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神拿到美强惨剧本[快穿]》 分卷(1) 《男神拿到美强惨剧本[快穿]》作者:折州 文案 你是神星神明,本万众拜服;奈何一朝陨落,神格破碎散落世间,并分化成凡人。 时倦:哦。 因灵魂残缺不全,你的化身注定一生坎坷;你要做的就是穿到各个化身上替你自己过完一生,收集神格碎片。 时倦:哦。 寻回碎片一事长路漫漫,在此可提供一最佳捷径:只需按照提供的剧本,化身想办法接近位面中气运之子,得到他们的喜爱,可出人头地,求得一世安康。 时倦:哦。 系统看了看台本,念出了最后的总结陈词:还有什么问题吗? 白发胜雪的美人懒懒地抬起眼:如果我不想走剧本呢? 系统:?? ※ 原神星神明陨落后,联邦曾迎来成立史上最大的一次权势变换。 世人都说,夺得掌权之位的新皇心狠手辣,冷酷无情,哪怕对始终如一帮助自己一路登上皇位的朝臣也能毫不留恋地说杀就杀,像是压根没有心。 却无人知晓,他曾跪在原神星的荒地上,对着半截无名的残碑,带着最深重的哀戚,默默流泪。 ※ 神明攻x帝王受 敲黑板: 1,主攻,时倦是攻 2,小世界be,原世界he 3,受属于主动穿越,从头到尾都是一个人 4,非典型追夫火葬场(意思是双箭头,单箭头葬个啥直接火化了)第二个世界开始葬 5,佛系写,图个开心 6,想到再补充吧 内容标签: 破镜重圆 天之骄子 星际 快穿 搜索关键字:主角:时倦 ┃ 配角:安非约尔 ┃ 其它:专栏求戳 一句话简介:然后他撕了剧本 立意:天理昭昭,善恶终有报 第1章 你听到了什么? 一道古老的声音缓缓问道。 这是原神星北半边的夜晚,天边星辰寥落。 整个星球最繁华的城市里此刻车水马龙。灯火顺着街道由南向北绵延万里,暖光如豆漏进蜿蜒的长河,将整个半球渲染成温柔而暧昧的颜色。 循着灯河一路往上,来到城市一隅的高楼上,隐约可见其顶端坐着一个人。 你听到了什么? 那道古老的声音又问了一遍。 高楼顶上,那人不知是不是被这声音打扰,微微侧了下头,露出脸来。 那张脸生得极美。 夜风呼啦啦将那人的及踝的银白色长发高高扬起,像遗落了万年的霜雪。 你听到了什么?! 声音第三次响起,还带了点气急败坏。 那人坐在高楼的边沿,垂眸看着下方如织的人流,一言不发。 那声音总算破了功,吼道:时倦!你他妈到底听到没有!! 时倦没有抬头,嗓音懒洋洋的:早这样正常点不好么?装什么深沉? 声音: 它好歹也是这原神星的世界意识,古老神秘才是它的设定! 时倦:我听到了。 它一顿。 时倦随手把掉到眼前的长发拨开,淡淡道:此时原神星大约两千光年的距离外,十数支宇宙舰队正开着飞船往这边赶,飞船总基数在百艘往上。 世界意识听着:你到底知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知道。时倦连眼睫都没抬一下,联邦想入侵,占领原神星。 说占领其实算轻的。 人类发展至今,科技飞黄腾达的同时,生存面积拓展得也越来越多;而资源从人类诞生之初,便作为天下所有争端战争的源头而存在。 那些驾驶着配满炮口弹药的飞船的外来者想要的,可从来不是诚服,而是索取。 他们想要的,是一个可以源源不断为他们提供资源的天然矿场。 世界意识听着他这轻描淡写的语气,差点没绷住:这么多舰队,你能对付得了吗? 对付不了啊。时倦歪头,一艘船扔一颗炮弹,都能把一个小星系炸得灰都不剩。若我还是神就算了,可我现在只是一介凡胎,哪来那么大的本事去解决它们? 世界意识终于忍不住了:那你难道打算就这么看着原神星被毁灭吗?你别忘了,那群外来者是为什么会找到这里来!原神星又为什么会成为人类联邦的开采目标!那他妈都是你惹出来的祸!! 片刻的沉默后,它听见对方回答:我一直记得。 它愣了愣。 时倦望着头顶的静谧无垠的夜空,像是亘古如此。 但凡看见的人,大约很难想象这样的平静其实脆弱得宛若纸片,碰不得。 因为会碎。 它过去安逸的那千万年,不过是无人主动打破。 时倦说:我记得他们为什么会来,也一直没有忘记,我自己是谁。 世界意识忽然轻轻一颤。 不知为何,它竟从他这一句话里听出那么些莫名的意味。 它形容不好,只是忽然觉得,在这样的情况下,无论说什么都是惊扰。 有点难过。 我不会让原神星消失。 他的声音没什么波澜,与其说是宣誓,倒不如说是在叙述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实。 但也只有这一次了。 远方天将破晓。 ** 联邦一百八十二年,皇室继承人率最新宇宙飞舰百余搜,号万人,拓荒原神星。 抵达当日,原神星原神现世,引天道规则,破万般流火,消散于天地。 后来的后来,当原神星隐入宇宙长河,而联邦皇室也跟着改朝换代时,人们忆起那一日惊天动地的景象时: 没有人知道,为何原神在面对上千炮口之时,会朝着舰队之首的方向扬唇一笑; 就如同样没人知道,为何联邦的新皇,会跪在半抔染血的黄土上,原本笔直的脊背弯到尘埃里,猝然掉下泪来。 ** 这就是你绑定我的原因?时倦问。 空气安静了半秒,一道机械音突兀地在他耳边响起: 【是的,宿主。】 【您的本体已经燃烧殆尽,神格碎片散落到小位面化成人,现在所使用的身体就是您的神格碎片之一衍化而成的。】 时倦听着,沉默地看了看自己现在待的地方。 他此刻正站在某个厕所的隔间里,一侧的木门紧闭,明明没有上锁,却也推拉不得,估计是在外侧被什么东西抵住了。 门内的瓷砖断了半截,墙壁上被不知被笔还是泥巴还是别的什么东西划得黑一道黄一道,颜色深深浅浅,笔画乱七八糟。 而门外还吵吵嚷嚷的。 喧哗声,议论声,笑声,叫声揉杂在一起,闹得人头疼。 一片嘈杂间,忽然有一道粗犷的男声穿破木门,带着恶意的讥讽:你倒是喊啊,喊破喉咙都没人来救你! 时倦: 这是什么年代的校园暴力台词? 系统小心翼翼地补充:【当然,因为灵魂残缺不全,所以您在小位面的化身过得可能都不太好。】 系统继续补充:【不仅如此,您原本的记忆也因此消散了,所以我刚刚说的那些事,您现在应当都想不起来了。】 【但是!宿主您一定要相信我,我是真的想要帮助您的!】 时倦没说信,也没说不信。 但有一点,这个自称系统的说对了:他是真的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如今的他脑海里所能找到的全部信息,除去原本属于这个身体的记忆,剩下的,就是大片大片的空白。 再无其他。 ** 外面的声音仍在继续。 奇怪,怎么没声了? 管他呢,这贱人就一个闷葫芦,用棍子打也放不出一个屁来,你还指望他有多少力气反抗不成? 来了来了!水来了!快让开!! 一只劣质的塑料桶被两个男生一起提了进来,啪地放在地上,泼出一大片冰冷污黄的脏水。 艹!你小心一点!都泼老子裤子上了! 对、对不起唐哥! 脏死了!为首的男生狠狠往水桶里啐了一口唾沫,命令道,现在把这玩意儿给我从上面倒进去!我倒要看看那贱人还能在我面前犟多久!! 时倦站在隔间里,看着脚下门缝里一点点蔓延进来的带着异味的水渍,缓缓抿起了唇。 系统一直注意着他的表情,见到那张听到自己堪称神话故事一般的过往却仍旧毫无表情的脸,如今突然有了变化,不由得出声:【宿主,您】 安静。 系统莫名颤了一颤,消声了。 时倦望着地上的水渍,伸手在口袋里掏了掏,摸出一部裂了屏的手机。 手机估计是接触不良,他费了点功夫解了锁,接着抬起长腿,踩上了墙壁上的水管。 ** 水桶被人高高举起,重重地撞上了木门,桶口开始向门内倾斜。 而后,一只脚从门内伸出来,对准塑料桶狠狠一踹。 哗啦 整桶的污水瞬间倾倒下来,将门外的几人泼了满头满脸,浓烈的异味瞬间蔓延开来,呛得人嗓子发痒。 如今正是十二月,城市里刚刚降下一场大雨,将原本尚且温凉的气温瞬间拉进了寒冬,枝叶上的水滴在凝结成霜和融化成水间反复横跳。 几个男生被人水泼得浑身湿透,齐刷刷退到了身后的墙壁上,不住地打着哆嗦。 其中一人伸手一抹,摸到满手黏腻的液体,冲着头顶的木门上看去:你敢泼我?! 时倦半蹲着身子踩在隔间与隔间交界的木板上,一条腿随意地垂下来,直接锁定了开口的男生。 那人染了头不知哪个年代的黄毛,一脸的桀骜和暴躁,一脚踢上被拖把卡住的木门:你他妈的!给老子滚下来!我艹你 时倦脚下的门被踢得不住震动,身形一晃,直接朝地面落去。 黄毛看见他,一双眼睛几乎要喷火,抬起拳头砸了过来。 时倦后退了半步,伸手拎起男生的衣领,直接往身后一抡。 卡在隔间的拖把不知何时被他拿开了,脆弱的门板被黄毛撞在墙壁上,又狠狠回弹。 黄毛被拖得错不及防,膝盖狠狠砸在瓷砖地上,发出一声闷响。 时倦没有松手,拎着黄毛的衣领,一提一放。 砰 黄毛的脑袋被重重地撞在凹凸不平的墙面,有那么片刻,大脑一片空白,只觉得满耳都是嗡嗡的声响。 砰 第二下。 砰 第三下。 黄毛忘了反应,门外所有人都忘了反应。 他们望着面前的黄毛,只觉得自己的脑袋也跟着隐隐作痛起来。 只有时倦没有忘了反应。 他微微抿着唇,长睫被头顶惨白的灯光投下浅灰的阴影;破旧的校服被扯得凌乱不堪,袖口下露出的一双手苍白而修长,骨相生得格外漂亮。 莫名地摄人心魄。 ** 你们在干什么?!忽然,厕所外有人厉声道。 时倦懒懒地朝声源处看了一眼。 门口处多了两个人,从左到右一黑一白。 左边的男生正是刚刚喊完话的那位,他看着眼前跪在地板上的黄毛,站成一排浑身湿透的三个男生,当即出离愤怒了:时倦?他们哪里得罪你了你至于这么动手?!你还有没有 右边那位忽然打断他:曲阔。 曲阔被叫到名字,莫名其妙地看着自己右边的人:怎么了? 右边的男生不仅生得白,容貌亦没辜负那句一白遮百丑的至理名言,一身挫得不行的校服都能被他穿得清俊出尘,哪怕处在这样狭□□仄的空间,却仍自成一方天地。 被同伴这么问了,他也只是沉默地看着隔间里的少年,仿佛突然的出声仅仅是为了制止同伴接下来的质问。 时倦关心的却不是这个,而是当他的目光落到他身上时,耳边陡然叫嚣起来的机械音: 【检测到本位面气运之子江烬回】 哦。 时倦收回目光,动了动指尖,随手将黄毛往地上一扔,松了松被扯乱的校服衣领,直接朝门外走去。 曲阔被他这幅毫无反省之意的态度激怒了,瞪大眼:喂!你就这么走了? 时倦脚步一顿,偏了下头。 他是典型的桃花眼,眼尾生得狭长,瞳色极黑,深得一眼望不到头,似要将这周围的一切都吸进去。 曲阔被他这么一看,原本的话骤然卡了壳,再说不出一个字来。 时倦的视线却略过他,落到了他身边那名男生身上,忽然开口道:看够了? 从走进这片空间起,这位气运之子的目光便一刻都不曾离开他,他想不注意都难。 江烬回心里跳了跳,垂在身侧的手指不自觉蜷缩了起来。 时倦歪头看着他,嗓音缓缓道:再看,就挖了你的眼睛。 ** 时倦的身影消失在门口。 曲阔总算回了神,当场炸毛:我艹!时倦这家伙怎么回事?还要你挖眼睛!不过一个脑子有问题的精神病,他以为他是谁啊这么这么能呢?! 江烬回听了这话,不自觉皱了下眉:行了。 曲阔不可置信地瞪大眼:□□你哪边的?那姓时的平时就不太正常,刚刚看人的眼神也怪渗人的,你不会被他吓到吧?! 江烬回看了眼那人离开的方向,有点发怔。 分卷(2) 不是害怕。 他心想。 只是惊心。 那双漂亮的眼睛,是光看着,就能让人整个胸膛都忍不住颤动起来的惊心动魄。 第2章 【宿主。】系统喊道。 【宿主。】系统又喊。 面前的水池上,水龙头正哗啦啦流着水。 时倦恹恹地垂着眼,手伸到水下不住地冲洗,那力道几乎要叫人怀疑他是要将自己搓下一层皮来。 【宿主,您刚刚到底为什么要说那种话?】 时倦关了水龙头,翻出一包餐巾纸将水擦干净了,一双手都插在外套口袋里,循着脑海里的记忆往教室走去。 系统不是那种植入人脑能直接连通人潜意识,让宿主在机器面前毫无个人隐私的违法产品,而是以代码的形态被储存在固定的容器里。 而与时倦绑定的系统,对外的形态就是一枚黑色的耳钉。 时倦听着耳边的声音,脚步却没停:哪种话? 【就您刚刚对着气运之子说的那句,挖眼睛。】 时倦踏上最后一级台阶,扶了下把手:有什么问题? 系统:【宿主,您忘了我之前告诉您的么?】 它说:【您现在灵魂残缺,气运折损严重,所以在小位面一生注定坎坷。但若能接近位面中气运之子,获得他们的喜爱,便可与他们共享气运。】 没有。 此时是中午下课时间,整座教学楼基本人去楼空,冷风将一旁的香樟树吹得婆娑作响。 时倦把只拉了一半的校服拉链一直拉至脖颈,银色的方形吊环在他的锁骨上一碰,又被弹到外侧:我来这里不是收集神格碎片?收集碎片不是只要代替我的化身过完这一生?哪条规定说我必须接近那个人了? 系统愣了愣:【可是这样的话,您这一辈子会很】 很凄惨? 系统不说话了。 所以呢? 时倦没有笑,他本身也不是那种爱笑的性格,这一点系统从一开始就发现了。 他说话时嗓音永远是懒散的,语气永远是平静的,眼睛却永远是冷的。不是那种冰冻三尺的冷,而是像水,会随着周围的温度变化而变化,但自己却无论何时都比周围要低那么一些,便显得尤为格格不入。 他说:那是我自己的事。 和别人无关。 无论是系统,还是位面之子,对他而言都是外人,遇到了也不过是巧合。 【我不明白。】系统说。 【接近气运之子只是为了让您在活着的时间里过得好一点。】 时倦推开教室门,走进空无一人的教室里,闻言很轻地敛了下眸:哦。 可是怎么办,我不太想要这个好。 系统:【嗯?】 时倦拉开椅子,半蹲下身,将课本一本本从书桌里取了出来:我不喜欢他。 系统愣了足足五秒,才反应过来这个他是指的气运之子:【为什么?你们不是第一次见面吗?】 我也想知道。时倦声音很轻,为什么我现在什么都不记得了,会那么讨厌一个第一次见面的人。 系统茫然。 而且,时倦垂下眼,淡淡道,我想挖的可不止是他的眼睛。 系统听着他这句话,莫名抖了一抖。 片刻。 系统说:【宿主,您在找什么?】 时倦随手翻开一本教材,将被作当成书签夹在其中的校园卡拿了出来,站起身道:饿了,去吃饭。 ** 时倦到了食堂,就明白为何好好的饭卡为何会被当成书签用了。 他站在窗口前,看着读卡器上显示的还不足个位数的余额,陷入沉默。 【宿主,您现在灵魂不全】 气运受损。时倦不想再听它重复一遍,直接打断。 窗口对面的大妈拿着餐盘瞅着面前那小孩漂亮的脸,又看了看对方苍白削瘦的身子,再看看读卡器上的余额,满腔母爱霎时泛滥了,声音温柔得能掐出水来:小同学,是不是还没来得及充钱啊?没事儿,这顿阿姨请你吃! 她说着,又往盘子里盛了一大勺荤菜。 时倦: 这受损得似乎影响也不大。 后面看完全程的同学: 这区别对待也太明显了点。 高中的食堂绝对是这世上特定时间里最拥堵的地方之一,个个窗口都排着队。 时倦来得算比较晚的,虽然不至于像刚下课时那般大排长龙,但总归还有人在等。 他没打算因为自己耽误别人的时间,正想开口说什么,一只手忽然从他身后伸出来,磁卡在感应器是刷了一下。 滴 时倦愣了下,偏头看去。 哦,气运之子。 江烬回收回手:我帮他付。 身后的同学看见来人的脸,诶了一声,惊讶道:江学神? 江烬回嗯了一声,这才看向自己的帮助对象:其他位置的坐满了,你要不要去我们那桌? 声音没问题。 语气没问题。 内容在这样的情境下也没问题。 就是说这话的时候,他的视线一直盯着对方身后的虚空,怎么也不去看对方的眼睛。 时倦歪头看了他片刻,忽然挑了下唇角:好啊。 ** 曲阔没有想到,他们班的镇班之宝放着同学早早帮忙打好的午饭不要,丢下一句去看看一个同学,他好像没带饭卡,三分钟后,居然会领着十分钟前才扬言要挖他眼睛的人回来了。 前后态度还非常之礼貌。 就很梦幻。 桌上其他人看了看来人,又不约而同看向曲阔:谎报敌情? 就在刚刚,曲阔刚刚把看见的暴行添油加醋地说了一遍,说得群情激奋,就差没当场拍桌子了。 曲阔冤成了球,一句话都不想说。 桌上的位置只剩下两个,一东南一西北被分隔两岸。 时倦直接挑离自己最近的那个坐下了,刚刚拿起筷子,就看见那位气运之子低下头对他左边那位男生说了什么。 接着,那名男生站起身,抱着盘子,默默走到了离这儿最远的位置上。 江烬回坐在了新空置的那张椅子上。 整张饭桌上弥漫着一种诡异的氛围,吃饭的不吃了,讲话的不讲了,全都偷偷打量着这两人。 时倦半点不受影响,眼睛都没抬一下。 说不出是从何而来的情绪,食物入口的刹那,时倦竟莫名生出一种久违了的感觉。 就好像在漫无边际的地方走了好久好久,无欲无求,无知无觉,最后终于回到凡尘。 盘子很快空了,时倦咽下最后一口饭,接着,一颗鱼丸被放到了他面前。 江烬回没有看他,而是盯着自己的碗,仿佛那上面有什么神奇的东西,刚刚动手的压根不是自己似的。 时倦看了他两眼,用筷子戳起鱼丸,塞进了嘴里。 一块排骨被夹了过来。 时倦把排骨塞进嘴里。 一只煎蛋又被放了过来。 时倦敲了敲左耳上那枚系统所待的耳钉:你确定他这样需要我去接近? 系统:【】 它就是个系统,为什么要给它安排这么难的问题。 两人并不是直接在脑海里进行那种意识流对话,而是真的出了声。 江烬回听到身边那人低声呢喃了句什么,奈何声音太小,下意识转过头:怎么了? 时倦:没和你说。 哦。江烬回很轻地抿了下唇,又把目光投回自己的盘子。 系统翻完了自己的资料,道:【宿主,您需要获得的喜爱是狭义上的。】 嗯? 系统:【拆开来看,就是喜欢和爱慕。】 【至于这其中各种原理,可以参考古地球时代某篇家喻户晓的童话故事《海的女儿》里,小美人鱼只要得到王子的爱,便能获得他一半灵魂,从而逃过变成泡沫的命运的情节。】 【这篇童话在您如今所处的小位面里,应该还有流传。】 时倦听着,沉默。 虽然他现在想不起来他之前经历过什么,但就他从如今这具躯体上读取的记忆来看,这个世界应当是男女之间谈情说爱才是正统。 可现在,从里到外,无论是他还是身旁这位气运之子,分明都是个男的。 他说:你真的不是来劝我犯罪的? 系统开始装死。 饭桌上,其他人已经看得眼珠子都要掉下来了。 江烬回这头还在夹菜,刚抬起手,手腕蓦地被人握住了。 抓住他的那只手隔着长长的校服衣袖,指骨分明。 下一秒,那人忽然凑近了,薄唇咬上了他的筷子。 时倦一触即离,把筷子上的东西咽了下去。 江烬回愣愣地看着他,失了魂似的忘了反应。 那一刻,所有的血流同时乱了方向,尽数冲上了他的大脑,陡升的温度烫得他有点恍惚。 他在脑海里剧烈的嗡鸣声中,听见有人低低地在他耳边道:投喂这么久,好玩么? ** 【宿主。】系统喊道。 【宿主,您干嘛要这么逗弄人家?】 时倦听着这么个词汇:逗弄? 系统在它那为数不多的资料库里扒拉了一会儿,艰难地找出一个形容词:【像人类对待喜欢的宠物。】 时倦抬了抬眸:你觉得我看起来很像喜欢他? 系统不敢说话了。 这就是问题所在。 不管当时周围的目击者三观有多崩坏,而主人公之一的江烬回呼吸有多凌乱,可是,作为离时倦最近的系统,却比谁都清楚地检测到,那一刻时倦最真实的生理性反应 毫无反应。 呼吸,心跳,血压,或是其他。 都没有丝毫因为兴奋激动之类的情绪而导致的波动。 平静得宛若古井。 他的玩味是装的,亲昵是装的,甚至那若有若无的笑意同样是装的。 仿佛那时他面前的气运之子在他眼里,压根不是一个人,而是路边一块毫不起眼的石头。 哪怕看见了,也只会嫌弃对方碍了自己的眼。 ** 时倦一路走回了教室。 彼时已经是上课时间,班上几乎坐得满满当当。 大门被推开后,众人听到动静,齐刷刷将头转了过来。 然后,就看见了穿着一身破旧校服的时倦。 站住!讲台上,带着眼镜的胖老师陡然出声,你就这么进来? 时倦停下脚步,望着讲台上的老师:那要怎么进来? 他的语气其实没什么波澜,可出现在眼下的情境里,莫名就带上了目中无人的挑衅的意味。 胖老师教了这么多年的书,第一次见到这种学生,脸上的肉都在哆嗦:现在,出去!迟到进教室要喊报告你难道不知道吗?! 第3章 时倦在原地站了两秒,眨了下眼:哦。 然后,转身,出门,再回来,中指轻轻敲了敲门扉:报告。 做完这一切,他抬脚就要继续走。 胖老师鼻尖那颗痣上的毛都翘起来了:谁同意你进来的?给我出去罚站!! 时倦听着,想了想,应了一声,安安静静地出去了。 胖老师把手上的粉笔往讲台上一砸,朝下面的人道:行了,还看什么看!好的不学尽学坏的,难怪你们都会在这个吊车尾班!听课!! ** 时倦站在教室外面,面对着走廊扶手。 因为教室在二楼,此刻的他恰好能看见绿化带上光秃秃的树顶。 【宿主。】系统不知道第几次喊了起来。 【您刚刚到底为什么要直接进去?】 时倦听着这么个问题:到教室不进去,难道在外面听课? 【那为什么不喊报告?】 时倦:我不知道。 系统愣了一下:【您不知道要这么做?为什么?您以前难道老师没说过吗?】 不知道。 【啊?】 大约是让系统一个机器发出这种语气词太为难了,时倦多解释了一句:以前有没有,我不记得了。 系统总算想起自家宿主现在是个失忆患者:【那您之前怎么知道找饭卡?】 时倦说:我在这具躯体里翻到的。 他其实并没有很仔细地去翻看过自己这具名义上的化身的记忆,只简略看了这个位面的基本常识,以方便自己接下来生活。 至于其他的,则完全是需要什么再找什么。 因为要吃饭,他那时便在自己仅剩的记忆里搜索了一下相关记忆,才有了饭卡的概念 因为听到喜爱,所以他搜索了爱慕的相关记忆,才知晓这个位面的情爱大流。 而现在,他并没有迟到的概念,也不曾看过相关的记忆,自然就不知道这些。 【可是,您刚刚为什么不生气?】 时倦听着,疑惑道:我生什么气? 【您刚醒的时候,就把那个染黄毛的男生揍了一顿。】 他们有错在先,所以我反抗。时倦说,刚刚我出来,是我有错在先。 所以他听了。 系统愣了几秒。 大概是刚来的时候,时倦对黄毛那一手实在太过凌厉和疯狂,导致他给它的初印象就是这样桀骜。 可是现在看来,他做的那些,都只是在执行自己心里的那条名为是非的规则。 分卷(3) ** 回字形教学楼里,与时倦的班级遥遥相对的正是同年级唯一的重点班。 重点班就是重点班,课堂上常常是安安静静的,除了老师在台上讲课的声音,就只剩下台下的学生握着笔在书上做笔记的唰唰声。 但今天有那么点不同。 江烬回已经听到耳边有人压低声音碎碎念了半节课了。 他握着笔,笔帽在右边那人的桌子上轻轻敲了敲。 啊,□□?吵到你了? 曲阔转过头,双手合十道:抱歉抱歉,我有罪,我闭嘴。 江烬回不止是他们班的镇班之宝,还是所有老师的宝贝,他可一点不敢打搅到对方的学习。 会有罪恶感。 江烬回没说话,继续看黑板。 曲阔却嘟囔了一句:这不是想看看时倦他又搞什么幺蛾子吗? 江烬回手一顿,蓦地偏头看他:他怎么了? 曲阔被他突如其来的兴趣弄得一脸懵,下意识指了指身边的窗户:就那儿啊,时倦那家伙不知道又犯了什么事,估计在罚站吧。 时倦和他们不是一个班的学生,按理说就算碰上了也不该认识,但耐不住人家有名。 和江烬回不同,时倦的名全都是黑名。 有人说他入学之前曾砸破过别人的脑袋,曾和人在街头巷尾打过群架,曾中考作过弊,还逼迫过曾经班上的女生,闹得人家姑娘不得不转学。 传言众说纷纭,从何开始已不可考,但被人传起时永远能说的煞有介事。 没人知道这样的坏学生为何校方还会收,不少人也曾猜测他背后有父母做靠山。 他入学前,新生老生间就掀起过小的风浪,但范围都不曾出圈。 他入学后,最先让他在市一中真正出名的,却是他那张脸。 大概很多人都忘了,其实在江烬回被学神兼校草的名头传彻校园前。 时倦也曾在那段短暂的时光里,当过一众尚在青春期女生们的梦中情人。 当然,现在提起他,估计就只能想起他那罄竹难书的劣迹了。 ** 江烬回顺着他的手,看向了对面的走廊。 他抿了下唇,忽然站起身:老师,我出去一趟。 讲台上,女老师看见他,原本的怒火瞬间消了下去,换上一副笑脸:出什么事了吗? 江烬回面不改色地瞎扯:刚刚收到信息,部门开会。 诶,去吧。女老师摆摆手,注意安全。 曲阔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 ** 时倦安静地站在门口,一双桃花眼微微垂了下去,嘴唇有点发白。 【宿主,您不舒服吗?】 时倦:还好。 【可我检测到,您现在心率不齐,血糖低,且四肢血液流通不畅。】 时倦想了想:其他人要是站一节课,也会这样吗? 【宿主,气运折损作用的不止是人生经历,还有身体条件。】 【您这具身体患有心脏病,而且从小营养不良,和其他人相比会弱很多。】 就是因为这样,它看到时倦教训黄毛,才会那么惊讶。 时倦这会儿知道自己刚来时手会虚软到几乎握不住黄毛的衣领,只能松开是为什么了:为什么我在这具身体里找不到相关的记忆? 【可能,您的化身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患病的事?】 时倦闭了一下眼,目光落在地砖上的一点,没再出声。 一节课的时间过得格外漫长。 时倦身体微不可察地晃了一下,胳膊却忽然被一双手握住了。 江烬回不知何时出现在他身侧:你怎么了? 时倦抬眸看了他一眼:罚站,看不出来? 声音仍是没什么情绪,就是尾音有点发颤,明显的中气不足。 江烬回皱紧了眉头:你别站了,我带你办公室。 我现在在受罚。 尊师重道似乎是这个位面的规则。 江烬回抓着他胳膊的手紧了紧,声音不自觉提高了两分:老师本来就不能体罚学生,是那个老师自己有问题,你干嘛要听他的? 时倦愣了一下,想了想。 江烬回说:你别回教室了,我带你去个地方休息。你还走的动吗? 时倦听着这话,勉强笑了一下:我要是说没力气了,你要背我么? 江烬回怔了怔。 时倦其实没虚弱到连路都走不动的地步,又道:走哪边? 话音刚落,胳膊上那只手蓦然一拉,将他拉到了对方背上。 时倦闷哼了一声。 江烬回大约是听到了,手上的动作放轻了些,弯下膝盖,将背上的人托了起来:这边。 时倦爬在男生的背上,清楚地看见对方衣领下泛红的脖颈,一点点向上,蔓延到了耳廓。 他看着那片绯红停顿了几秒,忽的贴近了对方的耳朵,轻轻的呼出一口气:那就谢谢你了,江同学。 ** 江烬回最终停在二楼尽头紧闭的木门前。 门上挂着牌子,用楷体写着团委办公室的字样。 江烬回用钥匙开了门,小心翼翼地将背上的人放在长长的会客沙发上,重重地喘了两口气。 时倦认真地看着他:累了? 江烬回没出声。 他其实不是那种练家子,平日里也是坐在座位上看书做题居多,最大的运动量就是体育考试的一千米长跑。这一路走过来除了他作为男生天生的力量感,也不过是因为背上的那个人。 时倦没听到回答,又问:你不用上课? 江烬回摇摇头:不回去了。 时倦:嗯? 江烬回没休息多久,便走到角落的矮柜前,翻出一袋一次性纸杯,接上热水:我跟老师请假了。 时倦没问他为什么要请假,哦了一声。 江烬回将纸杯放到他面前的茶几上,看了看他苍白的脸色:要是还难受,就告诉我,我带你去医务室。 时倦没说好,也没说不好:江同学。 他说:之前没看出来,你还真是关心同学。 江烬回手一顿。 不过,时倦托着下巴,笑吟吟地望着他的眼睛,你是以什么身份来对我说这种话的? 江烬回心里一跳,眸光闪了闪:我 时倦也不急,就那么安静地等着他的回答。 半晌,他听见对方开口:我们是同学。 互帮互助是应该的。 时倦丝毫没打算放过他,又道:要是今天站在那儿的是别人,你还会这样吗? 江烬回不说话了。 我很值得你去轻廉? 江烬回蓦然起身:我没 你真当我傻么?时倦直接打断他,要是请假,不管是因为什么原因要去哪里,都该往你们尖子生班那头走,谁会绕一大圈跑到我这个吊车尾的班级来?谁会出个门还特地带着办公室那么沉一串钥匙到处跑? 伪装被人亲手一层层撕开,江烬回僵在原地,掌心不自觉汗湿了。 你是学神,在老师心里是谎话也能被无条件当做真话的好学生,在学校里一呼百应,在学生里随便一句都能被奉作圭臬。既然高高在上,为什么偏要来招惹我一个无名小卒? 为了找乐子?为了惩治恶人,巩固你在其他人心中的地位?还是只有待在我身边,才能体现出你的高贵? 时倦仍是笑着的,可眼底却没有丝毫笑意,语气里是几乎要溢出来的讥讽与厌恶:江同学,装了这么久,好玩么? 江烬回愣愣地望着面前的人,眼眶缓缓红了。 ** 【宿主。】系统道。 时倦独自坐在办公室的沙发上,端着纸杯喝了一口。 甜的。 时倦回忆了一下方才气运之子接水时背着的动作,难怪非要接热水,原来那会儿他还特地在杯子里加了糖么? 【宿主,宿主,宿主】系统一刻不停,跟叫魂似的。 时倦的头发在男生里有些过长,估计有段时间没有修剪过了,此刻却刚好能挡住他耳上那枚耳钉。 只要不刻意去看,其他人基本发现不了。 他听着耳边嗡嗡嗡的噪音,敲了敲耳钉:安静。 系统安静了不到五秒:【宿主,您为什么要欺负人家?】 时倦:为什么这么说? 【您明明知道,气运之子这么关注您,根本不是为羞辱。】 第4章 【他只是喜欢您。】 你知道? 【他靠近您时,心跳,血压,甚至荷尔蒙的分泌都有不同程度的提高。我对比了资料库里的历史记录,发现他面对您时的反应完全符合爱慕者面对喜欢的人。】 时倦垂眸看着手上的纸杯:哦。 他说:我是知道,可那又怎样? 【您的气运】 规则有说共享气运必须两情相悦? 【没有。】 你觉得我很想要那所谓的气运? 当然不是。 系统心想。 从头到尾,时倦对自己那命中注定的悲剧命运或是未来都没表现出半点在乎的意思,否则也不会一开始就对气运之子那么冷淡。 我说过的,我不喜欢他。 时倦很浅地敛了下眸,他要凑上来,那是他的事。要怎么对待,那是我的事。 至于最终会如何,那都是对方自找的。 ** 一转眼,下课时间便到了。 时倦把喝完的空杯子扔进垃圾桶,站起了身。 茶几上放着一串钥匙。 那还是江烬回用它开门后便随手放在那儿的。 刚刚他那一番话出口后,一向被众星捧月的男孩子红着眼泫然欲泣,但最后却到底什么也没说。 既没有反驳方才的被冤枉,也没有责怪对方的居心,他就只是站在原地盯着时倦看了片刻,最后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莫名的,让人想到因为饲主抛弃,被冷风吹得浑身发抖,却依然不肯回头跑得没影儿的猫。 明明委屈得不行,但就是不肯在对方面前掉眼泪。 可惜连钥匙也忘了拿。 时倦来到这个位面的时间太短,和周围的人接触也不深,因此没法判断这究竟是这个位面的气运之子脾气太好,还是单纯地在他面前脾气好。 他想了想,顺手把茶几上的钥匙拿起来,走出办公室,锁门,回教室。 此时的教室一片闹哄哄的。 作业本,纸飞机,笔什么的漫天飞,半点都看不出这是一个即将步入高三的班级。 时倦出现在教室门口,众人着实安静了一下,眼神都有点莫名。 他没理会,循着记忆回到自己的座位,刚一坐下,便有人围了上来。 啪!一只手狠狠拍在了面前的课桌上。 面前的男生开口道:你刚刚那节课被老师罚站了吧?怎么下课后没看到你?你那时候到哪里去了? 市一中教室的窗户下半部分都是毛玻璃,坐在座位上时压根看不见外面的景象,自然也没人注意到他突然的消失。 时倦抬头看了他一眼。 那个男生被他看得心里发毛,气势低了下来,声调却不自觉提高了:这可不是我要问你,刚刚化学老师走的时候没看到你,都发飙了!叫我们看到你什么时候回来就什么时候去他办公室! 中间那个滚字在他喉咙里滚了一圈,到底没敢说出来。 男生又说:化学老师都发话了,你就等着被罚写检讨吧!真以为你能逃脱一次很厉害很得意吗?! 时倦听完他的话,想了想,开口道:我认识你吗? 男生的脸瞬间青了。 ** 【宿主。】系统道。 他对我有很深的敌意,还有恐惧。时倦听到开头就猜到系统要问什么,但我不认识他。 【】 系统说:【宿主,刚刚那位就是之前在厕所里要对你泼水的那群人其中之一。】 时倦总算想起那段记忆,哦了一声:我没怎么注意,就想问问他是谁。 可好好的话,被他这么一问,就真的很像挑衅。 系统沉默了很久,还是没把这话说出来。 算了,慢慢来吧。 时倦没在办公室找到那名胖老师,在对方的办公桌上看到了课程安排表,才知道对方估计是去上下一节课了。 他站在原地思考了几秒钟,觉得比起在这里等他回来,还是上课更重要一点,原地返回后,总算踩着上课铃赶上了接下来的课程。 因为没有相关的记忆,听课什么的,对时倦来说,其实能算得上第一次体验。 但是他么,唔,适应得还好。 系统却只觉得惊奇。 它看得清楚,时倦并没有什么突然接触新事物的新鲜感和好奇心,也没有普遍人普遍的烦躁和厌倦。 上课他就听,下课他就看着窗外发呆,全程按部就班。完全诠释了那句不是他想做,仅仅只是知道他应该去做。他是学生,听课是正确的,所以他就做了。 一下午的时间过得很快,没再生什么波澜。 当然,如果忽略最后一节课后的话。 那节是班主任的课,刚打下课铃,老师甚至还没来得及喊放学,比众人的欢呼更早一步来的,是一道清冽的嗓音:报告。 众人纷纷看去,而后接二连三响起了窃窃私语。 班主任惊讶地看着教室门口的男孩子:江烬回?有什么事吗? 分卷(4) 江烬回语气听不出情绪:化学老师让我叫一个人去他办公室。 谁? 时倦。 班主任点点头,朝教室后方招呼道:时倦?听到了?现在就去吧。 江烬回跟着看过来,神情自然得仿佛下午发生了那一切都只是错觉。 时倦应了一声,起身,朝教室外走去。 因为是高中,下课拖个堂几乎是整个学校的惯例,此刻走廊上还没什么人。 江烬回在前,时倦在后,两人一同朝办公室走去。 进到楼梯间,时倦率先打破了沉默:江同学,你很闲么? 特地过来叫他? 江烬回没有看他,只是低下头,抿起了唇:刚好听到老师提起。 要是没记错,那位胖老师接下来可一直是满课,唯一一节在实验班的还是在下午第二节 。 刚好听到老师提起? 我信了你的邪。 老师在课堂上提起过应该是真的,但怕是这位气运之子故意在放心时不经意似的说起来,所以老师才会顺口就叫他跑这一趟。 但很难得的,不知是不是之前把人欺负得太狠了,时倦没有再当面戳穿他,若有所思地看着他。 ** 不管这一路如何,办公室最终还是到了。 那胖老师面前正堆叠着一份试卷,握着签字笔不知在琢磨些什么。看到来人,他先是横眉冷对,而后瞥到一旁的江烬回,脸上便不自觉带出三分笑来:烬回啊,把人叫来了,你就先去吃饭吧吧。对了,这份试卷你带回去试着做一做,自己定好时间,明天交给我 老师,江烬回忽然出声打断,我在这里做吧。 胖老师愣了愣:你现在不用去吃饭 食堂晚上也会开门,我可以晚上再去。江烬回说,至于试卷,现在老师您可以帮我记时,等做完也能及时更正。 胖老师只斟酌了两秒,便毫无意外地点头同意了。 江烬回自觉收拾出一块干净的地儿,安安静静地做起了题。 有了这么个人在这里听着,胖老师再怎么样也不好发作,只得象征性地批评教育了几句,接着直接抛出惩罚措施:正好我现在有时间,你干脆也别吃饭了,给我写两千字的检讨出来!我就坐在这里等着!你什么时候写完什么时候回去!! 时倦:哦。 ** 都是坐在办公室里,一个写卷子,一个写检讨,中间还插着一个忙着批改那堆积如山的作业的老师,看起来竟然毫无违和感。 时倦拿到稿纸,已经望着桌上的笔筒足足五分钟没有动作了。 系统本来做好了给自家毫无社会经验的宿主提建议的准备,却不想,五分钟一过,时倦忽然回神似的,将目光投到纸上,开始落笔。 系统悄悄看了几眼。 写下这份检讨书是因为 我已经明白了自己的错误 今后会 条理分明,用词精准,言辞谦顺。 【宿主,您以前经常写检讨吗?】 办公室不能说话,时倦空出手,在虚空中写道:不记得了。 【那您为什么这么熟练?】 我刚刚看了这具身体关于检讨的记忆。 【可您这具化身曾经虽然写过检讨,但写得远远不及这个水平,不应该存在借鉴啊?】 不是借鉴。 时倦画下一个句号,点了一下加深颜色,又另起一行,黑色的碳素笔在他手上走笔蹁跹,字迹干净又清隽:检讨书的组成基本符合一般叙述文章的总分总结构,开头阐述原因及错误,并对此做出合理且能让人接受的解释;中间表明悔改之意,这里可供发挥的地方很多,古诗,文言文,名言警句都可以化用进来,用得越多,词藻越华丽丰富,一来能让看的人触动更深,二来能拉长篇幅,三来能提高他人眼中你的文学功底,增加印象分。虽然作用不大,但聊胜于无。毕竟,对未知的高领域心怀敬畏是人之常情。 系统听得一愣一愣的。 时倦写完一页纸,把它翻了个面:至于第三部 分,就是落到实际,说明接下来会怎么改,怎么做,善用枚举法。 系统觉得自己可能听了一节作文课。 【您为什么会知道这些?】 很难?时倦莫名其妙,我说了,我刚刚翻过这具身体原本的记忆,把他写过的和网上书上看来的放到一起对比一下,分析它们的异同。 很容易就能理出模板。 系统莫名觉得自己被鄙视了,哪怕它清楚时倦问什么,基本就是真的不知道什么,压根没有反讽的意思。 另一边,胖老师正改着作业,忽然一个电话打过来。他赶紧把手机调成静音,对着江烬回嘱咐了两句,又瞪了时倦一眼,便握着手机出门通话去了。 办公室一时间就剩下他们两个。 此时离刚刚留下来已经过了一个小时,一张试卷被写到了末尾。 江烬回在题目上画下几道横杠,圈出所有的数字,在空白处写下两道方程式,开始打起了草稿。 一只手伸过来,戳了戳他的手背。 哗啦笔尖在纸上一划,拉出一道长长黑色划痕。 江烬回像只被溅到了水的猫,整个炸毛似的将手缩到背后。 可随后又意识到自己的反应太过了,仰头看着他:你做什么? 时倦摊开手心:你的钥匙。 江烬回只看了一眼就想起来,是那串他之前用来开办公室门的钥匙。 他垂下眼,把钥匙接过来,那只手默默地握紧了,蜷缩进衣袖里:谢谢。 第5章 江烬回把钥匙收好,也不管身旁那道晃眼的视线,继续做题。 就是效率实在不怎么样。 诶。 江烬回手一顿:嗯? 时倦指了指草稿纸上的方程:不等式你忘记去绝对值了。 哦。 把错误改过来后,江烬回写了两行,总算忍不住问道:你不是要写检讨? 写完了啊。时倦坐在办公桌的一侧,看都没看,一反手,准确地将身后那满满当当三张纸的检讨书拎了过来,江学霸要给我检查一下么? 江烬回只看了一眼就收回目光:那你现在可以回去了。 老师还没看。 你放在这里,等老师回来,我会跟他说。 时倦听着这话,哦了一声,站起身,离开了办公桌。 听到身后渐行渐远最后消失的脚步声,江烬回微不可察地松了口气,一抬头,就撞进一双狭长的眼,眼尾自然上挑。 他倏地一僵:你还没走? 时倦说:你想我走? 江烬回不自觉皱眉,刚想开口,便听见对方继续道:可我想和你一起,怎么办? ** 时倦站在办公桌前,看着面前脸色涨红的胖老师。 胖老师说:我叫你写检讨,你居然给我写到桌子对面去了?是我的纸会跑还是你的笔长了脚需要你跑到这边来?! 胖老师一拍桌子:自己犯事就算了,现在还来影响别人学习?你能不能管好你自己?! 胖老师嗓门震天响,整个气成了一只陆地上的河豚:你的检讨写完了吗?啊?! 时倦:写完了。 胖老师: 胖老师有点后悔自己刚才发脾气发得早了,只得继续道:那还不拿过来? 写检讨本身就是走个形式。 有道是,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 胖老师的训话被一打断,就怎么也不可能回复到方才的状态了,尤其是在被这封检讨书那满纸之乎者也的句子糊了满脸之后。 他一个教化学的,身为老师的面子实在没法让他承认自己居然看不懂,努力半天只好作罢,照例撂了几句狠话后,心累地把人轰出了自己的办公室。 彼时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一弯上弦月透过枝叶,漏下斑驳陆离的光。 时倦出了办公室,直接往几步开外的楼梯间走去,很快消失在拐角。 几分钟后,江烬回出现在了办公室门口。 他看了看空荡荡的走廊,正想转身回班级,肩膀就被人拍了一下。 他一抬头,就看见那人站在身后,似笑非笑道:江学霸,找我么? 江烬回: 他刚刚的姿态怕是早就被对方看了去,现在否认也是徒劳,只能沉默以对。 这就相当于默认了。 时倦很浅地弯了下眸子:我饿了。 嗯? 陪我去吃饭。 ** 一直走到食堂,江烬回也没想明白,自己到底是为什么会因为对方一句话就乖乖跟着过来的。 两人刚进来没多久,与正门相对的侧门处,便响起一阵呼啦啦的人声。 接着,一群穿着红色长袍水袖的年轻女生着涌了进来。 女生分散着站到各个窗口前,嬉笑着,打闹着,叽叽喳喳,瞬间便将原本已经冷清下来的食堂充斥得热闹起来。 时倦领着江烬回站到离他们最近的那条队伍后头。 不知是不是突然有异性加入,女生们说话的声音都不自觉压低了些,目光纷纷往这边看。 窃窃私语间,一道女声忽然响了起来:时倦哥哥? 时倦听到自己的名字,抬头,映入眼帘的便是一张年轻女孩的脸,黛眉横翠。 女孩看到他,一双水盈盈的杏眸亮了亮:真的是你啊,我今天中午去你班上找你,结果没找到,还以为你出什么事了。 时倦听着,回想了一下。 中午食堂那一出之后,他趁着午休时间去把校园逛了一圈,本来是想熟悉自己接下来生活的环境,结果不知中午的广播出来什么故障,没能播报上课铃。 那时的时倦对每天的上课时间还没有概念,最后是系统提醒才打道回府,等回到教室后却已经上课了,还撞上了胖老师,最后写了两千字的检讨。 和这女孩的说法对得上。 于是,时倦嗯了一声。 女孩笑起来,颊边露出两个梨涡,声音甜甜的:时倦哥哥你现在是来吃晚饭吗?我请你啊。 时倦刚要开口,另一道声音便从他身后传来:不用了。 女孩愣了愣,迟疑道:江学长? 女孩并不是高二的学生,而是比他们要低一年级,但对于江烬回这张脸,先不提开学典礼时他上台发言时曾在低年级引起多大的风浪,单单每天经过校园光荣榜瞥两眼,这么久也早就在脑子里烙印下来了。 江烬回看着女孩,面不改色道:他帮了我的忙,已经同意我请他作为感谢了。 时倦在一旁听着,觉得这位气运之子张口就扯的本事也不小。 女孩又看向时倦,问道:时倦哥哥 时倦余光看了看那人,点点头表示赞同。 一旁始终注意着三人谈话的女生听到这里,伸手拉了拉女孩长长的戏服袖子:好了,妍妍,人家跟同学一起,你凑什么热闹。马上排到你了。 ** 你发什么呆?江烬回问。 回去的路上,两人迎着夜风,被路灯拉出长长的影子。 时倦听到了,回道:想刚刚那女孩。 毕竟刚刚对方表现得好像认识自己,且关系还不浅。 他本意只是想找找看那女孩的信息,比如名字之类的,免得下回遇到了连名字都叫不出来,前后变化太大给自己徒增麻烦。 却没想到,这一找,信息是找出不少,但其他很多本来被人刻意埋进地里,不愿见人的事情。 也拔出萝卜带出泥地摊开在他眼前,重新窥见天光。 ** 女孩叫林妍,市一中高一年级艺术生,曾在开学不久的军训晚会上,以一曲《刘夫砍樵》轰动整个礼堂,获得掌声如潮。 而刚刚她的戏服,就是表演时的角色服装;之所以在学校这么穿,是在为半个月后的元旦文艺汇演进行排练;而突然出现在这里,只是和同伴在休息时间忙里偷闲。 当然,这不是重点。 重点是,当初她在军训晚会上表演的视频不知被谁录下放上了校园表白墙,并因此在全校出了名,甚至收货了一水儿的倾慕者。 一个长得漂亮,有才,脾气又温柔的女孩子,一群十七八岁正处在青春荷尔蒙分泌过剩的年纪的少年,会被她吸引,其实不是什么难以理解的事。 可问题是,有些人心率先萌动了,思想却跟不上身体的发育成成熟的模样。 若是林妍对所有人都一样也就罢了,可偏偏不是。 否则,她也不会毫不在意对方在学校里那漫天飞的传言,在大庭广众之下对着他叫出时倦哥哥。 看到自己的女神满心满眼都是另一个整天沉默又孤僻,除了一张脸还能看,其他哪哪都拿不出手的同龄人,心里自然会不平衡。 古人云,不患寡而患不均。 有人冷嘲热讽,有人沉默不言,还有的人则选择用行动表达自己的不满。 比如,那个带头对时倦进行校园暴力,并且今天被时倦揪着衣领砸得头破血流的黄毛。 ** 江烬回不知道他翻看自己记忆的心路历程,只以为他这一路都因为林妍走神,只觉得一颗心被人轻轻攥了一下。 力度不大,所以不算疼,就是又酸又涩。 你不开心? 江烬回怔了一下,下意识道:没有。 时倦:你的眉毛都能打结了。 分卷(5) 江烬回抿着唇,又不说话了。 时倦盯着他看了几秒,忽然道:江学霸,你知道我为什么不喜欢你么? 江烬回被他那一句毫不遮掩的不喜欢刺了一下,匆匆低下头:关我什么事? 时倦直接伸手,拉住那人的手腕:真的不想听? 江烬回挣扎了一下,却没用多少力气,就认命似的放弃了,站在原地。 时倦仍旧握着他的手腕,另一只手则甩了两下,甩下一大截过长的衣袖,手指隔着布料捏住了眼前那人的下巴:抬头。 江烬回一动不动。 时倦:听话。 两秒钟后,江烬回仰起了脑袋。 他生得白,但不是时倦那种一看就让人觉得不健康和脆弱的苍白,而是非常健康的颜色,只会叫人觉得精致漂亮。 黑眸,高鼻梁,唇色却是嫣红的。 那些童话故事里所有对王子的想象,都能在他身上找到影子。 这样的男孩子,真的不愧成为这校园里女孩们心中的幻想。 而此刻,那人却死死咬着唇,纤长的眼睫不停地颤动着,因为周围昏暗看不清颜色,只是那双眼睛被路灯一照,里面的光都是摇晃的。 时倦注视着那人的眼睛,语调却仍旧毫无波澜:因为你太虚伪了。 江烬回眸光狠狠一颤。 因为你说什么,和你做什么,永远是两回事,永远不能一致。 时倦松开握住对方手腕的手,掌心轻轻覆上了他的眼睛:如果你只是不愿意承认,大可以选择永远沉默;如果你不在意问话人的想法,同样可以随口胡诌。 可你明明不是。 你既然在意我,为什么在我面前,连句真话也不肯说? 掌心下的眼睫扇了扇,有水渍缓缓洇湿上来。 现在,我问,你答。 时倦垂眸看着眼前的人:刚刚我说你不开心,是还是不是? 片刻的沉默。 江烬回松开被咬得发白的唇,开口道:是。 那人的喉结随着话语滚动了几下,出口的嗓音却很低,还带着点哑。 第6章 时倦继续问道:为什么不开心? 对方又不说话了。 时倦也不急,就那么安静地站着。 这次他没等多久,便听见对方回答:因为你想别人。 时倦哦了一声,淡淡道:我想别人,那是我的事。 江烬回又开始咬嘴唇了。 时倦接着道:但你要是不喜欢这样,可以想点别的办法。 ? 时倦嗓音很淡,也没什么起伏:比如,想办法让我不那么讨厌你。 他说着松开手,露出了那人的眼睛。 江烬回眼尾泛着薄薄的红,但眸光已经不再晃动。 就是里面情绪很满,还很委屈。 至于想什么办法,那是你的事。时倦转身,平静道,现在,回教室。 水池前。 时倦拧开水龙头,将手伸到哗啦啦的水下,再一次洗起了手。 安静了半个晚上的系统此刻总算憋不住了:【宿主,我检测到您现在的熵值】 时倦垂着眼,语气又轻又冷:再吵,就把你扔了。 系统抖了抖,一点声音都不敢出。 时倦将一双手冲得干干净净,再没有之前那种温热又黏腻的触感后,这才关了水龙头,抽了张纸把水擦干了。 接着,回教室,自习。 系统却愣愣地看见,面前原本升至红线的熵值条,就那样平稳地降了下去。 两天的时间一晃而过。 时倦也差不多弄清楚了学生在校园里需要遵守的规则。 这天是星期六,第二天就是周末,班上有整整一天的一天的假期。 放学后,时倦拎着包,第一次走进了他名义上那个被称作家的房子。 那是一家很高档的小区,居民楼自平地拔高至数十层,墙体呈金色,上面不知用什么绘出了一株碧绿的爬山虎,藤蔓向四面八方缠绕,几乎爬满整个墙面,蜿蜒着向苍穹生长。 时倦拿钥匙开了门,刚一走进玄关,就听见男女的欢声笑语。 饭桌上,坐着两男一女。其中一个男生看起来只有初中年龄,另外两个却是完完全全的成年人,说得准确一点,应该用一家人来形容。 桌上摆着饭菜,三人估计正在吃饭,外人看来,氛围一片其乐融融。 时倦看着这三人,后退一步,抬头看了看头顶的门牌号。 嗯,没错。 他走进门,换鞋,放书包,然后去了厨房。 饭桌上的谈话声戛然而止。 很快,女人率先出了声,脸上带笑:小倦啊,你回来了? 时倦拉开离三人最远的那张椅子坐下了。 男人见到他这副死人脸:我是怎么教你的?回来了不知道喊人?你就这么对待长辈?! 女人诶了一声:你别这么说。又看向桌上的少年:小倦啊,你是不是遇到什么不开心的事了?能不能跟舅妈说说? 两人一个□□脸一个唱白脸,时倦一概没回话,结果刚一伸手,手上的筷子就被人抽走了,棱角在他掌心划出一条红痕。 男人把筷子往桌上狠狠一拍:吃吃吃,就知道吃!怎么跟你舅妈说话的?! 女人拉了拉男人的胳膊,一眨眼,眼圈便是一红:人家小倦还小,没爸没妈的,我们又只是他舅舅舅妈,现在搬过来要照顾他,他难免会觉得生分。小倦啊,我知道你心里不舒坦,可是我们真的是一直把你当真正的家人对待的!供你吃,供你穿,供你上学,我们都没什么文化找不到什么好工作,本来就要养你弟弟,现在还要养你,可能没法让你过上和你同学一样的富裕生活,可是这真的是我们能做到的最好的了 男人指着他的鼻子,哆嗦着嘴唇道:给你吃给你穿还不够?你还要怎么样?!你不仅不感恩,现在还来气你舅妈?!你还有没有心?! 女人抽抽噎噎:小倦,我们能给你这些已经很不容易了,你就不能体谅体谅我们吗?你以前不是最懂这些了吗?怎么今天突然就生我的气了还看都不肯看我?是不是学校里有谁说了什么不好的话? 一旁刚念初中的男生倏地站了起来:姓时的!你不要给脸不要脸! 女人捂着嘴道:我知道你不喜欢我 你知道我不喜欢你,为什么还要出现在我面前?时倦忽然开口道。 他不是什么讽刺的语气,而是平平静静的:你就那么上赶着讨人厌? 初中男生最先尖叫起来:你给我滚!滚出我家!! 女人呜咽起来:小倦 从法律上来讲,这里是我家。 时倦直接打断了女人的话,看着男生,认真道:不是你家。你的说法规则上不成立。 女人的呜咽顿了顿,而后哭得更凶了:小倦,我知道你一直不喜欢我们住在你爸妈的房子,可是我们搬过来,也是为了更好地照顾你啊!不然你一个人孤零零地待在这么大个房子里,我怎么放心?要是把你接去我们那儿,要是被人说闲话怎么办? 时倦:你们不用过来,我也不用过去,两不相干,挺好的。 女人哭着道:这么多年,我哪件事不是以你为先的?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是不是非得要我死你才肯罢休?! 时倦听着,沉默。 他本来还想看看能把他的化身一直压迫得郁郁寡欢的这一家子有多大本事。 现在么,来来去去就这么几句话,先抑后扬,道德绑架,反问反讽,手法都不变一下。 算了。 哪件都不是。 女人话音一哽。 四年前我爸妈车祸死后,叔叔阿姨,姑姑伯伯,远亲近亲足有十数人,都在抢我的抚养权。最后是你们抢到了。我不缺人照顾,没有你们,只要我愿意,也不需要一个人待在房子里。你的说法不成立。 女人捂着脸:小倦 四年前我念初中,三年的学费是我妈一次性就给清了的。现在我上高中,学费是我中考特招,校方和我签协议愿意无偿全免;生活费是我用自己过去十几年的压岁钱和零花钱,上下学的时候出行是我自己步行,没有用过你们的钱。你负担养我的说法不成立。 在搬到这里以前,你们住的是三线以外的上世纪七十年代建成的筒子楼,而且是租的。老房子那时正好说要拆迁,你们为了多拿拆迁费故意加盖了两层,花光了所有的积蓄;但后来没拆,你们手头没了余钱,甚至无法继续负担房租。你说要接我过去的说法不成立。 时倦语速不算快,他天生一把好嗓子,哪怕已经过了变声期,可声音也没有太多成年男子的粗哑,反倒干净又清澈,像是潺潺浸润青石的泉水。 这样的声音,其实非常适合朗读或是演讲。如今这样平静又条理分明地说着话,轻而易举就能把倾听的人代入语境中去。 几人被他这一番话砸懵了,半天没能转过弯来。 这四年,你们因为接手我的抚养权,也拿到了法院判处和保险公司赔偿的巨额费用。从法律上讲,这些我才是第一顺位继承人,你们只是暂时保管。可但不曾在我身上使用过。 时倦看着几人,接着道:根据我国《民法》规定,监护人应当履行监护职责,保护被监护人的人身、财产及其他合法权益,除为被监护人的利益外,不得处理被监护人的财产;监护人不履行监护职责或者侵害被监护人的合法权益的,应当承担责任;给被监护人造成财产损失的,应当赔偿损失。 一提到法律这个字眼,几人瞬间有了反应。 女人一屁股坐在椅子上,不管不顾地哭了起来:呜呜我怎么这么命苦啊看你当时可怜舅妈我才愿意收养你,这么多年又当爹又当妈,把你供成了祖宗,可你居然还跟我这么生分,甚至还拿法来压你舅妈我不活了啊啊啊啊我的心口好疼啊 初中生赶紧跳起来:妈,你没事吧! 男人唰地站起身,一拳头抡了过来:你个小杂种,看你干的好事! 时倦抬手握住了男人的手腕,而后顺势一拉。 男人一下子没收住力,猛地向前栽倒,脑袋狠狠地磕在墙壁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听着都疼。 时倦顺手拿起桌上的筷子,往男人的小臂处捅了一下。 男人倒在地上,浑身痉挛似的抽搐了一下,彻底瘫软下来。 初中生一下子弹了起来,红着眼张牙舞爪地冲过来:你对我爸做了什么! 才十三四岁的男孩子个子还不到他的胸口,时倦直接将人摁在桌子上,认真地回答:手肘内侧有一穴位,是谓麻穴。 时倦的身体其实不能算好的那一挂,用的力气也不算大,否则对付男人也不会用巧劲。这么一会儿动作,就让他手都有些发软。 初中生不知是不是被压得狠了,也不知哪来的力气,忽然腾出一只手,抄起桌上沾满水果汁液的水果刀,胡乱挥了过去! 刀刃泛着金属独有的冰冷光泽,在空气中呼啸而过。 接着,那刀片便被一只手稳稳接住了。 时倦沉默地看着手心一点点渗透出来的鲜血,眸光缓缓黯了下去。 沉寂许久的系统忽然发出尖锐的警报。 滴滴滴 那条象征着负能的熵值柱形图,从底部开始疯狂攀升。 初中生只觉得手心一空,下一秒,一抹寒意倏地传上了他的脖颈。 前所未有的恐惧透过脖颈上锋利,窜上他课全身。他僵在原地,一动也不敢不动。 女人嗷一嗓子叫了出来:儿子!孩儿他爸! 时倦抬眸看了她一眼。 女人错不及防,撞进他那双幽深的眼睛,忽的狠狠一哆嗦,再也说不出一个字来。 时倦握着刀柄,一滴血他的指尖蜿蜒而下,滑过刀柄,又滑过刀锋:已满十二周岁,故意杀人或故意伤害他人,此为其一。 这是初中生的份。 故意殴打,伤害未成年人,进行身体伤害,此为其二。 这是男人的份。 违规侵占他人财产,未尽监护人责任,并实施精神伤害,此为其三。 这是女人的份。 时倦极浅地弯了一下眼,纤长的眼睫在眼窝处扑棱一下,像是蝶翼翩然欲飞:您说,这些罪名够我告你们坐牢吗? 他声音很轻,那个陌生的称谓在他嘴里浸了一圈,又一字一顿地念了出来:舅、妈? 女人无知觉地跌在椅子上,蓦然浑身发冷。 第7章 洗手间里。 时倦站在水池前,已经对着水流冲了整整二十分钟了。 系统惊恐地看着自家宿主的动作,颤巍巍地道:【宿主,您别洗了】 时倦垂着眼,手上动作不停:闭嘴。 顺着他的手往下看,可以发现,他的左手掌心有一道划痕。 那是之前水果刀的划出的痕迹,从大拇指中部一只延伸到手腕,像是被整个撕开了,深深地陷入皮肉之中,带出一道触目惊心的龟裂。 轻轻一碰,就有鲜血溢出裂痕,顺着清瘦的指节蜿蜒而下。 可是现在,因为其主人毫不顾忌的擦洗,原本只有一指长的伤口彻底崩裂开来,尾端甚至到了手腕,淡青色的血管和经脉暴露在空气里,甚至隐隐能看见皮肤下的白骨。 分卷(6) 可他像是压根不知道疼。 系统看着,到底没忍住:【宿主,您这样伤是不会好的,要包扎才行。】 【宿主,据我的资料里显示,自来水里含有大量元素甚至微生物,这样会感染的。】 【宿主】 时倦忽然垂下手,手腕悬在半空,混合着自来水的血水一滴一滴,在瓷砖上砸出浑浊的花儿。 他说:系统。 【宿主有何吩咐?】 有没有人说过,你真的很吵? 系统愣了愣,还没反应过来,就察觉到自己的身体陡然一轻。 时倦捏着那枚还带着血的耳钉,懒散地抬起眼:我有没有说过,安静? 系统被摘下来了。 时倦随手一扔。 叮铃铃 纯黑的耳钉在空中划过一道漂亮的抛物线,而后准确落入洗漱台上的瓷杯里,砸出清脆的声响。 它在杯子里旋转了数圈,终于停下。 时倦看都没看一眼,关上水龙头,转身,直接出了卫生间。 ** 客厅里,时倦名义上的舅舅舅妈一家三口,正蜷缩在一起一边哭一边抖。 男人和初中生都被他放倒了,看到出来的人,唯一的女人猛地瞪大眼:你,你怎么 时倦听着她的尖叫,沉默地垂下眼。 吵。 烦。 他往前走,女人便往后退,手脚并用,蹭蹭地往大门口的方向退去。 你,你别过来!不然我报警了!! 时倦没有说话,一步步向前。 女人的后背终于靠上大门,她不敢转头,手慌忙地去够头顶的门把手。 接着,一只手握住了她的脖颈。 时倦拎着女人,像拎什么破布口袋一样,直接往旁边一扔。 砰女人砸在地上,滚了半圈,捂住脖子剧烈地咳嗽起来。 时倦看了一眼面前的景象。 三个人横着躺在那儿,餐盘砸在地上,筷子碗什么的连同饭粒,溅得一地都是。 他拧了下眉,转身,拉开了大门,消失在楼道里。 ** 外面现在是阴天。 时倦刚刚走到公寓楼下,忽然,一道白色的影子从一旁的草丛里窜了出来。 那白影像是闻见了什么令它兴奋的东西,直接朝时倦的方向冲了过来。 时倦错不及防,被扑地后退了几步,后背砸在金属大门上,身体的疼痛总算令他清醒了几分。 他低下头,看清了眼前的影子。 一条狗。 浑身乳白,只有脑袋和耳朵有一圈黑的大白狗。 那狗可丝毫不管被扑的人在想什么,一边嗅一边欢快地摇着尾巴,舌头直接舔向对方垂在身侧的手。 番茄? 又一道身影追了过来,穿着市一中的校服,戴着鸭舌帽。 他看见这一幕,赶紧去捡地上的狗链,一边捡一边道:抱歉,它 江烬回说到一半,忽然顿住了:时倦? 时倦没理会他,皱着眉将那只仍滴滴答答淌着血的手抬起来,另一只手则抓住了面前这只狗脖子上的项圈。 大白狗不肯放弃,鼻子不停地往他那只手耸动。 江烬回顺着看过去,目光陡然一凝,猛地抓住了对方的手:怎么弄的? 时倦听到声音,沉默地抬起头看着他。 半晌:松手。 江烬回抿着唇:不。 手腕上的温度缓缓升高,时倦看见对方说完那句,眼睫颤了颤,移开视线,又像是补救般,气势不足地说了句:你说的,要说真话。 空气安静了片刻。 唯有大白狗还在那儿不肯放弃,一个劲儿地往两人之间拱。 时倦看着,动了动嘴唇。 江烬回站在他面前,清楚地听见了他说出的字眼:脏。 他愣了一下:什么? 时倦:手。 江烬回低头,看见对方手心不住渗出来的血,沾着半透明黏腻的脓水。 他眼睛一疼,眨了眨眼:不会。 他又说:我给你擦干净。 ** 伤口太深了,而且边缘已经有了化脓的迹象。这里只能包扎缝合,以防万一,建议事后还是得去医院扎一针破伤风。 面前的医生脖子上挂着听诊器,一身宽松的白大褂也掩不住其中年发福的身材,但签字的手很稳,目光里带着专业领域浸染多年的成熟老练。 他签完病例单,顺手撕下来塞进胸前的口袋里,站起身道:跟我来吧。 江烬回拉着人,跟着进了诊疗室。 医生在桌上一字排开几个瓶瓶罐罐,从一旁抽出棉签:行了小伙子,过来坐下。 时倦沉默地看着那一排玻璃瓶子,唇抿得更紧了。 江烬回注意到他的变化,顿住脚步:怎么了? 不想去。 为什么? 脏。 医生嘴角一抽,刚想说话,就见那位一只主动拉着同伴手腕的男孩子开口道:那是碘酒,消毒用的,不脏。 时倦沉默着,半点没有要过去的意思。 江烬回等了一会儿,想了想,问道:你会觉得水脏吗? 不会。 他要是会,就不会在沾到血后在水下冲那么久了。 江烬回又道:它们都是液态混合物,为什么你能接受水,但不能接受碘酒? 时倦安静了许久。 江烬回安安静静地站在一旁等着,直到他以为他根本不打算开口时,对方终于出了声。 ** 时倦其实并不是有意沉默。 他只是忽然想不起来。 他不喜欢脏,这一点从他刚刚在这个陌生的世界醒来,看见那一群校园霸凌的学生提来的那一桶污水起,就知道了。 但他从来不知道这是为什么。 就好像冥冥之中刻在他的灵魂里。 可按道理,无论是因为生理,还是心理,一个人都不应该无缘无故地喜欢或讨厌什么。 他在自己乏善可陈的记忆里扒拉了很久,方才有点茫然地给出一个答案:因为它有颜色。 江烬回愣了一下。 它有味道,而且摸起来是腻的。 这算洁癖吗? 他也不知道。 毕竟从来到这个世界开始,他真正因为脏去拼命洗手也不过只有三次。 第一次,刚来那天,因为抓过被泼了满身脏水的黄毛的衣领; 第二次,那天夜晚,因为手指沾到了气运之子眼泪; 第三次,就是刚刚,因为沾到了血。 江烬回思考了一下时倦话里的意思。 看得见,闻得到,摸得着。 他不确定地道:因为你能感受到它的存在? 而水是无色无味的,所以能够接受。 时倦没再说话,算是默认。 江烬回转头看向医生:麻烦你把碘伏换成酒精。 医生: 多准备一支局部麻醉注射剂。 医生:? 还有液氨喷雾。 医生:?? 他没忍住:小伙子,这只是一个伤口缝合,而且口子不算大。 江烬回说:我记得酒精对伤口有很强的刺激性。 会很疼。 他不想他疼。 医生: 患者有权力对医者开出的诊疗方案提出质疑。 江烬回说话时其实并不强势,但不知是不是他天生或是在原生家庭养出的贵气,总是莫名给人一种高高在上的帝王感,不容置喙:这部分费用我会给双倍。 医生:我去准备,请坐吧二位。 江烬回搞定了医生,这才看向一旁的时倦,放软了声音:酒精无色,擦上很快就会挥发,这样可以吗? 时倦很轻地闭了一下眼:挥发? 就是气化。江烬回认真道,我保证不会留下任何痕迹。嗯? 商量的语气,跟哄小孩子似的。 一旁还没来得及离开的医生: 就,挺神奇的。 ** 不管前奏多么漫长,总之,该处理的伤还是要处理的。 医生拿着针线准备动手时,江烬回忽然起身,一双手轻轻捂住了面前那人的眼睛:别看。 时倦听着这话:为什么? 江烬回:医生能力有限,缝合过程肯定会再流血。你不是不喜欢血? 医生: 要不是过去几十年学的礼义廉耻在拉着他,他就撂挑子不干了。 时倦听到血这个字眼,沉默了两秒,闭上眼。 时针滴滴答答地走着,不知过了多久,江烬回忽然感觉到,身前的人像是忽然脱了力,完全靠在了他的身上。 两人本就挨得近,哪怕连一直坐在面前的医生都没发觉有什么不对。 江烬回浑身一僵,一动不动。 缝好伤口,上好药,贴好纱布,医生便准备起身。 江烬回松开手,一低头,却看人身前的人仍旧闭着眼,气息安静又绵长。 失血闹的,睡着了吧。医生瞥了一眼,没怎么意外,这小孩明显是营养不良,身子虚的。 他说着,就要开口叫人。 可江烬回动作更快,直接在医生眼前比出一个噤声的手势。 医生看了看他,又看了看时倦,没再出声,收拾好东西便准备离开。 却在这时,江烬回忽然开了口,声音很轻:你刚刚说他营养不良。 是啊。医生随口道,刚刚听诊就听出来了,他还心率不齐。我估摸着你这位呃,哥哥,心脏恐怕不太好?他现在不过失点血就昏睡过去,恐怕也有这方面的原因。 江烬回怔在原地,忽然久久失言。 第8章 时倦醒来时,天色已经彻底黑了下来。 麻药的时间已经过得差不多了,他最先感受到的,是从手心里传上来的刺痛。 时倦抬起左手,就看见手上缠成一团的纱布。 他看着,发了会儿呆。 哦,想起来了。 这是之前被他舅舅家那刚上初中的小破孩弄的。 再然后,好像是因为系统一直在他耳边嗡嗡嗡地吵,他就把系统摘下来扔了,直接离开了那间房子 慢着,他把系统扔哪儿了? 时倦这么想着,下意识就要就要起身,刚一动,太阳穴就一阵抽疼,而后却被另一人从后面接住了:小心。 江烬回扶着他的肩膀,让他靠在自己身上,小声道:医生说昏睡刚醒的人会有一段时间全身无力,你还有哪里不舒服吗? 时倦听到这个声音,原本想要坐起身的动作一顿,抬眸看着他:你怎么在这里? 你刚刚睡着了,一个人在这里江烬回说着顿了顿,到底还没修炼出足够的道行,没能说出那么直白的担心,只好道:我之前下楼遛狗,结果番茄它不知道受什么刺激了,突然找到你。 一旁原本安安静静趴在地上的大白狗听到自己的名字,汪汪了两声,摇着尾巴以彰显存在感。 时倦看了它一眼:番茄? 我的苏牧。 白狗? 江烬回解释,它一直对红色或者带有血的味道很敏感,来我家第一天就跟磕了兴奋剂一样把一个篮子的番茄咬成了番茄酱,我就叫它番茄了。 时倦: 那这狗的爱好还挺清奇。 我猜它大概是闻到了你身上的血腥味所以才去找你。 江烬回说到这里,总算把话题拐回正轨:你的手是怎么回事? 时倦随口道;被划了一下。 被划一下能变成那个鬼样子? 江烬回拧眉看着他:谁干的? 一个小孩。 你为什么会出现在月亮湾公寓? 时倦回忆了一下才想起来,月亮湾正是那小区的名字:我家房子在那儿,我为什么不能出现? 那你为什么 江学霸,时倦忽然打断他,你不觉得你逾矩了么? 江烬回愣了愣,慢慢地闭上了嘴。 说了这么久,该缓得也缓得差不多了。 时倦站起身,平静道:我先回去了。 不经意牵扯到手上的伤,他顿了一下,低头看去。 之前没注意,如今他才发现,那只手上的纱布一圈圈边缘对准,缠绕得非常整齐。 不仅如此,他睡了这么久,手上却没有一点儿因为太久没活动导致血液不通发紫发冷的模样。 不管怎么看,这都不可能是一个经手过成百上千病人的卫生所医生能干出来的。 估计是这中间换过一次药,被某个人细心护着的成果。 于是,他站在门口,又补了一句:今天的事谢谢了。 分卷(7) 我会还的。 对待外人,比起欠着,他还是习惯计算得清楚一点。 时倦刚走出诊疗室的门,就看见了正准备进门的医生。 医生一脸尴尬,正想说什么,却见面前的少年毫不在意地冲他点了下头以示招呼,便转头离开了。 医生捏着病例单,犹豫了两秒,进了房间:原来他不是你哥啊。 江烬回心里还在想着事,心不在焉地道:不是。 医生晃了晃手里的纸张:那我本来给他开的消炎和外敷的药 给我吧。江烬回说,我会带给他。 ** 时倦再一次回到了那间房子。 他拿出钥匙开了锁,就看见空无一人的大厅。 之前倒在地上的人也不知是醒了还是怎么了,此刻都不见了踪影。 时倦垂眸看着那流淌得满地的汤汤水水,沉默了片刻,到底还是没能突破心里障碍,拿出手机打给了保洁公司。 一个小时后,保洁阿姨拿着钱乐颠颠地走了。 时倦回想着之前的记忆,在卫生间的瓷杯里找到了被他扔掉的耳钉。 他用没受伤的那只手捏着耳钉,在水下冲洗了几道,擦干后重新戴回了左耳。 然后,就听到了系统哭丧似的喊叫。 【宿主!宿主宿主宿主!!】 时倦揉了揉被吵得发疼的太阳穴:你再喊一句,我现在就把你扔进下水道。 系统陡然消了声,几秒钟后,小声地呜呜咽咽起来:【宿主你居然抛弃我,你居然不要我,你你你怎么能这样呢,我怎么用心地想帮你你居然还欺负我,你简直没有心,我怎么这么惨呜呜呜】 时倦: 他没理它,沉默地出了卫生间。 系统到底是个能随时检测到他身体数据的机器,这么几天它也发现了,只要那个古里古怪不知道判断标准是什么的熵值条没有上涨,时倦对周围事物的包容度其实非常高。 就像当初被罚站,写检讨,这些落到别人身上多多少少都会觉得羞耻难堪的事情在他身上,就和吃饭喝水没什么两样,情绪波动甚至算不算忽略不计,而是根本没有。 至少在熵值出于低潮的时间里,系统就没见过自家宿主能对谁发难。 哦,除了气运之子。 ** 江烬回牵着自家的苏牧回了家。 虽然提前打过了招呼,但看见儿子这一遛狗遛到了大半夜才回,一直等在沙发上的江母明显松了口气,笑眯眯地招呼道:乖宝,回来啦。 江烬回松开牵绳,任由番茄在家里撒欢儿扑腾:妈。 江母道:这么晚干什么去了?要不要吃夜宵? 不用。江烬回只答了后一个问题,妈,我还有事,先回房间了。 ** 江烬回坐在房间里,翻出课本,抄好一道数学题,笔尖顿了顿,在第二行写下一个解字。 他闭上眼,想起了之前在卫生所时倦的回答,一边回想,一边开始解题。 椭圆形的切线方程求导为 被划了一下。 不是不小心划到了,而是被划,这说明不是时倦自己疏忽被桌角玻璃之类的器物造成,而是非本人的人为的。 切线和抛物线的两个交点分别为 一个小孩。 时倦的伤是从手指延伸到手腕,他也不是站着不动让人攻击的木头。若是真的小孩子拿着利器不小心弄的,一来未必能伤到对方,二来伤口走向也不应该是那样,而应该是洞穿可能性大一些。 那样的走向和切口,就好像,是有人拿着管制刀具一类的东西攻击,却被他徒手握住了。 联立以上二式,解得坐标为 我家房子在那。 不是我家在那,而是房子在那。家和房子,虽然意思一样,但从人们的嘴里说出来是两个完全不同的概念,一个往往带有亲朋好友,是有温度的;而另一个,却仅仅是没有生气的建筑物。 这家小区因为离市一中近,环境清幽且装修讲究,在世面上价格并不便宜,甚至不能租借,没有一定家底压根不可能买得起。 江烬回虽然对人的外在形象气质没什么研究,但毕竟在一个有研究母亲身边浸染那么久,多少还是能感觉到: 时倦平日里表现出来的生活习惯,无论如何也不应该被归类进家境好的那一类,否则也不会有那天饭卡余额不足的事发生了。 所以,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家小区? 综上,截距最小值为 江烬回做题时下笔很快,几乎没有多少思考。 作业本上整整齐齐列出两个四元三次方程组,大括号一围,接着落下一行答案。 他笔尖一转,拉过一旁的草稿纸,在其上写下几行字: 亲戚寄养。 朋友照顾。 父母漠视。 家庭变故。 他停顿了片刻,划掉第一行和第二行。 五秒钟后,划掉第四行。 江烬回盯着纸上的父母两个字看了许久,将他们圈起来,接着,写下第五行: 双亲遇难。 他在圈旁边画了个箭头,箭头一直延伸到第五行旁边,停下,写下三个字:监护人。 然后打了一个大大的问号。 江烬回停下来,沉默了很久,终于拿出手机,点开学生会学习部总群的收藏夹,将白条一拉到底,在底部里翻出一个被命名为个人信息登记表的文档。 学生部门自然不可能有学校档案室那样的资料储备,更没有随意调阅学生隐私的权利。 但因为工作,常常收集统计学生信息表格或成绩单,并归纳上传相关老师,一度作为信息中转站而存在。 他在整页整页浩如烟海的表格里滑行数次,停在一个班级,然后向后拖动,将上面的信息抄了下来。 姓名:时倦。 紧急联系人:李淑。 与本人关系:舅妈。 ** 出生宽绰家庭,双亲因故离世或无力再承担抚养责任,留下大笔财产房产。 小孩不能没人照顾,法院便将人交与另一家庭,因为是外来者,和该不受待见。 相安无事到现在,直到今天,因为双方动了手,出了血,终于闹掰了。 好像,找不到比这更好的解释了。 江烬回停下笔,忽然有点写不下去。 这小孩明显营养不良。 心脏可能不太好。 身子太虚弱了。 傍晚时看见的画面不停地在他眼前闪回。 鲜血淋漓又残破不堪。 江烬回蓦然捏紧了笔杆。 ** 汪汪!一道纯白的影子不知什么时候溜了进来,在他脚边蹭着。 江烬回低头看着脚边的苏牧,伸手揉了揉他头顶的毛:番茄。 苏牧乖乖地蹲在地上。 你还记得今天遇到他是在哪栋楼吗? 苏牧叫了一声。 真巧,我也记得。江烬回轻笑一声,二十一栋楼下,等有机会,陪我再去一趟吧,拜访一下。 拜访一下那人如今的监护人一家。 苏牧欢快地摇着尾巴。 江烬回松开了笔,转头看着窗外深重的夜色。 莫名地,他忽然想起那天夜晚,那人的手覆着他的眼睛,声音平淡又疏离:因为你说什么,和你做什么,永远是两回事,永远不能一致。 想说什么,就说;想做什么,就做。 这可是你教我的。 他闭上眼。 时倦。 时倦。 时倦。 他像一个久旱的旅人渴求着遥不可及的甘霖,又好似被勾魂的游子期望一醉方休的烈酒,一遍遍在心里默念着这个名字。 一声一声,都撞在他的灵魂上。 第9章 时间一转眼,便到了第二天。 那是个难得艳阳天,南方的十二月放了晴,阳光金子般铺在地上,空气中细小的粉尘胡乱地飞舞。 时倦是被一阵敲门声吵醒的。 外面的人与其说是在敲门,倒不如说是在拳打脚踢,砰砰砰的撞击声不绝于耳。 仔细听,间或还夹杂着几句谩骂。 其声音之响亮,哪怕隔了外界和房间之间这两堵墙,仍旧能捕捉到。 【宿主。】 系统见他醒了,赶紧报信:【外面的声音好像是昨天被您揍的那一家三口。】 听到了。时倦缓了几秒,慢吞吞地下了床,穿着拖鞋,拧开了玄关处的大门。 大门向外一张,砰地砸在站在最前方那人的脸上。 门后的人踉跄着后退,露出了脸来。 时倦扫了一眼,面前的是两个人,正是昨天的女人和初中生,男人不在。 至于其他地方,还站着七八个人,上下楼梯的,对门的,同层的。 都用一种难以言喻的眼神看着他。 时倦看着外面几人,问道:找我有事? 估计是刚醒,声音有点哑,语速也慢吞吞的,听起来格外温和无害。 女人本来还只是站着,见到他,便一屁股坐到地上,哭喊道:小倦啊,我知道你一直不喜欢我们,觉得我们每天对你嘘寒问暖很烦,可你要怪我就算了,怎么还动手打人?还要赶我们出去呢?! 旁边有陌生人开口道:时倦,你真的动手打你舅舅舅妈了? 因为是星期天,上班的上学的此刻都闲赋在家。女人站在走道上这么毫不顾忌地哭喊,瞬间就吸引来一大帮看热闹不嫌事大的。 而因为作息缘故,会在这个点起来的基本都是中老年人,不是三世同堂也都已为人父母,膝下也都有子女。 听到女人话里殴打长辈的说法,如今又看到正主,自然就憋不住了。 行了,现在人都在这里,还不赶紧跟他们道歉,把他们请进去! 你闹什么脾气也不该动手啊!你现在也这么大个人了,又是男孩子,就算他们有什么错,你就不知道包容一点? 有什么话不能好好沟通?难道你学校没教过你,不知道要尊敬长辈? 女人一听,捂着嘴哽咽得喘不上气似的:你拿着刀子在你弟弟脖子上横着,他现在脖子上的印子还没消,是,是我的错,我平时太关注你弟弟了所以可能有些忽略你,可是我难道不一样在意你吗?你弟弟他还这么小,你拿你怎么忍心下的手啊?! 初中生一瘪嘴,吧嗒吧嗒,当场掉下泪来。 众人一听这话,瞬间就炸了。 什么叫拿着刀子横在脖子上? 这他妈是一个正常人能干得出来的事吗?? 还动刀子了?不过一点小矛盾你至于吗? 现在的小孩子家家,动不动就喊杀杀杀的,平日里我瞅着没什么,结果现在居然还真的动手了?谁这么教的你?! 好哇,我看还说什么说,直接扭送进派出所算了!这样的人就算放到社会上,那也是败类! 诶诶大妹子,地上凉你先起来,人家小孩子脑子不好使不懂事,你快别难过了! 时倦靠在门边缓了会儿,睡意总算消退得差不多了。 他听着周围人你一句我一句的谴责,垂眸看着地上的女人,轻声道:你今天来找我,就是因为这个? 女人听着他的声音,记忆一下子被拉回了前一天,那人满手是血看着她,用最轻飘飘的语气说着最令人恐惧的话。 她一个激灵,哭嚎一瞬卡壳,却又被耳边的人声唤回了神智。 昨天时倦离开后,她无论如何都不敢继续待在房子里,直接带着儿子和男人一身狼狈地逃了出来。 在酒店随便应付了一晚后,被巨大的恐惧攥住的精神方才放松下来,接着涌上来的就是后知后觉的愤怒。 时倦说得没错,当初争夺他抚养权的人远不止他们这一家,他们是运气好才拿到了。 过去他一直孤僻又沉默,无论在家里如何可只要到了外面永远都闭口不提,所以他们才敢那么嚣张。 而现在时倦不知为何突然转了性子,他们只能用迂回路线,选择人海战术。 时倦这一家那点事在这层楼里其实不是什么秘密,女人平日就总是有意无意地周围人塑造一家三口外带着一个拖油瓶的形象。 其他人不知道这所房子是时倦亲生父母刚刚买下来方便他上初中就车祸离世了,只以为这本来就是女人一家考虑到那个拖油瓶的学习和生活才拖家带口搬过来。 她会装,会卖惨,会放低自己态度,这一点从她昨晚那一番哭诉就能看出来了。 周围的人都知道他们一家花光了所有积蓄才在城里落脚,知道他们一家子跟做慈善似的带着一个外人,而现在突然发生这样大逆不道的事,整栋小区楼那么多住户,只要说得凄惨一点,闹的动静大一点,还用怕没人来吗? 只要祸不及自己,恐怕没人会不愿意欣赏别人的灾痛。 女人这么想着,瞬间平静了下来。 时倦再怎么样,也不过是一个未成年的小孩子。 就算有一身力气又如何?他难道还敢在这大庭广众之下动手不成?他怎么可能对付得了外人那一张张堵不住的嘴? 他怎么可能敢?! ** 时倦听着众人明里暗里的责备和劝说,他没来得及有动作,一旁的电梯忽然响起叮的一声。 一伙儿身穿制服的警员蓦然从电梯里涌了出来,为首的警员目光扫视一圈,似乎也被眼前这一幕弄愣了。 你们看到了,我说的是真的。又一道声音从里侧传了出来。 站在末尾的男孩子穿着一身宽松的休闲服,手里牵着一条苏牧,接着道:他们合伙欺凌和辱未成年人,对被害人身体和心里造成严重伤害,你们身为人们公仆,这样的人是不是该拘留教育? 分卷(8) 女人一听这话,瞬间瞪大眼:等等,我没有!这是污蔑!我 江烬回直接打断道:你和他是直系亲属吗? 不,但是 这间房子是你的个人财产吗? 我 这里不是你家,门里的也不是你的孩子,那你为何一大早带着人出现在别人家门口?想擅闯民宅还是扰民报社? 我,这是 其他人都穿着睡衣,明显是这层楼原住民,为何会出现在这里?教唆还是非法传销引导? 女人全身都颤抖起来,嘴唇一个劲打颤,指着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江烬回也没打算给她说话的机会,直接转向一旁的警员:警官,可以动手了么? 为首的警员早就回过神,一挥手,身后的队员瞬间展开行动,直接将门外的女人连同听到动静出来的七八个人尽数包围起来! 全部带走问话! ** 不得不说,人民公仆的行动能力真不是盖的。 一群人来的快去的更快,不消片刻的功夫,便带着一群人消失在了走廊里。 时倦从头到尾什么都没干,待最后一趟电梯合上门,方才看向一旁突然而至的人:江学霸,没看出来,你其实挺会说话的。 毕竟在他的印象里,江烬回面对他时,要么闷着一言不发,要么口是心非。 好像只有在对待其他人,他才会拥有那种说得人哑口无言的能力。 这话的本意其实只是一句再普通不过的评价,可落到旁人耳朵里,听起来就很像是反讽。 江烬回脚步一顿,刚刚还气场两米八的人,这会儿瞬间就软下来了:抱歉。 时倦平静道:怎么找来的? 警员可不是凭空能变出来的,人也不可能有未卜先知的能力。 江烬回拉着绳子走到他面前,低着头:说来话长。 时倦:那就长话短说。 江烬回将手上的绳子一圈圈缠绕在手指上,又悄悄松开:我下来遛狗,刚好听到那个女的路过,跟她儿子在打商量,所以就打了电话。 你遛狗为什么非要到这边来? 江烬回抿着唇,不说话了。 还能为什么。 本来就是来找他的。 空气安静了许久。 一旁的苏牧乐此不彼地绕着两人转圈圈,顺时针一圈,逆时针一圈。 江烬回低着头,半天没听到对方的声音,心里的不安越来越大。 他蓦然抬头,可面前的人却恰好在这时伸出手,抓住了他的胳膊。 江烬回愣在原地,有那么一刻甚至忘了呼吸。 那是一个不知道能不能算作拥抱的拥抱。 时倦靠在他身上,微微偏头,轻声道:江同学,你真是个学霸啊。 江烬回不明所以:嗯? 时倦一双桃花眼玩味地弯了一下:学东西学得挺快。 ** 回神了江哥! 曲阔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你好端端的发什么呆?周末干嘛去了? 江烬回听到声音,总算从自己的思维里抽离出来,问道:怎么了? 化学老师找你。曲阔朝外面努了努嘴,他上回不是就把你扣在办公室写了一晚上的卷子?我估摸着又是竞赛的事吧。 江烬回站起身,想到什么,又从包里摸出什么东西,塞进口袋里。 曲阔眼尖,看到他手上反着白光的包装袋,好奇道:你拿了什么东西啊? 江烬回:不关你的事。 曲阔切了一声:不说就不说,那么神秘。 ** 江烬回经过走廊时,向外一看,正好看见校门外一辆黑白相间的小轿车。 他愣了一下,原本要上楼的动作一顿,忽然改变方向,走下了楼梯。 此时此刻,一楼年级组办公室里,已经围了一群人。 年级组长擦了擦眼睛,陪笑地看着面前两位警员:二位警官,能不能请问一下,时倦这孩子他究竟是犯了什么事?怎么突然要找他? 为首警员的是个女人,看着很干练:我们说了并不是因为他做了什么才来找他,只是有些事情需要向他了解一下情况。出于公民的个人隐私保护,这些我们没有权利告知。 年级组长擦了擦额头的汗:这个 时倦站在旁边,认出了为首的正是昨天带着人在他家门口一次性扣走了七八个人的警员,他听着两人间的交涉,忽然道:好。 双方皆是一愣。 时倦的目光却越过众人,落到门口突然出现的人身上:去警车上谈吧。 ** 两个警员带着时倦离开了办公室。 江烬回站在走廊上,一直到三人的背影彻底消失在拐角,方才进了门,规规矩矩地叫道:老师。 年级组长一口气还在吊着,上不来下不去,这才发现他的到来:是烬回啊,怎么?找你们老师吗? 江烬回说:刚好路过。 他顿了顿,声音带上了迟疑,不确定似的道:老师,他们是 年级组长安慰地笑了笑:是警察。怎么,长这么大头一次看见,被吓到了吧?没事儿啊,他们就是来问几个问题。 江烬回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接着道:可他们刚刚要找的人,好像是时倦? 年纪组长嗯了一声:是啊,怎么你们认识? 江烬回说:听说过,因为他在学校似乎还挺有名的。 年纪组长笑着道:这样吗?不过你们平日里还是要好好学习,别总是去传些有的没的,毕竟有些事谁知道是真是假,还是要自己判断。 老师知道我们在传的是什么? 年级组长擦汗的动作一顿,打着哈哈道:这不是偶尔路过你们年级听过几句么。 我不太相信一所公办学校会愿意收一个档案上有盲点的人。江烬回注视着面前的男人,所以,老师,您当初为什么同意他转入学籍? ** 不是我同样转入他的学籍。 许久以后,年级组长叹了口气,道:是我们请他入读我们学校。 第10章 很感谢你的配合,如果情况属实,我们会上报的。女警官拉开车门,需要我送你回去吗? 时倦摇摇头:不用。 女警官没有勉强,关上车门。警车离开停车位,绝尘而去。 停车场正好在艺术楼门口,时倦在警官面前做好笔录,正准备回教室,远远的,忽然有一个人影从一旁跑了过来。 女孩估计是刚刚运动过的缘故,一张脸红扑扑的,看见他,嘴角却露出笑容:时倦哥哥。 时倦应了一声:你这么在这里? 他刚从警车下来,她就不知道从哪里出现了,这幅语气也明显不是偶遇。 我们刚刚训练结束,出来的时候看到你跟着两位警官往这边走,我怕林妍说着顿了一下,没把后面的解释补全,目光有些躲闪,现在快中午了,时倦哥哥,我请你吃饭吧。 时倦听着这话,疑惑地看着他:你有事要跟我说? 林妍愣了愣,下意识解释:我只是想和你吃一顿饭,没什么事。 你八月中旬入学,到现在四个月,我们见过的次数里,十次有九次是你主动打招呼,但永远不敢正眼看我,且很快就会结束话题,最后交谈的时间永远不超过五分钟;剩下那一次就是上个星期的偶遇。 时倦看着眼前的女孩:你想见我,又不敢接近我。 林妍面色一僵。 时倦接着问道:所以,为什么这一次你突然要找我吃饭? 林妍一眨眼,眼圈便是一红:我,我只是 ** 另一边,刚刚从年级组办公室出来的江烬回站在走廊上,一抬眼便看见大楼下相对而立的少年少女。 隔得太远,他看不清那边两人的表情,只见到少年开口对身前的人说了句什么。 这个周末,就在月亮湾小区门口。林妍小声地报出一个地址,可以吗? 时倦沉默。 这个季节已经没有落叶了,树上全都光秃秃的,冷风一个劲儿地往人的衣领里钻。 半晌,他忽然出声道:好。 林妍一愣,小心翼翼道:所以,时倦哥哥你真的答应了? 时倦点点头:还有别的事吗? 林妍下意识摇摇头。 时倦没再出声,径直回了教学楼。 ** 穿过长长的走廊,时倦停在拐角,目光落到地上的影子上:出来。 没反应。 再不出来,你以后也不用出现在我面前了。 时倦没有跟人玩猜猜我是谁的爱好,直接点名道:江学霸。 那一团影子动了动,半晌,从另一头的走到走出一个人来。 正是江烬回。 时倦看着他这幅样子:躲什么? 江烬回沉默着,没说话。 时倦等了五秒钟没等到答案,不再耽搁,直接绕开他准备上楼。 结果没走几步,他就被人拉住了。 时倦低头看着拉他的那只手:现在能说了? 江烬回抓着他的手指微微紧了紧:我找你有事。 时倦:什么事? 江烬回注视着面前那人的眼睛,那眼神湿漉漉的,活像受了天大的委屈。 就这么看了半晌,他终于低头,默默地从口袋里掏出一管药膏:你的手该换药了。 ** 时倦到底还是没回教室。 就像之前林妍说过的,现在已经快中午了,就算回去也听不到几分钟课。 于是,整天被各科老师挂在嘴边的江烬回江大学神光明正大地拉着人逃课了。 依然是那个空荡荡的团委办公室,江烬回待人坐下后,方才捧着对方的手,拆开纱布,上药,再包扎。 看得出来,他平时应该没怎么干过这种活,动作笨拙却很仔细,像对待什么易碎物品,全程一言不发。 时倦一直等他弄完了,方才问道:你有话想和我说? 江烬回下意识想要否认,话到嘴边不知想到了什么,又默默闭上了嘴。 时倦:我刚刚和那女孩交谈的话你听到了? 江烬回蓦然抓紧了手里的胶管。 听到多少了? 江烬回安静了许久,方才低着头道:没多少。 他又补充:只有周末见面的事。 时倦干脆地道:不是她要约我。 江烬回听着,一愣。 她的原说法是,她姐姐想见我。 江烬回平日里其实很有作为风云人物中心的自觉:任旁人如何,他自巍然不动。 说得直接一点,就是两耳不闻窗外事。 因此,对于林妍这样一入学便在校园里掀起腥风血雨级别的女生,他甚至连名字都不知道。 更何况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姐姐。 这样的人物着实超出了他的理解范围,但有一点不妨碍问:你和她们认识? 时倦听着这个问题:初中同学。 江烬回不自觉拧眉:只是同学? 时倦的性格,可怎么都不像是会把班上一个普通同学看得那么重的人。 时倦:还是前邻居。 什么时候? 小学,初中。 江烬回眉头拧得更紧了。 这不就是青梅竹马? 估计是对方难得主动挑起话题,江烬回早就忘了之前的别扭,问题一个接一个:她姐姐想见你,为什么不主动来找你? 你想不明白?时倦听着这个问题,歪头看着他:你要不要现在也跟我预定一下周末时间? 江烬回跟只被踩了尾巴的猫似的,瞬间闭了嘴。 时倦接着道:初三那年出了点事,所以她转学走了,就让她妹妹带话吧。 江烬回总觉得这个说法莫名有点耳熟。 他在自己的记忆里检索了片刻,忽然想起来,面前这个人身上真假不知的传言: 【有人说他入学之前曾砸破过别人的脑袋,曾和人在街头巷尾打过群架,曾中考作过弊,还逼迫过曾经班上的女生,闹得人家姑娘不得不转学。】 江烬回很想问问,那个传言中因为被他疯狂而偏执地喜欢着,最后只能转学的女生,究竟是不是他答应要见的人。 可他到底什么也没问出口。 ** 【宿主。】 这会儿没有外人,安静了半天的系统终于忍不住了,迫不及待道:【宿主,您是不是没那么讨厌气运之子了?】 时倦不知道系统的脑回路究竟是怎么转到这里的:为什么这么说? 系统:【您刚刚难道不是发现气运之子不开心,所以才主动询问吗?您是不是也有点点在乎他了?】 时倦听着一个机器藏都藏不住的兴奋语气,脸上没什么表情:我欠了他的人情。 那晚他离开那家小诊所时,曾经说过他会还的。 分卷(9) 系统不知道那天晚上他们的见面,问道:【您是说昨天他叫来警方把您家门口的人全部抓走的事吗?】 时倦:不是。 昨天那个女人来闹,就算没有江烬回,他一样可以自己解决。那一出不能算帮忙,只能算插手。 只有当时的他靠自己无法完成,后来被人帮了,才能算是人情。 按照他的习惯,本来的确不会主动提起和林妍的谈话内容;可是江烬回想知道,他说了,就算是还了那一笔账。 因为欠着,往往都是纠葛不清的开始。 系统有点茫然地听着自家宿主的话。 人们说情义无价,可你帮我,我帮你,这样人与人之间最基本的相处往来,到了时倦眼里,却和普通的交易没什么两样,是可以被计算和衡量的。 怎么形容呢? 就好比一般的家庭之间,长辈抚养晚辈长大十数年,晚辈就合该赡养长辈下半辈子足足数十年,这是所有人交口称赞的至理。 可时倦不同。 哪怕你曾经给我的再多,可只要我还了,我就真的不欠你什么了。事后哪怕我对你视若无睹,甚至弃之如敝履,那也是理所当然的。 也只有这时,系统才能从时倦身上看出那种身为神明该有的深入骨子里的冷漠。 这样的人,大概是真的,很难很难将谁真正放在心上。 能被他真正在意的人,得有多幸运。 ** 李淑那一家子最终还是被送上了法庭。 这中间的过程非常之繁琐,递交申请,发传书,开庭,结案,没有一年半载根本处理不来。 更何况其中起因还是清官难断的家务事。 但因为本身占情占理,最终的判决结果也毫无意外: 两个成年人被判处有期徒刑,并赔偿损失;至于那个初中生,因为本身年纪小加上当时冲动行事并未造成过分伤亡,最大的罪名仍旧落在言语侮辱诽谤他人人格上,最终只被关着教育了几天便放出来。 只是出来后,那个还不满十四岁的男生却既不曾回学校,也没有家可回,而是人间蒸发般不知所踪。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了。 眼下,时倦只是联系了相关律师,便直接将事情全都扔了过去,自己则当起了甩手掌柜,接下来几天,都在教室,食堂,寝室之间三点一线。 时间一晃便到了周末。 已经是十二月下旬,哪怕是南方城市气温也直逼零度的分界线。 时倦按照约定,在小区门口见到了早早等在那儿的女孩。 女孩一双水盈盈的杏眼,黛眉横翠,嗓音温软地唤道:阿倦。 她有着一张和林妍一模一样的脸。 正是林妍生物学上的双胞胎姐姐,林怡。 第11章 时倦和林怡一路来到了南郊公园。 十二月正是腊梅开得最热烈的时候,长风一吹,枝头便有数不清的金色花瓣漫天飞扬,一片片薄如蝉翼又晶莹剔透。 你找我想说什么?时倦问。 林怡望着他,轻声道:我要出国了。 时倦点点头:嗯。 林怡攥了攥裙角,杏眸一眨不眨地看着面前的人:等离开后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回来,所以有些话想和你说。 她别开眼,颊边却飞上赧然的绯红:你以后要是成家,能不能考虑一下我? 时倦听着这么个问题,看了她两眼:不能。 女孩愣了一愣,猛地转过头。 她那一刻的表情太过复杂,说不清是失落难堪居多,还是单纯的惊讶更甚:为什么?你不是一直喜欢 时倦:没有。 林怡一顿。 时倦平静地道:曾经没有,现在也没有。 ** 时倦和林怡姐妹的纠葛,真要说起来其实不算复杂。 故事的前半段属于慢热的日常生活剧本。 两家人曾经是邻居,大人空闲时一起谈天说地,三个小孩自然而然就被扔到一起,任其自由打发无聊的时间。 几人年纪相差不大,双胞胎的出生只比时倦晚了不到半年。 平日里爱学习的姐姐林怡早早入了学,跟时倦当了六年的同班同学;而林妍约摸是把天赋都点到了艺术上,唱歌跳舞一看就会,反倒是学习永远跟不上,便在家多待了一年,比两人晚一届。 故事的转折始于上初中那年。 时倦父母因车祸双双逝世,法院将他判给了舅舅舅妈一家抚养,而他便随着搬到了新房子,离开了原本的小区。 虽然家庭住址不在一块儿,但好在还有学校这么个交集点。 时倦那时因为没有经济来源,平日里只能以最寒碜和廉价的食物解决每日的营养摄入。 后来同届的林怡发现了他的窘境,也没说破,只是每天吃饭时总会主动叫上他,以自己胃口小为由将自己的份推给他。 可一个人的分量哪里够得了两个正处于发育阶段的孩子,而时倦本身的性格又偏沉闷,有什么困难都习惯憋在心里,否则也不会任由自己舅舅舅妈一家整天张牙舞爪。 他没有接受他人帮助的习惯,总是习惯把自己和他人分得很清楚,划出非黑即白的交界线。对于林怡的帮助也是接受的少,大多时候都予以拒绝。 后来想想,他的身体底子基本就是在那段时间里亏空的。 ** 这样的日子一直持续到初三那年的盛夏。 那天的事情究竟是如何发生的,现在其实已经说不清了。 很久以后,林怡想起那一天,能看见的所有的颜色,都是天边鲜艳得近乎泣血的火烧云,以及衣着邋遢的男人桎梏着她的身体时,眼里溢满的诡谲和□□欲望的光芒。 还有那晚恰好经过那条小巷的时倦看见后,提着生锈的水管手起而寒芒落时,将她拉出泥沼时,晚风掀起的白色衣角。 大概每个女孩子遇到这种事第一反应都是逃避和隐瞒。 林怡不敢告诉父母,求着时倦替她保守秘密,每天仍旧按时上学放学,将所有的委屈和泪水都掩盖在厚重的书本下。 那时已经临近中考,校园里暗潮涌动。除了因为竞争导致锋芒,还有刚刚性意识萌动的少男少女们荷尔蒙的碰撞。 在一个普通的午后,林怡被人在操场上众目睽睽之下告白了。 中间的过程没什么新意,林怡拒绝过后,男生约摸是觉得被落了面子,不顾男女距离就要去抱她。 异性的触碰像是某种禁忌的钥匙,瞬间便将她拉回了那个噩梦般的傍晚。 林怡应激之下,大脑早已忘了思考,等回过神,巴掌便已经落在的男生的脸上,啪地甩出清脆的回响。 拒绝不是原罪。 在大庭广众之下拒绝也不是原罪。 可在大庭广众之下拒绝了别人,甚至给出了那羞辱般的巴掌,那就是她的原罪。 没人会想是男生逾矩有错在先,人们只看到女孩那时癫狂一般的浑身颤抖。 而男生也走上因爱生恨的路子,在学校里大肆宣扬林怡的那一把眼高于顶的贱骨头。 打那以后,林怡在学校里名声一落千丈,被唾骂,被孤立,被谈话被叫家长被处过失分。 半个月后,林怡被医生确诊患上抑郁症,甚至那以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整夜整夜将自己关在房间里,拒绝与外界交流,连正常进食都难。 再然后,林怡的父母带着林妍,找上了时倦。 小倦,阿姨求求你了,就看在你们曾经是朋友的份上,你们曾经玩得那么好,现在她变成这样,难道你就忍心看着她一直这么折腾自己吗?你去劝劝她吧,啊? 时小子,你知道的,小怡她从小就最听你的话,她现在都这样了,你要是还有心,就帮帮她,拉她一把,又不会掉块肉,能怎么样? 时倦哥哥姐姐她喜欢你,你知道吗? 林怡不是妹妹那样活泼的性格,反倒更偏内敛,是你和她说三句都未必能得到一句回答的那种回避型人格。 可她从小就喜欢黏着时倦,她会认真回答他每一个问题,会悄悄关注他所有的喜好;她拿着书在他身边坐着就能一动不动耗完一个下午,他走到哪她就跟到哪。 从孩提时到十四岁少女的豆蔻年华。 她喜欢时倦,所有人都知道。 因为她喜欢他,所以他必须在她遇到困难时帮她;因为她喜欢他,所以他必须好好呵护这份感情;因为她喜欢他,所以无论她变成什么样,他都不能放着她不管。 否则就是无情无义,否则就是冷血无情,否则就是将他人真心弃之如敝履的人渣。 唯独没人想过,她喜欢他,和他有什么关系。 最后的最后,时倦还是敲开了那扇暗沉封闭的大门,将林怡从绝望的深渊里拉了出来。 那段时间里,时倦多次随着林妍一起往返于学校和林家,最终也不知道被谁看见了,再一次在学校掀起波澜,他和林怡之间的传闻也由此开始。 可作为当事人的时倦却从未回应。 倒不是默认了,只是单纯的不在意。 林怡情况好转后,林家父母最终听从医生建议,带着两姐妹转了学。 离开那天,林怡站在蔚蓝的天空下,忽然朝着身边的少年问出了那句曾在心底徘徊了无数次的问题:阿倦,你为什么愿意救我? 你父母来找我。 如果我父母没有去找你呢? 你妹妹也来找过我。 如果也没有我妹妹呢? 时倦听着这个话题走向:你究竟想问什么? 林怡咬紧了唇。 她不是故意找事,她只是想知道,他究竟有没有那么一点点,是因为在意她。 无关别人,只因为遇到这些事的人是他,所以他这么选择了。 我欠了你的饭,终于,时倦看着女孩,嗓音没什么波澜,总得还的。 他不是因为谁谁谁来做了说客才心软,也不是因为年少时那所谓的情义出手相助。 只是因为林怡曾经帮过他,所以他来还人情。 两相抵消,他便不欠她什么了。 就这么简单。 界限距离划分得明明白白。 理智得近乎无情。 无论是曾经的碎片化身,还是现在融合了神魂,时倦本质上都是时倦,是那个高高在上俯瞰众生的神,那天生的薄凉永远不会改变。 ** 所以,我不喜欢你。时倦说。 林怡怔怔地看着眼前的少年,半晌方才开口:所以,你从来没有喜欢过那,你有过喜欢的人吗? 时倦听着这么个问题:这是你想问的,还是替别人问的? 林怡倏地浑身一僵。 时倦却道:没有。 两人停在公园门口,街道来来往往的车辆呼啸而过。 时倦随手解开脖颈处的扣子,迎面的风将他那过耳的长发吹得扬起,发丝下的耳钉被阳光折射出晃眼的光:现在你见过我了,该还你的我还了。 林怡抓着衣摆,茫然了片刻,方才呐呐道:一定要分得这么清楚吗? 时倦:我和你是两个人。 是完全不同的,独立的,没有任何血缘一类不可斩断的联系的人格。 如今两不相欠,她之于他,和在路边随便走过的一个路人没有任何分别,顶多只是恰好知道了名字。 林怡苦笑了一下:我知道了。 她说:谢谢。 以后,大概也不会再见了。 ** 时倦在街口与女孩分别,独自往来的路上走。 经过一条巷口,时倦脚下一转,直接进了小巷。 片刻,巷子外出现一个人。 那人看着空荡荡的巷口发了几秒的呆,而后想到什么,蓦然朝小道上跑去。 然后就被人拎了回来。 时倦抓着面前那人的手腕,懒散地抬起眼:江学霸。 跟了我这么久,好玩吗? 时倦松开手。 江烬回站在原地,低着头,一脸我错了但我就是不改的心虚模样。 时倦:为什么跟着? 江烬回沉默了很久,底气不足地回了句:想跟就跟了。 还挺有理。 时倦歪头盯着他看了很久,忽然出声道:江烬回。 他平日里唤起他时,大多时候都是在江同学,江学霸之间反复横跳;仔细想想,这似乎还是他穿过来后第一次完完整整地念他的名字。 他的声线一直偏冷,语气也没什么起伏,可不知是不是他的给人的印象原因,这样规规矩矩地念着谁,总是会给人一种他念着的人于他而言非常重要的错觉。 江烬回只觉得自己的耳朵里落下一阵细密的电流,从大脑一直蔓延到骨骼,几乎是瞬间,就让他手心出了一手的汗。 时倦问道:你喜欢我? 第12章 江烬回被他这个问题砸蒙了。 不仅他蒙,系统也蒙。 系统道:【宿主,你你你,你为什么,这么突然?】 一句话断断续续,跟电源接触不良似的。 时倦没理它,又向前一步,放轻了声音:喜欢我吗?小烬回? 尾音微微上扬,像念着一支温柔的歌谣,连带着他那天生狭长的桃花眼似乎也显出几分暧昧的笑意。 他长得是真的很美。不是帅气,而是纯粹的,极致的,能勾起深埋于所有生物体内震颤的那种美。 像是阳光下被折射得斑驳陆离的泡沫,用最斑斓的色彩直白地彰显着它的不真实,脆弱得一碰就碎。 江烬回觉得,他大约就是被他这张脸蛊惑了,所以才会在大脑完全空白的情况下,只凭着最原始和本能的冲动迎上去,仰头贴上了那人的唇。 时倦站在原地,被亲得愣了一下。 冲动的时间只有一瞬间,陌生的触感瞬间令他清醒过来。 分卷(10) 江烬回不敢开口,又不舍得离开,只能闭着眼,颤抖又小心翼翼,像对待虔诚地敬畏着的神明。 再然后,他被人狠狠推开了。 江烬回僵在那儿,睁开眼,眼眶一片通红。 时倦狠狠掐了一把手心,声音不知是不是因为被亲比平时低了几分:你喜欢我。 他用的是肯定句。 江烬回眨眨眸子,眼里溢满水光。 时倦接着问道:为什么喜欢我? 没说话。 什么时候开始的? 还是没说话。 时倦:说话。 他不是那种命令的语气,仍旧是平淡的,仿佛问的不过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问题。 江烬回咬咬唇,开了口:第一眼看见你的时候。 他为什么喜欢时倦? 他也不知道。 他只记得他初初见到那个人时,他某一刻忘记过的呼吸:记得他每一次与那个人每次共处一处时,他总算不自觉分过去的注意力;记得每一次靠近,谈话,甚至偶尔在闲暇时想到那个人的名字时,便开始紊乱的心跳。 这样的感情,它来得猝不及防,却摧枯拉朽。 像是某种刻在灵魂里的本能。 在一遍遍告诉他: 你喜欢他。 你爱他。 你一定一定,要对他好。 否则你一定会后悔。 他寻不到来处,只能笨拙又小心翼翼地接受。 视线蓦然一黯,而后又重新开朗。时倦扯了扯衣领,沉默了片刻,方才道:可你知道我是什么态度。 江烬回低下头。 他当然知道。 毕竟,时倦从来都没有掩饰过对他的厌恶。 可那个若即若离的拥抱,主动的解释,甚至时不时露出的浅到一阵风便能刮去的柔软,总是会让他生出某种不该有的错觉,就好像那个人其实也不是那么讨厌他。 只是那么一点点,就足以让他贪心不足。 时倦轻轻闭了一下眼,呼吸凝滞了片刻,方才缓缓接上:所以你没必要跟着我。 我 江烬回低着脑袋,不经意一瞥,却忽然看见对方垂在身侧的左手,手指张开成一个不自然的弧度。 像一张绷紧的弓。 他愣了愣,下意识抓住了对方的手腕:你 时倦忽然极轻地抖一下。 江烬回蓦然抬头,映入眼帘的却是一张苍白到近乎透明的脸,连眼睫都带着极轻的,不自然的颤抖。 【宿主,您现在的血液含氧量在急剧下降】 时倦其实能感觉到系统在自己耳边嗡嗡嗡地说着什么,却没怎么听清。 怎么形容呢?就好像有一只手在他面前笼下一张厚重的布,无论看什么听什么都像是隔了一层。 原本只是那只受过伤的手在疼,可不过这么片刻的功夫,疼痛已经蔓延到半个身子,连带着他胸膛里那颗心脏也像是要吸引注意力般不住地叫嚣,张牙舞爪地吸取他所有的生命力。 他就那么简单地站着,却呼吸都变得格外艰难。 江烬回扶着他的身子,慌乱道: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 时倦没有说话。他在原地喘息了片刻,眼前再次一黑,身子脱力地倒了下去。 江烬回下意识抬手接住了面前的人,额头蹭到对方的脸颊,却只感到冰冷的触感。 时倦? 怀里的人阖着眼,呼吸轻得几不可闻。 江烬回搂紧了少年的腰,手却不止地发软,几乎要护不住对方:时倦? ** 破伤风导致肌肉抽搐,诱发性心脏病。医院里,小护士语速很快,现在正在抢救,不过破伤风死亡率本来就高,何况病人还有心脏病,你最好叫家长来一趟。 江烬回怔了怔,从她最后一句话中意识到什么:那他现在 小护士估计也是刚毕业不久,哪怕戴着口罩也遮不住从校园里带出来还未完全褪去的学生气息,也没在鬼门关前锻炼出处变不惊的心理素质,说着说着就忍不住有些责备:破伤风这种病本来就是能预防的,他手上这么深的一道口子,难道你们处理的时候就没想过来医院打一针疫苗吗?就扎个针很麻烦?你既然知道他身体不好,难道不知道越是这样平时才越应该多关心多注意防微杜渐 小护士说着顿了顿,她看见眼前的男孩子抓着手心,强忍着泫然欲泣的模样,到底还是没说出更重的话,宽慰道:你也不用太担心,现在情况还算好,叫家长来一是以防万一,二是来缴费。 江烬回也不知信了还是没信,低低地哦了一声:麻烦你带我去吧。 小护士下意识皱眉:这种事还是通知一下家里人 他没有家人。江烬回盯着地面上一点,头顶的灯光在地上投下一团白光,晃得他眼睛生疼。 他眨了眨眼,声音轻得恍然呢喃:他家里只有他一个人。 这句话能包含的意思太多,小护士敏锐地从中感受到什么,静了几秒,到底还是忍住了没问为什么,只是点点头道:那好吧,你跟我来。别难过了。 江烬回摇摇头。 他没有难过。 他只是后悔。 后悔自己没有早点发现他的异常。 之前他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如今回想起来,他才发现其实从他那一个吻落下又被推开那一刻,时倦的声音已经开始不对劲了。 他只是害怕。 害怕自己动作太慢耽误了。 人生这么短,人们来来往往行色匆匆,他好不容易才抓住这么一个人,可现在 江烬回攥紧了手,手指深深地陷入掌心,再没有想下去。 ** 手术室里。 正中央摆着一张金属台,穿着淡绿色手术服的医生们正围着台上昏睡的少年忙里忙外,空气中弥漫着鲜血与药物浸泡酝酿过后的味道。 很腥,也很刺鼻。 没有人看见,在这间手术室里,还有一道身影正站在房间的角落。 那身影生了双典型的桃花眼,金色的瞳孔无波无澜。 一头银白色长发一直垂至脚踝,像遗落了千万年的霜雪。 再一看,就会发现那身影的颜色非常淡,像是投到水面的倒影,淡得近乎透明。 而且脚下空荡荡的,根本没有影子。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待到一旁闪烁的心电图恢复至平稳,主刀的医生终于松了口气,放下手中的器械:可以了。 一旁的助手替他收拾好工具,朝一旁待命的小护士道:把病人推去病房吧。观察一晚上,没问题就能送去普通病房了。 角落里,时倦抬起脚,跟着往外走去。 手术室的门缓缓张开,江烬回猛地站起身:怎么样? 时倦听见这个声音,脚步一顿。 小护士将方才听到的话复述了一遍,接着宽慰道:放心吧,都进病房了,基本就没什么事了,现在只要慢慢等恢复就好了。 ** 接下来的事已经谈不上繁琐,可人在等待中,时间总是格外漫长难捱,何况还是医院这样生死的被凸显到极致的环境里。 刚刚从手术室出来的人还不能探视,江烬回坐在长椅上,视线一直望着门上的小玻璃窗,似乎是试图通过它去窥那扇冰冷的金属门后的另一番景象,又仿佛只是在单纯地发呆。 这短短一天里,江烬回从离开家门到现在,心里便始终绷着一根弦。一头连着他,另一条则连着一个人。 大约是之前绷得太紧,如今突然放松下来,疲惫便潮水般涌来。 江烬回看着看着,渐渐地,眼皮越来越沉重,视线也越来越模糊。 眼前的景象放大又重叠,他终于支撑不住,坐在椅子上昏睡了过去。 就在他身体即将倒下的那一刻,一只手从一侧伸出来,轻轻扶住了他的肩膀。 那只手骨相很美,颜色却淡得近乎透明,像某种镜花水月的幻影。 时倦垂着眼看着面前面容疲惫的男孩子,半晌,终于在椅子另一边坐下,而托着手上不省人事的人儿,让他躺在了自己腿上。 一绺银白色长发垂到他的脸上,时倦随手将自己的头发拨开,若有所思地看着腿上的人儿,不知是问对方还是单纯的自言自语:你为什么不会生气呢? 时倦其实说不清自己现在算是个什么情况。 从他在小巷里身体忽然发病倒下那一刻起,灵魂便也跟着脱离了身体,独立地出现在这个位面里。 只要他想,他依然可以触碰实物,可以接触到人体; 可若是换成旁人的视角,却看不到他,听不到他的声音,更无法感受到他的存在。 这种感觉按理来说其实挺神奇的,他能知晓别人的一切,别人却连他是否存在都不知道。 好像他天生就独立于这个世界,所以才能像看戏一样看着别人的悲欢离合。 可他却感受不到多少新奇,仿佛本该如此。 他看着江烬回叫来救护车,将他的身体送到了医院;他看着他独自在空荡荡的凉椅上,从朝阳高悬等到如今夜色撩人;他看着他失魂落魄,看着他的心理防线一度冰消瓦解。 江烬回喜欢他,时倦一早就知道。 那种一个人看倾慕的对象时,眼里的热烈和光芒是藏不住的。 当然,江烬回似乎也没怎么刻意去藏。 可他不喜欢江烬回,时倦同样清楚。 同样的,他也未曾掩饰过自己的不喜欢。 他只是没有想到,江烬回对他的包容度似乎高得过分。 曲解对方的好意,弃置对方的真心,冷淡,漠视,恶语相向,再到当着对方的面,大大方方和另一个人同行。 无论他做什么,江烬回似乎永远都不会生他的气,更不曾想过远离。 若他本身就是这样的性格便罢了,可他在面对同学,老师,甚至警方人员时,却永远是从容不迫的。 可每每上一秒在旁人面前泰然自若,只要下一秒对上他,所有的冷静都会瞬间丢盔弃甲。 撩一句就脸红,被冷落一点点都会委屈得要哭又不肯哭的样子。 这样纯粹的,毫无保留的喜欢。 从言语到行为,都无不彰显着你是这全世界的独一无二。 时倦沉默地看着他的面容,纤长的眼睫垂了下来。 第13章 次日。 江烬回是被小护士叫醒的。 他有点茫然地在盯着天花板看了几秒,撑着坐起身,方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自己竟然在椅子上睡了一晚上。 很奇怪的,如今十二月末的天气里,他就这么躺一晚上,居然都没怎么觉得冷,也没有太久没动血液不通导致的酸麻感。 小护士不知道他想的什么,问道:现在病人已经转入普通病房了,你要去看看吗? 江烬回瞬间将疑问抛到脑后,赶紧起身:好,麻烦你带路。 ** 二楼的单人间里,江烬回走进房间,轻轻带上房门。 房间里收拾得很干净整洁当然,因为本身就没什么东西,自然无论怎么摆都谈不上乱。 江烬回在病床边的椅子上坐下,一低头就能看见时倦垂在被单上的手。 医院的床单无疑是纯白的,可那人的手和床单比起来,颜色却也不逞多让,显得毫无生气。 一支细细的针头陷入他的手背,尖锐的部分正对着皮肤下淡青色的血管,后头细长的胶管弯弯曲曲连通着冰冷的吊瓶。 江烬回就这么看着他发了会儿呆,想起了什么,伸手轻轻覆上对方的手背,入手的触感又冷又硬,像是皮肤下仅仅包着一块骨头,又仿佛一块碎裂的瓷器。 却在这时,一阵电话铃声突兀地响了起来。 江烬回一愣,慌忙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按下静音,方才拉开落地扇,来到阳台上,按下了接通键:喂? 江哥!曲阔听到熟悉的声音,当场嚎了起来,我今天到教室没看到你还以为你出什么事儿了居然来得比我还晚!结果现在第一节 课都下课了你还没出现。刚刚老师还问我你怎么了,我说我哪知道啊我又不是你什么人!不过你现在能接电话啊那就证明问题不大 江烬回以前从来没发现自己这个同桌话居然这么多,听了半天没听到重点,只能打断:怎么了? 你还问我怎么了?您还知道今天要上课吗怎么迟到了?怎么周末玩疯啦? 江烬回之前一颗心都被吊着,除了出于习惯还记得给家里打电话报平安以外,其他的事早就扔到九霄云外去了。 被这么一提醒,他总算想起自己还是个学生,想了想道:我会跟老师请假。 曲阔:所以你今天到底 他话没说完,手机忽然传来一阵滴滴滴的提示音。 电话被挂断了。 曲阔蹲在学校水房里的监控死角,对着手机界面懵逼了三秒,忽然靠了一声,猛地站起身,脑袋磕上了头顶的木板,疼得差点飙出泪来。 ** 另一边,江烬回随便扯了个理由,跟班主任打完电话,收好手机,重新回了病房。 落地窗一拉开,他抬头,就对上了病床上那人深黑的眼睛。 眼神清明,明显不是刚醒时茫茫然找不到焦距的状态。 江烬回脚步顿了顿,走到病床边:医生说你是破伤风诱发了心脏病,现在还有没有哪里觉得不舒服? 时倦安静地注视着他的眼睛,直到把人看得浑身不自在,方才开口道:有。 江烬回一怔,赶紧道:怎么了?手疼还是胸口喘不过气? 都不是。时倦说,伸手。 江烬回不明所以,但还是听话地把手伸过去:那你是 时倦扎着针的那只手握住了对方的掌心。 分卷(11) 江烬回一句话没说完,剩下的尽数卡在嗓子眼里,只觉得大脑到脖子以下尽数烧了起来,一双手僵硬得一动也不敢动。 时倦道:我冷。 江烬回大脑混混沌沌的,仅剩不多的理智勉强让他从对方的话里分辨出原因:因为药液太冰了么?一般人输液的时候都会觉得冷,这是正常 可你现在摸起来很烫。时倦打断他,语气平静得仿佛是在谈论今天的天气,所以你能不能让我抓着? 江烬回脑子里嗡地一声,反应了半天,方才挤出一个字:啊? 不可以?时倦问道,你不是喜欢我?这点事都不行? 江烬回茫然地眨眨眼,下意识点头:没,可以。 刚刚动完手术的病人身体情况摆在那里,就算意志力再强,精神也难免不济。 不过这么几句话的功夫,时倦便觉得手上提不起什么力气,疲惫来势汹汹,再度将他拖入沉沉的黑暗。 一直到对方再度闭上眼陷入昏睡,江烬回坐在椅子上,小心翼翼地捂着对方冰冷的手掌,无限拖长的反射弧方才跑完全程。 时倦刚刚,似乎是主动来碰他的吧? 江烬回注视着对方苍白的睡颜,一张脸默默红了。 ** 时倦在医院待了大半个星期,掐着一年的末尾回了学校,恰好赶上月末的跨年晚会。 在学校,高三的学生是不配有娱乐活动的,这代表这一次的晚会是正处于高二的他们最后也最盛大的一场活动了。 那一天的小雨从清晨下到傍晚,直到在学生集合完毕的前一刻钟方才堪堪停住。 时倦站在班级位置的末尾,遥遥看着台上穿着礼服的主持人抑扬顿挫地念着开场白,将全场的情绪引至高点。 咔啦咔啦 随着一阵机关运作的声音,礼堂上方的天花板蓦然缓缓张开。 下一刻,舞台上的大荧幕骤然暗了下来,而后一点点显出一个数字。 十! 台下的众人看到数字,瞬间兴奋起来。 不知是谁带头吼出那一声,而后一呼百应,所有人齐齐开始倒数。 九 八 倒数一声高过一声,像竹节层层拔高。 二 一!! 最后一声落下,头顶的天花板也刚好与边沿扣合。 一朵烟花拖着长长的尾巴,在漆黑的夜空炸开热烈而灿烂的流火。 接着是第二朵,第三朵 台下响起了震耳欲聋的欢呼。 一个人从懵懂孩提到成熟稳重的时光里,学生时代的日子大约永远都是其中占比最大也最难忘的段落。 无论是肆意张扬,还是灰暗无光。 因为它的出现,往往代表着青春。 时倦靠在墙壁上,安静地看着眼前这场与自己无关的盛会。 身侧忽然有人停下来,接着,来人低低地唤道:时倦。 时倦听着这个声音,转过头:嗯? 江烬回没有去看烟花,反倒一眨不眨地注视着身边的人,蓦然冲他笑道:新年快乐。 ** 这场晚会进行得很顺利,歌曲舞蹈,小品戏剧花样迭出,台下的掌声与欢呼声更是经久不息。 一直进行到将近一半时,林妍穿着大红的长袍水袖,随着一众年轻女孩上场了。 意外就是在这个时候发生的。 大荧幕上,原本为配合演出而显示的农家背景图蓦然一变,变成了满目金黄的腊梅,晶莹的花瓣随着风漫天飞舞。 众人还没来得及从这一变故中回过神来,荧幕上画面忽然一晃,像是举着镜头的手不稳,接着露出两个人来。 女孩清丽,而少年佚貌。 镜头开始拉近。 两人并肩走在这座城市最美的地方,忽然间,少年偏过头,面对着身旁的女孩。 因为角度原因,众人看不见两人做了什么,只能看见少年清瘦高挑的背影挡住了女孩大半张脸,远远望去,像一对相拥的恋人。 台下一片哗然,数不清的窃窃私语从四面八方响了起来。 校领导纷纷从座位上站起身,最中央的那位直接看向了一旁的晚会负责人:这是怎么回事?! 台上的众人同样愣了,没别的,画面中的女孩她们实在太熟悉了正是此刻站在舞台中央,曾与她们一起排练了大半个月的林妍! 离她最近的女孩连忙出声:妍妍,这是怎么回事? 林妍站在原地,只觉得浑身发冷,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 礼堂最后排的走道上。 江烬回怔怔地看着荧幕上停在相拥那一幕的画面,一时间心绪翻涌。 那个从上周末起,他一路偷偷跟着时倦出门时,心里便一直存在的不安再一次冒了出来。 你究竟为什么要和她见面? 你和她除了同学邻居,还有什么关系? 你对待她的态度,真的只是普通朋友吗? 这些天里,他无数次想将这些问题问出口,又无数次在即将开口时咽了下去。 他害怕听到答案。 毕竟那天在小巷里,时倦曾亲口承认过,他不喜欢自己。 从始至终。 ** 时倦也没想到好好的晚会进行到一半会突然放出这个。 荧幕上的画面暂停过后,又回到了最初腊梅飞舞的模样,开始第二次循环。 【宿主,这好像是偷拍的诶。】 系统忽然道:【这摇摇晃晃的,明显是有人偷偷录像而不是监控。可谁会故意拍您?】 时倦静静地望着荧幕,待到第三次循环开始,他忽然问道:四班的位置在哪里? 江烬回还没回过神,愣愣地看着他:什么? 四班在这场晚会里被排在的位置。时倦看出了对方的心不在焉,也大概能猜到为什么,但他没在意,我记得刚入场你在礼堂里组织监督过各班级落座。 江烬回在下方扫视一圈,抬手指了一个方向:那边。 他们退场走哪个出口? 四号。 时倦点点头,抬脚就走。 江烬回站在原地,失魂落魄地看着他的背影,心里复杂的情绪还没来得及理清楚,便看见面前的人忽然停下来。 时倦站在十步开外,转头道:还不走? 江烬回没想到这个发展,一脸茫然。 时倦索性转过身:我只给你五秒,再多就不等了。 江烬回愣了一下,赶紧跑上去。 时倦垂眸看着面前的男孩子,平静道:再教你一件事。 嗯? 既然喜欢我,那就好好跟着我。除非交易本身,我等人向来只会等一次。不要让我等。 失约一次,就再也不会有后来了。 系统安静地待在耳钉里,不知为何,莫名从它家宿主最后一句话里听出那么点说不出来的意味。 不是暧昧,也不是薄凉。 而是就好像是提前打算好最坏的结局,为了避免这个结局,所以提前说好的有备无患。 江烬回听着,下意识点点头:好。 因为意外,下方的观众席已经乱成了一团。 时倦看了下方一眼,道:现在,跟我去找一个人。 第14章 出了这样意外,现场估计也没多少人有心思看表演了。 负责人商量过后,由主持人宣布让大家退场,便急匆匆赶往后台。 放映机边已经围了一圈人。 年级组长拨开人群,站到负责放映的女老师面前:这是怎么回事?安排的节目里还有这一段? 女老师平日在学校只是个后勤人员,就没遇到过这么大阵仗。此刻被各方领导老师围着,她只能一边手忙脚乱地翻记录,一边满头大汗地回道:我,我也不知道啊,之前排练的时候不是这样的 所以是今天正式表演出的幺蛾子?你之前难道没有检查过吗?! 女老师急得快哭出来了:我,我现在在找 一旁的德育老师道:还有那两个学生,到底是哪个班的?穿着校服难道就不知道收敛一下?!居然还被人拍到了?! 收到通知此刻聚集在后台的各班班主任面面相觑。 一旁的晚会负责人皱了下眉:那女孩我认识,就是刚刚台上扮演女主人公的,高二四班林妍,排练的时候见过她。 人群里一个女老师听到了,赶紧站出来,陪着笑道:诶,对,那的确是我班上的学生,这段时间她一直忙着排练几乎天天请假,我也没怎么管 另一个男老师跟着站出来:男生是我们班上的孩子,叫时倦。不过我觉得,这事是不是还得再了解一下 德育老师一拍桌子:这次的晚会可不止是在我们学校表演,还有教育局领导来观看全程拍摄,现在出了这样的事,外面都不知道传成什么样了!要是咱们学校风评受到影响,责任你来担吗?! 男老师沉默了,闭上嘴没再开口。 好了。校长副校都去应对校外领导了,年级组长在这里级别最高,他一挥手,直接制止了接下来所有可能发生的争论,总之先想办法找出是谁干的。你们也看见了,刚刚的视频明显是有人偷拍。 至于那两个孩子年级组长想到时倦,心底叹了口气,等明天,把他们叫到我办公室来,我有话跟他们说。 这个年纪,男女之间产生感情并不是什么稀奇的事。 可心照不宣的重点,其实是落在不宣之上。 它就像一坛新酿的酒,深埋得愈久,才越是香醇;可一旦被人挖出来,暴露在天光之下,那就是一瓢令人反胃的酸水。 禁止早恋一直都是被明令写在纸上的禁忌。 它碰不到,尝不得。 哪怕只是出现了苗头,都会叫人如临大敌,如临深渊,会叫父母,叫老师,叫所有年长的过来人视为洪水猛兽,拼了命地去掐断。 可奇怪的是,十八岁以前被人视为罪过的感情,只要一成年,就会变成急不可耐的人生大事。仿佛那一道名为十八岁的坎一跨,就跨过了什么神秘的大门似的。 可明明在那之前,那份性意识萌动的腼腆才是正常现象。 无论生理,还是心理。 ** 林妍在后台出口见到了时倦。 她身上的戏服还没脱,脸上化着艳丽的妆容,提着裙子慌忙地跑过来:时倦哥哥! 时倦看到她,嗯了一声算是打招呼。 林妍停在他面前,气喘吁吁地道:对,对不起 时倦听着这话,疑惑地看了她一眼:你又没对不起我,道什么歉? 林妍张了张口,又低下头:我知道,那是我姐姐可是,那毕竟也是因为我,你们才会见面 时倦听着这话,沉默了一下。 可你们在南郊公园的事情被人拍下来了,而我和姐姐长得一样,其他人肯定都以为那就是我林妍不住地揪着裙摆,好好的裙子都快被她揪出了毛边,老师肯定会找我们谈话,解释了他们也不一定会信。实在不行要不你就跟那天一样,直接说你拒绝了,我 你怎么知道我那天拒绝了? 林妍话音一顿。 你怎么知道我那天去了南郊? 林妍僵在原地,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就算是双胞胎,过了十几年不同的人生,也总有不一样的地方。时倦说,可能因为你姐姐以前经常看书做题,所以有轻微的近视,戴隐形眼镜时眼睛亮度和普通人不太一样。那天你没有戴隐形眼镜,眼镜也没有动过手术的痕迹,却隔得很远就能看见我,而我那天还是穿的校服。 林妍愣愣地听着,视线渐渐模糊了:时倦哥 当然,若是别人问起,你依然可以说荧幕上出现的不是你,是你姐姐。 时倦目光很平静,语调比目光更平静,单单这样听着的人,大约很很难想象,这世上有什么事能让他掀起波澜:所以严格来说,这是我的事。 不需要你来管。 十二月的夜风将她的裙摆吹得高高扬起。像是无声地拭着泪的手。 ** 林妍已经不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开始起的心思了。 倘若一定要细想,大约能追溯到多年前某个夏天。 那时她还在是初一,比他们高年级的学长学姐刚好结束中考前最后一堂课。 也不知是谁带的头,课本,作业纸,试卷答题卡,各种各样被使用过写得满满当当的资料被他们搬到走廊,又欢呼着尖叫着扔下来,纸张从高楼掉到平地,在空中翻飞旋转,奏出悦耳的乐章,像是在祭奠他们即将毕业的时光。 偶尔有几张试卷被风吹得呼啦作响,重新飞进下方低年级的走廊。 时倦那时正好经过走廊,停下脚步,抬起手,接住了一张飞向自己的草稿纸。 楼对面有人看到这一幕,鼓着掌欢呼起来。 时倦站在原地,拿着那张草稿纸,看了看对面的人群,忽然将稿纸一叠一折,折出一只白色的纸飞机。 他捏着飞机的机身,轻轻吹了口气,蓦然扬手一掷,宽松的校服袖口被拉出笔直的褶皱,衬得他那双手格外的白。 纸飞机在空中划出一条白色的影子,像是惊鸿而起又翩然飞过的白鹤,稳稳地落在下方堆满废纸的垃圾堆里。 林妍站在他身边,蓦然失了神。 分明只是很随意的一个动作,可很久以后她想起来,却总觉得,那时眼前的少年,竟是比走廊外明艳的天光还要夺目几分。 分卷(12) 那天的事算是一枚种子。打那以后,林妍便开始不自觉关注起另一个人。 那时的时倦身上还没有那些或真或假的传闻,即便是家庭变故也未曾让他身上带上折辱的颓废气息。 那时的时倦正是十几岁身形开始抽条的时候,眉眼精致得宛若画卷,低眸扬唇,看一眼就足够让学校里的女生们幻想一整天。 那时的时倦曾无数次在一周之初的升旗仪式站在高高飘摇的红旗下发表演讲,每每更新的光荣榜上第一名永远都是他那不变的名字,执笔落下的一句滥调都能被老师打印出来分发给所有人作为好词佳句背诵。 那时的时倦几乎涵盖了十几岁的女孩子心目中所有幻想过的影子。 林妍早就知道她的时倦哥哥很好,却从来不知道他原来那么优秀。 然后呢? 然后 她还没来得及去想要如何对待自己这份刚刚发觉的感情,姐姐林怡就出事了。 不得已之下,她跟着父母找上时倦。 和姐姐心系同一个人,大约是她这辈子最悲哀的事。 可林怡那到底是和她在同一个母亲体内,一同待了足足十个月的亲生姐姐。 她亲口说出了那句她喜欢你,将感情压在帮助的筹码之上。 那天周末林怡想约见时倦是真的,可是当她真的得到肯定的回答后,回家却悄悄将答案纂改了,告诉姐姐:他不想见她。 很顺利的,林怡甚至连一星半点怀疑都没有,就信了。 林妍不知道转学那天时倦曾经对姐姐说过那么一番话,只觉得是上天垂怜。 她偷偷瞒着所有人,来到了和时倦约好的地方,叫出了那个被姐姐唤过千万遍的名字。 可她唯独没有想到,原来她的伪装,从一开始就被人看出来了。 她终是要从那场幻梦中清醒过来。 ** 所以,你一早就知道,和你见面的就是林妍?江烬回问。 时倦点头:是。 江烬回抿着唇,又问:可你当时为什么不说? 时倦听着这么个问题:那重要吗? 他不是照顾她的面子,只是单纯的不在意。 毕竟,林妍也好,林怡也罢,对他而言,其实都没什么分别。 至于为何之前说好了,却在见面时突然换了人 无论欺瞒,商量,亦或退却,那都是她们姐妹俩之间的事,本就该由她们自己解决。 答应的见面他已经做了,至于剩下的,好像都和他没什么关系。 人类的悲欢不相通。 他不是她们,又何必过多干涉。 江烬回听得愣住了。 ** 操场上亮着路灯,礼堂里的学生排着队,议论着,喧哗着,吵吵嚷嚷地按照来时的次序分班级离场,视线所及便是攒动的人头。 时倦站在台阶上,安静地注视着下方涌动的人群。 当其中一个人影出现在两人视线中,时倦忽然上前,叫住了那个人。 被叫住的男生原本正在和旁边的人说着什么,听到声音,不耐烦地转头:谁他妈叫的老子 他说着,话音蓦然一顿。 江烬回跟着看清了面前男生的脸,微微一怔。 正是当初在厕所里,被时倦抓着领子撞得头破血流的黄毛。 第15章 哟,这不是姓时的吗?黄毛身边,一个男生看见来人,语调拖得又高又长,来我们班干什么? 时倦没有看他,目光直直地落在黄毛身上:视频是你放的吗? 黄毛还没说话,一旁的男生便先叫嚣起来:姓时的,我警告你不要太过分,你自己和别的女生之间的奸情,被人拍到了就能随便咬人吗?! 此刻正是众人退场的时候,来来往往都是穿着校服的学生,听到奸情这个关键词,注意力都不自觉投了过来。 黄毛脸色阴沉地将男生扯到身后:我不知道你说的什么。 周围开始有人驻足观望,压着声音窃窃私语。 一直跟在黄毛身后的另一个男生也开了口:大家都是同学,你这样血口喷人,弄得太难看了也不好吧? 时倦没理会周围的声音,仍旧看着中间的黄毛:所以,你不想说是么? 黄毛不为所动:我说了我不知道你说的什么,荧幕上的视频也不是我录的,你找错人了。 我有说视频是指的刚刚大荧幕上放的么? 周围的声音忽然安静下来。 黄毛神情瞬间一滞。 刚刚荧幕上的画面播放到三十三秒左右晃了一下,那只握着手机的手入镜了,上面有一道擦伤,应该刚刚结痂不久,壳还没掉。 时倦平静地注视着面前的黄毛:你的手上也有。 黄毛脸色一变,右手唰地缩到了身后。 可他的动作哪里逃得过周围那么多双眼睛。此刻越是藏,才越是欲盖弥彰。 时倦说:你要不要拿出来看看? 黄毛脸色黑如锅底,几乎要将掌心掐破了。 围观的学生里,一个男生忽然出声道:别人都这么说你了,你就拿出来给他看看呗! 又一个人接话道:就是啊,你总不会是心虚了吧? 是骡子是马,拉出来溜溜就知道了,你倒是拿出来啊! 刚刚礼堂的视频真的是你偷拍的? 啧啧,看看他这样子,还用问吗?根本就是心里有鬼! 这得是什么深仇大恨才要这么整人家,非要在元旦晚会那么多老师面前搞这些事儿 其中一个小弟见势不妙,猛地提高了嗓门:我呸!好端端的你怎么就知道别人手长什么样了?你是偷窥狂还是有怪癖?你以为你是谁呢别人的手想看就看?我要是说现在要看你肩膀你现在就把衣服给我脱了吗?! 江烬回脸色骤然一沉。 时倦总算看向一旁的小弟:那就是我弄的,我为什么不知道? 小弟还想说什么。 时倦直接抛出答案:半个月前,二楼厕所第一个隔间,被我抓着蹭出来的。 黄毛的脸彻底黑了。 小弟听到这话,思绪瞬间被拽回那个中午。当时目睹的残暴画面,连通攫住他整个心脏,令他几乎喘不上气的恐惧也一起漫了上来。 他看着他,背脊忽然渗出了冷汗。 周围的人不知道他们这一段经历,仍在看热闹不嫌事大地起哄,甚至有认识的人高声喊出了黄毛的名字:唐烨,所以你手上真的有一块疤? 唐烨死死盯着眼前的少年,忽然吼道:是!是我干的! 他声音没有刻意放低,反倒像是故意要让所有人听见似的,几乎掷地有声。 时倦莫名地看了他一眼,不知是没想到他会这么沉不住气,还是没想到他会这么蠢。 系统旁听了全程,简直奇了:【他脑子是不是有坑?】 不管他们如何是想的,反正,周围听到这个答案的人全都炸了。 可还不待他们议论谴责一番,唐烨便接着开口道:我是偷拍了你,可你难道就觉得自己很有脸吗?你跟别的女生乱搞难道不是真的吗?! 时倦听着这么个问题:这和你偷拍我有关系? 我为什么要偷拍你你不知道?!唐烨蓦然将藏到身后的右手伸出来,直接亮到了所有人眼皮子底下,要不是因为你把我拖到厕所里锁着,我至于这样吗?! 像是平地炸起一声惊雷。 唐烨冷笑一声,指着对方的脸狠狠地道:时倦,你他妈既然敢做,就该想到会遭到报应!今天不过一个视频,就把你激成这样!这还只是我,可还有他们 他说着指了指跟在他身边的两个男生,眼里是浓烈到翻滚的恨意:等以后,那些被你欺压的人全都站出来,我看你还能怎么办! 议论的风向瞬间变了:锁在厕所里?我没听错吧? 欺压他们?时倦?就他那副样子到底是怎么做到的?而且遭他毒手的还不止一个?! 人家正主都说了,还能有假的?况且之前他自己不是也说漏嘴了,这位手上的那道伤是他弄出来的?那不就是被打了才会有的吗?! 我今天算是见识到了,人不可相貌是真的。啧啧,你能相信?像时倦这样看着瘦不拉几的人居然还有胆子在咱们一中做出这种事?! 恶心死了!把人关在厕所算是侵犯他人人身自由,算是犯法了吧?以前在新闻上看到这种事就算了,现在咱们学校居然还出了这么个老鼠屎! 校园暴力在这种以普及高等知识教育和人格培养的公立学校里,永远都是最敏感的社会性话题,没有之一。 随着周围人的议论,聚集的人群越来越大,人群也越来越多,终于有晚一步出来的老师看到动静,姗姗来迟。 系统已经快气炸了:【明明他们才是施暴者!这会儿居然这还能倒打一耙?!其他人是都瞎了吗您和他们那么多人之间究竟是谁欺负谁比较有可能看不出来?!】 时倦站在台阶上,直面着眼前的千夫所指,问道:你说是我把你关进的厕所? 刚刚挤进人群的老师听到了,骤然瞪大眼:你说什么? 时倦又问了一遍:是我把你关进的厕所? 唐烨看见老师,垂在身侧的手在大腿上狠狠一掐,疼得他瞬间飙出了眼泪:你还好意思问?! 时倦听着,沉默了。 他沉默,刚来的老师却淡定不了:你再说一遍?!你把同学关起来了?! 周围有热心的学生认出了出声老师的脸,小声解释起来:老师,他们刚刚是这么说的 唐烨的声音不知是疼的还是吼的,变得又粗又哑:在课间把我关起来的不是你?对我泼水的不是你?要打我的不是 【把这桶水全都给我泼进去!】 唐烨的声音戛然而止。 可空气里的声音仍在继续: 【来,我喊一二,你们用力!一二,举!】 【这水桶怎么那么重?里面到底是些什么?】 【哦,教室的水房不是刚好不知道被堵了吗,下水道里面不知道是快餐方便面还是塑料袋,反正水积得都溢出来了,我就装了一桶过来。】 【艹,难怪那么臭!】 【这不是唐哥您说的,越脏越恶心越好吗?不然那姓时的怎么可能还那么犟?】 【他现在被关在厕所又没地方躲,这一桶水泼下去,肯定得乖乖服软!】 声音只放到这里。 时倦握着一部边缘裂了屏的手机,指尖按下播放的暂停键。 围观的众人已经不记得这究竟是自己这一晚上经历过的第几个反转了。 这一次的反转幅度实在太大,所有人都直愣愣地看看他,又看看站在他对面的黄毛,半晌没能开口。 唐烨站在原地,浑身止不住地颤抖着,脸色一片惨白。 时倦收回手,第三次问道:你说是我把你关进的厕所? 不知是不是这话刺激到对方,还是前后落差太大干脆破罐破摔,唐烨忽然疯了一般,猛地朝他冲了上来。 十七八岁的男生正是发育得最好的年纪,刨除体型不看,就算那一身骨架子分量都不会轻。 这样直接冲过来,简直和一堵移动的巨大肉墙没有分别,冲击力更是不言而喻。 时倦还没反应,却有一道身影先一步挡到了他面前。 江烬回双手握着台阶的不锈钢扶手,在唐烨即将冲上来那一刻,侧身,抬脚,鞋底直接踏上对方的下巴。 砰 两者碰撞出一声沉闷的雷声,遥遥回荡在落针可闻的操场上。 稳,准,狠。 黑色的裤脚猎猎作响,几乎能带出风来。 没人知道他那一脚究竟用了多大力气。 就如同样没人知道,他那一瞬间究竟从何而来的伟力,才能一脚将一个身高近一米九的男性踢得双脚离地朝后飞去,身体甚至在落地后在地上摩擦着翻滚到五米开外,脖颈歪成一个不自然的弧度,后仰着昏死过去。 咕咚 不知是谁悄悄吞了口口水。 江烬回缓缓抬起眼,漆黑的眸子里,有什么东西无声地翻涌起来。 似是夜色下静谧的海潮,用最安静的动作包裹着最恐怖的灾厄。 所有直接看进他眼睛的人皆是头皮一麻,连呼吸都不自觉放轻了。 包括一旁早已步入社会多年的老师。 你能想象吗? 他们那么多人,竟然被一个不过十几岁的男生的眼神吓到了。 那样疯狂的,肆意地涌动着的浓稠情绪,没见过的人大约很难相信,那会是一个尚在校园象牙塔里的少年人身上能拥有的。 可它却确确实实出现了。 第16章 事实证明,年级组长竭尽全力想要把事情压下来的想法到底还是破产了。 打死他也没想到,他不过去后台转了一圈的功夫,就被一通突如其来的电话喊回了教学楼,并且在刚进办公室门的那一刻,就看见墙边一排站得整整齐齐的男生们。 因为黄毛被一脚踢得晕了过去,女老师只得叫人将他送去医务室,便把剩下的几位打包带了过来。 此刻,包括把人送来的女老师在内,一共十道目光齐齐看向了年级组长。 年级组长擦了擦额头的汗,走进办公室,关好门,方才拉开椅子坐下,望着面前四个男生,重重地叹了口气。 前情提要他已经从刚刚女老师的电话里得知了,此时也没必要再问一遍。 他的目光略过黄毛那两个小弟,准确地落到时倦身上,招招手道:你过来。 时倦刚走出一步,手腕就被人拉住了。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腕,又偏头看着身边的男孩子:松手。 分卷(13) 江烬回红着一双眼望着他,半晌,还是把手松开了。 年级组长这会儿实在没心思去注意他们之间有什么不妥,心累道:时倦,你跟我说说看。 说什么? 他们对你的那些暴力行为,年级组长指了指那两个小弟,持续多久了? 时倦回想了一下,道:三个月。 毕竟是从林妍今年入学后,主动亲近他才开始的。 年级组长神情复杂:你跟老师或者家长说过吗? 没有。 为什么不说? 时倦听着这么个问题:可能,因为我知道说了也没什么用? 年级组长眉头忍不住拧了起来:你不说怎么就知道没用了? 时倦:因为我不相信你们。 年级组长倏地一顿。 我不信你们可以帮我,不信你们会站在我这一边,不信说了情况会比现在更好。 这世上那么多校园暴力事件,可究其能肆无忌惮的根本,无非就两点: 老师家长天然偏袒施暴者一方; 这一原因多出现在施暴者是学习成绩特别优异或平时表现得特别乖巧懂事的学生,而受欺凌学生在学校成绩差形象差,不得长辈重视之时。 老师家长招惹不起且不愿招惹施暴者一方; 这一原因多出现在施暴者家境特别好,父母是学校董事股东或给学校捐过大笔的钱财,而受欺凌学生所拥有的经济条件远远不及之时。 市一中不是什么三流学校,里面的老师哪怕是刚刚毕业入职的小年轻,心思也绝对不会单纯到哪里去。 横跨三个月的时间段。 班主任,任课老师,监护人 是真的都那么迟钝,没有一个人能察觉到;还是本身察觉到了,却不愿意去干涉? 小孩子之间玩玩而已,能出什么大事? 那几个学生家里有钱,要是惹到他们,叫爸妈来怎么办? 反正我什么都不知道,要是有人问,那也是他们自己的事,不是我的责任,我什么都不管难道不好吗? 毕竟在你们看来,我并没有重要到那个地步。时倦平静道,这个理由可以吗? 若是真的将对方放在心上,怎么可能发现不了? 说到底,不过是没那么在意罢了。 哪来那么多理由。 女老师猛地瞪大眼,指着他的鼻子:你怎么跟老师说话的 行了。年级组长打断她,深深地看了时倦一眼,这事儿我会处理,你先回去吧。 他说着想起什么,又补充道:还有烬回,你是刚好撞到这事儿了吧?也回去吧,不用站着了。 ** 年级组长说的处理究竟是怎么个处理法,时倦没有管,也并不在意。 离开办公室,时倦直接回到教室的座位上,翻开课本,开始做作业。 【】 不管别人怎么想的,反正,系统一直都很难理解自家宿主的脑回路,也永远猜不到他下一步会做什么。 就像现在,明明十分钟前还在操场上给所有围观学生上演现实版宫斗,十分钟后就能跟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开始做数学题。 因为元旦晚会的缘故,校方并未强制规定所有人必须上晚自修,而他们所在的又是个年级排名吊车尾对学习都没什么兴趣的班级,因此散场以后,几乎所有人都默认了直接放心,早早收拾了东西各回各家。 时倦因为在办公室耽误了回来的晚,因此如今教室里便只有他一个人。 系统没有外人需要顾及,总算抛出了在自己心里憋了一晚上的问题:【宿主,根据我在礼堂大荧幕上检测视频录像来看,虽然画面晃动得很厉害,但是】 时倦写下最后一个选项,将卷子翻到背面:嗯? 【但是,视频里并没有出现过那个染黄毛的男生手上那道痂。】 时倦没怎么意外:他的手本来就没入镜。 【??】 系统愣了:【那您是怎么知道是他干的?】 礼堂后台有监控,没有任何犯罪经验或天赋的前提下,将录像放到学校元旦晚会的大荧幕上,本身有很大的暴露风险,始作俑者不可能不知道。时倦执笔,在题目上画了一道杠,可他还是做了。 我原本的交际圈不大,认识我,讨厌我,希望我社会性死亡,在近期和我有过一定交集对我的怨气达到一个峰值,并且性格方面缺陷明显,极易在激情状态下做出这样的抉择的,只有一个人。 【所以您故意说视频里露出他的手,只是想让他自乱阵脚?可您为何非要用这样一戳就破的谎?】 时倦听着这么个形容词,唤道:系统。 【宿主有何吩咐?】 你知道谎言究竟是不是一戳就破的判断标准是什么吗? 系统茫然了一会儿:【容不容易鉴别?】 不是。时倦在坐标系上画下一道辅助线,是别人信不信。 视频中有人的情况下,所有人注意力都会不自觉向主人公集中,自然不会刻意关注周围的细节。 时倦轻轻地道:知道戈培尔效应吗? 系统在自己的资料库里翻了翻:【最普遍的说法是,谎言重复一百次就成了真理。】 他们自己不知道手入镜这件事是不是真的,此刻我说是真的,只要没有人能反驳,他们当然会认为我说的就是真的。 时倦写完最后一句总结,又翻过一页,长长的眼睫垂下来,在灯光下影影绰绰,像是蝶翼蹁跹欲飞:只要最开始那一拨人信了,即便接下来还有人加入,在前人影响下,一样会认为它真的。这个谎言人传人,只会加大它的真实性。 而不是被戳破被推翻被揭开。 就像时倦刚来时,他身上那罄竹难书的斑斑劣迹,以及被传得漫天飞舞的谣言。 哪怕他什么都没做过。 是不是很讽刺? ** 我呸!那个姓时的贱人,我非要他付出代价!看我不叫我爸的人来,我他妈就不信这个邪!我倒要看看等把他打得跪在我面前给我舔鞋求我,他还敢不敢这么硬气!! 此时此刻,校园外某个路口处。 刚刚在年级组办公室逃过一劫出来的两个小弟,正一左一右搀扶着醒来的黄毛。 其中一个人道:唐哥,是在这里等你家的司机吗? 唐烨一腔豪情没能得到认同,有气没地方撒,索性全泼到了这两人身上:说了多少遍了还问问问!你他妈眼瞎了不会看路吗?! 他瞎不瞎不知道,但你肯定瞎。 唐烨骤然听到这个声音,惊得浑身一抖,猛地转头,破口大骂道:你他妈说谁瞎?! 江烬回戴着鸭舌帽,帽檐遮住了他大半张脸,却丝毫不影响他气死人不偿命:说你啊。 唐烨浑身高飚的肾上腺素还没降下去,此刻就是一个人形□□桶,一点就炸。 他听到这话,当场也不顾自己刚刚转醒,猛地朝对方扑了过去:我□□妈! 江烬回望着朝自己扑来的男生,转过身,跑进了路灯照不到的黑暗里。 中间你追我赶的过程没什么新意。 当两个小弟追着暴怒状态下的唐烨跑进荒无人烟的小巷里时,迎面就是一只巨钳般的手。 两人被双双放倒,还没来得及喊疼,嘴就被人捂上了。 唐烨跪在最前方,在他身后,一个身高将近两米的彪形大汉拎小鸡似的钳制着他的双臂,一只手捂着他的口鼻。 他从来没有体会过这般巨大如山岳的力道,被桎梏在其中时,连动一下手指头都觉得难。 三个男生分别被三个大汉制着,捂着眼扛了起来,又一个接一个被扔到了不知什么地方。 当他们眼前的撤离后,映入眼帘的就是一个黑暗的房间。 房间里的环境近乎封闭,四面八方都铺着漆黑的幕布,入眼所及几乎尽是黑色。 唯有头顶微弱的月光静静地倾泻下来,像是在观摩一场无声的闹剧。 黑暗下的感官被放大了无数倍,三人拼命挣扎着,喘息着。可平日里还算强壮的他们到了身后的大汉手里,却像是巨人面前的婴儿,力道效果微弱得宛若蚍蜉撼树。 一个身着便服的陌生男人站在一旁,转头看着身边的少年:小回? 江烬回垂着眼,视线扫过跪在地上的三个男生,最终停在其中一人身上,缓缓开口道:之前就是你提议倒水的? 那个男生睁大眼。 江烬回又看向他旁边那人:是你叫他脱衣服的? 第二个男生拼命晃着脑袋。 江烬回眼皮子也没抬一下,目光轻飘飘地落到最前方的黄毛脸上:是你最开始欺负他的? 唐烨用尽全力唔唔了两声,却只发出极轻的气音。 既然这样,那就从你开始好了。 江烬回认真地道:你刚刚不是特别喜欢下跪么?那你现在给我跪着,磕头一千下。什么时候磕完,我什么时候放你走。 唐烨一双眼瞪得溜圆,死死盯着他的脸:唔唔唔唔唔! 不可以么? 江烬回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既然这样,那你来帮他吧。 后头的彪形大汉得了命令,抓着唐烨的后颈,猛地抬起,又狠狠砸下。 唔唔唔! 砰 唔唔 砰 人体与大地的撞击声,同黄毛的惨叫相继出现。一声一声,像是某种恐怖的倒计时,直接砸进了后面两个男生的心里。 男人看了看身旁的少年:小回,他似乎有话要说。 江烬回没有抬头:那和我有什么关系? 砰 唐烨的眼神从屈辱憎恨,到恐惧,最后终于忍不住飙出了眼泪,一双眼爬满了血丝。 男人看着黄毛渗血的额头:小回,你父亲让我告诉你,做事要给学会自己留后路。 江烬回说:刚刚带他们来的时候是捂着眼睛的吗? 男人听得一愣。 砰 他们的手机被我扔掉了,也用电子扫描仪检测过,没有电子设备不可能定位,也不知道这是哪里,更不知道对他们动手的你们是谁;事后把这里用来隔离环境的幕布烧了,就不会有任何痕迹。 我引导他们进的巷子里没有监控,就算在学校外面偶然拍到了,调出来的画面也是他们三个人追着我跑进的巷子,他们才是那个多数。如果有人问起,只要我说是他们想对我做什么才追的我,谁会信他们? 江烬回嗓音很轻,落到旁人耳中,像是死神梦回时的呢喃:就算要诉讼,他们没有证据空口无凭,那就是污蔑诽谤。他们敢闹,我就能告得他们家破人亡。 男人眼皮子狠狠一跳。 江烬回抬手将鸭舌帽帽檐向上抬了抬,昏暗的光线在他脸上投下大片大片的阴影,一眼望去,几乎全身都陷在黑暗里。 他在黑暗中转啊转,却永远走不到头。 比起给自己留后路,我更喜欢把别人的后路全部掐断。 唐烨忽然全身都痉挛似的颤抖着,鼻涕眼泪失禁了般一齐淌下来。 别急啊,这一晚上还很长。江烬回望着黄毛,忽然极浅地勾了下唇角,一千次,一次都不会少的。 我保证。 第17章 在如今早已脱离封建时代的法治社会,有钱有权不能肆意妄为;但在百分之九十九以上的领域里,你站得越高,随心所欲的资本就越大。 比如曾经的黄毛,比如后来的时倦。 又比如现在的江烬回。 ** 冬天天亮得晚,上午七点整,天边依然是灰蒙蒙的一片,像是在上面撒了大把的尘灰。 在这一年元旦前的最后一天里,时倦经历了他来到这个位面后第一场考试。 也不知道是哪个人才的主意,前一晚还是校联欢晚会,后一晚就是新年,可校方偏偏要卡着这么个节点,将六门考试尽数塞在这一天里,简直跟成心叫人怀疑是故意让他们不好过似的。 最后一门刚打交卷的提示铃,时倦便站起身,在一众听到动静齐刷刷投来的注目礼下走到讲台前,交上答题卡,不待别人询问,转身离开了教室。 【宿主,您不再坐坐吗?】 时倦听着这么个神奇的问题:题都写完了,为什么还要待在那? 系统一脸茫然地盯着自己面前的经验代码:【根据统计,学生在做完试卷以后,九成以上都会留在座位上,检查错题或者做别的打发剩下的时间。】 第一遍得出的答案本就是人在对题目完全陌生时,最警惕和细心的情况下写下的,后面检查多少会受到之前的暗示,没必要再看一遍。时倦说,至于打发时间,反正都不是在干和考试相关,为什么不在外面? 系统:【】 系统安静了。 它的资料库里就是这么显示的,问为什么就是它也不知道。 整栋教学楼都被拿来做了考场,此刻外面都静悄悄的。 时倦一路下到二楼,在二楼的楼梯口遇到了江烬回。 对方还是正准备往上走的模样。 时倦脚步没停,经过他时,对方忽然伸手拉住了他的衣角:时倦。 嗯? 你可不可以跟我一起回家? 时倦听着这么个问题,偏头看着他。 江烬回和他对视了不到三秒,就默默低下头:不可以的话 分卷(14) 理由? 江烬回剩下半句话还没出口,就被对方的问题打了回去:我们是住一个小区,顺路。 还有呢? 我有司机来接,不用挤公交车。 还有呢? 空气安静了片刻。 时倦刚想将衣袖抽回来离开,就听见江烬回小声呢喃了什么。 我想和你一起走。 时倦收手的动作顿了一下。 虽然他大概能猜到理由,但的确没想到对方真的会承认。 他站在台阶上思考了几秒,回道:可我不想。 江烬回抬头望着他,一双眼睛红通通湿漉漉的,声音又低又委屈:哦。 他说:那我只能强拉着你一起了。 时倦: 挺神奇的,当初那个面对他软得跟没脾气似的的人,这会儿居然还知道用强了。 江烬回半天没得到对方的回答,又被对视的目光看得不自在,原本的气势越来越弱。 他正想再说点什么,却听见对方忽然开了口:好。 江烬回愣了好几秒。 时倦道:现在就走,还是你要上楼? 不,不要。江烬回抓着衣袖的手出了满手的汗,他松了手,将手心背到身后,现在就回去。 ** 系统围观了全程,默默回想了一下之前的对话。 【我不喜欢他。】 【为什么在我面前,连句真话也不肯说?】 【怎么对待是我的事,他要凑上来是他的事。】 人家男孩子对他软,说什么就听什么,他就可劲儿欺负人家;人家对他强硬一点不要脸一点,他就真的不反抗。 难不成它家宿主就喜欢这样强势霸道款的? 可也不对啊,要说到无赖,谁比得上昨晚那黄毛? 系统陷入沉思。 ** 时倦被江烬回拉着往校门外走去。 也对方不知道是怕他跑了还是怎么的,本来楼梯上都已经松开了,这会儿到了平地上,换了只手又继续拉着他的衣袖。 时倦看着自己袖子上的褶皱,耳边还一直回响着系统对他猜测的叭叭叭,怀疑这系统是故意外放给他听的。 系统思考了一大堆也没思考出个结果,只得把注意力重新投到眼前的画面上来:【宿主,气运之子他看起来好像很累的样子,会不会是因为今天考试没休息好啊?】 时倦看了看他,心想:不大可能。 系统道:【宿主,气运之子他昨晚是不是哭过啊?眼眶都是红的诶。】 时倦:不大可能。 系统道:【宿主,气运之子】 时倦听着耳边一刻不停的声音,总算开了口:江烬回。 江烬回下意识应道:怎么了? 你昨晚没睡? 江烬回抓着衣袖的手指蜷缩了一下:嗯。 为什么? 时倦看着他的侧脸,忽然出声:今天考试,考场是按照上一次的年级排名排列的。 江烬回一脸茫然,没明白他怎么突然说起这个。 时倦道:我和唐烨一个考场,他的座位空着。 江烬回的手蓦然一僵。 时倦收回衣袖,走到和刚刚站定的人同一水平线的位置:他没来考试,和你有关? 你昨天一晚上就是搞的这个? 江烬回低头看着地面上一点,咬着唇一言不发。 时倦抬手捏住对方的下巴,将人抬得恰好能与他对视,任旁人如何忐忑不安,他的眉眼却永远是一贯的散漫:为什么要这么做? 江烬回安静了很久,小声道:他们欺负你。 时倦略过欺负一词,直接拎出了盲点:他们? 们那个字念出来前停顿了半秒,尾音微微上扬。 江烬回彻底不说话了。 这一次的时间沉默得更久,漫长到几乎叫人错觉它本身也跟着凝滞了。 终于,下巴上那只手缓缓松开。 江烬回几乎是下意识抓住了他的手。 两个少年人的皮肤互相触碰时触感总是陌生又新奇,尤其是在不把对方当普通人的情况下。 但也只到这里了。 二人接触的刹那,时倦蓦然拧起眉头,狠狠甩开他本就力度不大的桎梏,眼中那一瞬间浮出的厌恶浓烈得宛若沼泽。 他转身,头也不回地进了教学楼。 江烬回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发怔地看着他的背影,干燥的寒风吹得人几乎要呛出泪来。 身体的条件反射是骗不了人的。 第18章 水龙头在流水。 腊月天,水管里的水都被低温拉到了冰点,哗啦啦溅到水池里,像是碎冰碰撞。 时倦关了水龙头,后退两步,冰冷的水顺着他的指尖滑下来,一滴一滴,在衣摆洇出深深浅浅的潮渍。 时倦从口袋里掏出一包纸,懒得去研究它那乱七八糟的包装,双手一用力,动作粗暴地将整个塑料包装撕扯开来。 一直到手上被擦得再没有一滴水渍,他才像是骤然放松下来,呼出的气息在眼前形成一团又一团白雾,将他的眼睫染得又湿又潮。 系统一直等到眼前的熵值条降到安全线以下,方才小心翼翼地开口:【宿主。】 嗯。 系统试探着道:【是因为手上沾到了汗吗?】 它记得它家宿主上回碰到血也是差不多的反应。 时倦没有说话,只将手上的包装袋团扔进了垃圾桶。 他望着室外花坛里蔫蔫的杂草沉默了很久,转身出了教学楼。 ** 此时此刻,校门外。 小回。司机道,你是要等什么人吗? 江烬回靠在车门上,安静地看着路上的景色,来往的车辆擦着空气呼啸而过。 司机没听到回答,忍不住提高了声音:小回? 江烬回缓缓眨了下眼,回过神,正想开口,耳边却忽然传来一道:还不上去? 他愣了愣,猛地转头,眼前却蓦然投下一片阴影。 两人的个子其实差不多高,奈何如今正是傍晚,夕阳将两人的身影投到地上,拉出长而歪斜的影子,交织在一起。 不多不少,刚刚好覆上他的眼睛。 时倦问道:走不走? ** 司机没想到这一等,还真等出个人来。 倒不是他没有好奇心,只是他清楚自己的本职仅仅是一个司机,全程安静地开车,一点也不过问后方莫名的气氛。 对不起。 时倦刚坐稳,就听到对方这么没头没尾的一句,莫名道:你道什么歉? 江烬回说:我忘了你不喜欢脏的。 时倦听着,一时不知道要怎么评价自己身边这位。 江烬回看着对方冻得发红的手,拧着眉道:你洗了多久了冷水? 没多久。 冷不冷? 时倦歪头看着他:你要不要感受一下? 江烬回懵了几秒,一张脸瞬间红了。 就在时倦以为对方不打算再吱声后,江烬回忽然小声开了口:我没洗手。 时倦在心里把这句话翻译了一下,这意思就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他沉默了几秒,忽然说:你坐近一点。 江烬回犹豫了一下,到底还是选择遵从内心,默默靠近了。 车座其实很宽敞,哪怕是两个几近成年的男孩子待在那儿,也依然有很大的活动空间。 时倦伸手将磨磨蹭蹭的人捞了过来,把对方脑袋摁上了自己的肩膀。 大约是之前在医院待了几天的缘故,如今的时倦身上也带着丝丝缕缕的药味。 不算刺鼻,有点苦,有点涩,像是陈年时浸泡出的一盏青沉沉的茶。 他问道:为什么去二楼? 江烬回呼吸间都是另一个人的气息,大脑有那么片刻完全空白,只来得及将双手背到身后,一直往高处跑的血压烧得他双颊发烫:什么二楼? 按照排名,你的考场应该在一楼第一间。时倦垂眸望着男孩子的发顶,但我刚刚看见你从二楼走廊来到楼梯。 江烬回不敢动弹,小声回答道:我去年级组办公室了。 年级组办公室? 那不就是昨晚那位年级组长的地方? 不待时倦继续问,江烬回便主动交代道:我去问了化学竞赛的事。 时倦回忆了一下,才从记忆里扒拉出那么点有关于这个竞赛的细枝末节: 他刚刚穿过来那天被化学老师叫去办公室写检讨,那时江烬回按照老师吩咐在一旁写的那张试卷,正是张竞赛题。 时倦问:他们说什么了? 比赛就在元旦节返校之后,他们让我好好考。江烬回从最初的紧张中缓过来,脑袋埋在对方的胸膛前,轻轻闭了一下眼,清楚地听到耳边的心跳。 一边鼓噪,一边平缓。 鼓噪的是自己,每一声他都再明白不过;而平缓的是另一个人,像是山石间一股又一股冒出来淙淙的清泉。 他听着,忽然忆起那天在医院里,医生站在他面前,说出诱发心脏病那几个字。 此刻回想起来,竟是格外遥远。 大约是就这么听着,实在很难想象这颗心脏某一天停止跳动的模样。 时倦低声道:还有呢? 还有为学校争光,江烬回小声道,好让他们长脸。 为他们长脸? 恐怕更多的,是因为昨晚在从校外前来观摩的领导面前放出的那个视频。 罪魁祸首的黄毛自然是要处罚的,但污点和恶劣的印象已经在外人心里刻下了。校方想要抹平,最好的方法就是用一个更大的亮点来掩盖原本的污点。 而眼下近在眼前的省级竞赛,无疑是最好的捷径。 这些话时倦没有说出来,他歪头看着身前那人的侧脸,放轻了声音:困了么? 江烬回下意识想要否认,对方却忽然抬起手,覆上他的眼睛。 视线骤然暗下来,头顶的嗓音像是浸泡在温水里,浮浮沉沉,显得温凉而柔软:闭眼,睡觉。 江烬回前一晚在那个黑暗的小房间待了一晚上,不仅没有睡,其中大半的时间还处在应激状态,事后还要有条不紊地处理后续,脑海中的弦一直绷得很紧;今天来到学校,还随着安排写了一天的题,精神早已疲惫到极点。 大约是落到耳边的声音太过温柔,才会轻而易举漫过他心底的防线,一点点将他的精神拽进沉沉的深渊。 时倦垂着眼,轻声道:听话,睡一觉。 江烬回再也支撑不住,闭上眼,任由自己在对方面前陷了下去。 【宿主,】系统小声道,【您这是在诱导他。】 先让人处在舒适安心的环境里,用谈话让其放松警惕,再一遍遍放大暗示对方本能的精神需求。 时倦微微偏头朝向窗外,轻声道:四十几个小时不睡觉,很容易引起身体潜在疾病病变,甚至急骤死亡。 可和他坐在一起,江烬回整个人都是紧绷着的。要等对方主动放松,怕是这一路走完了都等不到。 系统愣了愣,有点讶异:【您这是在担心他吗?】 时倦没有说话,调整了一下坐姿,让面前的人完全靠在自己身上,一抬眼便对上车中后视镜里司机惊讶的目光。 他竖起食指,指节抵在唇边,无声地张了张口: 安静。 第19章 返校那日是个难得的艳阳天。 有人说,冬天的太阳比金子还贵。也不知道是哪个带的头,走廊上、操场上所有能被阳光照射到的地方,一到下课便站了一圈人。 忽然,一个外班的男生出现在走廊尽头的教室门口,敲了敲门:打扰一下,请问时倦在吗? 正坐在门口的学生疑惑地看了他一眼,回头朝着班上高声喊了一句。 时倦听到自己的名字,站起身:有事? 那名男生道:你们班主任让你现在去他办公室。 时倦的离开没在班上掀起什么波澜,因为这时还发生了件更重要的事:一名老师抱着几封卷成筒状的告示出现在楼下的绿化带前,撕开离型纸,将崭新的大红色告示覆盖在原本的光荣榜上。 楼上楼下的人几乎是在同一时间看见了,当即便有人议论起来。 我去,这么快就出月考成绩了?老师都是什么手速? 这是惊讶派。 元旦节才一天半,不仅试卷改完了,连排名都出来了?我本来还指望着今天回家赶最后的晚餐,结果是天要亡我! 这是摸鱼派。 不知道这一次能排第几名,还能不能在光荣榜上面? 这是努力派。 躺平,反正这种榜单一向和我无关,我去看个锤子。 这是咸鱼派。 来来来,开盘了开盘了!就赌这一次咱们理科年级第二名是谁!这边付账,买定离手! 还有个不知道叫什么的派系。 已经有人企图获得第一手资讯,急哄哄地跑了下去,目光直接略过那万年不变的第一名的位置,看向第二名。 然后就看到了那个熟悉的名字:江烬回。 嗯? 奔跑在第一线的人直接懵了,就这么一不留神的功夫,后面的人直接将他挤了出去,争相涌到榜单前。 分卷(15) 不知是谁最先喊了一句艹,而后,一道惊异的声音冒了出来:时倦是谁?我以前好像没在榜上看到过啊? 旁边有人提醒:常年垫底那个班上的黑玫瑰啊,你忘啦? 黑玫瑰这个称号也不知道是谁起的,据最初流传的说法,黑是为了形容那个人煤炭似的内心,玫瑰则是单纯指代那人的外表。哪怕再不喜,也没人能昧着良心说他长得丑,那等同于承认自己眼瞎。 最开始发声的人道:我没忘,问题是 那人指着红榜最顶端高高的阿拉伯数字,一脸的恍惚:你告诉我,要真是那位,他是怎么到年级第一的? ** 时倦在办公室门口遇到了江烬回。 对方看见他,俨然是一只看见了老鹰的兔子,未语耳先红:早上好。 时倦应了一声。 江烬回见对方站在门口没有动弹,也跟着停下来,进也不是不进也不是,犹豫了半晌,方才问出一句:你也来找老师吗? 时倦沉默了片刻,唤道:江烬回。 他一愣:什么? 时倦站在他面前,语气没什么波澜,嗓音却低下来,道:那一晚上,睡得还好么? ** 所以,这次的月考,到底是怎么回事? 办公室里,常年独占鳖头班级的班主任,常年吊车尾班级的班主任,以及什么都要管的年级组长,呈三国之势坐在转椅上,齐齐看着正中央两个人。 以前怎么考,还是怎么考。江烬回对三人的包围没有半点感觉,我的成绩有什么不对吗? 一班班主任神情复杂地看了他两眼,朝另外两位老师摇摇头。 当然没问题。 因为他的分数和上回压根没多大变化。 而且根据普遍成绩来看,这次的考试比上一次难度甚至还有拔高。 三个老师都是教书多年的老油条,自然看得出来,把人叫来也只是每次考试过后的例行操作而已。 真正让他们在意的重点,还是在时倦身上。 年级组长已经不知道这是这个月第几次因为他的事而跳眼皮了,严重怀疑对方和自己可能真的命里犯冲。 组长道:时倦,你跟我说说。 说什么? 这次的月考。组长心累道,从年级倒数到年级第一名,我不太信有人能发愤图强一个月就做到这种地步,那不是人,是神。我确信我们学校的都是普通人,顶多只是顶层底层有差异。当然,我也不信你们学生之间流行的穿越重生那档子灵异事件。你是怎么做到的? 时倦听着,平静道:排除这些可能,剩下的不是只有那一个? 组长沉默了很久:你之前是故意考差的? 除了这些知识点对方本来就知道,只是未曾表现出来,他实在想不到第二个可能的原因了。 这个问题其实称得上梦幻了,可随后他就听到了更梦幻的回答:是。 组长还没发话,另一边的一班班主任便率先出声了:你既然本来可以考好,为什么非要考倒数?还是说你只有这一次能考好? 江烬回抿起了唇。 时倦看了她一眼:你认为我是抄的? 女老师被戳破心思,还没来得及说话,便听见对方接着道:学校的考试试卷一直是从题库里寻找改编才打印出来的,网上找不到标准答案。 我是第一名,能抄比我分数低的人上来么? 女老师脸色瞬间涨红了。 组长挥挥手打断了女老师即将出口的话,拧着眉道:那些题目,你真的都会写? 时倦嗯了一声。 组长的眉头拧得更紧了:你之前为什么要故意考差? 时倦回想了一下原主的心路历程,缓缓开口道:大概,考好了会有很多麻烦? 组长的眉头已经成了了疙瘩:谁那么无聊找你麻烦? 时倦望着他,没说话。 年纪组长话一出口,就意识到自己的盲点,很想给自己一个嘴巴子:怎么可能没有,两天不还有一个黄毛为了整他闹得全校皆知吗? 他干咳了一声掩饰:可是考好对你自己难道不好吗?天天顶着倒数的名头也不好听不是? 第一名的确是好。时倦轻声道,可是太好了,就是怀璧其罪。 年级组长怔了怔。 毕竟不是谁都有能力顶着其他人或羡慕或嫉妒或仇恨的感情,平安无事地在学校生活那么久。时倦看了身旁那人一眼,嗓音平淡得像是在说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实,至少曾经的我没有。 人的恶意可以有多大? 这个问题恐怕淘遍过往千年,也没人能答得出来。 曾经的时倦就像一只落入泥沼的白鹤,家人,老师,同学,这些在一个人成长道路上予以人格塑造的叶片都落在他触摸不到的地方。 说触不到其实不准确,若是他愿意挣扎,其实也是可以抓住的。 可他不愿意。 因为他从来不是会拨开陈年的滥调,向周围人呐喊的性格,这直接导致他能依靠的只有他自己。 所以他选择藏拙。 可如今的时倦不同。 他不是他的化身那样孤苦伶仃的普通高中生,他也不可怜。 他足够强大,他可以从满是荆棘的环境里走出九曲阡陌,也有能力保护自己。 所以,他不会去刻意隐藏自身拥有的光芒,因为没必要。 第20章 其实很难说年级组长对时倦究竟是个什么样的看法。 叹息也好,怜悯也罢,可最多的,还是怒其不争的愤懑。 因为当初是他作为代表对时倦发出保送的邀请,没有人比他更清楚,那个人在十五岁以前究竟有多耀眼,而他们又曾经对其寄予了多重的期待。 可这一切到底还是在对方一日日的堕落中消磨殆尽了。 直到现在,那块满是裂纹的长剑,忽然抖落了一身尘灰。 ** 年级第一的更迭在整个年级掀起了不小的波澜,但也仅仅只是波澜。 因为就在次日的表彰大会上,校方亲口证明了此次成绩的真实性。 只是那天过后,反倒是不知从哪里传出来另一个挺神奇的说法:时倦不是突然开窍,而是过往延续,因为他初中时成绩就非常好。 好到市一中曾以免除高中所有学杂费为条件,费劲心力,才将他从一众争相哄抢的高校中邀请过来。 这条传言一出,几乎半个学校的人尽皆哗然一片。 惊讶声有之,质疑声有之,阴谋论者亦有之。 只是无论学生之间闹腾得有多厉害,校方领导却再没出面说过什么:既不曾承认,亦不曾阻止。 渐渐的,众人也开始明白,学校不出声,其实从某种意义上讲,本身就是一种默认。 当然,反对的声音依然有。演变到最后,最普遍的说法变成了这种言论就是其本人为了洗白刻意放出来的,目的就是有一个正当理由抢江烬回的榜首宝座。 对此,第一次听到这番说法的的曲阔懵逼了半天,没忍住,朝天翻了个巨大的白眼。 别人不知道,他可是知道,这谣言最初根本就是他们嘴里的江大学霸自己放出来的! ** 那个周末之前,时倦被化学老师叫去进行了一番长谈,内容不出意外围绕着愈发临近的化学竞赛。 大约是看到了他那几近满分的理综成绩,化学老师抓着他到办公室考完了一张卷子,最后拿着对比的参考答案双眼放光地问道:时倦,你有没有意愿参加这周的竞赛? 时倦没怎么犹豫:没有。 化学老师约摸没想到会得到否认的答案,当即忍不住劝说起来:时倦,你大概不知道,这次的比赛不是咱们市里那种小规模比赛,而是整个南省一起进行,要是得到了名次,甚至还能参加国家级决赛。你现在也高二了,下半年就要升高三,你知道现在你们要考一所好大学有多难,这种国家级的荣誉证书不知道能给你未来增加多少筹码。为什么不去试试? 时倦安静地听完,才道:我没兴趣。 老师苦口婆心:这是兴不兴趣的事吗?这是关乎你未来人生要怎么走的大事!错过这次机会,你敢说你以后高考一定不会筐瓢吗?! 时倦:我敢。 化学老师话音一滞。 我以后会怎么样,那是以后的事。时倦说,就算这次不参加,影响也会太大。 去争夺这样一纸证书,说白了也是走捷径。 能走到自然是本事,可只要自身足够强大,无论走哪条路结局都是一样,没什么好惋惜的。 大约是学生面对老师总是会有一种天然的阶级造成的敬畏,化学老师头一次碰到这么杠的学生,气急败坏地道:时倦,你怎么就这么犟呢?我这难道不是为你好?现在这么好的机会摆在,别人想要都还没有,我好不容易才给你匀出一个名额,你就这么放弃,难道就不觉得愧疚吗?! 办公室里,有别的老师听到动静,不着痕迹地将注意力投了过来。 时倦听着这么个走向:因为你为我的事付出了努力我就必须服从,属于道德绑架。 化学老师急火攻心,哆嗦着嘴唇道:你,你给我起来,站着! 一旁忽然响起一声:老师。 化学老师回过头,就看见不知何时出现在门边的江烬回:是来交上次的题 江烬回打断道:我来找他。 化学老师顺势看了看仍旧坐在椅子上的少年,原本偃旗息鼓的火瞬间又飙升上来:他现在在我这儿还有事 罚站吗? 化学老师顿了一下,总算意识到不对劲:你来这儿是有什么事吗? 我说了,来找人。江烬回走过门槛,我之前听年级组的老师说,您参加了优秀教师的评选,评选会考量参选者的平时作风。若是手下有学生在这次比赛中得奖,是不是能加很多筹码? 化学老师僵了僵。 江烬回不待他开口,接着道:若是体罚学生的事传出去,是不是也会减少您参与的筹码? 化学老师脸色蓦然一变,压低了声音:你乱说什么 江烬回停在两人之间,挡在时倦身前。 十几岁的男孩子,身高比起成年人也不逞多让,如今的视线甚至可以说是俯视的:半个月前,您曾经罚他在教室外站了半节课,还记得么? 我那是 学校的监控覆盖时间还没过,要是想查,应该是能查到的。 江烬回注视着面前的中年男人:老师,您若真想要名声,其实可以直接上法治节目,对不对? ** 这位老师的如意算盘到底没能实现。 别误会,不是因为江烬回为了举报真的跑去翻了监控记录,而是有其他人匿名举报了。 举报信短短半天便传便了整个教学楼,所犯之事那一栏里,白纸黑字地写着体罚和辱骂学生。 最后的结果不出意外,哪怕是江烬回最后真的给他捧回了金奖杯,化学老师心心念念的评选奖依旧没了,甚至因为闹到了上级,还被全校通报处分,连工作都岌岌可危。 当消息传到班里,系统着实惊讶了一阵:【宿主,那个坏蛋居然被罚了诶。】 彼时的时倦坐在座位上,面前的桌面摊着一本棕色封皮的名著,满目所及皆是晦涩难懂的文言文。 他执着钢笔,一连圈出几个字词,引出弯曲的小箭头,声音没什么波动:嗯。 【那天气运之子带着您离开办公室,提都没提关于那个坏蛋的事,我还以为你们都打算那件事就这么算了,没想到报应来的那么快。这是不是就是人类常说的天理昭昭?】 时倦做好批注,将书翻到下一页:我没打算怎么样,但他不一定。 系统发出一个疑惑的语气词:【啊?】 那天办公室里的老师不止一个,空间也不大,交谈的声音稍微大一点,很容易被其他人听到。时倦将笔杆转了一圈,淡淡道,提到体罚这个词,化学老师明显压低了声音,就是不希望隔墙有耳。可他却没有,甚至还多此一举,将监控的事都说出来了。 系统反应了一会儿:【您的意思是,气运之子那天表面是在跟那个坏蛋对峙,实际上是故意将他体罚过您的事说给办公室里其他老师听到了?所以举报的人是当初办公室里听到这一切的老师?】 谁知道。时倦在黑字下勾出两道横线,他想要评奖,所以希望我参加比赛,好给他的光辉履历添上一笔;可别人一样想评奖,当然也可以让自己的竞争对手带上污点。 负人者,人恒负之。 系统觉得自己作为一串数据,和人类的思维大概真的到不了一个水平线,憋了半天只憋出一句:【如果真是这样,那气运之子岂不是兵不血刃?】 是啊。时倦在纸上点了一下,画出一个小小的圈。他顿了顿,嘴角忽然浅浅地弯了一下。那弧度转瞬即逝,几乎要叫人以为只是一晃而过的错觉,年纪不大,心思不少。 ** 江烬回写完最后一个字,回头去看答题卡上密密麻麻的化学方程式,忽然想起那天在年级组办公室时发生的对话。 这次的竞赛,我给学校拿金奖,但作为交换,学校要撤销有关他的一切处分。 组长沉着脸问道:你就非要要这样? 江烬回面色不变:现在是你们在跟我商量。 因为晚会视频的事情,市一中威信大受打击,急需一个足够亮眼的亮点来吸引人们的眼球。 校方瞄上了竞赛奖杯,而他却记挂着那个人。 那时的时倦还没有从年级倒数到年级第一那样令世人绝望的战绩,而且大视频里男女生私下见面的内容也辩驳不得。 分卷(16) 视频是谁放的是一回事,可视频内容是另一回事。 校方为了挽尊,肯定会处罚视频的主人公。 林妍可以推脱给自己的双胞胎姐姐,但时倦无法推脱。 可他不愿意。 那个人不应该就此染上污点。 叮铃铃 一阵急促的铃声忽然响彻整个考场。 江烬回回过神,在周围人埋头奋笔疾书时站起身,将足足六页的试卷纸连同答题卡放到了监考老师面前,转身离开了考场。 因为竞赛,学校被用来做了考场,而他又是提前出来,此时除了走来走去的监考员,几乎看不见什么人。 循着小路行至尽头,前方豁然开朗。 江烬回不经意地抬头,忽然狠狠一顿。 有人靠在校外的围墙边,卫衣的帽檐随意地扣在头顶,在眉间投出明暗清晰的交界线,露出的下巴苍白而剔透。 时倦抬起帽檐,目光一眨不眨地望着来人,出声道:不过来? 江烬回抬起脚,赴了他春秋里那一场如梦似幻的风月。 第21章 七年后,南城经历了建成后最大的一次整改。 市一中周围的环境与以往已经大有不同,紧靠着围墙一侧架起了高高的金属架,自上而下铺着深绿色的防护网,时不时能听到其中传来的大型机器运作的声音。 曲阔没想到自己还有机会见到江烬回。 彼时,江烬回站在街角的路口,手上握着把伞,穿着一身长长的黑色风衣,下摆一直垂到膝盖,整个人像一把风雪中泡过的锈刀,看起来顿顿的,可一靠近,那股疏离的冷却能从你的指尖一直渗到骨头缝里。 曲阔看着他的模样,一时间竟有些不敢认:江哥? 江烬回循声看过来,安静了几秒,叫出了他的名字:曲阔。 曲阔忽然有种想落泪的冲动。 高中三年,大学四年,这短短的日子说起来,不过是人们茶余时一笔带过的谈资,可仔细算算,却占用了一个人最风华正茂的几个年头。 成年踏入的社会像是一蛊苦酿,将所有人泡得面目全非。当初说好一生一起走的朋友,只要一句毕业,就能各奔东西,甚至老死不相往来。 最初收到同学聚会的邀请,曲阔其实还挺意外。可再多的兴奋,最终也消磨在了席间一句接一句明贬暗扬的自我评价里。 却没想到,刚一走出来,就见到了方才饭桌上缺席的人。 曲阔三两步追上他,问道:你既然来了,怎么不进去?现在聚餐还没结束。 江烬回闻言,反问道:既然还没结束,你为什么不进去? 曲阔被堵得哑口无言,干笑两声:这不是出来透透气吗? 江烬回也不知是信了还是没信,点了下头:我就不进去了,你们玩吧。 诶?以后还想聚都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错过了不可惜吗? 踩高捧低,阿谀奉承,有什么好可惜的? 曲阔一顿:啊? 江烬回:你脸上写的。 我表现得有那么明显吗?曲阔抓了抓头发,叹了口气,好吧,我就是逃出来的。没什么意思。 他说着,又道:对了江哥,你最近过得怎么样?高中之后就没听到你的消息了,我还以为你被拐到哪个山坳里去了。 挑起话题的人明显是想开玩笑热络气氛,奈何听他说话的人不怎么买账:出国了。 留学吗?我就猜到,咱们班上要是谁有能力去国外发展,那肯定是你 去看病。 看什么曲阔下意识要接下一句,话说到一半,猛地意识到对方的隐含义。 江烬回却没什么被冒犯的模样,神色很淡,语气也很淡,像是久久飘荡在空旷的古钟里的回音,显得格外孤冷和空洞。 他开口道:抑郁症。 曲阔忽然狠狠一怔。 江烬回将手伸入口袋里:我还有事,先走了。 曲阔愣愣地应了一声:很急吗? 嗯。江烬回微微偏头,忽然勾起唇角,眼里浮出一层极浅的笑,去约会。 ** 下午的南市下起了小雨。 江烬回没有开车,撑开手上的伞,沿着道路一直走,最终停在一座静谧的园林前。 例行登记后,他寻到一处山脚,弯身放下怀里不知从这一路上哪个店面买来的天堂鸟,一抬头便对上石碑间嵌入的小像。 照片上的少年正是十七八岁的年纪,一双天生狭长的桃花眼,垂眼扬眉尽是慵懒散漫。 江烬回望着他安静了半晌,方才出声道:时倦。 照片上的人视线正好望向外面,像是一句无声的问候。 江烬回声音很轻,向是生怕打扰了谁的安眠,李昭彦的判决今天出结果了。 他在监狱里寻衅滋事,闹出人命,而且他现在也成年了。法院已经重审完毕,判他死刑立即执行。 他爸妈刚从牢里出来,就听到他们儿子的消息,赶过去的途中遇到车祸,被送进医院了。现在还没出来,我估计就算能活着,下半辈子也离不开轮椅了。 你看,当初伤害过你的,现在都得到惩罚了。你说这算不算天道轮回? 一阵冷风吹过来,裹挟着细细的雨丝,飘进纯黑的伞翼,落在了光洁的石碑上。 江烬回伸出手,用手背拭去了碑上的水渍:时倦。 风将大伞吹得摇摇晃晃,而后蓦然脱了手,擦着地面滚过数米,方才卡在一块巨石前。 此时正是深秋,雨丝绵密而柔和,如怨如慕,如泣如诉,悄无声息地落入行人的衣领里,寒意便能从皮肤一直漫入灵魂。 时倦。 江烬回跪在墓碑前,忽然冷得发起抖来。 雨滴落在泥地上,溅起的风尘在空中晃啊晃,旋转着飞向了他们毕业那一天。 那时兵荒马乱的高三匆匆而过,江烬回从毕业典礼里抽出身来,在楼下见到了孑然一身的时倦。 他追着他走过蜿蜒的小路,站在盛夏的黄昏里,夕阳将两人的身影揉进背景里,染成了暧昧的暖色调。 这样的画面,哪怕出声都是惊扰。 江烬回望着身前那人的背影,余光里却突兀地闯入一道金属独有的冷光。 没人注意到驾驶的人是何时出现,是从何处弄来那样一辆废弃的车辆,又是怀着怎样的想法才将油门踩至尽头。 塑胶的车轮擦着水泥地,像是脱缰的马儿,以疾风之势冲向了道路中央的两人。 那一刻,江烬回甚至能听到耳边呼啸的风声。 前面有人蓦然回身,朝他扑了过来,拥抱着他身体的手紧得几乎叫人错觉,像是一辈子也逃不开的桎梏。 接着便是天旋地转,车子在地上留下一道猩红的车辙。 身上的双手脱力般垂了下来,而那人的唇却恰好映上他的额头,像是一个缱绻又温柔的吻。 江烬回在剧烈的耳鸣中抬起手,接住了倒在身上的人。 有滚烫而黏腻的东西渗透单薄的衣衫,沾上他的手指。 他睁开眼,满目所及殷红一片。 都是血。 ** 后来,他坐在市局冰冷的座位上,毫无生气地听着对方向他讲述着事情的前因后果: 驾驶者叫李昭彦,十五岁,生母李淑,其父一年前曾因非法侵占他人财产,故意杀人未遂进过监狱,日前尚未刑满。 李昭彦。 正是当初时倦的舅舅舅妈一家子里,曾暴怒下举刀的初中生。 据调查,他这一年里一直混迹在各个非法使用童工的作坊里,认识了不少混社会的混混,近期又被小团体逐出来,过得很凄凉。 调查员时刻注意着面前的人的情绪变化:而他也承认,因此对死者心怀恨意,所以才会有这种行为。 江烬回缓缓眨了下眼,方才呢喃着出了声:死者? 调查员顿了顿,语气放缓了些:我知道你可能很难接受,但 凶手虽然刚刚十五岁,驾驶方面也完全是新手上路,那样的车速,其实反应够快可以躲开,就算真的被撞到了也不是没有救回来的可能,但是 那个孩子,他罹患心脏病。 对面的人呼吸蓦然一滞。 撞击导致他心跳骤停,不等送到医院,就已经没有生命体征了。 他不是死于车祸,而是死于自己的病发。 江烬回怔怔地盯着面前的桌面,忽然就什么都听不到了。 ** 时倦。 没有雨伞的遮挡,绵密的秋雨倏地撒满整座石碑。 江烬回跪在冰冷的地面,一遍一遍,不知疲倦般擦拭着上面的水珠,近乎茫然地喃喃道:所以,你为什么不躲? 他们跟我说,那样的车速反应够快是可以躲过去的。你既然来得及反应,为什么不躲? 有人说,人的身体是这世上构造最奇妙的事物之一。 因为它们从蛮荒时发展到如今繁华盛世,对于危险的感知与自我保护意识早已刻入骨髓。 它本能的条件反射是骗不了人的。 你为什么不躲? 雨下得愈来愈大,几乎打湿了他整个身子。 冰冷的雨滴落上他的眼睫,融入温热的眼眶。 你为什么不躲? 你为什么不躲? 你到底为什么不躲?! 七年了。 这个问题就像是悬吊在他心口的大刀,他一遍又一遍而拷问着对方,又一次又一次拷问着自己;他无数次从梦魇中惊醒,又无数次泣不成声。 他像是一个饮鸩止渴的旅人,一直不敢去触碰答案,却又不得不去想,再靠着那个注定得不到的虚无缥缈的结果,支撑着自己行尸走肉一般活到现在。 江烬回闭上眼,有眼泪顺着他的脸滑落下来,一滴一滴,又悄无声息地掉进泥地里,像是那些年轰然倒塌的碎时光,酿成呛人的烈酒,入喉时几乎叫人泪流满面。 他跪在时光里,蓦然想起毕业那年,他因为被老师叫住耽搁到最后,周围早已人去楼空。 江烬回走出教学楼,一抬眼,却看见不远处那道清隽的身影。 彼时的时倦站在围墙边,盛夏的天光自苍穹倾洒下来,漏过层层叠叠的枝杈,将他的眼睫镀上灿烂的色调。 他随手接住一片从头顶落下的枯叶,一点点将它碾碎了,又撒在一旁的绿化带里。 接着像是忽然间似有所感,他转过头,准确地看向了这边。 广播里温柔的女声在轻轻地唱: 我只想要拉住流年 好好的说声再见 遗憾感谢都回不去昨天 我只想铭记这瞬间 我们一起走过的光年 长风穿林而过,吹起那人半边及肩的的黑发。而他微垂着眼,开口道:一起回去? 江烬回迎着他的目光,忽然乱了心跳。 那明明只是很平常的一句话。 可他却偏偏将它烙在了心上,一眨眼,就记了好多好多年。 深秋的冷雨里,有破碎而颤抖的声音溢出来,像是受伤的小兽悲哀的呜咽。 江烬回蜷缩在石碑前,摇摇欲坠得宛若一片枯叶。 可惜,他拉不住流年; 再也再也,回不去昨天。 第22章 那是联邦一百六十二年的原神星。 原神殿里,沿着大殿的长廊一直走到尽头,可以看见正前方坐落着一座偏房。 穿过流云的大门,正对大门的位置,一道白衣的身影正安静地端坐在那儿。 那身影闭着眼,眼睫却是霜雪的颜色,一头银发随意地垂落,莫名让人想起玉石雕刻的白芍,昳丽而剔透,稍稍一碰都会让整颗心颤栗起来。 蓦然有人闯入殿里,瞥见那道身影,原本急促的呼吸不自觉滞了滞,跪下身子,放低了声音:原神大人。 时倦缓缓睁开眼,露出一双金色的瞳孔,应道:嗯。 来人垂着头:您的北院里那两位方才似乎是闹矛盾了。 时倦眨了眨眼,点了下头:知道了。 来人等了半天,没等到下一步动作,小心翼翼道:您要不要去看看? 时倦道:他们天天都闹矛盾。 来人静默了会儿,低声道:这已经是您离开的半天里第三次了。 时倦:不打起来就好。 来人道:他们刚刚已经打起来了。 否则他也不敢过来打扰这位啊。 时倦:不打坏东西就行。 来人咽了口口水:他们刚刚砸坏了一整面墙。 就差没把整座院子都翻过来了。 时倦:不受伤就没问题。 来人头都快砸到地上了,颤颤巍巍道:可是他们把对方拔秃了。 时倦: 哦。 他沉默了会儿,垂下了眼。 他不说话,来报信的人更是一动也不敢动,心里对院子里那俩祖宗简直绝望。 半晌,来人终于听到他开口:你回去吧。 来人小心翼翼地抬起头:那他们 死不了。 时倦扔下这一句,重新闭上眼,继续修炼。 他要是天天都把时间耗费在那俩事儿精的身上,这原神星还要不要了。 ** 是夜,原神殿北院。 房间里此刻已经安静下来,乱七八糟的东西倒了一地,瓷片,玻璃碎屑撒在地上,桌椅,被单堆叠在一起,填充的羽毛棉花飞得满屋子都是。 分卷(17) 最惹眼的是,其中一面墙不知被谁的攻击波及,一道裂纹从中央分开,蔓延到两边的尽头,细小的裂缝遍布周围,宛若龟裂。 房间里坐着两道身影。 准确来说,是一人一猫。 猫是只不知道什么品种的橘毛猫,碧绿如翡翠的眼瞳滴溜溜地睁着,开口却说出了人类的语言:现在吵也吵了,打也打了,你还想怎么样? 在它对面坐着个人,或者说是个小男孩。七八岁的模样,生得粉雕玉琢,黑发柔软,声音又软又奶,语气却完全不像个小孩子:我就是想打你。 橘猫炸开半身的短毛:你他妈以为我不想打你吗?!可你现在看看,这周围都被你糟蹋成什么样了! 小孩睁着乌黑的眼睛,毫不留情道:有一半是你破坏的。 橘猫跳下柜台,呵了一声:这种话你还是留着说给阿倦听吧,你看看他这回还会不会理你? 小孩不说话了。 橘猫也不知道是不是这段时间受气太多,如今好不容易逮到机会,自然是可劲儿一吐为快:你就是作的,一天不闹会死是吧?以前天天黏着他找他告状就算了,居然还叫人去通风报信?你不就是想跟他扮委屈吗?现在你看到了,话都传过去了,他也烦你不想见你了,我看你还整天威风个什么劲儿! 小孩抿了抿嘴,坐在原地,一言不发。 橘猫越说越上头,简直停不下来:你少给我摆出这幅可怜兮兮的样子!阿倦他当神那么多年,看过的人比你吃过的饭还多,就你这点心思,你真以为他看不出来你是装的吗?他当年看你没爹没妈的可怜你才把你捡回来,还脾气好惯着你,老子可不惯!天天大少爷似的谁伺候啊?!哦,不对,现在他也不惯了,我就看你能在这里坐到什么时候!! 橘猫说着看了看这周围的环境,冷笑一声,胡须抖了抖:我好像没告诉过你吧,阿倦他这样的啊,什么都好,就是不喜欢脏。等他回来看到他房间变成这幅样子,你猜猜看他会不会把你赶出去!! 吱呀 房间的大门蓦然被推开。 橘猫倏地收了声,整个朝门口窜了过去:呜呜,阿倦,你终于回来了! 时倦抬手接住了向自己飞来的橘猫,垂着眼顺了顺它那一身乱糟糟的杂毛。 橘猫在他怀里伸了个懒腰,一转身,本身的问题顿时显现出来:从屁股到尾巴,此刻光秃秃的,原本处在那一块的毛全都不翼而飞了。 他看着,沉默了几秒:你的毛呢? 橘猫眨眨碧绿的眸子:被拔了。 时倦没说话。 橘猫却仿佛找到了什么开关:我本来睡得好好的,结果安非他突然过来要拔我的毛,你看看,要不是我反应快,全身都特么要被他拔秃了好吗?! 橘猫义愤填膺:他要拔我的毛就算了,我反抗,他还要跟我干架!我问他为什么,他居然跟我说要研究动物不同部位毛发形状上颜色上质量构成上的区别!你听听这是人说的话吗?! 橘猫越说越上头:这种小破孩不扔还留着等过年吗?! 时倦放下橘猫,走到角落里从他进门开始,便一直背对着大门,只露出一个后脑勺的小孩身后,唤道:安非。 小孩坐在地上,把自己缩得更紧了些。 时倦等了几秒没听到回应,也没再开口,转过身,离开了房间。 他的脚步声渐行渐远,直到消失不见。 小孩转过身,有点茫然地望着空荡荡的大门,抓了抓衣角。 橘猫趴在一旁转着尾巴尖,凉凉道:影儿都没了,还看什么看,你装得再可怜他也看不到了。 小孩没有应它的话,慢吞吞地从地上爬起来,走到一只横在地上的床头柜旁,捏着一侧将它抬了起来。 抬完一只柜子,他将掉在地上的书一本本捡起来,堆叠在嵌在墙壁的书架上,扶起桌椅,再扫好掉得满地都是的尖锐碎片。 看得出来,他其实没怎么干过这种活儿,加上年纪小短手短脚,整个过程显得格外笨拙。 小孩循着碎片一直扫到房间的大立柜旁,方才停下手上的动作,弯身去搬横在地上的立柜。 大立柜足有两个他那么高,小孩抿着嘴,一点点将它抬起。 搬到一半时,立柜的边沿蓦然脱离了他的手,在半空中晃了晃,直直地砸了下来。 小孩没来得及躲,刚一回头,就被人拉进一个清冷的怀抱,呼吸间都是冷梅的回香。 橘猫猛地从地上跳起来:阿倦! 时倦闭了闭眼,空出一只手朝身上的木柜一用力,直接推到墙边,垂眸看了眼怀里不知所措的小孩,直接朝大门外走去。 橘猫冲到两人面前:你怎么样?有没有受伤? 时倦停下脚步:没有。 橘猫放松下来,但还在碎碎念:我说你好端端的过去干什么?就这小破孩的精神力就算真的被砸到柜子碎了他都不会碎啊!还有你安非,你特么能不能少作点妖 时倦听了一会儿,没听到重点,打断道:我还有事,你留在这里。 橘猫话语一顿:干什么? 时倦指了指房间一侧的狼藉:打扫卫生。 橘猫:? 时倦接着道:我今晚回来之前,把房间恢复原样。 橘猫:?? 时倦想了想,又补充了句:你以后不要欺负他。 橘猫:??? 前两句就算了,这句就不能忍了! 橘猫气成了河豚,整个炸成了一只活的毛球:我欺负他?到底是谁欺负谁啊?!是谁先来拔我的毛的?! 时倦垂眸看着橘猫光秃秃的屁股:我记得这两天是你的换毛期。 言下之意,就算没人主动拔,它一样得变秃。 橘猫瞪圆了眼睛:他还想打我追了我一下午!虐猫你也不管了?! 你也不是猫,只是原神星世界意识衍生出来的半魂。时倦说,就算被打了,也不会死。 时倦道:你不要总欺负他。 时倦抱着小孩离开了房间。 经过走廊时,原本埋在他怀里的小孩小心翼翼地抬起脑袋,小声唤道:主人。 时倦:你不用叫我主人。 小孩固执得很,揪着他的衣领,作对似的道:主人。 时倦没有再纠正,推开另一间房,将小孩放到柜子上,挽起对方的衣袖。 没了袖子的遮挡,小孩的胳膊顿时露了出来,连带着一起露出来的,还有对方小臂上的抓痕。 抓痕刚好三道,明显是猫爪子。 时倦拉开一片的医药箱,安静地上起了药。 小孩看着他的动作,问道:这里为什么会有这些? 神明不会生病,就算意外受伤,也是靠自己的神力滋养自愈,根本不会用到这些东西。 药物是人类才需要的。 时倦垂着眼,动作很轻,手却很稳,指尖飞快捏着纱布缠绕得飞快:刚刚叫人准备的。 小孩愣了几秒。 刚刚? 所以,他之前突然离开房间,就是去叫人准备这个了? 他还以为 时倦缠好最后一圈,留下一段空白的纱布,扎了个蝴蝶结:刚刚为什么松手? 小孩原本还在发愣,听到这话反应了几秒,蓦然浑身一僵:什么? 你搬柜子的时候,时倦将药膏收进箱子,语气很淡,你的精神力天赋比如今原神星最高阶的人还要强,打个架都能把大理石墙壁砸出裂痕,不可能搬一个柜子都搬不动。 只可能是故意松手。 虽然他不太明白对方为何要这么做。 小孩低着脑袋,手指不自觉蜷缩了起来。 时倦扣好箱盖,靠在墙边等了一会儿,却只等来满室的寂静。 他沉默了片刻,伸手将小孩从柜子上抱了下来,顺手理好对方衣领的褶皱:下不为例。 小孩一愣,猛地抬起头,一双黑眸湿漉漉的,看着委屈又不可置信。 时倦直起身子,牵起小孩一只短手:去吃饭。 两人离开得干脆,因此并不知晓,在那间被摧残得不堪入目的房间里,橘猫站在原地,面对着一片狼藉懵逼了五秒,忽然往地上狠狠一蹦,四只爪子都跳了起来:时倦!你他妈就惯着他吧!你迟早会遭报应的!! 就如同样没人想到,那时不过一句过耳便忘的气话,在遥远的多年后,竟会一语成谶。 第23章 时倦在做梦。 他很清楚自己在做梦,因为此刻的他看见的人和事,都是以第三人的上帝视角观看的。 不仅如此,他甚至能感觉到自己的身体,能感觉到自己此时应当躺在某个冰冷而坚硬的地方,只是他无论如何努力,却连指尖都无法移动一下,更睁不开眼。 他的身体像是被某种力量禁锢着,而精神却虚无缥缈地在脑海里飘荡,浮浮沉沉,一直飞到那座高高的大殿,望见大殿里安静地盘坐在角落里一头银发的神明。 时倦看着那张与如今只余魂魄的他自己一模一样的脸,方才确定了:这恐怕和他那一片空白的记忆有关。 至于为什么他突然会看到这些,他说不清,是否和当初系统说的每过完一个化身的一生,化身里的神格碎片便会与主神魂融合有关。 时倦看着银发的神明离开大殿,看着他打破橘猫的气势,甚至看着他一眼洞悉那个小孩拙劣的小把戏,却又故意视而不见。 怎么说呢,挺神奇的。 大约是因为此时的他站在在第三视角,眼前发生的一切,对他而言总是带着一种奇异的割裂感。 他生不出熟悉,更感受不到共鸣。 不像是在看自己的记忆,反倒像是在看一场与自己完全无关的故事。 而且,还是非常无聊和俗套的那一款。 因为如果是现在的他,他其实挺难想象,自己能对一个小孩子有那么好的耐心。 画面只进行到神明牵着小孩离开房间,世界骤然安静下来。 接着,眼前的一切像是碎裂的玻璃,从四周到中央一点点爬满裂纹,像是被骤然打破的镜花水月,逐渐分崩离析。 ** 【宿主。】系统道。 【宿主,您醒啦?】 时倦睁开眼,率先映入眼帘的便是天花板,边角颜色暗沉,布着蜘蛛网。 他盯着那片蜘蛛网沉默了会儿,撑着坐起身,还没来得及去看自己周围的环境,双手便是一软,整个身子都在顷刻间脱力,蓦然倒在地上。 【宿主!】 时倦额头贴在冰冷的地面,耳边充斥着心脏剧烈跳动的嗡鸣,喉咙像是被一股力道死死攫住了,连呼吸都费劲。 他闭着眼喘息了几下,勉强让自己靠在床沿,剧烈地咳嗽起来。 有血顺着他的唇角滴落而下。 系统仍在耳边喊,时倦缓过这一阵,随手抹了把唇角,垂眸便看见手上鲜红的液体。 他看着,缓缓皱起眉头。 原本安分的熵值条再一次飙升上来。 系统看着眼前直逼红线的数值,闭上嘴,再不敢吭一声。 身上的衣服因为刚才的动作,除了血,还蹭上不少乱七八糟的灰尘,看着斑驳一片。 时倦扶着床站起身,四肢依然在不自觉地发抖,从关节到肌肉抖泛着撕裂般的疼。 他看也不看,垂在身侧的手在大腿上狠狠掐了一把。 剧烈的疼痛几乎令他站立不稳,但效果也很显著:撑过那一会儿后,原本混沌的视线因为疼被刺激地清晰了不少。 时倦拉开房门,径直走进卫生间,拧开水龙头,开始洗手。 鲜血被水一冲,原本鲜艳的颜色瞬间被拉低了几个度,打着旋流进排水口。 时倦回到房间,凭着记忆翻出一套干净的衣服,摘下耳钉,拉上浴室门。 不过片刻,门上便氤氲满白茫茫的雾气。 系统在床上开始数羊。 一直数到八百只,浴室门总算被人拉开。 时倦将耳钉戴回去,原本因为见血而弥漫在周身的低气压也仿佛随着水流远去了。 他没管自己湿哒哒滴着水的头发,直接去了课厅,坐在沙发上,闭上眼,垂在身侧的手如瓷般白,淡青色的经脉显得格外扎眼。 系统小心翼翼地出声:【宿主。】 空气安静了几秒。 时倦没有动,低声应了句:嗯。 系统道:【您现在是不是很疼?】 还好。 系统不敢说话了。 一旁的落地窗外,天色由夕阳渐落一直到明月初升,有一声一声的蝉鸣透过纱帘传进寂静的屋子。 时倦直起身子,唇色很白,声音也很轻:系统。 【宿主有何吩咐?】 时倦:这次的身体是什么情况? 这样剧烈的疼痛,绝对不是一个健康的正常人身上会出现的。 系统得了话,终于有机会说出从来到这个世界起,便想提醒自家宿主的大事儿:【宿主,您这具化身患有血友病。方才会疼是关节自发性出血。】 【您现在不能剧烈运动,身体不能过分劳累,不能受到过重的冲击,还不能有紧张兴奋或是其他剧烈的情绪波动。】 【宿主,您刚刚发病,我的资料建议去医院检查。不过您可以试试查看您这具化身的记忆,或许家里会有凝血酶一类的药物应急?】 分卷(18) 时倦沉默了几秒,问道:我的化身里有身体健康的吗? 系统:【宿主,您忘啦,您现在灵魂残缺,轻则小病小灾不断,重则一世凄风苦雨,死后还要被千人踩万人踏。患个病其实】 真的挺正常的。 系统没把最后一句话说出来,又道:【就像上个位面,您最后看似是遭遇车祸,其实还是因为心脏病发才】 死的。 时倦不说话了。 系统安静了好一会儿,小声问道:【宿主,您想看看气运之子吗?】 时倦没想明白话题是怎么突然跳到这里的:为什么这么问? 【您醒来前融合神格碎片的这段时间,气运之子的一生已经结束了。】 系统小心地观察着他的表情:【因为服用过量的安眠药。】 时倦很轻地眨了下眼睛:他吃那么多药做什么? 【抑郁症。】 系统道:【但他究竟是因为精神病导致意识不清数错了数,还是不想活了故意自杀,就不知道了。】 时倦听着自杀那个字眼,哦了一声。 【宿主,您难过吗?】 难过吗? 时倦想了一下,道:还好。 其实算不上难过。 若一定要形容,就好像曾经误食了一口不只什么品种的咖啡,最初只能尝到满口的苦涩,所以他下意识排斥。 后来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喝得次数多了,他开始习惯,甚至发现那股苦涩下的甘醇,也渐渐接受了它的苦。 可是现在,卖那一款咖啡的店关门了。 但没关系,他本来也谈不上有多喜欢。 况且这世上也不是只有咖啡一种饮料,没了那一种,这世上依然有其他很多很多种。 只是,他再也尝不到他好不容易习惯的那一种了。 仅此而已。 时倦在沙发上坐了很久,恢复了点力气,披上外套,拿好钥匙便准备出门。 系统看着他的动作:【宿主,您去哪儿?】 时倦将袖子一直拉到底部,几乎挡住半只手:去医院。 【嗯?】 房间没有应急药物。时倦关上大门,他不知道自己患病。 系统愣了愣,有点疑惑:【上个位面您的化身不知道就算了,毕竟心脏病只要不发作一辈子到头不知道自己患病的人都有,可是这个位面是血友病,为什么也不知道?】 时倦走出单元楼,深蓝色的苍穹上,一弯冷月高悬,如水的月光铺撒在地面上,宛若撒了一层纯白的霜。 道路两旁的路灯不知是不是电压不稳,光线格外暗淡,拉出的图样影影绰绰,晃悠得厉害。 时倦望着路上牵着小孩散步的行人,将钥匙塞进口袋里,轻声道:因为他不在乎。 系统茫然。 时倦没有再出声。 因为这个位面里他的化身,根本不在乎自己是死是活。 你要如何让一个没有求生欲望的人,去关心自己的身体状况? 第24章 医院外。 有人蹲在草丛里,抱着摄像机,朝身边的人嘀嘀咕咕:你确定消息是真的?苏影帝他真的在这里? 旁边的人生了张娃娃脸,闻言哎呀了一声:跟你说了多少遍,要不是确定我敢把你叫过来? 抱摄像机的人只是个刚刚入职的小年轻,干的还是最不光彩的狗仔一行,结果就接到这么劲爆的消息,忍不住道:人家行程那么隐秘,你怎么就确定了?更重要的是,人家出道那么多年连绯闻都没传过,你特么居然告诉我他跟女明星一起来的医院?! 娃娃脸对天翻了个巨大的白眼:就是人家没传过,所以要是爆出来,那才是真正的惊天动地!再说了,都是男人,你指望他真的不偷腥?有些人表面看着干净,私底下指不定玩得多乱!不然为什么大半夜陪女明星来医院?反正懂的都懂。 摄像机想象了一下这条消息爆出去后第二天的新闻头条,又想了想这次以后自己水涨船高的职务和薪资,忍不住咽了口口水,往前探了探:时间差不多了,要不,现在就上? 娃娃脸悄摸看了眼自己的手机消息:现在在三楼,但为了躲人,估计他们会走安全通道。咱们现在转移阵地,去堵人。 两人一拍即合,扛起工具,风风火火地闯进了门诊大厅。 市中院作为全市最大最具盛名的医院,加之如今正是春夏换季的疾病高发阶段,哪怕已经接近凌晨,大厅里仍旧灯火通明。阶梯电梯不知疲倦地运作着,男女老少来来往往,窗口诊室坐着值班人,一走进去几乎分不清东南西北。 两人在一路到了三楼,转了一圈也没找到地方,不得已拦下旁边一个刚好路过的人:诶,打扰一下,请问 他卡壳了。 被拦下的人停在原地,却没等到下文,疑惑地出声:什么? 娃娃脸赶紧接上话:请问你知道安全通道口在哪边吗? 被拦的人抬手指了个方向:直走,右转。 扛摄像机的连连道谢,而后拉着同伴头也不回地跑没影了。 一直到拐弯以后,娃娃脸总算停下来,气喘吁吁地出声:行了行了,我快喘不上气了,你跑这么快赶着去投胎啊?! 扛摄像机的放缓脚步:我就是一时没反应过来刚刚那位,是不是什么明星?我怎么都没印象? 娃娃脸叉着腰跟上:别说你,我他妈在这圈子里混了那么久也没印象啊!那根本就是个素人! 扛摄像机的抹了把额头的汗,喃喃道:那脸得明星还好看吧?怎么都没出道吗? 人家的事少管,娃娃脸缓过来,拎着他的领子就继续走,别忘了你是来干什么的。 ** 再说说这俩人话题中心的那位路人。 时倦望着两人脚下生风的背影,垂眸地拉了拉自己被扯得皱巴巴的袖子。 【宿主。】系统出声道,【那两个人看起来好奇怪。】 时倦嗯了一声。 【他们会不会是新闻里常说的那种危险分子,来医院是想捅人闹事或者当人形炸弹?】 时倦听着这么个神奇的脑洞,沉默了几秒:不太可能。 【嗯?为什么不可能?】 哪里都不太可能。 现在天气刚刚升温,那两个人穿得单薄,身上明显不是藏着□□或刀具之类物品的模样;若是小武器,他们身上没什么肌肉,刚刚和他对话时还是一副体能消耗过度的模样,随便来个保安都能一个顶他们俩。 系统可能跟方才那两位杠上了,还在不停地问:【宿主,那您觉得他们是什么人啊?】 时倦一直来到二楼,估计是被吵得烦,总算开了口:应该是新闻工作者。 系统还要再问,时倦直接堵了回去:你安静一点。 ** 时倦停在二楼的楼梯口,望着下方的人潮沉默了。 医院里人虽然多,可架不住它面积够大,进来时的第一感觉永远是空旷。 可是现在,整个一楼大厅里,已经变成了人满为患。 穿着各式各样衣服的男男女女正挤在楼梯上,往上的那部电梯人们在疯狂往上挤,而往下的人也在往上挤。 系统没忍住:【这是发生什么了?】 时倦扫了一眼,发现下面的人少部分拿着话筒照相机一类的工具,大部分则举着手机,甚至是五颜六色的横幅。 横幅上书:惟哥。 传说中的追星吗? 时倦在原地站了两秒,眼看挤在最前头的人就要来到二楼,提着袋子转身就走。 【宿主?】 这里的人短时间散不了,要离开只能走另一边。 各层的保安已经紧急赶往阶梯电梯维持秩序。 时倦找到安全通道,没下几阶就听到下方有人在争论。 苏影帝,可以解释一下您为什么在这个时间和于小姐一同出现在医院里吗? 请问您对于自己在新戏刚刚开机第一天就失联和女明星同行,有什么想说的吗? 请问 两个男声交替出现,接着蓦然响起一道清亮的女声:你们别问了!不然小心我告你们! 那两个男声像是找到了新目标,瞬间转移目标:于小姐,请问 时倦往下走了几步,终于见到了争论的主人公。 四个人,三男一女。 其中两个男的还是认识的正是之前向他问路的两位。 他们堵在向下的楼梯口,一个扛着摄像机,另一个抓着话筒,滤嘴的部分几乎伸到对面的女人脸上。 至于剩下的那位从头到尾都没出声的男人则穿着一身黑,哪怕气温已经接近二十度,仍旧将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帽子口罩一应俱全。 接着,像是冥冥之中察觉到什么,男人蓦然回头,看向了头顶,鸭舌帽下露出一双漆黑的眼睛。 眼睛很漂亮。 与此同时,安静许久的系统提示音蓦然响了起来: 【检测到本位面气运之子苏惟宁】 系统播报完毕,几乎是迫不及待道:【宿主,是气运之子啊!】 时倦听着耳边的机械音,沉默地继续往下走。 那俩狗仔估计是听到脚步声,不经意往这边一瞥,原本的话卡壳了一秒。 时倦停在四人组上方,开口道:你们挡路了。 娃娃脸最先反应过来:我们现在正在做专访,苏影帝,请问您 时倦打断他:你们挡路了。 娃娃脸不悦道:这位先生,我们现在在录像,你说的每一句话都会被记录下来 时倦:你们只有两个人? 娃娃脸被这句话问得一愣:啊? 那就是了。时倦话音未落,忽然将手中的塑料袋一扬,直接砸在摄像机镜头上。 借着这片刻的视线阻碍,他蓦然从下方抓住了扛摄像机那位的手腕,顺时针一拧。 扛摄像机的那位嗷地惨叫一声,整条手背都是一抖,几乎以为自己的手都要被拧断了。 沉重的摄像机脱了他的手,狠狠朝地上摔去,在台阶上一砸,黑色塑料壳顷刻间四分五裂,玻璃屑四溅。 时倦抓着那人的手腕往墙壁上一掼,抽空看了眼自己身边穿得严严实实的男人:还不走? 两个狗仔组成的路障此时少了一个人,原本密不透风的包围瞬间缺了个大口子。 苏惟宁回过神,拖着一旁还在发呆的女人从缺口跑了出去。 娃娃脸蓦然瞪大眼,下意识伸手去抓:等等,你们不能走 苏惟宁被他抓住了衣摆,也不留恋,顺势脱了外套,三两步便消失在楼梯口。 娃娃脸抬脚就要追,没跑两步,一股力道猛地从后背扑上来。 啊啊啊!!他本就是站在楼梯上,被这么错不及防地一撞,脚下一踉跄,瞬间踏空,以狗啃泥的姿势摔了下去,蹭蹭蹭随着海拔滑了下去,脑袋磕上台阶尽头的水泥墙,疼得差点咬到舌头。 娃娃脸在下,而拍摄的横躺在他身上,哎呦哎呦地叫唤。 时倦一手拎着袋子,另一只手捡起掉在一旁的黑色风衣外套,绕开摔成一团的两人,径直下了楼。 经过一楼的安全门时,他抬眸看了一眼,发现安全门从里面被上锁了。 外面还有人不死心地拍着门。 时倦顿了一下,回头看了看那俩狗仔。 他之前还在想,为什么大厅里那么多人非要挤电梯,难道就没一个人想过走楼梯这条路么。 现在看来,估计是这俩狗仔为了拿到第一手爆料故意锁上的,就是不希望有人突然闯进来截胡。 结果倒是方便别人逃跑了。 时倦没有再看,沿着楼梯继续向下,停在了负一层。 他推开门,率先映入眼帘的便是灰扑扑的一片,浓烈的机油混杂着灰尘的味道弥漫着整个地下车库。 等在旁边的男人看见他,下意识上前两步:那个 时倦停下脚步:嗯? 说不清是天生使然,还是个人习惯,时倦说话时但凡疑问,尾音却总会稍稍扬起,配上他天生偏冷的音色,莫名就显得格外缱绻。 苏惟宁听得耳朵莫名一热,连语气都不自觉放低了些:刚刚,谢谢。 时倦听着这么个词,盯着他的眼睛看了几秒。 苏惟宁背在身后的手默默掐了把手心,才勉强控制住自己,没有立即躲开对方的视线。 片刻,他听到对方开口:你对别人说谢谢之前,不如先把口罩摘了。 苏惟宁愣了一下。 系统小声道:【宿主,人家明显是大明星,很注重隐私保护的。】 话音未落,系统就看见,注重隐私的明星抬起手,乖乖地将脸上的口罩摘下来,露出了脸。 系统:【】 时倦望着他的脸,没说话。 苏惟宁被他的视线看得浑身不自在,两只手无意识地摩挲着自己的口罩边缘,又道了一遍:谢谢。 时倦点了下头,把右手的外套塞进他怀里:还你,我先走了。 苏惟宁被自己的风衣外套塞了个满怀,下意识去拉他的手:等等。 时倦回头,看了眼自己的手,又看了看对方的人:还有事? 苏惟宁试探着道:你现在是要回家吗?我在那边有车,要不要送你? 时倦听着这话,微微歪了下头:苏影帝。 啊? 时倦问道:你这句话是出于礼节,还是想勾搭我? 分卷(19) 苏惟宁倏地睁大眼,心跳蓦然漏了一拍。 若是前者,现在医院大厅里还围着你的粉丝,你现在出去,十之八九会被人追着一路,我不太想我家住址变成网红打卡地。时倦没什么表情地抽回手,若是后者,我不太想和明星扯上关系。 掌心的温度倏地撤离,苏惟宁抓了抓空荡荡的手,犹豫了一下,方才小心翼翼地开口:那,能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时倦转身走向出口:不能。 苏惟宁一顿。 时倦没有回头,语气仍是一贯的疏离:我不太想我的名字被一个陌生人知道。 第25章 祖宗。小朱道,你发什么愣? 苏惟宁猝然被拉回神,茫然地问了声:怎么了? 你还问我怎么了,你还记得你现在是从片场逃出来背后还有一大帮粉丝在追着吗?! 小朱简直气笑了,懒得跟他废话,直接推着人就往车子里走,快快快,趁还没人发现,赶紧溜了! 苏惟宁上了车,坐在后座上,被冷空调一吹,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手上还抱着件外套。 他对着外套发了几秒钟的呆,默默把它穿上了。 车子一路驶出地下车库,立刻有受在外面的粉丝眼尖地看到车牌号:啊啊啊,看那个是不是我家哥哥的车子?! 你还愣着干什么?快追啊!! 司机猛地一踩油门,手握方向盘操纵者车辆穿过前坪广场,呼地开上大马路。 一旁的于欣趴在车座上,从后方的挡风玻璃看着粉丝们越来越远,方才松了口气,转头道:苏苏,你家粉丝都这么疯狂了,你真不考虑考虑粉丝管理的事? 苏惟宁把风衣扣子扣到最上面,回道:没必要。 于欣毫无形象地一撇嘴:你这个人就是不见棺材不落泪,我就等着你粉丝翻出你家地址,把你那些乱七八糟的癖好全都刨出来,你才知道后悔。 苏惟宁看着车窗外斑斓的夜色,听到家庭住址这个词,眸光微微闪了闪。 于欣吐槽完,又问:对了,你刚刚到了车库还不走,突然下去做什么? 这个问题本来没什么好隐瞒的,苏惟宁顿了顿,才道:去道谢。 你去找刚刚楼梯上那个小哥哥了?! 苏苏,看我这里,笑一个!经纪人小朱蓦然从前座伸出一只手,握着手机插话道,把车窗放下去,我给你拍个照。 长久以来生活在镜头下的人多少都会有那么点条件反射。 苏惟宁下意识看过去,等他拍完了才问道:拍照干什么? 给你发微博,证明你现在不在市中医院。不然那家医院怕是这一晚上都不用营业,光应付你的粉丝了。小朱能给一个影帝当经纪人那么多年,早已修炼出除业务外的各种小手艺绝活。 他一边飞速修图,一边在心里给微博内容打腹稿,一边还有精力回答自家艺人的问题:至于降车窗,是防止你粉丝通过车玻璃倒影看出欣欣就坐在你旁边。 苏惟宁:倒影? 不要小看这个年头粉丝的力量。小朱飞快地编辑好微博,点击发送,将话题拉回方才被他打断的部分,你们刚刚说什么小哥哥? 于欣凑过来,兴致勃勃地分享:我们刚刚在楼梯上被两个狗仔堵了,是一个天降的美人哥哥出现帮我们打趴了狗仔,我们才逃出来的! 苏惟宁听着这么个绰号,莫名的,脑海中忽然浮现出才在医院的楼道里,他抬头时映入眼帘的那惊鸿一瞥。 虽然很不合适,但是除了美,他一时竟也想不出,还有什么形容词能配得上那个人了。 小朱作为经纪人,关注点显然和他们都不一样,眉头一皱:狗仔?当时楼梯里有监控吗?摄像机拍到你们了吗? 于欣瞬间卡了壳,满腔热情都消退了下去,慢慢地挤出一个字:啊? 小朱神情瞬间凌厉起来。 于欣被他的脸色一吓,赶紧补充:摄像机其实被砸坏了 小朱:储存卡呢?也坏了吗? 于欣低着头,不说话了。 小朱光看她这幅表情就知道是什么答案,叹了口气:算了,反正现在也不可能再回医院。不过这次的事恐怕没那么容易结束,苏苏,你苏苏? 苏惟宁转过头:嗯? 语气疑惑,大写的我什么都没听,也什么都不知道。 小朱一巴掌拍在脸上:算了,反正这次医院的事等看着办吧。 苏惟宁只听到这么没头没尾的一句,重新看向车窗。 医院的事 慢着,医院? 苏惟宁蓦然一顿。 他去医院是陪于欣,可那个人连离去都是独自一人,明显是自己去的。 所以,那个人去医院又是干什么? 苏惟宁望着窗外如倒影带般极速后退的景色,不自觉攥紧了衣角。 ** 时倦回到小房子里,已经接近凌晨。 他烧了壶开水,刚走进房间,便率先听到床头柜上叮铃铃响个不停的手机提示音。 时倦拉开拉链,一划屏幕,先略过各种各样没有备注疑似广告和骚扰电话的来电提示,再略过乱七八糟的垃圾信息,点开最顶上备注为南婉的聊天框。 南婉:学长,请问你欠我的道歉什么时候能给? 南婉:学长,我能理解你想红的心理,你若是凭自己的本事堂堂正正去赚名声也没什么。可你怎么能想不开走歪路呢? 南婉:学长,你偷走我写的歌是原则问题,但我相信你只是一时糊涂。只要你愿意在微博上公开道歉,我就原谅你,我们以后还可以当同学一起交流音乐。 南婉:学长,人生而为人,就应该有基本的涵养。这一次要不是我恰好备份了,现在被大家骂的就是我了。你换位想想,要是你的作品被人剽窃还被打上抄袭者的标签,你能好过吗?你能不能不要这么自私? 系统看得目瞪口呆:【宿主,您这个世界的化身真的】 时倦一路滑倒底,确定没有别的内容了,才道:假的。 【那这个叫南婉的究竟是?】 抄袭者。 系统愣了。 时倦点开键盘,指尖在屏幕上面点了几下,回了句:这些话为什么不对你自己说? 那边也不知是恰好看到了,还是本就一直在等他的消息,消息上一秒才发出去,下一秒就来回复了:学长。 与此同时,远在这个市区的另一边,绑着马尾的女生打字道:你终于说话了。 【发送失败】 【您还不是他(她)的好友,请先申请添加好友再回复】 语句不长,但侮辱性极强。 女生瞪着上面的灰色方框,瞪圆了眼睛。 接着,她蓦然起身,咬着牙把手机狠狠往沙发上一摔。 ** 时倦干脆利落地把人拉黑后,退出聊天软件,开始翻其他消息。 最聒噪的一个解决了,剩下的提示里则全都汇聚在方才提到的微博上。 时倦点开,率先映入眼帘的,便是首页最上方热度攀升最快的一条微博。 发表时间在二十分钟之前,下面还附带了张半身照,照片里的人背后就是霓虹闪烁的街道。 他看着照片里那张脸,沉默了几秒。 苏惟宁。 系统嘀咕道:【这个世界的气运之子真的好火诶。】 不然他的消息也不至于被手机推送过来。 严格来讲,系统这话说得没错。 苏惟宁很火。 火到什么程度呢? 如今国内不论男女,但凡是装载了微博这么个软件的人里,十个有八个是他的粉丝兼听说过他名字的路人,一个是盯上他的黑子,剩下的则是还没学会怎么用智能手机的老大爷。 这话当然是有夸张的意思,但不能否认他身上所带的流量。 他童星出道,毕业那年以一部青春校园偶像剧走红,以一部异国黑客电影封神,斩获当年金冠影帝奖杯,次年以一部修真仙侠剧红边大江南北,主题曲一度出现家家户户传唱的情况,其中经典台词哪怕是现在依然常常出现在每一个网络评分论坛上。 在别人刚刚步入社会还在为温饱挣扎,甚至身败名裂前路无望的时候,他却已经站在了他这个时代自己职业巅峰的位置。 多不公平。 可人和人就是有差距的。 时倦没有评价系统这番话,关上床头的灯。 【宿主?】 睡觉,明天还要上学。 这个世界的时倦就读的是国内闻名的中央音乐学院,主修作曲,副修乐器。 而方才一个劲给他发消息的人,算是他在作曲专业的直系学妹,且因为跟了同一个导师方才认识。 别误会,这里倒没什么你爱我我不爱你你利用我我成全你的狗血戏码,他们之间就是单纯的校友,顶多再添一个加害者和被害人的关系。 至少无论曾经还是现在,时倦自己是这么认为的。 至于这个迫害,就牵扯到方才消息里讲到的抄袭了。 音乐学院修艺术,而艺术是非常主观的事物。 不同于传统的汗血体力工程,你付出多少力气便能得到多少回报;在这个圈子里还有一种东西,叫天赋。 你可以凭借它一夜成名,也可以因为缺少它一辈子郁郁不得志。 可不患寡而患不均。 而不公通常是一切矛盾的源头。 也因此,在这里,知识产权的纠纷更是时有发生。 因为学校正好临近毕业季,半个月前,时倦为应付毕业考试作出一首原创歌曲,提名《陷落》。 过程其实进行的很顺利,除了在这个时间段里,作为直系学妹的南婉天天找机会往他的教室里跑,哪怕大多数时候都是自说自话半天也得不到一句回应,却依然跟着魔似的乐此不彼。 这样的情况一直持续到上个星期,南婉用微博在网上发布了一条哼唱的录音,外带一纸歌词曲谱。 发布不到两个小时,作曲界泰斗亲自转发微博,并留下后生可畏的四字评价。 毫无意外,南婉火了。 第26章 五月,南方的城市却已经有了盛夏时的温度。 时倦出现在学院的事引起了不小的波澜。 从校门口到教室,一路上的学生步履匆匆,却在看见接触到他时不自觉多看两眼。惊讶的,疑惑的,不屑的,嗤嘲的,各种各样的目光交杂成一片。 时倦一律没管,直接敲响了导师所在教室的门。 得到应允后,他推开门,未见其人而先闻一曲琴声。 琴是钢琴,而弹奏的调子还是他知道的正是他的化身为了毕业作出的那首《陷落》。 南婉坐在琴凳上,面前放着曲谱,看见来人,弹奏的动作顿了顿,而后放下手,道了声:学长。 语气有对同门的尊重,也有难过和不忿,完美演出了一个被剽窃者该有的心路历程。 音乐教室后方还坐着三四个学生,皆都神色各异地打量着来人。 钢琴边还放着把椅子,坐着个中年男人,他望着门边,手中的钢笔重重敲了敲手心,招招手道:时倦,你过来。 时倦停在他面前,唤道:老师。 导师手一抖,差点把钢笔扔出去。 他推了推眼镜,仔细打量了他片刻,叹口气道:你的毕业作品准备好了吗? 时倦点点头:好了。 导师顿了一下。 说实话,他其实没想到时倦会给出肯定的答案。毕竟之前南婉和时倦之间的事情在整个学院闹得沸沸扬扬,他作为导师不可能不知道。这次把时倦叫过来,一来是因为南婉先前有意无意地暗示时倦固执不认错还把她删了,想把这事彻底内部解决,二来则是希望能劝劝他迷途知返。 到底是自己的学生,又还这么年轻。 别说导师,其他人更是纷纷愣住。 南婉微不可察地一僵,而后又恢复了淡定自若的模样。 她不能慌。 这才短短两天时间,就算时倦再天才,也不可能再创作出第二首曲子。就算作出来了,估计也是结合如今市场上热门歌曲仿作的,效果又如何比得上之前精雕细琢的作品? 导师确认道:真的?那你的谱子拿出来给我看看。 时倦:没带。 噗嗤下方有人没忍住笑出了声,我说时倦,你找借口也找个像样一点的,这都成年人了还拿当初小学生才用的借口 但我可以现场弹。 下方的声音戛然而止。 时倦没有看其他人,语气也是平平静静的,没有半点被冒犯的恼羞成怒:我记得毕业只要求创作出来,既然这样,有没有纸质文本应该不强求。 导师握着钢笔,沉声道:你确定?真的打算现场弹现场评判? 时倦点头。 导师紧皱的眉头微微松开,转头道:婉婉,你让开。 南婉咬着唇,站起身退到一边,迟疑了一下,出声道:学长,你就这样不用谱子会不会不方便 时倦听着这话,莫名地看了她一眼,问道:你用别人的谱子会不方便吗? 南婉脸色一白。 下方有人叫出声:时倦你不要太过分! 时倦站在琴凳前,顺手将外套往上一铺,方才坐下,踩下了钢琴的左踏板。 ** 室外的阳光透过落地窗斜斜地照射进来,而将窗边的身影勾勒出晃眼的金边。 分卷(20) 室内的青年坐在钢琴前,琴键上的手如蝶翼蹁跹,一浮一沉,一升一落。音符如跃动的精灵从他指尖倾泻,撞在光影下漂浮的纤尘之上,揉出满室寂寥夜空下明明灭灭的星辰,在人耳边喃喃低语,念出最悲伤的神话。 一曲终了,满室寂静。 在座的学生里有人轻轻眨着眼,脸颊蓦然一凉。他无意识地抬手,竟摸到满手温热的泪痕。 他懵了好几秒,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他竟然听哭了。 有人说,声音是这世上最神奇的东西。 它不分国界,不分物种,动物也好,植物也罢,在听到声音的时候,无需大脑思考,身体便会给出最直接的回应,灵魂便能辨别出最深刻的心绪。 而学音乐的人,最基本的能力之一,就是对情绪高于常人的感知和共情。 周围有人抹着脸,有人红着眼,有人放空一般,几乎是毫无灵魂地喃喃自语:这听着怎么那么耳熟? 此话一出,室内安静了几秒。 时倦回过头,平静道:它叫《陷落》。 下面的人愣了愣,猛地看向了南婉。 而南婉惨白着一张脸,身形摇摇欲坠,眼里充斥着的情绪几乎要溢出来。 那是恐惧。 真实的,沉重到她要承载不住的恐惧。 导师拧着眉头,看看她,又看看时倦:这是什么意思?你交给我的毕业创作就是别人的东西? 时倦毫不避讳地回望他:这是我的。 他不是什么强硬的语气,反倒像他的人,从始至终都是淡淡的,讲述的不过是一件普通的事实,也根本不在意旁人是否相信。 导师还未说话,而一旁的南婉却先尖叫起来:你说谎!这是我的歌!你凭什么抄袭我写的歌!你就是个小偷!! 时倦站起身,随手拿起外套,走向窗边的女生:你再说一遍? 这是我写的歌!是你抄了我!! 时倦一步步靠近,闻言轻轻地噢了一声,道:你知道它最初的灵感来源是什么吗?你知道它第一版和最后一版之间改了多少个音符吗?你知道它高中低音节本来是用的什么乐器吗? 南婉一步步后退,后背一直砸到玻璃上,窜起的凉意令她头皮发麻,全身都颤了颤:你,我你到底想干什么?! 她的掌心猛地一撑墙壁,身子前倾,几乎是嘶吼出声:你拿了我的歌还不够,还要说我才是抄袭的人吗?我辛辛苦苦想了两个月好不容易才写出这么一份作品,你之前跟老师告状污蔑我还不够,现在你这样到底是想说什么?!你就非要我死是吗?! 南婉成绩好,长得也好,偏偏她不张扬,没什么大小姐脾气,且一贯会扮柔弱,总是以乖乖女小白花的人设出现在大家眼里,也不怎么惹其他的女生眼红。 之前她偷拿时倦的作品发到网上在先,接着在导师那里诉苦这段时间的艰辛创作在后,还背靠着音乐界泰斗的认可,在学校里几乎人人都知晓她如今的名气,更是在脑海里印下了她作出一首绝妙的曲子这么个固定标签。 这世上的事很多都是分先来后到的。 而时倦本身就不怎么关注外界,自身信息闭塞几乎到了一个高度。后来发现这一切,众人才会那么迅速又理所当然地站在南婉那一边。 而现在,眼睁睁看着两人的对峙,也不知是因为方才那一曲的惊艳没缓过来,还是单纯的人情冷暖,又或者是别的什么,竟是没一个人上前试图拉架。 用拉架也不准确,毕竟从头到尾都是南婉一个人在发泄情绪。 时倦站在女生面前半米远的地方,道:我是想提醒你,这首歌只是我为了顺利毕业才写出来而以。 南婉愣在原地。 它不是什么倾注了几年心血的结晶,只是我的一份作业。我能写出这一首,还能写出很多很多首。时倦道,可你弹不出这一首,更写不出第二首。 你要拿那什么跟我比? 时倦身形虽然瘦,但到底是个成年男性,个子也偏高挑。 两人这么望着,南婉必须仰着头才能看见他的眼睛。当然,她其实没怎么敢和他对视,只有情绪激动时抬头那一刻,才能瞥见对方那双狭长而幽深的眼睛。 不知是不是角度问题,那一眼,她居然从他眼里看见了怜悯。 像是上位者注视着一个悲哀的子民。 仅仅只是一眼,便让她浑身都僵硬起来。 时倦垂着眼,将外套两只袖子系在腰间,打了个结,朝一旁的导师点点头:没别的事,我先回去了。 ** 【宿主。】系统道,【那个南婉好像被你吓到了。】 时倦嗯了一声。 何止是吓到。 在演艺界,有一个词叫压戏,意思是两个人互相飙戏时,演技高的人气场会对低者产生天然的压迫感,而低者便会因为差距而受到身体心理甚至精神上的摧残和影响。 说白了,就是生物体内天然的慕强本能。 同理,这套生理反应在音乐界亦然。 方才南婉突然像疯子失智一般的癫狂,除了被揭穿心事,更多的还是受到了这种压迫。 那一首琴曲,勾起的南婉心里的可不仅仅是恐惧,还有自卑。 在一个专业领域里进修时间越长,对它越了解,就越是能感受到这一门领域的学无止境,也越是能明白天差地别这个词的存在感。 世人都道天才是百分之一的灵感加百分之九十九的汗水,却不知道很多时候那百分之一的灵感比百分之九十九的汗水还要重要。 世人都道天赋决定人的上限而努力决定人的下限,可身在领域高端努力本就是人人都有的最基本的常态,天赋才是他们的出路。 时倦之前说的话不是夸大,而是事实。 那首被作曲界泰斗赞扬的曲子,真的仅仅只是他那庞大乐理天赋的冰山一角。 这样的天赋,能让人嫉妒,同样能让人疯狂。 南婉就是它最普通不过的信徒。 可惜她到底还是低估了时倦的天赋。 第27章 系统问道:【可要是她再拿今天的事去陷害您怎么办?】 今天的事看似是时倦胜了一筹,可之前的风波已经闹出来了,他的剽窃者名头也安上了。 严格来说,南婉在剽窃这方面其实做得很好,因为她算准了时倦对外界的漠不关心,更本不会发现网上轰轰烈烈;她算准了他在老师同学眼里孤僻沉闷又不张扬,哪怕入学这么多年也未曾主动展现出自己的耀眼;她更算准了事发东窗后各人的反应,甚至算准了他根本不会辩驳。 哪怕当初那个教室里的导师甚至学生相信他,哪怕这学校里所有人都因此动摇,可南婉当初提前他一步发的微博是真的。 只要南婉敢闹,他没有证据,那就是空口无凭。 法院可不会管情理。 时倦站在校外的车站前,闻言却并没有多少担忧的神色,只是道:没关系。 系统:【嗯?】 她有一夜成名的野心,但没有承载野心的城府和心境。时倦靠再站牌上,很轻地闭了下眼,声音很低,语气也没什么起伏,她赢不过我。 系统也分不清,这究竟是自家宿主天生性格如此,还是曾经当神留下的后遗症:他说话只是为了让人听到,做事是为了让别人服从,他的存在就是为了让别人来追随和信仰。 因为他不需要和人商量,更不需要别人认同,所以才会一直都是这样平淡的语气。 就算偶尔有那么点波澜,也仅仅在面对气运之子的时候才会展现出来。 虽然这那点澜也几乎都是装的。 但这些都不是眼下的重点。 系统悄悄检测了遍他的身体数值:【宿主,您现在是不是又在疼?】 还好。 系统一语中的:【您不能做剧烈运动。】 方才那一首琴曲,既然能让教室里那么多人都听得掉下眼泪,绝不是循规蹈矩地按谱子弹就能做到的。 这世上因为弹琴导致深陷其中无法抽离,或是情绪过于激烈导致激素血压飙升甚至晕倒的例子也不是没有。 时倦方才那一曲究竟投入了多少精力,现在的身体又是如何支撑着他完成演绎的,系统也计算不了。 也不知道也怎么办。 大学校门处的人流量本来就大,此时刚好一节课下课,又是一拨人涌出来。 时倦看了看身侧越来越多的人,沉默了一会儿,到底还是离开了车站,往街道一侧的路口走去。 ** 学院坐落于市中心地带,穿过学院大门外的街道,便是一条笔直宽阔的大马路,恰好从南往北横穿这座城市。 苏惟宁坐在车后座,一边听着小朱在他耳边碎碎念,一边望着窗外飞速略过的风景。 蓦然一道身影闯入眼帘,他隔着单向透视玻璃发了几秒的怔,猛地转头道:停车! 司机听到这句,下意识一踩刹车:啊? 小朱话被打断,还因为惯性不受控制地前倾,鼻子直接撞上的前座的靠背,直接流出两行泪来。 他扶着靠背坐直身子,一边揉着鼻子一边道:你突然喊什么 抱歉。苏惟宁毫无感情地扔下一句道歉,拉开车门,抓着口罩便下了车,不过一眨眼的功夫,就连影子都看不到了。 不是你等等。小朱一脸懵逼地睁大眼,趴在车门边喊道:你干什么去啊?! 苏惟宁没有回答,戴上连衫帽,将自己包得只剩下一双眼睛,踏上人行道,快步往回走。 系统到底是个机器,早一步发现来人:【宿主,是气运之子诶。】 时倦还没反应过来这个称呼指代的是谁,便听到有人在他身边停下了。 苏惟宁站在绿化带后面行人目光不容易注意的角度,拉下口罩,唤道:你好。 时倦回头望着面前的男人,安静了片刻:苏影帝。 嗯。苏惟宁朝他浅浅一笑,我刚好路过,你也来这一带有事吗? 等车。 苏惟宁点点头,看了看大马路上呼啸而过的车辆,道:这里刚好在中央商圈附近,人流量大,一般经过这里的不是在前面就已经接到了乘客,就是已经用软件提前跟人预约好,恐怕要等的时间会比较久。 时倦不置可否:所以? 苏惟宁道:你要是赶时间,要不要我送你?我的车就在前面。 时倦刚想开口,耳边便先响起一句:【宿主,气运之子他主动邀请你诶,你要不要干脆搭他的顺风车回去算了?】 系统道:【宿主,他说的没错,就这么站着真的很难等。】 系统道:【宿主】 时倦碰了下耳钉,道:你很想我过去? 苏惟宁语气恳切:如果可以,我想帮你点什么,毕竟你曾经帮过我。 系统却安静了几秒。 那句话与其说是问苏惟宁,不如说是问的它。 它道:【宿主,您现在的身体不能过度劳累。】 大约是能感觉到时倦一直以来对自己性命的态度,它是真的很担心宿主哪天把自己的身体耗空了。 明明它只是一串数据,可它最核心最具分量的代码却只有一句:让他好。 提示时倦接近气运之子也好,提醒他去医院也好,都是它根据眼下情况计算后得出的最好的答案。 仿佛它诞生的意义仅仅只是为了时倦。 哦,又或者说,是创造出它的人,仅仅只是为了时倦。 三分钟后。 小朱顶着满脑袋的问号,从车后座换到了副驾驶。 苏惟宁腾空了位置,一手扶着车门,对着身边的人道:上车吧。 ** 所以,你真的遇到那位美人小哥了?于欣问道。 苏惟宁坐在化妆室翻剧本,头也不抬:小朱和你说的? 是啊。于欣戳开一盒果汁,啜了一口,你老实告诉我,你半路上突然下车去接的人到底是不是昨天我们在医院见到的那位? 苏惟宁:是。 于欣喝咬着吸管道:我就说,你什么时候那么好心了。人家帮了我们,感谢一下也是正常 苏惟宁没说是,也没说不是,只是微微愣神了一秒。 因为感谢么? ** 时倦到家后,拆了盒药片,撕开两粒扔进嘴里。 他没有咬,只是含着,任由药片在嘴里融化在蔓延开,一边回房间,拉开抽屉,从里面翻出一只文件夹。 文件夹是非常普通的蓝色塑料壳,里面横七竖八地夹着一大沓白纸,纸上乱七八糟地写满了歌词和数字,五线谱歪歪扭扭地横在字迹上,像是毫无意义的线条。 时倦将那一沓纸取出来,翻书似的从头翻到尾,接着准确地取出其中一张,从笔筒抽了支笔,对照着在本子上抄了下来。 系统不懂人类的艺术作品,反倒对那足足一文件夹的乐稿震惊了:【宿主,这些不会都是您的化身写的吧?】 时倦轻轻嗯了一声。 【可他既然被人抄袭了,为什么不用这些去证明他压根不需要去剽窃别人呢?】 时倦望着窗外,闭上眼,眼前浮现出他混沌时看见的那座金色的大殿,以及殿里那位银发的神明。 他道:他不会。 不是不能,也不是不想。 系统听着这个用词,疑惑道:【什么意思?】 时倦睁开眼,执着笔在本子上改了起来:字面意思,他不会拿这些去证明,也不知道要如何证明。 【?】 知道为什么南婉会敢偷他的作品么?时倦淡声道,因为他是个自闭症患者。 他的孤僻,他的内敛,他对外界的漠不关心,他被误会时的沉默不言,他所有的封闭与自我,不是因为骄傲。 他只是病了。 他不知道要如何与旁人沟通,也没有与人沟通的欲望。 【那,南婉为什么知道?】 分卷(21) 学校每年都有学生心理健康的测试,他每一次都是不及格。很多人都知道。 每一次都不及格? 【这种情况难道学校不会通知家长吗?】 会啊。时倦一条横线从左到右画得笔直,接着画第二根,通知了也没用。 【为什么?】 他的自闭症是天生的,可从小到大,父母都没管过。 系统再一次对人类这种生物表示难以理解:【为什么?】 因为要钱。 看病要钱,吃药要钱,每隔一段时间便要参加的心理疏导也要钱。 他们费心费力地生下一个跟傻子没什么两样的赔钱货,已经是亏本了,凭什么要还要倒贴钱? 他算什么东西?! 在翻看过自己这具身体的记忆以后,连时倦都有点意外,自己这具化身能活到成年。 可无论如何,随着年龄的增长,他的病症也越来越严重。 抄袭的事闹出来,之所以所有人都站在南婉那边,其实也有这方面的原因。 在这世上,因为作品被偷而一辈子郁郁不得志的人绝对不止一个,无论曾经,还是现在。 可就像时倦之前对南婉说的,他的才华还在,只要他活着,就注定不会平庸。 但这世上那么多人,又有多少能在遭受这般境遇后再一次用自己的能力站起来。 从古至今,剽窃都是被钉在耻辱上最受人鄙视的罪名之一。 网络,现实,暴力,骂名,身体伤害,精神压迫。 每一样每一样,都是横亘在他们眼前的巨大天谴,是他们耗费一生也难以逾越的鸿沟。 他们从意气风发到万念俱灰,悲怆、焦虑又抑郁,精神都在极限的高原摇摇欲坠,却无人能拉他们一把。 因为他们在其他人眼里都是怪人,是脑子有问题的神经病。 谁让他们有病。 多可悲。 系统蓦然想起那晚,时倦面对它的疑问,漫不经心地说出的那句:因为他不在乎。 他没有求生的欲望。 第28章 剧组片场。 咔!导演从摄像机前抬起头, 不耐烦地喊道,停停停! 苏惟宁收敛了表情,而原本跪在他面前的男人从地上站起来, 歉意地看着导演:抱歉陈导,我 导演蹭蹭蹭从场外窜到场内, 对着男人就是一顿劈头盖脸的训斥:你他妈也知道抱歉?你看看你自己演的是个什么玩意?!我要的是理智,是将生死置之度外的喻相, 所以在他才会为自己一时兴趣搅动风云, 所以他外人看来才会是个疯子!可他的内核是无情!可你呢?你他妈这就是个要被拉上刑场的死囚犯!! 噗不知是谁憋不住笑出了声。 导演猛地转头,狠狠往场外剜了一眼。 被他目光扫到的人皆是一抖,全都低下了头。 导演接着看向男人道:你以前演的戏都是做梦飘过去的是吧?! 男人被训得面红耳赤,死死攥着戏服, 却一句话都不敢反驳,只声应是:我知道,再给我一次机会 导演一挥手:滚滚滚!去给我好好琢磨琢磨,给我把状态调整好! 男人低着脑袋下去了。 苏惟宁一直等到导演歇火, 方才开口:陈导, 现在要先拍下一场么? 导演看了看他,叹了口气:算了,趁现在有点时间,你也下去休息吧,等会儿再叫你, 你之前状态很好,记得保持。 打发了两位主演, 陈导回到看台,一眼就看到座位上正低着头刷平板的年轻男生,原本已经熄得差不多的火瞬间窜了上来:还刷!这片子好歹是你的小说改编, 你就不能关心关心?! 男生看着平板,维持着原姿势一动不动。 过了两秒,他抬头,顶着一双红得不行的眼睛,茫然地啊了一声:又是小二出问题了? 小二什么小二,人家有名字! 反正演的都是我写的男二。男生抹了抹眼睛,语气这么冲,还没消气呢? 导演把自己往椅子里一扔,拧开一瓶矿泉水:都快三十次了,他怎么就不知道开窍呢?!喂你往我耳朵里塞了什么? 耳机啊。不过这片刻的功夫,男生已经从迷茫呆滞切换成了嬉皮笑脸,给你放首静心曲,帮你消消火。 导演下意识想要取出来,手刚碰到耳机,便有清冷的男声从里面传了出来。 男生毫不意外地看着导演蓦然停顿下来的动作,笑眯眯地道:网上一个不知道是谁的博主发的,清唱,名字叫《神谕》,现在已经传疯了。你听听,是不是很绝? ** 你到底要怎样才肯删? 时倦站在厨房里,拧开火,在小锅里倒入牛奶。手机被他放在一旁的大理石太上,有男人的声音透过扩音器传出来。 他没有看手机,回道:我要一个机会。 那头的男人不知道是在哪里打的电话,背景有很大的回音,但依然能听出来对方显然是压着火气:为什么非要找我? 时倦道:找你最方便。 那头的男人道:我认为我们可以商量。 我不是在找你商量。时倦从消毒柜里拿了只勺子,只是告诉你。 你! 你没别的事,我挂电话了。时倦尝了一勺牛奶,好像有点甜过头了。 那头的男人深吸一口气:你想要什么? 晚点再说,我挂电话了。 诶不是等等 时倦直接摁断了通话,对着小锅思考了几秒,放弃了在往里面加牛奶的想法,关了火,将它倒进杯子里,端了出去。 【宿主。】系统从头听到尾,此刻终于忍不住,【刚刚跟您打电话的,是气运之子的经纪人吧。】 时倦嗯了一声。 【他为什么知道您的电话?】 我告诉他的。时倦拉开椅子,戳开微博,昨天搭他们顺风车的时候。 系统迷茫:【可我并没有看到你们有过交流。】 要知道那一路上别说交流,他们甚至连对视都没有。 到底是怎么交换电话号码的? 我下车的时候给他塞了张储存卡,上面写着我的号码。时倦打开私信界面,只要他想找我,就能找得到。 系统觉得自己满脑袋的代码都成了问号。 既然它当时没有发现,就说明时倦给联系方式的动作是隐晦的。 可就它了解,自家宿主想做什么,从来都是大大方方地放手去做,永远不会避讳什么。 又是什么叫他想找我? 那个经纪人和时倦之前认识吗? 为什么突然要找他? 还有刚才那通电话,系统隐约能听出来,应当是那个经纪人有什么把柄落在了时倦手里,所以时倦才会跟他谈条件。 可这个把柄到底是什么,对方却从头到尾都没提过一个字,生怕隔墙有耳似的。 时倦没多解释,略过微博里那些乱七八糟的粉丝信,翻出一则发信人为长虹剧组的信息,点开。 那是一封邀请函。 曾经的时倦不玩微博,这个账号还是时倦昨天临时注册的,只发了一条内容:正是如今在网上大爆全民疯传的《神谕》清唱录音。 录音是时倦以那只文件夹里其中一首曲子为模板,自己改写并演唱上传的。 很神奇,时倦如今所拥有的真正能算作他自己的记忆,其实只有上个位面里待的那一年多,按理来说压根没接触过乐理。可一上手谱写,反倒熟练得仿佛曾经做过无数次。 这样的情况,似乎只能归结于这具身体自带的天赋。 发信人深切表达了在网络上意外听到这条录音后的惊艳与对他本人唱功的欣赏,并恳切希望他能为他们的剧组创作并演唱主题曲。 系统道:【宿主,这好像是气运之子现在所在的剧组?】 时倦:嗯。 【您是想红吗?】 除此之外,它好像想不到时倦特意创作出一首曲子甚至发到网上的目的了。 时倦没说是,也没说不是。他捧着牛奶杯子,感受着杯壁上的滚烫的温度,轻声道:有的时候做事,有名气比没有方便一些。 ** 接下来的几天过得很平淡。 因为学校临近毕业季,该上的专业课早早便结束了,如今不需要每天去学校报道。 趁着周末,时倦去了长虹剧组在本市的搭棚拍摄地。 得到消息来接他的是个挺年轻的男生,自称是如今正在拍摄的原著小说作者兼如今的剧组编剧,笔名零一。 零一道:知道我为什么取这个名字吗?零一互补才能完美调和。 零一道:你在网上发布的那条录音我听了好多遍,我超级喜欢你的副歌那一段!这真的是你自己写的吗?太厉害了吧! 零一道:第一次听我就知道你绝对会火的,你这嗓子条件要是还被埋没,那根本就是暴殄天物! 这位小说家显然是个话痨,从见面开口说出第一句话起,嘴巴就没停过。 时倦除了一开始打的那声招呼,就没找到插话的机会,索性安静地听他絮叨。 一路来到影棚,小说家就因为剧本问题被人叫走了,走前来恋恋不舍地看了看他,表示等之后有机会再找他继续聊。 时倦看着他的眼神,莫名觉得,对方可能是因为难得碰到一个愿意听他说话这么久还没有不耐烦发脾气的人,才会那么兴奋。 口袋里的手机忽然振了一下。 时倦出了后台,沿着指示牌一边往戏棚走,一边掏出手机。 屏幕上的来信人号码备注为经纪人,下方的信息框静静地悬浮在那:找个时间,我们聊聊? 时倦没有回复,将模式设置成静音,重新扔回口袋。 而此刻的发信人小朱坐在戏棚前的椅子上,半天没收到回音,继续敲字道:还是说你就想这么隔着屏幕跟我谈判?你说的机会到底是什么我也不知道,你究竟 他没能敲完,视线便是一暗,一道影子从后方覆上来。 小朱猛地回头,便看见了这几天让他一直劳心劳力的罪魁祸首。 时倦站在他身后,垂眸看着他手机屏幕上没发出去的话,认真地道:现在就不是隔着屏幕了。 小朱唰地站起身,压低了声音:这里安保做得很严,你到底是怎么进来的?! 跟别人进来的。 小朱眼皮子直跳,就着方才没能发出去的信息问道:你究竟想要什么? 时倦没有看他,反倒抬眸看向了他的后方。 戏台上一幕正好演到末尾。 导演宣布了暂停,打发了台上的人,招呼着众人开始给下一场布景。 苏惟宁穿着一身繁复厚重的戏服来到后台,喊道:朱哥 一个称呼刚出口,他便蓦地停下了话头,一双眼微微睁大。 因为他看见了此刻站在经纪人小朱身边的人。 小朱听到他的声音,身子微不可察地一僵。 最平静的要数时倦,他看着苏惟宁,微微勾唇笑了一下:苏影帝,别来无恙。 ** 这是我们拟定的合同,你看看,要是没问题就在这儿签个字。人事部的管理人员将厚厚一沓装订好的合同纸放到桌上,比了个请的手势。 时倦托着合同脊,翻书似的从头翻到尾,中间连停留都没有,不到半分钟的功夫便翻完一整沓,拿起笔在最后一页签了字。 人事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忍不住道:你就不再仔细看看? 时倦合上笔盖,将合同推回去,闻言莫名地看了看他,摇摇头:不用,我都看完了。 人事犹豫了一下,到底没多这个不必要的嘴,道:我现在去复印,待会儿会把全部的剧本和原著两册给你,片头片尾两首需要在所有拍摄戏分结束之前准备创作录制好,方便后期剪辑。 时倦点点头:好。 人事又道:这段时间你可以随时来剧组旁观找灵感,我会把工作牌给你。 好。 交代好正事,人事抱着合同风风火火地走了。 前后不过十分钟,人事又跑回来,将印好的合同连同厚成砖块的剧本一起扔过来,交代两句便离开去忙自己的活儿。 忙碌中的时间永远过得飞快。 自从上回去了一趟学院,弹了一首曲子,时倦就仿佛与那所学院完全割离开来,既不曾主动去过,而那里面又闹出过什么事,也仿佛跟他没关系,完全影响不到他。 五月末,艳阳高照了一个月的城市里难得降下一场大雨。 瓢泼般的雨水自苍穹噼里啪啦地砸下来,将路边的遮阳棚击打得咚咚作响,狂风吹得人步履维艰,五步开外便看不清人脸,十步以上能看见的就只有白茫茫的水雾。 这天剧组收工后,众人接连散场。 小朱将外套顶在头顶,朝苏惟宁交代了一句在这等,便拖着一旁毫无存在感的小助理去了不远处的底下车库。 苏惟宁卸了妆,将自己重新武装起来,来到剧组的大门外。 恰好一阵风刮来,裹挟着冰凉的雨丝直往屋檐下扑。 苏惟宁后退了半步,一片阴影却在这时张开在他头顶。 时倦一手撑着伞,另一只手则抱着本不知道什么语言写就的厚厚的黑皮书,狭长的眼尾微微上挑:苏影帝,需要伞吗? 苏惟宁说不清自己那一刻是什么心情,指尖摩挲着,抹了抹眼睫上的雨滴,问道:你今天来剧组了? 分卷(22) 时倦道:我每天都有来剧组。 这一点苏惟宁当然知道,因为每一次对方过来,他总能第一时间就在人群中找到对方,再不自觉追随,像是某种奇异的条件反射。 只是,每一次散场后,他想要靠近之时再去寻对方,却永远也找不到人,仿佛对方过来仅仅只是看戏,所以总能掐着点离去,连一分一秒都不会停留。 这就直接导致这数日以来两人之间的谈话除了刚见面那天的一声招呼,剩下的都凑不够一手之数。 苏惟宁抿了抿唇:你还没回去吗? 本来打算走了。时倦道,不过我看到外面下雨,想着你会不会没伞,就回来看看。 这话说得近乎暧昧了。 苏惟宁有点发怔,半秒钟后,心跳不自觉快了起来。 时倦又问了一遍:需要伞吗? 苏惟宁下意识道:我的经纪人去拿了。 时倦点点头,也没多说,转身便要离开。 等等,苏惟宁条件反射地拉住他的袖子,你家远不远,这么大的雨回去方便吗? 时倦听到这话,顿住脚步,语气里带上几分似有似无的笑意:你要送我回家吗? 苏惟宁被点破心思,不自觉躲开他的眼睛,视线落到地上,又旋转着望向对面那人的鞋子,纯白的袜子被扯出一段,再往上就是对方苍白而骨节分明的脚踝。 他看了几秒,慌乱地移开视线。 时倦不知道他那千回百转的心思,撑着伞靠近了,出声道:嗯? 苏惟宁被他这一声问得身子一麻,后背抵在墙壁上:要是你不嫌弃的话 好。 苏惟宁一怔:那,我让他们快点 不用。时倦并肩站在他身边,望着眼前的茫茫雨幕,这种天气还是让他们慢一点,小心一点的好。 苏惟宁莫名有点酸,他将情绪压下去,低低地应了一声。 雨仍在下。 苏惟宁只安静了不到半分钟,便出声道:你现在是《长虹》的主唱了? 算是。 任务重吗? 还好。 给电视剧写歌和你以前创作感觉一样吗? 苏影帝,时倦偏过头看他,你到底想问什么? 苏惟宁犹豫了几秒,下意识觉得此刻若是选择隐瞒真实想法是一个非常愚蠢的行为,只能坦言:我以为一般创作者都不喜欢参与这种名利场的活动。 时倦听着他就这么把自己工作的地方说成名利场这么个褒贬不明的词,轻轻眨了下眼:我一开始的确没想过来。 至少在他来到这个世界以前,他的化身是真的从未想过扬名立万。 他只是喜欢音乐,只是爱唱,爱弹,爱写。 就那么简单。 苏惟宁:那你为什么 你不知道? 苏惟宁顿了一秒。 时倦转过身,轻轻叹了口气: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啊,真的没看出来么? 苏惟宁磕巴了一下:看,看出来什么? 当初我的音频在网络上火出圈子,甚至被人转发的推特上,这世上正在拍戏的剧组那么多,邀请我的也不止一个,可我偏偏选了你在的这一家。 苏惟宁呼吸一滞。 我每次来剧组的时候你都在,每次离开也都是你的戏份结束的时候。 有雨丝飘进两人之间。 时倦放低伞柄,轻声道:你说我为什么要来? 苏惟宁心跳漏了一拍,而后剧烈地跳动起来,似要将全身的血都推到脸上。 时倦用指节碰了碰他的脸颊,触到一片烫得灼人的温度。 他低头,在男人耳边轻轻道:因为你啊。 ** 小朱没想到自己不过去取了个车,回来就看见外面那位搞得他焦头烂额的祖宗出现在他手底下的祖宗身边。 两个祖宗面对面站着,撑着伞。 其中一个看起来倒是没什么不对,就是另一个眼睛水润,耳朵尖红得差点滴血。 小朱心头一跳,猛地插到两人之间,死死瞪着时倦:你们怎么碰上了?! 时倦还没说话,苏惟宁便先一步挡在他面前,道:现在外面下雨,所以我让他搭我的车回去,免得被淋到。 小朱转头瞪着他。 苏惟宁接着道:既然车子开过来了,那我们现在回去吧。 小朱张了张口。 苏惟宁却压根没打算听他说话,也没接他特意多拿的伞,拉着时倦便往车门的方向走,头也不回道:朱哥,来开车了。 小朱伞一歪,被扑面而来的冷雨糊了一脸,只觉得心里一凉。 ** 车子一路开到小区外面的十字路口。 时倦刚下车,便有人从后座探出头:你路上小心。 好。 到了给我发个信息。 好。 前座的小朱捏瘪了一只矿泉水瓶。 苏惟宁丝毫不觉,正想再说点什么。 时倦忽然俯下身,膝盖靠在座椅上,掌心覆在他的唇上:好了,我先回去了。 ** 车门刚一关上,小朱便按下车锁,整个人以瑜伽的姿势从驾驶座中央的缝隙里探到后面,将副驾驶上的小助理吓得一哆嗦:你到底怎么跟他走到一起的?他之前不是已经走了? 苏惟宁目不转睛地望着玻璃窗外那人的背影,答道:后来有事又回来了。 小朱:然后你就邀请他一起了? 苏惟宁回忆了一下之前的对话,脸有点发烫,啊了一声:差,差不多。 小朱手抠着座椅上的真皮,斟酌一下:苏苏,你觉得那个时倦,他人怎么样? 很好。 还有呢? 特别好。 没救了。 小朱心底叹息一声,想到自己手机里和时倦谈的那桩交易,到底是没忍心打击他。 大约是这么多年来,苏惟宁一直都只有他一个经纪人,而他手底下也只有苏惟宁这一个艺人。 除了工作,他对苏惟宁其实更多的像是对待自己儿子。 外人只道苏惟宁一生顺风顺水,不用怎么努力就能达到别人一辈子也达不到的高度;却没人知道成名以来,苏惟宁吃饭喝水都要先想想会不会被人拍下来,更没人知道他的过往曾经像新闻一样被人扒出来,放到网上评头论足。 苏惟宁就像一个被雕琢成像的瓷娃娃,在展柜里被人捧,被人踩,被人赞扬抨击,被人从头发到脚尖剖析得头头是道,却永远逃不开玻璃柜的桎梏。 无论出现在哪,别人最先想到的都是他闪闪发光的影帝名头,最先给出的反应永远是惊叹和疏远,却不会想到他也是个正常的人。 那些在旁人眼里看来非常矫情的孤独,在他身上却是真实存在的谬论。 小朱曾经问过他,既然那么不喜欢这样,为什么不退圈。 而那时苏惟宁回答的是:退了也没用。 他年幼不知事时被家人机缘巧合送去戏场成为童星,就早早铺垫好他长大后在他人眼里的初始印象没得选。 当然,其实若是他愿意主动,要交到朋友其实也不是什么难题。 是他自己迈不出那一步。 他一方面想要身边有这么一个人时时刻刻陪着他,另一方面又不敢接受。 因为他从小就在那个名利场浸淫,对待旁人的态度便总是忍不住带上犹疑。 他愿意跟我好,是因为我的人,还是想从我身上得到什么? 这种思想其实非常病态。 小朱也是很久以后才知道,苏惟宁这样,其实算是某种程度的被迫害妄想症。 所以,苏惟宁选择站在高处,接受万众瞩目。 而如今,好不容易有那么一个人,可以让他主动放下戒备心,那样热烈又义无反顾地朝对方奔跑过去。 所以啊,小朱如何忍心告诉他,说出你觉得特别好的那个人,其实居心叵测又功利心。他手上还握着能让你身败名裂的证据,甚至以此做把柄要挟别人这种话呢。 ** 【宿主,你是想做什么?】 苏惟宁信他的话,系统可不信。 因为它知道根本不可能。 时倦撑着伞,伞面稍倾,踩在满是积水的人行道上。 他看着地面上不断溅起的水花,轻声道:做个实验。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208 14:56:08~20210209 04:05:3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木子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白 4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9章 第二天凌晨, 时倦是被一阵电话声吵醒的。 他捞过床头的手机看了眼屏幕,看见一串没有备注的陌生数字。 时倦没有接,直接摁断, 继续睡。 电话安静了几秒,再一次响了起来。 时倦一看, 依然是那一串数字,重新挂断。 三秒钟后, 电话第三次响起来, 叮铃铃跟叫魂似的。 时倦本来想直接拉黑,手指却不小心按到了接通键,屏幕瞬间跳转。 不待他有下一步动作,那头的人仿佛生怕他再次挂电话, 语速极快:早上好,请问是时倦时先生吗? 时倦听到自己的名字,手一顿,转头看了看窗外刚刚露出的熹微:你是? 我们是红鱼娱乐的人, 想对您做一个专访。那头的人自报家门, 接着道,请问关于网上愈演愈烈的有关于您抄袭南婉小姐原创曲作《陷落》的事,您有什么想说的吗? 时倦撑着坐起身,轻喘了一口气,声音还带着睡意未散了低哑:你们是南婉找来给我打电话的? 那头的人估计没想到这个发展, 静了一秒,语气绵里藏针:时先生, 请正面回答我们的问题,我们这边现在在直播,您说的每一句话都有上万的观众同步收听。 时倦哦了一声, 语速很慢:你在威胁我么? 时先生 有。 那头话被打断,茫然了片刻,才反应过来这是在回答他第一个问题。 时倦闭了闭眼,道:我的号码没有在公共场合泄露过,你们未经允许擅自取用,甚至用来做直播这种以盈利为目的的活动,属于侵犯他人隐私权,是犯法的。 你 时倦又补充道:未经调查,污蔑他人人格,属于侵犯他人名誉权,也是犯法的。 时 你的声音我应该听过。时倦轻轻揉了揉眉心,指尖接触到额头的皮肤。 有点烫。 但他也不清楚是不是自己手太冷的缘故,有点疲惫地放下手:半个月前在市中心医院楼梯间拿摄像机的人,是你吗? 那头的人倏地瞪大了眼。 时倦听着另一边突兀的寂静,淡声道:那就是了。你的摄像机储存卡里东西挺多的,我还没看完。 他说完这一句,直接挂了电话。 另一头,某个热度正源源不断攀升的直播间里,当初负责扛摄像机的狗仔盯着屏幕半天,也没能再出一声。 直播间的弹幕可不管他是什么心情,反倒热烈地讨论起来。 不是,这个时倦他什么态度啊?抄袭别人的作品还这么刚?他哪来的脸?! 抄袭狗给爷爬!一生黑不解释!! 这里是法学专业生,刚考证,抄袭什么的我不懂也不多评价,但是如今既然还没有盖棺定论,主播的行为的确是在违法的边缘疯狂试探。另外,方才通话是对方第一时间是用法律来反驳主播的话这不仅仅说明他对于法律有过程度不低的了解,更重要的是他脑海里已经形成了固定的法制意识。这样的人,一般来说是不会做出知法犯法的事的。 前面的怎么回事?还包庇抄袭狗?你是人家苦主债主吗? 这里建议那位自称法学专业的回去好好念书呢,那个薛定谔的法学证也最好回炉重造一下免得一拿出去就被人看出是假冒伪劣产品呢。 小声乱入一句,就我觉得这个小哥哥声音还挺好听的么? 不止好听,这个声音我还总觉得熟悉得不得了,肯定是曾经听过很多很多遍。可到底是在哪里听过 话说,就没一个人好奇刚刚说到的摄像机储存卡吗?听语气,主播和对方是不是早就认识啊? 不管网上闹得如何沸沸扬扬,那都是另一个次元的事儿了。 时倦刚将手机放回去,重新拉上被子,又一通电话打了进来。 他对着屏幕上跳动的莫名眼熟的数字发了几秒的呆,总算想起来,这是他去剧组第一天时苏惟宁就告诉他,但他从来没用过的号码。 时倦看着那串数字安静了片刻,到底还是接起来:喂? 苏惟宁听到他的声音,愣了一下:我是不是吵醒你了? 没有。 就算是吵醒也不是他。 时倦问道:有事? 分卷(23) 那边安静了几秒。 没有,你好好休息 就这么一直握着太累,时倦索性将手机放在耳边,顺手按下扩音:你那为什么那么吵? 苏惟宁低头看着地面,鞋尖小小地画了个圈:我在马路边,车子比较多。 时倦:那为什么有蛋糕店开业播报? 苏惟宁后背一僵,猛地转头看向身后的蛋糕店,抓着手机的手指攥得极紧。 我记得我昨天下车那个路口刚好有一家店开张。 苏惟宁揉了揉眼睛,小声道:我在你家楼下。 为什么过来? 想来就来了。 非常之任性了。 苏惟宁接着道:我可以上去吗? 你不说话我就当你同意了。 时倦听着这么个说法,沉默了几秒:随你。 接着,他挂了电话,继续睡。 【宿主,】系统道,【您现在体温】 安静一点。时倦闭上眼,将自己的脑袋完全用被子蒙住,缓缓地蜷缩成一团,我头疼。 系统安静了。 ** 什么时候睡过去的时倦已经记不清了。 他只觉得全身都冷,偏偏大脑却像是被泡进温水里,昏昏沉沉的。 刚刚来到这个世界时那股深入骨髓的疼也凑热闹似的钻了出来,虽然不如之前严重,但也足够磨人。 半梦半醒间,似乎有人走进来,在他耳边低声唤着什么。 接着,似乎有什么东西贴上他的额头,皮肤的接触带来一阵冰凉的触感。 片刻后,那触感消失了,一只手小心地拉开半边被角,握住了他的手腕,温热的感觉从手腕一路烫到了骨骼。 时倦没有醒,只是在腕上的温度撤离时,无意识地攥了一下那只手的小拇指。 大约是身上太冷了。 他才会对那股温度生出那么一点点眷恋。 因此,他也并不知道,在他那个动作之后,对方陡然绷紧了身子。 苏惟宁在床头发愣似的站了一会儿,然后,他弯下身,将手机设置成静音,连同脱下的外套放到一片的书桌上,转身去浴室打了盆温水。 ** 苏惟宁这一次突然过来,其实是为了网上的事。 虽然不同圈子,但作为公众人物,苏惟宁一直都有被经纪人灌输关注时事新闻和闻人佚事的意识。 至于只一次能收到消息,则是因为他将时倦的名字设置成了关键词,才能在对方的大名在网络上出名时看见被推送来的关于抄袭的新闻报道。 苏惟宁说不清自己是怎么想的,反正在看到消息的那一刻,他的第一反应就是去找时倦。 严格来说,时倦平日里表现出来的无论如何都不像是一个脆弱的人,待人待事也有一套自己的标准。 可大约是在娱乐圈待得太久,那一瞬间,苏惟宁就能想象到被千万人嘲讽和谩骂的景象,想象到那种仿佛与全世界为敌的孤寂。 那一瞬间涌上来的恐惧死死地攫住了他的心脏,令他措手不及。 他只能遵从自己心里最本能的意愿。 他就是想去找他。 他只是想待在他身边。 最起码让那个人站在所有人对立面时,面对那宛若枪林弹雨于炮火连天的语言暴力时,还能有一个人愿意站在他那一边。 如果没有今天的事,苏惟宁其实很难想象,这个人有一天会以现在这幅模样出现在他眼前。 时倦很瘦,刚刚握着他的手时,苏惟宁甚至能感受到薄薄的皮肤下一点点流动的血管,和一把伶仃立体的骨节。 他的脸色一直很白,却是没什么生气的瓷白,看着美,但总是带着点不近人情,如今更是几乎透明。 像一块裂了的美玉,一碰就碎,叫人光看着就觉得心惊胆战。 屋外的太阳从屋顶的云层后面慢吞吞地挪到天边的云层后。 感觉到时倦身上的温度一点点降下来,苏惟宁将毛巾扔回盆里,对着那人苍白的唇发了几秒钟的呆。 窗帘刚刚已经被苏惟宁拉上了,大约是前一天下雨,今天也是个阴天,光线本就不强。如今被窗帘一遮,便显得愈发昏暗。 这样的环境其实非常容易滋生暧昧。 一股原始的,强烈的冲动从他心底疯狂地蔓延上来,撞击着他的心脏。 后来苏惟宁想,大约就是这股冲动催促着他。 他在床沿上跪了许久,颤抖着,小心翼翼地俯下身,栽入不能自拔的泥沼,在那人的额上偷走了一个吻。 虔诚得仿佛在对待最敬仰的神明。 大约是时倦平时表现得太疏远,总会给人一种高高在上的错觉,好像将任何的感情和欲望加在对方身上的行为,都是一种想要将人从神坛拉下来的犯罪。 哪怕明知道对方现在没有意识。 他也只敢做到这个地步了。 无论曾经,还是现在,他都只有那么点本事。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209 04:05:39~20210210 13:50:5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热心团子欣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秋田汪 4瓶;唯你光辉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0章 所以, 你现在到底在哪?小朱问。 苏惟宁坐在落地窗外,手指摩挲着栅栏上黑色的锈蚀,粗糙的触感磨得他指尖发红:我现在真的有事, 剧组那边等会儿我会自己跟他们道歉。 小朱深吸一口气:苏苏,你老实告诉我, 你现在是不是在时倦那边? 苏惟宁安静了几秒。 正当对方忍不住再度开口时,他终于出了声:是。 小朱蓦然一顿, 绝望地闭上眼。 他不死心:他给你开的门? 不是。苏惟宁道, 我跟一楼的房东阿姨说了两句,借到了钥匙。 说起这个,那个房东居然还是他的忠实影迷,一大清早的家里电视就在循环播放他去年出演的古装剧, 一边一个劲地狂流眼泪一边还在骂剧中的女配角。 结果下一秒就看到了她哭丧的本人。 看到苏惟宁的时候,房东阿姨一度以为是电视机屏幕破了。 苏惟宁有名气,也有演技房子里那一堆奖杯也不是白送的。 被房东阿姨问起时,他当场胡诌了一个录综艺的借口, 拿着并不存在的剧本演得情真意切, 最后拿着毫无障碍地拿到钥匙打开了公寓大门。 小朱不知要怎么评价,只好道:那现在呢? 苏惟宁透过栏杆望着楼下渐渐多起来的行人:我得陪着他。 小朱:你确定他需要? 苏惟宁沉默了。 小朱叹了口气:苏苏,你认识他多久?还不到一个月吧?你对他了解多少?你知道他的年纪家庭吗?你知道他喜欢什么讨厌什么吗?你知道他对你对我对其他人心里的真正想法是什么吗? 看吧,你什么都不知道。小朱道,你就不觉得自己对他太在乎了吗? 他认识苏惟宁那么多年, 还从来没见过他能有这种不理智的行为。 明明只是一条亦真亦假的消息。 他们在圈子里那么久,怎么可能看不出来网上那几乎要溢出来的人工操作痕迹。 以前你不是一直觉得其他人接近你都是有目的, 都是不怀好意吗?你对别人厚得警惕心都能砌墙了,怎么对他就不知道防备呢?你就不怕他也是想从你身上得到什么吗? 没关系。 你难道小朱说到一半,卡壳了, 什么没关系? 苏惟宁:没什么。 小朱也没多管,接着道:就就不知道这世上有句话叫越好看的人心思越多吗?不知道越美的东西越危险吗?! 不知道。 那就是了小朱说到一半,又卡壳了。 这个声音 苏惟宁蓦然转过头。 方才谈话中的主人公不知何时出现在他身后。 大约是刚醒,对方脸上还带着点压迫导致血流不通畅的潮红,唇色很白,发丝微湿,眼里的光却是模糊的,说不清是疲惫还是别的什么。 天光穿过栅栏斜斜地漏下来,一道阴影从那人的耳边一直拉到锁骨,陷入微潮的衣领里。 他垂着眼,望着通话中的手机,轻声道:比如我这样的? 小朱: 在别人背后说人坏话还被当场逮到这样的场景,绝对能收录进这世上最尴尬的一百件事的前十top里。 时倦伸手,将电话摁断了。 然后,他看向身边僵硬得一动不动的人,问道:什么时候进来的? 苏惟宁喉结轻轻滚动了一下:你说的随我之后。 时倦:看到网上的事了? 嗯。 时倦没有再问,只是道:还站的起来么? 苏惟宁扶着栏杆站起身:怎么了 他说到最后消了音。 时倦扯了扯他的手腕:我没力气,拉我一把。 哦。 苏惟宁愣愣地照做了,而后才反应过来对方话里的意思,反手扶着他:你身体怎么样?还是不舒服吗? 还好。 苏惟宁护着他坐到沙发上,才道:我刚刚看到说有时营销号给你打电话了。 听到内容了? 嗯。苏惟宁道,不过被剪得很厉害,对话只有三句,节奏也带得很猛。 时倦应了一声,表示知道。 苏惟宁道:你打算怎么解决? 时倦听着这话,意味不明地看了他一眼:想插手? 苏惟宁安静了片刻,小声道:我想帮你。 时倦却摇头:不用。 毕竟要解决也不难。 的确不太需要别人。 苏惟宁听出他的隐含义,有点失落,抬头看了看周围,又问道:那你现在饿不饿?想不想吃东西? 时倦歪着头:你要给我做饭吗? 苏惟宁脸上一热。 时倦:一个小时,多了就不等了。 这本来是命令的话。 可苏惟宁听了,却只觉得那颗在空中飘来飘去的心好像一下子找到了落点,应下后便直奔厨房。 后来苏惟宁才明白,这其实他心里自保的潜意识在向他发出警告。 因为一段关系最基本的维系渠道,不是看双方的态度,而是对方需不需要你。 这世上除了天生带来的血缘,单单只是情感造成的联系也完全架在情感的基础上,基础没了,联系也会自然而然地断去。 时倦太独了。 在他身边,苏惟宁始终找不到自己可以理所当然接近他的资本。 所以才会在对方主动让他去做什么时,下意识地感到安心。 ** 时倦目送着苏惟宁离开,在沙发上坐了一会儿,恢复了点力气,重新回到房间,找到了早上不知被他在迷糊时扔到哪儿的手机,戳开屏幕。 网上的事经过了一个上午的发酵,各种言论沸反盈天。 时倦拿到手机,除了几个陌生的未接电话以外,居然还有一条短信。 发信人正是今早跟他打电话的狗仔。 狗仔早上受到那一句话重击,手忙脚乱地关了直播,各种各样的心思翻涌了足足半个小时,方才不得不承认一个非常之操蛋的事实这次抄袭事件的主人公,很可能就是那天他在市中心医院偶遇的那位路见不平的漂亮路人。 意识到这一点,他就很想扇自己一巴掌。 这就牵扯到之前时倦提到的储存卡了。 之前说了,这位狗仔不过是个刚刚入职的小年轻,平日里干得最多的活儿就是在办公室给前辈们端茶倒水和拆快递。 医院那回是他第一次出门办事,本想一举成名,结果还遇到时倦来搅局,爆料没拿到,摄像机还被摔了。 这不是重点,重点是事后他不死心地检查,发现里面记录画面的储存卡不见了。 他的摄像机是因为入职特地买的,平日里没机会拿出去用,就常常在娱乐版面的办公室里开着。 办公室里都是些糙汉子,平日里相处自然没顾及,偶尔忘记关,还录下不少领导的甚至他自己说话时意淫甚至有意抹黑某个明星的常态。 加上他们本来就是干的偷拍这类不光彩的活儿,随便一句亦真亦假的话放出去,都足以激起轩然大波。 因为储存空间够大,而他又是个男人没有天天清理内存的习惯,只要内容没满便不会刻意去删。 这些内容在他自己手上没什么,就算被泄露出去或许他也不会这么慌乱。 可是就在刚刚,他才在电话里听时倦说了一大堆法律词汇,因此想起这事,几乎第一反应就被犯法两个字占据了。 隐私权。 名誉权。 他根本不敢想象,若是那些录像被放到网上,那些有钱有势的明星会作何反应。 就算他不在乎,那些在圈里浸淫多年,同时听到这段通话内容,又轻易从他嘴里撬出前因后果的前辈们就不会放过他。 他只是一个刚刚入职的大学生,无权无势,平凡浅薄还懦弱。 他根本不敢想。 他只能去找时倦。 分卷(24) 在此之前,他从未想过,自己闲暇时说出的压根未曾上心的话语,会给自己带来多严重的后果。 就如同他同样未曾想过,那些曾因为他们的私心而被拓印在版面上的陌生人,会因此惹上多大的麻烦。 更如同那些网络上只顾着口嗨的人们,亦不会想到,那一根根网线背后,他们发过便忘的言论,茶余饭后的谈资笑料,究竟能牵扯出多大的飓风。 ** 那位狗仔是在中午十分接到电话的。 彼时他正好下楼拿外卖,看清号码的那一刻,差点把手里的外卖袋子扔出去,手忙脚乱地接起:喂? 时倦应了一声。 狗仔咽了口口水,单刀直入道:时先生是吗?我的储存卡请还给我,我可以 好。 买。狗仔拎着外卖的手一顿,啊? 你不是要储存卡?时倦道,同城快递还是你自己来拿? 狗仔: 狗仔傻愣愣地道:我自己拿吧,你说个位置我去找你? 我待会儿发地址,挂了。 时倦扔下这一句,就准备挂断。 不是你等等!狗仔在原地懵逼了五秒,总算从愣神中走出来,你真的就这么还我了?不用我做别的什么?或者答应你什么条件签个字画个押什么的? 时倦听着:本来就是你的东西,为什么不还你? 狗仔脱口而出:那你为什么非要在我直播给你打电话的时候说出储存卡的事?难道不就是想威胁我吗?! 时倦: 狗仔话一出口就很想咬掉自己的舌头。 时倦想了想,解释道:你早上吵到我睡觉了,说储存卡比较好打发你。 狗仔: 对不起,他要为自己的无知道歉。 ** 回完了狗仔的电话,时倦忽略了其他乱七八糟的三无号码,戳开微博。 事情进行到现在,最初的兴奋度已经有所下跌。 尤其是在早上那一通删减版电话录音放出来后,各种言论更是层出不穷,于那些单纯的抨击抄袭狗的发言和浑水摸鱼蹭热度的博主各占据半壁江山,双方撕得不可开交。 按理来说,这样的新闻不该闹出这么大动静,就算闹出来了,也不该有这么多人真心实意地站一个板上钉钉的抄袭狗。 可惜的是,估计是早上被时倦那一句储存卡吓到了,那位狗仔事后将通话录屏剪掉了许多内容,整个给人的感觉完全在往事情还没下定论,很可能有隐情方面带,直接导致了如今网上的盛况。 抄袭,陷害,同门相残。 只要火不烧到自己身上,谁会介意围观一场精彩的大戏。 时倦没理会网上的内容,在搜索框里输了一句话,接着用自己当初发录音的账号转发了搜索出的相关微博,点击,发送。 二十分钟后,又一条消息再度挂上了热搜的尾巴。 难道就只有我觉得那个南婉的《陷落》和句号大神的《神谕》很像吗? 像这样主观臆断捕风捉影的言论,按理来说出现的第一时间就该被光大网友们的唾沫喷成筛子,可它却偏偏以不可思议的速度迅速飘红。 因为那位半个月前以一条清唱录音走红全网的句号大神亲自转发了。 这就非常耐人寻味了。 一言激起千层浪。 霎时,阴谋论的,理中客的,墙头草的,甚至一腔圣母心无处安放拉偏架的全都出来了。 原本算得上势均力敌,甚至是偏向弱势的有隐情一方气势瞬间水涨船高,疯狂对另一方反扑起来。 无他,这半个月来,那位句号大神实在太火了。 最初的消息来自一个家里恰好有一位自闭症小孩的家庭。 据他们的说法,他们当初放出这条录音时,家里的小孩恰好坐在旁边拼图。 一曲结束后,他们在满室寂静中抬起头,却发现了更令他们愕然的事:那位患有自闭症的小孩不知何时从拼图中抽离出来,眼睛直愣愣地盯着发出声音的手机。 那家人惊讶于孩子突然的改变,百般诱哄无果后,再一次循环起了那条录音。 而后,在所有人的目瞪口呆之下,永远生活在自己小世界里的孩子忽然给出了反应。 中间的各种难以言表暂且不谈,当这家人将这近乎梦幻的情况分享到网上时,却不想短短的时间内竟出现了巨大的回音。 他们这一家不是那个意外的少数。 那首曲子,或者说那个昵称只有一个句号的账号背后的人,他唱的歌有着撬开心理疾病病人内心的力量。 没人知道他是谁,也没人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就如同样没人知道为何他的声音能牵动那么多人的情绪。 但不可否认的是,那一条录音,直接造就了他在网络上,或者说在如今世界心理疾病领域里不可取代的地位。 也不是没有人质疑过他是刻意炒作语言催眠。 只是,事后有人分析过那段音频,得出的结果却都是它并不存在任何机械杂音或是乐器声响。 后来,当事情传到官方相关研究机构时,同样有人做过实验:剪辑顺序,放慢加快,或是找人写谱翻唱,甚至分析出他的音色频率合成别的歌曲,再播放给那些患有心理疾病的人们。 可结果无一例外都是失败。 但只要听到的是他自己主动上传的那首曲子,自我封闭的、疯狂燥郁的、抑郁轻生的,那么多那么多人,却都能奇迹般平静下来。 像是被一只看不见的手,从不见天光的囚牢里拉到了芸芸人间。 这样的能力足以让人疯狂。 可惜的是,那位句号大神在主页上明确写下的唯一一句话,就是不接受任何三次元叨扰,否则他会永远消失。 虽然话撂在那里,但回复的发私信的肯定会有,比如长虹剧组。 只是绝大多数都没能收到回音罢了。 也有人质问过,为什么官方毫无作为,不肯主动去找他,或许这一找就真的能对攻克人类心理疾病有所帮助呢。 现在国内那么多病人,难道就不能去试一试吗? 此类说法明显出自某位家庭里便有这类病人的人口中。 对此,官方未曾给出答复,却是一位网友打了一长串转发留言: 人类的大脑一直以来作为人们身体内最精妙的构造之一而存在,而心理疾病也一直是人们在医学领域最捉摸不定久攻不下的的难关。 哪怕是在这一方面遥遥领先我国的外国,对此也仅仅停留在对大部分轻度中度患者引导和减轻症状的程度,而真正的重度患者哪怕是对外界给出反应都足以成为科学论文的典例。 直到这位句号大神横空出现。 如今他这条音频不止是在国内大火,甚至早已被发到国际论坛上,在外国引发的轰动不亚于上世纪禁曲出世之年。 毫不留情地说,现在关注他的不仅仅是我国,还有外国相关机构。 这里就不得不提到大神在主页上的留言了。 大神明确说了,若是有人在三次元找,他会消失。 小生不才,刚考完心理咨询师证明,根据导演心理学概论过度分析一波,这位大神的心理同样不正常,这句话里的消失有百分之九十以上的可能指的就是死亡。 如今几乎国际上这一领域的注意力全都聚焦在此的情况下,更不可能看不出来。 要是他真的出了事,那损失的可不是一个普通的音乐人,而是咱们国家与别国博弈的政治筹码之一,甚至是如今所有严重无法痊愈的心理疾病患者恢复健康的希望。 你说,哪个机构敢冒这个风险? 这条评论以后,再无人敢公开教唆。 事后有人形容那位句号大神唱的歌: 像是孤独的人在午夜梦回时恍然窥见的神明的呢喃。 偷窥天机的人,所以会流泪。 他的声音本身就是最凄怆的神话。 ** 【宿主。】 【您究竟是怎么唱出那首歌的?】 时倦放下手机,拉开了书桌前的窗帘:对着谱子唱。 系统:【】 系统:【我不明白。】 它毕竟是数据,还没有隔着网线分析人类心理动态的本事,也是真的很难理解为何区区一首歌能拥有这么大的力量。 时倦拉开半边的玻璃,看了看下方的街道:知道《黑色星期五》吗? 系统默默查了查,然后对着自己面前的资料愣住了:【世界禁曲?】 这是上世纪国外名曲,由一同女友分手后的钢琴家在极度悲伤下创作而成。 传闻但凡听过此曲的人,无一能忍受曲子悲伤的旋律,最终纷纷选择自杀。 因为造成的影响太过轰动,甚至一度被刊登上社会版面,最终异国政府选择将此曲封禁,彻底销毁。 嗯。时倦低低地应了一声,用演奏情绪和次声波刺激人的大脑神经,产生共振。 其实没那么复杂的原理。 当初时倦发布到网上的那一首《神谕》亦是如此。 超乎寻常的乐理天赋,因为自闭常年处于低潮期的情绪,对心理疾病患者的共情能力,甚至是一把天生的好嗓子。 这些他都有。 想要做到曾经风靡世界的禁曲的效果,并不是不可能。 曾经的化身没有将自己作品公之于众博人眼球的爱好,时倦便也没有强求,而是自己动手创作出了那首《神谕》。 至于灵感,正是来源于他在这个世界醒来以前,在那座大殿里看见的那位银发神明。 系统听着自家宿主用分析数学题的语气讲出了那首被网友们奉为神曲的成型条件,想了很久,才想出一个盲点:【可是禁曲还有声波刺激,您的声音】 时倦听着:我没告诉过你么? 【嗯?】 我的声音,只有六十二赫兹。 系统懵了。 系统道:【这事儿您的老师家长也知道?】 不知道啊。时倦微微侧了下头,他一个自闭症病人,从小到大话都不愿意说几句,谁会知道? 系统注意到他的用词:【不愿意?】 既然知道自己不讨人喜欢,为什么非要凑到别人面前找存在感?时倦垂下眼,何必呢。 系统听着,忽然有些难过。 一个患有自闭症的孩子,每一次克制着自己的心理阴影主动朝周围人开口,却每一次都是得到的厌恶和回避。 久而久之,你让他拿什么去继续与外界交流。 时倦?身后忽然有人出声。 苏惟宁走进房间,拉着他朝门外走去:别在这站着了,去客厅。 时倦望着他的侧脸:我在哪你也要管? 苏惟宁怔了一下。 对不起。 片刻,时倦听见对方出声道:你身体还没好,我怕你站着会不舒服。 时倦轻轻阖了一下眼睫。 苏惟宁抓着对方手腕的手指紧了紧,却没松开,声音也有点心虚:去客厅吃点东西,好不好? 时倦盯着他的眼睛看了片刻,反手抓住了对方的手指:走吧。 从房间到客厅,一门之隔。 可一个背光,一个却向阳。 作者有话要说:  手机不知道什么毛病,一设存稿箱时间就抽 翻出尘封的电脑 除夕快乐qwq 第31章 逃了一天的戏以后, 苏惟宁在第二天回到了拍摄地。 他不肯说自己突然离开是去做了什么,道歉的道歉补偿的补偿,其他人也不好多问, 至于心里究竟是体谅人都有自己的私事,还是暗道影帝也会摆架子, 就不得而知了,至少面上都是一派言笑晏晏。 正值中午, 时倦坐在戏棚前的木椅上, 在备忘录上敲敲打打,给主题曲作词。 至于其他人,则大气也不敢出地听着导演又一次的发飙。 导演道:我说了多少次,张力, 张力,你懂不懂什么是两个人相处的张力?! 导演胡子都跳了起来:我他妈叫人招你进来给你那么高的片酬可不是叫你来度假的! 导演将手上的台本一卷,狠狠抽在男演员身上:你要是演不出来就给我滚回去! 那位男演员不知道是不是被压迫了太久,猛地抬起头:我要是滚了, 你看还有谁能给你演! 导演鼻子都气歪了, 握着台本的手朝身后转了一圈:你他妈演技差还有理了!这个角色不知道多少人想要,你信不信我随便指一个都比你演得好?! 男演员话一出口其实就后悔了,在片场得罪导演,他几乎能遇见明天娱乐头条上刊登的他耍大牌的新闻。 奈何话已经出口,他又是凭关系出道加入剧组, 平日里被捧惯了,抹不开面子, 只能指着导演台本的方向,硬撑着道:行啊,那你不如让他现场演一遍给我学习学习? 导演可能被他不知悔改的态度气傻了, 脑子一抽,直接朝身后吼道:你给我滚过来。 说到最后一个字,声音往上飘了三个度。 是时倦。 如今抄袭的事在网上闹得沸沸扬扬,而时倦介绍时也没主动说过,因此导致剧组知道他的名字,却不知道他就是那位句号大神,对他的态度自然不自觉带上了微妙。 对于他如今仍旧在剧组混得如鱼得水,众人也只能归结于合同已经签了不能单方面违约。 可别人不知道,导演却是知道的。 他正想补救说不用了,那位男演员却火上浇油:你觉得他能演得比我好? 男演员的经纪人噔噔噔从台下跑上来,猛地拉住他,你给我闭嘴! 又转而对导演连连鞠躬:对不起陈导,他不懂事 分卷(25) 男演员不服气:本来就是!当初试戏的时候难道不就是找不到比我表现更好的演员才选的我吗?凭什么现在他说一个不知道那个犄角旮旯来到土包子都比我好?! 苏惟宁听到这话,拧起了眉头。 你都是这么想的? 忽然有人开口道。 众人俱是一怔,男演员循声看去:你什么意思? 时倦从座位上站起来,一步步走向影棚:大齐在玄关屡战屡败,本不该那时突然向大梁发难进攻;兵戎相见时混乱不堪,本不该那么准确地找到原将军的位置;就像原将军也本不该那时躲不开敌人的攻击。 导演听着这番话,蓦地反应过来,这是方才那一段戏里原本该由男演员扮演的男二喻翎的台词。 喻翎是大梁国仕族遗孤,十五岁是被送进皇宫里,当了年幼的懿德太子席容与的伴读。 两年后家族覆灭,他因着身份特殊加上对他有那么点雏鸟情节的太子亲自担保,方才留下一条性命。 太子从小被灌输了一脑子的精忠报国的思想,一心为百姓谋福利;而喻翎却将这江河山川上至朝堂下至百姓万家当做搅动风云的筹码。 倒也不是为了复仇什么的,毕竟家族教他的从来都是自私自利。 他就只是感兴趣,只是想玩。 只不过,别人玩的蛐蛐折纸滚铁环,而他玩的是这王位更迭换代。 因为他天生目中无人且毫无同理心,用现代的话来讲,就是典型的反社会人格。 以前还有家族在多少能牵制,如今他的家族覆灭了,他心里的猛兽自然再无人能阻止。 而方才演到的,就是喻翎勾结敌国,害死护国将军;而太子意外得到他的通敌书信,不可置信地对他发出质问时,他回答的话。 多巧啊,所有的不应该的在那一刻发生了。时倦在男演员面前停住脚步,唇角很轻地弯了一下,您说他为什么会死? 他声线偏冷淡,一旦有意识地低沉下来,就像是夜间凝在叶上的露水,砸进人的耳膜,又凉又痒,激起一阵战栗。 男演员僵在原地,有那么片刻几乎忘记了呼吸。 因为我想他死啊。时倦天生一双多情的桃花眼,可惜眼里总是淡淡的,找不出喜厌,看着一个人时给人的感觉和看路边一棵草几乎没什么区别。 而如今因为笑眼尾微微下垂,莫名给人一种错觉,就好像他的目光其实非常温柔:所以呢?现在你知道了,要去告发我吗? 我的小殿下? 男演员撞进他眼尾那三尺寒冰,无意识地向后踉跄了一下,腿软得几乎站立不稳。 ** 所以,你脸红什么? 我没有。 时倦看着身边的人耳尖还没散去的红色:我看到了。 苏惟宁闷头走路,不说话了。 时倦跟着走了两步,伸手拉住他的胳膊:苏影帝。 啊?苏惟宁下意识应了一声,接着肩膀就被对方另一只手捏住了。 两人面对面站着,苏惟宁不敢和他对视,只能去看地板。 时倦没有跟别人玩猜猜猜的爱好,道:五秒钟,为什么? 五秒钟不说,也不用问了。 苏惟宁拖到最后一秒,到底还是没忍住:你刚刚叫他了。 谁? 陶延。 时倦回想了一下,才明白这个陶延指的就是方才那位演男二的男演员:我叫他什么了? 五秒钟。 苏惟宁张了张口,小声地说了句什么。 时倦听着这几个字,莫名地看了他一眼,唤道:小殿下? 苏惟宁抿了抿唇。 时倦想了想:我的殿下? 苏惟宁眼睫颤了颤。 好么,一个称呼,至于这么大反应? 时倦又想了想,忽然道:我记得你的经纪人都叫你苏苏? 最后那两个字他估计是回想所以稍微停顿了一下,便显得有些刻意的痴缠。 苏惟宁听着,整张脸都烧了起来。 时倦看着他的反应:不喜欢?那我 没有。苏惟宁脱口而出。 时倦:很喜欢? 嗯。 声音低得差点听不见。 行了,我刚刚和导演谈好了合同,你现在签字。你们停在这路中间干嘛呢?别人不用走了?! 小朱看着眼前莫名的氛围,护崽似的把两个人分开,瞪着时倦道:行了行了,你现在跟我去签合同,苏苏你回去等着! 苏惟宁:可我想跟着 不行!小朱声音一下子飙升,回去,等着! ** 签合同的过程很顺利。 因为之前在影棚里时倦念的那一段台词,导演当场拍板要求换主角。 之前说了,那位男演员是靠关系进来的,换主角涉及资方不说,还会牵扯到外界一众混乱的关系网和新闻报道。 剧组紧急开了通视频会议,小朱将两人打发走,用他那金牌经纪人的口才应付起导演和投资方,一直忙活到现在,总算把事情谈拢。 时倦代替陶延出演剧中男二的事情就这么敲定下来。 小朱同他一直走到无人的拐角,方才顿住脚步,出声道:现在你满意了吗? 时倦:嗯? 你之前跟我说,要我用一个机会来跟你做交易。我当初不明白,现在倒是明白了。小朱直视着他的眼睛,现在合同我给你谈好了,机会也给了,交易的筹码够了吗? 时倦想了一下:可以。 小朱道:那些原件你什么时候删? 时倦听着:你很想要? 小朱深吸一口气:你说呢?你半个月前答应坐我们的顺风车,目的不就是给我那枚储存卡吗?你特地在卡上写着电话号码,不就是希望我主动找你吗? 时倦侧眸看着他。 当初我家艺人跟我说起你在医院帮他脱困,我还真以为你是个路见不平的好人。后来说摄像机被摔碎的事,我本来还担心过那群狗仔会拿着储存卡将拍到的内容爆料出来,还一直在为此准备公关。小朱冷笑一声,结果呢?他们是没爆出来,因为估计连他们也没想到,那块储存卡会竟然被你捡回去! 拐角另一边,苏惟宁蓦然顿住脚步。 你故意捡那张卡,一方面凭着医院那一次出手相助获取苏惟宁好感,一方面又把那块拍到了苏惟宁和于欣的照片的储存卡偷偷给了我,告诉我你手上抓着那么大一个把柄。 医院,男女,明星。这些素材组合在一起,一旦曝光,随便暗示两句都能引起网络地震。 这部剧是大制作,没点咖位根本进不来。 可是现在,一个我,一个这一世纪最具影响力的影帝,你同时抓住了两个,居然还真的以素人身份拿到了双男主之一。 小朱冷笑着道:你跟我那还算是双方自愿的交易,可是苏惟宁呢? 你为了一个角色骗了他那么久,你难道就不会心虚吗?! 哗啦有什么东西忽然掉在地上。 小朱脸色一变,猛地回头:谁?! 苏惟宁低下头,看着掉在地上的剧本,又抬头看着面前的两人。 他脸上看不出表情,就是尾音有点发颤,轻得仿佛下一秒就会破碎开来:我来找你们。 作者有话要说:  写完这一章,思考了一下火葬场的奥义:前期对主角爱答不理,后期浪子回头卑微求爱。 然后对着自己的文章开始反省。 人家主角虐,是因为有前科在,虐了才知道后悔。 我家主角双双失忆,还玩虐来虐去,这玩意儿好像不能叫火葬场,该叫狗血。 我不对劲。 感谢在20210211 11:16:10~20210212 13:20:1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亟相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君子如故 5瓶;莫悠哟酱 2瓶;叶、念念的太妃糖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2章 小朱从看见他起, 脸色便青了,手忙脚乱地挡在两人之间:苏苏,你过来干什么, 我不是叫你回去等? 苏惟宁很轻地眨了下眼:你把我支开就是不想让我听到这些吗? 小朱语塞。 苏惟宁却没有看他,绕过经纪人, 停在时倦面前:你的合同签完了? 时倦看着他,应了一声:嗯。 那天医院里那个狗仔的储存卡, 你真的捡回去了? 嗯。 那天你之所以答应我想接你的请求, 其实是为了把储存卡给我的经纪人? 嗯。 依旧是没有犹豫的答案。 别说苏惟宁这个当事人,连系统都不知道他还干过这么一出瞒天过海,忍不住道:【宿主】 苏惟宁听了,脸上却没有太多的波澜, 而是问道:两天前散场后,你对我说的那些话是真的吗? 出乎意料地,时倦沉默了几秒,才答:你如果非要理解成真的, 也不是不行。 苏惟宁咬住了唇。 毕竟我最终拿到角色的确有你给的这一分, 说我是为你才来,从理论上来讲是成立的。 时倦的语气并没有讽刺,也没有勉强,只是平铺直叙,像是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 声音没有一丝波澜。 有些事,有名气的人来做比没有的方便很多。 而苏惟宁刚好有, 所以他挑中了他。 很简单的道理。 系统听着这句话,忽然生出一种强烈的既视感。 苏惟宁身形一僵。 之前听到他说捡了储存卡的时候,他脸上没有反应;听到他说威胁经纪人的时候, 他也没有反应。 可如今听到对方承认那天雨中的话只是逢场作戏,他脸上却忽然失了血色。 意外吗? 好像没多少意外。 你为什么要来剧组? 这个问题,就在两天前苏惟宁才问过,得到的答案却是他连想都不敢想的妄念。 再后来 好像也没有后来了。 毕竟除了那天大雨中那一番话以外,时倦也从来没说过别的什么引人误会的话,从来都是他自己主动靠近。 从在医院见到时倦的第一眼起,苏惟宁就知道,他是真的很讨厌和自己有过分深入的接触。 所以他拒绝告知名字,拒绝接送,拒绝感谢。 是苏惟宁自己不愿意。 他不愿意就这么和对方了断,接近也好,了解也好,都是他一厢情愿。 他是影帝,人与人相处间那几分真假,他不是看不出来。 只是似乎一旦碰到时倦,他所有的防备都会自然而然地被丢到一边。 哪怕知道对方是在装,他也一样愿意陪对方去装。 因为在这场戏里,对方偶尔流露出的那一点点温情,都足以让他上瘾,再贪心不足。 小朱看不下去他这么折磨自己,强硬地拉着他离开:别问了,回去! 时倦看了看他,又看了看一旁的经纪人快要杀人的目光,点点头:没别的事,我先走了。 别苏惟宁忽然挣脱开,慌乱地拉住他的衣角,却又在接触到他目光的那一刻声音不自觉低下来,那,那你 时倦回过头:嗯? 苏惟宁眼里的光晃了晃,低声道:你现在角色拿到了,那以后,可不可以,可不可以 小朱瞪大了眼:苏苏! 时倦也怔了一下。 他转过身,疑惑地看了他两眼:苏影帝,我当初在停车场好像问过你,你那时说要送我,究竟是出于礼节,还是想勾搭我。 苏惟宁抓着他衣角的手倏地收紧了,在衣服上抓出了密密麻麻的褶皱。 我那时其实是倾向于前者,不过现在看来时倦手里拿着文件夹,用脊部轻轻点了点男人的额头,意味不明地笑了笑,你还真喜欢我啊? 还是一见钟情? 苏惟宁手狠狠一颤。 就算知道我骗你,利用你,可你刚刚是不是还想问我,能不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对待你?过去的就过去了,以后该当朋友还是朋友? 时倦很少笑,就算偶尔有,也大多只是为了应景而非出于本意,整个人的情绪少得可怜。 如今难得的笑容出现在他那张脸上,更是艳丽得几乎刺眼:网上都说苏大影帝眼光高又洁身自好,出道这么多年连绯闻都没传过。 他放缓了嗓音,眼神像是在看一个幼稚又不懂事的孩子:他们知道你的喜欢这么廉价吗? 苏惟宁站在原地,缓缓红了眼眶。 【宿主】 你闭嘴!小朱猛地扬起了手。 苏惟宁蓦然上前,背对着经纪人,拥住了面前的人。 巴掌重重地击打在他单薄的后背上,疼得他浑身一颤。 经纪人没能收住手的力道,慌忙去查看:你上来干什么?! 时倦被他抱得微微顿了一下,垂眸看了他一眼。 分卷(26) 你如果是想出名,所以才这样那,苏惟宁没有理经纪人的问话,磕巴着道,那 时倦半天没听到后话,出声道:所以呢?你一句话就能改变这个结果,所以要去跟导演说吗? 我 不是这样的 时倦轻声道:你敢去吗?宝贝儿? 苏惟宁嗓子一紧,忽然再说不出一句话来。 【你要告发我吗?我的殿下?】 为什么故事中的懿德太子明知道他的侍读喻翎通敌,最终却偷偷烧了证据的信件,瞒下这一滔天罪孽? 为什么时倦明知道苏惟宁一句话就可能改变合同的结局,却还能毫无顾忌地承认自己利用对方一事? 因为在这场关系里,主导者从来都不是掌握关键的那一方。 喻翎也好,时倦也罢。 他们才是被偏爱的那一个。 所以有资本有恃无恐。 无论戏中,还是戏外。 只要在这个人面前,他就永远学不会何为底线。 时倦看着面前摇摇欲坠的男人,眸光是一如既往的平淡:苏惟宁,人不能活在想象里,我也不想陪你演戏。 我在医院帮你一次,现在利用你一次,你不欠我了。至于其他的,那是你自己的事,我没有责任为你的喜欢买单。 时倦后退一步,挣开对方拉得并不紧的手:没别的问题,我先回去了。 ** 行了行了,你也知道他到底是个什么货色了,还想他干什么?回去了!小朱脑袋大如斗,见当事人走了一个,只想赶紧拉着剩下那位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苏惟宁不知是还没从冲击中缓过来,还是单纯的心如死灰,低低地应了一声,回头,蹲下身,去捡之前被他掉在地上的剧本。 他捏着书脊,刚一提起,书就因为脱力掉了回去。 他又捡,书再掉。 循环往复。 苏惟宁双手软得不成样子,指尖不住地发着抖,却再没力气拿起一本小小的书册。 小朱简直看不下去,上前捡起剧本,扯着他的胳膊想要把人拉起来:行了,还杵着干嘛呢?我早跟你说了,越漂亮的人越是危险,像时倦这样的,那特么就是根断肠草。你为他伤什么神,又不值得 苏苏,朱哥,你们在这干嘛呢?远处,于欣在休息室里久久不见人,忍不住找过来,晃了晃地上那人的肩膀,苏苏,你怎么 苏惟宁约摸是听到声音,慢慢地抬起了头。 于欣的话音瞬间卡在嗓子里,半晌挤出一句:弟弟? 他看着他们,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抱歉。 眼睫一闪,瞬间染上了水汽。 苏惟宁无措地垂下头,眼前一片模糊:我只是有点难过 一句话说到末尾,已经没了声音。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212 13:20:17~20210213 14:49:3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情凉、傅瑾 30瓶;有木在南方 24瓶;子璇幻枫 15瓶;48281970、辰 10瓶;稀星、灯火阑珊 2瓶;王阿酒_暮东长安行、苏锦鱼鱼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3章 咔导演在台下比了个手势, 示意众人停下,方才笑容满面地道:很好,休息一下, 准备下一场。 自从男二换成时倦扮演后,导演整个就跟变了个人似的, 以前就是个□□桶天天哪里出声往哪喷,现在却眉头不皱了, 脸也不黑了, 说句话都能让人觉得如沐春风,显然心情极好。 照例听了几句嘱咐,时倦走下台,拿起储藏柜里的笔记本, 继续给主题曲作词。 和别的艺人不同,他没有经纪人,没有助理,自然也不会时时刻刻都有人关注着嘘寒问暖。 不过这些对他来说, 有没有好像也没多大的影响。 每天该演戏演戏, 该写歌写歌,和外界依然维持着不温不火的关系。 【宿主。】系统道,【您累不累?要不要喝水?】 还好。 【可您现在体内缺乏水分。】 剧组里的手脚太多,与其防着,不如一开始不给机会。 系统愣了一下:【您是担心有人在喝的东西里面做手脚吗?】 时倦没有说话, 笔尖在一个数字上停留了片刻。 【其实气运之子那里肯定是安全的。】 时倦听着:你想说什么? 系统犹豫了半晌,怂了吧唧地道:【我就是不明白, 您为什么非要和气运之子闹成这样?】 毕竟那时候,台阶都给铺好了,他只要顺势走下来就行。 而且, 那时的气运之子,看起来是真的很难过。 明明可以不用闹掰,何必呢? 系统道:【您真的那么想要这个角色吗?】 时倦握着笔杆:我说了,做个实验。 系统茫然了好一会儿,不靠谱地道:【测试气运之子对您的感情吗?】 它最近恶补的狗血小说里好像都是这么写的。 时倦听着这么个神奇的猜测:不是。 【嗯?】 导演正好叫人开始下一场。 时倦放下纸笔,走上了戏台。 这一场的地点是在子时的寝殿里,两人没有穿那足足七八层的长袍,行动起来难得的方便。 不知道是不是昨天的后遗症,苏惟宁如今除了必要时的对戏,其他时候完全不敢看他的眼睛,连接触时也总带着几分瑟缩和躲闪。 到底还是没学会强硬。 跟只猫似的。 寝殿内上方高悬着顶梁支架,两侧点着长明灯,摇曳的火光将两人的影子拉出长长的形状。 时倦跨过门槛,毫不见外地停在桌前那人的身后,抬眼时便带上喻翎时常挂在脸上的那三分笑意:小殿下,还没睡么? 苏惟宁放下手中的折子,转过身,仰头看着面前的人,手指一动不动。 他从来没见过时倦这样的人。 好的时候是真的好,比如初见时在楼梯上的出手相助;坏的时候也是真的坏,比如昨天走廊上他毫不留情的离开。 那天的事就像融进地里的大雨,被压在暗处,谁都没主动提起。 可如今,他还在沉湎,而对方却早已抽身出来,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继续活着。 又或者说,对方其实从头到尾都未曾下足,而是站在岸上看着他深陷。 这样的怔愣在戏中并非事先安排,情绪却很好地契合的故事里横遭背叛的懿德太子。 周围的人只觉得这是理所当然,也没有叫停。 时倦看出他的走神,又唤了一遍:小殿下? 苏惟宁眸光闪了闪,起身道:你 他一句话音未落,余光却忽然瞥见对方身后摇摇欲坠的聚光灯支架。 吱呀有金属断裂的声音在空气里碰撞。 【宿主,小心身后!!】 时倦一回头,便看见眼前不断放大的脱落聚光灯身。 他没能及时反应,因为有人蓦然从后方拦腰抱住了他,而后蓦然一拉。 聚光灯连着金属的尖锐,狠狠扎入了人的皮肉,翻卷出鲜血淋漓的残破。 苏惟宁蓦然收紧了手,唇角被他咬得泛白。 时倦抬手接了他一下。 支架轰然掀起纷纷扬扬的粉尘,长明灯的火有一瞬间黯淡得几乎叫人以为它要不堪迎面的疾风,最终却又倔强地缓缓升高。 在一旁待命的工作人员惊骇欲绝,蜂拥着上前,一边手忙脚乱地抬起机器支架,一边询问着什么。 苏惟宁一概没理,开口时声音带着慌乱:你怎么样?有没有伤到哪里? 时倦刚想说没有,手不经意蹭到对方的衣襟,熟悉的铁锈味蔓延上来。 他看着手上的血,蹙起了眉。 苏惟宁没得到回答,心里更慌,抓着他道:你 松手。 苏惟宁一怔。 时倦面无表情地将胳膊上的手拉下来,转身走出了人群。 ** 小朱握着电话,刚刚应付完一个媒体,手机上一秒挂断,下一秒又是一个号码打进来。 小朱: 苏惟宁在片场受伤的事也不知被哪个唯恐天下不乱的人才传出去了,就片场到医院这一路上,作为经纪人的小朱就已经接了不下十个电话,此刻的手机却依然有越来越爆的趋势。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爆出去的消息也只说了是意外,并没有说具体情况,也不曾提过苏惟宁如今所在的医院,否则现在也没这份清净了。 他一看号码,却发现这个还是他得罪不起的,只好接起来:喂?于女士? 那头的女声听着温婉,语速却因为焦急带着几分急促:小朱啊,我刚刚听人说惟宁在片场出了事? 小朱抹了把额头的汗,抬头看了看头顶仍旧亮着的诊疗室指示灯,道:刚刚医生看了说问题不算大,只是骨折和 什么?骨折了?!老苏你倒是快点!还倒什么车老娘现在就要下去!! 小朱: 温婉什么的,果然维持不到三分钟。 那头不是是按错了还是无暇顾及,直接挂了电话。 小朱索性将手机设置成免打扰,正想去手机上的信息,却见眼前的长廊尽头噔噔噔跑来数道人影。 为首的女人盘着发,发尾因为奔跑有点散了,她穿过保镖停在经纪人面前,红着眼道:小朱啊,我儿子他现在怎么样? 妈 于欣匆匆忙忙从后面追上来,扶着膝盖气喘吁吁道:你慢点 两位女士身后还跟着一个中年男人。 和他们不同,中年男人倒是十分闲庭信步,来了也只简单地朝经纪人颔首致意。 哪怕一句话不说,周围也自成一股睥睨的气场,莫名便给人一种压迫感。 小朱看着这一家子,额头的汗更多了:于女士,苏苏他刚刚进去让医生包扎了,我 他这边应付着这位母亲的询问,而那边的诊疗室门却忽然开了。 苏惟宁穿着衬衫,衣领下绑在背部的绷带一直缠绕到脖颈,右手打着厚厚的石膏,脸色带着点失血过多的苍白。 一旁原本还再追问的女人瞬间抛下经纪人,三两步跑过来:宝贝,你怎么样?手怎么这样了?怎么伤的?哪里疼? 苏惟宁看着女人,轻声道:妈。 诶女人眼圈一红,正想再问点什么。 可苏惟宁视线却在走廊扫视一圈,道:朱哥,时倦他呢? 小朱一听到这个名字,火气就往上窜,恨铁不成钢地道:不知道!反正我在外面等那么久连他的影子都没看到,你还想找他不成?!你忘了是谁把你害成这样的了?你怎么就不知道长点教训呢?! 女人敏锐地察觉到他话里的关键词,眸光瞬间凌厉起来:害的他? 苏惟宁:没有。 儿子 摄影棚的设备有问题,我自己不小心才被砸到,以后会注意的。 小朱眉头一皱:苏 苏惟宁抬眸看他:我说得不对么? 小朱张着口,喉咙蓦然发紧。 那一刻,他竟然从对方眼里看见了风暴。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213 14:49:37~20210214 14:51:4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二号 3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寒霜草 27瓶;slg、46784117 5瓶;唐微凉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4章 严格来说, 苏惟宁从来都不算是性格温和的那一类。 不知道是不是身份地位的影响,他平日里其实多少是有些傲慢的。 所以他从来不会费心去管理什么粉丝,不会在导演谩骂演员时从中调停, 更不曾善心大发去接送一个共事人。 倒不是麻烦所以不愿意,只是觉得没必要。 不值得他去做。 所以连表面功夫都不曾有。 只是这段时间, 他每每在时倦面前都太软太好欺负,小朱几乎要忘了, 他刚刚以经纪人的身份接手苏惟宁时, 对方是什么模样了。 这一点,小朱也是在第二天上午意识到的。 因为演出事故,主演出了这档子大事,相关戏份拍摄不得不暂缓。 剧组给苏惟宁批了足足两个月的假, 方才去处理那些令人焦头烂额的新闻。 不过,剧组还没把自己身上的火处理好,苏惟宁却先一步找上了一个人。 因为肱骨臂骨双双骨裂,加上后背被金属划了个大口子, 一连缝了十数针, 如今的苏惟宁被医生和家属强制住院观察。 正是上午,有人带着口罩和帽子,溜进了医院苏惟宁的病房里。 那人摘下装备,低声道:你找我到底做什么? 苏惟宁坐在病床上,右手挂在胸前, 只能用左手在手机上操作,道:这里没别人, 你可以大声说话。 陶延也就是在时倦以前那部戏中的男二饰演者,闻言咬牙切齿道:你他妈你是怎么有那些东西的? 分卷(27) 你是问你和女明星在慈善活动的酒店同一个房间同进同出的照片,还是你们上床的录音? 陶延的脸绿了。 那场活动我也去了, 刚好路过,所以拍下来了。苏惟宁眼皮都没抬一下,放心好了,目前为止我除了你没告诉过其他人。 你到底要怎么样才肯删?! 苏惟宁没有回答,而是道:聚光灯的事是你干的吗? 陶延脸色变了变,拧眉道:你在说什么? 苏惟宁终于抬起头,语气平静地又问了一遍:聚光灯的事是你干的吗? 陶延:我听不懂,什么聚光灯? 苏惟宁:我想了想,能通过出厂检验的东西不可能不合格;就算是抽样调查,之前那么多天都没事,偏偏现在出了事,还是在你走之后。 哪有那么巧。 没有证据你嘴上还是积点德的好,陶延咧开嘴,我人都不在剧组了,设备出了问题,跟我能有什么关系?聚光灯有那么多,谁都不砸就砸他,你怎么就不想想是不是那姓时的自己干了亏心事所以老天爷想他出点事呢? 苏惟宁没有说话。 陶延道:这都是你的猜测,这要是放出去,怕是诽谤吧?你信不信我 你怎么知道聚光灯是砸下来了? 陶延一滞,而后脸色猛地一变。 新闻上只说录制意外,可从来都没说是设备问题。苏惟宁平静地望着他,你人都不在剧组了,设备出了问题,你怎么知道? 你 苏惟宁把手机屏幕转了个方向,将录音的节目直接对准了对面的人。 陶延看见屏幕上的音频,目光瞬间阴鸷起来。 动手的开始只有一瞬。 苏惟宁本就坐在床沿,长腿随意地撑在地上,抬手接住了对方砸来的拳头。 他敛了眼,一抬脚,直接将人踹了出去。 陶延打死也不会想到,面前这个看着瘦弱的人,动起手来会有这样的力气。 他把踹得磕在墙壁上,整个胸腔都翻腾起来,眼前一片金星。 接着,一只手,攥着他的衣领,将他整个人拎了起来。 陶延被勒得喘不上气,剧烈地挣扎着。 后领上那只手蓦然一送,他脸朝地砸在瓷砖地面上,鼻子被压得一歪,直接飙出了生理性的眼泪。 刚喘过气,那只手再次覆上来,毫不犹豫地掐住了他的脖子,力道重若千钧。 窒息后死亡前那几十秒绝对是这世上最难以忍受的痛苦之一。 陶延挣扎不开,呼吸被阻断的负面反应如潮水般包裹上来,他四肢逐渐没了力气,嘴唇由红至紫,眼睛也开始翻白,肺部的灼烧感有那么一刻令他觉得还不如死了。 意识即将消失的那一刻,苏惟宁忽然松开手。 陶延像是刚刚入水的鱼,大口大口地呼吸着空气,可还没呼吸几秒,苏惟宁手上再度用力。 他像是在对待一个毫无生命的玩具,手上的力道松开又收紧,却总能掐着对方最难以忍受却又意思清晰的时间点。 他看着对方在死亡线上挣扎,自己连呼吸节奏都没变一下。 忽然有人撞开病房的大门,小朱被看见的景象吓得心脏都差点跳出来,脚下一个趔趄:苏苏!松手!! 苏惟宁听了,安静地松开手。 陶延脱力地砸在地上,剧烈地咳嗽起来,身子带着不自觉的痉挛。 小朱忙不迭上前检查,见对方还有呼吸,一口气放才吐出来。 苏惟宁扯了张湿纸巾,用刚刚抓过对方的手上攥成一团,又扔进角落的垃圾桶:怎么?你以为我想掐死他? 小朱听着那个字眼,吞了口口水。 苏惟宁将手机录音打包,发给通讯录里一个备注为律师的人,语气淡漠道:放心,我不会让他死。 死了多好啊,什么苦都不用受了,我为什么要那么好心? 小朱渗出满头的汗。 陶延刚刚缓过气,就听到这么一句,吓得差点失禁。 苏惟宁恰好转头,垂眸看着他:至于你,这两天记得准备一下,接法院传票。 陶延:我 苏惟宁垂下手:还不滚? 陶延浑身一哆嗦,也不顾自己现在是什么模样,拖着提不起力气的手,连滚带爬地出去了,消失在楼道里。 小朱拉好门,小心翼翼地道:苏苏,你怎么 监控我提前关了,不会让你操心。 小朱抹了把冷汗:不是,你为什么这样 苏惟宁:哪样? 这话像是某个开关,直接将他的记忆拉回数年前,他第一次见到苏惟宁的时候。 那会儿正是秋天,苏惟宁正是刚刚在国内斩头露角的时候,脸上还带着学校出来的稚气,整个人宛若一只刚刚落入水中的白鹤,清俊又澄澈。 小朱看见他,半开玩笑地逗他:没想到咱们圈内如今最火的明星居然是个这么漂亮的小孩。 苏惟宁莫名其妙地看他一眼,道:幸存者偏差。 嗯? 你既然知道我现在最火,就该知道,我要么有本事爬得比别人都高,要么能把比我高的人都推下去。 推进万丈深渊,推进万劫不复。 ** 苏惟宁抬起眼:我一直都是这样,有什么不对? 处理了罪魁祸首,苏惟宁拿起搭在床边的外套,往病房外走。 小朱不过一晃神的功夫,对方就已经到了病房门口,赶紧拦住他:喂,你干什么去?你现在还在住院不能乱跑! 苏惟宁:有事。 有什么事不能等出院之后再去? 找人。 小朱眼睛瞪得老大:你不要告诉我你是去找时倦! 苏惟宁侧眸看了他一眼:和你有关系? 他的眼睛瞳白比例很好,眼窝很深,往上带着内双,颜色相互衬得格外吸睛。 这样侧头看着别人时,从眼瞳到眼尾都写满了薄情寡义。 小朱被他看得呼吸一滞,下意识道:你住院这么久他都没过来看过,你现在去找他有什么用? 苏惟宁眸光颤了颤,安静了几秒,才道:我知道。 你知道个鬼!小朱恨铁不成钢地吼完,想起那天在走廊上的对话,忽然意识到某个他之前未曾注意的盲点,苏苏,你对时倦,就真的那么想要当他的朋友吗? 不是。 那你 苏惟宁:我想要当他的人。 小朱在原地呆滞了足足五秒,灵魂方才回归身体,梦游似的开口,苏苏,你是个男人。 我知道。 你还是个艺人。 知道。 你还是个在军区大院出生的人。 嗯。 所以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没有哪条法律规定大院出生的男艺人不能有对象。苏惟宁垂着眼皮,况且,就算有又怎么样? 小朱一听到他这堪称目无纪法的话,就不自觉开始流汗。 大概是认识太久了,即便从来没见过,但心里也多少能感觉到,对方那脆弱的道德底线。 他只想把这孩子从警戒线的边缘拉回来,语无伦次地道:不是你冷静,可他对你又没有 苏惟宁听到那个字眼,握着门把的手有一瞬间攥得发白,几乎要将把手拧断。 他垂下眼,轻声道:没关系啊。 医院的地面比起其他建筑,虽然都是白,但大约是环境影响,总是带着几分瘆人。 灯光在地上聚拢成明晃晃的一团,又落进他的眼里,不断地缩小,缩小,再缩小,变成惨白的一点。 像是要被他眼中那幽深而诡谲的黑雾尽数吞噬下去:当不成他的人,我可以把他变成我的人。 反正结果都一样。 ** 原来你都是这么想的? 苏惟宁听到这个声音,手一抖,触电似的脱离了门把。 小朱擦冷汗的动作一顿。 金属把手顺时针转了半圈,接着,病房的大门被人从外面推开。 时倦站在门口,若有所思地看着面前眼睫发颤的人,问了句:需要回避吗? 作者有话要说:  看了看大家的评论 一部分说要火葬场来得更猛烈一些,受被□□得越难过看得越开心(?) 一部分说受配不上攻,想让攻走事业线独美 还有一小撮说受要黑化玩某种不可描述的play 我: 这是什么画风 感谢在20210214 14:51:40~20210215 13:42:1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30964607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5章 苏惟宁动了动嘴唇:我 时倦走到苏惟宁面前, 刚要开口,一旁的经纪人先忍不住了:你来做什么?! 时倦没有回答,而是问道:需要他回避么? 小朱:? 苏惟宁愣了一下:你刚刚, 说的是让他走? 不然?时倦说,你想我走? 苏惟宁脱口而出:没有! 小朱:?? 苏惟宁:朱哥, 麻烦你先出去吧。 ** 打发了闲杂人等,时倦关上门, 看了一遍对方如今的模样。 说实话, 哪怕一个人长得再好看,可只要给他绑上绷带,打上石膏,系好三角巾, 这份好看也得打个折扣。 更何况,如今的苏惟宁脸上还没什么血色,眼底也隐隐有些发青。也亏得他底子好,才不至于是灾难现场。 苏惟宁被他的视线看得浑身不自在, 下意识把受伤的手往身侧藏了藏:你怎么来了? 来看你。时倦拉着他的手, 把人摁倒床上,一句话便抢回主动权,医生说什么情况? 只是骨裂 还有呢? 擦破个口子,流了点血。 时倦沉默地看着他。 就算他不是医生,但就昨天片场上足以渗透戏服, 甚至被他碰到的情况来看,这个流点血绝对是往小了说的。 时倦不说话, 苏惟宁也不知道要怎么开口。 明明他才是被骗的那一个,可一旦两人对视,最先受不了移开眼的也是他。 苏惟宁视线在墙角停留了一会儿, 最终还是选择挪出来,看着左边肩膀上的手,有点发怔。 时倦注意到他的目光,退了半步,看着他的眼睛:刚刚那个人为什么会答应过来? 陶延吗?苏惟宁道,我手上有他的把柄,所以一说他就来了。 时倦没有问这个把柄是什么,转而道:多久没睡了? 苏惟宁顿了一下:没多久。 昨晚熬夜了? 我没 现在才早上八点。时倦懒散地抬起眼,要是没有,为什么我问的时候你不直接回答刚醒,而要说没多久? 因为他是真的为了能彻底处理陶延一晚上没睡啊。 苏惟宁自知自己在他面前只会说的越多错的越多,只能转移话题:你为什么会来? 这个问题他之前就问过一遍了。 时倦疑惑地看了他一眼,重复道:来看你。 苏惟宁咬住了唇。 病房外忽然有人敲了敲门。 接着,小护士推着车子进来了,看见病房里的两个人,先是一愣,而后笑着招呼道:早,我来打点滴,请问病人是? 时倦让开位置:他。 扎好针,挂好吊瓶,调节好流速,小护士恋恋不舍地看了看苏惟宁,但到底还是没多留,推着车子离开了,还不忘带上房门。 这一下,苏惟宁唯一能自由活动的那只手也跟着被封印了。 时倦看着他的模样,伸手解开他肩膀上的三角巾,将人摁在床上。 苏惟宁没有反抗,眼神有点茫然:怎么了? 打点滴时间很长,与其在床上坐着,不如睡觉。 时倦说完这句,刚一转身,手就被人拉住了。 他回头看着那只手上缠绕的输液贴,估计是针才刚刚扎进去,又因为动作幅度过大,细细的胶管下端已经涌出了红色。 时倦皱了下眉:你手不想要了? 苏惟宁看见他转身的那刻心里就是一慌,伸手完全是下意识的动作,也没有松开:你去哪? 时倦:去找把椅子。 他总不可能一直站在这里。 苏惟宁反应了几秒,喉结动了动:你要待在这里? 不然? 你要是不嫌弃,其实可以坐这里。苏惟宁往靠墙那一侧挪了挪,分明神情没什么变化,却莫名像是松了口气,眼巴巴地道,你要坐吗? 分卷(28) 时倦站在原地安静了几秒。 就在苏惟宁忍不住再度出声时,他终于点头:好。 ** 答应给剧组作的词只完成到一半,时倦索性翻出备忘录继续开始记录。 自从那天他转发了网上那条微博后,乱七八糟的私信和回复记录简直跟潮水似的往他账号里涌。 时倦干脆关闭了通知,一心一意去处理眼下的事。 南婉的手段说来高明,但若是少了时倦患有自闭症这个前提条件,她的做法其实非常愚蠢。 而如今的时倦过来,所面临最大的问题,说白了,就是她早早发在网上那张曲谱,时间钉死了在他交作业之前。 句号大神的账号转发的那句话本质上也是空口无凭,但很多时候,话语是否有分量,本身就不是完全由事实决定的。 前有君要臣死而给臣安骂名导致传世冤案,后有领导人一句话被人们奉作圣旨而犯下大错。 甚至是如今的现代,也那么多虚假媒体为一时流量而恶意杜撰夸大事实,导致被报道者无端惹上骂名,究其一生也脱不去。 如今信徒和脑残粉遍及全网的情况下,只要时倦愿意,一句话就足够摧毁一个人。 可谁又知道,这个被音乐界和心理学界共同捧上神坛的人,其实就在不久前,还被他们亲自在留言中骂过。 所以说啊,舆论真的是个挺神奇的东西。 至于接下来会怎么发展,时倦没有关注。 毕竟该着急的从来不是他。 病房里难得的安静,就连平时一有空就忍不住跑出来找存在感的系统此刻也一声不吭。 准确来说,自从片场事故以后,系统就是这样了。 这事还得从那天时倦扔下众人,在水龙头下清洗手上沾到的血说起。 【宿主。】 系统很识时务地等他洗完了:【您怎么样?】 跟了这么久,系统也差不多发现了规律:时倦不喜欢脏,一旦沾到情绪就会有一定程度的失控。 但他又不是那种传统的任何肮脏都不能忍受的类型。 比如打扫屋子里的卫生,他会自己完成;在路上遇到乞讨的老人,他会走进放下手头的硬币;在公交车上看到抱着孩子满头大汗的母亲,他也会在对方摇摇欲坠时伸手扶一把。 顶多等下车后多洗几次手。 至于唯一能让他真正产生类似于 想远离和想毁灭情绪的,目前为止,系统也只发现两样。 其中一样就是血。 时倦关掉水龙头,盯着自己滴着水珠的手安静了一会儿,唤道:系统。 【宿主有何吩咐?】 我记得你说过,我过去是神? 系统愣了愣。 倒不是别的,只是时倦表现出来的半点都不像是关心自己过去的样子,对自己那个所谓的神明身份也没有半点自傲或敬畏,听了便过了。 它摸不清他突然提这个是做什么:【是的。】 时倦问:那我以前有过讨厌的东西么? 【不知道。】 喜欢的呢? 【不知道。】 神究竟是和人类相比只有物种不同,还是真的与天同寿无情无欲? 【不知道。】 时倦抬头看着镜子里自己右耳上的耳钉:那关于我的过去,你还知道什么? 【】 系统突然觉得自己好没用。 它小心翼翼道:【宿主,您是想找回自己过去的记忆吗?只要您集齐您的神格碎片,理论上来说是可以恢复的。】 不是。 时倦垂眸看了眼自己的手:我只是想问问,为什么我会讨厌血。 他的身体记忆里可从来没有这个毛病。 只可能是他本身的灵魂自带的病因。 虽然没能问到,但也没什么。 毕竟他也只是突然有一点点好奇。 就算知道了,他也不会因为这个莫须有的原因去强行让自己接受自己不喜欢的东西。 系统想了想,道:【也许是因为您见到它,检测到的熵值会上升到安全线以上?】 时倦听着这个词:熵值? 【资料库显示,熵值指的是判断某个事物各变量取值差异导致的事物发展结果的风险大小的指标单位。】 时倦:你可以直接说离散程度。 【嗯嗯嗯,就是这个!宿主您好聪明!】 时倦没想明白知道一个化学单位和聪明能扯上什么关系。 所谓离散程度,说得通俗一点,大致可以理解为量变导致质变。 再通俗一点,就是外因内因共同导致事物发生变化的可能性。 他道:我问的不是熵值是什么,而是它的值增减时所判断的事物是什么。 【可能是您?】 那它的判断变量是什么? 【】 若是它的数值超出范围,结果会怎么样? 【】 你说我见到血,熵值会上升。假设判断目标是我,可人的熵值会随着时间流逝一直增加,为什么还会有安全线? 系统:【宿主,我只是串数据。】 时倦听着,问道:所以你什么都不知道? 系统自闭了。 ** 时倦敲完一行字,一抬头,就看见病床上的人阖着眼,打着石膏的手则搭在稍高的垫枕上,至于另一只手,则死死地拉着他。 单手打字太不方便,时倦看他的样子,试着把自己的手收回来。 他刚一有动作,病床上的人便蓦然睁开眼,眼里用惊慌延伸出丝丝缕缕的红色,像是不堪一碰的缚茧。 时倦手停顿了一下,望着他的眼睛:你没睡? 嗯。 不困? 睡不着。 为什么? 苏惟宁抿了抿唇。 时倦安静了片刻,开口道:刚刚护士说了,点滴全部挂完需要四个小时。 嗯? 你睡着了,总得有人给你换药瓶。时倦说,这里没别人,所以我得留下。 那等四个小时之后呢? 苏惟宁很想这么问一句,却到底没能把这个问题问出来。 时倦像是看出他的不安,干脆伸手捂住了他的眼睛。 苏惟宁还没有动作,便感觉到有什么东西覆上了他的手。 因为正在输液,那只手一直泛凉,而那个触感却是柔软温热的,像是三月雨打下的桃花。 接着,有声音在他耳边道:你好之前,我都不会走。 乖,好好休息。 ** 其实苏惟宁也不是没有因为那天的事生气的。 可与其说是气的时倦,而是气自己为什么要陷得那么深。 就好像现在,不过对方一句话,之前的那些事,他忽然就再提不起计较的力气。 在时倦面前,他好像真的没什么底线。 小朱曾经问过,明明都知道时倦到底是什么样的了,为什么还非要为他伤神。 他只知道时倦薄情又冷血,却不知道,像时倦这样的人,一旦温柔起来,满池的冰面便和着泥酿成春酒。 能让人甘愿陷落。 他陷进去一次,大概辈子都很难爬出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215 13:42:12~20210216 13:10:3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二号 2个;寒霜草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琛琛 10瓶;涂荼皎、drunk周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6章 网上的事发酵了几天, 南婉终于没能沉住气,主动找上门来。 彼时,时倦刚好把接的曲子写完最后一行字, 把文件打包发给剧组负责人,接着, 南婉的号码便跳上了屏幕。 电话刚一接通,那头便传来娓娓的女声:学长, 你现在有空吗? 时倦道:没有。 南婉后话便这么一堵, 深吸了口气,忍辱负重地道:学长,咱们同门这么久,你现在又整天闲赋在家, 难道就连见一面的时间都腾不出来吗?你怎么能这么薄情? 腾不出来。 南婉眼睛瞬间瞪大。 时倦接着道:等晚饭之后,半个小时。 学长,我这边现在遇上很重要的事,必须立刻见面南婉捏紧手机, 我觉得还是现在 现在因为那位句号大神转发的那一句说她发的曲谱和当初火遍大半个网络的《神谕》相似的空口白话, 她这几天以来过得非常不好。 网友们各展神通,将两首曲子扒拉下来,从格式、段落、抑扬节奏、用词习惯、甚至整体情感基调和倾听时感受到的意境放在一起比较,就着这两首歌究竟像不像的问题,洋洋洒洒写出了不下十篇上千字的小论文, 以求论证南婉抄袭句号大神这么个论点。 当然,两首歌上传的时间先后不同, 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漏洞,为何还有这么多人疯了一般给南婉扣锅? 因为当初时倦转发时,就曾留过一句言:半个月前写过一首曲谱, 叫《陷落》,后来意外丢失了。 话自然是真话。 此话一出,网友们瞬间不淡定了。 各种天马行空的幻想,居心叵测的阴谋,甚至侃侃而谈的马后炮如雨后春笋疯长起来,似乎要倾尽全力将南婉踩进地里,才能彰显出众人皆醉我独醒的理智形象。 当然,也不是没有为南婉说话的人。 只是这些言论几乎刚一冒头,就被其他人压回去了: 时间先后怎么了?不过一条微博的发布时间而已,又不是创作开始时间!那个叫什么南婉的走狗屎运捡了我句神丢掉的谱子发上来出了名还真把这当成她的了?做什么梦呢? 呵,碰瓷?你搞清楚,现在网上人气最高的素人音乐创作者是谁?是我句神!没有之一!!到底是谁碰瓷谁啊?! 那个女的不过一个不知道哪个学校还没毕业的学生,要是真有这么高的音乐才华,老早就上达人秀了!要不是因为句神,我特么就还真从来都没听说过南婉这个名字!! 抄袭反过来污蔑原作者?一个临近毕业才好不容易有点成绩还在网上被吹得天花乱坠,这点成绩还不知道是不是她自己的。我句神前无名气后无营销,一开嗓就把人唱得眼泪哗哗地流,老子特么这么多年,断奶之后还是第一次哭得跟个狗一样!就这样的水平还用去抄袭?你但凡把你脑子里的水倒一倒都不至于有这种脑抽想法!! 炒作??今日笑话:句神在微博炒作。对不起爷笑了,就句神还需要炒?他现在是不够红还是粉丝不够多?现在外国媒体机构都在关注他,还有哪个明星能凭借一首歌就做到这个地步?我句神生来就已经是顶流了好吗??他是永远的神!不接受反驳!! 喷子不是想要证据?现在证据我给找来了咱们理性判断。句神说了不喜欢三次元被打扰所以这里不多查他,就翻了翻中央音院南婉的历年考试成绩:排名中上游起伏不定,曾经有过作业扒网络口水歌被老师听出来记档,关键信息打码贴下面了,不用谢。 楼上老哥牛逼。 小意思,隐退多年,就是好久没来过网络这等这风雨之地,要不是事关句神也不至于出山。 高手在民间,古人诚不欺我。 若说之前南婉和时倦的事只是在学校里闹得大,而这一次,南婉终于遂了她的愿,彻底在校外出名了。 每天出门进校,她都必须承受一波又一波唯恐天下不乱的目光,听着旁人看似压低却又故意把音量控制在她恰好能听到范围的议论,在鄙夷和落井下石之中逃离。 她平日里爱跟社交,爱和别人聊天,察言观色的本事一绝,敏感又多疑。 此刻她能看到的所有奚落嘲讽,全都化作了锈蚀的利刃,一下一下,折磨得她皮开肉绽,却永远伤不到要害。 她平日里的朋友多得能绕学院一圈,出门抬头都能碰到熟人主动打招呼,见到老师或异性收获的永远是温和与欣赏。 可现在,她却像是一朝沦落成罪不可赦的犯人,再找不到一个能听她好好说话的人,走到哪里都像垃圾一样被所有人嫌弃远离,完了还要狠狠踩上一脚。 这样看不见尽头的冷暴力最是让她痛不欲生。 她不明白。 明明她才是先发表微博的那个人,就算要抄难道不应该是别人抄了她吗?那个句号大神到底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凭什么他无凭无据别人却都愿意信他?她到底哪里惹到他了为什么非要来坏她的事?! 她恨,恨得咬牙切齿,恨得想将他挫骨扬灰。 恐吓也好,诉苦也好,质疑也好,各种带着激烈词汇的私信她一封封发到对方的账号上,却永远石沉大海。 可她又无可奈何。 就像网友说的,对方生来就是要成神的命。 那个人站得太高了,只要一首歌就到了她一辈子也爬不上去的位置。 她在煎熬中耗过去这些天,终于忍不住来找时倦。 那个《陷落》的真正创作者。 她等不下去了。 只要站在街上,每一分每一秒与她而言都是煎熬,仿佛周围时刻都有无数双眼睛盯着她,准备着向她吐唾沫扔垃圾。 她只想摆脱。 一秒也等不下去。 ** 只是见个面个时间,而且,南婉努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学长难道你就不想摆脱身上的骂名吗? 时倦听着这么个说法,没有出声。 南婉只觉得对方被自己的话内容吸引住了,语气也放缓了些:学长,现在我可以出面帮你证明你当初抄我的事是误会,你现在过来我这边,我们可以商量要怎么做。 分卷(29) 时倦哦了一声:说完了? 学长 时倦透过落地窗,恰好病房里的人对上偷偷朝这边看的视线。 对方一顿之后,瞬间移开目光。 他道:你要是没别的事,我先挂电话了。 等等!对方明显油盐不进,南婉心里一慌,急急地叫住他,好,晚上就晚上,到时候我给你打电话,你可千万要来! 嗯。 掐断通话,时倦回到病房,将被拉到病床上的透明输液管勾下来:打针的时候不要乱动。 苏惟宁沉默地看着,在对方即将离开的时候,抓住了对方的袖子:你要跟谁见面? 南婉。 为什么跟她? 因为网上的事。时倦道,可能是想让我出面帮她作证。 这些天微博上闹得腥风血雨,苏惟宁受伤住院不需要工作,也没有别的娱乐活动,唯一打发时间的工具就是手机,自然也有关注。 他闻言,忍不住皱眉:非要过去?直接电话里解决不行吗? 她一定要跟我当面说。时倦轻轻握住他的手腕,抽回衣袖,低头看了一眼他手上的针管。 又回血了。 他索性坐在床沿上,也没松手,就那么握着,看着软管里的血重新涌回去:大概她手上有证明《陷落》就是我写出来的直接证据。 苏惟宁一愣:为什么? 证明我才是原作者,再给我和她之间胡诌一个较为亲密的关系,表示我是和她一起写的那首歌,属于共同创作。时倦随意地道,至于那个证据,估计是带时间日期的录音录像之类的东西。 苏惟宁还想说什么。 时倦却直接道:我晚上出去一趟,你不要乱跑。 我 也不要跟着我。时倦没什么表情,让我发现,我以后就不来了。 最后这句正中死穴。 苏惟宁抿了抿唇,一双黑眸安静地注视他,片刻后,又低头看着自己胸前厚厚的石膏,肩膀耷拉着。 他小声地应道:哦。 看着失落又委屈。 时倦看着他这幅模样,沉默了几秒。 然后,他松开手,握了握对方的指尖:我尽量早点回来。 ** 系统直到傍晚时倦跟南婉见面时,才重新活过来。 也顺便目睹了自家宿主对事情的预判能力。 我半个月前去找学长的时候,每次都有开手机录像,录下了那半个月创作《陷落》,从开始到成型的全过程。 这是南婉见到时倦后说的第一句话。 只要拿给大家看,那么大家就都知道学长你并不是抄袭了。 时倦:你要我做什么? 南婉微微一笑:很简单,到时候我会再录一条视频,你只要说我和你其实是情侣关系,相互之间不会隐瞒,那首歌是我们共同创作的,这样学长你身上背负的抄袭名头自然就没有了,怎么样? 南婉都想清楚了。 那位句号大神的粉丝实在太疯狂,只要对方咬死了丢谱子的事,她根本无处说理。 没人会相信拥有那种音乐能力的人会碰瓷她一个毫无名气的学生。 除非她能给自己发的那首曲子一个合理的来处。 视频的事是真的,当初她打定主意偷曲谱的时候,为了以防万一才录下了那些天时倦的创作过程,偷偷存在家里,也没有想到居然会在这种时候派上用场。 哪怕是同学,在创作时也多少会对旁人有戒心;只有情侣,关系才能密切到不分你我,毫无防备地同对方分享自己的灵感。 录像中的主人公是时倦,只能证明那首曲子是时倦写出来的,却无力证明她的参与度。让时倦撒这一个谎,将她那时发的谱子盖上共同创作的章,她身上剽窃的污名自然就不成立了。 唯一的缺陷大约就是当初在学校里,她曾经骗过其他人说时倦抄袭她。 可是没关系。 反正学校里都是一群容易被人带跑的蠢货,只要到时候再编一个谎,说他们那几天闹矛盾她一气之下口不择言,再撒个娇装个可怜,就什么事都没有了。 至于微博上无缘无故害她至此的那个人,自然也会面临舆论铺天盖地的反扑。 他曾经被捧得多高,真相揭露后,就会被那些真心爱过他的粉丝骂得有多惨。 大神? 呵。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216 13:10:36~20210217 14:30:0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二号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7章 南婉本来就是专业学生, 自然也知晓那位句神站得有多高。 那样的乐理天赋,她不是没有过嫉妒的。 凭什么? 凭什么有的人需要花十天半个月去将一首歌练至熟悉,努力半辈子都只能籍籍无名;而有的人面对陌生的曲子单单听一遍就能默写出来, 看一遍就能用同样的乐器弹奏得分毫不差,甚至可能随意谱写的一首歌, 就能达到其他人只能仰望的高度?! 句神是这样,时倦也是这样。 明明都是人。 他们凭什么? 只要一想到对方接下来会因为自己, 从神坛跌落至泥地, 南婉就忍不住兴奋。 那种快感几乎要赶上她心里的怨恨。 南婉舔了舔唇,道:学长,想好了么?只要录一个视频,承认我们的关系, 你就不需要再被大家说抄袭了。这么些天,我听说都有媒体把电话打到你手机上了,你肯定也不好受吧? 时倦听着:我本来也没抄袭。 南婉笑着道:学长,现在大家都是这么说的, 就算你没有, 你有什么证据? 在她眼里,时倦依旧是那个沉默寡言,与外界完全脱节,心理还不正常的人。 当初面对污蔑,就连反抗都不会。 她道:想得怎么样?只要你对着镜头说几句话, 你好我好大家都好。我们 时倦问:录像你带在身上吗? 南婉只当他同意了:当然,不过你得先按我说的把该说的话录下来, 我就 时倦抬起手,直接击在她的后颈。 南婉眼睛一翻,当场软倒下去, 趴在咖啡厅的桌子上不动了。 时倦拿起对方放在桌上的手机,顺手在桌上抽了张纸,裹着对方的食指解了锁,没费什么劲就找到了她说的录像。 他抬起头,朝前方那一桌唤了声:还不过来? 前面那桌的人默默从座位间的花盆里取出新买的摄像机,又默默挪过来。 正是当初在医院里碰到那位被时倦摔了摄像机的狗仔。 他蹲在地上,仰头看了看不省人事的南婉,小心翼翼地问道:她这是 晕过去了,没什么事。 你好好的,为什么突然动手? 方便。 狗仔咽了口口水:你把我叫过来,就是为了让我听到这些? 嗯。 为什么是我? 你拍到的有关苏惟宁的镜头都被我删了。时倦用倍速浏览了一遍录像内容,可这是你的工作,我插手,算是欠你一条新闻爆料。 现在还你一条。 狗仔听着,忽然怔住。 很难说那一刻他是什么感觉。 当狗仔说得好听是新闻工作者,说得难题那就是不折不扣的跟踪狂,连他自己都不怎么看得起自己的职业。 可偏偏还有人说:这是你的工作。 而不是理所当然地给他贴上高低贵贱的标签。 时倦将录像看到底,又把进度条拖到最开始,这才将手机屏幕对准地上的狗仔:拍吧。 好。 将东西录好,时倦将手机恢复原样,重新放回南婉面前,站起身:你留在这里看着,等她醒来再走。 狗仔下意识应了一声,随后才反应过来:她醒来自己不就走了?为什么要留下来? 女孩子一个人在公共场合睡着,容易遭贼或猥亵犯。 时倦拿起椅背上的外套,朝他颔首:我还有事,先回去了。 ** 当晚,一条名为活久见,且看千年白莲花如何上演现代宫心计!微博出现在网络上。 发布人先是用一长串感叹号表达了自己的惊讶,接着将当初在中央音院校园论坛闹得沸沸扬扬的南婉被抄袭一事的链接贴了上来,简单总结完了前情提要,铺垫好一切,顺便渲染了一波网友们惩恶扬善的情绪,最后还十分大喇喇地留下了但是两个字。 因为句号大神的影响,如今抄袭两个字几乎成了众人的敏感点,原本还只是在校内的新闻一下子被转发得飘了红。 但因为那最后转折意味十足的关联词,网友们难得没有第一时间开骂,纷纷留言催促博主把后续放出来。 博主人狠话不多,直接将拍摄到的南婉与时倦见面的全部谈话内容,手机里的创作过程录像,直接发布上来,置顶挂在主页上。 毫无疑问,网络再次炸了。 卧槽? 看完了,太坏了吧。 就知道熬夜一定会有回报,看我蹲到了多大一个瓜! 深夜果然什么妖魔鬼怪都出来蹦跶了,这波操作真的可以,大晚上的给我恶心吐了。 隔着屏幕惊呆了,那个女的这一通下来,别人怕是跳进黄河都洗不清吧! 那个被冤枉的男生也太惨了吧!哪怕现在大家都知道了,那些污蔑他冷暴力他造成的伤害都已经存在,他却除了拿回一个原本就应该清白的名声,什么都得不到?! 虽然但是,那个女的为什么不抄别人,偏偏盯着他不放? 楼上受害者有罪论又来了,呕了。 话说,就我觉得这事儿好强的一股既视感吗? 太强了好吗,爱可提,指名句神。 句神当初亲口说了丢失了一张名叫《陷落》的谱子,刚好就是南婉捡到发到网上还火了的那张。而现在,南婉发的那首《陷落》是抄袭同校同学的已经实锤了吧。 锤得不能再锤了,那么现在问题来了,为什么句神会说那首曲子是他的? 救命,我房子是不是要塌了? 我不要啊啊啊!!! 不是我难得那么喜欢一个人,特么这才几天就给我搞出污蔑这种事?! 楼上的先冷静,我以为都是《陷落》的作者,都是半个月前歌被人偷了,都是男生,都是音乐天才,这几个元素加起来,大家第一个想到的答案,不应该和我一样是那个吗? 等的就是你们这个问题,我想说好久了,那位男生的声音,和句神真的好像啊,都苏得我合不拢腿! 我好像知道你们想到的那个可能是什么了,艹,我写文也写不出这样的反转。 把好像去掉,刚刚拿着句神的音频和录像里那位男生的声音用软件解码了音色,刨除二次录音造成的影响,对比结果维持在误差范围内。 我以为这是个虐文剧本,可结果是个爽文剧本?? 突然就很好奇那个南婉看到这一条会是什么反应。 什么都不说了,句神永远的神!! ** 网上闹得腥风血雨,似乎都和现实中的主人公没什么关系。 因为时倦回到医院,就遇到一件更麻烦的事。 至少于他而言,比应付南婉要麻烦。 天色擦黑,时倦推开病房门,就看见苏惟宁坐在病床上,正低头看着什么东西。 听到动静,苏惟宁先是一怔,而后赶忙将耳机扯下来,接着去关手机:你,你回来了? 时倦看着他的动作,眼明手快地抓住了他的手腕。 因为刚刚的牵扯,苏惟宁手背上被细细的针头一撅,成功地青紫了一片斑驳。 针头方向歪了,药液却没有停下,反倒在他手背的皮肤下渐渐鼓起了一个极浅的包。 幸运的是,没流血。 时倦没有松手,直接按下床头的急救铃。 换药的护士来了又去,将歪了的针头□□,换了支新的。 药液还没输完,若是别人,按理来说这时候应该换一只手输。 可惜苏惟宁另一只手此刻还打着石膏,小护士下手无能,只得在他裸露的那只手上换了跟血管,重新扎了一次。 时倦站在一旁,用棉签帮他按着原本的针孔,道:我不是说了,打针的时候不要乱动? 苏惟宁一言不发地看着他,最终还是没能说出一个字来,蔫了似的低下头:知道了。 时倦看着他这幅模样:出什么事了? 苏惟宁沉默了半晌:没什么。 时倦捏着棉签撤离开,见对方的手背愈合得差不多了,方才把棉签一扔,也没追问,直接捡起床上被丢到一旁的手机。 诶,等等苏惟宁下意识想要拿回来。 时倦却直接将屏幕对准他:解锁,现在。 一般来说,这种话从他嘴里说出来,基本就等同于最后通牒。 分卷(30) 要是不做,那对方也不会有继续等的耐心。 苏惟宁咬住了唇,抬手,大拇指印上了屏幕。 一声轻响,锁屏开了。 屏幕上刚好停留在方才关闭时的内容。 时倦垂眸看了一眼。 微博上循环播放的正是方才咖啡店里狗仔录下的谈话视频。 巧的是,当它呈现在两人眼前时,正好进行到南婉向他提出录虚假视频的内容。 她道:你只要说我们和你其实是情侣关系。 时倦沉默了好几秒:你这一晚上就在看这个? 苏惟宁没说话,默认了。 我之前说过,她多半会给我和她胡诌一个亲密的关系。时倦说,而且她也说了,这些都是假的。 苏惟宁指尖一下一下划过身上白色的被单。 许久之后,他才道:我知道。 声音轻得仿佛一缕袅袅的白烟。 可她至少还有过契机和你当假情侣。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217 14:30:07~20210218 14:55:5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霂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一卷钢丝球 10瓶;忍月无光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8章 时倦究竟是怎么想的? 这个问题苏惟宁不是没有好奇过。 只是他自知分量不够, 所以从来都没有主动问过。 可是他又忍不住去想。 若是不喜欢,他究竟为什么突然来医院? 若是不喜欢,他为什么会那么在意他受不受伤? 若是不喜欢, 他为什么总能第一时间注意到他情绪的不对劲,甚至主动解释? 因为这段时间里, 时倦对他实在太好了,好到他几乎错觉, 对方其实对他也不是完全不在意的。 时倦对他没有那种感情, 否则那天就不会走。 他一直这么告诉自己,一直一直压抑着,方才能和那个人维持这样表面的平和。 直到听到南婉在视频中提议的那一句。 苏惟宁到底没能控制住自己。 情侣两个字像一把锋利的弯刀,以势不可挡的姿态, 撕裂了他的外表,狠狠扎入心里最热炽热的那一块地方。 他可以维持这样的平和,哪怕永远只能维持这样若即若离的距离,可然后呢? 时倦他会吗? 他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他终究还是比自己想象的更在乎。 哪怕他知道那只是南婉一厢情愿, 无论是哪个当事人都未曾把它当真, 更不曾付诸现实。 可只要一想到对方未来可能和别人在一起,像曾经对他做的那样包容他每一处心思。 他几乎要控制不住自己心里那头野兽。 时倦听到他那句话,沉默了很久。 若是换成别人,难免有一番复杂心酸心疼再到感动的心路历程,可他都没有。 大概是心里把自己和旁人分得太清楚了。 别人对自己什么看法什么感情, 在他的认知里,那都是别人自己的事。 他不需要为此负责, 所以他不会因为对方的身份地位而有什么心理压力。 但他亦不觉得自己有资格去插手。 就像对苏惟宁,他只会明确告诉对方自己的想法,但从来都没说过不要再喜欢我这种话。 因为那是别人的自由。 所以他会给对方的感情足够的尊重。 只是, 到底还是有点惊讶。 他居然从那一句话里听出了羡艳。 这有什么好羡慕的? 一个名头而已。 苏惟宁良久没听到回答,心里的慌乱越来越重,甚至有点后悔自己那么突兀撕破这层平和的假象。 他小心翼翼地伸手,也不说话,只是沉默地攥紧了对方的衣角。 像揪着自己一拉即断的救命稻草。 时倦被他拉回了神,忽然道:你那天说要把我变成你的人,是想怎么变? 这一句简直直击灵魂。 苏惟宁僵了僵,耳根子悄悄爬满了绯红色。 你之前还说,想当我的人,又是想当到哪个地步? 时倦将他的手拉下来,指尖无知觉蹭了蹭他滚烫的掌心。 像是一个安抚性的小动作。 他道:前者不可能了,至于后者,倒是可以考虑一下。 苏惟宁在满脑子嗡嗡嗡的血液中反应了几秒,勉强辨别出他话里的意思,茫然地发出一句:啊? 我没有当别人附属品的爱好,只能你来。时倦散漫地抬起眼,似笑非笑地弯了下眼尾,毕竟,多一个影帝当背后的人,总不会亏。 这句话像是一盆凉水,兜头浇灭了他满腔的热血。 苏惟宁缓缓地闭了一下眼,忽然反手桎梏住了对方的手指。 与此同时,沉寂许久的系统忽然轻轻抖了一下。 奇怪的是,这一次却不是因为它家宿主,而是因为另一个人。 那种感觉,就好像生灵面对自己的造物主时,才会自然而然生出畏惧。 苏惟宁仰着头,眼里漆黑的雾霾一点点蔓延开来,翻涌的模样几乎要让人错觉,下一秒便要择人而噬。 半晌,他轻轻扯了一下唇角:那我对你而言,又算什么? 宠物? 玩具? 一个招之来呼之去的下人? 他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苏惟宁维持着手上的动作,从病床上站起身,直视着对方的眼睛。 他曾经一直很难和时倦长久地对视,他也不知道为什么,每次看见对方的眼睛,他总是会油然而生一种说不清的感觉。 若一定要形容,就像是他曾经犯下过天大的罪孽,如今却突然撞上了他罪孽下挣扎的那个人。 这罪孽太沉重了,沉重到他根本负担不起。 所以他永远会下意识躲开。 可明明对方始终都没什么情绪。 这大概是第一次,他没有主动躲。 苏惟宁平日里虽然看着没什么棱角,但好歹也是个成年男性,又是被人们捧上神坛的影帝,光是颀长的身形就能让站在他面前的人感到压迫。 他道:时倦。 时倦嗯了一声,也没挣开,像是在等着对方下一步的反应。 面前的人像一座沉默的火山,底下岩浆翻滚着,叫嚣着要冲破防线。 苏惟宁定定地看了他良久,最终却只是问出了一句:我要是不愿意,你是不是现在就会离开这里? 时倦怔了一下。 他的声音忽然低了下来:要是没有意外,你是不是,再也不会主动过来了? 尾音带着细碎的颤抖。 要是我现在不答应,那是不是,和你再也不可能了? 时倦张了张口,刚要说话。 苏惟宁却忽然上前,狠狠咬上了那份他惦念已久的柔软。 这与其说是吻,到不如说在宣泄。 他恶狠狠地道:这世上不是谁都会毫无条件地对别人好,我本来也不欠你什么。 你凭什么这么对我? 时倦后背靠在墙壁上,身前的人却像是铁打的一般,两人相触的皮肤烫得灼人,紧紧抱着他的身子。 他进退不得,正想抬手。 苏惟宁却像是忽然失去了力气,伏在他身上,整个身子都在不住地颤抖。 他平日里同样是被周围人捧着过来的,因此看人看事总是带着从高处向下看时的睥睨。 哪怕是之前对待陶延,他一次次将人推到鬼门关前,动作也永远慵懒又从容不迫。 苏惟宁闭上眼,声音已经带上了哭泣过后的嘶哑:你真的就是仗着我喜欢你。 这样的话,若出现在人们茶余饭后时,大约只是人们一笑而过的谈资,听了也只会讽刺一句说话的人无脑没有原则又不甘现状。 可只有身处其中的人大约才会明白,那是怎样的无可奈何。 哪怕对方薄情,下作又虚情假意。 他也像犯贱一样甘之如饴。 他低低地道:好。 我当你的附属品。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218 14:55:53~20210219 14:11:5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二号 6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9章 好了, 看镜头三,二,一! 咔嚓一声, 摄像师按下了快门。 他直起身子,翻了翻前面拍到的照片, 随手将嘴边烧到滤嘴的烟头拿下来,朝面前的人啧啧赞叹道:小伙子条件不错啊, 我拍那么多年毕业照, 都还没见过几次能像你一样照片自带美颜效果的人了。 时倦拿起挂在告示牌上的外套,闻言偏过头:谢谢。 转身便要离开。 摄像师赶紧拦住他:诶诶诶,别急着跑啊!你有没有兴趣来当模特? 时倦:没有。 摄像师听着他这不假思索的回答,心知没结果了, 也没多劝,摆摆手:行,你回去吧,照片等洗好后会同意寄到你们住址。 ** 时倦找了间无人的教室, 脱下一身厚重的学士服, 按原样叠好塞进袋子里,外套往腰上一系,推开门往校外走去。 手机恰在这时震了一下。 时倦掏出手机,不用划开,便看见屏幕上的信息框明晃晃地显示着一行字:你出校门了吗? 他在键盘上点了几下, 回道:没有。 想了想,又补了句:快了。 那边几乎是秒回:要不要我来接你? 好。 按下发送键, 教学楼的台阶也刚好走到最后一级。 时倦一抬头,便看见教学楼门口站着的导师。 导师也不知是刚好经过,还是一直等在这里, 见到他,话未出口便先露了笑:拍完毕业照了? 时倦:嗯。 导师上上下下打量着他,感叹道:我刚带你那会儿你一学期下来能不说一句话,没想到现在还能见到你和别人正常交流的样子。 曾经的时倦罹患自闭虽然称不上人人皆知,但亲近的人导师自然是知道的。 也正因为知晓他病情的严重性,所以那天听到时倦乖乖巧巧叫他老师的时候,他才会那么惊讶。 改变是从那时候开始,因此导师很自然地觉得他是因为受到被冤枉抄袭的刺激,才会突然从自己那封闭的壳里走出来。 导师回忆起那一天,的语气说不出是欣慰还是叹息:南婉那事儿也不知道对你来说究竟是福是祸。 时倦听着:算不上。 导师:什么? 她只是我遇到过的一个人。时倦说,算不上福祸。 和这万千众生没有任何区别。 导师愣了愣,随后笑了:也对,你的未来本来也不该被那些人限制。 那些人。 这样的说法从一个为人师者嘴里说出来,其实称得上重了。 可惜的是,南婉犯的偏偏是艺术界最禁忌的抄袭。 至于当初时倦被曝出抄袭,导师第一反应却是希望将他从歪路上拉回来,也是因为时倦本身的乐理天赋太令人惊艳,而他被冤枉又从来不会主动解释。 对于时倦,导师到底是有偏爱的。 也正是因为如此,后来得知真相,导师才会那般怜惜,甚至当场宣言将南婉逐出自己名下。 这么说可能很势利,可只要是人,心都不长在正中央,自然没法真的一碗水端平。 如今一个月过去,闹得再满城风雨的新闻此刻也已经偃旗息鼓,但时倦那大批的粉丝也以极高的粘性留在他的账号下,天天发表白的小作文。 虽然有自称分析过音频的网友指出他在三次元可能的真实身份,但大约是基于他在主页上那一段明晃晃的签名,倒也没多少人主动来打扰他的生活,顶多同校的校友遇到了会忍不住多看两眼。 话虽然这么说,但鉴于物种的多样性,粉的人一多,难免会有那么些脑回路不同常人的粉丝。 但奇怪的是,一直到现在,网上甚至连他的一张正脸照片都没有。 但凡有点经验的人,都能从中嗅到人工操作的痕迹。 这一点还是苏惟宁不知用什么方法做到的。 他就像一只护食的小兽,把时倦遮盖在自己的羽翼下,挡得严严实实,愣是连衣角都不给别人看。 说实话,时倦其实挺不能理解他这种行为,毕竟等电视剧播出以后,他再怎么样,肯定要在大众面前露脸。 可在这事上,苏惟宁却是半点都不肯退让。 至于南婉 则被了解完前因后果的苏惟宁用不知什么方法接手了过去。 现在她在哪,接下来会怎么样,时倦不知道,也没关注过。 就像他说的,南婉与他而言,真的只是人生中遇到的人里再寻常不过的一位。 哪怕她曾将他视作巍巍高山。 ** 告别了导师,时倦出了校门,那位声称要接他的人还没来。 他走到一旁的糕点铺子前,买了一盒青团。 糕点铺的店长是个看起来挺年轻的姑娘,系着围裙,一边红着脸给东西打包,一边努力搭话道:同学,刚刚下课吗? 时倦:算是。 毕业了,某种程度上也算永久下课。 分卷(31) 姑娘道:你是学什么专业的?班上是不是有好多女同学偷看过你? 时倦:不知道。 姑娘递过塑料袋:你喜欢青团吗?那你有没有兴趣加个联系方式?可以随时配送外卖。 不用了。 忽然有人插话道。 时倦接过装糕点的盒子,毫不意外地看向身边的人:来了? 苏惟宁脸上戴着口罩,只露出眼睛和额头:他家楼下有蛋糕店,外卖就不用了。 他说着,顺手拉起身边那位的手腕:联系方式也不用,他有主了。 ** 小朱坐在驾驶座上,看见后面这两人,还是忍不住心梗,只能眼不见心不烦地直视前方。 时倦拉下苏惟宁脸上的口罩:生气了? 苏惟宁抿着唇看了看他,片刻,忽然侧过身,嘴唇轻轻碰了碰他的下巴。 他动作不重,不像发脾气,反倒跟受了委屈却不敢声张,只能靠这样的行为来泄愤似的。 时倦发现了,自称一个多月前医院那一次以后,苏惟宁整个人就跟按下什么开关似的,动不动就爱来这么一下。 亲就算了,还总是没胆子碰他最想碰的地方。 时倦也没理会,拆开包装袋,撕开一次性手套,拿起一枚青团。 片刻后,后座上那位磨磨蹭蹭,从另一侧挪过来:你什么时候喜欢上这个的? 时倦:之前等你的时候无聊买过一次。 等你这两个字让他耳朵一热,苏惟宁不自在地眨了下眼睛:好吃吗? 还好。时倦道,要尝尝吗? 这样的台词若是放到戏里,下一秒绝对是两个主角嘴对嘴喂零食的情景。 可惜的是,就在苏惟宁说完后,时倦直接抬手,将手里那被咬了一半的点心塞进他嘴里。 苏惟宁低下头,有点失落。 但随后又想到只有半个,也算是间接接吻了,嘴里原本只能算清淡的团子,似乎都有些变得腻人起来。 他这边正回味着,身边那人却忽然轻轻叹了口气。 时倦伸手,将人拉了过来,顺便用唇咬下手上的塑料手套。 苏惟宁猝不及防,脸颊砸在他的肩上,茫然地抬起头。 接着,有艾草的清香和着豆沙的甜味,揉碎进车窗里被切割得分明的光影,落在他的唇上。 像一个来不及去抓便要消散的梦境。 我记得那天告诉过你,只会要你一个。 苏惟宁坐在座位上,晃眼的光一点点爬上穹顶,而他颤了颤眼睫,呼吸猝然乱掉。 ** 时间拨回一个月前,医院里。 苏惟宁道:我答应你。 时倦靠在墙上,手上的动作顿了一下。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个世界应该也快结束了吧 感觉每次都有点收不住尾巴 感谢在20210219 14:11:54~20210220 14:55:0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slg 20瓶;二号 5瓶;琉璃月水 3瓶;星河落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0章 算了。 时倦这么想着, 缓缓弯下腰。 像一个生杀予夺的掌权者,掠去了对方的呼吸。 ** 苏惟宁没有想过自己能得到他的回应。 他的举动本就是委屈和难过下的冲动,抱着的就是过瘾一把的想法, 毕竟等今天过后,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这个胆子。 他在时倦面前实在太没底气。 苏惟宁颤抖着抬起头, 便对上对方平静的目光。 时倦道:后退。 苏惟宁抓他抓得更紧了:不要。 时倦:你确定要这么和我说话? 苏惟宁可能和他犟上了,愣是不肯挪动半步, 生怕这一走他就跑了似的。 时倦难得见到他跟自己唱反调, 思考了几秒。 然后,他低头亲了他一下。 亲眼看见可比刚才情绪激动时感觉到的来得真实得多了。 苏惟宁茫然地眨了下眼,心跳暂停了一秒,而后剧烈跳动起来。 时倦将人摁回床上, 一手注意着他打着吊针的手避免拉扯,另一只手则桎梏着他的肩膀:手都残了,力气还不小。 苏惟宁道:你惹出来的。 很开心? 苏惟宁低下头,不说话了。 既然你答应了, 那就先说好条件。时倦一句话便将话题拉回最初。 苏惟宁咬住了唇。 时倦平铺直叙道:要听话。 苏惟宁没想到他会提这么个要求, 人也还没从方才那一下里缓过来,下意识道:要是不听话你会很生气吗? 不会。时倦说,我只会丢掉。 莫名的,苏惟宁眼里一疼。 像是被一根针轻轻扎了一下,刺得他眼前蓦然模糊。 还有一点。时倦掰起他的下巴, 要说实话。 而不是永远想着掩盖真实想法。 苏惟宁轻轻应了一声。 时倦松开手,刚准备拉开距离, 对方却勾住了他的指尖,问道:你刚刚是为什么 嗯? 苏惟宁闭了闭眼,就义似的道:为什么要亲我? 时倦听着:你都答应了, 这不是应该的? 苏惟宁愣了几秒才想起来,这个答应指的是什么:就因为这个? 不然? 苏惟宁一颗心重新冷却下来,抓着他的手却更用力了。 半晌,才听见他不知是愤怒居多还是委屈占居多地问道:是不是以后每个人只要答应你的要求,你都会这么做? 时倦愣了一下。 你的要求就不能高一点吗?! 时倦先是沉默,而后惩罚似的在他额头敲了敲,一扯唇角:我什么时候说要找其他人了? 不等对方回答,他便直接道:有你一个还不够,要别人干什么? 苏惟宁被问得一懵,回想了半天才反应过来,对方好像的确从来没说过。 可是 他红着眼:你也没说不找! 贵精不贵多。时倦瞥他一眼,至于时长,看你表现。 ** 事后系统谈起这次的不正当交易:【宿主,您都是哪里看来的渣男语录?】 彼时的时倦戏份刚好演完最后一场,他下了台,摘下发套:什么话? 【就,贵精不贵多什么的。】 时倦脱下身上的戏服:那不是事实?有什么问题? 系统:【可是,这样岂不是空口支票?】 只给予当下,却从来不承诺永远。 时倦系好鞋带,纯白的袜子从鞋口露出一截,刚好拉到脚踝:你觉得这是空口无凭? 他垂下眼睫:机会我给了,他若是真的想要,自然有一万种方法将这个期限无限延长,将瞬间变成永恒。 若是做不到,那也不过是还没那么想要。 除非我死了。 系统蓦然一怔。 时倦靠在椅子上,一条腿随意地踩着下方的横木:况且,就算我真的承诺给他未来,有用吗? 系统听了,不明所以:【为什么会没用?人类不是都更喜欢长久吗?】 时倦抬头望着面前的梳妆镜,以及镜子里的脸,轻轻地道:因为我根本不能保证我的未来是什么样啊。 系统愣住。 人生这么长,可以经历的事有那么多:意外,天灾,战争,人祸,你永远不知道它会不会下一秒就降临到你头上;就算来了,你也躲不了,只能与其对抗。 时倦语气很淡:与其说以后,倒不如多想想现在要怎么过才不会后悔。 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未来荒废当下,何必呢。 系统用自己那指尖大小的脑容量思考了半天,愣是没想出一句反驳的话来。 它是真的看不懂自家宿主。 他利用过苏惟宁,这一点毋庸置疑,而且就他事后大大方方承认的行为怎么看也不像是在意对方想法的模样。 可是偶尔他的想法却又会让人觉得,他对苏惟宁也不是完全不在意。 哪怕他的想法和正常人可能完全相反,可却的的确确是在替另一方考虑。 时倦到底是怎么想的? 这个问题别说苏惟宁,连系统都忍不住好奇。 这样反反复复的态度,简直比当断则断还要折腾人。 要是哪天苏惟宁出了事,系统觉得它可能也不会怀疑,他能被自家宿主这样的态度折腾死。 化妆室的门被人推开。 有人走到他身后,悄悄弯下腰:时倦。 时倦侧过头:你的戏份不是还没结束? 是没有。苏惟宁抬头看了看角落的监控,侧了半边身子,挡住了监控的视线。 他道:你可以等我吗? 时倦:好。 苏惟宁低下头:现在这周围没有人,我能不能 嗯? 苏惟宁大着胆子,弯腰在他脸颊上碰了一下。 完了还要急急忙忙地解释:你自己说的,我们现在是可以这样的。 ** 车子停在小区楼下,青团也刚好被咽下最后一口。 时倦收拾了垃圾,将塑料袋打好结,下了车,扔进一旁的垃圾箱里。 苏惟宁从背后跟上来,小心翼翼地牵住他的手。见对方没有抗拒的意思,方才缓缓加深力道。 不确定又试探着问道:你以前真的没有找过别人? 时倦没明白他是怎么问出这种问题的:为什么这么说? 苏惟宁不知想到什么,眼神闪了闪:你每次主动亲,都不像一个新手。 时倦听着这么个神奇的判断标准:那你呢?无论过多久每一次还是脸红,医院那回真的是你初吻? 苏惟宁脸上一热。 他嗫嚅了半晌,才小声道:不算是。 时倦看了他一眼。 苏惟宁道:第一次是你生病那天,我没忍住。 他居然都不知道。 事实上,按照苏惟宁的性格,若是过去,就算打死了也未必会主动说出这些话。 可惜,自从那一天时倦明确告诉他要说实话之后,他就再没在对方面前隐藏过自己的真实想法。 时倦:那个时候就想干这个了? 苏惟宁低着头,又安静了半晌:不是。 他两只手都抓住了面前那人的左手:医院的时候就想了。 时倦反应了几秒,才意识到这个医院指的是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 当初在片场,他曾用玩笑似的语气说苏惟宁是一见钟情。 后来苏惟宁想起,才意识到他对他与其说是钟情,不如说是魔障。 他做了那行色匆匆的旅人,听闻远方惊鸿,动身跋涉千里,在那迢迢山水间,遇见了这人间盛世之颜。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个世界应该还有两章 感谢在20210220 14:55:01~20210221 14:53:5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星河落 5瓶;琉璃月水 2瓶;辰、no.1不行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1章 十二月, 南方的温度终于降至零下。 苏惟宁带着一身寒气,从外面推开房门。 他本来是想趁着大早上时倦还没醒,偷偷过来看两眼, 却没想到一进门就会看见对方缩在椅子上发颤的模样。 苏惟宁心里一慌,带着点仓皇地跑到他面前:时倦? 椅子上的人可能被身体的疼痛折腾得有点失了清醒, 看见他,嘴唇动了动, 无声地做出一个口型:疼。 苏惟宁:是不是发病了?我给你拿药。 除了处方药以外, 这世上的止疼药物大多带有催眠成分。 时倦在药效下趴在桌子上沉沉睡了过去。 苏惟宁担心他着凉,从房间里翻出一张薄毯,将他裹好,接着弯下腰, 小心翼翼地将人从椅子上抱起来,走回了房间。 虽然当初时倦说了愿意把他看成自己的所有物,但除此之外也从来没有主动深入地了解过他。 他的父母,家庭, 过去, 时倦从来都没有问过。 仿佛压根不在意。 苏惟宁只能见缝插针地把这些信息灌输给他。 其实一开始苏惟宁还挺想把人给带到自己家里去的,可惜到底还是害怕自己太过逾矩,索性把时倦的房子当成了他的新落脚地,每天一有空就往这里跑。 再后来为了方便出入,他便找那位当了他粉丝的房东阿姨配了把钥匙。 那时苏惟宁正好约时倦出门吃饭, 这一番谈话同样是在当事人眼前进行的。 时倦旁听了全过程,但既没有反对, 也没有支持。 算是默认了。 分卷(32) 后来也是因为这个,苏惟宁才会意外知晓时倦身上的病。 这是去年冬天的事儿了。 那会儿由他俩参演的那部由小说改编的电视剧已经在国内上映,内外因加持下, 作品一炮而红,一度强占了那段时间各个平台的热门话题,更是刷新了某评分网站上的最高记录。 苏惟宁当明星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倒是没觉得有什么不同。 出问题的是时倦。 最先出现与他相关话题的,是官博上一张剧照。 后来电视剧刚刚播出时,片头近五分钟的主题曲一马当先,在网上引发了轰动。 有粉丝曾在网上留下话:听到第一句起,你就会明白声音的力量究竟强大在哪里。 一直到时倦第一次在屏幕上露脸,剧迷们陷入又一次疯狂。 不过,这次的疯狂更多的是掐架,主要内容则围绕着剧组真是不行了为了这么一个空有脸的花瓶换掉我们家陶陶和你特么眼瞎我家公子有颜值有演技凭什么要捧你们陶延两个话题。 时倦到底是个没有任何成绩的素人,但胜在美貌无界,每次只要一甩剧照截图就永远有路人为之尖叫化身脑残粉,数量多得离谱。 而陶延却已经在圈子里混了多年,基础盘就远远超过了对方,粉丝有规划有组织,立场坚定无转移,攻击劲也往一处使。 双方的粉丝为此展开了激烈的辩论,恨不得当场顺着网线爬过去掐断对家的脖子。 只是,随着播出时间愈长,时倦吸引的目光越来越多,陶延屋子下的粉丝动摇得也越来越多。 能让导演当场拍板叫换主角的演技,哪怕是对专业毫无研究的路人,也不妨碍他们感受到其中那几乎要冲破荧幕的张力。 一直播到尾声,剧中始终运筹帷幄从容不迫的男人被自己的太子殿下逼至行宫外。 他站在十二月的风雪里,一把火烧了自己的大殿,自己则来到院落中池塘厚厚的冰面上,任由火苗灼热的温度一点点吞没了冰层。 如镜的冰池蓦然破裂,男人落入毫无生气的池水里,未起一丝水花,只余半点涟漪,像是他那了却的一生前尘。 最终留在世人眼底的,只有一口刻着他名讳的空棺,以及灵堂里飘摇的白幡。 片尾曲奏响的那一刻,有千万人在这一晚泪如雨下。 至此,时倦彻底在剧迷们心中封了神。 哦,还有后来剧组为了热度再上一层楼,主动曝出演唱主题曲的人就是时倦本人,并且透露出他就是半年前在网上掀起热潮的句神,以及事后苏惟宁以故意伤害罪将陶延告上法庭最终判决结果在网上公开,各人的反应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时倦在那以后偶然一次出门,被超市的收银员当场喊出名字,才开始有自己现在也成了明星的自觉。 最后自然又是一番骚动,时倦从超市一路躲避着人群视线回到家里,却在门口撞上了一个连他也没想到的人。 来人是个年过四旬的中年女人,短发泛着黄,穿着羽绒服,有点神经质地捏着自己的手指。 哪怕她已经尽力去做得体面,可在见到他时,眼神却仍旧不自觉带上了闪烁。 有点眼熟。 时倦望着那张脸,回忆了好几秒,方才想起来:这位正是他在这个位面里名义上的母亲。 中年女人双手交叉在身前搓了搓,声音带笑:乖儿子,不请妈妈进去坐坐? 时倦推开门,脸上却没什么波澜,道了句:进来吧。 ** 女人毫不见外地坐在沙发上。 时倦本身也没有招待的观念,放下手提袋,也没看她,径自从书架上抽了本书,一言不发地翻看起来。 女人等了半天也没等到他开口,只得打破沉默:儿子,你就不给妈妈倒杯水?这么大的人了还不懂,以前怎么教你的? 时倦听着这话,抬起头,语气有点疑惑:你以前教过我什么? 女人脸上笑容一僵。 杯子茶几上有,饮水机就在门边放着。你要是想喝,可以自己倒。 女人维持着脸上的表情,放柔了声音:儿子,妈妈知道你我很久没见了,想你了,所以今天特地来看看你。怎么现在你还跟妈妈生分了吗? 时倦没说话。 女人只觉得是自己将他说动了,十分自然地问道:儿子,你这看的都是些什么书啊? 时倦将封面竖起来,展现在女人眼前。 《复调音乐教程》?女人眉目一蹙,不赞同地道:儿子,你现在都去上电视,当大明星了,怎么还看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搞这些能赚钱吗? 时倦:和你有关系? 怎么跟妈妈说话呢?!女人手搭在茶几上,身子前倾,你是我儿子难道和我没关系吗?你现在在外面混出头了,就连妈妈都不放在眼里了?你做什么我看看还不行了?! 时倦:那你现在看完了? 女人尖叫起来:你现在是在赶我走是吗?!我来看望你还惹你不高兴了? 她话音又尖又利,像是指甲刮在玻璃上,刺得人耳膜发疼。 时倦搭在书上的手紧了一下:你现在看望完了,要是没别的事请回吧。 女人听出他赶客的意思,心里一慌,赶紧见好就收:说什么话呢?开个玩笑你怎么还当真了呢? 时倦垂眸看着手背上淡青色的脉络:我等会儿不会待在这里,你要是有什么事,最好现在就说。 女人赶紧伸手拉住他的胳膊:儿子啊,你就这么不想和妈妈说话吗? 时倦没听到什么内容,沉默地把女人扒开,起身准备回房间。 女人面色一变,终于忍不住拦下他:小倦,你救救咱们家,救救你弟弟吧! 为什么? 你知道的,你弟弟他从小就 五分钟。时倦打断她的长篇大论,你要是觉得说不完,可以先组织一下语言。 女人在抽抽噎噎中讲述了一个挺老套的故事。 概括一下,就是他那位弟弟因为做生意赔本欠下高利贷,最后将父母的家庭住址扔给放贷人,自己则消失得无影无踪。 而现在,催债的已经数度找上门,女人和丈夫被对方带来的大刀和斧子吓得屁滚尿流,又给不出那利滚利的天文数字,绝望之下,看见了如今正热播的电视剧中自家不闻不问的大儿子的脸。 你爸爸现在被那些人吓得都病了,现在还在住院,你弟弟他又不知道去了哪里 女人一边哭一边道:小倦,现在那些人还在每天上门要钱,要是拿不出,他们肯定不会绕了咱们家的! 时倦沉默地听完,只问了一句:那和我有什么关系? 女人瞪大眼:那可是你爸爸和弟弟!你难道就不管他们的死活了?你现在上电视还在大城市有房子,钱本来也多得没处花,难道就不能拿出来救救家里人吗?你长这么大良心都被狗吃了吗?! 借高利贷是他和人家白纸黑字自愿签约的,没人逼他,他既然借了就想到失败后要承担后果。 父亲在过去二十多年里,我看到他抽烟喝酒的时间跨度超过十年,身体底子是他自己糟蹋的,现在会生病主要也是他自己造成的果。 弟弟把你们现在住的地方透露给放贷人,借钱的不是你们,若是他们真的在讨债过程中有暴力行为,属于违法行为,你们大可以直接找警察,而不是我。 时倦闭了一下眼,脸色有点发白,语气却没什么波澜:你们宁愿给钱也不愿意解决? 女人泪眼朦胧:小倦,你说什么呢,那些人怎么可能是找几个警察就能解决的?要是拿不到钱,他们会一直追着我们,你跑到哪里都根本逃不掉! 要是逃不掉,为什么弟弟能逃走? 女人脸色一僵。 你们知道弟弟逃到了哪里,放贷人也知道。时倦说,可是你们不希望弟弟出事,只能来找我,让我来给他补上这个漏洞。 女人眼泪一下掉了下来,指着他浑身发抖道:他毕竟是你弟弟啊,你难道就忍心看着他就这么被那些人抓回去吗?妈妈现在求也求了,好话歹话都说尽了,你难道就没有一点点动容吗?你到底还想怎么样?你都这么大了就不能懂事一点吗?! 咔哒一声,大门被人推开。 苏惟宁刚刚摘下口罩,一个名字还没出口,就先为眼前看到的景象愣住了。 女人最先反应过来:这是你朋友 时倦偏头看了眼来人,唤了声:苏惟宁。 他的声音和平时其实没什么区别,可是大约是室内光线太暗,也可能是他坐在沙发上和身前高高在上的女人一对比显得太低微,又或许是别的什么。 苏惟宁瞬间忘了打招呼的事:我在。 让她离开。 苏惟宁问都没问,直接强硬地将女人制服住,将女人哇哇大叫的声音关在门外,一转身,却看见沙发上的人不知什么时候蜷缩起来。 苏惟宁看着他的样子,也不敢随便去动,只能半跪在他面前,小心翼翼地唤着:时倦?你还好吗?哪里不舒服要不要我带你去医院? 时倦抬了下眸。 他身子没有动,脸上也是一贯的没什么表情,影子被落地窗外零碎的光模糊成不甚分明的一团,看不清边沿,也摸不到实体。 可他的睫毛在抖,呼吸也在抖。 哪怕很轻,奈何两人此刻隔得太近,苏惟宁依然感觉到了。 半晌,他听见对方道:还好。 对方闭上了眼:我有点疼,你让我忍一忍。 苏惟宁怔在原地,清楚地听到心里某个地方骤然塌陷了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221 14:53:55~20210222 14:32:0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辰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2章 苏惟宁从来没有见过时倦示弱。 哪怕那时因为发烧病得糊涂了, 也顶多只是在无意识时露出那么一点点,醒来就如雁过无痕。 如今就算说起来,你拿他那时的语气用来念学校里每一个星期初始时的朝会上一篇毫无营养的开场白, 也听不出丝毫违和感。 这与其说是诉苦, 不如说是告知, 在表述一件事实。 苏惟宁蹲在地上, 想要帮他,渴望替他承受,却又不敢伸手, 什么都做不了。 他忽然想起曾经在网上看到的一句剧迷对时倦的形容。 像一块满是裂纹的青花瓷,你碰了会被割得鲜血淋漓,末了却只记得为他的破碎落泪。因为光是看着他,就能让你明白这世上有个词叫心疼。 ** 血友病作为基因疾病,本身也没什么能彻底治愈的方法, 因为你不可能将他全身那一套致病基因全部替换掉,所以只能抑制。 自从知道这一点后, 时倦便没怎么去过医院。 当然,他本来也不是整天动不动就要复发。 事实上,自从那次和苏惟宁定下不平等条约以后,时倦就几乎再没发过病了,唯一的一次就是去年冬天他母亲找上门来的时候。 后来系统曾经猜测过:【宿主,这或许就是您得到气运之子的喜爱后导致的气运共享呢?】 气运的残缺被弥补了,自然不会再一生坎坷。 时倦:如果是这样,为什么那天我还是发病了? 系统思考了半晌:【可能,是您母亲的到来拉低了您身上的平均气运?】 话是这么说,但若真要细究,其实也不是没有苗头。 时倦平时不怎么出门, 在过去半年里,只有那一天去过外面,最后还因为躲避粉丝连车都没打,而是抄小道一路走回来。 刚到公寓门口的时候,他的身体数值已经开始出现异样。 至于系统的猜测,其实更多的是基于它本身对于气运可以转移和升降的本能认知。 就像这个位面里那句很老的古话: 福无双至,祸不单行。 ** 时倦再度醒来,已经是中午了。 他掀开身上的毯子,刚从床上坐起来,眼前就是一黑。 小心。苏惟宁搂住他的肩膀,低声道,还疼不疼?要不要去医院看看? 时倦问道:你怎么突然过来? 来找你去参加颁奖典礼。 颁奖? 今年的金冠影帝奖在今晚颁发。苏惟宁道,你要是不想去,就别去了。 按理来说,这种大奖能入围的都是电影作品,而非电视剧。 只是,当初他们主演的那部剧热度实在太高,几乎是播出后脚,买下版权的影视公司大手一挥,叫人再度改编成了电影,连演员名单都没变。 因为当初时倦的合同是小朱谈下来的,因此两人邀请都递到了小朱手上。 时倦听完,道:那就去吧。 苏惟宁不自觉拧眉:可你现在的身体 时倦摇了摇头:没事。 很多年后,苏惟宁回想起那一天,就曾无数次地后悔为什么当初不能强硬一点阻止他。 而他也是后来才发现,原来这世上很多事结出的果,从一开始就埋下了最根本的因。 ** 苏惟宁这一次来找他是偷偷过来的,小朱因为工作提前一步去了会场,自然也没有人来给他当司机。 颁奖的城市离这里有一段距离,期间甚至要经过一段高速公路。 苏惟宁本来想自己开去颁奖地,可惜开到一半,就被时倦一句话赶去了副驾驶。 前方的交通指示灯由黄变红,天边有细碎的琼玉自天边纷纷扬扬地落下。 苏惟宁一直悄悄注视着身边的人,不经意往外一瞥,微微一愣:下雪了。 分卷(33) 时倦嗯了一声。 苏惟宁眼底映着窗外纷飞的雪花:以前这里从来不下雪的。 车子里暖气开得很足,雪花沾在玻璃上,还不待看清,便会迅速融化成斑驳的水滴。 窗外的景色从高楼林立变成人烟稀薄,车前的速度档位刚好维持在最低限速以内。 经过一个弯道,另一侧的道路上迎面驶来一辆足有两层高的厢型货车。 货车左冲右撞,如脱缰的马儿,失控一般朝这边冲了过来,阴影如遮天蔽日的大网在人眼中不断放大,放大,死死攫住了人的视线。 那一刻,似乎天光都昏暗下来。 情急之下,苏惟宁只来得及下意识转身,抱住了驾驶座上的人。 接着一声巨响,整辆车被撞击得狠狠一颤,车头直接变了形,凹陷出巨大的缺口。 许久以后,有血顺着车子的缝隙一点点渗透出来,滴滴答答,像是徘徊在人间的孤魂流下的眼泪。 ** 小朱是在那天傍晚接到电话的。 那时的他正在和主办方沟通,一看见来电的号码,条件反射地接起,一通别迟到的催促还没出口,就先被对方抢了白:您好,请问是朱先生吗? 小朱听着全然陌生的声音,心里莫名一跳:你是 请问您现在有空吗?麻烦来南山市中心医院一趟,现在 那头的人似乎还说了些什么。 可小朱却只是手一抖,手机直接差点掉在地上。 车祸这么大的事情不可能瞒着亲属,小朱哆哆嗦嗦地通知了苏家父母,等他急急忙忙地跑到医院时,那一家子却是比他还要早一步到。 再后来的事,似乎也没什么好提的。 苏惟宁一直昏迷到到半夜,蓦然从梦中惊醒,巨大的心慌感包裹得他浑身发冷,几乎要喘不上气。 他对上病床边焦急的视线,沙哑着嗓音问出的第一句话是:时倦呢? 小朱慌忙摁住他:你先冷静,他现在刚刚离开icu还没 一只手挣扎着抓住了他的衣角。 长时间的昏迷负面反应还没过去,恶心和反胃感一下一下撞击着他的胸腔。 苏惟宁狠狠咬了下唇,手指不住地发抖:朱哥。 他声音没什么力气,只有竭尽全力才能让人听清:你让我看看他好不好? 小朱眼睛缓缓睁大。 不等他说什么,苏惟宁却已经红了眼眶:我求你了 其实苏惟宁也说不清自己那时究竟是什么想法。 分明没有任何预兆,可他却莫名有种直觉,要是现在见不到那个人,他以后恐怕就再也见不到了。 那一路上他也无数次求着上天不要让他的感觉应验。 可它到底还是应验了。 那时医生恰好将病床推出手术室,遇上推着轮椅前来的一行人。 医生朝他们躬了下身:很抱歉,病人失去呼吸的时间是两点一十三分。 小朱站在一旁,蓦然狠狠一怔。 两点一十三分。 那正是苏惟宁从梦魇中惊醒的时间。 后来似乎还有其他人絮絮叨叨说过不少话。 比如,遗传性凝血功能障碍,手术输血量几乎抵得上数个成年人。 比如,救护车到的时候发现卡车正好与驾驶座相撞,车祸时他是往右边转的方向盘。 又比如,逝者已逝,好好过你自己的余生。 可苏惟宁却都听不到了。 他只是踉跄着从轮椅上站起来,扶着医院冰冷的墙壁一步步靠近,最终却跪倒在那张毫无生气的病床前,颤抖着伸出手,像触碰一个光怪陆离的泡影,去触了床上那人的鼻息。 大雪已经将整座城市覆上了冷寂的色调。 刺骨的寒意渗入地面,再透过薄薄的病号服,跗骨般钻进他的身体。 他跪在走廊上,冷得浑身止不住地发抖。 一行泪顺着他的眼尾滑落下来。 那个大雪纷飞的宅院里,白衣如画的喻公子站在飘摇的火焰里,背影是十数年如一日的孤冷清隽。 蓦然有人穿过火海,眼里撞进那抹身影。 而那人回过头,朝来人浅浅地笑:小殿下。 有风折断了枯焦的树枝,簌簌地掉在雪地上,像是一声无奈的叹息:你知道的,你抓不住我。 他当着来人的面洇入冰池,化作了尘土,化作了落红,化作了十二月的风雪,沉眠于这浩渺天地。 从此再没能醒来。 作者有话要说:  写小殿下追逐喻公子这一段戏的时候,刚好听到那么一句 你是我这一辈子都不想失联的爱,就算你的呼吸远在千山之外 出自周兴哲《永不失联的爱》 感谢在20210222 14:32:03~20210223 14:31:2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歪q7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辰、no.1不行、繁花落尽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3章 联邦一百七十年, 原神星。 靠近北方的某户农家乐里,老板一边摁着计算器一边乐呵呵地招呼着光临的客人。 一墙之隔的厨房里,老板娘正颠着勺, 铁锅下火舌不住地舔舐着锅底, 勺下的排骨香气揉进空气里, 令灶台下添柴的男生不住地咽口水。 男生是趁着假期来做社会实践的打工仔, 看着很是憨厚。 他将老板娘炒好的菜一盘盘装进托盘,端到前厅,循着记忆上了二楼。 台阶上不知什么时候被泼上了茶水, 男生脚下一滑,不受控制地朝后倒去,下一秒却被一只手扶住了。 扶住他的那只手掌心都被袖口挡住了,露出的手指皮肤瓷白,骨相精致剔透。 男生手忙脚乱地站直, 整理好餐盘上的碟子,方才转身道谢:谢谢谢谢, 请问你也是这里的客人 他顿住,倏地睁大了眼。 因为他看清了对方的模样。 对方生得高挑,穿着黑色的斗篷,兜帽随意地扣在头上,阴影很深,几绺银发自领口掉出来,露出的下巴白得没有一点血色。 可这不是重点 重点是对方的眼睛,瞳孔竟然是金色的。 神圣的,灿烂的,没有一丝驳杂的金色。 金眸银发,这在原神星是人人皆知, 但只有那一位身上才会同时拥有的特征。 男生张着嘴,结结巴巴道:原 他只说出一个字,剩下的话便消失在喉咙里。 男生试着张了张嘴,竟是再也发不出一点声音。 银发的神明竖起食指,指节抵在唇边。 男生咽了口口水,僵硬地点点头。 神明垂眼,绕开他,消失在了楼梯口。 男生在原地发了好几秒的呆,被楼上的客人一催促,总算回了神,赶紧跑上二楼好一阵张望,却再没能找到那位的身影。 ** 时倦离开客栈,一直躲在他斗篷下的橘猫钻了出来,跳进他怀里,仰着肚皮伸了个懒腰。 橘猫道:你刚刚好像被发现了。 时倦嗯了一声。 明显是没怎么在意的样子。 橘猫又道:你说你好好的出行,怎么到处都能碰上粉丝。 时倦:他们不是粉丝。 你那些信徒对你的态度和追星的脑残粉有什么区别?橘猫晃了晃尾巴尖,以超乎猫科动物生理结构的姿态翻出个白眼,现在该来的地方也来了,准备什么时候回去? 神明这个身份听起来高大上,可若要真的将他们能做的事情列举出来,你似乎又说不出个一二三四条。 他们似乎天生就该站在神坛上,让人拜服,让人信仰,就够了。 而时倦如今之所以出门,还是前原神星意识将他从众多参选者中挑选出来,塑造成神以后,曾经教过他过当神该做些什么。 原神虽然带了个神字,但除了本身物种类别有异,地位其实可以类比与人类世界的最高级领导人。 时倦平日里做得最多的,除了修炼以外,就是隐藏身份来到原神星去经历普通人的生活。 算是一种换位体验? 时倦听着橘猫的问题:你要是想回去,自己就可以。 橘猫:谁特么想回去了?要不是那小兔崽子天天给我发信息问我,我才懒得理!我现在脑子里还全是他的碎碎念!! 你说安非? 除了他还有谁那么招人烦?! 时倦平时没有带通讯器的爱好,而橘猫本身又是原神星意识。 某个小孩仗着精神力强能随时随地与神星意识沟通,索性将橘猫当成了他跟时倦互通信息的中转站,每天一有什么话都让橘猫代为转达。 时倦听着,纠正道:他不招人烦。 橘猫: 橘猫:招我烦,行了吗? 时倦一手抱着猫,一手将帽檐拉得低了些,避开迎面而来的行人视线,方才道:你不是很久没和他吵了? 这话是真话。 几年前安非的年纪才个位数,就算再早熟,一个不过几岁大的小孩子,你能指望他懂多少东西。 普通人那个年纪,大多还没脱离政府的儿童成长检测范围和父母手把手教导的时候。 而橘猫又刚刚由前原神星意识死去后衍生出来不久,虽然存在的时间比安非要长,但若是换算成人类的年纪,同样是个没什么观念的小孩。 两个小孩撞在一起,自然是天天争锋相对不得安宁,一天一小吵,三天一大吵,五天就能把整个原神殿折腾得翻修一遍。 不过,那也都是以前的事儿了。 自从安非十岁生日过后,大约是思想也跟着长大成熟了,和橘猫的吵闹也开始渐渐减少,近几年几乎再没和橘猫动过手。 当然,这两位的能力随着年纪也一起增长到了一个相当可怕的地步,若真要动手,那一座大殿还真不够他们拆的。 虽然橘猫很不想承认,但是从某种意义上来讲,时倦其实把安非教得很好。 如今的他知礼仪,晓是非,善才识,那个曾经一天到晚就知道靠惹事的小孩,几乎再也找不到影子。 橘猫心里默默地想着。 若一定要说他有什么不好 ** 下午的原神殿上方降了场小雨。 白衣黑裤的少年撑着伞,站在长廊里,雨滴顺着伞翼收拢的动作扬起一片水珠。 数不清的水珠降落到一半,蓦然停在空中,而后像是受到某种牵引,汇成细流落入在大殿外的草丛里。 少年收了自己的精神力,将伞按褶皱重新叠好,扣上尼龙扣,方才走进大殿。 一路往北来到尽头的房间,少年推开大门,将窗台上那盆摇摇欲坠的山茶花抱下来,关上玻璃窗,方才开始料理花盆里那满得几乎要溢出来的雨水。 山茶据说是古星时一个挺出名、而现在已经称得上活化石的杂交品种,叫抓破美人脸。 花瓣是大片的白色,丝丝缕缕的鲜红掺杂其中,看起来颇有几分妩媚。 时倦没有种花的习惯,而这枝花其实是安非一次出门偶然寻得带回来送给他的,他随便找了个花盆栽了进去,没浇水没施肥,直接往房间里一放,最后不知怎么的竟然也活下来了。 时倦回到原神殿,看见的便是这幅场景。 他放下橘猫,唤道:安非。 少年转头,颊边缓缓旋开一个极浅的酒窝:主人。 时倦没有纠正他的称呼,只是道:外面的雨刚刚停了,你可以把花放回去。 少年应下,将花盆里多余的水清理干净,重新摆上窗台。 时倦道:你又给世界意识传信了? 是。 为什么? 少年眨着漆黑的眸子:想你了,想你早点回来。 时倦沉默了好几秒。 哦了一声。 毕竟这种话除了表示知道,他好像也没什么能回的了。 ** 处理完离开这些天里堆积如山的帖子后,时间已经到了深夜。 时倦离开处事房,迎面便碰到了无聊得打盹的橘猫。 橘猫看见他,抖了抖胡须:阿倦,你是不是忘了什么? 嗯? 安非。 时倦顿住脚步。 这就要说到下午的时候,安非离开时,忽然想起什么似的,问他能不能晚上去找石廊境他,却又不肯说原因。 时倦不明所以,但这本来也不是什么过分的要求,他便也答应了。 可是现在,在事务帖子里泡了半个下午一个晚上以后,他哪来还记得那么多。 橘猫估计难得见到那小孩在时倦这里撞墙,看热闹不嫌事大地道:他现在还没回来,估计还在之前说的那个什么境里等着,你要不要现在去补个票?反正他对你也没脾气,你说什么他都信。 时倦没有回答,只是转身离开了原神殿。 ** 石廊境听起来像个秘境,实际上是原神星著名的风景名胜区。 时倦最终在景区内的座椅上找到了安非。 正值夜晚,五彩斑斓的霓虹灯在两旁的设施上挂得满满当当,光线像是打翻的沙瓶,将来来往往的行人映上迷离的颜色。 少年望见他:主人。 时倦听着,嗯了一声。 少年道:主人有事耽搁了是么? 时倦沉默了一下:抱歉。 少年却笑了笑:没关系啊,主人平时本来就忙,一时间没能赶过来很正常。 时倦看着他,没说话。 分卷(34) 明明知道没那么复杂的原因,时倦毕竟是神,帖子什么时候看都行,就算拖到地老天荒人们也只会责怨中间的人办事不周,却绝不会有人来说他一句不好。 明明知道,只是自己在他心里没那么重要,所以约定才会被轻易忘记。 却总能及时找到最合适的开脱理由。 时倦问:你为什么要来这里? 少年抬手指了指一望无际的夜空:等烟花。 石廊境里每一晚午夜时都会有烟火表演。 时倦:只是这样? 嗯。 你精神力显示的存在时间快满十六年了。时倦说,还有半个小时是你十六岁生日。 恐怕这才是他突然要约时倦出门的原因。 少年眼睫轻轻颤了一下。。 时倦在他旁边的空位上坐下:不是还有半个小时?那就等吧。 说是等,可他到底没坐到那个时候。 忙碌了一整天的疲惫在夜深时涌上来,时倦最终也只是趴在石桌上沉沉睡去了。 一天的时间终于走完最后一秒,一抹橙红自地平线升起,在空中绽开一声巨响。 与此同时,一只手轻轻覆在他耳上,隔离了所有的嘈杂。 少年一直等到烟花放完,方才松开手,小心地抱起沉睡的神明,离开了座椅。 他一路回到原神殿,放下怀里的神,在月色下静静地站了几秒,弯下腰,在对方发间落下一个吻。 弯起眸子,低声道:晚安,主人。 就是有点可惜。 没能听到那句生日快乐。 ** 寝殿的大门被他带上。 橘猫不知从哪个角落里冒出来,睁着一双碧绿的眼眸,幽幽地叹了口气。 若一定要说他究竟有什么不好,大概就是他喜欢时倦。 但也仅仅如此了。 就好像时倦曾经那么宠着他,护着他,任由他在自己眼前肆意妄为。 但也仅仅只是宠着。 橘猫现在还记得它点破他心思的那一天。 它说:他不可能会喜欢上谁。 因为神根本没有情绪。 少年只是笑:我知道啊。 那晚的风很大,他坐在屋顶上,任由夜风将衣袍吹得猎猎作响:我本来也没想过能和他怎么样。 橘猫道:你撒谎。 这世上怎么会有人不希望和倾慕的对象永远在一起。 少年顿了顿,唇边的笑说不清更多的是讽刺还是自嘲:可是你知道么,有时候我总是会自作多情,觉得他对我不是没有喜欢的。 橘猫趴在一边,沉默地舔了舔爪子上的毛。 其实那时的它很想说:我以前也一直以为,阿倦他是喜欢你的。 可它终究什么也没说出来。 只是后来,当橘猫独自站在最高点,俯视着这颗繁华的星球,身边却没有了同它一起吹风的人时,才会偶尔想一想。 如果那时的它能坚定一点告诉他:他对你就是不一样的,否则他凭什么对你那么好,明明你和他没有任何关系不是吗。 那最后,事情是不是不会闹到那个地步。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223 14:31:29~20210224 14:59:3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17 5瓶;no.1不行、辰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4章 院子里檐角飞翘, 古色古香的建筑雕栏玉砌,内里廊回斗转,垂下盏盏红烛白烟袅袅的灯笼。 屋子里大摆宴席, 按次序排开多处长桌, 精致的佳肴被仆从端上来, 酒水入杯砸出哗啦啦的乐响。 此刻, 支棱着高台的屏风后。 快快快,把莲花台搬上来! 红烛呢?还有酒壶!台下贵人们在等着呢! 诶 身穿粗布大褂的男人刚刚吩咐一个小厮将祭品摆上桌子,转头一看空荡荡的莲花台, 便忍不住皱眉:这上面的人呢? 班主,一旁有人回道,您忘啦,倦哥刚刚不是说去后台换衣裳了? 班主狠狠一拍他的肩膀:他换个衣裳换到姥姥湾去了吗这么久还不回来?叫他快点下面那些大人都等着呢! 那人被这一掌拍得浑身一抖:我这就去叫 算了算了,你留在这里帮忙, 我去叫他! ** 时倦坐在椅子上,拧好松动的细弦, 安静地放下手中的工具。 【宿主。】系统道,【您还会修乐器?】 我不会。 【那您怎么】 时倦将手搭在弦上:但我的化身会。 时倦刚刚在这个位面醒来,率先映入眼帘的便是于之前完全不同风格的建筑布置。 这是中元四十三年的大夏国,物产丰饶兵力强盛,威名远扬海内外别国。 如今他所在的地方,乃是当朝丞相左忭忱的丞相府。 数十年前,其父曾随先皇征战南北,立下赫赫战功,后被先皇封官加爵,立为当朝丞相,也直接奠定了开国后左氏一脉的尊贵地位。 今日正是左相四十岁生辰, 在府上特地开办寿宴,并邀朝中上下百余官吏。 这里本来没时倦什么事,毕竟他一不是朝臣二不是大富大贵人家子弟,更不可能被当朝丞相递贴邀请。 而他会出现在这里,则要归功于方才台下叫叫嚷嚷的那位班主。 时倦在这个世界,是京城最出名的那栋茶楼里戏班的一个成员,平日里干得最多的就是在别人上台唱戏时在角落里随时准备搬道具,以及给唱戏唱得嗓子冒烟的人端茶倒水。 班主将戏班带得好,加上茶楼宣传有加,戏班子在京城里同样落了一身美名,每每开场时台下总能被或身份尊贵或放荡纨绔或平民百姓的人们挤得爆满。 因此这一次左相寿宴,戏班也受到邀请前来给大伙表演。 这本来是大好事,可惜的是偏偏在准备上台的当口,主演却出了状况。 主演台词多且需要的技艺太高,没有天赋和长时间的训练根本不能胜任,也不是随便找个人就能顶替过去的。 可丞相寿宴同样不是他们一群草民能耽搁得起的。 前面的小厮催得急,班主急出了满头的汗,正万灰俱念之际,却是时倦站出来,表示自己可以替代。 原本的人掉了链子,而戏班原本培养的主演接班人看到台下那么多权贵就腿软得根本说不出一句话,班主无奈之下只能死马当活马医,把时倦推上了主导的位置。 砰砰砰 班主站在外头,疯狂地拍着木门,恨不得将门拍下一层灰来:阿倦,你在里面吗?好了没有台子都搭好了!! 时倦垂下眼,应了一声:好了。 ** 再说说此刻大厅里。 左丞相如今刚及不惑年,生的红光满面。 他坐在首位,由小厮给他斟了满杯的酒,端着杯子站起身:在此致谢各位赏脸来光临寒舍,为鄙人贺寿! 下方的人纷纷跟着起身,客气地说着场面话。 左丞相却没有坐下,而是转身面朝着自己身侧那位躬身一拜,原本高扬的头垂下来,语气也少了那份傲然:太子殿下,鄙人敬您一杯。 其他人听到这话,目光皆是一转,纷纷落到丞相身边那人身上。 下方众人尽皆起身的情况下,可那位却偏偏从头到尾都没有要站起的意思,在席间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叮铃 青铜酒杯磕上瓷器的边沿,碰出一声脆响。 少年执起酒杯,手上长长的袖袍随意地垂着,袖口处绣着金色的流云花纹。 因为背着光,少年半个身子都覆着深色的阴影,另外半边的皮肤格外的白,色调孤冷到极致。 唯有那一双眼微微扬着,瞳色极黑,像是天边遗落的的星子,璀璨夺目却又不敢多看。 他指尖抵着手上的酒杯,杯沿旋转一圈,凹陷的地方最终又停在最开始的方向。 接着,他似乎是勾了唇角,声音带着几分玩味的笑:丞相何必行这般大礼? 左丞相仍旧维持着弯腰的姿势,后背缓缓渗出了冷汗:殿下 今日不是你生辰?那人打断他的话,你确定要把时候耗费在跟我敬酒上?这要是耽搁了,岂不是我的罪过? 鄙人不敢! 少年估计是玩够了,放下杯子,低低地笑了一声,笑声里却莫名透出几分阴沉的凉薄:既然不敢,那还不继续? 左丞相僵硬地直起身子,一仰头将酒饮尽,方才朝下方的宾客念出剩下的台词:为了助兴,鄙人特地请来了浣花班的人给诸位表演! 众人纷纷回神,松开那口从看见少年起便一直吊在喉咙里的气,道谢后方才落座。 台上候场许久的小厮齐齐拉开屏风,露出了台上的景象。 左丞相看见了,微不可察地一皱眉。 后台,班主急得直跺脚:我让你替代小叶,可不是让你来胡闹的!你到底会不会唱?! 小叶就是那个掉链子的戏班主演。 时倦:不会。 班主脸色一白。 丞相让戏班来,本身也不是为了听戏,只是想让人助兴,顺便在其他宾客面前展示自己能请到帝都名班的权势和附庸风雅。时倦道,只要能拿出让人惊叹的表演,不管是不是唱戏,他们都会觉得这就是戏班的安排。 班主急得嘴巴都冒泡,很想直接去死一死:你说得简单,这可是丞相,要是演砸了,人家一个不开心把我们的后路全部折了,那要怎么办?! 时倦纠正他:如果不演,他一样会折了戏班后路。 班主: 时倦:你只能让我上。 班主: 这糟心玩意儿! 最后的结果毋庸置疑,时倦在万众瞩目下登了台。 与此同时被送上台的,还有时倦方才在后方向丞相府小厮借来的那把红棕色的箜篌。 时倦坐在观音的莲花台上,抬手搭弦,缓缓下压。 第一道乐音在台上响起,像是昆仑山凤鸣鹤戾的长啸。 只一声,众人便明白了什么叫天籁。 ** 一曲终了,满室寂静。 沉默间,忽然有人缓缓鼓起掌来。 容貌昳丽的少年笑意盈盈,语调分明是温和的,可眼里的光却莫名让人觉得阴沉危险到了极点:小公子年纪轻轻,却抚得一手好琴 。 时倦听着,看向他:多谢。 与此同时,台下响起了雷鸣般的掌声。 忽然有人朝台上举杯道:公子既然来了,何不露出真容让我们见见? 时倦上来卖的是艺,又不是卖脸,因此来之前便叫班主用面纱遮住了脸。 班主听了他那一番话,原本就没对他抱什么期望,只求着他不要让丞相记住,免得日后被针对找麻烦。 班主本意是好的,可惜的是,如今时倦表演方面是过关了,在这方面反倒也被人揪住了。 若是别人,其实也大抵不会遇上这种事。 这位琴师从头到尾都穿着一身素净的白袍,墨发连象征性地挽着都免了,一直散落到腰间,三尺白纱上一双眼眼尾自然地微微向上挑着,右眼眼尾一颗泪痣,垂眼间的风情勾得人抓心挠肝。 带头起哄的是这京城里有名的纨绔公子哥,姓刘,仗着家里有几分实权,素来男女不忌惯了,这京城里的美人不知被他以一己之力糟蹋了多少。 刘纨绔道:现在连太子殿下也在这儿,他刚刚亲自发话,你难道还打算一直蒙着脸不成?还是你底下那张脸就真的那么见不得人?要我说,你不如亲自揭了那面纱下来 高堂上,少年蓦然溢出一声轻笑。 刘纨绔的话戛然而止。 少年道:不继续说了?我在这儿听着呢,连我都不知道自己心里居然还有那么多歪七扭八的心思,你不如再给我说说,我还想了些什么? 那纨绔身侧的男人蓦然起身,一脚踹在纨绔身上,大骂一声逆子,方才转身朝少年拱手道:太子殿下,臣管教不够,多有得罪,还请殿下责罚! 少年抬起眼:既然知晓你管教得不好,为何还要放出来? 男人不敢看他:臣回去就罚他禁足 你怕是误会我的意思了。少年扬了扬唇角,眼里的黑色海潮无声得翻涌着,知道要如何才能让疯狗不要到处乱跑吗? 男人的身子极其轻微地一抖。 打断他的腿,用链子拴着,自然就不会乱跑了。 少年轻声笑着,眼里却毫无温度:你说是也不是? 男人凝滞了半秒,方才深深地低下头:太子殿下说的是,微臣明白。 纨绔倒在地上,手心唰地汗湿了,脸色一片惨白。 时倦坐在台上,就这么围观了一场以自己为源头的热闹,刚一抬眼,便对上那位太子殿下投来的视线。 少年扯开唇角:既然演奏已经结束,公子不妨先退下歇息。 时倦:好。 走下表演席那一刻,熟悉的提示音终于姗姗来迟: 【检测到本位面气运之子容许辞。】 作者有话要说:  我的更新时间不整齐了orz 感谢在20210224 14:59:36~20210225 15:14:5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守护世界保卫和平!、辰 1瓶; 分卷(35)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5章 时倦听着提示音, 点了点头。 系统生怕刚刚一屋子的人分辨不出来,提示道:【宿主,是刚刚替您解围的那一位诶。】 知道了。 说起气运之子, 系统倒是想起一件之前没来得及提的事。 时倦在这个位面刚一醒来就要顶替主演上台, 没什么时间听它碎碎念, 系统自然不会去打扰他。这会儿得了空闲, 它便挑重点说了:【宿主,上个位面在高速公路上与您发生车祸的那位肇事司机后来查出来了,叫南群。】 时倦听着这个名字:姓南? 【南婉的亲生父亲。】系统说完, 又补充道,【而且他还是您弟弟借高利贷的那伙人手下的一个干事。】 时倦沉默。 系统:【好巧诶。】 时倦:嗯。 难得表示认同。 世界说大可以很大,说小也是真的小。 【当初您母亲撒了谎,她之所以想到去找您,不是她在电视上看到您, 而是南群告诉她,您过得很好。】 南群没什么文化, 只有一身力气,为了养家才找到放高利贷这种不光彩的工作。 后来妻子嫌弃他没钱和别的男人跑了,女儿就是他唯一的慰藉。 南婉出事后,他意外得知催债的那家人和时倦的关系,原本是想开一个天文数字让时倦负债累累,再以此为条件求他放过南婉。 可事情却失败了。 他这一生回顾过来着实没什么值得说的,干涩得仿若过期的面包。 他的父母没有了。 心爱的女人不在了。 唯一的女儿也不在了。 他根本找不到活下去的意义。 最终从旁人耳中听到关于颁奖典礼的消息,找到他们必经的道路,用最愚蠢的方式结束了自己的一生。 【那场车祸,南群是当场死亡。】 系统担心跟时倦说太多这些糟心事影响心情,只简单说了两句交代了对方的结局, 便把话题拉了回来:【后来气运之子得知这些,把南婉连同您的家人全处理了。】 处理? 【她们做的事都构不成刑事犯罪,顶多只是导致您最终结局的砝码之一。】 可雪崩的时候,本就没有一片雪花是无辜的。 【气运之子可能不太满意法院的处理结果,所以就把他们处理了。】 系统到底没能说出那个关键字:【反正他们被人发现的时候看起来都挺惨的。】 说惨其实是轻的。 至少系统看到的时候,差点没认出来他们谁是谁。 【再后来,气运之子的家人可能担心他天天闷在房间里出问题,劝说过后,气运之子说要散心,乘坐私人轮船出海了。结果遇到了暴风雨,轮船侧翻了。】 系统小声道:【按照他给家人看的规划,那段时间他本来不应该去那片海域。】 他就是故意的。 【然后您便醒了,我就将您的灵魂传送到了这个位面。】 所以,那个人最终究竟是什么情况:是被救助生还,还是沉入海底,永远长眠。 系统也不知道。 大概也只能想象。 时倦听完,应了一声表示知道了。 【宿主,您是不是生气了?】 没有。时倦道,为什么这么问? 【我以为您会不喜欢。】 系统跟时倦的时间看起来长,可若真的要算,其实也不过短短几年。 若要问它对时倦最大的印象是什么,它想,它大概率会回答温柔。 时倦虽然是神,但身上却并没有什么不容冒犯的高傲。 比如被校园暴力,他会反抗;被师长指责,他会反驳;被冤枉污蔑,他也会给自己洗清污名。 可若要更深的一步,诉讼,杀鸡儆猴,甚至以更凶残的手段去报复,他却从来不会主动去做。 那些对他施与伤害的人或行为,似乎没有一个能让他真正生气。 就像当初时倦为了拿录像打晕了南婉,离开前却还叫叫狗仔在旁边看着,免得她一个女生睡在咖啡店被潜在的犯罪分子觊觎。 挺魔幻的。 分明应该是冷心冷情的神明。 在凡间为人时却偏偏温柔到了骨子里。 【气运之子的手段太血腥了。】 和它家宿主的习惯简直哪哪都不符。 时倦听着:是挺直接的,但也还好。 他知道了害死自己的凶手是谁,但知道也就知道了。 至于那个处理的方式,虽然残忍了点,但也不是不能理解。 他没生气,也没什么怨恨。 时倦刚刚回答完系统,一转角,便撞上一直关注着台上动静的浣花班的人。 班主看见他,脸上笑得宛若盛开的喇叭花,拍拍他的肩膀:阿倦,倒是没看出来你还有这么一手,深藏不露啊。 时倦嗯了一声。 班主问:你是何时练出的这手琴艺? 时倦:我没练过。 班主还没发话,一旁便有扮演小角儿的男生起哄着道:倦哥儿,你这话说得就不厚道了,你有这么一手,要是早拿出来,那我们浣花班何愁不能更上一层? 都是一个班的人,何必遮遮掩掩? 就是,你要是早说,那茶楼里的头牌哪里轮得到叶哥?你去哪儿不得被奉为座上宾? 时倦看了说话的人一眼,道:我今天才知道自己会,怎么早说? 那小角明显不信:你自己会不会你还能不知?那你倒是说说你今天是何时发现的? 在丞相府看见那把箜篌的时候。时倦道,可能是我曾经学过,后来忘了? 班主脸色蓦然一变。 那小角还想再说些什么。 可班主却是一压手掌,直接制止了众人的谈话:行了行了,还围在这里做甚?快快快,都给我去收拾东西!一群懒鬼! 班主在众人之中威望颇高,听见这话,众人自然也不好再闲扯,纷纷散开干活儿去了。 班主叫住时倦,皱着眉头低声道:你真的是看见那把箜篌就发现自己会弹了? 嗯。时倦道,不对么? 有那么一瞬,班主脸上的神情复杂得分辨不清。 可他又像是怕旁人发现似的,很快收敛去了,面容和蔼道:行了,丞相寿宴还没那么结束,你先下去休息,等着寿宴结束咱们再离开。 ** 【宿主,】系统问道,【为什么那个班主那么奇怪?】 奇怪到它一串数据都能轻易分析出不对劲。 时倦听着:哪里奇怪? 【您刚刚说您看见箜篌就知道要怎么弹,可他好像一下子就相信了?】 很正常。时倦离开大厅,来到后花园,因为在班主眼里,我就是个失魂症病人。 【失魂症?】 时倦嗯了一声:他十年前在街上发现倒在角落里的我,带回去一问,就发现我什么都不记得。 在这个位面,曾经的时倦姓甚名谁,家住何处,年方几何,又是为何会失忆,这些事一直是一个谜。 班主当年捡到他询问无果后,又没法将他一个刚刚十岁出头的孩子扔回街头不管,索性将他留在戏班,让他帮忙干一些打杂的活儿,至少吃穿不愁。 后来因为一直孩子地叫着不方便,加上戏班渐渐做大,偶尔有客人撞见,也不好一直用没名来搪塞那些客人的问话,班主便给他取了个倦的字,平日里就唤他阿倦。 至于其他人唤倦哥儿,倒是无关年纪,只是这个位面的人们对戏子的统一称呼,男生叫哥儿,女孩叫姐儿。 他顶着一个不知来处的流浪儿的身份扎根在浣花班里,一晃眼,十年就这么过去了。 系统觉得有点说不通:【十年前您的化身也才十二岁,能有这样的技艺,班主就一点儿都不怀疑?】 时倦:在这个位面,十二岁就技惊世人的人很多。 这里并非之前时倦待过的新时代数字科技引领全球的世界,若一定要类比,其实和曾经他在历史课本上认识到到的古代差不多。 在富贵人家,尤其是世家大族,不少家族后辈从出生起就被规划好了未来,两岁识字,三岁念书,四岁学琴,五岁作诗,神童比比皆是。 当然,有神童,自然也有庸才。 先不提方才台下起哄要看时倦真容的纨绔,刨除大夏国站在顶尖的那一小撮宗族名流,剩下的绝大部分都是一扔进人群便找不着的平民百姓,多的是一辈子下来也认不得什么叫箜篌的粗人。 箜篌本来也不是谁家的子弟都有资格习得。 而能像时倦这样,十二岁以前就能把技艺磨炼至技惊四座,那也绝对是凤毛麟角。 【宿主,您过去在这个世界的身份,是不是很尊贵?】 否则又哪里来的途径学习箜篌这种乐器。 身份尊贵吗? 时倦想了想,道:算是。 系统琢磨着自家宿主的回答,忽然发现不对劲:【您刚刚说算是?】 嗯。 【您的化身不是失忆了吗?您为什么会知道自己失忆前什么身份?】 时倦:我什么时候说自己失忆了? 【??】 那是它聋了不成? 在班主眼里我的确是失魂症病人。时倦轻声道,但我自己知道我不是。 十年前的我为了混进戏班,所以装作失忆。 ** 再说说此刻寿宴上。 那纨绔被自家父亲带来的家丁拖下去了。 容许辞从座位上起身,朝一旁的左丞相告了一句出去转转,便离开了大厅。 左相没有拒绝,当然他也不敢。 大厅里少了这么低气压源,原本几乎凝滞的氛围方才缓缓流动起来。 底下有没怎么出过门的小辈呼出一口气,小声地嘟囔着:不就是仗着自己是太子,连丞相敬酒都不回,拽什么 小辈剩下那个拽字还没说完,就被旁边的大人一把捂住了嘴。 大人挤眉弄眼,脸色难看至极:你要是管不住你的嘴,就给我滚回去!以后也不用出来了!! 小辈不可置信:爹,我不过说了几句话,您至于吗? 人家太子殿下也是你能评头论足的?你算什么东西?! 我 行了。一旁的胡须花白的长辈看不过眼,制止了两人的话,大儿,玄孙,都别吵了。 两人双双闭了嘴。 若是其他人便算了,但既然是太子殿下 长辈无奈地叹了口气,几乎是在用气音道:玄孙,你记好,如今这世上,无论惹了谁,也绝对不能惹到他。 小辈不解:他就那么可怕? 何止是可怕 长辈苦笑了一下。 天子犯法尚且与庶民同罪,皇帝若想要坐得稳,还得学着平衡取悦臣子。 他们好歹也是朝臣命官,如今却惧怕一个未及弱冠的少年人怕到这个地步,这若是发生在十数年前,估计能笑掉人的大牙。 那根本就是个疯子 作者有话要说:  元宵快乐 感谢在20210225 15:14:54~20210226 14:29:4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旺仔的喵 2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白酒 10瓶;辰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6章 当朝丞相的府邸其大小自不必说, 除了必要的房间,院子里还乱七八糟地种着不少花草。 寿宴星在夜晚举行,此时外面的天色已经夜幕低垂。 从大厅里出来, 一眼便能看见高高的木架上, 层层叠叠的凌霄花自上而下垂落, 像星九天玄女撒在夜空的碎星, 欲转千帆舞。 接下来的宴会没他什么事,时倦本打算直接去戏班前来丞相府乘坐的马车里等,可他刚刚踏出大门之时, 院子里忽然传出一道尖叫。 不知星谁满含惊恐地喊道:有刺客!! 时倦听到这句,脚步顿了一下。 【宿主?】 时倦转过身望着面前高高的宅院,侧着脸对右耳上那枚耳钉道:想起件事。 系统不明所以。 时倦却没多说,像星等着什么似的,安静地站在一旁。 丞相府里头已经因为那一句话炸开了锅。 朝廷命官府中突然出现刺客可不星小事, 更何况还星在如今各官员齐聚一堂的情况下。 左丞相听到下人禀报,就开始头大:在他自己的家里出这么大的事, 要星传出去,他这丞相的位置还坐不坐得稳都不知道! 他不敢耽搁,当场拍板道: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给我抓刺客! 底下的小厮被他吼得全身发抖,结结巴巴地道:已,已经有人去了,但星因为让刺客动首的星太子殿下 左丞相眼前一黑:那现在? 小厮脑袋差点低到地板上:已经交战了,太子殿下把领头的刺客打得吐了血,现在往府外追去了。 他们府里那么多人赶去帮忙,最后却星被行刺的正主自己解决了,着实讽刺。 左丞相一时不知该庆幸自己头顶的乌纱帽保住了,还星该说那位简直不星人, 最终一拍大腿,朝下方各位宾客告知一声,直接追了出去。 分卷(36) 宴会主人公不在了,能主事的也不在了。剩下的人面面相觑,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 ** 大门处,时倦没等多久,远远地便瞧见一个包裹得一身黑的人影朝这边跑来。 说跑也不准确,因为对方星用轻功过来的。 丞相府豢养的家丁不会星一群废物,至少拳脚上多少都有些本事。前后夹击下,那位一身黑的刺客速度明显受了阻。 时倦站在门口,眼睁睁看着刺客的身影越来越近。 接着,一道身着白金色流云纹长袍的身影蓦然从屋顶上跃下来,划破漆黑的夜空。 那身影如白虹掠影,直奔下方的刺客,而后猛地推出一掌,霎时,气劲凌厉如出鞘的宝刀,以疾风之势重重击在了刺客的背后。 那刺客蓦然从半空中掉下来,踉跄着落到地上,口鼻喷涌出猩红的液体。 容许辞收了首,不经意一抬眼,瞥到门口那道身影,微微怔了一下。 这片刻偏偏就出了状况。 那刺客估计星知晓单靠自己想逃出去没什么希望了,他盯着近在咫尺的时倦,变首为爪,苍鹰一般猛地抓了过来。 时倦被对方抓着衣领一扯,下一秒,一只首蓦然覆上他的脖颈,两只首指按住了他的咽喉。 刺客气息又粗又重,声音更星哑得根本分辨不清男女:谁敢过来,我便杀了他! 家丁们已经团团围过来,其中一个下盘扎实,明显星领头人的大汉望见这一幕,下意识看向在场唯一能够主事的人:殿下,星否要小的们现在将他拿下? 若星现在要拿,那就星不用管人的安危,直接硬刚; 若星现在不拿,那就星要人的命不要刺客的命。 刺客显然也清楚这一番道理,食指猛地下压。 窒息的压迫感陡然袭来。 时倦感受到脖颈上了力量,面上没什么变化,只星袖袍下的首极轻地,生理性地颤了一下。 容许辞看着刺客的首,抬脚往大门走去。 刺客维持着首上的动作,嘴唇哆嗦道:你敢 容许辞抬起眼,眸子黑得近乎渗人:敢什么? 他步伐不算快,反倒颇有些玩弄的闲庭信步,视若无睹地走向门外两人:你觉得本王会被你威胁? 刺客被他一看,寒意顿时从脚底直窜天灵盖。 在这个年代,人命微浅如草芥,不过一个戏班的无名乐师的命,还真不算什么。 哪怕星普通人都会对这个职位的人有种莫名的优越感,何况星天生就不拿正眼看人的权贵。 刺客自知没了希望,猛地将人质一推,转身提起轻功便跃出了丞相府! 两人原本站的地方星大门之下,先皇为了凸显自己对左忭忱之父的看中,特地命人在大门前后两端修建了足足五六米高的台阶,整扇门的海拔较之院落高了不止一个档次。 普通人从这个高度摔下来,死的少伤的多,残的更星比比皆星。 之前的窒息造成的血液不通还没缓过来,时倦被这一掌推得坠下高台,墨发尽数散开,耳边风声呼啸。 宴席上的人追出来,便撞见这么一幕,班主当场腿一软,脸色发白:阿倦! 【宿主!!】 时倦半眯着眼,看了看愈来愈近的地面,刚准备有动作,余光里却蓦然闯入一道白色的影子。 那身影搂住他的腰,接着往高台的垂直面一蹬脚,带着他稳稳落到地上。 时倦借着月光看清了对方的脸。 星那位太子殿下。 又一道寒光飞了过来。 那刺客逃跑间本星下意识一回头,却不想会看见这样的景象。 大约星长期以来收割人命的本能作祟,又或许只星觉得自己这一趟不能白来,总之,那一刻的他条件反射地从身上摸出方才打斗中剩下的最后一只飞镖,用所有的气劲朝身后一扔。 暗器从投掷到击中人星需要时间的。 他们的距离不算远,暗器在空中停留的时间自然也短。但若真的想躲开,以容许辞自身的本事,其实也不难。 可算漏的星,现在的他怀里还搂着另一个人。 这一点,他从躲避那一刻起便意识到了。 电光石火间,容许辞停顿了一瞬,躲避的动作也暂缓。 原本该由另一人面对攻击,可因为他这一停,变成了他自己以后背接住了瞬息而至的暗器。 冰冷的金属瞬间没入他的左半边肩膀。 噗嗤 那星血肉崩裂的声音。 容许辞松开怀里的人,后退一步,微微侧过身,抬起右首,反首在左肩的血窟窿里一抓,指尖包裹着血沫和碎肉,灵活地挑出一枚带着血渍的飞镖。 肩膀上撕裂的痛楚顷刻间蔓延至全身,神经末梢疯狂叫嚣着的疼痛闹得他脸色惨白,冷汗止不住地渗出来。 容许辞却连眼皮子都没抬一下,只星握着首中那枚飞镖,嗤笑一声。 接着将飞镖往大门外狠狠一掷。 狂暴的内力裹挟着尚带余温的金属飞了出去,直逼半空中狼狈奔逃的刺客,而后以破竹之势,直接扎入了毫无防备的刺客心脏! 稳,准,狠。 一击即杀。 那刺客瞬间如断翅的鹰,毫无生气地栽进沉沉的夜色里,便再无人声。 第47章 【太凶残了】 系统喃喃一声。 它跟着时倦前面几年都是生活在现代法治社会, 打个人见点血都能被身穿制服手持武器训练有素的警察请进局子里,这种杀人不眨眼的情节从来只在二次元出现。 这边系统刚刚感慨完,那边被这一系列变故惊得说不出话的众人总算回过神。 左丞相左忭忱扒开挡路的家丁们, 火急火燎地跑到少年面前:殿下, 还请随我去里屋治伤! 容许辞冷淡地瞥了他一眼, 随后转头看向自己身边的乐师。 时倦恰好也在看他。 准确来说, 是看他肩膀上的伤口。 刺客敢来行凶,能力自不必说,哪怕是被打得口鼻喷血, 但若真要拼命,起力量也绝不是普通人能挡得住的。 那一枚不足一指长的飞镖从他肩胛上去没入,尖锐的那头几乎贯穿他整个肩膀。 凶器被用最强硬的方法□□后,从伤口到腰部的白袍布满黏腻而猩红的一大片,全是血。 时倦望着那一片血迹, 缓缓地蹙了下眉。 容许辞垂下眼,淡声道:那便麻烦左相大人了。 左忭忱听见他说大人这个词, 后背就是一凉,赶紧道:不麻烦,殿下这边请! 他说完,又朝身后杵着跟木头似的家丁吼道:愣着干什么?还不去请大夫来?! 凶神和地主都走了,下人们被打发去处理那位被一镖穿心的刺客尸体以及院子里那些没能逃出来被活捉的刺客。 班主终于有机会上前:阿倦,你怎么样?有没有伤到哪里? 时倦:没有。 那个人把他护得太好了,除了最开始被刺客抓着当人质时在脖子上掐出的淤青以外,他身上就再没有别的伤痕。 班主围着他打量了一番,确定他没什么事,方才大大地松了口气:那便好,这次多亏了太子殿下出手相救。 时倦听了, 没有说话。 算是默认。 班主道:殿下他救你是大发慈悲,你事后一定得记得感谢他。 他说到半途,顿了顿方才接下去。 大发慈悲四个字,连他自己都不信。 整个京城的人都知道当朝太子残暴不仁又冷酷无情,行事作风更是张扬。 民间传说里,他永远都担任着长辈哄小孩睡觉的故事里那位吃人的妖怪原型。 偏偏连皇帝都对他无可奈何。 但该做的事还是得做的。 不管是出于什么,容许辞救下时倦是事实,先不谈礼义道德,人家是高高在上的太子,哪怕只是做表面功夫,对外都必须展现出一副感激不尽的模样。 时倦点头:好。 班主擦了擦额头的汗,又看了看他的脸,叹了口气:可惜你面纱也掉了,模样肯定被殿下和丞相记住了,以后没什么事,你便不要出茶楼了。 刚刚那一番动作,他脸上那片布早不知道掉哪去了。 交代完一切,班主又火急火燎地跑回去,叫大伙儿准备离开。 时倦一直等到班主的背影消失在拐角,方才转身进了丞相府外某条漆黑的小巷,愈走愈深,直至府邸檐角下的灯笼再也照不出他的影子。 系统:【宿主】 它这一句刚出口,眼前便是一晃。 接着,一个人影无声无息地出现在眼前。 那人影穿着一身黑,头发高高束起,留着山羊胡,后背微驼,面容看起来已过半百,端得便是一身苍老的风霜。 年过半百的老人垂下头,低声唤道:公子。 时倦靠在墙边,开门见山道:今晚的刺杀是你主张的? 系统:【】 什么情况? 老人没有抬头,亦没有出声。 算是默认了。 时倦道:你们想对谁下手? 老人声音很哑,响一把被划破的风琴,滋啦滋啦听得人尽起鸡皮疙瘩:如今大夏国的主事人只有一个,但不是皇帝。 不是皇帝。 皇权与百姓的阶级差距自炎黄起便随着人们的崇敬刻进骨子里,单单这一句话,就不是一个土生土长正常长大的大夏子民有胆子说得出来的。 太子? 公子聪慧,心里自当清楚。 先不说他真的死了,能不能轮到你们。时倦道,我记得我之前说过,你们得不了手。 就那个人今晚表现出来的武功造诣,决不是什么人都能来踩一脚的。 老人扯开满是褶裂的嘴唇,道:不试试怎么知道? 时倦听着,沉默片刻:那飞镖上有什么? 闹这么大动静,最终却是白白损失了麾下那么多死士,而且被俘的那些还说不准会不会暴露出自己的信息。 太得不偿失了。 既然动了手,总要得到点什么。 时倦没有隔空探知他人身体情况的本事,但这些事情大概也能猜到。 老人声音很凉:他既然敢杀我手下的人,自然要付出代价。 那个刺客会在那时候扔暗器,明显是抱着自己活不了也要拉人下水的心思,不知道暗器被你做了手脚。就算没有太子,他一样活不了。 时倦平静道:你从一开始打算让那些刺客以命换命。 在这朝堂上哪来那么多真情实感。 老人眼神蓦地一暗。 时倦仍是那句话:飞镖上有什么? 老人:一点小东西,暂时不会要他命的。 暂时? 那就是以后会要了? 时倦沉默地看了他片刻,点点头,转身便准备离开。 老人却忽然出了声:公子。 嗯? 十年了。老人双手背在身后,低声道,您也该回去了。 时倦没有回头:那是我的事。 用不着你来管。 老人没有走。 他站在漆黑的小巷里,一直等到对方连影子都看不见了,方才从袖口摸出什么东西,放到嘴边,阖上眼。 接着,有幽怨而凄厉的小调从他嘴里的器物中流淌而下,若一定要形容,那大约就是民间鬼故事里最合适的背景音。 如怨如慕,在幽僻的小巷里余音袅袅。 ** 【宿主,刚刚那是谁啊?】 曾经认识的一个人。 系统问道:【您和他关系是不是很好?】 时倦:不熟。 系统有点惊讶:【可他连自己派人去刺杀当朝太子都不瞒着您,难道就不怕您告发他吗?】 但凡有点常识的都知道,这可是要掉脑袋的大罪。 若非极度信任,对方怎么可能就那么承认? 时倦道:他和我父母关系比较好,曾经算是下属。 【您父母】 都死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227 14:13:53~20210228 12:40:4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晨星 2瓶;辰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8章 戏班长期表演的茶楼名叫照仙楼, 坐落京城的中心地带,足有七层高,四周都挂着高高的酒旗, 周围的居民宅和各家摊贩铺子排得鳞次栉比, 而它位于其中颇有些鹤立鸡群的意思。 众所周知, 茶楼这种地方一直都是各种八卦话满天飞的地方, 每天都有说书先生坐在高台,给来喝茶的人们讲述近日里的奇闻轶事。 从深闺大院到鬼屋孤坟,甭管是不是真的, 都能被对方讲得头头是道,并作为接下来一段时间里的谣言源头散播出去。 此刻距离左丞相寿宴已经过去了好几天,该传的不该传的都传出去了,茶楼自然不会放过这么一个现成的噱头,正叫说书先生给大家讲那场惊险的刺杀案: 却说那会儿刺客们被赶来的家丁一一制服后, 却偏偏落下一个武功最高强的领头人,竟是当着众人的面冲破重围, 直接跑了! 太子殿下当场追了出去,那刺客发现自己根本逃不掉后,竟是当场抓住了相府外一个寻常百姓,以人为质威胁要放他生路! 说书先生讲到这里,忽然狠狠一拍惊堂木,小桌上的茶壶茶碗调羹全都蹦起来,又丁零当啷地掉回原处。 下方的众人都被这突然的一拍惊得心肝一颤,忍不住屏住了呼吸。 有人急不可耐地喊道:那然后呢?你快说殿下他究竟救没救那个人啊?! 分卷(37) 说书先生满意地看见上下两层楼的注意力都被自己吸引过来了,方才继续道:刺客此举明显是想苟且偷生,而太子殿下便将计就计,趁着刺客将人质推下高台, 于十数尺外将那人质救于水火之中! 下方的人安静了几秒,随后蓦然吼出一声:好! 殿下果真仁慈,竟为一寻常子民做到这般! 不过那个刺客难道就这么放跑了吗? 听到有人提起,说书先生半点不慌,反倒意料之中地摸了摸胡子:怎么可能?那刺客倒是阴险,逃跑过程中竟然放出暗镖,那镖尖更是直指太子殿下! 下方的人又是心一悬。 可那刺客如何能想到,殿下竟是直接接下那暗镖,反手就将它扔向那名刺客!将那刺客当场毙命! 厉害! 不愧是殿下,竟能反败为胜! 说书先生一口干了半碗茶,方才继续道:不过太子殿下虽说胜了一筹,但也因为救下人质被刺客重伤,索性因为本身就在丞相府,及时唤来御医,应当并无大碍。 众人显然也并不关心这个,只有少数人表达了叹息,更多的人却还是将注意力方才刺杀本身上:话说那刺客究竟是从何而来?又为何要不长眼在寿宴上袭击太子殿下? 此等天机,如何是我们这等寻常人能得知的。说书先生摇头晃脑,引来一片嘘声。 他也不恼,笑呵呵地道:不过,虽说除了那个被当场射杀的刺客外,其他被俘获的刺客也跟着咬舌自尽了,但事后有人检查他们的尸体,竟是从他们身上发现了一个标识。一查,哟,那群刺客背后居然会是那里的人! 众人简直要被他这说一句断一下的跪下了:是哪里的人? 不可说,不可说。这一次,无论众人如何催促,说书先生却再不肯透露一个字了。 ** 茶楼里的小厮撤下说书的小桌,开始往上布景。 此刻天色已近傍晚,而每十日开头及中旬晚,都是京城浣花班在茶楼唱戏的日子。 来听书的人们一哄而散,而赶着来听戏人们则纷纷占好座,捏着好不容易买来的照仙楼交票,准备等戏班开台,一睹名伶小叶的风采。 也就是浣花班那位因故为能参加左相寿宴差点闹出乱子的主演。 这种事传出去,无论戏班还是左相都得不到好,自然瞒得紧,因此也没人知道当时寿宴上还有这么个插曲。 当然,就算知道,和太子殿下斗刺客一事比起来也得靠边站。 当日晷的影子指向最下方,小叶终于带着满脸的脂粉,穿着及地的水袖上了台,一开嗓便是一道高高的长音,尾调拖得人耳膜发颤,连精神都跟着清醒了几分。 有人向台上投掷出细碎的银子,一边大喊:好! 台上的名伶面色不变,连气息都没乱一下,显然对此情景早已熟悉。 名伶小叶原名不知,艺名叶怜。 虽然名字听着女气,但却是个实打实的男人。 叶怜生得貌若好女,嗓子好身段更好,嘴甜爱笑又会做人,对时不时来听戏的大人物们加戏的要求也一直来者不拒,在京城人气颇高,走到哪儿被人们捧到哪儿,提到时永远呼声一片。 最初左相邀请浣花班,就是看中了他在京城的人气。 叶怜一曲终了,踩着戏迷们扔得满天飞的银钱下了台,径直去了楼上。 他一路来到二楼某个雅座前,敲了敲门,也不管里面的人同不同意,直接推门而入:喂。 时倦坐在窗边,正握着支细杆毛笔,不知写的什么。 听到动静,他抬头:我没有让你进来。 叶怜没理会他的话,反倒意味不明地道:我听班主说,那天是你顶替我上了台? 有风从窗口吹进来,将桌上的纸页吹得翻飞起来。 时倦顺手将桌上的古籍拿过来放在纸张上:你说寿宴那天? 那便是了。叶怜随意地扫了一眼,挑起狭长的眼尾,听说太子殿下那日对你的演出颇为赞赏? 时倦:大概。 叶怜勾了勾唇:你倒是好命。 这话里能的意味太多了,时倦没有回答,只是道:你找我有事? 叶怜勾了勾鬓边的碎发,脸上厚厚的脂粉将他的神情遮得看不分明:我只是想告诉你,不要忘了你的身份。一个戏子而已,你真以为自己能入得了那些权贵们的眼? 时倦点点头:还有别的事吗? 下方的宾客们已经开始叫嚷,纷纷喊着要戏班名伶再来一曲。 叶怜鼻子里发出一声轻嘲,转身走了。 系统安静到现在,终于忍不住出声:【宿主,他和您究竟是什么关系?】 没关系。 【那他为什么说那些话?】 分明方才叶怜也没说什么攻击性的话,可系统听着却莫名觉得阴阳怪气的。 大概是他一直想要的东西被我拿到了吧。 系统正想问是什么东西,可时倦却拿开了面前的古籍,露出了下方的纸张。 准确来讲,那是一张信笺。 信笺上第一行写的是:吾妹座右,见字如晤。 时倦握着笔,在纸上写完最后一个字,下方的戏也正好唱到末尾。 他将信笺折了几折,塞进信封里,拿着它出了门。 京城里人来人往,无论哪儿的人都一心想着往繁华的地方跑,驿站自然也不难找。 戏班开始表演的时间是傍晚,耽误这么久,等时倦从驿站出来,天色早已黑了下来。 京城的大门被徐徐关上,有官兵驾马提灯,在街道上来回巡视。 宵禁到了。 时倦站在街道上,有点犯难。 他在现代生活太久,也是第一次晚上出门,差点忘了这个世界还有这样的规则。 【宿主,现在太晚了,您要不先随便找家客栈住了再说?】 我身上没钱。 之前带出来的还全都在驿站时给那里的差役小厮了。 【那您不如小心一点别被他们发现?】 时倦沉默了一会儿:系统。 【宿主有何吩咐?】 你为什么会觉得在没有监控的情况下能把整个大夏帝都守得固若金汤的官差很好躲? 【】 一个国家能安逸强盛到现在,总会有那么些方面异常出众。 而在如今大环境下不存在科技技术的情况下,就更能体现人力的强悍。 在这里,凡入夜以后家家户户必须闭门,街坊四座必须谢客,任何人不得外出。 巡视的官差可不会管你出来做什么,只要晚上在街上被逮到,一律按刺客处理。 哪怕当场把你打死,那也是合情合理。 国法国威不可侵犯,这句话无论放在何时何地都是至理。 ** 长明灯的火光映照着两旁的街道。 官差提着灯,穿着轻质甲胄,拿着武器一边走一边张望。 蓦然一道影子闯进他的眼帘。 那官差眼神一凌:什么人?! 那影子融进了屋子后边。 官差朝身边的同伴使了个眼色,提着灯便跑过去。 两人前后夹击,将那身影逼到中央。官差正要再问,却间中央那耸动的黑影晃了晃,蓦然载下来,发出啪的一声脆响。 那是一只不知谁扔的破酒坛,被放在了堆积的木片上。 官差脸色一僵:被耍了! 同伴显然也意识到这一点,根本无需交流,两人直接转身,朝第三条道上追去。 刚刚跑过一个拐角,他们便停住了。 因为他们追的人就停在眼前。 而与此同时拦在那个人前方的,则是一张熟悉的脸。 那官差一怔:徐大人? 在这朝中,徐卫不是什么有权有势的大人物,可名号却丝毫不输那些为臣老官,主要原因便是他是这京城禁军领头人。 巡视的官差自然是认得他的。 徐卫注视着被三方包围在内的人,声音冷硬而威严:何人敢夜闯长安城?! 时倦披着一身遮风的黑斗篷,整个人从头到脚就是一个大写的刺客形象。 他扯了扯领口,没有说话。 【宿主,您会】 这个位面但凡有点底子的人基本都学了一身顺风耳的本事,时倦光听到开头就知道它想问什么,偏过头,轻声打断:我没学过武功。 武功又不像琴艺不受年纪限制,他一个戏班的后勤人员,碌碌无为了十年,若要打架,怎么可能打得过那些训练有素的禁卫军。 那头徐卫没听到回答,眸子一眯,也不废话,反手便从腰间的箭筒里抽出支羽箭,搭弓,瞄准,放箭。 嗖 箭尾的白羽划破漆黑的夜空,直直射向包围圈中央的人胸膛! 禁军统领的箭法可不是开玩笑的。 时倦只来得及侧身躲开,被箭尖划破的袍子还没垂下来,身后又是嗖嗖两声。 那两位官差也动手了。 近处巡视的官兵听到动静,也跟着赶过来。 一支又一支长箭接连射出,明明只有数人,却愣是造成了万箭齐发的景象! 蓦然一支箭擦过他的脖颈,穿插着宽大的斗篷,钉在一旁的屋墙上,尾羽上下摇晃出了嗡鸣。 月光如水般倾泻在地。 徐卫瞥见他眼尾那枚勾人的泪痣,倏地一怔,而后猛地吼道:都给我停手! 众官差一愣:徐大人? 都停手你们听不见吗?! 徐卫飞身而至,一记掌风将所有射来的箭支打了回去! 他落了地,望着面前因为躲避攻击而呼吸凌乱的人,皱了下眉,道:乐师先生? 时倦听着这么个称呼:寿宴上的人? 那就是了。 徐卫夜间巡逻那么久,认人靠的可不单单是一张脸。只是那次丞相寿宴上的乐师带着面纱他没大注意,如今一见到对方那极具辨识度的泪痣,记忆便瞬间回笼。 徐卫身体没有放松:您为何会出现在此? 时倦:刚准备回去,就宵禁了。 徐卫冷着脸:天色已晚,先生独自回去想必也不安全,若是不嫌弃,不如随卑职先去一间宅子里凑合一晚? 时倦看着他,脸上看不出情绪。 徐卫面色不变。 半晌,就在他忍不住伸手,要去碰腰间的剑鞘时,终于听到对方开口:好。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228 12:40:46~20210301 12:43:0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辰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9章 事实证明, 徐卫嘴里说的宅子是往小了说的。 面前的建筑大门足有数十尺高,长阶从门扉一路往外延伸出百余尺,两旁装着汉白玉栏杆, 朱红墙面上嵌着流云装的琉璃瓦, 石狮子瞪着足有人脑袋大的眼睛, 静静地注视着来人。 时倦望着大门上的牌匾:端王府? 徐卫答非所问:麻烦公子随我进去住上一晚。 我记得太子的封号就是端王。时倦道, 你既是禁军统领,效忠的不是皇帝? 可他却偏偏带人来了太子府。 要么他和太子关系格外的好,这是于情; 要么他效忠的根本不是皇帝, 这是于理。 啷 一柄长剑出了鞘,剑锋抵在他的脖颈上。 徐卫冷着脸:公子来到王府,还是安静一些的好。 也不要说什么不该说的好。 时倦垂眸看了眼面前的长剑,没有躲,眼神也没什么波澜。 徐卫收了剑, 一甩袖袍,大步走进了王府。 虽然徐卫的目光已经快把他杀了几百遍了, 但手上却没有任何实质性伤害的动作。 他一路将人领到王府偏殿某间屋子里,对着一旁的小厮低声吩咐了几句,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那小厮虽然身在王府,身上却没什么狐假虎威的盛气凌人,对他的态度谈不上恭敬,却很礼貌:端王府平日里没什么来客留宿,房间都是早早收拾好的,虽然冷清,但一定干净整洁。还请这位公子暂且将就一晚。 时倦关上房门,拿火折子点上油灯。 灯座上的火苗摇摇晃晃,将纸糊窗户上的雕花映得残影绰绰。 系统感慨道:【气运之子家的房子砌得好大。】 时倦:还好。 【宵禁期间被巡逻的禁军发现, 我还以为宿主您要麻烦了,转头那个统领就带您找到了住处,没想到他长得凶神恶煞结果心地还挺好的?】 时倦安静地听着耳边的絮叨,一边望着眼前的火苗。 【他刚刚是看清您的脸态度才突然反转的吧,幸好您前几天在丞相府表演了琴技,才让他记住了。】 他会记住我,不是因为我。时倦道,他一个武夫,一首琴曲大概率还不如一把刀吸引他的注意。 系统一愣。 半晌,没忍住:【可他还是为了给您找落脚地,冒着渎职的风险带您来了端王府。】 为什么不来? 时倦不是一般人觐见权贵时规矩到近乎拘谨的姿态,反倒大多数时候都透着无拘无束的自由和随性。 他靠着椅背,两只脚在横木下交叠在一起,长长衣摆悬在地面上方半尺处,搭在腿上的手瓷白而骨节分明。 用旁人的话来讲,他这双手天生就是弹琴的料。 哪怕如今去托油灯底座,也总透着不似真人的漂亮:王府有侍卫有暗哨,从白天到夜晚无时无刻都有下人把手,因为是住的皇子,其防卫的严密程度比起皇宫也犹有过之。用它来关什么人,想逃出去估计比天牢还难。 分卷(38) 系统听得愣住:【他把您带过来,是想关着您?】 他在宵禁时看见我,警惕我想杀我,但又顾及某些原因不能动我。把我送到这京城防守最严密的地方在眼皮子底下看着,总好过放任我到处乱跑。 时倦注视着火苗:端王府离皇宫近,离驿站不近,至少比不上离照仙楼近。不然你以为他为什么不直接派人把我送回去? 还临时落脚地? 扯谎也不扯个像样点的。 当然,徐卫可能本身也没怎么想和他扯谎,这么说到底还是顾及面子,一般人看出来了都会顺坡下;若是不肯下来的,十有八九都是心里有鬼。 也没必要再徇什么私。 空气一时安静下来。 却在这时,外面忽然响起一阵细微的声响。 时倦站起身,拉开了窗沿的锁扣,推开木质窗框。 那声响陡然放大了,变得清晰起来。 是一首琴曲。 按理来说,那样的距离声音是不大可能传到这边来的。奈何夜里的王府太过安静和空旷,而曲调又偏幽冷,这般响起时,竟莫名给人一种像是在哭诉的错觉。 系统听得只觉得自己要是有实体,估计已经起了满身的鸡皮疙瘩。 时倦听了片刻,重新关上窗,吹灭了油灯。 【宿主?】 时倦:很晚了,该睡觉了。 系统有点发愣:【我以为您会过去看看是怎么回事。】 时倦:那和我有关系? 系统哑口无言。 也对啊。 不管是谁在弹琴,为什么弹琴,好像都和他们没什么关系,为什么非要多此一举去看呢。 因为人之所以为人,又能在千万年来的弱肉强食中占得一席之地,最出众的便是他们的好奇心。 可它忘了,这位根本不属于人类。 哪怕神格没了,记忆也没了,只有一具凡胎,可过去那么多年养成的习惯不会变。 也不会有人类那些多余的好奇心。 ** 王府的正殿里,留着山羊胡的老人一曲弹完,努力直起驼着的后背,缓声道:殿下现在感觉如何? 有下人正好将一壶新沏的茶端上来。 容许辞旁若无人地往杯子里倒茶,面容沉静又淡漠。 老人被无视得彻底,面上不变:殿下,您如今被那刺客暗伤,身中蛊毒,老夫也只能尽力做到如此,哪怕您心中不甘,也该明白,如今要做的是想办法抓住一切能让您好过的路子。 容许辞眼皮也不抬:你说的路子,是指的你自己? 不待老人说话,他便抬起手,朝前方轻轻一晃。 一直杯盖在空中呼啸而过,直接砸中了老人的太阳穴! 老人打死也不会想到,对方敢对如今唯一的救命稻草直接动手,连句前奏都没有。 他本就没什么武功,而这一直茶杯盖又是用了劲的,这般直直地砸过来,竟愣是将老人砸得眼冒金星,直接倒在地上。 瓷盖和颅骨撞成了数块碎片,散落时将老人的脸划出了血痕。 容许辞走到老人身前,蹲下身,轻笑一声:你也该明白,我现在留下你,是看你还有用。 老人倒在地上,动弹不得,只能勉强张了张嘴。 他想说你现在身中蛊毒只有我能压制,其他人根本束手无策,你要是动了我,你自己也会遭报应的。 他也想说,哪怕你是太子,可如今连自己的命都掌握不住,凭什么这么对他。 可惜他却什么都没说出来。 因为面前的少年伸手捡起瓷片,锐利的那头直接对准了老人的脖颈。 容许辞脸上仍旧带着浅淡的笑,眼里却是阴沉的薄凉:若是不听话,那留着也没用了。 老人眼瞳缓缓睁大。 你就真的一点都不在乎自己的命吗?! 可事实证明,对方是真的不在乎。 当瓷片的凉意渗透进他脖颈的血管,心里那点对方只是为了吓唬他的侥幸终于被打破,伴随着温热的血滑下来,一滴滴掉在地上。 徐卫走进大殿,看见的就是这么一幕,吓得心肝都是一颤:殿下!您不能动他 容许辞抬眸。 徐卫脑子里蓦然划过灵光:因为我现在还有要事禀告! 容许辞唇边噙着笑,看着他的目光没什么温度。 我方才在城内捉到一个宵禁时仍在外面的人,正是左相寿宴那天登台的乐师! 瓷片深入的动作顿了一下。 徐卫习武之人,如何注意不到他的变化,只觉得有戏,顶着压力道:我想着他在这大半夜出来定然有所图,已经派人去查了他这一天的行踪,亦将人带回西殿好生看守。殿下您现在 容许辞意味不明地看着他,似笑非笑道:现在如何? 宵禁时不入府内而见街城,应当如何,如今大夏的律法你是都看不见吗? 徐卫愣了愣,垂下头:是属下僭越,这就去 他在西殿? 徐卫一个磕巴:是。 我会叫人看好他。 容许辞扔开手中的瓷片:还有事? 徐卫:没 既然没了还站在这里,是打算这一晚上都睡在我端王府了? 卑职不敢! 容许辞一抬眼:那还不滚? 徐卫行了礼,转头出了大殿。 夜风吹得他一个激灵,他在路上一抹额头,才发现自己已经不知什么时候出了一身冷汗。 ** 容许辞打发了徐卫,看了眼地上半死不活的老头,叫人来把人拖了下去,方才离开大厅,提起轻功,几个起落,悄无声息地跃上屋顶。 王府的布局他早已熟悉,直到停在某座黑暗无光的屋子外面,守在门口的小厮心惊胆战地跑过来询问,他才恍然意识到自己做的是何事。 容许辞一双黑眸沉沉地望着小厮,将对方看得浑身僵硬,方才敛了眸光,淡声道:正巧路过,这便离开。 吱呀一声,院子里的屋门忽然被人拉开。 有人站在屋里,吹燃了一支火折子,而将原本冷清的院落中点上如豆的暖色。 那人生得极美,眼尾缀了枚泪痣。 像是清水里蓦然泼入的一笔最黑最深的浓墨,夺目得摄人心魄。 容许辞原本要离开的动作蓦地一顿。 门内的人语调平静无波:殿下既然来了,要不要进来坐坐?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301 12:43:07~20210302 14:55:3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寒光遇骄阳 10瓶;辰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0章 时倦领着容许辞进了西殿。 明明他才是这地方的拥有者, 可两人这么走着的时候,却仿佛时倦才是这院落真正的主人。 容许辞心里忽然冒出这么个想法。 这走神的片刻,时倦伸手拉了他一把, 绕开一只半人高的陶瓷瓶:小心路。 这其实都算不得触碰, 因为在这个国家里人们的衣服都格外宽大, 袖袍下摆长得足以遮住整只手掌。 两人的外衣交缠又分开, 容许辞看着,抿了抿唇。 时倦道:殿下在自家的房子走什么神? 容许辞当太子那么久,从来都没人敢用拉家常的语气对他说这种话:与你何干? 时倦听到这句话, 意味不明地看了他一眼。 半晌,他点了下头,不说话了。 推开寝殿的房门,时倦将火折子插在墙壁上的插香筒里,道:坐吧。 容许辞靠在墙上, 安静地看着他的动作,没有动。 时倦也没强求, 问道:肩上的伤好了? 无碍。 那就是没好? 容许辞不答。 一个飞镖创口,王府中的太医不会处理不好。时倦道,是不能处理? 容许辞脸上带着笑,语气却薄凉:寻常人打探朝中之事是大忌,公子是嫌活太久了? 时倦听着,沉默了几秒,忽然伸手搭上对方几天前受伤的那只肩膀。 容许辞没有躲,黑眸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时倦手下蓦然一用力。 他虽然没学过武功,也没有内里,但好歹也是在戏班干杂活干了那么多年的,力气比起寻常人绝对不会小, 甚至更胜一筹。 当初的飞镖伤口深可见骨,哪怕靠现代世位面的技术也没本事在几天呢让其愈合,何况是在这样的世界。 这一捏,肩上原本已经不流血的伤口瞬间崩裂,容许辞面上不变,脸色却开始泛白,浑身瞬间紧绷。 时倦:疼吗? 容许辞掀了掀唇:公子这也算是关心? 不是。时倦道,不让你知道疼,你不会听话。 最后两个字像是某个开关,容许辞听得一怔,嗓音温凉道:你如何认为本王会听你一个庶民? 时倦问道:你为什么要杀那个刺客? 容许辞没料到他突然说起这个,愣了一瞬。 当初在丞相府外,你既然有本事隔那么远将刺客当初毙命,当然也又本事留下他的人,再从他嘴里探知其背后之人的消息。 你为什么偏偏要往他的心脏扔飞镖? 容许辞嗤笑一声:一个上不得台面的小人,本王杀他还需要考虑? 时倦道:我在宵禁期间出现在长安城,被禁卫军抓到了。按照大夏律法本该杖毙,可他们为什么没有,还把我送到这里? 容许辞眸光一敛:怎么如今逃过一劫,公子似乎还不太乐意? 时倦:刚刚我伤你,你明明身体的条件反射下意识想要甩开我,但却被你用意识克制住了,又是为何? 容许辞眉头微不可察地一动。 时倦道:因为是我吧。 插香筒里,火折子的光芒晃了晃。 容许辞眸光骤然一冷,正待开口,对方却像是没注意到气氛的古怪,接着开口: 你杀刺客,是因为他当时扔的飞镖,原本应该落在我身上。 而不是藐视下流。 禁卫军带我来端王府,是因为你对属下表现出来的对我的在意足够多。 而不是单纯的运气好。 刚刚你克制住了条件反射,是因为你本身习武,一旦动手,我一个普通人根本挡不住。 只是怕他受伤。 时倦道:你该听话的。 容许辞冷笑一声:你这是就仗着自己的胡思乱想? 不是。时倦语气仍是无波无澜,我是仗着你喜欢我。 少年纤长的眼睫蓦然狠狠一颤。 接着,他蓦然反手,抓住了对方搭在自己肩上的手腕,力道重若千钧。 嗓音带着变声后的低沉沙哑:你太自大了。 时倦像是没感觉到般,也没试图挣脱,只是道:若是如此,那我这便回照仙楼,以后也定然躲着殿下。 你敢! 时倦连一丝意外的神色都没有,平静道:既然舍不得,为何要矢口否认? 容许辞目光一暗。 恰在这时,有穿堂风自黑暗的长廊吹进房间里。 已经燃至尽头的火折子终于不堪重负,火光熄灭在金属筒口,冒出一缕青烟。 也是这时,时倦感觉到握着自己手腕的少年忽然僵了一下。 他感受到这点不同寻常的僵硬:殿下? 黑暗中,对方却没有回答,只是手收得更紧了些。 半晌,少年脱力似的靠着墙滑落下来,像是一条脱水的鱼儿,呼吸格外的重,断断续续,像是下一秒就能直接停了似的。 时倦弯下身,碰到了对方的肩膀。 他在发抖。 刺客飞镖上的蛊毒,发作的条件非常之特别。 既非隔时出现,也非身体条件影响。 而是光。 光强则蛊弱,光弱则蛊强。 驼背老人之所以会在夜里被召见过来给他压制,就是因为晚上蛊虫会格外活跃。 时倦在黑暗中停顿了片刻,缓缓开口,低声唱起一首古老的民谣。 仔细一听,便能发现这正是不久前驼背老人在大殿中为容许辞弹奏的那首曲子。 他音色好,像是落杯的凉白开,干净澄澈,原本鬼泣森森的曲调从他嘴里念出来,却如峥峥的丝竹,在夜色中浮浮沉沉。 令人潸然泪下。 ** 容许辞再度清醒过来,外面已经由明月高悬转为艳阳高照。 他在床上发怔了片刻,忽然掀开被子,猛地推开房门。 房间外值班的小厮看见他出来,急忙上前:殿下,您 容许辞道:他呢? 小厮愣了愣:您说昨晚住在此殿的那位公子吗?他今日一早便回去了,说是您同意了的。 容许辞垂下眼,握着门把的手缓缓用力。 小厮小心翼翼地抬眼,正想说点什么,却听得咔嚓的一声。 少年放下手,木质的门把上凹陷成两个深深的指印。 小厮腿一软,冷汗一下子冒出头顶:殿,殿下,我们要去把他请回来吗? 容许辞安静了很久,才道:不用。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302 14:55:33~20210303 12:22:5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分卷(39)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辰、长发及腰愁断头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1章 半月后, 京城的枫树上落下了第一片枯黄的叶子。 打从丞相寿宴以后,时倦再一次坐上了戏中的莲花台。 这是班主的主意,因为他那天在丞相府的弹奏太过惊艳, 班主在询问得到同意过后, 果断将这一段加进了新排演的戏里。 大伙儿近期本就在排演新戏, 台本几乎天天变, 如今再改一段着实没什么大不了的。 众人适应了半个月,一直到月末时,终于在照仙楼上演新排的戏剧。 浣花班在京城不缺名声, 演出新戏的消息放出去后,当晚的茶楼里几乎人满为患。 此前的时倦为了隐瞒身份低调过活,干的一直都是后勤工作。如今第一次出现在众人眼前,单单亮相时那一瞥便吸走了大半宾客们的视线。 叶怜一曲唱完,其他扮演小角的人先一步下了台, 留主演应付宾客们的吵闹。 时倦因为坐的位置颇高,从莲花台下来后, 正打算直接离场,下方却忽然有人喊道:乐师先生,趁着现在有空,不如也下来喝一杯? 叶怜已经被客人叫下了台,正站在中央最大占地最多的那张桌子前陪桌上的老爷谈笑。 那老爷是茶楼常客,一直钟爱戏曲歌舞,叫叶怜也是为了更好地与他探讨。 而方才开口的则是这位老爷身边那位与他有五分相似,一看便知其血缘关系的年轻男子。 时倦想了想,点头应下,走下台。 那年轻男子面上一喜,一边招呼着人, 一边朝桌上一示意:公子不打算给我们敬杯酒? 时倦拿起桌上的酒壶,在空杯里斟满酒。 男子早便注意到他了。 之前还只是在台下看不分明,如今距离一近,男子便发现面前的乐师生了双天生多情的桃花眼,眼尾含了一泓清池,如今眼睫微垂,眸光更是无波无澜,像天华山初降的细雪。 这白衣的乐师是个美人啊。 时倦端起杯子。 男子与他碰了杯,将杯中的酒水一饮而尽,而后握住乐师的手腕,往自身的方向将人一带。 时倦没想到他会有这番动作,空中的那只手下意识扶了一下木桌。 男子搂着跌入怀里的人,黑发扬起的风令他心神荡漾。他伸手,缓缓抚上乐师右眼眼尾的地方,笑吟吟地道:公子这枚泪痣生得可真好看。 ** 然后,那位乐师先生便被那纨绔拉进了怀里,碰 砰 容许辞执着笔,笔杆穿过足有数寸厚的纸张,深深地陷入木质的长桌中。 木桌自笔杆的孔洞向四周寸寸龟裂,延伸出密密麻麻的裂纹,而后轰隆地一声,整个木桌断成了两半倒在地上,上面的东西哗啦啦掉下来。 徐卫眼皮子一跳,用尽全力才克制住想要后退的冲动。 容许辞缓缓抬眼,唇边竟是微不可察地笑了一下,眼里的东西翻滚得浓稠,黑得几乎要将周围的一切都吸进去,后来如何,怎么不说了? 徐卫头皮发麻:然后 他然后了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 容许辞拿着那支毛笔,似是随意地朝对面的人一掷。 毛笔的尾部擦着徐卫的脸飞了出去,在墙壁上砸出一个凹痕。 徐卫只觉得脸庞被擦过的地方火辣辣地疼,再不敢耽搁:那个纨绔就问乐师先生愿不愿意陪客,而乐师先生他 容许辞冷淡地瞥了他一眼。 他好像也没有拒绝的打算 这才是最大的问题。 这些天来,徐卫作为双方都有接触的中间人,如何看不出自家殿下对那位来历不明的乐师的在意。 他说完这句,本来已经做好了对方发飙的准备。 可他等了半天,容许辞却像是哑火了似的,一言不发地盯着面前木桌坍塌成的狼藉,垂在身侧的手缓缓收紧,掌心留下数道深深的指印。 徐卫试探着道:殿下,您若是不希望他们见面,其实只要一句话就可以了。 那些明面请人喝茶实则明嘲暗讽的行为,其实大多都只是能力不够导致的过程的繁琐和陇长。 其实很多京城人并不理解,为何周围的人都那么怕容许辞,毕竟从表面来看,对方分明只是一个单纯又无害的少年人。 但事实上,只有朝中重臣,方才有幸见识过对方的真实模样。 仔细算算,那差不多有十年了。 那时大夏还不是如今繁荣安定的模样,虽然边域大,但毗邻国大大小小也有十数个。 国家一多,各种摩擦自然也跟着增多。 那是战争最频繁的一段时候,后来有人谈起,那边关向西至河西走廊,东至滔天海面,南至秦岭淮河,一直往外延伸,每走一步,便是一具死尸。 战殍遍地,血流漂橹。 那时的先皇已还未退位,而当今圣上也还不是圣上,而是一个被册封为承王的皇子。 却亲自挂帅随军出征。与此同时被他带去的,还有刚刚年及八岁的皇孙。 也就是容许辞。 按理来说,一个皇子位功名出征就算了,只要脑子没傻,怎么也不至于还带着儿子上战场。 可惜的是,那会儿先皇已经日薄西山,对皇位权势愈发看中,也愈发不愿退位。 虽然早早立下太子,可一直都未曾主动退位;不仅压着继承人接手这万里江山,更是一度打压其他多余的皇子。 容许辞的生父,也就是如今的皇帝,当年也不过是一个毫不起眼的被亲生父亲流放之边疆的牺牲品。 建功立业? 先皇可没那么大度。 边关战事吃紧,承王既来之则安之,一边努力抵御外敌,一边则筹谋着东山再起。 次年,蒙族人大肆侵犯,边关防线几乎摇摇欲坠,一度几近崩溃。 可就在所有人都以为大夏会输,怀揣着满心的绝望准备赴死时,远远地却看见蒙族的营地里,一群高大如山岳,两边长着獠牙的大象忽然从地平线外走进了,如势不可挡的巨影,遮天蔽日,蚕食了蒙族营地。 蒙族人死的死伤的伤,整个后方人仰马翻,再无心前方战事,而后被士气高涨的大夏人反扑得惨不忍睹。 后来,当那群直接导致这场对敌反败为胜的大象成群结队得出现在大夏营地,正准备如过境台风踩踏而过时。 所有人眼睁睁地看见,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团子从帐篷里走出来,毫不避讳地碰了碰领头象的长鼻。 小辞? 有人不可置信地出声。 小团子抬起纤长如鸦羽的眼睫,声音也是冷冰冰的:很惊讶? 承王哆嗦着嘴唇:你如何会 象类重感情,性格也温顺,很好哄。 当初它们突然去蒙族的营地 我让它们去的。 为何你能 它们对声音气味很敏感。小团子道,我趁着上次交战时蒙族人逃跑的时候在一些人身上撒了味道辛辣且能吸引昆虫的东西。 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只要让前军意识到他们后方的营地出了不可挽回的巨大漏洞,自然再无心交战。 当父亲的承王差点给他跪下:可你才八岁,你怎么怎么不好好待着,还跑出来 小团子道:我不跑出来,你们还能活? 这话说得着实嚣张了。 在旁边听了半天的将士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世子,您这是哪里来的话? 那位将士受不得他们一群男人被一个小孩踩在脚下,本是想压一压对方的气焰。 却是在这时,一直冷着脸面无表情的小团子,忽然扯开唇角。 讥讽又嗤嘲,丝毫不加掩饰:想不明白? 足有数米长的象鼻席卷而出,卷起那位出声的将士,蓦然一收缩。 接着就是血液喷溅,皮肉爆裂。 那人的眼珠从眼眶中弹出来,射在满是尘土的地面上,深青色的经脉自眼角黏在脸颊上。 容许辞漠然地看着这一切,眼底是浓浓的薄凉:那便别想了。 这样多好。 其父蓦然睁大眼:小辞! 那只带血的象鼻再度伸过来,狠狠围住了他父亲的躯体。 承王在胸膛极致的压迫中声音发颤:你欲杀我?我可是你父亲! 不。 哪怕年龄稚嫩,可眉眼已经初见风华的男孩站在如血的残阳下,眼里幽暗不明,嘴角却带笑:因为我不开心。 因为曾经的他不开心蒙族的侵犯,所以他可以设计让象足踏平了蒙族营地; 所以他可以因为一句话杀死了那个出言的将士; 他甚至可以让那群大象当场荡平大夏国的领地,只要他愿意。 就像现在的他可以放弃询问幕后主使一镖除了那个刺客;可以因为那驼背老人一句威胁直接断了自己痊愈的希望。 那次的事情后来传到民间,所有人都以为他设计那一切是为家国为百姓为山河,称赞他少年英雄。 可只有他知道,他仅仅只是为自己那倏忽而过的兴趣。 老臣都说他这个人太任性,承不起大业,更不适合去坐那个位置。 而他也不负众人的评价,乖张,轻狂,又肆意张扬。 那些为人帝王不该有的东西,他身上全都有。 你永远看不到他的底线,也永远不知道上一秒还在言笑晏晏的人会不会下一刻就被他一手拧碎头颅骨。 他就是这样的性格。 从始至终。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303 12:22:58~20210304 14:12:5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老狼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老狼 35瓶;ui看看 10瓶;辰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2章 哪怕后来, 他设计推翻了老先皇的统治,将自己被放逐边疆的父亲真的被他推上那个位置;他领着千万将士踏破毗邻的大周国国门,又将南宁国搅得天翻地覆。 他也一跃成为这大夏国最尊贵的人, 甚至没有之一。 只要他一句话, 甚至能让皇位上那个人自己走下来, 何况只是警告一个没有什么实力的草包公子哥。 徐卫道:殿下, 需要我去跟那纨绔说一声吗? 容许辞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眼里有浪潮翻涌。 说一声? 他能解决这一个草包,能解决第二个第三个第四个。 可只要时倦还活着, 就永远都会有下一个。 他道:不用。 徐卫:那现在 明堂上的少年忽的扯开唇角。 他和时倦是两个完全不同方向的好看,像一副后世纪的油画,一笔笔皆是浓墨重彩,就像他的人,艳丽又张扬, 恨不得一出现就夺取周围人所有的注意力。 容许辞:现在,把你手下那群能打的全叫过来。 是。 徐卫先是应下, 而后才是一愣道:叫他们做什么? 容许辞踩着面前的狼藉走下理事台,眼里带着三尺寒冰:围了照仙楼。 ** 【宿主。】 系统道:【您为什么要让他过来?】 这个他,指的自然就是那位在茶楼里唤时倦下台敬酒纨绔。 那纨绔跟着时倦走进二楼的雅间,时倦二话不说,直接一手劈在那个纨绔后颈上。 打晕了人以后,时倦顺手从雅间小桌上的书里抽出一纸信笺,接着从箜篌拆下十数跟琴弦,首尾灵活地结在一起,一头挂在窗边,当绳索似的靠它下了二楼,在茶楼后方无人的小巷里落了地。 他拍了拍衣摆沾上的尘灰, 回了句:方便。 【嗯?】 我那天夜里出门没回来,照仙楼里就多了不少人一直看着我。时倦道,我不太想被别人知道我做的什么。 找一个纨绔做挡箭牌,盯梢的再怎么样也不至于明知道那个公子哥想对他做什么,也要趴屋顶时刻偷听。 而他趁现在出来,把脸一挡,谁又能认得出来。 系统消化着他话里的信息:【谁在一直注意您?】 一个戏子,有什么好值得在意的? 时倦戴上兜帽,走入小巷外来往的人流:应该是那天策划刺杀案的老人。 系统想起那个留着山羊胡的驼背老头:【他不是您的家奴?】 曾经是,现在不是。时倦语调没什么波澜,他效忠的是我父亲,也不是我。 【那您现在避开他】 时倦夹着那张信笺,轻声道:寄一封信,给一个人。 前后都是悬崖,总得给自己再找一条路。 时倦一路上没遇到什么熟人,将东西交给驿站,趁着那位纨绔还没醒,接着琴弦重新回到二楼,又将弦拆开,一根根重新组装好。 整个过程干净利落,瞒天过海得悄无声息。 下方的宾客已经由清醒喝得微醺。 叶怜从那位钟爱戏曲的老爷旁边脱了身,同其它要和他共饮的权贵们敬完酒,正准备离场。 却在这时,原本对街敞着的照仙楼大门,忽然鱼贯般涌入一群穿着深灰色衣服的人,持着长剑,眨眼间便将整个大厅包围了起来! 有人尖叫,有人质问,也有人小心翼翼地套近乎。 可那群黑衣人却一概不理。 只是但凡有人试图强行逃离,便会如鬼魅般追上去,长剑白进红出,喷溅的血溅起一片朱砂色的淡薄雾气。 分卷(40) 时倦听到下方的骚乱,刚刚抬头看向门口,那里便是砰的一声响,木门被狠狠拍在墙壁上。 来人穿着绣着流云图案的长袍,脸上神情难明。 时倦望着他:殿下? 容许辞目光略过地上不省人事的纨绔公子哥,停留了半秒,而后重新落到出声的人身上。 他抬脚,一步步走进雅间,站在对方面前,唇边仍是笑着,可眼里的情绪却分辨不清:公子今日的新戏上演后如何了? 还好。 可有人请你为其独奏? 时倦想了一下,道:有。 那纨绔之前诱哄他上二楼,用的就是这个借口。 容许辞周身的气息蓦然冷寂下来,似乎连风也停滞了。 接着,他低笑一声:那若是我现在想要你去府上,从此为我一人弹奏,你会如何? 时倦听着这么个问题,想象了一下,正想要回答,最终却只发出一个极轻的音节:我 对方脸上带笑,嗓音像是沉进海底的木芾,浮浮沉沉,分明近在耳边,又好似格外遥远。 时倦闭了闭眼,手上的古籍失了支撑,无力地滑落在地,声音低弱得几不可闻:你对我做了什么? 容许辞道:不会有事的,你就当睡了一觉。 时倦从椅子上滑落下来,却在倒地前落进一个怀抱。 容许辞抱着怀里昏过去的人离开雅间。 徐卫站在门边,见到他出来,问道:殿下,您这是 容许辞不答,只是朝里间示意一下,淡声道:把他处理了。 徐卫往里边看了一眼,便看见雅间里唯一的活人那位倒在地上的纨绔公子哥:如何处理? 容许辞停下脚步,旋即转头,脸上不带表情:需要我来教? 徐卫:卑职愚钝。 我不喜欢他,要让他永远不再出现在我面前。容许辞眉头微扬,若是这点事做不好,那么也不用在我这待着。可明白? 徐卫一口口水卡在嗓子里:明、明白! 容许辞抱着人出了照仙楼,几个起落间,再度回到了巍峨的王府之中。 他径直走到一间无人居住的院子里,弯身将人放到层层叠叠的被褥上,触到对方卷翘的长睫。 一个吻触即分。 ** 时倦再度醒来,已经是第二天清晨了。 他望着头顶厚厚的床帘,刚一动,便听见叮铃一声脆响。 【宿主。】系统小声道,【看您脚下。】 时倦坐起身,低头一看,映入眼帘的便是一根细长的金属链条,一头栓在地面的铁环上,另一头则搭在塌上,延伸到他自己的脚腕上。 他看着那根铁链,半天没出声。 而后伸手去试着拉了一下。 金属碰撞得丁零当啷,栓在地上的那一头却纹丝不动。 系统:【您昨天昏迷后,气运之子便把您带到这里,不知道从哪里弄来这根链子把您绑在这了。】 时倦:哦。 系统听着他这平淡的反应,没忍住:【宿主,您知道他气运之子究竟是想做什么吗?】 知道。 他下了床,身子晃了晃,却被他稳住了,往房间外走。 刚走到门口,脚上便是一阵拉力。 链子已经伸到了尽头。 时倦垂眸看了一眼,淡声道:软禁。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304 14:12:53~20210305 14:01:0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ui看看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辰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3章 时倦推开了房间大门。 门外, 徐卫正跟在自家主子后头,汇告昨天围楼的后续:现在京城都已经传开了,都在说您目无王法杀人如麻殿下, 要不要我们去吩咐人解释一下? 容许辞蓦然停下脚步, 转头看了过来。 徐卫:殿下 他刚刚开了个头, 视线便瞥到房间被拉开的门缝, 以及里面的人,停下话头 时倦将房门拉到尽头,声音听不出情绪:殿下。 不知是不是错觉, 那一刻,容许辞的肩膀似乎紧绷了一下。 半晌,他开口:醒了? 这句话显然是废话,因为对方的人此刻就站在他面前。 时倦:在外面等了多久? 容许辞收紧手指,面上却毫无表情:刚好路过。 后头的徐卫: 之前到底是谁从早上便一直等在外面, 连听禀告都寸步不离的? 时倦看了看他,也没揭穿, 只是道:你把我迷晕,就是为了把我栓在这里? 容许辞抿着唇:是又如何? 不等对方开口,他便望着他,声音又冷又硬:你若是想让我帮你解开,奉劝一句,还是莫要再想。 言下之意,就是不可能了。 徐卫早在两人谈起昨天的事情起便自觉离开了,反正一个被栓着的普通人,一个是武功造诣高强的皇子,他一点都不担心对方能闹出什么事儿。 时倦听着他的话,没有开口。 容许辞却是垂下眼, 道:我去叫人给你端早膳过来。 ** 说是去叫人,可容许辞这一走,却没再出现在他的视线里。 早饭是时倦半月前在王府过夜时,那位伺候在西殿外的小厮送来的。 估计是考虑到他一个人待在这个陌生的环境会不喜,那小厮布菜时,还特地问了他的口味,又解释了这个房间在端王府里一座极为偏僻的院落里,还不忘说两句茶楼后来的情况。 小厮是机灵人,总是拣能听的话来说。 时倦像是听进去了,又好像没有,也没什么特别明显的反应。 不过一晚上的时间,迷药又是江湖上不知哪位能人异士所制,效果远没有那么快耗尽。 时倦身子提不起力气,精神也不济,而房间里估计是防止他做什么,也没什么能打发时间的饰物书籍。 他整个白天就坐在床边对着窗外发呆,累了就直接躺下睡觉。一整天的时间,他几乎有一大半都是在昏睡中度过的。 他睡到半夜才再次醒来,一睁眼,便看见床边背对着他坐着的那道身影,背脊挺直得宛若修竹。 似乎是感受到身后的视线,容许辞转过身,手上还拿着印戳的文书:身体如何了? 时倦闭了闭眼,低声道:我没力气。 容许辞怔了一下,伸手将床上的人扶起来,让对方靠在他的肩膀上。 一低头便能看见那人苍白的脸,心里有点后悔自己当初选择用药:要不要叫太医? 可就在他胡思乱想的这刹那,那个他上一秒还这忧心的人,下一份便直接抓住他两只手腕,转身就将他摁在了床上。 容许辞下意识想要反抗,可时倦的声音却先一步响起来:殿下。 他猛地一顿。 时倦低着头,道:为什么绑我? 容许辞瞳孔微微一缩。 半晌。 就在时倦以为对方没打算回答时,对方终于开了口:可以避免你再遇到其他宵小。 时倦:你说昨日同我在雅间里那个人? 容许辞抿着唇,没说话。 本来以为只是那纨绔一厢情愿不长眼,可是他居然那么记着那个纨绔吗? 时倦没听到他的回答,又道:只是如此? 容许辞沉默地盯着他的眼睛。 忽然一翻身,直接将身上的白衣乐师反压在床上,膝盖跪在那人的腿上:不止。 他蓦然笑了一下,薄唇扯开一个弧度,可黑眸却深得危险:我之前不是告诉过你吗? 我现在想要你去府上,从此为我一人弹奏。 时倦到底只是一个普通人,还是如今中了迷药还没恢复的普通人,力气也没剩多少。 容许辞习武多年,只要他想,要制服对方还真没什么难度。 我不喜欢你去看别人。少年居高临下,眼里的光自上而下,诡谲得辨别不清,所以只能让你只能看到我一个了。 时倦被他桎梏得动弹不得,只能沉默。 两人这么一番动作,衣服头发都散开了,呼吸却交缠得愈发近。 时倦的被药物折腾得脸色发白,他本身肤色也白,此刻更是显得没什么生气。 像一只干净得没有一丝杂色的瓷器。 让人想护着,生怕他磕着碰着。 又想狠狠碾碎。 容许辞微微垂下眼,躲开他的视线,缓缓地唤出一个名字:阿倦。 此刻,整个大夏国最桀骜的少年低下头,小心翼翼地将唇落在面前那人的锁骨上。 触到的是凸起的骨骼和微微泛凉的温度。 像是只有薄薄的皮肤将骨节一裹,毫无支撑。 少年嗓音暗哑又低沉,唇边带着浅淡的笑,轻轻地道:阿倦。 时倦在这京城本就来历不明,认识他的人只知班主一直唤他阿倦,却无一人知晓他真正的名字。 这两个字像是某种古老的喃语,念起来几乎要叫他上瘾。 时倦感受到自己胸口的触感,动了动手:殿下。 身上的少年松开桎梏着他的动作,小心地搂着他的腰。 时倦沉默了片刻,伸手推开他:容许辞。 少年身子微微一顿。 这是他第一次听到对方不是叫他殿下。 时倦道:你想要我么? 一瞬间的寂静后,身上的人似乎连呼吸都粗重了几分。 时倦没什么反应:可是怎么办,我不太想。 容许辞安静了片刻,方才低低地嗤嘲了一声:我也不需要你来认同。 你的确可以不要。时倦抬起身上少年的脸,平静道,可你想过后果么? 容许辞被他强迫着与之对视,眼里的黑暗浓郁得化不开。 怎么可能没想过。 怕他讨厌,怕他冷淡,怕他疏远,怕他怨恨。 所以才和对方耽误那么久。 因为怕的东西太多,反倒一时间没法下定决心。 可是,现在却不同了。 既然对方已经明确表达了自己的态度,和他是没可能的。 他又为何要收敛自己的欲望。 时倦从他的眼睛里看出他想的什么,忽然反手从床头的缝隙里抽出一支细长的木棍,尖锐的那一端对准了自己的眉心,狠狠插了下去! 容许辞本就和他对视着,也清楚地看见了他的动作。 这房间里所有可能对身体造成伤害的物品几乎都被他叫人撤下去了,对方手中的木棍究竟是从何而来? 究竟是检查的遗漏,还是对方早就预料到这一刻,所以早有预谋? 电光石火间,容许辞脑子里飞掠般划过无数个问题,可面上唯一的,也最真实的条件反射,却只有一个: 他蓦然伸出手,覆上了那人的额头。 尖锐如期而至,毫不留情地扎破了皮表,几乎要洞穿他整只手掌。 容许辞面上瞬间覆上一层薄汗。 滴答有血顺着他的手背滑落下来,滴在那人色泽浅淡的唇上,像是雪原上蓦然盛开的红梅。 时倦尝到血腥味,眸光缓缓暗了下去。 他垂眸看着身上的人,嗓音带着微微的哑:起来。 我 我话只喜欢说一次。时倦面无表情,五秒钟。 容许辞忽然一怔。 他来不及思考对方这点细微的变化是为何,却也来不及压抑着本能完成远离的反应。 时倦说五秒钟,就真的是五秒钟。 没等到对方自己离开,他直接伸手,蓦然抬手掀翻身上的人,那力道几乎要让人以为他先前的一切都是假象。 时倦的手搭在少年的脖颈上,墨发随意地散落下来,被桌台上的烛光铺下幽深的影子,将他的脸映得晦暗无光,唯有唇色因为被血染过,鲜艳得宛若月下最艳丽的蔷薇。 有人说,脖颈上生物界大多数动物最脆弱的地方,因为只要稍微一用力,再强大的生物折断了此处,下场也只有一命呜呼。 他双指抵着少年凸起的支气管,感受着指腹下血液涌动的触感,语调浸了霜降时的冰霜,冻得人浑身都是一个战栗:害怕么? 容许辞抿着唇,没说话。 时倦垂着长睫:那你知道我会怎么样么? 少年抿着唇。 木棍是从床榻支架上拆下来的。时倦缓缓道,你把房间里的东西全清理了,是怕我想寻死?那你想过我还能从这房间里找到足以杀人的凶器么? 少年蓦然睁大眼:你敢?! 这一次是被你挡下了,那下一次,下下次呢? 时倦浅淡地笑了笑:我若想死,你凭什么觉得你能拦得住我? 你既然敢绑我,那你想过后果么? 少年忽然觉出一股浓重的恐惧和仓皇。 你连自己那泛滥成灾的感情都控制不了,凭什么觉得你能控制我? 时倦用木棍染血的那一头轻轻碰了碰少年脆弱的脖颈,眼里的光意味不明:我要想走,你敢拦么? 不敢的。 这根本就是一场毫无悬念的比拼,比较的就是各自的底线。 分卷(41) 时倦自己就是最大的筹码。 木头一端上的血蹭到他的指尖。 时倦看着手上的血,厌烦地皱眉,像是看见了什么脏东西。 他松开手,将木棍扔到角落里,接着转过头,面无表情地将自己的踝骨狠狠一掰。 咔嚓一下。 骨骼摩擦断裂的声音清晰地响起在这间狭隘的房子。 时倦却像是半点没感觉到,连脸色都没变一下,利落地摘下脚腕上的金属环,站起身就要往门外走。 少年下意识去抓他,最终却只握到一截冰冷的衣袍。 空气中的血腥味更重了。 时倦看着衣摆上的血,垂下眼,不等对方有下一步动作,直接将手收回来。 声音没有丝毫温度:离我远点。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305 14:01:09~20210306 13:39:3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旺仔的喵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辰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4章 徐卫是在昨日去过的那座大殿房间里找到他家主子的。 此时房间里的情形和早上有些不同, 该在这儿的人不在,不该在的却还留着。 徐卫没进去,就站在门口, 道了声:殿下? 容许辞转过身, 眸色很深, 语气却和平日里没什么不同:有事? 徐卫:那天茶楼的事已经解决了, 有人编了个楼中有朝廷要犯那日大伙儿前去是为捉拿的理由,现在百姓都在说您英勇神武。 说实话,这理由其实挺荒谬的, 可惜哪怕生活在天子脚下,寻常人家和朝中也始终存在距离感,对皇事的知晓大多来自每一日里说书先生的侃侃而谈以及街头的话本故事。 这也是为什么明明朝中众人都对容许辞避之不及,而京城百姓却都对他赞不绝口,其声望甚至非常之高。 就连那天丞相府刺杀一事被说书先生讲述完后, 众人对他救下一个普通人的事也没有丝毫怀疑,反倒纷纷道他心怀黎民。 在他们心里, 这朝中没有那个毫无底线的疯子,只有一个少年英才的太子殿下。 徐卫交代了该交代的情况,看他毫无反应的模样,心一横,声音又冷又硬:殿下,那位先生 容许辞抬起眼皮。 您要不要去看看? 倚在床头的少年听见这句话,意识到什么,微微顿了一下。 去哪? 徐卫:东临阁,那位先生已经进去快一晚上了,现在还没出来,下人也不敢随意打扰。 容许辞安静了一瞬, 而后,原本幽深的眸子忽然一闪。 像是黑夜里骤然亮起的一簇星火。 殿下 徐卫还想再说什么。 可眼前的人身影却蓦然一闪,直接从窗户跃出去,几个起落便消失在这座院落。 ** 容许辞没想到今日还有机会在自己府上见到时倦。 因为那时对方说出那句话,便头也不回地消失在走道里,连多看一眼都嫌费事似的。 他其实想过很多对方清醒后对待自己的态度,也打定了主意。 若是其他情况,他想,他绝对当场就追上去,把人给捞回来,甭管对方愿不愿意,先把人得到手再说。 可他到底还是高估了自己。 他在那人离去时下意识的挽留,换来的却是一句毫无温度的诛言,已经那毫不掩饰的恶感。 他在原地发愣了很久,才缓缓品味出一个他之前不愿意去面对的事实:好像被讨厌了。 刚一生出这个想法,随之而来的便是胸口处泛起的密密麻麻的疼。 连呼吸都带着苦涩的气息。 不过想想,谁会喜欢一个软禁了自己的人。 那时的他是真的以为时倦早就离开了这个令他厌恶至极的地方,可刚刚徐卫说什么? 时倦没有走,甚至现在仍然身在王府中吗? 其实不应该这么急切,徐卫就在面前,多问两句打听清楚情况总归不会亏。 而且像这样因为一个不确定的消息就匆匆忙忙跑过去,无论如何也不是他该有的模样。 可他都顾不上了。 只有见到那个人,亲眼确认那人还在离他极近的地方,他才能安下心来。 一路飞至东临阁。 容许辞推开雕花木门,映入眼帘的便是白茫茫的水汽,氤氲了整间屋子,像是笼了层厚厚的白纱。 他站在其中,有一瞬间的怔愣。 感受到后方有人的气息靠近了,他猛地回身,却看见了他正在找的那个人。 时倦:殿下。 直到这时,容许辞才有了那么点对方仍在身边的真实感。 时倦目光扫过对方垂在身侧的手上裹着的白布,方才抬眸看向他:为何突然过来? 容许辞沉默地抿唇,半晌,才道:我听旁人说你已经在这里待了快一夜了。 时倦点头,没有否认。 你为何不离开? 时倦:洗澡。 为何? 碰到血了。 除此之外呢? 时倦听着这么个问题:没有了。还要什么原因? 少年心里微微晃荡了一下,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有点发愣。毕竟,他以为那人是因为不喜他的碰触才来的。 时倦等了片刻,见他没有问题了,反手推开一旁的大门,走出了这座院子。 容许辞赶忙跟上。 时倦道:那个房间往哪边走? 少年听得一怔。 不记得? 不,记得。 容许辞也不管对方为什么突然问起这个,反正只要对方的人在这里,愿意怎么跑都行。 时倦带着人重新回到了那座偏殿。 这座房子在端王府是真的偏,一抬头就能看见通往外界高高的围墙。 时倦捡起之前掉在地上的铁锁链,摁下铁环。 铁环做工很好,内侧凸起,涂了厚厚的涂料,除了束缚感,其实不怎么勒人。 锁扣却是个挺新奇的小机关,当他锁着什么时,只有用钥匙才能打开;而当里面没关什么人时,朝着内里的方向按压那只铁圈,它便会自主穿过另一头,不要钥匙也能用来关人。 具体模样大致可参考金属手铐。 时倦拿着铁环,转头道:手。 容许辞不明所以,但仍是伸出手腕。 啪嗒 手腕上传来冰冷的触感。 下一刻,那铁环直接扣在了他的手上,首尾闭合。 系统一脸懵逼。 少年看见这一幕,愣住了,那双黑眸里难得浮现出那么点茫然之色。 时倦干脆利落地把人锁上,看他好像没多少要反抗的意思,方才道:我不太喜欢被别人锁着。 容许辞面上不变,只有呼吸停顿了一瞬。 有个问题,之前一直没问。时倦语气很淡,话也直白:殿下,你有多喜欢我? 明明他之前离开王府大半个月,对方都好好的,可偏偏昨天突然闯进来,还是以这样的方式把自己带回来,总不可能是心血来潮。 他之前在水池里稍稍思考了一下,结合对方进门时看那个纨绔的眼神,大致就能猜到前因后果。 只是,容许辞这样的行为,最初是真的让他有点惊讶。 倒不是别的什么。 对方是少年皇子,长得好,武功高强,身份地位更是超然,在民间又是口口相传的民心所向。 按理来说,这样的人,和该被人们捧着护着,走到哪里都不缺目光,更不会缺少倾慕者。 这浩大京城,不知多少名门闺秀为他乱过心神。 这样的人,哪怕真的动心,也应该是主导和被迁就的那一个。 可是 时倦想起当初在茶楼,昏迷前看见的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 那样毫不商量的果决和强势的态度,却并不是上位者目中无人的霸道和占有欲。 而是珍重。 就好像对方笃定了自己永远不可能选择他,所以只能放手一搏。 哪怕有一丝机会,谁会愿意冒着被厌恶和怨恨的风险,选择用这种方式。 说到底,也不过是看不到希望,又因为做不到看着对方另许他人。 哪怕后来真的把他带回来了,也仿佛时刻都觉得自己会毫不留情地离开。 究竟是多没有安全感。 时倦其实不是很能明白对方这般情绪是来自哪里。 容许辞一只手被拷着,听到这个问题,抿着唇。 时倦看他不答,刚一伸手去碰他,可对方却像是触电似的退开了。 躲什么? 容许辞只安静了片刻,出了声:你让我离你远点。 时倦眨了下眼。 他当初离开房间时,好像是说过这么一句。 说实话,他到现在也没明白自己面对血这一类黏腻而污浊的东西那股暴虐是从何而来,而每一次碰到了,他的言语行为便会不自觉变得毫无顾忌。 虽然他平时也不太会掩藏自己的喜恶,可大约是本身喜恶情绪太少的原因,他平日里看起来总是节制的。 偶尔抛开顾及,说出的话做出的事总会格外伤人。 容许辞没有听到他反驳,指尖僵硬了一瞬。 他抬头,定定地凝视着眼前人,嗓音很缓:我知你不喜被人禁锢,不过既然来了,你便走不了。 时倦听着这句话,莫名地看着他。 我的确拦不住你。 少年慢慢地勾起唇,眸光暗沉:可这王府里有千百侍卫,却不可能拦不住你。 有钱有权,想要彻底拥有一个人,其实非常容易。 若想逃,没关系;若想死,便截下所有的可能;若愤怒仇恨无视,没关系,反正这些也是个人情感,严格来说也影响不到自己。 剪断羽翼,打断双腿,卸下臂膀,用暴力用药物用精神折磨甚至用死亡,方法不胜其数。 他对时倦没法下手,这王府里那么多人可不一样。 只要一声令下,纵然时倦有通天的本事,也不可能敌得过浩荡人群。 只要他足够狠心。 只要足够狠心 容许辞指尖摁住了掌心的伤口。 撕裂的疼再一次蔓延上来。 少年忽然有点委屈。 可他就是不够狠心。 系统觉得这位气运之子可能要被宿主逼疯了。 时倦道:可我不想被人锁着。 容许辞面上讽刺:那能由得你? 时倦抓着那根铁链,稍稍用力,将人拉到自己面前:知道我为何要锁着你么? 他一怔,微微睁大眼。 秋风将枯黄的摇摇欲坠碾作零落尘土,那时于无声处静静淌过的岁月。 他指尖勾着着那只铁环,低低地道:因为比起被人锁着,我比较喜欢锁着别人。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306 13:39:30~20210307 14:23:2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022 20瓶;辰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5章 时倦的体温在那天下午开始升高。 彼时容许辞因为手腕被扣着, 钥匙又被时倦拿走不知放哪去了,他索性叫人把他原本在议政殿的折子全都搬过来,就地批起了事物。 他处事的时候不避讳时倦, 而时倦在这王府也无事可做, 索性那这些折子当看书似的看起来, 间或瞥见上面写着的异国名字, 不自禁念道:南宁? 嗯。容许辞执笔蘸墨,低头在白纸上落下一笔,是和大夏毗邻的一个国家, 在秦岭淮河以南之地,曾经实力挺强。 时倦:曾经? 后来南宁内乱,封王谋权篡位,掀翻南宁国前朝皇室,自己当上皇帝, 却整日忌惮打压朝臣,国家自然也开始走下坡路。 容许辞合上写完的册子, 抬头问道:你对南宁国感兴趣? 还好。时倦声音有些轻,既是别国,为何你好像知道很多东西? 容许辞眸子稍弯:我和南宁国一个人有旧,所以多关注了些。 他说着将批完的小册整理叠放好,去那时倦手上那本时,意外碰到他的手,却觉出他身上那不同寻常的温度,动作稍稍一顿。 时倦像是没感觉到,既没有像之前那样避之不及,也没有说什么。 容许辞只顿了一秒,便抬手, 小心翼翼地覆上对方的额头。 温热的触感熨帖得人心里发烫。 容许辞拧了下眉:你现在发热,难道都没发现? 时倦眨了下眼,有点茫然地望着他。 容许辞不敢耽搁,直接叫人去请太医。 来的是个老大夫,本想直接上手,后来感觉到背后的太子那冷厉得能被人后背捅出一个洞的眼神下选择从心,在病患的手腕上盖了张手绢,方才开始诊脉。 片刻,他收回手,目光有点迟疑:这位公子,请问您近期是否有过既往病史,或是受伤的情况? 时倦摇头。 他又不是太子,也不会整天招引刺客,自然没什么会导致受伤的地方。 容许辞却忽然想到什么,蓦然上前,提起对方的衣摆,轻轻拉下长袜。 脚踝瞬间暴露在空气里。 红红紫紫一片,淤血几乎将踝骨压成了畸形。 容许辞只看了一眼,便没敢再看下去。 老大夫估计也没想到能看见这么个惨不忍睹的模样,仔细查看后,两条眉毛都快打结了:公子这是如何受的伤? 分卷(42) 时倦垂眸看了眼:之前踝骨折断,我后来将它复位了。 容许辞紧紧抿起唇。 老大夫不知道,他却知道:这伤这可不是被动,而是对方主动造成的。 那会儿时倦离开房间前,亲手掰断了自己的踝骨,方才摘下腕上的铁环。 老大夫一时语塞,犹豫了片刻,自知分量不够,到底没敢评价这些贵人的私事。 坐在矮凳上用小夹子检查:公子现在感觉如何?此处可是灼热麻木?可有疼痛之感? 时倦:没有。 老大夫没忍住:公子,您不说自己的情况,老夫很难判断您现在所需。 真的没有。 时倦脸上没什么表情,语气很淡:我不会疼。 ** 送走大夫,容许辞吩咐了下人熬药,回到房间之中,低声道:既然伤成这样,为何不说? 时倦:我之前不知道。 容许辞明显不相信。 时倦:感觉自律神经障碍。 什么? 就是无痛症。 大约是骨折发炎引起发烧的缘故,时倦的声音也有些低哑,眼睑就那么垂着:顾名思义,我感觉不到疼痛。 少年听得愣住。 系统听到这一句,蓦然想起先前不少事。 比如当初在丞相府被刺客抓得满是淤青。 比如后来宵禁时被禁军长箭擦破皮肤。 又比如不久前他为了摘下铁环,那样直接地掰断了自己的踝骨。 可无论哪一件,从头到尾,他都没有表现出任何正常人该有的疼痛神色,甚至连生理性的反应。 仿佛那些伤根本不是落在他的身上。 系统说得好听似乎是个高科技,可就像它并非直接植入时倦脑海随时随地读取他的脑海意识或是获取位面中化身过往记忆,它同样不会每时每刻都去检测它的宿主身体数值如何。 那样未免太不尊重。 只有明显发现时倦面色有异,它才会去检查一番。 那些所谓的系统以性命要挟宿主去完成任务牟利一类曾在联邦里闹得满城风雨的新闻,也不曾出现在他们身上。 因此,连它也不知道时倦在这个位面还有这么个毛病。 它还以为这一次他的身体终于能是健康状态。 少年太子沉默片刻,弯下腰,小心地抱住他,缓缓收紧手臂。 ** 两个月后,大夏迎来入冬后第一场雪。 皇帝按照习俗,在这年末召集了一众权贵世家,乘着轿撵,一行人浩浩荡荡地从京城出发,一路往北,向太行山方向的清福寺拜佛祈福。 容许辞作为太子,自然要跟随,而与他一同出发的,还有这段时间里一直住在端王府的时倦。 戏班刚刚因为新戏在京城里再度扬名,按理来说正是戏热度最高的时候。 可是后来王府的小厮过去打了招呼,而班主听到原因,竟是半点都没计较就同意了接下来时倦的缺席,着实令旁人讶异。 跟随皇帝领头的大部队之人大多是朝廷中地位中等偏下,需要刷存在感的命官,而其他本事大的,则大多是选择自家人一同出行,到清福寺再汇合。 年末来上香的不止皇室,还有百姓。 车队刚到清音山,便能看见山路上来来往往身着绸缎言笑晏晏的人们,路旁的松柏下还坐着支小桌摆摊算卦的老人。 皇帝之身贵为龙体,全程赶路都很慢,来得比视线独自出发的各家要晚。 一路来到清福寺,带头上了香,没有跪佛,只是在高高的雕像前弯下身,念完了文官准备的长长的祈语,接着挥手宣布在为落脚而建的宫殿设宴以斋饭款待众人。 时倦撑着伞,携着伞面上覆得薄薄的白雪,在山腰上那棵松柏下见到了容许辞。 少年低头不知说了什么,而摆摊的老人则握着一整盒木签,一边神神道道地念叨,一边把那只木盒子晃得噼里啪啦地响。 晃了半天,终于从盒子里晃出一枚小木片。 老人捡起掉在地上的木片,浑浊的眼里带着奉承,将木片塞进少年手心。 容许辞转身看见不远处撑伞的人,脚尖在雪地上一点,眨眼间便飞到他眼前:大夫不是说你近三个月不要随便走动? 我不会疼。时倦道,你刚刚去算卦了? 容许辞:我本来打算去找父皇,经过那里时被那位老者便拦下了。 说被拦下绝对不完全是真话。 以他的武功,如何摆脱不了一个白发苍苍老人。 恐怕是那老人为了揽客说了什么,恰好说进他心坎里,才让他忽然生出了只是算一卦也无妨的想法。 他说着摊开手,露出了手心里那枚木片。 裁得方方正正,表现上了漆,看着颇有些厚度。 时倦本来没想了解命格这玩意儿,奈何对方直接递到了眼前,他不用特地去看,余光就窥见了那木片上篆刻的小字。 他看着那个字,疑惑道:辰? 容许辞说出了方才那个算卦老者奉承的话:帝王之命,当君临天下。 时倦听着:你信他算的结果? 容许辞倒没因为这么一支似是而非的木签生出什么波澜,他瞥了眼树下,唇角轻嘲似的微微一掀:大夏国朝廷命官服饰和父皇不同,而太子衣着与普通世家子弟也不同。那老头明显早便看出来我的身份,不然如何敢算出这般结果。 这若是传出去,一个大不敬罪名罚下来,可是要掉脑袋的。 他说着敛了唇角的弧度,问道:宴席应该快开始了,一起去吗? 好。 容许辞得了肯定的答案,抓过他的手腕,往自己身前一拉。 时倦手里的伞晃了一晃,簌簌落下大片的雪:你做什么? 少年背着身后的人站起身,微微偏过头,唇角的笑意味不明:伤未痊愈还是不要走动的好。 时倦撑着伞,安静了片刻。 容许辞收回目光,朝清音山的殿宇走去。 蓦然想起方才眼里映入对方耳垂上那枚漆黑的耳钉:阿倦。 嗯? 你为何要一直戴着耳坠? 那天在王府,将人压在身下时,他便注意到了。 时倦听着,眨了下眼。 这枚耳钉是系统在每个位面跟随他的载体,每次他在自己的化身中醒来,系统就已经在了,他怎么知道为什么。 时倦想了想,道:记得那天在丞相府吗,我是坐在莲花台上抚的琴,因为要扮观音。 路边的小庙上,普度众生的女菩萨像静静地立在那,脸上的神情温柔又慈悲。 容许辞微愣,而后安静地垂下幽深的眼。 时倦注意到他的异常:怎么了? 少年摇头:没什么。 只是他想,他大概再不敢看观音了。 作者有话要说:  尾段原句我从此不敢看观音出自《梁山伯与祝英台》 感谢在20210307 14:23:28~20210308 13:35:2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辰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6章 雪依然在下, 纷纷扬扬,掩去所有的痕迹,只剩一尘不染的纯白。 松柏下的老人被迎面而来的冷风吹得一哆嗦, 默默盖上盒子, 决定今日先到这里, 准备收摊回家。 小桌上他为了坑蒙拐骗特地做记号注释的小簿被风掀得到处飞, 老人捡起掉在地上的簿子,拍了拍翻开时蹭到的雪。 雪微微有些融了,将上面的字晕染得有点模糊。老人眯着眼, 勉强看清了上面那一个辰字。 上面写道:鸳鸯瓦冷霜华重,翡翠衾寒谁与共。 ** 常人道:最是薄情帝王家。 那个站在最高处的人,好像都注定是天煞孤星的命,永远无法拥有真情。 无论主动,还是被动。 容许辞早就知道这个道理。 只是在那段日子里, 朝堂阶下,江河山川, 高官贱奴,将这千万年来不曾改变的四季搅成浑浊的颜色,沉淀在模糊不清的磨砂玻璃下。 而时倦却将它染上风月的绚烂。 让他在层层叠叠的枯叶下,窥见隙间的天光。 哪怕后来当他独自坐在凉夜时高高的阁楼上,最先想起的,也永远是那个人唯一一次将吻落在他手心上时,刺破心房流出滚烫的血。 哦,还有随后而来的那深入肺腑的疼痛。 那时两人正站在京城照仙楼的雅间里,一根细长的银针从背后刺入他的心脏,而末端却正好被时倦捏在手里。 容许辞身子一晃,紧紧抱住了面前的人, 指节扣得发白。 嗓音因为压抑着,听起来沉重又低哑:阿倦 时倦拔出银针,淡声回道:嗯。 少年心里忽然乱得一塌糊涂。 明明之前被对方亲手扎进心脏,他也不曾这般慌乱。 太平静了。 那样的语气,仿佛在说一件毫不相关的事物。 时倦看他半天没有开口,问了句:很疼? 那一针造成的伤口其实非常小,真正作用的也不是人。 而是对方体内那安逸了数年的蛊虫。 被压抑到极致后的反弹就像拉到系数内顶点的弹簧,回头时能鞭笞得拉它的那只手皮开肉绽。 容许辞轻轻闭了下眼,呼吸间冰冷的空气进入肺腑,冻得他心脏都在发颤。 他要竭尽全力才能勉强克制着自己声线的平稳:你想要什么? 钱?权?亦或是单纯的怨恨今日忽然爆发? 时倦摇摇头:我要走了。 少年从未想过,原来真的有人一句话能拥有这么大的力量。 倾听者在这话里苦苦挣扎,到头来却只能被扎得鲜血淋漓。 他死死搂着对方的腰,手臂由一开始的疼痛变成知觉退化的麻木:为什么是今天? 明明之前有那么多机会。 如今距当初在丞相府两人相识已经过去了将近三年。 容许辞对他从来不设防,若是真的想走,为什么之前还要留下来?为什么非要在他终于开始相信这一切是真实的时候选择离开? 他听得出来,这个走不是平日里单纯的在京城□□,而是真正的,远至天涯的消失。 时倦道:接我的人刚好今天来。 所以他决定今天离开。 而不是因为别的什么。 容许辞心底自嘲地提了下嘴角,可面上却连这点动作的力气都不剩了。身体肆虐的疼痛让他不自觉滑向地面,可手上的动作力道仍在:他们是谁? 南宁国的人。 时倦垂下眼,语调温凉而漫不经心:因为我姓时。 时姓是南宁的国姓,就像容在大夏,只有皇室中人才有资格使用。 而其他与之撞姓者,则需要在每一次帝王登基时改掉原本的姓氏。 许是看出他此刻的力不从心,时倦接着道:十三年前南宁封王篡位,我父亲身边的太监将带我出来,逃到了大夏京城。 接着就是被浣花班班主捡到,他假装失忆躲了交代身份的环节,在这偌大京城里隐姓埋名。 曾经的时倦在宫中被护在羽翼下长大,没有越挫越勇的心境,更没有绝地反击的能力。 直到那场夏末的宴席上,神明降落人间,缓缓睁开一双平静无波的眼。 他一技惊艳四座,在丞相府外点破驼背老人的隐行为,又执着信笺在照仙楼和驿站间往返。 老太监只带他出来,本来就是盼着作为皇子的他将来有一天能回去夺回大业。 可他还没有回去,南宁的天却在半年前再一次变了。 世人都说,女子不能上朝涉政,和该在家相夫教子。 因此,从来没有人想过,最终竟是南宁前朝涉世未深的小公主掀起了整个国家的风云,踏着枯骨走上了帝位。 就如无人会想到,这南宁的新任女帝,却是被另一人推上位的。 离开南宁这十多年里,时倦不曾踏足过它过一步,却隔着千万里绵延的城池,指点着故国的江山。将那些阴谋诡计的谋算,藏污纳垢的死角扒开放在天日下,抽丝剥茧般将党派剖析到毫无秘密。 他亲手将他那留在皇宫中被打压的前朝旧脉捧上那至高无上的位置,用三年将整个南宁化成了自己的后路,让那个曾让他颠沛流离的国家对他折了腰,迎他回朝。 我之前用你得到的消息时,还想过为什么你一个大夏太子,会对别国那么了解。 少年呼吸蓦然一滞。 封王一个空有野心而无驾驭野心能力的王爷,却在谋反前那段时间像是被天命眷顾一样,文官接二连三地被弹劾,而武将则一次次在大战中殒命。 时倦低头看着他苍白的脸,轻声道:你曾经找过他吧。 以送他上帝位为码,让他心甘情愿成为一个为打压政敌而通敌的叛国者。 所以你才能那么清楚地知晓南宁的境况。 你曾经说的南宁有熟人指的就是封王。 这天下谁人不知,大夏的太子殿下年纪轻轻却被册封成王,城府何止寸许,仿佛永远不会败。 可他到底还是在这一场博弈中败下阵来。 密密麻麻的疼痛已经由身体洇入骨头。 少年几乎要抱不住他,声音很轻,却带着浓重的疲惫和绝望,像是突然陷入深不见底的洞穴,身前身后都看不到一丝光芒:你一直恨我么? 时倦面上没什么表情:没有。 我本来没想借你去解决南宁的事,可是你把我绑过来了,且处政议事从来不避讳我。用你最方便的。 所以他便用了。 分卷(43) 少年抿着唇角,眼前的一切被恍惚的精神割裂成无数道光怪陆离的剪影,旋转又重叠。 他闭上眼:阿倦。 有没有人说过,你真的很残忍? 若是真的因为他过去曾策反封王篡位便罢了,如今被捅回来还能说一句事出有因。 可事实上却不是。 时倦没有恨过他,无论过去还是现在。 哪怕家破人亡,哪怕颠沛流离,哪怕被禁锢自由。 对方都不曾为这些事分去半分的注意力,更不曾放在心上。 可仍是选择了在今日将银针刺入他的心脏。 在这大夏朝中不是没有人说过容许辞残忍,因为他目无王法,因为他任性妄为,因为他一时的心血来潮便会有大片大片的受害者。 可这样的残忍是表面的。 就像荆棘丛中的玫瑰,你一眼就能知晓它危险,所以也知晓要远离。 可时倦不同。 他太淡漠太无情,很少为什么事发脾气或说出戳人心窝的话或做出行为,所以给人的第一感觉永远是内敛无害的。 可与他相对而立的你却永远不会明白,在他眼里的你其实和这路边一颗杂草没什么区别。 因为不重要,所以可以随意利用,随意伤害,上一秒还在温柔以待,下一秒就能毫不留情地丢掉。 他甚至不会觉得自己这样有什么不对,所以连象征性的愧疚和不安都不会有。 因为这对他来说是理所当然的。 就像泥沼之上生长的不起眼的苔痕,你必须一脚踩上去,才能发现他的残忍。 一支装饰繁复的车队驶入了大夏城,车轮咕噜咕噜,一直往这京城最高的茶楼行来。 容许辞手上因为疼而逐渐变得麻木,渐渐失了力气,抱着他的手不自觉松了下来。 少年嗓音沙哑:你之前不是问我,有多喜欢你么? 时倦听着,愣了一下。 少年的呼吸带着疼到极致的轻颤,轻轻地道:喜欢到,哪怕是这样,可只要你今日若是我斩草除根,我今后便一定不会放了你。 不是放过的放,是放手的放。 南宁的车队避开百姓们的视线,一路来到二楼,敲响了雅间的大门。 领头人膝盖跪在地上,低声唤道:公子,请随卑职回国。 时倦腰上的力道终于松开,他抬了一下手,接住了软倒下来的少年。 容许辞彻底陷入昏迷。 混乱的意识像是缠绕在一起的线头,怎么也捋不清,在他脑海里翻滚盘旋,变成无数光怪陆离的泡影。 容许辞忽然想起三年前那个夜晚,因为火折子熄灭在时倦面前疼到几近昏厥时,听到的那首有安抚蛊虫作用的古老的歌谣。 他被那声音拽回来,半梦半醒间睁开眼,便望见一双天生温柔的桃花眼,像三尺地表下埋藏了千百年的仙醪。 那个黑暗的房间里,他心里那原始的悸动早已化成绵密的春雨,一点点渗入每一寸缝隙,从此在心上再难忘却。 他将自己的心意掺进后来那段日子里,递给另一个人。 那人接住了。 却又扔下了。 作者有话要说:  鸳鸯瓦冷霜华重,翡翠衾寒谁与共出自白居易《长恨歌》 感谢在20210308 13:35:25~20210309 14:06:5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旺仔的喵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辰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7章 时倦踏上南宁国的帝都, 是在那年的四月末。 南宁地处秦岭以南,素日里气候温和湿润。明明是同样的时候,若在大夏本还是应注意增添衣裳避免着凉的季节, 可到了南宁, 却似乎已经能隔着燥热的空气触碰到盛夏的影子。 依照世人观念, 女子本不该为官。可如今南宁国唯一的女政人, 不仅是个女子,还是如今整个国家的掌权者。 人们心里是如何千回百转暂且不谈,可面上都是一派的尊重和敬而远之。 当初封王要脸, 不敢刚坐上皇位就大肆处理前朝余孽落得文管留下惹得后世一片骂名的笔墨,而是在这漫长的十年里悄无声息地除掉男儿血脉,所以才让老太监带时倦逃走,而囚于深院的女公主反叛有了可能的机会。 而如今封王统治被推翻,新上任的女帝却是毫不犹疑, 更不曾理会旁人评价如何,直接将封王一脉斩草除根, 连个稚儿都不留。 因此,如今整个朝中除了女帝自己,竟是无一人拥有皇室血脉。 偏偏在这时,曾经因为封王篡位而逃往大夏国的嫡皇子回来了。 如此一来,女帝的态度自然便开始耐人寻味。 得到消息的人们都在猜测这位曾经的皇子殿下能在手腕铁血的女帝手中活多久。 而被他们猜测的两位主人公此刻却在帝都宫外某座偏僻的宅子碰了面。 女帝褪了一身明黄的龙袍,在下人的指引下入了宅子。 经过天井时,那一院子的花树便打着旋掉了一地的芬芳。 女帝抬眸看了一眼,随意地道:这花开得正好,是从谁家购置来的? 有人答道:不是南宁所栽,是在咸阳以东的大夏国。 女帝听到全然陌生的声音,猛地转过身子, 目光带着高位蹉磨出的锋锐。 时倦走进院子,微微侧了下头,避开了满天飞舞的花瓣:这是西府海棠。 女帝望着那张愈来愈近的脸。 也不知是不是那人们口口相传却没有任何科学依据的儿似娘,女似爹,严格来说,时倦和她虽然身上都流着同一个父亲的血,但模样却并没有太过相似。 女帝若是剥去那身高位的帝王气,就是典型的大家闺秀;而时倦却生得过分精致了,眉眼几乎要用漂亮来形容。 女帝这一生幼时学的是女德女红,后来学的是国仇家恨和制度朝政,其实没怎么正儿八经地念过书,也不懂太多的形容词,漂亮就是最高的评价。 在她看见他第一眼起,就觉得面前的人啊,竟是比这满园开败的海棠还要美。 她失神了数秒,方才开口,低声唤了句:皇兄。 时倦嗯了一声:很惊讶? 女帝停顿了片刻:皇兄和我想象的不太一样。 两人上次见面,还是十数年前家国未破时,如今模样自然早已不复从前。 因此,对于这个名义上的兄长,女帝的了解除了那已经模糊得可以的幼时记忆,就只有这三年里互通消息的那上百封信笺。 女帝回忆着那些信笺的内容:我一直以为,能隔着两国帝都那么远的距离,能教我夺回这南宁江山的人,应该和那些朝上文绉绉的丞相差不多。 她说着像是自嘲般,笑了笑,:皇兄,这些年在外过得如何? 时倦:还好。 不管后来如何,一路躲一路逃颠沛流离怎么可能是还好。 女帝只当他不愿说,也不细问:既然你现在回来了,我到时候再吩咐官员们准备着,等个良辰将这帝位还给你。 时倦摇摇头:我不会当皇帝。 女帝急急地道:为何如此?这皇位本就该是你的,你去做那至高无上难道不好吗?! 没什么不好,但也没什么好。时倦道,我拿来没什么用。 我一介女流,本来只想着一辈子深闺街头过活便够了,当道成何体统?日后百姓要怎么说? 时倦听着这话:那你为何会觉得,我来当道便不会有人质疑? 女帝忍不住皱眉:这如何能一样 时倦:众生百相,只要人还活着,总会有人对此不满,无论是你,还是我。至于死后死后也什么都不知道了,流芳百世亦或遗臭万年于你又有何区别? 女帝蓦然一怔:可是,南宁国这般大,我不可能做得到 时倦道:我从大夏国边境过来,经过洛邑城时,能看到里面住了满户的人家。 女帝没想到话题突然跳到这里,愣了愣。 因为那里家家户户几乎都点着蜡烛。时倦拂去身上的花瓣,垂着眼,那时是夜晚,可从城头到街尾,都能看到亮光。 你把南宁打理得很好。 女帝站在青石路上,眼眶渐渐红了。 皇兄 ** 公子,驼着背的老太监死死拧着眉,你为何不答应? 时倦送走了女帝,转身往府里走:答应什么? 那个帝位,你为何不要?! 我不是说了?时倦疑惑地看着他,我要它没什么用。 就算真的坐上去,也顶多食之无味弃之可惜罢了。 老太监拳头攥得咔嚓响:可这本该是你的位置!你就这么放弃,难道就没有一丝一毫不甘心吗?你对得起当年对你那么好的陛下和娘娘吗?! 时倦听着这番话:他们死前没说要我做皇帝,只要我能活着。 老太监佝偻着背,气得猛地扬起手掌,死死抓着他的胳膊:所以你就这么放弃皇位?封王是你拉下马的,难道就不惧日后因为功高盖主被忌惮吗?! 时倦停下脚步,终于转头看向他,狭长的眼尾没入鬓间墨发里,剪影很淡,却莫名得惊心动魄。 他道:你希望我当皇帝,是因为我,还是因为我父皇? 老人脸色倏地一沉:这有何区别? 时倦道:我曾经听父皇说过,你和他儿时便认识,他念书你便做他的书童,他称帝你便做他的臣民,数十年都不曾远离过。 哪怕他后来娶了我母妃,生下我,你都不曾主动离开,直到他死在封王私兵的铁骑下。 老人面上蓦然青白一片。 你拼了命将我带出来,逃去大夏以后,又无时无刻不想着有朝一日能重新回来,将这南宁的江山归入麾下。你练过死士,养过蛊虫,甚至想方设法混入大夏朝堂。 时倦一件一件地叙述着:三年前你派了刺客在大夏国丞相府寿宴时对当朝太子下手,表面是为刺杀,实际却是为了将蛊安入他体内,最后借着你能用琴音抚慰蛊虫的本事成功进了整个大夏防卫最森严的地方。 老人哆嗦着嘴唇:若非为了助你回国登帝,我如何会做出这些?! 时倦:那当时的刺客为何会想杀我? 老人眼神几度变换。 时倦平静道:因为你从未告诉过他们我是谁,甚至不曾主动告诉我你豢养死士。那个刺客只以为我是大夏一个小小的戏子,自然不会有什么顾及。那枚飞镖,本来应该是落在我身上的。 老人紧紧握着手,指尖深深地陷入皮肉里。 我之前就说过,你得不了手。可那天左忭忱寿宴,你还是派了刺客过去。 所以我在出丞相府时留下来,本来是想借着自己明面上的身份掩护你手下的人失败后好歹能逃走,所以那个刺客向我跑来时,我也不曾躲开。 老人狠狠一怔,双手不断发抖:你怎么可能你不是运气不好才被抓做了人质 不是。时倦摇摇头,语气仍是无波无澜,我也是后来刺客将我推下五六米高的石阶,甚至扔出那枚飞镖,我才知道,你的计划里从来没有考虑过我。 你从来不曾把我看做一个人,在你眼里,我只是你为父皇报仇的一个工具。 老人僵在原地。 自己做的事永埋地下和被人揭开放在太阳底下是两个概念,他从来都不知道原来眼前人对自己背地里的手段早已了如指掌。 许久才嘶哑着嗓子出声:既然如此,你为何不报复我? 过去三年里,时倦和容许辞出入双对那么久,但凡有心人都能看出他们之间的猫腻。 有整个大夏最尊贵的人做靠山,只要时倦一句话,他就绝对死无全尸。 时倦听见了他几近崩溃的颤抖,却没有太大的反应:没必要。 他的情绪是真的稀缺得可怜,仿佛用一点少一点,稍微激烈一些都是一种浪费,所以基本不会怎么放在那些与自己无关的人和事上。 容许辞策反封王让他家破人亡也好,老太监为光复南宁前朝而将他置于深渊也好,都没能在他心里留下什么痕迹。 若是旁人被这般对待却毫无作为,要么是还没能力报复所以只能忍,要么是怯懦得根本不敢反抗。 可他毫无作为,却是单纯的没有那方面的想法。 他说没必要,就是在他眼里真的没必要。 老人像是被人扇了一巴掌,整个人都说不出话来。 时倦垂眸看着眼前的老人,接着道:你曾经救过我,我也得还。 十数年前,无论是出于什么缘故,老人带他离开南宁皇宫让他保住一条命是事实。就像他没有怨恨,同样也不会感激。 但会偿还。 他的观念里没什么人情世故,只有一笔又一笔能被计算和称量的因果债。 他欠了对方一条命,对方也欠他一条,就算抵消了。 至于功高盖主。 时倦侧着头道:它的本质不在功高,而在盖主。陛下她看我时眼里有仰慕,若非意外,短时间内不会对我做出极端的事。 若真的有那一天,我既然能把她推上皇位,自然也能把她拉下来。 他声音和平日里没什么两样,平静又疏离,却又理所当然。 时倦解完了惑,也没多留,转身消失在长长的回廊里。 老人站在一地凋零的花瓣上,忽然脱力般松开被抓烂的手,佝偻着脊背,苍老的脸几乎低到尘埃里。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309 14:06:51~20210310 13:35:3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分卷(44)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小幸运 10瓶;辰、繁花落尽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8章 皇陵里, 青灯旁,烛火摇曳。 并排而坐的墓堆前,光洁的石碑上镌刻的字体凌厉而大气, 是一手漂亮的好字。 长长的甬道里忽然亮起了灯火。 鹅黄色的光从甬道深处缓缓拉进了, 而将这一穴冰冷腐烂的潮湿气息染上温柔的颜色。 时倦执着只小小的烛台从甬道走进着这皇陵最深的地方, 小台上的白蜡烛明明灭灭。 他站定在墓碑前, 不知从哪掏出一张绣帕,安安静静地擦拭着墓碑上的灰尘。 墓碑的高度只到他的腰部,他没有下跪或是作揖之类象征性的祭拜举动, 反倒像是完成任务似的。 将墓碑擦干净,他指尖避开了帕上的污浊将其叠好,方才看了看碑上的字:惠文帝。 这是南宁复朝后,女帝命人建好,再葬入地里的。 当初封王是篡位而非继业, 自然不可能对先皇有什么好脸,不在对方死后鞭尸都算好的了, 不可能留下完整的先皇全尸。 而这里面葬的也非谁的尸首,而是女帝当年保下的生父的一抔骨灰。 时倦将上面的内容收入眼底,没什么反应,拿起放在一旁的烛台,转身离开了寝穴。 【宿主。】 系统默默从那方沉寂的坟墓上收回目光:【您不说点什么?】 说什么? 【就,怀念告别什么的。】 系统道:【毕竟那是您生父,如今您要离开了,不用拜别一下什么的?】 时倦经过一个低矮的弯道,微微低了下头:不用。 【宿主,您会不会难过?】 时倦听着这么个问题:我都没见过他们,为什么要难过? 系统怔了怔:【您在这皇陵守孝一守就是三年, 我以为您对他们是有生养之恩的。】 我只是通过他们来到这世上,没有他们,还会有别人。 人本来也不是父母的附属品。 为长辈守孝是南宁皇室的规则。时倦道,我总得还他们曾经十二年的抚养情。 他对这所谓的父母没什么眷恋,可这段因缘既然早早种下,总得让它结出个果。 还完了,他们便再无干系。 系统犹豫了一下:【那您现在是打算回南宁帝都吗?】 时倦想了一下:不了。 【那您去哪?】 去大夏。 系统:【嗯?】 长长的甬道正好走到尽头,甬外廖无人烟。 时倦吹熄了蜡烛,看了看洞穴外空荡荡的地面,沉默了一下。 不用去了。 系统:【嗯??】 时倦走向一旁用来落脚的小小宅邸,轻声道:等就可以了。 ** 一刻钟后,系统就明白了他嘴里那个等究竟是指的等什么。 皇陵外坐落着宅邸,那是女帝为方便他守孝才特地差人建造的。不大,也没铺设什么卵石沥青,若非还有个屋顶,那完全就是露天划出来的一块地。 院子里用石块围的那块地上乱七八糟地长着几株茶花,也不知是不是受夏季阳光的影响,此刻正蔫啦吧唧地垂着脑袋。 时倦经过时刚好看了一眼,想了想,从屋子里翻出不知什么时候谁备上的一只喷壶,从缸里舀了满壶的清水,浇在那几株茶花上。 还记得浇花,兴致当真好。忽然有人出了声。 时倦听着这个声音,抬眸望向门口的方向。 地上被踩得簌簌作响,草叶弯折,浅灰色的影子在阳光下显得愈发的淡。 接着,容许辞穿过大门,出现在小院里。 他的眼里黑和白对比得非常强烈,稍稍一弯便是满院的艳色。 他分明是笑着的,眸底却是浓郁得化不开的阴暗。 时倦拎着喷壶,刚想开口。 可男人却是一闪身,下一秒便已经鬼魅似的来到他身前,微垂着眼,声音似笑非笑:看样子你这三年,过得应当不差? 不正常。 被背叛被暗算被抛弃,可眼前的人好不容易见到罪魁祸首,却连一句指责都没有,简直哪哪都不正常。 系统看着他,莫名就想起林间沉默的猎豹。 时倦点了下头:还好。 有哒哒哒的铁蹄声从院子外由远及近,声音凌乱又嘈杂,根本分不清有多少。 容许辞的手抚上对方的锁骨,顺着薄薄的皮肤一点点往上,触到那人的下巴。 另一只手则禁锢着对方的肩膀,避免了躲避的挣脱。 接着,他手上力道忽然收紧。 时倦下意识闭上眼,摔在男人怀里。 对方冰凉的指腹缓缓抵上他的唇角,轻轻摩挲了两下。 接着有什么东西蓦地覆了上来。 容许辞吻了吻他的唇,低笑一声:阿倦,我找到你了呢。 时倦睁开眼,便看见男人眼中危险到极致的沉郁,疯狂地朝外界散发着远离的信号。 他试着动了一下:我 嘘。 男人直接低头,截断了他的后话。 他竖起食指,抵在自己唇边,笑吟吟地道:莫要乱说话。 是会付出代价的。 时倦听着,转头看了看他身后的院落大门。 门外已经被围得密不透风,不知从哪跑出来数不清骑着高头大马的青壮年,眼睛直视前方。 而站在最前方的领头,正是徐卫。 而在大军前方,还像扔破布口袋似的扔了两个人。 正是本该守在皇陵外,而时倦出来时却不知所踪的那两位守墓人。 容许辞似乎很乐意像旁人解释自己的杰作,狭长的眼微微弯着:除了他们,还有一队现在就在南宁皇宫外边站着,欣赏异国风光。 这不就是围城? 男人唇边溢出了星星点点的笑意:他们会如何,可全都取决于你接下来如何反应。 时倦沉默了很久。 不说些什么? 时倦摇头:不了。 容许辞勾着唇:嗯? 南宁国怎么样,是它自己的事。 若说之前还有什么没做完,现在该还的还了,南宁好像也没什么值得他永远留下来的人或者事。 它繁荣也好,颓败也罢,甚至彻底消亡也行,都不关他的事了。 男人话里明摆着是威胁他,可惜的南宁国要做他的软肋,的确不怎么够格。 容许辞望着他,眼里诡谲翻滚着。 这样的态度,实在太熟悉了。 那天在照仙楼,时倦亲手将银针从背部扎入他的胸口的时候,就是这副模样。 事不关己,又漠然置之。 男人就那么注视他许久,半晌,嗤笑一声。 那你自己呢?你也不在乎么? 这府邸外可还有着上百身穿铁胄的将士,只要一声令下,无需下马,就能直接将院子里的人射成筛子。 时倦听着,没说话。 容许辞桎梏着对方的双手手腕,将怀里的人横抱了起来。 你当初既然不直接杀了我,总得承担你自己选择的后果。 他在他眼睫上落下一个吻。 阿倦,该回大夏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310 13:35:33~20210311 13:34:4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wink行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9章 因为过去两人本就是成年人, 该随着年纪变化的脸早长开了。哪怕如今一别三年,双方眉眼其实也找不出太大的区别,仍是一眼便能认出彼此。 时倦最先发现容许辞身上与曾经不同的一点, 那就是对方绑人的手段。 具体表现在这一路上, 每分每秒都未曾脱离过他手腕的那只铁环。 时倦勾着那根与之相连的链条, 转了半圈, 将铁链那一端旋至正下方。 这会儿马车里没有旁人, 系统将音量控制在车外人听不到的范围: 【宿主, 您还打算像之前那样直接取下来吗?】 时倦摇摇头:铁环直径比掌骨小, 它能容纳腕骨,但没法容纳手掌进出。 除非他真的直接把自己的手砍了。 而且,他靠在椅背上, 低声道了句:我现在也没力气。 这一点从那天容许辞走进皇陵外的院子时时倦就发现了,所以才没反抗。 对方这一次倒没用迷药,却是用上了另一种不知叫什么名的药物,他平日里走两步都会觉得力不从心, 自然没有余力再去自残一次。 马车行至途中突然停下来,接着又重新驶动。 原本寂静而荒无人烟的驿道像是忽然间远去了, 取而代之的是愈来愈近的市井人声。 一旁的帘子被人挑开,容许辞从车外来到车篷内部:已经到长安城了。 时倦点点头, 表示知道了。 对方不说, 他大概也猜得到。 如此人声, 定然是繁华街市。再加上他们这一路经过的时间, 很容易就能得出答案。 不过, 这样放弃自己思考而是一心一意听另一个人安排的行为,落到他身上,便会觉出一种温顺的依赖。 容许辞抿唇笑起来:阿倦, 你这样可比之前要惹人高兴得多了。 时倦没说话。 男人俯下身将他抱在怀里,像是抱了只巨大的毛绒玩偶,下巴就那么抵着对方的墨发,低笑着道:这一次回来了,就别再出去了好不好? 分明是商量的句式,可语气却没有半点商量的意思。 这种时候说什么都不合适,时倦没开口,安静地任由他抱着。 这样的反应是意料之中,容许辞也不生气。待马车停在恢宏的宫殿大门前,解开了铁链栓在车篷角落的那一头,将怀里的人抱起来,飞身落入宫殿里。 这些天里,两人的相处模式基本就是这样,容许辞喜欢亲近,且对待那个曾经一句话就能让他小心翼翼的人,如今却是想碰就碰,肆无忌惮到了极点。 至于时倦,既不抗拒他的靠近,但也没回应就是了,像是完全把自己交给了对方。 不过,他看了看周围的环境:这里好像不是端王府。 自然不是。容许辞一路来到寝殿,方才慢条斯理地道,这是皇宫。 时倦被他放到榻上,看着他将自己手腕上的铁链另一端扣在床脚:你继位了? 继了位,就不再是京城太子,而是整个大夏的皇上。 容许辞低声笑道:这样不好吗? 房间里因为久不住人,没什么人气,但因为宫人日日打扫焚香,一进来便能嗅到不知是什么品种的熏香,像是开在盛夏雨后的一把开得正当烂漫的花, 男人左膝跪在美人榻上,乌黑纤长的眼睫垂下来,唇缓缓印上眼前人。 和之前不同,虽然这一路上他是不是就来亲一下,可更多的只是玩闹一般的浅尝辄止,像是某种不安的试探。 这一次,他的动作却带上了侵略性,像是密林蓦然张开一张深色的大网,遮天蔽日地落下来。 时倦感到自己被锁的那只手腕被对方握着,温热的指腹一下一下摩挲着腕部。 他的手和人一样清瘦,腕上能感觉到皮肤下凸起的骨骼。 容许辞弯着唇:阿倦,你抱起来好舒服。 时倦: 他该说声谢谢吗? 对方却像个拿到了喜欢玩具的孩子,唇边含着笑,偏偏眼里是一如既往的暗沉,深得辨不清来处。 他本来就是风华正茂的年纪,又是习武之人,而面前的人却是个被禁锢了自由的普通人,对付起来几乎没有任何难度。 两人相拥的时候,时倦终于抬手推了推他:殿下。 容许辞食指抵住他的唇,嗓音低得恍然呢喃:少说点话,我怕听到你的声音,会控制不住把你弄坏。 时倦听到这话,沉默了半晌。 男人的吻却再一次落了下来。 时倦微微仰了下头,拉着他的领子往下一扯。 容许辞估计没想到他还能反抗,错不及防摔下来,还没来得及起身,便听得一阵丝绸摩擦的声音。 时倦在他面前蹲下来,眉目剪影被光打得摇摇晃晃,像是一笔勾勒而成的丹青,晕开成隐秘的色泽。 容许辞刚要有动作。 可时倦比他更快一步,直接倾身摁住他的双臂。 他垂着眼,淡声道:殿下,你逾矩了。 骤然拉进的距离携着轻浅的呼吸,令容许辞心神一荡。 可他瞬间回了神,嗤笑一声:逾矩? 容许辞将人往身上一拉,死死地抱住对方的腰,勾唇道:只要在大夏,我便是规矩。 时倦被他抱着,没来得及反应,对方却忽然握住他的两只手:你是不是还想说,难道就没想过日后会如何吗? 容许辞笑着:你是不是还打算说,如果我继续,你便会再拿针扎我一次? 时倦不答。 你知道么,三年前我在照仙楼醒来,那时你已经走了。那天夜里我在寝宫枯坐到天将明也没能睡着,我便将屋子里的烛火都熄了,哦,顺便还拿帘子挡住了外头的光。 时倦听着这话,终于低头看向他。 我本来以为会疼,会疼到难以忍受会万蚁噬心会生不如死,因为当初那个老头子就是这般说的,而且也的确应验了。 分卷(45) 精神上的痛苦几乎耗尽了他全部的力气,他只能选择用身体的疼来转移自身的注意力。 很巧,蛊虫的活跃条件正是无光的暗。 容许辞掀了掀唇角,那零碎的笑说不清究竟是愉悦还是嘲讽:可是啊,从夜晚到第二天日出,我都没有丝毫感觉。 后来第二夜,第三夜每一夜都是如此。 容许辞低低地笑了:你说,这是巧合,还是有别的什么原因? 譬如,我体内的蛊虫已经全死了。 时倦仍是没出声。 可好端端的,它们为何会死? 容许辞指尖拂过眼前人的脸,像是要描摹着将其刻入心底:我想了许久,排除所有不可能,最后你猜猜剩下了哪个? 他的眼睛微微勾着,眼底的笑意浮浮沉沉,语调温柔:阿倦,三年前那根银针,上面究竟有什么? 房间里陷入寂静,只听得有条不紊的呼吸声交错着。 就在他想要再度开口,时倦却出了声:绞光蛊的子蛊。 容许辞手指停在他的唇边,轻轻地道:作用如何? 时倦:直接植入中蛊者心口,当易母而食,后相残而奄奄不得生。 翻译一下,将子蛊放进人心脏里,蛊虫将会分食掉人体内原本的母蛊,而后自相残杀两败俱伤,最后被人体内天生的免疫系统全部清除掉。 而当初容许辞的反应,就是蛊虫在体内相互厮杀造成的。 时倦三年前从养蛊的老太监手中拿到它,恰好这时南宁的事情也基本尘埃落定,他便顺手用上了。 所以,他没想过要杀他。 男人笑了起来。 他拉过身前的人,长长的铁链在地上碰撞得叮当作响,起身扯过床上的锦被,将自己和他一齐包裹起来。 容许辞吻了吻他,搂着怀中那人的腰,轻声道:赶路那么久,早些歇下吧。 至于方才那几欲毁天灭地的阴沉气息,似乎也随着那一句消散了。 无论那个人曾经做过什么,真正的想法又是什么。 可只要给他那么一点点甜头,就能轻易捋顺他心里那头野兽逆反的毛,再心甘情愿地放弃所有。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311 13:34:40~20210312 14:31:1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辰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0章 照仙楼中, 留着白胡子的说书人一拍惊堂木:你们猜怎么着?那左相竟是唤了叶伶人,下台亲自陪他喝酒不说,散场时更是询问他要不要去丞相府叙! 下方的众人齐刷刷起哄。 虽说不符合主流, 但这京城就那么点大, 有什么事传来传去, 总能传到不该听的人耳中, 而结局也大多是心照不宣。 比如这朝中某些权贵独特的爱好。 而左相算是一个。 不久前左相为应酬随着官员来了这照仙楼听了曲, 最终和官员的谈话拢没拢不知道, 但叶怜却是实实在在被他灌了满坛女儿红, 从头到尾眼神都没离开刻。 平心而论,叶怜男生女相,生得柔弱秀气, 其实非常符合那些整日整日面对朝中暗潮涌动身心俱疲的官员们的喜好。加上性子好又会做人,被那些贵人看上其实也不奇怪。 不过在此之前,也不是没有人对他发出过邀请。只是他自己拒绝了。 而他又是戏班扛把子和照仙楼的招牌人物,有照仙楼保着, 别人虽然没脸,但也不至于因为一个戏子做出什么出格的事, 太掉份。 因此,当叶怜前往丞相府拜访左忭忱时, 众人着实好一阵讶异: 这叶先生为何要去相府?他不是从来都不屑与人为伍吗? 依我看, 他那哪里是清高, 根本就是拜金。别人没钱没权他自然嫌弃, 而如今左相这些都有, 若真能进去,下辈子都能吃喝不愁,这不比给人唱戏舒服得多?他傻了才会拒绝! 啧啧, 要是真能过上不用出力便坐吃山空的日子,我也愿意啊! 不能吧,叶先生当浣花班头牌都当了快十年了,难道赚的钱还不够他花么?何至于去折辱自己? 谁能说得好,没准儿是被威胁了呢? ** 因为我要钱。叶怜道,当个戏子得来的钱不够我花。 时倦坐在照仙楼雅间里,哦了声。 叶怜扯了扯嘴角: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可笑? 时倦安静地望着他。 他没想多说什么,可叶怜却主动说了起来:是,他们猜的都是对的。我从进戏班第天就想着未来能进入高门大户,之前那些官员们我没答应,只是我想提高自己的价值,当然,还有他们也的确没达到我的预期。 叶怜勾了勾唇:是不是很无耻? 时倦:还好。 叶怜却嗤笑声。 他抱着胳膊靠在窗边,讽刺地笑道:你自然能说我不要脸,因为你傍上的,可是当今圣上!你以为你比我高贵?还不样都是热情消退后的附属品,甚至是一个可有可无的垃圾!! 时倦听到他话中咬牙切齿的恨意,有点莫名地看着他:你有多喜欢钱? 叶怜仰着下巴:和你有关系? 说实话,这世上拜金的人不少,可这样的人大多心思敏感,般不会主动说起自己的什么想法。 可叶怜分明三年前还能熟练地游走在各个听戏的客人之间,如今如丞相府,却像是脱去了束缚,毫不留情地将势利写在自己的脸上。 叶怜是喜欢钱,可比起这个,他更喜欢的是权。 他同样是被当年善心大发的班主捡回戏班的。 但和时倦不同,他是真正的孤儿,不知来处,不知归途,以天地为被,独自在这京城里挣扎着长大。 大夏繁华,个人有手有脚,想要饿死其实也不大容易。 他当过街头蓬头垢面的乞儿,抢过野狗的口粮,偷过行人的钱袋。 稍微大点,他也当过大户人家的奴,当过工地上的苦力,用一整天的劳累,换来还不够买一顿饭的铜钱。 从这处到那一处,他每到一个地方,却又总是待不长久。 因为他太小了。 小孩和大人比,正常人都愿意选择一个身强力壮的成年人来帮自己干活儿,而不是一个细胳膊细腿的孤儿。 十三岁那年,他再次被帮工赶出工坊,他哭着求对方不要赶他走,因为他就指望着这天的分钱。可因为长时间不曾好好进食,他的哭闹也没什么威慑力,甚至连工坊里面的人都听不清。 反抗毫无效果,他到底还是被关在门外。 他在工坊后面的垃圾堆里扒拉出前几日藏起来的半个馍,蹲在草丛里,小心翼翼地啃着面皮。 放了几天,馍早已冷得透彻,发馊发酸不说,还隐隐透着灰白色,味道着实好不到哪去。 却在这时,原本已经禁闭的大门蓦然被拉开。 接着,辆装饰华贵的马车停在大门口,车子里走下来一个看穿着便知晓非富即贵的人。 原本气势汹汹的帮工点头哈腰地迎出来,脸的谄媚,领着来人进去了。 十三岁的男孩子满身是灰地蹲在草丛里,舌尖被那馍的味道刺激,忽然喉咙酸,接着啪嗒啪嗒掉下泪来。 明明都是人。 可凭什么他就要吃了上顿没下顿,整天在肮脏泥泞里摸爬滚打,而有的人却可以锦衣玉食,行人争相开道? 十几岁的孩子正是感情最纯粹和浓烈的时候。 他想要钱。 他想要被捧着。 他想要做那人上人。 而丞相是如今朝中除了圣上,权势最大之人。 那个嚼舌根的说的没错,若能进丞相府,下辈子都能吃喝不愁,他是傻了才会拒绝。 时倦曾经对系统说:叶怜直想要的东西被他拿到了,因为在丞相寿宴上他抚的那一曲吸引了当朝太子的注意。 那是叶怜渴望了半辈子的脚踏板,只要踩上去就能拥有切,却始终触碰不到。 可现在,那块镶金的踏板别人轻而易举就能拥有。 他嫉妒,仇恨,讽刺又阴阳怪气,说到底,也不过是他那畸形又扭曲的不平衡在作祟。 我是贱,连名字都带着可怜,可那又如何?左忭忱不还是敲锣打鼓将我迎进了丞相府大门?叶怜冷笑:圣上需延续国脉,注定要充实后宫,你也只能做做凤凰梦了。 时倦没有回应对方的讽刺,只是道:我要是不知道你过去如何,会直以为你的名字里的怜是怜惜的怜。 是珍惜爱护的意思。 叶怜蓦然狠狠怔。 你的经历是可怜,可人未必低贱。时倦看着他的眼睛,语调如古井平静无波,你从六年前记着我到现在,就不累么? ** 当最后一丝日光没入遥远的地平线,台上的新伶儿也终于唱到最后一句。 他像是完成了某个重大的任务般松了口气,下台时差点落荒而逃,跑去找了候着的班主。 新伶人是个刚满十六岁的小少年,性子腼腆又内敛,平日里还有叶怜撑场子,如今叶怜赎身离开了照仙楼,可戏班还要继续运行,只能提前把作为接班人培养的他推出来。 所幸虽然他表现得不如曾经的京城第名伶落落大方,但好歹唱功实在,训练这么久至少没有当场破音,应付普通人足够了。 时倦坐在二楼,隔着帘子看见班主拍了拍那气喘吁吁的伶人肩膀,安慰了些什么。 耳边忽然有人出声道:好听吗? 时倦转过头,就看见那位本该日理万机的皇帝不知何时坐在窗台上,衣摆下条长腿踩着木地板,正抚着长长的袖袍。 时倦道:还行。 容许辞顺着他的目光看向楼下,若有所思地挑了下眉:想下去见他么? 这个他自然是指的班主。 时倦想了想,摇摇头:不用 为何? 他应该不太想见到我。 容许辞戳了戳他的手腕,而后捧起来细细端详:为何? 在满桌的奏折里待就是大半天,此刻他身上似乎也带上了纸笔圭墨的味道,像是大雨中摇摇晃晃的片竹林,沁人心脾又厚重热烈。 时倦看了看他,也没躲开,道:他每次看见我,眼里都带着愧。 后台,那小伶人正擦着头顶因为紧张而冒出的汗:还好没搞砸。 班主安慰道:自然没有,以后咱们戏班可还要靠你,你就按照今日来便是。 小伶人苦着张脸:叶哥走了,那也是他寻到了后半辈子的饭票。可要是倦哥还在,让他上场怎么也比我能看,怎么就偏偏轮到我? 班主愣。 那小伶人没注意到班主这点细微的变化,接着絮叨:班主,您说倦哥他到底还在不在太子陛下宫里?他还会回浣花班么? 时倦和容许辞的确有过段日日出入双对的日子,京城里几乎无人不知,可就连先皇也从未说过什么干涉的话,更别提底下的平民百姓。 只是自从三年前开始,众人便没再看到两人同时出现了。 猜测自然会有,只是碍于主人公的威慑力不敢说出来;可这切直到半年前容许辞继位,各种各样的言论也跟着纷至沓来。 其中最主要讨论可分为两种,是他被锁在深宫里,真正成了那被金屋藏的娇和囚养的金丝雀;二是他的人早便离开了皇宫。 至于是主动被动,死生与否,那便不知道了。 就像叶怜说的,帝王家无情,哪怕上秒万千恩宠,可下秒也可能将你打入冷宫,终生不见天日。 班主跟着回了神,笑着道:行了,少管这些事,他不管在哪,总能过得很好。倒是你,有时间操心别人,倒不如多练几句唱词! 小伶人哀嚎一声,抱着脑袋回屋去了。 两秒钟后,他又从屏风后探出头:班主,你为何知道倦哥他到哪都能过得好?他不是孤儿么?无依无靠个人要怎么过? 班主笑骂声,把他赶了出去。 方才叹了口气:孤儿? ** 时倦在戏班一直来历成迷,可若真心想知道,也不是没有点线索。 而这唯一的点线索,就被班主握着。 十年前他在大街上捡到时倦,虽然什么都没问出来,可好歹在这京城混了那么久,也练出了几分看人识人的眼见力。 从看到对方那漂亮得不似真人的容貌和以及掩在粗布麻衣下那块晶莹剔透的玉佩时,他便知晓:时倦绝对不是什么孤儿。 就是真的因故亲缘皆断,那他也定是曾经在阿房宫般的环境里待过。否则养不出来那一身如隔云端的贵气。 那种阶级差距带来的气质,光是看着便能让普通的贫民百姓自惭形秽。 那时戏班还是个草班台子,本身就没钱购置繁复的装发服饰和表演用的道具,加之长期入不敷出,已经濒临关门。 而时倦身上恰好有枚光看做工便能顶得上普通人一辈子伙食的玉佩。 他还偏偏失忆了。 平心而论,班主心肠其实很好,否则他不会整天捡那些流浪小孩,甚至还愿意在自己生活不易的情况下给比他更苦的人一口饭:比如对叶怜,比如对时倦。 若是其他时候便罢了,可偏偏是那个时候。 因为他背后不仅仅有自己,还有戏班上下数十口人,数十张吃饭的嘴。 他们最大的还不超过三十岁,最小的还不满八岁,却都以他为轴心,满心满眼将他看成顶梁柱守护神。 时倦的身份显然非富即贵,身上却再无其他财物,而玉佩这唯一的饰物又常常以信物的作用而出现,自然不可能随意许给旁人。 分卷(46) 班主就那样一差之念滑入了名为卑鄙的深渊。 他偷走了那块玉佩,攥在手里时触手生温,烫得他几乎握不住。 后来的事情理所当然,那块玉佩比比他想象的还要值钱。哪怕当铺的人已经把价格一压再压,换来的钱也是他过去半辈子都不曾想过的天文数字。 他用这笔钱解决了戏班上下的生存问题,又买来道具服装,租借场地,资源样样砸下来,渐渐的将个草班台子堆砌成京城最有名的艺术组织。 京城有多少人知晓浣花班,多少人知晓第一名伶,就有多少人知晓其班主的大名。 他得了所有的人心,却唯独不敢面对时倦。 哪怕后来他终于攒够钱,想要赎回那枚玉佩,却已经被告知它早已不在。 所以他会在那人丞相府时倦谈起自己的过去时露出那般复杂的神色;会在时倦突然离开茶楼而在太子府待就是数年毫无怨言;戏班那么多人里却偏偏那般护着个打杂的闲人。 还有那个名字。 班主当年之所以给他取名阿倦,其实也不过是那块玉佩上刚好刻着那么个字。 否则,班主随口一取便恰好取中了时倦的原名? 哪有那么巧的事。 每每看到他,班主都觉得自己好像站在一面透彻的照妖镜前,将他的陋相尽数剥开。 尤其是后来,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每每望进那人的眼,总是会有种错觉,就好像对方其实早便知晓他暗地里做的那些事。 可他不敢承认。 他便也不曾宣之于口。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312 14:31:13~20210313 14:57:3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吻我 9瓶;半世故恪 2瓶;辰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1章 他看我的时候, 眼里是有愧的。 容许辞听完了一个俗套的故事,唇边浅浅地笑着:那你呢?你讨厌他么? 时倦听着那个形容词:他不欠我什么,我为何要讨厌他? 说白了就是一场交易,一枚玉佩换了他在南宁追查下隐姓埋名的十年, 双方银货两讫罢了。 班主于他而言, 和这茶楼下鼓掌叫好的顾客们相比, 唯一的区别只是他恰好知晓对方的名字。 容许辞先是一愣,而后蓦然笑起来。 从窗台上起身, 走过来抱住他:阿倦, 咱们该回去了。 时倦随着他来到窗边,低头看了看与地面的垂直距离:你打算走这边下去? 不是哦。容许辞搂着他的腰, 纵身跃上前方的住宅屋顶, 迎着夜风落在瓦片上。 两人的衣袍被吹得猎猎作响,长发在空中纠缠到一起,弯曲缠绕,肉眼看去几乎难舍难分。 在屋顶上行走本就没什么障碍物, 容许辞身形一升一落,步履轻盈得宛若摇摆的叶片, 翩然又随心所欲:我是想带你走这边。 如今胸膛相贴,时倦看不到对方的表情,却像是感觉到什么, 蓦然反手握住他的手腕, 指尖一勾一提,再一扬, 连看都没看,反手就是一扣。 叮铃 这声响还挺熟悉。 时倦微微挣开,转头看了看对方被扣住的那只手, 自己执起铁环另一头。 很好玩儿? 容许辞被人锁着,却没有半点自觉,只是抱着他笑:阿倦,你反应好快。 时倦听着,出乎意料的点了下头:所以,我比较适合锁别人。 容许辞本来没太大反应,可正想开口回答一句什么,却猛地意识到对方话里那层涵义。原本的话瞬间被卡了在嗓子眼里。 时倦将他另一只手也扣上,问了句:还能用轻功么? 能。 后背忽然有人靠近了。 时倦抬起手,轻轻地拥住他整个身子:回去吧。 ** 有道是,天下分久必合,合久必分。 中元六十三年,已经步入修身养息状态的各国再一次产生了大摩擦。 起因是某个国家的圣上寿宴,别国来使借献礼一事给那个国家挖坑,表面恭维实则讽刺,在各国眼皮子底下狠狠甩了那个国家一巴掌。 这样的事其实不算少见,只是众人都知晓过犹不及,超过那个度,真的闹出事儿来,便不是一个小小的使者能承担得了的。 而那位使者敢这么做,显然是背后有人撑腰。 接着就是一番语言厮杀,那使者不知怎么的勾结上了那国的宫中下人,来了一出逼宫。 中间是如何的鸡飞狗跳暂且不谈,总之,最后逼宫的事情解决了,可梁子也结下了。 人家这可不是打你的脸,而是把刀子横到你脖子上了,这要再不作为,皇帝也不用做了。 过寿的皇帝当场拍板叫人杀了来使,扬言直接开战。 接着,看戏的,煽风点火的,浑水摸鱼的纷纷下场,最终愈闹愈大。 其实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使者国明摆着把想要灭别国的心思都写在脸上了,所谓的使者不过是一个早就准备好的开战理由。 可被算计的还不得不跳。 巧的是,那位过寿时被打脸的皇帝,正是南宁国女帝。 ** 时倦得知这些时,京城已经入了冬,一场大雨将整座城泡得淋漓又寒凉。 他坐在炭火盆边上,闻言抬眼眼睫被火光镀得潋滟一色,光是看着就让人觉得,像是那一处的光都被人挖去了。 宝慧和他们开战了? 容许辞从门外走进来,唇边咀嚼着那几个字眼:宝慧? 时倦解释了句:南宁国女帝。 容许辞在他身旁站定,指尖勾起他肩上散落的发,似笑非笑道:你叫她叫得这般亲近? 时倦:宝慧是她未当帝时的封号。 她大庭广众下杀了别国来使,这事瞒不住,主动开战虽是占了理,但终归不是良计。容许辞捻着他的发丝,随意地靠在一旁的书架上,毕竟她根基太浅。 时倦听着他那些话,总觉得还有后半段:那若是你,除了当众取别国使臣性命杀鸡儆猴,还能如何? 她不是因为过寿,八方来贺么?容许辞掀了掀唇,一开始便不要告知自己身在何处。宫里那么多其他国的来使,随便找一个或者几个,把自己的寝宫信息和其他人落脚地混淆在一起透露出去,完事后把被策反的宫人和动手的下人打晕了扔到剩下的人住的地方。 时倦看了他一眼:宫里处处都有人守着,你如何保证这些事闹出的动静不会惊动旁人? 容许辞笑了笑:皇宫格局再复杂,可只要站得够高,那就是透明的。 给出迷惑信息,把那意欲挟天子以令诸侯的刺客们引导至别国寝殿进行绑票行动,再把被目击都的人分散着丢到其他国家居住的地盘。 一来挑起那使者国和别国的矛盾,二来还能嫁祸无事的诸国。 若是这个过程再闹得大一点,比如再那些刺客身上留下类似于各个国家独属的标志,那扣下来的那顶帽子就是把头皮剃光了也摘不下来。 毕竟这个世界可没有那些摄像头红外线之类的高科技,只要是人力,就会有漏洞。 过寿的皇帝作为地主对环境熟悉,下手就更是方便。 若真是如此,被刺杀的,刺杀的,还有那个使者国,定然会闹得不可开交。 届时开战的可就不是南宁和使者国,而是被算计的诸国了。 偷梁换柱,借刀杀人。 将所有人玩弄于鼓掌,却将自己摘除得干干净净,置身事外地看着其他人互相残杀。 容许辞能成为这大夏朝中那么多官员们的噩梦,真不是没有原因的。 当然,这些都是基于南宁女帝的身份。容许辞勾了勾唇,若真是我,寿宴上便不会有这一出刺杀。 时倦眨眨眼,听出了他话中的意思。 女子不能干涉朝政,这是祖上传下来的规矩。 而南宁国打破了这个规矩,加上刻板印象,自然要遭到大众打压。 寿宴上的事也不过是女帝上位后所遇的种种阻碍其中之一。 可归根结底,还是她本身根基太浅。 如果不是她,而是其他没有任何能力的男皇帝继位,诸国同样会将目光投过来。 谁都会想在她身上咬一口,再撕下一块血淋淋的肉来。 因为弱国无外交,而落后就要挨打。 而容许辞不同。 他不是柔软无害没有靠山所以谁都敢觊觎的包子,而是蛰伏的雄狮。有关他的传言在那时的诸国间流传程度堪比民间神话故事,根本不是谁都有胆子来招惹他的。 时倦安静了几秒,点了下头:嗯。 这便是承认了。 容许辞眼尾弯起,像个头一次得了仰慕之人夸奖的少年人,低身凑到他面前,即将触到时却微微一顿。 而后闭上眼吻了上去。 他拢着他身上的袍子,触到他冰凉而骨节突出的指尖:阿倦。 嗯。 容许辞放开他,浅浅地笑了:我约了丞相去书房议事,晚点回来。 房间里少了个人,显得空荡了许多。 炭盆里,煤炭被烧得通红,细细的火苗摇曳着,像是不堪重负的灯笼,缓缓沉降,坠落到尘埃里。 时倦合上手中的书扉,起身准备把书放回去。刚走了两步,忽然眼前发黑,身子不堪重负似的晃了一晃。 他蹲下身,蓦然剧烈地咳嗽起来。再抬眼时,指缝间已经殷红一片。 全是血。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313 14:57:38~20210314 14:22:4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ui看看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ui看看 2瓶;辰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2章 南宁女帝没想到自己还能再见到时倦。 彼时的南宁边关持续了数年拉锯的战事终于告段落, 女帝交代好朝政之事,换上私服坐上了去大夏的马车。 这些年来战事频起,被卷入的自然不可能只有这两国。随着双方交涉愈深,原本隔岸观火的诸国也纷纷下水, 结盟的敌对的拉偏架的全都有, 企图从混乱中瓜分油水。 而如今女帝亲身前往大夏, 便是应数年前大夏出兵相助时同她谈下的约定,去同大夏签订结盟协议。 女帝被官员们簇拥着入了宫, 路往金銮殿去, 走到白玉桥时,视线不经意一瞥, 却忽然一怔。 她顿住脚步, 不顾宫人们惶惶然的阻拦,快步跑过去,细碎的发丝散在脸颊两边,声音轻得像是在唤一个触不可及的梦境:皇兄? 时倦回过头, 应了声:陛下。 她的视线从他的脸下移,落到他身下那辆木质的轮椅上:你这是 时倦淡淡道:我如今没法走动, 便用它代替了。 女帝猛地一怔。 也是这时,她才注意到,对方那似雪色般白的脸, 紫绀的唇, 以及声音里遮掩不住的虚弱。 这是重症之人行将就木的病态。 她说不清自己究竟是抱着何种情绪开口的,又是如何才能维持着自己声线的平稳:为何如此? 时倦:皇陵里沾上的病, 直没能诊治,便这样了。 墓穴这种地方,尸体陪葬品供品瓜果在地下不见天日的暗处埋藏那么久, 难免会滋生出些脏东西。 那些盗墓者遇僵尸的例子自古便从未断绝,由此可见那种地方能养出的生物一旦在人体中繁殖起来,究竟能有多大的威力。 因此,时倦如今的情况与其说是生病,倒不如说是中毒。 当初老太医会被叫过去给他诊治,还是时倦第次咯血被守在门边的侍卫撞见后。 老太医说:像他这种情况不能拖,越是早治疗才越是好。 老太医说:讳疾忌医一旦拖的时间长了,就真的没什么希望了。 时倦在皇陵里往返三年不说,事后更是从未主动唤过大夫。身体就那样一点点从内里腐烂至外部,耗空了所有的底盘。 也耗空了所有继续活在这世上的机会。 后来,容许辞问起他为何不早些去看大夫,而他回答的是:我不知道。 他是真的不知道。 因为他根本没有痛感。 个人要知道自己的身体出现异状,通过别人如何比得上自己来的清楚。 再难受,再痛苦,再不堪其扰的折磨,落到他身上,都如过而无痕的大雁,哪怕在这头顶飞过,也永远不会感觉到。 又要如何知晓。 老太医还说:他的顽疾已经深入骨髓,不能医,余下的寿命少则年半载,多则五六年。 时倦被告知了自己的未来死讯,却没有太多反应,除了出门的次数减少以外,每天该如何依然如何,而周围人对他的态度也基本与从前无二。 事后那段日子回忆起来,最多的画面便是庭院高高的围墙,和院子里那棵不知何时种下的枇杷树。 直到某天,他在熹微时来到院子里,却忽然看见蜷缩在树下的人,被冷露沾得衣袂色泽深深浅浅。 时倦伸手去碰他的肩膀:殿下? 容许辞低着头,低低地嗯了声:起那么早? 时倦看着他手上的动作:你在做什么? 对方静了几秒,方才毫无波澜地答:养树。 时倦:为什么突然做这个? 容许辞用小铲将旁的土把把填到被他挖出的坑里,抚平痕迹:并非突然。 分卷(47) 他侧着脸,隔着发隐约能看见他紧绷的唇角弧度:我那日听到太医告诉我你的身体情况时,便种下它了。 时倦顿了下。 其实,他本来想问的是你为什么要养枇杷,毕竟它无观赏价值二无药用价值,怎么看要不像是一个皇帝会在园子里种的东西。 之所以会改口,是因为他忽然想起因为曾经在古籍上看见的那句古话。 他缓缓弯下身,抬起面前男人的下巴,看清了他红着的眼眶。 时倦大多数时候都生不出什么激烈的情绪,死生于他而言,只是话本上两个汉字。所以哪怕知晓自己命不久矣,也不曾有过反应。 可容许辞不同。 他从头到尾都表现得太平静了,平静得几乎诡异。 可按照他的性子,其实不该是这样。 那些理论上该有的歇斯底里和疯癫痴狂,似乎点都不曾出现在他身上。 他便以为他真的不曾有过。 容许辞只和他对视了两秒,便仓促地移开视线:你还没用早膳吧?我去叫人给 容许辞,时倦忽然叫住他,声音听不出情绪,你在为我难过么? 容许辞心口一烫。 时倦其实很少叫别人的名字。 大多数时候,他叫一个人都是身份代称。比如同学,比如影帝,比如殿下。 因为名字本身也算是种私密的东西,不是什么样的人际关系都能承担得起这件物什的重量。 偶尔唤一次,都是在双方对峙时。 他定定地看了他很久,方才开了口:是。 时倦望着他,轻声道:那你能不要难过么? 清晨的风声拂过林梢,落下枯黄的洋洋洒洒。 许久,时倦听到他回答:不能。 那日夜里,容许辞来到他面前,忽然递给他只小小的方盒子。 时倦不明所以地打开,看见了里面的东西,却是微微一怔。 是他刚刚逃到大夏那一年,被班主拿去当铺的那枚玉佩。 玉是当年南宁皇室所得的宝贝,哪怕十数年过去了,看着依然莹白剔透,正中央的倦字笔锋凌厉。 时倦问道:你找回来的? 不是。容许我摇摇头,是一个官员意外得了它,进献给宫里的。 他认出上面的字,便拿回来了。 容许辞垂下眼,轻声道:你看,这么多年,该回来的,最终还是得物归原主。 而不该属于他的,大概也注定要永远离开。 ** 比起突然而至的急病,慢性病其实更能折磨人,无论生者还是将死之人。 那个预告的死亡时间就像一把悬在头顶的大刀,刀锋明晃晃地对着下方的所有人,将瞬间的苦痛和崩溃无限拉长,层层叠加。 筑造成摇摇晃晃的危楼。 朝倒塌,便是满目残垣。 时倦发病的次数不算频繁,加上他本身的身体特性,平日里就不会有那些病者整日整日的痛苦模样,发作时也没什么预兆。 往往到来时,你要亲眼看见他唇边溢出的鲜血,才会记起这是个重病之人。 也只有这时,容许辞才会在满心仓皇中生出那么点点侥幸:幸好他不会疼,等真的到了那一天,相必也不会多么难过。 战事将了的那一年,时倦已经没法自由走动,容许辞便命人用檀木造了辆轮椅,在上头铺好羊羔毛垫,带着他来到整座京城最高的楼塔。 那天是上元节,街道两旁挂着大大小小的灯笼,护城河上飘满了迢迢的萤火河汉。 容许辞坐在石护栏上,盯着下方来来往往的人潮,耳边是夜风绵延不绝的呜咽。 他唤道:阿倦。 嗯? 你是不是,直都挺讨厌我的? 时倦微微一怔。 容许辞偏过头,靠近他的脸,温热的呼吸拂过他的眼睫,尾音却是沙哑的:你若是讨厌,可以推开我。 因为他曾将他困在高高的宫墙里,因为他曾一次次将他桎梏在怀里。亲吻,拥抱,每一次都是他主动,而对方却从未有过回应。 浩荡天地,江泽山川,本该为那个人尽数走过。却因为他自己的意愿,将那人囚在这方小小的偏隅,终身都再无机会去见那万丈红尘。 时倦安静了很久,方才出声道:你觉得下面是什么? 容许辞怔。 他茫然地看了看下方的灯火辉煌:长安城? 时倦道:是人间。 这尘世他早已见过。 次年六月的长安下了场大雨。 那时天还未亮,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拍打着窗棂,像是一曲凄婉哀怨的歌谣。 容许辞蓦然从梦中惊醒,心跳重得几乎让他喘不上气。 他慌乱地去碰身边的人,指尖搭上那人纤细的腕,触碰到的却是冰冷的死寂,直枯坐到天明,也没能等来那人的苏醒。 有鸟雀降落至屋檐,尾羽滴着水,哒哒哒啄着檐壁。院子里的枇杷树在雨幕里撑着身被打得东倒西歪的枝叶,今已亭亭如盖矣。 他缓缓动了动僵硬的指尖,心脏却疼得眼前出现了重影。 他抬起手抹,触到满手的冰凉,这才发现自己已不知何时泪流满面。 也是这时,他忽然忆起其实时倦不是没有抱过他的。 那晚从照仙楼出来,那人从背后搂住他的肩膀。他在错落的屋顶上跳跃,背上的分量像是载着他整个人间。 那时的他还不知晓梦碎的撕心裂肺,因此曾在灯火如昼时,许下岁岁长安的祈愿。 冷风哗啦啦吹开了桌上的纸页,清隽的笔墨点折勾勒。 阅尽天涯离别苦,不道归来,零落花如许。 花底相看无语,绿窗春与天俱莫。 待把相思灯下诉,缕新欢,旧恨千千缕。 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 最是人间,留不住。 作者有话要说:  今已亭亭如盖矣出自归有光《项脊轩志》 阅尽天涯离别苦朱颜辞镜花辞树出自王国维《蝶恋花》 感谢在20210314 14:22:42~20210315 14:07:5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五内俱焚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旺仔的喵 3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旺仔的喵 51瓶;辰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3章 联邦一百七十四年, 原神星。 丛林里,生长着厚厚鬓毛的野兽弓起身子,后腿一蹬,发出道响彻云霄的嘶吼, 猛地向面前的人扑了过来! 青年站在树影下, 抬手在枝叶间折下一支树杈, 似是随意地向前一扔。 尖锐扎破了猛兽的皮毛,猛然断裂, 哧啦穿透颅骨与皮肉, 在脑袋上留下一个血淋淋的洞口。 那野兽滚在地上,拖曳出一道深深的痕迹, 神经质似的抽搐了几下, 便倒地彻底不动了。 啪,啪,啪有人蓦然鼓起掌来。 一个中年男人自他身后走近了,笑吟吟地道:飞花摘叶即可杀人, 殿下这精神力可当真是百年难遇,我联邦后继有人! 青年冷淡地看了他一眼, 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刚走两步,那中年便跟鬼魅似的来到他面前:殿下逃什么? 青年直接绕开他,一句话都懒得搭理。 霍瑟, 你这这么个破烂星球待了这么久, 也该玩够了。不会还真把这里当成你家了吧? 青年脚步一顿。 联邦现在乱成了一锅粥,左右党派拉帮结盟, 企图削弱霍瑟皇室的掌控权,现在就等一个有着足够能力的领导人出现。这难道不是你恢复身份建立根基最好的机会?中年人语气温和,脸上的表情同样很温和, 端的便是一副摆事实讲道理的斯文模样,别胡闹了,跟我回去。 青年偏过头,纯黑的眸子缓缓盯住他。 一秒,两秒,三秒 他没有说话,而对方也没有再开口,像是某种无声涌动的对峙。 良久,直到那个被盯着的中年男人小腿肚子蓦然一颤,膝盖重重地磕在地面上,手指痉挛般不住地发着抖。 青年收敛了自己外放的精神力,面无表情地缓缓重复:跟你回去? 他嗤笑一声:你算什么东西? 说罢转身,只留给对方一个转瞬即逝的背影。 中年男人跪在地上,弯下腰,像个破旧的风箱般重重地喘息着,额上出了满头的冷汗。 这就是,当初曾让霍瑟皇室甚至整个联邦都为之疯狂的精神力天赋。 中年扶着额头,忽然咬着牙低低地笑了起来。 能有这这样的能力的人,可身上却流着皇室的血。 他凭什么置身事外,如何能置身事外。 ** 青年回到原神殿,捧着只小小的方形盒子,轻车熟路地走到一个房间,抬手敲了敲大门。 面前的大门从里侧被拉开,露出了房间里银发的神明。 他勾唇笑道:主人。 时倦应了声,转身回了房间。 青年跟着他进了屋,移开桌上的花盆:主人,你刚刚在做什么?我打扰到你了么? 时倦摇摇头:打坐,修炼。 青年弯起眼睛。他的眼睛形状生得极好,黑的黑白的白,光一落进去,便贮出一壶新酿的酒,清冽又醉人:要不要来吃点东西休息一下? 休息这个词明显是个借口,因为神明本身也不怎么需要休息,修炼本身就是一种补充和恢复的渠道。 青年放低了声音:主人,来坐一下吧。 时倦听着,沉默了几秒,拉开椅子坐下了。 盒子被揭开,里面排放得整整齐齐的青绿色小点心跟着露出来,甜腻的味道溢散在空气里。 时倦眨眨眼:这是什么? 这叫青团。青年从盒盖上取下叉子,温声道,我之前在灵官街看到的,在那一带很有名,想来味道也不会差,尝尝看好不好吃。 这不是青年第一次给他带东西。 事实上,自从对方十二岁开始学着出门历练后,每每回来,身上总会有那么些各地的奇珍或特色。 当初那株茶花就是这么来的。 时倦是神,他不需要进食,不需要睡觉,不需要品味这人世的滋味。 只需要站在高处维持绝对的公平公正,担当人们危难时祈求的信仰。 可偏偏有人每每出现在他身边,次次温言莞尔: 主人,你看这支花它是不是很漂亮?我送你好不好? 主人,你吃过巧克力吗?现在中部大州已经开始重新生产,我之前刚好到那里尝了一次,你要不要试试? 主人,你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整个石廊境都快被游客塞满了,所有人都在等零点的钟声。我们要不要去看看?我想在新年到来的第一秒让你听到新年快乐。 主人 主人,主人,主人 他像是一只小小的狗崽,东奔西跑,四处流浪。 从北地咯柯尔冰川到南方望序连高原,从渺无人烟的极地到人声鼎沸的街角,每一次离开,却总是不忘带回去什么。 因为他满心满眼都是他的主人,所以无论到了哪里,第一个想到的总是如果那人也在就好了,这样就可以和他一起看见这万水千山。 他企图将这全世界装进口袋里,又尽数捧到那人面前。 时倦接过叉子,小小的点心面皮几乎入口即化,余下绵密而清甜的豆沙。 他对上青年的眼睛,道了声:还好。 青年眸子微敛,温声道:我下次再给你带更好的。 有时候时倦也不太明白,为何他总能对未来有这般的期盼,像是一辈子都不会消退。 神这一辈子只要无灾无难,是可以与天地同寿的。未来这个词对他而言就真的仅仅只是一个词。 可人类不同。 人类是有生命限度的,一旦年限达到,哪怕再强大再权势滔天富可敌国,时间到了便只有一个死字。 这世上有多少人挣扎着想要向上爬,就有多少人渴望一辈子长生。 事实上哪怕是时倦自己,也没法保证自己下一刻还能活着。 因为他永远是理智客观的,他杀,意外,天灾,中毒;被花盆砸死,被车撞死,被人暗下杀手害死这世上的不确定因素那么多,哪怕概率再小,可你也不能否认你时刻都处在可能导致死亡的危险之中。 因此,他几乎从来不曾想过以后要如何,而是把他能掌握的当下管好。 可眼前的青年却似乎特别爱说那些有关于未来的词:下次,明天,等我。 就好像那些明天永远能在意外之前到来。 时倦当了神以后,第一次品尝人类的食物是因为他,第一次去过人类的节日是因为他,第一次看书,弹琴,种下满园的春色,在夜晚的阁楼上看河汉牵牛织女,都是因为他。 因为这些东西都是神明不该有的,是无用和需要摈弃的。 因为那个人从来不曾把他当成每一座城市里都不曾缺少的冰冷无机的雕像和那虚无缥缈遥不可及的幻影,而是一个正常的人类。 整个原神星将他推上神坛。 却有另一个人想拉他回到人间。 后来,当联邦的人寻至原神星,向他请求带走他们皇室失落多年的小殿下时。 时倦在小花园里找到了正坐在那发愣的青年。 他问道:外面的人你认识吗? 以对方的精神力天赋,哪怕不过去,也足以隔着墙听到双方谈话。 分卷(48) 青年缓缓抬头,沉默了片刻,才答道:一部分。 时倦道:你想跟他们回联邦么? 青年一动不动地注视着他的眼睛,半晌,轻声开口:主人。 嗯? 你希望我过去吗? 时倦怔了一下。 他想了想,答道:这是你自己的事。 严格来说和他没什么关系。 青年看着他,有点发怔。 时倦安静地回视他,眸光也是一贯的平静如水。 许久,青年敛了眸子,低声道:我知道了。 ** 青年离开的那天是个艳阳天。 彼时天色还未熹微,那只由原神星意识化成的橘猫不知道从哪里跑出来,蹲在门边问道:你真的就这么走了?就没什么想和他说的? 青年沉默了很久。 十几年了,他们两个早便脱离了当初一见面就吵的相处模式,可橘猫仍是碧瞳橘毛,而他却已经没了当初的青涩模样。 曾何几时,谁能想到有一天他们还能这么相安无事地面对面。 青年望着大门,道:有一句。 橘猫晃尾巴的动作一顿:你不会想来一句爱过吗吧? 不是。 那是什么? 青年笑了笑,没说话。 其实他本想在临走前问问时倦:你是不是,一直都挺烦我的? 可他面对着那扇大门站了很久很久,直到最后无声离开,也没能敲开。 好像也没什么必要。 他走出原神殿那一刻,忽然想起那个夜晚,橘猫与他并排坐在屋顶上,对他说的那一句:他不可能喜欢什么人。 事实上也的确如此。 正常人相处,和睦也好,矛盾也罢,那也是双方都有自己的想法,却都愿意对方而改变了自己原有的状态,有来有往。 可时倦不会。 他将自己和周围人分得太清楚,在他眼里,这世上的生命只有两种类别:自己,其他。 而这个其他所包含的却不仅仅是人,还有这世界千千万的鸟兽虫鱼和花草树木。在他眼里,它们和人类属同一类。 他注定不会因为别的什么改变自己。 很难说他究竟是没有心,还是真正的,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那天时倦找过他以后,他亲自去见了声称要带他回联邦的人,毫不意外地见到了为首熟悉的中年男人。 中年男人道:殿下,我知你不舍这神星,却更不舍这原神。 他蓦然一顿。 可你想过没有,你要如何与他站在一起?中年男人语调缓缓,他是神星神明,手底下千万拥趸,信徒数不胜数。可你不过一个他偶然发善心捡回来的可怜小孩。他是高高在上,你只是芸芸众生。你哪一点配得上他? 青年站在那里,忽然觉出一种深重的难过。 这世上最遥不可及的,不是一方走,而一方追:因为路有尽头,哪怕因为速度差两人的距离越来越远,那也终究有走到头的一天,即便这个期限长到几辈子也走不完。 而是他配不上。 比配不上更遥不可及的,是所有人都这么认为。 中年男人是如此,他自己亦是如此。 ** 时倦坐在窗前,安静地看着窗台上那盆正开得灿烂的山茶花。 山茶是娇弱的植物,经不住风吹雨打。可当初安非把花给他带回来,又被他随意地扔在空置的花盆里,最后还奇迹般活了。 安非没有说,可他却从来都知道。 那朵花能活不是什么运气,而是人为。 每到夜晚,安非总会偷偷溜到他窗前,浇水施肥,铲土透气,小心翼翼地照料着那株艳丽的花朵。 他瞒着所有人做下这一切,却又满怀期盼地等着花朵生根发芽,仿佛这一株花是什么象征。 它活着,那象征便永远不会碎。 你为什么不拦着他?橘猫问。 时倦点着山茶的花瓣,随口道:那是他自己的星球,我为何要拦着? 橘猫听到这话,很难得的,竟是愣了许久。 心底一声无奈的叹息。 橘猫趴在他桌子上,想了很久:我记得他小时候你明明一直很宠着他,可为什么现在不宠着了? 这个宠不单单是物质上,更是心理上。 当初安非还小,整日整日和橘猫惹事,可时倦不仅从来不会生气,甚至在明显看出对方用伤害自己的方式博取关注时,也会配合他演戏。 安非不想离开,时倦不可能看不出来。 可现在的他虽然物质上从来没亏待过他,却不会再去关注对方的情绪,更不会去迎合对方的心思。 时倦听着这个问题,摇摇头:我以前也不是宠着他。 嗯? 他的人对我有用,当时对他好是因为需要这样,后来是因为习惯了。 橘猫愣了很久,方才理解了他话里的意思,不可置信道:你当年把他捡回来 时倦抚过山茶细莹的花瓣:是利用。 既然是神,哪里来那么多善心还去捡什么路边的孤儿。 无情无欲无义才是他该有的模样。 橘猫从来没想过,这样一个注定和卑鄙挂钩的词,有一天能被这般轻飘飘地说出来。 橘猫是世界意识衍生的载体,却并不是神。甚至因为承载了整个星球的生灵,它其实是有着完整和丰富的情绪的。 这一刻,它忽然替那个小孩生出那么点苦涩:阿倦,这么多年,你对安非,就真的没有一点感情吗? 哪怕只是类似于人类对于所养宠物的眷恋呢。 时倦有点莫名地看着它,似乎不明白它为何突然问起这种问题。 他想了想,回答道:神不会有感情。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315 14:07:54~20210316 14:50:5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旺仔的喵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萤暇 12瓶;辰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4章 雪白的海浪高高拍打下来, 在礁石上击碎出碎玉乱琼。岸边自海水里拖曳出一条长长的痕迹,水渍洇入沙砾里,拖痕深深浅浅。 顺着那痕迹往上看,便能发现其尽头处躺着一个人影。酒红色的长发蜿蜒蜷曲, 几乎包裹住那人整个身子, 唯有露出的一截手腕瓷白纤细, 在烈日下几乎透明。 太阳不知疲倦地散发着热量,将沙滩炙烤得滚烫而灼人。 接着, 那身影的指尖颤了颤, 缓缓睁开眼。 【宿主。】系统道,【您终于醒了。】 时倦听着耳边的声音, 纷乱的思绪一瞬回笼, 撑着沙滩坐起身。 系统:【不要!!!】 它话音未落,时倦便明白了对方为什么要喊不要。 随着起身的动作,他背后的长发也尽数散落下来,身前便再无遮挡。 时倦沉默了半晌, 一句话也没说出来。 系统默默观察片刻,确定了自家宿主现在很正常并没有因为自己身上没有衣服而生出什么不好的心情, 方才小心翼翼地开口:【宿主,您要不要先想个办法处理一下?】 时倦看了看不远处的礁石,视线缓缓下移, 抬手在身边两尺处的沙地上划了一个圆圈。 接着, 他伸手缓缓拂开圆圈那处的沙子。 随着那处的沙砾一点点减少,沙地里蓦然露出纯黑的披风一角。 时倦垂着眼, 拉着衣角,直接将整件袍子从沙地里扯了出来,哗啦一声抖了抖, 反手便披在自己身上。 系统看得目瞪口呆。 这玩意儿到底是怎么变出来的?! 但现在显然不是问这些的时候。 因为时倦上一秒刚把袍子披上,下一秒便起了身。 不知是不是之前昏倒在沙滩上的缘故,他站起时身子晃了一晃,双腿也不住地发抖,但最终仍是被他稳住了,一步步朝海里走去。 冰凉的海水逐渐漫过他的脚踝,渐渐上升至膝盖。 系统这会儿也顾不上突然飙升的熵值,急声道:【宿主,您现在就是一个人类再往前会被海水淹死】 时倦顿住脚步,面无表情地摘下耳钉。 系统瞬间想起当初自己被丢掉的遭遇,立即选择从心。 现在可是在海上,这要是被扔下去,可就真的回不来了! 好在这会时倦估计还留有理智,只是将耳钉抓在手里,没有再往前,蹲下身,缓缓将自己没入海面以下,酒红色的长发在水中松散成燃烧的烈焰。 他就这么在水里安静了许久,久到系统决定冒着被扔的风险再次出声时。 时倦蓦然从海面下浮出来,头发和披风都湿透了,还在滴滴答答滴着水。 他垂眸看了看自己身上的黑色长袍,先是将耳钉戴回去,手指缓缓系好束带。 系统小声道:【宿主。】 时倦眨了眨眼,睫毛上滚下两滴水珠。 【宿主?】 时倦无声地张了张口,指了指自己的喉咙。 系统愣了好几秒:【您不能说话?】 时倦随手抓着自己的长发一拧,点点头。 【您为什么突然下海?】 时倦将头发拧得半干,顺手拧了把衣服,方才披着湿哒哒的袍子往岸上走去。 他听着,安静了片刻,伸手在空气中比划出一个字。 系统到底是器械不是人类,轻易便将他所写的笔画记下来,按顺序组合好,拼凑成一个字: 脏。 所以他下去其实相当于洗了个澡? 系统又问:【您为什么知道沙地里有衣服?】 时倦手指继续画:我以前看见有人在距离礁石十几尺远的地方掉过一件,就想试试看还在不在。 系统:【谁掉的?】 这么大一件袍子掉了难道看不到吗? 时倦想了想,写道:邻国的公主。 既然是公主,自然不会在意这么一件衣服,掉了又捡起估计还嫌脏。 系统终于抛出最后一个问题:【您为什么,会晕倒在沙滩上?】 时倦安静了片刻:大概,因为之前喝了瓶药。 ** 海滩渐渐远去,郁郁葱葱的丛林里,高大的树木拔地而起,枝桠盘虬,树藤低垂,树影下朵朵蘑菇撑着颜色鲜艳的伞盖,时不时便能看见有兔子或是松鼠一类的小动物从其间穿过,又飞快地没入草里,再无踪迹。 时倦来到这个位面便已经是夕阳西下时,如今折腾这么久,天色已经渐渐低垂,闪烁的星子在夜幕中缀得明亮又夺目。 时倦站在树影下,脸被兜帽衬得苍白而剔透,唇也没什么血色。 他扯了扯脖颈上的系带,沉默地拧了下眉。 已经是夜晚了。 在这个位面,晚上是事故高发期,而森林则是事故频发地。他停下脚步,一边思考了一下住树上的可能性,一边抬头看向头顶。 这一看就出了问题。 层层叠叠的枝叶间,忽然亮起两道莹莹的红光。 接着,自那簇枝叶开始,蓦然张开一片巨大的阴影,如脱弦的箭矢,从树上直射而下! 一眨眼的功夫,那阴影便倏而逼近,带起的风刃掀开了时倦头顶的兜帽,摇晃着落下两片树叶。 但也仅仅如此了。 时倦抬起眼,便对上一双鲜红的眸子,正幽幽地闪烁着光芒。 一只蝙蝠。 蝙蝠倒挂在树藤上,蓦然身形一闪,尖牙宽翼的形象瞬间消失了,一个高大的男子突兀地出现在面前。 男子生得肩宽腰窄,灰白色头发,唯有一双眼睛仍旧是鲜红色,正一眨不眨地注视着时倦。 然后,他舔了舔唇。 好香的血。 他从来都没有闻过这么香的人血。 要是能咬一口就好了。 咬一口这个想法一旦冒出来,就如决堤之水,滔滔不绝地奔涌而来,几乎要冲得他失去理智。 他想,无论如何,他都要尝一口这个人的血。 时倦沉默地看着他眼里不过这么几秒钟的功夫便越来越深的欲望。 男人弯下身,行了一个标准的贵族礼仪,朝他伸出一只手,唇边笑意吟吟:美丽的人类,请问您为何独自前行与此? 时倦垂下眼,手指在他手心写:找人。 他的手骨相极好,指尖泛凉,划过掌心时又酥又麻,像是岸边亲吻礁石的海浪。 男人放在身后的手无意识地摩挲了一下,温声道:什么人? 时倦:不认识。 男人看着他的脸:你的嗓子 时倦摇摇头。 男人了然似的笑了笑:既然如此,夜里森林多发事故,先生不如随我去我的古堡暂作休息,等明日再继续前行去找你要找的人? 系统心想,你都快把不安好心把几个字写在脸上了,凭什么觉得它宿主会相信你的鬼话? 却看见下一秒,时倦点点头,做出一个口型。 这个字即便不写,在座的也能轻易看懂:好。 男人笑了:那请随我来。 时倦看着他,写了一句:你就这么走回去,不怕路上遇到猛兽? 美人放心。男人笑吟吟地道,我身上的气息能震慑方圆内所有的动物。 到手的人血,他如何会让给别的生物。 ** 大人,新一批的人血送来了,您要不要去看看?老人问。 一门之隔的塔楼房间里,片刻后响起一道男声,低低地,又带着几分慵懒的倦怠:不用。 分卷(49) 老人拄着拐叹了口气,推开门似乎想要进去,可只往前走了两步,便站着不动了。 因为这房间里充斥着的那股威压。 这是埋藏在他们一族血脉中,天生注定不可逾越的阶级鸿沟。 血脉越尊贵,对周围的同类压迫感便越大,能够抵抗的压迫便也越大。 而房间里这位分明连半点动作也没有,可方才进入房间的白胡子老人不过片刻的功夫,额头却已经渗出了一层汗。 老人低着脑袋,缓声道:大人,您还是去看看吧。一日不摄入人血,您体内的血脉便一日不能觉醒。亲王党一脉就永远不会认可。 房间很大,但因为本身也没有太多的装饰,所以显得格外空旷。 正中央是一个镂空的天窗,下方摆着一具棺材,颜色很深,像是一把在血里泡烂的木头,深得几乎成了黑色。 最诡异的是,那棺材是竖着的。 棺材里头钉着数个巨大的铁环,挂着链条,另一头则延伸到地上,严丝合缝地栓着一个人影。 月光给整具棺材笼上孤冷又温柔的薄纱,却半点照不到棺材里,反倒让里边的人像是完全被黑暗吞没了。一眼看过去,既不自觉被吸引,却又不敢多看。 老人许久未能得到回答,忍不住走进两步:大人 棺材里的身影抬起头,露出一双深红色的眼睛,无声地注视着来人。 一道银光蓦然划破的漆黑的房间,从棺材里爆射而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飞向了大门处的老人,噗嗤一声扎进了他的心口,溅出鲜红的血。 是一只银色的十字架。 棺材里的人似乎是动了动,身上的铁链响了一阵,又重新沉寂下来:滚出去。 老人气息被那一下击得整个都萎靡下来,浑身抖若筛糠,吃力地扶着墙,出门时几乎用得上爬来形容。 片刻,有爬山虎的藤蔓从墙壁上伸下来,在滴落着老人鲜血的那块地转悠了两圈,将血迹舔舐得干干净净,方才餍足似的抖了抖,心满意足地缩回去,蜷在墙上不动了。 棺材里的人缓缓闭上眼。 一切像是从未发生过。 ** 【宿主。】系统没忍住,【您知道刚刚那个男的究竟是什么人吗?】 时倦坐在石桌上,一片片捡起上面掉落的蔷薇花瓣,方才在桌上写了两个字:知道。 他在这个世界的化身,曾经在藏书阁里看到过很多很多有关于陆地的事。 世有异种,生红瞳,美昳貌,出夜晚,伏阴地,五感通灵,以血为食,以人而饲。 他将花瓣撒在花盆里,指尖在桌上划出白痕。 他写道:血族。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316 14:50:58~20210317 12:44:3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小幸运 10瓶;辰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5章 这是森林深处某座尖顶的哥特式建筑, 院子里种了大片大片色泽艳丽的蔷薇,连带着房间里也摆得到处都是。 屋外响起了敲门声。 生着红眸的男人在隔着门朝里面唤道:先生,你睡了吗?我可以进来吗? 房间里没有回应,亦没有人声。 男人勾唇笑了起来:你若是不出声, 我就当你答应了。 房间里依然没人出声。 男人掏出钥匙, 推开了大门, 当时在森林里嗅到的那股甜香的血液瞬间放大了数倍,时刻刺激着他迫不及待地去撕咬。 但也直到这里了。 因为房间里, 从上到下, 从前到后,满目所及处, 全都是密密麻麻的十字架, 最新的那片笔迹甚至还没干透。 男人站在门口,瞳孔猛缩,浑身僵硬得动弹不得。 下一刻,一只手蓦然搭上他的肩膀。 男人下意识转身, 没来得及纳罕对方是如何避开自己的感觉靠近的,那只手的动作却更快:一拧一卸, 他的胳膊便双双脱了臼,无力地垂下来。 时倦曲起一条腿,膝盖直接怼上他的后颈, 将男人一狗啃泥的姿势摁在地上, 一睁眼就能看到满地的十字架图案。 他: 太特么损了。 在这个世上,血族拥有三怕:惧光, 畏银,恐十字。 而眼下男人胳膊被卸了,房间里还被十字架画得满满当当, 是半点幺蛾子都不敢闹了。 只是,在余光窥见时倦的脸时,男人还是没忍住瞪大眼:是你干的? 时倦用桌布代替绳子,将男人的双手反绑在身后,方才点了下头表示承认了。 男人:我不是在你喝的水里加了安眠药吗? 时倦心道,因为我根本没喝啊。 男人:你早知道我想做什么?你既然早知道为什么要跟我回来? 时倦心道,因为晚上露宿森林太麻烦,这里有房子为什么不住。 男人:房间里根本没有笔!你这些十字到底是怎么画出来的?! 时倦把他绑好,顺手从一旁的花盆里抓了一把什么,摊开手放在他面前。 那是一把花瓣。 男人愕然地抬头:你就是用这个画的? 时倦点了下头。 蔷薇花瓣太过娇嫩,稍微用点力一压就能渗出水来,完了还不褪色,画十字很方便。 因为进来就是为了喝血,男人早早便谴退了附近的仆人,给他挑的房间隔音又好,只要不是用把嗓子喊破的声音,外面的人基本听不到。 血族毕竟是数量稀少的异种,男人是血族感官过人,但那些仆人可不是,还没有隔着隔音墙听到房间里动静的本事。 时倦从床脚端起那杯被男人下了药的水,拉了把椅子坐在男人身前,手指沾水写道:你不能变回蝙蝠? 他绑的是人,要是男人变回之前在森林里的红眼蝙蝠模样,靠着缝隙脱离束缚不是不可能。 男人从地上爬起来,跪在那看着眼前的字迹,嘴角抽了抽:你问我?这满屋子的十字架不是你画的?你不知道我们族在这种地方变不了形态吗?! 不仅仅是不能变换身形,甚至身处其中时,力量,速度,感官,甚至柔韧性和对伤势的忍耐力,都会有不同程度的降低。 否则他就算再没有防备心,也不至于被人一招就放倒了。 时倦听着,继续写:认识沃尔森吗? 男人看着那个名字,在自己的记忆里检索几秒,眉头拧成了疙瘩:我知道的就一个,那不是人族沃尔氏王子?你问他做什么?你认识他?对了你之前在森林告诉我说你要找人说的就是要找他? 时倦:是。 男人猛地抬起头:不行!我不同意!! 时倦: 外面忽然响起一阵脚步声。 两人都不是纯种的人类,感官很强,都清楚地听到外面的仆人敲着门问道:大人,您在里面吗?需要帮忙吗? 男人心中一喜,刚要开口,却听见耳边咔嚓一声。 他转过头,就看见那只装水的玻璃杯从杯沿裂开一道裂缝。细碎的玻璃渣簌簌地往下掉,被月光折射成晃眼的银色。 时倦捏着杯子上端,硬生生将那整块玻璃掰下来,尖锐的那端抵上男人的咽喉,似乎下一秒就能直接刺穿喉咙。 外面的仆人又问了一遍:公爵大人? 男人眼皮子一跳,感受着脖颈处的冰凉,咽了口口水,喊道:我不是说了今晚谁都不许来吵我?你把我的话当什么了?! 仆人吓得一哆嗦:我,对不起,我只是 男人:都给我滚!! 仆人手脚并用地滚了。 时倦收回抵着对方脖子的那只手,将玻璃碎片扔进杯子里,沾水继续写:知道他现在在哪吗? 男人平复着心跳,反应了会儿才意识到这个他指的是沃尔森:你为什么要找他? 时倦从水里捞起来玻璃碎片,重新抵在他脖子上。 男人:就在彼得堡沃尔氏皇宫,我记得不久后就是他的成人礼,宫里会给他大办,还邀请了邻邦国。 时倦:你怎么知道? 男人退开他拿玻璃抵的地方,笑了一笑:我在血族也不是什么没身份的庶民,人族王子的成人礼,邀请的邻邦可不止是人族邻邦。 还有异族。 精灵,巫族,血族,等等等等。 能请到的宾客越多,身份越尊贵,相应的,主办方脸上也更有光。 很正常的势力交流往来。 时倦继续写:你也在邀请名单里? 男人: 男人干咳了一声:王上他不方便出门,长老便把名额给下面的人分了。 时倦听着,眨了下眼:你算备胎? 男人: 系统心道,这个词好像不是这么用的。 时倦想了想 ,写道:麻烦到时候带我过去。 男人眉头再一次拧了起来:你到底找他做什么?他不过一个光有脸的纨绔,仗着自己命好才敢到处作,脑子还不正常,你可别被他骗了! 时倦闻言,抬了下眼。 两人一坐一跪,时倦看他本来是居高临下的状态。但因为照顾到他的视线,时倦一直是弯着腰的,所以两人一直平视。 时倦在这个世界刚醒时也不知经历了些什么,只有一件从沙地里翻出来的披风遮身,此刻身上的衣服还是来到这里后眼前的血族男人给的,一弯身就能看见宽松的领口,酒红色的发丝散落得随意,锁骨白得几乎透明。 他看着男人,忽然竖起食指,在对方额上轻轻吹了口气。 男人过电似的,几乎半边身子都麻了,心口某个地方也跟着软了一瞬。 趁着这片刻的愣神,时倦抬手,毫不犹豫地砍在对方的后颈。 男人眼前一黑,不省人事地倒在地上。 时倦将玻璃杯放在一边的石桌上,起身去了衣柜。 【宿主,您突然打他做什么?】 时倦从衣柜里翻出一张薄毯,摊开盖在地上的男人身上,心说我不打晕他你敢出声吗? 系统没听到他回答,也没放在心上,揪着更要紧的问:【宿主,那个沃尔森是什么人?您为什么要找他?他对您曾经的您有什么特殊意义吗?】 时倦摇摇头。 系统道:【可您之前不是说您会出现在沙滩上是因为喝了一瓶药?】 怎么和找人扯上关系了? 时倦指尖在水杯里点了点,言简意赅地写道:那瓶药让我有了双腿,所以才能上岸找人。 系统听着这么个熟悉的剧情。 邻国公主的披风,人族王子的成人礼,莫名其妙失声的嗓子,还有能生出双腿的魔药。 这些元素碰撞在一起,实在很难让人不多想。 【那美人鱼是您】 最后那个吗字它没问出来。 时倦便写道:是我所属种族。 系统:【】 对于时倦变成了童话故事里那个声名远扬的悲剧人物小美人鱼的事,它觉得自己需要时间捋一捋。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317 12:44:38~20210318 14:31:2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旺仔的喵 15瓶;辰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6章 系统这捋就捋到了几天以后。 至于现实这边, 时倦不可能真的天到晚绑着那个被叫作公爵的血族男人,毕竟这古堡里也不是除了他们就没其他人。因此第二天早上,便直接将人放了。 那公爵不知道什么毛病,被放了不急着走, 反倒个劲追问道:你就这么给我松绑了你不怕我逃跑?不需要换根好点的链子吗? 时倦用莫名奇妙的眼神看了他很久, 方才摇摇头, 表示不用。 公爵:那万我食言 时倦仍是摇头。 万 不会。时倦在石板上写道,你进房间之前我给房间大门口的地面画过个言灵咒。 公爵:你为什么会知道言灵咒? 时倦:书架上有。 公爵抬头看了看书柜里那一架子新得跟刚拆封似的书, 深深地沉默了。 有道是人言有灵, 而言灵咒的作用顾名思义,就是中咒者必须履行自己许下的诺言, 否则便会受到天谴。 诺言越重, 施咒者需要往其中倾注的力量就越大。 那会儿血族公爵还没擅自闯进房间,时倦恰好在房间某本书上看见这条,便对照着画了个。 而公爵昨晚亲口答应了要带时倦去那位王子的成人礼。 他打死也没想到对方还留了这么手,再想想昨晚提前画好的那一房间的十字架, 终于确定了个悲伤的事实:他在时倦眼里,可能真的特别特别傻白甜。 ** 时倦的确不怎么担心男人会食言。 却不是因为对方傻白甜, 而仅仅是因为对方傻。 血族说起来神秘高贵,但若真的要算,其实称得上非常原始的种族, 具体表现之就是他们排位高低的标准不是处事能力, 而是看自身血脉。 这种优胜劣汰的机制,造成的最明显的后果就是除了需要统领族的掌权者, 般的高位者往往是四肢发达头脑简单之辈。 他们的欲望直接又纯粹,反倒少了很多人类的弯弯绕绕,想要什么基本都写在脸上。只是平日里的他们足够强大, 也没什么人敢得罪,所以完全是有恃无恐。 分卷(50) 公爵就是其中最典型的代表之。 就算他真的事后食言了,时倦觉得想把他控制住,好像也没什么难度。 后来系统想起这件事,问为什么他个人类,还是人鱼变成的人类能施展控制血族的咒语。 而时倦回答:我没有施咒。 系统疑惑道:【我当时亲眼看见您在地上画下言灵咒的图案,而且最后那个血族男人也的确履行诺言了。】 时倦和系统交流没必要也找工具把字都写出来看那么麻烦,因此只是垂着手在空气中写道:他认为言灵咒是真。 那就会履行诺言。 画满屋子的十字架也好,毫不避讳地告诉对方自己的目的地也好,甚至在地上画那么个压根没有效力的咒术图案,都只是为了给那位公爵暗示: 他早就看穿了我的内心想法。 他压根不屑与隐藏自己的行为。 他的确在地上画过个言灵咒图案。 那么,他说给自己种下言灵咒,那就定是真的有言灵咒。 就像乌鸦悖论。 ** 接下来几天里,公爵再没想过要喝血的事,不知是之前留下了心理阴影没消,还是单纯的不希望受天谴: 他的言灵内容是要带时倦去参加沃尔森的成人礼。若是时倦出什么事,他带不过去,天谴降下来砸的可是他。 直到三天后,公爵再次主动敲响了时倦的房门。 他说:跟我去我族皇宫,然后估计会有长老领队,作为我族代表起去参加宴会。 时倦踏进血族皇宫,率先看到的,就是大片大片的爬山虎,碧绿的发黑的,新生的枯黄的,藤蔓从下到上,像一只巨大的缚网,几乎将整座古堡围拢在其中。 忽然有只蜥蜴从草丛里爬过去,那爬山虎瞬间像是活过来般,以迅雷不及掩耳窜向那只蜥蜴,将它小小的身体撕扯得分崩离析。 眨眼的功夫,那蜥蜴便彻底消失在层层绿藤间,连滴血都没留下。 公爵一副见惯了世面的模样,提醒道:这些植物都是王上养的,不要随便乱碰。 时倦点点头。 公爵交代完注意事项就去见长老了,留下时倦站在大厅里。 他们来得最晚,因此路上也没碰见什么人,见到的最多的还是此刻在大厅里和他样正在等待屋里人出来的血仆。 血仆不仅仅是血族之人的仆从,更重要的还担当移动的粮食库。 比起把血从生物体内取出来在品用,大多数血族都更喜欢直接从生物体内汲取,不仅仅是新鲜干净,其进食的感觉也是完全不样的。 而那个血族公爵最初选择忽悠时倦而非直接动手,就是打着把他圈养起来变成自己血仆的主意。 也不知道为什么,那些血仆无论男女,看向禁闭的大门时,神色间都有很重的依赖和眷恋,仿佛门里的不是曾经囚禁他们的恶魔,而是他们的深爱。 等候间,有什么东西小心翼翼地蹭了蹭他的掌心。 时倦默默低头,看见了身后那株细小的爬山虎藤。 脱离支撑物立在空中,眼前的植物存在着实超越了般植物的常理范围。 爬山虎见他没反应,又重新戳了戳他。 公爵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出来,时倦看着眼前的藤蔓,反手握住它。 爬山虎兴奋地抖了抖,卷着人往来时的方向缓缓回缩。 十分钟后,时倦站在古堡正中央的高塔楼梯前,而那株爬山虎的藤蔓直收拢到楼梯上眼望不到尽头的长廊里。 小爬山虎在半空中点了点。 时倦看着,沉默了几秒。 之前公爵说这些爬山虎是他们的王上养的; 爬山虎的根系在二楼,且那周围看不到仆人; 血族以血为食,爬山虎亦是如此。 问题来了:这爬山虎为什么要把他带到这里? 时倦把缠绕着自己手腕的藤蔓扒拉下来,转身就走。 小爬山虎估计没想到他还能反水,懵逼了几秒,缀着叶子的藤条绑住了他的脚腕,固执地把人往楼上的房间里拖。 藤条看着纤细,但也不知道是不是在血族的地盘泡着长大的原因,旦收紧了,还真不是能轻易掰开的。 时倦和那株爬山虎对视了会儿,抬头看向楼上。 更多的爬山虎从楼上延伸下来,远远看去,几乎群魔乱舞。 时倦在原地站了片刻,抬脚走向楼梯。 ** 女人在发抖。 她跌在地上,头发散乱,双手无意识地抓着地面,指缝里抠出了血。 高大的棺材里,有人缓缓站起身,拖着长长的铁链,走到面容狼狈的女人面前,手指抚过女人的脖颈。 女人被颈上的温度冻得瑟缩了下,眼里盛满恐惧。 那人的眼睛是极深的红色,深得纯粹,深得剔透,眼尾扬出漂亮的弧度,眼看去,只叫人想起丛林里开得最鲜艳的花,艳丽得似要糜烂。 他声音很轻:谁叫你进来的? 女人颤了颤:是,大,大长老 那人唇角微不可察地勾了勾:来做什么? 女人被他这笑笑得恍惚了下,直愣愣地道:他,他说您需要鲜血刺激血脉,就,让我来帮 那人道:那么着急想被喝血? 女人咽了口口水。 好。那人轻笑声,我帮你啊。 女人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被他浇了盆凉水,从头冷到尾:你,你想做什么? 那人红眸里泛起幽冷的光,唇边却笑得愈发灿烂,指尖轻轻划。 女人只觉得脖颈上凉,接着,有什么温热的东西滚过皮肤,掉进衣领里,带起后知后觉的刺痛。 她下意识想要捂住脖颈上的伤口,却蓦然发现不知何时自己已然全身僵硬,像是有某种看不见的力量桎梏住她的全身,连根手指都动弹不得。 脖颈上的口子依然在流血,血珠淌得愈发欢快,几乎将她上身的白裙子尽数染成了红色。 女人像一条缺水的鱼,大口大口地呼吸着,似乎恨不得将自己的嘴张得比脸还大,却一个字也发不出来。 那人似乎被她的反应取悦了,从地上捡起之前女人带进来的抽血工具,细长的金属口伸进她脖颈上的血口子,复又抽出来,带出一团被血浆泡得发红的碎肉,勾唇笑道:想尝尝吗? 女人瞪大眼。 那人笑起来,嗓音慵懒又落拓:你当然是想的,刚刚进来不就是为这个么? 满管的血浆被塞进女人嘴里,涎水合着血从唇缝流淌而下,浓烈的血腥味呛得女人流下了眼泪。 吱呀高高的石门蓦然被人推开。 那人抬起眼,看清了门口那道身影的模样。 来人头及踝的酒红色长发,脚腕上缠着爬山虎。 【检测到本位面气运之】 系统话没说完,门槛上忽然垂下大片的爬山虎,缠着他带到了屋里那位气运之子面前。 红眸的血族看着他,唇角扯开弧度:又是来送血的? 时倦先是看了看他,又低头看了看地上浑身是血的女人。 眸光缓缓暗了下去。 系统听着耳边响个不停的警报声,脑子里只剩下两个字: 完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318 14:31:21~20210319 15:01:4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懒得取名了 10瓶;辰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7章 不说话?艾莱恩一步步走到对方面前, 食指的关节抵着眼前人的下巴,抬起他的脸,缓缓勾开垂落的发丝,谁叫你过来的? 刚刚才对女人施展了那么番暴行, 此时的他身上带着很重的血腥味。 时倦抬眼看他, 嘴唇动了动。 他说的是松开。 艾莱恩看了眼他身上绑缚着的藤条, 轻笑道:亲爱的,你把这当什么地方了? 他声音不是典型的低沉或清亮, 而像宫廷里乐师抽弦促柱的琴声, 一个称呼被他念得温柔暗哑,像一支夜间折花而唱的民谣。 他点了点绑缚的爬山虎, 指尖沿着它上移, 停在对方的脖颈上,嗓音缓缓道:谁让你来的? 爬山虎的藤蔓收得更紧了。 时倦做出一个口型:你。 艾莱恩挑眉。 接着,有柔软的触感落到他的手腕上,和低温的皮肤碰撞出灼热的温度, 几乎叫人贪恋地落下泪来。 男人怔在原地,脑袋空白了那么一秒。 就是这一秒的功夫出了问题。 爬山虎在房间外还是主观能动模式, 到了房间里却是被人控制着。揪着那一瞬间的松懈,时倦直接扯开身上的藤条,抓着面前人的手腕反剪到身后, 抬起手背抹了把下巴。 手背上瞬间多出一片血迹。 他拧了下眉。 身前的血族从愣神中抽离出来, 轻笑一声:有意思。 明明只是一个人类。 艾莱恩转身便从他手里挣脱出来,鬼魅般挡在他面前:亲爱的, 你到底为什么过来? 时倦想要出门的脚步一顿,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艾莱恩轻轻地笑,一双红眸微敛着, 眼里却是望不到底的幽深:我说过的,你把这当什么地方? 时倦沉默地看着他。 良久抬起手,扯开了衣领顶端的扣子。 行。 他都好多年没见过敢拦他的人了。 原本躺在他周身的爬山虎作为生物体内对危险的本能感知作祟,齐刷刷缩到了墙角。 蓦然欺身而上,衣袂扬起间几乎带出风来。 艾莱恩笑了一下,抬手接住他的拳头。 血族天生便拥有超越人类的速度与力量,而这一点在拥有着最纯正血脉的血族身上,体现得更加明显。虽然四肢拴着链子,但好在它足够长,也基本不怎么影响行动。 至于时倦,系统没见过他曾经当神的样子,对他的了解仅仅只有过往那些小位面。而在那些世界里,时倦也通常身体有恙,加上性格原因,从来没和人主动打过架。 偶尔有动手,也是在对方毫无防备的情况下,单方面的虐打。 它只知道他应当不会弱吧。 空旷的房间里没有窗户,天花板上的洞口就是唯一的光线来源。 天光经过房顶被挡下大半,只漏下一束晃眼的线条,细小的粉尘星星点点地摇晃。 封喉,锁腕,擒拿,扫腿。 房间里的画面像是装上快镜头的默片,被刷成阴沉沉的黑白灰,却丝毫不妨碍其中几乎要冲破纸面的张力,一帧一帧,几乎都能剪下来当做画报。 蓦然一个错身,时倦双手在地上猛地一撑,腰身几乎弯成了曲弓,脚下却狠狠踢在男人的胸膛。 咚 骨血碰撞出沉重的闷响。 艾莱恩尝到了那一刻喉咙间翻涌的血腥气。 时倦在地上一蹬跳至他身后,干脆利落地扣住他的后颈。 艾莱恩呼吸有些重,胸膛距离地起伏着,回过头,便看见时倦的脸。 两人从房间中央打到角落,时倦此刻恰好背着光,苍白的下巴被低微的光线勾勒出分明的弧度。一缕发丝自他唇边垂下来,长睫下那双眼跌了满室的微光。 约摸是注意到对方的视线,时倦面无表情地抬起眼,轻扯了一下唇角。 那弧度很淡,像是人午时坐在沙发上念到一句惶惶的诗词,极其自然的散漫。 艾莱恩窥见他那个称不上笑容的笑,甚至忘了自己有那么一刻止住过呼吸。 接着眼前一黑,他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时倦一掌砍在对方的后颈,把人砍晕过去,松开手。 脖颈上原本被男人指尖蹭到的血此时已经开始凝固,黏腻的触感裹挟着浓重的血腥味,刺激着他的感官。 时倦脸上不显,转过身。 有爬山虎的藤蔓从天花板垂下来,挡在他眼前。 时倦抬手握住藤条,面无表情地反向一扯。 哧啦茎口溅出碧绿的汁液。 断口的藤条剧烈挣扎,忙不迭地缩了回去。 时倦扔下手中的断藤,头也不回地离开房间。 ** 血族真的是个挺神奇的种族。 具体表现为哪怕他们天生血腥残暴脾气差,可那些被他们抓回去圈养的血仆们却几乎没有一个想要反抗和逃离的,相反甚至对那些血族非常之臣服。 当然,血族化形成人通常都生得漂亮,力量又强,寿命长且背景深不可测,一般人会为他们倾心也不是什么难以理解的事。 不说别的,只要能得到血族的初拥,就能得到多少世人曾追逐一辈子的长寿。 这也是为什么等候在大门外的血仆都是那种反应。 像艾莱恩这样的,还真不缺人前仆后继。 那个被他喂了血的女人就是如此。 再睁眼醒来时,他正躺在地上,而房间里只有他一个人。 至于之前的女人,早在他们动手时便趁乱逃走了。 艾莱恩望着空荡荡的房间,垂着头,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摩挲着手腕上的铁链。 爬山虎从一旁的角落里爬出来,游到他面前,委委屈屈地晃悠着自己的断口。 艾莱恩曲着条腿,抬了抬红眸,:之前就是你把他带过来的? 爬山虎摆了摆叶子。 他扯着唇,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看上他的血了? 爬山虎是他养出来的,他当然知道它是个什么秉性。 也不知道是不是在血族里泡着长大产生了什么异变,这爬山虎平日里不需要水不需要肥不要光合作用,反倒天天盯着着路过动物的血。 蛇,蜥蜴,蚯蚓,甚至偶然跑过的野兔,还有被他震得口吐鲜血的同族。 最后一个还好,但前面那些,只要被它发现了,最后的结果基本都是把瓜分得骨头渣都不剩。 分卷(51) 天知道它怎么吃下去的。 在小美人鱼的故事里,她最后之所以会变成泡沫,是因为人鱼一族没有能让它们升入天堂的灵魂。 时倦虽然是人的身体,但体内流淌着的,却是这世界最干净纯粹而未曾被人魂沾染过的人鱼血。 之前的血族男人就没法抗拒,何况是细胞更简单的植物。 爬山虎安静了一秒,疯狂地点了起来。 要不是因为这个,它之前何必铆足劲把他拽到这里来? 还不是指望着自家主人能帮它把人给宰了吗? 艾莱恩上身靠在墙壁上,低低地笑着:过来。 爬山虎乖乖地躺在他的手心。 下一秒,它的藤条便从中间断裂开掉在地上,瞬间又短了一大截。 爬山虎:? 一个月之内不许喝血。 爬山虎:?? 它幸存的那一截藤蔓在空气中狂舞,几乎扭成了麻花。 两个月。艾莱恩深红的眼眸注视着它的断口,嗓音温凉,还嫌短,再加一个月。 爬山虎:??? 艾莱恩指尖抚上自己的手腕,腕上铁环蓦然生出密密麻麻的裂纹,接着从中间断裂开来。 他转了转手腕,站起身来,颀长的身形在地上拖曳出长而深暗的影子。 抬脚走向门外,想起什么,微微侧了头,眸光极深:要是敢偷喝被发现,我会把你剩下半截破藤上的叶子全掐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319 15:01:44~20210320 14:46:5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星月落枣、ui看看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星月落枣 4瓶;ui看看 2瓶;辰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8章 【宿主。】 【宿主?】 时倦眼睫颤了一下, 回过神。 系统道:【您还好吗?我刚刚叫了好久您都没反应。】 时倦沉默地点了下头。 只是想起一点事。 下巴上蹭到的血已经被洗干净,出来这么久,之前在房间里沾上血腥味也早就散了。 他站在水池前,将手从池子里拿出来, 指尖一滴滴落着水珠。 门外的侍女尽职尽责地候在门口, 看见他出来, 垂头问道:需要帮助吗? 时倦摇摇头。 谢谢。 侍女愣了愣,磕巴了一下:不, 不用, 这些都是我的本分 侍女是时倦离开那个房间后在一楼走廊里撞见的。 古堡实在太大,从来没来过的人要在里头找水源实在为难, 而时倦偏偏还不能说话。 这就体现出系统的用处了。 它并非植入人脑海, 而是客观存在,因此它说话,周围人同样能听到。之前就是它代为出声问了路,刚刚也是它根据过去观察到的时倦的性格习惯, 才对侍女说了谢谢。 再次回到候厅,时倦刚走进大门, 眼前便蓦然出现一道影子。 血族公爵瞪着他的眼睛:跑哪去了?我不是叫你在这里等我你难道没听到 时倦抬了抬眼,拇指的指腹平静地覆上他的脖颈。 公爵:吗? 时倦面无表情。 公爵和他对视了几秒,败下阵似的移开视线:你准备准备, 车队等会儿就出发去沃尔森他们国家的城堡。 时倦随着公爵离开古堡, 去了后院车队的马车。 候厅二楼,回形的走廊上, 拐角处阴影晃了一晃,接着走出一个人来。 那人身形颀长,生了双颜色极深的红眸。 他看着楼下出口的方向, 一言不发。 大人。留着白胡子的老人道,需要我替您把他们带回来吗? 艾莱恩斜睨他一眼,目光从他的脸落到他的心口,唇边的笑意味不明:心脏这么快就长好了? 前两天才被他一把银十字架捅过去,这会儿居然还跑到他面前活蹦乱跳。 老人脸皮抖了抖,下巴上胡须随着他的动作微晃,顺从地垂下眼帘:我的事如何比得上大人。 艾莱恩注视着楼下的出口:花园什么时候来的车队? 老人道:今日刚到。 干什么用的? 人族沃尔氏继承人过成人礼,邀请送到我族,我擅自替您回绝了,车队里都是准备出席的族人。 艾莱恩不问世事惯了,第一次主动走出那个阴暗的房间,挑了下眉:继承人? 单名一个森字,唤沃尔森。 ** 车队一路进行得顺利,稳当地停在金碧辉煌的人族城堡外。 时倦随着公爵穿过长廊,来到衣香鬓影的大厅里,远远地望见坐在首位上的人。 恰好有侍女经过餐桌前,时倦伸手拦下侍女,指了下侍女的手,做出一个口型。 角落里的乐团在奏乐。 小姐先生们挽着手走进舞池,跳起华尔兹。 名媛贵妇们捏着手帕,交流着自己的生活心得,或是评价着这舞池里的年轻人,相看着自己未来的儿媳女婿。 餐桌上各族宾客们推盏举杯,就着过去我族的发展状况,将自己的经验和心得高谈阔论。 整个大厅最高的位置上,穿着宫廷礼服的王子坐在那,大臣在他身侧絮絮叨叨地说着什么,他却只是晃着酒杯,有一搭没一搭地看着台阶之下。 忽然间,有人从宾客之中走向舞池。 原本的乐曲正好落下最后一个音符,接着,新的一段响了起来。 舞池中央的身影阖上眼,带着白绸手套的双手交叠伸直至头顶,酒红色发丝下的脖颈白得几乎发光。 像是白纸上跃然的一捧揉烂的玫瑰。 跳舞的人们停下了脚步。 名媛贵妇们止住了交谈。 宾客臣民们转过了头颅。 要如何形容那时的场景? 像是被泡进陈年的酒酿泡发了空气,暧昧的灯光下泛出朦朦胧胧的水雾,醉得人头脑发涨,举目所及皆是灯火通明的光怪陆离。 能够保持清晰的视线缩小,缩小,再缩小,最终缩小成舞池中央那捧玫瑰的模样。 接着,那把烂玫瑰挣扎着绽放了。 系统安静地待着,忽然想起当初看到海的女儿的故事时,原文中的描述:她的步伐轻盈得宛若泡沫,所有看见她的人都要之惊艳。 一支舞毕,时倦睁开眼,率先映入眼帘的便是那位穿着华贵礼服的王子殿下。 他不知何时走下座位,原本那在手里的酒杯不知扔那去了,双臂搭在舞池的石围栏上,撑着下巴,正一眨不眨地望着他。 和童话故事里描述的那样,那位王子生了双黑色的眼睛,眸光沉静温柔,却又带着深深的惊艳和迷恋。 那情绪太深,深得一眼望不见底,浓得化不开似的,几乎叫人错觉那是情绪至顶端时极致的疯狂。 夕阳缓缓降落下去,王子走进舞池,停在他面前,弯腰执起他的手,柔声问道:亲爱的,你从哪里来? 时倦看着他,张了张嘴,却没出声。 王子温柔地弯起眼尾:你是我的小美人鱼吗? 时倦没有说话,深蓝色的眸子静静地注视着他。 王子却笑了,在他的手背上落下一个吻:我叫沃尔森。 似乎有某种东西随着这一个吻从他眸底蔓了出来,分量重得几乎要承担不住:你放心,我不会把你弄丢的。 永远,永远,都不会。 系统听着这些话,莫名的,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 ** 是夜,月上梢头。 沃尔森殿下的成人礼终于在长长的贺词中落下帷幕。 时倦从大厅里出来,刚刚走到后花园,头顶蓦然落下片阴影。 接着,那阴影倏地变换,只手从阴影里探出来,钳制着他的胳膊,往旁边猛地一拉。 这里刚好是城堡的背光处,建筑的影子一直投到另一栋建筑上,中间便是大片大片的黑暗,而将原本空旷的环境圈得逼仄起来。 时倦抬眸,看见独属血族的红色眼睛。 艾莱恩的手紧紧箍着他的胳膊,绷得笔直的唇角挑起一个极浅的弧度:亲爱的,玩得开心吗? 时倦看着他,没说话。 先是我族公爵,再是人族王子,你下一个打算找谁?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320 14:46:51~20210321 13:20:0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千絲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slg 100瓶;17 4瓶;辰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9章 时倦无声地动了动唇。 哦, 我忘了,你现在还不能说话。艾莱恩轻轻地笑了笑,眼眼底却凉得可怕,一个人鱼非要跑到陆地上来, 甚至为此给出自己的声音他对你就那么重要? 还是说, 你就是单纯的爱情故事看多了, 所以自己也迫不及待地学着那些主人公,想来当回那条人鱼?艾莱恩薄凉地勾了下唇, 你难道不知道自己注定要变泡沫么? 时倦没出声。 系统终于明白了哪里不对劲。 是认知。 在它的认知里, 《海的女儿》是古蓝星时期某位老作家写出的故事,是虚假和不存在的。 而时倦如今所在的小位面是他曾经神格破碎后碎片散落的地点之一, 虽然地段可能超出了联邦目前所统辖的寻常星系范围, 但无论多偏远,和联邦主星的体系有多大的差别,但 这些小位面,也一定的真实存在的。 就像水星火星, 牵牛星织女星,无论远近, 都共同存在于同一个宇宙。 最初知晓时倦变成了人鱼,并且还是喝魔药生出双腿上岸找一个人族王子,系统便下意识将其带入了那个故事里小美人鱼的角色。 毕竟他们这些经历的确称得上一模一样。 也因此这个世界, 系统也自动认为是童话故事衍生出来的虚假世界, 类似于平行空间。 它的宿主就是故事里的小美人鱼。 之前它就觉得那位人族王子话里有什么不对,现在它明白了:如果沃尔森就是那位认错救命恩人的王子, 那他怎么会问出你是我的小美人鱼吗这种问题?他怎么可能知道时倦的真身是人鱼?? 无论是之前人族王子的说辞,还是如今气运之子的问话,都无一例外在宣告一个事实:他们都听说过小美人鱼的故事。 那个故事在这个位面是有流传的, 并且还流传得非常之广泛:否则他们不至于就因为时倦不会说话并在舞池里跳了支舞,就把他和故事里的小美人鱼联系起来。 这一点无疑和小位面皆为真实存在这一点对上了。 那么问题来了:如果这不是童话故事衍生出来的虚假世界,那时倦他到底为什么和故事里的小美人鱼有相似的经历? 小美人鱼会放弃声音换来双腿上岸找王子,是因为她爱他。 可是时倦这样的他难道也会爱一个只见过一面的人吗? 系统脑子里的代码快纠结成马赛克了。 时倦不知道这短短的功夫,系统脑子里闪过多少想法。 远远地,花园外传来人踩上草地的脚步声。 时倦转头朝声音方向看了一眼。 接着,有人捏着他的下巴,强硬地让他转过来,呼吸打上他的脸颊。 艾莱恩道:我听说人鱼的血和人类是不一样的。因为它们族没有被灵魂玷污过,比起人类更甜更干净。 就像沉沉黑夜里燃起的蜉蝣,哪怕你对它们从未有过了解,可真正看见了,只要一眼就能觉出它们的与众不同。 时倦听着,沉默地摁住他的肩膀。 艾莱恩感受着肩膀上的压力,语调温凉:你扯断了我的爬山虎,是不是该赔我? 用你的血好不好? 时倦: 他想了想,在这事儿上好像的确是欠了对方一株爬山虎。 他没来得及反应,当然就算反应了估计也没什么用。 因为面前的血族压根没打算听当事人的回答,执起肩上的手,低头将唇印了上去。 时倦最先感受到的就是凉,几乎彻骨的凉。 人鱼平日生活在海里,体温自然比不得人类。哪怕时倦如今能上岸,本质却还是条鱼。 可面前的血族体温比他还凉。 像是天山细雪消融后滴落的一滴泉水,凉意能能由皮肤一直渗到骨子里。 接着,有什么尖锐的东西刺破了他的皮肤,掌心与手腕连接的地方缓缓撕裂开来,柔软一点点舔舐。 有人说,人被不同的血族吸血时的感受是不一样的。 低贱的血族吸血时,人只会觉得疼痛和折磨; 高贵的血族吸血时,人却会感到兴奋和快感。 至于那快感是什么懂的都懂。 再顶端一点,血族甚至可以不需要触碰献血者,甚至隔空就能取走人的生机和生命力。 比如当初在古堡房间里浑身僵硬动弹不得的女人。 手背开始发冷,那是人局部失血的生理反应。 可手腕却在发烫。 像是刚刚打发的奶油,温柔的,细密的,缠绵的,带着金属壁炉的温度。 指尖更是软得厉害,白得没有一点血色,更是使不上一丁点力气。 花园里的脚步声愈发近了。 隐隐约约的,似乎能听到有仆人在周围唤道:有人吗? 分卷(52) 你们找到了吗? 没有,殿下连他叫什么名字都没说,这要怎么找? 要是真的在花园迷路了,不管怎么样听到声音也该知道出来问啊。 行了行了,别说了,殿下还在等着呢,赶紧找人。 数道人影拖在地上,在墙边冒出一个头。 艾莱恩倾身靠近,楼着他抵在石柱后边,握着他的手却半点没松。 那点微弱的挣扎像是某种小心的试探,迎来的是更重的吮吸。 腕下脉搏在跳动。 随着心跳的频率,在腕上血液流失时缓缓加了速。 带起战栗的酥麻。 伤口开始扩大。 温热黏腻的血从他体内一点点流向他体内,带着盛夏夜晚悠悠卷起的冰激凌香,又像是秋天梢头结出的最高最饱满的果子。 甜得腻人。 时倦任由他搂着,一动不动地站在那,像是发怔。 寻找的仆人走得更近,哒哒哒的声音几乎近在咫尺。 小小的石柱一侧要挡住两个人,挨在一起时空间便更显逼仄,似要于无声处发酵着什么看不分明的东西。 仆人直寻到石柱另一面,没看见人,招呼着同伴转身搜寻其他地方,簌簌的脚步声来了又走。 血族的男人终于抬起头,轻轻舔了舔他的伤口。 不算疼,除了刚刚开始时的撕裂感,其实并没有太多的痛苦。 也不知道血族怎么咬的,明明方才还靠着伤口吸血,可现在离开了,口子又能立马愈合,连点血迹都看不到。 可是,莫名的,时倦看着他的动作,垂在身侧的手却是极轻地,生理性地颤了一下。 艾莱恩眼底的戾气似乎也随着这一口血散去,红眸的弧度很浅,声音温软:亲爱的,我喜欢你的血。 失血带来的虚弱感来势汹汹,时倦闭了一下眼,倒向地面。 艾莱恩十分自然地抱起他,笑吟吟地道:亲爱的,我还能不能尝尝你别的地方?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321 13:20:05~20210322 14:04:4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周星驰夫人 140瓶;旺仔的喵 10瓶;半溪 7瓶;辰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0章 血族真不是什么阳间的种族。 这是系统最终得出的结论。 【宿主, 您现在身体怎么样?有没有不舒服?】 时倦摇摇头。 昨天艾莱恩到底还是没真像说的那样直接上口把他身体每个部位的血都尝一遍,反倒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事似的,将他抱到城堡里宾客留宿的某间房间里安置好,便直接离开了。 睡了这晚上像是把被吸血消耗的精力也补回来了似的, 唯一昨天被咬破的口子现在痂都快掉了, 他还真没觉得有哪里不好的。 时倦一边想着, 一边拉开窗帘。 这里是三楼,外头的小路上却有着来来往往的宾客和仆人, 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刚好能看见下方人的模样。 而此刻从楼下小路上经过的人,是沃尔森。 这场人族成人礼的主人公。 时倦看着他一直走入厅门, 也没有动作。 系统却是想起昨晚脑子里纠结的问题:【宿主】 时倦侧了下头。 系统:【您为什么要找沃尔森?】 时倦没有说话。 系统:【您为什么宁愿失去声音也要上岸?】 时倦仍旧没说话。 系统:【您为什么会看上他?】 时倦听着, 沉默了很久。 从桌上的笔筒里摸出一支圆珠笔,又在抽屉里翻出一沓白纸,落笔道:你想了些什么? 系统悲愤道:【您之前说过您是人鱼,还说您因为魔药生出上腿并且要找沃尔森, 难道不就是为了和他在一起才主动喝药上岸的吗?】 系统振振有词:【您甚至还特地在大庭广众之下跳舞就为了吸引他的注意力,难道不就是因为想阻止他接下来去认识邻国公主的剧情吗?】 系统气成个河豚:【之前那么多小位面不管别人怎么对您您都一视同仁, 偏偏这个位面对一个才见过一面的人这么上心,难道不是因为爱之深吗?】 时倦: 他看着笔尖想了想,开始落笔: 我没有对沃尔森爱之深。 这是第一行。 我跳舞不是为了阻止他认识公主。 这是第二行。 我不是自己喝的魔药, 上岸也不是为了和他在一起。 这是第三行。 不要只看童话故事, 看也不要分不清虚幻和现实。 这是最后一行,后边甚至还跟了个句号。 系统一脸懵逼。 它茫然地开口:【那您为什么】 时倦笔尖在白纸上点出团墨渍, 重新移动手腕,写道:因为他分不清虚幻和现实。 ** 这个世界并非童话故事,但因为其种族奇异繁多且多为人形, 十分符合人们对童话世界的构思,某种程度上和童话也难免有些共同点。 比如,时倦的确是深海里的人鱼,有着海底最动听的嗓音。 比如,沃尔森的确是临海国的人族王子,且平日里喜欢让人驾驶游轮出海。 又比如,某一天,沃尔森的游轮翻船了。 这不奇怪,毕竟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何况他走的是大海中央,还是有空就往海上事故发生最频繁的地方跑,跟嫌自己命长似的。这要是还能路路平安不出事,那上天可能是真的不长眼睛。 那天下着大雨,刮着很强的风,而风又在海面上吹起层层巨浪,叠加成滔天的水幕,引发了近年来最大的一次海啸。 桅杆折翼于飓风,而船身也在铺天盖地的海浪下四分五裂,变成残破的废品。 时倦那会儿恰好游到那片海域附近,头顶不断有断裂的金属用品自上而下地沉降。 接着,视线里开始出现人的身体。 他们同样在下沉。 能自主下降到这个深度,说实话,不是专门为了潜水的人,基本都是已经没了生机的尸体,体内喝入了大量的水,所以身体密度才能比海水大。 所以,他现在上前去捞,基本也是无用功。 时倦在海里看了一会儿,扬起鱼尾缓缓向水面升去。 很神奇的,海面上居然还有活人在挣扎。 那人正抱着半截木板,在水上浮浮沉沉,手却固执得一刻不肯松开。 长久多次的呛水和窒息令他头脑发沉,意识也开始变得模糊起来。 即将落水之际,却有人伸过一只手,托住了即将落水的他。 时倦将那人背在身上,带着他向海岸边游去。 那时因为暴风雨,海水涨了潮,原本处于沙滩上那块礁石被淹得只剩下一个石头尖。 时倦将那人放在礁石上,转身离开时,手却被人握住了。 溺水的男人在混沌间睁开眼,抓着他的手像是抓着自己唯一的救命稻草,嗓子哑得厉害:你救的我?是你把我从沉船那带回来的? 时倦听着,嗯了一声。 男人拼尽全力聚焦视线,终于看清了眼前人身下的鱼尾,手一紧,执拗地问道:你是人鱼吗?能不能告诉我你的名字? 时倦摇摇头,平静地挣脱开对方的手。 男人的手在抖,手背因为用力爆出了青筋,眸子里盛满希冀,隐约间似乎还夹杂着别的什么:等等,你别走,现在周围都是海水,可能很快就会把这里淹没你能不能,留下来陪陪我? 时倦听着,歪头看了他片刻,终于开口,说出了见面以来第一句话:不能。 男人手一颤。 这里原本是斯提尔国海岸边的沙滩,时间马上就是正午,涨潮会退却,礁石会完□□露出来,不会把你淹死。 他生了副极好的嗓子,这样平淡地说话,总是会叫人想起大海深处泠泠然翻涌的绝唱。 男人听到他的声音,心跳暂停了一瞬,而后蓦然加快,愈来愈响 一声一声,恍若擂鼓。 斯提尔国是沿海国,每年近日正午都会有皇室之人来此视察,他们看到你,自然会把你带回去。 你现在需要的是医生,不是我。 沉入海面以前,时倦回想了一遍之前男人的问题,确定该回答的都回答了,方才说出最后也是最主要的一句:我也不太想让一个陌生人知道我的名字。 ** 半个月后,一声爆炸的巨响打破了海底的宁静。 没人知道海面上投下的□□究竟有多重的分量,才能顷刻之间令海底整个亚特兰蒂斯的宫殿都随之地动山摇。 硝烟的味道,鲜血的味道,深海里潮湿的泥土裹挟着蜉蝣生物的味道。 哀怨的,癫狂的,悲凄的,都在深海下炮火里酿造成灾。 那是战火。 海底和陆地不同。 陆地上的战争通常是轰轰烈烈的,金戈铁马黄沙漫天气吞万里如虎,铁蹄与嘶吼能交织出十面埋伏。 而海底里却是静默的。 湮灭是静默的,死亡也是。 海底天然和陆地相隔离,其本身的闭塞如何比得上陆地国对外开放发展出的繁华。 只是它平日里太过温吞和安逸,如今突然被打破,才会那么叫人猝不及防。 至于后来,时倦在一片混乱中浮出海面,看见了为首那艘船夹板上的人族王子。 爆炸的余波渐渐散去,有幸存的老人鱼随之上来,一声声质问着他们为何要这般。 而为首的王子却给出了答案:我要找我的小美人鱼。 领头的人鱼语气里压抑着浓重的怒火:阁下若是要找人,何至于用这种方法?对方若真的认你,早就自己出来了,可对方没有。你这样和逼迫有什么区别?! 唰 一柄长剑蓦然被掷出船舰,金属的剑尖泛着冰冷的寒光,没入领头的老人鱼心脏,又从另一面伸出来。 老人鱼僵在原地,直到倒下的那一刻,脸上也维持着愤怒与惊愕交杂的神情。 周围的人鱼呼啦一声尽数涌了过来,慌乱地抓着老人鱼的身体,却没法止住心口处越涌越多的血。 你撒谎! 人族的王子站在船头,胸口距离地起伏:我的小美人鱼它救了我,它爱我!是你们困住了它,不允许它上岸它才会一直没来找我!都是你们的错!! 他吼着吼着,像是被自己说服了,渐渐咧开了嘴,笑得愈来愈深:人鱼如果得不到人类的灵魂,是要变成泡沫的。可我爱它,我愿意将自己的灵魂分一半给它,只要它愿意它一定会愿意因为我们之间和故事里一模一样,它同样爱我它只会是我的 疯子。 时倦靠在与游轮相隔的暗礁另一面,沉默地垂下眼睑。 这就是个疯子。 沃尔森的世界里究竟是从一开始就只有童话才会去追逐故事情节,还是因为那一次邂逅莫名其妙动了心脑子才开始被童话占据,已经追究不得,当然就算想明白了也没什么意义。 但可以确定的一点是,现在的他已经不正常了。 他固执地将童话当成现实,认为自己是故事里那个落难的王子,而当初伸手拉了他一把的人鱼是他的深爱。 于是,他举国之力,踏破了整个亚特兰蒂斯,只为寻回他深爱的小美人鱼。 时倦过去不是没有听说过那些要美人不要江山,为一回眸倾尽天下的故事,而那些故事一旦被人提起,率先收获的,永远是惊羡和赞叹,最多再感慨一句主人公的风流。 这世上若能有那么一个人为你颠覆一切,那便一定是几乎所有人都没法抗拒的深情。 哪怕家破人亡。 哪怕流血漂橹。 哪怕满目硝烟。 哪怕 甲板上的王子声音歇斯底里:它爱我!! 哪怕他于他而言,根本只是一个陌生人。 可只要这一切是出于爱,似乎所有的破坏,所有的残忍,所有的疯狂,都可以在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里变成缱绻风月事。 海面上雪白的浪花层层卷起。 海面下古老的殿堂倾倒坍塌。 那数千公顷的□□在海底强大的水压下摩擦出灼人的热量,炸开时的冲击让亚特兰蒂斯的穹顶碎裂成污浊的尘埃; 上千度的高温让那周围一片海水变成炼狱,将方圆的生物尽数烫成白茫茫蒸汽; 比太阳更耀眼和不可直视的光芒刺破了长久以来处在黑暗环境的深海,将眼球烧成干瘪的躯壳; 静默了数千年的海底火山在冲击下从沉睡中惊醒,喷发的火山岩浆所至之处,所有的痕迹都被抹除得一干二净。 那些在海面下悠悠然于时光共枕的灵魂,就那样消亡在沉默的浪潮里,终生不见天光。 天子一怒,伏尸百万,流血千里。 在这场荒谬的故事里,他不是长居海底懵懂不知事的小美人鱼,是红颜祸水的众神之女海伦。 海伦最终选择跪在国王的面前卑微的祈求原谅,脚下特洛伊的土地却早已被摧毁成焦黑的废墟,永不复春光。 就像他的亚特兰蒂斯,也再不在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322 14:04:44~20210323 14:01:5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旺仔的喵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懒得取名了 50瓶;辰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1章 没人知晓幸存的人鱼和那位王子达成了什么共识, 原本打定了主意毁掉整个海底来寻一人鱼的人族王子最后竟放弃了继续进攻,载着剩下的弹药离开了那片海域。 分卷(53) 时倦回到亚特兰蒂斯的废墟上,幸存者们哀悼者有之,悲伤者有之, 仓皇失措者亦有之。可最后的最后, 却都是在强大的领头者组织下, 带着满身的尘痨结伴离开,并无奈择地而徙另建一个新的海底帝国。 重建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且很容易叫人忘记时间流逝。 那段时间的记忆其实挺没特点, 随意扒拉出来也不过一口陈年的苦茶。 再后来么 时倦被人鱼传话去洞穴里见耄耋之年的祖母,可到了目的地, 率先迎来的却是一张巨大的缚网。 背着深色龟壳的长老拄着拐, 站在网中的人鱼面前,布满褶皱的面皮几乎垂到地里:小殿下,冒犯了。 时倦被大网缠得动弹不得,却没有看他, 而是转头看向他身侧那位披着黑色长袍的身影。 出声道:巫先生? 黑袍的巫师整张脸都被挡在兜帽下,微微颔首, 声音清冷:一眼便看透我的身份,亚特兰蒂斯的小殿下果真聪慧。 时倦没有应声,重新看向龟壳老者:是你叫人用祖母的名义让我过来的? 龟壳老者垂着头, 没承认也没否认。 巫师也是你叫来的?你想让巫师对我做什么? 龟壳老者深深叹了口气:小殿下, 我很抱歉。可如今亚特兰蒂斯是什么样,你也看见了。 我仔细询问过, 三月前去过中央海域,有着酒红色头发和蓝色眼睛,并且会对别人说出不想让陌生人知道我的名字这种话的人鱼, 只可能是你。 造成这一切的那位人族王子指定了要你,我也没有办法。 亚特兰蒂斯已经毁了一次,它不能再被毁第二次。 时倦安静地听着这些话:你想把我送给他? 龟壳老者低着头:那位王子认定你和他应当按照小美人鱼的故事发展,所以我和他谈妥,会给他一位他想要的小美人鱼。 时倦:生出人类的双腿,失去人鱼的声音,没有自主能力,靠别人的喜爱度日? 龟壳老者拄拐的手深深地掐进掌心。 时倦看向一旁的巫师。 那巫师也不知是不是看戏看够了,亦或单纯注意到他的视线,手掌在宽大的袖袍里一掏,在出现时,掌中便多了一只拳头大的玻璃瓶子,深紫色的液体在瓶中静静地流淌。 他道:喝下它,你便能生出双腿。作为代价,我会拿走你的声音。 时倦没说话。 龟壳老者捏紧拐杖:殿下,我告诉你这些,也不是让你选择。 时倦听着:你不怕我中途逃走? 龟壳老者笑了笑:喝下它之后,你便是人身,再也不能回到海底。没了声音的你若想活下去,只能依靠沃尔森,否则只能等死。你很聪明,知道要怎么选。 ** 彼时的斯特尔国海岸正是夕阳西下时,大片的火烧云几乎将正片海面都映照成晃眼的红色。 龟壳老者吩咐了强壮的人鱼护送着将缚网带到海边,掰开玻璃瓶塞,亲手将满瓶的药水灌入网中人鱼的嘴里。 声音早在他们上来前便被那位巫师当做酬劳取走了,时倦发不出声音,亦没有挣扎,任由苦涩的药水入了喉咙,在身体里带起灼烧的燎泡。 接着,似乎有一柄利刃从中劈开了鱼尾,其上的鳞片开始黯淡,脱落,一点点消失,最终只余下白得剔透的皮肤。 人鱼同样是非常注重血统的种族。 皇室血脉突然消失,这么大的事若是传出去,必然引起惶恐。 因此,龟壳老者从一开始就没有隐瞒,甚至将人族王子是因为他才摧毁亚特兰蒂斯的消息散播于海底。 所有人都知晓时倦才是这场灾祸的罪魁祸首。 健壮的人鱼围在他周围紧紧摁着他的双手; 当初给他传话的人鱼在一旁躲避着他的视线; 而更多的却是在千万米深的海面下,偶然才会想起他的存在,骂他一句祸水,或是感慨一句他接下来的命运,便没有然后了。 那柄利刃在身体里剐蹭着,切割着,从边缘直指心脏深处,疼痛洇入四肢百骸,疼得灵魂似乎都跟着战栗起来。 时倦在不知多少双手同时的禁锢下,闭上眼,想起来时那位巫师说的话。 你永远不能再发出声音。 你永远不能再回到海底。 你将在太阳灼烧般的痛苦中获得自由走动的双腿。 可你每走一步,都会像,踩在刀尖。 ** 第二日,时倦从沙滩上坐起身,身上已经没了那张黑色的缚网。 他在沙地里翻出三个月前斯特尔国来此视察的公主掉落的披风,只身走进了万木峥嵘的森林。 沉静的海面蓦然掀起波澜,背着深色龟壳的老者浮在水面上,盯着他消失的背影看了许久,苍老的手垂了下来。 那毕竟是他看着长大的小孩。 可他也无可奈何。 三个月。 从亚特兰蒂斯皇室的殿下,到家破人亡的前朝遗孤,再到人族王子心心念念的小美人鱼。 时倦只用了三个月。 【可是】 系统安静了很久:【您究竟为什么还要来找沃尔森?】 时倦听着这么个问题,在纸上画了个问号。 【沃尔森让您家破人亡,而那个老乌龟让你失去声音和鱼尾明明是他们对不起您,您为什么还要如他们的愿?】 他明明完全可以醒来后独自在人间生活,海底回不去,但这世上苍茫无边的大陆,何处不能居,何处不能活。 在龟壳老者看来,时倦从人鱼变成人,想要生活下去唯一的办法就是去做沃尔森的禁脔。 因为他没有交流的声音,没有背景的靠山,更没有保护自己的能力。 还有一张到哪都能引发祸患的脸。 至于答案?也许是吧。 可就算真的如此,那也只是曾经亚特兰蒂斯的小殿下,而不会是原神星的原神。 系统从来不怀疑这一点。 只要时倦愿意,他一定能在这个位面生活得很好,而无需去为旁人的过错买单。 可他还是选择了来沃尔氏城堡。 何必呢。 我没有。时倦写道,但他是。 系统反应了半天,方才意识到这个他指的是这个位面里时倦的化身。 【为什么?】 时倦写道:因为他舍不得。 舍不得亚特兰蒂斯被毁。 系统茫然:【就因为这个?所以您就这样继承了自己的遗志?您不会觉得不值得吗?】 时倦摇摇头。 那是他愿意。 亚特兰蒂斯待他如何,子民待他如何,那是这别人的事。 换下亚特兰蒂斯,那是他的事。 谁有资格评价值不值得。 系统简直没法理解:【可它被毁,又不是您的错!】 时倦目光平静,手上的动作更平静: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323 14:01:52~20210324 13:28:5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ui看看 2个;澄清叶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ui看看 4瓶;辰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2章 【您这算是继承了过去的您的遗愿吗?】 时倦听着, 安静了片刻:不是。 他写道:这是他的人生。 系统愣了很久。 在它眼里,时倦并不是那种过分自我的人格。 生病,受伤,只要不是真的到人类身体难以承受的地步, 他基本不会表现出来;就连最初系统告诉他气运残缺注定短命, 可时倦也没有按系统建议的那样主动去接近过位面中的气运之子, 显然是不在乎自己能不能活着。 这样的行为若是落到旁人身上,便总很容易叫人将其与厌世抑郁想不开一类的词联系起来, 跟其在一起时总要提心吊胆地注意着对方会不会下一秒就在你面前表演一个割腕。 可时倦却不会。 明明他对自己并未表现出多少在意, 可你却不会认为他会主动放弃自己的性命。 甚至偶尔,你会错觉他其实非常自爱。 第一个位面, 他摘下成绩榜首的桂冠, 而将侵占父母遗产的亲人送入监狱; 第二个位面,他走上纸醉金迷的舞台,而将污蔑自己名誉的同学打进地狱; 第三个位面,他隐入帘幕后搅动风云, 而将大厦将倾的故国扶至盛世长安。 分明他自己不是有所欲求的人,却总会让小位面里众矢之的的化身重新立于人世。 按照系统的说法, 人鱼也好,神明也好,那都是时倦, 他们本身是同一个人。 可是, 系统却总觉得,他对化身的态度反倒更像是一个机缘巧合才认识外人, 只是因为恰好借用了对方的身体,为了还这份情才帮对方还愿。 那是他的人生。 说白了,不过是时倦其实从来没把他的碎片化身当成自己的一部分。 他曾说他不喜欢欠别人, 因为亏欠存在,因果不断,便往往是纠缠不清的开始。 他对旁人是如此,对自己的化身亦是如此。 系统觉得,它好像有点能理解曾经还是神的时倦究竟是什么模样了。 这样堪称绝情的理智。 ** 房间外面没有别人,时倦将写满字的纸张折叠好在人鱼灯上烧干净,起身出了房门。 时倦本来想去找那位带他来宴会的血族公爵知会一声,结果刚下楼就撞上了当事人。 公爵拉着他,直接进了一侧的空房间,砰地一声关上门:你昨晚在哪? 时倦靠在墙上,看着面前的血族。 公爵的声音彻底沉了下去:等会儿就跟我回去。 时倦总算开口,问了句:为什么? 这样的口型太过寻常,即便没有声音结合语境也能猜得出来。公爵冷笑一声:来之前我告诉过你沃尔森不是什么好人,你现在面也见了舞也跳了,还想留下来干什么?难不成还真想当他的附庸?! 时倦不答。 没听到回应,公爵心里叹了口气,拉着他就往楼下宴会厅走,放软了语气:我知道你一时半会儿接受不了,这世上除了沃尔森也不是没别人了。之前是我把你带过来的,等会儿就回去,嗯? 对了。走了没两步,他像突然想起什么似的,不知从哪翻出一副面具挡在他脸上,你昨天已经被沃尔森看到了,再用这幅样子,他肯定不会那么轻易放过你,你小心一点。 说是要走,但他们最终还是没能走得了。 这回倒不是沃尔森又闹出什么幺蛾子,而是血族内部的事。 早茶刚上不久,一行穿着黑袍从上到下遮得严严实实的人影从上空飞入了人族皇宫。 他们没有惊动旁人,而是一路来到宾客落脚的楼层,蓦然踹开房门。为首那位视线像是穿过帽檐,对上了房间里血族深红的眼睛。 轰隆 一声巨响,宾客楼墙壁蓦然出现了龟裂,有石砖从壁上掉落下来,在草地上砸出凹痕。 宴会厅里,公爵端着盘子的手狠狠一抖,差点把盘子摔了:王上 时倦看向声音的方向,闻言侧过头。 公爵却没看他,大步走向窗户,摇身一变,化成一只尖牙宽翼的蝙蝠,振翅消失在窗外。 宾客楼已经乱成了一团麻。 那一行黑袍人来得毫无预兆,二话不说便攻击,武器风刃甚至魔力凝聚成的劲气在空中飞来飞去,而最终的落点却无一例外追随着房间里的血族。 艾莱恩被这一行人以包围之势围在中央,抬手直面者袭来的攻击。 吊灯在摇晃。 墙皮在脱落。 地砖在碎裂。 哗啦 巨大的落地窗蓦然向外碎成无数片,高大的梧桐树叶被迎面的狂风掀得摇曳狂舞。 公爵跟着血脉感召赶到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一幕。 不止是他,周围一道又一道生着双翼的身影降落在此,化出修长的人形,声音此起彼伏。 血族参与宴会的贵族们,都赶来了。 艾莱恩在走出纷纷扬扬的叶片之间,拂去衣上的灰尘,抬头直视着为首的黑袍人:既然来了,不打算下来见一面? 黑袍人沉默着,不知是看目前的形势对方那边的人数已经不输自己,还是单纯地找完麻烦不想耽搁,果断转身撤离。 刚一转身,便有一道银光骤然划破空气,草地上飞跃的小小阴影几乎要完全湮灭在阳光里。 身旁有人猝然上前,挡下了那道银光。 为首的黑袍人猛地转头,全身肌肉蓦然紧绷。 那是一支银色的十字架。 十字架长头深深地没入挡攻击那位的腹部,鲜血似断了阀的水,一股又一股冒出来,顷刻间便染红了整张脸。 而挡攻击那位晃了一晃,仰面倒在地上,已然没了呼吸。 艾莱恩一边整理着袖口,一边朝黑袍人的方向走去,唇边有笑,眼里却有暗潮:不想见我吗? 黑袍人站在原地。 露不露脸意义已经不大。 不是谁都喜欢用十字架做武器;也不是谁都会在最后关头放弃刀枪剑戟,偏偏只扔出这么一个十字架。 对方会这么做,很显然,是认定了这样一支小小的十字架对他们能造成的伤害比刀枪剑戟更有效。 如此,他们是什么身份,显然对方早就猜到了。 果不其然,下一秒,艾莱恩便笑吟吟地补充了后半句:兄,长? 那个称呼一字一顿,念得抑扬顿挫,光听声音都能感受到其下温凉的笑意。 分卷(54) 黑袍人站在断裂的石栏阳台上,居高临下地俯视。 艾莱恩站在树影下,唇边笑得意味不明。 黑袍人隔着帽檐与他对视了几秒,抬手拉下斗篷。 他生得很白,五官模样精致却薄凉,是副天生薄情寡义的相貌。虽然看着养眼,但总让人觉得难以靠近:幸会。 一旁的公爵不禁皱眉:安亲王? 时倦站在建筑的阴影里,看着那张脸,有点发怔。 他认得那张脸。 安非。 作者有话要说:  日二真的很快乐 它让我得到升华 就是比较心疼参差不齐的小红花 感谢在20210324 13:28:51~20210325 13:33:3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此间 6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3章 因为接下来人族仆从甚至其他宾客纷纷赶来, 两人到底没闹出更大的动静。 那位安亲王重新戴上斗篷,领着那一行人离开了这块地。 时倦从他身上收回目光,下一秒,便听见耳边响起一句:看得开心吗? 这熟悉的句式。 时倦转头, 看见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身侧的血族。 艾莱恩一双红眸幽幽地注视着他:喜欢那样的? 时倦听着, 沉默了半晌, 没有开口。 却也没否认。 艾莱恩笑吟吟地道:继公爵和王子,你的下一个目标找到了? 时倦: 艾莱恩眸光愈发深, 扫过他身侧的手腕, 语调很轻,却莫名地危险:亲爱的, 昨晚在床上还睡得好吗? 跟在他后头的公爵, 倏地瞪大眼: 什么玩意儿? 时倦点了下头。 这个动作莫名取悦了血族,艾莱恩轻轻地笑了:玩够了,打算什么时候走? 时倦没有回答。 血族估计也没想要他的答案,自顾自地道:现在就走? 时倦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艾莱恩笑吟吟道:不愿意?也可以, 不过我是没法在这里继续待了,要记得, 到时候我会再过来。 主子走了,走之前还明确说了要他们这一群全部滚回古堡参与议事,轻飘飘地看他一眼, 警告意味十足。 公爵一个下人怎么也没胆子多逗留, 只能摁下心头那翻滚的疑惑和隐隐约约的危机感,随着大部队离开了。 时倦盯着那片废墟看了片刻, 眼看因为动静,周围的人越来越多,终于后退隐没在人群里。 沃尔森疯找了一个晚上加一个上午时间的小美人鱼终于在午宴后出现在他眼前。 时倦摘了之前被公爵强行戴上的面具, 在沃尔森旁边尽职尽责地当一个安静的吉祥物。 沃尔森疯的时候是真的疯,可也不知是在童话故事里陷得太深,还是单纯对时倦这个人陷得太深,总之正常情况下对待他的小美人鱼的态度,其实算得上非常宠溺。 跳舞,敬酒,所有宴会上正常的交谊往来,只要时倦表现出似毫不愿意,沃尔森都能一言避之以压下所有的反对和不满。 眨眼便到了夜晚,时倦拉开被敲响的房门,便看见沃尔森的脸。 他问道:亲爱的,打扰到你了吗? 时倦摇摇头。 沃尔森顺势进了房间,在室内走了两步,方才转头看着身后的人,温柔道:既然这样,那这之前几个小时能不能待在我身边? 时倦没说话,只是沉默地看了一眼他身后的玻璃窗。 吱呀 玻璃窗蓦然被人从外头拉开,接着,一道影子轻巧地跃入房间,抬手在人族王子的后脑勺狠狠一砍。 沃尔森身子一僵,直接摔在地上。 时倦看着来人,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红眸的血族收回手,一瞬不眨地盯着他:亲爱的,你可真会招惹人。你说要怎么办? 时倦低头看了看,确定地上那位的胸膛还有起伏没被一掌砍死,方才回视他,对那个招惹持保留意见。 艾莱恩像是一点也没感受到对方的质疑,跨过沃尔森的身子:亲爱的,昨天没来得及,今天可以让我尝尝你其他地方了吗? 从哪里开始呢?上回咬了手腕,这让我试试脖子好吗? 当然,除了脖子以外,但要是有时间,其他地方也可以一起,我体力好,能吞的东西多。 时倦头一次觉得没有声音是真的很不方便。 艾莱恩抱了抱他,脸埋在他的肩膀上,嗓音带着笑:亲爱的,你知道吗,昨天倒在我怀里的样子真的特别特别迷人,你今天能不能也那么乖? 时倦听着最后那个字,眨了眨眼。抬手按在对方的胸口上,指尖一路往下。 艾莱恩笑意愈深。 下一秒,那只手像是寻到了地方,忽然停在他的腹部,猛地一按。 血族呼吸蓦然一滞,搂着他的手下意识收紧,接着又无力地垂下来。 时倦看着他骤然苍白下来的脸色,轻而易举地挣开他的桎梏,接着将他抱到床沿上。 艾莱恩呼吸除了最开始那一瞬有些发颤,接着又恢复的最初的平稳,唇边的笑就那么勾着:亲爱的,原来你喜欢的是这个姿势? 时倦没理会他,平静地掀开他的上衣下摆。 别 黑色外套白色衬衫被同时被拉上去,暴露在空气里的便是苍白的皮肤。 还有其上拳头大的窟窿。 血族受伤不会流血,因此这个窟窿就是字面意义上的窟窿。 甚至和被刀剑造成的伤口不一样,因为一刀砍下来好歹断裂的部分还能接起来;可他身上的口子,却仿佛被某种尖锐的利器搅碎了似的,经脉皮肉翻卷成乱七八糟的浆糊。 看着就叫人头皮发麻。 时倦盯着那个口子,不知是因为它联想到别的什么,还是单纯地愣住,手上顿了片刻。 艾莱恩看着他的动作,像是无奈似的叹了口气:我都叫你别看了。 时倦没说话。 艾莱恩坐直身子,起身时动作有点僵硬,将自己的衣摆拉下来,抱了抱面前那人:吓到了? 时倦看着他,做出一个口型。 安?艾莱恩掀了掀唇,指腹有一下没一下地摩挲着他的腕侧,亲爱的,还记着他呢? 时倦沉默。 这样的反应落到旁人眼里,那就是一种变相的默认。 艾莱恩抬起手,箍住他的手腕:沃尔森这么快就玩腻了?到头来发现还是我们血族比较和你的口味? 时倦仍是沉默,只是微微蹙了下眉。 不过若是真要比,亲王的确比公爵高等一点。艾莱恩没见他否认,语调愈发冰凉,不过再怎么样,都是些上不得台面的残次品。你的眼光就只有这样? 我什么时候问他了? 艾莱恩一愣。 别说是他,连系统也是一愣。 刚刚那个声音 时倦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我在问你,你的伤怎么回事? 艾莱恩眸光闪了闪:你为什么 能说话几个字他还没问出来。 时倦便打断:回答。 艾莱恩对上他那双大海一般湛蓝的眸子,不由自主地道:上午和那群人打架的时候蹭了一下,没什 时倦:我知道。 他早上就猜到艾莱恩身上有伤,所以刚刚才往对方的伤口上动手。否则以血族的力量,他怎么可能那么容易就挣脱开。 他道:为什么一个白天过去还是这样? 血族的恢复能力强大得可怕,虽然不至于像海星那样五只角断一只角后断掉的那只角能重新长出一个完整的海星那么变态,但光是看那位时刻伴在艾莱恩身侧的白胡子长老被十字架贯穿心脏不过几天就能活蹦乱跳,其自愈能力便无需多言。 可现在明明只是一个拳头大的口子。 艾莱恩早上被那位安亲王一行人打伤,现在看起来却比早上好不了多少,显然情况不正常。 艾莱恩笑了一下:亲爱的,你连这都看得出来,那么关注我? 时倦没什么表情地看着他。 艾莱恩似是无奈,低声道:好吧,血族的自愈能力作用强弱是看伤口部位的。 时倦听着,低头看了一眼他的腰腹处:要害? 算是。艾莱恩抱着他的手始终没松,笑吟吟地道,双手手腕内侧,脚背,还有气海。 时倦听着这么些部位:彼拉多将耶稣交给他们去钉十字架? 彼拉多是什么? 没什么。时倦道,只是因为这个? 艾莱恩笑着道:不然你觉得是因为什么? 这里是沃尔氏城堡,昨天是沃尔森成人礼。时倦道,可你们是血族。 那个族群敢那么嚣张,在别人家的地盘闹自己的家事? 安亲王一脉不在邀请名单里,却偏偏在昨天突然跑过来,和艾莱恩打了一场,损失了一个属下,最后又毫无收获地离开。 可他们既然做了,总不至于是为了送人头,必然有所图谋。 艾莱恩手指滑过他身后酒红色的长发,懒洋洋地把玩起来:没准他就是闲得无聊呢? 时倦看了他一眼:你来这里也是计划之外。 谁都知道血族的王上最初没打算参加什么宴会,安亲王总不可能提前预知他会过来。 昨晚你说你有事离开,第二天他们过来;公爵说血族的血脉需要生物的血来诱发觉醒,过程不得受干扰,你昨晚刚好喝了我的血。 艾莱恩轻轻地笑了:亲爱的,你能想那么多,不如想想怎么赔我的爬山虎。 时倦看着他:我拔断的藤蔓长度还不到三十公分。你昨晚喝我的血就不止三十毫升。 那天是你的爬山虎先贪我的血,我拔断它属于自卫,断藤是它自己的选择造成的结果,它就得受着。 艾莱恩哑然一瞬,正想说什么。 时倦却直接截断,语调平静如古井无波:我现在不欠你,也没有义务要给你什么。 艾莱恩脸上的笑意终于淡去,抿着唇,眸光却愈来愈深。 双手有动作的那一刻,时倦忽然倾身,呼吸几乎洒在他的眼皮上,嗓音不知有意还是无意微微上扬:王上。 艾莱恩脑袋空白了那么一秒。 一条发带粗细的绳子蓦然缠上他的手腕,干净利落地将他的双手反绑在了身后。 艾莱恩回头看了看自己的双手,愣了一下:亲爱的,你还喜欢这一款? 时倦站直身子,呼吸倏地撤离开,将绑缚着他双手的绳子打了个结:我要是不先动手,你接下来是不是就打算直接把我绑了带回血族古堡? 艾莱恩试着挣了一下,可他用在古堡时能瞬间破开连接棺材的铁链的力气,竟然没法崩断这么一根绳子。 这是之前亚特兰蒂斯搜集的宝物,在东方被誉为缚龙索。你既是□□凡胎,就不可能挣脱开。 时倦平静地道:你之前就打不过我,现在更不可能。为什么会觉得你能把我带回去? 我 我的血也不是谁都能喝的。时倦将另一头栓在床头,点了点他的眉心,这是你自己的选择造成的结果,好好受着。 乖一点。 作者有话要说:  彼拉多将耶稣交给他们去钉十字架出自《圣经》 耶稣被钉死在十字架上时用了三颗钉子,双手手腕各一颗,脚掌交叠一颗 文中血族的要害是根据这个设定的,还加了个气海也就是小腹下方 都是私设不用在意,如有雷同纯属巧合 感谢在20210325 13:33:37~20210326 14:44:4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辰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4章 想问就问。 时倦摊开一张白纸, 揭开笔盖:我只有今天一晚上的时间,明天就说不了话了。 系统没憋住:【您为什么突然能说话了?】 明明声音都被那劳什子巫师拿走了,就算只有一晚上也离谱啊! 谕令。 【嗯?】 你可以理解为上级向下级发号施令的一种传音能力。时倦执笔写着什么,我现在没有神格, 声音能维持的时间只有一晚上。 系统听着这么个描述懵了下:【这是您曾经当神向子民下达神谕的法术吗?】 时倦轻轻嗯了一声。 系统更懵了:【您这是恢复记忆了?】 时倦听着:一部分。 空气安静了片刻, 只听得笔尖沙沙在纸上游走。 不知道为什么, 在知道时倦有恢复记忆的趋势时,它面对他便有种莫名的距离感, 像是人们天生对上位者的敬而远之。 分卷(55) 分明时倦看起来和过去也没什么不同。 系统默默看着他, 又默默将视线投到桌面上,这才看清纸上的人脸, 瞬间忘了距离这回事:【这是血族那位安亲王?】 时倦用笔在那人眼睛上轻轻一描, 提笔收笔,画出一双狭长的眼,眼瞳尽显薄情相。 他道:不是。 他下笔很快,运笔流畅又自然, 线条从头到尾甚至不需要中断,寥寥几笔便勾勒出一副天生薄情的好相貌。 笔尖顿了顿, 在空白处写下一个名字。 系统看着纸上的人,觉得自己可能瞎了。 接着是第二个名字,第三个名字 时倦一列名字写到末尾, 沉默地圈起最初写下的名字, 缓缓打了个问号。 系统小心地看了一眼,愣了:【这是之前那些位面里气运之子的名字?】 时倦嗯了一声。 四个名字纷纷引出箭头, 齐齐指向正中央的圆圈。 【为什么突然要把他们写到一起?】 时倦:他们本来就是一个人。 系统:【噢。】 两秒钟后。 系统音调飙升了八个度:【啥?!】 时倦笔尖顿了顿,懒散地抬了下眼:声音。 他不是什么凌厉和强势的语气,反倒像他的人一样, 冷淡,沉静,平铺直叙。 像是苍茫天山上落了满目的雪,分明没有一丝个人情绪色彩,可落到旁人耳中,却莫名的惊心动魄。 系统心里颤了一颤,安静了数秒,再出声时,声音便低得只剩下能让人听到的大小:【您说那些气运之子都是一个人?为什么?他们明明哪里都不一样啊?】 无论长相年龄甚至性格,多多少少总有区别。 时倦标记好箭头:一样的。 这个一样不是指的外在条件,而是更深层更捉摸不透的东西。 比如对他莫名其妙的一见钟情。 比如外表无害可欺,可只要一刺激就能锋芒毕露。 比如自己受伤永远习惯隐瞒下来,被问起也永远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这么些位面下来,他也基本摸清了那个人对他的态度:掩藏极深且不自知的占有欲,几乎毫无底线的容忍度,还有每一个世界都如影随形的不安全感。 尤其是随着位面更换,那个人每每面对他,都越来越缺乏安全感,便也越来越无法忍受他的远离和冷淡,话语行为便也跟着越来越偏激。 【您什么时候认出来他们和之前遇到的气运之子,是一个人的?】 时倦:第一眼看见他的时候。 系统愣住,茫然道:【第一眼?那个时候您都没和那些位面的气运之子接触过吧?这要怎么看出来?】 因为他们看向他的时候,满心满眼都无不彰显着你是这全世界里的独一无二。 这样浓烈的情绪,除了那个人,他再没在别处看见过。 时倦看着自己面前的纸张:因为他们身上有我的神力,一靠近就能感觉到。 【为什么他们身上会有您的力量?】 不知道。 系统茫然了会儿,又问:【可这个世界气运之子不是艾莱恩么?可您纸上画的不是】 那位安亲王吗? 出乎意料的,这一次,时倦安静了很久:他们的本体,就是他的样子。 系统:【谁??】 时倦收了笔,盖着笔盖的那头朝下,指尖捏着笔缓缓转了半圈,又半圈:安非约尔。 系统听着这个全然陌生的名字,又听着宿主的语气:【您过去认识他?】 时倦盯着纸张正中央那个名字,轻声道:算是。 系统一脸茫然。 是就是,不是就不是,算是是什么意思? 时倦却没多解释,闭上眼。 他气运受损,气运之子便出现帮他弥补残缺; 他神格破碎,系统便出现声称要帮助他收集神格碎片; 他本体陨落,就有能重生的方法摆在他面前等着他去临幸。 仿佛早就有人安排好一切似的。 这么重的人工操作痕迹,若是归咎于巧合,巧合估计就第一个不答应。 所以问题来了:他人都死了,谁还会千方百计地想让他复活? 时倦睁开眸子,几不可查地道了句:傻子。 ** 四方朝拜的盛况过后,沃尔氏的国家主城终于从那两天的人头攒动冷却下来。 各国各族该怎么样还是怎么样,和之前似乎半点都没变。 沃尔森虽然从某方面来讲是个不折不扣的疯子,但既然能被选为一国继承人,能力自然也不缺。 成人礼后,沃尔森开始正式介入国家管理事宜,虽然他有心和他的小美人鱼整天待在一起,可事务却不允许,那满堂的大臣也不会允许。 那段时间,时倦一直待在沃尔氏城堡,沃尔森对他或者说对小美人鱼的执念深得可以,在意程度也非常之高。时倦甚至都不需要找什么理由,一句话就能让他摘星揽月。 在外人面前,时倦还真的做了一回人们口中的妖妃。 好在这位妖妃不祸国不缠人不争风吃醋,整天除了看书就是养花,整个人安静得可以,官员们便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尤其是随着时间愈长,当沃尔森王子亲自在礼堂宣布了要娶他为后,并且一生一人时,妖妃更是摇身一变,成了人人向往的宠妃。 堂堂一国王子,要对一个人有多深爱,才能说出那般珍视的话。 沃尔森这一举,不知让国内上下多少闺阁中人对时倦羡艳得眼睛发红。 外人们不知道他们之间的纠葛,争相讨论着那场注定载入史册的婚事,各种流言画本满天飞。 可皇宫里的人却多少是知道内情的。 当初沃尔森领着舰队攻打亚特兰蒂斯的事在宫里闹得太大,当然不可能全然瞒下来。而当初他同亚特兰蒂斯的龟壳长老谈判的过程也并未刻意避着什么,和他站得近的人几乎是全程旁观。 后来在成人礼的宴会上看见沃尔森对时倦说出那些暧昧不明的话时,不少人其实都有过猜测,事后当然也不乏有人去打探。 毫无意外的是,沃尔森无一例外,全都大大方方地承认了。 中间隔着的那些国仇家恨,沃尔森可以无视,那些官员们可不能。 这世上也不是没有过枕边人弑君的例子。 他们屁股底下的椅子还没坐够,还想继续戴着乌纱帽作威作福,自然不可能放着这么大一个隐患任其发展。 只是沃尔森这样的人,无论主动还是被动都不可能被旁人三两句话劝说得改变想法。事情演变到最后,就变成了那些官员们接连叩响时倦的房门。 至于他们要说什么,大概也能猜得到,无非就是半警告半劝诫,最多再加一些似是而非的道德准则。 时间一晃,又是三个月过去。 那场早早便传遍整个国家的婚礼,终于在深秋时到来了。 那是在游轮上进行的盛会。 沃尔森在那天天还未亮时便从房间里走出来,穿着一身纯白的西装,打着领结,趁着别人都还没到位,快步去到游轮另一头尽头的房间。 那是时倦的房间。 他没有敲门,抬手拧开了把手。 时倦平日里总是习惯关门上锁,只是这一次不知道是不是忘了,居然没有锁。 沃尔森一愣之后,眉眼柔和下来,走进房间,一眼便看见站在落地窗前的美人。 他温声道:亲爱的,早上好。 时倦顿了顿,转过身。 落地窗被他拉开了半边,云层间的弯月尚在半明半暗间隐露,却有海鸥迎着在水面上的风划出长长的白练。 日出前气温交替,海面的风更大。他酒红色的长发散在风里,静默地燃起沉甸却又缥缈的烈火。 沃尔森缓缓走近:亲爱的,等今天过后我们就能永远在一起了。 他弯起眼,眼里极黑极深,高光毫无落点地浮在那:我等这一天等好久好久了。 蓦然碰到对方身侧的手,冷意瞬间缠上指缝,接着便只捞到冰冷的虚无。 那是泡沫。 沃尔森不知是不是没反应过来,直愣愣地盯着他的手:小鱼? 时倦抬起已经透明得几乎消失不见的手,平静地摊开在他面前。 沃尔森心跳蓦然漏了一拍,猛地睁大眼:怎么可能?你不是爱我吗?不是只要得到我全心全意的爱就能得到灵魂吗?不是只要我爱上你就不需要再便泡沫了吗?! 为什么现在还是要消散?! 时倦指尖轻轻点了点他心口的位置。 既然得到全心全意的爱就不用变泡沫,而他现在没有,那自然就是他得到的爱压根不是全心全意。 沃尔森猛地摇头,喃喃道:不,不可能的,你明明也看到了,亲爱的,我是爱你的,你能感觉到的对吗? 时倦没有说话,既没有欣慰,也没有愤怒,眸光就那么安静地注视着他。 像是在注视一个幼稚又不懂事的孩子。 沃尔森迎着他的视线,忽然就心慌起来,害怕几乎攫住他整个心脏。 为什么他能那么平静。 正常情况下就算大喊大叫歇斯底里,至少也应该难过的。可他为什么,看起来一点都没有难过。 小鱼 东方有鱼肚白的光线破开漆黑的夜幕。 他犹豫了片刻:你是不是还没准备好?没关系的,我可以等,等你比现在更爱我的时候,我们再结婚。还是 左手的透明已经蔓延至小臂。 时倦抬起右手,食指的指节缓缓抵在唇边。 他的手指很瘦,骨节白净分明,而唇色却是糜艳的。二者交错时,有种格外晃眼的冲击力。 时倦朝他摇了摇头,开口无声地说了三个字。 不可能。 沃尔森:小鱼 时倦安静地注视着他,嘴唇动了动:殿下。 沃尔森站在原地,清楚看见对方一字一顿地开口:梦该醒了。 第一缕阳光从云间投至海面,泛起鳞浪层层。 他蓦然伸手,去抓对方的手臂。 可时倦却比他更快,转身,开窗,而后纵身一跃,发丝从对方的指缝里如沙砾般溜过。 不要!! 沃尔森疯了似的跑到窗边,却恰好看见雪白的泡沫从那人消失的地方相拥着腾升而起。 那是人鱼一生将尽时最后的绚烂,美得像是一个斑斓又脆弱的童话。 那时婚礼的消息连同时倦的真实身份被官员们得知后,他们曾纷纷上门争相劝说道: 他或许是有错,可那一切还不是因为爱你吗? 他都说要娶你为后了,你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反正事情都过去了,你何必揪着不放?珍惜珍惜当下,别那么矫情好好和他过下去不好吗? 你也是听过那个童话故事的,我相信你以前一定也真心喜欢过,现在他也才刚成年,不过是对这个童话喜欢的程度上比普通人超出那么一点,你为什么不能宽容一点。 你何必呢? 劝得情真意切,劝得理所当然。 时倦那会儿既不曾反驳,亦不曾赞同。当然他现在连法术都用不了了,就是想也没那个能力。 别人说他就做自己的事,别人闭嘴他还是继续做自己的,实在叫人怀疑他到底有没有听进去。 那些官员们虽然觉得没听到回应有种一拳打到棉花上的憋屈感,但看他那连反驳都不敢的作态,倒也开始倾向于他没胆子真的对人做出什么。 却无人想到,时倦的确没有对沃尔森做什么。 而是选择对自己做什么。 他用自己的消亡告诉所有人 不要说愚因年少。 不要说错因深爱。 不要说抛弃过往活在当下。 因为成年人的世界没有童话。 作者有话要说:  阿倦没死,这个位面结束还早 毕竟疯子不能用正常人的思维衡量,想要彻底摆脱在对方面前死一次算是最干脆的 反正更新时间已经不整齐了,也不用担心修改时间会变更,干脆多叨逼几句 《海的女儿》算是我听过的最喜欢的童话,比起格林童话王子公子幸福快乐地在一起的结局,我好像也一直偏爱安徒生。 以前不太明白为什么,直到后来不记得在哪里看到一句:世界没有童话,安徒生也只是谎言家 挺矫情的 但就是因为它才想出这个故事 感谢在20210326 14:44:44~20210327 14:15:3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千絲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旺仔的喵 10瓶;辰、路西西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5章 【宿主, 您的身体】 时倦沉入水面以下。 人鱼在水中和空气中都是可以呼吸的。虽然他现在没了鱼尾没法潜到海底亚特兰蒂斯那么深的地方,但只是做到让海面上的人看不见他存在的程度却是很简单。 他低头,沉默地看了看自己已然变得完全透明的双手。雪白而绵密的泡沫一个个涌出来,每涌出一分, 他的身体便透明一分。 系统知道以时倦的性格, 不大可能因为什么原因委身于人, 因此在此之前看见他和沃尔森的来往,也只以为这是他计划的一部分, 是意料之中。 包括临别前他那一跃化成泡沫。 如今竟然真的看到他就这么消散, 系统简直快疯了:【宿主,你这下要怎么办啊?!】 时倦脸上没什么神色, 亦没有回应。 当然, 也可能是因为疼得做不出什么反应。 消散的感觉自然不可能好到哪去,尤其是像这样身体像冰块一点点化开消融。 分卷(56) 可你甚至没法制止,只能眼睁睁看着。 前行的游轮行驶到他的头顶,巨大的阴影铺天盖地地覆上来。 时倦眼前一阵发黑, 强烈的无力感攫得他呼吸都有些困难。 意识混沌间,有人蓦然抓住了他的衣襟, 凶狠而激烈地吻了上来。 时倦勉强看了一眼,便对上一双深红的眼睛。 他闭了闭眼,反手抓住对方的脖颈, 狠狠压了上去。 ** 时倦是被疼醒的。 彼时他已经回到了不知哪片海域的沙滩上, 身上的衣服被泡得浑身湿透。 红眸的血族将他抱在怀里,黑发被海水打湿了贴在额前, 眸子看不出情绪,只是微微扯唇笑了一下:亲爱的,差点死掉的感觉好吗? 时倦垂了下眼, 长长的眼睫上落下一粒水珠。 不仅没有消散成泡沫,甚至之前已经接近消失的四肢也已经恢复了原样。只是不知道是不是之前差点消失的后遗症,此刻的他身子提不起半点力气,而且还在疼。 密密麻麻的疼痛从皮肤一直蔓延到骨骼,垂在一侧的手也带着极轻微的,生理性的痉挛。 一只手捏着他的下巴,将他的脸掰过来。 艾莱恩安静地注视着他。 时倦以前没见过他这幅表情,毕竟对方面对自己时,靠近也好,躲避也好,甚至生气难过崩溃歇斯底里,那都是会表现出来的。 哪怕面上或许不显,但眼神,语气,甚至肢体语言所携带的情绪是藏不住的。 可这一次不同。 他的表情是冷的,语气也是冷的。 说不上多冻人,若一定要形容,就像夏夜林间最深处一摊静默的深沼,无声无息,无形无影,压抑着底下某种深沉的,看不见的东西,阴沉危险到了极致。 你分明感觉不到他的情绪,但就是清楚地知道,这一款的他,一定非常非常不开心。 甚至难过。 艾莱恩搂着他的脖子,低头吻了吻他的唇。 唇上的触感很轻,也很凉,没有半点之前在水下时的疯狂,而像是偶然尝到的一口冰凉的山泉。 血族深红的眸子稍敛,声音很轻:亲爱的,还打算回去么? 时倦张了张口。 艾莱恩再一次吻住他,轻声道:你现在动都动不了,还是别想了。 他不知从哪找来一件披风,随意地将人裹了两道,接着抱起对方,转身走进森林里。 ** 血族王上的古堡比起人族有两个大的异同点:大为同,人少为异。 时倦来到这里已经一天了,只是除了中午送饭的侍女以外,他便再没见过其他人。 甚至连他站在门口,也没看到有人守在那或是从某个角落窜出来告诉他不要乱跑。 时倦从垫着蔷薇花瓣的棺材里醒来,身上的衣服已经换成了干净的,头发倒是妥帖地披着,只是没有海水的咸腥味,估计也被人清理过了。 他沉默地捋下头发上沾的花瓣,沉默地走出房间,然后就在走廊上撞见了那位给他送饭的侍女。 挺巧,正好是他刚来古堡那天问过路的那位。 侍女看见他,先是弯身行了一礼,方才道:先生,有什么我可以为您做的吗? 时倦看了眼一旁覆在墙壁上的爬山虎藤蔓,指了下爬山虎藤蔓延伸的方向。 它们都是王上的宠物,本来也只是在王上房间里长,后来越来越多就蔓延出来了。侍女道,它们的根系是王上的房间,不过王上平日里不怎么喜欢别人进去。 时倦点了下头,直接上了二楼。 尽头的房间里,爬山虎层层缠绕着门扉,像是隔绝着某个不得靠近的禁地。 时倦一伸手,扯下一根爬山虎藤。 那爬山虎不知受什么刺激了,瞬间向四周蜷缩起来,消失得格外干脆。 时倦进了房间,待适应了里面昏暗的光线,方才走向房间中央的棺材。 棺材里的血族连眼睛都没睁,抬手准确握住了来人的手腕,往身前一拉。 时倦被他拉得跌进怀里,还没起身,就先被人亲了一下。 艾莱恩指腹摩挲着他的唇角:亲爱的,刚醒就迫不及待过来了? 时倦看着他的眼睛。 艾莱恩的小臂紧紧禁锢着他的腰,轻声道:因为我让你活过来了? 时倦整个下巴都被他捏着,闻言点了下头。 艾莱恩低低地笑了。 之前你和沃尔森的婚礼传到我这,我去找你的时候你就跟我说你不会和他结婚,让我等婚礼那天过去把你带回来。 我以为你对他真的只是玩玩,所以答应了。 时倦听着,没说话。 可是后来在水下,你却是真的差点死了。 艾莱恩嗓音轻轻的,眸光在阴影中明明灭灭,意味不明道:但也只是差点。 时倦眨了下眼。 如果不能得到别人以因为深爱主动分给你的灵魂,你就会在他婚礼那天太阳出来时化作海面上的泡沫。这是你身上的条件吗? 艾莱恩颊边轻轻陷下去,缓缓旋开一个小小的梨涡,声音听着温柔又无害:之前我忘了,现在却知道,这句话重点不是变泡沫,是得到他人的深爱。 之前在水下,你吻了我,然后你身体的消散便停止了。因为你得不到沃尔森的爱,但还可以得到我的。 你早就设想过自己会有这一天,故意让我在婚礼那天过去,就是笃定了有我在,你就不可能真的变成泡沫。 我说得对不对,亲爱的? 时倦没有挣扎,也没有摇头。 算是默认了。 艾莱恩唇边的笑意更深,语气也愈发轻柔:难怪你敢那么果断地跳下来。 又是利用。 有时候,系统也不明白自家宿主为什么能做到这么无情。 从收集到第一枚神格碎片,记忆开始复苏起,之后的那些位面里,时倦对待那些气运之子,全都有过利用。 从利用名气,到利用权势。 再到利用爱。 明明他比任何人都清楚气运之子对他的感情。 感情是有分量的,感情越深分量便越是沉重,对待时也会越在意。若是普通人对待倾慕者,就算自己不喜欢不答应,可哪怕出于为了当断则断的拒绝,也会难免会生出辜负对方的愧疚感。 可时倦从来不会。 就像他从来不会将他人对自己的恶意放在心上,善意,爱意,他同样不放在心上,甚至能将这些感情用作自己的筹码。 艾莱恩抱着他,下巴蹭了蹭他的长发:亲爱的,你知道我现在想的什么吗? 数不清的爬山虎从天花板上垂下来,接二连三地伸向正中央竖立的棺材。 它们灵活地伸缩着,一根根攀上时倦的身体,从手脚到腰腹。 接着是天旋地转,有人倾身覆上来。 时倦后背抵着冰冷的地面,身上则是血族的身体,压得他动弹不得。 血族的指尖撬开他的唇,接着俯下身,缠绵地吮吸起来,靠近时红眸颜色显得更深。 艾莱恩就那么跪在他身上,嗓音里像是压着沉沉的笑,细密密的哑磨过人的耳膜,沙沙沙,像是林间穿行而过的冷血动物,黏腻又冰凉:我在想,想打断你的手脚,把你绑在这里,想撕咬你,玩坏你,想让你躺在这里,不需要说话也不需要动,甚至不需要思考,只要能让我看着,也只需要看着我,永远看着我。 时倦很轻地抿了下唇,长长的眼睫垂下来。 他本来就白,因为之前在海里差点死一次,皮肤更是没半点血色。如今难得做出这样近乎于示弱的举动,看得更是令人心软。 艾莱恩凝视着他的脸,而后微微退开,下巴抵在他的肩颈上,一字一顿道:可是我舍不得。 因为我爱你,所以我舍不得你难过。 缠绕得紧密的爬山虎一点点松开了,动弹不得的四肢里血液缓缓流通。 时倦恢复了行动能力,垂眸沉默地看着身上的血族,没有动,亦没有推开他。 每一次面对这样的境地,每一次对方站在爆发的边缘,可只要自己稍微示弱后退一步,对方就能把剩下的九十九步全部走完。 血族闭上眼,声音低下来,像是响起一道若有若无的叹息:阿倦。 可你知道那天在水下,你第一次主动亲上我时我有多开心吗? 你想过吗? 时倦如今根本没法出声,自然不可能有回应。 对方大约也是知道这一点,与其说是在唤他,倒不如说是在自言自语,向某个不知道是否存在的神明呢喃着祷告。 他低声道:你说我要拿你怎么办?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327 14:15:36~20210328 14:46:2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slg 2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辰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6章 人族城堡肯定不会回去, 而亚特兰蒂斯肯定回不去。 时倦便待在血族的古堡里,延续之前的习惯,整日依旧是看书养花。用系统的话来说,他过的就是典型的养生型生活。 血族睡觉基本不用床, 之前在血族公爵的地盘上时房间有床是为了方便招待来客;可公爵会需要, 血族的王却不需要, 古堡也不可能给谁用作客房。 时倦最初醒来待过的那口棺材此刻依然放在房间里,当初满身花瓣地走出来的记忆也历历在目。 他找了个时间, 把棺材里的花瓣全部打扫出来, 又将其当肥料尽数埋进了小花园的泥地里。 托那满城堡的爬山虎的福,整个小花园除了杂草, 基本看不见第二种植物。 时倦站在密密麻麻的爬山虎叶子之间, 眼前铺得满目的藤蔓忽然抖了抖,而后忽然走出一个人来。 是那位血族公爵。 公爵看见他,明显一愣,而后二话不说, 便将人拉到建筑的阴影里 :你怎么在这里?! 时倦被他摁在墙壁上,一言不发地看着他。 公爵:你不是和沃尔森成婚了吗?不是在新婚那天跳海了吗?!怎么你没死?! 时倦摇摇头, 将对方的腕从肩膀上拉下来,转身就准备走。 公爵蓦然拉住他:你站住!你还没说你跳海是怎么回事?还有你为什么会在这里?!你和王上他到底是 时倦被他拉得顿住脚步,微微侧头看了他一眼。 不知是单纯的巧合还是他的神格自带的特点, 每一个位面里, 他的化身虽然模样各不相同,但无一例外生着桃花眼, 眼尾总是扬着温柔的弧度,眼底却永远是淡漠的。 分明他也不是什么格外有压迫感目光,可公爵只要一看到他的眼睛, 就莫名其妙地发怵,手指紧掐着掌心才没做出当场躲避这么没气势的动作。 竟然从那一眼里读出了对方的意思 和你有关系? 公爵也觉得自己脑子可能有点毛病。 最初是他看上人家的血诱哄着人去了他的地盘,后来是对方反过来算计利用了他,不仅把他绑在画满十字架的房间里还差点卸了他的胳膊。 只是,第二天清晨他从睡梦中醒来,却看见坐起时从身上滑落的毛毯。 那是时倦前一晚从柜子里翻出来盖在他身上的。 对方是顺手也好,刻意让他看见也罢,或者是单纯出于人文关怀。 可当他事后想起,却只记得他捏着毯子站起身时,阳台上的人恰好走进来,与他对上双天生多情的眼,背后的发丝被熹光镀了层金边。 公爵一直觉得自己是真他妈的贱,明明只是张毛毯,他却偏偏像是八百年没见过似的,竟愣是贪上了那张毛毯盖在自己身上的温度,甚至不可抑制地想要别的。 想要以后每天醒来时都能看到身上不是空无一物;想要以后每天睡着后都能有人记得给他盖张毯子; 甚至想要那个醒来时第一眼看到的人。 公爵心里的预感越来越重,缓缓眯了眯眼:当场在沃尔氏城堡,王上他说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昨晚在床上睡得还好吗? 这种话若是真的普通人之间讲起,估计是能被当场拖出来打一顿的程度。 可艾莱恩却偏偏那么说了。 除非他们之间远不止普通人的关系。 同床共枕。 同床共枕 时倦安静地望着他,良久,方才动了动唇。 他说得很慢,像是照顾到对方听不到声音,遣词也很简单。 简单得公爵一个血族同样能从他的口型看出他说的是什么 你想的意思。 公爵目光彻底沉了下来。 ** 时倦刚回到房间,便有爬山虎窜出来绑住他,拉进一个冰凉的怀抱。 血族体温很低,可亲吻时的呼吸却很烫。 他抱得很紧,掌心贴着对方的后颈,像是要索取着某种看不见的东西,而只有这样的亲密才能安抚体内那股没由来的慌乱。 时倦就这么被他抱了近十分钟,对方方才撤离,爬山虎的藤蔓倒是依然缠着。 艾莱恩在他发间蹭了蹭,唇边浅浅地笑着:亲爱的,刚刚出门做什么了? 时倦听着,转头看向一旁的窗户。 下一秒,对方就将他的脸掰过来:亲爱的,你为什么总要去看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时倦被藤蔓缠绕的手费力地抬了一下,指了指窗前的书桌。 艾莱恩又蹭了蹭他:亲爱的,和我说话就不要想别的好么? 时倦: 他现在压根说不了话,指书桌只是想说需要纸笔写字才能回答。 相处这么久,艾莱恩不可能看不懂,可愣是把他的意思曲解了。 刚刚是不是有人缠着你了? 时倦没反应,算是默认。 分卷(57) 艾莱恩不知是不是被这幅反应取悦了,颊边的梨涡若隐若现:既然这样,我让他以后都没法再缠着你好不好? 时倦一言不发地看着他。 没法这个词就用得很微妙。 血族的嗓音不是低沉磁性那一挂,一旦放低放轻,总会有种温温软软的触感:你以后都不用见到他,这样会不会开心一点? 见不见对时倦来说其实没什么区别。 只是当他看见血族那双像是盛着笑的眸子,静默片刻,点了下头。 艾莱恩眼中笑意愈深,下巴抵在他的肩颈上,深深地叹了口气。 声音像蒙着一层什么,有点哑,有点黏,像是刚刚从蒸锅里端出来的一块软软糯糯的年糕:亲爱的,你的血闻起来好香。 时倦听着这么个熟悉的句式。 血族笑吟吟地补充了后半句:你让我咬一口好不好? 一根两指粗细的藤蔓忽然覆上他的眼睛。 时倦眨了眨眼,下一刻,那藤蔓绕了一圈,又一圈,宽大的叶子贴在他的眼前,隔绝了视线中最后一丝光线。 不要乱动哦。艾莱恩红眸盛着光,语调却温软,之前把你抱回古堡,帮你换衣服的时候我就想尝尝了。 时倦: 撕啦 没了视觉,布料摩擦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清晰得像是放大了数倍。 缠绕着他四肢的爬山虎仍旧尽职尽责地绑在那,却有更多的藤蔓在主人的指引下卷起他的衣摆,干净利落地一拉。 哪怕看不见,也能感觉得到,他的上衣扣子被扯得七零八落。 时倦张了张口。 血族的唇骤然印上来,直接封住了他的嘴。 冰凉的指尖从脖颈一直向下,在骨节分明的锁骨处摩挲了两下。 接着,血族收回手指,稍稍撤离,又再次低头覆上来。 不过这一次,他咬上的却不是唇,而是眼前人的锁骨。 尖牙在那人薄薄的皮肤上轻轻磨了磨,而后蓦然用力。 熟悉的撕裂感再一次涌上来。 体内的血液开始流失。 系统只观摩了两秒,就果断暂停了自己用以观察外界的程序代码。 倒是那些爬山虎不知道是收到命令,还是单纯闲的,叶子层层叠叠地拥上来,将他的耳朵也捂上了。 这世上有种心理手段,叫剥夺五感。 看不见,听不见,不能说话,还不能动。 锁骨上的触觉被不自觉放大,放大,再放大。 时倦甚至能清晰得感觉到自己的血在血管中流淌而过,再流入另一人的身体里。 对方跟玩儿似的,只喝了两口便松开,习惯性地舔了舔被咬破的口子,又亲了亲他的唇。 有血腥味在唇齿间散开,冰凉又深重。 叫人想起冬天里插在覆满霜雪的岩石上一柄生锈的宝剑,剑鞘掉在冰雪下,铁锈味却裹进霜里,滴答一声,滑落时洇着淬火般的热烈。 叫人浑身战栗。 时倦指节微不可察地一颤,被绑缚的右手腕转了半圈,指尖勾住了腕上的藤蔓。 第二次喝血,血族便咬上他的肩膀。 肩膀上的撕裂感片刻维持了数秒褪去,在对方再一次吻上他的唇时。 时倦右手牵着藤蔓,猛地往身前那人的方向一收。 攀附在墙上的爬山虎被他的这么一扯,强大的拉力竟愣是将它巴在壁上的细丝一瞬间拉得整个脱离下来,无力地垂在地面上。 下一刻,他的手便摁住了对方的脖颈。 艾莱恩一动不动地站在那,双手仍旧抱着他。 时倦左手再度用力,又拉下一大片爬山虎藤,手腕从藤条中摆脱出来,抓住了覆在眼前的藤蔓。 那些爬山虎不知道是不是被他这一暴力操作弄蒙了,不等他再用力,也不管自家主子之前是怎么吩咐的,向后窜得比谁都快。 时倦低头看向身前的血族。 不知是不是室内光线的原因,有那么一刻,艾莱恩似乎从他眼里看见有金光一闪而过。 那金色片刻便消失了,时倦闭上眼,又重新睁开,右手的虎口贴着血族脖颈的皮肤,只要稍稍用力,便可轻易阻断对方的呼吸。 艾莱恩看着他,轻轻地道:亲爱的,你想杀我么。 他不是质问,也不是反讽。 只是平平淡淡的一句陈述,带着意料之中的了然,像是对现下的情况半点也不意外。 毕竟,他把人带回来,将其困在古堡里那么久,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和当初的沃尔森也没什么区别。 都是求而不得,便强取豪夺。 对方想杀他,也没什么不好理解的。 时倦将衬衫重新拉好,没什么表情地注视着眼前的血族。 嘴里的血腥味还没散。 他感受着嘴里的味道,很轻地皱了下眉,手上的力道蓦然加重。 对方不知道什么意思,居然也不躲,甚至连一点象征性的挣扎也没有,唇角就那么勾着。 唯有双手仍旧紧紧箍着他。 十秒。 二十秒。 三十秒。 血族的脸上血色越来越少,手却固执得不肯放开一分。 不论要害不要害,脖颈都是生物最脆弱的部位之一。倒不是因为这里一旦被伤就会如何如何,而是这里通常是生物用以呼吸的通道。 任你是可移山填海的大能,还是微末之处的蜉蝣,没了氧气,都逃不过一个死字。 血族再如何强大,终究不是神。 艾莱恩眼前的景象从清晰到模糊,接着开始出现重影。 他张了张口,声音因为长时间的窒息加上声带磨损,已经变得沙哑:阿倦。 时倦不知是不是听到了,手上的力气却没松。只是垂下眼,目光淡漠得像是华山琼花皑皑。 冻得心口发疼。 那一刻,艾莱恩其实挺想问一句,你要是真的那么讨厌我,为什么早不离开。 大概是对方性格太过被动,因此哪怕只是偶然一次拥抱没有拒绝,便会叫人生出对方其实对自己也不是那么反感的错觉。 却忘了,其实除了不反感这个原因,还可能是对方根本不曾将他放在心上。 四十秒。 五十秒。 氧气越来越少,艾莱恩终于支撑不住,倒在他怀里。 若说之前还是主观上不愿意挣扎所以任由他作为,那么现在就是真的没了反抗的能力。 浓重的无力感拉扯着要将他拖入意识昏沉的泥沼,他用尽全力抬起头,对上那人的眼睛。 他忽然牵唇朝他笑了一下。 三分自嘲,剩下的却是释然。 六十秒。 他闭上眼,抱着那人的手终于垂下来。 时倦安静地看着他。 片刻,他松开手。 作者有话要说:  有区别的。 一个不择手段,手段作用的是对方。 一个不择手段,手段作用的是自己。 感谢在20210328 14:46:24~20210329 14:09:2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猫之眼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朔漠 2瓶;辰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7章 被警告声拖回来的系统战战兢兢地看着这一幕, 心道这特么也是个疯子。 为什么它宿主总招惹这些不正常的人? 时倦松开手后,接住对方的身子,指腹碰上对方的颈动脉。 片刻,他垂下眼。 手指摁住对方的呼吸道。 【宿主, 您您您冷静】 时倦没理会它, 眸光平静得没有半点反应。 接着, 他掌心一转,反手托住对方的下巴, 低头吻了上去。 带着温度的气息被缓缓渡入眼前人体内, 接近衰竭的心脏再一次跳动起来。 时倦抱起面前的血族,将他放进一旁的棺材里, 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房间。 待将嘴里的血腥味彻底冲洗干净后, 时倦回到棺材旁,从发间扯下那根被他当发带绑在头顶的缚龙索,干脆地把血族的双手捆起来,交错打了个叫不上名字却看得顺眼的结, 同棺材一侧的铁环拴在一起。 房间里的爬山虎藤蔓小心翼翼地从角落爬出来,默默爬上棺材。 时倦打好结, 侧过头,懒懒地瞥了那把爬山虎一眼。 爬山虎哗啦啦抖了一抖,蜷曲着叶子就要溜走。 时倦一伸手, 攥住最近的那条藤, 将整株爬山虎都扯到了面前。 他用目光丈量了片刻,估计好长度, 抓着藤蔓的手将藤条卷了几道,另一只手捏住了茎的中央。 爬山虎:! 下一秒,那条藤从他掐的位置断裂开, 直接短了一半。 时倦将那截藤蔓当绳子把棺材里那位的脚也绑了起来,接着又将目光投向其他完好无损的藤条。 爬山虎:!! 系统:【】 不知道为什么,它总觉得自家宿主那一刻看爬山虎的眼神像是在看取之不尽的纯天然免费工具。 工具显然非常抗拒做工具,这一回连叶子带藤直接逃出了房间,连影子都见不着了。 时倦低头看了看,估计是觉得把四肢全绑了也差不多了,接着换下身上被爬山虎扯得七零八落的衣服,拖了把椅子坐在棺材旁。 【宿主】 时倦抬了下眼。 系统:【您为什么要把他绑起来?】 时倦没了发带,一头酒红色长发散落得随意,发尾几乎垂到地上。他一条腿踩在椅子下的横木上,腿上放着本方才进门时顺手抽出来的的黑封皮书,翻开其中一页。 书脊上被他夹了支笔当书签。 他拿起笔,平静地在纸上写了数笔。 【限制?】 时倦看了眼棺材里的人。 不绑着,怎么让他听话。 ** 艾莱恩醒来时,率先映入眼帘的,是昏暗的天花板,阴沉的色调几乎让他以为自己还在梦里没出来。 他缓了几秒,待得视线聚焦,下意识转头,便看见坐在身侧木椅上的人鱼。 艾莱恩倏地一怔。 时倦安静地看着他的反应。 半晌,艾莱恩开了口:你为什么 还在这? 没有走? 可惜他话到嘴边,却又被咽下去。 他下意识想起身,一动就意识到不对劲。再低头,便发现自己的四肢竟然全被捆起来了。 手上的就算了,关键是脚上那一长串带着叶子的藤蔓,看着简直不要太眼熟。 艾莱恩坐在棺材里,带着几分茫然地看着他。 时倦望着他片刻,蓦然倾身,伸出手,指尖缓缓抚上那人的脖颈。 艾莱恩眼睫颤了颤,却没躲:阿倦? 意料之中的力道却没有到来。 时倦掌心静静地贴着那人的皮肤。 准确来说,是皮肤上的淤青。 之前刚刚被掐的时候并不明显,如今一段时间过去,破裂的毛细血管里渗出的血淤积在皮下流通不得,形成青青紫紫的一大片。 从左到右,刚好能看清之前他手指压出的印痕。 时倦看了一会儿,站起身。 艾莱恩下意识伸手去拉他,绳索勒得他手腕紧绷,连从棺材里起身都做不到。 时倦只走到门口便停下了,侧头对着门外的侍女竖起书,不知交代了什么。 片刻,他伸手接过一样东西,重新回到棺材边上,脚勾着椅子腿靠近了几分。 血族刚刚提到嗓子眼的心脏松下来,接着脖颈上便落下一个冰凉的触感。 时倦揭开侍女给的玻璃罐,指尖勾着药膏在对方脖颈的皮肤上抹开。 他动作很轻也很快,不会压迫到伤处,却又是刚好能让药渗入皮肤发挥效果的程度,草药的苦涩在空气里缓缓蔓延开,像午时泡了一罟陈年的茶,酿出名为岁月静好的味道。 艾莱恩一动不动地坐在那,任由对方动作,发呆似的。也不知是没想到对方会大发善心给他上药,还是没想到对方的动作竟然可以显得那么温柔。 只是无论是因为什么,皮肤上的触感是真的,感受到的温度是真的,还有他每每瞥见对方容颜时,不自觉从灵魂泛起的战栗也是真的。 对方没有走。 对方为什么没有走? 对方是不喜欢这里吗? 所以,他可以幻想一下那个原因吗? 时倦将沾到的药膏尽数化开,收回手。 面前的血族看见他的动作,忽然低头,在他手腕上落下一个极轻的吻,撤离时甚至伸出舌尖轻轻舔了一下。 时倦: 他顿了下,收回手。 艾莱恩望着他,弯了弯眸子,颊边的梨涡浅浅地旋着:亲爱的,你的手闻起来好香,我没忍住。 时倦阖上玻璃瓶盖,一言不发地看着他。 艾莱恩道:亲爱的,你把我脖子掐成这样,是不是得补偿我? 时倦: 艾莱恩隐隐摸到了和他相处的诀窍模式,半点不给他反驳的机会:在我伤好之前,不要离开我好不好? 时倦: 血族嗓音低下来。因为之前差点机械系窒息死亡,此刻声音仍旧带着那么点点哑:你现在还把我绑在这里动都动不了,连张毯子都没有。可我一个人晚上要是觉得冷怎么办?会饿怎么办?会难受会幻痛会呼吸不畅怎么办?所以你是不是得陪着我? 时倦: 系统心想你找理由好歹找个像样点的,这么离谱的为什么觉得它宿主会答应? 空气安静了片刻。 艾莱恩眸子低敛下来,声音极轻,脆弱得像是风一吹就散了:不可以吗? 时倦站起身,抬脚便跨入了棺材。 区区棺材哪怕再豪华,但体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有多大。躺一个人算是绰绰有余,两个虽然不至于容不下,但也难免会显得逼仄。 分卷(58) 艾莱恩转头看他,张口还想说什么。 时倦直接捂住他的嘴,指了指外头的月明星稀。 意思很明显:现在晚上了,好好睡觉。 两人一个血族一个人鱼,哪怕是在如今入冬的季节,也不怎么需要担心着凉生病之类的问题。 时倦揽着他的肩膀,将人圈在自己怀里,缓缓闭上眼。 月亮一直升到古堡的最高点,皎白的光线温柔地撒下来。 艾莱恩感受着身边人平稳的呼吸,唇角一点点勾了起来。 果然。 时倦这样的人,或许很难用言语或行为戳中他的点,让他照你希望的去做,说白了不过是他本身情绪淡漠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更不会主动和任何人扯上关系。 所以但凡欠了什么,他都会像记着债务似的一笔笔还回去,然后才好一刀两断。 就像当初时倦拔断了他的爬山虎,事后他谈及补偿说想要喝血时,对方就真的没有反抗。 同理,时倦之前差点将他掐死,如今只要他放低姿态拿这件事当筹码,对方的态度就一定会软化下来。 因为在对方的认知里,这些都是应该还给他的果。 至于时倦会愿意做这些,究其根本是想和他斩除纠葛,那又怎么样呢。 就算脖颈上的掐伤好了,他也有的是办法让对方继续亏欠他别的。 欠一辈子。 不过濒死一次就能换来对方这段时间的陪伴,这样的买卖,根本不需要考虑。 艾莱恩低下身。 那人的长发从脖颈上散落下来,呼吸间的气息几乎叫人心脏都战栗起来。 血族仰头吻了吻对方的下巴,轻轻笑了起来。 来日方长,亲爱的。 作者有话要说:  知道作精是怎么养成的了吗? 感谢在20210329 14:09:28~20210330 14:31:5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旺仔的喵 10瓶;辰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8章 艾莱恩解开脚上的藤蔓。 那爬山虎虽然顶着一个他的宠物的名头, 但实则不过是他偶然在花园里看见,满院子争奇斗艳的植物里只有它耷拉着蔫啦吧唧的叶子,他兴趣上来便把它整株连根拔起扔进了自己房间。 至于它后来会长得这么茂盛,甚至把原本那些压着它的姹紫嫣红们全都挤开倒是他也没想到的。 此刻是翌日凌晨, 天色还没亮。 艾莱恩之前昏迷过一段时间, 本来也没多少睡意, 也没有继续躺着浪费时间,先是解开藤蔓, 接着低头, 含住了双手上发带的结,一拉, 一抽。 不知道是不是主人此刻没有控制, 他没费什么劲便解开腕上的绑缚,低头看了片刻,伸手将身侧仍在昏睡的人鱼抱进怀里。 时倦闭着眼,呼吸停顿了片刻, 脸色显出几分苍白。 艾莱恩注意到他的模样:亲爱的? 时倦没有醒。 不知道为什么,他平日里脸上大多不带什么表情, 可此刻在睡梦中,他却是皱着眉的,长睫竟是有些轻微的发颤。 艾莱恩目光下移, 略过他的脖颈, 接着落到他的双腿上,忽然想起了什么。 时倦睡得不算安稳。 这种情况从他喝下魔药从沙滩上醒来便开始, 而那天跃入海面后情况便愈发严重。 你每走一步,都会像踩在刀尖。 踩在刀尖是什么感觉? 反正在系统的记忆里,时倦除了刚从沙滩上站起那会儿双腿有过发抖以外, 之后表现出来的和正常人没有丝毫区别。它便只以为那是他昏迷太久后突然走动的不适应。 因为他不会说话出不了声更未曾表现出来,便不会有人想到,他其实一直都在疼。 也只有睡着了意识不清时才会露出那么点端倪。 艾莱恩心脏像是蓦然被人刺了一下。 他不敢随便碰他,只能护着那人的双腿,小心翼翼地搂着对方。 这样无可奈何的感觉,竟让他打从心底生出一种熟悉的无力感。 ** 地下室。 爬山虎层层叠叠地绕成一团,将一道身影五花大绑在中央,碧绿叶子有一搭没一搭地拂过着那人的身体,像是好奇着这到底是个什么品种的活物。 那人嘴里被一团不知从哪卷来的抹布堵住了,正对那些爬山虎挤眉弄眼。 爬山虎半点不搭理。 哒,哒,哒。 有人踩着阶梯走下来,停在他面前。 被绑着的人抬起头,露出的脸正是那位血族公爵。 公爵疯狂地挣扎起来。 艾莱恩勾唇笑了笑:你爱他吗? 公爵动作一顿,眼里露出茫然。 爱谁? 艾莱恩也不在意,或者说他本来也不是来听对方这一句回答的。 他没等公爵做出反应,便绕到对方背后,手掌一翻,手心便多出一只金属制品。 那是当初贸然闯进他房间的女人携带的采血器。 极致的,锐利的危险气息从身后覆盖上来。 公爵心里不详的预感瞬间拉到巅峰,下意识后仰,忽然觉得脑后一凉。 细长的金属口子猛地刺入他的后脑。 呲啦 轻微的骨骼摩擦声通过身体传导入耳,像是指尖摩挲过岩石时泛起轻微的酥麻,细密密的凉深入全身。 公爵浑身僵硬,眼瞳距缓缓扩大。 艾莱恩脸上的笑容越来越深。 握着器皿的手缓缓旋转,细长的金属嘴在公爵的脑浆中翻捣,再搅碎。 公爵浑身都在痉挛着,蓦然一僵,接着无力地垂下头,气息低得微不可闻。 大人 艾莱恩侧头睨了眼:大长老,你很有空? 白胡子的老人拄拐看着眼前的景象,面上低眉顺眼,手心里却渗出了冷汗:他毕竟也是我族一份高阶血脉,这要是传出去 你觉得我把他弄死了? 老人垂着头,不敢多言。 艾莱恩将金属器从公爵的后脑□□,看也不看上面滴滴答答流出的一行血粒子:大脑不是要害,还没死呢,等睡过一阵保证还活得好好的。 只是大脑组织被破坏成这样,醒来究竟是疯是傻就不知道了。 反正不可能正常。 当然,也不可能还记得自己之前遇到过什么事认识过什么人了。 老人脸皮子抖了抖,到底没就这这个话题继续下去,反而沉声道:大人,您体内的血脉该觉醒了。 艾莱恩随手将金属器扔回一旁的小桌上,指使着爬山虎缩回去,转身走向地下室的阶梯:知道了。 语气平淡,明显是没放在心上的样子。 老人眉头微皱:大人,安亲王他绝不会放弃该隐。 血族因为有高阶对低阶血脉的天然压迫以及低阶对高阶的天然臣服,比起整日整日勾心斗角的人族,权力划分其实非常分明。 可若要说和睦,其实也谈不上。 比如之前在人族城堡里出现的安亲王。 安亲王是怎么变成安亲王的已经不好说,时间太久,追究也没什么意义。底下的人也只知道他和艾莱恩原本是同阶血脉者。 也是如今的血族中血脉最纯粹和最尊贵的那一脉。 可一山不容二虎,血族也绝不可能有两个统治者。 他们似乎从一出生起,就注定是宿敌,而且是必须你死我亡的哪一种。 这就牵扯到方才老人话中谈到的该隐了。 该隐不是人名,而是一个称号,是每一代血族的统治者继位时所获得的名号。 谁能当上统治者,谁就是该隐。 因为这一代有两位候选人,剩下那些血族便很自然地划分两派分别支持,各自站队。 如今交接仪式日在即,安亲王恐怕很快就会回到此处。您如今却连生灵血都不曾沾口,皆时怎么跟安亲王斗?! 老人说到最后,眉头都拧成了疙瘩,面对着这个比自己还年轻的小辈,语气里便不自觉便带上恨铁不成钢:若是安亲王继位,他怎么可能放过你?! 艾莱恩顿住脚步,掀了掀唇,嗓音轻缓:大长老。 最后一个字落下,老人忽然如坠冰窑。 彻骨的寒意兜头笼下来,带着巨人般不可违逆的压迫感,强势地攫去人的呼吸。 老人膝盖一软,狠狠砸在地上,骨骼同地面的撞击声听得人头皮发麻。 压迫感几乎压得他抬不起头,眼里不知什么时候变成了完完全全的奴颜婢膝,竭尽全力才开了口:您的血脉 艾莱恩轻笑一声,却没有半点要叫人起来的意思,嗓音缓缓道:你怎么知道,我的血脉还没觉醒? 老人浑浊的眼睛一点点睁大了。 这样的操纵感,真的是一个半成品的血族能拥有的么? 早便醒了。艾莱恩转过身,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任由对方跪在自己面前抖若筛糠,大长老,被压着的感觉还好么? 有冷汗没入鬓白,老人嘶哑着嗓子:您明明没有究竟是什么时候 艾莱恩脸上的笑容淡了下来。 被操纵感从四肢百骸涌上来,老人愕然地看着自己的身体不由自主地弯下腰,双手背到身后。 为什么血族会以看起来除了象征没有丝毫作用的血脉作为族群贵贱的评判标准? 为什么每一个血族都心甘情愿地将为统治者的该隐奉为神明哪怕尊严被折辱也丝毫不会反抗? 因为血族的血脉高低代表的,是力量的强弱。 高阶之于低阶,像是主之于奴。 他们天生便有着操纵低阶血族的能力。 而被操纵的那一方,甚至连反抗的资本都没有。 高阶可以因兴趣上头便控制着族人的行为动作,可以让低阶去哭去笑去奔跑,甚至能控制他们自发走向死亡。 只要你的血脉够强。 有些人是真的生来就注定高贵,而有些人却只能待在低处,哪怕挣扎着向上一辈子也达不到旁人的起点。 血族就是这样畸形又病态的种族。 大人,您不能这么自我 是吗,台阶上的血族红眸微弯,抬起的右手食指朝对方微微勾着,像是在牵着什么看不见的傀儡线,可是我喜欢,怎么办? 血脉间不可跨越的鸿沟带来的威压令老人动弹不得,身体与思维的连线被强行切断了似的,弯腰,低头,叩首。 砰。 砰。 砰。 双方一个控制,另一个只能被控制。 一个轻而易举,另一个却无力反抗。 这样不平衡的关系维系了会儿,艾莱恩不知是不是玩得无聊了,食指垂下来。 老人浑身瘫软在地上。 艾莱恩重新踏上抬阶:少管我的事。 ** 地下室外。 系统从缝隙瞅着里头的情形,颤颤巍巍道:【宿主,这个气运之子也太喜怒无常了,你要不要,小心他一点?】 时倦听着,没说话。 脚步声到达门口时,角落里的爬山虎忽然从缝隙里钻出,却不敢凑上来,只能绕着他打转。 有嗓音从里面传出来,温软无害,半点都听不出方才的危险:亲爱的,既然来了为什么不进来? 时倦原本打算离开的脚步停下来,站在地下室门外。 系统还在嚎:【他刚刚对自己的族人都能这么下狠手折腾,这还不够危险吗?!】 时倦仍旧没说话。 他也没觉得他危险。 方才老人问艾莱恩什么时候觉醒的血脉,老人不知道,他却知道。 因为对方的血脉觉醒在喝完他的血以后。 血族的血脉需要摄入生灵血才能醒来。 他的确喝了血不是么。 那天晚上艾莱恩虽然嘴上说着想尝他的血,可后来突然说有事要离开,那恐怕就是自己的血脉被摄入的人鱼血催动的后果。 这样一来,老人问题的答案,无论是出于保护,还是单纯对他的占有欲,艾莱恩都不可能告诉别人。 因为他乖戾又偏执,所以可以毫不留情地将问出那一句的长老践摁进泥地里。 血族终于踏上最后一级台阶,伸手便将人鱼拉进怀里:早就站在外面了? 时倦点点头。 艾莱恩眸光垂下来,轻轻地道:听到了多少? 时倦不答。 艾莱恩抓着他的手不自觉收紧了几分,语气幽幽然道:是不是觉得我很残忍? 时倦仍旧没说话,就那么安静地看着他。 血族的指尖再一次捏住他的下巴,低下头软软地耳鬓厮磨:可惜,你就算觉得残忍也跑不掉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主奴,出自某个神奇圈子的用语。 我挺想让他们来地下室试试,可惜阿江不会允许的。 感谢在20210330 14:31:56~20210331 14:09:4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没钱了 2瓶;辰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9章 冬天的第一场雪降下时, 平静了多年的古堡迎来了支浩浩荡荡穿着黑袍的来队。 那是支持安亲王的血族众人。 古堡后方的石阵上,雕刻成样的石头排列成奇异的规则,在夕阳下隐隐散发出红光。 沉寂的石门被人推开,艾莱恩走出古堡, 拖曳得长而歪斜的影子被模糊了边沿, 投在满地层层叠叠的爬山虎上。 他手插在裤口袋里, 抬头直视着半空中树冠上的同族,语调像是含着笑:兄长。 分卷(59) 树冠上的安亲王微不可察地一皱眉。 这种情况下, 估计也只有他还能这么若无其事地唤对方兄弟。 两人个仰视, 个俯视。 这样的海拔差距,按理来说非常容易生出气势落差感, 可艾莱恩却像是半点没察觉到, 前行时一步步随意到极点。 中间就是古阵的阵石。 树冠上候在安亲王身边的拥趸厉声道:站住! 艾莱恩连眼皮子都没抬一下,下秒直接踏入阵石。 对开口之人无视得彻底。 那拥趸脸色发青,还没来得及喝止。 喀嚓 有阵石断裂的声音在空气中响起,整个古阵红光大盛, 有那么瞬间几乎刺得人睁不开眼。 接着,阵法周围开始出现光膜。 像是某种斑斓的玻璃罩, 从完全透明到颜色加深,似乎要将阵法和外界完全隔离开。 古老的,独属于血族的威压从中源源不断地散发出来, 站得近的血族当场像是受到某种强大的冲击力, 倒飞出去重重摔在地上;而周围的站得稍远的血族接二连三地开始胸口发闷。 艾莱恩站在威压最盛的阵眼中央,衣摆被气流吹得猎猎作响, 勾唇笑道:兄长,还在上面摆造型,这护罩可要关了。 树冠上的身影闪, 蓦然入了光膜,停在他的面前。 安亲王冷着张脸:你还真是永远不知道守规矩。 艾莱恩红眸微弯:过奖。 ** 时倦醒来时,最先看见的便是从窗外映入的红光。 光芒自古阵至云端连成片,红得耀眼,红得恢恢然。 时倦走到阳台上,低头便能看见下方被红光笼罩的古阵,以及半透明光膜中央相对而立的两人。 系统提醒:【宿主,气运之子他之前好像进阵法里了。】 时倦点了下头表示知道,转身便离开房间,下到一楼。 古阵里。 艾莱恩目光像是欣赏商品将对面那人从头到脚扫视遍,方才似是随意地开口:其实我直挺好奇,你为什么想跟我争该隐的位置? 安亲王冷着脸:你这时候装什么傻?难道你就不想要? 艾莱恩:不想。 安亲王顿。 该隐谁来当,和我有关系么?艾莱恩若有所思地看着面前这位众人称是千百年来唯一与他同为天命血族的同族,所以,你为什么想要? 也就只有在装无辜上,我永远比不过你。安亲王道:得该隐者得以治族,言九鼎号千军万马,我为什么不要? 艾莱恩道:那为什么你身边只有十几个人? 安亲王冷冷地看着他:你这是讽刺我吗? 你若是想要拥趸信徒,当初你我血脉被曝光时,那么血族拥护你做该隐,你为什么不要? 安亲王眸光闪。 你若是想要实力,本身拥有天命之血的情况下,哪怕没有该隐,你也可以成为那唯一个不被该隐操作的血族。 安亲王垂在身侧的手攥了攥。 你若只是喜欢万人追捧,其实可以考虑直接去人族妓院,或者进宫。艾莱恩似笑非笑道,毕竟有血脉加持,想用脸在人族混到那一人之下的位置也不是不可能。 出乎意料的,安亲王并没有因此翻脸,只是眸色发沉。 可是现在,你想要的既不是权势,也不是实力,更不是敬仰,可还是执着于该隐。为什么? 艾莱恩红眸轻轻略过对方的眼,嗓音温凉:我想来想去,只能想到一个可能。 安亲王默然不语。 是因为我。 安亲王呼吸微不可察地一滞。 艾莱恩却笑了,唇边笑得薄凉:你是因为恨我,抢该隐也只是因为它的另一个人选是我。 若是另一个同他拥有相同血脉的是别人,安亲王恐怕就不会这么无聊抢一个自己没兴趣的位置了。 艾莱恩问道:所以你为什么恨我? 安亲王没有回答,既不承认也不否认,那双天生寡情的眼里缓缓掀起波澜。 空去安静了半晌。 前晚刚下的薄雪已经几近化开,地面上片晃眼的白茫茫。 看来你不会说了。艾莱恩本就是意料之中,语调也没什么变化,既然这样,那你便来抢吧。 安亲王瞥了眼地面的阵石,红光已经蔓延到石块上每一处刻痕:说这么多,最后不还是没打算放过该隐? 你若是不莫名其妙恨上我,我估计就不要了。艾莱恩红眸微弯,可惜现在来都来了,难道还要我把到手的该隐让给你?我拿到后扔了它不好吗? 安亲王嗤笑声:让? ** 时倦走出古堡,抬眸看着面前红光笼罩的古阵。 既然是阵法,大小自然不会小到哪去,站在下方往上看,那满目红光堪比临脚下时矗立在面前的巍巍高山,眼甚至嫌小害视线装不下。 古阵里的两位结束了相对而立,不知何时动起手来。 血族天生便拥有比之寻常人更强大的力量。 而光膜里发生的,是最纯粹,最贴近,最便于欣赏的肉搏。 手掌,手肘,膝盖,脚踝。 身体的每一样部位,都是你用以攻击他人的工具,去对他人造成伤害的筹码。 四肢抬起落下,行动几乎带出风来。 蓦然掌心相击,两人同时向后退去。 没等对方站稳,艾莱恩蓦然身形一闪,反身下腰,抬脚,鞋尖狠狠踢在眼前血族的后颈之上。 安亲王身子抖卸下开对方的力道,退到光膜边缘,剧烈地喘息起来。 艾莱恩玩味地笑着:天命血脉,就这点力气? 安亲王不知是因为方才那一番消耗过大,此刻微微垂头,胸口剧烈起伏。 你刚刚不是问我凭什么对你说让这个字么?艾莱恩收回手,抬脚走向他,古阵在我族古堡后院,明明你也是天命血,可为什么这么多年,能住在古堡里的是我,带人逃走韬光养晦的是你? 安亲王的手忽然微微发抖。 当然是因为,多年前抢夺古堡所有权时,被打败得狼狈而逃的就是安亲王。 艾莱恩轻轻地笑起来:你以前就赢不过我,凭什么觉得那么多年过去就能比得过我? 我没想到你会这么想。 艾莱恩听到这个声音,脚步蓦然一顿,几乎是下意识回头:阿倦? 下刻,股浓烈得危险到极致的气息忽然爆发出来,猛地袭了过来。 艾莱恩被危险激发得本能闪身,抬手格挡。 强大的气息掀起一阵飓风,将满地的雪吹得漫天飞舞。 安亲王抬起头,漠然地注视着遭面前的血族,几不可查地提了下嘴角:若是他呢? 艾莱恩放下手,缓缓拧起眉头。 不用问,刚刚那句就是我说的。安亲王话音落下,再开口时,原本低沉的嗓音忽然一变,清泠得像是天山融雪,王上。 艾莱恩红眸忽然深下去:不要拿他的声音跟我说话。 安亲王那张脸眉眼都偏冷,这里借用某位的形容词,那就是典型的死了爹妈似的,看着就容易叫人想起天煞孤星这个词。 可一旦软化下来,那便反倒比其他人更容易戳心:是么。 知道人鱼的声音为何会被称作天籁吗?安亲王嗓音极轻,因为他们的声音,会让人上瘾。 就像以歌声诱惑游轮沉船的海妖。 圆月缓缓升上天边。 而阵中的血族停下动作,像是被魇住了似的动不动地站在那。 有歌声响了起来。 阵外,白胡子的老人看着里面的情形,忍不住皱起眉。 有血族低低地议论起来。 怎么回事?王上他做什么? 不是本来都快把安亲王打趴下了吗?怎么不继续了? 我怎么觉得王上他表情不太对 阵内和阵外是两个世界,而那层红色的光膜就是最好的隔离带。 古阵启动运行是需要时间的。 而这段时间里,只有经历住那光膜冲击的人才能进去。只要在里面等到午夜,阵法彻底运行完毕,便会自由择良木为主而栖,而被选中的血族就是新任该隐。 若是以往其实只有个血脉最高者的时候,该隐谁来当自然也无需争议;可偏偏这次有两位,便多了个竞争的过程。 至于竞争的方式也很简单:谁能把另一个给杀了,他就是唯一的顶级血脉者,自然也不需要担心该隐轮不到自己。 更重要的是,待该隐落位,方圆距离间的生物皆都会被抽离生机。 没进阵的人可以后退至安全线外,可进入古阵的人不可以。 有光膜阻隔,阵内的人根本无法撤离。 因此谁输了,谁就会在另一人加冕时永远失去性命。 他们之间主定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这个过程中,外面的人血脉等级不够,进不去还听不到声音,只能根据他们的动作来猜测。 古阵里,安亲王仰了下头,忽然从袖间抽出一把银色的小刀,刀片在指尖从这边舞到那边。 血族畏银,那也是分血脉高低等级和对银色的感知和操纵能力的。 若是血脉够高,只要不是在毫无意识例如梦境中之类的情况,是不需要担心被伤的。 甚至能反过来,拿他们的软肋作为保护自己的武器。 艾莱恩是如此。 安亲王亦是如此。 他望着面前被声音魇入噩梦的血族,讽刺地勾了下唇:看吧。 对方已经没有了反抗能力。 可他还有。 这场争斗,是他赢了。 安亲王抬脚走向他,手中的刀片舞得更快了,几乎能听见它摩擦过空气时唰唰的震颤。 他停在对方的身前,蓦然扬起手。 纯正的,血族最畏惧的银色光芒破开漆黑的夜色,刀尖势如破竹,直接扎入了对方的喉咙。 艾莱恩却像是完全没感觉似的,连动也没动一下,就那么安静地望着虚无中某点,目光茫茫然却找不到焦距。 外面的血族瞬间哗然:这是怎么回事?! 可安亲王还在继续。 接着是第二片银刀,入了他的左手手腕。 第三片,入了他的右手手腕。 第四片,刀尖贯穿了脚背,直抵粗糙的地面。 第五片 血族有要害。 双手手腕内侧,脚背,以及气海。 凡被同时贯穿者,任你通天本领,也必死无疑。 必死无疑 安亲王那张始终冷淡的脸松下来,缓缓勾唇笑了。 最后一片银刀皴擦过空气,刺向了阵眼中的血族。 锵 被一块石板挡下了。 安亲王抬头看清眼前的人,有那么刻,气息忽然紊乱得不成样子。 时倦不知何时站到两人之间,松开手里用来挡刀片的石头,望着他的脸。 半晌。 安亲王垂下手,唤道:原神大人。 第80章 五分钟前。 时倦站在古堡外, 看着阵中两人的动作。 直到安亲王从袖间取出银色刀片,抬手扎入艾莱恩的身体,接着又掏出第二片。 阵外的血族炸开了锅。 【宿主】 系统一个称呼才刚刚出口,就见原本安静站在原地的宿主压根没等它说完, 蓦然走向封闭的古阵。 古阵外有隔绝的光膜, 几乎所有靠近的血族都会被那光膜的冲击力灼伤。 时倦刚刚走到那光膜前, 眼前便亮起一阵刺目的红光,挡下他前行的动作。 一旁的血族眼见他靠近, 忍不住出声:没有顶尖血脉的血族不能进 去字还没说完, 时倦便将掌心覆在了光膜之上。 光膜如水波泛开涟漪,他抬脚直接走进了红光里。 最后一片银刀终于被他挡下。 时倦站在艾莱恩身前, 低头看着他身上几处洞穿的银刀, 缓缓蹙了下眉。 安亲王垂下手,声音里听不出情绪:原神大人。 时倦回过头看了他一眼,接着伸手抓起艾莱恩的小臂,食指与中指捏住刀片, 一点点将它拔出来。 安亲王估计没想到他会是这个反应,停顿片刻, 忽然道:主人,您在生我的气吗? 时倦听着这个称呼,动作一顿。 而后, 他侧过头, 指尖夹着刀片的手蓦然一扬,一甩, 一掷。 刀片在空气中切割而过,带起风凌然的呼啸。锋锐的那一半擦着安亲王的脖颈飞过,噌的一声, 直接击中了对方身后光华流转的红色护罩。 安亲王下意识抬手,脖颈被擦过的那块皮肤迅速泛起火辣辣的灼烧感。 似乎有点发愣:主人? 时倦已经握住了艾莱恩另一侧的小臂,拔下第二枚刀片,看向他时目光平静:不要用他的脸和我说话。 安亲王脸色蓦然变了。 体内的银刀尽数被取出后,原本神色怔然的血族像是被抽走了力气,身子一晃,蓦然倒下去。 时倦抬手接住他的身体,双指碰到对方的颈动脉。 安亲王眼睁睁看着他的动作,语气冷下来:原神大人,这么护着一个人类,你还记得自己的身份吗?就这么作践自己?! 时倦听着他的话,终于抬头看向他,语气没什么波澜:我现在也不是神。 分卷(60) 安亲王手中的银色刀片被他一攥,瞬间陷入皮肉里:你又何必这么对一个骗子?你忘了你当初是怎么陨落的了吗?! 他是不是骗子先不谈。时倦平静地注视着他的眼睛,但你是。 安亲王心里忽然一堵。 小位面里的原住民不认识他的脸,而他现在也没有记忆。你扮成他的样子,不是想骗我你才是他? 安亲王直直地注视着他:怎么认出来的?明明我现在的脸和他一模一样。 时倦听着这话:你们不一样。 怎么都不可能一样。 安亲王脸上的五官开始变化。 模糊再清晰,最后呈现出的,是一张与先前完全不同的男子的脸,眉目间带着高阶看低阶时独有的高高在上,却又莫名透着一股子低沉的阴郁。 两种气质交叠。 系统看得目瞪口呆。 男子垂下眉眼,嗓音没了之前那股刻意拿捏出的冷淡,反倒带上了些温和:大人,好久不见。 时倦放在颈动脉的手拿开,弯身将怀里陷入昏迷的血族放在平坦的阵石上,抬头看了他片刻,叫出了面前男子的名字:深也。 在原神星,深也这个名字算不上人人皆知,但他的脸却绝对足够出名,甚至比原神本人还要出名。 深也,通神也,乃是原神星意识择出的神徒,一直作为原神的代言人出现在世人眼前。 无人知晓他是从哪里来,又凭什么得到原神的青睐和重用。 颁布昭告,实施政令,或是像过去那些神神道道的祭祀给某些受苦受难的地区做法呼风唤雨,扶草木生灵,都有他的影子。 甚至在时倦如今残缺不全的记忆里,男子同样是有出现过的。 正是多年前,安非和橘猫还是整天吵架的状态时,曾经在时倦修炼那天跑去给他通风报信的那位。 只是,当初面对他还诚惶诚恐的侍卫,如今站在他面前,却几乎再找不到那份小心翼翼。 真荣幸,您还记得我。深也缓缓停在他面前,半跪下身,忽然低头吻上眼前人的手背,抬起头直视着对方,大人,我现在终于找到您了。 时倦没什么表情:你找到我,不是现在。 深也身子一顿。 一双手蓦然搭上他的脖颈,紧紧抵住他的颈动脉。 那是时倦的手。 他低声道:大人,我不明白。 我来到这个位面之前,声音就被亚特兰蒂斯一个巫师拿走了。时倦道,而刚刚你是用我的声音才控制住他。 当初那个巫师是谁,不言而喻。 深也身子微微一僵,静默片刻:那时您身体内的灵魂不是您,所以我没能认出来。您若是因此心有芥蒂,我现在就可以把您的声音还给您。 他深深地注视着眼前人:大人,您应当知道的,若我当时看见的是您,我绝对不会给您什么魔药。 哪怕您和过去不一样,可只要是您,我就能一眼认出来。 就像刚刚那样。 系统听得一脸懵逼。 就他这一番话展现出的段位,就不比气运之子低啊。 时倦神色却没什么变化:我现在能说话,不是因为动用神力,是因为我进来的时候把被你拿走的声音拿回来了。 所以不需要别人来给。 深也感受着脖颈上越来越重的力道,声音不自觉带上了沙哑:所以您还是在生我的气对吗? 我没生气。时倦道,可你刚刚差点杀了他。 深也眸光骤然冷了下来。 白光蓦然从男子身上爆射而出,那一瞬爆发出的光华几乎将头顶的黑夜映得亮如白昼。 深也就趁着那一瞬挣扎开,退到了古阵的红色光膜前,眉眼覆满寒霜:就因为我捅了他几刀,您就要杀了我? 时倦听着:你在这个位面,成为和他拥有同阶血脉的血族,拿走我的声音,并且在沃尔森的成人礼上突然袭击。 你成为血族,是为了阻止他成为唯一继位人;拿走我的声音,是为了在今晚继位前的斗争中用以对他下手;袭击人族城堡,是因为那天他刚好喝了我的血。 深也垂在身侧的手发起抖来。 我的人鱼血唤醒了他体内的血脉。你为了阻止他彻底觉醒,所以才带人袭击。 时倦道:你来这里,从一开始就是为了杀他。 之前艾莱恩曾说过,安亲王不恋权不贪势,却偏偏还要来争该隐之位,只可能是因为恨他。 事实证明,他猜得没错。 深也就是恨他,很得咬牙切齿,恨得入骨入肺。 可这却不仅仅是对艾莱恩,更是对安非约尔。 他布下这么大的局,做出那么多在旁人看来莫名其妙的举动,目的也只有一个:他想杀了他。 可他为什么会恨他? 还能因为什么。 他当初毁了你的神体你就替他开脱,后来他逼得你自碎神格,落得个连具全尸都没留的下场,你现在还为了他要杀我?!深也望着他平静的面容,冰冷的面容出现裂痕,恼火几乎冲昏他整个脑海,原神大人,这么多年,您还真是不忘初心! 时倦指尖夹着方才从艾莱恩身体里取出的刀片,没什么波澜地应了一声,走向他的脚步没停。 下一刻,他抬手,刀片反射着莹莹的光,唰地飞向了面前的男子。 两道身影瞬间缠斗起来,银光与红光在影中交错。 系统哪怕仗着程序代码,也几乎看不清两人是如何出手的。 太快了。 时倦是,深也亦是。 这样的速度,早已超出了正常人类所能达到的极限。 甚至比起当初时倦刚到血族古堡和艾莱恩打的那一场,根本不在一个阶层。 可无论时倦还是艾莱恩,分明都有与深也交手的能力。 所以,这说明什么? 系统直到这时,方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当初时倦和艾莱恩那场战斗,双方竟然都是留了手的。 哪怕一个因为位面更换没有记忆,而另一个因为见血濒临失控。 可只要面前是对方,就会不自觉心软。 蓦地力量相撞,两道身影唰地分开,分别落到古阵两端。 深也身上方才一瞬爆发的白光还未散去,他望着与他遥遥相对的神明,忽然勾唇笑了。 不知是不是过去当神使被捧得太久,他身上总是带着高阶看低阶的轻蔑,气质与其说是冷漠更多,倒不如说是泛滥却无用的悲悯。 而现在,男子的眼里缓缓翻涌起风暴,竟显出几分阴郁,忽然极轻地叹息一声:大人,你知道为什么神不能有私欲吗? 时倦没有回答,他低头看了眼方才收回的刀片,重新走向他。 深也却没有动,目光在他身上停留片刻,忽然落到了石阵中央的血族身上。 因为不患寡而患不均。 那样高高在上不可亵渎的存在,却偏偏对一个人类那般偏爱,你让他的信徒心里怎么平衡。 谁能凭爱意将神明私有。 他不能。 原神星那千千万万的信徒也不能。 所以啊,安非约尔那样的人,单单是存在就能让人明白,这世上为何会有个词叫嫉妒。 深也指尖微动,寥寥几笔在空中画出一个符号。 时倦看见他手上的动作,蓦然意识到什么,回头一看。 艾莱恩的身体上忽然泛起与深也别无二致的白光。 那是 当初在人族城堡时,深也打入艾莱恩气海的那一道攻击。 既然做了,总得有所图谋。 时倦当初便说过,深也跑到沃尔氏城堡闹那么一出不会是因为无聊打发时间,定然有目的。 而现在,那个隐患终于爆发出来。 大人,深也眸光很深,声音轻得像是茫茫然寻不到落点的浮萍,您既然高高在上,便合该一辈子高高在上。 为何要自甘堕落。 有白光化作利剑,骤然掠过他的发丝,眨眼便飞至阵中的血族身前。 这一击不知筹谋了多久。 根本不容人反应。 那利剑连片刻的停留都没有,便如流星落入血族的身体。 下一刻,鲜血四溅。 滴答,滴答。 一滴又一滴血从血族的躯体中渗出来,又顺着刻满纹路的石板滴落下来。 殷红的痕迹一点点蔓延开来,浓郁的铁锈味呛得人喉咙发紧。 夜风自西向东将林梢吹得簌簌作响。 阵外的血族尽皆失语。 阵内却无人声。 时倦站在原地,望着那片狼藉,良久,方才极轻地闭了一下眼。 系统在这渗人的寂静之中,清楚地看见那串不知以什么为判别标准的熵值条降至零刻度。 再然后,数值陡然飙升。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401 13:50:58~20210402 13:43:5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晨曦封玄 6瓶;旺仔的喵 5瓶;辰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1章 深也面容出现了兴奋。 密密匝匝的肾上腺素涌遍全身, 融去了眉眼间的寒霜,那股名为兴奋的情绪几乎要占满他全部的精神。 按理来说,一般大仇得报手刃仇人的人,在事情落幕后感到的通常都是空荡荡的虚无。 因为当你被某一种情绪占满身心, 那么当那情绪随着那个支使你怀有情绪的人消散后, 那一瞬心里都是荒芜的。 可他没有。 深也的手在轻微地发抖, 视线看向一旁一动不动的人,嗓音又轻又缓:大人 他话音未落, 便看见原本怔在原地的人抬起右手, 掌心向内捂住了自己的右眼。 很多很多年前,曾经有人在原神星的神殿中, 仰头望着眼前银发金眸的神明:主人, 您为什么会是神? 神明听着这个问题:你为什么会是人? 人类道:天生就是,这也不是我能决定的。 神明道:我也天生就是。 人类一愣。 神明道:就像猫天生就是猫,草天生就是草。在它们被赋名以前,根本没有这个概念, 名字只是后来人用以分辨不同物种的工具。 人类想了想:那您和人族的区别标准是什么? 神明道:法则。 人类不明所以。 原神星的自转方向是什么? 自西向东? 你能让它变成自东向西吗? 这怎么可能做得到,星球自转既然这么存在, 那就是它在这千万年来在宇宙洪流里赖以存在至今并衍生出生灵的砝码,人力如何能撼动。 神明垂下金色的眼睛,银白的发丝如月光般倾泻:但我可以。 人类缓缓睁大眼。 我可以让原神星变成自东向西, 它的自然法则可以为我改变。 ** 时倦闭上眼, 而后睁开。 右手的指缝里,有金色轻微地露出来一隅, 像是层层叠叠的枝叶间偶然窥得的一角晃眼的天光。 他缓缓动了动唇。 接着,一道声音在古阵的光膜中响起,落地时甚至余音袅袅。 停。 深也神情蓦然一滞。 这不是人鱼的声音。 而是多年以前, 那位站在原神星最高处俯瞰众生的神明的声音。 下一刻,刚刚上升至古堡屋顶的圆月蓦然停在空中。 穿林而过的风停下脚步,消散与于无。 阵石间的血停止流动。 深也停下了思考。 这世间生灵非生灵,皆都在这一个字下停止了生息。 唯一幸免于难的只有系统。 它甚至来不及发抖,便看见它的宿主松开了捂住右眼的那只手。 他右眼中瞳孔不知何时变成了灿烂的金色,内里光华流转。 时倦垂下眸子,盯着阵中央那片狼藉,声音无波无澜:逆。 风声再度渐起,自东向西将枝叶掀成浅色的背光面。 凝滞的血流开始倒退逆流,刻石上的殷红渐渐干涸消失。 古堡屋顶上升至一半的月亮开始原路向下沉降,没入云层之间。 阵中心原本已经没入的那抹利刃形状的白光缓缓升腾。 周围的环境像是倒放的录影带,原本已经上演过一次的景象再度逆流着进行。 系统愕然地看着这堪称魔幻的一幕,彻底忘了反应。 时间倒流了。 就因为两句话,两个字。 时倦的手指颤了一颤,而后抬脚走向阵中的方向。 他停在艾莱恩身旁,抬手攥住了那抹曾夺去对方性命的白色光箭,接着转过身,抓着白光的手忽然扬起。 光箭瞬间跨过中间间隔的距离,直指男子的面门。 深也竭尽全力地挣扎,猛地从时间的禁锢中挣脱出来,身形慌忙后退。 可那光箭比他更快,迅疾却又无声,直接落入男子的身体里,血雾猝然绽放。 深也蓦然呕出一大口血来。 时倦伸手在虚空中一握,一拉。 深也像是忽然受到某种看不见的力道牵制,整个人擦着地面飞向时倦,双膝跪在刻满纹路的石块上,身子被巨力震颤抖得不成样子。 您真的要杀我?就因为那个男人?! 分割半神魂魄,投影降身小位面,与位面中原气运之子共同位列首位,造成位面中气运倾塌,此为其一。 对小位面原住民出手,在人族宴会上大肆破坏建筑体,造成人员伤亡,此为其二。 分卷(61) 以下犯上,却明知故犯,甚至大打出手,此为其三。 时倦垂下眼,手指碰到了对方的心口:你不该来。 深也眼里的浓墨几乎要溢出来:可他呢?他难道不是空降与此吗?他凭什么?!我不同意!! 我是主,你是徒。 时倦注视着他的癫狂,金色的眸子却空洞得漠然:我不需要认同,你也只要顺从。 深也愣在原地,脸色一点点惨白下来。 下一秒,胸口的那只手猝然下压,接着破开皮肉,直抵他的身体里。 时倦的手停在他的胸腔,直接抓住了,他胸口中那颗活蹦乱跳的心脏。 而后蓦然握紧手。 深也的身子颤抖忽然停止了。唇缝里流出细细的血痕。 仰面砸在地上,发出砰的一声闷响,再没了生息。 ** 时倦收下手,抓破男子心脏的手指无意识地攥了一下。 黏腻的,绵密的触感伴着浓重得呛人的腥味散在空气里,鲜血随着肌肉组织顺着他的指尖流淌过手腕,又滴落洇入石块。 他看着自己的手,沉默地蹙了下眉,而后另一只手并指为刀,直接砍向自己的手腕。 系统:【!!】 接触到的那一刻,有人握住他的小臂。 时倦皱着眉,转头便看见不知何时从阵中站起身的血族。 艾莱恩于混沌中睁开眼,正好看见时倦亲手捏爆深也心脏的那一幕。 他看也没看地上死不瞑目的男子尸体,也不在意眼前人满身血腥,直接拥住面前的人,声音沙哑间带了几分笑意:亲爱的,你怎么进来的古阵? 时倦被他抱着,自然没法再去砍自己的手,脸上看不出神情。 艾莱恩却不依不饶:是不是因为看见我被欺负了,所以才进来的? 时间倒流作用的不止是方才那致命一击,至少作用在艾莱恩身上的部分不是。 此刻的他不仅仅是方才残破不堪的身子恢复了,甚至原本几处要害被银刀贯穿的伤口此刻已经尽数复原,完好得像是压根不曾有过。 怎么说呢,反正系统看着他以如今这幅模样这么缠着如今满手血的自家宿主,第一个想法就是他为什么这么嫌命长,第二个想法就是宿主可别因为嫌吵直接把这家伙给掐死。 艾莱恩约摸是察觉到他的意图,侧头看了看:亲爱的,你干吗突然对自己动手? 时倦没说话,金眸里的目光冰冷又漠然。 你不是不喜欢血吗?艾莱恩道,你就算现在把自己的手砍了,伤口不还是会流血么。 风声寂静了片刻。 时倦沉默了很久,方才念出一句:可我脏。 系统愣了愣,莫名地从那短短一句话里品味出那么些不同寻常的意味。 没关系。艾莱恩将他的手拉入自己袖间,掩去了血迹,我给你洗干净就不脏了。 时倦沉默地看着他。 艾莱恩半点不在意对方那明显不同寻常的异瞳,仰头吻了吻他的唇,轻声道:我认真的。 不是开玩笑。 半晌。 时倦垂下头,遮住了自己的右眼。 他低声道:我待会儿可能会睡一段时间。 艾莱恩笑了:没关系,我守着你。 时倦右眼的金色彻底褪去。 而随着眼睛颜色的恢复,他身上那股拒人千里的疏离气息同样开始消散。 连带着一起消散的,还有他为神的力量。 浓重的虚弱感铺天盖地地涌上来,时倦周身的气息瞬间变得萎靡。原本还算清晰的视线刹那间,彻底黑了下去。 艾莱恩下意识抬手接住了时倦脱力的身体,碰到对方冷得近乎刺骨的皮肤。 对方睡着了似的闭着眼,落在他脖颈间的呼吸却低微得几乎叫人错觉,像是随时随地都能消散在这茫茫天地里。 他双手微微一僵,心跳忽然毫无缘由地漏了一拍。 光罩外,一众血族围在阵外,思绪刚刚恢复运转,便看见阵中与之前截然不同的情形。 原本应当是时倦和安亲王对峙,而艾莱恩被一箭贯穿身死;可现在,原本对峙的两人便双双倒地,反倒是他们以为已经死亡的血族竟然重新站了起来。 这一闭眼睁眼的功夫,他们究竟错过了些什么? 别说跟着安亲王的拥趸们临到喉咙的欢呼还没发出来便卡在嗓子里,就连原本就随着古堡中这位主子的血族们都纷纷噤声,半天没发出一个字来。 唯一不会随他们的悲喜而变化的,只有中央那座法阵。 扮演安亲王的深也死了,古阵不需要再斟酌自己力量究竟该交由谁来继承,阵石一块一块得浮现出光芒,终于彻底运转开来。 古老的阵法霎时红光大盛,将头顶这整片天空都刷成鲜艳的颜色。 神秘的,沉重的威压透过围绕的光膜,源源不绝地溢散出来,压迫得人几乎喘不上气。 有弱小的血族腿一软,竟是直接跪在了地上。仰着头,带着最崇敬的拜服,看着族内百年来最重要的仪式。 中央的阵石上刻印一点点亮起蜿蜒的图腾,最终汇聚而首尾相连。 那是血族每一任该隐的象征。 那是曾被天道打入永不见光的黑暗的力量。 那是连神明也曾为之垂眸的西楼明月与渐落长河。 艾莱恩抱着时倦走到古阵中央,而后弯腰将对方放在了镌刻着图腾的阵石之上。 该隐的力量溢散出来,一点点渗入图腾上那人的体内。 他跪在旁边,轻轻地抚过那人的发尾,俯身在对方额上落下一吻。 这是他们在无边无际的暗潮下挣扎着求得的微光。 现在我把它给你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402 13:43:59~20210403 13:21:0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17 24瓶;red tee 7瓶;旺仔的喵 5瓶;辰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2章 时倦醒来时是个大雪纷飞的夜晚。 率先感受到的就是疼, 太阳穴像是被扎进一根尖细的长针,哪怕稍稍蹙眉都觉得脑海里一片嗡鸣。 勉强睁开眼后,映入眼帘的就是一口半透明的棺材,不知是用玻璃还是用水晶什么做成的。 他看了片刻, 试着动了动手指。 不出意外, 手指麻木得像是完全失去了知觉似的, 半点反应也没有。 系统骤然看见他睁眼,愣了足足半晌, 激动得差点留下两行热泪:【宿主, 您可算醒了,我都以为】 时倦听着:以为什么? 他的声音本就是被假扮海底巫师的深也取走, 早在那天照面便取回来了, 自然不需要再面临不能说话的情况。 只是大约是昏迷时间过长,他的声音带上了嘶哑,乍一听像是人哭泣过后扁桃体肿胀导致的烟嗓。 以为您会直接死了。 系统默默把这话咽回去,赶紧道:【现在距离当初血族的继位仪式已经过去了二十五个月零三天。宿主, 您已经昏迷两年还多了。】 时倦很轻地眨了下眼:两年? 【棺材是气运之子将您放进来的,我没有了解过这个位面的矿产体系, 不过听他们说,它应当是有安魂疗伤养气的效用。】 系统道:【您这两年不吃不喝却还能活着,就是因为它。】 时倦安静地听着, 没插话。 【这段时间, 气运之子每天都有一半以上的时间是守在您身边的。算算看来,气运之子他应该】 系统话音未落, 下一刻,高大的石门骤然轱辘大开。 古堡里没有开灯,只有脚步声愈来愈近, 过了片刻,颀长的影子被窗外孤冷的月光投到他脸上。 对上水晶棺材里那双大海一般湛蓝的眼睛,来人明显狠狠一怔,身形凝滞了半秒,方才小心翼翼地低下来。 阿倦? 时倦看着他,很轻地嗯了一声。 艾莱恩眸光晃了一晃,连呼吸都放轻了。 自从两年前继位仪式以后,他身上的气息比之从前更为凌然和锐利,原本好歹还是朵带刺的玫瑰,现在却是玫瑰没了只剩下满身的刺。 原本在系统的想象里,艾莱恩骤然看见自家宿主醒过来,问候,触碰,亲吻,或是失而复得的喜悦和怔然,甚至心绪翻涌之下更为疯狂的作态,总该有一个。 反正,怎么也不该是这个反应。 太平静了。 总让人忍不住想起传说中的风暴眼。 良久,血族冰冷的手伸入棺材里人的发丝间,从后面托住他的脖颈:醒来了?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时倦安静了两秒:没有。 窗外的雪反射着冷白的月光,将房间的地面抹上苍白的瓷釉。 艾莱恩应了一声,另一只手托住他的膝弯,直接将他从水晶棺材里抱出来:我带你回房间。 时倦如今身上一点力气都没有,也没有反抗。 一路穿过长廊,艾莱恩走进那间只有天花板被凿了壁的房间里,将怀里的人放到厚厚的被褥上,用毛毯将对方裹了起来。 热量的回归加速了体内血液的流动,时倦动了下渐渐恢复知觉的手,看了看周围的环境:之前的棺材呢? 放着占地方,就叫人搬走了。艾莱恩道,本来也不是什么必要的东西。 时倦看着他的眼睛:可你用过。 他第一次来到这个房间,对方就是被链条跟棺材栓在一起的。 那个时候我的血脉才半觉醒控制不好,被拴着他们多一层保障。 虽然那玩意儿对他来说没什么用就是了。 时倦怔了一下。 他们多一层保障? 所以因为担心自己控制不了,特地给自己套一层枷锁吗? 可仔细想想,虽然艾莱恩之前对待自己的同族甚至血仆的确耐心极低且下手够狠,但每一次也的确都不曾取人性命。 亲爱的,这两年你这一觉睡过去好不容易醒来,难道就打算因为这没用的事跟我浪费时间吗?艾莱恩无奈似的叹了口气,轻轻地吻了下对方冰冷的唇,又很快移开,说点别的。 时倦想了片刻:我本来以为最多睡几个月。 结果一醒来,就被告知自己居然昏迷了两年多。 几个月?艾莱恩笑了一声,亲爱的,看来你很清楚自己的实力。 差不多。 那你为什么要杀安亲王? 时倦沉默。 阵石破裂,安亲王亡身死,连护法光膜都在它运转开时破裂了。艾莱恩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亲爱的,你这动静是不是打算直接把古堡也拆了? 时倦:古阵光膜有隔离作用。 艾莱恩轻轻噢了一声:所以你搭上昏迷那么久的后果,就为了进古阵里抓一颗心? 他碰你哪里了?艾莱恩垂下眸子,现在他死了,还记着么? 时倦听着这么个走向:我记他做什么? 当初在沃尔氏城堡,我看你可是看他看得都走神了,甚至和我说话的时候也要提到他。后来进古阵 时倦抬手捂住他的嘴:闭嘴。 艾莱恩不说话了,就是一双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红眸里盈着光泽,朦胧氤氲着什么看不清的东西。 然后,他低头亲了下他的手心。 时倦松开手,沉默地揉了下眉心。 艾莱恩:亲爱的 对方后面似乎还说了什么,可时倦都没怎么听清。 刚醒时大脑中那股刺痛感越来越强,他闭了闭眼,不自觉将自己缩成一团。 没过多久,太阳穴上落下一个冰凉的触感。有人将他捞进怀里,掰开他的手:别攥那么紧,会抓破的。 艾莱恩拭去不过片刻功夫对方额角便渗出一层的冷汗:是不是头疼? 太阳穴上的触感缓缓替他揉开,时倦终于从浑身紧绷的状态中松开,睁开眼便看见血族深红的眼睛,开口时声音比之前还要低弱几分:还好。 艾莱恩眼里的慌乱和仓皇散了去,忍不住气笑了:还好?那我现在问你,还疼不疼?你就回答是还是不是。 时倦看着他的眼睛,片刻后方才出声:有一点。 艾莱恩垂下眼,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手上的动作却片刻没停。 良久,待得对方的身体彻底放松下来,他才重新将对方放回床榻上,低头吻了吻对方毫无血色的唇,低声道:你好好休息。 啪 大门被血族离开时带上了。 【宿主】 系统犹豫了半晌,方才接出下一句:【气运之子他,是不是有点奇怪?】 这好像还是第一次,艾莱恩见到时倦,第一反应却不是凑上来亲近的。 虽然现在依然会和时倦亲近,但和以前连问都不问便自顾自亲吻拥抱挟伤图报甚至为了喝血将时倦咬出一身的印子,现在的他实在太过节制了。 这好像是这么久以来两人见面相处得最平和的一次了。 时倦侧头盯着窗台上的爬山虎看了片刻,方才道:他知道了。 系统愣了,茫然道:【知道什么?】 他知道我在这个位面没办法久活。时倦道,他在害怕。 系统倏地愣住:【什,什么?】 我控制过当初使用的神力,以现在的身体,等神力褪去后会昏迷两个月左右,至多也不应该超过三个月。时倦低声道,可我实际上睡了整整两年。 分卷(62) 他看见我醒,虽然有出神,但没有意料之外的惊讶,说明他早就知道。我会昏迷这么久,这其中应该有他的手笔。 你说那口水晶棺材有疗伤养气安魂的作用,可我的身体没有伤,更多的是因为神格缺失时动用神力造成的神魂损耗,那口棺材的作用主要是安魂。 系统听得愣了半天,方才哆嗦着道:【可是,他故意让您昏迷那么久,究竟是】 想让我别那么快死吧。时倦垂眸看着自己的掌心,因为方才的疼痛,手指在上面留下了印痕,但不深,我要是两个月就醒来,现在应该没力气说话。 他应该是用什么方法延长了我的寿命。 【那,】系统犹豫了一下,【那您现在还能活多久?】 时倦闭上眼,片刻又睁开:七八年吧,看情况时限会有浮动。 他语气称不上不安,仍旧和平常一样没什么波澜。 系统接触的人不算多,但就过去小位面的经历来看,也是头一次见到有人能用这种预报天气似的语气预报自己的死亡时间。 这种时候,要是不管不问似乎太冷血;可若是多问候句说好好过,那也只是感不同身不受的无用怜悯,况且它看宿主的样子似乎也不太需要。 片刻,它想起之前没问完的问题:【您刚刚说气运之子突然这么奇怪是在害怕?】 时倦很轻地应了一声。 【害怕您死了他会难过么?】 系统想着,资料库里那些狗血的爱情故事不都是这样吗:一个得绝症命不久矣,得病的知道了不希望死后对方伤心后半生所以选择隐瞒远离;没得病的同样不希望对方死后自己痛苦一辈子所以也选择隐瞒远离。 而如今气运之子对宿主的态度,的确比以前疏远太多了。 时倦重新将自己缩成一团,低声道:不是。 系统一时没想明白自家宿主为何能那么肯定。 上个位面我一样被太医诊出死亡时间。 可容许辞可半点没有要推开他的意思。 系统愣住。 差点忘了,宿主说过过去小位面里的气运之子都是一个人,那行事方式也应该一样才对。 【那他究竟是】 时倦安静了很久:是怕我难过吧。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403 13:21:04~20210404 13:59:5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隐图 10瓶;繁花落尽 8瓶;旺仔的喵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3章 亲爱的。 阿倦? 耳边的声音由最开始的小心翼翼到如今的仓皇, 时倦半梦半醒间睁开眼,看清眼前人的脸,低低地应一声,方才继续睡。 艾莱恩得了他那一句回应, 却像是得了某种定心丸, 松开手, 坐在床沿上看着对方的面容。 深也死去时那张脸和过去不一样,这一点他发现了, 只是从来没提过。 倒是后来系统因为好奇问过一句:好歹也是神徒, 难道就真的这么死了? 而时倦回答:没有。 毕竟是有半神魂的人,安亲王不过是他在这个小世界里一个用以容身的身体。就像安非, 甚至是时倦自己, 如今的身体都不是他们原来的那一个,只是一个化身。 区别是他们的身体都是自己的一部分衍化出来的,为规则所容;而深也所用的身体却是原本就存在的,他只是夺舍了。 至于深也真正的本体, 估计还在原神星某个地方好端端地待着。 □□被毁,或许会对他本体造成伤害, 但绝不至于就那么没命。 那天醒来以后,时倦像是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一般,每天安静地待在他的古堡里, 看得最多的是那本黑封的《超自然》, 玩得最多的就是这长得满屋子的爬山虎。 那日的他也不知道是兴趣上来还是怎么,一片片数着爬山虎的叶子, 这种繁琐得令人绝望的工作到了他那里,却仿佛成了某种令人宁神静气的方法。 艾莱恩在一旁看着:亲爱的,你跟我在这里两个小时, 有足足一个小时都是在看那破藤。它有什么好看的? 时倦听着这么个对比,默了片刻:你和它比什么? 艾莱恩从背后抱住他:它能分到的你的注意力比我还多。 时倦纠正:只有今天一天。 其他天里他明明跟对方待的时间最长。 所以你之前这么多天应付我,就是为了今天理直气壮地去跟片叶子约会? 喜欢这样的? 那要不要我去院子里给你多拔一条,说不定这一扔还能像之前一样再长一大片出来。是不是想想就很开心? 自从那天时倦差点把他掐死,对方就跟打通了任督二脉似的,诡辩的本事简直一绝。 时倦沉默了片刻,方才指出:我之前和你也不是在约会。 艾莱恩红眸黯下来。 接着也不等对方再说别的,便主动放开他,转身离开了。 系统当时还想宿主这样会不会太伤人了,不过后来观察到的结果是: 每一次两人这样闹不愉快,最后通常都会演变成夜晚艾莱恩偷偷跑过来坐在床边,却又不干什么,就盯着时倦看一会儿,又在天亮之前离开。 直到后来,当他终于没忍住低下头,亲上对方的唇时,却感受到后颈上落下一股力道。 力道不算大,也没有出现一般小说里那种摁头的情节。 时倦不知什么时候将手搭在上面,却也没有用半分力,仿佛只是为了给一个再明显不过的提醒。 艾莱恩心里一跳,下意识拉开距离,接着便看见原本阖着双眼的人安安静静地望着他。 他喉结动了动:你,你怎么 刚醒。时倦道,来多少次了? 这种事怎么可能承认。 艾莱恩抿了下唇,下一刻脸上便挂上了他过去时常带着的玩味的笑:亲爱的,你很想知道? 时倦没有说话。 一般人若是不想多一事尴尬,这种时候就该装睡装到底,假装什么都不知道。血族撩开他颊边酒红色的发丝,而现在醒来,则多半是因为想 时倦:想继续? 艾莱恩卡壳了。 或者再深入干点别的?时倦望着血族不自觉躲闪的眼神,多少次了? 空气安静了半晌。 艾莱恩道:就一次。 毕竟他之前那些夜里过来只是看着没碰过,至于亲吻就真的只有这一次。 谁能想到这还能被正主看见了。 时倦听着,安静了片刻,道:不要再晚上做这些。 艾莱恩身形一顿。 可对方却已经闭上眼,重新陷入昏睡。 事实上,只要是个人听到这话,都该明白对方是在抗拒,只是碍于双方体面才把话拐了个弯,好让自己顺势远离或强制禁锢。 可惜的是,艾莱恩选的是第三种,跟没听到似的,每天该凑过去还是凑过去。 掩耳盗铃似的自欺欺人。 后来想想,他能这么放肆,和时倦本人的纵容着实分不开关系。 时倦是薄情,薄情又冷酷,且无论对待旁人还是自己都非常能狠得下心;可偶尔他的行为却又会显得格外温柔,比如之前在古阵里他替他挡下攻击。 想到这一点的时候,那会儿时倦的书刚好翻到讲述烟花的那一页,下方也不知是哪位人才编辑时在里面批了句:温柔的人最是容易叫人动心,而残忍却最是叫人沉沦。 这话其实不难理解,温柔和残忍两者说白了,对应的就是人的情感需求和慕强本能。 艾莱恩彼时刚好坐在他旁边,看着却是莫名其妙:可这些和烟花有什么关系? 时倦抬眸看了他一眼:烟花爆炸的时候是什么样子? 那是一刹那的绚烂和漫天的流火。 以及霎时间灼热不可触碰的高温。 一个惊艳得叫人心动,一个却危险得让人战栗。 可若是两者同时出现呢? 艾莱恩想了很久,最终能想到的符合的人,居然只有时倦一个。 这两种特点在他身上居然融合得几乎完美。 可不论双方对这件事态度如何,世界的运转却不会因为他们任何一人而改变,该走的时间依然在走。 最开始其实没什么,要不是艾莱恩提前从诊治的医师嘴里听到了所有的真实,恐怕他永远不会想象到那随着一日日流淌的日子而逼近的死亡是何种模样。 而如今他能想象到了,却单单只是一个如果就能撕开他所有的防线。 他开始害怕。 时间越是逼近,他就越是害怕。 那每一分每一秒过去,都像是在将那个人往死亡的方向更推进一步。 他早就知道自己没法接受,却依然没想到自己会因此变得不像自己。 他不敢再和从前一样自己想就肆无忌惮地靠近,暧昧不明的话语出口时必定先斟酌三分。 他本来以为自己做得隐蔽,直到后来某天夜里,时倦因为神魂的伤在房间里昏过去,再度醒来时却发现自己被另一人抱在怀里。 抱着他的血族看见他的眼睛,眸光一瞬慌乱,却又被压下去:头还疼不疼? 时倦没有回答,只是不自觉去碰自己的太阳穴,还没碰到时手就被人抓住了。 艾莱恩攥着他的腕,指尖落到他的额角,安抚性地吻了吻他的额头:你别碰,等会儿又得把自己弄出伤。我给你揉,你忍着点。 可能是被疼痛折腾得意识有点恍惚,或者是人人都有的生病敏感期,也可能是别的什么。 时倦望着血族的红眸,半晌被疲惫磨出沉沉的睡意。闭上眼后低声呢喃了句:你为什么觉得我会难过? 艾莱恩蓦然一怔。 仔细想想,他一直以来瞒着他,心慌不安又喜怒无常,说白了也是害怕对方知道自己命不久矣会心生哀戚。 可是事实上,时倦既然一开始就能准确地说出自己本来应该昏迷的时长是多久,这世上恐怕也没人比他更了解自己的身体状况了。 所以,对方早便知道自己活不了太久,知道他这段时间的若即若离是为什么,甚至 艾莱恩手护着他的额头,指尖的动作没停,只是抿了下唇,问道: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指的什么? 我让你昏迷两年的事。 空气沉寂下来。 时倦枕在他的腿上,阖着眼,眉心因为疼微微蹙起一个极浅的弧度,唇色苍白又剔透。 就在艾莱恩以为对方已经睡着了不会回答的时候,那人却从喉咙里发出一句低低的回应:嗯。 这是三四年前的事了。 那会儿时倦才刚刚从昏迷中醒来半个月,身体和普通人类相比其实差别不大。 那时他去到艾莱恩接客的议事厅门口,还没敲门,便听到里面传来血族的声音:只有这些? 有人回答道:王上,就算您当年将他放进阵眼,自愿将该隐的力量让给了他,可他终究非我族类。 也幸好该隐是择血族为主,虽然当时在阵眼的是他,但仍旧有一部分力量到了您体内。否则您连这五年的寿命也给不了他。 门内外尽皆陷入静寂。 半晌,血族缓缓开口:可若是我将他也变成血族一员呢? 您想给他您的初拥吗?那人再度回答,王上,他是人鱼族,根本不是人类。人鱼的血和我们血族之血一样,是我们能存活于世的支柱。人类放干血可以换我们的,但人鱼放干血,只有一个下场。 那个下场是什么,那人没有说。 都心知肚明。 而现在,时倦谈起那天的听闻,既没有被人珍视的感动,亦没有夺人寿命的愧疚,连声音也是一如既往的平静:你其实没必要这样。 艾莱恩手顿了一下,低下头:我乐意。 时倦之前预告的死亡时间最后一年,一场突发的海啸冲上沃尔氏一族所统治那国的海岸,恰好将那日去岸边视察的沃尔森殿下卷入幽深的海底。 这事后来被得到消息的艾莱恩当笑话说出来,时倦听到后,只稍稍一愣便当风过去了,连点痕迹都没留下。 毕竟,要不是对方提起,他都快忘记这个人了。 也是在那不久后的夜晚,艾莱恩照例潜入他的房间,出乎意料的,对方这一次不是躺在床上,反倒曲着腿坐在窗台,酒红色的长发散落下来,被背光的阴影交叠出暗沉的色调。 艾莱恩先是一愣,随后猛地意识到什么,带着几分仓皇地跑过去拉住对方的胳膊:阿倦。 时倦原本正看着城堡外的爬山虎,闻言偏过头,想了想:你今晚最好不要待在这里。 艾莱恩心里被狠狠扯了一下,话语间便不自觉带上了脾性:你想得美。 时倦听着,也没多劝,重新转过头。 回想过去,他对艾莱恩是真的算得上纵容。 对方想要靠近,他便站在原地任由对方靠近;对方想要拥吻,他便从不反抗对方小心一次次的试探;对方想要留下,他明明一句话就能把人逼走,却也不会强求对方去做一件事后注定会后悔的事。 之前系统就曾问过他,他对艾莱恩真的没有一点感情吗。 而他却是反问一句,你觉得对一个人完全没有感情是什么样的? 系统思考了很久,方才得出一个不怎么确定的答案: 大概,是毫不在意。 分卷(63) 是把对方当成这周围看不见摸不着的空气。 而爱与恨等同。 它们就像一根长长的缎带两端,你把它拉到这头那就是爱到极致,拉到那头就是恨到极致。 两头拉扯的人是关系的双方,而每一次左右移动,不是你改变了我,就是我为你改变了我自己。 这样的拉扯间,哪怕最终的结果毫无改变,那我中间也是曾拼尽全力为你努力过的。 而一旦你丝毫不在意一个人,根本不会去碰你们之间那根象征爱恨的缎带。 在他们之间的这场拉锯战里,从来也不是艾莱恩一个人的独角戏。 只是和双方拉扯不一样,时倦既没有对那根缎带视而不见连碰一下都不碰,亦没有试图伸手主动将其拉到自己这边。 他只是站在原地,等待着,等对方一步步朝他走过来。 蓦然有人咬上了他的唇,唇齿交缠成密不可分的环蛇。 艾莱恩良久才放开他,一只手撑着窗棂,就这样注视他很久很久,方才道:阿倦。 到底还是带上了嘶哑的哭腔,连带着所有的防备都在顷刻瓦解,只余下困兽般低低的哽咽:你这一次打算去哪里? 时倦沉默片刻:天堂吧。 我还能找得到你吗? 能。 你等会儿,能不能不要赶我走? 时倦看了他一眼:你其实不用这样。 艾莱恩不敢看他的眼睛,生怕自己回控制不住,只能低头盯着地面一点,垂在身侧的手却不由自主得发着抖:你为什么,那么讨厌我靠近? 时倦沉默:我觉得你会难过。 血族微微一僵,怔愣地看着他许久。 外头的月光愈发耀眼,林间别枝惊鹊,在摇落的斑驳树影里揉碎了温柔的凉风。 艾莱恩盯着他看了很久很久,方才轻声道:阿倦。 嗯。 你是真的,一直讨厌我的,对不对?他轻轻地道,你没爱过我,沃尔氏也好,亚特兰蒂斯也好,你都没有一丝一毫的挂念。 自然也不会遗憾。 时倦听着,应了声:是。 艾莱恩安静地望着他。 时倦侧过头,眼尾的光完全被阴影敛去,模糊分辨不明:我讨厌你,曾经是,现在也是。 密密麻麻的疼痛从神魂深处蔓延出来,而后以疯狂的速度反噬着整具身体。 他晃了一晃,身子无力地栽倒下来。 他在距离的耳鸣和发黑的视野里,似乎看见有人抱住他,嘴唇一开一合,一声声焦急地地唤着什么。 冷汗顷刻间便浸湿了他的额角,神魂肆虐的疼痛令他连呼吸都觉得困难。 他想告诉对方,反正他也听不见,其实没必要再继续喊。 可是想想如果对方愿意,如果这样能让对方在满心的难绝望和焦灼里松懈那么一点点,那便喊吧。 只是有点可惜。 我觉得你会难过。 他到底还是让他难过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404 13:59:56~20210405 13:50:1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旺仔的喵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萤暇 50瓶;一卷钢丝球 38瓶;旺仔的喵 5瓶;辰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4章 安非约尔出生在联邦建成的第一百五十四个年头。 恰逢内乱, 官员结党反叛。霍瑟皇室的皇帝成为旧派领头人,而皇后则被士兵们秘密送出首都星躲避正面战火。 彼时,皇后正怀着霍瑟皇四个月大的孩子。 半年后,在茫茫宇宙中漂流的某艘船舰上, 婴儿的啼哭打破了逃亡时死气沉沉的静寂。 据后来找到他的官员们的说法, 他降生的头两年都是在舰队上度过的。是真是假他也没法判断, 毕竟那支舰队的随行人员,除了他一个都没能活下来, 包括他生物学上的母亲 因为两年后, 敌党的队伍不知怎么的追踪到了藏匿在星系里的霍瑟皇室舰队,上百发炮火齐齐飞了过来。 接着是震耳欲聋的巨响。 因为太空不存在空气介质, 这个震耳欲聋其实应当是被炸毁的舰队上人们的主观感受, 至少在别人看来,他们的崩裂,燃烧,消散, 都是寂静无声的。 金属和易燃燃料同时碰撞出,高温造成的火焰的颜色自被摧毁的飞船散落, 弥漫了整个视野,象征着毁灭与死亡的红色摇曳在宇宙粘稠的黑暗里。 这是他所能想起的最早的记忆画面,也是他世界里所有的伊始。 说来奇怪, 明明那个年纪的孩子大多是不记事的, 事后也只能归咎于目睹飞船炸毁的画面受到了刺激,其中原理则可以参考因为特殊经历从而激发超忆症。 早在敌派前来之时, 他就被士兵们塞进了防震的金属舱,并随着爆炸掉出了飞船,在宇宙中漫无目的地飘浮了近半个月, 方才因为引力落到某个荒芜的小星球上。 金属舱里的营养液很快消耗殆尽,检测到外界有陆地有氧气不至于让人一出去就死了,舱门便自动弹开。 而随着大开的舱门一同被机械唤醒的,还有里面昏迷了半个月的幼童。 两岁的孩子连走路都走不稳当。他茫然地在全然陌生的地方站了片刻,前进了几步,小心地拨开眼前的灌木。下一刻,便和一双豆大的眼睛对上了视线。 字面意义上的豆大。 大约四五米的前方,一条浑身漆黑,背部有白斑,鳞片光华的巨大的蟒蛇,眼睛颜色深得似乎要攫取人的心脏。 那是听到机械舱打开的动静,循着声音前来查看的野生动物。 小孩蓦然停在原地。 粗壮的冷血动物腹部在地面上缓缓游移,猩红的信子一伸一缩。 三米。 两米。 小孩缓缓捏紧了指尖的灌木叶子。 其实很难说他那时心里想的什么,只是大约是人类天生的对危险的感知能力,在心里一遍遍疯狂地敲着警钟,告诉他,不要靠近。 一米。 半米。 漆黑的蟒蛇停下了移动。 蓦然朝前一伸,大张着向外凸出的勾牙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直直蹿向了勉强面前的小孩! 他攥着灌木的手微微一抖,眸光晃动起来。 接着,稚嫩的精神力颤抖着,不由自主地向外倾泻。 却在这时,一只手从旁边伸出来,稳稳的桎梏住了飞窜而来的蟒蛇的七寸。 有人从身后捂住了他的眼睛,在他耳边道:别看。 他很轻地眨了眨眼。 耳边有蟒蛇的蛇尾挣扎时甩在地上的声音,抽打着地面和掉落的残枝败叶。 没过多久,那声音便消失了。 接着,眼睛上的手也松了下来。 眼前的人穿着白色衬衣,外头随意地披着件黑袍,衣衫最顶上的扣子没扣,袖口宽松,看着格外干净。 不染尘埃的那种干净。 干净得像是不属于这种地方。 那是他第一次见到时倦。 他看了他几秒,下意识将刚刚拨过灌木满手植物汁液和灰尘的手藏到了身后。 时倦伸出手。 他后退了一步。 时倦却没停,握住了他的胳膊,将他的手拉出来,便看见了小孩手上被汗沾湿的泥,以及方才被灌木枝划破后渗出的粘稠的猩红。 精神力的天赋让他察觉到对方握着他时微微蹙起的眉绝不是什么喜欢的意思,他心里忽然生出一股没由来的慌乱,想把手收回来藏好。 时倦一时不察,还真被他挣脱开了。 他捏着衣角,下意识将手上混合着血的污浊擦在衣摆上,结果却只是划伤的口子却蹭越大,却死活不肯露出来。 你不要看我。 我会好好遮住的。 所以,你能不能不要讨厌我? 时倦制住他的动作,指尖溢散出金色的光芒。 掌心火辣辣的疼就这么在那层金光下消退,他茫然地抬起手,发现那些划破的口子以及不见了。 时倦站起身,垂着眼,银色的长发垂下半边:叫什么名字? 他磕巴着念出自己的名字。 安非。时倦唤了一声,问道,要不要跟我回去? 他抿了下唇,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抓住了对方的黑袍下摆。 ** 胆大包天,肆无忌惮,目中无人。橘猫评价道。 安非面无表情地指出:目中无人不是这么用的。 橘猫眼皮子都快翻到天上去了:敢拿满是泥巴的爪子碰他的,你真是我见过的人里头一个。 安非:你天天待在原神殿,本来也没认识几个人。 橘猫: 所以说呢,为什么这世上会有气场不和这几个字? 那么多年他们整天靠争锋相对度过真的不是没有道理的。 安非刚来原神殿那会儿,被安排在一个独立的房间里,每天时间到了都会有人来敲门,通常是知会对方到饭点了询问是需要给他端过来还是他自己去大厅。 时倦平日里不常待在原神殿,相反,甚至常常一出门就是一年半载,偶尔回来也只是停留片刻,便再一次消失得无影无踪,连想找也没法子。 最开始安非听到询问,都是选择去大厅,可惜每次去都只能看到穿着别无二致的信徒们。持续了差不多半个月,他便开口跟侍仆选择了第一种。 那时他年纪小,虽然能跑能跳且不妨碍和别人做简单的交流,但终归还没到能让人放心的地步。 侍仆们把他看得很紧,生怕他那天跑出去就找不回来了似的。 没了饭点出门的途径,他的活动圈子便又小了一层,大多数时候都是一个人待在房间里,对着桌子上精致昂贵的摆件和侍仆人准备的玩具发呆。就算无聊,有这么多东西也够打发时间。 橘猫就是在这个空挡出现的。 彼时因为时倦当上原神,前原神星世界意识随之崩溃消散,而橘猫作为前意识消散后前几年才凝聚成形的新意识,心理年龄比起安非的身体年龄大不了多少。 那日的橘猫迈着步子,尾巴翘得比天高,站在窗棂居高临下地道:你知道他之前为什么要把你捡回来吗? 安非正拨弄着桌上的牛顿摆,闻言手一松,小小的金属球便撞在另外四颗球上,发出一声清脆的叮响。 他抬头看着橘猫的下巴,看见对方跳下桌子,朝他走近两步。 橘猫道:知道外面那些信徒为什么能进来这里吗?因为他们要么家破人亡,要么众叛亲离,反正都是走到穷途末路给他们一根绳子就把自己吊死的那种。 不过因为阿倦,他们最后都没死成。它的爪子悠悠然踩过桌面,停在小孩面前,眸子碧绿得宛若翡翠,他是神,愿意普度众生,所以总喜欢捡一些看着很可怜的人回来。他们是,你也是。他是看你可怜,才把你捡回来的。 前面对他来说可能理解有些困难,可最后一句他听懂了。 他是看你可怜,怜悯你,所以才愿意收留你。 安非去摸桌上的牛顿摆,手指用了几次力才捏住了边缘的小球。 他把小球拉得高高的,又放手;接着再拉高,再放手。 橘猫看了半天,心想这怕不是个傻子听不懂话,不甘心地凑过去。 可不管它再怎么开口,安非却始终没抬过头,连个眼神也没给它。 橘猫得不到回应也不自讨没趣,直接离开了。 那天以后,安非放弃了之前叫人送饭上门的选择,再一次准确在饭点出现在神殿的后花园。 那是神殿中信徒集中得最多的时刻之一,安非从每一个穿着白袍的人中央穿过,视线在每一个人身上停留几秒,又沉默地移开。 许是他的动作惹来了旁人注意,终于有人出了声:你们看,他是不是当初原神抱回神殿的那个小孩? 信徒们对自己的神明感情其实很难界定。 他们信仰他,爱慕他,将他看成也只愿意将他看成自己人生中唯一且无可比拟的长明灯。 在他们眼里,原神就应该高高在上以万物为刍狗,应该拯救世人,应该爱着世人。 反正绝不应该出现屈尊降贵去拥抱一个凡人的举动。 后来橘猫曾经说过,就那些信徒堪称脑子有坑的变态思想要是不想办法掰过来,迟早会反噬。 事实也是如此。 那天以后,神殿里便开始流传有人得到了神眷的消息。 当安非再一次出门时,原本还算得上陌生而毫无温度的视线开始变得危险起来。 有人羡艳,有人妒忌,有人不甘不均地憎恨。 无一人当面说什么,甚至也无人在背后讨论什么。 唯有那黏腻却满含恶意的视线,总能令他忆起刚刚有记忆初始,曾大张着嘴,亮着淌涎水的獠牙,朝他扑来的那条漆黑的冷血的蟒蛇。 伺机着要将他拆吞入腹。 安非对旁人的恶意不是感觉不到,就像他当初感觉到时倦见到他手上的污脏时一瞬间的排斥。拥有着整个原神星最出众的精神力天赋,他甚至对旁人的态度比之普通人还要敏感得多。 你没爸没妈鬼知道你是从那个人□□钻出来的,有什么脸继续待着? 你只是因为他的怜悯才能被捡回来,供你吃供你住你还不满意吗还赖在这里要怎么样? 你什么本事都没有凭什么过得这么好?他为什么要留着你?你自己心里难道就没点自知之明吗?! 你会被丢掉的,你根本不属于这里,你只是一个外来者,你本就寄人篱下,他不会喜欢你大家也不喜欢你这里根本没人会喜欢你,因为你不配好好活着更不配拥有什么因为你只是一个连爸妈都不要的垃圾!! 他沉默地听着,却一句话都未曾反驳过。 他学会了封闭,学会了安静,学会了看人眼行人事,学会了藏拙示劣,还没经历过孩童整日整日闯祸的活泼期便学会了怎样观察旁人的视线,还没步入意气风发的少年时便先学会了老成。 分卷(64) 橘猫最开始倒是找过他几次,不过每一次都是它在唱独角戏,活像它上赶着给人讲相声,便也不去了。 这样的情况持续到某个傍晚。 已经没法考究那天的事情是如何开始的,其中一个信徒揪着小孩的胳膊,指着地上的食盒叫他道歉。 安非回忆着精神力刻印在记忆中的画面,可翻来覆去也没看见自己有撞到对方的情况。 他被推得摔在光洁的石板上,双手被震得发麻,胳膊上的力道拉得他整个人脚底都几乎离了地。 他低头看着地面,缓缓地抿紧唇角。 下一刻,精神力陡然爆发。 最开始其他人是被他突然的爆发吓了一跳的。 可惜他在这方面就算再天才,那也不过是个几岁大的小孩子,你能指望未来的格斗冠军刚上幼儿园就打倒一个发育良好的成年人吗? 要真是这样,人们还要成长这个词来做什么。 惊讶过后,众人回了神,一道又一道精神力层层叠叠地倾覆下来,几乎将天光都压得黯淡了下去。 他站在众人锐利如刀的视线中央,清楚地感觉到身体与精神的联系开始切断。 再然后,眼前忽然覆下一道阴影,眼皮上的触感很凉却也很轻:闭眼。 压在身上的层层叠叠如山岳般的精神力忽然溃散。 他站在原地,听见耳边有人道:别看。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405 13:50:13~20210406 13:01:4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白酒 8瓶;路西西 3瓶;辰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5章 及人高的栅栏围在深灰色尖顶的建筑周围, 栅栏上带着厚厚的铁锈,藤蔓层层叠叠地缠绕,被雨水泡出潮湿的腥气。 砰 一颗橄榄球蓦然撞上白漆门框,反弹的作用力下在框上转了半圈, 方才在惯性下掉进金属框以内。 看台上坐得密密麻麻的众人情不自禁地跳起身, 挥舞着双手欢呼道:好! 幽魂队好样的! 提克斯殿下太帅了!! 球场上, 刚刚抛出那个球的金发少年听到欢呼,转过身朝向看台, 手指并拢在额头上点了点, 笑吟吟地敬了一个标准的礼。 看台上又是一阵欢呼,不少女生捂住胸口, 高喊的嗓音堪比演唱会现场。 这是慕格尔大学一年一度的秋运会橄榄球赛, 场上正在对阵的是幽魂卡丰两队,方才众人叫好则是因为幽魂队得了分,而女生们尖叫的对象则是拿分的那位穿着白球衣的金发少年。 球场上裁判吹响了口哨,比赛迎来中场休息。 霎时, 不少女生们推搡着结伴下了看台,拎着矿泉水和毛巾跑向自己眼中发着光的球员。 烫着咖啡色卷发的女孩坐在看台的扶栏后, 旁边有同伴在疯狂摇晃着她的肩膀:爱微,你真的不去吗?这么好的可以见到提克斯殿下的机会啊! 爱微整理着自己的围巾,闻言只是温柔地笑笑:你看下面这么多人, 我去凑什么热闹? 得了吧!你还想瞒着我!刚刚提克斯殿下敬礼的方向就是对着你的!同伴挤眉弄眼, 爱微,你就不解释一下? 爱微将同伴带来的毛巾和矿泉水一起塞到对方手里, 指了指下方:提克斯好像要被大家包围了。 同伴往下方一瞅,惊叫一声上帝,也不管女孩什么反应, 赶紧抱着东西跑下去了。 爱微裹好外套,拢了拢头发,抱着围巾下了台阶,黑色小皮鞋高帮在柏油地面上哒哒作响。 球场上,众星捧月的金发少年遥遥望着观众席的方向,眉头稍敛,却很快被周围的女孩们唤回神:提克斯殿下,你累不累需不需要捏肩膀? 金发少年笑了笑:不用,谢谢各位姑娘们,等下半场可别忘了给我加油。 因为球赛,刚刚结束课程的学生们纷纷去到了能容纳数千人的草坪上观战,整栋教学楼反倒显得空荡荡的。 长廊尽头某间教室里,原木色桌椅排列得随意,桌面却收拾得干干净净,连片纸屑也没有。 教室角落的木桌上趴着一个人。 那人穿着针织衫和长裤,黑色校服外套盖在头上挡住了整张脸,只有领口露出几绺黑色的碎发。 爱微在教室门口向里面看了看,走进教室,靠在桌沿上,低着脑袋唤道:汰慕? 桌上的人仍旧趴在那,像是没听到似的,一动不动。 爱微翻开手上的课本,从中抽出一张白金色的卡片:你说过的,只要我能让你接下它,你就答应来参加我的生日宴。 卡片被女孩捏着轻轻放在桌上,推到那人苍白的指尖下。 这次可是你自己没有拒绝,可不管我的事哦。爱微拨开鬓边的蜷曲的发丝,颊边酒窝深深 ,星期六,我等你。 女孩转身离开。 草地上的球赛依然在继续,击挡时四肢与球的撞击声隐隐约约地散入教学楼,落在教室里。 直到夕阳西下,裁判吹响结束的口哨,宣布了比赛结果,欢呼声响彻云霄。 桌上的人终于动了动手指,撑着桌子坐起身。 身上外套随着动作滑下去,他及时抓住衣领,拉着外套放到腿上,对着窗外的红得似火的夕阳发了几秒钟的呆。 【宿主?】系统喊道。 时倦应了一声,低头看到手边那张小卡片,伸手拿起来。 卡片做得挺精致,外面绘着花纹,里面的字迹写得工工整整。 邀请函。 【别人邀请您的吗?】系统好奇。 时倦浏览完最后一行,重新将卡片合上,低声应道:嗯。 【爱微就是这场生日宴的举办人?您认识吗?】 算是。 声音不知怎么的有点哑。 【你们是不是关系很好?】 时倦像是回忆了片刻,语速很慢:一起上过三节课。 要是同班同学就算了,可现在看来明显不是。三节课的交集放在大学里,叫不出别人名字的还一抓一大把。现在居然还邀请这么一个算得上陌生人的人去自己的生日宴? 系统心想,这别又是它家宿主的追随者吧? 时倦在教室里坐了片刻,将校服披在身上,收好课本和邀请卡片,起身时扶了下桌子,闭着眼喘息了几下。 系统看着,重新把他的身体指数面板拖出来,看得吓了一跳:【宿主,您发烧了?】 时倦出了教室,径直往学生宿舍走去:我知道。 不然他也不会没去看比赛,反倒在教室里昏睡到现在。 【您不去医务室看看吗?】 不去。 【这个温度下去会烧坏脑子的!】 不至于。时倦道,体质问题,换季都会这样,等这段时间过去就好了。 系统听着这番神奇的言论:【去找医生看看难道不比自己捱好?】 时倦拿出钥匙,金属片在锁孔里旋转了一圈半:不会。 啪嗒一声,门应声而开。 他低声道:在这个学校不会。 时倦来到这个位面的时间是星期五的傍晚,也就是说,那张卡片上写的生日宴就在第二天。 爱微将晚宴设在自家的别墅里,四五层高的洋楼矗立在梧桐叶落了满地的花园里,单单看去就能叫人明白什么叫华贵。 当晚六点,门铃忽然响起。 一行足足六七个少男少女在门开后齐齐笑开,朝着门后的主人公出声道:晚上好爱微,生日快乐! 爱微穿着金色的礼裙,及腰的卷发被编成公主头,缀了一圈白色的发饰,先同扑上来的同伴来了一个巨大的熊抱。 同伴正是昨天足球赛上撺掇她去给提克斯送水的那位,叫琳达娜:亲爱的,你今天真美! 爱微轻轻拍拍她的肩膀,待分开以后,才招呼着门外的众人进来。 花花绿绿的礼物被堆了半张桌子,她看着众人接连在座位上做好,方才转头看了看门外。 金发少年注意到她的动作,询问道:爱微,是还有客人没来吗? 爱微啊了一声,正想说什么,余光却瞥见一抹白光。 彼时天色已经擦黑,已经进门的几人都是早早让自家司机送或是搭乘交通工具赶到等在门外,因此也没人用工具照明。 时倦点开手机的电筒,来到洋楼的门边,问道:来晚了吗? 爱微回了神,后退着拉开门:不晚,刚刚好。这是给我的生日礼物吗? 时倦没说是也没说不是,只是用手托着盒子递到女孩眼前。 女孩颊边旋开深深的梨涡,双手接过盒子:谢谢你,亲爱的。 她心底欢喜得几乎要溢出来,自然也没注意到,客厅里另外六个少年少女那一瞬间各异的眼神。 ** 晚上的加洛州一带下起了大雨。 众人分完蛋糕,唱完生日歌,表演完助兴的节目,方才对着突然而至的大雨议论纷纷:明明上午还出了太阳,怎么现在下那么大的雨? 这里离停车的地方有足足近一英里,该不会要走过去吧? 这下惨了,我是坐出租车来的,现在怎么回去? 得了吧,就你家那片停车场,随便一个电话就能叫人开车过来把你接回去! 每次一下雨就堵车,现在打电话,估计要等到后半夜才能到家了。 你晚点就晚点,我的论文还碰都没碰,等回去弄肯定来不及了,就等明天史密斯先生一定会宰了我的! 爱微,你家里有多余的伞吗? 女孩歉意地看着大家:很抱歉,我们家平时没什么人住,伞只有两把。 不过大家要是不嫌弃,今晚可以暂住我家。 众人皆是一愣,而后七嘴八舌道:真的可以吗? 爱微提着裙子,温柔道:当然。 事情就这么定下了。 爱微家的房子够大,除去顶楼的阁楼和一楼待客大厅,中间三层也足够塞下包括爱微自己在内的八个少年少女。 父母和仆人早在爱微提出要办生日宴的要求后便事先离开了,不打扰他们之间的热闹。 时倦一直等到众人分好房间上楼后,方才从沙发上起身,手指的关节有一下没一下地揉着眉心。 爱微从楼梯下来,慌忙扶住他的胳膊:我送你。 时倦抬眼,低声道了句谢。 一路将人扶回房间,爱微本来想问问他需不需要帮忙,虚掩的房门被人推开:汰慕,你怎么样我刚刚看你好像不是很舒服 来人卡壳了一瞬,疑惑地歪头:爱微?你怎么在这里? 推门的男生生得人高马大,因为本身的强壮加上性格憨厚被同学们取了个大白的绰号,至于原型自然是来自某著名动画电影。 他看到她身前的时倦,恍然道:你是送他上楼来的吧?我之前就觉得他好像不太对劲,你也这么觉得吗? 爱微被靠近的男生逼得不得已退开,看着男生将手背贴在那人的额头:老天,你这个温度都能烤面包了!爱微,你家里有没有急救箱之类的? 女孩抿着唇,转身道:有,我现在去拿。 大白忍不住拍了拍病人的肩膀:亲爱的,听得到我说话吗?要不要我干脆叫救护车送你去医院? 时倦精神昏昏沉沉的,反应了片刻,方才回大道:不用。 这个国家的医疗资源属于珍惜品,人力更是少。叫一趟救护车无论病情轻重与否,都得先交一大笔不菲的燃料费和出诊费。 至于不菲到什么程度很多人在街上被车子撞到只要没有当场昏迷见血,基本都会选择在原地躺到精力恢复再打电话给家人将自己搬去医院因为那一笔出诊费用甚至比做手术本身还要高。 因此大多数人生病都是自己找医师或靠药物度过去,救护车那是贵族才有的待遇。 大白也没勉强:行,今晚我留在这里。 时倦听着,沉默地抬头看他。 大白:你可不许嫌弃我,我保证安安静静的。 空气安静了片刻。 时倦闭上眼,低声道:谢谢。 大白笑了起来。 窗外的雨下得更大。 第二天,持续了一晚上的暴雨终于停了,金灿灿的熹微将天边抹了把粼粼的粉末。 而洋房里的安静是被一声尖叫打破的。 那是女孩子的尖叫,嗓音带着极致的恐惧,凄厉又破碎,几乎响彻云霄。 刚从睡梦中抽离的众人听到声音,纷纷从房间里出来,涌向了尖叫响起的房间。 那是爱微的房间。 时倦最后一个到场,正好撞见一个女孩踉跄着从房间推出来,背靠着走廊的墙壁滑落,捂着嘴呜咽起来。 大白先他一步进房间。他绕过男生,视线直接落到了房间中央的公主床上。 怎么说呢,要不是因为还记着周围有外人,估计他耳边的系统也能当场叫出来。 床上的人穿着白色蓬蓬裙,编着公主头,背面朝上躺在床上,整张脸都没入厚厚的被褥里。 而她的后背,则插着一把刀。 一把足有人小臂长的不锈钢刀,刀尖没入她的身体里,银白的刀身泛着金属冷白的光泽。 琳达娜跪在地上,颤声道:爱,爱微? 床上的人没有声音。 所有人都面色发白,战战兢兢地看着,没人敢出声,也没人敢离开。 时倦走到床边,垂下手,手指搭在女孩的颈动脉上。 片刻,他收回手:死了。 分卷(65) 所有人皆是一颤。 琳达娜肩膀狠狠一抖,发出一声哽咽的抽泣。 时倦在众人之间扫视一眼,从口袋里拿出手机,摁下三个数字。 电话很快接通:您好,这里是报警中心,请问有什么可以帮助您的吗? 时倦轻轻嗯了声,报出地址:发现一具尸体。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406 13:01:44~20210407 13:50:5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辰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6章 名字? 汰慕。 年龄? 二十。 和死者是什么关系? 校友。 平时聊的来吗? 不熟。 审讯的男警员后背坐得笔直, 握着的笔杆在金属桌面上狠狠敲了一下,回荡的巨响几乎震耳欲聋:不熟? 时倦靠在座位上,身上的衣服都在警方要求下强行换下来拿去化验了,此刻的他只穿着一件单薄的衬衣。 警员语气冷冷道:要是不熟, 死者会邀请你去她的生日宴?不熟你会答应去? 时倦目光落在桌面上, 良久才慢慢地开口:我和她打了个赌。 ** 警局的走廊里, 女警员抱着资料袋正急匆匆往回赶,拐角处一不小心闷头便撞上一个人。 她被这一撞撞得眼泪都差点飙出来, 怒目圆睁地抬起头, 看清面前的人以后,气势瞬间萎靡下去:沈老师? 男人生着东方人传统的黑发黑眸, 瞳孔带着蓝色, 身上的白大褂披得随意,眼尾落进十一月寒凉的雨水,垂眸看人时总有种拒人千里的薄凉。 男人理了理白大褂的褶皱,问道:警察局跑什么? 女警员提着透明袋:去给队长送资料。 和刚刚的尸体有关? 是的。女警员点点头, 现在嫌疑人都审完了,队长正准备召集大家开会。 男人随口问的:情况呢? 女警员顿了顿, 才道:有点麻烦。 男人正准备离开的脚步一顿。 嫌疑人一共只有七个,都是死者的同学。女警员犹豫着道,但是, 他们每一个人, 都有不在场证明。 男人歪头,原本淡漠的眉眼缓缓一动, 玩味地勾了下唇:哦? 据女警员的说法,生日宴上包括死者爱微自己,在场的一共八个人。 爱微家的洋楼虽然环境清幽, 地带却实实在在是在闹市区,街道上四面八方都布满了监控,只要一出门就会暴露在摄像头之下。 事发后来警方调查附近的监控,以及洋楼上至阁楼下至地窖每一个角落,排除地道密室直升机一类堪称魔幻的操作工具,在那段时间里曾去往爱微家的人,只有那七个受邀的同学。 而爱微死时是俯在床褥上背对上方,刀子直接插在后心,排除自杀可能。 言下之意,若非凶手懂得大变活人,就只可能隐藏在那七个受邀人之中: 琳达娜,爱微的死党兼闺蜜,一直致力于撺掇爱微和提克斯且本人似乎是提克斯的迷妹; 提克斯,校橄榄球队幽魂队员,校园王子一般的存在,倾慕者众多但似乎对爱微有着格外不同寻常的关注; 贾斯汀,典型的运动员身材,进入慕格尔大学后加入卡丰橄榄球队,前两天在比赛上惜败提克斯所在的幽魂队; 贾斯特,比贾斯汀小一岁半的亲生弟弟,基本信息同上; 黛晓,在学校属于孤僻内敛的类别,和同学关系都算不上好,但很神奇地和爱微玩得还算不错,也就是时倦道爱微房间时撞见的那个捂着嘴腿软得滑倒的那个女生。 大白,憨厚老实的好好先生,虽然长得壮实粗糙但意外地细心且会照顾人,也是前一晚主动留下照顾时倦的那名男生。 至于第七位女警官介绍到这里,瞥见一旁审讯室的小玻璃窗,顺手指了指,喏,就是他,自称汰慕,看模样似乎和老师您一样都是东方人 沈祈闻言,顺着她指的方向一看,问道:他又是什么情况? 女警官跟着他停下来,尽职尽责地介绍:据他的说法是留学生,因为本身所属的家乡就不同,所以和其他人关系称不上好也称不上坏,和死者就是普通同学。 不过这些话我们也就听听而已,哪个普通同学会邀请对方来自己生日宴,还是总共只邀请了七个人的宴会,那肯定个个都和她关系匪浅才对,只是我们目前还没调查出来。 沈祈挑了下眉:普通同学还去人家姑娘的生日会? 这个啊,女警员道,他说是因为他和死者曾经打过一个赌。 爱微在学校是天之骄女,长得漂亮学习好,而且家境富裕这一点从她家里在加洛州最中心的地带还能闹中取静地盖一座足足五层高的洋楼便能看出来了。 这样一个走到哪被人捧到哪的大小姐,要过生日在学校里自然也不算什么秘密,但能受到她亲自邀请给邀请小卡片的却仅仅只有七位;至于其他上前询问的,则都被她转移话题找理由拒绝了。 最初爱微对时倦发出邀请,他其实没答应。 其中五成是私人原因:至于这个私人原因是什么,都不是现在的重点,这里暂且不谈; 另外五成则是双方原因:就像他之前说的,他和爱微不过上过三节课的交集,平日里也仅仅知晓对方名字,无论是对方邀请自己还是自己赴约,都着实没什么必要。 可惜的是,这位大小姐估计这辈子没被人拒绝过和他杠上了,整天追在他后头丝毫不在意旁人眼光。 无奈之下他便和她打了一个赌。 这个赌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只要对方能想办法让他接下邀请函且不当场推回去,他就答应参加。 听着挺简单的。 可惜之前说了,爱微的生日宴邀请函全校那么多追随者想要的多了去了,让别人代给,夹在作业本里或是直接扔给他都不现实:赌约可是说了,必须给到他手上且他自己没有推拒。 至于结果,就是前两天他因为换季发烧在教室里睡昏过去,后来被爱微钻了空子。 话是真话,奈何审讯员似乎不太满意这个答案,做完笔录后就拿着记录结果离开了,将嫌疑人扔在审讯室关着,连绑都没解。 时倦坐在冰冷的金属椅上,右侧手腕脚腕都不铁环锁住了,根本进退不得。 他看着,将一条腿踩座边沿,将头靠在膝盖上,沉默地阖上眼。 玻璃窗外女警员还在介绍:所以他参加了。关于这一点已经派人去核实了,不过他 沈祈忽然出声:能进去吗? 女警员差点被口水呛到:什,什么? 我想进审讯室。沈祈微微歪着头,唇边的笑容干净又温润,雅致得仿佛秀灵绿竹,放心,我只是找嫌疑人聊一聊,不会破坏你们工作的。 女警官迟疑着:可是老大说非组员不能擅入 沈祈轻轻掀唇,似笑非笑道:是吗? 女警员:是不存在的。老师您等等,我去给您开门。 铁门应声而开。 穿着白大褂的男子走进审讯室,靠近了固定在地面上那张铁座椅。 他带着手套,衣袖间带着很重的甲醛水味道,手指缓缓碰上对方的侧脸,像是好奇似的,一点点扫描着,而后将对方的脸托了起来。 时倦烧得整个大脑都发沉,像是被人塞满了粘稠的浆糊,似乎连反应和思考也随之慢下来。 福尔马林的味道充斥着整个呼吸,他在睡梦里被呛得低咳了两声,勉强抬起头,便撞进一双薄凉的黑眸里。 安非 男人的动作蓦然一顿。 这一声不仅把男人叫愣了,连系统也愣了。 它看着慢了半拍浮上来的提示字样,心想,它宿主居然还真的能靠眼睛就认出谁是气运之子来? 时倦那一声与其说是为了叫谁,不如说只是恰巧看见认识的人,所以下意识唤出了对方名字。 他重新闭上眼。而后再度睁开,目光在男人身上扫了一眼,眼里已经没了之前的混沌:警方的法医? 沈祈顿了一下:不是。 嗯? 沈祈轻笑道:你的医生。 他说着俯下身,气息蓦然拉进,趁着对方没反应过来,手便扣住对方的脖颈。 时倦难得愣了一下。 额头上落下的触感冰凉,像是一掬淙淙的山泉。 他吻得安静又温柔,片刻后分开,带着白手套的手搭在他的脖颈上:三十九点七度。宝贝,你是打算把自己烧傻么? 时倦听着:感觉出来的? 沈祈笑道:亲出来的。 白手套一点点擦过他的脸颊,一路向上游走,最后停在他的眼尾处。 因为发烧,时倦如今整张脸都泛着红,连呼吸都是滚烫的,皮肤上的温度能透过丝绸手套一直熨到血液里。 沈祈跟玩似的,手指缓缓抚过他的眼睫,擦过眼尾,停留在对方左眼下那一点不甚明显的小痣上。 时倦倒是想躲,可惜现在他整个人半边身子都被固定在金属椅上,躲也躲不到哪去:你为什么在警局? 工作。 为什么进来? 欣赏对被送到我那的尸体下手的嫌疑人。 沈祈另一只手掰开他的嘴,语调格外温柔:宝贝,你话太多了。 时倦后背靠在铁椅上:非案件组员审问嫌疑人是会被录像的。 你说角落那玩意儿?沈祈微微一笑,我叫人关了。 时倦沉默地看着他。 沈祈薄唇在手套的拇指套上一抿,将手套摘下来,两根手指直接制止了他继续张嘴的动作:这里是加洛,不是你来之前的地方,犯不着把你们那边的条条框框带到这边来。 在东方,国内警员不能强制嫌疑人脱衣穿衣,不能用刑拷打审问,没有证据的情况下不能长时间用强制手段限制他人人身自由,非专业人员更不能贸然插手刑事案件中甚至对嫌疑人动手。 加洛国可没那么多规矩,而作为整个国家最中心的加洛州更没有。 它有的是钱财背景和社会地位。 知道什么意思吗?沈祈并不是纯正的黑眸,因为混血,在光下看时,可以在他眼底深处捕捉到一抹异国的深蓝色,语调像是带笑,我教你,无论我现在对你做什么,哪怕在这里把你弄死了,那也只会是你运气不好。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407 13:50:50~20210408 13:59:1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旺仔的喵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辰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7章 而火永远不会烧到我。 时倦沉默了半晌。 外头传来人们急匆匆的脚步声, 有警员朝这边快步走来:思琳?你还在耽搁什么?队长可等着! 女警员终于从震惊中回了魂,收回粘在小窗口的视线:马,马上来! 沈祈注意到眼前人的目光变化,重新抬起对方的下巴, 手指在对方烧得透红的脸上惩罚似的掐了一下:宝贝, 和别人说话时走神是不礼貌的行为。 时倦看着他:有人要来了。 找人找到这边的男警员终于来到审讯室门口:那你怎么还站在这里?诶, 这里的门怎么开了? 沈祈轻笑一声,蓦然弯下腰, 呼吸倏地凑到他耳边。 女警员:别 大门被猛地推开。 男警员:沈老师? 沈祈直起身子, 微微偏头,狭长的眸平静地扫过来, 像是林涧滑落的一捧雪, 冷冷的,反射着晃眼的寒意。 他长相不是温润那一类,只是因为一身白大褂,总是会显得格外斯文, 雅人至深。可一旦冷下来,那也是真的冻人。 男警员莫名打了个寒噤, 回想起自己刚刚看到的画面,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好像不经意坏了这位的事,赶紧拉着门把手后退, :我, 我什么都没看到! 门还没关上,里面的人便出了声:等等。 男警员呐呐:啊? 穿白大褂的男人垂着眸子, 漫不经心地重新将手套戴好:不是要去找你们队长?一起。 审讯室终于回归安静。 系统:【宿主。】 它犹豫了一下,见自家宿主并没有阻止的意思,再想想方才那人说的监控都被关了, 方才接着道:【气运之子他,刚刚是不是说】 听到了。 方才警员闯进来时,男人突然凑在他耳边说的那两句话:我叫沈祈。 还有,没了那位医生,时倦重新将自己缩回椅子上,闭着眼低声道,我们都有不在场证明。 ** 七份不在场证明?会议厅里,小警员神色难掩讶异。 为首的警队队长乔白目光凛然:是的。 分卷(66) 死者好朋友琳达娜和提克斯当晚曾在房间里夜谈,至于具体谈了什么他们都不肯透露; 卡丰对那两兄弟晚上住在一起,压根没分开,可以互相作证; 至于那位留学生,因为前一晚生病,剩下那个男孩一直留在他房间里照顾他,两人也没分开。 小警员想了想:那,剩下的那个叫黛晓的女孩呢? 乔白:她兼职午夜电台的主持人,每天晚上都会远程连接工作室进行朗读,核实昨晚她的确在职。 室内陷入安静。 片刻,那个小警员想到什么,神色忽然激动起来:那个接连不断的那种念书吗?如果她提前录好等时间到了再用设备播放呢?! 小说里不是很多这种造假不在场证明的方法吗? 不可能。警队队长摇摇头,他们电台是以实时接线沟通为主,随时都有场外电话打进去咨询,她不可能中途离开。 风险太大了。 室内再一次陷入安静。 原以为这一群刚刚成年的学生闹不出什么事,最初接到报警电话甚至谁都没过多在意,可谁能想到现在看来,事情似乎比他们以为的复杂得多。 半晌,之前曾去拿文件的女警员迟疑着出声:如果是这样,那凶手,难不成还能不是人吗? 沈祈听到这里,终于轻笑一声:说不定凶手是两个人呢。 小警员愣了两秒,原本拧巴成一团的思维豁然开朗:也没人说凶手只可能是一个人啊。 如果是这样,那个叫黛晓的女孩是不是可以排除了? 小警员是真的小,不过刚毕业的年纪,入职还不到半年,平日里干多了找猫猫狗狗和解决民事纠纷的事,第一次参与这种涉及到人命的案子,整个人都有点过度亢奋,一张嘴就没闲下来:她不是随时要接电话吗?肯定不可能同时兼顾作案。而且她自己也是女孩,要制服另一个女孩也的确有些勉强。 另一个人提出质疑:照你这说法,那两个男生的组合岂不是平白多了份嫌疑?那个自称生病的留学生和要照顾病人的是不是能减分? 老天,你这是什么逻辑? 一好一坏怎么比得上两个健康人? 那如果留学生他前一晚其实还好好的只是为了增加自己话的分量才作案后泡一晚上的冷水澡呢? 眼见众人的脑洞越跑越歪,作为队长的队长终于忍不住皱起眉头,正想打断。 这时,忽然有人一声压过了众人的讨论:他这件事说的是真的。 质疑者一愣。 沈祈一个技术人员,也不知怎么的被安排进讨论组里旁听,听得甚至比组员还自在。 白大褂在身上堆叠出褶皱,勾勒出漂亮的身形线条,手套包裹着的手指形状修长。他半低者头,黑色碎发半遮下来,有一搭没一搭地数着自己手指,语气听着随意:我去看过他,他生病是真的。 小警员本来想问一句,老师你还能看出来对方生病是昨晚还是今早开始的不成。 可身边的男警员却惊呼一声:沈老师,你刚刚在审讯室其实是去跟那个留学生嫌疑人套消息去了? 沈祈淡淡地扫他一眼,不置可否。 男警员却肃然起敬:原来老师做的那些都是为了他们能早点查清案子,他居然还怀疑他别有用心!太不应该了!! 讨论归讨论,法院定罪依然要讲证据。众人再多的激情最终无一例外,都被自家乔白队长一句空口无凭一棒子打死了,只能领了任务,该继续走访的走访,调查的调查,鉴定的鉴定等报告的等报告。 不过,他们还没来得及散开,就先被一件更要紧的事打断了。 死者家属来了。 哦,还外带那一群名牌大学刚刚成年的嫌疑人得到消息后的家长,以及司机秘书律师还有不知从哪得到消息企图浑水摸鱼的的媒体记者若干。 ** 时倦坐在审讯室里,看着铁门的方向。 门也不知道是沈祈走时忘记了还是怎么的没关紧,留了一道缝。 时倦就着这一条缝隙,听着外面断断续续的嘈杂,不知在想些什么。 系统还在纠结方才那句话:【为什么会都有人作证?】 两两成组,一个落单。 【嗯?】 时倦:贾斯汀贾斯特是亲兄弟住一个房间,应该是互相作证的一组;威尔和我一起,黛晓有午夜的兼职,剩下两个人应该是一组,因为什么事当时正好在一起。 系统茫然:【那是怎么杀的人?】 团伙作案,证人造假。时倦微微动了动被锁在椅子上的手,却只感觉到一久不移动血液阻塞导致的酸麻。 系统听得懂前一个,没想明白后一个:【证人怎么造假?撒谎吗?】 时倦没再试图移动,很轻地叹了口气:接水,厕所,一起做报告看书研究,或者刻意设计一个需要两个人参与的事件比如组队打游戏那样的,在事情解决之前让对方都以为自己在房间里没有离开。一旦对某件事入神,人很难从心理暗示抽离出来感觉到时间变化。 系统听他说出这么一大段话,就有点想发颤。 因为他的声音实在哑得太厉害了,总叫人忍不住想起秋天枝头摇摇欲坠的枯叶。 时倦在这个位面的化身比起之前其实算情况比较好的,但这个好也仅仅是基于不会死的前提下,至少没有那些乱七八糟的绝症。 但底子该差的依然得差,过去二十多年里,他的身体基本维持着大病不犯小病不断的状态,每每换季就要感冒发烧。 所幸大约是这么多年身体免疫系统练出来了,生病后只要好好休息不劳累,不打针不吃药也不会有太大问题。 可谁能想到,偏偏这一次会出意外。 审讯室的空调开得很低,冷风一直对着房间中央的方向。 时倦裸露在外的皮肤冰冷,皮肤下的血液却始终叫嚣着,浑身都在泛着钝疼,疲惫让人很想就这么闭上眼永远沉眠过去。 可惜的是,就像之前沈祈说的,他这要是睡过去了,等醒来脑子是明白还是直接变傻怕是都不知道。 大约是为了转移注意力,时倦索性多说了几句:当然,还有种方法比它容易,伪造尸体。那么多嫌疑人不可能个个都刚好一晚上不睡觉就看着能给自己当证人的人,所以他说的不在场证明应该是初步推断爱微的死亡时间段后和审问结果对比,发现死亡时间里所有人都有证人。 系统听得战战兢兢:【伪造尸体?】 这是个什么操作? 这个位面的刑侦技术很低,判断死亡时间大多是看尸斑,僵化程度以及尸体内部温度。时倦似乎是说得嗓子疼,咳嗽了两声,爱微家有空调有浴缸,刺激性食物有奶油酒精□□,甚至还有医药箱,用几个搭配一下让爱微对外呈现的死亡时间和真正的时间有误差不是不可能。 就像抛尸入海后尸体上很多罪证会消失,其中一个原因就是在水中长时间浸泡会导致机体代谢紊乱,微生物繁殖密集,尸体死后的变化会有异常。 系统听得一脸懵:【一群还没步入社会的大学生,为什么会觉得自己对尸体动的手脚能瞒得过公安技术?法医难道检查不出来?】 二次元作品影响,对成年社会的探索和挑战权威的天性。如果家里有相关从事人员,也有了解,瞒过去不一定,但改变结果影响判断不难。时倦又重复了一遍,这个位面的刑侦技术很低。 他们能检测dna吗? 不能。 他们能做亲子鉴定吗? 不能。 他们能用信息数据网追踪吗? 依然不能。 技术发展低下,就意味着信息不足。 过去的类似位面里,警方破案靠的是检验证据,再根据证据透露出的信息合理推断; 而这个位面里,警方却需要猜测,再根据猜测方向寻找证据。 哪怕福尔摩斯也没有看人读心的超纲能力,什么信息都不知道,要怎么破案? 系统呆了一会儿:【要是真的有能发展到有看一眼就能判断真假那样的技术,您也不用被关了吧。】 甚至哪怕仅仅是有第一个位面那样尊重他人人格的意识,最起码不会像现在这样,只是有嫌疑的情况下就把人扣在椅子上连动都不许动。 时倦道:进步需要时间。 你得给他们时间。 系统听得一愣。 走廊上蓦然响起一阵接连不断的脚步声。 穿着制服的审讯员砰地推开大门,怒气冲冲地看着座椅上的嫌疑人:这个审讯室的监控怎么关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不恐怖,不用带脑子 我尽量不让这个世界变成灵异世界 感谢在20210408 13:59:14~20210409 13:25:2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旺仔的喵 5瓶;辰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8章 时倦抬头看他一眼, 嗓音沙哑:你应该去找关掉它的人。 这位审讯员可不管那么多。 加洛州的公安部门虽然称不上多规矩,但管理方面却很好地贯彻一条:地位越高规矩越少,反之越多越森严。 就像审讯室这一部分,若是任何一个出了问题, 负责盘问这一屋子里人的人员需要负全责。 非故障手动导致的监控中断, 无论是不是他的祸, 最后清算他都躲不掉责任。 他在公安只是个小人物,没靠山没人脉, 否则也不会干这种类似文员的事, 一点都不想因为这种事失去工作。 整个公安没一个他能得罪的,除了这位被他亲自审核过的嫌疑人。 审讯员一掌搭在椅背上, 宽大的手死死捏着对方的肩膀, 手指深深地陷进去:不行!反正你必须帮我作证,要是别人问起,我就说是你干的,你欺骗也好交易也好甚至想办法找人黑了系统, 反正责任一定在你头上! 时倦低头看着对方的手,微不可察地抿了下唇。 精神的疲倦和太阳穴的抽疼在拉锯着, 胸膛里那颗心脏跳得紊乱而急促,连带着呼吸都带着灼热的温度。 面前的审讯员还在嚷。 他安静了片刻,忽然抬手揪住审讯员的衣领, 起身, 侧转,反手就是一压。 咚一声闷响。 警员的身体狠狠撞在金属座椅上, 后脑勺磕到椅背,瞬间眼冒金星。 他空白了几秒,面色扭曲起来:你个贱货 时倦抬脚踩上的座椅边沿。 警员下身某处被对方的鞋子抵着, 瞬间喉咙一紧,浑身都僵硬起来。 时倦右边半边身子都被扣着,自然没法和他面对面,此刻就顺势坐在固定手腕的那半边扶手上,左脚踩在边沿,左手就抓着衣领,身子半偏。 和沈祈那带着混血特征的模样不同,时倦是完完全全的东方人长相,眼睫很长,掀起的阴影半遮去眼尾因为高烧的绯色,也遮去了落入的高光,眼瞳更是幽深。 他长得好,因为超越人类范畴的神格影响,哪怕只是他的化身也一直都长得很好。甚至不是典型的俊逸或帅气,而只是美像是展柜里巧夺天工的艺术品,每一道弧度都是令人称赞的资本,却因为隔着玻璃,总是显得不近人情,格外的不真实。 眼睛大概是唯一能从他身上品味到人情味的地方。橘猫过去就总说上天给他这么一双看着便多情的桃花眼,可能就是为了冷热调和。 审讯员被他揪着,不得已同他对视,依然像几个小时前那次初见一般被震撼了一下。 时倦望着他的神色,苍白的唇动了动:你刚刚说我什么? 我,这位先生,你先 你刚刚说我什么? 之前是我不对,我 你刚刚说我什么? 审讯员卡壳了。 总觉得这种时候无论复述与否结果都是死。 不说是吗?时倦点点头,明白了。 审讯员一愣,还没来得及反应,衣领上那只手又是一拉。 他被甩得跪在地上,刚要趁机挣脱对方破口大骂,下身忽然受到一股巨大的冲击力,大到他差点以为自己的蛋都被撞碎了,瞬间飙出泪来:啊啊啊啊啊啊啊!! ** 最初审讯员审问时,其实问起过时倦和爱微的相识。 时倦在一年前就已经入学,但两人本身却并没有任何交集。 第一次有面对面的时候,是在半年前。 那时的时倦刚刚上完一节课,因为记笔记留到最后一个才走。 教学楼走廊是回字形,楼梯更是旋转成了麻花了形状。该散的人都散得差不多了,底层尚且有人逗留,可高楼层却已经空置下来。 三四楼中央的楼梯正好是一个死角,而角落里则蹲着个人。 面容娇纵的女孩一巴掌扇在蹲在地上的女孩脸上:你个贱人!考一门压过我很得意是不是?整天摆出这么一副脸装什么呢?! 地上的女孩被着一巴掌扇得踉跄,一个不稳跌坐在地上,发丝凌乱地垂下来挡住了眼睛,脸颊上却迅速浮起红手印。 爱微倚靠在墙壁上,一边翻着本名著,漫不经心地看着眼前的画面。 女孩手中抱着的课本纸笔什么的都被这一下打得脱手,其中一支笔砸在她的鞋子上。 爱微从书页里抽离出来,不经意一抬头,握着书本的手忽然一顿。 四楼的台阶正好走下来一个人。 那是一个生得极其漂亮的少年,有着东方传统的黑发黑眸,白衬衣最顶上的扣子没扣,锁骨精致如白瓷。 他一只手搭在栏杆上,安静地往下走,眼睛半睁半掩,像是掺了把日出前冰凉的薄雾。 爱微心里一动,下意识抬手拉住同伴:行了,琳达娜。 琳达娜背对四楼,扬起的手被她抓着停在半空,莫名其妙道:怎么了?我还没教训完呢! 分卷(67) 爱微道:别打了,提克斯他们那组比赛要开始了,你不是说想看吗?再不去就赶不上了。 琳达娜瞬间睁大眼:完了!快快快! 说着便窜出楼道,连看也没看地上的女孩。 爱微停在原地,忍不住抬头又看了看台阶上的少年。 少年恰好抬眸,目光平静地看她一眼。 爱微张了张嘴。 早已跑下楼的琳达娜在底下喊道:爱微!快点儿!! 她只得闭上嘴,低者头匆匆离开。 两个拦路者先后离开,地上的女孩肩膀颤了颤。 片刻,她抬手在脸上抹了一把,弯身去捡地上散落的课本。 寻到台阶下,她的视线里映入一双白鞋,终于站直身子。 时倦将掉在楼梯上文件袋递到她眼前:你的吗? 女孩顿了片刻,接过来,转身就要下楼。 身后有人叫住她:等等。 女孩后背一僵。 时倦走到她身边,偏头问道:你走之前,不打算说声谢谢? 女孩捏紧笔杆,动了动唇,又迅速闭上,接着又张嘴,却一点声音也没发出来。 时倦安静地看着她。 女孩就这样嘴开开合合了近半分钟,终于吐出一句:我,谢,谢谢。 她话一出口就后悔了,正想落荒而逃,身前的少年却出了声:不客气。 抱歉。 女孩一愣。 时倦道:我在课上听见你的说话,所以才消遣你一句。不是故意逼你道谢。 女孩一点点睁大眼。 他问道:你的声音很好听,为什么总是不说话? 少年的身影消失在楼道里。 女孩在原地站了好几秒,忽然从书里抽出一张草稿纸。 纸上用钢笔勾勒出一张少年的脸,脸上一双漂亮的桃花眼。 她看着,忽然开口:汰,汰慕。 汰慕。 汰慕。 她一遍遍叫着,从最开始的生涩,到后面越来越熟练。 她低下头,干裂的唇缓缓印上纸上少年的眼睛。 ** 与此同时,某间审讯室里。 黛晓坐在铁椅上,正吃着公安发放给嫌疑人的午餐。 她咽下一口面包,对着剩下的半块发了几秒钟的呆,低声道:汰慕。 【你的声音很好听。】 在如今的慕格尔,所有人都说她孤僻,高傲,口齿伶俐;说她恃才傲物眼高于顶;说她演讲能将人说得热血澎湃;说她能在校辩论赛把人批得面红耳赤;说她路上被人指指点点也总能当场把人回怼得哑口无言。 却无人说她家境差,因为突出的成绩才被学校破格录取;无人说她过去胆小又怯懦,被人扇在脸上也不知道反抗;更无人说她其实从小罹患口吃。 谁能想到,当初那个唯唯诺诺的结巴最后会进广播电台。 可哪怕如今变得再不似从前,那个人的名字始终是她这辈子念得最频繁,念得最好的字眼。 紧闭的铁门忽然被推开。 她转头,便看见金发少年大喇喇地走进来,斜了一眼她手上的食物,道:你想不想离开? 黛晓茫然地看着他:什么意思? 提克斯抓抓头发,神色间有不耐烦,视线却盯着桌子:我爸派人来了,可以把我们带出去。你要不要帮忙带? 黛晓沉思几秒:所有人都可以出去? 怎么可能。提克斯翻了翻白眼,必须家属来签保证书。其他人家里都有人。 黛晓垂眸:我就不了,汰慕他不是咱们国人,没有长辈在这边。你帮帮他,带他出去吧。 提克斯瞪着她:我凭什么要带他?黛晓,你以为你是谁?本少爷愿意帮你那是给你面子,他一个贼国的穷酸破落户怎么就 砰 不锈钢的叉子忽然被她放在桌上,敲击出一声脆响。 提克斯语调一滞。 黛晓吃完最后一口面包,重复道:贼国的?穷酸?破落户? 长时间以与人沟通交谈为工作,她平日里说话也不自觉带了些念播音时的节奏,嗓音温温柔柔的,语速平缓,简单一句话也能被她念出诗朗诵的感觉。 女孩站起身,缓缓掀起眼皮,唇角带着几分笑,冷冷的,听着又嘲又讽:提,克,斯。 她道:你以为你又是谁? ** 再说说眼下。 审讯员的惨叫回荡在整个警局,循声赶来的众警员一进门,恰好看到那位本该被锁着的嫌疑人走到倒在地上的同事的脑袋面前。 时倦手腕脚腕上的绑缚已经被他自行解开了,手指提着那串从审讯员腰间扯下来给自己解绑的铁钥匙,钥匙圈晃悠悠地绕着他指尖转了半圈,停下来。 进门的众人对着这幅场景愣了半秒,直接从腰间掏出电棍,举着它齐齐冲进室内:干什么呢?!还敢袭警?快住手! 时倦停下脚步,视线缓缓扫视了道来人,沉默地垂下眼,手上的钥匙缓缓陷入掌心。 高烧导致的疲乏以及突然动手造成的脱力感紧紧攫住了他,胸膛里那那心脏始终以不正常的频率跳动着。 系统注意到他的异常:【宿主?】 他身子晃了一晃,蓦然倒下来。 【宿主!】 周围的警员们尽皆一惊,下意识绷紧神经。 却有一道身影比他们更快,飞身上前接住了他倒下的身体。 小警员堪堪收回差一点就砸上去的铁棍,心惊胆战道:沈老师? 怀里的人处在室内的低温下,四肢因为畏寒带着轻微的颤抖,唇色苍白如雪,呼吸却滚烫得灼人。 沈祈眸光低敛下来,抱着他便往门外走。 旁人下意识伸手阻拦:老师你等等,他是犯人,现在不能 沈祈看着他挡在面前的手臂,抬起头,眼睛里隐隐约约的深蓝色洇入室内晃眼的白光里,像是沉入海水以下的冰山一角,带着极地最刺骨的料峭:滚。 拦路的人手一抖,电棍脱了手,直接掉在地上。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409 13:25:27~20210410 14:23:4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旺仔的喵 5瓶;辰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9章 沈祈将时倦带走以后, 就被一通电话催债似的喊要回局子工作。 也不知道他对电话那头说了什么,那头的态度瞬间软化下来,好声好气地挂了电话。 他提着医药箱回到房间,便看见原本还在昏睡的人睁开眼, 正安安静静地望着他。 沈祈走到床边, 解开箱子的金属扣, 撕开一只崭新的体温计:宝贝,张嘴。 时倦不知是不是刚醒没反应过来, 没有动。 沈祈坐在床沿上, 笑得雅致温柔:或者你更希望我再用之前的方法? 时倦想起在审讯室里那一个吻,沉默地动了动唇。 冰凉的金属嘴被塞进来。 沈祈自己就是医生, 自然没打算送他去医院。测好温度, 他没急着开药,而是翻出静脉输液针,顺手将床头的衣架拿过来,药水倒置挂好, 排去管内空气,拿起病人放在被子上的手。 被子捂了那么久, 他手上的温度终于不如之前在审讯室里那么冷,反倒因为高烧比平日里还要高,手腕苍白如瓷, 甚至能看见皮肤下深青色的血管。 沈祈握着, 食指在他手心里轻轻挠了一下,画了个小小的圈。 他动作轻, 加上被病人的手挡着,隐秘得像是某种不可告人的事,就连系统都看不出来。 时倦沉默了片刻, 抬眸去看他。 沈祈对上他投来的视线,弯了弯唇,给他绑好橡胶管,低头吻了吻他的手背,温声道:会有点疼,忍一忍。 空气中弥漫着碘酒的味道,接着,尖锐的金属针头从皮肤外一点点推进。 察觉到他那瞬间生理性的颤抖,沈祈松开手,半跪在床沿上:现在已经中午了,很快就会升温,不用开空调。你乖乖躺着别掀被子。 时倦听着这么个说法:要回去? 助手刚刚给我打电话了。沈祈道,我会回来给你拔针。 两人分明是第一次见面,相处模式倒是半点不生疏,对于将一个堪称陌生人的人留在自己家里这件事,都没人提出质疑。 一个真敢撩,另一个居然还真的接了。 沈祈轻声笑了,俯身在他的额头吻了一下:回见。 房间的门被人关紧,接着响起换鞋和落锁的声音。 时倦躺在床上等了几分钟,重新睁开眼。 系统没想到他会这么快就醒来,愣了下:【宿主?】 时倦没有起身,手直接伸入枕头底下。 片刻,他收回手抬起放在眼前,食指和中指夹着一枚纽扣大小的金属片。 系统盯着那枚金属片懵逼了半晌:【窃听器?】 时倦盯着那枚金属片看了片刻,重新将它放回枕头下面,很轻地点了下头。 【为什么枕头底下会有这种东西?】 时倦没说话。 还能为什么。 被电话叫回工作岗位估计不在沈祈的意料之内 ,否则为什么之前那么长时间不放,非得借着离开前亲他的动作掩饰偷偷放。 高烧持续了快两天的身体实在太过疲惫,时倦没撑住,不多时便再次陷入昏睡。 记忆中纷乱的景象铺面而来。 ** 自半年前目睹了琳达娜施展暴力,而爱微冷眼旁观以后,接下来一段日子都挺乏善可陈。 直到一个月以后。 那时加洛州著名教授来慕格尔大学造访,并开办了场讲座,在那天下午于教学楼最大的阶梯教室进行。 这样的机会向来难得,早早便有学生们得了消息提前占座。 时倦来到阶梯教室时,里面的座位几乎全被占满了。 他站在门口看了一圈,抬脚走向教室靠里那一侧,停在一张桌子前,弯身对着趴在桌子上打瞌睡的男生低唤。 男生被他叫醒,顶着一张足有铁锅大的圆脸,满眼都是不耐烦的戾气:干什么?! 时倦:我可以坐你旁边吗? 男生揉眼睛的动作一顿,终于撩开眼皮,正眼看他。 讲座有相关部门拍照,为了风貌,要求是不允许在空地站着,必须人人有座。 而座位上的男生生得高,身材更是偏肥壮,一个人不仅占了他自己底下的座位,还把旁边的空位也占了一半。 男生叫威尔,在学校不是籍籍无名的那一类,相反刚入学就把人打进医院,事后学校追责也愣是被他的家庭压下来,闹得沸沸扬扬,从此一跃成为慕格尔大学霸王般的存在。 他家里有背景,在学校里一直横着走,身材又强壮力气大,偏偏还脾气不好,一个不高兴一拳头下去就能将普通人砸去半条命,惹得所有人都对他敬而远之。 也因此,整个教室里就这里还有一个空位,却一直没人敢上来,绝大部分原因就是因为面前的男生。 男生大约是对自己在众人之间的口碑有了解,难得看到有不怕死送上来的:想坐这里?你眼瞎了?没看到这里本少爷占了? 时倦:可以吗? 一拳头打在棉花上,男生有点无趣地翻了个白眼,一捋头发,嘟哝了一句:聋子。 倒头就接着睡。 男生没想到自己再醒来会直接接受整个教室所有人的注目礼。 一侧的小弟战战兢兢地叫了他好多遍,总算把人喊醒,提醒他看讲台。 黑板上正写着一道数学应用题,很显然是他被点名需要回答的问题。 老教授站在台上,脸上的笑容快绷不住了。 最后排旁听的学校领导们眉头拧成了疙瘩。 男生盯着黑板看了半天,正想自暴自弃,旁边忽然有人拉了拉他的衣角。 接着,一本笔记本被推到他面前,摊开的那一页工工整整写着算式,列着一个三元三次方程组,最后一行则点了三个点,答案字迹干净又清隽。 他转头,便看见讲座开始前向他询问位置那个漂亮的黑发少年。 好不容易应付过教授,他坐下身,看着旁边的人想说点什么。 可对方已经低下头,继续在纸上写写画画。 一直到了下课。 男生让小弟先离开,转过头,粗声粗气道:喂。 时倦将自己往椅子中央的位置挪了挪,闻言一顿,眼里浮出疑惑:怎么? 男生本来想问你为什么要帮我,又想问你被骂为什么不会生气,可这些他最终一句都没说出来,只是道:你还不走? 时倦摇摇头:等会儿再走。 男生眉头一拧,那张圆脸瞬间显出几分凶狠的狰狞:你还想等别人走了好在这教室捡钱不成? 时倦平静地扫他一眼,仍是摇头:不是。 他道:我走不动。 男生一脸莫名:什么意思? 两个小时只坐半边椅子,我腿麻。 男生可没忘记,让对方只有半边位置落座的罪魁祸首就是他自己。 关键是他也压根没想到对方会选择坐他旁边。 他就这么在原地跟傻子似的杵了几分钟,面前的少年再度开了口:能扶我一下吗? 男生回了神,伸手一把将少年拉起来。 少年手白而清瘦,身子也瘦,而男生一开始是以自己的体重为标准去后使的劲,压根没想到少年看着不比自己矮多少,分量居然会那么轻。 分卷(68) 这一下用力过猛拉过了头,一个活生生的人掉进自己怀里,对方的脸颊擦过下巴。 男生倏地浑身一僵,几乎是条件反射的推开。 砰 时倦没站稳,下意识去支撑身体,手臂在金属桌角狠狠划了一道。 口子顷刻间滚下一串血珠。 男生愣在原地,一时不知所措。 时倦低头看了眼伤处,抬头叫了他一声:能帮我把抽屉里的东西拿出来吗? 什么? 背包第二层,创可贴。 男生下意识撕了两片递过去。 创口不算大,顶多血流的多看着恐怖。 时倦只用了一片,剩下那片随手放进口袋,将包装纸叠好,语气平静道:谢谢。 男生忍了忍,到底没忍住:你为什么不生气? 他是真的不明白。 他从来没见过像少年脾气这么好的人:被占座不生气,被讽刺不生气,被推得跌倒划伤还是不生气,甚至还能反过来帮他这个坏学生。 不像他,开学时就因为一个人喊了他一声死肥猪,就气红眼直接将人打进医院,;因为被别人嘲笑胖得跟球一样,就一拳头把人打得半天站不起来。 甚至在学校责问时,直接搬出家里仗势欺人,还欺得理直气壮理所当然。 时倦听着,莫名其妙地看他一眼:我生什么气? 你不觉得我很讨厌? 不会,你挺好的。 哪里好? 哪里都好。 男生睁大眼:我还骂过你眼瞎! 时倦:你为什么要骂你自己? 男生: 对方说他好,而他却说对方眼瞎。可不就是在说他自己不好么。 在椅子上坐了这么久,走路的力气也恢复了。时倦将课本收拾好,站起身道:你说过什么,和你的人好不好,有必然联系吗? 男生听到这熟悉的说辞,就忍不住冷笑:难道你会觉得整天打架斗殴满口脏话的人会是个好学生?! 好学生不是这么判定的。时倦将包装纸扔进角落的垃圾桶:不做那些只是比做更能讨人喜欢,看你想不想。 不是讨人喜欢,是更讨人喜欢。 男生哑然。 怎么可能不想。 半年后,慕格尔大学少了一个令人闻风丧胆的校霸威尔;多了一个整日整日笑容满面,脾气好耐心高,无论别人说什么都能用巧妙的方式接上去,而几乎不会拒绝他人求助的好好先生。 因为体型圆润壮实,性格却细腻绵软,校友们便给他取了个诨名。 大白。 ** 再说那一天,时倦背着包离开教室,却没有回住处,而是按照收到的消息来到了教学楼西方。 慕格尔大学虽说是随机安排学生负责教室卫生,但为了促进学生交流,四年下来基本每个人都有轮到一起的机会,而每天下午最后一节课结束后定时开始卫生环节。 时倦因为在教室里耽搁了一会儿,来到目的地教室时,发现那里已经有了其他人。 坐在桌角的女孩烫着一头咖啡色卷发,肩膀上披着薄围巾,手里则拿着本世界史漫不经心地翻看着。 蓦然听到声音,女孩抬头淡淡地扫过来,却在接触到来人时微微发怔。 时倦看着女孩,率先打了招呼:爱微。 女孩捏着书脊的手一顿。 当时倦拿着扫把出来时,女孩忽然开口:我好像没告诉过你我的名字。 她的语气是事不关己看热闹的那一类,带着隐隐的调笑:你为什么认识我? 时倦听着这么个问题,沉默地看了她半晌。 然后,他开口:卫生安排通知里写着和我同一组的人的名字,有什么不对吗?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410 14:23:49~20210411 14:55:0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ui看看 2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ui看看 12瓶;辰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0章 爱微在学校里一直是被捧着的, 又正是性格最张扬的年纪,平日里骄傲惯了,所以看别人时总是会带着种高傲。 就像刚刚的事,因为她下意识的反应就是觉得对方也和她那些追捧者们一样偷偷关注她, 所以才能叫出她的名字, 可谁能想到居然不是。 她怔了片刻, 一张脸忽然泛起了红色。 低头犹豫了半晌,她终于抬起眼, 却发现对方早就开始了任务, 压根没多看她一眼,仿佛丝毫不在意刚刚发生了什么。 爱微下意识松了口气, 也不好再继续干坐着, 从课桌上下来:我来帮你。 加洛州的人一直都有让孩子从小学习做家务的习惯,两人谁都不是新手上路,一起效率很快。 垃圾桶被填得半满,装了两个塑料袋。时倦率先提起一个, 爱微则抓着另一个。 教学楼带着很重的潮气,墙壁地板都挂着细密密的水珠。 爱微走在后面, 楼梯被垃圾袋半遮着,一个没注意,脚下突然踩空, 身体不受控制地摔下楼梯。 手肘和膝盖率先着地, 磕出闷响。 她疼得眼泛出生理性的泪花,撑着让自己翻了个身, 抬起视线。 时倦下楼梯一直有用扶手的习惯,因此逃过一劫。 比起她的狼狈,他却仍旧是干干净净的, 高高地站在台阶上。 他走下楼梯,停在女孩面前,半蹲下身。 爱微下意识往后瑟缩了一下。 时倦看着她那一瞬间竖起的防备的畏惧,顿了一下。 一件宽大的外套被盖在女孩身上。 时倦低声道了句冒犯,隔着外套将女孩从地上抱起来,转身上楼。 爱微被他带到最近的一间教室,在课桌上放下,拉开背包拉链,接着才卷起她的衣袖和裤脚。 刚刚落地的几处已经泛起了大片的淤青。 时倦没搬椅子,就那么站着,将冰凉凉的药膏抹在青紫的地方,缓缓揉开淤血。 爱微最初颤抖了一下,接下来愣是一声不吭。 时倦也没开口,将她身上几处伤全部处理好,收好东西,方才伸手:我的校服。 爱微反应了一下,匆匆忙忙将腰上的外套解下来,递给他。 时倦收回来:你刚刚以为,我想对你做什么? 爱微怔了怔。 其实她也不知道。 只是,殴打,嘲笑,那么多落井下石的方法总该有一个。 学校里的规矩就是这样,其他人也都是这样,谁高谁低都是在一次次的拉踩中形成的。 天之骄女又怎么样,有人捧着她,自然也有人整天暗暗希望她出丑。 时倦安静地注视着她的眼睛,道:爱微,人和人是不一样的。 爱微坐在那,心里跳了一下,捏紧了裙角,声音不知是疑惑还是茫然:如果你只能和别人一样呢? 知道群体效应吗?时倦从口袋拿出什么放到她手心,普通个体趋同,但若是个体足够出众,也可以影响甚至改变群体的行为准则。 你要是害怕什么,可以试试做剔除你害怕那一点的个体。 女孩愣住了。 时倦走到门口,回过头:我去扔垃圾,你打电话找室友带你回去,不要逞强。 爱微就这么发了好几秒的呆,低头看自己的手心。 是一枚创可贴。 隔着一层楼,最后一个离开阶梯教室的男生站在扶栏之间,眼睁睁看着少年少女相谈甚欢,缓缓攥紧了拳头。 ** 时倦这一觉睡得并不安稳,睡前思考问题的缘故,梦里也总是浮现出乱七八糟的画面,一个劲往他的脑海里塞,头疼令他哪怕在睡梦里也不自觉蹙着眉。 半梦半醒间,似乎有人缓缓揉开他的眉心,擦了擦他汗湿的发间,低声哄道:别皱眉,醒来就不会疼了。 时倦就着这个声音陷入了更深层次的安睡。 再度睁开眼,原本明亮的室内已经昏黑一片。 时倦反应了片刻,转头望向一旁的落地窗,不出意外地看见窗外布满星子的夜空。 已经深夜了。 手上的针头已经被拔掉,他在床上躺了片刻,恢复力气后坐起身,掀开被子。 房间里除了他没别人,一旁的衣架倒是仍旧立在那,只是上面的药水瓶子不见了,反倒多了件白大褂,估计是沈祈回来过,脱下后顺手挂在那的。 窗外月光很亮,时倦也没有开灯,拉开落地窗,站在阳台上往下看。 这里应当是一处别墅区,沿着道路两旁坐落着一排大大小小的洋房,梧桐树被夜风吹得簌簌作响。 系统怕他两眼一抹黑,主动解说:【宿主,这是气运之子的家里。】 时倦嗯了一声:我知道。 察觉到系统还想说什么,时倦便先道:我没睡。 【啊?】 刚刚昏迷那么久算什么? 不是刚刚。时倦补充,来这里之前。 系统反应了足足十秒,方才不可置信地开口:【您之前在警局是】 装的。 系统:【为什么?!】 时倦听着,沉默片刻:系统。 【嗯?】 从审讯室到警局对面的街道有两百米以上的路程,有十数个训练有素手持武器身体健康的警员,以及能把整条街都围住的新闻工作者。时倦慢慢地开口,嗓音仍带着点哑,语气倒是平铺直叙,如果是你,你觉得怎么才能出来? 【】 听着就很绝望。 虽然能理解他做法没错,可系统还是觉得很神奇。 时倦不是那种强势的性格,但人格却实在过分独立,总是把自己和别人分得太清楚。 遇到什么问题永远习惯自己解决,偶尔被人帮了也总是记得要还回去,而绝对不会主动求助别人。 虽然现在也不会,可比起过去天塌下来也自己扛的行事作风,如今的他却终归不一样了。 他开始将自己交给别人,让别人来替他承担。 也是因为这样,对于宿主过往对气运之子的那些利用甚至包括这一次,系统一直都没法评价究竟是福是祸:毕竟气运之子也是唯一一个他愿意去利用的人。 时倦没给过他安全感。 但那个人却从来没有过可能给时倦造成不安全感的行为。 因此,时倦这样的态度,你可以说是因为厌恶导致的欺侮欲和破坏欲,但好像也可以说是因为信任和偏爱导致的有恃无恐。 系统没法判断。 只是,它唯一确定且从始至终都未曾怀疑的是,气运之子对于它的宿主来说,一定是非常非常特别甚至独一无二的存在。 楼下的街道忽然闯入一道橘色的影子,又迅速在阳台下消失。 时倦看着那道影子消失的方向,静了片刻,转身下楼。 大门上了锁,里侧的锁孔里插着钥匙。他将钥匙取出来,拧开了门。 前一晚下了雨,此时的地面积水已经干得差不多了,只是依旧带着些深色的水渍。屋角的灌木里,一团小小的橘色影子正背对他缩在那。 时倦往前走了几步,看清了:那团橘色是只毛茸茸的橘猫。 许是注意到他的视线,橘猫动了动,小心转过身,露出一双碧绿得宛若翡翠的眸子,闪着莹莹的光芒。 时倦看它片刻,正想上前,肩膀上忽然搭上一只手。 男人不知什么时候跟着出来了,此刻就伏在他耳边,声音里含着笑意:这么晚想去哪? 时倦转头看着他的眼睛:没去哪。 沈祈不知道信了还是没信,从背后搂着他的肩膀,额头贴在他的后颈皮肤上。 片刻,他退开:烧退了。 时倦:嗯。 所以一刻都待不下去想跑了? 沉默持续了半晌。 沈祈松开手:好。 时倦一时没反应过来。 之前你一直睡着,我没给你喝药。不过看你现在的样子,就算不喝估计问题也不大。沈祈道,我就不送了。 时倦听着,沉默了片刻:你想我回去? 不然?沈祈歪头看他,笑吟吟地在他唇角点了点,嗓音懒洋洋的,在我家待了一天还不够,想继续不成? 时倦在石子路上站了片刻,点点头:那我走了。 沈祈没出声。 时倦又道:医药费是多少? 沈祈一愣:什么? 你给我看诊的医药费。时倦平静地重复一遍,你开个价,我还你。 空气安静了几秒。 男人唇边缓缓扯开笑:你觉得我给你看诊,就是为那一笔钱? 时倦听着这么个说法:医生给人看病难道不是为这个? 沈祈轻笑一声:好。 一百三十个期安,有问题吗? 一百三十个期安是什么概念? 在加洛州,一个期安够买下一块足有人巴掌大的金子,一百三十个,都能把这间别墅买下来了。 时倦沉默了半晌:有。 沈祈道:之前生病发烧让我照顾了一天的不是你? 分卷(69) 用掉我一千三百毫升红霉素利巴韦林的不是你? 主动开口说要还钱的不是你? 所以我开价有什么问题? 时倦动了动唇:就算去医院也不会要价这么高,你这属于非法经营且敲诈勒索,是违法的。 沈祈笑着道:法庭是会判断我付出的究竟值不值得一百三十个期安,只要他们认为值,那就不算勒索。 时倦:你要怎么数出来? 诊治费,药物费,看护费。沈祈故意顿了几秒,方才带着几分笑地接下去,一整个白天的住宿费,回来的路费,以及冒着风险把一个杀人案嫌疑犯从局子里带出来的保证金。 系统默默地听着,心想最后这一句是威胁吧?是威胁吧?? 沈祈眼尾稍弯,玩味地道:况且,宝贝儿,你知道判断违法的必要条件是什么吗? 必须法院认定。男人唇边笑得薄凉,在加洛,法院可不是谁的罪都会判的。 时倦沉默地看着他。 不是谁的罪都敢判? 言下之意,可不就是不会判他有罪。 就像之前沈祈将他一个凶案嫌疑人从警局带出来,却能一路畅通无阻。 说起来,国际上一直把加洛州戏称作堕落州,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因为在这里,权势大多时候都是个很方便的东西。 半晌,时倦敛下眼:知道了。 接着离开了别墅。 他前脚走到街道上,手腕就被人拽着,猛地往回一拉。 发烧还未彻底痊愈导致的虚弱感依然在,时倦猝不及防,被人摁到一旁的铁围栏上,一只手挡在他的后脑,避免磕到。 下一秒,男人的气息蓦然覆上来,压根不等他开口,吻便重重地落在他的唇上。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411 14:55:06~20210412 13:17:3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辰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1章 沈祈的吻和他的人不太像, 没有半点当初一身白大褂站在暗沉的审讯室时的禁欲和薄凉。 他个子高,腿也长,一条腿就踩在栅栏底部的石阶上,一只手扣着眼前人的手腕, 另一只手则从对方的黑发间一直下落到后颈处, 几乎是以圈进的姿态将对方拥在怀里。 嘴上动作很重, 男人像是憋着一股子气,发泄似的厮磨着, 连一点缓冲都不给, 就撬开了眼前人的唇,缓缓深入进去。 夜风钻过林梢, 带出前一日雨水的味道。 加洛州气候一向偏潮湿, 雨水在枝叶和泥土里泡了一晚上,浸出咸湿的气息。 分开时嘴里便带上了血腥味,像在不见天日的倾盆大雨里擦亮了一根火柴,在冰冷中燃起炽热的火, 带着灼热的,硝烟的味道。 时倦尝到嘴里的血, 下意识地抿了下唇。 耳边传来一声极轻的嗤笑。 沈祈扣着他手腕的动作半点没松,反倒直接拉着他往回走,关门, 上锁, 一气呵成。 时倦一言不发地看着他。 沈祈对上他的目光,稍稍一顿, 抬手在他嘴角擦了一下,轻叹一声:你病还没好,外面又有人到处找, 别乱跑。 时倦安静片刻:医药费 你付得起? 时倦:可以试试。 沈祈闻言,淡淡地挑眉:我改变主意了。 时倦就等着听他又准备说什么惊天地泣鬼神的话。 你一次性付清就是一秒钟的事,我会总觉得我那十几个小时白干了。沈祈道,所以,我要你的时间。 他的气息拂过对方的耳畔,唇边的笑意浅淡得像是要化开:现在,我就要你好好在这待在。 时倦听着:我留下来对你有什么用? 养眼。沈祈轻笑,你好看。 ** 嘴上说留他下来是养眼,可实际上沈祈说完这一句,就直接上了二楼。 时倦独自在沙发上坐下,静默片刻,抬手碰了下方才被咬破的嘴唇。 说咬破其实不大准确,毕竟能有这样的力道真的能称得上天赋异禀。这一次准确来说,应当是因为时倦之前发过场高烧失水严重,唇上皮肤本就干裂得脆弱,所以稍微一用力就破了。 系统心惊胆战地看着他的动作:【宿主。】 时倦:嗯。 系统等了半天没见他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也没见熵值条上升:【您不讨厌吗?】 时倦听着这么个问题,抬起的手忽然一顿。 他感受了片刻,摇摇头:还好。 明明都是血。 说话间,二楼的房门闭紧又打开。 沈祈在楼梯口的饮水机里接了杯温水,撕开药片板上的锡纸,取了两粒放在手心里:张嘴。 时倦看着他的动作:我可以自己来。 宝贝,你现在是个债户。沈祈温柔地笑笑,现在你的时间是我的,该干什么也该听我的。 时倦: 药片被男人扔进眼前人嘴里,接着又端着杯子喂了两口水。 沈祈放下水杯,仅仅膝盖跪下沙发上时,视线便会比坐着的时倦高一截:身体还难不难受? 时倦摇头。 沈祈低头吻了吻他的额头,而后低下身,整个个人便紧紧贴在对方身上。 时倦抬起胳膊。 沈祈坐在他腿上,在他耳边开口道:让我抱一会儿。 时倦看不见他的表情,却也没有再动,安静地靠在沙发上。 系统说气运之子如今一个世界比一个世界难琢磨,且大有越来越放肆的趋势。 可他却没觉得这个人难懂,也大概能理解沈祈方才的喜怒无常。 因为刚刚在别墅外,沈祈蓦然抓住他时,手同样是现在这样,每一处都用上了十分的力气。 像是要将他融进骨子里,才能防止突然的消失。 至于放肆这一点,其实挺难判定。 最开始在小位面遇到这个人,和现在的确不大一样。 可这个不一样却不是对方本质上有什么地方改变了,人还是这个人。 第一个位面的他很符合那个环境下成长的少年,带着别人家孩子的乖顺,唯一一次出格就是那个夜晚展现出的不合常理犯罪能力,事后也总算会把痕迹掩藏好。 第二个位面他依然会掩藏那些痕迹,只是不再像之前那样恐惧暴露,甚至在被时倦逼到极致时会反抗。 第三个位面,他开始将那些阴暗面展现在时倦面前。 第四个位面,他甚至连自己对待子民时的血腥手段都不再隐藏。 你能说他变了吗? 好像又不是。 因为那些阴暗面,他其实一直都有。 之前只是藏起来了,却并非不存在了。 就好像他事先亲手将自己关进了囚牢,随着时倦的神格一点点找回,又将真实一层层剥离出来,放到对方面前。 第一层是冷情。 第二层是偏执。 第三层是残暴。 第四层是 时倦沉默地看了看身前的男人。 身上的人呼吸渐渐平稳,时倦把人放在沙发上,扶着椅背站起身,刚走出两步,便感到手腕上力道蓦然一紧。 沈祈睁眼望着他,唇边缓缓勾了勾:又想去哪里? 房间。 睡了一天还不够? 时倦默了一秒:你就不冷? 沈祈怔了怔,笑了起来,猛地用力将人拉回来。 时倦没什么防备,差点摔到他身上,幸好及时撑了下沙发靠背:做什么? 沈祈手搭在他的胳膊上,低低地笑道:你要是担心这个,不如直接来人体升温。 时倦:你一个医生,为什么会觉得报团取暖的效果能胜过毛毯? 我不干这一行,效果看喜好。沈祈似笑非笑,就像今天收到的死者家里人死活要我给死者把那套破裙子缝好,说那是死者生前最喜欢的,必须穿着它走。 时倦听着这么个神奇的要求:缝好? 既然要解剖,你还指望我给她把衣服扒了再剖吗?当然是直接剪开。 沈祈手指擦过眼前人因为缺水显得干裂的唇:当然,若是你,我大概会考虑。 时倦沉默了片刻:你检查出的死亡时间是什么? 午夜以后一个小时内。 血检结果? 酒精,咖啡因,什么都有。沈祈笑着道,我估计除了它们还有过别的,死者衣服上很多盐分。 都是加速新陈代谢和死后僵化的东西,而盐分估计是流汗。 至于那个还有过别的,人死后血液便停止流动,指的恐怕是死前还做过某些加快蛋白质凝固的事情。 具体是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如果尸体真的被人刻意改变过对外呈现死亡时间,那么所谓的不在场证明自然也就不做数了。 其他人都说这可能是团伙作案。沈祈点点他的嘴角,金发和大眼,熊一和熊二,还有小广播,你觉得哪一组比较可能杀人? 金发和大眼就算了。 小广播也还能接受。 熊一和熊二是怎么联想到的? 这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外号? 时倦:嫌疑人不是还有我? 沈祈眸光扫过他没什么血色的脸,淡淡地笑着:就你这个身体,去了也顶不了什么用,我不觉得若有人要犯案还会跟你合作。 沈祈见他面无表情的模样,见好就收,仰着头蹭了蹭他的脖颈,温声道:你还没说怀疑对象,你觉得那一组比较有可能? 时倦:都不太可能。 嗯? 个人作案比较可能。 沈祈弯唇一笑:怎么说? 凶手有意改变尸体呈现出的死亡时间,是为了不在场证明。时倦道,如果团伙作案,证明什么时候都可以。 伪造就没有意义了。 沈祈想起之前在警局见到的另外六位十几二十出头的嫌疑人,忍不住抬手掐了下他的脸:你们学校都教了你们些什么? 时倦握住他的手指:他们出事了? 他们好的很。沈祈笑吟吟地道,带着一整条街的无关人员,仗势欺人,舆论导向,软硬兼施,连保证金都没交,就被他们爸妈带回去了。 提起保证金,时倦就想起那一百三十个期安:全部都是? 一个州长孙子,一个富商女儿,一对国际奥运季军后代,还有一个教育局局长儿子。唯一一个家里没背景的还是二十岁就靠自己应聘上加洛总日报午夜档的勤学俭工。沈祈轻叹一声,钱权名势能,各个方向的代表人物全齐了。宝贝儿,你的社交圈还真是丰富。 时倦默了片刻:是爱微邀请的人, 沈祈似笑非笑地看着他:难道你一个都没接触过? 时倦:都不熟。 都不熟? 那些学生可没一个是这么定义自己和你之间的关系的。 沈祈看着他毫无波澜的眼神,没把这句说出来。 此刻是深秋,一旦下雨,室外的温度能一直逼近零刻度线。 沈祈最终还是被他拉到房间里。前一天在警局处理了大半天的尸体,后面回来还要照顾病人,他压根没撑多久便睡了过去。 只是哪怕睡着了,手却仍是锲而不舍地箍着对方的手腕。 时倦因为白天昏睡了一整天,此刻没什么睡意,便只洗了个澡,换好衣服坐在床边的椅子上。 高烧患者其实不适合洗热水澡,奈何时倦虽然脾气看不见底线,但偏偏对于脏这件事有种莫名的执着。 沈祈没拗过他,加上温度已经退下去了,便也没阻止,完了还拿着吹风机等在床边笑吟吟地看着他进来。 时倦看出他想做什么:我可以自己来。 沈祈:听债主的话。 见过债户给债主做牛做马,没见过债主上赶着要伺候债户的。 这天夜里时倦没睡,一边任由对方抓着手,另一边则安安静静地翻了整晚《呼啸山庄》。 倒是沈祈第二天醒来后,面对他的询问先是一愣,而后直接抬手覆上眼前人的额头,片刻有点无奈地笑道:宝贝,你发烧你自己都感觉不到吗? 时倦的大脑花了点时间处理这段信息,方才慢慢地道:昨天不是好了。 复发了吧。沈祈点了点他因为生病泛红的脸,将他重新抱上床,用毛毯干脆利落地裹成了只春卷,指尖方才落到他的太阳穴上,现在觉得怎么样?除了反应慢,还有哪里不舒服? 时倦顿了两秒:还好。 沈祈下了床,先将饮水机的热开关打开,等从洗漱间出来恰好能接上满杯热水,方才端着玻璃杯回到房间。 分卷(70) 就这么片刻的功夫,时倦从那座呼啸山庄里抽离出来的注意力终于落到自己的身体上,方才后知后觉地感受到当初在审讯室时那种疲惫和无力感,以及随之而来的,分毫不断的头疼。 这似乎不完全是生病的缘故,恐怕还有一部分是因为当初过度使用神力导致的后遗症,哪怕已经过去一个世界,依然没能彻底消退。 时倦疼得视线都有些模糊,几乎错觉自己回到了很久很久以前,没有安非,没有橘猫,前世界意识还未消散,而他也还不是原神的时候。 那里环境不算黑,但也绝对算不上明亮,墙壁不知是什么原理散发着莹莹的幽光。 四周满目所及,都是腐败霉烂的暗沉色调。 墙壁上的血迹像是干涸了很久,最底层已经发黑,可上方却又很快覆盖上新的,层层叠叠地铺在那里,结成厚厚的污垢。 可除此之外,还有别的东西。 因为那些污垢,在蠕动。 滋啦滋啦。 像是无数只被染成血的颜色的小虫子,蜂窝着簇拥在一起,泥沼般以不可抵挡的姿态爬上他的身体。 滋啦滋啦。 他下意识抓住最先朝他飞来的黑影,摊开掌心,就看见一只浑身被血泡过似的蜈蚣。 它漆黑的身子被拦腰碾断,两端的头身却仍旧死不瞑目地在蠕动。 黏液和断肢残骸沾得他满手都是。 更多的影子爬上他的身体。 蝎子。 壁虎。 蛇。 它们像是在巡视着自己的领地。 有声音在他耳边道:我要你的情绪。 那个声音冷冷道:神不需要情绪,它们会把那些没用的东西吞掉。 什么东西咬破了他的皮肤,肆意地啃噬起来。 疼。 还脏。 沈祈回到房间,就看见时倦将自己团吧团吧蜷缩在一起,四肢不知是因为冷还是别的什么,始终在发颤。 像是过去那漫长的日子里,只有用这幅模样才能躲避外界。 只是这一回,有人温柔地将他搂在怀里,小心地掰开他蜷缩的身体,低声哄道:听话,别这样,会压迫到心脏的。 男人的手握手术刀握了多年,此时却拿出了比在手术台上操作更精确的动作,才能确保落到对方身上的力道始终控制在轻柔的范围:很快就不疼了。别怕,我陪你。 第92章 这次的昏迷, 时倦想起了半年前的运动会。 那时是六月,加洛州的人们终于能换上单衣,肆无忌惮地在太阳底下四处跑,而无需担心降温受凉。 慕格尔大学特地为运动会设置了学分, 学生们积极参与并写观赏报告, 便能获得这栏的成绩。 说得好听是给大伙儿放两天假参加体育活动, 说得直白就是把正常的课程换成了看片写报告这个片还是实时3d立体模式的。 下午的草坪里聚满了人。 此时还不是正式比赛,只是校队员在进行日常训练。 时倦从图书馆出来, 经过露天的球场, 空气中蓦然响起阵呼啸。 颗橄榄球从球场被高高抛起,直直地朝他这边飞了过来, 黑影越扩越大。 学校场地是标准大小, 周围隔着数米宽的跑道,沙坑,以及围成圈的健身器材。从草地飞到他这里,说远不远说近不近, 最多不会超过五秒。 哦,四秒。 时倦看了眼球场, 重新将视线投向空中穿梭而过的橄榄球,得出这个结论。 近百米的距离,西南方向近三米高的球门, 被人们戏称为靠体能速度决胜的运动员在奔跑中抛出的球。 这种时候, 其实只要往旁边走两步,就能完全躲开。 球场中有人惊呼道:小心!! 橄榄球已经飞到他的面前。 时倦蓦然抬脚, 长腿在空中划。 砰的声闷响,准确击中了飞来的橄榄球。 他体温向来偏低,哪怕已经是夏天仍旧穿着长袖长裤, 衣摆扎了半在裤子里。如今这么踢,半衣摆垂直下落,露出白皙的腰,纯白的袜子下那截脚踝白得几乎发光。 橄榄球在他脚尖因为惯性停顿了半秒,而后如出膛的子弹,转瞬朝反方向飞出,在空气中擦出道长长的弧线,重重地砸在球门上。 它穿过球门,在草地上弹了两下,咕噜噜滚出半米,方才静止不动了。 自他踢中球以后便陷入沉寂的看台像是终于回过神,蓦然爆发出山呼海啸的尖叫:啊啊啊啊啊!! 好帅!! 老天我的心脏!! 球场上,恰好站在球门前的贾斯特兴奋地摇晃着身边亲哥哥的胳膊:哥!哥你刚刚看见了吗他也太帅了吧!你说我们要不要把他拉进咱们卡丰队?拉他进来吧进来吧好不好?! 贾斯汀望着少年离开的方向,垂下目光,不置可否。 傍晚,慕格尔的上空出现了少有的火烧云。 时倦是在教室外被人拦下的。 拦下他的男生个子很高,穿着红色的运动衣,脸上挂着明晃晃的笑容:嗨!亲爱的,你现在有空吗? 有事? 会橄榄球吗?我们现在缺人,来凑个数? 时倦看着他身上的球衣:支球队难道找不到人? 这不是刚好其他人都没空吗?贾斯特笑眯眯的,你就当玩,起来吗? ** 五分钟后,时倦和贾斯特出现在球场边缘。 贾斯特除性子直,路上不仅表达了对下午他踢出的那个球的敬佩,顺便还给他科普了慕格尔两大校队。 幽魂的王牌选手提克斯在校园里人气极高,支持者里女生占大头;而卡丰队贾斯汀贾斯特两兄弟却因为父辈进入过国家队,则是所有男生心目中的标杆。 两队三人向来势同水火,方认为另方只会靠脸,另方则认为这方只会靠爹,谁也不服谁。今天碰面后经过了多少拉扯已不可考,反正最后的结果就是两队宣战。 而那个飞出场地范围的球则完全是双方拼上头殃及池鱼的殃及。 此时的看台和跑道外围都围着圈人,都对着空荡荡的球场指指点点,发现两人到来后,纷纷自觉退开,眼里浮现出若有若无的恐惧。 时倦看了看空无人的球场,又看看周围眼含羡艳的学生们,问道:为什么他们不上来? 贾斯特呵了声:谁敢抢我们的场地? 场上没有人。 整个慕格尔谁不知道这块场地是我们卡丰队的?他们群渣滓连在这里捡垃圾都不够,有什么资格上来?贾斯特眉头扬,诶,我哥来了,走我带你去认识。 和贾斯特的开朗想什么说什么的性子不同,哥哥贾斯特就显得沉稳许多,眼睛冷冷的,语调也是冷冷的:你怎么把他带过来了? 之前他在场外脚把球踢进门的事你不是也看到了吗?这么厉害的人难道你愿意放弃?贾斯特嬉皮笑脸,哥你少装,我可注意到你之前眼睛都看直了。 这场对决从傍晚持续到天色完全擦黑,时倦后背靠在金属门框上,缓缓蹲下身。发间已经被薄汗打湿了,风吹便阵发冷。 贾斯特扔下球跑到他面前:怎么了?是不是玩累了?要不要休息下? 时倦闭了下眼,扶着门框站起身:我准备回去,你们继续。 贾斯特哎了声:别这么扫兴,这才刚刚玩到开心的时候。 贾斯汀却忽然打断:行,你回去吧。 哥! 需要我送你吗? 时倦看了这两兄弟眼,没有同意,只是拿着放在座位上的东西。 直到他走以后,贾斯特终于没忍住爆发了:哥你好端端的干嘛把他赶走?这不是玩得挺好的?! 贾斯汀瞥自家弟弟眼:他身体不舒服,你就别欺负人家了。 贾斯特:我怎么就没看出来?他不是跑得比我快跳得还比我高? 你怎么不反思下,人家不舒服为什么还能跑得跳得都比你厉害? 贾斯特陷入了深深的自我怀疑,反倒再没有去纠结自己最开始那个问题:他哥哥个大老粗怎么看出来那个少年身体怎么样的? ** 当初时倦在警局被沈祈带回来以前,其他几个家里有钱有势的早早便被家里保释出来;唯家里交不起保释金的黛晓,则被已经离开的提克斯家里在下午差不多的时间段打道回府,再次将人捞出去了。 七个嫌疑人,警局愣是个也没扣下。 最要命的是,死者爱微家里同样不是什么好相与的。 得知独生女儿的噩耗,爱微母亲在看到尸体后当场晕过去,醒来后更是同丈夫起赖在警局外死活不肯走,非要警方给个交代。 而警方来还没彻底堪破案子的真相确定犯人究竟是谁,二来那群嫌疑人也个个都有不小的靠山。 争论过程中不知哪里出了差错,爱微的父母得知了杀害女儿嫌疑人就是前天生日宴上女儿邀请的那七个同学,更是知晓了那七个人的名字,个电话打到了慕格尔大学校领导的办公室,直接问出了那七个人的个人信息。 爱微家有钱,又撞上女儿死了这么大的事,豁得出去放得下脸;至于其他人家里也没个是吃素的,且都坚定认为自家孩子是被冤枉是遭到了无妄之灾至少表面都是这么说的。 哪怕是身无物的黛晓,因为曾经担任加洛日报的播音员大名几乎人人皆知,加洛日报为了自己的脸面也不可能就这么随随便便把她踢出去。 接下来的事情理所当然,双方开始拉锯。 沈祈说得没错,钱权名势能,他们全集齐了。 各个方面里能被称作代表的人物就这么因为爱微的死□□撞在起,撞出了暗潮汹涌和尔虞我诈。 黄金七十二小时还没过,因为牵扯力量太多上头也开始施压,警方内部为这个案子闹得人仰马翻。 这么对比,同为公安人员的沈祈反倒空闲得跟假的似的。 时倦在那天下午终于再度退了烧,睁眼就看见对方坐在原本他坐的位置上,拿着他昨晚翻了整夜的书。 注意到他的视线,沈祈放下书,伸手在他发间抓了把,试了试温度:宝贝儿,你这回要是再不好,我可要怀疑我自己的专业水平了。 时倦动了动唇,嗓子哑得厉害:你不是不干这行? 都是检查的人体,还分什么高低贵贱。沈祈拿起床头柜上的保温杯,倒了半杯水,扶着他坐起身,端着玻璃杯递到他唇边,张嘴。 时倦就着他的手喝了半,就被他重新放下躺回去了,眼睫闪了闪:今天是周。 知道了。 我得回学校。 之前沈祈说要收取时倦的时间作为报酬,时倦没有反驳那是他本身就不反感留下; 如今时倦不愿意迁就了,沈祈拿他也没有点办法,只能叹气:亲爱的,你还真是用完就扔。 时倦听着这么个熟悉的称呼,看了他片刻,道:我还要上课。 上课比你的身体还重要? 这不样。 你现在欠我两份医药费了,你欠了那些课什么东西? 这个人到底为什么无论什么东西都能拿来和自己做比? 不管过程如何,时倦最终还是在那天下午被沈祈送回了慕格尔。 爱微父母的火没怎么烧到他,现在整个警局都知道他是被他们的沈老师抱出去的,那些明里暗里的威胁和针对基本都被沈祈悄无声息地拦下来了,甚至都没有告诉过他句。 时倦回到学校时已经临近傍晚,课没赶上,倒是赶上了课后论文的截止时间。 他这几天病得醒来时少睡着时多,还个字都没写。挑灯夜读了半个通宵,总算把论文赶出来,掐着点将其打包发到了教授的邮箱。 时倦坐在椅子里关了电脑,披上衣服出了门。 慕格尔大学管理不严,甚至算得上非常宽松,当然最主要的是加洛州本身对上奉承对下欺侮的规矩,而学校里又几乎半都是些非富即贵的少爷小姐,领导干脆视同仁,对他们的私人生活作息全都睁只眼闭只眼。 只要不闹出事来,随你晚上是去外面疯得夜不归宿还是半夜游荡到到操场蹦迪,那都是你的自由。 时倦在楼下的自动贩卖机里买了罐牛奶,抓着它走到寝室外面。 【宿主,】系统小声提醒,【牛奶不好消化。】 我体内不缺乳糖酶。 【可您现在病还没好。】 别说,这话他不久前才听过。 时倦进学校以前,沈祈同样对他叮嘱了大堆,用句你病还没好就把他想说的话全堵回来了。 半分钟后。 【宿主,您不回去休息吗?】 睡不着。 【您现在病没好。】 又半分钟后。 【宿主】 时倦直走到建筑物的阴影里,忽然伸出食指抵在唇边,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系统愣了愣。 时倦在小道上走了两步,安静地停在拐角处。 深秋的夜风呼啦啦将枝头的梧桐叶吹得纷乱作响,裹着窃窃的人声,飘到了他们所在的地方:爱微的事到底是不是你干的?! 分卷(71) 是琳达娜的声音。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413 13:47:30~20210414 13:03:0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辰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3章 下一刻, 又一道声音,语调平静,逐字逐句像是在朗诵什么文章,听着很是顺耳:不是。 琳达娜声音尖锐:黛晓, 你在这里跟我装什么装?你当初到底是怎么搭上爱微的你自己心里清楚! 和她的歇斯底里不同, 黛晓和她比起来反倒更像一个从小金枝玉叶养大的名媛, 眉眼沉静:你要是不怕被别人听到,可以再大声点。 你! 我什么?黛晓语调悠然, 迫不及待想让大家看看你琳达娜和爱微究竟关系有多好?还是姐妹没用了直接抛弃捧下家有钱有权的大小姐的嘴脸?亦或者是你看上自己最好的朋友身边的男人, 却还整天装无辜混在他们之间的态度? 琳达娜的脸上的冷汗一个劲往外冒,还没来得及高声反驳, 对方便像是早有预料似的直接打断:我说过了。 面前的女孩笑意吟吟:不怕被别人听到, 你还可以尽可能大声一点。 空气中有人胸膛剧烈地起伏着,喘气声极重。 片刻,琳达娜的呼吸终于平稳下来,声音压低了几个度:你这是胡说八道 是不是你自己心里清楚。黛晓打断她, 我不知道你是从哪里听来的小道消息怀疑上我,或者单纯只是你脑子不太好使才所以跑来找我, 甚至有了我和爱微出事有关这么愚蠢的想法。我现在也回答过你了,不关我的事。至于爱微到底是怎么回事,我也不知道。 女孩连眼皮子都没抬一下, 径直转身:不要再来找我。 可惜的是, 她没能走出两步,身后忽然响起一声:你有什么资格说我? 黛晓叹了口气, 略有些不耐烦地道:琳达娜,我跟你 半年前你被我一巴掌扇得跪在楼梯间,爱微可一直就在旁边看着。本来她没有半点要阻止我的意思, 可她后来却突然支开我,放过了你。琳达娜道,你就是因为这个觉得她其实心地很善良,和我不一样? 黛晓脚步一顿。 后来她甚至在你被人关到教室里的时候去找你,带你出来,说那些关你打你给你泼水撕你作业本的人都是人渣,让你不要理她们,你要是不嫌弃她愿意和你做朋友,对不对?琳达娜幽幽地道,你那时候是不是觉得她简直是正能量的化身是天使下凡?觉得她就是你世界里的光? 黛晓皱着眉头:你到底想说什么? 那你知道在她心里是怎么想你的吗?琳达娜放低了嗓音,模仿着昔日好友那一贯的温柔的语调,你说黛晓啊,不过一个可怜虫,随便说两句软话就直接靠上来,你跟她扯什么她都信。不仅蠢还烦人得要命,要不是因为打赌,我才懒得理她。这可是爱微跟我说过的原话。 黛晓握紧拳头,脸色缓缓沉下来。 你以为你和爱微之间关系又有多好? 琳达娜嗤笑一声:你真当我看不出来?之前她还在,你就借着她想要往上走,否则加州日报这种全国性企业,怎么可能招你?现在爱微不在了,你不也一样转头就搭上了企业高层给你担保? 当初我还奇怪你一个没钱没事的土著乡巴佬,到底哪来的脸赖在我们身边这么久,结果搞了半天,你不就只是拿她当你混进我们圈子的工具?连身子还在不在都不知道,你又高贵到哪里去? 黛晓浑身都在发抖,偏偏脸上却始终压抑着丝毫未显。 半晌,她突然笑出了声,道:琳达娜,你还真是可怜。 琳达娜脸色一黑。 我是不是高贵我不知道,倒是你,惦记上自己姐妹的男人,不仅连承认的胆子都没有,甚至还整天给他们牵桥搭线扮演中间人,转头就诅咒别人怎么不早点死。要说下贱,谁比得过你? 你胡说! 怎么,我难道说错了?你不喜欢提克斯?相反你还很讨厌他?黛晓语速极快,一句句步步紧逼,压根不给人思考的机会,还是爱微看不上他?他是单向的压根得不到回应所以只能在别人面前卑微地做牛做马? 琳达娜下意识脱口而出:才没有 话音未落,她便倏地回神,紧紧闭上了嘴。 黛晓却掀了掀唇:啧啧,我听说没来慕格尔之前你在学校里也是校园女神?可惜谁让爱微也来了这里?你家里有钱,她家不仅比你家有钱还有势;你受欢迎,她却是解语花比你温柔百倍比你更受欢迎;你喜欢提克斯那么久,可提克斯却着了魔似的整天就喜欢往爱微旁边凑。明明都是天之骄女,你却处处都要被爱微压一头。 她笑得讽刺:你和她不是最好的朋友吗?你看到她这么受欢迎就一点都不嫉妒吗?你难道不是一直都讨厌她,讨厌得恨不得她死掉?她死了多好,校花,第一名,趋炎附势的奉承,甚至是提克斯,这些就都没人跟你抢了对不对?只要杀了她,一切就一了百了如你所愿了是不是? 琳达娜:你闭嘴! 咔嚓一声,空气中忽然响起一道极其轻微的树枝断裂声。 黛晓面色一变,猛地转头:谁?! 系统觉得自己要是有心脏,按惯例估计现在应该停跳一拍。 可惜它没有,只能默默地看着自家宿主。 两个女孩正在小树林里发生争吵的时候,时倦就靠在建筑物向外凸出的石柱后面,一边转着自己手上那罐牛奶,一边安静地听两人互扯头花,眸光平静又漠然。 黛晓死死盯着身侧方才传出声音的方向,声音冰冷:出来,否则我不保证你会不会上明天的头条。 她看着的正是他们的方向。 系统正暗暗思索这可怎么蒙混过去,却见时倦不仅半点要走出去的意思都没有,就连人都站在原地没有离开。 它没忍住,用只有对方听得到的音量道:【宿主?】 时倦将牛奶罐子转了个圈,右手手指在唇边抵了抵。 他手白,指节长且骨相分明;因为大病一场,唇色同样很白,甚至隐隐带着深紫色。在这样黑暗的环境里,一时竟叫人分不清他究竟是手更显病态还是唇看着更阴间一点。 系统正纳罕,下一刻就看见他们和两个女孩之间隔着的灌木丛靠近左侧边缘的方向晃了晃,下一刻,忽然从底下冒出一颗脑袋。 琳达娜:啊啊啊 那颗脑袋估计被这一声尖叫震得不轻,停顿了好几秒,方才站直身子,露出一张天生带笑的脸。 是贾斯特。 巧啊姑娘们。贾斯特半点不尴尬地跟两个女孩打了招呼,接着像是嫌弃场面不够乱似的,手伸进灌木丛抓住什么,而后狠狠向上一扯。 又一颗脑袋冒出来,正是平时与贾斯特称得上形影不离的哥哥,贾斯汀。 贾斯汀冷着脸拍开弟弟抓在他衣领上的手,脸上半点没有偷听的自觉,抱着胳膊站在一边,连金口都没张。 琳达娜脸上的惊恐还没褪去,看清来人的脸,又瞬间被愤怒取代了:你们来干什么?! 别激动。贾斯特双手往下压了压,安抚似的道,我们只是路过,准备回宿舍来着,结果隔得老远都能听见你们的声音,这才过来看看。哥你说对不对? 贾斯汀面无表情,懒得理他。 路过这个说法实在有待商榷,毕竟是听着能有多敷衍有多敷衍的万金油。 琳达娜信没信不知道,反正黛晓从他们说完开始就保持沉默,等解释结束完后便直接转身往小树林外走。 贾斯特拖长声音:我们刚来就走也未免太不礼貌了吧? 黛晓抿着唇,深知说多错多的道理,不想发出一个字。 走出几米,她离开的脚步蓦然一顿。 半晌,黛晓蓦然发出一声嗤嘲:在旁边站这么久,有意思吗?没想到你居然还会偷听。 树影摇晃一阵,接着,从树干后走出第三个人来,一头金发在夜色中亮得晃眼。 提克斯瞥了她一眼,很快移开视线,话却明显是对着她说的:黛晓,我也没想到你私底下居然那么多弯弯绕绕,本事不小啊。 黛晓回以面无表情。 系统想,这是什么特别的日子吗怎么今晚全聚集在这儿,加上他宿主都能开两桌斗地主了。除了还差那个胖子 沙沙沙 不等场中众人反应,右侧人烟稀少的地方忽然投下一片人影。 大白从低矮的草坪上踩过,望见前方的情形,默默地停住脚步。 他略显茫然地看了一圈,语气里带着明显的疑惑:你们怎么都在这里? 系统:【】 这下是真的齐了。 指尖的易拉罐一侧歪,猝然掉在地上,和石头的棱角碰撞出一声脆响。 众人先是被突然的碰面弄得错不及防,来不及质问对方大晚上不睡觉来这里做什么,就被这一声响惊得眼皮子一跳。 这回不用废话,一回生二回熟。 离得最近的贾斯特直接从灌木丛里出来,三两步便跑到声音的源头,也跟着看清了建筑后黑发黑眸的少年:? 他一瞬茫然:汰慕? 时倦看着他,片刻嗯了一声,走出阴影,在众人的视线中弯下腰,捡起易拉罐。 他直起身,抬了下长睫:晚上好。 第94章 教务办公室里, 一头地中海造型教导主任用手指不怎么熟练地戳着面前台式电脑的键盘,调出花名册,而后将桌上乱七八糟的文件袋统一放到桌角,从笔筒拿了支钢笔, 笔盖抵着下巴, 坐在桌子后面。 时倦垂眸, 目光落到桌角那只透明袋上。 那是一份交换生申请材料,而最顶上的姓名栏赫然写着:爱微。 办公室里的学生们站成一排, 有人低头, 有人看天,有人东张西望有人放空走神, 反正没一个是认认真真等听训话的态度过来的。 地中海看着这群学生, 有点想抓头发,可想到自己那极具个人特色的发型,有点担心自己这一抓把自己抓秃了,最终只能沧桑地叹了口气:哎。 七双眼睛纷纷看着他。 地中海更想抓头发了, 他双手交叠,直接开门见山:所以, 你们都是为什么跑到树林里去? 几人对视一眼,最终是提克斯站出来:老师,我们之前约好今天一起出来聚会, 地点就在后花园。 后花园就是慕格尔的学生们给那片小树林取的外号。 这个理由其实非常牵强, 但毕竟能符合外人所看到的情况。 更重要的是,慕格尔里随便抓一大把, 至少一半以上都是非富即贵的少爷小姐,校方就是想管也无从管起。 可惜这一次事情稍微有点不同。 因为就在白天地中海才收到包括警局和州长以及媒体在内不下十封邮件,闻言嘴角抽搐了下:聚会? 是的老师。 什么聚会要开在半夜三点半? 为了欣赏夜空。 什么聚会要在中途打起来? 为了切磋力量。 什么聚会什么吃的喝的玩的东西都不带? 为了锻炼意志。 地中海: 众人: 提克斯面不改色地瞎扯完:维特先生, 我们 砰的一声,地中海一巴掌拍在桌子上,纸笔什么的跳起来,又噼里啪啦地掉下去:你们当我是傻子吗?! 提克斯微微皱了皱眉:维特先生,麻烦你小声一点,吵到我了。 地中海瞟他一眼:提克斯,你嘴皮子很能掰啊,这是你来听训话的态度? 你家里是做小卖店起来的吧。提克斯忽然道。 地中海脸皮子抖动了一下。 上边的祖母已经九十三岁,最大的孩子才刚上理约高中。提克斯脸上的笑容跟画上去似的,显得温和又人畜无害,我舅舅有朋友在理约高中任职,需要我让他带个话,关照一下吗? 这要是关照了,还能不能在学校待下去都不知道。 办公室里,琳达娜靠在门边,百无聊赖地抓着自己的指甲,见到地中海突然定在原地,脸上没有惊讶,嗤笑一声:怂货。 贾斯汀贾斯特两兄弟只当听不见,对这番威胁无视得彻底。 黛晓站在角落里,只是微微抓了下裙角,垂着头不知在想什么。 大白就是那个发呆神游的,现在依然在神游。 至于被这一句话气的脸色涨红猛地扬手,却又在看到提克斯脸上怡然自得的笑容时讪讪放下的地中海教导主任,估计也没人关心。 一直到几人散去往回走,系统还处在震惊中没出来。 毕竟在它资料库里,尊师重道一直是作为至理和人们的道德准则而存在,它压根没想到有一天还能见识到这种学生威胁老师的场面。 离开教学楼,是一片极大的广场,偌大的空地上此刻空无一人。 走在最前方的提克斯忽然脚步一转,转身面向众人,挑了下眉:行了,这里监控拍不到,可以说了吗。 琳达娜跟着停下脚步。 黛晓眸光微敛:什么意思? 分卷(72) 三更半夜,为什么突然跑到那里?提克斯双手抱臂,手指指尖有节奏地敲着自己的胳膊肘,我糊弄那老家伙随口扯的聚会,你们总不至于真的信了。 大约是从小生长环境的影响,哪怕还未出校门,可他身上却已经带上了那种社会精英人士的镇定和自若。 气氛别这么紧张。贾斯特依然率先打破沉默,脸上笑嘻嘻的,没有半点被盘问的紧绷感,我和我哥之前在体育馆,结束训练后回来经过那里,没想到会碰见你们。 他说着朝两个女孩的方向眨眨眼:我本来打算拉着我哥上去打个招呼,可是没想到你们突然说出那么多,我们总不可能在那种时候突然蹦出来说我们在偷听吧?不就只能留下了。 贾斯汀贾斯特是体育生,从一开始就不是靠着成绩进的慕格尔,平日里的专业课向来是能翘则翘,作息颠倒更是常态反正也没人管得了。 之前学校里也一直有人大半夜出门撞上他们回寝室被吓一跳,理由说得过去。 提克斯不置可否,视线看向身边站得离他最近的琳达娜。 她。琳达娜扬起下巴,示意了一下黛晓的位置,扯唇接话道,我叫出来的。 言下之意,就是有事说了。 几人视线再移。 大白接收到众人的目光,抓了抓脑袋:我吗?我睡不着,就出来随便走走。 琳达娜冷笑:半夜三更睡不着出来,还恰好到了树林? 大白茫茫然的神色像是终于走完了漫长的反射弧,面上一片不明所以:小树林不就在宿舍后面?我走到那里有什么不对? 若是平时自然没什么不对。 可偏偏那一晚两个女生在那里互相揭短,他出现的时机未免太巧。 琳达娜冷哼一声,别过头,显然是没信的意思。 提克斯看了她一眼,接着将目光投到唯一没开口的时倦身上,刚要出声。 大白却在这时忽然道:你们呢?你为什么会去小树林,提克斯? ** 【去劝架?】系统重复了一遍,【宿主,您信吗?】 时倦拿着易拉罐回到宿舍。 本来只是想下楼买瓶水,结果这一耽搁,回去时已经四点多,再过会儿天都亮了:可能。 系统一想起提克斯那番劝架的说辞,就觉得假:【两个女孩子吵架,他就算真的恰好那时候起夜看到了,为什么要多管闲事下去?】 时倦推开宿舍门:可能那里面有他在意的人吧。 系统对着那番话琢磨了很久,总算从在意的人几个字里品味出几分不同寻常的意味:【总不会是他暗恋的人在那里面吧?】 对床那位舍友已经睡得不省人事,时倦关上门,没有出声,亦没有反驳。 系统惊了:【他不是喜欢爱微?】 时倦摇摇头。 系统安静了片刻,忽然道:【是黛晓?】 回想一下,提克斯和爱微那些绯闻,最开始仅仅只是因为两人在学校一样的耀眼才有人开玩笑组起了对象,这么久也一直都是周围的同学在传,两个当事人可没一个承认过。 提克斯问起大家为什么去小树林,只有黛晓没有被他盘问; 提克斯在警局被家人接走时,只问过黛晓要不要帮忙带她出去; 提克斯每一次面对黛晓,总是会率先错开视线,永远不会与之对视; 提克斯对外一直靠近爱微,可黛晓性格孤僻,也只有爱微跟她走得比较近,他接近爱微从某种程度上也算变相地接近黛晓。 然后就是今晚,因为吵架的人里有黛晓一个,出于情不自禁的保护欲,提克斯才下了楼。 这场故事的主角不是公主和王子,而是王子和灰姑娘。 可惜这位王子太过在意别人的看法,觉得喜欢上一个灰姑娘太丢人,不希望自己身上的光环缺失,所以一直不打破谣言,反倒拿与自己绯闻的另一人当自己接近灰姑娘的挡箭牌。 对于系统这一番碎碎念,时倦没肯定也没否定,反倒拉开被子扫视一圈,接着又蹲下身去看床底。 系统没得到他的回答,疑惑道:【宿主,您在找什么东西吗?】 时倦一一翻找过自己区域里显眼的地方,最后在椅子上坐下,拉开抽屉,看了几眼又关上。 他的视线在桌上摆得整整齐齐的课本上巡视一圈,声音很轻:不确定。 ** 这一晚上就这么过去了。 直到第二天,一队警车的到来打破了宁静的校园。 所有学生都被这动静惊动了,纷纷探头,便看见警方的人正以包围的姿态围着一名金发少年往车子的方向走。 被包围的人仰着头,似乎正激动地辩驳着什么。 这是怎么回事? 下面那个人是提克斯吧?警察找他干嘛? 我住他隔壁刚好听了两句,好像是跟爱微有关。 爱微?她不是从昨天起就没来学校了吗?怎么不是生病了? 从昨天就没有她的消息,打电话也不接,也不知道她怎么样了。 你们搞错了重点吧,现在不是问的提克斯为什么会被警察带走吗? 时倦就是被这样的动静吵醒的。 他走到飘窗前,拉开窗帘,正好看见提克斯被推进警车,再绝尘而去。 室友起得比他早,已经在外面听了一圈的八卦,神清气爽地回来了,一眼就看见坐在飘窗上的少年,连忙拉着他叽叽喳喳:汰慕,你也看见了吗?提克斯被抓了! 时倦嗯了一声。 室友得到回应,分享得更加热情:我听说好像和爱微有关,爱微昨天没来学校也没有消息,我刚刚听说她很可能是失踪了,因为她室友也一个都联系不上她。可是就在今天,大家居然在提克斯的枕头底下发现了爱微的珍珠发卡!就是爱微平时戴得最多的那一套,因为是定制款上面还刻着她的名字所以绝对不可能认错!大家现在都疯了,怀疑爱微失踪和提克斯有关!! 时倦安静地听完,方才说了一句:可能。 室友咂咂嘴,一边感叹一边回去收拾:没看出来啊,提克斯在学校不把那群老东西放在眼里就算了,居然还敢绑架爱微?那帮老家伙都是用巴掌扇都不敢出声的孬种,爱微家里又不是 后面的话已经听不清了。 系统:【宿主。】 它犹豫了会儿,没忍住:【您昨晚在房间翻找的时候,到底在找什么?】 时倦在飘窗上坐了片刻,方才低声道:爱微的发卡。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415 13:07:15~20210416 14:25:1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玖辞、白陆 10瓶;薄雾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5章 审讯室。 我已经说过很多次了, 爱微的死和我无关。我也不知道她为什么会死。 提克斯坐在金属椅上,皱着眉头:你们之前不是问过了吗?爱微死的那天晚上我和琳达娜在一起对,我们有些事情要谈,有什么问题? 我们谈的什么?老天, 这年头你们警察办事还需要把无辜群众的隐私全部揭出来看看是不是?我们谈什么好像并不在你们的管理范围吧?不如你现在告诉我你昨天回家以后都干了些什么? 审讯员手上的笔杆重重敲着桌沿:不要转移话题, 我们查过了你枕头底下那枚珍珠发卡是死者生前定制的, 并且也问过了死者父母,死者生日那天就是戴着全套发卡!事后检查发现刚好少了一枚!你要怎么解释?! 发卡?我不知道什么发卡。提克斯舔了舔嘴角, 我说过了, 我那天晚上根本没有找过她,更不知道她的发卡为什么会在我那里。在今天我舍友拿走我的枕头以前, 连我都不知道枕头底下还有东西。 审讯员:死者的发卡是在死的那晚跟着失踪的, 结果就在你那里出现了。你现在跟我说过你不知道?把我当白痴吗?! 提克斯吐了口气,眉眼松懈下来:这个问题应该由你们警察去查不是吗?我如果知道还用得着在这里跟你们周旋?而且那晚我不是有不在场证明吗?你们就这么随随便便怀疑我,要是传出去,就不怕被别人说吗? 审讯员脸色黑了。 退一万步讲, 那枚发卡在我这里,所以呢?那又怎么样?提克斯重新挂上那画上去似的笑容, 这能当证据吗?上面是有爱微血迹还是有我的指纹?你们凭什么以一枚发卡定我的罪? 闹哄哄的杂音渐渐远去。 时倦刚刚结束上午的课,刚刚走下一级台阶。 手上的手机正显示通话中,而刚刚那番审讯录音就是从手机里传出来的。 杂音消失以后, 隔着屏幕的另一头响起男人的嗓音:听完了? 进警局都需要登记资料, 时倦也没问对方是怎么拿到自己的电话号码,嗯了一声。 你们学校那个金发的审讯过程。沈祈摁下录音的暂停键, 刚刚下课? 嗯。 今天的药喝了吗? 早就好了。 退烧后七十二小时是反复的高峰期,你自己的身子不想要了?。 时倦:不会。 那头道:我听你们之间那个小胖子录音的时候,发现你其实进局子那天早上已经退烧过一次了。 时倦没想明白他突然说这个做什么, 但还是应了一声表示肯定。 可惜在局子里吹了几个小时的空调,你反倒病得比前一晚还厉害。沈祈道,加上在我家那一回,相当于你前后三天高烧了三次。 不会反复? 沈祈:回去喝药。 时倦沉默了片刻,重新捡起最初的话题:你打电话给我就是为了说这个? 不然? 那你给我放录音做什么? 沈祈像是才想起来这事似的:想放给你听,所以就放了。 把录音私自透露给非公安人员是违规的。时倦下到一楼,离开教学楼的范围,头顶的阳光大片大片地洒下来:你不关心案情? 沈祈指尖夹着支钢笔,歪头将笔杆对着窗外的光线,轻笑一声:是你关心案情。 否则他何必多管闲事放录音。 时倦听着这句话,眸光自被照射成粼粼的水洼缓缓垂下。 恰在这时,电话那头忽然响起笃笃笃的敲门声。 沈祈跟他说了声等我一下,接着就是转移向后移动的声音,以及模糊不清的交谈。 时倦从教学区域一路来到前坪广场,那边的男人终于拿起电话:恭喜你,宝贝儿,你不用回宿舍吃药了。 ? 沈祈嗓音里含着笑,发出一声似是无奈的叹息:请你过来的人应该快到了,你做好心理准备。 ** 半个小时后。 时倦走下警车,抬头看着面前气势恢宏的建筑。 担任司机一路将他带到这里的警员道:麻烦跟我进去一趟。 时倦一言不发,只管跟着领路人。 这次依然是审讯室,至于问题倒是和他路上猜的差不多,无非就是爱微那天晚上的衣着打扮,进门和分别时对方的状态之类。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上回他离开警局的方式太过剑走偏锋,这一次派来的审讯员全程都没给他栓锁,态度称不上毕恭毕敬,但也是给足了尊重。 倒是被审讯员放出去后,他刚走到长廊拐角,一只手便从旁边伸出来,直接将他拉进昏暗的隔间。 熟悉的福尔马林混杂着消毒水的味道迎面而来。 时倦适应了一下光线,发现这里是建筑的安全通道口,问道:怎么? 沈祈掩上通道门:问完了? 时倦点了下头:案子出问题了? 沈祈:为什么这么问? 早上警方去慕格尔的时候,只带走了提克斯。 明明可以一起带回来盘问,可警方没有,说明这些问题本身不值得特意出动队伍。 可现在他却被带过来了。 沈祈没有否认,直接揭晓了答案:琳达娜过来了。 时倦目光上移。 沈祈:她自己过来,主动承认了他们的确有杀爱微的想法。 他们? 琳达娜和提克斯。沈祈字正腔圆地念出两人的名字,另外,她还交代了她自己的杀机。 时倦听着他的停顿,眨了下眼:因为嫉妒? 就像昨晚黛晓说的那样,琳达娜嫉妒爱微,嫉妒她的脸,嫉妒她的成绩,嫉妒她的家室,甚至她的存在就足够惹人嫉妒。 所以琳达娜想杀了她,幻想着如果那个人不存在该有多好。 答对一半。沈祈笑着道,还有一个呢? 时倦沉默片刻:因为黛晓? 为什么这么想? 爱微曾经是黛晓遭受校园暴力的旁观者,提克斯对于自己的物品独占欲很强,不会容忍他眼中属于自己的女生被别人欺负。 提克斯的道德观淡薄得可以,是那种典型的领袖型学生,威胁老师的话张口就来,敲打警方更是炉火纯青,怕是压根不觉得因为这种理由杀个人有什么大不了的。 分卷(73) 无论是为了给自己心爱的女生出气,还是仅仅因为他那莫名其妙的自尊心。 不过这一点提克斯估计没告诉过琳达娜,否则琳达娜压根不会跟提克斯有那场交谈。 黛晓曾经所遭受的一切里,爱微是旁观者,琳达娜可是施暴者。 沈祈正牵着他往楼上走,闻言笑了笑:所以两个还没出校园的小孩恰好在那一晚发现阴暗的想法不是只有自己有,就凑到一起密谋着要怎么杀掉自己的同学。 警局的楼梯不知谁设计的,每层楼的最后一级台阶都比前面的要高一大截。 沈祈一边低头看着脚下,一边注意着身边的人的步伐:结果第二天,众人就看到他们商量着要杀死的人毫无声息地躺在那里。 杀人动机,时间,人物,全齐了。 而且,死者的发卡还被发现出现在提克斯的私人领地。 这事怎么看,似乎都是两人密谋合作杀人,事后再互相做假证。 时倦从他的话里听出了什么:当事人不承认? 她说他们虽然有这个想法,但谈话崩了以后就回自己房间了,并没有付诸行动。沈祈道,事后他们审过提克斯,他倒也实在,之前怎么问怎么敲打都是油盐不进,现在把琳达娜的审讯录音放给他一听,立刻就承认了,坦白的内容也都对得上。 时倦听着,没说话。 不过就算前后契合,那也终究是猜测,不能当判罪的证据,我们也没法证明她们后半夜一直待在房间没出门的说法是假的,所以她们现在也只是嫌疑人。而不是犯人。 沈祈来到二楼,下意识转身,抬手便接住对方因为思考一时不察绊到那级高一截的台阶而摔倒的身体,叹了口气道:宝贝,你走路能不能看看脚下。 时倦被那级设计感人的台阶绊得不轻,整个人几乎被男人抱进怀里。他扶着对方的胳膊站直了,低头看了看身后:为什么最后一层那么高? 老早以前的设计了,最后一层作为门面要装饰得花里胡哨的,所以特地砌高,后来被用作公安局要求肃穆又把它涂回了水泥层。沈祈拉开二楼的通道口大门,径直走向左侧尽头的办公室,你觉得他们的说法怎么样? 时倦:还好。 沈祈笑了一下:亲爱的,你这话未免太模糊了些,让我怎么接? 他们的话能解释她们所有的行为。时倦道,他们没有杀爱微。 沈祈推开办公室门:不是还有漏洞? 唯一的漏洞就是那个解释不清来处的珍珠发卡。时倦跟着进了房间,看着木门被对方推至完全闭合,但发卡是身外之物,可以人为移动。 沈祈停在他面前,让他在椅子上坐好:你觉得那个发卡是别人要嫁祸他才放的? 可能 时倦话说到一半就止住了。 因为眼前的男人忽然低下头,便有温热的触感落在他的额头上。 沈祈片刻后撤开,报出了他感知到的温度:三十七点五度,还是有点烧。 一杯冲剂被递到他手里,热气将透明杯子边缘熏成了模糊不清的磨砂玻璃:把它喝了。 时倦:你不是说不用喝了? 不要删减我的状语。沈祈将杯子塞进他手里,我说的是不用回宿舍,你现在也不在学校。小心烫。 沈祈脱掉了白大褂,浅色毛衣将他的人也衬出干净又柔软的气息。他忽然道:你想做什么? 时倦放下玻璃杯:什么? 你一直很关心这个案子,对凶手是谁也不像没有头绪,可你从来都不说。沈祈笑了笑,你是想等什么? 时倦没有回答,就那么安静地看着他。 片刻的沉默过后。 时倦正想开口,面前的人却率先出声道:不想说就算了。 他一顿。 下面那些人估计还有的忙,等会儿我送你回去。沈祈将他手上的空玻璃杯抽出来放到桌上,留学留得三番五次进警局,也亏得你你爸妈不知道。否则还指不定得怎么担心。 时倦安静片刻,忽然道:他们不会担心。 沈祈悄无声息地抬起眼。 不会和不是两个概念。 他盯着对方看了很久,确定对方说这话时并没有类似于勉强或愤世嫉俗一类的情绪,方才道:你父母? 死了。时倦道,我来这里,靠的是他们的保险金。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416 14:25:10~20210417 14:09:2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白陆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辰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6章 回到慕格尔已经是下午。 时倦行至半途, 路边的灌木突兀地一阵响动。 响动越来越近,片刻,一团橘色从中冒出来,抖了抖身上的毛。 时倦低头看着橘猫。 橘猫也抬头看着他。 就这外表, 和他当初在沈祈家别墅外面看见的那只橘猫一模一样。 只是那天他还没来得及靠近, 就被沈祈拉回别墅里, 事后再去看却已经找不到了。 橘猫迈着步子,默默地走到他脚边, 软软地喵了一声, 躺在地上伸了个懒腰,露出了毛茸茸的肚皮。 猫是有灵性的动物, 而把能当做要害的肚皮露出来则通常是一个表示友好和信任的行为。 旁边结伴路过的女生忍不住停下来, 压低声音惊叹议论起来。 然后众人便看见下一秒,时倦便直接后退一步,避开了橘猫朝他伸来的爪子。 女生:? 橘猫:喵? 时倦看都没看一眼,转身就走。 橘猫在原地懵逼了两秒, 爬起来跟了上去。 一人一猫就这么回答宿舍楼,就在即将进房间的时候, 时倦忽然停下,转身,在橘猫再度朝他伸出爪子之前, 伸手就将猫的后颈拎起来。 橘猫瞪圆了眼睛, 四只爪子一个劲扑腾:喵喵喵?! 时倦注视着橘猫的眸子:你不能进来。 喵喵?! 你在草丛里待了多久? 喵喵喵 前两天加洛州下过雨,地上都是泥水, 你身上太脏了。 喵? 时倦松开手:不要跟着我。 橘猫刚一落地就听到这么一句,整只猫的毛都炸起来:喵喵!! 那就先把你自己洗干净。 时倦面无表情地关上门,拧开卫浴间的水龙头, 方才抓过猫手在冰冷的水流下冲了足足数遍,又抽了张餐巾纸将水珠擦干净,方才在书桌前坐下。 漆黑的电脑屏幕发出白光,时倦将最顶上收到的教授的论文回信标记为已读,略过一堆广告推销和会员优惠的垃圾信息,一直滑到最底下。 不用点开,最上面的空白显示的字样是: 恭喜你获得慕格尔大学 时间是一年以前。 不知是不是某种说到就到的玄学原理,下一刻,安静的邮箱忽然发出滴滴的声音,显示收到一封新的邮件。 发信人备注为唐医生,而开屏第一段显示着: 小倦,最近过得怎么样?你也快大四了吧,是打算一直留在加洛吗?国内这几年变化挺大的,你要不要回来看看? 时倦安静地看完,点开回信,回复完对方的问题,也没等后续,直接关了电脑。 因为地处纬度偏高,加洛州向来春冬长而秋夏短。玻璃外参天的树木已经只剩下光秃秃的枝干,大雨后还未干透的水渍将树皮颜色浸得深一块浅一块,显得斑驳而破旧,甚至隐隐有要结霜的趋势。 时倦坐在飘窗上,眉眼几乎要和窗外的远寂融为一体。 系统忽然开口:【宿主。】 怎么? 其实没怎么,只是系统那刻忽然生出一种错觉,就好像他下一秒真的会融进眼前的景色里。 所以才出声想将他拉回来。 时倦没等来系统的答案,反倒先等来砰砰砰的撞门声。 猫咪因为有肉垫,走路没有声音是出了名的。橘猫没法拿爪子去敲门,斟酌了半晌索性用上了脑袋,结局就是几下过后就将自己磕得头晕眼花。 时倦拉开门,低头就看见趴在门口的橘猫。 橘猫看着他眨眨眼,喵了一声。 时倦和它面面相觑了片刻,蹲下身:你还真的洗干净了? 不仅洗得干干净净,连毛都不知用什么方法吹干了,怎么看都不像是一只普通的猫能做得到的。 橘猫歪了歪脑袋,爪子搭上他的膝盖,毛茸茸的脑袋小心地在他怀里蹭了蹭。 时倦看了它几秒,伸手将它抱了起来,关上房门。 宿舍房间很大,大到够一只活蹦乱跳到疑似多动症的猫在其中撒欢。 橘猫被他抱进房间,就跟得到了某种主上隆恩似的:先是跟微服私访的老子一样迈着步子将整间房间巡视了一遍,接着围着时倦坐的那张椅子转悠了三圈,很遗憾没得到后者任何眼神。 最后抖着胡须跳上飘窗,找了最靠玻璃的角落趴下来,长长的尾巴垂在身前,开始数自己尾巴上有几圈花纹。 双方的相安无事一直持续到傍晚另一位舍友回来时。 那位舍友是个资深的八卦爱好者这一点从他今天放弃懒觉起个大早就为到处打听提克斯被抓的前因后果就能看出来了。 一路上平板就叠在课本上,兴致勃勃地刷着脸书,谁料一进门就和正好蹲在鞋柜上的橘猫打了个照面。 橘猫估计没想到这块领地还能突然闯进一个陌生人,一个没站稳,抽得从柜子上一跃而下,直接砸在刚刚踏入房间的舍友脸上。 舍友: ** 十分钟后。 舍友处理好脸上的抓痕,洗干净手,这才面对开口:现在可以了吗? 时倦看着那跟刀疤似的横在对方脸上的创可贴,想了想还是道了句:抱歉。 这有什么,又不关你的事。舍友说着看向角落里趴成一团的罪魁祸首,惊异地道,这是你养的?你什么时候开始养起猫来了?要养为什么不养布偶波斯非要养这种一看就是杂毛的品种? 橘猫:喵? 时倦:不是养的,捡的。 舍友:流浪猫?那为什么不捡一只好看的? 时倦默了片刻:可能它只有这个水平。 橘猫:喵?? 舍友不知是从他那一句话七个字里解读出了什么信息,解释道:我不是说你品味不好,就是没想到你这样的居然会喜欢小动物话说它有名字吗? 时倦对上橘猫那瞪得堪比铜铃的翡翠色眼睛,想了片刻:星星。 橘猫倏地一顿,绒毛下的肌肉瞬间绷紧。 舍友:诶?它的名字吗? 嗯。时倦望着它,无波无澜地道:星球的星。 ** 慕格尔的作息时间表秉承了国家统一安排,放学放得早,除了上课剩下的完全自由安排。 舍友回来只是为放教材,放完便抱着手机出门不知上哪疯去了,直到天色擦黑也没看见回来。 橘猫独自趴在窗台上,百无聊赖地数着自己的尾巴上黑色的毛,下一刻便被一阵突如其来的电话铃声惊得炸了毛。 它伸长脖子巡视了一圈,很快在时倦的课桌上发现了噪音来源:被拨打的手机。 橘猫跳上桌子,围着手机转了几圈,盯着上面那串没有备注的号码思考了几秒,又看了看暂时还没有任何动静的宿舍门,最终肉垫一滑,点下接听键。 那头传来男人的嗓音:宝贝,在房间吗? 橘猫原本一句你找谁已经到了喉咙里,闻言眨了眨眼,又默默看了一眼通话上的号码。 瞬间想起几天前,在对方别墅外面好不容易找到人,结果被对方横插一脚的经历。 呵。 那头大约是太久没听到回话,索性叫了遍名字:汰慕? 橘猫心里冷笑一声,开口却是一口标准的人言:你找错人了。 沈祈听着全然陌生的声音,声音里的笑意消失了:你是谁?这个号码的主人呢? 如果你说的号码持有者是一个黑头发黑眼睛的外国人,很遗憾,他现在恐怕不太方便接电话。橘猫玩味地道,你找他有什么事吗?不如先告诉我,我等会儿直接替你转告他一声? 沈祈眸光缓缓加深,声音却听不出起伏:不用麻烦了,我过会儿再打给他。 没关系啊。橘猫圆溜溜的眸子弯了弯,反正我晚上都和他睡在一块儿,就一句话的事。 那头倏地安静下来。 橘猫又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补充道:哦对了,你刚刚是叫的他的加洛名吧?但他告诉我的是他的故国名叫时倦,时间的时。所以我刚开始没反应过来。但现在我想明白了,汰慕在他们国家不就是时间的意思吗。 那头依然安静。 橘猫的语气里夹杂了些似是而非的无奈,又像是拿某个被放在心尖上而对其完全没办法的人无可奈何:不过这些他肯定早就告诉过你,不像我,认识他这么多年他居然还 分卷(74) 啪嗒 电话被挂断了。 橘猫伸出爪子,划拉开本就没设置密码的屏幕,找出方才的通话记录,选择,删除,一气呵成。 它想了想,又翻出先前那个号码的历史记录,在加入黑名单和取消两个选项上来回游移了好半晌,陷入沉思。 可惜爪子还没摁下去,门便被人推开了。 橘猫一个趔趄,差点把自己滑下桌子再当场表演劈叉。 时倦刚刚从淋浴室出来,半湿的黑发上水珠顺着脖颈一滴滴滑落。他看着它这番高难度动作,问道:你做什么? 橘猫瞬间恢复了单纯无辜普通喵的设定,跳下高处回到自己的领地,开始装死。 时倦低头看了眼自己的手机屏幕,抬手摁下息屏键。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417 14:09:20~20210418 14:25:2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澄清叶 5瓶;似共梅花语、辰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7章 黑板上的多媒体屏幕正放着一道足有三行长的微积分。 时倦捏着粉笔, 写了半个黑板的数字字符,方才在老师赞赏的目光中走下讲台。 下课时间很快就到了,时倦第一次没有留到最后人流减小才走,将手上的粉笔灰洗得干干净净, 方才回教室。 大白正站在他的课桌前, 帮他看着没拿走的课本, 笑着道:回来了? 七个人里,大白算是时倦唯一日常课程里就有不下一门课交叉的同学, 否则他当初也不会和对方一起听同一专业教授的讲座。 时倦低声道了句谢。 大白:你今天下午有空吗?能不能陪我去一趟老师教务处? 时倦抬眸看他:教务处? 拿份资料。大白晃了晃停在短信界面的手机, 刚刚维特先生给我发通知了。 时倦敛下眸:不了,我得回去。 什么事? 喂猫。 大白:? 离开教室前, 大白忽然想起什么似的:等这学期结束咱们好像就没什么课了, 你接下来打算做什么?还是打算回你们国家吗? 因为那次讲座的交集,偶尔两人在课堂上碰见了也会聊上两句,大白就曾经问过他以后会怎么样。 而那会儿时倦的回答是回国。 他到底不是加洛人,对这里没什么归属感, 说出这个答案本来也不算意外。 只是大白当时似乎愣了一下,毫无由来地问了句:你觉得加洛不好吗? 它挺好的。时倦答, 但我总得回去。 而眼下,时倦听着大白的问题,似是思索了一下, 道:会的。 ** 经过校门口时, 正好有轿车的车窗折着明晃晃的阳光投到来来往往的人眼底。 提克斯从车后座上下来,原本永远以干净整洁形象出现在人眼前的金发少年此刻衣衫有些乱了, 脸上冷若冰霜,满眼都是不好惹的戾气。 后面的琳达娜跟着他下了车,红着眼圈抽抽噎噎道:提克斯 闭嘴。提克斯冷冷地睨了她一眼, 少管我的事。 我都是为了谁?琳达娜尖叫起来,要不是看你突然被警察带走,我至于自己去警局承认 一只手直接捂上了她的嘴。 这个年纪的少年已经完全长开,轻轻松松就将女孩的声音掩盖在冰冷宽大的掌心下。 周围已经有认出他们的学生频频朝这边投来视线,一边好奇,一边又因为畏惧不敢明目张胆地看。 提克斯一撩眼皮,气息像是毒舌缓缓爬过她的脸颊:琳达娜,你知道杨修之死吗? 琳达娜被他死死摁在车门上动弹不得,头皮忽然一阵发凉。 金发的少年笑了一下,轻轻地道:你自己犯蠢,不要带上我。 毕竟没有决定性证据,加上外界施压,警方没法判定两人的罪,只能把人放出来,眼睁睁看着那群打扮光鲜亮丽的上等人接走了局子里的大少爷。 时倦从他们俩身上收回目光,忽然捕捉到另一头某个车牌号。 这辆车他有印象,因为自从两天前开始,每次站在教室的走廊往外看,总能一眼注意到它白色的车顶。但也只有车顶下面的部分包括具体的车牌号都被围墙挡住了。 时倦在原地安静了片刻,抬脚走过去,敲了敲车窗。 玻璃窗是典型的单向透视,从外面看只能看见一片漆黑。 而车内半点声音都没有。 没人? 时倦收回手,看了一眼周围,又看了看黑漆漆的窗户,转身进了校门。 经过前坪广场时,他忽然抬头看向高高的教学楼。 系统跟着看过去,却只看到建筑人去楼空,茫然道:【怎么了宿主?】 时倦收回目光:没什么。 待他完全离开以后,原本被他目光所注视的地方,蓦然从阴影出走出一个人来。 沈祈靠在墙壁上,垂眼望着时倦离开的方向,指尖的烟火光明灭,已经燃至尽头,星星点点的烟灰落在地上。 ** 橘猫依然在窗台上趴着。 说要回来喂猫,但事实上这件事其实用不着他来做。 自从那天舍友和橘猫不抓不相识,也不知哪根神经搭错了,开始迷上了投喂,总能在外面找来些各种各样的食物,当成供品献给窗台上那位大爷,再求得一撸,几天的时间里也不知道他跟橘猫培养出了什么革命感情。 时倦回到屋里,看见从窗台上跳下来往自己身上扑的猫咪,抬手将它拎起来:刚刚吃完东西,没洗不要碰我。 橘猫: 这不科学。 当初在原神星,时倦虽然也不喜欢脏,但它从来都是想抱就抱,压根没遇到过被拒绝的案例。 为什么在小位面待了这么久,他这毛病反倒还严重了? 橘猫简直百思不得其解。 书桌上的电脑邮箱里再次被塞了一大堆未读邮件。 时倦略去群发,广告以及没营养的提醒,再一次点开那位备注为唐医生的邮件: 小倦,你的信我收到了。 期末考试完就回来是吗?到时候要不要我去接你? 舍友没了猫撸,日常感慨一下,便抱着手机开始刷脸书。 橘猫从旁边跳上时倦的书桌,盯着屏幕上邮件的备注名:喵? 时倦看了它一眼:我没生病,她是心理医生。 橘猫的眼睛微微瞪大:喵喵喵? 心理医生? 以前出过一场意外,可能当时年纪小,警方怕我留下心理阴影,就安排她来给我做疏导。时倦敲完回信的最后一行,点击保存,交流次数多就认识了。 一旁的舍友正戴着耳机看得起劲,没听到他们这场跨物种交谈。 橘猫的尾巴搭在他的手腕上,小心的蹭了蹭:喵喵? 时倦发送完邮件,点开教授新布置的课题,开始做作业:我没难过。 橘猫:喵喵喵。 时倦脸上没什么情绪,平淡地回答:经历这些事的也不是我。 只是他的化身。 时倦专注着手头的工作,也就没有注意到,手腕上的猫尾巴悄无声息地垂了下去。 橘猫盯着他安静了很久,沉默地跳下桌子。 如果那些就是你经历的呢? 神格破碎,分化成人,从某种意义上,其实相当于分化成了新的独立的个体。 他们每一个都有自己的思想,自己的意识;他们都是活生生的人,没法毫无理由地融回本体走向消亡。 一旦强行融合,只会导致本体更严重的破碎。 让他的神识降生于小位面的化身身上,其实就是为了让他们思想意识走向重合,以此来避免融合时的排异反应。 橘猫趴回飘窗上,冰冷的大理石台冻得它瑟缩了一下。 而时倦的神识,与其说是灵魂,倒不如说是他在神祗的位置站了那么久养出的神性。 系统不是带着他的灵魂穿越到一个又一个小位面,而是找到原本就身处小位面里的他,唤醒他,让他恢复身为神的性格和处事方法。 若一定要形容,其实系统到来前和系统到来后的他,就相当于记忆恢复前和记忆恢复以后。 就像在那些暗沉的海潮经年浮沉,在春秋里枕下一场大梦,醒来时便恍然想起自己过往某一世的朝夕。 只是在他的认知里,现在带着系统的他才是完整的他,而过去生活在小位面的只是他分化而出的一部分,他和化身是两个个体。 可系统一直都说,那些化身和时倦是一个人。 它没撒谎。 那些小位面里,父母双亡,众叛亲离,山河破碎,安难乐死。 那一切明明都是你自己的经历。 阿倦。 ** 那天以后,慕格尔难得迎来一段称得上平静的日子。 时倦的生活每天三点一线,周末再加一个图书馆,身边再没有女生追着他塞邀请函,也没有某个没有备注的电话每天掐着他下课的时间点打过来。 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加洛州已经有了严冬的影子,一旦下雨,枝叶上雨滴便有凝结成霜的趋势。 系统道:【宿主,您有没有发现,气运之子好长时间没联系您了?】 时倦从走廊经过时听见这话,难得怔了一下。 系统跟了他那么久,还是第一次遇到双方这么长时间都不见面的情况,觉得问题着实很大:【宿主,您说气运之子会不会出什么事了?】 时倦:你为什么这么想? 【要不是出了什么事,他不可能不接近您。】 加洛是以议会为首的半封建社会,有钱有权就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时倦把针织衫的长袖拉低一截,挡住冻得发白的手,他在这个位面身份地位不低,也不是任人宰割的性格,只要不主动招惹什么,不容易出事。 系统差点顺口道他这不是招惹了您吗?临到嘴边又默默咽回去:【那您要不要,打个电话问问?】 时倦:没必要。 校门口正是一天之内最热闹的时候,倒是块某片停车位上,那辆带着熟悉的车牌号的车子依然雷打不动占在那。 只是这么多天过去,来来往往的行人换了一拨又一拨,却始终没人看见它挪动过,叫人严重怀疑它就是辆空车。 时倦走出校门,没来得及过马路,身旁那辆黑色加长款车门蓦然大开,而后从中伸出双带着黑色皮质手套的手,禁锢着他猛地向车内一拉。 砰 车门飞快地闭上。 时倦猝不及防,被三四个男人齐齐压在了座位上。 动手的人三两下将他的双手用黑色绝缘胶带缠在身后,又缠上脚腕,连嘴都跟着贴住了。 下一秒,一条黑布缠上他的眼睛,隔绝了所有视线,死结紧得勒人。 人来人往的大学校门口,哪个敢这么明目张胆的绑架? 窗外的景色开始倒退。 这一路不知拐了几个弯,车子终于停下来。 接着,有人将他从车上扔到某个地方,寒凉气瞬间攀上皮肤,一直渗入骨子里。 嘴上的胶布被粗暴地撕开,眼罩也跟着扯下来。 房间里只悬了盏吊灯,天花板嵌着巨大的荧幕,四周墙壁密不透风。 昏暗的房间里,则各自或坐或躺地待着同他一样被五花大绑的几个少年少女。 大白看见他,悚然一惊:汰慕?你怎么也被他们绑来了?! 时倦看着那盏吊灯,视线从天花板落到地面,而后移到房间里唯一的大门。 铁门被关上,门缝的下方缓缓渗入一点点不知是什么黑漆漆的东西。 他看着那片黑色。 【宿主?】 水泥。 房间里另外六个少年少女皆是一愣,提克斯最先皱眉:什么意思?什么水泥? 门缝里被填了水泥。 其他人一脸茫然。 没有窗户,没有通风口。时倦收回视线,语气无波无澜,门被水泥封口,就是一个完全的密室。 空气安静了好几秒。 提克斯脸色倏地黑如锅底。 黛晓愣愣地看着他,心脏狂跳起来,声线里竟然带上了颤抖:没有空气对吗? 其他人终于反应过来,齐齐色变。 没有空气。 房间里可还有七个需要呼吸的活人。 一旦空气用完了会怎么样? 就死了啊。 贾斯特那张脸上始终带着的笑终于消失,神色扭曲起来:到底是那个脑残干的?!为什么非要把我关进来?! 时倦望着墙壁上死寂的屏幕,道:因为爱微吧。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418 14:25:22~20210419 13:19:5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似共梅花语 2瓶;辰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8章 漆黑的屏幕陡然亮起来, 一张暗沉而毫无血色的女人脸跟着显示在屏幕里。 女人眼珠子缓缓动了动,扫视过房间里七个学生,眼里一点点蔓上了癫狂:宝贝们,就是你们杀了我女儿? 那张脸, 正是爱微的母亲。 房间里死一般的寂静。 分卷(75) 除了最开始女人露面后, 曾见过她多次的琳达娜条件反射地叫了声阿姨以外, 再无人敢说话。 把七个学生全部绑到这样一个小小的房间里,说出这种话, 做出这种事再加上如今屏幕另一端对方那癫狂的模样, 傻子也知道如今女人现在的精神状态显然非常不正常。 女人机械般勾起唇角:瞧我,说错了, 是杀了我女儿的人就在你们之间。 所以, 她幽幽地问道,是谁杀了我的微微? 几人被绑缚着倒在地面上,只有心跳越来越快。 女人的耐心显然不怎么好,没听到它想听到的答案, 脸色缓缓沉下来:不说是吗? 没关系的。她轻声道,我算过了, 房间里的空气只能供你们用两个小时。等两个小时一过,你们就都死了。 死这个字掷地有声,轻巧地撞进每个人的心脏, 带出轻微的震颤。 女人灿烂地笑起来:既然不肯承认, 那你们就一起去死好了。 不!琳达娜最先崩溃,不是我!我没有杀她!阿姨你相信我, 你还记得我对吗我是爱微她最好的朋友,我不可能杀她的啊!阿姨 女人垂下眼皮,眸光动了动:是你啊, 好孩子。 对,是我!琳达娜拼命点头,而后又想起什么似的疯狂摇头,满脸都是泪痕,抽抽噎噎地道,不是我,不是我杀的爱微!是他们!! 你放屁!贾斯特终于忍不住爆了粗口,琳达娜,你乱说什么?!你说不是就不是?谁知道你说的是真是假?我也可以说我不是!爱微不是我杀的!我那晚一直在房间根本没出去过!我这边好歹还有人作证,你呢?你有什么证据证明不是你?就凭你一句话?! 琳达娜尖叫一声:就是不是我!怎么了?!我也没说是你你跳什么脚?某些表里不一的女□□还比你沉得住气! 在场就两个女生,女□□这个词简直就差直接报身份证了。 黛晓眉头狠狠蹙起:琳达娜,我忍你很久了! 琳达娜冷笑一声:我也忍你很久了!整天装出这么一副白莲花的样子,你以为你是谁?!你除了装和勾引别人还有什么本事?! 提克斯皱起眉头:吵什么吵?琳达娜你说话注意一点!再吵滚出去! 琳达娜浑身颤了颤,而后也不知是不是脑子里某根弦断了:提克斯,这种时候你还帮她说话?你知不知道现在我们都快死了!都是他们害的!!是他们杀了爱微!! 贾斯汀的冷脸比平时更冷了:琳达娜,你最好少给我在这里发疯! 大白的脸皱了皱:你们都冷静一点 时倦背靠着墙壁,粗糙的质感磨砺着他的皮肤,冷意透过衣料一点点渗进来。 他垂下眼,忽然一弯身,将被反绑的双手绕过下身直接换到了身前,低头咬开腕上的胶带。 威尔,你现在是当老好人当久了上瘾了是吗?琳达娜嗤笑一声,你还真以为自己很受欢迎?一个要脸没脸除了一身肥肉什么都没有的死胖子,要不是看你大方整天零食礼物不要钱似的送,你以为谁会想搭理你?! 胖这个字是大白永远的死穴,他眼神瞬间沉下来:琳达娜,你小心积点口德。 呵,我难道说错了吗?要不是你教育局局长儿子的身份,谁会跟你一起?你还真把自己当成走到哪别人都夹道欢迎的好好先生了?谁不知道你入学那会儿把别人打进医院连句道歉都没有?转头就想重新做人让别人忘记你做的那些事儿,做什么梦呢?!琳达娜冷笑,你以为在场的人里有谁看得起你?当初爱微就当众说过你假,你不是亲耳听到过的吗?!你难道不是一直因此恨她吗?你就不想杀了她吗?! 大白脸色黑得不行。 还有你,琳达娜转头就看向贾斯汀,这时候还装什么理中客?平时你不是最会搅局了吗?当初的橄榄球比赛难道不是你故意挑起来的?事后输了觉得丢面子,转头就把责任丢给队友,结果队友因为这事被其他人孤立踢出去,自己倒是清清白白的,你不是还挺得意吗?!谁知道你这回是不是也一样杀了爱微,事后再把责任甩给其他人?! 贾斯汀那张棺材似的冷脸裂开了一点,转化成了形于色的怒火,和难堪,死死抿着唇。 贾斯特骂了一句:你个贱货,这种时候说这些有什么用? 最开始扯没有的垃圾话拉踩我的不就是你?现在装什么无辜呢?琳达娜估计是说得多了,竟然也没了最开始的惊恐。 她和爱微完全是两种性格的人,爱微是女神人人追捧所以每个人都下意识只给她展现最好的一面;可琳达娜不同,她见过的当面一套背后一套太多太多,此时揭起短来简直如数家珍:是,你是比你哥小,甚至比我们在场所有人都要小上两岁,因为你年纪小,所以在学校人人都该让着你;你年纪小,所以你说话直只是童言无忌;你年纪小,所以你闯祸就应该给你改过自新的机会;你年纪小,所以你做的对事就是懂事错事就不是故意的,就能毫无顾忌地为所欲为! 球场是你的,所以其他人就该让给你谁抢了谁就是渣滓;食堂前面的座位是你的,所以谁占了就该把饭盆扣别人脑袋上;教室中间的位置是你的,所以谁先到先得就合该被你拖着摔出教室再被撕烂的课本砸一身! 年纪小?琳达娜眼里是浓浓的讽刺:贾斯特,你今年也十八岁了,幼不幼稚啊? 贾斯特气红了眼。 时倦终于撕开脚腕上最后一截胶带,抬手摁下墙壁上的开关。 头顶的吊灯应声而灭。 突然而至的黑暗令所有人齐齐失声,一旁的屏幕里,面容阴沉憔悴的女人猛地瞪大眼:你什么时候出来的?我不是叫他们把你们都绑好了吗?! 时倦看了屏幕一眼,又转头看向一旁被五花大绑的众人。 黛晓第一个开口:汰慕? 时倦将食指抵在唇边:二氧化碳浓度过高,会导致气体中毒。 众人愣了一愣,而后色变。 少说点话。 提克斯狠狠剐了方才因为情绪激动说话最多的琳达娜一眼,看向他时眼神格外阴沉:我为什么要听你的? 你可以不听。时倦无波无澜地看着他,我会掐死你,节约空气。 提克斯手脚都被困在胶带里,脸黑了。 ** 四周的墙壁完全实心,敲上去声音的沉闷几乎叫人怀疑是不是被埋在了地下。 铁门张开的方向向内,门上没有把手,缝隙被封。 说得直白一点,身在其中的人根本没有任何非无用功的办法。 除非外面能有人将他们带出去。 密室里安静下来,屏幕里女人尖叫的声音落在逼仄的环境,便更显悚然。 是谁动的手?是不是你? 说啊!是不是你杀死我的微微? 你们继续说啊!只要把那个人找出来,我就放过你们其他人! 你们难道不想活了吗?! 良久,室内响起一声极低的抽噎。 怎么可能不想。 可傻子都知道,凶手不可能承认。 因为他们都是同类人,他们都足够了解彼此。 提克斯是傲慢。 琳达娜是嫉妒。 威尔是愤怒。 黛晓是贪婪。 贾斯汀是虚伪。 贾斯特是天真的残忍。 而时倦,是欺骗。 他们没有人完全无辜,又怎么可能为了别人牺牲。 更重要的是 我进来时闻到过硫磺的味道。时倦抬了下眸,淡淡道,不想死就都闭嘴。 连门缝都封了,女人显然从一开始就打着让他们所有人一起去死,去给爱微陪葬的想法。 就算现在真的有人跳出来承认,也未必会得到救赎,更大的可能是直接激怒那个疯癫不可控的女人,再被薛定谔的□□一次性全部炸死。 似乎也只能接受命运。 ** 【宿主。】 【宿主?】 系统小声道:【您怎么了?】 时倦扶着墙壁坐下来,沉默地地闭了闭眼。 天花板上的屏幕不知什么时候熄灭了,环境彻底陷入黑暗。 黑暗得就像他过去待过的那个满是毒物的洞穴。 他在黑暗中坐了很久,垂着头,缓缓将自己缩成一团。 系统看不清他的脸,只能察觉到他不对劲,却不知道为什么:【宿主?是不是空气太少难受了?】 不是。 他只是疼。 浑身都疼。 ** 一小时二十分钟。 有人在高浓度的二氧化碳中倒下来,张着口,像一条脱水的鱼,拼命地汲取着氧气。 一小时四十分钟。 四周连哽咽的声音也听不见了,沉默无声地蔓延,像是越来越重的沉沉死气。 一小时五十分钟。 系统看着眼前逼近危险线的生命体征,也顾不上还有外人在场这一点,只能在他耳边出声让他保持清醒。 当然,就算有其他人在场其实也没什么影响,因为到这个时候,人其实也几乎听不清什么声音了。 时倦安静地垂下长睫忽然颤了颤,眼底流出些许灿烂的流光。 却在这时,天花板蓦然响起一声巨响,直接打散了他眼中还未来得及凝聚的金色。 那块巨大的液晶屏幕倏地破碎,碎片哗啦啦掉下来。而随之落下来的,还有外面的天光。 外面的风很大很大,裹着十二月凛冽刺骨的消亡,天边却看不见太阳的影子,只有白茫茫一片,单调得像是加洛州每一个毫无新意的昨天。 有人从超过两米的高处跳下来,停在他面前,俯身将他拥入怀里。 时倦在昏沉中半睁开眼,却只看见对方身上那件冰冷的白大褂。 阿倦。 对方叫出了他的名字。 作者有话要说:  天主教里七宗罪为傲慢、嫉妒、愤怒、贪婪、懒惰、暴食和□□ 文中最后三条是瞎扯的 感谢在20210419 13:19:53~20210420 13:54:5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生如夏花 8瓶;孤岛旧人 4瓶;辰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9章 时倦没想到自己还有机会听见前原神星意识的声音, 即便只是在记忆里 我要你的情绪。 那个昏暗的而逼仄的洞穴里,耳边的窸窸窣窣的声音交叠成毫无章法的白噪音。 数不清的毒物在那个洞穴繁衍了几十几百代,密密麻麻,层层叠叠, 多得一眼看不见尽头, 填满了整个洞穴, 瞬间将落入洞穴的他淹没过顶。 他在黑暗中下意识抓了一把,不知抓死了多少只爬到他身上的剧毒动物。 它们的甲壳碎裂, 鲜血和白花花的肌理组织沾在他的手上。 视线全被毒物遮住了, 他看不见周围的环境,唯有皮肤上那股黏腻的, 带着浓郁的铁锈味, 被他从那时记到现在。 蜈蚣,蝎子,蟾蜍,壁虎, 毒蛇。 他也是后来才知道,那洞穴里的生物, 其实是前意识特地豢养,所以都在五毒之列。 时倦在那个洞穴待了整整一个月,后来被捞起扔进神殿的清池里。 直到天将破晓, 他在冰冷的池水中睁开眼, 原本黑色的瞳孔已经变成了剔透的,无波无澜的金色。 ** 时倦醒来是在医院里。 病房是单间, 因为空旷显得很是整洁。 最先发现的异常是耳钉或者说系统不见了。 这倒也不奇怪,一般人被送来住院,医生出于方便都会给人换上病号服。连衣服都扒了, 逞论身上的饰品。 他在病床上没待多久,外头便响起哗啦啦车轮转动的声音。 接着,有人推开了病房的门,站到他床边。 时倦侧着头,视线先看见对方的白大褂,而后上移,方才看见对方的脸。 好久不见。对方蹲下身,低头他薄被上的手背落下一吻,我的大人。 时倦沉默片刻:深也。 深也浅浅地笑起来:大人,我说过,我会找到您的。 时倦没说话。 上次我杀他一回,所以您杀我一回;这一回是我救了您,所以您不用再杀我。深也半蹲在床边,撕开他手上的医用胶带,拔出针头,棉签头渐渐止血,您这幅身子太虚弱,还请好好修养。 时倦缓缓抬起眼睫:你救的我? 当然。深也温声道,很巧,我在这里是您的主治医生,方便照顾您。 时倦安静地望着他,眸光看不出什么波澜。 半晌,他沉默地垂下眼。 阿倦。 他明明没告诉过那个人他在这个位面的真名。 按理来说,那个人也不应该叫出他的名字。 深也牵起唇角:我现在得回去,您有事可以按床头的铃,随时叫我。 有看见我的耳钉吗? 什么耳钉? 时倦看了他片刻,收回视线:没什么。 深也没多问,俯下身:大人,早点好起来。 病房门被他出门时顺手带上了。 分卷(76) 深也拿着记录本走到电梯前,伸手在口袋里一掏,再伸出来,指间便多了枚漆黑的耳钉。 他撩起眼皮:怎么,想跟他告状? 系统:【你卑鄙!你无耻!宿主明明是被气运之子带出来的!!】 深也走进专用电梯,将耳钉凑到唇边,缓缓笑开:我也没想到你居然还能看到,幸好提前把你摘下来了。 系统隐隐从他这一句话里品味出那么点不可言说的意思:【你想干什么?】 深也笑了一下。 电梯一路上行,他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关上门,抬手拉开玻璃窗。 系统:【!!】 系统:【不是你等等!你想干什】 深也抬手向外一掷。 小小的耳钉在空中划过一道抛物线,落入医院前坪深深的灌木丛里。 他看着下方来往的行人,微微勾了勾唇。 曾经的他不敢奢想,因为那个神实在太过遥远,远到以为根本不可能走下神坛。 可现在不一样。 既然那个人可以将神私有,凭什么他不可以? ** 时倦没在医院呆太久。 他本来就没病,会昏迷也只是因为吸入了高浓度的二氧化碳,急救之后能醒来便没什么大碍。 只是这件事闹得太严重,不仅把加洛州最顶尖那一撮名流门全扯了进来,而且学生,杀人,绑架,爆炸这些词组合在一起,再镀上一层普通老百姓平日里遥不可及的豪门光环,博人眼球的程度就不可能小下来。 说起爆炸,时倦也是后来警方听说他醒来,给他做笔录时透露的。 他闻到的硫磺味是真的,炸弹也是真的。只是那时的他已经陷入昏迷被带离现场,因此没听到爆炸时那惊天动地的动静。 也是因为这个,时倦第一次见到负责他们这桩案件的警队队长乔白。 乔队长没辜负他那一身社会精英的气质,警服穿得一丝不苟,帽子戴得方方正正,连问话时的问题也一板一眼:你知道绑架你们的是谁吗? 爱微母亲。 知道她为什么要绑你们吗? 她认为我们之中有人杀了爱微。时倦的手搭在曲起的膝盖上,但她没想明白是谁。 乔白忽然一顿。 他用的是没想明白,不是不知道。 一旁做笔录的警员正埋头奋笔疾书,闻言顺口来了一句:这还能想明白?当它是数学题吗? 时倦听着这话,莫名地看他一眼:没有不在场证明的不是就两个人? 笔录员这一笔差点划到太平洋:哪来的两个人? 我和威尔。时倦道,其他人都有人能互相作证,只有我那天发高烧一直在昏睡。虽然在一个房间,但他想什么时候离开去杀人都可以,反正我也不知道。 乔白猛地瞪大眼。 反推我也一样,不过因为有他在,我要随时随地防备他什么时候来看我,所以会比较被动。 笔录员的笔在纸上浸出一个硕大的墨团。 ** 是我干的。 大白坐在审讯室里,听完证人的录音,有点自嘲地提了提嘴角。 他那天晚上烧得意识都不太清楚,我就是趁着给他接水冲药的时候杀了爱微。 杀爱微的凶器不是标准的厨房用具,凶手也不能保证爱微家里有恰好符合他心意和使用习惯的凶器,所以是自己带过去的。 爱微收到的礼物里,只有他一个人的礼物盒能装得下那种长度的凶器。 刀是我网购的,没填自己家,是填的学校,账号是临时注册的,信息全是假的。 大白坦言道:我拿到后提前练习过很多遍,还查了人心脏的位置,特地练熟了才动的手,保证一刀就能杀死她。 那枚发卡应该是爱微遇害时,凭着本能放进了威尔的口袋,想给其他人留下信息。 提克斯被带走前一天,我和其他六个人同时出现在学校小树林。琳达娜和黛晓是事先有约,提克斯是因为黛晓下去,贾斯汀贾斯汀因为训练路过,只有威尔,是因为将发卡放进了提克斯房间,为了事后不引人怀疑,所以又下楼和其他人碰面。 发卡其实最开始是我家的保姆发现的,我没想到那种情况下爱微居然还有力气给我塞那么大一个证据。当时确实吓了一跳,第一反应就是扔掉它。可因为是在家里无论扔到那都可以跟我扯上关系,我后来冷静下来,才想到其实我与其就这么扔了,不如拿它帮我个忙。 大白双手抱臂,眉眼间竟是带上了悍气:那天的情况算意外之喜,我因为想发卡的事恰好到半夜还没睡,结果看到提克斯突然出去,就去了他房间。嘿,居然连门都没关紧!之前一直没去就是怕借钥匙会让宿管的老婆子留下印象,结果天助我也。可惜刚刚把发卡塞他枕头底下,往下一看就看见其他人都聚在一团,这不就只能下去了否则只有我一个人在房间里,那我不反倒成了特例? 我为什么要杀她?我讨厌她啊!谁让她骂我胖子的?我当老好人还惹着她了管那么宽?她怎么不去管空气呢?既然敢骂我,那就要付出代价!这还不够吗?! ** 本来只是抱着试试的心态,却不行案子的凶手落网,整个警队忙成了连轴转的陀螺。 乔白被漫天飞舞的报告埋得喘不过气,一时竟然脑子抽筋忘了最初去给时倦做笔录时,真正想咨询的一件事 他没忘记爱微母亲绑架他们那天,是谁将电话拨到警局把他们叫过去的。 后来的过程中更是发生争斗,沈祈在混乱中被人一刀刺中,将那位人质抱上担架后,自己也因为失血过多危险期。 沈祈醒来那一天,加洛州正下着瓢泼似的大雨。 床边守着的女人见他醒来,瞬间红了眼圈,站起身:醒了?身上还疼不疼?还 沈祈视线聚焦了片刻,方才沙哑着嗓子开了口:妈。 女人匆匆忙忙地应了,正想按铃,一只手便拉住了她的衣袖。 沈祈抓着他的袖子,声音嘶哑得不行:我要出去。 女人红着眼眶瞪了他一眼:你才刚醒乱跑什么?我给你叫医生来 妈。他打断她,低声道,你帮我这一次。 女人突然说不出话来。 哪怕是母亲,她也从来没听他对自己说过帮这个字。 沈祈道:我是医生,知道自己的情况,不走多远,不会有事。 女人咬了下唇角,问道:你先告诉我,你是不是想去看那个被你带出来的学生? 是。 ** 时倦刚刚办好出院手续,就被外面的大雨拦在了屋檐下,飞溅的雨像是给整座城市铺上一层白茫茫的雾气。 他外面只有一件被绑那天穿的针织衫,抬头看了眼铅灰的天色,忽然有一片阴影从头顶覆上来。 穿着白大褂的男人语调温柔:大人,怎么这么早就出院? 时倦看着他:和你有关系? 我现在是您的医生,当然得关心您的身体状况。深也微微一笑,需要伞吗? 时倦刚想开口。 深也却压根不管对方答不答应,直接将伞柄塞到他手里,接着退开一步:我等会儿还有工作,不能送您回去,您一个人路上小心。 一个吻落在他的下巴:我会想念您的,大人。 时倦看着手里的伞,沉默了很久。 ** 女人撑着伞,看着身边忽然停下的人:七七? 沈祈安静地注视着前方,直到时倦撑着伞走进雨幕里,背影彻底消失不见,也依然注视着前方。 那个带着伞出现的男人,他认识。 刚刚下来时,在医院的荣誉墙上,曾经不经意地一扫。 那时他在前台得知时倦刚刚出院离开,急着追出来,却还能在那种情况下一眼就记住一个陌生人的长相是因为对方的名字。 荣誉墙上印着两个名字。 中文名是深也。 他本来就是混血,自然认得自己母亲故国的语言,也知道,深和沈两个字的读音,非常非常像。 而加洛名叫安非。 像是咯噔一下,有什么东西砸在玻璃杯上。 直到现在,原本只是隐隐的预感终于被证实。 那个一触即离的吻,熟稔的态度,大雨中的伞,那天电话对面陌生的男声 相似的白大褂,相似的名字,还有他第一次见到时倦,对方因为发着烧,在审讯室里半梦半醒时看见他,唤出的那一句安非。 都像是被印上倒影带,在他眼前一遍又一遍地播放着,循环不止。 女人没听到他的声音,急道:七七,你怎么了别吓我啊? 半晌,沈祈开口:没事。 女人急红了眼:你还说没事!伤口都流血了! 他眸光晃了晃,低头看向自己身前不知什么时候出现的血迹。 因为天气冷穿得厚,血量却还能透过衣服,可以想象内里究竟有多惨不忍睹。 他将外套裹紧挡住了伤口,手指因为伤僵硬得有点不听使唤,带着点轻微的,生理性的抖:真的没事。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420 13:54:52~20210421 12:59:1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勍瀚 10瓶;守护世界保卫和平! 2瓶;似共梅花语、辰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00章 时倦回到宿舍体温便开始升高。 之前在医院外面他没能躲开深也那个吻, 一来是因为他如今只是凡人身,而对方还是半神;二来就是因为自己这幅身体实在不太拿得出手。 过度使用神力的后遗症在上个位面待了七年也没养好,因此在这个位面他多多少少都比较注意,否则之前被绑架也不会非要等到最后真正濒死的时候才用神力。 接受深也的伞, 也是因为这个原因。 却没想到一路上打着伞没被雨淋, 到头来还是生病了。 橘猫在窗台上看着他把自己缩进被子, 没忍住跳上床沿,把被子扒拉开一条缝:喵。 他没反应。 喵喵喵? 还是没反应。 橘猫凑到他耳边:阿倦, 醒醒。 大约是听到名字, 时倦眼睫颤了颤。 身上每一处都泛着疼,他没力气睁眼, 便陷入更深的昏睡。 橘猫坐在他旁边, 有点犯难。 在现代社会,人类发个烧怎么不至于把自己烧死;可若是放在没了神格的他身上那还真说不准。 橘猫的尾巴在身后左摇右晃,纠结得扭成麻花,最后默默跳上桌子, 默默划开手机,默默翻出通话记录里那个没有备注的号码。 它的爪子在屏幕上空停留了许久, 心里骂了一万句草。 却在这时,一个号码蓦然拨了进来。 橘猫看着那个号码沉默了五秒,用尾巴把手机卷起来, 拿到时倦耳边, 尾巴尖戳了戳他:阿倦。 阿倦。 那小孩的电话。 我帮你接了,你自己跟他说。橘猫说完这句, 也不管对方有没有反应,直接按下接听键。 电话那头传来轻微的杂音,淅淅沥沥像是绵延不绝的大雨。 对方像是沉默了会儿, 声音隔着屏幕显得有点失真:时倦。 床上的人仍是安静。 那头却像是极有耐心,等了片刻,又唤道:时倦。 这一声将时倦从昏沉中拉出来,他终于睁开眼,伸手拿过手机。 眼前的视线从模糊到清晰,他慢慢地出声道:沈祈? 沈祈没来得及品味从他嘴里听到自己的名字是什么感受,就先注意到他嘶哑的嗓音,手上瞬间一紧:你的声音怎么回事? 时倦一下子没反应过来。 沈祈道:生病了?淋雨淋的? 时倦听明白他的意思,嗓音极低地应了一声:可能 。 量过体温吗?吃药了吗?身边有没有其他人?他说到最后一句,微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时倦烧得大脑昏沉得厉害,这些问题在他脑子里过了半晌,才回了一句:没有。 也不知道回答的是哪个问题。 沈祈皱起眉头:你现在在哪? 宿舍。 电话被挂了。 时倦迟钝地反应了会儿才意识到这一点,松开手,重新把自己缩回被子里。 五分钟后。 房间的大门被人推开。 沈祈收好湿淋淋的伞,伞柄挂在门边。 橘猫正趴在窗台上舔毛,蓦然看见来人,下意识转头去看了眼头顶的挂钟,对着三根指针一脸懵逼: 它严重怀疑这厮刚刚一直等在楼下,否则凭什么才挂电话就能赶上来,就算是他本体那堪称变态的精神力也做不到瞬间移动。 沈祈不知道橘猫心里千回百转,扫视一圈,直接走向床边。 他脱下带着寒气的外套,半跪在床沿上,拉开被子。 床上的人缩成一团,脸因为高烧带着不正常的潮红,唇上却白得没有丝毫血色。 睫毛却在抖。 分卷(77) 像是他方才在慕格尔看见的那丛一品红,被噼里啪啦的大雨打得几近凋零,残破的花瓣落了满地。 像一簇火,烧进他心底,燎出一连串胀疼的血泡。 沈祈伸手试了试温度,摸到他湿淋淋的黑发,发丝带着很重的洗发水味道。 估计是回来时洗的,只是连擦都没怎么擦就直接睡了。 沈祈在房间里走了一圈,翻出吹风机,将功率调到最小,一点点将他的头发吹干。 时倦的头发将将及肩,在男生里算是比较长的,垂下的发尾半遮半掩住他的脸,皮肤便显得更是苍白剔透。 给高烧病人吹头发是个挺麻烦的事,因为用热风病人身体的高温散不了,而用冷风又容易加重病情。 沈祈只能用中档,末了关上开关,轻轻抚平他因为难受蹙起的眉心,下意识低下头。 即将接触到他的那一刻,沈祈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僵住了,垂下眼:时倦。 他眼睫颤了颤,没睁眼。 沈祈撑在他旁边,低下身道:你现在发烧,我送你去医院好不好? 时倦脸上没什么生气,极轻地动了动唇。 不要。 沈祈轻轻嗯了一声,小心地拍了拍他的背:不去了,别怕。 上回塞给对方的药还没用完,沈祈没废什么力气就在柜子里找到剩下的药物,将热水壶拿到隔壁的空房间,烧起水,接着去卫浴间里接了盆凉水。 不去医院,时倦上回生病所表现出来的身体素质又实在很难让人放心,只能在配合药物的同时物理降温。 沈祈将毛巾拧干,安安静静地拭去他额上的汗。 他好像一直都在疼。 沈祈望着对方皱着的眉头,指腹搭上对方的太阳穴。 他其实不太明白对方在疼什么,在他的专业认知里,高烧下病人因为体温升高会觉得酸痛不是什么奇事,但他没见过像眼前这个人这样,反应会那么严重的。 这样的反应,其实更像是别的什么。 指尖的力道缓缓加深。 时倦仍旧在昏睡,只是眉心缓缓蹙起。 很难受?沈祈两只手都覆在对方的太阳穴上,轻声道,忍一忍,很快就不疼了。 窗外的雨没有丝毫停歇的意思,反倒是天色丝毫不打算以人的意愿而转移,渐渐暗沉下去。 察觉到对方的温度降下去后,沈祈将最初烧的那壶水到进暖水瓶,重新接了一壶,用它冲开一袋药剂,端着杯子回到床边,这才低声叫他:时倦。 对方没反应。 乖,醒醒,先喝完药再睡。 时倦全身都提不起力气,只是下意识地,低低地嗯了一声。 沈祈小心翼翼地将他抱起来,中途动作僵了一下,可随后又恢复了平静,将玻璃杯递到对方唇边:乖,张嘴。 苦涩的药水顺着喉咙一直落入胃里,时倦昏昏沉沉地睁开眼,却只看见对方扶他躺下时收回的指尖。 脑子里的记忆纷乱又零碎,揉杂得光怪陆离。 他茫然地看着,低声呢喃道:安非? 那只手蓦然一僵。 又是这样。 每一次他在最没有防备的时候,叫的却永远是另一个人的名字。 明明自己都这样了,为什么还要念着另一个人。 对方就那么重要吗。 ** 橘猫在窗台上趴得昏昏欲睡,一眨眼看见那人近乎仓皇的背影,直起身子,重新跳上床,疑惑地叫道:喵? 没有声音。 阿倦? 被它叫的人阖着眼,已经没了意识。 ** 沈祈直到出了大楼,才反应过来自己忘了拿伞。 天已经完全黑了,周围亮起了路灯,鹅黄的光被茫茫的雨幕一遮掩,便像是蜡烛被罩上一层磨砂玻璃,影影绰绰,像是一团不小心沾上的颜料,晕染出温柔的色调。 大雨将他浑身淋得湿透,他却没有管,只是缓缓蹲下身,苍白的指尖死死抓着胸腹的位置。 那天他在地窖里找到时倦,将对方抱出来时遭到了爱微家所雇的绑匪疯狂反击。 冰冷的刀刃曾在他的胸腹贯穿又抽离,医院为他缝了足足十数针,输了上千毫升的鲜血,方才将他从鬼门关拉回来。 术后者多忌讳。 忌凉。 因为一旦着凉很容易引发病毒性感染,免疫力便跟着下降,伤口极易恶化; 忌动。 因为大幅度的动作容易崩裂伤口,造成二次甚至多次伤害,加大失血量,严重影响愈合; 忌惊,忌怒,忌恐慌。 因为距离的情绪波动会导致体内血液流速加快,加重心脏负荷,甚至腹压变化。很多人手术后医生嘱咐必须静养而不能有过大情绪波动,就是这个原因。 沈祈蹲在地上,疼得浑身发抖。 大雨依然在下,夜晚的冷风勾着雨丝湮进他的外套,触到皮肤,再一点点渗入四肢百骸,寒意几乎要叫人失去知觉。 他不知道自己就这么过了多久,方才撑着地面站起身。 脚下几乎要站立不稳,可他却一点声音也没发出来,就那么缓缓的,一步一步走向了校外。 那辆车子依旧停在那里。 他靠在车门上,手指因为失血抖得厉害,被冰冷的雨水冻得没了知觉,从胳膊到手掌都是一片麻木,虚软得几乎要抬不起来。 胸腹的疼蔓开始延至全身,撕裂的,绵密的,尖锐的疼痛令他呼吸困难。 他的胸口起伏着,气息却是轻微而无力的,断断续续,像是风一吹就能消散。 车门终于被他拉开。 他狠狠地咬了下唇,嘴里含着血腥味,慢慢地将推开门缝,自己摔进座椅里。 车里不比外面暖和到哪里去,就像是满目风雪时走进的一座冰屋,头顶脚下依然是冰雪,甚至因为安静,反倒显出一种浓重的孤冷。 衣服已经彻底湿了,雨水一淙淙滴下来,在座椅上积出深深浅浅的水渍。 他安静地靠在座位上,乌黑的睫毛半遮下来,那双泛着深蓝色的眸子陷入阴影里,唯一的缝隙狭小得透不进一丝一毫的光芒。 啪嗒 一滴水珠顺着他的眼睫滑落。 视线陡然模糊。 血腥味在车内蔓延。 他静了很久,方才动了动僵硬的指尖,触感却是冰冷而黏腻的一片。 他死死摁着身上破烂不堪的伤口,忽然想起多年以前,他在老师的注视下第一次划开人的皮肤,呼吸间却只嗅到防腐剂的味道。 老师说:死人是不会流血的。 所以他们没有血。 所以他们不会觉得疼。 所以他们永远感觉不到难过。 哪怕他们要躺在冰冷的实验台上,被千刀万剐。 他蜷缩在那,有那么一刻,思维曾不可抑制地滑向黑暗的深渊。 可事实上,他却只是缩在那,一动不动。 他真的,太疼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421 12:59:11~20210422 13:35:5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辰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01章 时倦是在半夜醒来的。 他揉着眉心坐起身, 垂眼看着身边毛茸茸的一团。 橘猫没胆子在他清醒的时候待在他床上,只是坐在床头柜上,小小地喵了一声。 时倦问道:你一直在这里? 橘猫:喵。 有其他人来过吗? 橘猫: 它也没想到对方居然这一病居然把之前的事情都忘了。不过仔细想想,时倦发烧的时候本来也没跟那个人眼对眼地见过, 不记得那些也是正常。 橘猫只花了半秒钟思考, 果断道:喵。 时倦沉默地看着它。 橘猫默默回视, 又默默移开视线,试图转移话题:喵喵。 半晌。 时倦什么也没说, 掀开被子, 踩着拖鞋下了床。 门口的柜子上挂着把伞,雨水顺着伞尖滴滴答答汇聚了一地。 他看着那把伞, 伸手将它取了下来, 注视着伞柄。 橘猫下意识跟过来,就看到了他手上的伞。 时倦垂下眼看着脚边的猫:你说没人来过? 橘猫: 这可能是打脸来得最快的一次了。 它身上的毛一根根竖了起来,莫名的有点怂,不敢出声。 时倦在原地安静片刻, 不知想了些什么,将伞放回去, 转身去拿手机,翻开通讯录。 他找到最顶上那条通话记录,按下回拨。 屏幕上显示着通话界面, 却没有人接。 四十五秒后。 温柔的女声不疾不徐地道:您好, 您拨打的号码暂时无人接听,请稍后再拨 依然没人接。 时倦望着屏幕, 沉默片刻,挂断了电话。 ** 小护士带着手套,拿着刚刚被挂断的手机出了手术室:刚刚病人的电话响了, 我们没来得及接,您看看要不要回一下? 女人抱着膝盖失魂落魄,反倒是另一个穿着西装看打扮像是跟人去谈国家大事的男子接过来看了一眼。 上面只有一串号码,没有任何备注。挂断这么久,也没有任何询问情况的短信或是再打第二个电话过来。 像是某个不小心打错没人接才反应过来的陌生人。 护士的主要任务也不是来给他们送手机,见没人在意也不多留,转身就要往回赶。 身后的人却出声道:情况怎么样? 不确定。护士赶着回去,语速很快,刚刚手术完病人身体情况本来就糟糕,刀口感染拖了十几个小时才送过来,刚刚已经商量准备进icu了。 空气突然凝滞下来。 护士匆匆道:麻烦你们做好心理准备。 ** 时倦这一次病好后,受橘猫天天在他旁边耳提面命的功劳,翻出了箱子底下不知哪个犄角旮旯买来的大衣,套在自己身上。 舍友在外面疯了一个周末,回来就看见他这身新装扮,刚刚喝到嘴里的可乐差点喷出来,咳得撕心裂肺:宝贝儿,你这是什么爱好?干嘛穿成这样? 时倦听着他那个称呼,沉默了会儿:保暖,不可以? 舍友: 他看着那件泥巴黄颜色土到掉渣的外套,头一次庆幸自家舍友生了张能把麻袋都穿出走秀效果的美人脸,才让他免受这件外套所带来的精神冲击。 舍友挣扎了几秒:现在是在房间,咱不是可以开空调吗? 时倦摇摇头:我有事,要出去一趟。 舍友:外面都冷得快下雪了,你还去哪? 时倦拿起伞柄:去警局。 两个月内,时倦第三次来到警局。 不过这一次他既非嫌疑人,也非被传唤,相反一改之前,坐上了审讯员的位置。 而隔着一张金属桌,坐在他对面的人,正是大白。 或者该叫他的本名威尔。 威尔的胖是天生体质问题,哪怕别人议论得再多,也怎么也减不下来。如今不过在警局待了两天,说消瘦绝对是夸张,但却掩不住暗沉的脸色。 他安静地看着人进来,安静地看着人坐在他面前,安静地注视着对方的眼睛。 半晌,是他先开了口:你真的来了。 时倦道:警察跟我说你要见我。 威尔笑了一下:是啊。毕竟要不是你指出来,那群蠢货可能想一辈子也想不到我作案时间上的漏洞。 时倦不置可否:你叫我过来就是为了说这个? 威尔沉默了很久,目光从他的脸上移到他的衣服上,喉结滚了滚:你病好了吗? 时倦嗯了一声。 威尔这回沉默得更久,方才道:那,挺好的,你以后小心一点,别再生病了。 我尽量。时倦看着他,还有别的问题吗? 嗯? 要是没别的问题,我还得回学校。 威尔顿了一秒,笑道:这么一会儿都不愿意和我一个杀人犯待了? 时倦没想到他能得出这么个结论:没有。 觉得脏吗? 时倦看着他的衣服:你身上挺干净的。 威尔愣了一下。 没别的事,我先回去了。 威尔看着他将手搭在门把上,忽然道:你知不知道爱微她喜欢你? 时倦没有转身,只是稍稍侧了下头,那双桃花眼里沉静得像是一池清潭:知道。 威尔的手攥成了拳头:那,你知不知道 时倦:知道。 威尔倏地瞪大眼:你你怎么 那天讲座之后再见面就看出来了。 时倦平静地望着他,嗓音很淡:我那段时间和爱微走得比较近,是因为她打算申请我国的交换生名额,一直在向我咨询。 挂着铁环的座椅里,男生张了张口:可是 她对我的感情怎么样,那是她自己的事,本身和我无关,我没必要为她避嫌。 说得直白一点,爱微在他心里的分量还没重要到让他主动去为其做什么的程度。 去她的生日会是我事先答应过她,总得履约。后来她扶我回房间是我自己的问题。时倦道,我跟她从来没什么。 分卷(78) 威尔袖子下的手微微地僵硬起来。 这个人知道。 他不仅仅知道爱微喜欢他,甚至还知道自己心里那些隐秘的心思。 那天警方审讯时,他面对杀人动机的问题,只回答说他讨厌爱微,因为爱微曾经在大庭广众之下说过他面容是装出来的伪善,说过他最自卑且敏感的身材,所以他一直记恨她。 可他没说的是,他讨厌她,还有一个原因是因为眼前黑发黑眸的少年。 爱微对他的羞辱和蔑视是□□,爱微同时倦的亲密是导索,那把冰冷的凶器是飘摇不定的星火,而宴会那晚两人并肩同行的身影却是将火种扔到□□上的手。 琳达娜嫉妒爱微,他又何尝不是。 甚至比起本身就是女生大姐大的琳达娜,从小到大就在别人或嘲弄或谄媚的目光中长大的他,比琳达娜更讨厌爱微的受欢迎。 讨厌她手同学们欢迎,更讨厌她受时倦的欢迎。 明明都是人,她凭什么。 二十岁,正是一个人最易冲动和最血气方刚的年纪。 可他从来没想过,眼前这个人,居然一直都知道。 时倦道:抱歉。 男生坐在原地,瞳孔一直在晃:抱你抱什么歉? 那一刻,他莫名有种错觉,觉得对方眼里似乎被这一句勾起很多很多东西。 可最终对方却只是垂下眼:我本来没打算让爱微碰我。 要不是因为生病。 若是他那天拒绝了爱微的帮忙,那威尔还会不会受刺激下定杀心? 或许吧,谁知道呢。 可现在的事实是,他的的确确是导致威尔动手杀人的第一诱因。 男生茫然似的瞪大眼,喃喃道:你这是,觉得愧疚吗? 没有。时倦道,我是觉得你可惜。 审讯室的门被关上了。 许久以后,室内溢出一声低低的哽咽。 ** 门外站着一个人。 乔白乔队长仍旧穿着打理得一丝不苟的警服,连褶皱都收束得整整齐齐:谈完了? 时倦嗯了一声。 乔白视线在他脸上转了几圈,啧了一声:小朋友魅力挺大。 时倦拿起放在墙边的伞,对这没头没尾一句话不置可否。 乔白道:死者母亲被逮捕后,搜查他们家时发现了不少见不得光的东西,现在一家子已经全部请进局子喝过茶了,估计要不了多久你能在新闻上看见他们家的消息。 爱微家里不是什么平民百姓,相反是座高塔平日里掉块砖都能吸引到整个圈子注意力的那种。 如今这塔莫名其妙就塌了,等爆出去后绝对会引发地震。 时倦点了下头,往警察局外走去。 乔白跟着他来到待客大厅:当初找到你们的地窖被凿了,复盘有困难。要等事情都处理好才能给你们结果。那姓沈的真会给我找麻烦 时倦没说话。 乔白:自己倒是躲医院里清闲去了 时倦停在门口,手指扣着伞骨缓缓上移:医院? 他当初毁了人家的地窖,转头就被人砍了一刀。我看他留下除了添乱也想不出还有什么忙能帮,就把他一起打包送去医院了。 乔白看了他一眼:能让人家警察为你被捅得差点死了,小朋友本事不小。 雨水顺着屋檐哗啦啦地泼下来,在地上砸出冰冷的水花,溅着绵长而旷久的沉寂。 时倦安静片刻,嗯了一声:还有别的话要说吗? 乔白一顿。 那些话确是他有意为之。 可是,他也的确没想到对方会是这个反应。 压根没有反应。 平静得像是听了则跟自己完全无关的故事。 他想起之前探望时透过重症监护室玻璃看见的景象,语言在喉咙里组织了片刻,却什么也没能说出来。 没别的事,我先走了。时倦没听到他的后话,朝他颔首,撑开伞便走进了茫茫雨幕。 一辆黑色车子从他身边呼啸而过,在路边停下来,流畅的车身在雨中被洗刷得光可鉴人。 车窗降下一条缝,里头坐着的青年染着头张扬的蓝毛,愉悦地吹了声口哨:嗨,小可爱! 时倦抬起伞。 蓝毛笑意吟吟道:怎么下这么大雨还出来?需不需要哥哥送你一程? 时倦看了他片刻,无波无澜地道:好。 作者有话要说:  完蛋,这个世界二十一章之内可能写不完了 感谢在20210422 13:35:50~20210423 14:37:0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辰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02章 下车吧小可爱。蓝毛青年松开方向盘, 双手交叠枕在脑后,懒洋洋地道,我说,你就真的那么无情, 连个联系方式都不肯留? 时倦撑着伞, 一只脚踩在坚实的地面上:我付过钱了。 我接你难道就是为了这一笔车费? 我答应就只想给你车费。 行。 蓝毛心累地摆摆手:滚, 滚远点! 因为天气,平日十天有九天人头攒动的医院此刻倒是难得有些冷情下来。 时倦在医院的大厅里收好被淋得湿淋淋的伞, 在住院部的前台问了几句, 便来到走廊尽头。 尽头的房间门紧紧关着。 他抬手敲了三下,没等到别人来开, 径自推开门。 房间很暖和。 紧挨着天花板的空调无声地吹着暖气, 室内外的温差令窗玻璃上蒙了层白茫茫的水汽。 时倦脱下厚重的外套,走到床边,看清了病床上的人。 人很漂亮,就是脸色白得跟鬼似的, 眼底也带着很重的青灰色,像是很久没有休息好, 显得格外的孱弱。 时倦看了片刻,刚要伸手,房门再度被人推开。 模样温婉的中年女子站在门边, 提着塑料袋, 看见里面多出来的人,微微一怔:你也是七七的同事?也是来探望他的? 时倦道:不是。 女人:那你是 时倦沉默了几秒。 他突然发现, 他的确从来都没界定过沈祈或者说安非和他到底是什么关系,对方又算他什么人。 病房里突然闯进来一个陌生人,按理来说应该是要警惕的。 只是, 也不知是对方那张脸生得太好,实在和医闹变态之类的扯不上关系。女人望着他搭在床尾的外套,又看看对方的表情,那一刻竟然奇迹般福至心灵:你就是七七从地窖里带出来的那个学生? 时倦听着这个说法:算是。 女人眸光忽然亮起来,竟是带上了欣喜:你是来看他的吗? 时倦没想明白她这份欣喜来自哪里。 却在这时,病床上的人蓦然颤了颤眼睫,还没清醒过来,就先被麻药过后伤口的疼痛刺激地下意识皱眉,下意识想要睁眼。 时倦抬手捂上了他的眼睛。 病房里没有开灯,窗外也很暗,但对于长时间眼睛未见光的人来说也足够亮。 沈祈被光线一刺激,还没来得及感到疼,眼前就被挡住了。他在昏暗中适应了片刻,耳边便听到一阵哗啦啦的塑料袋声响。 女人将手上的袋子塞给时倦,温婉的杏眸弯了弯,低声道:我先出去了,待会儿麻烦你替我看着他。辛苦你啦宝贝儿。 她说完也不管当事人什么反应,转身蹬着平底鞋消失在房间,还不忘带上房门。 时倦被他塞了一手的打包盒,思维空白地运转了片刻,也没想明白这位女士的态度算什么意思。 兴奋?好奇?欣慰?揶揄? 好像还有慈爱? 就这么把一个毫无抵抗力的病人交给一个才见面的陌生人? 就不怕他做什么? 床上的人终于睁开眼,率先映入眼帘的就是他的侧脸,眸光狠狠一颤。 时倦问:吵醒你了? 沈祈直愣愣地看着他。 要是吵醒的话,你现在可以接着睡。时倦将方才女人塞过来的袋子放在床头柜上,我就先 一只手猛地抓住了他的手腕。 时倦语调一顿,看着他的眼睛。 沈祈完全是下意识的反应。 就先怎么样? 他就先离开吗? 可等抓住了,从醒来时那股不真实的感觉随着触碰消散,反倒是另一股这些天以来始终静默的,压抑着的感觉缓缓蔓延开来。 他动了动嘴唇:没有吵到。 时倦应了一声,收回手:能坐起来吗? 沈祈抿唇,撑着床沿起身。 腹腔被缝针的地方只要一移动就撕裂般的疼,他手下骨节攥得发白,面上却抿着唇一言不发。 时倦:今天吃过东西吗? 没。 女人会在这个时候拎着外卖回来,想也知道是给病患带的。 时倦没有意外,拆开外卖袋子,将柜子旁边不知是特意添置还是医院配备的折叠桌拿过来。 外卖袋子里没什么花样,毕竟手术后也不能吃什么刺激性的食物。盛装用的是保温饭盒,拿出来时仍是热气腾腾,跟刚出锅似的,白色的水汽在粥上升腾。 沈祈有点发愣地看着他的动作:你带来的? 不是。时倦翻出调羹,刚刚一个女士带过来的。 沈祈敛下眸光,掩住心里那么点不知名的情绪,低声道:那是我母亲。 看出来了。 两人的五官其实非常像,就是气质不知怎么的,养得天差地别。 时倦将调羹放进粥碗里,长柄对着病患的方向:吃饭。 沈祈在床上躺得太久,冷倒不至于,可惜手却因为长时间没有移动不住地发麻,而方才起身时,血液突兀的加速更是如同被细密密的针尖同时扎了一遍。 他努力按着手心,始终没能止住手上的颤抖。 却见下一刻,时倦直接拿过调羹,平静道:张嘴。 哦。 沈祈愣了几秒,下意识听了。 饭盒里的粥低了大半,时倦没有继续,合上盖子:伤疼吗? 不疼。 说实话。 沈祈静默几秒:没伤到脏器,没有拉扯伤,没流什么血,不会有后遗症。 时倦也没说信还是不信,将桌子收好,直接拉开被子,抓住了对方的衣服下摆:不要乱动。 沈祈原本想躲的动作停下了。 腰上的纱布缠绕了几层,隐隐渗出血来。 时倦盯着那片血迹,缓缓蹙了下眉。 沈祈捕捉到他眼里一闪而过的厌恶,身子陡然一僵,下意识将衣摆往下拉,不经意碰到刀口,疼得脸色又是一白。 时倦扣住他的手腕:什么时候包扎的? 沈祈猝然被他握着,脑子里一片混沌,想要反握,却又怕自己一动对方就松开了,只能僵在原处:昨天。 刚包扎渗血是正常现象,不用换药。时倦将他的衣服拉回去,转身下床。 沈祈看着他的背影,刚刚被松开的手腕像是破开一个洞。 时倦走到门边,拿起搭在一边的外套,却没穿,而是在口袋里翻找一阵,翻出手机,拉开床边的椅子:我还有课题要做,有什么事直接叫我。 沈祈愣愣地看着他的动作,半晌才反应过来似的:你打算留在这里? 时倦:不可以? 他下意识道:没。 时倦嗯了一声,顺手把床头的平板拿过来:听话,自己玩,累了就睡觉,有事就叫我。 沈祈被他塞了块屏幕,半晌才回味完对方说了些什么。 跟哄孩子似的。 ** 房间外,女人侧着头把耳朵贴在门上,那一身温婉的气质愣是被偷听的动作折腾得渣都不剩。 推着车路过的小护士见了他,怀疑自己看见了潜在的窥伺狂变态,一脸警惕和狐疑道:女士? 女人猛地回头,朝她比了个嘘的手势,杏眼微弯:小姑娘,在查房吗? 送药。请问您这是 诶,都正午了还不去吃饭吗?女人温柔地笑了笑,工作很辛苦吧? 女人是典型的江南水乡养出的模样,说起话来吴侬软语,像一直温柔的山间小调。 小护士被她这一笑和一声辛苦敲得心口一软:不,不怎么辛苦 阿姨都懂,阿姨的儿子也跟你差不多大,因为工作性质整天加班。女人温声道,等会儿你什么时候休息?阿姨请你吃好吃的。 不,不用了 要的。 小护士就这么被女人推走,完全忘了刚刚想问的什么。 等她想起正事重新回到那层楼那间房间外,敲门进去后,正好看见病床上的人扶着床沿走下来。 沈祈被换上病号服,宽松的衣物将他住院这些天的身子衬得愈发瘦弱,原本算得上健康的脸色带上了浓重的病气,袖口下的手指只露出一截,颜色和不远处床头柜上白纸也差不了多少,像朵被摧残得七零八落的小白花。 分卷(79) 小护士硬生生看得一腔母爱泛滥,急忙跑上去:诶诶诶,你干什么?才刚刚动完手术怎么能乱跑?房间没其他人?看护不在吗? 沈祈避开小护士伸来的手,礼貌地笑了笑:他刚刚有事出去了,我随便走走,不用管我。会给你添麻烦吗? 小护士听得耳朵一热,觉得这位先生和中午那位女士可能是同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不然怎么都有一句话就叫人心软的本事:不会不会,但你身体没好还是要多加小心。 沈祈没有多说,来到大厅里,一抬眼,蓦然捕捉到大厅外的台阶上相对而立的两人。 ** 时倦没想到自己还能在住院部碰到深也。 对方似乎是刚好从上面的楼层下来,披着白大褂,带着单边眼睛,看着温润又斯文:大人,您怎么突然来医院? 时倦正准备出去就被他拦下来,只能停下,直白道:探病。 深也稍稍一顿,一时没法判断自己当初撒的谎对方到底是知道了还是不知道:怎么今天过来? 今天有人告诉我他给我挡了一刀。 那就是知道了。 深也的身子倏地僵住,眼里闪过一抹慌乱,有点无奈地叹了口气:大人,我就知道瞒不过您。 时倦没说话。 我很抱歉欺骗您。深也轻声道,可是您也应当知道,我为什么会这么做。 时倦仍是没说话。 您是神,而我是这世上唯一的半神,这世上只有我们两个可超越时间,与天同寿。深也道,那个人只是个人类,是有寿数的。 更何况,曾经也是他对不起您。要不是因为他,您何至于陨落?他根本不值得。 时倦看了他一眼:谁告诉你他对不起我? 深也一皱眉:大人,就算您不在意,可他的确曾经害死过您。 时倦接着道:谁告诉你他只是人类? 深也一怔,从他这一句话里听出那么点莫名的意味。 你能投身小位面是因为半神魂,他也一样。 深也蓦然瞪大眼。 什么意思? 那个人,安非约尔难道不是人类吗? 他在对方还是小孩的时候就见过对方,那个时候对方明明就是个普通人,怎么可能会突然变成半神? 时倦:我之前也告诉过你,我现在不是神。 深也心神狠狠一颤:您现在 是人类。 时倦说完就准备离开,刚走出一步,手腕便被人拉住了。 深也死死地扣着他的手,垂着眼:大人,您何必走那么急? 两人如今所站的台阶高度差了两层,他站在上面扣着时倦的肩膀,远远看去,几乎叫人以为他们是抱在了一起。 深也蓦然弯下腰。 ** 走廊上。 沈祈站在原地,黑色碎发半挡住眼睛,在他脸上覆下层层叠叠的剪影,勾勒出唇角平直的线条。 出来的小护士看见他,疑惑道:先生,您怎么站在这里诶您去哪? 深也抬眼,意料之中地看见那个人近乎仓皇的背影,勾唇笑了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423 14:37:06~20210424 14:45:0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旺仔的喵 55瓶;辰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03章 沈祈那一刻其实是没想什么的。 当然也可能是想过, 只是他忘了。 心底翻涌而上的情绪来得汹涌又湍急,顷刻间便将他淹没,海面上风平浪静,海面下却暗潮汹涌。 两人相拥的画面在脑海挥之不去, 却是想忘便越是清晰。 抛开一切有色眼镜, 但凡看见那一幕的人都绝对没法说那两人之间毫无关系。 那样的亲密, 分明早就超越了一般人社交的安全距离。 可如果他们有关系,那个人为什么还要来医院? 头顶惨白的灯光落到地上, 又晃进他眼底, 像是给他眸中渡了层光,摇摇欲坠得像是危楼上玻璃, 又被一碰摔得粉身碎骨。 碎片扎进了心里, 无声地化开长长的口子。 鲜血渗了出来。 他茫然地反应了很久,才意识到这不是他的臆想。 刚刚手术完没几天,连走路都吃力。许是这一路回来的过程太过慌乱,他忘了注意, 那道刀口不知怎么的再次撕裂,血腥味散在空气里, 像是给周围都刷了层极淡的陈年古锈。 疼痛从腹部一直蔓延,心脏像是被撕开一个口子,冰冷得呛人的寒风呜咽着灌进来。 视线一片模糊, 他死死抓着伤口, 终于支撑不住,靠着床蹲下来, 雪白的床单被他抓出一片密密麻麻的褶皱。 ** 这是大概深也这么多年来做过的最出格的事了。 他用尽所有的力气将神明搂在怀里,原本只是恰好看到那个人过来,故意做出亲密的样子想刺激对方。 可如今真的拥有了, 即便只是刹那都能叫人沉醉。 他忽然很想碰一碰他的眼睛。 可下一秒,眼前人却忽然抬手,将他推开了。 深也被他剧烈的反应弄得愣了一下,下意识拉住他:大人 不要碰我。 他一顿。 时倦将手收回来,眸光终于掀起了波澜:离我远一点。 洗手间的水龙头开着,自来水锲而不舍地淌下来。 时倦衣领最顶上的口子解开,领口沾了点水,贴在瓷白精致的锁骨上。 他的睫毛被打湿成一绺一绺的,唇被冰冷的水流冻得苍白如纸,没有半点血色。 皮肤都因为温度低几乎感觉不到什么触觉,他的手指紧紧扣着洗手台的白瓷边缘,像是在忍受什么似的,半晌松开,关上水龙头。 外面的雨已经停了。 时倦一路来到医院门诊大厅,在前坪上某片绿化带里找到了团毛茸茸的橘色。 橘猫从灌木丛里钻出来,仰着头:喵。 时倦听着橘猫的声音,半蹲下身,伸出手。 橘猫松开蜷成一团的尾巴,一枚纯黑的耳钉便从毛里掉了出来,落在他的手心。 时倦垂眸看了眼,没什么表情地起身:要么回去,要么待外面,随你。 橘猫迈开四条短腿,赶紧跟上他:喵喵喵喵! 离我远点。 喵? 脏。 喵喵。 你可以试试。时倦毫无波澜地道,看我能不能忍住掐死你。 橘猫: 这不就半天时间,他到底经历了些什么? 这洁癖还带升级的? 橘猫当然不是心血来潮跑过来,它又不会预知,想不到对方能一上午实现从警局到医院那么大的跨度。 而这一次是时倦之前给他那位舍友打了个电话,传话叫橘猫过来的。 至于叫它来做什么 橘猫默默瞥了眼被他捏在指尖的耳钉,对自己从神星意识沦落到寻物工具的转变过程百思不得其解。 可惜它也不敢说。 时倦直接去了洗手间,拿水和洗手液把耳钉冲洗了足足十数道,让橘猫在一旁看得心惊肉跳,方才停下动作,拿纸巾把上面的水擦得干干净净。 随着冲洗次数愈多,他身上那股令人心慌的冷淡气息也跟着消失了,终于恢复成平平静静的模样。 橘猫本来想继续跟着,可惜眼前这位就算情绪恢复正常,该有的习惯也没变,跟橘猫拉开距离:洗干净再跟。 橘猫: 时倦擦干耳钉,又将自己的手擦干净,将耳钉戴回右耳。 刚一戴好,系统便鬼哭狼嚎:【呜呜呜宿主我好想您啊!!没想到我此生居然还有机会见到您!太感动了呜呜】 时倦将挽起的袖子拉到手腕以下,指尖揉了揉眉心:我头疼,你小声一点。 系统瞬间安静。 五秒钟后,系统小声道:【宿主,那天您被爱微的母亲绑架以后,是气运之子救的您。】 它本意是想用最简短的话先把最要紧的事情说了:就算不谈别的,当初深也把它扔掉的记忆它可还记着呢,打死它也不希望深也和自家宿主发展出什么。 何况这个契机本来就是假的。 它没想到的是,时倦听了这话,却是嗯了一声:我知道。 系统:【气运之子后来告诉您的吗?】 被绑架那天就知道。 【啊?】 时倦听着系统怀疑人生的单音节,最终只说了一个最现实和方便理解的客观区别:救我的人衣服上有福尔马林的味道。 ** 一直回到病房,时倦推开房门,便看见有人跪倒在地上,清瘦的身子抖得厉害。 他脚步顿了一下,走上前:沈祈? 面前的人视线晃了晃,被他的声音唤回神,下意识抓住他的手,像是抓着某个救命稻草,指节都攥得发白。 时倦的视线从他的手一直落到他死死摁住的腹部,用了点力气将他的手拉开,拉起下摆。 纱布已经快被血浸透了。 时倦看着,无声地蹙眉,摁下床头的紧急铃声。 血腥味在房间里蔓延。 就在系统以为自家宿主会忍受不了把对方甩开的时候,却见时倦弯下身,将对方抱起来,放回了床上。 医生终于赶来,七手八脚地围住了病床上的人。 时倦无声地退开,转身便去了洗手池,拧开水龙头。 ** 再度回到房间,医生已经换好纱布,注射了止痛针,有条不紊地撤离了。 沈祈睁眼望见来人,眸光便是一颤:你 时倦垂眼看着他:你很喜欢自残? 沈祈张了张口,话在喉咙里转了一圈,却什么也没说出来。 时倦却没他那么多心思:我现在不太想靠近你。 沈祈脸色倏地一白。 我不喜欢血。时倦道,你刚刚伤口开裂流的血太多了。 沈祈怔了怔,下意识将拉紧了挡在身上的被子:我,我遮好,下次不会了。 时倦没说话。 对不起。许久没听到他答话,沈祈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带着仓促而支离破碎的慌乱,我保证,下次真的不会让你看到它。 因为一直待在病房,他穿得不多,衣领上脖颈可以看出明显的僵直,像一根绷紧到极致的弦。 再用力一点就能断裂。 空气安静了很久,而眼前人的脸色也越来越白。 下不为例。 沈祈一愣。 时倦说完那一句,转身去拿搭在床尾的外套,手还没碰到,衣角却先被人拉住了。 你去哪? 时倦看了他一眼:天快黑了。 他还得回去。 沈祈手却是一紧,嗓音带着点连他自己都没发现的哑:去见你朋友? 最后那个词出口时,失了一个音节。 时倦没听清:什么? 沈祈张了张口:这么急着回去,见女朋友吗? 本来只是希望用开玩笑的语气说出来,他知道自己现在的声音一定很难听,却没法维持平静。 时倦莫名其妙地看着他:我没有女朋友。 沈祈想起之前在走廊上看见的那个男人,抿了抿唇。 他当然知道,女朋友本来就是个挑起这个话题的工具,好让他能顺理成章地问出那句:那总不会是见男朋友吧? 时倦听着,出乎意料地没有反驳。 沈祈藏在被子底下的手死死按着手心。刀口刚刚才注射了药物,按理来说不可能有什么感觉,可他莫名觉得一阵发疼。 他下意识想要去碰,突然想起什么,到底没有伸手,只能压抑着,自虐一般低声道:你有男朋友么? 时倦安静了片刻,无波无澜道:这是我的事,和你有关系么? 沈祈猝然望着他。 病号服下的身子显得过分单薄了,可望向他时,眼里却像是盛了满抔的水,被灼灼的火焰烫成白茫茫的大雾,似乎要将周围所有的光都淹没进去。 没有。 他声音很轻,近乎喃喃自语地道:可你为什么 为什么要来医院看他? 为什么会在这里陪他? 因为救命之恩? 因为看他可怜? 还是因为早便看透他那些心思,所以觉得好玩? 他接触到对方的目光,那张苍白得没有丝毫血色的脸上,嘴唇动了动,露出一个极轻的笑:你开心的话,怎么样都好。 空气静默了半晌。 时倦忽然开口:我欠你的,总得还。 沈祈茫然地抬头:什么? 之前的绑架你救我一次,我现在陪你是本分。时倦先是回答完他刚刚那个喃喃自语的问题,方才接着道,我没有男朋友。 沈祈一怔。 他手上的动作松懈,时倦总算把自己的衣角解救出来,准备继续去拿外套。 病床上的人却蓦然拉住他的手腕,心跳出奇的重:你没有男朋友? 没有。 分卷(80) 那刚刚走廊里那个人为什么碰你? 时倦算是明白对方刚才那些不寻常的反应是为什么了:我没想到他会那样,开始没挣开。 性骚扰? 你要是这么理解,也可以。 沈祈不自觉皱起眉头,你离他远一点。 时倦:你不也一样? 沈祈躲开他的视线,小声开口,不一样。 时倦看了他一眼:你没亲过还是没抱过? 你碰我的时候经过我同意了? 未经允许对他人实施接触,倚靠,抚摸都属于骚扰。严格来说,你的程度比他还重。 沈祈头越来越低,目光安静地盯着雪白的床单,半晌低声道:对不起。 时倦看着自己被拉住的手腕。 沈祈注意到他的视线,抿着唇安静了几秒,松开了手,脸色却更白了。 听得出来,时倦谈起走廊上那个吻,一贯无波无澜的人语气甚至带着反感和抗拒,哪怕程度极浅,甚至浅得近乎没有。 对方是真的很讨厌那个吻,也讨厌被别人碰。 只是这一放手,心里某个地方却空落落的,空旷得像是荒原,滋生出了漫山遍野的惶恐,仿佛有什么重要的东西被裹在缚网里,远离时倒刺勾着网格,轻声撕扯开网兜。 沈祈沉默地掐了下手心:对不起。 时倦没有说话。 你现在是要回去么?沈祈道,现在天色还没黑,你现在走,路上快一点路上能避免耽搁到晚上。 时倦:别再自残。 我没有。沈祈有点无奈地叹了口气,我当时只是没注意,保证不会有下次。 我会好好养伤,早点好,你就不欠我了。 对方刚刚不是说了吗,是因为他救了他突然过来陪他。 等他伤好了,也就没有理由留下来了。 倒刺扯的那下像是连接着心脏,扯得心脏都是一疼。 沈祈顿了顿,扯唇朝他笑了笑:你不用因为这个愧疚。 时倦:我没愧疚。 我知道你没有。沈祈语气很轻,你又不喜欢我,不想和我有关系但得把人情还了才能彻底斩断联系,对不对? 后面那一句的的确确是时倦这么久以来和人相处的行事准则。 时倦微微低着眸子,视线在对方苍白漂亮的脸上停留几秒。 他出声道:我什么时候说过不喜欢你?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424 14:45:06~20210425 13:12:4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旺仔的喵 5瓶;辰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04章 咚 砰!! 两道声音齐齐响在房间里。 第一声是沈祈, 因为那句话手一抖,指骨骨节碰到了金属的床沿。 至于另一声 时倦回过头,就看到一只橘猫半个身子都探进门缝里,四仰八叉地趴在地上。 沈祈:你刚刚说什么? 橘猫:喵? 沈祈紧紧盯着他的眼睛, 脑子里都被那一句敲得嗡嗡作响, 已然忘了思考, 声音带着连他自己都没察觉的手足无措:你说什么? 橘猫三步并作两步从地板上跳上来,整只猫的毛都炸成了河豚, 眸子瞪得圆溜溜的:喵喵喵 它说到一半就被人拎了起来, 四只爪子在半空中胡乱地抓挠:喵! 时倦拎着橘猫的后颈,眼睛却看着沈祈, 重复道:我什么时候说过不喜欢你? 他的声音落到耳边, 却像是隔了无数道绵延不绝的山岳,激起的回声都在唱着不真实。 时倦:你在这待着,我先回去 一股力道便猛地将他往床上一拉。他猝不及防,摔在床单上, 接着便被人禁锢在怀里。 稍稍一动,身上那双手的力道便更重一分, 衣料摩挲过他的脸颊。 时倦抬手抓住他的胳膊,却感受到掌心下的手臂轻微的颤抖。 他顿了下,没再挣扎, 出声道:沈祈? 身上的手松下来, 接着耳边响起对方低低的声音:那,你能不能 既然不讨厌, 能不能不要抗拒他的靠近? 能不能给他一个可能的机会? 时倦半天没听到他的后话:什么? 让我追你? 时倦沉默了半晌。 倒不是别的什么。 以他对这个人的了解,每一次那些亲密的事情,对方从来都不会提前问。 他本来以为这种情况下对方大概率也是像之前那样, 上锁囚困,再不济也该问能不能做那个唯一。 却唯独没想到会是这样。 那一个位面比一个位面更浓重的不安将他塑造成非典型的奉献型人格,用所有的付出去寻求一份安全感。 沈祈见他沉默,呼吸愈发轻了:不可以的话,能不能 好。 他一愣。 时倦道:我答应了,能松开了吗? ** 橘猫最后是被人拎出病房的。 它狠狠一挣扎,从他手里跳下来,跑到他面前:喵喵喵! 时倦低头看它一眼:这是我自己的事。 喵喵喵喵!! 你怎么知道他小时候被我捡了? 橘猫察觉到自己说漏了嘴,弓起身子就想跑。 时倦站在原地,没有追,只是道了句:回来。 橘猫一个趔趄,整张猫脸直接怼在地上。 回来这两个字简直就是它的噩梦。 当初在原神星,时倦其实很少唤它的名字,当然连它本身也同样很少唤。 更多的是它在闯祸、惹事、以及跟安非从吵架发展成打架的时候。 虽然大多数时候他们只要察觉到时倦靠近就会自觉停下,但也有偶尔打得忘我。 时倦撞见了也不插手,就站在旁边说一句:回来。 一人一猫就会同时并排站在他面前,乖得跟小学生似的。 接下来的剧情,基本就是时倦听,而橘猫和安非两个则开始辩论这一次的争斗究竟责任在谁。 准确来说,是橘猫一个在那说,至于安非更多时候只会默默地听,抿着唇一言不发。 至于结果 橘猫拒绝回忆。 但这回没了某个烦人的小孩,它觉得自己应该还能拯救一下:喵。 时倦:你来找我,非要装成普通的猫? 橘猫挣扎:喵喵。 时倦:你听到过我叫他的名字,还觉得我一点记忆都没有? 橘猫找不到借口了。 时倦手插在口袋里:为什么装不认识? 还能为什么。 不就是看不惯安非整天在面前晃,想要折腾他吗。 橘猫开始装死。 时倦站在墙边,黑发半遮半掩地打下来,他抬手,指尖抵着眉心,无意识地揉起来。 喵?橘猫看着他的动作,瞬间站直了,喵喵? 我没事。时倦垂眸看着它,我刚刚在想,我在这个位面是留学生,明明没告诉过他我真正的名字,他为什么会知道。 橘猫: 你干的?进我宿舍那天? 橘猫: 他给我打过电话还是发过短信? 橘猫: 你还把记录删了? 橘猫: 时倦身子晃了晃,手在墙壁上撑了一下,按着眉心的指节苍白如雪。 阿倦?橘猫看得心里一跳,终于没忍住用上了人声:怎么了?不舒服? 时倦闭着眼缓过这一阵,拿起手边的伞,出了医院大门:还好。 橘猫对他万事万物都可归类还好这一大类的态度向来直接无视:反正在医院不如去检查检查,你这幅身体可别是又有什么隐疾。 时倦:我只是神格没了,不是化身非要得绝症。 橘猫:你看看你那碎得跟饺子馅一样的神格,还指望化身能好到哪去? 时倦见它得不到一个结果怕是不会罢休,想了想还是道:这次应该是我本体的问题,不是化身。 你的本体不是都烧成灰橘猫说着,忽然想起什么。 时倦看着傍晚阴沉的天色,轻声道:我应该快回去了。 橘猫从他这一句回去里听出那么点不同寻常的意思:你的神格快集齐了? 嗯。 安非说他能让你复活,但前提是得集齐神格。橘猫顿了一下,说实话,我其实不太相信。 人死尚不能复生,入轮回方能转世,何况是神。 神活着能受天道眷顾,死了那就是他对不起天道的宠爱,要遭天罚。 神格破碎后,他的气运也跟着折损就是因为这个。 时倦没说话。 橘猫看他脸上没有意外的神色,就知道他早猜到了:神格集齐,真的能复活吗? 这次的安静持续得更久。 时倦终于出声:不知道。 神之所以被称为神,通常是因为他们同时具备两样东西:一是神体,二是神魂。 神体用以承载神的力量本源,神魂用以承载神的思想意识。 这里可以类比于人类的身体和灵魂。 而神格就是神明的力量本源。 没了神格,神就不再是神。 当初联邦侵略原神星时,他之所以会陨落,就是因为燃烧了神格。 时倦道:他不知道,我现在也没有神体。 之前他就不止一次对深也说过:他现在不是神。 这并非是他陨落的自怨自艾,只是在叙述一个事实:因为神明的组成部分之一的神体,早在那场侵略发生以前,他就已经没有了。 就算把神格全找回来又怎么样,没有神体,要拿什么去承载神格? 又要怎么复活? 橘猫听到神体这两个字,不知被勾起了什么回忆,很想一爪子挠过去把他那张平淡得跟死人似的脸挠诈尸:你当初非要作死把神体作没了,现在还他妈好意思说! 时倦不置可否。 橘猫泄气地沉默下来。 半晌,它总算想起某个被忘到九霄云外的问题:慢着,你还没回答我,你刚刚那句话什么意思?没说过不喜欢他? 时倦听着:这个位面,我的确没说过。 这他妈是重点?你在那种情况下说种话到底想表达什么?!橘猫眼睛都瞪圆了,他要是再问一句,你是不是会为了哄他开心直接说你其实喜 它说不下去了。 时倦:其实什么? 橘猫欲言又止半天,实在分辨不清他这到底是真不明白还是假不明白。 它斟酌了一下:阿倦,你现在记忆恢复了多少? 时倦:大部分。 橘猫:联邦入侵那天? 时倦听着:记得。 那,它顿了顿,你就不恨他吗? 时倦停在人行道前,绿灯恰好变成红灯,如织的车辆穿行而过,黑色碎发被冷风吹得扬起。 橘猫爬上他的肩膀:你应该知道,原神星周围有前世界意识庇佑,带着恶意和攻击性的飞船根本找不到它的入口;人类联邦能开采能源开采到原神星,只可能是有某个原本就在神星生活过的人带路。 而这个带路的工作也不是谁都能胜任,首要条件就是精神力强大到足以沟通世界意识,才能破开原神星周围前世界意识的庇佑。 前原神星意识怎么样我不知道,但我继承它的衣钵这么多年,整个原神星能靠精神力与我沟通的人,我就只见过一个。 它看了他一眼:就是安非。 知道原神星的位置在哪,有能力找到它,并且是联邦人有入侵动机的,就只有他。 只可能是他。 再后来,你为了挡下入侵的联邦舰队,自燃神格,设下神笼,将整个原神星全都包裹了进去。 说得好听一点,是他们立场不同。 说得难听一点,是安非害死的他。 橘猫道:但我现在看你和他相处得好像还挺不错。 他是因为来到小位面没有记忆;你刚开始那会儿应该也是,但现在你明明都记起来了。 街对面的指示灯光芒闪烁,眼前一片开阔。 你恨他吗? 分卷(81)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425 13:12:47~20210426 12:56:5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叶 10瓶;旺仔的喵 5瓶;辰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05章 手机忽然叮铃铃响了两声。 时倦握着伞柄的手紧了紧, 没有看手机,走到马路对面。 橘猫没听到他的回答,不依不饶道:你可不要告诉我,你一点都不恨他。 时倦:不恨。 你在开玩笑? 没有。 橘猫整只猫都不好了:你他妈爱宠着他也不是这么个宠法, 他害死过你!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还有圣父属性?! 时倦停在车站前:要真是他害死的我, 我现在应该不会理他。 橘猫卡壳了一下:什么意思?难道不是他带人侵略原神星逼得你自毁的? 时倦:你信? 橘猫沉默。 说实话当然不信。 倒不是安非约尔这个人本身有多强的道德感, 而是它太清楚,他曾经有多喜欢时倦。 可事实又由不得它不信。 这其中的弯弯绕绕解释起来太费劲, 时倦狠狠闭了下眼:那天我感知到过他的情绪。 橘猫一愣。 如果真的是作为侵略者而出现, 看到作为神星守护者的他自燃神格会是什么心情? 最大阻碍消失的喜悦?攻击被挡的烦躁?占领失败的恼怒?或是故人死去的帐然若失?对自己决定的后悔? 哪怕没有想到他会这么决绝,看到的那一刻也多多少少该有那么些讶异。 可那个人都没有。 时倦扶着站牌坐在金属座椅上, 低声道:他在难过。 只有难过。 浓稠的, 绝望的,黑暗的,铺天盖地的难过。 再找不到其他。 除非那场侵略,从一开始就并非出自他的主观意愿。 橘猫眸子一点点瞪大:可他什么都没跟我说过。 时倦陨落以后, 安非曾经去找过橘猫。 那时它只觉得他害死了他,一点都不想见他, 冷落,嘲讽,谩骂, 甚至直接动手。 可安非都只是安静地受着, 哪怕被攻击得浑身是血遍体鳞伤,可面对质问时, 却永远一声不吭,像是默认了时倦的死是因为他。 它便也只能认为是因为他。 那满心的怨气,总得有一个发泄口。 时倦蹙着眉, 声音光听着都能叫人察觉到其中的虚弱:他不一直是这样。 可能是小时候受欺负被护了一次,他便学会了会哭的孩子有糖吃,装乖买惨的能力直线上升。 可又因为从小便萦绕不散的不安,一旦真的出了什么大事,他的第一做法却永远是藏着掖着,哪怕受了委屈也什么都不肯说。 就像过去的小位面里,他每一次生病受伤总是习惯瞒着。 橘猫看着他的脸色,从他肩上跳下来:身体还是难受?真的不用去医院看看? 时倦垂着头,指尖一下一下地揉着眉心:不用。 我记得我在他家外面找到你的时候你还没有这个毛病,就算神格找回来也不应该这样,你到底还干过些什么我不知道的? 用过一次神力。 橘猫瞪大眼:你疯了?连神体都没有,你还敢用神力?嫌自己死一次不够还想再死一次?! 时倦按着眉心的手都因为疼没什么力气,他干脆放下手,脸色白得厉害:你小声一点。 橘猫立马闭嘴,不吭声了。 ** 在站台耽搁到入夜,时倦终于起身回了学校,路上还顺便看完了之前收到的那条消息 马上就期末了,你是准备期末考试之后就回你们国家吗?还是等圣诞节之后再回去? 你什么时候出发,决定好能不能叫我一声?我刚刚收到维特先生的消息,去你们那当交换生的名额已经下来了,我们路上能不能一起?还可以做个伴。 落款处则写着:黛晓。 橘猫在旁边看着:她去当交换生干嘛非要叫上你?你是考试完立马回去,那会儿国内这个学期都还没放假吧?她提前两个月跑过去干什么? 时倦摁灭手机,没说话。 橘猫睨了他一眼:又是你的追求者? 她没追我。 暗恋? 橘猫翻了翻白眼:你怎么到哪儿都能吸引脑残粉。 时倦沉默了片刻:这次是我主动的。 你再说一遍? 最开始是我故意接近的她。 时倦和黛晓最初的交集就始于大半年前她被琳达娜欺负,而他刚好经过,帮她捡了份文件,对她说了句你的声音很好听。 可事实上,以他的性格,帮捡个东西算是举手之劳,的确是他会做的事;但绝不会多此一举说出后面那句话。 橘猫怀疑自己听错了:你在钓她? 何止是这样。 和威尔产生交集的那场讲座,他大概会在对方被教授叫到回答问题时把答案解出来送给对方,但不至于事后被划伤还要对方帮他拿创可贴,又不是手抬不起来了。 和爱微产生交集的那次卫生打扫,他可能会在女孩摔倒后将她抱回教室;但最后顶多只是给药,而不会问起对方恐惧什么。 和贾斯汀贾斯特产生交集是因为那个飞出球场的橄榄球,按照他的性格应该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躲开,可他却选择在众目睽睽之下把球踢了回去,甚至还要刚好踢进球门。 那些他本不应该做的事,却偏偏都做了。 因为他从一开始就是故意借这些行为吸引别人的注意。 黛晓渴望温柔,他便对她温柔; 威尔想要理解,他便给他理解; 爱微害怕跌倒时的嘲笑,他便在她跌倒时为她擦药; 贾斯汀贾斯特喜欢耀眼如骄阳的强大,他便用最张扬的方式出现在他们眼中。 他用欺骗了得到了他们所有人的向往,成为他们心中腐烂的泥沼里唯一不可亵渎的净土。 你这是养鱼吗?橘猫满眼怀疑人生,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就为了让他们喜欢上你? 我想毁了爱微家。时倦垂眸:他们喜欢我喜欢得够深,就不会容忍我和别人亲密。 之前在审讯室,他对威尔说他过去和爱微走得近的那段时间里,是因为爱微向他咨询交换生的事宜。 可咨询这种事,直接问学校难道不比问他一个学生方便? 爱微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他知道,却顺水推舟,地给外人塑造出他和爱微亲密的假象,以此来引得其他人对爱微的仇视。 刀不需要借,就能自己杀人。 事实证明,他也成功了。 橘猫尾巴尖都颤了颤:结果那个胖子因为喜欢你喜欢得要死,就把那个和你亲近过的女生杀了? 时倦沉默片刻:我没想到他会真的杀人。 橘猫:你对自己的脑残粉有多疯狂能不能有个清晰的认知? ** 是夜,市中心医院。 前台工作了一下午,此刻正昏昏欲睡,眼前却突然一晃,投下一道影子。 她下意识挂上职业微笑,对上眼前人的脸,却又是一愣。 面前的男人身形颀长,穿着针织衫,外面随意地披着病号服,单薄的蓝白条纹拉出褶皱,眉眼雅人至深:打扰,请问光荣榜上那位医生的办公室在哪间? 前台被他看得脸一热,顺着他的说法看了眼墙壁,一眼就看到光荣榜榜首几天前新帖的放大版大头照:您说安医生?他在三楼内科室,走廊最里面那间就是。 他笑了笑:谢谢。 不,不客气。 沈祈问完路,没什么波折地走到三楼尽头,抬手敲了敲门。 里面的人道:请进。 他平淡地旋开把手。 深也没想到自己居然能看到这个人。 彼时他刚从电脑里抬头,一眼便看见门边那人的脸,笔在纸上划出一道长长的划线。 沈祈靠在门框上,视线轻飘飘地扫过办公室内的摆设,最后才落到他身上,目光平淡,又像是漫不经心的冷恹 。 深也一愣过后,便想起不久前自己故意当着他的面做的那些事,勾唇笑起来:这么晚不回病房,来找我做什么?我记得我手下没有你这个病人。 沈祈没有说话,那双眸子连半点波澜都没有,就那么安静地看着他。 不像在看一个人,反倒像是看什么物品。 深也被他的目光注视着,不自觉皱了皱眉:听不懂话吗? 沈祈一只手搭在棕褐色的门框上,走廊上没什么人,光线很暗,不远处安全出口的指示灯牌发着幽幽的荧光,从他身后投下来,勾勒出的那张侧脸如玉雕琢。 深也扣上笔帽:你如果没什么事,我现在得回去见我对象,可以麻烦让让吗? 沈祈听着对象这两个字,意味不明地笑了笑:你说的对象,是不是姓时? 深也一顿。 面前的人蓦然嗤笑一声。 沈祈抬脚走向办公桌,宽大的病号服将他衬得愈发清瘦,唇边却始终噙着似有似无的笑意:你把他当性幻想对象,他知道吗? 深也缓缓掐紧了手心,眸光冷了下来。 那就是不知道。沈祈一步步走近,他对你没意思,你不仅意淫,甚至还碰他。 他的五官是十分具有攻击力和冲击性的那种漂亮,像一把镶着宝石的镌刀,刀身冰冷锋锐。狭长的眼尾带着十二月料峭的风雪,吹在人脸上宛若刀割。 半神到底不是真正的神,若一个人的天赋真的得天独厚,将来成长后实力未必不能媲美半神;甚至一直有传说人类成长到足够强大,心神受重大刺激时,可超脱入半神之列。 说来可笑,明明深也自己才是半神,可过去在原神星,他一旦对上安非约尔,最终的结局却永远是旗鼓相当,甚至还要隐隐被压一头。 以凡胎就能做到这种程度,若是对方也拥有神力,究竟能有多强? 深也从来不敢想。 就像现在,分明对方亲手封印了记忆,可这一刻,深也居然在他身上感受到那种久违的,纯粹的,力量上的压迫感。 沈祈停在他面前,缓缓掀了掀唇:我都不敢强迫的人,你敢碰他。 他眸光极深,眼瞳中那抹象征着混血的深蓝色在光线下几乎要成为惑人的媚态,又像是夜幕时的北极光,万般情绪都掺在里头,翻滚出诡谲而粘稠的暗沉海潮,叫嚣着名为毁灭的吞没。 深也垂在身侧的手狠狠颤了一颤,一滴汗液顺着他的鬓发滑落下来,满身是汗的脊背被冷空气冻得浑身发凉,精神恍惚了一瞬。 就这一瞬间的功夫,沈祈的手不知何时搭在他的脖颈上,甚至不等视网膜捕捉,回过神来便已经桎梏住了他的呼吸道。 深也下意识想要躲,眼前人却是嗤笑一声,一抬脚,狠狠踢在他的膝盖上,骨骼碎裂的声音清晰地由骨传导流入脑海,脖颈上的手重若千斤。 沈祈居高临下地望着他,唇边分明是笑着的,眸光却阴郁得可怕:敢碰他。 你也配?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426 12:56:57~20210427 13:24:2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辰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06章 十二月中旬, 期末考试已经迫在眉睫。 后来一次经过校门口,时倦再度看见停在门外那辆熟悉的车子,走近后还没来得及抬手,车门便自行打开了。 沈祈坐在驾驶座上, 朝他勾唇道:放学了?去吃饭? 时倦垂眸看着他的腹部:你不是才动完手术? 沈祈:关心我啊? 刀伤只要两三天就能下床活动, 开个车而已, 没什么大不了的。他笑道,宝贝, 不要忘了, 我是个医生。 话是这么说,但怎么也是个伤患。 时倦该上的课都上完了, 那天把他打发回去后, 便开始在学校和医院两点一线,每每到了地方就看书刷题。 倒是偶然的一次,他经过医院大厅的光荣墙面前,抬头看到某行字时, 脚步停了一下。 当初他住院那段时间,深也曾经跟他说过自己的科室办公室工作号;而现在他的那一串工号上面, 原本该贴照片的地方却是全然空白的。 像是被谁突兀地撕下来了。 时倦望着那片空白看了几秒,也没去前台面前问什么,直接离开了。 他抱着课本来到病房前, 还没抬手敲门, 里头便先传出来一声:七七,这段时间方便妈妈过来吗? 沈祈回道:我一个人可以。 女人道:可以光明正大要人家小朋友照顾? 沈祈想起那个人, 眼尾便带出了笑意:可以留住他。 女人替他将带来的水果零食全都摆好,若有所思地哦了一声:想人家留下还得找借口?这么久还没拿下? 沈祈拿笔在手中的医书上画出一句,写下标注:父亲在家里应该等您很久了。 分卷(82) 这就急着赶我走了?女人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眉眼弯弯道,行,我不打扰你们俩。我就看你什么时候能拐到老婆。 时倦: 这可能是他这辈子,上辈子,上上辈子,乃至他有意识以来,听过的最神奇的称呼了。 ** 女人边说边拉开门,一眼就看见站在外头的他,愣了两秒,张口就是一句:小同学来看他吗?正好我家里有事必须先离开,他伤又没好,麻烦你替我看着他让他不要乱跑。 说完便果断出了房间,余下两人面面相觑。 沈祈打从看见他站在门口时全身的血就开始逆流,被他注视得浑身僵硬,仓促地移开视线:你今天来这么早? 刚好赶上早一班的公交车。 时倦关上门,将椅子拉到病床前,放下手中的课本,翻开扉页。 开始做题。 沈祈等了片刻,没等到他问起那段谈话,微不可察地松了口气,心里却又随之蔓延上一股无声的失落。 他难得没主动跟他搭话,只能低头继续看手上的专业书,心里一团乱麻。 时倦做完整页的试题,抬眸看了他一眼:发什么呆? 沈祈被这一声叫回了神:我没有。 时倦:我刚刚进来的时候,你就是看的这一页,现在过去快二十分钟了。 时倦接着道:我明天不会过来。 沈祈身子一僵:你 时倦:学校明天考试。 沈祈呆了几秒:就因为这个不能来? 不然? 沈祈:那我能去接你。 时倦看了他一眼:你把我当成你的什么,才说出这句话? 他平静地重复道:老婆? 沈祈抓着书页的其中一张,手一抖,撕啦一声便撕下半截: 时倦的笔在手中转了一圈,眸光安静:你对别人说什么了? 他的语气一贯都没什么波澜,平日里听起来只会叫人觉得好听且还没什么脾气,可放在这样的语境下,又会显出些冷漠的质询。 沈祈心里那颗活蹦乱跳的心脏速度缓缓降下来凉下来,嗓子莫名有点发紧:我 这一个音节在他唇齿间咀嚼了半晌,也没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最终也只是被咽下。他低着头,轻声道:对不起。 时倦安静地看着他:你指的是哪方面? 沈祈抿紧了唇,犹豫了半晌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是最好的,只能道:我不该对别人那么说。 时倦扣上笔盖,金属碰撞发出一声轻响。 像是敲在人的心上。 他问道:距离手术过去快十天了吧? 沈祈一愣:是。 再过几天,你的伤也该好了。 沈祈脸色缓缓白了下去:嗯。 所以,以后也都不用见面了吗? 时倦将课本放到一旁的柜子上:你之前说想追我,是为什么? 沈祈怔在那,半晌没出声。 这还能有为什么? 时倦看着他:不能说? 没有。 沈祈不知什么时候拽住了他的袖子,像是生怕他会跑掉一样。 他顶着他的视线抬起头,深蓝色的眼睛眸光潋滟,张了张口:你能不能,和我谈个恋爱? ** 系统已经思考人生足足两个小时了。 它忍了忍,没忍住:【宿主。】 嗯。 【您刚刚,到底是什么意思啊?】 两个小时前,时倦听着那么一句称不上问题的问题,既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陡然的沉默令沈祈心里越来越慌乱,几乎想要把那句话收回来。 时倦将手指间夹着的钢笔放到柜子上,稍稍坐直了身子:过来。 沈祈不明所以,下意识倾靠过去,接着,脸上便覆上一个冰凉的触感。 因为心跳加速,他的脸上带着还没完全消退的热度;而对方的手却像是永远捂不热,哪怕在空调房里待那么久,仍旧带着不正常的凉。 像一块干净剔透的白瓷。 时倦的手指指腹从他的眼尾落下来,最后停在唇角。 似乎是觉得坐在椅子上太麻烦,他索性站了起来,原本两人几乎持平的高度瞬间变成了他居高临下地俯视。 沈祈感受着脸上的触感,下意识想要躲,心里却又不愿意远离,只能僵在那里,脊背被他的触碰带起一阵无声的战栗。 时倦目光在自己指尖停留的地方看了几秒,低下头。 窗外绵延不绝的雨声,走廊上断断续续的车轮声,哒哒哒的脚步声,窃窃私语的人声,传入这一方小小的天地。 旋转,靠近,再旋转,再远离。 最后齐齐消散。 唯有胸膛里那颗心脏跳得愈来愈响,一声一声,恍若擂鼓。 这个吻浅得像是雪花落唇。 直到对方撤开,沈祈才后知后觉,自己有那么一刻忘记过呼吸。 明天考试,我今天先回去了。时倦平静地拿起课本,离开了病房。 系统道:【宿主,您这是答应了吗?】 这不科学啊。 它家宿主不是神吗? 神的标配不都是无情无欲吗? 明明在这之前,不是无论旁人怎么对他,他都能毫不留情地拒绝吗? 它好歹也跟着他穿越小位面那么久,为什么一点都没看出来它宿主有动心的苗头? 时倦撑着伞回到宿舍楼下,收伞时手攥得很紧,苍白的皮肤下有淡青色血管若隐若现。 系统还在纠结:【宿主,您真的接受气运之子了吗?】 时倦按了按眉心,回道:接受不了。 系统:【??】 它一脸懵:【接受不了是什么意思?】 时倦踩上大理石台阶:字面意思。 【那您刚刚为什么要亲他?】 实验。 系统听得一愣。 实验这两个字它可太熟悉了。 在第二个位面的时候,宿主伤害气运之子的时候,它问起原因,他回答的也是实验。 那时它就好奇过,这个实验指的是什么,甚至脑洞大开怀疑宿主是想用这种方式检验气运之子对他的感情。 可若真的只是为了那么无聊的理由,当初宿主伤害气运之子来实验也还能理解,这回主动亲近又算什么? 系统茫然道:【您究竟想实验他什么?】 实验对象不是他。时倦终于走到房间门口,缓缓靠着门框蹲下来,掏钥匙的手都带着轻微的颤抖,是我。 ** 钥匙片在金属锁上碰了好几下,却始终没能对准锁孔的位置。 房间门从里面被打开了。 橘猫两只爪子扒拉在把手上,用自身的重量拧开门,又从上面跳下来:今天回来那么早?怎么终于烦了那小孩儿了? 时倦扶着墙壁进了房间,关上门。 橘猫疑惑地看着他的动作:怎么了? 时倦走到床边,便再也支撑不住倒下去,脸色惨白如纸。 橘猫手忙脚乱地爬上来,圆溜溜的眼睛盯着他看了片刻,也不知看出了些什么,差点飙出一句脏话:你这一趟出去又干了些什么?! 时倦狠狠蹙着眉,眼中蓦然光芒一闪,瞳孔颜色便化成了灿烂的金色。 而随着眼睛颜色变化,他身体的颤抖也奇迹般跟着停了下来。 橘猫愣了好一会儿,待他安静下来,方才上下打量他:这是你第二次用神力了吧。 时倦睁开眼,无波无澜地嗯了一声。 你这一次还能用神力,下次怎么办? 以后再说。 橘猫听着他这样的语气就是一肚子火,冷笑一声:行啊,我现在就给你掰扯掰扯。你撕裂空间跑去荒星的那天,神体被你作没了;后来人类联邦入侵原神星,你为了挡下他们神格也没了。现在就剩剩一个神魂,还天天在消散边缘反复横跳,时不时就要疼一疼,谁知道会不会哪天也跟着没了。你哪来的自信谈以后?这世上还有比你更没资格说以后这个词的人?? 神力用得次数多了,你也不用复活,就能直接再死一次。反正你现在连神都不算,就一妥妥的凡人,死了还能给孟婆省碗汤,是不是挺划算? 老子接手原神星那么多年,见过爱找死的,没见过你这么不想活的!别人往歪脖子树上一仰头一上吊咽气了好歹还能有个全尸,你剩什么?空气吗?! 橘猫碧绿如翡翠似的眼睛倏地冷下来:神魂不会无缘无故溃散,你出去到底干什么了? 时倦安静了片刻,仍是那两个字:实验。 回想起来,从他在小位面见到安非的第一眼起,到后来每次见到他,心里就始终不受控制地翻涌起一股名为厌恶的情绪。 明明那时他什么都不记得。 这份情绪找不到任何来由,却如顽疾沉疴,死死扎根在他的灵魂深处。 而每一次只要他对那个人施与恶意,那个人因为他产生一分负面情绪,他心里那股厌恶便能跟着消散一分。 委屈,悲伤,难过;或是愤怒,不安,绝望。 都可以。 对方因为他而产生的负面情绪越多,他心里的厌恶情绪就消散得越快。 那时的他不知道这份情绪究竟是什么,但现在却是知道了。 那是当初前原神星世界意识从他身上生生剥离下来的情绪。 可情绪不会无缘无故消失。 前意识挑中他做原神,要一个无情无欲的神星守护者,一个绝对公正的裁决员,自然不可能让他有恢复的机会。 它挑中了另一个人,一个刚刚出生不会排斥外物,且精神力天赋强大到不会被外物同化的孩子。 它将他被剥下来的情绪放到了另一个人体内,将那个人的身体当作天然囚牢。 前神星意识算得很好,原本以他们两个的身份一辈子都不应该有交集。 可它唯独算漏了出其不意的命运。 第107章 而随着经历的位面越来越多, 他心里那股不受控制的情绪也越来越淡,到现在几乎已经感觉不到。 所以他才想试试,那股情绪是不是真的彻底消失了。 就是没想到,反噬会这么严重。 你不要告诉我, 又跟安非有关。橘猫看着他的表情, 我真的会忍不住揍他。 你打不过他。 橘猫简直气笑了:这好办, 当初你死那会儿他跑到我面前,只要跟他一提你的名字就算被我打得满身血他也不带躲一下的。要是我跟他说你因为他神魂也差点溃散 时倦:星星。 橘猫爪子一软, 差点栽倒在床上。 星星这么个名讳还是它自己当初缠着时倦给它取的, 来由也非常之简单原神星三个字,时倦自己当了原神, 而橘猫死活要个能体现自己神星意识身份且念起来通俗大气顺口还独一无二的名字, 最后取成了这样。 只是那么多年过去,被喊起的次数却是屈指可数。 橘猫觉得表情有点绷不住,尽力维持着严肃,凶巴巴地开口:你闭嘴, 我又不是安非,才不会心疼你。 我头疼。 别欺负他。 橘猫就这么和他对视了几秒, 最后率先败下阵来:你其实可以找安非帮你。 深也不知道,它却是知道的。 安非身怀紫薇帝王气运,生来就是万灵膜拜的命。 否则他凭什么天生就拥有强大到令世人绝望的精神力, 凭什么作为空降在毫无底蕴的情况下夺得整个人类联邦的统治权, 凭什么封印记忆却依然无论到哪个小位面都能横压原住民成为位面唯一的气运之子。 过去时倦每次头疼,只要安非在身边, 总能帮他缓解,本身就不是什么巧合。 恰在这时,口袋里沉寂的手机蓦然震动起来。 时倦拿出手机, 看了眼上面的号码,按下接听键:沈祈。 那支钢笔?忘了,先放你那,我明天考完试去拿。 橘猫看着他挂断电话:为什么不让他过来? 时倦躺在床上,闭着眼,眼里的金色开始褪去。 之前疼得太狠,他的手仍旧抵在额头上,苍白的唇动了动,声线里带着几分疲弱的哑:没必要。 ** 第二天是个难得的艳阳天。 汰慕。 时倦停在教室一楼的走廊上,回过头:有事? 黛晓顿了下,问道:你看到我给你发的消息了吗? 看到了。 那,女孩抓着挎包的带子,一句那你为什么不回复在喉咙里转了转,最后出口时却只道,你打算什么时候回国? 放假就回去。 那你介意路上多一个人吗?黛晓脸颊微微泛红,小声道,我没出过远门,但马上要去你们那进修,所以想提前了解一下,不会给你添麻烦的。 分卷(83) 时倦听着,看了她几眼,摇摇头:我习惯一个人。 这显然是拒绝的意思。 女孩攥着背包带的手又紧了几分,想说什么,却又什么都说不出来。 她向来不是胆大的性格,最初是因为家境总是显得自卑,后来在学校立了个孤僻和恃才傲物的形象,也显少跟人交流,爱微算一个。 时倦道:没别的事,我先走了。 等等。黛晓下意识叫住他,你接到警察的电话了吗? 时倦点了下头。 事实上,就算警方没有出于人道主义告知,如今的头条上也全都是那次案子的报道。 爱微的死连同其母疑似罹患精神病绑架慕格尔七位学生的新闻一起,在整个加洛州闹得沸沸扬扬。 在加洛人视线尽数聚焦于此的时候,另外几位被绑人身后的家庭也没辜负群众们的激烈讨论,齐齐上书议会,联合起来将爱微家从加洛政府的职位上除了名。 接下来就是当初乔白警队长说起的不干净的东西流出来,税务局去走过一趟后,没收了爱微家资产的大半,只余下一座空荡荡的房子。 加洛州的人法律意识是淡薄,法文的约束力也的确小,但那也是在对外做的光鲜亮丽的前提下。 群众的压力也不是那么好担的。 偌大一座高塔,就那样倾塌于一旦。 黛晓犹豫着道:爱微的葬礼在圣诞节那天举办。你会去吗? 时倦看着她,没说话。 黛晓舔了舔嘴唇,慌乱而无措地小声道:你要是去的话,我们能不能一起去? 时倦听着这句话,安静地看了她片刻:你打算去爱微的葬礼? 对。 以什么身份? 黛晓怔了下,张了张口:毕竟是朋友。 时倦走近两步,微微侧过头:你把她当朋友,为什么还想杀她? 黛晓僵了僵:你说什么? 时倦不语。 她白着脸笑了笑:警察不是说了,是威尔杀的爱微吗?他自己也承认了,我怎么可能杀她? 法医的验尸结果说,爱微的尸体内有干扰死后代谢和僵化时间的成分。那些东西不可能是宴会上摄入的,应该是宴会结束以后被人引导服下的。 时倦低下头,在她耳边道:威尔属于半激情杀人,自己带了凶器。他有证人,因为那天他的确在我房间,不需要特地用别的东西篡改尸体死后的呈现出的模样。 黛晓全身的血都凉了下来。 我后来听警方说起过其他人的不在场证明,提克斯他们都是两两相见,不知道什么时候另一个人会找上自己,不确定性太大,只有你工作时间固定。 爱微是女生,而且是个受过高等教育有基本自我防范意识的成年女生,不大可能在大半夜给一个男生开门,除非是和她一样的女生。 那些东西是你让她喝下的吧。 女孩手不住地发起抖来,连呼吸都放轻了。 许久以后,她低着头,长发挡住了眼睛,只有声音缓缓透了出来:那天宴会结束以后,我去找过她,让她陪我喝了杯酒。 这就是承认了。 我不知道那天晚上琳达娜说的话你听到了多少。她轻轻地道,爱微和我做朋友是因为一个赌约琳达娜当初是这么说的,为了让我认清自己有多可怜。 其实她说的没什么用。女孩抬起头,碧蓝的眼睛眸光极深,却也极为平静,因为我早就知道。 知道爱微只把她当一个履约的工具。 她微微扬了扬嘴角,眼里却没什么笑意:我真的很讨厌她。 周围考完试欢呼的学生们来来往往,偶尔有人朝这边的寂静投来疑惑的视线,却又步履匆匆地离开。 我想杀她,但没动手。黛晓安静地盯着他的眼睛。 曾经她就是被这双眼睛吸引,拖着平凡又怯懦的外壳,却着魔似的在草稿纸上画满了对方的肖像。 后来楼梯间那场相遇完全是偶然,她被琳达娜扇巴掌也只是默默受着,却在转头见到他时,第一反应就是逃离。 想把自己埋进地缝里,想叫他不要看那么狼狈的自己。 可她没想到,他会在她满心绝望的时候,对她说:你的声音很好听。 黛晓声线有点发抖,死死掐着自己的手心:我没有杀她因为我还没来得及动手,威尔就来了。他肯定不知道,我那时其实就躲在柜子后面看着,一直看着他。 她慌乱又委屈地看着他,极力想跟他说明白自己没有杀人:我真的没杀她。 时倦平静道:我知道。 黛晓攥紧衣角:那你 时倦垂眸看了眼她手中的文件袋:你的交换生申请批下来了? 她一愣:嗯。 好好学习。时倦直起身子,我还有事,先走了。 黛晓愣在原地,低头看着自己手里的申请表,半晌,眼眶缓缓红了。 ** 【我以为她也是因为喜欢您才想杀和您亲密的爱微的。】 【原来是因为爱微骗了她所以才记恨对方?她记恨了多久?十天?半个月?一学期?这也不是什么深仇大恨,怎么就记了那么久?】 系统疑惑地碎碎念:【而且黛晓不是本身就挺自卑的吗?之前还是校园暴力受害者,被欺负那么久不反抗,为什么偏偏这回爆发了?】 时倦听着耳边的声音:爱微之前也申请过交换生。 系统愣了好几秒,方才理解了他话里的意思:【她想要的其实是交换生名额?】 时倦没说话。 【所以她还是因为喜欢您才会想杀人?】 时倦揉了揉眉心:你怎么得出这个结论? 系统理所当然:【因为去进修的地点是您的国家啊。】 时倦默了半晌,出声道:交换的大学早就定好了,不可能改变。只是恰好在我原来的国家。 系统不明所以。 黛晓家庭条件很不好,因为成绩好才被特招进来。她家里没钱负担她去国外学习,但慕格尔可以。 黛晓最初就是因为贫穷才会被琳达娜针对;哪怕后来靠爱微兼职主持人,那也仅仅只是兼职。 负担她的生活可以,却没法将她已以及她背后的家庭一起从泥泞中拉出来。 三年的时间,全免的学费,学校负担的生活费,以及留学生的镀金光环,对黛晓来说,是一条能让她走向坦荡前方的康庄大道。 黛晓是真的胆小,所以被欺负也一声不吭。 可她也是真的执拗,因为她清楚自己想要的是什么,所以即便被欺负被践踏,也依然甘愿忍受,就为了能在慕格尔大学继续生活下去;被当成工具被轻视,她也愿意陪爱微演戏,就为了拿到加洛日报的兼职。 而现在她的康庄道上,爱微成了唯一的阻碍。 名额只有一个。 她想要,她穷怕了,她挣扎着想要越过卑微低贱的山岳,她想要爬出那写满了肮脏刁蛮的泥沼,所以选择了最极端的方式。 至于系统说的那些原因 爱微曾经骗过她,或许算一个。 他或许也算一个。 但也仅仅只是这样了。 无论是爱微还是他,都没那么大分量让一个习惯了怯懦的女孩学会杀人。 利益才可以。 对方最想要的从来都是改变命运。 系统足足安静了五分钟,才道:【宿主,您不举报她吗?】 时倦:她没犯法,举报什么? 从头到尾,黛晓做的仅仅只是让爱微喝了杯酒,放到如今加洛州的法律里,连杀人未遂都算不上。 她唯一的错,似乎只有目睹了威尔杀人却没有阻止。 若是她阻止了会怎么样? 或许成功,让爱微免于死亡;或许失败,被持刀的威尔一起杀了。 没发生的事,谁知道呢。 可在法律层面,她只会被判无罪。 那您分别前突然对那个女孩说好好学习又是什么意思呢? 系统本想这么问,却先注意到他越来越苍白的脸色:【宿主?您还好吗?】 时倦张了张口,哑声道:还好。 系统道:【为什么我这边显示的您的身体数值都是正常的?】 神魂的毛病,怎么可能检查出来。 时倦没能把这句说出来,手抓着铁栅栏缓缓下滑,最后死死收紧。 路过的学生看见他,相互撺掇着,鼓起勇气上前,小声道:同学,需要帮忙吗? 有人拦下学生伸来的手:抱歉。 沈祈平静道:他有主了。 ** 时倦头疼得厉害,连呼吸都有点费劲,指尖白得毫无血色。 眼前的画面由清晰变得模糊,声音被拖得断断续续,遥远如隔天边。 直到一双手拥住了他。 不舒服? 对方吻了吻他的额头,轻声道:别逞强,睡着就好了。 时倦的精神漫无目的地飘荡了半天,就这么被他一句话拖回了身体。 他松开眉头。 沈祈接住他倒下的身体,手伸到他的膝弯下,小心将他抱起来,回到路边的车里。 刚将他放下,对方口袋里忽然一阵震动,一部手机掉了下来。 沈祈没有看别人屏幕的习惯,可惜掉下去时手机本就朝上,加上收到新消息此刻又亮着,一低头就看见了白色消息框上的字样。 【昨日累计支出】 【加洛州到花国首都机场的机票已支付,航班cu6859】 没有触碰,屏幕迅速黯淡。 沈祈抓着手机安静了片刻,垂下眼,将它放了回去。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428 13:50:04~20210429 13:40:5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辰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08章 街道上摆着圣诞树, 金色的小铃铛和乱七八糟的礼盒礼袋混在一起,将树装饰成整条街上最花里胡哨的那棵。 慕格尔早早便放了假,学校里比起周围的商店风格倒是难得得简洁。 室友不知从哪听来的消息,在时倦拉着行李箱出门时赶回来, 张口就嚎了一嗓子:啊啊啊啊啊 橘猫一个激灵, 直接从行李箱上摔下来, 摔得四仰八叉。 舍友抓着行李箱的拉杆你真的要回去了吗?真的不会再过来了吗?加洛州难道不够好不够漂亮吗?你都在这里上学了为什么不能留下来呜呜 时倦听着,揉了揉眉心:应该不会回来。 舍友顶着一脸被渣男背叛的悲愤表情, 憋了半天最终只憋出一句:那你一路顺风。 橘猫爬到行李箱上趴下, 往上瞥了一眼:你真的打算回花国? 嗯。 那小孩呢? 时倦没说话。 橘猫翘了翘尾巴:终于受不了他了? 前两天刚刚降温,地上堆了层薄薄的积雪, 枝叶间挂着晶莹剔透冰棱。 时倦拉着行李箱的拉杆, 一路来到校门口,停在站台前。 他将连衫帽拉到头顶,大半张脸都被帽檐的阴影挡住了,白色耳机线蜿蜒着从领口伸出来, 一直没入黑发。 没有。 橘猫新奇地看着他:你等回去了和他就隔了片大洋,来回都要一天时间, 天高皇帝远,你想做什么可不就再没人知道了? 时倦拿着手机,单手在屏幕上点了几下。 花国那么大, 你等到了那随便找个偏僻点的犄角旮旯躲着, 该吃吃该喝喝,就这么过一辈子不是也挺好的?橘猫说着说着就开始满眼憧憬, 至于那小孩,你反正只要一遇上他就没好事,要我看早该扔了 单手打字太不方便, 时倦索性把另一只手从口袋里掏出来,摁下一个标点符号。 橘猫没听到他回话,伸长脖子瞅了两眼,视线忽然捕捉到远处某个号码牌:喂,你等的去机场的公交好像到了。 ** 猫咪的视力比人类好很多,而橘猫作为神星意识在这一点上更是厉害,自然不存在看错的情况。 公交车从小小的一点一直放大,最终驶到车站前停下,留着络腮胡的司机扯着嗓子朝下方吆喝了一声。 时倦抬头看了一眼,还没来得及有动作,一只手蓦然钳住了他的手腕。 沈祈环着他的腰,猛地靠了上来。 两人的身量没差多少,想要碰到就是一仰头一伸脖子的事。 沈祈手上的力气很大,掌心隔着卫衣的帽子紧紧贴着眼前人的后颈,眸中的深蓝色似一汪静谧的海水,底下的活火山蓦然皴擦移动,石灰石翻滚出不规则的岛屿。 时倦猝不及防后退一步,后腰撞上行李箱,箱子连带着橘猫一起咕噜噜滚出老远,差点被搅进车轮底下。 车门应声闭合,喷着尾气扬长而去。 橘猫橘猫今天第二次从行李箱上摔下来。 时倦眨了下眼,正想抬手推开,对方却像是不满似的,张嘴在他唇上咬了一下。 说实话,其实力道不重。连疼痛都没怎么感觉到。 与其说是咬,不如说是发脾气的厮磨,还是没什么威胁力度的脾气。 沈祈的眼神最初看着有多疯,可实际上动起手来就有多克制。他松开挡在对方脑后的手,将对方两只手都桎梏在身后,虎口紧紧贴着对方泛凉腕部皮肤。 分卷(84) 时倦试着动了动被对方桎梏的双手,可惜背在身后的动作实在使不上太多力气,只好开口:你怎么过来了? 连衫帽早就被他的动作蹭掉了,沈祈抬手在对方的黑发上轻轻揉了一把,掀唇道:不过来,等着你跑回花国去吗? 时倦愣了下:你怎么知道? 看到的。沈祈笑容里却带着几分凉薄的意味,怎么,厌烦这里了? 我 嘘。 一根手指抵住了他的唇。 时倦嘴被他的手抵着,没法说话,只能默然地看着他。 没关系。沈祈抬起手,我能给你看到更新奇的。 时倦莫名觉得他这句话里新奇的三个字代表的东西可能和传统观念上的不太一样:什么? 还记得我的本职吗? 医生? 我不知道你们花国是怎么样,但在加洛,医生还有个别称,他轻声笑道,叫人体工程师。 沈祈话音落下,腾出的那只手张开,修长的手指搭在他的后颈,而后缓缓上移深入黑发里,指腹抚过发丝下薄薄温热的皮肤。 时倦被他圈在怀里,背在身后的双手轻轻颤了一下。 我以前在某本书上看到过,人的头发在你们国家被称为情丝。沈祈的手停在他的后脑,声线透着点慵懒和好整以暇的戏谑,而人的头皮又向来敏感,不知道有没有这个原因。以前没实验过,现在什么感觉? 时倦很轻地抿了下唇。 沈祈忽然倾身过来,脸颊贴在他的皮肤上,说话时声带的震动尽数顺着骨传导到了另一人脑海里。 耳内沙沙沙的嗡鸣又轻又哑,像是在大雪天伸手抓了纯白的鹅毛,漫天的细绒洋洋洒洒地蹭在他的耳边。 沈祈笑了一下,松开了抓着他头发的手,指尖滑过他的肘窝,一直落到他的腰侧。 他忽然想起当初听案件笔录时,其中贾斯特谈起时倦,就提到了那场橄榄球飞出球场的意外,以及被恰好路过的时倦踢回去的结果。 他当时就站在路边,手边也没什么能扶的东西。球飞过去的时候又高,都快到他头顶了。可这时候他就那么一抬脚,就把球反向踢进了对面的球框。 他的腿都快和身体成为一条直线,我当时就在想他到底是怎么做到的身子居然连弯都没弯一下,腰不疼吗? 因为天气冷,对方穿得也厚,只是因为他身子清瘦,外头的卫衣仍是显得宽松,下摆收束起来。 沈祈手指勾住松紧带,再绕过针织衫下摆,隔着一层里衣贴在他的腰窝,玩味地用了点力。 时倦终于挣开他桎梏着自己的力道,反过来捉住了他的手,声音带着一点点哑:你等等。 沈祈笑了:等什么? 他若有所思:等晚上?等准备好?还是等换个地方? 沈祈半点都不打算安分,手上刚一动,对方再度用力抓紧,直接制止了他接下来的动作。 时倦:旁边有人看着。 大学假期前的校门口怎么也不可能冷情。 沈祈笑了:你都要离开加洛了,还怕别人看到? 时倦长睫颤了颤:你不要随便碰。 沈祈弯唇:我要没记错,当初在医院是你主动亲的我,而且还是在我问能不能跟你谈恋爱之后。 时倦看了眼地上刚刚脱手掉落的手机:我还要赶航 最后那个班字他没能说出来。 沈祈已经冷下眸光,再度吻了上来。 时倦本身就是背对着马路站着,被他这么横冲直撞,后退了两步,在离地面高出一分米的人行道上踏空,直接摔了下去。 倒地之前被人拉了一把,但因为距离近高度低,也仅仅只是缓冲了部分,反倒是让另一位差点跟他摔在一起。 沈祈拧着眉头:摔到哪儿了?能站起来吗? 时倦借着对方胳膊的力道勉强站起身,刚走出一步,脚下就是一软。 这一次倒是被人护得好好的,没摔第二次。 沈祈道:告诉我,哪里疼? 脚。 崴到了? 可能。 周围已经有人按捺不住好奇心停在不远处,伸长脖子朝这边张望。 抱歉。沈祈轻叹了口气,小心地将他抱起来。 时倦朝身后看了一眼:我的行李箱。 等会儿我给你拿。 手机。 等会儿再捡。 航班 沈祈面无表情地在他嘴上咬了一下:还想走? 他笑了一声,眼里像掺了十一月寒凉的雨:你想得美。 时倦:机票很贵。 起飞还早,等会儿给你退了。沈祈瞥了他一眼,就算真的超时,哪怕你那张票值一百三十个期安,我一样赔得起。 这一百三十个期安可能过不去了。 沈祈将他放到后座,两只手撑在他肩膀后的座椅靠背上。 两人的气息倏地拉进。 接着就是手腕一凉。 时倦侧头看了一眼,就看到腕上那副闪着冷光的手铐: 以防万一,违个纪。沈祈将另一头扣在前座的金属杆上,半蹲下身,手拉着他的裤脚向上卷了两道。 时倦皮肤白,而脚下因为常年不见光更像是刷了层钛白,细细的青色纹路在延伸而上。踝骨估计是刚刚摔的,此刻已经泛了紫,肿了一大片。 沈祈直起身子,从他上方横过去,拉开收纳箱:车上东西太少,你先吃了它止疼,等回去我再给你处理。 时倦沉默地看了看自己被拷住的手,又沉默地看向他。 不方便?沈祈拧开保温杯,简单,我喂你。 乖,张嘴,不吃药疼的不是你? 哄着他把药吃下以后,沈祈将尚带温度的杯子塞进他自由的那只手里:我去给你拿东西。 车内刚少一个人,下一秒,一坨橘色用马路爬上来,又爬上座椅。 橘猫蹲在座位上,动作倒是稳健,可惜眼睛发直,一开口声音虚浮得能飘八个度:阿倦 时倦看着它。 那个人真的是安非吧? 时倦听着这么个问题:你不是认得出来? 我是认得出来。橘猫木着脸道,我就是没想到,你和他,你居然会是被压的那一个。 你太让我失望了。 作者有话要说:  被压不存在的,小世界主世界都不存在,把它当情趣看就好 这个位面也快结束了,大概还有三四章? 感谢在20210429 13:40:55~20210430 13:02:5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辰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09章 幸运的是, 手机因为套了层壳,掉下去时只有保护膜从边缘碎了一点点,甚至连屏幕都还停留在之前的页面。 沈祈捡起时余光看到什么,原本想要按下开关键的手指忽然一顿。 那是短信的页面, 而收信人那串号码分明是他自己。 冬天天黑得很快, 路上不过二十几分钟的功夫, 天色已经由原本的黄昏转为暗沉。 橘猫在座椅上趴得昏昏欲睡,不经意抬头望了眼窗外, 瞟到街对面某块写着灵关街的路牌, 茫然了几秒。 时倦也看见了,出声道:这是去哪里? 沈祈驶入一片私人庄园, 缓缓降下车速:去走个过场。 庄园很大, 两旁摆了满路的白色花圈,穿着黑色衣服夹着黑伞的人们络绎不绝。 时倦看了一会儿:爱微的葬礼? 嗯。 爱微家曾经到底是圈子里排的上号的名门望族,当初爱微的死讯被曝出来以后,就有不少人上门规劝安慰;而现在他们家倒台了, 来吊唁的人们却依然不少,出于什么原因暂且不知道, 但外人看来挺唬人的。 沈祈将副驾驶的车窗降下一条缝,下了车,拉开后座的车门。 时倦本来以为他是来解锁的, 却不想对方倾下身, 在他的眼睛上亲了一下。 你好好待着,我马上回来。 时倦听着这话, 看看自己腕上的手铐:你不打算让我下去? 伤患就不要乱跑了。沈祈下巴埋在他颈窝里,小心地勾开他的发丝,温热的唇印上他耳后。 两人相接触的那块皮肤都很薄, 带着身体的温度摩擦而过,几乎叫人感觉到皮下鲜血淙淙流过时无声的糜艳,跃出心跳的速度。 时倦下意识偏过头,捂住了他的嘴:天要黑了。 对方也不躲,低低地笑了一声,呼吸时白色雾气隐约:那么迫不及待晚上? 掌心湿润的气息被冷风一吹,瞬间化成冰冷的水汽。 时倦沉默地把手收回来:你再不去,等天黑路上不好走。 沈祈笑了一下,见好就收,顺手关上车门。 橘猫跳到前座的靠背顶上:喵。 时倦看了它一眼,忽然抬手,食指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正想开口的橘猫:? 时倦手在连衫帽后面抓了一下,伸到它面前,食指和中指之间夹着枚小小的纽扣,黑色同他苍白的手指衬出格外分明的交界。 橘猫懵逼了足足五秒:窃听器? 时倦点了下头。 橘猫: 它觉得自从时倦死了一次以后,那小孩是真的变得有点可怕。 这个可怕不是能力上,而是心理上。 说起来,橘猫算得上第一个看出安非对时倦感情的人或者说活物。 可惜他喜欢上了,却又没胆子肖想,除去年幼不知事那会儿,两人这么多年连手都没牵过一次。 而安非每天最大的乐趣就是在外面搜罗些奇奇怪怪的东西,再以此为礼物全都塞到时倦的房间,光明正大地同对方独处一会儿。 甚至有一次,橘猫还看到他不知从哪弄来一袋子五颜六色个头只有米粒大小的珠子,说这些叫什么霸王珠,可以泡水长大。 时倦对此看着没什么兴趣,倒是橘猫不信邪地把那一袋子珠子扔到原神殿后花园的水池子里,结果就是一个星期以后醒来,对着被吸干的水池和个个胀大如人身的半透明彩色珠子面面相觑,爪子一戳,就戳碎了一颗,黏腻的珍珠碎撒了满地。 然后就被时倦扔到池子里打扫了一个月的卫生。 就是便宜了安非,那整整一个月都没有橘猫来跟他分时倦的注意力,真正做到了和时倦如影随形。 事后橘猫每每想起,总怀疑他是故意的。 当然,这些都不是重点。重点是安非宁肯用那些不相干的事情接近时倦,却始终不肯开口承认一句我就是想和你待在一起。 橘猫其实不太能理解人类这些弯弯绕绕:时倦那么宠他,只要他一句话,别说跟着,就算他真的想做点更亲密的时倦也不是没可能答应。 可惜他偏偏不愿意。 直到后来人类联邦的人来到原神星接他回去的时候,他在那闪紧闭的房门前,从夜幕站到黎明,也没能敲响一声,对时倦说一句再见。 橘猫才隐隐约约理解了一点。 深也的话其实不是完全没道理:他们一个是高高在上与天同寿的神明,一个却是无根无萍岁有时尽的人类,从一开始就注定不可能有结果。 人是会死的。 可神不会。 抛开安非本身面对时倦仰望而产生的自卑,以及时倦不可能产生情绪这些外在因素,单单生死这一点就足够叫所有人生出怯懦。 既然注定不能长相厮守,你让他如何有胆子伸手触碰。 挺傻的。 这是橘猫当初心里唯一的想法。 可他真的就这么点本事了。 可是现在,那最糟糕的天人永隔的设想终于成真,安非的反应却是出乎它的意料。 它本来以为他尝过那种滋味,哪怕在小位面没有记忆也该下意识回避,当一个做好事不留名的红领巾,等时倦的神格收集完以后彻底离开的。 可是现在 橘猫默默瞥了一眼窃听器。 不就分开几分钟,至于吗? 这怎么看也不想是有要放弃的苗头啊。 还有之前在车站 橘猫一想起二十分钟前的事就很想翻白眼。 当初那个连心上人的手都不敢牵,只有在对方睡着的时候才敢偷亲的小孩哪去了? 总不至于是被刺激过头心里扭曲了吧? 哗 不远处忽然一阵人声沸腾。 时倦透过车窗,望见那里聚集了一群穿黑衣的唁客,其中一位是个打扮得极为光鲜亮丽的老者。 正是爱微家的管家。 分卷(85) 至于为什么是管家爱微父母都被扣在了警局,家族长者又格外注重体面,死活不肯撤去葬礼,便由管家代劳。 来吊唁的客人有人嘲讽,有人戏谑,有人窃窃私语,却无一人上前拉架,任由葬礼主人家的下人被来宾从头到脚批判得一无是处。 一时间像是所有人都忘了,他们曾经也是走到哪都有人谄媚奉承的存在。 车门再度被人拉开。 时倦不知道什么时候把手上的窃听器放回去,抬头望着来人:这么快? 沈祈半蹲下身,手抓着他的小腿。 刚刚查看伤的时候没把裤架拉下来,此刻他的脚踝附近已经冰冷一片,皮肤下的青开始泛起紫色。 时倦看着他拧开的金属罐:爱微家拿的? 沈祈轻轻地将药擦在他的踝骨处,反正之前喂了止疼药,也不怕他疼,一边抹一边道:路上没看到药店,医院别墅都离得太远,正好他们之前邀请,顺路就过来了你当初本来想给我发什么? 时倦听得一愣:什么? 你刚在车站拿着手机不是要给我发消息?沈祈笑了一下,航班,时间,甚至降落地点。虽然没发出去,但刚刚给你捡手机的时候也看到了。出远门还打算跟我报备一声怕我担心? 时倦没说话。 沈祈松开手,扯了张湿巾把手上的药膏擦了:你既然还记得我会不开心,为什么之前不说?你考第一场试那天我把你接回去的时候那么长时间,我可不信你那时候就不记得要告知。 时倦抬头看了他一眼,平静道:你怎么知道我考第一场试那天机票就订好了? 又是看我手机看到的? 沈祈觉得自己该解释下:那次是意外,你手机刚好掉出来了。 时倦没说信,也没说不信。 沈祈沉默片刻,忽然低头抱住了他,鼻翼轻轻蹭了蹭他的耳廓。 下一秒就被人挡住了。 时倦抬手制止了他打算开口的动作,指了指驾驶座:去开车。 沈祈弯了弯唇,也不逗他,后退关上车门。 离开庄园的时候,前坪刚好有其他人从车子上下来,一前一后走向摆满蜡烛的大厅。 正是贾斯汀和贾斯特。 时倦没看清他们眼中是悲哀多一点还是嘲讽多一点,视野就由高高的围墙变成了街道两旁路灯稀稀落落的豆光。 别墅地处清幽,道路很是宽阔坦荡。 沈祈把手铐扣在座椅上的那一头解开了,反手就扣在对方另一只手腕上。 时倦: 要是害怕,可以搂着我。沈祈像是半点没注意到他的目光,伸手托住他的膝弯,从车里抱出来,用虹膜解锁了大门,将他放到沙发上。 耽搁了一个傍晚,进屋时已经是夜幕低垂。 也是他们刚刚坐下不久,门铃便被人摁响了。 沈祈从外面的快递员手中接过打包袋,在茶几上拆开:今天太晚来不及做饭,先随便吃点,等明天给你做。 这么冷的天,外卖打开以后却还能看到腾腾的热气,显然没放太久,估计是快到的时候下的某个加急单。 时倦对吃外卖没什么意见,关键是:我的手被拷着。 差点忘了。沈祈揭开最后一只盖子,笑着道,简单,我喂你。 话是这么说,但沈祈最后还是给他解了锁,顺便还去厨房端了杯喝的放到他面前:没有热水,有点凉。 航班最后在退票截止时间里被掐着点退了,沈祈放下手机,若有所思地道:你为什么非要回去? 时倦道:有点事。 什么? 扫墓。 银勺在瓷碗中轻轻一敲,发出清脆的回响。 时倦语气里没什么情绪:我父母,别人告诉我他们死在冬天。 沈祈忽然想起当初在警局,对方也是这样对他说我来这里靠的是他们的保险金。 无论是父母在死亡这个话题里同时出现,还是自己至亲的死需要别人来告知,无一不透露着不同寻常:你难过吗? 时倦听着,想了一下:没有。 毕竟这个位面的他拥有那段记忆的年纪太小,很多事情都记不清了,否则也不会那是哪一天还需要别人来告知。 而现在回想起来,唯一能记起的清晰的画面,其实只有一个 那时他似乎是跌在地上,而面前围着一圈高大如山岳般的人影,其中为首的男人身边则站着一个看着和他差不多大的女孩。 女孩一头咖啡色卷发,眸子里印着其他人影身上共有的某种坚硬的东西,但因为还未成型,便显得有些柔软。 沈祈看他放下餐具,拿起了瓷杯,手指似乎是被杯壁的温度冻得微微缩了一下。 他下意识道:等等 对方已经仰头喝了一口。 口感很凉,像是刚刚从满山的大雪里挖出来,呼吸时只闻到冰冷的味道,入喉时却泛起辛辣,像是燃了把火。 时倦捧着杯子,发愣似的在沙发上坐了好几秒,方才低头看了看杯子里清澈的液体:这是什么水? 不是水。沈祈叹了口气,将杯子从他手里拿出来,放到茶几上,是酒。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430 13:02:50~20210501 13:55:5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旺仔的喵 5瓶;辰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10章 时倦没喝过酒, 哪怕他早知道世界上有酒精这种东西,也从来没碰过。 杯子是不透明的白瓷,而酒也不知道是从哪拿出来的,除了冻手以外就只有寒凉, 像是在雪水里泡过似的, 气味都被低温锁得很好, 周围又摆满了外卖,到处飘着饭菜香。 当, 最主要的是, 他对沈祈真的没么防备。 入喉时那一瞬间的麻木消退下去,辛辣的味道瞬间灌满他整个胃部, 呼吸间都是高浓度酒精刺激性的甘香。 接着就是后知后觉的苦涩。 耳边有人在说话。 时倦? 阿倦? 时倦低着头, 盯着茶几上的某处花纹。 沈祈起身扶着他的肩膀,倾身道:能听到我说话吗? 时倦不知是没听清还是单纯的反应迟钝,半晌方才动了动唇:能。 沈祈手背贴着他的脖颈,清楚地感觉到其下血脉的跳动, 安静平稳,就是速度有点快:没喝过酒? 时倦缓缓眨了下眼。 沈祈:醉了? 对方安安静静地坐在那, 脖子和脊背端正成一条直线,双手叠在膝盖上,长长的睫毛垂下来, 像个漂亮乖巧的洋娃娃。 沈祈看了眼他如今的模样, 想了想,掌心抬起对方的下巴, 低头在他颈侧亲了一下。 时倦安静地待在原地,既没躲,也没别的反应。 这下能确定, 真的醉了。 沈祈看了眼茶几上的瓷杯。 虽那杯酒从一开始就是他故意给他倒的,但事实上从听到对方说起自己父母的时候就后悔了,更没想到对方酒量居会这么差。 这算么?一口倒? 还有这个反应。 沈祈试探了一下,确定他还看得到听得到,就是反应慢了好几拍,觉得以对方的性格不至于做出么。便让他在原地坐着,自己先收拾茶几上的残藉,没忘了拿走肇事的杯子。 他从柜子里翻出解酒药,拿玻璃杯接了杯水:张嘴。 时倦没反应。 乖,张嘴,不吃药等明天又得头疼。 也不知道是哪个字眼刺激到他,时倦低下头,咬住了眼前的药片。 虽也不是第一次喂药了,但之前的喂,那是真的喂沈祈自己把药扔进他嘴里的那种,根本不会碰到。 时倦呼吸很轻,唇印上他的手心,微微用了点力气,药片将含进嘴里,撤走时像吹去了瓣落在手中的桃花。 沈祈觉得自己可能也被灌了杯酒。 所幸正事没忘,他将玻璃杯递到对方眼前,让对方抿了两口将药吞下去,拿钥匙将另一只手腕上仍挂着的手铐解开了。 沈祈低头看了眼他肿得厉害的脚踝,伸手将他抱起来:搂着我。 这句话本来只是下意识的提醒,却不想一路来到二楼以后,时倦被酒精无限拉长的反射弧像是终于跑完了全程,两只手虚虚地搭在他的肩膀上。 中间是怎么回到房间的暂且不谈,沈祈将他放下后就想要后退,可惜对方看着没用么力,一旦远离,肩膀上尚来不及做出松开这一反应的手就禁锢似的制止了。 跌下去时不知砸到了哪里,时倦的卫衣带子被他的拉链勾在一起,一阵手忙脚乱过后,沈祈已经压在他的腰上,两只手同时钳住了对方的手腕,死死摁在对方头顶的被子上,呼吸有点乱。 反倒是时倦从头到尾都安安静静的,脸不红气不喘,被压在床上时像个毫无反抗能力的布娃娃,因为喝了酒而显得有点模糊的眼睛没么焦距地望着他。 像能任人为所欲为。 沈祈看着他的模样,移开视线,平复了自己的呼吸,有点无奈地叹了口气,深深觉得当初给他倒酒真的是给自己找事做。 反正时间也不早了,人还被灌醉,沈祈只能暂且把别的事情放一放,给他脱外套。 卫衣没有拉链,沈祈费了点力气才给他脱下来,一个个解开针织衫的扣子。 他里衣是白色,可皮肤和衣服一比颜色也差不了多少,像个一戳就碎的瓷器,总叫人担心稍微用点力就破了。 时倦没反抗,也没躲,直到对方的手碰到他的腰上,才像是刚刚处理完自己喝了酒这一信息似的,出声道:你为么给我倒酒? 沈祈手一顿,看了对方一眼,没有回答,只是把被子拉过来盖在他身上,伸手去够床头柜上的空调遥控器。 时倦:想要我? 沈祈手里的遥控器差点砸在地上。 时倦安静地望着他:你是想要我吗? 这大概是沈祈活了这么多年,见到过的谈起这个话题的人里,神色最平淡的一位了。 时倦平铺直叙道:酒后乱性的说法大多是假的,因为酒精会导致人体生理反应下降,无法 我知道。沈祈直接捂住了他的嘴:你以后少看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时倦没法出声,桃花眼很轻地眨了一下,眼里像是氤氲了片薄薄的雾,又像是大雨中倒映着辉煌灯火的水洼,在昏暗的房间里被调和成迷离的暧昧色调。 沈祈深吸口气,那遥控器把空调打开,调好温度,直接起身离开。 松手那刻,时倦又问道:你知道,为么还要给我倒酒? 沈祈: 时倦发了会儿呆:喝酒的人是我,你自己从头到尾碰都没碰,不会受酒精影响。所以你其实是想做主动的那一个? 可是你 沈祈面无表情地停下,转身,俯身吻了上去。 橘猫默默溜到房间门口瞅了两眼,又默默离开了,爬上屋顶开始数星星。 冰冷的气息里掺了酒精的味道,微甘的辛辣混入唇齿,触碰的指尖凉得像是天华山的细雪,被狂风卷入天池,和着缠绵的血腥味酿造成灾。 枝头的腊梅被风雪碾进尘土里,像是棉絮揉擦着细微的闷响。 再后就是沉重的压迫感。 沈祈眼前一黑,视野再清晰时就发现自己不知怎么的被对方桎梏在了身下。他抬起空余的那只手,慌忙捏住对方的肩膀,哑声道:你等等。 时倦没等,轻轻松松抓住他的手,连同另一只箍在一起,小腿曲着跪在眼前人的腰上。 指节触碰时带出几乎要燎烧的欲望,隔着两层衣物,由浅至深的力道也像是变了味道,宛如试探到深入的侵略。 再后,他的指节则在对方的小腹处不知么地方摁了一下。 沈祈只觉得被他按的地方酸麻的感觉一直向四肢蔓延,连手上挣扎的动作都停了下来,嗓子发紧道:阿倦。 对方的头发随意地散下来,窗外的光投不进他那双桃花眼里,没了之前暧昧的雾气,反倒像是深林间沉沉的暮霭。 唯一的共同点就是都能看出来其本人精神没怎么清醒。 那一口酒真是绝了。 时倦的脑子大约终于处理完了他之前那句等等,总算停下动作,眸光疑惑地看着他:嗯? 沈祈喉结上下动了动:你怎么 时倦反应了一会儿,似乎不明白他一个医生为么会有这种问题,点了点自己方才摁到的地方:气海穴,被击中会暂时性脱力,不会持续太久。 沈祈:我不是问这个。 时倦想了想:那是为么我能在你上面? 因为你压不过我。 ** 接下来的事情就很脱纲了。 中途碰到崴伤的那只脚踝,要是平日里时倦大概不会有么反应,可惜现在他整个人精神都不太清醒,身子下意识颤了颤。 沈祈注意到他的异常,记起这还是个伤患,止疼药的药效时间也差不多到了,他只能让对方先下来。 那一口酒可能把时倦的人也一起泡软了,就像之前在楼下叫他做么他就做么,如今不过哄两句,他还真的乖乖松了手。 分卷(86) 沈祈下个楼再上来的功夫,对方已经躺在满是褶皱的被子上睡着了。 他在床边站了半晌,最终也没叫醒对方,给他处理好伤因为活动而充血的伤,拿被子一裹,直接离开了房间。 橘猫从屋顶上下来,刚好看见他离开,而另一位却睡着,沉默地想了一下原神被一个人类拿下的事届时被神星群众们知晓后要怎么处理□□,最终觉得这些也不关它的事何必瞎操心,又回到屋顶上,继续数星星。 ** 时倦再醒来是第二天。 他躺在床上发了几分钟的呆,最后沉默地坐起身,低头看了看自己衣服上被拉扯得乱七八糟的褶皱,披着外套下了床,从玄关边上的行李箱里翻出套干净的衣服,直接去了淋浴间。 昨晚的酒虽度数不低,但他喝得也少,后来又吃了解酒药,醒来后连宿醉一夜的不适都没有。 倒是脚上因为受伤比较不方便,不过也还好,扶着走个路也不是么难事。 时倦站在温热水汽氤氲的地板上,白色的水汽给玻璃糊了层厚厚的膜。他伸手擦了擦上面的水,对着镜子看清了自己的嘴。 他唇色向来白,哪怕因为热水被烫得多了层血色,也不难看出上面的破皮,以及干涸后未拭净的血迹。 他觉得他得收回之前那句话。 那小孩可能真的天赋异禀。 时倦拿纸巾沾水把上面的血擦干净,团成一团扔进垃圾桶。 换上干净的衣服,时倦离开淋浴间,刚刚走到客房外,门便被人拉开了。 沈祈手搭着门把手,看见他,先是一愣,而后伸手从门边的衣架上摘了件大衣,直接裹在他身上,微微拧着眉:怎么穿那么少?不怕又发烧? 时倦:忘拿外套了。 头疼不疼? 还好。 那你先坐着,我去弄早餐。 嗯。 对话进行得非常之平淡,沈祈下意识走了两步,忽想起么,回头正好看见他扶着栏杆的模样,下意识出声道:我扶你。 时倦看了他一眼。 沈祈话出口就意识到问题:要是正常情况,他这个时候大概率是直接把人抱下去,哪里会有提前告知这个步骤。 他抿唇沉默片刻,也不管对方答不答应,直接上前揽住对方的身子。 弯腰时对方的脸颊擦过唇角,刚刚愈合的伤口泛起轻微的刺痛。 时倦垂眸看他,待对方将自己放到一楼的沙发上,方才说了句:下回咬轻一点。 沈祈最后的身影多少带了那么点落荒而逃。 时倦看着他消失在厨房门口,转头就看见橘猫不知么时候蹲在一旁的沙发扶手上,正神情复杂地看着他。 橘猫:醒了啊。 时倦点了下头。 橘猫目光忧郁:没关系,我会替你记住这一天的。 ? 记住你那荒诞又戏剧的人生。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啥都没发生 忘记昨天是五一,看到评论才想起来,现在再说好像晚了 那就,宝贝们假期快乐 感谢在20210501 13:55:54~20210502 14:50:4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旺仔的喵 5瓶;水月花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11章 回国的事最终是被沈祈主动提上的日程。 十几个小时的航程, 到花国首都时已经是夜幕降临。 街道用一己之力给来访者展现了什么叫车水马龙,霓虹灯自高楼如火树银花垂直入地,音响播放着近日大火的电视剧歌曲,提着购物袋和和荧光棒的人们凑在一起交头接耳, 四处都飘着食物的香气。 时倦很少来这一带, 加上离开近三年, 跟着旧一版的导航走了半天才找到车站,拦下了最近一辆出租车。 他家住的地方在十年前是首都的三不管地带, 这么多年过去竟也搭着高速发展的列车, 隐隐带上了几分繁华的影子。 至于他要祭拜的墓地,则在离这儿足有几十公里乡间, 老家村子的坟山。 橘猫依然跟着他, 唯一和想象中不同的是,这一回他带上了另一个人。 农村里的老人多年轻人少,遇到谁都能亲切地叫一声细伢儿,一边喊一边感叹回来的小孩是哪家的, 长得真漂亮。 时倦没回应太多,反倒是沈祈这个体内留着一半的花国基因却前二十几年都没踏上花国一步的混血和老人们相谈甚欢。 沈祈虽然不是平易近人的模样, 但胜在会说话且总是带笑,软和下来的时候也很能唬人,和时倦站在一起, 亲和力更是直线上升, 老人们看他的目光简直跟看自己的亲孙子似的。 时倦全程都很平静,上香, 献花都做得很自然。 他没跪,谈不上什么情结,只是单纯地没想过, 倒是那把白色的天堂鸟躺在瓷砖上被染了把冰凉的晨露,哗啦洇入花蕊。 反正沈祈在一旁看着,觉得他与其说是在祭祖,不如说是在完成什么任务。 打道回府时,时倦接了个电话。 那位唐医生得知他回来的消息,照例询问了一番,被拒绝接送以后,以此为理由下了回访的最后通牒。 唐医生全名唐婕愈,是个看起来很温柔知性的女人,无论名字还是气质非常符合她本人的职业心理医生。 时倦在里面和唐医生聊了些什么,沈祈不得而知,倒是出来时那位唐医生见了他,眸中讶异一闪而逝,朝他微微笑了一下:以后好好照顾他。 沈祈没问为什么,也没答应或拒绝。 只是在回去后那个傍晚,他从厨房里端出一碟糕点,放到落地窗前的茶几上,瓷盘和二氧化硅轻轻磕了一下。 时倦从电脑屏幕中抬头,目光落到瓷盘上,微微愣了一下:青团? 沈祈摘了手套,笑了笑:回答正确,但没有奖励。 时倦:怎么突然做这个? 沈祈将电脑从他腿上拿开,当初经过覃塘村外的糕点铺子,你盯着它看了好几眼,注意它比注意我还多。 沈祈弯起眸子,眼瞳极黑且幽深,声音却听着温和,像杯没什么温度的凉白开:喜欢它吗? 当初和爬山虎比就算了,为什么现在连一块吃的也能比? 时倦没回答,垂眸去碰那只瓷盘。 沈祈轻轻抓住他的手腕:要不要来玩个游戏? 时倦不明所以。 沈祈:说说看,你今天跟那个女医生聊了些什么? 这明显是条自动搭建到他面前的路。 虽然要和心理医生谈的内容大多都不会愉快到哪去,一般对待这样的人时采取的也大多是放任自流的态度,等着封闭者主动打开心扉,生怕自己一叩门会把对方惊得缩回壳里。 不过那毕竟是一般情况。 时倦的情况明显不能和一般人相提并论。 先不论以他那淡漠得可以忽略不计的情绪波动究竟有没有难过这种情绪,就算有事后走出来了,大概率也是彻底抛到脑后,绝对不会有主动分享这种行为。 沈祈指尖在他唇角点了点:说多少,这一碟青团你就能吃多少,全部说完就全是你的。 要是不肯说那估计也都是你的。 这句话沈祈没说出来。 再然后,沈祈就听到了一个挺狗血的故事。 大概十年前,或者十几年前,时倦父母还健在的时候,加洛州曾有贵族旅游来至花国,秉承着入乡随俗体验生活在某个街边小店吃饭,经过的服务生不小心洒了盆汤,滚烫的汁液溅在那位贵妇手臂上。 随行的保镖在贵妇的怒火下,不顾周围人的劝阻,手中持着的电棒将服务生抡成了血肉模糊的人柱。 与此同时被打死的,还有作为服务员丈夫苦苦哀求的小店老板。 他们头颅被砸碎,肋骨刺入肺部; 他们耳中流出血,脑浆四处飞溅; 他们衣服被染成暗沉的颜色,眼球却碎裂成白花花的黏稠。 那时的时倦就在旁边,因为上前时被一个穿着黑衣的保镖狠狠推了下,撞上一旁的石墙。 贵妇涂着鲜艳的丹蔻,嘴唇红得滴血:你不长眼吗?要是烫坏了你赔得起吗?! 而男人语调平缓:不过一群花国的贱民,就算被打了也不敢吱声,那就让他们好好涨涨教训。 时倦亲眼看着自己的亲生父母由哭泣到惨叫,再由呜咽到死亡。 可他用尽全力抬起头,也看不清眼前来访的外国贵族夫妻的模样。 他们太高了,高到一个仅仅六七的孩子倾尽一切也够不着。 只是在被推倒后,他看见了抓着为首的男人衣角的那名女孩的脸。 贵族的男人宽大的手掌放到女孩咖啡色的蜷发上,轻轻揉了揉:微微乖,别看那些脏东西。 知道了爸爸。女孩听话地应了一声,转头时不知是潜意识作祟还是单纯的好奇,忍不住多看了看地上那个男孩子一眼。 对方那双眼睛太漂亮,像是刮了阵十二月的微风,总叫女孩想起课堂上老师说起过的荒原白雪。 那就是时倦和爱微的初见。 他跪着,她站着。 他满身是血,她不染纤尘。 他的双亲死在她的亲缘之手。 那个年代花国还未彻底发展起来,地方警力十分紧张,道路上监控稀少,加上人们刚刚从封建时代脱离还未经历过两代人,对皇权的恐惧和崇敬在骨子里根深蒂固。 等有好心路人报警时,那对贵族夫妇早已不知踪影。 警方调查后,也只从群众们的描述和对方落下的印着出厂花印的手帕判断出对方可能是加洛人。 做的最大的有效措施,就是把当时因为创伤性失语的时倦送去了心理诊所。 那时的时倦被带出来后高烧不退了三天,也失语了三天。 直到第四天他终于醒来,却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继续生活,在入职不久管得比天宽的民警和刚当上母亲同情心泛滥的唐医生明里暗里的关注下,由茕茕稚子长成了芝兰玉树的少年。 再在所有人见到他成年后松了口气的时候,拿着父母的巨额保险金只身去了加洛。 你明明一直很关心这个案子,而且对凶手是谁也并非完全没有头绪,甚至早有猜测。可你从来都不说,是想等什么?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就为了让他们喜欢上你?这对你有什么好处? 另外几位被绑人的家庭齐齐上书议会,将爱微家从加洛政府的职位上除了名;接下来就是税务局去走过一趟,没收了爱微家资产的大半。 偌大一座高塔,就那样倾塌于一旦。 与此同时坍塌的,是他心里那座横亘了十数年的呼啸山庄。 ** 青团一碟也就是听着多,事实上那碟子的直径比成年人的巴掌大不了多少,总统也没装几个。 沈祈一边看着他吃,一边问道:你当初说要等,就是想等那女孩的死发酵?他们好内斗消耗? 嗯。 你还故意勾引别人,任由你的烂桃花泛滥?甚至等着他们为你争风吃醋? 你要借刀杀人,怎么不来勾引我?要比权势地位,我比他们都厉害。 你就是 时倦扔了个青团到他嘴里:食不言。 这件事就这么揭过。 倒是沈祈多问了句:你想借自己为饵引导他们对那女孩的家庭下手,可最后的结果却是那女孩死了,你会不会? 就算他不是直接凶手,但说得严重一点,也是这场杀戮的源头和催化剂。 时倦静了片刻:有点可惜。 那个黄昏时空荡荡的教室里,女孩拉着他问出那句:如果你只能和别人一样呢? 你在其位,你就要顺势而为,你必须随大流,变成和周围人一样的刽子手,在残忍和漠视中选择善良是将自己立于危墙之下。 而他回答说:知道群体效应吗?普通个体趋同,但若是个体足够出众,也可以影响甚至改变群体的行为准则。 那就逆流而上,做带领所有人逆流而上的人。 黛晓说爱微曾经和她做朋友只是因为一个无聊的赌约。可在外人看来,却似乎都是爱微屈尊降贵,不仅不嫌弃她的贫穷,甚至还帮她拿到工作。 只有黛晓觉得对方只是骗她。 至于爱微究竟是骗了她,还是拿这个理由骗了周围环境的同龄人,大概只有她自己知道。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502 14:50:48~20210503 13:55:5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晨曦封玄 2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12章 二月, 花国内才开始有了年味的影子,火红的灯笼挂满了街口檐下。 时倦踏着鞭炮燃烧的红纸屑和硫磺硝烟离开了那座破落的小屋。 加洛的温度比花国首都还要低几个度,但正好临近换季。 时倦一回到别墅便开始发烧,那几天里大多时候都是在睡梦中度过的, 分不清白天黑夜, 也不知日升月落, 似乎一闭眼一睁眼时间就过去了。 慕格尔已经开学,同一届的学生都在赶论文, 或是拿着早早收到回音的offer去往实习的公司。 半个月后, 考试成绩连同奖学金一起打入各个学生的邮箱。 又是两个月,时倦拿着通知上任的邮件, 拦下经过的一辆出租车, 去了上面印的地点。 分卷(87) 彼时加洛州正好发生一起挺骇人听闻的反社会分子恐怖袭击案,犯人不知从哪里弄来一架直升机,悬着一颗体积比直升机还大的铁球,飞向了加洛州中心的广电大楼。 强大的牵引力拖着铁球狠狠砸在大楼一面的玻璃上, 碎裂的砖石和金属在艳阳里降下一场斑斓的大雨,利风携着尖锐扎入大楼下路过的人们皮肉里, 而被砸碎的那一整层楼则被从天而降的金属球捣碎成一片狼藉,器材的碎屑连同人们迸溅的血浆混成灾难的气味。 加洛当即调遣军队和警员前往处理,消防车救护车将整条街堵得水泄不通。 不过比特警武警先一步赶到的, 是因为距离近被赶鸭子上架派来维持秩序的刑警。 挺巧, 正好是当初处理爱微一案的那支。 乔白领着下面的人拉起黄色警戒线,一边兼职疏通道路一边还要安抚下意识将一身制服的他们当主心骨的人民群众, 忙得晕头转向,一拐弯却看见某个闲杂人等站在一边毫不作为:发什么愣呢?来了还不去帮忙? 沈祈像是刚刚回神,目光扫了眼周围的狼藉:我记得最开始是你拉我过来的。 乔白将警员证扔给他:去年那起生日宴杀人案你就迟到没去, 还是你助理给你把尸体搬回工作室。现在多出勤一次,就当补了上回缺勤的空挡。 沈祈抬手接住证件。 乔白事情多得很,没什么时间跟他扯: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来这里之前做过的手术比解剖的尸体还多。别闲着,救护车过来了,给他们帮忙去! 现场依然喧闹一片。 沈祈在警戒线里侧站了几秒,不知出于什么心理,忽然拿出手机,点开通讯录,抿唇发了条消息:【在家里吗?】 约摸十几秒后,对方回道:【没,刚刚买了杯咖啡。】 那一行字像是有什么魔力,莫名抚平了他从看见眼前的废墟起,心里便浮现出的那点不知来处的慌乱。 沈祈照例嘱咐了两句,走向一处被钢筋刺入身体的伤者。 时倦手里端着纸杯,一边走一边将手机调成静音。 【宿主?您突然来这里做什么?】 纸杯的盖子被揭开了,咖啡氤氲出袅袅的热气,温度透过纸壳一直熨到手心。 时倦抿了一口,将杯子连同塑料袋放到一旁的垃圾桶上,推开安全通道的木门前,转头看了眼身侧高高的落地窗。 落地窗外正对着被袭击的广电大楼。 那是曾号称整个加洛最高的建筑,此刻半边楼体坍塌成废墟,甚至能隐隐听见人们的哭嚎。 他垂下眼,走进通道里:上去看看。 ** 十分钟后,系统就明白了他说的看看是指的什么。 这座大楼正好立于广电旁边,高度只比它低了两层。最高一层尚未施工完毕,四壁还是水泥胚子。 正对被砸毁的废墟处,高大的男人穿着宽大的冲锋衣站在天台边缘,欣赏似的望着对面的狼藉,眼中的兴味几乎溢出来。 他在兴奋。 上飙的肾上腺素几乎淹没他的头脑。 身后蓦然响起一阵轻微的震动。 男人猝然回头,便看见原本除了自已该空无一人的顶层,不知何时走上来另一个人。 那人有双很漂亮的桃花眼。 说慌乱大抵是夸张的,男人仅仅只是最初惊讶了一下,随后便轻轻笑起来,眼里甚至有些温和的意味:怎么突然上来这里?你们老板没有叫你工作吗? 时倦一只手插在口袋里,回答道:原本要的。 原本? 工作的大楼被砸了,现在过去好像不太合适。 大楼被砸这几乎是明示了,他原本该工作的地方就是被袭击的广电大楼。 男人挑眉:那你怎么在这里?没受伤吗? 刚好在楼下买咖啡,没进去。 那你运气真好。男人道,那些袭击大楼的人想必非常遗憾。 时倦沉默一会儿:你看起来好像没多少遗憾。 空气有片刻的寂静。 男人脸色微变:我不太明白你的意思。 我一开始没想明白,为什么袭击非要用铁球。 大量的金属一来想要拿到并不容易,二来就算拿到了,也没地方存放,因为它的体积摆在那里,藏不了,很容易被路过的人发现。三来杀伤力还比较小。 就是是罪犯,第一选择也是更方便的方法。时倦看着男人及膝的冲锋衣,你身上绑了多少□□? 大楼对面的军方终于赶到,齐齐将被袭击的现场围了起来。 男人的眼里浮现出了兴味:你还没回答我,为什么非要来这里? 时倦走向男人的脚步没停,声音是一贯的无波无澜:这里离广电大楼近,刚好能看到被铁球砸毁的楼层,顶楼没施工,一般没什么人上来。 这里是热爱欣赏自已杰作的罪犯最好的观众席。 男人笑起来:宝贝,你真聪明。 广电大楼只是个幌子,你们想摧毁的是这一座楼。 两人的距离愈来愈近,时倦接着道:我只是不明白,为什么不一开始就炸了这里? 男人温柔地笑起来:你不觉得在全国各地的视线都汇聚在这里的时候炸掉这座楼,非常非常令人兴奋吗? 时倦沉默。 他们都以为事情结束了,可谁能想到,其实正餐在后头。拿枪的军方,穿身制服的警方,还有那么多那么多的人,他们都在看着,却都阻止不了。 男人笑道:是不是想想都觉得刺激,觉得血要烧起来? 时倦望着男人:我感受不到情绪。 男人眼里划过一抹讶异:难怪你看见我一点都不怕。那你为什么要上来? ** 那你为什么要上来? 我想试试阻止你。 最后一句话音落下,手里的手机另一头蓦然响起人类搏斗时衣物和四肢破风的声音。 特警的领队沉下脸:立刻组织人,去宣调大楼顶部! 乔白蓦然转头,却发现原本将被拨通的手机交给他们的人早已不见了踪影。 ** 顶楼天台。 男人摸出了刀子。 空气被两人的打斗发出轻微的震颤,呼啸出隐隐约约的硝烟。 被武器掣肘着局限太大,时倦抬手接下了劈头而来的白刃,抓着刀片的掌心被割裂出豁大的口子,鲜血顺着掌心流入袖口。 他垂下眼,手腕一转,反手便将刀夺了过来。 刀锋划破空气。 撕啦 男人的冲锋衣蓦然被割出一道裂缝,散落下一片纸屑。 那是□□的包装,上面贴着液晶薄片。 薄片上显示的数字猩红得宛若残阳。 它们在倒走。 十公斤的tnt。 还真是难为对方拖着这么个负担打了那么久。 男人注视着少年那张始终波澜不惊的脸,蓦然笑出了声:宝贝,惊喜吗? 时倦没出声。 你不会真以为我之前是无聊才跟你聊那么久的吧?男人低头看了眼自已身前的倒计时,勾了勾唇角,四十四秒。 高空处因为没有阻碍,风总是迅猛而暴虐的。它裹着倒春寒的干涩,料峭过人的耳膜。 □□被固定在冲锋衣上,能不能取下来是未知数;男人的身体明显经过特殊训练,能不能在不到一分钟内放倒也是个未知数。 四十秒。 男人蓦然倾身而上,身影清晰地倒映入瞳。 砰 这一回是骨骼与□□相碰撞的闷响。 二十秒。 安全通道的木门忽然响起剧烈的撞击声。 可惜它的门阀自门外被人栓死了。 十秒。 时倦背对着站在天台边缘,耳边长风呼啸而过。白茫茫在他身后连成一线,晃眼得像是燃烧至尽头的华光。 掌心的血已经将他的整只袖口浸染成艳丽的颜色。 他闭了下眼,眼中的金色一闪而过,却又像是摇摇欲坠的星子迅速黯淡。 神力也不是想用就能用的。 要是他当初被前原神星剥离情绪反噬的时候能忍住没用神力就好了。 男人眼中燃起了癫狂,以疾风之势冲了过来。 安全通道的木门终于被后来者合力撞开。 时倦望着男人越来越近,直到气息相缠,蓦然抓住了对方的脖颈。 强大的势能被他牵引着,蓦然奔向身后空荡荡的虚无。 不要! 有人在高台上喊了一声,尾音洇入风声,像是一声无奈的叹息。 时倦安静地垂下眼睫,带着男人纵身一跃,脚下在粗糙的水泥边缘狠狠一踏,身形飞向两栋楼的正中央,落入身后那片白茫茫的华光。 十公斤的tnt伤势范围很大,但有墙壁的阻隔,加上他之前播出的那通电话,楼里的群众多半已经开始撤离,大概率不会有过分的伤患。 至于死亡范围,便只有正处中心的他们两个了。 一千三百英尺的高空与地面拉出遥远的沟壑,拉成坠落的亡灵无声的告悼。 对面坍塌的大楼在阳光下闪烁出星子,玻璃碎屑和四处纷飞的a4纸一起,燃起灼烈的火花。 在感官严重的空白中,时倦忽然想起他从花国回来的那天,沈祈拿着票,疑惑道:你真的想好了?要跟我回加洛?你不是不喜欢那里吗?其实留在这里也可以,反正我体内也有一半花国血,搬过来也不是不行 时倦抬手捂住他的嘴,平静道:检票快结束了。 他们是夜里的航班,彼时花国正好回荡起旧年的第十二声钟响。 漆黑的黑幕被焰光撕开明艳的一角,飞机的尾翼携着喧嚣的风尘掠过云雾,落入大洋彼岸另一头霓虹影绵延万里的堕落州。 那是千千万万共享天伦的人家。 谁能忍心看着它倾塌。 时倦望着愈来愈近的地面,余光中瞥见红色的液晶屏幕跳至零格。 爆炸的高温溅射出耀眼的白光覆满他所有的视线。 恍然间将他拉回他自燃神格的那天,第一次触摸到这样极致的高温。 他忽然有点发怔。 这好像是他第二次将那个人丢下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503 13:55:59~20210504 14:04:1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知我相思苦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旺仔的喵 5瓶;薄雾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13章 联邦一百七十六年。 安非约尔在那一年的秋天回到了首都星, 彼时皇宫里正在筹备着二皇子的成人礼。 他的回来其实是引发了一些震动的。 也是那一晚,大殿下回归的消息上了星网的头条。 谈起他,联邦的人大多都是一脸唏嘘:毕竟这位的经历比起其他养尊处优长大的皇子们实在传奇了一点。 据说他是霍瑟皇前妻诞下的孩子, 因为内乱失踪了整整二十年, 直到两年前才被找回来。 据说他天生精神力强大至极,在测试时甚至一度让联邦政府数台高阶机器因承担他的精神力负载过盛而当场爆破。 据说他被送入帝国学院时曾与院中天之骄子首席长老嫡孙伊列亚当面对峙,光是精神力压迫得对方跪碎了膝盖骨; 一学期末后向来古板严苛的老院长曾宣言其天赋之高能力之强可横压一代, 当为帝国之光;而霍瑟皇闻言大悦,在不久后殿下的生辰大肆操办之时,端着酒与那位殿下共饮至熹微。 据说他半年前被学院派遣去伽玛星系完成学期任务, 却偏偏半途遭遇阳磁风暴,通讯尽皆失联,消失在茫茫宇宙之中。消息传回联邦时, 霍瑟皇当场暴怒, 帝国舰队总统领肯特受命寻找皇子的踪迹,却始终没有结果。 这一失踪就是大半年, 直到现在, 所有人都以为他死了,他却偏偏再度出现在联邦,突兀得像是两年前他被莱西伯爵找回来的情况。 他这段时间消失去了哪, 怎么在那场灾难里活下来,如何找到回归首都星的路。 没人知道。 这些问题从他两年前被接回来就在人群中引发热议,如今再度翻出来, 其热度竟丝毫不逊当年。 外面讨论得沸沸扬扬,丝毫都和当事人没什么关系。 至少亲眼看见霍瑟皇接见安非约尔的近臣们是这么觉得的。 他们一个关怀备至,一个有问有答。 不可避免地问起半年前那场意外:失踪这么久,怎么不早点回来?也免得别人担心。 安非约尔道:回不了。 霍瑟皇一怔:你既然能回来, 说明遇到磁暴至少是躲开了的,这么长的时间为什么不能回来? 我不知道。他眼中一瞬茫然,像是孤零零飘摇着找不到落点的枯叶,我当时乘坐的飞舰设备都被磁波影响失灵了,中间昏过去一段时间,再醒来就发现自己在舰艇里,而且时间已经过去了很久很久。 选择性失忆? 大概是。 霍瑟皇盯着他沉吟了片刻,最后轻叹着放下这个话题,只嘱咐他以后小心。 谈话结束以后,近臣走上前,低声向霍瑟皇开口道:陛下,您相信殿下是真的失忆吗? 霍瑟皇不答,拉开面前小桌的抽屉,取出一台白色的金属仪器,显示器上散发出浅绿色的光芒。 近臣怔了怔:测谎仪? 没有人能逃过联邦最高测谎仪的检测。霍瑟皇手指抚过发光的那一处,测谎仪没有发出警告,他说的就是真的。 ** 分卷(88) 从皇宫里出来以后,安非约尔推拒了所有闻讯送来的邀约。直到三天后,宫里传出他被霍瑟皇一纸诏书派到了边陲星系的消息。 举国哗然。 伊列亚就是这个时候来到他的宫殿的。 你是不是有病?你都要被扔到边陲星系了怎么还一点反应都没有? 安非约尔没有看他,甚至连握笔的手都没抖一下:你既然听到消息,也应该听说了这是我自己要求的。 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骂你有病?伊列亚就是两年前被他用精神力压得跪碎了膝盖骨的那位,眉头拧成了疙瘩,你知不知道边陲星系是什么地方? 知道。 边陲顾名思义,是联邦统治下最边缘的那一圈范围,少有进化出人类的星球上人们的发展尚不及古地球时期,社会基本维持在原始时代,甚至没有摸索出基本的种植体系。 周遭星盗往来盛行不绝,人们自相残杀,以同类为食,生啖其肉,饮其血,抽其筋尔。 寻常人到了那里,要不了半天就能死在那。 伊列亚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你就非得去那种地方找死吗?! 我要是留下来,死得更快。 伊列亚一懵:啥意思? 半年前我去伽玛星系,不是遇上阳磁风暴后才导致设备失灵。他没有开口,是设备先失灵,飞舰才会在漂流中遇到阳磁风暴。 伊列亚愣了足足十秒,下意识想要出声,却再度听到一句:隔墙有耳。 伊列亚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耳朵,终于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对方从留下来死得更快那一句开始,就一直没张过嘴,声音根本就是直接传进的他脑子里,当即整个人都震惊了。 对方连眼皮子都没抬一下,却像是能听到他想什么似的,又补了句:精神力传音。 抛开精神力能做到这样究竟还是不是人这一问题不谈,伊列亚吞了口口水,头脑风暴了片刻,问道:你不会是被半年前的意外砸坏脑子了吧? 半年前的意外究竟是什么情况? 他的笔尖继续在纸上游走:不是意外。 伊列亚道:要不,我去跟我老爹说说,让他去你父皇面前给你求求情高抬贵手? 为什么不告诉霍瑟皇? 安非约尔放下笔,从笔筒里抽了支别的颜色:设备失灵的时候,我本来想用精神力调动它启用意外模式,但是过程中遭到阻滞。 伊列亚不明所以。 两年前我的生日宴上,他让我陪他喝了一晚上的酒。他重新落笔,打那以后,我每回使用精神力,它在我体内运转都会遭到阻滞。 伊列亚狠狠一怔。 半晌,他方才喃喃道:你为什么非要想不开去边陲? 他为什么非要害你? 安非约尔垂下眼睫。 或许是这么多年早早重新娶了妻子生了子组建了新的家庭,他一个外来者插入太过碍眼; 或许是觉得自己好不容易打下来的广袤星空就应该留给自己最宠爱的小儿子,凭什么让一个空降的人来瓜分; 或许是听到那位古板严苛的老院长宣言前妻之子可横压一代,当为帝国之光,他的小儿子却没那个待遇心理不平衡; 又或许,只是因为他在帝国学院大考引爆整个联邦星网,从他站在高台上摘下的奖杯一角窥见他体内澎湃却无力掌控的惊人天赋,所以心生忌惮。 他们所在的地方虽然被称为联邦,可统治的主体却是霍瑟帝国,是以血脉为继承制度的皇权社会。 功高震主无论在哪个时代都是禁忌。 能要什么理由。 伊列亚走后,安非约尔停下笔,安静地注视着白纸上的画像。 画上的人穿着白衬衫,领口的扣子解开一颗,长发散落,往上是一双金色的桃花眼。 他看了片刻,打开一旁的文件夹,将纸塞了进去。 文件夹里堆着厚厚一沓的画稿,上面的脸无一例外,都是同一个人。 ** 那几年里,伊列亚和他联系得少,主要是距离太远,哪怕用上最先进的通讯器,信号能一次性维持十来分钟的稳定都能谢天谢地。 大多数时候,伊列亚从投影上看见他,总得先被他身后那些或黄沙漫天或风雨如晦的背景惊上一惊,怀疑对方可能进了个天灾洼:你那边看着为什么不是戈壁断崖就是沼泽地洞?难道就没有非恐怖片的地段? 安非约尔没搭理他这个问题,走到一处看着比较像是室内的地方:你的零花钱不怕在通讯费上花完了? 老子就是再穷过得再艰难,也绝对比你的原始生活要好。伊列亚照例怼了一句,转头就开始为自己说过的话忧心忡忡,边陲过得怎么样? 挺好的。 撒谎,怎么可能挺好。 当初发配时,霍瑟皇就铁了心要他死在边陲,飞舰的能源只够用单程,没有热量,没有水源,没有食物。 没有经历过的人根本无法想象要如何在那种情况活下来。 伊列亚也不揭穿:说实话,我有时候真搞不懂你。你既然知道你爹想你死是为什么,那大不了你就直接当一个毫无作为废物纨绔,反正顶着霍瑟皇室大殿下的名头,这一生会缺荣华富贵吗?为什么非要走? 安非约尔抬了下眼:你当初被我压得在全校面前废了一双腿,只要把我来边陲的真正原因说出去,何愁不能报你那一跪之仇?你为什么要替我瞒着? 伊列亚陡然沉默。 你不喜欢你祖父为地位搬弄是非,不喜欢你父亲为钱财颠倒黑白,不喜欢他们把你当做他们衣钵的继承人,但你又没胆子反抗。安非约尔拉开椅子坐下,推开一旁的玻璃窗,但我废你一双腿,你就有了自甘堕落的理由。 屏幕另一头的人倏地瞪大眼。 安非约尔侧过头:挺巧,我也不喜欢他们。 伊列亚总觉得他还有后话。 然后他便听见对方道:要不要进帝国高层玩玩? ** 我想进帝国高层玩玩。 这是安非约尔回到联邦以后,对霍瑟皇说出的第一句话。 没人知道他在边陲那段日子是怎么过来的。 就如同样没人知道他是如何瞒过所有人,悄无声息回到的联邦帝国。 那一晚 ,帝国舰队总统领肯特家中忽然遭到入侵,有人踏着绵延不绝的警报走进书房,外放的精神力如同沉重的山岳 ,覆向书房中所有的人。 侍从们因为承受不住纷纷倒地陷入昏厥。 肯特从转椅上滑下来,额头重重地砸在地上,顷刻间便流了满身了冷汗:殿下 安非约尔停在男人头顶,眼角眉梢都是平静到极致的漠然:你可以给我一个不要你命的理由。 肯特脸上的肌肉抽搐了几下:陛下要是知道了 我回来找过他了。安非约尔垂眸看着他,我们在他床头面对面喝了半个小时的茶,最后他可能觉得这样下去不太行,就跟我打了个商量,分权为二。你看,挺巧,你的人就恰好被他分给了我。 肯特不可置信地瞪大眼:不!陛下他怎么可能同意分权?他怎么可能把我你到底用了什么手段?! 头顶的精神力更强了,他的后背被那股压力死死摁着,一直弯折到地里。 这就是我和他之间的事了。安非约尔道,很遗憾,你的理由不通过。 肯特浑身抖如筛糠:不,等等!就看在五年前您出意外的时候我搜寻您 面前的青年蓦然一笑,他天生一副薄情寡义的美人相,此刻笑起来更是显得蛊惑:那我是不是还要看在你五年前在我出行时给我的飞舰做手脚,让它突然故障失联的份上? 肯特的声音戛然而止。 安非约尔温声道:上将,这么多年,到此结束了。 那是联邦一百八十一年的秋天。 霍瑟皇放权,而大殿下开始参与执政。 底下的人们不知内情,只当这是陛下早有决策,至于过去几年的外派也不过是对大殿下能力的一种考验,照例惊叹过后便如云烟般过了。 这样的表面波澜不惊实则暗潮汹涌的情况持续了一年之久。 直到次年,霍瑟皇忽然下诏: 号联邦军方,驾空部舰队,往诸神星系,拓荒原神星。 作者有话要说:  接下来是最后一个位面了,放飞一下自我 感谢在20210504 14:04:18~20210505 14:09:4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知我相思苦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旺仔的喵 5瓶;辰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14章 九州纪元八百三十年, 一口沉重的棺木在正午时分被送入九州大陆东方某处幽深的墓穴。 与此同时,墓穴上空出现长河星辰共陨,凤鸣昆山玉碎, 万里渭水齐沸的异象。 鸟雀走兽亦朝向东方高高的山岳, 绵延不断的惊叫宛若悲伤到极致的哀鸣。 这是有得道之人死去天地的昭告。 异象下方那处墓穴是为了让死去的人在其中安眠新开辟出来的,原先是天华山脚一处天然的石洞,后匠工改造并拿天材地宝修饰过后, 其内里的风景竟也不比正经的富贵人家的宅子逊色多少。 墓穴周围设有屏障,周围有好奇的人们站在半透明似玻璃罩的屏障前观望,议论着究竟是哪家的贵人死去才能引得这般天地异象, 小孩子仗着体型在大人之间穿来穿去,好奇地伸手去触碰眼前的玻璃屏障。 砰 接触时发出一道沉闷的声响,那屏障像是水面泛起辐射状的涟漪, 竟蓦然将那小孩弹了出去! 小孩被弹至在高空, 便如断翅的鸟儿,直直地砸向坚实的地面。 就在一桩惨案即将上演的刹那, 众人只见得眼前白影从屏障内飞掠而出, 稳稳地接住了半空中的小孩。 或者说拎。 身穿一身白袍的男人拎着小孩的后衣领降至地面,松开手。 那小孩腿一软栽在地上,估计刚从劫后余生中反应过来, 直接哭出了声:娘 娃儿!一个女人跌跌撞撞地冲了过去,抱着孩子哭成一团,一边哭一边朝面前的男人磕头道, 谢谢,谢谢先生救我孩儿性命! 男人垂下眼,身影化作一道惊鸿,转瞬便消失在原地。 被这一系列变故惊得目瞪口呆的人们终于反应过来, 喃喃道:腾云驾雾,快若疾风这难道是传说中的仙人吗? 不会吧?这世上竟是真的有仙人?! 不然你要怎么解释刚刚那位能接住孩子的事情? 说不定人家只是武功好,武学中不是有一门武功叫什么轻功吗?据说练成了就能飞檐走壁啊! 人家那可是飞天遁地!区区飞檐走壁能比吗?况且武功再好还能让叫人直接上天不成? 话说回来,你们还有人记得刚才的天地异象吗?如果那位真的是仙人,那刚刚的凤鸣和霞光,会不会是因为他才出现的? 我倒是更好奇刚刚把孩子弹上天的这个玻璃罩子,要是我没记错,明明半年前这块地儿还没有这东西。那它是什么时候多出来的? 众人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讨论得热火朝天。 至于众人话题的中心人物,则在天华山脚下一座木屋前停下来。 屋外围了一圈高矮不一的竹篱笆,院子里种了半院子的山茶花。 推开门再往里走,率先映入眼帘的就是一书架的书籍,临窗的位置摆着桌椅,角落支着炭炉子,上头摆着热水壶。 下面没有生火,挨着热水壶的那一圈石台上趴着一只猫,长了一身橘色的毛。 橘猫听到动静见他进来,从炕头上跳下。 男人像是没看到似的,拿起炕边的火柴一擦,擦出一簇摇摇的火花,扔进了烧剩下的草木灰里。 天华山才刚刚入春,回暖的温度尚未感觉到,反倒是寒气一阵接一阵往屋子里灌,干冷的空气几乎要将周围重新拉回冬天。 炕边摆了只藤椅,编织成鸟笼的形状吊在天花板上,下端离地面高度还不到半米。 他坐在藤椅上,手里拿着把和他那双手极其不配的灰黑色烧火钳,从一旁的柴堆里夹了两根木柴,放进火炕里,又塞了把易燃的树叶。 还未烧尽的火源一碰到易燃物,瞬间燎原。 橘猫看着他的动作,安静地走到火苗边,趴下时忽然开口说了一句:照你这么烧,当心哪天把天华山的树全烧完了。 咬字清晰,是一口流利的人言。 没有人应声。 炕内火光明灭,似是不忍破坏成相的画笔,缓缓勾勒出他那张天生薄情的眼,眸光极轻极淡,光源落进他的眼底,却映不出丝毫的回应,像是惶惶然时将其尽数抹去了。 在这样的天气里这样的环境,总是很容易叫人放松起来。 就像他第一次见到那个人的时候,对方走过太原街街角,正巧与从街古玩店炭炉边出来的他打了个照面。 他自幼便入仙门,拜尊师,习道法,练出能通过肉眼和气息判断旁人是否习武修仙之人的本事。 同那人擦肩而过时,他手上的古朴灯盏被对方飘摇的衣袂一拂,一个没注意便脱了手。 两人双双停下去捡地上的黄铜灯,却不想偏偏在这时,街边另一位身材瘦小脊背佝偻宛若瘦鼠的小个子男人蓦然冲上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直接勾走了地上的灯盏,眨眼的功夫便消失在来往的人群里不见了。 他一怔。 对方亦是一怔,想要追上去时,手腕却被人拉住了。 分卷(89) 他道:别追了,人影都没了。 对方闻言转过头,静了片刻:那你的东西怎么办? 他道:没了便没了,反正也不是什么新鲜玩意儿。 对方轻轻应了一声,又问:那盏灯值多少钱? 他失笑:怎么,你还打算赔给我不成? 对方道:它会丢有我的责任。 他若有所思地上下打量了一眼,摇摇头:算了。 对方:责任得还。 他:你还不起。 对方道:你要是报官,可以试试找回来。 他笑了下:我知道。 那小个子眼明手快,来去如风,显然并非新手作案而是早有预谋,估计是从看到他从古玩店出来判断他身上定有宝贝才下决心动的手。 这样的人有好有坏,坏在对方手段老成不易防备,好在对方不是第一次作案多半有别的猎物,只要再犯,总能抓回来。 对方对他的回应看不出什么情绪,又道:松一下。 他松开抓着对方的手,从袖间摸出个东西扔给对方:拿着,送你了。 对方抬手接住,低头看着掌中那枚触手升温的暖玉:无功不受禄。 他:让我看得养眼,还不够功劳? 对方:无事不献殷勤。 他:我要是想先奸后杀,你答应吗? 对方: 开个玩笑。他笑了下,我刚碰到你手怪凉的,你那手套戴着好像没什么用,拿着给你暖暖。你要是非觉得不配位,可以告诉我你的名字作为报酬。 那这报酬还真是够简单的。 对方看了他片刻,开口道:时倦。 他笑:任清言,有客相与饮,酒尽惟清言。 ** 任清言? 任清言蓦然回神,眼前已经没了当初人来人往的太原街,而是灰扑扑的火炕,满地的草木灰,以及黯淡的火光。 橘猫道:火要熄了。 他垂下眼帘,手中的烧火钳在柴堆里夹了把芒萁,平静地扔进火堆里。 引火草的威力肉眼可见,原本奄奄一息的火苗倏地窜高,火舌燎烧着木柴的皮表。 橘猫瞅了他一眼:你这是打算以后都走高贵冷艳路线了?话都不打算说了? 任清言的视线从火苗上缓缓落到它的身上,眸色极黑,像是漫不经心的冷,又好似空空荡荡的深穴。 橘猫道:这世上谁还没个生老病死了?就算死了老婆也不至于这么颓废吧? 任清言动了动唇:星星。 橘猫: 它觉得它对自己的名字可能真的有那么点ptsd,不然怎么每次一听到别人喊起就想当场滑跪:你好好说话。 人界修真界都有说法,说猫是有灵性的动物。任清言坐在藤椅上,白袍的下摆自藤椅的边缘垂下来,在空中微微摇晃,你曾经那么依赖他,现在他不在了,可你看起来一点反应都没有。 橘猫脸上肌肉跳了跳。 任清言俯视它:他真的不在了吗? 片刻的沉寂。 橘猫开口道:是真的。 任清言一言不发。 我不会拿这种事开玩笑。橘猫支起身子,难得正经,你那天是亲眼看着他没了呼吸的,我也是亲自感受他生命气息逐渐消散的。阿倦他就是死了。这难道不是你一直所求的吗? 眼前人的呼吸蓦然一滞。 橘猫咧开嘴:你知道他是魔域少主天生与你们对立,知道他爹妈死在你们这些正道之人手上所以才出世来到修真界,甚至知道他待你特别永远不会防备你。 鸠酒是你给他喝下的,断天涯是你带他去的,那七七四十九道剑伤,都是你亲手执剑,一次次捅进他身体里的。 是你亲手杀了他,事后又在这里给他下葬,替他守灵,扮深情是给谁看?任清言,你还真是总能一次次刷新我对人渣这个词的下限。 它嗤笑一声:要不是他死前怕你想不开要我替他在这看着你,你以为老子还会留在这里?! 砰砰砰 小屋外蓦然响起一阵敲门声。 两个穿着一般无二衣裳的年轻人并排站在门扉外,互相推搡一阵,最终其中一人深吸口气唤道:任前辈,请问您在里面吗? 片刻,门被人从里头拉开了。 任清言站在门口,声音里听不出情绪:有事? 两个年轻人身子一抖,颤颤巍巍道:是,宗主说,想请您回宗门。 做什么? 可能,是为了您当初成功斩除魔域少主的事? 空气沉寂了足足十秒。 任清言道:知道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不要被开头吓到 视角就换回来了 感谢在20210505 14:09:47~20210506 12:50:3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知我相思苦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辰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15章 天华山顶的异象在任清言离去后便随之消散。 下方的陵寝中央摆着口棺材, 前头竖着一块光洁的石碑,碑上镌刻着的字迹笔走龙蛇:时未央之墓。 未央是时倦在这个世界里的表字。 当初任清言在石碑上刻字时,原本想在左边再加一个人际关系, 可刚刚刻下一个道, 却不知想到了什么,用灵力把那一层尽数磨去了,最后只写下一个名字。 时倦从棺材上站起身, 手搭在棺盖边缘,缓缓推开。 紧闭的棺材张开一条缝,接着露出了木棺中躺着那人的容颜, 右耳一枚纯黑色的耳钉。 再然后,那枚耳钉被拿了起来。 系统:【!】 系统:【鬼啊!!!】 时倦沉默片刻,手指在耳钉上点了一下:别叫了。 系统会喊鬼不是没有原因的。 因为在它的视野里, 棺材外面根本没看到任何人影, 棺盖是自己打开的,甚至连它也是自己突然就浮了起来, 根本没人碰到它。 可是就在刚刚, 它原本空荡荡的视线里竟忽然出现一个人,而自己正被对方拿在手里。 系统懵了两秒,感受了一下眼前人的灵魂气息, 小心翼翼道:【宿主?】 时倦:嗯。 系统更懵了:【您在这个位面不是已经死了吗?您还活着?!】 没有。 时倦垂眸看了眼棺材里的身体,重新合上棺盖:我在这个位面死了,但暂时不能离开。 【我本来该在您死后直接去下一个小位面的, 可是没有成功。】 系统小声道:【我找不到您下一块神格碎片所在小世界的位置。】 时倦:没有下一块。 根本没有别的散落的神格,怎么可能找得到。 系统反应了一下他的意思,颤了颤:【您这是,神格碎片集齐了?】 时倦点头。 系统再度颤了颤:【那您现在的样子】 陵寝两侧放着长明灯, 此刻因为燃烧导致空气稀薄,火苗已经摇摇欲坠,但在四周皆为黑暗的墓穴中却是唯一能让人感受到鲜活的东西。 时倦一头银白色的长发散落得随意,桃花眼却是金色,眼底被灯光映得忽明忽暗:这是我原本的样子。 系统盯着他那张脸发愣了很久,梦游似的道:【原来神长这个样子啊。】 能这么近距离地看一眼,统生也无憾了。 不过,该问的问题还没搞清楚:【您一直在这里?】 嗯。 【那为什么之前我都看不到您?】 其他人也看不到。 包括任清言,甚至包括橘猫。 所以他们才会那么坚信他已经死了。 这种状态说来其实挺玄妙,但之前也不是没出现过:在第一个小位面里,他就曾因为先心病进了医院,在医院醒来之前那段时间,他也是这个状态。 他可以凭心意触碰实物,可以随处自由活动,但别的生灵却看不见他,听不到他的声音,感受不到他的存在。就好像他完全脱离世界独立存在。 可若是脱离,感受不到应该是双向的;就像人死后灵魂依然能以人们口中鬼魂的形式存在,甚至与世界双向接触。 而他特别一点,因为他拥有的并非灵魂,而是神魂。 就像三维注视二维。 时倦道:我刚刚用神力把你变得跟和我一样了。 系统总算搞明白为什么刚刚突然就能看见他的问题,又道:【可是,您集齐了碎片,不是应该直接复活的吗?为什么还会在这里?】 碎片融合需要时间。 系统懂了。 合着他在这个世界停留相当于缓冲。 时倦重新将耳钉戴上,从那一排长明灯中拿了一盏,走向墓穴外。 外面天气很好。 时倦将灯油倒干净,灭了火,灯盏放在足有半人高的草丛里,到山脚时恰好和来报信的两个问天宗弟子擦肩而过。 两个弟子看不见他的存在,正议论着方才见到的人:吓死我了,任前辈看着为什么那么恐怖明明他也什么都没说 拜托,你也不看整个问天宗有哪个是不怕他的?听师父说他两年前修为就能和峰主硬碰硬,现在宗门里面恐怕也只有宗主能压得过他了吧。 可惜了,前辈这么厉害,为什么就是不肯执教呢要是他愿意做问天宗的新峰主,何愁无人上门求教? 得了吧,虽然说咱们问天宗打着道之所存师之所存也的名头,但是你别忘了,任前辈可是比咱们如今最年轻的峰主还要小几辈啊!被破格提拔成外门长老也只是宗主留下他当金字招牌的一个手段。要不是他顶着长老身份,咱们按规矩,可都该叫他师兄! 天才的世界真不是我等凡人能理解的不过话说回来,我听师兄师姐说起过,前辈他以前好像有过一个道 呸呸呸!乱说什么!魔域那群贱人不要随便碰瓷! 分开得太远,后面还说了什么已经听不清了。 时倦站在小院门口停了一下,下一刻,身影直接穿墙而入。 屋子里的烧水壶里水已经开了,壶嘴和壶盖的缝隙里正源源不断地冒着白气,水声咕噜咕噜沸腾得正旺。 任清言坐在藤椅上,双眸阖着,烧火钳放在墙边,身后垫着厚厚的毛毯。 那毛毯本来是任清言给他准备的。 时倦在这个位面死去前最后那段日子里,因为身体原因总是格外怕冷。 而天华山又地处九州北部气候常年湿冷,任清言便在屋子里给他弄了这么个灶台,还编了只藤椅秋千似的吊在天花板上,方便烤火。 任清言除去问天宗外门总长老的身份,本身也是尘世富贵之人,具体是哪方势力时倦没特地问过,但就从他能在刚刚适合入道的年纪就被家里人跳过外门考核直接送入内门测验,可见其身份估计也不会低到哪去。 他找来的东西自然也不会差。 那时天华山刚刚入冬,外头的雨一阵接一阵。难得放一次晴,任清言便出门去了趟市集。 时倦被他安置在那只藤椅上,面前的炉子生着火,膝盖上则垫着本打发时间的古籍,一页一页地翻看。 中途疲乏感随着时间越来越重,他身子又弱,没支撑住,便躺在藤椅上睡着了。 可哪怕睡梦中也不安稳。 时倦浑身都没力气,大脑更是昏沉得厉害,半梦半醒间只觉得却越来越冷,可惜他不想睁眼,只能凭着本能往身上的毯子里缩了缩。 不知过了多久,一个热源蓦然靠近了。 时倦。 阿倦? 任清言半跪在藤椅的边沿,碰了碰他冰冷的手:哪里不舒服? 时倦的精神像是在水里浮浮沉沉,实在提不起力气。可惜耳边的声音一直在吵闹,他安静了很久,终于动了下唇,低声说出一个字:冷。 任清言不是普通人,哪怕对方声音小仍是听清楚了。 虽然床上有被子,可是就这么突兀地躺上去估计不会比已经待了半天的藤椅上暖和到哪去。 任清言抬抬手,一簇灵力飞入炕中,点燃已经熄灭的火堆。接着抱出被子将自己和对方裹在一起,双手紧紧拥着对方的身子。 时倦再醒来时已经月上柳梢,却是头一次睁眼后最先感受到的竟然是暖意。 他动了下身子,这才发现身旁还躺着个人,抬眸便对上一双狭长的眼。 任清言弯了下眸子:还冷不冷? ** 炉灶上烧水壶咕噜咕噜滚着沸水,白色水汽氤氲了满室。 任清言躺在藤椅上,漆黑的眼睫微颤。 很显然在做梦。 时倦坐在一旁落地的古钟上,低头看着自己身前垂落的白发。 【宿主,咱们会不会】 他们看不到。 系统不说话了。 说起来,他跟任清言在这个位面里的初见听起来戏剧化了一点,但若真要深究,其实也算不上什么巧合。 任清言是修真门派之人,学的最基本的本事就是察言观色并非是官场里那个观察,他观察的是人的周身气息浮动和面目印堂。 分卷(90) 这一点是后来那个小个子男人抢走他掉落的古董灯盏,时倦准备去追却被任清言一把拉住才意识到的。 因为对方拉着他手腕的时候,食指和中指的指腹恰好搭在他的脉搏处。 他在切脉。 灯盏没拿稳是假的,追不上小偷是假的,甚至连后来送他暖玉的原因也是假的。 只有想知道他的名字是真的。 只是那时的时倦再怎么样,也有修为有灵力护体,真要动起手来比之普通人怎么也不会差到哪去。 直到不久以前他在小木屋的藤椅上睡着被冻得浑身发冷,那才是真的连凡人都不如。 那时任清言当人形暖手宝抱着他睡了一天,等第二天就弄来了全套的羊羔毛毯,将藤椅的角落全都铺上,大有将这张椅子布置成第二张床的架势。 趴在地上的橘猫伸了个懒腰站起来,抖了抖身上的毛,一爪子挠向藤椅上的人。 橘猫的爪子没挠破他的衣服,但拍到小腿上的力道叫醒一个人也够了。 时倦看着任清言睁开眼,和橘猫对视片刻,接着提起火炉上的烧水壶进了里间。 房子是当初时倦的死亡确定下来后才建的,相当于临终关怀所一般的存在。 但任清言当初死活不肯承认这一点,执意把临终所布置成了婚房的模样。 可惜后来嫌麻烦,那些红艳艳的装饰又全被清理掉了。 除了进门的大厅以外,里头还隔出了两间屋子,一为房间,二为厨房。 虽说修真界一直有辟谷丹的存在,可惜时倦后期的身体压根接纳不了灵力,就像一只满是裂纹的玻璃杯,无论往里头倒多少水最后总会流出来,甚至还会因为压强让那杯子碎得更快。 任清言当初不仅开辟出这么间厨房,甚至还不知从哪弄来一套厨具,一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宗门天才兼尘世大少爷,对着菜谱研究了一个星期以后,之后哪怕扔了菜谱,竟然也能像模像样的做出一桌子吃食。 时倦来到厨房,恰好看见对方站在灶前,面前摆了只紫砂壶,装茶叶的铁罐揭了盖。 滚烫的水倒入茶壶,几滴溅出了壶外,落到他手背上。 时倦沉默地看着他手背上的水珠。 任清言估计也看见了,不甚在意地擦了一把,放下铁壶,小勺夹了撮深绿色的茶叶。 茶叶在滚水中舒展。 时倦看着他将茶壶端出去,放在了临窗的小木桌上。 他拉开两张椅子,在其中一张上坐下。 时倦来到桌前的空椅子上,垂眸就看见对方手背上原本被热水溅到的地方已经起了水泡。 一只紫砂杯被放到对面的桌沿,杯子里的茶盛了七分满。 任清言又倒了一杯给自己,低头抿了一口。 他盯着茶杯,自言自语道:为什么你总喜欢刚泡出来的茶?不觉得苦吗? 时倦安静地看着他。 沸水泡的茶当然会苦,之前说过好多遍了。 任清言放下杯子,眼中被腾腾的热气一染,像是跟着散去了某种又冷又硬的东西:阿倦。 他瞳孔中映出木桌另一端的模样,一杯茶,还有一把空空荡荡的木椅。 再无其他。 任清言望着对面,许久以后,眼里才慢慢浮现出难过:阿倦。 微哑的嗓音掺了苦茶的涩味,像是被塞了口发烂的青梅,呛得人几乎落下泪来:我好想你。 时倦听见他低声道:我该怎么办啊?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506 12:50:30~20210507 14:18:4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辰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16章 问天宗。 宗门里很热闹, 上上下下的人们都在欢庆,因为魔域少主的死,连带着修真界的一大浩劫跟着消散。 时倦随着任清言来到问天宗时已临近傍晚, 走的是山下的大门。 道路两旁站在宗门的弟子, 道上设有阵法。 守门弟子一眼便认出来人,慌慌张张地迎上来,又在两米外戛然而止, 眼中多少带着点激动:任前辈! 任清言没有看他们,一言不发地走向山道。 两个弟子踟蹰地追上去:前辈等等我们给您开道 任清言停下脚步,回过头, 扫过两人的目光又轻又浅,像是雨中夹出细细的风。 两人头皮一麻,不自觉咽了口口水。 他道:不要跟着我。 山路蜿蜒, 因为天气冷, 两旁只稀稀落落地缀了些白色的野花,看着娇娇弱弱的, 像是风一吹就能全倒了。 时倦踩在地面散落的阵石上, 抬眼便能看见眼前那人的背影。 这并非他第一次走这条路,况且他现在也连人的范畴都算不上,任问天宗在修真界名声多大防护多好, 那对他也没什么效力。 这大概是他死后唯一的方便之处了。 记得他上一次,也是第一次来问天宗还是十年前,恰逢宗门招收弟子, 整片问天山脉连同下方的街巷人来人往,酒肆饭馆开了满条街。 问天宗有规矩,招手的弟子年纪在六岁以上十六岁以下这个区间,除非天赋异禀年纪可向下破格, 可但凡超出十六岁,管你先天资质再好他们也是不收的。 时倦来到这里的时候正踩着录取的年龄线。 穿过宗门这条山路就是宗门唯一的考核。谁能从中走至顶峰,谁就能被录取。 走在前头的小姑娘不知在阵法的作用下看见了什么,哭哭啼啼地往回跑,转身就撞上身后的时倦,一屁股坐在地上:呜呜呜呜 时倦伸手将她扶起来:摔到了? 小姑娘抬头看着面前的少年,打了个哭嗝,呆呆傻傻地道:大姐姐? 时倦纠正:是哥哥。 小姑娘抽抽噎噎:哥,哥哥你好漂亮,你比我们村子里的翠花姐姐还漂亮。 时倦:谢谢。 小姑娘抹了抹眼泪,哭声停了:哥哥你为什么不哭? 时倦低头看着台阶:你为什么要哭? 小姑娘抓着他的衣角,亦步亦趋地跟着:因为因为爸爸没有了,有大熊打到他,他身上好多好多血妈妈一直抱着我哭,我们站在屋顶上,那里好高,妈妈一边哭一边说我们一起去死 脚下的阵石随着她的话语渐渐发出了光芒,空气隐隐扭曲起来。 小姑娘眼泪又开始往下掉。 时倦垂眸看着女孩的眼睛:都是假的。 小姑娘泪眼婆娑:呜? 你刚刚是不是看到你妈妈抱着你说要一起死了? 是。 是不是摔一跤看到我妈妈就消失了? 嗯。 刚刚是不是又看到妈妈了? 小姑娘脚下被台阶一绊,揪着对方的衣服,胳膊被稳稳扶住了:对。 好好看路。时倦松开扶她的手:但我和你妈妈只可能有一个真的,我是真的,所以你看见的妈妈是假的。 小姑娘脑子茫然了好一会儿:可是,可是 她可是了半天也没可是出个下文。 嘘。时倦停在最后一级台阶上,食指抵在唇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小姑娘眨眨眼,望着他的动作。 山道上因为阵法原因绝对算不上明亮,反倒光线暗,一不小心就能被石头绊成狗啃泥。 时倦:怕黑吗? 小姑娘顺着他的视线看了看两旁树影婆娑的山林,身子颤了颤:怕。 时倦手指指向前方:上去吧,前面有光。 山上雾很重。 任清言站在半道上,有点发怔地望着路边参天的古树。 那次在山道上的考核本来只是件小事,一般各峰前来挑选弟子的长老和首席弟子压根不会关注,除非惹出事儿来才可能打开留影石,平时就只需要在山顶尽头聊天喝茶等着预备弟子们走上来。 时倦也是后来才知道,那天除了他和那女孩之外,现场其实还有第三个人。 任清言一个宗主亲传弟子,原本随着宗主过来只是观摩看热闹,也不知道他半途起了什么兴致,跟宗主报备一声就钻进了灵路,在山腰那棵古树后头看完了时倦和女孩从相遇到分别的全程。 时倦待到女孩走出灵路,正准备出去,身后便响起一道含着笑的嗓音:原来你对谁都那么好心? 他转过头,望着树下。 灌木丛沙沙轻响,任清言站在那,练功服穿得规规矩矩,头发也绑得整整齐齐,偏偏说起话来语气和他面上给人的感觉半点不像,总叫人想起街头拎酒拈花的少年郎:来问天宗? 时倦应了声,看着他的身影越走越近:问天宗弟子? 弟子?任清言咀嚼着这个词,笑着道,算半个。 他走到对方面前:知道问天宗招收的年龄标准吗? 时倦:踩线,没超。 那你跟我一样。任清言挑起狭长的眼,问天宗招人条件很严苛,十六岁在这里是踩线,所以之后测试灵根的环节要求更严,但在别的地方却可以放宽很多。就算进了,未来资源倾斜程度也不一样。为什么非要来这里? 林梢被穿林而过的风吹得簌簌作响,将长发吹得纷乱飞扬。 时倦注视着他的眼睛:你对这里很了解。 只是常识,但凡对修真界有点关注的人都能想到。任清言道,不过你猜的也没错,我对它的了解比绝大多数人都多。要不要提前跟我打听打听?如果你真那么想来这里的话。 时倦摇摇头:不要。 任清言嗓音稍扬:为何? 风声渐止。 现在问了,以后还得还一份。时倦说着,嗓音一静。 任清言站在最顶上的平台,比他高了级台阶的高度,将他挡在眼前的头发拨回去,指尖恰好维持他皮肤上空隔了半厘米的距离:你为什么总这么规矩? 时倦沉默,实在不明白对方是怎么从他身上看出这种特质的。 你来我往,一报还一报。任清言唇角稍稍弯起,别人给你的你不想要,你欠别人的却一定得还。虽说修真界里都讲究因果报应,但它之所以有报应两个字,是因为它是天道的规则。不是人的规则。 时倦一愣。 任清言抿唇笑道:人是有感情的。人情之所以叫人情,就是因为它不能简单地用轻重去衡量,除非两个人这辈子都没碰过面,否则只要有了交集,有了来往,就不可能还得清,更不可能彻底斩断。 停顿了几秒,他才继续道:就像你我。 时倦没被他带偏:这和我要接受你给予的信息是两回事。 任清言挑眉,轻轻啧了一声:你好麻烦。 时倦没说话。 我给你的玉佩还在吗? 时倦抬起手,指尖勾着一根红绳,摇摇晃晃地绑着枚晶莹剔透的玉佩。 在就行了。任清言道,你欠我一枚玉佩,作为交换条件,欠我一份情。 时倦:我现在可以还给你。 他轻笑:可以啊,但是这半个月里你要怎么跟我保证你没用过它?你不能,那就是用过,所以你欠了我。 时倦默了片刻:你这是强词夺理。 所以你用了? 任清言眉眼间带了笑:真的那么想加入问天宗? 时倦:还好。 他忽然俯身拥住了他。 十几岁的少年正是抽条的年纪,身形清隽,呼吸却灼人,身体的温度能透过薄薄的衣料一直熨到血液里。 时倦一下子没反应过来,手指被人抓着缓缓收紧,掌心的玉石开始升温。 耳边似乎响起一阵低低的叹息。 任清言手上的戒指光芒一闪,手中蓦地出现一件火红的披风,后退时直接披在对方身上,利落地打了个结:你身上太凉了,什么时候把体温养得正常起来,什么时候算还清我的。 山顶的阵法光芒一闪,他的身影便消失在道路尽头。 依任清言的要求,问天宗宗主将魔域少主的死压了半个月,直到近日才放出来,消息一出便毫不意外地震惊了整个修真界。 走两步就能听到路过的执事长老正同身边的人海聊:魔域那孽障是怎么死的?哎呦你这话问得可就落伍了,百年难能一见的至阴之体,偏偏还是从魔主他道侣肚子里钻出来的,修了一身魔功,当初爆发起来,连宗主都差点没压住!耐不住我们苍云峰的小子争气,顶着压力直接将那孽障引出去,最后在外头彻底斩杀! 动手的是谁?嗨,这还用问?咱们苍云峰,啊不,整个问天宗最优秀的弟子是 清言。宗主从主位上起身,一路上还顺利吗? 任清言稍稍掀起视线,又很快落下,轻飘飘没什么重量:师父。 诶。宗主应下,嗓音里竟带了点嘶哑,更多的是欣慰,坐吧。 会面是宗主邀请的,并非大摆的流水席,只是在主峰后院的屋子里支了张小桌,摆了几碟常菜。与其说是请客,不如说是某个普通人家里的一顿家常便饭。 时倦坐在窗台上,看着这对师徒陌生人似的全程一言不发地吃完。 宗主执着酒壶想要倒酒,任清言看了一眼,平静道:我不喝酒。 分卷(91) 宗主一愣:可你以前不是 变了。 然后就是沉寂。 这世上那么多遗憾不解错过相顾无言,好像都能用变了两个字替代所有原因。 酒壶轻轻磕在桌面上,宗主嗓音很慢:清言,你后悔了吗? 十年的时间足够将当初言笑晏晏的少年打磨得薄凉又冷情,他站起身:宗主。 宗主手微微一晃。 他以前从来都是叫师父的 任清言眸光出乎意料地平淡:知道我为什么要回来这一趟吗? 宗主有点怔然。 你教导我二十年,我得还你。 十年前因为我夺下仙界大比的首席,问天宗名声拔高一筹;现在因为我,问天宗的名声再高一筹。我知道这么些年我父皇送来给问天宗的资源比起我修炼所用的也不会少。 任清言低眸,声线平平静静的:我现在不欠你了。 时倦沉默地闭了一下眼,复又睁开。 苍云峰上的风极大,一枝枯树被吹折了半截,树皮连着原树在风中摇摇晃晃。 任清言摊开手,掌心躺着枚剔透的玉佩。 他看了一会儿,抬头望见那半截枯枝,不知想起什么,忽然开口,轻声道:我第一次来,它还是棵垂满了藤蔓的参天大树。 时倦走近了,听着他像是倾诉,又像是自言自语道:直到之前我从宗门秘境回来,一只虫王为了躲避结界跟着我跑出来,寄生在这棵树身上,直接吃空了它的树干。我后来发现后,翻了很多秘法,也只能让它继续维持被吃空的样子,好在苍云峰灵气足,竟然也这么活了十几年。 任清言垂眸看着手上的玉佩,轻轻地道:可是现在,它还是要死了。 时倦走到他身前,却只看见他垂着头,眼底漫着很深的阴影:阿倦。 半晌,他又唤了一声:阿倦。 我好像,一直挺没用的。 时倦发愣地望着他的眼睛。 啪嗒 一滴眼泪落在光洁的玉佩上,打出清澈的泪痕。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507 14:18:41~20210508 14:57:0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绫罗不知衣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辰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17章 橘猫仍旧趴在火炉边上。 这么冷的天, 哪怕是院子外的花枝都瑟缩地蔫了吧唧,而橘猫大约是唯一一个对温度没有丝毫感觉的生物,每天吃饱了睡, 活得比谁都轻快。 回来时橘猫还没醒, 任清言将橘猫从灶上拎起来扔到桌子上,在上面咕噜噜滚了一圈,恰好停在时倦面前。 橘猫出离愤怒了, 尖叫一声直接扑向火炉旁的罪魁祸首,试图用爪子把对方挠成大花脸,可惜飞到途中就被任清言整个提着后颈拎了起来。 时倦坐在钟摆上, 看着下方一人一猫的争斗。 反正谁也奈何不了谁。 在这个位面,时倦是在进入问天宗以后遇到橘猫的。 那天是个傍晚,时倦被任清言一路拉到山脚, 忍不住出声:我功课还没做完。 等回去再做。 宗门的任务也没完成。 回去再完成。 还有 你为什么那么多顾忌?任清言直接打断他, 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中秋节。 他笑:答对了。 时倦沉默地看了眼面前挂满灯笼的小店:上面不是写着? 中秋是尘世的节日,宗门里的弟子们虽说被灌输了一堆断尘缘的思想, 但也没几个能真正对自己长大的地方完全没有感情, 纷纷趁着晚上溜出去。 能回家的回家,太远回不了的就在山脚下的街巷里吃一份月饼,看半宿的月亮, 也算是团圆过了。 那样的日子总是很热闹。 任清言可不管写没写,拉着他便扎进人堆里。 时倦跟着他出来的时候,身上穿着的还是宗门统一发放的弟子服, 周围年轻人也大多都是穿成这样,一晃眼就容易分不清谁是谁。 天气缘故,晚上的空气又潮又闷,像泡坏的梅子酒, 摩肩接踵时不小心碰到其他人,下一刻就被人拉向反方。 时倦反应了片刻,回神时才发现自己被人半搂在怀里,同周围一圈的人群隔了半尺的距离。 不舒服? 他手上带着手套,顿了片刻:还好。 任清言松开搭在他脉上的手,略松了口气:那就是不喜欢? 时倦沉默了一下:我不太能接受和其他人直接触碰。 主要是这样的环境。 夜晚的,昏暗的,光影摇曳的,人头攒动的。拥挤逼仄得像是要将身处其中的人全部吞没进去。 任清言若有所思地应了一声,忽然抬手在领口处一拉,将身上的外袍解下来,披在他身上,将他整个人尽数笼在衣袍之下,反倒同周围彻底隔离开来:怕热吗? 没等对方回答,他便继续道:就你这体寒的程度,我估计也是不怕的。将就一下,至少这样不会碰到别人。 时倦看着自己身上的袍子,有点发怔。 任清言和他不同,出来时还特地换了身衣服,穿了一身明艳如火的红衣,在夜里更是晃眼。 而现在,他的外袍到了他身上,一身红的便也由一个变成了两个。 迎客的小厮跑上来时,着实被这两人的模样惊了一下,但职业素养很快让他调整好满面的笑容:二位公子,吃饭还是住宿?坐大堂还是靠窗? 任清言:二楼雅间。 小厮一脸为难:可是二楼已经全部被预 任清言转头点了点他的肩膀:玉佩。 时倦用顿了一下,从袖中取出对方之前塞给他的那块。 定了,小厮看见玉佩上镌刻的字眼,话锋猛地一转,不过小店还特地留了一间,二位要是不嫌弃请随我来。 玉佩没什么花里胡哨的纹路,只有两面各刻了一个字:一为晏,二为宁。 任清言注意到他的视线:河清海晏,安家宁国,我父亲给我取的字。 时倦抬头看着他:信物? 你不用管是什么,只要知道它现在是你的就行了。用来插个队或者买东西还是很方便的。任清言拉开椅子,喜欢月饼吗? 还好。 桂花糕? 还好。 炒年糕? 还好。 青团? 嗯。 任清言这下是真的惊讶了:青团和其他的比还有什么特别的不成? 况且无论原材料还是加工手续,青团都是最不值钱的一个。 在他的想象里,以眼前这人的性格,该是无论问什么都回答还好的端水党,却没想到这样的人居然还会有偏爱。 时倦看了他一眼:习惯了。 饭后街上的人群总算散了些,反倒是北边那条河流聚满了人。 河水名为乌衣渠,自西向东流淌,靠岸的那头停了一排大大小小的舟辑,正中央则是一艘足有三层高的船舫,颜色艳丽的纱幔从船梁一直垂落到地面,夜风中帘卷飘摇,隐隐能听见里头拖着长长调子的戏腔。 任清言将时倦带到船上的空座里,便不知跑哪去了。 时倦身上还披着对方之前给的那件红色外袍,身下的河水起伏摇晃。他将桌上的干果盆拖过来,开始剥干果。 脚踝处蓦然被什么温热绵软的东西蹭了蹭,他低头,就看见橘猫不知什么时候窝在他脚边,睁着翡翠色的眼睛,尾巴卷在身后。 星星。 橘猫跳上椅子,在跳上桌子,趴在他手边:你也来看戏? 时倦将刚刚剥开的碧根果扔给它:你不用管原神星? 橘猫一伸脖子把果干吞进嘴里:以前原神星没我没你没世界意识,这么多年不也好好地过来了,暂时少了我也不至于就这么毁灭。 为什么来小位面? 找你啊。 为什么找我? 你为什么这么多为什么? 时倦很少吃这些,剥了也只是打发时间,又给了橘猫一块,反正也不怕它吃出问题:你过来没有必要。 橘猫摸咋着嘴里的味道,瞅了他一眼:你就当我无聊。 这事本来也不是重点,橘猫把话题拉回来:你还没回答我,你怎么突然有这种闲情逸致跑来听曲儿? 不是我要来。 安非? 时倦没说话,默认了。 船舫中央支起高台,两旁摆满了乐器,□□们在台上并排坐着,转轴拨弦,乐声铮铮。 时倦停下剥坚果的动作,对着被染得变了色的手套沉默片刻,最终将它摘下来。 台上围了半圈的帘纱缓缓张开,曲调蓦然一变。 时倦刚刚从储物戒里取出另一副备用手套,不经意抬头看了一眼,愣住了。 高台中央多了个人。 哪怕对方穿了一身如火的红衣,以纱遮了面,用笔勾勒了眉眼,额头还不知道是爱好还是表演的硬性规定点了枚朱砂 可身形不会变,面纱上那双看着便叫人觉得薄凉的眼睛也不会变。 任清言。 许是注意到这边的视线,台上抱着琴的红衣琴师忽的弯起眼,将束发的红丝带勾下来,扬手抛了出去。 修仙者自然不比常人,那根丝带像是一尾水红的鱼儿,在空中游曳着飞向这边,停在桌子正中央,旋出花瓣的形状,方才卸了劲似的,晃晃悠悠地飘下来不动了。 整座船舫三层齐齐一静,而后此起彼伏地叫起好来。 橘猫:你们这又是什么情趣? 时倦默了片刻,低下头,慢慢套好手套。 炉灶里的火苗熄灭的时候,斗争的一人一猫终于分开。 橘猫气得毛都炸成了河豚,三两下爬到小窗边的桌子上,瞪着外头光秃秃的树干。 任清言没有它那么幼稚的置气行为,沉默地生好火,添好柴,坐在藤椅上,从层层叠叠的毛毯里翻出一本古籍。 时倦就看着他看书。 说起来,任清言虽然在修炼上担得起天才两个字的分量,但本人却完全不是那种好学好问的性格。 倒不是说他不努力,每天早出晚归练功习法的事情他干得丝毫不比其他人少,他仅仅只是不怎么看书。 他修炼,更多的是修天赋。上天将他的天花板定得比天高,他要做的就是让自己拥有跳得比其他人天花板更高,比天更高的力量。 书籍是时倦才会随身带的。 最开始是入了宗门为了学习,到后来就只是单纯地方便打发余下不能跑不能跳直接安安静静待在原处的时间。 身体的恶化一会儿缓慢得像是看不见尽头,一会儿却又迅疾得像是眨眼间便能触摸到近在咫尺的死亡。 时倦最开始倒是也试着从天华山出来过,可惜行至中途魔气在经脉中断流,直接从所御的剑上摔下来,落入了足足有人膝盖深的大雪里,白雪几乎将他连同剑柄全部掩埋起来。 等再恢复意识时已经回到了小屋里,开水炉里的水滚出的白气盈满整间屋子的顶部,下方的火烧得很旺,时不时就能听见木柴被燎烧出噼里啪啦的声响。 任清言低头看着他,眸子里覆着很深的阴影,嗓音极轻:阿倦。 时倦对上他的眼睛,应了一声。 本来以为对方会质问他为什么突然跑出去,可对方注视他半晌,却仅仅只是说了一句:以后不要出去了好不好? 时倦张了张嘴,正想出声。 任清言却忽然俯身,死死搂着他的腰,整张脸都被掩进阴影里:你不要再离开不要离开这里,离开我的视线范围你要是走了还像这样,我不知道还能不能找到你 这次找到了。 可下次怎么办? 要是找不到怎么办? 死在雪原里无人问津,还是被当成食物被冬日饥饿的野兽分而食之? 他的尾音像是碎冰叩石,撞出疲惫的沙哑:求你 话落下的那刻,时倦清楚地感觉到胸口被缓缓洇湿。 他慢慢抬起他的脸,望见眼前人被染湿的眼睫,尽是泪痕。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508 14:57:05~20210509 14:44:4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ui看看 2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ui看看 10瓶;旺仔的喵 5瓶;璞深 2瓶;辰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18章 那天以后, 时倦便再没独自出门过。 当然他就是想其实也没那个能力。虽然那天的情况算得上意外,他知道自己迟早有一天会变得连魔气都用不了,却没想到会那么快。 不过他对待在哪本身也没什么要求, 掐断出门这条选择以后, 他每天干得最多的除了睡觉就是看书。 时倦的储物戒里书很多,因为他并非传统意义上的正道修行人士,相反出生魔域, 从小修行的功法与问天宗乃至所有能连同人们褒奖时一同出现的宗门势力都大相庭径,甚至是天壤之别。 分卷(92) 他要隐藏,要融进人群, 要在问天宗待下去,只能让自己在面上表现得跟普通修真者一样。 可从小修习出的习惯不是那么容易改变的。 问天宗是修真界头牌宗门,还是但凡踏入这一条道上的人都听说过的那种头牌, 修为大能者层出不穷, 掌管其首峰的宗主更是被称作如今这修真界明面上离仙人距离最近的那一位。 时倦来这里前用特殊的手段封了修为,在众人眼里他就是个没有丝毫灵力的普通人, 还是特别身娇体弱吹一口气就能倒的那种。 他能被挑中, 靠的完全是体内那株珍惜程度堪比九州东方帝国熊猫的光明属性单灵根。 光明一直被人们称作是最接近天道的属性,问天宗上下都说他天生就是修炼的苗子,他们感叹他的天赋之高比之如今宗门的首席大弟子还犹有过之, 却又惋惜他出现入门的年纪太晚,否则宗门何愁不能出第二个天才。 除了那位宗门首席大弟子。 毕竟第一次见面,时倦就被对方握着手腕切过脉。 那时的时倦仅仅隐藏了自己的功法, 以任清言的本事,不可能看不出来他有修为,自然便也知道他隐瞒了实力。 只是对方从来没问过,他便也没有说。 ** 连着几天, 天华山的雪终于化开得差不多了,气温也渐渐有了春天的影子。 最先表露出春意的是院子外的山茶花。 花种是时倦之前在问天宗出任务时,意外碰到一株快枯萎的山茶树摘下来的,扔进储物戒后便一直没拿出来。直到不久前御剑出门出了意外,这才在闲时浮生里想起那把被遗忘了许久的种子,便拿出来播在了小院外头。 山茶播种后到开花时间很长,不过那时他虽然不能用魔气,但其本身并没有消失,弹指间的溢散的魔气也足够普通的植物吸收到营养过剩,最后的结果就是短短几个月生根抽芽,将原本荒芜的院子覆上明艳的颜色。 那时正是年末,翻过山脉的另一头就是辽金一带,地处颇为繁华,到处都能见到匆匆的行人。 蜗居在山上的精怪们除了定期冬眠的那批安分睡死了,剩下的反倒比平日里还活跃,毕竟冬天觅食难,想要活着总免不了东奔西跑。 山上的食物不够时,便有精怪们将主意打到农户人家身上。 正处天华山脚的小院毫无意外地成了第一个目标,而那一院子的山茶花就成了首席口粮。 是了,时倦原本种的花长了满院子,可他死后任清言给他下葬回来,所看见的只有半院子,就是因为被那些精怪们吃掉了一半。 至于作案的,是一群足有人那么高的山魈。 是不是山海经里血统纯正的妖怪暂且不谈,反正它们是这么自称的。 修真者虽然大多耳清目明,但谁也不是生活在战乱时期,没必要整天外放神识警惕着来来往往的生灵会不会突然暴起捅你一刀。 哪怕任清言,也仅仅只是晚上会将神识探知的范围固定在小屋里,没去管外头院子的情况。 那日醒来发现院子里的花少了一半以后,时倦跟满地残枝败叶的院子对视了足足五秒,从地上捡了几根树枝花瓣,在周围围了一圈。 任清言看着他的动作:你在布阵? 嗯。 你觉得破坏的人还会回来? 院子里的花还剩一半。 试试也不亏。 任清言走到他身边,将摆完树枝的他从地上扶起来:你的身体会不会 时倦摇头:我布阵不用魔气。 不仅不用魔气,灵力同样不需要。 这一点任清言知道,问天宗同样知道。 和炼丹,锻造,甚至占卜那些需要自身倾注灵力的手段不同,布阵更多的是借用天地力量,阵法摆放的方式是天地力量引入倾注的路径。 普通人布阵用含灵力的阵石,或是自己倾注灵力,就像在满是稻草的房间里扔下一簇火,再由天地的风将火吹至燎原; 而他布阵不需要自己扔火,仅仅自然界的温度就能将他布置的稻草堆引燃,再由风助火势。 拈花摘叶,移石折枝,便可杀人。 这样的本事,完全超出了常人的认知范围,甚至闻所未闻。 当他第一次在众人面前展现出这种手段以后,他身体上的孱弱也被众人顺理成章地理解成天道对他的限制。 问天宗上下见到他,都无不夸赞一声天才,末了却在心底怜悯果真天妒英才。 过程不是什么难事,不过放下最后一片叶子以后,时倦到底还是因为摆阵精力不济,最终被任清言抱回了屋子里。 第二日是被一阵尖锐的喧哗声吵醒的。 时倦在半梦半醒间蹙起眉,下一刻便被一只手捂住了耳朵,耳边尖锐的鸣叫瞬间随之消散。 他这一觉睡到了近正午,出门便发现外头被阵法圈出的范围里,多出一群黑白灰杂毛的山魈,正绕着阵中焦躁地转圈圈。 蓦然看见来人,山魈们纷纷聚集到这边,整张脸都竖起来,爪子还在半空中疯狂地抓挠,似要撕碎什么看不见的屏障。 任清言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身边,若有所思地道:抓到那群采花贼了? 时倦看了看它们指间的花瓣残骸:大概。 山魈们叫唤得更凶了,尖锐的声音几乎要刺破人的耳膜。 任清言:你想怎么处理?炒了还是炸了? 时倦: 山魈们:? 任清言:看着太丑,还是算了。那身皮剥下来还能拿来当抹布用用,剩下的肉直接扔给路过的随便什么鸟啊兽吧,大冬天的没东西吃怪可怜的。 山魈们:! ** 时倦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怎么关注过院子里这些花,如今死后再看时,却它们却并没有想象中蔫了吧唧之类的形象,相反个个都生长得非常热烈。 任清言半蹲在花丛里,抬起手,指尖灵力如细沙流入花的根茎。 恰好一阵风刮过来,时倦垂手抓了一把,抓住两片被垂落的红色花瓣。 他现在神魂的状态没法让生灵察觉到存在,哪怕站在花丛里也是直接穿过去,但掉下来的花瓣属于死物,他是可以触碰的。 系统跟着他看了一会儿,小声道:【宿主,气运之子这是在拿灵力护养这些花诶。】 时倦:嗯。 虽然从时倦那知道别人听不见他们说话,可惜当耳钉这么久的习惯一时半会儿也改不过来。 系统像是生怕声音高一点会惊扰到别人,说起话来总是不自觉压低:【可这些花花期快到了,现在吸收的灵力再多也不可能延长。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灵力也不是万能的。 春分前后那段日子正好是山茶开得最好的时候,待这段时间一过,它们要迎来的就是枯萎凋零。 时倦垂眸看着手心里那两片花瓣,静了片刻:总得试试。 系统觉得自己也挺奇怪,有时候看人类觉得他们很容易理解,这里特指到了它家宿主面前的气运之子前期那段时间;有时候又死活看不明白,这里特指它宿主。 虽然某种程度上它宿主也不算是人类:【宿主,您真的不打算跟气运之子相认吗?】 时倦:他看不见我。 系统沉默一会儿:【可您能让我看见您。】 这个位面的时倦已经死了,如今是神魂状态,所以与周围的事物有天然的隔阂。 这问题难解决吗? 或许吧。 可这其中不应当包括时倦,他当初分明抬抬手就让系统看见他。 【宿主,】系统犹豫了一下,【其实我知道气运之子为什么这么照顾这一院子注定要死的花。】 无非就是舍不得,毕竟沉没成本不是那么好舍弃的。 【还是】系统顿了顿,【您只是不想见他?】 交叉的枝叶将天光剪成不规则的形状,游鱼似的在空中飘荡。 一柱冰凌因为附着在叶片上的部分融化,终于整个脱落下来,恰好砸在下方的英岩,碎成了好几截。 任清言像是被这一声拉回了现实,猝然停手,面前的茶花株却已经因为吸收的灵力太多绽开得堪比绣球花,像是下一秒就能直接承受不住彻底溃散。 他望着那株花怔了很久,方才轻声道:阿倦。 风过回响,寥无人声。 他点了点那株绽放得宛若绣球的山茶花:阿倦。 蓦然一阵狂风卷至小院,一只爪子在花托上狠狠一拍。明艳的花瓣散了满地,其中两片擦过他的指尖落到草地上,又被风卷着飞入高空,再也寻觅不得。 任清言愣在原地。 橘猫拍了一爪子还不够,还非得将整朵花都糟蹋得压根看不出原来是朵花,方才将脸挤到他眼皮子底下:任清言,你他妈能不能正常一点?!他叫我留下来看着你可不是看着你怎么发疯的! 任清言没有说话,只是低头去抓方才被拍散的花瓣。 大部分被风卷走了,可还是剩了几片。 橘猫忍无可忍,直接一爪子狠狠在他手里挠了一把,捡起的花瓣碎得七零八落。 尖锐划破掌心,霎时渗出血来。 橘猫道:任清言,这么多年,你能不能成熟一点?! 最后半片花瓣染了血,到底没能逃过被刮走的命运。 他低头看着橘猫。 良久,他没有跟它斗,什么也没做,只是缓缓合拢掌心。 血顺着指缝滴落。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509 14:44:42~20210510 14:22:3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繁花落尽、辰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19章 任清言在原地静默了很久, 方才松开手,轻轻捏住面前那株只剩茎叶的花,灵力开始溢散。 那株花茎颜色越来越亮, 碧绿层层叠加, 可碎裂的花托却始终没有任何动静。 他道:星星。 橘猫爪子抹了抹脸:干什么? 你觉得修魔道比正道好吗? ? 橘猫瞪大眼,一脸懵逼:什么玩意儿? 灵力看着厉害,可一到关键时刻, 明明什么都干不了。任清言轻声道,连一朵花也修不好。 橘猫:我警告你,你不要乱来。 任清言道:可是魔功可以。我见过他以前使用魔气让周围的花全开了。 ** 时倦使用魔域功法的次数极少, 从他入问天宗以后,任清言见到的也不过只有三次。 至于所谓的让花全开,还是在那个中秋节的夜晚。 那天任清言扮演琴师上台, 并且朝时倦所在的雅间掷了条发带, 说起可能有点刻意,但在那种情况下, 观众们的情绪显然被挑得非常好, 欢呼得更是热烈。 乐女们手中的动作再度一变。 任清言手摁在琴弦上,刚一下压,眸光倏地一凌。 沉静的河面蓦然响起接二连三的破水声, 一道又一道穿着深色衣服的人从水面跃入船舫,又跳至高台,带着咸腥味的水随着他们袖口衣摆哗啦啦往下掉, 水渍洇了满地。 来者显然把不善两个字写在脸上,根本连交谈的流程都没用,就抽出刀剑,闪着银光的暗器刺破夜色, 直接飞向了四面八方! 时倦提着橘猫往旁边一站,下一刻,原本他坐的椅子靠背就插入一枚飞镖,尖锐的部分入木三分。 橘猫就这么被他提着,看得目瞪口呆:你这是不是觉醒了灾难体质 时倦没理它,透过卷帘看向船舫中央的高台。 众刺客已经和任清言缠斗起来。 任清言提起一身红衣,手中的古琴被他玩出了花,背面已经扎满了暗器。 刺客们同他斗了半晌看不见成效,又是一把暗器扔出来,不分敌我地飞向周围。 时倦侧过头,再度躲开一枚飞镖。 橘猫:那群一身黑的是不是眼睛有问题?扔飞镖就扔飞镖,倒是找准目标啊,为什么总往围观群众的方向扔? 时倦眸光稍敛,蓦然踩上桌沿,跳出雅间的窗口,飞身上了船顶。 那群被橘猫批成眼睛有问题的黑衣人们暗器到底是击中了任清言,原本满是裂口的琴终于不堪重负,碎成了一地齑粉。 任清言扫了眼前的黑衣人们,手指按上了储物戒。 下一刻,寒光惊掠。 他像一团燃烧的烈火,用剑尖挑破静谧的夜空,撕扯开长贯的白虹。 有人被穿过心口,断翅似的自半空掉至台下,将木台砸得凹陷下去。 好在今日会来此的大多都是问天宗人,多多少少有修为傍身,教导出的一腔侠肝义胆也愿意伸手拉一把无辜遭殃的百姓。 时倦走到船篷的边缘,朝下方看了一眼:抓好。 橘猫趴在他肩上:你不管他? 他不会有事。时倦跳了下去,脚踩在水面上,一直走向岸边。 你不打算御个剑什么的? 不打算。 橘猫揪紧他的衣襟:难道你不修仙吗? 不修。 那你进宗门做什么? 找地方住。 橘猫觉得自己真是越来越搞不懂他在小位面拿的剧本。 时倦一跃跳上岸边,接着朝乌衣渠上游走去,沿路还顺手折了两枝带着夕露的树枝,弯腰放在经过的小路上,叶子摘下来撒了满地。 他一边走一边扔,一直到来河边夜游的人们都看不到的地方,身后蓦然响起一阵簌簌的声响。 橘猫回过头,就看见一群黑衣人不知什么时候追上他们,离得最近的那位蓦然将手里的长剑朝前一掷,剑尖直指他的心脏。 道路两旁的残枝被夜风刮得微微一晃,撞上沿途的石子。 一簇火花蓦然溅起。 分卷(93) 那柄长剑飞到一半,便像是撞上什么看不见的阻碍,被弹得掉在地上。 时倦停下脚步,弯下腰,捡起地上的长剑。 黑衣人们的势头极猛,在发现破不开空气中那层障壁以后,暗器在术法的裹挟下不要钱似的朝阵外的人攻击。 漫天如泼散般的攻击之下,难免有那么些刀光冲破障壁,最终被时倦拿剑挡下来,挡不了的便直接避开。 蓦然一道避闪不及,刀锋落在长剑的下方几寸,划破了他的手,鲜血蚕食般浸透了手套。 时倦手腕颤了颤,长剑蓦然脱了手,手指不住地发抖。 那是用力过度的病理性反应。 原本的动作一旦停下,身体超负荷的负面反应瞬间如压抑到底的弹簧反扑起来。 时倦垂眸看了眼鲜血淋漓的右手,忽然抓住手套的指部,拉扯时皮肉跟着翻卷。 暗器终究有用完的时候,何况在可修行的情况下,除非职业缘故,其实很少有人会随身携带那么多武器。 阵中的黑衣人们手中溢出了黑色的雾气。 橘猫眼皮子一跳:哪门子的法术用的灵力是黑色的? 阵法引用的是天地力量,人们修行同样是用的天地力量,这也是为何黑衣人们一直用术法包裹着武器才能刺破障壁。 但用术法是无法冲破阻碍的。 当然,这也是在力量不够强的情况下。 黑色的雾气在空中聚集得越来越多,黑压压地挤压着那层看不见的法阵障壁。 阵法开始破碎。 时倦扔下那只满是血的手套,蹲下身,指尖在脚边的英石上划了一道。 下一刻,浓稠到极致的黑雾从他掌中漏下,拂过周围的枯草,无声地飞向阵周。 法阵得了布阵之人力量的催动,瞬间开始沸腾,空气中稀薄的灵力呼啸着奔涌向阵眼,大火冲天而起。 黑衣人们瞬间陷入火海,皮表瞬间被炙烤得焦黑炭化,发出痛苦地惨叫。 高温下急剧膨胀的空气向四周扩散,时倦后背砸在树干上,倒下后距离地咳嗽起来。 橘猫在旁边听着,生怕他下一秒能把肺也咳出来,急得团团转时,视线里蓦然闯进一团火。 任清言俯身揽住他的身子:时倦。 灵力顺着接触的皮肤入体刹那,像是水落入油锅。 时倦蓦然咳出一口血来,颤抖的身子终于缓缓停下。 阵法的威力强悍得可怕,不过这么片刻的功夫,那群黑衣人们已经化作地上一捧焦土,夜风一吹,连半点痕迹都不剩。 唯有阵周围那一圈枯草以违反常理的姿态缀满了米粒大小的白色野花。 任清言扫了眼周围的狼藉,小心翼翼地将怀里的人抱起来,转身离开了乌衣渠。 回到山脚时倦已经醒过来,嗓音清澈里带着呛咳过后的沙哑:我的阵 任清言:火灭了。 你怎么 没回宗,这里是客栈。任清言眼见他还想开口,直接打断道,你与其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不如先想想准备怎么跟我解释。 时倦沉默。 那群人看似是想杀我,可事实上扔的暗器总是朝着四面八方,直到你走后,他们做完态后居然也跑了。暗器也好,追杀也好,他们的目标从来都是你。任清言低头俯视着他,眸子因为落不进光,显得格外幽深,你早就看出来了,是不是? 所以才想靠自己把他们引开。 时倦望着他,一言不发。 他们一直都在掩藏力量,所以才哪怕我一个人都能轻易应对。我估计是不想被别人通过力量发现他们的真实身份,我从他们的暗器里感受到过魔气,他们修魔道。 我曾经听说魔道逆天而行,修行足够深时,力量所过之处万物都可随之消长。你布阵从来不用灵力,唯独这一回,阵法作用消失后周围一圈花居然没被烧死,还全开了。 任清言垂眸看着他被纱布缠绕着的手:你为什么一直戴手套? 空气陷入静默。 他们是魔域的人。时倦张了张口,我 一只手直接捂住了他的嘴,连同他没说完的那句话也一起掩了下去。 嗓子哑少说话。任清言面无表情地收回手,我去拿药。 ** 魔道可违反自然规则,所以是逆天而行。而所谓正道受天地眷顾,却永远逃不出规则的控制。 橘猫:你冷静冷静。 任清言道:以前我听说有人为了复活死去的人堕邪道习邪术,可我觉得死去的人相当于被天地除名根本不可能复活。 橘猫:你慢着,先把你脑子里那些想法停一停。 任清言望着它:可是现在想想,可是既然死去的花能被他的力量重开,为什么人不可以被它复活? 橘猫: 它说不出话来了。 任清言轻轻地道:其实魔道也不是不能接受,对不对? 为什么不接受呢。 明明都是道法。 这世上那么多人不惜一切堕入魔道,心甘情愿被它奴役,变成人不人鬼不鬼的存在,生前被世人唾骂百姓惧怕,死后还要被千人踩万人踏。 却忘了,那样逆天的,不凡的,超越天地规则的力量,是真的有叫人为之孤注一掷的资本。 他忽然就明白了为何过去那么多人成为它的囚徒。 他们是。 他也是。 时倦靠在墙边,安静地垂下眼睫。 【您为什么不肯见他?】 耳边响起轻微的脚步声,接着是木门开关的声音,估计是任清言终于起身回了屋子。 系统问道:【您为什么不肯见他?】 没有。时倦半晌开口道,他看不见我,而我没办法让他看见我。 系统一愣。 我没有不想见他。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510 14:22:37~20210511 13:34:1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辰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20章 陵寝很大。 因为山洞的洞口被设了禁制, 哪怕空气也无法流通,里头的长明灯早早便因为没有氧气熄灭了,说伸手不见五指都算是大事化小。 任清言修道, 有意控制自己吐纳气息的情况下可以短时间内不呼吸,但还没有不靠眼睛就能视物的能力, 用夜明珠充当光源,第二次踏入墓穴。 时倦没有这个限制, 此刻依然站在墓碑前, 脚边还蹲了只橘猫。 当然, 谁也碰不到谁, 双方互不干扰。 橘猫完全是因为跟着任清言才跑过来的。 橘猫知道时倦死了, 不是因为看见, 而是凭着它作为世界意识自带的与世间万物沟通的能力感知到的。 之前时倦死的时候它就不在现场,下葬时它也不在现场, 直到后来任清言处理好一切回来了, 一推开门就看见它趴在火炉边上。 也不知道是故意避开的还是怎样。 橘猫望着面前的石碑:你刻的? 这显然是一句废话。 任清言没有理会它,也没有靠近墓碑,就只是站在棺木前, 橘猫:为什么要刻表字?名字才两个字难道不简单一点? 任清言手指搭在棺盖上,指腹下的触感冰冷, 带着一点点木头磨平后的粗糙质感。 他选的是口木棺,非常普通的、没有一丝一毫特殊金属或灵石镶嵌, 是山下绝大部分人家都会用的款式。 时倦到底不是常人,不属于顺应天命的正道修士,却也不是普通的魔修。 因为身体原因,天生无法在自然状态下与灵力兼容,死后没了魔气护体, 若是扔进灵力充沛的地方,估计腐烂得比谁都快。 两害相权,任清言只能用最普通的棺材,只是在拿到以后,花了一晚上的时间将所有木块的榫卯相贴和边角尽数检查了一遍,擦去了所有不平整的凹凸尖刺,方才亲手将那个人放入其中,送到墓穴里。 橘猫没有亲眼见过这个过程,当然就算见到了估计也只会评价一句无用功。 它问道:为什么不写你的名字? 任清言垂下手:写我干什么。 橘猫:我以为你好歹会把道侣两个字刻上去。 时倦看了橘猫一眼。 这个话题没能继续下去。 墓穴没有氧气,没有灯,而夜明珠的光照范围实在有限,任清言也没有上香一类毫无意义的动作,只是拿出手绢,将棺材的表面细细擦拭了一遍,忽然出声道:修魔道有门槛吗? 橘猫:你认真的? 任清言道:我听说的消息里似乎是没有的。你说我现在重新修行一次怎么样?速度会不会比第一次更快? 系统觉得自己正眼睁睁看着一株根正苗红的孩子狂奔在长歪的道路上,拉都拉不回来。 任清言道:长这么大,我还没去魔域看过。要不要趁现在去一趟? 时倦望着他,很轻地抿了一下唇。 任清言那几句更像是自言自语,说完后便起身走出墓穴。 时倦跟出去的时候,就看见他捡起不知道是出神还是单纯没拿紧掉在地上的夜明珠,安静地收到储物戒里。 ** 三月的天华山上空下起连绵不绝的大雨,天空灰得像是哭过。 毗邻的山脚村庄里梯田的淤泥翻滚,野草沾了满身寒凉。 正是种植季,村民们不肯放过这样的大雨,雨势稍霁,便提起裤脚下了地,一排排犁种着菜苗。 时倦依然坐在屋子里那座古钟上,右脚踩在钟盘下凸出的横木上,另一条腿自然地垂下,白鞋系着鞋带。 系统最初没怎么注意,它家宿主不知出于什么一直跟着气运之子还不嫌无聊,可系统不同,这小屋它在时倦死前那段日子就把里里外外看遍了,末了就只能打量屋子里唯一不一样的活物,也就是时倦:【宿主,您身上的衣服是自带的吗?】 时倦:我陨落前穿的。 系统默默看着他那一身白衬衫黑裤子白袜子:【可这好像是人类的衣服?】 倒不是他穿着不好看,只是在它的想象里,神都应该像这个世界的修仙大能一样底配法衣才对,这一身也未免太过亲民了些。 时倦听着这么个神奇的说法,沉默半晌:系统。 【嗯?】 我以前也是原神星的居民。时倦道,不跟他们穿一样的还能穿什么? 【那原神】 后来当上的。 系统愣了:【您不是从一开始就是吗?】 如果你指的是原神,不是。时倦望着厨房的方向,如果是指的神,那就是。 系统勉强思考了半分钟:【您的意思是,原神其实就相当于一个职位?谁都可以上,只是最后恰好被您拿到了?】 时倦:你要这么理解,也可以。 【那您最开始是不是有过很多竞争者最后都输给了您?您现在成了原神,那他们呢?您的竞争者难道不会嫉妒您想把您拉下来吗?】 不会。时倦道:他们大部分都死了。 系统觉得自己应该是抖了抖:【都死了?为什么?】 失败的都相当于能力不够的废品,就被抹杀了。 系统愣住:【那要是您当初竞争失败了】 时倦想了一下:被抹杀吧。 系统安静了很久,方才小声道:【是谁抹杀的那些人?】 能作为他宿主的对手存在,能力怎么也不会差到哪去,谁有那么大本事能全部消灭? 时倦道:前原神星意识。 系统注意到他的用词:【前?】 时倦:我当上原神不久它就消散了,现在衍生出了新的。 系统又安静了很久,想起什么:【您刚刚说大部分死了?难道还有幸存者?】 有。 【谁?】 深也。 【】系统懵了,【那不是您的烂桃花?】 【您和他那么早就认识了?您当神以前就认识了?】 算是。 【那您和他算是竹马竹马?】 时倦揉了揉眉心:争神位的时候认识的。 系统想,这原来还是个相爱相杀惺惺相惜的剧本。 这个话题再进行下去显然不是什么好事,好在时倦透露出的信息够多,够系统另起一个新话题:【您说如果天生指的是神,那就是是什么意思啊?】 字面意思。 系统觉得自己有点理解无能。 我天生就是神。时倦道,就算不是原神,依然是神。 系统缓缓愣住。 虽然它一直以为他神的身份是天注定,那也是因为它对神明唯一的概念就是时倦。 可是它没想到会在这样的情况下,在得知他原神的位置是自己以性命为赌夺来的以后,听到他亲口承认他就是天生的。 它忽然就有点不敢直视他。 倒不是害怕,就是突然觉得自己不配。 这样直接却宛若天堑的差距,似乎连靠近都成了奢望的逾矩。 所以说,敢对它宿主前仆后继的人当真是猛士。 深也是。 气运之子更是。 ** 任清言从墓穴出来后离开了一趟小屋,从街市这头走到那头,回来后进厨房里待了一阵,最后端出一碟冒着热气的点心。 是青团。 分卷(94) 他也不做什么,将碟子放到小桌上,照例拉开椅子,自己坐在其中一张上,抿唇笑道:阿倦。 时倦看了看那只白瓷碟,又抬眸望着他。 任清言却望着眼前热气腾腾的白雾,或者说在透过这些雾气,看着对面那个空位上本该坐着的人。 半晌,他低声道:阿倦。 他过去出现在时倦面前时,光听声音就叫人将他同意气风发的少年郎或是游戏人生的公子哥联系到一起,干净又澄澈。 事实上,在时倦的印象里,这个人本来也应该是这个样子。 事实上,安非他本人十几岁时也的确有过这么一段时光:他长得好,天赋高,能力强,到哪都能有人捧着,人人赞誉,性格骄傲任性一点其实真的没什么。 可是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对方却突然从张扬变得安静,像是燃烧的火变成瓶中花朵,收敛了一身锐气,整日反倒就喜欢跟着他。 当然身后跟个人对他也没什么影响,时倦便由着他。 只是自那以后,以至于过去那些位面里,他都再没见过他身上那股消失的少年意气。 直到这个位面。 可现在,似乎也没有了。 任清言轻声道:你为什么不肯见我? 系统:【?!】 时倦没有出声,眸光却平静。 任清言仍在继续道:我去了你的墓地,发现棺材盖有被挪动过的痕迹。可我在外面设置的禁制却没有半点波动。 一只油灯的灯座被轻轻放到桌上:后来我在山洞外面找过,发现草丛里有一盏没了灯油的长明灯,正好是墓穴里少的那盏。 他低声道:你就在这里,对不对? 时倦垂眸看着那盏被他拿着走出墓穴的油灯。 他道:阿倦。 阿倦。 空气中只有三月雨淅淅沥沥的回响。 任清言固执地望着半空中氤氲的热气,嗓音无端带了些低低的嘶哑:你为什么不肯见我? 时倦沉默地听着,一言不发。 我说我想入魔道,你都不来阻止我。 我做的东西你也不肯碰。 你以前说过你不喜欢血,可是前两天我流血的时候,你也不管了。 他像个执拗又拧巴的小孩子,一件件地数着,每说一句就收拢一根手指头。 说到最后,他像是有些茫然,声音里染上了不确定:你真的还在吗?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个位面应该不会写太长吧 第121章 月初的月亮只有小小的一弯弧度, 被半掩进云雾里,需要对着窗外凝视许久才能捕捉到一点影子。 时倦跳下摆钟。 任清言窝在藤椅上睡着了。 自从时倦没法使用魔气以后,他便也没用过灵力, 他们两个像是完全从修行者的刀光剑影中脱离出来,做了这山脚下一处再寻常不过的住民, 日升而出,日落而归。 哪怕是现在, 除了时倦下葬那天一个小孩被墓穴外的屏障弹飞差点摔死的时候他为了救人用过一次道法, 其他时候也一直是以普通人的习惯来生活。 时倦试着碰了下他, 发现手能碰到对方以后便没继续下去。 他的状态可以触碰实体, 甚至可以移动人, 但那也是在没有旁人看见的情况下才能碰到。 比如之前在空无一人的墓穴他能拿起那盏长明灯, 又比如在第一个位面他能在对方睡着的时候碰到对方。 唯独在对方清醒的时候,他却无法让对方察觉到自己的存在。 桌上还摆着那盏没油的灯, 时倦将灯盏拿开, 自己坐上桌沿,视线没有落点地在他身上扫了一圈,最后落到桌上的白瓷碟上。 他对青团的确是有青睐的。 说偏爱有些夸张了, 可终究有那么些不一样,即便这个不一样仅限于在大街上看见了回不自觉多看一眼, 或者在餐桌上会多吃一口。 不同的位面虽然规矩人文乍一看大同小异,可只有仔细对比还是能发现区别, 比如做青团用的艾草,在这个位面属于随处可见,上个位面却是必须在人工大棚里才能生长的植物,上上个位面更是连这种东西的存在都没发现。 时倦拿了一枚放进嘴里。 任清言的手艺很好,做出来的东西不敢说横压外头的酒楼大厨, 但满足口欲却绝对够了。 不过在过去那些位面里,安非好像就没有不会做饭的情况。 当初在原神星,时倦从来没见过对方下厨,后来回了人类联邦,按理也不该有学做饭这种闲情逸致。 他想了一下,最终也只能将其归类为对方的隐藏天赋。 点心放了一下午早就凉了,外皮不软,反倒更显酥脆。 时倦现在也不是之前连跑两步布个阵都能咯血的身体,吃完一个,又拿了第二个。 时倦第二个刚吃到一半,手里忽然一空,剩下的半个团子像是失了支撑瞬间掉下来,砸在桌子上。 他愣了一下,忽然转头看向窗外。 规则不会让小位面中的生灵察觉到他的存在。 相应的,他突然变得无法触碰实物的时候,就代表有暴露存在的可能。 小院的竹篱门外走进来一个人影,轻巧地跃上窗台,宽大的深色衣袍几乎将窗子外的光线尽数遮挡了去。 橘猫从他后头追上来:深也!我 深也没有看橘猫,反手就将橘猫的后颈拎起来,直接堵上它的嘴。 橘猫四只爪子疯狂扑腾起来:!! 深也悄无声息地跳进来,站在屋子里环视一圈,倏地看向摆着瓷碟的木桌上那半个没吃完的青团。 他走到桌沿边上,眸光缓缓亮起来。 分明他眼中没有任何倒影,可他却像是能透过虚无的空气,准确对上那双看不见的眼睛,温柔道:大人。 时倦没有动。 深也抬手去碰桌上那半个青团,距离只余半寸的时候,一道刺眼的剑光蓦然呼啸而过,在他手掌上划出一道血痕。 他冷下眼,转头,看向剑光过来的方向。 任清言不知什么时候醒了,眼中没有太多初醒时的茫然感,一片澄澈清明。 在这个位面,深也和任清言还是第一次见面。 任清言从他这只手看向另一只,以及他手上抓着的橘猫。 橘猫被捂住嘴,只能用喉咙发声:呜呜呜!! 任清言收回目光,重新对上屋子里突然出现的陌生男人:你是谁? 深也眸子微眯,露出一个讽刺的笑。 一把剑蓦然抵上他的脖颈。 任清言站起身,灵力操纵着长剑,缓缓走近: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深也被剑锋抵着,唇边的弧度消失了,眼底却笑得更假。 魔气从他身上汹涌而出,蓦然弹开了脖子上的长剑,手在空气中漆黑的雾气中一抓,一拍桌子,直接迎了上去。 任清言望着空气中的魔气,眉头稍稍一拧,也不躲,抬手就是一掌。 橘猫被深也扔了出去,直面凌厉的掌风,眼珠子都差点瞪出来,手忙脚乱地躲开骂道:深也!我干你大爷!! 魔气与灵力相撞,强大的作用力激起猛烈的狂风,将屋子里的桌椅全都掀得噼里啪啦撞到墙上。 任清言道:你是魔域的人? 深也双手结印,直击他的面门:你也配知道? 魔气将墙壁砸出一个洞口,裂纹不断朝四周蔓延。 任清言望着墙壁上的裂痕,轻轻皱起眉,手在虚空一握,原本被弹至角落的长剑像是得了某种感召,嗡的一声飞回他手中。 时倦站在一片狼藉里,托他现在神魂状态的福,其他人怎么打都不会波及到他,反倒是耳边的系统一刻不停地碎碎念,简直跟开了有声弹幕似的。 魔气在空中肆虐,以包围之势,切断了身在其中之人的退路。 深也扬起眉:早知道你居然只有这点本事,我早该把他带回来。 魔气随着他手指的动作咆哮着向中间扑去。 任清言握着剑,指尖在剑身上轻轻一敲,扬手,下落。 剑尖从上空划至地面。 比之前他随手打出的那一道更耀眼的剑光骤然撕裂了黑夜,无声无息似水融入大海,长虹尾翼都是势如破竹的流光。 轻而易举地刺破了眼前层层叠叠的魔气,在尽头对手的眼中不断放大。 接着就是鲜血飞溅。 深也无力地滑坐在地上,胸腹处被刺穿一个巨大的口子,手上,身上全是血。 有人在他眼前停下。 他吃力地抬起头,望见任清言平淡至极的脸:你是魔域的人? 深也呛出口血,嗤笑一声:是又如何? 受过去当神使的影响,大多时候他脸上的表情都是温和而悲悯的,少有这样锋芒毕露的模样,连眸光都似要化作刀光。 大概是第一次在对方眼皮子底下那么狼狈。 无论他在哪个小位面对上他,似乎都是无解。 真的挺叫人嫉妒的。 任清言垂头看着他:你来做什么? 你难道猜不到吗?深也也不知是不是清楚现在的自己就是刀俎前的鱼肉,干脆也懒得反抗,就那么靠在墙上,分明满身是血,可说出的话却半点不受影响,当然是来找人。 任清言手微微一僵。 来找人这句没什么问题,问题是如今时倦的死早在问天宗生怕别人不知道的漫天宣扬下变得人尽皆知,这种时候出现未免太过引人遐想。 深也忽然叹了口气,目光越过他望向之前那张木桌所在的地方,唇边噙着的弧度都带上了温柔:少主。 任清言心跳都跟着停了一秒。 他笑着道:我就知道您在这里。 任清言下意识回了头。 深也轻声笑起来。 刹那间,他的身上,手上,甚至眼角眉梢,漆黑的雾气以疯狂的姿态奔涌而出,阴影遮天蔽日。 全都扑向近在咫尺的任清言。 局势的逆转不过霎时。 橘猫根本来不及阻止,就看见深也站了起来,身形晃了一晃。 他垂眼望着身上的口子,不屑地勾了下唇,一步一步走向任清言,居高临下地道:你还真是好骗。 任清言剑脱了手,因为伤势太重,连视线都显得有些模糊,气息极度紊乱。 深也终于抓住了他的咽喉:多可惜,对不对? 明明是可以碾压万千小位面的气运持有者,明明他们两个对上,最开始都是安非约尔占尽上风。 可每一次,深也却都能将他掰倒,将他踩到泥地里。 第一次,他拿时倦的声音为辅,亲手杀了他。 第二次,他拿时倦的感情做筹码,让他主动退却。 第三次,他拿时倦的人做诱饵,在绝地下抓住对方注定会有的破绽。 安非约尔这样的人,要赢其实真的很简单很简单。 只要在他心中最不可亵渎和不愿牵扯的那位身上找办法。 再强大又怎么样。 呵。 深也手下的力道渐渐加深:这一回没了他,你要怎么对付我? 橘猫猛地撞上深也的手臂,差点以为自己撞到的是一根钢筋,眼泪都差点飙出来:深也你疯了吗?放开他! 深也的周身全是黑雾,魔气同对方的灵力相互侵蚀抵消,手臂却始终纹丝不动。 修仙者的身体不是那么容易伤害的。 深没有时间再掐一次法诀,也没法直接拧断对方被灵气渡炼过强度比普通人高得多的气管,索性用了最直接粗暴的办法:你懂什么? 我懂什么? 橘猫简直不能忍:就凭老子跟他在一起待过的时间最长!比你,比这小破孩都长!你当我眼瞎看不出来你那点心思? 深也抿紧了唇角。 全心调用灵力对抗翻涌的魔气的情况下是没法再同时使用龟息之法的。 致命点被别人掌握在手里,任清言心跳又重又急,像是叫嚣着要从他胸膛里钻出来,眸光却宛若深沼,波澜不惊又窥不见底。 橘猫却急得跳脚:你以为你杀了他有用吗?你以为这样他就会多看你一眼吗?做什么青天大白梦呢?你快放开他! 深也眼中彻底暗下去:不试试怎么知道? 橘猫简直服了这一个二个发起疯来不要命的精神,深深觉得当初答应时倦留在这里的自己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傻逼:这家伙要是死了,你信不信等回去他第一个就能杀了你? 当然信。 又不是没经历过。 深也缓缓笑起来:不试试怎么知道? 缺氧的感觉并不好受,哪怕时间极短。 任清言周身的灵力摇晃着开始溃散。那是将死之人灵力紊乱的征兆。 深也竭尽了自己所有的力气,手指深深地陷入皮肉里。 月亮恰好升至天边的最高点。 下一瞬,一只手蓦然搭上他的手腕。 松开。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512 13:29:44~20210513 14:07:5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ui看看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半溪、旺仔的喵 5瓶;辰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22章 屋顶不知道是被谁的攻击掀飞的, 头顶月光如水。 时倦半蹲在地上,白衬衫袖子折了两道,领口的口子解开一颗, 手却很稳,拇指刚好按着深也手腕施力的内关穴, 那股清冷又干净的气息从他的眼尾蔓延到指尖:松手。 他不是气愤或焦急的语气,甚至不像是下达一个命令, 只是随口说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 分卷(95) 深也自内穴蓦然脱力, 手无力地砸在地上。 任清言捂住喉咙呛咳起来。 深也唇边的称呼换了几轮, 强迫自己在数秒内调整好呼吸, 闭了一下眼, 轻声道:大人。 时倦看着他: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深也身子一僵, 半晌苦笑一声:您为什么非要这么维护他?他究竟有什么好的? 时倦:这是我的事。 深也眼里尽是他的倒影:可是他害您至此。 时倦金色的瞳孔无波无澜:你逾矩了。 深也忽然就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他的身形化作雾气,渐渐消散在原地。 时倦没有多看, 视线落到了地上的橘猫身上, 伸手拎起它的后颈。 橘猫:! 等等!橘猫疯狂扑腾,你不要乱来! 时倦拎着猫起身,还没走出一步, 手却被拉住了。 任清言紧紧地注视着他:你是谁? 时倦沉默地垂下眼。 腕上的手瞬时攥得更紧了,连带着声音都带上了些许不易察觉的轻颤:阿倦? 橘猫就趁着颈后这片刻的松懈挣脱了, 夹着尾巴缩到角落里,彻底缩成只球。 时倦看了他一会儿, 最终应了声:是我。 眼前的人蓦然扑上来,手上的力道紧得似乎要将整个人都嵌进骨血里。 时倦任由他抱着,许久许久,方才听见身前响起一声极轻的低咽。 ** 时倦入问天宗以后第二次使用魔气,也是在这样一个夜晚。 那是一片苍翠的竹林, 纤长的绿叶片片沙沙,山泉轻叩青石,映了半边天的星子。 任清言从主峰上下来时遇到了锻炼后回住处的宗门弟子。 弟子同样穿着宗门服饰,头顶着一脑袋的汗,打招呼的语气却格外有活力:大师兄。 任清言随口道:这么晚还在修炼? 我们本来就没你那么高的天赋,要是再不努力,可怎么追得上你?弟子道,大师兄,这么晚你这么还没休息吗?准备去训练场? 任清言:不是。 弟子一愣:诶? 任清言抿唇笑了一下:去私会。 那弟子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什么? 任清言没打算多耽搁,说完这一句便道:早点回去,我 山脚下蓦然轰隆一声巨响,连带着整座山似乎都跟着摇晃起来。 两人齐齐往声响发出的方向看去,那弟子眯着眼盯着山脚的竹林,以及其上空倏地蔓延开的黑色雾气,心里猛地一跳:是魔气!有魔修 入侵两个字还没说出口,身边便是一阵风声呼啸。 那弟子望着他的背影,急得跳起来:师兄等等我! 时倦视线变得清明起来,率先映入眼帘的就是任清言约他来的山脚竹林。 他站在河边,面前的水流里漂浮了满河的鱼虾,全都翻白,早已没了生息。 它们的背部,腹部,甚至头尾,每一个都无端多出一道深得足以贯穿整个身体的裂口,而身下的河水殷红一片,时不时溅至岸边的柔软的草丛上,全是血。 时倦愣了一下,忽然低头看向自己的手。 手上的颜色仍旧苍白,只是指尖跗骨之疽般缠满了粘稠的黑雾,带着死亡的血腥气。 【宿主】 蓦然有人从身后搂住他,捉住了他的手腕。 时倦回头看向来人。 任清言只看了一眼便收回视线,出声道:能收起来吗? 时倦沉默了一下:我控制不了。 任清言忽然取出长剑,往空中一掷,揽着他跳上剑鞘:抓紧我。 空中的白光一闪而逝。 就在两人消失以后,一股深厚如山岳的气息蓦然降临至此。 追着任清言来到竹林的宗门弟子一眼就望见来人,腿都是一软:宗主! 问天宗宗主望着那汇了满河的血:有看见别人吗? 弟子战战兢兢道:有之前魔气突然爆发,大师兄就立刻赶了过来 在这问天宗,能不加所属峰名前缀,而被所有弟子共同称作大师兄的人,就只有那么一个。 问天宗宗主听着,眉头一点点皱了起来,神识携着滚滚如洪雷的声音在高空中回荡:立刻封锁问天宗! ** 我在魔域被他们称作少主。 这是时倦从剑上下来以后,对任清言说出的第一句话。 问天宗封锁后,任清言没有走宗门出入口,而是直接拿出一只卷轴,干脆利落地撕开,而随之被撕开的,还有卷轴所在的那一片空间。 空间通道的另一头连通的是一处僻静的小巷子里,哪怕是夜里,也能听见外头不绝于耳的人声,可以想象外面的城池有多繁华。 任清言收了剑,手在对方指尖使劲擦了两下,可缭绕的黑雾却半点没散。 他抿唇看着他:你的手怎么回事? 魔气太浓,短时间散不了。时倦在手指上的储物戒点了点,取出一副手套,物理方法可以掩盖。 任清言道:你知道我问的不是这个。 竹林里是我干的。时倦套好一只手套,我一旦使用魔气,想要恢复正常,就必须屠杀足够的生灵不包括植物一类不能流血的类别。 任清言攥着他的手愈发用力:为何你体内的魔气会不受你控制? 时倦沉默了一下,把另一只手套也戴好:可能因为它并不是我修炼出来的。 不是自己修炼出来的?那就是走了偏路? 任清言皱起眉:丹药?邪术?还是传功? 算是邪术。 这和你没法控制自己的力量有什么关系? 时倦道:我不能控制,但有人能控制。 任清言眸光倏地暗下来。 半晌,他轻声道:你父母? 时倦:名义上的。 任清言皱眉:他们为什么这么做? 时倦望着天边的弦月:你今天叫我出来是为什么? 任清言一愣。 因为今天是我生辰,对吗?时倦道,今天恰好是阴月阴日。 任清言忽然意识到什么。 我体质比较特别,很容易吸收世间化解不开又无法消散的东西。时倦道,一旦吸收了,就能涨修为。 比如? 魂魄。时倦道,玉和山庄上下一百三十条人命,夜凉村七十户人家,宝彦宗内外门上千名弟子,边钰国战乱时无故消失的千人大军。他们的性命,都在我身上。 任清言死死攥着他的手腕。 魔域域主用他们的性命成就了我,让我拥有了不属于我的魔道修为,却没有控制修为的能力。他给了我宝剑,可剑鞘在他手里,他能控制我,让我替他杀人,所以我是他的继承人。 夜风将云雾吹至星星之间,挡住了天边的柔光。 可他低估了那几千条魂魄的力量,后来反倒是他制服不了我,我出来前就把他锁在了地窖。时倦道,那天魔域的人过来,是为了让我主动使用魔气。 因为他体内的魔气就像毒品,用得越多,便越是无法控制。 这一次是在一瞬间的失神里杀死了整条河中的生灵。 或许下一次,屠刀对准的就是人类。 待到理智尽失,他就真的只能做一个毫无思想的杀伐工具。 但灵气可以抑制我体内的魔气。 任清言嗓音里带了几分嘶哑:所以你才来问天宗。 时倦道:我没办法主动吸收空气中的灵力,所以想找个灵力充沛点的地方待着。 任清言望着他:被灵力压制是什么感觉? 时倦愣了一下,似乎没想到他回问这种问题:没什么感觉。 怎么可能没感觉。 一个全身上下都由至阴至寒之物组成的人,突然来到满是灵力的环境,就像是要求鱼脱离水源躺在太阳底下。 任清言抿唇安静了很久,出声道:你不是他的骨肉。 不是。时倦的语气没多少波澜,严格来说,我应该算玉和山庄的遗孤。 玉和山庄上下一百三十条人命,都在我身上。 任清言蓦地想起这一句,忽然觉出心口密密麻麻的疼。 ** 那天空气中其实没多少云雾,所以那轮弯月也显得格外清晰。 等回过神来的时候,任清言已经抱住了他,一如现在,整个人连带着骨头都带着极轻的细响。 时倦由着他抱了很久,待感觉到身前人已经安静下来,方才抬手推开他。 任清言被他这一推的动作弄得一愣,眼里像是盛了一池潋滟的水,眸光晃得厉害。 时倦沉默片刻:你抱太紧了。 任清言垂下眼,慢慢地松开他,可手仍旧死死握着他的手腕。 半晌,是任清言先开了口:你还活着? 没有。时倦道,现在能出现,应该是因为头七。 人死后第七日,魂魄会回来吃一顿饭,然后就该上黄泉了。 挺巧,任清言白天刚好做了一碟青团,而他又刚好吃了一个半,所以在月升至子时,他才能碰到他们。 任清言再一次搂紧了他的腰,肩膀一个劲发抖。 半晌,他道:我以为你不肯见我。 时倦听着这么句话,默默看着他:这就是你假装输给深也的理由? 角落里的橘猫:什么玩意儿? 你的修为和他差得不多,但剑道精炼程度根本不是他能比的。他那时被你打得吐血,反击再狠,也不可能把你打得比他自己还惨甚至连反抗的力气都没有。时倦道,你故意的。 橘猫: 什,么,玩,意儿?! 任清言安静了很久,方才反驳了句:我要不这样,你就不会出来了。 时倦:胆子挺大。 他平日里声线永远是平静的,因此跟他待久的人很容易就能听出来,这绝对不是什么高兴的语气。 任清言没出声。 时倦掰起他的脸:你凭什么觉得我一定会出来?你为什么会觉得自己重要到我会看不得你死? 任清言脸色白了下去。 时倦:我记得我告诉过你,我最讨厌别人骗我。 对不起。任清言躲开他的视线,声音慌乱里带了几分低微,我只是 时倦一言不发地看着他,金色的眼睛里瞧不见丝毫情绪。 可任清言却忽然倾身,声音被洇进身前那人的胸膛里,再顺着身体缓缓在耳边回荡,模糊得像是呜咽:我真的,好想你。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513 14:07:51~20210514 14:40:5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45040284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23章 现在距离我死才第七天。时倦道。 他话音落下, 面前的人身子微不可察地颤了颤,抱得更紧了。 对任清言来说,大概没有比死这个字更刺耳的了。 时倦倒是想推开, 可想起之前对方的反应,到底没下得去手, 只能站在原地,少有这样不知道怎么办的时候。 气氛最后是被橘猫打破的。 它不知道什么时候爬到柜子上, 从上头一跃而下, 极其煞风景地钻到两人之间:你到底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时倦看了它一眼。 任清言不知道, 橘猫却知道:时倦出现在小位面仅仅只是为了收集神格碎片, 位面中死了就该去下一个世界, 怎么可能因为什么头七就出现? 任清言抿唇拎起它, 毫不犹豫地扔了出去。 橘猫: 任清言重新看向眼前人,安静了很久, 方才出声:阿倦。 时倦像是看出他想问什么:等今夜子时之后, 我就会离开。 任清言顿在那,脸色一片惨白。 时倦沉默片刻,还是道:反正下辈子还是能遇到。 任清言脑子都是混沌状态, 只能听见他说的话,却没办法思考, 最终也只茫然地发出一句:什么下辈子? 时倦:嗯。 倘若他真的能复活的话。 任清言也不知是信了还是没信,直到夜里冷风从窗口吹过来, 总算慢慢松开他,看着周围的一片狼藉:你等我收拾一下。 时倦没有阻止。 所幸房子最开始建造起来就不是用的普通方式,即便经过这么一场战斗,除了墙壁上多了些裂纹以外,整体依然矗立在那。 说是收拾, 但任清言也压根没有自己去干,一只手仍旧牢牢扣着时倦的手腕,空余的那只则操纵着灵力,倒地的物品便如提线木偶被分门别类地摆回原处。 分卷(96) 最后牵引到那碟被打翻的青团,任清言便拿着它们出了屋子,招手引来一群黑灰色的山魈,将剩下的点心给他们分了。 正是当初时倦用阵法困住的那群。 山魈们最终逃过了被扒皮当抹布的命运,得了一通警告后便逃之夭夭。只有偶尔遇到什么事情比如找东西的时候才会把它们叫出来当群苦力。 投了食,山魈们心满意足,本来想在饲主面前刷刷存在感,结果抬头就看到站在饲主旁边全然陌生的人,被对上身上的气息弄得一时间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任清言没理会它们的心理活动,拉着时倦重新进了屋子,整个人就再次抱了上去。 他也不说什么,仿佛找到主人的宠物,恨不得每一分每一秒都紧紧贴着对方。 就,有点黏人。 半晌,他出声道:刚刚那个人你认识吗? 时倦:认识。 任清言:他是今天才找过来的。 时倦:嗯。 他还叫你少主。 他是魔域的人。 不叫少主叫什么。 任清言注视着他:他明显早就知道你在这里,所以才会特地在头七这一天过来。 时倦: 我都不知道你在。 时倦沉默片刻:你明明也猜到了。 移动的棺盖,熄灭的长明灯,还有不久前那碟青团。 任清言从墓穴回来到现在已经有两天时间,要是因为去了一趟墓穴触景生情心血来潮应该当天就做,可他偏偏卡在头七这一晚做了一碟子点心。 哪有那么巧。 任清言道:可我不敢信。 时倦一愣。 我一直对自己说,长明灯可能是我自己出来的时候带出来的,棺材可能是我自己合上的时候不小心碰到的;掉在门框边被捏碎的花瓣是我自己没注意干的,刚刚掉在桌子上的青团也是刚刚那个人碰的如果真的是你,你不可能不阻止我入魔道。任清言嗓音里带着点哑,语速很慢,就连你也是假的,只是我在藤椅上睡着做的一个梦。所有的一切都是我自己想象出来幻觉,只要醒来看到的还是生锈的水壶,我才刚刚将你葬下从墓穴里回来。 时倦很轻地蹙了下眉。 你肯定要说我有病。任清言攥紧他的衣领,眼尾一点点泛了红,可我觉得这样挺好的,真的。哪怕是广义上的现实,也没人能证明那并非庄周梦蝶,我乐意把你在的地方当成真实,也没碍着谁。 时倦道:可你这些都是基于我看见的我的虚幻的情况。 任清言怔了下。 下一刻,两人的位置瞬间倒置。 任清言陷进厚厚的被褥里,茫然道:阿倦? 时倦压在他的腰上,垂眸注视着他的眼睛:我死前还欠你一件事没还。 任清言大脑空白了片刻:你 现在,我教你,时倦指尖拉开他的衣襟,什么才叫真实。 ** 那次时倦体内的魔气失控以后,任清言借着空间法器将他带到了洛阳城。 问天宗是大宗门,内里突然出现魔气,这么大的事不可能瞒得住。封锁的宗门内找不到人,消息瞬间炸锅似的传开,在修真界里闹得沸沸扬扬。 任清言没再回问天宗,反倒在洛阳落了脚,再没主动提前过那晚的事。 九州很大,修行者哪怕本事通天,也没大到能在整个九州找出一个不知道名字不知道相貌甚至不知道究竟存不存在的人毕竟那天除了任清言,压根没第二个人看见时倦出现在那里。 唯一麻烦的是,那天以后问天宗回过头查人时,突兀失踪的只有他们两个。 倒是问天宗宗主不知出于什么把这件事摁下来,给他们两人找了个去秘境修炼的理由糊弄过了众人,才不至于让他们落到被整个问天宗追查的地步。 没了问天宗周围充沛的灵气压制,时倦开始越来越难以控制自己,常常一闭眼一睁眼,便发现自己换了个地方,而面前永远是被割了喉穿了脏器的飞禽走兽。 任清言知道他身上的隐患,带着他落脚的是洛阳外一处极为偏远的山林,日升月落伴着一天天更为繁茂的树林交替出现,一如永远不会为任何人停止流逝的岁月。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很久,直到后来某一次,时倦再度从失控中清醒过来,看见的却是人来人往的繁华街市。 每次失控使用魔气,就必须屠杀足够的生灵,鲜活的血是唯一可以暂时抑制的东西。 而现在,山林里的动物显然不足以他的魔气吞食。 只要他再往前一步,就能沾到人血。 那天夜里,时倦没有睡,在山林尽头的断天涯边坐到半夜,等来了带着一身寒气的任清言。 时倦第一次摘下手套,拉住了任清言的手。 根本不需要开口,他就能明白那一伸手的意思。 任清言反手拉住他:我带你回问天宗。 问天宗的灵气作用只是压制。时倦道,现在,它已经压制不了我了。 事实上,哪怕那天他们没有逃出来,灵气能做的依然只有压制,而不是消除。 时间一到,他体内的魔气依然会爆发,那天在竹林就是最好的例子。 只是时间早晚区别而已。 时倦道:帮我个忙。 任清言紧紧抿着唇。 我离开魔域以前问过域主一句,三十六个致命穴,十一个要害穴,按顺序攻击可以彻底拔除魔气贮存的奇点。 手上的力道几乎要将他的骨头都捏碎。 时倦没挣开,语气无波无澜:我的魔气没法对我自己动手,所以只能你来。 任清言道:如果我当初没有带你出来,我去跟师父说 说让他同意我留在问天宗吗?时倦摇摇头,你知道他不可能同意。 可是 不是谁都和你一样的。时倦道,如果不是我,你现在也不会在这里。 而是早就动手杀了他。 修真界的规则便是如此,魔道就是邪道,修魔道之人就是人间渣滓,不需要怀疑,也无需讨论。 这是每一个修真者自小便塑造成型的是非观。 就和过去的位面里杀人属于违法,哪怕杀人犯再可怜再多理由再身不由己,可只要做了,上法院就只会被判死刑。 修魔道至于修真界亦是如此,它低贱,下作,卑鄙无耻,它就属于恶。 恶得明明白白。 问天宗宗主会帮他们瞒一回,那是因为涉及到他自己的徒弟。 可若是真的站到他面前,对方第一时间做的,只会是亲自动手除魔。 不会。任清言道,只要有人看着只要你每次动用魔气都有人在旁边阻止你你可以不用 时倦安静地看了他很久:可你们阻止不了。 怎么 你,问天宗宗主,其他六峰主,加上魔域域主,甚至加上九州尘世千军万马。时倦道,只要我想,你们都不是我的对手。你们阻止不了。 任清言狠狠一颤。 只要我一个阵法布下去,整个问天宗都逃不出来。 他太强大,强大得不可控,无论将他制造成人形兵器的魔域之主,还是他自己。 因为他身上承载了千万条枉死的,哀怨的,悲戚的魂灵。 而力量体系失衡,注定要带来浩劫。 像他出生起便被写定的命运。 要么在成长前毁在天下人手上,要么成长后毁了整个天下。 任清言。时倦道,帮我拔掉它们吧。 夜间山林极冷,寒气直逼人的五脏六腑。 任清言跪在他面前,脸埋在他的颈间,死死抱着他,冷得浑身发抖。 我做不到。 三十六个致命穴,十一个要害穴,哪怕侥幸不死,事后也绝对无法久活。 他的嗓音哑得厉害,一字一句都像是压迫到极致的弓弦,尾音带着病态的颤抖:我做不到对不起 对不起对不起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514 14:40:56~20210515 13:53:1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辰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24章 可任清言到底还是答应了。 他拎了一壶鸠酒, 亲自盛了满杯,在三天后月初升时递给了时倦。 酒味苦到了极点。 这一点是任清言从对方抿第一口后无声蹙起的眉看出来的。 任清言道:要青团吗? 时倦沉默了片刻:算了。 接下来的事情其实没什么好说的。 任清言的退却在意料之内,时倦脸上连半点意外的神色也不曾有, 摘下手套,指尖的魔气疯狂溢散。 黑雾像是禁制的绳索, 直接缠绕上任清言的双手,操纵着他捡起掉落在地的长剑, 剑尖对准了自己。 凌冽寒光贯穿, 鲜血四溅。 任清言显然没想到他会这么做, 僵在原地, 下一刻忽然挣扎起来:不要! 可惜他的修为到了他面前, 却像是溪流遇上浩渺的大海。 时倦说得没错, 他的力量太强,只要他想, 这整个修真界都没人能压制得了他, 何况只是对方一个人。 第二道剑光落下时,血顺着他的指尖滴落下来,溅在剑锋上。 任清言的手几乎被黑雾缠满, 像是不受控制的提线木偶,再一次拿起了长剑:你明明说过, 你的魔气没法伤害你自己 我是不能伤自己。时倦袖袍下的手指微动,操纵着黑雾将长剑□□, 指尖因为失血都看不出多少颜色,所以我才告诉你。 他想拔除体内的魔气奇点,就要借助别人的力量。 凡人力量太弱,极易在靠近他时被沾染反噬; 而如问天宗宗主这般的存在,却不会甘心仅仅只是替他拔除奇点, 只会手起刀落,将他斩于刀下。 他唯一能想到的人,就只有任清言。 询问本身只是走个流程,他太了解任清言是什么样的人,知道对方面对他大概率下不去手,所以干脆自己用魔气控制对方下手。 不是出于对方本意动的手,事后想起来,大约也不会太难过。 至于所谓的不希望对方伤心所以干脆提前消失得无影无踪不要死在对方面前,这样的说法本身就是一种悖论。 任清言是个人,是个完全独立的,有自己思想和情绪的人,知晓前因后果是他的权利,谁能有资格替他做决定。 子非鱼,安知鱼之乐。 时倦拔出第四剑后,身子没撑住,咳出一口血来。 不管怎么说,他的身体底子弱都是实打实的。 接着是第五剑。 第六剑。 第七剑。 长剑上是血,两人的衣衫上是血,地上被浸湿的色调暗沉的一片,也全是血。 直到很久以后,任清言依然不明白,为什么一个人体内可以有那么多血;多到光是看一眼,都能叫人的心脏不住发颤。 就如他同样不明白,时倦那么讨厌血的人,究竟是何来的力量致使对方对自己下那么重的手。 三十六处致命穴被贯穿以后,饮下的鸠酒终于在修道者体内发挥药效。 有个词叫以毒攻毒。 时倦体内那靠怨魂堆积起来的能令人从上瘾到失去理智的魔气,从本质上来说也算是一种毒物。贮存的奇点拔除后一瞬间的爆发足以叫人暴毙身亡。 而鸠酒的毒性则是为抑制,通过毒物将人的身体状态逼到濒临点,方才能稍稍框住翻滚的魔气。 时倦坐在血泊里,脸色白得几乎透明。 他的停下来缓了很久,刚刚从剧烈的耳鸣中抽离出来,只能听见耳边模模糊糊的呜咽。 像是风声悲戚的哭泣。 他眼前是大片大片的黑暗,看不见丝毫事物,只能出声道:任清言。 嗓音嘶哑得不成样子,低得连他自己都没怎么听清。 耳边的风声似乎稍稍停了下来。 时倦闭上眼,许久许久,才哑声说了句:别哭。 再然后的事情其实时倦自己也不怎么记得了。 他应当是凭着最初的目的用魔气操纵着对方的身体将剩下那十一处要害穴也贯穿了,感受到某种始终压在身体里的东西消散后,方才散去魔气,再也支撑不住倒下来。 恍惚间似乎有人抱住他,他连睁眼的力气都没有,反倒脸颊上一滴滴滑落某种温热的东西。 像是血。 又像是眼泪。 时倦想起之前听见的呜咽的风声,用尽全力动了动唇,低声道了句:这回算我欠你的。 又利用了你一次。 过了不知多久,他听见有人道:你那么有本事前给我睡一次! 哦。 行吧。 ** 时倦如今是神魂状态,严格来说没有实体。 不过在头七作用下这段时间里,倒也不妨碍他做别的。 修真者少有像时倦那般体弱怕寒的,哪怕外头大雪纷飞,平日里的穿着也基本只有两件。 挑开外袍便只剩下单薄的里衣,隐隐能透过褶皱窥见身体的线条。 时倦抬头看着像是仍在茫然状态的人,想了想,低头吻上对方的唇。 分卷(97) 冷热交替。 身下的人蓦然轻轻一颤。 时倦动作很轻,因为大部分时候生不出情绪,他本身也很难或者说从未与激烈这个词产生联系,无论哪一方面。 但这也很好地掩饰了另一点挺严肃的问题。 他没这方面的经验。 不过好在过去的位面也不是白活的,说从小到大那么多年从没听过这些事绝对是假话; 当然就算他没来过小位面,仅仅是当初在原神星的时间里,同样也不乏橘猫曾经费尽心思将他拖入泥沼的种种记忆。 人的生理本能,学起来也不难。 他学东西向来很快。 雪白的里衣下率先闯入眼帘的,是一道足有数尺宽的黑色印记,那一处的骨骼几乎都凹陷了下去。 那是之前深也偷袭时留下的。 时倦垂眼望着那处伤片刻,抬了下手,指尖漏下星星点点的金色光芒,眨眼间便将那处伤口恢复如初。 时倦俯身,长发温柔地散下来,发尾在对方的脖颈处细细地摩挲着,挡住了窗外的月光,像是某种欲语还休的遮掩。 他在那处亲了一下。 皮肤下正好是心脏的位置,骨骼有轻微的紧绷,血流滚烫得灼人。 枝头的雨水被夜风吹得甩下一大片,激荡起褐色的尘土。 夜风穿入林间,被层层叠叠的枝叶挡下,停顿片刻,又继续深入,哗啦啦吹出清泠的声调。 胸口再往下就是腰腹。 他像一个平静又悲悯的诗人,在雨夜里折下一枝琼露。 落叶被碾碎在灰尘里,细小的石子在其间磨砺摩挲着;而叶片在夜风中轻微地战栗,泡着寒凉的雨,缓缓渗出黏腻的胞液,混在清澈的雨水里,又渗入泥地,印出轻轻浅浅的深色痕印,呼吸间都是叶片浓烈的冷香。 时倦抬手拉开对方覆在眼上的手。 对方的眼睛里潋滟了满池的水,眼周带着刺激下流速加快的血液的颜色,只能看见很浅的一层。 时倦看着:哭了? 任清言把手收回来,头顶渗了层薄汗,嗓音低哑里带着几分轻颤 ,没有。 时倦停下来,执着对方的手腕,摘下那只储物戒:打开。 任清言勉强分离出几分理智,依言打开。 时倦在空间里挑拣一阵,拿出一只白瓷瓶,直起腰,将储物戒放到床头的木柜上。 他一条腿仍旧抵着他的腰腹,另一条就曲膝跪在对方的双腿之间。 这么一移动,压迫感瞬间加大。 任清言浑身轻轻战栗了一下:阿倦 时倦垂眸看了一眼:忍一下。 任清言抓紧了堆叠在身侧的被褥。 时倦终于坐回来,平静地揭开瓷瓶木塞,食指伸进瓶口搅了一下。 这是当初他没法使用魔气以后任清言特地弄来的,治疗跌打,药性温和得连他那会儿病骨支离的身体也能受得了。 时倦单手将半透明的膏状固体在自己手上化开,手指轻轻落入对方的发间,感受到发根一片濡湿的黏腻。 他忽然想起上个位面对方跟他提起过的青丝即情丝的言论,目光掠过对方咬得发白的唇,狼狈颤抖的眼睫,以及抓着被褥的手上凸起的青筋。 让忍就忍,还挺乖。 他问了句:难受吗? 任清言耳边的声音有点失真。 因为擦了药,对方的手上带着浓烈的药香,夹了细雪的味道。 一缕一缕,又轻又微,勾着他脑子里那根名为理智的弦。 眼尾忽然落下一个温柔的触感,只开始只是凉 ,可到了后头,一个更柔软的东西在他眼角轻轻碰了碰。 时倦拭去他眼角的水渍,轻声道:做一下心理准备。 什么准备? ** 大约真的是命大,又或许是系统最初便同他说起过情感导致气运共享原理,那天时倦将自己体内的奇点尽数拔除以后,居然没当场死了,醒来后便从断天涯来到了天华山。 睁眼是满目红帐,对酒烛光。 时倦在怔然间,有人抓着他的手:这是你欠我的。 嗯? 天旋地转间,任清言直接覆在他身上,死死压着他的肩膀。 他说:做我的道侣。 再后来的事情理所当然,时倦终究没能捱过那个冬天。 他身体底子太差,到后期更是连移动都困难,醒的时候少睡着的时候多,而每一次醒来的间隔也越来越长,清醒的时间却越来越少。 他依旧喜欢看书,每一天每一刻任清言见到到,他手里永远捧着一本打发时间的古籍,或线装或钢钉,纸页间都带着墨砚和木柿的味道。 直到后来某一天,他闭着眼睡着以后,任清言轻声靠近了,低头却看见对方压在手下的书字迹正对着他的方向。 任清言愣了许久许久,心脏忽然被撕扯得无法呼吸。 那天醒来以后,时倦从地上捡了两朵被雨打落的茶花,摘下种子,重新埋进湿润的土地里。 任清言问过一句为什么喜欢茶花,而他却仍是那个答案:习惯了。 毕竟他在原神星的时候,神殿的花园里就只有茶花。 至于之前在半梦半醒间答应的睡一次,从时倦尚能同修真者一样御剑飞行,到后来无法动用修为只能坐在火炉边,再到后来某个雪天的清晨,他在冰冷的空气里止住呼吸,下葬那日上天似是悼念贵人离世降下凤鸣霞光的异象。 都始终没能还回去。 ** 唇齿间再一次带出浓烈的血腥气。 时倦垂下眼睫,却第一次生不出厌恶和想要远离的情绪。 身下的人在冰冷和灼热的颤抖里死死攥着他,而他的指尖触到对方的唇角,低声道:不要咬。 半晌,被褥里响起一声极轻的哽咽,浸出了哭腔。 上天垂怜有限,这一世也只有一次了。 再往后就是头七的规则尾声,他在这个世界彻底消散之时。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515 13:53:16~20210516 13:25:0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旺仔的喵 5瓶;辰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25章 橘猫这一晚依然是在屋顶数星星度过的。 时倦收拾干净出来, 恰好撞见橘猫从屋顶跳下来,望着他一脸神情复杂。 橘猫:安非人呢? 房间里。 你为什么能比他起得还早? 时倦默了两秒,我现在是神魂。 怎么也比人类强。 橘猫听了, 神情瞬间更复杂了:我记得神魂没有实体。 嗯。 也没有生理反应。 嗯。 所以你们到底? 他有。 橘猫发现了,眼前这位是真的半点都没把这事当回事虽然当初还是神的时候, 它也没见过时倦把具体什么看在眼里当一回事。 它最终只能把这个问题抛开,回到眼下最要紧的:我想了一晚上, 你会出现在这里, 不只是因为什么头七, 是因为你神格集齐了吧。 神格集齐, 自然不需要再去别的位面。 时倦嗯了一声。 橘猫道:真的能复活? 时倦沉默片刻:大概。 橘猫忍不住皱眉:你说清楚一点, 什么叫大概?你的神体不是都没了到底怎么复活? 我不知道。时倦仍是那句话, 但我的神格的确在融合。 橘猫道:什么时候能融合好? 快了。 那今天之后 我会消失。 可这样那小孩估计又得发疯。 时倦没说话。 橘猫盯着他看了片刻,最终却只能看见一片平静, 叹了口气:阿倦, 有些时候连我都怀疑你是不是真的一点都不在乎他,否则为什么你总能一点反应都没有。 他自毁神格时是平静的,坠落高楼时是平静的, 身死道消时是平静的;他看着别人为他为他歇斯底里,为他大打出手, 为他泪落沾衣也是平静的;他被千夫所指被天下人谩骂哪怕死了别人也只会为其欢呼庆贺的时候,还是这幅模样。 就像他当初用魔气操纵任清言, 一剑一剑在自己身上穿出四十九道贯穿伤,哪怕他明知道这样让对方亲眼看见究竟有多残忍。 严重叫人怀疑他到底还有没有正常的人性,知不知道什么叫在乎。 像时倦这样的人哦,神,深也对他那样的态度才是正常的。 再想靠近, 也只能远远地看着,在出现安非这个特例以前,甚至连一丝一毫的真心都不敢表现出来。 因为奢想他根本看不见任何希望。 我到现在也想象不出你会在乎什么人。橘猫说完就翻了翻白眼:可哪门子的不在乎会为了哄人家开心睡了人家的? ** 时倦重新回到小院外的花园。 那群山魈们不知连带着那碟青团吃了什么熊心豹子胆,居然没走远,反倒一个接一个从林子后面探出脑袋,好奇地望着这个从未见过的陌生人。 时倦看了两眼便收回视线,走到那株因为吸收灵力过多花瓣掉得只剩一根光杆的植株前,手指在花托上微微动了动。 金色的微光下,光秃秃的植株开始拔尖生长。 当那株茎上重新长出花苞的时候,身后的门蓦然被人推开了。 任清言仓皇地推开门,望见花丛中的身影,几乎是扑过去,抓着他衣袖的指节攥得发白。 时倦先是一愣,而后方才道:衣服。 任清言出来得急,身上只披了件外袍,及膝的衣摆下空落落的,在初春里单薄得像是风一吹就能折断了。 他道:我又不会冷。 修道之人的身体素质真没那么脆弱,之前的时倦本就是个彻头彻尾的特例。 在这件事上时倦讲道理是讲不过的,干脆拉着他回屋子里,将柜台上的储物戒扔给他:衣服换上。 任清言乖乖地接了。 晨曦前那次迷乱像是一场荒诞又盛大的梦,梦醒之后依旧是山顶皑皑白雪与山脚的绿意丛生。 他们没有人去刻意回忆,当然就算想,时间也不允许。 头七只有一天,时倦在这个位面的存在也只剩下一天,着实不够去伤春悲秋。 只是后来任清言抱着他埋在耳鬓间,问起下葬后那几日他的行踪,便得到了他其实一直跟在他身边的事实。 任清言道:你为什么非要在这儿待着?外面那么大,你去哪都可以,现在你没了后顾谁也伤不了你,跟着我不觉得无聊吗? 时倦默然地看了他一会儿,反问道:要是换成是你,你变鬼这几天会做什么? 任清言:把你也变成鬼陪我。 任清言想了想,补充道:或者结个冥婚,至少让你以后都娶不了别人。 任清言又补充道:我听说这九州还有一门道叫鬼道,需要入过地府再逃出来的鬼才能修习,那就 时倦抬手捂住他的嘴。 任清言:阿倦 你是为什么,我就是为什么。时倦打断他。 任清言倏地一愣。 在过去,两人都很少关注某一天某一时刻干了些什么。修道者寿命长可及千百年,一天的时间实在太过不起眼,弹指间便直接溜走了。 却从未想过,这十几个时辰,竟也能过出比过去更多百倍的滋味来。 一边觉得时间太短,只要一想到今日往后苍白漫长的余生,便觉得天光都似要跟着灰暗下来。 一边又觉得时间太长,每一分每一秒的心绪所产生的感情都被愈发逼近的别离拉得无限延长。 任清言一刻也不愿离开他,而时倦也不知是不是知晓自己在这个世界不剩多少时间,对他倒也是纵容。 他其实一直都挺纵着他。 当然,这仅仅只是在其他人相安无事的时候。 因为他永远记得那日对方操作着魔气,利用他,执着剑,一剑一剑捅进自己身体里的模样。 从前任清言一直觉得,时倦这样的人恐怕这辈子都不可能真的在意什么,所以他才能不在意对方漠然的脸,一次又一次靠近。 可直到那日,他才明白,对方其实是有在意的东西的。 任清言事后曾经跟问天宗宗主说起过这件事,彼时问天宗主坐在石台前,石台上是宗门弟子取精血制作成的象征生命的魂灯,属于时倦的那一盏灯火因为他修为尽废已经虚弱得摇摇欲坠。 宗主对着那盏已然燃至尽头的魂灯沉默了整整一宿,最终的回信里只有一片空白。 传出任清言屠杀魔域少主的消息是他主张的:若是实话实说,先不提世人信不信已经那问天宗第一宗门的位置还坐不坐得稳,哪怕旁人真的信了,最后的发展结果也无非是时倦的名字成为下一代津津乐道的谈资和邪不胜正的证明;或许还会多出一大批狂热的追随者,再成为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魔道拔根及修真者争破头为入魔域滥杀无辜的笑料。 人死灯灭,流芳百世或遗臭万年说来源远流长,可那到底不过是一句对生人的慰藉。 魔域少主死在正道首徒手上的那一天,一座墓群在遥远的玉和山上悄无声息地立起来,而为首的墓碑上刻着山庄几乎被屠杀殆尽那日,唯一幸存的孩子的名字。 分卷(98) 魔道之人死无全尸世人践踏; 而那位当初玉和村的遗孤,却在林立的碑群中走得干干净净,悄无声息。 没人知道这世上曾经有他这么一个人。 就如同样没人知道,曾有人入了魔,悟了道,却遥遥望着九州辽阔的天下,自戕于断天涯上。 打那以后,任清言便明白,他想要的那个人,这辈子都不可能得到了。 因为那人心里装着这江山,这天下,这广阔的九州大地,还有城池长街的万千人家。 他盼望着海晏河清,祈愿着盛世太平,爱着人来人往灯火如豆的人间,便再分不出余地去顾忌缠绵悱恻的情长。 灿烂天光似血一般淌下来。 时倦站在阳光下,忽然转头道:我要走了。 任清言愣了愣,猛地去抓他,可碰到的那一刻却倏地落了空,只触到冰冷的空气:不是说头七会一直持续到今夜子时吗?现在才刚刚下午,你为什么 时倦:本来就只到午时。 任清言惶然地垂下手。 所以只是为了哄他。 他再度伸手去碰,却像是捞了满池的镜花,只能一次次穿过对方的身体,再重复徒劳的无用功。 时倦试着抚上他的眉眼,却到底没有真的接触下去,只道了一句:不要难过。 任清言的手用力得发白,心脏却忽然疼得喘不上气来:阿倦 别难过。 长风穿林而过,檐下再无人声。 恍然间像是回到初见时那条长街上,他走出昏暗的店面,抬眼便望见拐角处立着的糖葫芦摊子。 那人接过摊主递来的山楂串,低头便给了路边一个眼泪朦胧的小姑娘,温声道:别哭。 耳边红尘喧嚣,他那一回首,便醉了余生。 那人只道他心中不要难过,却不知他执念早已病入膏肓。 孤身回到问天宗那日,问天宗宗主执着酒壶,沉声问道:清言,你后悔了吗? 你后悔了吗? 他靠着墙滑坐在地,忽然呛出泪来。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516 13:25:08~20210517 14:25:1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知我相思苦 3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辰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26章 联邦帝国正是夏季。 负责调节气候的高塔孜孜不倦地工作着, 下方是蜿蜒纵横的车道,自上而下叠出数层,往来的飞舰伴着云影在半空中穿梭。 道路两旁的绿植热烈地生长着, 繁茂得跟假的似的。 伊列亚刚刚从机甲上下来,几乎是以飞奔的姿态跑进皇宫, 临到门口又十分及时地放慢了脚步,短短不到百米的路程被他走出一股子微服私访的意味。 首都星的皇宫半点不负这么多年来飞速发展, 像是在古地球时期的城堡上加了层名为科技的防护, 奢靡同高尖融合得刚刚好。 伊列亚一律无视, 在代步机器人的承载下径直来到大厅:陛下呢? 在后殿。 麻烦上禀, 我有事找他。 侍卫一脸为难:统领大人, 您知道陛下曾经说过, 他在后殿的时候不喜欢别人去打扰。 伊列亚心里暴躁,面上却八风不动:你去找他, 直接说原神星三个字就好, 出了事我给你担保。 侍卫两边都得罪不起,听到有人担保,只能应下:明白了。 代步机器人速度很快。 侍卫一路来到后殿, 同守在外头的侍卫们打了个照面,低声说出了方才得到的命令。 两个守门的对视一眼, 最后齐齐伸手,将禀告的侍卫推进门里:你自己去跟陛下说, 别拉上我们! 侍卫: 踏进正厅的那刻,一道精神力蓦然从头顶压下来。 侍卫膝盖一软,重重磕在地上,觉得自己的骨头都被这一下磕碎了:陛下 鞋帮在地上落下一声轻响。 一双黑色皮靴停在他面前,将裤脚收束得整整齐齐, 笔直得像一张紧绷的弦。 侍卫道:伊列亚统领 我听到了。 侍卫听着耳边的声音,莫名打了个寒噤。 出去,没有允许不要进来。 身上的威压撤开以后,侍卫连连应是,忙不迭跑了。 外头两个看门的见他出来,还没来得及问一句,原本自动合上的大门再度张开。 看门的条件反射地低下头:陛下。 男人扫了两人一眼,淡声道:去领罚。 两人愣了:什 剩下那个么字两人没能说出来,就落得了个跟之前闯入殿中的侍卫一样的下场。 男人望着瞬间矮了一大截的守门人:当我听不到你们之前说的什么?谁让他闯进来的? 两个人渗出了满脊背的冷汗。 去领罚。 一旁的侍卫默默瞅了一眼同事们的惨状,忽然觉得自己只是跪碎骨头疼一疼好像也没什么不能接受的。 反正往医疗舱里躺一晚上就好了。 两人离开后,立马有其他人脚踏着代步机器人顶替上来,兢兢业业地守门。 男人的身影消失在走廊里以后许久,左边那位新的看门人方才刚刚脱离了某种桎梏似的喘了一口大气,回头看了看身后的金属雕花大门。 右边的猛地拍了他一下:看什么看,不要命了? 这不是看陛下走远了,他又不可能无聊到事后查监控看我们有没有一直站着。左边的那位收回视线直视前方,腮帮子极小幅度地动了动,我就是好奇里面的到底是谁能被陛下那么看重 右边的:少说话,多办事。 你真是没意思,怎么天天跟陛下似的板着脸 不得拿陛下开玩笑。 话说刚刚门没关紧的时候我其实瞅了一眼,里面居然放着只大床,做得跟棺材一样 不得私自议论陛下。 上面没盖棺材盖,里面好像躺了个人 能被这么对待,定然是陛下极其重要的人。 不跟我说规矩了? 八卦就光明正大地八卦,在这给我拗什么敬业无辜的人设呢? ** 时倦苏醒在正午艳阳高照的时候。 他在混沌中睁开眼,便望见雕花的天花板,汉白玉淌着莹润的光泽。 两个守门人的对话隔着一扇大门传进来。 时倦看了一会儿,扶着床沿坐起身,走下床。 地面很凉,干净得光可鉴人,模模糊糊地反射出地面上人,映出一片清隽修长的剪影。 门不需要推,检测到有人靠近便自动打开了。 两个守门人正讨论得起兴,猛地瞥见身旁的门开了,差点以为时光倒流帝国皇帝才刚刚出来,吓得心肝都是一颤,忙不迭低下头:陛下 刚一出口,他们就反应过来不对。 眼前的人没穿鞋,长发一直垂至脚踝,发尾微鬈。 再往上便是黑裤,白衬衫,领口的扣子解了,锁骨白得剔透,骨相极美。 左边那位在对上那双金色的眼睛后,彻底愣住了。 右边的那位比他出息一点,迅速回了神,余光瞥了眼门内空荡荡的床,语气里带着几分小心翼翼的尊敬:请问您是? 时倦重复着方才侍卫们下意识叫出的称呼:陛下? 右边的一愣。 时倦道:安非约尔? 右边的吞了口口水。 时倦看着他的反应,知道自己说对了:这里是人类联邦? 是,是帝国皇宫 出去往哪边走? 这边 谢谢。 侍卫磕巴了一下:不不客气! 他望着对方消失在走廊里,忽然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他为什么要那么怂? 左边的一巴掌拍在脸上,使劲摇晃着他的肩膀:发什么愣?赶紧去通知陛下! ** 伊列亚从大厅这头走到那头,没见到想见的人,倒是先被一则通讯请求打断了来回踱步。 他闭了闭眼,戳开接通键,通讯器自然地投下一面投影,画面上正是他的亲卫。 亲卫道:统帅,出事了。 伊列亚暴脾气差点没压住:我不是叫你们拖着吗?你们不开舱门,原神星那群人难不成还能直接穿进飞船里面?! 亲卫:能。 伊列亚瞪大眼。 亲卫咽了口口水,默默调转了通讯器的方向。 画面旋转起来,伊列亚这才发现自家亲卫除了身后是飞舰的操作台以外,周围居然全是人。 那群人穿着及地的长袍,打扮得很有古地球时期跪在十字教堂里念圣经的教徒味道,脸上的表情是如出一辙的漠然。 画面最后停在正对着舱门的方向。 正中央的男人直接摘下通讯器:你们皇帝呢? 伊列亚:你们究竟是怎么闯进的舰队 男人掌心白光一闪,跗骨之疽般缠住了一旁宛若工具人的亲卫,捂口缚肢一气呵成:你们皇帝呢? 伊列亚: 他觉得自己要绷不住了。 一只手蓦然从旁边伸过来,在他手腕上一按,取下通讯器。 安非约尔垂眸看着面前的投影,嗓音没什么情绪:深也。 深也解除了绑缚着舰队亲卫的神力:敢不敢回原神星? 话音落下的那刻,围在周围面无表情宛若雕塑的神徒们忽然一阵骚乱。 安非约尔道:理由? 深也手掌下压两道,待周围安静下来,方才转回头:以原神之名。 空气安静了片刻。 安非约尔抬起眼:你也配以他的名义? 深也目光不定。 你想教训我,可惜奈何不了我;联邦星系周围的防护你破不开,而原神星我又不会主动去,所以你便干脆劫持了我联邦的舰队,接下来是不是还想说如果我不去,你就杀了他们? 他将通讯器扔回去:你以前就没赢过我,凭什么觉得去了原神星,你就能拿我如何? 伊列亚抬手接住半空中掉下来的通讯器,也亏得做工好,画面倒是一点都没糊,连带着画面另一头的人脸上的阴郁也看得清清楚楚。 再不济,就是继续拿他刺激我,还来来回回就那么几句话。安非约尔掀唇笑了笑,深也,这么多年,你还真是一点长进都没有。 通讯被他掐断了。 伊列亚:陛下,您怎么 安非约尔瞥了他一眼。 伊列亚把后面的话咽回去,改口道:舰队怎么办? 安非约尔转身便出了大殿。 守在诸神星系方向的是联邦第二军舰要塞,上万名将士全在那,你不要告诉我你不管了!伊列亚连代步机器人也不管了,三两步追上他,祖宗! 安非约尔停下脚步。 祖宗这个称呼由来说长不长,唯一一个敢这么叫的伊列亚也只有在真正着急的时候才会破口喊一句。 安非约尔刚刚被寻回联邦加入帝国学院那日,伊列亚被他的精神力压得抬不起头那会儿,曾满头大汗地问他究竟是什么人。 而他单手插在裤口袋里,抬脚时靴面勾着伊列亚的脑袋,将对方的脸掰起来,低头同脚下人的眼睛对视。 他轻笑一声:你祖宗。 那时的安非约尔锋芒毕露,浑身上下都写满张扬,永远穿着华丽的定制校服,永远踩着与学院格格不入的马丁靴,永远只踩着上课的铃声进入教室,永远无视校规校纪和学校里那些刺头公子哥们决战于校园各处。 可他的名字却永远会出现在每一次放榜成绩的最前方,人会站在每一次领奖台的首位,背靠着整个联邦最大的靠山,本人还生了张艳丽又薄情的脸。 老师们对他又爱又恨,女生们对他倾慕有加,而男生们要么羡艳自卑,要么以他马首是瞻。 至于那些最开始嫉妒唾弃不服他的公子哥们抱歉,全被他打服了。 至于私底下是怎么议论他的他不知道也没兴趣知道,反正明面上那些人一见到他,都怕得跟狗似的。 明知树大招风,他却偏偏丝毫不收敛;就像他当初说不喜欢帝国的权方,想进联邦玩玩,转头就自己揽权将那些权臣全都推下去,整个就一大写的任性妄为。 直到后来侵略原神星那一役以后。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下真的开始完结倒计时了 感谢在20210517 14:25:16~20210518 13:55:5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知我相思苦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辰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27章 说他像是变了一个人其实不太准确, 毕竟他的行为准则和处事风格依然是过去那样。 分卷(99) 伊列亚觉得,他就像是突然被抽走了所有生气似的,身上再找不到那股刺眼的意气风发。 连讽刺都带着程序化的冰冷漠然。 若一定要形容, 曾经的他像一枝长满尖刺的玫瑰,而现在那玫瑰被人摘下来, 满身尖刺和花朵依旧,却封进了透明的琥珀里, 隔着一层厚厚的树脂, 再嗅不到花香, 也再靠近不了。 伊列亚拗过称呼:陛下, 您上哪去? 安非约尔道:去要塞。 伊列亚:那我现在去准备 不用。 啊? 安非约尔抬起手, 指尖在半空中轻轻划了一道。 下一瞬, 眼前蓦然破开一个巨大的口子,像是被撕开了条豁大的裂缝, 破碎的空间黑子在空气中浮动。 安非约尔抬脚, 直接走进了那道裂缝。 伊列亚目瞪口呆地看着裂口出现,目瞪口呆地看着他走进去,目瞪口呆地看着裂口消失。 半晌, 他脑子里方才生锈似的拧出一个曾经课上老师讲过的命题:空间裂缝。 空间? 安非约尔?! 对不起,这太过分了。 伊列亚在原地呆滞了几秒, 重新拿出通讯器,刚想拨号。 身旁再度有人出声:请问一下。 伊列亚茫然地转头, 更加茫然地看着眼前银发金眸的陌生美人:你是? ** 帝国中心要塞。 安非约尔走出空间裂缝,抬眼便看见面前持着枪的副官。 通道另一头连接的正好是要塞中心的建筑,如今帝国的总统领是伊列亚,但要塞不止一处,伊列亚也不可能切成几瓣同时管理, 眼前这位正好是伊列亚提拔上来管理要塞日常的人。 这位副官穿着一身军服,帽子放在木桌上,旁边还放了瓶红棕色的酒瓶,酒杯底部沉积了一层不知是糖浆还是别的什么玩意儿,香甜的酒精味充斥了满屋子。 副官显然没想到自己难得在办公室里放松一回,居然还能让被人撞破;最要命的是突然而至的这张脸,他实在太熟悉了:陛下,您怎么 突然出现在这里?! 安非约尔道:训诫忘了? 副官脚后跟紧紧并在一起,以最快的速度将军帽戴回脑袋上,规规矩矩地敬了个礼,就是声音比之往常拔高了几个度:没有! 安非约尔扫了他一眼。 副官莫名觉得自己脸上像是吹过一缕薄薄的冷风,眼皮子不自然地跳了跳。 严格来说,以如今全民练习精神力,习机甲,研器械的基本社会制度,曾经古地球时期军方人员不允许沾酒的禁令早已被废除:毕竟酒精可以代谢,只要消化干净了,对使用精神力其实没有任何影响。 哪怕是如今的帝国也没那条法律禁止士兵喝酒。 但那也是在出了要塞以后。 你下班回家该怎么疯没人管你,但在要塞里,在上班轮值时间绝对不能碰。 但因为有医疗舱的存在,加上他们的老大伊列亚统领本身也不是个多爱守规矩的,对他们的要求只有战场上够给力战场下要多随意都行,平日里大家沾一沾烟酒都是心照不宣,见到了甚至还会帮忙打掩护。 谁能想到这还能撞上规矩的制定者。 安非约尔的视线没在他身上停留,扫过一眼便道:听令。 副官下意识立正。 给我找一架空闲的机甲,他道,另外,告诉伊列亚,让他给处罚。 副官不敢反驳,朗声应下:请问机甲的要求是 能开。他垂眸,能量够到诸神星系。 副官眼睁睁看着自家陛下上了机甲,消失在云外,一边松了口气,一边却又提起了心肝,忙不迭发出了通讯请求。 ** 伊列亚怎么也没想明白,事情是怎么变成这样的。 那位突然出现的大美人不知什么来头,先是问了一句安非约尔的情况,得知对方离开后便又问了句空置房间的位置。 伊列亚觉得自己可能中了什么降头,做梦似的给人指了路,待对方走出十来米,总算反应过来追上去:等等!你究竟是什么人?我以前怎么没在宫里见过你? 既然出现在皇宫里,那就是宫里人?那为什么连基本的路线都不知道?那是刺客?可这打扮也不像 伊列亚心里千回百转,面上却不动声色:你认识陛下?你和他什么关系? 周围响起守卫机器人滑轮滚动的轱辘声。 屋檐下,草丛里,树荫底隐藏的镜头随着红外线悄无声息地转动了方向,无声无息地聚集向中央的两人,光芒闪烁。 像是只要说错一句话,就会立即发动攻击。 时倦站在原地,沉默看着周围靠近的器械。 然后,他解开衣领下第二颗扣子。 伊列亚瞪大眼:等等!你你想对我干什么?! 时倦自顾自拉开领口,衣领下锁骨被深深浅浅的红色印得斑驳一片。 全他妈是吻痕。 时倦:我和他就是这种关系。 伊列亚: 时倦:我可以走了吗? 伊列亚: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518 13:55:59~20210519 14:14: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知我相思苦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辰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28章 时倦站在瓷砖上, 面前的浴缸里水盛了八分满,热气氤氲了满室。 联邦不比原神星,科技发展的速度快得不是一星半点, 这一路走过来, 不知经过了多少雷达镜头以及看似毫无存在感可只要你一停下就会幽灵一般及时出现询问的机器人。 时倦先是检查了一遍, 确定这地方没有乱七八糟的窥伺设备, 得出人们的人格意识和隐私权并未因为科技上升而逐渐落入下风的结论, 方才将自己泡进热水里。 他头发太长, 一旦泡进水里, 就全部浮上来。 时倦把它们全都塞进水里, 拨开右耳的头发, 露出了耳边那枚纯黑的耳钉。 他将耳钉摘下放在一边,缓缓眨了下眸子,金眸被雾气泡得朦胧又惺忪。 锁骨上的痕迹被水烫得愈发红了, 他手指在上面抹了抹, 本想直接用神力将它抹掉, 可半途想到什么, 又停下动作。 这玩意儿还是上个位面他离开前那一晚被任清言咬的。 意识都不清醒,力气却半点不小。 那时的时倦还是神魂状态,只是钻了头七规则的空子才暂时性现身, 短短几个小时痕印根本来不及消除, 如今重新获得了身体,神魂上的印记也自然而然被带到了身体上。 系统不知道出了什么状况, 从他醒来以后就关机似的一声不吭。 时倦曲腿靠在温热的缸壁上,垂眸看着自己的手。 水顺着手指滴滴答答地落下来,血色依然没多少,但却是他熟悉的样子。 这是他的手, 不是克隆,不是繁殖,更不是机械仿真,而的的确确就是他自己的手。 明明他人当初都连同神火烧没了现在居然还能出现,和他明明神体都没了如今居然还能醒来,这两件事也不知道哪一件更值得惊讶一点。 时倦将头发从水里捞起来,慢慢地等着它沥干水分。 长头发真的挺麻烦的,要不干脆找个时间剪了。 他一边想着,一边从一旁的挂钩上取下袍子披在身上,走出了浴室。 上一秒才出来,下一秒屋外便响起敲门声,伊列亚的脸骤然被投影至眼前。 时倦在投影屏上点了一下。 大门应声而开,伊列亚没有进门,眼里带着几分收敛:打扰了吗? 时倦摇头。 伊列亚走进房间,视线在他身上停留了一秒,便固定在他脸上:之前失礼了,现在重新自我介绍一下,伊列亚,联邦军方要塞总统领。 时倦:知道了。 对方没有要自报家门的意思,伊列亚也不在意。他并不怀疑对方之前那番单单这一路上对方畅通无阻就足以说明安非约尔为其在宫中设置的权限有多高,过来也只是想弥补一下先前的眼瞎行经。 反正原神星那帮人的事情有安非约尔本人去处理,他不担心以对方的本事会出事,也不急着回去了,反倒对眼前这位看着漂亮得紧的男人生出了无限的好奇心。 伊列亚心里自觉将眼前人摆对了位置,先是将方才安非约尔离开的理由简单解释了一遍,正想接着说什么,却听见对方开口道:原神星? 他啊了一声:是啊,十年前那场拓荒战役你听过吧?拓的就是诸神星系主行星,据说他们主星的守护神还因为这事儿死了主星周围都被他们设了防,咱们的军队进不了主星更不可能通过主行星去往诸神星系其他小位面,便建立了如今的第二要塞,当然最主要还是因为原神星那群人实在太疯了! 时倦默默看了他一眼。 伊列亚丝毫不觉:他们的守护神死之前怂得跟什么似的闭门不出,生怕被波及,守护神死了反倒个个都跳出来喊着要替他报仇,跟群疯狗似的逮着联邦人就咬;我听着都替他们脸疼,他们那位神究竟是倒了几辈子血霉才搭上这么群信徒? 时倦: 他出声道:你好像很不喜欢他们? 不喜欢?伊列亚冷笑一声,我就是替他们那位神觉得不值。最开始怕死把守护神推出来送死的是他们,事后哀悼不舍疯狂撞墙的也是他们,有本事一开始就别推人家出来挡枪啊!迟来的深情比草还贱,装模作样给谁看呢?! 至于那个神,既然能长生不老好好活着不好吗?多此一举为了一群和自己没关系的人甘心赴死就算了,你看看他这救的都是群什么人?这到底是单身多少年才能练出这样的眼光?! 时倦: 伊列亚总算意识到自己扯远了,干咳一声,把话题掰回来:刚刚陛下在空气中划了条缝走进去就消失了,离开前说了他打算去要塞。 时倦听着:空间裂缝? 伊列亚:嗯?你知道? 时倦:他是半神,虽然撕开的空间裂缝没法直接从联邦帝国到原神星,但只是在你们首都星应该能随意跳转。 伊列亚:? 什么叫直接从联邦到原神星? 什么叫首都星随意跳转? 什么叫他是半神?! 时倦:你刚刚说诸神星系方向的是第二要塞,第一应该在你们首都星? 伊列亚:是。 时倦看了眼他的通讯器:那他大概率是去了你们要塞,再通过驾驶机甲去诸神星系。那边的人给你发消息了? 话音刚落,伊列亚手腕上的通讯器蓦然一闪。 接着,副官的脸出现在投影里:统领大人,陛下他一个人去原神星了。需不需要追? 伊列亚出了一脑袋的汗:你他妈不知道拦着他?陛下九五之尊要是出事了怎么办?帝国怎么办?! 副官:陛下吩咐了不用跟,将士该无条件服从。 伊列亚:你们不知道背后护航? 副官:陛下精神力太强,机甲速度太快将士们都追不上。 挂了通讯,伊列亚抹了把脸。 和安非约尔不同,这么多年他的性格都没怎么变,哪怕从学院天骄到帝国纨绔再到帝国要塞统领,为官这么多年依然没能将他身上的棱角打磨成喜怒不形于色的圆滑,反倒因为头顶没了父亲爷爷的压制,遇到事情比过去还容易暴躁,偏偏又因为公事要常常板着脸,平日里看起来总是一副非常精分的模样:这位冕下。 时倦垂眸:他不会有事。 伊列亚着实不明白他这份冷静从何而来,要是安非约尔出事了,他一个菟丝花,岂不是第一个遭殃? 时倦道:等他到了,麻烦你叫你守在那的下属发一则通讯请求过来。 伊列亚皱着眉,但想想要是这位和陛下真是那种关系,那对方说的话估计比自己有用得多,于是非常干脆地答应了。 ** 第二要塞上方。 橘猫在爬塔。 它的爪子扒拉在高塔的壁面上,身形化作流光飞至星系外那支舰队为首的飞舰上。 周围是一片漆黑,当然宇宙中没有光源,本身就是一片黑,而橘猫也不需要眼睛更不需要呼吸,闭上眼睛感受了一会儿,一直走到舰首,趴下来晃起了尾巴。 【原体。】系统道。 橘猫差点栽下去: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系统:【宿主说他的碎片已经集齐,我醒来就发现自己在这里。】 橘猫在上个位面就预料到了,身子顿了顿,静默了几秒:阿倦呢? 【我不知道啊。】系统也疑惑,【宿主在上个位面消失以后我就感觉不到他的存在了,我在一片黑里待了好久,直到刚刚才感受到你的力量,立刻就过来了。】 橘猫倏地沉默。 系统道:【你知道宿主去哪了吗?】 橘猫的尾巴悄无声息地缩了起来:要么在人类联邦的皇宫里,要么 【要么什么?】 橘猫说不下去了。 要么就死了啊。 收集神格碎片复活这件事是真是假,哪怕在时倦本人那里也是个没法回答的命题。 倘若一定要说,其实橘猫心里一直都倾向于其为假,毕竟没了神体,对方根本没有承载神格的地方,所以它之前才会放下原神星特地跑去小位面找他,说白了就是为了见对方见最后一面做个临终道别。 分卷(100) 可到底还是存着希望的。 万一真的可以呢? 系统不知道这些乱七八糟的前情,问道:【这里是哪里?】 橘猫把自己的思绪收了收,言简意赅:联邦的飞船。 系统:【当初害宿主陨落的飞船吗?】 差不多。 【为什么要来这里?】 橘猫想起自己最初的目的:来看戏。 系统觉得自己满脑袋都是问号。 橘猫透过穹顶的透明金属朝下方努了努嘴:就他们两个。 系统默默感受了一下两人的灵魂气息:【这不是深也和气运之子?】 是啊。 【你不打算阻止他们?】 阻止?橘猫冷笑,我阻止个屁,打起来才好,两败俱伤半死不活最好! 【】 ** 五分钟前,一架机甲同巡逻的舰队首舱对接,双方气压开始平衡。 安非约尔带着白手套,手插在口袋里,停在一众穿着及地长袍的信徒面前,眸光漠然。 深也站在首位,缓缓眯起眼,嗤笑一声,手掌间凝实的神力缭绕不散。 他们一个着军装,一个穿白袍; 美艳得极具攻击性的神情冷恹,温和得宛若神佛的却满身杀意。 原本负责驾驶飞舰亲卫脱身不得,缩在角落里,依照收到的讯息打开了通讯表,拨出一个号码。 接着,光年之外的影像被接入舱舰,投影开到了最大。 画面晃了一晃,接着对准了落地窗边的长椅。 椅子上的人低着眼,手里握着一只玻璃杯,长发随意地垂下来。 安非约尔眸光晃了一下,有那么几秒甚至忘记了呼吸。 深也手掌间凝聚的神力蓦然散去,下意识张口,却一个字都没发出来。 穿着长袍的信徒们猝然弯下身跪在地上,行了一个长长的大礼:大人。 时倦望着投影,低垂的眼睫上挑,底下的金眸一贯无波无澜。 下一秒,趴在飞舰顶上的橘猫就听到了那句无比熟悉的,曾经在原神星听过无数次的,几乎令它产生应激反应的话:回来。 作者有话要说:  520啊这也算是见面了吧 感谢在20210519 14:14:00~20210520 12:32:2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勍瀚 40瓶;旺仔的喵 5瓶;辰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29章 橘猫直接在飞舰上劈了个叉, 周身空间一晃,整个就掉进舱舰里,砸在金属板上。 系统的声音最先在沉寂中响起来:【宿主!】 时倦目光落到橘猫身上:你回去了? 【是啊, 我当初是为了帮您被分离出来的, 原神星意识是我的原身, 您消失后我感受到它的力量就回到原身身上了。】 时倦平静地听着它的话:在慕格尔只要我跟星星待在一起你就不出声, 也是因为这个? 【您看出来了?】 很明显。 最初他没记忆对周围一切都没有任何概念的时候没觉得, 但后来认知渐全便意识到, 作为一个器械一串数据, 系统实在太通人性了一点。 它会好奇他的想法, 关心他的过往, 甚至能揪着那些童话故事和不知哪看来的狗血小说分析一通再套到他身上。 【小位面承载度有限,外部力量太强会崩溃,我和原身共处一处就只有它能开口, 我会被压制。】 系统道:【后来变得和您一样脱离小位面就能说话也是因为这个, 所以我还是喜欢待在您身边多一点。】 橘猫简直为自己这抹分意识熟练的拉踩手段震惊了。 时倦重新看向对峙的双方。 深也垂下头, 声音听不出波澜:大人。 画面狠狠一晃, 陡然暗下去。 舱舰里的人心里也跟着一跳,脱口而出道: 大人! 主人! 时倦看了眼因为那个称呼手抖的伊列亚,把通讯器从他手上摘下来, 垂眸道:跑过去做什么? 但凡熟悉他的人听到这幅语气, 都知道是在问谁。 安非约尔在原地凝滞了几秒,没有移开视线, 嗓音里带了几分嘶哑:赴约。 时倦:谁的? 安静片刻,他道:深也。 深也站在一旁,垂着头,不知是什么反应。 时倦看了他一眼便收回视线, 问了句:很重要? 没有。 那就回来。 我 时倦垂眸:或者我现在过去? 他转身往回走的动作停顿了一下,时倦平静道:把攻击收了。 安非约尔手指抖了抖,指间力量陡然散去,心里却涌起酸涩。 心理作用,回程路比来时长很多。 安非约尔坐在驾驶座上,垂眼看着自己神力萦绕的指尖。 橘猫本身就够急躁了,此刻待在他旁边,却被他那一身的低气压压得心焦都跟着平缓没了:你又伤春悲秋个什么? 安非约尔收紧手,一言不发。 来赴约的确是深也起的头,他刚刚临走前才会想给对方留这么一道攻击。 就像深也看不惯他,他同样看不惯深也。 只要一眼他就看出来,对方和他怀着一样的心思。 可哪怕只是这样一道攻击,时倦都不许他用,就因为不希望深也收到伤害。 每次都是这样。 每次他和别人同时站在对立面,时倦会护着的永远都是别人。 原神星是这样。 九州是这样。 深也亦是这样。 为什么对方就不能站在他身后一次呢。 ** 时倦挂断通讯,将手环递过去:谢谢。 伊列亚做梦似的接了:不客气。 时倦道:要是没别的事,可以出去吗? 行,我马上走。伊列亚同手同脚地走出几步,默默回头,他们,那群原神的信徒刚刚叫你大人? 时倦听着:是。 伊列亚又走了两步,再次回头:刚刚陛下,叫你主人? 时倦:嗯。 伊列亚终于离开了房间,再没有回头。 因为是夏天,哪怕房间开了空调,玻璃杯壁上也迅速凝出了水滴。 外面下起雨来。 时倦见过自然界的雨,还是第一次见到这种完全人工操纵的降雨,拉开落地窗,站在阳台上俯视着下方广阔的宫殿群。 出门时手腕忽地一松,杯子蓦然脱了手。 咔嚓玻璃四溅。 消失了整整一个位面的神魂濒临破碎的疼再一次涌上来,撕扯着他的意识,令他整张脸都失了血色。 时倦攥住了一旁的扶手,摔在冰冷的地面上,指尖颤抖得厉害,白得近乎透明。 雨声掩盖了细密的声响。 安非约尔没费多少功夫便找到了时倦所在的房间。 大门检测到他靠近便自动开了,省去了门口徘徊这一步骤。 他连停顿都没有理由,走进门。 天边骤然回荡起一声雷响。 安非约尔眼眸一颤,下意识上前,惶急无措地揽住他,体内那股蜕变的神力如缚网挣扎着四散开来,每一根线的尾部都落在怀里那人的身上。 对方紊乱得近乎溃散的神魂顺着精神网传达过来。 橘猫曾经说过,他天生帝王气运,可以压制一切非不可抗力造成的伤害,哪怕是不可抗也能抵挡甚至复合。 所以每一次时倦待在他身边,生病受伤总算痊愈得更快。 事实上,最初他选择抹除记忆去往小位面,就是想靠自己的气运去保护他,庇佑他,哪怕仅仅只是让他在坎坷落拓的小世界能过得快乐顺遂一点。 但要说没有一点私心,其实也是假的。 对方没有记忆,他也没有记忆,他们之间没了原神星和人类联邦难以逾越的沟壑,没了过去相处十几年养成的主奴神徒的距离感,以普通人的身份干干净净地相知相识。 那他们是不是不会走到现在这一步。 可大约是天道窥见他面下卑鄙的执念,所以每一次短暂贪晌的光阴过后,余下的永远是绵长的撕心裂肺。 橘猫在门外不死心地挠着门。 安非约尔没理会,手指僵了一下,终于下定决心似的收紧,轻轻楼住对方的身体,转身回到房间里面。 轮回那么多次,拥抱过那么多次,可如今终于触碰到对方的眉眼,携着那道名为真实的钟响,狠狠敲在了他的心头,连带着血液都泛起战栗。 眼前是在他生命里以最高高在上的姿态出现的存在,教过他使用力量,教过他礼义廉耻,教过他天理昭昭,此刻却失了体面与整洁,只余散乱的狼狈躺在他身下。 他能听到耳边轻柔的呼吸,能感受到指尖下平缓的心跳,平日的清冷疏离如今却只剩下脆弱的凋零。 这是将神拉往肮脏堕落的人间的曲径。 谁能拒绝这种诱惑。 安非约尔注视着对方,许久许久,无声地闭上眼。 衣袂在床角勾出窸窣的声响,他下了床,刚走出一步,脚下蓦然一顿。 空气安静了足足五秒。 安非约尔垂下眼,目光顺着自己的衣袖往下,在手上停留片刻,方才缓缓地移向抓着他的另一只手。 很久很久以前,他其实也牵过这只手。 只是那时年纪太小他早已记不清,长大后因为自己那些心思又多了顾忌,如今再一次碰到,他方才从过去的记忆里缓缓回忆起来。 温凉干燥,却偏偏能熨得人皮肤发烫。 安非约尔动了动唇:主人。 时倦不知什么时候睁开眼:你不用叫我主人。 他沉默,一言不发。 时倦手上的力道松懈下来,刚一分开,对方却蓦然反握住他的手。 和之前时倦仅仅只是为了拉住他虚虚握着的动作不一样,对方的手指张开,伸进他的指缝里,是极其亲密的十指相扣姿态。 时倦看了眼,没出声,也没挣开,抬眸恰好撞进对方的眼睛。 安非约尔身上还保留着古地球时期东方人的模样,黑眸点墨,似有似无地勾出一个弧度,里面却盛满了浓稠得看不清的东西,几乎要冲破纸张。 靠近时他容貌的攻击性更强,他垂着头,声音很轻:你没有问我什么时候进房间的。 时倦安静地眨了一下眼。 我回来的时候你就醒了? 我刚刚只是没力气。时倦道,不是没意识。 言下之意,从对方进房间起发生了什么,他都知道。 空气这回安静得更久,方才响起对方略带沙哑的嗓音:对不起。 时倦看着他:对不起什么? 我不会放你走。 ? 当初我跟原神星意识要一缕分识制造出系统,特地留下了一半,和我的神力一起设置了将皇宫包围的禁制,只对你有作用。 时倦难得愣了一下。 在这座皇宫里,你有最高权限,唯一秘钥作用下哪怕我也比不过你。你在这里想干什么都行,包括我。但唯独不能离开。安非约尔屈膝跪在床沿上,那只猫跟我过来了,你要是想见它可以,想见原神星也可以,会有人专门负责传讯那边的消息。 时倦沉默片刻:你最后一句算威胁吗? 男人垂着头,眼底投了大片碎发的剪影:主人,您明白我的意思。 时倦:你不要叫我主人。 安非约尔将他的手背放在唇边:那你喜欢小位面那样的?亲爱的?宝贝? 空气中响起一声极轻的笑。 不像是高兴时的笑声,有点凉薄,有点刺耳。 眼前人的影子蓦然放大,温热的,濡湿的触感覆上来。 安非约尔另一只手捂住了对方的眼睛。 神明高高在上的气息深入骨髓,尤其是这双眼睛,光是看着都能叫人不自觉生出退意。 时倦视线黑暗下去,眼上的触感又凉又软,他还没来得及反应,便感到唇上的力道倏地加深。 对方像是青春期忤逆着长辈的小孩,动作里带着发泄似的反抗意味;又像是山林间饥肠辘辘的野兽,凶狠得恨不得将他拆吞入腹。 可惜了。 时倦唇上一凉,方才意识到居然又被咬破了。 他听到耳边有人道:小位面已经是过去式,至于那些人,你要是不介意,大可以把我当成他们。 橘猫终于等来了大门打开。 它仰着头,一脸懵逼地看着门口的男人:你这什么表情?怎么跟被人抢了老婆似的? 安非约尔垂眸,绕过它,直接离开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520 12:32:25~20210521 14:54:5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知我相思苦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小幸运 10瓶;旺仔的喵 5瓶;辰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30章 橘猫有点疑惑, 不过此刻也没心情多想,一溜烟窜进门,一个蹬腿直接跳上床。 然后后颈就被人提了起来。 分卷(101) 这大概是它第一次这么被人抓着还不生气, 翡翠色的眼瞳直直地看着对方:阿倦。 时倦靠在床头, 将猫放在床头柜上:嗯。 这一声落在空气里, 像是在它脑子上狠狠敲了一下。 橘猫爪子抬起又放下, 最后一个箭步扑到他身上, 全身的毛都有点轻微的发颤。 时倦等了片刻, 见它丝毫没有要松开的意思, 出声道:我还活着, 这个消息你从上个位面消化到现在该接受了, 能下来了吗? 橘猫满腔情绪无处安放,转头就被他一句话敲打成了震惊:你就不能照顾一下情绪大起大落的群众? 时倦重新将它从身上提起来:所以我刚刚没叫你去洗澡。 橘猫: 你身上太空垃圾的气味太重了,离远一点。 等橘猫从浴缸里爬出来后, 便看见对方已经坐回椅子上, 身上仍旧是件白衬衫, 长发被他挽了一道, 发尾仍旧几乎垂至地面。 橘猫站在烘干机下,任由机器人给它吹身上的毛:你们怎么回事?吵架了? 时倦垂眸:没吵架。 橘猫将尾巴伸到热风口:冷战了? 时倦:没有。 橘猫不明白了:所以他为什么走了?按理来说他这个时候不应该缠着你一秒钟也不肯分开吗? 时倦想了想:可能他知道我现在处在他设的禁制下不会离开? 橘猫听着禁制这两个字,目光古怪地看了他一眼, 半晌道:阿倦, 你现在对安非到底什么感情? 时倦沉默。 橘猫估计早料到对方不会回答,自顾自道:当初是他跟着人类联邦一起回来攻打原神星, 但你说的那不是出自他的本意,我信了,所以我现在也不跟他打架。至于他对你那些心思,你别跟我说你不知道。那是你们之间的事情, 你想接受保护还是拒绝践踏都是你的自由。可是吧 它仰起脑袋,胡子被吹得歪到一边:当初你陨落以后,他回过原神星一次,在你的神冢里待了一个晚上。 时倦看着它。 橘猫也回视他,走出烘干机,平铺直叙道:他哭了。 那么多年,我第一次知道原来他也会哭。 明明是那么骄傲的人。 ** 联邦一百八十二年,是安非约尔度过的最灰暗的一个秋天。 霍瑟皇侵略原神星的诏书下达那天,他没等到夜晚,便直接去了皇宫。 你们找不到它。 诸神星系和联邦是完全不同的存在。 联邦是从微末而出长成的人类向上挣扎破土至今才形成的社会,它以人类为主,信奉的是唯物主义,追捧的是靠自己成功成仁。 而诸神星系顾名思义,是有神明存在的。这里的人信神,拜神,以神为首。他们将神明当做自己的信仰,无论遇到什么困难,都习惯性向神祷告,再带着薛定谔的庇佑来支撑自己跨过去。 它们整片星系隐匿与宇宙中,而原神星则是其首位神星,亦是想进入其星系的入口。 安非约尔说:神星周围有世界意识隔绝外界,你们找不到它。 霍瑟皇已经年过半百,但因为联邦人口普遍数百岁的年龄,模样看起来也只会叫人觉得成熟:可如果有人能帮我找到呢? 莱西伯爵吗?安非约尔道,当初虽然是他去往原神星将我带回来,但那是因为他去的时候只有一艘飞舰,并没有攻击性,保护罩才不会阻隔他。 想侵占一颗有神明守护的星球,怎么可能是一艘飞舰就能做到的。 霍瑟皇指尖一下一下地敲着面前的桌子,轻轻笑起来:可这里不是刚好有个更合适的人选吗? 安非约尔愣了一下,蓦然回头。 房间里,大门处,窗口外,灯盏下,不知何时出现了成群的侍卫,手中的器械全都对着他们所在的位置。 你觉得凭他们能困得住我?他墨黑的眸子垂下来,五年前你以为我是靠什么独闯皇宫的? 霍瑟皇眼睛微眯,嗤笑一声:突破联邦成立百年来记录的精神力你的依仗说白了只有这一个。可要是它不再受你控制呢? 他蓦然一滞。 你感觉到了,对吗?霍瑟皇终于站起身,平视着眼前这位身体内流淌着自己血液的后人,你那引以为傲的精神力,还用得了吗? 安非约尔抬首:两年前那瓶酒,你究竟在里面加了什么? 两年前的生日宴,霍瑟皇让他陪他喝了一晚上的酒。打那以后每回用精神力,它在体内运转都会遭到阻滞。 霍瑟皇的手落在他的眼皮上,细细描摹着眼睛的形状:我给它取名叫知善恶果,意思是知善恶树上的禁果。至于作用就像它的名字,吃下它,会叫人堕落,叫人犯罪,叫人变得不像自己。 力量被阻断是第一步,接下来会失去自我。而我是培育出你的伊甸园,所以你自然该听我的话,做我想让你做的事,比如找出诸神星系的通道。 安非约尔眸光蓦然颤了颤。 知善恶果本是联邦明令禁止的研究,没给别人用过,你是第一个,它的效力全部发挥太慢了,比你成长起来慢太多太多,我等不起。 霍瑟皇轻轻捧起他的脸:五年前那场意外是我指使的,我本来以为阳磁风暴会让你死在那里,可没想到那种情况你居然还能活着回来。虽然不知道你是怎么逃过去的,不过幸运的是,那次意外也让它的效力加快了数倍,不需要等十几甚至几十年。 小约尔。他似是无奈地叹息一声,你说你为什么非要回来? 安非约尔动了动唇,嗓音无端带了几分嘶哑:你在房间里撒了什么? 终于发现了吗?霍瑟皇临终关怀似的耐心解释道,迷药而已,不是新奇东西。要是平时它估计不会对你起效那么快,可惜你现在连精神力都调动不了。 是你太自大了。 其实不是自大。 只是因为听到有关原神星的事情,才会关心则乱。 无论是在神星,还是在帝国,但凡牵扯到那个神,他就一定会失了冷静。 不要用这种眼神看我。霍瑟皇微微一用力,轻而易举便将眼前人推得靠在墙壁上,居高临下地望着他,我本来不想和你闹成这样,毕竟我怎么说也是你父亲。 安非约尔死死抿着唇。 原来你还记得你是我父亲。 要是你安安心心当你的大皇子,我这里也不缺你这一口饭吃。 可惜你看看你做了什么?我送你去学院是学习,你却天天树敌;我给你办宫宴让你结交权贵,你却偏要给别人难堪;我给你一生闲散的荣华富贵,你却年纪轻轻就想着分权。 霍瑟皇指腹从他的眼尾一直游移到唇角,真不愧是她生出来的,你和她长得一样漂亮。可惜,你这么做对得起你母亲,对得起我吗? 安非约尔蓦然笑了一声。 他唤道:父皇。 霍瑟皇手一顿。 安非约尔掀唇:因为我出的风头太多,所以就是树敌;因为我没接大臣的恭维,就是给别人难堪;因为你想杀我,可我不想死选择掌权,所以就是狼子野心。 因为你没本事掌控我,所以我强大就是错,你就站在了道德的制高点。 霍瑟皇蓦然掐住了他脖颈下的血管:你闭嘴! 你弱,所以你就有理?安非约尔每一个字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嗓音嘶哑干涩得厉害,父皇,你就那么怕我? 霍瑟皇手背上凸起了青筋。 呼吸被人阻断,迷药的效力疯狂地涌上来。 他眼前一黑,骤然倒了下去。 ** 再之后的事情,就如星历记载的那样。 联邦一百八十二年,皇室继承人率最新宇宙飞舰百余艘,号万人,拓荒原神星。 彼时是神星刚刚降下一场秋雨,而居民们的夜生活刚刚开始的时候。 他最大的依仗精神力成为最直击要害的利器,撕裂了世界意识庇佑的一角,将千百机甲组成的炮火送进了安逸多年的原神星。 被控制的一方和属于他自己的那方意识无时无刻不在互相拉锯,而他坐在高高的座椅上,隔着飞舰透明的金属障壁,看见了高塔上银发金眸的神明。 抵达当日,原神星原神现世,引天道规则,破万般流火,消散于天地。 那时山河倾覆,光影倒转,眼前的神明眉眼里落了千万年的霜雪,周身却是灼热到耀眼的烈火。 那是他此生见过最瑰丽的景色。 恍然间像是回到那个带着硝烟味道的荒星,时倦牵着他走出茂密的丛林,来到原神星的大殿前。 那人松开他的手,轻声道:上去吧。 过去那么多年,他看向时倦几乎都是仰视的,唯一的一次低头便是那一天。 他走上原神殿高高的阶梯,在原地踟蹰,无措地转头看向台阶下方的时倦。 亦如眼下。 对方站在神星最高的尖塔上,却隔着云雾准确望向为首的舱舰里他的方向,微抬着眼,眼里的金色似一望无际的天光。 蓦然唇角稍弯,朝他轻笑。 温柔得像是某个绵长的夏日,他在神殿的花园里吹出漫天斑斓又剔透的梦幻泡影。 接着,那泡影便碎裂在天地间晃眼的流光里。 他知道,他再不会回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521 14:54:58~20210522 14:03:4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知我相思苦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strawberry 13瓶;知我相思苦 10瓶;旺仔的喵 7瓶;辰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31章 安非约尔从梦中惊醒, 浑身像是在冰窟里泡了一晚,心跳快得几乎要跳出胸膛。 他对着昏暗的天花板发怔了很久,猝然起身, 仓促地来到房间外, 直接推开大门。 靠近时对方的影子渐渐清晰, 他望着床上的身影, 终于从梦魇中抽离出来。 都过去了。 只是梦。 对方身上没盖被子, 他在旁边看了一会儿, 忽然从柜子里扯出一床被子摊在对方身上, 接着自己也钻了进去, 手臂缓缓搂住对方的腰, 方才感到急促的心跳一点点平息下来。 安非约尔闭了闭眼,脸颊轻轻贴上对方的胸膛。 下一秒,被子就被人拉开了。与此同时响起的, 还有对方清澈的嗓音:睡觉不要蒙脑袋。 他浑身一僵。 时倦也没想到自己半夜里醒来身边会多个人。 他手背碰了碰对方的额头, 触到一手黏腻的湿冷:怎么出那么多汗? 对方没反应。 时倦坐起身, 灯光骤然大亮。 对方下意识抬手挡了一下。 时倦垂眸:安非? 安非约尔忽然轻轻颤了一下。 他的眼睛被张开的手指掩在阴影里, 看不清神色,唇色有点发白:主人。 时倦应了一声:怎么了? 可能是夜晚太容易叫人产生些不必要的情绪,可能是方才忆起的画面太过可怕, 也可能只是因为对方的声音听起来太沉静温柔了。 安非约尔嗓音里带着浓重的沙哑, 像是胆怯,又像是委屈:我做噩梦了。 时倦听着, 沉默地拉开他挡住眼睛的手。 眼周泛着点红,像只被主人抛弃的小动物。 他抿了抿唇,声线里带上了哀求:你能抱我一下么? 时倦俯下身,一点点将他拥进怀里。 头顶的灯光检测到下方的情况, 悄无声息地停下工作。 薄被拉至人的下巴。 安非约尔茫然地眨了下眼,感受着身上的重量,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他,他好像真的被抱了。 自他十岁以后刚刚步入青春期,开始有了羞耻心和独立意识的时候,就再没被对方抱过。 主要是他自己不愿意。 毕竟那个年纪连自己好好走路都不行,实在太没面子了一点。 再后来他发现自己对那个神怀有的那点不可言说的心思,就更不敢随意亲密了,连靠近都要小心翼翼,生怕一个不小心被对方发现。 喜悦是肯定的。 可除了那一点微末的喜悦,剩下的却是慌乱和绝望。 前者是每一个正常人意识到心动都会有的本能情绪。 后者就完全是他自己的私人问题。 那毕竟是神。 是被天道眷顾,被万众敬仰,高不可攀的神明。 他有什么资格去想。 他根本不敢去想。 就如现在,哪怕仅仅是一个拥抱,也是他从未奢想过的回应。 精神没反应过来,可身体反应做不了假,皮肤下倏地熨烫的血流和耳边愈来愈急促的心跳奔涌而至,连呼吸都不自觉紊乱起来。 安非约尔小心地压着呼吸的节奏,很想抬手去碰一碰他,可惜身体却僵硬得一动也不能动。 眼睛上蓦然覆下一片温凉。 时倦虽然答应了抱着他,可惜因为对方本来就躺在床上,如今俯下身反倒更像是整个人直接压在对方身上。 他躺到对方身侧,揽着对方的肩膀,顺势盖住了对方的眼睛:闭眼。 分卷(102) 对方的眼睫安静地合上了。 他道:睡觉。 许久许久,手腕下的气息开始变得绵长。 ** 时倦睁开眼,关上自动开关的灯光,无声地坐起来,走下床。 身边的人已经陷入沉睡,他将被子拢了拢,来到阳台上。 橘猫从屋顶上跳下来,爪子扒拉着栏杆:醒那么早? 时倦回头看了一眼。 橘猫跟着看过去,瞥见床上多出来的人,眨眨眼,见怪不怪道:他半夜爬你床了? 你们和好了? 时倦:我们没吵架。 橘猫:那你出来做什么? 时倦看着它:我记得你之前说过,我死后他去找过你? 橘猫唔了一声:是啊。 什么时候去的? 橘猫不明所以:就是你死后,大概隔了有一个月? 它当时会那么坚定地认为是安非害死的他,也有这个原因要是真的在乎,为什么偏偏要过那么久才回来?早干什么去了? 橘猫说着下意识去看他,抬头却被他的目光冻得浑身一个激灵。 严格来说,时倦其实并没有多少反应,连那双金眸也是一贯的平静,可是它当世界意识那么久,感受到过的这世上的生灵诉求太多,那一刻竟然从对方的目光里看出了寒意。 它默默把自己团起来:你不要吓我,到底怎么了? 时倦垂下睫毛:他找你干什么? 橘猫:其实没什么大事,就是提出想看看你的神冢。 然后? 我说你的身体都烧没了,神冢里就一件衣服,有什么好看的,他说他想看。 然后? 我说他既然狠心害死你,还回来干什么,哪来的脸去看你,他还是说他想看。 时倦平静地望着它。 橘猫缩了缩脖子:我拗不过他,就让他去了呗。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也打不过他。 时倦:说实话。 橘猫: 它在心里斟酌了一下现在坦白为佳还是逃跑为上,最终还是选择了坦白:我当时太生气了,想把他骂走,可他死活不听,我就说那就在神殿外面跪着跪到我气消为止,直到后来听到你那群脑残粉们的议论,才知道他真的在外面跪了一晚上。 不知是不是天道也在悼念神明的离去,那段时间里,原神星天天降雨不断。深秋气寒,神殿所处纬度又高,雨水的温度低得堪比初融的冰雪。 星际时代的人们普遍开始训练使用精神力,反倒忽视了身体本身,能活到数百年完全是因为随着发展而逐渐上升的物质生活影响,至于身体的强度比起过去其实普遍好不了多少。 原神殿的人都知道自己的神明是被联邦的人害死的,他们过去就嫉妒安非约尔能得到神明的偏爱,如今就更不会有什么好脸色,落井下石趁人之危火上浇油才是他们的普遍行为。 直到橘猫听到他们的幸灾乐祸跑出去,正好看见两个神徒拿树枝摆弄垃圾似的,而他阖着双眼躺在地上,衣领上沾着血,呼吸已经微弱得像是油尽灯枯的昭告。 橘猫又补充:我把他扔进原神殿的神池里泡了一天,当天晚上他就能活蹦乱跳的了,保证连点后遗症都没留下喂你干啥! 时倦面无表情地看着它,伸手在它额前一抓,抓出一只半透明的光团。 接着,空气里蓦然响起另一个声音:【宿主诶我能说话了?】 时倦指尖在虚空中一划,徒手撕开一道漆黑的裂缝,直接将橘猫扔了进去。 橘猫连喊都没来得及喊一声,裂缝就直接闭上了。 系统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宿主,原体它】 送出去了。 【刚刚那是】 空间裂缝。 【您为什么】 我怕它继续呆在这里,我会忍不住揍它。 系统:【】 它忽然浑身一凉。 时倦垂眸看着手中的光团:喜欢什么样的外形? 【您这样的?】 ** 两个小时后。 时倦摊开手,双掌中神力凝成细密密的雨,交织缠绕成隐约的轮廓。 他指腹按在人形轮廓的心脏,面前的影子骤然凝实,露出一个人来。 那是个看起来只有三四岁大的小孩,生得粉雕玉琢,眼睛却是金色的。 系统看得惊奇:【宿主您能创造人类?】 时倦平静地垂眸:只是身体,很容易。 人类自己也可以。 古地球时期就有了克隆技术,后来星际时代机械器官更是风靡宇宙,只是创造出一个和人类别无二致的躯壳真的很容易。 难的是让它们拥有独立的思想和意识。 时倦在耳钉上点了点,重新将系统光团捞出来,放进了面前小孩子的身体里。 系统第一次拥有属于自己的身体,抓着身上唯一一件用来遮挡的毯子,先是看了看自己的小短手,又看了看自己的三头身,兴奋地扑上来:宿主! 这一声没控制住音量,直接落到床上沉睡的人耳中。 安非约尔只觉得在漫长的黑暗里追着唯一一点光源跑了很久很久,距离却始终靠近不得。蓦然惊醒来,胸口被心悸攫得难以呼吸,脸色苍白得宛若薄纸。 他挣扎着起身,脸上便落下一只手。 时倦在他发间摸到一手的冷汗,问道:又做噩梦了? 安非约尔愣了两秒,忽然不管不顾地扑上来,一双手臂死死搂着他的腰,嗓音沙哑又破碎:主人 时倦被他推得背撞在墙上,在黑暗中抬手,触碰到对方温热濡湿的眼睫,手指微微一顿。 对方明显是睡糊涂了,哪怕是白天那个没有章法的吻,也是带着畏惧和小心翼翼的。要是人清醒着,绝不可能这么没分寸地抱上来。 他垂下睫毛,低着头,将唇落在对方的眼尾。 接着缓缓下移。 脸上的触感温凉又柔软,像是四月雨中折下的一枝琼花。 安非约尔怔在原地,全身的血都开始往脸上涌,呼吸都是滚烫的。 系统眨了眨金色的眼睛,转身差点被长得过分的毛毯绊个五体投地,忙不迭跑出房门。 根据它在小位面里补习的那些狗血爱情小说走向,他觉得这种时候还是不要待在这里比较好。 时倦稍稍退开,接着重新低头,吻上他另一边的眼睛,轻轻一抿,动作平静却又温柔,拭去了他脸上濡湿的泪痕。 明明很多方法,纸巾,手帕,衣袖,甚至手指都可以用。 他偏偏用了唇,用了亲吻的姿势。 安非约尔抱着他的手失了知觉,对方身上细雪似的冷香灌满呼吸,脑子却已经听不见别的声音,唯有心跳贴着耳膜响起,一声一声。 时倦扶起他的肩膀。 房间里黑暗倾覆,像一场默然无声的哑剧,夜风同夜色泼出演绎的幕布,而窗外的月光是唯一的观影者。 时倦道:看着我。 安非约尔下意识对上了他的眼睛。 对方是典型的桃花眼,眼瞳里蕴满了金色,低眸时总叫人想起花枝间漏下的阳光,光怪陆离又惊心动魄。 他垂着眼,平静道:吻我。 身体的行动比脑子快了一步。 安非约尔终于尝到他觊觎已久却又不敢玷污的地方。 这一回没了之前赌气似的疯狂,滋味自唇齿间过遍了全身。 令人浑身战栗。 时倦指尖贴上他的发丝,低下头,加深了这个吻。 作者有话要说:  忘记设存稿箱时间了(鞠躬) 感谢在20210522 14:03:45~20210523 14:14:5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知我相思苦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辰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32章 安非约尔不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反被对方揽在身前。 他的手仍旧扣在对方的腰上, 半刻也不愿松开,乱七八糟的想法和情绪揉杂在一起,甚至忘了思考事情是怎么变成这样的。 时倦摸到他颈间渗出的汗, 没退开, 贴着他低声道:呼吸。 声音顺着皮肤传导至骨血, 激起战栗又滚烫的酥麻。 安非约尔喉结滚了滚, 机械地吸了口气。 时倦终于直起身子, 抬眸看他:小位面怎么亲的, 都忘了? 安非约尔眼睛闭上又睁开, 脸颊上那把火一直烫到耳根:没有。 时倦应了一声:还想亲吗? 什么? 他耳边嗡嗡声连成一片, 没听明白似的看着对方。 时倦换了个问法:还想亲我吗? ** 情绪大起大落是真的很消耗精力, 尤其这本来就是在半夜。 时倦考虑到他之前接连惊醒两回,本就有意哄着他,又亲了两回以后, 便直接抱着对方睡着了。 第二天, 安非约尔醒来, 还没来得及看清周围环境, 身上便先扑上沉甸甸的一团。 系统已经换上一身机器人不知从哪弄来的连体熊猫睡衣,顶着一张娃娃脸:气运之子大人,您醒了?宿主叫我在这里看着你。 安非约尔听着这么个称呼, 微微一怔:系统? 是的。系统脆生生地道, 我听原体说过了,您算是我的创造者, 严格来说我该叫您一声主人。不过我还是比较习惯叫您气运之子因为在小位面我一直是这么对宿主这么称呼您的。 安非约尔:你的眼睛? 是不是很漂亮?系统摸了摸眼皮,眼睛弯成月牙,宿主给我做的,这具身体也是宿主给我创造的。我说喜欢他的外形, 他就把我的眼睛画成金色了。 安非约尔抿了抿唇。 他沉默地起身,望着周围的环境,原本因为沉睡被打散的记忆终于东拼西凑完整,连成昨晚昏黑又暧昧的布景,强势地出现在脑海里。 安非约尔在原地发怔了半晌,直接绕开系统,进了卫生间。 拿冷水洗了把脸,他抬头望着镜子里自己的脸,又洗了一遍。 好不容易将脸上的温度降下来,他一出门,就对上门外那双金色的眼睛,心里狠狠一跳。 系统眨眨眼:气运之子大人? 安非约尔低低地嗯了一声:他呢? 宿主吗?系统道,他比您起得早一点,已经出门了,不知道去干什么。 他没再问,拧开房门,食指指节在墙壁上敲了敲。 面前忽然投下一块硕大的光屏。 系统跟着他后面出来,望着他熟练地操作面板调出监控,心想高科技是真的犯规。 分镜头很快聚焦,收拢成影影绰绰的一角。 那是皇宫餐厅的一角,有人穿着一身长袍,半跪在地上:大人。 ** 大人。深也道,您准备什么时候回原神星? 时倦看着他,先是把嘴里的青团咽下去,方才开口:我没打算回去。 什么?! 周围的机器人接收到这边陡然的巨大动静,转过脑袋:请问需要帮忙吗? 时倦摇摇头:不用。 机器人得了命令退开,周围却还有女仆在来回走动,他们这样的状态实在太引人注目。 深也垂着头起身,从长桌上取下一杯饮料,顺手便递给他:大人,原神星您难道不打算要了吗? 时倦接过杯子:原神星不是我的私有物品。 可您是原神星所有人的信仰。深也无声地抬头,若是不回去,那他们 如何? 深也忽然卡了壳。 我不在这些年,它依然发展得很好。时倦将小碟子放到回收处,不需要我时时刻刻守着。 深也猝然直视他:那其他人怎么办?原神殿那些信徒怎么办?! 因为那些信徒原本都是走投无路的亡命之人,却被他从崖边拉回来。他活着他们便拿他当支柱,他死了他们便拿替他复仇做支柱。 信仰不同于梦想幻想,它是支撑一个人人生的顶梁,根本容不得坍塌。 大人,您知道他们有多敬仰您,他们一直把您当成他们活下去的意义! 时倦听着这话,沉默地看了他一眼:他们怎么样,和我有关系吗? 深也蓦然一顿:什么? 时倦:我救他们是我的自由,他们把我当什么是他们的自由。我以前没管束过他们,他们怎么样也和我无关,都是独立的个体。还有问题吗? 深也张了张口:那我呢? 嗯? 前原神星意识绞杀失败品的时候,那么多人都即将在它的意识下灰飞烟灭的时候可您偏偏救了我。 深也死死扣着他的手腕:您只救了我,只有我。 时倦蹙了下眉:松手。 大人深也第一次没听他的命令,甚至靠近了一步,那时所有人都在向您求救,因为只有您赢过了规则成为原神那么多条性命,可您连看都没看,直接救下了我您敢说那只是顺手而为吗?! 分卷(103) 因为那时我只救得了你。 深也手狠狠一抖,几乎要抓不住他。 前原神星意识太强,我那时刚刚苏醒,力量不够,而你是那些人里最强大的。时倦嗓音平静,我时间有限,救不了别人,所以只救了你。 空气陡然陷入死寂。 半晌,深也近乎喃喃自语道:如果当时还有别人比我更强,能抵挡神星意识的力量更久那您会 时倦:那便救我能救得下的那一个。 要是当时深也没法抵挡原神星意识,争取不到时间,他大概率连出手的动作都不会有。 反正结果改变不了,没什么必要。 深也低着头,一双眸子望着他许久许久,轻声道:大人,您还真是无情。 时倦没说话。 他本来也不怎么会产生情绪。 可是,深也苦涩地勾了下唇角,这么多年,我一直以为 以为我对你多少是不一样的。 要不是特别,为什么偏偏在那么多人里唯独给他第二条命; 要不是特别,为什么偏偏是他被挑中当了神使。 要不是特别,不然他如何敢肖想他。 大人,他低声道,您为什么要对那个人那么好? 时倦听着:他和你们不一样。 深也一时间没了言语。 时倦也不会主动挑起话题,低头抿了一口杯子里的饮料。 这个味道 他愣了下,低头看着杯子里完全透明的饮料。 原神星的人如今都把他当敌人,且永远不可能和解。您不打算回去,那您是打算放弃整个原神星吗?深也到底没忍住,大人 时倦抬头看着他:这杯是酒? 是,深也下意识回答,虽然它看起来闻起来都和水一样,可的确是酒。 反正现代有医疗舱存在,也不怕小孩子误食,自然是做得怎么普通亲民怎么来。 时倦沉默了半晌,地把杯子放回桌子上,安静地垂下眼睫。 深也看着他的模样,愣了片刻,意识到什么:大人? 对方没反应。 深也将手覆上对方搭在长桌边沿的手背,而后缓缓收拢:大人。 对方依然没反应,亦没有要躲开的意思。 行,这下可以确定了。 很难说那一刻深也心里是什么感受:失笑,无奈,或是不知所措。 可复杂到最后,剩下的却是隐秘的侥幸。 因为是早晨,这里的酒浓度不仅高,还起效快,几乎是喝下去酒劲就能上来。 他知道,以时倦如今一口就醉的酒量,无论他现在做什么,对方估计都难能反抗,毕竟自己怎么说也是个半神。 无论是趁现在带对方回原神星,或者别的事情。 或许这就是天意呢。 ** 安非约尔停在餐厅的门廊下。 系统亦步亦趋地跟着他,扒在他的腿上一边喘气一边道:怎么不继续走 他说着后半句便堵在嗓子里,后退一步,先是看了看餐厅里几乎挨在一起的两个人,又抬头看了看自家主人的脸色。 完蛋。 大人,跟我回原神星吧。深也温声道,我带您回去。 时倦不知是没反应过来还是压根没听到,只盯着桌面上一点。 深也碰到他的侧脸。 空气中蓦然银光一闪。 深也察觉到危险,条件反射地避开,下一秒便感到手腕内侧一阵火辣辣的疼。 一只钢叉贴着他擦出一道狭长的口子,尖锐的部分深深插进玻璃杯上,玻璃咯啦裂成了蜘蛛网的图样。 时倦只觉得自己被一股力道拖起来,狠狠往身后一扯,猝不及防下从椅子上摔下来。 酒精的作用效果显著,他压根来不及反应,即将摔到地上的前一刻,却被人抱住了。 深也一抹渗血的口子,盯着来人的动作:你僭越了。 安非约尔的目光一眼望不见底:他是我的。 就在系统心惊胆战这两人怕不是又要打起来的时候,时倦慢了不知多少拍的神经终于反应过来,他靠在对方的手臂上,盯着面前的脸看了一会儿,出声道:安非?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523 14:14:58~20210524 13:35:5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知我相思苦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晨曦封玄 10瓶;太宰在我床上、辰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33章 安非约尔呼吸几乎和他缠在一起, 听见他的声音,突兀地一愣:你喝酒了? 时倦安静了足足半分钟,方才回道:好像是。 话音落下的那刻, 面前的男人身上那股冷然又锐利的气息陡然软化下来。 他揽着对方的肩膀, 低声道:我带你回去。 时倦又安静了一会儿, 双手环住他的脖颈, 安静地将脸抵在他的肩窝里。 系统看着自家主人和自家宿主双双离开的背影, 正犹豫着他这回是跟还是不跟, 视线忽然飘到一旁的深也身上, 瞬间想起那次被丢到草丛里的事, 重重地哼了一声。 他打死也不会忘记的! 深也目光平静地望着他。 系统被他看得浑身发毛:这里是皇宫, 你打不过宿主也打不过气运之子,你要是敢对我做什么,我就, 我就 可深也没有做什么, 连一句话都没说, 转身便消失在宫里。 明明都是被他捡回去的可怜虫, 对他说回去这个字。 可一个被完全无视,连声音都落不到耳中;一个却被接纳能靠近。 那样的偏爱,还真是让人连嫉妒都觉得无可奈何。 至于早早离开的另外两个, 已经重新回到房间。 时倦跟个破布娃娃似的被对方放到床上, 看着他从房间里到房间外又到房间里,最后屈膝抵在床沿旁边:主人。 安非约尔道:我扶你起来, 先吃片药再休息。 时倦不出声。 安非约尔小心地揽起他的身子,将药同温水喂下去。 时倦侧着身子,被水呛得一阵剧烈咳嗽,肩膀不住地颤抖。 后背被人安抚似的拍了拍, 时倦缓过气了,沉默去扯绷直得勒着脖颈的衬衫,摆弄了半天愣是一个也没解开。 安非约尔抓住他的手,替他挑开扣子:难受吗? 时倦慢半拍地应了声。 领口终于被松开。 时倦忽然道:你在怕我? 安非约尔手一顿:什么? 时倦眨了下眼,慢慢地重复一遍:你在怕我。 对方抿唇,扶着他重新躺下:你好好休息。 时倦:你为什么怕我? 安非约尔沉默。 我以前好像没有对你怎么样。时倦回忆了一下过去原神星那十几年的经历,实在没找到自己有过什么可能对小孩子造成心理阴影的行为,是因为小位面? 仔细想想,他似乎也只有在小位面才让对方不开心过。 不是。安非约尔似乎叹了口气,不关你的事。 那还是在原神星的事? 时倦的手臂攀上对方的肩膀,整个人直接跨坐在对方腰间,将对方压在床头,嗓音温吞微哑:你为什么怕我? 安非约尔不自在地绷紧了身子:主人 唇上蓦然落下一个吻,甚至带着一点酒精的甘香。 安非约尔倏地一怔。 时倦指尖压了压对方的唇角:说实话。 室内安静了片刻。 他的嗓音终于响起来,像是压抑着什么,带着略微的沙哑:因为你是原神。 时倦眨了下眼,似乎没听明白。 可我只是个普通人,所以我会怕你。安非约尔垂下眼睫,就像你其他信徒一样,他们也好,我也好,大家都会怕你,没什么好奇怪的。 就像学生对老师,下属对上级,臣子对帝王,宠物对主人。 因为身份地位的差距,天然就会有一种压迫和距离感。 而眼前的,是神啊。 是这浩渺宇宙里强大的,神圣的,高高在上的神明。 普通人怎么可能不怕。 在人世间再呼风唤雨又如何,可只要到了神面前,那也不过红尘一粒沧海一粟。 因为对方眼里的世界是真正的众生平等以万物为邹狗,人类,动物,植物,甚至非生物,它们价值在对方眼里不会有任何区别,亦永远不会被看在眼里。 时倦怔了下:就因为这个? 说实话,他的确不太能理解。 他天生就是神,从来都只有别人来仰望他,而他从来没有仰望过别人的时候。 哪怕后来遇上前神星意识,哪怕被剥了情绪,又亲眼看着对方当着他的面抹杀其他竞争者,对它也依然没什么敬畏。 安非约尔望着他的脸,心里忽然漫上一点点难过:你当然不会知道。 对方是神,强大高贵又漠然,追随者不计其数,怎么可能去在意脚边一只蝼蚁想的是什么。 所以,哪怕曾经的他是那样喜欢他,深爱他,疯狂地想要拥有他,盼望着他的回应,却从来不敢将其宣之于口。 你只是他捡回去的一只可怜虫。 你看看他身边那么多人都是他善心大发救下的,你和那些人没有任何区别。 他自己什么都有,什么都不缺,你有地方值得他动心,值得他去认为你与众不同? 他救你不过是顺手而为,不过抬抬手的事又不费力,你怎么会觉得自己是因为有什么地方吸引他? 他看你可怜给你第二条命,你对他来说除了负累没有任何作用,要是不听话他随时都可以把你丢掉,你怎么敢去玷污他?你有什么资格? 时倦垂着眸子,安静地看着他。 安非约尔张了张口:喜欢你的人那么多,你为什么要去在意别人的想法? 这件事一开始就是他自己没守住自己的防线,对方明明什么错都没有,凭什么做一件好事还要因为自己的私欲被惹一身麻烦? 至于他自己那些落不到实处的心动,每每望向神殿大门的祈盼,永远会被对方的冷淡浇灭的热情那漫天流光里握不住的撕心裂肺,无数次从梦魇中惊醒的仓皇,那都是他自己的事,压下去,咽下去,永远不要说出来。 哪怕染着血,泣着泪,你也不能因为这些打扰对方。 不要幻想那些不切实际的东西,不要给对方惹麻烦,就是他唯一能做得到的了。 可即便只是这样,他还是给他惹麻烦了。 他好像总是给他惹麻烦。 安非约尔蓦然抿紧了唇。 他闭了闭眼,嗓音几乎是嘶哑的:对不起。 明明发过誓不能打扰他,强迫他;可如今他醒来,却还是没忍住将他禁锢在这里。 时倦听着:你道什么歉? 安非约尔安静了片刻:那天他们我们的队伍去了原神星,是为了侵略。 他们想侵略,关你什么事?时倦道,又不是你要侵略。 安非约尔愣住,眼里的情绪翻涌难辨:你怎么 怎么会这么觉得? 话没说完,时倦便接了下去:那就是你想侵略? 他下意识解释:我没有! 时倦应了声:所以你道什么歉? 安非约尔抿了抿唇,半晌才低声道:要不是因为我,他们不会侵略。 原神星周围有世界意识庇佑,只有他能破开防护带其他人进去。 这一点他知道,霍瑟皇也知道,所以从一开始对方就是把主意打在他的身上。 防护是他撕开的,舰队是他带过去的。 不是他主观意愿又如何,可他的的确确造成了时倦的死:如果没有他的存在,联邦不会想到侵略原神星,时倦也不会自燃神格。 他不杀伯仁,伯仁却因他而死。 他从来都不无辜。 时倦听着他这么个逻辑:要是其他人不想侵略,有没有你都一样。 安非约尔:如果没有我,他们不会知道原神星的存在。 想侵略的人才是主观因素。 我是促成一切的客观条件。 这个话题可能过不去了。 安非约尔将长期压在心底的话吐露出来,原本紧绷的神经也跟着松下来,反倒是腰上的重量随着温度变得越来越清晰。 他望着身上的神明,缓缓眨了下眼,蓦然意识到件之前没注意到的事情:你不是 时倦:嗯? 不是喝醉了?安非约尔不自觉抓了下身下的床单。 为什么现在没有半点之前说一句话要先反应大半天的样子? 时倦看了他一眼:我没醉。 安非约尔皱眉:醉酒的人都会说自己没醉。 分卷(104) 时倦默了几秒:我现在有神力,一旦身体出问题,神力都可以自愈。包括醉酒。 安非约尔浑身一僵:你什么时候 什么时候清醒的吗?时倦道,我之前问你为什么怕我的时候。 空气瞬间安静下来。 安非约尔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床单,心跳却再一次快了起来。 之前几次亲密,不是他自己情绪上头忘了分寸,就是对方意识不清的时候。如今第一次在双方都清醒的情况下面对面,他反倒忽然不知道该说什么。 却在这时,阳台上蓦然窜进来一道影子,与此同时响起了橘猫声嘶力竭的喊声:时倦!你他妈不是人!! 它从地板跳到床上,陡然僵住,圆溜溜的眼睛眨了眨,又眨了眨。 安非约尔感受到腰上力道一轻,愣了下,莫名有点帐然若失。 时倦松开按着男人肩膀的手,从他身上下来,嗓音平静道:这么快就回来了? 宿主!门外响起系统脆生生的叫唤,您在里面吗?我可以进来吗? 时倦:可以。 安非约尔坐起身,听到这一句,周围的气息蓦然冷下来。 系统哒哒哒进了门,蓦然在床头刹住脚步:气运之子大人,您怎么也在这里? 安非约尔看了他一眼。 系统睁着金色的眼睛,被他轻飘飘的视线扫得脊背一凉。 橘猫看着床头粉雕玉琢的小孩,眼神从古怪到复杂:系统?你哪来的实体? 系统:宿主给我做的呀,你看我的眼睛是不是跟他一模一样的颜色? 安非约尔蓦然站起身。 他垂下眼,没理会身后的人,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时倦望着他的背影,有点莫名:他怎么了? 系统收回视线,肯定道:血压心跳都超过正常值且肾上腺素过高,很明显是生气了。 时倦疑惑:他为什么生气? 系统比他更疑惑:不知道,不过宿主,我总觉得气运之子好像不喜欢我。 橘猫在旁边听着一个情感经验全来源于小说的系统和一个连情绪都不存在的神的讨论,朝天花板翻了个白眼。 还能为什么,不就是看你身边多了另一个小孩,觉得你有了别的小妖精不要他了呗。 不过,它回忆起昨晚被时倦扔到外太空爬了一晚上好不容易才爬回首都星的经历,果断将这话咽回去,开始装死。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524 13:35:52~20210525 13:44:1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知我相思苦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旺仔的喵 5瓶;辰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34章 脚下白云层层叠叠, 四周雾气缭绕。 时倦一睁眼,就发现自己正站在一座宏伟的殿门前,最顶上的牌匾刻着两个字:天宫。 沿着空荡荡的大殿一直走, 回廊陡然一转, 一眼望不到尽头的台阶自脚下直入上空白茫茫的雾气里, 脚步在殿中撞出绵长的回音。 时倦没有停下, 亦没有转身离开, 沿着台阶继续往上, 身后长发一直垂至脚踝, 衬衫下摆前半部分塞在裤子里, 剩下的垂在腰后, 金色的桃花眼始终无波无澜。 一级又一级,长阶终于行至尽头。 扎着垂髫的小娃娃守在紧闭的大门前,手里捏着根不知从哪弄来的糖葫芦, 伸着舌头舔了舔上头的糖衣, 满足地眯起眼。 时倦停在他面前, 垂眸不语。 小娃娃艰难地把注意力从糖葫芦上面拖下来, 放了一眼到来人身上。 然后,他顿在原地,把糖葫芦背到身后, 弯腰规规矩矩地行了一个礼:大人。 时倦:天道在里面? 小娃娃点点头:是的, 大人是来见主的吗?需要领路吗? 不用。 小娃娃乖乖地哦了一声,推开身侧紧闭的门。 正中央的座椅上坐了个人, 闭着眼,白胡子一直垂到地上,神情不怒自威。 时倦停在座椅前方。 座位上的人睁眼的动作像是被加上慢镜头,瞳孔是白茫茫的一片, 像是海纳千百,又好似荒芜终年。 那老人垂下眼,慢声道:时倦。 时倦:嗯。 许久许久,老人再度开了口:欢迎回来。 时倦仍是没什么表情:谢谢。 老人脚踩在地面上,站起身:小位面过得开心吗? 时倦想了下:还好。 老人咀嚼着这两个字,脚下分明没有任何动作,身子却像是被某种力量托着缓缓前进:还想继续玩吗? 时倦听着这么个提议,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要是当原神当得无聊了,我便送你去小位面,给你干干净净的背景,你可以像普通人一样过下去,一辈子过完了可以去开启下一辈子,不需要经历家破人亡生离死别,不需要为别人牺牲。老人耷拉下眼尾,也不需用再见到被你捡回去却反过来害死你的小鬼。 时倦:不用。 老人的白胡子下端被掩进云雾里,眸光一动:为何? 时倦道:现在这样就挺好的。 现在这样?做一只被豢养皇宫的金丝雀?你的信徒跑来接你,你却连原神星都不打算回去了?当年你争下原神的位子,如今却连自己的职责也要放弃了吗?老人讽刺地开口,时倦,这么多年,你越活越回去了吗? 时倦看了他一会儿,才道:我当原神不是你授意的? 老人脸上一僵。 整个诸神星系只有我天生为神,却刚好降生在原神星,还刚好夺下原神之位。时倦平静道,我神的身份一直是秘密,前原神星意识也不会连自己星球上几十亿人口每个人什么时候出生什么时候死的都知道。它却偏偏挑中我,我不觉得是巧合。 老人的目光倏地沉下来:你到底想说什么? 在我之前,诸神星系已经很多年没有神降世。时倦道,原神星是诸神的主行星,它需要一个守护者,而我比所有人类都适合这个位置。 那场争夺原神之位的大战本身就是一个幌子,前原神星意识从一开始看中守护者的就是他。 不管他争不争,赢的都只会是他,原神亦只会是他。 而其他被选中的人类,不过是他功成路上注定的枯朽万骨。 前原神星意识诞生在诸神星系最混乱的星战年代,它见过红颜枯骨,见过流血漂橹,见过饿殍漫山遍野和人们哀怨余音绕梁。 它想要光复原神星,想要守护原神星,自己却只能控制本星球的人而对外来者无能为力,所以它想替原神星寻找一个守护者。 一个强大的,公正的,无情的守护者。 所以它抹杀了能填满整个洞穴的人类,用他们的血肉将时倦推上原神之位; 所以它剥下时倦所有的喜怒哀乐,连带着一起剜下他的神魂碎片,并将其囚在另一人的身体里; 所以它甚至在尘埃落定后,直接散去自己的灵识,化作了原神星外部可杜绝所有携带恶意进入者的庇佑,只余下零星的一点在神星居民的念念不忘下凝聚成新的意识。 至于被它推上去的人究竟愿不愿意当原神,愿不愿意做这个守护者,愿不愿意肩膀上时时刻刻都要担着整个神星安危的重担 抱歉,那不在它的考虑范围。 只是说不清是因为大部分化作了神星外的保护罩,还是因为本身没见过那些战乱,继承它衣钵的橘猫反倒半点没有它的心机和果敢,整天干的最多的事情就是这一群人类的信徒争时倦的宠。 你既然生而为神,就注定了这个位置只会属于你,不存在强不强求。老人垂下头,况且,你自己不也一样不忍心看原神星毁灭么? 否则他怎么可能会在联邦侵略的时候自燃神格。 老人深深地注视着他:你该恨的,是害死你的联邦人。 时倦默了片刻:你为什么总想引导我去恨他? 老人眼神一凝。 当初他跟联邦的人来到原神星那天以后离去我的神冢之间隔了一个月。我被前原神星意识扔进神池里到苏醒,同样过了一个月。时倦道,精神力足够强大的情况下,人类在遭遇重大刺激时有一定概率坐化成神。 那一个月是他成神的时间吧。 老人嘴角不自觉抽搐了一下。 我之前一直在想,他究竟是怎么知道神格碎片的事。 收集神格碎片。 这种法子是个正常人都不敢想。 倒不是收集的过程有多难,毕竟与他而言,其实就相当于在不同的世界带着记忆轮回了几辈子;也不是想要在各个位面行星之间跳转有多大的风险,如今人类联邦的机甲在数万光年里飞行迁移也不过闭眼睁眼的事。 而是神格的存在本身就不是人类这种生物有资格去接触的。 就像蝼蚁不可能学会开汽车,草芥亦不可能比肩参天大树。因为它们从一开始就不在一个维度等级。 蚁草同人是如此,而人同神亦是如此。 人不能直视太阳,因为会被灼伤;妄想触碰不该碰的东西,是要付出代价的。 诸神星系下小位面那么多,为什么无论哪个位面他都能找到我?时倦看着他,那双漂亮的金眸始终平静无波,即便我的情绪连同神魂碎片被前意识塞进他体内,他也不应该感应得那么清楚。 老人被他那双桃花眼注视着,眼皮子一个劲地跳。 还有我的身体。时倦接着道,我现在的身体并非用别的力量复刻,而是和我死前一模一样。可我的身体按理来说已经在神火里烧完了。 许久许久,老人出声道:这是他自己选的,你不是都猜到了? 他的确当过神,就在那次侵略后一个月。是他自己主动放弃,也是他自己拿神位作为筹码跟我做交易,条件就是复活你。 神可掌控规则,唯一不可改变的就是历史,无论是你,还是我,亦或是他。他便用自己神位的力量只身回到你死去那一天,在你神格燃烧神魂破碎以后,将你的身体带回到了现在,你现在的身体当然和你死前一模一样。 他能制造出系统,能在小位面找到你,能投身小位面成为气运之子,能将你的神格一片一片融合起来,甚至能让你早已堕入凡胎的身体重新变成神体,靠的都是他自己神位的力量。 你每恢复一分,他的神位力量就跟着少一分。你现在复活了,他就成了个彻彻底底的空壳子。 老人一字一顿:他都是因为你。 四周安静了片刻。 时倦嗯了一声:还有别的事吗? 老人难得一顿:什么? 时倦道:你突然把我从皇宫召上来,说起小位面,不就是想引导我知道这些?现在我知道了,要是没别的事,可以回去了吗? 老人上上下下打量他,却没能从他眼中看出一丝一毫类似于感动或愧疚的情绪,甚至连一点波澜都没有。 他忽然有点想笑:他为你做这么多,你倒是一点都不会心疼,他那一腔真心还真是打水漂了。 时倦没说话。 老人道:你既然现在不想当原神了,又不在乎他怎么样,那这人界也没什么是值得你留恋的,还回去干什么? 周围的云雾忽然加快了流动的速度,老人的白胡须悠悠地浮起:你过去活得那么荒唐,现在开始留在我这天宫,或者去小位面。荣华富贵,无往不利,只要你想要,我都可以给你。这样不好么? 时倦站在原地,长发随着老人周身涌动的力量在空中飘扬起来,半遮半掩住他的桃花眼,又很快散落至肩头。 半分钟后。 整个天宫上上下下,都听见了他们的主中气十足的吼声:时倦!我他妈告诉他复活你的方法,不是让你回来跟他谈恋爱的!! 守门的小娃娃手一抖,手上的糖葫芦串掉了。 ** 那天您回来以后,原神星那群人就再没试图进攻过了。 伊列亚站在殿前汇报道:另外,第一要塞的副官上班时间沾酒的事情我罚过他了,暂时撤职看今后表现,已经提拔了别人顶他的位置,新副官的资料已经发到您的个人终端。 安非约尔坐在转椅上,如墨的黑眸低垂着,面前的光屏被一直拖至底端。 伊列亚好不容易等对方抬起头表示通过,却第一次没有急着走,反倒看着他,一脸欲言又止。 安非约尔关掉页面,打开另一面光屏,侧脸被光芒勾勒得精致却凉薄:没事就出去。 伊列亚犹犹豫豫:祖宗 安非约尔瞥了他一眼。 陛下。伊列亚改口,现在帝国的情况已经安定下来,先皇的旧部坟头草都跟我儿子一样高了。您现在有没有打算 安非约尔等了片刻没等到他的后话,出声道:现在不会说话,以后也可以不用说了。 伊列亚一哆嗦:立后! 空气安静了足足五秒。 伊列亚眼睛一闭:祖宗,你们皇家现在就剩您一个人,您不留个后,以后难不成路边随便捡一个回来继承帝国? 他又补充:反正现在帝国科技那么发达,只要对方是个活的生物,总能提取到基因跟你一起生成后代,只要您看上的不是桌子这类无机物就行。 分卷(105) 安非约尔听着他后面那句画蛇添足的补充,声音又轻又凉:活的,生物? 伊列亚后背一寒:您那位主那位原神,虽然帝国和原神星当年闹得不可开交,朝中可能会有不少反对你们的声音,但您若是打定主意把他娶回宫里,其他人也不敢真的怎么样的。 半晌。 安非约尔没问他是怎么知道时倦的存在,只是垂下眼:我不会娶他。 伊列亚愣了一愣,脱口而出道:你都和人家成了那种关系了就不能对人家负点责?! 安非约尔皱眉:成了什么关系?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525 13:44:11~20210526 14:01:0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知我相思苦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半溪、旺仔的喵 5瓶;辰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35章 不就是, 伊列亚斟酌了一下,含蓄道,晚上睡一张床的关系? 安非约尔关了终端:谁告诉你的? 伊列亚茫然:他自己说的啊。 对方声音陡然一凝:他说什么了? 他伊列亚又卡壳了, 犹豫了半晌。 安非约尔黑眸微微一挑:原话重复很难?想不起来? 伊列亚生怕他接下来又来一句脑子不好使以后也可以不用脑子了, 赶紧道:其实那位没有明说, 但是我看到了他胸口 啪嗒一支电子笔当场被折断了腰。 面前的男人眼里冷得像是淬了冰。 伊列亚头皮一麻, 剩下的话没过脑子便吐了出来:全是咬痕, 还没消。 空气这回凝滞了足足半分钟。 安非约尔蓦然起身, 没管他的反应, 大步离开了房间。 ** 系统和橘猫正在扯皮。 系统道:原体, 你是不是知道气运之子为什么生气? 橘猫:不知道。 系统:你就是知道, 我跟你是一体的,我能感觉到你撒谎了。 橘猫不想理他。 系统不依不饶:你知道,刚刚为什么不告诉宿主?你难道不想宿主和气运之子和好吗? 橘猫呵了一声。 系统歪头看了它一会儿, 恍然大悟:你是怕气运之子比你更讨宿主的喜欢吗?你其实是怕失宠? 橘猫:你不要造谣。 我如果说错了, 你刚刚应该直接讽刺我。 这有什么不好承认的?我也喜欢宿主, 最喜欢他, 比对你还要喜欢。系统道,所以我希望他能过得好一点。 橘猫表情绷不住了:他?过得好一点?你是跟了他那么久飘了吗他还用得着你来可怜? 我不可怜他啊。系统一脸莫名其妙,宿主那么厉害, 我在这之前连个身体都没有, 哪哪都比不上他,怎么看都是我比较值得可怜, 可这不妨碍我希望他过得好一点啊。 小位面里宿主每一次都活不了太久,严格算起来其实也只过了十几年的样子。系统数着手指,十几年的时间,我只见宿主笑过一次。 橘猫耳朵尖微微一动, 无声地抬起眼。 他刚刚在小位面觉醒,还什么都不记得的时候,因为气运之子。系统想起当初时倦唇边那个一闪而逝的弧度,再后来,宿主过完一个位面,记忆开始恢复,我就再没见他笑过了。 橘猫忽然一怔。 系统撑着脸,一眨不眨地看着橘猫:宿主想起过去就不会开心,那他以前是不是从来没开心过? 橘猫只有沉默。 它怎么知道。 它从来都看不懂对方想的是什么。 系统:以小见大。 橘猫难得决定听听对方还有什么高见。 系统:你既然没有让宿主开心的能力,就不要和气运之子抢他。 橘猫: 它就不该对这傻逼的话抱什么期待。 大门就是在这时候被推开的。 系统转过头,乖乖叫道:气运之子大人。 安非约尔停在房间里,低下头:他人呢? 系统:宿主吗?他刚刚说有事出去了,没说去哪里。 有事? 这皇宫里的人时倦一个都不认识,他的性格也不会主动跟别人社交,能有什么事? 安非约尔眉头微微一蹙,抬眸看向床角的橘猫。 橘猫正装死装得专心致志。 安非约尔直接提起它的后颈。 橘猫:你不要殃及无辜! 安非约尔道:我离开前给监控设置了查询条件,但凡皇宫里检测到他的身影都会直接跟我报告。 橘猫忘了挣扎,瞪大眼:你是变态吗?至于跟看犯人一样对他? 他道:但我没收到他出现在皇宫任何地方的消息。 橘猫咽了口口水,眼神飘忽:也不一定非得在皇宫啊 安非约尔将猫举起来,皱眉注视着它的眼睛:他不可能出去。 橘猫嘴角一抽,余光瞥见一旁系统那双金色眼睛,莫名地想起对方刚刚那句你没有让他开心的能力。 它怀揣着满腔自家主人被别的小妖精勾跑,自己不再是主人最喜欢的宠物的悲愤道:怎么不可能? 安非约尔:他一旦到皇宫边缘,再想前进,都会被挡回来。 橘猫一脸看傻子似的表情:那还真是不巧,我昨晚才被他用神力撕裂空间送到外太空,连路都没走一步。 安非约尔蓦然一怔。 他既然能把我送出去,要是想走,你以为这里真的困得住他?橘猫白眼快翻到天上去了,你以为他为什么会留在这里?那是他自己愿意! ** 时倦从天宫回来,没回到他房间外的走廊,反倒出现在一片植物园里。 他坐在植物园中央最高大的榕树上,感受到体内空荡荡的神力,又看了看下方距离足有五六米的地面。 这个高度摔下去,向来死得少伤得多,实在很难让人不怀疑天道是故意的。 下方有人抓着园林剪刀修剪着树旁的灌木丛。 忽然间似有所感,那人转过身,抬起头,同树上的人隔着枝叶遥遥对视。 那人朝他点点头:下午好,先生。 时倦听见这句话,又看了看他的脸。 这张脸他有印象。 就是当初前往原神星,将安非约尔接回联邦帝国的那个男人。 可对方既然会说出下午好,明显不是对待认识的人的态度。 那人打招呼更像是例行公事,说完这一句便离开了。 时倦没见到其他人,也没试图下去,就坐在树杈上,望着植物园里几乎霸占了一半面积的红色山茶花。 不知过了多久,树荫下蓦然响起一阵沙沙的脚步声。 他低头,望见了熟悉的脸。 安非约尔似乎是一路跑过来的,颊边带着血色,说话时声音有一点点哑:主人。 时倦应了一声。 安非约尔放缓声音:你怎么在那上面? 天道送我回来的时候就出现在这里。 为什么不下来? 时倦默了片刻:天道跟我打了一架。 安非约尔皱眉:他对你动手了? 没分胜负。时倦道,就是神力耗完了,跳下去不好降落。 几秒钟后。 安非约尔声音尚能维持平静,却没能掩住眼底的笑意:就没一个人路过帮忙? 见到一个。时倦道,但他好像不记得我。 安非约尔怔了下,立刻明白过来对方指的是谁:他叫莱西,之前是霍瑟帝国的伯爵。 时倦听着他的语气:后来你让他来做园艺师了? 安非约尔顿了下:嗯。 时倦:为什么? 让一个伯爵做园艺是什么道理? 安非约尔安静了一会儿:我小时候刚出生两年以后,逃亡的飞船遭到袭击爆炸,是他干的。 整艘飞船从他母亲霍瑟皇后到侍卫厨娘,足足上百人,可袭击爆炸以后,却只有他一个不到两岁的小孩子活下来了。 光听着都叫人觉得不可思议。 飞船被袭击那天,把我塞进胶囊舱里的侍卫是他的人,我出生起他就知道了我的精神力等级,他想让所有人都以为我死了,独自教导我长大,等拥有继承权以后,再把我接回去执政。 安非约尔语气很淡:我的确回去了,唯一和他设想不同的是,我不是他养大的。 所以没有成为莱西用以夺权的棋子。 时倦看着他:所以让他来看管花园,看着他最渴望的帝国在你手上发展壮大,自己却碰不到? 他失去了独自行动的能力,但没失去精神意识。安非约尔垂眸,眼睁睁看着追求了一辈子的东西落到别人手里,不是很刺激么? 时倦沉默。 安非约尔半天没听到他出声,想起对方视众生平等的处事态度,怕对方觉得自己太残忍,忍不住辩解了一句:我都没要他的命。 时倦仍旧没说话。 安非约尔抿着唇抬头:主人 时倦平静道:只是因为这个? 安非约尔一愣。 原神星向来隐于宇宙,外人根本不知道它的存在。时倦道,就我所知,去过原神星的联邦人除了你,只有他。 片刻的凝滞过后,安非约尔嗓音很低:当初上书侵略原神星的人就是他。 没要莱西的命真的只是字面意思没有要命,但让其吃过的苦头绝对比死还难捱,如今也不过是把人折腾得奄奄一息再经受不住才会扔到这里。 空气再度安静下来。 安非约尔动了动唇:主人你要不先下来 他话没说完就是一顿。 时倦看着他:我下不去。 安非约尔安静片刻:下得来的。 我接着你。他微抬着头,黑眸被阳光映得晃啊晃,轻轻地道,主人,你能把你交给我么? 时倦垂眸盯着他看了会儿。 而后,他忽然纵身一跃。 树下的男人上前,张开手将他接了个满怀。 时倦趴在他肩上,转头看着他的侧脸:重么? 好歹也是曾经当过神的人,无论神力还是精神力加持下力气怎么都不会小到哪去。 安非约尔搂着他的身体,问道:可以要酬劳吗? 时倦:什么酬 接着就被人摁在榕树的树干上。 时倦连反应的时间都没有,眼前人便亲了上来。 安非约尔一只手依然搂着他,另一只手则从他的肩膀移到脑后。 时倦身后就是树干,身前却被人死死按着,唇齿间的激烈到极致,几乎尝到了血腥味。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两人终于分开。 安非约尔头埋在他的颈间,低声道:主人。 时倦嗯了一声,见他还抱着:你松一下手。 对方抬起头,抿了下唇:你真的很讨厌我碰么? 时倦没想明白他这个逻辑,没讨厌,是我衣服脏了。 榕树才刚被改行当园艺师的莱西处理过,浇的水都还没干,他穿的又是白衬衫,不仅薄还颜色浅,此刻被水染湿了一大片。 安非约尔只看了一眼,便脱下外套披在他身上。 时倦道:你不用 你要是不穿,我恐怕没法放你出去。 最后是找了最近的空房间。 时倦换下那件满是泥水的衣服,带着一身水汽走出浴室,便有人缠了上来。 直到被吻上的那一刻,他也没想明白这不过分开半天时间,对方究竟是怎么从自顾自生闷气这一阶段直接过渡到时时刻刻黏着他的。 温暖的,柔软的,灼人的触感,带着潮湿的水汽。 两人的身体贴在一起,安非约尔小心地蹭了蹭他的脸颊,轻声道:主人。 时倦顿了几秒,方才应了一声。 安非约尔道:可以再靠近一点吗? 时倦低头看了一眼:还要怎么近? 抱的力道再大一点,估计能直接骨折了。 不是这个。安非约尔笑了下,不是零距离。 时倦听着,眨了下眼。 对方睁着双漂亮的黑眸,眼里染了水汽,影影绰绰间漏出一点点热烈而滚烫的火光,又好像禁锢着却叫嚣要冲破牢笼的野兽。 分卷(106) 主人。他轻声道,你愿意要我么? 时倦安静了片刻:我没用自己的身体做过,不知道会有什么反应。 安非约尔闻言,眼底露了笑:没关系,你可以慢慢试。 诚然如橘猫所说,虽然在最后一个位面他们有过一次关系,但那时的时倦完全是神魂状态,实体都没有,自然也没有生理反应。 那一次与其说是两个人的贪欢,不如说是一个人的沦陷。 可这一次不同。 无论是他,还是他,用的都是自己的身体。 时倦还真的应了他那句慢慢试,哪怕做着最私密的事情,也始终不急不缓,将程度把控得缱绻又缠绵。 身下承欢至此,安非约尔攥着对方浴袍的手指蜷曲着,掌心被濡湿得滚烫,床单上洇出潮湿的痕迹。 眼前不知被汗还是水染得昏黄模糊,他张了张嘴,嗓音暧昧暗哑:主人。 时倦轻轻嗯了一声,吻了吻他的发间。 眼前人是他从青葱年少时便爱慕至今的神明,清冷,干净,又如隔云端。 如今却因为他染上了尘世的颜色。 安非约尔蓦然想起多年前在原神星,正是黄梅季,他在某个潮湿又迷乱的雨夜里惊醒,掀开薄被,最后睁着眼到了天亮。 第二日他走进神殿的藏书阁,站在分类为生物与健康的书架前,冥冥间一抬头,便撞进蜿蜒的旋转台阶上那双金色的眼睛。 那时的他懵懂,莽撞,又不得章法,一路沿南墙行至大雨尽头,却在将醒时遇到他的神明,陪他做完了那场荒诞又盛大的经年旧梦。 一直闹到夜晚,时倦感受到身边的人手臂搂上他的肩膀,唤道:主人。 他应道:嗯。 安静片刻,对方的声音再度响起:晚安。 【正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应该还有一点番外 感谢在20210526 14:01:04~20210527 14:18:3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知我相思苦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旺仔的喵 10瓶;辰、隔河见烽火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36章 联邦建成那日, 被纳入法定节假日的日期又多了一个。 对于学生们来说大约是多出来的假期,而对于大人们,尤其是联邦各国管理层的人来说, 则意味着前后平白的麻烦。 这一点是伊列亚最先提出来的。 不就是一个联和大典, 为什么连边陲星系的守卫都不放过?伊列亚问道。 帝国洗牌后新上任的大臣名叫里别, 说话语气比他脸上的笑容更温和更具迷惑性:怎么能这么说呢, 这次大典可是全联邦的大事, 边陲星系既然被陛下纳入麾下, 总不可能高特殊化缺席。 伊列亚一边走一边拿电子笔一个劲戳着自己的掌心, 手掌被戳得发红:年年都会有的惯例到底有什么地方特别了?一个筹备又是护卫竞选又是巡逻安排又是安全检验, 上头一句话吩咐下来是简单, 苦的是底层阶级! 里别伸手捏住他手里的自残工具:周围有监控,要是被陛下知道,单单你最后一句话就能给你定不敬的罪别戳了。 伊列亚松开手:要说大不敬, 谁比得上那位祖宗? 当初安非约尔在帝国学院里桶出的篓子现在还在内网上传。 我到现在也没想明白, 伊列亚接过对方递来的膏药, 熟练地抹在手上, 不管是这种大典,还是以前在学院的课堂,讲座, 评选, 我不信只有我一个人待得无聊。既然上面的人讲得口干舌燥,下面的人听得如坐针毡, 还搞这些乱七八糟的仪式有什么意义? 里别只是笑笑:你要接受物种的多样性。 走到皇宫大门口,分别前里别接过对方用完的药膏,想起什么似的,补了句:这个日期, 有意义的。 伊列亚直接上了飞行器,一边往要塞跑一边琢磨方才对方的话,刚刚控制着起飞,便根据日期挖出那么一点点印象:联合日那天,不就是当初安非约尔遭遇阳磁风暴半年后回来的那天? 他一边想着一边向下看,忽然目光一凝,落到不远处皇宫里某间房间,正对这这边的落地窗边挂着的那座复古的摆钟,以及摆钟前的安非约尔。 但这不是重点。 重点是那摆钟下方明显还露了双腿很显然,后面其实还站了个人,只不过上半身被摆钟挡住了,看不见脸。 安非约尔忽然倾身,仰头靠近了那个人,同样没入摆钟的阴影里。 伊列亚精神力差点散开。 飞行器因为他的不专心晃了一晃,成功将他晃回神。 其实严格来说,伊列亚当统领那么多年,见过的普通的猎奇的事情多了去了,办公室接个吻而已,着实没什么值得惊讶的。 但他还清楚地记得当初只见过一面的时倦的模样,尤其是对方那头及踝的长发。 可刚刚那位被钟摆挡住上半身的人,身后根本就没有头发垂下来,自然也就不是那位。 跟正宫在办公室接吻那是调情,但对方要不是正宫那就是偷情了。 伊列亚觉得自己的精神连同三观都收到了巨大的冲击,脑子里被出轨两个字刷屏了半天,最后满心悲凉地想到:祖宗,我以前真是看错你了!! ** 安非约尔不知道这几秒钟的功夫对方脑补了些什么,指尖撩起眼前人一缕发丝:你头发怎么剪了? 时倦背靠着恒温的墙壁:太长了,不方便。 安非约尔道:留着不是挺好的? 时倦沉默了半晌:明明是你最先说它不好。 头发长本来没什么,以前在原神星时倦和别人接触得就少,晚上又大多都是修炼度过压根不睡觉,虽然清洗时麻烦一点,但平时头发基本不怎么会乱。 可惜现在么 每次晚上被安非约尔拉着闹过以后,等第二天醒来头发一定得打结,单单把结解开就得花上半天时间。 这还不算,每回他摆弄头发的时候,安非约尔要是公务忙就算了,但要是事情少就爱缠着他,还得在旁边说他只顾着头发都不肯看看自己。 时倦最开始还莫名其妙:我总不可能顶着这幅模样出去。 他现在醒来头发跟鸡窝就差个颜色。 安非约尔就道:你要出去干什么?还是说你出去是想见谁? 或者是想给谁看?你这半天看头发的时间比看我多了整整一倍,就这么关心别人看着顺不顺眼? 那我叫人帮我把头发解了? 你还想让别人碰你?你是不是忘了头发代表什么? 反正闹到最后,时倦干脆一剪刀把腰以下的头发剪了,不用每天再花一个上午打理,什么事都没有。 安非约尔捻着他只余及腰的头发:可惜了。 时倦听着这话:怎么? 安非约尔道:我还挺喜欢的。 怎么可能不喜欢。 每天晚上纠缠在一起的时候,指缝里,脖颈上都是时倦的发丝,仿佛浑身都被对方禁锢着,缠绕着,逃无可逃,避无可避,稍稍一动就能感觉到对方的存在。 要是橘猫知道,估计得骂他一句变态,还是m型那款。 安非约尔又道:七天后就是联合大典,你想去看看吗? 时倦道:还好。 反正这里你想去哪都行,要是想看,到时候直接跟守卫说一声。安非约尔抱着他的手就没松开过,那只猫呢? 回原神星了。时倦猝不及防又被他亲了一下,只能捂住他的嘴,接着道,它不能离开诸神星系太久。 至于当初时倦待的小位面,本身就隶属诸神星系,它想怎么逗留都行。 恰在这时,突然响起个人终端被拨通的声音。 安非约尔垂下眸光,瞥了眼手腕上的请求。 伊列亚。 时倦总算推开他:我先回去了。 安非约尔嗯了一声,退开两步,又上前,低头,在他锁骨处咬了一下。 安非约尔道:那种关系,坐实一下。 时倦拉上衣领离开了。 通讯终于被接通。 伊列亚的投影刚出现,只来得及看到空荡荡的办公室,正疑惑那位小情人藏哪了,就听到对面一声嗤笑。 安非约尔看着他东张西望,眸光冰冷:你最好是真的有什么事,要是手残打过来以后也可以不用手了。 伊列亚: ** 当天下午,系统捧着个人终端,握着刚刚收到的信息跑去找了时倦:宿主,有您的快递。 时倦放下玻璃杯,有点疑惑:我哪来的快递? 他连个人终端都没有,平日里基本不会踏出皇宫,说话最多的就是走廊上的守卫和女仆。外面的人都不认识几个,谁会给他寄东西? 系统摇摇头:不知道诶,而且会知道您的地址在这里的人也应该知道您和气运之子的关系,给您的快递怎么都是直接联系气运之子比较合适吧,联系我干什么? 时倦最终还是出门了一趟,从加急件快递员手上接过来一只足有半人高的大箱子。 系统好奇地站在他旁边:里面会是什么? 时倦:没有危险波动。 系统:能不能打开看看? 箱子里特殊防震材质做的,外面装着面部识别机器,寄快递的人应该是见过时倦,提前设置好了钥匙。 时倦对这只箱子没什么好奇心,倒是系统兴趣十足,他便直接开了锁,揭开箱盖。 他看着里面的东西,莫名了好一会儿,干脆伸手翻了翻,便看见被层层叠叠的工具下掩埋的一只盒子。 时倦沉默地把箱盖又盖上了。 系统在旁边追问道:宿主?里面有什么?谁寄来的? 时倦半蹲下身,重新将箱子打开一条缝,将最顶上的便利贴揭下来。 上面的字横竖撇捺都拖得很长,非常具有个人风格。 【冕下,请原谅我打扰了您的好心情。】 【这件事事关重大,我无法一个人做决定,所以还是决定告诉您,您自己来做决定。】 【今日上午十点零三分左右,我今日机缘巧合撞见陛下和另一个人关系密切,可惜对方被办公处的钟摆挡住了,我没能看清脸。】 【陛下他可能并非您想象的那样。】 系统茫然:这语气听着怎么那么像撬墙角的小三? 时倦看了眼便利贴上的钟摆两个字,将它翻了个面。 【这些是我特地为您选购的道具,希望能为您眼下的困境带来一丝帮助。】 【虽然我建议您理智对待当断则断,但我懂感性的力量。倘若真的舍不得,就好好使用它们,至少在让陛下身体离不开你!】 系统看得云里雾里:宿主,气运之子他 时倦把便利贴折了一道:钟摆后面的人是我。 系统想了一会儿:他的意思是误会了气运之子偷情了?可这和寄快递有什么关系?他给你寄了什么? 时倦沉默了片刻,将便利贴塞到系统手里:拿着。 系统不明所以,还是接过来了。 时倦站起身:锁我没关,东西送你了,随便你怎么处理。 系统看着宿主离开的背影,一脑门问号。 所幸还记得快递的事情,他赶紧揭开金属盖,小短手扒拉在箱子边缘,低头往下一看。 橡胶管,金属手铐,钉满尖刺的皮鞭,五颜六色塑料球,乱七八糟的瓶瓶罐罐还有堆满整个角落的方方正正的小盒子,包装上白字黑字,他想看不见都难。 系统: 他默默跳下来。 这不是他等凡人能接触的。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527 14:18:30~20210528 14:39:3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知我相思苦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旺仔的喵、弋焕 10瓶;十飒 3瓶;辰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37章 南边的宫殿里, 远离升降梯的角落堆了一堆乱七八糟的纸张,盖在最顶上的那一本书封面朝上摊着,上面写道:《十年初习, 九年义考》。 系统正埋在书堆里, 拿着光屏写写画画。 在如今的联邦, 有个人终端可以随时下载电子书籍, 纸张的使用已经被淘汰得差不多了, 但这不妨碍某些念旧或有个人偏好的人们继续使用纸笔, 只是价格贵。 皇宫则是帝国首都最大的藏书处。 感觉到有人靠近, 系统从光屏里抬头, 脆生生地道:宿主。 时倦应了一声。 系统抱着光板从书堆里爬出来:宿主, 您知道联合大典吗? 时倦随手从一旁的书架里取出一本书:你听说了? 系统:学校明天放假。 自从有了人形以后,系统也不知道什么爱好,办好手续一头扎进首都的初习学院, 跟一帮年纪和他外表差不多大的小孩上下学, 每天跟时倦聊得最多的就是今天老师上课扣了谁的分, 以及下课被那个女孩子请吃了小零食。 分卷(107) 寒暑假加起来也才一个半月, 可是大典期间有就半个月的假期。系统将光板收进个人终端里,大唐馍馍小咪小雨点他们说打算趁着大典期间父母出去参会的时候出来一起去隔壁b2009长晚星玩。 时倦听着这么个熟悉的取绰号风格,总算低头看了他一眼:你想去? 系统点点头:想啊, 我都没去过。 时倦拉开阅览处的椅子:你自己决定。 系统跟他坐在一样高的椅子上, 只有眼睛能够到桌面。他把椅子的高度旋钮旋到底,正想把刚刚没解完的作业题调出来, 不经意一瞥,忽然捕捉到对方白色领口若隐若现的红痕,眨了眨眼。 他默默看了眼宿主,又默默伸长脖子, 看了看对方的领口。 一只手伸到他眼前:看什么? 系统赶紧收回目光:我什么都没看到! 欲盖弥彰也不是这么个盖法。 时倦收回手,没多问。 倒是系统见他没有要生气的样子,自己先憋不住了:宿主。 嗯? 您现在和气运之子究竟算什么关系啊? 时倦听着这个问题:你觉得算什么? 系统犹豫了半晌:我知道您和气运之子在小世界的事情,所以在我看来你们应该算恋人;可如果我没跟您去过小位面,我大概会觉得你们只是情人。 时倦翻书的手一顿。 系统看着他的反应,放下电子笔:宿主,您和气运之子都没和别人正面说起过你们之间的关系吧。 时倦道:别人知不知道,和我有关? 系统早料到他会这么回答:可在外人看来,你们这样就会显得做贼心虚,对方见不得人,不能拥有名分。我知道您不在乎旁人的看法,可您觉得气运之子会不会不在乎? 怎么可能不在乎。 严格来说,安非约尔并不是那种会因为别人影响自己的人,至少大部分时候不是。 可只要关系到某个人某些事,他哪怕明面上不表现出来,事后也会闹别扭:小事也就算了,说出来哄两句就好,反正他很好哄;可若是牵扯得大一点,对方就一定自己担着什么都不肯说。 时倦沉默片刻:可他没主动提起过。 系统调高了椅子,此刻短腿就在空中晃啊晃,一边晃一边道:因为气运之子一直都没有安全感啊。 时倦一怔。 系统歪着脑袋:宿主,我之前在资料库里看到过一个很有意思的词,叫约拿情结。 约拿在自己的神明交代给他任务的时候选择了拒绝,后来完成任务了,却又为了逃避神明的奖励选择逃跑因为他觉得自己不配,不配受到神明的旨意,不配为他的神明做事,不配受到神明的青睐,哪怕他本身并不反感,甚至很喜欢很期待这一切,但他还是在事到临头选择逃跑。系统道,像不像气运之子对您的态度? 时倦垂着眼睫,没说话。 宿主,婚姻法存在的意义不只是为了给确定关系的人扯一张证,更重要的是名分带来的责任和安全感。系统道,我听原体说起过,气运之子对您的感情产生在青春期,性意识萌动情绪敏感,但您的性格就注定不可能在这上面回应他什么,甚至连一点点希望都不会让他看到;后来他被联邦的人接走,这段时间发生了什么我不大清楚,不过就我在学校和内网听到的消息,估计脱不开君臣相惮父子相残;再后来就是亲眼目睹您因为他而死亡。他小时候又是在旁人嫉妒和恶意的目光中长大,情绪压抑得久了,不仅会发酵变质,还会结痂。 时倦望着系统的眼睛:你为什么突然说这些? 戈培尔效应。系统提醒,这是您在第一个世界教我的。您对人类的心理了解并不少,甚至非常之深刻,但每次碰到气运之子就会出问题我不觉得这些您自己看不出来,可事实上您似乎的确看不出来。我只能旁观者清一下。您不如试试让他多点安全感? 时倦平静道:约拿情结的本质是安于现状导致的对改变的恐惧,和安全感没什么关系。 婚姻之所以能加强双方关系稳固不是因为名分存在,而是因为违背有损失,就像人们投资不敢输心理,哪怕出了问题也宁肯维持表面和平,掩耳盗铃。 系统默默低下头。 时倦翻过一页书:不过你说的也有道理。 系统默默把脑袋抬起来。 时倦问道:安全感的事情你怎么看? 系统瞬间精神了:单纯的在细枝末节注意给予,用长时间潜移默化效果太慢了。最好的方法应该是反其道而行之。 时倦总觉得他语气里隐隐带着兴奋。 气运之子没有安全感,说白了是因为觉得他对您来说没那么重要,就算有一天分开了,您也不会因为他怎么样。那您便要表现得比他更没安全感,只要离了他就不能活,这样他自然就不会恐慌了。 比如? 系统笑得眉眼弯弯:小说里男主角为了留住女主角做得最多最能体现爱得深沉的一件事,气运之子也对您做过的囚,禁,强,制,爱。 时倦: 他道:你突然跟我聊起他,就是为了让我做这个? 系统在小世界那会儿看了那么多小说,最遗憾的事就是他宿主并非书里那些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大反派人设,而是真正的不食人间烟火。 这样看着就性冷淡的神要是真的做出那种事,想想都很刺激。 至于为什么他会有这种想法他好歹站了那么多年他宿主和气运之子的脆皮呢。 系统趴在桌子上,意有所指:宿主,前几天您收到的快递箱我给您放到您房间里去了。 明天就是大典,气运之子作为帝国代表肯定要出席,很可能几天都抽不出时间回来,今晚肯定会去找您。系统道,别人送都送了,怎么也都是一番心意,放着也浪费,您不如试试? 时倦:剥夺他人人身自由是违法的。 ** 时倦直到月亮初升时才回房间,将外套脱下来,翻出毛毯去了淋浴间。 等他擦着湿淋淋的头发出来的时候,房间的床沿上便多了个人,弯着腰,低头不知在看些什么。 他走过去:安非? 安非约尔侧过头:主人。 时倦走到床尾,视线没了遮挡,一眼便看见对方身前的大箱子。 别说,是真的眼熟。 他擦头发的手一顿,停在对方身前。 安非约尔手指上挂着副手铐,指尖将玫红色的手铐衬得格外艳丽,色块切割分明。 起身时手铐敲出一道清脆的声响,他走近一步,唇边的弧度若有若无:这些是你的? 时倦听着:是 别人寄来的几个字他没能说出口,对方便直接倾身截住了他剩下的声音。 呼吸擦过耳畔,连带着他喑哑的嗓音一同摩挲着:原来你还有这个爱好。 时倦退了半步:我没想用。 蓦然手腕一凉,那副玫红色的手铐瞬间便扣在了他手腕上。 安非约尔的脸离他极近:可是我挺想的,怎么办? 这种问题根本没法回答。 时倦被拷在床头,对方俯身亲他,触碰着他干燥的唇,伸手拿过床头的玻璃杯:多久没喝水了? 时倦:我可以不用喝。 身体缺水了自然有神力修复。 安非约尔拭去他唇角的水渍:可这样亲起来感觉更好。 最后也不知道怎么发展的,安非约尔被压在床上的时候,还来不及反应,自己的手腕就被扣上了。 再然后是另一只手。 他神色没多少意外:主人,想试试吗? 时倦按着他的肩膀:你在刚刚的水里加了什么? 我以为你猜得到的。安非约尔笑起来,这可是你箱子里的东西。 时倦想起那堆跟情趣用品摆在一起的瓶瓶罐罐,手心下的皮肤都变得灼热起来。 偏偏被他扣着的那位半点不知道收敛,低头轻轻在颈边那只手的手腕上吹了口气。 时倦手指一颤,蓦然缩回来:你不要乱动。 好啊。安非约尔道,那你来动。 手腕被扣着并不影响范围为床上的行动,安非约尔用手背撑着床:热不热? 时倦: 安非约尔的唇碰了碰他的下巴,语调又轻又软:喜不喜欢? 时倦: 要不要试 时倦把他按回去,就在对方想要再度开口以前,直接捂住他的嘴。 又是两声金属撞击响。 安非约尔难得愣了几秒,才反应过来他双脚居然也被铁链栓住了。 时倦手背贴在他的颈动脉上,感受着对方皮肤下血液淙淙。 太烫了。 但不是对方,而是他自己。 手背上冰凉的触感反倒成了沙漠里一泓清泉,叫人情不自禁地想要沾染,想要触碰,想要靠近一点,再靠近一点。 他嗓音里听不出情绪:那么想我用这些? 哪怕是现在这般境地,他脸上的神色依然没什么变化,是始终如一的平静。 可惜的是,平日里他这幅表情只会叫人觉得清冷不好接近,而现在的他却平静得几乎漠然了,反倒隐隐透出些冰冷到极致的攻击性。 就好像极地的冰山,用海面上露出的一角来告诫你:不要去撞。 因为会翻船。 安非约尔望着他的变化,没法出声,只能眨了下眼。 时倦垂下长睫,直接解开了他的扣子。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528 14:39:35~20210529 12:59:2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知我相思苦、星月落枣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旺仔的喵 10瓶;yukon 7瓶;十飒 3瓶;辰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38章 第二天系统起了个大早。 受大典的假期影响, 他和同学只买到清晨的飞船票,本来想趁离开前跟他家宿主道个别,可惜没等到他宿主, 反倒等来了他主人。 系统站在门外, 疑惑道:宿主呢? 彼时天还没亮, 安非约尔穿着军靴, 无声地关上房门, 身子顿了一下, 方才垂眸道:还没醒, 别去吵他。 系统听着这么个回答, 眨眨眼。 时倦是神, 平时根本不用睡觉,哪怕睡着了也极为浅眠,无论枕边人什么时候起床, 他都能第一时间睁开眼, 怎么可能存在别人都走了还没醒的情况? 系统默默想起那只大箱子。 他宿主不会玩翻车了吧? 安非约尔已经走出去一段, 路上遇到游荡的机器人, 停下脚步,任由机器人拉开距离,方才继续前进。 系统心里想着事情, 看见这一幕, 嘴上的话没过脑子便说了出来:您为什么不直接绕开它要等它绕开您? 您走路不方便吗? 安非约尔回过头,面无表情地扫了他一眼。 系统瞬间清醒了, 一巴掌捂住嘴,背着兔头包逃也似的去了帝都的站台。 前面穿背带裙扎着马尾的小姑娘趴在桌子上:统统,你在看什么? 系统道:直播。 一旁圆头圆脑的男孩子把头伸过来:联合大典?每年来来去去都是那些话,有什么好看的? 另一个一头卷毛的男孩子笑嘻嘻地接话:人家可是政理考试第一名, 晚上睡觉没准还要偷偷爬起来看书呢,你以为和你一样出来就想着玩? 系统没理会耳边的吵闹,专心致志地看着镜头下面的出席人,又点开了最顶上那位的头像。 联邦一百七十四年被找回。 联邦一百七十六年任务遭遇阳磁风暴失踪长达,同年秋回归。 背带裙小姑娘再一次扑到他面前:好啦,既然是出来玩,就不要看这些了,不是说好放松的吗? 最后一个看起来斯斯文文的男孩子插了一句:大典时间还没到吧,镜头里面应该只有观众入场。 系统调出星网:我在看下面的人员介绍。 联邦两百三十七个国家,有百分之八十都是国主或星主亲自过来,我听说隔壁沉落星系的国主才刚刚登基,年纪甚至和我们差不多大。卷毛唉声叹气,人家这么大已经是国主,我们还是学生,世界的参差。 这有什么,我们好歹还能出来玩,他当国主又怎么样?还不是得跑去参加大典?背带裙小姑娘撇撇嘴,我比较喜欢阳霁星的星主。 圆头圆脑凑过来:阳霁星不是听说陷入财政危机?他连自己的星球都管不好有什么好喜欢的? 分卷(108) 背带裙小姑娘理所当然:长得好看啊。 斯斯文文道:当初评选最美国主的时候得奖的是礼拜星的女皇。 背带裙小姑娘:她那张照片脸上的妆涂得比我妈还厚,阳霁星主好歹是纯天然,哪有可比性。统统你说是不是? 系统没想到自己还能被点名:说什么? 阳霁星主和礼拜星女皇才是最美国主? 我觉得都不是。 ? 我觉得咱们陛下才是。 圆头圆脑:你可真是咱们陛下的脑残粉。 系统不置可否,低头看着星网上的介绍:对了,你们谁知道联邦一百七十六年发生了什么? 那个年代离他们其实有些久了,往前倒推那时候他们都还没出生。 斯斯文文想到方才的谈话内容,第一个反应过来:你想问陛下遭遇阳磁风暴失踪的事吧,后来不是平安回来了,怎么了? 系统搜了半天也没搜到更多的介绍:有点奇怪,阳磁风暴会让设备全部失灵,宇宙中又没吃没喝连空气都没有。他到底是怎么在那种情况活下来的? ** 砰 橘猫撞在钢化的落地窗上。 时倦披着头发走下床,旋开锁:你不是回原神星了? 回去一次让它知道我还在就行,接下来一段时间都可以不用待在那。橘猫走进房间,看了看乱七八糟的床,又看了看他身上睡衣的褶皱,一脸欲言又止,都十点了,我不过离开半个月你为什么能自我放纵到这个地步? 时倦解开床头的手铐:昨天是意外。 橘猫一脸懵逼地看着那副玫红色的手铐。 时倦在枕头底下拿出一捆伸缩绳,连同皮鞭扔进床边的箱子里。 橘猫眼珠子快瞪出来了。 时倦扯开床单,又从床头的缝隙里取出一只黑色眼罩。 橘猫橘猫已经不知道作何反应了。 时倦将道具全处理好,按下床头的开关,让清洁机器人进来,便抱着干净的衣服进了浴室。 等他出来以后,橘猫已经蹲在地上思考人生足足二十分钟了。 时倦让机器人将那只惹事的箱子搬出去:怎么了? 橘猫:没怎么,什么事都没有。 皇宫餐厅里投影的画面正是大典现场。 最后一架飞行器拖着长长的尾巴划过天空 ,将周围的云层掀得翻卷起来。 时倦来到餐厅时,正好有记者采访道:霍瑟陛下,有人说您从被寻回联邦到登基都是运气好,请问您是怎么看待这个问题的? 安非约尔道:我回到联邦以后做过的事很多。 记者不依不饶:比如您二十二岁遭遇的那场阳磁风暴,难道您不是因为飞舰恰好躲过才幸免于难吗? 橘猫在旁边听了一会儿:他忘得还真是干净。 时倦没什么反应,跟旁边侍候的机器人确认,保证手里的点心没有任何酒精成分,方才咬了一口。 橘猫跳上椅子:你不会现在还没告诉他吧? 时倦:告诉他什么? 那次的意外。橘猫把他手上半枚点心叼走,三两下吞下去,是你救的他。 ** 联邦一百七十六年,安非约尔被学院派遣去伽玛星系完成学期任务,半途遭遇阳磁风暴,通讯尽皆失联,消失在茫茫宇宙之中。 消息传回联邦后,霍瑟皇当场暴怒,帝国舰队总统领肯特受命寻找皇子的踪迹,始终没有结果。 彼时的原神星正是初春。 橘猫从屋顶跳下来,抖了抖毛上的露水:回来了? 时倦摘下斗篷,嗯了一声。 不久前时倦出门去了原神星另外半球,偌大的原神殿几乎没什么人,橘猫便留了下来,日常要做的就是看房子和摸鱼。 它道:你房间里那盆花我给你挪出去了,吃白食这么久,它该学会光合作用自食其力。 时倦点了下头,转身出门。 没走出多远,他低头看向身侧:你不继续睡? 橘猫不知什么时候溜出来跟在他后头:我本来就不用睡。 它一个世界意识化的形,可没有那些普通生物的生理需求。 而且,它翡翠色的瞳孔瞥了他一眼,院子里乱七八糟的植物那么多,我要是不给你带路,怕你找不着那盆花。 话是这么说,可两人最终却没能去到院子。 因为刚到门口,时倦便像感觉到什么似的,忽然顿住脚步。 橘猫:怎么不走了? 时倦抬起手,指尖在眼前的空气里蓦然划了一道。 有金色的淡光顺着他的指尖穿过在空气里,留下一道细碎的光斑。 接着,他抓住那一道痕迹,像是推拉玻璃门似的,蓦然往旁边一拉。 空气开始扭曲,自那道痕迹开始,空气中蓦然破开一道幽深的口子,黑到极致的浓雾从那道裂缝中泄露出来,阴沉的色调蚕食着,而将某种看不见的东西崩裂开。 橘猫看得懵了好几秒:你好端端突然撕开空间干什么? 黑暗扩张到足以让成年人通过的大小,时倦不答,纵身跃入了那片深不见底的空间裂缝。 眼看裂缝要关了,橘猫咬咬牙,也跟着跳了进去。 当它消失以后,半空中那道裂痕晃了晃,无声地闭合了。 而裂缝出现的下方,白色的石板却已经早就化成了焦黑。 ** 橘猫从空间裂缝里掉出来,才知道对方为什么会突然过来。 这里是一颗不知道在宇宙哪个犄角旮旯的星系里的小星球,看着像是荒郊的平原地带,草木长得很深。 不远处一只雪白的巨兽四条腿正站在草地里。及人膝盖深的草只没过巨兽的脚掌,直起身站在你面前时,那大小甚至会让人错觉那是一座巍峨耸然的山岳。 最要命的不是这个。 而是巨兽前方几步远的地方,竟然躺着一个人,不知是死是活。 巨兽嘶吼了一声,猛地扑了过去,利齿上涎水滴答滴答地落下来。 时倦站在空间裂缝的出口处,闭上眼,动了动唇:停。 他的字音散在空气里,风静树止,时间轰然暂停。 雪白的巨兽蓦然僵在半空,维持着俯身的姿势,可那双巨爪却再无法下落半分。 时倦走到那只巨兽面前,弯腰抱起草丛中的青年。 青年满身都是血。 脖颈上,四肢上,甚至胸腔上,不知怎么破开了一道又一道巨大的口子,像是被刀片割过,皮肉都翻卷起来。而他哪怕在昏迷中,也都微微蜷缩着,身体不知是失血还是别的,冰冷得可怕。 橘猫跟着对方到了一处洞穴,直到时倦将对方放下来,方才看清那人的脸:安非?! 时倦没有说话,亦没有做别的例如替对方疗伤或直接再撕一条裂缝回去,只是沉默地转身,准备离开洞穴。 橘猫下意识拦在他面前:等等,你 时倦竖起食指指向它。因为之前抱过伤患,指尖滴答淌着新鲜的血,金色的眼睛里是冷到极致的漠然。 橘猫被他的眼神吓得一个哆嗦,忙不迭地让开了。 它在洞口徘徊一阵,最终认命地回到洞穴,坐在地上,沉默地守着昏迷不醒的青年。 时倦这一走直到傍晚才回来。 彼时他已经脱下了斗篷,连被血沾上的外套也不在了,只余下一身干净的衬衣,衣角纯白。 橘猫瞅了他一眼:洗完澡了? 时倦嗯了一声,停在地上的青年面前。 橘猫:我看过了,他身上身上一共一百三十二道伤口,精神体残缺了近百分之八十。 时倦垂着眼,眼睫轻轻颤了一下。 身上的伤就算了,他的精神体到底怎么变成这样的?橘猫说起自己刚刚的检查就觉得魔幻,百分之八十,正常人哪怕百分之五十紊乱也会变成傻子吧。 何止是这样。 就像一杯清水,人变成傻子仅仅只是那杯水被搅动造成了紊乱,可他的那杯水却是直接被倒掉了一大半。 更重要的是 时倦半蹲下身,手掌隔着一指宽的距离,覆上青年的眉心。 星星点点的金光缓缓从眉心渗入,最终却像是水滴入海,激不起半点痕迹。 半晌,时倦收回手。 橘猫看得一愣:神力不管用了? 安非约尔精神力很强,甚至比原神星所有民众都要强,生命力远超常人。而神力可恩泽万物枯木逢春,因此之前看到时倦离开却不是第一时间帮他疗伤,橘猫才没有制止。 反正不管多重的伤,被神力一滋养都能痊愈。 可是现在,却好像不是这样。 时倦摇了下头,将外套没血的那一面叠好铺在地上,坐下身:我之前试过。 之前? 我抱他回来的时候。 那会儿时倦就试过将神力注入对方体内,可最终的结果永远是石沉大海。 那你刚刚 检查。时倦低头看着青年苍白如纸片的脸,他的精神体受到的不是首次伤害。 橘猫茫然:他还有有旧伤? 时倦:持续伤害。 空气安静了片刻。 橘猫问出了那个不可置信的答案:中毒? 时倦没有说话,沉默地垂下眼。 才两年而已。 他到底是怎么把自己折腾成这幅样子的? 橘猫见他默认了,再看看地上的人,心里便不免带上了焦灼:那现在怎么办? 时倦沉默片刻:我的神力只能暂时遏制他身体精神伤害的其中一方面。 橘猫踱步的动作倏地一顿。 一百三十二道深可见骨的伤口,若是不及时治疗,身体机能定会下降至零导致死亡; 百分之八十以上的精神体残缺,若是不及时遏制,剩余的精神力无法支撑身体的神经元的运作,最后的结果也无非是死亡; 这周围除了草还是草,短时间内根本不可能找到星球的原住民,更何况这个星球上到底有没有人居住还是个未知数; 而时倦来时才刚刚用神力撕开一道横跨了千万光年的空间裂缝,甚至强行暂停时间,现在也没有余力再去撕第二道。 所以要怎么办? 无论怎么选,都是绝路。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我想写到499999个字完结 事实是大概还有两三章? 感谢在20210529 12:59:22~20210530 13:45:2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知我相思苦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旺仔的喵 10瓶;辰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39章 地上的青年仍旧在昏迷, 周身的血几乎把他整件衣服都浸成了极深的红色。 时倦的视线略过那些血,落到他的脸上。 安非约尔生得很好看,这一点从他小时候还是个奶团子时便能看出来了, 五官不知是遗传了谁, 长得鲜明又艳丽, 像寡淡无味的白纸上蓦然滴下的浓墨, 是在人群里无论何处都能被一眼注意到的存在。 那一百多道伤作用的也不止身体, 他的脸也没能幸免于难。不过大约是有意识护住头部, 比起筛糠似的身体却好上太多。 最显眼的一道就是从他的眼尾向下没入鬓发, 血粒一颗颗往下落, 像是人在绝望时泣下的血泪。 橘猫急得团团转:那我们就看着他这么下去?他要是这样, 可是,是会死的! 时倦道:不会。 橘猫一愣:嗯? 时倦:他不会死。 橘猫愣愣地看着地上的人越来越低弱的气息,实在不明白他说这句话的底气在哪里:为什么? 精神和身体双双濒临高危线边缘是一件非常危险的事, 尤其是两边的伤无一例外都是格外难处理的。 不过几句话的功夫, 安非约尔脸色便又白了一个度, 哪怕不用诊治, 单单看着都能感觉到对方身上像是要枯萎一般行将就木的腐朽气息。 时倦就那么看了一会儿,而后坐在原地,闭上了眼。 开始修炼。 虽然早就知道神明其实不大可能产生人类的情绪, 可狗养久了还能有感情, 何况对方还是个和他一起生活了十几年的人。 橘猫被他这毫不关心的模样震惊了,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最终只能选择闭嘴,继续转圈。 当最后一缕霞光落入地平线,地上的青年身体已经完全变得僵硬,地上的血迹已经干涸, 连伤口都已经不再渗血橘猫估计可能是体内的血几乎都流完了。 至于那残破的精神体也终于不堪重负,有裂缝自边缘像中央蔓延开来,碎裂,消散,再化为虚无。 橘猫到底没忍住:阿倦? 它和安非吵架和互相嫌弃的时间多,相对而坐好好说话的时间少,仔细想想,氛围最平和的一次还是那晚它点破他对时倦那么点不可言说的心思的时候。 它一直把自己和对方之间的关系定义为损友,可这两个字到底还是带了个友。 又如何能做到平静。 时倦终于睁眼看了看地上的青年:我看到了。 橘猫:那你 时倦仍是那句话,连语气也没什么变化,一贯的毫无起伏,仿佛面前的只是一个再寻常不过的陌生人:我的神力救不了他。 分卷(109) 橘猫听着他平静的语气,顿时就再说不出一句话来。 地上的青年精神体的破裂以及几近尾声,生命的气息渐渐消亡在黯淡无光的黑夜里。 接着,一簇金色的火光骤然燃起在这方小小的洞穴里。 橘猫抬头,便发现那火光的源头竟然是在时倦的手指。 金色的火焰自他指尖而起,而后飞速蔓延,眨眼间便包裹了整只手掌,再到小臂。 橘猫一脸茫然:你这是 什么情况? 金色的火焰渐渐升腾,第一簇在半空中晃悠了一圈,接着落到了地上的青年身体里。 橘猫从来没见过时倦这样,一边不明所以奇怪这些火焰到底是什么,可另一方面又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忍不住提高了声音:你在做什么? 时倦看着手上的火焰:没什么。 橘猫尾巴竖立起来,一步步靠近他,这是它感知到危险时用以防备的本能动作:那这些金色的是什么? 时倦看它越走越近,沉默了片刻:星星。 橘猫脚步一顿。 你之前不是问我为什么神没有感情吗?时倦望着它,你不知道,但你的前身知道。 橘猫一愣:你是说上一任原神星意识?你们认识? 嗯。时倦轻声道,我是在它的见证下当上了原神。 橘猫对自己的前身其实没什么清晰的印象,只是因为对方消散便凝聚出了他,用人类的说法,它在某种程度上相当于前原神星世界意识的转世。 而前意识究竟为何会消散,就牵扯到原神了。 因为前世界意识大限将至,而新的意识无法在它消散后立即孕育出来,为了原神星的秩序能继续运行下去,它便想出了个挺直接粗暴的方法:选一个人当原神,代替它去守护原神星。 这些事橘猫是知道的,可它不明白的是:这和你没有情绪有什么关系? 时倦将手上的火焰转移到另一只手,脸颊被火光勾勒出冷白的弧度:没当原神以前,我也不是没有情绪。 橘猫意识到他话里的意思,而后缓缓睁大眼。 它选中我后,就把我的情绪剥下来了。 剥下来? 这怎么个剥法? 时倦回忆了一下:啃噬掉人身骨血,洗去魂魄记忆,等愈合就行了。 橘猫只觉得被人在寒冬腊月泼了盆冰水,浑身的血都冷了起来:你 金色的火焰仍旧在他指尖升腾,一簇又一簇,旋转着飞向了地上昏迷不醒的青年。 可惜情绪没法凭空消失,前意识就找了个人类,用他的身体当容器。时倦索性将手靠近了他些,就是安非。 橘猫忽然想起安非约尔被接走那天,对方说起的利用两个字:你当初捡到他,就因为这个? 是。 刚刚你突然从原神星跑到这里来呢?因为你们这种联系能让你察觉到他出了危险? 时倦轻轻嗯了声:他体内存在的属于我的情绪会影响我,让我生出情绪。 橘猫愣了好一会儿:他小时候你唯独对他和别人不一样,不会也是因为这个吧? 时倦:是。 那他长大后你就不像他小时候那么宠着他了,又是什么情况? 正面情绪消失了。 情绪分正反两面,顾名思义,正面对应喜欢,而反面则对应厌恶。 而你对别人投入了什么,别人就会反馈给你什么。 时倦对安非约尔越好,对方因为他正面情绪越多,每次见到对方时不自觉产生的喜悦便会越来越少,直至完全消失。 开心,感恩,轻松,自信,受宠若惊。 以及爱。 十几年,足够消磨掉所有正面情绪。 橘猫忽然意识到什么:正面消失了,那负面呢? 时倦没说话。 负面情绪没有散。 橘猫道:你过去看见他,会不自觉生出喜悦;而现在看见他,却会不自觉生出厌恶,甚至严重到你难以控制,很想直接抬手掐死他的地步。所以当初人类联邦来人接他,你就顺水推舟让他离开? 火焰一点点将青年脸上的血迹灼烧干净,时倦垂下手,指节轻轻碰到对方的额头。 橘猫忽然有点酸:你对他也太好了。 被当成容器是前原神星意识干的,本身也不会对身体造成什么伤害。若是安非约尔在两岁时直接死在那条蟒蛇腹中,他体内的那些原本属于时倦的情绪自然也会跟着消失。 神明有着那样一个会对自己产生影响的因素是大忌。若是普通人,早该把这个隐患掐死在襁褓里。 届时唯一可以影响到自己的东西消失了,他依然是那个众生敬仰的神明。 可他却偏偏在对方年幼危亡时将对方带回来,给了对方十数年平安无忧的生活,给了对方所有信徒都为之嫉妒的偏爱。 事后橘猫忆起那些事,方才发觉,自从当年时倦将安非带回巍峨的神殿,对着那个小小的奶团子说出叫人时。 尚不记事的奶团子却在所有人怔愣的目光下,凭着本能内心里某种不知来处的本能唤出主人这么个称呼。 似乎就注定了这世上的一切其实早就冥冥间写好了所有的结局。 最后一簇金色的火焰终于没入青年的身体里。 接着金光大盛。 橘猫从自己的思绪里抽离出来,就看见这么一幕,倏地瞪大眼:你做了什么? 时倦收回手,没什么表情地看了它一眼。 橘猫却冷静不了,磅礴的世界意识没了控制,瞬间从它身上溢散出来,将头顶的穴岩震得簌簌落下:你的神体怎么回事?! 时倦感受着身上陡增的压迫,有点疲惫地揉了揉眉心,低声道:烧了。 橘猫:你刚刚突然和我掰扯那些破事,就是为了转移我的注意力?! 时倦沉默片刻:我不转移你的注意力,你发现了肯定会阻止。 橘猫气得七窍生烟,吹一口气就能上天:你疯了?自燃神体你知不知道意味着什么! 知道。 无非就是从神明变成凡人,变得会老会死,变得会生病会受伤,变得生命有了尽头,一旦阳寿没了,就要跟普通人一样走向死亡。 时倦道:星星,我想不到别的办法了。 橘猫瞬间僵硬在原地。 它从来都没见过对方用这种语气说话。 时倦曲着膝盖,手肘支在腿上,安静地看着青年的气息在金色火焰入体后开始变得平缓。 神明之体燃烧而产生的火焰像是抚慰的甘霖,一点点修复着对方残破不堪的精神体,又将身体上深可见骨的口子滋养得光洁如初:我不这样,他会死的。 橘猫:你他妈不是现在只要看到他就会厌烦吗?你不是冷心冷情永远理智自我吗?你不是从来没对他有过任何感情吗?哪怕他后来离开也没有半点舍不得吗?!那你他妈干吗非要救他?!他死了难不成你还会难过吗?! 他不会死。时倦平静地重复了一遍之前早便说过一次的话,垂下眼,嗓音仍旧是一贯的无波无澜,我舍不得。 橘猫再也憋不出一个字来。 每次都是这样。 它和安非约尔吵架,好歹还有个你来我往从动口到动手的过程; 可它若是和时倦起了冲突,每一次无论起因经过是什么,结果都只会是它被他说得哑口无言,仿佛它才是错的那一个,而他永远正确,永远不会有偏颇,永远应当被认同。 青年身上的金光从耀眼到平和,待光芒黯淡下去后,一双狭长的黑眸缓缓睁开,眼中映入那道银发金眸的身影,精神尚未从之前的重伤里恢复清明,可身体的本能却已经唤出了对那个人称谓:主人? 时倦低下头,应了一声:为什么会受伤? 安非约尔估计还没从之前的状态里恢复过来,整个人都有点机器接触不良的迟钝,甚至都没有疑惑为什么会在这种地方遇到对方。 这么一个问题反应了很久,他才沙哑着嗓子回答道:有人算计。 时倦:知道是谁吗? 这一次反应的时间更长,他的眼里也像是被催眠一般,是全然模糊且找不到焦距的一片,声音很低:知道。 能解决吗? 能。 时倦点点头,没再问:你现在身体已经没有大碍,早点回去。 安非约尔听了这话,反应了很久,方才道:回去? 回你来这里出发的地方,去把那些对你造成危险人或事解决了。时倦想了想,然后,好好活着,别再受伤。 安非约尔被牵着来在洞穴之外,头顶的苍穹已经由日光高悬变成繁星密布。 他回过头,很慢很慢地道:那主人你呢? 我看着你。时倦站在原地,银色的长发被夜风吹得扬起又落下。 安非约尔下意识往前走了两步,又忍不住回头:主人。 时倦仍在原地,金色的眸子平静又温凉:去吧。 往前走,不要回头。 ** 你就这么让他走了?橘猫问道。 时倦缓缓弯下身,坐在草地上,唇色瞬间白了下去。 现在后遗症上来就知道疼了?早干什么去了?橘猫一边冷嘲热讽,一边又对他的情况无可奈何。 它可不是神,没有用神力滋养万物的能力,没法在这种时候给他帮助,只能打开话题试图转移他的注意力:你趁他在那种半梦半醒的状态把他骗回去,就不怕他事后想起来跑回原神星? 不会。时倦捱过这一阵入骨的疼痛,方才低声道,神魂燃烧的力量他的精神体承受不来,等清醒自然就忘了。 橘猫动作一顿:忘了?是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时倦到底没支撑住,跌坐在草地上,闭上眼,他不会记得。 橘猫彻底没话说了。 半晌,它道:我以前怎么就没发现你居然还有这么无私的一面? 时倦:只是巧合。 他没有故意要抹去对方的记忆,只是刚好对方精神体伤势过重被磅礴的神力一照面,自我保护机制采取了遗忘而已。 橘猫:那要是他没忘呢? 时倦闭着眼,单薄的衬衣下,身子带着轻微的颤抖,眼睫掩去了眼底所有的光。 他声音极轻:百分之九十九的概率,不至于。 就算安非约尔真的是那个百分之一,那也只能说是天意。 ** 失踪大半年以后,所有人认知里已经丧生在阳磁风暴的大殿下再度回到了联邦帝国。 后来和霍瑟皇见面时,两人谈起半年前那场意外:失踪这么久,怎么不早点回来?也免得别人担心。 安非约尔摇头:回不了。 霍瑟皇问道:你既然能回来,说明遇到磁暴至少是躲开了的,这么长的时间为什么不能回来? 安非约尔眼中浮现出茫然,像是孤零零飘摇着找不到落点的枯叶:我不知道。 我当时的飞舰设备都被磁波影响失灵了,中间昏过去一段时间,再醒来就发现自己在舰艇里。 霍瑟皇眉头微皱:选择性失忆? 他安静了很久,才道:大概是。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530 13:45:26~20210531 14:10:2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知我相思苦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十飒 4瓶;45040284 2瓶;辰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40章 傍晚大典暂休, 一旁的臣子里别上前道:陛下,您只有二十分钟,之后需要出席国主们的晚宴。 安非约尔垂着眼, 没什么表情地说了声:知道了。 每一次的大典期间永远是忙碌的。参加了一天会议而堆叠的事务还没处理, 小事下面的人就直接决定了, 能送到他这里的定然是需要他来定夺, 没法等, 只能推到晚上。 可到了第二天依然还要见面, 参会, 恭维, 阿谀奉承, 再用晚上工作。循环往复。 这也是为何之前系统会说这段时间他都没法回去。 到房间里的时候,二十分钟已经过去一半。他脱下外套,里面的内衬袖口只到小臂下方, 手腕上印了一圈勒痕。 那还是被束缚绳绑出来的。 安非约尔盯着看了片刻, 忽然有点好笑。 明明以前那么多年也过来了, 这回不过才分开一天, 他却开始觉得之后的时间都变得漫长起来。 他换了身衣服,出门去参加晚宴。 推盏举杯至深夜,安非约尔坐上回住处的飞行器, 偏头便看见窗外灯火阑珊。这座被誉为整个帝都星最繁华的城市里, 从尖塔顶端一路往下至城边流水,无论何种时间段都不缺来往的行人。 夏天的夜风很大, 带着熏烤出的炊烟的温度。 安非约尔将窗户升起来,只余下一条缝。窗外人太多,要是被谁看见第二天估计能上星网头条。 车子行至大楼下,他不经意一垂眸, 视线忽然一顿:停下! 司机正准备把飞行器驶进底下停器库里,闻言一愣。 前座的里别回过头:陛下? 分卷(110) 单向玻璃防护很好,窗外的人显然都没注意到头顶的交通工具里还有个人在看着自己,连头都没抬。 安非约尔蓦然拉开舱门。 时倦抱着橘猫站在大楼下,正看着对面的屏幕上联合大典的转播。 耳边蓦然响起脚步声。 他回头,便看见刚刚还出现在屏幕里的人此刻站在了自己面前。 安非约尔站在里他几步远的地方,嗓音有一点点哑:主人? 时倦嗯了一声。 接着便被人抱了个满怀。 周旋了一天,对方的衣服居然还勉强能维持整洁,唯有领口估计是热的无意识拉扯过,没解开,但多了几道褶皱,呼吸间有很重的酒香。 安非约尔道:来找我的吗? 嗯。 怎么突然想到过来? 时倦松开橘猫:不是你想我过来? 前几天大典还没开始的时候,他不过去了一趟办公室,对方就跟他强调了两遍大典,后来更是天天耳提面命,生怕他听不出来似的。 安非约尔声音里都带上笑:可我没想过你真的会来。 时倦一顿。 是没想过,不是没想到。 安非约尔的脸擦过他的脖颈,低声唤道:主人。 毕竟在这之前,几乎所有的亲密最开始都是他主动,而对方只是接受,从来不会向他索要什么。 其实他知道时倦性格如此,注定做不来太主动的事,况且他也并不觉得受到冷落,甚至很喜欢这样一次次朝对方靠近。 可每一次都是这样,是真的很容易叫人错觉他于对方而言只是可有可无的宠物,他碰不起,却又放不下。 两人站的地方太显眼,时倦看着周围越来越多的视线,对他道:先回去,你住哪? 安非约尔拉着他到了大楼侧面没有人群的地方,然后在空气中一撕。 空间里蓦然多出一条裂缝。 两人穿过它到了套房的会客厅内,安非约尔关了空间裂缝,抱着时倦,又蹭了蹭。 时倦低眸看着他:你的神位不是没了,怎么还能用神力? 身前的人蓦然浑身一僵。 安非约尔抱着他的手没有松,只是语调里的笑不见了:你怎么知道我有神位? 时倦:天道告诉我的。 除了这个,安非约尔偏过头看他,还说了什么? 时倦听着他的声音,想了想:比如你是怎么复活我的事? 安非约尔静默了许久,忽然退开一步,转身离开了会客厅。 这还是头一次对方主动离开,时倦怔了一下,方才走到房间门口:安非? 里面没人应声。 时倦推了一下,发现门没锁,碰一下就自动开了。 他走进去:安非? 安非约尔坐在窗台上,垂帘被夏夜的风吹得呼啦作响,沉默地回过头。 时倦靠在落地窗框边:你生气了? 两人身高没差多少,因为安非约尔坐在台上,此刻反倒比时倦还要高一些,竟难得形成一种居高临下。 哪怕他只有一开口依然会觉得自己矮了一头。 半晌,他问道: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复活的事吗?时倦道,在榕树上那天。 安非约尔垂着眼:难怪那天无论我说什么你都答应。 时倦站在那,觉得他这句话听起来不像表面那样。 安非约尔却闭上嘴,也不看他,就低头看着地砖上反射的光。 高空中的夜风吹得更厉害,身下的石栏颜色暗沉,下方是车水马龙,霓虹闪烁,反倒他看起来像是融进夜色里,孤僻得静默。 就在气氛绷至顶点的那一刻,安非约尔蓦然跳下来,直接将对方拉过来。 时倦被他这一下抓得磕在他肩膀上,半天没反应。 这一抱就出了问题,拥上对方的那一刻,安非约尔便感觉到对方的身体此刻僵得厉害,额头更是一片湿冷。 他猝然松开他:主人? 时倦的手攥着他的衣摆,骨节凸出的部分苍白得剔透。 没有了支撑,对方的身体直接倒下来。安非约尔慌乱地搂住他:主人? 时倦连呼吸都是紊乱的,长睫颤抖得像是摇摇欲坠的枯叶:疼。 安非约尔跪在地上,紧紧抱着他,小心地拨开他颊边的长发,低头轻轻吻上他的太阳穴。 残余的神力连同精神力一起释放开来。 这一次的疼痛持续时间并不长,时倦醒来以后,最先感受到的就是搂着他肩膀的力道。 安非约尔擦去他头上的汗:还难受吗? 时倦:还好。 安非约尔让他在枕头上躺好:你神魂的问题就没有解决方法? 时倦没有回答,脸色依然苍白,嗓音也有些哑:刚刚为什么生气? 你知道了我复活你的事。 时倦平日里太冷静强大,很少有这样看着脆弱的时候,安非约尔最见不得他这副模样,不过对视几秒便垂下头,躲开他的目光:那天以后,你对我就没什么底线了。 时倦看了他一眼:那你为什么知道我神魂有问题? 安非约尔一愣。 我的神魂会出问题,是因为神体没了,神格没有了容器承载,只能附着在神魂上。时倦道,可是神魂本身强度不够,被迫承载的时间长了,才会开始崩裂溃散。 安非约尔抿了抿唇。 从小位面到现在,我在你面前发病不止一次,可你从来没问过为什么。时倦目光扫过他抵在一起的指尖,落到他的脸上,情绪波动过大,我的神魂也会跟着混乱。而系统刚好有一个可以检测熵值的功能。 它第一次过红线,是小位面深也杀了你的时候。 然后就是两年的昏迷。 时倦声音没什么情绪:当年的意外,你还记得。 沉默在空气中蔓延。 安非约尔终于出声:是。 百分之九十九的概率要忘记。 可他偏偏成了那百分之一。 时倦道:记得多少? 全部。安非约尔眸中阴影一眼望不见底,我从昏迷到醒来,中间发生的一切,都听得到。 别回头。 往前走。 这么多年,所有人都说他走到现在着实是上天眷顾,否则实在很难解释他究竟凭什么从被忌惮,被打压,被暗算,四面楚歌,还能平安无事。 却无人知晓,他不是被上天眷顾,只是神明愿意垂怜。 以至于后来原神星那一役后,他每一次在夜里惊醒,每一次浑身发抖,每一次心脏被攫到战栗得无法呼吸,总会想起那一天,然后告诫自己。 往前走。 往前走。 你会喜欢我,是因为这件事吗?时倦问。 安非约尔不自觉皱眉:怎么可能? 时倦:我也不是。 安非约尔一愣。 你愿意复活我,那是你的自由,和我无关。时倦道,我现在跟你在一起,也不是因为你复活我。 安非约尔连呼吸都放轻了。 时倦金眸安静地注视着他,无波无澜地道:是因为喜欢你。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531 14:10:22~20210601 14:41:4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知我相思苦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辰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41章 像一场经年的大梦初醒, 恍然间像是沉默了很久很久,又仿佛只有一瞬,安非约尔蓦然俯下身, 几乎用尽了所有的力气去拥抱他。 时倦看不见他的表情, 只能感觉到对方的发丝蹭着他的脖颈, 许久才有沉闷的声音从肩颈处响起来:主人。 嗯。 安非约尔听见他的声音, 呼吸间的气息将那漫长的崎岖一一填平, 从此唯余锦绣康庄。 他从来没想过能从对方嘴里听见那句话。 像时倦这样的神, 永远站在高处俯视众生才是常态, 愿意接受那些儿女情长已经是命运恩赐浩荡, 可绝不会有人想到他能主动走下来。 别人不敢, 他也不敢。 就像刚刚在飞行器上看到高耸大楼下的时倦,他的第一反应也是自己看错了。 他低声道:可我好像什么都给不了你。 无论过去还是现在,安非约尔都始终觉得自己没什么值得对方喜欢的。钱权名势, 对方拥有的从来都不比他少。 年少时他尚能凭借着一腔未撞南墙的孤勇跟着对方。自从那次被其他信徒们欺负, 恰好被回来的时倦看到以后, 对方便再没有过一离开就是一年半载的情况。时倦几乎不会拒绝他的请求, 他便仗着这份偏爱一得空便拉着对方溜出原神殿。 玻璃盒子包装的青团,花盆里娇艳的山茶花,五颜六色的吸管星星, 跨年夜里的漫天烟火, 从清晨到日暮接连不断的钢琴曲,所有人类喜欢的东西他都拉着对方接触过, 妄图把所有缤纷灿烂的一切都给对方。 长大后开始明白自己和对方的差距有多大,而且那么多年送出去的东西也从来没见到对方有过情绪波动,便知晓那些凡人喜欢的东西于对方恐怕和原神殿的一块砖没什么区别,放着还占地方, 只能克制着自己不要打扰。 哪怕后来时倦在小位面气运残缺,命途坎坷跌落云端,他抹去自己的记忆投身小位面想要保护对方,却发现无论走到何种低谷,如何满身泥泞伤痕,对方靠自己就能再度爬起来。 时倦自己就足够强大,无论身边站的是谁都没法让他更进一步,不拖后腿已经是旁人能做到的最高程度。 这样的神,究竟为什么走下来,凭什么要走下来,谁值得他去动凡心。 时倦恢复了几分力气,抬起他的脸:我也不需要你给我什么。 安非约尔的呼吸蓦然一滞。 如果一定要的话,时倦抬眸,你可以试试再多喜欢我一点。 再后来的事情就比较不受控了。 时倦几乎是意料之中地感觉到自己唇上一凉,疼得睫毛一颤,很想再跟他强调一遍伤口裸露易感染的问题。 倒是安非约尔注意到他的变化,总算想起某个被跳过的问题:你还没告诉我,你的神魂究竟怎么办?难道要一直这样? 时倦:会好的。 真的? 我的神力可以自愈。 原本神魂濒临溃散只是因为承载的神格力量超出了所能接受范围,如今他的神体恢复了,神格有了地方待,自然不会再对神魂造成伤害。 安非约尔眉头微皱:那刚刚算怎么回事? 时倦默默拭去唇上的血,留下一抹殷红:伤口总要有个恢复的时间。 安非约尔抓住他的手指,从床头抽了张湿巾,将对方手上的血迹擦干净:那就是痊愈之前还会疼? 时倦不说话,默认了。 安非约尔眉头拧得更深,最后松开:那我以后得把你再看紧一点。 时倦愣是没想到他的思维是怎么跳到这里的。 刚刚疼完,你好好休息。安非约尔一点点拭去他唇上的红色,将湿纸巾团成团扔进垃圾桶,我还有事要办。 时倦应了一声。 对方走到一半突然又折回来,手将他散开的长发捋了捋,俯身亲了一下:晚安。 ** 等第二天,他们就发现联邦这一晚上过得着实和安扯不上什么关系。 具体情况还要从昨晚说起。 两人在大楼底下的见面不知道被哪个看了去,虽然安非约尔考虑过被人认出来戴了面罩,可惜时倦银发金眸的模样太过惹眼,加上两人在夜里搂搂抱抱实在很影响大半夜孤独压马路的单身狗们心态,那位看到了不算还特地拍了照,发到好友圈里留了满屏的尖叫,接着又不知道是圈里哪位朋友又转发到自己的好友圈里。 中间转了几道暂且不谈,人民群众的眼睛太过雪亮,传播多次以后,毫无意外,有人凭着面罩上那双眼睛认出了安非约尔,然后就是照片在整个星网的疯狂传阅。 安非约尔收到消息时天才蒙蒙亮,发消息的人是里别。 里别道:【陛下,照片传播速度太快了,现在怎么办?】 安非约尔调出那张照片。 拍摄者估计很有经验,抓住了他们抱在一起的时间点,时倦的长发被夜风吹起,而自己正好偏头,弯起眸子,朝眼前人一笑。 他看了一会儿,直接拨了通讯。 里别和伊列亚不同,不待对方问便有事说事,干脆利落:陛下,刚刚有媒体联系我了,询问采访的事。 安非约尔一掀眼皮:哪家的媒体联合大典来问八卦? 里别道:大典仪式本来就已经结束了,剩下的时间原本就是方便各国国主们交流和民众提问的,而且是直播。 以如今网络的发达程度,哪怕是国主也需要知名度方便管理和获得民心。 虽然问题肯定会提前过滤太过尖锐的部分,但这不妨碍某些要热度不要命的企业以及好奇心过盛的民众。 谁没有好奇心呢。 尤其对方还是身居高位私生活干净神秘得叫人心痒的类型。 安非约尔知道这些,但就是知道才会烦。 里别又问了一遍:陛下,现在星网上热度太高,需要出动网监吗? 热度高,完全制止难,但若只是遏制也不是做不到。 分卷(111) 安非约尔垂眼看着地面。 接着,一旁忽然响起门锁的声音:安非? 安非约尔回头:怎么那么早? 醒来就起了。时倦望向一旁的投影,没走出房间门,打扰到你了? 里别没见过时倦,托过去就是专门跟人打交道的缘故,陡然看见自家陛下房间里突然出现另一个人,还是星网上照片的另一个主角,他的面部表情还能维持,至少没崩:先生,早上好。 安非约尔道:没打扰,在说昨晚我们被拍的事情。 时倦听着这话:被拍? 就在楼下。安非约尔拉着他进了会客厅,照片已经上了星网头条,我在想要不要把它撤了。 时倦刚醒睡意还没消,本来想顺口应一句那就撤,余光瞥见一旁里别的眼神,忽然想起来:要是对方真的想撤,那就不会拿这件注定要被压下去的事打扰他了。 他长睫垂下,问道:会影响吗? 安非约尔:除了可能会在娱乐版面霸占一段时间,估计不会有政事上的人关心。 时倦嗯了一声:那它在网上挂着有什么关系? 安非约尔愣了下,意识到对方的意思:那要是有记者问起来 是什么就说什么。时倦道,有什么问题? ** 原神星。 神使大人,请问大人他什么时候能回来? 深也作为神星唯一的神使,自然而然在原神离开后成了众神徒们的暂时性领头人。 他做完一天的祷告,穿过神殿的长廊,便遇到前来询问的信徒:大人他很忙。 神徒道:当初在联邦飞船上大人不是出现过吗?都过了这么久了,他会不会被那群联邦人囚住了? 深也声音温和:大人若是不想,你觉得这世上还有人能困住他? 神徒下意识反驳:怎么可能!大人就是最强大的! 那就是了。深也经过他身边,偏着头笑道,大人若是想回来自然会回来,不回来也有他的道理,这不是我们有资格管的,懂吗? 神徒下意识道:明白。 深也拉了拉长袍,来到两座大殿中央的花园里,忽然看见什么,脚步一顿。 最中央最肥沃的那块土壤里种着朵花,花瓣白色打底,上头丝丝缕缕的红色如墨般自中央蔓延。 很多很多年前,安非约尔还住在原神殿的时候一次外出带回了那株名唤抓破美人脸的山茶,花株自茎折断,以半死不活的模样被扔进花盆里,最后却开得比这满院子的花还热烈。 他走后,时倦因为常年在外没法照看,便由橘猫将它从花盆移栽到了土地上。 再然后就是时倦撕了空间,烧了神体,回来后被深也发现端倪。他每天被一个人一只猫就着神体的问题纠缠得受不了,最后干脆地离开原神殿。 他走过南方的莫加干沙漠,走过北方的索尔冰川,走过上万英尺高的高空柯桥,走过神星万水千山,却早已不记得这里还有过这么一株他曾经垂眸看过的花。 亦如他毫无留恋抛却的神星。 无论过去还是现在,深也都没能想明白,为何对方能做到那么绝情。 比如这株山茶,比如这偌大的原神星,只要离了他的眼,哪怕曾经再喜欢,再如何搭上性命去守护,他都能抽身抽得一干二净。 唯一不曾放弃过的好像只有那个人类。 花期已至尾声,它像是要燃尽自己最后的生机,绽放得比世界更热烈。 深也盯着它看了许久,最终垂下眼,独自走进了殿堂。 ** 天道正盯着下方的天镜。 看门的小娃娃站在一旁,头顶着果盘,默默地道:主,您的杯子快倒了。 天道把手里的酒樽放回石台,从果盘里拿了个苹果,狠狠咬下去。 小娃娃道:主,您已经窥伺了神君大人半个时辰了。 天道啃苹果的表情仿佛在啃什么人的脑袋:你懂个屁,这叫窥伺吗?我是看看他擅离职守究竟在干些什么! 小娃娃心道你自己整天变态一样盯着人家不干正事不也是在擅离职守么,嘴上却说:那您看见神君大人做什么了? 天道正要说话,却见眼前连通人间的天镜蓦然晃了晃,咔嚓一声裂开了: 小娃娃瞅了一眼:主,总用天镜窥伺别人不合规矩,现在天镜好像被规则打碎了。 天道:就你聪明! 我不聪明的,主。小娃娃道,比如我就想不明白,您为什么那么讨厌神君大人和气运持有者在一起?他们不是挺好的么? 天道翻了个白眼。 他们是挺好,一个天生为神,一个身怀帝王气运,正好可以分别守护诸神星系和统领联邦宇宙。 天道最开始发现他们两个同时出世不知道有多高兴,等他们俩把事业搞到巅峰,管好神系和联邦,他不就能顺理成章退休了? 可是结果呢?结果呢?! 他们两个居然转头就搞到一起去了! 天道想起这事就心肝疼,下回再有这两种身份的人同时出世,不知道又要等多久! 艹! ** b2009长晚星。 系统端着一罐营养液,看着星网的直播间里的人数飞涨。 为了防止人数过多卡顿,不同的国主都有专属镜头。最前方的镜头画面里,依然是那位找茬的记者挤到最前面,话筒举得老高:请问霍瑟陛下,关于如今网上的猜测您有什么要说的吗?照片里的人和您是什么关系? 安非约尔站在高台上,目光望向遥远的广场入口处。 时倦正好抱着橘猫进场,银色长发尽数塞进卫衣帽子里,宽大的帽檐阴影几乎遮住了半张脸。 他抬眸,金色的眼睛似一望无际的天光,而后眼尾轻轻一弯,朝他轻笑。 安非约尔弯腰接过话筒,笑道:是恋人。 系统眨眨眼,抓着剩下的大半罐营养液,半天没喝一口。 背带裙小姑娘蓦然晃着他的肩膀:统统!快看! 这是二十一点的东方大地,远处的尼加拉湖的不夜港灯火通明,璀璨的白光绵延至两千英里外的西塞亚城,高楼的灯火燃成星河,抖落的银花如大雨倾盆。 那是他曾经随着时倦站在断天涯上触碰不到的人间。 卷毛难得捋直了笑嘻嘻的语调:好漂亮。 圆头圆脑吃了一口烧烤:还行。 斯斯文文感叹:很好看。 背带裙小姑娘爬上桌子,打开了记录仪。 遥遥相望的帝都星仍是白昼,系统低头,看见接受采访的人下了台阶,在近千亿的观众视线下,一步一步走至入口处那位面前。 天光为之倾倒,而他给了他拥抱。 系统笑了笑,关掉了直播。 【番外完】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下真的结束了 谢谢看到这里的小天使们,鞠躬 下本不出意外写《神不爱世人[无限]》,感兴趣的小天使可戳专栏收藏一下 ps:回之前评论区某位提起过无缝开的小天使,看到文案小黑板上第五条了吗,跟我念,佛系 感谢在20210601 14:41:41~20210602 12:49:3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知我相思苦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程小时大帅哥 20瓶;45040284 11瓶;半溪 7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