么啊?” 从前,她叫萧珩句句都是‘王爷’‘郡王’,今日,她这声‘阿珩’,叫的萧珩心头一甜。 恨不能让她再叫上一句,两句,十句的。 他认真的想了想,“聪敏。” 阿琅想了想,父亲曾经用这两个词称赞过她。 当初在外面游走,好几次碰到危险,都是她想办法解围的呢。 她很认真的点了点头。 “仁善。” 阿琅也觉得很对,有眼光。 “洒脱” “豁达。” “坚韧” “风趣” 嗯?阿琅已经来不及去想这对不对,萧珩后面已经一连串说了好几个称赞她的话。 不过,阿琅却并没有很高兴,反而是皱起眉头来。 这么多的优点,唯独少了一样。 难道说,清河郡王大人竟然不觉得她长得美? 阿琅伸出手掌看了看自己的手,又垂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穿着的衣裳,为了方便,她穿的是明老夫人做的男袍。 还有,她摸了摸自己的发顶,为了配上衣裳,发髻高高束在头顶。 活脱脱就是一个男儿郎。 只是,她摸了摸自己的脸,虽没有倾国倾城,倒也算是清秀佳人。 不管了,萧珩这么多年都没娶上新妇,或许就是为等她这种的呢? 清河郡王面不改色的说完佳人的十几个优点,伤口还没好,有些疲累。 阿琅帮着萧珩躺下后,顺手抽起柜子上搁置的一本书,准备读书帮助萧珩睡眠。 她看了看封面上的题字。 是一本江南游记。 “江南……”阿琅眼中闪过向往之色。 她和父亲去过大周那么多的地方,唯独最喜欢的就是江南的杏花烟雨。 那里的景致怎么看也都看不够。 还有,那里有那样多的吃食,让她停不下嘴。 她翻到萧珩放了书签的那一页,讲到扬郡篇,说是扬郡多水多桥,许多人出门就乘舟。“ 有得小娘子划着船卖花,卖小吃食。也有卖那些针头线脑的。 有住在楼上的客人懒得下来,就开了窗,垂下篮子来买。” 当时她就曾做过这样的事情来。 萧珩见她脸上露出怀念之色,以阿琅的性子,在京都这个地方,总是对她的约束。 总有一日,他要陪着她去江南,塞外,去她想去的地方都看看。 “还有吗?” 他微微侧身过来,看向阿琅问道。 阿琅想了想,“在扬郡城南,有个苏娘子,做得樱桃肉最是好吃。” “炖煮的时候放樱桃,皮酥肉烂,不口不腻,颜色也是红润漂亮的很。” 萧珩还没有所动,阿琅自己忍受不住了,悄悄的咽了口口水。 “还有一个会做鱼的,和京都的浓油赤酱不同,他做蒸鱼……” 阿琅一想到那些吃食,就忍不住流口水,“不能再说了,再说该馋坏了。” 萧珩笑,觉得他应该去找一个江南的厨子学艺才行。 萧珩身上的伤调养了大半个月,这才终于被同意下地了。 《岁时百问》中曾说:万物生长此时,皆清洁而明艳,故谓之清明,清明一到,气温升高余量增多。“ “正是春耕春种的大好时节,故有清明前点瓜种豆的农谚。” 宫中皇后娘娘的生辰就在清明前十日。 虽说不是整生,可皇后娘娘一向椒房独宠,皇帝每年都会给她庆生。 甚至那天不上朝,就为腾出空来陪伴皇后。 早十日,阿琅就已经收到了宫中送出来的帖子。 阿琅这些日子忙着从马狱卒那里找破绽,让他能够吐出更多有用的讯息。 不仅仅是阿琅收到了宫中送的帖子,上京好多家的女眷都收到了帖。 也没提什么皇后千秋节这样的正经由头,只说宫里如今景色不错,请大家进宫赏景,请各位诰命夫人进宫说说话。 不仅如此,皇后娘娘竟然给韩家下了帖子,请韩丞相的夫人进宫。 这东一榔头西一棒槌的,让上京很多人加感到晕头转向摸不着头脑。 不过,大家寻思了一会,什么也没说,只是开了库房去给皇后娘娘备礼。 虽然说皇后娘娘这回不是整寿,帖子上写的也只是一场家常小宴。 到底是一国之母的宴请,皇家哪里会随便应付,自是当一场大事来做。 在宫门前乘坐小轿或者马车的都是有品阶的高明夫人。 宫人们托着暗红色的台案在双扇板门间往来穿梭,衣饰华美的妇人们相互蹲礼厮见,这才缓缓进了今日待客的鸿鹄楼。 没想到,众位妇人进去后,竟然在里面见到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那就是原本该在大理寺大牢呆着,秋后问斩的韩明珠。 这会她穿着一身宫裙,头上的发饰,身上的衣裳,无一不精致。 若是脸上没有涂抹那层厚厚的脂粉,约莫会让人越发的觉得不愧是当初的‘上京双姝‘之一。 丞相夫人一进大殿,就被下了一跳,退在人群后,到了韩明珠身边, “你是怎么进宫来的?怎么一点消息都没有传给家里?怎么不同家里说一下。” 韩明珠微微一笑,矜持地给丞相夫人行了一礼。 原本亲生母女俩,这会生疏的和陌生人没什么区别。 “这是什么场合,由得你胡来?眼下正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时候。” “你父亲如今在家闭门思过……” 韩明珠露齿一笑,端庄地,“我哪里胡闹了?我又没翅膀,飞不进来。” 意思就是,她要么是皇帝请进宫,要么就是皇后请进宫的。 外面钟磐深深,是皇帝带着皇后娘娘以及嫔妃们过来了。 韩明珠眼尖地看到皇后娘娘身边跟着的那个穿红衣的少女。 顾盼之间自带着一身贵气。 是阿琅。 皇帝特别的尊重皇后娘娘,不仅仅是自己给皇后送了礼。 就连臣子还有皇子等也是会敬献寿礼。 端王远在边城,也让人快马加鞭的送了一份礼进宫。 是一座一尺来高的寿山石,上面纹路好似金玉满堂。 皇帝显然极为满意,心情显然极好,欣赏完众人送的礼,他起身,连吃了三杯酒后, “难得今日借皇后的的千秋共聚一堂,你们当中有些是朝廷不可或缺的栋梁。” “有些是朕的亲眷家人,还有些是朕未来的儿女亲家。这些年若非你们一路扶持,朕也不能平安在位这许多年。” 众人自然是站起身伏跪于地上三呼万岁。 皇帝微笑着点头,特意将桌上的金酒赐予给几位一品夫人。 到了丞相夫人这里,皇帝微笑道, “夫人德高望重,培养出来的几个儿女也是钟灵毓秀。” “像翰林院侍讲韩长风,就是贵府的公子吧去?” “几个师傅在朕的面前都夸奖过他。” 丞相夫人看了眼远处边缘位置的女儿韩明珠。 想了想,笑着谦虚道, “长风那孩子,要学习的地方还很多,都是陛下和各位大人愿意给他磨炼的机会。” 皇帝轻笑一声, “夫人不仅孩子教导的好,就连女儿也……” 他看向远处的韩明珠,“南疆王多次向朕求娶贵府姑娘,这次南疆使臣死了,听说和贵府姑娘牵扯上了。” “于是,朕想着,竟然贵府姑娘如此的喜欢南疆,不若就让她去南疆吧。” 去南疆,不是联姻,不是赐婚,只是去。 丞相夫人猛地抬起头来,一脸的不可置信。 去南疆? 这怎么行? 皇帝到底葫芦里卖得什么药? 韩丞相同样的心头一个激灵,不明白事情为什么是这样的发展。 这是他从被下令闭门思过,第一次堂堂皇皇地站在宫中大殿上。 他穿着绣着一对仙鹤的一品文官朝服,依旧作为丞相坐在第一排第一位。 皇帝坐在上首,将下面一众人等的表情看得清清楚楚。 他摩挲着拇指上的碧玉扳指,忽然笑道, “怎么?夫人不愿意你女儿去南疆?不若夫人说说为何不适合去呢?” 韩丞相跟着皇帝一路走来,知道,皇帝这是有些带着怒气了。 这位皇帝不轻易动怒,一动怒就有人头落地。 更何况,韩家上下,还有那么几个把柄错处攥在人家的手心里。 若是皇帝不追究,那是皆大欢喜。 若是认真追究,这韩家满府上下,没一个跑得脱。 丞相夫人身形抖若筛糠,从未落到过如此令人尴尬的境地。 她急得额角直冒汗,却没想出对应之策,就听见远处的韩明珠忽然开口说话。 113,总要有个交代 韩明珠丝毫不在意旁人的目光,慢慢的走到皇帝的桌案不远处。 “罪女参见陛下,启禀陛下,罪女自知罪孽深重,愿意去往南疆,为了两国邦交尽一点绵薄之力。” 今日这样的场合,南疆王父子自是在场,闻言,南疆王世子抬眸,打量的视线不由得投向韩明珠,像是在评估什么物品。 这样的目光肯定会让被砍的人不太舒服,但是韩明珠却连眉头都没有动一下。 仿佛她并不是随意被丢弃的物品,而是价值连城的珍宝。 皇后看了眼韩明珠,眼中没有那种对待小辈的温和,没理会韩明珠的一番媚上之词,只是淡淡地道, “陛下,今日这生辰宴还是和乐些比较好。” 分明就是对韩明珠的到来,以及上前都表示不悦。 皇后的脾气一向温和,对于皇帝那更是敬重,鲜少在人前说出这样一番话。 坐在下首的裕王妃分明就看到皇后眼睛里的一丝厌恶。 韩明珠叹了一口气,嘴角带着笑意,故做欢喜地对皇后说, “娘娘,您误会罪女的意思了,去南疆联姻,维系两国的交情,这是罪女给您的贺礼呀。” “毕竟,天下太平,大家才能坐在这里见证歌舞升平,杯盏交错。” 这简直就是指鹿为马,让人一听就会胸中怒火燃烧。 殿内其他的人此时闭口不言,唯有裕王妃和淳安长公主看上去神情自若。 益阳县主身子娇弱,听说今日有些咳喘,故而没有参加皇后的生辰宴。 宝珠郡主和萧令昕坐在阿琅身边,听到韩明珠的话,眼中显出了怒火。 倒是韩丞相,训斥道,“明珠,你够了!这是什么场合?注意你的言行!” 韩明珠转身看向皇后,眨了眨眼睛, “父亲大人,我怎么了?你不是教导女儿,要为社稷,要为百姓着想么?难道我做错了?” “正因为我知道了自己的罪孽,这不是想弥补吗?” “你说是不是?我做得对不对?” 皇后意味莫名地望过来一样,然后垂下眼睑淡然道, “既然韩姑娘这样为百姓着想,当初又怎么会谋算各家姑娘和夫人捐赠的银钱呢?” “难道那些需要赈济的就不是大周的百姓了?” “还是说姑娘想要让自己脱身,就为百姓着想一下?” “那姑娘的为百姓着想也太与众不同了。” 韩明珠原本淡然的面皮被皇后这几句毫无烟火味的话语气的双手一紧。 她哆嗦着嘴唇,脸上半丝血色也无,孤孑然一人站在大殿中央看上去可怜至极。 南疆王轻轻推了下边上正在挨个品尝菜式的南疆王世子。 南疆王世子夹在筷子上的一粒丸子咕噜掉在杯盏上,发出清脆的声响,打破了大殿上的沉默。 他有些尴尬地笑了笑,“说起来,这肉啊,还是我们南疆人吃的方便,大块的肉,用手一抓,多么的方便,根本就不用怕掉了。” 韩丞相立刻从位置上起身,到了殿中央跪下,身子伏得低低的, “陛下,小女罪孽深重,哪里配为国联姻。臣以为这历朝历代,联姻就没有长久的,若是有狼子野心的,是怎么也不会消除的。” 南疆王被这话似乎气得不行,指尖都有些颤抖, “韩大人,你这可是对我们南疆和谈诚意的污蔑,我们父子,可没带任何兵卒就跟着你们的军队来和谈。” “难道我们就不怕被你们的人给刺杀了?” 南疆王嘲讽地一笑,“这不,我们的使臣就被贵国人士给杀了,明日,是不是就要来刺杀本王父子了?” 韩丞相对南疆王怼了一脸,心头发苦,他何尝想说出这样的话来。 皇帝作为明君,根本就没有过想要联姻的想法,偏偏自己的女儿为了活命,和南疆王私底下串联在一起,弄出这样一幕。 他是见惯风浪的,也更知道帝王的脾气,委实不想一家人成为阶下囚,只能灰败着脸,帮着皇帝把丑话说出来。 皇帝闲闲望过来一样,仿佛丝毫不在意南疆王和韩丞相两人打的机锋。 他将手里的酒盏放下,发出轻微的磕响,语气温和地问, “韩姑娘,联姻之事,若是朕应了你,那你需要些什么样的帮助呢?” “虽你是罪人,却也是人,又如此为国为民,朕自然不能亏待你。” 韩明珠做出欢喜的样子,微微屈膝给皇帝行了一礼, “多谢陛下,不敢欺瞒陛下,这些时日在大牢里,罪女也是想了许多。” “从前太过汲汲营营,故而失去了做人的初心,做了些不得人心之事。” “罪女若是去了南疆,确实是有许多想要带的东西。” “那样方显得咱们大周朝的气度呢。” 皇帝看都没看她,只是抬抬手,示意她继续说。 宝珠郡主再也忍不住,“说得好像这个联姻的事情是多么好的事情,又把自己说的多么胸怀天下。” “不就是个小人么。” 韩明珠的表情有一瞬间的扭曲,目光淡漠地看向宝珠郡主,扫过一旁姿态闲适的阿琅,唇角紧紧一抿。 不过片刻,立刻变得低眉顺眼,端庄地说, “陛下,您问我需要什么帮助,罪女曾记得淑妃娘娘在给南疆王接风时说过,按照古礼,若是有联姻的外嫁女,会有滕妾四名。” “当从名门淑女中挑选……” 韩明珠此言一出,在场之人无不变色,一时间大殿内更是落针可闻。 皇帝却是很敢兴趣,“哦?是吗?上次淑妃说的时候朕倒是没有放在心上,不若韩姑娘给朕解解惑。” 韩明珠正色道, “古礼,乃是圣贤所定,唯有如此,方才能显得我朝上下对外嫁女和这桩两国联姻的看重。” “罪女一身罪孽,不值当得到大家的看重,故而,滕妾无需四名,只要一名即可。” 皇后看了一样韩明珠,眉头皱得死紧,第一次在人前冷下脸色, “你背后歹毒,人前欺瞒,有什么事是做不出来的?你也配说什么为国为民,也配我大周女子陪你去联姻?” 皇后拍着案几大声责骂,她倒是想爆粗口,用上几样家畜,骂的活色生香。 只是,韩明珠这样的人到底不配她在人前失态。 韩明珠却像是看不出来皇后的怒火,在这时候居然开口道, “娘娘,臣女只是应了陛下的询问而已。” 她一脸的委屈,看着皇后,泫然欲泣,要多可怜有多可怜。 加之今日她虽穿的光鲜,衣裳的颜色,却是素雅的,越发显得人单薄消瘦,让人起怜爱之心。 阿琅暗叹,是啊,这才是韩明珠今日肆无忌惮的原因呀。 一个秋后问斩之人,竟然进了宫中参加宫宴,能是受谁的允准? 自然是这宫中,乃至大周最高权力人,皇帝陛下。 到了这个地步,她说什么,那都是百无禁忌了。 皇后再好的修养这会儿也不由得显现出了几分怒意。 她强忍着怒火正要开口,边上的男人伸出一只手,握在她的手背上。 轻轻地摩挲了一下,表示安抚。 她狠狠地瞪了一样皇帝,却见皇帝轻轻地摇摇头,握着她的手,用小指在她的掌心划了划。 皇后狠狠地一甩,抽回手,动作有些大,把两人共用的桌案都弄的有些晃动。 桌上的酒盏也翻了。 皇帝一脸的温和,身子坐得笔直,伸手再去够皇后的手,好半晌,才让皇后的手乖乖地呆在他的掌心。 “确实是朕问你想要什么,你不妨说说,这滕妾你想要哪家姑娘呢?” 皇帝这话一出口,在场之人,只要是未有婚配的,无一不神色惊慌,如坐针毡。 这是怎么回事?陛下难道真的要让韩明珠去联姻?还同意她带滕妾一名去异国他乡? 韩明珠自己想要作死,那也不要连累别人家的女儿呀。 瞬间,在场的人,对韩丞相竟然生出一股怨气来,到底是怎么教女儿的? 这女儿,不仅仅想要挪用大家的赈灾银子,还设计想要杀死雅和郡主…… 韩明珠慢慢踱步到了阿琅面前,看着她一字一顿地回答皇帝, “陛下,罪女确实想好了,若是能够远赴南疆和亲,想要带的同伴就是雅和郡主。” “别的人选我都不想要,唯独于雅和郡主十分投缘,罪女想要她做我的同伴。” 萧令昕闻言脸色一变,宝珠郡主更是下意识地道,“这怎么行!” 韩明珠看向宝珠郡主,似笑非笑, “怎么不行了?我一个罪人都能有大觉悟,为大周的安定献一份力,为何雅和郡主不行?” “想当初靖安侯可是为国捐躯,怎么到他的女儿,就精贵了?” 宝珠郡主张了张嘴,说不出话来。 这么多年,靖安侯留在世上最后的名声当然是好的,为了护卫陛下而死。 韩明珠根本就不屑于理会宝珠郡主,看向阿琅,冷笑着说, “怎么?作为靖安侯之女,你的觉悟竟没有我这个罪女高么?” 阿琅这才太阳,看向韩明珠,语气冷静淡漠, “韩姑娘说得对,作为靖安侯之女,确实应该觉悟高些。” 韩明珠用帕子捂着嘴,轻轻地一笑,亲昵地倾身过来,好像要和阿琅说悄悄话。 “你以为算计了我,就能和萧珩双宿双飞?你们做梦?” 阿琅不由得皱眉。 韩明珠知道是她算计了她? 那韩丞相呢? 阿琅略一垂眸,随后抬头,笑眯眯地, “韩姑娘果然不愧是上京名姝,知识渊博,不仅熟知圣贤古礼,更是身体力行地给广大贵女一个好的榜样,真让我自愧不如。” 坐在边上愤愤不平的抱住君主不禁愣住了,就连其他人也是愣了。 这孩子,莫不是气糊涂了? 皇帝却是点点头,附和阿琅的话,赞扬韩明珠, “确实,是个榜样。” 不过,韩明珠却不觉得阿琅这是对她的称赞。 这个女人,心机深沉,要不然,怎么会勾得清河郡王对她另眼相看,更是帮着她,让韩家,让她都栽了大跟头。 贱人! 韩明珠心头恶意满满,眼神中露出一丝警惕。 阿琅温和带着笑意的声音响起, “韩姑娘知识渊博,想必不仅知道大周的古礼,应该也知道南疆的规矩。” “听说,南疆有个规矩,就是正妻在出嫁前,会在自己的脸颊上用烧红了的铁烫一个夫家的标记。” “用这个来表示对这桩婚姻,对夫家的尊重,想来,韩姑娘会这样做的吧?” 阿琅的话,顿时引起了大殿内的一阵骚动。 皇后,裕王妃,还有淳安长公主等,纷纷唇角勾了起来,丝毫不掩饰的。 宝珠郡主好像知道阿琅的想法,飞快地用手掩住自己的嘴,问, “哎呀,竟然会有这样一个习俗呢,琅琅你也真是的,这还用问吗?韩姑娘肯定会做的呀。” 南疆王身子僵了僵,连忙道, “这不过是一种古礼,早就没人遵守了,太过残忍,故而废除了。” 阿琅笑着道, “那有什么关系呢?大周滕妾陪嫁也是一种早就废除的古礼,古礼对古礼,想来韩姑娘一定会遵守的,是不是?” 她一脸真诚地看着南疆王父子, “王爷,世子,真是要恭喜你们了,能得到韩姑娘这样的儿媳妇和媳妇,真是福气不小啊。” 南疆王身子僵硬,南疆王世子则是笑了笑,有些难为情,“是,能娶到韩姑娘是我的福气。” 阿琅笑了笑,无视了韩明珠那要杀人的目光。 她当然知道南疆这个古礼了,当初,她可曾亲眼见过那被烙了印记的女人。 更知道,被烙印记的女人,很多若是不注意,脸上溃烂,破相就不说了,还会因此丧命。 “啊,烙铁啊,那一定很疼吧。”宝珠郡主装模作样的捂着嘴,惊叹。 韩明珠脸色沉了下来,原本信心满满,却没想到阿琅竟然提出这样的问题。 她不禁看了眼南疆王,期盼着他能够解围。 却没想到,南疆王世子率先说道, “这烙字嘛,倒也不是不好,通常都会有一种别样的风情。” 韩明珠惊慌地看向南疆王,她可不想被烙了印记,到时如何见人? 在大周,至于重罪犯,朝廷为了防止他们逃脱,更是为了惩罚,在他们的脸上烙下印记。 她不是重罪犯,为何要受这样的羞辱? 这一波波的打击让韩明珠心口上下翻涌,一口血腥气在喉咙眼破壁而出。 她顾不得擦拭嘴角猛地抬起头来,死死盯着阿琅,恨恨道, “就算烙字,那也是我们一起烙。” 皇帝在上头哈哈一笑, “韩爱卿,你对这件事情怎么看?” 韩丞相心头原本那一小点的恐惧慢慢加大,看了女儿一样,轻轻嘘了口气,强笑道, “陛下,是臣不会教导孩子,以至今日闹出这样的笑话。” “老臣恳请陛下,不用拖到秋后,即刻将这个满口胡言乱语的罪人处死。” 韩明珠惊疑不定地看向韩丞相,想要分辨他话中到底是真还是假。 皇帝看向韩丞相,今夜第一次,不掩饰自己的目的,厌弃睥睨道, “朕倒是想问问,一向清正廉明的韩丞相,一身不修何以修天下?培养出来的女儿竟是这样的。” “可叹朕真是瞎了眼睛,竟然把这样败絮其中的东西奉为重臣,甚至让韩家执掌士林的牛耳,真真是可悲可叹!” 韩丞相今日一直提着的心,这一刻竟然‘咚’的一声落地了。 这才是今日皇帝拐弯抹角之后的目的呀。 他真是一口老血要喷出来,强自镇定, “陛下,老臣确实有过错,这个女儿也算是老臣抱在膝盖上养大的,因为溺爱不免有失差池。” “韩家一向以德服人,老臣回去后,就自请回乡,永世闭门不出,以赎今日的过错。” 殿内,有些心思灵敏的,顿时知道,今日这生辰宴,到底是为何了。 庆贺是假,收拾是真。 也许,今日的大殿上,皇后娘娘的冷脸,皇帝那温和的脸,以及下头从雅和郡主开始,到她边上的两个郡主,那都是陪戏的。 为的就是引出皇帝刚刚这番话。 有些人起身告退,皇帝微微颔首。 片刻后,就剩下与皇家关系紧密的一些人了。 皇帝对着面前跪着的韩丞相,并没有任何心软,而是又抛出一片锋利刀箭。 他敛了眉,慢慢地道, “是啊,被你抱在膝盖上养大的,竟然是如此,幸好,府上大公子,早就被你送回江南老宅,总算是歪瓜中出了个正直瓜。” “不知你看到府上大公子,朕的翰林侍讲,有没有后悔呢?竟然不和你同流合污?” 皇帝喉咙里发出一阵呵呵冷笑, “只是你没有想到事情会发展到今日这个地步吧,你的儿子,就是你搬起砸自己脚的石头。” “对了,你想要救你的家人是吧,可惜啊,你救得了这个,救不了那么。” “这会是不是心里头的滋味很不好受呢?” 这就是要和韩丞相算总账的意思了? 韩丞相心头一跳,抿紧下颌,“老臣不知陛下所指何事。” 皇帝手一挥,就见总管太监送上厚厚一叠文书。 “当年,朕送出许多的暗探,其实并不是为了监察百官,而是为了了解民生。” “朕不想做那个不知道鸡蛋几文钱买的,虾原本面貌长的何样的皇帝。” “朕也知道,大周地大物博,总有朕看不到的事情。” “所以,那二十个暗探,是朕的眼睛,他们代替朕去四处看。” 他摩挲着那叠文书,“这些都是朕的眼睛为朕传回来的东西。” “让朕了解大周是何等模样。” “其中,有一只眼睛,看得最是清楚,一路上所见所闻,皆是清清楚楚的记录下来。” “更是为朕提了不少的建议和意见,朕很欣慰,这一举措,是对的。” “更是折服在这只眼睛,这个人。” “可你,让朕失去了这只眼睛,也让一个无辜的女孩失去了父亲,这事,总得有人给朕一个交代。” 阿琅仰头,眨着眼睛,陛下失去的何止一只眼睛呀。 114,尸横遍野 韩丞相听得皇帝的话,顿时后背爬满了一层细细密密的汗珠。 他双眼一闭,终于知道韩家米仓事发,韩明珠挪用赈济款事发,皇帝为何对韩家推出的那几个替死鬼没有任何疑问的原因了。 还有青州那些百姓上京作证,最后…… 原来所有的根结都在这里藏着呢! 皇帝看都未看他们一眼,拈起几页纸继续说道, “这些信笺里,记录着一些秘辛,让朕不敢相信,朕一直以为自己是个明君,却不知这看不到的地方,是何等的混乱。” “给朕传来这些东西的就是朕的一只眼睛,顾衡。” “他探听到这些消息后,说是不敢擅专,特特将事情的来龙去脉仔细的写与朕听,让朕来处理这些事。” “朕想要给百姓一个交代,只是不能轻举妄动。” 皇帝狠狠捶在桌案上大怒道, “这也就罢了,朕却不知,在位多年的皇宫,竟然像市井之地一样,顾衡传了讯息回来的消息不过半天的功夫,就传到有心人的耳朵里。” “接着,顾衡在江南时,就为此丧了命。” 众人神情各有所思没有言语,韩丞相越发的变了。没了往日的神采飞扬。 “朕精心挑选出的眼睛,到底是谁,把这些事情泄露出去了。” “那么问题就在这里,顾衡到底是怎么死的?韩大人,不知道你是否可以说一说?” 韩丞相简直如坠地狱,一重复一重的噩梦仿佛没有尽头,委顿在地上哆嗦着双唇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他做梦也想不到,自己做得那样隐秘的往事都能被人重新翻出来,证据确凿连些许反驳都不能。 大殿的柱子上,贴金五彩龙头威武盘旋,蓦然地俯视着世间众生相。 坐在紫檀木雕八宝云蝠纹宝座上的皇帝呵呵冷笑道, “韩大人果然是好心机,你的计谋极其简单,却很有效,朕撒出去的人就那样被你给挖了。” 皇帝脸上泛出森冷寒意, “就和前些日子,青州的那些百姓一样,谋取别人的钱财,怎么,韩家的家大业大,就是仗着自己特殊身份,谋取巨额的暴力?“ “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终于有一天,事情大爆发了,于是锺家幸存者上门告状了。” “还有,当初燕郡的郡守,生生的被骗了那么多的钱财……” 阿琅死死地捏着手中的茶盏,紧咬牙根仔细听着皇帝的一字一句。 皇帝步下丹陛,在韩明珠身前站定,盯着面前的女子缓缓道, “都说韩家的姑娘才情卓绝,是个有着菩萨心肠的。朕看来也不过如此。“ “韩家的男子,不思虑如何报国,却为一己私利伙同不肖匪类,跟南疆人倒卖大周禁止买卖的铁器。” 皇帝语气淡漠, “顾衡最后一次和朕禀报时,说已经抓到了一些韩家和南疆人买卖禁物的证据,” “只等着查清楚,就回禀给朕,没想到,再也没有查清楚这件事了,顾衡死了。” 皇帝貌似平静却蕴含暴怒的声音在大殿中回响, “顾衡死后,朕派了无数的人手,一点点查实此案,所有的人证物证都具结成档,码起来比人都高。” “之所以一直没有揭破此事,是因为里面还差了一些人,朕于是将明老大人给召了回来。” 大殿内安静得几乎寂静。 至于少许午后的微风回荡。 “朕知道,这世上,只要有权利的地方就免不了倾轧眼气,免不了贪渎陷害,既然事涉顾衡那背后肯定还有黑手。” “幸而,天道恢恢,靖安侯亲生的姑娘找到了,竟然就是那个陪着父亲走遍千山万水的姑娘。” 皇帝难得声音缓和下来, “韩大人,你为了把韩家从那些案子里摘出来,可谓是不遗余力不择手段,事到如今可不可以告诉朕,你得来的那些银钱,除去米仓里的那些米,你到底还有什么事情,是朕不知道的?” 桩桩件件都有证据,明明过去没多久,却好像已经很久了。 那些事情仿佛呈现眼前。 大殿里静的怕人,这是怎么样的一种转折。 韩丞相震惊过后,脸上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 “陛下,这完全是妄图构陷朝廷命官。“ “也太儿戏了。” 阿琅坐在下头,不由的在心里一赞,这老狐狸果然有几分道行。 她看了上头皇帝一样,然后冷笑一声, “是么,陛下手中的那些东西不可信,那么,不如我叫几个说话可信的人来?” 她的脸上带着笑意,眼里却冰冷一片。 她拍拍手,外面的人就鱼贯而入。 “这个当年和我父亲一起,是陛下一同撒出去的眼睛。” “这个,是怜香楼里的花娘。” “这个,是大理寺里面的狱卒。” “这个……” 阿琅指着大殿里的人,一一的介绍,每说一个人,韩丞相的脸都黑一分。 这些证人,有些和他见过,有些和他没见过。 更有,这些人里,明面上看起来和他一点关系都没有,却是他的暗棋。 他没想到,这些人,竟然都被一一翻找出来。 今日,忠勤伯府的人自然也在场,尤其是忠勤伯,见到那个书生被带上来时,脸色僵硬。 而南疆王,则是看到狱卒时,整个人都变得不好了。 韩丞相看着面前众人,“你很好!真是很好。” 阿琅打断他的威胁,她起身,一步步的走向韩丞相,笑着道, “没想到,我的父亲,就是死于你这样的一个伪君子手中,自己做出了祸害百姓的事情,就起意害了我父亲这个揭发者。” “我的父亲何其无辜,竟被你这样一个伪君子的手中。” 她的声音,一声比一声阴冷, “难怪陛下说你们这一家子全部都是男盗女娼,这话果然是没错再贴切没有。” 这些日子,阿琅苦寻的真相,就要揭发于眼前,她的抑郁,她的难过,今日喷薄而出。 “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想来京都韩家的百年清誉也不过是欺世盗名徒有其表罢了。” 阿琅这番痛骂畅快淋漓叫人解恨,丞相夫人呆呆地立在那里,几乎被骂得抬不起头来。 韩明珠冷冷地笑着,有些幸灾乐祸。 她微微后退一点,鼓足勇气,上前小声乞求道, “郡主,再大的错处,都已经过去了,我已经被判了流放,您又何必咄咄逼人?” “还望郡主口下留得,毕竟韩家……” 阿琅有些不可思议地打量着韩明珠,不明白为何这会韩明珠又跑出来维护韩家的名声了。 电光火石之间,她明白了韩明珠的意图,顿时嗤笑道, “韩姑娘,如今这世道可真是变了,给一点颜色就开染坊了,不过是一个罪女,冒充世家嫡女的做派也就算了了。” “竟然还敢当堂质问朝廷一品郡主。” “你们这家人,真是没规矩得可笑,做出许多恶事毒事竟还知道大费周章地处处遮丑?” 南疆王攥起拳头,心里有些数,明明皇帝陛下已经对他们厌烦,甚至和谈都搁置了。 却忽然请他们进宫赴宴,原来竟然是在这里等着吗? 今日的事,怎么看都像是草原上打猎时的诱杀。 韩丞相,他都是那只被诱杀的猎物。 不管这只猎物有着怎么样锋利的獠牙,一旦被人盯上了,被人有计划有目的的算计了的时候。 他就没有再逃脱的可能了。 而自己,却因为判断失误,被韩明珠拉下水,不仅损失了一个使臣,同时,也将面临着京都暗桩将一个个被摘的危险。 这对自己非常不利的。 尽管他在南疆的地位很稳当。 但是,他同样需要这一次和大周的和谈,将自己的威望提高的新的阶层。 这就需要大周的支持。 不管是明里的,还是暗里的。 他们需要很多东西,大米粮食,需要铁器,需要药材。 这些只有大周能够提供,没有这些物资,就算他的军队再厉害,那也会被瓦解。 这是他不能接受的。 他需要和大周改善关系。 这一次,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皇帝陛下。本王有话要说。” 只见南疆王忽然上前,给皇帝行了一礼,之后从怀里掏出一样东西,双手奉上, “尊敬的陛下,这东西,想来陛下肯定想要过目的。” 听起来好像很重要,皇帝身后的总管太监得到皇帝的回忆,上前将东西接了过去,仔细地捧到皇帝跟前。 皇帝接过来翻开,大致的看了两眼,没有丝毫意外的神色, “这可当真吗?” 南疆王点头, “证据确凿,这些可是本王登上王位后,费尽心思查到的。” “南疆前任王爷,确实和大周的丞相相互勾结。” “韩大人每年向他提供大量的米粮,食盐和铁矿。” “不仅如此,韩大人还和北疆,西南方向的好几个小国都有交易。” “证据就在这本账册中。” 大殿里,气氛凝滞,众人都不明白,这到底是个什么样的神转折。 得了便宜的南疆王,先把韩丞相给卖了。 这是脑子抽了吧。 皇帝静静地看向南疆王,等着他继续说下去。 南疆王狠狠的闭了闭眼,事到如今,只能是继续下去了。 “这事从很多年前就开始了,是韩家的一位幕僚先联系前头的王爷……” 接下来,南疆王用他超强的记忆里,将韩丞相和南疆前任王爷的交易地点,人员,日期,物品,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比任何账本都要明了。 最后,他说, “说起来,韩大人也不是一个叛贼,对于他,我是仔细检查过的,我不可能和一个不知根底的人合作。” “而且,我需要知道他的一些过往,找到把柄,才能相互牵制。” “所以,我查了他,没想到……“ 这些话,一石击起千层浪。 韩丞相是谁?韩家的人啊,这么多年为何能够横行,在官场中没有人出来给他使绊子。 大家信任的不是韩丞相这个人,而是韩家的这块招牌,诤臣,直臣…… 韩大人冷笑一声,喝到,“你住口。” 他冷厉地瞪了南疆王一样,才看向阿琅那边, “倒真是小看郡主了。” “好说!好说!”阿琅摆摆手,“多余的话就别说了,先到大牢里待着吧。” 出了们就直接干掉,根本不需要再费什么口舌,这样的人,花花肠子太多。 韩丞相瞥了一样阿琅,再转向皇帝, “陛下,臣今日前来,您真的一位臣是空手而来?” “老臣若只是这点本事,如何也不会等到今日束手就擒的。” 阿琅眼睛一眯,抬头看向远处的萧珩一样,两人都警惕起来。 皇帝更是转身走到丹陛之上,隐隐有护卫皇后的意思。 “你做了什么?”这时,萧珩问。 “只要今日我出不去,明日,上京将是尸横遍野。” 韩丞相慢悠悠地道。 这下,整个大殿的人脸都黑了。 上京尸横遍野!他在宫外做了手脚。 他没有自己的军队,也没有串联大臣,王爷谋反。 那么,到底是什么能一下之间,让整个上京都尸横遍野? 韩丞相,果然奸诈! 谁能想到,他竟然在百姓身上做文章。 而且,是一个整城的百姓! 115 韩丞相原本有些苍白的脸上露出几分惬意的笑意。 他放松的动了动身子,看着刚刚进来的几个证人,脸上露出几丝嘲讽。 皇帝眼里布满阴霾,若是今日在场之人被韩丞相威胁,那他有许多办法能够让大家全身而退。 现在韩丞相用的是整个上上京的百姓来要挟。 百姓黎民供养了他们,总要尽力让那些平头百姓安稳度日才是。 皇帝的手狠狠的攥紧,脸上却越发的平静。 萧珩正在阿琅的对面,看了她一样,右手做了一个小小的动作。 阿琅点点头,表示明白。 韩丞相如此的笃定淡然,那么在上上京内的布置必然是能够一击即中的。 能够做到大面积威胁的,无非就是那么几种方法。 在人多热闹的地方埋下火炮,等到人群聚集时,点燃引线,到时候谁也逃不掉。 阿琅想了想,还没有到清明,时人清明祭祀,有个规矩,清明节前三天后七天。 这会,没到祭祀的日子,更不是踏青聚会的日子。 各大道观寺院今日也不是举办大型法会的日子。 同理,这个道理也适用泼油,纵火这些方面。 没有大面积的伤害,就够不上尸横遍野这个词。 如果不是这些,那会是哪种方式,才能在神不知鬼不觉中,伤害那么多百姓? 天灾人祸,除非地龙翻身,地动天灾波及极广,若是真的,到时候可真的会尸横遍野。 但韩丞相也不是老天爷,说让地龙翻身,就让地龙翻身! 只是,千里之堤毁于一旦,以有心算计无心,有的是办法。 阿琅心思转动。 要算计一座坚固防守的城池,需要多少人手,多大权柄? 其实很多人都想错了,只要没人防备你,稍微在关键处倒些毒汁就够了…… 杀人不难,只要没人以为那是谋杀,没人防备就行了。 被收买的书生暗探,对父亲不就正是这样么? 父亲对他那样的信任,最后死在他的手下。 想着,阿琅脑海里有东西一闪而过。 快的有些让她抓不住。 殿外的铜漏流出缓缓的水滴声,轻轻敲打在鎏有金银兽纹的水缸中,殿内众人各自心思,一时俱无人说话。 皇帝心潮起伏,想起那城百姓,想起从前为了查探出真相的隐忍。 他是一国之君,就算心头再焦急也不能做妇人形状。 正当他心中筹谋之时,就听到殿中七皇子忽然站起来,看着韩丞相, “你这个道貌岸然之徒,也到风烛残年的日子了,能活多久呢?却要那么多百姓为你陪葬。” “你说说你的条件!” 韩丞相嘴角一挑,“七殿下倒是有点陛下当年的风范,却原来是扮猪吃老虎,其实永远都是求稳妥的性子。” 七皇子抿了抿唇,“本皇子堂堂天家之子,和父皇像有什么不对。你就说你想怎么样?” “若是想要平安的离开皇宫,本皇子去给你做人质。” 韩丞相嗤笑出声,“如果真的有七皇子送老臣出宫,倒也是个不错的主意。” 他阴冷一笑,“不过,老臣还真没这个胆子,正如殿下所言,老臣活不了几年了,但还不想死在你的受伤。” “虽说我们也算差点成为翁婿,不过,你这个人浑身都是毒,前头七皇子妃犯事,说不要就不要。” “让您相送,那真是老寿星寻死嫌命长啊。” 阿琅在边上眯这眼眸,看着韩丞相,这个老狐狸无耻的这般坦然,倒叫人不知该怎么接话了。 忽然,她鄙夷地一笑,“难道韩大人现在不就是在寻死么?原本今日陛下说不定会看在往日的功劳,放过你的家人。” “只你来了这样一出,株连九族都不为过呀。” 阿琅露出残忍的笑意, “你这个人,一直道貌岸然,对亲生的孩子也能随意的放弃,十几年后又舔着脸的让人家回来。” “还有,韩姑娘确实可恶,那也是因为有你这样一个爹,上梁不正下梁歪。” “暗结朋党,构陷他人,私下搜罗金贵之物空有清正之名。” “你的所作所为,哪里对得起先贤盛名,以及你韩家百年诤名?” “有你这样的不孝子孙后代,韩家祖先的棺材板想来都要摁不住了。” 她说着脸上的笑意越发的浓了起来, “你看,韩姑娘想要保命,找的竟然不是你这个亲爹,这是为什么呢?” 韩丞相的手忽然抖了抖,面色瞬间变白,露出一个恶毒的笑容来, “我一向自负善揣圣意,没想到真是太自以为是了,郡主才该是。“ “不愧是顾衡教导出来的孩子。” “我今日才知,这世上,最是凉薄之人莫过于陛下,翻手为云覆手为雨,黑黑白白不过一张嘴。” “我所做的桩桩件件,陛下都一一记在心里,用得着的时候我就是刀锋爪牙,用不着的时候,就是罄竹难书,罪大恶极。” 宴会前还是意气满面,如今却死气一片的韩丞相呵呵地笑了出来。 “原来这世界上有句话说的是真的,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我一辈子汲汲营营就是想攀上人之高峰,想让韩氏一族能上一个新的台阶。” “没想到所做的一切,在即将实现时功亏一篑,付诸流水。” “陛下,你如此待我毫无半分情分。仅仅是因为你要为顾衡报仇吗?” “不见得吧?” 韩丞相仿佛豁出去一般,慢慢的在椅子上坐下,看向阿琅, “将死之人,其言也善,你就不怕将来你们顾家,你的外祖父同样步上我的后尘?” “明家满门忠烈又如何?可叹子嗣断绝,如今就剩下你这一滴血脉,将来连家产都要给旁支继承。” 这就是赤果果的挑拨离间了。 阿琅笑了笑,问,“韩大人读史吗?” 韩丞相顿了一下,不太明白阿琅的意思。 萧珩眸光一闪,隐约猜到了阿琅的意思。 “读史明智,鉴往知来。”阿琅说。 这话,但凡是读书人,谁会不知道? 阿琅缓缓地, “人这一辈子,会从不同的人身上得到归属感。从父母的身上,感觉到家的归属。” “成家立业生子后,从那一个小家感受到新的归属。” “这些都是会变的。” “可唯有一种不变。当你读史,你会感觉到对整个国,对故乡脚下那片土地的归属。” 她忽然很想很想父亲,想要多谢他的悉心教导。 越是想,对韩丞相就越发的恨! “想来,我说这段话,韩丞相应该听不懂。” “武将是国家的热血,文臣是国家的气节,明家做到了武将该做的事,那么韩丞相你做到了你该做的吗?” 坐在上首的皇帝却是愣了愣,没想到阿琅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 萧珩唇角勾了勾,眼中带着欣赏。 他的身后,侍卫得了吩咐慢慢地退了出去。 萧珩朝阿琅点点头,没一会在无人注意之事,也出了大殿。 这就是他们刚刚说好的,阿琅去吸引韩丞相的注意力,萧珩想办法出城。 城中有五城兵马司,有大理寺,刑部衙门,衙差们四处散出去,说不定能寻到那肖小之辈。 今日,明老大人一早就去了大营,明老夫人也跟着一同前去。 这些年,夫妻俩同进同出,回到上京也不例外。 萧珩自然也要想办法通知两人回城。 不说勤王,万一真的无法阻止韩丞相,善后总是能在第一时间就开始。 萧珩心里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实在是上京太大,而现在,谁也不知道韩丞相到底用的什么方法,在哪里使坏。 毫无头绪的搜查,无异于大海捞针。 就算是大海捞针,那也得去想办法捞。 世上又哪里有十成把握之事? 大殿内,阿琅收回落在韩丞相身上的目光,平静道, “这世上,天灾人祸太多了,无论是顾家,明家,还有更多的人家,都只会想着让百姓好好活着。” “能多活一个是一个。当年我和父亲在外在游走,见过许多人死在面前。” “天灾我管不了,可这次人祸,我得挡着。” “韩大人,我不惧死,在座的人也都不惧死,高门权贵,我们由百姓供养,为国生,为国死,是我们的责任。” “可国不是一座城一个帝王,千万百姓才是国!” “你当初为官,不就是求盛世清明,四海太平吗?” “你不就是想要求个百姓安居乐业吗?可如今你在做什么呢?” “一定要做个恶毒之人,遗臭万年之人,让百姓尸横遍野吗?” 阿琅说着,猛地意识到什么,缩在宽大袖摆里的手紧紧攥成拳。 她终于知道了! 她知道为何韩丞相那样的笃定,若是不出宫门,就会让百姓尸横遍野。 年前,押送顾婉妤的人回报,她不见了,是被人救走的。 此后,一直到如今,萧珩的人都没查到她的下落。 就仿佛这个人从世上消失了一样。 生见人,死见尸,方圆百里,没有枯骨。 也就是顾婉妤还活着,她被韩丞相的人给救走了。 那个时候,韩丞相并没有被勒令回府闭门思过。 他手中的权利还很大,想要知道一条押送路线,一点也不难。 更何况,韩长风还和凌琅阁的人那样熟悉。 也许,救走顾婉妤的人,就是凌琅阁的人。 只有他们,才能避开萧珩手下的搜寻,将人神不知鬼不觉的带走。 当时顾婉妤的案子是传遍上京的,顾老太太中的毒,还有母亲明惠雪同样是中毒死去。 韩丞相只会比别人知道的更多! 是了!一定是这样! 阿琅努力的让自己镇定下来。 韩丞相要让人在哪里下毒,才会流向城内千家万户? 阿琅垂眸。 她不断的在脑中想着上京布防图。 水的源头,在哪里? 她有印象的。 她一定有印象! 她拼命回想着,脑中好像走马灯一样,来来回回的。 终于,她想起来一个熟悉的名字! 阿琅猛然抬头,目光在大殿内扫了一圈,没看到韩长风的踪迹。 他今日有没有进宫参加宴请? 到底是不是他让凌琅阁的人将顾婉妤给救了? 阿琅手心里莫名有了冷汗。 顾婉妤手中的毒,若真是那个大魔头的,下在源头……那后果是真的不可设想! 韩丞相见阿琅四处看去,保持着撑膝的姿势,眉眼是阴冷的,唇角却又扬起。 “郡主这是想到什么呢?”他说道,目光如刀,逼得人有些窒息。 阿琅睥睨,一字一句道, “你以为人不知鬼不觉,却不知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顾婉妤手中的毒方子,早在她出发前,就已经被我拿到手,你既了解我的父亲,那想来他身边的江叔,是药王谷后人……” 韩丞相心头猛跳,“这怎么可能……” 他这一句话,让阿琅笃定,顾婉妤就在他手里! 而他选择的方式,就是在用水源头,下毒! “陛下,他想要在水源下毒!因为顾婉妤就是被他给救了。” 优雅平静的话语却如同石破天惊! 殿内的人吃惊了。 谁能想到,韩丞相竟然如此之毒! 还有顾婉妤,不是已经流放了吗? 怎么又和韩丞相扯上关系了? 韩丞相气息不稳,“你什么时候查到的?你怎么知道顾婉妤在我手中?” 他一脸的匪夷所思,不可置信。 “这件事,只有我身边几个人清楚,你是从哪里查到的?你猜的?” “还是长风告诉你的?” 那头皇帝立刻叫了人进来,萧珩已经出宫,要将这个消息告诉他才是,必须尽快派人赶到水的源头。 阻止那下毒之人动手。 阿琅顺着地上的金砖朝韩丞相走过去, “韩长风怎么会告诉我这些呢?要想知道这些并不难。” “顾婉妤已经没有亲人,谁会在半道救她?只有要利用她的人!” “她其他的长处没有,只有脑子里的那些毒方子能被人利用。” “其实,当初我曾想过,会不会是七殿下派人救了她,想要金屋藏娇……” “不过,七皇子有心没胆,更何况,他还想要娶令千金……” 也不知道该说七皇子的命不好,还是怎么。 他心心念念的姑娘,都是一个德行。 一直沉默的七皇子翻了个白眼,瞪了阿琅一样,神经病啊,他为什么要去救顾婉妤? 阿琅见着,并未理会七皇子,好像他不存在一般,停在韩丞相面前三步,“如今,我最为后悔的就是,当初既把方子拿到手,就该将顾婉妤给杀了。” “这不,今日就出来为祸人间了!” 阿琅语气里满是叹息,当时她想的还是不够周全。 韩丞相冷哼,“你知道的还不少。” “不,你说谎!” 在一旁的韩明珠声音尖利响起,“你为何连顾婉妤都去救,却不想办法救我?” “我是你亲生的吗?还是说谁对你有用,你就利用谁?” 韩明珠今日的打击太过沉重。 她满心以为可以通过远嫁南疆来逃脱流放的刑罚。 更何况,她手中有利器,南疆急需要的利器。 她好不容易说服南疆王同意帮她,今日却毁于一旦。 今日的生辰宴,分明就是鸿门宴! 皇帝为韩家设的鸿门宴。 大殿内安静得几乎寂静,只余少许微风在回荡。 韩明珠咬牙启齿地看着韩丞相,秀美的面目显得些许狰狞,抬头喊道, “你把我推出去挡了那赈济的款项。” “还有我设计人熊,想要让雅和郡主陷入万劫不复之地,你难道真的一点都不知道吗?” “那些丫鬟小厮,哪个不是你给的人呢?” “府里,有什么是你不知道的呢?不过是睁只眼闭只眼,反正除去对你没害处。” 韩明珠素白着一张脸, “我能怎么办呢?承了这姓氏,承了这生恩养恩,还不是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既然这样,我又有什么大错?” 她眼眶中滚烫的眼泪正正砸在手心上,好像捧着她一颗稀碎的心,显得无助和温顺,还有一股令人无法抗拒的弱不胜衣。 这样的韩明珠真是让人不禁动容。 只是,稍微的仔细一点,就能看到女子衣袖下的另一只手紧紧地攥着。 阿琅轻笑一声, “好个能怎么办呢?是啊,你不能怎么办时,就想要让人活生生的丧生人熊口中。” “死了的人都还不放过,要把她的名声弄臭弄烂!” “你不知怎么办的时候,你就把那些夫人姑娘的好心放在地上践踏!” “你不知怎么办的时候,你就意图洗脱自己身上的罪业吗?” 阿琅似乎怒急而笑,平日里一贯温和不动声色的脸上都是阴霾, “你既知道你的生恩养恩,你承了这韩氏一族的荣华富贵,那自然就要承担这一切的后果。” “总不能光吃肉不挨打。” 她忽然双手相击鼓起掌来,慨叹道。 奸人偶尔为善,世人皆称之为大善。好人偶尔为小恶,这恶却是让人防不胜防。 韩明珠脸上似哭似笑,满眼的狼狈不堪和不甘愤恨。 她为了摆脱命运,连异国他乡都愿意去,为何不给她一个机会呢? 原本弱不胜衣的模样,忽然一变,从头上拔出一根簪子,冲着阿琅飞扑过来。 不过,才刚扑过来,就被阿琅一脚给踹飞了。 ‘砰’的一声,撞在柱子上,落在地上,口中喷出一口鲜血。 “顾云琅,你想要和清河郡王双宿双飞,休想!我以我血,诅咒你们,生生世世都无法在一起。” 说着,她握着手中的簪子,就要插入到脖子里去。 说时迟,那时快,斜里伸过来一只筋骨分明的手,握住韩明珠手中的簪子,阻止她刺下去。 一声深深的,无奈的叹息声,“明珠,你这是何必呢?” 是阿琅一直遍寻不着的韩长风。 他慢条斯理的将韩明珠的簪子夺过,稳稳地插回她的发髻上,拍拍她的肩膀, “还有什么比死更难的呢?” 韩明珠嚎啕大哭! “你想死,安安静静的死不好吗?为何要连累旁人呢?” 他的语气淡漠,眼眸里更是冰冷一片。 最后这话,只有韩明珠能听到,远处的人只看到一个好哥哥正在安慰好妹妹。 韩明珠哭声哽在嗓子里,泪眼朦胧,去看自己的兄长。 只见他的手轻轻的拍在自己的肩膀上,之后,韩明珠失去了知觉,倒在地上! 116 大殿外,骤然响起一个惊心动魄的春雷,闪电一来,映照的殿内众人脸上忽明忽暗。 雨点很快就啪嗒啪嗒打响屋瓦,一阵紧似一阵,如同千军万马同时奔袭。 韩长风放下韩明珠,缓步朝众人这边走来,玉冠锦袍,清隽俊雅,长身玉立,让人看得不舍得移开目光。 刚刚遍寻不着的人,忽然之间出现,让阿琅愣了下。 韩长风却是朝她微微一笑,如同以往无数次那样。 随即朝皇帝的台案走去。 “陛下,刚刚清河郡王已经传了讯息进宫,外面的事情已经平息,请陛下安心。” 韩长风给陛下见礼后,朗声禀报。 大殿内顿时就发出了舒的一口气的声音。 阿琅觉得他的话有些奇怪。 萧珩出去没多少时间,要通知五城兵马司,大理寺、刑部等各个大大小小的衙门撒人手出去就要花费许多时间。 更别说要找到那个韩丞相布置的人,还要赶去水的源头。 哪里是这么点时间就能好的? 阿琅不信,韩丞相一样不相信。 从上次闭门思过开始,韩长风已经搬出丞相府独居一隅。 他怎么也想不到,亲生的儿子,一次又一次的出卖他! 韩丞相眼中闪耀着寒光。 “清河郡王大约此时才到达刑部衙门,就算他出宫就把自己王府卫队的人散出去。” “他也不知该去哪里找我布下的人手,更别说赶去水的源头,并把讯息报告给你。” “你无非就是想要诳你父亲我,让我束手就擒。” 韩长风微微一笑,声音沉缓, “不,我不用诳你,清河郡王确实才刚赶到刑部衙门。” “他的人手也不能误打误撞一出去就能碰到呢?” “再说,就算我逛你,又如何?” 韩丞相两眼如刀,望着面前的韩长风。 “就算清河郡王没来得及,可是不是还有我吗?你的长子。” 韩丞相扶着椅子把手的手有些微微颤抖起来。 “父亲,当初不是你让我找凌琅阁的人,半途去将韩明珠给截下,并带回京都。 “如此,我知道你的一些计划,有什么意外呢?” 韩丞相目光锐利如刀,意味不明地说, “不要以为你做了这许多,就能够高枕无忧了,你的路才刚刚开始走。” “总之,你好自为之吧。” 韩长风看着韩丞相,目光有些复杂。 “我自有我的道理。” “昔年,我也曾四处游历过。” “苍生无辜,百姓堪怜,他们一辈子只盼着风调雨顺,吏治清明,方能得阖家安乐,衣食饱暖。” “哪天要是旱了,涝了,闹蝗虫了,官府贪婪暴虐了,立时就是家破人亡。 韩丞相笑了笑,微微垂头,咳嗽了一声。 屋内的气氛固然称不上好,屋外,大雨滂沱的深宫门前,偶尔被乍起的闪电照得雪亮,随后又归位黑暗。 一道春雷响起,韩丞相突然从椅子上站起来。 这满大殿的人,退出去已成了麻烦事。 原本,他还有足够的时间在这里,说不定能用皇室宗亲来做人质。 并且能够杀的很利落。 可谁能想到韩长风竟然倒戈倒得如此彻底,竟然在最紧要的关头出现了! 他更没想到,韩长风竟然把最重要的东西告诉了清河郡王。 这个时候,若是他把所知道的都告诉清河郡王,那就没什么东西可以要挟了。 他宽大的袖摆里,滑出一柄短剑,双眼精光爆射,飞身扑向丹陛上的皇帝和皇后娘娘。 阿琅比他更快的拦到前头,连停顿都没有,就迎向了韩丞相。 两道身影瞬间就颤抖在一起。 阿琅今日穿着白衣,韩丞相身上的长袍乃是黑色,两个人如同两道光影,打了起来。 韩丞相年纪大,狡诈和老练大家有目共睹,众所周知。 只是阿琅竟然一点失措感都没有,招招精准又狠厉,完全不输给朝中任何一个经验丰富的悍将! 皇帝护着皇后微微的后退了几步,怕被刀箭所误伤。 周围的人都不由自主地避开了一些,远远地看着刀光剑影,几个一把年纪的老爷们,眼珠儿都不敢错开关注着这场战斗,也为阿琅捏把汗。 这敌人可不是普通的敌人,是韩丞相。 谁能想到,韩丞相一个文臣,竟然能够把武术耍的如此好。 倘若眼下对阵的是好几个韩丞相,也许阿琅还没有把握,但论一对一,或者一对几,她何曾怕过谁呢? 总之,阿琅一定是要手刃韩丞相,为父亲报仇的。 剑刃划过韩丞相的肩头,他吃了一剑。 117,阴险狡诈 吃了一剑,分明让韩丞相有些恼怒。 平日里看起来温和无害的韩丞相,平日里其实谁都未曾放在眼里,他本以为用自己的功夫出其不意,不说全身而退,最起码能给自己挣得一条生路。 虽当日在猎场上,他看过阿琅和石家那个孩子的比试。 对阿琅有一丝警惕,却从未真正放在心上。 现在,面对这样一个攻击力极强的对手,他有些出乎意料。 之前阿琅的那些言语已经惹恼了他,宛如一幅看不起他的架势,现在还伤了他。 顿时,厉声喝道,“你找死!” 这招招含着怒意,越发凌厉要命了,阿琅利落接招,面上轻松,心下哪里敢轻敌? 这人,搅和的朝堂不太平,杀了他的父亲,隐忍这么多年,从未让人发现他竟会武艺。 分明皇帝也是诧异的,更不要说底下的朝臣。 就连他的盟友,如今已经被制服的忠勤伯也是一脸惊诧。 可谓隐藏至深。 阿琅年轻,不是没有阅历,自然想过可能会输,但她却不能输! 她不容许自己有输的可能! 如果她输了!她如今后经历的这些风雨以及父亲的仇恨哪怕将来得报,也还是不够泄愤! 不够洗刷她失去父亲带来的痛苦,更对不起父亲那未能实施的满腔报复。 没有什么比直接灭了他更解恨,她只奔着杀了他这一条路去。 丹陛上,皇帝护着皇后,早就已经从总管太监手中拿到了武器。 此刻剑柄被他捏在手中几乎都要碾碎了。 他已经许久没有见过这样要命的打斗,如果放在平时,这真是精彩的很。 可关键,这其中一个是阿南的孩子,另一个是朝廷的乱党要犯! 他想上前帮忙,却并不知该从何下手。 因为他担心他出招不够快,反而会误伤了阿琅。 这样就更心焦了。 这一幕,重现了当初阿南最后的那一仗。 那一次,也是这样,面对敌人的围攻,阿南将他护在身后,投入都战斗里。 也是这样,拼了命去的打斗。 本来阿南已经将围攻上来的敌人杀了个干净,只最后,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一只暗箭…… 当初的情形一幕幕在皇帝脑海里重现。 那一次战斗死伤惨重,他身边的亲卫只剩下阿南,忠勤伯几个人。 忠勤伯他们当时也在和敌人缠斗在一处,他们当时是在哪个方向呢? 从前想到这一幕时,皇帝都会想不起来。 只这一刻,他脑海里清晰地重现当时的情形。 忠勤伯并几个不在暗箭射来的那个方向。 当时还有谁呢? 还有阿珩的父亲,前清河郡王。 不过,不会是清河郡王。他和阿南一样,是他可以托付后背的兄弟…… 大殿内的人早就已经退到一边,女眷们被御林军护到一边,有些大胆的武将之家女眷留下来。 其他的文臣武将聚拢在一块。 眼珠儿不敢错开地关注着这场战斗,也为阿琅捏把汗。 这个敌人可不是普通的敌人,是韩丞相,温和一辈子的人,竟然出其不意的武艺高强。 哪怕是在当年皇帝举事时,也不曾表现过一星半点会武艺的韩丞相。 成为朝廷的心腹大患之后,仿佛变了一个人。 这会容不得半点疏忽。 “能行么?”淳安驸马忍不住嘀咕了一句。 他身边的几个武将也是金抿着唇,绷着脸不言语,手已经攥在从御林军侍卫抽来的剑柄上,仿佛随时就要上前。 韩丞相出招凌厉,阿琅却一点也不慢,手中的长剑专攻韩丞相的上盘,要命之处一个也不放过。 “今日我要是捉了你活口,就留你一线气息。若是捉不住,那老娘就把你剁成肉泥,滋养我父亲坟前的松柏。” 吐出来的话字字如飞刀,犀利的很! 韩丞相自认为猖狂半生,睥睨天下,没想到这个女孩竟然比他还要狂。 关键是她不是狂妄无知,而是真的有本事。 他从来不知道顾衡那样的人竟养出这样一个女孩。 不是没从韩长风身边知道她一点底细,有些能耐,博学多识,却从未想过会是这样的。 她不过是一个女子,和他对战时,却好像是一头饿狼,出手狠绝,心思也狠。 韩丞相并不服老,总觉着自己正是老当益壮,只是,战着战着,在少女无穷无尽般的精力下。 在她过人的灵敏反应下,原本信心满满的韩丞相,忽然对自己能否闯出这一关有了怀疑。 他不甘心,当年顾之南死的那一场战斗里,他也在,当时被人伤到了,险些丧命。 那一次活过来,几乎等于他白捡了一条命。 故而这些年,他一直兢兢业业地帮着皇帝打理朝堂上的事。 私下里,倒卖粮食,铁器等一切能够倒卖的物资。 他就像为儿孙后代多存一些财富。 他想要让韩家再上一个新高度。 他没想过要推翻陛下,自己坐上那个皇位,最起码也要挤入到皇亲贵族。 想要将韩明珠嫁给太子,是他的设想之一,那样将来坐在皇位上的,就是他的外孙! 他会尽一切力量辅佐这个外孙,让他成为千古一帝。 谁知,太子的身子孱弱,迟迟没有大婚,陛下更是没有易储的打算。 他不得不想另外的办法,远在边疆的端王身有残疾,无法继承大统。 于是,他才将目光放在七皇子身上。 只可惜,这是个扶不山墙的烂泥,白费了他那么多的功夫。 韩丞相打起精神,全神贯注地与阿琅对抗。 阿琅出招太过‘不正派’,没‘风度’,她跟着江固学过许多的功夫,江湖人士,有正派的,也有不正派的。 招术自然有许多,面对韩丞相这样的人,正气凛然与他是没用的。 曾有一段时间,她甚至是跟在江固身边,游历江湖,见识那许多的武林人士。 韩丞相觉得阿琅仿佛很了解自己,那种阴,那种狠,还有那种恨! 她浑身上下每个关节都透露出一种这个年龄不该有的老练娴熟。 到底顾衡这是怎么教导出来的,这样的一个怪少女。 “丞相大人!” 肩胛骨上突然传来一阵锐痛,随着阿琅的一声娇叱,那把他避开这么久的长剑竟然刺进了他的皮肉。 发出沉闷的声响。 韩丞相猛然抬头,举剑对战,但才刚行动,肩胛骨的长剑已然抽出,对着他又来了一剑。 刺进他的锁骨处。 长剑刺过来时,穿过皮肉,更是带来一股力道,将他推得往后半步。 “第一剑,是替我父亲给的。你斩断了他的人生,让他满腔抱负未成。” “第二剑,是为我自己给的。父仇不共戴天,你让我从此成为一个没有父亲的孩子。” “第三剑,是代替陛下给你的,他对你的信任,倚重,全都喂了狗。” 阿琅将长剑拔出,鲜血淋漓,没有半点迟疑停顿,立刻刺向韩丞相的前胸。 并且阻止了要上前的武将,以及旁边的侍卫。 胸腹被长剑抽出又不断的刺入,那般容易,宛若砧板上的鱼肉。 阿琅的声音并不高,只容彼此听见,可韩丞相却是每一个字都入了耳。 这每一个字,都带着恨意,像积压了许久许久。 韩丞相再也没有反抗,只是怔怔地看着面前的少女,半丝也不显得拖泥带水的少女。 这般气势如虹的少女。 良久,他张了张嘴,不想血却比他的声音先出来,猛地一口喷溅在阿琅手中的剑刃上。 再被剑刃反弹,又溅到阿琅的衣裙上。 风,穿堂而来,轻轻晃动着那鲜红的衣裙,摆荡。 “琅琅!”身后,是皇帝醇厚的声音。 皇后一个箭步冲到阿琅的跟前,双手颤抖着,扶着阿琅的身子,“你有没有伤到哪里?” 皇帝追着皇后走到阿琅的身边。 这被杀的是韩丞相,是从知道顾衡以及其他暗探死因后,皇帝一直想要杀的人。 从前,他不是不知道韩丞相私底下的小动作,他是人,也是帝王,深谙水至清无鱼的道理。 故而,他虽有敲打,却从未处置过。 顶多也就是将韩系的人调动一番。 谁能想到,韩丞相的手越伸越长,竟然将他撒出去的暗探收买不成就杀害。 皇后上下顾看着阿琅,手有些颤抖,连声音都是颤抖的。 “傻孩子,这里这么多人,你怎么就冲上去了。” 皇后紧握住阿琅持剑的那只手,紧紧的。 皇帝在阿琅的肩头上拍了拍,“好,好样的!” 若是阿南在天有灵,一定会为这个女儿骄傲的。 他今夜,一定要到阿南的灵牌前,好好的与他说一说。 阿琅抽剑,看着韩丞相软软倒下,而后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瓷瓶,倒出一粒药丸,塞到韩丞相的口中。 “陛下,这是药王谷的续命丸,他还有半个时辰,你若是想要问什么,做什么,可以问了。” 她要韩丞相死,也不妨碍挖出他肚子里的秘密。 这一刻续命丸给他,已经是便宜他了。 皇后携着阿琅的手走到一边,裕王妃,陈夫人等纷纷上前。 还有那些文臣,武将,一大批守卫在侧的侍卫,大家纷纷赞赏地看着阿琅。 在消化完阿琅的壮举后,纷纷开始各司其职,大殿内,和韩家一系的人围在一处。 其他该谁做的谁去做。 同时还要再三排查,宫中是不是有什么不轨之徒,排查漏网之鱼。 若是韩丞相不仅仅是在宫外布置人手,在宫中还布置了呢? 巍峨深宫,从上到下,多少的人。 太医这会已经准备好,皇后带着阿琅到偏殿,顺便让太医帮她包扎。 韩丞相在她手下伤的很惨,她也没少挨韩丞相的刀,除了手臂与腿上的皮肉伤,肩胛那里也是挨了一下。 比起伤口的痛,这种仇恨卸下来的爽却让人感到舒服。 能把韩丞相拿下,她自己一点也不敢想象。 这样的人,深藏不露,没法预知探测,更何况,韩丞相吃的盐比她吃过的米饭还要多。 经验怎么也会比她更丰富。 她跟着师父江固确实经历过不少,有时候不一定要靠刀剑才混得开。 幸好,韩丞相经验虽丰富,可到底年纪摆在那里,同时,他既不想让别人知道,平日里自然有些小心。 这份小心,也是困住他的一个原因。 但无论如何,她终究是成功了。 “阿琅!” 太医刚把她手臂上的伤包扎好,准备包其他的地方,耳边响起一道声音。 她抬起头来,是萧珩,正从殿外大踏步的走进来。 步子很快,很快,忽地一把就把她给抱住了! 阿琅:…… 她想动,但来人身上的气息冰冷,因为大雨,因为赶路,身上的衣衫都湿了。 阿琅却没有任何的不适,反而感受到从未有过的温暖。 还有,边上的人都看着呢,皇后娘娘僵了会,偏过头去笑了。 还有,太医手上拿着带血的纱布呢,手正尴尬地半抬着。 还有,她身上好像沾染了很多的血,还有打斗时出的汗,味道是真的不好呀。 不过萧珩的手好像要把她勒断了,抱得死紧死紧的。 算了算了,管他呢,现在她就是比任何时候需要他的安慰和拥抱。 她伸出带着血迹的手,环在他的腰间,才不管手上的脏污,会不会把他的衣袍给弄脏。 也不管他身上的湿气会不会传到自己身上。 然后糯声道, “阿珩,我费了老大的力气,才把韩老贼给杀了。” “是,我们阿琅最棒,最厉害。”萧珩拍着她的后背。 萧珩几乎是催着马儿用了最快的速度回了宫。 出宫后,他快速做好所有的安排,并没有让大家大张旗鼓的查抄,而是秘密地,不动声色地一点点进行。 韩丞相若是有安排,必然是他不能出宫安排的棋子才会动手。 可今日皇后生辰宴,宫中的宴请一向是不到晚间不散场。 故而,如今还有时间。 若是想要提前,必然会有特定的讯息发出。 萧珩安排了人手关注这方面,同时带着人赶去水的源头。 只是,行到一半,他的心莫名的慌乱起来。 这样的慌乱,只在儿时和兄长一起逃亡时出现过。 那时,他不懂那是什么样的预兆,一心一意地跟在兄长身后。 这次,他懂了,那是要失去什么的预兆。 他所拥有的东西并不多,有关联的如今都在宫中…… 如果人到这世间来,就是为了一次又一次的承受困难与别离,那又何必费力走这一遭人世呢? 当即,他吩咐甲一带着得力的下属赶往水之源头。 而他,则是调转马头,往城内跑。 只盼望着,自己能够来得及。 进了宫,什么也管不了,问清楚阿琅在偏殿,当即什么也不顾就闯了过来。 一样就看到她满身血污,乖巧地坐在那里,仰着头,朝皇后露出灿烂的笑。 当下激动不已,也就不管三七二十一抱了上去。 她杀了韩贼,所有人的心都放下来了。 “王爷,这郡主身上的伤,好不容易包扎好,可不能再沾水了。”太医实在忍不住,小心翼翼地提醒两人。 大殿内,韩丞相满脸灰败,靠在柱子上,仿佛被打断了脊骨的野狗,再直不起身体。 他有满腹的话要说,有无数说辞能够辩解,可每当他张开嘴的时候却觉喉中暗哑,几乎说不出话来。 许久,他才挤出声音,苦涩道, “事到如今,陛下还有什么想问的呢?只怕我说,陛下也不相信了。” “朕信。”皇帝断然道。 闻言,韩丞相先是一惊,随即,他那张灰败的脸上,似乎被什么点亮了。 他简直受宠若惊,不禁道,“陛下……陛下……” “你的能力自然毋庸置疑,这朝堂能够如此的风平浪静,甚至天下能有如此的安平,你功不可没。” “你倒卖口粮,朕知道一些,从未深究,只是敲打,不过是希望你能够收手……” 皇帝没有理会韩丞相那如破风箱一样的喘息,只平静道, “可惜,你没有,反而变本加厉。” 韩丞相的嘴唇动了动,一时竟是应不出声。 皇帝冷声继续往下, “你做下这么多事,加在一起,株九族都不为过……” 皇帝的语气,就像是腊月里的冰雪,冷、淡,毫无感情。 韩丞相只觉得自己胸腔里也被塞了满满的冰雪,冷彻肺腑,浑身都要哆嗦起来。 但他还是想要挺直身体,咬紧牙关,一字一句的道, “陛下,罪臣家中其余人,并不知罪臣所为,还求陛下开恩,看在罪臣这些年,兢兢业业打理朝务,莫要殃及无辜……” 他所求的不过是让家族壮大,再上一个新的阶层。 他汲汲营营,连孩子都不要,就想要一个家族能够平衡。 到得最后,亲子背叛,女儿不信任,株连九族,韩家一个都逃不过。 此时此刻,韩丞相五内俱焚,恨不能跪在地上痛哭流涕的求饶讨命。 恨不能剖心挖肺的表忠心,一切都只是无用功而已…… 皇帝深深地看了韩丞相一样。 这一眼没有任何的感情。 “陛下,罪臣愿意将韩家所有能用的势力名单列出来,宫内与宫外,没有遗漏。” 这样的名单,可以说是韩家最后的依仗,也是韩家几百年来积淀下来的。 若是交出去,韩家可以说是拔了牙的老虎,只怕真的是生死由人了。 若是旁的人,韩丞相不会这样做,可对方是皇帝陛下。 一路走过苦难的陛下。 一个虽也有帝王疑心,更多是仁厚的陛下。 就看他对靖安侯之女的态度,韩丞相愿意去赌一赌。 皇帝点头,不疾不徐地,“朕给你时间,你默吧。” 看了看,约莫是觉着他这会想写也写不了。 当即招手叫了一直立在角落里的韩长风过来。 父子俩再一次面对面的在一处。 韩丞相的胸口一点点的堵的更满。 韩家这些年,自然是得罪了很多的人,眼下还要将朋党暗子的名单交给陛下,可算是一点底牌都没有了。 待自己去了以后,树倒猢狲散,墙倒众人推,只怕韩家族里日后少不得要遭罪,还不知能不能熬过去…… 当然,这比族灭要好。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只要有命,总能熬过去的…… 当年,韩家老祖不就是把一个微末之族,壮大到后来的百年韩家吗? 更何况,韩长风,这个被他放弃的孩子,能够被皇帝叫来抄录名单。 也就是说陛下是信任他的。 有了这星星之火,就可以燎原! 可是,当韩长风抄录好名单后,只见他轻轻的覆过身来,双手将韩丞相的乱发理了理。 “父亲大人,我知道,还有很多人手是没有记在单子上的,还请父亲大人一并默出来吧。” 很多暗子中的暗子,一般是不会落于纸上,只记在心上。 就比如朝廷里,有明面上的监察史,也有如顾衡,书生那样的暗探。 这个暗探,身份百变,能够迷惑人。 百年韩家,又怎么会少了这样一类暗子中的暗子呢? 韩丞相心头欣慰,果然是韩家的孩子,竟然一眼就看穿了他的隐瞒。 是,他是还有暗子,那就是韩家最后的根本了。 这也是韩家除去韩长风这星火之外的微末浮尘。 他唇角勾了勾,嘴唇轻轻嚅动。 韩长风点点头,不疾不徐地又将手往下,理了理韩丞相凌乱的衣领。 唇角微扬,似讥似讽, “多谢父亲将最后底牌告诉我,我会好好利用的。” “对了,忘记告诉父亲了,韩家覆灭后,我会和陛下表忠心,改姓。” “哦,不是从母姓,若是可以,我想把这身血脉剔除的干干净净。” “韩家,就此灰飞烟灭吧!” 韩丞相原本就堵得难受的胸腔,再也压制不住,一口鲜血狂喷而出,死死地盯着韩长风。 他是再也没想过韩长风竟然会这样说,竟然会是这样的态度! 不应该的,不应该的啊! 原本就是被药激发出的那点生息,这一下,整个都泄了。 韩长风眼神平静,口中吐出最后一句话, “韩家的人,我都会妥妥安置的,他们很快都会去陪你的。” “黄泉路上,你不会孤单一个人走奈何桥。” 韩丞相不由悚然,脸上的怨毒和不可置信。 他用尽最后一口气,从胸腔深处发出一声嘶鸣, “陛下,你真的以为将罪臣铲除,就能高枕无忧了吗?你错了……请……” 只是,他还没有说完,就已经断了气。 一脸的狰狞,一脸的不甘心,死不瞑目。 皇帝原本是在韩长风身边看着他抄录的,不过抄录到一半时,被一位大臣给叫走了。 这会听到韩丞相的嘶吼,立刻转身,眉头紧蹙。 他想到了靖安侯顾之南的死,当初韩丞相也在现场,难道,他知道线索? 只是,一切都已经迟了! 韩长风慢慢起身,将抄录下来的纸呈给陛下,抄手站在一边,目光望向阿琅所在的偏殿。 眼底一层浓浓的担忧。 “陛下,这张纸上,有钦天监的监正……这样一个老实的人竟然和韩贼有勾连……” 吏部的官员指着韩长风抄录的那份名单,感慨道。 外头的雨声,雷声,交织在一处,轰隆声不断,雨顷刻间就仿佛倒下来一般。 殿外,一个穿着蓑衣的将士匆匆忙忙的进来,跪地禀报, “陛下,钦天监来人报信,钦天监监正在观星台上吊而亡,留下一张遗言,言说城中将有灾情即将发生……” “他们怕这遗言是真的,不敢有所耽误……” 皇帝猛然顿住,灾情,钦天监的,他看了看名单。 那个监正,是最能占卜的,曾经就有一次,地龙翻身被他预测到,因为有预知,那次做了提前的安排,伤亡很少…… 这次悄无声息,一无所知。 皇帝目眦欲裂,看向已经倒地身亡的韩丞相。 原来,他不只在水之源做了手脚,还让钦天监的监正隐没了占卜消息。 不论如何,他都会让这个上京,尸横遍野! 可恶,可恨! 若是提前得知,这会早就已经做了安排下去,将城内百姓转移…… 只盼着一切都还能来得及。 边上的大臣们也是面面相觑,地龙翻身…… 若是真的,那可真的是尸横遍野,百姓也是要流离失所,整个京都将会是地动山摇 皇帝呼吸滞了滞,神色几经变换,良久才呼出一口气,摆过手,重重的拍了下御案, “还等什么,立刻让人布置下去,让百姓都转移到空地上去。不能让百姓有任何的损伤。” “将那钦天监报信之人带来见朕。” “是……” 这就是韩丞相的可恶之处,他先抛出一个饵,这个饵是着着实实让你吃到肚子里去的。 这个饵是真的! 让你为了这个饵去拼命,那些已经撒出去的人手,这个时候要收回,何其艰难。 等到消息一个个传达下去,改变方向,整个京都百姓都转移,那也要等到明日天亮之后了。 一声巨大的轰鸣声,仿佛要将天都给撕裂了。 一道光芒,闪在天际,轰鸣过后,连大地都颤了颤…… 正在让太医包扎伤口的阿琅忍不住的身子歪了一下,幸好萧珩眼疾手快将她捞到怀里。互相看了眼,脸色大变,这是地动…… 118,我想他 宫外各衙门的衙差都已经撒出去找韩贼布置的棋子,阻止他在水源下毒。 重新召集起来再去通知百姓转移,已经是不可能。 更何况,这会,大地颤抖,不知道哪里最厉害,有没有伤亡。 若是从前,世家高门对于地动之事是嗤之以鼻,能叫人知道防范的,那就不叫天灾了。 所谓天灾大祸,猝不及防也抵挡不住,甫以来就是地裂水涌,屋塌瓦堕,军民死伤不计其数。 这么一场,今年都难能缓过气儿来。 可也是事实,之前有一次上京地震,被钦天监监正占卜到,有了预先防范,虽说屋舍墙垣该塌还是塌,但人没事儿就好啊。 留的请示,只要还有命,怕个什么?人人两只手两条腿,还垒不起墙,建不起房? 故而,皇帝对于钦天监禀报上来的消息虽有存疑,却也还是吩咐人下去做准备。 上京内的衙差不够,那就动用御林军,还有大营里的将士,这些都能用上。 只要没有人员伤亡,那就是万幸。 大雨还在下,御林军一队一队,个个披着蓑衣戴着斗笠,腰佩官刀,面沉颜肃,阔步快行,有条不紊地敲响了各家宅门。 “开门!快开门!有没有人在屋里?” 各处声音此起彼伏,引得柴狗汪汪地直叫唤,再加上哗哗的大雨声,瞬间各处原本因为大雨人迹罕至的巷子里,变得嘈杂吵闹起来。 “今日城中有事,奉上谕,五街二十一巷的百姓全部都要尽快迁到城外……” 柴门打开时,御林军上前喊话。 这二十一巷,大多住的都是普通老百姓,不比官家大宅和富户,居所里头有足够的空地武场可供避祸。 这些屋子大多挤挤挨挨的,墙贴着墙,瓦垒着瓦,都是些老宅老屋,算是上京最危险的一片地方。 接到命令,这边一个人都不准留下。 当初原本是想要将人送到城南的空地上,只是,城外空地多且广,否则挤挤挨挨的挤在城南。 也并不是最为安全的。 有些老百姓听说要出城,当即问道, “为何要出城,不知在外头呆多久?” “还不清楚,但今夜肯定是回不来的。” “你们放心,城外将士已经在打布棚供大家避雨,不过一晚而已。” 有些听了御林军这样的解释,倒也听话,忙乱的准备着,等着这条街巷的人聚拢,跟着御林军往城外而去。 有些准备的快些,聚拢在一处,你一言我一语的。 “到外头算怎么回事儿?” “也不说个清楚,这晚饭该怎么解决?” “这么大的动静,别是出什么乱子吧?难道有人要谋朝篡位?” 这样大不敬的话,在百姓这里却并没有太过严肃。 最畏惧皇权的是百姓,同样,最不畏惧的还是百姓。 未免造成慌乱,也怕万一过后无事引起民愤不满。 御林军一开始就接到旨意,不要说地动之事,只说有事让大家动作快一点。 其实,不说,也有就是刚刚已经小小的震动了一次,百姓们应当也是有感觉到的。 故而有些人配合,有些人是出头的橼子。 好在,御林军催的急是急,却也不都是凶神恶煞的人,言语也算是好声好气。 难免有些人不当回事,比如……在南街十三巷里,有一个最最会瞎想的周阿婆。 对门各家在御林军通知后,都开始忙乱的收拾,唯独周阿婆干瘦的身子斜靠在院门廊檐下,手里端着粗陶碗,反面上盖着肥溜溜的蒸腊肉和喷香的油焖薯角。 她一边吃着,一边嘴里抱怨, “哎哟,这饭都还没吃呢,哪里有力气走?” “这雨下的,谁知半路上会不会被一道雷给劈了。” 对门邻居笑道,“阿婆啊,那做坏事的人才会被雷劈呢。” 周阿婆扒了口饭,斜睨了眼正在挨家挨户敲门的御林军。 她可不就是说的做坏事的人被雷劈。 别怪她说的难听,老早老早以前,她太太婆婆那一辈,可有过不少事。 那作恶的皇帝拿老百姓去做饵填坑放血,企图长生百岁。 谁知道这忽然通知下来,是不是有什么阴谋诡计。 她可是这一带出名机灵的周阿婆。 周阿婆鼓着腮帮子,看到御林军在一户人家门前敲了半天门也不见人出来。 “那里住着的可不是咱们这样的小户人家,里头进进出出的都是男子,还有花枝招展的小妖精……” “也不知道是不是暗门子,哎,里正也不管管,这样的人住在咱们这些朴实老百姓的街巷怎么行呢?” “没得带坏了孩子……” 领头的小队长闻言,沉吟了片刻,忽然对着身后几个一同前来的弟兄比了个手势。 人顿时散开了,有些去敲其他的人家,有个走到周阿婆这边, “老人家,怎么还不进去收拾?你可以把碗带上饭也带上,路上也可以吃。” “人太多了,老人家小孩子也多,咱们也走得慢的,再捱些时候,等出城到地方,天都要黑啦。” 本来就是雨天,城里都铺着石板倒还好走,可出了城是有泥路的,这一绊一绊的,说不定天黑都安置不妥当。 更何况…… 问话的御林军隐晦地看了眼刚刚敲门敲不出人的院子。 周阿婆才不听御林军的劝,浑浊的眼珠转了转, “这样吧,官爷,你们先收拾着走着,我们这一家子等会再跟上。” “这不吃饱饭,没有力气走路的呀。” 周阿婆是个老人家,御林军也不敢动手去拉扯,吓唬两句吧,人家也不理你。 于是,御林军倒也不逼迫她,而是拉起了家常。 “阿婆啊,你怎知道那对门进出的人都是男子?还有姑娘家家?” 周阿婆是南街十三巷的老人了,这一带的人就没有她不认识的。 她每天搬个凳子往门前柳树下一坐,看那来来往往的人,哪家有几件衣裳都一清二楚。 更别说像那户人家,天天晃悠来晃悠去的几个高大魁梧的男子。 还有那妖妖娆娆的小妖精,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家的女孩。 倒像是花楼里的花娘。 “你说,你曾看到过怜香楼里的花魁娘子来这个院子?” 御林军挠了挠头,一脸的不自然。 一听到怜香楼里的花魁娘子,这官爷就一副这个样子,哼,男人啊,就是这样。 周阿婆心里想着,嘴上哼了一声,夹了块肥得流油,颤颤巍巍的蒸腊肉,‘啊呜’一下,全部塞到嘴里。 有些口齿不清,含含糊糊的, “官爷看过那花魁娘子吗?可漂亮了。你可得仔细查,我看啊,那一栋屋子里的可都不是什么好人。” “那些个男子,高高大大的,黑不溜秋的,木头木脑的,一看就不想咱们京都的百姓。” “指不定哪里来的山匪呢……谁晓得,说不定做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呢。” 和周阿婆交谈的御林军面上一脸不自然,山匪倒也不是,只是见不得人的勾当,那肯定是有的。 旁人却道, “可谢谢你老人家的嘴吧,有肉都塞不住你的嘴,总说不出好听的来。” 也有人道, “那个花魁娘子好些日子都不见人过来了,说起来,那花魁娘子看起来倒也不坏,瞧着挺和气的一个人。” “上回去借东西,本来里头的人不借,还是她二话不说爽快的很呢。” 周阿婆听得不高兴了,这些人怎么就叫小恩小惠蒙蔽了两只眼呢? 她把口中的饭菜咽了下去,把饭碗往边上儿媳妇的手里一放,抬手用袖子一抹嘴, “你们分明就是拿人家的手短,吃人家的嘴软。” “那些个男子一看就鬼鬼祟祟的,做活倒是个做活的人,只是那眼睛,和鬼一样的放光。” “哪有人走路和贼探路一样的四处看啊看的。” “咱们这条巷里会有人要害他吗?” 周阿婆可是十三巷的名人,一张嘴说遍天下无敌手,一双眼整天到处瞅。 旁人也说不过她,更是不想惹是生非,还是听从官爷的指令更重要些呢。 周阿婆见众人不理她,以为自己说得有理,干瘦的身子一扭,撩下一句话, “我周阿婆啊,吃过的盐可比你们走过的路还多,看不错人,都等着瞧吧,看官爷们瞧不瞧得开门。” “想当初,许多年前,也有一次这样京都百姓避到城外去的,那次是因为地动……那次幸好……” 一句话没完,周阿婆瞪大眼睛,变了脸儿,朝御林军磕磕巴巴的,连声说道, “官爷,你看我们这已经吃完了,我们这就走吧?稍等啊,我去收拾一下,就出来。” “老婆子让你久等了,您可别生气,千万别气啊。” 言罢,立即拉着呆愣的儿媳妇往里衣窜,啪嗒啪嗒地飞快跑进屋里。 御林军:…… 邻居撇了撇嘴,这个周阿婆,哪根神经搭错了?忽然这样的听话。 没了周阿婆闹腾,其他人快得很,没多久,这条巷子的住户就已经拢在一处,到了巷口,同其他巷的百姓一起,拢共好几百人,在御林军的带领下,浩浩荡荡地往城外走。 从街头望道街尾全是人。 因为巷子里的人都走了,不管会不会有地龙,都会留一队御林军在巷口守着。 加之城中的闲汉也多得很,万一这些人不要命的闯空门,百姓们的家财也是会受影响。 说不定还会闹出人命。 故而百姓们见到御林军留守丝毫都不觉得奇怪。 只是,一等到百姓离开,南街十三巷留守的御林军几人互相对看一眼。 “刚刚让去后头守着的有没有去?”小队长问。 有人轻声回,“去了三个人守着,还有一个人回宫去报信了。” 他们好像发现了不得了的大事。 周阿婆说怜香楼的花魁娘子从前来过这里,那花魁娘子不就是线娘吗? 又说许久没来了,那是因为线娘被官府给关起来了。 现如今可还在大牢里关着呢。 再加上那不像上京百姓的男子…… 这绝对是个很不寻常的地方。 “好,现在你们几个在这里四处看着,就和寻常巡逻一样……不要惊动那里头的人。” “不,你们也可以试着挨家挨户的再敲一次,就当时看看还有没有人掉队没离开。” “总之,一定要迷惑住里头的人。” 小队长很清晰的下达了指令。 宫中,这会也已经在御花园里搭了临时的棚子。 主子们的棚子自然是要宽敞许多。 淑妃就坐在一处临时的布架子下面,她不断用帕子擦着飘进来的雨,一张秀美的面庞上尽是不耐烦。 七皇子这会和她在一个棚子里,见她走来走去的,顿时道, “母妃,你就忍忍吧,父皇和娘娘都还在那儿坐着呢。” 淑妃转眼,旁边布架子下,皇帝正陪着皇后,边上裕王妃,陈夫人,还有几个官员,正说着话。 她甩了甩帕子,只得坐下,小声抱怨, “这宫里头呆的好好的,叫咱们跟傻子一样窝在御花园里淋雨,也不知道你父皇怎么想的。” “也就这一日,捱过去就好了。” 淑妃一脸的晦气,“刚刚虽说动了下,可谁知道是不是雷打的,那钦天监监正不是死了吗?” “说不定就是畏罪死的,陛下怎么就能相信他呢? 今日,皇后的生辰宴,淑妃在关禁闭,不能去宴上,自然就不知道大殿里头发生的事情。 皇帝为了不惊动宫外韩丞相布置的棋子,到这会也没放出韩丞相伏诛的消息去。 抢着时间,想要宫门落钥前,找到那个人手。 七皇子看着一脸不耐烦的淑妃,心里头有些暴躁,可他怕隔壁的皇帝看到,只能耐着性子, “总归要保得人没事儿就好,再说外头的百姓才是可怜呢,要到城外去躲避才行,这一路走的,说不定连喘口气的时候都没有。” “咱么好歹还舒服地坐在这里。” 淑妃嗤笑一声,“你这叫舒服,人家那才叫舒服呢。” 她抿唇撇嘴,轻哼一声,看了眼皇帝他们所在布架子旁边那个。 那个布架子是最好看,也最耐用的,上头的布铺了好几层,就怕落雨进去。 不知道的人还以为里头是什么精贵之物呢。 这话就差明说使用布架子的人威风大了,竟然比皇帝用的还要好。 七皇子见她这个表情,心头的暴躁越发的浓,打断淑妃的话, “母妃,野丫头受伤了,伤得很重,父皇也是怕她感染了,这才……” 淑妃瞪了七皇子一眼,“什么受伤,不过是个宫宴,她那是仗着她父亲对陛下的救命之恩,恃宠而骄呢。” 淑妃气死了! 这会阿琅身上的伤口都已经包扎好,这会正倚靠在床头喝药。 萧珩在边上一会给她倒水,一会给她拧帕子擦脸擦手。 “你吃了药,躺着吧。”萧珩将她手中的空碗拿走,又将准备好的隐囊挪了挪位置。 只想让阿琅舒坦一些。 有他在,青柠这些被派来服侍的宫人也就没了用武之地,一个个正垂手立在角落里,大气不敢喘。 阿琅笑起来,看一样萧珩,深深地点头。 “你还疼吗?”萧珩目光扫过她身上受伤的地方,问道。 “不疼。”阿琅弯了弯唇角。 她朝青柠几个看了眼,见她们很不自在,有些好笑,于是道, “青柠,你去看看御膳房这会有什么新鲜吃食没有,弄两盘来。” “我有些饿了。” 青柠几个如蒙大赦,鱼贯而出,和清河郡王在一处,可真是气都要喘不过来了。 虽阿琅已经弄的清清爽爽的躺在这里,不过萧珩身上还是那身,就是发髻也不见平日的一丝不苟。 有些落下来,垂在额前。 阿琅倾身过去,笨拙的将他额前的头发拨了拨,又将他的发髻抿了抿。 父亲从前不要她服侍,就是有,也是父亲服侍她。 时不时的和小时候那样,她坐在矮凳上,父亲坐在高凳上,帮她扎小辫。 一想到顾衡,阿琅心头有些难受,眼睛眨了眨,眼角有些星光。 女孩眼底泛红,脸上虽没泪痕,只是睫毛湿漉漉的。 萧珩一抬头就注意到了。 他摸了摸刚刚被顺过的发髻,弯腰,捧着她的脸,声音磁沉温柔, “怎么了?阿琅?” 因为他这句话,阿琅那强忍住的泪水终于夺眶而出,落在他掌心。 她想忍住眼泪而咬紧牙根,坐在床头,轮廓单薄而又清瘦,可最后还是没忍住,呜咽出声。 自从父亲时候,她一直都很思念。哪怕时间没有很久,这些时日来,一直紧绷着。 今日,终于手刃仇人,那埋在心底的东西,仿佛再也压抑不住,翻涌而出。 “我好想他。”因为哭腔,她嗓音很细。 “顾大人吗?” 阿琅轻轻点头,她在委屈、愤怒中狼狈地捂住眼,头低下去。 “我真的很想他。” 萧珩安静片刻,什么也没说,只是将她轻轻圈进怀里。 阿琅眼泪渗进他肩头的衣裳,咬着哭腔唤他的名字。 这一刻,脆弱无比,仿佛是要抓住什么连她自己都说不清楚的东西。 萧珩轻轻拍着她的背,不多问,只是不厌其烦的重复,“我在。” “郡王,刚刚十三巷来报,疑似发现南疆在城内钉子的窝藏点……” 一道声音匆匆而来,撩开门前挂着的布帘,见到里头相拥的人,当即呆愣住了。 随后踉踉跄跄的退了出去。 谁知刚退出去,就撞到一个人。 “怎么回事,急急慌慌的,通知阿珩了吗?”声音低沉威严,有一丝的沙哑。 是皇帝过来了。 跟着他一起的,还有好几个官员。 报信的人支支吾吾,急的满头是汗,他能说撞见里头有‘奸’情吗? 119,中毒 大雨骤然而停,无论宫中,还是城外避难的百姓,对于这样大的动静无不心中存有怨怼。 “闹出这么大的动静,指不定想做什么呢。” 这是淑妃第二次这样说了。 见到雨停,顿时站起身来,要出了布架子,“好了,好了,没有雨了,可以回宫了吧?” 七皇子立刻拉住她,“母妃,父皇没有令下,咱们还是呆在这里为好。” 淑妃冷哼一声,刚要说话。 七皇子面色一僵,往外四下张望,“好像有什么声音……” 淑妃把他的手一甩,更是心头生恼,一双凤眼往上一挑,唇角也衔着一抹冷笑, “你的心是好的,想要讨你父皇的欢心,只是……” 淑妃的话没说话,就听扑棱扑棱的,是鸟雀扇着翅膀,惊飞向天际。 城外百姓避难之处感受更强烈些。 草木鸣响,前俯后仰,大地震撼摇荡,更有声如雷,叫人悚然惊心。 百姓们哭哭嚎嚎,声音尽数淹没在一片轰隆声中。 这一刻,他们明白,会和官府会将百姓们转移到这空旷的郊外。 这是地龙翻身啊! 百姓心中是一片庆幸。 也就是顷刻间的事,转眼就是风停树静,只留下一片狼藉和惊呼不定的呼叫。 再看四周,断枝碎叶飞得空中到处都是,地上是站不稳当,歪歪斜斜躺了一地的人,一个抵着一个,一个叠着一个,好不狼狈。 惊慌过后,却多是有着避开天灾安然无恙的幸运。 城中百姓的住宅如何还不知道,宫中的屋舍牢固,也有很多的地方屋瓦被震塌。 皇帝怕再出什么事,不得已把商议朝政的地方诺到外面,改为露天办公。 前有韩贼的事情,今日参与宴请的大臣并未放出宫,就连女眷,如今也是被分开安置在布架子下。 大臣们正说得是热闹,你一言我一语的,各个面红耳赤,激动不已。 能不激动吗? 大周建朝以来,几百年间,地龙翻身之事时有发生。 唯独上次和这次,百姓均是避开了。 虽说屋舍该塌还是会塌,可没人没事儿啊。 这会负责统计伤亡查探情况的官员已经布置下去。 这会倒是对御林军挨家砸门赶人的事情,有了个交代。 就连在场的大臣们,这会也忘记了之前被御林军砸门生出的怨怼和私下的嘀咕。 齐齐跪在地上,高声大呼陛下英名。 皇帝懒得听他们拍马屁,冷哼一声, “都给朕闭嘴吧,现在是叫你们说这个的?道路疏通,屋舍重建,安抚百姓,样样都迫在眉睫。” “你们居然还有闲心在朕跟前溜须拍马,真是好一群不知所谓的狗官。” 狗官们…… 皇帝这还是骂的清的,有时候骂得更狠。 有那跟着皇帝一起,见过布架子下相拥的两个人,心头庆幸,更是感激。 清河郡王看起来不近人情,可真是用自身来保全他们呢。 皇帝扫了眼下头,目光凌厉,满含警告, “行了,该商量的商量完了,领了任务的都给朕把脑子带上,动作干脆利落些,谁若是在这个关键点搞出什么乱子来。” “刑部大牢的空屋子还很多。” 下头大臣立刻收起心中的庆幸,正了正神色,恭声应喏,各自散去安排诸多事宜。 阿琅在布架子里的床上躺着,萧珩被叫走了,宝珠郡主和萧令昕两人摸了进来。 把刚刚外头的事情说了一遍给阿琅听, “外头好些个布架子都倒了,没压着什么人,你这个,珩哥走前不放心,让人在外头压着呢。” 又把陛下对韩家,还有韩明珠等的事说了一遍, “韩明珠被你踢了那一脚,人醒来后,虚弱的爬都爬不起来,被陛下关到大牢里去了。” “秋后问斩,朱红批下,再不更改。” “韩贼是死了,不过韩家会怎么倒霉现在陛下没空理他们,韩明珠反正就是个死字。” 宝珠郡主点点头,看向一直没怎么说话的阿琅,突然哼笑一声, “好你个琅琅,和珩哥什么时候有一腿的?” 萧令昕原本觉得宝珠郡主说的也忒难听了,什么叫有一腿。 这坏太容易让人想歪了。 阿琅觉得有些犯难,这‘什么时候’委实难以回答,若说两个人的渊源那可就久远了。 自己什么时候动的心思?萧珩又是什么时候动了心思?嗯,回头可以好好问问他。 看阿琅脸上挂着笑,不知在琢磨什么,宝珠郡主催她,“说呀,说呀。” 阿琅清清喉咙,“情这东西,实在是很难说起于何时,等人发现,早已入心蚀骨。” 宝珠郡主和萧令昕对看一眼,又纷纷嫌弃地朝对方翻了个白眼。 两人从前不对付,不过是在阿琅面前消停些罢了。 不过,这会两个人心头都是同一个念头,咦,没想到阿琅这样一个人,竟也是如此的……额,有点味道…… 看两人这个样子,阿琅忍俊不禁。 萧珩和阿琅那一抱,宝珠郡主和萧令昕能够仗着和阿琅的情谊,这样当面的问出来。 还有许多人,比如皇帝,皇后,裕王妃,陈夫人他们,碍着天灾和韩贼这个人祸,不好在这个档口揪着两人到跟前问话。 私底下,还是免不了嘀咕。 “不错不错,我一直在想,琅琅也不知道哪家孩子能够配得上,将来也好去见阿雪。” “那时还想要是阿珩和琅琅做夫妻必然是极好的,毕竟阿珩都已经二十多了。” “您啊,就放宽心吧。”裕王妃宽慰皇后,“这两孩子都是好孩子,阿珩那脾气,不近人情,只怕咱们一插手,反而坏了事,这事得耐心。” “是啊,是啊。”陈夫人在一边道,“娘娘,您想想,这事儿,阿珩什么时候这样关心一个人过。” “这就快了,别急,这事儿千万不能急,跟当初咱们在战场一样,要耐得住,得等他掉进来,把套儿踩实了。” 皇后有些迟疑,这套儿,要下得等皇上去下,她是不要做这样的事情的。 没得在阿珩面前没了好形象。 反正陛下也没少做这样的事儿。 当年之南和阿雪不就是陛下撮合在一处,阿雪起先还不乐意呢,后来和之南也是好得和一个人似的。 她长叹了口气,这可真不是个好时候,地龙翻身,韩家的事,还有宫外,那韩贼布置的棋子,还没找到…… 若真是水源被下了毒,上京可真是雪上加霜了。 “哎!好!这事儿先放着吧,索性琅琅还要养一段时间的伤。” 裕王妃和陈夫人想到如今宫外的情况,也是长长叹了口气。 这实在不是什么好的记忆。 只盼着一切灾厄都快些过去才好。 议政殿外,皇帝坐在椅子上,“外头可有新消息来?” “地动已经停止,好在损毁房屋不多,但伤亡有几人,这会人都还在城外,约莫下晌会回城。” “吏部已经抽调人员细查真实的伤亡人数,以及派发米粮。” 萧珩递上折子。 皇帝看完说道,“户部那边让可靠的人去吧,吏部的话,你再找几个人等朕斟酌。” 根据韩贼死前录下的单子,各个衙门大大小小被拢在一起的官员不在少数。 现在暂时还腾不出手来收拾这些人,又不能光看着不给干活。 于是只能挑一些可靠的去做重大的事情。 “这当口旁人都不知道该如何的去信任,倘若有个谎报虚报,回头那烂摊子还得朕来收拾。” “此外朕会下旨意,免去上京百姓三年赋税。” 萧珩领了旨,又道,“原本今年秋是要加开恩科的事,不知陛下考虑的如何。” “让礼部和国子监去办。”皇帝伸了伸腿,想了想,“就按照从前秋闱的日子。” 两人一来一往,说着朝堂的事。 说完朝堂的事,君臣俩说到南疆的事儿。 原本南疆王是要借着皇后的生辰宴对大周发难,但没想到事情的发展则是自己帮着大周找到了一直隐匿朝堂的蛀虫。 更何况,南疆使者的死究竟是怎么回事,南疆王心里比谁都清楚。 没有证据就上去质问,那就等于等着被打脸。 事实也确实脸被打的啪啪响。 大周上京发生这样的事情,很是让南疆王遗憾。 他遗憾的可和大家想的不一样,若是此刻他不是在这里,而是在边境,趁着这个机会攻打大周。 说不定大周自顾不暇时,已经被他连下数城。 只是,等了半日,没听到外头有什么大动乱,他就知道大势已去,还是老老实实的和谈。 马价文书还没签订,就是因为他不想压价。 这会,碰到这样的事情,他就更加不会压价了。 皇帝和阿珩正在商讨时,南疆王不请自来。 他拿着契约书,马价是不可能再降了,就算带不走韩明珠,至少可以讹上大周一大笔银子。 总算不亏。 而且此番他们带来的人手,光是这些人在上京的开销都不是小数。 再者经过之前一系列的事情,大周肯定不希望他们继续耗下去,以免再生事故。 所以南疆王觉得还是有底气跟大周讨价还价的。 萧珩听他说完就道, “马价不但要降,还要大降,否则,这契约就不能签订了。” “倘若王爷一定要让我们大周接受这条件,那么至少也得改改,改到让我们心服口服,心甘情愿掏银子才成。” “而且大人若是执意不从,那我只能遗憾地告诉你,马你们当初怎么带来,就怎么带回去吧。” “那我就只好继续留在上京等商议好再离去了。”南疆王深深地望了萧珩一样,遗憾地对皇帝摊摊手。 皇帝默而不语,萧珩则是轻笑一声, “哦?王爷不会以为整个北地草原只有你们有马卖吧?” 南疆王变色,“怎么,清河郡王这是要代表大周同我们南疆绝交吗?” 他转头去看皇帝,“陛下,是这样吗?” “我们的人死在贵国,都还没给出个结论,你们就这样和谈的吗?” “大周泱泱大国,虽然我们是战败了,可这样就有些不好看了吧。” 皇帝仿佛木偶人,继续默而不语。 萧珩原本靠在椅子上的二婶子,坐直,望着对面, “王爷觉得拿捏我们大周是易如反掌的事情了?” 他轻轻击了下桌面,从边上的围栏后有侍卫押着几个人过来。 南疆王脸色聚变,身子不由自主地站了起来。 除去那个马狱卒,还有花魁红线,以及从南街十三巷抓到的魁梧大汉。 几个人被捆着,站在一处,到了皇帝御案不远处,被侍卫踹着膝盖跪了下去。 萧珩道,“这个,当初曾经被贵国俘虏过的军士,这是怜香楼鼎鼎有名的花魁娘子,这是首饰铺的掌柜,这是……” 萧珩一一的介绍过后,“王爷不问问为何他们几个会在我们手里吗?” 南疆王咬牙望着他,“你什么意思?这是公然瞧不起我们南疆吗?” “先别忙着激动。”萧珩站起身,“你说是瞧不起吗?那就姑且当我瞧不起吧。” “不过是给王爷介绍几个人,怎么就瞧不起了?还是说,王爷对这些人的身份是心知肚明。” “因为这就是王爷安插在我大周的暗探,你指使他们在我朝窃取机密。” “如今,人被我们抓个正着。” “不知道王爷是哪里看出来我们是瞧不起你们的?” 南疆王震惊,“你有什么证据证明是我指使他们的?” “那王爷又有什么证据证明他们没有窃取机密?” 萧珩斜睨着他。他摆出几张按过指印的纸送到他的面前, “这是红线,马狱卒对于他们受你指使前往上京窃密的供词,王爷过过目?” “挺详细的,比你那马价的契约可还要详细的多呢,王爷不看可惜了。” 萧珩慢条斯理地指着最上面那张供词。 南疆王额上有了细密汗珠,他望着萧珩,忽然觉得面前的这个男子,不愧是少年成名的沙场大统领。 竟然如此的不好对付。 “你们这是捏造逼供!”南疆王怒道。 撑在桌案上的萧珩回头去看他, “是么?不如咱们把这些东西都公布出去,看看其他各国的反应,再看看到底谁丢的脸更大。” 南疆王看了看几个被抓住的暗探。 花魁红线和马狱卒原本是一对有情人,因为马狱卒家中情形不好,而花魁红线家中富得很,家中的长辈自然是不愿意他们在一起的。 马狱卒愤然之下,进入军中从军。被俘后,南疆王花了好大的力气才让他同意回到大周后收集消息传回南疆。 红线一直未曾嫁人,一心想要找到的就是马狱卒。因缘巧合下,被土匪给捉了,又被齐掌柜给救下。 上上京地广人多,说不定就有哪个人曾是军中的,见过马狱卒呢? 于是她心甘情愿地跟着齐掌柜上京,用自己的魅力做了花魁娘子,把一个暗门子做成上京男人大多数都想去花钱的销金窟。 更是她心心念念想要找的人给找到了。 此后,红线用她的优势,帮着马狱卒收集了许多的情报,并送到南疆去。 萧珩的话把南疆王给问得哑口无言,好像个孙子一样。 他是不敢再说马价的事情了, “南疆王,贵国战败,想要和谈,我们大周有风度,有礼仪,并未对此乘胜追击。” “没想到你们竟然如此的阴奉阳违,言而无信,意图不轨,我们大周并不欢迎你们这样的人。” 皇帝终于开口,缓缓地说道。 南疆王瘫坐在椅子上,就听皇帝继续说道, “南疆王,还请你好自为之。” 皇帝的这句话,基本就猜出了一些端倪。 让南疆王私底下不要再做小动作。 同时又下旨兵部,着增加西北辽东驻兵,同样严查进出关的南疆人。 这次,南疆可谓是吃了个哑巴亏了。 阿琅在宫里养伤,宝珠郡主和萧令昕就每日进宫来陪伴她。 这日,宝珠郡主就兴奋地告诉阿琅这些事情。 同时兴奋地和阿琅比划,“明日他们就要滚出上京,陛下看样子是一刻也不想让他们再呆下去了。” 阿琅听了自然也是高兴的很。 这个样子,大周对上南疆就不会那么被动了。 之后几日不断有新的消息。 南疆王一行定于明日一早离京,马价以朝廷提出的价格合理签署。 至于失去的那个南疆使者,南疆王是问也都不敢问了。 走的时候,是礼部官员去送的,自然也还有朝廷派遣的侍卫随行。 基本上没有什么动静传过来,以至于阿琅想起这件事时已经是翌日下午。 韩贼布下的棋子还没找到究竟落在哪里。 人还在四处暗查,韩贼的事情被封锁起来,所有人的注意力仿佛都关注在地动这件事上。 暗处,一点也没放松,四处查探。 而阿琅还想找到顾婉妤。 是的了,顾婉妤还活着,运气简直逆天,那样的境地,还有人救。 会不会这个棋子就是顾婉妤本身。 毕竟,会制毒的也只有她了。 上京只差已经被掀了个底朝天,就连功勋王侯府上都已经查过。 韩贼会把她安置在何处呢? 这日,阿琅正在吃药,青柠走进来,一脸的惊慌, “郡主,不得了了,听说城内有百姓无缘无故地死去,七窍流血……” 这是中毒啊,难道说韩贼伏诛的事情传出去了? 120,干干净净 阿琅乍然听到有百姓七窍流血而亡,第一个反应就是韩贼的消息败露了。 转念一想,若是真的败露了,不会只有几个百姓死,必然是大面积的,范围广阔。 前朝也不会如现在这样平静。 可惜,如今她困在宫中,无法出去看看。 她掀开被褥下地,青柠立刻上前,扶住她,“郡主,太医说了让您躺着静养……” 阿琅是觉得还好,没到那种不能动弹的地步。 从前,她和父亲在外头,也会偶尔受些小伤,还有和师父江固在江湖上走,难免磕磕碰碰。 她从来就不是个娇气的人,“这伤并无大碍,你拿了衣衫来给我换一身,咱们去外头看看。” 青柠本是皇后送到阿琅身边服侍的,这些日子,她是知道这位姑娘的脾气和秉性的。 最开始还会将阿琅的事情禀报给皇后,到了后来,一个字也不曾透露给旁人。 这会阿琅吩咐拿衣衫,也是乖巧的去拿了衣衫帮阿琅换好。 “郡主,您这样真的没事吗?” 外头阳光有些刺眼,阿琅抬手挡了挡,稍缓过一会儿,道, “无事,必不让你受罚……” 她的语气有些调侃,青柠哭笑不得,“奴婢哪里是怕受罚,还不是为你的身子着想。” 和韩贼的那一战,青柠也是在场的,知道多么的惊险刺激,心里为阿琅担忧又被阿琅折服。 见阿琅执意要出去,只得跟在她的身后,一同出宫去了南街十四巷。 这是江叔他们住的街巷,那七窍流血而亡的百姓就有十四巷的。 十四巷的宅子大多是老宅,因为地动,倒了不少,巷子口垒堆着碎石块,本来就窄的很,这下更是过不去了。 阿琅只得下了马车。 出去城外避难的百姓早就已经回城,这会不少人脱了外衫,搬石推车,补墙砌砖,秩序井然、有条不紊。 江叔他们住的宅子前段时间翻修过,大半都没什么问题。 只有杂院塌了几间屋子,江婶早就请人在拾掇了。 见着阿琅出来,江婶顿时大叫起来,嗔怪地看着阿琅, “姑娘,你怎就出宫了?你可伤着呐,快,咱们进屋子去躺着。” 江婶一边扶着阿琅往里走,一边叫了后头正吩咐工人做活的江叔。 阿琅笑了笑,阻止了江婶,“没什么大碍,再厉害也没从前在外头伤得重。” “家里有没有事?你们没伤着吧?” “咱们这个院子停大的,当时你不是让明家的人来唤了么,没事没事。” “旁的屋都仔细瞧过,摇摇晃晃不稳当的地方也重新打理了,各处也都好好清扫过。” “连瓦也换了一大半,姑娘放心吧。” 江婶拉着她的手,这几日提着的一颗心才算是落回了肚子。 阿琅在江婶的肩头蹭了蹭,“有你们在,我才能安心呀。” 这里总好像是她最后的退路一样,只要想着,她就很安心。 阿琅要去看那伤亡的百姓,总是要叫上江叔一同去的。 她心中隐隐有个猜想,还需见到尸体才能作准。 正值午后,天气慢慢热起来,让人有些昏昏欲睡的。 前头有声响,赶车的小太监胡七过来,说是韩家大公子到访,这会坐到中堂里了。 阿琅眼皮子一跳,微冷了脸色,甩袖快步往前。 江婶正巧过来,听说韩长风来访,抿了抿唇,跟着阿琅一同去了中堂。 一过去就见着韩长风坐在堂中左主位,面前人长身玉立,月白锦衫飘逸风流,眼眸里流光潋滟,隐含万水千山。 见着阿琅来了,他轻轻一笑,桌上有杯子,他斟了茶,手扶着茶壶柄,没有再动。 清风卷起两片飞花,落在面前。 到底还是韩长风开了口, “你的伤没好,怎出宫了?” 阿琅拢手不语,任凭心里翻江倒海。 她记起来了,他在十四巷也有宅子。 韩长风将斟好茶的杯子推了推,放到对面。 这个动作和从前一模一样。 那时,他独自带着小厮住在江南老宅里,鲜少和人来往,桌上往往就放一个杯子。 等阿琅去了,他依然用一个杯子,只不过总是将温度恰好的茶倒在杯子里,往她面前推。 阿琅抿唇。 “不知韩大人大驾光临,所为何事?” 哪怕韩贼已经伏诛,韩家大厦已倾,但韩长风如今依然是翰林院侍讲。 皇帝并无要将他革职的想法。 韩长风笑了笑,笑的眉宇清澈,“我有话对你说。” 阿琅抬手抚上茶盏,眉眼凉薄,红唇轻启,“我与韩大人间并无可说之事。” 韩长风视而不见,坚定地,“我要说的话还没说。” 阿琅忍无可忍,冷笑,“好,你说吧,我听着。” 赶也赶不走,甩也甩不掉,那就听听到底有什么高见。 韩长风见着对面女孩那愤愤不平的神色,轻叹一声, “遇见你,我始料未及。” 这简简单单的几个字,让阿琅撇过头去。 “这话我信。你一定想不到我们之间有如此之多的牵绊。” “遇见你,是我的劫难,遇见我,也是你倒霉。” 曾经,她多么热切的想要同他在一起啊。 “不,遇见你,是我被送到老宅去后,最好的事。” 他扭头望向屋外的景致,隔半晌,说道, “算起来,我们认识的时间总是比你认识萧珩还要长一些吧。” “你离开江南,没有你,所有我们去过的地方我都不敢再涉足,你们住的那间院子,已经落在你的名下……” 他看回来,目光落在阿琅的身上,不需要任何的回应,仿佛自说自话, “我们的遇见,对也不对,我曾深爱着那个坐在青石墙上的少女,到了如今,依然深爱,每每梦回,我的心就如同白蚁啃咬。” “只是,我们,还是错过了。诚然和我父亲有关系,当初那封写给凌琅阁阁主的信,乃我所书。” “我无数次地去回想,若是没有那一封信,我们会不会没有芥蒂的在一起?” 阿琅定定看过去,神色还算平静。 “在来上京之前,那会儿报不报仇或许也没那么重要,我心里只有一个念头,等看了家人后,就去江南找你。” “我也会想,如果没有看到那封信,我会如何?我怨过的,只是到了现在,一切都不那么重要。” 这是重逢以来,两人最会平和的一次交谈。 没有剑拔弩张。 韩长风笑了笑,“你最大的目的就是为父报仇,也许,你不会想要伤害出去仇敌之外的任何人。” “可只要你留在我面前一日,那对你来说也只是多一日的痛苦。” “我终究留着韩家的血……” 韩长风撑着头, “我也曾经克制不住地想要夺回你,我疯狂期望着你看我的时候,能够和从前一样,带着闪亮的光芒。” “可是,就算那样又如何呢?你不会再对着我撒娇发脾气,更不会和从前那样。” “作为一个男人,如果不能让我爱的人全心全意地爱上我,那就放手让你去爱你所爱。” “至少,你因为他而绽放的所有光彩,我可以从旁欣赏。” “多谢你,在我的心死寂了二十年后遇到你,这对我来说已经是莫大的惊喜和安慰。” “余生,就让我带着从前拥有的那些,好好的去活着吧。” 韩长风扬唇,这一刻,他就是那个江南小院里,青衫落拓,潇洒不羁的韩先生。 阿琅垂眸看着桌边的那个杯子,抬手轻轻地推了过去。 如果世上颜色只有黑或白,世上事只有是与非就好了。 那么情字什么的,就不会这般扰人了。 清悦的声音忽然变得嘶哑,“苒儿,曾经我错过一次,写了那封信。关于顾婉妤的那封,绝非我所为。” 他惨然一笑,他这辈子,最惨烈的战场,就是在她的面前。 割心之痛也不为过。 “我所作的一切,并不能弥补对你的伤害,也不敢再祈求你的原谅。” “索性你的父仇已经得报,只望你往后能够平安顺遂,一生喜乐,我会远远地看着你。” 韩长风极力地克制住内心的翻涌,眼里布满血丝。 四肢血液就像失了控,全往心口涌。 他们之间只隔了一张小小的方桌,这是重逢以来,从未有过的近距离。 人有七情六欲,那些对她的情,哪里真的那么容易被理智客服。 他的感情依然存在,不曾失去半分,只是不愿意再让她有任何的困扰。 阿琅猛然地看向他,就见韩长风朝她点点头, “我已经和陛下请了旨,以后,我会代替顾叔去做暗探,做陛下的眼睛。陛下已经允准,等到上京地动善后逐步稳妥,我就会离开。” 这是他对自己的放逐,也是对自己的救赎。 有什么不好呢?去走她曾经走过的路,曾经看过的风景…… 韩长风靠在椅子上,微笑望着她,眼里有安然,也有释然。 还心痛吗?当然也会。 再痛,也抵不过她的明媚一笑。 见阿琅一脸的错愕,韩长风笑出声来,这样也好。 他轻轻地敲了敲桌面,“今日过来,除去告诉你这些,还想和你说,顾婉妤找到了。” “从收到顾婉妤失踪的消息起,我就派人寻找她的踪迹,几经辗转,终于在昨日找到了。” 阿琅神色沉凝,收拾好刚刚被韩长风带动的心情,问,“她在哪里?” 韩长风皱眉,仿佛是在回忆什么, “就在十四巷,听回报消息的人禀报,听说她如今跟死了没什么区别,犹如鬼魅,人不像人鬼不像鬼,坐在四轮椅上,手脚都没办法动弹,像是瘫了……” 活着和死没什么区别。 就在十四巷?这个十四巷,可真是藏龙卧虎呀。 果然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灯下黑莫过于此了。 阿琅淡淡的嗯了一声,手指忍不住蜷缩在一起。 “那一起去看看吧。”阿琅轻声道。 原本是要去死了的百姓家中看一看的,这会不用了。 如果顾婉妤是韩贼带回来的,那么他为何会将她安置在十四巷? 那个时候,她查韩贼的事情可一点行迹都没露出去。 韩贼就算要安置,也会安置在自己的地盘。 阿琅想不明白。 她没有等到天黑之后再去看,而是跟在韩长风的身后往那边走,不过才刚出了院门,就见着萧珩带着人朝她这边走来。 阿琅抬头对他咧嘴一笑。 萧珩大步向她走来。 “前些日子,是谁说受伤得就该好好躺着……”走到跟前,萧珩轻声道。 阿琅不想说这是自己说的,只得对萧珩笑笑,“我没事。” 见了萧珩关切的神色,又问,“你怎么来了?” 善后的事情很多,萧珩也是分、身乏术,这会见到他阿琅还是很诧异。 “收到消息,安置顾婉妤的宅子就在这条巷子,在路口看到你的马车,想着肯定在这里。” 原来如此。 见到前头站着的韩长风,萧珩眼眸微眯,站到了阿琅身边的位置。 “韩大人?许久不见,韩大人倒是风采依旧。”萧珩一改刚刚的满面柔和,面无表情地朝韩长风颔首,打着招呼。 韩长风拿冷眼看了萧珩一样,又看向站在他身侧的阿琅。 “郡王憔悴不少,还是要保重自己才行,否则到了年纪就要不行了……” 韩长风根本就不惧怕萧珩的冷脸,一张口就是气死人的话。 萧珩可不是什么脾气拎不清的毛头小子,对于这样的话,十分沉得住气。 被嘲讽了也能面不改色地, “多谢韩大人的关心,也多谢韩大人的提醒,本王是得找个大夫好好瞧瞧,毕竟只有将自己的身体调养好了,才能更好地照顾心爱的人。” “倒是韩大人,年纪也不小了吧,身边连个知冷知热的人都没有,还是要自己注意身体才是。” “哦,听说韩大人即将成为陛下的暗探,以后想必更没机会了,可惜啊。” 韩长风捏了捏手,和煦的脸冷淡下来,“多谢郡王费心了。” 萧珩颔首,“好说。” 阿琅在边上望天,天已聊死,有事烧纸。 萧珩轻勾了下嘴角,“你这是要去安置顾婉妤的地方吗?” 阿琅点头,她与顾婉妤之间的恩怨也该做个了结了。 因为修缮屋舍,一整条巷子都是热热闹闹的,到得最尽头,一间院子前却是静悄悄的。 过去正院,庭院里静谧无声,只有风吹过树叶的簌簌之声。 庭院中央停着四轮椅,四轮椅上坐着骨瘦如柴的身影。 整个人仿佛是瘫软在椅子里。 听见声音,没有动弹,只是发出古怪的霍霍声。 “是阿琅吗?”声音沙哑至极,犹如利爪划过铁器,刺耳。 三人来到她的面前,正是顾婉妤,但她此刻的模样…… 真的是人不人鬼不鬼。 一侧袖子空荡荡的,脖子没法动弹,形容枯槁,犹如风中残烛,眼见就要灭了。 顾婉妤笑了笑,她的目光从阿琅的身上,移到萧珩身上。 喃喃道,“临死前能见到你们,也算是心愿了了。” 阿琅,“你故意引我们到此处的?” 顾婉妤笑泪下,目光慢慢落回到阿琅身上, “是的,原先我也没料到能见到你最后一面。” “我知道什么都瞒不过你,你找到我只是早晚的事,只要我一用毒,你就能想到是我。” “到时候,你就一定会找来,我太了解你了,顾云琅。” 阿琅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顾婉妤声音断断续续的, “当初我以为自己必定死在边城了,锦衣玉食,流放的日子我过不下去。” “没想到,最后还是毒救了我……” 当初在林子里,她用毒药倒了押送的衙差,慌不择路的逃到林子里,却没想到掉落到山崖下面。 后来被人给救了。本以为是路过的路人,却想不到竟然是韩丞相派的人。 救她的原因是需要她的毒药配方。 那个时候,她落下山崖,已经奄奄一息,她不得不答应。 只是,虽救下她,但她掉落山崖摔断了脊骨,这辈子都没法动弹了。 她将一些毒方交给韩丞相,韩丞相的人才悉心的救治她。 只是,她的身体还是一日不如一日,那大夫说过,她的寿命顶多就半年,半年后必死无疑。 半年,她就算不甘心,也没办法。 她不愿意悄无声息的死在外头,她知道阿琅在十四巷有宅子,就让韩丞相将她安置到这里。 说不出这是一种什么样的心里。 她没法去多想了。 顾婉妤心里模模糊糊地想着,目光落在边上那俊美如天神的男人身上。 “你虽在外头颠沛流离,可你过得比谁都要好。” 有疼爱的养父,有拼命去找寻她的生父生母。 如今更有那样好的男人护着她。 就算她从小锦衣玉食的又如何呢? 靖安侯和明惠雪,心里始终想着那个丢失的女儿。 顾老太太想得是如何利用她得到更多。 她甚至明白了,当初同泰寺的慧能大师,虽说被老太太收买过,可那样好的批命,并不是她的。 那生辰八字,是属于阿琅的。 顾婉妤恶毒地看着阿琅。 清河郡王想要登上九五之尊,必然要披荆斩棘,从太子那里夺位。 那就是逆臣,就算将来君临天下,这一路必然不好走。 更何况,就算母仪天下又如何呢? 自古最是无情帝王家,将来必定会有更多的女子出现,顾云琅必然会被弃如敝履。 “顾婉妤,你可后悔?”后悔她做下的每一件事。 顾婉妤冷笑,“我后悔什么?后悔做下的那些事情?” “顾云琅,你比我又好到哪里去呢?其实你比我更冷心冷肺,更能装!” “你对老太太的样子,就算她对你有些不好,你却能将她气的砰砰跳。” “你根本就没在乎过任何人,你真以为你心善?你对清河郡王的感情就是真的?” 顾婉妤冷笑,气息不稳,目光落在清河郡王身上,落在韩长风身上。 “你把什么配方给了韩贼?那些棋子又布置在何处?”阿琅问她。 顾婉妤停顿了好半山,冷笑,“我为何要告诉你?反正我要死了,到时有在这一城的百姓陪葬,也算是死得其所了。” 她的话仿佛诅咒,萧珩脸色彻底阴沉下来。 顾婉妤这样可以说是破罐子破摔了。 若是她不说,一时半会找不到关键点,一旦韩贼死的消息泄露出去,后果不堪设想。 阿琅慢慢地走过去,靠近顾婉妤。 “说起来,你也是个命硬的,其实一路上早就布置好了杀机等你,没想到你竟然逃脱了。” “不好,好在老天爷是有眼的,让你跌落山崖,落到如此地步。” 顾婉妤一脸狰狞,激动的,“你知道什么,本来我是不会跌落山崖的,是别人推的!” “就是被韩老贼的人推的,就是想要我拿出毒方给他们!” “只有这样,我才逃不出他们的手掌心,才会被他们予以欲求。” 阿琅抚掌,吊儿郎当一笑, “可不就是么?你原本好好的,都是韩老贼不好,才让你变成如今这幅模样。” “所以你为何要帮着韩贼呢?到时候你还不是被归入到韩老贼一边,是他的帮凶。” “就算百姓给你陪葬,那也不是什么体面的事。” 顾婉妤怒斥,“我已经这样了,还有何体面可言?你莫要挑拨离间,你的唇舌最是厉害,我不要同你说。” 阿琅皮笑肉不笑地道, “那可由不得你,你既用那几个百姓的死将我引来,不就是想和我说话么?” “怎么能不说呢?” 阿琅颇有风范地劝慰道, “说起来,你到了如今这个地步,是你自己一步步的作出来的。” “若是当初,你老老实实地说自己是靖安侯府的养女,别人反倒要高看你一样。” “就看七皇子,明知道你是侯府养女,不一样娶你过门么?若是你经营的好,将来的前途也是很好的。” “可偏偏,你要闹出那样多的事情。” 阿琅眼角余光扫过后头院子的影壁,伸手去扯了扯萧珩的手,用他的手包裹着自己的手。 萧珩也是看了眼那影壁,回捏了她一下。 那一瞬间,就见萧珩的身影窜了出去,一把长剑,擦着那影壁的变刺了过去,随后鲜血喷溅。 阿琅附下身子,笑吟吟地对顾婉妤说道, “你这种人,不配得到万民陪葬,只配在众目睽睽之下被斩首。” 萧珩举着剑的手锤下来,肩膀也松下来,然后从影壁后拎出一个血人。 阿琅扔下顾婉妤,走了过去。 刚刚她听到里头有轻微的响动,故意和顾婉妤虚与委蛇。 顾婉妤身子无法动弹,她想要对那几个百姓下手,必然是需要帮手的。 四轮车虽然可以自己推动,顾婉妤只剩一只手,推动四轮椅必然吃力,这么长时间,必然会有些茧子留下。 可顾婉妤的手光洁的很。 那就是有人服侍! 这个人必然是韩老贼派的。 这样的人作为棋子,是最佳的。 顾婉妤面色苍白,抓住韩长风的手,“救我……救我啊……” 说着呛出一口血来。 她张了张嘴,声音细微。 韩长风微叹一声,扭过头,从地上勾起一柄长剑,刺入到顾婉妤的心窝。 他淡漠地道,“你找死。” 顾婉妤慢慢低头,看着没入胸口的长剑,嘴角溢出暗红色血迹,瞳孔渐渐散开。 喃喃道,“你们,你,以为这就是结束吗?凌琅阁主……” 她的话好像打破了某些禁忌,韩长风面色微变,听到阿琅的声音,撇过脸去,深呼吸一口。 转过来,脸色一如之前。 阿琅有些可惜地看着她胸前的剑柄,韩长风面不改色,“这样的人,还是不要留着,谁知道还会祸害谁呢?” 萧珩若有所思地看向韩长风,静默不语。 手中提着的那个血人还有气息,审问之下,果然,这就是韩贼准备好的棋子。 当初将顾婉妤推下山崖,再施加援手的也是他。 这段时间更是他和一个哑婆一同照顾顾婉妤。 前些日子,他得到韩丞相的指令,让他关注丞相府的动静,若是一旦官府上门查抄,就在水源里下毒。 这次,他会听从顾婉妤的话,给几个百姓下毒,就是为了试一试那药的毒性。 没想到刚从外头回来没多久,就有人上门来。 顾婉妤让他躲起来的,因为那毒一旦用过,用的人身上就会沾染一些腐烂的臭味。 用着闻不到,可其他人能闻到。 一旦他被阿琅见着,必然就会露馅。 可没想到,躲来躲去,还是露出了行迹。 阿琅抿唇,她与顾婉妤的恩怨终结于此,下辈子希望两人莫要相逢。 离开宅子,阿琅有片刻的茫然。 事情就这样结束了吗? 回去宫里时,天色有些暗下来,路过韩丞相府时,阿琅停了下来。 她抬头静静地看着韩家大门上方那块,据说是从前朝时就保留下来的,昭示着韩家一族荣耀与光辉的门匾,眼中没有一丝情绪。 韩长风离开十四巷时就已经告辞离开,萧珩站在她的身侧。 “韩家一族,从前朝算起,也枝繁叶茂了两百来年了。” “从韩家第一次有族人中了进士开始,至今有两百二十五年了。” 虽然消息没有散出去,但韩家的人,已经被悄无声息的关押起来。 里头重要的东西,也都已经查抄了一遍。 萧珩道,“韩家倒卖米粮,铁器,银钱必然不少。查抄的人回报,说是韩家并无有多少银两。” “京中各大钱庄,也并无存银。” 虽说韩家过得奢靡,可也花用不了那么多银钱。那么多银钱,都去了哪里? “韩家有查抄到账册吗?如果有账册,必然可以知晓到底有多少银钱。” 萧珩摇头, “没有其他的账册,只有一份韩家内外宅的账册,上头韩家的存银只余一万俩。” 阿琅惊疑不定,怎么可能?偌大一个韩家,就算没有做那些倒卖的营生,也不可能只余万两银钱呀。“ 必然是被韩丞相转移了。 可他分明知道,韩家已无翻身的可能。 就算留下那么多银钱,犹如小儿抱金砖过市,韩家剩下的人是护不住的。 那么,去了哪里? 阿琅蓦然想起,韩老贼临死前未说完的那句话,难道他的背后还有人吗? 她不敢相信。 121,同意 阿琅仔细回想当时韩老贼死前的嘶吼。 当时他对着皇帝嘶吼,“陛下,你真的以为将罪臣铲除,就能高枕无忧了吗?你错了……请……” 只是,他还没有说完,就已经断了气。 一脸的狰狞,一脸的不甘心,死不瞑目。 他说陛下错了,是哪里错了?后面没说完的是什么呢? 阿琅面无表情地,仰头看着韩府的那块牌匾。 她的指尖捏着长剑剑柄,‘嗖’的一声,长剑倏地从阿琅手中飞了出去。 “笃”地一声,深深扎在韩家大门上方那块匾额的韩字上。 也许是这块已经历经了两百多年风吹日晒的匾额太过脆弱,竟然‘咔嚓’一声,裂开了。 匾额上的‘韩’字顿时像是被五马分尸了一般,四分五裂。 阿琅一跃而起,将长剑抽回,放回剑鞘。 韩家的银钱既然已经转移,转移的路径总能摸清楚。 更何况,韩家还没死绝,韩夫人,韩二公子,还有那些个庶子,幕僚,账房…… 做这些事情,韩老贼不可能自己动手,总要吩咐下面的人去做。 韩老贼死了,就把他的儿孙们,心腹下人一个个带去问刑堂审,总能撬开一两个的嘴。 阿琅对此并不是很担心,权谋博弈,各凭本事谋利,在玩弄权术里,她不是行家。 审讯犯人,她也不是行家,自有行家来整理这些。 更何况,想必陛下比她更想弄清楚韩家银钱的去向。 韩老贼一系,该伏诛的已经伏诛,先前碍着那个棋子没找到,这会找到了,接下来上京想必会有一场腥风血雨。 阿琅向远处望去,火光冲天,是刚刚他们离开的十四巷那边的方向。 “顾婉妤的尸体还是烧了的好。”萧珩在边上轻声道。 她的身上,还有那栋宅子,谁知道会有什么毒在里头,还是烧了好一些。 不要到时候死了还要再祸害一波人。 只是,阿琅忽然想到一件事。 生母明惠雪的毒是顾婉妤下的,她是从武林大魔头那里得来的方子。 那么,父亲的毒,和生母中的毒是一样的……书生说是忠勤伯给他的,那忠勤伯是从哪里得来的? 不会是顾婉妤那里得来的。 若是那样,韩老贼不会先把她弄残了再施救,以此来逼迫她交出毒方! 本就已经是合作的关系,好好的合作,求个长长久久,不好吗? 为什么要撕破脸呢? 这样一想,阿琅更加坚定了韩老贼的背后还有人。 萧珩听了阿琅的话,道,“如今回看,其实还是有端倪的,只是当时我们没看透。” 完了,他来了一句,“还是琅琅见微知著,博闻强识。”这说的是她知晓顾婉妤的毒方是从哪里来的事。 阿琅回看他,半晌,咧嘴一笑,使劲儿点下头,“嗯,确实。” 萧珩笑起来,手覆上阿琅的手。 阿琅反握着他的手,眯着眼对萧珩笑。 暂时的后顾之忧被铲除,朝廷上下开始清算。 当朝丞相死在宫中,皇帝自然有一番说辞,但百官买不买账却未一定。 只是京中许多人家如同割韭菜一般的,被割了许多,那些想要说什么的,也都纷纷闭上嘴。 皇帝作为仁慈的君王,自然不是一刀切的处罚。 能够自辩,并且得到乡里乡亲作证,和这些人家所犯之事没有关联的,都会酌情轻罚。 一时间,原本怨气滔天的京都,平静了下来。 当然,也有些人想要浑水摸鱼,但都被主理官员给无情的揭穿。 天网恢恢疏而不漏,总不能让真的恶人逍遥法外。 除去韩家,忠勤伯府是牵连最广的,可以说,这些年,韩老贼所做的许多事情都是忠勤伯出面去做的。 比如阿琅的养父,顾衡,还有那个书生等等。 不管外头闹的如何沸沸扬扬,阿琅都被摁在家中养伤。 明老大人和明老夫人在军营收到消息,后又因为地动耽搁了两日。 再回来,见着阿琅,看着她身上的伤,明老大人抱着阿琅呜呜地哭起来。 魁梧高大的身形一抽一抽的,伤心坏了。 明老大人夫妇从头到尾都没对阿琅说什么,他们都知道,阿琅是个聪明的孩子。 她的血脉里承继着顾家,明家的血脉,她就不是个贪生怕死的人。 下次碰到这样的事情,就算他们说破了嘴,也还是会冲上去的。 并不是因为她冲动,而是她天性就带着一股飒爽、豪气。 两位老人家不说归不说,他们都表现在行动上了。 明老夫人去了宫里,和和气气的与皇后娘娘禀明,将阿琅接回明家养伤。 太医天天上门,明老夫人也不跟着老大人去军营了,而是开始煮起药膳,什么吃了就熬什么。 除去太医开的那些方子,明老夫人把江婶也给请到了府里,再加上明老夫人不知从哪里弄来了许多的偏方。 什么坤草鸡汤,什么当归羊肉汤,什么姜糖糯米圆子…… 据明老夫人说的是,趁着这次养伤,把从前的一些毛病都给调理下。 尤其是听江婶说,从前阿琅跟着顾衡,寒冬腊月的在外头跑。 更是下了力气的去熬汤。 一般来说,阿琅是不挑食的,毕竟啃树皮的日子也不是没有过。 只是,再好吃的东西,加了那些个药材,味道就真的不是很美妙了。 大半个月来,阿琅实在喝的舌头发木。 明老夫人坐在靠窗的榻上,拿着一本黄历在翻。 阿琅坐在床头捧着小碗吃刚刚端来的姜糖糯米圆子。 吃着,悄悄地抬头看一样明老夫人,好似有所察觉,明老夫人放下手中的黄历,抬眼扫过来。 阿琅立刻乖巧地,老老实实地把圆子给吃了干干净净。 实在是她害怕不把这个吃了,后头还会有源源不断的姜糖糯米圆子端上来。 明老夫人的性子,就是明老大人也招架不住。 有时候做了坏事别抓了包,只要明老夫人横起眼来,明老大人立刻就笑,弯弯的眉眼,翘翘的胡子,叫老妻,“老太婆……” 可私底下,阿琅可是时常听到他黏黏糊糊地跟在明老夫人身后叫她的小名,别提多婉转了。 呵,外祖父…… 所以,明老夫人让她吃姜糖圆子,她绝不吃当归羊肉汤,以明老夫人马首是瞻,说什么就是什么。 “外祖母,你看黄历做什么?最近有什么事吗?” 阿琅把空碗给青柠后,问道。 明老夫人叹了口气,“眼看就要到你爷娘的忌日,往年同泰寺每年都会办法事,今年也不例外。” “宫中也传了信过来,到时会一同前往。” 阿琅靠在床头,蓦然想起,她进京也差不多一年了。 这一年,可谓过的累心累身。 比从前天天在外餐风露宿,劳碌奔波还要累。 索性,总算是有了好的结果。 不仅仅是亲生爷娘,就是养父,他的坟茔远在顾县,虽不能迁移,要不也在同泰寺点一盏长明灯吧。 逢年过节,添香油,上一柱清香。 阿琅眼见明老夫人心情低落下来,安慰她,“外祖母放心,我们一定会好好的。往后我代替母亲孝顺你们。” 明老夫人点点她,笑了起来,又揉了揉自己的额头。 “老夫人,清河郡王来了,说是想要探望郡主……” 外头下人进来禀报。 阿琅闻言,立刻嘴角带笑。 明老夫人看过来,阿琅马上正经了神色。 老夫人忍不住笑瞪了她一眼,阿琅讪讪的,讨好一笑。 “行了,你也在屋子里窝了十多天了。去吧。” 明老夫人拿起桌上的黄历,穿了鞋子,回去自个的院子里。 阿琅立刻翻身下了床,正巧明老夫人回身,见她这样,忍不住笑了。 “让他早点回去,你也早些歇息。” 明老夫人离开没一会儿,郡王大人提着个食盒进来了。 阿琅眼睛微眯,有些娇兮兮的,“嘴苦,有吃的吗?” 萧珩走到榻前,将食盒放在小几上,一一打开。 里头一团一团,还冒着点点热气,都是白雪一样的颜色,捏成了兔子的形状,耷拉着两只长长的耳朵,个个憨态可掬。 和上次萧珩送给阿琅的糕点一模一样。 这是萧珩自己做的。 阿琅坐在那里,只张嘴等着,萧珩笑着拈了一个喂给她。 阿琅笑眯眯地吃起来。 吃了四五个,阿琅才停住,满足地叹息一声,“真好……真好!” 萧珩又笑,舔一下嘴唇,问道,“吃了外祖母的药,这快一个月了,舒服些了吗?” 阿琅学着明老夫人的样子横眼看他。 萧珩只笑。 阿琅觉着,为何人人都说清河郡王是冷面王爷,明明这厮的脸皮是真厚,从前怎么没看出来呢? 不过,比脸皮厚,想她顾云琅那是绝对不会认输的。 她手撑在小几上,身子靠了过去,凑近萧珩,轻笑一声, “你试一试不就知道了?” 萧珩呼吸顿了顿,看着她带着促狭笑意的俏脸,闻着她身上淡淡的夹杂着药味的甜香,再也忍不住,勾住她,将她搂了过来。 阿琅微微一愣。 萧珩小心地吻上那惦念了许久的唇。 阿琅自小跟着顾衡,饱览群书,就是和大儒舌战三天都不一定输。 但身体力行还是头一回。 她没想到原来和心爱的人亲吻是这样的滋味…… 她掀了掀眼皮,眼底带起了一点水光。 明明,她吃的是药膳,却感觉吃了黄酒一般,像是有点醉了,又像是万分的清醒。 她仰头看着他。 目光迷惘。 她依旧是那个锐利的阿琅,可这一刻也是可爱的阿琅。 萧珩喉头一动,将小几给推开,上头的食盒反倒也不管,揽住阿琅的腰……纤细、温热。萧珩将她揽得更紧。 微微俯身低头,又重重地吻了上去。 脱去了不紧不慢的清冷外衣,距离拉近,彼此呼吸都交缠在一起。 阿琅原本不知所措的手,搁在他劲瘦的腰间,揪住他的衣袍。 这是她从来没经历过的滋味儿。 束缚骤然打开,灵魂好像都跟着膨胀、飘舞了。 然而,阿琅郡主到底是经过大风大浪的,意乱情迷过后,慌慌张张地撑起身子。 “哎,外头有人。” “早就走了。”萧珩左手搂着她的纤腰,右手放在她的脑后,微微用力,阿琅再次贴紧了他。 清河郡王大人再次细细品尝起来。 阿琅也不管了,放任自己,晕晕陶陶,这种滋味奇怪又美妙,比她吃过的很多美味加在一处都还要好。 过了好一阵子,萧珩才松开她。 阿琅仰头在他的脖颈上轻轻咬了一口。 萧珩身子一僵,揽着她腰的手紧了紧,撇过投去,呼出一口气,将胸腔那满胀慢慢的呼出。 回头看着阿琅亮晶晶的眼睛,绯红的面庞,红润潋滟的唇,萧珩又想将她摁在怀里。 只是,到底清河郡王就是清河郡王,他克制地抬手抚过阿琅的鬓角,眉边, “琅琅,你是我见过最好看的小娘子。” 阿琅眉眼弯弯,“你也是我见过最好的儿郎。” 两人互相看着,半晌,都笑了起来。 萧珩觉着,这一生,能够碰见她,真是最为美妙的事情。 半生的苦难,也许就是为了换这一遇见。 一对小儿女耳鬓厮磨,明老夫人院子里,老夫人正和贴身侍婢说话。 “这好几张帖子都是给琅琅的,陈夫人的帖子,裕王妃的,淳安长公主的……” 明老夫人有些头疼,压着声音, “说道淳安长公主,前两天在宫中见着她,说是看中了琅琅,想要求娶……” “还有好几家,都有这个意思,纷纷打听琅琅有没有说人家。” “一家有女百家求,各家小郎君,也是一样的。”贴身的侍婢姓蓝,从小陪着明老夫人一起长大,大家见着称声蓝姑姑。 蓝姑干脆直接的说自己的意见,“要奴婢说,您也只当不知道这件事,该怎么样还怎么样。” “姑娘有人求娶还不好吗?再说,这上京谁家看中过谁,议过亲,相看过的,不要太多了。也没见谁头疼。” 明老夫人‘哎’了一声,“我这头疼可不是这些,琅琅也不知怎么想的,你看今日清河郡王吧,又上门来了。” “我当然是乐意他们在一处,两个孩子再般配没有。” “那府中的老太妃……” 明老夫人‘啧啧’两声。 “姑娘那个性子,您还怕她吃亏么?那只有别人吃亏的份。”蓝姑带着笑意说道。 明老夫人拍了拍脑门,“这不是关心则乱吗?” 想当初,明惠雪的婚事都还没这样烦恼过。 明老夫人在说淳安长公主,淳安长公主同样在和益阳县主说到明家,说到阿琅。 “你和阿琅是手帕交,你觉得她怎么样?”淳安长公主低声问道。 “嗯,极其难得,心志坚定,聪慧机敏,也是个大度能容的。很好。”益阳县主靠在椅子上,低声回到。 “娘也觉得她很好,若是她能做你嫂子,那就是咱们赵门幸事啊。”淳安长公主感叹道。 “你二哥吧,比不上你大哥,他那性子,你也知道,说聪明吧,也是聪明。可倔得和驴一样。” “按照你爹的说法,逢大事常常看的不透,性子又太娇,他这媳妇儿,真是愁死个人。” “娘。”益阳县主沉默了片刻,看着淳安长公主,“阿琅是个很好的姑娘,和二哥的脾气截然相反。” 没有说出口的就是,阿琅配她二哥,那可真是鲜花插在牛粪上。 不配不配啊! “这门亲事能不能成,得看咱们赵家的运数,娘也没多想,只是尽人力,但愿咱们运道好。” 淳安长公主确实很喜欢阿琅,不过也没敢太乐观,毕竟那位姑娘是有真本事,自然也就有那么一份脾气。 而且,那位姑娘要嫁谁,从皇上到皇后,都是要点一下头的。 皇上和皇后,都对她很好,这也是她自己挣来的。 她身上的血脉,不管到哪里,都是抹不掉的。 照她看,娶了她的人,必然要受重用。 不是一个人,是两个人。 在宫里皇后娘娘那里听了一耳朵,好像皇帝要重用阿琅。 本朝并没有女子不入朝的规矩,说不定将来阿琅就能上了顶峰。 淳安长公主长舒了一口气。 若是能成自然最好了。 哎,这个说媒的人该找谁才好呢? 裕王妃?韩.国公夫人……要不,干脆找娘娘得了! 现在天气好得很,要不干脆办个春日宴,到时候…… 淳安长公主把方方面面都考虑了一遍。 最后决定办一次春日宴,让阿琅感受一下公主府的氛围,还有,就是把鸣儿也叫回来。 正在宫中当值的赵鸣打了个喷嚏,抖了抖身子。难道是昨夜睡着把被子给踢了,冻着了? 阿琅院子里,萧珩环着阿琅的腰,两人靠在一处,头碰头地在一处看着小几上的书籍。 时不时的,两人抬起头来,眉眼笑得弯弯。 不知过了多久,院中传来说话声,两人才分开。 江婶端着汤盅进来,看看阿琅,再看萧珩,两人脸色红润,阿琅的嘴角似有些肿,萧珩的领口散开了一些。 大家都是过来人,哪里有不明白的。 她轻轻咳了咳,绷起脸,眼中却藏不住笑意,将汤盅放下, “这是补血的药膳,老夫人说你们俩都受了伤,该好好的补一补。” 阿琅撇嘴,忍无可忍,只能忍了…… “哎……”她眼巴巴的看着萧珩,期盼着他能多吃一些。 江婶在边上敲敲桌子,“不许作怪,大家都是有自己分量的。” 阿琅知道自己被江婶看穿了,也不再找借口, “唔……我的身子骨,婶你不知道吗?用得着吃这些?” 江婶哼笑。 阿琅挑眉,上前呼噜萧珩的肚腹,笑嘻嘻得,“你就是吃成大肚汉,也是清逸脱俗的大肚汉,比什么美少年都好看。” 萧珩抓住她的手,笑起来。 到底有江婶在边上看着,阿琅乖乖的把东西给吃了。 萧珩用完后,也告辞离开,往宫中而去。 他到了议政殿时,皇帝正对着一张长卷笑眯了眼。 见着萧珩进来,把东西放下,负手站起来,踱步到丹陛之下。 “正巧,你来了,有件事吧,想和你说几句。” “这事有点着急,不能不说。” 他顿了顿,“额,淳安昨日进宫见了皇后,说了几句话,你也知道,淳安别的不说,看人的阳光那是好的没话说。” “昨日,她和皇后说,她看中了阿琅,想聘她回家做小儿子媳妇。” “朕觉得吧,挺好,你说是不是?跟阿鸣那小子,多好的一对儿啊。” “本来吧,朕听了皇后说,倒是觉得若是成了,以后也能和阿南夫妇交代了。” 皇帝原本负在身后的手,抬起放到前面,抱胸, “那个,地动那天,那个布架子下面,你说人家好好的小姑娘,你那么一抱,这名声,这清白,是吧……” “不过,若是淳安知道,想来也并不会介意的这样的小事的。” 萧珩坐在那里,一声不吭,面无表情,眼皮都没抬一下。 皇帝,“……” 只能继续自说自话,“嗯,淳安确实是不会在意的,也就是抱一抱,清白还是在的。” “咱们也没亲亲是吧,这亲了也没什么……只要不成婚,淳安那都是不会介意的。” “只是,阿珩啊,你说你把人小姑娘那样一抱是吧,好几个大臣都看见了,朕也不知道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这是看上人家小姑娘了?” 皇帝眉头拧成一团,比苦瓜也没好到哪里去。 一脸的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见萧珩不说话,皇帝忍了,他继续自说自话, “阿珩啊,我是真的没别的意思,就是你也知道,靖安侯夫妇和我,那都是八拜之交,他们早早就去了,我总要照顾好他们的女儿对不对。” “你说,万一那布架子下那一抱,被传出去了,谁敢娶小姑娘啊?” “你让朕往后可怎么和阿南他们夫妇交代呀!” “你说,那样的话,谁敢上门求娶阿琅啊?” “哎,你说说,这可怎么办啊?” 皇帝一脸的忧伤成河,两只手甩的啪啪响。 实在是痛心啊,痛心。 萧珩慢慢抬眼,撇了眼唱作俱佳的皇帝,问,“陛下觉得该怎么办?” 皇帝摆摆手,一脸的坦然,“朕没别的意思,就是害怕那股风刮出去,到时候阿琅可怎么办哟。” “嗯,我已经和她说话了,和你说过之后,就娶她。” 他的神情和声音都是平淡无波,和往常一样。 细听之下,又和往常不一样。 皇帝遵从皇后娘娘的吩咐,想要将这事搞定,可又不敢明目张胆的来。 只能绕了个圈子,隐晦再隐晦的。 萧珩的话让他呆了好一会儿,半晌才猛地‘额’了一下,和豹子一样,迅速地窜了过去。 他仔细地打量着萧珩,带着十二分不确定, “你说什么?你说的是真的?你要不要现在就去和她说,朕同意了?” “接下来的事你都不用做,你不是抓捕那狱卒的时候被伤了吗?好好休养。” 皇帝简直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就连眼睛都觉得不够顶用了。 这事太顺当,根本就没有半点不顺当的可能。 他和皇后商量了许久的套路,根本就没用上,甚至还有好多准备好的话都没说出口啊。 怎么这么不按牌理出牌啊。 他要不要再准备一下,万一他是在做梦呢? 皇帝掐了掐自己的脸,有点痛感。 他觉得还是不要让萧珩去宫外传信了,当机立断,他要当机立断。 赐婚旨意刷刷地马上写好,人选也马上就找好,裕王妃,陈夫人俩人做媒人。 还有什么? 皇帝脑子飞快地转起来。 不管,反正旨意下了,阿珩也说了和他说了就娶她的。 那就是阿琅同意了么。 他一拍桌子,哈哈大笑起来,一边用力地拍着萧珩的肩膀,昂着头,气势如虹, “你小子,来人,去叫太子过来,去叫娘娘过来,咱们得好好商量商量,这婚礼一定要盛大,一定要热闹。” “怎么热闹怎么来,快去啊,让他们过来的越快越好。” 外头人冲了进来,是皇帝身边的总管太监,满面惊慌失措, “陛下……” 皇帝正高兴,见着身边服侍的人这个样子,顿时有些不悦。 “不是让你们去叫人吗?怎么这个样子?” 总管太监‘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脸色煞白,“东宫传了消息过来,太子……太子……吐血了……” 122,十年跨度关联 太子这些年,一直病症都找不到缘由,久年难愈终积成沉疴宿疾,想尽了法子,吃尽了药,愣是一点儿用处也没有。 好好的孩子被折磨的不行。 皇帝每每见着也是心如刀绞,就怕有一天白发人送黑发人。 这些年,政务他都揽在身上,太子那里能不惊动就不惊动。 但也不是说让他做个睁眼瞎,毕竟这江山,这皇位将来还是要传给太子的。 只是,不管怎么样,太子虚弱归虚弱,从来不曾吐血过。 皇帝和萧珩听了禀报,纷纷面色大变,转身就朝门外而去,恨不能立时到了太子的东宫。 太子吐血,整个太医院当值的太医都被叫到东宫,宫里上上下下着实是乱了一会儿。 帝后二人心里急得跟火烧一样,守在边上没离开过。 太医换了一拨又一拨,依然和从前一样的回禀,找不出什么缘由。 皇帝拍着桌子,差点气得将这些太医都拖出去砍头。 皇后强忍悲痛,在边上拉着皇帝。 宫中上上下下,因为太子的吐血愁云惨雾,要说高兴的,也只有淑妃了。 叫她看,这可是七皇子的一个大好机会。 太子哥哥身体不好,七皇子这个做弟弟的,正应该辅佐他,帮助太子分忧,帮助皇帝分忧啊。 可是这不仅得皇帝点头,也得有人在皇帝面前为七皇子说一句话啊。 等到宫外的皇族收到消息递牌子进宫探望时,淑妃顾不得自己如今在禁足,依旧是想要拉拢一二的。 淑妃的心思,皇后哪里看不出来? 趁着太子昏迷,皇帝没心思的时候拉拢皇族……也不看看自己有没有这个身份还有脑子。 “太子无事,你们两个不必担心,都各自散了吧。”皇后扫了眼站在一旁的淑妃母子。 淑妃见皇后要赶自己出去,急忙赔笑说道, “娘娘,如今太子昏迷,我们哪里放心得下,就叫嫔妾服侍陛下和娘娘吧。” 淑妃禁足了许久,好像也聪明了几分,一双潋滟的眼眸扫过站在不远处的几个皇族,露出格外悲伤的样子,推了推七皇子, “阿郡,你快服侍大家坐下呀。” 一副在宫中做主的样子,皇后眯着眼看着她,淑妃却顾不得这些了…… “出去。”皇帝脸色微微一沉。 皇帝的脾气,知道的人都知道,有些躁,若是平时,约莫总会留点情面给淑妃。 淑妃不可置信地看着皇帝。 她身为七皇子的生母,不管怎么样都有几分体面。 从前不论她做什么,皇帝就算责罚,可是起码的面子还是有的。 皇帝怎么能这样训斥她? “拖出去!”皇帝见淑妃竟然还在自己的面前瞪眼睛,转头对一旁的总管太监吩咐道。 皇帝如此的干脆,让大家看得是瞠目结舌。 淳安长公主恰这时进来,见着淑妃一脸委委屈屈的站在那里,楚楚可怜的样子,再想到太子如今的模样,冷冷地哼了一声, “小七,还不带着你母妃出去。” “日后你们记住,太子的东宫,日后你们少来牵扯。” 她这话不仅仅是叫淑妃不要痴心妄想,又似乎还有一些别的深意。 七皇子脸色微微一白,紧紧地攥了攥拳头,“母妃,如今大家一窝蜂的在这里,会影响太医诊治的。” 淑妃看着面前强势厉害的淳安长公主,又看向脸色阴沉的皇帝。 她从未受过如此的欺辱,竟是从东宫直接被赶走了。 明明自己也是有儿子的,健康的儿子,竟要受如此的屈辱。 淑妃心里很不是滋味。 淑妃心里很委屈,委屈得梨花带雨的,那一副美人落泪的模样的确如同雨打娇花一般惹人怜爱。 只可惜,此刻东宫安静如厮,没有人上去安慰淑妃母子。 只是看着他们委屈地离开。 宫外,原本萧珩离开前,说的是去去就来,到了很晚都还没见着萧珩出宫来。 阿琅心里不由觉得担心。 她不是担心萧珩去宫里后,宫里会有反对的意见。 只是,他答应的事向来是没有做不到的时候,如今却见不着他的人,只怕是有些要紧的缘故。 她记得萧珩身上的伤,难道说是旧伤复发了? 想到这里,阿琅的心里不由生出几分对萧珩的担心。 甚至想着,反正伤也好的差不多了,要不要去宫里看看? 反正也许久没见皇后娘娘了。 她放下手中的东西,起身刚要叫青柠进来,没想就听到外面传来了请安的声音。 是萧珩过来了。 阿琅下了榻,走到门边,就见萧珩快步直奔她而来, “对不住,在宫里耽搁了,因此来晚了。” “宫里出了什么事?”阿琅问道。 萧珩抬了抬眉梢。 “你向来言而有信,出来迟了,连个口信都没传来,那定然是出了什么事,让你来不及。” 阿琅觉得宫里定然是出了什么大事情。 “不过,应该现在都解决了,否则你也不会赶出来。” 她露出几分关切,萧珩想了想,对阿琅说道, “太子今日有些不舒坦,在东宫吐血晕过去了。” “不过已经叫太医看过,现在人也醒来,听说是过于劳累,叫太子静养,多滋补就是。” 因为太子吐血,宫中一时大乱,萧珩自然不可能在这个时候出宫。 不过,太子终于醒转过来,也让萧珩放下心来。 阿琅叹了口气。 她听皇后娘娘说过,当年皇帝封太子,一则是因为他是中宫嫡子,还有也是因为他自幼聪慧健康,并没有什么身体上的妨碍。 头一回发现不对是在太子六岁生辰,正用着长寿面呢,一筷子还没咽下嘴,突然就从椅子上栽了下去,神智昏迷浑身痉挛。 自那次醒来后,就身虚无力,气短体乏,五脏六腑时常有阵痛。 至今他已经有十多年没踏出过宫门了。 当时皇后说着说着就落了泪,不论皇家太医,江湖名手,都找来看过。 有得说是中蛊,有得说是中了魇术,还有不着调的说是厉鬼缠身。 倒腾来倒腾去,也没没能理出个什么究竟。 这些年,只是不断的用补药养着。 吐血,是多年来第一次。 不过,阿琅在皇后宫中见过太子很多次,他的脾气很好,很温和,对谁都是和颜悦色的。 就连七皇子,要入朝帮着皇帝分担,太子也帮着说话。 当然,也许太子在背后暗戳戳的把这些东西记在小本子上,等到将来一起清算。 也正是他在人前的好印象,让大家都已经忘记,这位是太子,是将来的帝王。 阿琅想了想,“江叔你知道吧,他是药王谷出来的,不若让他去帮太子把把脉……” “多一个人,也算是多一份希望。” 原本,阿琅知道太子身子骨不好,但没想过让江叔去帮他看,毕竟太医院里的太医,那都是大周大夫中的佼佼者。 什么病没治疗过? 只是这一次,若是太子真的不好,这整个朝堂的格局都将重新排列。 江叔到底是平民,要入宫,就要有各种手续,还有这事需要禀报给皇帝和娘娘知道。 得到首肯后,才能拿到令牌,带江叔进宫。 这些年皇帝贴了多少次皇榜,招天下名士给太子诊治,但凡有一丝希望,皇帝哪里会有不肯的? 翌日,阿琅换了正式进宫拜见的衣裳,陪着江叔一起,进宫去给太子诊脉。 萧珩在宫门前等着,见着江叔说了许多宫中的规矩。 一路无人阻拦,到了东宫,廊下宫女打起门前挂着的帘子,里面携裹着苦涩药味儿的热气,扑面而来。 呛得阿琅喉间发痒。 听到动静,皇后从屏风后转过来,见着阿琅,朝她招招手。 不同于往日的精气神,皇后穿着一件简单的袍服,面色苍白,看起来很不好。 阿琅连忙上前扶着皇后,低声说道,“您先坐会儿吧,别累着了。” “江叔是从药王谷出来的,让他把把脉,总是多一份希望。” 皇后涩涩的应是,眼角携着疲惫。 皇后在巍峨宫廷里呆了这么多年,早就变成富丽牡丹,一向仪态端庄,矜贵自持,也只有涉及到膝下唯一的孩子,才会情绪崩溃,失态至此。 阿琅没见着太子到底是什么模样,不好说什么大话,只是皇后如此紧绷着神经,总要让她松一松才行。 阿琅四处看了看,屋里门窗紧闭,各处封严,地上铺着绒躺,梁上悬轻纱。 就连宫人手中倒茶,手里的杯盏都是木头做的,小心翼翼唯恐弄出声响来。 看来,太子的情况很不乐观。 皇后也没想瞒着阿琅,带着她转过屏风,到得榻前。 躺在重重花团锦绣被褥里的年轻人,双目闭合着,眉心紧皱,面颊雪白了无血色。 在病痛折磨下,消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 江叔坐在床边,给太子把脉,又俯身去,轻掀开锦被,拉开雪色里衣。 阿琅看到他的肌肤上有血斑。 江叔眉头皱了皱,伸出手轻轻落在太子的脖颈右侧。 太子好像被冻着一般,身子微颤,眼睛掀开一条细细的缝隙。 江叔轻轻地朝他笑了笑,让阿琅把他的药箱拿来,从里头拿出一个瓷瓶,取出一颗药丸,放在边上的碗里。 递给边上侍立的宫人,“化水喂给他吃。” 宫人不敢应承,抬眼去看皇后,见她点头方才几人一道上前,两个上前扶起太子,一个倒水化药丸,小心翼翼地喂给太子吃。 只是,宫人才喂了小半碗水,床上昏睡的太子,有了反应。 他猛然睁开眼,瞳孔涣散,虚无焦距,手攥着锦被,痛苦的呜咽着。 声音沙哑细碎,入耳心凉。 他推开边上的宫人,难以忍耐地蜷缩成团,绷着脊背,四肢抽搐。 皇后一下冲了过去,扑到床榻边,动作之急,发髻都要歪歪斜斜的散乱下来。 她无措地哭喊了声,太子毫无反应。 见此,她倒也没有去迁怒阿琅,只是锐利的眼神射向江叔。 江叔站在水盆架上洗手,并未对皇后如刀的眼神有什么反应。 “娘娘,不用担心,等缓一缓,太子自然会醒来。” 阿琅拉着江叔的袖摆,“江叔,这到底是……” “太子身体里有些东西,有点儿像蛊虫,又有点像毒。” 江叔学医,行医一辈子,这是第二次不确定病症。 上一次是在顾衡身上。 当时他中的毒,到如今,他也没能配出解方。 这一次是太子,不过,虫蛊同宗,能叫这么多大夫束手无策,那是厉害得很。 “人参灵芝这些东西,太子吃了十多年,身体里的那些玩意儿也吃了多少年,已经不管用了。” “若是没有可口的东西,再过不久,就会开始吃掉太子的五脏六腑,以此饱餐一顿。” 这也就是太子为何会吐血的缘故! 蛊虫,阿琅想起当初在慈云庵后山看到的蛊蛇,看那样子,也有些年头了。 当时案子已经破解了,是顾婉妤指使慧静师太做的。 如今想来,背后还是有些蹊跷。 江叔将手擦干净,忍了一会,终于说到, “娘娘,太子所中的蛊毒,和我们家老爷中的毒有着异曲同工之妙,也许这是出自同一个人之手。” 十多年前的毒,和一年前的一样。 阿琅想了想,若是说里头的巧合……阿琅是不相信的。 太子和父亲顾衡两个人之间并没有什么直接的联系。 两个人中的毒都差不多,那么只能说这些都是出自同一人之手。 阿琅心头盘算着。十多年,时间跨度这样大。 韩老贼死了问不出什么有用的。 但是忠勤伯还在啊! 阿琅目中精光一闪,将这些告诉了萧珩。 站在门边的皇帝,手中卡拉一声,稳固牢靠的门框竟被他给捏裂了一条缝。 他沉着脸道,“阿珩,你去,你亲自去审,好好的审审秦庶人。” “他不说,那就株连九族。” 皇帝手指发抖,定定的看着萧珩。 十多年前的事,若是中的蛊毒,那就是人为的。 一碗长寿面没下去,太子就已经得了病。 太子还没醒来,不过,若是靠近了听,他的呼吸变得更加流畅了。 皇后娘娘泪眼含笑,双手轻轻伏揽在太子的肩头,哽咽着,声音低若稳赢,一声声地唤着太子的小名。 阿琅站在一边,没有上前安抚或是劝慰,而是走到窗边,伸手拉开了挡风的厚厚帘子。 指尖拨开的那一瞬间,屋里的人觉得很不适应,很不自在,不过也算是解决了忧伤的事情。 她唇角溢出笑来,看着床榻上的太子。 皇后情绪起伏一时间平静不下来,阿琅低声的和萧珩说了一声。 太子是在药丸服用后半个时辰醒来的,虚弱地掀了掀眼皮子,模糊的视线徐徐穿过帐顶,模糊的视线,分明看到他之前画下的青幽幽节节高的翠竹。 太子恍恍惚惚觉得自己做了一场梦,难不成他终于死了?终于解脱了? 只是,再看边上, “母……亲……” “阿珩……” 声音虽然干涩,却让皇后是泪流满面。 就连陛下,也是激动地看着太子。 江叔拿出一个瓷瓶,“这里头的药丸,一日三次,暂时能压制太子身体里的东西。” “若想彻底的清除,还需要一些时日。” 他将药箱收拾好,将阿琅扯到一边, “姑娘,太子身体里的东西有些蹊跷,我要回趟药王谷,你师父如今也在上京,有他在我也就不担心你了。” 阿琅自然是相信江叔的医术,他会回药王谷,那也就是说对于太子的病,是有几分把握的。 她点点头,“江叔,你去吧,我把侯府留下的人手给你几个,让他们和你一起回去。” 害怕江叔拒绝,又道,“你一个人回去,不仅我,就是江婶也不放心的,人多有什么事儿,也有个帮手。” 江叔见此,也就没有拒绝,同意阿琅安排人手给他。 萧珩审讯前忠勤伯,如今的秦庶人那里,也并不是特别的顺利。 按照他的交代,所有的东西都是韩老贼给他的,至于确切的来处,却是一点也不知道。 不论是给他上刑,还是给他的家人,秦庶人都是一脸的坦然,表示不知道就是不知道。 阿琅不相信,他和韩老贼狼狈为奸那么多年。 不可能对于韩老贼的事情一无所知。 如果这么没信任度,秦庶人怎么可能时刻关注着下头人的动静。 肯定有方法撬开前忠勤伯的嘴。 大理寺的问询室里,秦明月别带进来的时候,头发稍稍有些散乱,面容略憔悴。 除此之外,精神气瞧着还好。 显然没怎么折腾过。 一进到问询室,就有衙差上前,拿铁链要将公主给击毙了。 秦明月愣了愣,忍不住开始挣扎, “你们做什么?放开我。” 衙差们一句话也没说,不顾她的挣扎,很是利落地把她的双手和双脚都用铁链绑好,只让她脚尖着地。 秦明月拼命挣扎,可是这铁锁链绑人是有技巧的,她越是挣扎,铁链就勒得越紧。 她越用力,脚趾就越是吃力。 不一会儿,她将自己搞得狼狈不堪,浑身冷汗。 渐渐,秦明月就没有力气挣扎了,只半死不活地吊在铁链上。 “秦家的暗格在哪里?想必你应该知道吧。”审讯的是萧珩身边的甲一。 这会萧珩正坐在问询室后头的小屋子里。 和阿琅一起。 “你确定秦明月会知道?” 阿琅笑了笑,“秦明月在上京,被宠坏了。” “就连她那几个兄长,都没她得宠。” “这样的人,是知道很多东西的。” “说她蠢,也不蠢。说她不蠢嘛,偏偏事情做的乱七八糟。” 秦明月在问询室里摇头,“没有没有,我是真的不知道。” 怎么会不知道呢?肯定知道的。 甲一从一排刑具里抽出一根长长的细针。 秦明月脸色耍地一下白了,看着甲一靠近,忍不住挣扎起来,尖叫, “滚开,别碰我。” 甲一根本就不理会她的叫嚷,抓住她的手,抓起她的母指,就要动刑。 123,没兴趣,而已 甲一手中的银针还没刺下去,秦明月闭着眼睛尖叫起来。 “我都还没动手呢,你叫啥啊。又不疼。” 甲一有些无奈地说道。 他的声音很轻,很温和,甚至带着点笑意。 秦明月这些日子在大理寺,虽然见不到秦家其他人,但是大理寺的人并没有为难她,食物清水都是按时奉上。 她就以为自己在这里暂时是安全的。 谁知道这一上来就是动刑? 闭着眼睛就是一通乱叫。听到甲一的声音,秦明月松了口气,睁开双眼。 见甲一一脸的平和,脸长的还很好看,丝毫不是那种满脸横肉的衙差。 于是她满脸恳求的看着甲一,希望能够放过她。 甲一冲着秦明月笑了笑,然后不等她反应过来,将手中的银针猛然朝她手指扎去。 秦明月的惨叫声嘶哑惨烈得仿佛不是人发出来的。 甲一看着手中的银针,还有晕过去的秦明月,转身看向边上的小屋方向。 他不过是捏着她的手指,根本就没有扎进去。 这样就昏过去了,那等真的扎进去,那还不马上就死了? 这也太不经吓了吧,扎手指可是最轻的刑罚了。 甲一真是太委屈了。 他有些讪讪地笑了笑。 甲一尽心尽职地将秦明月给弄醒,秦明月一头一脸都是水,幽幽地睁开眼睛,脸色惨白如纸,汗滴如豆,身子抖得像是筛糠。 “快醒醒,你这是何必呢,针都还没扎呢,你就晕过去,这万一每根手指都扎一针,你还怎么活哦。” 甲一真心诚意地劝秦明月,“其实,你想要不受罪,也是很简单的,那就是我问什么,你就答什么。” “只要答的好了,你不仅不用受罪,还能出去,真是两全其美啊。” 秦明月抬起眼皮,慢慢地举起手来,看着自己完好无损的手,顿时嚎啕大哭起来。 甲一低头看着眼前哭的半点贵女形象也无的女子,心中毫无半分怜惜之意,冷漠地问, “你是秦家最为受宠的女儿,想必,你一定知道许多的事情,那么我问你……” 他没有拐弯抹角的,而是直接问起秦明月知道不知道她父亲书房的暗格之类的地方。 到现在为止,虽然韩老贼已经伏诛,韩家也已经被抄了个干干净净,当时秦家还没有。 更别说,现在太子和顾衡中得毒是出自同一个人的手。 前忠勤伯秦非凡跟着皇帝已经许多年,不曾对他设过妨,只是,秦非凡那会虽已经拜皇帝为主,但并不是心腹重臣,还只是个边缘人物。 他就算要给太子下蛊毒,也只能是收买其他的人动手。 如今多少年过去了,证据已经找不到,只能是一点点的撬开秦非凡的嘴。 拿到他藏在暗处的东西,证据在手,到时候秦非凡就无处辩驳。 秦明月哭够了,眼泪鼻涕横流,抖着嘴唇断断续续地说, “我……我不知道……” 甲一闻言勾了勾嘴角,他一把捏住秦明月的手,捏的秦明月面部肌肉抽动着、口齿都有些不清, “我、我真的不知道、我爹从来没告诉过我……” 甲一点点头,似是信了秦明月的话,轻声道, “是吗?你不知道?真的?” 因为刚刚的惊吓,秦明月这会想要努力思考一下再回答。 甲一看了她一眼,又伸手去捏着秦明月的手指,明明没有被扎进去,可秦明月却好似真切的感受到了那种疼痛。 顿时闷哼一声,回答, “我爹的书房有两个暗道,开启暗道的地方若是不仔细,根本就不会看到。” 甲一顿了顿,看了眼小屋子的方向,挑眉, “是吗?你确定吗?” 他的语调温和如水,却让秦明月一个激灵,不敢再多做停顿,打起精神来。 “我确定,我知道在哪两个地方,你们一开一个准。” 秦明月很怕那扬起的银针真的扎下来,把什么都抖了出来。 她从小到大,锦衣玉食,奴仆成群,就是破了点油皮也要哭半天。 若是那银针真的落下来,那么痛,还不如死去。 说出父亲暗格的地方能换来她的解脱,她什么都愿意说的。 若是能让秦家的人都出去,不被降罪,她就更愿意说了。 甲一见此,没有再问什么问题,只是将秦明月手脚上的铁链给解开,扶着她走到审讯室的桌案边。 见秦明月的脸色好多了,甲一就递了笔给秦明月,让她画出书房的暗格位置,以及她知道的其他任何事情,都可以写下来。 秦明月看着桌上的纸笔,手忍不住抖着,她突然想起父亲说的, “凡事需要落笔在实处的,都要三思再三思,因为它会成为无法辩解的铁证。“ 秦明月将手中的笔放下,诚恳地对着甲一说道, “我,刚刚太害怕,现在一时写的不详细,能不能等一会再写?” 甲一没有去看身后的小黑屋,而只是淡淡地看了秦明月一眼,叹了口气,一把抓起她的手。 抽出一根更粗的银针,捏着她的拇指,针尖戳在她的肌肤上,立刻就冒出小血珠。 “秦姑娘,我们就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了,刚刚不是说了,问什么就让你答什么,要你做什么就做什么,不要反抗么?” “这下好了,本来不想见血的,非得逼着见血……” 甲一一脸的无奈,手中的银针继续往下。 秦明月刚缓和下的脸色,看着那冒出的血珠子,再次变得惨白。 这会儿,秦明月忍着指尖剐心的疼痛,“我写,我写……” 哎呀,甲一觉得,为啥要这么倔强呢?又犟不过去,为啥要这么折腾呢? 这边审问秦明月进展很好,萧珩和阿琅一同从小黑屋出来后,一个带着人去了秦家找证据。 另外一个则是去了十四巷。 “江叔,你回去药王谷,能寻到你需要的东西吗?” 阿琅问。 “深山老林应是有的,如果实在找不到,我就转道去蜀地。” 蜀地气候湿热,林多草丰,不管是毒物还是植物,那都是蕴养的好地方。 阿琅点头,忍不住又问道, “若是找到那样东西,你有几分把握?” 江叔伸出手比了比,慢声道,“五分。” 阿琅恍惚以为自己听错了,五分……一半的机会。 不过,对于这么多年来,那些大夫对太子的诊治,这个五分相对来说已经是很高的机会了。 如果是这样,那她也应该要去宫里一趟,让皇后和皇帝能够添份助力。 最后除去她给江叔的人手,再调拨一些人手给他才行。 若只是回药王谷还好,若是去蜀地呢?总是需要帮手的。 江叔临走前,又调制了一些药丸,交给阿琅带到宫里去,这些药丸可以保太子一些时日。 宫中,太子已经醒了过来,靠在床头,朝着阿琅露出一抹温和的笑。 “听说你和阿珩已经定下来了。若是他欺负你,你告诉我。” 阿琅抿唇,也不扭捏,坦然道,“王爷挺好的,多谢殿下。” 太子望着她又笑了一下,继续说道, “小小年纪一板一眼的,累不累?” “你我虽然见的不多,但终究会是亲戚,不用怕,自在些,我听说你在家里就很率性。” 说着,他让人搬了椅子过来,指着让阿琅坐下。 “这次多亏了你,否则我还不知会怎么样。” 太子满含感激地说了些话。 “也不用说那些虚的,等将来你和阿珩结亲,我送你三根金条。” 正巧皇帝进来,听到太子的话,有些疑惑什么三根金条,听说结亲的事,顿时想起原本是要给萧珩赐婚的。 因为太子吐血,所以就耽搁了。 “父皇,得找个媒人。”太子看向皇帝。 “找什么媒人,朕就是媒人。” 原本要让裕王妃和陈夫人做媒人的皇帝,觉得还是自己上门比较好呢。 “阿珩和阿琅的婚事,这婚礼一定得盛大、得热闹。” 太子靠在床头,阻止皇帝, “父亲,再怎么样,清河郡王府总是要通告一声,阿琅那边,明老大人夫妇,还有裕王府,陈夫人那边,都要先说一声再下旨,更好一些,不急于这一时半会。 说道和清河郡王府通告一声,就想起如今在柘潭寺清修的老清河郡王。 皇帝叹了口气。 太子慢吞吞的接着安排。 “老郡王那里,父皇打发个人去说一声,郡王府里,老郡王妃也是需要。” 阿琅被太子和皇帝父子俩弄的一愣一愣的。 偏偏皇帝还不放过她,“看看,太子是不是想的很周到。” “还有,阿珩的那座王府,也有点儿小了,当初朕就嫌小,得换换。” 又商量了几件细物,皇上起身往后宫去,他要把这件事情赶紧告诉皇后才行。 晚点,阿琅去了皇后那里,萧珩办好皇帝交代的差事,过来探望太子。 太子依然笑得很温和,萧珩见状,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 “阿珩,你这么多年,你没亲近过女色吧?” “现在为止,你根本不知道女人跟男人有什么分别,对不对?” 太子轻声说道。 “你根本不知道娶个媳妇回来,是怎么回事,是不是?连新婚之夜,是乐事还是苦事,都不知道吧?” “这男女之情,鱼水之乐,你统统不知道……” “这样可不行,要不,我挑个经验丰富的,又会教人的,赏两个给你?让她们好好教教你,怎么样?” “不用。”萧珩答得快而坚决。 “不用怎么行?到时候怎么办?人家姑娘肯定什么都不懂,难道你们对着压箱底现学?” “我挑两个好的……” “不用。”萧珩再次坚定地拒绝。 “你真要对着压箱底现学吗?万一……”太子虽然也不懂,但是,他觉得有义务教导萧珩。 太子叹了口气,算了算了,到时候给阿珩找几本上好的压箱底书吧。 萧珩抬眼,这男女之事,他只是没兴趣而已,该懂的,他都知道。 他又不是没见过……他只是没兴趣,而已。 124,婚事 从东宫出来后,因着如今太子的病情算是稳定下来,吃了江叔的药丸,比从前人看着还要好一些。 故而萧珩心里算是放下了一块大石头。 只盼着江叔能够找到他需要的药,把太子身上的病气通通去除。 阿琅去了皇后那里没多久,就出宫去了。 实在是在凤仪宫被众人调侃的,虽说她有些厚脸皮,可这件事上,到底还是有小女儿的娇羞。 萧珩知道阿琅出了宫去,原本有些急切的脚步放慢下来,先是遣人去明家找阿琅报信。 又让人在望月楼定了一个包间,随后去了钦天监。 钦天监合八字,必须要先斋戒沐浴,准备一天才行,这赐婚的旨意,再怎么样,也得等到明日午后了。 甚至还有可能推到后日。 他觉着,还是要和阿琅说一声,免得小姑娘着急。 而且,还有一些事,想和她商量。 前忠勤伯秦非凡的审讯结果还没出来,这可是个骨头硬的。 阿琅听到报信,到了望月楼,才刚进到后院的雅间,就见着萧珩站在院门口,顿时朝他跑了过去。 萧珩见状,几步上前,伸手捏在阿琅的肩膀上,“小心摔着……” 甲一和青柠双双望天。 全世界的姑娘跑路是会摔倒,郡主也不会摔倒。 为什么看起来英明神武的郡王爷,碰到郡主就会变得婆婆妈妈。 萧珩侧过身,虚虚拦着阿琅的肩膀,进了雅间,声音和缓, “你的伤可还没好透呢,还是不要用力为好。” “嗯。”阿琅倒也没有反驳,而是乖巧的应了。 萧珩推着阿琅坐在椅子上,桌上早就已经摆了菜盘,“先吃饭吧。” 桌上摆着的菜式,几乎都是阿琅爱吃常吃的。 萧珩脚了人端了清水给两人净手,随后问,“你爱吃什么主食?” 桌上的主食也有好几样,他一边问,一边拿着空碗,要给阿琅装。 最让阿琅惊奇的是,这里竟然有鲜果酥山。 要知道,这家店做的酥山味道绝美,每次去买队伍都是排得和长龙一样。 偏生阿琅是个为了吃不怕麻烦的,真就自己站在那里去排队。 不时歪头数数去前面还有几个人。 记得有一次足足等了小半个时辰才轮到她。 这些吃食,她又不愿意让青柠他们去买,有些吃食,有些乐趣,还是需要自己体会才行。 没想到,这次萧珩竟然有两份大大的鲜果酥山摆在桌面上。 见阿琅眼睛盯在鲜果酥山上不舍得移开,萧珩哪里会不知道她的意思。 “诺,吃吧。”递给阿琅的那个看上去果子格外多。 阿琅接过,拿起木勺挖了一大勺送入口中,香、甜、滑、糯…… 她将酥山在嘴里含了一会才咽下去,怎么有这么好吃的东西呢? 宫里的,高门大户家的,都没有这个味道。 萧珩跟着她一同吃,含笑地看她一眼。 阿琅的那份看起来果子多一些,但阿琅吃的更快,她那份吃完,萧珩还有一半。 见着萧珩手里的,阿琅舔了舔嘴角,咽了口口水,朝着萧珩仰起头,红唇微微张开。 萧珩自是会意,唇角微翘,嘴上却是冷冷地说她, “现在还是初春,用得太多,肠胃不舒适……” 话虽如此,他还是用勺子挖了一勺,然后送到阿琅嘴里。 阿琅一口就吃了,见着勺子上还有,还咬了下勺子。 萧珩喉头微微动了动,眸光也跟着一沉,但很快就转开了目光,低声道, “你吃了我的酥山,给我倒盏茶吧。” 阿琅这才想起,萧珩应该是还没吃什么,连忙斟了一盏茶,同样的递到萧珩的唇边, “礼尚往来,你喂我酥山,我喂你喝水,等会再给你夹菜吃。” 萧珩低头一口就喝了一盏茶,丝毫没觉得这茶有什么解渴的用处,越喝越想喝。 “你是想糊弄我把手中的酥山都给你是吧。” 阿琅朝他笑,颊上生双靥,一双眸子黑白分明,就像是最好看的水晶珠子,晶莹剔透,闪闪发光。 为了表示自己说的是真的,不是想要骗他手中的酥山,阿琅眼疾手快,立刻拿筷子给他夹了块水晶脍,蘸了蘸酱,递到他的嘴边,堪称确实殷勤备至。 因为桌子宽大,筷子也不够长,她难免要跟着起身,身子前倾,下意识地凑近了些。 萧珩看着她,肌肤透白,眼眸乌黑,红唇微张,长长的眼睫像是蝴蝶翅膀上下扑闪着。 那么近,近得他一低头就能亲到。 萧珩刚才下腹的茶水,竟好像变成了烈酒,让他有些隐隐发起热来,下意识地张口吃下阿琅夹过来的。 只嚼了两下就囫囵吞了,虽未尝出味道,还是点点头,“还算不错。” 阿琅听得他这话,顿时有些喜滋滋的,夹了块自己一口吃了。 萧珩移开目光,耳根有些发红。 等两人吃完,萧珩叫了人进来,将碗筷收走。 两人坐到窗边,萧珩喝了半盏茶,这才缓声道, “叫你出来,没什么大事,就是赐婚的旨意……” 阿琅听到他说赐婚的旨意,下意识的挺了挺背脊,难道是有什么变故吗? 不应该啊,她从东宫离开时,太子的口气,那是实打实的同意呀。 “没什么,就是不会那么快,一来,钦天监要合八字,要斋戒一天,还要选吉时,旨意下来,大概不是明日午后,就是后日上午。” 萧珩慢慢地,抬手在阿琅后背抚了抚。 阿琅当然知道要合八字。说到合八字,她忽然道, “会不会咱们八字不合?要是八字不合……” “不会。”萧珩按了按额头,“陛下和娘娘,甚至太子,早就让人合过了,大吉大利,百年好合……” 反正是好的很,好的不能再好了。 之所以钦天监还要合八字,不过是走了过场。 阿琅敏锐地抓住萧珩话里的重点,“早就让人合过?有多早?” 为何娘娘从来没透露过? 萧珩唇角笑意隐隐,答得却是很含糊,他不想告诉阿琅,不仅仅宫里,就是韩、国公夫人,裕王妃等,都跟着娘娘一同合过…… 阿琅从太子的话里,是听出了些别的意味,提前合八字,倒也算是那一家三口能做出的事情来。 萧珩的年龄已经老大,想必三人早就期盼着他能成家。 “大约是觉得我一个人有些过于孤单了。”萧珩脸上笑意满满。 “以前,遇到你以前,我一个人的时候,一点也不觉得孤单,就觉得自由自在。” “遇到你之后,才觉得一个人很孤单,才觉得有个人说说话,真好。” 阿琅看着萧珩,京中‘玉人’,可真是好看,一次比一次好看,“嗯,以后我陪你。” 两人说了一会话,萧珩和阿琅商量了好几件事,最后道, “陛下赐婚旨意下了后,约莫会再赐一些宅院下来。” “不过,现如今的王府,好像不小,所以我没同意。” “过几日,你去府里看看,有哪些要改的地方,你可以挑出来,还有一些空院子,你要做什么用途,都可以布置。” “还有,赐婚的旨意一下,想来老郡王妃那里,还有各处,必定想借这场婚事,往郡王府伸手。” 萧珩轻声和缓,“不论是什么,你看着办就行,喜欢的来往,不喜欢的,就不要理。” “老郡王妃那里,你小心些,还有外祖家的人,若是攀交情,我一向都不怎么理会。” “现在,他们可能觉得你这里,是一条缝隙,是个机会,定然会借着你,靠近我,靠近太子和皇上,你要留心。” “不管怎么样,你愿意理就理,不愿意理,就推了。” “有我担着。” “好。”阿琅答应的极其爽快。 “至于你身边的人,老夫人肯定会给你一些,娘娘也会给,现在的青柠就很好,你可以把事情交给她掌总……” 可谓是事无巨细,都帮阿琅想到了,就怕阿琅有那里被人冒犯到。 小心翼翼的模样,一点都不符合人前那个冷面郎君。 说完,萧珩又有些遗憾,“若是赐婚旨意下来,只怕你就不能像从前那样,经常出来闲逛玩耍了,到时,就要委屈你了。” 他抬手将阿琅耳边的一缕发给捋顺。 动作极是温柔,连萧珩自己都觉得讶异。 他年少时因着一腔盛怒去了北疆,此后看惯了沙场上的尸山血海。 哪怕如今离开北疆,来了上京,这暗流涌动之际,还不知有多少杀人不见血的刀光剑影。 在此之前,他又何曾想过会有这样一日。 他会用自己拿惯了刀剑,不知沾了多少鲜血的手,搂着这个聪慧机敏的姑娘。 以指做梳,替心爱的姑娘理着发髻,扶着发簪,动作轻轻的,甚至不舍得多用一点力气,生怕扯疼了她。 “回去吧,早点歇下,等到过些日子,就会很忙乱。陛下上次说的,约莫是真的会兑现,到时你就不仅仅是忙婚事,还要忙朝事。” 阿琅应了,朝事,在叠山书院那次,陛下是说要让她统领编纂。 难道是真的吗? 见阿琅有些不相信,萧珩无奈地笑,同她一起出了雅间。 宫中,淳安长公主正同皇后娘娘说话。 太子的病情稳定下来,大家心里纷纷松了口气。 淳安长公主原本是早就想和皇后说替赵鸣求娶阿琅的事。 无奈碰上太子病倒,故而拖了这许久,现在大家的心情都很不错。 正好,若是亲事能成,可以让阿琅和儿子成亲,给太子冲冲病气。 于是,淳安长公主对皇后说道, “娘娘,我有事要与你说,事关重要,还请屏退左右。” 皇后和淳安长公主姑嫂向来感情不错,见她这个模样,以为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随即看了眼四周,示意她们退下。 听到殿门关合声,淳安长公主这才抓着皇后的手,开口道, “娘娘,如今太子的病情虽稳定了,到底还是很虚,那个江大夫去找药材也不知什么时候回来。” “不若,我让阿鸣成亲,给太子冲冲喜吧。” 皇后实在没想到她一开口说的是这个事,也知道淳安长公主是担心太子,想要太子好。 不过冲喜,她是觉着没必要。 原本是欢欢喜喜的婚事,一旦变成冲喜,哪怕是双方愿意的,那也都变得不那么欢喜了。 何必牵连别的姑娘呢。 “这倒也不必了,阿鸣成亲,本是喜事,你这么说,是有相中的姑娘了?” 淳安长公主点头,“娘娘觉得靖安侯府的阿琅姑娘如何?” 皇后正在喝茶,闻言,顿时一口茶喷了出来,少许落在淳安长公主的衣裳上。 皇后连忙放下茶盏,用帕子帮淳安长公主擦衣裳。 “不用,不用……”淳安长公主自己用帕子擦得差不多了。 皇后问,“你说给阿鸣娶阿琅吗?” “据我家那混账说,阿琅曾经教训了他一顿,不过他觉得很有道理,原本吊儿郎当的,后来变了个性子一样。” 淳安长公主早就在赵鸣的小厮身边,问清楚了阿琅和赵鸣的恩怨。 “啊。”闻言,皇后惊讶出声,然后,“皇帝刚刚过来,说是要给阿珩赐婚,女方正是靖安侯之女。” 淳安长公主素来聪慧,因为聪慧反倒比其他人想得更多。 这一瞬间,好多画面涌了过来。 淳安长公主满面苍白,眼前发黑,险些就要晕过去了。 皇后娘娘是没想到会这样,连忙扶着摇摇欲坠的淳安长公主,温声抚慰道, “混账阿珩,整日里把那‘不婚不嗣’放在嘴上,我和皇帝白头发都愁出来了。” “难得,陛下说赐婚时,那混账没有摇头。” “你说到底是该气还是该乐?” 皇后的一句句话好似玉珠落盘般清脆利落,“你说,阿珩这个脾气,孤零零一个人熬了这么多年,好不容易遇上个人,咱们改帮还是要帮的。” “你说是不是?” 淳安长公主好不容易缓过神来,目光恳切地看着皇后,轻声细语的, “哎,说起来,我也是太过于操心阿鸣了,没想到……这事必是不成的,肯定要另外挑人。” 既是萧珩看重的人,淳安长公主哪怕推脱也不好说人家的坏话,还得称赞阿琅一声品貌出众。 以此来解释一家有女百家求。 心里忍不住遗憾,可惜了这么好的媳妇了。 萧珩说了赐婚旨意的时间,就真的差不多那个时候,第二日午后,宫中就来了使者,带着赐婚的旨意。 头天阿琅回去,就和明老大人夫妇说了,故而这一天,家中的人都没出门,就等着旨意上门。 一切准备就绪,这会听到旨意,大家都是不慌不忙的,在正堂里接了旨。 明家的人都在,就连一直在军营里当差的明飞羽也被叫了回来。 等到旨意下来,后头的事儿可就多了起来。 阿琅不仅仅是明家的外孙女,还是如今靖安侯府的当家。 明老大人捧着赐婚旨意, “阿琅,我能看出郡王他对你是真上了心,哪怕是在你看不见的地方,他也为你话了许多心思,做了许多事。” “我知道你们之间也许有很大的不同,也许日后会有摩擦,又或者是争执。” “当时,你要记的姻缘难得,多想一想他对你的这份心。” “男女相处,最要紧得就是彼此体谅,彼此信任。” 阿琅点点头。 明老大人捧着圣旨,转身朝祠堂的那个方向走去。 这一日,不仅仅是皇帝的那张赐婚圣旨上门,就是东宫,凤仪宫的赏赐都很快就到了。 阿琅根本来不及去后院,明老大人同样也是这样。 阿琅再一通磕头接了赏,她记不得到底磕了几个头,三叩九拜。 二磕六拜,阿琅觉得这两辈子都没这个时辰磕的头多。 三叩九拜,二磕六拜,她这一辈子加起来,都没这个时辰磕的头多。 听说有那种虔诚的教徒,去朝圣,都能磕那么远。 阿琅抿了几口茶去,外面一阵脚步声, “郡主,老郡王妃过府给姑娘贺喜。” 是门口的管家来报。 “姑娘,老郡王妃这会先往老夫人院里去了,一会儿就该过来了。” 阿琅叹了口气。 老郡王妃来的比预想的还要好,好像比预想的更急切。 从她接了旨到现在这会儿,有一两个时辰了吧,她是完完全全得不到片刻不得清闲。 现在,总算能安静一会儿,又来了一个人。 阿琅想到萧珩说的,顿时眼眸微眯。 既然去了主院,那她也就去看看吧。 才刚出了屋,就有几个人,一路说进来,离垂花门只有五六步的距离。 就和老郡王妃碰上了。 老郡王妃怎么也不会想到,当初在同泰寺前院碰到那个小姑娘,竟然成了自己的儿媳妇。 她端着茶盏,细细地打量了阿琅一遍。 同时又微笑地道,“得了信,我很高兴,阿珩的父亲如今在山上。” ”这事若是他知道了,必然是很开心的。” 阿琅垂下眼皮,看着那双手。 “你们,往后就好好过日子吧。” 阿琅垂下眼皮,看着自己的手。 老郡王妃笑了笑,优雅地放下手中的茶盏,轻声道, “阿珩从前的事,你都知道吧?他的兄长,就是死在他的手里,和你说过吗?” 看着优雅的面容,声音也是和悦动听,可那话里的意思却好像毒蛇一样阴冷。 125,蜡丸 老郡王妃放下手中的茶盏,叹了口气,“算了,都过去了。” “阿珞已经走了也那么多年了,也许都已经转世投胎,如今阿珩能够娶妻生子,我也算是放下了。” “阿珞是个好孩子,想来也不会怪你的,阿琅,你就和阿珩说说,让他也放下吧。” 阿琅已经无聊的看手掌好久,不曾说话,只想着将老郡王妃打发了,就大功告成。 那满满恶意的话,落到阿琅的耳朵里,凉到心里。 她低垂眼睫,不疾不徐地抚着袖子,直直地看着老郡王妃, “什么叫阿珩的兄长是死在他的手上?” “阿珩是你的亲子吧?你怎么能这样说他?” 她的声音虽不疾不徐,轻重适宜,可是却展现出咄咄逼人的姿态。 “当初世子的死到底谁负最大的责任,您不知道吗?这么多年过去,您都没有去反思过自己吗?” “凭什么永远要将过错归到阿珩身上?你有什么资格摆出这样高高在上的姿态?” 她毫不掩饰脸上的微妙神情。 老郡王妃脸色有些不好看,轻声道, “你这孩子,还没嫁给阿珩,就这样护着他,难怪阿珩这么着急要娶你。” “也不算着急吧,阿珩都二十多了。”阿琅侧首看向外头院子里的景色,绿意盎然,无端的,想要迫切地见到萧珩。 萧珩的性子,为何会那样的冷漠,就是因为从小到大,遭受到老郡王妃这样的对待。 当初听皇后娘娘提起那一段经历时,她并没有太多的想法。 现在,她简直为萧珩叫屈,心疼死了。 怎么会有这样的母亲? 这还是她说什么放下的态度,阿琅难以想象从前萧珩是怎样和这样一个母亲相处的。 阿琅朝着老郡王妃笑眯眯地道, “王妃,您真是风趣,有些人能做污秽之事,却不许旁人说出这些污秽,王妃,你说这叫什么呢?虚伪?” 老郡王妃霍然站起,脸上冰冷愤怒。 “你这个小女娘,果然是蛇鼠一窝,什么样的人进什么样的门……” 阿琅面不改色心不跳,“嗯,是的呀,我和阿珩是蛇鼠一窝,也不愿意和你呆一窝……” 分明就是嘲讽老郡王妃不配和他们在一处。 “好好好!”老郡王妃连连冷笑,“今日算是见识小娘子的口舌了,狡诈多端,长舌厉口,只盼望着你和萧珩千好万好,日日好。” “怪不得七皇子当初上门退亲,可真是明智之举……” 阿琅心中轻蔑,她和萧珩自然是会千好万好,一世好。 她幽幽地道,“怎么?在你眼中,被退亲就该去上吊跳楼吗?” “我倒是想问问王妃,你这样嘲笑我被退亲,难道就不是嘲笑你自己么?” “听说当年王妃家破之日,也是被人退亲之日……后来更是……” 老郡王妃一僵,仿佛被人扇了一个耳光,耳畔心里全是电闪雷鸣。 阿琅这话摆明了要反将一军,早该料到雅和郡主极有主意,绝不会白受委屈不还击。 她更想不到,阿琅竟然连那样的往事都知道。 肯定是皇后那个贱人告诉她的。 老郡王妃目中熊熊怒火,不知道是上去活活掐死阿琅,还是闯到宫里把皇后打一顿。 只是两样,目前她都做不到。 这里是明府,她不可能动手。 宫中,她更是闯不进去,她已经许多年都没曾进过宫了。 当年皇后把阿珩接进宫去后,就下了懿旨,非召她不得随意入宫。 这么多年,宫中皇后独宠,逢年过节,大事小情从没让她进宫过。 老郡王妃指甲几乎抠破掌心,身子发抖,甩袖而去。 这边老郡王妃刚走,那边明老夫人也赶了过来,正巧看到老郡王妃的一个怒冲冲的背影。 她似笑非笑地看了眼阿琅,没有说话,只是坐在椅子上。 阿琅有些萎了,端正地坐在下首的椅子上。 “你说你,你和赵氏都说了些什么?把人都给气走了?” “就算阿珩和赵氏的关系不好,你敷衍下就行,也不必闹成这个样子。” 明老夫人也是收到下人的消息,说是阿琅和老郡王妃针尖对麦芒。 阿琅扁了扁嘴,“她在我面前挑拨离间,说阿珩的大哥是死在阿珩手上的,到底是什么情况,外祖母您难道不知道么?” 明老夫人静默,当年清河郡王府的事情但凡和皇帝亲近的臣子都知道。 大家对于那对夫妻做的事情都很唾弃。 从前老清河郡王还没去道观清修时,他们这些亲近一些的妇人们尚能不咸不淡的敷衍着老郡王妃。 偶尔笑谈几句撑撑场面,但后来,娘娘不让她入宫,更是把她送回兖州老家。 大家再见面,场面都不用撑了。 至于那些事情,到底如何,大家心里都是门清。 真是因为心里门清,明老夫人也就无法开口训斥阿琅的不规矩。 阿琅本以为事情,就那样过去了,老郡王妃上门,若是好言好语,她也不会说出那些话来。 既说出,也就不怕老郡王妃出什么幺蛾子。 不过,她想来想去,也没想到竟然会在宫中碰到一个意外的人物。 当时,她正在陪着皇后娘娘说话,殿外忽也传来几段隐约的笑声。 皇后娘娘起身,阿琅见状,也跟着起身,只见双手负背的皇帝从殿外进来,再后面进殿的,则是一个中年男子。 见惯了穿着官府和各种常服的官员跟在皇帝身后,乍然见到这个中年男子,阿琅特意多看了两眼。 进宫拜见皇帝,此人穿着一身灰色的道袍,头上戴着道士冠,看起来显得格外怪异。 皇帝见到阿琅在,顿时皱眉, “朕怎么有好些天没看见你了?” “你的伤都养好了?还有,你这些日子是在家里缝嫁衣了吗/ 阿琅叹了口气去,“回禀陛下,臣女的伤都养好了,阿珩说嫁衣不用我操心,故而不用缝……” 皇帝听了,努力不弯起唇角,“行了,知道阿珩对你好,对了,你不认识他是谁吧?” 他去指着身边的那个中年男子。 阿琅低着头,恭敬地, “陛下,前两日清河郡王府的老郡王妃上明家了!” “臣女自从了解了一些阿珩之后,见着老郡王妃就气不打一处来,说了些负起的话。” 皇帝耷眉拉眼,一本正经,“你得罪了老郡王妃,想要朕和皇后给你撑腰,所以进宫来了?” 阿琅连忙道,“陛下,可别说什么得罪不得罪的,我那是伸张正义……” 上京谁不知道当年的事情。阿琅用一句伸张正义倒也是没错。 皇帝白了她一样,“你呀,可得好好管住自己的嘴了,一逮住机会就胡说八道,戏谑无形,在宫里尚且无妨。” “若是出去了,看人家骂不骂你。” 阿琅谄媚地一笑,“臣女也就在您面前才说的,您看我出去哪会这么说。” 皇帝哼笑一声,指着边上的男子, “让你不要总是呆在道观里,到底还有孩子,不闻不问的,成何体统。” “诺,这就是阿珩媳妇儿,朕觉着是品貌样样俱佳。” 刚刚还训斥阿琅的皇帝,立马变了个态度,恨不能将阿琅夸出一朵花来。 原来,这就是那个只在传说中听过的老清河郡王萧溢。 只见他仔细端详阿琅, “这么看,还是像阿雪更多些。” 一说到明惠雪,皇帝叹了口气, “确实是,这性格也像阿雪,一张嘴天天叭叭叭个不停。” 萧溢同样笑起来,一会又叹了一口气, “要说好看,还是阿南好看一些,真正风华无双,谪仙一样的人物。” 他扬声叫了一句,就见外头有侍卫进来,手上捧着一个木匣子。 接过来后,打开,里头都是些发黄的旧信, “当年之南那样洒脱的人,知道惠雪有孩子,也是喜形于色。” “那时,我不曾在陛下身边,于是阿南专门写信,与我等显摆。” “非凡也就是前头忠勤伯,和我一起被拉着一起去吃酒。” “陛下也知道,阿南虽爱饮酒却不擅长,两盏酒下肚,就喝醉了。” “谁想,他竟然高歌起来,平时那样一个稳妥的人,竟也有发疯的时候。” 皇帝莞尔,“当时还是我去将你们接了回来,若不是当时你们穿着军中的衣裳,想必那酒家早就将人赶出来了。” 萧溢哈哈大笑起来,里头的信件捡了几封出来,递给阿琅, “这些都是你父亲的手迹,你自家收着吧。” 阿琅称谢接过。 看着面前又英气又灵动的小姑娘,萧溢长长地叹了口气, “真好……真好啊……”语气中无尽地唏嘘感慨。 阿琅微微垂下头。 人人都说当年靖安侯是是‘风华无双’,她以为那只是溢美之词,今日,她相信是真的了。 她捧着几封信,忽尔想到,原来这位老郡王从前和忠勤伯也是好友。 至于忠勤伯,和父亲同样也是。 看起来潇洒落拓的萧溢感慨过后,“眉眼像阿雪,鼻子嘴像阿南,这么神采飞扬……” “你比我想象的还要好。” “当年,你丢了之后,根据你的生辰八字阿南请了周神仙占卜了一卦,说是上吉的命数……” 萧溢停住,“果然,你真的是上吉的命数,苦尽甘来,往后都好了,都好了……” 皇后站在一旁,听着这些,也不由得有些恻然。 皇帝拍拍萧溢的肩膀, “好啦,你好不容易出山一趟,就不要说这些了。” “阿珩的婚事……” 萧溢苦笑, “算了,阿珩也算是陛下带大的,他的性子你还不知道吗?到时候昏礼就烦请陛下和娘娘代行君父之仪了。” 皇帝看了眼萧溢, “子弃父是大不孝,父弃子,却算不得什么,史书上多得是,只是,若是连娶妇这样的大礼都抛开父亲,置之不理,以后,这事儿可是会被那些无聊小人用来攻击阿珩的。” 萧溢沉默片刻,看着皇帝问道, “等我去非凡那里走一趟,就继续回道观,到时,就算是我不见人,也就怪不得阿珩了。” “只是,到时候要为难陛下了,你代替我这个父亲行礼,是从无前例的。” “无论从家礼还是从国礼,只怕礼部乱成一团。” 皇帝哈哈一笑,“头疼就头疼,没什么坏处不是,我最烦那些人跟我掉书袋子,前朝如何,再前朝如何,三皇五帝如何如何,难道非得有先例才行?” 皇帝挥挥手,好像对于代替老郡王行君父礼仪是件巴不得的事。 等了许久,就等老郡王这句话。 阿琅听了好像有些明白为何老郡王会下山,应该是审讯秦非凡的时候,卡住了。 故而让老郡王这个老友过来劝劝秦非凡。 阿琅皱了皱眉头。 秦非凡那样的人,会因为这样一个老友劝几句,就都吐露出来? 她不是很相信。 不过,既然皇帝会让老郡王下山,说不定真有效果,只待明日即可知道了。 当日阿琅并未在皇后宫中留宿,既然要成婚,那就要在靖安侯府出嫁。 平时她都住在明家,虽靖安侯府的下人也是成群,总还要回去看看。 是以进宫前,她就和明老夫人说过,今日回靖安侯府。 原先服侍靖安侯夫妇的下人阿琅能找回的,也都找了回来。 府中的人手换了许多,见着阿琅回来了,管家张伯有些意外,随后泪光闪烁, “郡主,你的屋子老奴日日让人打扫,被褥之类的,也是常换常新的。” 阿琅静默了下,知道自己确实有些疏忽了这边, “一直到成亲前,我都在府里住着呢,阿照他如今都住哪个院子,书院那边也是十日一休,他都回府过吗?” 说着,她进了靖安侯夫妇从前的院子,径直朝书房走去。 今日老郡王给的那些书信,还是放在书房,和父亲其他的东西放在一处才好。 见她进了书房,张伯立刻定住脚步,只在门外站着,回话, “三少爷十日一回,很是规矩,家中的各处,他回来后也会时时查看,比往年要好上许多。” 张伯叹气道,“若是老爷知道了,定然很是欣慰。” 从前靖安侯就想着将顾瑞照教导成才,好承袭顾家的家业。 阿琅将老郡王给的书信仿佛抽屉匣子, “他能够醒悟过来就很好,就让他从杂事开始处理。” 靖安侯的书房其实早就被从前顾老夫人整理的很好。 书册之类的都放在原处,各大抽屉暗格,许多东西都被清理了。 阿琅坐在书案前,对外头的张伯说道, “府里该如何就如何,该安排巡视的,还是要安排起来,到底府里还是有许多女眷的。” 张伯道,“郡主放心,里外共三班,共六十日,全是精勇之士,子时换一班,寅时换一班。” “这是从前老爷和夫人在世时就定下的,军中也常用这样轮值。” “我们不敢松懈。” 阿琅点头,“张伯,你管理家中杂事,也很累,你就不要在门外守着了,回去歇一歇。” “老奴还要去打点一下各府送来道贺的贺礼,郡主有事让青柠姑娘去唤老奴。” 说着,微微躬身,就退了出去。 阿琅把老郡王给的那几封信又拿了出来,放在桌上,准备一封封的看过来。 她也想要了解一下父亲,那样风华无双的人,到底是怎样的。 屋子里书架很多,按理说靖安侯算是个武将,倒没想到书架上出去兵书,杂书也很多。 她将杂乱处重新归类,立在房中环首四顾,偌大一间书房,除去满书架的六韬三略,唯一可以称得上消遣之物的。 竟然是挂在墙上的一把胡琴了。 想来应该是时时擦拭,琴身并没有积灰。 阿琅拨了拨弦,泠然音调从指尖泻出,她听着这曲乐,想起那个自诩和顾衡是好友的书生,觉得有些膈应。 她抱着琴又走回书案,将琴放在一边,摊开老郡王给的那些信,一一展开。 果然,和老郡王说的那样,父亲对于母亲有孕,当真是欣喜至极,对此展开了许多的想象。 他甚至做了许多的木玩具,就等着妻子诞下娇儿,予她玩耍。 不知男孩还是女孩,他不仅仅做了男儿喜欢的刀枪剑戟,也做了一些女孩才会喜欢的。 字里行间,阿琅能够想象,当时那样一个英武的男子,小心翼翼地雕刻着玩具,该是何等的画面。 阿琅忍不住抬头,使命的眨巴着眼睛,不让那些晶莹滚落。 好半晌,她继续往下拆,上头写着, “自军中一别……” 出宫时已经是华灯初上,回到侯府,花了些功夫,这会已经是更深夜阑,书房里分外安静,她堪堪读了一行,外头忽然传来一声尖利的叫声。 阿琅捏着信,寒毛一竖,将信放回之前的匣子,再放回暗格。 起身时,手不知怎么,扫到刚刚放置在桌案上的胡琴,胡琴‘砰’的一声掉落在地上。 琴声先掉落在地上,发出的声音很沉闷,裂开。 阿琅见状,心头懊恼,早知刚刚就不该将东西取下来,若是还挂在墙上无论如何都不会摔坏了。 心头更是对靖安侯夫妇感到抱歉,能挂在书案时时看到的地方,那想必很是喜欢的。 现下竟把东西给摔坏了…… 她弯腰欲将胡琴捡起来,手才刚碰到琴弦,就发现摔裂的地方,竟有些不同寻常。 阿琅诧异到极点,蹲身,那东西竟然是从摔裂的地方掉落出来的。 一个小小的蜡丸包裹着。 外头那尖利的叫声又传来一声,阿琅将胡琴放在书案上,蜡丸也没捏碎,而是扔到边上一个放置画轴鸡毛掸子之类的大花瓶里。 随后快步走到门前,贴着门低低唤了声, “青柠?” 无人应答。 阿琅立刻警觉起来,她摸了摸腰间的软剑,小心翼翼推开门。 三月的天,夜晚还是冰凉一片,天地一片孤冷,月亮伶仃地挂在天空,昏惨惨的月光落在庭院里。 阿琅站在廊下凝神听了挺,隐约可听见刀剑和甲片相撞的声音。 是有贼人前来侵扰? 青柠在何处? 刚刚她离开时没有半点动静。 她低声唤,“青柠?” 依旧无人响应。 阿琅觉得奇怪,没有她的吩咐,青柠向来是不会离她太远的。 更不会悄无声息的离开去做别的事情。 怎么都会禀报一声。 院中四处无人,她快步沿着游廊往外走,无论外头发生了何事,尽快回到内院才是上策。 她才刚从书房出来,前方的小路上,突然无声无息冒出十来道人影。 阿琅悚然而惊,回头看,才发现屋顶上不知何时出现了一群蒙面人。 每人手中握着一把刀,刀锋在月光下如同雪蓝一般刺目。 只见他们见着阿琅,齐齐从房梁上跳下,朝阿琅追过来。 落地时,轻盈无声。 怪不得! 怪不得青柠被悄无声息地调开。 怪不得以她的感官,竟是一点都没察觉到。 这些人的轻功登峰造极。 阿琅没有迎面而上,与这些人对敌,而是转身拔腿就跑,一边跑,一边惊叫: “青柠,张伯……王嬷嬷……” 她叫了好几个名字,都是当年跟着靖安侯夫妇在沙场拼杀过的人。 刀剑相击,夜空中铿锵作响,张伯还有王嬷嬷的声音同时远远传来, “姑娘(郡主)快会内院!” 张伯还有王嬷嬷的声音都让阿琅毛骨悚然,不过短短一句话,像是被人掐住喉咙说出来似的。 阿琅知道,这不对劲,于是猛然再回头。 背上顿时起了一层寒栗,刚刚那群蒙面人不见了。 张伯和王嬷嬷各带着一群侍卫过来,见着阿琅, “姑娘,你无事吧……” 阿琅摇头。 只是,那一瞬间,消失不见的蒙面人又出现在墙头,他们挥剑朝张伯和王嬷嬷一群人厮杀起来。 青柠这时满身血污地从游廊那边朝阿琅狂奔而来, “郡主!” 阿琅抽出软剑,不准备回内院, “你怎么受伤了,你身上还带着报信的哨子吗?” 青柠挡在阿琅的身前,“已经放了,只是不知道有没有被拦截。” “刚刚张伯已经放出去两人,去往郡王府报信了,郡王应该很快就会带人过来的。” 对于今日的偷袭,青柠到现在都还是懵的。 不明白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发生的。 靖安侯府,谁不知道深受皇宠,什么人,竟然敢在天子脚下行刺? “郡主,刚刚这些人,竟然找了个身形和你相识的女子,在院外走,奴婢觉得诧异,才跟了出去……” 难怪刚刚在书房外没有见着青柠。 阿琅知道,这一切都是对方的预谋,对方有备而来,就是冲着她来的。 可是,她这里有什么东西那么重要? 为何要至她于死地? 青柠像是强忍咳嗽,血顺着嘴唇落下来,阿琅见状,顿时揽住她, “青柠,你伤在何处?” 青柠摇头,“奴婢无事。” 阿琅看着和蒙面人缠斗在一处的张伯和王嬷嬷一群人。 这些人,早就想好了怎么对付侯府的这些人。 看来,是对侯府的人极为熟悉。 那些蒙面人和张伯他们对打,招术上竟然是一招一招地克制着他们。 阿琅将青柠报道边上的游廊栏杆上靠坐着。 既然张伯他们的武功路数被克制,那就她亲自上。 她化解一部分,想来很快就能将这些人制服。 阿琅才刚要加入到战斗,就见夜色中,悄无声息地出现一人。 这人身上穿着一身漆黑的斗篷,不声不响地站在围墙上。 他的内力极高,让阿琅心头涌上一股不安。 这从未有过的。 哪怕当年跟着江固在江湖上碰到邪派的围攻,她也没有害怕过。 只见那人从斗篷里伸出一只手,手指修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弹出一物。 月光下,银光闪过,是暗器。 阿琅飞快的往后一退,只见那暗器好像有眼睛一般,阿琅后退,也跟着过来。 她只显现避开,若是不躲避,那暗器就能埋入她右侧脖颈。 暗器‘叮’的一声,没入到后头的假山石上。 就见那人手一收,山石裂开,哗啦声中,那暗器飞回到他的手中。 阿琅看到,原来哪里是暗器长眼睛,分明就是对方手中捏着一根银色的丝线。 “你到底是谁?你究竟想怎么样?你放过他们,我可以把东西给你。” 那人高高站在院墙上,似乎无声笑了笑。 “我知道你想要什么,那东西被我藏了起来,你想要的话,就放过侯府的人。” “我立刻就去拿给你。” “若是你敢伤害侯府的这些人,就永远也别想找到你想要的东西了。” 谁知,那人根本就不为所动,反而抬手,那些蒙面人的动作越发凌厉,几乎招招致命。 惨叫声不断,张伯和王嬷嬷等也都是伤痕累累。 阿琅捏着软剑,朝那人攻过去,她不是轻易认输的人,不管对方是谁,对方不动,那就让她先出手。 她倒要看看,对方到底是个什么牛鬼蛇神! 张伯送了人出去,青柠也送了信号,不论是否拦截,她相信这附近总是有人能够看到的。 那是萧珩特质的信号,只要发出,不用飞上空中,他的人就能知道。 只期盼着,这附近有萧珩的人。 也许只要再撑一阵,就有被救的希望。 她可是说过,要和萧珩千好,万好的过一辈子呢。 126,黑白双煞 阿琅握紧手里的长剑,甩甩头,挥剑砍向如磐石般立在墙头的怪人。 她知道,这一次偷袭,和在城外庄子上那次不同。 人熊虽然凶悍,也有智商,但到底畜生就是畜生,她对付的游刃有余。 这一次,则不同。 这个人凶狠冷厉异于常人,她必须努力,全神贯注地去和他周旋。 那人也许没想到阿琅竟然会选择应战,在阿琅攻上来时,有那么一瞬间的晃神。 说时迟那时快,阿琅低吼一声,软剑朝那人的颊边穿了过去,耳边血肉撕裂的声音噗噗炸开。 阿琅脸上一热,大片热血溅到她脸上。 那人立在墙头,轻轻抬手,摸上被穿过的皮肉,冷哼一声,慢慢朝她踱步过去,手指一抬,瞄准阿琅的脖颈一侧。 阿琅迅速的往后,暗器并没有如她像的那样稳准,而是‘砰’的一声钉在院墙上。 她借着那人收暗器的功夫,挪到屋顶上。 很快,那人手指轻拢,收回暗器,飞上屋顶,一个闪身,却不知自哪里同样抽出把软剑,梆地一声将阿琅手中的软剑轻轻一卷。 阿琅反应算快,几乎是对方卷过来时会,就已经跳开。 面对这样悄无声息的贼人,阿琅没有任何轻敌,更是不曾有半分松懈,用出十二分的专注,还是感觉吃力。 面对这人宽袍大袖喂招接招,如同闲庭信步,脚步竟丝毫不乱。 阿琅直知没有轻松胜他的可能。 屋檐下院子里,张伯、王嬷嬷他们的打斗还没听下来。 到处已经是一片狼藉,阿琅依然气势不减,对方中了她两剑,但她身上也披了一身血,已经分不出来哪里受伤了。 因为受伤,总归是手脚有些慢了,避开那人前锋的时候,她后背挨了一剑。 剑刃拉出的尖锐冰冷的痛感使她猛地打了个踉跄,但与此同时,她的剑刃也指向那人胸前! 兵器撞击声在这一刻戛然而止,换做的是剧烈打斗后的粗重的喘息声。 阿琅紧攥剑柄的手节有些青白,上头斑斑血迹, “你能够不声不响的进来,果然是有几分能耐……” 那人看着胸前长剑,撩眼,声音粗噶如同砂砾, “你也不差,能在我这样的身手之下反败为胜,我也没有遇见过几个。” “江固的徒弟,果然是不错。” 血,从阿琅臂膀上流淌下来,箭尖前指: “既然你知道江固是我师父,那想来都是同道中人。” 那人抬眼,“知道又如何,不过是一桩血案,我做下的血案还少吗?” 阿琅的手已经轻轻颤抖。 到了眼下扼住敌人喉咙这一刻,阿琅才能放任心思活动。 带着引线的暗器,还有那乖张不羁的态度,阿琅隐约能够猜想到是谁了。 凌琅阁已经延续了许多年,历代的阁主,会吃一种药,功力暴增。 但有后遗症,身上会长出和鱼鳞一样的鳞片。 起初只有一点点,后来越来越多,越来越多,覆盖住整个身体,人也就会死去了。 这个见不得光的怪人,刚刚握剑的手,她分明就见着了银光闪烁。 那不是软剑剑刃发出的光芒。 虽伤了对方,阿琅依然不敢掉以轻心,将手中的长剑,朝前刺了半分。 “你到底受何人指使?若是银钱,我可以双倍给你,让你下面的人手停下缠斗。” 怪人看着她,突然脚下一动,而后一个快速的转身,避开,阿琅也不甘示弱,倾身过去,二人交手了几招后。 忽然,阿琅被击倒,随后被怪人踩住了握剑的手掌。 “你真以为能够击杀我?” 他的脚尖轻轻的一个旋转,拧着阿琅的皮肉旋转。 听着他牙齿缝里流露出来的痛意, “还想杀我?你这府里统共也没几个能打的,只等着一一被击杀,去地下陪你的父母吧。” 他脚下一个用力,阿琅手中握着的长剑脱离,随后又是一脚,重击在阿琅的腹部,阿琅涌出一口血。 他提起阿琅的后襟,又对着刚刚吐血的阿琅当胸捅去一拳,喘息的他,脸上也都是血,一双目光灼灼发亮,像匹饥饿的狼。 “郡主!” 被抱着靠坐在栏杆上的青柠,撑着要站起来,红着眼,一声接一声地呼唤着被拎着的阿琅。 小姑娘牙一咬,已迸出两行泪来。 阿琅用手摸了把嘴边的血,看向边上的怪人,冷笑, “你这样鬼鬼祟祟,连个真面目都没有的人,真是可笑至极,今日你杀了我……” “就不怕来日被人寻仇?” 那人抓起阿琅头发,咬齿得咯吱声就在阿琅耳边回响。 阿琅身体虽保持不动,但她思想却是顺畅的。 她必须活着,至少眼下她还得活着。 这个人,要得是她的命,说拿东西和他还是很用心的。 她深吸一口气,闭了闭眼,蓦然一声轻喝,一掌击向男人,另一只手举剑弹起。 那人完全没料到到了这个地步,阿琅竟然有诈,立刻举剑回击,剑从阿琅的肩头穿了过去,一时间鲜血喷溅。 只是,同时胸前也被剑入了三寸。 “郡主。”青柠声音在发抖,恨不能帮着阿琅挡这么一下。 阿琅快速的抽出长剑,趁着对方愣神的空隙,捏着肩头的那剑伸,一个纵身后退。 直接就从院墙上纵身跃出,向着街面的方向冲去。 这个时辰,正是五城兵马司士兵巡街的时候。 那人紧跟在阿琅的身后,手指抬起又放下,抬起又放下,看着阿琅受伤后,依然轻盈灵活地在这些院墙间翻转跳跃,莫名的感觉到一股烦躁。 面前的女子,她冷静、她沉着、她无畏、她强大。 明明她已经受伤,竟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将人收服才行。 阿琅一直朝前,那人跟着阿琅朝前。 阿琅跑起来时,腿尽量抬高,那样,那人手中的暗箭就没办法射到她的小腿上。 然而逃终究快不过追,那人轻功一点也不逊色,阿琅不敢有半点的停留。 留下就是个死字。 她飞快地奔跑在京都高大的院墙上,向着更加复杂的地方而去。 只有这样,她才能借着对地形的熟悉,摆脱对方的追击。 街上静悄悄的,仿佛整个京都城都陷入到沉睡中,哪怕是电闪雷鸣也吵不醒这些沉睡中的人。 至于那本该巡街的五城兵马司士兵,更是不见踪影。 阿琅知道,这很不对! 一定是发生什么事情了。 阿琅一颗心往下沉。 今夜看来是不能善了了! 阿琅遇袭之前,萧珩正对着一副地形图出神。 这图,是当年皇帝和靖安侯被围的地方。 图上,皇帝已经标注了许多的红点,这都是当初皇帝身边人手的战斗分布图。 那朝靖安侯射暗箭的地方,当时根本就不曾站人。 不过是些后宅女眷,哪里知道这些? 要知道,就不会每年都被骗了大包的银钱。 这幅图,已经被萧珩研究了不知多少遍,也反复与陛下核对过。 可依然看不出到底是哪里射来的暗箭。 萧珩又看了会,外头有梆子声传来,这个梆子声短短长长,和平时的根本不一样。 他立刻将那图给折叠放好,微闭一下眼,屏住呼吸,打开书房的门。 “阿琅……” 那是他让人特意做给阿琅的信号。 萧珩的唇紧紧地抿着,快步走到院子里,甲一等几个人也都听到信号声,早就窜了过来,站在他的身侧。 “快,今日雅和郡主是在靖安侯府休息,派人赶紧去同知明老大人,还有裕王府……” 萧珩当及行动,来不及做其他的准备,带着人就往门外冲去。 马鞭抽得啪啪响,快些到靖安侯府那边才好。 路程一半,马儿忽然暴躁不安,前蹄扬起高高的,嘶鸣,再不肯上前一步。 街面上,安静的连空气都凝滞了。 甲一等几个,早就已经护卫在萧珩的身侧,紧握手中的武器。 萧珩紧咬牙关,示意甲一等几个拦住,他再次扬起马鞭,只是这次,一直乖巧的马儿,竟然不肯迈步。 他不由得想起,若是情况不够危机,阿琅根本不会扔出那信号。 一道白影,穿过黑夜,如同魅影一般杀向了坐立在马上的萧珩。 那赫然就和击杀阿琅的那个怪人一模一样。 说一样,又不一样。 击杀阿琅的是一身黑披风,而这个是白披风,好像黑白双煞一样。 萧珩急着要走,挥手朝甲一道, “你们先去!速度要快!” 围攻他的人有一半,围攻甲一他们的人手三三两两。 这个人布了这么大个局难道就是为了杀他? 用阿琅来引他出门,半路截杀他。 他一边和白煞对招,一边吩咐甲一, “你带几个人去靖安侯府,看看郡主到底怎么了,防止到时候出乱子,让郡主当心点……” 白煞呵呵一声笑,“郡主已经没有救了,不要白费力气……” 萧珩沉气,吩咐甲一,“快去……” 白煞并没有让人上前阻拦甲一,反而给他开了一条路,让他带着两个侍卫远走……双目精光爆起,飞身扑向萧珩。 萧珩有三只眼一样,躲避开他的攻击,同时抽了长剑半点停顿都没有,以看死人的目光,看向白煞。 127,真热啊! 黑夜寂静,月华在水意泠泠的青石路上铺就一蓬银辉。 萧珩提剑迎上白煞,空旷的夜里,铿锵兵器相交之声传来。 这些人,和那日在面馆偷袭的人不是一伙的。 萧珩不明白,这些人既然已经杀意昭昭,何不立刻对他动手,仅仅只是拦在马前。 甲一走了,无人阻拦。 不等和白煞缠斗在一处,就见一名穿着灰色衙差府的衙差小吏引着几名穿着公服的大员朝他这里走来。 排头的是一位四品朝官,萧珩自然是在朝堂上见过的。 他身边的侍卫见状,一边拼杀,一边松了口气,道, “郡王,有人来了……” 然而,萧珩遇事清醒更胜常人十分,眼下已经是草木皆兵,见到那个官员,他只觉得蹊跷。 他和这位官员向来没有什么牵扯,他是怎么会这么凑巧到了这里? 果然,在快要靠近他们的时候,那个衙差小吏被那四品官员当胸一刀贯穿了。 萧珩没有去管那些,而是一心一意地和白煞过招。 他不知道阿琅那边发生什么,但显然白煞说的不是假话。 阿琅有危! 心上蓦地一阵剧痛,迫得他不得不后退一些,用手捂住心口,还想弯下腰去。 萧珩不知这突如其来的疼痛,究竟是因为自己情急所致,还是说他中了别人的诡计了? 原本并没下死手的白煞,见到那四品朝官后,立刻变得出手狠辣,招招杀机。 护在萧珩身边的一位侍卫,举剑抵过刺客挥来的一刀,仓促中对萧珩说道, “郡王,这样下去不是办法。这附近,还不知藏着多少人!” 萧珩也明白这个道理,可既然敌人已经布下这个局,那就不会轻易让他化解。 这个局,想来已经布置了许久吧。 只是上上京内,韩老贼已经死的透透的,能够出手的,想必就是他背后的那个人吧? 右臂蓦地一疼,竟是白煞找了个空隙袭来,往他手臂上划了一刀。 鲜血瞬间涌出来,浸透衣衫。 胳臂的伤在流血,袖囊在方才的拼杀中被划破,不期然,有东西从袖囊里落出来。 萧珩低眉一看,是阿琅送给他的。 她自己亲手做的香囊。 萧珩想,他来这世上,疏离陌生,八岁之后,与人与事都仿佛隔着一段前生过往。 这个姑娘,是他一点点去靠近争取来的。 萧珩想要去捡那个香囊,把它放好,可还没弯下腰去,对他下着杀招的白煞,同样弯下腰。 在萧珩还没捡起时,用剑尖挑起。 这一个举动,如同谁用棒槌在心间重重一擂。 不能让他将东西拿走。 * 阿琅跳出侯府的院墙,用尽力气,如同山猴一般,逃,拼命的逃,死命的逃,一刻也不敢停下来。 只要她能逃出去,到了有兵士巡逻的地方,或者,碰到前来救援的援军,那她就安全了。 可惜,她不仅在侯府附近没有碰到巡逻的兵士,再过去,依然是不见兵士踪迹。 整个上京,好像被雨水冲刷过一般,干净如斯。 这可真是太他妈的艹蛋了。 十四巷那边,师父还在的,不知以她如今的体力能否坚持到那里? 阿琅不知道。 冷光一闪,有暗器擦着阿琅的耳边划过,差一点,那短刃差点穿过她的喉咙。 鲜血淋淋而落,阿琅似乎丝毫不觉得疼,在一处空旷之处,停下脚步,转身直面那黑衣人。 “如此执着的想要抓住我,究竟所为何,这一路半个巡逻士兵的影子都没看到。” “你们必然是布置了许久吧?” 黑煞冷笑,“不要拖延时间,也不要试图与我套话……” 一招没得手,黑煞又是横刃一挥,在阿琅手心拉出一道口子。 阿琅似乎丝毫不觉得疼,而是顺势抓住黑煞的手往前一带,封住他的手腕,就势一折。 这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招式。 黑煞见状,立刻要去夺刃,但阿琅比他更快,脚跟往上一勾,尚未落地的武器又凌空飞起。 阿琅右手依然在与黑煞缠斗,腾出左手凌空一捞,将短匕握在手里,顷刻就回敬那黑煞一刀。 这是她自小学武,师父教给她的本事。 武林比沙场还要刀光剑影,右手受伤,就用左手,双手没了,还有双腿,不能怕疼,也不能怕死。 只要你进一分,敌人就能退一分。 黑煞捂住被伤的右肩,上下打量了阿琅一眼。 实在看不出,一个闺阁千金,竟这么厉害。 果然,那些传言,不是空穴来风。 阿琅趁着这个功夫,步子一转,就往边上的小巷而去。 她往怀里探去,摸索了一会,掏出一个东西,朝空中一扔。 这是她最后的一个保命符。 既然萧珩那边,还有明府那边都没收到求救,那必然是被人拦截。 这是向师父江固求救。 恰恰也是这个,激怒了黑煞,他探手一抓,一拉,逃开的阿琅被拽了回去。 只见,他手轻飘飘地将她抛向边上一个小院里。 有蒙面黑衣人要上前,“不要管她。” 围墙上,黑煞冷冰冰的声音响起,”点火吧。” 阿琅终于明白过来。 可是已经晚了。 外头得到黑煞命令的黑衣人拱手领命。 怪不得黑煞并没有立刻杀她,要让她自己脱离侯府。 这里,也许就是他们为她设立的一个自投罗网的点。 院里,桐油已经浇过,只要火源落下,火就会瞬间腾起来。 确实,火折子扔下,火势很快蔓延开,烈烈地灼烧起来,四处都是呛人的浓烟,遮住她大半视野。 黑煞还站在围墙上看戏,阿琅唇角勾了勾,忽然往前一扑,抱着黑煞的腿,将他往下拉。 他们想要她死,想要她的命。 那她就要让他们以命偿命。 为了不摔个狗啃泥,黑煞不但要稳住自己,还要稳住阿琅。 这样,也失去了最好的脱身时机。 火势蔓延太快了,火舌一下子就将木头小屋给燃起阵阵浓烟。 黑煞逃不掉,他再去看阿琅,就见她身上已经被血染透。 眼底布满血丝,眸中的恨意昭然而现。 火舌还没有蔓延到阿琅的身上,可她身上疼的很,整个人止不住的颤抖。 她就那么趴在地上,唇边流下的血迹,让她看起来苍白至极。 慢慢的,火势已经成了火海,黑煞掩盖住口鼻,不顾火势滔天,想要跃上围墙,又被阿琅给牵扯住。 火越来越大,阿琅在火中沉浮,试图保持理智,身上越来越冷,力气仿佛被抽干。 她答应过父亲,要好好活下去的呀。 真的热,比蜀地还要热,阿琅意识模糊间,想起自己曾被那个爽朗的大将.军抱在怀里,高高的举起。 她高兴地在半空伸手挥舞,大声地笑着。 手一抓,一个空,什么也没抓到。 她觉得孤单极了,真想沉沉睡去,心脏好像也累了,耳边血液流动的声音越来越慢。 烈火烧了许久许久,黎明将至,打破寂静,五城兵马司的人在破晓时分,终于将火给扑灭,露出烧得焦黑的屋梁架…… 靖安侯府,萧珩仿佛从踏着血海归来,他推开大门,里面一片凄惨。 亭阁长廊里,打斗的痕迹十分明显,地上与廊柱上还有斑斑血迹。 却不见半具尸体…… 萧珩眼睛有些泛红,他紧紧地咬着牙,在屋子里搜寻起来,然而并未发现阿琅留下的什么讯息。 128,醒来 黎明冲破黑暗,终是到来,人们沉睡间,天降大火,将城北无尽巷的一处空置多年的屋舍烧了个干干净净。 幸而,这屋舍落的位置和旁边的宅院中间有一些间隔,没有波及到其他人家。 不幸中的大幸。 更让大家惊慌的是,堂堂一个侯门,竟然被血洗了。 这个消息开始也不知是谁泄露的,总之,知道的人越来越多,消息远传越广。 一时间,无尽巷那屋舍被烧,竟然变得不是那么重要了,反正没有伤亡。 靖安侯府如今的当家姑娘,雅和郡主不见了。 跟着她的人也都不见了。 这才是真正的大事啊! 天子脚下,贵人林立,禁卫遍布,竟然会发生这样的血案。 这实在是对皇权威严的挑衅。皇帝知晓后,勃然大怒。 五城兵马司日夜都有人值守,为何巡逻的将士一点音信都没有听到。 故而,五城兵马司指挥使被皇帝严词责骂,玩忽职守,护卫不力,以至于堂堂侯门,竟然发生这样的血案。 当场就命人杖责了三十下。 责罚还不算,更是让他配合着刑部,大理寺,御林军一起,尽快找到失踪的雅和郡主。 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不惜任何的代价,哪怕是把上京翻个底朝天。 至于四大城门,已经是第一时间就关闭了。 上上京里出了血案,一时间人人自危。 皇帝将能调拨的人手,除去拱卫皇城的,其他的都调拨出去,让他们去寻人。 这一寻,就是七日,这七日间,各处的衙差,兵士几乎把整个上京翻了个底朝天,可是雅和郡主就好像凭空消失了似的,连一片衣角都寻不到,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众人无奈,只好又往更远处寻人,一时之间,近的上上京内,远至上上京外百里,处处得见御林军,五城兵马司等衙差的身影。 动静一旦闹大,那是从皇亲国戚,到黎民百姓,都知道靖安侯府出大事了。 萧珩已经连续几个日夜没有睡觉,此刻,他就坐在阿琅出事前坐过的椅子上。 手边,摆着的是那个破碎的胡琴。破碎的琴身已经被修补好,若是不仔细,根本就看不出有裂缝。 他轻轻地拨了下琴弦,心想不知阿琅是否也这样拨弄过。 从发现她不见的那刻,萧珩就觉得自己失常了。 他所有习惯的运筹帷幄都像是个经不起推敲的笑话。 他突然发觉,其实他远没有那么无所畏惧,曾经他坚定不移的内心,突然之间像有一座山压住了,让他觉得浑身发寒。 难道这是老天爷在惩罚他的太过自信? 他知道这会自己该做什么,他不能落入敌人的全套。 他必须撑下去,他不能再有半点慌神,这场仗他一定要胜利。 他一定要赢,阿琅,也一定会回来的! 萧珩抱起胡琴,走到当初挂胡琴的地方,慢慢的挂了上去。 再用手抚摸了下那个几不可见的裂痕。 屋内,没有半点打斗过的痕迹,也就是说,这个胡琴不是打斗时被摔坏的。 这琴身裂处做过特别的处理,先前应该是放置过某样东西。 只是如今里头空空如也。 是阿琅将东西拿走了?还是那血洗侯府的人拿走了? 若是阿琅将东西拿走,她会放置在何处? 他来时,破碎的胡琴就那样随意的放着,应该是来不及归置了。 萧珩在书房里慢慢踱步,一样一样的摸索着,书架,乃至它的每一层都被摸索过。 墙上除去挂那胡琴的地方,没有其他的装饰。 书案,也被他一一摸过,均无所获。 萧珩将目光放在桌边的大花瓶上。 他将里头的东西一一抽出,展开,细细察看,甚至连花瓶底都被翻了过来…… 没有,一点线索都没有。 萧珩的手紧紧地攥着,攥地骨节发白。 这一场刺杀来的悄无声息,如今让人摸不到半点头绪。 仅仅是要从靖安侯府得到什么吗? 还有什么后手? 萧珩坐在椅子上,闭上双目,将后脑放在椅背上。 杀人者,均带有动机。 靖安侯生前无论是军中还是朝廷里,人缘都很不错。 私仇?不太可能。 劫财?更加不可能。侯府上下,多少人?竟是一夜之间,半点痕迹都不见…… 而财务,半点未失。 是怎么做到的? 侯府前前后后都已经被翻了个遍,并没有什么哪块地被翻过。更没有新土填埋过的痕迹。 也就是说,活人,死人都不在侯府内外院。 如果抛开这些常见的杀人动机,还有什么呢? 江湖上倒是有高手相争的动机。 可阿琅并不是江湖人士,哪怕当年和师父江固一同闯过江湖,但阿琅是默默无闻的。 萧珩想来想去,这样一个有预谋的刺杀,只能是冲着某些东西来的。 当年靖安侯之死,幕后黑手没查到,难道说…… 想到这里,萧珩的眼睛忽然睁开,顿时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是了,就是和靖安侯之死有关! 靖安侯身上必然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 他的目光再次聚集在胡琴上。 什么秘密? 萧珩深吸一口气,扬声让人备马,他需要进宫一趟! 当年的事,陛下最清楚。 皇帝向来性情和善,在起事前,只想在封地做一个安稳度日的王爷。 哪怕后来被推举着坐上龙椅,依然不改本性。 在凤仪宫时,多数是和颜悦色,有时对上皇后,又是无奈莞尔。 因为他睿智过人,就算有三分的机算也是基本够收拾朝政了。 遇上重大国事,再添加几分计谋就是了。 然而此时,皇帝周身散发着难以消散的戾气,浓眉紧锁,面色沉黑,眼中怒意难化。 就算是整个朝廷官员一同投敌叛国外家皇后娘娘给他绿帽子也不过如此。 “陛下,如今上京的城门已经关闭了七八日,百姓们已经无法正常生活,不若……” 户部尚书站起来,拱手同皇帝禀报如今上上京,因为城门紧闭,民生都受到了影响。 “陛下,御林军,各大衙门的衙役如今到处搜查,就算陛下严令不可以扰民,可到底百姓人家,哪里见过许多的大世面……” “这会城内到处人心惶惶……” 只差和皇帝明说了,将人手撤回来吧! 这日子过不下去啦。 皇帝默不作声。 燕王起身,道, “各位,这也不过是暂时的,等到靖安侯府的命案有了转机,不论城门还是人手,都会恢复往常。” “再说,天子脚下,都敢如此做横,若是不查清楚,难道让在座的各位成为下一个受害者吗?” 户部尚书一滞,京都上下,人人自危,不仅仅是御林军在各处搜查,还是因为这暗处见不到的黑手,万一发疯发起来,找其他人下手可怎么办? 就算他敢说自己不怕死,那也不敢说家族其他人不怕死啊。 “陛下,臣知道您念着靖安侯的护驾之恩,可是,京都继续这样乱下去,接下来,说不定会有民乱啊。” “这些日子,百姓们已经是怨声载道,可不能刚刚稳定下来的国朝,又发生突变啊……” 有臣子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大声哭诉起来。 有其他的大臣见此,立刻跟着一起,跪在地上,嘤嘤哭泣起来。 大有皇帝不撤回人手,他们就不停下来的势头。 “陛下啊,这可是昏君才会做的啊,一个靖安侯府,不足以用整个上上京百姓,整个大周安危来做陪葬啊。” “你们说够了没有?”一声高亢呵斥响起,众人连忙扭头去看,竟然是前些日子露过一面的清河老郡王萧溢。 只见他穿着广袖道袍,头上戴着莲花观,手中拿着拂尘,从殿外进来,走动间,衣袂翻飞,飘飘欲仙。 只见萧溢面罩寒霜,冰棱般的目光一一扫过众臣, “在殿外,就听到你们翻来覆去就是那些话,就不能想点新鲜的?” “身为臣工,不应该去思虑靖安侯府为何会碰到这样的事,这里头到底有什么蹊跷。” “你们这哪里是为百姓抱屈啊,分明是为自己吧!” “说说,你们家中多少的铺子田庄受到了打击?还是说你们谁家的子弟在花楼里被抓了个现行?” “真是朝廷和百姓养着你们这些人,到底有何用?” 萧溢的一番话,让众臣一时间齐齐噤声。 这些日子,御林军,各处的衙差,以及王府的侍卫都被散出去满上京地找。 不仅仅查那些高门大户,平头百姓的家,就是上京里的暗门子,各花楼那都是翻了个底朝天,让人叫苦不迭。 该找到的没找到,可留宿花楼的纨绔子弟,官员倒是找到几个,里头甚至还有御史台的言官…… 皇帝本就怒火冲天,见状,更是怒不可遏,命人将御史各大三十大板,革职流放。 不仅如此,那些尼姑道观,大大小小的寺庙,同样也被翻查了个遍。 假道姑僧尼,找出了大把。 至于那些什么谁家的男丁养的外室之类的,更是数不胜数…… 多少人维持着的清高面孔,被丢到了地上摩擦。 有的人甚至觉得,那洗了靖安侯府的幕后之人,根本不用再次出手,就这样,都不知道多少家族要岌岌可危。 现在,萧溢把众人面上的遮羞布一把给扯了下来,谁,还敢说话? 皇帝微微转头,原本黑成木炭的脸,勉强露出一个笑脸。 “你不是才回去没多久?怎又下山了?” 萧溢当日下山,是被请来去说服罪臣,前忠勤伯秦非凡的。 那天晚上,萧溢见过秦非凡后,同皇帝一起喝喝酒,聊聊天,难免说起从前的日子。 回忆起从前的人,这其中自然就有已故的靖安侯。 一边说,一边喝,免不了两人就喝多了。 两人直接和衣卧在勤政殿水阁的榻上睡了…… 皇帝的怒火,有一部分也是发给自己的。 若他没有喝醉,也许那天夜里,阿琅就不会出事。 也就不会有后来的这场纷乱。 萧溢本是要在燕王身边坐下的,皇帝问他话,于是又起身,走到皇帝右下方的位置上坐下。 “原本秦非凡招了,就没臣弟什么事,就想着闭关三个月,没曾想,观里有小徒弟下山,回来说靖安侯府出大事了……” “不说阿南的关系,就冲着阿琅,那可是臣弟未来儿媳妇……哪里还有闭关的心思。” “左右在山上胡思乱想,还不如下山来看看,有没有需要帮忙的。” “陛下,到底发生了何事……” 皇帝神情艰难,将靖安侯府发生的蹊跷之事,说了一遍给萧溢听。 下头,先前说话的一个臣子立刻道, “陛下,这靖安侯府之女从前在乡野间长大,会不会是她从前惹的麻烦,如今被人寻仇……” “听说她的养父叫顾衡,虽中过进士,但因和上司有争吵,最后辞官,这样的人,必然是自我的很,可惜了靖安侯,好好的独苗被教养的……” “是啊,陛下,望三思呀……” 有一个人开头,后面就有人跟从,一时间,殿内又是叽叽喳喳的。 “好了!”燕王大声一喝,“陛下就在这里,你们竟敢君前失仪吗?” 臣子们纷纷闭了嘴,同时去看高坐在上头的皇帝。 谁知,皇帝不知何时已经整个人靠坐在椅背上,一手覆面,手掌下泪水滚滚落下。 众人哑然无声。 皇帝心头内疚极了,是啊,阿琅不仅仅是阿南和阿雪的孩子,还是顾衡的孩子啊! 如今,她到底在哪里?是生?是死? 皇帝缓缓放下手掌,露出满是泪痕的苍老面孔, “找,继续再找,不论是何代价,一定要把人找到,这事无需再议。” “诸位臣工,既然话这样多,那你们就好好的去议议,到底怎么才能将人找到!” “你们最好期盼着阿琅还活着,否则,那天夜里,玩忽职守的,一个也逃不掉。” 偌大一个上京,靖安侯府坐落在城北最好的地方,那里,巡逻的士兵最多,就这样,还没人发现府里的异样,这是有多瞎?多聋? 坐在皇帝下首的萧溢不忍见兄长如此的伤心,安慰道, “当年慧能给阿琅算过八字,长命百岁,故而陛下不用担心……” 他诚恳地看着皇帝,温声安慰。 皇帝叹了口气,拍了拍萧溢的肩膀。 见萧溢身子僵了僵,皇帝看了看手,道,“对不住,你最不喜欢的就是别人碰你了。” 皇帝吸了吸鼻子,诧异地问萧溢, “阿溢,你身子哪里不舒服吗?是不是那夜喝酒太多,还没缓过来,你在喝解酒药茶吗?” 萧溢掸了掸袍角,笑着道,“多谢陛下关心,从前臣也是不善于饮酒,那日可是喝的太多了。” “确实是一时半会没缓和过来,今日出门前,喝了一碗浓浓的解酒药茶。” “要找人,还是要头脑清晰些才好。” 皇帝老泪纵横,恍惚间似乎看见了大气爽朗的阿南,英姿勃发的阿雪,以及那个潇洒儒逸的顾衡站在面前。 他低声道, “是,朕也要头脑清晰才是。朕相信,阿琅吉人自有天相……” “朕还想要看着她和阿珩成亲,生孩子呢。” 萧溢闻言,满面慨然,长长叹息一声,“是啊……” “若是阿珞在,这会也是儿女成群了吧。” 皇帝又抬手拍了拍萧溢的肩膀,只这次,力道轻了许多,在萧溢能够接受的范围呢。 萧溢眉头紧了紧,一会又松开,不自然的动了动肩膀。 宫里是唇枪舌剑,宫外,萧珩想明白后,上了备好的马,朝宫中而去。 他骑的并不快,京中百姓本就因为到处的搜查有些怨言,若是这会快马,万一什么事情,总是不好。 萧珩骑在马上,四处看着,经过一条巷子时,不由自主地勒住缰绳。 这里,是他在京都与阿琅第一次见面呢。 只是那次的见面并不怎么愉快,他以为她是贼徒子,她以为他是登徒子,两人互相不留情,招招下狠手。 到底,还是阿琅略胜一筹,那次过后,他很长一段时间,都有阴影。 巷子边上有进进出出的人,萧珩的目光停留在一个女子的身上许久。 那女子身上穿着半改良的男子长袍,腰间束着宽宽的玉带,玉带上挂着一个玉佩,一个香囊,纤腰盈盈一握,手中拿着折扇,颇有些潇洒佳公子的形象。 她的身边,站着个玉树临风的贵公子,应该是一对小儿女私下相约。 许是萧珩的目光太过灼人,不仅那男装女子感受到了,就连边上的贵公子也感受到了。 见萧珩直勾勾地看着身边的佳人,顿时怒气冲冲地瞪了过来。 萧珩丝毫不以为意,而是翻身下马,牵着马儿朝两人走了过去。 贵公子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好个贼小子,不仅觊觎佳人,竟然还敢走过来。 这是想干什么?想挖墙角吗?看起来落魄的要死,挖的动他的墙角? 贵公子撸起袖子,也朝萧珩走过去。 一来一往,两人碰面了。 贵公子抬起手,凶狠狰狞的,“你……” 只见萧珩从他身边穿了过去,朝男装女子走过去。 贵公子气得跳脚,真是太过分了! 竟然视他如无物! 是可忍,他不可忍,看他怎么收拾这个登徒子。 “姑娘……你这块玉佩是从哪里得来的?”萧珩克制着嗓音,尽量平和地问道。 贵公子一下冲到男装女子的身边,挡在她的面前,仰着脖子, “这玉佩是小爷我送的,怎么……” 贵公子发现,他的话一出就吸引了登徒子的目光,就见他打断自己的话, “这位公子,不知你这玉佩是从哪里得来的?” 萧珩好声好气的又问了一遍。 贵公子抄着手,哼了一声,脖子一扬,“小爷为什么要告诉你……” 萧珩好像耐心用尽了一样,一反刚才的温和,一把揪住贵公子的衣领子, “再问你一次,这玉佩是从哪里得来的?” 他一把扯过男装女子身上挂着的玉佩。紧紧地攥在手里。 “哎呀呀,你这个人怎么当街行窃啊……这可是我在碎玉轩花了大价钱买来的……” 萧珩不知道什么碎玉轩,京中但凡有点名气的玉石铺子,就没叫这个名字的。 后头甲一见萧珩翻身下马,也立刻跟了上来,但人太多,一时间被拦住了。 这会,上来后,见着萧珩手上攥着的玉佩,不用看全貌,他都知道,这块玉佩到底是谁的。 听那贵公子的语气,哪里管那许多,接过萧珩的事情,摁住贵公子的肩膀,将他的手一拧。 “啊呀呀呀呀……杀人啦,行凶啦,来人呀……这说不定就是杀害靖安侯府的幕后凶手啊。” 甲一气死了,简直就是贼喊捉贼, “你最好快点说这块玉佩到底是从哪里得来的,否则,你是真的要被当成凶手给投入大牢了。” “别怪我没提醒你,大牢里的各种刑具可都在等着你。” 边上的男装佳人见心上郎君被拧成个麻花样,顿时急的不行, “这位大哥,这真是青哥哥从碎玉轩买来送我的,整整花了哥哥好几个月的月前呢。” “不信,我可以回去拿字据给您,也可以带您去碎玉轩找掌柜的对质。” 碎玉轩,甲一倒是知道。 这个碎玉轩,专门收一些脏物,不明来历的东西,最后高价卖出去。 萧珩一言不发,拉过缰绳,翻身上马,奔了出去。 甲一放开贵公子,也上了马,跟了上去。 留下贵公子和男装佳人面面相觑。 贵公子挥挥手,嘴里叫嚷着,“算你们跑的快……哎呀,那玉被拿走了。” 刚刚两个人轮番的冷脸把男装佳人给吓坏了,安慰道, “青哥哥,算了吧,那玉想来是来历不明的东西,拿走就拿走吧,你要没月钱花,我可以给你……” “那不行,怎么能要你的月钱……我找我娘要就是了。” 两人朝萧珩他们反方向走去,渐行渐远。 萧珩在甲一的指引下,到了碎玉轩,很快就问出了这玉佩出自什么人之后,辗转两道,终于得知,是一个乞儿在西市一处烧毁的院落捡到的。 萧珩站在那被烧的焦黑的院落,有片刻的失魂。 好像鸠毒,在他百骸里焚烧泛滥起来。 四邻八方都说里头没烧死人,因为他们收拾的时候,并未见到烧焦的骸骨。 听到没有骸骨,萧珩在原处默立了一会儿,转身走了。 有没有骸骨,如今竟是不能断定阿琅有没有活着的证据了。 毕竟,侯府上下,那么多人,一夜之间,仿佛人间蒸发一般,消失不见了。 不过,这也可以断定,阿琅是来过这里的,也许这里是她失踪前,最后呆过的地方。 萧珩紧紧捏着玉佩,离开无尽巷。 * 阿琅开始觉得很热,很热,很痛,很痛。 后来好像堕入幽冥之乡,苦痛离她而去,意识随之抽离,她仿佛化作一粒尘埃,无知无识,四处漂浮。 浑浑噩噩间,她好像感受到一点骨痛,陡然意识到不对。 她想要睁开眼睛,又觉得不对,整个人重重跌落到那恼人的烈火里。 当时这一回,周围不再火热滚烫,而是冰冷的水把她给淹没。 她漂浮其中,渐渐觉得把那股热给浇灭了。 她想要睁开眼皮,看看究竟到底是怎么回事,奈何无论如何睁眼,都睁不开,身上仿佛压了千钧重。 压得她无力动弹。 身上各处都是疼痛的感觉,朝她袭来。 太过疼痛,她猛地抽一口气,一下睁开了眼睛。 她这是到了地狱吗? 人都已经死了,这痛的感觉还要跟着她吗? 那不是太亏了吗? 阿琅没有动弹,看着头顶灰扑扑的天花板。 这里果然和那些书里描写的地狱有些相像,也太黯淡了些吧。 她转动脑袋,四处打量。 发现她如今躺在一间空荡荡的屋子里。 屋子不小,有一个小小的透气孔,壁上挂着一盏小小的油灯。 再看她自己,身上的伤口因为她的动作,时不时的疼两下。 衣裳早就换了,该包扎的地方已经包扎…… 这不像是地狱,倒是像被救了,只是,这个呆的屋子,又不想是真心的想要救她。 哪里有把救来的人放在这种地方的,好像她多见不得人似的。 阿琅闭了闭眼,好一会,脑子不再混沌。 “你从乡下来没多久,不知道这里供奉的是谁,这可是声名赫赫的靖安侯,生前战功彪炳。” “因为护驾,不幸被人所害,算来都去世好多年了。” 阿琅再次肯定,这不是什么地狱。 供奉父亲靖安侯排位的地方,那就是在同泰寺了…… 阿琅一愕,同泰寺的主持是慧能大师,听说是个大能,很厉害,已经闭关许久…… “哎,听说太子已经请旨,只等过些日子,就迎娶靖安侯之女做太子妃,没想到,靖安侯的女儿也被人所害……” 阿琅听得浑身冰冷,刚刚还安稳地躺在那里,这话让她垂死梦中惊坐起,什么玩意儿? 明明她定亲的人是清河郡王萧珩啊。 她难道还是在梦里吗? 别人都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她对天发誓,从来没想过要嫁给太子。 阿琅用手在身上拧了拧,其实不用她拧自己,身上那么多伤口,在她坐起时,纷纷提醒她,快点躺好。 “嘘……”有人嘘了声,“你可别瞎说,这种话休要提起,太子妃可不是那么好做的。” “还是怪靖安侯的女儿命太薄了……” “说起来,命太薄的,还有一个啊,前头清河郡王,多么俊俏的一个,竟然……” 外头有尖细的嗓音响起, “好啊,原来你们在这里偷懒,可别怪我没提醒你,靖安侯死了多年,陛下年年今日都要来吊唁靖安侯……” “趁着陛下还没来,干净打扫,若是打扫不好,可别怪我打你们板子。” 原来两个说悄悄话的人听到尖细嗓门的人这样一说,连忙动了起来。 阿琅听到外头的声音,搬东西的声音,放下东西的声音。 她艰难的走动,走到发出声音的那边,推了推墙,敲了敲,声音落在她的耳朵里,已经是够大了。 只是外头,亦无所觉,该做什么的,还做什么。 阿琅有些着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为什么外头的人听不到里头的声音。 她到底是不是在同泰寺? 她如今到底身在何年?怎么会有太子娶她这样的事情发生? 还有阿珩,竟然什么?倒是把话说完啊。 好似知道阿琅心头想什么一样,外头打扫的两个人好一会终于安静下来。 “哎,说起来,清河郡王那样一个俊俏的人,竟然被人暗算了,死于非命……” 阿琅浑浑噩噩地听着,不敢相信自己耳朵听到的。 阿珩怎么会死于非命?什么人,敢伤害他呀? 她心急起来,想要寻一个出口,不顾疼痛,惶然睁大眼睛四处看,拍打着墙面。 没人理会她。 她情愿这是一个梦,也不想听到萧珩死的消息。 是了,这一定是个梦,只要她醒来,就一切恢复原状了。 阿琅眼泪止不住往下流,明明她都已经和那个黑衣怪人一起死在了大火里。 她慢慢沿着屋子走了一圈,那个透气孔很高,屋内除去一张矮床,别无它物。 阿琅走得有些累了,坐在床榻上,床尾有一张小几,上面放着水壶和一个杯盏。 她抬起手来,毫不犹豫地要去倒水,有轰隆声传来,一堵墙壁慢慢移开,进来一个人。 一个佝偻着的婆子,提着一个食盒。 见阿琅醒来,似乎一点不惊讶,沉默地走到阿琅的身边,将那食盒放在小几上,又沉默地走开。 “阿婆……这里是哪里?”阿琅的声音有些粗噶,沙哑。 婆子恍若未闻,顾自走了。 “阿婆,告诉你的主人,我要见他……” 眉头都没动一下,一如既往的往前走,眼看就要到刚刚进来的墙边。 阿琅吼起来, “告诉你的主人……” 婆子不闻不问,已经走了。 这是个聋哑婆婆,还不会说话…… 阿琅已经预知,接下来她将会面对什么。 没有人理她,关在这样一个不见天日的地方,不知道日夜时辰,也许没过多久,不用外头的人动手。 她自己也会发疯死去。 129,原来如此 东江三月桃花水,只见桃花不见人。 又说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 四月末,距离靖安侯府的当家姑娘,雅和郡主失踪已经过去一个月。 御林军和各处的衙差将上京方圆几百里找了个遍,依旧不见雅和郡主的人影。 明家,明老夫人那里前一阵伤心悲痛了一场,也有人斗胆去试探皇帝的口风。 意思就是,若是再一个月还找不到人,明家,靖安侯府就该办白事了。 想想也是,寻人寻到这个份上,人事已尽,接下来只能听天命了。 皇帝这一个月来,也是消瘦不少,好几次梦里梦到靖安侯夫妇和顾衡对着他眼泪汪汪。 对于试探口风的人,皇帝训斥了一顿,赶出宫去。 上上下下的人都说这样太过劳民伤财,还有带着找人的,如今是清河郡王领头。 他那个样子也太嚣张了,要所有人配合他。 嚣张?他是王爷,他为何不嚣张。 对于这些话,皇帝根本就不欲理会。 整个侯府上下,怎么也有一百来口人吧,一夜之间,踪影全无,人即便不死也会重伤。 若是伤重,没有人照料,到如今也该活不成了。 这么久过去,京都大多数人都接受靖安侯府被灭门的事实。 因为,旁人或许寻雅和郡主是寻尸,只有萧珩仍在寻人…… 不少人碰到萧珩时,都会说“但愿那丫头自己知道该如何反应。” 萧珩总是想起她在比武场上的英姿,以及她是谁教导出来的。 他总是说,“靖安侯的姑娘,我知道,她会知道的。” 他相信,阿琅一定会好好的回来。 这一个月,阿琅总是浑身无力,让她根本就找不到半点反击的心里。 没有人同她说话,倒是她每天都能听到外头叽叽喳喳的说个不停。 那些话,真真假假参合在一起,若是定力不够的人,早就听得外头说的那些崩溃了。 在逆境之下又令她迅速冷静下来,这场谋杀看起来无懈可击,早有预谋是必然的了。 她如今关心的东西很多,却不急于知道。 阿琅自觉凶多吉少,脑子迅速恢复清明,不再做徒劳之功。 没有人理会她,那她就听外头小和尚间的对话。 等他们说干了,她就躺在床榻上开始背书,将那些读过的书,再背一遍。 一遍不够,再反着去背。 不知道时辰,她就根据聋哑婆婆送东西来的顺序,时间,在墙上画出一道道的痕来。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伤口在不断的愈合,如今已经好得七七八八。 终于,在不知道过了多少天后,她听到有轻微的脚步声,不是那个聋哑婆婆。 虽然刻意放得很慢,若是不知道的人,会以为聋哑婆婆送东西来了。 可阿琅分明听出,那不是聋哑婆婆的脚步声。 她不由自主地将身子挺直,很快,石门打开,人走了进来。 对方身后还跟着两个人,后两个人的脚步明显比打头的要重些。 阿琅心血涌动,分辨不出是什么人? “你们到底是谁?”阿琅轻声质问。 有人靠过来,是个男子,声音阴冷, “你又是谁?“ 阿琅微顿了,她为何来这里,这人难道不知道么? 她觉得这是双方都心照不宣的。 她之所以这么问,是出于试探,这么说,对方也还在拖。 阿琅想了想,说道, “我是过世靖安侯嫡女,是皇上亲封的郡主……” “你们抓我做什么?” 屋里响起轻微的一声笑,与先前的阴冷有了鲜明的对比。 “你怎么会是靖安侯府嫡女,还是郡主?我们捉的不过是为非作歹的萧小。 阿琅没接话。 她知道,这些人就是要扰乱她的思路,让她无从去考证。 见阿琅不搭话,冷漠的声音又想起。 “为什么不说话?” 阿琅心头冷笑,为什么不说话? 她之前倒是想说,有人和她说嘛? 她嗤笑,“我能有什么话说?” 屋里静了下来,只见为首的那个蒙面人缓缓蹲到她面前。 阿琅忍住翻白眼,鼻尖不动声色的或许对方身上的气息。 可惜,她除去闻到皂角的味道,没有别的。 这就是故意不留线索了。 能在同泰寺里有这样一个密室,想来这个人身份应该不低,按理高门大户里穿衣是有讲究的。 不管怎么样,都是会有常用的熏香的。 阿琅不知道他是故意不留下线索,还是本身就不熏香。 蹲在她面前的蒙面人,伸出手,朝她的后脑勺摸去。 “既然你说过,你得到了一些证据,不若,现在教给我吧。” 他的手停留在阿琅的后脑勺,用力一拍,阿琅撑不住,眼一黑差点几乎要栽倒在地上。 她喉头涌出一口血,那蒙面人竟然也是很随意,徒手帮她擦了。 阿琅深呼吸,等到脑袋里那股疼痛蔓过去。 从小到大,和父亲在外头走,免不了磕磕碰碰。 却没有如现在这样疼痛过。 “当时让你放过侯府众人,愿意把那东西交给你……” 阿琅匀了口气,反将了一军,说道。 她不是寻常闺阁女子,就是死了也顶多被家人闹上公堂,讨个公道了事。 她是靖安侯府的姑娘,是明家的外甥女,更是陛下亲封的郡主。 她若是被杀死,面前这些人,也不太可能会全身而退。 所以,他们万不得已,不会杀她,而这个万不得已,则是在确知她究竟对他们来说有没有威胁。 既然如此,她自然知道该怎么做才是明智的。 “你把韩家扳倒可以说你是在为你养父报仇,那你为何一定要追寻他幕后之人?” “你查到了什么?” 果然,这些人就是为了当年靖安侯之死的事情而来。 130,长风 阿琅忍住喉头间又要涌起出的腥甜,默然回应,“关你什么事情?” “你查到了什么?” 阿琅不回答。 那搁置在她后脑的手又用了力,阿琅险些撑不住,眼前起了黑雾。 这是迫使她不得不回答。 进来三个人,两个人一言不发,一个问话。 他们想必事先就商量好要问她什么,进来后,没有交流过一句。 这同样是怕她会听出什么来。 可是,他们不知道,她的五感让她在今日过后,只要还活着,只要在这间屋子以外,碰到他们。 就会将他们认出来。 除非他们被挫骨扬灰。 当然,这些人也有可能是她认识的。 没有交流, 阿琅避不开,忍不住疼痛,说道, “若是我查出来些什么,何至于落入你们的手中。” “再说,我为何不往下查?韩老贼手中有一份名单,我还没拿到,我没了爹,不想别人也没有。” 这话,真假参半。韩老贼手中确实一份名单,若是这些人就是幕后之人,那必然知道。 说完这句话时,阿琅敏锐地察觉搁置在她后脑的那只手松了许多。 “看来郡主胸中倒是有大义,不仅想着自己,还想着别人。” 这话就有些调侃的意味了。 “你怎么肯定韩老贼手中有名单?”那人顿了顿,继续问道。 阿琅嗤笑一声,“你们这么厉害,难道不知道我曾经和韩老贼的公子相识过么?” “都是他告诉我的呀。” 屋里安静得让琅都能听得见自己的心跳声了。 那只手将她嘴角的血迹再轻轻地擦拭了下,而后她脖颈上的手也移开。 三人联袂离开。 阿琅抬起眼眸,看向三人的背影。 目光停留在打头的那个人身上,良久良久,直到三人消失在石墙门外。 刚刚,三人之间,全程没有交流,她就想,这些人里是不是有认识她,或者她认识的。 现在,她可以很肯定,有一个人,是她认识的! 打头的那个人,身形看起来魁梧的很,但他本来并不是这样魁梧的,这人垫了肩膀,加宽体型,甚至穿的鞋子都是特制的。 而且,他聪明的穿了皂角洗过的衣裳,以此来掩盖他身上的味道。 以此来蒙蔽她的五感,同时,他怕自己的声音被认出,故而一言不发。 只是,就算他垫了肩膀,多穿了衣裳加宽体型,甚至穿了特制的鞋子。 但他有一样没改变,走路的姿势…… 阿琅不断的回想,到底哪里见过。 她缓缓呼出一口气,靠回到床头。 不着急的,暂时没有性命危险,失踪这么久了,不着急的。 石屋里的人经过长长的台阶,从屋内出来时,豁然就是同泰寺客院的一间屋子。 沿着长长的廊道又到了尽头的一间屋子里。 正是大好的时光,珠帘轻碰,碾碎一屋光影。 净室里坐着的人十分闲适,独自奕棋,眉梢眼底全是轻松。 见到三人进来,坐中人捻了一枚黑子,不疾不徐地问,“怎么样?” “回主上的话,听口音,应该是具体怎么样还不清楚。至于继续追查,是想拿到那份名单……” 坐中人微微一笑,又问, “京都里情势怎么样?” “回主上的话,御林军,各大衙门的差役京内,京郊到处又找了一遍,陛下说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坐中人点点头,在棋盘上落下一子。 过了会儿,他笑道, “当初阿南知道那孩子流落在外时,曾找慧能批命。” “慧能说她命贵至极……也不知是怎么个贵法。” “你们派人在外面说了吗?关于太子的事情……” “说了。不过并无大的用处,她的定力极强,哑婆说她嘴里念念有词,仿似在背书……” 坐中人“嗯”了声,“顾衡教导出来的孩子,背书不奇怪,皇帝不是还想让她做编纂吗?” “竟有这事,属下还是头一回听说。”蒙面人道,“那如今该如何处置这位郡主?” “属下担心,宫里那会是不找到不罢休,如果是这样,眼下杀她就会有点麻烦……” “宫里我倒是不怕,我怕的是那个孩子……” 坐中人挪了挪,地上的晕影又已破碎, “只要她死了,秘密捂住了,回头无论是怎么样,都很容易。” “所以主上还是想要杀她?” “虽然不是很想,但也只有死了才能让人放心……” 回话的蒙面人见此,道,“主上尽管放心,当日靖安侯府上下都已经被处理,至于其他的,京中垫背的也已经找好,至于那位郡主……” “上位属下就建议除掉她,韩家说不定也不会是那个下场。主上您说……有人保她。” “眼下咱们既已经做到这个地步,为绝后患,不如也……” 光影照耀下,坐中人一张脸半垂下来,看着桌上的棋子,忽然道, “长风,你说呢?” 那异常魁梧的男子抬起头来,只见他反复地看着还沾着血迹的手指。 “区区一个靖安侯府的独女,掀不起风浪。” “朝廷已经因为韩家的事,官员空了大半,皇帝定然不想再搞事的。” “还有,倘若靖安侯府一个人都没了,即使有人追查靖安侯的案子,朝中没人应和,也不堪大用。” 长风沉默了一会,分析了起来。 “郡主是个拧骨头,为了顾衡的冤情,整个人都豁出去了。若是发现父亲有冤,定然是连皮带骨头狠咬一口下去。” “按照你这么说,那这个郡主就更加不能留下来。” 蒙面人话未说完,就被坐中人一个凌厉的眼峰打断。 “靖安侯之女,若是想查,也要有时间追查……” “怕就怕,她查一半,这个京都,就该变天了。” 而坐在龙椅上的人,也该易主了。 这话说出口已然罪同谋逆。 饶是静室内外并无而耳目,御史台的人若是听到这些,也要心头一颤。 长风反复搓着血迹已经干透的手指,垂着眼眸,一字一字都说出这些话。 131,走 “靖安侯之女,无论武略文采都不低,若是将来她能做点实事,郡主这样的虚职根本就不算什么。” “皇帝如此费尽心思的去扶持一个独女,不过就是因为古来帝王,最忌兵权旁落,大将.军兵危太盛。” “那样难免功高盖主,可如果一位大将。军,他膝下只有一个女儿,这样的顾虑就小了。” “何况这个顾氏独女,确实十分有本事,好生培养,当年的明惠雪,乃至如今的明老夫人,都不及她。” 坐中人慢悠悠地一叹,落下一子,棋盘上的格局马上就变了。 “你还是想杀她?”他又问。 这问的,就是一直沉默不语的长风。 “虽然很不想,但也只有死了才能让人放心。”长风从袖兜抽出一方洁白的帕子,用力擦拭,转瞬,那手指变得干干净净,只余缕缕血腥之味。 …… 御林军,各大衙门的衙差还在继续寻找阿琅的下落,萧珩同样没有放弃。 无尽巷找到阿琅掉落的玉佩,让他知道,这里阿琅停留过,也可能是最后被带走的地方。 至于阿琅已经被烧死在那个院子里,这个念头,他从来没有过。 他相信,阿琅一定还在某个地方,准备自救,或者等着他去救她。 他回去过两趟无尽巷被烧毁的那个院子,在废墟上来来回回的走着,摸索着。 此后再未去过那个地方,到了宫中,皇帝这段时间似乎苍老了好几岁,神色凄怆, “阿珩,你……阿琅的那块玉佩就没有什么线索么?你,要朕怎么做?你说说。” 萧珩的心早痛的麻木了,眼前闪过阿琅那狡黠的笑。 明明那天他们还见过的,只那么短短的时间,她就不见了。 “阿琅会到无尽巷那边去,想必是想引开那些刺客,给府中的人一片生机,出了府门,就有可能碰到五城兵马司巡城的士兵。” “她怎么也不会想到,那天五城兵马司当值的小队长被收买了,那一片根本就没人去巡逻。” “她根本不可能碰到求援的人……” “而我,看到了她发出的求救信号,却被阻拦了……” 萧珩的声音越来越低。 皇帝胸口隐痛,虎目蕴泪,恨不能时光倒转,那天怎么也要拦着阿琅出宫,让她在凤仪宫住下。 往常不都是这样吗? 萧珩继续道, “她和刺客想必有过激烈的战斗,只可惜,到底敌不过那人,终是被擒住了。” 萧珩面露痛苦之色,紧紧捏着那块玉佩, “陛下,臣怀疑这幕后之人和当年靖安侯之死有关,臣知道秦非凡已经招了许多。” “但,臣还想去天牢问一些话。” 这段时间,皇帝也是心潮起伏,身心俱疲,一时念及靖安侯夫妇的音容笑貌,一时又想起顾衡那张忠贞正气的脸,一时还要思索,抓走阿琅的到底是什么人。 见萧珩还要去秦非凡那里,一时又有些感慨, “你爹为了这事下了两次山,秦非凡那里,想必也没什么可挖的了。” “你去去也好,他吐出来的那些东西,朕看了好几遍,也觉着有些不对,但哪里不对,又一时品味不出。” “朕确实也有两个问题要问他,你就帮朕一同问了吧。” 萧珩点点头。 秦明月交代的那些东西,只用了一部分,今日,正好把剩下的那部分用掉。 秦家的人和韩家的人是分开关押的,自从秦家众人被关进大牢,就明白,从前就是生活在人间仙境。 大牢里,总是有各种无法言说的味道,交织在一起,那就是腐朽,恶臭。 甚至还有不知从何处传来的哀嚎声,惨叫声。 从前是人间仙境,现在就是人间地狱。 秦家的女眷被三三两两地分开扔进了几个牢房,这里的牢房与外界的牢房有些相似,栅栏门,无法隔绝声音与气味。 还能清楚地看到用过刑的犯人被衙差拖着从面前经过,前一道血线还没干,后面又来了。 女眷们锦衣玉食,奴仆成群,何时见过这样的世面? 从进来哭声就没停过。 秦夫人经历了这样的落差,整个人都怏怏的,靠在与她关在一处的儿媳妇身上,早已经没有精力去约束其他人。 秦明月自从被拖过去问询后,被那银针给吓的,整个人都烧了起来,昏昏沉沉地,被关在边上一个牢房里。 萧珩到天牢时,正巧大理寺的于少卿也在。 韩家,秦家牵连的人太多,得要一个个的审问才行。 故而,这些时日,于少卿也是忙的脚不沾地,见着萧珩,就想到阿琅,有些欲言又止。 安慰的话,说的不好,太空洞,泛白,不但安慰不到人,反而让人更加难过。 干脆,他什么也没说,只是拱手道, “王爷,这边的人都已经审过,供词也都已经整理成册,明日会上呈陛下。” “不若王爷看看,有什么需要补充的?” “不必了。”萧珩看了眼天牢的尽头,听到从那边传来女眷的嘤嘤哭泣声。 见萧珩往那边望,于少卿道,“女眷那边倒也问了问,不过知道的都不多,都是些鸡毛蒜皮的。” “王爷需要审审吗?” 萧珩挑挑眉,冷淡地笑了笑,“不必,就让她们在那里吧,只要她们能自己撑过去,本王不会为难她们。” “秦家的子弟拖一个出来用刑吧,就在秦非凡的牢房边上,那不是有个刑房吗?” 说完,萧珩直接去了关押秦非凡的牢房。 于少卿点头,觉着旁人都说清河郡王是个阎罗王,人家却压根不对女眷动手。 一开始秦非凡不开口,审讯的官员也是对他动了刑的,这会他真一动不动地躺在地上的稻草上,若不是胸口还有起伏,萧珩几乎都要以为他已经死了。 萧珩站在牢门前,好一会,不远处刑房传来一声凄惨的叫声,让人听得毛骨悚然。 这声惨叫把地上的秦非凡也给惊醒了,就见他猛然坐起身来,“小四……” 同时,他也见到站在牢房门前的萧珩。 “看来父子连心,秦大人原来也有心啊。” 秦非凡艰难地从地上爬起来,踉踉跄跄地扑到牢门前,目眦欲裂地质问萧珩, “你们到底想怎么样?我不是把什么都说了吗?为何还要对我儿用刑?” 萧珩盯着秦非凡的表情欣赏了一会,面无表情, “是么?本王一向只希望在战场上对那些敌寇动手,不喜欢对同胞下手。” “不过,今日倒觉得本王的吩咐是对的了。” “有些喜欢了。” 这时,不远处牢房又有一声惨叫传来,声线换了一种,应该是秦非凡的另外一个儿子。 萧珩表示于少卿很会做事。 秦非凡听到这些声音,身子颤了颤,声音沙哑, “你们到底想怎么样?” 萧珩冷冷地看着秦非凡老泪纵横的脸,“怎么样?看着亲人遭受磨难,感觉如何?” 秦非凡看向萧珩,“我都忘记了,你如今可是顾衡和顾之南的女婿,怎么?你是来为他们寻仇的?” 萧珩没有否认,也没有承认,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看着秦非凡。 “是,顾衡的死确实是我做的,什么原因,我早就在老郡王面前招供过了。” “我很欣赏顾衡,从来没想过要他死,若不是他太不识相,我怎么会让书生下药?” “是他太固执了,我没有让他完全背叛陛下,只是有些事,能闭一只眼就闭一只眼。” “这样大家都好好的,不好吗?” “只能说,我很遗憾……” “好一个欣赏,好一个遗憾。若是人人都和你一样,欣赏别人就要别人的命,呵,这欣赏不要也罢。” 萧珩冷冷地扯了下嘴角, “你想要别人和你同流合污,在臭水沟里喝脏水。但凡有良知的都不会这样做。” 秦非凡颓然一笑,可能是已经向老郡王招供,有些认命的意思, “是,我没有良知,可有良知的人只会比我死的早。” “顾衡,有良知,死了。顾之南,更有良知,死的更早,尸骨都烂成渣子了。” “那又如何?” “王爷今日来,想必不是和我说这些的吧。你想问什么,直说吧,若是我能答的,我肯定答。” 萧珩盯着他的脸看了看,“也就是说,你并没有吧全部的东西都兜给老郡王。” 秦非凡双手紧紧握着栏杆,带着血丝的眼眸,听到不远处牢房的惨叫声,眼睛差点要跳出眼眶, “我可以跟你谈条件!” 萧珩嘲讽地一笑,“秦侯爷好大的口气,你如今不过阶下囚,那什么与本王谈条件?” 秦非凡不受萧珩嘲讽的影响,“是,我现在虽是阶下囚,却还有些本事和人脉,在外头能做不少事,只要王爷在陛下面前说一说,放秦家一条生路。” 萧珩闻言,反复听了什么笑话一样,唇角嘲讽地勾了勾, “秦侯爷到底是哪里来的自信,竟以为秦家还会有生路?” “你们一家老小,整整齐齐地共赴黄泉,过奈何桥都有个伴,入畜生道,说不定还能生做一窝啊。” “你若能够把剩下的东西兜出来,倒是可以给你们一个体面的死法。” 秦非凡低头想了一会才低声喃喃道,“王爷有问题,秦某自然知无不言,就怕我说了你也不信。” 萧珩道,“你说的信与不信,本王自有判断,本王很有耐心,只怕你秦家的人等不得了。“ “侯爷想来体会过天牢的刑罚吧……这会想来你的几个儿子正在轮流尝试新出炉的刑具吧。” 秦非凡的眼皮跳了跳,花了好大的力气才让自己稳住了心神。 “王爷要问什么,问吧。”秦非凡叹了一口气,说道。 从天牢出来后,萧珩没有去宫里和皇帝复命,而是带着甲一先去了一趟无尽巷那个被烧毁的院子,四处看了看,转去了西市最热闹的地方走了圈。 等他们再次出来时,已是换了个模样,变成了两个中年富商。 萧珩在前,甲一殿后,四处查看情况,看并无人跟踪,出了西市,往城西道观,寺庙聚集的地方而去。 大约走了大半个时辰,经过慈云庵,青云观,一直往前,到了通泰山下,往上又走了大半个时辰。 经过一个村子时,萧珩敲开一户人家的门,讨碗水喝。 当家老丈人上下打量萧珩俩,萧珩客气滴做了个揖。 老丈又看了眼后头的的甲一,甲一挠了挠头,憨憨地笑了笑。 “进来吧。”老丈打开门。 里头院子里,老妪正在捣衣裳,听说过路的客人讨水吃,拿了葫芦瓢勺了满满一瓢出来。 等自己喝完,又递给甲一。 萧珩坐在木凳上,用袖子抹了抹嘴,“府上这水可真是甘甜。” 老丈闻言,顿时喜笑颜开,道,“咱们这里是出名的水多水好,就连用这里的水做得豆腐,那都是格外的香嫩。” 萧珩点头,继续夸,“人杰地灵的好地方,听说这附近还有个极灵的道观?” “客人这一路走来,想必经过许多个庙啊,观啊的,至于灵不灵……” 老妪接口道,“若说道观,那是有个灵的道观,听说啊,从前一个王爷在那里出家。” “灵么,倒也是灵的,我年前求了签子说今年收成好,如今看来倒是风调雨顺的。” 老丈没接着往下,而是转去问萧珩,“客人是专程过来烧香的?要烧,其实还应该去同泰寺。” “那可是皇家寺庙,又有大能坐镇,只可惜平日里不对外开放……” 萧珩叹了口气,眉宇间满是郁色, “哎,说起来有些难为情,这不是没办法了,前些时日,内人出门,至今未归,也不知是不是被拐子给拐了去。” “听说上京的神佛都比别处灵验,可不就匆匆赶来,想着让道长他们帮着算上一卦,看去哪儿寻人。” 听说他娘子不见了,老丈夫妇纷纷露出怜悯的神色。 “哎,说起来,这些可恶的拐子,见人的乱来,不知多少人家让他们害得家破人亡。” 老丈愤愤不平,说起村子里也曾有孩子被拐,他娘伤心的投了井,他爹整日吃酒,后来也跌到河里淹死了。 老丈说完,老妪说,两夫妻碎碎叨叨的说了许多,萧珩耐心极好,一点都没打断。 等到两人说累了,这才点点头,“刚才你们说的同泰寺是在哪里?它真的灵验吗?” 老丈斜着眼睛,觉得这个富商可真够没见识的,“当然,听说皇帝都经常去呢。” 萧珩点头,辞别了老丈夫妻俩,从老夫妇家中出来,又折了一段距离,在同泰寺的边门停下来。 果然,如老夫妇说的那样,同泰寺四处的门都紧闭。 若是从前,只要亮出身份,别说边门,就是大门,那也是会为他打开的。 不过今日,萧珩捋了捋嘴上的胡须,示意甲一去敲门。 没多会,一个小沙弥过来,上下打量了萧珩主仆,“施主,今日闭门谢客,不接待客人,若是想要求签拜佛,等到中元节前三天再来。” 说完,人退到门后,将门一甩。 门没有如期的关门声响,只见甲一撑在门上,又将门推开。 “听说这里的菩萨很灵验,我们也是病急乱投医,家中主母下落不明,想要求佛祖指个明路……” 甲一赔笑道,一边说,一边将一个鼓鼓的锦囊塞到小沙弥的手中。 小沙弥掂了掂,四处看了看,神色略显紧张, “你们说得这样可怜,上天有好生之德,只是如今天色尚早,等到天黑后,你们来此处,我带你们进去……” 甲一再赔笑道,“那小人就先谢过,只是,这天黑总有个时辰,不若……” 小沙弥道,“让你们天黑过来,就天黑过来,废什么话……” 这次,不等甲一再说话,快速的将门给甩上。 萧珩看了眼那紧闭的角门,点点头,转身朝边上一个歇脚的亭子走去。 从今日萧珩一路出来,甲一就满脑子都是想问的话。 这会终于找到机会,他压低嗓门,问, “郎君,为何咱们开始来这里不直接进去,反而要去那村子,再折返回来……” 萧珩看着远处从同泰寺院墙上伸出枝丫的苍天树冠, “一个外乡人,风尘仆仆,哪里知道那样多的事?走岔了路不是很正常么?” 天慢慢的黑下来,萧珩带着甲一慢慢地往角门走去。 月亮还未升起,只有星光闪耀。 阿琅不知道外头有星光,这些日子,她已经忘记日出日落,眼前只有豆大的烛火。 被问话过后,好几日除去那个聋哑婆婆,没见其他的身影。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她的那番话起了作用,不管如何,最起码给她争取了一些时间,而这对于她的恢复是极为有用的。 石墙们再一次被打开,阿琅躺在床上,背对着外面,没有转身,只是冷漠地道, “将东西放在边上,不想吃。” 被褥下,她的脊背挺直,她听出脚步声,这次来的,依然是上次问话的那三个人。 脚步声,衣袂摩擦声,很快,就到了床边停下。 有人伸手将她一把揪起,不等她反应过来,粗鲁地,“带出去。” 随后,没人理会她会怎么样,直接半扶半拖地带着她往外走。 动作粗暴,没有任何的商量余地,更没给她说话的余地。 阿琅心里有了些不妙之感,看来上次的话并没有让他们相信自己。 她迅速的想要打量四周的情况,眼前一黑,一块黑布蒙上她的双眼。 这让阿琅不妙的感觉越发浓。 她沉下心,进来时,她是昏迷中送进来的。 故而现在她也无法分辨到底是不是来时的那条路。 不熟悉。 “这是去哪儿?”她轻声问道。 推着她的人,戴着一双皮套子,推了她一把,粗声粗气的,“少废话。” 阿琅知道,一直到现在都还没人来,也就是说外面的人还根本不知道她在哪里。 若这些人带她出去是灭口,那到时候就算他们找到这里,也找不到她的人了。 就算大家都不依不饶,可人都死了,又能如何呢? 想到这里,阿琅觉得,或许今夜就是一个最好的时机。 在这里动手,总比在石室内动手要强。 经过弯弯绕绕的小道,终于,面前变得豁然开朗,阿琅想,这就是最好的时机。 趁着拖着那人不注意的时候,她伸腿一扫,那人猝不及防之下,被她扫了个趔趄,手也松了。 阿琅趁机身子一矮,一个跳跃,索性,这些人只是蒙住她的眼,并未捆住她的手。 她快速的将自己眼上蒙的黑布给一扯,迅速看清四周的情形。 一个小小的院子里,暂时看不出这是什么地方。 不过,她来不及去想,对方已经攻了上来。 那个垫了肩膀,多穿了几件衣裳,穿着特制鞋子的人身形没有动。 其余两个人攻上来,其中一个打了个唿哨,这是在召唤人手。 她不能再等,身体并没有彻底恢复好,这些人不想她死,也不想她好,虽给了药,却也只是维持不让伤口再恶化。 不过,现在她全身都是斗志,这也许是她唯一的机会。 她将蒙眼的黑布缠在手上,来不及打结,左右两边都有人攻上来。 没有往日那样利索的身子,闪躲没有从前那样快,身上很快又挂了彩。 “取箭来!” 见她顽强的抵抗,有人大声呼喝。 箭很快就到,送的方向不是和阿琅缠斗在一处的人,而是廊道尽头屋子里,站在窗前的男子。 搭弓拉弦,箭在弦上,蓄势待发。 正此时,那乔装过的男子,不知何时闪到窗前,哑声道, “前头有人闯进寺庙,王爷还是先退了吧。” 已经拉满的弓弦半晌松了下来。 “看来有人闻到了味道追过来了,那这里也就不能呆了。正好,慧能想必也要出关了。” “正巧,回去吧。” “是,这里善后就交给我们吧。若是这节骨眼你被发现了踪迹,到时候咱们可就十分被动了。” 若被人发现,靖安侯府灭门案和他有关,到时候还没成的大业,就将功亏一篑。 阿琅就算身子没恢复,也不是省油的灯,若是再加上前头那不知名的入侵者,到时候两面夹攻。 结果可就难保了。 到底,他们这会更有顾忌。 “你是不想我杀她?” 握弓的人望着外头的打斗场,声音慵懒而随意。 阿琅身子到底没恢复,能有如今这战斗力,完全就是求生的意志在支撑着。 再加上,她一直在那石头屋里,只有那豆大的油灯,没有强光。 哪怕如今是夜晚,可那些光,依然让她没办法一时半会恢复清晰的视线。 反应未免更加的凝滞,几把武器攻到,形式陡然激烈起来。 屋内,“既然如此,那就把靖安侯府剩下的那些活人都给处理了吧。” “方法就和在侯府里的一样,你可以吧,长风……” 做过乔装的长风闻言,眸光闪烁,捏了捏拳,点头。 阿琅眼力逐渐恢复,虽说终究寡不敌众,身上又挂了彩,到底她撑着这口气。 她持剑而立,退到一边的墙角,持剑而立,背水一战的样子让眼前攻击的人都不免愣了愣。 天上的月光如水,倾泻而下,盈盈照耀着大地。 这里是哪里?她无法分辨,周围没有风声,没有车马,人语,更别提梆子声。 什么都没有。 除去这些蒙面人,没有杂役,下人,虽说点了灯,可看起来空空荡荡的。 她心底涌上一点哀伤,她那么想查出父亲之死的真正原因。 可在这个宅子里,经过上次与那个蒙面人的对立,她发现,自己还是有些渺小。 就如眼下,她可以拼死杀出重围,可是她没有半点把握能够冲出这个宅子。 姑且当这里是个宅子吧。 他们能放任她这样搏,也就是说,有十足把握把她再抓回去,或者斩杀。 她现在就好像一只被关在笼子里,需要她表演的野兽,那背后的人说不定正饶有兴味地窥探她。 到底是什么人呢? 她握紧手中抢来的武器,这里是什么地方? “铛”她好像听到撞钟的声音。 是道观,还是和尚庙? 怪不得如此的安静。 她仔细回想着,哪里有这样的院子?味道…… 她好像闻到壁画上那些颜料混合在一处的味道。 这样的味道,好像很多的地方都有。 哪里最特别呢? 眼下看得不是特别的清楚,是慈云庵?又或者同泰寺?柘潭寺? 铛得声音好像无意发出,应该是小撞钟被风吹过。 等等…… 阿琅滞了下。 萧珩和甲一到了边门,敲了敲门,许久一点反应都没有。 看来那个小沙弥骗人了。 等到阿琅找回来,这同泰寺也是时候清理一番了。 可能国朝稳定,天下太平,什么魑魅魍魉都出来凑数了。 萧珩看了看边上从围墙里探出的枝丫,顿时朝甲一指了指。 甲一见状,立刻会意,两人伏着身子,准备往那边而去。 “啾啾”边门打开,里头探出一个圆咕噜的脑袋,发出两声声响。 是那个拿了锦囊的小沙弥。 他朝两人挥挥手,示意他们快点过去。 不用做梁上君子,自是最好的了。 萧珩和甲一跟在小沙弥的身后,进了同泰寺,一路往前头大殿走去。 才刚刚走到一半,远处传来一声唿哨声,小沙弥脸色骤然大变,将萧珩和甲一俩一推。 “走走走,快走,今日不适宜拜佛,赶紧走吧。” 萧珩和甲一相视一眼,那唿哨声,分明是军中的打法,也就是说,这里面有诡异。 萧珩知道,阿琅说不定就在里面。 秦非凡说他确实不知道韩老贼的药到底是从哪里来的。 但他知道,一次,韩老贼去了一次同泰寺,一次去了最西面的那个道观。 这两次,都给了他药丸。 不是出自同泰寺,就是出自道观。 直觉里,萧珩选择了同泰寺。 这并不是说那个道观是老郡王的清修之所,他才不选。 小沙弥推着两人往外走,经过一个吃饭敲钟的地方。 甲一被推着碰到了木杵,虽说是轻轻的,到底让那钟发出些声响来。 萧珩朝甲一看了眼,甲一点头,当即一个措手,将小沙弥砍晕在地。 他将小沙弥一提,提着放到边上的假山石下。 两人循着那短促的哨声传来方向掠了过去。 同时,甲一扔了一个信号出去。 里头,“你走不了的。郡主,到底是娇娇姑娘,还是不要折腾大家了。” 蒙面人劝慰。 阿琅笑了笑,有些悲凉,她提着剑,缓缓朝前跨出一步。 见她笑成那样,蒙面人都以为她是放弃抵抗了。 毕竟,就算是武林高手,面对这么多高手的围攻,也是要掂量掂量的。 更何况是个受伤的姑娘。 就在众人愣神的瞬间,阿琅手中的长剑抬起,双眼铮亮如炬,抬起刺向前方。 至死方休。 “快,包围她!不能放过她!” 有人大声喊起来,有人围攻上去。 就在对方喊起来时,阿琅所有的意志,化成凌厉的杀机。 无所谓了,不管如何,她就是要拼一拼,管他们如何。 好像切瓜一样的,切了好多人,杀出一条路,开始狂奔。 这时边上忽然伸出一只手,拉着她一起往外飞奔…… 132,浮出 原本廊道尽头屋子里的人已经收了弓箭,准备离开,见着阿琅狂奔的那幕,还有那拖着她一起跑的人。 顿时沉声问道, “那是谁?” “不知道!”长风说道。 窗前的人倏然转身,房里的烛台被打灭,使这张脸瞬间都湮灭在黑暗里。 “撤!” 阿琅被握着手,一直往前带着跑。 扭头看去,月光下,那人的狠厉决绝,脸上布满络腮胡,还有身上穿的衣裳虽看不清,却整个很臃肿。 她的脚步不禁顿在那里,“阿珩?” 萧珩朝她咧开嘴,露出白森森的牙齿。 阿琅回看他,半晌,反握住他的手,掉头往回奔去。 萧珩起初被她一带,有点不适应,没一会也就适应了她的节奏。 阿琅一口气奔回到刚刚离开的那个院子,刚在墙下站稳,左前方就射来一排冷箭。 阿琅和萧珩一同避开再杀过去,发现竟是机关。 萧珩看到阿琅站在那里发愣出神,不由道, “他们还有人,一旦有机会,不会轻易让咱们生还的。” 这个地方,求援信号扔出去,就算见着,来人不一定很快。 阿琅的心情这会却浑如江海翻腾,顾不上自己的伤,也没有余力去管其他的。 她回来,是想杀个回马枪,她想看一看,那个她熟悉的人,究竟是谁。 现在,她好像知道是谁了! 这个机关,起先不知道,但看过之后,她真是太熟悉了。 分明就是她教的法子做的机关。 可真是终日打雁反被啄。 怪不得那人要垫肩,多穿衣服,用皂角来掩盖身上的味道,以及穿特制的鞋子。 可他改来改去,唯独走路的姿势还有些和原来相似。 她一直以为自己想多了。 她以为在那一次他对自己的剖白之后,怎么也算一个老友了。 终究,是她想得太多了呀! 那番剖白,竟不过是让自己对他放下戒心。 阿琅靠在墙上,仰望着天上的星光,长长吸着气,随后低声哂笑,而后收身站直,说道, “咱们走吧。” 月光透过稀疏的枝叶落在阿琅身上,衣裳上披上一层斑驳,使她莫测得像是镜中人。 萧珩不知为何,感受到身边的人心情跌入到了谷底。 他看看四周,咬咬牙,将她抱在怀里,一双铁壁几乎要将她箍进自己的血肉里去。 阿琅也环抱他,眼眶疼得跟有无数根针在扎一样。 萧珩从见到,握住阿琅的手刹那间,到现在,浑身都在颤抖,从在绝望的谷底挣扎到刹那间峰回路转,失而复得,简直不太真实。 但能够得回她,就已经心满意足。 他拖着阿琅的手臂上了墙头,沿途一路劈飞不知多少冷箭,终于出了同泰寺。 和早就被遣出来准备马匹的甲一汇合。 阿琅一路都在想,当初能够扳倒韩家,其实韩长风功不可没,很多蛛丝马迹都是根据他提供的讯息查到的。 故而,他能够在韩家倒后屹立不倒,其他韩家子弟流放的流放,杀头的杀头。 原来,不是他有良知,而是他怀着其他不可告人的秘密。 自事出到此刻,前后两个多月,但这期间,萧珩的神经一直都紧绷着,尤其是靖安侯府的人一个都不见了之后,更是令人生出各种猜测。 这会,真切的碰触到阿琅,感受到她的体温后,萧珩心里立即放下重担。 那伙人只在同泰寺里布置了机关,还有人手。 等到阿琅他们出来后,并没有顺势追击,故而阿琅他们一路平安无事,回到了明家。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明老夫人紧攥着阿琅的手,颤着声音安抚,“只要人平安,比什么都好。” 自从阿琅失踪,明老夫人身子骨就没好过,这会也是激动得直喘气。 阿琅连忙扶住她,让她坐下。 “抓你的人是什么人?”明光庭正巧在府里,听到阿琅回来了,立刻过来,见着阿琅张口就问。 阿琅摇头,“我不知道,我不认识。” 不过,她望着萧珩身上那皱巴巴的长袍,说道, “劫走我的人,主谋就是当年和父亲之死有关的那些人。” 这也是,当初她认出长风的背影,却不敢确认的原因。 毕竟,靖安侯之死已经是多年前的事,那个时候长风年纪也不大,根本就不可能参合进来。 阿琅坐直身, “这些人,抓我是因为,他们以为我手上握有当年父亲之死的证据。” “阿南的死?”明老夫人问道。 阿琅点头,“那天晚上,我也确实拿到了一些东西。” 萧珩看了她一样,说道,“是在胡琴琴身里吗?” 阿琅又点了点头。 “里面是一个蜡丸,东西如今在侯府书房外,院子里靠墙左数第三株树的鸟窝里。” 萧珩怔住了,半晌道,“怪不得,我翻遍了书房一无所获。” 阿琅摇头,“起先,我是想放在书房的那个花瓶里,但那些人闯了进来,我又改变主意了。” “万一我不敌,被抓后,那些人必然会搜查书房。放在花瓶里,太不安全了。” 萧珩震惊未完又有些愕然。 随后又是了然一笑。 这确实符合阿琅的性子。 明家这边,阿琅将从被刺杀那天开始说起,一直说到今日从里头逃出来,都说了一遍。 同泰寺那边,一伙人也从里头撤走,一直往前,经过萧珩讨水吃的那个村子,再往前,还有一个道观。 正是老清河郡王清修之地。 禅房里,其他人都退了出去,只剩下长风和另外一个换过灰色道袍的男子。 这会,室内灯火通明,终于见着男子的真面目,俊美儒雅的方士,正是阿琅见过的老清河郡王,萧溢。 他盘腿坐在蒲团上,示意面前的韩长风也坐下。 “顾云琅那边,你觉得会是什么情况?认出你了吗?” 韩长风,“想来应该是没有,若是认出了,不会是那样的表现。” “不过,她折返后,若是碰到那些机关,接下来必然是会疑心到我的身上。” 萧溢的面色有些复杂,说道, “当初想让你把她给拉拢过来的,没想到竟失败了,这孩子的性子,倒真是和阿雪一样一样的。” “爱憎分明。” 韩长风隐有苦笑。 萧溢,“你笑什么?” “笑孩儿活该一辈子藏在暗处,作一把不是那么锋利的匕首。” “长风……” “这江山,将来打下来,也是你的。” 韩长风笑笑,那张和萧溢截然不同,却一样温和的脸上微微绽放出一抹笑, “孩儿知道,父亲当然是最爱我的。” 萧溢望着他,扬唇笑了。 这世上,究竟谁为谁做嫁衣裳呢? 133,痛 阿琅细无巨细,将这段时间的经历通通都说了一遍。 末了,她看向四周,问, “青柠,王嬷嬷他们呢?怎么样?” 明老夫人一哽,靖安侯府上下一百来口人,那也之间,竟是消失的无影无踪。 阿琅若是知道,怎么受得了哇。 可这事又不可能忙得住。 “他们……都不在了,生不见人,死不见尸……”萧珩轻轻地说道。 阿琅牙齿止不住地打颤,生不见人,死不见尸,这比她关在那地下石屋里,还要让她绝望…… 眼泪滂沱而下。 那府里的大多数人,跟着靖安侯夫妇征战沙场,有些身体已经伤残,但他们努力的活着。 如今,这个权利也被剥夺了。 最后,竟落得那样的下场。 她抬起手背用力抹眼,她要回去侯府看看,也许,她能知道些什么,也许,府中的那些人,和她一样,被关在某个角落,等着她去搭救。 阿琅腾地一声站起来,青柠当时被安置在廊下的栏杆上坐着,还有王嬷嬷他们,和那些蒙面人缠斗在一处。 大家只有一个想法,护着她,不让那些人伤她一点。 她也不能让他们受到一点伤害。 听说阿琅要回去侯府,明老夫人顿时紧张起来, “琅琅,已经使人去十四巷通知你师父过来,还有太医院那边,人也快到了。” “不若,让太医给你把把脉再去?” 阿琅摆手,“外祖母,我不会有事的,不回去一趟,我不安心。” 萧珩道,“外祖母,我陪着她一同过去,事情一了,立刻带她回来。” 明老夫人见状,顿时无奈的决定让阿琅回去看看。 她知道阿琅的性子,若真让她不要去,就算太医来了,也休想让她安生的坐在那里让太医把脉。 阿琅被萧珩揽着,上了马车,一路往靖安侯府去。 其实,她已经累极了,被萧珩拥着,恨不能就在他怀里沉沉睡去。 可她不能! 明府离侯府的距离并不是特别远,约莫一炷香的功夫,阿琅下了马车,进了府。 侯府的宅子,是皇帝赏赐的,乃是前朝名士的建造的宅子,整个布局之类的,尤其的好。 从前,她每次从明府回来,门房的小厮见着她,立刻就会迎了上来。 还有二门的婆子,见着她也是笑吟吟的。 只是,这些,今日没有。 穿过一重重门槛和庭院,终于到了那日事发的书房。 院子里,干干净净的,仿佛没有任何的事情发生过。 可若是仔细的看,那些青砖缝隙里,还是会有隐隐的褐色,还有那假山石,有些地方缺了一块。 越看,阿琅越发觉得嗓子发干,一时难以出声。 “那日,我带着人赶到时,侯府上下就空无一人,打斗的痕迹也被清理的一干二净。” “当时到处都是一片湿漉漉的,想必是他们让人清洗了血迹……同时也是清洗痕迹……” “阿琅,抱歉……” 阿琅闻言,立刻打断萧珩,“和你有什么关系,谁能想到敌人会突然的发难。” 那么多人,一下子就不见了,都去了哪里? 阿琅感觉心口有一处裂开了,涓涓的流出了些什么。 她转身离开书房,往外去走,一路朝前,就是花园子,园子里这会是到处点着火把,再过去就是一方大大的池塘。 远远的,阿琅就感觉有些不对,空气中漂浮的气味实在是有些不好。 “阿珩,你闻到什么气味吗?” 这段时间以来,萧珩经常会来这里,就是想找到一些线索。 但并未得到什么,至于气味,他确实闻到一股泥腥味。 不过,好像每家府上,但凡有池塘的,附近差不多都是这个味道。 “不,不是泥腥味。”听了萧珩说的,阿琅摇摇头,脚步越发快速地朝池塘走去。 月色下,池塘在火光的照耀下,散发着一种别样的美,同时也散发着一种别样的臭味。 在靠近的那一瞬间,阿琅的心犹如猛地被人用菜刀狠狠的剁着,剁的稀碎。 同时,鼻腔蓦地涌起一股辛辣的呛意。 她没想到,还能闻到这样的味道。 上次,是在顾婉妤的身上,当时她在顾老太太的药汤里动了手脚,以至于顾老太太一命呜呼。 这会,她又在池塘上方闻到。 那散发着别样美的池塘上头,泛着幽幽的冷光。 她怎么也不会想到,见惯生死的她,也见惯世态炎凉的她,会碰到这样的事。 这方池塘里,满载着多少的冤魂,那些人,就不怕夜里做噩梦吗? 阿琅的心,仿佛这池塘一样,泛着冷冷的寒光。 萧珩站在阿琅的身边,见着她沉默不语,以及眼眶中的那晶莹,顿时明白过来。 立刻扬声叫人,“来人,吩咐下去,安排人手,下池塘打捞……” 阿琅阻止他, “池塘里打捞不出什么东西的……” 怪不得萧珩说赶到侯府时,到处都是湿漉漉的。 他们并不是在清洗痕迹啊……他们是要把那熏天的恶臭给清洗掉。 他们这是用了化尸水,将侯府上下的尸体给化了,然后用水冲走,顺着院子里挖出来的小水槽,慢慢流走,汇聚到院外排雨水的水沟中,最后汇集在池塘里。 再被慢慢流入城外的江流中。 这些时日,京中雨水并不多,府里的池塘水并未满,同样,也无人打理。 故而,那些冲洗的水汇聚在池塘中,堆积在这池塘里,气味故而一时散不去。 化尸水,不过几滴就能让血肉腐化成水。 来前,阿琅是想要找一些线索,看能不能将靖安侯府的人救回来。 没曾想,人,是找不回来了。 她被高高的抛起,又重重地落在地上。 那些熟悉的面孔,一张张在她面前显现。 阿琅一头栽倒,什么都不知道了。 她觉得自己好像被五马分尸,车轮碾压,整个人沉沉浮浮,痛,真的太痛了! 不仅仅头疼,伤口疼,哪儿都疼,仿佛连呼吸的力气都没了。 无论伤口斩裂还是骨肉酸痛,她就如同刚出生的小羔羊,只能任人宰割。 她不知道睡了多久,好像没有尽头一样,梦里各式各样的场景如同走马灯一样重现。 她也好像听到有人的哭声,激烈的争吵声,还有那苦得不得了的药汤,被缓缓喂入她的口中。 许许多多的声音。 她也听到了外祖父的嚎叫,更听到外祖母的哭声,还有各种殷切的呼唤声。 她很思念父亲,她也想从未谋面的生母。 她多想和她说上一句话,让她知道,自己是多么的好。 造化弄人,她就好像一个扫把星,对,她深深地觉得,顾老太太一直说她是扫把精,说得很对。 不论生她,还是养她的父母,都早早的去了黄泉相聚。 独独留下她,在红尘里辗转反侧。 阿琅数日高烧不退,明家上下急得不可开交,就连宫里,帝后恨不能出宫来明府。 裕王妃还有萧令昕,陈夫人,还有燕王妃并宝珠郡主,就连益阳县主也顾不上养病。 听说阿琅回来就病倒了,当即上门来,把给她调养身子的大夫也跟着一起带到明府。 只想着阿琅能够快些醒过来。 没日没夜的熬了几轮,阿琅的热度终于退下来一些,每个人都累的憔悴蜡黄。 萧珩一边要处理同泰寺的善后,一边要过府来看阿琅。 偏偏,这个时候江叔赶去药王谷为太子取药。 江固虽会一些医术,可还没阿琅好,故而也是在边上干着急。 萧珩每日总要拨出一些功夫守在阿琅的榻边,一遍一遍地喊着她的名字。 帮她擦拭手臂,用棉布沾水打湿阿琅的唇。 阿琅眼皮发粘,无论如何都睁不开眼,身上仿佛千钧重石,压得她无力动弹。 她努力的睁开眼,终于,好像看到一道光,。 她的手被紧紧地攥着,身边是颤抖的声音,还有她的手被紧紧地握着,柔软又粗糙的东西摩挲着。 她惶然睁大眼睛四处看,随便一动弹,胸口就撕裂般地痛。 “琅琅。”是萧珩焦急的声音。 旋即又惊喜地道,“醒了?醒了,终于醒了。” 面前是萧珩焦急的面庞。 “阿珩……”阿琅喃喃地叫到,望着他衣襟前蟒龙,他只有正式的大朝会,才会穿上象征王爷的袍服。 “是我,是我,醒来就好!”萧珩眼里满是惊喜。 他拉着阿琅的手,温声道,“想吃水吗?感觉如何?还要不要睡?我守着你,你别怕。” 阿琅摇摇头,道,“睡够了。” “阿珩,同泰寺的善后怎么样?那些机关拆了吗?没伤到人吧?” “回来那日,我还有话没说,那些机关,是我教给别人的,没想到用在自己的身上。” 萧珩将阿琅的头托了起来,让她躺得更舒服。 “我知道,是韩长风对不对?” “只是,我们特意查过,那日,他竟然有不在场的证据。” “而且,他早就已经接了陛下的任务,去做了暗探。” 也就是说,这事上,看起来和韩长风是一点关系都没有。 他早就想法子,把自己脱的一干二净。 134,抽丝剥茧 很多时候,阿琅不明白,韩长风到底图的是什么。 韩家鼎盛之时,他蛰伏那么多年,耗费精力,织就了一张密密麻麻的网,只为了将韩家上下一网打尽。 他的内心,必然是对韩家存有极大的仇怨。 如果是这个,那韩家倒了,他按照自己选择的那样,死心塌地的为皇帝做暗探,人生虽有波澜,却也壮阔。 谁能想到,他竟然又和当年靖安侯之死联系在一处。 也许,有些人是注定的仇人,你死我活的关系吧。 “他虽做了暗探,不过接的任务并不是去很远的地方,就在京郊内外。”阿琅道。 萧珩点头,握着阿琅的手放在唇边,道, “可见咱们是心意相通,已然让人去查探韩长风的消息了,约莫到晚间才会有消息传回来。” 他摸了摸阿琅的额头,感觉温度退了下去,松开的手,没一会又紧紧地攥在一起,两人都舍不得分开。 阿琅看到萧珩眼下的青黑,问道,“我这是昏了几天?” “三天了。”萧珩轻轻地说道。 阿琅有无数的话想和萧珩说,想想他这几天的煎熬,最后还是说, “你先去歇一会吧。” 萧珩也确实累了,阿琅没醒来时,他不觉着累,这会醒来,整个心神放松下来,疲倦就袭来。 不过,他没有立即答应,只说,“等你再好些我再回去。” 门外有急促的脚步声,门帘一会就被掀开,就见明老大人夫妇冲了进来。 见到阿琅真的醒来,老夫妻俩欣喜若狂,激动的落下泪来,老夫人更是将阿琅抱在怀里抱头痛哭。 阿琅高烧不退这些时日,两位老人家心都快碎了,太医说阿琅应该是受了很重的伤,虽说表面看起来好了,内里底子还没有补回来。 偏偏,回来后听到侯府上下百来个下人均遭了毒手,气急攻心,就这样昏迷过去。 这样的情况,比军中那些因为伤口恶化,得了炎症的兵士都还要棘手写。 得了炎症,只要药用的得当,都能抱住一条命。 可这个情况,若是病人不想醒来,可就麻烦了。 为此两人心中越发忧心。 好在,熬了这么几夜,阿琅终于热度退下去,人也醒了过来。 这些日子,萧珩一直守在阿琅的病榻前,起初还说一番来拜见明老大人的鬼话,到了后头,直接在阿琅的屋子里不出去了。 除非很必要的事情,否则,一步不离地坐在阿琅的床前。 众人起先还劝阻一番,到了后来,干脆随他去了。 反正两人赐婚已下,将来总是要成婚的,就算外头有人关注到了,也没人敢说什么。 明老夫人一辈子刚强,最后就只剩了阿琅这么一点骨血,阿琅就成了她唯一的柔软所在。 哭了好一会,明老夫人掏了帕子帮阿琅擦脸,先去安慰她, “好孩子,否极泰来,否极泰来,以后会平平安安的。” 明老大人擦擦眼角,“我已想过了,这个人既然是和你父亲的死有关,想必也就知道这一出过后,明家自然也是要牵涉其中的。” “既然这样,索性你就追查下去,早一日查处根底,大家都好安心,更能为你父亲报仇。” 阿琅点头。 就算外祖父不说,她也是要查下去的。 有了韩长风这个缺口,总能查出那隐匿在幕后之人。 说到幕后之人,阿琅想起那天夜里的那个穿着斗篷的怪人。 立刻说让人拿纸笔过来,好将那怪人画下来。 明老大人夫妇见的人多,或许认识也说不定呢。 还有,师父江固,说不定见过呢? 听到阿琅说要纸笔,去画那个斗篷怪人。 萧珩不想她太劳累,于是将她摁住了,“你要写什么,画什么,说与我听,我来。” 于是阿琅说,萧珩画,一番写写画画后,斗篷怪人立在了纸上。 阿琅拿过仔细看了看萧珩的画,后捧起来,递给明老大人看, “外祖父,你可见过画上这个人?” 明老大人接过画卷,见是一位披着黑斗篷的人,奇怪这人连脸都未露,身上却莫名散发出一种森冷可怖的气息。 明老大人仔仔细细看了许久,末了,还让明老夫人看了。 两人说了许久,都摇摇头, “没见过,此人单单只有这件斗篷么?有没有旁的辨识物。” “没有。”阿琅摇头叹气。 萧珩指着斗篷怪人身上的斗篷,“这斗篷的料子呢?是皮料还是毛毡料?” 阿琅想了想,那天夜里有月光,若是皮料,会有光泽印出,但那天晚上,他身上看起来灰扑扑的。 “应该不是皮料,有点像毛毡料,也许是其他的料子?” “琅琅,你有无瞧见那人其他的打扮,比如鞋面,罗袜之类的。” 阿琅仔细回想,并没有注意到那些,当时只想破解那困境了。 “不过,这个人的年纪应该不轻,动作虽然矫捷,但和年轻人的矫捷很不同。” “身量么,比外祖父还要高半个头。” “这个人非常危险,一定要找到这个人才行。” “那都不要磨蹭了,抽出人手日夜打探画上人的消息,只要见到此人的行迹,马上禀报。”明老大人当即立端,立刻扬声叫了人进来, “秦副将……” 门外站着的秦副将立刻到了门边,回命。 就连萧珩也都叫了甲一进来。 不过,同时,萧珩也吩咐, “这事打探的人不宜过多,容易走漏消息,既他的功夫那样好,为防止查探消息的人受到狙击。” “就秦副将和甲一亲自打听吧。” 秦副将和甲一见着萧珩面色凝重,缓缓点头道,“属下明白。” 阿琅望着两人领命离开,浑身血液也有些沸腾。 这个斗篷怪人着黑,阻击萧珩的那个着黑,这其中必然是有些什么联系的。 同时也更加证明,这些人谋了好大一盘棋。 早就在暗中做了布置,那天实在是太巧了。 她忽然想起,在宫中伏击韩老贼的时候,最后因为一些原因,当时韩老贼说愿意说出韩家在暗处的钉子,就是韩长风做的记录。 那份记录…… 他表现的太好了,差一点,她就相信,那些事情,真的是他无奈之下做下的。 如果这样,当时那份韩老贼临死前吐出来的名单,是不是也有问题? 比如说,有些人的名单韩老贼吐了出来,但他并未记录在册。 这样,就能为他自己所用…… 阿琅一说到这个问题,萧珩等纷纷觉得大有可能。 “我立即进宫去见陛下……”萧珩站起身来,准备入宫。 阿琅拉了拉萧珩的衣摆,看他眼底的青黑,想必她昏睡了几天,他就几天没合眼。 萧珩垂眸,温柔地看着阿琅,温声道,“在战场上,几天几夜不合眼,那是常有的事。” “我还能撑一撑。” 明老大人在边上咳嗽了几声,听了下,又咳嗽出声。 “行了,你也别回王府了,客院早就收拾好,你带着人去那里歇着吧。” 若是平时,两个小儿女有这样的举动,早就被暴力制止了。 可现在不是特殊时期么? 到了晚间,萧珩派出去打探韩长风消息的人陆续回来了。 “属下等分批去韩大公子去的地方打听过。” “就在京郊外的一个县,那里城门口有人看见韩大公子出入。” “他住的客栈掌柜也交代,郡主同泰寺突围的那天夜里,他是在客栈里过得夜。” “不过,属下曾扮做乞丐,在里头打探了几句,和客栈掌柜交代的不一样。” “韩大公子到是到过那个县城,不过,有好几日并不在,至于郡主突围的那天夜里。” “他是晌午出的客栈,到了第二日辰时才回客栈……” “但也有人说,看到他那天晚膳时间,见过韩大公子去买什么点心……” 也就是说,韩长风那天是有不在城里的证明? 不在城里,那也就不可能去同泰寺做手脚。 那个机关又如何的解释呢? 到此,阿琅反而觉得,所有的疑点都仿佛长在了韩长风的身上。 “证据也可以作假,何况以他的手段,买通几个假证人都不是难事。” 萧珩点头,“从现在开始,甲一和秦副将就专门查那个刺客的消息。” “其他人,则是进一步寻找韩长风的证据,都分头行动,以不打草惊蛇为前提。” 阿琅已经醒来,萧珩也就没有‘夜宿’明家的理由,和阿琅说了会话,就离开了。 才刚出明府大门,就碰见从宫中回来的明老大人。 他停步给明老大人拱手作揖, “我与阿琅的婚约已定,她几次三番险些命丧凶徒之手,这个公道我定然得替她讨回来。” 明老大人同样拱手还礼, “王爷若是需要什么帮助,我自会随时做好配合王爷的准备。” “如今大家都已然骑虎难下,只能埋头往前,索性,陛下也是支持咱们的。” 明老大人道,“韩长风写的那份名单,老夫已经看过,这些人都已经审问过,并无差错。” “至于是否有遗漏,这就很难说了。” 萧珩攥了攥手,“不着急,只要先弄清楚韩长风的动机,这些自然都会一清二楚的。” 此时,城南的一个宅子群里,约莫是太阳落山的缘故,屋内显得异常幽暗。 帘栊下,站着一个人,将衣裳脱了,随后叩了叩门,就有人抬水进来。 脱下的衣裳被搭放在椅背上,他回想起手中那黏黏的血迹,忍不住有些出神,手指互相摩挲了下,忍不住出神。 门被轻轻叩响,是一直跟在他身边的侍从。 他沉了口气,“进来。” 侍从快速跨进门,打量他面色,说道, “明府那边传来消息,说是雅和郡主白日里已经醒来,后来明老大人进了趟宫,出来时已经是掌灯时分。” “在府门口同清河郡王碰上,说了一些话,因为在门前,我们的人不敢靠前,故而不知说些什么。” 他并没有吭声,将中衣也除了下来。 隐匿在衣裳底下的这幅身材十分结实,皮肤也紧致完美毫无疤痕,柔软宽袍随意披在身上。 褪去那温和儒雅,竟让他多了几分邪恣之气。 “既然她已经醒来,那想必同泰寺的机关来路已经瞒不住。” “幸好,宫中那份名录上并没有什么增改,应无甚大事。” 他缓缓地踱步到书案前,说道, “那些没有记录在册的钉子,你慢慢的去接触吧。” “不过要当心,只要机关的来路瞒不住,那么我们的一举一动就会被人盯住。” 侍从领命。 话道这里,门再次被叩响,“什么事?” “方才京郊那边来人传话,说是今早有人打探阁主前些日子的行程。” 门外的声音压得低低的,但里头的人还是听得真切。 “会是谁?” “除了萧珩,还能有谁?”书案上的宫灯被点亮,照在说话的人脸上,正是阿琅口中的韩长风了。 韩长风放在桌案上的手,忽然停住, “阿琅才白日里醒来,为何京郊外就有人查探我的消息?呵,果然啊,萧珩确实了得。” 侍从道,”说不定不是锁定阁主你,只是大范围的搜寻把你也算了进去?” 屋里静默片刻,韩长风回头说道, “不必心存侥幸,不管是不是,不要在城内呆下去了,即刻准备出城。” 侍从微顿, “老王爷让你在上京等候命令,若是我们这个时候出城……” 韩长风说道, “他说将来的一切都是我的,有这么容易就好了。” “如果他真这么想,也不会在道观里蛰伏那么多年了。” “至于我,不过是他用来冲锋陷阵的小卒,不过刚好身体里留着他的血而已。” “毕竟,我和萧珩都没什么要紧的,萧珩碰到一个好的陛下。至于我……” “当初养在外头,本来就是不打算认祖归宗的。” 凉薄的话语浅淡地在屋里回想,使静立在边上的侍从也是沉默不语。 “接下来,萧珩定然会全力以赴查出我,等到我彻底暴露,想来他也就要暴露了。” “毕竟,没有人挡在他的前头了。” 韩长风在书案前坐下,桌案下,一个方格,上面放置着一个面具,他将面具戴在脸上。 若是阿琅在此,定然知道,这面具,乃是凌琅阁阁主才能佩戴的面具。 “让暗部的人,随时待命,若有召唤,不得延误。”韩长风平静无波地说道。 阿琅醒来后的第三天,京中权贵人家开始听到流言,说靖安侯之女雅和郡主与心爱的人私奔了。 至于那个人到底是谁,众说纷纭。 皇帝得知大怒,命人严惩流言的流出者,并亲自召开朝会,说明当日靖安侯府的惨状。 不过,总是有一些官员对此表示怀疑,提出想让自家女眷去明家拜访一下阿琅。 皇帝冷笑答应了,散朝后,将这位官员,以及其他对阿琅有所偏见的官员留下,将侯府的事情说了一遍。 “你们不是不知道,阿琅是因为遭遇了刺客,故而被人绑架了。” “这是京都,是整个大周防卫最严密的地方,被人绑架了。” “侯府上下,一百来口,全部消失不见。” 皇帝的声音严厉,面色沉愣, “你们都不反省一下自己,就知道在那里造谣生事,。” “当初朕找人,你们说朕劳民伤财,如今人找回来了,你们听信谣言。” “到底是谁?做下这等胆大包天为所欲为的事情?“ 他说着看了眼那个说要让家中女眷拜访阿琅的官员。 “陛下明察,臣……臣只是担心雅和郡主名誉受损,故而……故而……担心郡主……” 皇帝摆手,直接打断了他, “你冤不冤,等以后再说,现在,朕要说说这消息到底是谁传播出去的?” 被留下的官员纷纷低下头去,不敢回答问题。 “同泰寺里,一个堂堂的皇家寺庙,竟然变成刺客藏人的地方……” “这些,怎么不见你们去关注,你们去流传?” 皇帝眼眸中都是冷光。 这么些年,若不是阿琅,他从来不知道,同泰寺,皇家寺庙,竟然大变样,简直是匪夷所思。 “你们还要让你们的家眷去拜访阿琅吗?” 众位官员纷纷低下头去,跪在地上, “陛下,臣等有罪。” 皇帝冷笑,“你们确实是有罪,今日让你们留下来,不仅仅是和阿琅的事情有关,乃是因为听说你们当初也是和韩家有来往的?” “不知有什么是朕不知道的,不妨说来给朕听听。” “韩家大公子,不知你们这些世叔,世伯又是如何看待的?” 众位官员心头纷纷一凛,不明白皇帝怎么说道韩家了。 关于雅和郡主的事,可根本和韩家大公子无关呀。 “敢问陛下,您的意思是说,这事是韩家大公子指使我们做的?可有凭证?” 即便心知陛下这样问,一定是有所依据的,可这依据到底是什么,他们还是要问一问的。 因为这事,确实和韩家大公子无关。 皇帝沉声道,“做贼心虚,说的就是你们这些人了,朕何曾说过阿琅的事和韩家大公子有关了?” “朕是想要对韩家大公子委以重任,想要让你们这些熟知他的人说一说他的长处……” 众人一愣,脸色顿时变得五花八门。有种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意思。 135, 皇帝沉声道,“做贼心虚,说的就是你们这些人了,朕何曾说过阿琅的事和韩家大公子有关了?” “朕是想要对韩家大公子委以重任,想要让你们这些熟知他的人说一说他的长处……” 众人一愣,脸色顿时变得五花八门。有种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意思。 天子一怒,伏尸百万。 皇帝本就因为阿琅失踪受伤归来而自责。这些人在这个时候撞上来,就有点老寿星上吊,嫌命长了。 “靖安侯府,一门上下,百来口人丧命,你们心中没有半点悲戚,却在散播谣言,此等莠民,留之何用?” 说着当即命人将领头的官员押入大牢,着刑部严查。 说是严查,其实与直接定罪也没什么区别了,不过是要走个过场,再添些证据罢了。 这年头入朝为官,真正两袖清风的能有几个? 何况此人平日里确实与韩家人关系甚密,当然也为韩家人做过不少的遮掩,虽不在韩老贼吐的名单上头,却也不算冤枉。 官员跪在地上连声喊冤,却来不及说什么就被人带了下去,直至此时才感到后悔。 为什么要听从别人说的,陛下有可能让一个女子做编纂官领头人。一个女子,凭什么做学士大儒们的头? 因此,就想趁着这个机会,把雅和郡主的风头给压一压。 而他就是做了这个出头鸟,提出让自家女眷去拜访雅和郡主。 至于那个开头说这件事的人是谁?被押走的官员竟是想不起来了。更别说把人给招出来。 就算他说是被人指使的,谁信呢?就算相信,也只会更加的被人嘲讽。 大家都是成年人,没点分辨能力,怪谁呢? 谁知道,这么一个有便宜就占,没便宜拉倒的念头,顷刻间就要了他的性命。 他此时哪里还看不出来,陛下这是杀鸡儆猴,警告从前和韩家一系的人,要么做鹌鹑,缩起来,老老实实为朝廷办事,否则,就和他一样的下场。 不仅如此,更是以此来昭告对雅和郡主动手的人,一定会追查到底。 被拉下去的官员心里那个悔啊! 痛哭着被带下去,余下在场的人皆是小心翼翼平气凝神,一句话都不敢说,声怕自己不小心说错一句话,成了下一只鸡。 皇帝看着这些平日里有事没事就上奏的官员,皮笑肉不笑地扯了扯嘴角。 “承天之大幸,阿琅好好儿的回来了,本王既然答应了你们要让女眷去拜访阿琅,就会说到做到。” “不知诸位大人还有谁对此事有疑问?要让家中女眷一同去明府探望的?” 众人连忙摇头,皇帝却不满意。 “那怎么行?你们不想知道一下阿琅的状况?都是世叔世伯的,当年也是和阿南称兄道弟的。” “难道你们都是虚情假意的?不会吧,不会吧,那可怎么是好?” 这话阴阳怪气的,众人连忙又点头,说要让女眷去拜访阿琅,并且会好好慰问,带上重礼,给阿琅压惊。 这几个人同样是从前和韩家有来往的,也有和韩家不相干的,面上笑吟吟地答应了,心中却是叫苦不迭。 但也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原本,他们以为这事到这里就结束了,谁知道,皇帝老爷话还没完。 见众人都说退朝回府,就让各家女眷去明府探望阿琅,点了点头,又继续说道, “既然你们如此看重阿琅,想必接下来朕让她到衙门任职,你们这些叔叔伯伯是一定会支持的,对吧。” 众人晴天霹雳,本以为前面已经是皇帝要说的重点了,没想到,这才是重头戏。 虽说当朝男女大防不是那么重,也有女子为官的,如雅和郡主那样年轻的却是没有。 更何况,从前有女子为官,如明老夫人,靖安侯夫人明惠雪那样的,那可是在沙场上拼杀后才勉强得来的。 雅和郡主,一个从乡野归来,好吧,他们也承认,确实是有点才华,但直接入朝为官…… 让那些寒窗苦读的学子们该如何自处? 只事到如今,他们想要说反对的话也是说不出来了。 短处捏在皇帝的手里,反对个试试? 同时,他们的心里,也越发的确定,皇帝是真的很看中靖安侯的这个女儿。 心里头又有些暗暗庆幸,幸好自己做的不是那个出头鸟,还有回转的余地。 拜访雅和郡主也好,让家中女眷好好的探探郡主的口风,礼看来要重上个三分才行。 且不说这些官员心里的小九九,上京的这个谣言还没入道阿琅的耳朵里,就已经不攻自破。 养病的日子,对于阿琅来说平静而无趣。 明老夫人,蒋氏,明鸾两姐妹轮流来陪伴她,宫中皇后也时不时的让人送东西过来。 大家鲜少说外面的事情,只是拉她下棋品曲,时不时说说明飞羽等的趣事。 明鸾温柔,明鸢俏皮,对于阿琅的劫难,明鸢有些意难平。 这日,她独自和阿琅一处说话,“阿琅姐姐,对不起,你受难的时候,我们什么都帮不到你。” “我知道,你因为我娘的原因,不愿意时常呆在我家,若是那天,你不回侯府住,也就不会发生那样的事了。” 明鸢的面庞仍旧稚气,但已出现少女的模样。 阿琅看她自责的模样,笑道,“阿鸢,你有没有听过一个故事?说的是有人吃饭不小心被噎死了,然后有人提出让大家都不要吃饭。” 明鸢点头,“知道,娘从前给我和姐姐请了女先生,就说过这个,是因噎废食。” 她明白阿琅是想说这件事不是住不住明家的事,就算不回侯府住,只要有预谋,任何阿琅落单的时候,都可能遇到劫杀。 可她心里到底还是免不了难过。 阿琅却继续说道, “那你知道这个故事的另一个问题在哪吗?” 另一个问题? 明鸢摇头,她不明白阿琅说的是什么。 “那个被噎死的人吃饭时太不小心了啊,他小心一些,说不定就不会被噎死了,也就不会有接下来的事儿。” “所以,我这出事,不是因为没有住明家,而是因为我掉以轻心,没有想到会发生这样的危险。” “出了这样的事,我们应该做的是,以后行事都要更小心谨慎些,而不是再也不要吃饭,或者再也不出门了。” 明鸢听明白她的话,认真的点了点头, “我知道,以后我也会很小心,不给家里人添麻烦的。” 阿琅点头,“当然,真正犯错的还是那些心怀不轨的人,所以也不要把不属于自己的责任强揽在自己头上,明白了吗?” “嗯。”明鸢再次用力地点头,接着陪阿琅下棋。 因为明老大人和明老夫人都没反对萧珩来府里,故而萧珩只要得空,都会来陪陪阿琅。 这会儿午时将近,阿琅本是一个人再打棋谱,正入迷之时,边上一个人坐了下来,身侧突然伸出一只修长如玉的手,拿过阿琅手中的棋谱翻了翻。 阿琅正要发怒,抬头见着是萧珩,顿时,“……” “上次还答应我好生养身子,这个可是很耗费心神的……” 阿琅有些心虚,她确实答应了萧珩,不动这些费心神的东西。 正当她想着该怎么哄萧珩的时候,萧珩也在看她,观赏着她脸上的每一个细微表情。 自然是看出阿琅的心虚,他闲闲地往椅背上一倚,口中悠然说道, “今日特地早些出宫来陪伴你,你不想和我说说话吗?” 阿琅想了想,“今日去宫里,是陛下传召吗?” “我?”他摇摇头,“不是,是有些事需要去找太子,知道你在家无聊,故而事儿还没办好,就出来了。” 听说她去找太子,不免想起太子的身体,又问,“太子如今好些了吗?” “江叔去了好几个月了,约莫也该返程了。” 他今日穿着一身云色长衫,腰间系了一条月白衔环丝绦,单就那么随意的一坐,就如一抹玉色入了画,明明很清雅,或许是眼底含着笑,又风流至极。 完全没有了外面人说的什么冷面。 “我在你的面前,整不见你问问我,太子也就那样,没我长的好看。” 阿琅,“……”她是问好看不好看的事儿吗?” 见阿琅呆愣着,萧珩淡淡地看了她一眼,说,“说给我。” 阿琅伸出手。 她的手一看就是习武人的手,虽经过这段时间养尊处优的保养过,指腹与户口都有很厚的茧子。 饶是如此,依旧十分好看,手指纤长,手背的肌肤与她脖颈处的一样白。 萧珩从袖囊里取去一个手环,握住她的手,轻轻推入到她的手腕上。 “这是我从前得的一件东西,原本是想要给娘娘的,只是好几次,都没送出去,故而一直都放在那里,想在想想,约莫是等一个人出现。” “那个人就是你,往后,这个就作为咱们的传家宝,一代代的传下去吧。” 手环很好看。 是阿琅从未见过的样式。 萧珩左右看了看,笑着道,“本来是想要找人专门做一样东西给你的,可看来看去,都没找到合适的。还是这个好。” 他握着阿琅的手,俯身下去,在她的手腕上的那个桃花胎记上轻轻落下一个吻。 肌肤上麻麻痒痒,阿琅耳根有些发红。 她抿了抿唇,低眉抚着手腕上的手环,“郡王爷,你……这是跟我求亲了?” 萧珩楞了下,顷刻笑了,“不然呢,你以为我在做什么?” “我……” 萧珩看着她的颊边染上飞霞,“怎么,靖安侯府的大姑娘这是才回过味来?” 他又道,“陛下的赐婚是陛下的赐婚,我的求亲是我的求亲,虽然好像有些草率了点,但我是想快点把和你的婚期定下来。” “所以,顾郡主,回过味来,究竟愿意不愿意答应我的求亲呢?”萧珩问。 这日,日光很淡,廊下本就有些暗淡,屋内的光线及更加的暗,他做的地方,却刚好浸在一片日辉里。 一张脸如星似月,一点瑕疵也无,春光落在如水的眸子里,泛点辉煌。 他微扬着嘴角,温柔的很。 阿琅,“我愿意。” 然后又说,“我要去准备嫁妆。” “准备什么嫁妆。”萧珩笑道,“你把你自己准备好给我就行了。” 这话一出口,忽然意识到有些歧义。 萧珩顿了顿,淡淡扫了阿琅一眼。 她好像什么也没听出来,一本正经地说, “嫁妆还是要有的,郡王爷从来不曾亏待本郡主,本郡主也绝不会亏待郡王爷。” 说着,她自己都笑了起来。 萧珩点了点她的额头。 “你可知道,那过去的两个月里,我在想什么?我在想,只要能跟你一起走完这辈子,我就是没有下辈子也愿意。” 阿琅喉头如同梗着刺,她道,“哪里有这么严重呢?你没有我,还有别的亲人,比如,你的父亲,还有娘娘,和陛下。” 她没有说母亲,她知道,当初老郡王妃对他的伤害有多深。 老郡王看起来人相对的好一些,那次在宫中见面,好像两人倒也平和。 “那不一样的。”萧珩抚了抚她的发髻, “不能这样比,你能给我的,没有任何人可以给我。” 阿琅多少因为这话受到些鼓舞。 她自然也不是说要去比较这些东西。 望着他已经身上的长袍,说道, “还是有些奇怪,韩长风,他扳倒韩家,到底是为什么呢?” “难道仅仅就因为韩老贼夫妇从小就不喜欢他,故而要报复?” “那他得到什么呢?皇帝的看重?” 若是韩家不倒,有韩老贼这个丞相在,将来就是让韩长风拜相也不是不可能啊。” 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这应该是许多人想要的吧? 可韩长风,扳倒韩家,转眼就站立到皇帝的对面去了。 是的,对面。 他做这些,可不就是沾到皇帝的对立面。 靖安侯之死,就是皇帝心中的一根刺,他偏偏要把这刺,捅得再深一点。 皇帝怎么可能会放过他呢? 萧珩看了她半晌,说道,“这事确实是奇怪的,阿琅,你还以我没能力解决这一切么?还是你不相信我?” 阿琅不明所以。 萧珩将她拉了起来,再看看她身上的衣裳。 “今日咱们什么都不想,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萧珩要去的地方在上京的东北方向,一个庄子上,傍山而建,驱车过去要些时候。 阿琅临行前,和明府的下人打了招呼。 嘱咐他们非要事不得来寻。 庄子有个好听的名字,田园居。 其实,萧珩也是第一次来这里,一路上由庄上的管事引着入内。 听他说道,“王爷也是难得来一会,因此只有正院的几间厢房收拾了出来。” “除去正院外,东西南北还有好几个园子,眼下庄上的下人不多,都住在后罩房里。” 几个园子各有特色,亭台楼榭,草木掩映,假山奇石,因为庄子是靠山而建,难免还有个楼阁修在山腰。 庄头引着两人过去,“这个阁楼还没取名,若是王爷得了好名字,使人告诉小的。” “建了扁就挂上去。” 楼阁外,飞瀑随着山势直溅而下,阻绝前路。 本来以为这已经是到了尽头,没想到,在庄头的带领下,一个转身,竟然到了飞瀑的后面,后面有一条小径,原来是依山建了栈道。 栈道尽头是块空地,精致极好,空山苍翠。 闹中取静,仿佛世外之地。 萧珩问阿琅,“你喜欢这里吗?” 阿琅点头,“喜欢,这里风光好。” 萧珩点头,吩咐庄头,“这里弄个演武场。” 庄头称是,“那小的明日就请工匠过来,到时候画好草图,送去王府给王爷过目。” 萧珩‘嗯’了声,又继续说道,“不用送到王府,送到明府去。” “可知?” 庄头连忙应是。 萧珩示意他可以退下了。 等到庄头走到不见,阿琅问, “这里为何要建演武场?” “王府那边不是有演武场吗?” 萧珩看了眼阿琅,这个是给你的。 阿琅没听明白,在原地顿了下,“给我建的?” 萧珩答非所问,“如今天色不早了,你还要回明府吗?” 阿琅看了眼天色,摇摇头,“太晚了,赶不及了,今日就在这里住下?” 萧珩带着她走回到阁楼,阁楼里已经备好了茶水,他提起茶壶到了盏茶给阿琅。 随后从袖囊里拿出一把铜钥匙放在阿琅的面前, “这庄子给你,钥匙你先拿着,地契正在过户,改日让人送给你。” 阿琅怔怔地看着他,这怎么行? 她不是刻板的人,既定了婚约,平日里拿他钗环玉石什么的倒也无妨,可这田园居…… “这是我给的聘礼,难不成你嫌弃聘礼太少了?” 他说的聘礼不是说就真的这么一点点,而是这是他自己的心。 阿琅看着他,有些明白,将钥匙攥在手里,“好,往后这个就和手环一样,传给咱们的后代。” 萧珩回望着她,暮色已至,面前的姑娘这样的噩耗。 他心间一动,道,“你过来。“”” 136, 太子的病,虽说这段时日倒是没复发,拖得就了不是什么好事,还是早早解决的好。 这事了了,国朝稳定,也是民之大幸。 宫中,今日裕王妃,韩.国公府的陈夫人一同进宫拜见皇后娘娘。 每月进宫的次数算不得多,有时是皇后召见,有时递了牌子进宫。 阿琅失踪后,两人怕皇后太过悲伤,这两个月隔三差五就去一趟。 凤仪宫里,皇后歪在凤榻上,原本阿琅人回来了,应该高兴才是。 可她生来就是个操心的命,又有忧心上太子的病情,说起来江先生去药王谷也有几个月。 一直都未曾有传回的消息。 这会就有些心不在焉,眼角携着疲倦稍稍下落。 若是在别人面前,皇后自然不会露出这模样,裕王妃和陈夫人不仅仅是手帕交,算是有过命的交情。 彼此看过对方最风光的一面,也看过对方最狼狈的一面。 裕王妃知道皇后心忧,于是拍了拍她的手,安慰道, “人派出去才多久?哪里有这么快就能有结果。你得放宽心,列祖列宗保佑,太子终会苦尽甘来,不会有事的。” 皇后点点头,陈夫人和裕王妃一同安慰皇后, “好歹阿琅如今完好无损的回来了,也算了了你的心事。” 正当三人说着话时,淑妃领着宫人款款而来,轻罗金缕,珠翠辉辉,立刻把凤仪宫给映照的满堂玉色。 裕王妃和陈夫人都不喜欢淑妃,仗着自己育有七皇子,谁都不放在眼里,轻狂得厉害。 也不知道皇帝怎么想的。 和皇后一路扶持,感情深厚,偏偏中间夹着这样一个侍妾。 皇后早就免了淑妃的请安,却时不时的喜欢过来找存在感。 她也懒得理会这人,眼不见心不烦地回过头,与裕王妃和陈夫人说话。 陈夫人道,“太子那里如今也算是压制住了,只等江先生回来,定然就大好了。” “你可别一个人苦担着,若是有什么需要咱们帮忙的,直说就是。” 皇后笑道,“多谢你们,陛下事事妥帖,没什么可操心的,只盼着江先生能够快些回京。” 众人不理会淑妃,淑妃也不不以为意,坐在下首,听了陈夫人的话,弯弯细眉挑了挑。 手指轻轻拨动玉珠流苏串,嘴角掠过一丝若有似无的冷笑。 定然大好?嗤,想得倒是挺美的。 “娘娘……”外头传来突兀的叫喊声,皇后听出,是凤仪宫的大太监。 那喊的声音都有些破了,激动的。 淑妃心头啧啧两声。凤仪宫的人可真是没规矩,如此的大呼小叫。 什么母仪天下,连个宫务都掌不好。 皇后眼尖得厉害,皱起眉甚是不悦。 “娘娘……江先生回来了。”激动的大太监冲进殿内,‘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禀报。 皇后闻言不禁抬头去看那大太监,狭长上扬的凤眸中含有怔然之色,红唇微张,下意识问道, “江先生回来了?” 是真的回来了? 大太监激动地将头点的和小鸡啄米似的,“是,是江先生回来了,如今正在永安门那边等着。” 皇后立刻站起来,急切地道,“还等什么,快去召进来,你亲自去,带到东宫去。” “来人,备撵……” 吩咐完,她又歉然地看向裕王妃和陈夫人, “今日就不同你们叙话了,待得太子好起来,陛下想来会大肆宴请,到时咱们再说话。” 裕王妃摆摆手, “如今太子的病情重要,也不用招呼咱们了,你快去吧。” 淑妃听的话,原本拨着玉珠的指尖一顿,眯了眯眼,江先生回来了? 这是带了解药回来吗? …… 江叔确实带着解药回来了,这会正由人带着去了东宫里。 这下,田园居里,原本不回去的两人也是必须回去了。 没有乘马车,而是一人一匹马,往宫中疾驰而去。 宫中这会也是乱的很,江叔被凤仪宫的大太监带着到了东宫,第一件事就是给太子把脉。 这一把脉,就发现了个不好的事情。 太子的病,虽表面上看着被压制了,人也好像没事人一样,其实内里,比他走之前更加严重了。 而这,并不是太子本身的病情恶化了,乃是后头有人在太子的身上下了慢性毒…… 平日里太子五日就有太医上门把平安脉。 这毒并不是霸道的那种毒药,而是一点点,如同和风细雨一般,到了太子的身体里,慢慢积累起来。 皇后娘娘听了,当时险些没昏倒过去。 日盼夜盼,终于将唯一的一缕希望给盼了回来。 太子的病,竟然又加重了! 她是绝对不会就这么算了的! 阿琅和萧珩到的时候,就见外头一溜的人被捆绑这,正被一个太监和一个御林军统领问话。 “这是怎么了?”阿琅上台阶的动作一顿,不禁问道。 引路的宫人回道,“太子的病情又加重了,听大夫说是有人下毒……” 阿琅睁大眼睛,闪过一丝狐疑,“怎么会?” 这简直太不可思议了。 东宫的人,是皇帝和皇后一起,选了又选才放进来的。 尤其是贴身侍候太子的几个宫人,那可都是从小就入宫了。 这事若是传出一星半点,那宫里这么多人可就变成一个笑话了。 这东西,不过是有心算无心,凭再严的窗,那也能叫人找着空隙,有风雨漏进来。 屋内,太子正在安慰皇后, “母亲,这么多年孩儿已经习惯了,并没有觉得不适,更何况,先生并没有说病情加重就不能治。” 说完,他那温和的眼眸看向江叔。 江叔正蹙着眉头把脉,听闻太子说的,也是笑了笑, “确实如殿下说言,这病情加重,不一定是坏事,也许是好事。” 可算是误打误撞了。 那人一直以来都没有半点动作,偏偏在江叔去药王谷拿解药的时候,动手了。 本意是想让太子的病情加重,说不定想的是最好能让太子在江叔赶回来前就一命呜呼。 却没想到,有时候做坏事的人,自以为是做坏事,其实是在做好事。 皇后本被皇帝拥着抹泪,听到这话,抬起雾蒙蒙的眼眸,不可置信地看向江叔, “当真?” 江叔点头,“草民用性命担保。” 淑妃从凤仪宫离开后,回到自己的朝晖宫,懒懒地歪在贵妃榻上,半枕着绣宝相花的软枕。 歇了半晌,终是抬手叫了宫人进来,吩咐, “使人去东宫那边看看,那个什么江先生到底是不是带了解药回来,太子的病真的能解了吗?” “还有,让人去小七那里,让他过来一趟,再有顺便让人查查,这个江先生除去是雅和郡主身边的人,还有什么身份……” 宫人领命,敢要离开,谁知道,又被淑妃叫住了。 “算了,不要去东宫那边看了,没得让陛下生气,小七那里也别去了。你这样……” “叫个面生的太监,去找下那个人,让他去查。” 吩咐完了,淑妃又歪回到贵妃榻上。 原本,太子身子病弱的时候,也不见陛下说要废了太子的位置,令立新的储君。 若一旦太子的身子恢复了,那还有小七什么事。 她绝对不能让这样的事情发生。 淑妃握紧拳头,尖尖的甲套深深地戳入到肉里。 东宫,依旧安静清冷,流淌的空气像极了微凉的春日河水。 原本江叔还不确定自己带回的东西能不能让太子的病情好转,现在却是十分肯定了。 “陛下,娘娘,不若今日就将殿下体内的毒给拔了吧。” 皇后回神,捏着帕子的手紧紧地攥紧,又松开,强抑住内心的忐忑,看向皇帝,最后,吐出一口浊气,嗓音略带几分干哑, “那就今日吧” 早一日好过一日。 江叔朝阿琅招手,让她过去帮忙。 阿琅轻车熟路地走到一遍,打开药箱,将里头的东西一一取出来。 从前在外头,父亲的性子乐善好施,遇到一些身上被顽疾纠缠的百姓,就会让江叔帮忙看看。 这时,阿琅就会在后头打下手。 江叔洗干净手,坐在床边,将阿琅从药箱里拿出来的一个木制的筒放在一边。 垂下眼帘,去处准备的银针和刀,静气凝神。 皇后娘娘根本不敢多看,背过身,双手紧紧地揪着皇帝身上衣裳,原本平整的明黄色龙袍,这会被皇后抓的是皱巴巴的,只见发白。 她的鼻尖问道浓重血腥味,整个身子都狠狠地绷紧,脖颈上的青筋胀了出来。 不同于皇后的紧张,皇帝的心神还算平和,眼神始终跟着江叔的手在走。 同时不忘记拍拍皇后的背,让她能够稳定情绪。 江叔不慌不忙地用木制筒里的东西,牵引着,里面的蛊虫很快就露了细微行迹。 只见,江叔快速地落针,慢慢地,随着针越来越多,身上的位置越来越小,约莫过了三刻钟,江叔一针扎住了刚刚冒头的蛊虫。 他没有放开那银针,而是小心翼翼地将那蛊虫放到木制的木筒口,随后从里头冒出一个青色的尖尖的脑袋,长长的信子,一下就将那银针上的蛊虫给卷了进去。 然后就听到一些噗嗤噗嗤的响。 江叔将木制的木筒放好,随后专心地缝合太子身上被割开的伤口。末了,还往他嘴里放了一颗药丸。 这整个过程,太子并没有半点的叫唤,额头上豆大的汗珠落了下来。 最后,是在缝合的过程中,太过疼痛,终于晕了过去。 本就撑不住的皇后娘娘,这下更是一口气差点上不来。 “娘娘,殿下已经无碍了。”江叔对已经有些撑不住的皇后,微微说道。 江叔的性子一向很温和,这会语调也是低沉的很,可这好像和风般轻柔的语调,却偏偏像是惊雷在皇后耳边炸开。骤然击碎了压在她心头的石头整整十年。 皇后是巍峨宫廷极尽奢华,皇后也一向是仪态端庄,矜贵自持。 也只有涉及到膝下唯一的孩子,才会情绪崩溃,失态至极。 阿琅帮着江叔把东西收拾好,没有上前安抚或者劝慰,而是走到窗边,推开一点点的窗。 指尖推开的那纱窗,外头是星星点点的灯笼,映照着院子里很明亮。 原本挤挤挨挨满院子的宫人太监,已经有一般没看到,也不知是放了,还是带到其他地方去审问了。 哪怕没有阳光照进来,窗子推开,廊下的灯笼映照进来,一点点地驱赶着满室堆积的沉郁与灰败。 一两缕的风,送来了窗外青青竹叶散发的淡香。 大哭一通的皇后有些恍然,怔怔地拉起皇帝的袖子擦拭掉腮边滚烫的泪水,推开皇帝,略有些蹒跚地扑到床边,半跪在地上。 太子想来是被痛的晕了过去,这会双眸紧闭,脸色还是很苍白,长长的睫毛紧紧地盖在眼下肌肤上。 不过,让人心喜的是,皇后俯身去已经听不到太子平日呼吸中的那种喘呼声。 皇后娘娘满眼含笑,双手轻轻伏揽在他的肩头,哽咽着,声音低低地,一声声叫着太子的名字。 阿琅站在一边,低眉看着江叔的药箱,颊边也是溢出来笑容。 身体里的东西拔了出来,太子的身体虽依旧很弱,可将来那是能够好好调理的。 皇后情绪起伏一时平静不得。 阿琅带着江叔到了偏殿去写方子,顺便跟伺候的宫人细细讲述平日里应该如何照顾太子。 太子常年病痛,他的偏殿就是一个大大的药房,甚至不用去太医院才能抓药。 阿琅很乖巧地跟着江叔,调配沐浴药汤。 来来回回沸水煮熬,阿琅就站在灶台前帮着一起称药的分量,然后帮着一起放药材。 萧珩在边上看着阿琅做,时不时地帮忙搭把手,还有只要阿琅有可能被热汤溅到时,上去解救她。 太子是在半个时辰后醒来的,嘘嘘地掀开眼皮子,模糊的视线穿过浅色的帐顶,又移到边上。 他觉得自己好像做了一个梦,好像死了一样,解脱了。 整个人非常的轻松。 他呆愣愣地移动了下目光,就见到皇后正蹲在自己的面前,后面是激动的皇帝。 “母……母亲……父……皇……”嘶哑干涩的声音,再次让皇后泪流满面。 因为太子的清醒,殿内又是一阵手忙脚乱的。 皇帝到底还是红了眼眶,看着皇后和太子抱在一处哭。 江叔听到哭声,想着应该是太子醒来了,只是让宫人看着火候,带着阿琅和萧珩去了殿内。 “看起来还不错,虽从前身体伤的厉害,不过,只要好好养着,往后和常人无异。” 这就是说太子能够活得长长久久的了。 江叔一路奔波,刚刚解毒又是花费了很大的精力,于是准备好汤药,以及后续的方子,就准备告辞。 谁知,皇后叫住了他,只见皇后妆容这会有些狼狈,她朝江叔深深地行了个礼。 她真是恨不能给江叔下跪。 “多谢神医救命之恩。” 江叔连忙摆摆手,拦住还要行礼的皇后,“何至于此……” 这边太子的病情彻底好了,外头对东宫的审问还没结束。 这其实明摆着的事,东宫因为太子生病,鲜少会有外人进来。 那被人下了毒,定然就是东宫一干人脱不开干系。 很快的,就查到了太子身边的一个贴身服侍的小太监。 是他将毒一点点地下到了太子沐浴的水里头。 太子沐浴时,喜欢泡一泡,正是这个习惯,害了他,让那些毒性侵入到他的体内。 按照这个小太监的招供,会给太子下毒,竟是因为太子常年病弱,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好。 若是太子死了,就会让他们这些人殉葬。 故而给太子下毒。 这件事一个前后矛盾的供词。 因为怕太子死了让他们殉葬,所以才下毒。 难道不应该是希望太子能够长命百岁,这才免于被殉葬的可能吗? 阿琅有些发笑,殉葬? 就算要殉葬,也要找那些美貌的宫人,要个无根的太监做什么? 皇后的脸色恨到铁青,恨不能把这个小太监给千刀万剐,她指着小太监道, “你若是能够好好的说出是谁指使的你,还能落个完尸。” “若是你不说,那你就等着你的家人也被五马分尸吧。” “正巧,本宫前些日子设计了一些新的玩意儿出来,正巧给你试用一下。” “哦,你的家人,听说你上头还有兄长,下头还有妹妹。独乐乐不如众乐乐,让你的家人来一起玩吧。” 皇后说的是玩,小太监知道,越是说的云淡风轻,越是可怕。 他伏在地上,汗大颗大颗地落再地上,洇湿了面前的地板。 阿琅看着小太监,都不知该说他无知无畏还是蠢人多恶毒了。 他这样可怜兮兮的样子,简直让阿琅向翻白眼。 只是,谁也没想到,这小太监招供出来的人,竟是出乎了大家的意料。 这件事,可真是够曲折离奇的了。 皇帝听了也是一脸的生气。 当即大手一挥,脸色铁青地让人去将小太监招供的人找过来问话。 太子死了,这个皇位,就是给阿珩,也不会是其他人的。 137, 皇帝听了也是一脸的生气。 当即大手一挥,脸色铁青地让人去将小太监招供的人找过来问话。 太子死了,这个皇位,就是给阿珩,也不会是其他人的。 淑妃从凤仪宫离开后,回到自己的朝晖宫,懒懒地歪在贵妃榻上,半枕着绣宝相花的软枕。 歇了半晌,终是抬手叫了宫人进来,吩咐, “使人去东宫那边看看,那个什么江先生到底是不是带了解药回来,太子的病真的能解了吗?” “还有,让人去小七那里,让他过来一趟,再有顺便让人查查,这个江先生除去是雅和郡主身边的人,还有什么身份……” 宫人领命,敢要离开,谁知道,又被淑妃叫住了。 “算了,不要去东宫那边看了,没得让陛下生气,小七那里也别去了。你这样……” “叫个面生的太监,去找下那个人,让他去查。” 吩咐完了,淑妃又歪回到贵妃榻上。 原本,太子身子病弱的时候,也不见陛下说要废了太子的位置,令立新的储君。 若一旦太子的身子恢复了,那还有小七什么事。 她绝对不能让这样的事情发生。 淑妃握紧拳头,尖尖的甲套深深地戳入到肉里。 小太监招供的是东宫的一个属官,詹事府主簿,詹事府管理东宫政事。 尤其太子还如此的病弱,很多东宫事物都是詹事府在帮忙处理,最后交给太子掌总。 以此来减少太子需要花费的精力。 这位赵主簿,被拘押到堂时,正在前头政务处若无其事的帮少詹事处理文书。 不用去查,哪怕这位赵主簿不过是个从八品下的小官,在太子那里却是说得上名号的。 只要去詹事府打听打听,就听发现这位赵主簿有着极为不错的人缘。 不仅仅是詹事府的官员与他交情很好,东宫里的宫人太监都曾得到过他的周全照顾。 还有东宫的侍从们,以及他们的家属,那都认为此人可交,是个贴心的朋友。 太子这里,他也是一个尽职的官员,只要经过他手的政务,那必然是妥妥帖帖的。 故而,东宫的属官经历过好几轮的清洗,赵主簿却始终屹立不倒。 虽官职没什么挪动,却是越来越受重视。 这样一个人,就算以阿琅那挑剔的眼光,在见到这位赵主簿时,也要说一句,这是一个非常容易博得别人好感的人。 中等个头,身量瘦削,相貌不算出众,但娃娃脸上那一双月牙笑眼,让人一见就心生亲切。 萧珩派去抓捕他的人也说赵主簿非常的配合。 见着他们去,根本就没慌,而是不慌不忙地将上官交代的差事做好,这才慢条斯理地整整衣裳,跟着来了。 这样一个人,实在很难想象,竟是一个心存恶毒之人。 又是为何会甘心被人驱使的? 他被带去的是宫中的慎行司。 刑房是一排背阴的小屋,即便白天看来,不知哪里传来的一两声惨叫越发让这排房门紧闭的小屋。 诡异阴暗,神秘压抑,血腥浓浓。 夏日的风,吹过院子里那棵枯死的树枝,像极了囚犯无望的双手。 赵主簿的神色很平淡,好似这去的不是黄泉陌路,而是宽阔坦途。 御林军带着赵主簿穿过最后一间屋子,转了个弯,进了后头的一个大院子。 赵主簿平淡无波的神色,有了一瞬的惊讶,转眼,一如平常。 穿过院子的影壁,御林军将赵主簿带到一间厢房前,就离开了。 赵主簿立在房门前,忽然问道一股极为清淡的药草香气。 这香气,让赵主簿忍不住得多吸了两下。 药草的香气很特别,让人忍不住的想沉溺其中。 赵主簿简直有些贪婪地吸着这样的香气,仿佛多年未曾闻过肉味的人一样。 这是治疗蛊毒的药香,还做的浴汤。 蛊毒……他的身子有些僵硬。 没等他很好的掩藏过去,就听到里头有低沉的声音, “进来吧。” 这声音让赵主簿的身子更加僵硬,也让他很快从那药草香气里拔出神智,轻轻推开半掩的门,跪了下去。 里头,除去清河郡王萧珩,并无其他的人。 萧珩坐在书案后,他身后是一架屏风,屏风再过去,好似有一个大桶,里头正冒着袅袅烟气。 正是这个,散发出诱人的药草香。 “这药草的味道熏到你了,你也知道,太子病倒了,没办法……”萧珩温和地说道。 不等赵主簿回答,立刻转了个问题, “你觉得这里头有什么药草?这药如何?” 赵主簿淡定的扬扬唇角,笑了笑,“香味很独特,这药想必对太子殿下的病情有很好的作用吧。” “说一说,这是什么药草。” 萧珩淡淡一笑,眼眸看向赵主簿,这眸光极具压力,赵主簿没来由的,想起太子。 额角沁出细汗,硬着头皮, “这个,下官的父亲一直疾病缠身,故而下官算是久病成医,也只是粗浅了解一下,分辨不出具体的药草,更不知作用……” 萧珩扬眉,唇角勾了勾,这表现的极为不屑,也就是不相信赵主簿的话。 赵主簿心头一颤,他很清楚这位王爷的手段,还有势力, 他也知道,刚刚站在门口的那一点表情,被这位王爷看得清清楚楚。 这位王爷,跟在皇帝身边多年,是个心细如法的。 在这样的人物面前,绝对不能有一丝一毫的破绽,否则,就会让自己进到万劫不复的境地。 而刚才,他在门口的表情,以及进门后说的话,都有可能是他的破绽所在。 屋内寂静一片,除去对面清河郡王爷那带着压力的目光,还有赵主簿的心跳声。 赵主簿听到自己扑通扑通的心跳声,甚至觉得自己的呼吸好像破旧的风箱,呼哧呼哧的。 是的,他的心,乱了。 清河郡王那常年面无表情,辨别不出喜怒的脸,还有那双眼,紧盯着赵主簿额角滚落的汗珠。 赵主簿来之前,心很平。 这会,他极力平复自己的心情,在东宫的日子,很安逸。 每个人都是和颜悦色的,好像勾心斗角都少了点。 所以,他才会如刚刚那样不小心,不谨慎,所以,足以要去他的命。 赵主簿才刚要说话,忽然间,有东西抵在他的后脑勺之处。 顿时,他僵硬得成了一根木头,他竟然丝毫没注意到有人靠近他。 竟然还是个女子…… 面前的是清河郡王,那身后这个女子,必然是雅和郡主了。 这是夫唱妇随吗? 冷汗顺着赵主簿的鬓角滴落,只听身后的女子声音如清泉一般,冰冷, “你知道吗?太子驱除身体里的蛊虫时,被扎了多少针吗?整整一百零八针。” “你这后脑勺处,如今不过一根针,你就觉得害怕了?” 她说完,又轻轻地嘲讽道,“你这样的人,在东宫做个从八品的主簿,可真是屈才了呢。” 阿琅将手中的银针从赵主簿的后脑勺移开,踱步走到萧珩所在的书案边,睥睨地看了眼赵主簿, “你为何要收买贴身服侍太子的小太监,你是东宫属官,若是太子身故,你就能得到好吗?” 赵主簿心绪纷乱,按着早就已经准备好的答案说道, “我以为太子不堪为储君,他担不起这座江山!” 这话也太狷狂了,把萧珩和阿琅都听得是气乐了。 “太子担不起这江山,那谁担得起呢?太子又是哪里不好了?难道他对你们这些属官不好?” “他对你们还不够仁厚吗?” 赵主簿下颌咬的紧绷出面颊,深深吸了口气,道, “郡主无所谓仁厚与刻薄,只需依情理行事。奖赏与惩罚,原本就是君王手中的两柄利器。” “上能驾驭群臣,下能治理百姓。” “若是太子仁厚,那就是放弃了这两柄利器。” “他是仁厚,把什么都放给下头的属官去做,就连七皇子要入朝,他也乐意。” “他以为自己就是真的仁厚吗?愚昧。” 阿琅鼓掌,问, “太子仁厚,你才能一直都在东宫做属官,才能得到信重。” “等他继位,你们这些东宫属官,还用愁吗?还怕得不到重用吗?” 赵主簿大声一笑,“为何对我们这些属官好?为何不是对天下百姓好?对江山社稷好?” 这话,可真是够犀利的,这让阿琅越发的对这位赵主簿好奇了。 “我在东宫做属官多年,看着身边同僚来来去去,多少人是真的能力不足才走的?” “太子身子骨弱,下头的人就得打起精神来办差事,花费其他人两倍,三倍的力气,才行。” “还有,若是太子将来,因为病弱,不能诞下子嗣,那这江山该如何承继?‘ “到时候又要和先帝朝一样,人心惶惶,到处狼烟吗?” “所以,你就要毒死太子是吗?可明明太子已经要好转,你为何要再次下毒呢?” “你其实弄错了,你看起来好像为百姓,为社稷,你不过是为了自己。” 阿琅冷冷地道,“你害怕,害怕将来太子一旦病好,就会有精力追查当年中蛊的事情。” “到时候,你就会暴露,你这个奸细,就不会得到好下场。” “你以为江叔和太医院的太医一样,把不出太子病情加重了。” 赵主簿脸上少许的血色褪得干干净净,嘴唇微颤,无法言语。 “你刚才说的头头是道,什么舍小家,为大家,泽被天下。” “好,我现在来问你,从你给太子下毒的那一刻开始,你就已经是一个彻头彻尾,自私自利的人。” 阿琅重重地说道。 赵主簿痛苦的抱着头,过了半晌才艰难道,“……不是……” 阿琅冷笑,“你是个不想死的聪明人,要怎么做,心里有数。” 这不是个普通的朝廷小官,否则,他没办法闻出那么多药,里面掺了什么东西。 能把人训练到仅凭香气,就能分辨出药物,这样的程度,绝对要花巨大的成本的。 这不是一个能被随意收买,更不是一个普通的奸细。 萧珩曲起手指,在桌上敲了三下,门外传来天真稚气的孩童欢笑声。 还有妇人好像老母鸡一样,护着孩童,让他慢点慢点。 阿琅听到声音,走到窗边,顺便把赵主簿也给带到了窗边,看着外头的嬉戏。 两个孩童在前头跑,后头一个清瘦妇人跟在两人身后。 “你们跑得一一脑门子汗,过来喝口凉水。” 妇人边走边叫。 一手挽着一个,带他们到树荫下躲阴去了。 “尊夫人倒是个温柔贤淑的好女子。” “这样的好女子,可不多得了。” 赵主簿起先没说话,听到阿琅的话,顿时一个扭头,瞪了阿琅一样。 “你们到底想做什么,为何要把他们带到这里来?”赵主簿低声嘶吼。 “你想去看看他们吗?”阿琅的声音非常地温柔,好像泉水叮咚,温柔地冲刷过水底的石子。 这样的声音,让赵主簿毛骨悚然,恐惧入骨。 “小人乃罪之身,见不如不见。” 阿琅轻轻一笑,“是么?听说你已经好几日不曾归家了?想必小童很想念你这个父亲呢。” 她轻轻拍手,道,“来人,带赵主簿去见他的家人。” 赵主簿惊恐地看着阿琅,他看不看孩子,看不看家人,关她屁事啊。 阿琅只是耸耸肩,笑笑,转身不去看他。 按照萧珩的安排,不仅让赵主簿去看家人,还让他跟着妻子儿女一同回家去了。 等到他们的声音从另一边的门消失不见,就见萧珩扬声唤了人进来。 “跟着他们,按照预备好的,注意掩藏行迹,若是有人靠近,不危及性命,都不用出手。” 赵主簿,能够在东宫潜了这么多年,都不被发现。 说明是个能人,能训练出这样的能人,对方必然更是不一般。 审讯的方法,不能和其他的犯人一样。 一个细作,若是有了牵挂,心态那就不一样了。 他们知道,对方更是知道,加之从宫中出去,一家和和乐乐的。 那训练他的人必然以为他投靠了朝廷,必然就要对他出手。 那个时候,就能知道,这个在十多年前,就在太子身上做手脚的人,是谁了。 一想到这些年,不知道多少消息,是从东宫泄露出去的。 萧珩就觉为太子不值。 于是越发的想快些找到那个幕后之人。 果然,如萧珩所料,赵主簿跟着家人一同出宫,还没天黑,就有消息传来,赵主簿出事了。 他正在自家的后院帮妻子劈柴,一支夺命箭不知从何处飞来的,正中赵主簿的肩头。 若只是箭也就算了了,可偏偏,那箭头上染了毒。 一下就让赵主簿昏迷了过去。 萧珩听到禀报的人说,那夺命箭非常的厉害,站的地方还暂时不知道。 因为施救及时,赵主簿很快就醒了过来。 边上竟然看到了太医,御林军,还有清河郡王和雅和郡主。 “若是晚到一步,就一命呜呼了,感觉怎么样?” 萧珩听到外面的消息传得很多。 “行刺你的人,已经自尽了。”萧珩道, “原本我是想要留下一个人的,却没想到留不下来。“ “你这样一个值得死士俩杀的人,倒确实花的我的时间来救。” 原本,萧珩是派了人在赵府的外头守着的,都换成了宫里的。 可没想到,对方派来杀赵主簿的是一个死士,而且,下毒不成,就用暗器,最后改用了竹箭。 不用江叔出马,今日被叫来给赵主簿看病的太医,就知道什么该问,什么不该问。 “你知道这毒的来历吗? 然后说起了病毒的来源之类的,赵主簿神色十分复杂。 萧珩也是有些害怕的,鱼没钓上来,别让鱼饵被吃了,那可是得不偿失了。 谁也没料到,天下竟然有这样的凶徒,竟然光天化日之下,在京都刺杀朝廷命官。 阿琅拿着那支射了赵主簿一下的羽箭,这上面的药味,她仿佛在哪里闻到过。 她想了想,看向靠在床头的赵主簿。 “江湖上的凌琅阁,你听说过吗?” “听说凌琅阁有十大高手,有追查消息的高手,也有武功高手。’ 凌琅阁以消息灵通著称,据说只要给了足够的价钱,什么消息都能打听出来。 就比如,当初韩老贼想要打听顾衡化身的消息,就让韩长风写信给凌琅阁的阁主,让他追查一下,当时化了身的她和父亲顾衡。 凌琅阁什么消息都能打探出来,不过一直都很神秘。 里头的十大高手,在江湖上小有名气,却没什么人知道他们相貌如何。 再加上他们亦正亦邪,这样的势力留着总归不太安全。 从前萧珩才想要将凌琅阁给清除掉。 不过,一直以来,萧珩和凌琅阁对上,输赢各占一半。 这段时日里,更是销声匿迹,一点消息都没有。 萧珩面色有些不太好。 赵主簿,有可能就是凌琅阁里的人。 他在东宫做属官,虽然是从八品下。 可是,他得到的消息可是很多很多。 东宫的文书,要发出去的政令,可都是经过他的手的。 138,老郡王妃 凌琅阁以消息灵通著称,据说只要给了足够的价钱,什么消息都能打听出来。 就比如,当初韩老贼想要打听顾衡化身的消息,就让韩长风写信给凌琅阁的阁主,让他追查一下,当时化了身的她和父亲顾衡。 凌琅阁什么消息都能打探出来,不过一直都很神秘。 里头的十大高手,在江湖上小有名气,却没什么人知道他们相貌如何。 再加上他们亦正亦邪,这样的势力留着总归不太安全。 从前萧珩才想要将凌琅阁给清除掉。 不过,一直以来,萧珩和凌琅阁对上,输赢各占一半。 这段时日里,更是销声匿迹,一点消息都没有。 萧珩面色有些不太好。 赵主簿,有可能就是凌琅阁里的人。 他在东宫做属官,虽然是从八品下。 可是,他得到的消息可是很多很多。 东宫的文书,要发出去的政令,可都是经过他的手的。 阿琅问话问道一半,忽然想起,她为何觉得这竹箭上的毒药似曾相识了。 她有些面容古怪地看向萧珩。 去年冬日,萧珩在面馆遇袭,就有人想要对他用这毒药。 最后,那领头之人受伤逃跑,此后一次没有消息传来。 这些人,是一伙的吗? 古怪归古怪,她没有错过问起凌琅阁时,赵主簿的神色, “杀你的人,你认识吗?” 赵主簿摇摇头。 “是么?那你怎么能够完美的避开要害?”阿琅问道。 赵主簿伤的地方虽然看着凶险,却不是真正的要命之处,或者说离要命之处有那么点点的距离。 不是说那刺杀他的人功力不好,而是赵主簿自己闪躲的好。 若是不认识,怎么可能闪躲得开呢? 只有熟悉的人,才会知道对方怎么发力,方向会不会有所偏差。 赵主簿的神色十分复杂,他犹豫片刻,道, “我只是下意识地往一边躲。” 阿琅摇头感叹,“可惜了,一个善人,若是人品不堪,仍是入了下流。” 这样轻飘飘的一句话,让赵主簿面露薄怒。 “怎么?你觉得我说的不中听了?我不过是说实话而已。” “你是在太子病弱后,才到东宫的吧?你就是你的主子派到东宫去的,你主子做的事,难道是什么高尚的吗?” 阿琅嗤笑一声,“你看着也不像狗,他都要杀你了,你怎么还这样忠心不二呢?” “你懂什么?”赵主簿眼中恨意灼人。 阿琅摸了摸下巴,“不动?你信不信,若是王爷的人都走了,不用明日,半夜三更,你们一家就可以共赴黄泉了。” 赵主簿面色大变,他犹如困兽,低吼着,“不行。” 萧珩靠在椅背上,很自然的接过阿琅的话, “你既知道你的主子是个什么样的货色,你还要继续为他效劳?” 这就是萧珩之前说过的,再优秀的细作,一旦有了牵挂,就有了弱点。 有了弱点,就有了可乘之机。 果然,赵主簿看着窗外,眼神有些怅然, “其实我能告诉王爷的很有限,我在凌琅阁并不受重视,不然也不可能在东宫从八品的位置上一坐这么多年。” 阿琅笑笑,端起萧珩面前的茶盏,等喝过水方道, “也就是说,凌琅阁除了你,还有在朝廷高位的?” 赵主簿没有说话。 这就有些可意味的了。 怪不得赵主播会说他的主子是世间万中无一的人物。 想得可真够远的哈。 “以前,我闲来无事,打听帝都豪门官宦,人人都说雅和郡主如何如何,没想到,传言一点也不对。” 阿琅搔了搔鼻梁,“是么?不用说我,说你的主子吧。” “也没什么好说的。”此后,无论怎么问,赵主簿都会转移话题。 他会招供这些年在东宫泄露了多少消息出去。 也会告诉阿琅他们关于凌琅阁的事情。 只绝口不提凌琅阁阁主,以及他的主子之事。 拼拼凑凑,阿琅知道,赵主簿的主子,既是凌琅阁阁主。 凌琅阁以打探消息出名,没想到,竟是这样打探出来的。 不仅东宫,朝廷里,民间百姓,酒楼客栈,甚至是花楼,也都有凌琅阁的人。 就这样,他们当然能够打听到想要知道的消息呀。 从赵主簿那里出来后,虽说没问出他的主子究竟是谁,可对于凌琅阁,对于赵主簿的主子,了解的是越来越多了。 这未尝不是一种收获。 故而,出去后,阿琅脸上的笑容一直挂着,脚步也无比轻快。 萧珩听到她嘴里哼不知名的小曲儿,笑道,“今日这样高兴?” 阿琅笑眯眯地点点头,想到什么,道, “上次你在面馆遇袭,后来不了了之,今日我知道了,就是和赵主簿一伙的人。” 萧珩从当初在船上乔装打扮成那样,依然被阿琅给认出,知道真相后,他从来没怀疑过阿琅的五感。 闻言,道,“那条线一直都没停下追查,现在加上这个线索,也许就快水落石出了呢。” “真是托了琅琅的福。” 突如其来的恭维,让阿琅有些不好意思,她惆怅道,“我倒是想把我的福气都借你一些。” 比如,她有那样好的两双父母,而萧珩…… 不过,没关系,往后,她的父母,就是萧珩的父母,这样也算是把自己的福气分与他了。 听到阿琅说的,萧珩有些忍俊不禁,在她的头上揉了揉,笑出声来。 朝阿琅拱拱手,一本正经的,“多谢顾小娘子,如此慷慨,将父母分予在下……” 阿琅停下脚步,气道,“你不要笑啊,你再这样我不和你讲了。” 萧珩忍住笑,温柔地看着她,“好,我不笑。” 往后,必然会更加珍惜地对待她。 他伸出手,道,“来。” 阿琅迟疑了片刻,她明明就在他的身边呀。 萧珩暗示道,“我好想有些冷,帮我暖暖手……” 阿琅迟疑,现在已经是初夏了,他的手冷吗? 萧珩的手一直伸着,坚持道,“我想牵着你。” 阿琅犹豫片刻,还是将手递过去。 他的手温暖干燥,带着一点湿润,倒是她的手,因为常年在外,手心上有着薄茧,被他握着,觉得特别的热。 萧珩握着她的手,继续带着她往前走。 在无人见着之处,两个人的脚印并排往前走着。 萧珩低低唤道,“琅琅。” “你这样叫,好像我是你的小辈。”阿琅说,“只有父亲外祖母外祖父他们才会这样叫我。” 萧珩,“我这样叫,觉得你是我亲近的人。” 阿琅没坚持,说,“哦,那随你吧。” 片刻后,她试探着道,“珩珩……” 萧珩闷笑道,“你可以叫我珩哥……” 阿琅,“……”那还是算了吧。 她可不想和七皇子他们叫的一样。 两人牵着手,穿过长长的街道,来到了清河郡王府前。 阿琅觉得,这段路竟然是这样的短,以至于看到王府门前的石狮子,都没发现这么快就到了王府。 两人站在石狮子前,面面相觑。 “府里如今正在修整,你若不嫌弃,进去吃盏清茶?” 萧珩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邀请道。 阿琅很想进去,自从上次人熊的事情过后,她好像就没去过王府了呢。 她有些想念府中的那些侍从,还有厨子了。 正当她踌蹴的时候,前头有一辆华盖马车驶了过来,停在石狮子边上。 马车上率先跳下个侍女,见着萧珩,好像吓了一大跳,慌乱的给他行了个礼。 “王爷。” 随后,低眉顺眼的将车帘掀开,道,“王妃,到府中了,小公子给奴婢吧。” 说完,伸手就要去接过里头老郡王妃手中抱着的小公子。 阿琅知道,这个小公子,就是上次在同泰寺见过的那个小孩,所谓的萧珩的弟弟了。 老郡王妃许是没想到竟在这里见到萧珩和阿琅。 将手中熟睡的孩子交给侍女,款款地走向萧珩和阿琅两个。 “你们站在这里作何?要进去就进去,不然就哪里来,回哪里去。” “王府大门口,这样黏黏糊糊,成何体统……” 老郡王妃一如既往的让阿琅感觉到厌恶。 一种说不出的,从心底里发出的厌恶。 许是很久没见着萧珩了,她在萧珩的面上扫了一眼,道, “听说你在宫里,见着你的父亲了,既如此,我有几句话和你们说。” “我曾记得,陛下一直想让你陈家,说是成了假,就是大人,不能和孩子一样了。” “如今,你眼看就要成家了,不光为人子,也要为人夫了。” “很快,你还要为人父。” “你应该和大人一样了。” 老郡王妃不管萧珩和阿琅的表情是怎么样的,顾着自己说了一通。 “从前,你父亲,还有我,都很是疼爱你们兄弟俩。” “当年的事情,也是无奈,才会那样。” “你心中满是嫉恨,到了如今,你的父亲已经为此内疚的去道观清修,为你赎罪。” “阿珩,你父亲对你无数疼爱,就抵不过一份疏忽,一份过错吗?” 在老郡王妃看来,当年但凡要有一点办法,怎么会让两个孩子留下呢? 天下无不是的父母,都已经这样的年纪了,为何萧珩还是不能原谅他们呢? 要是天下之女都和他一样,谁还敢做父母? 她就不相信,萧珩将来做了丈夫,当了父亲,会半分半丝的疏忽都没有。 雅和郡主的失踪,难道不是萧珩过于疏忽才会造成的么? 萧珩看着一脸正气的老郡王妃,抿了抿唇。 阿琅觉着,那日老郡王妃到明府的时候,她说的话,还不够一针见血。 这才让这个妇人到了今日,还会在王府门前,对着萧珩指手画脚。 她拉了拉萧珩,挡在萧珩和老郡王妃中间,微微抬了抬下巴,直视着老郡王妃, “你口口声声说当年你们夫妇是不得已才丢下两个孩子。” “人生哪里有那么多的不得已?端看你愿不愿意去罢了。” “两个孩子,能给你们带来多少麻烦?更何况他们是那样乖巧的孩子。” “你们,不是过错,也不是疏忽,只是做出了抉择,在你,和在他的孩子之间,老郡王选了你。” “放弃了他的孩子。” 当年前清河郡王世子和萧珩,才多大的年前,那个兵荒马乱的时候,他的父母,把他们丢弃了。 让他们自生自灭了。 他们不仅仅是把两个儿子置于死地,更是把他们的父子母女之情,给斩断了。 老郡王妃仰着头,“那又如何,他们的命都是我们给的,就算那个时候做了选择,又怎么样呢?” “后来,还不是我带着他在娘家住下来,我丢弃了他吗?” 老郡王妃理直气壮的。 阿琅直视着老郡王妃,慢条斯理的, “你身边的这个侍女,给你赶车的马夫,这些人,想必都是你从人牙子手里花钱买来的吧? ”就算他们是家生子,那他们的父母祖辈更是买来的。“ “我记得,买人的契约书上清清楚楚地写着一句话,立契之时,血脉亲情,一概断绝。 也就是说,往后,这人和生养他们的父母没有了关系。” 阿琅笑了笑,“卖儿卖女,是做父母的,选择了要钱还是要那份亲情。” “老王妃买人时,想过这份亲人血脉相连么?” 若是老郡王萧溢在场,阿琅简直想要问一句,“老王妃,你难道不知道,在那样兵荒马乱的时候,将两个小孩儿丢下,难道不知道他们也许会死么?” 这简直比卖儿卖女还要残酷一些。 老郡王妃满脸怒容,指着阿琅, “好你个牙尖嘴利的小丫头,那是一样的吗?若是没有我和他的父亲,他怎么出生?哪里会有他?” “生养之恩,难道就能够一笔抹杀吗?” 阿琅笑了,她是真的想要大笑。 “他求着你们生他了?” “恕我直言,老王妃,说得难听些,珩哥,还有前头的世子,他们不过是你和老郡王快活后,多出来的东西。” “说不定,当初你和老郡王浓情蜜意的时候,嫌弃过他们,为何要多出一双孽子,耽误你们俩过快活的日子。” “若是能够选择,也许,他们根本就不想要你们这样一对父母。 原本,阿琅对老郡王萧溢的印象不会那么差的,可现在,看到老郡王妃如此的样子。 顿时,连萧溢也埋怨上了。 怪不得,皇帝都不让这对父母在大婚当日出现。 他们不配为人父母。 阿琅根本就不管老郡王妃脸色多么的难看,继续戳她的心窝。 “要是出生前,他们能够选择,想来,他们一定是不愿意被你们生下来,甚至,也许他们根本不想生而为人。” 阿琅从皇后那里知道,老郡王妃在萧溢去道观后,就被送到远远的地方。 根本不让她在萧珩面前出现。 “好,好,萧珩,这就是你选的好妻子,这样数落君姑,你是死人吗?” “往后,她还不爬到你头顶去啊。” 萧珩揽着阿琅,唇角微微勾起,并没有因为老郡王妃的话而生气,反而一副很愉悦的样子。 “琅琅很好,她要愿意爬到我头上,我就驮着她。” “她做什么都是对的。” “母亲大人,从前,你不是时常说,夫妻之间情深才行吗?” “你不是时常告诉我,说父亲当年丢下我和兄长,不过就是夫妻情深,情不自禁而已。” 他微微一笑,“孩儿这是充分的继承了父亲和母亲的美德呀。” 说完,他温柔地看了眼阿琅,“走吧,大厨房的胡厨子早就想让你过来,帮他试菜了。” “正好,你上次不是说想吃江南菜,我也学会了呢。” 他覆在阿琅的耳边,轻轻地说道。 阿琅从善如流地跟着萧珩进了王府的大门。 徒留下老郡王妃手指颤抖地指着两个人。 过了大门,萧珩握着阿琅的手,眉头皱了起来,“委屈你了。” “没有。没有人能委屈我。” “嗯。”萧珩这一声中,透着隐隐的不确定。 看来,他应该要把老王妃和那个小子送回老宅才行。 从皇帝的赐婚旨意下来后,不少的人上门道贺。 有些上了明家的门,也有些人将礼送到靖安侯府的门房处。 许多原本知道名字,却没见过更没来往的人,都出现了。 阿琅有些头疼,看着那些成堆的礼品。 她确实是不嫌钱多,从前还从顾老太太那里拿一点是一点。 但她也知道,这些礼可不好收。 那些礼单长长的,看的人眼花缭乱。 有些竟然有满满两页东西,不知道能值多少银子。 听外祖母说,那还是在正常范围之内。 这样的礼单,多得她两只手都数不过来。 这一个两个,都挺着急的么。 也是,萧珩这里铜墙铁壁了多少年,现在,好不容易有她这一道缝了。 等了这么多年,这些人不着急才怪了。 正好,今天到王府来,她也可以和萧珩商量下,那些礼单到底要该怎么处置。 而且,这些礼单,按照外祖母说的,里头的学问可不少,她一定要好好利用才行呢。 说不定,就能从里头挖点东西出来呢? 139,甘美 女子学堂,其实也不是没有,上京各家,女儿家都是和男丁们一起读书写字的。 再往下,富户大族,不仅仅有男子学堂,也办女子学堂。 不过,那些学堂,只收本族或者同等门户的女子 唯独,没有收教贫家女子的学堂。 就算有,也只是小部分。 韩家紫云社为什么会好像收割韭菜那样,很容易的从贵女,贵妇中拿到捐赠的银子。 就是因为大家都看到了这方面的缺失,想要为许多人出一份力。 不管初心是为了什么,她们想要去做。 阿琅想要认真的去做一件事。 当然,她也想过,往后要追寻父亲的足迹,走遍大周,将那本《大周风物志》完善。 甚至,她也想过要去西域,南疆,北地,再深入一些,得到更多的风土人情。 为将来大周平定各地,做一点贡献。 萧珩耐心地应和着阿琅,看她展示着她的宏愿,时不时地应几声。 其实,自从赐婚后,也不是没有人凑到萧珩面前。 不等他们把礼拿出来,只凑上去跟萧珩打招呼,恭喜一声,萧珩面无表情,点了下头就过去了。 那份要送礼的心,就都凉了。 故而,原本应该轰动喜气无比的事儿,就那么,成了一小块石头扔到海里,全无波澜。 高门贵族,不敢往萧珩面前凑,就只能往阿琅这边跑。 对于阿琅的提议,萧珩很是支持。 阿琅想了又想,然后道,“各家的东西,最好卖了银子交到学堂或者济民堂里,这样也好知道这家多少钱,那家多少钱。” 萧珩听得笑起来,一边笑一边点头。 “好,我帮你找个懂行的人,你放心,东西尽管去卖,这上京,大约没有哪家敢让你吃亏。” 他抿了抿唇, “你如今在上京的人手,也就江叔那边几个,但都不是很熟悉上京的事物。” “不若我给你找一个,这总要防止万一,是不是。” 阿琅哼了一声,这话说的,分明好像有内味了。 一定是她听错了,堂堂清河郡王,冷面王爷,多少年都是一个表情了,肯定不会说取笑别人的话。 萧珩眼眸中含笑,望着阿琅,柔声道,“无论你想怎么做,我总是支持你的。” “即便有什么不好的,还有我呢。” 阿琅笑颜如花。 她当然知道,若是她做出将那些人送的礼都卖钱,必然会有许多的人会有微词。 就像她刚来上京那样,多少人在背后指指点点。 “你在我身边时,我能安心的睡觉,内心的做一切事。” “我希望自己能做到,有我在的时,你至少能安心的睡一会儿。” 萧珩看着她,身后轻轻地抱住她,说, “好。” 一个字,简单,坚定,里头的含义却是千山万重。 阿琅拉着萧珩的手,望着外头走过的侍从,道, “我们走在街面上,那些路人,明明每个地方都能走,可是人们就喜欢走那条被踩凹了的路。” 萧珩,“对。” 阿琅又说,“你再想,天底下的人,明明有些事情想做,可是只要被人一说,就不敢做了。” “明明是同一件事,换了不同的人做,得到的评价也不一样了。” 萧珩点头。 阿琅,“就如我方才说的那两句话,若是换个人讲,比如陛下,也许就被记入史书了。” 萧珩,“……” 阿琅乱七八糟的说了一通,萧珩伸手拂过她的肩头,轻轻地拍了拍。 “你想说什么?” 阿琅微微思忖,“我就想,有些事,不管怎么说都有道理,有些道理不敢怎么讲都有意义。 “而真正的道理,其实一直在我的心里了。” “我是个什么样的人,看见什么样的东西,就已经觉得它应该是个什么道理,是不是?” 萧珩听她说的拗口,但仔细品味,点头。 “可是这些道理,根本没什么用啊,我管他们走哪里呢?我管他们怎么评价呢?” “父亲曾经说过,人言可畏,可是那人言里,有多收就是这些没用的道理。” “我若听从,没什么好处,徒然叫自己难过。” “我若不听从,他们也奈何不了我,是不是。” 萧珩恍然,“原来你在说这个。” 阿琅点头,“是啊,我若是不怕别人说我,那就没什么了啊。” 从玉县到上京,到如今,她所经历的人言和物事,若是她都计较,也许早就已经活不了了。 就不说别的,白熊事件后,韩明珠收买顾三夫人泼她的脏水,虽已经澄清,可私底下还是有人心中有疑虑的。 否则,这次靖安侯上下百来口人覆灭,为何上京竟还会传出她和别人私奔的隐私来? 不就是有人抓住了这点,加以利用么? 她从来都是她,那个和父亲在各处游走,心无旁骛的姑娘,她是顾云琅。 她的过去,无可变改,她的未来,在她手中。 这世界,没什么十全十美的事情,更没十全十美的人。 父亲常说,十全十美,到了极处。那就是九九归一,要灰飞烟灭了。 人么,总要留一点儿不足当念想,有了念想,这人活着吧,才能有让你盯着,诱着你的地方,才好一路往前走。 萧珩看着她双目明亮,誓要与日月比高的神态,笑了出来。 清河郡王府阿琅从前不仅来过,还来住过。 不过,她那会也不敢到处去逛荡,只是在住的院子,以及校场,厨房几处来回走着。 今日,她才发现,除去萧珩他住的那间院子收拾的不错,以及邻近他院子的两个院子收拾出来住着小厮和护卫。 别的地方,可以说是,空空荡荡。 这座王府,早在皇帝登基,分封诸功臣时,就赏了下来。 只不过,那时,老郡王已经去了道观清修,而老郡王妃,比皇后娘娘厌弃。 甚至皇帝言明,老郡王妃不允许插手萧珩身边的事物,若是想要在王府住着,那就偏居一隅。 而萧珩早年时常住在宫中,后又去了军中打拼,这王府,说到底也是形同虚设。 不过是萧珩的一个落脚点,就如客栈一般。 两人一路走着,说着闲话,时不时的萧珩会问问阿琅,这处她想用来做什么,或者想要怎么修缮。 这是为将来两人成婚后做准备。 他还让甲一拿了几卷图纸过来,让她拿回去慢慢看,若是哪儿不好,就同甲一说一声。 让府里的人改一改。 阿琅不客气地接过图纸,既要与他在一处,那这里,也将会是她往后的居所。 漂泊不定时,有漂泊不定时的活法。 如今,有如今的活法。 两人走累了,到了花园一处亭台前,阿琅要求坐一会。 “累了吗?”萧珩问道。 “不是,我们俩一路走着,说说话,倒也自在,后头他们就是枯走着。” 阿琅坦白地回答,顺带看了看后头的侍从,以及跟着他们的王府长史。 萧珩微微弯腰,脸上的表情看起来很认真,“你很替别人着想。” 阿琅没料到他会忽然靠近过来,下意识地往后微微仰了过去。 他的脸离她太近了,让她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她觉得她脸都红了。 口舌也有些干,她不禁舔了舔唇。 有风吹过,吹得她衣裳翻飞。 萧珩微微垂眸,轻轻地一碰,柔软甘美。 虽刚刚阿琅的身子有后仰,这会确实没有退开,还学着他,有样学样地在他唇边微微一舔。 萧珩顿了顿,只觉唇上微微的麻痒一路顺着齿关,传到舌尖,传到心底,像是要在他身体深处点起一簇微小的火苗。 他喉间微一动,重新俯脸。 萧珩觉得,这婚期,定得越早越好,看来,钦天监还要再走一趟才行。 阿琅在王府用了晚膳,这才由着萧珩将她送出来。 从郡王府出来,阿琅没有回明府,而是回了靖安侯府。 原本,萧珩要一同去侯府的,正要上马车时,被甲一叫住了。 “王爷,甲十三回来了。” 甲十三,是萧珩身边最得力的探子,办得差事都是顶顶要紧的要务。 他这个时候回来,一定是有什么不得耽误的事。 萧珩顿了顿,车内阿琅推推他,“十三定然是有要事,你快去吧,我自个回去就行。” 萧珩不放心,问,“你一个人回去能行?” 阿琅点头。 又推推他,“去吧,说不定是和幕后之人有关的消息。” “那让甲一同你一块过去。”阿琅的身手虽好,到底只有一个人。 这让萧珩心头又多了一件事,小姑娘身边得安排几个可靠的人手才行。 看着阿琅的马车消失后,他这才折返回书房。 “什么事?”萧珩问侍立在房中等他的甲十三。 “禀王爷,属下一直查探郡主失踪之事,同泰寺那边虽被陛下派去的人清洗了一番。” “慧能大师也即将出关,但关于郡主被关在寺内的缘由,一直不曾有明确的定论。” “这些日子,小得一直盯着同泰寺,暗中查访,发现有漏网之鱼。” 萧珩眉头紧蹙,“这些人是怎么办事的?” 话风冷寒如刃。 甲十三顿时缩了缩身子,躬身道, “那漏网之鱼,算起来并不是同泰寺的沙弥小僧,只是附近一个去寺内帮工的短仆。” “陛下派人去抓人时,他正巧请了短假,又因是短工,不算同泰寺弟子,故而不在名册内。” “属下将他带回来前,曾粗粗的审问过一番。” 萧珩伸手揉了揉眉心,幕后之人一直不露出行藏,这让他心头有些焦躁。 甲十三看了书案后萧珩一样,忽然跪在地上,“请王爷治罪。” 萧珩莫名,挥手让他起身,“你何罪之有,有漏网之鱼非你之责。” 甲十三摇头,“属下说的并非这件事,而是另有其事。” “说。” 萧珩的语气和缓。 “属下曾审问过那短仆,他说,郡主被关在同泰寺那些时日里,密室出口的那间屋子不远处,曾住进过一个居士。” “高大俊雅,人温和得很,梳着道髻,听主持说,是一个云游的道士。” “但属下,仔细问过他那云游道士的形容样貌,听起来,像是……” “像什么?” 甲十三深深地垂下头去,五体投地,“像在山上清修的老王爷……” 140,痛击 阿琅带着甲一和侍女回到靖安侯府。 日暮时分,朱红大门紧闭,阿琅站在门前,若是从前,只要轻扣屋门,里头的小门房就会打开小门,探出头来。 随后会欢天喜地接了她进去。 这会,屋门寂静,无论她如何的叩门,再无人来引。 从前,因着顾老太太的缘故,她从不将这里当做家。 哪怕她的生身父母牌位皆落于东院的祠堂里。 在她心中,养父顾衡所在之地,才是她真正的家,是这座锦绣膏粱的侯府远远不能相比。 而今,物是人非,她的脑海中,浮现的竟是从前在这里所见点点滴滴。 门房小儿喜气洋洋的笑脸,官家阿伯那满是皱纹的脸,咧嘴一笑,眼睛成了一条缝。 还有婢女,走在路上,嘻嘻哈哈,笑声不绝,待见了她,立刻躬身站好,沉默不语。 阿琅推开门,一步步往里而去,到了当日她出事的书房。 放在大树鸟窝里的那枚蜡丸早在她回归之日就被取出。 蜡丸里包裹着一张卷成团的牛皮纸。 上头写着的并不是什么惊天骇地的大事件,而是寥寥数语,再平常不过的话语。 乃是靖安侯顾之南写给妻子明惠雪的。 也不知是夫妻中的谁,觉着此物甚是珍贵,放到胡琴里去。 后,问过皇后,阿琅才得知,这胡琴,乃是生父生母的定情之物。 怪不得。 她想起在蜀地,那两人,仿佛神仙眷侣,一个眼神,一个手势,就知道对方要做什么。 让她羡慕不已。 阿琅心头感叹两人的感情,却还是有些失望,毕竟当日她一直以为那幕后之人是想要来府内取什么,才会布置那样一个大局。 更是动了手脚,将阖府的下人一一灭口。 阿琅将那挂回原处的胡琴又拿了下来。 随手拨弄了一下琴弦,被摔裂的地方已经被萧珩使人修补好。 若是不仔细看,只以为那只是一个小小的裂痕。 顾瑞照因为上次顾三夫人的事情,暂时不想接靖安侯之位。 其实,对于这件事,阿琅还是有小小的庆幸的。 若是那日顾瑞照也在府中,想必也已经落入贼人之手,尸骨无存了。 她让明老夫人派来护卫她的随从去找人将侯府修整一二,自己举着一只照明的火烛。 带着甲一,踩着咯吱咯吱作响的楼梯,上了书房顶上的阁楼里。 这间阁楼,被用来放一些杂物。 从前阿琅就想着要上来清点一番。 听顾瑞照说,当初父母去了之后,老太太把值钱的东西都搬走了。 留下一些父亲和母亲生前的遗物,使人都堆在这间阁楼里。 长久无人踏足,扑鼻就是一股浓厚的尘霉气味,踩一脚,灰尘扑簌簌的掉落。 阿琅用衣袖掩鼻,甲一在烛火的照明下,挥去倒垂下的蜘蛛网。 楼内摆放着许多的杂物和箱笼。 阿琅选择从最靠近楼梯的地方清点。 擦去上面积压的厚厚一层灰尘,一个个箱笼打开,里头有父母随手所做的画卷。 有些落款是阿南,有些落款是阿雪,也有两人共同做的画,一同落款。 还有一些箱笼里,放着秃笔殘墨,黄卷旧籍,还有一些是两人平日里的随笔记录。 阿琅仔细地查看那些随笔记录,将夫妇俩的按照时间排序,分开叠放。 里面有两人相识前后的随笔记录,也有婚后的琴瑟和鸣。 更有两人一同跟着陛下征战沙场的随笔。 这些随笔断断续续,有些字迹清晰隽永,也有的潦潦草草,许是战时随手而写。 里面记录了许多地方的风土、人情、禁忌、怪谈。 他们遇到了什么,又做了什么。 对于两人的情话记录,毕竟是父母,阿琅先放在一边。 捧着那些风土人情的记录如获至宝。 仿佛跨越了生死和时空的距离,她好像从未和父母分离过。 被那个儒雅的男子抱在膝上,听他向自己讲述各种各样的见闻录。 也仿佛自己坐在小凳前,身后飒爽的女子,手指翻飞,给她扎好看的小辫子。 阿琅顾不上这满屋子的尘霉气味,更不管那楼顶爬来爬去的蜘蛛儿,还有角落里穿来穿去的小老鼠。 席地而坐,捧着父母双亲的记录,如饥似渴地读了起来。 丝毫不知疲倦,从久远的时光里,慢慢地读,穿过时光的长河,来到离她最近的那一年。 最后一册随笔记录,是父亲顾之南的。 这份日志的日期,真是他护驾而亡的那年,出发的前一月。 从帝后,乃至更多的人口中,她知道生父是个很好很好的人。 她看了那么多本随笔记录,也能窥见父亲是个何等样的人物,和他们口中的那个重叠起来。 让生父的形象更加立体的在她脑海里呈现出来。 阿琅翻开最后一侧日志,几乎是用虔诚的心,一个字一个字地读着生父生前最后一段时间里用笔录下的每一件事。 读着,读着,她的目光忽然一定。 她看到上面出现了一个人名,这个人名在此前,无论是生父,还是生母的日志里都有出现过。 这个人名和很多的名字都出现过,比如帝后,比如裕王,韩.国公等。 之前,写到他的名字,父亲虽有些不快,大多还是带着愉悦的情绪。 只是这一次,父亲写到这个名字时,笔触重重,仿佛要将胸中的愤懑之情发泄出来。 这个名字,她知道,是清河老郡王萧溢的字。 她想起那日在宫中初见萧溢,在他的口中,和父亲乃是至交好友,两人感情深厚。 此前,她深信不疑。 同是跟随在陛下身边征战南北,感情深一点也不奇怪。 裕王妃和韩.国公夫人陈夫人,就是因为和生父生母乃是至交,对她也是另眼相看。 那一年,皇帝已然登基,国朝初定,但还有一股人没有消灭,那就是先帝时期的太子之孙。 被人簇拥着,要和皇帝分庭抗礼,划江而治。 皇帝决定御驾亲征,目的是想要亲身上阵,说服太子之孙,接他回朝。 以此来免去战争带去给百姓的苦痛。 可以说,皇帝是真真切切地为百姓着想。 他甚至想,只要太子之孙同意,他愿将那张龙椅拱手相让,退回封地。 出发的前夜,皇帝清点随行的武将。 那会清河郡王已经入山清修,不知从哪里听到消息,急忙下山,决意要跟着皇帝一同前去。 皇帝自然是同意了。 萧溢同样是太子子孙的叔爷。 只是,在商定好一切,回府收拾行装时,父亲发现一件可怕的事情,和萧溢有关的。 阿琅心跳有些加快,将这一段反复看了两遍,若有所悟,急忙翻到后面。 只是,后面空白一片,并没有只言片语。 她仔细查看装订的手稿,确认并没有人将之后的内容撕毁。 也就是说,日志确实断在这里。 日志就此戛然而止,阿琅怅然若失。 她望着这最后一页发黄的纸卷,看着上面熟悉的字迹,脑海里浮现出了那日在宫中,见到萧溢的一幕。 人人都说萧溢和老郡王妃的感情深厚,当年更是不在意老郡王罪女的身份,将她迎入府中,做了王妃。 此后更是夫妻感情和美。 生父的日志里,每每说到这美丽的感情,总是带着一丝丝别样的意味。 而生母的日志里,则是直白多了,她喜欢皇后,喜欢裕王妃和陈夫人,不喜欢老郡王妃。 言她装模作样,对人不真诚。 她翻箱倒柜,期盼着父亲还有别的手书,也许只是记录在其他的卷书上了。 她跪地,趴在箱笼边上,急切地翻找着东西。 甲一得了萧珩的命令,一直守护在楼梯边,不太明白阿琅为何会愿意坐在这样的阁楼里,捧着那些手书一会面带笑容,一会悲悲戚戚。 这会,更是急得和疯子一样。 甲一登上最后一级楼梯,走近,问, “郡主,您在找什么,属下同您一块找……” 阿琅充耳未闻,一会翻找箱笼,一会拿起生父的手书仔细地翻看。 她忽然想起了什么,迅速的起身,将身上宽大的裙摆随手一撩,而后风一般的跃下楼梯。 她的手中,紧紧地攥着一本羊皮卷封面的手书。 甲一眼睁睁地看着阿琅快速地下了台阶,根本不管有没有碰伤自己。 他分明听到在楼梯转角处,有闷闷的声响传来。 甲一熄灭楼上的烛火,跟着下了阁楼。 阿琅将从阁楼带下的那最后一侧手书放在书案上,拿出上次从胡琴里滚落出来,那枚蜡丸包裹着的手书。 按照原先折叠的折痕,阿琅折叠好,然后双手颤抖地将两下对在一处。 “郡主……”甲一下得阁楼,轻声的唤了一句。 “出去。”阿琅头也未抬,眼睛紧紧地盯着那结合在一处的文字,轻轻地说了一句。 “郡主,王爷让属下跟着你……”甲一拱手,再次开口。 阿琅闭目,她忽然想起被关在同泰寺地下石室的情形。 天地孤绝,没有日夜。 她其实并不惧怕生死,生何欢死何惧,只是心头有那么点牵挂,让她很不甘心。 心口上的那种火烧之感压也压不下去,如何压也压不下去,一寸一寸,火灼般的痛感仿佛蔓延到了她全身,无一遗漏。 “夜已深了……郡主……” 当耳边再次响起劝告之声,阿琅突然暴躁万分,再也难以压抑,狠狠地道, “滚,出去……” “没有我的吩咐,谁也不许进了这里!” 甲一毫无防备地吃了一记骂,吃惊地看着阿琅,未多问,转身要退出。 正当他将书房的门欲关拢之际,却听见里头暴怒的郡主又叫了自己一声。 他停下脚步,恭敬地道,“郡主,还有何吩咐?” 阿琅缓缓地抬起头来,眼底带着倦色,目光落到门边那个无缘无故被她骂了一顿的英武青年身上。 低低地道,“我之过错,你勿怪。” 甲一愣了一下,随即笑着道, “郡主无事就好,是属下多言了,这于我不算什么。” 阿琅略显疲倦地笑了下,低头去看手中的手书。 甲一拱拱手,将书房的门合拢,转身下了廊下的台阶,找了出阴暗的角落,却能看到书房情形的地方站住。 阿琅终于明白了。 为何那样一封不过普通的,写于妻子的手书,会被郑重地用蜡丸封好,放置在胡琴琴身里。 因为这和手书合在一处,就是一个惊天大秘密。 那一年,父亲偶然得知,被陛下信重的清河郡王,他的生死兄弟,入上修行的真正目的。 并不是什么超凡脱俗的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做个隐居深山的隐士。 更不是什么对于长子之死的愧疚,为他祈福。 他所打的主意,是要在暗中谋划,抢夺那至高的位置。 出发前夜,他和生死兄弟,那个风尘仆仆地从山中赶来相助的清河郡王,一同从宫中出来。 萧溢问他,若如今坐在位置上的是他萧溢,他会不会也如现在这样的忠心耿耿? 还问他,陛下是不是真心的想要接回太子之孙,又或者将皇位拱让。 顾之南并未回答萧溢的问题,只说皇帝从小就是个能忍的,父亲不喜欢,甚至打压他,他也还是都盼着人人和乐,亲如一家,退一步海阔天空。 可是,这世上之事,并不能全如皇帝的意。 和皇帝一同打天下,功高甚重的萧溢,心中有了不一样的心思。 按照顾之南的观察,萧溢会趁着这次陛下亲征之时发难。 具体怎么样,他没办法查探。 翌日即将启程,完事具备,若是这时他贸然去宫中说出他的疑虑。 不但拿不出证据,若是万一是自己会意错了,到时离间的是陛下和萧溢的兄弟之情。 当夜,他和明惠雪说了这件事,往日一旦他出征,明惠雪都会跟着。 这次,她留在家中,按照两人说好的,暗中查探清河郡王背后的小动作。 拿到实证,等到陛下班师回朝,就将此事禀报陛下。 至于他,将会寸步不离地跟在皇帝身边,护佑他的安全,同时,也暗中防备萧溢对陛下发难。 阿琅木木地,完整地看完手书。 一切,都是那样的凑巧。 生父一定想不到,在他看不到的地方还埋着一个巨大的危险。 也是因为他将妻子留在家中,那一面,成为彼此的最后一面,最后共赴黄泉。 也不知他们到了地底下重逢时,该会如何的慨叹造化弄人。 她的眼睛,控制不住,渐渐发热,为生母的死感到憋屈,心底对于父亲,更是说不出的滋味来。 就如此,在书房里,阿琅静静地坐在桌前,直至天明,晨曦从窗棂射入到桌面上,她握着的那手书上。 驱散阴影。 她缓缓地睁开眼眸,将那手书和从胡琴里拿出来的手卷放在一起,小心翼翼地收了起来。 她根本想不到,真相竟然会比她想的还要残酷。 那一支射向皇帝的暗箭,到底出自谁之手,答案已经是呼之欲出。 她望着窗外明媚的阳光,萧溢下了这么大一盘棋,如果不是她这么一个意外出现,也许真的会有实现的那一天。 阿琅一夜未出书房,甲一也是同样一夜立在暗处守卫了一夜。 他抱着剑靠在假山上,忽听闻书房处传来声音,睁开眼,就见书房的门被打开。 阿琅正立在门边,头微微仰起,望着天上的云彩,似在出神。 他等了片刻,开口道, “郡主,今日原是和王爷相约,要去同泰寺……” 阿琅收回目光。 从踏入到上京那刻起,她的人生,或者说很多人的人生,都已经改变。 此后,还会有更多的人,人生会改变。 阿琅的心里像是坠着块巨大的石头。 除去这块石头,心的上方又仿佛还插着一把刀。 这把刀直接插在属于萧珩的那块地方。 若是他知道,他的父亲,是这一切阴谋诡计的实行者,他要如何面对? 他本就因为兄长的去世,一直沉浸在阴影里,无法拔出。 还要让他去面对生父的欺骗吗? 那次面馆的刺杀,是不是和萧溢有关呢? 还有凌琅阁,是否也是和萧溢有关? 她简直不敢想象,萧珩知道这一切后,会怎么样! 她不知道萧珩对于他的父亲是不是还抱有一些感情。 毕竟,孺慕之情,谁都会有。 她太了解这种亲情的痛击,那次在裕王府,以身为饵,诱捕凌琅阁的人。 事后,萧珩知道里头老郡王妃竟然插了一脚,他的心情,在他的话语里,袒露的明明白白。 她太了解这种亲情上的痛击。 而他的遭遇跟她又有些不同之处,她的亲人,都在爱护她。 可萧珩呢…… 阿琅腿如灌铅,不过一个门槛,她都抬不过去。 她不想要离开书房,甚至还有些抗拒。 甲一等了许久,都不见阿琅有动作,仿佛被钉在了房门前。 他叹了口气,正不知该如何是好,抬眼,忽见院门处走来一列人。 真是王爷来了。 也不知怎么,甲一心中大大地松了口气,眼泪都要流出来了。 他还是跟在王爷身边的好。 “王爷,你可来了!” 141, 萧珩眼底布了淡淡的一层红色血丝,面带倦色,目光落到不远处的门边。 听到甲一的话,他拂了拂手,示意甲一等会儿再说。 他略显疲惫地朝门边地阿琅笑了笑,脚步顿住,凝视着她。 阿琅听到脚步声,将望向远处天际的目光拉了回来。 萧珩穿着的还是昨日的那身衣裳,虽看着整洁,他的鞋面上却沾了些尘土。 看起来行了一些路。 这会上京的路面刚洒扫过,哪怕走过南街十三巷,也不会有这样多尘土停在他的鞋面。 他昨日去了城外吗? “你来了?”她问道。 阿琅引着萧珩进了书房。 她看了眼甲一,让他站在门外,然后把门扣上。 萧珩没有动,只是站在那里看着她,见她神色端凝,并不像是需要安抚的样子。 阿琅拉着他落座。 满肚子的话真不知道挑哪句话说出来才最合适,最后索性找了个不那么敏感的开场白, “钦天监的婚期定好了吗?若是我们大婚,你希望我们婚后是什么样子?” 萧珩虽然无比期盼着这一日,却没想到她会在这个当口提及。 但他以为她是特意寻找话题,至于原因,他还无从得知。 两人面对面坐着,他微微倾身,握住她的手,尽量轻松地顺着说下去, “当然是希望我们俩既能琴瑟和鸣,又能携手走到我们相终那一日。” “我会竭尽全力,让你不后悔嫁与我,你呢?你有什么想要我改的?” 这是萧珩第二次说到这话。 阿琅笑笑,“我希望能和你一辈子平平安安到老,到我们满头银发的时候,再乐乐呵呵地死去。” 萧珩握着她的手,将她拉了过来,坐在自己这边, “你这话真是说到我心坎里去了。” “你可知道,这一个晚上,我在想什么?” “我在想,只要能跟你走完这辈子,我就是没有下辈子也愿意!” 阿琅喉头如同鲠着刺,她道, “你又胡说,上次我被掳走回来后,你也是这么说。” “你没有我,还有别的亲人,陛下,娘娘,还有,你的父亲。” “那不一样。”萧珩抚着她的发鬓,“不能这样比,你给我的,没有任何人能给我。” 阿琅相信他说的。 她沉了沉气,“我有重要的事情要告诉你。” 萧珩怔住,没动,过了会,“我也有重要的事情要告诉你。” 阿琅望着他,说,“那我们就一个个的说。” “你说你昨夜想我想了一夜,我同样也是。” “我甚至害怕,若是再来一次劫杀,会怎么样。” “也许,不仅我没命了,你也没命了。” 这话让萧珩停了在她背后轻抚的手,“胡说什么。” “我是认真的。” “你还记得上次侯府上下一百来口都是怎样的吗?” “那些人就是想来拿父亲手中的一件东西,我们都以为是胡琴里掉落出来的那颗。” “其实,不是。” 阿琅静默了一下,说道,“我昨日夜里整理父亲的手稿,看了很多父亲从前的手稿,让我更加了解父亲,母亲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萧珩起初眼里还带着些迷茫,随着阿琅越说越多,眼睛逐渐布满震惊。 “父亲当年出征前就发现了一桩秘密,不是太确定,于是让母亲留在上京。” “谁能想到……” “当年父亲之死的真相,我已经知道了,除此之外,我还知道了一桩秘密。” “秘密?”萧珩说了一句。 …… 昨日,萧珩送走了阿琅,见了甲十三和同泰寺的那个短仆后,整个人僵坐在椅子里,在书房里呆了不知道多久,许久,许久,他才出了书房,让人备马,趁着宵禁前,赶着去了万寿观。 万寿观,同泰寺再过去一点,是老郡王清修之地。 从前,这里不过是个小道观,因为老郡王在此清修,慢慢的扩建,如今的规模,是原来的两倍不止。 他策马狂奔,到了万寿观外,在岔路上分道前,情不自禁地勒着缰绳,停下脚步。 甲十三的话,他是相信的,那个短仆,他见过之后,同样相信他说的不是假话。 他觉得这个世界真好笑。 他的母亲,为了自己逃命,丢下了他和兄长。 而他的父亲,为了母亲的性命,丢下了他和兄长。 父不成父,母不成母。 老郡王妃时常在他的眼前晃来晃去,故而对她更熟悉些。 至于那个给与他血脉的男人,在他被老郡王妃带到外祖家后,根本就不曾真正地关心过他。 终于,他翻身下马,将缰绳丢给了跟过来的侍从,敲响那万寿观的大门,见到了他的父亲。 萧溢真在打坐,见到萧珩很是诧异,问他为何而来? 萧珩心思正恍惚,闻言坐下,拿出一副卷轴,缓缓打开,灯火照亮一根细如雨丝的奇怪物件,以及画上一幅人像画。 “父亲,不知你见没见过哪派异人用这种暗器?” 萧溢起先未答,端详片刻方狐疑道,“未曾见过,此人是谁?” 萧珩说道,“父亲知道前些日子阿琅失踪了两个月吧?侯府一门,上下一百来口仆人,全部不见。” “当时就有这个人在场。” 萧溢的目光一寸寸在画上一动,最终缓缓点头, “见过类似的,在异地的军中,但和琴弦差不多粗细,没有如画上的这般细。” 萧珩有些失望的样子,“父亲跟着陛下走南闯比,是见过世面的。如今,竟然连你也不懂。” 萧溢打量了下儿子的神色,“是不是画错了,也许世界上根本就没有。” 萧珩面色一如从前,面无表情的,“不可能的,这是阿琅见过的人,一一画了出来。” 萧溢有些惊讶,没想到靖安侯之女,竟然还会这些。 他见着萧珩面色诚恳,那深邃敏锐的目光,仿佛能照见人心,凝视了儿子半晌。 点头不再继续追问下去, “好,我派人带着这幅画争取早日查到此人的底细。” 萧珩点点头,起身,准备离开。 忽而就听萧溢叫到, “你即将大婚,陛下压了这么多年的亲王位置,这次终于可以给你赐了下来。” 萧珩又转过身子,看着坐在蒲团上的萧溢。 “雷霆雨露,皆是君恩,陛下赏赐,我自是欢喜,不赏,我做好自己的差事即可。” 萧溢慢慢地站起身来,掸了掸道袍,慢慢悠悠道, “今上,这是什么用意,你知道吗?” 萧珩反问,“那你说是什么用意?” “你且想想,满朝大员都能想出来的,你能说你想不出来吗?” “我不知道满朝大员会想些什么,你若有事,不凡直说。” 萧珩笑了笑, “你要记得,今上他是天子,既然是天子,自己怎么样,并不重要。” “对手怎么样,其实也不重要,他要计较的是这一殿朝臣究竟更愿意立谁为储君。” “帝王心术,就是永远都会算到别人的坎上。” 萧珩听完萧溢的话,轻轻‘呵’了一声, “陛下的储君,还需要摇摆不定?太子如今身子大好,父亲还担心什么呢?” 这下,轮到萧溢轻轻‘呵’了一声。 “陛下册封你为亲王,你以为是给你恩宠吗?表面上是抬举了你,可往后,你要走的路才更艰难。” “最起码,你如今手上的差事就要卸了,给你亲王的身份,是要以这个身份来束缚住你啊。” 萧珩离开的脚步微微凝滞,旋即快步迈出门槛,离开了万寿观。 天色透亮,他没有回王府,而是直接到了靖安侯府。 此刻,和阿琅面对面地坐着。 阿琅起身,把窗棂推开,光芒一泄在她身上,将她镀成金色。 “父亲本想借着那一次出征,拿到一些证据,等到陛下亲征回朝,然后再禀报给陛下。” “他发现和陛下一同打江山的重臣,有了异心。” 萧珩望着她袖口上的那圈金色,眉头皱得死紧,没有吭声。 阿琅靠在窗棂边,眉眼里也浮出些许黯色。 “我没有依据,除去那两封手书。”阿琅幽幽地说道。 真正的危险,还藏在深处似的。 萧珩凝眉,“昨日你走后,我派出去的探子,回来告诉我,当日你被关押在同泰寺时,有一个人也在不远处。” “昨天夜里,我也去了万寿观,最后从安插的一个小道士口中得知,那两个月,原本要闭关的人,并没有闭关。 要闭关的人没有闭关,那说得就是老清河郡王了。 阿琅知道这种事情没办法那么快接受,只没想到,萧珩说起来时,波澜不惊。 和他的表情是一样的。 阿琅胸口气血翻涌,她强忍了忍,才又道,“你有证据吗?” 萧珩摇了摇头。 “琅琅。”他叫了一声阿琅。 阿琅抬眼看他,就见他面无表情的,“琅琅,你信我吗?” 不等她答,他说, “靖安侯府的一切仇恨,我都为你讨回公道。” “英烈为国捐躯,就应该让后世铭记。” 他不是喜欢在暗中将一切握在手中翻来覆去的挑弄吗? 好,那就看谁,更加会来阴的吧。 反正无恶不作的人,不是他。 142, 阿琅知道这种事情没办法那么快接受,只没想到,萧珩说起来时,波澜不惊。 和他的表情是一样的。 阿琅胸口气血翻涌,她强忍了忍,才又道,“你有证据吗?” 萧珩摇了摇头。 “琅琅。”他叫了一声阿琅。 阿琅抬眼看他,就见他面无表情的,“琅琅,你信我吗?” 不等她答,他说, “靖安侯府的一切仇恨,我都为你讨回公道。” “英烈为国捐躯,就应该让后世铭记。” 他不是喜欢在暗中将一切握在手中翻来覆去的挑弄吗? 好,那就看谁,更加会来暗的吧。 反正无恶不作的人,不是他。 如萧溢所说的那样,萧珩晋封为亲王的旨意,很快就颁了下来。 原本,应该是很轰动,很喜庆的一件事,可因为被晋封的人是萧珩,这份热闹就没有那么热闹了。 萧珩是在宫中接的旨,接完旨意,就带着差事出城去了。 至于去哪里,没人知道。 清河郡王晋封为亲王,清河王,满上京各大高门,都觉得该送份和离,以及该上门恭贺一句。 可清河王府的大门,同往常一样,大门紧闭,哪怕敲破天去,也不会有人来给你开门。 至于未来的清河王妃,靖安侯府的雅和郡主。 虽说亲事定了下来,但毕竟没成亲不是,就算把这贺礼送到她那里,也不成样子啊。 万一这马屁股没拍成,倒拍到马蹄子上去了,被蹶一下,那真是活见鬼了。 更何况,当初清河王爷和雅和郡主赐婚旨意下来时,多少人送了明府,送靖安侯府。 可人家倒好,如今正把那些贺礼,换成银子,送进了各个济民堂,还传出消息,要办女学,专收贫民女子。 这会再把亲王贺礼送过去,那可真是明月照了沟渠。 清河王不在,清河王未来王妃那里,送不过去。 原本一腔热血,要送礼的各家,这会心也是拔凉拔凉的了。 众人不甘心,可想想清河王爷那一张脸,凉不是很正常吗? 那一日,阿琅的坏心情都被萧珩给抚平了。 随着萧珩的出京,阿琅开始处理那些贺礼。 就算明老夫人给了她侍女,又让江叔拨了两个人手过来,阿琅还是觉得忙得脚不沾地。 这天,阿琅晌午睡了一觉,下晌爬起来,听说明鸾和明鸢两姐妹结伴来找她。 于是让人抬着躺椅到了园子里的树荫下等她。 盛夏凉风,虽然案子还在查,可萧溢身上的秘密揭开后,让她心头包袱卸下来一些些。 这次萧珩出京,并不是为皇帝办差事那样的简单。 他还会去一次当年靖安侯身死的地方。 萧溢藏的太深了,若不是父亲的那个手札,以及萧珩派人盯着同泰寺,也许他们很久时间里,都会和无头苍蝇一样,找不到方向。 她始终想不明白,为何萧溢会有那样的想法。 作为不被先帝喜欢的两个皇子,萧溢比皇帝的待遇要好很多。 否则,也不会是皇帝奋起反抗,萧溢在后头跟随了。 兴许,这是他的心机也说不定。 这世间大多的恶毒是事出无因的。 正当阿琅想着的时候,感觉有人拍她肩膀,转过头,就见着明家两姐妹正站在面前。 明鸢的性子更跳脱,说话也更直接,见着阿琅坐在榻上算账,顿时瞪大眼睛, “表姐,听说你把那些贺礼都卖了?” 阿琅放下账册,点头,“嗯,怎么啦?” 明鸾拦不住妹妹,自己心里又好奇,跟着说,“外头都说你是卖了贺礼凑嫁妆钱呢……” 阿琅,“……” 这些人可真是够会传闲话的了。 “你可别看我们,如今,满大街都在传,就没人不知道这事。” “昨日一个手帕交还送了信过来,说你太可怜了,竟然要沦落到卖贺礼凑嫁妆的地步。” 明鸢鼓着脸颊,把那信给了阿琅,同时,还拿出一个鼓囊囊的荷包。 “表姐,这是我这些年攒的银钱,都给你置办嫁妆吧。” 她抓着那荷包,有些不舍,摸了摸,最后一闭眼,推到阿琅的面前。 明鸾也拿出一个匣子,“表姐,这是我的,你别嫌弃。” 阿琅看着两人推过来的荷包和匣子,被一口茶水呛着了。 虽然说蒋舅母有些不靠谱,可两个妹妹,是真的很不错。 若是别家,也许两个妹妹就要上门兴师问罪了。 毕竟,沦落到卖贺礼凑嫁妆的地步,那可真是山穷水尽的时候了。 这可是给明家丢脸,更是让大家忍不住去非议明家,唯一的外甥女,竟然也不给点嫁妆。 真是太抠门了。 实际上,明老夫人不说掏空明家,那也是准备了许多东西,要给阿琅做嫁妆。 都被阿琅拒绝了。 别人不敢说,外祖父,外祖母,舅舅他们都是只要有,都能给,哪怕把明府给搬空了,也绝对没二话。 阿琅把荷包和匣子分别塞回到两人的手中,笑着道, “贺礼是卖了,不过不是为了凑嫁妆。” “那是因为,那些贺礼太过贵重了。” “吃人嘴软,拿人手短,我不想手段,也不想嘴软,可不拿又太过于不近人情。” “所以,就先把贺礼收下,然后再折成银子,送到济民堂。” “还有,如今正在选地方,建一间专门收贫家女子的女子学堂。” 明鸾和明鸢认真地听着阿琅说的,关于女子学堂的想法,心头大为震惊。 她们一直的认知里,女子更多的是相夫教子,安于内宅,做好女工针线,掌管好一府的中馈。 而这位表姐,想的和她们,或者说大部分的女子一点也不一样。 女子学堂,不仅仅教导女子的学识,更是帮助更多的女子。 谁吃不起饭,活不下去,或被家里人打得受不了,都可以去女子学堂去找人帮忙。 “那你以后就要养很多人吗?”明鸢问道。 阿琅笑,“对也不对,不是我养着她们,还得是她们自己养着自己。” “这世上没有谁,是能永远帮着你的,求人不如求己。” 这也就是她说的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 女子学堂,大家在里头学完出师,大多就可以自己赚钱,若是混吃混喝,那也是不收的。 阿琅把她的设想一一地告诉两姐妹。 最后,两人听得心生向往,心底自卑,原来女子的眼界,也可以那样的宽广。 从前,她们总以为自己见过的比上京的那些闺秀要多许多。 尤其是明鸢,在姐姐明鸾的婚事告吹后,顿时觉得,说不说亲事也没什么。 万一人看不准,岂不是和秦家的那些人一样。 虽说秦明月如今还在大牢里呆着,但和死人有什么区别呢? 明鸢在阿琅的屋子里做了许久,都不舍得离开。 人生正向她展开新的一面…… 宫中,同样在说着阿琅卖贺礼的事情。 风仪宫里,皇后正在和太子唠嗑。 这是太子身上的蛊毒被清除后,凤仪宫时常发生的场景。 皇后娘娘坐在书案后,一边和太子说话,一边用刻刀雕刻着手中的玉石。 太子则是在边上打下手,时不时的提醒一下皇后哪里该怎么落刀。 “母亲,你这刻给琅琅做嫁妆,你就不怕她把你这也给卖了。” 太子打趣地问道。 “这事,她专门进宫同我讲过了,说这是和阿珩商量过后,才做的。” “说是那些贺礼都太贵重,受之有愧,想要全数退回,又觉着不好。” 太子点头,给皇后倒了一盏茶,“那确实是不好,没有丁点人情味,可和她不像。” “是啊,所以,她问我能不能办个女子学堂,我自然是答应的。” 太子拍了拍手,“阿珩可真是好福气,这小丫头,心里明白这呢。” “她和阿珩倒算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谁和谁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啊?”皇帝的声音从外头传了进来,转眼就见他迈了门槛,走进来。 看到皇帝,太子和皇后都站了起来。 皇帝眼睛只望着皇后,大摇大摆地走到书案变, “不是说皇后今日包了三鲜云吞?不若咱们早些用了?总不好耽误策儿回去歇息,他身子骨到底还没好透……” 皇后素知他不要脸,懒得搭理他,叫了人下去煮云吞,一边把手中的事情给完工了。 趁着云吞还没上来,皇后让人端了薄荷水先给皇帝和太子漱口。 皇帝想起刚刚过来凤仪宫时,皇后正在雕玉佩,顺道忆苦思甜, “想当年在封地上,你母亲也是时常做这个玩意儿。” “对了,梓潼,你可还记得,有一年,你在玉佩上,刻了一个极为新奇的武器,送给了阿溢……” 皇帝话说到这儿,戛然而止,连端到嘴边的杯盏也停了下来。 “父皇,怎么了?”太子诧异,皇后也是一同看向过去。 皇帝把碗放下,“我忽然想起一件事。” “梓潼,你当年雕给阿溢的那块玉佩,上头的武器是怎么样的?是细细的长线吗?” 三人虽说一直都很亲近,私底下,更不会摆什么皇帝皇后的架子。 可谓是和乐融融的气氛。 但皇帝说话时,也是“朕”这样的自称挂在嘴边的。但现在,皇帝连自称也给改了,还一副凝重的模样。 把皇后和太子都弄得不敢掉以轻心。 皇后想了想,她做东西一向都是随心随性,根本不会和其他的工匠一样,先做图纸,再慢慢的雕刻。 她是想到什么就刻什么。 比如今日要送给阿琅的玉佩,原本想好的图,就被她中途给改了。 现在让她去想多年前送给萧溢的一块玉佩,就有些不太记得。 她只记得那是她随性想的,更何况,有些地方,她觉得打造武器的师父不一定能做出来。 不过,那是一个很特殊的武器就是了。 皇帝的浓眉之下目光熠熠生辉。 “下次阿溢下山再问他吧。” 皇后暂时还没见过阿琅画的那个怪人的武器。 但太子和皇帝一同看的,听到他说的是‘阿溢下山再问……“ 立刻就有些明白皇帝要说什么,他心头万分惊诧,难道母后随意想出的武器,被萧溢给做了出来。 并且,阿琅的失踪,是萧溢造成的? 太子有些不知该信还是不信。 皇后想了想,“当初那玉佩阿雪看过,她当时还特意画了张图纸,说是要去打着玩,也不知那图纸还在不在。” 说到这里,皇后的语调黯淡下来。 不过一张随意画的图纸,这么多年过去了,哪里可能还会在呢。 皇帝凝眉,忽然对太子说道, “你也许久没出宫了吧?趁着身体大好,去找找阿琅吧,阿珩不在京中,你也算兄长。“ “他们的婚期好像定下来了,问问他们还差什么没有。” 太子道,“是。” 问他们婚仪上差什么是其次,是想让阿琅找一找靖安侯夫人留下的旧物,看是不是有那张图纸吧。 他也想知道。 转身的时候,他叹了口气,这个爹,可真不是好爹,就为了口云吞,就把刚大病初愈的他,支开。 独自享用母亲包的三鲜云吞…… 太子没能吃到三鲜云吞,心情自是有些郁忿,倒也是差事要紧。 让人准备好,就往宫外而去。 …… 万寿观礼,萧溢一身灰色道袍,坐在蒲团上,听着下头的小道士回话。 他的身姿坐得笔直笔直的,韩长风进来时,就见着他那笔直的腰板,等到小道士走了,上前行礼。 萧溢看他半晌,最后道,“如今阿珩和他媳妇那边什么情况?还有宫里呢?” “阿珩接了晋封亲王的旨意就离京了,琅……雅和郡主那边,如今真忙着收贺礼,卖贺礼。” “同泰寺那边的漏洞补全了吗?不要有什么遗漏。”萧溢眉头紧皱。 随即,他又想起来,“阿珩出京?他出京做什么?” 当初,他做征战沙场,做将.军的那条路,早就已经被封锁了。 “已经查探过,听说是奉了陛下的命出京办差事,可这会,有什么紧要的差事轮到一个,即将成亲的亲王去做了?” 韩长风抬起头,“方才,我去了解过了,他们那些人都行迹明确,唯独萧珩,如今不知去向。” 萧溢猛然抬头看向韩长风,眼底有了些戾光。 屋子里忽然安静下来,韩长风望向萧溢身后的窗子,外头有光进来。 “他们去办差的方向是哪边,你都派人查过吗?也许他知道什么,躲开了盯梢呢?” 萧溢面色复杂,片刻道, “长风,如今是关键时期,你可不能出岔子,到底这些事情还是要查清楚的好。” 韩长风垂眸,半晌这才道, “父亲当年说会一视同仁。”他静静地看着萧溢, “可是,如今阿珩已经是继承王府的王爷,有了根基,有了支持他的爱人和友人,他能堂堂正正地站在太阳底下和世人面前。” 而我,至今连叫你一声父亲的资格都没有。” 萧溢忽然手捏成拳头,攥在拳头里的,是一张有些年头的纸,上面隐约画了些东西。 屋子里变得比刚才还要安静一些。 韩长风嘴角勾了勾,缓缓转身,对萧溢行礼,”如此,孩儿就告退了。“ “长风。”萧溢突然叫到他。 韩长风停了下来。 “江山将来定然是你的,接下来的路要你自己去走了。” “事情,既然你已经办起来,那就继续下去吧。” 韩长风转身,一身的气息如同松柏一样长青。 “当年,韩家的那个孩子出生就死了,为了不让他夫人伤心,韩丞相选用了抱一个的方式。” “正巧,我出生了,反正你们是同盟,干脆你就将我送到了韩家。” “没想到,人家母子连心,我这个假的,自然是不贴心的了。” 韩长风本来以为,他是韩家的孩子,他不明白自己为何不得自己母亲的欢喜。 要把小小的他,一个人送到老宅里,只差让他自身自灭了。 一直到十二岁那年,他看到眼前的男子,抱着他,痛哭。 随后,他的一切待遇都好了起来,有了夫子教导他,有武艺师父,各种各样的师父出现在他的面前。 原来一切竟是如此的荒诞。 他倒情愿自己就是韩夫人的孩子,他情愿自己不得欢喜,那样,他就会让自己死心。 他不会有期望,不会有失望,更不会难过。 韩长风和萧珩得知萧溢是幕后凶手的感觉又不一样。 韩长风当时的感觉是悲伤,是愤怒! 这样一个人,他却要为他傻头傻脑的卖命。 他的声音透着一种近乎尖刻刺耳的轻飘,目光里的怒火,让原本清润如玉的他陡然变成一簇火焰。 萧溢没有见过这样的韩长风,就算是当年相认是,也没见过他这样的愤怒。 他不自觉地毡了起来,忽然明白他为何会这样了。 他这是恨,恨他让他失去了靖安侯府的那个姑娘。 萧溢一旦想清楚,顿时就笑了起来。 “原本以为你这个孩子冷情冷肺,没想到竟是情根深种。” “也好,一个人没有感情可不行,你若是真想得到那个姑娘,我做父亲的,总不能让你失望就是。” “我会想办法成全你的。” 143, 他的声音透着一种近乎尖刻刺耳的轻飘,目光里的怒火,让原本清润如玉的他陡然变成一簇火焰。 萧溢没有见过这样的韩长风,就算是当年相认是,也没见过他这样的愤怒。 他不自觉地毡了起来,忽然明白他为何会这样了。 他这是恨,恨他让他失去了靖安侯府的那个姑娘。 萧溢一旦想清楚,顿时就笑了起来。 “原本以为你这个孩子冷情冷肺,没想到竟是情根深种。” “也好,一个人没有感情可不行,你若是真想得到那个姑娘,我做父亲的,总不能让你失望就是。” “我会想办法成全你的。” 韩长风沉默片刻, “如今他们依然定亲,还如何成全呢?若是不明不白的,倒也失去了趣味。” 萧溢背着手,忽然笑了起来。 “阿珩是个死心眼,他不会轻易放弃侯府的那个姑娘,到时候,免不了一场是非。” 他沉吟片刻, “这次他出京去办差,人不知去向,你让人去找,找到他,我自会安排。” “人有感情可以,可你不能和那些什么都不懂的毛头小伙一样,要分得清轻重。” 韩长风道,“萧珩回执意不舍,我是该舍的时候一定会舍。” ”正巧,也可以看看,当利益产生冲突时,到底是感情重要,还是前途重要。” 阿琅送走明鸾两姐妹,只觉着树荫下甚是凉快,干脆躺着不挪窝。 靠在椅子上,她想着萧珩,如今也不知去了哪里。 他的行踪,尤其是晋封亲王后的行踪,更加的受人瞩目。 如今他们算是在暗,老清河王在明,只不知韩长风在这里面又充当了什么样的角色。 韩家倒了,韩老贼是他的父亲,再怎么不喜欢他,总还有一份血缘亲情在。 为何他宁愿跟着老清河王,也不愿意追随自己的亲生父亲? 这让阿琅百思不得其解…… 总不至于说,老清河王才是韩长风的亲生父亲吧…… 阿琅想到这,不禁一笑,觉着自己好像有些魔怔了…… 正想得出神之时,她听到远处有脚步声,和府中下人的不同,这脚步声,听起来有些漂浮…… 她转过头去,就见着太子正站在院门前,风摇翠竹,青叶飒飒,身穿一袭茶色软缎长袍,见她看过去,冲阿琅做了个礼,清瘦的面容上溢出一抹温和的笑来。 她立刻坐起来,“殿下。” 太子含笑走了过来,提袍坐在她对面的椅子上。 十年久病,身子一时半会补不回来,不过,相比较前段时间,太子的气色好了许多。 当日太子病愈无异于惊雷一声,初初听闻,炸得满京上下无不愣神。 诸人惊诧之余,更多琢磨着,宫中到底是请的哪位大夫,竟是有这样不得了的本事,能愣生生地跟阎王爷抢人。 这人生在世,谁没个病痛,得个好大夫也能少受些罪不是。 抱着这样的想法,京中不少人都想要去打听,但凡与宫中关系好些的人家,都有人上门探听消息。 不过,因为江叔的要求,皇帝叮嘱知晓内里详情的人,不能将医者身份广而告之。 到如今,知道是江叔治好太子的人并不多。 阿琅抹了把头发,从躺椅上站起来,坐在边上的石凳上, “殿下,您怎出宫来了?府中的下人不懂事,也不曾通告一声,怠慢了。“ 太子一笑,“咱们无需这样的客气。” 前些日子,江叔再次进宫给太子把脉,就说太子的身子已然无碍,余下就是养养身子。 太子也是感慨万分,这些年,他总在想,与其在这世上备受煎熬,不如死了一了百了。 从未想过,有一天,能如此闲适地坐在院子里,惬意地吹着悠悠凉风,望着碧蓝如洗的天空。 “真是多谢你了。”太子含着万分的谢意。 阿琅笑了笑,“感谢的话娘娘也说了许多呢,殿下身子康健,是大家的福分。” 太子早年病痛,造就了周身的沉稳端和,听了阿琅的这话,不禁笑了出来。 明明很假的话,被她说得是诚意满满。 “今日来,是母亲想起,当年惠雪姨曾从玉佩上拓印过一种武器图,想问问这些年过去,还能不能找到。” 太子把今日出宫的因由细细说了。 阿琅忍不住一顿,武器图,难道说是那个怪人手中的武器吗? “玉佩是送与谁的?老清河王?”阿琅问。 太子点头,“那玉佩是母亲刻了送与皇叔的。” 阿琅早在萧珩出京前不久的那个夜晚,听萧珩说过,他曾拿着她画的图纸去见了萧溢。 当时萧溢表现的很是镇定,可越是这样,越是让人可疑。 这会,这份可疑终于得到了证实。 那日的怪人,就是和萧溢有关,就算不是萧溢,那也定然是和萧溢有莫大关系的。 这让阿琅感觉离真相又近了一步。 至于说的那张图纸,阿琅摇头,因为胡琴,以及手稿的原因。 她已经翻遍了生父生母当年留下的遗物。 一是想要更多了解他们,另一个就是希望能够从中得到一些关于萧溢的资料。 她看过许多画稿,手书,甚至是花样子图册,独独没有关于武器的图纸。 若是有,她如何能够存在心中? 也许,等到萧珩回来,应该去一次万寿宫才行。 关于萧溢的事情,阿琅不知道后面要如何,按照她想的,自然是要将他丑恶的嘴脸公布天下。 只是,那个人,不该是萧珩。 侯府上下百来口仆役,被萧溢屠杀殆尽,她的生父生母,更是死于萧溢的手中。 这个仇,她是非报不可。 退路有很多,可她要走的,只有这一条。 若是让萧珩去揭露萧溢的罪行,固然有大义灭亲,可这是一把双面刃,能伤萧溢,也能伤萧珩。 一个大逆不道,弑父,凉薄歹毒,禽兽不如的名头,总是要盖在萧珩的头上。 阿琅不想要这样。 太子见着阿琅的神色有些不太好,沉默了好一会儿,低低叹了口气,道, “今日,我出宫,除去帮母亲问话外,还是想和你好好说说话儿。” 阿琅抬眼望向太子,给他倒了杯茶端给他。 太子接过,抿了一口,放下杯子,缓声道,“说的,其实也就是阿珩的而一些旧事而已。” 阿琅动了动,端正对着太子,以示洗耳恭听。 “想来,你从前经常在母亲宫中小住,阿珩的事情也是知道的七七八八了吧。” “那我就说些母亲不知道的吧。” 太子沉沉叹了口气,沉默良久,这才接着说道, “世子哥哥和阿珩失踪的那年,我也是已经知事了,也时常跟在世子哥哥的身后玩耍。” “世子哥哥是个脾气格外温和的人,对我和阿珩的调皮捣蛋非常的包容,甚至会帮我们背许多的黑锅。” 他的声音低低的,带着许多的怀念。 “世子哥哥和阿珩那会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太子目无焦距地看着远方,微风轻轻拂过他额前的碎发, “不过,皇婶却并不在意,当时她和皇叔跪在父亲母亲的跟前,说留得青山在,往后,他还会有许多的子女。” “当时父亲恨极了,就让人断了皇叔的子孙根。” “说皇叔夫妇,不配为人父母。” 这件事,阿琅曾经从皇后口中听说过,那时,她和萧珩是走在两条道上的人,就算有感触,却和如今大不相同。 这会,她心中只有满满的怜惜,若是萧珩在跟前,她一定会死死的抱住他,安慰他,告诉他,她不会离开他。 太子低低苦笑一声,“只是,无论怎么样,世子哥哥已经不在了。” “后来,父亲亲自出去找,终于将阿珩带了回来。” 太子望了望天,叹了口气,继续说起当时皇帝找到萧珩时的情形。 夕阳西下,老旧的城墙倒下,幢幢斑驳的影子,在夏日的晴空里。 小小少年,眉梢垂垂落下,又沉默地抬起眼来,残阳血色里不见少年的稚嫩与义气。 而仿佛是天边落日也驱赶不了他身上的冷淡和沉默。 他愣愣地坐着,眼眸里浮现过几分茫然。 在他的不远处,血流遍布。 皇帝见着,当时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儿,小心的走过去,少年抬起头来,反身拔剑,猝然声响,差点挥在皇帝的脸上。 这几乎是下意识的,也许在他们不知道的地方,少年就是靠这个,才活了下来。 最后一缕斜阳下,少年迎风执剑,掩盖不住他眼中的凌厉。 后来,找回来的头两年,萧珩时常会生病,也不算什么,许是见着兄长的死,心中有一团火,只要一发作,外邪侵体,每每发作起来,全身如有针刺,苦痛难当。 还曾雪地里赤脚奔走,以此减轻痛苦。 太子慢慢地说完,最后轻声道, “皇叔和皇婶对不住他。” “为什么要和我说这些?”阿琅低低地问道。 “大家都以为阿珩这辈子,定然会孤独终老,没想到,他碰到了你,只有面对你时,他才会有笑模样。” “你和阿珩都是吃过很多苦头才长大的人,往后相扶相助,你有他,他有你,就什么都有了。” 阿琅低低应是。 她知道一些很多关于萧珩从前的事情,可从不知道,京中人人口中称赞的‘玉人’,竟患有如此奇怪的隐疾。 好在,如今已经是好了许多。 越是这样,阿琅越发的不想他在萧溢的事情上陷入的太多,更不可能让他去揭穿萧溢的真面目。 不过后面要怎么做,还需要阿琅仔细的想一想才行。 太子说了一会话,想是身体还未大好,面带倦色,起身告辞。 正巧,阿琅也想进宫去见见皇后,关于图纸,还有那武器的事情她也想问的更详细一些。 以江叔的能耐,还有师傅江固,也在江湖中发了秘令,到如今,两边是一点消息都没有。 既然皇后这里可能有线索,那必然是要问个明白的。 她同太子一同入了宫。 到了凤仪宫,远远的,阿琅就听到里头传来说话声,以及笑声,中间夹杂着一个年轻姑娘若黄莺般的声音。 阿琅笑了笑,不知是哪家姑娘,得娘娘青眼,叫进宫来陪说话。 这声音好听,但阿琅陌生。 是个从前没见过的姑娘。 果然,等到阿琅跟着太子入了凤仪宫,就见着皇后身边做这个一个姑娘。 面若银盘,眸若翦水,身着天青色对襟襦裙的姑娘。 阿琅一见着那青衣姑娘,略一愣,看她的装扮,并不像是天家人。 更不像是京中的官家小姐。 这一年来,京中但凡门第高些的姑娘,她也是见了个七七八八,这个却是生面孔。 阿琅上前给皇后娘娘见礼。 一同陪着皇后娘娘说话的,还有一个妇人,这个妇人阿琅知道,是承恩公夫人。 皇后娘娘的嫂子。 见着阿琅,承恩公夫人也是笑吟吟地和她打招呼。 “这是阿珩的表妹余若水,年纪比你略大两岁,她母亲当初也算是娘娘的手帕交,小时候也是时常在娘娘跟前玩耍的。” 皇后把太子打发了之后,见阿琅还站在那里,招了招手,把她唤来身边,让她坐下。 原本站在皇后身边的余若水,立刻后退了一步,她的衣裙是天青色的,每走一步,就像是水波浮动。 她走到阿琅跟前,朝她款款行礼。 阿琅礼貌的朝她点点头。 “郡主,余姑娘从前也是跟着阿珩一同玩耍的,算是青梅竹马,当年可是差点就成了阿珩的未婚妻呢。” 承恩公夫人笑着说道。 阿琅听了这话,蓦地一怔,茫然地看了眼皇后娘娘。 皇后看了阿琅这副模样,移目去看承恩公夫人, “大嫂,你这话说的,若水和阿珩两个和亲兄妹一样的,哪里来的未婚妻?” “没得让若水的名声不好,耽误了她。” 皇后很是不悦,这个大嫂,是兄长后娶的,口无遮拦,一点眼力都没有。 今日,余若水也是她带进宫来的。 当年老王妃带着萧珩住在余家的时候,余家人对阿珩并不好,可以说有几次差点死在余家。 后来,皇帝知道后,将余家的人都赶回了老家,多年不在京都,也不知这余若水是怎么搭上自家大嫂的。 余若水态度恭敬,又不失亲切的,“郡主,家中外祖父他们也是关切着珩表哥,听说陛下赐婚后,也是高兴不已,恨不能立刻赶到京中来道贺。” “不知珩表哥的热症好些了没有,这次入京,我带了些上好的雪蟾,能够治疗珩表哥的热症。” 阿琅却是笑了笑, 还真是凑巧的很,她才刚得知萧珩曾有热症,转眼就有人问这个问题。 真是太凑巧了呢。 “多谢若水姑娘的关心,阿珩的热症好了许多。姑娘不用再费心了。” “那就好。”若水含笑点头,“那我就放心了。” 想来,阿琅来之前,承恩公夫人和余若水也没到多长时间。 皇后拉着阿琅坐在身边,让人上了她喜欢的茶点,问承恩公夫人, “你是怎么和若水一同进宫的?” 承恩公夫人笑吟吟的,“若水的母亲曾是我的手帕交,这你不是知道吗?” 皇后还真的不知道,倒也没表现出来,而是示意承恩公夫人继续往下说。 “这次若水回京前,若水的母亲就曾写信给我,让我帮着照顾一下面她。” “这不,若水昨日到了上京,住在咱们家,今日正巧我要进宫,就将她带了过来。” 承恩公夫人上来就是一通解释。 “再说,当初有一次阿珩落在池塘里,还是若水救起来的。这是亲的表妹,到底是一家人,没什么事过不去。” 阿琅知道,承恩公夫人这样说,那就是她知道当初余家人对萧珩不好的事情。 既然知道,却还做出这样的事情,充当一个什么和事老,这就让阿琅有些嫌恶了。 站着说话不腰疼,如人饮水冷暖自知,承恩公夫人根本就没有同理心,只会用平常人的眼睛去看待这件事情。 余家的人想要和解,趁着萧珩大婚的时机,上门来,来一个一笑泯恩仇。 抱歉,就算萧珩同意,她也不会同意。 余若水救萧珩那件事,还不知道罪魁祸首是不是就是余家人呢。 不过,余若水却是没按着承恩公夫人说的,认下了那桩救命之恩,只说当时只是发现了,人是别人救上来的。 如此一个女子,让阿琅不由的感觉到一丝的奇怪。 就听皇后问余若水,“你这次进京,是跟着何人来的?你父母一同进京了吗?” 余若水笑道,“说来凑巧,是小女一人带着下仆进京的,路上巧遇了好心人,跟着一同进京的。” 好心人?也不知是不是杯弓蛇影,这个时期,任何事情都能让阿琅想到不好的方面。 实在是事情太过凑巧,余家的人根本就没有任何的预兆的来了。 竟然没去清河王府找老王妃,而是去了承恩公府。 至于那个好心人,又是谁? 这都值得阿琅去思考。 原本承恩公夫人把余若水救萧珩的事情说出来,是为了让她出个风头,没想到,她竟然不认。 顿时心里觉得有些晦气,可真是吃力不讨好。 144,凑巧 余若水见阿琅面无表情的,有些捉摸不定面前这位帝后面前的红人,心头到底在想什么。 她想了想,咬了咬唇,仿佛下定什么决心一样, “我承认,我确实是倾心于珩表哥,此生期盼着能够随他左右。” “但请郡主明鉴,这绝非我今日厚颜向郡主开口说这些话的缘由。” “郡主也知,珩表哥和余家的关系很紧张,余家被赶出京都的缘由是因为什么。” 对面安然坐着的贵女依然是面无表情,余若水顿了顿,改口称呼萧珩为清河王。 敛了敛容,道, “清河王爷如今虽说是陛下的股肱之臣,更是从郡王升到了亲王。” “可,最是无情帝王家,花无百日红,谁知道将来会怎么样?” “余家,就算当年因为一些误会,对珩表哥做了些错事,可到底,那是嫡亲的外家。” “再说,当时会那样,也是迫于无奈,只是为求自保而已。” “王爷和余家,那是一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郡主应当认同这个吧?” 阿琅依然沉默无言,双手环胸望着余若水。 余若水继续说道, “郡主,不瞒你说,余家虽说落罪,可到底从前也是世家大族,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这就是说余家还是有些残余的势力在的。 “王爷就算将来没有退路了,只要与我联姻,余家定然是会全力支持他,甘心受他驱使。” “这就是我想和郡主详谈的话,不知郡主以为如何?” 她说完,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凝视着阿琅。 阿琅终于明白了,余若水为何会独自带着下仆,千里迢迢地赶至上京了。 这位余表妹,不仅有见识,还有胆识,有家中的势力,更重要的,她自以为和萧珩是有着无数的可能。 好像和她这样一比,自己竟然处于劣势了? 阿琅同样凝视着余若水,终于开口道, “你的所言,我皆认同。” 她勾了勾唇角。 余若水压抑住内心的狂喜,只是恭恭敬敬地对阿琅行了一个礼,道, “郡主,如今咱们就在宫里,我愿对着皇后娘娘发誓,郡主是王爷的结发之妻,我愿意侍奉郡主,如同侍奉珩表哥一样。” “如有违背,天打雷劈,让余家再来一次牢狱之灾。” 阿琅微微一笑,从栏杆上起身,道, “我自然是萧珩的结发之妻,至于侍奉我,下人很多,无需余姑娘来侍奉我。” “你说了这么多,无非就是一个意思,让我接纳你,做萧珩的妾室。” “然后来个妻妾和美,算是一桩雅事了。” 余若水顿时脸色一变,却听对面的女子, “若是萧珩无论娶还是纳,对你早有爱慕之情,想来也就没我什么事了。” “更不该是如今这般模样。” 阿琅再余若水面前踱步,抬头,目光冷漠, “人有欲望很正常,但是这是世上有些东西注定不是你的,你就是抢也抢不动,抢到了也留不长久。” “现在,姑娘说说,你上京弄这样一出到底是为什么吧?是什么人指使你来的?” 时令已经入了夏,这会身在凉亭里,余若水被阿琅没有任何停顿的问话惊得打了个冷噤。 要是那人知道自己把事情办得一团糟,会不会勃然大怒? 眼前的女子,站在那里,眼神清亮,背脊挺得笔直,从里到外都透露出一股子干净利索。 不像自己,早就被生活磨平了棱角。 若是……当年余家没有获罪,以自己的品貌和才学,何至于今日在这里自取其辱呢? 也许,早就已经是清河王妃了,而不是像如今这样,妄图靠着那微薄的情分,去谋取一些东西。 余若水反应还算快,立即就听懂了阿琅的言外之意, “郡主想多了,并没有什么人指使,纯粹就是想要为自己谋一份未来。” 阿琅似有似无地蹙了蹙眉头, “姑娘既口风要如此的紧,那我也没话说。” 她盯着余若水,面上依旧是一派再笃定不过的样子,慢慢说道, “姑娘打扮得这样素净,头上连根贵重的簪子也不戴?” 余若水有些莫名其妙,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衣裙, “进京时,只有我和下仆,故而也不敢太过于精心装扮自己。” 阿琅微微眯了眯眼睛。 不敢过于精心自己,可她头上的那个发簪,顶端就是一颗圆润无暇的南海珍珠。 还有那衣裳,一看就是天水碧,一匹就要上百金。 微微一走动,就可以看见衣裙上泛着再柔和不过的光泽。 美人真正的素雅清幽,是需要无数的银子来堆砌的。 若说没人站在余若水的身后,谁会相信? 不过,打出余若水这张牌做什么呢? 挑拨她和萧珩之前的关系吗? 阿琅想想,也许就是这种可能。 路的那头有脚步声传来,阿琅侧头看过去,就见一队宫人太监簇拥着一个华服女子走了过来。 是淑妃。 “咦,竟然是郡主,这位姑娘是……”淑妃也不知开始就是要来凉亭还是什么。 见到凉亭里有人,淑妃径直走了过来,和阿琅打招呼,接着在余若水的身上打量了好几遍。 “你是阿白娘家的姑娘吧?” 阿白,也就是指得老清河王妃,萧珩的母亲。 “你何时进京的?” 淑妃拉起余若水的手,亲亲热热地和她说话。 好像是经年不见的熟人,咋然见着,高兴的不行。 淑妃意味深长地看了阿琅一眼,对余若水说道,“这是清河王的未婚妻,陛下亲封的郡主,往后你就要多一个嫂子啦。” 看淑妃那幸灾乐祸的样子,阿琅心头翻了个白眼。 她开始还以为淑妃是凑巧经过这里,见她这样喜滋滋地想要用此来嘲笑自己。 阿琅又觉得,这就是预谋好的。 只不过,这预谋好像有些拙劣。 145,侧妃 淑妃的心思,阿琅能猜出一些,七皇子到如今还没说上一门好亲事。 而自己,这个当初她看不上眼的女子,无论是在帝后心中的地位,或是婚嫁都比七皇子好太多。 就仿佛,她才是帝后亲生的孩子,七皇子是那从外头捡回来的。 按阿琅想的,若是七皇子不作妖,安安分分的,将来的前程必不会差。 到底是皇家血脉,能差到哪里去呢? 淑妃拉着余若水的手,仔细的端详又端详,面上的表情满意极了,这份满意,更是延续到了凤仪宫。 阿琅他们从凉亭回到凤仪宫时,皇帝和太子恰巧也在。 承恩公夫人许是被皇后训斥破了胆子,这会坐在角落里,看到余若水也没有了之前的亲密。 恨不能离得越远越好。 淑妃见着皇帝,顿时眼眸里生出了光辉,款款地朝皇帝走去,深深地行了一个礼。 皇帝正与太子在说话,随意的挥挥手,让她起身,目光转向阿琅, “阿珩那边,人如今不在,王府在修缮,朕嘱咐过工部,若有什么决断不了的,让他们去找你。” 皇后嗔了皇帝一眼, “朝里那么多人,你偏偏这个时候把阿珩给支出去,虽说那是以后两人的府邸,到底她还有自己的嫁妆要理呢。” 这是怪皇帝把事情交给阿琅去做。 其实皇后想得更全一些,到底阿琅还未嫁入王府,这时就对王府的事物指指点点。 外头的人对阿琅的印象就会再加上一个霸道。 皇后自己是个霸道的性子,这些年皇帝的后宫,除却一个淑妃,几乎没有其他的妃子。 她不介意别人说自己霸道,但到了阿琅这里,一方面希望她能厉害些,另一方面又害怕别人看她的目光带着异样。 皇帝笑了起来, “那王府往后可是琅琅也要住一辈子的地方,这会按照她的心意整治,不是很好吗?” 说着,皇帝仿佛想起什么,笑眯眯的, “当初咱们大婚前,朕不也是让人把府里的图纸送与你,按照你的喜好来布置么?” 他就像是一个寻常人家的夫君,附身朝皇后那边靠了靠,压住皇后的手。 嘴角笑融融,还贴心的给皇后倒了一盏茶,让她消消气。 皇帝满心满眼都落在皇后的身上,一旁淑妃的脸色就有些僵硬,含着哀愁看了皇帝一样。 然而,皇帝的目光始终未落在她的身上。 见到皇帝没有察觉自己被遗忘的伤心,淑妃不由红了眼眶,揉着手里的帕子。 心里酸涩得很。 她也陪着皇帝一路走了十几二十年,还有七皇子在。 可是,仿佛不管她怎么讨好皇帝,侍奉皇帝,在皇帝的心里依旧是皇后最重要。 哪怕皇后的性子不讨喜,一个皇后,天天摆弄那些机关,雕刻,哪里有皇后的气派? 更别说皇后还霸道,平时就不说了,就连小日子的时候,也霸着皇帝,让他睡在凤仪宫。 若是她,早就给皇帝找贴心的解语花。 淑妃心里很不是滋味,她也依旧美貌,依旧能服侍皇帝,为何他就是不看自己一眼呢? 越想,淑妃心里就越发地跟被火烧了一般。 她瞪了一眼正笑吟吟地看着皇后和皇帝的阿琅,赤膊上阵,在皇帝放开皇后的手,坐正身子的时候。 强笑说道, “陛下,阿珩如今眼看就要大婚了,这人也不在京都,刚刚娘娘说阿琅要打理嫁妆,王府那摊子事管不过来。” “按臣妾说的,就该给阿琅找个帮手才行。” 她走到余若水边上,将她往前一推, “陛下,您那么喜欢阿琅,就一定会喜欢若水姑娘的。” “若水姑娘从前在上京,可是和阿珩青梅竹马长大的,人也是端庄大度,是个极好的姑娘。” 淑妃不遗余力地将余若水说得仿佛天上的仙人一般,又是那么的善良大气。 皇帝见淑妃这个做派,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眼底露出几分冷淡。 他似乎想说什么,然而目光扫过皇后,忍耐住了,只是淡淡地说道, “年轻的小姑娘,就该多受些历练,往后才能担当起一个王府主母的责任。” “琅琅,你说呢?” 阿琅恭敬地给皇帝行了一礼,脆声道, “王府的修缮,也用不着臣女去动手,不过是在他们决断不了时,出个主意。” “至于嫁妆,娘娘还有外祖母都曾派了人手给臣女,如今还算有条理。” 皇帝的话让淑妃感觉到不妙,阿琅的话更是让她心头火起。 她忍了忍,盈盈道, “陛下,责任是责任,王府自然是王妃管的,可到底王府那样的冷清,总还是要多些人才好。” “若水是阿珩的表妹,又青梅竹马一同长大,人又这样好,王爷是一正四侧,妾觉着若水做个侧妃那总是绰绰有余的吧。” 她有些委屈,眼角只差落下泪来,“陛下,我,我只是一片好心。到底阿珩也是妾看着长大的……” 委屈,淑妃是真觉得自己委屈。 说起来她是宫里,皇帝的妃子,往日还有一些盼头,太子病着。 现在,太子的病忽然好了,往日里皇帝就不曾因为太子病着另立储君,现在他病好了,更加不会换太子了。 她仿佛就像是个傻子一样。 这对淑妃的伤害太大了,她觉得丢脸极了。 因此本来就心里不舒服,又觉得阿琅这是看不起她。 否则,哪里会让那个大夫出手救太子? 这么多年,都没人能救,偏就她有能耐? 心里不舒坦的淑妃,也想让阿琅不舒坦。 本来亲王就该有四个侧妃,早纳和晚纳有和区别? 这个余若水,小时候就和萧珩在一府里住着,又是表亲,若是送到清河王府。 说不定就能抢了阿琅的风头呢? 更何况,她若促成此事,到时候余若水风光了,能不成为小七的助力? 最重要的时,若是萧珩宠了别的女子,那阿琅还有脸么? 她的脸只怕都要被踩到泥地里去了。 淑妃想一想阿琅会浮现在脸上,耻辱的样子,就觉得心里很是出了一口气。 皇帝目光晦涩地看着淑妃,片刻之后, “余姑娘,你也觉着做一个侧妃是好事?” 他把问题抛给了在边上一言不发的余若水。 余若水起先沉默着,最后提起裙摆,跪在皇帝面前的石转上,慢慢地抬起一张苍白如雪的脸,颤抖着声音,低低地道, “若是给珩表哥做侧妃,小女觉着是一件好事。” 皇帝沉默了片刻,说道, “朕记得当初阿珩跟着他母亲住在余家时,因为阿珞的事,余家上下,没有一个人善待过他。” “朕也记得,阿珩有一次落入池塘里,说是你救的,但其实他为何会落到池塘,想必你比朕更清楚。” 余若水怔住了,不顾天威,定定地望着皇帝,脸色苍白,晶莹泪珠从她眼中慢慢地滚落而下。 “我……我……当初小女并不是故意的……” 那样的陈年往事,她想不到皇帝陛下知道的清清楚楚。 萧珩落水,确实是因为她的缘故。 她本以为没人知道的,毕竟对外流传的一直都是她救了落水的萧珩。 慢慢的,说着说着,都变成真的了。 就连萧珩自己,都不一定清楚,害他落水的元凶是谁。 没想到皇帝知道,并且还戳穿了一切的假象。 若是皇帝知道了,那珩表哥也定然是知道的。 余若水膝盖一软,再也支撑不住,跌坐在地上。 皇帝本就幽深的眼眸,越发的深沉,皱着眉头看向一旁发愣的淑妃, “正巧,朕刚才已经让人去叫了小七过来,有些事,朕就说个明白。” 淑妃的心忽然揪了起来,这样的皇帝,她曾见过,当日太子忽然病倒的时候,很长一段时间。 皇帝就是这幅模样,恨不能让所有人都给太子陪葬。 还有一次,就是找到萧珩的时候。 她再一次感到皇帝的可怕。 说起来,这些年在宫中,无论她做了什么事情,皇帝的性子一向对她很温和。 她从未想过,皇帝会用此刻这样冰冷的目光看向她。 当迎着皇帝冰冷的眼睛看下来,淑妃急忙抬头对皇帝说道, “陛下,妾就是出于一片好意,才会说让余姑娘去王府帮衬一下。” “万万没想到,里头竟然还有别的隐情。” “说来说去,还是陛下的原因,阿珩都要大婚了,小七的媳妇还不知在哪里?” “陛下,你可不能厚此薄彼啊。你看看,不光小七,太子如今病好了,也不见陛下给他选妃。” 这是想要将太子也拉下水,同仇敌忾,一致对着萧珩。 太子一直在边上做壁上观,忽然被淑妃点名,用手撑住额头,似笑非笑地看了皇帝一眼。 “朕是不管小七了吗?若不是你们作妖,小七如今会是孤家寡人一个?” 皇帝本来还想说阿琅这样好的一个姑娘,又觉着说这话没什么意思。 “当初他执意要娶顾婉妤,执意要娶韩明珠,朕阻拦过,让他睁大眼睛瞧清楚。” “你们母子,可曾听过朕一句?” 这话,就很无情了,让淑妃不敢置信听到这样无情的话。 却见皇帝已经微微抿紧了嘴角看着淑妃继续说道, “阿珩侧妃的事情,何时需要你来自作主张了?由得你来摆弄?你把朕,把皇后当成什么?” “你配说阿珩侧妃之事吗?” “还有太子,你以为拉着他,就能让他也跟着你一同对阿珩生出怨愤吗?” 这一番话,如同狂风暴雨,叫淑妃沐浴其中,惊骇莫名,竟然分不出自己此刻正惶恐悲愤于皇帝哪一句话。 146,赐婚 淑妃在皇帝狂风暴雨般的话语中已经懵掉了。 她这会甚至觉得,是不是自己的耳朵有问题? 听错了? 她虽不是正妻,也算是萧珩的半个长辈吧! 而且,她说得不过是个建议,怎么就不行了? 皇帝觉得她没资格插手? “陛下,你……我,你说什么?” 她愣愣地问了一句。 “朕在说什么,难道你听不明白吗?” “余家,当年朕将之驱逐出京,你既那么关注阿珩,会不知缘由?” “这就是你的关注吗?把一个曾伤害阿珩的女子推给他做侧妃?” “你可真是个好人啊。” 皇帝的声音冷冰冰的,如同刀刃,在淑妃心上割了一刀又一刀。 “阿珩和琅琅的婚事乃是朕亲赐,阿琅的郡主封号乃朕亲封。” 皇帝慢慢地说道,“朕前脚促成良缘,你后脚就要让阿珩纳妾,甚至要为人做脸。” “你这是想要掌掴谁的脸面?你是不是对朕有什么不满?” 他的语气并不严苛,甚至有些漫不经心。 淑妃却从中感知到了刀剑相逼的锋利。 放眼大周,谁敢对圣意不满?岂不是寿星公上吊——活得不耐烦了? 淑妃捂着心口哭起来, “陛下,你怎么能这样对我?我陪伴陛下这么多年,可是陛下如今说我不配,说我没有资格……” “陛下,你叫妾的尊严放哪儿?” 淑妃哭着质问皇帝。 “陛下,我知道陛下为何厌弃我,不过是因为我说了别人不敢说的话,杀人不过头点地。” “余家从前做错了,可如今他们知道错了,这才巴巴的让余姑娘千里迢迢地上京,想要缓解和阿珩的关系。” “为何不能给余家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呢?陛下不是知人善任的吗?” “更何况,余姑娘不好吗?” 淑妃风韵犹存的脸上此刻布满了伤心,看着冷笑起来的皇帝含泪说道, “我陪伴陛下这么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为何陛下不能对妾宽容些?多一些安慰,多一些教导呢?” 淑妃哭得更加大声起来。 “余姑娘难道就不是一个可怜女子么?为何不能给她一个容身之地?而是要赶尽杀绝?” “将来,阿珩难道就不纳侧妃了吗?难道那个时候,阿琅也要嫉妒不成?” 她这些话太动听,太深明大义,仿佛阿琅只要反驳一句,那就是善妒的妒妇了。 阿琅眯这眼睛看着淑妃,一时没有开口说话。 皇后的目光同样冰冷,她以为她是谁?阿琅是她哭几声就能随意插手的么? 可真是太天真了。 皇帝许是早就知道淑妃是个什么样的人,见此,只是温和地问道, “你觉得余姑娘是个可怜的女子?也是个很好的女子?” 淑妃抹泪点头。 皇帝居高临下地看着淑妃,靠在身后的椅背上,思索着该如何处置。 “父亲,既然淑妃娘娘如此喜爱余姑娘,不若今日您就做一桩好事吧。” 一直撑着额头,在边上未出言的太子慢悠悠地开口了。 “刚刚淑妃娘娘还在为小七的婚事担忧,哎,孩儿的身子是不中用了,总要有人给咱们老萧家传宗接代。” “光靠阿珩可不行,小七最年轻,精力肯定最旺。” “既娘娘如此忧心,总不好让她一个人发愁,父亲,就将余家姑娘赐给小七吧。” “接手一个可怜女人,不仅仅是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更是娘娘对小七的一片爱啊。” “娘娘,你刚刚的话,孤都听得明白了,你这么善良宽容,肯定会好好的接纳这个儿媳妇的吧?” “以后一定会婆媳和睦,是不是?” 太子此刻脸上满满的都是真挚地祝福。 皇帝很满意地点了点头,对太子说道, “这确实是个好主意。淑妃,你刚刚不是说朕厚此薄彼,不帮小七操心终身大事吗?” “太子的提议,朕觉得很好,来人,那笔墨来,朕现在就写诏书,昭告天下。” 淑妃的脸色仿佛被雷劈了一般。 皇帝看着她,缓缓地说道, “淑妃,怎么还不谢恩?” 他皱了皱眉头,看了余若水一样,沉默了很久才慢慢地说道, “想必这样好的女子,小七会很感激你这个做娘的。” 被皇帝叫过来,刚进大殿的七皇子萧珺觉得自己听错了什么。 “父,父皇?” 皇帝见到七皇子进来,朝他招招手, “小七,正巧你来了,你娘刚才在朕跟前说你的终身大事,朕也确实觉得有些对不住你。” “这位是余姑娘,你娘很是喜欢,你回去准备准备,朕也让礼部筹备一下,婚期就定在一个月后吧。” 七皇子面色青白,跪在地上,神色慌张,低声道, “父皇,儿臣还不想娶妻……” 皇帝嘲讽地一笑,“你不是向来以阿珩为榜样吗?” “他都已经要大婚,你也不能落后,就这样说定了。” “你们母子回朝晖宫商议商议吧,正巧,女方也在,你们自己去商议……” 说完,挥挥手,就要让他们三离开。 七皇子还要说什么,皇帝淡淡地道,“退下,一个月后办婚事,就这么说定了。” 七皇子没想到皇帝竟然如此地强硬,心里涌上一股愤恨。 不仅仅是对皇帝,就连淑妃也恨上了。若是她不参合这事,他也不会平空得出个这样的妻子。 之前凤仪宫发生什么事,他并不清楚。 只是,这一刻,七皇子的心中百转千回,不仅仅是娶了这个妻子,将会被京中众人嘲笑的惊恐。 还有更多的,关于自己是不是在皇帝的面前失宠,日后没有了前程的恐惧。 他脸色惨白地看着皇帝,之后又去看边上跪着的余若水,大致认出,这好像是萧珩外家的姑娘…… 顿时,他好像明白了点什么,只觉得舌尖儿发苦,低声说道, “父亲,儿臣……这余姑娘会不会与人定了亲事?儿臣也不好夺人所爱啊。” 他不敢说和萧珩会有什么关联,只说与人定了亲事,也算是隐晦提醒皇帝了。 “无妨,这位余姑娘如今待字闺中,淑妃娘娘已经打听清楚了。” 太子在边上不怀好意地说道。 “陛下,你怎么能将这样一个姑娘给小七,这样羞辱他?” “余家是个什么德行,更何况她还……” 淑妃只觉得萧珩简直就是七皇子的克星。 阿琅原先和七皇子有婚约,被萧珩娶了去。 如今,七皇子要娶的,竟是和萧珩有过往的…… “哦?这话怎么说的?刚刚娘娘不是还说余姑娘这里好,那里好的么?” “你既然觉得这样的女子会折辱小七,为何不觉得这样的女子同样会折辱阿珩呢?” 太子在边上平静地问道。 淑妃大哭起来。“正妻和妾哪里是一样的?” 太子笑了笑,“哪里不一样呢?你不是也说自己是阿珩的长辈么?” “父皇说你不配插手阿珩的婚事,你还觉得受了侮辱呢。” 皇帝的正妻是皇后,淑妃哪怕是妃子,可那也还是妾。 同样是妾,为什么她就可以理直气壮的去做阿珩的长辈呢? “淑妃,你真是叫朕失望。” “自从朕登基,你入宫成为嫔妃,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做了多少胡闹的事,朕都容忍了你。” “因为朕对你有愧疚,因为朕觉得耽误了你十几二十年的只有还有光阴。” “所以,朕容忍你,不仅如此,让皇后也忍让你。” “可是,这不是你可以在朕面前放肆,要糟蹋阿珩的理由。” 从皇帝出声的那一刻,阿琅坐在皇后身边一言不发,看着淑妃做戏。 皇帝看起来不是一个昏君,对于淑妃的事情上,她还是觉得有些好奇的。 皇后这里也是,她在宫中来来去去,时间长了,也知道皇后对淑妃的容忍。 可以说,淑妃是经常挑衅到皇后面前的,但都风平浪静。 顶多皇后就是让人将淑妃赶出去。 至于惩戒,好像没有过。 原来,竟是皇帝示意的。 到底,淑妃身上有什么值得皇帝和皇后对她如此忍耐? 阿琅是越发的好奇了。 她身旁的皇后,见她眼中露出好奇,一看就在打什么坏主意。 顿时有些好笑,不过还是摇摇头,表示她不可能会告诉阿琅这个秘密的。 阿琅有些失望,大大地眼睛可怜兮兮地看着皇后。 皇后态度很坚定,说什么也不会告诉她。 那边,皇帝对淑妃的狂风暴击还在继续, “一个月后,小七和余家姑娘大婚后。淑妃,你就在宫中好好反省一下吧,闭门思过。” 皇帝在淑妃惊骇的目光中垂眸说完。 “不!我不要被关起来!陛下,我宁愿死,也不愿意再被关起来!” 她怎么可以被关起来?没有皇帝的宠爱,没关系,她还可以召见外命妇,从她们身上得到优越感。 若是被关起来,那她就没办法召见任何人,那她到哪里去找优越感? 这种恐惧甚至超过了被降份位。 被降了份位,她还是皇帝独一无二的妃子,哪怕成了嫔,那些在外头高高在上的命妇,见着她依然要卑躬屈膝。 皇帝怎么可以这样的无情? 这说明,皇帝对她厌弃了,甚至还说明皇帝对她的愧疚已经没有了。 “陛下,您杀了妾吧!妾就是死,就是自尽,也不能被关在宫里不见人。” 淑妃哭着爬到皇帝的面前,伸手就要去抓他的衣摆。 “来人!都死了吗?”皇帝暴喝一声,把淑妃惊呆了。 皇帝身边的总管太监立刻上前,要拉开淑妃,“娘娘,您就先冷静冷静吧。” 今日这事,还真是淑妃自己作出来的。 要不然,皇帝都忍了这么多年了,眼看着七皇子也在朝堂上立足了。 知晓好歹的人,早就知足的过自己的日子了。 总管太监叹了口气,手还没靠近淑妃,就被她狠狠地一把甩开。 “老东西,你敢动本宫试一试!” 她咬牙启齿地看向皇帝, “陛下,你当初可是答应了妾,要好好对妾的,这些年不近妾的身也就算了。” “你竟然还要把妾关起来,你怎么对得起妾的……” “老秦,你是等着朕亲自动手吗?”皇帝声音比之前还要大,非但把淑妃吓得登时住口。 连阿琅都被唬了一跳。 皇后见阿琅惊住了,顿时抱住她,拍拍她的后背,以做安抚。 她的眼睛看向皇帝,带着一丝嘲讽之意。 淑妃似乎当真被吓住了,怔怔地看着皇帝。 皇帝一双黑眸死死地盯在淑妃身上,几乎是从牙缝里磨出来一句话, “小七,你也要等着朕亲自动手吗?” 七皇子一脸认了命的惨白,嘴唇嚅动半天,虚弱地挤出一句话, “父皇……儿臣遵命。” 抬眸间,对上皇帝冷淡的眼神,立刻低下头去,不再说什么,低下头退了出去。 走前,拉上了淑妃。 至于边上的余若水,看也没看。 之前淑妃在时,屋内有多闹,如今人走了就有多静。 阿琅心里越发对皇帝和淑妃之间发生的事情感到好奇。 淑妃后面说的是什么?对得起妾的…… 皇帝对不起她什么了?是人?还是她做下的事? 想来这应该是比较重要的吧,可为何生父生母的手札里没有记录下来呢? 又或者,这是陛下的隐私,故而不曾记录下来? 可惜皇后娘娘不同她说,也不知萧珩会不会知道。 等他回京,也许可以问一问呢。 “今日这件事,都是陛下纵容的恶果。陛下太纵容淑妃,叫她觉得自己做什么都不会受到惩处。” 皇后冷笑着说道, “别的不提,往后她再要敢把主意打到阿琅身上,可别怪我不留情面。” “阿琅是什么身份,是她就敢随意插手的吗?” 皇后也是气极了,丝毫没在太子和阿琅面前给皇帝留情面。 皇帝咳嗽了好几声,见皇后面上怒容未消,急忙道, “不会,朕日后定然不会再纵容她。” 皇后却已经起身,不耐地说道, “既然如此,陛下还不去前头处理朝政吗?我前些日子做了好些衣裳,要给琅琅试一试。” 说完,牵着阿琅的手去了内殿。 太子同样起身,“孩儿身上有些不舒坦,回宫躺着去了。” 要是淑妃再有这样的事,他倒是不介意让小七多娶几个妃子的。 反正不吃他家的米粮。 转眼,大殿内就剩下皇帝孤零零地坐在那里。 总管太监老秦见状,上前低声道,“陛下,要去前朝吗?” 皇帝瞪了他一眼,腾地站起身来,冷声道,“让礼部的人来见朕。” 到了晚间,试了一下午衣裳的阿琅早就出宫去了,皇帝也忍不住从前朝折返凤仪宫。 一进殿,见皇后正在摆弄一个章子,看也不看他,顿时摸摸鼻子上前,柔声道, “白日里的事情,都是朕不好,朕保证再也没有下次。” 皇后头也不抬,比对着上头的刻字,琢磨着哪里需要修改。 皇帝又凑近了一些,温声道, “朕到底为何让淑妃留在宫中,不是同你解释过了吗?这么多年,朕可只有你一人。” 皇帝低声下气地靠近皇后,试图换来她一个眼神。 皇后‘啪’的一声将那刻刀拍在桌上,明明坐在那里,那横过来的眼神,却带着睥睨, “我不管你为何留她在宫,白日里也曾说过,她但凡再敢把主意打到几个孩子身上……” 她拿起刻刀,在玉石上划出一道痕,“到时候可别说我太狠心,把狗头都给剁了。” 皇帝举手发誓,言明绝对不会,一定会让人看好淑妃。 朝晖宫内,淑妃脸色煞白,嘴唇干裂地躺在床上,若非胸口还在微微起伏,看上去竟似一具尸体。 两名宫女跪在床边,七皇子坐在不远处的椅子上,余若水垂手站立在七皇子身后一臂之外。 少顷,一个宫人端着汤药进来,轻声唤着, “娘娘,这是醒神汤,您喝一些吧。” 淑妃悠悠转醒,原本涣散的眼眸无意识地盯着床幔,过了好一会儿才明白这是何时,这是何地。 在宫人的搀扶下,她勉励起身, “这药吃了有何用?往后只能在此不见天日的活着,还不如死了算了。” 宫人小心道,“娘娘,不会的,往日里陛下也有说让娘娘闭门不出的,可哪一次不是让你出去了?” “长则一月,短则三日,就没事的。” “是吗?”淑妃苦笑,“这一次,不是的。” 她看了看七皇子,又看看余若水,眼里闪出一丝厌恶,摆手遣退闲杂人等。 “本宫的儿媳妇,绝对不能是你这样的人,本宫不管你用什么办法,趁着陛下的旨意未下,推了这么婚事。” 确定没人听到,淑妃张口就是对着余若水发难。 “母亲。”七皇子大声喝住淑妃继续往下说去。 婚都已经赐了,心中再不满意,也得装作称心如意。 萧珩既然能为了得到陛下的宠爱,装模作样的宠爱阿琅,让陛下升他亲王位,更是得到明家人的支持。 他自然也能学着样子,对这个突然冒出来的余若水好。 七皇子心里一边盘算一边觉得恶心。 也不知是谁算计他,把这样一个女人塞给他。 偏偏,他还不能说什么,还要照顾这个女人的一家。 七皇子手缩在袖袍里,终有一日,要把这一肚子的火撒出来。 打落牙齿往肚里吞,以后,他也要把那些人的牙齿给一颗颗敲下来! 淑妃的脸色很不好,没想到自己的儿子竟然就准备这样认下了。 她不甘心,“小七,你放心,娘一定能让陛下收回旨意……” 七皇子嗤笑一声,“母亲,你就省省吧,这些年,你在父皇心里是什么分量,还不明白吗?” “这么多年,哪怕捂一块石头,不说捂化了,多多少少也能沾染一丝余温,他倒好,说翻脸就翻脸。” “果真是帝王无情。” 淑妃还是不甘心,咬牙切齿地看着余若水,警告道: “就算你得了小七正妻的位置,本宫也是不会认的,你最好知道自己的位置,不要妄图对小七府里的事情指手画脚的。” 余若水一改之前看到的端庄大方,而是一边侧头,坐在椅子上,一边散漫地说道, “是吗?那我要是指手画脚了,你又如何呢?” 淑妃见她这样,顿时怒道, “你……你这个贱人……竟然敢如此同本宫说话,皇儿,这样的女人你还要娶吗?” 余若水淡淡地看着她, “那您想怎么样?赶我出去?我可以陛下亲赐的七皇子妃。” “要撒泼到皇帝面前去撒,本姑娘可不稀罕这个什么狗屁七皇子妃,一个空头皇子而已。” “若不是你们,本姑娘说不定已经入了清河王府。” 她拨了拨头发,嫌弃地看了眼淑妃母子。 淑妃又气又急,这都是造了什么孽?竟然弄了个这样的搅家精进门。 她捂住胸口,手指发抖地指着余若水。 余若水有几分不耐,“淑妃娘娘,你们后宫的手段,不要拿到我面前来,我跟你们不一样。” “你再如此,我是不会忍让你的,否则不要怪我的手段不好。” 淑妃只觉得一口气都要提不上来了。 七皇子拧着眉头,忍了好一会儿,终于拂袖道, “吵得我头疼,事已经成了定局,余姑娘,希望你真如你说的那样,余家还有点用,否则,皇子府后院很介意养个闲人。” 余若水歪歪脑袋,眨了眨眼睛,“怎么?你还想把我和你前头个妻子那样,吃干抹净,没利用价值就一脚踢开?” 她笑了笑,翻起手掌,看了看圆润的指甲,吹了吹上面不存在的灰, “我可没那么好踢开的,要不是有人让我来帮你们,谁愿意来这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 淑妃指着她的手僵在那里,大惊失色,“你是那个人派来的?” 余若水似笑非笑地看着淑妃。 “你说的什么人,本姑娘不知道,本来我是想进清河王府,被你一搅和,进不了了。” 七皇子同样是一脸惊愕,“你……你……”他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147,宴席 皇帝给七皇子的赐婚旨意很快就发了出去。 不仅如此,随着皇帝赐婚旨意一同发出去的,还有封七皇子为安郡王的旨意。 皇帝纵容淑妃,也算宠爱七皇子,不然也不会早早地让他入朝听事。 却一直压着七皇子的爵位,不曾封王。 从前,太子病弱,朝堂上下均在猜测,是不是皇帝迟迟不封王,许是为了等到将来直接封七皇子做太子,甚至是直接登上那个最高的位置。 如今,太子病好了,皇帝在这个档口,封七皇子为肃郡王。 原本暗中靠着七皇子的一干朝臣,心中均在嘀咕,皇帝这是放弃七皇子了。 更何况,一个皇子,没有一举封亲王,竟是郡王爵。 更是让很多人心头猜测不已。 宫里自钦天监测算吉日起,开始筹备七皇子的婚事。 钦天监接到旨意,也是愁白了头,一个月内,要算出吉日,就一个字,难! 可圣旨下来,难也要在这一个月内算个好日子出来。 至于京里其他各家,对于这件事反应各不同,唯一相同的,约莫就是惊诧了。 余家,大家都知道,那都已经是被皇帝驱逐出上京,没有旨意许可,不可入京的。 现在忽然冒出一个余家姑娘,竟要给七皇子做正妃。 大家都想知道是怎么回事,打听来打听去,无人知晓。 倒是有人打听到承恩公夫人的面前,可她见识过那日皇帝老爷的黑脸,哪里敢吐露出半个字? 更何况,若是她说出去那余家姑娘是她带到宫里去,原本是要给萧珩做侧妃的。 立刻就要成为别人茶余饭后的谈资。 承恩公夫人被皇后娘娘训斥的怕了。 她可不想被休回娘家,那可是死路一条。 知晓内情的阿琅就更不会说了。 她看热闹都来不及。 相比较看七皇子的热闹,阿琅其实更想知道皇帝和淑妃之间的事情。 入京这么久,她看得很明白,皇帝虽然纵容淑妃,却从不曾近淑妃的身。 淑妃难道捏了皇帝的什么把柄吗? 不然为何皇后娘娘都要对淑妃那样容忍? 许是那日在凤仪宫遭受的打击太大,淑妃回宫后,就传出病倒的消息。 就连七皇子的婚事,淑妃也都甩手不管,全数交给礼部操办。 至于余家,收到封王的旨意,七皇子,哦,安郡王进宫一趟,不知如何与皇帝说的,隔天皇帝发旨让余家人进京,恭贺七皇子大婚。 阿琅一边看热闹,一边依然安排人查探那夜怪人手中的武器。 从皇后那里知道,这东西她曾刻在一块玉佩上,送与老清河王萧溢。 这让阿琅觉着,离真相又近了一步。 只如今并未有任何关于萧溢参与此事的证据。 虽玉佩是皇后送与他的,可当时他也曾在人前佩戴过。 大可说这被人学了去。 至于出现在同泰寺,他在道观里清修,去一去同泰寺也不稀奇,更何况,他和同泰寺的慧能大师是至交好友。 慧能大师未曾闭关时,两人经常一同谈天论道。 故而,他去同泰寺小住丝毫不能说明什么。 而从靖安侯夫妇的手稿中找出的那些,更加不能作为证据。 靖安侯夫妇过世那么多年,哪怕手稿放在萧溢面前,他也能说这不过是仿的笔迹。 阿琅让江叔调了人手进京,新面孔,暗中看着万寿观的动静。 到如今,一点进展也无。 只盼着萧珩出京所去之地,能够有一些线索。 这一场拉锯战,比得是双方的耐性,同样也是看谁的手脚更快。 现在都是相互找破绽的时期,不能掉以轻心。 无论如何,那怪人使用的武器,也是一个条线索。 “姑娘,你让我去找的那武器,到如今并没有消息传来,还有阿固那里,前些日子传了消息来,说是曾经在西北的军中见过。” “说当时西北出现人熊,约莫比上次在郊外见着的还要厉害,专闯军营,每晚都扑杀数十名军士。” “一时竟是扑杀不掉,后来有人想出法子,找了两根极为尖锐的利弦,把前头做成勾子,套住人熊的脑袋,众军士齐齐发力,终于将人熊给制服了。” 阿琅听了面色有些古怪,她是见识过人熊的厉害的。 若是比她见过的那只人熊还要厉害,每晚扑杀数十名军士,那凶悍肯定是不用说了。 江叔见她神色有异,狐疑道, “姑娘,可是哪里不对?” 阿琅正色道, “江叔,人熊的厉害,我是见识过的,能扑杀那么多军士,让他们无可奈何,想来比我碰见的那厉害数倍。” “它的脖颈不是两根琴弦就能做到的,师父打听来的消息是不是有误?” “琴弦本就易折易断,更别说众多军士使力了。” 阿琅胸中一突,忽然想起那晚劫杀她的怪人,他那手中的丝线,看着极细,却能削皮断骨。 只不过一个是丝线,另一个是琴弦。 她捏了捏拳头,好歹有点线索, “江叔,你让师傅再查一查那琴弦的来历。” 也许世上真有这种锋利至极的武器呢?哪怕细若雨丝,也能削皮断骨,如能绞成一股,坚韧堪比神物。 若是能找到这东西的来处,也许就能找到那晚的怪人,也说不定。 不过,阿琅收到江固传来的消息,还是有些失望的。 师父见多识广,在武林中交友众多,若是连他也需要去打听这东西,那么这武器也太不寻常了。 会不会是那晚因为太慌张,所以看错了? 她误以为是暗器,其实就是一根普通丝线,只因那人功力高深才变成杀人利器的? 正当阿琅和江叔说话的时候,外头进来一个侍女,手中拿着一份泥金帖子, “郡主,这是早上老清河王妃让人送来的,要在王府举办宴会,邀郡主和明家两位表姑娘赏光前去一聚。” “老清河王妃?”阿琅奇怪,她以为自从上次在王府门口被她气了一通,这老王妃根本就不想理她呢。 侍女说道,“老王妃派来的下人说,昨日余家的人到京,想请姑娘过去聚聚,认认亲。” 阿琅接过那份帖子,帖子上的字迹秀雅,落款写着余若水。 不知是纸还是墨里入了香料,帖子一展开,清冷异香幽幽浮上来。 阿琅对香料也有些了解,一时也闻不出这香的来历。 江叔道, “这宴会帖子落的是安郡王妃的款,办宴席的又是老王妃。姑娘,安郡王妃即将同你也是亲眷,还有老王妃更是王爷的母亲,姑娘不便推却。” 阿琅‘嗯’了一声,萧珩出京已经月余,不知那会能不能回来? 她想了想道,“不着急回帖,让人去王府找甲十一问问,看王爷大约何时能回京。” “顺便,帮我打听这去宴席的都有什么人?最好尽快弄份详尽名单来。” 她是不相信什么想请她过府去认认亲什么的鬼话。 江叔下去安排不提。 阿琅回到书案前,坐到桌前展开一副卷轴,让婢女研了墨,提笔写写画画。 没多久,江叔过来回消息的时候,阿琅刚画好一副画。 “姑娘,这次宴会果然邀请了不少人。” “不仅有余家的人,还有好些个府邸都送了帖子,更古怪的是,这帖子送的不是各家夫人,是给各家姑娘的。” “还有好些个久负盛名的文豪才子。” 江叔说着,给了阿琅一份名册。 阿琅接过,扫了一眼,果然如江叔所言,邀请的都是各家千金还有才子。 这余家是想做什么呢? 趁着这个机会,把自家的姑娘还有男丁嫁得嫁,娶得娶? 然后在京都落地生根? 阿琅沉吟,这个宴会定然还有其他的目的。 想到余若水进京最初的目的,阿琅勾勾唇角, “好,这宴会我去了,明鸾和明鸢也会一同去的。” “备车备车,去明家接两位表妹。” “姑娘,不等王府那边传消息过来吗?”江叔问。 阿琅笑道,“反正去的都是王府,到时候再问就是了。” 阿琅边说遍思量,这宴会既是在王府里办的,为了到时候老王妃她们找麻烦,最好再多做些准备。 到明府接了明鸾和明鸢两姐妹,三人就坐在车里闲聊。 “阿鸾,当初秦家那门亲事,本就不是良缘,你也不用挂怀。” 阿琅把江叔给她的名册给两姐妹看, “你们瞧,这名单上都是京都数得上的少年郎君和小娘子,当众不乏才德兼备之人。” “你们要是愿意,在诗会上多加留意。” 明鸾脸一红,嗔道,“怪不得你一定要拉上我们来这宴会,原来打着这主意。” 阿琅哼哼,“这些人我都是小有了解的,大多品行端正,若是有瞧得上的,只管告诉我。” 皇帝老爷的赐婚旨意是求不到,皇后娘娘的倒是可以求一求,给两姐妹贴贴金总是能的。 明鸾扑哧一笑, “琅姐,敲你说的这些话,和我娘比也差不多了。不用你替我们张罗,这种事还是要讲缘分的。” “秦家的事过后,我眼下才没这份心思呢。” “我可还等着到你的女子学堂里去大展拳脚呢。” 阿琅掀开车帘往外看,发现每转过一条街,就会有军士的身影,想来是上次她出的那事把京中各衙门都吓到了,加强戒备。 不知不觉中,马车停在了清河王府门前。 让阿琅觉着奇怪的是,这帖子写着是清河王府办宴,但这门前确实车马稀少,门前更是只停了他们这一辆车。 阿琅他们下了马车,台阶上站着的一个长史模样的,笑吟吟过来道, “郡主,两位明姑娘好,老王妃办宴请的是另外一边,他们都是停在那边的门上。” “郡主,我们从这边过去吧。” 这位长史未语先笑,品末端庄,阿琅和明家姐妹随其入内。 因为王府在修缮,看起来拥挤了不少,这样也就多了些烟火气。 “郡主,府里的修缮眼看就要完工了,王爷出京前曾吩咐,若是完工,就请您过来过目。” 阿琅点点头,自然是可以的。修缮的图纸有些地方还是她改动过的。 这个府,以后就是她天天要住,或许要住一辈子,半辈子的地方,能修得让自己称心如意那自然是最好不过。 “这会正是夏日,工匠们必定比平时辛苦,工钱还有平日的饮食汤水,别苛刻,这银子我出。” 阿琅看了一圈,想了想,嘱咐道。 “郡主放心。”长史仿佛早就料到了阿琅会怎么吩咐,笑眯眯的看着阿琅, “不用郡主出银子,这么多工程,不拘哪一处省一些就够了。” “这园子找的是大匠人修的,若是有什么地方不好,郡主可以同属下说,到时让他们改一改。” 园子的修缮,阿琅是知道的,故而并没有要改的。 转眼就到了老王妃办宴席的相邻之处。 老王妃虽说住的是王府,那只是在后头园子里划出来的一块地方。 进出都不在王府这边。 不过,到底算是王府的地盘,一堵墙隔着,中间有个小门,常年都是锁着的。 这会长史扣扣索索的摸出钥匙,将那都快锈了的小门打开。 “委屈郡主了。”长史说道。 阿琅摇摇头。 因是夏日,老王妃宴请的地方放在水亭里。 分席而坐。 余若水先看到阿琅,立刻快步迎了上来,唤了声郡主,随即行礼笑道, “郡主,你可来了,快快入座吧。” 她的态度恭敬,又不失亲切,一开口,举手投足,阿琅就感觉到了一种端庄的大气。 这种端庄大气,是装不出来的,在她的眉目和举手投足之间,不经意就流露出了这样的气质。 若是定力不强的人,站在余若水的面前,定然会生出一种自惭形秽之感。 一反在宫中那次和阿琅说话的样子。 不过,余若水的话其实并不多,大多时候,都站在老王妃身边,顺着老王妃的谈话接下去。 但谈吐不俗,林下之风。 阿琅见状,心头啧啧。 今日的老王妃同样异常端庄沉默的样子,见着阿琅,没有上次在明府的咄咄逼人,也没有在王府门外碰到的那种张扬。 她眉梢微挑,从容地笑道, “今日诸位小娘子拨冗莅临,令柴门蒙光,蓬荜增色,就是满湖的莲花,原先日日对着我这老婆子,未免有些无精打采。” “今日却觉得多了许多争奇斗艳的敌手,竟是开得分外卖力些。” 余若水声音清亮地回道, “姑母此言差矣,原先这莲花分明是被您比得失了颜色,自然是无精打采。” “如今看到我等,顿时又多了些底气。” 这话可真是回的漂亮,亭子里顿时响起一片欢笑声,夹杂着各种‘正是’的附和声。 老王妃不禁喜笑颜开,摇头道, “若儿你竟是来打趣我的,跟你们这些小娘子的花容月貌一比,我啊,不过是个老盘茶鬼。” 下头有小姑娘见老王妃如此的和蔼可亲,端庄大气,顿时笑嘻嘻地道, “您是打趣我等么?您这样还是老盘茶鬼,那世人也不爱嫦娥,一心一意只盼着能娶个盘查鬼了。” 老王妃哈哈大笑起来,忽然,她指着坐在下面的阿琅笑道, “阿琅,你怎坐得离我那般远?可是怕我这个老婆子啰嗦了你去?” 阿琅坐得位置不是不好,不过是和相熟的兵部侍郎府的女儿王姣坐在一处。 许是知道余家的人不可能高攀得上裕王府或是淳安长公主府的姑娘。 今日的宴会,并没有请萧令昕,宝珠郡主他们。 阿琅唯一相熟的就是王姣了,自然是同她坐在一处。 老王妃点名,阿琅不得不应,她回道, “是阿琅无德无能,不配坐在老王妃身边。更是不配坐在未来安郡王妃之上,也不用兴师动众了,这里同样能瞻仰到老王妃的威严。” 老王妃淡淡笑道, “那还是单给你设一席就是。” “说起来,自打你和阿珩定下亲事以来,这还是你第一次上门来见我,哎,都是我不好,要照顾一个小的,没什么心力去顾旁的事。” 水亭里一片安静,不少人眼睛里流露出了看好戏的神情。 老王妃不待见这位帝后都疼爱的郡主,未来的儿媳妇呢。 阿琅自是听出老王妃说这话的意思,等于直白地告诉众人,阿琅不知礼数。 定亲这么久,竟是不知上门拜访一下未来的君姑。 众目睽睽之下,阿琅对于老王妃的话,是万万不能有任何的反驳的。 否则,那就是还未进王府的门,就先对君姑不敬。 那样不仅仅是给靖安侯府丢脸,更是给看重她的帝后二人丢脸。 而老王妃说的,给她单开一席,那就更是不妥当了。 按礼,只有身份最高,或者是家有丧事之人才能单独坐一席。 若是让她做到老王妃的身边去,那么余若水往下,所有人都要挪动位置。 阿琅笑眯眯地看着老王妃, “您教训得是,说起来,咱们见得次数也确实不多。” “当日回京,在同泰寺拜见陛下时,还冲撞过王妃。” “前段时日,在王府的门前,也是不小心冒犯到您。” “的确是雅和太过失礼,雅和在此想王妃谢罪。” 说着,就要行礼。 老王妃眼神微冷,这个顾氏可真是豁的出去。 口口声声说冒犯了她,其实深究起来,她们的每一次见面,都不是很愉快。 而且,她还真的不能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说那就是她自己丢脸。 于是,只能面上带着笑, “罢了罢了,难为你记得这般清楚,倒像是我在兴师问罪了,好了好了,你快来我这边吧,下人已经去搬东西了,很快就摆好。” 老王妃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阿琅,只等着她过来,自己再好好的‘招待’她一番。 以报从前的那些仇。 阿琅呵呵一笑,朝老王妃拱拱手, “对不住,恕雅和不能从命。” “老王妃,可能您照顾小孩的时日太多,忘记了一些礼仪规矩。” “今日雅和就舔着脸说一两句,到底咱们往后也是一家人不是。” “这单独的席面给我,恕难从命,虽我父母双亡,看似个不详之人,可也是将来的新妇子。” “更何况,知道的人可以说你这是抬举我,喜欢我。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你这是巴不得清河王早死,好给小的弟弟腾位置呢。” 饶是老王妃城府深沉,听了这番话,脸色也是变得难看起来。 阿琅这话,几乎就是当面扇了她一巴掌,偏偏阿琅说的,真正戳中了她的内心。 “哎呀,表嫂,这话说的,姑母也是想和你多多的亲香亲香,这才想着把你的席摆在她一处。” “都怪我,多年不见姑母,有些忘形了,占了表嫂的位置,若水自罚三杯。” 余若水悠悠闲闲地就要将这剑拔弩张给化解了,也当真端起酒盏,自斟自饮三杯。 阿琅笑道,“和安郡王妃有什么关系呢,说起来,人都有考虑不周的。” “老王妃老马过河,也总是有失蹄的时候,正常,正常。” 说完,她悠悠闲闲,从从容容地在王姣身边的位置坐下。 老王妃的指甲几乎没掐进肉里,立即转头过去,让下人们上酒水菜果。 停了片刻,才转头对阿琅说道, “阿珩从小到大,性子就独特,真是为他愁白了头,往后,我这个儿子就交给你了。” 这话说的,性子独特,不就是说他性子不好吗? 原本阿琅在皇后以及太子那里听了些往事,对老王妃那是怨怼的很。 今日,她本不是搞事,否则也不会安安静静地和王姣坐一块。 偏生老王妃却是不想好好办席面,不依不饶的。 她淡淡地道, “王爷的性子很好,若是王爷早早的有了姻缘,也就没我什么事了。” “难为王妃白头了。” 只差明着说老王妃白头白得好,白得呱呱叫。 这话怼得老王妃目瞪口呆,半晌才回过神来,浑身气得发抖。 那张美丽的脸仿佛面具般变幻来变幻去的。 还是余若水悄悄地拉了拉她的袖子,这才把老王妃的神给唤回来。 正这时,一位王府的侍女进来,到老王妃的耳边说了两句。 老王妃蓦然瞪大眼睛,失声道,“你说的是真的?” 说完,推案而起,丢下众人,转身跑了出去。 148,来人 满京都的人都知道,老清河王夫妇感情一直都很好。 别的不说,就说当年老清河王还没去万寿观清修时,早饭和晚饭那必然是想方设法陪着老清河王妃用的。 若是老清河王哪天晚回了,没能赶上饭点,那老清河王妃必然是饿着肚子等的。 再往前,萧珩的兄长还在世时,老清河王也是如此要求两个孩子。 若是老清河王不在,不许用饭,不许睡觉,必然是要等着他回来,一家人才能和和乐乐。 人人都说这对夫妇真是绝了,如此重情。 像老清河王,当初为了娶到老清河王妃,那真是豁出去了,不管不顾的将被打为罪奴的老清河王妃娶进门,做了正妃。 这么些年,风风雨雨,他都经受住诱惑,不曾纳妾蓄婢。 始终都只有老清河王妃一人。 就连一向情深的帝后,中间还杵着淑妃母子呢。 老清河王夫妇这样的,就尤其的难得。 虽说后来老清河王去了道观清修,但老清河王妃就很支持,只是时不时的带着孩子去道观与老清河王相聚。 而老清河王妃余氏,那给人一向是清雅的不能再清雅了。 从在世人面前起,就没有过失态的时候。 如今日这样推了桌案,丢下众多宾客就跑的事情,从未有过。 这让众人更加的好奇,到底是什么事情,让余氏如此的失态? 席上众人交头接耳,一时间,议论纷纷。 水榭内共有长长四排条案,东西相对,娘子们坐一侧,郎君们坐在另一侧。 各自上首坐着的都是余家的人。 看老清河王妃余氏,以及余若水就知,余家的人相貌都不差。 其中有位男子,穿着墨绿袍子,双眉秀长,皮肤白净,生得异常英俊,往那一坐,有种皎皎月光印满堂之感。 这样的男子,自然是得道了不少小娘子的秋波。 余若水向众人介绍,说他是余家的贵客,姓顾,名韶华,家中是蜀地的望族。 阿琅当时听了,心头一震,蜀地望族,姓顾,只能是蜀王府的世子了。 至于为何姓顾,因为蜀王妃就姓顾。 这位蜀王,从前是一个部落的首领,被皇帝收服后,封了王。 顾韶华坐在王姣的边上,他隔着一个位置,朝阿琅拱手, “听说郡主曾在蜀地住过一些时日,不知当时住在何处?” “对蜀地的观感又是如何?” 他的面上带着微笑,声音温和,很难让人忽略他,不对他生出好感。 这是顾韶华开席后,第一次开口说话,之前有人同他打招呼,不过是含笑点头。 阿琅今日赴宴,本是不抱什么目的,不过若是能结识蜀王世子,倒也是不虚此行。 她朝顾韶华欠身行礼, “住在泉酮,不知顾兄家住何处。” 顾韶华回了一礼,笑容如三月融融的春光,温声回话。 声音轻缓,让人听着舒舒服服的,边上的好些个小娘子见状,加入到和顾韶华交谈的行列。 一时间,顾韶华就来不及同阿琅说些什么。 就连王姣,也差点被人挤到一边。 阿琅趁机拉住王姣,朝她眨眨眼。 王姣当即明白,将位置空出来,给了那些小娘子,自己和阿琅站到水榭的围栏边。 远远地望去,碧绿的荷叶,粉嫩的花朵亭亭玉立,清风拂面,比起席面上的乌烟瘴气,这简直就是人间仙境。 不远处的水桥上,走来一行人,以丢下众人的老清河王妃为首,她身边还有一个人。 一身广袖道袍,头戴金冠,走动间,长袍摆动,飘飘欲仙。 竟是老清河王…… 阿琅明白了为何老清河王妃那样失态。 听说自从老清河王去了万寿观清修,就再未回过王府。 哪怕他偶尔也会去一趟宫里,那也是过王府门而不入。 今日忽然回府,老王妃如何能够不惊喜若狂,失态离去呢? 过了水桥,老清河王夫妇一同往水榭这边而来。 两个人并肩走着,老清河王走的并不快,他的目光向前,他身边的老王妃则是微微侧眸看着身边的男人。 她的手,被老清河王握着。 这幅画面,怎么看,怎么都好。 入了水榭,老清河王牵着老王妃的手,朝上首走去, “时辰不早了,诸位入席,开席吧。” 他先扶着老王妃坐下,随后才落座,落座后接过下人递来的茶水,随意地放置在桌案上。 待众人都做好了,老清河王笑道, “今日的宴席,夫人再次办宴,承蒙各位赏光前来助兴,一是为了介绍余家的各位小年轻给大家认识,也是为了庆贺王府即将迎来新的女主人。” “从前我只顾着清修,没能陪伴夫人和孩子,为表歉意,今后会搬回王府。所谓心中有道,处处有道。” 不仅如此,老清河王竟还给每位客人都准备了一份厚礼。 众人难言惊讶之色,今日前来参加宴请的,大多数其实都是迫不得已的。 京中哪家不都是人精?会不明白老王妃这是为何。 可偏偏,这到底是清河王府,不给老王妃面子,那也要给清河王面子。 冲着这个,众人才会让自家的姑娘和子弟来参加宴请。 没想到,一向清修不问尘世的老王爷,为了给爱妻做脸,竟是连修道都不顾了。 两人的感情着实是让人羡慕。 老王妃这会也是满面荣光,刚刚被阿琅怒怼的颓靡因为老王爷的回归消失的无影无踪。 连带着对阿琅,竟也是没有刚才的冷脸,学着老王爷的语气,对阿琅和蔼地道, “往后咱们都是一家人,有什么事,都过去了,只要你和阿珩能够好好过日子,那比什么都强。” 又吩咐身边的婢女, “让厨下多做些阿琅喜欢吃的吃食,隐约听说阿琅喜欢大厨房厨子做的点心,多上一些来。” “不过,记得各人爱用的点心不一样,莫要弄混了。” 老王妃的心情好,下头婢女自是求不得,当即笑着道, “婢子都已经再三核实过,万万不敢出差错。” 老王爷也表示很满意,对老王妃说, “秋天阿珩成亲,到时候宫里自然会操办,陛下和娘娘养了他一场,站着父亲和母亲的位置上也是极好的。” 老王妃一直看着老王爷,等他说完了,这才倒了盏新茶递给老王爷,带着笑,闲闲道, “阿珩跟着陛下进宫的那天起,就说他和阿珞和咱们的情分就断得一干二净了。” 老王爷的神色有些不好,将茶盏放在桌上,“阿珩能找到心仪之人,现如今又要娶她进门。” “从陛下,到整个皇室,再到百姓,人人都很高兴。” 他环视了在座的众人,缓缓道, “那最高兴的人,是我。” 他笑了笑,“从当年阿珞的事情发生后,我就一直盼着,盼着有一天,阿珩能够碰到一个像你这样的女子。” “到时候,他就能体会,当年咱们为何那样做了。当时是真的不得已啊。” 老王爷声音越说越低,虎目含泪。 老王妃听着老王爷的话,眼睛微眯, “要说痛心,还有能比咱们更痛心的?只是阿珩当时不理解而已。” “阿珩已经把他这辈子的苦都吃尽了,从此往后,必然是平平安安,万事顺遂的。” 老王爷语气坚定。 老王妃笑眯眯的,附和老王爷的话,同时举杯,邀请众人, “大家以茶代酒,恭贺清河王即将新婚大喜。” 阿琅没有举起茶盏,她只觉得快要恶心的吐了。 这一对父母,根本就不配为人父母,甚至,他们根本就不配为人。 她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那已经入了黄泉的韩老贼,他虽说对韩长风不好,也丢下了韩长风,把他扔到老宅里。 但没有让他自身自灭,身边也有亲人陪伴,更是悉心教导。 这两个人呢? 竟然能够众目睽睽之下,堂而皇之地说出这些话来。 老王妃说出阿珩往后必然平平安安,万事顺遂的话,落在她的耳朵里,带着满满的恶意。 这是多毒的心?竟然希望孩子不好的? 加之萧珩如今在外办差,这会一点消息都没传回来。 本就让阿琅心焦不已,听到这话,阿琅紧紧地攥了攥手,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这两个人,分明是吃准了萧珩不会对他们怎么样。 今日众目睽睽之下,倘若阿琅不顾两人的颜面,对他们多加指责,旁人难免会觉得阿琅不知礼数,这种目无尊长的小娘子,往后必定招人指摘。 而阿琅又没法说清楚这里头到底有什么不清楚,那错处只会归到阿琅和萧珩的身上。 可若是阿琅什么也不说,到时候,外头传出去今日席上老王爷说的话。 众人不仅仅说的是萧珩的风言风语,连带着她也要被人谈论。 她压下怒意看向老清河王夫妇。 老王妃眼里始终只有老王爷,脸上的笑意丝毫不减。 而老王爷,碰上阿琅的目光,意味深长,嘴角轻勾。 水榭里的宾客本是打算做壁上观,这会被老王妃弄得,不得不举起水中的茶盏,纷纷附和老王妃说的。 这境况委实太尴尬。 阿琅手中转着茶盏,微露笑意,垂下眼睫,轻轻地笑出声来。 她不该心急,且看这两人还要演多久的戏。 明明并不相亲相爱的人,竟也装成真的一样。 149,猜测 阿琅虽没有坐在靠近老清河王夫妇的位置上,正因为她坐的远,才看得清。 萧溢看着对老王妃体贴有加,实际上却是体贴中带着疏离。 老王妃倒得茶水他碰也不碰,目光更是始终未曾放在老王妃的身上。 若是感情贴合的人,为如此? 她印象里的养父母,还有外祖父外祖母,他们的感情都很好,他们的目光始终都落在对方的身上。 接下来一切风平浪静,众人按规矩有进了次酒,老王妃的心情更加的好,只是目光落到阿琅身上,会变得冰冷。 这次的宴会,本就是为了让余家的姑娘和子弟扬名,自然少不了诗文之类的。 只见老王妃招手叫过一个婢女,低声吩咐了几句,再回头时,笑容满面,抬头扬声道, “今日天气尚好,诸位不若去园子里散散?” 这块被圈出来的地方,在清河王府的东面,同样也是王府里最为幽美的所在,里面种了许多名花异草。 原本规规矩矩地坐着的贵女们,这会散开成了星星点点的风景,多是三五成群的低语娇笑。 说是在园子里散散,其实也是让余家看对眼的姑娘和子弟们互相靠近,说闲话。 也有些子弟,没有走远,而是围在老王爷萧溢边上奉承着。 阿琅自然无心去争奇斗艳,但也没有落单,而是和王姣在一处说着话。 正说到宝珠郡主的时候,就有一个穿着道袍的小道士过来找阿琅, “郡主,家主在堂上等着您。” “老王爷有什么可找你的?”王姣有些好奇。 阿琅似笑非笑,“我算着他也该叫人来找我了。” 她从石凳上起身,对王姣说,“我去瞧瞧。” 王姣有些担心,但转念又想,老王爷看起来很淡然的样子,而且是清河王爷的父亲,约莫找阿琅是为着清河王的事情吧。 “要不要我跟着你过去?” 她在外头等着也是好的。 阿琅朝她摆摆手,示意她放心。 萧溢果然是在堂上等她。一同的,竟然还有老王妃。 阿琅给两人行了一礼。 “琅琅切勿多礼。”萧溢面带关切的问,“阿珩出去这么长时间,可曾同你说过他去了何处?” 望着萧溢那张生动亲切的面孔,阿琅笑, “不是陛下派了他出去办差吗?这事王爷可是问错人了,该去问陛下才是呢。” 她眼中的笑意像傍晚渐起的雾,渐露寒意。 但凡消息灵通点的,都知道萧珩是被皇帝派出去办差了,至于去处,该知道的人都会知道。 萧溢不可能不知道,更加不会无缘无故地问起萧珩的去处。 他想做什么? 他知道萧珩去的地方并不只有办差的地点吗? 萧溢无奈的摇摇头, “瞧我,从前对阿珩不闻不问,现在来问,难怪琅琅对我们有怨无恩。” “你错了,不是有怨无恩,是无怨也无恩。” 阿琅神色讥诮讽刺又带着一些坚定冷静, “若是阿珩他过得不好,然后看着你们和和乐乐,也许那样真是能恨到眼睛里滴出血来。” “可他跟着陛下和娘娘长大,得陛下亲手教导,和太子也是好的一个人似的。” “他过得那样好,怨你们做什么?怨你们把他丢给陛下和娘娘?怨你们没有抚养过他?” 她轻轻地‘呵’了一声,这样的话,按萧珩的性子,是绝无可能说出的。 没关系,她代替他说,哪怕将来他回京,不高兴,她也要代替他说。 “若是继续跟着亲娘在外家生活,哪里能有阿珩的今天?” 若说萧珩没有遗憾,那绝不可能的,否则当初也不会那样脆弱的翻墙去找她。 不过,出众的孩子与自己冷淡无亲,这对于任何父母都是莫大的损失,这样就够了。 而这个父亲,还有可能是那罪恶的源头。 阿琅不动声色地望了一眼萧溢。 心中升起一股警惕,故而对着萧溢接下来的话,阿琅都是再三品位过后,才会答一两句。 她不希望自己跳入到萧溢挖的坑里。 他这样来问自己萧珩去了哪里,看着是关心萧珩,实则应该是让人查探过萧珩的去向,却没得到任何有用的消息。 也就是说,也许萧珩失去了踪迹。 再想到今日江叔派人找王府留守的侍卫,萧珩并没有传消息回来。 当时听到回禀时,阿琅觉着,可能是萧珩不方便对外传送消息。 有了萧溢的这一出,阿琅越发的肯定就是她想的那样。 萧溢听了阿琅的话,顿时苦笑起来。 “是啊,都是我的错,当年……” 阿琅看向萧溢的神色,笑,“看您这震惊模样,装得跟真的一半,满朝谁不知道当年的事情呢?” “既然当年你丢下了阿珩和他的兄长,当年不过是做了抉择,在妻子和儿子之间,选择了妻子,放弃了儿子。” 当年阿珩和他兄长才多大,被丢在人命如草芥的兵荒马乱之中,是置于他的儿子们与死地,也是把这份父子之情,置于死地。 这是他的选择。 就和他选择要和朝廷,和大周为敌一样。 就和他选择要杀死自己的两位父亲一样,这是他的选择。 老王妃在边上,本是眸光盈盈地落在萧溢的脸上,听两人的谈话。 听到阿琅的话后,顿时直视着阿琅,声调尖锐的仿佛就要燃炸的烟花一样。 “没有我和他父亲,哪里会有他和他兄长?生养之恩,难道就能随意抹杀吗?” 这话很熟悉,当初定亲后,老王妃上门,就曾说过这样的话。 阿琅定定地,将当日的回答再说了一遍, “他没求这你生下他。” “他不过是你们夫妇快活的时候,多出来的东西,说不定你们曾经抱怨过无数回,这些多出来的孽子,妨碍你们过神仙眷侣般的生活。” “若是可以选择,阿珩必然不愿意有你们这样一对父母。” 阿琅笑了笑,一字一字地道, “你看,到他能选择的时候,他就做了选择。” 当年不就跟着陛下和娘娘进宫去了。 他真的是想要那份荣华吗?不是的。 “要是出生之前,他就能做选择,他一定不愿意被你们生下来,甚至不愿意生而为人。” 说完这些后,阿琅一个转身,出了厅堂,往外走去。 厅堂内,只留下萧溢和老王妃夫妻俩。 老王妃胸膛起伏,想来是气极了。 “王爷,她这样过分,这样的媳妇儿要来气死我吗?” 萧溢甩了甩宽大的道袍袖子,看着紧紧抿着唇,一脸铁青的老王妃,哂笑一声。 “当年你不就是这样肆无忌惮的让我来接你,最后为了逃命,把他们给丢下了。” “你没规矩,人家靖安侯的女儿比你更没规矩。” “怎么,你这样就被气着了?那还有更让你生气的呢,你不过是个奴儿,人家可是陛下亲封的郡主,出生高贵的很呐。” 老王妃气的一声尖叫, “萧溢,你还是人吗?” “这么多年我守着这个家,我容易吗?被萧珩那个臭小子丢在那块小小的地方,我是图什么?” 萧溢挪了挪位置,不屑地道, “没人让你守,若是让你守了,又哪里来的一个小鬼呢?” 老王妃的嗓子好像被鬼卡住一样,说不出半点话来。 小儿子萧宏远出生时,萧溢早就已经在万寿观清修。 或者更直白点的是,早在当年萧珩出生后,萧溢就已经不碰老王妃了。 “萧溢,你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当年是你自己将沦落为罪奴的我带到了王府,给我荣宠,给我妄想……” “家主,有信到。”门外有人禀报,随后进来,将一封封好口子的信笺交给萧溢。 萧溢拿过来看到上头的字迹,抬头看向送信的人, “让人把外面的书房收拾出来,将东西搬进去。” 萧溢没有理会老王妃,只是对她颔首,起身出了厅堂。 老王妃咬着唇,揪着手中的帕子,“是那个人的来信对不对?” 直到萧溢消失在大门外,也没给她一个回音。 老王妃慢慢的将目光收回来,对着面前的空荡静默起来。 萧溢从老王妃那里出来,直接去了书房,叫了跟着他一同下山的道士进来, “萧珩为何还未曾提出完婚?你可知道?” 道士略想,说道,“据说还在走六礼,加之王府那边也还没有修缮完毕,如今不是又出去办差了么?” 萧溢凝眉,“这都多长时间了,难得他有个可心的人,就算萧珩不着急,陛下和娘娘那里必然也着急,竟然还在走六礼?” 道士,“陛下和娘娘一向都是纵着咱们王爷的,否则也不能到如今这个年岁才成亲。” “听说陛下的给王爷攒的聘礼几个库房都装不下。” “想来是王爷自己不着急,故而陛下那边也不敢催。” “这没有理由。”萧溢靠进椅背,说道, “我是看得清清楚楚的,萧珩对靖安侯的女儿已经是难舍难弃,按理他只会恨不能尽快成亲,绝没有理由不着急。” 凝眉想了想,他看过来, “你再去查一查,他到底去了哪里?皇帝派去办差的地方,根本就不是他在那里,而是他身边的甲一。” “这个档口,皇帝还派他出去,必然是有什么大事。” 萧溢忽然觉得有些失去控制了,从前宫里的事情,只有他不想知道的,没有他不知道的。 可这段时间以来,他的消息竟是变得闭塞起来。 连自己的儿子去了哪里都不知道。 他盯着窗外想了想,就觉得不能这样继续下去了。 “长风那边也没消息传来吗?一个两个的,都反了不成?” 萧溢眯眼。 “少主人如今在办陛下给的差事,已经派了凌琅阁的人去找王爷的消息,想来不日就回来传回来。” 回话的人是个年轻的男子。 “明日看着时辰,宫中一旦散朝,立刻告诉我,我要进宫去一趟。” 他手中拿着的是刚刚送进来的那封书信。 “七皇子那里都要大婚了,还是应该催一催陛下,到底我是萧珩的亲爹,就算婚礼那日不能站父亲的位置,那也还是该问一问的。” 若是陛下干脆的说让萧珩回来,那么萧珩的去处就是连皇帝都瞒下了。 若是陛下顾左右而言他,那么,他知道萧珩的去处,而且这事是陛下授意的。 到底去了哪里呢? 萧溢将手中的信放在桌上,抽出一张地图。 在萧珩办差的四周一点点地看起来,最后目光落在一个地方。 温润如玉的谦谦君子,眼下的脸色却乌云密布。 这是有可能去查他的底了是吗? 可惜,当日就算杀光了那一府的人,也没得到什么有用的信息。 到底当年,阿南和阿雪有没有留下什么东西? 还是说萧珩去的地方只是凑巧而已? 萧溢有些踌躇不定,一切只等明日进宫去见了皇帝再说。 他将地图放会远处,手肘扫到放在桌上的信,飘落在地,他弯腰拾起,那上面隐约有几个字, “芫妹亲笔……” 阿琅从厅堂出来后,转了一圈,吩咐跟着她的侍女, “你们王爷必然在这园子里安插了人手,让他盯着老王妃,有什么动静,发消息给我。” 侍女是萧珩送到阿琅身边的,得了她的吩咐,立即闪身下去传信,人才刚走,就见到萧珩身边的甲卫过来。 是甲十一, “郡主,刚刚门房那边传了消息过来。” “什么消息?”阿琅跟着他穿过了那道分隔两处的小门。 “刚刚门房过来,说是看到一个朝晖宫的人来给老王爷送信。” 阿琅眼里浮现出一丝诡异的谑色,让甲十一仔细地把门房禀报的消息说了一遍。 那门房自然是萧珩派过去的,只不过,老王妃并不知道,只以为这人是自己挑选的。 门房说来送信的人声音尖细,听起来应该是宫中的太监。 虽说换了装扮,依然还是被门房给听出来了。 至于为何说是朝晖宫的,门房说他看到那送信的人掏信时,掉出来的一块牌子。 那是一面光木头牌,若是寻常的人必然是不会想到其他的地方去。 可这门房,从前在军中是做探子的,知道很多东西。 也就知道那块光面木头牌是出自朝晖宫。 萧溢和宫里关系紧密,这是总所周知的事情。 却没想到,他不仅和宫中皇帝的关系紧密,竟然和皇帝的妾室关系也很密切。 如果萧溢和淑妃没有什么猫腻,那么为何朝晖宫的人出来送信,要弄得鬼鬼祟祟的。 阿琅沉吟起来。 她自认为这样的猜测太过荒唐,如果淑妃和萧溢有奸情,别人不知道,难道陛下会不知道吗? 宫中不是那么好去的,虽然萧溢想去就去,那也只是朝堂和前头皇帝处理政务的大殿。 要去到后宫淑妃那里,还是需要些时间和苦难的。 而皇帝,就算性子再好,难道能容忍自己的妾室给自己送上一片大草原吗? 阿琅忽然有些想念萧珩,若是这个时候萧珩在,必然能和他一同解开这个谜题的。 不过,她从来不是一个遇事自己不操心,只等着男人来为自己赴汤蹈火的性子。 这会之所以按兵不动,是因为目前还没有一个万全的计策,不如再等一等,静候时机。 到时候实在没有上策,再用下策也不迟。 150,原因 阿琅让甲十一在城里布下密哨,萧溢一进宫,消息立刻就送到阿琅这里。 阿琅对这个消息并不意外,萧溢在她这里没得到萧珩的去向,必然会去宫里找陛下问。 “找人帮我盯着老王妃,平日里她做了什么都记下来,报给我知道。” 阿琅想了想,吩咐十一。 老王妃那里,她知道不知道萧溢和宫中淑妃的关系密切? 若是知道,不知道她如今会是什么心态? 宴席上,她的眼里满是萧溢。 按照她的性子,优雅得不能再优雅的,若是知道这件事,想来也不会闹,毕竟一闹,对谁都没有好处。 所以,她就只能忍。 可是但凡有些骨气的女子,这样的事情如何忍得下去? 她不能闹不能忍,那就怎么办呢? 这么些年,看她安然的在王府后院,虽时而蹦跶,可王妃的头衔牢牢的挂在她头上,而且和萧溢的感情是那么多人羡慕的。 对!就是这样。 她知道,她不能闹,不能忍,那么就只能用夫妻感情深厚来恶心对方。 所以,这么说起来,才会有阿琅在筵席上看到的那一幕,两个人只见要多别扭就多别扭。 貌合神离。 阿琅心里琢磨着,只是眼下,就算知道这件事,也拿他们无可奈何。 阿琅顿住。 作为曾经跟随这皇帝打天下的兄弟,萧溢在朝堂上的威望还是有的。 贸然说出去,丢的不仅仅是萧溢的面子,同样还有皇帝和娘娘的面子。 所以,她必须慎重。 阿琅要住唇角。 不能心急,她告诉自己。 的确,在这件事情上,目前还只是捕风捉影捉到殿影子。 虽然这事简直如同萧溢的死穴,但他们什么时候开始的,是基于什么基础走到一起的。 她还不知道。 这些不弄清楚,又怎么娶揪他们的尾巴? 如果萧溢的目标已明确是要坐上那把龙椅,那么必须得有个前提条件,那就是皇帝和太子,七皇子都得死。 哪怕有一个活着在世他都做不到! 只有他们死了,这皇权才有可能由别人来接手……不,也还有一种可能! 那就是七皇子不用死! 皇帝那么强,又正是壮年,哪那么容易死? 所以,当年才从太子入手,那个蛊毒…… 还有,皇帝和皇后的感情她是知道的,可除去太子,为何皇后娘娘这么多年都没有生育? 一个清修多年的人,为因为忽然了悟欠了儿子的,就回到王府? 不是的,是因为太子的蛊毒已经除了,他必须想别的办法。 想到这里,她四肢忽然一冷。 “十一……”阿琅忽然道。 甲十一抱着剑走到阿琅的身边,“有事么?” “你去查一下,当年淑妃是怎么入宫的?还有,淑妃娘家是什么身份?” 甲十一看她面色郑重,随即道,“这个属下知道,淑妃娘家是石家,同石大学士府是同宗。” “淑妃是家中的庶女,亲娘早就去世,同嫡母兄长关系都不如何,倒是和石大学士府的关系不错。” “当年是被先帝指婚给当今陛下的。” 也就是说是正常途径到了皇帝身边。 “着重让人去探一探当初淑妃被指婚前的事情,尤其是她有没有什么情郎之类的。” “还有,她的生母是怎么死的,都查一查。” 阿琅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淑妃年轻时的事情,已经过去那么多年,就算有什么也许踪迹都已经被抹了。 可她就是觉得从淑妃这里查会容易一些。 甲十一这里去了,萧珩那边到傍晚还没有消息送回来。 阿琅虽然很想知道他如今到底在何方,但他出京时,说好的,若是没有消息传来,不一定是坏消息。 她决定,进宫一趟,有些问题,或许皇后娘娘那里会给她答案。 一进凤仪宫,阿琅就见着太子正陪着皇后在书案前做雕刻。 阿琅顺带问候了下太子的身体安好,不用问,其实也能看出太子的身体在一日日的好起来。 譬如脸颊就眼见着红润起来。 只是周身的气质,却是慢慢的沉淀下来,温润厚重。 走出去,也是能迷倒京中一众贵女的。 太子笑,“我都好,听说你去阿珩府上赴筵时,出言不逊了?” 阿琅惊诧,“这是怎么说的?娘娘,你可要给我做主,我可一向是乖巧的很,哪里会出言不逊?” “难为你睁眼说瞎话了,哪家乖巧的姑娘会把母亲这里弄了个底朝天的?” 太子指着阿琅笑了起来。 正巧皇后递了个果子给阿琅,阿琅指尖用力,顿时将果子掐成了两半,她道, “我可只在娘娘这里,别处可没有过啊。” 太子从前一直对着萧珩那没有表情的脸,说又说不过他,说得过时,萧珩又不说了,只是木着脸看着你。 这会对着阿琅,他就格外的想逗趣一下,见阿琅也不见外,一边笑一边摆着手, “阿珩能娶到你,可真是好福气,一样的不近人情,跟阿珩可真是一对儿,天造地设。” 阿琅瞥了眼太子,对皇后嘟囔,“娘娘,殿下这是怪您不近人情,还不给他娶媳妇儿呢。” 太子呃了一声,呆了一瞬,冲着皇后摊手,一脸苦笑。 皇后斜睨了眼,嘴角透着丝丝笑意。 太子陪了一会,就回了东宫,留下阿琅和皇后娘娘,她凑近皇后娘娘的桌案,见她正雕着枚榴绽百子的玉佩。 玉是羊脂玉,上头的雕工精湛,可见皇后娘娘是真心的爱这些旁门左技。 她想起那套布满机关的头面首饰。 就连她如今头顶的簪子,那也是皇后精心设计过的。 还有腕间的镯子,那都是有小机关的。 那次被劫,把皇后娘娘吓坏了。 回来后,就把她的首饰都换了一套,恨不能连头发丝都给她装上机关。 皇后娘娘摸了摸那块还没完工的玉佩,笑道, “这是送给你大婚的礼物,盼着你和阿珩能够百年好合,子孙满堂。” 她脸颊红了红,阿琅本还不知道该从哪里切入,询问皇后这么些年为何没有再生育的原因,正巧皇后就说这个。 “娘娘,太子殿下比阿珩还要大一些,为何您和陛下没再给他们添个弟弟妹妹呢?” 皇后上上下下打量着阿琅,脸上说不来什么表情,过了会,才叹了口气, “当年生了太子后,也想过再生,只是后来连年的征战,和陛下也是聚少离多。” “再后来终于安稳下来,想要生的时候,才发现,身子在那些年里遭受了损害,已经没法生育了。” 阿琅微微蹙眉,不太相信皇后说的什么身子遭受了损害。 皇后的身子一向康健,若是身子孱弱还好说,可明明康健。 难道她说的身子是胞宫坏了? 可惜,江叔不擅长妇科,若是师母在就好了,也许她能帮娘娘看出到底是什么原因造成的。 “娘娘,淑妃是如何进宫的?当年您和陛下成亲后,就被先帝赶去了封地,那时淑妃是在京都的吧?” “后来怎就入了陛下的后院?” 皇后将雕刻的工具一样样收好,那还没完工的百子玉佩也用绸缎包好,放在匣子里。 “你这丫头,到底想问什么?说吧,今日对你有问必答。” 皇后似笑非笑地看着阿琅,一脸洞悉。 被皇后看穿了,阿琅也没觉得扭捏,干脆坐在她的面前,坦荡地问, “我想知道,为何陛下对淑妃那样的容忍,做错事也不见真的狠心罚她。” 151,旧事 阿琅的问话,让皇后怔了下,随后皱起眉头,苦笑道, “你这孩子,为何执着于知道陛下和淑妃的事情?” 阿琅慢慢揉动了下刚刚趴的太长时间,有些僵直的脖颈。 “陛下好吃好喝地养着她,位高权重地供着她,明理暗里护着她,那总有个缘由的嘛。” 阿琅回答的很干脆,说完又叹道, “我不喜欢淑妃,她也总是和我过不去,那我知道了后,将来也好避着她一些呀。” 皇后瞪了她一眼, “她和你过不去是真,你可从没吃过亏。” 阿琅笑起来, “那不是万一哪天陛下不宠着我了呢?不得夹着尾巴做人啊。” “天上明月皎皎,地上宫阙昭昭,有什么事不能说个明白吗?” 皇后听阿琅低声嘟囔,翘起红嘟嘟的小嘴犹可挂只油壶,顿觉得这模样甚是可爱,温言笑道, “深宫莫测,对一个人,一件事情,有时候还真不是三言两语能说明白的。” 阿琅闷闷道,“……好。” 这就是不告诉她了。 话正说着时,外头宫人端了绿豆汤和绿豆糕进来,笑道, “这是大厨刚做的,还热乎着呢,都是郡主爱吃的。” 若是往日,阿琅定然会马上拿来吃,试一试味道。 今日却是没什么胃口,只是撇了那吃食一眼,就拖着腮不动了。 皇后白了她一样,笑骂, “你啊,上辈子真是欠了你的,你这若是去朝堂上位臣,一定是个佞臣。” 她一边笑着叹气,一边摸摸自己的妆发, “那都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你只知道淑妃对陛下有救命之恩就行。” 因为救命之恩,这才会容忍淑妃啊。 皇帝的性子那样的宽厚仁和,若是淑妃对皇帝有救命之恩,确实能够得到陛下的优待。 然后,陛下因为救命之恩,对淑妃以身相许? 皇后侧头去看女孩,原本因为想起往事心境苦涩,此时也忍不住莞尔, “你想什么呢,若是被陛下知道了,看他不罚你……” “那七皇子哪里来的?不是陛下以身相许来得?” 阿琅低低地说道。 见阿琅对这件事执意地想要弄清楚,皇后佯瞪了她一样,道, “告诉你也无妨,只是,你知道以后,要老老实实地告诉我,你为什么要知道这事。” 皇后凝立,面色清寒,犹如蒙上了一层玄冰。 那是多年前的旧事了。 那会皇后刚嫁给皇帝没几年,生下太子不久,皇帝还在封地,只是暗中做了布置,并未真正起事。 有一次,皇帝出外,碰到一群匪蔻,被流箭所伤,那流箭上带着毒,又因为天气炎热,一度伤情恶化。 皇帝以为自己会死在这一场没有预谋的劫杀里,没想到最后被人救了。 有人替皇帝吸出箭上带的毒,并上了药,趁皇帝昏迷之际离开了。 淑妃救人并未留下只言片语,故而皇帝起先并不知道到底是谁救了他。 后来,偶然的一次,皇帝和老清河王萧溢一起,追踪一个匪首,在一个庄子里,见到了淑妃。 皇帝这才认出淑妃竟是他的救命恩人。 而淑妃因为替皇帝吸出箭上带的毒,伤了根骨,病重了很长一段时日,哪怕后来渐好,也未能痊愈。 皇帝当时很是愧疚,同时也很好奇,为何淑妃一个闺阁女子,会到那样的山郊野外去。 他也曾暗中调查过,得知淑妃在家中不得宠,被嫡母送到小庄子里养着。 那个小庄子,离皇帝晕倒的地方不远。 淑妃救了人,并没有想要什么回报,依旧过着自己的日子,更是不认识那个被救了的人是谁。 若不是机缘巧合,皇帝根本就不会知道救人的是谁。 因为皇帝查淑妃的事情,被皇帝的一个兄弟知道了,为了陷害皇帝强抢民女。 那位皇子,将淑妃掳了来,买通当时跟在皇帝身边的侍卫,把淑妃送到皇帝的被窝里。 若是寻常女子,皇帝也许就扔了出去。 可偏偏,这个女子是自己的救命恩人,救命之恩不能不报,谁也不知道当时皇帝多么的恼火。 皇帝费了很大的劲才将当时的皇后娶回家,自然是不想这些事情给皇后添堵。 就想着悄悄的把淑妃给送回家。 哪知淑妃明面上答应了,转身就要投缳自尽。 幸而发现的及时,人被救了回来。 淑妃说她本就是不得家中嫡母和亲爹的欢心,这会贞洁已失,没地方可去,还不如一死了之。 以皇帝的性格,明知道淑妃的救命之恩,又怎么可能恩将仇报,让她去死? 本来,皇帝想着,要么给淑妃换一个身份,帮她找一个良人,将她远远的嫁了,往后皇帝就做她的兄长和依靠。 这样,也算能好好的过下半辈子了。 淑妃答应的好好的,谁料到,在找人,换身份期间,淑妃又寻了两回死。 说实在是不能见人,她这个样子,就算能嫁,可谁知道将来的夫婿会不会在意? 到时嫌弃她可怎么好? 完完全全的一副贞烈女子,忍辱负重的模样。 皇帝又不得不停下换身份,找良人的事情,最后给她一个容身之所。 阿琅听得目瞪口呆,沉默半晌道, “然后,陛下就纳了进府吗?” 可是,按照甲十一说的,淑妃是先帝赐婚给皇帝陛下的呀。 皇后靠在椅背上,反复回忆往事,这些都和她息息相关的,也不是什么好的回忆,故而脸色有些不太好。 “陛下说要给她找一个不嫌弃她的良人,而且会照顾她一辈子,让她放心。” “丝毫没有说要纳她入府的话。” “后来,也不知这件事情怎么就捅到先帝那里去了。” “先帝当即就将淑妃赐给了陛下做侧妃。” 阿琅觉得自己的脑子还是不错的,很多事情一想就通。 不过,今日这件事上,她觉得有些迷糊。 她摆摆手,垂眸冥思,“娘娘,你等等,让我理一理头绪。” “就是淑妃当年救了陛下,阴差阳错之下,又进了王府的后院。” 她沉吟了一会,“那后来呢?陛下几乎都是把她当妹妹的,后来怎么又怎么会诞下七皇子呢?” “对,皇帝接旨前,曾和淑妃谈过,他接下这旨意也无妨,但只会把淑妃当成妹妹,将她供养在王府的后院。” “淑妃一口就答应了,而且也是真的做到了,那一年,她在自己的院子里安安静静地呆着。” “不生事,不闹事,和个隐形人一般。” 阿琅啧啧称奇,分明就是朵小白莲啊,先是用无辜的样子降低你的警惕,然后再一击即中。 她砸吧嘴,继续道, “那不是很好嘛?她嫁给陛下,那就不会没清白了。” “该不会她后来偷偷地趁着陛下吃醉了酒,爬上床榻了吧。” 皇后被阿琅的话给呛了一口,拍了她一下, “死孩子,你都是从哪里听到这些乱七八糟的,什么爬……是你该说的吗?” 阿琅垂着头,还用从哪里听说?那些话本子上不都这么样写么? 不仅有婢女爬主子的床,还有手帕交爬好友夫婿的床榻……还有丫鬟给小姐牵红线的呢…… “琅琅,我只告诉你一样,若是一个男人用什么醉酒了,不小心着了道,中了圈套,那这个男人就是心里想要。” “否则,一个吃醉酒的人,那觉得是有心无力的。” “淑妃没有做这样的事情,这也是我为何会跟着皇帝一起容忍她的原因。” 沉吟片刻,皇后继续道, “到底是怎么发生的,就连我,也知道的不是很清楚。” “就那么一次,淑妃有了小七,此后淑妃性格大变,再也没有了那不争不抢的样子。” “陛下是个有担当的,将所有责难与非议一力扛下,好吃好喝地供着她,明里暗里地护着她。” 阿琅表情有些扭曲,嗓音也怪异的很, “淑妃能将自己洗的干干净净,纯白污垢,所有的坏名声都是陛下背了。” “娘娘,若是这一切都是一场戏一个局,不过是淑妃妄图攀附权贵做的把戏……” 皇后笑了笑, “皇帝前前后后查了许多遍,都没查到任何蛛丝马迹,是淑妃做的手脚。” “要么淑妃是无辜的,要么就是有人做帮手,帮着淑妃抹去了痕迹。” 如果那样的厉害,将一切痕迹都抹除,淑妃为何不知道投奔那个人,还是转个弯来就皇帝陛下呢? 这事不能直白地去问皇帝,到时候可能真的和皇后说的那样,被陛下狠狠地责罚。 可就得不偿失了。 正当阿琅还想问点内幕的时候,忽闻侧旁出来一声咳嗽。 阿琅反应快,立刻回头去看,从殿侧旁门的雕花屏风后,缓缓走出身穿黄色冕服的皇帝,后面跟着两个沉默的小黄门。 以及……一位身着玄色长袍的高挑青年,萧珩。 阿琅顿时不知道该如何是好,是先和皇帝打招呼呢,还是先和萧珩打招呼。 不过,这之前,皇后阿琅纷纷各自行礼。 皇帝缓缓走到殿内上首,摆开袖袍坐下,萧珩走过去将呆愣愣的阿琅拉过来,乖巧的坐在一边。 “陛下来了,请恕妾未曾迎驾之罪”皇后行礼。 皇帝轻拍她的手,然后转头,向阿琅说道, “刚才听到你讨论我同淑妃的事,皇后有些不清楚,朕却是知道的一清二楚的。” 152,逼问 阿琅没想到皇帝竟坦坦荡荡地说要告诉她,关于那件事情的内幕。 没有让阿琅心生欢喜,反而是咯噔了一下。 暗叫不妙,皇帝居然从那么早就开始听了。 她不由得将目光挪向一边的萧珩向他求救,侧头过去,正好对上一双温柔含情、如墨玉般的眸子。 萧珩冲着阿琅眨了下左眼,拉着她的手却没有松开。 只是,对于阿琅求救的目光却不予回应,只捏了捏她的掌心。 阿琅暗怒要抽回小手,呵呵,人出去了一点消息都没送回来,不帮忙就不给拉小手! 但是,她抽了抽,抽不动,暗暗发力,萧珩依然不为所动。 两人之间的眉眼官司哪里逃得过上头拥有火眼金睛的皇帝老爷? 只听他短短一笑,看了看萧珩一眼。 萧珩挑了挑纤长的睫毛,面无表情地看向皇帝,不为所动。 皇帝佯瞪了他一眼,转向道, “当初,朕却是承了淑妃的救命之恩,也想过要护佑她一生,却不是这样的法子。” “那时,人选都已经选好了,只要淑妃愿意嫁过去,必然是被宠爱一生,夫妻和顺的。” “谁知,出现了岔子,她被人打包送到朕的被窝里,丢也丢不得,送也送不掉。” “更古怪的是,朕很肯定没有碰过淑妃,一月后,淑妃却告知朕,她有了身孕。” 所以,这也是淑妃为何在听说要将她送走后,寻死觅活的一大原因了? “苍蝇不盯无缝的蛋。”萧珩缓缓地说了一句。 阿琅心里给萧珩举双手赞同自家未婚夫的话,皇帝若真是没点心思浮动,怎么可能被人趁虚而入。 萧珩的话让皇帝脸色忽青忽白极其精彩。 这他娘的都算什么事? 能不能让朕好好把话说完? 难道了解这些就是来看朕笑话的? 还是挖朕伤口的? “朕可真是一根头发丝都没碰过她,只负责照顾她,保她一时无忧。” 边上的皇后揶揄一笑,趁着皇帝不备,将手从他的大掌中抽了出来。 皇帝摸摸鼻子, “就是看了一眼她的身子,那还是因为掀被褥的时候不小心看到的,就因为这个,她就有孕了?” 皇帝当时都有点怀疑自己,可淑妃三番几次寻死觅活,这样一个无辜的女子。 先是他的救命恩人,后因为他卷入到这些是非中,他也不是负担不起,故而也没说什么,承担下来了。 “烂好人……”萧珩的声音微沉而清冷。 皇帝直起上身,两根手指揉着眉间,看着萧珩烦恼道, “朕知道,在这件事情上确实是有些不妥,但若不是淑妃当年的那一次救命之恩,哪里还有如今的我在这里同你述说当年。” 沉默片刻,阿琅忽然道, “陛下,您就没想过,也许说不定当年的那一场救命之恩根本就是做戏呢?甚至,你当年在小庄里碰到,都是一场预谋呢?” 为何恰恰那样好,陛下和萧溢在一起追匪寇,就碰上小庄子里的淑妃了? “有没有可能淑妃早就贪图着您,她救你是早就设定好的,故意假装不认识您,故意悠闲地在庄子上生活。” “而后等着您自己送上门去……” “至于您政敌的设计。当初您定然是很小心的查探一切,为何偏偏被您的政敌知道了?” “又那样轻而易举地收买了您身边的人?” “身边的人背叛了您,救命恩人被卷入是非之中,种种叠加在一处,以至于您丧失了正确的判断力,就此跳进那设定好的坑里。” 皇帝瞳孔紧缩,“你说什么?” “陛下只要仔细的想想,当时您是追查匪寇,这才中了埋伏,受伤,受伤的地方就在淑妃栖身的庄子不远处。” “那之前,没有什么异样吗?还有那个地方是真正最好设埋伏的地方吗?” “我认为,陛下您其实已经想明白了。” 皇帝看着阿琅晶亮的眼眸,只觉得有些眩晕,他需要扶着椅子的把手才能让自己的身形保持笔直。 “你再说一遍?” 这声音嘶哑,仿佛刚被烈火炙烤过,仿佛重新经历了当年的那场埋伏。 “我说,这一切,都太凑巧了,追查匪寇,那消息来源在哪里?还有,之后您为何会去那个小庄子……” “还有,为何您只是看了淑妃的身子,她就能有孕,并诞下七皇子?” “她能够笃定的说那孩子是您的,那么,当时您必然不是只看了一眼吧,肯定还有些别的什么……” 阿琅把一层层包裹好的皮肉,慢慢剥开,鲜血淋漓地展现在皇帝的面前。 “陛下,想必您今日已经见过老清河王,他的问题,您不觉得有异常吗?” “还有,当年我的父亲,真的没有同你提过他的异常之处吗?” “淑妃的事情,里头真的没有一点他的影子满?” 皇帝对着阿琅的一步步追问,从来都体面泰然的形象突然崩解。 他几近失措地看着面前的几个人,接着,扶着椅子的把手,大步往门口而去! 但到了门下他又蓦然止步,定立半晌,缓慢地转了个身, “摆驾,去朝晖宫。” 门外总管太监称是。 皇帝隔空望着萧珩,又道, “你代朕……去同阿溢说一声,让他今儿不许出门,随时等朕的旨意!” 153,挑明 自从皇帝下了禁令,淑妃就再未出过朝晖宫的大门。 她站在廊檐下,慢慢地走着,快要道自己寝殿前时,下意识地缓了脚步,回头看了眼凤仪宫的方向。 那里,是她不可逾越的一座高山。 “小七的婚事,礼部那边有没有什么消息传来?” “还有那个贱丫头呢?怎么没进宫?” 她随口问身后的太监。 “回禀娘娘,礼部那边今日汇总的册子还没送过来。” “至于余姑娘,估摸着得过一会儿才会进宫来。” 淑妃看着凤仪宫大殿的尖顶,出神片刻后,嘴角微微撇了下,现出一丝冷笑。 随即收回目光,转身往里而去。 她知道,礼部送册子过来,不过是因为小七到底是皇家血脉,那册子言之无物,不过是敷衍的工具。 还有余若水那个贱人,说是被派来帮忙的,可哪里有半点要帮忙的样子? 整日里就是去清河王府奉承余氏那个蠢蛋。 余氏是能帮她做王妃,还是能帮她走坦途,要不是她,余若水就是下辈子也做不了皇子妃。 淑妃坐在镜前,任由身后的宫女拆妆,凝望着镜中的自己。 娥眉、琼鼻、菱唇,镜中的这张脸庞仍旧是美艳动人。 她对自己的容颜一向自负,是数年前,就使凭借着这张脸,和孝中的浅淡素衣服,她如愿地捕捉道了偶然路过的那个人的目光。 从而成为他的女人。 只是,她并不满足于那一切,后来…… 淑妃有些失神,她到底是怎么成为陛下后院中的一个的? 她都有些忘记了。 只是记得,她的容颜,仿佛在陛下那里变得暗淡了。 她竟然比不过皇后那张寡淡的脸,整日里琢磨着那些机关,玉刻,哪里有一个女人该有的魅力? 她深谙为妇之道,肯曲意承欢,费尽心思投陛下所好。 可,无论她如何的做,在皇帝的眼中,她就是跟木头。 不对,她不是木头,是皇帝是那没有感情的木头。 可以说,这一笔投资,毕生的投资,是失败的。 但,好在,她还有一个儿子。 只要有这个儿子,她将来就能立于不败之地。 忽然外头传来宫女激动的声音,“娘娘,陛下来了。” 淑妃顿了顿,急忙起身,推开帮她梳头的宫女,跑到门边,果然见前头走来的男人颀长伟岸,翩翩如记忆里走来。 她心下豁然敞亮,急忙提起裙摆迎上去,“臣妾恭迎陛下。” 皇帝停住,望着她的头顶,目光再到她披散在肩头的长发,继续举步往前。 “在忙什么?”皇帝随意地坐下,问道。 淑妃随在他身后一路进殿, “还能忙什么,关在宫里,比那天牢的囚犯还要难熬一些。” 她垂着头,声音低低的,带着点鼻音,委屈极了,让人忍不住的想要去怜惜。 好半晌,见皇帝没有回应,淑妃抬起头来,见皇帝真打量殿里四面,她又道, “陛下这是头一次到我宫中来,此番可是有事要吩咐么?” 皇帝看了她一样,说道, “小七大婚的日子就在三天后,你有什么想说的?” 淑妃顿住,随后面向门下宫人, “就剩三天了?你们怎么都不提醒我一下?” 宫人们跪下来,淑妃说完又跟陛下说道, “陛下,能否让臣妾去宫外小七的府里看一看?这也是做母亲的心愿了。” 她叹了口气, “若是往后太子大婚,娘娘必然是事事周到,可惜,小七有臣妾这样一个母亲。” 皇帝笑了笑,“不必了,礼部操办的很好,你去了也不过是添乱。” “再说,你有那么关心他么?”皇帝瞅着她,转而道,“倒也是,若是没有他,你也到不了今日。” 淑妃神色微变, “陛下,这话是何意?” 皇帝没有回答, “朕后宫空虚这么多年,礼部劝朕纳妃的折子一道接着一道地上,朕也是真的烦了。” “再者,朕膝下只有太子和小七两个孩子,你也知道,瑞王并不是朕亲子,身子又有残疾。” “怎么说也不合规矩。” 皇帝顿了顿, “然而,若是朕纳抢了妃子进来,又怕她们对两个孩子不好,你跟着朕这么多年,能不能替朕想想万全之策。” 淑妃万万没想到,皇帝前来,竟然说的是这件事情。 她心头其实是有些喜悦的,如果皇帝真的纳妃,也许不一定是件坏事。 这后宫之中,需要她仰望并视线之为敌手的,只有皇后一人。 只要皇帝的心将来不只放在皇后身上,其余进宫的妃子们,哪怕再得皇帝的宠,也不过是皇帝贪图新鲜的一时欢娱,绝不可能威胁到自己。 就算她们生出再多的儿子,也比不上小七如今的地位。 她神色缓了缓,但紧接着又沉凝起来, “这是陛下的事,更何况有娘娘在前,臣妾不敢妄言。” “你怎么不敢?你从前不是说朕不亲近你吗?如今亲近你了,你说什么朕就信什么。” “太子的身子,看起来很好,到底病了十多年,将来怎么样也说不定。” “至于小七……除去皇后,朕这辈子最信任的女人就是你了。” 皇帝斜睨着她, “这么些年,难道你真是因为万不得已才困在这宫里?没有对朕有点想法?” 淑妃不明白皇帝为何这样说,但她只觉心潮难抑,到底是怎么回事? 陛下竟忽然转性了? 还是说,余若水那个死丫头,真是来帮自己的? 为何她来了之后,皇帝就转变了? 不过,淑妃心头还是有一丝警惕,怎么也压不下去。 “臣妾不敢,臣妾蒲柳之姿,怎么能和娘娘比?” “你是说皇后的眼光不如你?” “臣妾万死不敢。”淑妃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皇帝盯着她看了一会儿,上下打量了几眼后,忽地转移话题笑道, “皇后从来不是个心眼多的,要不然当初太子病重的时候,同意小七入朝听事。” “要知道,一旦入朝听事,那是可以结交朝臣的,她难道就不怕将来主弱臣强吗?” “不过是顾念着太子和小七的兄弟情分。” 快要四十的女人,双眼像小鹿一样怯怯地往望向皇帝,却并不让人感到丝毫的违和, “臣妾一直恪守着后宫女子不得干政的宫规,故而小七在朝堂上到底如何,那都是小七自己闯出来的名堂,还是陛下教导的好。” “也是娘娘仁慈,和善,若不是娘娘,臣妾也过不了这么多年的好日子。” 皇帝‘嗯’了一声,尾音拖得长长的,最后漫不经心地道, “皇后既然如此的好,那你为何多年前,还要煞费苦心的到朕身边来?” “明明朕都已经帮你找好良人,可你哭哭啼啼地求朕杀了你,更是装模作样地投缳自尽,让朕左右为难,进退维谷。” 倘若当时真的丢一把匕首给她,或者帮她了结了自己,现在哪会有如此多的糟心事? 淑妃原本放松的心倏然一紧,面上的笑容忽然僵住,半晌才领会到了其中的意思。 跪在地上的膝盖挪了挪,颤抖着嘴唇道, “陛下这是说哪里话来,当年臣妾是真的没了去路,家中嫡母不容,恨不能吃了我。” “若是回去,青灯古佛一辈子那都是好的,就怕一根白绫了了,与其让别人鱼肉,还不如自己了结。” “陛下,您这……这是如何说起?” 皇帝看着哭得梨花带雨的女人,手指在桌上面扣了扣, “是吗?那你告诉朕,小七到底是谁的孩子?” “这些年朝臣从来不曾怀疑过他的身份,不过是因为,他某些地方和朕有些相似。” 淑妃听到这里,情不自禁绷直了背脊,并抬头看向皇帝。 “孩子是无辜的,朕对小七和太子乃至在边疆的瑞王,那都是一样的。” “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朕想要做个好皇帝,不想和史书里的那些皇帝那样,工于心计。” “只望着大家都坦诚些,终究,是朕太过天真了。” 皇帝的话听起来很卑微,这对于一个手握皇权的帝王来说,实在是难得。 只淑妃却是脸色倏然雪白。她的手指紧绞在一起,半晌也没能整出个顺畅的表情。 “陛下,小七是您的孩子啊。” “是吗?”皇帝反问了一声。 大殿角落里有一盏琉璃更漏,嘀嗒嘀嗒地水声衬得皇帝的声气空洞而虚无。 淑妃急速地吞咽,像见了鬼似的脸色从雪白变成青白。 “朕当年因为你的救命之恩,又因为你卷入那些是非里,留你在身边。” “更因为你后来有了孩子,你口口声声说那孩子是朕的,可朕不过是掀了一下被褥,怎么就能让你有孩子?” “后来,朕问过,在朕回去之前,曾有人到了朕的屋里。” “当时朕不确定那时你是否已经在,可当时那人是醉酒的,若是你在……” 皇帝定定地看了她一眼,端起桌上宫人送上来的茶盏,用盖子撇了撇。 碧绿的茶叶,清澈的茶水,一眼到底。 皇帝毫不犹豫地将手中的茶盏放回桌面,压低了声音, “这些年,就连皇后,朕都不曾说过当年你的事情,不过是想要给你留些体面。” “可没想到,竟是将你的心纵容的越发大起来。” 淑妃无言以对。 皇帝拍了一下桌面,陡然升起的巨响震得人心也跟着跳起来。 “你当年出现在朕昏迷的地方,到底是凑巧还是早就设计好的?” 皇帝起身,慢慢地走向淑妃,半垂的眼眸,露出冰封, “是谁在帮你?你们图什么?” 淑妃跪在地上,不断地往后挪动着,最后无处可去,艰难出声, “陛下怎么会这样认为?当初您不是彻底的查过臣妾吗?我不过是个不受宠的庶女,哪里来的手段设计您?” 皇帝目光又阴寒了一点,望着她没吭声。 淑妃猛地吞了口口水,别开脸去, “陛下,到底是谁在您面前嚼臣妾的舌根了?臣妾这么多年,可只有您一个人,小七在您身边长大,若您不认,他该怎么办?” 淑妃捏紧双拳, “您不也说了幼吾幼以及人之幼,瑞王您都能教养成才,让他做一封地的王。” “为何小七这里,您就如此的苛刻,他不同样是您的孩子吗?” “这些事情,若是小七知道了,他该多么的难过?他该如何在朝堂立足?” “臣妾死不足惜,只盼着陛下能够怜惜怜惜小七。” “还是说,如今太子的身子已经好转,您害怕小七将来威胁到太子的地位,就要如此的污蔑与我,打压小七吗?” 皇帝咬牙, “你不说太子还好,你一说到太子,朕就恶心!当年太子的吃食里到底放了什么,你会不知道吗?” “你的心,可真够狠毒的,你的小七是宝贝,别人的孩子就不是吗?” “这么多年,看着太子病恹恹地躺在床榻上,你的心能安吗?” “还有那得知太子的病有治后,又在太子的药里下毒的人是谁?” 皇帝冷笑, “当年太子出事后,朕想要查清真相,可凶手的手脚太快了,线索抹得一点都不剩。” “到底是谁?有那样的本事?朕遍寻不得,怀疑了很多人,更是在朝堂中打压那些人,让他们整日惶惶不安。” “可是谁能想到,那个下手的人,就在身边。“ “皇后曾经怀疑过的,可都被朕否决了。” “可笑朕自以为是个聪明人,却被你们给耍的团团转,更是害得太子病了那许多年。” 淑妃从最初的惊慌,如今已经是慢慢地镇定下来。 她半仰着脸,露出柔和的下颌, “臣妾不知陛下说什么,太子不是说中了蛊毒吗?臣妾不过是个弱女子,更是连上京的城门都没踏出过,哪里会什么劳什子蛊毒。” 即便是将话说得如此明白,还是有本事面不改色半分不认,这也算一样好本事。 皇帝觉着,她给自己做妃子,那真是太糟蹋她的聪明和镇定了。 “朕不得不说,你谋算得很周到,倘若不是有一丁点的蛛丝马迹露出来,你大约会好好的终老,最后同朕和皇后一起葬入皇陵吧。” 一想到那样的情景,皇帝就恨不能把自己掐死。 “你从来都是抓住让我陷入内疚和自责的机会,在朕面前,你简直高高在上,以救命恩人的身份,一次又一次地让我内疚加重。” “怎么,如今,你还想用你的救命之恩,来和朕换什么呢?” 皇帝脸色在天光映照下早已经铁青,他一把薅住淑妃的头发将她的头往后仰, “谁帮的你?为什么要靠近朕?原原本本说出来。” “皇上。”淑妃脖子扭得剧疼,声音也撕扯得变了形。 她浑身都在抖瑟,但揪住发顶的那只手却如铁腕,拽得她无法动弹。 她瞪大眼睛望着遥不可及的这张脸,疼痛与恐慌使他的神思渐渐涣散,她想眨一眨眼,润润干涩的眼睛。 但眼皮刚一动,眼泪就涌了出来。 她就想渴水的鱼儿,抖动着身躯呼吸, “为什么要靠近你,难道你不知道吗?” 皇帝眼里迸射出怒火! “我已经有了妻室,你已经是庶女出身,你娘死的那样惨,难道不知做妾室的痛吗?” “是,你有妻室,平常人家,但凡有两个银子,都会纳妾,你是藩王,你有侧妃位,我哪里错了?” 淑妃双眼被泪水模糊,终于连他的脸也看不那么清楚了。 “从一开始,我就没想过要做你的正妻,是我没想过做任何人的正妻,我不要嫁给平庸的人。” “我要做人上人,让那些人跪拜在我的面前,对着我奴颜婢膝。” “我知道,你一定会成功,你看,我不就赌对了吗?” “我是让人帮了我,可是我没想到你会差点死了。” “不过是想要有个人能庇护我,难道我错了吗?” 皇帝收紧五指,对这些恍然未闻, “帮你的人是谁?” 淑妃颤声道,“我不认识!” “那次你被人劫了送到我屋子里,房间里进去的那个人是谁?” 淑妃止住眼泪, “我不知道,我怎么会知道?我昏迷中听到人说是送给你。” “事到如今,你还说谎!”皇帝轻飘的声音透着刺骨凛意。 淑妃道,“我是真的不知道,我一个黄花大闺女,就算有所筹谋,但也没有自甘下贱到那个地步。” “黑灯瞎火的,我只以为是你……” 她的眼泪又滚落下来,实在是委屈极了。 皇帝松开她的头发,松开那瞬间,淑妃跌落在地上,剧烈地抖动这,像一滩烂泥。 皇帝垂首看她片刻,抬脚就往外走。 “皇上!” 淑妃爬过来。 皇帝一脚踹在她当胸,铁青脸道, “杀你十遍都难解朕心头之恨!在朕回来前,倘若迈出这院子一步,朕定让你承受五马分尸之苦。” “皇上……” 淑妃涕泗横流地看着他越走越远。 她不能供出那个人,只有这样,她才可能有绝地反击,翻身的机会。 “来人……”她声音嘶哑地唤到,也没管有没有人出现,慢慢地,艰难地道, “不管用什么办法,传消息出宫,告诉他陛下已经知道了。” 片刻后,一个面容普通不起眼的小太监出了朝晖宫,在宫中绕了好几处地方,最后确定没有人跟着,这才拐了两道弯后,往御膳房而去。 …… 阿琅在皇帝走后,跟着萧珩也一同出了宫。 两人上了马车,阿琅看了萧珩好几眼,问, “你怎么突然出现在宫里的?” “本来应该晚几日抵京的,听说你这里查到一些东西,就带着甲一他们先赶回来了。” 萧珩笑着说道。 阿琅这才看到,萧珩虽然笑容满面,但是他眼中却有掩饰不住的疲惫,身上穿的衣服细看也有些皱了,定是一直赶路所致。 “我这里还能应付。”阿琅略有些心疼他,说话的声音温和了些。 萧珩感受到了,脸上的笑意更深了些, “我知道你能应付,但我还是担心你,反正该查的东西,也都已经查到了。” “而且,我还去了一趟当初淑妃在的那个小庄子,证据刚刚已经交给陛下。” 阿琅若有所思,刚刚皇帝那样的生气,想必是早就看过证据了吧。 而她的那些话,不过是让皇帝加速了行动。 也不知道朝晖宫事态会如何发展? 应该不会有什么变故了吧? 但她觉得,这个时候萧溢那边也很重要,淑妃的口供一旦出来,萧溢说不定会狗急跳墙呢? 这么想着,她将想法告诉了萧珩。 “不用担心,陛下定然会有所布置的。” “他看重淑妃当年的救命之恩,不过是因为被先帝伤的太深,故而看重这样的情分。” “这些年虽说淑妃也会做些出格的事情,但大体还是在可控制的范围里。” 萧珩心里也是悬着的,太子的事情若说和淑妃,和萧溢没有关系那是不可能的。 等到了清河王府门口的时候,一位穿着粉色宫装的年轻女子正好从王府里走出来。 “郡主,正巧,竟在这里见着你。”余若水微微一笑,朝阿琅和萧珩行了一礼。 “不巧,这是阿琅的家。”萧珩面无表情地看了眼余若水,带着阿琅与余若水擦肩而过。 阿琅什么没说,冲着余若水点了点头。 余若水面无表情地站在原地,等他们快要消失在府门里时,忽然叫住阿琅, “郡主,三日后,是我同安王殿下的大婚之礼,还望郡主同王爷赏光能过府喝杯喜酒。” “那可真是恭贺余姑娘了。”阿琅似笑非笑地回道。 余若水端庄地,含笑解释道, “郡主莫要误会,我没有别的意思,不过是觉着若是郡主没有同殿下解除婚约。” “这个安王妃也不会便宜了我,若水还得感谢郡主呢。” “是真心实意地邀请郡主参加三日后的大婚之礼。” 154,受伤 余若水话中的意思,隐射阿琅有眼无珠,竟然放弃七皇子,如今的安郡王。 阿琅温和一笑, “对,你是真该谢我,若不是我,你今日确实成不了安郡王妃。” “不过,你最该感谢的,还是淑妃娘娘呢,若不是她,你更成不了。” 阿琅不仅还击回去了,同时又送了她一击。 这个婚陛下为何而赐,大家心知肚明。 淑妃娘娘可谓居功至伟,偷鸡不成蚀把米。 不感激她感激谁呢? 余若水目光闪烁,若是寻常人,得了这样的回敬,早就变了脸色,拼命了。 偏生她能屈能伸,笑吟吟地,坦然道,“是啊,真的应该多谢娘娘呢。” “郡王对我也很好,为了遵循古礼,今日一早就带着人出城去猎雁了呢。” 阿琅察言观色,默默一笑。 这位余姑娘,也不知是不是受了家族没落的打击,可真是死要面子活受罪。 好吧,既然她觉得郡王对她是一往情深的,那还能说什么呢? “那真是再次恭喜余姑娘,富贵荣华就在眼前了。” 余若水终于露出得意的神色。 见着阿琅和萧珩走了,转身满意地离去。 阿琅和萧珩携手进了前院书房,才刚坐下,就有王府的侍卫进来禀报, “郡主,王爷,今日一早安郡王带着一队人出城,说是要去郊外猎雁,三日后娶亲时用。” “他们的目的根本不用旁人去打听,随行的侍从一路高谈阔论,想不知道都难。” “如今许多的酒楼茶庄都在说安郡王有情有义。” 阿琅刚刚听余若水说的时候,就心生怪异。 大雁,按照古礼来说,是提亲那天才会用上的。 三日后都已经是大婚之礼,用哪门子的大雁。 真要让余若水脸上有光,也不用如此兴师动众。 更何况,现在猎雁,好像不是什么好时机。 “看来,安郡王出城,应该是带着一些不可言说的目的。” 阿琅道。 萧珩点头,“不会有别的可能。但目的是什么,就很难说了。” 他们从皇帝的口中知道,安郡王肯定不是皇帝孩子,淑妃也是心知肚明,那安郡王知道不知道呢? “可安郡王不知道我们今日的所为,也就是说,他出门也许真的只是猎雁呢?” “你让人尾随着,注意动向就是。” 萧珩吩咐侍从。 话虽说的利索,但屋里气氛却有些凝重。 里头也有挂心宫中进展的因素在里头。 …… 皇帝从宫中出来,在外头侍立着的总管太监老秦叫了一句,“陛下。” 皇帝恍若未闻,深一脚浅一脚往前走。 一直走到议政殿,他才倏然停下来,那挺拔英武的身子随风晃了晃。 差点就要朝前栽了下去…… “父亲……” 侯在廊下等他的太子眼疾手快地扶住他,定眼一敲,这才发现皇帝的一双眼已然通红。 皇帝手撑在廊柱上,极缓极缓道, “当年,阿南曾经同我提过一句的,可我没听进去……” 皇帝痛苦的闭了闭眼睛。 天底下没有那么多料事如神,更多的只是阴差阳错。 他果然还是不够聪明,也如阿南曾经说的那样,有时候仁厚并不是好事。 当时阿南出征时,隐晦地提醒过他一句,可当时他是怎么说的? “大家都是同生共死出来的,疑人不用,用人不疑。” 后来,阿南再也没提过半句。 为君者,最需要的不是仁厚和善,而是赏罚分明。 君臣之道,就是臣子为君王赴汤蹈火,舍生忘死,君王信之爱之,庇护封赏。 阿南就是那样一个人啊,要么堂堂正正地拿证据出来让贼人明正典刑。 阴损磨人的法子,他不是不会,而是不愿意。 可他不用阴损磨人的法子,不代表别人不用。 皇帝老泪纵横,恍惚间似乎看见了磊落英武的顾之南站在面前。 他对顾之南做到了爱之,庇护封赏,却没有真正的做到信之。 他低声道, “你先退下,让朕独自想想。” 太子松开皇帝的手,看着他蹒跚地往前走,不过不是去议政殿,而是往凤仪宫的方向而去。 太子没有离开,静静地站在大殿门外。 当年出征,他已经晓事,也是经过顾侯教导的,只可惜,他的身子骨太差。 旁的人能用武艺来强身健体,而他若是学武,不过是加快进黄泉的脚步。 好在,阿珩是顾侯教导出来的。 凤仪宫就像一座深深嵌在海底礁石上的水晶堡垒,默默的看着周遭水流变化,却一如既往的静谧安详。 看见皇帝既疲惫又烦恼地过来,皇后什么也没问,只是有条不紊的让人服侍皇帝沐浴更衣,躺下休息。 待皇帝睡下后,端了绣凳坐在床榻前,拿着一册翻看着。 等到皇帝再度醒来已是掌灯时分。 见他醒来,皇后依旧没问,只是关切他的饮食,亲手包了皇帝爱吃的馄饨,逼着他多用些。 “总算是没有被蒙骗一辈子,这事,你可得好好的感谢感谢琅琅。” 皇帝羞愧难言, “朕同老大人一起查了这许多年,不是说没往那边想过,可总想着,那是亲弟弟。” 皇帝缓缓的摆手,没让他继续说下去, “就和你庇护淑妃是一个道理,先帝对你的伤害太大,但凡有点温情,你就会紧抓不放。” “帝王也是人,也有感情,有弱点,这些都不算什么,如今你不是已经知晓这一切么?” 皇帝叹了口气,心绪难平。 “你昏睡的时候,淑妃那边的人过来禀报她的现状。” “说是淑妃一直在哭,又嚷着要见你。” 皇帝听得面色阴沉,就连皇后亲手包的馄饨也觉得索然无味。 想到宫外忽然说要回王府居住的萧溢,按捺住发火的冲动。 “让人服侍朕起身,日间朕同阿珩说过让他拦住阿溢不要外出。” “朕还得出宫一趟才是。” “还有,让人去趟大理寺,着他们腾个地方出来,把淑妃关进去,先上一遍刑。” 她拼命的护住帮她的人,那定然还有许多东西没吐露出来。 皇后道, “淑妃在宫中有位份,要不要先下诏宗正府,宣布其已经……再转入牢狱押管?” 历来后宫嫔妃乃至宗室女眷犯事后都极少有押入刑狱的先例,往往直接赐死或圈禁。 皇帝道,“不必,朕就是要让世人知道她究竟是如何获罪,否则将来会有人猜测是不是你和太子容不下她。” “那小七那边怎么处理?”皇后又问。 总不能真的就这么袒露在世人面前吧? 更何况安郡王三日后大婚,若就那么昭告天下,当初皇帝做的,那就真的是笑话了。 皇帝眯了眯眼, “这事,等朕去见了萧溢回头再说。” 很多事情,他总是要弄个明白。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他甚至不知道小七在这里头充当了什么样的角色。 宫人帮着皇后一起,服侍皇帝换了装,皇帝身边的侍卫队长准备好车架,布置好人手,只等皇帝一声令下,出宫去。 “陛下,刚刚安郡王殿下府中的长史传了消息进来,郡王今日出城猎雁,整个人摔下马,如今人事不知……” 皇帝换好行装,刚踏出凤仪宫大殿的门槛,前头禁卫军就有人过来,报了这么个惊天的消息。 宫外,阿琅和萧珩同样收到这个消息,两人均是一惊,他们之前还猜测安郡王是不是有什么别样的目的。 但那绝对不会是让自己受伤昏迷…… 安郡王虽有些不太稳重,可人是勤勉好学的,武艺骑术都很不错。 怎么会整个人摔下马?在猎场发生什么事? 萧珩立刻命人去打探一下,日间跟着安郡王出城的人如今在何处。 一个时辰后,萧珩派出去跟着安郡王才回到王府,将下午跟踪安郡王看到的情形一一说给萧珩听。 安郡王今日心情显然是极好的,带着一队人,出城去猎雁。 从城里出来,安郡王一口气奔出几十里地,到了京郊围场的原野深处,他方率众停马。 让侍卫到附近搜寻大雁,以及其他的野兽驱赶过来,以供射猎。 但他今日运气仿佛不太好,侍卫搜寻一圈,也未能驱赶出什么像样的走兽,更不要说大雁了。 众人见好不容易赶出来的一些猞猁和野兔射倒,准备收猎物时。 终于,天空飞来一只向南而去的大雁。 跟随安郡王出来打猎的,还有几个京中的纨绔子弟,这些人也是三日后要给安郡王做傧相的贵公子。 一向是以奉承安郡王为首要任务,见着那向南而去的大雁,当即道, “殿下箭法一向精绝,京中那可是无人不知,今日若是有幸能见到殿下展露技艺,实在是我等之眼福。” 剩下的人附和。 安郡王自谦,起先也不射,终还是禁不住众人的请求,更是为了三日后大婚出风头,无奈张弓搭箭。 瞄准天上那只变得越来越小的大雁,一箭放出,果然,就见大雁从空中直坠而落。 众人纷纷高声喝彩。 跟着安郡王的侍卫带着猎犬去将大雁取来,只见箭簇射入大雁的翅膀边缘。 这不是说安郡王的箭法不好,恰恰是太好了,用大雁作为迎亲的首礼,那自然是要活物,好物。 若是伤到其他地方,免不了伤重,或者是死亡。 那可是一点都不吉利。 更何况这样高的距离,射到大雁,又没让大雁伤得很厉害,可见安郡王的箭法,确实不俗。 周围的喝彩声那是更加的响亮。 安郡王含笑摆手,“你们莫要这样,珩哥的箭法比我好了不知道多少倍。” 说道萧珩,众人纷纷不做声。 大家会奉承,敢奉承安郡王,那是安郡王对这些东西很受用。 清河王恰恰相反。曾经就有人说了一些夸张的赞美,就被清河王给扔到大牢里去了。 众人不敢去评论清河王,不妨碍他们继续奉承安郡王。 一路上大家说说笑笑,偶尔搭弓,射向追赶遇到一两只小兽,渐渐地深入密林,最后闯入一到山涧口。 射猎这么久,大家都有些累了,于是停马歇一歇,喝口水,补充点干粮,甚至有那公子建议,生了火烤肉吃。 安郡王的心情好,也就随着大家折腾,自己则是坐在一边观赏。 正当大家兴致勃勃的准备生火烤肉时,山中传来几声猛虎的吼叫声,没等大家反应过来,就见山林里纵出来猛只猛虎。 仿佛好些日没闻过肉味,猛虎见到众人,眼中绿光大作,利齿间流着口涎,转眼间,就跃到安郡王等人面前。 安郡王等人也是时常跟着陛下狩猎的队伍进围场狩猎,平日里更是会单出出城入林。 可他们猎过最大的猎物,不过是麋鹿之类的。 就算从前也遇到过一些小虎崽,他们前面是侍卫和随从,只需要在最后时刻,纵马入圈,射出最后那么一两箭做个样子。 他们何曾想过,会有一日要如此近距离的面对两只猛虎? 护着安郡王出来的侍卫们迅速戒备,张弓搭箭,射向猛虎,阻挡两虎靠近。 可这样一来,羽箭总有用完的时候,到那时,难道就成为猛虎口中的美餐吗? 今日跟着安郡王出城的侍卫中,有一个曾是军中老兵,见此,立刻向安郡王进言, “殿下,野兽怕火,咱们可以点燃周围的野草,以此来阻挡猛虎的攻势。” 安郡王努力的让自己镇定下来,听了老兵的建议,立即同意,并派他去点火。 如此,众人见有了退虎的法子,顿时心里又有了底气,不似刚开始那样慌张。 很快,老兵侍卫迅速的找到了合适的柴火,又找来火折子,点燃了一圈的野草。 猛虎身上插了许多侍卫们射过去的箭簇,本就暴躁,遇到火候,就变得越发暴躁,怒吼声此起彼伏。 侍卫们护着众多贵人慢慢后退,往溪边而去,以防止野火烧到自己身上。 一时间,火光大作,浓烟滚滚,猛虎受伤,仓皇逃窜,一场惊心动魄的人虎对峙终于结束了。 前面有多么狼狈,这会众人就有多么的放松。 原来虎并不可怕,大家一边扑火,一边收拾东西,准备回城。 还是快些离开这样的鬼地方才好。 只是,一个谁也没料到的意外发生了。 被侍卫们护着,已经坐上马身的安郡王,牵着缰绳四处踱步,指挥众侍卫灭火。 谁知,扑火的人乃是脱了衣裳往地上甩,以此来灭火。 衣裳挥舞间,带起了火星,正巧飞溅到安郡王所骑的马眼中。 马儿眼睛受伤吃痛,加上边上的火光闪耀,热气逼人,本就狂躁的马儿,立即发狂,将安郡王从马背上掀翻下地,狂奔而去。 更加可怕的是,安郡王的脚踩在马镫上,猝不及防之下,马镫上的勾绳没有脱落,拖着安郡王往前而去。 众人被这一幕惊呆了,等到反应过来时,狂奔的马儿将安郡王拖得远远的,好像一个破布袋子。 侍卫们大惊失色,慌忙翻身上马去追赶,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心惊肉跳之下,终于将安郡王给救了下来。 救下安郡王时,他的脸上和手脚上布满了被石子磨砺出的痕迹,衣裳破碎,头上的金冠也没了。 总之,惨不忍睹啊! 众人手忙脚乱地将安郡王抬起来,得快些送回城里救治才行。 “那猛虎最后逃窜的地方是往哪边去的?”阿琅问那暗中跟着安郡王的探子。 探子想了想,迟疑道,“郡主,您怀疑……” 阿琅摇摇头,看了眼萧珩,她只是想起了当初碰到的人熊。 猛虎出山,哪里有那么多凑巧? 安郡王他们之前,既然能够赶出那许多的野兔,猞猁等大小野兽,也就是说,山林里不缺活物。 那两只猛虎,为何仿佛好长时间没吃饱过? 唯一的可能,就是这猛虎是人为圈养的,饿成那样是人为的。 探子闻言,恍然大悟,道, “属下之所以比安郡王他们一行人晚这么长时间回城,是因为属下在他们走后,去了猛虎出来的地方查看过一番。” “属下发现,山林中有重物压过的痕迹,还有车辙印子,那印是新鲜压出来的。” “原本属下不明白,这会想通了,大概那虎应该是装在笼子里运过去的。” 这就是有人要置安郡王于死地了。 阿琅觉得奇怪,看向萧珩。 萧珩叹息地拍了拍她的头顶, “宫中的消息总是能够很快就传出去,想必今日陛下去找淑妃的事情也传了出去。” “会动手也不奇怪。” 阿琅彻底明白过来。 以皇帝的性子,必然不会轻饶淑妃,甚至会不顾安郡王大婚在即。 到时候旨意一下,满城哗然,安郡王大婚就是个玩笑。 如果这个时候,安郡王出事,不仅仅他不用大婚,就是淑妃那里,也能拖延一些时间。 这些拖延的时间里,只要想,就能出现许多的变故。 所以,对方打的是这个主意? 阿琅想到这里,呆愣了半天,久久无法出声。 “那安郡王重伤后,会发生什么呢?”她追问道。 萧珩笑了笑,摇头, “这个,我也不知道。” …… 不过一夜功夫,安王殿下出城去打猎,竟遇到猛虎的攻击,这个消息,已经传得满上京的人都知道了。 不仅如此,有些传言里,竟然说安郡王竟然伤到男人的自尊。 往后和宫中那些侍候人的太监没了什么区别。 安郡王迟迟都没有醒来,一直昏睡着,伤口虽然细,却留了不少的血。 整个人苍白苍白的,余若水收到消息后,也赶到王府,衣不解带的照顾着安郡王殿下。 155, 昏迷的安郡王,憔悴的余若水,一时间,人们对余若水是清一色的说好话。 也暗暗为余若水感到遗憾,原本大婚过后,就要成为安郡王妃。 荣华富贵就在眼前。 没想到,新郎竟然在这个时候遭受了意外。 这不仅仅是婚期延后,而是有些人私底下会嘀咕,安郡王殿下没定下婚期前,那都是平平安安的。 一定下婚期,大婚前夕出了这样的事,说不定就和女方有关系。 是个扫把精? 要不是为了给余若水撑脸面,安郡王又何必去城外猎雁?更加不会遇到什么猛虎了。 总之,对于余若水的影响一开始肯定是不好的。 不过,余若水这样精心,不顾一切地照顾安郡王,把不好的名声,又挽回了些。 甚至有人隐隐为余若水可惜,安郡王整个被狂奔的马儿倒挂在地上拖行了那么久。 谁知道会伤到哪里呢? 到了第十天,安郡王还没有醒来,太医们也有些为难了。 听到太医们说,若是安郡王明日再不醒来,基本上就不可能醒来了。 余若水顿时跪在床前,紧紧拽着安郡王的袖子,哭得像个孩子。 “殿下,殿下,你醒醒!求你了!殿下,不要扔下我一个人。” 床上的安郡王,双目紧闭,脸色苍白,胸前微微起伏着。 盖在他身上的被子若是再厚一些,都看不到胸前的起伏了,看起来真是性命堪忧。 太医把脉后,也说虽然还有脉搏,但是已经非常微弱了,就像是人其实已经死了,只留下最后一口生气,很快这口生气,随着身体的凉透也会消散。 余若水发髻松散,身上的衣服也是皱巴巴的,冲着太医哭, “救救他,不管用什么方法,你救他啊!” 余若水伤心得有些支撑不住了,但是攥着安郡王衣袖的手却怎么也不肯松开。 太医也是愧疚地几乎无法同余若水对视,但他还是尽量温和地说, “余姑娘,非是我们不救,而是郡王伤得太重,约莫是被挂在地上拖行时,伤到了头部,这才无法醒来。” “这样的情况,我等确实是束手无策,除非能找到药王谷的人,那或许有救。” 听到太医说药王谷的人,余若水哭着道, “一时半会到哪里去找药王谷的人?” “殿下如今这样,哪里经得住等待?” 被派来医治安郡王的太医欲言又止,见余若水哭得和泪人一样,憔悴的仿佛也要跟着安郡王一同去了,心头不免有些惋惜。 到底男子见着柔弱的女子,总是会心生怜惜。 更何况,当初陛下说不允许将医治太子殿下,那江先生的名号说出去。 可现在不是特殊时期么?而且,安郡王那也是陛下的孩子呀。 “药王谷,活死人肉白骨,郡王如今生机未绝,若是有药王谷的弟子妙手回春,郡王殿下也不是没机会。” “至于药王谷的弟子,当初太子殿下的病就是被他们救好的,这人和雅和郡主有莫大的关系。” “如今就住在雅和郡主的府上。” 太医握着安郡王的脉搏,对余若水摇摇头,表示无能为力。 听到太医说药王谷的人能救,再到阿琅身边就有药王谷的人,余若水的心情可谓跌宕起伏。 她猝不及防之下被惊到了,不由得瞪大眼睛, “你说什么?” 随后,她的目光落在安郡王的脸上,看了几样之后,怔了怔,随即猛然从地上起身,一个转身,准备大跨步地往外走。 要去找阿琅,向她要人来治病。 …… 按照安郡王出事那日,萧珩派出去盯梢的探子回来禀报,那猛虎应该是人为圈养,再关在笼子里,运道围场林子,只等安郡王等上钩。 那印记是新鲜的,萧珩随后又派了人悄悄潜入那林子,顺着那车辙印一直往前。 翻过一座山,山腰处有一座小庄子。 经过偷偷的潜入查看,那庄子真是猛虎的圈养之处。 至于里头的人,最先发现线索的王府暗探并未惊动,而是悄悄地撤了出来,回王府禀报。 正巧阿琅和萧珩在一起,听说有线索,顿时喜道, “能够这样隐秘的养了猛虎不为外人知,那个庄子的人必然不好相与得很。” “虽说不想帮安郡王找凶手,不过知道了也算是为我们解惑了……到时候,我们见机行事就是了。” 这就是要跟着一起去那个山庄里探听消息了。 萧珩马上听出不对,盯向阿琅, “你也要去?” 阿琅对萧珩讨好地笑了笑,“我肯定不给大家拖后腿……” 萧珩伸出双手,将阿琅的手握住,笑着道, “你以为我会说什么?行了,我让人给你找套我从前的衣裳,大小应该还好,你这身太过显眼了。” 阿琅还以为萧珩不让她去,没想到衣裙这样的细节都想到了。 她定定地看着萧珩一眼,忽尔一笑, “阿珩,我心悦你……” 萧珩顿了顿,耳根泛红,“我也是……比你还早……” “我做的所有的事,都是为了让你开心……” 站在一旁报信的暗探,心里翻了个白眼,王爷真的不是他们从前的王爷了。 而是一个小嘴甜如蜜的王爷。 呜呜呜,他也想要找一个婆娘! 阿琅觉得萧珩的话,很像是哄骗女孩子的甜言蜜语,理智上她觉得听听就算了,不可信。 但她还是忍不住地心生欢喜。 阿琅跟着下人出去,迅速地换了一身衣裳。 衣裳是萧珩少年时期的,玄色的长袍,穿在阿琅身上,细腰上束着玉带,让萧珩忍不住别过眼去。 喉间滚动。 跟着暗探一起,出城到了围场,之后下马,在林子里东绕西绕,大约走了两刻钟左右,路越来越窄,成了一条最多只能两人紧挨着并行的羊肠小道。 小径一边是山壁,一边是悬崖,后面若是有追兵,很容易就能发现。 若是双方对战,熟知山路和机关暗道的人自然占据绝对优势。 “地上有藤蔓。”萧珩说着向阿琅递出了自己的手,“你牵着我走。” 阿琅原本想说自己自己会小心看路,却听萧珩说道, “我怕自己会一不留神摔下去。” 阿琅看了萧珩一眼,他脸上那位自己感到担忧的表情十分的真诚。 她默不作声地牵住了萧珩的手。 萧珩唇角,眉眼弯弯,拉着阿琅继续往前走。 走了小半个时辰,终于到了那个庄子的外围。 两座山峰相连的地方,有一处山坳,说是庄子,不过是两三间房。 阿琅甚至能听到里头时不时传来怒吼。 暗探在前头探路,朝两人比划了一下,萧珩又牵着阿琅往前走了一小段距离,离那房子近了许多。 这时,萧珩带着阿琅没有再动,而是埋伏下来。 月亮还未升起,只有星光闪耀。 暗探在屋子的转角处朝两人招手,一行人从后墙翻入,行不了几步,就到了一处屋子。 屋子里头有灯光映照出来。 暗探在暗处观察示警,萧珩和阿琅悄悄伏在窗外。 “咱们真是多余在这里守着,这些养虎人还能跑了不成?” 一个听起来颇为年轻的声音说道。 一个低沉些的声音, “前几日两只虎带出去到如今还没消息,阁主有些不悦,咱们还是老实些吧。” “哎,那日和咱们有什么关系,只能说安郡王他们运气好了,到了水涧边……” “难为咱们的一个兄弟在王府做个小卒子那么久,都把绝学使出来了,还是没能让那个郡王死……” 年轻的声音压低一些, “阁主最近可真是够背的啊。” 另一个没说话。 “真的啊。”年轻的声音压得更低。 “这算点什么事?咱们阁主是个什么人?当初接手凌琅阁的时候……再看看如今……” 低沉的声音又打住了。 “当时怎么了?那个时候小弟还没进阁,哪里知道什么……” “哎,师兄,你怎么说话说半截儿,半截儿的。” 低沉的声音继续响起, “左右不过那么回子事,你知道,咱们阁主不是个好相与的就是了。” “要不让当初也不会家里倒了,他还是好好的……” “行了,你哪来的这么些问题?”那位低沉嗓门的师兄有些不耐放。 年轻的那个立刻赔不是。 阿琅大吃一惊,按照这些人说的,那个阁主,就是韩长风啊…… 怪不得……阿琅原来想不通的地方,豁然开朗。 凌琅阁对于韩长风的指令,那是言听计从。 如果只是和凌琅阁的阁主是好友,不可能有这样高的行动力。 阿琅只觉得自己脑海内是大片大片的空白,耳畔也是回响着嗡嗡的耳鸣声。 冰凉的手被人握住,阿琅回过神来,屋内的人还在继续说着话。 …… 城内,一座小酒馆里,萧溢落座的姿势很随意。 门轻轻地被推开,韩长风走进来。 萧溢放下手中的茶盏,指着对面的座位,“坐。”又道,“吃什么茶?” 韩长风站着,说道, “能坐下来陪着父亲说说话就已经很知足了。” 萧溢顿了下,语气放得温软, “你是怪父亲没有把你的身份公布于众吗?” “不敢。”韩长风接口道。 萧溢站起来,叹息道, “傻孩子,难得到了如今的局面,咱们这个时候就越是要慢慢的来。” “你能够当着皇帝的面,把韩家的老底给问出来,已经是很好了。” “父亲真的就这么有把握?你觉得我这身份真的还能瞒很久吗?” 萧溢道,“能瞒一时,总是对咱们有利。” “可孩儿却觉得,倒不如此时公开身份让我认祖归宗。” “此刻?“ 萧溢接着说道,“那怎么行?” “孩子成为了宗室子弟,不是更可以光明正大的辅佐陛下了?” “孩儿若是被逼上绝路,不光是孩儿活不成,就连父亲也是活不成的。” 萧溢没有说话。 “父亲就忍心看着孩儿被他们逼上绝路吗?” 皇帝终于拍了下桌子,站起身来,怒意已经浮上来, “所以,你就让人运了猛虎,到林子里,更是算好那日安郡王要出城,你干脆一不做二不休。 “想把安郡王一命呜呼? 他走到床边,望着半启的窗外。 他心里涌动一股气,不能抑制地从身躯和四肢窜向心口,有从心口急速地冲向脑门。 过了许久,他在原地转身,逆光看着韩长风。 …… 阿琅和萧珩等在里头安静下来后,也悄悄离开。 随后趁夜回了城,因为萧珩的原因,城门的士兵自然是快速地放行。 阿琅没有再去清河王府,而是悄悄的回到明家。 谁知,才刚到明府门外,不等阿琅翻墙而入,就看到明家门前站着一个人,边上围了一些人围观。 明家的管家正在劝她,让她速速离去。 那个人等走近一看,竟然是余家的姑娘,安郡王的未婚妻。 “什么情况?难道……” 余若水在明府门前站了许久,许久,正当心头绝望的时候,就看到阿琅出现在面前。 “郡主,从前都是我不好,不应该和你作对,太医说你身边有药王谷的弟子,能否请他去给郡王把把脉。” 阿琅站在石狮子面前,后背靠着,非常闲适的姿势,然而人前做出来,多少有些不庄重。 余若水这个样子站在明府门前,也不听劝,看起来站了很久的样子。 她站的时间越久,就越让人怜惜,大家对阿琅的印象就越发的不好。 经过韩长风是凌琅阁阁主的这件事后,阿琅不愿意来这些弯弯绕绕的东西。 去给安郡王治病? 她看了眼萧珩,见他微微点头,和心头的想法重合在一起,当即道, “好,你回王府去等,我会带着江叔上门的。” 余若水惊愕,她知道自己站在明府门前不走,这样的行为很为人唾弃。 没想到,余若水甚至觉得自己耳朵有问题。 就这么简单吗? 阿琅竟然没有半点为难? 她将信将疑地回到王府,没过多久,就见阿琅带着一个挎着药箱的中年男子进来。 余若水走到江叔的面前,用请求的语气对他说, “先生,请你一定要救好殿下,不论你要什么都行。” 江叔早就得了阿琅的吩咐,看向昏迷中的安郡王殿下,眸光有复杂的情绪闪动,最后化成了一声叹息。 “太晚了,他这幅样子……我……救不了……” 余若水腿一软,有些站不稳,边上的侍女及时扶住她。 “不过,我可以试一试一种江湖上失传的方法,让他清醒过来。” 江叔见她如此,及时补充了一句。 余若水眼睛一亮,“真的可以吗?” 她站直了身子。 江叔又仔细检查了一下安郡王身上的伤口,才开口道, “就是用一种血做引子,至亲之人的血做引子……” 156,大草原 从淑妃手腕上取下来的血,竟然无法用在昏迷的安郡王身上! 取血的太医,很是不可思议,他马上想到难道说淑妃不是安郡王的生母? 他们的这个皇帝,虽说是帝王,和历朝历代的帝王不同,潜邸时只有正妃和一个侧妃。 连个通房侍妾都是没有的。 如果安郡王不是淑妃的孩子,那会是谁的孩子? 难道说皇帝曾经在外头偷腥,搞了一出大的,带回一个孩子,为了维护帝王的形象,将孩子交给淑妃抚养? 但他是帝王啊,有必要这样偷偷摸摸的? 取血的太医想不通! 既然淑妃的血不行,那就只能去找皇帝取血了…… 取血的太医真是一百个一千个不愿意再次进宫。 余若水听说淑妃的血不能救回安郡王,脸色变得越发苍白,身子晃了晃,还是边上的侍女扶了她一把。 她立定后推开侍女的手,沉默了一会,就见她抬眸看向江叔, “江先生,都说药王谷的人能活死人肉白骨,医者自有悲悯心,求您一定要救救郡王殿下。” 她声音不高,但语气带着十分的哀求,含着微微泪光,一字一句地,说完,提起裙裾,毫不犹豫,当众跪了下去。 周围一片雪寂。 众人望着那道跪在台阶下,既瘦弱却又坚定的身影,无不目露敬佩之色。 就连阿琅都忍不住怀疑,她对安郡王那是一见倾心。 否则,什么人能为另外一个人做到如此地步? “非是江某不救,而是早就说过,这是唯一的办法,若不是至亲之人的血做引子,那就无用。” “大家还是尽快吧。” 说完,转身关了门。 取血的太医就算想要不去,或者速度慢一些,看到余若水这个样子,也只能咬咬牙,带着人往宫里去了。 宫中,皇帝原本在和几位大臣商议要事,听说给安郡王看病的太医在外头求见。 皇帝满心烦闷, “让他进来。” 待听太医说淑妃的血没办法救安郡王,皇帝豁然而起,失声道, “怎么可能?” 太医沉默良久,硬着头皮,“回禀陛下,臣按照江先生所说,先去淑妃宫中取了血送出去。” “谁知……” 太医声音越说越小,他觉得这次事情过后,头都要秃了。 他一点也不想知道皇家秘辛。 这样只会死的更快。 他还想多活几年呢。 皇帝一脸茫然,不可置信,过了数息,他一拍桌子,大怒道, “都在胡说八道些什么东西。” 同皇帝议事的几个臣子,因皇帝并未让他们回避,故而一直在殿内。 听到这个消息,同样是晴天霹雳。 他们的第一个反应是安郡王的生母另有其人。 另外一个则是皇帝的头顶绿成了大草原。 不过,他们把绿色大草原这个想法给摁了下去,看来安郡王的生母另有其人。 只不知是陛下什么时候惹下的风流账了。 良久,皇帝沉着脸,问那前来取血的太医, “要怎么取血才能救小七?” 他的声音有些沙哑,落在旁边的几位大臣和取血太医的耳中,又是一番想象。 看来这确实是皇帝的风流账了,若是没有风流账,是绿色大草原,那还不发怒吗? 堂堂帝王,就是个普通百姓,碰到这样的事也不能忍。 还会同意放血救人? 众人纷纷的为之前竟然臆想皇帝头顶绿成大草原感到羞愧。 “你们退下吧。”皇帝放了血,交给太医后,哑声吩咐大臣们也退下。 一众大臣看着皇帝有些苍白的脸,老老实实地退了下去。 皇帝见没了旁人,立刻瘫了下去,暗暗吸了一口气。 看着手腕上那一道细小的口子,两个孩子也不知道在折腾什么,竟然折腾到了他这老身板上来。 镇定,镇定,金口玉言许诺过让阿琅去查出真相的。 自己许下的诺,就是被折腾,那也要完成的。 皇帝心塞不已,忽地一拍脑袋。 这样正正好,拿着这个伤口,可以去皇后那里寻求点安慰。 皇帝顿时顾不上瘫坐在那里,挥挥手让老秦摆驾,往凤仪宫而去。 且说取血的太医想着安郡王的那脉象,一路上恨不能生出一对翅膀,好立刻从皇宫飞到安郡王府。 火急火燎地赶到王府,交给江叔,江叔接过后,砰的一声,又把门关了。 这会连听墙角的太医都没有了,大家有些懒散,皇帝的血定然能救安郡王的。 原本紧锁的眉头,这会也是舒展开来。 余若水本来紧绷着的一个人,见到皇帝的血被送进去后,脸色都变的好起来。 她走到阿琅面前,诚恳地拉过阿琅的手,紧紧地握住,用沙哑的声音道, “多谢郡主,若不是郡主,王爷定然会受更多的罪,说不定……” 余若水哽了下,似乎还想说什么,被阿琅打断了, “你的心意,我领了,郡王他吉人天相,又是凤子龙孙,就算没有江叔,也是会化险为夷的。” 余若水抹了抹眼泪,激动的点点头,转身去紧紧地盯着那紧闭的房门,期盼着下一刻起,就能收到从里头传来的好消息。 四周寂静无声,光影里的浮尘轻轻抖动。 终于,里头好像传来了动静,脚步踢踏声,紧闭的房门,吱呀一声,开了一条缝,慢慢的,越来越大。 江叔从里头走了出来,他的神色很平静,看不出悲还是喜,这样的神情,更是让人提心吊胆的。 余若水的脚不由自主地往前迈了一步,嘴唇颤抖着, “江先生……” 她根本就不敢继续往下问,里头安郡王到底怎么样了? 余若水提了提裙摆,上了一级台阶,朝江叔走去。 江叔望了眼徐徐走上来的余若水,神色忽然一变,变得很暗沉。 只听他大声的质问那取血的太医, “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何陛下的血还是不能救郡王殿下。” “是不是你在路上调包了,否则为何郡王殿下还是没能醒过来?“ 取血的太医闻言,立刻跳了起来,指着江叔的鼻子, “你这个庸医,说的什么鬼话?不会医治就不会医治,这可是从陛下手腕上取下来的血,怎么可能救不了人?” 取血的太医自觉自己尽力了,竟然还被如此怀疑,立刻就不肯了。 余若水原本提起裙摆站在台阶上,听到江叔的话,顿时脚一软,从台阶上翻身跌落。 脸色苍白,额间立刻冒出细细密密的水珠。 怎么会是这样的? 皇帝和淑妃的血都不能就安郡王,也就是说,他不是皇子…… 那他是谁的孩子?父母是谁?从哪里来? 取血的太医暴跳如雷,最后冷静下来,那个皇帝头顶绿成大草原的想法,又冒了出来! 157,我知道 夜色一点点沉下来,余若水从台阶上摔落下来,似乎没觉得疼痛,她只觉得自己快要被这黑暗给吞没了。 至亲之人的血,若至亲之人不知在何方,那该怎么办? 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死吗? 余若水不甘心! 她撑住边上侍女的手,缓缓地从地方爬起来,艰难地走到江叔面前,抬起裙摆就要跪下去。 “江先生,我知道你一定还会有办法的,你们药王谷的人,连死人都能救,更何况殿下还没有死!” “拜托你了。” 江叔深蹙着眉头,侧了侧身子,示意边上的侍卫将余若水扶起来。 他抬眸看向远方,好像是在思索着。 夜色下,空气沉闷,过了好一会儿,就在余若水快要绝望的时候。 江叔慢慢收回目光,看向余若水,慢慢地道, “陛下手腕上取下的血,虽说没能完全将郡王殿下救醒,但也可能带着天气的龙气,故而安王殿下的心脉护住了,暂时不会有生命危险,我再回去翻翻医书,找找办法。” 余若水眼睫上挂着泪水,愣愣地看着江叔,表情不知是哭还是笑。 “真的吗?”她喃喃道。 不仅余若水,就是边上等着的太医,同样是憋着一口气。 就算皇帝和淑妃的血不能救人,这也没办法肯定安郡王就一定不是帝王的孩子。 作为医者,既相信这些,又同样的不相信这些。 说不定中间真是出了什么岔子。 只要皇帝一天没说安郡王不是皇子,那他们没能救回安郡王就是罪过,到时候皇帝一气之下,让他们陪葬…… 他们都是上有老下有小啊! 现在,江叔说还有救,这话简直就是天籁之音,把几位太医从死亡边缘给拉了回来。 尤其是那负责去宫中取血的太医,眼泪都要流出来了,他不想知道皇家的那些密辛啊。 不过,他心里觉着奇怪,就算皇帝陛下头顶绿成大草原,可为何淑妃的血也不能救? 他相信江叔作为一个药王谷出来的医者,绝不会拿安郡王的性命开玩笑的。 也就是说,安郡王,既不是皇帝的孩子,也不是淑妃的孩子。 难道他是从木盆里,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 远在边疆的瑞王,他的父亲是跟在皇帝身边的老将,和靖安侯他们一样,和皇帝的关系很铁。 故而瑞王成为遗孤后,皇帝收养了他,成人后,封了王,被派去守边疆。 当然,这不是皇帝不喜欢瑞王,而是因为瑞王自请去边疆戍边。 想要同他的父亲一样,成为大周威名赫赫的大、大统领。 安郡王的性命暂时无忧,江叔邀请各位太医一同进屋内诊脉,大家集思广益,说不定能写出一张医治好安郡王的方子呢? 屋外只剩下阿琅和余若水两个人,侍女和阿琅带来的侍卫都站的有些远。 余若水看着紧闭的屋门,转身去看阿琅,忽然,她勾了勾唇角,慢慢地走下台阶。 许是因为刚刚摔倒时,扭着了脚,走路有点跛,慢慢的,她靠近阿琅,说话的音量不是很大,只够两人听清楚。 “郡主,我知道,你们这么折腾,其实就是想让郡王真正的身份暴露于人前,是不是?” 说完,她后退了一步,似笑非笑地看着阿琅。 …… 宫中,皇帝从议政殿去了凤仪宫。 凤仪宫内,皇后正在问话,见着皇帝来了,挥退殿内宫人。 “陛下,你来得正巧,刚刚派出去的人回来禀报。”皇后的神色有些凝重。 皇帝抬起被太医包过的手腕, “朕今日要吃阿媛你做的炖肘子,朕简直要怀疑,琅琅这是不是为你出气,明知这血一点用都没有,还让朕去了那许多……” 皇帝委屈的和个孩子似的,同皇后要亲亲,要抱抱,根本不关心皇后说的那些事情。 皇后翻了个白眼,无情地将皇帝一把推开,道, “你做错了什么?让琅琅要放你的血出气?” 皇帝,“……” 立刻端正姿态,正襟危坐,沉声道,“阿媛你说,派出去的人都查到些什么?” “既然淑妃从前能做出栽赃嫁祸的事情。那么偷龙转凤的事未必做不出。” “不过,根据他们查到的,淑妃对于偷龙转凤之事,并不清楚,也就是说,这是有人瞒着她做下的。” “淑妃当年有孕,那时陛下还只是一个王爷,但那也是经过太医们会诊过的。” “整个孕期更是有详细医案留存,生子时,更有专门的女官等候在门外。” 皇后顿了顿,拍开皇帝伸过来要呼呼的手,瞪了他一眼, “我已经派人找到了当年的那个女官,亲自问询过,她说当年是亲眼看着安郡王被稳婆从产房报出来的。” “如此情形之下,对方还能做到偷龙转凤,替换掉安郡王,那几乎是很难想象的。” 因为前朝就是因为血脉混淆的事情被灭国,故而从开国太祖起,对于皇室生育之事就看得尤其的重要。 他害怕大周江山,到时如同前朝一样,被混淆皇室血脉,那每个帝王恐怕都将夜不能寐。 皇后神色淡淡抿了一口茶, “不过,这些日子,我查探当年之事时,发现了一件怪事。” “当年淑妃身边的奴婢到如今只剩下如今贴身侍候她的那个太监。” “就连当年替淑妃请脉的太医,接生的稳婆们,无一例外,在安郡王出生之后的几年内,全部陆续离世。” “尤其是帮着淑妃孕期请脉的太医,安郡王出生不久后,就失足落水而亡。” 皇帝听得慢慢沉下脸来,没有刚刚的懒散。 细想安郡王从小到大,淑妃对他可谓是照顾的无微不至,任何事情都为安郡王考虑。 课业上,淑妃对他那也是严苛的很。 从前,他只以为淑妃对小七那样的严苛,是因为知道,将来小七的前程需要自己去博。 普通闲散的宗室子弟是不能满足淑妃对小七的要求的。 也为了压一压淑妃的心气,他才迟迟不给小七封爵。 这样做,其实错了,尤其是在太子病重之时,这根本就是给了淑妃很多的想法。 他知道小七不是他的孩子,故而轻易之下,不可能将重位予以小七。 可外人不知道,这几年,太子没康复之前,朝堂涌动,多少官员私底下纷纷站队…… 那么,由此可见,淑妃确实不知道小七的身份。 158,告诉你 要知道淑妃清楚不清楚七皇子的身份,其实也很简单。 “我去见她一次。我还有许多事情想弄明白,不听她亲口说,我总归不能释去疑虑。” “你怎么能去?”皇帝凝眉反对。 “你就是找她,也不过是给自己添堵,不会因为你就吐露什么。” “我去吧。”皇帝站起来。 “小七的身份成迷,原本阿琅是想着要扒开淑妃的面目,以及她背后之人的真面目。” “把江先生拉出来,再用你的血去救人,假装救不到,这样一来,小七的身份就暴露了。” “没想到,不仅仅是你的血,就是淑妃的血也对不上。” “想必现如今淑妃还不知道她的血救不了小七,若是知道,自己辛苦养大的孩子,根本不是自己亲生的孩子,她的打击一定会很大,那个时候,也许就吐露点什么出来了。” 皇帝神色复杂,当年他本就不是真心要将淑妃纳入府中。 “还是我去吧。” 皇后拉住他,“我去会好些,而且,这个时候,最能让她说出真话。” 皇后要去朝晖宫,宫人们立刻去打点。 朝晖宫里的宫人,早就已经惶恐避去了。 偌大的寝殿只剩下皇后和淑妃二人。 淑妃坐在榻上,望着皇后进来的方向,脸色灰败,整个人一动不动。 半晌过后,她视线放到皇后身上,见皇后正用一种近乎悲悯的目光俯视着她。 与她对望片刻,渐渐地,涂着鲜红丹蔻的十指抓紧了自己的裙裾。 苍白得几乎透明的手背皮肤之上,青色的细细血管开始渐渐低紧绷起来。 终于,淑妃缓缓地抬手,捋平自己散乱的额发,微微地翘起下巴。 “说吧,你打算怎么处置我?” 她的声音听起来很平静,甚至带着一丝不屑。 到了这一刻,往日遮在这两个女子之间的那层脉脉薄纱,终于彻底被撕下来了。 皇后微微摇头,忽然笑了起来。 “淑妃,你也算聪明,当然了,倘若你没那么点聪明,只凭这一张脸,这么多年也不可能让你碰到从前的陛下。 “你一直想要荣华富贵,所以,你抛弃了你的恋人,宁愿做妾室也要靠近当时还是王爷的陛下。” 淑妃死死盯着皇后,目光里闪过一丝被人窥破新思般的惊惧。 “你方才问我会怎么处置你?我不会动你一根指头……”她说着,缓缓环顾一周这金碧华丽的寝室。 “你不是很想要荣华富贵吗?还妄图靠儿子将来能做太后。” “只是,荣华富贵再也和你没什么关系。” 淑妃冷笑, “你恨我入骨,这个时候自然巴不得我死了,你和太子就高枕无忧了。 皇后仿佛无奈地叹息一声。 “淑妃,你聪明。但胸襟气度却始终是上不了台面。 这么多年的后宫经历,看起来并没有让你脱胎换骨。“ “你从前是一个青楼女子所生的庶女,骨子里,可真是是好没有改变那小家子气。” “你说我恨你?是的,我恨你!” “那是因为你和你身后的人,一次次地欲置太子于死地。对着我来,没关系。” “你们千不该万不该,对太子动手。” “至于你成为皇帝的侧妃,即便没有你,也会有别的女人出现。” “让你占着位置又如何呢?” 皇后望着淑妃的神情里,找不到半分鄙视。 在淑妃看来,她清楚地感受到了自己和这个她向来只能仰望的女人之间的差距。 这种差距与生俱来,她穷其一生也未必能与她追平脚步。 可以说,淑妃深深地感受到了来自于自己内心的那种妒忌。 不仅仅妒忌她高于自己的卓然地位。 更妒忌她在那个男人心中犹如不可撼动的地位。 淑妃先前一直白着的那张脸,终于不可遏止地浮现出因惭愧窘迫和深深嫉妒而生出的潮红。 她挣扎着,咬牙道, “竟是我一直看轻了你。” “没错,我从前是对你和你的儿子坐过许多不义之事,但我一直都知道,你与我不同。” “我知道我罪该万死,以前的一切都是我的错,可是和小七无关。” “我求求你,等我死了后,求你能宽带那个可怜的孩子。” “他好不容易活过来啊……” 淑妃闭了闭眼,再睁开,目中泪光隐然闪动。 她开始不停地磕头,磕得砰砰作响,很快,额头就皮开肉绽,红色的血养着她的脸颊往下流。 皇后紧紧皱起眉头,眸光闪了闪, “谁说小七救活了?想必你也知道,救他需要至亲之人的血,皇帝的血有没有用你心知肚明。” “至于你的……” 皇后顿了顿,“你的血并不是小七至亲之人的血。” 淑妃怔了片刻,忽然发出一阵凄厉大笑,眼泪从她眼中汹涌而下,与脸上的血水混在一处,一塌糊涂。 “你胡说,我的血怎么不能救小七?你看,你看这里,还是白日里刚刚被太医给割的。” 皇后看了眼跌坐在地上的舒服诶,转身而去。 “不要走,娘娘,你不要走,我的小七,到底如何了?” 皇后笑了笑,那是不是你的小七,淑妃可以想一想。 当初你身边的人为什么一个个的不见? 你是不是以为这是你身后的人在帮你,把那些知道你底细的人给弄不见? 其实不是的,他是在隐瞒,你真正的孩子在何处! 淑妃再次猛然抬头,道, “胡说,你骗人!不可能的,我自己的孩子我怎么会不认识呢?” “他生病的时候,是我不顾自己劳累,整夜守在他身边,我那么爱他,一定是你骗我,你骗我。” 皇后冷冷道, “骗你有什么意义呢?” “难道你不想知道自己的孩子究竟在何方吗?” “淑妃,你的幕后之人,可根本就没有放你在眼里。” 淑妃的心就好像被刀子一下下的割着,疼爱的孩子,骨肉至亲,转眼,竟变成一个不知来历的孩子。 这让她情何以堪。 她看了眼皇后,尝试性地说道, “好,我告诉你,幕后之人到底是谁!” 160 淑妃仰着脸,怔怔地望着皇后,双肩佝偻下去,整个人说成一团。 “说吧。”皇后道,口气如同她平缓舒展的眉。 淑妃慢慢低下头去,颤抖着身体,朝她跪拜下去。 “娘娘……”她现在的声音早没了从前的娇脆,嘶哑不堪,如同一面被敲破的锣。 “我儿子如今他在哪里?他怎么样了?” 皇后注视着她, “这就要去问你身后的那个人了。” “你身边的人到底怎么消失的,想必你应该很清楚。” 淑妃再次猛地抬头,道, “胡说,你骗我!你肯定知道的,对不对?怎么可能不知道?” “他为什么要把孩子掉包?孩子在我身边长大不好吗?” “一定是你骗我!你骗我!” 皇后冷冷道, “你若是继续说这样的话,那我就走了,你儿子的下落,你自己去找吧。” 说完,转身就要走。 淑妃怔怔地望着她,忽然发出一声哀叫,爬起来朝她扑过去,人却跌倒在地上,她就趴在那里。 “娘娘……求你别走。我知道我在自欺欺人而已。” “那个人的脾气,我当然知道的,他既然能够狠心的骗了我,他做出把我儿子抱走的事情也是很正常的。” “我知道,我什么都知道!” “娘娘,我对天发誓,我一句谎言都没有。皇帝他可以恨他,可以不管他,但是娘娘,我求你。” “将来若是能找到我的孩子,能够照应一下他。” “我一想到,他一生下来就离开亲娘,也不知是怎么长大的,也可能孤独一人,也可能被人肆意欺凌,我的心纠像刀割。” “倘若可以,甚至恨不能让他与我一道死。” 皇后神色莫名,“你与我势不两立,却叫我照应你儿子?你不觉得可笑吗?” 淑妃从地上挣扎着爬了起来,朝皇后跪下去。 “皇后娘娘,没错,我是想拜托你,因为你是一个好女人,你是一个宽容的女人。” “你还是陛下心中唯一喜欢的那个女人。” 她的眼角落下大滴的泪水。 “是我害了我的孩子,倘若不是我心高胜天,他也不会一个人在不知道的角落里长大。” 眼泪忽然从她眼中汹涌而下, “你娘,你知道他从前是个什么样的人吗?倘若不是因为我的缘故,他也不会是你们眼中的恶人。” “你们都知道他是谁了对不对?” “我是家中庶女,嫡母对我的打压,还有父亲的无视,姨娘的死亡,让我整个人都快崩溃了。” “那个时候,我碰到了他,我从来没见过像他那样又聪明又和气又英俊的男人。” “我看到他第一眼,我就爱上他。我本来是想嫁给他的,和他和和美美地过日子,给他生很多的孩子……” 淑妃坐在地上,眼泪汹涌,模糊了她的脸,声音越发暗哑。 “只是,后来国朝动荡,再加上我的嫡母把我赶出了家门。送到小庄子上,让我自生自灭。” “在那里,我见到了一个人,一个魁梧高大,笑起来很好看,发怒同样迷人的男子。” “我知道,这个男子是他的兄长,他口中百般崇拜,并且要追随一生的兄长……” 淑妃惨然一笑,“真希望那天没有看到陛下,没有生出不该有的心思,现在的我,该会是什么样?” 她垂下眼眸,低声地喃喃,“我错了……我真的错了……” “可是,纵使我错了,他也不该把孩子从我身边剥夺!那是我的孩子!同样也是他的孩子啊!” 皇后立在夜风中,群裾一角随风摆动。 虽然早就知道她口中说的是谁,也盼望着一直能够知道真相。 可真的知道了,又觉得索然无味。 至于其中的详情,她一点也不想知道。 只是,因为这个女人,让两位原本感情和睦的兄弟,一个反对目成仇,暗中谋划。 男人,当他拥有超凡的权利,他在女人眼中的魅力,就会成百上千地扩大。 淑妃爱上的不过是陛下代表的权利。 今日过后,淑妃就将被关到大牢。 既然当初生下来就被掉包,那孩子被送到了哪里? 皇后脑子飞速地转着,小七生下的那日,对方又是怎么把孩子给带走的? 京中那前后几日,高门大户又多少狮子 …… 安郡王府上,余若水慢慢地靠近阿琅,在她耳边扔下一个炮仗, “我知道,郡王迟迟醒不来,是你们做的手脚。” 阿琅淡淡道, “余姑娘这段时间累坏了,脑子大概也累坏了。” “我们动的手脚?怎么动手脚?如不是你求,谁会帮着萧……” 既然拿阿琅无可奈何,余若水也就不跟她争闲气,说的是, “你们不让郡王醒来,不就是想要借机把他的身份搞清楚吗?, ”如今,你们如愿以偿了吧?” 阿琅拂袖坐在院子里的椅子上,看着脸庞有点激动的余若水,怡然自得。 “余姑娘,恕我不能理解,你这样的本是,为什么要投靠别人呢?凭那个人,也留得住你?” 余若水冷冷地看着她,不说话。 阿琅继续道, :我原本以为,你原本真的是想要嫁给阿珩,后半辈子能过得稍微舒坦点。 不过,阿琅顿了顿。“我原本以为你,你可能是……”不过现在,我倒是觉得,是错了。 “余姑娘,你可能投靠的不只一家,而是有两家吧? 你如此的阳奉阴违,就不怕露馅吗?” 余若水眼中飞快地闪过一丝惊讶,随后短促地说了两声, “可笑!” 谁知话音一落,阿琅就轻轻敲了敲桌面, “啊,你果然不是真心地投靠一个人。” 余若水楞了一下,大怒,“你在套我的话?” 阿琅笑眯眯地,抄起双手抱在胸前, “不然呢?你以为我是要和你看花看景谈谈心吗?” “余姑娘看着一脸聪明像,难不成跟那些傻子一样,外头锦绣城堆,里面……” 余若水失声尖叫, “你竟然说我是草包?” 阿琅笑起来,摆摆手, “我可没这么说,草包只会看着不风光,其实枕着多暖和了。” “哪里能随便比喻,那也太瞧不起草包了。” 余若水脸色渐白渐红,身子微微颤抖,气得差点仰头倒过去。 看她明明很厉害的样子,却是身子不够康健的,万一给气出岔气来,那不是可惜? 阿琅决定做人善良一点,就缓声道, “行了,咱们就别纠缠小事了,说点别的,既然你帮着好几个人一同收集资料吧, ” “不过,那些人到底是什么来历?能请动你?” “你的真实来历又是什么?” “能叫你冒这么大的风险,跑到上京来兴风作浪,恐怕你背后的那个人是很厉害的人,能够帮你摆平。。” 余若水本来不想搭理她,见到她说的是煞有介事,怒声道 ?你胡说什么。”余若水本来不想搭理阿琅,可她说个不停的,自己又忍不住了。 阿琅觉得以余若水的性格,端庄大方,怎么会如此的好像长了反骨一样,暴跳如雷? 瞬间,她知道,余若水这是在转移话题。 她对所有的问题,不回避,不回答,不关注。 阿琅想了想,低头从袖带里取出一个小小的漆盒,温声对余若水道, “这里是你对昏迷中的安郡王做的手脚。” “你说安郡王如此是我们做的手脚,你能拿出证据来吗?” 她笑眯眯地,“拿不出来吧?但是我手里却有你对安郡王动手的证据哦?” 余若水面色不变,“是吗?就算拿到证据又如何?我不会承认的。” 余若水不怕查的证据,只要她不认,那就不可能栽赃到她身上。 “是吗?也无需你承认。”阿琅说道, 余若水怔了怔,缓缓抬起了眼珠。 正此时,萧珩带着几个侍卫,从外面进来了。 萧珩看到坐在石凳上的阿琅, “宫中传了消息出来,人找到了,你要不要一同进宫听一停?” 阿琅自然是很欢喜的。 “余姑娘,你不知道,根本不需要这些证据被不被你认可,这事都想继续下去。” “随时……” 也就是余姑娘无论如何的遮掩,都不可能成功。 余若水的目光一厉,右手掌猛然翻转,指尖变得银亮刺眼,射出一道银丝般的长线。 长线直射向阿琅的咽喉…… 见到长线的那一刻,阿琅瞳孔微缩,她认识这东西,细如雨丝却异常锋利,碰到就是一死。 听说在北疆曾经出现过这样的东西。 阿琅楞住了,长线射来的速度很快,“当心……” 阿琅的身子被人一拉一拽,同时他好像早就准备一样,回击余若水。 他手中的长剑朝余若水的脖颈割下去,鲜血淋漓,瞬间,让余若水痛苦地喘息。 阿琅道, “阿珩,她应该还知道一些东西的。” 她从萧珩的胸前出来,从荷包里取出一粒药丸,试图塞入到余若水的口中。 余若水面色惨白如纸,阿琅大叫起江叔来。 阿琅的手唯恐压不住伤口,手上一直不敢松劲,好在压着压着,江叔闻讯出来了。 “都怪我学艺不精,若是再努力点,不至于会被你们看出来。” “刚刚,我只是想要试一试,王爷对你的爱护是不是真的” 江叔在边上施救,阿琅觉得有些奇怪, “刚刚姑娘的那手功夫,可真是让我大开眼界。” “不过,你的武器,是从哪里来的?” 她一直以为余若水是韩长风派来的,是凌琅阁的探子,因为在关着猛虎庄子里,听那些人提起过。 现在看,更加的肯定,余若水是两面派。 160,来处 江叔和太医在给余若水施救,阿琅定了定神,看向余若水,面若金纸,咬牙流汗,显然正默默忍耐伤口的疼痛。 她看向余若水的右手,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这样的暗器,她见过两回,一次就在那天侯府上下被灭门的时候,她亲眼看着那怪人用得就是这种暗器。 另一次就是在余若水的手中了。 “江叔,给她一些上好的金疮药,止疼的,让她多少能舒服些。” 余若水原本紧闭的眼眸,忽然睁开,看向阿琅,勉强笑道, “多谢郡主的美意了,不过不必了,我刚刚险些害了你,这药,本姑娘受用不起。” 不过,余若水说得话不管用,江叔从边上的药箱里拿出一个小瓷瓶,没有任何的话语,甚至带着点惩罚性的,撒在她的伤口上。 那药虽麻痹皮肉的作用,可倒下去那刻,是火烧火燎着伤口,那一瞬间把痛加大,然后慢慢的清凉下来。 余若水‘啊’的低声喘了起来,咬着牙,试着昂起头,艰难道,“多谢。” 江叔一把将她的头给摁了下切,“再动把你的头给拧下来。” 刚刚她竟然敢偷袭自家姑娘,没一把药下去让她见阎王就算了,偏偏还要救她。 金疮药有更加温和的,他偏不用,拿那对付军中俘虏才用的,能救人,可要经历一番折磨。 阿琅看着余若水没有什么生气地躺在那里,心里暗暗思忖…… 之前,她只觉着余若水虽看起来端庄大气,实际上是油滑可恶。 这一刻,却是真的露出一点真性情了。 她和表面上看起来一点也不像,既不端庄大气,也不油滑可恶,而是带着一点温和,刻在骨子里的。 这让阿琅很好奇,她不是没在老王妃那里见过余家其他的子弟,余家的教育,那是绝对造不出余若水这样的人。 尤其,还有手中的那支暗器。 余若水被江叔将头按下后,也不言语,更没有反抗,只是无声地望向空旷、高远的天空。 也不知在想些什么,竟然是异常的很,仿佛整个人变成一片空白。 阿琅若有所思,光从余若水的神情来看,完全看不出活下去的期盼。 “你千里迢迢地赶来上京,是不是有什么想要做的?探听消息?帮助什么人?还是有什么心愿未了?” 阿琅冷不丁地问道。 余若水慢慢地将眼神挪到阿琅身上, “郡主不是已经知道了么?” 她说完后,又默默地将目光移开,重新投向那空旷、高远的天空。 阿琅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今日,天格外的好,让人看了之后,整个心情都畅快起来。 天空,年年看,月月看,日日看,余若水一直看着,可是有什么想头? 看了一阵没看出究竟,她另起话头, “余姑娘,真没想到,你竟然身怀绝技,若不是阿珩,现如今躺在这里的,可就是我了。” 余若水自嘲道,“那都怪我学艺不精,想要害人,没想到反而被害。” “余姑娘何必自谦。”阿琅道,“姑娘来上京这么久,我们见面也不是一次两次,可是从未看出余姑娘身怀绝技。” “不只我一个,想必就连许多高手,甚至是余家人也都不知道吧。” 余若水目光未收回,只是扯了扯唇角, “不过是些旁门左道,若是论起真正的功夫,那还是郡主厉害,听说郡主的箭术师从天下第一箭师,那可真是太让人羡慕了。” 她的余音悠长,微微叹息,听起来,着实是非常的羡慕。 阿琅垂眸,讶异,“余姑娘刚才使的那手功夫,可是非常的令人刮目相看呢,不知是学自哪家哪派?……” “还有,我看余姑娘使用的暗器,手法炉火纯青,想来也是贵派专有的吧?” 余若水敏锐地察觉到阿琅想什么,怀疑什么,脸色微微一变,闭口不答。 阿琅却仿佛没感觉到余若水的变化,只是天真地,一脸钦佩地, “就算我师父是天下第一名箭师,也见过些世面,不过,我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细软纤细的暗器,你看,卷在你手里,不过是一团丝线的大小。” “余姑娘平时一直都藏在袖袋里吧?” 余若水眼波微动,过了好半晌,这才轻轻地道, “这是我的本命武器,平日就缝在袖口里,没有多必要时刻,绝不动用。” 阿琅安奈下心头的激动,不管如何,她一定要知道那细软纤细的武器来自于哪里。 她那日碰到的怪人,并不是余若水,她是曾和怪人靠近过的,若是余若水,早就应该发现出异常了。 她眨了眨眼睛,一脸好奇, “这东西,细软纤细,是用什么材料做的?“ “我听说,以前在北疆军中,曾经出现过这样的细丝,被用来对付作乱的人熊。” “不知你们的这些是不是都出自同一个人?” 余若水只是微微一笑, “郡主,天下第一名箭师,可不只是箭术厉害,她还会制作武器,她就曾打了一套‘桃花剑’和她丈夫一人一把。” 阿琅一颗心直往下沉。 余若水的来头绝对很不简单,就和当初韩明珠一样,知道这世间上有天下第一名箭师,可普通人绝对不知道天下第一名箭师是女的……大家都只当是男子。 故而韩明珠请的是一个男箭师,却被尊为天下第一名箭师。 还有那把‘桃花剑’,师父并未大肆对外宣扬,可余若水知道的清清楚楚。 余若水,不能死! 她看向江叔,问, “江叔,这伤有办法资料吗?” 江叔还没回答,倒是余若水自己就说要回去, “大家不必费心了,我活不过今晚,我心里有数。” “一切都是命,人这一生,穷通寿夭,我不在乎自己的死亡是怎么样的。” 阿琅闻言,这是冷冷一笑, “你既然都敢做两面派,帮着两方做事,你还怕这什么命?” “命,什么叫命?若是余姑娘认命会做出这样的事情吗?“ “所以,你也不必说什么丧气话,我向来是不信命,也不认命的。” 余若水愣了愣,她来上京前,这位郡主的底细知道的一清二楚。 父亲靖安侯,母亲明家掌上明珠,这样的名门之女,理应被娇花一般被爷娘捧在手心里长大。 但因为一些意外,漂泊在外十数年,碰到的养父养母,也不是普通的人。 只是,不管如何,这位郡主知晓真相后,并未有什么怨天尤人,反而是越活越好。 如今,这满上上京,谁敢说一声这位郡主的坏话呢? 这样超乎年龄的沉着,不知从何处来的。 忽又想着,她同阿琅的年纪也是差不多大,可两个人的境遇却是截然不同。 她心里抽痛,摇摇头道, “是,我不想认命,可是我……” 阿琅望着余若水,萧珩的那一下,几乎要了她整条命,若不是江叔以及几位太医在,救治及时,早就魂飞魄散。 她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余若水脖颈间流的血早就洇湿了大片地砖。 江叔和几位太医根本就不敢移动她,只在原地救治。 “郡主,你说的对,我确实是在为两方人做事,安郡王也确实是我动的手脚……” “因为,我收到命令,要让安郡王的真实身份暴露在天下人眼前,让他脱去皇子的外衣。” 余若水面前挤出一个笑容,拒绝了江叔他们的救治,“我是个罪人,死不足惜。” “你和清河王的情意,让我想起当年我的父母,他们也是在危险来临的时候,拼命护卫着对方。” 她的气息不足,每说一句话都要停顿很久。 阿琅心头微动,余若水的父母不就是余家的人吗?他们的父母明明都在的呀,也不曾碰到过什么样的意外…… 余若水仿佛知道阿琅想的什么一样, “我并不是余家真正的姑娘,不过是被人救了之后,挂了余家姑娘的名。” “真正的余家姑娘,其实已经死了……” 阿琅恍然大悟,怪不得,竟然是如此,难怪萧珩派出去查探余若水资料时,没有任何的异常。 人是有这个人的,只不过此人非彼人。 余若水的嗓音渐渐跟笑容一样苦涩, “郡主,你是个好心人……” 她一边说着,一边手上在摸索着,谁知才刚举起来就无力地错落下去。 阿琅问,“你要拿什么东西?” 余若水看了眼自己的袖袋,阿琅探手,在里头摸出一个小小的牛皮袋,用绳子系着,倒出,里头是一根头绳,以及一个小小的匣子。 匣子打开,里头摆上了好几个物件,一朵精致的珠花,一个羊脂玉的印章,以及一个小小的,可爱的木偶。 余若水喘着气, “我从来上京的那一刻起,就知道,自己有一天会暴露,只是没想到这么快。” “我想请郡主帮个忙……” 阿琅不是没学过医理,知道余若水这样,算是回光返照了。 现在,这是在临终托人。 果然,只见余若水指着那匣子里的东西说, “这些东西,是我给我爹娘以及自己准备的。” “当初我被人救了,因为怕我不够忠心,爷娘的坟墓在哪里并没告诉我。” “这东西,印章给我爹爹,珠花给我娘,还有这个木偶,是我……” “请将来郡主找到那幕后之人,帮我问一问我爷娘的坟茔在那里,帮我烧给他们。” 余若水咳嗽一声,嗓子和破风箱一样,喘息了好一阵,她才慢慢缓过来。 眼中隐约可见泪花,语调越来越低, “我这样养在各处各家的姑娘很多,有专门的人教导,擅长什么的都有。” “然后给我们安排嫁入到许多朝中的官员家中,还有一些也会做妾,做奴婢。” “刺探隐私,将把柄汇集在一起,送到主子的手里。” “这些官员有把柄收在主子的手中,不过,都是关键时刻才会用起来。” “我有好多个一起教养的姑娘,我知道她们被嫁入到谁家,或是哪家做奴。” “我可以将这些官员的名单都给你们,防止你们受蒙骗。” 余若水狠狠地咳嗽了几声,说出好几个表面上很中立的官员,这些人心里都已经有了站定的位置。 此言一出,萧珩心里咯噔一声。 这些人,有些人还没有被启用,看起来简单。 而我们这里的,是最正中的大殿。 阿琅缓缓地接口道,“何已证明你说的是对的,真实的。“ 余若水微笑, “我们所有人的身上都有一个纹上去的花纹,看起来就像是天生的胎记,每个人都不同。” “管事里那处会有记录,若是谁不听主人的吩咐,就会出现很严厉的惩罚。” “我们只能顺从听话,别无选择。” 阿琅神色温和, “若是我找不到你的主子,那怎么办?” 余若水笑道, “不,你会找到的。” 阿琅心情复杂,她接过余若水手中的东西,“我答应你。” 余若水挤出一丝苍白的笑容,看向阿琅身后,一直做环卫姿态的萧珩, “郡主,说句冒昧的话,我觉着你我还是有些相似之处的,不过,郡主到底与我不同。 你往后会有很多的后福。“ “我知道郡主很想知道那把暗器的来历……” 阿琅没想到,刚才怎么套话,余若水绝口不提,这会竟然会松口告诉我。 “我不能告诉你我师父是谁,但我可以告诉你这丝线的来处。” 她指着那一条头绳,“拿着这个,去上京最大的玉器铺子,把这个交给那掌柜的,想办法套他的话,你就能知道这东西的来处。” 阿琅心直蹦蹦跳,刚才,余若水不断的转移话题,就是不见和他说这些。 没想到,最后竟然以这样意想不到的方式,骤然知道暗器的来源。 也就是说,只要找到那个玉器铺子,就能找到暗器的来源,就能知道,到底多少人用过这样的暗器。 说不定,还能查到那个怪人的来处。 同样,还能知道,当初萧溢手中的那块玉佩,到底去了哪里? 阿琅心头越想越激动,萧溢就算是一座高山,她也要一点点的啃下来。 不死不休。 161,我是你的孩子吗? 阿琅冷笑的时候,萧珩同样僵坐在椅子里,不知道又过了多久,他才缓缓地笑了一声。 “阿琅,这世道,真可笑。” 斜阳打在他身上,并未使得他多几分生气,更像一具失去生气的躯壳。 阿琅回神过来,心里难受极了,不过,她不能继续这样,萧珩这会想必比她更难过。 如果说,韩长风是萧溢的孩子,当年他狠心地丢下萧珩兄弟的动机,就更加的不纯了。 从前,可以去埋怨老郡王妃,是她不断的发信给萧溢,让他要来救自己。 萧溢到了之后,为了逃避追捕,为了逃命,丢下萧珩兄弟这两个累赘。 萧珩会恨萧溢当年将他们兄弟给抛弃,更多的是恨老郡王妃。 可若萧溢并不是迫不得已,而是顺水推舟,那让萧珩情何以堪,又让九泉之下的萧珞该怎么办? 萧珩脸色铁青,手指有些颤抖,被迫丢下和主动丢下,哪个更加的伤人? 他不知道自己害怕什么,心里升起一股虚空,仿佛要将他整个人吞噬进去的那种。 阿琅抿唇望着他,指甲或许已经抠进皮肉,有点疼。 萧溢明明知道萧珩是帝后养大,更是和太子一起长大,比亲兄弟还要亲。 可他丝毫没有顾忌萧珩的意思,暗中做下那么多事。 甚至,这简直想要让萧珩怀疑,他和兄长,是不是萧溢的孩子。 阿琅停止继续往下深想,走上前,抱住萧珩的腰, “阿珩,没事的,他们不要你,我要你,他们不陪你,我来陪你。” “以后,我都会一直陪着你。” 忽然间,阿琅好像明白,终于懂得,萧珩为何对自己那样的执着。 因为害怕寂寞,害怕被抛弃吧。 当初在南边的那个陷阱边上,她伸出手去,被他握住。 后来,哪怕阴差阳错之下,有些意外,到底,他放弃一身傲意,转而握住了她的手。 也幸好,她也握住了他的手。 他们拯救了彼此。 萧珩反正握住阿琅的手,沉默不做声。 他如同支起盾牌的心渐渐就软了下来。 他总是无法抵抗她偶尔袭来的温柔。 但他没办法一下子克化这些消息。 “他把我当成什么了?到底谁才是他的孩子?”萧珩问道。 说起来,到如今阿琅都不能确定萧珩的身世了。 想来我们近来的动作使得他们开始警觉。 所以,他们开始忌惮,开始要将我们给灭了,好使得他们的秘密永远捂下去。 萧珩声音沉缓, “不管怎么说,继续沿着这些线索往下深挖下去。“ “我已经着人私下暗访,韩长风如今在做陛下撒出去的暗探,人不在上京,那么,我去见见我父亲吧。” “我还有许多事情想弄明白,不听他亲口说,我总归是不能释怀的。” 阿琅凝眉,“你怎么能去?” “你就是去找了他也不能改变什么,他不会因为你而束手就擒。” 阿琅看了眼萧珩, “虽然不管怎么说,我们要做好鱼死网破的准备。如今我们还不确定萧溢手中有多少张牌。” 萧珩摇摇头,勾唇,“正好,我就去探一探他手上到底还握着什么。” …… 王府水榭里,露台上茶香四溢,水岸边绿草青青。 侍卫在岸上远远站着,萧珩与萧溢在湖心相对而坐,气氛静下来已经有了半个小时。 “父亲这些年在观中,是真的不闻不问,忽然下山,究竟是怎么回事?还望父亲直言。” 萧珩撑膝,说道, “父亲,当年将我同大哥一起抛掉,只为了救余氏一人,你到如今,都不曾对这件事说过什么。“ 萧溢神态依旧如常, “这么些年,下山的时间很少,都没去看你。今日,是我们父子相对而坐谈心的第一次吧?” 萧珩瞅了他一样,看着碗里碧色茶汤, “父亲,前些日子你下山来,陛下让你去审讯忠勤伯秦非凡。” “你审的东西都交给陛下了吗?” 萧溢手顿住,看过来。 “秦非凡说了许多的,后来仿佛是怕自己说的遗漏,又说了遍。” 萧珩音色平静,目光之他脸上又下滑到他手上。 “父亲,当年母亲为了推卸责任,说是我杀了兄长,你怎么看?” “后来带着我在余家,好几次,我死里逃生,其实您知道吧?” 萧溢身姿未动,然后看他垂眼抿了口茶,放下来。 “父亲,你说我是你的孩子吗?” 162, 萧珩的问话,乍然听好像带着点孩子气。 孩童时的孩子,会懵懵懂懂的问出一句,我是你的孩子吗? 今时今刻,萧珩的问话自然不是那个懵懂的孩子问出的。 他的话里带着些森冷。 笑容定坐着,笑了下,“珩哥儿,又在说胡话了。” “我之前什么时候说过胡话吗?”萧珩缓缓地将皇后娘娘让淑妃所写的供词拿出,推到桌面上。 上面的字迹,清秀娟丽,内容隐隐显现。 即便是萧溢心性极定,那猛一下收缩瞳孔的动作还是控制不住地显露出来。 “父亲大约不知道吧,太子为何病了那么多年?因为被人下了蛊毒……” 萧珩语气很平静,就是在述说着一件毫无疑问的事实。 到了最后,仿佛想起什么,又自嘲地笑了笑, “哦,父亲应该早就知道了吧。” 萧溢静坐,听到他这样说,微微勾唇,说道, “是么?” 萧珩拿起那张供词,在手中翻了两下, “父亲韬光养晦这么多年,真是不容易。” “想必很痛苦吧?明明野心比还要汹涌,却不得不压制,不知你每日对着元始天尊,是如何说的呢?” “你可以把我和兄长抛弃,不是因为你和母亲还能再生,而是因为,你最想要的孩子,已经在那里。” “从前,我很不喜欢韩长风,本以为那是因为他曾经和阿琅走得很近。” “现在,我知道,不是的,因为我们的血液里天然地带着互相厌弃的东西。” 萧溢神色渐渐收敛。 茶香袅袅,那飘摆的烟雾,证明有风吹过。 只是,本极具清雅的场面,这会看着却莫名透着阴森的气息。 “你被帝后教导的很好,可真是长进了许多呢。” 萧溢双手随意地轻搭在两边桌沿, “这东西,你是从哪里来的?你确定这些东西能信吗?” 萧珩扬唇,“为何不信呢?大家彼此间无冤无仇的,你和陛下那样的亲厚,谁不知道?谁敢做挑不离间的事情?” “难道他们想和靖安侯一样,被流箭射中?憋屈的死去?一个将士,最期盼的是马革裹尸,战死沙场。” “靖安侯那样一个风流人物,竟是死在了自己人的暗箭之下……父亲,你说可惜不可惜?” 萧溢捏了块小点心在手中,只望着,不放入口中, “他身后的名声足以抵消他的憋屈了。”他扬了扬唇,“你今日是来和我说你故去的老丈人吗?” 萧珩抻了抻手,对萧溢的话并未觉得十分惊奇,反而温柔地笑了笑,语气和缓, “我敢同你说,就怕你不敢听。” 那年陛下亲征前,他已是少年,亲眼看过他们之间的相处,他没办法想象,为何人前表现的那样亲厚,转眼在暗处,萧溢就能对自己的战友下手。 他记得,有一年收复失地,有一座孤城,本该是萧溢去镇守的。 只是,当时老郡王妃一直拉着萧溢不让他去,说不能丢下他们孤儿寡母的。 于是萧溢就那么迟疑了几个时辰,最后是靖安侯领兵去镇守。 这样的事情,很多很多,这也是为何靖安侯死后,顾家的人行事那样妄为,陛下偏袒时,其他的武将,朝臣极少弹劾的原因。 大家领靖安侯的情,没有对他人走茶凉。 当初阿琅未曾回归靖安侯府,顾婉妤和七皇子的姻缘那样的稳固,也是因为各家对于靖安侯的领情。 勒令自家女儿,不要接近七皇子,也就是不和顾婉妤争抢七皇子的姻缘。 大家都领情,唯独萧溢,他根本就不曾顾念过两个人多年的情谊。 暗杀靖安侯,甚至将靖安侯的满府上下屠杀殆尽。 他会不知道阿琅是靖安侯和明惠雪留在世上的最后一滴骨血吗? 知晓的。 只是他不在意。 他和兄长萧珞,不也就是被他那样的遗弃了吗? 萧溢终于抛去一直未曾变过的身姿,哈哈大笑起来, “很好,不愧是我萧溢的儿子,没想到你竟变得如此难缠起来。” “幼时的经历,对你其实也不错,否则,你哪里有如今这身钢筋铁骨呢?” “若是早知道你会变成今日这样,也许当初我就会换一种方式了。” 说道这里,他的笑意尽敛,道, “不对,最令人扼腕的是,当初死的那个竟然是阿珞,活下来的,居然是你。” “你可知道,当时我知道活着的是你时,心里有多懊悔?” “你母亲,愚蠢无比,唯独好的,就是生了两个好孩子。” 萧珩讽刺地一笑, “萧溢,你是怎么心安理得做着靖安侯他们的朋友,一面又在背后吸着他们的血的?” “要成大事,哪里有那么多道义可讲?”萧溢透过茶汽看过来, “你觉得亲情终于一切,若是到了关键时刻,陛下和太子他们一样会让你自身自灭,抛在人前。” “阿珩,你太天真了,任何事情只要关系到自己,没有谁能真正大公无私。” “你这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那你说,今日你来找我,陛下和太子知道吗?你觉得他们会怎么想我们之间的谈话呢?” 萧溢站起来,负手走到他面前, “相信我,换了我是你,也是一样的,明明可以坐上那个最高的位置,最后却不得不因为一些人假装仁厚的样子给夺了。” “一旦当你和他们的利益产生冲突,他一样会舍弃你。” “就算不舍弃你,也是因为你对他而言,还有价值!” “比如,对付我。” “那又怎样?”萧珩道, “陛下比你磊落,比你坦荡,你自诩决胜千里,说到底不过是和阴沟里的老鼠一样,不,你连老鼠都不如。” “你就是那阴沟里的水蛭,专门吸人的血饱腹。” 萧溢嗤笑,“要做大事,哪个人的手脚干净?你的皇帝伯父手脚干净?他能坐上那把龙椅宝座?” “还有太子,他病弱是紧紧的巴着你,难道不是为了让自己的权益稳固?” “只要能达成目的,还择什么手段?” “这个江山,你的皇帝伯父帮我稳固了,他这么多年,肃清朝堂,四野平顺,我为什么不拿过来?“ “那本该就是我的!” “有能走的捷径不用,那才是真的蠢。” 萧珩看了会儿他,转身往外走。 萧溢,“你要走?” 萧珩停住脚步,转身,沉声道, “我要去告你。” 萧溢哈哈大笑,“证据呢?” 163,首告 萧珩侧身回望着萧溢,蓦然道, “我们虽然没有办法立刻指认你害死了靖安侯,又险些在多年前差点害死太子,可只要能立案,将你告去三司,我们自然有得是办法让满朝文武将目光聚集在你身上,怀疑你。” “比如说,你这些年在万寿观到底是清修还是做什么……” “比如说,余若水到底是怎么到余家,又是怎么进京,成为准安郡王妃,她在安郡王的身上做了什么手脚……” 萧溢深呼吸,负在身后的手不觉已垂了下来。 萧珩步步紧逼, “淑妃为何会供出你?大约你还不知道,淑妃已然知道安郡王并非她的亲子……” “你说,只要这些供词翻出去,你这个道貌岸然的前清河王还能稳稳当当得下去吗?” 萧溢牙关处已鼓起。 “你莫要忘了,若是淑妃的供词漏出去,最大的受害者是谁?皇帝那里,可就要被人笑掉大牙了。” 萧珩对于他的话,充耳不闻,转身继续往外走去。 萧溢怒喝一声,暗处闪出好几条人影,扑过去阻拦,萧珩反身回击,动静一大,守在外头的甲一立刻带着人过来接应。 萧溢站在原处,望着面前对峙的两方,咬紧了牙关。 “你若是想冲我动手,那可真是太好了。” “原本,你到底是给与我血脉的人,大义灭亲的我,心底到底还是有一丝的愧疚,不过现在,我不会怕外面的人对我指指点点,说我不孝不悌。” 萧珩负手,微抬下颌,面色沉缓,“兄长的死,我幼时的伤,岳父的死,以及那许许多多你手中的冤魂,这些仇,我都会报!” “萧珩,你敢!” “我会跟全天下的人揭露你丑恶的嘴脸,让顶着高级名声的你最终跌落泥沼,永生永世都爬不上来。” “除此之外,一无所有……” 萧珩声若寒冰,深深地往了眼萧溢,大步走了出去。 留下萧溢的人,面面相觑,最后去看萧溢。 萧溢寒脸,“胡说八道,本王怎么可能一无所有?” 筹谋了这么多年,他怎么可能一无所有? 他望着前方,往前两步,缓声道,“传少主。” 阿琅这边,自萧珩走后,等得实在心焦,索性带着两人商定好的计划,去找明老大人。 这些日子,她一直神出鬼没的,但因为一直有人跟着,故而明老大人夫妇也没有过问。 他们都知道,阿琅到底和一般的闺阁女子不同,让她整日里的呆在闺阁里,那不符合她的性子。 正巧,今日明老大人休沐在家,听说阿琅来找,也是一顿,看了眼边上的明老夫人,而后扭头看向门外。 “琅琅。”明老大人笑容满面。 阿琅走到他们面前,俯首行了个礼,“外祖父,外祖母。” 两老微笑,让她坐下,明老夫人催着下人上了茶点上来。 “用饭了不曾?今日不曾跟着阿珩那小子在外头跑?” 明老大人这话带着些调侃和揶揄。 阿琅有些心虚,这些日子,她确实满脑子都是想要怎么找出幕后之人,忽略了许多身边的人与事。 她已经许久不曾陪两位老人家用饭了,就连明鸾和明鸢两个小姑娘来找她,也时常错过。 阿琅收了心思,入堂坐下,看得出来两位老人家见到她来很高兴,不住地吩咐下面的人张罗着吃喝,又着人去请明舅舅一家过来,说要一家人在一处用晚膳。 阿琅先请明老夫人坐下,然后道, “外祖母恕罪。” “我是有急事过来的,同舅舅一家用晚饭,还是容我过后再来。” 明老夫人敛容。 明老大人也是正襟危坐。 ”看你这着急忙活的,究竟出了什么事?”明老夫人挥退屋内的下人,只留了一个贴身服侍的武婢。 阿琅拳头紧攥着放在膝盖上,深知这会必须把事情的原委都说出来。 她抬头望向他们,说道, “这些日子,我和阿珩一起,弄明白了很多的事情。包括父亲当年真正的死因。” “这件事到眼下,我已经不能不说。” 明老夫人蓦然怔住。 明老大人却是迅速抬起头来。 阿琅将这段时间查到的事情,包括皇后娘娘传来的淑妃那张供词,对韩长风的怀疑,等等一五一十地告诉了明老大人老夫妻俩。 屋内的气氛冷如凛冬。 明老大人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了起来,逆光立在窗下的他看起来就像是头仓皇而愕然的猛兽。 那股无形的威压,让阿琅仿佛不认识这个亲和可亲的外祖父。 悲伤,愤怒,萦绕在他的周身。 “所以,他害死了你的父亲,却还在那里假惺惺的说着兄弟情谊?” 他的声音透着一种近乎尖锐刺耳的轻飘。 目光里的怒火,让他身上在沙场上沾染的那种血腥瞬间凝聚起来。 阿琅从未见过这样的外祖父,就算是当事知道顾婉妤和顾老太太是孩子生母明惠雪的时候,也不曾像眼前这样愤怒。 她也不自觉地站了起来,轻声道,“外祖父……” 她的心有些发紧,看向明老夫人,明老夫人脸上也早已经变得雪白。 “这段时日,你都是在查这个吗?”明老夫人颤声问。 阿琅点点头,“我和阿珩一起查,阿珩这会正在见萧溢,不知结果如何。” 明老大人闻声看过来,“他去见萧溢能有什么用?若是萧溢如你们说的那样,阿珩许会有危险……” 他说道这里,忽然将手撑在窗边, “秦副将……” “你即刻去燕王府,请燕王去清河王府,请见一下萧溢……” 同时又叫了其他的亲卫进来,吩咐他们去了好几家人,诸如裕王府,淳安长公主府,并且,即刻写了文书,印了印章,着人送到军营里。 命他们速度要快。 再有,就是宫中,萧珩去见萧溢,皇帝不知道,眼下也必须要让他知道。 不仅要调动大营的兵马,就是宫中,禁卫军也必须准备好。 萧珩见萧溢,几乎就等于和萧溢撕破了脸皮,图穷匕现,防止萧溢狗急跳墙。 明老夫人从座位上走到窗边,带着风霜的手轻轻地盖在抓着窗沿,明老大人的手, “如果这一切都是真的,那你不应该暴怒,把你的暴怒先收起来,等到跟仇人问罪的那一刻再释放出来。” “眼下,我们要做的是应该怎么处理好接下来的事情,不让这动荡影响到京都百姓。” 紧攥着拳头瞪视着前方的明老大人周身怒意逐渐退散。 阿琅知道,两位老人心中是何等的愤怒。 若是生父靖安侯没有死,那么,生母明惠雪也就不会死。 这会一家人必定享受着天伦之乐,不会白发人送黑发人。 只是,暴怒的外祖父,始终记得要禀报一声皇帝,说明他们君臣间的感情得宜。 她也能明白,为何当初跟着一同起事的人一致推举陛下做那个位置,而不是萧溢。 “阿珩临去见萧溢之前,曾说过,明日大朝会上,会直接出手控告。” 明老大人道,“上朝控告也只时扯皮,还不如直接了当取他性命。” “但我们终究需要有个由头,没有道理这么冲上去杀人。”明老夫人不赞同地摇头。 “太子中蛊的事情与他也有关系,还有,我怀疑皇后娘娘除去太子后,再无所出,和他也有莫大的关联……” “至于淑妃和安郡王的事情,还在斟酌,需要取得陛下的同意。” 毕竟那样大的事情,头顶绿油油的,若一旦昭告天下,哪怕这里头有隐情,到底淑妃是陛下的妃子。 “至于韩长风那里,只能是等他身份暴露,到时阿珩酌情探告萧溢混淆皇室血脉意图不轨,方为稳妥。” 明老夫人沉思,“萧溢不见得会任由咱们作为。” 能够蛰伏这么多年,装模作样,楞是没让人发现,萧溢的心机可见一斑。 “我们筹谋得再精细,也无论如何做不到算无遗策,不管怎样,太子中蛊,娘娘的无子,借由这两件事,逼迫他们不打自招。” “没错。”明老大人点头,“必须有理由才能行事,萧溢谋杀皇室子嗣,就是我们的由头!” “而且,陛下也会支持我们的。” 祖孙三人商议了一会,阿琅心里焦急萧珩那边的情形。 正想让人去清河王府外头查探一下,就听见外头接连几拨人进来说, “王爷过来了。” 阿琅立刻站了起来,出了屋子,迎到而门下,就见萧珩在管家的引路下进了来。 她瞧见萧珩脸上虽仍有不豫之色,但总的来说还算是正常的。 “吃饭没有?饿不饿?” 萧珩摇摇头。 阿琅想了下,仍是让管家的派人去厨下煮碗鸡汤面送到明老夫人的屋子里。 萧珩跟在身后进了屋,给明老大人夫妻俩见了礼,坐下后,听了之前祖孙三人的商议,随即说, “还有,当初那个从燕郡升上来的知府,如今他是在御史台任职吧?回头你我再去一趟。” “他当初敢当庭状告韩老贼,若是将这之间的弯弯绕绕都同他说清楚,也是可以争取一下的。” 萧珩的提议大家都很赞同。 这位御史大人,还是不畏强权的,更何况,韩老贼就是萧溢的一个臂膀,听从的是萧溢的指挥。 也就是说,当初韩老贼授意韩明珠用紫云社套的那些钱,大部分都是落入到了萧溢的手中。 这个时候,不管是之前的那些从龙的老人,还是后起的新秀,能够争取的,都要争取一下。 萧溢韬光养晦了这么多年,按照余若水临死前招供的那些人家,他的布线网范围不小的。 “那就先这样吧。”萧珩道,“阿琅,你先去歇着,明日早朝后,你也要早起,带着江叔去宫中见皇后。” 原本阿琅早就要去宫中问询皇后,关于子嗣的事情,无奈被其他的许多杂事给纷扰了。 众人没再赘言,明老大人和萧珩还要就早朝时该如何的发难做一个计划。 同时,他们还要去见燕王,裕王等,要发声,就必须将萧溢能够一击即中。 阿琅其实了无睡意,但想想接下来的事情,怎么着也得逼着自己好好歇息会儿。 一夜时间,说起来长,其实也不过是一顿瞌睡而已。 阿琅迷迷糊糊睡了几个时辰,醒来时,方三更,下床喝了杯水,又倒下,迷糊间,听到外头有动静。 新来的丫鬟是明老夫人送来的,叫红缨。 明家家生子,经过严格的训练,才被送过来。 不仅仅是会照顾人,还会武艺,医理也是略有所通。 明老夫人着实是怕了上次的事情。 原来是明老大人他们已经起身,整装待发,就连萧珩也来了。 阿琅披着衣裳出门,就见他穿着朝服,衣冠齐整,想来是回王府收拾停当才来的,身后跟着甲一等侍卫。 “和老大人一起,见了许多人,来龙去脉该说的都说了,有几个没有立刻给出态度。” 他们去见的人,自然是避开余若水说出的那些人,只是没想到,里面有个没给出态度的,竟然是承恩公! 皇后娘娘的兄长! “不知道是不是我多心,承恩公听完这些之后并没有如燕王,淳安驸马等那样吃惊,我总觉得他似有心事,就是不知道是什么。” 阿琅听闻后,也是蹙起眉头,这确实有些古怪,承恩公,作为皇后的兄长,太子的舅舅,这可是为太子张目,有何好迟疑的呢? 忽尔,她想到余若水进宫那天,可是承恩公夫人带进去的。 为何余若水连老清河王妃这个亲姑姑都不去找,竟去找承恩公夫人? 除去她很清楚老清河王妃被下了禁止入宫的禁令,那就是承恩公夫人一定能带她进宫见皇后娘娘! 那为何承恩公夫人要带她进宫?仅仅因为她和余若水的母亲是手帕交? 她会不知道余家的事情吗? 更何况,承恩公夫人要进宫见皇后,还带了一个年轻的姑娘,承恩公会不知道? 也就是说,承恩公夫人做的事情,是承恩公默许的。 她将心中的疑惑说与萧珩听,随即道,“若是承恩公被收买了,那他会不会连夜派人去和你父亲禀报?” 对于萧溢,阿琅竟又是多了一分忌惮,甚至对今日朝会上的事情也多了一分思量。 “娘娘每日都会陪同陛下一同起身,你们去朝会,我就带着江叔进宫去。”阿琅和明老夫人一起,将明老大人和萧珩送出府。 站在台阶上,和萧珩话别。 萧珩静静地看了她一眼,最后别过头,转过身去,翻身上马。 阿琅目送着他们远去,明老夫人也是神色肃穆, “不论胜还是败,总是撕破了那一层面纱,往后,就是争夺的开始。” 朝中几家勋贵,素来关系和睦,一个是因为跟着皇帝起事,大家一同共进退,那是战场上磨出来的情谊。 还有一个,当今陛下的性子,朝堂上虽有些鬼魅,不过到底没掀起大的风浪。 这当中,燕王府,裕王府,靖安侯府,清河王府这几家情谊更好,大家提到的勋贵武将,那都绕不过这几家。 皇帝多年来,也是多亏了忠心的臂膀扶持,才能这么快肃清朝堂。 可这突然之间,竟然爆出了老清河王多年前给太子下蛊的事情。 更让人惊诧的是,首告竟然是现清河王萧珩,附议的乃是燕王,裕王等几个老牌的臣子。 这让人如何能信?如何能不吃惊? 有与这几家相互交好的官员,想到那在万寿观清修多年的老清河王萧溢,忍不住出声道, “王爷是否有什么误会?老清河王那一向是风光霁月,更何况,他上山清修这么多年,从前更是抱着太子长大的,他如何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来?” “是否有人栽赃陷害?” 这话引来一大片的附和声。 底下再道, “就算是有证人,那话也不一定能信,更加不能说明凶手就是老清河王。倘若凑巧有别的原因……” 官员顿了顿,意有所指,“当年王爷的遭遇,我等都很同情,但子告父,终究是不妥当。” 毕竟大家都混官场,彼此都会有需要两面三刀的时候。 仅凭一个不知道从哪里来的证词,委实不能服众…… 一时间,各种声音,各种说辞,喧嚣而出,皇帝稳坐上方,垂着眼眸,听众人的嗡嗡讨论声。 始终未曾发一言。 阿琅带着江叔一同入宫。 因为江叔进宫,得现在外头呆着,等到禁卫军查验过之后,才能放行,故而阿琅先行去了凤仪宫。 才刚进大殿,就听到皇后身边的宫人在温言劝慰,让皇后多用一些。 阿琅蹙眉,皇后因为平日里喜欢走动,还有雕刻这些很是花费心神,故而她的胃口一向都不差。 这会竟有胃口不佳的时候? 天气早就凉下来,更不存在苦夏的原因。 她加快了脚步,转到屏风后,桌上摆的一道道皆是阿琅熟悉的菜色,这是平日里皇后爱的小菜。 饭菜香气扑鼻,让人不禁吞口水。 见到阿琅来,皇后不由舒展眉目,开怀了许多,朝她招手, “好几日不见你,进来也没个声息,用过早膳不曾?一同用点吧。” 阿琅其实在明府已经用过早膳,她摸了摸肚子,坐在皇后的身侧,接过她递过来的筷子,陪着皇后用了一些。 “这几日娘娘的胃口很不好,吃的也少,有时好不容易用了一些,过了会还是会反胃呕吐。” 吃多少,吐多少。 阿琅听了心惊不已,再看皇后的脸色,确实是黯淡不少。 确实如宫人所说,早膳用罢,碗筷才刚收拾干净,皇后就让人拿了痰盂过来,抱着吐了个干净! 阿琅顾不得秽物,扑过去抱着皇后,“娘娘,哪里不舒服?” 贴身照顾皇后的嬷嬷和女官见着阿琅一脸焦急害怕,并没有惊慌失措,而是淡定的让人拍皇后的背,又让人去打了温水来。 “去,去前头看看,禁卫军那里怎么还没把江叔放进来,到底怎么回事?” 她不是不可以直接将江叔带进凤仪宫,可到底,今日朝堂那边有大事发生,还是遵循宫规好了,慢慢进来。 再说,也不是那样的急。 可谁能想到,皇后竟是已经病了的。 “太医,太医呢?嬷嬷,这几日太医没来请平安脉吗?” 阿琅唇色发白,同女官一起,将呕吐完了的皇后搀扶到内寝殿歇息。 贴身服侍皇后的嬷嬷,跟着皇后一起进宫的,从小就开始服侍皇后,见皇后吐得胆汁都要出来了。 忧心不已,口中无意识道, “这可如何是好?娘娘前些日虽有些不舒坦,可没这样厉害呀。” “只不过去见了一趟淑妃,那个害人精,难道娘娘是着了她的道?” 阿琅思量着嬷嬷的话,若是前几日身子都不佳,却没发生过今日这样的事,那也就说要么病加重了,要么…… 她立刻厉声地叫到, “来人,刚刚是哪几个人收拾碗筷的,去,将东西带回来。” 她在明府用过一些,皇后胃口又不太好,故而早膳他们用的并不多,收下去后,很多菜式都会被御厨赏赐给下头的杂役宫女和太监。 这会,应当还在吃着。 叫来的人手脚很是利落,跑到御膳房,果然那些杂役宫女和太监正在吃,还剩一下,被抢了回来。 阿琅不能确定,那菜里会不会有相生相克的东西,还有会不会被人下料。 于是,阿琅让人守着那些剩菜,不允许任何人靠近。 派去叫江叔的人,还没回来,阿琅想不清楚缘由。 更可怕的是,皇后这里,吐虽然止住了,面色却忽然变了个样,从白到潮红,整个人好像烫熟的虾,蜷缩在一处,滚烫。 嬷嬷惊叫起来,“姑娘!” 这是多么的惊骇,才能在情急之下,叫出从前在家中才会唤的称呼。 好像这一声喊,是灵药一样,话音才落,皇后的状态好了些,面颊上,依然堆积着潮红,只是人却不是蜷缩在一处了。 呼吸也平缓下来。 可阿琅并不觉着这有什么好,回光返照,也是这个样子的。 眼泪止不住,扑簌落下。 “太医,江叔那边都叫人去催过没有?今日禁卫军怎么回事?耽搁这么长时间?” “还有太医,之前他们没诊断出娘娘到底是怎么病的呢?” 阿琅心里头不断的想着想着,甚至觉着,皇后的这次意外,绝对不是巧合。 她想到承恩公的态度,忽然问嬷嬷, “嬷嬷,你这宫里的宫人和太监,有哪些是新来的?哪些是从前的老人?许久不曾在娘娘这里留宿过,娘娘这里的花名册,麻烦嬷嬷给我一份。” 前朝他们这会定然在舌枪唇剑,这后宫,她也不能松懈,到底是谁害了娘娘? 164, 听阿琅说要拿凤仪宫花名册过来,嬷嬷顿时明白阿琅要做什么,只是,她迟疑了下,道, “郡主,凤仪宫的宫人都是老人,许久不曾进新人了,最近的一次还是三年前冬月进的。” 也就是说,有三年都未进新人了。 她让人拿了花名册给阿琅。 阿琅细细地翻看起来。 她略过了太监名姓那一栏,而是将目光放在宫女的那一册。 “嬷嬷,哪些人是当年娘娘从承恩公府带进宫的?哪些是后来承恩公府送进来的?” 榻上的皇后虽面色恢复如常,又整个人趴在床边干呕,吓得阿琅和嬷嬷丢下手中的名册,扑了过去。 “娘娘,娘娘……” 其实,她的肚腹里根本就没什么东西可吐,偏生忍不住那翻滚的呕吐之意。 等到折腾了一圈,皇后明显疲乏的厉害,歪歪靠倒在隐囊上,费力道, “琅琅,吓到你了啊。别怕,我没事。” 阿琅赶紧握住皇后的手, “娘娘,我不怕,你会没事的,已经让人去叫太医,还有前朝那边,也派人去传信了。” 皇后无神地望着虚空,气若游丝地呢喃, “说起来,从前,也有一次这样呕吐过,不过那次,是怀了政儿……” 那是孕吐。 只是这一次,阿琅知道,不是的。 她和江叔学过一些浅显的医理,知道滑脉是怎样的。 阿琅忍着泪,心头悲痛不已,就在此时,外头突然传来重重的脚步声,嬷嬷直接踉跄着脚步冲出去,急声道, “江先生,徐院判,你们可算是来了……快……” 嬷嬷是恨不能拉着两人的手,不顾一切的往里冲。 好在,没多少距离,江叔和徐院判都进到内殿,各自放下药箱,上前为皇后诊脉。 阿琅紧紧侯在一旁,不肯挪一步。 “姑娘……”神色紧张的少女惶惶地看向叫她的江叔,泪如雨下,“江叔,你好好的给娘娘把脉啊。” 徐院判先给皇后诊脉,诊了一会,抚着胡子皱起了眉头,道, “娘娘这病症古怪,竟是不知该如何的形容才好。” 他抬头看向江叔, “先生,你来看看,娘娘这脉,有些似中毒,可仔细一查,又不是。” 这话一出口,就说明皇后娘娘这病很是蹊跷。 江叔听闻徐院判的话,立刻上前坐在徐院判之前的位置,细细地为皇后诊脉。 “娘娘这模样,应是中毒。” 徐院判皱着眉头,“不应该啊,若是毒,怎脉象还那样的平和?” 这会,江叔也无意和徐院判解释,而是吩咐边上的人,将需要的物件速速准备好送来。 “江叔,既然娘娘是中毒,不知道江叔可有把握解毒? 阿琅将目光尽数聚焦在江叔身上。 这会,最要紧的是先将皇后的命保下。 江叔的脸冷得似要结冰,听到阿琅问得,当即道, “大概可解六七分,再加上徐院判,应该去掉八九分…… 去掉八九分,而不是全部解除,也就是说这个毒性应该是很霸道,否则怎么会迷惑到徐院判。 “娘娘早前都不会,今日晚间用了饭食后,才成了这幅模样,早先并无这般症状,可会和饭食有关。” 江叔想了想,和徐院判说道, “郡主说的并非没有可能,不若院判同我一同去瞧一瞧?” 不过,看完回来后,两人均是摇了摇。 今日晚间那桌饭菜,并没有问题。 无毒,也无相生相克的食物。 一切都再正常不过。 皇后会这样,并不关这桌菜的事。 阿琅失落的同时,也是长舒了一口气。 既然不关晚间饭食的事,那毒物究竟藏在何处? 很快的,江叔让人准备的东西都送了过来。 因此,他发话,让众人退出内殿,他要给皇后解毒。 “江先生,能否让老朽跟在身边打个下手,说来惭愧,某虽精于医道,不过并不曾涉及毒这一方面。” 他在太医院呆了好多年,又因为医术高明,被推为太医院院判。 不过,到底寸有所短,毒医虽有相通之处,却到底各自领域不同,不能混为一谈。 对于毒这一方面,他还是差得很远。 不然,也不会诊脉时,那样的是是而非。 他分辨不出的中毒症状,精通其道的江叔却可以。 江叔听说他要帮忙,倒也没拒绝,微微颔首,随后开口让徐院判帮助他。 毒物入体,毒性日积月累,逐渐的让身体内部出现问题。 毒素积累越多,危害自然也就越大,直到某一日,就能损害人的性命。 而毒,能从口入,从气味,触碰中来。 一直过了两个多时辰,江叔和徐院判才分别甩着汗珠子走出来。 “娘娘可无事了?” 阿琅急切地问道。 “无大碍了,只是余毒未清,还需要些日子。” 阿琅松了口气。 另一边,萧珩他们的进展却没那么顺利。 看起来,萧溢在朝中的人脉,确实不少,这更加让萧珩等人触目惊心。 当机立断之下,出去谋害太子,他们又抛出了另外一件事。 “前段时日,靖安侯府满门上下被屠杀殆尽,到如今都找不到具尸体,雅和郡主更是被人劫杀,要不是有人相救,这会早就去九泉之下同靖安侯相认了。” “当初,出事的地方是同泰寺,皇家寺庙,这背后的凶手,敢在皇家寺庙对她下手。” 这起止是胆大包天,简直是存心将我皇家尊严践踏在脚底下。“ “这次,他针对的是一个外姓郡主,谁知道他下次针对的会不会是宫里的陛下和娘娘……” 说话的是燕王,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一股不容辩驳的威严。 这话不仅说得利索,同时,还在各个对立的臣子心上割了一刀。 什么人能在皇家寺庙动手?皇家寺院什么时候禁卫松散到可以任由人自由来去了? 正当众人后颈处竖起了寒毛时,萧珩抛下了一道惊雷, “那些时日,老王爷可就在同泰寺里挂单……” 原本想要反驳的众位官员,一口气堵在喉咙口,不上不下的。 “我看萧珩有理有据,质疑得很有道理!”皇帝跟着萧珩一起,把众臣炸的七晕八素。 165, 只是,皇帝和萧珩都低估了萧溢这些年的专营。 只见那位开头一直同萧珩等人对话的官员深吸一口气, “不论老王爷有多少的错处,清河王再委屈,可他也不能因为一些父亲的疏忽,就抱屈告父。” “这简直就是天理难容,简直不敢相信世上竟有如此狂悖不堪之事!” 这番话,说的是合情合理,周围响起一阵赞同之声。 这是知道无法将萧溢的事情抹掉,于是就转了个方向,转而攻击萧珩。 皇帝默不作声,燕王笑笑道, “路大人,莫要激愤,对了,路大人的夫人身体如何?前些日子我听说府上新进了个小妾,年轻貌美,年纪倒是和路大人的大女儿差不多大……” 路大人一滞,“……拙荆前几日起有些见好,那小妾乃是为了报恩……报恩……” 燕王笑眯眯地哦了一声,“原来如此,甚好,甚好。” 路大人一滞,“王爷这是何意?” 燕王笑而不答,倒是原本从燕郡升上来的御史接过来, “想来燕王的意思是,未免人家觉得你宠妾灭妻,还是把家事给理一理才好,毕竟官员还是要以身作则,才能更好的掌一方平安。” “哎呀,路大人,莫要瞪我,我这是为了你好啊,毕竟你的差事办得好,那才能升迁,是不是。” 路大人被说的面红耳赤。 他纳的那个妾室,着实是比自己女儿还要小一岁,可他就是撂不开手。 当初夫人听说要纳那个妾室进门,当即被气得躺在床上,好几日没进水米了。 眼看就用参汤吊着,不知什么时候就一命呜呼了。 路大人神情艰难,不知再如何继续下嘴去攀咬萧珩等人。 “老王爷跟着陛下从潜邸时起,一路拼杀,他品性端正,又是你的父亲,你的同袍兄弟,你们为何要这样害他?” 路大人稳了稳神,目光犀利,“你们通篇都在危言耸听,又拿不出任何切实有力的证据。” “我等对大周朝忠心耿耿的臣子,容不得你们如此无端污蔑,否则,让我等这些臣子该何等的寒心……” “臣恳请陛下不要忽视先前表述的重点,这些日子,朝堂上发生多少事情,事故频频,令人十分担忧,也让人不由疑心背后是不是有操纵者。” “更忧心是否是冲着陛下您来的。” “臣请陛下先下旨意夺取老清河王的头衔,以及身上掌着的兵权,等到事情查个水落石出,倘若他真是冤枉,再归还重用也不迟到。” “臣等附议。”裕王跟在燕王身后,“请陛下罢免萧溢兵权,彻查当年太子被下蛊等之事的真相。” “臣附议!” 正当朝堂上僵持着时,侍立在皇帝身边的总管太监老秦看到后头大殿角门下伸出一个太监的脑袋。 是凤仪宫皇后娘娘身边服侍的人。 他慢慢的后退两步,躬着身子朝角门走过去,凤仪宫的太监在老秦耳边说了两句。 老秦闻言,差点站不住,手撑在门框上,“果真?” 凤仪宫的太监点头,“如今江先生正在凤仪宫里查毒物呢。” 老秦缓了口气,朝那太监挥挥手,“你先回去当差,我这就和陛下说。” 凤仪宫的太监尊了阿琅的令过来传信,听老秦说去和陛下说,当即转身,一溜烟地往凤仪宫跑去。 老秦站在原地定了定神,这才又躬着身,轻手轻脚地走到皇帝坐着的龙椅边上。 轻轻地将刚刚凤仪宫那边传来的信说给皇帝听。 “什么?”皇帝闻言,顿时腾地站起身,拉着老秦的衣领子,“你说的是真的?” “退朝!” 他转身就要走,约莫想到什么,又停住脚步,冷声道, “尚书台拟旨,萧溢一切权利收回,禁卫军,派人去看守,不许他出大门一步。” “汇同三司,以五日为限,各位大人的精明睿智,想必这个时间应该绰绰有余。” “若是查不出问题来,三司的所有官员入大牢。” “退朝!” 说完,皇帝一甩袖,从丹陛上,脚步匆匆地离开。 好像走的慢一点,前面就会有不好的事情发生。 话说道这里,自然是没有人再行反对。 皇帝如此的强硬,谁敢再反对? 三司里的官员,公正不阿,若是用他们来洗刷查出萧溢有问题,那是绝对不可能放过的。 众臣三呼万岁,皇帝看了眼人群里的萧珩,转了身离开。 萧珩同样看了眼,抬步跟上。 凤仪宫里,阿琅跟着江叔一起,翻遍了各个角落,也不曾找到让皇后生病的毒源。 166 江叔和阿琅以及徐院判一起,将凤仪宫角角落落都看了一遍,各摆件,挂件,屏风,纱幔等,一一细细察看,并没有发现有异常的物件。 阿琅面色有些不好,没想到肮脏的手段藏得倒是挺深的。 江叔环顾一下四周,低声地和徐院判说了几句,忽然抬高音调, “将娘娘平日用的钗环首饰,胭脂水粉尽数拿到这里来。” 嬷嬷带领着宫人将皇后常用的物件都取了出来。 一盒盒脂粉,画眉的螺子黛,眉笔尽数被搬到江叔等人面前。 琳琅配饰,衣裳环佩,一一取出。 阿琅一直跟在江叔身边,想要看一看,问题究竟出在何处,以至于到如今蛛丝马迹都没瞧出来。 她更想知道,到底是什么样的毒,能够算准时机,恰到好处的爆发出来。 并不是太医院的太医们多么的无能以至于一直都没发现。 更不是江叔因为有药王谷的光华,多么的厉害。 而是因为,幕后之人,恰恰是选了这样一个时机,把皇后中的毒,发了出来。 皇宫大内,聚集的是全天下最好的物件所在,吃穿住行。 虽说皇后并不喜爱打扮自己,不过,她的份位在那里,所用之物自然不少。 一件件,更是精致华贵。 江叔手上缠着干净的白布,轻轻握住一支镂满花鸟的碧色象牙细筒,旋开,里头颜色较能如同春日鲜花,带着芳冽的香气。 上等的口脂,膏子柔滑,香气靡靡。 阿琅眼也没敢眨,却依旧觉得自己没看清江叔的动作。 明明每一个步骤都是不紧不慢,可落在她眼中,还是十分难以叫人看明白,边上的人看着,也是如此。 江叔见她想要看,顿时放慢了动作,细细的和阿琅讲解。 这是从前顾衡延续下来的习惯,但凡阿琅想要学,想要知道,他就会细细的讲解。 到了江叔这里,同样如是。 江叔有条不紊地进行着他的验毒之法。 一盒画眉石碑打开,里头是整整齐齐的一摞雀头黛。 江叔的手顿了一下,眉头紧紧地皱着。 他将雀头黛放在一边,拿起边上的另外一个匣子,打开,里头是少见的波斯螺子黛。 阿琅记得,这样一颗螺子黛,价值十金,色作清灰,鲜艳醒目,是画眉绝品。 也真因为难得,这一匣子螺子黛,被用了一些。 江叔从药箱里拿出一把精致的小锤子来。 拿过一把玉石梳子,将之砸得粉碎。 随后,用手指轻轻地沾了点,轻嗅,随意脸色大变。 江叔沉着脸,没有停顿下来,而是继续往下面一样样地翻检。 徐院判也是面色沉重,一言不发地跟着江叔一同忙碌。 “可真是歹毒到极点的人。” 徐院判有些不可置信,看着手边的东西。 那些东西看似皆正常,又本身就是含着香气的物件,轻易不会被人察觉问题。 而下毒之人,心机深沉,并没有将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而是小心翼翼地在数样常用之物件上分辨做了手脚。 这些东西日日用,一道使用,就成了刁钻得毒。 又因为毒性发作得慢,并不起眼,等到真的觉察到时,恐怕就是丧命之事。 谁会想得到? 谁会想到? 简直打人一个措手不及。 这些贴身所用之物,均是信得过的心腹才能解除到。 能够成为皇后心腹的,那都是经过精心训练,长期和皇后并肩作战过的。 可偏偏,这样的人里,竟然出现了细作。 然而,这个人又是从何时开始的? 正想着,就听到外头皇帝哑着嗓子问道,“皇后如何了?” 皇帝紧绷着脸,一路怒气冲冲地从前朝到了凤仪宫,见到皇后的脸色蜡黄病弱,顿时悲从中来。 他坐在榻边,低声道, “阿媛,你别怕,朕一定把那个害你的人找出来,千刀万剐。” 皇后握着他的手,微笑道, “没事,江先生已经帮我解毒。按照江先生的去做,很快就会好的。” 今年的夏季性子急,来的早去的也早,数日前一场暴雷轰鸣的骤雨宣告其落幕。 被疾风劲雨打落的花朵还未散尽,初秋凉风就徐徐而至了。 凤仪宫中,对于宫人的排查持续进行中。 最后,终于在一个贴身侍候皇后的宫人房中,发现大包的钗环首饰。 这一大包钗环首饰能够被发现,不过是巧合,因为她不是和平常的人一样,将钗环首饰放在匣子中藏起来。 而是将这些东西放置在一大包的蜜饯之下。 因为排查的兵士喜爱蜜饯,翻看了一下,就发现下头被遮盖住的钗环首饰。 皇帝气得很,他一拍桌子,听着下头人禀报查找的经过。 “可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竟然就这样容易的被人唆使,你可知道那宫人被人许了何?许了让她做妃子。” 京中的女子,当然知道皇帝是不可能纳妃子的, 而皇后娘娘身边的人,应该更加的清楚皇后娘娘,皇帝的性子。 这个妃子……不可能是给皇帝做的。 只是为了做那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兑现的妃子,竟敢谋害虐待自己服侍多年的主子,这种人,可真是死不足惜。 皇后身边的宫人太监,几乎都是等到年纪就放出去成亲家人的。 这么多年,身边的人,从来不曾有人动过旁的心思,可如今那个宫人却是实打实地打了他们的脸。 皇帝怒气难消。 不过并未在皇后的面前显示出来。 他从凤仪宫出来,径直招了萧珩问话。 “你的人跟着你父亲都发现了什么?”皇帝问道。 萧珩的神色有些凝重, “昨夜里收到了消息,萧溢给曾经的几个部下传过信,命他们急速回京。” “我们的人在半路从送信人那里拦截消息。” “我认为这很不寻常,宫中禁卫军已经严加防范。 “其他的已经做好了应对准备。” 皇帝径直道, “准备一下,我要去见萧溢。” 门房把帖子递到萧溢手上时,萧溢面无表情地接过,看到名帖,愣了好一会儿,忽然意识到,是皇帝的名讳。 “陛下,这时候圣驾光临,不知有何贵干?”萧溢将人迎进门,带到书房,状似恭敬地询问。 “坐。”皇帝率先在主位落座,又指着自己的下首, “昨日梦到阿南,想和你聊聊当年的事。” 萧溢眼皮狠狠地一跳,不知怎么,一种不详的预感袭来,内心竟涌上一股夺门而逃的冲动,却又控制自己坐好。 皇帝点了点桌面,立刻就有侍卫奉上一坛烈酒和两个酒杯。 他拍开封泥,慢慢倒酒,刚毅的脸庞渐渐变得冷肃,仿佛在斟酌该如何开口,又似乎真的在回忆往事。 萧溢心中不论如何的感觉不妥当,面上依然慢条斯理地接过酒盅,语气淡淡, “阿南都已经去了这么多年了,虽说他是为陛下而死,陛下对顾家已经够好了。” “也该释怀了。” “确实,朕应该释怀,只是,若是阿南的死,不是意外,而是有人蓄谋已久的,死在自己人的手中,该如何办?” 167 萧溢目光闪了闪,反复握拳又反复松开,皇帝问他怎么办后,他抬起手,将酒盅里的酒一饮而尽。 难得的烈酒,下喉似刀,刮得难受,入腹如火,五脏沸腾,将他心头的各种情绪烧得一干二净。 “陛下,您这是听谁说什么了?阿南的死确实让人难受,不过这么多年过去了,陛下,你也该往前看才是……” 再开口时,他已稳如泰山,表情平静。 隐隐有劝慰皇帝的姿态,一如从前,那个为兄长分忧解难的好兄弟。 皇帝抹了一把脸,有些哀戚, “朕总想,若是当年我不坐那位置,是否阿南就不会死的那样早,这会还能同我们在一处饮酒……” 皇帝同萧溢对面而坐,他抬手,又让人拿了一个空的酒盅进来,放在第三个位置上,满满地斟了一盏酒。 末了,端起自己的酒盅,碰了碰那杯盏,抿了一口。 萧溢坐在对面,握着酒盅的手狠狠捏了捏,骨节泛白,一瞬间,又恢复到原态,同皇帝一样,碰了碰那酒盅,依样抿了一口。 “还姐的当年那次追杀匪寇与石头山吗?其中有二百精锐,数十异人,我们全力拼杀,方才冲出重围。” “当时对方人手中有蜀地苗寨的异人,放了毒蛇将我咬伤。你为了让我逃生,独自引走追兵。” “也就是那次,我被恰巧被放逐到庄子里自身自灭的淑妃给撞见了。” “她吸出我中的蛇毒后,把我安置好,最终捡回一条命……” “这么些年,我照顾淑妃,让她升至妃位,她的胡闹,我能容忍的都会容忍,不仅如此,让皇后也跟着忍耐,就是看在当年救命之恩的份上……” 萧溢原本平和的面容,有一点点的裂开,他勉强地笑了笑, “真没想到,陛下和淑妃竟有如此的情缘在里头……那为何陛下还那样对淑妃,如今听说已经将人囚禁在朝晖宫里……” 皇帝端起酒杯小酌一口,目光望向前方虚空, “记得你回王府住后,曾去宫中问过一次,阿珩都要成亲了,为何还要派他出远门办差……” “想必,你一定打探过阿珩的行踪,想知道他的去向,对吗?” “他确实去帮朕办差,不是明面上的那种,他去了蜀地,去了苗寨,去找了当年那次设埋伏,后被招安,如今安稳生活的匪寇……” 皇帝顿了顿,未曾见目光移开,只当不知道萧溢正死死地盯着自己,继续道, “还有那个当初放毒蛇咬我的那个异人……” “原来,当年他不仅仅受雇于那匪寇,还曾经受雇另外一个人,匪寇要我死!可那个人却要我半死不活。” “于是,半死不活的我,就碰上了大慈大悲的淑妃,捡回了一条命……” 萧溢抬眸,微微惊诧地问道, “竟有如此之事,怪不得陛下怀疑当年阿南之死令有他因,那人到底是谁?当年险些还得咱们兄弟二人命丧石头山……” 皇帝几乎是赞赏地看着面前的男子,这个弟弟,虽不与他是同胞,可从小跟在他身后长大。 他从前自诩对他是最为了解,因为阿珩的事情,没少苦口婆心地劝他。 但是次次都被他给说服了。 今日,他已然将话说得如此明白,还是有本事面不改色半分不认,义愤填膺。 果然,和淑妃是天生的一对,他们没在一处,可真是可惜了。 他食指曲起,轻轻地在桌上敲了几下,眉目未动,微微地叹了口气, “可不是,当年……哎,本以为事情就那样过去了,谁知后来我查淑妃的事情,不知怎么泄了出去,被当时的怀王知道,加以利用,淑妃就那样到了我的被窝里……” 皇帝肃了脸色,沉声道, “我和皇后感情甚笃,自是不愿意将淑妃纳入后院,我知她在家中无法容身,故而千挑万选给她找了户人家,只要她愿意,那必然是平安和顺的过一辈子……” “她的后辈,只要我活着,都会用心地照拂,只她不肯,并同我说,她有了身孕……” 说道此处,他一拍膝盖,冷声道, “朕连她的身子都没碰过一下,怎就有了身孕?也不知道是哪个没有心肝的,做了坏事,竟不敢认账……” “那时朕并不知她恶毒的心思,怜悯她遇人不淑,痛快的认下了这个孩子,也将她接到王府后院,后来更是封她为妃。。” “这样一过,就是十几二十年……” 皇帝笑了起来,笑完了又沉默了一会儿,这才开口,他的语气唏嘘, “那时,朕总想着,她与我有救命之恩,既答应护她一辈子平安和顺,那就无论如何也要做到。” “朕心里一直没有忘记她的恩情,所以,这些年,朕能还给淑妃的,都还给她了……” 他认真地看着萧溢,“朕,不欠淑妃的,不仅如此,如今是要向她讨要对朕的追杀之仇……” 萧溢看着皇帝,直到此时,他忍让从容不迫,没有恶言相对。 他突然想起,从小这个兄长的性子就是这样,所以才会有那么多人拥护他。 无数的过往,在萧溢心底闪过。 到底,他还是了解皇帝的。 他读懂了皇帝的平静。 他再和蔼,再敦厚,他仍然是这世间最尊贵的帝王,有着天子的尊严和权势。 “你准备怎么惩罚淑妃呢?”萧溢突然开口问。 皇帝的视线移向了远方, “一个君王,就不应该感情用事,以前是朕错了,以后朕再也不会犯这样的错了。” “至于淑妃的处罚,按律法惩处即可。” “还有她背后的那个人,朕也会严厉地惩处。” 这种平淡的语气含着一股睥睨天下的底气、威严和无情。 一股寒意从效益的后脊蔓延了开来,他挤出一抹笑, “没想到淑妃竟是这样的一个蛇蝎妇人,怎么惩处都不为过。” “至于她背后的人,陛下……” 萧溢有些迟疑地看着皇帝,“不过是一介女子,背后真的会有什么大人物?” 皇帝微微侧头,看着面前一脸诚恳的男子,说了一句真实的感受, “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阿溢,年轻的时候,你就没有过对美色心动吗?” 萧溢眉头一低,双目中寒光四射,抬眸间,寒光内敛,只见皇帝手随意地搭在椅子把手上,扬眉一笑, “朕记得,当初朕娶皇后没多久,你曾有一次来同朕说,你有了心仪的女子……” “只可惜,没多久先帝开始昏庸,我们的日子不好过,后来再不见你说那心仪的女子,那个女子绝不会是如今的余氏。” “阿溢,今时今日,时过境迁,你能否同朕说一下这个女子的事情?” 萧溢将手中的酒盅放在桌上,缓缓的将手收回,放置在桌面下,面上挤出一些笑容来, “陛下也说已经过去了,也没什么可说的了,平白让阿珩的母亲醋了,还是饶了臣弟吧。” 他的身躯在抖,而通红的眼睛里开始有水光闪现。 只要皇帝继续提这件事,那就真的太残忍了。 皇帝挑挑眉毛,似乎有些意外,上下打量了几眼后忽地转移话题笑道, “朕可从没欺负过你,要不然当初也不会将阿珩带到宫中抚养。” 皇帝脸上闪过一丝落寞, “朕当初想着朝堂内外一团和气,却没想到,事情的真相会是这样的。” “那个女子,就是淑妃吧?当年你们在一处已经互相定情,谁能想到偶然的一次意外,以及先帝的昏庸,让淑妃换了主意,打上我的主意。” “你不甘心,可你太喜欢淑妃,你甚至愿意帮助她,买通石头山的匪寇,就为了诱我出京,与淑妃相见,并承受她的救命之恩……” 萧溢慢慢直起身子,面色微变,却依旧沉稳温和。 皇帝端起酒盏小酌一口,目光有些空洞, “因为淑妃打上我的主意,这让你有点无法接受,可你不得不帮她,并且越陷越深……” “淑妃看上我,你不舍得去埋怨淑妃,只能怨我。直到她入了我的后院,你从此恨毒了朕,由此及彼,你也恨毒了朕更受拥护,坐上了个位置……” 皇帝这话,让萧溢瞳孔紧锁,温和的面容也猛地有些扭曲。 皇帝嗤声冷笑, “萧溢,你这些年不断地恨我,更在别后做了许多的事情。” “想不到你竟还有这样的魄力,当年若是你有这样的魄力,何至于我去坐那把龙椅。” “这么多年,恐怕连你自己都入戏颇深难以自拔。 想不明白究竟自己要做的是什么…… 仿佛一道炸雷响起,这会只要有耳朵的人在这里,都会噤若寒蝉。 萧溢却是慢条斯理地站起来,忽地冲皇帝笑了笑, “是的,我原以为只要我藏的够深,就算暴露,也该是一两年之后,那个时候,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没想到的是,竟然提前了这样许多,竟让我今日惹来杀身之祸。” 远处忽然想起敲钟的声音,像是敲击在人的心坎上,让人觉得心肝子疼得一阵一阵的。 皇帝垂着眉眼半晌没有再言语,良久才吁气,在桌上敲了敲。 随着声音的落下,外头进来几个人,竟是当年那个他想要找出来斩杀,却莫名消失的匪寇头目。 他身边站着一名身穿苗寨服饰的异人,二人五花大绑,伤痕累累。 皇帝笑了笑, “这两人你该是认识的吧。” 不等皇帝继续再说什么,早就已经受够刑罚的两个人,跪倒在地,声声求饶,竹筒倒豆子一般把当年的事全说了, “贵人饶命啊,小的当年就是受了清河王的指使才那么做的。” “他让我们一定要追击你们,把你打散了就可以了。” 皇帝没有做声,等到这两个人把知道的都说了一个遍,随后竟又是轻轻击掌两下,外头又进来几个人。 豁然是当年跟在萧溢身边的仆从,本该早就应该死在异地他乡,如今竟是活生生地站在眼前。 萧溢眸光几度变幻,终是道, “陛下,你既然早就已经知道了当年的实情,何必叫我蒙在鼓里呢?” “直到今日,您才找上门来说这些话,你可真够阴的!” 皇帝冷笑, “若我是真的阴,早就让人直接上门查抄了,何必在此浪费唇舌?” 皇帝说着说着也来了火气,斥道, “看在我们兄弟一起长大的份上,给你提个醒,若是你如今悬崖勒马,还能够回岸,若是执意一条路走到黑,那就无话可说了。” “这些年,我从来不曾怀疑过你同阿南死有关,如今,朕憋闷极了,不明白哪里出了岔子。” 萧溢眼里有了寒光, “当初明明我们一同起事,可最后,为何却是你得的拥护更多?” 皇帝道, “当年我们结盟不过三年,你却借口余氏和阿珩兄长的事,要和朕分道扬镳……” 他说道这四个字的时候,故意定了定,萧溢低头咬牙,避开皇帝的眼神。 什么分道扬镳,就是另起炉灶的意思。 “后来,你觉得那条路行不通,又回来找朕,朕可曾说过你一声不成?” “把最轻便,也最重要的城池给你驻守,让大家以你为风向标。” “编得不错。”萧溢缓缓道,然后掸掸袍子,走到皇帝的面前,沉声道, “来人……这里来了刺客,杀了他。” 随着他话音落下,殿外突然闯进来一批卫队,只见他们一个个身姿勇猛,目露凶光, “杀了他!”萧溢下令。 168 随着萧溢的一声令下,卫队立刻朝皇帝包围过去。 皇帝负手站立在那里,似笑非笑地看着萧溢,没有任何半点的震惊,仿佛料到他会有此一举。 更像一头自投罗网的狼。 “你确定要如此做是吗?如果你现在把人收回,朕会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 萧溢轻哂着望向远处,缓声道, “淑妃的事情究竟怎样,你很清楚。阿南的死是因为我而是的,阿珞更是死的那样惨,阿珩被我忽略了这么多年,你觉得我还有别的路可以走吗?” “只要你愿意回头,什么时候都不晚。”皇帝沉声道。 萧溢撑膝笑了一下,说道, “今日过后,大周上下,将会翻天覆地变化,我要做什么,你们也拦不住我。” 皇帝收回目光,“你真的想杀我?” 萧溢无可奈何,残忍一笑,“谁让你是坐在龙椅上的那个呢?倘若当年你没有被拥护上去,如今这一切岂不是不会发生吗?” “这件事,兄长总得负点责。我想来想去,只有杀了你,我才能安心。” 他也可以不杀,将之囚禁,拿到禅让的诏书。 皇帝没有说话。 萧溢又道,“我萧溢虽然有野心,但我的野心也是为了大周好。” “这么多年,北疆和南疆都还没拿下来,竟还接受南疆的求和,最后弄成那个样子。” “我觉得朝臣们是时候重新考虑一下到底该归顺谁了。” “只要今日出了门,南北各地我至少能集结到十万人马,有这么多人,足够我扫荡京畿了。” 文官成事最难,他一点也不怕。 皇帝望向远处的树木,并未回话。 半晌后他才说道, “你倒是和先帝一模一样,都滚在权这个字眼里,仔细机关算尽,最终仍会落得一场空。” 萧溢正色道, “权利有什么不好?当年我若是有了权利,也不至于心爱的女子转身向你而去。” “我要有了权利,更不用汲汲营营地在万寿观一呆就是那么多年。” 萧溢定望着皇帝好半晌,最后缓缓走到他的跟前, “既要杀你,也就对你实话实说了,淑妃的孩子,确实是我的,不过却不是七皇子,他比七皇子那个蠢货要强几百倍……” 萧溢的面上隐隐现出一些骄傲来, “也幸好,当年我当机立断,没有将孩子留在淑妃身边,那时不过是想给自己再留一条根,倒是误打误撞得了个优秀的儿子……” 皇帝双手负在身后,压抑着怒意的声音沉甸甸地迸出来, “你把阿珩他们兄弟当成什么了?他们难道不是你的孩子?你知道阿珩曾经多么期盼你能伸出双手,将他从余氏身边带走吗?” “你没有,只是眼睁睁地看着他跟着余氏受苦,还要被余家那些人慢待,受他们的白眼……” “萧溢,你到底有没有心?” 萧溢眼神一冷,说道, “我当年为何会将余氏那个蠢货娶进门,不过是为了遮掩一下,能让她生下两个孩子,已经是天大的恩赐……” “要想做我萧溢的孩子,就要承受常人所走不了的路,淑妃的孩子不同样也是,他还没能得到阿珩那煊赫的身份呢……” 皇帝双眼渐有血丝,整个人已将怒火压抑到极点。 他来这里之前,确实想过,只要萧溢能够回头,他就放过他,哪怕他做了那样多的错事。 他会让他余生在万寿观,为阿南夫妇,为那些被他错待过的人祈福,将来到了地下相见时,不用被撕成粉碎。 可他没想到,萧溢竟然如此的冥顽不灵。 “倒没想到,你竟是真的喜欢阿珩,把他当成自己的孩子,这个时候都还不忘为他讨回公道。” “我是真想要你的命,不过我现在更想知道,你为了个萧珩,你肯把命给我吗?” 皇帝双眸陡然一变,神色狠厉,放置在身后的手已微微颤抖。 “你对阿珩做了什么?” 萧溢目光落在他的臂膀上,就算皇帝极力遮掩,他的肩膀微颤泄露了他的内心。 扬唇,“兄长果然是性情中人。怪不得当初那么多人拥护你。” 他微微弯腰,从桌子下面摸出一把长剑,抽出来看了眼,道, “我能对阿珩做什么?他一颗忠心都向着你,哪里还记得我是他的父亲呢?” “可见兄长的教导是真的成功,为太子得了一个好的傀儡。” 适才还满面春风的脸,倏然间寒成了凛冬, “不过我也不怕,好不容易将你引来见我,万一你跟萧珩里应外合,给我捅出篓子来就要多费些功夫,到底不美。” 皇帝心头微动,“你怎知道我会来见你?难道说你猜准了今日会有这一出?你是怎么知道的?” 萧溢勾唇,望着皇帝怒意隐现的脸,“因为你的好侄儿说要去朝会上告我,我知道他说道做到……” “那么,我不如就顺着他的势,让皇后的毒诱发出来,皇后是你的逆鳞,触碰了她,你肯定会生气,必定会来见我……” 萧溢双手一摊,好像无可奈何,实是为自己算无遗漏表示得意。 若是阿琅在此处,想必会恍然大悟,她一直在想,为何幕后之人会让皇后的毒在这样的时机下爆发出来。 目的何在。 原来,却是为了引皇帝出宫! 只有皇帝出宫,才会有动手的机会。 …… 皇帝出宫去,萧珩落后一步出了宫门,才刚出宫门,就看到阿琅的马车停在不远处。 他将手中的缰绳扔给后头的甲一,上了马车。 “我要出去一趟,你先回明府去,等我回来吃饭?” “去哪儿?” “梧州突然传来流寇作乱的消息,有两个驻守的军营同时出兵,占据了梧州的两个线程。” “这两个军营里的驻守大统领都是萧溢老部下,很显然剿匪是假,呼应萧溢是真。” “我和燕王约好在城外碰头,去趟北疆军,若是梧州那边的人马突然往京都而来,则立即发兵去阻截。” 他一边说,一边握住阿琅的手,贴在唇上。 虽有这样温情的动作做遮掩,阿琅也知道不是什么小事了。 她犹豫了下,任由萧珩轻轻地在她手背弄出麻痒, “既然这样,那我就去当日余若水说的那个铺子里去看看,找一找那个细如雨丝的武器来源。” 她也不知道为何,就想要将这个武器的源头找出来,哪怕她知道,当日在侯府对她出手的有可能是谁。 其实,萧珩叫她回明府,也是为她好,朝堂上已经和萧溢撕破了脸皮,就算萧溢不在朝堂上,想必也该知道了。 萧珩随口应下,见着她一脸乖巧的样子,想亲近她一回,也只好忍住了。 只扶着她肩膀道, “去了后,若是没有消息,你就回明府去,要等我吃饭。” 阿琅抿唇点头,不知道他今日这是腻歪什么,一定要等他吃饭。 萧珩最后看了她一眼,掀开帘子跳下马车。 阿琅撩起车帘,见着他从甲一那里接过缰绳,翻身上马,扬鞭而去。 等到他走远了,忽然想起,她在皇后那边,好像听到说皇帝出宫去了。 皇帝是去了哪里? 皇后娘娘还在床榻上躺着,往常只要皇后娘娘有个头疼脑热的,皇帝老爷可是恨不得朝也不要去上,就守着皇后娘娘。 这会皇后娘娘都如此了,皇帝反而不呆着了。 她想了想,眉头微蹙,忽然面色大变,连忙叫住外头赶车的甲十一, “不去开始说的那个地方,往王府去,快点……” …… 王府里,萧溢早在皇帝亲自到来这里,本身就说明他的目的达到了,手段更是不错。 “其实我也不愿杀你,毕竟我们走了那么长的路了,如果你能乖乖听我的话,我还是能让你带着皇帝荣耀死去的。” “可惜,你不可能会同意,留着你似乎也没什么用。当年,我也给过阿南机会的,让他和我一起走。他拒绝了。也就不能怪我了。” 他一边说,一边后退,就在这进退之间,刀剑的争鸣声响起,寒光一片,往皇帝刺过来。 寒光中携着利索狠辣,带着一击即中的决心。 只要这一波攻击得手,打斗的声音就不会传到外面,不会惊动皇帝带来的人手。 只是,这一波攻击,并没有如萧溢想的那样,稳准的击杀到皇帝。 相反,剑刃刺到半路的时候,不知从哪里伸出一把软剑,刀刃碰击声中,将刺过来的几柄剑都给弹开了。 争鸣过后,是更多的兵器交碰之声开始不绝于耳! 半路冒出来的,竟然是说和燕王碰头,一起去北疆军营的萧珩。 萧珩将那几柄剑弹开后,就丢出了信号,有穿着铠甲的侍卫瞬间冲了过来。 不过,穿着铠甲的侍卫进来时,同样从墙外又蹿下来几个人,这次是萧溢一伙的。 两方缠斗在一处,萧珩一个闪身,护着皇帝后退。 只萧溢哪里会让他们轻松的退场,萧溢‘刷’的一声,将长剑抽出,朝萧珩和皇帝扑了过去。 到处一片狼藉,萧珩和萧溢的打斗你来我往,很快的,萧溢中了萧珩两剑,不过萧珩身上也披了一层血,已经分不出哪里受伤了。 萧溢紧攥剑柄的指节有些发白, “你倒是成了一头忠心的狼狗, 带着色厉内荏的怒喝声,“阿珩,你可要想清楚,为何梧州传来匪寇的消息?是我想要给你个机会,你到底是我儿子,我不想你牵涉其中……” “我可是好心想要留你一命,将来继续荣华富贵,你可别自掘坟墓。” “不是儿子想牵涉其中,是父亲逼迫得儿子牵涉其中。” 萧珩护在皇帝的深浅, “父亲倒是打得一手好牌,同样是你的儿子,我是养来当吸引目光的弃子,韩长风就是养来等着接手你手中一切的好儿子。” “你若让我做一辈子的弃子,我还能对你感激不尽,如今你却还想来挑拨一下,更是让我回头来替韩长风当踏板,当垫脚石! “这些都没什么,你为什么要杀阿琅?你已经让她变成无父无母的孤儿,可你还是朝她下手,把她身边的人屠杀殆尽……“ “你为了点线索,杀了那么多的人,还妄图杀阿琅灭口!” “那个位置,值得你做出这么多牺牲吗?还是说淑妃母子,让你如此的忘我?” “你就靠这种手段来证明你是个君临天下的皇帝吗?” 萧珩绝没想到过这样片刻,萧珩竟会以更强势的态度来对待他。 “你懂什么。”萧溢红着眼睛斥道, “皇家,哪里有什么父子?我替大周卖命了那么久,我不想要妻贤子孝和乐融融吗?我追逐淑妃那么多年,她怎么也不肯跟着我。” “我虽是王爷之尊,却连个女人都挽不回,我得到什么了?你又有什么资格为个女人连亲爹都不要?” “你们没有一个人配坐那个位置,只有长风配!他为了那个位置,可是连想要的女人都可以眼都不眨一下地抛弃!” “就连韩家,也别他掌控在手里,怎么样?想不到吧?当初韩大人留下一部分暗线,一部分却是只告诉了长风呢……” 萧珩嗤笑,“你真是疯了!” “我疯了?”萧溢笑,“你确实有能力,也确实有勇气,更甚至德仁兼备,能屈能伸,但你有弱点,你为顾云琅做得越多,你的软肋就越发明显……” “我怎么可能让你知道我要做的事情,更不会将来把江山交给你的。” 萧珩觉得他简直不知所谓,既阿琅不应该那样重,可为何他转眼就让小雨对他嫌弃的很呢? 慢慢的有萧溢一伙的人被制服,萧溢根本就不着急。 萧珩望着他, “你那样看重淑妃,还不是让她转身离你而去,你的真心,就是得不到她就强迫她?让她给你生下孩子,设计将人带走……” “你!”萧溢骇然,指着他步步倒退,“你怎么知道的?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若不知道,岂不是被你耍得团团转?我不就是知道了,所以才这么对你。” 萧溢忍无可忍扑了上去,“你这个逆子……” 皇帝神色大变,“阿珩……” 话音未落,萧珩一个回身,手中的长剑很快,直接往萧溢当胸刺过去。 萧溢目眦欲裂,想要躲避,奈何萧珩的剑速度很快,风雷般往萧溢胸前而去。 就在萧溢觉得不甘心之时,有人比他更快。 就见斜刺里飞过来一道身影,重重地扑到皇帝身上,下一瞬,皮肉撕裂的声音,鲜红的血如漫天血雨。 “母亲……”萧珩惊痛交加,没想到扑过来挡这一剑的竟然是自己的母亲,余氏。 萧溢也是惊讶的很,急忙将挡在他身前的女子轻轻放到地上,触手可及之处都是温热粘稠,殷红的血还在流淌,缓缓在女子身下开出一朵触目惊心的花。 眼见得已经活不成了。 皇帝在萧珩身后面色复杂地望着萧溢,良久,叹了口气。 老王妃余氏恍然间慢慢地睁开眼睛,对周遭情景恍若未觉,只一位吃力地抓住萧溢的衣袖,轻声唤他, “六郎……” 萧溢脸上没有半点因为被挡住而有所感激,目光平静的好像死海。 老王妃心中渐渐清明,“我不会让你有事的,就算你只是为了利用我。” 萧溢喉结滚动,复杂的情绪让他如鲠在喉,与其说他厌憎余氏,不若所是深感屈辱。 若不是淑妃抛下他,他又何必为了好掌控,将余氏娶进门呢? 见萧溢不说话,余氏的眼中光亮慢慢黯淡了下来,怔怔地望着萧溢好一会,勉强挤出一个笑容,低低道, “我救你,不过是想换你一个真心实意的笑容。我不想看到虚情假意的你对我笑。” “我知道你不喜欢我的孩子,那我也就不喜欢,他们自身自灭就好了啊。” “不被期待的孩子,不配生下来。可我太想拥有带有你的骨血的孩子……” 体力渐渐流失,余氏的声音也轻飘飘的。 “你看,我们都是一样自私凉薄的人,无论什么时候,都一门心思地只为了让自己舒坦。” 她的语气更平常没什么分别。 只是,慢慢地弱了下去。 她至始至终都没有看一样萧珩,哪怕这一剑,来于萧珩,也对他没有半个眼神。 皇帝看着僵在那里的萧珩,心里恨透了萧溢夫妇! 他扬声叫到,“来人,去将太医院的太医请来,阿珩眼看就要成亲,莫要让任何的人和事扰了他的婚事!” 这就是不允许余氏死去,就算她死了,尸体也要保存的好好的! 他不会让阿珩去遵什么母孝三年。 余氏不配。 萧溢缓缓地放下闭着双眸的余氏,抬眼看向皇帝,以及木着脸的萧珩。 他带的人手,已经全部被擒,不过,他却是不会认输的。 只见萧溢缓缓地露出一个笑容来, “兄长,你莫非以为皇后嫂嫂的毒真的被江先生给解了?” “她的毒,只要被催动,那只会让她死的更快!” 皇帝面色大变,正要问萧溢想要怎么样,门口传来一声清脆的声音,“谁说的?” 169 随着话音落下,进来的是原本同萧珩说要去铺子里找人的阿琅。 她的身后,跟着从宫里出来给皇后诊脉的江叔。 “你挑准时机想要借娘娘的病要挟陛下,也要看阴谋能不能达成。” “从前,是你在暗处,才让你偷偷的得逞……” 萧溢见到阿琅进来,还有她身后的江叔,笑了笑,知道自己的计谋并未得逞, “果然是阿南的孩子,阿琅,可真是许久不见了。” 阿琅眉头一低,双目中寒光四射,她森然地望着这个哪怕到了此时依然倨傲的男子。 阿珩这一辈子,几乎所有的苦难都是因此人而来。 可是萧溢却似乎很有谈兴, “不知道我们的那些人手都怎么样了。” 他既然要诱皇帝出宫到王府来,不可能不在外头布置人手。 更何况刚刚的打斗声必然传到外头,可他的援手来的只有那么些人。 其他的,萧珩的人手必然被钳制住,而阿琅能够如入无人之境,必然是将外头的人手给收服了。 阿琅的手放在身侧,“无可奉告。” 萧溢笑了笑,“看来情况还不坏。” 阿琅也笑了。 萧溢心中涌起一股不甘。 他的轻蔑,他的居高临下已经没有了用武之地,他转向萧珩, “阿珩,你受了这么多年的苦,不是一直想要讨回公道吗?眼下还等什么?错过今日,你恐怕永远没有这个机会了。” 萧珩盯着他,手上的长剑一抬,他反手在空中转了一圈,将剑尖停在离萧溢眉心一尺的距离。 萧溢被见剑上寒光上了眼,但很快又镇定了下来,闭上眼睛一副认命的姿态。 皇帝上前一步,叫了声,“阿珩……” 阿琅则是缓缓地踱步到萧珩身边,扬眉,展颜一笑,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想激怒阿珩,想逼阿珩动手,想死在阿珩的剑下。” “你得一个痛快,还能让阿珩背上一个一辈子都洗不掉的名声,弑杀亲生父亲。” “你说,是不是呢?萧老王爷……” 阿琅慢慢地,一个字一个字地说着,每一个字,都好像甩在萧溢脸上的刀子。 萧珩在年少时,无数次地想象过,有朝一日,他一定要好好的问一问他的父亲,到底为何要那样对待他和兄长。 后来,渐渐长大,他慢慢的不去想这些。 到得这一刻,他觉得很没有意思,这个世界,天空,大海,辽阔无边。 何必汲汲营营地在意这些呢? 萧珩放下长剑,笑着看向萧溢, “不,那些苦难,也许对曾经的我来说,好像是一座狰狞险峻的山崖挡在我的面前。” “我所作的一切,并不是要对你报复,我更不在乎风评或者把柄,当时你比这些不重要的东西更无足轻重。” “你做下那些罪孽,你就必须付出代价,我不会杀你,因为接下来什么时候都可能死去。” “我要你,在你死前,将该你受的罪,你都受一遍,把该吃的苦,都吃完。” 萧溢咬牙切齿地,仍然试图激怒他,却被皇帝打断了。 “来人,将萧溢带下去。” 甲一恰在此时带着侍卫们进来, “陛下,王爷,门外来了一队人,包围住了王府,咱们的人被围困在里面,并且御林军那边没有联络上,不知道是不是出了变故!” 也就是说这会情况有些不妙。 阿琅看了眼门外,刚刚她带着甲十一还有萧珩派给她的侍卫进来,早就将萧溢守在外头的人手给控制住了。 这会还有人手包围上来,必然不是萧溢原本的那些人手,是增援。 怪不得萧溢如此的有恃无恐,都已经到到了这个地步,没有哀声求饶。 她到了门边看了眼府门外,再看回威风不减的萧溢。 只见萧溢扬声, “放箭。” 这一声令下,墙头上的箭加倍地往这边射来,也就是断了萧珩和阿琅他们护着皇帝撤退的后路。 前面的侍卫将几人围在中间,围成一个防护圈,也就是做成了一堵肉墙,转眼那箭雨很多射中了侍卫们的要害之处。 萧溢道, “就算你们都挺有能耐,但可惜还是要成为我的笼中囚。” 阿琅回头,深谙的眸子陡然变得更加深谙,随后她空手一扬,从袖中嗖地吐出长鞭来,如同蛇之信,照准萧溢的面门袭将而至。 萧溢顿即失色,闪身后退,阿琅哪里会让他后退,手中的长鞭直抽过来,斯拉一声,将萧溢肩上的衣裳划出尺来长的大口子,冒出好一道血痕来。 “阿珩,你护着陛下,我带着他,一同出去,大不了今日,鱼死网破。” 萧溢在前头,这些人还会射箭吗? 阿琅气势如虹,凭着一条鞭子,和萧溢你来我往地缠斗在一处,只要想到当初被关在石室内的那些日子,阿琅就越发地斗志昂扬。 还有侯府那些无辜枉死的下仆,青柠,管家,王嬷嬷他们。 随着咔嚓一声,长鞭卷住萧溢的手臂,阿琅一拉,将他扯了过来。 要将萧溢做成人质,恰恰此时,一支羽箭穿过重重阻碍,破穿云空,正中萧溢的小腿! 这不是萧溢的援军! 170, 清河王府外,不远处的一间小楼里,韩长风负着双手,正在屋内来回踱步,不时看一眼窗外。 他不远处站着一个男子,一半身子隐在黑暗中,声音压得极低,语气却透着谆谆善诱的意味, “少主,主上这些年为您所做的一起,不必属下多说,想来您已然都清楚了。” “主上绝对不是随便的把您送到韩家去寄养,若是不如此,说不定您能否活到如今都不知道。” “上回主上还说,您的凌琅阁就做的很不错,每个决定都做得再果决不过,为大家谋得很多的好处。” “今日主上把皇帝诱出宫,咱们一定要一击即中,不让他有任何逃走的可能。” “主上知道,靖安侯之女必然也在,您可绝对不能心软,一心软,说不定就会后患无穷,惹来无尽麻烦。” 韩长风冷冷地看着那男子, “皇帝能够龙椅坐得那样安稳,就不是个善茬。” “谁知他的出宫,又是不是障眼法呢?” 男子冷漠的眸子里闪过一丝不屑,这位少主,枉费主上这么多年费了那许多心思帮助他。 这会却在这里磨磨蹭蹭的,再犹豫下去,按照清河王那杀伐果断的手段,这好不容易谋划好的皇帝出宫,就很快要被破解了。 而他们这些在背后谋划的人,一个都别想逃。 “少主,您可别忘记自己的身份了!您也是正儿八经的主上之子,更是主上这些年视作眼珠子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公子。” “更何况主上如今已经将手中的精兵强将,都交于你,论人马之类的,少主怎么都是个稳赢不输的局面,您到底顾忌什么?” 顾忌什么?韩长风眼眸根本就不曾看一眼那男子,只是唇角勾起一个若有似无的笑。 “准备下去,我这就带人去清河王府,另拿了我的令牌,派人快马去见父亲的人手接应进来。” “所有人马皆需听我号令,让他们莫要在路上延误。” 男子见韩长风总算要出马去清河王府救援,不动声色露出一点笑意,自下去安排。 没多会,人马已经点齐,韩长风下了小楼,到了清河王府侧面围墙下,自行爬上墙梯,立在高处振臂长呼, “大伙下点力气,立即去救下主上,只要今日过后,自有大家的荣华富贵。” 一同跟着韩长风一起来的男子,也是扬声道, “但凡擒住里头最大的皇,将来一律加官晋级,赏金千两。” 门下声势立即造了起来。 一时间府墙攻下来,府门被打开了,朱漆大门下,血流成河,尸横遍野,大批武士又已蜂拥攻上。 后院里,围墙上,韩长风手持弓箭,黑眸湛湛,看到阿琅将萧溢用长鞭勾着萧溢到跟前,白净如玉的脸上神色变幻不定。 最终,他的唇角勾起一抹笑,抬手,拉弓,羽箭离弦而去,命中萧溢的小腿,同时抬手道, “准备火攻!” 随着韩长风话音一落,无数带着火的箭矢向王府院子飞去。 夜色缓缓,墨兰的天空瞬间被映照得流光溢彩,仿佛无数流星划过,很快屋舍就升腾起火光。 韩长风隔着火光与下头的萧珩遥遥相望,露出淡淡笑容。 萧珩同样看到了韩长风,萧溢腿上中了那一箭,不会是自己人射出的,那么最可能和萧溢有仇的人。 在看到韩长风的那一刻起,他就有一种果然如此的释然。 “少主!那是主上,你在干什么?你为何要射伤他?更何况,主上如今被他们挟持着,为何要放火箭?” 跟着韩长风一同来的男子着急地看着他,言辞冷厉。 韩长风对着男子笑了笑,“我当然是在干该干的事。” “你莫非想要造反不成?”男子喝问,“你可别忘记主上把权利给你是为了什么!” 韩长风斜睨了男子一眼,笑道, “什么造反?萧溢是什么东西?让我造反?这天下可还不是萧溢的,身为萧溢之子,我不过是在帮他夺回本该属于他的东西而已。” 至于将来是不是属于他,那就不知道了。 一身朱衣的年轻男子长身玉立,嘴角挂着令人如沐春风的笑意,但那笑意却让人看了胆寒。 “我呸,你分明就是想要篡位,简直无耻至极,只要有我们这些人在,你休想名正言顺窃取主上的东西。” 男子怒道。 韩长风弯唇笑笑,“既然这样,那就都杀掉好了。” 话音落,他迅速弯弓拉弦,利箭离弦而去,男子僵立在那里,当的一声响,飞来的利箭斜飞出去,没入不远处的树干上。 男子僵硬地转身去看那羽箭,出了一身冷汗。 围墙内,萧珩对阿琅道, “陛下,臣回王府前就已经同燕王商议好,他去军中安排,臣回王府。” “只要我们再坚持一会,援兵定能赶来的。” “王爷,涌进来的人已经被杀,围墙上有好几百人……” “护好陛下和郡主。”萧珩说完张望一下,身子平地拔起,一个旋身双腿踩在墙边的一颗大树上,交错踩着树干三两下就到了树上。 站在树上,能看清楚外面情形,只见许多手持武器的人正围着王府。 韩长风和一个男子立在围墙上,静静盯着下面被射中的萧溢。 萧珩弯弓拉弦,一支利箭对着韩长风射去。 “保护少主。”的声音顿时此起彼伏。 不过这支箭却不是对着韩长风而来的,而是落在他身边那个男子肩胛上。 一声惨呼传来,男子颓然地后仰倒地。 “少主……”周围人惊恐地围了上来。 萧珩神情无波,很快又是一支箭飞出去,这一支箭带走的又是韩长风身边的一个男子的性命。 他丝毫不管对面的喊声,而是唇角紧绷,再次射出一箭…… “给我把他射下来!”韩长风原本并不在意第一个被射的男子,那本就不是他的人手。 只是后来,接二连三的手下被射杀,韩长风不得不迎上去。 利箭如雨向着萧珩所在的方向射去,可惜那些箭还没到他面前就纷纷落下去了。 “少主,那人在咱们的射程之外。” 韩长风神色微变。 他确实低估了萧珩的本事。 现在己方占据着绝大的优势,将里面的人擒拿下来,那是显而易见的事。 可现在,萧珩却让他接连失去好几个手下。 萧珩丝毫没有停手,又是几箭射了出去。 “王爷,莫非你以为单凭一己之力就能阻挡我们?”韩长风高声问道。 “那你就放马过来。”萧珩回应。 下面阿琅和萧珩身边的几个属下,一同护卫着皇帝往后撤。 一支燃着火的箭继续往阿琅和皇帝他们那边飞了过去。 利箭扎在地上,很快火苗就卷起了边上的东西,火光连成一片。 “那些人果然有备而来,箭上涂了油脂。” 见火势难以扑灭,不少人惊呼道。 外面的声音继续,“我们少主说了,只要你们交出皇帝,那么所有人都可以不被追究,等到将来,反而能够升官。” “大人……”喊话的人忍不住转身去看韩长风。 “那个……里面有老王爷……” 这不是亲爹吗?难道是忘了老王爷还在里面? “多嘴!”韩长风神色微变,很快又恢复平静,冷冷地吩咐,“只要执行我的命令就行。” 很快无数燃着火的羽箭飞了过去。 “陛下,不能耽搁了,我们快走,不然真的要被困死了。” 皇帝看了眼地上昏迷着的萧溢,咬了咬牙,弯腰将他扶起,拖着他一起往外走。 阿琅顿了顿,外面已经火光冲天,火海连成一片烧得正旺盛。 萧珩早就踩着树枝,跳下树干,回到阿琅他们的身边,紧了紧阿琅的手,温声道, “别怕,不会有事的。” 有护着皇帝的侍卫看到皇帝要带上萧溢,连忙上去帮忙。 一行人往后走,穿过一片竹林。 看着越烧越旺的大火,韩长风抬手止住了继续进攻。 “少主,不继续了吗?” 韩长风摇摇头,“没必要了,他们早就已经逃走了。” 他望着漫天火光嘴角泛着笑意,随后下了围墙,光亮中,韩长风清晰地看到黑压压的人群往这边涌来,整齐有力的脚步声落下,仿佛整座山都要随之震动。 韩长风眼神一缩,隐约看到旗帜上的‘北疆’两字。 是朝廷的援军来了。 171 “少主,咱们现在该怎么办?”见到朝廷的援军来了,韩长风身后的下属连忙问到。 韩长风拔出长剑,“还能怎么办?当然是迎战!” 很快,北疆军和韩长风的人手混战在一起。 燕王骑在马背上,站在远处,指挥着北疆军和韩长风的人混战。 北疆军将士常年在一处作战,默契无比,人数又占着优势,相较之下,韩长风这边的人马虽然武艺要比北疆军的将士要好,可他们擅长单独作战。 没多久,韩长风的人就被北疆军打成一盘散沙,开始节节败退。 白天黑夜,黑夜白天,斗转星移,天空已经泛起鱼肚白,很快朝阳就跃出地平线,爬上山头。 “少主,对方人数太多,又个个身经百战,咱们的人快要支撑不住了。”激烈交战中,一人用刀挡开刺来的长枪,气喘吁吁地道。 韩长风手中的长剑一个利落的砍刺,挑飞了一名兵士,冷冷地道, “再支撑一下。” 大半个时辰过去了,战况越发惨烈。 “少主,还是属下护送您先撤吧。” “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韩长风双眸通红,什么叫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因为一个阴差阳错,他从小被送到韩家,那个时候,他不知道自己的身份,明明是亲生母亲,韩夫人能够把他往死里惩罚。 有一回,过年时节,一家人吃完晚饭正在闲聊,韩长风调皮打破了一只供奉用的花瓶。 韩夫人勃然大怒,让下人将只有五岁的他拖到后院的柴房反省,不准吃饭不准喝水,说要给他来一次狠一点的教训。 谁知,年节事多,一忙起来就把后院柴房里的他给忘记了。 要不是从老家来的老祖母,见着一家子人热热闹闹地在吃着热饭菜,唯独不见他的踪影,问起来。 也许,早在五岁那年,就已经魂归西天。 那时的他,虽然是韩家的大公子,可衣裳是旧的,饭食是最次等的,比那街边的乞丐好不了多少。 冬日里,那些袄子穿在身上,冰凉凉,还不如不要穿。 后来,老祖母看到他这幅样子,手脚瘦得和细竹竿一样,面上也是饿的青青白白的,带着韩长风回到江南老宅去住。 饶是老祖母带着他避到江南去了,韩夫人也还是没放过他,一副恨不能他死的样子。 直到那年,他见到萧溢,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那个时候老祖母已经死了。 独独他留在江南老宅,跟着萧溢派去的人学东西。 如果不是萧溢,他会在宫中长大,是高高在上的皇子,也许,他会得到皇帝的喜欢,就算有朝一日会被拆穿,他也能活得很好。 现在,他成了乱臣贼子,人人喊打。 他逃走之后又如何呢? 韩长风一个狠手,一个进攻者的头颅高高飞起,热血溅了韩长风满身。 他擦擦飞溅到脸上的血迹,露出一个笑容来。 没关系,他还有凌琅阁,还有退路。 “少主,求您了,快走吧,再不走真来不及了。” “是啊,咱们先撤吧,不能把命交代在这里啊。” 下属一声声地请求。 韩长风调转长剑,冷冷地看了下属一眼, “撤,尽可能将人保下来……” 他再看一眼骑在马背上的燕王,冷声吩咐道, “燕王府如今的护卫虽外面看起来很严,但必然有漏洞,听说宝珠郡主最是嚣张跋扈,将人带出来……” “还有,把燕王妃从王府驱出来,让她去找燕王。” “是。” 韩长风随意地将长剑入鞘,转向身后的竹林,语气清淡, “走吧,明日下了雨,正好能掩盖我们的痕迹。” 下属警惕地跟在后面,走进了那一大片的竹林。 …… 天色渐亮,日光如同万丈金光一般撒向人间,清河王府外的厮杀已经停了。 宫中皇帝被阿琅,萧珩等拥护着回了宫,令人将身上中箭的萧溢扔在偏殿。 皇后穿着一身明显久历战事的软甲,这是当年她陪着皇帝征战时用的软甲。 从前,她身边的那些女官,太监们换上了黑红滚边的装束。 阿琅等进到皇宫时,宫内也是狼藉一片,看起来是宫内萧溢的手下发动了一场内斗,有一部分轮值的宫内护卫拼死维护皇后。 但因为猝不及防之下,费了好些功夫才将那些人抓获。 阿琅暗暗看了眼皇后身上的装扮,软甲的下摆有些地方溅了一点点的血迹,因为干涸已经变成暗红色。 她回头去看萧珩,神色疲倦,知道他已累到极点,于是让人拿了点心和茶水, “你先去略微休息一下,左右如今外头的情形还没传进来,我们干着急也没用。” 萧珩接过阿琅递过来的茶,一口气就见里头的水喝光了,阿琅立刻又满了一杯给他。 “朝晖宫那边人手排的满,并没有被人冲进去,同时淑妃也还被关押在朝晖宫。” 皇帝神色一凛,沉声道, “正好,这些人想要将淑妃带出宫去,那我就让她去见他们的主子……来人,去将淑妃带到偏殿来。” 萧溢被皇帝带到宫中后,就扔在了偏殿,也没人给他上药,好在他从军年久,就算在万寿观呆了那么多年,也没忘记在身上带金疮药。 痛醒后摸出身上的金疮药,抖着手洒在小腿中箭处,箭上许是带着毒,伤口周围隐隐有发青发黑的迹象,流出的血也是黑血。 他抱着头坐在地上左思右想了半天,双目爬满红丝,整个人都要疯魔了。 清醒过来实在是太痛苦了。 他不想去想这一箭到底是谁给他的。 这么多年,他对韩长风是寄予了厚望的,眼窝干涸,根本流不出眼泪来。 他要让世人看看,他的孩子是多么的优秀,将来,在他们的治理下,大周的江山一定更富饶。 百姓更加的安居乐业。 他朝着屋顶横梁处自嘲地一笑,如今这个样子,哪里还有江山! 他躺在冰冷的地石上,望着横梁,闭上眼睛,好像只有这样,才能让自己好过一些。 脚步声传来,萧溢并未睁开眼睛,无非就是皇帝的那些人过来看看他死了没死。 脚步声越来越近,最后停留在他所在的屋子门槛边,然后就是一个不整齐的踉跄。 “滚,本宫会走……休要用你们的脏手触碰本宫。” 这声音……萧溢拧着眉,忽尔顿了顿,然后睁开眼睛,门边站着的竟然是淑妃…… 他的眉梢挑了起来。 这是想干什么? 不是早就已经窥知内情,皇帝这是想做什么? 淑妃眼睛死死盯着地上的萧溢,嘴唇煞白,脸庞肌肉微微扭曲,整个人僵立不动,只颤声道, “放本宫出去,你们放本宫出去?为何要将本宫带到这里来。” 不过,没有人回答她,哪怕她将音量放得再高,门依然被关上,并且里面打不开。 淑妃脑子飞快地转动着,吸了口气,到门口张望下,见原本侍候在廊下的宫女太监都已经退下去了。 萧溢慢慢地爬了起来,脸上浮现出了一丝笑容, “是你,淑妃……”萧溢在淑妃的怒视之下,慢慢地一瘸一瘸地到了边上的一把椅子上,闲闲地问道, “你怎么会到这里?” 淑妃慢慢地镇定下来,一脸说不出的意味,慢慢地走到萧溢面前,走了几圈,看着萧溢,感慨不已。 “你这个人,要说幸运,真是幸运至极,要说不幸,也是不幸之极。” “幸运,是你跟对了一个兄长,才能位极人臣,要说不幸,也还是跟了一个兄长,这样的不尴不尬。” 两个原本相爱至极的人,经年后再见面,却是这样的一副情形,谁能不唏嘘呢? 皇帝从后门下缓缓走了进来,淑妃没有防备,听到脚步声,看了过去,顿时一张脸血色尽失。 “陛下……” 淑妃回过神来,缓缓开口,只是牙齿没来由地打颤,脚也有些站不住。 皇帝并未看淑妃,而是慢慢地走到上首的龙椅上,坐了下去,嘲讽地看着下头两个人。 “你们两个,只要当年有一个人对我说出实情,今日也不至于会变成这样。” 萧溢笑了笑,脚上的伤抽痛了一下,‘嘶’了一下, “就算说出来实情,又能如何呢?那个时候大家都在拥护你,而我,是万万不可能的。” 皇帝拧着眉, “当年你曾经同别的贵女议亲,大家都很看好你和女家的联姻,可后来,失败了,你到如今是不是都不知晓原因呢?” “那个时候,淑妃找到一个道士,求他做法,以成就他和你的姻缘这事儿。” “那个道士极力推脱出去,不肯做这场法事,甚至为了让她知难而退,和淑妃说做法都是逆天的事,代价极高,这代价,都是要以血亲为代价,比如她的家族……” 皇帝挑了挑眉梢,“那道士为了推掉,身子说还会殃及到她的儿女。” “当时淑妃就问,怎么殃及法……” “淑妃,当时道士是怎么说的?你还记得吗?” 萧溢看着淑妃,有几分不敢置信地看着她。 “那位道士自然是往最重的说,就说,只怕养不住……” “当时淑妃说,只要能有一个儿子就行,无论如何,她都要嫁进皇家,嫁给你。” 皇帝撇了撇嘴,淑妃这个人,极端自私,为了嫁个好人家,嫁给萧溢,血亲儿女,都是舍得出去的。 他怎么也想不懂,淑妃舍弃血亲儿女,也要嫁给萧溢,为何到最后,却要往他身边凑。 可见,淑妃的这个傻不是真的。只是谁对她有用,她就对谁傻。 萧溢如遭雷击,这件事情他一点也不知道。 淑妃已然跟皇帝撕破了脸皮,半分这样自己的打算都没了,极得意地笑了起来,挑衅地看着萧溢, “陛下看来越老记性越来越好了。” “许多事臣妾都记不清了,陛下竟然还如此的清楚。” 萧溢死死地盯着淑妃,眼中已经恨得沁出了血。 172 皇帝撇了撇嘴,淑妃这个人,极端自私,为了嫁个好人家,嫁给萧溢,血亲儿女,都是舍得出去的。 他怎么也想不懂,淑妃舍弃血亲儿女,也要嫁给萧溢,为何到最后,却要往他身边凑。 可见,淑妃的这个傻不是真的。只是谁对她有用,她就对谁傻。 萧溢如遭雷击,这件事情他一点也不知道。 淑妃已然跟皇帝撕破了脸皮,半分这样自己的打算都没了,极得意地笑了起来,挑衅地看着萧溢, “陛下看来越老记性越来越好了。” “许多事臣妾都记不清了,陛下竟然还如此的清楚。” 萧溢死死地盯着淑妃,眼中已经恨得沁出了血。 淑妃知道自己不可能活下去,怼完皇帝怼萧溢,她鄙夷地看着眼中恨不能射出刀子的萧溢, “我真真后悔,为何当初瞎了眼,会看上你,好端端地错过了同陛下早见面地机会。” “啪……”清脆的一声响,淑妃的脸颊上多了一个巴掌印,萧溢忍着痛,一下蹿到淑妃的面前,将她如破布一般提溜起来,咬牙切齿道, “贱人,竟将本王戏弄于鼓掌之间……” 他一字一字,从齿缝里挤出了这句话,带着无比的怨毒和厌恶。 当年,虽说他是皇子,可并不受宠,若是先帝后来没有昏庸,想来他会是一个闲散王爷,庸碌一生到老。 偶然的一次出游,碰到豆蔻年华的淑妃,她当时才十五岁,荆钗粗服,掩不住她的动人姿彩。 不过一面之缘,他就深深地爱上了这个活泼烂漫的少女。 甚至,他觉得自己愿意为她去死。 后来,他知道少女的身世,知道她乃家中庶女,不得嫡母和生父的喜爱,被放逐到山野里生活。 他心疼坏了,他想要照顾她,让她体体面面地生活,让她富贵无边地出现在嫡母的面前。 将嫡母踩在脚下。 他说要去和她的生父提亲,少女点了头,甚至把自己的身子给了他。 萧溢深爱着这个女子,他知道她也爱自己,他们曾经海誓山盟,花前月下。 没想到的是,在他准备向父皇提出要迎娶她,用赐婚来给她添一份荣耀之时,她犹豫了,甚至躲避他。 最后,在他再三追问下,她才哭着说出真相,她看上了当时还是王爷之尊的当今陛下。 不过一眼,她就爱上了皇帝,想要成为他的女人。 她说他是皇帝最亲密的兄弟,那么一定能帮助她实现心愿。 她说这些的时候,跪着,哭着说自己对不起他,恳求他看在她已经把最美好的东西给与了他,帮帮她。 她说只要能帮她成为皇帝的女人,他要她做什么都愿意。 萧溢当时的心,如坠冰窖,当时他对淑妃这个他生平第一次喜欢上的女人,分量自然是不一样的。 哪怕淑妃已经抛弃了他,可他依旧爱得难以割舍。 “你已经是我的人了,如何又能侍奉我兄长?” 他怀着最后一丝希望,这样问她。 谁知,少女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看着他, “只要你帮我,送我到他身边,我就有办法……” 他伤心失望了好些天,冷静下来后,开始思考。 彼时夺嫡的鼓声已经敲响,先帝昏庸不堪,兄长被逼无奈之下,陷入到争夺那个位置的行列。 原本,他只想跟在兄长的身后,将来能够继续目前这样闲散的生活也很不错。 而现在,面对爱人的背叛,他的野心忽然间抬头。 他的心中,渐渐浮现出一个大胆的想法。 他压下了那种背叛的怒火和妒火,和她做了一个交易。 于是,就有了淑妃被送上皇帝的床榻。 而那之前,他们已经缱绻缠绵许久,他没有可能登上大周朝权利之顶峰,他可以让自己想要的人登顶。 果不其然,后来皇帝真的在淑妃蒙蔽下,将她收入到后院,甚至把那个孩子记录到玉蹀上。 只是,谁能想到,早在孩子出生时,就已经被掉包了。 萧溢陷在自己的回忆里,一直笑个不停,甚至笑出了泪来。 淑妃被萧溢笑声给刺到了,她怨愤地看过去, “当年我带到王府的人,都是贴身服侍的人,对我忠心耿耿,孩子生下来后,更是亲手从稳婆手中接过孩子,你究竟使了什么妖术,将我生的孩子鱼目混珠换成了一个来历不明的杂种?” 萧溢呵呵冷笑, “你到如今还不明白么?当年你生产前一个月,你身边的奶嬷嬷无端生病,当时你怕过了病气,将她送到庄子上静养,另外换了人时候。” “还有你生产前,宫里那位时常给你把脉的御医也是临时换过来的,至于后头那几个来府中侍候你生产的稳婆……无一不是我派去的人。” “这也要感谢兄长对你的不闻不问,否则,就算我再手眼通天,怎么也插手不到兄长的府中去啊。“ 一直在边上看戏的皇帝忽然想起当时他虽把淑妃安置在后院,却没怎么关心过,只是让府中的管事保证她的一应用度不缺即可。 没想到却给萧溢有了动手脚的机会。 淑妃怔了半天,忽然惨然一笑,颓然地跌坐在地上,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上首皇帝的脸上。 看着他那张如今依然俊美的脸,心中剧痛。 她汲汲营营一辈子,到头来不仅一场空,就连亲生的儿子,也没能亲手照顾一次。 嗓间已变得极其嘶哑,哽咽得无法开口,含泪喘息片刻,这才继续道, “我的孩子,你把他怎么样了?” 她不敢去想,孩子这些年到底变成什么样了。 “你放心,他比你想得要好多了。” 萧溢讽刺无比地一笑, “这里,就是他亲手射的……” 他指着小腿上那没拔下的羽箭,伤口周围的血已经凝固成黑色的血块。 “我才当真后悔,也许我当初根本就不该起那样的念头。倘若当初肯放手,说不定根本就不会有今日的这一切。” “阿珞不会死,阿珩不会和我离心,说起来,都是自作孽不可活啊。” 说着,素来坚挺的背脊彻底佝偻了下来,厌憎地看着淑妃。 与其说厌憎,不如说是深感屈辱,过去大半辈子的骄傲和尊严全被眼前这个女子亲手摧毁。 他仿佛看到她在他的依恋中怎样的志得意满,暗笑原来将一个人玩弄于股掌是如此容易。 他胸口痛得厉害,只要依靠口就会撕裂出不会愈合的伤口。 被人背叛,也背叛了兄长,更害死了情同手足的好友,所作的一切,缘来只是一个笑话。 他在一场巨大的欺骗中沉迷痴醉,更差点死在自己寄予厚望的孩子手中。 羞愤的情绪陡然间压倒悲痛,萧溢向后倒过去,仰躺在地上,望着高高的房梁上,那盘绕着粗大梁木的金龙。 它那张开的口,仿佛巨大的黑洞,要将他吸了进去。 眼角有湿热的东西滑过, “兄长,阿南,若是有下辈子,我一定只做那个跟在你们身后的那个小卒子。” 没有什么野心,只要能够快活无忧地过一辈子就好。 至于那个天真烂漫的少女…… 他的心已俨然被撕裂出一个巨大的伤口,鲜红的血不断从心底涌出。 他还是想要再见到那个少女,只那一次,他一定不会让她再见到那个英武非凡的兄长。 淑妃面目惨白,听到说萧溢的小腿是被她的孩子射的,心里有无比的畅快,浑然不管萧溢为何会躺在地上,尖声厉叫, “萧溢,你这个贼男人,你不得好死!不得好死!好啊,我的孩子为他亲娘报仇了。” “可惜,怎么没一箭射在你的胸前,让你去见阎王……” 皇帝却是心想,幸而没有让萧溢一箭见阎王,若是那样,又如何见到眼前这一幕的发生呢? 他让两个人面对面,更是说出当年淑妃做的事情,就是为了这一幕。 萧溢不是一辈子都觉得自己是情深义重么?那就让他一切美好的幻想都破灭了。 让他就算是死也死的不甘心。让他到了阴曹地府只要一想起这件事,就痛彻心扉。 这算是对萧溢小小的报复,哪怕这样做,不符合他一个帝王的形象。 可是那又如何?阿南和阿雪死的那样冤屈,为他们报仇已经晚了这许多年,他能为他们做的,也只有这些。 皇帝唇角露出一点笑容,满是凄苦。 “萧溢,既然那一箭没要了你的命,我现在就要了你的命,来成全你。” 她朝萧溢扑了过去,坐在萧溢的身上,双手掐着他的脖子,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决绝。 事态瞬间朝着失控的方向发展,萧溢本就恨着淑妃,这会眼见淑妃想要他的命,顿时一个翻身想要将淑妃压在地上。 只是,他一条腿上的伤太重,加之失血过多,一时间竟无法撼动淑妃的身形。 皇帝冷眼看着两个人扭打在一起,没有皇帝的发话,并没人上前阻止萧溢和淑妃的行为。 萧溢到底是男子,虽已经受伤,可他也是经历过战场厮杀的,当然明白怎么才能在颓势下制敌。 只见他用了一点巧劲,一个抬手间,拔下淑妃头上绾发的发簪,下一瞬,就传来皮肉撕裂的声音,鲜红的血如漫天血雨,飘洒在整个偏殿的上空。 淑妃瞪大眼睛,手慢慢松开,不可置信地看向脖颈上插着的那根发簪,殷红的血在喷洒,开出一朵朵触目惊心的花。 活不成了! 萧溢吃力地将她从身上推下去,好像垃圾一般。 他的力气已经耗费完了。 不仅是淑妃活不成了,就连他也活不成了。 萧溢眼中有浓重的惋惜,为自己。 “来人,将萧溢带下去,不要让他死了!”皇帝冷声吩咐。 就如同不让老王妃余氏立即死了一样,皇帝不会让萧溢立刻去死。 到底是萧珩的生父,若是死了,就需守孝三年。 当然他也可以让两个小孩在热孝中成亲,可阿珩已经委屈了一辈子,难道还要让他在热孝中成婚? 万万不可能! …… 阿琅和萧珩护送皇帝回宫后,等到皇帝去了偏殿见萧溢,萧珩想起离去前清河王府西面老王妃住的地方被火箭给点燃。 还有韩长风那意味深长的眼神。 “琅琅,你在宫中陪着娘娘,我先回王府看看,也不知燕王叔那边怎么样了。” 皇帝回宫后也下了旨,下令叫人调兵入城。 这番动乱必然会引起许多方面的恐慌,高门,百姓,乃至朝廷官员都会想要知道这一夜到底发生什么事情。 阿琅看了看已经换下软甲的皇后,宫中从去年开始,就已经被清理了一番,若是想要知道真正的秘密,那也是非常难的。 “你去王府看看,我先去宫门口看看,燕王那边自然是经验老道的人,应该没什么问题的。” 两人辞别皇后,匆匆地从凤仪宫出来,往各自的目的地飞速前去。 到了宫门口,萧珩上了马,“我先去看看,甲十一他们留给你,你小心。” 萧珩简短说过,勒马就要走。 阿琅想要跟着他一起过去王府,刚刚说来宫门口看看,不过是害怕萧珩和皇后娘娘都阻碍她出宫,要将她保护起来。 “王爷,韩长风带着人从竹林那边撤退,这会竟然有人往燕王府宅子那边去了!” 阿琅当即上马,调转马头,去往燕王府宅子那边去。 她心里头没来由地一阵心惊, 不对劲,韩长风去往燕王宅子边上,应该是想从燕王府下手,胁迫燕王让步。 她想到宝珠郡主,顿时有些心惊,燕王府如今就宝珠和小世子两个孩子。 天色越来越好,看样子如今这个行动,顺利的话,今日就能将一切尘埃落定。 她和萧珩的婚期没多久了,完了这桩,她可以喘口气,安心备嫁,和老夫人学习如何理一理家世。 阿琅到燕王府的时候,王府门前站着许多的御林军。 里头已经乱了。 阿琅根本顾不上任何的繁文缛节,直奔后院,果见燕王妃如今在哭。 “本来宝珠是陪在我身边的,结果有人上门来说王爷在军营受伤了。” “结果宝珠一急,要去外面,可王爷出门前吩咐过,家里的人不允许出门。” “宝珠倒是被劝下了,回了院子,可谁能想到,明明在府里,还是人不见了。” 阿琅心里听了很是焦急,但到底还算稳重,耐着性子将燕王妃安抚住。 她知道是谁将宝珠给掳走了。 分明就是韩长风。 余若水死前说过,她的主子训练了很多她那样的人,潜入到很多的府里。 燕王府也许就是那许多的府邸里的一座。 出了燕王府,阿冷吩咐甲十一等,“人手分成两队,一队去打听燕王如今在何处,一队人跟着我去城门口。” 韩长风这个时候,必然是要狗急跳墙的,将宝珠掳去,要挟燕王,再正常不过了。 …… 长街上,韩长风静静看着面前如潮水般四散到两旁宽阔街道上的将士,对对面的燕王说道, “王叔,我们也许久不曾好好地坐下来喝杯茶,你忙了这么久,不如咱们坐下说会话?” 燕王扫视了一圈四周,“你是乱臣贼子,我们没什么好坐下来说的。你诱我过来,到底想做什么?” “我的将士只听将领行事。” 韩长风扬唇,说道,“王叔怎么这么笃定是我请你过来,是为了出城?” 燕王挑眉。 韩长风道,“我要出去,你们也拦不住我。” “父王手上至少半个卫所的兵马归我调遣,有这么些人,护我出个城门还是不会成问题的。” “那你找我做什么?” “王叔是朝中战功赫赫的大将、军,威名赫赫,不过,你这一辈子也就这样,不可能往更高处去。” “只要今日王叔同我一处,将来这天底下的人和物,但凡王叔想要的、喜欢的、都全凭您心意,我一定会成全。” 燕王身后的军师听到这话,有些不太明白韩长风的话。 当今陛下励精图治,如今大周百姓安居乐业,谁愿意遭受那些战火的洗礼? 而若是今夜燕王跟着韩长风一条道走路,只会很快就陷入死局。 燕王嗤笑一声,看着面前的韩长风,似笑非笑道, “我萧洋活了大半辈子,这可是第一次听到这样可笑的话。” “从未想过要做负君背主之徒,更不敢安然无恙,韩公子如今却心急火燎地想要我跟着你一处走,然后将好好的上上京给搅得天翻地覆,你到底是怎么想的呢?” 说这话时,燕王脸上含着笑意,眸子里却冰冷至极。 他连讥带讽,字字如刀,态度十分鲜明,非但不打算和韩长风一处,连给对方留点脸面的打算都没有。 韩长风笑了笑,“是么?”他转身吩咐身边的侍从, “去将那边宝珠郡主他们带过来。” 那人领命,没多久,只见拖着一个姑娘走了过来。 脸上仓皇的很,一副欲哭无泪的模样。 燕王脸上的笑意一点点敛去,眸子变得如万年古井一般,幽深不可测,死死地盯着对面的韩长风。 173 燕王定定地看着韩长风,这里是上京的北门,出去后没多远就是一片密林。 他早就和萧珩商定好,一部分人手带进城,一部分人手埋在城外。 以防止贼人狗急跳墙逃跑。 果不其然,韩长风的手段却比想象的还要恶毒一些。 “你不就是想要我的命吗?”燕王道,“你明知道我不可能背叛陛下,你想杀我,只要你把人放了,我任你处置。” 韩长风笑道, “王叔,你何必如此执着?我确是想杀你,但若是你愿意跟着我走,那我也是很真心的待你,你也知道,到了我这地步,不可能存有什么妇人之仁。” “我不可能随便就让你出城,把你除了,我不是更加在陛下面前立了大功,何至于同你去做那乱臣贼子?” 燕王看着被掐住脉门的宝珠,紧紧地捏住手中的缰绳,压抑着怒意的声音, “先把人放了,一切都好说。” 韩长风眼神一愣,说道,“要我放人,那除非你先弃械,让你的将士后退。” 燕王双眼渐有血丝,整个人已将怒火压抑到了极点,哪里还有往日从容不迫的样子。 韩长风刚才还满面春风的脸,也瞬间黑如锅底, “就看你要不要你的女儿了。啧啧,宝珠,你可真是可怜啊,你父亲平日里对你不闻不问也就罢了,这样的生死关头,他竟然也是如此。” “真不知道你是不是他的孩子。” “本来还以为带着你,燕王叔为会了你把命搭上,看来不是呢。” 韩长风充满遗憾地看着宝珠,双手无奈地一摊。 阿琅派出去打探消息的人很快就回来,并将韩长风所在的位置告诉阿琅,同时还有那边发生了什么也是如实地禀报。 没有半刻停歇,阿琅带着人赶往了韩长风他们在的地方,只盼着宝珠没有出事。 阿琅觉得嗓子发干,一时难以出声。 宝珠万万不会有事的。 包围着韩长风的将士看到一行人骑马过来,当即上前阻拦,阿琅让将士们让开,自己骑上前去。 这些将士的将领是燕王爷,故而阿琅也不认识,见他们拦住自己,最后拿出了萧珩给她的令牌,这才得以通行。 见到阿琅过来,韩长风惊疑了片刻,随后变得很稳定平静,只是温柔地笑了笑,语气和缓, “阿琅,你怎么来了?这里不该你来的,你先回去吧。” 就像从前在江南小院时,看到阿琅坐在院墙上一样。 韩长风深深地看着面前的女孩,好像在看一个遥不可及的美梦,半晌后,他缓缓转身过去,对着北城门说道, “燕王叔,你自己掂量吧,要女儿还是要忠心……” 韩长风的语气柔和,却让人毛骨悚然, “燕王叔,你若自己放弃宝珠的命,可就不能怪我无情了。” “到时候,她怎么死都不知道的。” 说着,他将宝珠从侍从的手里一拉,一卷,卷到怀里,好像一捆布一样,搭在马背上,翻身上马。 从始至终,宝珠都没有吭一声,只是身子扭动,挣扎着,发出呜呜声,想来是被人制住了咽喉发声处。 只见韩长风一手拉着缰绳,一手摁住宝珠的身子,骏马仰首嘶叫,四蹄翻腾,一骑绝尘,犹如腾云驾雾,风驰电掣。 等快到城门处,远远地,就有跟在韩长风身后的侍从大叫起来。 “若想要宝珠郡主的命,快快让路……” 路上此时已经没有行人,只有守卫在城门边的将士。 听到‘宝珠郡主’的名号,众将士纷纷面面相觑。 再看后头,追来的人马里,有北疆军的旗帜。 将士们迟疑了,也就是这迟疑的功夫,让韩长风带着宝珠冲了出去,身后的一些侍从也跟了出来,小部分的人被回过神的将士团团围住,有些被打落下马。 阿琅驭马追击,紧紧地咬着韩长风等一群人,燕王身边的一位副将眼看着宝珠郡主被扔在马背上颠簸着,焦急地朝韩长风大喊, “韩公子,别冲动,不论有什么事好好说,陛下那里……” “快快,将他们拦住。” 有燕王身边的其他将领,“废什么话,这个乱臣贼子,倘若他还不就擒,尽可射杀……” “你发什么癫,射杀万一射到郡主,怎么办?” 眼看着穿过山林,一路往上,眼看就要到悬崖处了,韩长风勒住缰绳,让马停下来。 还在厮杀的人已经寥寥无己,韩长风看看四周,笑了笑,翻身下马,同时抽出一跟麻绳,将宝珠一绑,随后捆在自己怀中,腾出手来摘下马鞍上的那把寒光凛凛的长剑。 他的目光微转,落在阿琅身上。 “韩长风,事已至此,你还要负隅顽抗吗?你投降吧。”阿琅说道。 韩长风仿佛听到了最好笑的笑话,放声笑起来。 阿琅站在那里,并没有再上前一步,只是静静等他笑够。 现在胜负已成定局,韩长风插翅也难飞了。 只是,阿琅还是觉得某些地方有些诡异,可一时半会,又想不出到底是哪里不对。 韩长风笑完了,拿着长剑,开始步步后退。 阿琅跟了上去。 “韩长风,你再退,后面就是悬崖了。”燕王声音沉沉地开口提醒。 阿琅心紧了紧,宝珠如今还在韩长风的手里,若是韩长风不顾一切,要拉人垫背,到时候宝珠可真就活不成了。 韩长风转头望了望。 他离悬崖不过数尺,再往下就是令人眩晕的万丈深渊,若是跌下去定会粉身碎骨。 韩长风转过头来,一脸温和地表情,唇角带着微微笑意,依然是那个上京人人知道的,温文尔雅,玉树临风的丞相府大公子,姑娘们趋之若鹜。 他唇角的笑意,也仿佛是阿琅初见他时就有的。 韩长风笑着又退了半步。 阿琅的心更是紧了紧,为宝珠紧张。 对于这个人,她曾经是想着要远离,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 韩长风的结局已经是注定的。 “呵呵。”一声轻笑响起,却没有一丝温度,凉凉直达人心里。 韩长风定定望着阿琅,问,“原来你也会关心我。” 阿琅被问的一滞。 “韩长风,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你将宝珠放了。”阿琅视线落在韩长风拿剑的手。 “你不是想要人质吗?你把宝珠放了,我跟着你一起。” 阿琅的话,让韩长风顿了顿,许久后方轻叹道, “你知道,我不可能让你做人质的。” 燕王在边上也着急的很, “你若是想要人质,本王也可以,你掳了宝珠去,一点用处也无。” “你将人放了,现在逃还来得及,其他的军队很快就会杀过来。” “到时候,你只能是束手就擒。” 仿佛为了作证燕王的话,一名跟在韩长风身边的男子趴在地上听了听, “少主,京都方向有大批人马杀过来。” 不等韩长风反应过来,另外一边也有个是从急急道, “少主……” 神情有些哀哀戚戚的。 阿琅心里越发的焦急,声音嘶哑, “韩长风,你快收手吧,这本来不是你的过错,可你若今日一条道走到黑,那就真的是什么都完了。” “你也知道,陛下心软,说不定会网开一面的。” “没错,陛下心软念情。”韩长风低声道,“当初韩家那个样子,只因为我告发有功,非但不罚我,反而派我做暗探了。” 说道这里,他忽然提高声音,怒声高斥, “那又如何?最是无情帝王家,谁知道往后会怎么样?与其每日提心吊胆地活着,还不如放手一搏。” 韩长风又往后退了一步,这时前头的追兵杀到。 是萧珩带着人追了过来。 萧珩下马后,快步走到阿琅面前,拉住她的手, “韩长风,陛下说了,只要你收手,就网开一面,放过你,所以,你收手吧。” 韩长风唇角带着讥笑,感叹道, “萧珩,我真羡慕你的好运。” “好运?” “怎么不是好运?你我拥有一半相同的血脉,可是你却是清河王,是皇帝的左膀右臂,股肱之臣。” “你的师父是威名赫赫的靖安侯,还有帝后,对你比亲生的孩子还要好。” 说着,韩长风嘴角的笑意不知不觉消失了, “我虽是萧溢的孩子,同时也是世人口中的余孽。” “得知自己身份后,别说为自己正名,就是梦里有时候也会惊醒。” “如果可能,我宁愿去外头做个乞丐,也好过如今日这样。“ 说道这里,韩长风原本平静的眼神渐渐变得哀伤,自嘲笑道, “可惜萧溢千算万算,却没算到今日这一幕。” “他的龙袍梦是做不醒了。” “成王败寇,本就无话可说,不必了。” 萧珩没有回答。 韩长风冷笑道, “我会让你死无葬身之地,然后夺回自己心爱的女人。” 萧珩眼中寒光一闪。 悬崖边,一边站满了人,一边只有零零落落的几个人。 萧珩好像因为皇帝的原因,有着足够的宽容,没有反唇相讥。 倒是韩长风,他站在悬崖边,沉默了好一会儿,对上阿琅的眼睛, “你可曾……对我有一丝心悦?” 阿琅沉默着,悬崖边的风吹起她的裙摆。 “很久很久以前呢?当你还在江南时。” 韩长风的眼睛里带着期盼的光,那光比荧光还要弱。 等待着阿琅的回答。 忽然,阿琅想起当初韩家出事后,韩长风也曾来找她,说了许多的话。 那时,她信了。 她垂下眼眸,“没有……” “很久很久以前,也没有。” 韩长风后退半步。 忽然,他提高声音,怒骂, “你这个薄情寡信的女子……” 说着,他割断了绑着宝珠的绳,将她用力一抛,朝萧珩这边扔了过来。 随后,长剑对着脖颈间狠狠地抹了下去。 174, 韩长风听到阿琅的回答,好像等到了一个让他心甘的答案,对着阿琅微微一笑, “苒儿,那么来世见吧。” 话音未落,他横起长剑,对着脖颈狠狠抹了下去。 鲜血飞溅而出的瞬间,他的唇角露出一抹笑。 那样的温柔。 这天下,他想要,心爱的姑娘,他也想要,可到头来,什么也没得到。 就如从前一样,他不过是那个被关在柴房里的可怜孩子。鹌韩长风离身后的悬崖不过半步之遥,他笑着,往后仰,周围将士齐声惊呼,他的下属叫声尤其凄厉,众人眼睁睁地看着他坠落山崖。 “少主……阁主……” 撕心裂肺的哭喊声,跌跌撞撞的脚步。 山崖边跪了许多的人。 有几个忠心于韩长风的下属,竟在他跌落山崖后,也跟着跃入山崖。 “少主英明神武,肯定不会就这样死了,说不定正等着我去找他呢……” 跃入山崖的人的话语消散在风中,快得让人没法上前阻止。 悬崖边的风更大了,呼呼刮在人身上,明明不是冬日的寒风,却让人浑身颤抖。 阿琅默默立着,不知过了多久,觉得脸上有些痒,抬手摸去,才发现泪水滑过面颊,一片冰凉。 “琅琅。”萧珩揽住阿琅的肩头。 道不同不相为谋,两条路上的人,终究是走不到一处的,大概是早就注定的结局。 宝珠在韩长风抹脖子的那一刻,就被高高地抛了出来,身体重重地落在地上。 幸好这悬崖边的野草比较多,宝珠落地的地方更是柔软的草堆,滚了好几圈,在燕王扑过去的时候,宝珠才停住翻滚。 “宝珠……”燕王抱住宝珠,嘶哑的嗓音听起来格外渗人。 原本就血红的眼睛,这会更是要沁出血来,不断地叫着宝珠的名字。 虽宝珠身上刚刚落地时撞出许多的伤痕来,没多会睁开眼睛,嘴巴不断张张合合,说不出话来。 “快,有没有军医?回城,赶紧回城……快!”燕王举目四顾,紧紧地抱住宝珠,就怕她有个什么万一。 “军医来了!王爷,军医来了!” 幸好北疆军有个传统,只要出行,不论是做什么,都会备一名军医随行。 阿琅将善后的事情交给了萧珩,自己和燕王一起守在宝珠的身边。 见到阿琅,宝珠的眼睛一亮,随后又是一瘪嘴,委屈的样子。 军医给宝珠把了脉,又仔细地看了喉头等位置,这才说是被下了药,让人暂时不能说话的药。 只要吃两贴药,慢慢的,就能恢复的和原来说话一样。 燕王听闻宝珠没事情,这才松了一口气下来。 燕王本应该要将北疆军收拢,退回城外的军营。 可宝珠这个样子,王府里燕王妃更不知焦心成什么样。 更何况,他一直驻守边疆,与家人是聚少离多,按照往常,他大概会将宝珠交代给副将下属之类的。 让他们送宝珠回王府,今日,燕王有些迟疑了。 他觉得对不起宝珠,对不起家人和王妃。 当机立断之下,他将收拢和带回军队归营的事情叫给了副将,自己带着宝珠回去。 宝珠拉着阿琅的手,眼睛期盼地看着阿琅。 阿琅摇晃了一下她的手,让她安心跟着燕王回去,自己过两天去看她。 好容易,才将惶惶的宝珠郡主哄好,让她跟燕王回府。 韩长风虽然死了,但这场事故却还没完。 主子虽然死了,下头的人也没有再反抗,被北疆军的将士收拢在一起,带往城外的军营,等候发落。 阿琅站在悬崖边片刻,忽然想起当初和韩长风初遇的情形,还有他抹了脖子,那最后的温柔一笑。 诱发出了她久违的头疼。 她咬了咬牙齿,忍了忍,最后转过身,急步朝山下走去。 震惊朝野的那场惊心动魄的大战消停之后,朝堂上还留着战后的紧张余韵。 不过城内,虽说这一天一夜,也是慌乱不堪,知道事情已经结束,顿时上京上空的阴霾都退去了,百姓们个个欢欣鼓舞。 阿琅骑在马上,和萧珩一起入城,见到路上来来往往的行人,不禁叹了口气。 萧珩朝她笑了笑。 “世间事就是这样让人万般无奈,我多么希望,从今以后再也不要有这样的事情发生。” “我多么想轻轻松松安安稳稳地过完这一生。” 就和从前跟着父亲在外头漂泊,那样的生活也比如今的要快活多少倍都不知道。 宫中,萧溢和宫外的老王妃余氏一样,都还吊着一口气,这是皇帝的命令,在萧珩和阿琅大婚前,两个人必须活着。 哪怕原本这两个人就不用出现在萧珩和阿琅的婚礼上,可皇帝不想让萧珩有个不好的把柄落在别人的手上。 到底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万一哪天被人知道,萧珩两是在萧溢和余氏死了的档口成亲,那必然要被人攻讦。 皇帝绝对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萧珩把阿琅送到明府的门口,捏了捏她的手掌,转身上了马,往宫中而去,给皇帝报信。 将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地禀报给皇帝后,萧珩神色缓了缓,及到晚间,皇帝欲言又止,最后还是稳萧珩要不要去看一看萧溢。 萧溢没说什么,只是跟着到了皇帝安置萧溢的宫殿。 屋子里飘着淡淡的龙涎香,萧溢躺在床榻上,一动不动。 见到萧珩过来,萧溢愤怒地瞪着他, “你弟弟他怎么样了?” 声音很缓慢,一个字一个字的蹦出来。 “我没与弟弟,如果父亲说的是韩长风,那他现如今已经在东山的悬崖底下,也许别什么野兽吃了。” “他是你弟弟。” 萧溢有气无力地,怒视着他。 “你当年将我和兄长抛下时,不知道有没有想过今天。” “有没有想过我是你儿子?我是他兄长?” 萧溢默不作声,他已经没有了力气。 “你也没有多爱他,不然的话又怎么会被他反过来利用?想来韩长风也觉得你这个父亲靠不住,才会对你下手。” “你这辈子总觉得自己为大周做了别人做不出的莫大牺牲,但实际都是为着你自己而已。” “韩长风不是我杀的,也不是他自杀的,而是你啥的。” “是你让他有了野心,让他不安于室,却偏偏又让他拥有赞送自己的本钱。” “你走到今日这地步,不是任何人造成的,是你把自己看得太高尚。” “其实你比韩长风更令我憎恶,他虽然心狠手辣,到底还有一份自知之明,可你这样的人,于征途上毫无建树,” “你不是没有亲手杀过谁,害过人。你害了人还一脸的无辜。” 萧珩缓缓地走到萧溢的床榻边, “你若是想要个全尸,就把承认他是你儿子的旨意收回去,我还能悄不留的给他留个坟头。” “若是不,那他谋朝篡位的罪名是逃不掉了。不光是他不配入土,就连你,也得被载入史册,跟着遗臭万年。” “你看看你,不光卸磨杀驴,还把好好的兄弟给害死了,还总是一副好人的样子,修道那么多年,你都不亏心吗?你都不怕将来元始天尊找你算账吗?毕竟你那么恶心。” 萧溢越听脸色越狰狞,那一口吊着的气眼看着就要吐不出来了,床板更是被他弄的咯咯响。 萧珩平静地看着他,“你往日都不惜把我这个儿子那去给他做垫脚石,既然这么爱他们,那不是更该拿出点实际行动吗?你应该黄泉路上携手同行才是呀。” “毕竟,他在山崖下,尸骨无存,你总不好让他走得太孤单是不是……” 萧溢的眼睛都要凸出来了,萧珩瞥了一眼,转身,大步离去。 清河王府被韩长风的人烧了一些,也幸好只是东边一个院落。 修缮一下很快。 原本两个人的婚期还有些日子,可一切平息后,皇帝觉得最近发生的事情都不够愉快,期盼着用萧珩和阿琅的婚礼来驱除一些阴霾。 同时也是因为萧溢和余氏都已经活不久,百年人参当然有,用来吊他们的命是足够了,只是皇帝还是觉得这么好的人参给他们吃了,过于浪费。 催促着钦天监挑了个黄道吉日,又让工部的人加紧将烧毁的那处院落快快的修缮好。 那边又让礼部的人赶紧把婚礼要做的事情都提上日程。 先是替萧珩上门纳征下聘,更是送了丰厚的五礼,萧珩更是亲自出城去猎了一对大雁回来,在一众采纳里活蹦乱跳,寓意极好。 至于聘礼,更是丰盛得令人叹为观止,送礼当日,引来不少长安人惊羡议论。 大婚前几日,明府上下整日忙碌,半刻不得闲,唯恐漏了错了哪处。 就连明老大人,明光庭父子也都想朝廷告了假,帮着明老夫人和蒋氏一起料理各种杂事。 阿琅相对来说说是最闲的,原本是想做点针线活的,可明老夫人根本就不让她碰针线,就怕她扎破了手不吉利。 至于那些迎来送往的琐事更加的不会让阿琅去弄,据说是因为这样失了矜持。 总之,就是让阿琅吃了睡,睡了吃。 膳房那边每日都熬着滋补粥汤,将阿琅和小猪一样的供起来,阿琅无所事事,成日里吃了睡,睡了吃。 皮肤养得吹弹可破,身上的肉都多了几两。 明老夫人见了,笑得合不拢嘴,围着阿琅转了又转,活像那对着即将出栏的小猪赞叹的样子,今年大概能有个好收成。 阿琅无语望天,幸好,幸好,过不了几日就能出去放风了。 在这么样下去,非得让外祖母给养成小猪不可。 大婚前夕,明老夫人高涨了好些日子的情绪陡然间低落下来。 礼单上的字一个都看不下去了,筵席上的菜单更是都一股脑的交给了蒋氏去操办。 还有送亲的一应杂事也都搁置下,没有去打理。 强撑着和一帮人交代了几件琐碎的事情,明老夫人将剩下的事情都交代给了蒋氏,转身去了阿琅住的院子。 阿琅正在临摹字帖,这字帖还是萧珩给他的,也是他从前临过的,阿琅无事,正好趁着这段时间临一临。 她将临好的字都贴在窗台下,秋日里凉风吹过,发出哗哗的声响,好像一曲好听的乐曲,让人昏昏欲睡。 听到侍候的婢女说明老夫人来了,阿琅示意她将已经临好的字给收好,出门去迎接,才走到门边就见到明老夫人上了台阶。 “外祖母……” 明老夫人上前握着阿琅的手,借着廊下的光打量外孙女,携着她的手进了屋子,两人坐在窗边的榻上。 因为阿琅没出门,又是临贴,一头乌发松松地绾着,花朵般的脸庞白璧无瑕,虽说看起来很沉稳,其实细细地看,竟然带着些孩子气。 她想到死去的明惠雪,心中一酸,将阿琅楼道怀里,“我的乖孙,明日就要嫁人了,叫外祖母如何舍得……” 她错过了乖孙的成长,只想着让她在家中好好的松快几年。 哪怕她知道萧珩对阿琅不会太差,可到底嫁人了,就是别人家的主母,王府上上下下,就算有那么多下人,管事嬷嬷的帮衬,到底管理一个王府不是轻松的事情。 阿琅从老夫人的怀里起身,果然就见到老夫人眼中的泪花。 她一楞,鼻子也跟着酸了起来,“外祖母……” 175, 阿琅来不及去想簪子的事情,外头迎亲的队伍就来了。 一大早,萧珩就没管礼部说的那些什么礼仪细节之类的,只跟着礼部的堂官,进了宫,吃了喜笑颜开的皇帝递上的酒,在皇帝的殷勤期盼,以及‘赶紧去娶回来’的嘱托里,出了宫,往靖安侯府去迎娶新娘子。 其实,他不是很明白,陛下和太子既然都要去清河王府观礼,那为啥不能早点,到王府行这一趟礼仪。 不过,皇帝一直都是这样的爱折腾他,也就无所谓了,他和阿琅本就不在意这些虚礼。 萧珩出了宫门,上了马,迎亲队伍正式朝靖安侯府去。 一大对笙笛锣鼓,中间还夹杂着喜歌者,唱着应景的歌。 萧珩骑着一匹雪白的大宛马,马鞍马镫上都系着红绸,身上喜服红得耀眼,这种红色穿在别人身上或许俗气。 可穿在萧珩身上,只给他增添了一份俊美和倜傥。 他此刻脸上的神情依旧算得上陈静,可眸子里含着的笑意和期盼,明明白白写着‘春风得意’四个字。 除去一身大红喜服的新郎官萧珩,还有帮着迎亲的傧相,太子本想要凑热闹,被萧珩给嫌弃了。 倒是燕七等名门贵公子得了这迎亲傧相的位置,可以说,这迎亲队伍是前所未有的显贵。 不仅如此,还有文官数十名,领头的是翰林院的翰林,年轻俊美,在上上京内那都是大名鼎鼎的才子。 一路上,催妆诗也不知道做了多少首,路上看热闹的人一层叠一层,层层叠叠,大姑娘小媳妇,看着这一群人,面颊都羞红了,帕子鲜花都不知扔了多少。 若是往常,萧珩那必然是得最多的鲜花和帕子,今日却是一条也无。 清河王府和靖安侯府、明家联姻,没人回去凑这个热闹,破坏喜庆。 男子们虽说看着酸倒了牙,不过也还是称赞道, “上上京怕是十来年都没见过这等热闹的亲事了。难得来的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还都风雅有趣,不是那等一味讲究排场的土财主可比的。”、 “那可不是,得看看是什么人啊,听说新郎官迎亲前可是去宫里一趟。” 众人纷纷惊讶,有人感叹道,“哎,那可是皇子才有的待遇,哎,也不知道将来太子迎娶太子妃会是何等的热闹。” 迎亲队伍要到了,全福太太命人将厚重的喜服拿来,帮阿琅穿上。 没有等到成亲过后再给诰命赐封,大婚前三天,皇帝就颁下旨意册封阿琅为清河王妃。 故而今日这成亲的礼服,是按照王妃的规制来的。 荣耀是非常的荣耀,可是这一身礼服,可是比那寻常的嫁衣要多出四五斤的重量。 宝珠郡主和萧令昕羡慕地看着阿琅在下人的服侍下,一层层地往身上裹衣服。 等到了最后,两人竟也不羡慕了,这一身礼服,可不是寻常的重量。 穿着走一步都觉得喘。 外面一阵喧嚣响起,萧令昕忍不住地往门口扑去,宝珠郡主一把没拉住,也跟着一起扑了过去。 “我要去看看,那可是百年难遇啊。” 外面可是萧珩,萧珩啊,到时候不仅要做催妆诗,还有可能被那些小媳妇们打。打郎婿的习俗可真是太好了。 要是搁着平日里……谁敢? 萧珩那边,到了靖安侯府门前,燕七在前头笑着高声喊, “新妇子,迎亲的来了。” 靖安侯府大门紧闭,里头一片欢声笑语,“没有催妆诗,别想见着新妇子。” 做催妆诗的人手早就已经准备好,燕七身后有一个翰林下了马,轻轻嗓子,高声地唱出一首催妆诗。 等他说完一首时,里面就有人吃吃地笑了起来, “一首好够什么、要想接新妇,至少来个十首八首的……” 好的,外面迎亲的队伍非常的识相,换了个人,继续上前,一首不行,再一首,一个人用光了存着的催妆诗,那就换一个人上。 最后,大门还没有打开的意思,里头有人促狭地说道, “刚刚都是傧相们帮忙做的,新郎官今日可不能沉默,来来来,若是做得好了,那就放行了,若是做的不好,可不能怪我们啊……” 萧珩闻言,客客气气地下了马,上了台阶对着大门一拱手道, “请听……” …… 上房往外的正院和外援,原本院子里的花草假山,早就搬得一个不留,全空出来,作为迎亲时打女婿用。 从远门外戚,拦了不知道多少道的拦门大军溃败的速度不过眨眼的功夫,好像潮水一般,退的很快。 萧令昕和宝珠郡主牵手一同跑出来时,就看到外面的一大群小娘子们红着脸,尖叫着,从垂花门那边往后败退。 “你们跑什么?为什么不拦住?前头不是立了十多道岗吗?怎么这么快?” “你们不要跑啦,顶住啊……” 宝珠郡主和萧令昕急得和热锅上的蚂蚁一样,纷纷上前指挥。 不过,就算她们叫得再大声,也没人理会她,姑娘们一个个的往后退,面颊红红的, 宝珠郡主和萧令昕不太明白这些姑娘为何会败的这样快,故而没有跟着大家一同往后跑。 而是站在原地,等着新郎官和傧相们过来。 萧珩一行很快就过来了,只见一群人,以萧珩为主,浩浩荡荡地过来了。 游廊上,院子里,垂花门下,挤挤挨挨地姑娘们,看着新郎官一行人过来。 萧令昕和宝珠郡主对视一眼,挽起袖子,准备好好的为难一下萧珩。 从小到大,大家都非常的崇拜萧珩,只觉得他什么都会。 没想到,今日竟然都看着他婚礼的举行,以及…… 没等萧令昕和宝珠郡主开口,就见带着傧相们走近的萧珩,拱起手,冲着她们以及身后那面颊绯红的小娘子们团团作揖,这也就算了。 更更让人忍不了的是萧珩竟然笑了,大大的笑容…… 这,不用萧珩说什么客气话,做什么催妆诗,就这态度,就这笑容,周围一片吸气惊叫声中,垂花门后那许多的小娘子们已经节节败退,溃退如山倒…… 就连萧令昕和宝珠郡主,也是呆立在那里,这……简直不公平……怎么可以这样。 珩哥怎么可以露出如此温柔和煦的笑容,这让她们怎么阻拦的下手? 燕七瞪着一脸笑容的萧珩,真是人比人气死人…… 等燕七晃过神来的时候,萧珩他们已经往前走了十多步。 里头,听到新郎已经到了门前,全福太太,喜娘等,顿时笑声雷动,将大门打开。 扶着已经盖上盖头的阿琅小心翼翼地走了出去。 虽然望不到阿琅的面容,可阿琅出门的那一刻,萧珩还是楞了下,这才上前去牵着阿琅的手,往外走。 他们还要去中堂拜别长辈。 到了堂中,阿琅的盖头被掀起,不过只是露出了一双眼眸,其他的则是被一把美人扇给遮挡着。 明老大人夫妇坐在上首,除此之外,还设了一个主位,上头摆放着靖安侯夫妇,以及养父顾衡和养母的排位。 明老大人夫妇面色黯然地看着她,眼睛里满是不舍。 阿琅看到这个阵仗,眼泪毫无预兆地落了下来,缓缓地跪了下去,不住磕头,哽咽得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明老夫人刚强了一辈子,这会也是用帕子捂住嘴,无声地哭了起来。 明老大人本想绷着脸,可没绷住,红着眼睛看向别处。 最后还是明光庭示意蒋氏上前,将阿琅扶起, “好了好了,好孩子,当心头上的妆。” 阿琅直起身子,低头让泪水落到地上,强行压下心中的涩意, “外祖父,外祖母,你们别担心我,我会把日子过好的,你们也要多多保重。” 明老大人夫妇纷纷点头,只是脸上的不舍之意却是始终未见缓和。 拜别了高堂,时辰不早了,新妇该出门了。 盖头再一次被盖起,不过这一日,不是阿琅自己走到轿子边,而是脚不沾地被人送到喜轿边上。 新妇出来,人群先是一默,随后喧腾起来,经验夸赞之语此起彼伏。 盖头下的阿琅,看不到院子里其他的情形,只能看到地面上铺着红毯,而她被顾瑞照背着往外走。 新妇“鞋不能粘土”故而,她被背了出来。 萧珩同她一道拜别明老大人夫妇,在顾瑞照背着阿琅出来时,他已经率先在红毯的尽头静静地等待着。 一见到顾瑞照背着阿琅过来,脸上又是不自觉地露出一个笑容,大步地迎了上去。 阿琅听到萧珩的脚步声,原本浮躁不安的心,忽然安定下来。 这个男人那样出色,那样踏实,让她可以毫无后顾之忧地托付身心,往后的种种,只要两个人相依相靠,共同进退,再没什么可担忧的了吧。 阿琅被顾瑞照放在喜轿前的喜凳上,然后在喜娘和全福太太的搀扶下上了轿子。 虽然她看不见外头的情形,可进喜轿前,她还是不有自主地会头看了一眼。 “姐姐,你放心,往后我一定照看好顾家,不会让顾家的门楣没落的。”顾瑞照见阿琅回头,轻轻地,语调坚定地同她说道。 阿琅鼻根又是一酸,怕再流泪,低下头去,进了喜轿。 萧珩在一边,看在眼里,默了默,上前拍了拍顾瑞照的肩膀,然后郑重地朝他拱手,正色道, “你放心,我会照顾好你的姐姐,不会让她受半分委屈的。” 这话声音不大,但吐字极为清晰,一字不落地传到轿子里阿琅的耳朵里。 阿琅放在膝盖上的手不自觉地一紧,随后一松,心中的那点酸涩,消散的不见踪影。 新妇子已经接到,迎亲队伍打道回府,礼乐喧嚣,来时浩浩荡荡的队伍,去是更是浩荡。 请而怀王府门前一条街早就已经缀满了红绸,到了门口,萧珩在马上接过喜娘递过来的箭囊,取出早就去了箭矢的箭,对着天、地、车帘子各射了一箭。 一箭射天,天赐良缘,二箭射地,地配一双,三箭定乾坤,新人入新房。 随后,喜娘和全福夫人将阿琅从喜轿里搀扶下来。 萧珩接过红绸,递给阿琅,随后牵着她往里头走,见阿琅乖巧地跟着他走,他的眸子里笑意荡漾起来。 低声道, “我慢一些,你担心脚下,有台阶,我会提醒你的。” 盖头下,阿琅轻轻地应了一声。 萧珩在众人的笑闹声中,领着阿琅,一步一步地进了清河王府。 到了正厅。皇帝,皇后早就已经坐在上首等着。 太子也站在一边,精神看起来很不错。 三人欣慰地看着一对新人进堂。 阿琅牵着萧珩的红绸进了正厅,耳边是喧闹的笑闹声,她能听出很多熟悉之人的声音。 自然也有陌生人的声音。 里头有一道声音微哑,但并不突兀。 她忽然想起,在经过长街的时候,总感觉有一道目光,一直黏在她所在的喜轿上。 一直到王府门前,才消失。 176,大婚 行礼拜堂后,萧珩仍用红绸引着阿琅回到内院婚房。 刚刚的那些傧相及等在府里做客的年轻人前呼后拥地,跟着回到了内院。 婚房是早就布置好的,完全按照阿琅的喜好来布置的。 裕王妃,陈夫人,淳安长公主等早就候着了,还有一些上京里有头有脸的贵妇,看着萧珩牵着新娘子过来,全都笑着拥了上来。 就连一向身子孱弱,显少出门的益阳县主也跟着母亲淳安长公主来观礼。 等萧珩和阿琅进了婚房,喜娘小心翼翼地扶着阿琅在拔步床上坐下。 原本,益阳县主要跟着宝珠郡主她们过去靖安侯府观礼,但想着阿琅到了王府后,就没个朋友在了,故而她要给好朋友撑场子,到了王府这边等着。 这会,她表现的比萧珩还要心急,不过还是耐着性子等萧珩拿了秤杆揭盖头。 边上也有那些促狭的贵妇在边上热场子,笑嚷着,“新娘子的盖头还没揭,咱们已经等不及要瞧瞧新娘子的花容月貌。” 等到阿琅的盖头别揭下,顿时屋内很快就满是欢声笑语,有夸赞新妇身姿纤秾的,有说新人是天造地设一对的。 怎么好听,就说什么。 阿琅起先被盖头盖着,光线不是那么强,乍然揭了盖头,眼睛有些不适应,眨了眨,再看去,就见萧珩正含着笑意看向自己。 “真是美人,怪不得陛下怎么也要讨来给王爷做媳妇儿呢。” 人群里有尖细带着调笑的声音响起。 这话说的不怎么中听,人人都知道阿琅曾经是七皇子,如今安郡王的未婚妻,后来因为安郡王的原因,婚事退了。 现在却做了安郡王的嫂子。 裕王妃往人群扫了一眼,和陈夫人互相看了看,笑着道, “阿珩向来稳重,这会见着新娘子,竟是看呆了呢。” 陈夫人笑道,“这样好看的新妇,任什么样的郎君见了那都得欢喜呢。” 众人纷纷朝萧珩看去,果见他正静静地看着阿琅,眼眸里都是柔和的光。 盖头下的花容月貌,比平日里的英气多了许多的娇媚,他深深地凝视着阿琅的脸。 只觉得即使所谓的神仙妃子,只怕也不如面前这个贴合他的心意。 阿琅同样也在看着萧珩,心里同样是快活得很,想起当初在陷阱边救他时,何曾想过他们会走到今日? 更别说他们一同经历了那样多的凶险叵测,共同进退,共同经历生死。 谁能想到他竟会成为她的夫君,期间种种,想起来都觉得是梦一场。 两人互相凝视着,边上的贵妇都舍不得去打破这样美好的画面。 不过喜娘却是不得不出声提醒, “新妇盖头揭了,该合衾了。” 随后,她将萧珩引着到阿琅身边坐下,取了早就备好的,系着红绸的剪子来,小心翼翼地剪了二人的头发,用红绳系在一处,取‘结发之意。’ 阿琅伸手接过那编在一处的青丝,郑重其事地将青丝放入到香囊中。 结发过后,喝合衾酒,之后萧珩则是需要到前头去敬酒,毕竟皇帝和皇后可还在前院呢。 不过,萧珩起身时,借着宽大袖摆的遮掩,在众目睽睽之下将一个东西塞到阿琅手中。 阿琅哪怕心头感到奇怪,却没表现出来,也若无其事地接了过来。 两人动作虽自然,也遮掩过,其他人没发现什么,靠得最近的益阳县主却是见着的。 她抿了抿唇,朝阿琅眨了眨眼睛。 阿琅本有些羞赧,不过转眼就镇定下来。 萧珩要去前头敬酒,女眷自也是要去前头入席。 原本益阳县主怕阿琅一个人无聊,还想陪着她说话,被淳安长公主拖了出去。 众人一走,阿琅松开了攥了好一会的掌心,悄悄打开萧珩给她的东西。 上头的字清隽有力,告诉阿琅已经让后厨准备了粥点,一会阿琅若觉得腹饿,让婢女去后厨领即可,他会尽快回来。 阿琅看着那纸上的‘尽快回来’,想起昨夜看得那些小册子,莫名的有些耳根发红,脸颊也是火烧火燎的。 前院,萧珩一身喜服在各处敬酒,帝后在大礼成后就回宫去了,留下太子在席上照应萧珩。 席上,有个人特别的醒目,正是当初去城外猎大雁,却意外受伤的安郡王。 他看着萧珩和太子笑意宴宴,神色颇为复杂,只觉得这一幕无比刺眼。 而他大约是再也不可能和他们有这样一幕了,他就好像长满青苔的老龟爬上岸,与着喧闹的宴席格格不入。 安郡王眉头紧锁,吐出一口浊气。 这才多久,他就由高高在上的皇七子沦为来历不明的野孩子。 再过些时日,恐怕连安郡王的名分都保不住了吧? 皇帝不过是碍于萧珩大婚要进行,这才没有将萧溢,他母妃,不,淑妃做的事情公布于众。 只要等萧珩大婚过了,不出一个月,萧溢,余氏,淑妃就会马上死去。 而他…… 安郡王唇角挂了个嘲讽的笑,将面前的酒一饮而尽。 可他这个时候却不能不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要上前喜气洋洋的恭喜萧珩新婚大喜。 哪怕,萧珩也许不会给他好脸色。 后院,新房内子剩阿琅一个人了,她百无聊赖地托腮看了一会床前燃着的那对红烛,想着萧珩不知何时才能回来,索性叫了人准备热汤,准备先将面上的妆容还有厚重的礼服给换下来。 新分来照顾阿琅的是明老夫人准备的婢女,功夫都很好,侍候人的事情也做的很麻利,听说阿琅要沐浴,当即带着人去提了热汤到净房里。 不仅如此,又有一个大丫鬟带着人去后厨提了食盒过来。 里面的东西都是萧珩让人准备好的,软糯的点心,清淡的菜汤,都是阿琅爱吃的。 本来就已经一天没沾米牙的阿琅也不客气,从榻上下来,坐在桌前,持箸高高兴兴吃了起来。 用完膳,阿琅去了净房沐浴,这一天,穿着厚重的礼物,身上早就汗津津的。 她早上天不亮就起来了,白日又累了一天,躺在热汤里差点舒服的让她睡了过去。 幸好一个叫采玉的婢女来唤她,这才将她服侍着出了浴桶,换上轻便的家常衣裳。 只是,才刚出净房,就见到萧珩歪在床榻上,一只手臂撑着颈侧,满脸带笑地看着她。 阿琅眉眼弯弯,也不说话。 萧珩也已经沐浴过,换了大红色的中衣,这会衣襟松松的,只绑了最下的一根系带。 萧珩慵懒地坐起身,斜斜地靠在枕头上, “吃过东西了?没累着吧?” 他笑着问阿琅,颇为关切。 阿琅,“吃过了,没累着,我就是觉得那礼服有些重得慌,就去沐浴换下了。” “你呢?” “嗯。”萧珩似是而非地嗯了一声,转了话题,近乎耳语,“我想抱抱你。” 阿琅走过去,朝他伸出手,想给他一个拥抱,萧珩一个转身,将她整个人抱了起来。 阿琅叫了一声,随着萧珩低沉含笑的声音,阿琅被他锁进了怀抱。 清爽的皂角味道和萧珩独有的清爽体息,充盈了阿琅的鼻端。 那锁着自己的胸膛火热,让阿琅不由得腰背笔直,哪里都不敢靠。 萧珩在她额头上轻轻点了一下,附身吻了下去…… (我是极其不愿意可又不得不出现的省略一万字……) 177,认亲 萧珩这一夜拢着阿琅如获至宝,恨不能将她直接揉进身体里,再也不分开。 阿琅醒来时,天还没亮,眼前一片昏暗,辨不出具体时辰。 她怔忪了会,动了动身子,发现自己整个人被拢在一具火热的怀抱里。 心头一惊,又慢慢放松下来,无声的笑了笑,枕着萧珩的胳臂也不知睡了多久,等他醒来,那胳膊准得又酸又疼。 于是她动了动身子,想要将头从他的手臂上移开。 只她稍微动了动身子,身上传来一阵酸疼,从腿到腰,仿佛不是她自己的一样。 这让她想起当初和师父学武和射箭的情形,蹲一天的马步,上一天的梅花桩,练七百下箭,和昨夜经历的,也没什么分别。 昨晚折腾到什么时候,她也记不得了,只知道她已经动不了了,萧珩还是精神万分。 她连推开萧珩的力气都没有,床上……完全不能看了,身上更是粘腻的和水里捞出来一样。 萧珩哄着她,将她抱着去后头泡了泡,幸好,他还能做个人,没再折腾她。 不仅没折腾,还将她身上洗的干干净净的,更是不知道从哪里弄了一罐药膏,帮她上起药来。 虽说她已经困意浓重,脑子还算清醒,察觉他掰开自己的双腿,想要并拢,可萧珩的动作轻柔又坚定。 不等她扑腾,就被固住了。 清凉的药膏涂在身上,原本火辣辣的疼顿时缓解不少。阿琅也顾不上害羞,随他去了。 最后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想到这,她悄悄抬头,谁能想到这人看着冷静自持,闺惟内却是那样的呢? 昏暗中,她看不清萧珩的脸,只能听到他均匀的呼吸,还没醒来。 她侧耳听了听,外面一片寂静,下人们不知是还未起身还是刻意放缓了动静。 也不知眼下是什么时辰了,今日可还要进宫去给陛下和娘娘请安呢。 她犹豫着要不要起身。 “醒了?”耳畔传来沙哑的声音,是萧珩醒来了。 不过,他的声音并未带着刚睡醒的惺忪,而是隐约带着点笑意,可见,醒来好一会了。 想到自己刚刚那样小心翼翼的,就怕惊醒他,折腾了那样就,这人却一味装睡,阿琅捶了下他,咕哝道, “醒来为何不说话?” 萧珩沉沉地笑了声,他确实早就醒了,时辰尚早,昨夜她累得厉害,有心让她多睡一会,故而没做声。 只闭着眼睛假寐,谁想到她醒来后和个磨人的小妖精,在他身边动来动去的。 萧珩也没让人进来服侍,掀了被褥,自如地下了地,拉开两层帐幔,原本昏暗的天地,立刻就变得光亮起来。 借着天光,阿琅自是见着萧珩光着膀子在看自己,羞恼了片刻,又深深地吸了口气,偏生萧珩见她这样,走了过来,伸手托起她。 “今日还得忙一天,晚上咱们尽量早点回来。” “我没事儿。”阿琅尽量不去看萧珩赤果的上身,她真没事儿。 听到里头的动静,外头的人终于动了起来,婢女禀报后,推门进来,在层层帷幔外,磕头贺喜,一层层挂起帘子。 阿琅用着被子坐在床上,雪白的香肩果露在被子外面,满头乌发如云,松松堆在肩上,当真美得如一副画。 萧珩怕自己看下去,今日进宫的时辰就要晚了,他倒是没什么,只怕阿琅会害羞。 他移开视线,将她放在床架上的衣裳取下,帮着她一件件穿上。 在丫鬟们到得最后一层帷幔时,阿琅从萧珩侧身趴过去,扯了件不知是里衣还是外裳的衣裳往萧珩身上裹。 萧珩一边笑,一边穿上衣裳,他虽是王爷,从前过得却不是王爷的日子,平常小事都是自己动手,衣服穿得身份麻利。 女子的衣裳自然是繁复些,等萧珩穿好了,阿琅才穿一半。 萧珩很自然就去帮阿琅穿衣,不仅穿衣,就连鞋子,也是他按着她坐下,弯腰拿过鞋子,替她穿上。 丫鬟们垂眼垂手,目不斜视地站在床前,等着阿琅穿好鞋子。 出门子之前,老夫人交代过她们,要有眼色。 这会她们只要做木偶就行,若是主子需要她们动起来,自然会吩咐。 等到两人穿戴整齐,外头进来两名宫装妇人。 那两位妇人笑着走到榻前,给萧珩和安全栏行礼, “奴婢给王爷和王妃道喜了。” 阿琅没见过这两位妇人,不是带过来的陪嫁。从前她也在王府住过,知道王府那是清一色的男子,粗使婆子都没个的。 这样乍然来了两个妇人,阿琅目露疑惑地看着她们。 萧珩却对她们来的目的一清二楚,手握拳在唇边,轻咳一声,道,“起来吧。” 两人起身后,笑着行礼,走到榻边,取出放在一旁的元帕,两人分别看了一回,脸上笑意渐浓。 之后将帕子放入到一个匣子里,对萧珩和阿琅贺喜道, “恭喜王爷和王妃,大喜了。” 阿琅这才明白过来,她们是做什么的,饶了平日里见过大风大浪的阿琅,这下也是臊得恨不能钻到地缝里去。 再想想,昨夜那不能看的被褥,垫子再沐浴后回来就换了一新,那就是丫鬟们也看了一回。 更是脸红到脖子根。 正好,她要洗漱,于是一扭身,往净房而去。 萧珩在她身后低低地笑了起来,送走两位妇人,往另一边的净房去洗漱。 阿琅沐浴洗漱想来很快,梳妆的丫头也是明老夫人精心挑选的,动作利落无比。 这边刚整理好,那边萧珩也出来了。 成了亲,那就是妇人了,往常的双髻也就不合时宜,今日阿琅梳的是堕马髻,比从前多了一份婉约和韵致。 两人一同用了饭,上了马车往宫中而去。 坐在马车上,萧珩见阿琅有些疲累的样子,顿时握住她的手,在她额上轻轻地吻了下,低低道, “我也是头一回,以后会更好。” 阿琅顿时红了脸,这人,怎么成了亲,倒变了一个人一样。 马车一路前行,很快就到了宫门外,早就有门前的校尉得了吩咐,让萧珩他们的马车往宫内而去。 原本是要先去拜见皇帝,再去后宫见皇后,带路的人只说皇帝吩咐了,让他们往凤仪宫去就是。 反正一家人,就在凤仪宫见,省得萧珩他们还要来来去去的。 这是皇帝在体恤两个人刚刚新婚呢。 萧珩一向崖岸高峻,拒人千里,接引的太监夏天是皇帝身边侍候的,最是懂得萧珩的性子。 故而今日,他规规矩矩地见礼,中规中矩地向萧珩两人道贺, “恭喜王爷王妃,百年好合。” 阿琅向夏天微笑颔首,萧珩迎着他一脸笑容的恭喜,露出丝微笑,“多谢。” 夏天被萧珩的这一声多谢,还有一脸的笑容给弄懵了。 他忘记走路,呆立在那里,瞪大眼睛,直到萧珩和阿琅越过他往前,他这才反应过来,急忙地追了上去。 夏天怎么也想不到,这成了亲的人,大不一样,真是太不一样了。 一点也不像从前那样。 简直和换了一个人似的。 没等他们进凤仪宫大殿,就见着太子站在廊下,正笑眯眯地看着他们俩。 两人走到台阶下,萧珩拉着阿琅的手,站住,萧珩长揖见礼,阿琅则是屈膝行福礼。 太子的目光落在萧珩拉阿琅的那只手上,再转到萧珩的脸上。 咕哝道,“看起来……嘿嘿……” 太子拖着声音,嘿笑着,不往下说。 里头的皇帝听到太子说话声,站起身,背着手,走了一圈,见着两人进来,又若无其事地放下手,坐到皇后的身边。 “快进来,阿珩气色看起来不错嘛。” 凤仪宫的布置阿琅很是清楚,不过今日却是比平日里更添了份喜庆,想来是因为他们的缘故。 “这两孩子,站在一起,可真是天生一对儿。” 皇后从阿琅看到萧珩,从萧珩看到阿琅,来来回回看了好几遍,最后笑盈盈地和皇帝说道。 “可不是,一物降一物,阿珩可是有后福的。” 皇帝哈哈笑着。 太子瞥了皇帝老爹一样,坐在左边的椅子上,看着阿琅和萧珩, “父亲等阿珩的媳妇茶,等了多少年了都。” 太子的话音未落,就有知机的宫人拿了垫子过来,放在帝后面前。 萧珩带着阿琅,跪在垫子上,先给皇帝磕头,阿琅端起太监总管老秦递上的茶,双手捧上去给皇帝。 皇帝哈哈笑着,接过茶,心满意足地抿了一口,最后干脆架起了二郎腿。 太子又瞥了皇帝一眼,这会要是来两个风火轮,估计他这爹能上天。 在阿琅递上见面礼后,皇帝也赏赐了阿琅一份厚厚的大礼,同时道, “以后你们好好过日子,早生贵子,多生几个闺女,朕喜欢闺女,儿子太烦人了。” 说着,还不忘横了眼太子和萧珩。 阿琅抿嘴笑,接过皇帝给的见面礼,附身应是。 皇帝这边敬完茶,轮到皇后那边。 “你和阿珩都是吃过苦头才长大的好孩子,以后相扶相助,你有他,他有你,就什么都有了。” 皇后接过茶抿了口,递了见面礼给阿琅,又轻言慢语地和两人笑道。 阿琅应是。 皇后除去见面礼,又从宫人手里拿过一样东西递给阿琅, “这是从前你娘做的,那时你孩子她的肚子里,她其实并不会做什么女红,可还是一针一针地做下这一套小裳。” 皇后隔空摸了摸那套小衣裳,递给阿琅。 “这东西,往后留给你的孩儿,也算是了了阿雪的一番心意。” “是。”阿琅心里一阵说不出的酸涩,伸手接过。 说到明惠雪,皇帝也是神色黯然,他感叹地道, “昨日一早,朕就去给阿南和阿雪上了香,将你们成亲的事情告诉了他们。想来,他们定然是非常高兴的。” “往后朕百年见了他们,也算是能给他们做一个交代了。” “明日,你们也去给他们上上香吧。” 阿琅点头。 拜见了帝后之后,就轮到太子。 萧珩和阿琅跪下,磕过一个头,太子就扶着两人站了起来。 “原本,今日该是家礼的,只是礼部那帮老头,整日唠唠叨叨,国礼不可废,这一磕一拜,就当是全了国礼了。” 萧珩搀扶着阿琅起身,笑了起来。 太子见着萧珩的笑,眉梢轻挑,后面要说什么,一时想不起来了。 “哎,昨日燕七来同我说,你根本就没做什么催妆诗,只微微一笑,就让那些原本要狠狠揍你的大姑娘小媳妇兵败如山倒了?” 皇帝听了,哈哈大笑起来,一边笑一边说道, “朕也听说了,这可真是一笑倾人国了。” 这时,有宫人过来禀报,“陛下,欣阳殿那边,人已经到齐了。” 今日进宫,萧珩和阿琅不仅仅是给帝后敬茶,还有就是认亲。 这是新妇得到认可的一个环节。 “那就过去吧。”皇帝起身,朝皇后伸手,携着她一同往外走。 萧珩自是和阿琅在一处,独独留下太子形单影只的。 他摸了摸鼻子,背着手,走在中间,前头是亲爹娘,后头是兄弟夫妇。 皇室宗亲今日可谓是来得齐全,除去几个很远,不能来京的,上了年龄的公主王爷,其他的人都来了。 宗室里如今大部分人都是见过阿琅,并且有往来的。 有少数从上京外赶来,就为了参加萧珩的婚礼。 昨日大婚,新妇盖着盖头,许多人没机会仔细端详新妇的姿色,这会白日里,自然是忍不住将她打量个彻底。 模样生得很不错,眉眼精致,肤色白嫩,一双眼睛水灵灵的,站在那,身子笔挺,除去姑娘的该有的清秀可人,还有一股英气,生气勃勃的,好生招人喜欢。 这些贵人们,见过的人自然是不在少数,什么样的美人没见过。 知道男子对女子动心,往往讲究个眼缘,一般的贵女自是娴静端庄,可显然不具备这位郡主身上的那种活泼和爽利。 高门大户的孩子,见的最多的就是一板一眼的大家闺秀,偶尔见着个不同的,怎会不贪新鲜? 也怪不得这一向不凡心的清河王动了心,下了凡。 淳安长公主自也看着阿琅,心里不住地可惜,早知早些向明家提亲了,要是给自家孩子娶进门来,哪里还愁孩子不好起来。 更何况,女儿的身子骨不好,难得有个投缘的朋友,若是能做姑嫂,可不就好上加好,可惜……实在是太可惜。 虽心头为儿子可惜,淳安长公主也真心实意地为萧珩和阿琅高兴。 故而,她做起了为阿琅引见的接引人。 大部分的人阿琅都是熟悉的,这一波见的,都是长辈,阿琅礼收得手软,可笑的脸也僵了。 饶是如此,她也还是极有礼数,让人挑不出半点差错来。 终于到了最后一个,听淳安长公主介绍,最后介绍这个,不是因为她的辈分最低,而是因为这是最为重要的人。 从前并不居于京都,乃是因为萧珩大婚,这才回京的。 这位长辈,算起来是皇帝的姑母,封了大长公主,封号德阳,正巧封地也在德阳。 德阳大长公主的头发已经花白,一双皱纹围布的老眼在阿琅身上扫来扫去。 在淳安长公主引见后,并未和其他人一样,对阿琅释放出善意,对于阿琅的行礼也更是视而不见。 只盯着阿琅双眉一皱, “你们成亲了,怎么不见你的父亲和母亲出来?” ‘啪’。 上首的皇帝,手不知为何,拍在面前的小几上,发出重重的响声来。 将边上的茶盏给震了一下,里头的茶水溅起来,点在桌上。 大殿内气氛莫名冷了下来,不复刚才热烈认亲的氛围。 诸位宗亲见皇帝神色肃然,顿时都是沉默不敢言。 阿琅刚要回话,却发现有一只手,搭在她的腰肢上,她还记着这手掌,上头带着微微的薄茧,指尖仿佛还轻轻地揉搓了下她的腰身。 只听萧珩淡淡地说道, “今日认亲宴,认的是谁,公主不知道么?至于我的父亲和母亲,到底为何不出现,公主也不知道么?” 他并未按照辈分的称呼来称呼德阳大长公主,而只是简单的‘公主’两个字。 亲疏远近,显而易见。 这样的称呼自然是让德阳大长公主不满意的,只见她顶着萧珩身旁的女孩,心头微动, “听说你是靖安侯的女儿,从前曾在外头生活长大,不知德行才学如何?” “既你已经嫁入王府,那将来是要打理起王府的事物,既如此,为何今日你的君姑未出,也不见你有丝毫的意外?” 阿琅微微侧身,朝德阳大长公主行了一礼,边上萧珩面无表情,目光掠过德阳大长公主,却仿佛没看到她一般,, “公主,还没有回答我的话,我的父亲和母亲,到底为何不出现,公主不知道么?” 德阳大长公主再次被问到这个问题,顿时下不来台,有些狼狈,勃然大怒, “萧珩,你……” 阿琅若有所悟,看了眼萧珩,又看了眼德阳大长公主,声音缓缓。 178,烂桃花 德阳大长公主面有怒色,看着萧珩,恶言恶语几乎就要冲出口来。 到底这里是皇宫,她不为自己想,也要为儿孙后代着想。 这次回京,就是想要为家里的孩子在皇帝面前讨个好印象,将来的路能够好走一点。 到底萧珩是帝后亲手抚养长大,若她执意要让萧珩难堪,那也就是等于让帝后难堪。 德阳大长公主自幼宫廷中长大,头一件事,就是圆滑。更何况她圆滑了一辈子,确实没必要为点事情和帝后生分。 而她的做事原则就是做人做事都留份余地,除非万不得已,极不愿跟人撕破脸。 何况萧溢夫妇为何没出现,皇室里的人都是知道个七七八八的,就算德阳大长公主之前不在上京,那也听了个大概的。 这会一切已成定局,若是再找萧珩的麻烦,也就是给自己找麻烦。 想到这,她压下心底的怒气,露出个极和善的笑容,笑着打量阿琅,对萧珩说道, “阿珩,你这位新妇生得不错,姑祖母一见就打心眼里喜欢,可惜……” 德阳大长公主顿了顿,萧珩的麻烦找不了,那找另外一个的麻烦,总是可以的。 只见德阳大长公主对着阿琅冷哼一声, “难道你不是王府的人?难道阿溢他们夫妇不是你的爹娘?你竟敢对长辈如此无礼?” “视而不见,听而不闻。你这也太猖狂了些。” 德阳大长公主一通的罪名扣下来,恨不能将阿琅贬到尘埃里去。 益阳县主坐在下头,担忧地看向阿琅,却见她脸上笑容平静,并未因为德阳大长公主的话而有些微动容。 德阳大长公主冷笑着,双眼恨恨地盯着阿琅。 萧珩要上前开口,被阿琅一把给拉住了。 她效仿萧珩刚刚的样子,攥着他的手,让他和自己并排地站着。 等了几息,见德阳大长公主不再开口,她上前一步,微微一福, “今日是妾身第一次见众位长辈,有许多规矩尚不明白,还请姑祖母不吝为我解惑。” 德阳大长公主冷哼。 阿琅也不介意,“那么妾身就请教一下懂得许多规矩的姑祖母,请问姑祖母,此处究竟是皇宫,还是公主府?” “难道姑祖母比陛下还要厉害些吗?” 一开口就牵扯上了皇帝。德阳大长公主脸色陡然大变。 不等她开口辩解就听阿琅继续说道, “妾身确实是孤陋寡闻的,不过妾身倒是知道君臣有别。” “这里是宫中,主人是陛下,与宴的,想必收到的都是陛下的宴请。“ “妾身可不敢越过陛下同娘娘,在这宫中替陛下和娘娘做主。” 德阳大长公主也别吓到了, “你胡说什么,我什么时候是要替陛下他们做主了。难道我这个长辈还不能教训你几句,你怎么就扯出来这些?” 阿琅脸色一正, “姑祖母明知事情的真相究竟是什么模样的,却视而不见,听而不闻,还如此犯上,到底是什么居心?” 德阳大长公主心中一突,顿时后悔了,早知道这位新清河王妃口舌如此犀利,她必然不淌这趟浑水。 阿琅面露鄙薄之意,“所以,姑祖母这是知道宫中的宴请到底是怎么样的。” 德阳大长公主人老成精,知道这会再纠结下去,是自讨没趣,而且皇帝就在上头,不说话,不代表他认同。 而这恰恰代表着,皇帝对此事不悦,否则如何会让两个小辈对一个大长公主咄咄逼人呢? 德阳大长公主原本就是想摆一摆长辈的威风,没曾想偷鸡不成蚀把米,此时恨不能生生撕碎了阿琅。 面上却不得不忍着气,挤出一抹比哭还要难看的笑, “你这两孩子,姑祖母不过是觉着这喜庆的日子,应该更加喜庆才是,行了行了,以后你们可要好好过日子,孝顺长辈。” 阿琅端着个十分端庄的假笑,“多谢姑祖母。” 心头却是一脸真诚的遗憾,德阳大长公主的战斗力竟如此之弱,她这样不痛不痒的几句话,不仅不能伤到他们,还会让她自己的形象在皇帝那里大打折扣。 何苦来哉? “姑母。”上首皇帝声音突兀地响起,带着罕见的尖锐, “有些妄念,还是早些断了好,府上的姑娘,趁着年纪轻,寻一个好郎婿嫁了吧。” “当年阿珩宁愿远走边疆,都不愿意娶府上的姑娘,还有什么好说的。” 阿琅:…… 怪不得,竟是有这样的内情。 成不了一家人,就干脆破罐子破摔,在别人认亲宴上,乱搅一气。 皇帝的话,简直毫不留情面,德阳大长公主被皇帝威势所镇,不由得收起气势,讪讪道, “老身也是关心他们,怕他们做小辈的不懂规矩礼仪。” 179, 这一场皇家认亲宴,除去德阳大长公主闹的那一出,整体算是和乐融融。 除去帝后的礼,太子和下面各家都有见面礼。 几份礼物不但尊贵,而且极其有心,就连七皇子安郡王的礼那也是非常的有心,一副前朝大家的山水真迹。 因为淑妃,萧溢等还并未发出明旨处置他们,故而安郡王这会还是皇家的孩子。 安郡王在一边看着萧珩带着阿琅见礼,面上虽看着没一点端倪,心里却是多少有些说不出的意味。 若是一开始阿琅进京,没有退亲,这会带着她认亲的,就该是他了。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退亲这事太过了,他的亲事变得一波三折。 顾婉妤,韩明珠,余若水,三个都没什么好下场。 往后他的亲事还不知会变成什么样。 想着想着,安郡王的目光不自觉地停留在阿琅的身上,久久忘了挪开,直到他身旁坐着的人不动神色地拉了拉他的袖摆,这才神色复杂地垂下眸子。 阿琅一边认亲,一边笑着致谢,忙活一圈下来,简直比当年跟着父亲在山里走一天还要来得累。 认完亲,阿琅跟萧珩留在宫中吃饭。 回到清河王府时,已过了午时。 萧珩携了阿琅回主院,在下人服侍下,两人净面净手,又换了常服。 两人在窗前榻上相对坐着饮茶,中间隔着一张小几,放着各类点心,都是阿琅爱吃的。 “这几日你都休沐么?” 阿琅问道。 萧珩身上穿着件褐色锦袍,头上未束冠,只一根白玉簪,看着斯文贵气,闻言将茶盏放下,看着阿琅, “休沐三日,明日陪你回完门,就要开始轮值了。” 阿琅知道萧珩看起来好像没担什么要职,可其实许多的事情都由他做头,可以说他是一块砖,哪里需要哪里搬。 如此就不能休沐太长时间,三日恐怕已是极限。 可到底新婚燕尔,私心里还是希望萧珩能在家中多陪她。 当然,这话在心里想想就罢了,决不能宣之于口,免得影响萧珩办差的心情。 “轮值的时候,你会归家?还是在宫中留宿?” 萧珩顿了顿,望向阿琅,眼里含着一丝歉意, “若是轮到我带人布防,整晚都需留在宫中。” 阿琅点点头,忽尔笑道,“早知当日该答应娘娘在宫中做女官,这样我也可以在宫中留宿了。” 萧珩闻言,闷笑起来,起身将阿琅揽在怀里,低声道, “只要我不值防,都会在家陪你。” 阿琅回报着他的腰身,微微仰头,“我是那种非得让人陪的性子吗?” “你只管安心当差,我会好好自处的。” 她朝边上看了一眼,“你看,我的嫁妆,还有你的田庄,可都得好好的看看呢。” “只若我想出去走动,跟你提前知会一声什么的,你不许拘着我。” 她也知道这话不过白说,萧珩一向尊重她,怎会限制她的行动。 两人一站一坐,阿琅微微仰着头同他说话,萧珩看着阿琅,从她往下的唇角,看到细嫩的脖颈,突然转开目光。 昨日夜里,一层层的帘子也没能挡住烛光,床帐里,她如同一朵粉嫩的半开的莲。 “你想去哪里都成,只不过一定要带着十一他们。”萧珩迎着阿琅扬起的眉梢,叮嘱道。 阿琅自是点头,反正出门总是要带人的,甲十一赶车的技术也是很不错的。 萧珩微微俯身,在她的额头上碰了一下,阿琅坐着,她的头正对着萧珩的胸腹处,说话间不经意地擦过萧珩的衣裳,很快察觉到他的变化。 这变化太过明显,阿琅明白这变化意味着什么。 顿时推开身前的人,有些羞恼,瞪着他, “好好说话,好好说话。” 一边说,一边摸出边上的册子,打开,“哎,这快到年底了,该考虑那些庄子如何打理了。” 阿琅从前就帮着顾衡打理生意,对阿琅来说,属于她的东西,哪怕就是一根草,她也会尽全力把那草养得比别的草鲜亮肥大。 现在,两个人的身家都在她手上,那更是一定要尽力打理到最好的。 萧珩轻笑一声,坐在她的身边,揽着她的肩头探过去看她手上的地籍图。 “都听娘子的,为夫一定尽全力支持你振兴家业这件大事……” 他那滚烫的气息轻轻地扫过阿琅的耳侧,让阿琅身子有些酥酥麻麻的。 她还在挣扎,笑嚷着,“既然支持,那还不放手,把这小几搬开,正好看看这地籍图……” 萧珩倒也听话,真的表现出支持的态度,尽职地将小几上的册子都搬了下来,又将小几挪到别处。 阿琅本以为他大白天的,要做点羞臊的事情呢,没曾想他竟然这样轻易就放弃了。 本是拿看册子搪塞他的,这会也就真的准备看看各处庄子的情形。 萧珩大婚前,不仅皇帝,就是太子也都赏赐了好几个庄子下来。 她确实需要好好看看,等过些日子,萧珩若是休沐,还可以一同去这几处庄子上巡视巡视。 没等阿琅好好看一看那打开的册子,身子就被人打横抱起,是将小几挪到别处折回来的萧珩。 “好琅琅,我们一同看地图,换个地方看地图……” 他咬着阿琅的耳朵,低声缓慢地说着,将她放在榻上…… 甲一这些日子可是忙坏了,王爷大婚,虽有礼部操办,可这王府里里外外琐碎的事情不少,都压在他的肩上。 生生把他一个探子头,变成了管家头。 这会,他收到一个重要的消息,匆匆地从外进来,一进主院,就觉得什么地方怪怪的。 明明是白日,但正房的门窗都闭得紧紧的。 院子里悄无声息,一个走动的下人都没有。 只有廊下站着一个黑面丫鬟,看起来和别家那娇娇弱弱的丫鬟有些不同,这个一看就不好惹。 见到他,下了台阶,拦住他, “找王爷?晚间再过来吧。” 甲一想到那件事,又看看那紧闭的门窗,琢磨了一会,迟一些倒也不要紧。 只是王爷从前可是从来不午睡的,恨不能一天十二个时辰都用来办公。 这一成婚,和王妃在屋子里做什么呢,门窗这样紧紧的…… 不等他继续想下去,就听屋内忽然传来几声暧昧不明的声音,好像带着几分哭意,又好像求饶,关着门窗,听不真切。 甲一不用听真切,他的脑中轰的一声,脸迅速红到脖子根以下,明白为何不午睡的王爷要闭门不出了。 王爷新婚燕尔,浓情蜜意之时,行事自然和从前不一样。 倒是自己,从前也算是稳重之人,却还如此的莽撞。 看来往后他们甲字以下的人,都不能随随便便来主院正房这边了。 有什么事,一律都得到外院回话。 还是不要等王爷重新给他们定规矩,自己显遵守起来吧。 有了王妃,这内院确实是不适合他们再进来了。 屋内,阿琅醒来时,已经是日暮西斜。 虽说阿琅大婚时不用做什么,可到底比平日里要忙碌许多,人也疲乏。 清晨醒得早,午间又被萧珩折腾了一番,自然是睡得昏天黑地的。 阿琅坐在床上,慢慢呼了口气。 萧珩穿上衣裳,回身看阿琅,见她嘟了嘟嘴,刚睡醒的脸蛋红扑扑的,越看越爱,将她搂在怀中,哄了好一会儿。 “我这才是第二次,以后会更好的。” 阿琅:…… 她是这个意思吗? 第二日回门,萧珩和阿琅到靖安侯府时,不仅仅是顾瑞照,明老大人夫妇,还有明光庭一家早就候着了。 萧珩让人准备的回门礼,足足三马车,光将这些东西搬进府就费了不少功夫。 进了府,明老夫人和蒋氏拉着阿琅去了内院说话。 萧珩则和明老大人等在前院说话。 “昨日我的属下来报,在韩长风落崖的那边,虽说看到了血迹,却是一点尸骨也没见着。” “就算是被野兽吃了,那也该有零落的尸骨,故而我猜测,韩长风还没死。” 明老大人眉头紧皱,嘴唇紧抿,好一会儿才道, “那样高的山崖,人掉下去,怎么会不死?还有他那下属,也是不见尸骨?” 明老大人实在是不敢想象。 “我的人这些日子都在那周边打探,附近十里以外才有村民聚集地,那些人几乎不往山崖那边走。” “所以,不可能是被那些人救走。” “而且,有身手好的探子悬绳下去查看过,崖底有一个狭窄的洞穴,隐约有人呆过的痕迹。” “那洞穴崎岖,滚进去容易出来难,韩长风掉落下去,不可能不受一点伤,必须派大批人手将洞穴凿开才能将人弄出来。” “可是,那洞穴没有凿开的痕迹。” 明老带人狠狠捶了下桌,“若真是如此,也不知如今到底在哪里。” “看样子,此人是会兴风作浪的,咱们还是要早做准备才行。” 萧珩神情淡漠,兴风作浪那是肯定的。 若是就此销声匿迹,才不符合韩长风那样的性子。 明老夫人同样在和阿琅说话。 “他对你可好?晚间,有没有闹得太过?”明老夫人低声问。 饶是阿琅想来大方,也被问得有些不好意思,只是喃喃道,“挺好的。” 明老夫人看她那娇羞模样,有点好笑, “你刚成亲,这两晚小心些,莫要闹得太过,你身子可是要受罪的。” 阿琅只有点头的份。 明老夫人见此转入正题, “既然成了亲,阿珩身上担着重任,日后只会更加显赫。” “你从小跟着你养父四处跑,不受规矩,也不耐烦规矩。就算有帝后给你撑腰,这成了亲,就不光是你和阿珩两个人的事了。” “萧溢夫妇没了,以后王府就是你们自己当家,到时候各种迎来送往,若是礼数不周,免不得要被人在背后说闲话。” “不理那些长舌就是了。”阿琅有些不介意。 她向来睚眦必报,若是有人背后说她坏话,她必然是要找人麻烦的。 不过看在萧珩的脸上,不理会他们就是了。 明老夫人只以为她想的简单, “哎,三人成虎,众口铄金,哪里是你不理会就行了?凡事都占据个理字,这样面子才过得去。” “你的礼仪倒也没什么,至于管家,你从前就帮着你养父打理铺子,倒也算是能干了。” 阿琅乖巧地点头。 明老夫人见她这样,点了点她的额头,看起来乖巧的很,心里不定在想什么。 等到晚膳过后,阿琅被萧珩带回去了,明老夫人摸着胡子,满意地看着小两口的马车远去。 “哎,往后琅琅多个人照顾,也算是了了我们的一个大心愿,将来也有脸去见阿雪了。” 回去王府的路上,马车经过正阳大街。 因为时辰尚早,街上热闹得很,满是行人。 天气渐愣,开始有人陆陆续续烤了栗子来卖。 那香味透过车帘钻到阿琅的鼻子里,阿琅吸了吸口水,掀帘往外瞧,又转身摇了摇萧珩的胳臂, “我们下去买些栗子回去吃吧。” 萧珩没想到阿琅竟因为这等小事跟他撒娇,自是不忍心拂逆了她,当即令外头车夫停车。 等下了车,货摊前排队等着买栗子的人不少。 阿琅自动自觉地排在队伍末端,对萧珩道, “从前我经常和父亲在外头跑,有一次在北疆的一个摊位前,那是冬日,有个老人家卖烤栗子,那个才香呢,可惜,没法再吃到了。” 萧珩一日三餐外,从不吃点心小食,虽说他会做,但也不爱吃。 故而,他对这些街头巷尾的吃食兴趣缺缺,被阿琅说得那样有趣,道, “你往后在家想吃什么,若是懒怠出来,吩咐下人去买就是了。” 阿琅笑着真要说话,忽然货摊不远处的药铺出来一个男子。 只见男子上马后,策马经过,衣着很不起眼,但骑术却是了得。 仿佛感受到阿琅的视线,那名男子忽然回了一下头。 同阿琅的目光相撞,那名男子面色倏变,急忙回转头去,夹紧马腹,快速离开。 因为人多,还差点踏伤到百姓,他的身后自是一阵骂骂咧咧的声音。 阿琅的目光却久久没有收回来。 “琅琅,轮到咱们了。” 萧珩在边上说道。 阿琅回过头,刚刚很期待的栗子忽然有些不香了。 那个人,虽然是一晃而过,她却是辨认出到底是谁的。 那个人,是韩长风的侍从,曾经打过照面,只是后来不知被韩长风派去哪里做事,还是说怎么,就再也没见过。 这个人,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当初在山崖边,韩长风的侍从,有两个忠心的也跟着跳下山崖,其他的人如今已经被朝廷接管。 这个人,当时在不在里面? 因为当时的情形太过紧张,她全副身心都放在宝珠身上,害怕她受到伤害,故而对周边的环境,人和事物就有些忽略。 阿琅心不在焉地买完烤栗子,也没和往日那样,心急地剥出来吃。 而是拉着萧珩的手,往刚刚男子骑马离开的地方走去。 一边走,一边将看到的人和萧珩说了一遍。 萧珩也是面色冷肃下来,果然,韩长风是没死。 那人买药,定然是给韩长风用的。 最危险的地方最安全,怪不得在山崖边附近五十里搜寻,都不曾找到任何踪迹。 竟是被他们混回到城内了。 可真是好算计。 男子是骑马离开的,这会想要追上,那是不可能了。 不过,如今有迹可寻。想来应该能快点找到韩长风。 这会他在养病,找到他,彻底消灭他的几率就更大。 若是让他逃离上京,还不知掀起什么样的风浪。 也不知萧珩进宫和皇帝,太子是怎么商量的。 过几日,皇帝宣布淑妃勾结外敌,企图致皇帝于死地,鸠酒一杯赐死淑妃,将淑妃一族连根拔起,清算朝中和淑妃有关联的官员。 同时,萧溢和余氏被赐死的消息也传了出去。 180,日常 原本萧珩他们是想趁着清算的时机,四处搜查韩长风的踪迹。 但并找到韩长风的任何踪迹,就好像凭空消失了一般。 萧珩这夜回来的时候,脸色都是黑的。 “此事蹊跷,这人就好像凭空消失了。” 阿琅帮萧珩拧了个帕子,问道, “你手下的探子也找不到人?” 萧珩接过帕子,擦好脸手后,并未再让阿琅动手,而是自己将帕子洗净拧干。 “我的人没发现任何蛛丝马迹,带走韩长风的人,应该是顶尖高手,要么就是大权贵。” 阿琅思索了下,“既然韩长风能一早就安排人在山崖下接应,那必然是有人帮着他离开的。” 同时,在城内,必然是有很好的遮掩,才能免于被人搜查到。 否则,一个受伤的人,能躲到哪里去?上京各处的医馆,药铺都已经被盯牢。 借着清查乱党的由头,京中各大衙门的人,将京中各处的花楼暗门子,都翻了个底朝天,让人叫苦不迭。 这样的查抄,才刚没过去多久,阿琅被绑架的那段时间,已经查抄过一次,这次又来。 韩长风是没找到,倒是抓到几个夜不归家的官员,里头竟然还有两位御史台的官员。 皇帝大怒,打了三十板,直接革职回家种地去。 不过,韩长风还是没有找到。 韩长风变成一根尖刺,戳在人心口窝上,连睡觉都睡不安稳。 暗门子查了,又开始彻查城内的尼姑道观寺庙之类的。 总之,各处都有些叫苦不迭的,而且,京兆尹更是一夜白了头。 大家把京兆尹府要做的事情都做完了,他们做什么? 皇帝会不会认为京兆府上下光拿俸禄不干活? 外头各处都在找人,阿琅则是在府中打理家务。 这日,是她嫁入王府之后,头一次到大的回事厅里打理家务。 回事厅院子里,人到的非常齐全。 内外管事中间,绝大多数都是王府的旧人,还有几个,更是在府里当了十来年差使的老管事。 阿琅看着手中的册子,听老管事的回话,再想想上次她在王府住的那些日子。 从前,这府里没什么事儿,萧珩身边,就是甲一统领着。 就算是让这些下人去做的,不是些零碎的小事,至于萧珩身边的事,从来没吩咐到下面去让人呢办。 不管是洒扫处的,大厨房的,都只是做零碎的,萧珩的边都沾不到。 看来萧珩从前是真的不怎么理会府里的事。 阿琅想了想,让丫鬟将明老夫人给她的两个嬷嬷叫进来。 这两个嬷嬷,一个姓周,一个姓权。 两个人的性子相差很大,可姓却很周全。 这两个人,当时明老夫人就是准备给阿琅打理家事准备的。 王府里起先清一色的男人,萧珩完全是按照军营的规矩来管理王府。 阿琅接手王府的事务既简单又复杂…… 周,权两位嬷嬷又以周嬷嬷为主,周嬷嬷六十来岁的年纪,看起来十分温柔随和,可站在那里,却让人有一种巍然不动的感觉。 “嬷嬷,你在府里走了一圈?”阿琅看着周嬷嬷,直接问道。 “是,陛下定了婚期,礼部接手王爷的婚事后,我就过来走了两三趟。” 周嬷嬷回答的很清楚。 从前府里只有萧珩一个主子,职司很明确,萧珩身边的事情一概不用其他的人侍候。 只要打理府里其他的事务即可。 不过,就算这样,下人们也都是很尽责,没有什么偷懒耍滑的事情发生。 就比如洒扫,十几年萧珩压根没管过,这府里不仅仅是外面能看得过去,内里各处院子,屋子,门窗之类的,也大致还算干净。 这已经很不错了。 听了周嬷嬷的说的,阿琅思索了会儿,道, “王府的规制摆在那里,前院咱们不用管,自有王爷和长史处置,后院的那些人事太过重叠。” “原本的司务合并,只要四司即可,各司主事按照你这一圈走下来,哪些人合适就用哪些人,具体的事务,你和主事们商量。” 周嬷嬷应是。 “这里的事务交给权嬷嬷,王爷的书房依然是甲一他们打理,府里的规矩,用人上头,宁少勿多,要精干。” “府里不养闲人,有要荣养的,另外安排。” 阿琅将手中的册子,一一放好,有些给了周嬷嬷,有些给了权嬷嬷。 周嬷嬷拿着手中的花名册,抬头看了阿琅一样,道, “郡……王妃,眼看就到了年底,这个年该如何过?这府里从前从来没办过年,王爷年年都是在宫里过的。” 从前老王妃余氏倒是在王府里办过年酒,可那不代表整个王府,也只是在圈出来给她的那块地招待几个妇人而已。 因为帝后的厌弃,真心和老王妃交好的人就没几个。 阿琅抚了抚额头。 过年,一年中最隆重最讲究的一个节,也是要团圆的节。 从前就不说了,今年过年,他们也是可以和从前一样,要么去宫中和帝后,太子一同过。 要么,关起门来自己在王府里过,也不会有什么人会弹劾。 到底在俗世中活着,人不可能独善其身。 既成了家,那就要撑起家来。 不过……阿琅道,“府里过年的东西可以预备一些,不过三十定然是不在府里的。” “是。”周嬷嬷应得很快,“第二件,就是年酒。” “年后,咱们府上要不要请年酒,要是请,这日子,得赶紧定下来。” 阿琅,“……” “各家请年酒的日子,都是有成例的,比如初二日,是裕王府上的年酒,燕王府的年酒,放在初五日。还有淳安公主府……” 周嬷嬷连忙解释道。 阿琅是知道的,日子岔开,是免得大家分身乏术,去哪家不去哪家得罪人的事。 而且,这日子,是很有讲究的,她道,“那咱们该哪日,就哪日吧。” 就和朝廷里的官员排序一样,论职排位,哪家位置高,哪家先请。 不要说上京了,她从前和父亲一起,去过好些地方,各地乡绅,请吃酒,也有个先后。 她就曾经碰到过一个事儿,有个新发家的土财主,去参加年酒宴请。 因为无知,坐到了当地最大的乡绅的位置,估计到现在,那家过年的时候,都免不了要被人拿出来当谈资。 主仆几人细细地说了下府中的事务,花费了一个上午的时间。 午间萧珩不在府中,阿琅一人用膳,没滋没味的。 下晌不过才歇了一会,丫鬟就来禀报,说是庄头们到了。 阿琅理了理衣裳,想了想,让人去将甲十一叫了一同去回事厅见庄头们。 甲十一自从被萧珩给了阿琅后,做得最多的事情就是赶车,难得听说阿琅主动叫他去做什么。 换了身衣裳,跟着阿琅去了回事厅。 这些庄头里,有皇帝和太子刚赏赐下来庄子里的庄头,也有从前本身清河王府庄子的庄头。 阿琅仔细打量着面前三十来个庄头,众人挤挤挨挨地站成四排,给她的感觉就是,不安,惶恐。 “我不怎么懂农桑。”阿琅看着庄头们缓缓地说道。 “年底的账,你们和管事们的核对就好了,对完账就回去吧。” 有些庄子离得远,一趟路就要十几二十多天的功夫。 一群庄头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再看看阿琅身边的甲十一,呆怔了片刻,却没有立即离开。 甲十一竖起眉头, “怎么?王妃让你们去对账,赶紧回家,还不好?这可是王妃体恤你们,快过年了,别到时候年都赶不上回家过。” “还不谢谢王妃?” 众庄头唯唯应是,朝阿琅行礼表示感谢。 脚步倒是挪了挪,也往外走,却是极慢的速度。 好不容易有个庄头,鼓起勇气,上前一步,跪下,小心道, “王妃,那往年的帐呢?往年可从来没对过账。” 阿琅看着面前一脸忠厚的庄头,再看其他的庄头,对于这个庄头的话,纷纷点头。 看来,他们没有干脆利落地离开,是因为对账的事情…… 阿琅更是想明白了,也就是说,这些庄头,来这里不过是走过场,根本就不是来对账的事! “我会让人找去对的。”阿琅看似是回答那庄头,其实是回答所有的人。 忠厚的庄头跪在地上没起身,显然是不满意这个回答了。 “王妃,过了年,小的给王爷做庄头是第十九年了。前头十八年,不论是前头老王爷,老王妃,还是如今王爷,那可从来没查过账,现如今要查账……” 人群里,也有一个庄头走上前,倒没跪下,看着阿琅,有些愤愤不平地。 好似阿琅做了多么十恶不赦的事情般。 阿琅抬抬下巴,点着那后头走出来的庄头,见他不说话,只那么看着,表示疑惑。 “小的是想着,这查账,得有个说话。” 后头走出来的庄头硬着头皮回答。 阿琅笑了笑,“哦?什么说话?” “之前十几年,两任王爷都没查过账,所以这以后也该不查账,是么?” “还是,你还有别的什么?” 庄头看了眼跪在地上的那个,眼神飘忽地去看后头那些站着不动的庄头,咬牙, “之前十八年的帐,王妃要查,小的自然是不敢说个不字,但得有个说话。” 阿琅眼眸微眯,慢慢地拿起桌上的茶盏,用茶盖慢慢地撇了撇茶水,抿了一口。 她知道这些人的意思了。 这些人之前那十八年的帐是经不住查的! 呵呵。 她心头笑了笑。 “你们的意思是既往不咎是吗?” 阿琅放下茶盏,问道。 众庄头被这话一问,有些呆滞。 这…… 他们见过的贵人,那说话都是委婉含蓄的,从来没有如此直接的。 本来就不是什么好事,这样直接的问出来,简直就和耳光一样,啪的一下,打在大家的脸上。 “我这里,没有既往不咎这样的事儿。” 阿琅慢条斯理地回道。 “过去不论是几个王爷,王妃,从来没查过账,也没问过一个字。” “如今,王妃要从头查起,又不肯既往不咎,那岂不是不教而诛!” 终于,人群里又有个庄头站了出来,上前来了这么一句。 阿琅理了理袖摆,将手肘搭在桌上,问,“你今年多大了?什么时候开始做庄头的?是在哪个庄子上做的庄头?” 最后出来的庄头,没料到阿琅如此问,只是昂着头, “小的姓李,今年六十有一,已经做了二十五年庄头了。” “在京郊外三十里,石头庄做庄头。” 李庄头脖子直直的,带着几分忿然,几分骄傲地回话。 阿琅慢慢的‘哦’了一声,随后看向其他的庄头, “你们呢?都说一说吧。” 跪着的庄头带头,依次报名,等到所有的庄头都报完后,阿琅道, “你们中间,最小的,做庄头最短的,也做了十三年了。” 她顿了顿,看着庄头面上都露出一丝自豪来,能一直做庄头,只能说明他们做的好。 “你们做庄头,不是因为你们已经长大成人了,不是因为你们有了做庄头的能力和资格?” “难道说,你们做庄头以来,都不知道一个庄头该守哪些规矩?” “你们是王府的庄头,不是王府养着的无知孩童。” 阿琅说的很慢,一字一字的,清晰响亮。 “不教而诛?呵呵,难道你们一直都是无知孩童吗?哪怕活了几十岁,儿孙满堂的时候,还要别人来教导你们怎么做人?怎么做庄头?” “若是如此……” 阿琅的话就此打住,目光扫向庄头们。 一群庄头,有得脸色清灰,有得垂丧着头,也有一些,听着非常的坦然。 “十一,送他们出去。”阿琅吩咐道。 甲十一朝阿琅拱拱手,“是,王妃。” 回答的干脆利落,送人的姿态,也是干脆利落。 众庄头,如果开始还不明白阿琅在府里的位置,这会也是心里门清。 甲字辈的护卫一共有十五个,这些庄头都是王府积年老人,自然都认识了个大概。 就算不认识,听到阿琅叫‘十一’,也都知道,这是萧珩身边的人手。 能把甲字辈的护卫给阿琅,那说明王爷很看重王妃。 而十一的态度,更是说明大家很敬重这个新王妃。 众人随着甲十一躬身退下。 阿琅坐在上首,看着众人离开的背影,眸中一片冷意。 她从来不觉得宽宏大度是什么美德。 以德报怨,何以报德? 晚间萧珩回来的时候,仔细看着阿琅的脸色,问,“你没事吧?” 才刚进府,首在门边的十一就把今日阿琅做的事情都说了一遍。 “没事。”阿琅拉着他的手进屋,帮着他一起换上干净的衣裳。 用饭的时候,萧珩时不时地看一眼阿琅,时不时地给她夹菜,待吃好了饭后,破天荒地吩咐阿琅身边的丫鬟, “让厨房做几样点心……” 想了想,又改为吩咐,“让厨房备好做几样点心的材料。” 被点到的丫鬟叫紫桑,这些日子,萧珩的吃穿住行,从来都不让这些丫鬟沾手。 不让他们沾手不是说有别人服侍,而是许多事,萧珩自己做了。 再有些事,阿琅亲手帮着。 两个人就和平常夫妻一样,亲密无间。 这可是这些日子里,王爷头一回吩咐她们这些丫鬟差事。 紫桑眨了眨眼眸,又朝其他的丫鬟抿了抿唇,屋里跟着紫桑一同收拾碗筷的丫鬟,脸上不期然的露出些黯然可惜之色。 萧珩自是察觉了她们的互动,只是蹙了蹙眉,随后起身去了屏风后。 阿琅也跟着过去,见他去衣柜里翻衣裳,问, “你晚上有事儿吗?要出去吗?” “你刚才吃的太少了。” 萧珩仔细地看着阿琅,拿出一件窄袖的衣裳,换上。 “我去给你做几样你爱吃的点心……” 阿琅愣了愣,挪着萧珩跟前,帮他腰间的带子, “你这几日都在宫中忙碌,想来是累坏了,这会做点心,怎么也得一个多时辰,我不饿……” 萧珩伸手揽住阿琅的肩头,低头碰了碰她的唇, “白日里让你受委屈了,这府里的事,从前我也没理会过,故而有些繁杂,你慢慢来打理,能打理多少,就打理多少,顾不及的,也没什么。” “家里的事,都由你做主,我这里,除了公务,其余的,你做主就行。” “明日,我把长史带过来,前院后院,除去公务,都归总到你这里,听你调度,就是我用银子,也找你要。” 这是把一切都托付给了阿琅,看似好像阿琅事情多,且累。 其实不然,这是萧珩在给阿琅撑腰,什么事都交给她,让她做主,这样,她就不会有制肘。 没有了制肘,做事就自然顺畅,制度制定的就更快,实行的也更快。 说完,府里的,说道宫中。 “今日,陛下叫了我去,说是让咱们同往年一样,在宫中过年,守岁。” “初一晚间再回府。” “这样,你初二日回门,不用太赶。” 这是事事都帮着阿琅想妥帖了。 阿琅点点头,她想着也是这样的。 帝后不会让他们单独过年的。 萧珩牵着阿琅的手,去了小厨房。 虽说萧珩没说要他们备什么点心材料,但备好的东西,看萧珩的神态,准备的很好。 两人在厨房里窝了一个时辰,等到成品出来,阿琅了然。 这些,都是从前萧珩做给她吃过的。 吃着点心,阿琅白日里那点点的阴郁,也就消散的无影无踪了。 正如萧珩说的,正因为他从来没理会过,她现在是一切从头开始。 这样,何尝不是好事呢,从头开始,一切以她的规矩行事。 这一晚,阿琅对萧珩是百依百顺。 第二日,萧珩要上早朝,走得早。他起床时,阿琅迷迷糊糊地,想要起身,被萧珩给按住了。 让她多睡一会。 阿琅也就从善如流地多睡了一会儿才起身。 才将将用了早饭,阿琅准备去回事厅,就见紫桑进来禀报道, “王妃,德阳大长公主登门拜访了。” 阿琅听的眼睛都瞪大了,这样早,德阳大长公主上门做什么? 更何况,也没这样的啊,一般那是要先递帖子上门,等到主人回了帖子,约好时间,客人才会上门。 哪里她这样,大喇喇地上门来的。 紫桑面上却是有些不太好,她忿忿地道, “公主不是自己上门的,还带了两个姑娘……” 181,相似 德阳大长公主上门,阿琅不能不见。 不过最使阿琅惊讶的是德阳大长公主带来的两个年轻姑娘里,有一个竟是她的孙女儿。 到得待客厅时候,德阳大长公主摆着一副找茬的脸色,同一个貌美女孩在上首一同坐着。 另外还有一个姑娘规矩地站在德阳大长公主的身后,见着阿琅进来,唇角微微一抿,有些害羞地笑了笑。 “顾氏,老身不请自来,你不会怪罪吧。” 德阳大长公主撇了阿琅一眼。 阿琅看了眼那同她一起坐在上首的女孩,神色淡然, “不知公主此来何事?” 德阳大长公主闻言,忽尔收起那一副找茬的脸色,有些别扭地道, “老身刚来上京,各家都要去拜访一下,你们府上是第一家。” 说着,她又没好气地,“莫非老身来不得?” 阿琅只笑笑,并不答话。 “自然了……”德阳大长公主继续道,“老身还想着,你从前也曾在外头四处走。” “这不,我这孙女也曾到各国游历,你们定然是有共同的话语,故而带着她上门来了。” 说着,一双皱纹密布的老眼仿佛绽放的菊花,拉着边上女孩的手,道, “小棠,这就是清河王妃,你们见一见,熟个脸,往后常来常往。” 阿琅仔细地看了一遍小棠,觉得她很像印象中的一个人,到底是谁,一时半会竟是想不起来。 小棠的性子很跳脱,一张娇俏飞扬的面孔,两颊梨涡浅浅,大大的杏眼带着笑,甜甜的,给阿琅行了个标准的仕女礼, “见过王妃。” 阿琅站在中堂,打量了德阳大长公主一眼,淡淡道, “我知道公主是一品诰命,不知小棠姑娘是什么爵位?” 德阳大长公主瞪了阿琅一样,小棠姑娘则是有些羞愤难当的模样,浑身颤抖,泪珠在眼眶里打转,倔强地站在那里。 “你怎么这样刻薄!看把孩子吓成什么样了。不就是一个座位吗?你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长辈!”德阳大长公主只差拍案而起,怒言道。 小棠起身,露出一抹可怜地笑, “祖母,是孙女的不是,这主位,我不该坐。” 阿琅神色自然地在上首位置上坐下, “若要论长辈,您更是陛下的长辈,不如下次进宫也请陛下让一让,您坐到陛下上边去?” 阿琅慢条斯理地吩咐下头丫鬟们上茶。 德阳大长公主脸色涨紫,小棠很乖觉地走到她的身后,给她抚背。 “算了,算了,不和你计较这些,今日来也不是找你吵架的。” 好半晌,憋气的德阳大长公主从牙缝里迸出一句话来。 阿琅淡淡一笑,瞥德阳大长公主与小棠一眼,淡淡道, “姑祖母是长辈,想来是不愿意我等小辈乱了规矩的,对吧。” 德阳大长公主没直接脑溢血,就是身子骨硬朗的证明了。 身子骨硬朗的德阳大长公主接下来和阿琅东拉西扯的说了许多话。 言语中带着点高高在上,又想要卑微地乞求着阿琅什么。 阿琅不动声色地和德阳大长公主周旋,渐渐地有些不耐烦起来。 小棠和另外一个女孩儿站在那里,对于两人的谈话并不感兴趣。 终于,被她找了个空档,看了阿琅几眼后,她忍不住地道, “姐姐,你会不会好奇,我是不是和我姐姐长的像?没有关系,你比我姐姐还要美,要不然清河王怎么会求娶你呢?” 她年纪小,说话胆大,自己还不觉得,以为装得很好,不经意随口一问,其实旁人都看透她的心思了。 阿琅微笑,德阳大长公主假装咳了下,嗔怪地,“小棠!” 她的眼睛轻轻瞟了下阿琅,阿琅只是微笑,德阳大长公主想要她来拦住她,她才不做呢。 难堪的事情可不是她做的。 “钟情一个人,未必都是因为皮相,清河王不是那样肤浅的人。” 小棠却仿若听不懂,大眼睛眨啊眨啊。 德阳大长公主祖孙来的目的,阿琅有些疑惑了。 起先,听说她带了两个妙龄少女过府,以为她大多是想着弥补和萧珩未能结成亲的遗憾。 送两个人过来,做侧妃,做侍妾都好。 只没想到,带的是亲孙女,那做侧妃和侍妾是不可能的。 小棠是亲孙女,另外一个姑娘德阳大长公主却只字未提,更别说什么侧妃和侍妾的事儿了。 这就让阿琅有些迷惑,到底想做什么? 更何况阿琅本就不喜欢这样的虚与委蛇,说着说着,德阳大长公主越别扭,她就越发的不耐烦起来。 “听说王爷表哥和太子表哥从小一块儿长大,他们的喜好都差不多,太子表哥的病如今都好了吗?” “哎,太子表哥真了不起,听说从前他一直被病痛折磨……” “听说太子表哥最是温和良善了……” 小棠脸上慢慢浮起一层红晕,说完后,竟是低头微笑不语。 阿琅心中忽然有些明白德阳大长公主上门的目的了,从前德阳大长公主或许还想着和萧珩结亲,招他做孙女婿。 只是,萧珩看不上,死也不娶公主府的孩子。 如今太子的病已经好了,眼看着就要选妃,毕竟太子没有子嗣对国朝有着很大的影响。 与其搭一个孩子到王府做侧妃,还不如一开始就把目光放在病愈的太子身上。 萧珩同太子一同长大,喜好差不多,既萧珩喜欢她这样四处游历,与京中闺秀大不相同的女子。 那么,太子也很大可能会喜欢这样的女子。 当然,这只是德阳大长公主内心的想法。 人与人不同,萧珩喜欢的,太子可不一定喜欢。 更何况,她与萧珩之间有那样多的过往,经历了许多才走到一起。 只能说德阳大长公主想得太简单了,长久不在京中,不知道太子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就贸然地下定论。 没想到,她竟然又被人拖着做媒人的一天,阿琅觉着这样的体验竟是有点稀奇。 不过,她是不晓得怎么撮合两个人,更没兴致撮合。 阿琅慢慢地揉着手中地帕子,微笑道, “太子确实是非常地宽容温煦的……“ 温煦的让人不由自主地踩到他挖的坑里去,爬也爬不出来。 待到晚间,萧珩回府,阿琅将德阳大长公主的上门意图说给他听,随后幸灾乐祸地哈哈大笑起来。 “也不知德阳大长公主是怎么同孙女说的,竟打起了太子的主意,看样子那小棠姑娘对太子有几分心意的。” 萧珩宠溺地弹了一下她的额头,原本听到德阳大长公主上门,害怕阿琅受到委屈,毕竟德阳大长公主在皇族里,一向都是没什么眼色的。 否则,京中怎么会没有她专门的公主府? 不过,他见阿琅笑得这样开心,要找德阳大长公主麻烦的心稍微放轻了一些,甚至想着,要不和阿琅一起,看太子的笑话。 阿琅拉着萧珩的手微微地摇晃,仰着头,道, “今日德阳大长公主上门,除去她的孙女,还带了一位姑娘,打扮上看起来不像侍候人的丫头,但公主祖孙俩却只字未提这位姑娘的身份。” “我看着那位姑娘觉得有些眼熟,不过还没想起来是谁。” 萧珩笑着道,“既然想不起来,应该只是无关紧要的人。” 阿琅点了点头,打算还是让十一注意下。 两人回了房,萧珩望着阿琅,道, “不管怎么样,你跟那些只能困在后宅没人撑腰的女子不同,只管拿出自身的气派来对付她们。” “遇到心思狡诈的,尽管推到陛下和娘娘身上去。就是府里的下人,不听话,找个理由,打一顿发卖了就是。” “别怕,由我呢。” 阿琅顿觉自己身高八丈,腰杆笔直,底气足得快要爆棚, “嗯,看来嫁给你还是挺不错的。” 她拍了拍他的肩膀。 萧珩一挑眉, “夫人,口头夸奖未免太草率了些,来点实在的奖励呀。” 阿琅一时没多想,“好啊,你说。” 萧珩笑眯眯的,“容小生想想……” 他转身往净房而去,不仅如此,还催促着阿琅也快去。 阿琅不觉有他,让紫桑她们备水,去了净房。 待到出来时,萧珩穿着中意,衣襟松松散散的,好似没带子系一般,露出坚实的胸膛,发梢因为沾水,一缕缕的,额前的湿头微微轻贴着肌肤,眼眸微垂,专注地翻着手中的书籍。 见着阿琅出来,朝她招手, “来,来,好东西。” 阿琅狐疑地走过去,探头一看,居然是本画册,上头两个小人纠缠在一起,那姿态……惟妙惟肖。 她的脸‘轰’地整个红了起来,冒烟, “你……” 萧珩直接放下帘幕,搂着她倒在床榻上, “夫人,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你方才可是答应要奖赏小生我的。” 阿琅按不住他给自己宽衣解带的打手,索性一把搂着他腰, “睡觉……明日你不是要点卯?” 萧珩那双尽是桃花春意的双眸瞧着阿琅,气息紊乱,重重地将阿琅压了下去, “点卯是明日的事儿,今日事今日毕,读书不用还不如不读,你往后翻,有许多的法子,咱们慢慢挑。“ “让你舒坦的。” 阿琅虽然爱看书,可她哪里看过这样杀伤力惊人的画本? 萧珩看着她那含羞带怯的模样,简直恨不能将她按进自己的骨血里去。 这一晚,自是甜蜜羞涩地纠缠着。 有了萧珩的话,阿琅管家的事上,更是雷厉风行,章法利落,日子也是过得渐入佳境。 无论是晚上应付萧珩,还是白日里管家。 翌日晌午,阿琅才刚理好家事,就有宫中凤仪宫的使者上门,说是皇后娘娘请阿琅进宫说话。 阿琅回想了下,因为打理王府的事儿,确实好些日子没曾进宫去见皇后。 不过,从前也不是没有过间隔许久再进宫请安的时候,从不曾见皇后派人来请过她。 莫不是有什么事? 阿琅见小内侍眼巴巴地看着她,看了看身上穿着,能见人,也就不曾回后院去换裳,直接上了宫中备好的马车,进宫去了。 在宫门口,她见着了本该被流放的七皇子,曾经的安郡王萧珺。 一身麻布青衣,脸庞虽消瘦不少,人却还是一样的俊美。 看着萧珺的这张脸,忽然,她脑中轰然一炸,好像想起什么来。 182,年酒 萧郡没想到会在宫门口见到阿琅,心微微揪了一下,嘴上却是笑道, “幸好当初同你解除了婚约,否则,哪里有你今日的锦衣玉食,只怕是要一同流放了。” 这话,竟是带着些调侃的意味。 阿琅对萧珺的反应做过千般设想,原以为她会怨天尤人或是一蹶不振。 万般想不到他遭遇这番骤变,竟反倒比从前豁达通透。 原先准备好的应对之词竟是一句也派不上用场。 “这样挺好的,咱们也算是相识一场,咱们往后不知还有没有机会再见,今日见着,也算是朋友再见了。” 萧珺自嘲地笑了笑,朝阿琅挥挥手。 语气虽轻松,却带着一些不舍。 阿琅也是说不出的滋味,只是认真地说道,“保重。” 萧珺滞了滞,强笑道, “这还是你头一回如此耐性地听我说话,从前你可是对我横眉竖眼,也不愿多看我一眼。” 说完,笑容忽然有些维持不住,转过身去, “再也不见。” 阿琅心头浮现起另外一张面孔,若是真的那样…… 对萧珺也许不是好事,而是坏事。 一切,总还要让人打探清楚才有定论。 萧珺转身离去,步伐缓慢却坚定。 这是阿琅唯一一次见着萧珺如此的坚毅。 等到了凤仪宫见了皇后,阿琅先将德阳大长公主府的事情说了。 “娘娘,我本以为大长公主带着人上门是想和阿珩再续前缘,没曾想,她竟是打着送女入宫的主意。” “哦?”皇后眉头一挑,“她竟是知道了?” 阿琅七巧玲珑心,立刻听出皇后话中的意思,“宫中是要给太子选妃了?” 皇后闻言,眉头一展,让人取了阿琅爱吃的点心和茶水,道, “礼部和宗人府正拟定选妃名单,琛儿的身子如今大好,从前压着没选妃,如今却拖不下去了。” “就是东宫一直没有子嗣,这才位置不稳当。” 皇后长叹道, “所以陛下下旨命礼部和宗人府给太子选妃。” “今日叫你进宫,是想请你帮个大忙,这事儿也只有你做得到。” 阿琅一愣,道,“娘娘但请吩咐。” 皇后脸色一肃,说道, “太子选妃消息一旦传出去,上京必然会波诡云谲,暗流涌动。” “各大世家暗暗角力。我平日里交道最多的都是各家夫人,小娘子们的性子也不是很了解。” “礼部和宗人府拟定的名单,那些女孩儿也无法一一调查其禀性,倘若挑了个心狠手辣,佛口蛇心的祸水进宫,将来必成祸患,也对不起琛儿。” “所以,我打算在上京看似平静的湖面上投一个大石头,兴起风浪,逼各个世家八仙过海、各显神通,逼那些女孩儿显出原形。” “以便于甄选合适的人入宫。” “更重要的是,太子得喜欢。” 这倒是确实的,萧珩同太子大概一条裤子都穿过,两个人如今的关系不错。 万一太子妃是个佛口蛇心的,到时候枕头风一吹,到底萧珩是臣。 陛下和娘娘在时还好说,若是太子登基,难过的就不是一点两点了。 当然,太子的性子,并不是那种能够被轻易左右的。 到底未雨绸缪。 阿琅有些迟疑,问,“那我该怎么做?” 皇后见她这样,怕吓着这孩子,最近阿琅管家的事皇后也听到一些,顿时缓了缓声音, “你和阿珩正巧新婚,等过了年,你正好要请年酒,到时,给各家名门淑女也发一份帖子。” “然后办个特别点的年酒宴席,我让人派出风声,说到时我也会去你府上的年酒,借此挑选名门淑女做儿媳。” 这倒也好,阿琅心里想着,原本就要办年酒的,到时不过是将规模扩大一些罢了。 正巧,王府那边,当初余氏住的那一片,因为萧溢的原因,被烧毁,后来阿琅索性也没再建房。 而是让人围了一大片,做了个园子。 只是,到底是新建的园子…… 谁知,皇后并未让阿琅有任何的烦恼,而是大手一挥, “我将同泰寺边上的一个皇家温泉山庄借给你,里面所有的下人供你差遣,他们都是眼线,将观察到的一五一十告诉我。” “如此一来,外头确信虽年酒明面上是你下的帖子,其实背后的人是我。” “他们就是挤破头,也要得到你手中的请帖,带着女儿赴你的年酒宴。” “只要对方动手,我就能顺藤摸瓜,弄清楚那些盘根错节的关系,还有女孩儿们的个性心机。” 阿琅知道,不论从哪个方面来说,她都必须帮皇后做好这件事。 从宫中出来后,阿琅并没有马上着手办新年酒宴的事情,而是叫了甲十一去了回事厅。 “德阳大长公主回京,除去带了她的孙女进京,还带了个女孩儿,你去帮我打听打听,那女孩到底是什么身份。” “看起来好像是主子,可德阳大长公主并不欢喜她,可若是下人,她的手上没什么茧子,看起来日子还是过得不错的。” 不得喜欢,却还过得不错,也许是庶女之类的。 甲十一虽有狐疑,但什么也没问,应声而去。 皇后既让阿琅操办年酒,阿琅自是要好好的准备,这样的年酒会,自是和平常的年酒宴席不一样。 她也不能将所有的事情都交给周,权二位嬷嬷,于是拿出温泉庄子的图册,先过目一遍,才好去布置。 之后又有人手,还有各家名门淑女的花名册,总之看得是头昏脑胀的。 萧珩回来都不知道,及至她的手被人抓住,这才反应过来。 “今日陛下同我说了,辛苦你了。本来家里的事情都还没打理好,又要让你做这些。” 阿琅靠在他的手上, “娘去世后,我和爹爹相依为命,洗衣做饭都是自己动手。” “后来爹爹带着我出门,有时候很危险的地方,不会带上我,故而我也时常一个人呆在家中。” “那个时候觉得挺好的。每日吃饱喝足,房屋衣裳整洁,剩下的时间就是练功读书。” “有钱多花点,没钱就简单吃点。” “日子很是简单适意。还有那些奇人异事,但总是简单的相处,有事说事,无事喝酒,仇深杀人。” “可是,今日娘娘同我说的那些,都不知那张张娇媚可人的脸下面,会有什么样的意思。” 阿琅蹙眉,办年酒其实倒也还好,就是一想到,接下来京都里群魔乱舞,就为那个位置,就有些觉得又瘆又烦。 萧珩哈哈大笑,将她搂在怀里,拍着她的背,像哄孩子一般,没有就这个话题说下去,反而另说开去。 “这些日子,在京郊外发现了韩长风的踪迹,看来上次我们的清洗,还不够干净,有漏网之鱼。” 否则韩长风不会那样的好逃脱。 四大城门,都放着韩长风的画像,而且各城门是严查,就怕韩长风出城后不好控制。 偏偏,在城外找到他的踪迹。 说道韩长风,阿琅也将见到萧珺后的猜想,告诉了萧珩。 “也不知他们是不是有关联,只两人实在是太像了。” “要说起来,乍然一看,两人是不像的,但是五官分开来看……” 阿琅觉着有些奇怪,外人不曾怀疑过萧珺的身份,实在是因为他有些地方还是像陛下的。 至于淑妃就更不用说了,两人还是很像的。 但偏偏,萧珺不是淑妃的孩子,是个来历不明的野孩子。 如今对那位姑娘的具体身份还不清楚,萧珺的身份一旦另有隐情,牵连的又是一大片。 甲十一不愧是传说中最优秀的探子,消息来得很快。 到了第二日下午,他就带了查到的消息来见阿琅。 “王妃,咱们的人悄摸着查过了,那位姑娘的身份很是奇特。” 183,厉害 甲十一细细地向阿琅说起了他们查到的东西。 “原本,按照我们的习惯,是把人抓来拷问一番,自然就能问出想要知道的东西。” “那到底是德阳大长公主府上的人。故而,属下就派了一个探子盯着大长公主府。” 阿琅听着不禁莞尔一笑。 甲十一的做法和从前她知道的有些不一样。 “王妃说要查她的来历,身份之类的。从前德阳大长公主是在京中的,就算去了封地,户籍之类的也都还在京中。” “借着王爷在宗正府的便利,属下查看了大长公主府的户籍。” “那位姑娘是在里头的,上头写着是大长公主次子的三女。” “只我们去打探过,这位三老爷是个专情之人,并未纳妾,而三夫人只生了三子,这位姑娘,乃是三老爷在外任时,让人送回来的。” “挂是挂着三夫人生的名头,但那时三夫人在京中,哪里可能生子?” 甲十一顿了顿,继续道, “属下等查来查去,都没查到三老爷有纳妾,或者是侍妾的消息,如今已经派了人去当年三老爷外任的地方仔细查探。” “但属下查到了另外一件事儿,德阳大长公主的长女,曾经许过人家,后来不知为何同夫家和离。” “如今在城外的慈云观出家,就是如今慈云观的主持,慧云师太!” “因为德阳大长公主当时并不同意女儿同夫家和离,在长女和离后,就让她出了家。” “在出家前,这位姑奶奶曾经有一段时间不见人,属下打听到,是怀胎生子。” “并且生下的是一对双生子。” “姐姐就是王妃上次看到的那位姑娘,至于另外一个,至今下落不明。” 阿琅不由皱起眉头。 德阳大长公主府竟然还有如此的隐秘,那位慧云师太,她们可曾经打过交道的。 因为慈云庵发生了人命案,后来以慧静师太的死,牵扯出顾婉妤这个元凶为终结。 慧云师太,当初还曾因为事发,被投入大理寺的大牢一段时日。 阿琅怎么也不会想到,这中间,竟然有如此多的牵连。 她想起萧珩说的,曾在城外找寻到韩长风的踪迹。 猜测这中间应该是有内应,才会让他如此的行踪诡秘,一直脱离掌控。 她不知道这两者中间是否有牵连,因此,阿琅越发地想要知道那位姑娘的情况了。 “因为德阳大长公主不满女儿不经同意就和离,虽说让那位姑娘顶着公主府嫡女的名头,可实际上这位姑娘并不受宠。” “可以说,就算公主身边受宠一点的大丫鬟都比她在府中的地位高。” “不过,奇怪的是,就算如此,那位姑娘在府中也是活得好好的,并且府里上上下下都说她一个好字。” 也就是说,这位姑娘很能笼络人心。 德阳大长公主对这位外孙女是又爱又恨,才会在上清河王府的门时,将这位姑娘带上。 打的主意,其实也很简单。 能被萧珩看上最好,不能看上,也没什么损失。 阿琅思忖, “这么说,这位姑娘还是个人物了。” 她回想了下那天的情形,那位姑娘一直安分地站在德阳大长公主身后。 无论什么,都是面带微笑,让人忍不住心生好感,不忍苛责。 这是一种很奇特的感觉。 甲十一闻言就笑了起来,平凡的五官顿时变得生动起来,显得神采奕奕,容光焕发。 “正如王妃所言,这位姑娘确实是个人物!” 他有些小心翼翼地打量了阿琅一样,轻声道, “我让人假扮公主府的管事,跟着这位姑娘出府去慈云观上香。” “后面我也派了七、八拨的人跟着他。” “那位假扮管事的下属当时表现的很好,很镇定,也不知是不是被那位姑娘发现了。” “竟然将人跟丢了!还有后头那几拨人,竟都忽然失去了那位姑娘的踪迹。” “她左弯右拐的,没有去慈云观,竟是又回到了府中!” 阿琅闻言,顿时觉得精神一震,还真是个人物! 她是知道萧珩手下这些探子的厉害的,这么多人,竟被一个姑娘给甩的不见踪迹,可见那位姑娘确实是个了不得的。 “后来呢?” “我的人跟着她,虽被跟丢了,但也不是一点收获也没有。” 循着那位姑娘的踪迹,竟发现,她去慈云观,见的不是慈云师太,而是将一个东西放在了慈云观的一座菩萨像下。 说着,甲十一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匣子,打开,里头竟放的是一粒药丸。 阿琅接过,将药丸放在鼻尖闻了闻,药丸的味道很熟悉,让阿琅想起当初和父亲在军中时,闻到的那种金疮药的气味。 这药丸,很大可能是伤药。 阿琅将药丸放回匣子里,递给边上的紫桑, “让周嬷嬷派人,将这个送到十四巷江叔那边去。” 萧珺,韩长风,还有那位姑娘,阿琅原本按照那位姑娘和萧珺的长相,猜他们应该是一对双生子。 母亲正是慈云观的慧云师太,可那位姑娘,好端端的为何要将那药丸放在菩萨像的底座? 阿琅心中一跳,问道, “当初王爷他们查韩长风的踪迹,除去花楼那些,寺庙庵堂查过吗?” 甲十一闻言表情显得有些不自然地轻轻咳了一声,道, “据甲一说的,查过的。” 不仅查过,还查了许多的不雅事情来。 京都内外大大小小的寺庙庵堂都查过了,也和花楼一样,怨声载道,毕竟官兵上门搜查,那香客之类的是要被吓跑的。 而且,大寺庙,大庵堂还没什么,有些小寺庙,小庵堂,里头可是有些不可告人的事情发生。 这一搜查,都被查了个底儿掉,比当初阿琅被绑那段时间还要狠。 阿琅闻言,有些失望,如果说查得比当初找她那段时间还要狠,那就是没在寺庙庵堂发现韩长风的痕迹。 那位姑娘要将这药给谁呢? 听上去不过一点点小小的疑惑,可阿琅心里隐隐却有些不安。 而且,那位姑娘甩了那样多的人,那她难道不知道每天那么多人去慈云观打醮,匣子不会被别人发现? 更别说,她可是之前已经甩过七八队的人呢。 是什么,让那位姑娘,一定冒着风险,将东西放在那菩萨像的底座。 “你继续让人跟着那位姑娘,既然她是个人物,那你详细部署一下。人手不够,找甲一。” 阿琅吩咐道。 十一拱手应是。 过了腊八就是年,萧珩原本十日一个轮回休沐,不过到了二十三那天开始,他就没再当值,即使如此,却天天还是早出晚归,忙得几乎不见人。 阿琅同样是一样的忙碌。 很多事情都暂时放下,忙她这个新家,忙过年后的年酒宴,年酒宴如今不当当是给皇后娘娘设立的选妃宴,同时,还是她试探德阳大长公主那位姑娘底细的日子。 王府是新的府,她和萧珩的家,也是新家,一切都是新设立起来的。 同时,可真是应了那句,娶个媳妇好过年。 这样一个一年中最讲究最忙碌的时候。 府里,其实倒是还好的,毕竟大年三十他们要进宫,并不在府里。 许多别人家要做的他们并不需要做。 其他的不需要做,那更新门神和桃符,还是有必要的。 那天,萧珩特意没出门,留在家中和阿琅一同换新门神和桃符。 对于这件事,阿琅和萧珩两人是半斤八两,谁也不比谁更熟悉。 从前阿琅和顾衡在外头四处走,轮到过年的日子,会在某一处停留的时间久一些,过了年再走。 就算停下过年,他们也是在客栈里住着,根本不需要他们动手。 顾衡倒是和阿琅说过这些规矩,可他们也没亲手做过。 没杀过猪,只见过猪跑路。 阿琅站在一旁,看着萧珩在长史大人的点拨下,一步一步地换好了大门、二门、仪门、侧门上的桃符门神,最后一路往后,去往正院。 最后一张门神贴好,萧珩背着手,站在台阶上细细地打量,阿琅在边上左看看,右看看,比划来,比划去。 “哎呀,你是不是贴歪了点?这里,这里……” 阿琅正要走过去将那歪的地方指给萧珩看,却被萧珩一把拉住,把她往怀里带了带。 萧珩将阿琅的手送到唇边吻了吻,低眉看向她, “不是说福倒了福倒了,这门神歪斜没什么,省得他站得太直累着了。” 说着,声音忽然一紧,猛地将阿琅一把搂在怀中,哑声道, “琅琅,你不知道,我多么的庆幸将你娶进门。” “自从兄长没了后,每一个年,我都是冷冷清清地过。我已经有许多年没过过一个热闹的年了。” 不是陛下和娘娘,还要太子对他不好。 他们对他非常的好,他们就像是普通的一家人,热热闹闹地过着年。 只是,在他心里,永远都空了一个角,他的兄长,永远停留在那个年里,再也感受不到任何人世间的热闹。 他絮絮地说着,声音低沉沙哑,隐约透着几分孤独无助的味道。 阿琅心中一涩,这不是萧珩第一次在她面前流露出脆弱的一面。 当初在裕王府,他们俩一同被凌琅阁的人抓走,后来发现这里头竟然有老王妃余氏动的手脚。 那个时候,在靖安侯府的屋顶上,阿琅感受到了萧珩的脆弱。 平日里,他总是成竹在胸,似乎万事都难不倒他,今日突然如此。 阿琅双臂紧紧地搂着他劲瘦的腰身,仿佛要将自己身上的温度过度到他心里去似的。 “往后我每年都陪你过年,你在哪儿,我在哪儿,再也不会让你冷冷清清地过年了。” 说着,她想起什么,从袖中掏出一样东西,递给萧珩,抿唇笑道, “这是我给你做的。” 萧珩接过,见是一个上头绣着麒麟的荷包,也许没有宫中绣娘做得好,当时萧珩能看出做得很是用心。 “喜欢吗?”阿琅见萧珩久久不语,渐生忐忑。 萧珩爱不释手地细看那荷包,越看越觉得这小东西是这世间最美好的事物,只觉心中涌过一股暖流。 之前阴沉郁忿的情绪一扫而空。 良久,他微微垂下头,虔诚地在阿琅额头一吻,低声道, “琅琅,我很喜欢,谢谢你。” 他微微退开一步,将腰间的荷包摘下,将阿琅送他的挂上。 阿琅笑得眉眼弯弯,道, “往后你的衣裳鞋袜都交给我,做的不好你多担待。” 萧珩轻轻地笑了笑,“多谢夫人!” 朝阿琅深深地做了个揖。 阿琅抿唇笑了笑,大方地做了个让他起身的手势。 两人相视一笑,萧珩揽着阿琅的肩头,两人一起看着门神, “宫里过年规矩更多,年三十到初一,都是各种祭祀大事。” “太子小时候最烦过年,嫌跪拜磕头磕的累。” 就算太子从前的身子骨不够好,当时作为太子,过年这种祭祀天地神明,以及历代祖先的时候,他总是要去跪拜磕头一下的。 “今年咱们晚点进宫,看完宫中的表演,也就差不多了。” “咱们都得穿大礼服,我还好,你那身,很重。” 萧珩低头看向阿琅。 没想到,原本阿琅以为要在年酒会上才能见到德阳大长公主府的那位姑娘。 在大年三十,宫中的宴请上,就先一步见到了。 184, 云璃起身,眸光一转,轻笑道, “王妃果然同有些人说得一样,聪慧机敏。” “烧香拜佛从来都不是什么好事,就算我跪断了脚,也不见那些泥菩萨来救我。” 救苦救难的菩萨,在哪里呢? 阿琅若有所思,扬扬眉头,想来是她的话击中的云璃的软肋。 按照十一查到的,因为身份的原因,她在德阳大长公主府的日子过得并不怎么好。 小小年纪时,定然是有过各种期盼的,只是当一个个期盼落空,最后只能靠自己。 阿琅叹了口气, “你也是个极为聪明伶俐的一个人,奈何做贼呢?” “你……”云璃脸色渐渐变红,身子微微颤抖,气得。 阿琅决定做人善良一点,缓声道, “我跟着父亲在外头四处走,倒是难得见到云璃姑娘这样的高手,不如咱们好好聊一聊,否则,岂不是可惜了这场缘分?” 云璃紧闭双唇,不想和她说话。 阿琅却是兴致勃勃,又找了个话题, “你看,你为了达到目的,委曲求全地要进王府做妾,你说你的目的到底是什么呢?” “不如你好好的说一说,也许我可以帮你呢?” “德阳大长公主看起来一脸聪明像,实际上……啧啧……” “你知道你为何不受公主府的欢迎吧?所以你来京都后,去了好几次慈云庵,慧云师太,我们当初也是打过交道的。” 虽最开始是云璃来找阿琅,可现在,她不想搭理这位清河王妃了,可这位王妃说得是煞有介事。 原本很能忍的一个人,竟被挑衅地忍不下去,怒声道, “你胡说八道什么,我的身份和慧云师太有什么关系?” “哦?”阿琅又听出来了,“你和慧云师太没关系?真的吗?你去烧香,难道之间没有因果?你是香客,她是主持,这样不简单吗?” 云璃目光闪烁一下,气道,“你探我的话。” 阿琅笑吟吟地,坦然道,“是啊,不是让你好好的说说你的目的是什么吗?” “你不说,那我自然就猜来猜去拉。” “云璃姑娘不想让我探话,也可以不说话,我拿你没办法的,对不对?” 云璃冷冷地哼了一声,露出几分犹豫。 这话听起来是对的,当时她又不敢顺着阿琅的说辞去做。 眉头皱成一团。 阿琅察言观色,默默一笑。 这位云璃姑娘,聪明是聪明的,虚虚实实地给你来一通。 她仰头看了看远处漆黑的夜空。 “你想要认生母,寻生父,可是慧云师太不愿意与你相认是不是?” “还有,慈云庵里是不是藏了个什么人?这会已经离开了。对吧。” 阿琅慢吞吞地,继续说道, “你在德阳大长公主府的日子不好过,看起来花团锦簇,人人都说你好话,但你想做点什么举步维艰。“ “你想要认生母,不过是想多谋一条生路,就和你想进王府做妾一样。不仅仅是想要做个奸细,还是确实想要找条出路。” “你……”云璃一向很能转得开的脑子,这会有些转不动了。 阿琅说,“慧云师太,她在京中高门来来去去地走,可真正知道她身份的人并没有多少。” “就连我,也不曾听说话,慧云师太出自德阳大长公主府。” “所以,你与其在哪里举步维艰,不如我们合作。” 云璃顺着她的话想了想,脸色渐渐发白。 如阿琅所说,她上京前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世,故而设计好,让德阳大长公主一定带她进京。 只是,慧云师太确实不想与她相认。 那天她刚说服慧云师太失败未果,垂头丧气地走着,碰上一个人,这个人她认识的。 185 阿琅笑眯眯地看着云璃, “想明白了吗?” “不要觉得和我合作,就是被我利用,我可什么也没做,是你自己撞上来找我的。” “让我猜猜,你是聪明人,既然刚才来找我,自然是想好利弊和可能发生的状况的。” “不论是你想要脱离德阳大长公主府,还是怎样,我可以成全你,当然,来王府做妾,那是不可能的。” “云璃姑娘,你应该知道,我能不能帮到你,还有你也应该知道,你帮助的那个人,根本就不可能成事的。” 她微微昂着头,眼神轻蔑, “太子乃是正统,如今他的身子渐好,你们这样搅风搅雨,不过是为太子做嫁衣而已。” “就算太子身子不康健,可你见这些年,陛下有过太子易位的想法吗?陛下不可能将大周交给别人。” 云璃面色苍白,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的回应阿琅。 她当然知道,那个她曾经在德阳救过一命的男人不可能成事的。 天下已然稳定,百姓要的就是安居乐业。 越想,云璃越发的不安起来。 她陷入到自己的回忆,想起了从前的事情。 她从小就不明白,为何同样是祖母的孩子,其他的兄弟姐妹都能得祖母的欢喜。 而祖母每每见到她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横挑眉毛竖挑眼的。 她想了很多年,跌跌撞撞做了许多事情,可得来的不是关爱的目光,反而上到主子,下到仆人,对她都是嗤之以鼻。 后来,慢慢长大,她想明白了,多做多错,不做不错。 再后来,慢慢地,她竟得了全家上下的欢心,就连祖母,看到她也是和颜悦色的。 那一年,她在后花园里,差点落到湖里,有一个男孩救了她。 两个人的祖母是手帕交,男孩的祖母带他来公主府小住。 后来,她知道了那个男孩的所有事情,知道他同自己一样,同样不得父母的欢心。 好在,他还有一个对他好的祖母。 之后,也不知为何,竟失去了他的消息,只有答应送她的礼物,按时送达。 男孩慢慢地从她的脑海里消息,没想到,她竟然在生母的庵堂里与他匆匆见了一面。 当时她一眼就认出他是当年的那个小男孩。 他仿佛受了伤,走起路来并不稳当。 后来,她的事情被他知道了,提出要帮她,只不过要按照他的行事来做。 云璃脑中一下闪过另外一件事情,咬咬牙, “此事我不能就此答应你,但我可以告诉你另外一件事情。” “先帝朝,有一个状元,自幼家境殷实,祖上是赫赫有名的沧州云家。状元领旨携家带口赴外任,途中搭救了一户落难人家……” “这户人家的男主人与状元的年纪相当,身形相当,他与状元同吃同住,随后将状元一家二十五口,顶而替之。” “他们都不是状元的后人,他们和状元一家有着血海深仇……我不知为何慧云师太避到庵堂去,却不承认自己身上的血脉。 阿琅捏了捏指尖,只觉得浑身有些冷。 她的眸中,不经意泄露出了一丝不可思议。 德阳大长公主驸马竟不是沧州云家的后人? 他们家族的富贵权势竟是从别人那里偷来的……这岂不是可笑吗? “这又和我们的合作有什么关系呢?” 阿琅冷冷的声音骤然响起。 云璃心里如同吞了一块冰坨,心下又冷又刺痛得厉害。 “如果你想要找到你想找的人,就必须要把公主府给撂倒。” 阿琅不动神色地看着云璃,也就是说,韩长风会藏身慈云庵,是因为公主府在里头作梗。 能够得逞,那么,就是德阳大长公主的手中拿着什么慧云师太的把柄,让她不得不答应。 把柄,还能是什么把柄呢?无非就是当年那些事情。 生子的把柄吗? 可慧云师太都不想同云璃相认,怎么可能会在乎这个把柄? 当年慧云师太和德阳大长公主闹翻,是因为慧云师太和离,那么,当真是这样吗? 她想想,韩长风落入山崖的时候,没过几天,德阳大长公主就进京了。 那时,他们还没在城内发现韩长风下属的踪迹,也不曾大肆地封住城门,检查每一辆车。 所以,韩长风才能无声无息地进城,并且疗伤! 阿琅好像抓到了关键的点。 186 阿琅他们说话的地方就在净房外不远,虽是晚上,走动的人不多,保不齐什么时候就有人过来。 故而阿琅早就扬手让人拦住前头来的人,然后握住云璃的手,说道, “有些事情,云璃姑娘还是要想清楚才好。” 话刚说完,那双手就已经收了回来。 长短也不过刹那之久,并不以为人所注意。 云璃微怔,看一眼她,而后目光微转,也将手收回来探向袖口。 阿琅先转身离去。 她想要做的事情,一定会想办法做成。 韩长风想到让云璃来做奸细,就没有想过,她转过来也可以将云璃争取过来么? 等到阿琅走远,云璃也离开了那个地方,走到一半,夜色下,有个衣着奇特的人等在那里。 “你被人发现了?”这人的口音有些古怪。 云璃唔了一声,问道,“你那里怎么样?” 他摇了摇头,“没有。我们的人好像折了一些进去。” 云璃点点头,“走吧。” 这人奇怪地问:“你不打算回去宴席上了?” 云璃冷冷地道:“我豁出面皮到清河王妃面前毛遂自荐做妾,被人拒绝了,那就已经是把脸打的啪啪的。” “我可不想再次把自己送出去。” “德阳那老虔婆,就是我死了,大概也不会想到要找我的。” “走吧!” 那衣着古怪,声音古怪的人看了她良久,移开眼道:“可别忘记,你答应我们主子的事情。” 云璃站了片刻,点点头,转身走了。 等到走了好一会儿,她才呼出一长口气。 来京前,她不仅知道自己的身份秘密,还知道驸马府的秘密。 德阳早就知道驸马的秘密,可是却帮着遮掩下来了。 她不过是德阳拿来要挟亲娘的筹码,还有她的双生兄长…… 云璃摸了摸袖袋里,刚刚清河王妃递过来的东西。 她和韩长风谋皮,不过是想要为自己谋出路。 之前,她不是没想过和韩长风这样的人结盟,会有什么后果。 只是,那时候,没有更好的人出现。 但是清河王妃不同……如果说之前她对她也还不具有信心的话,这一连串的话和动作下来,她也不能不为之动摇。 韩长风做的事情,确实是动摇国本的事,他和德阳那个老虔婆私底下有联系,两人之间达成不可告人的目的。 而清河王妃她刚刚说的话里,是知道韩长风和老虔婆勾结那桩事了,不然不会在她触怒了清河王妃后,对方还会递出橄榄枝。 既然对方已经知道了,还主动寻她,她也没有必要拘泥于这件事。 云璃咬咬牙,将袖中的纸笺移了个位置,放得更加的隐秘。 她没有返回大殿,而是慢慢的往宫外走去,之后上了公主府的马车。 阿琅回到大殿,在萧珩身边坐下,一脚踏进正殿,发觉里头热闹的很,不仅男人们高谈阔论,就是女眷也是战事激烈,斗嘴真酣,周围的女眷就在边上呵呵看戏。 战事激烈的是裕王妃和德阳大长公主。 德阳大长公主花白的头发梳成发髻盘于脑后,看起来干净利落,同样面上的皱纹展露无疑。 她声音尖锐:“还说什么尊重,我们家的孩子怎么就不能入太子选妃的花名册了?” 裕王妃身子笔挺端正地坐在位置上,慢吞吞地剥着手中的橘子:“这是你得去问陛下呀。” “我们家王爷的花名册可是给陛下看过的。” “你冲我们质问什么?您这不是柿子捡软的捏么……哦,对了,听说当年阿珩那里也是。” “他明明不想娶你家孙女,可你偏偏要把孙女塞给他,害得阿珩早早就去了军中,吃风吞沙的……” 裕王妃的性子本就刻板,这会说起话来,就好像刀子一样,在德阳大长公主身上割了一刀又一刀。 德阳大长公主果然气得浑身发抖,边上陈夫人则是轻轻推了推自己的好友,轻声道: “你也少说几句,到底是姑母呢。” 裕王妃情绪想来不外露,听到陈夫人的这话,眸子里涌上一层笑意: “这可不是我挑的头,是姑母今日心气不顺,一忽儿看座次不对,一忽儿说宫中的宫人侍候不好。” “她到底不曾久居京都,我们这些人可不得跟她分说分说啊。” 德阳大长公主冷笑:“可真是谢谢你的好心了。不管如何,我们家小棠要样貌有样貌,要才学有才学。” “这京都有几个女子比得上她。更别说她可是周游过许多地方,见多识广的。” “不让我们家小棠入内,分明就是对小棠心存嫉恨呢。” 裕王妃橘子也不迟了,勃然大怒: “姑母还请慎言,这是除夕宫宴,你这样简直是忤逆狂悖!我看你是嫌日子过得太舒坦了。” “我们家又没有女儿要入宫,嫉妒你家孙女做什么?” 德阳大长公主气到脸色铁青,果然,久不在京都,这是个魔鬼蛇神都能欺到她的头上来。 还是那个人说得对,这群趋炎附势的小人,就该一一清理掉。 就算清不掉,怕什么,左右不过是被幽禁起来,哪怕滔天的雨水都浇灭不了她这会心中的愤怒。 “好好好,你们合起伙来欺侮我,挖苦我,看我的笑话!好好,既然说我忤逆狂悖,那我就做些事情给你们看看……” “姑祖母,你要做什么呀、”忽然一道熟悉的冷淡声音传来,是萧珩慢悠悠地问道。 德阳大长公主愣了一下,没料到萧珩竟然会出头。 只见萧珩冷漠地看向德阳大长公主: “姑祖母,听说回京没几日,就有衙门上门索要人犯?听说是姑祖母身边侍候的小厮,在外面犯法杀人,被告上去了。” “正巧姑祖母带着人离开沧州,故而沧州的官吏带着人一路跟到上京。” “哎,那小厮听说是个绝顶英俊的郎君……” 萧珩说了一半,没再说下去。 阿琅揉揉耳朵,没想到萧珩知道的事情挺多的。 德阳大长公主恨得咬牙切齿,却又不敢对着萧珩发作,让她离开席面,更是做不到。 阿琅十分小人的在边上幸灾乐祸。 上首,皇帝的目光转了过来,好似在她身上停留了一会儿。 她没去听皇帝和几个朝臣说得是什么,不过,皇帝的这目光……怎么了? 有两名武将约莫是喝多了些,原本拘谨地坐在那儿,这会却是随意地和皇帝说着话。 他们面上神采飞扬的,哪怕已经老去,也还好像带着光。 “哎,靖安侯若是在,见着王爷这样好的女婿,也不知会乐成什么样呢。” “哎,是啊,真是可惜啊。” 阿琅看着边上的萧珩,人人都说清河王少年老成,城府极深,是皇帝的一条好狗。 但有时候,他比所有人都要纯然质朴。 陛下那样疼爱他,可不仅仅因为他是陛下带大,或者和太子一同长大,而是……陛下每每看到萧珩,脸上的神情就好像回到年少时光。 那时候,天高水清,岁月安好,他那一伙小伙伴,个个青春飞扬,闲来饮酒笑闹一场;那时,少年热血,天地纯粹,大家简单明快。 而现在,几十年过去了,当年的那些少年,有些为王为侯。 跟在陛下身边作战的那些少年郎,如今都已经变了样,更是有些尘归尘,土归土。 那些在的,大家都有了权势,土地,成群的下人。 只有萧珩,还和从前一样。 这一晚,阿琅和萧珩留宿宫中,大年初一清晨,用过早膳,参加过元旦大朝会,到午时结束后,两人这才慢悠悠地从宫中出来,回到王府。 会到王府后,两人也没叫下人,互相帮着对方将厚重的大衣裳给换了,各自净面,这才坐在一处歇息。 阿琅倒了杯茶递给萧珩,仰头仔细看着他。 萧珩接过杯子,看着阿琅,好一会儿,才露出丝丝笑意。 “从前,我想着,若是没有被生下来,这一世没有身而为人该多好。” “现在,我觉得,这一生很好,身而为人,能同你在一起,很好。” “我也是!” 阿琅握住萧珩的手。 “我想过,为什么要让来到这个时间,遇到你之后,我就知道,是为了遇到你。” “为了跟你在一起,为了我,为了你。” 这一晚,两人的亲密自是不用说。 上京诸家,从年前刚进腊月起,最盼着的这件事,就是年初二这天,清河王府的这场年酒会了。 清河王,闻名上京,甚至闻名天下的原因很多。 但最前面的两个理由,一是他的风仪,而是他的拒人千里之外。 现在,清河王成亲了,这事多么的令人震动。 不过,成亲这事,是私密的事,而年酒这事,可就是大家能参与其中的事儿。 更何况,这年酒,皇后娘娘还要来! 187, 太子选妃啊! 清河王府的年酒和太子选妃在一处,这件事比什么千年人参还要让人震动。 家中有闺女的,期盼着能够得到皇后娘娘和太子的青睐,一旦选上,那可就是整个家族都直上青云了。 家中没有闺女的,自是不去蹭太子选妃的这个热闹。 他们想看的是,一向拒人千里之外的清河王爷,怎么帮着清河王妃待客的。 不仅仅能让清河王爷招待,还能和王爷说上几句话,喝上一杯酒,这可是让人兴奋的很的事情。 更更重要的是,说不定,帮着待客的王爷,还会和你握握手,拍拍你的肩…… 若真是这样,他们一定可以十年不洗手,十年不换衫! 虽然这事不可能,但不妨碍京中诸人发挥各自的想象力,敢去想。 初二那日,京中收到请柬的人家,经过无数的商讨,才终于商定,或者挑定去清河王府年酒宴的男男女女。 有女儿的,女儿盛装打扮,望着能被皇后看重。 有男丁的,同样是簇新的衣裳穿在身上,打扮一新,希望能得到清河王的赏识。 人们压着心中满腔的激动急切,往同泰寺边上的温泉山庄而去。 众人恨不能生了对翅膀,立刻就能飞到山庄里,而不是要在马车里晃晃悠悠之后才终于到达。 很多人家,除去不在京中的家眷,几乎都是举家出动。 实在是不好商定谁去谁不去。 这可是清河王府请年酒,有些人加,那事实妥帖周到,没有任性过的掌家媳妇,竟是听不懂话一样。 也不留在家里打点,一定要跟着吃年酒。 各家商议不下,最后家主均是大手一挥,去去去,全部都去! 清河王府的年酒,那可是多少年难得一遇。 谁知道王府下一年还请不请了?且吃且珍惜啊。 从决定要请年酒那一天起,阿琅就在拼命的和周、权二位嬷嬷学习,该怎么处事,还有该做些什么。 应酬,还真是她最不擅长的事,她只看过猪跑路,没吃过猪肉。 幸好,周、权二位嬷嬷并没对她的问题表现出什么惊讶,只是在她问了后,尽力让她能听懂,能做好。 清河王府的这场年酒宴,不仅仅是清河王府这许多年来第一次办酒宴。 更多的是,这还是一场隐形的太子选妃花会。 女眷们想着自己女孩能够入了皇后和太子的眼,入了东宫,可以说是一飞冲天。 男人们则是想着能够入了太子和清河王的眼,朝堂上也能放开手脚干一场。 每个人心中都有着自己的小九九。 真是年节下,这会天气倒也还算好,日头和煦,温泉山庄地域温暖,倒也比外头更暖和几分。 受邀的闺秀们散坐山庄原本就有的曲水流觞场所,温泉水从地下涌出,水温很热,沟渠两岸的桃花竟是已经长出花苞来。 可想而知,根本就不会冻坏闺秀们了。 既然是曲水流觞,那自是不拘泥于吟诗作赋,就是弹琴弄萧,画画作诗作曲那都是可以的。 可以说,只要受邀的闺秀有一技之长,都不至于没有施展的余地。 只要让他们施展出来,将来无论入选不入选,都不会埋怨阿琅这个宴会主人了。 阿琅更是和周、权二位嬷嬷等几人挖空心思相处了另外一个法子,那就是让原本山庄里的乐师弹琴。 琴声过半,将桃花灯从源头处往下漂,一次下三盏桃花灯,琴声停歇后,桃花灯停在何处,就让哪位闺秀展现才艺。 为了不让人说有贿赂的嫌疑,弹奏的乐师乃是山庄里现有的瞽乐师,看不见,那自然就是贿赂都无从贿起了。 此刻,脚下的小河里流淌着温热的泉水,水雾绕缭,犹如仙境,河岸两边的少女,置身其中,犹如人间仙子。 这样的布置,见着的人,没有不在心里叫声好,夸赞阿琅聪慧明理,心思巧妙的。 与宴的,哪怕有些觉着阿琅配不上萧珩的,这会也是歇了心思。 细微处见精神,宴会看似随意,却极有章法。 不过,这些犹如人间仙子的闺秀们,却不一定有着仙子的心肠。 年前阿琅送出去的帖子四十张,只送出去没多久,就有消息传来,说是京中户部尚书府上的姑娘得了帖子没两天,就突然得了痘诊,高热不起,差点小命呜呼。 最后虽小命保住了,只脸上的痘印却是一时半会消失不了了,年酒宴自是赶不上了。 阿琅走南闯北的,什么样的阴私诡计没听说过,自是明白这里头暗藏的阴毒。 好端端的起了痘诊,那不是巧合,而是人祸。 除了这个,就连淳安长公主府的益阳县主也得了年酒宴的帖子,她的身子骨和常人不同,鲜少出门。 就这样,听说得了帖子后,走路竟崴脚了,要在家卧床休养,恐怕难以参加今日的年酒宴。 不过,阿琅是知道内情的。 她乃是太子的表妹,又不曾有婚约,无论怎样,总能得一张帖子。 只是,她的身子骨弱,不可能入宫为妃,与其到时候选不上,还不如先制造受伤的假象。 年酒这天,就算她不出现,也不会有人说什么。 不过这样的日子,益阳县主哪里舍得错过?也没跟着淳安长公主一起来,而是和宝珠郡主,萧令昕一起坐着马车过来。 几人也没去闺秀聚集的地方,反正她们又不要去选,直接去了阿琅给她们准备的小阁楼。 益阳县主挽着萧令昕,时不时地和宝珠郡主说几句话。 三人上了小阁楼,下头瞽乐师琴声响起,几盏桃花灯顺着温泉水在蜿蜒的小河里飘了过来。 河岸边上的少女们或矜持,或期盼地看着那桃花灯,希望琴声停歇时能够头停在自己的脚下。 错过的少女,自是眼睁睁地看着桃花灯流走,脸上露出失望的神色。 不过,双目已盲的瞽乐师自是看不到这些,沉醉在自己的世界里,人世间的名利纷争与她们无关。 有一盏桃花灯停在小河边一块突出的石头前踌躇不前,岸边的少女羞红了脸,周围的少女或艳羡或嫉妒地看着她。 只是,就在琴声敢要停歇之时,不知为何,那原本要停下摇摆的桃花灯,竟是打了个旋儿,流走了! 少女哑然变色,边上的少女有些幸灾乐祸的,有些面不改色。 在桃花灯流走的那刻,琴声停住,桃花灯名灯有主。 突出石头前的少女看着流走的桃花灯,很快稳住了神色。 小阁楼上,宝珠郡主对着上头和她们在一处观看的阿琅道, “那位姑娘,是德阳大长公主府上的小棠姑娘吧?不是没有入选吗?为何竟是出现在这里?” 阿琅淡淡地看着下面,小棠姑娘变化不定的神色,淡淡道, “许是哪家将帖子匀给她了!” 看来德阳大长公主府久不在京中,还有交好的人家,连这样的帖子都舍得让出去。 她叫了紫桑过来, “去前头看看,将花名册拿过来,看看哪些人家的姑娘没来。” 四十张帖子,且不说下面多少人来了,就小棠姑娘这样,德阳大长公主不会什么都不做。 为了让小棠进来,并且脱颖而出,一定不止收了一张帖子。 第一次得了桃花灯的闺秀两个作诗,一个弹琴,琴声传来,受到一致好评。 再加上这位闺秀穿着一套烟霞色广袖长裙,行动时衣带当风起舞,神色倨傲,冷艳动人,让在场闺秀纷纷将她当成了劲敌。 阿琅没有一直陪着宝珠郡主三个,今日年酒宴,有许多的长辈女眷到来。 她得去招呼。 暖阁里,笑声一片。 裕王妃等今日都在,暖阁边上摆着一个烤炉,宫中一大早就让人送了野味来,这会上头铺着炭,要烧烤的,是可以自行去烧烤的。 有几位闺秀不走寻常路,另辟蹊径,这会正挽着袖子,忙碌地烤肉。 仔细一看,里头竟然有那位小棠姑娘,她亲自烤肉呈给了德阳大长公主。 在座有几位夫人连连恭维,夸赞小棠姑娘孝顺,捧得德阳大长公主满面红光。 德阳大长公主矜持一笑,道, “小棠她从前在外头走的时候,那都是自己动手的,粗茶淡饭也吃得下,锦衣玉食也能承受得起。” “这烤肉啊,卖相不错,吃着更是可口。” 说着,德阳大长公主用签子叉了一小块,放入口中咀嚼。 阿琅只是笑了笑,同边上的裕王妃说话。 德阳大长公主又吃了一块,再看阿琅,面色如常,完全不放在心里的模样,心里不由得来气。 口中的烤肉也变得不是那么好吃了。 那边小棠姑娘叫人夹了两块过来,呈给阿琅, “今日王妃乃是东道主,也尝一尝小棠的手艺?” 边上的裕王妃看着那盘烤肉,不等阿琅开口,就道, “琅琅这些肉还是少吃一些,不易克化,这几日准备宴请,想来劳累的很,万一积食,没得让阿珩担心你。” 阿琅知道,裕王妃这是为她好,毕竟年三十的宫宴上,德阳大长公主才刚对裕王,还有萧珩,就小棠姑娘没能入选到名单里,发了一大通的脾气。 德阳大长公主教导出来的姑娘,还能有什么好的,万一她在这烤肉里做点手脚,受苦的可是阿琅呢。 故而裕王妃阻止阿琅吃烤肉。 不过,阿琅看着那盘子烤肉,鼻头动了动。 “小棠姑娘的烤肉倒是和我从前在某一处地方见过的一样,味道闻起来倒是不错。” “王婶,我知道你担心我,不过今日大好的日子,尝尝这肉倒也不错。” 说着,面不改色,当着众人的面,让身后的丫鬟那剪子剪碎了,一块块地夹到口中。 嗯,好像放了些小棠姑娘秘制调配的调料,这烤肉倒真是美味的很呢。 若是师父在的话,定然是要蠢蠢欲动了。 小棠姑娘看着阿琅吃下考虑,勉强一笑,也不知是高兴还是不高兴。 女眷这边各有机锋,前头男客那边,甲一和长史带着人在门口拱手迎人。 众人东张西望的,想要去找萧珩的踪影,不管怎么样,一定要带着家中的小辈,去清河王爷面前走一圈。 不过,算是这些男客们赚到了,他们不仅见到了清河王,还有太子。 前院暖阁外,太子一件褐色素段夹棉长衫,外面披着玄青素面紫貂皮斗篷,他身后半步,真是众人想要一见的萧珩。 萧珩外头穿着一件象牙白银狐斗篷,里面是一件墨绿色的长衫,玉带上除了一个玉佩,还有一个香囊。 众人都惊呆了! 他们看到的清河王萧珩,那都是穿着玄色衣裳的,什么时候身上出现过墨绿,什么象牙白…… 更别说那香囊了! 众人纷纷猛吸了一口凉气,真是太古怪了…… 只是一想到今日的年酒宴是为何而开,又觉得是自己大惊小怪了。 毕竟媳妇都娶回家了,总是不一样的。 “今日是阿珩头一回请人吃年酒,我过来给他捧个场。” “今日大家不讲君臣,大家随意,要是因为我,拘谨了大家,那这趟之行,可就不是捧场,而是捣乱了。” 太子在暖阁中坐着说笑了一会儿,喝了半杯茶,站起身来,和萧珩一起。 往假山后透气去了。 “这温泉山庄太大了,树林和石林无数,歹人很容易混进来吓着那些闺秀,万一出了什么事,阿琅难以解释。” 太子同萧珩说道。 萧珩顿首道, “确实如此,这里是提前封闭好了,有侍卫把手,这样的话外面的人进不来,里面的闺秀也不至于误入歧途,走失或者是伤了身体。 “不仅如此,这么些个宫人,从头到尾盯着一个人,每人盯一个,不能让人离开视线。” “若是有人执意要走,就派山庄里的人说,这样,里面的闺秀们也不至于误入歧途。” 山庄里的人都是眼线,等到宴会结束了,在场的闺秀各个的秉性,皇后太子都会了解的一清二楚。 中午午宴就摆在温泉小河边的暖阁里,盘子下面有热水保暖,食物都是宫廷御厨准备的。 大家早就听说皇后娘娘会来宴席上,可一直到酒宴结束,也没见皇后娘娘的踪影。 这让有些来参加年酒的闺秀同家人心头打鼓。 皇后娘娘是不来了? 有些干脆的闺秀,结束酒宴就先告辞回府了。 阿琅也没说什么,只是微微笑着让人送闺秀们出去。 闺秀们要表演才艺,故而一上午的时间定然是不够的,到了下晌,曲水流觞继续,桃花灯也继续飘着。 忽然,一个婢女跌跌撞撞地奔过来, “王妃,各位夫人,我家姑娘刚才说去一下净房,走得太急,奴婢不小心跟丢了,左右唤了一遍,都没听到姑娘回答。” “这庄子后山那样的荒僻,若是姑娘丢了可怎么办啊?” 婢女的神态着急,满脸泪痕。 其他人也跟着着急起来,纷纷起身,露出担忧的样子。 顿时场面有些混乱。 阿琅却是坐着没动,心头想着,终于来了。 188,崖底 年酒宴,不仅仅是太子选妃日,其中隐隐也有太子选任新下属进东宫任职的意味在里头。 萧珩一直陪在太子身边,陪着他一起旁观各家铆足劲展现的各家子弟。 大半日下来,也是收获颇丰。 有些子弟还是让太子刮目相看,正当太子意犹未尽准备起身回宫。 才刚和萧珩说了几句,就瞧见几个王府侍卫远远奔来,几人脸上毫无人色,神情更是前所未有的惊惶。 萧珩见着眉头微蹙,心不断往下沉。 只见十一奔到萧珩眼前,直挺挺地跪下,眼圈红红,急声道:“王爷,属下该死,没有护住王妃。” “王妃,王妃她……可能坠崖了。” 萧珩脸上神色褪得一干二净,怔了片刻,一把上前将十一提起,一字一句道, “你说什么?谁坠崖?” 太子听了,也是神色一变,匆忙下了马,大步走到跟前,紧紧盯着十一,似乎想要从他嘴里得到否认的答案。 “到底怎么回事?” 十一不敢耽误,迅速领着萧珩等人到了那处山崖。 十一上了山崖,到了阿琅坠崖的地方,将刚才的事一一回禀,哑声道, “我和几个兄弟四处找了一番,未能寻得王妃,后院里裕王妃等都已经知道了,如今大家都在各处寻找。” “然后在这里找到了这个……” 十一摊开手,竟然是一支发簪。 萧珩接过,这根发簪,是萧珩送的,今晨亲自插在阿琅的鬓间。 萧珩的心仿佛被利刃狠狠割了一刀,紧紧攥着发簪,止不住颤抖起来。 太子错愕,含着怒意道, “这到底怎么回事?还愣着做什么?快速速多派人手四处找寻,不拘泥于营处,没准阿琅和那位闺秀只是贪玩出了布防,在山中迷路也未可知。” 太子的话,萧珩恍若未闻,如同木雕一般,立在悬崖边不曾动弹过,风吹得他衣袍猎猎作响,他木然地看着悬崖底下。 如果阿琅真在这里坠落,还会有生还的希望吗? 太子也是紧张的额头冒汗,不知山崖底下有多深,若是有个缓冲还好,以阿琅的身手,总能有生还的希望。 若是直接掉落,恐怕…… 他不敢再想,不断的调拨着人手,身后的侍卫纷纷做准备,然后挂壁悬绳,打算去崖底搜寻。 萧珩艰难地将涌到喉咙处的涩意压下,拼命让自己冷静下来,眼下根本不是自乱阵脚的时候。 事情来得太过蹊跷,仅仅凭借着一根发簪根本无法判断阿琅是否已经遭遇了不测。 与其在此白白浪费时间,不如想尽一切可能去找人。 他看着那些在做准备,要去崖下的人,将发簪放进怀里,脱下外头披着的大氅,腰间的玉石佩戴都纷纷摘下。 “阿珩,你要做什么?”太子问。 萧珩没有回答,反而对着那些准备下悬崖底下的侍卫道, “沿着左右一寸寸找,一处都不要放过。” 阿琅被韩长风带着一同掉下山崖,冷风劈头盖脸地朝她吹来。 她的手被韩长风抓着,不分开?不,他们注定是两条路上走得人,走不到一块儿的。 一块石头被掰断了,还有另外几块突出的山石。 阿琅一手扯断身上的宝石链子之类的,还有身上披着的云肩,大氅全部扔在山石上,以吊住两人,缓冲一下。 哪怕山石只是挂住一下,接着马上就断裂开来。 没关系,阿琅伸腿在山壁上用力一撑,放开大氅往一侧跃去。 谢天谢地,她回去以后,一定好好的听周、权二位嬷嬷的话,王妃的派头能怎么摆,就怎么摆,摆得足足的。 胸前就算挂十斤宝石珠串,她也不会嫌重的。 她身上玉带佩链什么的一应俱全。 阿琅也不管韩长风怎么样,他不放手,就当是她手上挂着的秋千,荡来荡去的,很不错。 阿琅扯下身上那些繁杂的配饰,挂住悬崖壁上的山石,一级一级地往下跃。 谢天谢地,这片山因为在城边,并不是特别大的山,眼看就要到了崖底。 韩长风挂在阿琅的手上,在下头摇摇晃晃,见着阿琅的动作,不时发出几声轻笑。 他每笑一声,阿琅的脚就不小心地踹在他的头上。 “闭嘴,想死,自己松手下去,马上如你所愿。” 她辛辛苦苦地在这里求生,下面那个人在那里笑,天不收他都没公道。 “苒儿,不要挣扎了。” “你松手,我保证你完好无损。” 韩长风循循善诱。 阿琅听到韩长风说的,并未理会,挂在山石上晃荡,她的身上,云间,大氅,各种配饰都已经用尽。 如今只剩余最后一根金簪。 到悬崖底,还有一段距离。 若是自己独自一人,倒是有办法,有韩长风这个累赘。 不要问她为何不甩了韩长风自己独自逃生。 并不是她心中对韩长风余情未了,仅仅是因为她想要将韩长风捉住,将这颗不知什么时候会爆炸的炮仗给摁灭。 才能有安稳觉可以睡。 不过,保证你完好无损? 韩长风这话的意思就是,哪怕他们现在松手立刻直直地朝下摔去,也不会死! 如果他们不死,那就有人要死。 这一切,果然是安排好的。 阿琅不确定现在萧珩是不是收到了她坠崖的消息。 若是知道了,他一定会很惊吓吧? 阿琅权衡片刻,终于放弃反抗,而是轻声道, “长风,我松手了。” 话音未落,就见她果断地松开挂在山石上的手,身子自然地往下落,往下落。 那被她松开的山石上,豁然留着她剩下的最后一根金簪,边上,隐约有个不一样的记号。 阿琅的反应多少有些出乎韩长风的意料,也就在这个时候,他转瞬就突然动手了。 原本飘逸的广袖长袍,变出了好几条彩带,好像仙女散花一样,然后接着这些花儿,缠在边上的各个能缠住的地方。 然后接着这些彩带,就朝对面的山峰滑过去。 散出这些彩带后,韩长风一反刚才被阿琅吊住的姿态,接着劲儿,一把将阿琅拉过,揽着她的腰。 “嗖”的一声,一只利箭,破空而来,射向韩长风和阿琅的方向。 189,乱 阿琅在彩带被扯断的那一瞬,松手将彩带放开,身子往山崖下跌落下去。 萧珩看着下面迅速往下掉落的阿琅,心头发软,想也没想,终身一跃,在山崖边突出的石头上轻轻一蹬。 几个来回,飞身扑过去抱住阿琅的身子,将她搂得死紧,绝不松手的姿态。 阿琅感觉环到自己身躯上的臂膀经营如铁,箍得她骨头发疼,仿佛被生生嵌进去般。 下方自然不是什么平地,而是极为陡峭的巨大斜坡,两人只能顺着斜坡滚落下去。 萧珩尽可能的将阿琅护在怀里。 他知道,这样怪石嶙峋的山崖边,最应该做的姿势是全身蜷缩,用臂膀护住头颅。 但此时,他别无所求,只盼着怀里的女孩不要受到一丁点的伤害。 两人滚得天昏地暗。 头、肩、背、腿无数次被坚硬的山石磕撞到。 萧珩忽然察觉到女孩从怀里伸出手臂,用手护住他的头颅。 斜坡陡峭之极,长的漫无边际。 哪怕如今外头的天色大好,但他依然看不到任何的光,耳边响起的只有两人碰撞在一起的心跳声。 不知翻滚了多久,两人终于滚到了平地上。 巨大的惯性让两人又滚落了许多圈才稳住身体,停下来时,萧珩垫在下面。 阿琅护着他头的手始终没有松开,这会整个人蓬头散发的。 “你怎么这么蠢,居然跳下来!” 阿琅心中一涩,鼻根莫名有些酸胀,不想把手拿开,让他的头碰到地上的碎石上。 只是用额头抵在他的胸膛上,敲了两下。 萧珩见她这样,低声道, “结发为夫妻,自是要同甘共苦的。” 他的眼睛闪亮,这个时刻,他竟然没有半点懊恼,哪怕身上被山石压出许多的伤痕,依然是满面的微笑。 两人就这样看着对方,缠绵婉致。 哪怕是这样危险的时候,依然觉得喜乐满足。 忽然,边上的林子里,跑来一群人,身穿黑衣,头上蒙着黑巾。 这自然不是来的援军。 萧珩将阿琅护着,一个侧身之后,翻身而起。 他看着阿琅,脸色一缓,旋即道, “看来我们今日真要做一对同生共死的鸳鸯了。” 黑衣人的攻势已经展开,阿琅奋力挡开黑衣人刺过来的一剑,咬牙道, “我可不要今日就去阎王殿报道,还没给你留后,怎么会舍得去死?” 说着,挑剑挡开对方刺过来的箭尖,退到萧珩身边。 黑衣人立刻弃了阿琅,转而挥剑刺向萧珩。 正当两人和黑衣人战得心惊肉跳之时,另一边冲来一群人,大多是禁卫军将士,当先一人眉目英挺,阿琅认出是燕七。 看到被黑衣人围在中间的阿琅和萧珩,顿时旋身道, “珩哥,我们来了。” 燕七等禁卫军一现身,黑衣人立刻弃了阿琅和萧珩两人,转而退往树林里,顷刻间就散的干干净净。 “珩哥,有人在宫门前放火,还有人想要试图翻越宫墙。” “这会我们下山的路已经被封死,已经传信给燕王,让他带人去护驾。” 阿琅和萧珩神色一凛,情况比他们想得还要糟糕。 固然今日的宴席是有引蛇出洞的意味,尤其是阿琅,刚刚韩长风分明说,只要她不挣扎,就能平安。 分明就是做过安排的样子。 不能再耽误下去了。 萧珩拉着阿琅的手就往路的那边走去,手握得前所未有的紧,显然一刻都不想让阿琅离开他的视线。 一边走,一边吩咐, “小七,你派出一队人,去刚刚韩长风滑过去的山林里找人。” “赵统领,你派一队人,回去山庄,将里头的人护住。” 190 阿琅想不到韩长风竟是把一切都安排的明明白白。 就连这年酒宴说不定也在他算计的里面。 毕竟,要想引蛇出洞,总要做点什么。 再之后宴席上引起她的关注,引着她去山崖边。 就算她同意跟着他走,无论是黑衣人还是宫中那边的人手,都会按照他的计划行事。 只是,不知他如今怎么样了。 她的匕首上可是抹了江叔特制的药水。 下山的路已经被封住,要想下去,不过是要多费些时间而已。 而韩长风想要的就是拖住他们,方便行事吧? 只是,他把朝廷的安防想得太简单了。 不仅仅只有萧珩,还有明老大人和燕王他们。 更不济,各大衙门的兵丁也不是吃素的,五城兵马司的人可都是战场上下来的兵士。 萧珩一件一件事情的往下吩咐,待到最后,将阿琅托上马背上,自己翻身下马,那呵护的样子,如同阿琅是一个易碎的宝贝一样,小心翼翼地。 “阿珩,你别怕,我没事。都过去了。”阿琅安抚他道。 身后的萧珩紧紧地握着缰绳,只是在她的鬓角上亲了亲。 “我先送你回城?” 他的语气,似带着几分征询的意味。 阿琅摇摇头,“还是回山庄。” 今日是清河王府的年酒宴,不管如何,没道理抛下宾客自己独自离开。 更何况,刚刚萧珩已经派了卫队过去守卫山庄里的人。 她去,会让宾客更加的安心。 萧珩闻言,看了她一样,握住她的一只手。 “此番又叫你受惊了。真的怪我,确实太过无能了。” “总说要保护好你,不过是空话。” 阿琅侧头,见他低头望着自己,眉宇似带着一缕郁结的愧色,立刻抹了一把脸,摇摇头, “和你有什么关系?是我……” 她早该知道韩长风不是那么轻易能除去的。 否则,怎么会做了凌琅阁阁主那么多年却不被人发现。 他明明知道自己的身世,却一直隐忍,没有半分外露。 若不是那一封书信,她何曾会去想那样一个外表看起来风光霁月,博学多才的人心里会有那样多的黑暗。 阿琅心中忽有些难过,面上却不显,垂眸道, “他腹部中了一下,上头抹了迷药,除非他在这四面安排了人。不然还是有机会抓住他的。” 路崎岖不平,马颠簸了一下,她身子晃了晃,萧珩将她往怀里拢了拢。 忽然,他感觉手有些湿乎乎的。 见到萧珩后,没说几句,就碰到黑衣人,之后鏖战,故而她身上受伤的地方萧珩一点也不知道。 这会碰到她身上被血洇透的地方,这才发现。 见萧珩发现,急忙缩了缩身子,却已迟, “你怎么回事?怎么受伤了?” 问完又有些懊恼,她从山崖上下来,是滚落下来的。 山石嶙峋,磕碰是难免的。 萧珩没再说话,一路回到山庄,让人拿了伤药,纱布,帮着阿琅裹好伤, “你进去,裕王婶她们在里面,会帮着你一起主持局面的。” 191 萧珩将阿琅送到府里,准备离开,下山去上京救援。 阿琅拉住他的手,抿唇道, “等到事情结束了,咱们去南边玩玩吧,那镇上的包子铺卖的包子很好吃。” “你想去哪儿都行。”萧珩眉眼温柔,只是没一会,他顿了顿,“南边包子铺里的包子?” “是啊。”阿琅眨了眨眼睛,“那个包子可是很奇怪的,实心的包子呢……当时有个人在坑里,吃了我好几个实心包。” 萧珩目光炯炯,捏了捏阿琅的手,“你想起来了?” 往日里,明明阿琅救了他,说起来时,她总是不承认。 其实她承认不承认并不妨碍什么,只是,这样说起两人的初相见,总是让他心里有着别样的滋味。 阿琅慢吞吞地帮他整理了下衣领, “我记得有个傻小子,以为我离开就不会回来了。” 虽然事实上,她确实因为风寒没回去。 萧珩胸膛起伏,嘟囔道,“你是傻姑娘。” 说完,又忍不住,往她这边靠过来,勾着她的手指,只觉得通体上下都美滋滋地。 韩长风作乱根本就不为惧。 两人说了会话,就分开了。 萧珩下山,回城救援才是重中之重。 山庄里,阿琅到来之前,裕王妃已经召齐了山庄里的青壮,各自拿着趁手的兵器。 裕王妃也是巾帼不让须眉,提着一柄大刀,陈夫人等跟在她一起,带着山庄里的护卫沿着围墙里面再次细细巡查。 萧珩之前布下的护卫已经很周密,到底庄子里人多,韩长风能扮成贵女进来,焉知还有没有其他人扮鬼? 她一边带着人看,一边和几个护卫队长商量庄内还可以设个什么障,哪儿是不是能放把火。 不仅仅是青壮,就是温泉庄子里的宫人,那些力气大,有胆色的也被挑了出来,人手一根楠木水火棍。 外头包着铜,沉甸无比,威力比普通的翻了个倍。 这个庄子,是皇后往年时常会过来小住的地方,皇帝每一回都说皇后不该来,这个庄子太小了。 只是现在,往日里觉得太小的庄子,这会也觉得大得不得了。 就算别庄所有的人都能打能杀,也不一定能够保证万无一失。 裕王妃早就已经换了利落的短打,带着的丫鬟同样是一身短打。 见到阿琅进来,立即招手, “你快过来这里。” 阿琅乖巧地走了过去。 她把早先做的布置都和阿琅说了,最后道, “这山下的人要往上冲,阿珩他们要往山下而去,只是这个时候有些特殊。” 裕王妃的声音还没落,一声不知什么撞在大门的沉闷声传了进来。 “王妃,外面有人撞门……” 禀报的人还没说什么,又一声声响传来。 裕王妃的样子很淡定,“先礼后兵,琅琅,派人去问一句,为什么撞咱们家门,把咱们的身份亮出来。” “好。”阿琅没有任何迟疑地,吩咐了下去。 其实,身份亮不亮都没关系。 对方是谁也不管,反正先堵回去再说。 撞门声又想了好几下,这才停了下来。 阿琅心里沉甸甸的,这些人这么快就上来。 到这会冲上来的人,战斗力其实都不好,全评人多。 那么,萧珩他们没碰上这伙人吗? 不管怎么样,只要人上来,杀了再说。 192 “外头是什么人?这里是清河王妃办年酒宴的地方,乃是皇家别庄。” 喊话的人声音响亮且气势十足。 “我们是五城兵马司祝统领部下,奉命追捕祸乱上京的匪徒,有人看到人进了你们这座庄子。” “还请王妃把门打开,我们要进去捉拿人犯。” 外面的人回答的很顺溜,那气势也是没话说的。 “第一,我和你们祝统领是熟人,他的部下里可没有你这样的陌生口音。” “第二,这里是皇家别庄,你们统领吃的是皇家饭,怎么也不会派你们如此粗莽地撞击大门。” “匪徒没有进我们庄子,真要进了,那可真是敢情好了,直接捉了人交予你们祝统领。” “还怕他不请我吃三天的望江楼酒宴吗?” 喊话的是萧珩留下的王府长史杜长史,文官一个。打架是不行,那气势足足的,一点也不退让。 他根本不知道这些人口中说的什么祝统领,不过这不要紧,等下山就知道是人是鬼了。 只是,没有等杜长史说完,外头那些喊话的,所谓的祝统领部下,吼道, “老子不跟你废话,兄弟们,把门撞开,出事了我兜着。” “老大,这门太厚了,撞不开。” “绕过去,绕过去……”领头的声音一声高过一声,显然是很急迫地想要将门撞开冲进来。 不断的指挥着众人找适合翻墙的地点。 这温泉山庄,在城内,外头的围墙虽比普通的围墙要坚固一些,可算得上是防君子不防小人。 很快的,有人撞不开大门,开始搬梯子翻墙。 甲十一,紫桑等兴奋地转着手里的武器,紧紧盯着各处围墙。 虽说山庄内的事态已经被裕王妃等控制,今日前来的闺秀已经被安置在安全的地方。 这些闺秀,都是朝中各位大臣府上的千金。 裕王妃定然是不会让她们有任何损伤的。 否则,将会被有心人拿来做文章,到时,朝堂上下,一片问罪的声音。 有些闺秀并不是很安分,听到外头的动静,两三个抱在一处,悄悄的出了安置的地方。 等走到前头裕王妃和阿琅等准备迎战匪徒的地方,早就已经吓得面无人色,有些胆小的,更是齐齐哭声喊道, “王妃,到底发生何事?我们要回家。” 裕王妃的面孔板了起来,低喝道, “这个时候,你们怎么回去?一出去,你们就要被抓走了。” 几位闺秀吓得是一哆嗦,脸上又羞又愧,不敢接腔,只是整个人紧紧地跟在阿琅身后。 裕王妃看得是一肚子火,挥手将那几个闺秀拉了拉,往后退了几步, “让阿琅专心对付外面的坏人,我来帮你们。” 只是裕王妃的动作慢吞吞的,外面的撞墙声越来越重,好像都能听到墙裂的声音。 有几个吓得又躲到阿琅身后,甚至有得已经吓得神志不清了,可怜兮兮地扯着阿琅的腰带,怎么也不肯撒手。 裕王妃见状脸色发青,一把扯过那些姑娘,丢给身后王府的侍女和嬷嬷。 “你们再这样,我先把你们丢出去。” 几个女孩儿,立刻缩手缩脚地不敢上前躲到阿琅的身后。 前头,有人翻墙,有人撞墙,护卫们将进来的人都给斩杀了。 墙裂了,人冲得越来越多。 阿琅跟着众人一起,手中的长剑避开冲进来的匪徒的脖子,鲜血四溅。 一个,两个…… 193,战 外面的人也在喊话,在助威,不抓住山庄内的人不罢休的姿态。 裕王妃和陈夫人当初都是跟着丈夫在战场上走过一遭的人,对于这样的场面一点也不惧怕。 两人背着手站在一边,关注着面前的匪徒,随时做出对自己这方人员的调整。 十一等随时都护在阿琅身侧,手里的刀剑也是挥起落下,每一次挥出去,或是刀砍入肉、入骨那令人牙酸的噗嗤声,又或者是刀剑相击的刺耳声。 每一次过后,如同地狱来的修罗,一片血腥。 十一擒住一个头领模样的人,大声道, “竟是你这个狗东西。” 阿琅也认出了这个带着人来围攻他们的人是谁了。竟然是德阳大长公主府的人。 十一冷哼一声,手里的刀骤然一转,刺入到那统领的小腹,那人一声凄厉惨叫,随后双眼圆瞪,他不管不顾地将手中的武器朝十一回去,一只手想要捏住十一的肩膀。 要死一起死。 原本跟在阿琅另一身侧的紫桑见状,立即将手中的长枪调转一个头,一扫,将那人捅开。 十一眼疾手快地刀起刀落,斩断了那男子的手臂。 手中的刀一抽又是朝男子的腰腹横扫过去,尸首分离。 十一感激地朝紫桑笑了笑,紫桑朝他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分明是让他别拖阿琅的后腿。 没等十一回敬点她什么,有尖锐的破空声传来,就见朝他们冲来的匪徒,有个身子突然往后,直直倒在地上。 十一和紫桑面面相觑,都还没出手呢,怎么就倒地了? 他们互相往后一看,裕王妃正好在边上喊,“小心,有箭……” 裕王妃的声音还没落下,第二声破空声传来,只见第二个朝他们跑过来的匪徒也被射杀了。 阿琅等根本就没有时间去想是不是自己这边的人来了,那边第三支箭射得是山庄里原本的护卫! 裕王妃瞪大眼睛,忽然朝前头大声喊,“快,不许关门。到其他的屋子里去。” 这么多的箭手,这样野蛮的射法,根本不管谁是谁?是不是自己这边的。 只要人倒下就行。 这根本就不是什么弓箭手,这更不是在对战,这是要进行一场屠杀! 很快的,匪徒倒下了,山庄的护卫也好几个都到下了。 就连十一,手臂都被射中受伤了。 “大家准备好!迎战!”一直沉默的裕王妃突然吩咐起来。 “十一,箭!”跟裕王妃同时的喊声,平淡的很。 这一声沉稳有力。 是阿琅! 示意连忙将背后的弓拿了下来,交给阿琅,一同的还有箭筒。 箭声更加凌厉地破空而来,同样的,远处也有响起重物坠地的声音。 一只箭,两只箭,三只箭,重物坠地的声音,一声跟着一声。 阿琅站在原地,这不是她第一次射箭杀人。 可这是她杀得人最多的一次。 这些人! 竟然是德阳大长公主府的人! 她面色阴沉下来,忽然大声道, “公主府的小棠姑娘在何处?将她带过来!” 194 今日来参加年酒宴的闺秀都被裕王妃的人手给安置在安全的地方,除去那几个有小心思的闺秀,其他的都老实地呆在安置的院里。 小棠和云璃在一处坐着。 “姑娘,不好了,外头乱的很,像是杀人了,到处都是杀人的声音,您听听。” 小棠的一个丫鬟先冲了进来,颤抖着声音说了几句话。 几声不算太远的惨叫声传到院子里。 那惨叫声叫得人是头皮发麻,小棠姑娘神情仓皇极了,靠在云璃身上, “姐姐,这可如何是好?外面的声音这样恐怖,莫不是今日是我们的死期了?” 如此的柔弱无依,一点也不像德阳大长公主口中那个周游各地的爽朗女孩。 倒是和那些在京中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闺秀没差别。 从来没经历过这样可怕的情形。 小棠姑娘话音没落,外面一声惨叫声传来,好像离得很近。 云璃同样哆嗦着,眼泪在眼眶打转转。 嘴角抿得紧紧得,放在膝上的双手攥着衣角,紧紧地捏成拳。 “外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快去瞧瞧!” 云璃一张脸清白如鬼,原本在小棠靠过来时僵直的身子也哆嗦得厉害。 原本靠在云璃肩膀上的小棠姑娘马上身子挪开,紧紧抿了抿唇,拉着云璃的手,低声道, “走,你跟我去瞧瞧。”一边说,一边用力捏着云璃的手。 刚刚裕王妃派来的人,说要让她们回院子歇息。 可是,又不是歇晌午觉的时候,歇息个什么?更别说,若真是让他们歇息,绝不会这样多的人坐在一间屋子里。 裕王妃性子严肃板正,也正因此最讲究规矩。 这些高门大户的闺秀哪个不娇贵?若真是让她们歇息,不说一人一个院子,那也必然是一人一间厢房。 哪里有这样一窝蜂地窝在一间屋子里? 这不是让她们歇息,而是将她们看管起来。 这里头定然是有什么她们不知道的事情发生。 故而,她才会悄悄的让丫鬟去打探消息。 果不其然,真的有事发生! 小棠拉着云璃的手,压低声音,惊恐万状道,“姐姐,外面闹得这样厉害,惨叫声不断,也不知杀了多少人,莫不是造,反了?” 云璃好似想起了什么,勉强道, “别乱说,这可是天子脚下,同泰寺可就在边上,有佛祖保佑,不可能的。” “更何况,庄子里还有那么多贵人,别人不说,清河王妃就在。” 小棠听到云璃说得,想起不仅仅是她们,还有那么多贵人在,顿时又心定了不少。 不过,她又忽然道, “姐姐的话倒是不假,不仅清河王夫妇在,就连太子……” 小棠一颗心扑腾扑腾乱跳,有些站不住了, “姐姐,太子……有人要造。反,太子会不会怎么样?我们要不要去找找太子在哪里?” 这话说得好像杂乱得很,但云璃却是一下就听出小棠说的是什么意思。 她的意思,那个造、反的人是清河王! 如此,太子自然要被清河王给控制住。 仿佛为了印证小棠说得话一样,前头又传来几声惨叫,还有咣当的声音传来。 小棠吓得腿一软坐到了地上,云璃两只手一起紧紧揪着小棠,将她从地上揪了起来。 嘴角微微地撇了撇,这就是德阳大长公主拿出来炫耀的,能和清河王妃齐名的姑娘。 不过是个胆小如鼠的东西。 只是,在云璃眼中胆小如鼠的小棠,手忙脚乱爬起来来,一把扯住云璃,看清方向,往院子外头狂奔。 没有她想象中跑一两步就会被人赶回来的情形发生,一直到小棠拉着云璃跑了好远,到累得不得不停下来为止,也没见着一个人来阻拦他们。 “外头乱成这样,咱们出来有什么用?”云璃四处看看,问小棠。 外头没人,他们也不知道该去往哪里,喊啥杀声惨叫声就在身边一样,四面八方的。 “我们去找太子,我们一定要找到太子,只要找到他,想要什么都有了。” 小棠也不管云璃赞同不赞同,拉着她,跌跌撞撞地走到一处院门前,用力推门。 门没推开,小棠心中大喜,门栓从里头栓得,里头有人。 她将脸紧紧贴到门缝上听听,里面悄无声息。 “太子哥哥……是我,小棠,公主府上的小棠……”小棠不敢放开声音,嘴巴贴着门缝,连声喊了四五遍,里面还是悄无声息。 小棠失望极了,声音里已经一半是哭腔,冒着生命危险出来,想要一个救驾之功,可若是人没救到呢? 小命可是随时都会丢掉。 云璃撑着小棠,两个人一步三挪地离开这个院子,往下面一个院子去。 同样的,一样是院门从里头栓着。 无论小棠怎么压着哭腔,颤抖着声音,压低嗓门,喊了七八遍,四处依然静悄悄。 没有半点回音。 小棠半点力气都没有了,一屁股跌坐在院门前的台阶上, “姐姐,咱们这趟,怕是白白的来了。” 小棠这会却是没那么害怕了。 “你干嘛一定要找太子?就在这里躲一躲吧,没人也好,没人就没人推咱们出去挡刀。” 云璃靠在门边的墙上,抄着手,看着小棠。 “小棠姑娘,你竟在这里,可是让我们好找……”只见院侧的一条小路上,走来一队卫队。 小棠不认识,但云璃认识,这个人,分明就是清河王妃身边的护卫。 上次在宫里,她同清河王妃说话的时候,这个护卫就在边上四处防风。 她悄悄地往后退了退,到了个不起眼的地方,屏住呼吸,尽量降低存在感。 小棠直直地瞪着眼前的卫队,这衣裳是清河王府的衣裳,果不其然,是清河王府反了,调了兵来。 只是,这是哪一支军队? 小棠一下子窜了起来,声音凄厉, “来人,快来人,杀人啦!” 甲十一眼睛微眯,冷冷地道, “叫得和鸭公嗓子一样,杀你脏了小爷的刀,走吧,是你的祖母要见你。” 小棠闻言,这才听清楚。祖母!对,祖母! 她就说总觉得少了点什么,竟是将祖母丢不见了。 这不能怪她,要怪就怪裕王妃,是她安排她和闺秀们在一处等着的。 她有些狐疑地看着甲十一,“真的是我祖母要见我?前头为何传来那么些声音,怪吓人的。” 甲十一是见过小棠的,想当初第一次和德阳大长公主进王府拜见王妃的时候,那样子可是端庄得很。 甲十一道,“前头是我们王妃在和你祖母比武,比武自然是吵闹一些,你过去就知道了。” 小棠看了眼云璃,想她求救,可云璃微微垂眸,恭敬里立在那里。 云璃的手里紧紧攥着一张小巧的纸条。 “你去吧。”云璃头也不抬地说道。 她手中的这张安保员是逃生用的路线,只要不带上小棠,她是能逃出去的。 慈云庵离这边也不远。逃到那边去就好了。 195 云璃会跟着小棠四处乱走,就是想要寻找合适的机会逃走。 就算十一不过来,她也会找机会撇开小棠,独自逃走。 十一看了眼云璃,朝小棠颔首,“小棠姑娘,请跟我走吧。” 云璃握着手中的纸条,心里翻江倒海,面上却是不显。 她想起上次和清河王妃的见面。离开时,清河王妃给了她这个。 “我愿意配合姑娘将德阳大长公主府的阴谋揭发。但我也有一个要求,请王妃务必答应。” “德阳大长公主被拆穿后,保住我和我亲娘平安无事。” 这是云璃当初向阿琅提出的要求。 “姑娘在公主府的事上态度令我钦佩,我相信姑娘说的,我自然是竭尽全力帮助你的。” 云璃听了阿琅的话,语气忽然低了下去:“王妃能找到我,可见必有我的用处,你我的目标是相同的,请王妃答应我,从现在开始,就要保护我们母女的安全!” 当时阿琅点点头,随即正色道,“你可拿得到德阳大长公主罪证的确凿证据?” 云璃摇摇头,“这很难,此事事关重大,她绝不会露出把柄在外。” 阿琅一点也不意外,如果证据这么好拿,驸马绝对不可能把一家几十口都灭了,却还是能在德阳立脚。 云璃看着十一将小棠带走,立了片刻,转身决然离去。 前头,在那支箭射出后,跳出更多的黑衣人,阿琅等周围都被三四个黑衣人围住缠斗。 阿琅手里的那把长剑已经变成了长枪,招式狠辣刁钻,以一敌多,倒是黑衣人显得手忙脚乱,阿琅却是意态从容,竟有几分信步闲庭的味道。 只是,没一会,阿琅皱起眉头。 这样缠斗对己方极其不利,后面还有好些黑衣人跳进来呢。 虽说不顶用,可蚂蚁多了照样咬死大象。 得赶紧想办法速战速决。 她一边疆黑衣人解决,退出包围圈,挪到了院子里的一株大树后,再从树后挪出半边身子时,手上多了个手弩。 她的手弩比翻飞的黑衣人快多了,袖珍黑箭悄无声息地钉在上身后仰的黑衣人喉咙,黑衣人重重摔倒在地上。 越来越多的黑衣人,同样的死法。 其他的黑衣人见到同伴莫名暴死,让他们有些惶恐。 好几个黑衣人奋不顾身地冲向阿琅。 阿琅的手弩是用牛皮带缚在胳臂上的,松手攥拳,挥动手弩迎向扑面而来的利刃,如同蛇信般直刺黑衣人的喉咙。 黑衣人的短刀和手弩撞在一起,火星四溅,喉管被阿琅拿柄见血封喉的匕首轻轻巧巧的挑开,顿时血如喷泉,人如沙袋。 她轻巧地跳开,叫了一句紫桑,紫桑手中拿着烧火棍,正舞得慌,听到阿琅的叫声,立刻会意,撒开嗓子大喊起来, “小棠姑娘有难!公主府的小棠姑娘有难!小棠姑娘被歹人抓去啦,快来救人!” 一连喊了好几声。 紫桑放开嗓门喊,这惨叫也太太太响了点。 别说外头的那些活人,只怕满山的死人都听得一清二楚的。 温泉庄子里到底有什么人,外头那些人自然是知道的一清二楚的。 “顾云岚!”穿过颤抖在一处的人群,一道狰狞地嘶吼声传来, “若是小棠有什么危险,今日我会叫你死无葬身之地,你们一个也别想逃。” 一抬软轿从外头而来,上头坐得正是德阳大长公主。 阿琅手臂上绑着手弩,另外一只手上握着钢圈的,见德阳大长公主来,当即后退了好几步。 德阳大长公主坐在椅子上,咬牙切齿笑道, “这算什么?你抓小棠,你有本事把我抓起来。。” 阿琅讥讽笑道, “我都被你骂成这样了,我不做几件事缺德的事情,岂不是白白被你骂了。” 德阳大长公主面色大变,还没反应过来,就见那边一个女孩被推推搡搡地走进来。 那个女孩就是十一带过来的小棠。 “顾云岚,你要么把我杀了,要么把我孙女放了,这样折辱她算怎么回事?” 阿琅并不搭腔,只是示意示意将小棠推到前面,让德阳大长公主看一看清楚。 阿琅这样做并未是为了折辱她,而是知道这个法子引德阳大长公主现身。 德阳大长公主, “顾云琅,我知道你打什么主意,我劝你趁早死心。我的孙女很多,这个孙女不行,还有别的孙女!” 小棠听呆了。 一向慈爱的祖母,竟然不再管她的安危了。 196,结束 阿琅看着一脸害怕表情的小棠姑娘,心中涌上一股怪异的感觉。 初见小棠姑娘,她端庄得体大方,说的话虽说细听白莲花味足足的,但也算是得体。 现在,这个小棠姑娘感觉变了一个人似的,柔弱得很,好像一朵在水面上睡倒的残莲,可怜无辜极了。 听到德阳大长公主的话更是满脸不可置信的样子。 许是因为被吓倒的缘故,脸色看起来很苍白,原本七分的美色只剩下两分。 “小棠姑娘,可不是我要为难你,是你祖母放弃了你。” 阿琅笑了笑,“听说你刚才在找太子殿下身在何处?怎么?你以为是什么?想要来个救驾之功吗?” 小棠姑娘撇过头去,口中道:“贱人。” “果然是一脉相承,一个是德高望重的大长公主,一个是金尊玉贵的公主之孙,怎么一出口就是粗鲁之言?” 阿琅诧异地看着小棠姑娘。 小棠冷眼看着装模作样的阿琅,忽然道,“你以为清河王真的喜欢你吗?” 阿琅笑道,“王爷可说了,此生只爱我一个人,再也看不到其他女子。” “你若是见过我姐姐,就不会说这种话了。” 小棠恶意笑道,“她比你更加的爽朗,比你更美,见识比你更多,你以为你是阿珩哥哥的心上人,实际上只是我姐姐的影子罢了。” 站在阿琅身后的十一脸色微变,顿时道,“你可不要陷害我们王爷,我们王爷身边可是连只母苍蝇都没有,更别说其他的女子。” 十一觉得,今日这事要是不说清楚,万一王妃误会了王爷,到时候他们吵起来可怎么是好呢? “小棠姑娘真会说笑,如果王爷喜欢令姐,何至于蹉跎到今日,娶了本王妃呢?再说,没有令姐,不是还有你么?要找替身,也该找你啊。” 阿琅轻笑,“我知道小棠姑娘嫉妒我,所以我不会跟你一般见识。” 小棠姑娘脸颊上的肉抖了抖,“你就自欺欺人吧。” “就算要做影子,我也是做王爷的影子,从此我们就如影随形,永不分离呢。” 阿琅朝小棠姑娘眨眨眼睛,眼眸里满是笑意,“哎呀,这样的甜蜜,你是体会不到的。” “哎,小棠姑娘也是个可怜姑娘,不但体会不到这样的甜蜜,就连一向疼爱你的祖母,也说不要你呢。” “啧啧。”阿琅摇摇头,一脸的惋惜。 “说起来,我本不该气你的,像你这么可怜的贵族姑娘也正是不多了呢。” “长得没姐姐漂亮,祖母的疼爱也是虚的,宁愿让你跟我一起共赴黄泉,也不肯救你呢。” 小棠姑娘双手握成拳,面上却没有半点表情,“你想激怒我,你想做什么,你死心吧,我不会上当的。” 阿琅背着手,悠然地笑了笑,在这样满地血腥的场上,特别的突兀,也特别的可恶。 德阳大长公主坐在软轿上,身子微微朝前,抓着扶手的指节发白。 “小棠……” 阿琅笑声停歇,“天呐,小棠姑娘,究竟是什么让你产生了如此伟大的错觉?” “你不过是一个随时能够被抛弃的女子,我需要激怒你做什么?你能知道什么有用的东西?” “我让属下带你过来,可不是拿你威胁你祖母哦,只是想让你做个明白鬼,别死了都不明不白的。多可怜呐。” 阿琅又是嗤笑一声,眼角眉梢满是对小棠姑娘的轻视。 “祖母定然是有什么为难的地方,才会这样,我不相信她会放弃我。” 小棠姑娘的声音轻轻的,弱弱的,底气一点也不足。 阿琅同情地看着她,“如果你这样想能让你开心一点的话,那你就这样认为吧。” 尽管无数次在心里提醒自己,这可能是清河王妃在骗自己,可小棠姑娘仍然不断的在脑海里想起刚才德阳大长公主那无情的话语。 刹那间,她想起祖母的所作所为,为了让她攀附上太子表哥,把云璃的事情安置在她的身上。 还一定要让她看起来端庄大方,说话也不允许软着调子,一定要和云璃一样端正。 以及她总是拦着祖父进京,还有父亲……那些她偷听到的话。 就像是挥不去的咒语,不断地涌进脑海里。 “我们本来就没想要对你做什么,你现在要走,我也是会放你走的,你不过是一个弱女子,今日的这场搏杀,又不是你挑起的,是你祖母。” 阿琅叹息了一声,示意抓住小棠姑娘双手的侍卫放手。 “你走吧,能走到哪里是哪里。” 小棠姑娘瞪大眼睛看着阿琅,好像有些不相信,扭头去看看四处的人。 裕王妃面无表情地看着远处,余光都没给她一个。 还有那些侍卫,身上如今挂着血,脸上也满是污渍。 她嘴巴动了动,对面德阳大长公主忽然尖叫道, “小棠,快,快到祖母这边来。” 阿琅站在一边,朝小棠颔首,“你走吧,既然你祖母愿意要你回去,那去吧,你一个姑娘家,也走不到哪里去就是。” 十一站在阿琅身后,面带怜悯地看着小棠姑娘,忍不住想,这个世界上,大概再也没有比雅和郡主更适合他们王爷的女人了。 这两个人,天生绝配。 小棠盯着德阳大长公主看了许久,表情扭曲,祖母刚刚那样斩钉截铁的说不要她了,现在看到清河王妃把她放了又让她回去。 等到将来,碰到这样的事情,是不是还会把她那样抛弃掉? 既然祖母已经把她给抛弃了,那她也会把她给抛弃掉。 “我祖父杀了很多很多人,被我祖母给隐了下来!” 这一句话,让在场所有人都为之一震,德阳大长公主的驸马,一直看起来是很老实的人,在宗室圈里,可是赢得很多人的赞扬。 何至于杀了那样多的人? 被杀的又是什么人? 小棠姑娘敛眉,好像没有感情的木偶人一样,“我祖父夺了别人的身份,把那一家人都杀光了,最后冒充那家人,只留下一个女儿,就是慈云庵的慧云师太。” “她会出家,并不是因为祖母容不下她私自和离,而是因为,她根本就不是祖母的孩子!” “祖母想要杀了她,慧云师太手里握着他们的罪证,故而没办法杀,只能是让她出家去!” 尽管阿琅早就知道这里头的内情,现在听着,依然觉得骇人听闻。 “祖母,知错能改,回头是岸哪!” “只要你认错,相信陛下一定会原谅你的。” 小棠姑娘话锋一转,开始苦苦劝道,“祖母,孙女知道,这不是你的主意,你也是别人握住了把柄,对不对?你回头吧!否则,你怎么对得住萧家的祖先呀?” 她的这一番做派,同样是让众人目瞪口呆! 阿琅知道,小棠这是想给自己留一条生路,表明自己的态度,不论德阳大长公主今日的逼庄,还是德阳驸马的事情败露。 小棠作为亲眷,那都是死路一条。 如此,她还不如为自己谋一条出路。 果然,皇家的孩子,就没有一个是傻的! 德阳大长公主不可置信的看着小棠,想不到自己的孙女竟然说出如此的一番话,更是将她的老底都给掀翻了。 她身子软软地往后一靠,差点要歪倒下软轿。 原谅?她做的事情,哪里是那么好原谅的呢? 更何况……事到如今,已经回不了头了。 也好,也好,小棠若是无事,也能给驸马留下一条血脉! 她面露痛苦之色,“有的事做了,就不能回头了。清河王妃是个厚道人,她说放你,必然就会放你。” “你好好的活下去,日后没有了祖母的庇护,你可要好好的啊。” 只要今日没闯出一条血路,这个庄子,是皇庄,闯了进来,杀了那么多人,如何还能安然无恙? 皇帝怎么放她?别人会怎么想?以后还怎么服众?她真的是太清楚皇家的无情,所以才必须继续撑下去。 撑到皇宫那边结束,她就能和从前一样,风光无限! “祖母,死固然可怕,但有时候活着,比死更绝望。孙女知道,你是别人利用的,你快告诉王妃,把幕后之人说出来,将功折罪不好吗?” 德阳大长公主看向阿琅,还有她身旁的裕王妃等几个。 阿琅看到德阳大长公主的迟疑,当即道, “公主,我知道你背后另有主使,只要你老实告诉我,等到御前,我一定和王爷一起,为你求情,或许可以从轻发落……” 德阳大长公主神情一震,“你……”脱口而出! “你是怎么知道的?” 阿琅捏了捏背在身后的手,果然是如此。 既然德阳大长公主误会了,那她自然不会揭穿了,顺势说道, “没错,我知道,我什么都知道!” “这些日子引而不发,不过是等你自己露出马脚来。” 这番话,彻底的击溃了德阳大长公主的心房。 她以为自己做得很隐蔽,原来这些日子一直在别人的掌握中? 既然清河王妃都知道了,那陛下呢? “姑母……只要你招供,朕定然从轻发落。” 一道威严的声音,从山庄外传来! 197,死 德阳大长公主听到这声音的时候,闭了闭眼,身上的气势消失殆尽。 亏她以为自己每一步都算得很好。原来根本就是被猫盯上的老鼠,不抓她,不过是逗弄她一下罢了。 沉默了一会,德阳大长公主说道,“好,我告诉你们,你们要答应……” 话音未落,草丛里忽然一道寒光闪过。 小棠大叫一声,“小心。” 当时还没来得及,一只弩箭准确地命中德阳大长公主的咽喉。 德阳大长公主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地倒了下去。 “抓住他!”阿琅喊叫。 阿琅话音未落,就见到有一道黑影一窜而过。 没有多远,就见到那黑影落在一匹马上,一夹马腹,狂奔而去。 阿琅抬起手中的弩箭,拉弓,搭箭…… “琅琅,留活口。” 是皇帝的声音。 阿琅看了他一样,瞄准。 只听‘嗖’的一声,羽箭破空而出,直追而去。 狠狠扎入黑影的肩胛。 那人摔下马来。 没有射中要害。 跟在皇帝身边的萧珩,与有荣焉,琅琅的箭术又涨了。 这简直是走哪打哪。 早有皇帝身后的御林军在马上身影落地的时候,就已经奔了过去。 可惜,当他们跑到的时候,愣住了。 “陛下,他已经服毒自尽。” 皇帝眉头大皱,服毒自尽,看来是死士了。 费了这么大的劲,就是为了要将幕后之人抓到。 人倒是引出来,可没想到,对方如此的行事狠绝。 堂堂的一个皇家公主,说射杀就射杀。 没多久,皇帝身边的御林军跑了回来, “陛下,对方的身上干干净净的,一点可供查找的线索都没有。” 阿琅闻言,丝毫不意外。 既是死士,又怎么会在身上留下线索呢? 德阳大长公主就这么死了,看着她软软地将脑袋搭在后背的椅子靠背上。 她也不过是别人手中的棋子。 找出来,并消灭这个人。 温泉山庄的危机,随着德阳大长公主的死,看起来是解除了。 不过,阿琅看向身后的甲十一,吩咐道, “调些弓箭手来,把这些人压住,不要让他们轻易撤了。这批人不会少了,只怕是最大的一股,多调些人手,能留下多少,就要留下来多少。” 这个留下来,不是让他们活下来,而是能杀多少就杀多少。 阿琅知道,这里面,可不仅仅只有德阳大长公主的人手。 还不知道夹杂了多少有心之人伸过来的手。 白白送上门来别清理的,不清理白不清理。 甲十一点点头,领命往后而去,抬手打了个不怎么响的响指,只见原本空荡的院子里,突兀地立起一群人。 “差不多了,按照之前的分派,先从咱们这个庄子起,拉成一条线往下搜查,查到漏网之鱼。” “记住,只要不是我们的人,全部杀了。咱们用不着活口。” “网要密,招子要放亮,拉到山脚下,再拉回来。” “要快,给你们一个时辰,去吧。” 甲十一抬手一挥,面前的人起身,灵活无比地冲入到队伍里,快速无声地,一路往山下清理战场。 上京,某一户人家,那一栋最高的阁楼里,一道身影站在栏杆前,看着温泉山庄的方向。 没想到,一个温泉山庄,竟然都攻不下来,这一场围攻,劫杀,简直就是一败涂地。 “传令,撤。”声音轻缓无波。 身后有人低低地应了,栏杆前的人影转身,拎起边上的一个薄斗篷,随便披上,走来的不慢。 只听他语气清淡, “走吧,就快要下雨了,正是个好时节。” 小棠已经傻了,她傻愣愣地看着被射杀的德阳大长公主。 “祖母经常会见一些人,说是说老家的,可我们当时就是在老家,哪里还有别的老家。” “听他们的口音,是上京的人,有一次,我还听到了凌琅阁的名字。” 原来,是韩长风一系的人吗? 想来,也是的。 凌琅阁是专门贩卖消息的,要拿住德阳驸马的把柄,轻而易举。 198,尘埃落定 这一场兵荒马乱,生死攸关一直到翌日天大亮才完全止歇。 小棠姑娘不仅仅将她所知道的,关于德阳大长公主所为通通都吐了出来。 随着小棠姑娘供出来的东西越来越多,审讯人的脸色也越来越凝重。 如果说小棠姑娘提供的这些消息都是真的。 关于凌琅阁,关于凌琅阁阁主,以及萧溢之间的事情,那这事简直是荒天下之唐。 事关皇室,审讯的人半点不敢耽搁,记录好以后,就匆匆进宫面见陛下。 这个案子牵扯得太大了,他们这些朝臣已经不敢单独处理了。 阿琅这一天,不仅要引出韩长风,在山崖下滚了一圈。回到山庄后,先是和那不知哪里冒出来的匪徒周旋,后面对的又是德阳大长公主府的侍卫。 见到皇帝和萧珩等来了之后,她往后靠在墙上,眯眼看着遥远的东方,一丝丝光亮艰难的破开黑暗,眨眼间,就是光芒万丈。 阿琅迎着光亮,打了个哈欠,闭了闭眼。 她的仗已经打完了,后面更繁琐更耗神的战斗,那就交给萧珩和皇帝他们吧。 阿琅动了动,脚步有几分虚浮,萧珩马上就看到了,他和边上的官员说了几句,走到阿琅的身边,让她将身子可以虚虚地靠在他的身上。 温泉山庄定然是不能再继续呆了,各家闺秀在御林军的护送下,上了马车,往山下而去。 萧珩需要近身保护皇上,于是将阿琅的马车安排在他身旁,自己策马随行,既能保护皇上,又能牢牢看着阿琅。 上马车前,阿琅不经意扫到人群中并没有云璃的身影,看来,她已经走了。 这是云璃在上次见面后的请求。 她要脱离这个身份,并且想让阿琅帮她重新改一个身份。 于是才有云璃手中的那张小纸条,上头写着对她的各种安排。 “云璃已经离开,跟着她的人可以撤回了。”她对萧珩说道。 萧珩嗯了一声,低头握住她因为握了一夜的武器而伤痕累累的手,放在轻轻地,细细地摸索。 虽已经涂了药,但还是一道道的勒痕,心里疼得险些透不过气来。 静默了好一会,好不容易压住戾气, “下山还有一会儿,你睡吧,一切有我呢。这一日一夜,你吃了太多苦,先别想其他,在车上好好睡一会,等回了府再说。” 阿琅见萧珩脸上隐隐透着山雨欲来的阴沉,知道应该是还有其他的身份事情发生。 只这会也不是闲聊的好时机,于是点点头,“好,我知道了。” 其实,她心里也还是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为何皇帝会赶到这里来?事发后又匆匆地离开? 看似是为了山庄被围攻而来。 其实看皇帝的样子,根本就不是。 到底是为了什么,这让阿琅如鲠在喉,恨不能立刻弄个明白。 不过看萧珩的态度,应该是知道些什么的,但因为某种原因不能明白告诉她。 只能等回到王府再问个清楚。 想着想着,眼皮渐渐合拢,跌入一个幽沉的梦想。 一直到回到清河王府,阿琅依旧抱着萧珩下车前给她盖的大氅,睡得香甜。 萧珩不忍扰她好眠,索性令人取了披风,将阿琅从头到脚裹住,一路抱着她回了王府。 阿琅睡得很沉,丝毫没觉察到她是被抱回府里的。 萧珩将她轻轻地放在床榻上,吩咐完几个丫鬟细细照看,本要起身出去,宫中那边还有许多的事情要善后。 谁知,他一个回眼,看向睡梦中的阿琅,拳头捏得紧紧的,手中抓着他披上的那件大氅,心下不免一片柔软。 干脆挥手让丫鬟吓去,合衣躺在阿琅身侧,将她搂在怀中。 看了怀里人一会,萧珩忍不住伸出手指细细地描摹她的眉眼。 尤其生得好的是她柔软的唇,只有他才知道滋味多么的美好。 他低下头,轻轻在她唇上印上一吻,跟初见时的不同,眼前这张脸早就已经占据他全部的身心,一颦一笑都能轻易左右他的喜怒哀乐。 想到接下来的事情,萧珩眉眼里有些忧愁,越发的将怀里的人抱得紧紧的,恨不能融进自己的骨血。 许是抱得太紧,怀里的人轻轻的嘤咛一声,眉头轻皱。 萧珩微微放开,又在她唇上印了一下。 虽舍不得放开怀里的人,可眼下有很多重要的事情要做。 迫在眉睫。 他轻轻放开她,轻手轻脚起了身,在床前立了一会,见阿琅没有醒转的意思,这才放心离去。 宫里,京中被围,温泉山庄被围,每一件事情都需要善后,故而议政殿一直都有大臣的辩驳声传出。 最后,皇帝被下头的人吵得是头晕脑胀,大手一挥,让他们分别下去拟定章程再递折子上报。 等到人都走了后,皇帝留下萧珩。 “你想要去北边平判,可你才和琅琅成亲没多久,两人就要分离……” 萧珩跪拜在皇帝的面前,声音并不是那么和煦, “关于琅琅,我有话要说。这次去的地方,说是北边,可那边凶险得很,虽琅琅从前一直在外,也许很习惯。“ “可到底是去平叛,沿途凶险,更别说一路上,还会有小国,摇摆不定的。” “故侄儿想拜托陛下和娘娘,可否代替我先照看她一些日子,等到北面的叛乱平息的差不多了” “我再将她接过去,如此对她也好。” 皇帝看了他一样,沉吟道,“此事我不能答应你,得先问问她,看她自己如何说吧。” 皇帝也没等,而是立即着人去清河王府,被萧珩给制止了。 还是他自己慢慢说吧。 晚间,萧珩回到府,用过饭食后,看准时机,萧珩拉着阿琅坐在炕上。 “今天议了一天军务,太子的意思,让我去督军,这样一来就有点冷落你了,所以让我带上你一起去。” 阿?阿琅两眼放光。 萧珩失笑出声,伸手揽过阿琅,一边笑一边在她鼻尖上按了下。 “是去打战呢……” “我不是为了打仗,是因为跟在一起,什么时候走,什么时候打,要打多久?“ 阿琅起身将手放在萧珩的脖颈上,仰头看他。 “钦天监在卜吉日,很快就要启程了。 不论哪一种,很快就要启程。 197,出发 对于要跟萧珩一起出征,阿琅丝毫没有是跟着去吃苦的念头,反而有一种跃跃欲试的感觉。 好像她不是跟着萧珩做个家属,而是真得要上战场一般。 从前,不论是阿琅还是萧珩都习惯了说走就走。 这一次又和往日不一样。 阿琅身边再没有跟着养父顾衡,而萧珩这里,再也不是孤单一人。 两人已经成婚,清河王府到底是他们家的。 阿琅和几个嬷嬷一合计,让权嬷嬷留在京中,照应府中一切。 周嬷嬷带着两个武艺好的婢女,紫桑和绿桑随行。 毕竟,这府里还有许多的地方需要修缮,需要个人统总。 阿琅本就不喜欢很多人跟在身边服侍。 只是,出门在外,诸事不便。 现如今又和从前她和养父顾衡一同四处游历不一样,只能带着江叔和江婶。 阿琅要跟萧珩去边疆的消息,很快就传遍了上京。 明老夫人叹口气,再清点一遍榻上的东西,边疆路远,大物件就算了,粗苯不好系带。 她托人到药铺寻了些上等药材,打算让阿琅带着一起走。 一阵清香馥郁的花香盈盈而来,明老夫人抬眼,见是明鸳碰着一盆花进来, 明鸢捧着花给明老夫人看, “这花正好,不若让人送去清河王府,” 明老夫人抬眼,“边疆偏远,多备些药材好,不仅如此,还有安排几个妥当随行还好。” 等到了阿琅离开的那日,后面的车队常常一列。 阿琅坐在一辆改良过的马车里,遥望着渐渐抛在身后的京都,想起了她初进上京的情景。 好像也是这样一个春末的时节,然而此时心境,却和往日不一样。 跟在身后的,是一支挑选过的队伍。 是比武选出来的。 当时萧珩说既有比武,没有彩头不好。 前三名的队伍,赏银五千,第二名三千,第三名也有=两千。 剩下的三十五虽已参加,每支队伍也有千两白银赏赐,这就是上万两银子。 阿琅很喜欢和萧珩一起出行,两人坐半天车,骑半天马。 一路上虽有各地官员过来请安,两人不过是见见官员诰命,收些实用的礼,并不吃酒流连。 于是,三伏天的时候,他们已经到了燕州。 燕州山多,三伏天也没有太热,而且,每天一早一晚都会烧大量凉茶。 每人随身带着两个水囊。 偶尔还有瓜果吃。主要是节令水果便宜。 从前的阿琅,并不喜欢买东西。只和萧珩出来,她的满腹心思都能放下来,好生享受这旅程。 于是,经常会买些东西,而且她要得量大,那可真是让人爱到不行。 好几处乡族大户那简直要把阿琅当成活菩萨。 200,帮助 楚郡王侧妃说到楚王妃有狂躁症不能出门时,眼睛看向大姑娘,话中更是带着几分威胁之意。 不仅楚王妃不能出来见人,就连大姑娘也不该出来。 阿琅脸上的笑意满满淡去,大姑娘脚步慢慢往前挪了一步,昂着头, “我母亲根本不是什么狂躁的不能出门,她的病就病在家世微薄,不该在父王微末之时嫁给他!” “陪他吃苦!否则,怎会叫你这等贱妇欺压!” 宁做穷人妻,不做富人妾! 哪怕是皇妃,妾,依然是妾! 那个立着的女人。 “你好大胆!”伴随着楚郡王侧妃娇叱的,还有一声清脆的巴掌声。 楚郡王侧妃扬起手,甩了大姑娘一巴掌,砸在大姑娘的脸上,将她昂着的头给打得偏过去。 阿琅将手中的茶盏‘砰’的一声,砸在楚郡王侧妃身上,溅湿了她半幅裙子。 侧妃吓得一哆嗦,尖叫起来。 阿琅站起身,走到侧妃跟前, “你好大的胆子!不过是一个卑贱的侧妃,竟敢殴打宗室之女。你也配?” 说完,反手就是一个耳光打在侧妃的脸上。 侧妃的尖叫声被这一耳光打得都咽回肚子里,张着嘴巴,瞪着眼睛,手捂着被打的脸。 不可置信地看着阿琅。 阿琅从袖兜里抽出雪白的帕子,慢条斯理地擦拭着掌掴了侧妃的那只手,一边擦手,一边道, “我堂堂亲王正妃,陛下亲赐超一品诰命。” “你一个侧室,卑贱之躯,品行下作,举止轻浮,不堪入目,也敢来本王妃面前端茶递水,大耍威风!” “谁给你的胆子?我看你是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什么身份!” 说罢,将擦完手的帕子一扔,扔在侧妃的脚边,转身吩咐随行的人,“走。” 不仅让自己的人走,同时还让人去后院将楚郡王妃带出来,连着大姑娘一起,带出了楚郡王府。 半道上,正巧遇到萧珩也出来了。 两人上了马车。阿琅有些气鼓鼓地看着萧珩, “这都是什么人?竟然如此作践!楚郡王妃在楚郡王微末之时嫁给他,和他一起吃糠咽菜,等到发达了,竟是令纳名门之女作妾,糟践糟糠之妻!” “气死我了!” “还有,大姑娘都多少岁了?竟是不闻不问!” 阿琅同萧珩商量,该如何改善郡王妃母女的处境。 见萧珩不语,阿琅忽然反应过来,眼中流露出关切, “你是不是想到了以前的自己?” 当初的萧珩,何尝不是和大姑娘一样,不得父亲的关注。 只是大姑娘到底比萧珩要好,还有一个亲娘会关心她。 萧珩叹了口气,“倒也不是,不能说一点也不介怀,只是如今事情都已经过去,再多想也无益。” 见萧珩这样说,阿琅摸了摸他的脸, “如今有我疼你。这人呐,福分是一定的,有些人年少时过得好,有些人就得年长才开始转运。” “你的福就是遇着我开始。” 萧珩忍俊不禁,被阿琅手摸着的脸在她的手心蹭了蹭,“我觉着也是。” 他确实是从与阿琅认识以后,日子过得轻松惬意。 阿琅对他是真的好,全心全意的好。 两个人的过往都有着阴差阳错的错误,如今把彼此当成亲人关心依靠。 有时,那种感觉,都不像夫妻,更像血与肉,血肉相连。 所以,当阿琅说, “忘了你父母的事吧!” “郡王妃母女,若是她们愿意留在这里,我们就帮他们安置好,若是她们想要去别处,我们就派人护送!” “好,听你的。”萧珩看着阿琅,笑眯眯地答应了。 不过是和楚郡王在书房里说了些话,他就已然摸清楚郡王的脾气了。 他看不惯楚郡王的脾气。 当然,他对楚郡王妃母女也没什么情分,若阿琅想伸把手,他当然不反对。 只是,没等阿琅他们妥善地安置郡王妃母女俩。下晌楚郡王就派了人过来接郡王妃母女回府。 来人是楚郡王府的长史。阿琅没让郡王妃母女出来见人,也没让萧珩见,而是亲自见了那王府长史。 其实长史在见阿琅之前,也也向甲一求见过萧珩。 但都被甲一给挡了,话里话外就是这事去问询清河王妃的意思。 也就是萧珩当甩手掌柜,也可以说阿琅的威仪极重。 郡王府长史到了阿琅面前,见着阿琅,心中打了个突突,这位王妃看着威仪,怕是不好说话。 不过,眼下他被派来接郡王妃母女,总是要完成任务,于是硬着头皮也要说了。 “郡王如今也是悔得不得了,实在是无颜来见王妃和大姑娘。” “属下乃是郡王府长史,今日过来,一是代替郡王更郡王妃陪个不是。” “而是想要接郡王妃和大姑娘回府去。” “属下出门前,郡王叮嘱过属下,只要郡王妃回府,府内的事此后由王妃做主。” “就是侧妃,也由王妃做主,无论王妃想要如何的发落都行。” “只求王妃回去,并且,还会为大姑娘找一个良婿。” “绝不会委屈大姑娘。更不会委屈郡王妃。” 长史话说得漂亮,人也诚恳,姿态放得更低。 “娘娘,属下跟着郡王一起长大,他虽有些糊涂,容易受人蒙骗,绝不会是坏人!” 也不是什么好人! 阿琅坐在上首,心里默默的加了一句。 确实如长史说的那样,这位郡王还没坏得没人性,否则,怕早就是将郡王妃给弄死了。 大姑娘更不会有那样的脾气。 这样一个人,既怕别人知道他的过往,又怕做得太过出格,被人诟病。 就算他没坏到失去人性,难道就能原谅么? 阿琅手指曲起,在桌上敲了敲,片刻后, “我正好有事情请长史大人传给郡王叔。” “娘娘请说。”长史躬身。 “郡王妃和大姑娘要不要回府是他们自己的事情。若是她们想要离开王府,我不会让她们一定要回去。” “若是她们想要回王府,我也不会拦着,反而会送她们两个人手,待她们真的在王府站好脚跟才让我的人手离开。” 第二点还好,王妃和大姑娘回府,不过是多了两个人手,总有离开的时候。 可第一点,这若是郡王妃和大姑娘真的有心离开,有阿琅的帮助,那是哪里去不了。 可哪里有一个王府的正妻和嫡女离开的,这不是让天下人都笑话吗? 长史脸都白了。 这让他怎么完成郡王的嘱托。 不过,长史心里又想,这郡王妃小门小户的,将来嫁给郡王,那简直是天上掉馅饼的事情。 哪怕当初郡王有些落魄,到底是皇家血脉。 关在王府后院这么多年,那也是比当初在娘家的日子要好过。 离开?她们母女能到哪里去呢? 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 长史看了眼阿琅,沉吟道, “娘娘,就按照您说的。不过,能否请我们郡王妃和大姑娘出来?不论去哪里,属下想听她们亲口说出来。” 阿琅微微一笑,意味深长地看着长史,点头, “本王妃是个通情达理的人。既然长史想要亲耳听,本王妃如何会不满足你。” 她朝边上的紫桑微微点头。 紫桑会意,从侧门出去,没多会,就带着两个人出来。 正是楚郡王妃和大姑娘。 大姑娘搀着楚郡王妃,肩上背着一个包袱。 长史看了心头一喜,大姑娘这包袱都背上了,这王爷嘱托的任务,看来是能够完成了。 “王妃……王爷……”长史一步上前,恭敬地给郡王妃行了一礼,话还没说完,就被阿琅给打败了。 “长史大人,还是让王妃先坐下,再说吧。” 郡王妃看起来有些弱不禁风的样子,面色苍白,看起来不太康健的样子。 不过,眼神倒是并不猥琐,看向阿琅的目光也是非常的坚毅。 楚郡王虽说是皇家的子弟,可少年落难,娶亲时还是庶人。 故而郡王妃出生低微,父亲只是一名小吏,家中也没有什么兄弟。 没恢复爵位前,楚郡王靠岳家接济,可以说是上门女婿。 那个时候,没有什么盼头,只要活下去就行了。 再加之郡王妃的脾性不错,也不是目不识丁之人,和那时的楚郡王倒也是能说上话,夫妻倒也恩爱。 谁知,后来当今陛下即位,是个仁慈的君王。想起楚郡王来,封了郡王爵位,还将他流放的地方给他做了封地。 一时间,这简直是天翻地覆的变化。 郡王和庶人,那是两种截然不同的人生,不同的生活。 郡王妃虽说有点小见识,也看过几本书。可到底见识并不是很多,本也不是什么大家闺秀。 一时间,突然成为天潢贵胄,自然是有许多不适应的地方。 她要努力去学,努力去适应。 自然,也就疏忽了郡王。 饶是她拼命地学,依然够不上一个皇家媳妇的标准,比起别的贵妇,她还有许多的不足。 开始,楚郡王还会感念旧日恩情,敬重一下这个糟糠之妻。 到了后头,他适应了郡王的身份,对郡王妃这个小门小户的糟糠之妻就嫌弃起来。 更何况,他当初那样的落魄,几乎是入赘到了郡王妃家里。 只要一看到郡王妃,他就能想到当初的落魄难堪。 慢慢地,不只嫌弃郡王妃,几乎是不想看到她。 免得想起从前的糟心事。 正巧,有个大家族的家主,想要攀附楚郡王,将家中最好的女儿送给了楚郡王。 也就是那个给阿琅端茶倒水的侧妃。 郡王妃原本坐在椅子上,她没有看长史,而是突然站起来,走到阿琅面前。 ‘扑通’一声,跪了下去。 201, 阿琅被楚郡王妃这一跪吓了一大跳。 无论楚郡王靠谱不靠谱,郡王妃都是无辜的。算起来郡王妃是她的嫂子。 她愿意搭把手,不是因为这些,而是看楚郡王不靠谱,同为女子,她游历时见过太多的不平。 从前,她也帮过一些人,更多的是,有心无力。 如今,她有了身份,地位,能够帮助到郡王妃解脱,那就一定会帮到底,前提是郡王妃愿意接受她的帮助。 郡王妃愿意和大姑娘一起跟她离开王府,那自然就是愿意接受。 故而,阿琅才会在长史面前态度强硬。 同时,她也是想再给郡王妃一次机会。 郡王妃跪下,大姑娘自也是跟着跪下。阿琅连忙让紫桑等将母女俩扶起。 郡王妃摆摆手,抬起头,望着阿琅,悲泣道, “到了如今这个地步,也没什么好隐瞒的。王府,我们娘俩是回不去了。如今王妃还在这里。等到王妃离开,还不知是什么光景。” “不是人人都和王妃这样心善,愿意搭把手,我也不能总是靠着别人伸手帮助。” “既王妃愿意帮助我们母女俩,那我就再厚着脸皮请求王妃,让我与楚郡王和离,将来,他可以再娶,再纳,再宠幸任何女子。” “而我,再也不用顶着楚郡王妃的名头,过着囚犯的生活。” 说完这些,郡王妃长长地舒了口气,和大姑娘一起,相互搀扶着,站起身。 上了玉牒得郡王妃,不是说休就休的,更不是说和离就和离的。 阿琅在心里叹了口气。同时也为楚郡王妃赞叹,看来这个是拎得清的。 那她就没理由不帮了。 阿琅看了看郡王妃,片刻之后,仿佛下定决心,再次开口。 这次是对着郡王府的长史说的。 阿琅道:“长史大人想必也听到王妃所说。夫妻本当彼此扶持,分开不利。” “奈何郡王先背信弃义。更何况,郡王妃有如此决心,那么本王妃自不会送郡王妃回府。” “本王妃会快马送折子回京,禀明皇后娘娘,请她做主。” “至于郡王妃母女,会随我们的车马,一起去往边疆。” 长史大人见不仅阿琅的态度坚决,就连郡王妃自己也不愿意回王府。无奈之下,只能灰溜溜地离开,回去楚郡王府报信。 也不知道长史回去是怎么说的,没等到过午,楚郡王气冲冲地赶到王府。也没求见萧珩,直接让人送消息到阿琅这里,说是要见她和郡王妃母女。 怒气冲冲的楚郡王并没有让阿琅有任何的犯怵,她面如寻常,指了指竹椅, “郡王请坐,听我说。” 楚郡王手一挥,怒道:“我坐不住!从未听闻一个藩王妃跟着旁人走的。“ 就算是跟着兄弟走,这也不成!” “就是大姑娘,也不成!” “长史想来已经说明白,本王愿意把后宅的权利交还给王妃,以后府里姬妾以她为尊,还想怎么样?” “和离?”楚郡王哼笑,“不可能!更别说把人带走了。” 阿琅端起茶盏用盖子撇了撇,喝了一口。放下,用帕子擦了擦唇角,慢条斯理地说道, “郡王,你现在要紧的,不是接回王妃母女,而是应该怎样想方设法地抱住你头上这郡王的金冠。” 楚郡王愣了下,马上反应过俩,更怒, “你这是在威胁本王吗?” 阿琅叹了口气,有些无奈。 她出口的话非常的直白,“郡王久不在京中,想来不太了解我。我从不威胁人,威胁容易引起反噬。” “我若是要收拾谁,不会给他提醒才下手。我都是悄无声息的,直接下手,一击毙命。” 就像韩家,就像萧溢。 当然,她不敢居功说这些都是她一人之力。可到底,她也在其中搅了水。 楚郡王怎么会没听过阿琅的厉害?在萧珩夫妇到来之前,他就曾收到信件,上面详细地说明了这对夫妇的‘丰功伟绩’。 让他不要掉以轻心。 楚郡王瞪着阿琅。 “我的折子快马加鞭,五天必到上京,你若是想要保住郡王的王位,那就放郡王妃母女跟我们离开。” “否则,到时候折子上有什么宠妾灭妻,忘恩负义,背信弃义的,倒霉的可不是我。” 楚郡王指着阿琅,“你……你……你……” 他转而去看郡王妃,“你就让外人如此来欺辱你的夫君?” 郡王妃垂手立在那里,眼观鼻鼻观心,仿佛没听到楚郡王的话。 和王位比起来,郡王妃自然不那么重要。只这就好像一块鸡肋,食之无味,弃之可惜。 若是与郡王妃和离,那他背信弃义的名声就背定了。 可恨啊,早知就一碗药下去,让王妃早登极乐了。 还是心太软。 不管楚郡王如何的后悔,这会不得不面对这样狼狈的境况。 他一时也不知该怎么办才行。 忽然,他想到了什么,问,“你们以什么名义带走我的王妃和女儿呢?打抱不平?你们如今不过是个没封地的王爷,更何况,边境如今战火连连,你们还如此的耽搁,简直不把百姓的性命放在眼里。” 阿琅说道,“大姑娘是我们王爷的侄女儿,还有王妃是我们的嫂子,所谓嫂子如母,带走她又有什么不妥当的?” 楚郡王差点气得吐血,万万没想到阿琅竟说出这样的歪理来。 简直服了阿琅了! 更何况,她还用郡王的爵位来说事。 楚郡王在心头盘算了半天,最后道, “来前,侧妃已经被我处置了。这么些年,是我糊涂,委屈了她们母女二人。” “我心中也是愧疚得很,只她们伤心太久,一时间想来也不会原谅我。” “若是她们跟我回家,还能慢慢抚慰,如今这样,想来是不行了。” “只是,既她们想要出去散散心,那本王也就不拦着了,不过,她们母女二人的一应花销,是不能叫你们夫妇承当的。” 说着,楚郡王让人送上了一个盘子,上头用红布盖着。 里头是什么东西,自是不言而喻了。 楚郡王明明恨阿琅恨得心头滴血,面上还得一团和气,请她领情。 回去后,要如何的写帖子告状,心里已经想了八百遍,罪证也是几百条。 阿琅可不是个怕告的。楚郡王要告,她同样要告,帖子写好了,就快马加鞭地送到上京。 比楚郡王的信要早不知不知多少天。 楚郡王从阿琅他们住的地方离开后,七拐八拐地进了一条胡同巷子,随后钻进一栋小楼。 “清河王他们一行到了,我的正妻和嫡女也没了。”楚郡王进了一间屋子,站在门口,对着屏风后说道。 薄销纱屏风背后摆着一张榻,透过销纱往后看,榻上隐约倚着一个身影。 听到楚郡王说的话,豁然起身,声音沙哑,“你说什么?” 这反应让楚郡王有些好笑,“你也会震惊?” 里头的人坐直身躯,脸上没有半点笑意,也不理会他说的,冷声问道, “怎么回事?” “都是徐氏那个蠢货做的,这些年我不杀王妃,就是想要拿到她手里的那份证据。” “无奈,我的人找遍了她能藏的地方,都没找到。” “你这个时候来这里,可别到时候暴露了,说是我泄密。” “我们不过各取所需而已。” 202, 另一边,阿琅把楚郡王给赶走后,伸伸腰,准备离开待客的地方。 歇脚的这座园子是从前阿琅和顾衡在外头游历时买的,算是产业之一。 她才刚准备离开,一转身却觉察到身后有人在贴近。 阿琅看也不看,手往后探拽住了来人的胳臂,然后借着转身的姿势一把将人推到了边上的太师椅边。 在那人要反抗的时候,直接抱住了他的腰。 想要试一试阿琅警惕性和反应速度的萧珩就像是顺便被人点住穴位般,摊开手楞了一下,马上也用手抱住阿琅的腰身。 阿琅抬起头看向萧珩,笑眯眯地,眼中流露出几分稍有的促狭和顽皮。 “我的身手是不是又进步?”阿琅问道。 萧珩抬手在她的发上抚摸了下,又在她额上亲了亲,有些不满地低头,训斥怀里的人, “你这是赖皮的招数。” “打架的时候搂搂抱抱成何体统?以后不许用了。” 虽然是训斥的语气,却是软玉温香在怀,到底是怎么也凶狠不起来的。 阿琅冲萧珩龇牙一笑,放开了搂在他腰间的手,萧珩立刻跌坐在太师椅上。 萧珩握住椅子的扶手,挪了挪身子,端正地坐在椅子上,咳了声,道, “体统这种东西,是那些庸人定给庸人的,你我都不必讲究这些。” 阿琅看着萧珩悄悄翘起了墙角,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你什么时候来的?” 阿琅看了眼后头的小门,她的五官很敏锐,却总是对萧珩失算,对他什么时候进来的,毫无察觉。 看来萧珩的武功,又精进了。她对萧珩的气息更加的熟稔,放心。 萧珩笑了笑,“你言辞如刀,将楚郡王说得哑口无言的时候。” 阿琅听到萧珩的话,没等萧珩说完,就愉快地拍手答应。 萧珩对阿琅笑了笑,垂眸,沉默片刻,突然说道, “琅琅,前头传来消息,说是敌寇叩关,战况激烈。让我们快些去。” “那你就先去吧”阿琅答应的十分干脆。 “我身边有那么多人手,”阿琅一脸笑,抬手轻轻抚了下面前男人的眉眼。 语气随意又难得地温柔。 “你们快去吧。” 萧珩忍不住将阿琅揽进怀里,低声说道, “你怎么这么好?好到让我害怕,怕哪日醒来发现是一场梦。” 萧珩难得患得患失,他想来是自信的人。 阿琅反手抱住了他,用故作随意的语气说, “有什么好怕的?大不了在做一场梦……你这么地讨我喜欢,还怕我丢下你么?” 萧珩忍不住低声笑起来,胸腔的震动让阿琅的耳朵忍不住有些发麻发热。 笑完之后,萧珩握住阿琅的手,轻声道, “谢谢你,琅琅,因为有你在,让我无论遇到什么样的危险,都觉得可以过去,也觉得值得。” “嗯。” 萧珩闻言沉吟了一瞬,妨碍阿琅,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小的印章。 郑重地方到了阿琅的手里。 “这是?”阿琅迟疑地问道。 “这是我的令牌,也是王府的令牌,可以号令清河王府所有的人马。” 萧珩看着阿琅说道, “这里开始,再往边境去,时不时会碰到危险的事情,你需要帮手。 这块令牌,所有清河王王府的人见了,都如同见到我。” 阿琅摩挲了一会儿手里的印章,然后自然地将它放到自己的袖袋里,点头, “好,我会照看好他们的。” 萧珩闻言失笑,他把人留给阿琅,其实是怕自己万一出了什么变故,短时间回不到她的身边,阿琅无人可用。 当天晚上,萧珩带着人马先行离开了。 她的行程他知道,他的行程,她就不知道了。 203,分开 萧珩先行往边疆而去,阿琅的行程安排并不紧。沿驰道而行,遇驿馆落脚休息,每日走五六十里的路,转眼走了将近半个月。 照这个速度,一般的路程还未走完。 好在并无急事,天气也好,路上阿琅还巡视了好几处的田产铺子。 越往北走,越发的荒凉,绿意也是一日浅淡过一日。 这日中午,日头当定,已经走了半日,甲十一问过阿琅的意思后,叫一行人停在路边稍做歇息。 阿琅靠在车旁远眺。另一边大姑娘正拧了帕子,帮郡王妃插手。 郡王妃这些年鲜少出院门,大姑娘跟着母亲,也是难得出门一趟。 这会跟着阿琅离开郡王府,哪怕四周的景色越来越淡,大姑娘这个年纪的姑娘,依然觉着外头的世界很好,东西两只眼睛看都看不过来。 这时,道路前方的尽头,涌来一群看起来像是当地人的民众,推车挑担,拖家带口,个个面带愁容,形色匆匆,瞧着像是出了什么大事。 甲十一派人上去问话,很快回来,带来一个消息。 不知从哪里来的消息,说是有贼寇正往这个方向而来。 这些都是沿途村庄里,风闻消息出逃的民众。 这里离边境还有很长一段距离,大周这么些年,还真的不曾被外敌入侵过。 现在却有消息传来,敌寇入关。 这个消息来得太过突然。甲十一派人快马到前方去探虚实,自己引着车马先下官道。 很快,派出去的探子回来了,带来了一个更不好的消息。 “听说敌寇的声势浩大,绕道破了前方的一个关口,很快就会开到此地。敌寇至,则贼匪四气,我们不能行路了。” “娘娘,离这里最近的城池,是雍州,约有百里路。” “雍州城防坚固,如今的雍州城郡守是从前明老大人的部下,历经过多次战事。” “即使敌寇入侵打过来,也能撑一段时日,为了娘娘的安全起见,还是尽快入城避乱。这是最稳妥的法子。” 如果说真的有敌寇冲破关口,不知有没有和萧珩他们碰上。 转念,阿琅又想若是真的和萧珩他们碰上,应该也到不了这里了。 她对萧珩就是有着天然的信任。 既然郡守是从前外祖父的部下,进城倒也无妨。 迟暮时分,阿琅乘坐的马车,随着逃难的人流,渐渐地靠近那座名叫雍州的城池。 这一座城池是去往上京必经的城池,城防坚固的程度可想而知。 她没有什么理由,可以去反对这个权衡之下,对他们所有人都是最为稳妥的决定。 更何况,她的队伍里,还有楚郡王妃母女。 她从马车里,往前看,暮霭沉沉,残阳似血。 一只不知名的乌鸦,从立在高耸城头上的士兵头顶掠过,发出一阵凄厉的怪叫之声。 大姑娘先下了马车,站在马车的前方,仰头,望向面前这座即将被暮影吞噬的城头。 她回身去见郡王妃给搀扶下来,再又往阿琅这边而来。 十一早就派人进去和守城的守将报信,就见守将形色匆匆,出来相迎。 “进去吧,等安全了,我们就立刻离开这里。” 阿琅柔声说道。 这会的雍州城还是座不夜城。 街面上,廊檐下,挂着昏黄的灯笼,四下飘摇。 稍大一点的地方,时不时有几个杂耍卖艺说书小唱诸般种种,一团团的叫好声此起彼伏。 马车队伍沿着大街一直往前,刚要转向一条巷子的时候。 坐在马车里的阿琅忽然如同离弦的箭一般,从车里冲了出来。 她从凳子底下抽出的武器已经刺入黑暗中微闪的一只眼瞳。 裹着黑衣的杀手发出压抑不住的惨叫声,外头十一和紫桑已经围了过来,飞脚踹住杀手拿到的手,扑过去夺了刀。 204,原因 紫桑和十一冲过来的那瞬间,阿琅得了空档,立刻转身往郡王妃母女面前扑过去。 郡王妃从前不过是小吏之女,性子虽说坚韧,到底没见过这样的场面,这会脸色发白。 倒是大姑娘,抿着唇,紧紧地握着郡王妃的手,将亲娘往后拉了半步,挡在自己的身后。 她的眼睛紧紧地盯着那群不断跳出来,又不断到底的黑衣杀手。 黑衣杀手并没有理会郡王妃母女,而是纷纷向阿琅冲了过来。 阿琅挥着手中的长剑,仿佛流动的水一般,避开那些黑衣人手中凌厉的刀锋,手中的长剑不断的划过黑衣人的脖子。 鲜血喷溅。 杀手直挺挺地扑倒在地上。 狭窄黑暗的小巷里面是血腥的暗杀。 外面雍州城大街上,不断传来叫好声,喝彩声。 也不知哪个戏园子,正在咿咿呀呀的唱着小曲。 “主子……”十一从倒地杀手的胸口上抽出大刀,跃到阿琅面前。 阿琅抹了把脸,她发现,这些杀手,身上散发的气味,竟然和刚才在城外看到的那些流民身上散发的气味是一样的。 “我没事,你去清点下人手。马上离开这里。” 她巡视了一圈,刚刚那个来迎接的守将已经不见人了。 十一得了吩咐,踩着尸体,握着大刀,飞快地去收拢手下。 郡王妃提在半空的一口气这会终于吐了出来。 脚一软,差点摔倒在地上。幸好大姑娘一直紧紧地握着她的手。 “嫂子,对不住,让你受惊了。”阿琅歉意地朝郡王妃道歉。 郡王妃缓了口气,摆摆手,白着脸,“你没事,你怎么样?” 阿琅看了看四周,刚刚那个接引的守将将他们往这边带的时候,她就已经警惕起来。 十一派去打点的人定然是老成稳重的,打点好,不会托大不出来迎接。 更何况,他作为探子,必然是要回转过来禀报城内消息的。 只见雍州守将不见探子,这本身就已经是问题。 阿琅会跟着进城,一是因为本身就要进城,二也是想要看看究竟里头有什么猫腻。 果然,这背后藏着很大的问题。 “搜一遍,仔细点儿!”阿琅吩咐了句,蹲在一具装扮过的杀手旁,从头发摸起。 阿琅动作极快,一会就摸遍了几句尸体的身。 起身手,她的受伤多了两样东西,一个是从脖子上揪出来的平安符,身上还有些东西,阿琅让人全部拿了出来。 杀手们的身上,除去刀剑一副,和生死有命的牌子,平安符。 “主子,你看这个。”十一递上一样东西给阿琅,是从杀手身上摸出的。 阿琅接过,是一个镂空花球,里头填着香料,阿琅闻了闻,因为沾了血,都湿透了,味道自然不如原先那样好闻。 但阿琅还是闻出里头填的是合香,含了冰片。 “母亲。”边上大姑娘发出一声惊呼,阿琅回头看去,竟是郡王妃好像有些不好。 脸色苍白,腿也好像软了,这会软软地靠在大姑娘身上。 “包起来。”阿琅将那镂空花球递给十一。 除去刀剑一副,以及生死有命的牌子,身上倒是没什么别的东西了,看得出来,这是很专业的杀手。 没想到,扮流民竟是一点也不违和。 在城外,她是真的以为是百姓在逃亡。 看来,这个想让她死的人,急得很,没想到,她竟是值钱的很。 到了这个地方,竟也还有杀手跟着她。 十一让人休整好,马上道,“娘娘,咱们必须赶紧离开,往前。” “好。”阿琅干脆地踩过尸体,将手中的软剑放好,也没上马车,而是直接牵了马过来,翻身上马。 同时吩咐紫桑两个丫鬟,将郡王妃一人一个,带着上马。 一行人,在漆黑的巷子里,跑的飞快。 这一次,人马在十一的安排下,分散开前行,到了约定好的地点再汇合。 205,犯人 虽说是分散开前行,最后再汇合,但阿琅留下十一、紫桑在前行的队伍里掩人耳目。 她带着十三,碧枝以及十一精心挑选的几个侍卫一起,换了男装,混在一家商队里,住进雍州城最大的客栈。 甲十三会被阿琅带在身边,除去他武艺好,医术好以外,还有个特长,就是给人变装。 阿琅再他的巧手下,染暗了皮肤,调整了骨相和眉形,垫高了鞋底,加宽了腰身。 如果不是非常熟悉阿琅的人,想必很难相信面前这个身形高大,面带威仪的消瘦‘男子’居然是清河王妃。 “家主。”十三从外头进来,给阿琅行礼。 阿琅点点头,“外头如何了?” 十三用金针刺穴的秘术,调整了她的嗓音,如今她的嗓音浑厚略带沙哑,有着明显可以分辨的西北口音,身边还带着一个美婢,管家,小厮。 这样的举止做派,在外人看来,谁都不会知道,她竟然是个女儿身。 她如今端坐在上首的架势,说话的表情,武艺不似男子。唯独一双手,即便是调整了肤色,仍修长纤细,隐隐可见破绽。 如果是从前,甲十三怎么也不会相信,自己竟然会跟在一个女子的身后,听从调遣,贴身护卫。 “如今城内各处都在搜查那日刺杀的目击者,不过,好像并没有消息。我们的人,在一处找到了当初进城报信探子的尸首。” 十三的声音暗淡下来。死的兄弟看起来惨不忍睹,他不愿意说出去吓到王妃。 “雍州城守看起来并不知道我们经过这里,不过,他把那些真正逃难的百姓给收留了。” 那些刺客,也是真的刺客,那些逃难的百姓,也确实是逃难。只不过是被刺客给利用了。 阿琅向了想,跟他说了一些大概的安排,最后道, “若是顺利,我们找到真相就结束走人。若是不顺利,说不定还得让你们出手绑几个人。” 十三听到她把帮人说得那么轻描淡写的,忍不住硬起头皮去看阿琅。 阿琅忍不住笑,“你以前是没干过这些事吧?这绑人可得技巧,像军中打架那样蛮干可不行。” 再说她要绑的人也不是一般普通的人。 十三眉头挑了挑,尴尬地抿唇。 反正王爷出发前,还有十一临走时也都叮嘱他让他听王妃的吩咐就是。 不管做什么,反正他都是忠于主子的命令。 阿琅起身站道窗边,望着下头熙熙攘攘的人群,心中十分舒畅。 如果没有那场刺杀,她还是很喜欢这样的日子,满目山河,自在洒脱。 仿佛从前跟着父亲在外头奔波的日子。 阿琅在客栈一住就是好几日。这几日她虽闭门不出,消息却是一点也不闭塞。 不论是上京还是边疆的。 在萧珩和阿琅出京没多久,边境又有战报传到上京。不仅北疆这边在叩关,就是南疆,也传来异动。 边境几次交战,几方各有死伤,总得来说,大周朝的将士也算是在战场统领敌寇打得哭爹喊娘。 暂时歇了南北疆域各国的叩关心思。 只是,边境的战火如火如荼,哪怕有了胜战,朝中有些文臣却是在弹劾。 弹劾边境的守将穷兵默武,耗尽百姓钱财…… 其中,就连才刚离开上京的萧珩,也被人弹劾,几年前他在边境带兵时的旧账也被翻了出来。 本就在紧要关口,这些文臣不看事态,上下嘴皮子一张,什么罪名都说了出来。 皇帝大怒,竟将几个上书的大臣给判了流放! 阿琅不知道这些文臣到底哪里来的毛病。果真是秀才造反三十年都不成。 想得太多,算计的太多,谁敢卖命? 明明是南北疆域的各国侵犯大周边境百姓,为了赶走这些敌寇,多少战士抛头颅洒热血? 到了那些文臣的口中竟变成了穷兵默武! 真是脑子被驴给踢了。 嘴上说着为民请命,却不把边境百姓的命当命看! 阿琅下楼的时候,下头人声鼎沸。台上说书先生口沫横飞,正说得起劲。 食客们,吃饭,猜拳,听说书,做什么的都有。 才刚下了楼梯,阿琅的出现,就引来一些客人的侧目。 这里是西北,而阿琅身材挺拔,却是清瘦如竹。往那一站,风采无二,隐隐带着拒人千里之外的感觉,让人忍不住就肃静起来。 当她的目光扫过的时候,那眼眸,仿佛整个人被山泉洗过一样,清爽至极,如沐春风。 在西北这块地方,可谓突兀得很。 掌柜得见阿琅下楼,满面微笑上前作揖道, “贵人可算是下楼了,不知有无小人可帮上的。” 十三上前,“我们家主初来雍州,有些不适应,故而在屋子里歇了几日,还请掌柜得找个安静的包间,让我们家主安静得喝喝茶。” 这间客栈乃雍州最大的客栈,分为三层。 顶层给客人歇息,二楼有很多包间,供客人听书赏玩。 掌柜恭敬地朝阿琅行礼,“贵人请随小老儿往这边走,还有一间上好的雅间没有订出去。” “今日外间可是有热闹可看,听说朝廷流放的朝臣会经过这里。” 流放的朝臣?阿琅闻言有些奇怪。她出京前,上京确实是有一批官员因为萧溢和德阳大长公主的牵连被流放了。 大多数并没有往这边而来。 出京后,京中的消息几乎都在掌握中,没听说有官员流放往这条路经过。 阿琅皱起好看的眉头,扭身就要跟着掌柜得往楼上的雅间而去。 这时,远处传来车轱辘滚过的声音,还有一阵喧腾声,已经各种喝倒彩的声音。 中间夹着一道骂骂咧咧的声音。 阿琅停下来,往门外看去。 过来的是一辆囚车,里头关着个戴着枷锁的干瘦男人。他发须花白,看起来五六十岁的模样,脸上带着苦涩和不甘。 有一些人扔了烂菜叶和臭鸡蛋过来,老人不躲不闪,倒是外头押送的衙差,会帮着阻拦一下,并且驱赶人群。 老人也不知怎么,目光望客栈这边扫了过来,又缓缓收了回去。 几个衙差见这个样子,用袖子擦了擦脸上沾染的东西,为首的一个衙差抬手,让囚车停了下来,和边上押送的衙差说了几句,就见他们拉着车往客栈这边而来。 “哪位是掌柜的?给我们一个安静的院子,再让人烧几桶水送过来。”为首的衙差递了一份文书给上前接待的掌柜。 “我们投客栈乃是暂时落脚,等到郡守府来人,就会离开。” 掌柜的恭敬地朝衙差头领作揖,并不敢去接那份文书, “各位军大爷光临本小店,乃是小店蓬荜生辉,只是……”他迟疑的看了眼那囚车里的老人。 随后话锋一转,“贵人们快快请进……” 为首的衙差抬手示意后头的衙差将里头的老人给带下来。 “我觉得还是继续赶路比较好。”老人靠在囚车的木栅栏上,并未下车。 “大人,驿站离此处还有近百里的路,这会民众看热闹上头了,不若在此暂时落脚,已经派人去郡守府找救兵。” 为首衙差的态度语气虽然板直,不过对老人还是有几分尊敬的。 老人动了动,起身弯腰从囚车上下来。 每走一步,脚上的锁链发出碰撞的声响。 注意到客栈内的人都看向他,老人倒也是从容不迫地,从上头一步步踩着条凳下来。 阿琅看向老人,有些吃惊,她可是认识这位老人的。 没想到不过数月未见,竟是如此的见面方式。 她把目光从老人身上移开,开口询问,“这位老先生所犯何罪?竟戴着这么重得脚镣?” 206,道歉 领头的衙差闻声抬起头,和一双幽深的眼睛撞在一处。衙差头领不自然地蹙了蹙眉,接着去打量这个问话的男人。 看对方的穿着打扮,并不是多么贵重的人物,只是说他是行走江湖的商人,在对方身上又丝毫不见商人的市侩之气,洒脱超然好似魏晋子弟。 头领一时摸不准阿琅的身份,再加之阿琅的语调很自然,又带着些许的好奇,让他无从可以拒绝。 只停顿了一会儿,衙差头领道, “这位犯官乃是因为在朝堂上弹劾清河王在边境的一些不法作为,触怒圣上,被判了流放之刑……” 这个回答,就有些奇妙了。 人人都知清河王到边境去是为了打败叩关的敌寇,只是不法作为,是什么作为?怎么个不法? 人的脑子是活的,只要去想,就能想出千百种各种不同的东西。 这位衙差头领,看似回答了,却含含糊糊的,让人不有自主地去猜想。 阿琅看着那衙差,道,“哦?不知清河王做了哪些不法之事,惹得这位大人情愿丢官。” 阿琅对于这位老人是有些熟悉的。他是御史台的御史,一向以耿直出名。 当时和宝珠郡主他们一起玩耍的王姣正是他的孙女。 因为王姣,她对于王御史也略知一二,见过几面。 为首的衙差听出阿琅的口中带着一些质问,又再次打量了一番。官差从上京而来,也不是没见过世面的小吏,既摸不准阿琅的态度,他决定主动试探。 “贵人既开了尊口,这镣铐也能暂时除去。” 阿琅轻轻一笑,背着手,摇头道,“不用了,小人不过是好奇而已,这样挺好,万一除去镣铐,让犯官逃走的罪责小人可担待不起。” “既然是犯官,差大哥怎么看管严厉就怎么来。” 为首的衙差楞了楞,没想到试探出的竟是这样的一个回答。 心头的那点子疑惑也就被按了下去,如此也不再管阿琅,正巧掌柜的将后头的院子整理好,恭敬的请官差等人进去歇脚。 阿琅怎么也没想到,竟然是王姣的祖父带头弹劾萧珩。 还在上京时,她和王姣的祖父见过几次,从他的言行,以及在朝臣中的风评,并不像会做这件事的人。 官差押着王老御史往后院而去,经过阿琅一行人时,阿琅侧了侧身子,为首的官差朝她微微点头。 王老御史在经过阿琅后没几步远,又转身看了眼阿琅,最后回头望前走去。 阿琅对王老御史投过来的目光没有任何的躲避,而是微笑着直视回去。 几日没有下楼,阿琅带着仆从几个也没有捡雅间去坐,而是就在大堂找了个靠窗的位子坐下,点了几样酒菜,坐着听边上人的闲谈。 边上有几个走镖的镖师回头冲着他们张望,见着阿琅独自一人坐着,碧枝等几个则是站在她身后,交头接耳地说笑。 觉得阿琅这看起来不怎么地,派头倒是挺大的。 阿琅只当着没听见,坐在位子上收集着四面八方的消息。 她不动声色地点了点桌面,“你去问问,嫂子和侄女儿,可还需要什么东西,补齐后,我们就要开始行路了。” 十三连忙上楼去询问,下头几个镖师见着十三上楼,顿时笑了笑,招呼伙计过去,“小二,再给我们添些酒水卤肉馒头。” 旁边有人阻止,“老七,老大可说过,不让喝酒的。” 那个叫老七的‘嗨’了一声,“无妨,老大这会正睡得香,不睡到天黑都不会起身,你们不说,他怎么会知道?” “再说了,这趟货物不过就是笨重些,又不值钱,怕什么。” 同桌的镖师拦不住老七,只好由他去了。 小二走到柜台边,跟掌柜的低声说话。 掌柜的笑道,“这你也要来问我,客人说要什么,咱们有得就要给客人。” 阿琅清楚地看到,掌柜的一边说,一边在柜台台面上画了点什么。 小二见状,当即转去了后厨。 阿琅微微地看了眼碧枝,就见碧枝颔首,转身朝门外走去。 那边,小二的转去后厨,没多久就端了酒菜冷盘上来。 他手中托盘还留着一样菜,听他的叫场,这菜大抵是要送到押送犯官的那些官差手中。 阿琅他们坐得位置,边上的道通往后院,官差他们歇脚的院子。 小二端着菜,往阿琅坐得这边走来,经过阿琅的位子时,也不知是手软还是脚软,竟是一个趔趄。 那托盘里的菜,竟是动作流畅地从托盘上跳到了地上,饭菜倒在地上,满屋子都是饭菜的香味。 很不错的饭菜,只是阿琅却是从袖兜里摸出一块帕子,捂住口鼻,并且往后退了一步, “掌柜的,你这伙计到底是怎么回事?这饭菜都洒在本客人的身上了……” 阿琅一脸的不舒畅,守在她身后的一个侍卫毫不犹豫地上前,将那掉落在阿琅不远处的餐盘给踢得老远。 小二被眼前的情形给吓了一大跳,好不容易回过神来,想要默默地把洒在地上的饭菜扫走。 那餐盘也不知去了哪里。 他不断躬身给阿琅作揖,赔罪。一副诺诺地样子。 正巧,在里头歇脚的官差从里头出来,身边跟着的是王老御史。 一看到地上的饭菜,王老御史就知道,这本该是送到他手上的,如今却是被打翻了。 当即气得是浑身发抖。 “你……真是欺人太甚,世态炎凉,穷乡僻壤出刁民,今日老夫落难,总算看尽了人情冷暖……” 阿琅挑眉,这老御史手指被气得直打哆嗦,竟是指着阿琅不放。 “这位犯官原来竟是到了这里才看到人情冷暖吗?小人还以为,你早该看尽了呢。如此,也该习惯了也。” “毕竟,像你这样在背后插刀的人,是不会有什么好下场的。” “这位小二很不错,你不配吃这么好的饭菜……” 阿琅面带微笑,语气冷淡。 萧珩为何出京,又为何没和她一同前往边境,不就是边境的形式有变吗? 可这些人,在上京高床软枕,却如此对待一片赤子之心的人,别说她,任何人都会寒心。 王老御史被阿琅的这番话给气得脸都青了。 “你……你……你……你懂得什么?如今大周朝好不容易安定下来,不图谋国富民强,竟是四处打战,这不是让我们本不富裕的国家,雪上加霜吗?” 阿琅‘哈’的一声笑了起来, “是吗?难道是我们想要打战吗?这次为何会打战,你难道不知道吗?是周边小国,联合起来叩关。” “按照你的意思,为了国富民强,竟是让他们随意的骚扰边境百姓吗?” “难道边境百姓就不是大周朝的百姓吗?” “你住在上京,你知道边疆百姓的痛苦吗?嘴上说着为民请命,要国富民强,却不把边境的百姓当人看,这叫什么?” 那边上的镖师在这边有了动静后,立刻就回过来看热闹,听到阿琅问话。 那喝了点酒的老七大着舌头接过话头, “这叫满口仁义道德,忠君爱国,世界上满肚子男盗女娼,贪图享乐。” 他朝地上啐了口,“呸,伪君子……” 边上的镖师连忙捂住他的嘴,不让他再继续说话。 王老御史本就被阿琅气得脸色发青,这会更是摇摇欲坠,恨不能找个地洞钻了进去。 “你们……你们……” 阿琅笑容满面地,她朝地上还没来得及扫掉的饭菜点点下巴, “这么好的饭菜,真不该给你这个伪君子吃。忠君爱国,国富民强都还没达到,怎么能吃肉?” “如此为民请命的好官,就应该和边疆的百姓一样,三个月吃不上两回肉。” 王老御史面色发青,摇摇欲坠,终于,嘤咛一声,被气得昏厥过去了。 押送的官差是真的不知道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他刚才带着王老御史出来,是要将人送走,没想到还没出门,竟就被气得昏厥过去。 刚刚就不应该在这个客栈歇脚,就应该直接到雍州府的驿站里去歇脚。 那是官府的驿站,落脚的人不会有闲杂人等,更不会出现眼前的这个情况。 没等押送的官差把肠子悔青,就听到大堂里发生更大的骚乱,一声能刺破耳膜的尖叫声传来,让人忍不住捂住耳朵,想要大骂。 “死狗了,死狗了……天呐,这饭菜有毒……” 也不知从哪里窜来一只脏兮兮的野狗。地上香喷喷的饭菜被舔了个干净,肚腹那里鼓鼓的,吃了个饱。 不过,这样美味的一餐,却成了它的最后一餐。 狗儿倒在地上,口吐白沫。 刚刚从小二托盘里完美地摔到地上的饭菜里有毒。 “不是小人做的,不关小人的事。”才刚回神的小二立刻又被下懵了。 下意识地朝官差等人摇头摆手, “小的万万不敢做出这样的事情来……” 若不是小二,那就是客栈的大厨了。 只是不管是谁,这个客栈要倒大霉了。 掌柜得从人群里钻了进来,看到这一幕,差点瘫软在地,幸好被打翻了,若是真的有人死在客栈,那这客栈也崩想要开下去了。 碧枝还有十三,不知什么时候,和别的侍卫一起,将阿琅悄悄地围了起来,保证不管发生什么意外,都不会让她受伤。 阿琅拍了拍胸口,一脸的害怕,“这……这……简直太可怕了。” 她抖了抖被饭菜弄脏的衣袍,吓得都要哭了, “快,快,带我去换衣裳,我可不想死……” 王老御史的心情很复杂,他没想到,在这流放的路上,竟然有人想要毒杀他。 当初,他会弹劾萧珩,是因为有人投了书信到御史台暗设的弊竹里。 所谓的弊竹,就是一个长约一尺的竹筒,一般设立在偏僻的巷子里。 若是有人想要检举某些官员的恶行,就可以悄悄的把信投进去,自有御史台专门收弊竹的人来取。 原本,以他的资历,是不会去收弊竹的,可那天御史台里的人都有活儿,正巧,那条暗巷又在他家府邸的附近。 于是,他去将之取了出来。 谁去弊竹那里取了信,那么,就由谁在朝堂上弹劾。 那天,他拿到的,正是弹劾清河王萧珩的信签。 拿到展开的那一刻,他就知道,这是一个局。 只是,他就算知道这是个局,他也不得不往里跳。 否则,他就失去了当初要做御史的初心。 王老御史闭了闭眼,他若是一死,朝堂上,文官和武将势必要厮杀起来。 到时候就会变成文臣和武将之间血海深仇。 朝廷也会大乱,最后大周朝会走向一条路,谁也不知道。 这简直就是个一石好几鸟得计策,一定是那些联合在一起的附属国想出来的恶毒阴谋。 王老御史想到的,阿琅同样想到了。 刚刚她让碧枝和十三离开,就是去查为何官差会停留在客栈里。 雍州府衙离这边并不远,驿站过去二十里就到了。 如今还是日头高挂,不存在什么天黑前赶不到驿站的事情发生。 这样的停留,本身就是疑窦重重。 这饭菜,是她暗中打翻的,不过是不想王老御史吃这么好的饭菜。 最起码,在查清楚王老御史为何弹劾萧珩之前,她决定让王老御史吃不上肉。 馋死他! 可真是错有错着,竟化解了一场阴谋。 阿琅心情十分复杂。 在不远处的一间雅座里,里头的人也险些被气晕过去。 “怎么回事?一个菜盘子,都端不稳当!” 他们千方百计,花了那么多时间,安排了各个看似十分巧合的路障,在收到消息,清河王妃有可能路过雍州时,才把这药下在饭菜里。 为得就是嫁祸给清河王妃。 如今,面前的一切都白费了? 碧枝收到阿琅的指令去询问楚郡王妃母女意见时,楚郡王妃正巧也要下楼,听闻,示意碧枝先下去,她随后就到。 只,楚郡王妃才刚下了楼梯,看到那围在一起的客人交头接耳,耳边时不时地飘了几句话。 拼凑完听到的消息后,楚郡王妃的脸色刷地白了下来。 抓着楼梯栏杆的手,指节发白。 207,面具 王老御史越想,心情越复杂,他朝阿琅看了过去,凝视了半晌。 忽然,抬脚朝阿琅那边靠近两步。 不等阿琅开口,竟是朝阿琅行了两个大礼。 阿琅身子快速地一侧,没有王老御史的这个礼, “老头,你这是想干什么?给我行这么大的礼,是想让我折寿吗?” “不就是你的饭食给弄翻了吗?这可和我没关系,还有,饭食翻了,可是因祸得福。” “多谢这位官人的救命之恩。”王老御史真诚地说道。 作为能在上京混那么多年的老御史,王老御史自然不是笨蛋。 他不是喜好战争的人,也正因为这一点,才会被人利用。 王老御史想了想,文人若想夸奖一个额人,总能找到溢美之词,好听的话,不要银钱一样的冒了出来。 厉害还是文官厉害,那些说她好的词让她差点就相信自己真的是那么完美了。 门外传来嘈杂声,一队穿着铠甲的士兵,跟在一个魁梧的男子身后进到客栈,瞬间就见客栈给挤得满满当当。 客栈对门的一间茶楼里,正对着客栈一楼的那间屋子里,坐着一个四十来岁,相貌普通的男子,对面是一个戴着面具的男子,两人一盘棋已下到中盘。 屋子里静得一根针落地的声音都能听到。忽尔外面传来匆忙的脚步声,相貌普通的男子皱了皱眉头,依然是转头看向门边,面带关切之意。 门被拉开一道只有半人宽的缝隙。 一个脚夫打扮的中年汉子在门外,单膝跪下,看着里头那戴着面具的男子禀报, “主上,那边下毒已经失败了,被一个不知来路的商人给坏了好事。” 相貌普通的男子,是楚郡王身边的谋士,听到脚夫的禀报,眉头皱得更紧了。 “怎么回事?怎么冒出个商人?查过这个商人的来路吗?” 脚步,“属下等还来不及去查。“ 那带着面具的男子抬起头,露在外头的一双眼眸,微微眯了眯,朝外头摆摆手。 那脚步起身,垂手退出几步,转身出去了。 谋士看着男子,不明就里。 面具男看着谋士道, “那个商人的来路慢慢去查也无妨。” 他看了眼棋盘,落了一子, “清河王萧珩暂时失去了踪迹,就连清河王妃也不见了踪影,他们还能上天入地不成?” 面具男眉梢扬起,“雍州城,可是个好地方。” “王昉没死就没死,用他,不过是在关键的时候起一点小作用。” “倒是清河王夫妇的踪迹要快些追踪到。” “萧珩这个人,天地造化,我一直找不到他的弱点,直到他娶了靖安侯府的那位姑娘。” 面具男眼睛微微眯起。 听到说起阿琅,谋士眉头微蹙。 他自然是和阿琅交手过的,要不是这位清河王妃,楚郡王也不会和王妃和离,闹得面子都丢尽了。 “清河王找不到,清河王妃可是好找的。” “如今我们郡王妃不就在客栈里吗?当初是清河王妃带着她离开的,想来清河王妃也该在那个客栈里。” 面具男瞄了眼谋士,低低地嗯了一声。 “找到清河王妃,最好能将她带走,清河王的弱点,可是好不容易找到的。无情之人,最深情。” “想必若是清河王妃被掳的消息传出去,清河王若真是在意,那可就要赶来了吗? 客栈里,十三站在阿琅身后,轻声道,“打头的那个是雍州城郡守。” 阿琅瞥了那男子一样,不着痕迹地往旁边避开了一步,起身对碧枝和十三道, “嫂子下来了,让人收拾一下。” 208,来人 阿琅说的收拾就是离开的意思。 这些日子,她窝在雍州城内,该打探的消息已经打探好。 王老御史的出现,让她变得更加的警觉。 从当初上京的叛乱到边境敌国的骚扰,这中间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她甚至觉得,这一切,就是为了引他们出京。 十三驾着车,跟阿琅商量, “家主,现如今我们出了城,十一那边吸引了一部分人追踪,咱们又在客栈住了那许久,想必对方暂时是想不到我们的方向,今晚是不是找个地方借宿一晚?” “让马儿养养精神?” 十三看了看后头的马车,许是因为王妃从前跟着顾大人四处游走,这么久就从来没见过疲态。 倒是楚郡王妃和大姑娘,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这段时间虽说已经适应。 到底是个后宅妇人。 阿琅点头, “这条道偏僻,只怕未必会有旅店。要不然,你看着合适的农家,我们去借宿一宿也行。” 十三得了阿琅的肯定,顿时留意其沿途的农家来了。 可是意外的是,到了太阳快要落上时分,他居然看到路边有个院子,挂着旅店的招牌。 看那院落,竟似模似样的。 “家主,前头有家落脚的客栈,您看如何?” 阿琅掀开车帘,仔细打量了一番,以前跟着父亲走的时候,也不是没碰到过黑店。 看这家店,门头倒还齐整,倒像是个正经的营生。 当即,她道,“过去看看。” 十三驾着马车靠近,停在院落外面,跳下马车,上前询问。 客栈院门打开,里面停着几辆马车,上面插着镖旗。 他的心松了一般。 他从小是受过各种训练的,做探子的,首要的是人要机灵,会观察。 镖局做得是护镖的营生,各种贵重的,了不得的东西,若是镖局都能够在这落脚。 那说明,这客栈问题不大。 他站在门边朝马车里的阿琅点点头。 阿琅自己无所谓,可不得不为楚郡王妃母女考虑,当即也就没再反对。 十三将马车驶进院里,停在离镖局马车稍远的地方。 镖车旁有人在巡逻,见到十三他们进来,顿时警觉地回头张望。 不过,先是见着阿琅下车,随后又是楚郡王妃母女,尤其是见到大姑娘,有两个镖师竟是吹起口哨。 大姑娘目不斜视,扶着郡王妃的手,跟在阿琅的身后,进了客栈。 他们一行,在雍州城还是看起来人傻钱多的商户人家。 这会,他们已经换了装束,衣着只能是说干净,甚至略有些寒酸,看起来像是乡下人。 屋内,店家听到动静迎了出来。 “哎哟,贵客临门,蓬荜生辉……” 只是,店家上下打量着阿琅等人的装束时,原本热情的口吻冷淡下来。 抄着手站在门边,笑模样收了起来,换了个平淡的脸, “客人这是要住店?” 十三点头,笑道, “住一晚,给我们几间干净的房间就行。” 几间,干净的房间。这话让店家又重新挤出一丝笑来。 不是要柴房,那看起来倒不像个穷酸户,当即抬了抬下巴, “我们这里天天收拾打扫,干净的很。正巧,后头有一个院子是空着的,给你们正好。” 一个院子,主屋带厢房,足够这些人住的了。 十三看了眼阿琅,住在一个院子里,那倒也是不错的。 阿琅点头,于是十三让店家带路。 店家闻言,身子拧着不动,笑眯眯地, “本店小本经营,这过路的客人,那都是先交定钱,再去歇脚的。” “行。”十三干脆的答应了。 店家笑眯眯地,原本好像钉在地上的脚终于挪着往柜台走去。 等到店家走远,跟在阿琅身后的大姑娘轻轻地吁了口气,握着楚郡王妃的手,微微地放松。 楚郡王妃拍了拍她的手, “这一路坐车,累了吧,等到了地,就能好好的歇着了。” 阿琅回身看了母女俩,温和地笑道, “嫂子,你们在这里等着,我去后头看看。” 她朝边上一个打着盹的伙计哎了声,等他看过来,招招手。 小伙计打了个哈欠,拿搭在肩头上的巾帕擦了擦眼睛,一步三挪地挪了过来, “这位客人,你有什么需求。” 不愧是一家店的店家和伙计,说话的音调都是一模一样的。 阿琅笑了笑,轻轻地说了一句话,小伙计随手地朝后头一指,又靠在边上的桌边打盹。 阿琅也不恼,按着小伙计指得方向往后走去。 那头十三在柜台上交了定钱,见阿琅不在,也没说话,只是让小伙计领着剩下的人去了院子里。 等到院子里人都走光了,那一直打盹的小伙计突然变得精神起来,走到正捏着银子左看右瞧的店家面前。 “这一家人看着都寒酸,您收进来干嘛。” 店主呵呵一笑,“人不可貌相,若真是寒酸,可不会一包就是整个院子。” 要包也包的是柴房啊。 伙计撇了撇嘴,也没说话。 店主唬着脸,踢了伙计一脚,眼里满是警告, “该干嘛干嘛去,那院子里要了热水,你带着人送过去。” 伙计跳着脚出门去送热水。 后头,阿琅按照小伙计的指向走了几步后,身形一转,朝另外一个方向转去。 这家店,位置明显的不对,可看起来却又好像一点问题都没有。 走镖的人既然在这里落脚,那定然是要了房间轮流歇息的。 阿琅想要去看看那些镖师落脚的地方在哪里。 穿过一条小道,经过一丛翠竹,再过去就是一座假山,阿琅没想到这个院子修建得倒是有些雅致。 正想着时,突然听到有脚步声朝这边而来,眼见就要到跟前了。 阿琅四处一瞧,好像没有躲藏的地方。 她刚刚问小伙计净房在哪里,小伙计已经指明方向,而且,离得很近。 她走到这么远的地方,用迷路的借口根本就糊弄不过去。 若是寻常的客栈倒好,若这真是家黑点,那就有点不妙。 阿琅心头跳了跳,说话的声音已经到了假山后,听起来,后面几个人有些不好惹。 209,火 阿琅听着假山那边传来的脚步声,正思索着该用什么借口表明自己是无意走到这边的。 不过,人生地不熟的,就算指明了路,迷路了也是正常的。 想了想,她索性不走了,打算等人走后再走。 阿琅背着手,看着假山脚的一丛修竹,这家客栈的店家竟是个爱好文雅的人。 修竹,假山,小楼,小小的院子里拐弯抹角的,不怪人迷路。 那群人边走边说,步履缓慢,其中有个人的声音粗狂,带着一丝丝不属于异域的口音。 阿琅额头隐隐冒汗,她跟着父亲在外头游走的那么多年,听过的口音不计其数。 这样的口音只出现在北疆的一个不大不小的部落里。 阿琅紧紧攥着缩在袖口里的手,没有回头去看,只专心的欣赏面前的风景。 好在那群人并没有关注阿琅,只是经过假山,就离开了。 待人走远侯,阿琅迅速地转身,往另外一个方向转回到他们落脚的小院。 这样一弄,消息是没法打探了,阿琅索性也就不歇息了,换了身衣裳,靠在窗边,理了理这些日子发生的事情。 王老御史出现的那样突然,还有那毒,以及雍州郡守的事情,死去的斥候。 千头万绪,让阿琅不由自主地想到萧珩那边。 不知他那边怎么样,是否已经抵达边境? 想到边境,不由自主地又想到刚刚碰到那伙人,那古怪的口音。 阿琅忍不住的叫了十三他们进来,将人手重新调配,又同郡王妃和大姑娘说了些话,也没让丫鬟进来侍候,靠在窗边的榻上迷迷糊糊就睡着了。 万籁俱静,整个旅店里黑漆漆的,几乎所有人都陷入深眠,夜色仿佛张开一张大大的巨口,随时准备吞噬一切。 阿琅起先睡得很安稳,越到后面,越发不安,感觉深陷火海一般。 一个激灵,阿琅睁开双眸,看见窗外一片红光,屋内烟雾弥漫,还不断有烟雾从门缝里钻入。 着火了! 阿琅大惊,从榻上爬了起来,捂住口鼻。 四下环顾,并没有跳下塌,而是转去推窗,窗竟推不动! 她明明记得入睡前并未将窗栓死。 门外她特意做了布置,不该一点反应都没有。 她不敢放下袖子,否则一张嘴就会被浓烟给呛住。 阿琅知道,自己必须尽快出去。 否则就算不烧死,也会被浓烟给呛死。 她憋住呼吸,操起榻尾的小几朝窗边用力砸了过去,砸了好几下,这才破开窗棂,跳了出去。 只是,原本以为跳出屋子,就可以透气了,哪知,才刚落地,就见整个院子都起火了。 夜风卷着火苗往上窜,吞噬着一切,这样的夜晚也能感受到热浪逼人。 阿琅来不及想其他的,十三和碧枝他们应该就在外面,可没想到,这会到了这个地步,都没一点响动。 很不对劲。 她避开热浪,冲到隔壁厢房,去拍郡王妃和大姑娘的屋子。 只是,仿佛时间被定格,里头的人一点动静都没有。 倒是其他屋子里的人,有了动静。 好在,这时十三带着几个侍卫从着火的远门外冲了进来,奔到她的身边。 210, 十三等人比阿琅遇到这样事件的机会更多些,早就有侍卫机敏的去院子四角找水缸。 院子上空火光直冲而起,原本幽暗的夜空照得亮如白昼,旅店里其他院子的人也都被惊动了,火光夹杂着杂乱的脚步声,浓烟滚滚,混乱不堪。 “其他人呢?可还好?”十三问边上的侍卫。 “都在此处,一个未少。”侍卫脸上有些发白,气喘吁吁,“郡王妃和大姑娘没出来,门被锁着,兄弟在砸门。” 阿琅眉头紧蹙,将目光放在郡王妃和大姑娘住的门上, “十三,怎么会突然起火?可有什么可以之处?” 十三怔楞了一下,摇摇头,刚要说话,忽然听到身后有人惊叫大嚷起来, “母亲?快来人呐!我娘被人掳走拉?” 这分明就是大姑娘的声音! 她们的房间门都还没打开,人却…… 只见大姑娘对着院落旁边一条甬道急喊,喊了几声,又急得跺脚,声音惊恐,扭曲断续。 阿琅顺着大姑娘的目光往甬道那边一看,火光中,有身影如白鹤一般闪耀而过。 阿琅看得真切,眸中戾气陡生,冷笑道, “混账东西,一而再再而三,真以为姑奶奶吃干饭的?” 她喝了一句,“十三!” 随后拔脚追了上去。 十三立刻会意,招来一个心腹,附耳吩咐了几句,纵身追着阿琅而去。 无论十一还是王爷,都要求他时刻跟在王妃的身边。 只是,也不知是因为十三耽搁的事件太久,还是什么,等到他追上去后,夜色寂寂,一片空荡,哪里还有阿琅和那个歹人的影子? 且说阿琅一路穷追不舍,只是前头那人的功夫了得,哪怕扛着一个郡王妃在肩头,依然甩了阿琅一段距离。 一直追了一盏茶的功夫,阿琅才见那人闪身进了一片密林,借着密林的遮挡,左闪右避,很快不见人影。 若是阿琅熟悉的地方,也许她也就不管不顾地追了上去。 只是,这里地形不熟,更不知前头还有何等陷阱在等待着她,故而阿琅追到林边就放慢了脚步,不准备上前。 就算要追上去,也要等到十三等人来了才继续。 没等阿琅考虑好时,就听到林子里传来一声短促的叫声,随后有重物滚落的声响传来。 阿琅抿了抿唇,目光落在身旁的大树上。 大树有些年头,树干粗壮,阿琅屏住呼吸,提起往树上而去,五感放开,往前看去。 前头有一条小路,声音是从小路的尽头传来。 她又看了看,从树梢上跃下,落在另外一颗大树上,如此反复,慢慢靠近路那边。 越近,声音越发的清晰。 只和刚才短促的叫声,以及重物滚落的声响不同。 这是沉重的喘息声。 她心中一凛,捏着手中的软剑,跟随着那声音往前而去。 就见路的尽头躺着一个人,一动不动,只是胸膛却是起伏不定,还活着。 她的目光往边上移,就见那人不远处,跌坐着一个人,面色苍白,喘息不止,正是被掳走的楚郡王妃。 她身上穿着的还是白天的那套衣裳,发髻虽然散乱,却并未全然散下,脚上穿着鞋子,模样看起来虽狼狈,却明显,不是在睡梦中被掳走的。 脚上的鞋子上头有些泥土,显见,她们出了屋子,不知去了何处。 听到脚步声,楚郡王妃抬脸看了过来,见是阿琅,呼吸一滞,随即慢慢平复下来。 只是,她举在手中的那把短匕上头还沾着血,抓着短匕的手,一直在微微颤抖。 阿琅喉咙卡了一下,缓缓走了过去,低声道, “你……没事吧。” 她怎么也没料到,楚郡王妃竟会将劫匪给伤了。 那短匕,手把上镶嵌的宝石,让阿琅相信,这短匕绝对是楚郡王妃自己的。 她脸上闪过一丝诧异,看向楚郡王妃,想想她能够当机立断,借着她的势,不仅同楚郡王和离,还跟着她离开了那个沉闷的落脚地。 阿琅走近郡王妃,看到那边上的劫匪,还没有死,这会圆凳怒目的,喉咙间不断发出怪声。 若不是确实动弹不了,这人绝对会立刻跳起来给你一拳。 楚郡王妃强忍了半天,终于忍不住落下泪来,轻轻地低泣,让人忍不住的想要去帮助她。 “王妃。”她开口,声音沙哑,面色勉强维持着镇定,“王妃,我有话要和你说。” 说完,挣扎着要爬起来,谁知,爬也爬不起来。 阿琅拧了拧眉头,并没有立刻去回答楚郡王妃。 风声掠过林间,枝叶发出簌簌的声响。 211,原来是他 阿琅面无表情地看着楚郡王妃,对于她的举动好似没有一点的震惊。 她朝楚郡王妃走了过去,蹲下看她。 这会离得近,看得仔细,这才发现楚郡王妃满面都是惊骇,身子微微颤抖,眸中泪光点点。 她没想到对方竟会哭,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片刻,又将目光挪开。 “嫂子早就该有话对我说吧,却忍到如今,倒也是好功夫。”阿琅冷声道。 说完,看了一眼楚郡王妃手上的短匕,她还真没发现郡王妃手中藏了武器。 听到阿琅听似冷淡的话,楚郡王妃反而不怕了,原本僵硬的身子动了动,抬眼看向阿琅,开始慢慢恢复平静。 “郡王妃。“她开口,声音沙哑,面色勉强维持住镇定, “这劫匪……” 阿琅面色微凝,仿佛听到了什么,用眼神示意楚郡王妃噤声。 只听树林中传来一阵可疑的细细的声音,回首一望,有黑影扑了过来。 阿琅看得真切,目光一愣,握着手中的软剑缓缓地起身,凝神听周围的动静。 这声音太过离奇古怪,无端带着一股死亡的气息,让人心惊胆战,只见林中黑影越来越多,行动速度越来越快,越发有逼近之势。 她冷冷地望向林间,十来个身手一流的武士慢慢袭来。 郡王妃没想到竟会有这么多人围了上来,忍不住骇然低呼一声, “怎么回事?” “走。”阿琅一把将郡王妃拉了起来,甩到身后,转头对郡王妃喝道。 十三他们哪怕暂时失去了她的踪迹,但按照她留下的印记,想必很快就能赶上来。 郡王妃本就有着强烈的求生欲,面对此,哪里敢拖延,忙白着脸想要走。 可谁知,才刚一迈步,脚上传来钻心的疼痛。 她扭到脚了。 不过,她还是咬紧牙关,挣扎着朝前跑了几步。 不论如何,阿琅给了她一次生得机会,她不能辜负。 只是,她跑了两步,脚受伤太严重,疼得倒抽冷气。 阿琅一边应敌,一边瞥见身旁飞来一条黑影,眼看着闪着冷光的剑就要划到郡王妃的身子上了。 郡王妃吓得低叫一声,忙要躲开,可那黑影速度快得出奇,根本无从闪躲。 说时迟,那时快,一道剑光,铿锵一声,挡住了那就要贴上郡王妃的冷光,‘铮’的一声,只差碰触四溅得火花。 阿琅恍然明白过来,这些人真正的目标是郡王妃! 分明最厉害的人冲郡王妃去了,而且,这些人对她并没有下死手。 她心头微讶,抬眸去看对面的那些个黑衣人,莫名的熟悉。 这和当初在裕王府,把她和萧珩一起掳走的黑衣人很是相似。 凌琅阁的人! 正想着,就听到郡王妃的一声大吼,“弟妹,当心……” 然后,她被一把推开,随后是郡王妃的闷哼,身形晃了一下,扑在地上。 她的肩胛上被刺了一剑,血不断地往外流。 郡王妃是为了保护阿琅才受得伤。 阿琅片刻间就回神,若说之前她还有别的心思,这会也是怒气上涌。 手中的长剑不管不顾地挥了出去,转瞬间,对面好几个人都挂了彩,有两个已经倒在地上。 这一群黑衣人中,有一个人,始终没有出手,只是沉默地站在一边,黑衣黑帽地兜着自己。 仿佛和夜色融合在一处。 哪怕队友一个个的被狂怒中的阿琅挥剑砍倒,依然不为所动。 终于,在黑衣人的一声惨叫后,那人终于动了动脚步,望了阿琅一样,皱了皱眉。 他抬了抬手,打了个唿哨,原本在鏖战的黑衣人纷纷后退,至他的身后。 夜色下,两道身影对立。 “怎么,到了如今,还藏头缩尾的,不敢露出真面目吗?” 阿琅冷冷地哼了一声。 黑衣人慢慢地向前走了两步,随后四周火光熊熊,映出了那人的一张脸。 竟然是他! 阿琅不知他怎么会在这时候,出现在这里。 但又觉得一切都是那样的理所当然。 当时并没有发现他的尸体。 果然是个命硬之人。 那样都还没死。 到如今还兴风作浪。 阿琅定定地看着面前的男子。 “果然是你。”她盯着他身后那些黑衣人,半晌开口,声音发涩。 手中的长剑点地,剑尖还流淌着鲜血。 黑衣人自顾地朝前又走了两步,离阿琅一臂之遥,亮起的火光,映照在阿琅的脸上,那人对他轻柔地道, “苒儿,许久未见。” 明明阿琅一身男子的装束,脸上的妆容并没有剧烈的打斗而脱落。 只眼前的人,却是一开口就道出了她的真实身份。 身后的郡王妃被刺中肩胛,短剑依然留在上头,血还在密密地留下来,闷哼声传来。 阿琅回头去看,郡王妃面如金纸,若是不及时施救,恐怕没多久就会去见了阎王。 她冷冷道, “可真是不想和你相见,这会让我隔夜饭也吐了出来。” 被道破了身份,也无需再装下去。 阿琅自是不会好言好语。 这人,可真是和打不死的臭虫一样,比牛皮癣还要恶心些,除也除不掉。 “苒儿,我承认,这一路,我确实尾随与你,但我的目的真的是为了救你罢了。” 阿琅冷笑,“得阁主如此深情,实是我的荣幸。” 男子吃吃地笑了笑,声音温柔入骨, “你知道的,我总是想要对你好,若不是看在你的面子上,我哪里会做这些。” “我把你留在这里,也是为了你,处于保护你的目的,不让你去边疆送命啊。” 阿琅冷笑地看着对面的男子,“边疆如何了?” 男子道,“边疆自然是交战激烈,萧珩如今可是被困住了。你是不是许多天没收到他的消息了?” 阿琅沉默。 她确实不知道萧珩的去向,也确实有两天没收到十一他们递过来的信。 “实话和你说,边境的战火,就是我点起来的,为得就是让萧珩出京,可惜,没想到你会跟着一同出京。” “你身后的那位郡王妃,你是不是很怜悯她?但你可知,她手中明明握着许多的证据,却不告诉你。” “还让你傻乎乎地带着她一同上路。” “苒儿,同你说过,许多的人不值得相信。” “你怎么就是不听呢?” 212,挟持 阿琅抬眸看着眼前的男人,早在京中的那次,她就知道,韩长风定然是没有死的。 山林里虽有尸首,面目全非,可她就是有种直觉,他不可能这样轻易的死去。 这个男人,搅风搅雨,怎么会轻易的死去。 果不其然。 她心中明了,声音却是十分不分明地开口道, “萧珩怎么样了?” 韩长风盯了她片刻,忽发出一道冷哼之声, “苒儿,你知道的,我想对你好。若不是看在你的面上,萧珩已经死了一百次了。” “我之所以留着他,不过是为了你,是为了保护你。” 阿琅笑了笑,“是么?你也知道他是我的夫君,你若真是为了我好,难道不该是不出现在我们面前碍眼么?” 韩长风淡淡地看着阿琅,不言语。 阿琅见他不语,心里已经知道答案。 她盯着萧珩那张似带着微笑却又显得冷漠无比,诡异的脸,一字一字道, “韩阁主,你不是说为我好吗?现在又是做什么呢?我要离开!立刻!” 韩长风微微皱了皱眉, “就算我放了你,你以为你能安然抵达边境,和萧珩汇合?” 阿琅道,“那是我的事。” “也请你的人不要再跟着我,否则,我不会客气!” 韩长风眼睛都未眨一下,淡淡道,“你多虑了。在雍州,你的探子可不是我杀的,雍州城郡守虽是你外祖父从前的副将,但早就被收买了。” “那日是你们走得快,否则,你以为今日还能到这里来?” “今夜的大火,也不是我们的人放的,要不是我派人引你出来,你如今可是早就被困在小店里,被烧死了。” 阿琅脸色变了变。 当时旅店里的大火到底如何,她是知道的。 如果真的如韩长风所说,那十三他们如今怎么样? 十三他们不是一般的侍卫,不应该在她明明留下暗记后,依然过了这么久还没追上来。 是被人绊住了,还是无法从大火中脱身? 阿琅攥了攥手中的剑柄,慢慢地道, “我明白了。你口口声声说为了我好,那之后呢?你打算如何处置我?” 韩长风的两道目光,落到了她的身上。 这些日子,因为在路上奔波,她显得比从前瘦了些,一张脸巴掌大。 在火把映照下,又因为刚才大战一场,这会人有些疲累,肤色微微苍白。 有几滴血溅在她的脸颊上,来不及拭去,相映衬下,竟有些我见犹怜。 这样的她,和当初他们在一起时,又是不一样的。 许是成了婚,褪去些许少女的清丽,多了几分成熟的意味。 韩长风舌尖抵在牙齿上,他也不是什么好人,不在乎她成了婚。 只要能够回到从前,那就好。 他的声音变得柔软,道, “我不会藏着你,我会让你坦坦荡荡的站在人前,你从前有多少荣光,我一样不少的给你。” 他顿了顿, “苒儿,你放心,我不会伤害你。我们本就该在一处的,当初是我想岔了,如今,让一切重新归位,不是很好吗?” 呵,当初想岔了,就能够利用她。如今想法变了,又想把那些事情当做没有发生过,欢欢喜喜的在一起? 阿琅自认不是什么脑子有毛病的人。 她眸光微微流转,轻笑,讥嘲, “听你这口气,你这意思,不做劳什子阁主,还想做一方霸主了?难怪你要如此汲汲营营了。” “不说我的夫君是王爷,娘娘和陛下同样待我如亲女。所以我劝你,似这种空口白话,往后还是少在我的面前说。” “韩长风,我们虽说曾经确实是比邻而居,我已嫁作他妇,心中更没有对你的爱慕之情,你为何如此执着?” 韩长风怔了下,他的脑海里浮现出当初坐在青墙上的那个少女,巧笑倩兮。 更有后来的种种,两人之前的错过。 本以为,他曾经是放下了的,却每每梦回之时,心头空空落落的。 他知道,必须要用什么去填补,余生才能睡一个安稳觉。 “我就想要你,很多东西都没法和你相比。” “从玉县经过时,我曾去过顾叔的墓前祭拜过,以表我的心意。” 他的心里,她只是那个顾苒。 阿琅凝视了他片刻,忽嗤笑一声,扬起了下巴, “既然你说很多东西都没法和我相比,那好……” 她将手中的长剑往地上一扔,双手抱胸, “你让你的属下退下去,把你身上的披风给脱掉,走到我跟前来。” 那披风,和当初血洗侯府的那个黑衣人的披风一模一样。 哪怕阿琅明知道,这个人,曾经出现在那石墙内,可她看了,心头还是被紧紧地抓住了。 她抿着唇,抬着下巴,睥睨地看着韩长风,等他的动作。 见韩长风半晌没有动作,她吃吃地低声而笑, “怎么?韩先生不敢么?害怕么?说得都是假话么?” 韩长风终于抬起脚,一边抬手去解披风的带子,转瞬,披风落地,露出他身上的玄裳,玉树修长,眸色深深。 越走越近,越走越近,两人面对面地站着。 韩长风比阿琅高,微微倾身,极近,两人的呼吸交缠在一处。 这样的姿势从前两人也有过,只从来不曾再有任何更亲密的接触。 阿琅一动不动,微微抬眸,似摇了摇头, “你这一路跟着我,是不是事无巨细都在你的掌握中呢?哪怕我用什么香膏,穿什么衣裳,一日出恭几次都知道吧?” 韩长风倾听着,见她丝毫不避忌地说出香膏,出恭的话,有些无奈,宠溺地道, “你呀……” 他闭了闭眼,双手动了动,似要克制什么,又仿佛不想克制了,抬手,就要将阿琅圈如怀里。 忽然,只觉腹间一阵刺痛,冰冷。 垂首间,一把匕首刺入他的腹部,发出沉闷的声音。 顿时,韩长风眼神僵硬的看着阿琅,半晌,咬牙道, “苒儿,我说过不会伤害你的。” “你怎么就是不信我呢?” 阿琅手中的匕首再往里捅了捅,不仅如此,还转了转, “韩长风,我说过,我不需要你再到我面前惺惺作态。当初放弃了,就不要想回头。” “明明是个爽利人,为何如此黏黏糊糊。” “你不过是想要捉住我,去要挟萧珩,休想!” 213,离开 韩长风没料到阿琅竟还偷藏了一把匕首,他怔愣地看着腹间那把没入皮肉的匕首柄。竟是丝毫感受不到疼痛。抬手,面前的女子寒面盯着自己,面无表情。 只听他涩声道,“果然,你从未变过。只是你杀了我,也逃不出去的。” 他身后的那些黑衣人起还没察觉出自家主子被刺,火光下,鲜血涌出,湿了黑衣裳。 阿琅道,“逃不逃的出去,那是我的事,与你无关。擒贼先擒王,有你这个主子在手,还怕他们么?” 韩长风闭了闭目,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再次睁开眼眸,冷冷地道, “你在匕首上抹了什么?为何我竟是半点内力也无了。我的人不会放过你的。还有楚郡王,南疆等几个小国联军同样在前头等着你。” 阿琅根本不理他,只是在他腰间摸了几下,摸到了一块他的令牌,乃是琳琅阁的。一把给拽了下来,捏在手中。 韩长风身后的黑衣人都是他精心挑选出来的心腹中的心腹,很是清楚自家主子和面前这个人的往事。 见两人在一处说话,自家主子更是主动地上前,那姿态,不用看他的前面,从后背的放松,就知道,两人之间定然是说定了什么。 故而,黑衣下属根本不敢放开耳朵去听两人的话,只是警惕地看着四周,防止有人出现打断两位故人的交谈。 很快,他们就察觉到不对劲,自家主子虽和对面的人靠的近,但却不对劲。 再仔细一看,不好,竟是有血从主子的身上滴落…… “主上……”黑衣下属纷纷要围上去。 阿琅举起手中凌琅阁的牌子,“我只借用你们阁主的令牌,至于人,我是不敢对他怎么样的。到了前头,我自会将人还给你们……” 说着,拖着已经被下了药的韩长风往林子外走去。 黑衣下属不敢有所动作,但也不敢就此不动,纷纷跟在两人身后。 阿琅只觉得心简直要跳出来,幸好江叔给了她很多这样的东西。这是常年在外头行走留下的习惯。有时候黑手无处不在,但有这些东西自保,总能够放心些。 她拖着韩长风往前走,不敢回头看,忽觉一股杀气扑来,她攥紧手中揪着的韩长风的衣领,还有那块阁主令牌。 “你们谁敢妄动,可别怪我手下不留情。” 阿琅伸手一挥,手中那从腰腹间抽出来,带着鲜血的匕首放在韩长风的喉间。吓得那些黑衣下属不敢动弹。 阿琅暗松了口气,这些人能够承认韩长风的身份,不下黑手,那就不怕。 没等她送下一口气,就听到不远处突然传来几声响动,有刀剑的争鸣声,俨然有大批的人马朝林中走来。 阿琅有些害怕,她拿着韩长风,暂时还能喝止住那些黑衣下属,若是另外的人来了……她还真的不能保证什么。 能不能逃走,可真说不定了。 阿琅惊魂未定,扭头一望,却见好几个人影从外头掠了过来,停在她的面前。 来人手中提着长剑,有些灰头土脸的,衣服也是烧得坑坑洞洞的。 “十三,你们来了。”阿琅惊讶的道。 十三带来的人一进林子就四散开来,摆出阵势,随时和那些黑衣人大战三百回合。 十三把目光投向阿琅,上上下下地把阿琅看了好几遍,似是要确定她安然无恙,随后把视线转到被阿琅攥着的韩长风身上。 “主子,你没事吧。”他见着阿琅,纳头就拜。 阿琅挥挥手,“我没事,这个人交给你了。” 对方本就因为韩长风在阿琅手上,有些投鼠忌器。这会阿琅这边人更是多了起来。他们也就不敢动弹。 这让阿琅他们更加顺利地出了林子,上了十三他们准备好的马车。 离开前,阿琅没忘记让十三他们把郡王妃也一同带了出来,这会大家都上了马车。 “不允许跟上来,否则你们就等着换阁主吧。”阿琅道。 她上了马车后,踩在车辕上,“你们难道就这样一心一意地和这位阁主一起吗?” “若是上任阁主死了,不就可以选新的了?” 这可是一个天大的诱惑,不信这些人不动心。 阿琅丢下一句话,撂下帘子,敲敲车壁,示意赶车的赶紧赶车。趁着这些黑衣人还没有改变主意,拿着韩长风的牌子,趁早走。 十三他们出来的时候,没忘记把郡王府的大姑娘也带了出来。待她见到伤痕累累的楚郡王妃,顿时抱着亲娘痛哭起来。 “别哭了,先把人带到车上去要紧。”十三冷声提醒大姑娘。 十三还不知道他没赶来的这段时间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不管怎么样,自家王妃为了这个郡王妃可是受罪了。 * 在和阿琅分别后,萧珩带着一队轻骑前往边境,没曾想,还没到边境,就碰到一对商旅,而这些商旅之中,又汉人,也有北蛮,南疆的人。 这些人皮肤黝黑,显然是常年往来道上风吹日晒所致,身上携带着商旅用来防身的刀具,起初萧珩等人并未在意。 可没想到,那些商人却忽然跳了出来,拦在萧珩他们的前头,那些人身影如同闪电,扑向萧珩等人。 当时最快的那个刺客已经离萧珩不过三尺而已,一干侍卫心头绝望无比,心胆俱裂,好在坐在马上的萧珩仿佛早就有了防备,在刺客刺过来时,已经悄无声息地拉出随身的武器,将之斩落。 刺客虽然失手了,可后手却不少,路两旁山石滚落,马匹被吓得失控奔走。一时间混乱奋战,许久萧珩等才将埋伏的刺客给围剿。 过后检查,这些刺客身上,都带着一个南疆部落的印记,看来是南疆派出的杀手。 也不知他们的路线是被人提前泄露了,还是对方早在各处就安排好了埋伏,只等着他们进了埋伏后诛杀。 不管如何,萧珩知道,前头定然还有许多危险。 他不期然地想起阿琅那边,自己这边危险重重,阿琅那边又是如何呢? 他们之所以会分开而行,虽有他要赶往边境的原因,另外一个还是因为,阿琅想要诱出一部分潜藏在暗处的敌人。 到如今,他不知道这个计策,到底是对还是不对…… 很快,萧珩来不及去想这些,之后的路上,不断的有大大小小的埋伏暗杀。 每一次对方都是拼尽全力,让萧珩不得不打起精神全心应付。 214,抉择 距离大周边境山门关东北方向百里之外,有一处要塞。这是北面去往京都的主道,也是保护京都不受北敌直接攻击的一道重要门户。 萧珩要去的就是这一处要塞。在行到要塞外约莫三百里地的时候,萧珩再一次碰到伏击。 萧珩这次碰到的是北蛮的骑兵,北蛮骑兵悍不畏死,个个如同嗜血饿狼,但萧珩带的人也不是吃素的。 个个勇猛无比,丝毫不惧。 双方直面碰撞,刀光血影,正在恶战中,又传来一个消息,是个坏消息。 有大批的几个小国联军正往这边而来,看起来人马有五万之多,距离他们战斗的地方不过是二百余里地。 以骑兵为主,最快一两个时辰之内就能抵达。 也就是说萧珩必须带领手下快速地将眼前这般人给斩杀,再迅速地离开这个地方。 他们不仅要将眼前的人消灭了,还得快速的去要塞通知守城门的将领,让他们做好迎战的准备。 这五万人也许不能攻克要塞,但后续的事情,尤其是在战场上,更加无法预料。 听到斥候传来的消息,萧珩的副将立刻劝萧珩先行离开。 萧珩怎么会先行离开呢? 他阻止道,“将眼前这伙人消灭了。那就行了。” 对面杀声震天,一列列骑兵,组成羽翼状的阵型,宛如海里的汹涌波涛,要朝着萧珩一行人冲来。 萧珩紧紧盯着对面,下令随行的侍卫迎战。 没想到,不等萧珩等人迎战,对面的马阵中,有人拉弓射箭,朝着萧珩就那么来了一箭。 箭朝着萧珩的方向直扑而来,萧珩本就在和他们斗争,这会箭过来,竟是很难分出点心神将它击落。 没等萧珩有所动作,跟在他身边的几个侍卫连同副将都叫了起来,大吼着,让萧珩避开。 对面那拉弓的人手中握弓,仰天哈哈大笑,仿佛萧珩就要死于他的羽箭之下。 萧珩抬眸,在众人的嘶吼中,看着那扑面而来的羽箭,就见他抬起手中滴血的长剑,铮得一声,利器和利器碰撞在一处发出的声响。 箭羽一头跌落在地。 萧珩的侍卫顿时原本吊起的心,顿时落了地,士气大作,手中的武器更加凶猛地挥向对面的敌军。 这时,萧珩反身抽住臂上的弓,一支羽箭携着千钧般的凌厉之势,射向对面百步开外那个高坐于马背上的北蛮将领,将他的笑声堵在喉咙里,在周围人的惊呼声,北蛮将领栽落在地上。 趁着这个功夫,萧珩冲入敌军队伍里,挥刀,一刀削去了对面一个挥刀的骑兵,半边肩膀生生被萧珩砍了下来。 鲜血喷溅在萧珩的脸上,满头满脸,他抹了把脸,面无表情,继续前冲,直到对方的骑兵纷纷被斩首。 眼前,到处是血、残肢、断臂,耳边是惨叫,痛苦的叫声。 萧珩对这些声音视若无睹,满心满眼都是叫将这些人杀个精光。 这场厮杀持续了两个时辰,天边乌云翻滚,雨要下不下的,终于,北蛮的骑兵支持不住,在雨落下之前,仓促后退。 阵地上,萧珩的卫队发出胜利的欢呼声。只是,他们的欢呼声没有持续多久,就慢慢地小了下去。 他们还不到欢呼的时候,这么长时间过去,也许前方那几万的援军即将到来,他们必须要尽快地赶往前方要塞。 做好迎战的准备。 萧珩翻身上马,举起手臂,示意众将士朝要塞出发,突然这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传来,众人回身去看,竟是萧珩身边派出去的斥候。 只见那斥候匆匆赶来,越过众将士,朝萧珩直奔而去,到了萧珩的马前,甚至来不及下马行礼,附到萧珩跟前,低低地说了几句话。 萧珩脸色凝重,抓着缰绳的手骨节发白。 斥候来报,阿琅出事了。 她住的客栈走水,烧成一片废墟。 跟着她一起的楚郡王妃母女也不见了。斥候跟着阿琅留下的印记,进到一片树林,里面有斑斑血迹,却没见到阿琅他们影子。 就连十三他们都不见了。 给阿琅打掩护的十一已经收到消息,往那边而去。 萧珩望了望要塞的方向,黯淡的光影里,他的面容青白得犹如一只天黑而出的山鬼。 他就这样僵硬地坐在马背上,一动不动,片刻之后,他慢慢地转头,看向身后的一众将士。 215, 马车摇摇晃晃,一路疾驰。韩长风手脚被绑着,扔在马车上。 他仰卧在阿琅脚边,时而昏迷,时而清醒。这会已经不知道是第几次清醒过来。 “我栽在你手里,我认。只是,苒儿,我实在是不懂,你到底看上萧珩什么?我自问待你很好,你为何把我的心丢在地上践踏?” 韩长风脸色僵硬,声音涩然,咬着牙问阿琅。 这不是他第一次问阿琅这个问题。 从前,阿琅还会回答他这个问题。 韩长风腹部被阿琅的短匕伤到,后来被阿琅当做人质押着赶路,虽有包扎,可又怎么会让他真的好透? 这会,他的面容苍白,“你从前分明是喜欢我的,后来却又为何,恨我至此地步?” “我韩长风,到底何罪?” 他的眼角通红,紧咬着牙,质问,声音嘶哑无比。 阿琅慢慢看向面前男子的这张脸, “在我的心里,当日那个江南初见的韩先生,早已经不在了。” “韩长风,你不是他。” “你为何还要一再的追问?”她问他,声音前所未有的温柔。 韩长风没有回应她,只是固执地看着她。 “你掌着凌琅阁,你渴望无上的权势,你谁都可以不要,如果你肯正视你的心,其实你不难想明白的。” “如同你这般出身经历的人,每走一步,每付出一分,就要图回报。” “在我这里,你自认已经付出了许多,却得不到回报,你不甘心,求而不得,才会偏执至此,不愿意罢手。” “我只问你,你为何恨我,至此地步?” 韩长风再一次咬牙质问。 阿琅笑了笑,垂眸。 “你想错了,我从来没有恨过你。” “相反,我还对你有几分感激,是你让我知道心底到底想要什么。” “你想要得太多,大概除了那无上的权势,没有什么别的,能叫你尽心尽力。” “就算我没有离开你,闭着眼睛站在你身边,我就要做好,不知道何时被你舍弃的准备。” “我绝不可能会把此生交托给这样一个男子,你明白了吗?这就是我避而远之,和你各行其道的原因。” 韩长风张了张嘴,“你……” “你怎么知道萧珩就会是你可以交托的男子,若是真的能交托,为何让你一个人前行?” 阿琅笑了,“你不会明白的,单独前行,是我要求的,是为了帮他分担。” 韩长风望着她,神情晦涩无比,“你就算押着我,可你带着楚郡王妃母女,你就不可能逃得走。” “除去我的人,还有楚郡王府的,北蛮的,到处都是杀机。” “可萧珩呢?他在哪里?他会来救你吗?除非他长了翅膀。” 阿琅,“我对你说的,我的良人,若是他陷入困境,需要我,我会为他舍命。若我有难,他也会尽心尽力,同等对我。” “不管是楚郡王府的,还是北蛮的,乃至是凌琅阁的,来一个杀一个,来一双杀一双。” “韩长风,我很感激你,你放心,只要你不反抗,我不会杀你。” 疾驰在道上的马车一直不曾停下来,外面始终都有一队黑衣队伍尾随,蓄势待发,只等阿琅他们一露出空档,就将韩长风救走。 阿琅握着韩长风的令牌,日夜兼程,每到一处关卡,她都会做好准备,两套方案。 故而,一路上,畅通无阻。除去偶尔会碰到小股的追杀以外。 如此,在路上行了几日,这一日终于快要到达和十一约定好的地方。 边疆要塞,遥遥在望。 傍晚,马车疾驰到了一个小镇前。小镇口一座宽宽的城门,一群士兵守在关门之前,严阵以待,查着进入的每一辆马车和行人。 216,破空 这是阿琅去往边境,同萧珩汇合的最后一个镇,过去后,一路坦途。 城门前一列列士兵,严阵以待,查着经过的每一辆马车和行人。轮到阿琅他们的马车时,扮做车夫的十三出示的令牌让查验的士兵脸色一变。 士兵迟疑地拿着令牌,又狐疑地看着十三,转身朝后走去,将令牌恭敬递给一个正在巡逻的小头目,就见那头目接过令牌,上前。 “镇上出了点事,为防止后续更多的麻烦,故而上头有令,无论何人,过关都需露脸检验。” 这就是让马车内的人下马车检验。 马车内并未因为小头目的话有任何的动静,这让小头目的脸色变了又变。 他沉下脸来,背在身后的手,朝士兵做了几个动作。 后头严阵以待的将士立刻训练有素地上前,欲将马车围住。 正在这时,车门被人推开,只见里头坐着三个人,为首之人,正冷冷地看着外头的人。 头目一愣,他们之所以会在城门口查验车马,就是为了围堵这一辆马车,以及要捉住马车上的人,救出被挟持的一个贵人。 头目会被分配到这里,乃是因为他见过那位被挟持的贵人。 只现在,头目看着马车上的人,没有他见过的那位贵人,也没有上头说的什么女人,只有三个男子。 坐在门边的是一个疤脸男子,头上裹布,正冷冷地盯着他。 头目抬手,示意要围上来的士兵退了回去,朝十三颔首,让他赶车离开。 可能只是一辆相似的马车,看来要拦的人还在后面。 十三见状,立刻拉起缰绳,挥动马鞭,赶着马车离开。 原本以为还会有一些机锋要打,没想到竟这样容易就离开了。 看来,按照王妃说的,半路将韩长风从车里推下去,顺着坡地往下滚,果然是对的。 没有韩长风在马车上,加上他的易容术,这关卡轻而易举地就过了。 十三驾着马车,疾驰在官道之上。眼看就要过了一处关卡,往前,就畅通无阻了。 后面,忽然传来一阵阵马蹄声,马车内,阿琅飞快地探头看去,就看到后面那一骑骑黑衣武士。 是韩长风的人跟上来了。 他们没发现被推落山坡的韩长风? 这些人,一旦追上来,发现没有韩长风,到时候不知会怎样。 阿琅看得打了个激灵,立刻低声传令下去,让大家都精神点儿,将刀箭都抽出来。 同时问这里离汇合的地方还有多远? 十三回头看了眼,知道阿琅为何神色紧张,立刻传话下去,同时对阿琅说道, “王妃,这里离和王爷他们约定好汇合的地方大约还得跑半个时辰,前面是一段羊肠山间小路,有些跑不起来……” 阿琅左右张望了一会,马车跑步起来,那就弃去马车。 骑马入山,也许会有逃脱的机会。 阿琅飞快地权衡利弊,决定事不宜迟,立刻下马车,骑马入林,到时候那些黑衣武士想要追,可不一定那么顺利了。 十三听了阿琅的吩咐,立刻按照她说的,牵引着马儿过来,同时斩断了车辕上的绳子。 后方追赶的武士见他们扔掉马车,立刻变了脸色,越发催着马儿去追赶阿琅他们。 他们也知道,若是今日不得手,再拖延,到了前方,他们想要追上去,到时候也不好脱身。 为首的一个黑衣人,立刻吩咐道, “不要让她进入山林,一定要捉活的,阁主吩咐过了。” “把事先准备好的家伙都掏出来。” 说着,他从怀里摸出一包东西。 跟着一起的黑衣武士见状,立刻纷纷抬手,快速地拿起腰间的汗巾子,又弯腰从囊袋里拿出水壶,洒在汗巾子上,捂住口鼻。 众人动作整齐划一,一气呵成。 随后就见那被包裹着的东西在空中飞散开来。 这是凌琅阁独有的药粉,东西不多,也不是人人都有,这药粉有个好听的名字“迷迭香。” 只要顺着风口,将药粉撒开,不管人还是马,吸入口鼻,那只有任人宰割的份。 若是吸入太多,甚至会要人命。 撒开药粉后,黑衣武士勒住缰绳,没有追上去。 他们根本就不怕前面一行人逃脱,只要静静等待,守株待兔。 果不其然,前面原本要丢弃马车,骑马入林的阿琅他们,个个都好像被点穴了般,马背上的摇摇欲坠,翻到在地。 就连阿琅,原本要上马的,这会竟然靠在马上,眼看就要瘫软在地。 黑衣武士等个个面露喜色,他们在草丛里找到受伤的阁主,当即收到命令,让他们无论如何都要抓住那挟持他的人。 同时还给他们支招,让他们放这些人出关卡,等到小道前,再来一个瓮中捉鳖。 按照阁主的安排,他们果然是将这些人赶到了小道前。 接下来就是他们捉人的时候了。 黑衣武士带着人靠近马车前,谁知,那些原本倒地的‘死人’竟然突然一跃而起,举起手中刀剑朝他们劈了过来。 前头几个黑衣武士猝不及防之下,被刀剑劈中,丢了姓名。 这时,他们才发现,本来倒地的这些人鼻中似乎都塞了东西。 看来,他们的计谋被撕破了! 可事已至此,他们必须将这些人带到阁主面前。 黑衣武士个个心头明镜一样,举起刀冲向阿琅他们。 阿琅早就已经严阵以待,虽然有了心理准备,可面前的情形还是让她有些担忧。 他们的人并不多,虽个个都是好手,可一旦车轮战,侍卫们可不一定能够坚持得住。 阿琅举刀朝黑衣武士走去,虽不知能否平安和萧珩会和,但她绝对不会任着这些人如愿。 阿琅挥舞着长剑,朝前砍去,这些黑衣人仿佛知道她是主子一样,全部朝她围了过来。 这一次和那日在树林里又不一样,在树林里,她被韩长风引过去,凌琅阁的人有所顾忌,故而并不凌厉。 可今日,这些人抱着必要将她捉住的决心,每一个招式都非常的狠辣。 让她有些应付不过来。 很快,她就有些力不从心。 有个人怪叫着,举着手中的大刀,朝着阿琅袭了过来。 还没等阿琅闪躲,就有一根雪白羽箭破空而来,好像要撕裂时空般,将一位黑衣骑士给刺透了。 217,碰 阿琅扭头去看,一骑黑骑上,玄裳男子,风尘仆仆,手中弯弓再次拉满,连连射向那些正缠斗的黑衣骑士。 等到一一解决之后,男子才拉着缰绳,驾着马儿到了阿琅的身边。 “阿珩,你怎么来了?”阿琅惊讶地看着马背上的萧珩。 面前的男子,风尘仆仆,衣染黄沙,是她闭目也能描摹出的熟悉的脸容轮廓。 两人分别后,她时常牵肠挂肚,经历了这么多的摧折,今日终于见到了。 阿琅一时悲喜交加。 萧珩双眸深深,快速扫过阿琅满身的血迹,每一处伤都让他的心揪一下。 他伸出手,按在她的肩上,小心翼翼的,半点力气也不敢用,生怕将她弄疼了。 慢慢地伸手将她抱住,圈在自己的怀里,下巴抵在阿琅头顶上,好一会儿,才慢慢松开。 “琅琅。” 萧珩声音嘶哑,克制隐忍,有劫后余生的欢喜。 阿琅反手将他抱住,仰着头,看着萧珩,“我无事。” 一场战斗下来,耗尽阿琅的力气,喉咙干涩低哑。 萧珩看着快要脱力的阿琅,想再说些什么,却哽在喉咙里,什么也说不出。 他紧紧地握着阿琅的手,凝视了片刻,抬起手,轻柔地帮她拂去衣领上因为行路所积下一簇细沙。 随后弯腰,将阿琅抱起,放置在他的马背上。 跟着自己翻身上马,坐在阿琅的身后,扬声叫了甲一过来。 战斗早就已经结束,甲一正带着人清理战场。 听到萧珩的叫声,踹了几脚地上躺着的黑衣人,又看了看他们身上的衣服,扯下他们身上的令牌。 最后走到萧珩的身边,道,“王爷,这些人穿着虽然说是凌琅阁的衣裳,可是他们压根不是凌琅阁的人。” “至少不全是。” 萧珩冷冷道,“不用说也知道他们是谁的人,你将凌琅阁的人和他们一伙人分开押,凌琅阁的人先关在一边。” 他拿着这些人,还有大用处。 “至于其他的,带到前头的关口,既然做下这样的事情,不管是按照江湖规矩,还是军法处置,不必交由官府,直接拉到兵营里的刑营里受刑。” “同时,派人送信到楚郡王府去,就说我要见他。” 甲一得令,立刻将那些人分成两拨,分押了出去。 吩咐完甲一后,萧珩护着阿琅,拉紧缰绳,驾着马儿,朝前疾驰而去。 其他人跟在萧珩和阿琅的身后,朝前飞奔。 阿琅被萧珩护在身前,用大氅裹着,骏马疾驰,风声在耳边飒飒作响,阿琅的鼻息里也满是萧珩身上温暖,熟悉的气息,让阿琅放下心房。 这段时间殚精竭虑,阿琅累极了。这份放松,让她在萧珩怀里,睡得香甜。 不知过了多久,奔驰的骏马终于停了下来,萧珩用大氅将阿琅裹紧,抱着下马,大步流星地朝前头营帐走去。 萧珩没有惊动阿琅,将阿琅轻轻地方在床榻上,盖好被褥,蹲在脚踏上看了好一会,直到外头传来甲一的声音,这才起身离开。 出了营帐,看着远处黄沙,萧珩这才长长地吐了一口气。 回身看了眼营帐,那刻提着的心,这才轻轻地落回了原位。 他朝甲一吩咐道,“派人守在这里,让人烧好热水,准备好吃食,跟着王妃的那些人手,派军医过去好好的诊治……” 甲一得令,“跟着王妃的人手已经安排妥当,前头几位大统领正等着王爷过去商议军事……” 他顿了顿,又道,“楚郡王带着人,在偏帐求见王爷……” 萧珩唇角勾了勾,“几位大统领商议的乃是要事,先去主帐那边吧。” 甲一看到萧珩唇角的笑容,不禁为在偏帐等着的楚郡王点了一柱香。 要说这位楚郡王也够大胆的,这个时候送上门来给自家王爷收拾。 甲一心里摇摇头,追上前头大步而去的萧珩。 阿琅彻底醒来时,营帐内点着一盏油灯,上头罩着一层薄纱,映照着营帐内昏黄柔和。 隔着厚厚的营帐,外头不断地传来士兵操练的喝喝声。 阿琅凝神听着,这样的声音她曾经和父亲到北疆时,也曾听过,这会听着,一点也不陌生,仿佛融进她的骨血一样,带着天然的熟悉感。 她曾经以为再也听不到这样的声音了。 阿琅慢慢地起身,约莫是听到里头有动静,外头传来一道禀报声, “王妃,属下奉命侯在此处,是否需要送热水和吃食进来?” 小兵的声音很年轻,很清脆,带着朝气,阿琅光着脚,踩在厚厚的地毡上, “热水先送进来,吃食让人用食盒装上,等会再送过来。” 外头的人,得了吩咐,没多时,热水抬了进来。 阿琅慢慢将自己清洗干净,从净房出来。 掀开门帘,外头夜风冷冽,营地里星星点点的灯火,她从门前的小兵手里提过食盒,道, “王爷如今在哪里?你带我过去吧。” 小兵见阿琅将他手中的食盒提过去,有些慌乱。 他被派过来守帐时,就听上司说过,他守着的是王妃,他还没见过王妃是什么样的呢。 而且还听说这位王妃是个上马能杀敌的。王妃的声音听起来也很温和,一点也没有戏文里说的那样盛气凌人。 听了阿琅的话,小兵有些慌乱,不知该从阿琅手中抢过食盒,还是带路。 “前头带路吧,这个食盒我提着就好。”阿琅笑了笑,示意小兵前头带路。 阿琅提着食盒到了主账外,就见到守在外头的甲一。 甲一见阿琅过来,也显得很激动,当时听到斥候禀报消息,说是王妃不见了踪影,立刻整个人都不好了。 若是王妃真的不见了,他不敢去想自家王爷究竟会变成什么样。 索性,人找到了,完好无损。 他朝阿琅拱手行礼,欲转身去帐子里禀报,被阿琅给阻止了。 阿琅在帅帐外,安静地站着,隔着厚厚的毡子,里面不停的传出来交谈声,有人面红耳赤的大声叫嚷,也有和风细雨的劝和声。 中间夹杂着萧珩简短而明白的总结。 诸多声音中,最悦耳的,莫过于萧珩的声音了。 在和韩长风对峙时,她以为,再也听不到他的声音,见到不到他了。 在萧珩时不时响起的话语声汇总,阿琅慢慢勾起唇角,弯了眼睛。 甲一陪着阿琅一同站在外头等待,正当他想着该不该进去禀报时,就听到里面一阵脚步声传来,帘子掀起,萧珩大步走了出来。 “琅琅。” 萧珩走到阿琅跟前,从她手里接过食盒,牵着她的手, “等久了吧,怎不多歇会?” 他冷冷地看了眼甲一,甲一立即低下头,哎哎哎,看不见看不见,听王妃的总没错。 阿琅看着两人的眉眼官司,不禁笑了起来, “莫要怪甲一,是我不让他打扰的。”她勾了勾萧珩的手心。 萧珩一手提着食盒,一手牵着阿琅,进了帅帐。 刚刚议事的大统领们已经尽数退了出去。 萧珩将阿琅安置在桌边,将食盒放在桌上,打开,将里头的饭食一一摆出来。 按照阿琅的喜好,她喜欢的,都放在她的面前。 见萧珩一直忙个不停,阿琅伸手,想要帮他盛饭。 “别动。” 萧珩轻轻按住阿琅的手,示意她别动。 他将饭盛好,又拿了碗装好汤羹,递给阿琅, “这个生津开胃,饭前用一碗最好。” 阿琅接过,慢慢吃着。 萧珩坐了下来,将她面前一道鱼,慢慢的挑了刺,放在盘中。 “对不起。” 看着阿琅吃完碗中的汤羹,萧珩低低道。 阿琅抬眸,看向萧珩,“你做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 萧珩握着陶瓷碗,“当初不应该让你带着十一他们单独行路的。” “你的对不起,就因为这个?”阿琅放下手中的碗,挑挑眉梢,摆正姿势,好整以暇地看着萧珩。 “以后,再也不会有这样的事情了。无论在何处,何地,我都不会让你离开我。” 萧珩喉咙哽住,说着最重的誓言。 阿琅顿了顿,沉默片刻,看向面前这个属于她的男子。 “你离开前已经把十一和十三这样的好手留给我了,更别说那些精悍的将士了。” “我不觉得自己需要你时时刻刻保护我,我不是那总娇弱的女子。” “我们之间,我是妻,你是夫,可你也是一地之王,是陛下的股肱。” 阿琅伸出手,盖在指节发白的,萧珩的手上。 “如果为了我,你要抛掉万民的安危,陛下的任命,将士的信任,那你也不是你了,对不对?” “阿珩,我们都要保护好自己,你要保护好自己,我也会。” 萧珩反手将阿琅的手握住,低头抵在手背上,好一会。 “我可饿死了,可别想一碗汤就能打发我哦。”阿琅眨眨眼,轻快地说道。 闻言,萧珩抬头,露出笑容,低头在她的手上亲了亲, “你不在我身边时,我夜夜梦到你,现在,却又仿佛在梦中。” 说着,他重新拿起筷子,帮阿琅夹菜,两人你一口,我一口的吃着饭。 * 楚郡王被安置在偏帐等了一下午,不仅萧珩的人没见着,连口水都没人送上。 好几次他都想冲到隔壁的帅帐指着萧珩的鼻子大骂。 一个黄毛小子,竟然敢这样的把他晾在这里。 跟着楚郡王来的随从苦着脸的将楚郡王给劝住,毕竟郡王妃和大姑娘可都在清河王手中。 他们过来,也不是为了要和清河王结怨。 最起码,这个时候不能撕破脸。 “王爷,想想如今的局势,这会咱们可千万不能失了先机呀。”随从苦苦劝慰。 楚郡王听了这话气得直拍桌子,“要不是为了大局,本王何至于如此的忍气吞声!” “这个萧珩,简直是给脸不要脸,本王的脸这样别他一次两次的放在地上踩,等到将来……” “本王一定要他好看。” 楚郡王眼里满是杀气,现在正是边境战事焦灼的时候,这个时候他屏住了,那将来就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萧珩这样的黄毛小子,休想再给他气受。 一直等到天黑,人影都没见着一个,屁股也坐痛了,更是口干舌燥的。 楚郡王是再也忍不了了,不顾随从的劝阻,风一样地冲出偏帐,冲进帅帐。 可是当他冲进帅帐,却发现萧珩这个黄口小儿在吃饭了。 只见堂堂的清河王萧珩,坐在一个矮凳子上,面前的桌子很寻常。也不是很大。 他的对面坐着一个身子绰约的女子。 萧珩正用筷子将一夹子菜夹到对面女子的碗里。 两个人的头颅差点都要碰到了。 见到楚郡王进来,萧珩头也不抬一下,只怡然坐在桌子边,专注地看着对面的女子吃饭。 偶尔扒一口到自己的嘴里。 218,揭露 从收到阿琅失踪的消息起,或者说,在萧珩同阿琅分道而行时,他就未曾好好的用过一顿饭。 如今,那个牵心挂肺的人儿就在跟前,还交了一番心,两人头碰头的用着饭食。 哪怕军中大厨做的饭食不怎么可口,这会吃到萧珩嘴里那也是琼浆玉宴。 萧珩恍如全看不到来人一般,全不搭理进来的楚郡王。 楚郡王怎么也是皇室之后,就算曾经落魄过,可这么多年,在封地那也是作威作福惯了的。 见萧珩如此,原本就已经快要炸开的心更是怒气加了三分。 他咬着牙根,正要发作,却见那坐在萧珩这个黄毛小儿对面的女子站了起来,殷勤地招呼道, “郡王爷来了,这些日子同郡王妃和大姑娘行了一路,倒是常常听起她们说起郡王爷。” “不巧了,郡王妃和大姑娘慢我们一步,约莫明日午间就会到此,哎,郡王爷,当初郡王妃和大姑娘与我同行时,郡王爷是怎么说来着?” “郡王爷可曾用过饭食?不若将就的一起用点?” 楚郡王皮笑肉不笑的, “本王此行,除去接王妃和女儿回家,也有些事情要与清河王商议……” “至于饭食,本王可没那个好命,能吃到清河王军中的饭食,王妃和王爷自个慢慢用吧。” 萧珩将阿琅按回位置,慢条斯理地将一筷子鱼肉放在阿琅的饭碗里, “郡王正的不坐下来吃?这可是郡王以后尝不到的美味。” 楚郡王心头嗤笑一声,萧珩这个小儿,把他搁那一下午,不给水不给食,就是想用这顿饭来羞辱他。 什么尝不到的美味?过不了多久,普天之下,有什么美味是他尝不到的? 懒得跟萧珩废话,楚郡王坐在帅帐内的主座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下头的萧珩,问, “你这是何意?别人都劝和不劝离,当日我妻女会跟着你走,那也不过是想让她们散散心罢了。” “如今我要接她们回去,怎你们还不同意了?” 他不说当初做过的那些见不得人的事,却只拿出一家之主的架子,把此行当做是自家的内务一般。 萧珩挑挑眉梢,“我记得当日郡王妃可是要同郡王和离的,就是大姑娘,郡王也不见得对有半点父女之情……” “郡王妃有手有脚,要离开还是跟着,那都是她自己的事,同我们又有何关系呢?” 楚郡王冷笑道, “说得比唱得还要好听。萧珩,我们也不要废话了,要么,把我妻女交出来,否则不要说我这个做哥哥的,不讲道理。” 可是楚郡王的冷笑在看到帅帐撩开后,顿时消减无踪。 只见他的女儿,搀扶着病容满面的妻子一步步走进来。 “……王妃……你怎么……来了。”收到消息,说他的发妻已经死在了客栈外的林子里。 原本死了的人,竟然能在女儿的搀扶下缓步走来! 他心里猛地吃惊之余,立刻想到这里面一定出了什么岔子。 对了,定然是清河王妃那个贱女人,做了手脚。 楚郡王妃当日在客栈外的林子里,身上受伤严重,这些日子养得也不是很精心,整个人颤颤巍巍的。 阿琅见楚郡王妃进来,站起身来,示意后头站着的甲一等人搬了座椅过来,让楚郡王妃坐下。 楚郡王妃坐下后,咳嗽了两声,不等众人开口,道, “当日跟着弟妹一起离开,本想着能够过点好日子,可谁曾想,落到今日这个地步。” “今日我来,是有一桩家事,想要请弟弟和弟妹代为转呈陛下,为我做主……” 哪怕当日要与楚郡王和离时,楚郡王妃也没有如此的郑重。 这话一出,楚郡王脸色为之大变。 心里头,没来由的一慌。 这么多年,留着楚郡王妃的命,究竟是为了什么。 以及,后来为何要派人去掳走楚郡王妃,除去做诱饵,诱清河王妃,也是为了除去这个随时都会惹来祸事的祸害。 他一脸怒容,冲着大姑娘道, “你母亲究竟是为什么病成这样的?你怎么不好好照顾你母亲?什么都不用说了,收拾东西,本王带你们回封地。” 这个时候,不管自己的王妃有没有把那要命的事情说出去,楚郡王已经管不了了。 赶紧离开才是正道,至于回去之后,如何的收拾这母女俩,那还不是他说了算? 一时间,楚郡王心里流转的歹毒念头可谓罄竹难书。 现在唯有借口人病成这样,赶紧将她弄回封地。 只是,他冲进来时,并没有带多少的人手,这会帅帐里都是萧珩的人。 大姑娘从前还对这个父亲抱有一点点的期望,毕竟是生身父亲。 这段时间,一路上遇到的事情,亲娘差点横死刀下,让她将那点点的期望,化成了深深的恨意。 见楚郡王如此的严厉呵斥,顿时狠狠地看了过去。 楚郡王妃拦住大姑娘要出口的话语,看向面前狼心狗肺的楚郡王,一字一句地吐露出来。 “你留着我的命,究竟为什么,我清楚的很。” “我今日就是要在清河王面前,揭露你这个狼子野心之人,把你做的肮脏之事放到大庭广众之下……” 219.无题 楚郡王妃的话让楚郡王的脸色一片惊怒,他‘腾’的一声站了起来,指着后面的大姑娘怒斥道, “让你跟着你母亲,是为了让你照顾她,你看你,把她照顾成这个样子。” “还不扶着你母亲过来,赶紧家去,别丢人现眼的。” 这样的场面楚郡王虽曾经历过一次,可这一次,他分明感觉和前头在封地的那一次不同。 那一次,自己的这个王妃是留了情面的,并没有将他私底下做的事情说出来。 这一次,楚郡王知道这个毒妇要做什么。 要不是为了将来不落人口舌,他老早就让人弄是这个毒妇了。 哪里会有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还让他千里迢迢的到这里,受萧珩这个小儿的气! 一时间,楚郡王脑子里转过的歹毒念头好像风车一样,转个不停。 趁着现在,她病恹恹的,赶紧把人给弄到封地再处置了。 只是,现在他势单力薄的。 楚郡王握了握拳,幸好,来之前做了其他的安排,不至于太过于被动。 大姑娘到底是姑娘家,再说从前她也是得过一些楚郡王这个父亲的关爱的。 故而她心里还是期盼着这个父亲能够回头是岸。 现在看着楚郡王这张狰狞的脸,再加之这一路上的风霜,她心里的期盼早就化成了恨意。 对于楚郡王的呵斥,她根本是理也不理。只是站在母亲身边,垂着眼眸,恭敬地站着。 楚郡王妃见楚郡王这个样子,顾不得伤口的疼痛,还有渐渐消失的力气,虚弱地说道, “你那些年给我下的不过是慢性毒,这次在路上派人来杀我,伤得是我的身体,可我的脑子还是很清楚的。” “当初,我蠢,我笨,以为你会看着我给你留了一线生路,也给我一条生路。” “没想到你作死,也要别人跟着你死。” “可怜我儿……当年,你落魄之时,我与其说是嫁与你,不如说你是入赘我家。今日,我要同你和离,不,乃是我休夫。” “我要同你这个狼心狗肺之人一刀两断,你做的那些事,天知,地知,我知,你勾结北疆的那些证据,我可是一点点的都收集着呢!” 楚郡王当然知道他给楚郡王妃下毒的事情已经被她发现了,只是,他并不怕这个。 但楚郡王妃把他和北疆勾结的事情说出来了,他心往下一沉。 不过,这么多年,他一直在找楚郡王妃藏证据的地方,找来找去也没找到。 不仅她那里没有,就是女儿的身边,也是细细查过的。 均是一无所获。 他都要怀疑,楚郡王妃手中是不是捏着这些证据了。 定了定心神,楚郡王温柔地出口道, “王妃,你胡说八道什么呢。幸好阿珩是自己人,但凡有外人在,这可是要灭门的祸事。” 楚郡王这是隐晦地提醒楚郡王妃可别乱说,灭门的祸事,就算她不怕,总要为女儿考虑吧。 这些情况,在她们母女得救后,她就想过了,同时阿琅也和她说过里头的利弊,可能发生的后续情况。 甚至,就连楚郡王出现时,会说什么,都讨论过一番。 楚郡王妃握着椅子把手的手紧了紧,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朝楚郡王冷冷一笑。 只见她的手缓缓抬起,慢慢地将手上的一个金镶玉的镯子给褪了下来, “弟妹,这个镯子,想必你是有些印象的吧!” 楚郡王的眼睛盯着那个金镶玉的镯子不动,就见阿琅接过镯子,笑了起来。 “当然了。” 这个镯子,还是当年她和师傅在外游历时接的一个单子。 好好的羊脂玉,摔碎了。 但物主看起来很是珍惜这个镯子,出了好大一笔银钱,想要找人修复这个镯子。 不求样式,但求修复。 这也是当时她在楚郡王封地里,见到楚郡王妃后,会决意帮她的一个原因。 楚郡王妃虚弱地笑了笑,将镯子举起,恳切地看着阿琅, “既然如此,那就劳烦弟妹把这个镯子里的东西给取出来吧。” 说着,她示意自己的女儿把镯子交给阿琅。 楚郡王看着她手上的镯子,眼睛慢慢睁得老大,后背都冒起了冷汗。 这个镯子,肯定有问题。 绝对不能让萧珩这个小子拿到。 楚郡王压根没有其他的想法,当即就飞扑过去,妄图拦截下那个镯子。 只是,楚郡王还没扑过去,不仅镯子已经到了阿琅手中,就连他自己也被人给狠狠地制住了。 原本空荡的偏帐,这会涌进来许多的将领,制住楚郡王的人就是其中两个将领。 阿琅接过镯子,很是利落地将镯子上的机关打开,将里头的东西取出,递给萧珩。 楚郡王眼睛慢慢睁得老大!抖着胡须,指着楚郡王妃低吼:“捏造,捏造!你这个毒妇竟然敢捏造书信,真是罪该万死!” 可是楚郡王妃却冷笑道: “这么多年,你留着我,不就是想拿回这些东西吗?” “说我是捏造的,我一个妇人,可没这样的本事,哪里能知道你平日里做得那些缺德事。” “就算我想捏造,那也要你有东西可以让我捏造哇。” “你这些年和北疆之间的勾连,和朝廷那些逆臣的勾连,大逆不道的人是你!” 楚郡王后背都冒起了冷汗。 这个女人,明明当年夫妻俩也是恩爱过的。 若他没有回归本位倒也罢了,可偏偏他后来得了王位,得了封地。 那个时候,他一个堂堂的王爷,难道要屈就一个小小的民妇吗? 若是识相的,也该是这个毒妇自请下堂,好让他娶名门淑女。 而不是被人笑话。 只要她一日为主母,就一日有人记得当年他曾遭受过的屈辱。 他不允许这样的事发生! 220. 只是现在,楚郡王压根来不及羞恼,只能声嘶力竭地喊道:“你这个毒妇。” 他倒是想要再扑过去,奈何被人狠狠地按在地上。 而萧珩则大步走到楚郡王妃近前,举起手中那东西,朗声道, “此次出京,乃是处理北疆的骚乱,如今郡王妃顾全大局,肯交出这些证物,挖出藏在我大周朝的蛀虫。” “本王代替天下百姓苍生,谢过郡王妃的高节大义。” 说着,他将那些东西递给边上的将领,同时道, “今日,本王收下这证物,还请各位将士做个见证。郡王妃大义灭亲,宁可舍弃一切,也要跟大逆不道的赘婿楚郡王一刀两断,可见其心之坚。” “当初定下婚盟,言明乃是招婿,无需和离,今日写下休夫的休书一封,从此大路朝天,各走一边。” 说着,他走到帅帐的案台上,拿起帅印,在郡王妃的休书上落印。 楚郡王眼看着这般,心知事已至此,想要的泼天富贵是去了一半了。 当年,他为了活命,入赘郡王妃一个小吏家中,苦心经营了半世,在朝廷那里装孙子,在北疆那边赔小心,这如山的富贵说溜走就溜走,他不肯。 想到这,楚郡王知道今日无论如何是不能善了了。北疆的人说的没错,这皇朝,没有一个人是和他站在一边的。 否则,当初他也不会那样的落魄,落魄到堂堂楚氏子弟,入赘到一个小吏之家去。 如此想着,楚郡王抬头,阴鸷地看着萧珩,森然一笑,不等众人反应,使出力气,一个掼身,从将士的钳制下脱身,快速的从怀里摸出一个哨子,放在嘴边,用力一吹。 哨声尖利,直刺人耳膜。 原本钳制住楚郡王的两名将士猝不及防之下,没料到这样的变故。 其中一名将士不等楚郡王再继续吹第二下,就将他手中的哨子抢了过来,边上的其他将领冲上前来将楚郡王团团围住,不给他翻身的机会。 那夺了哨子的将士狠狠地在他肚腹处踢了一脚。 阿琅看了眼那哨子,这哨子乃是北疆人特制的哨子,北疆地广人稀,虽也是群居生活,到底一个部落同一个部落也是距离甚远。 为了方便联络,他们制出了这样的哨子。 这会,哪怕只一声,这哨声也传得老远。 更何况,楚郡王既敢只带着一个幕僚入军营,想必是有完全准备的。 萧珩在军中行走,对那哨子的来历也是知道的一清二楚。 他朝阿琅看了一眼,阿琅了然,点点头,让十一跟着她一起,领着楚郡王妃母女从帐侧离开。 接下来,楚郡王如何的处置,军中的应对都需要萧珩去处理。 楚郡王妃和大姑娘虽不知道那哨子的来历,但也是知道楚郡王这举动定然是要通知同伙。 心里也很是心惊肉跳,不是滋味。 尤其,楚郡王妃更甚,这证据,其实她早就应该拿出来,可为了心底的那点私心,拖延到如今。 楚郡王妃心神不宁,对阿琅很是愧疚,这份愧疚,在对着阿琅递过来的茶水时,也是吃得没滋没味的。 阿琅对于母女俩的心思自是知道的一清二楚,她抿了口茶,笑笑,道, “楚郡王这些年的所作所为,朝廷也是知道一些的,边关的动静,也是在可控的范围之内。” “虽说这一路坎坷了些,好在往后,总是天下太平的。” 大姑娘捏着茶杯的手,紧一下,松一下,口中的话绕了好几个圈,最终还是忍不住开口问, “那我父王……” 血浓于水,哪怕从前楚郡王并不待见大姑娘,可大姑娘在生死关前,依然想要问一问楚郡王往后的下场了。 阿琅心头一晒,倒是楚郡王妃很是果决, “虽说你身体里流着他的血,可到底那血是楚家的血,更何况,当日既然言明乃是入赘,那么,你也可跟娘姓。” “虽说娘也是做了错事,可罪不至死,我们娘俩到底还能有条活路。” “至于你父亲,和你没有干系。” 楚郡王妃知道女儿从小对于父爱的渴望,这会也不得不厉声提醒女儿, “你知道你父亲犯下的是何等滔天罪行吗?就算如今咱们与他恩断义绝,也不一定能全身而退。” “你可不要再想他有什么好下场。” 大姑娘听了,脸色微微发红,有些不敢看向阿琅。 阿琅看着她,沉默片刻,“这世上,可怜人多极了,每一步都有好几个。” “我从来不帮立不起来的人。” 她的声调渐渐变冷,“我很忙,帮任何人都只是帮一把,不可能一直看顾,一直援手,就只能帮可帮之人。” “当日我出发往北疆而来,为何明知一路危险重重,却依然带着你们上路?因我信任你们,全然的信任。” “我帮一个人,是希望能够立起来,往后,能够去帮助另外一个人,如此生生不息,一片绿荫。” “如果说,帮一个人,她却想着去帮另外一个恶鬼,那就与我的心意相违了。” 这些话,可谓是掷地有声,也好像珠子一样,打在大姑娘和楚郡王的脸上。 原本大姑娘听了亲娘的一通呵斥,也就闭口不提。 这一路走来,她知道阿琅是个什么样的人,也明白自己的父亲到底犯下的是个什么样的罪行。 还是她想岔了,这二十来年里,她从来没受过一日的疼爱,又怎么敢奢望往后的日子能够得到? 反正,她已经有了亲娘一生的呵护,那就够了。 不过,她想到自己问出那样愚蠢的话来,到底是有些脸红,故而垂着头,不太敢去与阿琅对视。 阿琅的话一说,楚郡王妃就知道她的意思是什么。 帮一个人,你可以把她拖出地狱,可是拖出地狱后,若是立不起来,也就帮不起来。 当初她要离开郡王府为何一定要带上女儿,就是怕自己时候女儿还是会被楚郡王控制着,过着如自己一般的痛苦日子。 楚郡王妃只恨自己揭发楚郡王的罪行太晚了。 她的身体已经无药可救,她必须让那个夫不夫,父不父的人死在她的前头。 否则,她的女儿就会坠入无边的深渊。 她更庆幸,清河王妃愿意伸出援手,心里不禁又为当初的隐瞒感到羞愧。 221. 阿琅默默地看着楚郡王妃,曾经的夫妻,最后惨淡收场,也不知大姑娘往后想起这半生的岁月,会不会从此不敢再嫁人。 饶是萧珩等人知道楚郡王的到来不过是一个幌子,后头必然是和北疆等联系着。 好在,大周的戍边将领都已经准备好这一战,到底算是一个好消息。 只是,还没来得及稍喘一口气,随着来的,是一个坏消息。 派出去的斥候传了消息回来,北疆的众多部落,已经南疆等的一些诸国的人马,组成了一支联军,正往这边而来。 目标就是这一座城池,入了这一道关门,那么他们去往上京的路会顺畅许多。 军营里的气氛骤然变得紧张许多,但众人并未惊慌。 这一次萧珩来北疆的目的,就是为了清除这些联军,更何况在他未来之前,众将本就有应对各种意外来袭的准备。 当日,经过简短商议过后,一边派更多的斥候出去刺探敌情,一边厉兵秣马,暂停关内商贸,将民众转移,准备迎战。 更多的消息陆续送达。 联军人数约莫有八万之众,其中两万的兵马已经离城不足十里。更多的兵马已经在赶往的路上。 原本,边境战事一直不曾停歇,这会联军人数如此之多,到时若是硬战,只怕伤亡不轻。 不论是阿琅还是萧珩每日里,白天忙得昏天暗地,夜里也是各自忙碌,短短才七八天,两人均是瘦了一圈。 不过,就算再忙,萧珩也还是没忘记关注阿琅的情况,无论是吃食还是宿的地方。 吃的因为一阵子奔波,不宜过油,老鸭汤定然是只有鸭肉没有鸭皮的扁尖老鸭汤。住的地方,更是想尽办法的舒适。 这日,天还没黑透,阿琅从伤兵营回来后,就让人备了热水,一连几日连轴转,脸也不曾好生洗过一个。 就着不多的热水,阿琅洗漱沐浴,紫玉取了薄毯盖在阿琅的身上,帮她绞干长发。 “娘娘,明日您就呆在营地里吧,您看您,都瘦了一大圈了,往常在京里护好的发,如今都干枯了……” 紫玉一边绞发,一边和阿琅嘀咕。 阿琅笑而不语,这人吧,一闲下来,就散了,心先散了。这几年,她在京中过的自在逍遥,吃得好睡得沉,眼睛看到的,耳朵听到的,不是京中的繁华热闹,就是你说我笑。 人都废了。 从前和父亲四处游历,日子不也过得很清苦么? 紫玉在她耳边继续说个不停。 约莫是累得,加之紫玉的动作轻柔,阿琅渐渐有些发困,朦朦胧胧间,耳边突然安静下来。 紫玉的动作也停了一下,片刻后,她感到身后那双手才继续轻柔地揉着她的长发。 阿琅哂笑,紫玉到她身边不久,约莫见她不搭话,心头有些惴惴不安吧。 想着,她道,“你怎不说话了?” 问完也不见应答,有些奇怪,忍着困意,睁开眼回头去看,只看了一眼,有些呆住了。 哪里是紫玉。 分明就是…… 萧珩。 他坐在紫玉方才的位置,低着头,认真仔细地帮她绞发。 见她看了过来,抬头朝她微微一笑。 边城的黄昏,硝烟弥漫,破碎的阳光洒落在他的眉眼上,眼眸里满是点点星芒。 算起日子,两人已经有几日没见着了,战事越发焦灼,伤兵越来越多,阿琅呆在伤兵营的时间越来越长。 而萧珩更是吃住都在城墙上。 这会见着萧珩,阿琅一点睡意也无,好似灵巧的鸟儿,轻巧无比,欢喜地惊叫一声,飞快地爬起来,朝萧珩扑过去。 消瘦的青年,张开双臂,将她稳稳地接住,拥入怀中。 良久,良久。 时光静谧,等到阿琅初见那时的情绪平复下来,这才挣扎着抬起头,嗔道, “你怎没说一声就回了?我还想着明日要不要去找你,给你捎些换洗的衣裳……” 萧珩微微垂首,凝视着她:“还是我回来更快些。” 快些见到她呀! 阿琅笑了,打量着他,不过才几日,面前的人变得黑瘦了不少,想起他从前在京中,那如云端般的高逸,有些心疼。 “我还想给你做些吃食的……紫……”阿琅想要让紫玉备些食材,好不容易萧珩回来,总要给他补一补才好。 不过,还没等她唤出口,就被萧珩拦住了。 “不用麻烦,我们好好的呆一会即可。” 阿琅见状,脸往萧珩怀里蹭了蹭,靠得更近些,瓮声瓮气道, “给你抱,给你抱……” 她的语气轻松,仔细听,却又好像带着几分撒娇。 远远的天边,尚有一抹嫣红还残留在地平线上,营地各处已经点上了火把,气死风灯高高挂着,被封吹的来回摆动。 暖暖的灯光照着营地,没有了白天的肃杀,随着阵阵的饭菜香味飘来,眼前也是一副农家乡村的味儿。 军营一角,自从被擒后,韩长风一直被关押在这里,这段时日以来,他耳边是来来往往的脚步声,远处吹起的号角声。 他知道,外面行进的是最开始的设想,战场的杀戮。 只是,就算这样,他并没有多少的好过,每日的夜晚,是他最难熬的时光,反反复复梦见阿琅那张脸,一会是从前江南小镇的她,一会儿是她宁死不屈地看着他的那张脸。 画面摇摇晃晃,他们隔着一扇门互相凝望,门外是辽阔的天空,门内是逼仄的黑暗。 他咬牙启齿地道:“你为何不肯跟我走,哪怕你柔弱一些,只要跟着我,依从我……” 门内的阿琅一字一句说道:“我为何要依从你?这个世界,那样的美好,辽阔的草原,巍峨的高山,湍急的河流……什么我没有见过?就因为我是女子,就必须依附在男人的身旁吗?” “这世上,若是女人能够考科举,那秀才一半的人得是女人!女人也能战死沙场,马革裹尸,那样的结局,谁说比不上老死在哪家的后院?” 阿琅的脸上,仿佛落着光,坚定的脸庞在黑夜中一寸寸地碎裂。 韩长风心中悲痛欲绝,连忙伸手去抓,却从那似真似幻的梦境中惊醒,头痛欲裂,心如刀绞。 222.西去 这就是冉冉!他的冉冉啊! 他从来都知道他的冉冉是怎样的人啊! 她有男人所没有豪气与魄力,她有纵横沙场的能力,也有马革裹尸的决心,反倒是他。 总是带着男子的偏执和狭隘,简直可笑又可悲。 韩长风靠在床角,看着帐顶落下的光,军队集结的号角又一次在他耳边响起。 这一次,同往日不同,急促的号角声,仿佛催命的符。 是联军的援军到了吧? 他们攻城了吗? 他很想去城墙上看看,这一次,萧珩这个被人推崇的将帅,能不能以少胜多,再次将北蛮的联军赶出大周的疆域! 韩长风猜想的不错,外头响起的号角声,确实是敌军攻城的警示。 阿琅没有再往伤兵营里去,攻城开始前,披挂整齐,带着她的手弩,和十三一起,站在离萧珩不远的地方,远远观看。 一架架的云梯车推到阵前,萧珩身形鼻子,屹立在将士前方,城墙下,一声声沉厚的鼓声响起,刀枪扬起,狠厉的杀声也同时响起。 城头上,杀声响起时,铁箭破空时密集响起,那漫天的箭雨落在疾冲的士兵中间。 在箭雨里疾冲的士兵步伐更加的快了,好似这样就能躲过漫天的箭雨。 阿琅的目光定定落在随着箭雨扑跌在地的士兵,还有骑兵身下的马儿,看着那些马儿嘶鸣着,没人控制后,转着圈,如无头苍蝇四处疾冲。 她的喉咙紧的几乎说不出,转头去看向前方的萧珩。 萧珩面容沉肃,紧紧地盯着城下那些北蛮和各处的联军。 阿琅缓缓地呼出一口气,目光从那满地的尸首上移开,城头上,萧珩一声令下,第二波箭羽向前洒去。 终于,城下那不断往前冲的步兵和骑兵间再没了刚刚那么紧密无间,中间出现了断层,涌到城下的兵士架起摇摇晃晃的云梯,靠在城墙上,被推开,再靠,再被推开,如此,循环往复。 阿琅看着那些前仆后继往城墙上涌的士兵,再看着他们被城墙上的将士给斩杀,推倒。 仿佛一大群在雨中为了活命的蚂蚁,同伴的死亡视而不见,只知攀爬,一直攀爬,直到死亡。 那种沉闷,让阿琅有些窒息。 这些日子,那些伤兵不断的被抬下城墙,更别说城外的境况如何了。 一战下去,也就是个数字,死了多少兵,伤了多少兵…… 攻城难,守城更不容易,稍不留意,就会让人攻上城头,一旦撕开一个口子,很快就会溃败。 很多时候,她在伤兵营里,听那些伤兵们说宁愿攻城,也不愿意守城。 “战事一时半会不会结束,你回去吧!”萧珩从城墙上下来,伸手揽在阿琅的肩头,微微低头,仔细看着她的脸色。 “这里血腥味太重,吓着了?别看了,回营地吧。”他抚了抚阿琅的肩头,温声劝慰。 阿琅摇摇头,她没有吓着,从前和父亲在外,什么样的事情没经历过? 只是她这是头一回看到如此之多新鲜的尸首,这些尸首里,也许前一日还和她擦肩而过,和她说过话。 他们有名有姓,有父母亲人。 阿琅深深吸了一口气,看着萧珩,露出一丝微笑,“我没事,只是看城外如今的状况,若一直这样被动的守着也不成呀。” 萧珩从攻城的兵士身上,看向远处,又从远处看向眼看就要下落的太阳。 “差不多就要收兵了,联军这不过是场佯攻,约莫天将黑,就会收兵。” 这会已经太阳快要落山,再看下头攻城的联军,果然攻势已经小了下来,这边城头,箭雨的密集度也小了下来。 好像有心灵感应的双生子,不用说什么,到时间了,就由激战到突然的安静。 阿琅看着渐渐退去的北疆联军,沉默了会,好一会才抬起头,开口道, “阿珩,北疆王为了这次战役,想来已经布置了许久,周边大大小小的国差不多都被他给说动了,派兵同他一起出战。只是……” 她皱了皱眉头,“今日我看了一日,并未发现有西祁国士兵的影子……” 萧珩揽着阿琅肩膀的手,顿了一下,没想到她突然提起这个,北疆同大周连年征战,可与两国相邻的西祁国却不善兵事。 西祁国历代的王都是有本事的人,不但两边无不得罪,还时常派遣商队前往两国交易。 这也是西祁国虽不善于兵事,却没有被吞灭的原因。 “如今的西祁国的王是个妇人,精明强悍,极有手腕,财富惊人,以西祁一贯的态度,是不会派兵给北疆的。” “琅琅怎忽然问起这个?”萧珩有些不解。 阿琅道,“阿珩,你有没有想过,将西祁国给拉拢过来?” 萧珩听了,拉起阿琅的手往营地慢慢走去,“若能拉拢,皇伯父早就去做了,只是这么多年,一直未成。” 也就是说,这件事有很大的难度。 萧珩不是没想过去拉拢西祁国,只如今战事焦灼,若是要去拉拢西祁,必然要分出心神布置,就是有心,也是无路。如此,还不如在战事上想办法。 “你莫多想了,这次联军虽然看着人多势众,但他们不过是乌合之众,朝廷已经派人去南疆那边,我也派了人去面见南疆这次的将领,若是能成,联军将会少去三分之一的兵力……” 萧珩抬手,安抚似地摸了摸她的发顶。 阿琅停住脚步,面对着萧珩,目光坚定, “阿珩,你听我说,今日我在城墙上,我想了一整天了,打仗要死人,是没错,可我看到的,是一个个曾经活生生的人,有家人,有朋友,有脾气,有性子,有爱,有憎,一个个的死了。” “如果能够拉拢西祁国,死的人,就会少一些。于国于民,于两国都是好事。” 她仰着头看向萧珩。“我想去见见这个西祁女王。” 223. “嗯?”萧珩意外极了,“西祁女王,你要见她?你要做什么?你以为能说服她?还是?” 萧珩反应很快,立刻明白阿琅的意思。 “嗯。”阿琅极其坚定的回道, “我不是平白无故有这样的想法,也不是为了别的,而是因为,我和父亲在外游历的时候,曾经和这位女王有过一面之缘。“ “当年,父亲曾经救过女王的性命,那之后,父亲和女王之间还偶有来信。” 只可惜,那些信件留在上京。 萧珩紧拧着眉头,不等他说话,阿琅接着道, “这么多年,女王治理西祁国很成功,虽不善于兵事,却财富惊人,大周和北疆的战事,或多或少都会波及到西祁,西祁想要独善其身,并不容易。” “而且,那时我虽年幼,但印象里那女王不是个是非不分的人,否则以父亲的性子,怎会在此之后同女王继续书信来往?” 父亲故去后,她曾看过那些书信,字里行间两人详谈甚欢,父亲显然是对女王这个人是认可的。 “眼下咱们并没有更好的方法,不若试一试。” 阿琅说完,见萧珩沉吟不语,又道, “人总是要死的,每天都要死很多人呢,生老病死,非死枉死,没有人能够让天下没有不该死的死,可碰到不该死的死,就在眼前,若能兵不血刃,以最小的代价换取胜利,为何不去试一试呢?” 萧珩凝视着眼前的人而,微笑,慢慢地攥紧阿琅的手, “琅琅你说得对,若是西祁愿意出手帮助,那自是求之不得的事。” “我这就修书一封,命人前往西祁,看她是什么反应,若是还挂念着父亲从前的救命之恩,明辨是非,那真是再好不过的事情。不管如何,总是没有坏处,是不是?” 说着,他拉着阿琅的手,转身,朝议事的营帐而去。 到了议事的大帐,萧珩坐下写信,阿琅替他磨墨,又给他递笔,挪了凳子到桌旁,挨着萧珩,看他写信。 写完后,萧珩把信递给阿琅,“你瞧瞧,可有需要改动的地方?” 阿琅靠着他,从头到尾看了一遍,萧珩的字铁画银钩,同他的人一样,漂亮而冷峻。 她想了想,提笔在末尾添了几个字,写完后,递还给萧珩。 萧珩看她添的几个字,见她望着自己,笑了笑,从边上的暗格里,取出私印,同阿琅一起,在信的末尾盖上印签。 待墨迹干了后,萧珩让甲一叫来几位将军,去了前头议事。 阿琅坐在凳子上,凝神听着前面的动静。 前头萧珩已经着人去同西祁女王周旋,说服的理由与今日信笺上所列又有很大不同。 几位将军传阅过后,均表示赞同。 之后又议定送信的人,送信的路线,既要保证能够快速送达西祁女王手中,还要保证这队人马不能被北疆联军所发现。 同时,萧珩也吩咐送信的斥候,若是对方不收,不必强求,立即回来报信,以安全为要。 在等待西祁女王回信的日子里,阿琅继续到伤兵营里,给军医们打下手,又帮着登记阵亡将士的履历,编制名册。 如此,过了七八日,阿琅将最后一个阵亡士兵的名字填好,就见帐帘被人掀开,萧珩走了进来。 阿琅忙站起来,迎上几步,看着萧珩略有些疲惫的脸色,一边拉着他坐下。 “你怎过来了。” 萧珩坐下,接过阿琅递给他的帕子,擦了手脸。 他知道阿琅这几日,一直翘首等待西祁女王那边的回复。 对于他的去信,他曾想过西祁女王会有的反应,要么是毫无兴趣,不滩浑水。如此,也没什么,按照原来的计划,同北疆联军打下去就是了。 要么,对方愿意接触,要见的人,自然是他这个一方主帅。 只,他没想到,西祁女王竟是那样的回复。 他沉默了片刻,正要开口,就听阿琅说道,“是不是女王要让我去见她?” 萧珩抬头,心头哂笑,是啊,有什么能瞒过眼前的人儿呢? 不等他开口,就听阿琅说道,“阿珩,我愿意去一趟西祁国,面见女王。” 萧珩却是摇摇头,“虽说一开始是因为父亲与她有旧,才想着去说服她,可她若真有意,要去,也应当是让我去,她故意避开我,要你过去,居心叵测。” “我不能让你去涉险,要赢北疆,还有许多办法。原本就没打算走这条路。” 阿琅挪了挪身子,坐到萧珩的身边,“阿珩,你不让我去,是怕我有危险吗?” “你知道的,这是一个很好的,能少些流血的机会。” 萧珩紧拧着眉头,“朝廷为了这一战准备了很多年,只盼着这一战,能够将北疆彻底打趴下,让边境百姓能够过几年安生日子。” “这不是说,就能够避免的,西祁更加的是,北疆出兵前,必然是说服过的,可西祁女王并没有派兵。” “我们对这一战是有必胜的决心,可西祁女王并不清楚,她也不想清楚,她只知道,万一北疆赢了,因着她帮助我们了,到时依然是万劫不复。” 萧珩将身边纤瘦的身子揽入怀中,原本并不丰腴的身子,经过前次的奔波,如今更加的消瘦。 阿琅偏头望着萧珩,倾身过去,在他的唇角啄了啄, “你知道,我从来不是强求之人,不能做的事,我绝不强求,若有任何可能,我希望你不要阻止我……我知道这一仗对大周和天下百姓很重要,我想为大家做点什么,这样才不辜负当初父亲对我的教导。” “而且,我不只是帮你,帮百姓,也是帮我自己呀!” 阿琅拉着萧珩的衣袖,轻声慢语。 “我……” 萧珩胸口一紧,说不出话来,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将阿琅的手握在手里。 半晌,似是苦笑,又是无奈,低低地, “你呀,我是说不过你……” 这就是答应让阿琅去了。 224. 阿琅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伸手揽住他的脖颈,又亲了亲他的嘴角,不等她松手,就被萧珩给圈在怀里,重重地回吻了一下。 “你去可以,不过,得我送你去。” 这就是不容反驳了。 这个关头去西祁见女王,不是一件小事,更何况,她去见西祁女王,不是私事,是公事。各方面都要安排好才行。 而且,还有萧珩这个主帅,离开营地,必然是要布置妥当的。 故而,第二日阿琅一直到子夜才见到一脸疲惫的萧珩会营帐歇息。 这一天他不断的召见各位驻守将领,安排各种事宜。 到了第三日,天边才现鱼肚白,萧珩带着人护送阿琅出发上路。 在原先送信的斥候带领下,日夜兼程四五日,终于抵达西祁的国都。 西祁国都建在一个大大的山坳里,四周都是陡峭的山壁,上面布满了刀斧砍过般的痕迹,这峭壁如同一道天然的屏障,将敌人隔绝在外面。 从前阿琅阿琅只以为因为西祁国国王的手段过人,再加上惊人的财富,这才让他们两不靠也能置身事外。 经过这几日,她有些明了这之后的一些其他原因。 已近午夜,淡淡的月光从峭壁的尽头落下,洒在那层层巍峨的屋舍之上。 西祁的王宫依照地势,建在最高处,这座百年的王宫,占地广阔,气势雄浑,如同一只巨大的猛兽,高高在上,俯瞰着世间。 到得宫门前,宫门紧闭,甲一从萧珩手中接过一封名帖,扣响宫门。 门很快就开启了,一个全副武装的禁卫出现在门后,见到阿琅等一行人,微愣过后,顿时警戒起来。 一只手接过甲一递上的名帖,一手按在腰间的佩刀上。 他并未翻看名帖,打量了众人一番,道, “诸位可是从大周而来的清河王妃一行?” 阿琅和萧珩对视一眼,看来西祁女王是笃定她会有此一行了。 甲一正色道,“正是,我们王妃应女王之邀,前来拜访。” 禁卫听闻,立刻笑容满面地,“女王已恭候故人多时。”说完,做了个邀请的姿势,请阿琅入宫。 阿琅看了眼萧珩,见他紧抿着唇,显然是在思量着什么,她朝那禁卫点点头,先入了宫门。 萧珩紧跟着阿琅入了宫门,那禁卫盯着萧珩,带着丝颇有意味的笑,问了一句, “王妃这侍卫倒是人中龙凤。” 阿琅回头,迎着那禁卫的目光。 禁卫这话里有着各种意味,她听的明白,却没有任何的应对。 转身继续往前行。 萧珩眯眼看着禁卫,转了转手中的马鞭。 在阿琅踏进宫门时,边上就有人影窜了出来,给他们带路。 一路往前,所见到的西祁王庭和阿琅见过的所有王宫并不相同。 看起来好似一个普通的四方庭院,等到穿过庭院和屋舍后,她仿佛进入了一个迷宫,脚下用巨石砌成的道路曲折,光线越来越暗,好似进入一条暗道。 阿琅心中有些不安,攥了攥袖中的手,面上却是一点也不显,紧紧地跟在前头领路之人的身后。 萧珩等人跟在她的身后,一时除去脚步声,并无其他的声音入耳。 慢慢的,绕了几圈之后,眼前出现了一座高大的楼宇。 想来,藏在这曲折石路后的楼宇,才是真正的西祁王庭。 也难怪,这些年来,不论西祁如何的明哲保身,财富惊人,北疆这个野狼都不曾入侵过。 阿琅对于面见西祁女王这事,越发的期待。 十几年过去,不知道这位女王会是何等的面貌。 领路人将阿琅等人带到一座华丽的宫殿前,没有半句话语,就离开了。 “琅琅……”萧珩上前,以护卫的姿态站在阿琅的身边,打量着四周。 宫门吱呀一声,打开了。门后,静静地立着一个妇人。 阿琅抬头,对上的是一双冰冷的眼睛。 妇人穿戴素净,手上挂着一串佛珠,朝着众人轻飘飘拂来一眼,乍看,像眼睛里蒙着一层冷冰冰的雪雾似的,细看,才觉她眼神空茫,好似世间万物都不配入她眼。 这样一个人,同她身后的富丽楼宇显得格格不入。 等了片刻,阿琅见妇人那目光始终盯着自己的脸,于是轻声道,“我是王上要面见的清河王妃顾氏,敢问夫人,可是西祁王上。” 阿琅声音清脆缓慢,待她说完,那妇人也只是站在那里不动,只那清清冷冷的目光一直停留在阿琅的脸上没挪开。 “当年的小囡转眼就这样大了呀……”一声轻轻的低喃从妇人的嘴里溢出。 声音越来越低,阿琅听的不太真切,她轻轻地望了眼身边的萧珩。 萧珩微微摇头。 那边,清冷的妇人好似终于回过神来,“不错,我就是你们要见的王,顾氏?当年灵动的顾云琅,如今倒是只能称一声顾氏了?” 她的声音轻轻的,听起来却是格外的刺耳。 不论如何,这一趟,算是有求于人,阿琅不以为意,点头应是,上前缓缓行了一礼, “侄女顾氏云琅,见过女王。” 虽说是因为公事见面,阿琅用的却是私人的借口会面,故而正式见礼,用的不再是清河王妃的身份,而是用女王旧交之女,晚辈的身份来见礼。 女王微微点头,转身进了宫殿,阿琅旋即跟上。 才踏入大门,身后的萧珩等也要入内时,却被门后娇俏的女卫给拦住了。 女王在一把以各种宝石镶嵌的椅子上坐下,微微点头,示意阿琅落座。 阿琅望了望门外的萧珩等人,来不及去想更多,随着女王一同坐了下来。 侧门下,宫人流水般的进来,茶,点心一一放置在方桌上。 来得快,去得也快,悄无声息。 女王端起茶盏,轻轻抿了一口,仔仔细细打量阿琅,平淡无波的脸上露出欣喜之色: “当年见着你还只是一个小娃娃,如今却是这般的模样,本以为此生是再也见不到了,没想到还能见着你……” 她轻轻的感叹一声,将手中茶盏放下。 阿琅忽地抬起头。 刚刚在大殿门口初初见到女王的神态,实在是算不上热情,那样的冷静无波,让阿琅心头不由自主地想这次出行想来是无功而返了。 这会女王的态度,又让她重新燃起了一些希望。 225 她笑道:“侄女也没想到还能再见到王上,那次分别后,父亲带着我又辗转了许多的地方……” 女王叹道:“你父亲……当初本说好了我也要跟着你们一起云游天下名胜,我没做到,是我食言了……唉,没想到连你父亲最后一面也不曾见到。” 她转头看向阿琅,“你父亲……没有受什么苦吧。” 阿琅张大了嘴,一脸茫然,当初女王曾说过要同父亲一起云游天下吗? 她望着眼前清冷朴素的妇人,父亲留下的信里,从来没有提及这个问题。 是当年她太小了吗?所以对于女王说的事情,是一点记忆也无。 女王轻笑:“你那时年纪小,不知也很正常。” 她那清冷飘逸的脸上终于泛起点人气,眼中有了神采。 面对这样的女王,阿琅怎么也无法将此行的目的说出口。 提到顾衡,女王满目光芒:“知道吗?你父亲虽不曾来过西祁王宫,可这些无不是根据他所思所想修砌的。” “他说这会是最为坚固的堡垒。” “这里定然会有最为壮美的落日。” 阿琅再次大惊,不断的回想父亲留下的信件,里头真是一点蛛丝马迹也无。 从她记事起父亲就不曾到过西祁王都。 当年他们救女王的地方其实是在大周境内。至于为何那样形容狼狈,救了女王的顾衡并未详问。 不过见多识广的阿琅不用想也能明白是为何。 那时的西祁王朝,王子王女众多,无论从上往下,还是从下往上算都轮不到如今的女王上位。 西祁的王都……阿琅抬眼望向门外,一片漆黑里,点点星光在闪烁。 “可惜啊,他从始至终未曾看过一眼他想看的美景。若我的步子能快些,说不定,后来他就不会那样死去了。” 女王的声音越说越低,最后近乎呢喃,充满了遗憾和悔恨。 阿琅沉默。 慢慢地,女王回转心神,目光渐渐凝拢。 “你打算怎么说服我?”女王淡淡地问道,神情全然褪去了刚刚想起顾衡的柔情。 “我不知道。”阿琅叹了口气。 女王听了,打量了她一样,不置可否,“你这样子,可不像你父亲……” 阿琅看了她一眼,说道, “当年侄女跟着父亲四处游历,到过很多地方,见过很多人,这次跟着夫婿出行边疆,路过从前去过的地方。” “原先有个大村庄,从前百来户人家群居在一处,如今只有二十来户。” “我还记得,当时村里有个叔父,姓陈,小名儿就叫小狗子,无父无母,没人给他起大名,干脆就叫自己陈狗子。” “他人很好,是逃荒过来的,不记得家乡在哪儿,也没成家,他最想的,不是什么娶妻生子,富贵荣华,而是找到他失散多年的姐姐。” “到他死的那天,他都没找到他的姐姐……” “一场恶战,陈叔父为了救人,死了……” “不止是他,村里大多数的男丁,都死了。” 女王默然地看着阿琅。 “当年父亲救您的地方您还记得吧?那不远处,有个村庄,里头一个大婶,她丈夫被人带走, 说是征兵,可到如今,她都不知道到底被征去了哪里!” “我让人查过,大周军营记载里,并不曾有过她丈夫的名字……” “就算是如此,大婶一直都没放弃,哪怕身边的人不断的离开,儿女也搬离故土,可她没离 开。” “她就想着,说不定哪天,她丈夫就回来了。” 阿琅等了片刻,见她好像没有反应,继续说道: “这次来之前,我在军营里看着那些来来往往的士兵,尽管王爷告诉我,死的人已经不算了。” “可我还是很难过,那些死去的每个人,都有父母亲人,他们也有喜怒哀乐。” 女王凝视着她,并未出声。 阿琅屏息等待片刻,见她没有表态,斟酌了下,又道: “多年前,父亲带着我行走各处,就是为了寻求各国之间能够和平处之。” “如今北疆与我大周为敌,是为你死我活,无妥协之余地。” “若果真大周败,女王觉得之后西祁还能够有如今的安稳吗?” “北疆上到汗王,下到兵卒,对民众无一不是敲骨吸髓……” 女王听了,神色淡淡,“北疆固然不得人心,野蛮入兽,说到底,我们西祁也并非汉人。 为何要助力你们?” “汉人和蛮人在相互争斗,由来已久,北疆固然有所图,大周难道就无所图吗?” 阿琅眼皮微垂,看着面前那盏清茶, “不管女王是否会出兵帮助我们,侄女今日能见到女王,已经是十分欣喜。” “女王能听完这些话,侄女已经很感激了。” “大周和北疆这一仗,必然是要打到底的,多少年后,史书的记载,也许是大周胜,也许是 北疆胜,终究不过是变成了几行冷冰冰的文字。“ “这一场战斗没有人能够真正的置身事外,大周的帝王不想打战,大周的百姓更加的不想有 战争。” “至于我们,唯一能够做的就是尽快结束所有的战士,让天下百姓休养生息。” 阿琅放下手中的茶盏,起身,朝女王深深地行了个礼。 “不管今日女王是否愿意相助,侄女今年能够得见,已是不敢想的欢喜。那么……” 她起身朝女王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随后转身朝门外走去。 她一步步的朝前走,慢慢地靠近大门,再靠近,直到她看到门外站立的萧珩。 “琅琅……”身后一道声音响起。低沉而温柔。 宽大袖摆下,阿琅的手心已经汗湿。 她的心跳动的厉害,却是紧紧地克制着不让自己回转身去。 哪怕,身后的人叫得是她的小名。 哪怕,这声呼唤让她想起父亲,想起很多很多。 哪怕,她心中猜想这一声呼唤,也可能是整件事情的一个转机。 身后,又响起了一声“琅琅……” 阿琅深深地呼出一口气,控制自己的情绪,慢慢地转身,望向高阶上的西祁女王。 面上带着浅浅的笑。 226. 女王双手背在身后,从高阶上慢慢地走下来,她凝视着阿琅。 “多年前,你的父亲也曾如你今日这般,试图说服我,不过,那时我意气风发,拒绝了他。” “琅琅,我常常想,若是当年,我没有拒绝你的父亲,如今又该是个怎样的境况?” 女王背在伸手的手,缓缓伸出,击掌,声音清脆,只见倏忽间,侧门下的帘子被掀开,一个穿着盔甲,手执银剑,魁梧的将领向她们缓缓行来。 “这是除去你父亲,我最信任的人,他会带一万兵马支援。” “如此,觉得如何?” 就算阿琅并不认识眼前的将领,但能被女王如此信任的人,自然是不凡的。 一万兵马,虽然看似不多,可厉害的将领带的士兵又怎么会是乌合之众? 觉得如何?简直说不出的如何啊。 她几乎要给女王跪下,这一刻,她心中对女王充满了无限的感激。 激动之下,甚至差点朝门外的萧珩喊去。 女王凝视着面前的人儿,那双似曾相识,明亮而澄澈的眼眸,打断了阿琅的欢天喜地。 “如果一万兵马你觉得不够,我还可以追加人马,不过,我有个条件……” 阿琅整个人都沉浸在喜悦里,并未做他想,爽利地说:“您说,只要侄女能做到。” 女王微微一笑,牵着阿琅的手往高阶上慢慢行去。 “想必来之前,你是做过调查的,我到如今孑然一身,无儿无女,你是顾衡的女儿,又如此的聪慧明理,我很喜欢。” “我想让你留下陪我,我收你为女儿,将来这偌大的西祁交给你,我也无憾了……” 阿琅没想到女王会提出如此要求,她愣了一下。 若是只留下来陪她几日,阿琅是完全没有意见的。 毕竟和女王之间有着颇多的牵绊。 加之,她能派兵马援驰大周,这样一个大忙,她留下几日一点也不过分。 可按照女王话里的意思,就是她往后不用回去大周了。 那怎么行? 女王一脸慈爱地看着阿琅,仿佛不清楚阿琅心中所想一样,拍拍她的手, “我知道,跟着你来的那个是你夫婿吧,也难为他这个一军主帅,不顾安危陪着你来西祁。” “只是接下来,大周和北疆必然是有一场硬仗要打的,你一个女子,回去也无济于事,总不能说让你上战场吧?” “不若你留下来陪我几日,待战事明了后……” 她说了一半停了下来,笑着说道, “我知,你们新婚没多久,必然不想分开,否则何至于你同他来这风沙漫天的边疆。” “若是你不能决定,我让人唤了清河王进来商议?哎,说起来北疆那边联合起来的援军这么多日未曾见到清河王上城墙,想必是应该知道了他不在帐中吧……” 阿琅没想到女王竟是对边疆战事知道的是那样清楚。 确实如她所说,他们赶路的这几日,北疆那边的首领好似摸清了大周这边的状况,约莫是知道萧珩不在营里了。 这两日也不攻,只是在城外叫阵,让主帅出去与他们对阵。 头一日还好,第二日没见到萧珩的出现,已是在城外做动摇大周军心的部署。 她并不看清自己,为了她的身体,萧珩他们是放慢了速度,行程变长了。 若是她留在这边,他们回去的速度必然是缩短的。 于战事必然有利。 更何况,她心里还有另外一层顾虑。 女王已经知道外面的随从中有萧珩,若她断然拒绝,就算能够全身而退,这中间定然是会有些波折的…… 阿琅垂眸沉吟片刻,对女王道, “女王,您帮了大周这样大的忙,侄女感激不尽,也很乐意留下陪您,侄女这就去同王爷说清楚,让他速速回去……” 说着,她转身就要朝门外走去。 女王闻言,脸上露出笑容,也不阻拦阿琅去见萧珩,只是慢慢踱步,跟在她的身后。 等到阿琅同门外的萧珩几个说了一小会话后,就让人上前劝阻。 “王爷想必心中定然是忧心边境的战事,为了免得耽误大事,还是快快回去吧。” “这边将军和士兵已经整装待发,随时都可以出发……” 阿琅还想说些什么,也被女王带到身边,只见女王慈爱地将她鬓角的一缕发丝捋到耳后,柔声劝慰, “待过了几日,你想要归去,到时我让人送你回去就是了。” 萧珩在门外,并不知阿琅同西祁女王之间具体商谈了些什么内容,可这会阿琅笑意盈盈,对女王并不是抗拒的态度。 他仔细地观察过阿琅的一举一动,丝毫没有被胁迫威胁的表现。 来之前,他们就说好了,如果有危险要做什么动作,这会阿琅一丝一毫有危险的表现也无。 他看了看阿琅,再看看女王,沉吟片刻,决定还是照着女王的意思,让阿琅留在西祁。 边境那边战火连天,虽说阿琅在身边他更安心,到底危险重重。 等自己解决和北疆的战事,再将她接回,也无不可。 他朝女王行了一礼,又和阿琅叮嘱了几句,准备带着西祁的将军和士兵离开。 “我把十一留给你,有事情你可吩咐他。”萧珩临走前将十一留下。 女王道:“本王同殿下王妃甚是投缘,更何况这王宫里奴仆成群,你这护卫一个男子,在王宫内也是多有不便。” “到底是你做夫婿的一片爱心,不若他留在宫外,若是有事,琅琅也是可以吩咐的。” 萧珩朝女王颔首,克制自己要去拥抱阿琅的冲动,随即转身,带上人马,匆匆离去。 如此,阿琅在西祁王宫留了下来。 西祁女王待她极好,初初两日,约莫是为了让她好好歇息一番。 更是叫了御医过来给阿琅把脉,为她调理身子。 到了后面几日,隐隐有带她一起上朝的想法。 除去这些,什么奇珍异宝,金银首饰,如同流水般地送到她住的寝殿。 不过,阿琅虽答应了女王留下,心里却还是记挂着边境的战事。 虽不能召十一进王宫,却也是让人不断的传送书信,从十一那里拿到消息。 如此才好安心。 227. 来往之间,阿琅知道边境的战事进行得很顺利,北疆的联军已经被打散,如今就剩下北疆军还有一部分在负隅顽抗。 对于西祁国支援大周,北疆联军必定十分愤怒,一边同大周周旋,一边肯定也想着怎么给西祁来个痛击。 西祁女王这段时日很是忙碌,听服侍阿琅的宫人说她已经好几日只睡一两个时辰了。 西祁国地下,人口却多,好在地处隐匿,北疆联军想要分一部分人手来这边很难得手。 阿琅对西祁还是很有信心的,就如同对萧珩有信心一样。 对于萧珩,阿琅在此安逸的过了一些时日后,心里有些后悔留下了。 如果她此刻在萧珩的身边,就算不让她上战场,后勤还是能帮上很多忙的。 至少,她想要见到萧珩的时候,能见到。 不比如今,只能靠十一传的消息,以及偶尔才能收到的萧珩的信签。 那带着战火硝烟的信签,让阿琅翻看又翻看,有时拢在怀里,才能安然入眠。 他在浴血奋战,而她却是高床软枕。 * 天边现出一丝鱼肚白时,宫中已经是忙碌匆匆,女王寝殿的宫人准备着洗漱用具,朝服外加早膳点心。 这一日,和往常一样,众人脚步匆匆,为女王上朝做着准备。 只是,如今不同往日,宫中多了一个主子。 从前女王虽也有人服侍,却不曾诞下任何子嗣,别说王子,就是有个王女降生,西祁国臣民都将喜极而泣。 这些日子,女王话里话外要将那大周国的清河王妃立为皇太女,他们也不知该悲伤还是兴奋。 总之,宫里的人如今是小心翼翼的,不管如何,小心侍奉着除去女王的另外一个主子。 阿琅清晨起身,不疾不徐的穿戴整齐,出门前又站在镜子前看了看自己的妆容。 没走几步,迎面就遇见宫中禁卫头领领着一队巡守的禁卫军经过。禁卫头领躬身给阿琅行礼。 阿琅平静地还礼,道:“今日将军当值?女王那边的护卫想必是做得更周全了。” 禁卫头领魁梧高大,对阿琅十分恭敬,道:“今日乃是陛下大朝会,大殿那边来往人多,臣自然是要上心些的。” 听说阿琅要去面见女王,禁卫头领很有责任心的领着一小队人护送阿琅来到女王的寝宫后离去。 “姨母。”阿琅对着正端坐在梳妆台前的女王行礼,随后坐在一旁看她梳妆。 女王见到阿琅,不禁露出宠溺的眼神, “你怎起得这样早,正好,今日是大朝会,不若你同姨母一同去上朝?” 女王说完后,没见阿琅有响应,压下帮她戴王冕的宫人的手,转头时,看见阿琅正傻傻地望向镜中的自己,“琅琅……” 阿琅似乎这才醒神,“……哦,谢谢姨母。” 女王含笑地望着阿琅,转回身,让宫人帮她戴好王冕,整理妥当后,拉上阿琅款款地走出寝宫,往朝会大殿那边走去。 清晨的风,徐徐而来,外头蒙蒙亮,宫人脚步轻轻,四处虽人来人往,依然寂静。 “这些日子住得可还习惯?他们若侍奉不好,你尽管告诉我。” 女王语调和煦。 阿琅微笑,“一切都好,多谢姨母。” 女王目视前方灯火,“想来你夫婿留下的那个侍从已经告诉过你,边境的战事已经到了尾声,想必不用过多久,战事就将结束,到时,大军也要班师回朝了。” “你的夫婿本就是个顶好的将领,大周能有他真是积福了。只要你夫婿在,北疆不是大周的对手。” 听到女王这么说,阿琅心头微松,笑意盈盈,“姨母的援手也很及时,让阿珩省下很多的力气,大周的将士也减少了牺牲,说起来,姨母可是大周百姓的恩人。” 女王并未说话,只是鼻腔发出清浅的一声“哼。” 再转一个弯,就到了朝会大殿。女王并未朝前而去,带着阿琅转了个身,朝相反的方向行去,阿琅不明所以,脚步不停,紧跟其上。 走了一会,女王带着阿琅进了一个院落。外头看不出特殊,里面却是别有洞天。 这是一个和阿琅在京中清河王府一样的院落。走去其中,仿佛就回到了京中清河王府。 那样的熟悉,甚至就连门前假山上,她和萧珩玩闹时,不小心磕破的一个角,也是一样的。 阿琅有些恍惚,更多的是心惊! 女王建造这个庭院,到底花了多少时间? 她是从何处得来的消息? 女王行至石桌前,宫人在落座前,已在石凳上垫好布垫。 她望向面容平静的阿琅,微不可查地笑了笑。 “你觉得这地方怎么样?琅琅。” 阿琅仿若才从惊讶中回过神来,“这里自然是极好的,我很喜欢。” 女王起身慢慢地朝正堂走去,“既然觉得好,那你为何还要想着离开这里?” 阿琅一惊,迟疑了下,刚要说话,就被女王凌厉的话打断了。 只见站在廊上的女王,敛去刚刚的和煦,面容上仿佛蒙上一层冰霜, “不管如何,你就是顾衡的女儿!你的父亲,带着你从小四处游走,为了不是让你回去那四方院做一个只管后宅中馈的女子。” “你的父亲,是个顶天立地的英雄,他为了大周的安定花了多少的精力!就算没人知道他的功劳,可大周不能抹去他的功劳。” “而大周皇帝,他做了什么?他死的那样寂寂无名。以为给你一个王妃的位置就够了?” “那清河王,配不上你!” 阿琅分明在她的语句里,听到了一股深切的恨意。 女王恨大周! 因为父亲的死! 她怎么也没想到这里面竟然还有如此的内情。 事情,朝着她想的另外一个方向而去了。 “姨母,你到底为何如此的恨大周,恨大周皇帝,甚至恨我的夫婿?” 女王推开中堂的大门,门吱呀一声,夹杂着她的声音, “琅琅,当年你父亲的病,我不是没想过办法,他本来早就会死,是我倾尽全力拿到一点解药,可惜,我来不及了,否则,你的父亲何至于那样狼狈的死去!” 阿琅呆住了! 这些事情,她并不知道,没人告诉她! 228. “当时,你的父亲还是大周的密探,而我是西祁的女王,我不能出面,于是托了一个人送了解药给你的父亲,那个人,你也认识……就是韩长风……” “你的父亲,他那一生,奔波居无定所,跟着他的人,包括你的母亲,都没有好好的,安稳地生活过。” “他为大周传递了多少消息?别的不说,就北疆那里,他传回去多少有用的消息?就你的那夫婿,能够名动天下,为北疆汗王忌惮,其中也少不了你父亲的功劳。” “可大周,是如何对他的?” “我当时是想让他往西祁而来的,可他想死在故土,什么叶落归根。” 女王声音越说越大,慢慢地变得激动起来。 “你的父亲,那样好的人啊,从此会有谁记得他?你虽姓顾,可早就不是他顾衡的女儿,往后你的儿女,还会记得去他坟前烧一柱清香吗?” 女王一字一字,咬牙切齿,“琅琅,你问我为何那样恨大周?这就是为什么!你说,我要不要恨?该不该恨?” 阿琅愣愣地看着女王,她没想到,这个世间,除去早逝的母亲,竟然还有这样一个女子,那样的爱慕着父亲。 她心中没有对女王任何的鄙薄之意,唯剩下钦佩。 阿琅深深地给女王鞠了一躬,女王别过头去,“这是我自己的事情,无需你替你父亲感谢我,百年后,我自会去找你父亲讨要。” 阿琅心头一晒。 “知道你父亲去后,我曾派人去江南,也曾派人去顾氏一族,想要接你过来,只是没想到你竟然不是阿衡的女儿,更没想到你后来竟有那样一番遭遇。” “琅琅,你若是留在西祁,你只是顾衡之女,将来史书上会记录你的父亲,这天下的臣民会记得你的父亲,他的香火不再无人祭拜。” “如此,将来我在九泉之下见到你父亲,总算也是可以给他一个交代。” “至于你的夫婿,我西祁虽疆域没有大周那样大,可儿郎个顶个的好,你想要什么样的男子没有?” 阿琅平复着心中汹涌,含笑看向女王, “姨母,西祁儿郎固然个顶个的好,可他们都不是清河王,不是那个我心中爱慕的儿郎。” “他很好,就如同你对我的父亲一样!这西祁的儿郎个顶个的好,可姨母心中不是也一样的记挂着我的父亲么?” 女王闻言,有些恼怒,“琅琅,你的父亲是你的父亲,你那个夫婿如何同你父亲比较。” “我实话告诉你,北疆的战已经打完了,萧珩那小子早几日早就已经过来要接你回去,被我拒了。” “让他从哪里来,滚回哪里去。” “琅琅,我劝你想想清楚,我能够借兵给大周,那是看在你父亲的面子上,我能帮助大周,也能帮助北疆……” 女王长长地呼出一口气,不知想起什么,立刻又缓声安抚阿琅, “琅琅,你好好想想,你的父亲带着你四处游历,你早就不是那种安稳呆在后宅里的女子。” “这世上,还有什么比作女王更自在的?” “好了,我要去上朝了,你也莫要做其他的想法了,你那所谓的夫婿,在被我拒了之后,什么都没说,已经带着人离开西祁了。” “这样的男儿,怎么和你父亲相比较?” 阿琅垂眸不语,女王也不再相逼,只是拍了拍阿琅的肩膀,带着人离开,离开前示意服侍阿琅的宫人,好好地服侍着。 阿琅知道,现在无论她说什么,女王都不会听的。 大约这就是帝王的通病,一旦决定下来,无可回转。 她看着女王带着侍从一步步地离开,即将要转过弯道时,终于开口, “姨母,你说你曾倾尽全力,给父亲找解药,阿琅心头感激不尽。” “若是父亲得知,想必心中也是如此。” “你说的韩长风,侄女也认识,江南小院,他和我们比邻而居。” “是个谦谦君子,说起来当年阿琅年少慕艾,也曾爱慕过他。” 说到此,她有些羞涩地笑了笑。 女王闻言,停下脚步,转过身,立在原地,望向阿琅,冷声道, “阿琅,若是你想拿韩长风和萧珩来做比较,那就不必了。” “不论如何,萧珩做你的夫婿不行,若是他愿意同你留下来,做个没有名分的人倒也不是不是可以。” 阿琅摇摇头,朝女王微微一笑,随即对女王说道, “不是的,任何人同萧珩都没法比,我知道的,他和父亲都是侄女最重要的人。” “我只是想告诉你,你当年想方设法找到的解药,你的举动,于我而言,是为大恩,我应该拜谢的。” 说着,阿琅跪下,恭恭敬敬地给女王磕了三个头。 女王也很是意外,刚刚她说了此事后,阿琅给她深深地鞠躬,她知道,这是感谢她。 当时她分明说了,不用她谢,多年后,她自会去找顾衡讨要。 如今看来,阿琅那会鞠躬,并不是因为这件事。那么…… 女王神色复杂地看着阿琅,吩咐宫人将阿琅扶起。 正要开口之时,就听阿琅话锋一转, “可姨母知道吗?那解药并没有用到父亲的身上,而你,更是所托非人。” “父亲会那样快丧命,说起来,还是托韩长风的福啊。” 阿琅字字句句,落地有声。 女王脸色大变,只觉字字扎心,咬了咬牙,僵声道, “琅琅,你想要归去的心情我能理解,可你万万不可如此胡言,那韩长风……” 阿琅并不想告诉女王这些,女王能够坦然地告诉她关于解药的事情,那么,她是当真倾尽全力了。 只是,托错了人罢了。 她也知道,女王知道这事后,必然是剖心肝的痛。 阿琅再度朝女王行了一个礼,抬手,见女王看向自己的目光里带着几分凄楚,顿了顿,轻声说道, “我知女王可能并不相信这些,也知你必然是被人蒙蔽了。” “可韩长风是大周丞相的私生子,更是琳琅阁的阁主,女王可知道?” “韩长风接近父亲,一开始就没有安好心。” 她把这一路来的遭遇慢慢地告诉女王,那些和死神擦肩而过的经过,她一一说了出来。 229. 女王怔怔地看着阿琅,阿琅的话就像一盆冷水兜头浇下。 她真切地意识到,阿琅说的都是真的。 只觉得这一切荒谬可笑,最可笑的就是她自己啊。 她想要说什么,张口却无言,她想朝阿琅走去,有什么东西在她的周遭,仿佛要把她整个人缠绕起来,束缚成一个茧。 女王心里清清楚楚,就好像有一把刀子,在心口里搅动。 她嘴唇微微颤抖:“我不信。” 阿琅不再紧逼,而是心平气和道,“姨母真不相信我也没办法,只是侄女言尽于此……” 到底是什么原因,才让她蒙蔽到如今。 半晌,女王从齿关挤出一句话, “好,我自会找人去查证……” 阿琅顿了顿,“我知道姨母难以接受这样的事实,若是想找人,琳琅阁如今四分五裂,想必姨母是难找的,不过,我手中还有一个韩长风。” “姨母可着人去找阿珩,他自会将人送到姨母手中。到时一切真相,姨母自然一清二楚。” 阿琅静静地看着女王,看着她额上沁出冷汗,在晨起的微风中闪着光。 她继续道:“我知姨母对我好,故我也盼着姨母能好,姨母不是怕往后不会有人承继父亲的香火吗?夫君早就同我说过,将来会有孩儿姓顾,是顾衡的顾!” 她慢慢朝前走,走到女王的面前,握住女王的手。 “谢谢姨母曾经为父亲做的一切,还有对侄女的关照,爱护。” “我会铭记在心,我的孩儿也会铭记在心。” “我知姨母的心,疼痛难当,那不是姨母的错,姨母该做的都做了,是那些阴险的小人,利用了姨母的心。” “我不怪姨母,父亲更不会怪罪姨母。” 从阿琅决定把韩长风的事情说出口,再到如今,她知道自己的这番话对于内心受到极大冲击的女王来说,并没什么作用。 可她不能什么的都不做。 女王此刻思绪极为混乱,理智告诉她,阿琅说的一切都是真的。 她用不着用这样的话来蒙骗自己。 就算她是真的不想要这西祁国的王位,只想要回大周去。 可是她的指尖却在颤抖,她死死地看着阿琅,似乎想要她推翻刚刚所说的一切。 但她知道,不可能的。 阿琅说得这一切都是真的。 女王只觉得喉头腥甜,一股热流就要喷了出来,却又被她生生地压了回去。 不能这个时候倒下。 这段时日的相处,她知道阿琅是个什么样的人。 如此莽撞地把一切和盘托出,只有一个目的,激怒她,让她放行。 只是,如今她不能让阿琅走! 绝对不可以! 是阿琅知道了内情吗? 女王有些不确定。 女王紧紧地扣着袖摆,斟酌道:“琅琅,姨母一定会弄清楚这一切的。” “姨母知道你归心似箭,只现在满朝大臣在大殿上等着我去主持朝会。” “不若等朝会过后,我再安排人手送你回去。” 阿琅一下子抿紧了嘴唇,沉默良久,点头道:“我听姨母的。” 女王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只低低道:“送姑娘回宫歇息……” 随即,带着人转身而去,她走得极慢,嘴角一丝鲜红,抬手,抹去。 “王上……”身边服侍的宫人低低叫了起来。 女王低声斥道:“收声。” 不能让琅琅知道。 女王心里像被密密的针扎中一般,猛地刺痛。 廊道空阔,一阵风吹来,寒冷刺骨的气息拂到脸上,似能涤荡人的肺腑,却影响了女王的情绪。 行走间,踉跄一下。 转过廊道,她侧过身,对身边的女官说,“累了,歇一歇。” “你着人去朝会上说一声,推迟一刻钟。” “还有,立刻让禁卫军统领派最好的人手去宫外,同琅琅联系的那个十一……将他带到朕面前来。” 女官没敢说话,任谁都看得出来,女王现在的心情糟糕透了。 临去前,吩咐后头的人拿了披风披到女王身上。 阿琅看着女王带着人离开后,也再次回到居住的寝殿。 她坐在窗边,一双眼眸清冷锋利,盯着外面,似乎在观察着什么。 从她回来后,外面御林军巡逻次数变多了,防守也变得更严格谨慎了。 究竟是为了什么,不用想也知道。 很快,她将自己的情绪正好,看不出丝毫的差错。 阿琅浅浅笑着,对服侍她的宫人说道: “晨起就去姨母那边了,用得东西不多,不若你让小厨房送些吃食过来吧。” 服侍的宫人有些迟疑。 阿琅,“外面这么多人来人往的,出去的路都被封了,我还能去哪里?” 这座宫殿是靠着山后的悬崖峭壁建的,这就是西祁能够保持不败之地的根本。 宫人想了想,阿琅说得也确实对,于是不再迟疑,出了门,吩咐外头的守卫不许懈怠,之后去了小厨房。 阿琅看着宫人离开,冷静地站起身来。 她从来不喜欢受人拿捏。 就算这个人对她一点恶意也没有。 她从枕头底下摸出软剑,缠在腰间,雪白裙摆翻飞,长袖旋绕,像花盛开。 裙摆再落下时,只剩下满地的碎片。 前头的迷道确实没人带路,很不好走。 可是,女王总以为她靠着悬崖峭壁建起的房子就能万无一失。 峭壁看着陡峭,其实还是有很多的着力点的。 只要做好防备,就能下去。 更何况,她还有接应的人。 230. 早在前些日子,阿琅收到十一转进来的信就感觉到不对了。 那信签看起来好像是萧珩写的,有些潦草,凌乱,好像是在战斗的间歇,抽着时间匆匆忙忙的写。 甚至,她好像在信上都闻到了战火的味道。 可她的心,依然七上八下地跳着,眉头越皱越紧,心里总是不踏实。 让她说说到底哪里不对,又说不清。 直到今日,她见到女王,隐隐约约有些明白发生了何事。 定然是萧珩出事了。 女王阻拦她回去,一方面是有想要留下她的想法,另一方面,更是怕她知道萧珩出事了。 正当阿琅要从后窗出去时,门被敲响,阿琅警惕地看过去,来不及躲,门被推开了。 是一个陌生的宫人。 见到阿琅全副武装地站在窗边,立刻奔了过去,一边悄声道: “主子,是我……” 听到这声音,阿琅紧绷地心顿时松了下来,竟然是乔装过的十一。 “你怎么来了,不是让你在下面接应吗?” 阿琅问。 十一将头上女式的发钗之类都拔了下来,这些是为了蒙蔽门口的守卫用的。 这会他们要逃亡,轻装上阵才行。 “主子,下面的峭壁属下都查探过了,有很多地方可以落脚。” “只是,这样太过危险了,属下和十三他们都是受过训练的,倒没关系。可是主子你……” “没什么不行的,十一,你们能行,我也能行。”阿琅轻描淡写的。 “现在最主要的是离开这里。” 阿琅轻松地看着十一,尽量安抚着他。 看着阿琅自信有余的模样,再想到当初阿琅从韩长风的手里逃出来的模样。 十一又觉得,阿琅没有在同他讲笑话。 大周边境城内。 天有些阴暗,乌云压顶,风呼啸着,吹得大军的营帐簌簌作响。 主帐内,甲一带着人将热水倒入角落的大桶内,桶内坐着的俊美青年,身上满是创伤。 每看一眼,甲一的心就疼一次。 自家主子这等金尊玉贵的任务,在上京也是香车宝马的翩翩贵公子。 可在这边境,自家主子冲得比谁都要猛,尤其是杀到北疆汗王的大帐前,更是不要命的一般。 总算擒住了亲征的汗王,可主子也…… 甲一心头叹了口气。 若是王妃知道了,也不知道会怎么样! 甲一觉得,王爷如今这个情况,还要隐瞒王妃,等将来王妃知道了这个情况,两人也不知道该怎么闹别扭呢。 木桶里的水换了三次,才终于不见血色。 “甲一,扶我出去吧。”木桶里坐着的萧珩声音沙哑,有些无力。 甲一闻言,立刻唤了人进来,和他一起,搀扶着萧珩从浴桶里出来。 萧珩道:“战场上,刀枪无眼,更何况我这伤,军医不是说了,等过段时间就好了么?” “别怕王妃知道,她心里也是有数的。” 甲一叹了口气,没有说话。若是真的没事,又何必瞒着王妃,让西祁女王一定要将王妃留下? 不还是怕王妃心疼么? 可他也不想想,将来王妃知道,还不是一样心疼? 梳洗完毕,甲一推了木轮椅过来,将萧珩搀扶上去,推着出了大帐。 正巧,有个士兵过来禀报: “王爷,北疆的汗王乌勒布已经到了,还有南疆那边派来的使者……” 萧珩点头,示意甲一将他推往议事的偏帐去。 还没进到大帐,就听到里面有人在叫嚣着。 “你们这些汉人蛮子,要杀就杀,竟然敢如此的折辱于我……” 萧珩低低地笑了一声,进得帐内,就见到一个被五花大绑的人,正压着跪在地上,嘴里叽里咕噜地用不熟练的汉语叫嚣着。 “两方打战,一方输了,逃跑时被擒,这怎么叫折辱?要说折辱,你逃得时候不就已经是折辱了么?” 乌勒布被萧珩这一句话给揭得面子里子都不剩,顿时大喊道, “够了!你们大周说得什么和平相处,可现在做得都是些什么?杀了我们那么多部落的人,我们一定不会就此就算了的……” 萧珩笑笑, “和平相处难道就是我们大周的百姓不用抵抗,任你们哪天兴致来了,粮草缺了,就来劫掠一番,杀人放火,无恶不作么?” “我们百姓辛苦种出来的粮食让你们掠夺而去,我们百姓的性命,任你们绞杀……” “哪里有这样的?和平相处?” “为了我们的百姓,我们只能想些法子了……” 乌勒布原本高昂的头颅,在萧珩的一句一句砸下来后,慢慢地低了下去。 良久,垂头丧气的乌勒布被将领给押了下去。 帐内看他笑话的将领,这会也都散了。 甲一推着萧珩准备往寝帐而去,这一天下来,萧珩的伤早就受不住了。 “甲一,我还有些公务,你先退下吧。” 甲一心里哽得难受,主子的公务早就处理完毕,这会留下借口处理公务还能是为什么? 他放开手,慢慢地朝外走去,走时他回头望了一样萧珩,那是一种极为落寞的状态,咫尺外就让人心酸。 走到门边,才刚要掀帘子,甲一就听到外头的喧哗。 那隐约传来的声音,让甲一脸色一下子变了。 231. 那声音…… 甲一惊愕,这声音怎么那么像…… 不可能呀!这绝对不可能。 王爷为了不让王妃知道他受伤了,早就传信给女王让她拦住王妃。 就连十一那里,防止他藏不住消息,都瞒了下来。 萧珩却仿佛听到一声惊雷般,脸色刷的一下就变了。 不用甲一去掀帘子,门帘被人一扯,一甩。 门前站在一个人。一身风雪,不知是冷的还是什么,身子微微颤抖。 甲一看看门边,又回身去看看身后轮椅上的人,不知是该高兴还是该难过。 脸扭曲着。 阿琅里头黑色的衣裳,外头披着红披风,头发高高束着,像是经过千里奔袭,妆发有些凌乱,满身风尘。 逆着光站在那里,可萧珩还是能看清楚她的面容。 鼻头红红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只见她一下大步朝前走,越走越快,后面几步已经变成跑的。 萧珩想要逃跑,他的双手紧紧地抓着轮椅的扶手,指节太过用力微微发白。 阿琅只想快点到萧珩的面前,仔细地看着他。 从西祁到大周的边城,千里路她都赶了过来。 只是,那千里路都没有她脚下这条路漫长。 漫长得仿佛没有了尽头。 门帘被阿琅给扯到一边,门外的风呼啸着往里面刮。 厉害得要把人骨头都冻僵了。 她的心却从没有过的滚烫。 哪怕萧珩坐在轮椅上,没有了往日的高大。 形容狼狈。 他依然如同高挂在天空的皓月,烈日。 闪闪发光。 阿琅几乎是用冲得,直冲到了萧珩的跟前。 很近,很近了。 她能清楚地听到萧珩的呼吸变得粗乱。 好像一团木头,僵硬地坐在那里。 一动不动。 良久,良久,久到空气都凝滞了。 阿琅眼泪扑簌簌地落下,扑在萧珩的腿上。 哽咽道, “萧珩!” 她鲜少这样叫他,往往气极了。 有时候在榻上被他折腾的受不住,也会连名带姓地叫他。 只是那时的叫声,好像猫叫一样,挠人心扉。 得到的只是萧珩更多的折腾。 萧珩轻轻地扯了扯嘴角,抬手抚摸着她的头顶。 慢慢地抬起她的头,仿佛对待世界最珍贵之物那样。 扫过她有些苍白的脸,拢起她掉落凌乱的发。 最后,将她紧紧地抱入怀中,恨不能将她嵌入自己的心里。 这一日,阴霾笼罩的边城营帐里,迎来了欢声笑语。 从将士到士兵,几乎都感受到了这份喜悦。 就连马厩里的马儿,也不再躁动不安。而是乖乖地用上粮草。 阿琅不假他们之手,自己推着萧珩回了营帐,顾不上歇息。 围着萧珩团团转。 她没有问萧珩到底是怎么受伤的。 只是怜惜又怜惜地抚摸则萧珩受伤的腿,恨不能把那疼痛转移到自己身上。 从前就连军医也不想让他看的萧珩,一点也没阻止阿琅的意思。 嘴角边的笑就没消失过。 明明是落雪日,可营帐内的温度却比春日的暖阳还有暖。 甲一,十一,十三等人,也是站在一边,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笑得合不拢嘴。 尤其是甲一,这些日子,他是看着萧珩怎么走来的。 阿琅一眨不眨地看着萧珩。 萧珩见她这样,也是忍不住,伸出手,握住了她的手,指相扣。 “你莫担心,事情都解决了,我一点事也没有,凭空又叫你挂心了。” 阿琅摇头,打断了他的话, “你真是傻瓜,为何要瞒着我?” “如果我没察觉,是不是一直到你好起来,都不告诉我,然后假装无事的,来接我?” “早知道,我就留在姨母那里,继承她的位置算了……” 她嘟着嘴,“说不定还可以和姨母一样,能够养十个八个面首呢……” “你敢……你养一个,我就杀一个,养一双,我就杀一双……” 阿琅双眼睁得滚圆,定定地望着他。 萧珩笑了笑,低下头,吻住她的唇,久久不放。 232 夕阳落下古城,宿鸟渐渐归巢。风雪过后,一切归于平静。 星星灯火,悄然地照着那相互依偎在一起的一对有情人。 萧珩低声问道:“琅琅,若是女王真的执意要将王位给你,你会要吗?” 阿琅靠在他的肩头,闭目,聆听着他稳健而有力的心跳声,轻声说, “不要,我还要和你去很多的地方,做了女王固然是权利大,可一辈子都困在那个四方城里。” 她睁开眼睛,从萧珩的肩头抬起脸,凝视着他。 为了瞒住她,怕惊扰到她,这段时间,这个人,竟然就这样,生生地捱了下来。 一想到这个,她的心就像泡在盐水里,酸胀得快要炸开了。 她将脸埋到萧珩的胸膛里,手伸到衣襟里,抚摸着他身上那些凹凸不平的伤疤。 萧珩几个不可见地皱了皱眉头,到底是没阻止她。 “很疼吗?” “不疼。” 阿琅摸到一道伤疤,就问一声。 萧珩也是轻柔温和地应着。 忽然,好像想起什么,萧珩抱着阿琅,问道, “女王得了我的信,必然是严防死守,不让你离开的。” “后来,你又是怎么说服她离开的?” 阿琅笑眯眯地说道, “一条路走不通,我不会换条走吗?” 也就是说,她根本不是说服女王而离开的。 她是私自逃出来的。 见她轻描淡写地,萧珩愣了下。 过了一会,他一把将阿琅推开,抓着她的肩, “你竟然,你竟然……十一是死人吗?竟然也跟着你胡闹?” 萧珩的心砰砰地狂跳,心头一阵阵后怕,他不好朝阿琅发火,把个怒意全部发向了十一。 想也没想,扬声就要叫人, “来人,让十一……” 阿琅一把捂住了他的嘴,迭声道, “十一是你给我的,他自然就要听我的话,是我让他跟着我下去的。” “姨母觉得那悬崖峭壁就万无一失,其实那悬崖并没有想得那样陡峭。 上面的石头经年累月地被雨水冲洗,看起来光滑,其实靠近了是凹凸不平的,只要做好防护,就能借力爬上爬下的。” 萧珩真是气不打一处来,想也没想,朝她的臀部就招呼了几下。 “你……你……你就不怕……” 他简直不敢说出后面的话。 硬生生的把那些话给吞了回去。 打了两下,又不解气,连着又拍了好几下。 阿琅也不躲,就让他拍。 “阿珩,你别担心,我没事。真的。不信你下次去那边看看,你就知道我有没有骗你。” 阿琅抬起身子,在萧珩的唇边亲了亲,见他脸色没有缓和,轻轻地一下又一下。 满室寂静,耳畔只有他们交缠的呼吸。 不时地又用自己的脸蛋摩挲着他的脸。 “你知道吗?这次姨母告诉了我另外一件事,当初父亲也许可能是可以活下来的。” “她曾经找到过解药,还要托人送给我父亲,没想到,所托非人,父亲没有活下来,反而……” 接着,阿琅把当日和女王的对话,已经后面了解到的,全都说给萧珩听。 最后道, “边境的战事如今已经渐渐平息,不若让人送韩长风去西祁吧,把他交给姨母处置。” 萧珩也是很惊诧,没想到这中间还有这么一出。 只是说道韩长风。 他抿了抿唇,斟酌了下,道, “韩长风送不出去。” “怎么了?”阿琅问。 萧珩眸色沉沉,神色变了变,最后轻声道:“他已经死了。” “说起来,也是救我而死。” 阿琅微愣。 一片沉默。 那是对阵联军最惨烈的一次战斗了。 差点就要被北疆军攻下城了。 弹火纷飞,火光四溢,喷射的鲜血溅在城墙之上,除了让厚重的城墙颜色越发深沉,竟找不到一丝生命消亡的痕迹。 他的伤也是那一场战斗里受得。 当时冲上来的北疆联军,仿佛吃了疯药的疯狗一般,使出了浑身解数,突出重围,直冲他而来。 那手中的弯刀,砍向他时,他才发现,上面布满了倒勾。 就在那个时候,原本被关着的韩长风出现了。 直接挡在他的跟前,受去了大部分的力,当场就死了,甚至来不及说上一句话。 唯有那死也不闭上的眼,让人分辨,这不是一场梦。 233. 阿琅怎么也没想到,韩长风竟然会舍身去救萧珩。 对于韩长风,阿琅只余沉默。 而她不知道的,萧珩没有告诉她,韩长风死前,是笑着的,嘴角露出淡淡的笑容。 嘴里喊的是“疼啊,苒苒……” “韩长风已死,姨母那边总要去信解说一番……”阿琅最后才说道。 两人正有一搭没一搭说着话时,甲一来见,说有事情。 原来是西祁那边来人了,带了女王的话。 阿琅离开后,女王发现后,第一时间就派人追了上来。 哪料阿琅竟然为了赶回来,愣是一刻都没停歇。 女王派的人自然是没追上阿琅。 派来的是女王身边得力的亲信,阿琅在西祁住的那段日子,自是与他很熟悉。 “王上知道王宫定然是关不住王妃的,只没想到王妃竟然能豁的出去从悬崖上往下走。” 管事恭敬地给两人见礼后,就开始传女王的话。 “王上说,她对王爷的承诺做到了,希望王爷能够兑现当初的承诺。” “王上还说她还能撑几年,若是到时王妃还是没改主意,她知道将来王妃的孩儿里定是有个姓顾的,到时无论男孩女孩,希望能时常到西祁去坐坐。” 这就是言明,将来她会把王位传给阿琅的孩子,无论男女。 “王上说,这是对大周,西祁都百利无一害的事情。希望王爷和王妃能慎重考虑,若是大周皇帝不允,西祁的宫门永远给两位开着。” 管事说完,朝二人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没有多停留,告退而去。 阿琅听了女王的话,啼笑皆非,这些话很是符合女王的性格。 最后还来他们和皇帝之间下了个眼药。 至于孩子…… 萧珩与阿琅十指交握,晃了晃她的手, “女王倒是想得长远……”他苦笑了下。 “我们的孩子都还不知在哪里呢。” 说着,他低头,抵着她的额头,一本正经,语重心长道, “早知道我们以前就多多努力,让孩儿早早来和我们见面。” “如今是……” 他叹了口气。 脚伤按照军医的说法,最少得一年才能好。 好了之后,能不能和从前一样行走如常未可知。 阿琅用手摸了摸肚腹……在西祁的时候,她只以为自己是水土不服,想着等回到萧珩身边,应该会正常,故而并没有找大夫。 发现异常,是在路上的时候。 在意识到自己有孕的那一刻,她心中充满了幸福和喜悦,甚至还有一种如在梦中的不真实的晕眩之感。 他是如此的坚韧,却又如此乖巧。 从他到来之后,每天悄悄陪伴她,没给她添加任何的麻烦。 她思考了一下,正要说话,就见萧珩不知想些什么,眉头蹙着,有些走神。 “哦,对了,有个事要告诉你。” 萧珩眼神没有转过来,可能在思考,只是‘嗯’了一声。 阿琅说:“在西祁的时候,葵水就不曾来过……到如今约莫三个多月了吧……” 萧珩回头,“嗯?” 阿琅抿了抿唇,心里的小人笑得打跌。 终于回神了吧! “我在半路上才反应过来,找了个大夫诊脉……后面就放慢了行程,不然我要更早到……” 萧珩顿了片刻,好久才说,“你有没有不舒服?” 阿琅看着他:“然后呢?” “然后?好好养胎不要再走动了……”萧珩继续说,然后放下阿琅的手,摸了摸大腿…… 好险,差点从椅子上栽下去。 “顾云琅……你……你……你不要命了,竟然从后崖下山……” 他的双手有些颤抖,揪着垂落在双腿侧的衣摆,说话结结巴巴的,从开始大如雷声,到后面呐呐而言。 阿琅见状,‘扑哧’一声笑了出来,笑声轻快。 萧珩一开始也恼,后面竟跟着笑了起来。 孩子的事情实在是有些措手不及。 也就是说,上次在他离开时,她应当就已经是有孕了。 他眼睛泛红,这一瞬间,后怕,自责,心痛,如潮水般将他淹没,胸中气血翻滚,眼前发黑。 他闭了闭目,勉强稳了稳心神,压下心中那涌动着的万千情绪。 这个时候,自然少不了要召大夫了。 不多时,随军的太医背着药箱匆匆赶来。 太医只以为萧珩传召是因为身上的伤,没想到竟是为王妃把脉。 他熟练地为阿琅搭脉,很快起身,恭谨道喜:“脉象流利,如珠滚玉盘,滑脉,微臣恭喜王妃,恭喜王爷。” “琅琅,我们有孩子了……”萧珩伸出手,轻轻覆在阿琅的手背上,眼眶慢慢泛红,眼神有些茫然。 阿琅偏头,目光温和,指尖戳了戳他的脸。 萧珩有点不放心,阿琅这一路奔波,还有下悬崖,面容有些沉肃,问了太医很多问题。 得知阿琅的怀相很好时,这才长长松了口气。 太医抹了抹头上刚刚被吓出来的汗,也是松了口气。 见夫妻俩眼对眼,粘在一起,根本顾不上他,摸摸收拾好药箱,安静地退了出去。 萧珩看着阿琅良久,埋首贴面,呼吸交缠,却半垂了眼帘,沉默不语。 阿琅正奇怪,就听他闷闷道, “王妃,他们都说女人有了孩子,丈夫就不重要了。” 阿琅,“……嗯?”谁跟你说的? 阿琅笑,“说得什么胡话?” 她坐直身,浅浅盈笑,声音婉转清亮, “于我来说,难道不是萧王爷才最重要的吗?” 萧珩闻言眼珠子动了动,他抱紧了人,眉宇间不禁溢出浅浅的笑意来。 及至现在,初为人父的欢喜,才是真正的深刻。 “对不起,是我不好,不应该让你在那里,还想隐瞒我受伤的事情。” 阿琅摇摇头,说起来,她猜测到这个消息时,她心中也是暗暗生过怨艾的。 在回来的路上,也是带着这近乎任性的怨艾,只是想到他们之间的那些过往,她又不怨了。 这会听着他在耳畔不停地哄自己,为他的隐瞒解释,恳求她的谅解。 阿琅呜咽一声,再次扑入他的怀里,手紧紧抱住他的腰背不放。 234. 是夜,两人躺在床上,萧珩把手放在阿琅的小腹上,一圈圈打转, “琅琅,你说我们的孩子叫什么名字好?” 阿琅哭笑不得,“还有好几个月,哪里有这么快取名字的?” “更何况,这名字,也不是一下就能定下的。” 还有,是男是女都不知,若是取得不好,孩子还不怪爷娘一辈子。 上京里,皇帝大伯那里,不知道会不会抢下取名的权利…… 到时候更是要拟一长串的备选,再让钦天监卜算。 至于小名…… “不如咱们先取个小名,也好称呼。” 阿琅嘴角翘得高高的,听萧珩温和的声音,在他怀里昏昏沉沉地睡过去。 进入梦乡前,只听萧珩声音柔得像害怕惊扰外头的呼呼的北风, “无论男孩,女孩,我们都叫满吧,小满,阿满……” 阿琅没说话,只是往他怀里钻了钻。 萧珩的手在阿琅的背上轻轻地拍着,眼前一会浮现一个小玉团子,白白嫩嫩的,长一双酷似她母亲姣好的眉眼。 若是这个小团子仰起头,俏生生地看着他…… 萧珩觉得心都要化了。 得知阿琅有喜,从将领到士兵,个个都是满心欣喜。 整个军营上上下下都洋溢着喜气,灶上更是杀猪杀羊,以表示庆祝。 若是在上京,想必更是热闹,别的不说,皇帝那里,估计赏赐都要成堆的往下来。 还有其他的女眷。 阿琅有了身孕,自然不好再住在营地里。 边城本就有萧珩的将军府,隔天就让甲一带着人把将军府洒扫干净,把阿琅还有太医打包送到将军府。 阿琅摸摸额头,还好还好,在这里,不用迎来送往的应酬。 她从前见过很多孕育孩儿的妇人,嗜睡,呕吐,什么都难以下咽,闻到吃食气味就会作呕。 而她,这一胎,异乎寻常的安稳,这才让她一点都没察觉到自己有孕。 这边城,虽没有达官贵人,到底有些将领带着夫人孩儿上任,还有城中富户,郡守之类的。 阿琅有孕的消息并没有隐瞒,没多久,整个边城都知道清河王妃有喜了。 清河王妃有喜,自然无法侍寝,清河王又是个没侧妃妾室的。有些人心中开始蠢蠢欲动。 原本不用迎来送往的阿琅,竟是迎来了许多人的探望。 有那直白的,更是直接。 “王妃与王爷恩爱,王爷来边城,王妃也愿意陪着来这里吃风沙,想必也不愿意王爷这几个月干等着。” “小妇人这里有几个女孩,相貌可人,都是干净人家的,关键是十分知书达理,知尊卑长幼,性子更是温驯得很。” “若是给王妃做个帮手,肯定是能成的,也能帮着王妃笼络住王爷,王妃也能安心养胎。” 说话的妇人是郡守夫人的妹妹。 阿琅身边服侍的丫鬟早就气得不行,本来前些日子阿琅还说不用迎来送往很是清闲。 这会也想不明白阿琅为何要将这些人放进来气人。 阿琅却是不以为意。 听完这位妇人的话,淡淡地笑道, “你说的对,王爷腿伤了,我又这个样子,一时半会也回不去上京,若是有个人般我打理家务,服侍王爷,那真是何乐而不为。” 一听阿琅这样说,原本害怕郡守夫人生气的妹妹立刻喜笑颜开,她就说嘛,清河王妃肯定是个大度的。 不然也不能够嫁给清河王。 这个姐姐,也真是太过谨慎了。 “王妃真是个明事理的人。” 阿琅哼笑一声,冲身边的丫鬟道, “你去,把东西收拾收拾,明日一早,咱们就回上京去,正好皇后娘娘来信了,说是想我了。” 她朝那妇人点点头, “正好,把这里腾出来给别人操劳,这位太太,你觉得如何呢?” 郡守夫人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她连忙跪下来, “王妃莫听我这妹子胡说八道,没有,绝对没有这个意思……” 郡守夫人的妹妹见姐姐跪了下来,也跟着跪了下来, “王妃,小妇人也不是这个意思,我……我这也是受人所托,王妃不喜欢,不要就是了,王妃有孕在身,也不方便远行呀。” 阿琅简直要气笑了。 “这位太太说得很对,说起来,我也是个没见识的,今日蒙您提醒,才觉得自己不仅没见识,这眼界也很小。” “原来相夫教子,不是正室大妇不可,妾室玩意儿也是可以的。” “对了,如今王爷就在前头接见各位将军,处理北疆的事情,不若您去同王爷说说。” “若是王爷喜欢,本王妃没甚意见……” 这些话险些让郡守夫人晕倒过去。 她一把捂住边上妹妹的嘴,狠狠地瞪着她。 “王妃,都是我不好,不该带着妹妹过来。我们这就走,您放心,绝对不会有那样的事情发生。” 说完,顾不上仪态,连拖带拽地将妹妹拖了出去。 一颗心忐忑不安,直到马车停在家门口,这才松了口气。 不过,也来不及放松,又忙不迭的让人送信给郡守大人,这个事情太严重了。 只是,郡守夫人没等到郡守大人回来,就先听到了噩耗。 自家夫君,被王爷叫过去训斥了一番,还送了十个花楼里的花娘过来。 言明是给郡守夫人分担家务的。 郡守夫人还没见到花娘,光是听到这个消息,就已经“高兴”地晕了过去。 再说将军府那边,萧珩从军营回来,就去了后院。 他的腿伤并没有好,下了软椅后,就见到阿琅正在吃酸梅子,靠了过去,手掌贴到她的小腹上,小心翼翼地摸了一摸,俯首对着她的肚皮低低地说, “乖乖,今日有没有好好的陪你娘亲,等你出来了,阿爹奖赏你……” 阿琅抿唇笑道, “家里最不乖的就是你……” 说着,塞了一个酸梅子到他嘴里。 萧珩也不恼,任由酸梅子的味道在嘴里流窜,眸子里含着淡淡的笑意。 边境的战争已然进入尾声,北疆的汗王被扣,其他的部落早就四分五裂,也不想着来救这位乌勒布汗王,重新推选了一位。 又派出人要和大周议和。 这一仗,那么多的联军一起,都没能强过大周,新汗王已经歇了和大周作对的想法。 只想好好的休养生息。 235.终 议和的事情,皇帝交给了萧珩去办。 和圣旨一起来的,还有皇帝的赏赐,给阿琅和她肚子里的孩子的。 同时,还有赐予阿琅官职,让她在边境大兴教育的旨意。 这是皇帝早就想要颁的旨意,能够同意阿琅跟着萧珩来边境,也有让她来这里熟悉环境的想法。 阿琅也没有藏私,认真的将这件事捡了起来,空余时间陪着萧珩一起治疗腿伤。 孩子很乖,几乎不怎么闹阿琅,除了偶尔总是馋酸,也没什么特别不舒服的地方。 倒是萧珩,比阿琅还要紧张一些,一边做腿的复健,一边和上京来的官员商议对北疆的和谈还有未来规划,一边还要紧张阿琅和她肚子里的孩子。 孩子出生的日子很好,万里无云,碧空如洗的好日子。 虽然疼,却生得快。 阿琅醒来的时候,萧珩正坐在床头,见她醒来,抓住她的手,声音微哑,“夫人辛苦了。” 阿琅实在是累的厉害,睡了一觉,虽有缓和,也只是对他微微一笑。 边上的摇篮里,孩子已经用软被包好,只露出一个小小的头,粉粉的,皱巴巴的样子,很丑。 萧珩见她这样,没什么大问题,这才重重松了一口气。 “阿满是个男孩。” 阿琅看着摇篮里的阿满,扬起唇角。 阿满延续在娘亲肚子里的乖巧,是个极听话的孩子,只有饿了的时候才会哼唧两声。 出了月子,阿琅又开始忙着皇帝交给她的差事。 倒是萧珩带阿满小朋友更多一些。 等到阿满大一些的时候,萧珩的腿脚也便利了,他就抱着小家伙出去放风,有时候接阿琅下衙回府。 不过,不论怎么样,萧珩是绝对不会让阿满小朋友同王妃睡一张床的。 这是最后的底线,绝对不容许破坏。 王妃的身边只能是他! 阿满小朋友:“……” 三岁那年,皇帝交给阿琅的事情也做得差不多了, 她惯来是个懒怠的性子,能够做这么多,已经是尽了自己的绵薄之力。 这样,以后边境,乃至对面的北疆,也都会受益。 若是北疆能够守约,说不定还可以开放边境贸易,这样两边的百姓都能有好日子过。 自然也就不会有北疆从前的那些一到冬季就来掠夺的事情发生。 阿满三岁了,一股子机灵劲儿,已经能跟在萧珩的身后拍手叫好。 逢人就露出灿烂的笑,比划着,“我爹很厉害的那个厉害。” “我娘,很漂亮的那个漂亮。” 阿满一本正经地夸着自己的爹娘。 偏偏萧珩还不说他,有时候夸了阿琅之后,还会奖励他小块糖。 “说得没错,王妃就是很漂亮的那个漂亮。” 京中催促他们回去的旨意一道又一道。 终于,这年春天,他们要回上京了。 下了马车,萧珩一手抱着阿满,一手牵着爱人。 前方是迎接他们的亲朋好友。 风轻轻柔柔地拂过两人的发梢眉间。 阿琅侧头去看身边长得一模一样的父子俩。 这个世界,有千万种的不好,但却有一个最好的人。 不会有人比他待她更好,也不会有人比他更爱她,这样难得,何其有幸呢。 星河斗转,万水千山,她放在心头,珍而重之。 在往后的那么多春秋里,他们依然会携手相伴,风雨同舟。 从年华正盛,到鬓发斑白,到夫妻同行,到儿孙绕膝。 岁岁年年,相依相伴。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