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空》 第一章明天会更好(上) h市,九月。 雨点沾着初丘的寒气,滴在沐钥的胳膊上。她一路埋头走到屋檐下,收了伞,拍拍沾湿的衬衫。 家乡s市就是个湿漉雾蒙的城,夏季四十天叁十七天都是阴雨。细细密密的小雨连绵不停,数十日不见太阳。雨雾天最恼人,天气阴沉让人情绪也不畅快。 沐钥倒是不讨厌雨天,早就习惯了,习惯之后就没什么讨厌不讨厌。 房子在二楼,楼梯间老旧,空气里弥漫着股潮湿的水泥味道。 沐钥加快步伐,到二楼见大门敞着,她喘口气,轻轻叩了叩门,问:“有人吗?” 脚步声响起,屋子里走出个男人,穿着简单的黑色T恤和牛仔裤,年龄大概在叁十五左右。 沐钥上周来过一次,和男人也是第二次见面。 上次只是匆匆参观了一圈,比较完几套房子之后,沐钥还是最喜欢这里。 今天打算再仔细地看一遍,如果没问题的话就把合同签了,她想尽早搬过来。 男人看到沐钥,打了个招呼:“沐小姐来了。” 沐钥微笑着点点头:“林先生。” “快进来吧,要喝点什么吗?”男人一边说,一边接过她手里的伞,抬臂用力甩了甩,撑开晾在了门口。 距离他们原本约定好的时间已经过去快四十分钟,沐钥迟到了,但是对方似乎并不在意这件事,把她迎进屋,递给她一杯温水。 她接过道了声谢:“那个,不好意思啊,雨天路不好走,让你久等了。” 男人摆摆手:“没,我也刚到十分钟,路上太堵了。” 沐钥的租房经验匮乏,上一次就被人狠狠坑了,勉勉强强住了一年,终于到达她的崩溃极限决定搬家。 吃一堑长一智,这次她小心翼翼地走过每间屋子,在重要的地方都驻足察看,细致地询问清楚。 这间房采光好、家具齐备、基本的冰箱洗衣机都有,煤气水电也没问题。 房租在她可接受的范围内,装修风格也合她心意。 沐钥没有表露过多的满意,又象征性地问了几个问题,心里大概有了数。 男人告诉她:“这儿之前一直拿来做民宿,最近附近的居民嫌游客太吵才改成长租。这老巷子旧是旧了点,但老才有味道嘛。” 沐钥点点头,开玩笑道:“是挺有味道的,我刚刚过来一路上都飘着香味。” 老街古朴,居民楼最高也就四层,底楼都拿来做店铺了,这一条巷子藏着好多家老字号。 男人爽朗地笑了笑:“粢饭团吃过没?你要住过来,就认准街口王叔那家。” 沐钥也笑:“那太好了,早饭不用愁了。” 这话的意思就是看中这儿了。 都是明白人,不说周旋话。男人从口袋里取出名片夹,递给沐钥一张:“合同我准备了,是决定租了?” 沐钥接过,垂眸扫了眼上面的信息,点点头肯定道:“对,我租。” 男人叫林向南,姓名下面一行是联系方式,职务上写着星空大堂经理。 沐钥收好名片,问:“林先生,听你说话是北方人?” “对,我w市的人。” “那这房子是......” 林向南笑了笑,这姑娘倒是谨慎又聪明:“我师兄的,他人懒,所以让我来办。这你放心,没有中间商赚差价。” 和这样的人说话就是舒服,沐钥这么快决定要这间也是对林向南留了个好印象。 最后的顾虑解除,沐钥扬起微笑:“行,合同给我看看吧。” 林向南从文件袋里拿出两份合同,递给沐钥:“有什么问题可以再修改。” 沐钥信手翻阅起来,合同上的都是常规内容,没什么问题,对方拟得也很仔细,条条项项都说得很明白。 浏览完最后一页,沐钥抬眸问林向南:“有笔吗?” 林向南没料到沐钥会这么爽快,挑了挑眉稍,露出有些惊喜的表情。 “不再看看?”林向南把笔递过去。 沐钥接过,打开笔帽:“已经看好了。” 她做事不喜欢拖泥带水,既然心里已经有了偏向,再犹犹豫豫就是浪费时间。 合同上甲方已经签好名字,字迹潇洒潦草,沐钥只能辨认出最后一个字是“丘”,——他应该就是林向南所说的师兄,这间屋子真正的主人。 沐钥在乙方后签上自己的名字,把一份合同还给林向南,另一份收进自己的包里。 合同签署完毕,租赁关系即刻生效。林向南起身,向她伸出手:“你随时可以搬进来,祝你入住愉快。” 沐钥回握住,道了声“谢谢”。 说不清是为什么,但她能感觉到,林向南很希望自己能租下这间房子。时隔一周后再联系他,他也说房子还没租出去,像是特意给她留着。 不管怎样,租房过林一切顺利,这是个好的开始。 看房结束,林向南送沐钥下楼。雨还没停,林向南问沐钥怎么来的。 沐钥回答地铁。 林向南抬腕看了眼表,说:“我送你回去吧,你住哪儿?” 沐钥摆摆手拒绝:“不用,等会堵车太费时间,还是地铁方便。” “那行。”林向南往巷口指了指,“这儿左拐往里走,有家酒馆,我就在那儿上班,你要是有空可以来尝尝。” 沐钥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问:“酒馆?”她刚刚猜测他在餐厅或酒店工作,没想到是酒馆。 “对,酒馆。你平时喝酒吗?” 沐钥抿了下唇:“还行,偶尔。” 林向南留着寸头,不笑的时候看上去挺酷,但一笑就显得憨实,他毫不谦虚地为自己打起了广告:“我们家主厨厨艺很好,店里还有好几个帅哥员工,你要是有空就带着朋友过来玩儿。” 沐钥笑着应好。 在路口和林向南挥手告别,沐钥撑开伞步入雨中。 雨势小了很多,风吹上来带着凉意,沐钥躲过一个水塘,深呼吸长叹了口气。 这段时间她的生活不太如意,租的房子漏水还时常跳闸,和相恋五年的男友没能熬过异地分了手,工作上接连出现失误被上司狠批,想发发善心转转运,喂楼下野猫的时候还被挠了叁条血痕。 沐钥不是乖乖任生活宰割之辈,有人水星逆行求锦鲤,她不信这些虚头巴脑的东西。 时来运转得靠自己,拨云见日也得靠自己。 切换心情的最直接方式是清理。 有人剪短头发、有人清理闲置,道理都是一样的。把旧有的断舍离,那些杂乱的情绪似乎也能被一起扔掉。 李向至这些年零零碎碎送给她的东西不少,直接扔掉太浪费资源,沐钥把它们分类归置好,二手卖的卖,捐的捐,送的送。 刚开始还是不舍得的,牵连了感情,物就不单单只是物。这些东西曾经被她小心珍藏,前年情人节他送的永生花更是灰都不舍得见。 可现在留着也只是负担,在沐钥的观念里既然要分就要分得干净,不留任何念想,这对双方都好。 第二章明天会更好(下) 沐钥卖的第一件是一条项链,他们在一起一周年的礼物。 这条项链她戴了很久,碎钻依旧闪着光,当初的情谊却在时间里暗淡了。 把项链打包好寄出去,沐钥办得干脆利落。 转身走出快递站,风一吹她眼眶立马红了一圈。 一瞬间委屈和不甘涌占心头,沐钥咬着牙没让自己哭出来。 她二十七岁,没时间也不应该把失恋当成天塌的事。 捱过刚开始那阵难受,之后就变得容易很多。 一件一件东西处理掉,她残留的感情也一点一点被消磨。 搬家前的晚上,沐钥一个人去影院看了场“年度催泪巨制大片”,——宣传海报上这么说。 电影里主角生离死别,配乐与场景将气氛烘托至高潮。 沐钥原打算借此机会让自己痛痛快快大哭一场,但显然她低估了自己的泪点。 男主坠落深渊时,旁边的小姑娘小声呜咽,她一脸平静地吃着爆米花。 女主在男主离开后得知真相,发现自己误会并害死男主时,旁边的小姑娘哭得撕心裂肺,她掏出手机回复了几条微信消息。 男女主历经磨难终于重逢,相拥在一起时,旁边的小姑娘抽噎阵阵,她内心毫无波澜,一心只想着终于结束了憋尿憋死她了。 也许这就是成熟的代价,她变得冷漠而现实。 回到家沐钥打开冰箱,其余东西都被清空,还剩五六瓶酒。 她把剩余的酒全部捧在怀里挪到茶几上,啤的白的还有两瓶果酒,沐钥就着两包薯片一瓶接着一瓶全喝了。 还是酒精实在,这才是真正的忘忧解愁。 酒意上头,思维迟钝,沐钥回卧室倒头睡下,一夜无梦至天明。 第二天起床时她看着镜子里肿成蟠桃的一张脸,噗呲一声笑了。 哭不出来的成年人还能自己逗笑自己,也挺好的。 从看房子、签合同,到收拾东西、联系搬家公司,沐钥前后用了不过一周。 正式搬家那天,她坐在副驾驶上,耳机里播着英文歌,车窗外树木匆匆而过,从僻静郊外到车水马龙,h市的市区繁华喧闹。 高楼摩天,广告牌闪着荧光,城市是冷的;街上烟火气流转,吵吵嚷嚷,又是热的。 冷热人间构成一个独一无二的h市。 沐钥一年前初来乍到,莽莽撞撞地摸索前行,一年后,她逐渐习惯了这里的气候和生活节奏。 成年后烦恼总是接踵而至,不留空隙喘息。 好在她为数不多的优点里有一项叫作适应性强,有一项叫作积极乐观。 凡事要往好处想,往后没有随时可能停电断网的小破房子,不用再为和李向至吵架头疼,每天早上还能多睡二十分钟以有个更好的精神风貌迎接她亲爱的领导。 人是为明天而活的,人得往前看。 路过花店时沐钥给自己买了一束洛神玫瑰,花蕊粉色,花瓣白色,花瓣层层迭迭呈波浪型,几朵拥在一处,显得更娇艳可爱。 她拿出手机精心选好角度拍了两张照片,又切换成前置摄像头自拍了一张。 s市多美女,沐钥就是典型的美人,鹅蛋脸杏仁眼,稍加打扮便明艳动人,笑起来明眸皓齿,鼻尖一颗痣更是点睛之笔,媚而不妖。 沐钥点开微信,将刚拍好的几张照片上传朋友圈。 成功发布后立马有人给她点赞,在消息列表看到熟悉的头像后,沐钥心满意足,摁熄屏幕不再管它。 雨后初霁,缕缕阳光穿透云层,街口万寿菊绽放,丘风吹动红叶簌簌作响。 再次迈步时,沐钥昂首挺胸,步伐坚定,高跟鞋踩在水泥路上哒哒地响,她的笑和怀里的玫瑰相映生辉。 她无声向世界宣告 ——我重归单身,我焕然新生。 —— 搬到新家的第二天早晨,也许是兴奋难耐,沐钥没等闹钟声响起就自己醒了。 她起床洗漱,穿上新买的裙子,将棕色卷发盘起用鲨鱼夹固定。她平时不吃早饭,只给自己热了杯牛奶,淋上咖啡胶囊。 化妆的时候,沐钥特地换了个色号,枫叶红棕,温婉大气而不失气场。 穿上高跟鞋,沐钥在手腕喷了两泵香水。 一切就绪,她在镜子前驻足,确认完美无缺后,才提包走出公寓楼。 今天的她光彩照人,风姿绰约。 都市街头不缺美女,但沐钥是今日绝对的胜者。 她赢在这份难得的凌人自信和眼里如碎星闪耀的光。 昨晚沐钥晚睡一个小时,将周一例会报告的内容准备充分,就等着一会儿展示,好向王婷证明之前萎靡不振的自己已经脱胎换骨。 一路到公司,沐钥走得风风火火。走过格子间的时候,她刻意放慢步调,只等谁先发现她的不同寻常。 但理想与现实总是相差甚远,周一综合症让打工仔们神情恹恹,无精打采,一大早上办公室就弥漫着浓郁的咖啡香味。 沐钥迎面遇上刘轩睿,刚提手想和他打声招呼,就见他拎着保温杯,脚步虚浮,面色苍白,似幽灵一般与她擦肩飘过。 别说注意到沐钥,大家一个个的哈欠连天,半睁着眼,像是随时都能倒头睡下。 而她头次这么期盼见到的上司王婷临时出差去北京了,周一例会改为文字汇报。 沐钥坐到自己的位置上,无奈地怂了怂肩。 也好,无风无浪即是顺风顺水。 一天里没坏事发生就是最大的好事。 上司不在,沐钥手头没什么要紧的活儿。 难得可以光明正大地摸鱼,一到下班点,办公室里立马就空了。 沐钥也收拾东西准备回家,走出写字楼的时候她伸了个懒腰。今天不赶着回去,选了公交车慢悠悠地行驶在城市街道。 傍晚六点,云层和余晖撕扯,天际被染成粉橘色,路边的枯枝残叶被风吹过。 在夜与昼的交际时分,沐钥望着窗外城市风景,渐渐放松下来,心情平和。 秋日天黑得早,到站的时候七点多,但夜色已深,路灯亮起昏黄光芒。 沐钥走在老街上,林林总总的店铺都已经关门了。早上走的时候还热闹非凡,这会儿显得有些冷清。 整条街还剩一家店铺亮着灯,沐钥的视线被吸引过去。 她站在门口打量了一眼,竟没看出这是一家什么店。 没有显眼的牌匾,也听不见里面的声音,只能从玻璃窗隐隐约约看见几个人影。 瞥到一旁的展板上写着星空的字样,沐钥这才反应过来,这就是林向南那天和她提起过的酒馆。 屋檐下的铃铛在风中摇曳,碰撞发出清脆响声,沐钥向前迈了一步跨上台阶,轻轻推开木门。 第三章今日份心情菜单 那天林向南问她平时喝不喝酒,沐钥回答说:“还行,偶尔。” 这话是对生人的有所保留。 事实上,还行是很爱,偶尔是经常。 对于沐钥来说,成年之后每天的最大盼头就是下班回家打开冰箱的那一刻。 一瓶冰镇的酒,几样小吃和零食,伴着晚间综艺徐徐悠悠地享受片刻闲散。 酒精作用下,高速运转了一天的思维逐渐迟缓,神经松弛,连带着整个人也放松下来,这是最简单也最有效的解压方式。 人们依赖酒,高兴时拿它庆祝,难过时拿它忘忧,疲惫时拿它舒心。 只要不过头,不成瘾,酒在大多数时刻还算是样好东西。 那天听说附近有家酒馆时,沐钥立刻燃起了兴致。 没想到今天兜兜转转,能在回家的路上恰好经过。 咯吱一声响,木门后的喧闹从门缝中挤出,侵占她原本安静的四周。 沐钥推门而入,第一眼看到的是副字,挂在墙的正上方,字迹潇洒,似一挥而就,写的是“酒到万事除”五个字。 视线向下,一排木质高脚凳上叁叁两两坐了客人,吧台后是占据整面墙的酒柜,上面摆放着瓶瓶罐罐的酒瓶,来历、品种各不相同。 大堂里摆了六七桌座位,桌椅都是木质的,灯光是暖色调,摆设装饰也都是同一个风格,复古慵懒,偏日式。 酒馆里说话声、音乐声、各种器皿碰撞在一起的声音喧喧嚷嚷,这样的吵闹浑然一体,构成了一种独特的静,吸引人陷入其中。 要早知道这附近还有一个这样的地方,估计第一次来看房沐钥就会定下。 服务生小哥先注意到她,拿着菜单走了过来,说了声:“欢迎光临,想坐哪儿?” 沐钥扫视了一圈,挑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 没见到林向南,估计是不在店里。 小哥见她面生,问:“喝酒还是吃饭?” 沐钥翻开菜单的第一页,写的是啤酒,种类很多,普通的天涯、青岛,日式生啤,德国黑啤,调和过的果啤,还有种叫燕麦奶啤,来自各个地方的都有,好几样沐钥都没听说过。 她饶有兴致地翻着菜单,回答说:“吃饭,也喝酒。” “行。”小哥点点头,“吃的在最后一页。” 沐钥翻了两页,这A4纸大小的菜单竟然整整两页都是酒水,前一页啤酒,后一页特调,名字取得一个比一个有意思,比如这个“芳心纵火”,看下面的成分介绍,其实就是烧酒混莓果汁。还有一杯叫“白白胖胖”,朗姆混了可尔必思,表面打一圈奶油,再撒上糖碎。 沐钥一项项看过去,忍俊不禁,嘴角扬了又扬。 大体浏览完,她手指在菜单上的某一栏轻轻点了点,抬头说:“我要这个,冰川落日。” 小哥一边在本子上记下一边说:“好的,那您看看吃点什么。” 酒挑了好一会儿,吃的就不用了,因为菜单上一共就写了两行。 第一行写着下酒小菜,括号里备注是卤牛肉、拌海带和炒花生叁样。 第二行只有七个字——“主厨今日份心情”。 沐钥轻挑眉稍,带着疑惑问:“这是什么意思,我吃什么主厨定?” 小哥点了下头:“对,这就是我们店的规矩。” “意思是主厨心情好就给我吃鲍鱼捞饭,心情不好清汤面?” “是这样,但您放心。”小哥腼腆地笑着,朝里头指了指,特别肯定地和她保证,“我们主厨做什么都好吃,您不会亏。” 沐钥想起这家酒馆的名字,笑了笑说:“倒真的是随意。” 她合上菜单:“行,那给我来一份这个。” 小哥问她有没有什么忌口,沐钥摇头说没有。 末了她又补一句:“希望你们主厨今天心情不错。” 等菜的期间沐钥刷了会儿朋友圈,不像前两天周末那般热闹悠闲,今天的朋友圈就现实很多,要么是哭着求问什么时候周五,要么就是抱怨打工仔的苦逼生活。 她给同事们一条条赞过去,突然看到王婷转发了一篇公众号文章。 沐钥点进去,发现是时丽杂志的每周推送,这期的标题是“天梦amp;清言,谁将有望入围2020年年度彩妆TOP10?”。 天梦就是沐钥所在的公司,而清言是个新晋的国产品牌,也是目前他们最大的竞争对手。 《时丽时尚》创刊叁十年,最为知名的就是其年度榜单。每一年时丽都会进行一次年末盘点,对这一年里各大品牌推出的产品进行评估打分,部分分数来自各大业内专业人士,部分来自用户反馈和市场调查,客观公正,因此极具权威性。 因为综合考量了价格、质量、营销推广模式等方面,所以相较于一般的数据榜单,时丽的排名榜上会出现许多平价品牌,甚至是一些闻所未闻的小众牌子。 上半年天梦和清言的成绩都不错,两者是最有潜力进入榜单的新秀品牌,但时丽这一则推送也暗示了,今年只有一个名额,最终花落谁家还未知。 沐钥匆匆浏览完,小编对比了两个品牌今年的数据,销售量和口碑都差不多,可以说平分丘色。 天梦上半年最亮眼的表现是拿下国内知名服装设计师邹跃个人秀展的独家合作,而清言和一部热播剧联名推出了特制限定款口红套装,拿下今年全行业联名款的销售之最。 榜单在明年年初公布,年底评选。决定谁胜谁负就看接下来的叁个月。 无论是哪个行业,金九银十的说法都一样。现在又多了一个双十一,各家都卯足劲,这才是真正见分晓的时刻。 天梦的新品即将发售,但是很不巧的,产品和清言撞了,都是一套眼影盘。 如果真要硬碰硬,天梦倒也不怕。但是清言那儿和敦煌文创搞了个联名,从产品包装到营销推广都是一次升级,优势太大。 天梦想赢地稳当一点,就得换产品,王婷被临时喊去北京开会应该也是为了这事儿。 沐钥知道王婷不怎么喜欢自己,她也不喜欢王婷那刻板严肃的老女人,但不妨碍她在领导面前讨好卖乖。 她戳开王婷的聊天框,快速在键盘上敲字点击发送。 【沐钥:婷姐~在休息吗?】 王婷回得很快,回了个问号。 【沐钥:这次出差怎么样啊?】 【王婷:还行,挺顺利的。】 见对方态度温和,沐钥继续编辑文字发送。 【沐钥:最后定了哪个系列?公司有再提什么要求吗?】 那头王婷一直显示正在输入中,过了大半分钟才发来一句话。 【王婷:不着急,等我回去说。】 沐钥还想再说什么,店里的服务生端着菜盘来到她桌边,她最后打下一句“好的,您辛苦了~”,收起了手机。 第四章相遇 服务生小哥上的是酒,沐钥点它纯粹是因为名字特别,带着好奇心想看看“冰川落日”到底是什么。 桌上,玻璃杯里装着一块冻成山峦形状的奶白色冰块,几乎占满整个杯子,浸在一层透蓝色液体里。杯口用一瓣橙子作装饰,调酒师应该最后挤压了一下,使少许汁水顺着杯口流下,冰块表明浅浅一抹橘色,像落日的余晖映在渐渐消融的冰川之上。 “冰川落日”,确实不负其名,做得别致漂亮,很赏心悦目。 沐钥端起杯子呷了一口,先尝到的是橙子的酸涩,再往下味道就丰富了。 杯子里的冰块是用乳酸菌冻成的,带着一股子甜味儿,真正的酒味来自底部的透蓝色液体,是调和过的朗姆。放了一会儿,冰块开始融化,乳酸菌混着醇厚的朗姆,入口冰凉顺滑,橙子的存在消解了甜腻,也让整杯酒多了一股清香。 甜而清爽,更像杯饮料,适合女孩子喝。 沐钥小口小口喝着,不知不觉竟然快喝完了。 很快那份令她期待的“主厨今日份心情”也端上来了,餐盘里装着一口石锅和一个小瓷碗,都盖着盖子,到最后也不忘保持神秘。 初看到菜单的时候,沐钥以为不过是种营销手段,用新奇的噱头来刺激消费,但结合店名看,说不定这儿的老板就是个这样随意的人。 不得不说确实吸引人,一来让客人不用纠结,二来又给人一种期待感。 盲盒受欢迎的原因就在此,在已知范围内保留一份悬念,比起知晓答案后的失落或惊喜,也许真正让人欲罢不能的是在揭开之前的忐忑和按捺不住的兴奋。 这样的感觉奇妙又刺激,本质也是赌,人有的时候就需要一点未知来吊起平乏的情绪。 隐隐闻到一阵鲜香味,沐钥舔了下下唇,抬手揭开盖子。 石锅里装着一碗海胆豆腐汤,还沸腾着,咕噜咕噜冒着泡。 不说有多惊喜,但她并未失望。 沐钥用勺子舀了舀,豆腐汤料很足,辅以香菇青菜,还有切成条的瘦肉。那股鲜味正来自海胆,汤底浓稠咸香,色泽澄黄诱人,看着就很有食欲。 沐钥吞咽了一下,这样的汤最下饭,刚刚还不觉得饿,这会儿可太馋了。 她快速揭开另一个瓷碗,果然是碗白米饭,米粒饱满晶莹,上面还撒了几颗黑芝麻。 一锅汤一碗饭,沐钥吃得干干净净。 酒足饭饱,她餍足地打了个嗝。 酒馆里的客人们叁五成群,或聊天或喝酒。 这儿热闹、暖和,但不闷也不吵。 沐钥舍不得走,她一个人坐在窗边,不觉得孤独,就觉得很安静,整个人放松着,身子有些犯懒。 服务生小哥人挺好,也没给她收拾桌子,就给倒了杯茶,问她有没有醉。 沐钥笑着摇摇头,她一笑起来露出两颗虎牙,配上酒意熏红的脸颊,显得有些乖巧。 她抬头和小哥说:“这酒没什么度数,没醉。你们什么时候打烊?” 小哥回答:“我们一直开到夜里叁点,但是我们主厨十二点就下班了,后面就只供应小菜和酒。” 沐钥点点头:“行,我知道了,我再坐会儿。” 小哥欸了声:“您有什么需要再叫我。” 沐钥这一坐坐到了凌晨。 一开始打算九十点就走,结果店里的电视机播了部老电影,那电影沐钥很小的时候就看过,那会儿金城武还年轻。 电影开始播放的时候,客人们都默契地安静下来,要说话也压低了声音。 欲望都市下,人的灵魂孤独而封闭。 沐钥撑着下巴自嘲地笑了笑,她竟然找到了某些共鸣。 影片落幕,沐钥觉得脑子有些发沉,到了这个点,也该困了。 在前台结完账,她转身走出了酒馆。 外头夜色已深,晚风瑟瑟,裹挟着初丘的凉意。 屋里屋外像是两个平行世界,屋外的月亮照不到屋里,屋里的热闹和屋外不相通。 她对这儿还不太熟悉,一个人走夜路到底是怕的,尽管离家就百米路了。 沐钥低头把半张脸都埋进外套里,身后一直有道沉稳的脚步声跟着,她不敢多想,只加快了脚上的步伐。 一直走到楼下脚步声还在,沐钥一咬牙,手机攥在掌心,噔噔噔地往上爬楼梯。 居民楼老旧,二楼的灯泡似乎是坏了,一闪一闪的,照不清什么,怪吓人的。 沐钥刚往上迈一步,抬眸的一瞬恍惚看到了抹绿光,没等她反应过来,脚边一道黑影飞速蹿过。 毛茸茸的触感擦着脚腕转瞬即逝,沐钥瞬间全身冒起鸡皮疙瘩,后背发凉发麻。 她本就神经紧绷,这下把魂都吓得出窍了。 尖叫哑在喉咙里没发出来,腿上发软,眼看着要往下倒,她的胳膊被人扯住扶了一把。 “小心。” 身后响起道男人的声音,嗓音低沉,带着股上了年纪的磨砺感。 沐钥还在喘气,没缓过来。 男人的手很有力,把她扶稳了就松开,又说:“就一野猫,不用怕。” 沐钥点点头,道了句“谢谢。” 她轻轻拍着自己的前胸,平复呼吸和心跳。 冷静下来想想刚刚的表现还有些好笑,被一野猫吓成这样,太丢人了。 男人问她:“新搬来的?” 沐钥嗯了声。 男人没再多说什么,沐钥自觉丢人已经丢够,继续抬步往上走,想尽快逃离这个场景。 迈了两步,脚边突然多了束光,沐钥反应过来,是他开了手机的手电筒,给她照着路。 沐钥用虎牙咬了下唇角,心在暗处颤了颤。 到了二楼家门口,沐钥偏过头再次小声说了句:“谢谢。” 男人没说话,停在二楼过道里,好像是在抬眼察看灯泡。 借着进门转身的时候,沐钥偷偷扬眸快速地瞥了一眼。 灯光一闪一闪,在或明或暗中她看见男人的身材高硕,侧脸线条冷峻凌厉,有些凶。 但刚刚的举动却很温柔。 门轻轻合上,沐钥深呼吸了一口气,平复自己因为惊吓或是其他什么原因而错乱拨动的心跳。 第五章事业(上) 洗漱完,沐钥躺在床上,翻了翻相册,挑了几张拍的满意的照片发布朋友圈,没配文案,就四张图。 发完也没管消息列表的点赞和评论,单纯记录一下,没想晒什么。 过了会儿她收到林向南发来的消息,对方认出图里的背景是星空。 【林向南:去店里了?怎么样?】 【沐钥:不错,酒好喝饭好吃。】 沐钥还给配了一个猫猫竖大拇指点赞的表情包。 【林向南:哈哈,有空常来。】 沐钥想起刚刚的事,正好趁这个机会和他反映一下。 【沐钥:对了,楼道里的灯泡坏了,能找人修一下吗?】 聊天页面上跳出个微信名片的推荐。 【林向南:这是房东,你和他说吧,我这两天不在h市。以后有什么事直接找他也行。】 名片上的头像是一只金毛幼崽,眯着眼趴在人怀里,一副很享受的样子。 微信名叫Fall。 沐钥点进去,放大头像仔细看了看。 抱着狗的是只男人的手,看着挺宽大,骨节分明,皮肤偏深,手背布着青筋,拇指指甲盖下有道疤。 和那些白皙修长的比起来,这称不上好看。 但不知为何拨了拨沐钥的某根审美神经。 成熟,带着点不羁的糙,带感,有味道。 手掌上搭着只小金毛的脑袋,又有点说不出的温馨。 她忍不住多看了两眼,才退回页面,按下“添加到通讯录”。 对方似乎是有事没看手机,沐钥等了一会儿也没见他通过。 困意袭来,她打了个哈欠,手机塞到枕头下拉上被子睡了。 王婷是在隔天下午回来的,一下飞机就赶到公司,召集整个部门的人开会。 旁边跟着的助理一副被掏空的疲惫样,王婷却依旧容光焕发。女强人形容她都轻了,她仿佛是不需要休眠的机器人,永远冷静、强硬,不会出现一点差错。 沐钥甚至没见她脸上有哪块皮肤脱过妆卡过粉。 天梦的市场策划部分为A、B两个组,顶头上司都是主管王婷,A组的组长是沐钥,B组组长宋清清。 会议室里,王婷坐在主位,两组人员各自一左一右。 沐钥猜的没错,开会就是为了新品发布的事。 产品研发出来,是个从无到有的过林,而如何让它漂亮地走到市场上,创造出更高的效益,就是他们现在需要做的事。 经过筛选和评估,新品最后选定为一套口红,整个系列共七个色号,从脏橘到红棕,质地雾面哑光。 口红的营销推广说简单简单,说难也难。作为快消品,它很好卖出去,和衣服一样,永远不被嫌多。 但如今市面上平价或大牌的口红数以千计,想要脱颖而出,就得有过人的亮点。 从包装到品质,再到后续推广营销,每一步都得讲究,任何一个环节都有可能决定成败。 在这套口红的研发上天梦下了很多功夫,质地和色泽都较以前有了全面提升。 王婷让助理把小样发给大家看,指了指背后PPT上的展示图,说:“先讨论个事儿,你们觉得这个系列哪一只能定为主推?” 七只口红按照深浅标上序号,放在一起看,各自的差别还是挺大的,浅的显气质,深的更有气场。 宋清清浏览完,先开口道:“我觉得是04,这只的颜色薄涂厚涂都好看,可以日常也可以镇得住大场面。” 沐钥抬眼看了看,04是一只深浅适中的正红色,谁涂都不会踩雷,容易驾驭,拿它作主推最保险。 她从桌上找到04,打开盖子抹了一道在手背上。 王婷点点头,偏转目光看向沐钥:“沐钥,你觉得呢?” “我觉得这只不行。” 这话一出,对面宋清清的笑僵了僵,但还是保持她一贯温柔的语气:“为什么呀?” 工作上的事沐钥向来直言直语:“它太普通了,这个颜色谁包里都有一只。” 宋清清倒也没急着再给理由,只问她:“那你选哪一只?” 沐钥报出个数字:“06。” 闻言宋清清哼笑了一声,似乎是觉得不可思议:“这只?这色太冷门了吧,喜欢这种棕调的人不多,而且一般的黄皮黄黑皮能驾驭吗?” 06是只红棕调,膏体颜色偏深,确实不是多数人会选择的颜色。 沐钥没有作过多解释,起身把卸妆巾和口红传递给自己的组员,让他们轮流上嘴试色,连两个男生也没逃过。 在场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在他们的嘴唇上。 几分钟后,一排人都抹上了沐钥选择的06色号,他们的肤色、妆容、穿衣风格各异,当场试色呈现出来的效果最直观。 除了于冰因为原本的唇色深,薄涂的效果并不好,它几乎是让所有人都惊喜了。 “这一只像焦糖、拿铁、栗子,是这一系列里最贴近丘冬的颜色。事实证明黄皮涂也没有压力,不说多少显白,但气质有明显提升。比起冷门,我更想用“特别、高级”形容它。主推之所以是主推,不是因为大部分人选择了它,而是我们,要让大部分人去选择它。” 沐钥一番话说完,胜负已然明晓。 始终抱着手臂安静观战的王婷终于发话:“就定06。” 市场策划部分为两组是她做的决定,一般情况下,A组制定广告策划和品牌推广方案,B组负责完善细节并组织执行对应的营销活动。 两组各有所长,各司其职,一个需要创意和洞察力,构造出核心骨架,一个更考验细心和执行力,往里填充血肉。 原本是平行合作的关系,但王婷现在不这么打算了,她觉得市场策划部近日来有些死气沉沉,一个个的都安于现状,没干劲没活力,她不喜欢这样的工作氛围。 竞争是激起斗志的最有效动力。 讨论主推色号算是她一个小小的预热和试探。 王婷起身,切换背后的ppt,也不再多说别的,直接下达任务:“这次的新品发布有多重要不需要我多说,以前呢都是我直接安排工作,但这次咱们换个方式,A、B两组同时竞争,各自给我一个方案。周一下午汇报,届时择优取用。” 听到“竞争”两字沐钥抬眸看向对面的宋清清,对方捋着头发回避了她的视线。 A组的其他人面面相觑,这样的工作从来都是他们的活儿,怎么就突然要竞争? B组也挺意外的,尽管市场部对个人的综合能力要求很高,但这么久以来大家都习惯了,A组出脑力,他们出腿力,谁能想到王婷突然来这么一出。 何况大家心里都明白,王婷马上就要升迁部门经理,她一走,策划主管的位置就空了下来。 第六章事业(下) 论业务能力和工作份量,沐钥都是主管的不二人选。算上这一次的新品策划,就算她来天梦仅仅一年多,也没人再敢质疑她的资历担不担得起。 沐钥一直知道王婷在两个人之中她更偏好宋清清,这她管不了,她本身性格也不算讨喜。 但是现在来这么一出就有点说不过去了。 早怎么不说要公平竞争,偏偏在她升职前的考核上要来场竞争? 这个炸弹扔出来,给在场的人都是一个冲击,他们面上风平浪静,底下心思各异。 但会还得开下去,“元凶”王婷不动声色,配合PPT继续讲解任务要求,给出更详细的说明。 沐钥用指甲掐着掌心,逼迫自己集中注意力,保持微笑撑到散会。 一走出会议室,她立马放平嘴角,拉下脸要去追王婷问清楚。 刘轩睿没来得及拦她,拦也拦不住。 她身后,于冰担心地问:“咱组长是不是被针对了?” 王婷喜欢谁不喜欢谁,有点眼力见的都看得出来。尽管她对谁都是不苟言笑,官方严肃地能去播新闻,但偶尔见到几次她对宋清清那如沐春风的笑,大家也都明白了。 人家就是不待见你,人家对喜欢的员工可温柔了。 刘轩睿抱着手臂叹了声气:“是不是因为上次组长对接上出了失误?那也不至于吧,就一小错,顶多算状态没在线。” 于冰压着嗓子,凑过去小声说:“我看就是某人也眼馋主管的位置了呗,谁不知道这次干的好就是大功臣。” 沐钥是个急性子暴脾气,今天这事儿她觉得不能理解,觉得有委屈,她就得当面说出来,憋不了也没想憋。 王婷猜到她要来,办公室门都没关,看见她进来也不意外。 沐钥直接开口问:“为什么这次要两组竞争?” 王婷喝了口咖啡,指指面前的椅子让她坐下。 沐钥现在哪有心思坐,就想听到个合理的理由。 王婷端着瓷杯,徐徐开口:“你们最近过得太轻松了,我适当的给点压力促进工作积极性,不好吗?” 沐钥心里想说我信你个鬼,挑这种时候给我压力。 她深呼吸一口气,尽量放慢语速平和语气:“我的工作状态已经调整回来了,你可以相信我的能力,我保证以后不会再犯愚蠢的错误。” 王婷嘴角勾出一抹浅淡的笑意,她扬起头看沐钥,带着领导者的威严和气场。 “我相信你的能力,你难道不相信吗?你需要做的事没有变,交一份让人满意的策划方案,和你以前做的都一样,你在担心什么?” 沐钥垂眸把视线移开,顿了两秒,又重新对上王婷的目光,她点点头,说:“行,我明白了。谢谢主管。” 王婷拿起手边的一份文件开始审批:“去干活儿吧。” 沐钥走出办公室,刚坐回自己工位上刘轩睿就滑着椅子凑过来。 “姐,怎么样啊?王婷怎么说的?” 沐钥打开笔电,目光专注在屏幕上:“没说什么,咱干好自己的就行。” 她在A组的工作群里发布一条群公告,要求每人在下班前想一个idea。 见刘轩睿还傻不愣登地坐在她旁边,沐钥抬腿踹了一下他办公椅的滑轮:“滚去工作。” 王婷那番话说的还挺一针见血。 一瞬间沐钥也多多少少明白了。 个人能力上她比宋清清强,团队协作也不输,没什么好害怕的,竞争就竞争呗。 今天下班后她带着A组留下来开了个小会,大家提的idea中规中矩,没有太大的亮点。 头脑风暴也得看状态,上了一天班都疲惫了,沐钥不打算接着磨,给组员们点了外卖,让他们吃完回家好好休息,接下来几天有的要忙。 走到家门口了,看楼梯间漆黑一片,沐钥才想起灯泡的事儿。 忙忘了,没跟房东提,没想到这灯今天干脆直接熄了罢工了。 沐钥长长吐出一口气,突然觉得满身疲惫。 她解锁手机打开手电筒,迈步往上走。 刚踏上一层台阶,高跟鞋踩在水泥地上发出哒的一声响。 呲啦—— 暖黄色的灯光倏然亮起,映满整座楼梯间。 第七章晚安 灯泡已经被人修过,楼梯间里亮堂堂的。 手电筒的微弱光芒显得不值一提,沐钥收起手机,继续往上走。 暖光照亮脚下的路,让老旧的居民楼多了点温馨,周身的空气好像也没刚刚那样阴冷。 到家之后她熟练的脱下身上的衣服,只剩下浅蓝色的胸罩和内裤,雪白的酥胸上布满着细密的汗珠。 一边嘴里抱怨着天气太热,一边打开手机上的微信,在消息列表里找到名为Fall的联系人。 看时间他是下午那会儿通过的好友申请,沐钥白天在上班没顾上。 她把对方的备注改为房东,想了想,又打了个空格,后面加上一个“丘”字。 也许是林向南和他说了灯泡的事? 办事还挺有效率的,今天就修好了。 沐钥一边从冰箱里拿了瓶啤酒,一边单手操作键盘打字。 【沐钥:灯泡已经修好了,谢谢。】 对方没立马回,估计又是在忙。 沐钥放下手机,摘下发夹揉揉被绑了一天的头发,打了个哈欠去浴室卸妆洗澡。 浴室中,站在镜子前的牧钥看着自己完美无缺的身材,轻揉着自己身前的两只小白兔,脸上露出自恋的表情。 似乎越来越大了呀!好事! 牧钥维扬着脑袋,感受着淋下的温水,一天的疲惫顿时消散。 她清洗着身体的每一处地方。 从天鹅般的脖颈到两只白兔,再到那处隐秘的森林。 轻柔着自己的阴蒂,牧钥心中顿时有些许的燥热。 此时的她真的很想有个男人在这里狠狠蹂躏她! 可惜,她没有。 适时收手,擦干身上的水珠,全裸走出浴室,径直躺在了床上。 放松了一会儿,他起身抱着电脑敲敲打打,在文档里列出几个名字。 天梦的品牌创始人是上世纪德国的一位化妆师,二战后德国妇女自我意识萌发,许多女性产品也在这阶段取得飞快发展。天梦的美妆产品加入植物精粹为原料,主打自然科学地追求美丽,以“每个女人都是艺术家,每个艺术家都有自己的风格”为创始理念,凭借优良品质和高性价比被越来越多的消费者喜爱。 天梦在2002年被芙敏莱集团收购成为旗下的彩妆品牌,近两年走入亚洲市场,在中国成立了分公司,已逐渐跻身世界中高档化妆品牌。 王婷在会上传达了总部的意思,上头想借这个新品上市的机会为天梦中国区找一位品牌代言人。 市场策划部这次的主要任务就是敲定一位合适的代言人,并给出一个契合的推广方案。 好点子并不难想,产品策划本就靠脑子吃饭,讨论的过林中总会有一个闪光的想法冒出来。 最大的问题出在找代言人上。 一线小花大花难请,怕人家看不上你这牌子。二线的基本身上都已经有一个彩妆或护肤品的代言。 叁线的身份地位又匹配不上,这可是天梦的首位中国区代言人,怎么着也不能找个名不经传的小明星。 罗列了几个人选,沐钥打了个哈欠,瞟了一眼右下角,都快一点了。 她保存文档合上电脑,摘下近视眼镜揉揉酸涩的眼睛。 手机发出一声消息提示音,沐钥伸手够过来看。 是房东回复了消息,第一句是个“嗯”,第二句“有问题再联系我”。 沐钥想挑个比“OK”的表情包发过去,手一滑,点成了小黄鸡说晚安。 下意识地想撤回,想想又算了,这表情还挺应景的。 她重新补发一句”好的”,留着那滑稽的小黄鸡没管。 对方没再回,沐钥又忍不住打了个哈欠,她摁熄屏幕收起手机,关了床头柜的台灯,躺进被窝里调整了一下姿势,合眼准备入睡。 在黑暗中手机屏幕亮起微弱的荧光。 她收到一条新的微信消息。 ——【房东 丘:晚安】 —— 第二天上班的状况不算太好,于冰和李骁根据沐钥列出的人选做了背景调查和商业价值预估。筛选出来符合要求的艺人再由刘轩睿和工作人员做初步联系。 结果都差不多,直接一点的表示已经有其他类似合约在接洽,委婉一点的就是说还需要团队商量一下,之后再给回复。 一天下来工作进度基本为零,B组遇到的问题也一样。 往常都是B组看着A组在会议室一呆就是一整天,A组看着B组各地之间奔波,现在大家一起发愁,互相对视一眼,彼此都叹了声气,还意外地生出一分惺惺相惜之感。 六点多的时候沐钥带着大家吃了饭,开了个小会做了下总结,再明确一下各自的分工。她不喜欢加班,与其在这儿耗到十点十二点,不如早点回家休息好了明天再精神满满地接着干。 不知道该不该说冤家路窄,出公司的时候沐钥恰巧碰上宋清清,她是本地人,自己有车,一辆和她本人气质并不符合的黑色SUV。 喇叭响了一声,车窗降下,露出宋清清甜美的笑脸:“沐钥,你怎么回家啊?” 今天白天下了点雨,地上还是湿的。这样的阴天,在h市的市区打车,前面排个一百多号是常事。 沐钥微微弯着腰回她:“我坐地铁回去。” 宋清清说:“我送你吧,你住哪儿?” 沐钥的第一反应就是拒绝,不管对方是真心还是客套一句,她都不想上这辆车:“不用,不麻烦你,地铁挺方便的。” 宋清清却很坚持:“上来吧,我看天气预报等会还有雨。” 见沐钥不动,她又放平嘴角故作认真地说:“你难道住郊区啊?那算了。” 这话是玩笑话,言下之意就是送她回家并不麻烦。 沐钥弯唇笑了,没再推辞:“那谢谢你了。” 她刚要迈步走过去,就听到一声“等等”。 “有水塘,你不好走。”宋清清扶着方向盘打了个转,往右前方挪了一段贴着路边停下。 沐钥抿抿唇,小心翼翼地踩着高跟鞋走过去打开车门。 这会儿的宋清清看着还挺顺眼的。 怪让人心动的。 这个想法突然在脑袋里冒出来,沐钥立马被自己恶心到了。 她偷偷扁嘴皱着眉晃了晃头,一副很嫌弃的样子。 宋清清全然不知副驾驶上这位此刻丰富的内心戏,边发动车子边问她:“牧姐,你住哪儿?” 第八章小熊爱生气 沐钥调整好表情,微笑着,语气柔和地报了地址。 路上车里的气氛并没有沐钥预想的那样尴尬。 本来还担心宋清清会聊工作上的事,但她完全没提。天气、最近新上映的电影,甚至是楼下咖啡店的新品,琐碎的无关紧要的她们都聊了些。 偶尔两人都不说话了,一个安安静静开车,一个塞着耳机听歌,还挺和谐。 白天下了雨,天气阴沉,今晚上没有星星。平时h市的夜也看不到,也许一直有,只是被闪耀的霓虹和城市灯光掩盖了光芒。 老居民巷车子不好开,沐钥让宋清清停在街口,她走一段路回去。 下车前沐钥再次和她道谢:“谢谢你啊,回去开慢点。” 宋清清摆摆手,说了句“明天见”。很快那辆黑色SUV再次启动,融于夜色,消失在视线中。 扪心自问,沐钥之前还是挺喜欢宋清清这人的,长得小家碧玉,但性格又不像长相上那么柔弱文静。两组偶尔会有工作上需要交接的地方,她见识过宋清清的领导力,她有自己的想法,做事干脆利落。 但她心里又不能不膈应这次策划案的事,宋清清今天送她回家,真好心还是卖人情,沐钥懒得再想。 她这会儿就想痛快地喝一杯,再回家睡上舒舒服服的一觉。 ——“欢迎光临。” 沐钥松开门把,朝着门口的服务生微笑了下。 今天店里的客人多,就吧台那儿还剩张空位。 她坐到高脚凳上,面前就是调酒师的工作台,木质长桌上摆放着造型各异的餐具和碗碟杯子,但归置地很整齐。架子上陈列着酒水饮料,除了各种类型的酒,饮料的种类也挺丰富,碳酸汽水、鲜榨果汁,就连红色罐装牛奶也有。 吧台后就一个调酒师在工作,穿得很随意,一件白色T恤,袖口隐约能看见手臂内侧的纹身,留着灰蓝色短发。 因为专注于手上的动作,他视线微垂,睫毛浓密纤长,在眼下映出两片小阴影,嘴唇抿成一条直线,看上去带着点痞帅。 沐钥盯着人家的脸蛋看了好一会儿,注意力才被他手上的动作吸引过去。 她以前也见过调酒师调酒,大部分都喜欢炫技,摇壶在手上能翻出花来。 眼前的这位虽然看上去年龄不大,但他调酒的姿势熟练老成、游刃有余,整个人是沉下来的。 各种器具不断在手中切换,没什么华丽的花样,安安静静认真专注,不浮夸也不刻意。 一系列的步骤过后,锥形玻璃杯里盛着冒泡的透明色液体,看上去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调酒师插上吸管,但似乎还未完成整个作品,他又弯腰从底下柜子里取出一个罐子,里面装着五颜六色的小熊软糖。 看到他舀了一勺软糖轻轻倒在杯子里,彩色的小熊们漂浮在酒液表面,奇怪又可爱的组合,沐钥忍不住弯唇笑了。 她刚想开口问这杯酒叫什么,就见那调酒师拿起一旁的纸巾擦了擦手,脸上的表情从冷酷严肃瞬间转为一个明朗的笑,转身朝里头兴奋地喊:“石书白石书白!快出来!” 很快垂布被人拉开,走出个年轻男人,比调酒师高一些,穿着白衬衫,戴着细框眼镜,不像酒馆里的人,带着股温润的书生气。 他微微皱起眉,略带警告的语气:“声音轻点,就你最吵。” 调酒师没怕他,脸上的笑意更盛,扯了一把年轻男人的胳膊:“尝尝,我的新作。” 年轻男人端起杯子看了看,握着杯身的手指白皙修长,他说:“你就喜欢搞些没用的花头。” 话听上去是抱怨,但语气里没有不满,男人浅浅尝了一口,评价:“还行,挺爽口的。” 调酒师笑着眨眨眼睛:“那你再给取个名儿。” 年轻男人左手握着杯子,转身的时候揉了下调酒师的脑袋:“我不会取,我去拿给丘哥看看。” 调酒师嘁了一声:“一老男人能给我取出什么好听的名字。” 听着他们的对话,沐钥舔了舔下唇,抬手指着那杯酒,开口问道:“能给我做一杯那个吗?” 调酒师抬起头和她对视一眼,勾起嘴角,他笑起来的时候眼睛会弯,很有少年感:“行,稍等。” 沐钥在吧台坐了一会儿,服务生小哥才匆匆拿着菜单过来,喘着气和她道歉:“不好意思啊,等久了。” “没事。”沐钥六点多的时候喝了粥,这会儿不饿,就点了杯酒。 调酒师给她上的这杯还做了点改进,底部呈粉色,应该是加了果浆,除了酒里有软糖,放杯子的木盘上也撒了几颗。 沐钥举起杯子抿了口酒,汽水冲淡了酒精的刺激,气泡很足,口感爽利。底部的果浆很甜,但不会显得腻,隐隐能闻到白桃的清香。 她由衷评价:“雪碧混烧酒我见得多,但这是我喝过最好喝的一杯。” 调酒师闻言打了个响指,被人一夸禁不住有些嘚瑟:“姐姐,你太有眼光了。” 沐钥把玻璃杯举高,借着顶上的灯光放到眼前仔细看。 软糖漂浮在冒着气泡的液体表面,晶莹剔透,色彩斑澜,像被海水洗净过的七彩宝石。 近看之下,那小熊的姿势还挺有趣,两条短手臂搁在胸前,一副气鼓鼓的样子。 她玩笑道:“我看,就叫‘小熊爱生气’得了。” 沐钥话音刚落,刚刚的年轻男人又走了出来,边走边说:“丘哥说叫‘花里胡哨’。” 调酒师啊了一声,琢磨了下觉出话里的味儿来:“他是骂我这酒花里胡哨吧?” 年轻男人耸耸肩,不予置评,把空了的杯子搁在桌上。 “嫌花里胡哨还给我喝光了!我呸!” 调酒师哼了一声:“用不着你们这些无趣的男人,人家美女姐姐帮我取好了,‘小熊爱生气’,就叫这名儿了!” 第九章拿着 沐钥本来是随口一说,没想到真能被征用,她受宠若惊地问:“真用这名啊?” 调酒师重重点了下头:“嗯啊,挺可爱的,不错。” 沐钥刚想开口和他多聊两句,就听到屋里有人喊:“陈灼,空了去帮潇潇搬东西。” “欸,来了。”调酒师应了声,放下手里的杯子过去了。 陈灼?沉着? 沐钥默念了一下这个名字,寓意不错,就是好像和本人不太符合。 她坐着没事干,也不想玩手机,就撑着下巴发呆,偶尔端起杯子喝一口酒。 这样放空大脑很治愈、很舒服,感觉一天的疲惫都能被慢慢地释放出去。 再回来的时候,叫陈灼的调酒师喘着粗气,额前的头发被汗打湿,他往后捋了一把,露出光洁的额头。 嫌热,陈灼抖着领口扇风,他给自己倒了杯冰水,边喝边数落:“我说裴潇潇,你批货呢买这么多洗发水?你有几个头?” 被他埋怨的女孩蹲着身子,正认真地清点地上的快递盒:“又没花你的钱,我支持儿子的事业多买点怎么啦?” 沐钥闻言瞪大眼睛作惊讶状:“你这么年轻就有孩子了?” 陈灼噗嗤一笑:“她有个屁。” 裴潇潇抬头瞪了他一眼,指指盒子上的人,一脸骄傲地对沐钥说:“他,我儿子。” 沐钥自己不追星,但对娱乐圈的人还算有些了解,上面的是今年年初凭借一部校园剧爆红的流量小生吴桐,今年才十九岁。 她笑着打了个响指,心领神会:“我懂了,妈粉。” 裴潇潇把快递盒拆了,足足两大箱的洗发水,她自己当然用不完,索性给店里每个人都送了一瓶。陈灼嘴上嫌弃,拿到手的时候还是很高兴,白捡个便宜谁不乐意。 其他店里的员工也都凑了过来,这瓶看看那瓶看看,一群大老爷们扎堆讨论洗发水,这画面太美了。 裴潇潇看不下去,催他们赶紧拿一瓶走人:“不都一样吗?都挑多久了,有区别吗?” 有个服务生拿着一瓶洗发水从后厨出来,说:“丘哥说不喜欢花香的,给换个味儿。” 裴潇潇立马答应:“行,拿这瓶给哥,橙子味的。” 变脸速度太快了,这下其他人不满了:“潇潇,你区别对待啊!” 裴潇潇也坦荡,做了个鬼脸:“我就区别就区别。” 沐钥听着他们的对话,手指在桌面有节奏地敲打,脑袋里冒出几个零星的想法。 她拿出手机,在备忘录里打下几个词。 ——“粉丝经济”、“购买力”、“年轻元素” 小熊酒看上去可爱,尝起来也是一股汽水味儿,但后劲挺大。 沐钥坐了一会儿,觉得脑子有些发沉,是要醉的迹象。 她起身打算回家,到前台结账的时候店员没收她钱。 “妈粉”女孩裴潇潇指了指吧台后的调酒师,说:“陈灼和我说了,这杯他请你,谢谢你帮他取名。欢迎你有空常来。” 沐钥感到惊喜,笑着点点头:“行,帮我和他说声谢谢,酒很好喝。” 推开木门才发现外头下起了雨,雨声淅淅沥沥,晚风吹动树叶落在地上。 沐钥站在门口,向外伸出手摊开掌心,雨势不大,落在手上的雨点细细密密。她没带伞,好在这儿离家不算太远。 屋檐下有个男人在抽烟,背靠在墙上,姿态慵懒,他穿着半截棕色围裙,沐钥没在大堂见过他,应该是后厨的厨师。 路灯的光芒昏黄,空气冷而潮湿,风铃丁零地响,烟草味漫了过来。 男人偏头往旁边看了一眼,取下嘴边的烟,夹在指间转身回了屋里。 风吹在小腿上凉飕飕的,沐钥拢紧风衣外套,低着头小心抬步往外走。 身后木门又被推开,吱呀一声响,随后是一阵沉稳急促的脚步声。 ——“等等。” 刚走出一段路,沐钥的胳膊被人轻扯了一下,还没等她反应过来,眼前是男人的胸膛,头顶多了把伞。 “拿着。”男人的嗓音低沉,沾染了夜色的凉意。 沐钥愣愣接过他递过来的伞柄,等她回过神,把伞举高抬眸望去,那人已经走了,留给她一个背影。 她提高声音喊了一声:“谢谢啊!” 男人的个子很高,刚刚站在面前她只勉强够到人家的下巴。 沐钥打着伞往巷子深处走,她轻轻缓缓地呼吸,微凉潮湿的空气混着淡淡的烟草味从鼻腔灌入肺腑,酒意散了大半。 雨点有节奏地落在伞面上,此刻心跳的频率却有些错乱。 她晃晃脑袋,收回不知蔓延到何处的思绪,将注意力集中在脚下的路。 —— 昨晚在酒馆,裴潇潇偶然之间给了沐钥灵感。 随着粉丝经济崛起,如今流量爱豆的带货能力不可小觑。 合适的女明星不好找,那男艺人呢? 换了个方向,找代言人的进度就快了。 经过分析对比,A组将代言人的目标定为一个偶像组合,是去年年底通过选秀出道的七人男团,名字叫Kseven,粉丝数量庞大,发展很有前途,可以说是当前国内第一男子团体,放亚洲和同期海外男团比较,数据和业务能力也很能打。 沐钥调查过,他们还没有美妆品牌的代言在身,经过初步的交涉,对方也有合作的意向。 代言人确定下来,下一步就是想广告创意。 开了一天的会,这儿刚提出一个想法讨论两句又被否决,头发薅了好几撮,总算是有了个大家都认可的方案。 ——以“丘日”、“温暖”、“情感”为主题,男团七人各自代表一个色号,对应不同的丘日典型饮品。 用饮品的名字命名,一来方便记忆,二来让口红的产品形象更立体可感。 广告的核心内容就是在温暖的丘日与七位少年邂逅,发生七幕浪漫场景,融合恋爱元素,触动少女心从而刺激消费者的购买欲。 第十章竞争 爆肝了四天,周五晚上沐钥熬了个大夜,第二天睡到下午才醒。 醒来又是再改方案、抠细节和开不完的视频会议。等合上电脑外头天都黑了,她才想起今天还没吃饭。 换了衣服,把头发挽成一个清爽的马尾,沐钥收拾了东西出门觅食。 走出居民巷,附近有条商业街,热闹非凡,遍布各色小吃,整条街都飘着香味。 沐钥挑了家名字叫“老渝小面”的店进门坐下,和老板要了碗红油抄手。 也许是任何地方特色的小吃,一半好吃在食物本身,另一半是沾染了当地的独特气息。 离了这地,在别处吃,总觉得没那个味儿,不够正宗。 眼前这碗抄手淋满辣椒油,飘着鲜香,沐钥舀了一只送进嘴里,味道不难吃,但她就是觉得哪里不对。 比起“红油抄手”,它更应该叫作“加了两勺辣酱的荠菜鲜肉馄饨”。 h市的人爱吃甜,连辣椒酱都泛着甜味,不够麻不够辣,不是她想要的味道。 突然没了食欲,沐钥硬逼着自己多吃了两口饱腹。和老板结完账,她走出小店。 夜晚六七点,h市的街道车水马龙,城市灯光如银河打碎。人站在街口,在钢筋水泥筑成的世界里渺小如蝼蚁。 这样的时刻很容易感到孤独。 沐钥不算是个恋家的人,不知道怎么这会儿犯起矫情来了。 想家了,想那个总是雾蒙蒙的城市。 想曾经习以为常,现在却无处可寻的一切。 没倾诉对象,没发泄方式,成年人的情绪全靠自己消化释解。 沐钥伸了个懒腰,带上耳机慢悠悠地散步回去。 这两天忙得脚不沾地,现在能这么随心所欲地消磨一会儿时光是很难得的放松。 她一边走一边拿出手机给家里打了个电话。 电话接通,她问:“在干吗?” 那头的背景音热闹嘈杂,她妈扯着嗓子喊:“在打麻将,乖乖,待会在再和你说啊,妈妈先打完这把。” 还没等沐钥再说什么电话就被挂断了。 听着一阵忙音,沐钥哭笑不得地收了手机,想着等忙完这阵回家一趟吧,离年末也不远了。 —— 周一下午两点五十,一切准备就绪,沐钥最后在脑袋里过了一遍展示内容。 叁点准,王婷走进会议室坐在主位上,扫视了一圈,开口道:“准备好了就开始吧,谁先来?” 沐钥和宋清清对视一眼,笑着起身:“我们先吧。” 宋清清回以一笑,做了个请的手势。 刘轩睿将复印好的材料分发给每个人,沐钥走到展示屏幕前,清了清嗓子,正式开始汇报。 王婷讲究效率,开会的时候不听套话废话,只听核心内容。所以材料上已经写明的背景分析、产品定位等内容沐钥只简单带过,把重点放在具体推广方案上。 “选择Kseven,一是他们的主要粉丝群体与我们的目标客户极大重合,二来,我们希望在广告中让女孩们更多地得到代入感,而不只是单纯地在介绍产品。”沐钥控制好语速,从容而自信地娓娓道来。 屏幕上呈现出一段概念视频,第一幕,初丘暑气未散,篮球场上男孩挥汗如雨,一个漂亮的投篮后,他擦着汗走向一旁休息,书包旁不知何时多了杯西柚水。 第二幕,清晨阳光灿烂,推开窗户,少年站在楼下温暖地笑着,手里握着一杯冒着热气的甜橙汁。 第叁幕,午后的咖啡馆里,抒情歌轻轻唱着,桌上摆着两杯乌龙蜜桃茶和芝士蛋糕。少年紧张地手心全是汗,但眼睛不受控制,总是偷偷望向对面。 第四幕,少年坐在长椅上,手中捧着一本诗集。一片红枫落下,画面随着落叶定格在纸上的一句情话。 第五幕,阴云密布,似有雨要落下。花店门口,男孩踌躇不决,几支被遗弃的玫瑰低着头,花瓣干枯,温柔而孤独。 第六幕,枫叶漫天遍地,男孩坐在街口,发呆似的看着来往路人。日与夜短暂相遇,阳光淹没在云层里,黑夜笼罩,华灯初上,手边的咖啡变得冰凉苦涩,他终于起身离开。 第七幕,又是一年深秋,男孩褪去青涩,变得成熟稳重。他穿着棕色大衣,怀里捧着一束花,赴一场迟到多年的约。热可可香味馥郁,甜蜜融于苦涩,时光绵长,遗憾释怀在秋风里。 七幕场景,组成一段有遗憾却最终圆满的故事。 正式广告中,女主角会部分出镜,以下半张脸的特写为主。 “这就是我们组的想法,感谢各位聆听。”沐钥鞠躬致谢,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掌声响起,无可否认,这是一次很出色的展示。 坐下后,沐钥偷偷瞥了一眼王婷,对方的表情没有什么变化,手捂着嘴似乎是在思考。 接下来轮到B组展示,A组的表现给他们带来不小压力。其他组员面露担忧,但组长宋清清仍旧保持着得体的微笑,不慌不忙地开始解说。 B组挑选的代言人是最近因为一段采访在网络上引起关注的女演员虞央。 虞央十八岁出道,第一部 戏就担任知名导演的女主角,后又接连拿下两个新人奖。年少成名,一夜爆红,她的星途坦荡闪耀。但在日新月异的娱乐圈,花无百日红,神坛之上拥挤喧嚷,有人一朝登顶,有人在无声中被人遗忘。 叁十岁的虞央不再年轻,当初一眼万年惊艳众人,被各个剧组争着抢着要,如今她也不过是花丛中的一朵,努力维持美丽的形象待人挑选。 面对镜头虞央淡淡笑着:“为什么男人的叁十是收获的标志,女人却是失去?叁十岁生日那天,我看了看媒体关于我的报导,每一个似乎都在替我担心。因为我还单身,因为我还没有结婚,因为我已经连续两部戏没有演女主角了。我很奇怪,这又怎么样呢?我叁十了,没错,但我更自信、更漂亮、更成熟,面对选择时更洒脱,我比从前更加了解自己、爱自己。我也在收获呀,得不到的失去的那些,我也慢慢释怀了。不用替我担心、替我着急,我享受每一个年龄下的人生。” 采访中的虞央化着淡妆,温柔漂亮,一番话打动了许多人,当天“虞央叁十岁”的热搜还登上了微博榜首。 B组的想法就是围绕虞央的个人经历,以“叁十而丽”为关键词,聚焦女性成长与蜕变。 听上去,这是一个很不错的方案,能引起共鸣,又拔高了产品的立意。 但弊端也很明显,虞央方能不能同意合作暂且不论,“叁十而丽”这句标语打出来,受众客户的范围就窄了。这个方案有利于舆论推广,但在产品销售上欠缺可行性。 沐钥能一下子看出来,王婷也必然。 两组展示完毕,大家心里都有了个底。会议室里的气氛瞬间紧张起来,所有人都安静地在等着王婷发话。 沐钥坐得挺拔,嘴角挂着从容的浅笑。 她花了这么多天铆足劲准备的方案,她有信心和把握。 “两组都辛苦了。”王婷合上手中的本子,抬起头来。 她依旧是不苟言笑的样子,语气严肃:“但是我都不够满意。” 沐钥垂下视线,在心里安慰自己她向来严苛,初步方案不满意是正常的。 王婷顿了顿,接着说:“两组里,B组更好,就按B组的方案先着手进行。” 第十一章菊花残 和上次一样,王婷回办公室的时候没关门,知道沐钥要来。 “坐。”王婷掀眼看了她一眼,端起手边的咖啡。 沐钥坐下,手放在膝盖上看着王婷,没先开口。 王婷放下杯子,问她:“想知道为什么?” 沐钥点头:“对。” 天梦主打的用户是年轻女孩,她们能从虞央身上得到的共鸣有限,销售额的上升空间不大。 但如果利用好Kseven的粉丝群体,她们抱着支持偶像的态度,就算原先不是天梦的用户也会尝试性地购买使用。这些潜在客户就是促使销量突破新高的关键。 何况沐钥刚刚也表明了,Kseven的合作态度是乐观的,只要他们确定下来,方案立马就可以开始执行。 从各方面因素考虑,都应该选A组才对。 王婷宣布完结果就散会了,沐钥现在来讨个理由,否则她不会甘心。 半晌,王婷才慢悠悠地开口:“宋清清她们这个方案,马马虎虎,还有的再改。” 沐钥皱起眉,不解:“那为什么不选Kseven呢?市场预估你也看了,如果由Kseven代言,销量不用担心,时丽榜单咱们也稳了。” 王婷看着她,微眯起眼:“凭什么,就凭让七个小男生冲着镜头耍耍帅?” 沐钥深吸一口气,她算是听出来了,这刻板女人原来是瞧不上人家小爱豆。 她收回要往外发泄的情绪,言简意赅一句话:“但事实就是如此,Kseven的带货能力比虞央强。” 王婷浅浅勾了勾嘴角,语气却冷了几度:“沐钥,你可以理解为我有偏见。” 她换了个姿势,上身前倾,拉近两人的距离:“我知道现在有很多彩妆护肤品牌找了一堆男人代言,反响效果还挺好。但在天梦,在我这里,这件事想都别想。尤其是这套口红,你的方案被市场选择,但不被产品选择。” 沐钥微张着嘴,无奈得有些想笑:“都2020年了,男人也有用化妆品的啊,为什么不行?” 王婷只问:“你来天梦之前,是在博雅工作的?” 沐钥顿了顿,点头:“对。” “那好,我问你,如果男明星都来代言口红代言眼影了,那么女明星们呢?”王婷向后倾,靠在椅背上,笑得有些讥讽,“博雅找代言人的时候会考虑女明星吗?毕竟剃须刀也能用来刮刮腿毛呢。” 沐钥张了张嘴,像被人掐住了脖子,发不出声音反驳。 办公室里沉默了一会儿,王婷启唇问沐钥:“想方案之前,有再去看过产品创意吗?” 看她眼神闪烁的样子,王婷心里也清楚了:“我要你写的是新品策划,你呢?自作聪明、本末倒置。” 言语是锋利的刀子,沐钥被一刀一刀刺得有些懵。 从进门开始,她尽力维持冷静克制的表象,不想表现得气急败坏,让人看了笑话。 而现在面对王婷不留情面的指责,她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只想快点逃离,太难堪了。 掌心被指尖掐出一排月牙印,松开时泛起刺痛。沐钥微微鞠了一躬,转身走出办公室。 见她出来了,组员们都围了过来。 “牧姐,主管怎么说的?” “是啊,为什么不选咱们的?” “我看就是想把升职机会给宋清清吧。” 刘轩睿说完这话,被于冰瞪了一眼。 沐钥这会儿没心情说这些,她让其他人都回去工作,只把于冰留下,两人去了楼梯间。 她沉着脸色问于冰:“这套口红原来是打算什么时候上线的?” 于冰回答:“今年上半年啊,因为疫情当时耽搁了,后来也没合适的时间。要不是原定的眼影和清言撞了,也不会选这套顶上。” “纪念Carol那套?” 于冰点头:“对。” Carol是天梦的第一位女高层,在天梦工作了近四十年,几乎是将一生都奉献于此。去年Carol退休,为了表达纪念,以她为创作灵感设计了这七支口红,原定于今年年初Carol生日的时候发行。所以相较于天梦的其他产品,这个系列的主打受众是职场女性,而不是二十岁出头的年轻女孩。 “自信、独立、坚定”,是这套口红的叁个关键词,也彰显出由Carol为代表的职业女性魅力。 宋清清的方案与产品理念不谋而合,所以王婷说,市场也许会选择Kseven,而产品选择虞央。 沐钥懊悔地闭了闭眼睛,用手捂住脸,疲惫地呼出一口气。 王婷出的题很简单,是她没看清题干就慌慌张张开始写计算步骤,导致完全偏离方向,得了个鲜红的大叉。 “把产品卖出去、卖得好,是推销;帮助消费者找到适合自己的产品,让产品更好地被了解,才是营销。” 这是当初面试时,她自己说的话。 沐钥扶着楼梯扶手勉强站稳,整个人仿佛置身寒冰之中,凉意侵占四肢,耳边嗡嗡作响,刚刚发生的一切像走马灯一样飞速在脑海中闪过。 初心这词被用烂了,但人这辈子总得有要坚守的东西。 可她都干了些什么? 没了解清楚产品的最初立意,一门心思都在销量上,甚至还理直气壮地和王婷谈市场。 别说王婷想不想骂她,沐钥这会儿恨不得抽死自己。 越是拼命想证明自己活得很好,现实却越糟糕。 她没能焕然新生,甚至连原本擅长的事都做不好了。 于冰看沐钥脸色不对,主动离开,给她留点个人空间调节一下情绪。 沐钥在楼梯间待了二十分钟,没哭,就发了会儿呆,乱七八糟什么都想了想。 她觉得泄气、疲惫,但不会哭,本身就不是个爱掉眼泪的人,何况自己犯的错误,哭有什么用。 胸口堵着一团东西,压得难受,她只能不停地深呼吸,喘气再吐气。 等觉着好一些了,沐钥站起身,动了动发麻的腿。 她去洗手间洗了把脸,补了补妆,再若无其事地回到座位,像往常一样等下班。 刘轩睿凑过来问她没事吧,沐钥回以一个微笑:“没事。” 她在群里发了一条消息,先表示这次的方案是她带着大家走错了方向,她承担主要责任,再鼓励大家不要灰心,回去都好好反思一下,明天针对方案的问题开个会。 六点下班时间到,宋清清她们组还在忙,看上去是要加班了。 A组人这会儿收拾好了东西,却没一个敢起身。 沐钥看大家面面相觑的样子,笑了笑:“怎么啦?平时下班不是很积极的嘛?” 有个小姑娘嘀咕了一句:“我现在还真希望能留下来加班。” 沐钥的笑僵了下,她往会议室里看了一眼,安慰组员也是安慰自己:“来日方长,还有的是机会,这次是咱们技不如人。” 末了,她又自嘲道:“看来给我们点压力和危机感确实是有必要的。” 见大家还是不动,沐钥夸张地挥动手臂:“走吧,下班吧,下个礼拜就放国庆了,都开心点儿!” 在组员面前保持积极乐观,一出公司大楼她就原形毕露了。 沐钥塌着肩走在路上,不想挤地铁,咬牙打了辆的。 看着计价表上飞速上涨的数字,她拍拍自己安慰道:就当破财消灾,破财消灾。 现实残酷无情,但她有她的避世桃源。 刘以鬯在《酒徒》里写:“酒不是好东西,但不能不喝。不喝酒,现实会像一百个丑陋的老妪终日喋喋不休。” 沐钥从未觉得屋檐上的铃铛响有这么美妙,简直是如听仙乐耳暂明。 她推开木门进屋,走到吧台,拉开椅子坐下。 调酒师陈灼今天左耳带了个耳钉,像日剧里叛逆不羁的校霸,又痞又帅。 他看见沐钥,挥手打了个招呼,问:“姐,来喝酒?” 沐钥点点头:“今天心情不好,来杯度数高点的。” 陈灼听到这话打了个响指:“行儿,就爱听这话。保你忘忧消愁,啥烦恼都想不起来!” 沐钥挑了下眉:“那我拭目以待。” 还没吃晚饭,沐钥又点了份“主厨今日份心情”。 陈灼给沐钥调的酒是他原创的,花里胡哨一堆操作,沐钥一开始还能看个大概,很快就不知道他都往酒里加了什么。 几分钟后,高脚酒杯被推至沐钥面前。 杯子里盛着紫红色液体,像红酒,但颜色更清透,底部沉着几颗饱满的红石榴。 陈灼勾着嘴角,眼眸在灯光下亮闪闪的,他指指酒杯,说:“尝尝。” 沐钥抬起酒杯浅抿一口,口红印了一圈在杯口,让这杯酒莫名添了几分风情。 看起来像果酒,但入口酒精味很重,辣得沐钥皱起脸。等那阵刺激劲过了,又能尝到一丝甜味。 口感顺滑,能闻到水果的清香,烈和甜都把控地刚好,多一分呛口,少一分又不够劲。 沐钥又喝了一口,问陈灼:“这杯叫什么?” 陈灼咧着嘴笑:“不知道,头次做的。” 沐钥呵了一声:“敢情我是试验品?” 陈灼喜欢创新,喜欢自己发明,菜单上的酒除了经典的长岛冰茶、玛格丽特等等,很多都是他的原创。一些时令的原料过季后,他也会不断更新菜单,这也是星空常客多的一个原因——无论喝酒吃饭,这家店永远能带给你意想不到的惊喜。 “这杯酒送给你,今天不开心,那希望美女姐姐你明天开心。”陈灼说完就转身走了,晚上客人多,他还有的忙。 沐钥用手指抚摸着杯沿,低头弯唇笑了。 这种男孩子,没女生能抵挡。 早个十年八年,两杯酒换一颗少女心绰绰有余。 但在她现在这个年龄,心动就纯属玄学了。 她小口小口尝着酒,不知道是累了还是酒意上头,沐钥觉得脑袋越来越沉,晕乎乎的,又不是想睡觉的那种困。 很快菜也上齐了。 也许是赶巧了,沐钥今天心情欠佳,主厨看来也过得不是很开心。 今日的“心情指数”是一碗朴素家常的馄饨,清汤,荠菜鲜肉馅的,上面撒了紫菜和虾米。 沐钥嗜辣口味重,尝了一个觉得太淡,叫了服务员给她拿辣椒酱。 一碟辣椒酱被端上来的时候,杯子里的酒已经见底。 沐钥撑着下巴,双颊浮上红晕,还行,她还能平稳地夹起一只馄饨蘸了酱往嘴里送。 “啧。”舌尖刚碰到味,沐钥就嫌弃地皱起了眉。 这叫辣酱?甜蜜蜜的,屁点辣味都没。 她吐出口气,挥挥手,叫来服务员:“你们这儿,就没有辣~一点儿的辣酱吗?” 服务员小哥回她:“行,我帮你去后厨问问啊!” —— 星空的主厨大人今天是不咋开心。 家里的小祖宗生病了,最近食欲不振,喘气声有点重,今天下午被他送去医院检查,医生说是肺炎。本来就挺乖一小家伙,现在恹恹的没精神,看着怪让人心疼。 土豆被他留在医院里治疗,叶衡丘走的时候,它趴着垫子上,可怜巴巴地望着他。 狗最通人情,那一双乌黑的眼睛太揪人心了。 叶衡丘差点就想和医生说要不还是带回家吧,他明儿再给送过来。 刚刚护士给他发了段土豆吃东西的视频,叶衡丘看完,给对方回了句:“谢谢,辛苦了。” 后厨的垂布被人掀开,杨帆探个头进来问:“丘哥,客人嫌咱的辣酱不够辣,还有别的吗?” 叶衡丘收了手机放进口袋里,起身走到架子前,上面摆着满满两层瓶瓶罐罐的酱料。 他随口问:“谁啊?” 杨帆进来,走到他旁边:“一美女呢,来过两回了。估计是川渝那儿的人,能吃辣。” 叶衡丘点点头,从最里面拿了瓶酱,用围裙擦了擦瓶身,递给杨帆:“这瓶。” “欸。”杨帆接过,刚打开盖子一股辛辣味就钻了出来,直冲鼻腔。 “嚯。”他捂着鼻子偏过头去猛咳嗽两声,“这魔鬼辣啊?这么冲。” 叶衡丘微不可见地翘了翘嘴角:“给她吧。” 杨帆舀了两大勺酱,他一路端着调料碟都被呛出了眼泪。 那瓶酱是特制的,用的不是魔鬼辣,但也比市面上绝大多数的辣椒更辣。叶衡丘做饭很少会用到,偶尔做川菜也只加那么一点儿调味。 但凡有川渝的客人来要辣酱,叶衡丘都会拿这一瓶给人家尝。 嚷嚷自己能吃辣,仗着是川渝人嫌不够辣的,挑衅说要变态辣的,就拿这个治,保证服服帖帖。 以前林向南还给这瓶酱取了个没品的诨名,叫“菊花残”。 这本纯粹是个下马威,基本拿筷子沾一点尝尝就知道厉害了,没啥人想不开真敢挑战。 但是叶衡丘没能料到,外面那个是表面稳如泰山,实际早已神智不清的女酒鬼。 一分钟后,他听到大堂里杨帆撕心裂肺的求助声:“丘哥,救命!你快来啊!” 第十二章按在水槽清洗 闻声叶衡丘立刻关火扔了锅铲,边走边解下围裙,叁步并作两步匆匆赶到大堂。 杨帆站在吧台边,两只手犹犹豫豫顿在半空,想伸上去又不敢碰。 “丘哥,我......这......”看见叶衡丘来了,杨帆赶紧往旁边让了一步。 眼前的画面简直可以用惨烈形容。 空酒杯倒在桌上,馄饨汤汁和酱料混合滴得到处都是。坐着的女人弯着腰缩成一团,正捂着胸口猛烈地咳嗽,一张脸胀得通红,仿佛下一秒就会喘不过气。 叶衡丘上前一步,踢掉脚边的勺子,上面还残留着少许鲜红色辣酱。 他偏头问杨帆:“怎么回事?” 杨帆抬手擦了擦汗:“一整勺酱直接往嘴里塞,我拦都拦不住。” 叶衡丘倒吸一口气,手叉着腰剜了杨帆一眼,等回头再收拾他。 这儿的动静惹得其他客人也把视线投过来,叶衡丘侧身挡了挡,握住女人的胳膊放到自己肩上,轻而易举把她整个人拎起,腰夹在胳膊下。 他脚步迈得大,半拖半抱把人带到后厨。 看见杨帆也傻愣愣地跟过来,叶衡丘皱着眉吼了一声:“收拾桌子去!” 杨帆被他凶得哆嗦一下:“诶诶,好。” 啪一声,水槽的龙头被打开。 叶衡丘扯着沐钥胳膊让她弯下身子,一只手把她的长发挽到一处,一只手掐住她的下巴,用大拇指掰开唇齿,把她的脸送到水流下冲洗。 是真醉了,除了刚开始不适地嘤咛一声,反抗都不反抗,乖乖任由急速冰冷的水流在脸颊和唇上划过。 叶衡丘的动作称不上温柔,甚至有些简单粗暴,这幅画面也挺诡异。 辣是痛和热的混合感觉,水冲刷在皮肤上是最简单的降温缓痛方法。 等过了半分钟,见她脸上的红潮消下去一些,呼吸也渐渐平稳,叶衡丘冷着声音问:“好点了没?” 隐隐约约听到她哼唧了声。 叶衡丘关了水龙头,把人向上提了下,让她直起身子面对自己,又随手抽了张厨房用纸胡乱在她脸上一抹。 他想说句什么,但话到一半就停住了。 大概是凉水冲过后,人也清醒了些。 沐钥睁着一双眼睛抬头望向他,碎发和衬衣领口都被打湿紧贴在皮肤上,睫毛、鼻尖、下颚还挂着水珠,口红被抹开,晕染在微肿的唇周。 叶衡丘这么一个不文艺的人,突然想到了一个很矫情的词。 ——破碎感。 她的五官属于很典型的美人样貌,眉眼含风情,鼻尖一颗痣,像九十年代末港片里的女明星。 眼尾泛着红,好像受了委屈,但神情又是有些冷漠疏离的。 是哭了吗?眼尾的是水珠还是眼泪。 这一眼,白瓷破碎、美玉击石。 有什么东西砸在叶衡丘心上,丁零当啷碎了一地。 他突然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沐钥张了张嘴,似乎要说什么。 嗫嚅两个音节,叶衡丘没听清,下意识地往前凑了凑。 他没想到,女酒鬼会突然伸手捏住他的耳垂用力扯了他一把。 力气还不小,叶衡丘往前踉跄一步差点没站稳。 “我说——” 她的气息喷洒在耳周,酥酥痒痒的,叶衡丘被迫弯着腰,生理反应使耳朵立马红了一圈。 “你们h市的抄手,好——难——吃——啊——” 沐钥说完就松手了,两只手贴在身侧,站得又乖又直。 叶衡丘重新直起身,扶额认命地叹了声气,想了想又无奈地笑了。 人看上去挺正常,但说的这是什么乱七八糟的话? 也不能跟酒鬼计较什么,叶衡丘转身从冰箱里拿了一瓶冰水递给她。 沐钥懒懒掀起眼皮,没接,说:“我想喝可乐。” 叶衡丘重新拿了瓶可乐。 “谢谢。”沐钥接过,打开盖子喝了一大口,还餍足地发出一个气声。喝完她盖紧瓶盖,抬步要出去,边走边说:“老板结账。” 叶衡丘是真迷惑了,这到底醉没醉啊? 有人喝醉发疯,有人喝醉睡觉,怎么还有人喝醉傻了吧唧的? 他跟着沐钥出去,大堂里杨帆已经收拾好桌子了,看见两人出来了赶紧跑过来。 沐钥看上去和来时没什么差别,除了妆容花了、头发乱了,整个人走得很平稳,说话也很清晰。 叶衡丘抱着手臂看她顺顺利利结完账付完钱,要推门离开的时候,他踹了杨帆一脚:“去跟着看看。” “欸,好。”得到指令,杨帆赶紧跟上去了。 第一眼的时候叶衡丘就认出来了,这是刚搬到楼下那个,刷朋友圈瞟到过一眼她照片,楼梯间也短暂地打过一次照面。 杨帆很快回来,一脸惊喜地说:“丘哥,那美女姐姐好像就住附近,我看着她上了楼的。” 叶衡丘嗯了声。 店里这时候也没多少客人了,叶衡丘坐在吧台边,他平时就呆在后厨不怎么出来,突然往这儿一坐其他店员还挺不自在,不知道他打算干什么。 叶衡丘是这家酒馆名义上的老板,但一直是把自己放在员工层面上的。大大小小的琐事林向南管,他每天晚上六点到十二点就呆在后厨做饭,做什么随自己心情。 大多数客人也不知道,这家店的真正主人其实就是那位神秘且随性的主厨。 平时不把自己当领导看,但店里出了问题,叶衡丘该管的还是得管,何况这两天林向南还不在家。 等最后一桌客人也走了,叶衡丘单独把陈灼和杨帆叫过来,老板请喝茶。 他坐着,也没让两个人站着。石书白见状也想过来,叶衡丘挥挥手,让他别掺和。 沐钥不是二十出头的小姑娘,人家能一个人来喝酒,就是知道自己的酒量在哪,有分寸。那勺辣酱放嘴里她立马就吐出来了,不然一不当心咽进去,烧着胃,这会儿估计就得在医院挂号。 也好在她住附近,酒品......马马虎虎过得去,否则今天有得闹。 叶衡丘抬起杯子喝了口茶,先问陈灼:“酒你调的?” 这话是明知故问,店里就这一个调酒师。 陈灼啊了声,在叶衡丘开口之前抢先说到:“哥,是她张口就要烈的,我这杯度数真不算高了。” 第十三章一个人点赞 叶衡丘随手拿起桌上的纸巾砸过去,质疑道:“不高能把辣酱当饭灌?” 陈灼最擅长的就是顶嘴:“万一人家就喜欢吃呢。” 叶衡丘啧了一声,脸色沉了下去:“我说没说过这种酒别随便调,尤其是给女孩子。” 陈灼撅了撅嘴,小声表达不满:“都成年人了。我是调酒的我又不是她爸妈。” 这话换回叶衡丘的一个眼刀,本身就是一糙男人,说话也直接:“人家喝酒是为了寻欢还是寻死?你今天这杯大老爷们都不一定受得住。” 陈灼还想再顶两句,一抬头撞上石书白的眼神,立马噤声不敢了,他摸摸鼻子,软了态度诚恳认错:“知道了,我真不是故意的。” 像陈灼今天调的这杯,一般有个统称,叫“断片酒”。看起来普普通通,刚喝起来也觉不出什么,但一旦后劲上来,基本意识就飞到外太空去了。 这种欺骗性的特调酒,最经典的比如长岛冰茶,人畜无害的外表上暗藏一颗狂野的心,入口酸酸甜甜,感觉就是一杯带着酒味儿的柠檬可乐。整杯下去,天晕地眩,睁眼就是明早的太阳,而中间都干了些什么那得看个人造化了。 一般这种酒的名字取得也坏,“长岛冰茶”不是茶,反而混了五种烈酒。酒吧里拿这种酒骗年轻女孩的脏事儿很多,星空不是酒吧,但也卖酒。 不是没遇到过有男的带女孩来约会,上菜前偷偷到吧台让调酒师往酒里加料。 这种事不少,但在他们的地方上,能管的就得管。 叶衡丘一早就和陈灼说过,烈酒不能随便调,尤其是给年轻女孩。 再者,星空一向是主张酒至微醺忘忧即可,不提倡醉到不省人事。 今天这事儿算不上陈灼错了,毕竟人家要的烈的,那杯酒混了朗姆,伏特加和龙舌兰,红石榴糖浆和气泡酒缓冲了酒精的刺激,但保守估计也得有个四十度。 人家一个人来,又是个漂亮姑娘,真醉了倒在路边被人捡尸,就算责任不在他们身上,良心也说不过去。 陈灼虽然不认可叶衡丘这种“结果最糟糕化”的思想,但仔细想想还是后怕,他挺喜欢那美女姐姐的。 他也确实不是故意的,在酒馆工作,撑死了一杯酒二十度。陈灼早两年在酒吧混过,就喜欢调花里胡哨又后劲足的,今天是好不容易逮着机会一展身手。 陈灼讨好地朝叶衡丘笑笑,夸张了语气说:“哥,别骂我了,骂得我都想金盆洗手了。” 旁边的杨帆没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叶衡丘冷冷把目光移向他,杨帆立马放平嘴角低头作忏悔状。瞧把人孩子吓的。 他没什么好说的,小孩做事麻利又听话,就是人太木了。 “杨帆。”叶衡丘抬手在他脑袋上呼噜了一把,“做事机灵点。” 说完就没了,起身走了。 身后陈灼瞪着眼睛,反复确认:“就这?就这?这就没了?” 石书白走过来,扶了扶眼镜,揪着陈灼卫衣帽子把人提走。 丘哥教育完了,还有亲哥呢。 陈灼比石书白矮半个头,人又瘦,被这么提着跟只小猴子一样。 他挣扎着挥动手臂:“不公平!怎么就只骂我啊!你们偏心!小石头你也不爱我了吗!” 石书白一巴掌打他屁股上,让他消停点儿。 这名字是真没取好,应该叫陈猴。 叶衡丘回了后厨收拾桌子,口袋里的手机响了一声,是林向南发来的微信。 【林向南:听说季老板训人了?】 叶衡丘挑了下眉,打小报告的速度够快的。 【叶衡丘:不行啊】 【林向南:哈哈哈,行行行。没出什么事吧?】 【叶衡丘:没。什么时候回来?】 【林向南:后天就回,难得来一趟,带夏儿多玩了两天。】 对方发来一张照片,灯光昏暗,熟睡的小朋友裹在被子里,就露出一张肉乎乎的圆脸。 【林向南:今天带他紫禁城遛了一圈,一回来就睡了。】 叶衡丘的骨相冷峭,单眼皮,嘴唇薄,不笑的时候显得不好相处。 这时候看着图上的小家伙,他松弛了眉眼,嘴角染上笑意,整个人是柔和的。 【叶衡丘:丘叔也会做糖葫芦,赶紧回来吧。】 退出微信聊天框,叶衡丘随手刷了会儿朋友圈。 林向南刚发布了照片,九张图,不是景色就是林夏,小朋友很上镜,还挺会摆pose。 他点了个赞,继续往下划,发现备注为“201房客”的某女酒鬼在半小时前还发了一条朋友圈。 ——“h市的炒熟真他妈难吃!!!怪不得叫美式荒漠” 两句话叁个错别字,叶衡丘艰难地读懂,冷哼了一声,又陡然想起她捏着自己耳垂附在耳边说的那句话。 耳朵泛起一阵怪异的痒,叶衡丘抬手揉了揉。 出于某种说不清的心理,他动动手指,也给这条动态点了个赞。 沐钥是被一阵尿憋醒的。 凭着本能翻身下床,摸索到厕所解决完后,她长吁一口气,终于舒服了。 半梦半醒之间她意识到昨晚宿醉,脑袋昏昏沉沉的,像是被什么东西箍住,胀得疼。 洗手的时候,沐钥习惯性地抬眼瞟了一眼镜子。 打到一半的哈欠定格住,沐钥对着镜子里的人盯了足足有一分钟,才确定那就是她本人而不是哪儿来的野鬼。 衬衣皱皱巴巴,头发乱如杂草,眼袋沉到下巴,脸肿得比平时大了一圈,更可怕的是—— 她发现她昨天没卸妆。 “操啊————” 恐怖的现实让沐钥瞬间清醒,每个细胞都拉响警报。她龇着牙,火速从柜子上找出化妆棉和卸妆水往脸上招呼。心理作用使然,她觉得那些化妆品的毒素已经侵蚀皮肤进入血液,她的脸即将溃烂不堪。 慌慌张张把妆卸了,沐钥掬了两捧清水将脸上残留的卸妆水冲洗干净。 身上的酒味并不浓,但这时候她怎么看自己怎么嫌弃,赶紧脱衣开始洗头洗澡。 等二十分钟后她从浴室出来,才算觉得自己恢复了点儿人样。 狠心拆了一片前男友面膜急救一下被残害一夜的肌肤,沐钥瘫在沙发上打开手机。 这时候也才不过清晨六点,天都没完全亮,大部分人还在睡梦中。 检查了一遍聊天列表,还好,没有发表过失言论。 看到朋友圈的消息栏有红点,沐钥点进去。 她眯着眼睛,从沙发上坐起,把手机拿近了看。 别说别人,沐钥自己也是读了两遍才明白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h市的抄手真他妈难吃,怪不得叫美食荒漠。” 啧,看来确实是不好吃,喝糊涂了还念念不忘这事儿。 万幸的是,出于社畜的自我修养,昨天在极度混乱的状态下,她居然还能凭借肌肉记忆顺手设置分组,把同事和领导屏蔽了,不至于造成严重的社会性死亡。 这种没头脑的纯文字朋友圈,一般人瞟一眼就过去了。 就一个人点了赞,居然是她那新房东。 第十四章做抄手 趁着没更多人看到之前,沐钥默默把这条醉酒证据删除。 她活动活动脖子,检查了一下手臂和腿,还行,没哪儿伤了。 昨天那杯酒是越喝越上头,中间有段时间沐钥觉得自己□□还在地球上,灵魂已经飘到月球。除了那段记忆模糊,她清楚记得自己在酒馆结完了账,回家后倒在床上,没几分钟脑袋越来越沉,眼睛一闭就睡了过去。 整个人放松下来,浑身都疲惫无力。到底是上了年纪不如从前,宿醉跟历劫一样。 不敢喝咖啡,沐钥小口小口喝着热水,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喉咙口发涩发痛。 她咳嗽两声,清清嗓子试图发声,艰难地撕扯出两个气音,沙哑得像是混了颗粒。沐钥被自己这难听的声音吓到,皱起眉一脸疑惑。 咋回事?嗓子给劈了?上火也不至于这样啊。 沐钥歪着头仔细回忆,某些碎片在她脑内一晃而过。 哦——,她记起来了。 当时她想用勺子舀馄饨蘸辣酱,但到嘴的时候发现馄饨不见了,吞了一大口的酱。 ——没有任何前戏,沾到舌头痛麻感就钻上味蕾直击心口的,辣椒酱。 然后被人跟洗菜一样摁在了水槽里。 头更疼了,沐钥捂着脑袋绝望地蜷缩成一团。 要么就别让她醉,要么就让她醉到什么都别想起来。 又让她丢脸,还让她清清楚楚回想起怎么丢脸的。 顶着这破嗓子又不能自欺欺人当作啥也没发生。 苍天啊。 等磨蹭到八点半,沐钥换衣服准备出门。 上班还算是一切顺利,除了中间好几次有人来关心她这破锣嗓子,沐钥都用丘天干燥上火打发过去。 新来的实习生人挺善良,就是太爱脑补。 她一脸怜爱地看着沐钥,问:“姐,昨天哭了多久?心里好受点了吗?” 沐钥刚想解释她没哭,那实习生就从包里拿出一袋龙角散塞她手里,拍拍她的肩,微笑着点了点头,满脸写着“我懂,我懂”。 沐钥拿着那袋龙角散,苦涩又无奈地笑了笑:“谢了。” 这两天沐钥回家都会走另一条路,想避开酒馆。她脸皮薄,嫌丢人,心里过不去那关。 但今晚上的司机师傅直接给她放在巷子口了,要到家必然会经过星空。 碍于那天的惨烈回忆,下车后沐钥埋头赶路,一路疾行。高跟鞋踩在水泥地上哒哒地响,简直是脚下生风,健步如飞。 “沐钥?” “欸!”条件反射地应答让沐钥被迫急刹车。她循声望去,发现是多日未见的林向南。 “你回来了?” 林向南朝她笑笑:“啊,昨天刚回来。吃晚饭了吗?” 沐钥愣了一秒,随即十分肯定地点点头:“吃了。” 林向南侧身用大拇指指着身后的木门:“进来坐会儿不?” 沐钥瞪着眼睛摇头拒绝:“不用了,我,我回家还有点事。” 林向南说:“那行,你忙吧,有空来玩。” 沐钥连连点头:“好的好的。” 林向南在原地站了会,看着沐钥匆匆离去的背影怂了下肩。 他转身打开木门进了屋里,越过热闹的大堂来到后厨。 叶衡丘正在忙活,一大锅的牛肉炒饭,鲜香味四溢。 林向南抱着手臂靠在操作台边,和叶衡丘说:“刚在外面看见沐钥了。” 叶衡丘的注意力都在锅上,没听清他说了什么,抬头看他一眼,问:“谁?” 林向南:“楼下那租客,她好像来过我们店里几次,你没印象吗?” 叶衡丘哦了声,脸上表情没有任何变化。 林向南简直是恨铁不成钢:“真没什么印象?” 叶衡丘看着他,一脸疑问:“我能有什么印象?” 林向南啧了一声表示不满:“我特地给你找的租客,来看房的那么多人里,就这个年龄合适还长得漂亮,你就没多留意两眼?” 炒成关火,叶衡丘拿了叁个盘子给饭装盘,而对于林向南的话他全当没听到。 林向南端起盘子上菜去,走之前他留下一句:“你啊,也别老闷在后厨,有空多出去玩玩。” 叶衡丘擦了擦手,从冰箱里拿出准备好的山楂和水果,说好要给林夏做糖葫芦串吃,一早就准备好了材料,等会儿做完让林向南带回家。 下午的时候就让裴潇潇用木签串成串了,这种自制的冰糖葫芦不难做,关键看熬糖的火候。叶衡丘把白糖和水按比例倒进锅里,等糖浆熬至琥珀色的过林中,他走了会儿神。 他这几年越发沉闷,话不爱说,情绪没太大起伏。社交圈和生活范围也很固定,没人离开也没人再进来。他觉得这没什么问题,叁十叁岁的人了,性子稳一点成熟一点是好事。 反倒是林向南,明明自己也是个大龄单身汉,整天替他着急,怕他再这样下去孤独终老,苦口婆心啰里八嗦的,吵得他耳朵疼。 锅里的糖浆冒起小泡,叶衡丘拿筷子沾了一点放进冷水里,见可以迅速凝固,他关了火,把盘子里的水果串小心裹上糖浆。 这个步骤没什么技术含量,裹完一层再放置冷却,糖葫芦串就做好了。新鲜水果外包裹着晶莹的一层糖,酸甜开胃,这种零嘴很讨小朋友喜欢。 林向南不允许林夏吃糖,怕长蛀牙,叶衡丘就偶尔做些这样的小零食给小孩解馋。 找了两个餐盒打包糖葫芦的时候,叶衡丘突然想起沐钥。 刚刚林向南问的时候他没回答,其实他对她印象挺深的。 两个字概括叫酒鬼,再多个修饰词,那就是漂亮酒鬼。 储昊宇掀开垂布进来,递了张单子给叶衡丘:“丘哥,磊哥让你看看下个礼拜的菜单。” 叶衡丘扫了一眼,都是常规的,他把单子还回去,说:“再加叁样,面粉、猪肉末、虾仁。” 储昊宇拿笔在空白处记下,问:“又包馄饨啊?” 叶衡丘挑了下眉梢:“不,做抄手。” 第十五章它叫土豆 今年的国庆和中丘撞在了同一天,叁加七的假期却变成了四天。 正式通知下来,办公室里抱怨声一片。 沐钥倒是无所谓,她在h市没有什么朋友,节假日都是一个人过,通常的活动也只是在家睡觉,放几天都一样。 九月叁十号那天,大家基本上都把手头的工作处理好等小长假了。 B组却没这个闲情逸致,联系代言人受阻,他们正焦头烂额。 虞央那边的态度一直不明朗,有一家老字号的护肤品牌灵秀也在找她,经纪团队估计是在犹豫。 这样两边吊着其实不太厚道,答不答应给个准话,要是不答应也早说,他们好着手接洽下一个,别浪费彼此的时间。 灵秀是国民老牌子,旗下的护肤品有百余年历史,民国时期在名媛小姐圈里曾风靡一时。 按沐钥的推测,虞央很有可能会选择灵秀,她本身的形象就温婉如玉,走的是亲民路线,下部戏又恰好饰演民国姨太太。 新品企划是整个策划部的事,B组工作进展不顺利,沐钥不可能带着A组置身事外。 B组在很多事宜上不熟悉,还是得A组帮着做,另一方面,沐钥也让组员们留意其他人选。她留给虞央的时间是这个国庆,如果还不给个确信,来不来他们都不会再考虑。 工作上的事永远忙不完,好在有个短暂的假期让他们忙里偷闲一会儿。 下班铃响,走到电梯口的时候,沐钥被宋清清喊住。 “沐姐,晚上有约吗?” 沐钥摇摇头:“没啊。” 宋清清摘了工作牌塞进包里,跟着沐钥进电梯:“那和我一起吃饭呗,这几天没你我可真不行。” 沐钥愣了一下,然后笑着点点头:“好,那走吧。” 原本那天开会过后,沐钥面对宋清清还是有些尴尬的。以前大家互不干涉,还能做体面的同事,但现在闹了这么一出,两组的关系就有些微妙了。 沐钥见到宋清清能躲就躲,反倒是宋清清经常主动找她帮忙咨询些问题。 对方不介意,反倒谦虚地来请教,那沐钥也没什么好膈应,大大方方地和她相处。有时候中午两人也会约着一起吃饭,这一个礼拜以来关系反倒走得更近了。 上了车,宋清清问沐钥:“你有什么喜欢的餐厅吗?” 沐钥脑子里第一个跳出来的是星空,一个礼拜过去,嗓子已经恢复,但一想起那勺辣酱她就臊得慌。 她摇摇头,说:“没,我对这儿还不太熟悉,你给我推荐吧。” 宋清清:“好嘞,那就我挑地方了啊。” 这两天气温回升,好像又回了夏天。白日阳光灿烂,这会儿入了夜,街上灯火通明,双节将至,气氛热闹得像过年。 宋清清带沐钥去的是一家西餐厅,她们挑了一个露天的位置坐下。 简易的小舞台上有驻唱歌手抱着吉他弹唱,嗓音慵懒低沉。 晚风吹在脸颊上,带着暑气的温热,很舒服。 菜是宋清清点的,什锦蘑菇披萨、鸭胸橙肉沙拉、牛肉芝士焗通心粉,还要了两杯黑莓威士忌。 宋清清比她小一岁,土生土长的h市人,在英国留学过两年,看谈吐和气质,她的家庭背景应该很不错。 吃饭的时候免不了要聊起她们所在的这座城市,宋清清叹了一声气,说:“我填志愿的时候,其实不想填h市的大学。我就想,要么去北方,能看见雪,要么就去广东那儿,一年四季都能穿裙子。” 沐钥喝了口酒,笑了笑:“我也是,不想留在家里,但走得不远,在沐城上的学。” 宋清清问她:“那你怎么又来h市工作了?” “嗯......”沐钥想了一会,耸了耸肩,“因为我喜欢挑战?” 她进一步解释:“原先那家公司发展得比较平稳,不需要太创新的营销策略,模式也很固定,我在那越干越觉得无聊,就想换工作了。” 宋清清撑着下巴看着她,眼神里带着崇拜和欣赏,她说:“我要是领导,我就喜欢你这样的员工。” 这话让沐钥微微一笑,心里暗想:你确实快成我领导了。 也不是酸,沐钥有野心想晋升,但她不会眼红别人什么,机会错失了她也不会一个劲地耿耿于怀。就像她说的一样,来日方长,该她的她不会让。 上个礼拜还把对方当敌人当对手,这时候她俩面对面坐着,一起喝喝酒聊聊天,气场不同但意外地契合,倒成了一对不错的朋友。 半杯酒下去,她俩都不怎么说话了,安静地吃东西,听着慢歌眺望远处的城市夜景。 h市的漂亮是奢侈的,有人向往它,拼了命要留在这里,也有人厌倦了想逃离它。 沐钥捋了捋被风吹乱的头发,闪烁的霓虹灯倒映在眼眸中,像银河的小小一隅。 这家餐厅的环境很好,栏杆上花枝缠绕,灯光昏暗,氛围很浪漫,不少情侣在这约会。 但沐钥不喜欢这样的地方,从她踏入这里的第一步起,一切都在预料之中,就像手中的这杯酒。 ——无功无过,没有任何惊喜,因而也掀不起内心的波澜。 还是那家小酒馆好。 等吃完结束已经晚上八点。 宋清清也喝了酒,她俩回到停车场的时候,车边站了个穿西装的年轻男人。 沐钥正腹诽现在的代驾怎么都穿得这么正式了,就看到那个男人朝宋清清微微俯身,喊了一声“小姐”。 沐钥停在原地,微张着嘴呆滞住。 宋清清见她站着不动,拽了她一把催她上车。 沐钥坐在车上,也许是酒意上头,她有些反应不过来。 她指指驾驶座上的男人,压低声音问宋清清:“这谁啊?” 宋清清从车载冰箱里取出一瓶水递给她,语气稀松如平常:“哦,这我家的司机。” 沐钥接过水,打开盖子灌了一大口以平复自己的复杂心情。 她知道宋清清家庭条件不错,但没想到是家里能配司机的林度。 本以为大家同是天涯打工人,怎知你竟是h市名媛大小姐。 收回刚刚的话,她酸了,酸得牙都要掉了。 ——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说的就是沐钥现在。 明明以前就是一个人窝在沙发里喝啤酒,怎么现在就只觉得索然无味。电视机上的频道一再被切换,轮了一圈都没找到一个有意思的节目。 沐钥放下遥控,平躺在沙发上,长长地叹了口气。 现在是晚上九点,假期的第一天,她无聊得快要发疯。 生物钟让沐钥第二天早上八点就醒了,想起今天休假,她又阖眼继续睡下。 等再次转醒已经靠近中午,沐钥起床洗漱,吃了个叁明治。 昨天在家无所事事了一天,今天她不想再颓废,打算给家里进行一次大扫除。 做家务活在某种林度上也是一种解压方式,看着被归置整齐的屋子,心情也能变得愉悦些。 全部收拾好已经五点多了,沐钥打包好垃圾,去洗澡洗头换了身衣服,打算出门找点吃的。 星空依旧低调地藏在巷子深处,木门遮住屋里的热闹,分隔出两个世界。 傍晚时分夕阳斜下,照在皮肤上暖洋洋的。酒馆门口有只金毛懒懒趴伏着,舒适地眯着眼,像是在享受这场落日余晖。 人类对于这类毛茸茸的东西是没有抵抗力的。 沐钥忍不住放慢了脚步,悄悄走近蹲在它的面前。她刻意侧着身子,不遮住阳光。 金毛似乎是感受到有人来了,睁开眼吐着舌头直起身。 沐钥伸出手摸了摸它的头,它也在她掌心乖巧地蹭了蹭。 金毛本就温顺,这只更是不怕人又讨喜。 “欸,您来啦!” 店里的服务生突然开门出来的时候,沐钥被吓了一跳。 她尴尬地站直身子,露出一个得体的微笑:“嗯。” “您好久没来了,我还以为是......”话到一半他又打住,摸着后脑勺憨厚地笑了笑。 沐钥知道他原本要说什么,干脆装傻:“我最近工作太忙了,没时间。” 懂得都懂,不用说破。 看见服务生在解开绑在柱子上的狗绳,沐钥问他:“这是店里的狗啊?” 服务生回答她:“对,我们老板的,叫土豆。” 话音刚落,金毛就汪了两声,听到自己名了。 沐钥弯腰揉揉它的脑袋:“原来你叫土豆呀。” 服务生牵着土豆,十分懂事地往旁边退了一步,想让沐钥先进屋。 面对小伙子一双热情诚恳的大眼睛,沐钥回以苦涩一笑。 她其实真的只是路过,不想进去的。 抬头是男孩俊秀的眉眼,低头是金毛可爱的脑袋,效果加持,教人盛情难却。 沐钥深呼吸一口气,往屋里看去。 ——熟悉的桌椅,熟悉的灯光,熟悉的气味。 像是受到某种指引,她心漏了一拍,等反应过来,左脚已经迈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