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源歌隐》 绑架 林依依端着最后一道炒好的菜走进餐厅时,正好看到父亲正坐在沙发上看书,而母亲则是在往饭桌上摆放着碗筷。 听到脚步声,女人抬头向看她看了过来,笑着招呼道:“累了吧?快过来坐。” “不累。”林依依笑嘻嘻地将手里的菜在桌上放好,又走到父亲的面前将他手里的书一把抽走:“爸,别看了,你女儿好不容易亲自下厨一次,你总得给点面子吧。” 男人哎哎几声,伸着手显得有些无奈,只好笑着摇了摇头从沙发上站了起来。 他走到餐桌前,看了看桌上的饭菜,忍不住赞道:“嚯,好丰盛的一桌菜啊,来,快让我尝尝咱们依依的手艺怎么样。” 一边说,一边拿起筷子夹了一块肉放进嘴里,然后点了点头有些夸张地夸奖道:“不错,真不错,快赶上你妈的手艺了。” 林依依被夸的心花怒放,嘻嘻笑了一声,拿起筷子又夹了一筷子菜放到女人的碗里:“妈,你也尝尝看。” “好,依依也吃。”女人微笑着点了点头,也夹了一块鸡肉放到女儿的碗里,还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发。 一顿饭吃的温馨无比。 吃完饭,男人便拿起书又开始看起来,女人却拦住了正准备收拾桌子的少女道:“我来吧,依依你去歇会儿。” “我不累,我身体好着呢。”少女却不同意,曲起胳膊做了个健美先生的动作,似乎发现自己的肱二头肌并不怎么有说服力,她讪笑了一声放下了手臂去收桌上的盘子“要不,我帮您一起吧,咱娘儿俩还能聊聊天什么的。” 女人看着她无耐地摇了摇头,端着碗碟向厨房走去:“真拿你没办法。” 少女得逞地一笑,手脚麻利地将剩下的两个盘子收起,跟着自己的母亲进了厨房。 “最近学习怎么样?”女人一边刷碗,一边询问女儿的生活。 “学习啊?啊,还行,还行。”少女很有些底气不足地回道。 女人一听就知道她可能又贪玩没怎么认真学习了。 “依依,你也是大姑娘了,不能老这么贪玩了,你现在虽然是高一,但是如果不好好学习,将来考不上大学可怎么办?” “知道了,知道了,妈,我会好好学习的,不会再贪玩的。”少女脸上露出无耐,眼睛滴溜溜一转,立刻转移话题道:“妈,我们学校上周做了一次免费体检。” “哦?什么免费体检?你们学校还有这福利?” “才不是学校的福利呢,听说是一个什么财团的资助,说是做慈善的。” “不过又是炒作罢了。是不是又是量量血压、测测心率什么的?” “这您可说错了。这次还真是不一样呢。”少女一边接过母亲递过来的盘子擦干放回碗架,一边道:“这次的体检特别全面,使用的机器设备看上去都很高极,那些项目我都叫不上来名,我听说啊,如果是自费做这么一套体检下来,得大几千呢,说不定得上万呢,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反正是免费,不去白不去是吧。说不准人家就是在做慈善呢。” 女人点点头,“说的也是,这世上还是好人多,那些有钱人也不是都没良心,能够想到你们这些孩子,为你们的健康着想,看来这财团还不错,他们家是做什么生意的,要是做一些日用品的话,以后咱们就买他家的了。” “嘻,妈,你这么容易就被收卖了?可惜我也不知道他们是做什么的,反正听说生意做的特别大,不过大多都在国外,这次也不知道怎么就想到了我们这些高中生,听说他们资助了好几所高中呢。” “嗯。那你的体检结果怎么样,没什么问题吧?” “我能有什么问题?你女儿可健康着哪。” 林依依故做镇定地道,但事实上,她心里并没有她所表现的那么自信,因为,她曾经不小心偷偷地听到了一些父母之间的对话。才知道,自己的父亲有心脏病,虽然不是很严重,平时看上去也和正常人差不多,但是病就是病,它始终是个隐患。 而且,她还听说过,心脏病可是一种会遗传的病,所以,她其实并不如表现出来的那么肯定。 “依依,这事儿很重要,你的检查结果倒底怎么样?算了,明天我去一趟你们学校,我要亲眼看看你的体检报告。” 显然,女人也有着同样的担心。 “妈,还没出来呢。那么多项目,那么多学生,体检报告怎么可能这么快就出来?您别着急,等体检报告出来,我一准儿给您拿回来,用不着您去我们学校。” 安抚住自己的母亲,林依依回到自己的房间,缓缓坐在了床上。 她其实也忐忑,万一要是检查出来她也有心脏病,不是会让父母担心吗?要不,干脆也别等学校里统一发放体检报告了,明天她自己跑一趟医院。 第二天,最后一节课刚刚结束,安静的校园已经变得如同菜市场一样嘈杂。 学生们三个五个聚集在一起,有些询问着明天早上能不能抄到别人的作业,有些则在唧唧喳喳的议论着学校里的趣闻。 林依依收拾了自己的书桌,将要做的功课装进书包,打算回家。 一个扎着马尾辫的女生在教室门口喊她,“林依依,快点快点,可以搭车回家了呢。” 林依依看了她一眼,“你自己走吧,我今天有事,先不回家。” 马尾辫本来嬉笑的面容立刻变成了一副苦瓜样,“大小姐啊!人家可是专门让我在这儿候着您呢,您不去,我可就只能腿儿着回去了。” 林依依将书包背好,无奈地看了她一眼道:“不是说了吗?我有事儿。” 说完便径自出了教室,往校门口走去了。 刚走到校门口,门口停着的一辆车里就下来一个举着好大一捧花的青年,“依依,我送你回家。” 林依依看了他一眼叹口气,小声道,“真是和苍蝇一样烦人。”又大声道,“你送赵雅玲就可以了,我有事。” “你有什么事?我陪你一起啊。”青年道。 林依依却没再理会他,看到正好有一辆出租车路过,便伸手拦了下来。 “第二中心医院。”告诉司机目的地后,出租车扬长而去。 青年一愣,然后气哼哼的将手里的花摔到了地上,好好的花掉在马路上,被出租车后面的一辆黑色奔驰碾成了碎片。 第二中心医院距离林依依的学校并不太远,几分钟就到了,林依依下了出租车便走进了医院,并没有注意到有一辆黑色的奔驰车一直跟着她所搭乘的出租车。 过了十来分钟,林依依欢快的从医院里出来,拿着手机给自己的母亲打电话。 “妈,体检报告拿到了。我没事,和小牛犊子一样,超级健康,绝对没有任何先天的后天的什么病。这下放心了吧?”她在手机里将这个好消息分享给了自己的妈妈。 手机的另一头是她妈妈高兴的声音:“太好了!反正你在第二中心医院,距离超市也近,你去买点自己喜欢吃的东西,晚上妈妈给你做。” 林依依快乐的应了,拐了一个弯向着超市走去。 从医院到超市,有一条近道,不过这条近道有些冷清,平时并没有什么人走。 林依依也是贪近,再加上心情好,就没想那么多,毕竟,z国的治安是越来越好了,谁会想到就是走个路都能遇到危险呢? 等到她被几个男人抓住塞进车里的时候,她还有些发懵,不知道怎么一回事呢。 不过醒过神来后,林依依自然也不会轻易认命,她一边尖叫一边挣扎,很是在几个男人的手上挠出了些血印子。 但是她的反抗并没有什么成果,因为很快她就被一个男人一掌切在了劲后,眼睛一黑就此晕了过去。 等到她醒过来的时候,就发现自己正躺在一个小房间里,房间很简单,除了一张床,什么都没有了。 她揉了揉酸痛的脖子,看了看自己身上,发现自己的书包已经不见了,还好衣服还是自己那条连衣裙,除了脖子有些酸痛之外,身体却也没有什么不适的感觉。 怎么回事啊?好好的,怎么还被绑架了?她家又不是富豪,绑了她也讨不到多少赎金啊。 还是,劫色?! 正在她胡思乱想的时候,耳边隐隐听到了一阵哭声。 林依依眯着自己的眼睛,顺着哭声传来的方向走到了门口。 门当然是关着的,但是这门的隔音效果却不怎么的,她很快听到了门外传来的哭声。 她伸手拧了拧门把手,果然拧不开,于是便拍打着门大声叫道:“外面有人吗?谁在外面?能不能给我开下门?” 哭声停了停,然后又响了起来:“我们都被关着呢,没人给你开门,呜呜。” 还有人也被关着?那就不是她刚才推测的那么回事了,虽然她自己也觉得她的推测特别没谱。 “你们是谁?也是被绑架来的吗?我们为什么会被关在这里?” “我们并不都是被绑架来的,也有自愿来的。”一个少年的声音响起,显然格外冷静。 “比如我,我就是自愿来的。” 林依依愣了愣,问道:“你是自愿的?那你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吗?为什么会有人绑架我?” 那个少年的声音沉默了片刻,然后才又响了起来:“因为你的心脏。” 心脏?她的心脏没有问题啊,这次的体检已经证明了她的心脏非常健康了。 “因为有个有钱人,他的心脏老化了,不能用了,所以需要更换一颗更年轻、更健康的心脏,而我们这些人,都是和他配对成功的人。” 哭声立刻大了起来,林依依也傻了。 原来,她是作为心脏供体被人抓来的?这些人是想要她的心脏?这太可怕了,可是他们是怎么知道她和心脏适合的?做这样的移植手术,不是要做很多检查的吗? 然而很快,林依依便想了起来,检查,她刚做过,而且还是一次非常全面的检查。 原来如此,原来只是为了找到一颗合适的心脏啊?哪里有什么慈善? 男孩的声音再次响起:“我家很穷,我还有个瘫在床上的父亲,以及一个有自闭症的弟弟,我的母亲一个人操持着这个家,而她上个月,刚刚检查出了尘肺,那是因为她总是在灰尘弥漫的坏境中工作造成的。所以当我在无意中听到有个有钱人需要一颗心脏后,我就主动来了。检查的结果也不错,我的配对符合要求,他们也答应了会给我一大笔钱,用来给我的父母治病。” 林依依愣住了。她没想到这个声音平静冷淡的男孩居然会有这样一个可怜的身世。他这是要用自己的生命,来换取亲人生存的可能性啊。 可是,既然已经有人自愿献出心脏了,为什么还要抓她呢?而且看样子似乎抓的还不是她一个人。 林依依有些想不通,不过少年却为她解答了这个问题。 “我没想到,他们为了手术的成功可能,会找了好几个配对成功的供体,他们要从我们当中,选取一个最佳。” 少年的声音仍然没有停下来。 “所以,我把我知道的事情都告诉了你们。如果有机会,你们就逃吧,我会帮助你们的。因为如果只剩下我一个的话,他们就别无选择了,我,非常需要那笔钱。” “可是那样,你就死了!”而且,你怎么肯定他们一定会给你钱? 门外是长长的沉默,连那原本的哭声也小了下来。 不知过了多久,少年的声音才再次响起:“他们对我的防备心不重,因为,只有我是自愿的。所以,我会想办法放你们逃走的,相信我。” 林依依背靠着门坐在地上,她觉得很冷,从心往外地冒着冷气。 她不是不相信少年,她是不相信那些抓她的人。 不知什么时候,她忽然听到门外发出了一些声音,不是很大,但却有些乱,似乎有门打开的声音,还有脚步声和说话的声音。 林依依连忙爬了起来,刚要把耳朵贴到门上,门就忽然被人推开。 她被吓了一跳连忙往后退了两步,就看到门口站着一个瘦高的少年,他手里还拎着一串钥匙,看到她愣住,飞快地道,“别愣着了,钥匙是我偷来的,你快跟他们一起走吧,分开跑,我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会发现,千万小心,别被他们抓到,我不可能再有第二次机会了。” 说完,少年拿着钥匙扭头就走,很快消失在走廊的尽头。 “喂,你不跟我们一起走?”林依依喊了他一声,发现他没理自己,又看到几个和她差不多大的男孩女孩也已经快要跑的看不见人影了,于是跺了跺脚跟了上去。 他们走的方向和那少年正好相反。 林依依知道他不会跑,因为他一说话,林依依就认了出来,他正是那个自愿来到这里,想用自己的一颗心脏给他的家人换回一笔钱的少年。 几人跑出了楼,幸运地没有遇到什么人,也不知道是不是被那少年想办法引开了。 林依依回头看了一眼,才发现这是一栋小别墅,看上去普普通通其貌不扬,但是却是一个敢于践踏法律、藐视人性的所在。 “呯!” 别墅里忽然传来一声巨响,紧接着是男人愤怒的喝骂声。 林依依知道,一定是有人发现了她们逃跑的事情。 她不知道那个少年会被如何对待,但是她清楚,如果现在她不赶快跑,那么她的下场一定不会妙到哪里去。 就算是最终被选中的不是她,难道知道了这样的事情,那些人还会放过她们吗?在那些人的眼里,人命,算什么? 林依依咬了咬牙,随着那几个同样意识到危险的少年一起冲了出去。 只是,这是什么地方啊?山?树林?为什么如此的偏僻?她原本还想着,只要冲出去,她就会大声呼救,可是谁能告诉她,现在,她可以向谁呼救?为什么z国人口密度那么大,这座山上却只有那么一栋吃人的小楼? “站住!再不站住就开枪了!” 身后传来男人的呼喊威胁声,还有“呯、呯”的枪声。 在z国这样一个禁枪的国家,居然还有人可以持枪,可想而知,这群人绝对不是什么好人。 林依依跑的更快了,她不可能让他们抓住的,如果一定要死,那她宁愿被枪打死。 月光明亮,但毕竟是夜里,慌不择路的林依依就这么在逃命中一脚踩空,冲下了悬崖,冲进了一个陌生的时空。 ※※※※※※※※※※※※※※※※※※※※ 新书新作者,需要大家的支持。 春猎 城父是韩国前相韩平的封地。 之所以说是前相,因为他已经过世多年,现在这块封地的主人却是他的两个儿子韩良、韩善。 韩良今年刚刚满十六岁,也许是因为早早就继承了家业,所以这个少年看上去很是沉稳,那种大家世族才能够培养出来的气质,很好地弥补了他容貌上的不足之处。 是的,韩良一直对自己的容貌不满,倒不是长的太丑,恰恰相反,是长的太好,好到可以用“艳丽”这样两个形容女子的字眼来形容他的容貌,因为他那张脸,实在是太容易让不知情的人将他当作女子了。 从他第一次意识到自己的容貌会让别人对他的性别作出错误的认知开始,他就很苦恼,也很不理解,为什么同样的父母,比他小一岁多的弟弟就不会有他这样的苦恼? 明明弟弟和他长的也很像。 很长一段时间里,他甚至因此而不喜欢出门更不喜欢交友。 因为他不喜欢别人看着他的时候露出那种惊叹的目光然后把他当成一个喜欢女扮男装的女孩子。 那个时候,母亲虽然重病缠身,但是父亲的余荫还在,王室念着他父祖对韩国的贡献,对他们韩家还算照顾。 所以他可以按照自己的意愿躲在家里,一边将家里所有的藏书都读完,一边努力地学习剑术、锻炼力气等等一切可以增强他武力的东西,就是为了让自己变得更加有男子气概一些。 但是让他失望的是,这些技艺他上手的很快,进境可以称得上是一日千里,可对他最初想要达到的目标却没有多大的帮助。 而造成这一切的,还是他那张比女子还要美丽的脸,除此之外,大概还有他那怎么日晒雨淋,都没有变黑变粗的皮肤。 这让他有些绝望。 但是更让他绝望的是,在失去了父亲的庇护之后,他的母亲也没能继续撑下去。 在他还没能长到足够大的时候,最终抛下了他们兄弟追随父亲而去。 韩良不愿回想起最初的那些日子他是怎么熬过来的,如果不是有忠心的家老的扶持,不是弟弟韩善的惊慌无措,不是感觉到了他人隐隐开始表露出更大的恶意与危险,他想他可能不会在那么短的时间里成长起来。 他假装忘记了自己那张不完美的脸。 假装看不懂有些人看向自己的时候那眼中的疑惑、惊讶、兴味还有其它的一些东西。 也不会有意去猜测他们会在心里想些什么,只是一点点地展示着自己的智慧、力量还有高贵,在最短的时间里,让自己的名字在韩国的贵族圈中传开,并得到一定的认可。 他结交王子,并获得韩王的喜爱,使他有了足够的底气可以保住自己的家族,使之不会被别的家族乘机侵吞。 同时他又与其他的大族们保持着一定的距离,以避免那些不必要的猜忌,更躲开那些可能会有的算计。 几年之后,张良已经学会了无视那些对他容貌的议论。 虽然他心里一直都以此为憾,但他已经不会再因此而刻意的回避了,更不会因此而整天躲在家里不出门。 这一天的天气很好,春暖花开,晓风微拂,一时兴起,韩良便想出去狩猎。 春天本不是个适合狩猎的时间,因为这个时节正是万物复苏的时候,也是那些山狐野雉们孕育后代的时候。 但是韩良本来也只是一时兴起想要出去走走,倒并不一定要猎到什么猎物,所以便让大家老季晨下去安排,并让人去唤了弟弟一起去。 大家老季晨虽然觉得这个时候去狩猎不好,但是老家主过世多年,两位公子却是他看着长大的,情份深厚,自然不会为了这么一点小事而扫他们的兴致。 不多时一个眉眼颇似韩良的少年打着哈欠跟在家臣的身后走过来。 见到韩良,少年问道,“哥,这么早叫我起来干什么?” 韩良望着自己的小弟,满眼都是兄长的关爱。 “我准备去狩猎,你不一块去吗?” 韩善虽然只比他小一岁多点,但却因为被他保护的太好。 从小到大一直都宠溺着,所以直到现在还是一别小孩子的心性。 听到哥哥哥这么说,顿时开心地拍着手道:“真的?去!怎么会不去?你等等我,我还没来得及洗漱呢。” 说罢一溜烟跑回去洗漱了,丢下韩良一个人看着他的背影微笑。 韩善洗漱迅速,想是对射猎一事很是急切,匆匆到了侧堂跪坐下来,便用手抓起一块面饼三两口塞进了嘴巴。 “难怪今天的早饭比平常早了,哥你该昨天就告诉我的,这样我今天就会早起了。” 因为吃的太急,韩善有些噎着了,连忙接过使女递上的肉汤喝了一口,还不忘口齿不清的说话。 韩良吃着面饼,笑着道:“慢着点。我也是临时起意。” 韩善点了点头,继续喝汤,忽然想起了什么,眼珠子一转,正要说话,却听到韩良道:“大黑今儿是不许骑的,那马儿口齿不足,山林中野兽横行,若是受了惊,你骑着怕是要出事,还是让大家老给你挑匹温顺的老母马吧。” 一旁的季晨听了忙是点头。 “二公子,家主说的是,我这便去给您寻一匹跑的快的老母马。”季晨低着头偷笑,他知道二公子最是不喜欢骑那些慢吞吞的马了。 韩善气哼哼的瞥了季晨一眼,“老母马哪里能跑的快!” 韩良低头喝汤,只当没有听见小弟的抱怨。 季晨这个大家老则是忙退了出去,反正家主让自己给二公子备老母马,自己就赶紧溜吧,要是二公子真骑了那个不听话的大黑出去,出了事情,自己如何能对得起死去的老家主。 季晨溜了,韩善见兄长并无松口的意思,也只好几口将肉汤喝了,然后催着兄长出门。 韩良韩善兄弟出现在韩府门口的时候,十多个韩家的武士已经全副武装地等在门口了。 大家老季晨也在,还有两个使唤仆每人牵着几条狗在一旁候着。 除此之外,还有两辆牛车,应该是准备用来拉猎物的。 狗是用来看家护院的,当然,偶尔也会像现在一样用来打猎。 也许是感觉到了要出去打猎透气,这些平日里乖顺的家伙显得很是兴奋,汪汪叫个不停。 韩良在使唤仆的帮助下轻松上马,然后回头看向自己的弟弟。 韩善却在看到了拉到他面前的老母马后,嘴角忍不住抽了抽,气哼哼的看了一眼自家兄长,才乖乖地上了马背。 张良看他这样,露出一个宠溺的微笑,然后挥了挥手,示意出发,于是整个队伍扬起一阵烟尘向着城外而去。 城父周围没什么名川大河,只是叫不出名字的土山却不少。 这些土山周围的林子也算茂密,林木间飞禽走兽很是不少,好在这里人烟还算稠密,猛禽凶兽倒是不多,也没有听说过什么人陨于兽口的惨事,倒是城父周边的农夫、樵夫,偶尔也会进林子用些简易的工具挖坑陷兽,倒也可以时不时贴补一下家用。 韩良和韩善两弟兄带着的人手虽然不多,但多是好手,自然不会在自家门□□猎,而是会稍稍走远一些。 行了一个多时辰,进了山林,周围林木茂密了不少,树影斑驳,道路上却是清爽一片。 韩良见这里没什么人,林间也不算太过茂密,示意季晨在这里停下,一行人将牛车停在路旁,留了几个武士和御夫一起看守,带着韩善上马和几个好手进了林子。 猎犬是不能先放出去的,不然这些家伙就不知道跑哪儿去寻野兽去了,还要人追半天才能将这些兴奋的家伙给找回来。 韩良和韩善、季晨、樊庄、伯营五人一人骑着一匹马,慢慢向林子中深入。 剩下的十来个武士则牵着闹哄哄的猎狗在另外一边慢慢搜索前行。 两边任何一边发现猎物之后,就会把猎狗放出去,将猎物赶到两支队伍之间,然后慢慢围捕。 在林中不多时,韩良和韩善都射了几箭。 韩良好歹射到了一只兔子,韩善却运气不太好,射了半天什么都没有射到,还差点被一只调皮的松鼠把他的箭给扛跑了。 韩善气呼呼的抽着自己的老母马,将自己骑射成绩的低劣都归咎在了这匹老母马身上。 樊庄和伯营这两个武士首领的收获倒是不错,只是看到自家那位二公子骑着的老母马,这两位都悄悄的让自己的坐骑走远了点…… 随着林子的深入,韩良等人不得不跳下马来。 这时候本来还算消停的猎犬们,却是一个接着一个向着林子里的方向狂吼乱叫起来,牵着他们的武士都有些把持不住了。 听到猎犬的狂吠,韩良看了季晨一眼。 大家老年轻时也是一把好手,见家主看着自己忙道:“怕是有什么大家伙,不然这些猎犬不会这般。” 说完季晨看了壮硕的樊庄一眼。 樊庄从怀中掏出一个哨子样的东西,吹了一下,另外一队的人听到这个声音,立刻将猎犬放开。 这些猎犬获得自由后,撒开腿就向林子的深处跑去,后面的人随着猎犬的吠叫声在后面追进。 猎犬跑出去不足半里,就在那里绕圈狂叫,后面的人在林子里跑的气喘嘘嘘的上来,却是傻了眼睛,只见这些猎犬正在林中围着一个衣衫褴褛的少女转圈圈。 获救 少女衣服破烂,脸上、手臂上,多处划伤,看上去非常狼狈。 她的衣服也很奇怪,竟不是交领,衣袖仅敷半臂,光着两条胳膊。 也不分上衣下裳,就是一件连体的裙子,长度还不够,只到小腿处,露出半截带着伤的白嫩小腿。 这少女自然便是林依依了。 她那一脚踩空,摔下了悬崖,便昏迷不醒,等她再次醒来,就发现自己正身处一片密林中。 她记得自己似乎是从悬崖上摔下来的,因为那处从高处跌落的失重感足足有好几秒。 虽然她也不知道那样的高度她是怎么样奇迹般地活下来的,她甚至没有摔断手脚,只不过有些轻微的擦伤而已。 但是能够活下来,就是天大的幸事,她只会感谢老天哪里还会有别的想法? 更何况,现在她还不算是脱离危险,毕竟,她也不知道那些人到底将她带到了什么地方,离家有多远。 她必须得尽快找到回家的路,爸爸妈妈昨天没有见到她回家肯定担心坏了,可惜的是,她的私人物品都没了,就算是想打个电话也没办法了。 一开始林依依还在担心那些人会不会追上她,因此醒来后也顾不得浑身疼痛地挣扎着想要逃走。 可是很快她就发现自己迷路了,她不认识周围的环境,她甚至连方向都不会分辨,又惊又怕的她终于忍不住痛哭了起来。 谁知道她正哭的伤心,就听到几声狗的叫声,这让她大惊失色,因为她首先想到的是,那些人带着狗来抓她了。 她连忙想跑,可是几只猎犬已经从林子里冲了出来,将她团团围在中间,冲着她不停的呲牙狂叫。 林依依吓坏了。 她宁肯被枪打死,也不愿被狗咬死啊。 她一边哭,一边蹲下身在地上乱摸,想要的到一件武器来保护自己。 好运的她还真的从地上摸到一根树枝。 于是她立刻抓在手上,颤抖着指向几条猎犬:“不要过来,你们不要过来。呜……我不要被狗咬死,会很疼的。” 好在这些韩家的猎犬都是久训的良犬,没有主人的命令那是不会贸然攻击的。 随着那些武士的呼唤,一个个都撤了回去。 韩良对季晨示意一下,季晨取了件披风,丢给了看见他们后就软倒在地的林依依。 林依依没有接季晨丢过去的披风,因为她又晕过去了。 昨天晚上发生的事情太多了,她受到的惊吓也太多,现在发现有人过来,不管是敌是友,能将她从狗嘴下救下就行,她已经没有力气再支撑了。 季晨紧走几步,发现林依依已经昏过去了。 看看她苍白的面色,还有身上、脸上的伤痕,回身对韩良道,“家主,这女子昏过去了。” 韩良点点头,“先带回去吧。” 韩家兄弟的这一次射猎就此因为林依依的出现而提前结束。 吱嘎吱嘎的牛车上,林依依醒了过来,韩良的使唤仆三冈见她醒了,按照季晨之前的交待,给了她两口水喝。 因为不知道林依依饿了多久,没敢给她吃的。 林依依喝了两口水,有了些精神,便对三冈道:“快打110,山上有坏人,去晚了就要出人命了。” 三冈吓了一跳,忙跳下车跑到前头告诉自己家主,“家主,那女子醒了,说山上有坏人,让咱们去打妖妖岭!” 季晨在三冈头上敲了一下:“混账,城父百里之内哪来的妖妖岭!那女子许是受了惊吓,有些胡言乱语,你也跟着昏了头了?” 三冈摸了摸头,有些讪讪地道:“家老,小的也是听她说有坏人才有些慌乱,现在这世道,谁知道哪座山头就会出个把强盗山贼呢。” 季晨听他这么说,倒是点了点头道:“你说的也是。那女子虽然破衣烂衫,但是容貌美丽,皮肤白嫩,看上去不是普通人家的女子,而且听她口音,分明不是咱们这一带的人,一醒来就说有贼人,定是受了盗匪之祸,刚刚才逃脱追杀。” 他这里已经通过脑补自动将坏人替换成了贼人,顿时觉得某个奇葩山贼占下一座山取个名叫妖妖岭的名字也不是不可能的事了。 自己虽然带了不少护卫出来,但是家主身份贵重,更何况还有二公子也在,是冒不得半点危险的。 于是便向韩良回禀了一声,建议加快速度回府,自己则是打算过去看看林依依,想要详细询问一下那妖妖岭和山贼的情况。 季晨离开,韩善好奇地凑到了兄长韩良边上问道:“哥,真的有什么妖妖岭么?还有贼人,咱们要不要去把那伙贼人给剿了?这城父可是咱们韩家的封地,怎么能让一伙小小山贼肆无忌惮地为恶?那也太不将咱们韩家当回事了。” 韩良摇头,“此事也只是那女子的一面之词,到底怎么回事,还需大家老问过才知。” 略一思索,他又道“据为兄所知,城父周围百里,并没有这么个地方,为兄也从未听说过什么妖妖岭。” 说着,他一时也好奇起来,下了马,跟在季晨身后向林依依的牛车走去。 韩善看了,眼珠儿转了转,也跟了上去。 季晨走到林依依所在的牛车前,看她还是一副受惊的模样,蜷缩着身子裹着披风缩在牛车上。便轻声安抚道:“姑娘莫怕,你已经得救了,不会有贼人再来了。” 浓浓的一口河南口音,而且说话的腔调和用词也有些奇特,林依依也是很努力,才半猜半懂地理解了他说的话。 直到此时,林依依才注意到季晨的一身古装,还有那梳着发髻的头发。 “古装剧?” 林依依皱着眉看着季晨,然后四处仔细看了看,目光扫过韩良兄弟,一眼便将韩良当成了女扮男装的角色,心想,这大概便是男女主了吧,只是这两个演员看着面生,并不是她所熟知的任何一个名星,于是便将他们当成了刚出道的新人小鲜肉。 现代人很少有不颜控的,尤其是女孩子,而林依依当然也是那种认同颜值即正义的肤浅少女。 所以她的目光顿时便黏在了韩良韩善这两兄弟身上了,谁让他们长的好看呢。 这么好看的小鲜肉,她居然不认识,看来是还没有多大名气。 她心里这么想着,也还记得现在不是考虑这些的时候,现在最重要的,不是让他们赶紧报警吗? 她刚想让他们赶快报警,忽然又想起来自己刚才好像已经这么做了,可是他们却并没有像她以为的那样惊慌,更没有谁去报警的样子,反而在和自己对话的时候都有一种浓浓的对台词的味道。 这让她有一种很不自在的感觉。 她试探的问道,“你们是哪个剧组?” 季晨和韩良听的一愣。 怎么张嘴就问别人先祖? 不过巨祖这个说法倒是第一次听说,难道是地方对先祖的尊称?毕竟,每个地方都有自己的风俗习惯,把先祖叫作巨祖,好像也能理解。 跟在后面的韩善却是眼前一亮回道:“巨祖?我韩家先祖乃是姬姓。” 谁都知道,姬姓乃大周王族,虽然后来列国分封,诸多姬姓王族后裔各自都以封地为姓,他家三代相韩,早就改了韩姓,但是血脉的尊贵却仍然是他心中的自豪。 林依依却是听的越来越晕。 这都什么人啊? 要不要这么敬业啊? 跟她一个非剧组人员还要演什么戏? 没看到她受伤了吗? 没听到她说有坏人、会死人啊? 林依依简直想要翻白眼了,可是忽然,她想到了一个她之前没注意的细节。 她没有在周围发现任何的摄影器材,更没有发现任何的工作人员。 她眼前的这些人,如果将他们当成演员很奇怪,可要是把他们当成是真正的古人,就没有一点的违和感了。 林依依眼睛有点直,没有回答韩善的问题,而是有些颤抖地问道:“现在是哪一年?” 韩良道:“安王四年。” 安王四年? 安王四年是哪一年林依依不知道,但是她却知道这种纪年说法,绝不应该出现在她的现实中。 她大概是,穿越了! 意识到这一点,林依依脑子一空眼前一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韩善瞪大眼睛,用他变声期的嗓音大声喊道:“哥,她又晕了!” 再次醒来,林依依发现自己已经是在一间古色古香的房间里了。 她愣愣地盯着房顶,对于周围的环境一点也不惊讶,因为此时,她已经想明白自己大概是遇到了她做梦也想不到的情况——穿越。 林依依也看网络小说,所以对于这种小说主角才有的穿越模式她很熟悉。 她也曾经和同学们一起吐槽过,她的同学还曾经非常向往地希望自己也能够加入这穿越大军,享受一回别样的人生,当一个气运暴棚的主角,带着金手指,让整个世界都随着自己旋转...... 是的,小说里不是都这么写的吗?不管是男主还是女主,一旦穿越,就金手指加身,从此走上了王霸之路。 但是她林依依不想啊。 她有幸福而温暖的家,有爱她的爸爸妈妈,谁想要穿越了? 她不知道自己怎么这么倒霉,接二连三的,绑架、人体器官供体,现在还要加上穿越,这些可都是小说里才有的情节吧? 为什么就全都让她给赶上了? 换个人行不行? 林依依一边想着,一边就哭了起来,呜呜咽咽的,很想放声大哭,却又不敢。 她现在很清楚自己的处境,虽然肯定是逃脱了做人体器官供体的命运,但是接下来,等待她的又会是什么样的命运她根本就不知道。 她甚至不能让人知道她的来历,因为那实在是太过耸人听闻。 “吱呀”一声,门开了,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女端着碗走了进来,看到榻上的林依依正哭的伤心,连忙将手里的碗放到一边的长几上过去看她。 “姑娘,姑娘这是怎么了?是伤口痛了吗?我这就去唤医师来。” 少女有些不知所措,带着浓浓古韵的语言让林依依听的很不习惯,不过她语气里所含的焦急,却让林依依的心有些微的安心。 少女伸出双手却又不知道该不该碰林依依,犹豫了一下便想转身去找医师。 林依依连忙伸手拉住她:“不,不要。” 探问 她坐了起来,发现身上的衣服已经被换过了,那些伤口也已经被人处理过,虽然隐隐还有些疼,但是应该不会发炎。 所以拉住少女,是因为她现在虽然知道自己穿越了,但还不知道到底穿到了什么时候什么地方,她对这个世界完全是陌生的。 少女名叫桃儿,是名使女,被派来照顾林依依。 此时见她不哭了,想了想也明白过来,她可能不是因为身体的伤痛哭,而是因为她自己的境遇在哭。 家主出去射猎,最后却带了个姑娘回来。 虽然到现在,也还不知道这位姑娘的来历姓名,但是她可是亲手为这位姑娘清洗过身子上过药。 那一身白晳嫩滑的肌肤,那件看上去虽然简单,却是用不知道什么布料制成的衣袍,都绝不可能是普通人家的姑娘所能拥有的。 她也听大家老说过,这位姑娘很可能是一位从小便养尊处优的贵族小姐。 只是不知道在哪里遇到了盗匪山贼,随行的护卫和使唤仆可能已经全都丧命,只有她一个人逃到了城父,却也是受到了极大的惊吓。 桃儿想了想便小声安抚道:“姑娘,别怕,您现在很安全,不会再有山贼了。” 安全? 山贼? 林依依愣了愣,才想明白。 自己当时那样的狼狈,一张嘴就说山上有坏人,还说会死人,肯定是让那些救了自己的人误会了。 不过这倒也解了她的围,让她有了一个可以说得过去的来历。 林依依顿时就顺着桃儿的话头走了:“嗯,吓死我了,我还以为自己要被山贼杀死了呢。” 桃儿心里更多了几分怜惜,这样精致美丽的一个人儿,却受了那么大的惊吓,连忙道:“没事儿了,没事儿了。我们韩府可是有三百护卫的,没有哪个山贼这么大胆子敢来的。” 韩府? 林依依又听到了一个关键词,这里的主人姓韩么? 林依依拉了桃儿想让她在身边坐下,桃儿却说什么也不肯,最后硬是在榻边跪坐了下来。 “姑娘,桃儿只是使女,如何有资格与您同榻而坐?您莫要再为难桃儿了。您有什么想问的就问吧,桃儿在这里就可以了。” 林依依想了想,自己现在身外的年代倒底什么样可还一点不清楚了,还是小心一点,千万别做出什么不合时宜的事来,那一定会暴露她的,虽然她对这一点完全没有信心。 “那好吧。” 林依依盘腿坐好,这个资势却让跪坐在地上的桃儿神色变得格外怪异。 因为这实在是太不雅,太随便了,不是一个女子,尤其是一个贵女会有的坐姿。 “你叫桃儿?” “是。” “这府里的主人姓韩?” “是。” 林依依皱眉了,虽然当时她晕过去了,但是还记得有个少年说他先祖是姬姓,怎么又变成姓韩了? “不是姓姬么?” “家主先祖的确是姬姓,只是自从诸候分封,家主祖上三代相韩,早就改姓为韩了。” “哦,这样啊。” 林依依想了想,相韩?是说韩国的宰相吗? 按照她的记忆,好像只有春秋、战国时有个韩国吧?而且姬姓,正是大周国姓,那现在,倒底是春秋还是战国? 昏迷之前,她好像听到有人说现在是安王四年,但是这个安王又是谁?她听都没有听说过。 到底该怎么问呢? 林依依正思索着,就听到肚子里一阵响动。 从被绑架到现在,也不知道过去了多久,但是这段时间里除了在牛车上的时候喝过两口水之外,她就一粒米都没有吃过,可不是早就该饿了? 桃儿自然也听到了声音,连忙将刚才放在几上的碗端了过来递给她道:“姑娘饿了,先进点豆粥吧。” 豆粥? 林依依此时也顾不得好奇了,连忙接了碗,拿了木勺就吃。 饿了呀,正好喝粥的时候可以想相怎么旁敲侧击的从桃儿那里套话,还不暴露自己。 豆粥的味道不怎么样,没滋没味的,唯一可称道的便的熬的很烂,所以林依依虽然饿了,但吃的也不快,甚至眉毛还轻轻皱了皱。 桃儿在旁边一直观察着,一看就知道豆粥不是很合她的胃口,这也更加让她确信,这位姑娘的出身不一般。 “姑娘,还不知道您是哪家的小姐?”桃儿小心翼翼地问道,她当然也好奇,更因为她还领了大家老的命令,试探试探这位姑娘。 “我叫林依依,也不是哪个家族的什么小姐。”林依依随口回答道,却是忽然想到,在这个世界上,她可是身若浮萍孤身一人了。 想到这里,她就眼圈一红,连嘴里的豆粥也咽不下去了,她有些哽咽地道:“没有家了,我再也回不去了,爸爸、妈妈,我再也见不到了......” 声音越说越低,脸上已经滑下了泪珠。 桃儿却是误会了,以为她说的是她的家族已经被毁灭,只剩了她一个人,也不敢透露自己的身份,这也就从侧面证实了一件事,那些追杀这位姑娘的山贼,果然不是真的山贼,更大的可能,是这位林姑娘家族的敌人。 “姑娘,姑娘,不要伤心了。那么多人为了保护您而不惜牺牲自己的性命,就是为了让您能够活下去,所以,您一定要坚强,一定不能辜负了他们的心意。” 桃儿也脑补了,她现在很有些怜惜这位可怜的贵族小姐,所以她的眼圈儿也有些红了。 原本还正沉浸在悲伤之中的林依依,却被桃儿这一番劝慰的话弄的有些哭笑不得。 这是脑补了些什么东西? 她似乎一下子就成了一个被人追杀,然后所有人付出生命只为了让她活下去的贵族小姐? 好吧,虽然这个故事跟她一点关系也没有,但是不是正好省了她来编故事了吗? 于是林依依一脸坚毅地点了点头道:“嗯,你说的对,我要好好活下去。”我还要找到回去的办法。 说到这里,她忽然想到,这不正是一个很好的借口吗? 她眼珠转了转,又向桃儿道:“我的家族因为一些原因避世而居,谁知就算这样,也仍然没能逃过一劫,如今只剩下我孤身一人入世,却不知如今身在何方。我听那几位救了我的公子说,如今是安王四年,可我却连安王也不知道,桃儿,你能告诉我吗?” 见面 这一番话差点让林依依累死。 她可是快要把她脑袋里那点古文知识、甚至是她看过的所有的古装剧里的对白全部都要榨干了,才挤出来这么一段话来。 桃儿一脸的惊讶。 她没想到这位林姑娘的家族居然还是个隐世家族,可惜最后还是被仇敌发现了,没能躲过灭族之祸。 这个时代的女子本来就足不出户。 别说女子了,便是男子,又有几个能远行千里,了解世界之大的? 所以对于一个出身于隐世家族的贵女,却不知今夕何夕,也不知身处何方,她是一点也不奇怪。 于是善良的桃儿便将她所知道的东西一点都不保留地全部告诉了林依依。 林依依一边仔细听着,一边将她听来的有些零乱的信息整理、再和她记忆中的历史知识对照,才大概了了解了她现在所处的时空。 战国,虽然现在还是七雄并立,但是秦国越来越强,已经渐渐展露出了统一天下的姿态。 那位安王,便是说的韩王。 而将她救回来的,便是现如今城父的主人韩良兄弟。 这一对兄弟却也可以算得上是孤儿了,好在身为贵族,他们还有家老家臣辅佐照顾,虽然因为年幼,还没有出仕,但是在这韩国却还是有着举足轻重的影响力。 终于搞明白了自己穿越到了哪一个时空里。 但是林依依的感觉却并没有好上多少。 她历史是学的不怎么好,可也知道战国是一个怎么样的乱世,更何况,韩国?那不就是被秦国第一个灭掉的国家吗? 那么是哪一年? 明年? 后年? 还是今年? 林依依情绪低落到了极点,一时陷入了沉思。 桃儿看到她这样子,不知道又想到哪里去了,但是也没打算再打搅林依依了。 她觉得,可能这位林姑娘需要一个人安静一会儿,毕竟,她才刚刚经历了家破人亡这样的惨事,以后还不知道该怎么办呢。 于是她端走了那个还剩一小半豆粥的碗,悄悄地离开了。 韩府很大,林依依被安置在西跨院的客房,距离韩良兄弟两所住的正院不近,却也不远。 当桃儿刚刚走出月亮门,就被大家老季晨喊住了。 “大家老。”桃儿连忙行礼。 季晨摆了摆手问道:“怎么样?问出来了吗?” 桃儿点了点头,脸上一阵唏嘘。 “问出来了,果然是一位贵女,只可惜如今怕也成了一名孤女。” “你且随我去见家主,把你问到的东西全都说一遍。” 韩府正院,议事厅。 韩良正拿着一卷竹简在看,在他身边,韩善正手握竹枝在一个沙盘里练习写字。 韩善写的极不认真,因为他现在对那位今天救回来的姑娘非常好奇,可惜那姑娘还处于昏迷不醒中,自家兄长安排了使女桃儿去照看,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醒过来。 “家主,大家老求见。” 守在门口随时等候家主差遣的三冈忽然高声通传。 韩善顿时身子一正,抬头向外看去。 韩良也放下了手中的竹简,温声道:“请大家老进来吧。” 季晨带着桃儿进了议事厅,看到韩良的示意,便在一边跪坐了下来,然后向桃儿示意道:“将你去伺候那位姑娘的经过讲一遍吧。” 于是桃儿将她和林依依的对话,以及她对林依依的观察甚至脑补全都说了一遍。 韩良兄弟还有季晨静静听完,便打发了桃儿下去,叮嘱她好好照顾那位林姑娘。 议事厅内一时静寂。 半晌,韩良才有些疑惑地向季晨问道:“林姓?大家老可知有什么林姓贵族?” 季晨摇了摇头道:“我也没听说过。不过自从诸候分封,不少贵族多有改姓,更何况听桃儿转述,那位林姑娘的家族还是为了躲避仇敌而故意隐世的家族,想来这林姓,也是后改的吧。” 韩良点了点头。 只是除了知道一个名字,以及出身于未知的隐世家族,如今还十有八九成为了一名孤女,他们好像也并没有更多的了解了。 “家主,你打算如何安排这位林姑娘?” 季晨关心的是这件事。 即是救了人回来,总也得有个安排。 如果她有家族亲人,自然是送她回去便可,可是现在,那林姑娘却很可能是无家可归,也没有亲人在世了。 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他曾经派了人去救了林依依的那地方周围查看过,却是什么也没有发现,没有死人、甚至连打斗的痕迹都没有,这位林姑娘就好像是凭空出现的一样。 但是一个人,又怎么会凭空出现? 那么只能说,那些追杀林姑娘的人太过小心,手段也太过高明,将一切痕迹全都处理的干干净净。 至于为什么会放弃继续追杀林姑娘,或许,在他们的心里,这位林姑娘已经死了吧? 又或者在林姑娘亲人、护卫或者别的什么人的安排下,她已经是不存在于这个世间的人了。 韩善也扭头看向自家兄长,不知道他会做出什么决定来。 韩良想了想,看向季晨道:“她如今无家可归,又因为家族避世隐居,对这个世界一无所知,且等我见她一见,问问她有何打算再说,即然救了她的性命,不能又不管她,那不如当初便不救她。” 于是张良打发桃儿去请了林依依来见。 林依依很有些紧张。 当时她快要吓死了,只记得韩良兄弟是两个长的极为俊美的少年贵公子,现在再一看,更觉得这一对兄弟长得有些妖孽了,尤其是那位韩良公子,明明是个少年郎,却长得比女子还要好看三分。 林依依别别扭扭的学着记忆中那些影视剧里样子行了一个蹲身礼,道:“依依多谢两位公子的救命之恩,只是如今依依家族破灭身无长物,实在是无以为报。” 林依依也想过,救命之恩当以涌泉相报,可自己能以什么相报? 总不成真的无以为报就以身相许吧?她还没那么厚的脸皮,更何况她可不想就这么将轻易地将自己的一生轻易许出去。 那怎么办?耍赖吧。 就是无以无报,你总不能逼着我卖身吧。 被赶 心里虽然想着要耍赖了,但她还是觉得有些羞愧的,所以脸上便泛出些红晕来。 自己又不愿卖身,又没有什么可拿出来感谢人家的,那人家又为什么要收留她? 因此,想了想,她还是多了一句嘴道:“我林家虽然避世不出,但对这天下大势却还是有一些了解,依依身为女子,知道的不多,但是却也知道如今秦国势大,国力强盛,如今正剑指六国,而你们韩国首当其冲,所以,依依要奉劝一声:若是可以,韩公子还要早做打算。” 她是好心,真的是好心,想着能够让这韩家避不了国破,至少也避开家亡。 但是她却忘了这是一个什么样的时代,别说她这么突兀地说这么一番话别人会不会相信,就算是信了她说的是真的,又怎么可能会如她所说躲起来? 这可是义字为先的古人啊。 韩良与季晨的脸色已经变了,一边一直没有出声的韩善已经跳了起来:“姑娘这是何意?这是在诅咒我韩国吗?莫不是,你是秦国的奸细?” 韩良也站了起来,伸手按在弟弟的肩头,示意他稍安勿躁,然后看向林依依,只是此时的目光却已经变得有些失望了。 “韩家三代相韩,到良这一代,虽还不曾出仕,但也绝不会背叛,不会害怕秦国,更不会逃走。原本听说姑娘家中遭逢巨变,许是无家可归无处可去,打算问问姑娘有何打算,在下或可助于绵薄之力,可是听了姑娘刚才的话,韩良却是不能当作没有听到。姑娘是秦人也罢,非秦人也罢,若是想要说服什么人,还请另寻他人,韩府之中,没有姑娘要找的人。” 说完,他冷着脸手臂向外一引,意思是让她走了。 林依依一怔,她真的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局。 这个姓韩的家伙,说的什么话? 她怎么就是秦国的奸细了? 她什么时候说过让他背叛了? 她不就是提了个建议让他早做打算吗? 那完全是为了他们好啊,知不知道韩国可是第一个被秦灭掉的国家啊? 这个叫什么韩良的家伙,她听都没有听说过,说明历史上跟本就没有留下关于他的记载,是个无名小卒罢了。 有什么了不起?居然还要赶她走? 走就走,谁愿意来这个见鬼的战国啊? 林依依咬了咬唇,有些委屈,也有些气愤。 她眼圈微红,看向韩良道:“我本来是觉得你们救了我,所以才多这么一嘴,想要报答你们,谁知道你却说我是秦国的奸细。我......算了,你信也好,不信也好,救命之恩,我已报过,我这就走。” 说完转身便走。 出了议事厅,却又停下脚步道:“劳烦带一下路,我不知道大门在哪儿。” 门口的三冈将里边的对话听了个七七八八,此时看到家主生气,自然也看林依依不顺眼了,家主赶她走,那就快点走。 于是他白了林依依一眼,不耐烦地道:“跟我来吧。” 林依依跟上,再没有回头看一眼。 出了韩府,听着大门在身后重重关上,林依依抬头看了看天,远处的落日晚霞看上去很美。 再看看左右,路上的行人不是很多,但却也人来人往。 她一时不知道自己该何去何从,就那么站在韩府门口好久。 也许是她站的太久,一些行人都奇怪地看着她,有些还停在了远处,对着她指指点点窃窃私语。 她回过神来,低头看了看自己,现在的她身上穿的是一身和桃儿类似的使女服。 没办法,韩家没有女主人,所以只好暂时拿使女服给她穿了。 桃儿倒是和她说过,会让人尽快给她缝制衣裳的,不过现在,没必要了,她已经被韩家赶出来了。 她自嘲地笑了笑,随便选了个方向离开。 没有看到身后的紧闭的大门,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道缝隙,一只眼睛正从那道缝隙里向外看着,看到她离开后,那只眼睛也消失在了大门背后。 韩家议事厅,三冈正向韩良回报:“家主,她走了。” 韩良没出声,一边的韩善有些纠结地道:“兄长,真的就这么把她赶走了?她身上可是什么都没有啊。” 一旁的季晨道:“她若是秦国奸细,自然会有去处,身上有没有钱财又有什么关系。” “可是她真的是秦国奸细吗?”韩善挠了挠头,有些不确定地道:“她当时那么说,我也很生气,可是仔细想想,她说的也不算错,或许,她真的只是好心?” “她认为她那一番话可与我们对她的救命之恩相抵。”韩良沉声道,眼中露出思索来。 如今虽然秦国势大,六国人人自危,毕竟秦国还没有灭掉六国当中的任何一个国家,那么为什么,从她的语气之中,他却听出了一种笃定? 笃定韩国会是第一个被秦灭掉的国家? 她倒底是什么人? 她倒底知道些什么? “三冈,去跟樊庄说,叫他派人暗中跟着她,看看她会去见什么人。”想不到答案,韩良最后下了这样一个命令。 一个人行走于两千年前的大街上是什么感受? 也许有人会觉得兴奋,有人会觉得新奇,但是林依依却只觉得孤单。 眼前的一切看上去熟悉又陌生。 熟悉,是因为依稀在电视电影中见过类似的场景。 陌生,却是这并不仅仅是场景,而是一个现实,而她却原本并不属于这个现实。 想家了,想爸爸妈妈了,非常非常的想,从未有过的想。 林依依忽然想到,自己只是一脚踩空,就从悬崖上摔到了两千年前,那么如果再从悬崖上踩空一次,会不会又摔回两千年后? 这个想法一冒出来,就再也压不下去了,她激动了起来,随手一把抓住一个经过她身边的人问他知不知道这附近哪里有悬崖? 那人被她激动的样子吓了一跳,但还是告诉了她。 于是她开始跑起来,想要回家的念头给了她无尽的力量,让她忘记了一切,只剩下这一个念头。 她并不知道韩良他们捡到她的地方离城父有多远,此时的她也根本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她的脑海里全都被从悬崖上摔回二十一世纪的可能性所占满,以至于她根本没有去想过失败了会是什么下场。 跳崖 在落日的余晖消失的最后时刻,她终于找到了一个悬崖,看上去不是很高,但却很陡。 林依依看的很满意,因为她从上面往下望,是看不到底下的情形的,这就意味着未知,说不定那里就隐藏着一个虫洞呢? 她擦了擦额头的汗水,轻轻闭上双眼张开双臂,轻声道:“爸爸、妈妈,我回来了。” 说完便一头向着悬崖下栽了下去。 “不要!”暗中跟随的樊庄吓了一大跳,连忙跳了出来想要抓住她,却只是抓住了一点她飞扬的衣袖,然后在她下落的力量下,撕裂。 他的手中只留下一小块布料。 下午的事情,他也听说了,但是他却并不太相信林依依会是秦国的奸细。 他觉得其实家主也不相信,不然怎么会让他派人来跟着她? 所以他亲自来了,他要看看这位林姑娘倒底是什么人。 可是,他怎么也没有想到,她会跳崖。 刚才她嘴里的呢喃声虽低,可是他的武功不错,还是听到了,她是去找她的爸爸妈妈了。 虽然爸爸妈妈这样的称呼听上去有些奇怪,但是他已经知道那是父母的意思,而且他也听说了,她的父母,可能已经不在人世。 这下清楚了。 这怎么可能会是秦国的奸细? 她分明就是如她所说,是个家破人亡的孤女啊。 樊庄心里有些难受,定定地站了半天,才转身回去。 他要回去找人去悬崖底下寻找她的尸体,让她,入土为安。 陡峭的悬崖上,横生着几棵不知名的小树,偶尔于山石间,还能看到一些开着各色花儿的野草。 这样的环境大概除了蛇虫鼠蚁之类的小生命能够生存之外,也就只有长了翅膀的鸟儿才能时不时地在这悬崖峭壁上停留片刻了。 是的,这是一个不应该出现人类痕迹的地方。 然而此时,一个容貌清俊的中年道人却正背着一个竹篓,一手扣进崖壁上突出的山石缝隙,一手拿着一把小小药锄正在从崖壁上挖出一棵长相古怪的植物。 他的腰间拴着一根绳索,绳索的另一头从生长在悬崖上的草丛中穿过,一直延伸至悬崖顶部,最后固定在悬崖边的一根碗口粗的树杆上。 道人名叫徐巿,是一名方士,今日来此,是为了采集一些炼丹的材料。 徐巿将挖出来的植物丢进了背上的竹篓里,用袖子擦了擦额头的汗水,又抬头看了看天边已经快要消失的余霞,忍不住叹了口气自语道:“天色不早了,也该回去了,看来明天还得来一次,硫磺石还不够,还得找找。” 说完,他便顺手将手里的药锄也丢进了背篓里,然后用腾出来的那只手抓住拴在腰间的绳索开始往崖顶攀登。 “啊......” 忽然一声短促的惊叫声从头顶响起,然后他就看到一团黑影从崖顶掉了下来,途中砸断了两颗横生的小树后,终于被生在他脚下不远处的一棵小树接住。 徐巿连忙低下头去察看,却因为光线的问题而看不分明,但也仍然能够看得出来,那是一个人。 “有人从上面掉下来了?”他抬头看了看崖顶,上面安安静静的,看来这人和他一样,也是孤身一人来的此地。 “唉,总不能见死不救啊。” 徐巿再看看自己脚下小树上挂着的人,有些认命地叹了口气,一边放着缠在自己腰间的绳索,一边小心翼翼地向着小树靠近。 很快,他便下降到了小树的近前,但却不敢踩上小树,因为小树现在已经承受着一个人的重量了,他害怕自己一脚踩上去,小树就承受不住而断掉,那挂在小树上的人却没有绳索在身,必定会掉下悬崖摔成一个肉饼。 “咦,竟然是个小女娃。” 离得近了,徐巿也终于看清了挂在小树上的人,是个十四五岁的小姑娘,此时已经昏迷了过去。 这小姑娘自然便是林依依了。 她被回家的执念支配着,莽莽撞撞地闯上悬崖,然后想也不想地一头跳了下来。 可是那可怕的失重感,以及不小心一睁眼看到的那些扑面而来的山石怪树,却一下子让她恐惧了起来。 尤其是当她下落的力量连续撞断了两棵横生的小树之后,身体上传来的疼痛和心理上的恐惧终于让她惊叫了起来,然后她便在被第三棵小树挂住之后,终于昏迷了过去。 昏迷之前的最后一刻,她所想到的,不是她终于能够回家了,而是,她可能真的要死了! 徐巿看了看自己身上,再看看昏迷不醒的林依依,想了想,便将背篓解了下来放在小树的一个枝丫上,然后又解下自己的腰带,摸索着将林依依背在了背上,然后用腰带固定住。 这个过程很是花了一些时间,因为林依依处于昏迷之中,无知无觉完全不会配合他,而他现在身处的环竟却又是个无处着力的地方。 为了把林依依固定在自己的背上,徐巿下意识地伸脚踩了一下那棵小树,就听到咔嚓一声,那并不很粗壮的树杆晃了几晃后就开了一道口子,差点将他放在小树上的竹篓给掉下去,吓得他连忙将脚收了回来踩在一块微微凸起的山石上。 “还好我还学了一点轻身功夫,不然还真不好办了。”徐巿擦了一把汗,这才背着林依依向着悬崖顶上爬去。 等到他终于爬上去,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悬崖下更是黑糊糊的什么也看不见了。 他叹了口气,知道竹篓只能明天再下去取了。 回头再看看躺在一边的林依依,叹了更大的一口气,看来得在外边过夜了。 悬崖边上风太大,当然不是过夜的好地方,可是这山顶上也没个山洞什么的。 他四处转了转,勉强找了个避风的地方将林依依挪了过去。 先捡了些枯枝点了堆火,然后又摸出随身带着的药物给林依依身上的伤口敷上,这才发现她身上不但有新划的伤口,还有一些明显是处理过不久的伤口。 徐巿 这让他顿时对林依依产生了兴趣,不知道这小女娃小小年纪怎么会三番两次地弄得自己浑身是伤。 而且,怎么会一个人出现在这悬崖之上? 他甚至猜测她是不是被人害的,故意推她坠崖,或者她生无可恋自己跳崖? 他不知道,自己还真猜对了一点点,当然,也没人来证实他。 随手从怀里摸出两块干饼,用树枝穿了放在火堆上烤热,徐巿就这么一口一口的吃着。 那烤饼的香味丝丝缕缕传入林依依的鼻中,眼皮抖动了几下后,她终于悠悠醒来。 入眼,是深遂高远的夜空,繁星如碎钻一般闪闪发光,没有月亮,却依然是她从未见过的美丽。 耳边是毕毕剥剥的响声,有温暖的光映在她身上,还有一个轻轻的咀嚼食物的声音。 林依依下意识扭头看去,正好对上一双好奇的丹凤眼。 “醒了?” 丹凤眼的主人又咬了一口手里的食物,挪了挪屁股冲她招手道:“醒了就别躺着了,来,和我说说,你是怎么掉下去的?” 林依依愣了愣,然后慢慢坐起身来。 此时的她冷静了下来,自然也明白了过来自己跳崖的举动是多么的无脑冲动了。 “是你救了我?”林依依走了过去,在火堆边上坐了下来,打量了下徐巿。 看打扮,像个道士,长得也很有正气,应该不是个坏人,不然也不会救人,林依依如此想道。 “不是我,这里还有第二个人吗?”徐巿笑着道,将烤好的另一块饼递给她道:“饿了吧,吃点东西垫垫吧。” 林依依也确实饿了,于是便没有客气,道了谢接过饼慢慢地吃了起来。 “小女娃,你叫什么名字?” “林依依。” “你是怎么掉下去的?” “踩空了。” “那你怎么一个人来这里?你来干什么?” “看风景。” 徐巿无语了。 他看着旁边这个小女娃,她的脸上很平静,居然没有一点被吓着的模样。 此时他自然也看出来了,这小女娃似乎并不想说这些,但是想想自己费了那么大劲把她救上来,却得到了这样的回报,总还是心有不甘的。 “喂喂喂,小女娃,是我救了你的啊,你这态度,是不是有点不礼貌?” 林依依沉默,然后扭头望着他道:“你是道士?” “道士?非也。我乃方士,徐巿。”徐巿颇有些自傲地道,他的名气虽然还不是很大,但怎么说,在这七国之中也是有些名气的。 “方士?干什么的?” 偏偏林依依不知道。 她觉得徐巿这个名字似乎有点耳熟,但是现在的她心情不太好,所以便没有去探寻这个名字倒底在哪里听说过。 “方士就是能访仙炼丹以求长生不老,能祷福祈年祭拜鬼神,能驺衍以阴阳主运显於诸侯的人。”徐巿道。 “不明白。” 然而林依依却一点没有感受到徐巿想要表现的意思,自然也就表现不出敬畏羡慕了。 徐巿看着她长叹了口气,不由自失一笑。 别说这样一个小女娃了,便是那些国君诸候,又有几个人能够明白他们这些人的理想与能耐? 林依依听他叹气,又看他表情有些失落,终是忍不住安慰了一句:“虽然不明白,但是听上去很厉害。” 徐巿当然不知道两千年后有个网络词语叫“不明觉厉”,但他仍然被林依依这句话安慰到了。 他笑着道:“你不明白也正常,这世间也没有几个人能真正明白。” 林依依笑了笑道:“听你说的什么长生不老、又是鬼神,又是阴阳什么的,听上去很像我们那里说的神棍,如果是以前的话,我是肯定不信的,不过现在,我觉得你说这世界上真的有神仙,我可能也会相信。” 是啊,连穿越这样的事情都存在,神仙,或许也是存在的吧。 徐巿不知道神棍是什么意思,但很显然林依依说的神棍和他所理解的“有神力的棍子”或者“神奇的棍子”应该不是一回事。 他甚至能听出这个词里所带着的贬意来,他也听出来了林依依话里的意思,显然他刚才说的话她不是真的不懂,而是不信罢了。 他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是啊,长生之术,不老之药,倘若不是他能够确信,就算是同为方士,一直在这条道路上追求着,又有几个人能够找到真正的方向? 更别说得到一个结果,而就算是他,即使有了正确的方向,甚至知道一些关键的信息,可是距离成功也仍然是遥遥无期。 “谢谢你。” 林依依忽然轻声道谢。 徐巿扭头看了她一眼,“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他忽然觉得这个小女娃有点可爱了。 她很特别,一点也不像世间那些大多都是愚昧的人。 她年纪虽小,可是他却觉得这小女娃的脑袋里或许装着一些他都不知道的智慧。 这是一种直觉,但是对于他们方士来说,直觉也是一种非常重要的启示。 他喜欢这个名叫林依依的小女娃。 城父附近,少山,但是少,并不代表无,而九里崖就是离城父比较近的一个山崖,因为它离城父只有九里,所以大家便这么叫了,实际上,并不是每一座山,都会有个名字的。 此时的九里崖下,樊庄正带着韩府的护卫举着火把在搜寻着林依依的尸体。 他们已经找了许久了,但却一无所获。 韩良一手举着火把,一边用手里的棍子拨动地上的草丛,也在亲自寻找,他现在脑子有些乱。 当他听到樊庄回来说那女孩跳崖了,当时就惊呆了。 是自己太过紧张了,因为对韩国的爱,对秦国的敌意,所以才听不得那一番实际上十分中肯的话? 想想也是啊,那样一个姑娘,怎么可能会是秦国的奸细? 还说出那样伤人的话,在她最惊慌、最无助的时候,却将一个无家可归、无处可去的姑娘赶走...... 何其冷酷? 何其残忍? 韩良紧紧闭上双眼,握着火把的手指骨节突起,几乎要将手里的火把捏断。 他很愧疚,也很后悔。 其实在林依依红着眼圈绝然离去的那一刻,他就有些后悔,可是话已出口,他的骄傲也容不得他收回前言。 可是他为什么会让樊庄派人跟着她? 真的只是想知道她会去见什么人吗? 也许吧,但也是怕她遇到危险,或者是希望她遇到危险,然后他好有借口再将她救回来? 可是谁知道他等来的消息居然是她跳崖了! 当他听了樊庄转述的那最后一句话后,他觉得自己的心脏一阵抽痛。 失去亲人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几年前他就已经体会过了,那是一种能够压垮一个人的痛。 可是那时候,他还有小弟,还有家老,还有整个韩府是他的牵绊、慰籍以及力量与支撑。 可是她还有什么? 她什么都没有了。 而自己,就是在她那样脆弱的时候,又推了她一把,才最终将她推下了悬崖,推上了死路。 喜欢 那是个多么灵秀而又坚强的女孩啊,他还记得林依依美丽的面容,虽然脸上带着伤,虽然遭遇了那样的惨事,她也只会独自偷偷地哭泣,在面对自己的时候,仍然能够不卑不亢,甚至侃侃而谈表述天下大事。 他从没有和任何人说过,当他知道她成了一个无家可归的孤女时,当他听到季晨问他打算如何安置她的时候,心里也曾冒出过一个有些卑劣的念头的。 救命之恩,无以为报?不,救命之恩,当以身相许! 虽然不愿意承认,但是他心里真的闪过这样的念头,所以他才会说想听听她的打算。 一个无依无靠的孤女,又有报恩这样的理由,她完全可以提出来以身相许,然后名正言顺地留下来。 他韩家可是贵族,他韩良可是家主,他正当年少,他这一副皮囊,貌若好女......可是为什么她无以为报,却不愿以身相报? 韩良忽然怔住了。 他当时愤怒、生气,真的是因为怀疑她是秦国奸细吗?不,他是在气她没有按照他安排好的套路来! 他喜欢她。 虽然只是短短的半天时间,他甚至连和她说话都没有几句,但他就是喜欢她。 也许原本他对她的喜欢还并不强烈,但是现在她死了,他却知道,他对她的喜欢,已经足够他很长时间都不能够忘记她了。 “公子,已经都找遍了,但是仍然没有找到。”樊庄走了过来说道。 他抬头看了看崖顶,估算了一下当时林依依跳崖的位置,很肯定自己没有找错地方。 “再扩大范围。一定要找到她。”韩良的声音带着些微的颤音,但是樊庄没有听出来,只是将韩良的命令传达了下去。 “奇怪的很,这里一点痕迹都没有。就算是被狼拖走,也应该会留下一些痕迹啊。”樊庄向四围望了望,自言自语道。 韩良却听的脸色一变。 虽然没有听说过城父附近有什么大型野兽,但谁又能肯定真的没有呢?如果她最后连身体也保不住...... 他闭着眼抬起头深吸了一口气,道:“找,如果看到狼虎熊犳等野兽,就给我杀了它。” “啊?是。” 樊庄先是一愣,然后便答应了下来,正要安排下去,就有人来回报有了新发现。 “公子、樊头领,山崖上有火光。”那是一个搜索的比较远的护卫,因为一直都找不到人,只是想挺腰休息休息,就发现崖顶上隐隐似有火光,于是便跑回来报告。 韩良与樊庄对视一眼,连忙跑到那护卫所说的地方去看,果然发现崖顶上隐隐有火光闪现。 这里还有别人! 那么,会不会有人先发现了林依依?甚至,她并没有死,而是被人救了? 韩良不是樊庄,没有亲眼看到林依依跳崖,但是他心里不希望她死,如今忽然有了她获救的可能,虽然只是一点点可能性,但也让他激动了起来。 “上去看看!”他大声道,人也已经先一步寻找登山的道路了。 樊庄是亲眼看到林依依跳崖的,所以心里早就当林依依已经摔死了,虽然找不到尸体,但他心里想到的更大可能是被狼什么的大型野兽给拖走了,压根就没想过她还能获救的可能上来。 于是当他带人跟着韩良出现在山崖上的火堆前,看到一个活生生的林依依时,那种惊讶,无法描述。 “林姑娘!”韩良很惊喜,这样的惊喜从他喊出这三个字时的语调中能够很明显地感觉到。 “太好了,你没事!真是太好了!”他大步走到了林依依身前,一手举着火把,一手还拄着一根长长的棍子,脸上是大大的笑容,眼睛却有些发红,不过,天黑,没有人注意到这个。 林依依坐在地上,抬头看着有些激动的韩良,有些转不过弯来。 他的样子看上去似乎很激动,也很高兴。 但是,为什么?他不是怀疑她是秦国的奸细吗?他不是都把她赶走了吗?那么现在这个忽然出现在她面前,一脸惊喜的家伙是怎么回事?他是在和她说话吗? “你是在和我说话吗?”因为不确定,于是她便问了,因为似乎,这里只有她是一位姑娘,而且还姓林。 林依依的冷淡,让韩良激动的心情有些平复,也让他有些不好意思。 是啊,下午的时候,才刚刚将人家赶走,现在却又表现的这么热情,想一想,确实挺让人尴尬的。 这时候,樊庄才呐呐地开口:“林,林姑娘,你不是跳崖了吗?怎么,怎么又上来啦?” 林依依看向樊庄,想了想,突然抬起一支胳膊,那只袖子上少了一块布料,于是她点了点头道:“原来,那时真的有人扯了我一把啊。是你吧,你跟着我干嘛?” “我......”樊庄扭头看了看韩良,想了想最后道:“是公子不放心你,才让我跟着的,谁知道你居然会跳崖......公子知道了后急坏了。” 刚才韩良看到林依依时的激动和欣喜,可不只是林依依一个人看到了,身为韩家护卫头领的樊庄更加了解自家这位家主,他现在完全可以肯定,公子不希望这位林姑娘出事,或许应该说,公子喜欢这位林姑娘。 那么之前公子和她闹翻的事情,要怎么解决? 看看林姑娘冷淡的态度,再看看自家公子的态度,很显然,此时的他肯定是要替公子多说几句好话的啊。 樊庄很明智,但是韩良却听不下去自己的护卫头领将自己的心思暴露在林依依眼前。 此时冷静下来,他心中的那些娇傲又冒了出来。 于是他伸手阻止了樊庄,要说,也应该由他自己来说。 “对不起,林姑娘。下午,是在下过于偏激,才做出了那么无礼的事情,还请姑娘不要放在心上,若是姑娘真的不幸,在下必定愧疚终身,亦会遗憾终身!” 他的道歉很诚恳,因为他知道这个女孩是个如他一般骄傲的人。 林依依看向他,依然是冷冷淡淡的态度:“没有关系。你毕竟于我有救命之恩,何况,你也并没有做什么过份的事情,怪只怪我自己没有弄明白身处何时,人在何处,交浅言深,自取其辱而已。而且,我会跳崖,也与公子无关,你不必愧疚。” 复归 韩良与樊庄等人看来,林依依是因为受到的打击太大,是自身无依无靠对未来太过迷茫,是韩府的驱赶让她感觉到受辱,才让她心生死志,跳崖轻生。 但事实上,她却从来都没有想过要去死,她只是一时没转过弯来,想要回到未来而已。 当然,现在冷静下来的她也已经意识到了跳崖的举动有多么的荒唐,所以她是真的没有觉得这和韩良有关系,那完全是她自己脑袋抽风而造成的。 “咳,咳咳......” 一边被众人遗忘了的徐巿这时轻咳几声,看到众人的注意力终于被吸引了过来,才微笑着对林依依道:“小女娃,你不是说你是踩空了吗?” “对,踩空了。” 林依依一点不觉得自己这么睁着眼睛说瞎话有什么不对。 这个名叫徐巿的道士,不对,是方士。人不错,逗他玩还挺有意思的,她一点不觉得这么对待一个救命恩人有什么不对,反正,从她穿越后这么点时间里,她的救命恩人已经有两个了。 “可是,我刚才好像听他们说你是自己跳的崖,你看上去不像是个会轻生的人啊。”徐巿在意的是这个。 他敢肯定,这小女娃压根就不是那种会寻死的人,就像现在,他就完全看不出来一点她想死的样子。 “他们眼花。”林依依继续一本正经胡说八道,完全不在意韩良与樊庄此时脸上的表情有多么古怪。 徐巿也算是服了,知道这小女娃要是不想说,那么谁也别想从她嘴里问出真象来。 于是他露出一个无奈的表情,转而看向韩良问道:“这位公子,在下在旁边也算听了半天了,不知道公子与这小女娃是何关系?” “没有关系。”林依依道。 “嘿,我说小女娃,你自己不肯说,我问别人,你怎么还要捣乱啊?”徐巿又好气又好笑地白了林依依一眼道。 韩良这才注意到徐巿,看他一身方士的装束,面上也带了几分郑重:“就是先生救了林姑娘的吧?在下城父韩良,这位林姑娘是我府中贵客,多谢先生出手相助。”一边说着,一边向着徐巿行了一礼。 “原来是韩公子,在下方士徐巿。”徐巿也站了起来回了一礼。 此时的他已经没有和林依依斗嘴时的随意,礼仪周全,一派世外高人的模样。 “原来是徐先生,幸会幸会。山间寒凉,若是先生不弃,还请到舍下休息一晚如何?在下来的匆忙,虽然没有车驾,但还有几匹老马代步。” 没两句话,韩良便开始邀请徐巿去他家作客了。 这是这个时代的礼仪,当然也是他确实想请这位徐巿先生去家中作客,要知道,这个时代的方士,可是一群见识广博,有着很多神奇本领的奇人,寻常想要遇到一个,很是不易,如今正好眼前有一个,如何能够失之交臂? 更何况,他还救了林依依。 再加上林依依现在这个态度,恐怕是不会愿意跟他回去的,但是徐巿这个救命恩人的面子,她总是要给点的吧。 徐巿欣然同意。 正常人谁愿意露宿野外啊?如果不是为了救林依依,他也早就回到城父县城找个客栈住下了,现在有人邀请他,自然要同意了。 于是韩良看向一副与已无关模样的林依依道:“林姑娘,随我回去吧。” 林依依抬眼看了他一眼道:“你救我一命,我给你一个衷告,两不相欠,你我再无关系,我去你韩家做什么。” 听她还提那个所谓的衷告,韩良嘴中有些发苦,想了想,干脆耍赖般道:“那算什么衷告,于在下毫无用处。更何况救命之恩,又岂是一句话便能相抵的?姑娘若是有心,便该诚心一些,即便不能以身相许,哪怕是替在下端杯茶倒杯水也使得,怎么却一句话就想要撇清?” 一旁的徐巿听了,忍不住挑了挑眉,他自然是听出了这位韩公子话中的重点,这是在暗示那小女娃要以身相许呢,看来,这位韩公子,是喜欢那小女娃啊。只是,虽然相处时间不长,但是他却也看得出来,那小女娃年纪不大,却心志颇坚,怕是不能如了这位韩公子的心思。 而站在韩良身后的樊庄,则是闷声不响,心里却给自己竖了个大拇指,看看,公子果然是喜欢林姑娘的,这都要让人家以身相许、端茶倒水了。 听了韩良的话,林依依想了想,拍了拍身上尘土站了起来:“你说的也对。救命之恩的确不是一句话可以相抵的,以身相许是不可能的,但是替你端杯茶,倒杯水,伺候你一段时间,倒也应该。只是我先说好了,我可不是你家的奴仆,到我觉得我该离开的时候,你不能拦我。” 反正她现在也无处可去。她能够穿过来,必定也能够穿回去,只是办法还需要她慢慢寻找,在这之前,她确实得有个落脚之处,这韩家不错,这个韩良也还行,即然如此,吃人家的,住人家的,总得为人家做点什么吧,端茶倒水,洗衣煮饭,她正好会。 没想到她居然这么痛快就答应了,虽然她提出了不能拦着她离开,但是那是以后的事了,难道她一个孤女,还能有别的地方可去吗?先答应下来,把她哄回去再说。 韩良立刻便答应了,于是一行人下了山,寻到了马匹,向着韩家赶去。 骑马的时候,又出了点状况。徐巿自然由护卫让了一匹马出来,但是林依依却不会骑马,而这里的所有人都是男人,于是韩良便试探性的提出可以和她共骑一乘,居然也没有被她拒绝,于是便让她坐在自己身前,一路环抱着她回了韩府。 因为这一次的共乘,韩家的武士,甚至连韩良自己都以为林依依这是愿意留在他的身边了,毕竟那个时代,女人只不过是男人的附属品而已,能够成为一位贵族的女人,以后的生活就有了保障。 但是事实上,林依依压根就没有什么想法。 她是来自于二十一世纪,别说和一个男生一起骑马了,就是和一群男生一起游泳也是正常的。 是的,至少到目前为止,她还没有习惯自己所处的时代已经大大地不同了。 而樊庄等韩家的护卫,却是私下里挤眉弄眼的示意,知道这位林姑娘的身份地位,怕是不同了,就算是最终做不了公子的正室夫人,那也是公子的女人,以后在面对这位林姑娘的时候,可就不能随便了。 或许,也只有徐巿,能够看得清楚,因为林依依表现的太自然了,没有一点羞涩与不自在,在他看来,这小女娃根本就没有在意那位韩公子是个男人,也或者,她没有当自己是个女人? 这样的想法,让他对林依依更加的好奇了。 他甚至觉得自己或许应该在这城父、在这韩家多呆些日子,看看这小女娃还会给他带来一些什么样的惊喜。 写字 古人不像现代人,晚上有那么多的活动,他们一般都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除非有什么特殊情况。 而今晚的韩府,就是特殊情况。 但是再特殊,时间也太晚了,众人回到韩府后,韩良便安排了使女伺候着徐巿和林依依洗漱一翻早点休息了。 伺候林依依的依然是使女桃儿。 她当然也听说了林依依跳崖的事情,同样吓了一跳,待到看到被公子带回来的林依依后,她是真的高兴。 于是张罗着烧水给她洗澡,那身今天才换上的使女服早就被树枝挂的破破烂烂不能穿了,所以她又准备了一套新的使女服。 只是在看到她那身原本应该完美却被伤痕破坏的肌肤上又添了不少新的伤痕时,忍不住心中觉得痛惜。 但是她不敢乱说话,这位林姑娘现在的心神必定非常脆弱,她很害怕自己的哪一句话没有说对,又惹得她做出什么事来。 林依依倒是没有多想,她现在是完全的冷静下来了,甚至做出了最坏的打算,那就是再也回不去了的话,她要怎么在这个时代生存下去。 她历史学得不是特别好,但是大概的历史走向她还是记得的,所以当她躺在榻上后,就开始努力地回想,上学时历史书上的记载、看过的电视剧、电影,甚至小说,凡是能和现在这个时代有点关联的都行。 想啊想,想得不知何时她都睡了过去,然后当她猛地一睁眼,看到头顶上熟悉又陌生的房梁后,她才发现,并没有多少成果。 扭头看了看窗户,被厚厚的布帘遮着,屋子里光线很暗,但是从边缘所透出的光线却告诉了她天已经亮了,更何况,窗外还有一些轻微的响动,以及对话的声音。 林依依揉了揉额头,长长地叹了口气然后掀开被子准备起床。 她身上穿的是白色的小衣,这在古代属于内衣,不过昨晚洗澡的时候,桃儿已经又拿了新的使女服来。 使女服并不复杂,而且昨天在桃儿的帮助下她已经穿过一次了,所以现在即使是她自己,也穿的毫无障碍。 “林姑娘,你起了吗?” 门外传来桃儿的声音,应该是听到了她在屋里的动静,只是不知道她是凑巧刚来,还是已经等了一些时间了。 林依依应了一声,走过去把门打开,桃儿手里端着木盘,上面放着一个大肚长颈阔口的陶瓶,旁边则是一块棉布、一只杯子、还有一根不知道是什么植物的细枝,除此之外,还有一些她完全不认识,也不知道有什么作用的小东西。 “姑娘先洗漱吧,公子已经在等着姑娘了。” 桃儿一边说着,一边端着木盘进了屋,找到放着木盆的架子旁边,将手里的东西放下,然后把陶瓶里的水倒进木盆,就站在一边向她示意。 林依依有些好奇地走过去,拿起木盘上一件小东西看了看,又在记忆中翻找了半天,终于明白了过来,这大概就是古人用来刷牙的东西了。 因为从来没用过,她只能凭着自己的理解来使用这些东西了,所以显得笨手笨脚,看得站在一边的桃儿眉眼抽搐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林依依眼角的余光扫到了她这副模样,却也没有提出需要帮忙。 在她想来,像这种日常用具她都显出陌生来,无疑是多了一些暴露的风险。 反正他们现在也都将她当成是什么大族贵女了,不怎么会照顾自己也说得过去嘛。 于是她飞快地洗了脸,拒绝了桃儿在自己脸上使用那些胭脂水粉的企图,只让她给自己梳了个简单的发型。 这才是第一天,她就对自己的古代生活充满了怨念。 不习惯,很不习惯。 当她用那根据说是柳枝的细枝笨拙地捅自己的牙齿时,她无比地怀念牙刷;当她去上过一次厕所后,更有一种想要崩溃的感觉;当她看到端上来的早饭依然是豆粥时,她想到的是妈妈摆的满满一桌子的色香味俱全的饭菜;而当她学着桃儿一样全程跪坐吃完这顿早饭后,她只觉得自己的双腿已经没有了感觉...... 天哪,这就是古代人的生活?还是贵族生活?她觉得十个这样的贵族生活,她也不愿意换她原来的平民生活!但是现在,她没有选择。 吃完那顿简朴的早饭后,林依依再次见到了韩良。 仍然是议事厅,韩良仍然在看竹简,韩善仍然在沙盘上写着字。 “来了?坐。”韩良看到林依依,眼睛不由一亮,然后指了指自己身旁,那里只铺着一块毯子。 韩善掀了掀眼皮,没有理会她,继续写他的字。 昨天的时候,他可能还对她有些好奇,但是现在,他开始不喜欢她了。 说不上来原因,也许是昨天兄长听到她跳崖后脸上所露出来的那个表情,也许是兄长骑在马上将她拥在怀里的那个姿势,他就是忽然间开始讨厌起这个女人了。 林依依走过去,在他身旁跪坐了下来,看了看面前的案几,上面摆着一些器具,她不认识,不过猜测应该就是这个时代的茶具了。 这时候她也想起来了,自己昨天晚上才刚答应了人家,要端茶倒水地伺候人家来报恩的,可是,当时不觉得有问题,现在却发现问题大了,她根本就不会! 这就尴尬了啊。 林依依愤愤地盯着这些器具运了半天气后,终于还是认输了。 她塌下肩膀歪头看向韩良微嘟着嘴道:“我不是想赖账啊,我是不会,你得让人教我。” 韩良其实一直在暗中观察着她,将她这些小动作全都看在了眼里,只觉得她可爱极了,那小表情让他差点忍不住笑出声来。 赶紧用手里的竹简遮住了嘴边的笑意,韩良故作无所谓地点了点头:“那便让桃儿教你吧。” 一旁的韩善却是翻了个白眼,鄙视地看了她一眼道:“装模作样。谁家的贵女连茶汤都不会煮的。你分明就是不想干罢了。” 林依依掀了掀眉毛。嘿,这公鸭嗓这是吃了炸/药了?她得罪他了吗?怎么还跟这儿找起她的茬来。 于是她瞪了韩善一眼道:“我就是不会怎么了?我又没说我不学,你这么阴阳怪气的干嘛?”然后她挺直的身体往前倾,伸长了脖子看了眼他在沙盘里写的字,顿时道:“还在这儿嘲笑别人呢,你看你自已,写的那是什么鬼画符?” 这下韩善可不干了,将手里的沙盘往长几上一放,瞪着眼睛道:“我写的是鬼画符?那你来,我看看你能写出什么样的花儿来。” “我来就我来。”林依依也不怵他,一把将沙盘拉了过来,也不用什么树枝了,直接伸出一根细长的白嫩手指开始在沙盘上写字。 沙盘不大,所以林依依也没写太多字,就写了诗经《关雎》里的前两句,一共八个字,沙盘就已经没有位置了。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怎么样,比你写的好看多了吧。”这还真不是吹,林依依的字儿写的还是挺不错的。只是她写的是简体中文啊,而人家韩善写的则是战国时期的韩国文字,她当然认不出来,而韩善兄弟也不可能会认出来她写的东西。 韩善和韩良对视了一眼,看到兄长眼中的疑惑,确认自家兄长也没认出来。 不过看林依依所写的八个字,虽然简单,但确实应该是一种文字,只是是他们从未见过的文字,而与他们所学的文字相比,还真无法说哪一种更好看。 韩良看着林依依,想了想道:“你写的是《关雎》吗?这样的文字我倒从未见过,不知是哪国所有?” 林依依一呆,《关雎》这首诗经里大大有名的诗,哪个现代人背不出两句啊?所以刚才她就随便写了两句,可是这字儿.....该死的,她又忘记了啊,这不是二十一世纪了! 她呆了呆,手忙脚乱地在沙盘里胡乱一抹,将那八个不该出现在这个时代的字抹去,然后有些尴尬地笑了笑道:“啊,哪国的?我忘了。我们家不是隐居了嘛,我也不知道从哪看到过这种文字了。” 她觉得现在应该赶紧换个话题,要是这两兄弟非要问个子丑寅卯来,她可没办法回答,难道告诉他们说:这就是z国字儿,只不过是两千年后的z国字儿? 好在,她还真想到了一个话题,连忙看向韩良问道:“啊,那个,徐巿......徐先生怎么不见?难道他已经走了吗?” 韩良看出了她的慌乱,不忍逼她,便也顺着她的问题回答道:“徐先生一早就出去了,说是去取昨天落在九里崖的药篓。估计,再过不久,也就快要回来了。” 林依依点了点头:“这样啊。那你们忙啊,我去找桃儿学学怎么泡茶哈,我先走了。” 说完也不管韩良答没答应,提起裙子就这么跑了。 ※※※※※※※※※※※※※※※※※※※※ 感谢书友公子漠,今天又把之前的章节修改了一下,找了找里面的错别字。希望大家多多支持! 传说 韩良看的好笑,忍不住轻轻摇了摇头,韩善则是一脸的目瞪口呆。 好一会儿,他才扭头看向自家兄长:“兄长,她真的是贵女出身?她看起来实在是太奇怪了。” 韩良看了看他笑道:“若非贵女,哪里会识字?还有这般活泼跳脱的性子?你看她眼中可有规矩,心中可有畏惧?虽然看上去不谙世事,但却很聪明,行事更是随心所欲,一看便知,她是被人从小宠到大的。” 林依依还真的是找桃儿去学茶道去了。 这个时代的茶可和她那时的不一样,程序复杂的很。 她看着桃儿一步步示范,然后也品尝了一下,那是一种她从来没有感受过的味道,有些奇怪,但却并不难喝,她觉得自己似乎也能接受。 学习了烹茶,她又拉了桃儿带她去了厨房。她觉得自己或许能够接受这种古老的茶汤,但是天天让她喝豆粥,她绝对会得厌食症的。 可惜,就算是进了厨房,面对着那些古老的炊具,还有可怜的几种食材,她还是不得不认清了现实,就算是她的厨艺得到了老妈的真传,在这里似乎也没有多少用武之地。 经受了又一轮打击之后,她还是觉得填包肚子是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于是便拖着桃儿教她如何使用这些炊具,然后在厨房里翻腾了半天,差点让桃儿以为她要把厨房给拆了时,她终于从找到的食材中选择了磨的有些粗糙的麦粉,还有一些不知道是什么动物的肉,以及一些小青菜。 她打算用这些食材做点面条。 这两天她几乎就没怎么好好吃过东西了,条件有限,她也只能将就。 下午,大概三四点的时候吧,韩府厨房真正的主人们来了,因为到了她们煮饭的时间了。 韩府上下人等有大几百号,当然不可能只有一个厨房,而这一个,却是府里最高级的一个厨房,因为这个厨房只需要负责两位公子的饭食就可以了。但也因此,这个厨房的重要性也就可想而知了,那可是不容闲杂人等可以靠近的,否则,要是有居心不良的人往那些食材里加点东西,害了韩府的两位主人,那就事情大发了。 所以一般情况下,厨房在不使用的情况下,是上着锁的,可是今天,当两个厨娘来到厨房后,却发现她们的地盘已经被别人给占据了。 这让她们又惊又吓,但是当她们看到厨房里正在忙碌的林依依,还有在旁边一脸惊讶地打着下手的桃儿后,也只能是相互看看,然后冲上去“唉呦呦”叫着想要接手这项本属于自己的工作。 昨天晚上公子带着这位林姑娘回来时那么大的动静,阖府上下有几个不知道的?就算有那不知道的,那也绝对不会是她们。 因为她们伺候的可是这府里的主人,偶尔府里来了贵客,自然也是由她们来负责贵客的饭食。 而这位林姑娘,昨天下午的时候就已经在府里传开了,据说她原本也是一位贵女的,公子还曾专门吩咐了给她熬的豆粥要烂一些,还让她们这两天想着给熬点鸡汤补补,很是重视。 虽然后来不知道怎么这位林姑娘自己又走了,但是从下午到深夜,府里那么多人进进出出的,那动静她们还是知道的。 果然后来公子又把她带回来了,以后会不会成为府上女主人还不知道,但是就冲她能够坐在公子的马上,被他抱着回府,那也已经够得上是她们的半个主人了,她们又怎么敢让她做这些粗活? 林依依却是不让。 她紧张地大叫着,挥舞着双手保护着自己的劳动成果,以非常坚决的态度表示:这顿饭,由她亲手来做! 桃儿看看这两名厨娘,给了她们一个无奈的眼神,然后示意她们不要阻止,因为她之前已经做过相同的努力了,但是结果,显而易见,她失败了。 不过她也看出来了,林姑娘倒不是在逞能,而是真的懂厨艺。 虽然她似乎对厨房非常陌生,甚至连厨房里的这些炊具都不认识,但是神奇的是在她弄明白了这些东西的用法之后,很快就上手了。 两个厨娘没有办法,只好和桃儿一样,想看看能不能打打下手。但是很快她们就发现,完全不需要。 案板上躺着已经切好的面条,一根根的又细又长;锅里正炖着肉块,闻起来还挺香的,她们听到这位姑娘居然还在嘴里喃喃自语挺遗憾的嫌弃着香料不够丰富,盐不够精细,尤其是准备用来盛面的碗,最是被她嫌弃。 现在,她们完全相信了,这位就是一位贵族小姐无疑了,否则怎么敢嫌弃他们韩府? 林依依在厨房里忙着她来到古代的第一顿饭食,徐巿也已经从九里崖取回了他的竹篓,顺便又采集了些他需要的材料,此时已经回到了韩府,洗漱之后,和韩家兄弟两一起坐在大厅里喝茶聊天。 韩家兄弟年少,没有出过远门,最远也就是去韩国的国都新郑走走。 而徐巿,身为方士,却是四处走动去过不少地方,知道不少有趣的见闻。 韩良之所以请他回府,一个很重要的原因便是对这些奇闻轶事感兴趣,如今有了机会,自然会向徐巿请教。 徐巿当然也乐意讲述这些见闻,这些东西本来就是提升他们这些方士身份的,知道的越多,越稀奇,才会获得更多的尊崇。 所以三人聊的很是愉快,尤其是韩良两兄弟,不由的对外面生出了向往之意。 但是,韩善年少,韩良又身负家族传承的重任,想要去四处游历?这可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海外真的有仙山?” 韩善眼睛亮晶晶地盯着徐巿,又好奇,又有些怀疑。 “传说中,东海之上有三座仙岛,名为蓬莱、方丈、瀛洲,其上台观皆金玉,其上禽兽皆纯缟。珠玕之树节丛生,华实皆有滋味,食之皆不老不死。所居之人皆仙圣之种,一日一夕飞相往来者,不可胜数。” 徐巿脸带向往地道,语带激荡,眼中更是闪动着明亮的光芒。 这让韩良兄弟二人也不由的相信这三座仙岛是真实存在的了。 但是他们却并不知道,徐巿刚才所说的话,不尽不实,不知道夸张了多少,因为只有这么说,才会引起别人的向往之心,传扬的越广,相信的人就越多,直到有一天,那些真正的大人物感兴趣了,他的机会也就来了。 “那,先生可曾见过?”韩善有些犹疑地问道。 韩良皱了皱眉,觉得小弟这个问题问的有些无礼。但是话即出口,想要收回却是不能了。 徐巿却并不以为意,他看向韩善,微笑着道:“在下至今还无缘得见,但是却知道那传说是真的,仙岛也是真的存在,就连仙岛上的仙人,也是有人见过的。” “仙人?” 厅外,传来一道激动又有些怀疑的声音,三人抬头看去,就见林依依正端了一个木盘进来,木盘上还放着两个大碗,散发出阵阵香味,引得三人肚里的馋虫直动,在她的身后,桃儿同样端了一个木盘,木盘上同样有两只大碗。 习字 徐巿在韩府住了三天,然后便告辞离去。 他有自己的计划要完成,也有自己的追求要努力,所以他在城父停留的这几天,已经算是一个意外了,不过这个意外还算有些收获,他得到了一位韩国贵族的友谊,同时也结交了一个同他一样,志同道合对于求仙问道格外感兴趣的小友。 是的,他视林依依为友,只因她那些层出不穷的问题,那些听上去天马行空的想法。 她相信人可以在天上飞,一日千里的神通在她眼里也一点都不神奇,很多在世人看来是神仙手段、只能存在于传说中的事情,她却接受的很容易,甚至一点都不在意,但是她却唯独对于长生之术抱有极大的怀疑,而对穿梭于过去未来的神通则犹为关注。 后来,他被她缠的有些怕了,因为他无法解答她越来越多的问题。他觉得,想要解答她的问题,或许只有当他找到那座仙岛,找到那位仙人,才有可能吧。 于是,他离开了城父,按照自己的计划,向着自己的目标继续前进。而林依依,则是在韩府住了下来,一边努力学习、接收着这个时代的知识,一边思考着她从徐巿那里得来的信息,想从中找到一个契机,一个能够回到未来的契机。 因为有了希望,她的心态变得非常积极,人也开朗了起来,甚至连韩善对她生出的莫名敌意都没放在心上,反而有时还会故意地逗一逗他,看他明明气急败坏偏又拿她没有办法的模样。 “韩善,快过来,快过来,这几个字是什么字?” 林依依蹲在院子里的小花圃边,手里握着一根小树枝正在花圃里松软的泥土上写字,在她的旁边,正有一卷竹简摊开着,上面刻满了笔划弯曲的文字。 是的,她现在和韩善一样,在学习这个时代的文字。 现在她已经想起来了,在秦始皇还没有统一六国之前,战国有多少个诸候国,就可能有多少种文字,这让她想想就觉得恐怖,但是没办法,她如果不学习,那在这个时代就是个文盲。 她还想着回到未来呢,可是就算是有一卷记录着穿梭时空的典籍放在她面前,她认识吗?看得懂吗?所以,这才是她学习这个时代的文字的动力。 她已经决定了,她要把她所见到的所有文字都学会,哪怕不会写,也一定要认识,要知道是什么意思。 于是她就找了韩良和韩善,向他们借了韩家的藏书开始学习,连猜带问带联想,竟然进步飞快,她已经将很多常用字都认识了,毕竟这个时代的文字并不多,使用的时候格外节省,恨不得一个字就能表达十个意思。 当然,这也造成了这个时代的文字记录晦涩难懂,想要读懂、读透,对于阅读者的知识修养、智慧、理解能力的要求也非常高。 这对林依依来说的确很难,因为思维方式、阅读习惯等等,差距太大了。 但是这也没有什么太大的问题,这不是还有两个真正的古人么?韩善就不说了,土生土长的古人,从记事起就开始学习这些知识,就算他在学习上没什么天赋,指导指导林依依这个文盲还是没问题的,更何况,不是还有个韩良吗? 林依依很佩服地发现,这位只比她大两岁的少年家主,拥有着过目不忘的能力。 听桃儿说,他们家自己的藏书已经都被他看完了,如今他在读的,都是和别的大贵族家借的,而且,现在他已经快到了连书也借不到的地步了,因为他没看过的书,越来越少了,他甚至都已经瞄上了韩王宫里的藏书馆,思考着什么时候能去王馆走一圈。 除了记忆力,韩良的理解能力也超人一等,他看过的书,不说全都吃的透透的,完全能够理解作者想表达的意图,但是看个□□分明白,是肯定的,甚至他在看过这么多著作后,还会有很多自己的观点,并不会百分之百地认同作者。 所以这样一个放在现代就是一个学神级的家伙,林依依又怎么可能放过他?只不过,她自己也觉得她这入门级的程度,去请教学神级的韩良有些大材小用,又敏锐地发现,那位别别扭扭的韩善小公子似乎有些护食,对于她接近自家兄长格外的警惕反感,似乎生怕她把韩良抢走一样。 这让林依依觉得非常好玩,不过因此,她却找到了一种奇特的和韩家兄弟相处的方式。 就比如现在。 韩善此时也正在拿着他的沙盘写字。 他不如韩良聪明,所以他学的很慢,但他很努力,因为想要成为兄长那样的人。 当他听到林依依的召唤后,脸便拉长了。 他简直太讨厌这个女人了,不仅分走了兄长的注意力,还总打扰自己学习。 可是他却真的拿她没办法。 他也曾想过把她赶走,但是那天兄长听到她跳崖后脸上震惊的表情,还有身上散发出来的那种懊悔,却又让他非常难受,他不想兄长有那样的表情,也不想他心中难过。 在这个女人来到家里以后,虽然兄长的注意力被分走了不少,但是他脸上的笑容却也多了不少,他微笑着坐在自己身边,身上所透露出的那种平和温暖,却又让他感到欢喜。 所以他除了在言语间和她斗斗嘴、找找茬,也不能真的对她做出什么过份的事,否则,兄长一定会生气的,他很清楚这一点。 他不想他生气,内心深处甚至还有一些隐隐的恐惧,如果自己和她产生了冲突,兄长会帮谁?他害怕去想这个问题的答案,同时也不愿让兄长去做这个选择,因为他觉得,这对兄长来说,可能也是一个痛苦的选择。 韩善一时想的有些远,走神了,没有马上去帮林依依认那几个字,于是他很快便看到林依依一把拎起放在地上的竹简,一边往自家兄长身边走去,一边道:“唉呀,又不肯教我啊?那算了,我去问你哥,他可比你厉害多了,不仅能教我认字,还能讲故事呢。” 韩善顿时回神过来,一下跳了起来,三步两步冲到林依依跟前,一把抢过她手里的竹简叫道:“谁不肯教了?你少去打扰兄长了,不就是认几个字吗,哪几个?我教给你。” 林依依忍不住“噗嗤”一声轻笑,歪了歪头冲着不远处正看着他们两微笑的韩良悄悄挤了挤眼睛,还努了努嘴让他看韩善,引得韩良眼中的笑意更盛。 实在是太可爱了啊。 韩良又一次看到那个聪慧的少女将自家傻弟弟哄的团团转,却一点也不生气,反而觉得看着她们这样斗斗嘴挺好的,挺温馨的。 韩善却没有发现林依依与韩良之间的互动,拎起手里的竹简,让林依依把她不认识的字指出来。 于是林依依便指向竹简上的几处,听韩善一边教她念法,一边解释字的意思。 这个时候,林依依就听的很认真了,有时候怕自己记不住,还会掏出一把小刻刀,在竹简上用简体字做个备注。 这样的行为最初受到了韩善的强烈不满,因为这个时代的书籍太珍贵了,林依依这种行为被他认为是破坏。 不过,韩良看了林依依做的备注后,却眼睛一亮,不但安抚了暴跳如雷的弟弟,甚至还鼓励她多做这样的备注。 本来林依依也没怎么觉得自己不对,现在有了主人的首肯,自然就更是放开了去做了,她不仅用简体字给古字注音,还给释意,所以有时候,一根竹简上,会被她刻的满满当当,如果不是韩良给她的刻刀精致细小,说不定她会将竹简上原有的文字都给覆盖掉。 时光 林依依和韩善都不知道,林依依做过备注的这些书简,后来都会被张良再次读一遍,所以,他们也不知道,在这个战国时代,除了林依依,还有第二个学会了两千年后的简体字的人。 “多谢啦。今天的晚饭我下厨,煮面给你吃,当作谢礼如何?” 被别人帮助了,总是要感谢才对,林依依虽然喜欢逗韩善,但是心里也是真心感谢,于是在韩善给她讲完课后,笑咪咪地送上了一颗甜枣。 韩善的眼睛亮了起来。 自从那天吃过林依依煮的面条之后,他就忘不掉那种滋味了。实在是太好吃了,他从来不知道,麦粉还可以做成那样的面条。可惜她也只做了那一次而已,后来她也曾下厨做过一些其它的食物,都是有些新奇的,味道也不错,但唯有这碗面条让他念念不忘。 可是他和她的关系又不好,老是和她吵架斗嘴,还真是不好意思开口让她再做给他吃。没想到今天她居然会主动说要做给他吃,真是太好了。 韩善立即盯住她有些结巴的道:“你......你自己说的啊,不能......不能出尔反尔不算数,要是下午我没见到你做的面条,我就......我就鄙视你!” 韩善最后撂下一句貌似凶狠的威胁,便溜溜哒哒地回到了他的沙盘前,但是也不知道是不是林依依那碗还没做出来的面条吸引力太大,他拿起竹枝再次写字的时候,就显得有些不怎么认真了。 林依依好笑地摇了摇头,发现这才几天而已,自己已经开始喜欢这兄弟俩了。 说话算话,到下午的时候,她果然又做了一次面条。 虽然以她的标准来看,无论是从材料的精细程度,还是厨具的合用程度来说,这两次的面条都没能体现出她厨艺真正的水平来,但是相比较这几天所吃过了这个时代不是蒸就是煮的饭食来说,确实还是她自己做的好吃一点,这从韩良与韩善每一次都把她做的食物都吃光就能看得出来。 她很感谢韩良能收留她,而且她也从韩家其他人对她的态度看得出来,他们谁都没有把她看成一个使女下仆,这对于她来说,尤其重要。 吃过晚饭,韩善没有再去写字,因为韩良没有再看书了。 林依依发现,韩善似乎特别黏韩良,不管韩良在什么时候、什么地方看书,他都会端着自己的沙盘出现在韩良的身边,然后安静地写字。 但是假如韩良做别的,他也就会马上收起他的沙盘,然后根据韩良做的事情,再决定留下来,还是离开。 本来林依依以为以韩善对韩良的依赖程度,会时时刻刻关注着他,模仿他的一举一动,但是很快她便发现了,除了练剑、骑马、射箭等武道类的锻炼他会跟着韩良一起练之外,也有他不喜欢的,比如弹琴、比如下棋、再比如画个画儿什么的。 这些艺术类的技能,韩良掌握的很好,但是韩善却很不感兴趣。 每当韩良摆开相关用具,韩善一定会跑的飞快,似乎生怕被自家兄长抓住一样。 林依依第一次见到的时候,也很是惊奇。韩良只不过是让人摆出了琴案打算弹弹琴而已,结果韩善就跟一只兔子一样跑没影儿了。 这让她还误以为韩良的琴艺差到让人听了崩溃到逃跑的地步,但是当她听过一曲后,却又发现并不是。 她并不很懂音乐,尤其是古琴这种高雅的艺术,但是做为一个现代人,谁不是从那各种各样的音乐洗礼中走过来的?就算是没有系统地学习过,谁还不会唱个几首歌呢?就算是歌也唱不好,但是欣赏的水平还是有的。 就拿林依依来说吧,她也很喜欢音乐,嗓子也还行,唱起歌来也挺好听的,所以她认为自己对音乐的鉴赏能力应该也还行。 因此,她觉得韩良的琴弹的很好,虽然她说不出好在哪里,也听不懂他想表达的意思,但是好不好听她还是能分得清的。 于是她在安静地听韩良弹完琴后,很真诚地鼓掌,送上了她的赞美。 韩良很高兴。 于是问她还想不想听,在得到肯定的答案后,又弹了一曲。 这一曲的曲风比第一支曲子要欢快活泼的多,让人听着就觉得欢喜。 林依依一直觉得古琴曲应该都是那种慢吞吞,隔阵子“咚”响一声,隔阵子再“咚”响一声的,直到听到韩良弹奏的古琴,才让她觉得自己以往的认知是多么的片面。 她发现自己似乎一下子喜欢上古琴了,在看清自己身上所穿的古装后,她忽然就想跳舞了。 她也没有很认真地去学过跳舞,只是因为喜欢古典舞蹈,所以跟着网络上的一些舞蹈视频自学了一些而已。她最喜欢的一个老师的网名叫白小白,尤其喜欢他的《琵琶行》和《红昭愿》,所以将这两支舞蹈学的很熟。 韩良的琴曲自然与《琵琶行》和《红昭愿》不同,但是她仍然忍不住跟着琴声,将两支舞蹈中的动作自由组合跳的自在随心,舞的酣畅淋漓,这是一次超常发挥,她敢肯定,如果再让她重新跳一次,她肯定会跳的和这一次不同。 当林依依跳到兴尽,一手高举,一手横胸,斜支着一条腿摆好最后的poss静止下来,韩良才轻轻挑出两个颤音停了下来,然后眼眸发亮地盯着有点喘的林依依。 韩良招呼了林依依坐下休息,亲自动手烹煮了茶汤给她,没有过多地称赞她的舞蹈,只是假作不经意地询问了她是否还有其他的喜好,比如下棋、画画什么的。 林依依不会下棋,更不会画画,但她敬佩所有在某个领域有着出色成就的人,尤其是对于艺术家,她更是崇拜,因为他们是一群可以创造美的人。 韩良很轻易地便从她的言语表情之中看出了这一点,于是微笑着问她愿不愿意学。 怎么可能会不愿意? 在她原本的时代里,想要学习这些艺术,知道要花费多少金钱吗?她的爸爸妈妈都只是普通人,她的家庭也只是个普通的家挺,所以即使她喜欢,也只会从网上找些视频自已瞎学,却从没有和爸爸妈妈去说过自己想学。 于是,林依依多了一个多才多艺的老师,而韩良也多了一个知音、棋友和模特,至于韩善,则是不用再担心会被兄长抓去学习这些在他看来一点用处都没有的技艺了。 三人各取所需,人人都很满意。 于是每天的晚饭之后,就变成了林依依陪着韩良学习琴、棋、画艺,韩善则去找樊庄等人去做一些自己喜欢的事情,短短几天,就似乎已经成为了韩府的习惯。 时光如同流水,眨眼便过去了几个月。 林依依差不多已经完全适应了古代的生活,虽然还是会经常地思念爸爸妈妈,但是那种情绪也已经不像她刚来的时候那样强烈了。 似乎时间正在变成一把刀,将她一点点地从原来那个时代剥离出来。 她对这样的感觉即恐惧又似乎有些期盼,有时候又会觉得不知所措。不过,幸运的是,她遇到了韩家兄弟这两个好人。 韩良对她一直都很好,虽然有过一次不愉快的回忆,但是自从九里崖回来之后,他就再也没有任何失礼的地方了。 怀疑、防备、探究?通通没有了。就连韩善时时都要表现出来的敌意,几个月之后,也渐渐地变了味道,成为了林依依和韩善两个人之间特别的相处之道,没有了厌恶,而成为了习惯。 惊马 日子当然不可能总是一成不变的。尤其是在这个乱世之中。 韩良兄弟年少,还不够资格进入朝堂参与进那些国家大事之中,但是他们那颗爱国的心,却是最热最滚烫的。 韩国朝堂上的老大人们,看不上嘴上无毛的小子们,对他们的能力抱着不信任的态度,除了上战场,短兵相接的去战斗,他们不敢让年轻人们去做任何需要脑袋来做决定的事情,因为他们正处于一个非常危险难过的时候。 面对着越来越强大的秦国,明明知道需要六国联合起来才有可能与之相抗,可是六国之间却又尔虞我诈,各自打着小算盘,难以信任。 老大人们各自穷思苦想,在为韩国寻找出路,年轻人们却也相互之间经常聚会,相互交流学习、也少不了意气之争,即然不能为自己的国家做些什么,那么发泄一下他们的精力也是好的。 这样的聚会差不多每个月都会有那么一两次,林依依甚至都换了男装跟着韩良韩善参加过两次了。 韩善对她这种行为日常鄙视,认为她没有一名贵女的矜持。 韩良却从来不会反对,甚至最初也是他邀请的林依依。 林依依什么人?怎么会在意什么男女之防?又怎么会在意什么身份地位?更不会有什么要保持贵族淑女姿态的想法,那她还有什么可顾忌的?反而对所谓的古代贵族少年聚会充满了好奇。 不过她也不是每一次聚会都会参加,得看她心情,还得看她对这次聚会的内容感不感兴趣,比如那些所谓的讨论如何才能强韩弱秦的清谈会,她就一点兴趣都没有。 强韩弱秦?搞笑呢?不就是又要争吵该不该变法,该用哪家的学说来治国这些东西吗?电视剧里不都演过了吗?哪次能吵出个结果了?就算是有结果,他们这些十六七岁,大也超不过二十来岁的年轻人,又能有多少话语权?要知道,凡是涉及到权利,又有谁会愿意退让?如果真的有,那七国还打的什么仗,直接让秦国一统天下不就完了?这世界也就和平了,老百姓也能安稳过日子了。 林依依真心希望国家是个大一统的国家,不仅仅是受历史书所影响,只说一点,统一了国家,她就不用学那么多种文字的写法就是多么大的一个进步? 所以几个月来,她也只跟着一起去参加了两次这样的聚会。 不过今天,她又打算跟着去了,因为这一次的聚会规模很小,只是韩良与横阳君两人之间的一场小赌约。 横阳君韩成,是韩安王最小的儿子,年龄与韩良差不多大。因为韩良的祖父、父亲先后为相,辅佐了五代韩王,可想而知韩家在韩国王族心中的地位,那绝对是可以当作家人一样信任的。 韩良的父亲韩平去的早,韩善甚至是遗腹子,就算是家中有忠心的家老,如果没有韩国王室的照拂,他们兄弟二人也不可能平平安安顺顺当当地长到这么大。 所以,从小到大,韩良兄弟差不多也算是和横阳君韩成一起长大的,相处的时候,少了君臣之间的那种拘礼,多了兄弟、朋友之间的情谊。 韩良喜欢读书,这些年来,差不多快把能借到的书都借过了,最后便盯上了王馆。他如果向韩王开口,十有八/九韩王也会同意,但是他也知道韩王正在为国事忧心,不忍拿这样的小事儿去烦扰他。于是前几天他便去找了韩成,希望借他之力进入王馆。 韩成却是促狭,并不肯干干脆脆地答应,非要与他赛一次马,赢了就帮他进入王馆,输了就要将他收藏的一副白玉棋子送给他,他也是个棋痴,只不过,棋力不高,至少和韩良的对弈,他就从来都没有赢过。 韩良无耐,只好答应,而约定赛马的时间就是今天。 横阳君韩成,林依依倒也熟悉,不仅仅是那两次聚会上见过面,这几个月里,他可是来韩府做过好几次客了,而林依依这个突然出现在韩府,不是主人,却胜似主人的存在,自然在第一时间便被韩良介绍给了他。 林依依是个聪明的女孩,自然能够从韩成与韩良二人相处的方式中察觉得出来,这二人之间的感情是真的好。 按说,韩成和韩良兄弟二人一起长大,感情应该是一样的,可事实上,韩成和韩善的关系却并不怎么样。 林依依在一边瞧着,倒也瞧出了几分端倪,问题还是出在韩善身上。 就像排斥自己一样,对于韩成这个兄长最好的朋友,韩善同样非常排斥。 而不同的是,林依依从来没有真的往心里去,所以也不会对韩善产生厌恶和敌意。但是身份贵重,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韩成可不会让着他。 偏偏韩善在身份地位上又差着韩成一层,再加上还要顾虑到兄长的感受,可想而知对上韩成的韩善有多么的憋气郁闷了。 不过韩成倒是挺喜欢林依依的,因为她的性格爽利,不似其他贵族女子,要端着一副高贵温柔的仪态,尤其是看到她和韩善之间的日常互动,每一次都是韩善落败,偏偏还拿她没有办法,就觉得非常对他的胃口。 他也从韩良嘴里听说了林依依的身世,知道了她是个一无所有的孤女,但是他却没有从她身上看到一点自怨自怜,她甚至从骨子里都散发着一种强烈的自信,对于这个时代来说,无比重要的阶级、身份、地位的差距,在她眼中似乎完全不存在。 她以平等地态度对待着韩良兄弟,即使是他这个横阳君,在她的眼中,也没有更高贵一点。 这样的态度,反而让他感受到了一种亲近,所以他也很自然地,将她当成了朋友、妹妹。 林依依一袭青色的男装,骑在一匹小母马上,小心地拉着缰绳控制着跟在韩良的马后边,差了大概半个马身。 她梳着简单的马尾,用同色的布条扎起,留出长长的两端自然垂下,轻风一吹格外飘逸。 她这打扮其实不太符合贵族身份,因为真正的贵族男子,都会将头发梳理的整整齐齐,有的甚至还会编成发髻,再饰以宝石、珍珠之类的饰物。像马尾辫这样的发型,严格来说算得上是披头散发了。 但是林依依就喜欢这么打扮。她就是觉得这么梳方便,而且显得随性,不那么呆板。不过她长得一张漂亮脸蛋,行为举止又潇洒不羁与这个时代的女子不同,很多时候甚至比大部分男子都随性,所以她这一副打扮,倒是显出了几分卓而不群来。 “韩良,你觉得今天能赢不?” “赢不了。听说他前几天刚刚新得了几匹好马。” “那你还答应和他赛马?” “我若不同意,他便不带我进王馆啊。” “可是你现在稳输,还不是进不了王馆?而且你还要多输一副棋子儿出去。” “不会,他想要那副棋子是真,但是赢了才肯带我进王馆却是假话。” 林依依想了想,便笑了出声:“你说说你们俩,费这么大劲干嘛呢?我就说以你们之间的关系,不就是进个王馆借几册书看看嘛,还非要弄个赛马出来赌一赌,搞半天就是横阳君想炫耀一下他的马,然后顺便坑你副棋子儿啊,好幼稚啊,怪不得韩善都不愿意来呢,肯定是你们以前经常这么干,他都麻木了对不对?” 原本林依依还有些奇怪呢,韩善可是很喜欢骑马啊射箭啊之类的活动的,可是今天却对韩良与韩成之间的这次赛马一点都不感兴趣,甚至连来都没来。想来是从小到大,这种幼稚的赌局太多了,他实在是提不起兴趣,尤其还是自家兄长必输,韩成又要出风头的局面,韩善会高兴看才怪。 韩良扭头看了林依依一眼,眼中笑意盈盈。 这个女孩子实在是太聪明了,而且心态性格也好,他发现自己越来越喜欢她了。 “横阳君就是这样的性格,不论得了什么好东西,都要拿出来炫耀一番。不过他也不是个小气的,我听说他这次得的好马可不止一匹,你看着吧,咱们今天和他赛马,输了后,他必定会得意洋洋地送我一匹。所以,我就算是能赢,也肯定不会赢他啊。” 韩良促狭地冲着林依依眨了几下眼睛,林依依呆了一呆,忽然暴笑出声,她指着韩良笑道:“哈,真没看出来啊,原来你这么狡滑啊。” 她笑的前仰后合,一时忘记了自己才刚学会骑马不久,双脚一动,脚后跟就磕在了马腹上。 她骑的是一匹小母马,性格倒是温顺,不过被她这么一磕,就以为林依依这是在催它快跑呢,于是便撒开了蹄子跑了起来。 其实这小母马跑的也不快,不过是正常马儿的奔跑速度,但是林依依可是才学会骑马没几天啊,之前跟在韩良的马屁股后面慢慢地走还行,这一下一点准备也没有地跑起来,她顿时就心慌了。 “啊......” 她惊叫着,双腿下意识地想要夹紧,身子在颠簸的马背上东摇西晃,手里软哒哒的缰绳给不了她安全感,她只好张开双手去抱马的脖子。 小母马原本还只是正常小跑,可是被背上的林依依又是惊叫,又是夹肚子、抱脖子的,弄得它又不舒服,又惊慌,长嘶一声跑得更快了。 韩良被这突然发生的变故惊的呆了呆,立刻便明白过来这是林依依的马受惊了,他吓的脸都要白了,连忙抖着缰绳追了上去,跟在他身后的护卫们才都发一声喊就追,只不过他们只有两条腿,如何能够追得上四条腿的?所以很快便被落在了后面。 受伤 夏末秋初,正是林木茂盛的时候,原本众人都是顺着大路而行,可是马儿一受惊,不知怎么跑着跑着,就偏离了大路,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林依依早就顾不上认路了,她现在连眼睛都不敢睁一下了,只是像只八爪鱼一样紧紧趴在马背上,牢牢抱住马脖子不敢松手。至于她唯一能做的事情,就是惊慌地大叫了。 “依依......” 韩良骑马追了上来,一边焦急地大喊,一边安抚她:“别害怕,我马上就能救你了,你一定要抱紧马脖子。” 林依依听到了韩良的声音,这让她得到了一点安全感,也终于敢于睁开眼睛了,她甚至还努力地扭头看向身后,想看看韩良离她还有多远。 韩良看到了林依依回头看他的脸有些苍白,眼睛里边还有着害怕,但是在她看到自己的时候,那双眼睛分明亮了起来,里面包含着期望与信任。 两匹马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近了,当终于变成并行时,韩良猛然从马背上跳了起来,一下子将林依依从马背上扑了下去。 林依依惊叫一声,就落在了一个怀抱里,被一双手臂紧紧圈在胸前重重摔到了草地上,然后滚了好几个滚才慢慢停了下来。 韩良被垫在林依依身下,而林依依则被他圈在怀中趴在他的胸前。 两张脸靠得极近,四目相对,两人一时都愣住了。 林依依望着眼前那张俊美如女子的脸距离自己如此之近,忽然觉得脸上有些发热。 她不是没有见过美男子,二十一世纪,各种小鲜肉、型男、英俊小生的脸几乎睁开眼就能看到,她都觉得自己已经习以为常了,所以才会对韩良兄弟这样标准的小鲜肉脸没有什么感觉。 但是现在,她却忽然觉得韩良长得真的很好看,而且现在的她也完全不觉得他长得像女人了,反而觉得他非常的男人。 林依依被自己这突如其来的想法弄得愣了愣,然后就发现面前那双眼睛里的焦急和担扰渐渐有些不自在起来,他的眼神向着左右乱飘,有点不敢看她的意思。 林依依有些惊讶,然后她更是发现躺在地上的这个少年,他耳朵居然开始慢慢地变红了,在绿色的草地上,那红红的耳朵看上去格外可爱。 哈,他居然害羞了。 林依依似乎发现了新大陆一般,眼珠一转,忍不住就有了恶作剧的心思。不过还没等她有什么动作,就听到韩良嘴里发出“嘶”的一声,脸上也露出了一点痛苦之色。 林依依才终于记起来,她们可是刚刚从疾跑的马背上摔了下来。她没有感觉到受伤,那自然是因为韩良护着的原因,那么韩良呢? 她连忙从韩良身上爬了起来,然后伸手去扶韩良。 “你怎么样?哪里受伤了?让我看看!” 韩良坐了起来,脸上的表情有些不自在,一边伸手去揉自己的右肩,一边眼神躲闪地不敢看林依依,嘴里却是说道:“没事儿,只是撞了一下而已,不碍事的。” 林依依看他这样子心里有些好笑,也有些感动,不过想到刚才两人从飞奔的马背上摔下来,那样的冲击力下,自己却没有受伤很显然是韩良用自己做了垫背的,那么他就很可能会受伤。 “让我看看。”她立刻动手便去扯韩良的衣领。 韩良被她这举动吓了一跳。他早就看出来了,在林依依心里,似乎从没把男女之防看的太过严重,但是这样来扯一个男子的衣服,却还是让他有些接受不了。 “依依,依依,等等.......我真的没事。” “怎么可能会没事?要是没事儿,你肩膀怎么会痛?给我看看啊,你躲什么?” 她是真急了,脸上已经有些生气的样子了,语气也带出了一些火气。 韩良看着她焦急的脸,忽然就不想阻止她了。手从衣领上松开,任由她三两下扯开了衣领,露出半个青肿还带着擦伤的肩头。 他的眼睛紧紧地盯着她的脸,连肩膀上的痛都似乎忘记了,只是觉得她现在认真又小心翼翼的表情,格外的美丽。 “都撞成这样了,还说没事儿。”林依依紧紧皱着双眉,伸手轻轻地碰了碰伤处,韩良只觉得火辣辣疼痛的肩膀上,此时却好像有一片清凉的羽毛拂过,舒服的让他想呻/吟,同时又痒的让他忍不住颤抖。 韩良的肩膀不可控制地颤了颤,口中溢出一声极轻微的吸气声。 林依依连忙收手:“对不起,我弄疼你了?”她看了看韩良的脸,有些歉然。 韩良却忽然镇定下来,他发现面前这个本应聪明无比的女孩,在某些方面,又似乎非常迟顿。 他看着她轻笑着摇了摇头道:“没事。骨头没断,这些都是些皮外伤而已。我落下的时候控制了方向的。” 说着,便伸手将衣领又拉回去,整理了一下衣服后站了起来。“时间不早了,再不动身,横阳君该着急了。” 韩良那只没有受伤的手伸到了林依依面前,林依依看了看他,笑了起来,一点都不犹豫地抓住了那只手,顺着手上传来的力道站了起来。 两人整理着有些零乱的衣服,这时落在后面的护卫才赶了上来。 韩良那匹马在韩良扑落林依依的时候,就自己停了下来,林依依那匹小母马,也在背上没有人了之后又跑出去一点距离后停了下来,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林依依这个恐惧之源不在了,它也就从惊慌之中回过了神。 因为这个小变故,韩良带人赶到约定地点的时候果然迟到了半个时辰。 这让韩成很不满,喋喋不休地指责了韩良好半天。 韩良理屈,便微笑着不与他计较,但是林依依却看不下去了,于是撸起袖子气势汹汹地和韩成吵了起来。 韩成这才知道韩良不是故意迟到的,心里的火气自然便小了下去。 只是他看看跟只护崽儿的老母鸡一样的林依依,再看看一脸微笑的韩良,脸上的神情格外的古怪。 他觉得自己似乎发现了什么,只是他不敢去招惹天地不怕的林依依,却在背着林依依的时候拉着韩良叽叽咕咕。 韩良即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他压根儿就不回应韩成的各种明里暗里的试探与询问,只拿一副笑咪咪的神情来面对韩成,这让韩成气的想打他。 果然如同韩良所说,这所谓的赛马,不过是韩成想要向好朋友炫耀一下他新得的好东西而已。 在毫无悬念地获胜之后,他得意洋洋地拿走了韩良的棋子儿,再顺便贬低了一下韩良的马后,便很大方地送了两匹马给韩良和林依依。 没错,连林依依都有份儿,反倒是没来的韩善,韩成似乎将他忘记了一样,提都没提,也没有送他马。 难怪韩善不愿意来呢,这要是人在这里,恐怕会更气吧。 “好了,本君可不是小气之人。虽然赛马你输了,但是王馆嘛,本君还是会带你去看看的。”韩成最后终于还是给出了韩良想要的承诺。 赛马结束,时辰还早,于是两人也不忙着回家,找了个地儿摆开棋局,就用那刚被韩成赢走的棋子下了几盘棋。 人家下棋的时候,安安静静的,可是韩成不是。 很显然他很喜欢下棋,下的时候也很投入,但是水平太差,和韩良的对局过程中林依依就总是听到他一惊一乍大呼小叫的。 “唉呀,这一步下错了,等等等等,我要悔棋!” “哈哈哈,你也有今天?看我斩你这条大龙......唉呀,不妙......” “坏了坏了,无路可走了!” “再来再来,这盘算我让着你的,再来一盘,看我杀回来!” ...... 林依依的棋品就不怎么样,但是现在看来,韩成也差不多。起初的时候,林依依还会在旁边看他们下棋,但是后来,她发现这两人下棋的架势要比棋更好看。 平时的韩良温润如玉,无论是气质还是修养,都是上上,而身为王族的韩成自然也不差。可是在这两人下棋的时候,就完全变成两个小孩子了,你不让我,我不让你的。有时候下着下着,都能够打起来。 可是两人的护卫却像没看见一样,任由他们闹腾,很显然这样的情景他们见多了,已经见怪不怪了。 神奇的是,两人打着打着,又能回去坐着继续下起棋来。 这主要是因为,韩良会喊林依依来帮忙。 韩成对此简直是痛心疾首,可是也没办法,韩良以他受伤为由,呼唤了场外支援。 韩成连韩良一个人都对付不了,更何况还要加上一个林依依呢? 在被两人摁在地上连挠带咯吱了几次,每次都差点笑岔了气后,韩成不得不认清现实,抹着眼泪认输投降。 三人玩的很开心,约好了去王馆的时间后,他们在日落之前分别。 “子房、依依姑娘,你们俩今天太过份了,本君记着了,下次看本君怎么报仇雪恨!”横阳君离去前撂着狠话,逗得林依依笑的不行。 回去的路上,林依依和韩良聊着天。 “韩良,怎么横阳君总是叫你子房啊?”关于这个问题,其实她很早之前就想问了,因为她总觉得子房这个名字听上去有些耳熟,但却就是想不起来在哪里听过。 “那是我的字。” “哦,韩子房吗?总觉得似乎有些耳熟。” “你都听过几次了,还仅仅只是有些耳熟吗?” “不是那个耳熟,唉呀,我也说不清楚,不说了。那以后我也可以叫你子房吧?” “你喜欢怎么叫都可以。” “真的可以吗?嗯?你要想好哦。” “可以的。” “那,那我叫你小猪也可以吗?哈哈。” “......如果你喜欢,可以的。” “咳......咳咳......我开玩笑的。我要是真这么叫你,韩善还不要恨死我啊,季大叔也肯定会骂我的。” “没关系,你可以在只有我们两个人的时候这样叫。” “咦,这可是你说的啊,别后悔。” 逼问 虽然如此,林依依到底也没有叫过韩良小猪,因为在这个时代,猪,被叫作豚,因为是以糟糠为食,是不登大雅之堂的,如果林依依真的管韩良叫小猪,在别人眼中,那就是一种侮辱。 不过自从那天之后,她与韩良之间就似乎多了一些什么东西。 两个人都感觉到了对方似乎对自己有情,但是在对待这份感情的态度上,却有些不同。 韩良开始更频繁地出现在林依依面前了,他原本有些朦胧的好感,在将林依依抱在怀里,与她的眼睛对上后,终于开出了花,让他确切地知道,她就是他想要的妻子人选。 他也隐约地察觉到,林依依也并非对他无意,她很喜欢自己。 可是让他有些疑惑的是,她似乎在有意识地压制着自己的感情。 他会发现在她看到自己的那一刻,她眼眸中的笑意,她会不由自主地逗他,在他有意地、试探性地一点点尝试缩短与她之间的距离时,她也没有一点抗拒与反感,哪怕是他一点点地突破一些这个时代的礼仪规矩,做出一些超越朋友、最重要是超越男女界限的行为时,她仍然不会有什么表示。 只有在他想要将话挑明时,她才会忽然间如同受惊一样变了脸色逃走。 那之后,她会变得很不自在,生硬地想要再次拉开她与他之间的距离。 这让韩良很苦恼。 他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在怕什么。 有一天晚上,韩良终于忍不住了。 他把林依依堵在了她的房间里,不容她再次逃走。 “为什么,依依?我喜欢你,你知道我喜欢你。而你也喜欢我,别否认,我能感觉得到!” 他逼近她,将她困在房间的角落里,双手抓着她的肩,努力想让自己的情绪冷静点,免得吓到她。 但是好像有点难,他有些激动,也有些紧张,还有些烦燥,但是他已经决定了,今天,他一定要得到一个答案。 “你已经无家可归了,在这个世界上,你也再没有了亲人,没有人照顾你,关心你,保护你,可我可以。我要娶你,要你做韩家的女主人,要你永远都快快乐乐的,我要给你一辈子的幸福,可你为什么总是逃避?你倒底在怕什么?” 她怕什么?她怕她和他有了开始,却没有结果。怕他成为阻止她回家的牵绊,怕她有一天找到了回去的方法后,舍不得他,又怕她舍下了他后,他会伤心。 没错,因为直到现在,她还在想着回家。 她知道回家的希望很小很小,但是她却一直都没有放弃过。 她请韩良帮忙派人去四处寻访方士,尤其是已经走了好几个月的徐巿,为的就是想知道这些最接近仙人的一群人,能否给她提供一些帮助。 她知道韩良只以为她和他们一样,只是出于好奇,但仍然没有拒绝她,这几个月来,已经有些真真假假的消息传了回来,虽然她没有从这些消息中得到更多有用的信息,但是这个世界真的可能有仙人,这一点她却越来越相信。 “韩良......子房,子房你别激动。” 林依依心里有些慌乱,她其实也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 一方面,她觉得她要想办法回家,那么她就不应该在这个注定会离开的时代开始一段感情,另一方面,她却又不敢确定自己需要花费多少时间才能回去,甚至内心深处,她其实是有着一种她可能永远也回不去了的预感。 而且她还发现,随着时间的流逝,她其实在逐渐淡忘着原来那个时代,反而是现在这个时代,她越来越习惯。 这里的饮食起居,已经不会再让她感觉陌生与不便,反而越来越多地感觉出有趣来。 这里的人认识的越来越多,尤其是身边的一些人,让她渐渐地生出感情来。 她的确是喜欢韩良的,因为她越来越多地想起他,哪怕他就站在她面前,同时也清楚地知道他也在渴望着她,她却因为想到要回去,而不能回应他。 其实最近,她经常会在一个人的时候,莫名地就生出忧伤来,一个人想象出一段凄美的爱情故事,把自己感动的一塌糊涂。 但是当她再见到韩良的时候,就会不由自主地高兴,然后假装自己不知道,贪婪地享受他的爱。 她自欺欺人地决定,只要不捅破那一层窗户纸,她就可以和他一直这样下去,做一对最亲密的朋友。 可是韩良不愿意啊。 他被她这样忽冷忽热的态度弄得快疯了。 他原以为她是迟钝,没有意识到,但是后来却发现并不是,她是故意的。 韩良闭上眼,做了一个深呼吸,让自己的情绪平复了一下。 然后,他扳着林依依的肩膀缓缓地往自己怀里拉。 这个过程很缓慢,很像是一种试探,就连抓在林依依肩上的双手,也松开了,变成了轻轻地放在上面。 假如这个时候林依依想要挣开,她不会有任何困难,但是她没有,她很自然地顺着他并不大的力道埋进了他的怀里。 韩良要比林依依高出差不多一个头,所以她靠在他怀里的时候,他的下巴正好能抵在她的额头上。 靠在韩良坚实的胸膛上,听着他胸膛上传来的“咚咚”的心跳声,她心里的慌乱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安心。 她忽然之间什么都不想想了,只想就这么依靠在这个让她感到无比舒服的怀抱里。 她甚至闭上了眼睛,脸蛋在他的胸膛上轻轻地蹭了蹭,她都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伸出的双手,已经轻轻地环住了少年的腰。 真是个渣女啊,她在心里骂自己,但是她真的很是贪恋这个怀抱。 “依依......”头顶传来轻柔的低唤。 一双长臂,圈住了少女的细腰,不是很紧,却很坚定。 “别说话,韩良,别说话,让我靠靠,我还没有想好怎么和你说。” 林依依低声咕哝着,于是少年不再说话,只是又紧了紧双臂,然后用自己的下巴轻轻摩挲着少女的额发,他微微眯起了眼,唇角微勾。 直到过去了不知道多久,林依依才动了动身子,抬头看了看韩良,看到他正低下头来望向自己,才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推了推他,离开了他的怀抱。 韩良看着她不说话,也没有阻止她离开自己的怀抱,只是在她想要后退,以便离他再远些的时候,紧了紧放在她腰上的双手,表明他不会再放手了,这个距离就是他能够给予她的最大距离了。 林依依愣了愣,然后失笑,她还是高估了自己的定力啊,也低估了眼前这个少年对她的吸引力。 如今抱也抱过了,靠也靠过了,她要还是否认自己的感情,那就真的是太渣了。 她知道韩良不说话是在等着她的解释。 “子房,我不否认我喜欢你。就像你现在看到的一样,我甚至无法抗拒你对我的吸引力,但是我却不能嫁给你,所以,之前我才一直不想让我们的关系走到这一步。” “为什么?为什么你不能嫁给我?” 谎言 韩良脸上没有露出惊讶来,他知道她肯定有什么顾虑,否则以她的性格,是不会强行压制着自己的感情的。 所以他的目标,是要知道她倒底在顾虑什么,只有知道了她的顾虑,才能解决问题,否则,她真的不会嫁给他的。 “因为......因为......” 林依依不敢与韩良对视,她不能说出真正的原因,可是她却又必须给他一个答案。 “是因为你们家族的敌人吗?你怕他们会知道你还活着,怕连累到我?” 韩良看她吞吞吐吐很难讲出口的样子,便将他反复猜测得出的一个原因讲了出来。 林依依抬头看着他,他的目光坚定,让她知道,如果是这个原因的话,是说服不了他的,他早已经做好了应对这种情况的准备。 所以她摇了摇头道:“不是。是我怕你会伤心!”她不想骗他,可是有些事,她无法告诉他,所以她只能编谎话。 “我身上有诅咒。我不知道自己会在什么时候消失。我怕我消失的时候,会舍不得你,更怕我消失了以后,你会伤心。” 这些话是真的,除了那个诅咒的说法。 韩良脸上的神色严肃起来。 他没有想到她会给他这样一个答案,听上去有些匪夷所思。 但他却是相信的,因为这个时代,是存在诅咒这种东西的。 “诅咒?什么样的诅咒?没有办法解开吗?” 林依依有些脸红,为自己编造的谎言,但是她却一下子思路大开,甚至还为自己寻访仙人找到了一个完美的理由。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这个诅咒在我们家族中代代相传。你还记得你当初救我的时候吗?我们遇到山贼的地方不在这附近,甚至不在韩国境内。虽然我也不知道那里到底是哪里,但是我知道,我是在最危险的时候突然从那里消失的,然后,在我醒来后,就到了韩国,然后遇到了你。我不知道下次我什么时候会消失,也不知道消失了以后是换个地方出现,还是再也无法出现,但是我知道,我们家族的很多人,消失之后,就再也没有出现。” 韩良认真的听着,想起季晨曾经派人在那附近搜寻过,却没有发现任何痕迹,她就像是凭空出现的一样。他们当时因为想不明白,只以为是那些追杀的人消除痕迹的手段太过高明,如今才知道,那是因为,那里本来就没有痕迹。 “我知道这样的事情说出来有些匪夷所思,所以我才一直都没有说过。你还记得我和你说过的话吗?当我要离开的时候,你不能拦我。那是因为,我总有一天是要离开这里的。” “不,我不会让你离开的!”韩良终于忍不住了,他将她再次搂进了怀里,这一次却是非常的用力,用力到让她觉得自己都快要窒息了。 “轻一点,我快无法呼吸了!” 林依依挣扎着,心情也有些沉重,因为她感受到了韩良的紧张。 “对不起,依依,我只是有些激动。”韩良略松了松双臂,仍然将她搂在怀里。 “有办法的,对不对?一定有办法的。既然是你家代代相传的诅咒,那你们也肯定想过办法去解决对不对?” “是的,有办法。”林依依点了点头,轻声说道。她知道只要她说了,他肯定会想办法帮助她去达到,但是他不会知道,那才是真正会让她消失的原因。 “什么办法?”韩良连忙问。 “你还记得那个方士徐巿说的话吗?他说这个世界上有仙人,要想解决我身上的诅咒,或许只有找到仙人才可以。” “竟然是要仙人才可以解开?难怪你会让我派人找那些方士,原来你是想找到仙人。” “是的。可是仙人又岂是那么容易能够见到的?就算是见到,仙人愿不愿意帮我也未可知。所以,我才会说,我不能够嫁给你,我怕我会给不起。” 林依依闭上眼,她哭了。不是感动,而是愧疚,因为她在利用他。她知道,在她说出这番谎话之后,他一定会想尽办法地去帮她。 他是因为爱她,想要娶她,才会这么做,可是如果真的成功,却是她真正离开他的时候。 她不敢想那时的他会多么伤心,但是她却卑鄙地利用了他,以怕他伤心为理由。 但是她想回家,她唯一能做的,或许是在她回去之前,不让他知道真相。 泪水浸湿了韩良的衣襟,她哭的很伤心,这让韩良的心也痛了起来。 他红了眼睛,轻抚着她的背轻声道:“别哭,依依,别哭。我会帮你的,不就是找仙人吗?徐先生说过,在东海呢,我明天就派人去东海寻访,一有消息,我就带着你去求,一定会解除你身上的诅咒的。” 林依依听他这么说,哭的更厉害了。 她攥紧了他的衣服,死命地咬着自己的唇,却依然无法控制心里那突然生出的心虚与迷茫。 她到底,做了什么?! 第二天,韩良果然加派了人手去了东方,他甚至在自家书房里呆了整整一天,把那些早已倒背如流的简书又翻了一遍,就是为了看看能否从上面找到一些与诅咒、仙人等等有关的记载。 结果当然是没有什么收获了。 不过他也不再提要娶林依依的话头了。 因为他知道,诅咒的问题一天不被解决,她就一天不会答应他,他不想逼她,也无法逼她。 林依依同样也有所改变。 她不再逃避韩良,也不回避两人之间的感情,她心存愧疚,又感动于他待自己的真心,所以在与韩良相处的过程中便多了许多纵容,她把这当作是给他的补偿。 于是两个人在一起的时候,简直是旁若无人,用二十一世纪的网络用语说,就是每时每刻都在四处撒狗粮。 韩家的上下人等,每天都不得不强行接受自家家主派发的狗粮,吃的快要撑死了,却也没有办法。 他们一直等着家主什么时候举行大婚,但却一直都没有动静,就连家老季晨都忍不住催促了几次了,可韩良也只是笑着说还不到时间,再等等。 他们不知道这两人到底在等什么,不过谁让他是家主呢,他说了算。 好在时间长了,大家也就习惯了,并且觉得这俩人神仙眷侣一般非常般配,每天吃着他们撒的狗粮,也挺开心的。 整个韩家唯一不开心的就只有韩善一个人了。 他明白了,自家兄长这颗水嫩的大白菜,终于还是被林依依这头讨人厌的猪给拱了。 看看这俩人,眼里只有彼此,而他这个从小与兄长一起长大的弟弟,已经变成了多余的。 谁也不会明白,韩良对于韩善来说是多么重要的人,那是他的生命支柱,是他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朋友、人生导师......可是现在,他所依赖的这个人恋爱了,把他这个弟弟都快要忘记了。 他开始想出各种办法来给他们捣乱。 当然,太过份的事情他仍然不敢做,于是他和林依依之间斗嘴的频次一下提高了好多,他对兄长的黏乎劲也增强了好多,但是毫无用处。 韩良和林依依都没有把他的这些行为放在心上,因为已经习惯了。 韩善觉得自己好无助好无奈啊,他深切地觉得自己需要帮手,因为他一个人不是林依依的对手,最重要的是,他的兄长还帮着他的对手,这真是一个悲伤的故事啊! 当时间的脚步,走到了秋末,韩善终于等到了他想要的帮手。 水姜 “水姜?怎么不叫水葱?” 看着面前文静秀气的美丽少女,林依依心里暗暗吐槽着少女的名字。 从第一眼见到这个名叫水姜的少女,她就很不喜欢。 她也说不上来是什么原因,也许是她那种柔柔弱弱的姿态让她看不惯吧,也许是她掐着嗓子细声细气说话的方式让她听不惯吧,也或许,是她身边一直扶着她的那个使女看向她时所表现出来的那种鄙夷和敌意让她不舒服。 水姜是韩家兄弟的表妹,今年十五岁,来自一个林依依听都没有听说过的小国家的贵族水家。 这位水姜姑娘的母亲,和韩良兄弟俩的母亲是堂姐妹,所以她叫韩良和韩善为表哥。 这一次来韩家,是来避灾来了。 战国这样的乱世,连六国都危如累卵,更何况那些更小的诸候国?因为听说要打仗了,她就带了一些护卫跑到了城父,打算在韩家住一段日子,等到打完仗再回去。 或者,她可能就没打算再回去吧,林依依心里这么想着。 因为她敏锐地察觉到,这位水姜姑娘看韩良的眼神很是不一般,那一双漂亮的杏眼含情脉脉,似乎在无时无刻不在诉说着它们主人的心意。 而她带来的行李,也格外的多,其中还有不少贵重之物。 林依依很是不厚道地想,这莫不是连嫁妆都带来了?但是姑娘啊,你就这么肯定你能嫁得进来? 她不经意地扫了一眼旁边正在拿着一块帛书看信的韩良,这个少年,他暂时还是自己的。 韩良看完了书信,便让人去安排了水姜带来的人和物,然后对她表达了欢迎的意思,让她安心在府里住下,直到战争结束,他才会派人送她回家,并且不经意地提了一句,他现在的学业还未完成,也许过段时间还会出远门四处游历,以增长学问,所以暂不考虑婚姻问题,然后感谢了水家长辈对他的关心之情。 林依依明白了,果然如她所想,这水家就是送女儿来联姻来了。这不,书信上肯定也提到了这事,只不过可能比较婉转隐晦罢了。 这就被隐晦地拒绝了?林依依轻轻挑了挑眉看向水姜。 这位姑娘跪坐在案几后,仪态优雅地喝着茶,与林依依那有些随便的坐姿完全不可同日而语。 自从进了韩府,见到了韩良,她就对这位容貌俊美、气质出尘的大表哥非常倾慕了。 可是她却同样敏锐地发现,那位坐在大表哥身边名叫林依依的姑娘很有可能会成为她的情敌。 因为她发现大表哥的视线,经常会不由自主地投向那位林姑娘,而且那么的温柔,那么的情意绵绵,简直是连瞎子都能看得出来,他有多么的爱慕那位林姑娘。 所以当她听到韩良隐晦地拒绝了自己父亲提出的联姻建议时,虽然失望,却不意外。 她现在初来乍到,很多事情还不清楚,她和大表哥又十多年没有见了,自然会有些生疏。 但是不要紧,她不是完全没有机会,大表哥不是也说了吗?他暂时还不考虑婚姻问题,那就是说,那个林姑娘,一时半会儿也是做不了这韩府女主人的。 水姜将手里的茶杯轻轻放在案几上,看着韩良柔柔一笑,细声细语地道:“父亲说,这么多年未见着两位表哥,想着表哥家里也没个长辈张罗,所以才会问上一声。却没有想到大表哥已经立下了宏图大志,自然是要以大表哥的学业为重了。” 韩良笑着点了点头,又问了她路上的经过。 知道一路顺利,便很欣慰,让她将这里当成自己家里,又说她旅途劳顿,让她早点下去歇息。 韩善,在一边坐着相陪,并没有说过几句话,因为他发现,这位水姜表妹的注意力,几乎全在自家兄长身上。 他是没有韩良聪明,但也绝不是个笨蛋,在一边旁观者清,将水姜、林依依、还有韩良三人的神态举止全都看在了眼了,很快就得出了结论:水姜表妹也喜欢自家兄长,而且她对林依依抱着非常大的敌意! 所有觊觎韩良的人都会成为韩善的敌人,水姜也不例外。 但是韩善却对水姜此时的到来感到高兴,也很是欢迎,因为林依依又多了一个敌人。 有时候,韩善其实挺郁闷的。因为他把林依依当敌人,可是人家却没有把他也当成是敌人,这一点他感觉得到,所以才更觉无力。 他其实也知道,这是因为他无法真的对林依依做什么,他不能伤害她,后来也从潜意识里不愿真的去伤害她了。 说白了,就是他下不了手! 现在水姜来了。 他觉得这样很好,别看这个表妹柔柔弱弱的样子,他敢肯定,她的手段绝对不少,而她的胆量也绝对不小,否则怎么敢在这乱世之中远行? 入夜,林依依又被韩良拉着腻歪去了。 韩善则一个人溜溜哒哒地去了水姜住着的院子。 水姜对他来看望自己表达了感谢与欢迎,因为她正需要有人来告诉她一些韩府的事情。 韩善对于水姜拐弯抹角的探询假装的一点都没有察觉到。 她想知道的东西,凑巧正是他想告诉她的,那么还有什么问题呢? 韩善告诉了水姜最想知道的林依依的来历:一个被韩良从外面救回来、无依无靠无家可归的孤女,虽然可能出身贵族,但是却没有一点贵族女子的端庄娴淑,贵族礼仪一点都没有,性格泼辣牙尖嘴利,整天的缠着自家兄长,十分的惹人讨厌。 水姜听的目瞪口呆。 她是怎么也没有想到,那个林依依竟是这样的身世,更没有想到韩善会这么的讨厌她。那么她是怎么在韩家获得主人一般的地位的?韩良又是怎么会喜欢上这样一个女子的? “她厨艺很好。”韩善有些不情愿地说,因为这是事实,也是他认为林依依身上唯一的优点。 “兄长很喜欢她做的饭食。”事实上他也喜欢,不过他不会承认的。 “就因为她的厨艺?”水姜摇了摇头不信,她不相信韩良会是个因为喜欢一个厨娘做的饭,就连厨娘都喜欢上了。 是的,现在林依依在她眼中已经降为一个厨娘了,因为林依依一无所有,她现在甚至不如一个平民。 “她还喜欢听兄长弹琴,还经常和他下棋、画画。”韩善继续透露着情报。这些都是他认为的韩良会喜欢林依依的原因。 他自己不喜欢做这些事情,就算是陪兄长一起,对他来说也是苦差,所以他觉得就是因为林依依肯陪着兄长一起做这些事,才会得到兄长的喜爱。 水姜的神色有些郑重了。 对于她来说,这些事情才是培养感情的正常途径,因为知音难求,能够与一个志同道合者共同做自己喜欢的事情,这本身就是一种享受。 她提升了林依依的危险程度。 虽然身份、地位、财富都比不上自己,但是她却占据了一个很大的优势,那就是比自己早了一步,已经和韩良建立了感情。 水姜觉得自己已经有了方向,知道该从哪里下手了。 早食 林依依从第一眼看到水姜,就不喜欢她,她知道水姜也同样不喜欢自己。 不过她觉得人家怎么说都是韩家的亲戚,算得上是半个主人了。 而自己这样一个与韩家毫无关系的人,住在韩家白吃白喝,有时还会颐指气使地指使指使韩良兄弟俩个,确实有些过份。 所以,她打算在水姜住在韩家的这段时间里,不主动去招惹她,虽然她认为自己本来也不是一个会主动去招惹人的人。 虽然她觉得这位水姜姑娘很有可能会找她的麻烦,担在纠结了两秒钟后,她还是决定要和水姜和平共处,就算是水姜主动来找她的麻烦,她也要忍让,她不想让韩良为难,更重要的是,她认为自己没有那个资格。 为了不让自己压制天性去承受可能会有的刁难,林依依决定平时尽量离水姜远些,不仅离她远些,连她身边的使女也要远着些。 因为很多下人为了给主子出气,或者是讨好自己的主子,经常会想出一些奇皅的办法来搞事情。 林依依觉得,水姜身边那个叫小兰的使女,貌似就是这样的下人。 这一点,从她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她就看出来了。 当时,韩良把她介绍给水姜认识,水姜还没怎么着呢,那个小兰就敢给她翻白眼珠子,还端着一副高高在上的架子,显得她比她主子水姜还要高贵似的。 然而,很多事情的发生,并不会以她的意愿为准,尤其是还有一个生怕事儿不大的人在一旁挑梭的情况下。 第二天,早食时间,林依依与水姜之间就产生了一次小小的交锋。 这个时代吃饭的习惯,是分食制,也就是像西餐一样每人一份,像后世那样一家人聚在一张桌子上吃饭的情况很少。 韩良与韩善因为从小便在一起吃饭,所以一直都没有改变。 而林依依,在来到韩府后,便受韩良的邀请,一日两餐也总是在一起。 如今来了个水姜姑娘,韩良也不好让她一个人单独用餐,显的好像在排挤她似的。 但是他又觉得男女同席,大家坐在一起用餐是不符合贵族礼仪的,所以他也不知道水姜会不会来。 最后还是韩善说应该去请表妹过来一起用餐,都是自家亲戚,也不用讲究什么礼仪规矩了,尤其是这家里现摆着就有一个没有一点礼仪规矩的人在呢。 于是不等韩良说话,他就打发了使女去请水姜,顺便还刺了林依依一句。 不过林依依没有计较,因为已经习惯了,更何况,他说的本来就是事实。 “大表哥,二表哥,林姑娘。” 水姜果然来了,见了三人连忙打招呼。 她的使女小兰也跟着,不过没有进来,而是和桃儿、三冈等人一样,候在外面。 韩良三人回礼,招呼她入座。 她看到韩良和韩善兄弟两跪坐在长几的一边,林依依则是跪坐在另一边正好与韩良的位置相对,只剩下韩善对面的位置还空着,于是不动声色地走了过去,在林依依身边跪坐了下来。 使女开始把早饭端上来。水姜发现居然不是豆粥,而是米粥,还有包的非常小巧可爱的包子,以及两小碟小青菜。 看上去并不丰盛,但就是透着一种精致的感觉,而且让人看着很有食欲。 四人开始进食,韩良拿了一个包子给林依依,她很自然地接了。 韩善看了日常生气:“你自己没长手吗?每次都要兄长给你拿。” 林依依原本想最近低调一些,可是韩善一开始日常怼她,她便也习惯性地回怼:“我乐意,子房也乐意,关你什么事儿?” 韩善气更大了,韩良却已经又拿了一个包子递到弟弟的面前笑道:“好好吃饭,你怎么老是和依依过不去啊。” 韩善无耐地看一眼自家兄长,再看看递到面前的包子,终于还是一把接过包子狠狠一口咬掉半个大嚼起来,那感觉就像是正在嚼着林依依一样。 水姜看的有些发愣,这就是韩家的用餐日常? 二表哥果然是不喜欢林依依,但是大表哥...... 她心里有些咯噔,韩良对林依依的态度,似乎比她想象的还要好啊,简直可以说得上是宠了。 最让她心中警醒的是,林依依在对待韩良时的那种习惯成自然一般的随意,还有在面对韩善时的那种针锋相对。 她到底知不知道自己的身份啊? 那可是韩家的二公子,她一个寄人篱下的孤女,身无长物、一无所有,她是哪里来的底气,敢这样和韩善斗嘴? 按照水姜的想法,能让林依依在韩家做一个使女,给她一口饭吃,已经是天大的恩惠了。 可是现在她不但可以和主人坐在同一张几案上用餐,还要韩良这个主人来伺候,还把韩善这个韩家另一位主人怼的败下阵来,只能拿包子撒气。 这个女人也太厉害了吧,她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然而好像除了自己外,眼前的这三人都没有觉得这一幕是多么的可笑与不合理。 水姜举着筷子却忘记了自己要做什么,只是看着三人发愣。 韩良不经意间一抬头,看到她的样子,想了想,也给她取了一个包子。 他给了林依依,给了自己弟弟,要是不给表妹,就显然好像在排斥人家了一样。 水姜一愣,然后便是一喜。 虽然她是最后一个获得韩良这个服务的,但这是意外之喜。 她连忙接了过来,红着脸小声地道谢,然后小口小口地咬着包子,觉得这个包子简直是她吃过的最好吃的包子了。 于是她便对韩府的厨娘夸赞了一句,表示她很喜欢。 韩善眼珠转了转,居然破天荒地把功劳送给了林依依,似乎已经忘记了刚刚他才和她斗过嘴一样。 “是她教的,我们家的厨娘以前做的包子可不是这个味。臭丫头嫌弃厨娘做的不好吃,便教了她们不少烹饪之法,做出来的饭食都比较美味,尤其是她亲手做的更好吃。”韩善用筷子指了指林依依道。 过去,韩善从来都没有夸过林依依,哪怕是他很喜欢她做的饭食,除了等她心情好了主动动手之外,就只有在她找他帮忙做某件事的时候,才会趁机提出要求。 用林依依的话说,就是酬劳。 所以今天韩善居然会出言夸赞林依依,不仅林依依奇怪,就连韩良都有些惊讶了。 水姜听了,露出一副惊讶又欣喜的表情。 她扭头看向身旁的林依依,柔柔弱弱地低声道:“原来林姑娘居然有这么好一手庖厨之技,那我倒真要尝一尝了,只是不知道我是否有幸,请林姑娘亲手做一餐呢?” 不就是做顿饭吗? 林依依根本就不在意,反正她也经常做。 虽然她有些不喜欢这个水姜,不过已经决定了不去招惹她了,给她做顿饭又怎么样?做三个人和做四个人的量也差不了多少。 “可以啊。我听厨房里说,昨天去挖藕的时候,还捉了几条鱼,那就炝个莲藕,做个红烧鱼。好久没吃鸡了,再杀只鸡,跟蘑菇一起炖上,我再看看厨房里还有什么菜,随便做两个好了,听说前两天刚收了新稻,让人舂点米,晚上就煮米饭吃。” 这个时代的生活物资还是很缺乏的,别说韩家是贵族,生活就会多么的奢侈。 没有的事,他们每顿饭也就一两个菜,就算宴请很重要的客人,有三四个菜就已经很丰盛了,根本不可能像两千年以后那样,普通人家吃饭,也得摆个四碟子八碗的,要是请个客什么的,那不摆满一桌子,那都不算有诚意。 所以林依依也只是偶尔下次厨,一方面是没有足够多的食材和佐料,工具也不趁手。 另一方面,那两位厨娘一看见她要下厨就苦着一张脸求她,说是她老这么做,就显得她们没有用了,说不定就要被韩府辞退,从此没了吃饭的地方。 林依依没办法,于是后来她就改成站在一边指挥她们了,倒是让那两厨娘的厨艺提升了不少。 韩善暗暗高兴,他早就馋了,可是林依依最近几天都没有亲自下厨过,今天有机会,他正好可以利用一下。 果然,晚上又有美食了,而且听上去她今天似乎要大显身手的样子,居然打算做这么多菜,实在是太好了,更好的是,这还不是他开口要求的,也不用受她指使。 水姜听到林依依答应了,就微笑着准备道谢,可是接着就听她说又要炝莲藕、又要烧鱼、还要杀鸡,这还不算,她还要看看厨房里有什么菜,还要再做两个! 她越听,眉头皱的就越紧,脸上的笑容也越勉强。 这是准备不过日子了吗? 知不知道这是乱世啊? 七国之间时不时就会打上一仗,粮草物资本就不算充足,就算贵族也经不起她这么个造法吧? 她心里想着韩家主母的那个位子,自然便考虑过以后要怎么操持家务。 她虽然把林依依当作情敌来看,但是在她的内心深处,是从来都没有把她放到竞争韩家女主人的位置上。 再怎么说,韩良都是韩家的家主,他的夫人,只能是与他门当户对的贵族小姐,就如她水姜。 而林依依,只凭她孤女的身份,就不可能。 水姜担心的是她会成为韩良的姬妾,她要和林依依竞争的,是韩良的宠爱。 而此时,似乎就是一个她可以表现自己的机会。 宅斗 水姜轻轻皱起双眉,看了眼韩良,然后对林依依细声细气地道:“林姑娘,我们只有四个人而已,你竟然打算要做这么多菜吗?我听说林姑娘的家族已经没有了,但看你的样子,可能也没有管过家,你可能在家的时候,花了太多时间学习庖厨之技,所以不知道要维持一个大家族的困难。如今世道艰难,随时都有可能发生战乱,大家族未雨绸缪,都会尽量地收集囤积物资,粮食更是重中之重,像你这样做实在是太浪费了。” 她轻轻地摇了摇头,脸上全是不赞同。 “我知道你可能吃了很多苦,所以想吃些好吃食,但是既然你现在住在表哥家,那就也请你替表哥多想想,他们因为年龄的关系,还没有出仕,仅凭着封地那点收入,要养活这上下几百口的人,是很辛苦的。” 林依依听得都要傻了,是气傻了。 这是什么意思? 想说她就是个没有见识的厨娘? 在没有了家族后就跑到韩家来混吃混喝? 还说她好吃,甚至为了吃根本就不管韩良要养这么一大家子有多难? 是这个意思吧? 她就是想让韩良觉得她就是个好吃好喝的厨娘,而她则是个持家有道懂得为他未雨绸缪的合格主母? 可是你想表现就表现好了,你踩我干嘛? 林依依觉得自己之前想要和水姜和平共处的想法有些可笑。 “表哥,你们说我说的对不对?” 水姜还不忘记向韩良兄弟俩寻求赞同。 “呃,也没你说的那么严重。” 韩良没想到水姜会突然说出这样一番话来,这很明显是在指责林依依,尤其是以她现在有些尴尬的身份来说。 因此,他心里有些埋怨水姜:刚才不是你自己要依依做饭给你吃吗?怎么依依这么认真地准备你非但不领情,还说这些有的没的。 可是这毕竟是自己的表妹,又是刚来第二天,而且她说这些话,也是在替他着想,他还真不能说她什么。 他扭头向林依依看去。 以他对林依依的了解,水姜这样说她,她还不得气炸了? 可是当他看过去的时候,却发现林依依的脸上居然带着笑容。 她原本挺的比较直的腰放松了下来,甚至往旁边一歪,从跪坐改成了侧坐,然后很没有形象地开始揉膝盖。 韩良知道林依依不喜欢跪坐,以前的时候,她也坐的很随意,今天可能是因为水姜在,她还不熟悉,所以才会挺着腰跪坐,不过现在,她似乎已经决定不勉强自己去谨守礼仪了。 林依依揉了揉自己的腿,端起碗喝了一口粥,然后又夹了一筷子小菜放进嘴里,似乎没有听到水姜那些话一样。 水姜鄙视地扫了一眼林依依此时毫无形象可言的坐姿,却没打算在这点上多说什么,她现在关心的是韩良没有附和自己的说法,这让她有些失望。 她认为自己是在为韩良着想,是为了韩家好,可是大表哥怎么就不懂她的心呢? 她这么的优秀,他怎么就看不见,偏偏眼中只有那个林依依。 “怎么会不严重?大表哥,你不要小看这件事情,你以为这些消耗不了多少钱粮?可是日复一日,积少成多,过个一年半载,这就是一笔不小的开销。假如这笔钱粮不被林姑娘浪费掉,说不定就可以多养几个护卫,或者请一位本领不凡的门客,一旦有什么事情发生,这些人就是保护韩家的力量。” 水姜心中不甘,于是接着说道。 她太急于表现自己了,她想让韩良知道,她虽然不会做什么吃食,但她更能帮到他,她才是能够跟得上他的脚步,帮助他走向更高峰的人。 “对,说的太对了。” 林依依忽然开口附和道。 她还拍了两下手,因为手里还拿着筷子,这一拍手,立刻有两滴汤水被甩了出来。 她动了动,想躲开,但是她现在的坐姿影响了她的行动,所以最后,她还是没能躲开,汤水落在衣服上,晕染出两块不大的痕迹。 旁边的水姜眼中的鄙视之意更明显了,只是她却用袖子遮住了嘴,似是不想让人误会她在嘲笑她一样。 然而林依依根本不在意,她皱了皱眉,拿了放在案几旁边的布巾随便擦了擦就不理会了。 “水姜姑娘说的真是太对了,不愧是出身大家族,见识就是不凡。和水姜姑娘一比,我以前真是太不懂事,太不应该了,我都忘记了自己不是在自己家里呢,这么浪费韩家的粮食,都让水姜姑娘误会我是个贪吃鬼了。就像水姜姑娘说的一样,我们怎么可以这么浪费呢?所以我决定,晚饭的菜谱要改,吃什么莲藕,烧什么鱼,炖什么蘑菇和小鸡,就炒个青菜好了,米饭也不能再煮了,要留下来囤着,以备不时之需,我们就蒸豆饭好了。子房,你真幸运,你看看,不过是你的表妹而已,却替你想了这么多,我都感动的快哭了。” 林依依抿着嘴一边点头,一边冲着韩良竖起一根大拇指晃晃,那夸张的表情和动作,怎么看怎么搞怪。 如果他们曾经在二十一世纪生活过,看过那个时代的一些小品、相声,肯定会觉得她现在的状态有些眼熟,这完全就是戏精上身的架势,林依依正在一本正经地搞笑呢。 韩良三人可是第一次见到林依依这样的。 明明觉得她现在说的话、还有那动作、表情都很古怪,让人特别想笑,又隐约觉得她似乎是在说反话,但是她那认真的样子,他们又说不出什么来。 韩善却是有些傻眼。 他希望水姜去针对林依依,可是为什么会是这样的结果? 他刚以为今天晚上可以吃一顿好吃的了,结果被水姜这一针对,就变成豆饭就青菜了? 水姜也有些傻眼,她不是这个意思啊,她只是想表现一下自己,显得自己会过日子会管家而已,不是真的要降低用餐质量啊,怎么变成豆饭加青菜了?这样的饭食,她也是吃不下去的啊。 可是现在,她也不能说她不是这个意思,否则不就成了自己打自己的脸了? 水姜有些求助似地向韩良看去,希望他能说几句,毕竟,他才是这个家的主人,她就不信,他能吃得下去豆饭加青菜。 韩良看着林依依搞怪,扫一眼有些尴尬的水姜,憋笑憋的辛苦极了。 “咳,水姜表妹是很不错,多谢你替表哥想了这么多。” 他轻咳了一声,响应了林依依的号召对水姜表达了感谢之意。 于是接下来的两天里,水姜每天都在吃着最简单的饭菜,甚至很少见到油水。 可是她什么都不能说,因为每顿饭她都是和韩良他们一起吃的,大家的食物都是一样的,虽然他们吃的都很少,可是她也没有理由不吃呀,更何况,如果不吃的话,她会饿啊。 她当然不知道,这是林依依故意在整她,背着她,林依依会让那两厨娘另外做了吃食给韩良韩善吃。 韩善也气水姜搞没了他一顿美食,看到林依依联合厨娘故意要整她,也假装看不到,反正只要不让他吃那些东西就行,更何况,林依依还承诺了,如果他不说,就做他最爱吃的面条给他。 韩良对她这种小脾气又好气又好笑,忍了两天后,终于还是给水姜求了情,劝她不要再给水姜吃那些清汤寡水的食物了,毕竟是个小姑娘,别给饿坏了。 谁能够想到,身为韩家家主,还要向一个寄居在自家屋檐下的孤女求情,才能善待自己的亲戚? 被宠爱的,总是有恃无恐。 林依依或许并没有意识到自己为什么会有恃无恐,做到了这样完全不符合这个时代社会常态的事情。 她只是跟着自己的感觉走,所以她也从来没有觉得自己有错,因为她认为自己是个好人,她可能会做恶作剧,但她不会做恶。 两天后,饭食终于恢复了平常的质量,这是在韩良向林依依求情获得同意后,在一次吃晚饭的时候提出来的,用的理由是:他实在是吃不下这么简单的食物了。 在这个问题上,水姜没有再敢吭声,因为她也快受不了了。 但是之后,她也再没有机会吃到林依依亲手做的食物了。 林依依觉得自己之前想和水姜和平共外的想法可笑了,那就丢弃那样的想法。 她觉得人大多都是有些犯贱。 你让着她,她未必会感激,反而可能会得寸进尺,所以她决定换一种方法来面对水姜了,那就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加倍还之! 水姜却还没有意识到林依依已经改变了对她的策略,仍然在想着办法,想要破坏她和韩良俩人之间的感情。 有一次,她故意在韩良经过的时候,找上了林依依,柔柔弱弱地说了几句讥笑林依依是孤女的话,然后便一把抓住林依依的手来回推搡了几下后夸张地倒地,最后抬起头委屈地看着林依依。 林依依一开始还有些懵,不知道水姜这突然戏精上身是在演什么呢。 但是当韩良突然出现在她们身边,将水姜扶了起来关切了一番后问发生了什么的时候,林依依就全都明白了。 她很想扶额叹息。 这是传说中的宅斗吧?让她活着遇到了。 恶意 林依依只觉得好笑。 那么多的小说、那么多的电视剧、电影,什么样的宅斗没有?就连宫斗的戏码,她都看了多少了? 果然,水姜一副柔柔弱弱的模样,委屈又畏惧地看看她,然后巧妙地向林依依道歉,嘴里说着都是自己的错,可是话里话外却全是林依依蛮横不识礼仪尊卑,不但言语粗鲁,还动手推她。 韩良心里有些烦燥,觉得自己这个表妹实在是个麻烦。 他是习武之人,刚才水姜和林依依之间的动作到底是怎么回事,他怎么会看不出来?更何况,林依依是什么样的人,他又不是不知道,水姜说的这些都对,可是他全知道,不用她来告诉他。 而她若是想要打人,就是当着他的面,那也是照样会动手的。 但是水姜不知道啊。 她现在还指望着大表哥给自己做主呢,同时她也期待着韩良认清林依依的“真面目”。 林依依一脸笑意地看着水姜的表演,没有阻止她的意思。 这让水姜有些奇怪,在她看来,这样的情况对林依依是很不利的,如果是她与林依依易地而处,她肯定是要替自己辩驳的。 韩良也发现了林依依的镇定,于是心里也有些好奇起来,面对这样的事情,她会怎么处理。 “依依,是这样的吗?刚才是你故意推倒了水姜表妹?” 林依依笑了笑,扫了眼水姜道:“我刚才并没有推她。” 果然否认了,水姜心中冷笑,可惜刚才她已经注意到了,她倒下的时候,韩良已经看到了她们两个,所以说,她拉着林依依的手来回推搡的动作他也肯定看到了,这就是证据,亲眼目睹的证据。 水姜正要说话,林依依却向着她靠近了一步,伸出双手使劲一推,脚下还不忘伸出一只脚在她脚后跟上一绊。 于是水姜惊叫一声,毫无防备地向后倒去,重重地摔了一跤。 林依依回头看向韩良,摊了摊手道:“刚才那次不是我推的,这次才是。”说完,她又转身,在已经傻眼,都忘记爬起来的水姜身边蹲了下来笑了笑道:“我不习惯被人冤枉,所以,你说我推了你,那我肯定是要推一次的,是吧。” 说完,林依依回头看了一眼韩良,什么话也没说转身走了。 韩良想抚额长叹。 果然是她的风格,一点委屈也不肯受,如此的任性,如此的肆无忌惮,可是该死的他就是喜欢这样的她啊! 他走到水姜跟前,再一次扶起了她。 水姜终于哭出来了,因为她是真委屈了,而且刚才那一跤真的摔痛了她。 她没想到,林依依居然会这么做,她似乎完全不在乎自己在韩良眼中的形象,而她的大表哥韩良,两次目睹了她被人欺负,却没有为她做任何事,就这么任林依依走了。 “大表哥,为什么?为什么她敢那么对我?为什么你还要让她留在府里?”水姜抽泣着问? 这是要他赶林依依走?韩良皱起了眉,心中有些不悦。 他是多么聪明的人,怎么会看不出来是她在主动找林依依的麻烦?现在吃了亏了,却来和他告状。 “她就是那样的性子,吃不得一点亏,受不得一点气,但却不会主动找人麻烦,你以后不要去招惹她就好了。” 水姜瞪大着眼睛有些不敢置信。 他在说什么? 他什么意思? 这是在说她主动在和林依依找事? 是她在招惹林依依? 虽然这是事实,但是他不可能知道的啊,那么他这态度,就是在明晃晃地包庇了,可是他难道忘记了,她可是他的亲表妹啊。 水姜气的当时都傻了,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去的,只知道回到自己的房里后委屈的哭了好久。 她这次去找林依依,是独自一个人去的,她的使女小兰并没有跟着,所以当她看到自家小姐回来后就一直哭一直哭,是又惊慌又难过,只好一边安慰一边小心询问发生了什么。 水姜又气又委屈地将事情的经过和小兰说了一遍,然后有些不解地问她:“小兰,你说大表哥他怎么可以这样?那个林依依都被他宠的无法无天了,当着他的面推我,他居然连一句训斥都没有。呜呜,我可是他的表妹啊,父亲说,我将来是要做韩家女主人的,可是他居然这么对我。呜呜呜。” 小兰这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她想了想,眼中冷光一闪,轻声安抚着水姜道:“别伤心了,韩公子只是被那个林依依给迷住了而已,毕竟,她们在一起已经生活了快一年了,而姑娘你才刚来,韩公子对你还不太熟悉,也不够了解。你以后就不要再去招惹那个林依依了,只要好好做你的表小姐就行,剩下的事情,由小兰来做。” “你有什么办法?”水姜连忙拉住她问道。小兰是父亲送给她的,忠心耿耿,而且她还学过一些剑术,身上很有些本事,她对这个使女当然是非常信任的。 “你就别管了。好了,我去端盆水来,你看看,哭的眼睛都肿了。” 水姜果然听了小兰的话,不再去找林依依的麻烦了,甚至似乎有些避着她的意思了,只是她总想往韩良身边凑,而韩良又大部分时间总是会呆在林依依身边,所以没办法,她要想呆在韩良身边,就不得不忍受林依依的存在。 不过,她和林依依之间没有再暴发过冲突了。 这让韩良松了口气,他不想委屈林依依,但是也不能不顾水姜的感受,这样和和美美的共处,才是他最想看到的。 然而,韩良放心的太早了点,没过几天,就又出事儿了。 这一次,是水姜身边的使女小兰的问题,她居然在为三人烹茶的时候,差点把滚烫的开水泼到林依依脸上。 虽然被及时发现的韩良挡了一下撞飞了水瓯幸运地没有泼中,但是韩良却没能幸免,手上被烫伤了一大片。 这让在场的人全都慌了,小兰呆了呆后,连忙跪下请罪,说她不是故意的,是不小心。 水姜心痛韩良,心中也有些怨她,此时忙着叫医师,哪里还顾得上她? 只有林依依,她清楚地知道小兰是故意朝着她泼的。 她以为水姜已经知道她不好惹了,应该不会再不知死活地的找她的麻烦了,谁知道这是不亲自动手了,改成指使她的使女下人动手了,而且居然一出手就是这么狠的手段。 这要是泼中了,她还不得毁容?想来她们就是为了达到这样的效果吧? 看着韩良手上那一片水泡,再看看他已经有些发白的脸色,和额头渗出的冷汗,林依依出离愤怒了。 她一把推开水姜,狠狠地瞪了她一眼,冷冷道:“你的人,你看着处理,你若是不处理,那就由我来处理。” 她一边扶着韩良在席子上坐稳,一边叫已经吓傻了的桃儿把装着泉水的的阔口瓶拿过来,然后毫不犹豫地将韩良的伤手泡了进去。 “快去找医师!还有叫人再去取些冷水过来。”林依依有条不紊地安排着,那张漂亮的脸蛋上虽然看上去也很紧张,但却没有慌乱。 桃儿连忙答应了一声跑着去找医师,水姜此时眼角含泪有些茫然地看着林依依。 对于小兰的突然出手,她也没有预料到。 虽然小兰说过,让她不要再去招惹林依依,也不要再管了,剩下的事情交给她就行了,可是她也不知道小兰竟然会这么大胆,敢当着韩良的面动手,她知不知道这样做,就算是成功了,她的下场又会是什么样的啊? 惊慌失措,就是水姜此时真实的写照,她即心疼韩良的受伤,又埋怨小兰泼错了人,同时又对林依依此时表现出来的强势而心惊。 刚才林依依对她说的话她可是还记着呢,她让自己处理小兰呢,还说自己要是不处理的话,她就自己处理。 虽然她也在埋怨着小兰,但是她却是自己的使女,今天做这件事也是为了她,她又怎么可能会处置她? 那样以后谁还会忠于她? 韩良感受着手上火辣辣的疼痛在泡进冷水后,终于没那么疼了,这才微笑着看向林依依安慰道:“别担心,不痛的。” 林依依没好气地白他一眼,掏出块帕子为他擦拭额头上的冷汗:“冷汗都出来了,还说不痛。” 韩良无奈一笑,知道自己现在说什么她都不会相信的。实际上,他不仅仅是一脑袋的冷汗,他现在整个背脊都是冷汗。 当然,这不全是因为痛,而是因为想到如果不是自己这一挡,那么被泼中的就会是林依依那张美丽的脸,承受如此痛苦的就会是他心爱的女子。 只要一想到这一点,他就浑身直冒冷汗。 狠辣 医师很快赶来了,和医师一起赶来的还有得到消息的韩善,以及一些消息灵通的家仆使女,甚至连家老季晨都赶了过来。 “哥!” 韩善的一脸紧张地扑到韩良身边就要去拉他的手看看,却被林依依不客气地一把推到了一边:“站远点,先让医师过来给他上药。” “对对对。”韩善顿时反应过来,也顾不得计较林依依粗暴的动作了,连忙把医师拉到了韩良的跟前:“赶快给兄长上药。” 很快,伤处被医师处理好了,敷上特制的草药,再用透气的纱布包好,众人终于松了一口气。 最重要的事情处理完了,接下来自然便到了算帐的时候了。 韩善一眼看到旁边跪着的小兰,心里一阵邪火就升了起来,三两步走了过去,一脚狠狠踹在了她身上,将她踹倒在地上。 林依依能够理解韩善的愤怒。 这个少年对韩良的感情有多深,她心里很清楚,所以他会有如此行为她一点都不奇怪。 不过,她还是上前拉住了他,她不愿他在这么多人面前露出残暴的一面,要知道,在这个时代,讲究的是仁慈、义气等等高尚的品德,一个人如果有了残暴的名声,就会受到别人的排斥和抵制。 “你干什么?”韩善正是怒火燃烧的时候,却被林依依拦住,顿时这怒火便冲着她来了。 “她是水姜姑娘的使女,且看水姜姑娘如何处置。”林依依却是不怕他,只是低声对他道,末了,又轻声道:“如果她的外置让我不满意,我会加上自己的惩罚,毕竟,子房是为了救我才受的伤,我也是受害者,有权力为自己讨一个公道。” 韩善听着耳边清冷的声音,发现自己从来没有听林依依以这样的语气说过话,声音虽小,他却从中感觉到一股森寒冷意。 胸中怒火莫名消散了些,他哼了一声,退了回来,扭头看向水姜,很显然是认同了林依依的说法,让水姜来处置小兰。 这个时代,是个阶级社会,以小兰的身份地位,却伤害到了一位大贵族的家主。 这样的罪责,是真的很严重的,就算是被活活打死,也很正常。 不过,一般来说,只要不是故意的,做为上位者来说,是不会做出这么严厉的处罚的,因为他们需要标榜仁慈,好给自己经营起一个好名声来。 而现在,小兰还不是韩家的下仆,她是水姜的使女,是亲戚家的人,通常情况下,就更不会太过计较了,毕竟还要顾忌一下亲戚之间的关系。 很多人都想到了这一点,所以对于林依依提出让水姜自己来处置小兰的建议,也都觉得很正常,这也就意味着,小兰不会受到太大的惩罚,因为水姜肯定会尽最大的努力来减轻小兰的罪责的,否则的话,不就代表着她对韩家有意见了? 如果再被某些有心人挑梭挑梭,说不定就会成为她指使小兰干的了,再要是夸张一点,说不定就会变成水家的使女是要刺杀韩家家主了。 那问题就大了,绝对会造成韩水两家的关系复杂化。 水姜是受过严格的贵族化教育的女子,她的将来就是要成为某个大家族的当家主母,而目前来说,她的目标当然就是韩家,自然能够明白这其中的利害关系。 于是她让自己镇定了下来,一脸威严地喝斥了一番小兰,说她办事毛毛燥燥的,才会不小心伤到韩良,罚她在地上跪上两个时辰。 这样的惩罚不算轻,但也绝对算不上重,至少韩善首先就不满意。 在他眼中,韩良的一根头发丝都比小兰的一条命重要,如今韩良的手被伤成那样,罪魁祸首却只是跪一跪就行了? 然而还不等他说话,林依依就冷笑着说话了:“水姜姑娘是不是忘记了什么?” 水姜心里一咯噔,心里不由的暗骂林依依,就知道她不会这么轻易的揭过这件事。 但是,只要韩良不计较,她一个外人又能怎么样? 水姜有些不自在的看向林依依道:“林姑娘什么意思?水姜不记得忘记了什么啊。” 林依依轻轻地摇了摇头,一边走到了摆放着茶具的案几之前,三个茶杯散乱地摆放着,其中的两个杯子里还有半杯剩茶,而原本属于水姜的那个茶杯,因为小兰压根就没打算给她添水,而是冲着她的脸去的,所以此时还是个空杯。 林依依弯腰拿起了那个空杯,举在眼前转动着观察,然后呵的轻笑一声淡淡道:“忘记了什么?当然是忘记了子房为什么会被烫伤的了。” 她微歪着脑袋,斜睨着小兰道:“她伤到子房的确不是有意的,因为她本来想要伤的人,是我啊。” 她弯下腰来,将自己的脸靠近小兰:“我说的对吗,小兰?” 小兰之前被韩善重重踹了一脚,自然是痛的,再加上伤了韩良的担忧和没能伤到林依依的懊恼,她此时的脸色很不好看。 但是她却似乎并不是多么的害怕,看到林依依凑近了她的脸,目光冰冷地望着自己,她也仍然没有任何躲避的想法,甚至还抬起了头,同样目光冷冷地与林依依对视。 “不对。我没有想伤任何人,我那是不小心,失手了。” 她当然不可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承认她想要故意伤害林依依,那样水姜就很难做了,所以她必然会一口咬定自己只是失手。而事实上,在她的心里,这确实是失手了,因为她本来的目的并没有达到,反而让自己和水姜落入了不利的境地。 林依依笑了一下,直起了身,似乎对于她的否认也并不奇怪,只是转身将手里的茶杯放在案几上,又拎起旁边小火炉上的水壶缓缓地往那个杯子里开始倒水。 众人都有些不明白林依依是什么意思,听到她和小兰的对话才反应过来,原来这位林姑娘是嫌水姜给小兰的处罚太轻了啊,想想也对,如果不是家主,这会儿受伤的就该是林姑娘了,她心里当然会恨小兰的了。 至于说是不是故意的? 呵,那个重要吗? 水姜也反应了过来,心中冷笑,脸上却是一副愧疚的神色,又摆出一副柔柔弱弱的样子,小心翼翼地看着林依依道:“林姑娘,小兰她真的是失手了,不是故意想要伤你,你千万不要误会。如果,如果你觉得我这么罚她不能让你消气,那么你说怎么罚她?只要不会牵累到表哥,牵累到韩家的名声,都可以。” 林依依讥讽一笑。 牵累到韩良和韩家的名声? 这个女人还真是不一般啊,这么一说,不但显得她得理不饶人,还显得她宣宾守主了。 毕竟,这可是韩家,受伤是更是韩良,而不是她林依依,况且小兰已经受到了惩罚,她要是说还要增加惩罚力度,就成了故意败坏韩家的名声了。 这话说的可真是太有水平了。 不过,林依依也不是那么好糊弄的人。 她歪头看了一下水姜,笑着摇了摇头道:“当然,当然不会。可是刚才真的是吓着我了,想一想要是那一杯茶水是泼在我的脸上......”她一边说着,一边伸手端起刚才倒满水的茶杯转身,盯住小兰道:“那会是什么样子的!” 一边说着,一边举起手里的茶杯似乎要喝,可是就在她手臂一抬的时候,整个茶杯却忽然从她手中飞了出去,然后落在了小兰的脸上。 “啊!”一声惨叫,满满一杯开水就那么浇在了小兰的半边脸上,她立刻痛的叫了起来,身子也伏在了地上,一只手颤抖着想去抚摸受伤的脸,却发现一碰就钻心的疼。 所有人都被惊呆了。谁也没有想到,那个看上去纤细柔弱的女孩,会有这么狠辣的手段。 “呀,我也失手了。这茶杯太烫了,怪不得小兰会失手,看来是我错怪她了。医师呢,赶紧让医师过来给她看看。” 林依依很没有诚意地演着谁也不会当真的戏。 这就是她要做的事情,以眼还眼,以牙还牙,以开水还开水! 韩良碍于身份,什么都不能做,韩善也差不多,但是她不同,她不需要有什么好名声,她也和水家没什么交情,而对于一个想要伤害她的敌人,她也绝对不可能有任何的同情。 “依依!” 一声又惊又怒的声音响起,韩良已经两步冲到了她的身边,飞快地拉起她那只端过茶杯的手查看起来。 果然,食指和拇指已经被烫的发红了。 韩良心痛地对着那两根手指就开始吹气,嘴里还在埋怨:“你怎么这么傻?疼吗?” 林依依笑着看他:“不会比你更疼。” “啊......啊......” 水姜忽然大叫起来,她惊恐地看着林依依,身子一边颤抖,一边向后退去。 在她的眼里,林依依根本就不是一个女孩儿,而是一个魔鬼。 如果不是魔鬼,她怎么可能就那么笑咪咪地对小兰做出那样可怕的事来? 她似乎是忘记了,林依依做的事情,不过是之前小兰也想对她做的事情。 “我......我要回家!我不要在呆在这里了,太可怕了,太可怕了。”她大喊大叫着,再没有平日里那个美丽端庄的模样,反而像个疯子。 东游 其实,水姜并没有如她所表现出来的那般害怕。 对于一个土生土长的古代贵族来说,尤其还是一个被当做需要管理大家族的主母来培养的贵女来说,打死打伤一个小小的使女下仆,实在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在她们成长的过程当中,怎么可能没有见过听过? 一个真正柔弱善良的人,是无法在那样会吃人的后宅之中立身的。 所以,在惊讶之后,水姜用这样一种方式,想要达到的目的,其实也只是想离开了而已。 她也有自己的骄傲,在她看到韩良紧张地拉着林依依的手,为了那两根烫红的手指而露出那样心疼的表情时,她的失落达到了顶点。 她忽然明白过来,无论林依依是个什么样的人,她蛮横也好、跋扈也好、甚至是残忍狠毒也好,韩良不是不知道,而是他不在意。 虽然这次小兰的目的没有达到,但是现在她很怀疑,就算那一杯茶水泼中了林依依,毁了她的面容,韩良就会厌恶她了吗? 或许不但不会,反而会因此仇恨她水姜吧? 她觉得自己已经不适合再在韩家住下去了,因为这次事件的发生,恐怕林依依的心里,已经把她当成敌人了,而以她的性格和手段,再加上韩良的宠爱,她甚至不敢想像将来会发生什么。 她奉了父亲的命令,是来与韩家结亲的,不是来结仇的,所以,她或许是时候回家了。 在水姜的坚持下,韩良最终同意了她回家的要求。 她来到韩府一个多月,却发生了不少不愉快的事情,他其实也不想这个表妹再继续在家里折腾了。 好在,他派了不少人出去寻访方士,顺带的也会带回来一些其他的消息,知道水家所在的那个小国最终好像没能打起仗来,多派护卫,路上应该也不会遇到什么危险。 韩府重新回复了平和安宁。 而韩良和林依依之间,在经过了这一个多月发生的事情之后,感情更加的深厚了。 他们互相信任着,看到对方受伤,比自己受到伤害还要心疼,还要愤怒。 他们不会把关心挂在嘴上,却在行动上表现的淋漓尽致。 这让林依依心里更加纠结,也让韩良更加迫切。 当有消息传来,齐国境内最近出现了多名方士之后,韩良立刻兴奋地告诉了林依依,打算带着她去寻访,因为那些方士似乎在齐国有什么重要的事情,不肯受邀来韩国。 然而这时,林依依却犹豫了,她发现自己并没有想象中那么高兴。 她以马上就要过年了,不宜远行为由,阻止了韩良的行动,实际上却是她自己需要考虑。 越是相处,她就越是不舍,她觉得自己沉迷在韩良一天比一天浓烈的爱中,已经不想自拔了。 可是,她同样也割舍不下自己的父母,这让她左右为难。 秋去冬来,眼看着一年就要过去了。 韩良得到了横阳君韩成的帮助,几个月来,将王馆收藏的珍籍也借阅的差不多了,毕竟,他没看过的书本身也并不多。 其实,早在两年之前,他就有过要去淮阳学习礼法的打算,只是弟弟韩善那时才十三岁,他不太放心让他一个人在家,而他又不喜文事,唯一能接受的,就是写些字,至于更深层次的学习,对他来说就是折磨了。 所以他也不愿意跟着韩良一起去游学,只是一味的反对,不想韩良出去。 这一拖,就过去了两年。 如今,韩良呆在家里,已经无书可读了,再加上林依依的事情,所以他又动了去东方游学的念头。 虽然他听从了林依依的建议,准备过了年以后再出发,但是准备工作却是早就在做了,毕竟,这时候出趟远门儿可不容易,快的一年半载,慢的三年五载都很常见。所以要准备的东西、打算带多少人、带什么人一起都需要好好思量一番。 这几个月来,韩良是处于一种激动、兴奋的状态,因为他终于可以出去看看这个世界了,终于可以去拜访许多饱学之士、向他们学习更多的知识了,最重要的是,这一次,他要找到解除林依依所中的诅咒的办法,让她再没有后顾之忧。 林依依却是一种纠解的心态。 她一方面和韩良一样,觉得兴奋、激动,因为她很有可能会见到仙人,有可能就能找到办法回去了。 但是另一方面,她又担心即使见到了仙人,仙人有没有办法、愿不愿意帮她,也是个问题,毕竟,让一个人穿梭时空,想想都不会是一件简单的事情。 要是仙人也不知道办法怎么办? 要是仙人不愿意帮忙怎么办?要是仙人帮她的话需要她付出的代价她付不起怎么办? 她想到了很多种可能,这些可能一个比一个更加的打击她,让她越发的觉得,可能自己永远都回不去了。 但是事实上,最打击她的不是这些担心,而是她要回家,就再也见不到韩良了。 她甚至不愿去想到这个问题,所以她找出了那么多可能会失败的理由,但它就是存在着,不理会她的心情,时时折磨着她。 与林依依不太美妙的心情一样的,还有韩善。 他不高兴地看着自家兄长兴致勃勃地做着远行的准备,却不知道自己该不该继续拦着了。 从小到大,他从来没有离开过兄长,他对兄长的依赖和独占欲甚至到了病态的程度,他其实是知道的,也知道不对,可他就是控制不了。 他想起以前韩成骂他,说他在束缚着韩良。 家老季晨也曾隐晦地劝告过他,应该承担起自己的责任,而不是所有的一切压力都压在兄长的肩头。 最重要的,是不久前,兄长和他喝酒时说的话。 他说他想出去走走,去看看更远的地方有些什么样的风景。 他还想去结交一些有本事的人,从他们身上学到更多的本事。 他想找找看,能不能找到拯救韩国的办法。 最重要的,他必须得去找到解除林依依身上所中诅咒的办法,因为她是他这一辈子,唯一想要得到的姑娘。 “善弟,当有一天,你遇到了自己喜欢的姑娘,你就能够体会为兄的感受了。那是一种,如果没有她,你就不会快乐、甚至觉得生命都会没有意义的感觉。” 韩善被韩良这句话吓住了。 他一直知道兄长喜欢林依依,那种喜欢甚至超越了对自己这个弟弟的爱,所以他才会嫉妒、才会横竖看林依依不顺眼。 但是直到这个时候,他才知道那个女孩对兄长来说,居然是那么的重要! 他的确是体会不到韩良的那种感觉,但他知道,如果兄长不快乐、如果他觉得生命都没有了意义,那么自己也必定会万分痛苦。 或许,真的像季晨家老说的一样,他也应该长大了,应该担负起一部分韩家子弟的责任了。 而兄长,他即然想自由的飞,那么就让他去飞吧,去做他想要做的事情,自己就照顾好这个家,让兄长飞的没有任何顾虑,只等着他哪一天累了,就回家来,舒服舒服地休息。 韩,安王五年,二月。 准备了几个月后,韩良的东游计划终于实行。 他并没有带多少人,除了林依依,就只带了一个使唤仆三冈。 韩善对此是极力反对的,认为他带的人太少,恐怕他和林依依行走在这乱世之中会遇到危险。 就连家老季晨,也认为他这么做太过儿戏,不但不肯带护卫,甚至连财物行李都不打算带多少。 韩良却认为带太多的人反而更招摇,不利于他与人结交。 真正品格高贵的人,即使他没有仆从成群,也会对他以礼相待,而他这样轻车简从,不正是一种谦逊的态度吗? 林依依身为一个现代人,对于这个时代的远行会有什么样的危险根本没有概念。 她习惯了自己的事情自己做,所以对于带着一堆的随从其实也并不习惯,她甚至连三冈都不想带,这样她就能和韩良过二个世界了。 但是想想,韩良到底是出身世家,身边没有个使唤仆,什么都要他来做,确实也有些过份,但要再多带人,她就不愿意了。 所以最后,拗不过韩良两人,最后还是按照韩良的意思办了,只是韩善再三的要求韩良,要勤快地给他写信,最好是十天一封、甚至三天一封! 十天一封是不可能的,更别说三天一封了。 这个时代的信件传递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不过看着弟弟发红的眼睛,韩良还是承诺了他会经常写信回来的。 于是一行三人驾着一辆马车开始了他们在这战国之中第一次的远行。 荆卿 他们先往东,再向北,经过了魏国的大梁、邺等地,游览了很多美丽的风景,也领略了许多不同的风俗人情。 有时候听说了当地有什么有名的人物,韩良还要登门拜访,如果性情相投,或者谈的投机,还会受邀住上一段时间,尤其是当他们到了淮阳之后,韩良在那里整整停留了有半年多的时间,为的就是学习自周传下来的礼仪。 这就造成了他们行进的速度非常感人,光是一个魏国,就差不多用了一年多的时间。 直到安王六年的八月,韩良和林依依的马车才进入了赵国,在邯郸又呆了一个月左右后,他们来到了楚丘。 楚丘原属卫国,曾是卫国都城。 不过,早在二十年前,卫国就被魏国覆灭,成为魏国的一个封君之地,十多年前又被秦国取走了濮阳等地,四五年前卫元君被迫迁往野王县,卫国名存实亡。 虽然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仍是卫人,但大部分土地已不属于卫国。 “这位卫元君,算是魏国的女婿,他是卫怀君的弟弟,在怀君朝魏却被囚杀之后,由魏所立。” 韩良与林依依坐在客栈里吃饭,顺便向她介绍卫国的历史以及现状。 三冈则早被打发到另外一桌去了,他是没有资格与主人同席的。 这一年多来,林依依听韩良讲述了很多类似的故事,无论是很久之前的历史记载,还是近几年才发生的事情,他都能够随口道来。 林依依对此非常的叹服。 她也很喜欢听韩良讲这些,有一种听故事的感觉,对于她来说,这些可都是历史啊。 在她原本的时代里,因为种种原因,对于这个时代的记载其实并不多,因为对历史不是很感兴趣,所以她了解的就更少了。 但是现在有了韩良这样一个活的历史书,让她对这个时代更加的了解,她是真的很高兴。 “哥哥被人家杀了,弟弟却娶了仇人的女儿,然后占据了哥哥的地位,嗯,这位卫元君听起来也不怎么样啊。” 林依依嗤笑了一声。她倒是没觉得这种事有什么奇怪,为了权力,父子相残、兄弟倪墙不是很常见的戏码吗? 她忽然对这卫国的历史不感兴趣了,于是便道:“好了,吃饭吧,不说这些了。” 韩良看她这样,心知她对于这些权利之争心中反感,于是便笑了笑,给她夹了一筷子菜认真吃起饭来。 林依依却又想起一件事来:“我发现,你有点挂羊头,卖狗肉啊。” “嗯?”韩良不解。 “你说带我出来是为了去齐国拜访那些方士,可事实上,你就是在游山玩水。你看看,咱们这一路走来,你时不时地就会在一个地方住个几天,听说哪里有好风景要去看看,听说哪里有个什么名士奇人,也要去拜访拜访,这还不是挂羊头卖狗肉吗?” 韩良一愕,这个时代可没有挂羊头卖狗肉这一说,不过林依依这么一解释,他却也明白过来了,林依依这是在说他打着为她解除诅咒的晃子,实际上却是为了游玩。 他不禁有些好笑。 他又不是看不出来,其实她也乐在其中,并没有急着要赶去齐国的意思。 他只是觉得既然是路过,那便不要错过,因为这个时代的交通并不方便,如果他路过却又错过了,谁知道下一次有机会是在什么时候? 也许可能就再也没有机会了呢? “那,我们加快速度?齐国离的也不远了,如果我们只是赶路的话,一个月内肯定能到临淄。” “咳,我只是随便说说罢了。你好不容易出来一次,错过了也确实可惜。” 韩良唇角微微翘起,道:“那你还说我是挂羊头卖狗肉吗?” 林依依看了看他,忽然歪着头,脸上一副促狭笑意道:“你就是挂羊头卖狗肉啊,我以后就叫你卖狗肉的了,不可以吗?” 韩良无奈地摇了摇头,脸上却带着宠溺的笑容道:“好吧好吧,我是卖狗肉的。我说过,只要你喜欢,叫我什么都行。” 林依依心中甜蜜,便也不再捉弄他。 两人吃完饭,带着三冈便在这楚丘闲逛起来。 卫国不是没有名人,也不是没有有本事的人。 相反,卫国出了两个很有名的本事人。 一个是成功主持了秦国变法,使得秦国越来越强,到现在已经有了一统天下的能力的商鞅,还有一个,便是奇货可居,敢于将一国之君当作商品并且还做成了这笔生意的吕不韦。 韩良在研究了这两个人之后,便对卫国这个小国产生了极大的兴趣,所以这次才会打算在卫国多走走,想看看为什么卫国会有那样有能力有本事的人物,更想知道,为什么那样的人物,最终却没有帮助自己的国家,而是都跑去了秦国。 他心忧韩国,想找到能让韩国强大起来的办法。 楚丘并不繁华。 虽然街上的行人挺多,但是多年的战乱,以及亡国的阴影,使得这里的人们看上去非常颓废。 他们衣着大多褴褛,很少见到衣饰华贵的人物,就连韩良和林依依三人,为了低调,早就换上了普通的布衣,在这满大街如同难民的卫人之中,也仍然是鹤立鸡群。 “喂,荆卿,今天你别想再让老娘赊酒给你了,你自己算算,你欠了老娘多少酒钱了?” 不远处,一个酒铺前,貌似酒铺老板娘的泼辣女人正一手叉腰,一手指着面前一个破衣烂衫满身颓废,偏偏腰间还挂着一把剑的年青男子喝骂。 名叫荆卿的年青男子被女人喝骂,也不觉得羞恼,只是挂着讨好的笑请求老板娘再赊他一坛酒。 “我会还你酒钱的,真的,我在燕国认识了两个很好的朋友,我打算去看望他们。我觉得你家的酒非常的好,所以想带一坛去与他们一起分享。等我回来的时候,他们一定会赠送钱财给我,到时我就有钱还你了。” 老板娘听了,气呼呼地道:“你是不是有病啊?这么大老远的,就带一坛酒去拜访朋友?要是路上不小心碰了、砸了怎么办?” 说着,她便转身抱了两坛酒出来,塞到荆卿的怀里道:“呐,拿好了,赊给你两坛。你要是路上馋了,或者是不小心碰了、洒了,至少还有另一坛可以让你带给朋友。不是吹,我家的酒,在别的地儿可买不到,便宜你了。记得回来后就把我家的酒钱结了。” 荆卿连忙抱住了怀里的酒坛,高兴地向老板娘道了谢,然后便转身走了,因为高兴,连身上那颓废之气也似乎变淡了许多。 林依依目睹了事情的经过,有些不能理解。 之前那酒铺老板娘明明是不愿再赊酒给那个叫荆卿的人了啊,怎么荆卿说了一个那么不靠谱的理由后,她却反而愿意赊了呢? 不仅愿意赊了,还多给一坛,这在林依依看来,不是荆卿有病,反而是那老板娘才更像有病。 “走。” 林依依还在诧异,韩良却一拉林依依的袖子,快步向那个荆卿跟了上去。 没跟多久,前面的青年便似发觉了什么一样,略微一顿,然后便拐进了一个避静的巷子。 韩良看了眼中更是一亮,毫不犹豫地追了进去。 只是当他和林依依追进巷子之后,却发现那个名叫荆卿的年青人已经不见了。 “子房,你是在追那个叫荆卿的人吗?” 林依依这时也明白了他的用意,看到人追丢了,便开口问了一句。 “嗯。” 韩良没有否认,这让林依依很是不解:“追他干什么?看他那样子,也不像是个有什么大本事的,连坛酒都买不起,还要跟人家赊,不对,刚才那两坛是他骗到手的,那个老板娘实在是太好骗了,那么不靠谱的理由她都相信。” “他并不是在欺骗,他说的都是真的。”韩良却是看着林依依笑着道。 “嗯?你怎么知道?你又不认识他。”林依依惊讶。 “我虽不认识他,但是那老板娘认识他啊,不仅认识他,还知道他说的话都是真的,所以才会赊酒给他。” “啊?” 林依依眨了眨眼,更加的不解了。 “老板娘一开始不愿赊酒给他,是因为他欠了老板娘的酒钱后却没有给她还钱的承诺,而在他承诺了得到钱后立刻还她的酒钱后,她就马上愿意赊酒给他了,说明她知道他的承诺是会兑现的。但是承诺并不是一句空话,那个荆卿告诉了老板娘他的钱是怎么来的,说明他非常信任他的那两位朋友,而他的朋友一定会赠送他财物,说明他的那两位朋友也非常的豪爽且讲义气,那么,这个荆卿,也必定是一个非常豪爽而讲义气的人。” 林依依睁着一双大大的眼睛,对于韩良这一通分析简直有些傻了。 结交 难道这个时代的人都是这么的直爽又简单吗? 就那么几句对话,他就觉得一个第一次见到的人是个豪爽又讲义气的人? 她很明白韩良这样评价了一个人后,就已经有了与之结交的意思,也就明白了他为什么会追上来了。 只是,这是不是也很不靠谱啊? “哈哈哈哈......” 一阵大笑声忽然从一个拐角处响起,然后荆卿抱着两坛子酒走了出来。 他眼睛发亮地看着韩良,大步的走了过来。 “兄弟,你不是卫人吧?” 他上下打量了一番韩良,道。 “在下韩良,乃是韩人。”韩良双臂展开,然后收回身前,很郑重地行了一礼。 荆卿连忙将酒坛放在地上,还了一个同样郑重的礼。 “我看你年纪比我小,我就托大叫你一声韩兄弟可好?” “如此正好,在下正是想要与荆兄结交,这才追了上来的。” “好,好。”荆卿连道两声好,弯腰抱起两坛酒道:“前面不远外便是为兄暂居之所,韩兄弟,还有这两位,且随我回家,正好有酒,我们好好地喝一杯。” 他看了看林依依和三冈,晃了晃怀里的酒坛子,热情地邀请道。 林依依看得快傻了,这酒不是他赊来要带到燕国去给那两位好朋友喝的吗? 怎么现在就打算和韩良一起喝了? 那酒铺老板娘要是知道了,肯定会后悔吧? 然而韩良爽快地同意了,然后便让三冈去之前那个酒铺买酒,顺便再买点下酒的东西。 荆卿听了,很不高兴,坚决不肯让三冈去。 说是既然此地他为主人,自然是该由他来尽这地主之谊,怎么能让韩良掏钱买酒。 韩良却笑着解释,说他已经知道了荆卿是个豪爽又义气的人,所以才想和他交朋友,而做为朋友,本来就有通财之谊,现在荆卿生活拮据,他却正好有余财,所以这一顿酒,理应由他来置办。 荆卿是个性格豪爽之人,听他这么说了,也便不再坚持,详细和三冈说了他居所的地址后,便高高兴兴地带着韩良与林依依回去了。 荆卿的暂居之所果然很穷,几乎什么东西都没有,也没有别的人,似乎就是他一个人在住。 韩良与林依依都不是那种会嫌弃穷人的人,而且从荆卿的言谈举止上,也能够看得出,他并非出身市井,反而和韩良一般,身上有着一种只有在大家族中才能养出来的气质。 所以对于荆卿此时的穷困也没有表现出任何轻视来,很自然地在一张破席子上坐了下来。 等着三冈买酒的时间里,韩良又将林依依介绍给了荆卿,虽然没有明说,但是荆卿却也听明白了,这是韩良认定的妻子。 荆卿又问起韩良的来历,韩良刚要说,一边的林依依就插嘴道:“他就是个卖狗肉的。” 之所以这么说,是她直到现在,仍然有些看不惯荆卿。 并不是因为他穷,而是因为他明明是个四肢健全的年轻人,却把自己弄得如此的穷困,还不忘记酗酒,而且只想着接受朋友的资助,分明是个不求上进的人。 她怕知道了韩良的真实身份后,这个荆卿就缠上了他。 所以她才说他是个卖狗肉的,一是气韩良这么轻易就相信一个不认识的人太过随便,另一方面也是在这个时代,卖狗肉算得上是贱业,不太受人尊重,她想看看这个韩良认定豪爽义气的荆卿会不会看不起“卖狗肉的”韩良。 韩良太了解林依依了,知道她的用意,所以只能苦笑着默认,他相信,荆卿不会让他失望的。 荆卿当然不会知道林依依的心思。 他真的以为韩良只是一个从韩国来的屠狗者,但是他也没有轻视他的这个职业,与他交谈的十分愉快。 当三冈把酒肉买回来,这二人一边喝酒一边纵古谈今,却是让林依依大大的吃了一惊。 她这才发现,这个荆卿还真不是一个普通人,他的学识与见解,完全能跟得上韩良。 这就厉害了,韩良是一个多么博学的人,能够与他交谈且没有任何阻碍,别人不知道,反正林依依是做不到。 尤其是分析起现在整个天下的形势来,两人的许多看法居然都有些不谋而合。 “你们韩国,历代君王多软弱,又夹在几个强大的诸候国之间,难以发展。恐怕以后,也难免要步我卫国的后尘。” “秦国残暴,秦王赢政更是狼子野心,我韩国与之接壤,已是危若累卵,可恨我心忧如焚,却无力救我韩国摆脱灭国之危。” “呵呵,虽有报国心,却无报国门。当年我也曾拜见过元君,但是他却认为我只有勇武之力,没有用我。想必,韩兄弟就是想要为你韩国出力,韩王也未必会相信你啊。” 林依依与韩良对视一眼。 能够见到卫元君,可见荆卿也不是一般人了,那他这是怎么弄的如现在这样颓废落魄的? 似乎是看出了韩良与林依依眼中的疑惑,荆卿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破衣烂衫,“哈哈”一笑道:“韩兄弟,还有林姑娘,你们是不是奇怪我为何会变成现在这般?” 他抬起双臂,抖着破烂的袖子,道:“那是因为,我是卫人。可是你们看到了没有?看到没有?现在的卫国就如我身上这身衣服,破烂、无可救药,而我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我只能看着。我的剑,可以杀十人,可以杀百人,甚至也可以杀千人,但我救不了卫国。” 荆卿忽然愤怒起来,他的眼睛发红,低声咆哮,身上带着浓浓的悲哀和痛苦。 不知道为何,林依依看到眼前的荆卿,却似看到了不久后的韩良,这让她刹时心痛如绞。 韩国,注定会被秦国所灭,韩良没有在历史上留下什么记录,所以她也不知道到那时他会是什么下场,但是想必,他的心情,便如眼前的荆卿一般吧。 “后来,我离开了卫国,我去游历,我不想呆在卫国看着她一点一点被吞没。魏伐卫,但国君还是卫人,可是秦伐卫,却是灭国之战!所以我去赵、去燕,也去齐、去楚,我想看看,有没有和我一样的人,有没有不畏惧秦国而敢于与之为敌的人。但是,我后来,还是回来了,虽然是苟延残喘,甚至我现在身处的这座城,也已经不属于卫,但我仍然想再看看,我怕我有一天,会再也没有机会看了。” 因为一直在谋求救国之策而奔波,所以连身上的衣衫破烂也没心思管了,可见他的内心有多颓废。 荆卿端起酒碗,猛地饮下,然后闭着眼抬着头吐气。 似乎心情有些平复了,他才又笑了起来:“对不住,对不住啊韩兄弟,我这是遇到了你,说的兴起这才将胸中闷气都吐了出来,莫怪莫怪。” 韩良却是拿起酒坛给荆卿倒上酒,然后端起酒碗道:“荆兄,良之爱韩,便如荆兄之爱卫,所以荆兄之痛,良感同身受!这碗酒,敬荆兄!” 林依依也端起了酒碗。 她不喜欢荆卿,但是此时的她却不得不敬佩荆卿。 一个爱国者,一个想要报效国家的人,一个在被自己的君主拒绝之后,也仍然不放弃寻找办法的人,这样的一个人,叫她如何不敬佩? “以国力对决,韩不敌秦,以军队对决,韩不敌秦,以君臣对决,韩仍然不敌秦。想要韩国突然强大起来,那是不可能的,就像想要秦国突然变弱一样不可能,但是想要争取更多一些时间,还是有可能的。” “哦,荆兄有何高见?” “刺秦!” “刺秦?” “对,刺秦。秦王赢政虽然残暴,但不得不说他是一个英明的国君,有他在,秦国迟早会覆灭六国。但若是他死了呢?秦国朝堂必然大乱,王室诸公子必然会为了秦王之位而再起争斗,秦国朝堂之上诸臣,也必定会为了权利而重新站队,这个时间,就是其它六国发展的时间,如果你们韩国能够抓住,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林依依听的心里咯噔一下。 刺杀秦始皇? 六国不知道安排了多少次这样的刺杀了,但是有一次成功了吗? 历史上最出名的两次,一次是荆轲在秦王宫中图穷匕现,一次是张良在博浪沙误中副车,算是最接近成功的两次了,可是最后不还是失败了吗? 林依依有些苦恼地看着荆卿,他这算不算是在鼓动韩良去刺杀秦始皇? 她可是知道韩良对韩国的感情的,说不定哪天,他就真的动了这样的念头,那岂不是找死? “我听说六国之中,早就有人想要刺杀秦王了,只是无法接近罢了,这个办法,有些异想天开。”林依依泼冷水道。 韩良也点了点头道:“没错。我听说,天下第一剑客盖聂,是秦王身边的护卫,这些年已经杀了不少想要刺杀秦王的刺客了。所以,不仅仅是接近秦王,还有接近秦王后必须一击必杀,否则,他绝不会再有第二次机会了。” 说到这里,他叹了一口气,神情有些低落地道:“去年,秦攻我韩国,为了多争取一点时间,韩非先生为使入秦,却被秦王强行留下,如今也不知道如何了。他可是我韩国不多的几位有着远见之识的人啊,只可惜,他的学问不被朝堂上的诸位老大人认可。奈何!奈何!” 林依依看他如此,有些心疼。 在听说秦国发兵攻打韩国的消息之后,他当时就想回去,只是后来,他又颓然放弃了。 他说:“我就算回去韩国,又能做什么?顶多只是战场上一小卒而已,无法改变韩国的现状”。 后来,听说韩非入秦了,秦国的攻伐也停了下来,他又抱着很大的希望等待好消息,但是最终,也只等来了韩非被留在秦国的消息。 “盖聂么?当年,我曾路经榆次,倒是遇到过他。我与他谈论剑术,他认为我说的不对,就对我怒目而视,我看他似乎有一言不合就要拔剑相向的意图,于是就离开了榆次。这个人剑术果然是极高的,只可惜却是秦人,我与他终不能为友。” 他没有评论韩非,因为那是一个如他一般热爱自己国家的人,只是他所擅长和所选择的道路与他不同而已。 入齐 所谓志趣相投,大概说的就是韩良与荆卿这样的了吧。 仅仅只是喝了一顿酒,俩人便如相识多年的好友一般,喝酒、高歌、大笑、大哭,偶尔也会击剑比武,在这整个气氛都很压抑的楚丘城中,狂放不羁如同两个疯子。 韩良就此在楚丘停留了半个月左右,几乎每天都是在与荆卿喝酒,为此就连三冈都有些看荆卿不顺眼了,背地里和林依依抱怨了几次。 但是林依依却让三冈不要抱怨,因为她看得出来,韩良是真的高兴,为能够遇到这样一个朋友而高兴。 林依依只是有时会陪着韩良和荆卿喝喝酒,但是大部分时间,她却是带着三冈独自在楚丘闲逛,因为她知道,人,有的时候是需要自己的空间的,比如韩良和荆卿,他们有他们的话题,她插不进去,也不想插进去。 韩良觉得有些内疚,觉得是否冷落了她。 林依依笑着安抚他,说她一点都不介意。 在出门之前他就说过,这一次游历,他要交到一些朋友,如今好不容易遇到一个,她又怎么会妨碍他。 她说她想四处走走,随便看看,让他安心去做他想做的事。 韩良心中感动,叮嘱三冈要保护好她。 他了解她,就如她了解他一样,彼此知道对方的心意。 然而,因为林依依历史学的不怎么样,对于荆卿这个名字没有任何的联想,所以她就不知道,荆卿这个人,他还有一个名字叫荆轲,她也不知道,就在这楚丘,就在荆卿那破院子里,韩良与荆卿发挥想象力,研究出了一个刺杀秦王的可行性方案。 半个月后,韩良终于兴尽,而荆轲也打算动身去燕国了,张良替他支付了欠下的酒钱,又赠送了路费给他。 荆卿没有拒绝。 俩人约定,若有需,只需一封书信,纵使千里之远,也会召而必至。 安王六年,十月,韩良与林依依的马车终于进/入了齐国国都临淄。 此时在位的齐王名叫田建,齐襄王之子,因为从继位时就是由他的母亲君王后摄政,所以他对于政务并不是很在行。 君王后非常贤德,与秦国的交往十分谨慎,与六国的交往十分讲究诚信,而因为齐国地处东海边上,远离秦国,秦国实行了远交近攻的策略,所以齐国才能保持着安宁和富足。 但是,十多年前,君王后病逝,齐王建不得不开始亲自理政,只是他能力与兴趣都不在政事上,便任命舅舅后胜担任相国。 后胜却接受了秦国奸细的大量财物,并且派遣了一批奸细到秦国,然后被秦国收买,回到齐国后反而对齐王建进谏一些有利于秦国的言论,建议齐国与秦国交好,不帮助其他五国,至使最后秦国逐个击破。 当然,现在的齐国还是安宁的,这一点在韩良和林依依进入齐国境内一路走来就已经有所感受了,而在进入临淄之后,这种感受就更加强烈了。 临淄的百姓们生活的很幸福,他们衣饰鲜亮,与其他五国有很大不同,他们的脸上带着笑容,相互之间大声地的打招呼,友好地问候,在他们的身上,根本感受不到任何危机感。 林依依很喜欢齐国这样的氛围,看上去就让人觉得舒服。 但是她却知道韩良有些不高兴。 他有时会很沉默,偶尔会叹息着说齐国君臣鼠目寸光,连唇亡齿寒的道理也不懂。 但是他也只能如此抱怨两声而已,他连韩国都说不上话,更何况是齐国。 两人在临淄租下了一个小院子,因为他们很可能会在这里停留很长一段时间。 韩良联系了他派到齐地的属下,询问了有关方士的消息,才知道原来方士们会聚集到齐地,是因为沧海君的原因。 沧海君,据传原是东海秽国之君,曾经登上过海外仙岛,得遇仙人,并学得长生之术。 据说这位沧海君已经有两百多岁了,但是看起来却只如中年,这样的世外高人忽然出现,又怎么会不吸引那些方士呢? 韩良和林依依在具体了解了一下沧海君是什么人后,顿时便觉得他就是他们要找的人了。 别说是古代,便是二十一世纪的现代,也没人能够活两百多岁,恐怕,也只有仙人,才能够有如此长久的寿命了。 然而沧海君并不在临淄,他在即墨,那些方士也全都在即墨,每日里往沧海君住处求见,却没几个获得沧海君的接见。 这让韩良与林依依也犯了难,这位沧海君连见一面都如此艰难,他们又要如何向他提出请求呢? “别担心,依依,一定会有办法的。明日我们便前往即墨。”韩良怕她犯愁,便安慰她。 第二日,两人又将只租了一日的院子退掉,赶去了即墨。 即墨是个临海小城,本来的人口就不少,最近又因为沧海君的关系,来了不少外人,使得这座小城里的人口越来越多了。 韩良先打听了一下沧海君的住所,原本打算就近租个院子,结果却发现那根本是不可能的,沧海君住所的周围方圆五里之内,都没有空院子了,就连客栈都住满了前来求见沧海君的方士以及各国得到消息后赶来的贵族。 没办法,韩良最后在稍远的地方租下了一个小院,然后第一时间就带着林依依去了沧海君住所。 那是一座三进的院子,并不很大,但却精细雅致,据说是本地一位贵族的住所,沧海君来了后,便借给了沧海君,自己反而搬去了别外。 近两年来,陆陆续续有很多人听说了消息赶来即墨求见沧海君,但却很少有人能够敲开那扇门进去,可是这些人也仍然不肯放弃,竟然将附近能住人的地方租买的差不多了。 韩良从属下那里得到一些更详细的消息,就是沧海君在一年多前突然来到即墨,据说是在等一个人,可又没人知道他在等什么人,而他这一住就住了一年多,直到现在,也仍然没有离开的打算,可也不怎么接见什么人。 韩良和林依依赶到沧海君住所外时,发现周围零零散散的站着一些人,这些人里有像徐巿一般的方士打扮的,也有一些贵族衣着的。 他们三三两两地站在一起,一边低声聊着什么,一边时不时地看看院门的方向,偶尔会有人叹息一声,摇摇头失望离去,也会有后来的人加入。 韩良与林依依二人第一次来,对于这些差不多每天都会来上一躺的人来说,完全是新面孔。 于是便有人好奇地上前打招呼,互相通名之后便询问起他们的来意来。 “两位也是来求见沧海君的?” “不错。先生也是?” “呵,你看到了吗?这院子外面站着的,都是。当然,在下也是。只可惜,在下已经在这即墨呆了有半年之久了,几乎每天都会来偿试递一次拜贴,可惜却一次也没有见到沧海君。” “这么多人都来见沧海君,不知所为何事?”韩良听的有些好奇。 “你不知道吗?沧海君擅星象占卜,医术绝顶,善养生聚气,有神仙手段,谁不想从他那里得到一点指点啊?” 那人跟看傻子一般看着韩良道。 他这样的眼神韩良没怎么往心里去,可是林依依却不舒服了。 自从她来到即墨,越是靠近这位沧海君,心情就越烦燥,此时看到有人以那样的眼神看韩良,顿时就不高兴了。 转世 正在这时,不远外的院门忽然吱呀一声被打开来。 众人听到声音,顿时脸上露出惊喜之色来,有人甚至低声惊呼出声,然后便连忙向着门口出来的一名童子围了上去。 “小兄弟,可是沧海君愿意召见我等了?” “是啊,是啊,院门许久都不曾开过了,今日又开,可是有有缘人在此?” 林依依和韩良互相看了看,也跟着靠了过去。 他们今天并没有打算正式拜见沧海君,而只是想先来看看情况,没想到居然就正好会遇见开院门。 根据韩良属下所回,沧海君难见,但也不是完全没有人能见到。 据说每隔一段日子,沧海君所住的这个院子的院门就会打开一次,然后沧海君会接见一到两个有缘人。 所以这一年多来,这座院子的门口,每天都会有人等着,就是抱着万一的希望,等着这门开的一刻,能从那童子口中听到沧海君接见自己的话。 那童子年纪不大,却很有礼貌,先是向着众人行过一礼,便伸长了脖子开始在人群里寻找起来。 众人连忙各自散开一些,好方便他寻人,知道果如大家所想,今天这是又有人获得了沧海君召见的机会。 “这位姑娘!” 那童子在人群里找了一圈,终于在看到林依依之后眼睛一亮,笑着大声叫她,人也往她和韩良跟前走来。 他向着林依依行了一礼,然后道:“这位姑娘,请随我来,君上要见你。” 林依依有些傻眼,就连韩良都很惊讶。 她睁大双眼,看了眼韩良,又看向童子,有些不敢相信地指着自己道:“我?你说沧海君要见我?” 她们可还没来得及递拜帖呢,怎么沧海君就要见她了? 那小童看她这样子,忍不住又是一笑,点了点头道:“对,君上要见你。” 他随手指了指周围同样惊讶的人们,道:“这里可就只有你一位姑娘,不是你,会是谁?” 林依依正要说她还没有递拜帖呢,韩良却是目光一闪想到了什么,伸手拉了拉她衣袖道:“依依,沧海君擅占卜,有神仙手段,必是早已知道你今日会来,所以才让这位小兄弟来请。” 那童子听韩良如此说,微笑着点头道:“这位公子果然聪明,可是这位姑娘的同伴?” “正是。” “那便一起随我来吧。” 童子点了点头,转身向门口走去。 韩良与林依依对视一眼,同时一笑,一起跟在了童子身后进了院门,留下一群满眼羡慕的人。 院子很大,人却很少,确切地说,这一路上两人就没再看见除那童子之外的第二个人,韩良和林依依又是对视一眼,很显然这位沧海君似乎喜静。 童子将二人带到一间房门前,恭声回禀:“君上,人已经带来了。” “嗯,你先带这位同来的公子下去休息片刻。” 屋内传来一个略显苍老的声音,同时房门无声自开,露出了屋内的情景。 房间内,一名身穿白衣,头戴高冠的中年人盘坐在正中。 他容颜清俊,三缕长须被打理的整整齐齐垂于胸前,一双眼睛似包含了无尽沧桑,又似带着稚子般的纯真,明明是两种应该互相矛盾的感觉,却偏偏在他的眼睛里融合的万分和谐,就好像本就应该是那样一般。 这就是沧海君了,一位传说已经活了两百多岁的奇人......或者,仙人? 沧海君的目光是看向林依依的,在看清了她的容貌后,他的眼睛微微弯了起来,里面盛满了笑意,甚至隐隐还有着一些激动。 “丫头,进来。”他向她招手。 当看清坐在里面的沧海君时,林依依心中原有的忐忑与紧张忽然就不见了,反而从心底深处升起一种莫名的亲切来。 这种感觉,她并不陌生,因为她在面对着自己的父母时就是这种感觉。 但是,为什么她会对沧海君也有这种感觉?她和他才是第一次见面,而且,她和他相距了两千多年! 虽然不明白,但是这样的感觉让她对沧海君莫名有种信任。 仅仅是这么短暂的一个对视,就让她对沧海君生出了极大的好感,甚至,是一种依恋的感觉来。 林依依没有思考自己此时的状态是不是有些奇怪,她只是跟随着自己的心意轻轻地抬脚,走进了房间,走到了沧海君的面前。 韩良微皱双眉,他觉得此时的林依依似乎有些不对,但是又说不上来哪里不对,出于对她的担心,他并不愿留下她一个人在这里。 想了想,他双臂一展向着屋里的沧海君行了一礼大声道:“小子韩良拜见沧海君......” 然而他的话还没有说完,沧海君便温声打断道:“好了,你不要担心她,本君不会对她做什么的。” 这时,林依依也回过头来,望着韩良轻轻一笑,点了点头道:“子房,你先下去休息片刻,我的事情,自会请求君上,你不要担心。” 韩良盯着她微笑的脸,发现她并不像是失智的样子,想了想便低下头又行了一个礼,这才转身示意那童子带路。 林依依回过头来,看着沧海君的面容半晌,而沧海君也一直微笑着抬着头任她那么有些无礼地看着,没有出声。 沧海君的旁边,还放着一个蒲团,林依依眼角的余光扫到,也不等沧海君相让,自己便走了过去,在蒲团上坐了下来,双腿盘坐,那随意到有些随便的模样,却没坐出沧海君那般的雅正气度来。 “为什么我会看着你有种熟悉的感觉呢?而且,我还觉得你很亲切,就像是,你也是我的亲人一样。” 她有些疑惑地轻声呢喃,也不知道是在问沧海君还是在问自己。 “因为你与我有师徒之缘。”沧海君笑着回答她道。 “哦......啊?”林依依下意识地答应了一声,紧接着,马上反应了过来刚才沧海君说了什么。 “什......什么?”她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丫头,你没有听错,你我之间有师徒之缘,而我这次来即墨,为的,就是等你。” 听到沧海君又一次肯定的回答,林依依顿时从之前有些迷糊的状态中抽离。 “但是,为什么?我们今天才第一次见面,哦,我甚至都还没有告诉你,我的名字。” “呵呵,缘份是不受这些条件的限制的,你只要知道,你命中注定就该是我的弟子,哪怕你远在千里之外,你也会自己出现在为师面前,哪怕你......转世重生,你也仍然会回到为师身边。” 听到沧海君这话,林依依忽然一个激零,她有些惊讶,甚至有些惶恐地望着沧海君道:“你......是不是已经知道了?” “知道什么?知道你原本并不属于这个时代?” 林依依眼睛瞬间睁大,瞳孔猛然一缩。 他果然知道! 这或许就是仙人的手段吧! “那你是不是也知道了我为什么会来找你?” 林依依有些紧张地问道。 她明明在沧海君面前暴露了这么大的秘密,但是她却一点也不担心沧海君会伤害她,她紧张的,是沧海君有没有办法让她回去。 “我叫林依依,如您所知,我不是这个时代的人。我是一年多以前才意外来到这里的。” 她停顿了一下,有些犹豫地道:“我不是什么妖魔鬼怪,也不会对这个时代做什么事儿,我来找你,是想要问问你,有没有让我回去我本来时代的办法。” 沧海君沉默了片刻,才缓缓道:“为师知道你已转世不知多少世了,或许,你以前的记忆已经全都忘记了,不过,既然你已经回来了,那么,为师就不会再让你离开了,而且,就算是为师,也没有那样的能力,这个世界上,也不会有人有这样的能力,否则为师又如何会等待这么多年,早就穿梭时空回到那让为师痛悔不已的一刻之前了。” 林依依眨了眨眼睛,似乎听懂了沧海君说的话,又似乎没听懂他说的话。 他是说她回不去未来了吧? 他是说她是转世重生吧? 他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把她当成了别的什么人? “你......是不是把我当成谁的转世了?” 林依依小心翼翼地询问,其实她自己也不清楚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只是觉得今天似乎接收到了一些不可思议的信息,而她却完全分不清真假,她甚至都在惊讶自己现在居然能够如此的冷静是一件何等神奇的事情! 斩缘 沧海君半扭着脸看着林依依,温声道:“你这一路赶路,想必也累了,先去休息休息,等你精神好些,为师再告诉你所有你想知道的事情。” 林依依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她自己也觉得似乎应该先休息休息,倒不是像沧海君说的那样累了,而是她觉得刚才接收到的这些信息太过不可思议,她应该静一静,好好地捋一捋。 沧海君站起身来,亲自将她带到了一间房间里。 这房间虽然看着简单,但是木制的几案床榻、青铜的烛台香炉、玉制的妆匣饰物,还有随处可见的轻纱帐幔,一眼便可以看得出来,这个房间是早就已经准备好的,而且是经过精心准备才布置出来的一间属于女性的房间。 林依依在韩家的时候,她的房间就很好,韩良不会让她用差的东西,但是那些用品,与眼前这些相比,还是能够一眼看得出来差别。 眼前这些东西,每一样都透露着精致与珍贵。 林依依看着房间里的布置,心里却有些不安,她回过头看向沧海君:“这是,给我准备的?你确定你没有弄错?比如,认错人?” 沧海君双眼弯弯,笑着捋了捋胡须道:“别想那么多,好好睡一觉。为师先去见见陪你一起来的那个小子。” 说着,他便转身出了屋子,顺手还将房门带上,只留给她一个安抚性的微笑。 房间里的香炉里不知燃着什么熏香,香味清雅还带着安神的作用,只这么一会儿时间,她就觉得的些困了,身体也有些疲惫,于是她想了想,觉得沧海君说的不错,她似乎真的应该好好休息休息,等到头脑更清醒些,再来思考这些事情。 韩良被童子带到一间屋子后,便有些坐立不安地等着。 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是他却能够看得出来,沧海君对林依依似乎很是不同。 他知道以沧海君的神奇,能够未卜先知,提前知道林依依的到来并不算难,可是当时,林依依在门外见到沧海君时那一刹那的失神,他却是感觉到了的。 当他看到她如失神一般听从沧海君的召唤走进房间时,他甚至以为她是中了沧海君的什么术法。 直到林依依回头让他不要担心她时,他仔细地观察了她,确认她是真的没事,这才放下心来。 但是,他还是会胡思乱想。 他不知道沧海君为什么会对林依依不同,也不知道林依依有没有向沧海君说明诅咒的事情,更不知道沧海君有没有办法、能不能解除,他抓心挠肺的想要知道,却也知道以沧海君的身份,他只能乖乖地等着他的接见,或者,等他见到林依依后向她询问。 “公子,君上召见。” 门外响起童子熟悉的声音。韩良连忙走到门口把门打开,果然还是那个童子。 韩良整理了一下衣服,肃然跟在了童子身后。 仍然是之前那个房间里,沧海君看到韩良后,脸上却没有之前面对林依依时的温和笑意,反而有些冷淡。 韩良甚至觉得沧海君看他的眼神有些嫌弃。 他看到林依依不在,有些奇怪,也有些担心,很想问一句她在哪儿,但想了想,还是没有问,他想,一会儿沧海君应该会告诉自己,总不会想要把人藏起来吧。 他不是很明白,明明他是和林依依一起来的,沧海君却要交他二人分开单独接见,难道有什么话是他认为不应该被他们二人相互知道的吗? 虽然心中疑惑,但是韩良还是不失礼仪地向沧海君行了一礼:“小子韩良见过沧海君。” 沧海君点了点头,半垂着眼皮道:“本君知道,这一年多来你对依依多有照顾,本君在这里谢过,你可向本君提出一个请求,本君可以答应替你办一件事。” 韩良听着这话里的意思,微微有些不解,但是却不妨碍他体会到沧海君想要割裂他与林依依之间关系的意图。 他皱了皱眉,按下心中那淡淡的不安,定了定神向着沧海君道:“依依是小子的家人,照顾她本就是份内之事,不敢劳君上相谢。我们这次来拜访君上,是为了解除依依身上的诅咒而来,想来,依依已经和您说过了。若是能够解除依依身上的诅咒,小子,必有重谢。” “诅咒?” 沧海君目光一闪。 林依依可没和他提什么诅咒的事情,而且以他的眼力,也根本没有看出来林依依身上有什么诅咒的存在。 那么,就只有两个可能了,要么,是林依依因为刚才所受到的震惊,还没来得及和他说,要么,就是林依依骗了眼前这个叫韩良的小子。 对于出现在自己宝贝徒儿身边的人,他自然很重视,在之前的推算中也有了一些认知,如今见面,观其面相言行,他所获得的信息就更多了。 眼前这个小子,与自家徒弟有夫妻之相,但是他却从中看到了许多坎坷与风波,乃是需要踩着荆棘前进,经风雨无数才有可能修成正果。 他又如何能够舍得他的宝贝徒弟去吃那许多苦,去受那许多委屈,甚至可能,还有性命之忧。 他也知道,有些时候,天命不可违,但是他还是想要试试。 所以他才会单独见他,想给他一个天大的好处,然后斩断他与自家宝贝徒弟之间的缘份。 要知道,他沧海君的一个承诺,可不是谁都能得到的,他一个承诺的珍贵程度,那也是难以估算的。 谁知道,这小子居然这么聪明,一句话就已经听出了他话里的意思,并且对于他给出的好处也表现的无动于衷,甚至还明确地表达了他自己的立场,那便是,他韩良和林依依才是一家人。 沧海君心中略有些恼怒,但也不得不承认,眼前这个年轻人还是有些可取之处的,至少,在他的心里,林依依比他沧海君的一个承诺要重。 沧海君略一思索,道:“依依与本君有师徒之缘,刚才,本君已经收了她为徒,她身上的诅咒本君自当想法为她却除,就不需公子操心了。本君找你来,就是为了谢你对本君爱徒的照顾,以及将她护送到本君身边来。从此后,依依要跟随本君修行,不会再与你回去,所以,你若有什么事情需要本君帮助,尽管提出来,若是无事,便早早回家去罢,日后若是遇到什么为难的事情,再来向本君提出请求也可,这一个承诺,不会变。” 听到沧海君居然收了林依依为徒,韩良惊诧莫名,但是心里却是为林依依感到高兴的,毕竟有沧海君这位一位疑似仙人做师父,别的好处先不说,至少她身上那诡异的诅咒肯定就不成问题了。 但是当他接着听到沧海君居然要带林依依走,让他自己回家去的时候,他却焦急愤怒起来。 他怎么可能让她离开自己的身边?尤其沧海君的话里面已经有了让他再也见不到她的意思。 “君上,依依是在下未来的妻子,我与她两情相悦且早有约定,只要她身上的诅咒一解,在下便会娶她,让她成为我韩家唯一的女主人。所以,您刚才的要求,请恕在下不能答应。” “哼。” 沧海君冷哼一声,脸上露出不悦之色来。 “本君只是通知你,并不是要征得你的同意。你与她无亲无故,本君却是她的师父,她自然是要跟在本君身边的。” “我与依依的确无亲,但却不是无故,您虽是她的师父,但是也不能罔顾她的感受,强行逼迫她做她不愿意做的事情。更何况,我相信并不是依依主动要求要拜您为师,而是您想要收依依为徒吧?您若是一意孤行,那么,这个师不拜也罢!” 韩良怒了。 他想过可能会找不到解除诅咒的办法,也想过找到解除诅咒的办法后必须付出极大的代价,但是他却没有想过,这诅咒还没有解除,林依依就要被人从他身边抢走了,这怎么可能? 沧海君也怒了。 这小子居然敢威胁他,想让宝贝徒弟不拜他为师? 他是想死吗? 但是他再怎么怒,也不得不承认,他这个威胁还是很有威力的,他不得不担心自家宝贝徒弟会被这小子给说动,真的不肯拜自己为师了,毕竟,她已经不是原来那个徒儿了,没有了原来的记忆,她现在已经是一个全新的人了。 这一老一少,一坐一站,隔着一丈远的距离,像两只斗鸡一般气呼呼地瞪视着对方,谁也不肯让步。 半晌,沧海君才不得不向他挥了挥手怒气冲冲道:“罢了罢了,看在依依的份儿上,本君不与你计较,你且下去吧,依依的事情,以后再说。” 他这是在施展拖延之术了,不过却也正中韩良的下怀。 他不知道沧海君为什么不想林依依和他在一起,但是和他硬碰硬的强顶,显然也不是他所希望的,能有一个缓冲的时间,让他好好思考一番总是好的。 于是,沧海君与韩良之间的第一次交谈,不欢而散。 初吻 林依依这一觉,睡的很沉,但是当她醒来之后,就发现,自己的状态是自己来到这个时代以后从未有过的好。 她的身体轻松了很多,似乎原本有一层看不见摸不到的东西包裹着她、束缚着她,而现在却都消失不见了。 她甚至觉得自己的视野都清晰了不少,就连脑子都灵活了不少。 她睁着眼略微感受一番,便从榻上坐了起来。 扭头一看,不知什么时候,房间的窗帘已经被人拉上,但是却仍然有明亮的光线从边缘透了出来。 她走过去拉开窗帘,明亮的光线透过纱窗刺的她的眼睛都有些睁不开了。 她连忙伸出一只手遮在眼前,片刻之后有些习惯了,她才推开窗户向外面看去。 窗子正好对着一片竹林,有不知名的鸟儿发出欢快的鸣叫在其中穿梭,有明亮的阳光透过稀梳竹枝在地面上画出斑驳竹影。 一阵清风拂过她的脸庞,几丝乱发扫过脸颊,痒痒的,林依依却有些发怔。 她记得自己和韩良来到这里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了,太阳虽还不曾落山,但是距离落山也差不多了,可是现在,那太阳高悬半空,明亮到耀眼,分明是上午才会有的。那么,她一觉醒来,竟是已经过去一夜了吗? “依依!” 窗外,忽然传来韩良惊喜的声音,原本俊美无双的少年,此时看着却有些憔悴,尤其是那微微有些发青的双眼,明确地表明了他昨晚并没有休息好。 韩良几步便冲到了窗外,看到林依依,开心地笑了起来。 “公子,公子,你不能乱闯啊......” 在他身后,那名沧海君身边的童子有些焦急地追了过来,一眼看到韩良与林依依,才讪讪地不再喊了。 他看了看韩良,又看看林依依,最后还是向着林依依道:“林姑娘,这位公子一直要找你,我都说了你还在休息不便打扰,他就是不信。” 林依依看了看韩良,有些心疼,知道他是在担心自己,便笑着对那童子道:“没事,劳烦小兄弟了。”想了想,又道:“可不可以给我送点水来稍做梳洗?” “好的,姑娘请稍等,我这就去取。” 他转身要走,忽然又回头答:“我叫良蒲,乃是君上所赐之名,姑娘以后可以叫我小良或者小蒲。”说完才又转身离开。 看到良蒲走了,韩良立刻便双手扒着打开的窗户跳进了房间。 林依依看的有些目瞪口呆。 韩良是什么样的人,那可是一言一行都要讲究君子礼仪的人啊,为此他还专门在淮阳学习了半年的礼仪,可是现在,这个讲究礼仪的贵族公子,居然跳窗户? “我......我就是有点急。” 看到林依依的表情,韩良有点不好意思,不过现在他也顾不得那些了,他要知道沧海君到底和她说了些什么,还有沧海君有意让她离开他的事,她知不知道。 他倒是不会认为林依依会离开他,因为她对他的心意,与他相若。 “他说我与他有师徒之缘。” 林依依回忆着昨天她与沧海君之间的对话,眉心微蹙。 按照沧海君所言,她是肯定回不去了。 当她确认了这一个事实的时候,不知道自己心里到底是失望更多一点,还是尘埃落定后的解脱更多一点。 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她已经不那么迫切地想要回去了,甚至在昨天向沧海君询问他是否有办法送她回去的时候,那种紧张,连她自己都搞不明白到底是因为想要回去,还是因为不想回去。 直到沧海君明确告诉她,她已经不可能回去了,她才一颗心落定,这一年多来一直困扰着她的问题,迎刃而解。 那么,那个她之前所编造出来的诅咒,也就不成问题了,眼前这个少年,用他的爱将她牵绊在他的身边,那么,她也会回以他相同的爱。 她伸手抚摸着韩良的眼睛,微笑着安抚着这个少年:“你不要担心,沧海君已经说了,他有办法解除诅咒。” 她以为他是因为担心沧海君也没有办法替她解除诅咒,才会这样寝食难安的。 韩良真的被安抚到了。 他敏锐地感觉到了女孩在对待他的时候与之前的不同之处,她不再纠结,不再总是显得欲拒还迎,她更温柔了,那双眼睛在看着他的时候,眼中的情意再也不会有半分遮掩。 这,不就是他想要的吗? 但是,想到沧海君提出的要求,他又有些烦燥,如果因为他的原因,惹怒了沧海君,他拒绝给林依依解除诅咒怎么办? “他有没有和你提什么要求?除了要收你为徒之外的要求,比如,带你走,让你离开我?”韩良伸手捉住在他脸上乱动的小手,小心翼翼地问道。 林依依一愣,然后便笑了起来:“怎么会?他虽然总在说我注定是他的徒弟,可是我还没有答应他呢,他又怎么会要带我走?更别说让我离开你。” 顿了顿,她看着韩良的眼睛,认真地道:“子房,你要知道一件事,到目前这止,这个世界上,你是我最重要的人,没有之一。你明白吗?所以,我是不可能离开你的,除非有一天,你赶我离开。” 韩良顿时激动莫名,他猛地用力一扯,将林依依扯进了怀里,然后一手紧紧搂住她的腰,一手按着她的后脑勺,用力地吻了上去。 林依依先是一惊,连身体都有些发僵了,不过很快,她便明白了过来。 她微微地张开嘴,放任韩良笨拙的舌头进来,生涩地回应着这个同样生涩的吻。 “不会的,我怎么可能会赶你离开?” 不知道过了多久,激动中的韩良才微微喘息着离开林依依的唇,但是他的额头仍然抵着林依依的额头,低声道。 是啊,这个女孩,是比他生命还要重要的人啊,他只会想她永远陪伴在自己身旁,怎么有可能会赶她离开? “笃笃”两声敲门声响起,同时传来良蒲的声音:“林姑娘,水送来了。” 林依依和韩良两人连忙松开,各自退开了一些。 林依依一边摸了摸自己有些发烫的脸,一边走过去开门,看到良蒲手里的水罐,便接了过去,道了一声谢,转身快步走到了房间里的梳洗台前,那里早就准备好了铜盆和布巾。 她现在有些羞赧,因为两世以来,这还是她第一次接吻,不过感觉很不错,虽然她发觉韩良很有可能跟她一样也是初吻,因为他的动作非常的生涩又笨拙。 也许以后可以和他多练习练习? 唯一感觉有些不完美的,就是她还是刚睡醒,还没有洗漱过,不过韩良好像也没有嫌弃她。 良蒲没有马上离开,他看到韩良也在里面,也并不觉得奇怪,只是站在门口道:“姑娘应该饿了吧?君上与韩公子已经用过了朝食,只有姑娘还有来得及用,我这就去给姑娘取了送来。” 林依依更加羞窘了,只有她睡懒觉睡到连早饭都没吃? 不过,昨天下午就没吃饭,现在确实很饿,于是她答应了一声,并且再次对良蒲表达了谢意。 没过多久,良蒲果然送来了早饭,很简单,没办法,这个时代的饭食就那么几样,她早就知道了,不过味道不错,也许是因为她太饿了吧。 良蒲将她用过的餐具收拾好后,便向林依依传达了沧海君让她去找他的意思。 韩良也想要跟着一起去,林依依却想着有些事情她还需要瞒着他,比如诅咒的事情,就必须由她拜托沧海君来给她圆谎才行,所以不方便带他一块去,更何况,他昨晚明显没有休息好,她很心疼,便劝他先去休息。 “沧海君都要收我当徒弟了,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韩良想了想,也对,刚才她才和他说过,绝不会离开他,那他还有什么可担心的? 再次见到沧海君,那种昨天所感受到的亲切感更加强烈了,这让她都不得不相信沧海君所说话的话了,也许她真的是他的徒弟转世? “你来了。看你的气色,昨晚休息的不错。” 今天的沧海君没有那么干坐着,他的面前摆着一个茶几,旁边放着小火炉,他正在烹茶。看到她,便笑着温声道。 林依依看到茶几的对面,放着一个蒲团,便自然而然地走了过去坐下,看着沧海君傻傻地笑。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一到了这位沧海君面前,就随便到像在自己家,面对自己最亲近的人一样,反正那种感觉,挺好的,她挺享受。 “你在煮茶么?我来试试,我也学过。”她兴致勃勃地道,也不管沧海君同不同意,就卷起袖子直接上手了。 沧海君看着她笑咪咪地点了点头道:“好,为师便尝尝你烹的茶如何。” “我还没答应要做你徒弟呢,你就为师为师的自称开了?” “不论你答没答应,你都注定是为师的弟子,为师这个自称有什么错?” “嘻,你这可有些强买强卖了啊。” “那你答不答应?” “答应啊,为什么不?你可是传说中的仙人啊......对了,你是不是仙人啊?你真的已经两百多岁了吗?” “为师可不是什么仙人,不过是活的久了一些,知道的东西多了一些罢了。” “活的久了一些?这么说,你真的活了两百多岁了?” “为师还可以活的更久一些。” “哇,师父,你太厉害了,你这就是仙人啊,凡人怎么可能活那么久?” “呵呵,你想不想学?为师可以教你长生之术,还可以教你观星之术、占卜之术、医药炼丹之术,总之天文地理、五行术数......只要你想学,为师都可以教你。不过,在此之前,你是不是该先拜我为师啊?” 于是林依依恭恭敬敬地跪下磕了几个头,然后端了一杯茶给沧海君,正式成为了他的关门弟子。 往事 在愉快而又和谐的氛围中,这一老一少对坐在茶几前,一边喝茶,一边聊着天。 明明才是第二次见面,但是他们之间却全没有一丝的陌生,就好像彼此之间已经相依为命了许多年。 “师父,你说我是你徒弟的转世,那我前世叫什么啊?和现在的我长的是不是一模一样?所以你才一眼就认出了我?”聊着聊着,林依依对她所谓的前世开始好奇起来。 沧海君的笑容忽然变得有些萧索,眼神之中隐隐有着几分悲伤之色。 他其实不想说这个话题的,因为每当想起,他都会又痛又悔。 不过,他也知道,他必须得告诉她,他得向她忏悔,让她知道他有多么的后悔。 “在你还是为师最疼爱的徒儿、还不曾转世之前,你叫赤松儿。与你现在的模样,只有五分相像。” “叫赤松儿吗?怎么会是这么个名字啊,一点都不好听。而且居然和现在的我长的只有五分像?那也不是很像啊,师父你是怎么确定我就是那个赤松儿的?要知道这一路走来,我自己都遇到好几个长的跟我很像的人呢。”林依依忽然又开始怀疑起来。 “你转世多次,相貌自然会有所变化,但是你的灵魂本源却不会改变太多,哪怕你每一世都会忘记上一世的经历,但是有些感情,是会深刻到烙印在灵魂深处的,就比如为师能够一眼便认出你,你不是一样第一次见到为师,就已经认出了为师吗?你现在的言行举止都与赤松儿时一般无二,一样的没大没小,一样的懒散随意,一样的没有一点尊师重道的习惯,却也一样的信赖亲近为师。你自己难道没有感觉吗?” 林依依眨眨眼睛,明明这个天天都在扮嫩的老头子说了一大堆好像都是在骂她的话,但为什么她听着却偏偏有种想要流泪的感觉? 如果不是如沧海君所说,灵魂的深处早就被烙印了有关沧海君的感情,那种毫无条件的信任、依赖、亲近和濡慕,又要怎么解释她在看到沧海君的第一眼时所产生的那种感情? 至此,她再也不会怀疑自己就是赤松儿的转世了。 无所谓,反正她都已经穿越过一回了,现在再知道自己还是转世之身......那也不过是让她再多一丢丢惊讶罢了,反正她因此又多出一个亲人,一个似乎对她万分宠爱、且身份不凡到可以称得上是仙人的师父也是一件好事。 毕竟,她再也回不去了。 这似乎是一件非常了不起的事情呢,她林依依现在可就不是什么无处可去、一无所有的孤女了,她也是有靠山的人了,而且她这座靠山还非比寻常,用那些穿越小说里常用的一句话来说,她抱上了一条老粗老粗的金大腿! 林依依给沧海君的茶杯里添上水,嘻嘻笑道:“是啊,就是莫名的觉得你很亲切,在你面前我似乎可以说任何话、做任何事情,所以才会同意当你的徒弟啊。我现在对那个赤松儿一点记忆都没有,不过我已经相信自己就是那个赤松儿的转世了。所以师父啊,你可不可以和我讲讲那个赤松儿的故事?你该不会心里只记着赤松儿,而仅仅拿我这个转世当作一个替身来寄托哀思吧?那样的话,我就要伤心啦,我就要考虑考虑是反出师门,还是欺师灭祖了。” 她嘴巴里胡说八道着,似乎是在开着玩笑,但是她和沧海君却都知道,她并不愿沧海君沉迷于过去的哀伤与思念中。 既然现在我林依依才是你沧海君的徒弟,那么,你就把你所有的宠爱全都给我吧,就让赤松儿变成一个回忆,哪怕是再次谈论起她,也不会再引起你的哀痛与悔恨。 “你这个丫头啊......” 沧海君苦笑着摇头,似乎对眼前的少女有些无奈,不过之前那隐约的哀伤与痛悔,却在林依依这一番话之后奇迹般地消失不见了。 是啊,之所以痛悔,是因为失去了,可是现在,他又重新得到了,那么他应该做的,就不是沉迷于过去而走不出,而是珍惜眼前的失而复得,不会让旧事重演。 “好吧,为师就和你讲一讲赤松儿的故事吧。虽然,你现在没有一点她的经历与记忆,说是已经是和她毫不相干的另外一个人也无不可,但毕竟,你是她的转世之身,而且你与为师之间的缘份,也是来源于她,所以知道一些她的事情,也好,你也就能知道,为什么说,你我之间的师徒缘份,是上天注定的了。” 于是,林依依就听沧海君讲了一个名叫赤松儿的女孩儿的故事。 赤松儿,与她现在在这个世界上的身份一样,不知父母是何人,不知来历是何。她只是个孤女,是沧海君外出游历之时,于一棵赤松树下捡来的,于是沧海君就很随意地给她起名为赤松儿。 他最初并没想过要收养赤松儿,只不过当时如果不带她走,她就会死,一念善心,才会将她带走。 原本是想找个人家收养她的,但是一路之上,却都没有遇到合适的人家,不是家境贫穷,就是不愿收养,毕竟,女孩子是赔钱货,很多百姓连自家的女儿都养不活,更何况是这种无亲无故的女婴? 几天之后,沧海君仍然没能找到可以收养赤松儿的人家,反而因为几天来亲自照顾这个可怜的女婴,渐渐产生了感情,他已经舍不得再将赤松儿送人了。 于是他便将赤松儿带在身边教养,情同父女。 那时的沧海君正是刚刚得了仙家传承,学习、修行、研究差不多是他生活中最重要的事情了,而赤松儿的存在,便是他枯燥生活中的唯一调剂。 随着赤松儿的长大,沧海君也开始研究起所有方士们都在追寻的长生之道来。 沧海君所得的传承,是非常完善且高级的传承,所以他的研究很快便取得了许多成果,但却在炼制不死药上遇到了瓶颈,无论他想出了多少方法,尝试过多少次,就是无法炼制出典籍中所记载的不死药来。 在无数次的失败之后,沧海君变得越来越暴燥,越来越偏激。 他甚至开始怀疑那炼制不死药的丹方有误,于是把精力又转向了推算正确的药方上来。 他观星卜卦,最后得出了一个结论:想要成功炼制出不死药,必须在炼丹的最后一步,以童男童女入炉祭丹,才能炼制出不死药来。 于是有一天,沧海君抓了一个女童,打算采用这个方法来炼药。只是在最关键的时候,赤松儿却闯进了他的炼丹室,阻止了他要将那女童丢入炼丹炉的行为。 那时的沧海君已是走火入魔,他坚信自己的推算无错,所以不论赤松儿如何哀求,都不为所动。 最后,赤松儿没办法了,她自己跳进了炼丹炉里,只求沧海君成功炼出不死药,然后放了那个被吓坏了的女童。 亲眼目睹自己亲手养大宠爱若亲女的徒儿跳入炼丹炉,疯魔中的沧海君才终于惊醒。 不死药终于炼成了,然而他却失去了他最重要的人。 他痛悔不已,却已于事无补,从此后,他再也没有炼制过不死药,因为他知道,他再也不可能炼制出不死药了。 林依依听得有些呆愣,她没想到会是这样一个故事,她的前世,那个名叫赤松儿的女孩,会是那样善良而又勇敢的一个女孩。 “呼......”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林依依终于有些理解沧海君为什么在见到她后就要收她为徒,并且说她注定是他的徒弟了。 她有些奇怪地看着沧海君,没有想到他以前为了炼制不死药居然会那样的疯狂,疯狂到要以活人炼药。 沧海君似乎猜出了她的想法,道:“你是不是觉得为师以人炼药不对?” “肯定不对啊,那多么的残忍?” “可是你知道吗?像我们这些方外之士,所追寻的最高大道,便是长生不老?其实不止是我们,就算是红尘凡世中,想要长生不老的人也比比皆是,而这些人还与我们不同。我们是为了道,为了有更长的时间来求道、问道,得道。而那些凡俗之人,却是为了享受。富贵、荣华、权利,所拥有的越多,就越怕失去。他们可以去争、去抢,去用许多办法增加自己所拥有的这些东西,防备自己失去这一切,但他们唯一不能阻挡的,是死亡。所以,在追求长生的人眼中,只有自己的性命才是性命,其他人的性命,什么都不是。” 林依依想起了自己穿越之前,如果不是有人想要更换心脏,自己就不会被绑架,也就不会为了逃走而穿越。 沧海君说的没错,对于那些想要活的更久一些的人来说,除了他们自己的命,别人的命,真的什么都不是。 “那......你炼出了不死药,已经吃了吗?” 她不知道自己是出于什么心理才问出这个问题的,但是她知道自己不想听到什么样的答案。 沧海君淡淡地看着她,忽然笑了:“为师怎么会吃,那不是不死药,那是赤松儿啊。为师虽然求道之心甚坚,但却仍然无法让为师吞下以为师最疼爱的徒儿炼制成的丹药啊。” 林依依也笑了。 她很开心,沧海君终于没有让她失望。 他或许残忍过,或许也无情过,但是对她,不,是对赤松儿,却永远不会无情。 “师父,你既然已经有了长生之术,为什么还非要炼那什么不死药呢?”这是林依依所想不通的。 “为了得道成仙啊。所谓长生之术,不过是以功法吐纳之术,再辅以膳食灵药调理,让人的身体延缓衰老,达到长生的目的。但是就算是延缓的时间再长,也终有一天会衰老,会死亡。但是不死药就不同了,它能起死人肉白骨,能使人不老不死,但是为什么会这样?这其中的道理又在哪里?我们追求长生,其实最终的目的不就是为了能够不死么?也只有不老不死之人,才有资格称之为仙人。否则,哪怕是活个几百岁,到底还是会变成黄土一抔,又如何能称的上是仙人?” 好吧,林依依接受这个说法,虽然她并不觉得当个仙人有什么好的。 她只是觉得,以这样的方式成仙,那么那个仙人恐怕称之为魔更为恰当一些吧?幸好沧海君悬崖勒马,没有再错下去。 她忽然就有些担心起来。 还记得当初徐巿在和她谈论海外仙岛之时,那种对长生之术、对不死药的渴求与坚定,似乎与沧海君当初对不死药的痴迷相类,再想想沧海君住在这里后,那些闻风而动前来求见的方士们,他们肯定对这不死药的炼制方法非常感兴趣。 她虽然觉得沧海君不会将这个炼制方法告诉别人,但万一呢?万一有人用其他方式知道了这个方法呢?要知道秦始皇最出名的还有一件事,那就是派遣方士去海外求不死药。 想到这里,她猛然间睁大了双眼,徐巿!方士徐巿! 那个传说中带着五百童男童女去海外求药的人? 当初,听到这个传说的故事时,她就很奇怪,为什么求药需要那么多的童男童女呢? 难道海外仙山上的仙人们有什么奇怪的爱好? 如今听到沧海君讲述了不死药的炼制方法后,她才明白过来,如果徐巿所知道的炼制不死药的方法就是沧海君所用的这个,那么需要那么多童男童女就一点都不奇怪了,因为他们都不是人了,而仅仅只是一味药材,一种原料,考虑到失败几率,当然要多准备一些了。 想到这种可能,林依依寒毛都起来了。 “师父,这种炼丹之法太过残忍,不是正道,千万不能让其他方士知道了啊,尤其是一个叫徐巿的家伙,你一定不能告诉他,否则他们为了炼制不死药,肯定会有许多小孩子会遭殃的。” 师徒 沧海君见她这焦急又担忧的模样,忍不住微笑着安抚她:“不用担心。为师怎么会将此法告诉别人?那原有的药方上本就没有这最后一步,这一步是为师自己推算出来的。除了为师,不会有别人再知道了,就算是知道了,所有的步骤都没错,也不可能会有人再炼制出不死药了。” “嗯?为什么?” “因为,不会再有一个赤松儿了。” 沧海君叹息道:“为师后来才明白,为什么不死药总是无法炼制成功,为什么为师会推算出那样的炼制之法,因为,那最后一步,以童男童女为引,不是要用他们的身体,而是要用他们的心意啊。” 林依依没有听明白,于是眨眨眼看着沧海君等着他继续说。 “不死药,也叫长生不老丹,是用常规的方法炼制不出来的。传说中之所以会有这丹药的炼制方法,也必定是出于偶然,必定是有人有意或无意间落入了炼丹炉中,而这个人的心里太过于期盼这不死药能够成功炼制出来,才能炼制出一颗不死药来。炼丹的人不知道丹成的关键是那祭丹之人的心意,所以丹方上才没有这最后一步。” “祭丹之人的心意?” “赤松儿当初主动入炉,入炉之时,大声向天祈祷,希望为师能够炼成不死药,然后她入炉即化,片刻丹成。也就是因为看到了那一幕,为师才幡然醒悟,如果不是心甘情愿,如果不是一心期望着不死药能够炼成,哪怕是以童男童女祭丹,也终不能得到不死仙丹。可是,这世上,除了赤松儿,又有谁会心甘情愿的以身入炉祈天祭丹呢?” 林依依连忙点头:“对对,除非是傻子,不然不会有人这么做的,反正我是不会这么做的,要是有人把我丢进炼丹炉里,我一定会诅咒他永远都炼不成这什么不死药。” 看到沧海君一脸古怪地看着自己,她把脊背一挺,脖子一梗道:“看什么看?我可不是那个傻呼呼的赤松儿,不论怎么样,我都是不可能为了救谁而用自己这条命去换的。” 谁知沧海君却大笑了起来,而且似乎非常开心,甚至可以说得上是欣慰了。 “好!丫头,你可记住了你今天所说的话,不要用你自己这条命去换任何人的命!” “呃......” 林依依却又有些发愣,她有些不自在地问:“师父,你不会觉得我这么说有点自私么?” “要的就是这种自私。丫头你要记住,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在生存与死亡面前,所有人都是平等的,没有任何人有权利要求别人替自己去死,也没有任何人有义务去替别人死。命运或可改变,但那只能是自己来选择。所以,你只要选择好好活着就行,那些想死的、该死的、找死的、就都随他去吧。” 林依依觉得自己似乎拜了个反派师父,这教给她的都是一些什么样的三观啊? 但是她好喜欢这样的师父啊,因为他所有的话语,所要表达的,或者说所希望的,就是她能够好好地活着。 “师父,你是不是担心在这乱世之中,我会当个烂好人,然后为了别人搭上自己的性命啊?不会的,我其实很自私的。而且,我怕疼、还怕血,不会让自己处于危险中的。” “嗯,你知道就好,不要光是嘴上说说,最重要的是,你要记在心里。” “师父你说你这次来即墨是专门等我的,那你现在等到了我,是不是就要回去了?对了,你住在哪里啊?” “是要回去了。丫头你跟着为师一起走吧,为师住在海外的蓬莱仙岛,那里很漂亮,你一定会喜欢的。” “啊,蓬莱仙岛?我听说过,据说那里的人都是仙人,那里的果子都是仙果,吃了就可以长生不老了,不过现在看来这话水份应该很大,不然你也不会去炼什么长生不老药了,天天吃果子就可以了。那师父,仙人的传说到底是真是假呢?” 沧海君笑着摇了摇头,道:“你也说了那都是传说,怎么可能是真的呢?不过,我们蓬莱一脉在很早之前,或许真的有过仙人,现在嘛,最像仙人的大概就是为仙了。” 像仙人,而不是是仙人,沧海君这话的意思林依依明白了。 虽然略有点失望,但想想仙人那种传说中的存在,如果随随便便就出现在她眼前,那她的运气也太好了。 现在,沧海君这个“像仙人”已经就很了不起了,她既然没想过成仙,现在又放弃了回到未来的想法,那还有什么可纠结的呢? “那我们什么时候动身?我去告诉子房,他也很想去海外仙岛去看看呢。” 林依依兴奋并没有减弱多少,毕竟是传说中的仙岛,能去亲眼看一看,当然求之不得。 不过,沧海君在听到林依依嚷嚷着要带着韩良一起去后,脸色就有些不好看了。 “丫头啊,为师那个岛上有规矩,不是我蓬莱岛的人,是不能上岛的,所以那位韩公子,是不能去的啊。” “嗯?子房不可以去的吗?那师父也收他做徒弟不就行了?他就也是蓬莱岛的传人了啊。” “不行,他与为师没有师徒缘份。” ...... 林依依沉默了。 她忽然想起了之前韩良问她的话,问他沧海君有没有向她提出什么要求,比如离开他。 当时,她还没有什么想法,但是现在,她忽然明白过来,师父似乎不想让她和韩良在一起,他这是在试图用一种隐蔽又宛转的方法在分开他们。 沉默片刻后,林依依直接地问道:“师父,你是不是想分开我和子房?” 沧海君也沉默了。 宝贝徒弟太聪明了,他完全没有办法瞒住她,而他其实心里对于自己阻止这两个孩子在一起成功的可能性也并不抱太大希望。 “师父,我喜欢子房。在这个世界上,他是我见到的第一个人,也是我最重要的人,和师父你一样重要的人。我答应过他,不会离开他的。所以,如果子房不能去蓬莱的话,那么,我也不去了。” 沧海君长叹一声,苦笑道:“果然如此啊。你这丫头如此倔强,以后可有的苦头吃了。罢罢,谁让你是为师的宝贝徒儿呢。为师便不阻你了,这一次,你不去便不去吧,只是你要记得,你是沧海君的徒弟,无论什么时候,蓬莱都是你的家,你什么时候都可以回家。” 林依依笑了起了。 她知道,这是沧海君同意了她和韩良在一起了。虽然不能去蓬莱了,但是原来来这里的目的可以说完全达到了,而且她还有了意外的收获,就不要有更多的想法了吧。 “师父你真好,给,喝茶。” 她讨好地再次奉上一杯茶,然后提出了一个要求:“师父你再帮我一个忙呗。” “什么忙啊?” “帮我圆个谎呗。” “......什么谎?” “我以前,想着什么时候会找到办法回去,于是就骗子房说我身上有个诅咒,会在某一个时候突然消失,所以他就很担心,到处打听方士的下落,想找到解除诅咒的法子。这也是为什么他会带我来见你了。他是为了解除这个诅咒,我却是想知道自己能不能回去。现在我已经知道自己回不去了,所以这个诅咒也就该解除了。” “呵,难怪那小子向我问起什么诅咒的事情,原来是你这丫头骗那小子的话啊?” “我这不是没办法了吗?他追问的太紧,我才骗他的嘛。” “那你直接跟他说你是骗他的不就行了?” “不行,那我就得跟他解释为什么会骗他了,难道要我告诉他,我是从未来穿越回来的吗?万一吓着他怎么办?” “呵,这就能吓着他了?你也太过小看他了,那小子胆子大着呢。不过说起来,他要是害怕的话正好,这样的男人咱不稀罕,扔了为师重新给你找个更好的。” “师父......” 林依依有些哭笑不得,沧海君虽然是同意了,但是这态度,可真是不怎么好呢,而且直到现在,还在尝试分开他们两,林依依觉得自己也是要醉了。 “好吧,好吧。唉,也不知道你这丫头喜欢那小子什么。不过作为条件,你得跟着为师学些本事。” “奥,学什么啊?” “你想学什么就学什么,总之是对你有用的,既然你不肯跟着为师回去,那总得让你有些自保之力,为师才放心你在外边走动。” “好啊,那我要学仙术,呼风唤雨,洒豆成兵那种。” “......不会!” “那我要学飞天遁地,瞬息万里那种。” “......不会!” “又不会啊?那师父你能教我什么?我想学的你都不会啊。”林依依无辜脸,还故意眨了眨一双大眼睛。 ...... 沧海君无语沉默。 他突然之间觉得,似乎不带这个宝贝徒弟回去也不一定是件坏事。 她现在气人的本事实在是很大,偏偏他却舍不得说一句不是,只能自己运气,实在是有些憋闷。 林依依偷眼瞧他,看到他绷着脸坐着运气,明明被气的不行,却仍然没有责骂她一句的意思,不由的“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师父你别生气啊,我是故意逗你的。我要学医术,这样以后要是受个伤、生个病什么的,就不用怕了,我还可以用医术来救人,要是什么时候流落江湖了,还可以以此谋生。” 沧海君这时也明白过来了,宝贝徒弟实在是太调皮了,偏偏被自己惯的无发无天,他不禁有些苦笑,可是心里却格外的舒服。 “好,那你就跟着为师学习医术吧。” 就这样,林依依和韩良就此住在了沧海君所住的这座院子里。 每天,林依依都要跟着沧海君学习医术,除此之外,她还要学习草药相关的知识,从如何辨识,如何采集,到如何制作成药等等,因为医术离不开药草,你不可能只是看出来了一个人生了什么病,你还得知道怎么样治这个病才行。 于是院子里的另外两个人便被指使的团团转,尤其是韩良。 可能是沧海君看不惯他吧,不服气他拐走了自家宝贝徒弟,甚至连想赶他离开自己的住所都不行。 知道林依依要住在沧海君这里学医后,韩良便让三冈他自己的衣物和一些经常要用到的东西都搬了过来,完全不理会沧海君看他不善的目光。 有林依依在,沧海君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他住了进来,但是也没便宜他,每天都把他指使的团团转,什么买药熬药啊,找病人啊,等等等等,都是让他去做。 偏偏韩良却一点也不生气,知道沧海君已经答应了他和林依依在一起后,便整天笑嘻嘻地忙前忙后,心甘情愿地受沧海君的指使。 有时他还会向沧海君请教一些自己感兴趣的问题,沧海君虽然看他不顺眼,但是考虑到他要是本事差的话,就保护不好自家宝贝徒弟了,所以对韩良的教导倒也颇为尽心。 沧海君一向紧闭着的大门开始经常性地打开了,那些守在外面等待着沧海君召见的人们发现,隔三岔五的,就有人进出其中,似乎沧海君终于不那么难见了。 但是让他们郁闷的是,当他们满怀希望地冲上去求见时,得到的答案仍然是拒绝,不过这次到是给出了一个原因:沧海君要教授弟子,没空见客。 于是在经过一番打听后,大家知道了,原来那天进入院子的那位姑娘已经变成了沧海君的弟子,而那位陪同的公子,也得以住在院里,获得了向沧海君请教学问的机会。 这不知道让这些人多么的羡慕嫉妒,但也仅此而已,谁让他们与沧海君无缘呢? 不过听说沧海君很宠这位女弟子。 之前前来求见沧海君的人带来的礼物,几乎都进不了院门,但是自从收了这位女弟子后,再送来的礼物就不会被直接拒绝,而是会被送进去给那位姑娘看看,如果她喜欢,那么礼物就会留下,沧海君会回以更贵重的礼物;如果不喜欢,那么礼物会被原封不动地退回。 于是这些想要求见沧海君的人们,终于找到了另外一条路。 他们开始打听那位姑娘的喜好,然后四处寻找各种稀奇古怪的礼物送来。 这一天,又一位方士来到了沧海君的门前,扣门之后,良蒲开门,望着眼前这个有些眼熟的中年方士有些奇怪,最近上门的人都会带着礼物来,怎么眼前这人却是空着双手的? 那方士看到良蒲,也不敢托大,行了一个礼后报上了自己的姓名及来意。 “烦请小兄弟通告一声林姑娘,就说故人徐巿求见。” 良蒲有些狐疑地看着徐巿。 自从沧海君收徒之后,不少人见求见沧海君不得后改为求见林依依这位沧海君的弟子了,但是却没人敢自称是林依依的故人的。 眼前这个方士他现在已经记起来了,一年前就曾经来求见过沧海君,只是没能成功罢了。 后来他等了几个月后,终于还是走了,现在这是打听到了林姑娘是君上的弟子后找借口又来求见君上? 良蒲虽然有些怀疑,但是事关林依依,他还是向林依依回报了。 听说是徐巿来了,林依依心里就咯噔一下。 她现在已经想起了这个在历史上留下一笔的方士,又知道了不死药是怎么炼制出来的后,就总是会不由自主地将二者联系到一起。 和良蒲一样,她也觉得徐巿不是来见她的,而是想通过她来见沧海君的。 有心想要不见,又想想当初人家可是救了她一命的,这样的恩情她至今未报,再将人拒之门外,那也太忘恩负义了。 想了想,林依依还是让良蒲将他带了进来。 思归 林依依并没有猜错,徐巿果然是想要求见沧海君。 林依依很不想给他引见,于是言谈之间就有些为难。 徐巿看出来她的不情愿了,心里也有些不高兴,觉得自己对她有救命之恩,他都从来没有提过一句回报,而现在,他只是希望她能替他引见一下,让他见一面沧海君,她都推三阻四的,实在有些忘恩负义。 他太想见到沧海君了。 没有人能够知道他对于有机会向沧海君请教问题是多么的重视,也没有人知道这对于他的意义。 所以当他知道了自己无意中救下的那个少女居然成为了沧海君的弟子时,他有多么的惊讶,又有多么的欣喜,因为他终于有机会见到沧海君了。 然而,他没想到林依依会不愿意替他引见。 他不知道原因,但这让他愤怒。 人一旦愤怒起来,说出口的话就会比较有锋芒。 他隐晦地提起了对她的恩情,甚至说愿意以这个恩情,换他能见沧海君一面。 林依依被徐巿那含针带刺的话语伤到了,她同意了徐巿的要求,带着他去见了沧海君,甚至还将他救过自己的事情也告诉了沧海君。 她满足了徐巿的请求,也决定今后不再与这个方士往来,因为她相信,沧海君会替她还上恩情的。 至于她所担心的事情,师父不是已经向她保证了吗?绝不会将不死药的炼制方法泄露的。 徐巿满意地离开了。 他走之后,林依依还有些不放心去跑去问了沧海君他们都谈了些什么,等到听到徐巿只是向他请教了一些养生和延寿的方法,重点是对于一些药材方面的特性的请教之后,她更加放心了。 徐巿并没有提及不死药,也许他目前的注意力还只在长生阶段,还没有想到要不死。 看来,是她想的太多了。 随着时间的流逝,转眼已经到了安王八年,林依依跟着沧海君学习也有两年了,如今她的医术已经很不错,毕竟这个时代还没有那么多的疑难杂症。 林依依觉得似乎应该回去了,因为他们出来的时间也确实不短了,韩善那个恋兄成癖的家伙思念兄长已经思念的快疯了,最近传来的信件越来越幽怨,甚至说他病的快死了,如果兄长再不回去,恐怕就要见不到他了。 刚收到这信的时候,确实吓了韩良和林依依一跳,不过在问过来送信的家仆之,知道韩善确实生过几场病,却并无大碍后,韩良才放下心来,但是他心里也想回去了。 林依依能感觉得出来他想家了,尤其是在听说秦国又在起兵打算攻打韩国南阳后,韩良就更加忧心了。 五月,草长莺飞,林依依告诉沧海君她打算要回去。 她以为沧海君会挽留她,甚至准备了许多话来说服他,但是出乎她的意料,沧海君似乎早有准备,他甚至还为她准备好了行李,甚至还送了她一个药箱、将她学医时用惯的那一套工具都装了进去。 离别时,沧海君看着她的眼神很不舍,看着韩良的眼神很不善,但他什么都没说。 因为,说什么都没用。 他只是私下里告诉了她如何去往蓬莱,然后便在他们离开后,也收拾东西离开了即墨回蓬莱去了。 来的时候,两人还有些游山玩水的意思,回去的时候却有些归心似箭。 不过,再是归心似箭,这个时代的交通也限制了他们的速度,他们也不得不时不时地停下来略做休息,因为实在是太颠簸了。 路过邯郸时,他们决定在这个赵国都城好好休整两天,然后他们就在无意中听到了一些与荆卿有关的消息,是从邯郸城里那些不务正业的地痞嘴里听到的。 他们在吹嘘一个名叫鲁勾践的人,说他很厉害,就连那个很有名气的荆卿,被他怒斥,也不敢还嘴,只能悄无声息地逃走了。 其中就有人很不屑地说,荆卿空有名气,但却是个胆小鬼、怕死,遇到厉害的人,他就只会逃走,又谈论起他在榆次时被盖聂怒视也是逃走的故事来。 这些人说的开心,哈哈大笑,林依依却听的很不舒服。 她虽然说不上喜欢荆卿,但是她所见过的那个荆卿,绝不是这些地痞们口中的那个胆小鬼,她也无法接受,韩良视之为知已,倾心相交的挚友,会是他们所说的那般不堪。 可是当她看向韩良时,却发现他一点生气的意思也没有,甚至还会在那些人大笑的时候,也轻笑出声。 “你不生气吗?”林依依很奇怪。 “呵,我为什么要生气?” “他们那样说荆卿,说他是个胆小鬼,怕死,这样你也不生气吗?” “这有什么好生气的?荆兄确实是怕死,也确实是逃走了啊。” “可是,他看起来,不像是那样胆小的人啊?” “呵,他确实比很多人都要胆大。” 林依依皱起了双眉,她觉得自己是不是忽然变笨了? 为什么会听不懂韩良的话了呢? 韩良看她这模样,便笑着解释道:“荆兄之所以逃走,是因为他看出来了盖聂和鲁勾践都是那种一言不合会拔剑相向的人。他与他们争论,只是观点不同而已,如果变成了性命相拼,那就不是在争谁的观点正确,而变成了比拼谁的武力更高了,这并非他的初衷。而且,荆兄胸有大志,他很看重自己那条性命呢,绝不会愿意让自己的性命在那样的意气之争中有所损伤。就算是他剑术并不弱于盖聂、鲁勾践之辈,彼此之间又无深仇大恨,只不过是口角争论而已,何必要以命相搏?于荆兄来说,并不值得,所以他才会逃走啊。” 听他这么一解释,林依依倒也对荆轲又多了几分了解,不过对于这个时代来说,荆卿这样的行为,也确实不怎么让人看得起,这不,传开来到处被人嗤笑。 “就这样一个胆小怕死的人,你还说他有大志?又说他胆子比很多人都要大,我怎么越听越糊涂呢?” “说他有大志,是因为他在谋划着一件惊天大事,那是很多人连想都不敢想的事,他却不仅敢想,而且敢做。你看着吧,总有一天,他会做出一件让天下所有人都震惊的大事。而到了那个时候,大家就会知道,荆兄是不是一个怕死之人了。” 韩良凑到林依依的耳边低声道,嘴里吐出来的气息扫过她的耳垂,痒痒的,让她有些不自在,于是便忽略了韩良在说这番话时语气中隐藏着的激动。 “他还在谋划着什么大事?” 林依依躲开了一点点,毕竟是在大庭广众之下。 “这个却不能说了,事关生死成败,我不能不替他保密。” 林依依无奈。她知道韩良既然这样说了,那就一定不会再告诉别人了,哪怕那个人是她,事关他的信誉,那便如同性命。 在邯郸休息了两天后,他们继续赶路。 九月,他们抵达大梁,然后得到了南阳太守腾投降献城的消息。 得知这个消息的那一天,韩良喝了很多酒,以至于大醉,他痛哭流涕,绝望地向林依依哭诉:韩国要完了。 韩国当然会完,这一点林依依早就跟他说过,为此还被他当成了秦国奸细。 但是现在,她只会安慰他,不会再提其它。 第二天,醒酒之后的韩良似乎也将醉酒之时的失态忘记,只是催促着三冈尽快赶路,南阳失守,韩国的大门已被大开,他救不了韩国,可还有弟弟在家里等着他。 九月底,韩良、林依依返回城父。 韩善长高了许多,但却很瘦,这让韩良看的又是欣慰又是心酸。而韩家诸人见到韩良二人安全到家,自然也是万分欣喜。 次日,得到消息的横阳君韩成到访,除了询问了一些游历途中的趣事之外,更多的便是对韩国现状的担忧。 自安王五年韩非入秦被杀后,秦国便一直蠢蠢欲动,时不时的侵扰韩国边境,而今,终于露出了凶相一口吞下了南阳。 眼看着秦国以南阳为基地、厉兵秣马,韩国却无兵无将束手无策。 现如今的韩国,从韩王以降,都已经看到了亡国的阴影。 两人一边喝酒,一边聊天,最后一同醉倒在地。 林依依招呼了人送韩成回去,然后和桃儿一起将韩良弄到榻上,替他擦洗之后,照顾他睡下。 “臭丫头。” 身后传来韩善清朗的嗓音。 林依依回头看了他一眼,笑了笑,示意他到外面去说,然后便出了韩良的房间,顺手把门也关上。 俩人一起走在院子里,在一棵老柳树下站定。 “他心里不痛快。”林依依轻声道。 “我知道。”韩善也轻声道。 他看了看林依依,道:“其实早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的,不是么?几年前,你刚来我们家的时候不就说了吗,还让兄长早做打算。” 林依依轻笑了一声,道:“那时我还不知他,所以才会那么说。现在,我已经知道了,不到最后一刻,他都不会放弃的。” 韩善沉默了片刻,然后扭转了身体侧对着林依依轻声道:“其实,我有想过,齐国安宁,兄长和你留在齐国是很好的,这样,他就不用眼睁睁地看着韩国被灭,我也不用担心他的安危。可是,我却很怕,怕的不得了。我怕我再也见不到兄长了,尤其是只要一想到韩国被灭,韩家也没了,我要是在哪一天死了,兄长却连的我尸体都找不到,我就怕的要死。” 韩善的声音渐渐多出了颤音,很快变成了哽咽:“我其实不怕死的,我也愿意去上战场,也愿意为了韩国去和秦人拼命!但是我怕见不到兄长。我写信给兄长,催他回家,就是因为我不知道那一天什么时候会来到。你骂我自私也好,骂我胆小也好,我就是想,哪怕是死,也想和兄长死在一起,这样我就不会怕了。” 林依依看着身边的少年,他已经长的比她高了,此时却在低着头小声啜泣着。 他在向她解释,因为他心中愧疚,觉得自己将他们召唤回家,使他们尤其是使她陷入危险,所以他才会心中不安。 林依依掏出绢帕递给他,他低头看了一眼,接了过去有些不好意思地背过身去擦拭眼泪。 “你不用自责,也不必愧疚,因为你并没有做错什么。谁说国破家亡就必死无疑?子房他是很爱韩国,也不会抛弃韩国,但是韩国若破,他绝不会殉国,他只会做一个流浪的逃亡贵族,然后想尽办法去复国。” 韩善回头看向林依依,看着这个面色平静的少女淡淡地诉说。她的样子看上去充满了自信,她甚至没有自己的担忧,也没有兄长的痛苦。她平静地接受着现在,以及可能会有的将来,不悲观、不害怕,明明看上去那么的弱小,却给他一种强大的感觉。 他觉得自己都似乎从她身上汲取到了力量,让他在以后的日子里,勇敢地面对一切。 林依依并不知道,她此时在韩善的眼中是浑身发着光的,她只是知道历史的进程,知道这是社会的进步,最重要的,她知道这是不可改变的。 她不会说这些,但是她用来安慰韩善的话也是真的。 她并不认为自己和韩良回来是送死的行为。 如果是以前,她或许会有这样的担忧,但是现在却不会。 因为她知道韩良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他绝不会是一个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人,他和荆卿是同一种人,他们会做最后的努力,却不会盲目地以自己的生命为代价,除非,付出这样的代价可以换来更大的好处。 尤其,他一定不会将她与韩善的生命置于危险之中。 除此之外,让她有如此信心的,是她要回来的时候,沧海君没有阻拦她。 她当初刚穿越,他就算到了她,然后赶到了即墨一住两年,等待着她的到来;她刚到他住的院子门外,他便已经知道她的到来,让良蒲出来迎接她。 如果她这次回来有危险,他不会不提醒她。 对于沧海君的本领,她还是非常相信的。 “臭丫头,如果这次大难不死,我就再也不反对你做我的嫂嫂了。”韩善听林依依一番开导,心情也好了许多,这时回头看着她,有些不自在地说了这么一句。 韩亡 韩国的情况越来越凶险,每天传来的都是秦国的军队已经打到了哪里,韩国的军队就好像毫无还手之力似的,一退再退,而秦国的兵锋,已经距离城父不远了。 韩家封地在城父,但他们在都城新郑也有府邸,眼看着城父也要不保,韩良命人收拾了贵重物品,举家退守新郑。 又数月,秦军终于攻至新郑城下。 新郑东门外三十里,一处小山谷内,正有一个三百多人的队伍护着二十多辆牛车、两辆马车在休整。 “家老,兄长还没有回来吗?” 其中一个马车的车帘忽然被人掀开,韩善一脸担忧的从中探出身子,冲着骑在马上正在检查队伍的季晨大声问道。 季晨听到声音,策马赶到韩善的马车前安慰道:“二公子勿急,家主虽然还未归来,但是应该不会有什么危险的,毕竟,他只是去探查一下。秦人凶残,但是只重军功,公子没有在韩国任职,不会是他们的目标的。更何况,秦人就算是攻下了新郑,注意力也必定都在王宫,不会对城外的百姓们太过在意,而且还有樊庄带着护卫跟随,一定不会有什么问题,二公子安心等待便可。” 另一辆车内的林依依听到动静,也从车里出来。 她早就料到了韩良不会愚忠到跟着韩国一起灭亡,所以在秦军攻城的最后一刻,他带着所有人离开了新郑,行出三十里后,才传令休整,自己则带了几个人去打探情况。 他们这一走,已经两个多时辰了,也难怪韩善会担心,现在,就连她也有些忍不住了。 正在这时,一个家仆从谷口处跑了回来,一边跑一边叫:“回来了回来了,家主回来了。” 众人大喜,韩善已经推开季晨往谷口跑去了。 林依依和季晨对视了一眼,连忙也跟着迎了过去。 几匹马从谷口冲了进来,为首之人正是韩良,他满身尘土,衣服上还有几处破损,更有一些血迹沾染,而他身后的樊庄等人,则是更加狼狈,似乎刚刚经历过一场战斗似的。 看到韩善及以跟在他身后的林依依满面惊喜的迎来,韩良连忙从马上跳了下来,樊庄等人也跟着下马,有人过来将马牵走,露出他们这一身的狼狈来。 韩善大惊,就连林依依都吃了一惊,连忙几步迎了上去将他围在了中间。 “兄长,这是怎么回事?你有没有受伤。” “子房......” “家主,可是遇到秦兵了?是不是现在马上动身?” 韩良一时也不知道要先回答谁的问题了,弟弟已经是拉着他的胳膊开始检查他哪里受伤了。 韩良一边任由韩善动作,一边望向林依依,他的脸上有灰尘也有血迹,但是此时却带着笑容,似在安抚着担忧的女孩。 “我没事,并没有受伤,这些血都是秦人的。” 他先说了这样一句话来安抚众人,然后扭头对季晨道:“我们回来的时候饶了圈子,秦人应该不会发现这里,不过我们也不能在此久留,劳烦家老下去安排一下,一盏茶后离开这里。” 季晨答应一声,又看他似乎真的无事,便招呼了一声樊庄下去安排去了,想来他也会向樊庄询问事情的经过吧。 韩善一番仔细检查,发现果如韩良所说,他的衣服上虽然有破损,但是还真没有受伤。 林依依在一边看着,也放下心来,让他在一边坐下,又让桃儿取了水囊给他,这才问道:“子房,你非要去探察,那么经竟如何了?你们又是怎么逃脱秦兵的?” 韩良喝了一大口水,看着俩人道:“新郑已破,我在城外遇到了和我一样躲着窥探的横阳君的门客。横阳君已经逃走,大王却不肯弃国而逃,想来如今怕是已经被俘。” 他神情冷肃,倒是没有林依依以为的伤心与痛苦,只是一种坚硬的锋利,就连他往日里看上去温文如玉的眸子,也变得凌厉无比。 林依依想起他以前每次喝醉酒,便大哭着哀叫韩国要亡了,那痛心疾首的模样,一度让她非常担心。 谁知道如今他亲眼看着秦军攻破了国都,知道韩王恐怕也已成为了秦国的阶下之囚了,反而不再悲痛,只如有另外一种力量注入了他的身体,让他变得坚强起来。 林依依知道,那是他复国的信念。 他忠的是国,而非韩国王族。 “秦军入城,城外只留了少量秦兵追杀溃兵。我们藏身暗处,与横阳君门客一起狙杀了一支十人小队。” 说到这里,他笑了一下,将手里的水囊丢在一边道:“都说秦人凶残,之前也不曾亲眼见过,今日目睹,才知传言不虚。若非横阳君门客剑术高强,这区区十人小队,恐怕也不是我们所能对付的。不过,总算是杀了几个秦人了,破国之仇,亡家之恨,总有一天,我韩良要报!” 韩善在一边道:“兄长,我会帮你的。” “嗯,那你需好好练剑。”韩良笑着应了一声,伸手在他头上揉了一把。 林依依看他这样,心中苦笑。 他是不悲伤了,他化悲愤为力量,立志要复国,这不得不说是一个远大的理想,但是她却知道,这是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此时的她并不知道,后来韩国还真的重立了很短的一段时间,而促成韩国重新立国的最大功臣,就是她眼前的这个少年。 虽然觉得韩良立下了一个不可能达到的志愿,但她现在自然也不会说出来,一来他不会听,二来,她不想他颓废,不想他变成如荆卿那样。 一盏茶后,车队开始向前行进,季晨过来招呼三人,林依依在桃儿的陪伴下上了自己的马车,韩善则不肯回去车中,非要骑马陪在韩良身边。 韩良也没有拒绝,毕竟,他是个男子,虽然年纪还小,但在这个时代,十三四岁就可上得了战场了,更何况他已经十六。 韩国灭亡,做为韩国一个传承了几代的大贵族,韩家兄弟开始了他们的流浪生涯。 往西肯定是不行的,那都是秦国的地盘,所以他们是往东行的,他们进入了魏国,在原韩国与魏国的交界处,选了一处较隐密的山谷扎下营来。 林依依一开始不懂韩良为什么不继续走了,按照她的意思,应该一直往东去齐国避难,但是后来,她就明白了。韩良不是要逃难,他是要把自己藏起来,然后变成一条毒蛇,在隐密之处伺机而动,时不时地冲出来在秦军身上咬一口。 他每日里都会带一些人出去,反回已经被秦王改为颖川郡的韩国故土,或是在暗中搞搞破坏,或是对一些秦军兵将发起刺杀。 总之韩良做这些事情做的兴致勃勃,出去的时间也变得越来越长,有时甚至几天才会回来一次。 这一年的十一月,很冷,还下了一场非常大的雪,而就在下雪之前,韩良又带人出去了。 这一次出去,足足有十天,他都没有回来。 这让林依依和韩善非常的担心,因为之前他从来没有这么长时间没有回来过。 雪化的时候,韩善终于等不下去了,他不顾季晨和林依依的阻拦,带了一队人去寻找韩良。 两天后,韩良回来了,带出去的人少了有一半,带回来的除了那剩下的一半之外,还有韩善的尸体。 看到韩善的尸体,林依依顿时傻了。 她怎么也没有想到,那个一直以来都看她不顺眼最近才刚刚变得对她越来越亲近的少年,那个总是嘴上凶巴巴,实际上只需要一碗面就能搞定的少年,那个一边哭着说他害怕再也看不见兄长,一边却能为了兄长的理想而放他一去两年少年......就这么没了,再也不能站起来,一边叫她臭丫头,一边臭着脸按她的指示去做事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她的脸上已经布满了泪水,她觉得的很难受,但是她更觉得愤怒。 她看着一身狼狈神情呆滞的韩良,她的愤怒像烈焰一样燃烧。 “为什么会这样?” 她冲过去抓住韩良的胸襟质问。 “为什么你不早点回来?你知不知道他有多担心?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担心?报仇那么重要吗?复国那么重要吗?” “呜呜......我不知道会这样,我应该拦着他的,哪怕将他弄晕过去,也不应该让他出去的。对不起......对不起......我真的没有想到......” 林依依痛哭出声,愤怒变成了极度的自责与愧疚。 她扑在韩良的怀里,任自己的泪水浸失他的衣襟,而她的双手,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紧紧地抱住了韩良。 韩良如同失了魂一般不言不动,任由林依依摇晃质问,但是发泄过后的林依依却也已经想到,连她都如此的难过悲伤,自小与韩善一起相依为命的韩良会有多么的痛苦? 她忽然意识到,眼前这个男人,恐怕已经痛到无以言说了。 一想到这里,她心中的怨愤便被强压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对这个男人的心痛。 她不该在这个时候责怪他的,那只会让他更加的痛苦与自责。 “对不起,子房,对不起......我不是在怪你,我就是......我就是......呜呜......”她几次尝试,终于还是泣不成声。 一双手抓住了林依依的胳膊,越抓越紧,哭泣中的少女被捏痛了,她有些不解地抬头,就对上了韩良那双红到仿佛要滴血的眼睛。 那是一双怎么样的眼睛啊,凶狠、疯狂、似要毁灭一切。 “子房?” 林依依被这双眼睛吓着了,她脸上带着泪,小心翼翼地叫着他的名字。 韩良定定地看着她,片刻后,他松了手上的力气,轻轻将她推到了一边。 所有人都已经知道了二公子韩善死了,此时全都静静地围在四周,脸上露出悲伤的神情,有很多更是眼睛发红双拳紧握额头上亦有青筋冒起。 这个时代,讲究的是主忧臣劳、主辱臣死,而如今,他们的一位主人却在他们的保护下失去了生命,这是何等的耻辱? 林依依被韩良推到了一边,她愣愣地站着,看向韩良,不知道他要干什么。 韩良缓缓地抬起头,眼睛扫过每一个人,他张开嘴,发出沙哑的声音:“我的弟弟死了。你们的一位主人死了!死在了韩国的土地上!死在了秦人手里!” 他一句比一句更用力,近乎咬牙切齿。 “我与秦国,有亡国之恨、有破家之痛,如今,更有杀亲之仇!而你们,为我韩家世代忠仆,主辱臣死,那么现在,你们又该怎么做?!” “报仇!报仇!报仇!” 众人振臂怒吼,声如巨浪,然而林依依却脸色变的煞白。 韩善死了,她很伤心,也知道韩良更伤心,但她真心不希望韩良继续再与秦军纠缠下去了,因为她知道,这个仇,他怕是永远也报不了。 她怕有一天,自己见到的会是韩良的尸体。 但是现在,她却无力阻止,也不能阻止,因为现在的韩良太危险了,他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了,如果不是有报仇的信念支撑,她真的不知道他会做出什么事来。 韩善的丧事,极为简单,在这样一个时代,对于一位贵族公子来说,几乎可以称之为寒酸了。 韩良没有给自己的弟弟任何陪葬品,甚至就连墓地,都不曾认真准备,而只是在一个不起眼的山头,挖了个坑,用一具极普通的棺材将他装殓下葬。 这让韩家上下许多人都心有不忍。 林依依就曾听到季晨想劝劝韩良,但是却被拒绝了。 他说,如今这样的乱世,他没有能力保护韩善的墓地,如果厚葬,他怕自己的弟弟死后还要受到惊扰,不如就让他这样安安静静地休息,这样寒酸的坟墓,是不会引起那些以盗墓为生的人的注意的,而他,会用这些省下来的钱,去为他报仇。 经此之后,韩良如同变了一个人一样,他带着三百家仆,辗转于韩魏秦三国边境,于错综复杂的战场之上,如同隐于密林之中的毒蛇,又如伏于衰草之中的鬣狗,紧紧地盯着秦军的动向,时不时地扑出袭击,比之从前,更加疯狂。 林依依跟在韩良身边,亲见目睹了一幕幕以前只有在历史上才会有所描绘的乱世惨象。 处处烽烟,被毁灭的城市、村庄、倒伏在路边随处可见的尸体被双眼冒着绿光的野狗啃食,有时也会换成食腐的鹰鹫或者乌鸦,而更多的,则是面黄肌瘦、衣不蔽体的流民百姓们扶老携幼地行走在大地上,如同迷路的伤兽,不知道自己该往哪里去,只能本能地想到逃离战争,却又发现,他们逃开了一处,很快又会进入到另外一处。 这世间之大,却没有一块能够让他们生存的土地。 他们叹息着,哭号着,在饥饿、病痛、恐惧的折磨下,徒劳地挣扎着,然后等待着不知道哪一天,不知道哪一刻,死亡的到来。 再遇 公元前229年,韩国灭亡后第一年。 秦国大将王翦率军由上党出陉,进攻赵国都城邯郸,赵王派大将李牧迎战,双方屡有胜负一时陷入僵局。 韩良一直关注着秦军动向,对于秦军的小队斥候、以及粮道多有侵扰,其中也给赵军无偿送去了几次情报,但却并没能为秦军带来太大的麻烦,对于王翦来说,恐怕就是一只比较烦人的苍蝇罢了。 近一年的不断骚扰,韩良那三百家仆也已经折损了一百多人了,甚至就连家老季晨,都在一次伏击秦军粮草的过程中受了重伤,最终不治而亡。 就连林依依,也因为不断有伤病需要治疗,倒是让她的医术飞快地进步了。只是她却越来越担心,越来越迷茫。 自从韩善死了之后,韩良就变的冰冷了许多,他每天最关心的事情,就是让人去探察秦军的动向,然后再和樊庄他们一起商量,如何去给秦军添乱,如何能够更多地杀伤秦军。 林依依在旁边看着这一切,人变得越来越沉默。她觉得自己似乎越来越不了解韩良了,这个引动了她少女情思,让她将自己的一颗心失落在他身上的男人,已经很久,没有拥抱过她了。 有时候,她也会很努力地去想,去回忆,历史上,到底有没有一个韩良,但是很可惜,她在学校的时候真的没怎么注意过,她实在是不知道,她甚至不知道六国的王姓什么叫什么。 也许,韩良也是一位很有名的历史人物呢,只不过是她不知道或者不记得而已。 但是她反而希望他并没有在历史上留下什么记录,那样他就会是个无足轻重的小人物,就可以平平淡淡地在这乱世苟活了吧? 有一天,他们在转移的时候,遇到了一队逃亡贵族的小型车队,双方相互试探一番后,才发现居然是亲戚,于是便将两个车队合到了一起。 在新的营地里,韩良与林依依见到了一身白孝的水姜,以及黑纱遮脸的小兰。 林依依那一杯热茶,终是毁了她半张脸。 看着身着白孝的水姜,韩良已是明了,但还是问了她为何会到了这里。 水姜哭着讲述了他们那个小国被想要攻打赵国的秦军路过,终于还是被顺便灭掉了。 她的父亲见机的早,带着人先逃了出来,结果却因为年高体弱,前不久刚刚病逝,只剩了她一个孤女,在几名忠心家仆的护持下逃到了这里。 “我如今也是孤身一人,又是女子,于这乱世之中,便如蒲草一般,不知何去何从。表哥,你亦是国破家亡,连唯一的亲人都失去了,如今的你我,同病相怜,只望以后能够相依为命。” 韩良静静听着,一直不曾打断过她的话,但是在一边同样听着的林依依却是微微皱起了眉头。 “水姑娘,子房并不是只有韩善一个亲人,他还有我。” 水姜泪眼朦胧地看一眼林依诊,似有些害怕地微微瑟缩,然后回头看向韩良,小声问道:“表哥,你已经娶了林姑娘了吗?” 林依依眉毛一挑,心中不禁冷哼。 这水姜分明是故意的,她现在明明一身女儿装扮,水姜却问出这样的话来,分明是在说她与韩良一点关系都没有,根本就没资格自承是他的亲人。 韩良眸光微动,看向林依依,正好对上她微凉目光,忽然就觉得有些心虚。 他曾承诺过,要娶她,要给她幸福。 可是这一年多的时间里,发生了太多的事情,他沉浸于愤怒和仇恨之中,每日关注的都是如何能够给于秦军一个重创,甚至忽略了他最爱的女子。 但是她却什么都没有说,只是陪着他风餐露宿、陪着他千里奔波,在他出去战斗的时候,无声等候,在他回来的时候默默送上一碗热粥。 她为他们清洗恐怖的伤口,为他们上药裹伤,哪怕每一次治疗之后,她都吃不下东西,也从来没有一句怨言。 但是他知道,她其实不喜欢这样的生活,她更不想看到他们受伤。 但是他胸中有恨,难以磨灭,所以只能让自己当作不知道。 而他曾经的承诺,却是至今没有半点实现,他对她有愧! 他没有意识到水姜的话别有意思,只是却被林依依那一句“他还有我”,而惹的心绪难平。 他伸手拉住林依依的手,沙哑道:“依依,再等等,等我把善弟的仇报了,我就娶你。” 当初杀害韩善的那只秦军隶属于王翦麾下,所以韩良这一年来几乎就是咬着王翦不放,他所说的报仇,便是杀了王翦。 林依依心中苦笑,这个仇怎么可能报?但她还是看着韩良露出一个笑容轻声道:“好。” 两人这般如若无人的对话,却让水姜脸上变色,她很努力地抽动了几下嘴角,才挤出一个绝对算不上好看的笑容来。 “表哥,你要娶林姑娘,不会赶我走吧?” 她可怜兮兮地道,然后又转向林依依,柔柔弱弱地祈求道:“林姑娘,我现在无处可去了,你千万不要让表哥赶我走,否则,在这个乱世之中,我一个女子,必定活不下去。你放心,我以后绝不敢再惹你半分,请你千万不要赶我走好吗?” 一边说着,一边已是满脸泪水,更显得柔弱可怜。 一直站在她身后不言不语的小兰身子微微一动,似乎要说什么,却被水姜暗中伸手拉了拉袖子,于是她便什么都没说,就好像只是站累了,动了动身子一样。 林依依有些头疼。 她不喜欢这个水姜,也知道她看上去柔柔弱弱,却实在不是个柔弱之人,而她刚才所说的那些话,她更是一句也不相信。 但是她能怎么做? 那毕竟是韩良的表妹,有着血缘关系的亲人。 在这个时代,这一丝的血脉亲情,那就是极为牢固的联系,更何况还是在现在这种情况下,韩良有着绝对的义务来照顾这位水姜姑娘。 假如他敢对她视若不见,那么他的名声也就坏了,因为一个连这世界上仅剩的有着血脉亲缘的人都不管不顾的人,又怎么会有人敢相信他呢? 所以她从知道了那车队居然是水姜的,她就已经做好了准备,以后的日子里,她的生活中一定会多出这位水姜姑娘来。 “水姑娘言重了,我从来没有要赶你走的意思。你是子房的表妹,如今又无处可去,子房照顾你也是应该的,只是,有件事我却要和水姑娘说明白,子房他要为韩善报仇,所以会经常去袭击秦军,你跟着我们,会很辛苦,也很危险,你心里要有所准备。” “没关系,我不怕。再怎么样的危险,也比不过我自己在这乱世之中挣扎求活。” 于是水姜带来的十几名家仆并入了韩家,水姜和林依依一样,成为了这支队伍中的女主人。 也许是慑于林依依之前的狠辣,也许是觉得初来乍到不愿生事,水姜到是真的挺安生的,每天就是安安静静地呆在营地中,遇见林依依也只是笑笑,柔柔弱弱地说几句天气好不好之类毫无意义的话。 这让林依依松了一口气。 她这一年来实在是累,不仅身体累,更加心累,实在是不想再与人斗心机了。 既然这位水姜姑娘变老实了,她自己也不会主动去寻人麻烦。 于是两人相处的倒是颇有些融洽的感觉。 所谓家合万事兴,林依依与水姜合平相处,自然是韩良愿意看到的,于是连他的心情也变得好了许多。 早在很早之前,有关情报方面的工作就由林依依接手了,这也没办法,韩良忙着报仇,韩善已亡,就连家老季晨也死了,除了她就再没人来做这些整理的工作了。 她会将从各处汇集而来的情报整理分类,然后还会做个简单的分析,并且提出自己的想法和意见,这让韩良非常的惊讶,也就更加放心的将这件事情交给了她。 只是他却不知道,这些工作,花费了林依依多少的脑细胞。 她只怕一个疏漏,就让他万劫不复,所以当她面对那些情报的时候,恨不得把她脑袋里的那些隐隐约约模模糊糊的记忆全都挖出来。 这一天,她收到了一封来自燕国的密信。内容是邀请韩良去燕国,有大事商量,落款是一个熟悉的人——荆卿。 荆卿,对于这个人,林依依的感觉是有些复杂的,但是因为韩良对他的推崇,所以心中对这个人也便多了几分重视。 当初于楚丘相遇,他曾说要去燕国访友,如今已经过去了一年多了,他却忽然给韩良送来一封信,还邀请他前往燕国,她不知道是什么事,但却对“大事”这两个字非常的敏感。 什么样的事情才能称之为大事? 对于现在的韩良与荆卿来说,恐怕最大的事情就是与秦国有关了吧? 她想起荆卿和韩良第一次在一起喝酒,就在谈论刺杀秦始皇的话题,当时她虽然心中略觉不妥,也并没有多想,如今再联想到燕国,还有荆这个姓氏,就不由的让她想起了一起历史上最最有名的刺杀事件——荆轲刺秦王。 一念起,林依依心中发慌,她忽然发现自己似乎忽略了许多事情。 两千年的时光,那一纸历史能记录多少? 而那些记录又是否完全真实或毫无错漏? 更何况,就是这些不知道真假全面与否的历史,她还只能有只言片语的记忆,于细微处,从无思考与探究。 荆卿,为何就不可能是荆轲? 她依稀记得,荆轲刺秦之前,似乎在等一个朋友,只是那朋友未至。 历史上没有说这个朋友为什么没有去,但是若荆卿就是荆轲,那么他等的人会否就是韩良? 看着手中那一小块绢帛,林依依很想将之投火而焚,但是想了想,她还是没有那么做,而是将它放在了那些需要给韩良看的情报当中。 几日后,韩良回来,林依依不动声色地将一堆竹简绢帛送到他面前,看着他一个个翻看、思索,然后在看到那一块绢帛后凝神而思。 林依依心中一震,眉毛轻皱,假作不经意地问道:“那是荆卿送来的,要邀你前往燕国,说有什么大事商讨。他不是去看望他的朋友去了吗?” 韩良却是手握那块绢帛沉思不语,像是没有听到林依依的话一样,这让她心中更加慌乱起来。 深深地呼出一口气,林依依忽然走上前去,将他手里那封信拿走,看到韩良不解地向他看来,她让自己尽量平静地问道:“子房,你告诉我,那荆卿,是否还有个名字叫——荆轲?” 韩良眼中闪过疑或,道:“荆兄啊,他的名字可不少,在卫国时,荆卿、庆卿、荆轲这些名字他都叫过,不过在燕国,他应该是叫卫卿。你怎么突然好奇起他的名字了?” 林依依脸色顿时一白,她颤声问道:“那,他邀你前往燕国商量的大事,是不是......刺杀秦王?” 韩良脸色也是一变,他飞快地将林依依拉到怀里捂上了她的嘴,然后左右看了看,才低声道:“你怎么会知道这件事儿?此事机密,不可走漏半点风声。” 林依依眼中已是落下泪来。 她轻轻扳开韩良的手,然后看着他道:“我怎么知道这件事?我还知道他不会成功!子房,你不要去好不好?你曾经答应过我的,你要娶我为妻,要给我幸福,这些承诺,你都忘记了吗?不要去好不好?” 韩良脸色难看,心中亦有些惊怒,只是看到林依依泪流满面的样子,心中便不忍对她有半分苛责。 他沉默片刻,终于扭过头去轻声道:“依依,既然你已经知道了,那我便告诉你,这件事,是我必须要去做的。” “哪怕你会死也要去做?”林依依的声音低微到几不可闻,因这一问几乎用尽了她的力气。 “我不会死的。我答应过你,要娶你,所以我一定会活着回来娶你,我保证。”韩良闭了闭眼,回过头来,轻声道,语气坚定,似有无穷信心。 然而,林依依怎么会信? 那可是直入秦国中枢,当着秦国文武众臣的面进行的刺杀行动啊,别说根本就没能成功,就算是成功了,秦王死,他们难道还有命活? 林依依苦笑出声,心中疯狂呐喊:子房啊,你这谎话让我如何相信? “好,既然如此,那你打算什么时候动身?”林依依缓缓点头,脸上带泪,唇角有笑容,却皆为苦涩。 不阻 林依依自知无法劝说韩良不去赴荆卿之邀,便不动声色地答应下来,只不过要韩良不要急着走,她要给他准备一些行囊。 韩良虽然有心早点动身,但是这边的事情他也需要做些安排,尤其是他心知自己将要去做一件多么危险的事情。 他虽然以谎言安抚住了林依依,但其实上,他心中又何尝没有犹豫? 倒不像林依依因为知道历史,所以对这一次刺杀一点信心也没有,恰恰相反,韩良与荆卿曾多次推演,在达到一些条件后,他们是可以百分百地完成这样一次刺杀的。 而在他们的推演之中,荆卿是执行者,韩良却是谋划者,执行者或许十死无生,但是谋划者却只是隐于背后拾遗补缺务必使计划顺利执行。 当初在楚丘的时候,荆卿就曾说过,只要做成了这件事,他便是立时死了也高兴。 对于他们这些人来说,为大义,舍却自身性命,乃是寻常之事,只不过他与荆卿不同,荆卿心无所碍,而他却还有心爱的人在等着他的归来,所以他是给自己留了生路的。 他既然承诺了林依依,要娶她为妻,要给她一生幸福,这便是他最大的牵绊。所以,他不会轻易舍弃自己的性命,因为不能应诺,也是不义。 所以当他看到荆卿的信时,才会深思,他需要思考如何与林依依说这件事,但却没有想到,他还不曾开口,林依依居然已经先他一步猜到了。 惊愕之余,他心里是慌张的,尤其是在看到她流着泪求他不要去的时候,他心乱如麻,几乎便要忍不住答应她了。 但是,那残破的城门、那冲天的大火、那一个个倒下的身影,还有,弟弟那张年轻而稚嫩的面孔......这些画面一个个闪过他的脑海,化成了一只只面目凶戾的虫子,在时时刻地啃噬着他的心,痛不可忍。 所以,他不能答应她,他要告诉她,有些事情,他必须去做,他要她相信,他不会有事的,他会安然回来,娶她,给她幸福。 然而,他却什么都没来得及说,她就已经同意了,不再阻拦他。 诧异之后,他心中也无比欣慰。 她是知他懂他的,她也信他! 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所以韩良答应了,他也还需要做一些准备,有些安排布置。刺杀秦王这样的大事,不差这一月两月,荆卿也一定会等他的。 林依依果然在做准备,她亲手为韩良缝制了两套衣服。因她不善女红,可想而知,速度奇慢不说,做出来的成品也差强人意,就这样,还是她缝缝拆拆好几次,才做出来的。 韩良看她那么认真地为自己缝制衣服,心中极是幸福。虽然她手脚笨拙,但却更能突显她的心意,于是对于她花了快一个月的时间,才为他缝好两套衣衫只觉感动,对那并不算合身的衣服也格外喜欢,只一成衣,便穿在衣上再不肯脱下。 这让水姜看的格外嫉妒。明明自己的女红更好,自己为他所缝的衣衫更好看更合身,可是除了一个谢字之外,他并不曾穿着。 准备好了衣物,林依依又要出去采药。 她的理由是他这是要去做大事,千里奔波就不说了,如今兵荒马乱的,很容易生个病受个伤什么的,不为他备好足够的药材,她不放心。 如此深情厚意,韩良怎么忍心相拒? 他似乎也被林依依这依依不舍的态度所感染,虽然心中急燥,担心荆卿等急了,但也不好拒绝林依依的好意,于是也不再总是出去找秦军麻烦了,反倒是陪着林依依去翻山越岭的采药,一时倒有些似回到即墨学医之时的时光了。 如此又过了一月,林依依已是制出了不少的药物,治疗各种常见疾病的如:风寒、发热、吃坏肚子等等,以及各种制疗刀剑创伤或者跌打损伤的药物。 大大小小,包了十几包,瓶瓶罐罐又是几十瓶。 韩良看看如此多的药物,深觉已经足够,甚至他本不觉得这些是自己需要用到的,只不过是想到荆卿要做的事情,恐怕会有其他人会有用到的时候,于是也便留下了。 但是韩良仍然阻止了林依依这种疯狂采药、制药的行为,告诉她他要走了。 林依依嘴解翕动几下,终于还是勉强露出一个笑容同意了。 第二天,林依依让人给韩良准备好所有东西,目送他离去,没有阻拦。 最近这两个月来,水姜很疑惑,她不知道韩良要去做什么,只知道他要去趟燕国,虽然她也不想让韩良离开,但是她可不是林依依,在韩良面前能够说得上话,可她却能够感觉得出来,林依依也不想让他离开。 她在一边静静地看着,看她为他缝衣衫,看她为他备草药,看她每日里强颜欢笑的为他做着一切,身体却飞速地消瘦,不知为何,心中更加酸涩。 直到韩良的车马远去,水姜才有些疑惑地问她:“既然不舍,为何不阻?以你在他心中的重要性,未必便拦不下他。” 林依依回头看她,眼中尽是疲惫。 “有些事,就算是我也拦不的。” 水姜皱眉,忽然问道:“表哥他只是去燕国而已,又不是去秦国,你为何会如此不愿?你是不是知道什么?表哥他这次赴燕,有危险?” 林依依唇角抖了抖,似是想笑,却最终没能笑出来。她摇了摇头,道:“你不要问我了,我同你一样,只是一个平凡的女子,哪里能知道什么大事。我累了,且去休息片刻。” 燕国在赵国的北方,与秦国之间原本隔着韩、赵、魏三个国家,于秦国来说,原本是与齐国一样,属于远交的对象。 但是随着秦国一统天下的战略目标开始实施以来,燕国要比齐国更早也更明确地感受到压力。 韩国已灭,如今赵国虽然有李牧大将军在与秦军相抗,但只怕,覆灭也只是旦夕间。 燕太子丹,曾于秦国为质,自感受辱,于是逃回燕国,又有灭国的阴影压在头上,使得他对秦国又恨又怕。 于是他就请教他的老师鞠武。 鞠武先是劝他要忍,不要做触怒秦国的事情,然后交好联合其它国家。 比如向南联合齐国和楚国,向北与单于和好。 太子丹觉得他这个计划所需要的时间太长了,恐怕还等不到有所成果,秦军就已经渡过易水打上门来了。 于是鞠武又给他引荐了一位燕国的隐士田光,认为他智慧且沉着,可以帮助太子丹。 太子丹很尊敬田光,田光也明白了太子丹的意图。 但是他却认为自己已经老迈,恐怕没有能力完成太子丹的嘱托,于是便又向太子丹推荐了荆轲。 荆轲(也就是荆卿)早就和韩良就刺杀秦王做过许多推演,现在联系燕国的现状,决定假意向秦投降,然后在献上全国地图的时候趁机刺杀秦王。 这个计划得到了燕太子丹的认可,全面配合他做好一切准备,而荆轲也只等着韩良赶到,便准备出发了。 因为这个计划是韩良与他一起推演的,而在推演的过程中,韩良曾经考虑过许多种可能,并指出相应的对策。 荆轲完全被韩良的智谋所折服,有这样一个人参与进来,可以随机应变,应对任何突发事件,从而保证刺杀成功的可能性。 但是因为林依依为韩良生生准备了两个多月,所以一直没有出发,燕太子丹着急了,以为荆轲害怕了,想要反悔,于是就去催促。 荆轲有些生气,但还是跟他解释,说他的朋友住的很远,等到朋友到了,就会出发。 韩良出发大概七八天后,林依依带着桃儿又去采药了。 樊庄被韩良留下负责她和水姜的安全,于是便派了人跟着。 但是还是出事儿了,林依依在采药的时候从山崖上摔了下去,受了重伤,她的一条腿也摔断了。 在被人送回去后,她就陷入了昏迷之中,水姜连忙让人去请了医师来。 那医师替林依依接好了腿,但是无论如何都不见她醒来,等到再去查脉,却是有些惊疑不定。 如此一天过后,林依依的情形似乎更加不好了,那医师在诊过脉之后甚至说出了让他们准备后事的话来。 这让水姜与樊庄吓了一大跳,桃儿更是哭求樊庄派人去追韩良。 樊庄也觉得这么大的事儿,应该告知韩良一声,否则,林依依若是真的死了,他们谁也不敢承担起隐瞒不报的责任。 看到林依依生死不知的模样,小兰心中痛快,巴不得林依依立刻就死,可是奇怪的是,明明那医师已经说了,她已经救不活了,都让她们开始准备后事了,可是偏偏,林依依就是不死,也不醒来,就那么昏迷着。 桃儿被吓的差点死掉,顶着哭的肿成桃子的眼睛寸步不离地照顾着,就连水姜,几天来都是尽心尽力。 这让小兰很是不解,问她为什么,如果林依依死掉了,不是正好吗? 水姜却道:“我当然知道她死掉了更好,可是表哥临走前,她为他做了那么多事情。她原本就在他的心中有很重要的地位,如果他不能在她临死之前见上一面,以后恐怕会很遗憾,心里也会永远记着她。这样的话,我想要在表哥心里谋得一席之位,就更难了。可是我现在全心全力地照顾她,若她能撑着表哥赶回来见过最后一面,表哥不但能少些遗憾,心里也会对我有所感激,你说我为何不这么做?” 于是小兰明白了水姜的意思,心里对自家小姐的智慧也非常佩服。 数天后,韩良快马加鞭地赶了回来。 此时的林依依已经快要瘦到皮包骨头了,这让韩良看得几乎要心疼死。他派出去了很多人,去四处寻找有名的医师,又亲自照顾林依依,给她喂水喂汤,每日里都要给她揉捏身体,然后在她身边和她说话,有时说着说着,便忽然抱着她哭泣起来。 又是几天之后,快速消瘦下来的韩良在给林依依喂过粥后,轻轻地帮她擦拭掉嘴角的痕迹,便再次拉着她的手开始跟她说起话来。 “依依,你什么时候醒来?我都已经走了,你为什么还要去采药?你看看你现在,都瘦成这样了,一点也不好看了,但是我不会嫌弃你的,只要你醒过来,我马上娶你好不好?我们成亲以后,我再去燕国好不好?” 水姜端着一个木盘,站在门口,看着坐在榻前的韩良,听着他轻声低喃,只觉心中酸涩难忍,同时又对那个昏迷不醒的女子羡慕不已。 明明她什么都比那个女子强,可是为什么,表哥的眼中却只有她,而对自己却看都不愿多看一眼? 她心中期待林依依死去,可是现在,看到眼前这一幕,她却宁愿躺在那里的那个人是她。 只是,她心里却也清楚的很,假如真换了是她躺在那里,或许他可能都不会返回看她一眼吧。 小兰看她站在门口半天没动,便悄悄碰了碰她,示意她把东西快点送过去。 水姜回头看了看她,点了点头,走了过去。 ※※※※※※※※※※※※※※※※※※※※ 尝试写写小剧场: 领过盒饭的韩善:我为什么那么早就要领盒饭? 女主:因为你太能吃了,本姑娘不乐意给你煮面条,所以你还是去吃盒饭吧。 男主:你要是乖乖留在营地里,就不会领盒饭了。 吃着盒饭的韩善:我没想出去找你啊,留在营地和臭丫头斗斗嘴,说不定还能混上一碗面,是作者非让我出去找你的,而且她还没告诉我出去就会领盒饭。 某鱼:不好意思,那是你的宿命。 吃完盒饭的韩善:那你也可以让我死的壮烈一些啊,一句话带过,一点存在感都没有。 某鱼:小人物不需要太多笔墨,更何况,空白这么大,大家可以随意联想啊,怎么死的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死、了! 抱着空饭盒哭死的韩善:...... 男主:弟弟别哭,我会为你报仇的,我马上就去找荆轲,杀了秦王给你陪葬。 女主:......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 等急了的荆轲:你们有完没完?我等的太子丹都急疯了。算了,不等了,我自己去刺杀。 发现 “表哥,你也吃点吧。这几天你日夜不休的照顾林姑娘,你的身体会撑不住的。我煮了一点老鸡汤,表哥你要是实在吃不下,就喝碗汤吧。” 韩良回头看到她,眼中露出一丝感激,轻声道:“多谢表妹这些天来帮我照顾依依了,我不饿,你自己喝了吧,我再陪陪她,说不准她什么时候就会醒来了。” 水姜露出苦笑:“表哥,你都谢过多少次了?虽然之前我与林姑娘有过些许不愉快,但是她是表哥看重的人,我自然会照顾她的,因为我不想表哥难过,更不想表哥这么不爱惜自己的身体。” 她将木盘放在旁边的小几上,端起那碗鸡汤递到韩良面前,一副你要是不接我就一直举着的模样。 韩良微微一愣,水姜从来都是一副庄重的模样,从来不会在他面前有这样的举动,反倒是林依依,经常这么做,而每一次,他最后都不得不苦笑着妥协,却是乐在其中。而今,林依依却是昏迷不醒,他已经许久没有被人这样“逼迫”了。 他下意识地想要松开手去接那汤碗,却忽然觉得手上一紧,那原本被他握在手中的干枯手掌忽然回握住了他的手。 “依依?” 韩良猛然回头,惊喜地看向自已的手。 果然,那只手的五指在轻轻地收紧、又似乎没有力气地松开,然后再次收紧。 韩良连忙抓紧那只手,向着林依依的脸上看去,果然看到林依依的睫毛颤动然后缓缓地睁了开来。 “依依!你醒了!”韩良大喜,连忙坐了过去轻轻将她扶了起来,让她靠在自己的怀里。 林依依虚弱地依靠着他,目光却追寻着他,脸上还露出个艰难的笑容:“子......房......你......回来了!” 昏迷了快有半个月的林依依终于醒过来了。 有的人惊喜、有的人恼怒,但不管怎么说,林依依总算是摆脱了生命危险,甚至那之前曾经断言让给她准备后事的医师也都万分惊讶,直言不可思议。 林依依开始渐渐地恢复,但她仍然虚弱的很,韩良自然放心不下她,也就没有办法马上赶去燕国了。 于是他只好派人去给荆轲送信,让他再等他些日子。 只是他却不知道,燕太子丹已经等不及了。 公元前228年,秦国施反间计,赵王临阵换将,换下了与秦军对阵一年的李牧,王翦率军向赵国发起全面进攻,破赵国都城邯郸,俘虏赵王迁,赵国灭亡。 紧接着王翦挥师北上,屯兵于中山,逼近燕国。 恐惧的太子丹再次去催促荆轲尽快出发,对他说:“日子不多了,荆卿有动身的打算吗?请允许我派秦舞阳先行。” 秦舞阳是燕国一位勇士,他十三岁的时候就敢杀人,很多人听说了他的事情,于是在他面前的时候都不敢看他。 这是太子丹为荆轲找来的助手,因为荆轲总是以等人为由不肯动身出发。 这一次,秦军兵锋直逼燕国边境,太子丹再也等不了了。 荆轲也知道了现在的形势,于是发怒斥责了一番太子丹后同意动身了。 易水河边,一曲风萧萧兮易水寒,荆轲登车高歌而去。 公元前227年,荆轲于秦王宫中图穷匕现,刺秦王失败而亡,震惊天下! 秦王怒而发动灭燕之战,燕国不敌,易水边大败于秦军。 韩良得到消息时,林依依已经恢复的差不多了,她的断腿已经痊愈,身体也在韩良的细心照料之下渐渐地恢复了健康。 韩良正为林依依的恢复而高兴,结果就得知了荆轲刺杀秦王失败的消息。 他将自己关在房间里整整三天,不饮不食,谁也不见。 水姜很着急,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可是她又敲不开房门,于是她便去找了林依依。 她觉得林依依很奇怪,和韩良一样奇怪。她明明和自己一样担心,可是她却没有像往常那样毫不讲理地闯进房间去把韩良拖出来,她只是站在房门外,陪着他不饮不食了三天。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和表哥,你们在干什么?” 水姜看着面前这个有些憔悴的女子有些咬牙切齿。 “表哥他为什么要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他已经整整三天水米未进了,再这样下去他的身体怎么受得了?” 林依依看了她一眼,苦涩一笑,然后接过她手里的木盘,向同样着急等在门口的樊庄示意:“把门打开。” 樊庄一愣,但是马上就明白过来,点了点头,上前一步伸手隔着门轻轻一震,一声轻响,门栓断开,樊庄轻轻一推,门向两边打开,林依依端着木盘缓步而入,然后将门在身后轻轻合上。 韩良颓然坐在地上,背靠着墙壁,双眸紧闭。 他的衣服很乱,头发也很乱,脸色青白满面憔悴之色。 “子房,吃点东西吧。” 林依依在他身边轻轻跪坐下来,将手中的木盘放在地上,看着他轻声道。 韩良似没有听到一样,一动不动。 “不怪你,是因为我你才失约的,所以,要怪你就怪我吧。”林依依道。 韩良仍然不动。 林依依沉默半晌,在他身边坐下,学着他的样子一样,倚靠在墙壁上。 她抬头望着房梁,似要穿透房顶看向那未知的虚空。 “其实我真的感激老天这次让我受了重伤,否则你就不会因为返回照顾我而没能赶去燕国了。我知道你恨秦国,也知道你想要报仇,所以我从来不阻止你,但是你知道吗?你出去的每一时每一刻,我都很害怕......” 她忽然停下,咬了咬唇。 这样的话,她从没在他面前说过。 其实她今天也不想说的,但是看到他现在的样子,不知怎么,就说出口了。 韩良轻轻睁开了眼,扭头看向身边的女子。 “我听过一句话是这么说的: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荆轲这次失败了,可你还有下次的机会啊。你如果觉得对不起荆轲,那就替他报仇啊,反正你也是要给韩善报仇的,顺手的事,不是吗?” “你这样不吃不喝的,是想把自己饿死,然后替秦国除去一个大敌吗?” “我有时候其实恨不得不去管你,但是我忍不住啊,我舍不得。” “我真的拿你没办法了,我很累你知道吗?我怕我会坚持不住了啊。” “我想回家......家里没有战争,不会死人......” 林依依的目光无神,她似乎忘记了自己是来干嘛的,只是说着一些乱七八糟的话,甚至连她自己,可能都不清楚自己在说什么了。 韩良慢慢地坐起身来,他看看林依依,再看看放在面前的木盘,慢慢伸手端起了碗。 一碗粥下肚,韩良的精神好多了,他扭头看向旁边的林依依,发现她正闭着眼似在睡觉,于是便把碗放下,伸手推了推她:“依依。” 林依依却没有醒过来,而是顺着他的一推向着旁边倒了下去。 韩良一惊,连忙将她扶住,才发现她哪里是睡着了,分明是昏过去了。 韩良连忙将她抱起来去寻医师,也才知道,他自困三天水米未进,林依依在门外守候三天同样未饮未食。 一场风波就此过去。 韩良将自己对荆轲的愧疚藏在了心里,同时也派了人去燕国打听,明明自己已经送了信给荆轲,为什么他却没有等自己。 后来才知道,原来是燕太子丹催促所致。 韩良听了回报,心中愤恨不已,认为荆轲斥责太子丹的话一点都没错,只可惜荆轲在没有完全准备好的情况下,去执行了这次的任务,最终功亏一篑。 直到此时,水姜才从韩良与林依依之间的对话中猜到了一些蛛丝马迹。 她私下里曾和小兰说过,韩良没能赶去赴约,这将是他心中一个巨大的遗憾,他会非常非常的愧疚与自责,因为他相当于是失信,而失信,在这个时代,对一个有着良好品德的人则的非常严重的事情。 “可惜,造成这样结局的林依依是无意的,否则表哥必定不会原谅她。” 水姜有些遗憾地对小兰道。 小兰却目光闪烁道:“真的吗?若是她是故意的呢?故意把自己弄的半死不活,然后让表公子返回呢?” “你说什么?” 水姜一诧,她一把抓住小兰,盯着她黑纱上边露出的两只眼睛问道:“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小兰点了点头,眼中闪过冷光轻声道:“在她病的半死不活的时候,我看到桃儿那个丫头在给她熬药的时偷偷地往里面加了一种东西。” 水姜听的一愣,有些不解地道:“桃儿?那丫头可是对那个林依依很是忠心的,熬药的时候更是亲力亲为不假手他人,她会偷偷地往里面加东西?就算是加,也是对林依依病情有利的东西吧,你说这个干什么?难道你是想说她会害那个林依依?” ※※※※※※※※※※※※※※※※※※※※ 小剧场: 荆轲:刺杀秦王这件事儿要保密。 太子丹:对对,要保密。我又给你找了个帮手,叫秦武阳。 荆轲:…… 太子丹:可以动身了吧,没时间了,要不我让秦武阳先行一步? 荆轲:……好吧,我这就出发。 太子丹:太好了,我已经通知了满朝文武,他们已经等候在易水河边,准备为你送行了。 荆轲:…… 某鱼:保密?不存在的。 质问 桃儿会害林依依? 这怎么可能,更何况后来的事情不是也证明了吗? 明明医师都说她会死,没救了,可是韩良一回来,没几天她就醒过来了,之前她还想不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现在听小兰这么一说,怕不是就是桃儿加的那些东西起了作用。 只是,桃儿又是怎么知道那东西能救林依依? 水姜心中疑惑不解,小兰却是道:“原本我也是这么想的,只以为她是在往里面加有益的药材,直到后来那个女人醒来后,我无意中看到她和桃儿密语,之后桃儿便避着人偷偷丢掉一些药材。我心中存疑,便去取了那药材,又不认识,不知道有何用处,于是便去向医师请教,才知道那一味药材虽可治病,但也算得上是毒药,如不对症,服之可伤人气血、致人昏迷不醒。” 她面色凝重地看着水姜道:“小姐,你听着这症状可是觉得耳熟否?” 水姜经她这一提醒,顿时一惊道:“你是说,林依依昏迷不醒是因为桃儿加的那一味药?” 小兰不语,却点了点头。 “可是,桃儿为什么会这么做?她不是最是忠心那个林依依吗?而且她怎么敢,若是被人发现,她必死无疑!” “若是那个女人让她这么做呢?” “你是说林依依让桃儿给自己的药里下毒?这不可能,她这么做是在找死吗?” 水姜对小兰这个猜测完全不相信,她觉得这太可笑了,林依依除非是疯了,否则哪里有自己找死的? “这不可能,她没有理由这么做,那是毒药,一不小心就是死,好好的,她干嘛要拼着有可能死掉的危险做这样的事情?她那么喜欢表哥,怎么舍得抛下他去......去?” 水姜忽然顿住,她睁大着两只眼睛,不可思议地看向小兰。 小兰冷静地看着她,似乎在鼓励她将她想到的可能说出来。 水姜艰难地咽了口唾沫,似乎觉得有些口干,她连忙端起一杯水一口喝下,平复了一下自己的心情,这才看向小兰道:“林依依早就知道表哥是要去做什么,她担心表哥,不想让他去,可是又拦不住他,所以她才借着采药故意弄伤自己,然后又担心伤势不够重表哥不会回来,所以才让桃儿给她的药汤里加毒药,为的就是造成她快要死掉的假象,好让表哥返回!” 小兰再次点了点头。 水姜握着手里的茶杯,缓缓坐下苦笑道:“她果然爱表哥至深,为了阻止表哥去赴险,宁肯自己赴险。还好她成功了,表哥回来了,说起来,我也应该感谢她。” “难怪她准备两身衣服就要一月,准备些药物也要一月,她是在拖延时间啊,直到她再也拖延不了了,她才会孤注一掷的采用了那种方式。” 此前不明白的地方,此时终于也明白了。然而水姜却不知道此时自己的心里倒底是何感受。 她羡慕、嫉妒林依依,只觉得自己样样都强过她,可是却得不到表哥的爱,如今看来,恐怕只这一点,她还真的比不过林依依。 因为她知道,自己肯定做不到林依依这般不要命。 不是不爱韩良,而是没有那种承受痛苦以及直面死亡的勇气。 “这不正好么?她这般蓄意谋划,欺骗表公子,致使表公子失信于人,若是平常小事,表公子许是不会在意,但是现在,小姐不也看到了吗?因为那个荆轲死了,表公子三日夜水米不进,可见他有多么的自责与愧疚。如果让他知道了事情的真相,小姐,你觉得表公子还会如从前一般待那个女人吗?如此心机深沉,敢于谋划算计公子之人,还能够让她继续留在表公子身边吗?” 小兰在水姜耳边轻声道。 她眼中闪过寒芒,一只手不觉抚上自己被毁的那半张脸,黑纱遮住了她的伤痕,却遮不住她的痛恨。 水姜的眼神渐渐从犹豫变得坚定起来。 她早已在心中将自己的余生托付于表哥,可是表哥的眼中却从来没有自己一分,他心心念念的,从来都是那个叫作林依依的女子。 她曾经争过,但她争不过,她也曾经尝试过放弃,但是这红尘乱世之中,她如果放弃,又能够向谁托付性命? 无路可选。 她现在,似乎也只有这一条路可走,而对于世家大族的女子来说,从来,也只有这一条路。 “你去安排吧,做的聪明点,不要让表哥生疑。” 水姜淡淡吩咐道。 当夜,桃儿被小兰带人抓到了韩良面来,同时呈上的,还有一包药材,罪名,则是谋害主人。 药材,就是当初被桃儿扔掉,又被小兰捡回来的那包。 小兰说了她是如何发现桃儿曾经偷偷往林依依的药汤里加那味药,又是在何处丢弃了那包药材,她甚至还找来了当初为林依依看诊以及为她辨识药材的医师。 韩良面色阴沉地盯着跪在地上已经吓的快要魂飞魄散的桃儿。 一系列的证据证言之下,已经很清楚了,当初林依依摔伤后,一直昏迷不醒甚至差点死掉的原因,就是因为桃儿在往那药汤里加了那一种药材,一种医师没有开在药方上的药材! “表公子,桃儿一个小小的使女,怎么敢谋害林姑娘,想必是有人买通了她,她才敢这般,幸亏公子回来的及时,林姑娘也是福大命大,不然林姑娘若是有个什么三长两短,韩公必定会伤心,而我家小姐恐也会被公子所疑,这实在是太可怕了,公子还需细察才是。”小兰一脸凝重地道。 桃儿满面惊恐,她的脸上都是泪水,浑身哆嗦地看向在场的每一个人,最后将求救的目光投向了林依依。 她想长嘴求救,可是又不敢,她心里知道,如果她说出实情,那么林姑娘一定会被公子厌恶的,因为她欺骗了公子。 她是林依依的使女,替她办事是应该的,哪怕为她去死,也是应该的。 可是,她还是怕死啊,更何况,她可能还要背负一个背叛主人、谋害主人的名声去死。 “桃儿,你可有什么要辩解的?” 韩良的眼眸黑沉沉的,他不相信桃儿会做出这样的事来,但是事实俱在,他却不得不信,不过,也仍然可以给她一个辩解的机会。 “我......我......我没有......” 桃儿涕泪横流,她可以解释吗? 或许,那就是小兰想要的结果吧,她并不蠢,她只是胆小而已。 韩良没有等到桃儿的辩解,于是他垂下了眼皮,问道:“那么,谁指使的你?” 桃儿摇头。 韩良的眼皮抬起,眼中寒光闪动,嘴角翘了翘,有些自嘲地笑道:“没想到,你还是个嘴硬的丫头。不愿意说么?那么希望你的骨头也很硬。樊庄,交给你了。” “是,公子。” 樊庄从他身后走出,看着桃儿,眼中同样闪过阴狠。 还真是没想到啊,桃儿这样一个小丫头,居然能做出这样的大事来。 幸亏她害的是林姑娘,要是害的是家主...... 想想就可怕啊,她可是自小生活在韩家的啊,居然也被人收买了吗? 樊庄向桃儿走了过去,他一定会问出来的,她到底是为了什么,为了谁,才会背叛韩家。 “等等。” 一直没有出声的林依依忽然开口了。 她语气平静,没有惊讶,没有怨愤,也没有不可置信,总之完全没有此时她应该有的态度。 樊庄停下了脚步,不解地看向她。 韩良也看向了她,所有人都看向了她。 林依依走了过去,将桃儿从地上拉了起来,掏出绢帕给她擦拭着脸上的泪水。 “你为什么不照实说?” 桃儿看着她,眼泪却流的更厉害了:“小姐......” “你只要说,是我让你做的,你就没事了啊。”林依依平静的语气里泛起一丝无奈,也似乎带着几分疲惫。 水姜的脸上适时露出惊讶的表情。 小兰则是在黑纱之下露出了得逞地笑容。 而韩良和樊庄,则是真正的惊讶,不可置信。 “依依?”韩良看向林依依,目带不解,似是在问她为什么要这么说。 林依依看了眼小兰,又扭头看了眼水姜,最后才看向韩良轻声道:“不要逼问桃儿了,是我让她这么做的。” “唉呀,林姑娘,你怎么这样说呢?我知道你不忍心,可是桃儿这个丫头,她可是要害你呀,你怎么还要为了救她,把这样的罪责都揽在自己身上呢?别说表哥不信,便是我也不信啊。” 水姜一副惊讶的模样,不过她这些话倒也正和韩良与樊庄这些不知真相的人心中想的一样。 “依依,我知你心善,看在她伺候你多年的情份上,心中不忍。可是,她敢做这样背主的事情,我便容不得她,而且,她身后有人在处心积虑地要害我,若是不找出此人,我心中不安。” 显然韩良把水姜的话听进心里去了,以为林依依是不忍心看着桃儿受刑,怕她受到责罚,才说出这样没人会相信的谎话来。 林依依却是自嘲地笑了笑,没有理会水姜,而是看着韩良道:“子房,我不是在发善心,也没有说谎话。桃儿做的事情,都是我逼她那么做的,因为,我告诉她,如果她不那么做,你就会死,我也会死。” “我不愿你去燕国,不愿你去施行那个必败无疑的刺杀计划。可是我知道,无论我怎么劝说,你都不会听的。所以我只好想尽办法地拖着你。秦军陈兵易水河边,燕国必定害怕,那太子丹心中恐惧,必定会去催促荆轲速速出发。我只要拖着你几个月时间,荆轲等不到你,自然就不会再等了。” 林依依的话让众人一时全都沉默,尤其是韩良,双目睁大,似是听到了什么不可置信的事情一般。 “可是,我想尽了办法,却也仅仅拖了你两个月的时间,你仍然是走了。我没有办法,只好弄伤了自己,又怕伤势不重,你不会在意,不肯回来,所以才让桃儿买了药材加在医师所开的方里子。我气血衰败,生死悬于一线,又让桃儿催促樊庄去追你,才将你从半路追了回来。” “我本以为,此事隐密,你永远都不会知道,可惜啊,人算不如天算,我当时只顾着如何骗你回来,却不防身侧始终有人在虎视眈眈地窥视着。呵,如今既然事败,我又怎么能眼睁睁看着桃儿为我受过。” 她看了一眼水姜,事到如今,哪里还不知道事情之所以会发展到现在这样,全都是水姜主仆在背后搞事情? 只是她真的累了,同时也是真的不想让桃儿受罪,因为真的是她让桃儿这么做的啊。 水姜自然也听出了林依依的话外之音,但她不在乎,事情已经完全按照自己的计划发展了,她马上就要看到胜利了,又何必计划林依依此时那一点点不甘? 她在乎的,是韩良在知道了事情的真相后会怎么做,还会不会再将林依依看的如珠如宝? 韩良低下了头,他的肩膀耷拉着,慢慢的,他抬起头来,他的眼睛通红通红的。 他一步一步很是艰难地走到林依依的面前,笑了起来,可是那笑容却似乎比哭还要难看。 “依依。” 他的嗓音沙哑,伸出一只手似要抚摸她的脸,却最终颤抖着停在了她的脸旁。 他的眼中终于流下泪来,脸上的表情似哭似笑,却让每一个看到的人都能知道,现在的他非常痛苦。 “你骗了我。为了不让我去燕国,你拿自己的命来骗我。” 他的手缓缓攥紧,紧紧闭上双眼猛地一甩袖子从她身边走过,冷声道:“你走,我现在不想看见你。” 林依依身子一颤,猛然转身盯着他的背影有些不敢置信地喊道:“韩良,你是在赶我走吗?” 韩良的身子顿了一下,却没有回头,也没有回答她的话,就那么萧瑟地走了。 水姜带着小兰走到林依依身边,低声道:“没错,表哥就是在赶你走。” 她的脸上露出淡淡的笑容,像在看着一个失败者一样看着她。 “你太恃宠而骄了。你仗着表哥的宠爱,无法无天,都敢算计他了。你这样的女人,谁敢将你留在身边?最重要的,你伤了他的心,你利用了他的爱,你还误了他的大事,使他失信于人。” “你明明知道,表哥他现在最重视的就是报仇,可是你不但帮不上忙,你还破坏他的计划。你以为,你还有资格留在表哥的身边吗?” “所以,你为什么还不离开?” 她靠的更近了一些,嘴唇几乎要碰到她的耳朵了。 离开 林依依离开了。 她回了自己的房间,简单地收拾了几件衣服,还有沧海君送给她的药箱。 走之前,她原本还想去和韩良告个别的。 但是隔着房门,她听到了韩良那声“不见!” 她并不在意水姜脸上那似笑非笑的表情,她只是为听到那两个字而感到心痛。 “不见?” 她自嘲地笑了笑,为自己那可笑的初恋。 早就听说过了啊,初恋一般是用来怀念的,她林依依,或许也无法例外。 桃儿没事了,看到林依依要走,她红着眼睛跟了上来。 林依依原本没打算带上她,但是想想,她就算是留下,恐怕也不会获得信任了,而且,她还很可能会受到自己的连累,被水姜主仆欺负。 于是,她便带着桃儿一起离开了。 韩良在房间里落寞而坐。 刚才林依依来见他的时候,他没有见,因为他不知道自己该如何面对她。 他想起了水姜对他说的话:荆轲先生刺杀秦王的事情为什么会失败,肯定是消息泄露被秦国事先知道有了防备的缘故。那么这么重要的事情,又是怎么被泄露出去的?林姑娘的嫌疑很大。她为了不让你去和荆轲谋划此事,宁可连命都不要,可是,就算她一次拖住了你,两次拖住了你,总有一天,她会拖不住你。可是如果荆轲死了呢?那就一劳永逸了。 原本他是不相信水姜所说的这些话的,可是,当她亲口承认,她的确是有意把自己弄得命悬一线就为了拖住他不让他去见荆轲时,他不得不信了。 他甚至不敢问她有没有把荆轲将要刺杀秦王的消息送给秦王,他怕她如桃儿这次的事情一样承认下来。 如果是那样的话,他是不是该杀了她给荆轲报仇? 他是不是该以死谢罪? 不知道过了多久,门外响起敲门声还有水姜的声音:“表哥。” 韩良没有应声。 他现在很不想听到她的声音。 他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所以就算是她说的话全都是真的,他也不想听到。 门外,水姜等了半晌没有等到韩良的回应后,隔着房门淡淡道:“表哥,林姑娘走了。” 韩良一怔,一时没反应过来,依依走了? 走去哪里了? 猛然间他双眼大睁,意识到水姜说的是什么意思了。 他猛地站起身拉开门走了出来。 水姜正带着小兰正站在门口,看到他出来笑了笑正要开口,就见韩良已经越过她往林依依住的地方大步走去。 水姜脸色一变,眼中闪过一抹阴沉,嘴里吐出一个淡淡的“走”字,跟了上去。 刚刚走到林依依的房门前,就见韩良一脸阴沉地从房间里走了出来,看到水姜,连忙一把拉住她道:“她去哪儿了?” 水姜看到他眼中隐隐的怒意,还有惊谎,心中更是一冷,脸上却露出吃痛的表情来,眼中更露出三分害怕,七分委屈来。 “表哥,你快松手,你弄疼我了。” 韩良却顾不上她这楚楚可怜的模样,仍然追问道:“她去哪儿了?”语气已是带着一些焦燥了。 水姜心中更是愤恨,不过想想好不容易将林依依那个女人终于赶走了,如今还需再加一把力,让韩良不会去追她才行。 “我也不知道。不过林姑娘临走之前说……” 水姜眼眸微动,长长的睫毛遮住了眼中的神色。 “她说什么?” 韩良觉得自己已经快到暴发的边缘了。 这可是乱世啊,知不知道外边是什么样子的? 别说她一个女子,便是成年男子,在这样的乱世之中,也很难活下去啊。 “她说,她要和你恩断义绝。说她这么做全都是为了你,可是你却把那个荆轲看得比她还重,为了他还骂她,所以她才走了。还说让你不要去找她,找到她也不会跟你回来……对对对,还有,她说她要去找她那个师父,就是那位沧海君还是什么的。” 水姜一副吓坏了的模样,有些语无伦次地道。 她知道自己应该怎么说,才能在自己这位表哥的心上再扎一刀,她知道只有他痛了,也许才会失望,才会想要放弃,她也知道应该如何让他放心地放手。 韩良缓缓地松手,他像是失去了浑身的力气一般,有些失魂落魄。 “她真的这么说?是啊,这像是她会说的话,也像是她会做的事。” 他喃喃自语着,露出一个自嘲般的笑来:“可是,她就这么走了,真的好绝情啊。” 水姜偷偷窥看韩良的表情,继续道:“她走的时候把桃儿带走了,说是表哥心里只有复仇大业,没有她,这一年多来,都是桃儿在照顾她,所以就一起带走了。她说,以后你去报你的仇,她去过她的安稳日子,她不想再继续过这种朝不保夕的日子了。” 韩良自然不会在意一个小小的使女,他只是为那一句“只有复仇大业没有她”而难受。 她说的对,他忽略了她太久,她是应该怨他的。 只是让他放下仇恨然后和她快快乐乐地双宿双栖,至少现在,他是办不到的。 他原本已经决定要和她成婚了的,他甚至都已经让樊庄在准备着婚礼了,可是却偏偏在这个时候得到了荆轲刺秦失败身死的消息,更偏偏在这个时候,知道了林依依欺骗了他的事情。 也许,她说的对,他有他的国仇家恨要报,她有她的平淡安稳日子可过,她是沧海君的弟子,她本可以不用跟着他风餐露宿,更不用过着朝不保夕的生活。 “呵呵......” 韩良忽然轻笑出声,他以手覆面,遮住自己的眼睛踉跄而行,一边走,一边笑,渐渐笑声越来越大,可听在众人耳中,却如在哭泣一般。 “小姐?” 小兰扶着水姜,有些不解地看着韩良离去。 水姜慢慢站直了身体,从小兰手上抽回了自己的胳膊。 她看着韩良离去的落寞身影,轻笑一声道:“呵,成了。表哥他终于放弃了,他应该不会再去将那个女人追回来了。” 小兰眼中寒光一闪,道:“真的吗?那我去把那女人处理了,斩草除根才会一劳永逸。” “不,你不要去动她。把她赶走就好。他们二人都是骄傲的人,所以,只要误会不解除,他们就不会主动去找对方,但这不代表他们不关心对方。你看着吧,表哥虽然不会去找她了,但一定会派人去暗中保护她。如果你对她出手,一定会引起表哥的怀疑的。我好不容易才让事情发展成现在这样,你可不要给我添乱。” 公元前226年,王翦率兵攻打燕国,败燕罕于易水,第二年10月,攻陷燕都蓟,燕王喜与太子丹率残部逃往辽东,燕名存实亡。 至此,韩、赵、燕灭国,魏国已处秦军包围之中,危如累卵,仅余南方的大国楚与地处东海边上的齐国,暂时还没有受到秦国的攻伐,不过在很多有识之士的眼中,那也是迟早的事了。 大量亡国灭家的平民为避兵祸而向南、向东而行,也有部分进入了秦国,不过秦国征兵、修长城拉丁,这些逃入秦国的灾民也没有几个能够活下来的。 七月,骄阳似火,炙烤着大地。 一条通往九江的道路上,慢腾腾地行走着一群衣衫褴褛的人们。这些人有老有少,有男有女,却少见青壮,他们大多背着一个或大或小的行囊,但也有一小部分除了一根手杖之外便连个破碗都没有。 但是这些人们之间,相互很照顾,有那体力弱些的,就会有力所能及的人来帮忙,也有人会笑着说几句“快到了”之类的鼓励的话。 林依依和桃儿也在这些人当中。 两年多的时间,她们从赵国边境来到了楚国境内,她们走了很多路,也去过很多地方,与很多这样的人们相处过。 她们看到过很多死亡,也救活过很多人。 在这两年多的时间里,林依依将她的医术发挥到了淋漓尽致,但是除了偶尔看看病,用从野外采集的药草为他们解除一些病痛之外,她也做不了更多了。 然而,就是这么一点点的帮助,却也让她们收获了无数的感激与尊敬。 这些人饿着,也会把他们所能得到的最好的食物送给她们,遇到大型食肉野兽,这些人宁肯自己赴死,也要保护着她们先行逃走。 林依依初时很不明白,直到一位老人在断气前吩咐他的儿子要照顾好她们,她才明白,那是因为“她可以让更多的人活下去。” 那天,林依依流泪了。 她以为自己已经麻木了,不会再为什么人而感动,可是,当她和这些每日都挣扎在生死线上的人们接触的越久,感触就越大。 原本,她离开韩良,心里即痛苦又迷茫,她不知道自己停留在这个不属于她的世界、不属于她的时代有什么意义,但是现在,她好像知道有什么意义了。 于是她换下了绫罗,穿上了布衣,摘下了金珠玛瑙,戴上了竹笠,手撑着竹杖,肩背着药箱,带着和她打扮类似的桃儿,行走在这个乱世之中,救治着每一个她所遇到的伤病。 是的,是每一个,不论他是平民,还是兵卒,不论他是秦国,还是其他哪国人。 她知道这些人需要的是什么,无非是一个和平安宁的国家而已。 而那被骂作残暴的秦国,现在正在做这件事儿。 也许过程会很残酷,但是结果一定是好的,也许吧。 她无法去加速这过程,但她可以让很多人支撑着活下去,也许就能等到那一天呢。 楚国地大,边境虽偶尔受秦兵袭扰,但也只是边境,国内还算安宁。所以这些流民很快便散于乡野之中,各自寻地求生去了。 林依依告别他们后带着桃儿顺着大路随意而行。 两年来她们一直就是这样,没有目的,也不辨方向,只是顺着大路而行,反正,只要有路,就会有人家,只要有人家,就会有人需要医师,她们的日子倒也还算过的去,尤其是随着她们救治的人越来越多,名气居然也传了开来,就算是路过的城镇村子里无人请她们看病,也仍然对她们礼敬有加,不会少了她们的衣食住行。 “小姐,前面不远应该就是姚村了,我们先休息一会儿吧,天气太热了。” 桃儿一边擦拭着脸上的汗水,一边对林依依道。 大牛 她们是受了别人的嘱咐,要去武陵郡一个叫姚村的地方,去给那里的一些人治伤。 那嘱咐她们的人也是顺路捎话,听她们答应了就给她们指了个方向便走了。 因此桃儿心里有些不满,觉得那人太过怠慢,哪有这样请医师的?居然连路都不带。 再加上天气炎热,所以桃儿便不是很积极。 “桃儿,你没听那大嫂说吗?那村子里有好多人都受了伤。受伤可和生病又不同,再加上现在这么热的天气,拖的时间越久,就越麻烦,万一要是伤口溃烂、发炎,可是会要人命的。我们早一点赶到,他们就能早一点解除病痛。” “哪......好吧。” 桃儿有些迟疑,最后还是同意了,毕竟,她也只是心里有些小小生气,倒底还是心存善良。 于是两人继续前行。 大约走了有半个时辰左右,她们终于看到了一个村子,村口立着一块石头,上面刻着“姚村”两字。 “小姐你看,姚村到了。” 桃儿一眼看到那块石头,立刻高兴地叫了起来。要知道这一路可真是够累的,又渴又热,如果再不到,她怕是一定要休息了。 林依依此时也是浑身是汗,她脸蛋红扑扑的,将肩上的药箱换到了另一边笑着应了声:“嗯。” 就在两人准备进村时,就听到不远处有小孩的喊声传来。 “打他,打他,他是个怪物。” “对,赶走他!” “他捏坏了我家的大车,还掰断了我家老牛的角。” “他还弄伤了我爹和哥哥,赶走他,赶走他!” “就是,不能让他再呆在村里了,我娘只是可怜他,给他一块地瓜,他居然就捏伤了我娘的手。” …… 林依依和桃儿相视一眼,一起顺着那声音的来源寻了过去,就看到村口不远处的一棵大树下,一群大大小小的少年正远远地站在一边向着站在另一边的一个赤着上半身的少年丢着石块。 那少年身材非常高大,但是可能是营养不良,皮肤有些暗淡,明明是一副宽大的骨架,却给人一种皮包骨头的感觉。 林依依皱了皱眉。 听那些孩子话里的意思,这少年似乎有些暴力倾向,所以才引得这些孩子拿石头砸他,可若他真是有暴力倾向,这些孩子这么对他,不是在激怒他吗?到时他若是狂性大发,那这些孩子可就要糟糕了。 但是再看看那少年此时的样子,林依依又觉得似乎不对。因为那个少年一点反抗的意思都没有,甚至就是连躲避的行为都没有,就那么低垂着头站在那里,任由那些孩子用石头砸他。 这些孩子年龄大小不一,所以有些石块因为孩子力弱,还没到那青年跟前便掉到了地上,但也有一些砸到了那青年身上,甚至是头上,将那青年头上砸破了几个口子,有鲜血正在缓缓流下。 林依依的眉毛皱的更厉害了。 这哪里像那些孩子所说的样子? 如果这少年真的如他们所说那般凶残,他如何会乖乖站着任他们打的头破血流都不还手? 林依依看不过去了,她正要开口阻止那些孩子,就听远处有人已经先开口了:“哎,你们这群小逸崽子,还不住手!” 一个五十多岁的老人正大步走了过来。 他的一支胳膊似乎断了,被白布裹着挂在胸前,另一支手则小心地扶着。 一群小孩听见他的喊声,倒是停下来了,但却乱七八糟地嚷嚷着,似乎对这老人的叫停及不满意。 “三伯,他弄断了你的胳膊,你还替他说话?” “就是啊,他就是个怪物,不能让他再留在村子里了,不然我们不知道还有多少人会受伤呢。” “还有东西,他碰什么什么坏,拿什么什么烂,还那么能吃。” “是啊,是啊,三伯,你干嘛要拦我们?” 叽叽喳喳简直是群情激愤。 那被称为三伯的老人瞪起眼睛挥舞着那支好的胳膊吼道:“混说什么?什么怪物不怪物的?那是你们的大牛哥,也是咱们这姚村的孩子,你们怎么能这么欺负他呢?” “我们怎么是欺负他?明明是他,又能吃,还不干活,不干活就算了,还把东西弄坏,还动不动就伤人。” “就是,就是,我爹我娘都说他是个怪物呢。” “我爷爷说他是个废物。” “是怪物!” “是废物!” “怪物!” “废物!” 倒底是孩子,说着说着,居然自己吵起来了。 那老人听他们这么说,有心反驳,最终却叹息了一声,走到那身材高大的少年身边。看到他身上的青紫,以及头上的伤口,眼中也闪过复杂的光芒。 “大牛,你没事吧?” 他温声道,伸出手似乎要帮那青年擦拭头上的血迹,最终却又似乎有什么顾忌一样顿住了,片刻后终于收回了手。 直到这个时候,那少年才抬起了头,林依依也才看清那少年的脸。 那还是一张非常稚嫩的脸,如果不看他那高大的身材,那完全就是和那群孩子差不多大的年纪啊。 林依依这时也走了过去,桃儿有些紧张地跟在她身后。 那老人听到动静看了过来,看到她们两背着的药箱眼睛一亮,连忙向她们两迎了上来。“你是林医女。” 他很高兴,一眼便认出了林依依的身份。 因为她和桃儿所背的药箱不同,她的更小巧一些,里面除了少量珍贵的药材外,还有一套银针,和沧海君为她特制的刀、剪等医疗用具,而桃儿背着的那个大药箱里,则全部是一些药材,有已经制好的成品,也有她们路上碰到后新采的新鲜药草。 林依依点了点头,然后将她背着的药箱放下、打开,从里面取出一个水囊、一个小药瓶和一卷干净的白布条来。 “老伯您先等等,我先帮他把伤口处理一下。” 说着,她便要走过去帮那青年处理伤口,却不防那老人一下变了脸色,一把拉住了她道:“不,林医女。你不要碰他,他有可能会伤到你的。” 林依依不解地看向他,又有些狐疑地看了看那个少年。 “他是疯子?会打人?” 如果是疯子的话,她还真不能就这么上去,可是看着不像啊。 那老人叹了一口气道:“他不疯。只是他得了一种奇怪的病。” “奇怪的病?什么病?” “他力大无穷,可是他自己却控制不了这些力量,所以他碰什么什么坏,碰谁谁伤。而且他还很能吃。” 老人看了那少年一眼,有些无奈地向林依依说了那少年的事。 少年名叫大牛,今年也才十四岁,原本是个和其他孩子一样的孩子,一年前也不知道在外面吃了什么东西,结果就开始疯长身体,而且还变得越来越能吃,力气也越来越大。 不仅如此,他的力气变大了,他却控制不住自己的力气,总是会在无意中毁坏东西,就连和人接触,也总是会伤到别人。 大牛是个孤儿,小的时候便是村子里的人你一口,我一口的照顾长大的。 原指望着他大点也能帮点忙,谁知道却变成了这样,村子里不少人都被他弄伤了,很多东西被他弄坏、甚至是家畜都被他弄伤,渐渐地他就被村子里的人们嫌弃甚至厌恶了。 “唉,他也是个可怜孩子啊,可是他这个样子,村子里也确实不知道该拿他怎么办。”老人叹息着,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 “林医女,最近我们村子里伤了好些人,村子附近又没有医师,所以才托了人帮我们从外面请医师,要不,您还是先跟我回村里,帮那些受伤的乡亲们看看?” 老人试探道。 “都是大牛弄伤的?”林依依的目光扫过老人的胳膊,问道。 “唉,虽然我知道他不是故意的,可是……也怨不得大家容不下他啊。” 老人长长叹息一声。 林依依点了点头,有点明白事情的缘由了。 她想了想,还是拿着东西向大牛走了过去。 “唉,林医女,你怎么还过去啊?” 老人急了,就连桃儿都有些急了,刚才老人所说的话,她可是都在一边听着呢。 “小姐,你不要命了?那人……那人是个怪物……” 桃儿一把拉着林依依的胳膊,一边目露惊恐地盯着大牛,似乎他马上就会变成一个怪物来吃了她一样。 “桃儿!” 林依依有些生气地回头看了一眼桃儿,“他是人,不是怪物。” 说完就挣开了她的手,走到了大牛面前。 大牛很显然将他们的交谈全都听到了耳朵里。 原本一张麻木若死的脸上,此时却有了变化,那双还有些稚嫩的眼睛忽然慢慢地变红,渐渐地有雾气迷漫,最终化作泪水涌了出来。 林依依抬头与他的眼睛对视,然后柔声道:“你别怕,我是要给你处理伤口,所以,你不要动就好了,会有一点点痛,你忍一忍,好吗?” 大牛含着泪,不出声,只是坚定地点了点头,然后退后一步慢慢地蹲低身子,好方便林依依够得着。 林依依就开始给他清理伤口,然后洒上药粉,再给他包好。 难题 林依依的速度很快,但是毕竟限于这个时代的条件问题,清理伤口的过程当中,会有些疼痛的。 可是大牛却从始至终都没有动一下,哪怕是皮肉颤抖一下都不曾有。 林依依用干净的白布给他将头上的伤口包好,因为伤处不只一处,以至于大牛的脑袋被包的有些滑稽。 “好了。” 她将剩下的东西放回药箱里,这才看向正在惊奇看着她的老人道:“我们去看看其他伤者吧。” 那老人连忙道:“好,好,两位请随老朽来。” 说完,他便向村子里走去,走了几步,回头看了一眼大牛,又看看那群同样有些惊讶的孩子,朝他们挥了挥手吼了一声:“还不快点回去?回去告诉你们爹娘,就说林医女来了,让他们准备些好吃食。” 林依依和桃儿跟在那老人身后走着,只留下大牛一个人孤零零地留在原地。 他望着林依依的背影,缓缓地坐了下来,伸手似乎要摸摸头上的白布,却又想起了什么,手一顿慢慢又放了下去。 林依依在姚村受到了非常热情的接待。 村民们很敬重她,甚至按下了让她先行治疗自已亲人的事情,集合了全村之力,为她和桃儿准备了一席有肉有蛋亦有米的饭食。 刚穿越到这个时代的时候,她的确是非常嫌弃这里的饭食,哪怕是韩家这样的贵族之家,每餐都有肉食米面等等,她也仍然觉得不甚满意,经常还要亲自下厨做点吃食以满足自己的口腹之欲。 但是,自从她离开韩良,换下韩良为她准备的华衣美饰,行走在逃难的流民之中后,她才知道粮食是多么的可贵。 到现在,她早已习惯了粗茶淡饭,哪怕她从来不曾挨过饿,哪怕她明知道那些送到她面前的一块干瘪的杂面饼也许就是那病人所仅有的,她也仍然会收来下,当着他的面咬上一口。 因为她知道,那是他们的谢意,是他们对她的感激,如果她拒绝,他们会心不安。 所以她没有拒绝,而是招呼了那些缩在爹娘脚下睁着一双双大眼睛看着那些吃食流口水的孩子们,然后把食物分给他们,与他们一起进食。 村民们看到这样,有人便想喝斥那些孩子,但是有年长者却微笑着点头,阻止了他们。 他们也能明白林依依的善心。 吃过饭,林依依也没浪费时间,分别去了那些受伤的人家去为那些伤者医治。 不是很多,但也算不得少,多是被大牛不小心擦碰到跌了出去,也有几个伤的重的,是断骨之伤,据说是被大牛捏的。 这些伤者多已经被村民们自己简单的处理过,比如那位三伯。但到底并不专业,他们的疼痛并没有多少减轻,而且骨也正的不甚好,好在时间并不长,林依依一一为他们重新医治了,又让桃儿取了不少药出来给他们。 待到晚间的时候,总算把所有伤者的伤都处理完了,还有两个感冒发烧的病人,林依依也顺便医治了。 晚上的时候,林依依和桃儿被安排在了村长家住宿。 直到空闲下来,林依依才又想起那个名叫大牛的少年来。 于是她找到村长,问了他那少年如何了。 村长也很无奈,他叹息说大牛身上的怪力越来越大,村子里的人们已经没有办法容忍他了,所以只能将他赶出村子。 林依依沉默了片刻后,向村长讨了一个灯笼带着桃儿出了村子。 她在村口那棵大树下找到了那个少年。 他没有动地方,低垂着头坐在那里,像一块沉默的石头。 林依依提着灯笼走近他,当柔和的灯光照在他身上的时候,他才慢慢地抬起头来,一双眼睛里尽是麻木。 桃儿有些害怕地跟在林依依身后。 她不明白小姐为什么要来找这个少年,她跟着林依依给那么多伤者医治,当然知道那些伤者都是眼前这个少年所造成的,所以在她眼中,这个少年很危险。 “小姐......” 桃儿扯扯林依依的衣服,不想让她再往前走了。 但是林依依只是回头看着她露出一个安抚的微笑,便停在了少年面前。 少年很高大,哪怕是坐着,也只比站着的林依依低上一点点,所以当他看向她的时候,那双眼睛进乎平视。 林依依与他对视着,然后弯起了双眼笑着问道:“你一直在这里?” 少年没有说话,但是那双原木麻木无神的眼睛却多出一丝神彩来,那漆黑的瞳孔之中,倒映着林依依的笑脸,吸引着他,使得他一眨不眨地望着她。 林依依也没在意,只是从怀里掏出两块面饼来递到他面前,道:“饿了吧?这个给你吃。” 少年的目光从她脸上移到了她的手上,干裂的嘴唇抿了抿,很明显地吞咽了一下唾沫。 伸出了手去接那面饼,却在靠近的时候又停了下来。 片刻之后,他有些颓然地收回了手。 林依依看到他这样,心里明白他在顾忌什么,于是便将面饼放在了地上,道:“不要怕,我把它放在地上,你慢慢来。” 少年抬头看看她,再看看地上的面饼,慢慢伸出手去拿那面饼。 他很小心地伸出两根手指,刚想把那面饼拿起来,就见那面饼在他的两指之下变成了两块掉到了地上。 少年一呆,眼中的神色一暗,他抬头看向林依依,那双眼睛里还有着几分焦急和担心。 林依依也愣了一下,她这才算是有些了解这个少年的问题了,他对自己的力量完全无法控制,已经到了严重影响他生活的程度了。 她皱了皱眉,想了想,向四周看了看,看到旁边有一块巴掌大的石块,于是便过去将之捡了过来,从地上捡起半块面饼放到那石块上,再将那石块连面饼一起放在地上。 “你再试试,再慢点,用的力气再小点。” 少年看看她,再看看面前的石块,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去拿那块石头。 开始的时候,他几次都拿空了,就像一个刚出生的婴儿一样,后来,石块被他拿起来了,他的手有些颤抖,连同上面的那块面饼也一起跟着颤颤巍巍的。 林依依知道,这是因为他在努力控制自己不要使力气。 “很好,就这样,慢慢来。”林依依鼓励着他。 少年眼中也闪过一丝欣喜,然而,就在那块面饼刚刚被送到他的嘴边,他才刚刚张开嘴,那块石头就在他的手中碎裂开来,面饼也再次掉在了地上。 少年的神情一呆,眼睛已经变得有些发红了。 就连林依依和桃儿,看到这一幕,都有些愕然。 林依依在惊讶之后,更多的是对这个少年的同情。 连吃东西都如此困难,可想而知在他的身边会发生多少意外,也难怪村民们会想要将他赶走。 她想了想,走过去将几块面饼都捡起来,对着少年道:“你伸出手来,手掌向上,不要用力气,慢一点。” 少年没有动,他似乎已经放弃了。 “大牛?” 林依依皱了皱眉。 “没有用的。前几天我还不这样的……” 大牛第一次开口说话,语音稚嫩带着哽咽与绝望,他颓然地低下头去,有眼泪滴落在地。 “不试试怎么知道?你听姐姐的,我们再试试,你这样不吃东西会饿死的。” 她把手中的灯笼放在地上,然后双手平举,摊开手掌,将那几块面饼托在手上道:“你看,你这样试试。” 大牛抬起头看看她的双手,再看看她的眼睛,终于慢慢地伸出了双手。 “好,别动。” 林依依一边说着,一边放了一块面饼在他的掌心。 这次,面饼终于没有再出什么意外,大牛终于吃到了这块面饼。 林依依长舒了一口气,笑了出来。她把其它几块面饼也放在了大牛的手掌上,又从怀里拿出一个水囊来。 “光吃面饼也不行,来,张嘴。” 她打开水囊的口,高举到大牛的头顶,示意他张嘴。 大牛明白了她的意思,乖乖地照作了。 林依依就这么像喂养雏鸟一样地帮助大牛完成了一餐饭食。 她把水囊收起来,然后拿起了灯笼。 “看来,你是没办法回到村子里了,那今晚你就在这里休息吧,好在现在的天气,也不用担心你会冻着。” 她看着大牛道:“我会在村子里住一晚,明天会离开,你要是愿意,就跟着我走吧。” 大牛的眼睛一亮。 桃儿却已经叫了起来:“小姐,我们怎么能带着他?他这样的怪病太吓人了。而且他一点用处也没有,连吃饭都得别人帮忙。” 大牛的眼睛又暗淡下去了。 林依依看着垂着头的大牛道:“既然是病,总会有办法可以医治的。如果我们不管他的话,他说不准就要饿死了。” 还有一句话她没有说,如果他没有饿死,反而在心里产生了负面的情绪,那么以他的破坏力,恐怕就要有不少人遭殃了。 “别担心,即使我没有办法医治他,我们还可以去找我师父啊,他可是蓬莱岛的仙人,一定会有办法的。” 林依依回头看着桃儿笑着道。这话也并不假,她相信沧海君肯定能解决大牛这一身怪力的问题的。 大牛的眼睛重新亮了起来。 仙人? 如果这位姐姐的师父真的是仙人的话,那他岂不是就有救了? 第二天,林依依再次去检查了那些伤者的伤情,又留下足够的药材,才向村民们告别,打算离开姚村。 村民们非常感激她,只那些药材就值不少钱,可是林依依却说那些药材都是她在路上采来的,所以不肯收他们钱。 于是村民们便送给她不少的面饼、鸡蛋,还有一些水果之类的东西,让她们带着路上吃。 如果是往日的话,林依依只会收下一小部分,但是现在她打算把大牛带走。 她可没有忘记,那可是个大肚汉,哪怕她不能让他吃饱,但也不能让他饿着。 于是她便没有拒绝,让桃儿把东西全都收下了。 村民们将两人送到了村口,看到她走到了大牛跟前,然后惊讶地看着她带着大牛离开了姚村。 林依依是将大牛当作一个巨型婴儿来看待的。 除了走路,她不让他做任何事情,就连吃饭也都是由她来喂的,但就是这样,一路上,大牛仍然为她惹出了不少的麻烦。 因为他的力量仍然在一天一天的增长着,而他对自己力量的控制能力,却一点也没有改善,所以哪怕是无意中,也总是会弄坏一些东西,尤其是住店对于他来说,那简直就像一场灾难。 幸亏林依依还算有些名声,身上也有一些积蓄,给人家赔偿道歉之后,也就得到别人的原谅了,只是弄得林依依也不敢再让大牛住店了。 林依依只好改道往东而行,同时托了行商送了信出去,让沧海君派人来接她。 当初沧海君是给过她联系方式的,只是她因为韩良的事情,心情不好,所以一直都没想着去找他。 现在有了大牛的事情,她却是不得不找他了。 两个月后,沧海君果然派了人来接她们,一行人经齐而入海,在航行了半个多月后,登上了传说中的蓬莱仙岛。 沧海君没有什么大的变化,仍然是一副仙风道骨的模样,而林依依却已经变成了大姑娘,少了几分活泼,多了几分沉稳。 师徒两人叙过旧后,林依依便请他帮大牛看看到底他得的是什么病,她也曾替大牛检查过,但却什么也没能看出来。 沧海君在替大牛检查过后,却得出了一个让林依依有些惊讶的结论:大牛根本就没病。他只是无意中食用了一株宝药,使得身体得到了极大的强化。 他那一身怪力,因为增长的太快,大牛却没有学习过任何武道功法,适应不了那一身怪力,才造成了他对自己的力量无法控制的情况。 林依依有些发懵地看看大牛,再看看沧海君,然后问道:“这么说,大牛这一身怪力不但不是病,还是好事?” “当然,他这一身怪力,还有他这身体的底子,可是练武的好苗子,别人求都求不来。” “那,师父,您教他练武吧,让他尽快学会控制自己的力量,免得他像个巨婴,连吃饭都得别人来喂。” 林依依很痛快地把大牛扔给了沧海君。 她照顾了大牛几个月,也确实是有些心力交瘁了。 发泄 虽然大牛有那一身怪力算得上是武道天才,但是沧海君却已经很久都没有再收徒了,尤其是在收了林依依之后,他就更加没有收徒的打算了。 好在只是教导大牛如何控制那一身怪力还不算麻烦,沧海君教了他一篇内功心法,便将他丢给了岛上的其他人。 没错,蓬莱岛上除了沧海君当然还有别人,便是这一百多年来伺候沧海君的仆人的后代,至今已有数代,从最初的寥寥数人,到现在的数百人。 这些人的先祖,原是出自于秽国,是当初随沧海君出海寻仙缘的那一批人的后人,他们出生在蓬莱,成长在蓬莱,也会承沧海君之教导,学习各种知识,但却只是沧海君之仆从,并不能算作沧海君的弟子。 这些人当中,每一代都会有一人被挑选出来作为沧海君身边的童子,当这童子结婚了,就会被沧海君驱离,再换一个童子。 而那些被驱离的童子就可以成家立业然后返回大陆为一方大贾或者大地主,为沧海君经营一些钱粮等方面的俗务。毕竟,沧海君要保持他一直以来的奢华生活,所要花费的财物可不是一个小数字。 良蒲就是这一代的童子。其实按照他现在已经十六岁的年龄,放在别处,也已到了娶妻生子的年龄了,但是身为沧海君身边的童子,却少有四十岁以前便结婚的。 也许有人会觉得,一个三四十岁的老男人,却还被称为童子,实在有些怪异,但是,对比沧海群两百余岁的年纪,谁在他面前不是童子呢? 更何况,“童子”这两个字,如今更只是一种身份的象征,除了沧海君,又有谁会真的叫一声童子呢?便是良蒲在更小的时候,有求见沧海君者,也要称一声“小兄弟”。 只因为,身为沧海君之仆从,那也是一种尊贵与荣耀。 身为沧海君的关门弟子,可想而知林依依的身份地位有多高了,尤其是在这蓬莱仙岛之上,那更是一人之下众人之上。 而在不久之后,整个蓬莱仙岛的人都已经看明白了,她哪里是一人之下,她根本就只是在众人之上,因为他们敬畏如仙的主人沧海君,已经把她宠到了天上,完全是言听计从。 林依依很是放肆了一段日子。 许是她心里压抑了太久,而在见到沧海君这个师父之后,才终于释放了出来。 她走过沧海君的药园,以看好为由,将那还未成熟药材折了花枝回去插瓶,看守药园的仆从不敢阻拦,战战兢兢地回报给沧海君后,沧海君却笑着说一句随她喜欢便罢了。 她将沧海君养了多年的一条锦鲤让人捉了,炖了一锅汤端去和沧海君一起喝,沧海君还很高兴地夸她孝顺,说那鱼汤鲜美,还让仆从们再去弄一些回来,“先养着,依依什么时候想喝汤了方便。” 她和沧海君下棋,输了后耍赖,一划拉弄乱了棋子,将他最喜欢的那一副碧玉棋子洒落一地,害得良蒲带着人找了好几天,最终还是有几枚没能找到。沧海君也只是让人再去找材料琢磨补齐,对林依依则没有一言半语的责怪。 最过份的一次是,她陪沧海君喝茶,却不知怎么喝着喝着,忽然就把滚烫的茶盏碰翻,而她明明能躲开,却偏偏没有躲开,只是盯着那茶盏翻倒如同神游天外。 直到沧海君为了替她挡下那一盏热茶烫伤了手,林依依才变了脸色,连忙喊了良蒲拿药膏来。 在替沧海君处理烫伤的时候,她才终于落下泪来。 “师父,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我明明那么不听话,你为什么还这么宠着我?” 沧海君静静地看着她,眼中露出心疼之色。他叹息一声,伸手抚摸着她的头发,轻声道:“你是我的弟子,我不宠你还能宠谁?你是不听话,尤其是不肯听为师的话,但就算是如此不听话,那也还是为师的弟子啊。” 林依依抓着沧海群的袖袍痛哭失声,似有无限委屈。 “师父,我当初应该听你的话的。可是你为什么不早点去找我?如果你能早点找到我,我就不会把一颗心失落在那人身上,我就不会这么难受了。” 两年多的时间,她没有和桃儿提过一句韩良,也没有向任何人打听过一句韩良的情况,她很努力地想将那个人忘掉,但是直到现在,她却发现,这是一件多么困难的事情。 那些思念,从来都没有断过,只不过是被她强行埋入心底,却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又如同野草一般疯长,如今已经再也难以压制。 她越来越思念那个人,哪怕她曾经累过,哪怕她曾经伤过,哪怕她曾经决定过要情断义绝,再也不见。 沧海君心中再叹,口中却无言。 当初他便是因为知道会如此,才试图要带她走,可是就如她所言,那时已经晚了,她情根已生,他若强行斩断,恐怕就要伤及这来之不易的师徒之缘了。 “痴儿,你既放不下他,如何又不肯见他?我观那小子对你亦是情根深种,应不会移情别恋,你又为何弃他而去?” “我累了!” 林依依痛哭一场,心中郁气消散大半,但却仍然赖在沧海君怀里不肯离开,只是嘴里低声嘟哝。 “累了?” “嗯。他一心只想着报仇,只想着如何刺杀秦王、如何给秦军添麻烦,可是那是不可能成功的啊。你知道的,我来自未来,我知道历史的发展规迹,虽然我记得的不多,可是一些大事,还有王朝更替我还是知道的啊。秦国注定会一统天下,赢政注定会成为秦始皇,别说他一个小小的亡国流亡贵族,便是六国所有流亡贵族加起来,也无法阻挡这天下大势啊。” “我明明知道这些,可我却没有办法告诉他。呵,其实,就算我告诉了他,他大概也是不会相信的吧。所以我只能提心吊胆地看着他一天天的变着花样的作死。” 沧海君没有说话,只是用他宽大的衣袖替她擦拭着眼泪。 他知道,她只是需要有个人听她倾诉而已。 “我不知道,那个荆卿就是荆轲,他居然想要和荆轲去刺杀秦王。我明知道这是一场必败的刺杀,又怎么可能看着他去送死?我不惜伤身,以药毒弄得自己生死一线,才阻止了他,却被水姜那个女人捅了出来,他不念我一心为他,反而还怪我,赶我走。我林依依又不是那种死皮赖脸的人,非得巴着他韩良!” 在听到林依依说她把自己弄的生死一线的时候,沧海君的手便微微一紧,眼中更是闪过一丝寒芒,但是很快,他便又是一声无奈的叹息,低头看看依偎在自己怀里的宝贝徒弟垮下了肩膀。 早知道会如此啊,但是他又能如何? 这一路情劫,自己这宝贝徒弟若不放弃,他也只能是看着而已。 “既是如此,你缘何还放不下?不如忘记,为师自会为你挑选一位俊杰,如何?” 沧海君轻声劝慰,做出了又一次尝试。 “俊杰?” 林依依自嘲地笑笑。 “所谓俊杰,在这乱世之中哪一个会放弃追逐那功利权势?这样的人,和韩良又有什么区别,不一样是提着脑袋求富贵?哦,还是有区别的,至少人家是为了利益,不像韩良,是为了报仇,所以至少不会像他那么疯狂而没有理智。可是,师父啊,如果感情是可以这样理智的割舍与转移,那么我现在就不会这么思念他了啊。” “师父,你告诉我,你当初为什么会想要带我走?是不是你早就知道了我们会分开?你不是会卜卦么?那么,你告诉我,我和他到底是有缘还是无缘?为什么你后来又不阻止了?你是知道就算你不阻止,我们也早晚会走到这一步对吗?” “对,为师既见你们,又怎么会不为你们卜上一卦?为师就是因为看到了你所选择的这一条情路艰难,所以才会想要分开你们,但是,你情根深种,为师却也无法,只好任你脚踩荆棘、泣血而行。” “丫头,你可愿放弃吗?”沧海君的手停顿在林依依的头上,认真地问道。 林依依的唇边勾起一抹微笑,眼中却流下泪来。 “我如何会不愿放弃?只是,两年了啊,我努力了两年,到如今却发现我根本就控制不了啊。师父,你有没有办法?可不可以炼一枚仙药给我,让我忘记他?” 沧海君沉默片刻,沉声道:“有。” 林依依一愣,缓缓坐起了身与沧海君对视。 沧海君一脸平静,就连望着她的那双眼睛也平静无波。 “若你真的决定了,为师可以为你炼一枚忘情丹,让你将他忘之脑后,便是日后再见,也如不识。” 他看着林依依的眼睛,一字一句的问道:“你,可是真的决定了?” 林依依眼眸颤动,却猛地站了起来转身背对着他道:“让我......让我再想想。” 沧海君眼中闪过一丝失望,无声叹息一声,他知道,她还是舍不得。 “罢了,既是如此,便待你自己想通吧。” 沧海君也曾想过,偷偷让她服下忘情丹。 但是天命难违,即使是他,也难以改变,卜卦几番,最好的结果依然是顺其自然。 所以,他只能让她自已做出决定,却无法强行去为她做出改变,否则,一劫消必有另一劫起,而这因为人为逆天意的改变,会引发什么样的变化,却是他也难以预料到的。 好在,这一次发泄,宝贝徒弟的情绪当会好上许多,也不枉他忍了她这些日子的胡作非为了。 师兄 “为师还有几个弟子,也即是你的师兄们,你既已回岛,当与他们见一见。” “嗯?” 林依依还在纠结自己事到临头,真有可以忘记韩良的法子时,却又心有不甘、不舍,忽然听到沧海君的话,倒是将她的注意力吸引开来。 “我还有师兄?他们在哪里啊?” “他们还有凡尘心,不愿陪着为师留在这蓬莱岛上,全都跑到中原隐居去了。” 林依依眨眨眼,一时也听的有些好笑,即然还有凡尘心,怎么又要去隐居?如果是隐居,那这海外仙岛不是更好,偏偏还要跑去中原,要知道,现在的中原可是战乱之地啊。 林依依顿时对这几个师兄好奇起来。“他们在中原么?那我要见他们不是要再回去?” “不必。为师已经让人送信给他们,过些日子,他们自会前来相见。” 沧海君淡笑着道。 宝贝徒弟刚回蓬莱岛,他又怎么可能让她再走掉? 虽然他已然预知她始终是要走的,但若是能让她多留一天,那也是好的,因怕她无聊,他才想着把那几个徒弟也招回来陪她。 毕竟,比起他这个老家伙来说,他们师兄妹之间的年龄更相近一些。 林依依当然并不知道沧海君心里是这么想的,更不知道在她师父心中和她年龄相近的几位师兄差不多已是可以做她爷爷的年纪了。 她只是为自己忽然间又多出几位师兄而高兴,因为,这也算是她的亲人了。 林依依总算是不再惊吓蓬莱岛上的那些仆从了,除了陪着沧海君,跟他学习一些长生之术,偶尔还会去看看大牛,看到他进步神速,几个月的时间里,不但已经完全学会了控制自己的力量,变得和正常人一样了,还跟着良蒲学习了一些技击之术。 因他那一身怪力,这蓬莱岛上竟然无人可敌,甚至数十个人,都难以拿他怎么样。 自从大牛变得和正常人一样,不再碰什么什么坏,桃儿便不再害怕他了,而当他发挥出他的神力,很轻松地帮她拎走一桶水,踢开一块她努力半天都没能挪动分毫的石头时,桃儿对他就越来越佩服了。 如今,桃儿最大的业余爱好,就是整天指使着大牛干这干那,而大牛也很听话,干的也很愉快。 看到他们这样,林依依觉得自己的心情也好了不少。 两个月后,林依依终于见到了她的师兄们——五个已经六七十岁的老头子。 其实,说是老头子也不是很准确,因为他们看上去也只有四五十岁的样子,与他们的真实年龄相差可说是巨大了。 对此,林依依却是毫不奇怪。比起她那个看上去更年轻一些的师父来说,她这些师兄们还算正常了。 五个帅大叔见到林依依也都很高兴,因在来之前便知道是要来见小师妹,自然是准备了重礼的。 比如,大师兄东园为她准备了一架古琴,据说是他从一国王室得来,价值连城。可惜林依依的琴艺却是一般,不过是当初跟着韩良学了一些,自觉这架可以称得上是珍宝的古琴落到她的手里,算得上是明珠蒙尘了。 不过,大师兄如此一番心意,林依依自然心中感激,将琴收下后,谢过了东园。 而在她收下这架古琴之时,心底所泛起的第一个念头尽然是:倘若是韩良得此琴,必定万分欢喜。 二师兄名角里,送了她一副珍品棋子,乃是由玛瑙与翡翠制成,红的晶莹,绿的剔透,颗颗圆润无杂色,再以白玉制成的玉盒盛放,精美绝伦。 林依依一见这件礼物,便心生喜欢,倒不是因为她喜欢下棋,仅仅是因为,这副棋子实在是太漂亮了。 三师兄绮里季在师兄弟五人当中偏好武艺,送给林依依的是一把看上去非常不起眼的匕首。 林依依看到这件礼物,微微有些愣怔,但她还是很快接过了匕首,同样谢过了绮里季。虽然她不是很明白这位三师兄为什么会送她这么一把匕首,但是以大师兄和二师兄送她的礼物的珍贵程度看,这位三师兄送她的也绝对不会是凡品。 果然,其他几位师兄看到绮里季送她这把匕首,都没有说什么,沧海君还捋着胡须点头微笑呢。 “小师妹,这把匕首名刺龟。乃是当年三师兄在准备完成出师历练之时,师尊亲赐,我曾用其杀过东海巨龟,刺其龟壳如入泥中,其锋利坚固,不弱于鱼肠。如今三师兄便将它转赠于你,用来防身。” 林依依很惊讶,她没想到这位三师兄居然会送给她这样珍贵的一件礼物。 除了其本身的珍贵之外,这把匕首可还是沧海君赐于他的出师礼物,具有重要的意义,所以她立刻将手中匕首送到绮里季面前道:“三师兄,刺龟如此珍贵,又是师尊给你的出师礼,依依怎么能收?还请三师兄收回去吧。” 绮里季却是伸手拦住,笑道:“小师妹,正是因其珍贵,三师兄才会将它送给你啊。在三师兄眼里,小师妹自然是比刺龟更珍贵更重要,唯恐我们几位师兄们一时照顾不及有所损伤,所以三师兄才会将我最珍贵的宝贝送于小师妹,愿它能替我们这些师兄们,护卫于你。你看,师尊他老人家也并没有开口反对,可见,三师兄送此礼,也是得师尊赞成的。” 林依依扭头看向沧海君,就见沧海君笑咪咪地点头道:“丫头收下吧。此匕乃是为师当年无意中所得一块天外陨石所铸,其材质特殊,极为少见,便是为师,现在手上也没有可与之相比的材料,无法再铸一件同等品质的防身器物了。你三师兄倒是解了为师难处,你且收下,待为师另寻珍矿为他另铸一匕即可。” “那,依依多谢三师兄,多谢师父。” 林依依听他们如此说,只好将东西收下,却也觉得这长相普通的匕首自有一番气势在了。 这时,四师兄夏黄也笑着送上了他的礼物:一个非常精致的盒子。 林依依接过盒子,有些狐疑地看看这位长相最是英俊的师兄,不知道盒子里面装的是什么。 “四师兄,你送了小师妹什么啊?怎么还用盒子装起来?” 年龄最小,性格最跳脱的五师兄黄石眼中也露出一丝好奇来,忍不住笑咪咪地走到林依依身边,鼓动她道:“小师妹,打开看看,看看四师兄到底送了你什么宝贝。” 林依依心中也很好奇,看了看夏黄,见他没有要阻止的意思,反而脸上带着有些得意的笑容,一手背负,一手捋须,看到林依依看她,便点了点头:“四师兄没有什么好东西送你,便送你一些好玩的小玩意罢,都是这些年来,四师兄钻研之物,至于用法,四师兄慢慢教你。” 他这么一说,就连其他三位师兄也露出了好奇之色,一起走了过来,围着林依依等她打开盒子。 “嘿,小师妹,你快快打开,让我们也瞧瞧,老四那易容之术倒底是用了些什么东西。” 易容术?林依依一愣,原来她这位四师兄是送了她一套化妆品吗? 在她原来那个时代,鼎鼎大名的四大邪术她可是知道的,全都是具有着易容术的功效啊。 只是这个时代,ps肯定是没有了,变性与整容这两种永久性且危险极大的邪术,肯定也不是这么一只盒子便能承载的了的,那么剩下的,自然也就只有化妆术这一种了。 在韩府之时,哪怕是韩国灭亡流浪之时,韩良也从没有降低过她的生活水平,衣必绫罗,钗必金玉,胭脂香粉虽然她并不喜欢,但也从来没有忘记为她准备过,反而因为她不用,以为是她嫌弃不好,换着花样的给她买,所以对于这个时代的化妆品种类她也并不陌生。 她倒是真想知道,这位四师兄会送她什么样的宝贝。 盒子打开,里面有许多瓶瓶罐罐,打开后,果然红红白白的看上去很像化妆品。 除此之外,还有一些小刷子、小镊子、小刀子,以及一个西瓜般大小的扁平盒子。 林依依当然不知道这些工具都有些什么用,不过也没关系,三师兄刚才不是也说了吗?以后会教她怎么用的。 她将目光放在了那个扁平盒子上,其他几位师兄显然跟她一样,黄石已经自己上手将那个盒子取了出来打开了。 盒子里是一张脸,一张薄如蝉翼的脸。 “□□?” 黄石已经惊呼出声,就连其他几人也是一脸的惊奇。 “还真有这东西啊?四师兄,这东西你还有吗?也送师弟一张呗。” 黄石砸吧着嘴道。看着盒子里那张脸眼中也露出一丝羡慕来。 “你以为这是什么?二十年来,我也就制成了区区两张,一张送于小师妹,一张留着保命,哪里还有多余的给你?你若想要,也可,待我列张清单,你将清单之上的材料备齐,我自可为你制作一张。” 礼物 几位师兄还在为那人/皮/面/具的精巧而惊叹,林依依却看着那张栩栩如生的面具而感到惊悚。 这就是传说中的人/皮/面/具? 该不会真是剥了谁的面皮而制成的吧? 如果是那样,她可无论如何都无法将这样的东西贴到自己脸上的。 夏黄很得意,这可是他的独门手艺,而且材料珍贵制作不易,更重要的是,这样的易容宝物,对于一些人来说,用处可是太大了,某些时候,是可以用来用救命的。 他当然没想过林依依会真的有用到这面具的时候,不过是想着这样新奇的东西,可以讨小师妹欢心罢了。 可是当他看向林依依时候,却发现她的脸色并不好看,尤其是看向那张□□的目光有些惊悚和厌恶。 夏黄心里咯噔一下,难道小师妹不喜欢这件礼物? 那可糟糕了,他们可是知道师尊对这位小师妹有多重视的,只要想想当年为了等她,很少离开蓬莱仙岛的沧海君却能够在即墨一呆三年,就可知道了。 再说,他们师兄弟五人,全都无妻无子,而这唯一的小师妹却年龄尚轻,在他们心中也是当作晚辈一样的来疼爱的,否则也不会拿出自己喜爱珍贵之物来做见面礼了。 “怎么,小师妹是不喜欢这件礼物吗?若是不喜欢,四师兄再另外给你准备礼物。” 他看着林依依温声询问,眼中也并无半分不满。 林依依看了看他,犹豫了一下,还是皱着眉问道:“四师兄,这真的是人/皮/面/具吗?” 她有意在人/皮两字上加重了语气。 夏黄是多么聪明的人,听她这么一问,再看她的神情,顿时便明白了过来。 他哈哈大笑了起来,伸手从黄石手中将那盒子夺了过来,两根指头小心翼翼地拈起那张人/皮/面具笑道:“原来小师妹是害怕啊。人/皮/面/具只是这样一个称呼,只因面具薄如蝉翼又栩栩如生,就如同是从一个活人脸上剥下了一张面皮一般,所以才会以此称呼,并不是真的以人/皮制成。师兄又不是妖魔,怎么会做如此可怕的事情?” 他抖了抖拎在手上的那张面具,软如轻纱,甚至还能从其上看到一些如同毛孔一般的肌理纹路。 “要制成这样一张面具可不容易,所需的材料众多,对了,我刚才正好答应了师弟要给他写一张材料清单,小师妹不妨一观,看看其中有没有你不喜之物,如果有,那四师兄便给你另换一件礼物如何?” 既然知道了这并非真的是以人/皮制成,林依依自然也就不会害怕了,听到夏黄要将这礼物换成别的,她又如何肯? 易容啊,在这个时代,那绝对是一种神术,更何况,当她见到夏黄送她的礼物居然是这样一个盒子,尤其是再加上一张□□后,她的心里,突然就冒出了一个念头:也许,她可以去看一看那个人了呢。 她连忙从夏黄手上抢过那个盒子抵在□□下,小心翼翼地将它接到盒子里,嘴里道:“不用换,不用换。就这个,我喜欢这个。” 几个师兄弟看她这样子,顿时被逗的笑了起来。 夏黄心里也松了口气,看来自己这礼物还是送对了,看小师妹这样子,可是比他三位师兄所送的礼物还要重视啊。 林依依将面具收好,放回那个易容宝盒里,就将一双亮晶晶的眼睛盯住了黄石。 前面四位师兄可是都送了她好东西的,那么这位五师兄又会送她什么宝贝呢? 不仅是林依依,就连其他四人这时也都看向了黄石,眼中带着好奇之色。 他们可是知道的,这位小师弟虽然很有本事,但是却与他们不同,不喜欢奢华,平日里也没有什么收藏,以前的时候,想要什么了,都是跑到他们这几位师兄家里一番搜刮,因他排行最小,众人也都让着他,如今要送小师妹礼物,却不知道他会拿出什么来。 黄石看看他们,再看看林依依,然后摸了摸鼻子有些尴尬地笑了笑道:“轮到我了是吧?” 众人不说话,就连沧海君都坐在一边微笑着看着他。 “嗯,那个,小师妹啊,五师兄我有点穷,不如你其他几个师兄们富裕,所以也没有什么古琴啊棋子儿啊的送你,也不会制作什么□□,要不,师兄也把当初出师时师尊赐下的长剑送给你?” 他拉过挂在腰间的长剑,倒是和刺龟一个风格,普普通通看上去很不起眼。 可是,林依依又没学过剑术,再说剑对于这个时代的剑客来说,那可是相当于另外一条命的存在,她哪里会收? 林依依连忙拒绝道:“五师兄,这个可不行,一来,我不会剑术,二来,我已有了三师兄所赠刺龟,所以五师兄这长剑还是留着自己用为好。” 东园等人脸上露出果然如此的表情,也开口劝道:“小师弟啊,长剑你还是留着吧,毕竟是你用惯了的东西。如果实在想不出来送什么东西,不如便问问小师妹想要什么,然后你想办法去取来便是。” 黄石又摸了摸了鼻子道:“其实,我原本准备的是一队护卫,共有十六人,俱是我亲自训练而成,想送与小师妹防身的,可是你们都送了她东西,我这才临时想把这把剑送给小师妹,这可是我身上最珍贵的东西了。” 林依依心中感动。 虽然才只是第一次见面,但她这几位师兄对她可算得上是真心相待了。 “五师兄,不用换,你送我护卫正好,我终是要回中原一趟的,如今中原之地,烽烟四起,有了五师兄送我的护卫,我可以更安全。” 她并不知道黄石要送她的护卫有多高的武力,但她相信黄石这位沧海君的弟子一定有着真本事,那么他所训练出来的护卫也一定不会差到哪里去。 黄石听到林依依愿意要他送的护卫,顿时也高兴起来,立即便要拉着她去看那些护卫。 于是东园几人也一起向沧海君告辞,去看黄石给林依依准备的礼物去了。 沧海君一直静静看着几个弟子之间的互动,将他们的交谈全都听在了耳中。 当他听到林依依说她终是要回中原一趟的时候,眼眸微闭,他已经明白,自己这宝贝徒弟已经心有绝断了。 只可惜,却并非他所愿。 只可惜,他无法阻挡。 护卫 公元前225年,林依依二十五岁,这是她来到这个时代的第十年。 林依依留在蓬莱仙岛,每日里与沧海君还有她的五位师兄们一起玩耍。 沧海君就不说了,活了两百多年可说得上学究天人,便是他这五位弟子,虽各有所长但也全都是学识渊博之人,在中原之地,也都有很高的威望。 林依依从他们身上倒是学到了不少。 只不过,她志不在此,一切都是一种不求甚解的态度。 对此,连沧海君都不曾多说什么,东园几人自然也没什么意见,反正她只是一个女子而已,也没有他们的志向,她只需活的开开心心便好,若是能使他们的师尊多一分高兴,他们便都要对她心存感激了。 她向东园学琴,向绮里季学武,偶尔也会和几人包括沧海君对弈,但是她却用更多的时间跟着夏黄学习了易容术。 黄石本姓姜,后来田氏代姜,黄石这一支虽仍保留了齐国贵族的身份,终是无法全心全意地相助田氏。 不过,他身为齐人,便是为了家族,有些事儿也是不得不去做的。 如今中原之地,除了秦国之外,就只剩下齐、楚两国了。 现在人人都能看得出来,接下来秦国将要对付的就是这两个国家。 黄石自然是很忙的,他手下有一股势力要管理,事务颇为繁忙,不向其他几位师兄般悠闲,将那十六名护卫交给林依依后就离开了蓬莱。 林依依也去见了那十六名护卫,都是年纪二十岁左右的小伙子。 出于好奇,林依依也曾出手亲自与这十六名护卫比试过,碍于身份,以她三脚猫的功夫倒也能对上几招。 林依依嘴上不说,心里却明白,五师兄送她的这些护卫功夫都很不错。 最起码,每一个人都不会弱于韩家的护卫头领樊庄。 十六个樊庄,林依依有时想想,她这位五师兄恐怕才是最大方的吧,要知道想要培养出这么一批人来,所要花费的心血、资源,那也是难以估量的,非是大族,绝难以承担。 可他就这么一送就是十六个,可见他不仅本事大,其身份也必然不同一般。 不过,相比于学了武功后的大牛来说,这十六名护卫也就显不出什么了。 当林依依让他们和大牛比试过一次之后,她就不得不惊讶于大牛的强大与进步速度了。 十六个护卫,围攻大牛一人,一柱香不到,便全都被大牛打倒在地,如果不是大牛手下留情,恐怕这十六人便不仅仅是一点点皮外伤了。 林依依呆在蓬莱岛上,自然也用不到这些护卫,便将他们全都打发回了中原,去为她打探韩良的消息。 终归,她还是放不下。 很快,陆续便有消息传来,继燕国灭亡之后,魏国亦亡。 秦国兵锋剑指楚国,而韩良则带着他的属下,也渐渐转移至楚境,一边与楚国的贵族们接触,一边给秦军添乱。 林依依得到这些消息,思索几天之后,终于还是向沧海君提出了离开的要求。 沧海君静静地望着她,依然没有阻拦,只是让她把大牛带在身边,而且,还单独把大牛叫了去不知道和他说了些什么。 东园几人本来就是为了见林依依这个小师妹才回的蓬莱,现在林依依要返回中原,他们也便一起向沧海君告辞。 他们在中原之地,各有自己的隐居之地,分别邀请了林依依,但却都被她拒绝了。 九月,林依依重返中原。 当她踏上陆地的那一刻起,她的心就已经飞到了那个人的身,哪里还有心思去看师兄们住的地方有什么好风景? 东园等人也都知道林依依的事情,看她如此魂不守舍,也便笑着各自摇头,与林依依告别,任她去做她想做的事情。 以前的时候,林依依因为自己心中的那点骄傲,无论心中多么想念,也不肯出现在韩良身边,只想躲的远远的,怕自己控制不住,怕被他轻视嘲笑。 但是现在,她已经学会了易容之术,而且在蓬莱岛上也曾经试验过了,她这易容之术并不比夏黄差多少,最起码,她能将除了师父与夏黄之外的所有人都能够骗到。 她有自信,易容之后的她,就算是站在韩良面前,他也肯定认为出来! 所以她带着大牛一路向着楚国而去。 她这次没有带桃儿,而是把她留在了蓬莱,因为她这次是打算出现在韩良面前的,韩良大牛没见过,可是桃儿却是认识的,哪怕有易容术,林依依也不敢肯定桃儿就不公露出破绽来。 此时战争略缓。 因秦国所派大将李信、蒙武太过轻敌,被楚国大将军项燕趁其不备连破两营大败而归。 但是败兵如寇,更何况是秦国败兵? 大部分败兵被李信与蒙武带回了秦国,可也有很多四乱而逃之秦兵,散于乡野,却凶性更甚,往往几人便能屠一村。 许多惨遭秦国败兵屠杀的村子,只有一少部分人逃得性命,却也不敢再回去了,不过也将秦国败兵成匪肆虐楚国的消息传了出来。 林依依带着大牛还没等入楚,就遇到有从楚国逃至齐国的流民说了这些消息。 其中,一个消息使得大牛惊怒,让林依依不得不改变计划,将去见韩良的计划暂时放下。 武陵郡也有秦国败兵出现了,而大牛的家乡就在武陵郡。 虽然,姚村的村民们赶走了他,但他却从来没有怪过他们,反而一直都心存感激,为他身为一个孤儿,却在村民们的照顾下活下来。 所以,当他听到姚村可能也会遭遇被秦国败兵屠戮时,他便心急如焚,立刻向林依依请求,他要回去保护姚村的村民们。 林依依倒是一点都不怀疑他是否有这个能力,在蓬莱岛上,她已经亲眼见识过大牛的武力了。 或许,他无法对付一支庞大的军队,但是,对付几十个败兵,却完全不是问题。 虽然心急于去见那个一直挂念着的人,但是显然姚村的安危更紧急,于是林依依便答应了大牛。 大牛心里着急,又嫌弃林依依走路太慢,毕竟她只是跟着绮里季学了几手匕首的招式而已,体力和内功和大牛跟本就没法相比。 所以大牛便不知道从哪里弄了一个竹篓来要林依依坐进去,他想背着她走。 林依依就是再理解大牛,她也是绝对不肯坐进那个竹篓里去的。 最后看着大牛快要哭出来的样子,没办法了,便指挥着大牛编制了一把藤椅,然后她坐在藤椅上由大牛背着赶路。 桃源 大牛的骨架本来就高大异于常人,尤其是在他的体质改变之后,身体生长的速度更是快的惊人。 他在姚村的时候,总是吃不饱,所以才会看上去如同皮包骨头,但是自从到了蓬莱,学会了控制那一身怪力,再加上终于能够吃饱了以后,身体长的更快了,而且还养出了一身的肌肉。 可以说,现在的大牛真的像个小巨人一般。 他身高足有九尺,浑身肌肉贲发,一块一块的光是看着,就让人能够感受到其中的力量。 在蓬莱的时候,他经常赤着上身练武,每一次林依依看到,都觉得有些辣眼睛,因为她不太喜欢这样的肌肉男。 偏偏大牛却长着一张稚嫩的脸,个性也无比的淳朴,更因为她将他带出来,一路照顾,还让他学会了控制自己的力量、让他吃饱了肚子,所以对她无比的感激与依赖,对她的话言听计从。 而沧海君显然也是将大牛当成是她的护卫来培养的,所以她也无法拒绝大牛跟在身边,只是严禁他在她面前光着膀子。 所以,当林依依坐在藤椅上被大牛背在背上后,她们这造型居然格外合谐,林依依在大牛背上坐了两天之后,她就喜欢上了这个位置,她甚至还在大牛休息的时候,又给那藤椅上面加了个遮阳棚。 大牛背着林依依也不走大路了,他跋山涉水,攀崖越壁如履平地,只想以最快的时间赶回姚村。 但是无论他动作多大,落地的时候,他都会想着背上的林依依,不会让她感觉到太过颠簸,所以所多时候,林依依甚至能够在大牛背上睡着,等到她再次醒来,往往就会发现,周围的环境又变化了。 这一天,当林依依再次从大牛背上醒过来时,发现周围的环境又变了,他们正行进在一个山谷中。 这个山谷很大,周围有数座高若穿云的青山围遮,甚至就连这谷中都有几座小山错落,若不是大牛正在走在其中最高的一个山头,林依依还看不全这山谷的地形。 大牛这样背着她已经走了有半个多月了,途中除了偶尔休息一下、吃点东西,他们几乎不会停下来。 不过此时,林依依却开口让大牛停了下来。 “姐姐,为什么要停下?我还不累。” 大牛有些不解,但仍然听话地停下了脚步。 林依依用脚后跟踢着大牛的背扭头道:“放下,放下。你不累我还累呢,我脚都要麻了,让我下来走几步。” 她这话倒是不假。 别看她不用走路,每天就是坐在藤椅上由大牛背着,有时候还可以睡睡觉。 但是时间长了,她还是会有脚麻的时候。 大牛听她这么说,挠了挠头答应了一声蹲了下来,林依依从藤椅上跳了下来,开始在山头上一边行走一边观赏周围的风景。 这里很美。 有山有水,还有一些山鸡野鹿悠闲地徜徉在其间,它们似乎并没有见过人,看到她和大牛,也不害怕,甚至还有一只小鹿好奇地靠近他们,用它湿漉漉的黑鼻头来嗅林依依。 林依依看的好玩,便伸手去摸它的头,它竟也不跑,甚至还眯起眼睛伸长了脖子任由她来摸,看那样子,分明是觉得很舒服,很喜欢。 大牛这时也看看周围,看到不远处有几棵桃树,树上正结着一颗颗白里透红的桃子。他便过去摘了一颗随便擦了擦上面的绒毛后咬了一口。 味道居然非常的甜,他的眼中露出笑意,将那桃咬在嘴里后双手连动,飞快地摘了三四个桃子拿到了林依依面前。 林依依看着他拿过来的桃子,眼中也露出惊讶来,没想到这地方居然会有野桃,更没想到的是,这野桃居然不似寻常野桃一般长的瘦瘦小小,反而格外肥硕水灵。 她看着大牛嘴里咬着半个桃子,眼睛笑眯眯地弯着,就知道这桃子的味道也不会差。 “你在哪儿摘的?” 她一边拿起一个桃子掏出帕子去擦,一边问道。 大牛一口咬掉嘴里的桃子,将桃核仍掉,然后才指着不远处那几棵桃树给她看:“在那儿摘的。姐姐,很甜,很好吃。” 他咧着嘴笑,难得的似乎连对姚村的担忧也忘记了。 林依依一边吃着桃子,一边走过去看那几棵桃树,然后她心中一动,忽然有个想法。 她更仔细地观察起周围来,当她看到一条瀑布如同白练般挂在山间,而瀑布的下方则形成了一个水潭,更蜿蜒流淌汇成一条溪水几乎穿过了大半个山谷时,她的眼中更是闪过明亮的光芒。 仔细地观察了一下那条瀑布,终于在不远处发现了一个黑乎乎的山洞。 “大牛,我们现在到哪儿了?” 林依依忽然有些急促地问道。 “唔,应该已经到武陵郡了吧,我不久前刚问过人,我走的是捷径,直接从那山上翻下来的,过一会儿我再从前面那座山上翻出去,应该就离姚村不远了。” 大牛指指后面一座高耸入云的山峰,再指指前面一座差不了多少的山峰,叙述着他的计划。 林依依却是顾不上为她睡梦中经历了一次怎么样危险的行程而心惊,她觉得自己似乎发现了了不得的宝地。 世外桃源! 做为一个现代人,她怎么会没有读过陶渊明那篇奇文《世外桃源》? 虽然她一直认为那篇文章中所描述的那个世外桃源并不是真实存在的,但却并不妨碍她对那个美好的地方有所向往。 而现在,她看看周围,尤其是不远外那几棵桃树,还有这个平静美丽又安宁,却毫无人烟的地方,再看看四周那高耸入云的青山,还有那个似乎可以打开宝藏的山洞,她觉得自己的心都快跳出来了。 也许,陶渊明那篇文章之中的世外桃源,真的存在呢? 她或许,现在已经身处其中了呢? “大牛!” 林依依激动地大喊一声,吓着刚拿起一颗桃子的大牛手一抖差点将手里的桃子都掉了,连忙手忙脚乱地把桃子接住,却已经被他一时失控将那桃子捏成了泥。 “姐姐,怎么了?” 大牛看看手里的桃泥,有些可惜地扔到一边,一边将手上的汁水往衣服上擦去,一边问。 他擦了一下,忽然又停了下来,偷偷地拿眼睛瞄林依依,然后从怀里掏出块帕子来。 他心里有些懊恼,又要挨姐姐骂了。 姐姐不喜欢他这种顺手往衣服上擦的习惯,还专门让桃儿给他做了一块帕子。 不过,让他奇怪的是,这次,林依依居然没有骂他,她甚至没有注意到自己刚才的小动作。 “你跟我来!” 林依依一把拉着大牛向那个洞口奔了过去。 那洞口离的远看着很小,等到两人靠近,却发现那洞口足足有丈许高,五尺宽,便是大牛这般巨大的身躯,稍稍低低头,也是能够进去的。 “姐姐,我们来这里干什么?你休息好了吗?要是休息好了,不如我们继续赶路吧。” 大牛对林依依的举动很不理解,但他还是耐心地征足着她的意见。 “等等。我们好像找到了好地方。”她看也不看大牛一眼,一脸兴奋地在洞口周围打量,随口安抚着大牛。 她在找可以渡水的东西。 按照《桃花源记》之中所描写,这河水可是能够行舟的,虽然不知道有多深,但肯定不浅。 可惜,周围除了几棵桃树,什么都没有。 林依依有些皱眉,她已经看过那水了,未入山洞前看能看到水底的石子、水草等物,可是越接近洞口,色泽就越深,已经看不到水底的东西了。 她从地上拾起几颗石子往水里丢,发出“咚、咚”的声音,却也只能泛起一圈圈涟漪。 大牛一脸莫名地看着林依依做着这些无聊的事情,忍了忍,还是张嘴问道:“姐姐,你在干什么?要大牛帮忙吗?” 林依依回头看看他,忽然问道:“大牛,你会游泳吗?” “有勇?” 大牛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地道:“我有勇。我不怕那些秦兵,他们要是杀人,我杀他们。” “?” 林依依看着大牛,有些不明白游泳和杀人有什么联系。 不过很快,她便反应过来,恐怕是大牛没能听明白“游泳”这两个字。 “我是说游水。” 她比划着游水的动作,又指指洞口道:“我怀疑从这个洞口可以通到外面去,但是我不知道这水有多深,你要是会游水的话,就去试试看。” “哦。” 大牛这下明白了,他点了点头,先把挂在腰上的药箱放下,又把还背在背上的藤椅解了下来放在一边,顺手又去解衣服,但是想到林依依不喜欢他不穿衣服,就又停了下来,只是把袖子和裤腿卷了起来。 林依依看他这些动作,就知道他是要下水了,脸上顿时露出笑容来。“你真会啊?太好了。” “武陵郡很多人以打渔为生,不会水的很少,尤其是孩子,有事没事都喜欢往水里钻,偶尔还可以捉几条鱼回去。我以前也经常下水的,只是后来才不去了。” 大牛一边说着,一边已经迈着长腿往水里探了下去。 水漫过了小腿,漫过了大腿,大牛忽然往前一扑,整个人便扑进了水中。 随着“哗哗”的水声,大牛向着水洞里游了进去,很快便消失在了黑暗中。 这时,林依依却又忽然害怕起来。 毕竟是未知的地方,谁知道这山洞里会有什么,要是这山洞不是什么通道,里面藏着什么危险的东西该怎么办? 就在大牛去探查这山洞的这段时间里,她在山洞外也是越来越不安,差不多把她在原来的时代中看过听过的恐怖故事都想了一遍。 “大牛,你千万不要有事啊。” 她在洞口坐立不安,来来回回地走动着,嘴里还在喃喃地念叨着。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山洞里忽然再次传出了水声,只是却和大牛进去时游泳所发出的有些不一样,要更轻一些。 林依依一怔,连忙朝着洞口望去,就见山洞的深处,有一个黑黝黝的东西正在从黑暗中走出。 “啊……什么东西?” 林依依吓了一跳,忍不住大叫了一声,人也飞快地往后退去。 “姐姐,是我,大牛。我回来了。” 黑暗中传来大牛的声音,随着他的声音,大牛的身影也出现在了林依依的眼中。 原来,大牛这次不是游回来的,而是站在水中走回来的,河水只是漫过了他的腰部,大概能到他的胸口以下。 林依依松了口气,她抚了抚自己的胸口,感受到心脏还在飞快地跳着。 “你怎么走回来的。”她走了过去。 “姐姐,这河水不太深,你看我可以站着在水里走,这样我就可以把你背出去了。” 大牛走到他放下藤椅的地方,开始把藤椅又往背上背了。 “等等,等等。” 林依依连忙拦住他,问道:“你先和我说说,这山洞是不是能通到外面?” 其实看大牛这个样子,她心里已经知道恐怕就是自己所想的那样了,但是因为事关重大,她还是有些忐忑地想从大牛嘴里听到一个肯定的答案。 “嗯。” 大牛点了点头,脸上也露出笑容来,毕竟,能够以更省体力与时间的方式赶路,他也是很高兴的呀。 “这个山洞大概有十几米长,能够通到外面去。姐姐,我们现在就走吧。” 大牛再次把藤椅开始往自己背上背,背好了后,还要伸手去拿那药箱,不过林依依已经先一步把药箱提了起来。 “这个我拿着,你在水里呢,不方便。”她强行按捺着激动的心情,把药箱往怀里一抱,然后便跳上了藤椅。 “走,大牛。我给你们村里那些人找到了一个好地方。” “哦。什么好地方啊?” 大牛把林依依背好后,转身向着山洞里走去,嘴里还在问着他不明白的问题。 “就是世外桃源啊。没有兵灾人祸,没有贪官污吏,不需要交税,也不用服役,自己种的粮食自己吃,自己织的布匹自己穿。” “姐姐,有这样好的地方?在哪里啊?” “唉呀,应该弄个火把的,这洞里好黑呀。嗯,在哪里?嘻嘻,就在你身后呀。” “我身后?不明白。姐姐,要不我回去做个火把?” “算了算了,下次再说吧。你不是急着回姚村吗?我们速度快些。这地方我还得想想办法,回头跟师父那里讨个法子,得把这入口给藏起来,不能让别人发现……哎呦……痛!” “姐姐,撞到你了?” “没事,没事,你走你的。咝,下次真的要打火把啊。这洞里也不知道还有些什么,大牛,你可小心着点。” “嗯,姐姐。” 山洞里,回声阵阵,一清脆,一稚嫩两道声音交替响起。 凶牛 武陵郡,姚村外百米处,一块庄稼地里,七名衣衫褴褛却仍然穿着残破铠甲的秦兵正坐在一起,透过庄稼之间的空隙,小心地观察着不远处的姚村。 自从秦国兵败,他们逃跑之中因为没有跟上大部队,反而逃进了楚国境内后,他们的活动就变得非常小心了。 原本,他们有十多个人的,但是,在这两个月的流窜之中,他们也进行了很多次战斗,也被楚国的官兵追捕围杀过,直到现在,他们只剩下了七个人。 最初的时候,他们还只是闯进村子里,杀几个人以做震慑,然后便在村子里躲藏下来,好找到机会逃回秦国去。 但是,他们小看了楚人对秦人的仇恨,也小看了楚人的血性,他们在当天,就被楚国的官兵给围到了村子里。因为有村民偷偷地跑了出去,给官兵报了信。 那一次,他们是拼上了性命,才杀出了楚国官兵的重围,也就是那一场战斗,他们仅仅逃出了不到十人,还差不多人人带伤。 后来的逃亡之中,他们两名重伤的同胞也死掉了,只剩下了他们七人。从此后,他们再入村子,要么是偷偷摸摸不让楚人知晓,偷偷取了食物便会离开,然后找个隐密之地藏起来。 要么,便是屠村,男女老少一个都不会放过,因为他们已经吃过了教训,更不会对敌国这些对他们满怀仇恨的人们抱有同情心。 随着时间的流逝,他们在武陵郡呆的时间越久,就越加的感受到一种紧迫感,他们已经从周围出现的越来越频繁的楚国官兵们身上,看到了自己似乎已经快要走上了未路。 他们虽然骁勇,但他们毕竟只有七个人,而且多次的战斗,他们的武器与甲胄也早已经残破。他们不仅要想办法找到食物和药物,他们更需要躲避所有的楚国人。 他们像老鼠,像鬣狗,也像毒蛇,四处流窜,隐藏在一个个阴暗或隐蔽的地方,艰难地求生,同时也在残忍地破坏与杀戮。 姚村他们不是第一次来了,不过只前来的两次,他们也只是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偷偷地摸进去,偷走一些食物而已,并没有惊动到任何人。 不过这次,当他们再次来到这个村子外边的时候,他们在商量一件事情:要不要,占了这个村子。 天气已经越来越冷了,再过两个月,不,也许只要一个月,他们如果仍然像现在这样流窜在外边,那么,就算是不会饿死,也迟早会冻死。 所以,他们必须找一个落脚的地方了。 之所以会选中姚村,一方面是姚村只是一个小村庄,整个村子,也只有十几户人家,百十来口村民,抛开老弱妇孺,并没有多少青壮,对于他们七个从战场上杀出来的人来说,不难对付。 另一方面,则是因为姚村的地理位置。 这个小村算得上偏僻,周围离得最近的村庄也在十里之外,所以就算是发生了什么事情,一时半会儿也不会被人发现,更何况,姚村背靠大山,就算是被楚人发现了,他们也可以往大山里一钻,也许就能逃得一条性命。 至少,这已经是他们所遇到是最合适的一个村子了。 “就这个村子了。” 七人之中,一个三十多岁,满头乱发的汉子说道。 他的脸上长满了胡须,一条长长的伤疤从左边眉毛一直到右嘴角边,差不多贯穿了他整张脸,看上去狰狞而又凶恶。 “嗯。这村子位置不错。不过,我们要屠村吗?” 另一个年纪和他差不多,却长的秀气白净些的汉子道。 “怎么,你又心软了?想想陈七他们是怎么死的吧。别忘了,你现在不是在秦国,而是在楚国。” 那疤脸汉子扫了一眼白净汉子冷笑了一声道。 白净汉子看了他一眼,却也没有生气,只是解释了一句道:“我是想着,我们要在这个村子里呆很长时间的话,难免会有其他人会来这个村子,到时如果没有村民们出来应付,那我们的存在很快就会暴露。” 其他几个秦兵当中,也有人认同地点了点头,就连那个疤脸汉子,也略微有些皱眉,显然对于这白净汉子所担心的事情也没什么解决办法。 他想了想,还是向那白净汉子问道:“那你说怎么办?如果我们不杀他们,你就能保证他们当中不会有人偷偷跑出去报信?我们现在只有七个人了,不一定还能冲得出楚国官兵的围杀了。” “将村子里所有没有牵挂的人全都杀掉,然后每家一个人质留在我们眼前,如果有人敢去告密,就将这些人质全部杀掉!” 白净汉子显然之前就已经在想这个问题了,所以在疤脸汉子问的时候,马上就给出了建议。 “尤其是,把那个村长控制住,那个老家伙在这村子里还是满有威信的。” 疤脸汉子想了想,点了点头道:“就这么干。到底是读过几天书,和我们这些大老粗就是不一样哈。” 他拍了拍白净汉子的肩道。 白净汉子道:“又有什么不同?不和你们一样在提着脑袋打仗?我就是啊想要赚点军功,万一运气好,说不定还能得几亩地,这样,我那一家子老弱,就能活下去了,我的小弟,说不定就真正地有机会读书了。” 他看了看另外那五个更加年轻的秦兵道:“一定要想办法活下去啊,只有活着,才有希望。我们秦国已经打败了韩国、赵国、燕国、魏国,虽然这次我们失败了,但是大王一定会派更多的军队来攻打楚国。我们,如果无法逃回秦国,那就藏在楚国,等到我们秦国的军队再次杀入楚国,就是我们建功立业的时候了。” 那五个年轻的秦兵脸上本来还有些迷茫与惶然,毕竟这两个月来他们几乎是生活在朝不保夕之中,随时都有可能死要楚国官兵的刀箭之下。 不过,在听了这白净汉子的这一番话后,他们的脸上终于露出些激动之色来。 疤脸汉子看看他们,又看看白净汉子,眼中闪过一丝赞赏之色。 “好,大家准备好,等天色完全黑下来,我们再摸进村子里去,那个时候,应该不会有人在外边了。” 当大牛背着林依依赶到姚村外边的时候,天早就已经黑透了。 没办法,大牛的脚程虽然很快,但是一个下午的时间,想从桃源赶到姚村还是有勉强了,更何况,林依依非让大牛把桃源的位置记牢,生怕回头会找不到了,这就又花了一些时间。 “咦,这么晚了,怎么村里还有人没有睡觉?” 大牛看着远处的姚村,里面的一处地方隐隐有火光闪耀,他觉得有些奇怪,因为以前他在村里的时候,这个时候,基本上大家应该都已经睡觉了。 林依依因为是背靠着大牛后在藤椅上的,所以一时没有看到什么情况,不过听到大牛的话后,她却皱了皱眉努力扭头去看,然后用脚后跟踢了踢大牛的背道:“放我下来。大牛,你先悄悄地回去看看,我怀疑,是不是秦兵已经进村了。” 大牛听她这么一说,顿时急了,甩开两条大条腿就向着村里跑去,哪里还顾得上把她放下来啊。 林依依连忙抓紧藤椅的扶手,低声道:“大牛,你先别急。也有可能是我猜错了呢。而且,如果我没有猜错,那你就更不能这样冒冒失失地冲进去了,要是那些秦兵把村民们当成人质怎么办?所以你先偷偷进去看看倒底什么情况,罢了,我和你一起去,你先把我放下来。” 大牛这回才停了下来,蹲下身子让林依依从他背上下来。然后两个人便小心翼翼地摸进了村子,向着火光闪动的地方摸了过去。 “是村长家。” 大牛认出了火光闪动的地方是哪儿,而随着他们的靠近村长家的院子,隔着院墙,他和林依依都已经听到了隐隐的哭泣声,还有陌生男人的喝斥声。 “听明白了没有?谁要是敢不听老子们的话,这些人的下场,就是你们的榜样!” 这句话说的磕磕绊绊,一听就不是楚国本地人,林依依一听就皱起了眉毛。 这个时代可没有推广普通话,每个地方的本地方言都特别难懂,就算是林依依这两年来走过了那么多的地方,有些地方的方言她也还是听不懂。 不过,院子里说话的这个人的口音却带着几分关中腔,这让林依依一下子就猜出了这些人的身份。 大牛显然也明白了事情的严重性,他的眼睛立刻便红了,就要往里面冲。 林依依连忙伸手拉住了他,在他不解地回头看过来时,冲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她使劲地拉扯着大牛的胳膊,让他弯下腰来,然后在他耳边小声道:“不要冲动,我们先看看什么情况。” 然后她看了看这院墙,并不是很高,大概大牛站直了就能看到里面的情况,不过她很怕大牛看到什么刺激到他的场面而失控冲进去。 于是她看了看周围,发现不远外正好有棵老柳树,于是她便拉着大牛过去,然后在他的帮助下爬到了树上,向着院子里看去。 院子里挤的满满的都是人,林依依感觉恐怕这个村子里所有的人现在大概都在这里了。 只是大家却都满脸恐惧地瑟缩着挤成了一圈,空出了中间一小块空地,而就在这一小块空地上,则倒着四五个村民,满身鲜血,一动不动,想来怕是已经被杀了。 七个身穿残破甲衣的秦兵正或坐或站在村长家的房门口,两支燃烧着的火把被人插在房门两边的窗户上,将这七人照得如同妖魔。 “三伯!” 大牛忍不住低吼出声。 林依依仔细一看,果然看到那倒在地上的几人当中,其中一位正是那位当初接她进姚村,被称作三伯的老人。 她记得,这位老人即使是被大牛弄伤的胳膊,也仍然没有怪过他,仍然对他抱有极大的同情心,可见往日,对大牛是很照顾的。 大牛两腿仅仅是迈出了几步,然后就像一尊史前怪兽一般冲进了院子,他甚至顾不上走大门,直接走到了墙根下,身子微微下蹲然后便高高跳了起来,一手在院墙上一按,整个人便翻进了院子里。 院墙被他这一按顿时塌掉了一大块,露出了一个很大的缺口。 林依依这次没有再阻止大牛了。 因为没必要了,以大牛的武力值,区区七名只能欺负老百姓的残兵败将,根本就对他造成不了威胁。 她之前之所以拦,是因为她不知道里面到底有多少敌人,更重要的是,她怕误伤到村民。 不过现在看来,不用担心了,这七个秦国败兵显然是以为已经控制住了所有人,所以并没有和村民们靠的太近,而以大牛的武力,只要让他靠近,他们当中,将不会有人有机会获得人质了。 “什么人?” “找死!” “啊......” “兄弟们快动手......啊......” 一阵混乱之后,院子里很快便恢复了安静,而那七名秦国败兵已经全部死在了大牛的拳脚之下,无人能有一合之敌。 林依依并不是第一次见到死人了,但却是第一次见到大牛这样的杀人机器。 真的是太可怕了。 她看到那七个秦国败兵的脑袋被大牛一拳砸暴,鲜血与脑浆迸渐,一脚踢飞一名秦兵,直接将人踢成了两段,鲜血洒落如同下雨,又看到他双手拎起两名秦兵在身前一撞,两个活人便变成了口吐鲜血的两具尸体…… “哇……” 林依依忍不住呕吐了起来,直到院子里再没有声音发出,她才擦了擦嘴,苍白着脸走了过去。 “啊!” “哇……” “哇……哇哇……” 院子里的村民们被吓呆了,但也有人发出了惊叫声,以及呕吐声。 林依依很理解,大概没有几个正常人看到这样的一幕还能保持正常神情。 “大……大牛!你是大牛!” 也有人认出了大牛,发出了又惊又怕的惊呼声。 看到林依依也从那个缺口处翻了进去,顿时又将注意力放在了她的身上。 “林……林医女!” “是林医女!那他真的是大牛,我记得很清楚,当初大牛就是跟着林医女走了,这才多久没见啊,居然就变得这么凶残了,好可怕!” “你说什么呢?大牛杀的那些人都是坏人,是秦人!他是在救咱们。” “对,是大牛救了大家,那些秦人才是凶残呢,他们杀了三件他们,谁知道会不会连我们也杀了。” 惊吓中的村民们在认出了大牛和林依依两人后便七嘴八舌地吵了起来。 大家将林依依围在了中间,乱七八糟地问话,却没有一个人敢靠近大牛,全都一脸害怕地离他远远地,只拿一双惊惧的眼睛偷偷地瞄他。 大牛本来想过来和大家说话的,可是他刚向着人群走了一步,这些人就吓的飞快地倒退,离大牛反而更远了些。 大牛愣了愣,然后失落地低下头,停下了脚步,没有再试图靠近他们。 迁徙 姚村不幸,被七名秦国败兵杀入村中,共杀死了村民十余人,伤十余人,一夕之间,使得这个小村便遭逢大劫。 姚村又是幸运的,这七名秦国败兵没有想着一入村便行屠村之事,使得他们大部分人得以保存了性命,更等来了大牛和林依依,救下他们,同时还为死去的人报了仇。 死里逃生后的村民们这时才敢于为死去的亲人们放声悲哭,而那位被秦兵们有意留下的村长,肿着半张脸将林依依请进了自家屋里。 林依依看看有些不知所措的大牛,有些心疼。 姚村的村民们都在害怕他,可他们谁也不知道,若非是大牛担心他们,没日没夜地疯狂赶路,恐怕他们当中,还不知道会有多少人会死于秦兵刀下。 “大牛,你来。” 林依依将大牛叫到身边,然后在村长惊惧的目光下,拉过了他的胳膊,忍着胸中的反胃,掏出一块帕子去擦拭他脸上的血迹。 “林......林医女!” 村长有些结结巴巴地看着她的动作,有些担心她会受到大牛的伤害。 手中的帕子很快便被血迹浸透,连林依依的手上都沾染上了血迹。 她皱了皱眉,转身对村长道:“村子里发生了这样的大事,村长还是先去安排一下乡亲们吧,我让大牛先去洗洗,免得吓着大家。有事,回头我们再详述,可好?” 村长似乎也不太想和大牛待在一起,听到林依依如此说,便点了点头,让她自便,自已则去安排村民们收敛死去的村民,以及处理那七名秦兵的尸体。 林依依看着有些失落的大牛,轻声安抚道:“大牛,你别伤心,他们是被吓着了,等到他们知道你已经是个正常人了,就不会再害怕你了。” 大牛鼻子里发出一声轻嗯,抬头看向林依依。 是啊,这些看着他长大的人们,可以算是他的亲人了,可是他们却害怕他,只有眼见这位姐姐,从来都不会害怕他,更不会抛弃他。 他当然也听到了林依依和村长的对话,此时看看自己一身的血迹,再看看林依依有些苍白的脸色,顿时有些后悔,不该用那样暴烈的方式来杀敌,难怪村民们会害怕,恐怕连姐姐也被他吓着了。 “姐姐,你等等,我先去洗洗。” 说着,他便大步地跑了出去。 村子外面不远外就有条小河,他以前经常去那里玩耍的,甚至,他游水的本领都是在那条小河里学会的。 林依依一怔,大牛就已经消失在了她的面前。 她微扯了扯嘴角,想笑,可是放松下来的她顿时被浓重的血腥味冲得剧烈呕吐起来。 半个时辰后,村和安排好了村里的事情,便回到家里来见林依依。 村长的老婆孩子也没事,在这半个时辰里已经在村民的帮助下将院子里的尸体以及血迹清理的差不多了。此时正在陪着林依依说话。 林依依也已经清洗过了,那块被血染透的帕子自然是被扔掉了。 “林医女,你说大牛的病已经治好了?” 村长听到了林依依和自家婆娘的对话,有些不敢致信地问道。 “嗯。其实,大牛那不是病,他就是身体的底子太好,力气太大,却没有学过武功,所以才控制不好自己的力量。现在他已经学习了武功,可以把自己的力气控制的很好,和正常人没有什么区别了。你们也不用再怕他,他不会再伤到你们了。” “哦,那就好,那就好。” 村长有些尴尬地笑笑。虽然林依依说大牛不会伤害到他们,但是之前他眨眼之间便杀了七名秦兵的凶残模样,还是让他害怕,甚至,是比以前更加害怕。 林依依也看出了村长的言不由衷,不过她也能理解,毕竟,就连她这样了解大牛的人,看到那样的场面也有些受不了,更何是村长他们呢。 于是她换了个话题,问起村长以后的打算来。 “我可以肯定地说,像今天这样的事情,以后可能会更多,因为秦国的目标是统一天下,所以,楚国和齐国迟早也会和其他四国一样被秦国灭掉。也就是说,楚国,安稳不了多久了。” 村长一脸悲苦地叹息着,村长的老婆孩子也在旁边听着,脸上全是对未来的迷茫和担忧。 “谁说不是呢。可是,我们又能怎么办?那些从其他国空逃难的人,老头子我也遇到过,他们的凄惨模样,我也看到过,可是我们这般蝼蚁一样的人,又能有什么办法?不过是听天由命罢了。” 林依依这时却露出一丝微笑,眼睛亮亮地道:“也未必。” 村长一愣,不明白林依依这话什么意思,但是看到她的表情,还是让他意味到了一些什么。 “林医女,莫非你有什么办法可以救我们?若是如此,还请林医女给我们指一条生路,我们全村人必定家家给你立长生牌位。” “呃,那到不用。” 林依依有些不自在地道。 “不过,我还真有一条生路指给你们。” 她有些兴奋地将桃源的存在说了出来,那里的美丽,那里的安宁,最重要的,是那里的隐蔽,完全可以作为姚村村民们的世代传承之地。 村长一家越听眼睛越亮,越听心中越是火热。如果真如林医女所说,他们能够遁入桃源,那么他们将会过上真正幸福而又安宁的生活。 “林医女,明天,明天就带老头子去看看吧,如果真的如林医女所说,那我们姚村便举村搬迁进那桃源之中!” “好,到时还需多带一些人,毕竟那地方我也只是大概看了看,具体里面会不会有什么危险,我也不能完全确定。” 林依依点着头道。 虽然她已经差不多能够肯定,那地方应该就是陶渊明《桃花源记》之中所述的世外桃源了,但是为了这些姚村村民的安全,小心才不会出什么大错。 正说着,大牛也回来了。 他不仅洗了澡,连衣服也都洗过了,只是因为林依依不喜欢他光着身子,就那么穿着湿衣服回来了。 此时的村长心中高兴,再加上大牛虽然长的更加魁梧,可那张稚嫩的脸却没有多大改变,洗干净后,便也没有那么吓人了。 于是便招呼着婆娘取了自己的衣服来给大牛更换,虽然小穿在大牛身上如同童衣,但怎么也比湿衣服强啊,这个时节天气已渐冷,就算大牛强壮,不怕生病,湿衣服穿在身上终也是不舒服的。 大牛感受到了村长对他的关心,心中一暖,脸上也露出笑容来。待到听到林依依说让他明天带着大家去桃源,自然是毫不犹豫地答应了下来。 第二天,一大早,村长便带了两个村民,和大牛一起返回了桃源。 林依依没有跟着一起去,她在前一天晚上为那些受伤的村民们治伤,睡的晚了,村长便没有让人打扰她。 村里就有渔民,船自然不是问题,再加上林依依的建议,这次,不仅带了火把,连同绳索、柴刀、斧头,甚至一些箩筐扁担之类的东西也带了些,若不是船太小,村长甚至还想带辆独轮车呢。 桃源离姚村还是有段距离的,不过好在这次有船,不用像大牛那样靠着两条腿来赶路,所以用了半天时间,他们便通过了那个山洞,进入了桃源。 当他们看到眼前的一切时,顿时满意的不得了。 两个村民事先都已经听村长说了他们来这里的意图,知道这里将会是他们的新家园,自然是非常高兴的,因为这里,比起他们现在的村子更大、更美、也更富饶。 最重要的,是这个地方只有那个山洞一条通道,将这里与世隔绝,也将那乱世隔绝在外,会给他们一个安宁的家园。 村长几人兴奋的不得了,他们大概地走了走,看了看,便决定马上回去开始搬迁计划。 他们连一刻都等不及了,更不会在意林依依所担心的这里会否存在什么危险,对于他们来说,还有什么危险能比得过身处乱世的危险? 于是一行人又马不停蹄地赶回了村子。 村长召集了所有村民,将桃源的事情告诉了大家,然后便让大家去收拾东西,制造更多的船甚至竹筏,然后便开始一点一点地将姚村搬进了桃源。 林依依和大牛自然一时也没有走,而是留下来帮助姚村的人们搬家。 与此同时,楚国大营,大将军项燕正在与一青年对坐而饮。 如果林依依在这里,一眼便会认出,那与项燕对坐而饮之人,正是她思念之人韩良。 两年来,韩良的变化也很大,他已经褪去了少年稚气,也少了温文尔雅,反而多了几分沉稳,也多了几分凌厉。 “韩公子,这次李信蒙武败退,你觉得秦王会做何反应?” 项燕向韩良敬过一杯酒,目光沉静地看向面前这个青年。 韩良的事迹,他早就有所耳闻。 韩国流亡贵族,却一直在暗中进行着反秦之事,这一次秦国攻楚,这位韩公子便主动找上了他,不但送来了许多秦军的情报,还为他出谋划策,甚至带人袭击秦军粮道,截杀秦军斥候。 可以说,这一次,他能够这么轻易地打败秦军,这位韩公子出了很大力气。 他很欣赏这位韩公子,甚至想招揽他,但是在与他相处几次,略作试探后,便不得不放弃了。 这位韩公子一心只想复韩,是不会忠于其他国家的。 他或许会因为相同的敌人,而联合其他国家的贵族,也可以与秦国的任何一个敌人合作,但是,想要他为其臣,却是不能。 但就算如此,他也仍然非常重视韩良,想要和他维持良好的关系,对于现在的楚国来说,任何一点抗秦的力量都值得团结。 韩良也明白项燕的想法,最初他找上项燕的时候,也没被当回事儿,还是他几次送上秦军的动向,并且所出的几个计策事后证明都是良策,他恐怕连面见项燕的资格都不会有。 现在,他却成了项燕的座上宾,只因为他有用。 他拒绝了项燕的招揽,是因为他早就看出了楚国早已病入膏肓,无药可救。 但他不在乎,因为他的目的不是救楚而只在伤秦,只要能够给秦军带来麻烦,只要能够损害到秦国的利益,那么他的目的就达到了,至于其他,于他来说,无关紧要。 项燕打败了李信,楚国上下非常高兴,觉得国运又绵长了,可是韩良却知道这不过是回光返照罢了,秦国必定会重整旗鼓再次攻楚。 而下一次,楚国是否还能再次打退秦军,韩良是没抱多大希望的。 就算如此,他也绝不会放弃,在他付出了那么多代价之后,他的生命中,就只剩下了一件事情,与秦王、与秦国,不死不休! “呵,如何反应?自然是重整旗鼓准备再次攻楚了。难道项将军会认为,秦军败了一次,秦王便会放弃楚国这大好河山?” 韩良冷笑一声,将杯中酒一口饮尽,然后看向项燕:“如今,秦国已经连灭四国,很显然,楚国便是第五个目标了,将军虽然打败了李信和蒙武,但却没有损伤了秦国筋骨,秦王必定会再派人来攻打,而且,会派更多的兵,更强的将来。将军恐怕也要早做准备了,接下来,恐怕会是一场艰难的卫国战争,若是将军不敌,恐怕楚国便会如四国一般,灭、亡。” 无踪 离开楚营的时候,韩良有些失望,但也仅仅是失望而已,还无法让他有更强烈的情绪,因为他,已经越来越能够控制自己的情绪了。 他甚至连对秦国的仇恨,都已经变得有些麻木了。 报仇,已经不再是他生活的意义,而似乎成为了一种习惯。 不然,他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 樊庄带着几名护卫在楚营外等着他,见到他脸色平静,也不知道他与项燕之间谈的如何,于是安静地跟在他的马后回到了他们在楚国的住处——一个庄子,是他们租下来的临时住处,毕竟,他们不会在楚国长住。 听到韩良回来,水姜连忙带着小兰出来迎接,韩良见了她,笑了笑,不冷漠,也不亲近,对于她的问候也会回应,但也,仅此而已。 他说他还有事要办,让水姜自便,便像往日里一样,将自己关进了房间。 水姜的脸上带着温柔笑意,眼中却藏着浓浓的失落。 她没有看周围那些下人们的神情,因为她早就已经看到了他们眼中的同情。 她端庄贤淑地转身回到自己的房间,连小兰也一同打发了下去,在只有自己一个人的时候,才不再控制自己的泪水,扑在榻上,无声哭泣。 原以为将林依依赶走,她就再没有竞争对手。 可是,自从林依依走了之后,韩良就像是连七情六欲都消失了一样,他的眼中更加的没有她了。 韩良一个人呆在自己的房间里,他的面前,是一张长几,几上正摊开着一副帛画,画上是一名少女正在跳舞,笑靥如花。 他的手指虚悬于画上少女的笑靥之上,似欲触摸,却又似有不舍。 清瘦纤长的手指缓缓于空中掠过那张美丽的容颜,不舍地留恋于那双盈满笑意的双眼。 许久,他才一根一根弯曲起手指,慢慢地收回,再度凝视画像半晌,才无比珍惜地将画像轻轻卷了起来,收入一个锦囊之中,然后放入了怀中。 “樊庄。” 清冷的声音传出屋外,早就等候在门外的樊庄连忙答应一声。 “进来。” 樊庄应声推门而入,看到韩良静静坐在长几之后,连忙从怀里掏出一个密封的竹筒双手递上。 “公子,这是从秦国传来的最新消息。” “嗯。” 韩良答应一声,伸手接过竹筒,随手从几案上拿起一把精致的小刀削掉了竹筒上密封的蜡层,然后从中倒出两根竹简来。 他拿起一根竹简看了看上面的文字,脸上神色不变,眼中却露出一丝冷笑来。 “果然,秦国又在征兵了,这一次却是将年龄降到了十三岁,如此一来,恐怕明年秦国就会多上至少二十万的军队攻楚了,也不知道那位项燕将军可做好了准备。” 接着他又拿起了另一根竹简来,看到上面的内容,眼神骤然一凛。 “王翦?” 他口中轻轻吐出一个名字,有些凝重。 做为秦国大将,王翦这个名字实在是太如雷贯耳了,因为他带兵灭了赵,又灭了燕,如今,秦王这是打算再次起用王翦让他来灭楚了。 略作思索,韩良将两支竹简递给樊庄道:“将这消息传给项燕将军。不管他们自己有没有得到这些消息,作为盟友,我总是要给他一些提醒的。” “是。” 樊庄答应一声,然后等着韩良的吩咐。他知道,如果没事了,韩良会直接开口让他退下的,既然他没有让他退下,那便是还有事情要询问或者交待他。 韩良沉默片刻后,看着樊庄沉声道:“她……最近可有消息?” 樊庄眼眸微动,却垂下了眼皮没有让韩良看到。 他知道韩良问的是谁,因为每隔几天,他就会问上一问。 只是,自从几个月前得到那位林姑娘的最新消息是出海之后,他手下的人就再也没有新的消息传来了。 “回公子,还没有。” 韩良目光一闪,脸上隐有怒气浮现,樊庄偷眼瞧见,知道他已经是不满了。 “公子,据属下派去保护林姑娘的人说,那接走了林姑娘的人,很有可能是沧海君的人,想来,林姑娘出海,恐怕是去见沧海君去了。我们的人也试图跟踪过,但是后来失败了,仅仅是在海上过了一夜,我们的人就跟丢了。” 樊庄连忙解释道。 两年来,他很清楚韩良一直都没有放下过林依依,虽然没有亲自去找过她,但却一直让他派了人在暗中保护她,并将她的消息传回来,直到那位林姑娘忽然出海,他们失去了她的消息,他才变得焦燥起来。 “她是从哪里出海的?可在那里布置了人手?” “回公子,是从即墨旁边的一个小渔村,属下安排的那几名保护林姑娘的护卫跟踪失败后就一直守在那小渔村里,只是直到现在,仍然没有林姑娘的消息,怕是林姑娘还留在沧海君身边。” 韩良点了点头,心中却更加烦燥。 他想起了当初沧海君就曾经试图带走过林依依,想要将他们二人分开。 没想到,现在不用他在其中阻挠,他们便已经分开了。 而她这一次回到沧海君身边,还会再回中原吗? 他还能再有见她的机会吗? 他失落地垂下头,有些无力地摆了摆手,樊庄看到,也不敢打扰,行礼之后,无声退下。 他们二人都不知道,林依依早已经回到了中原。 当然,到不是她未卜先知,故意错开了那个小渔村,仅仅是因为,她这次回来,是跟着角里等人一起的,因为角里就住在东海边上的一个小村子里,所以他们登岸的地方才选择了距离角里所隐居的那个村子不远处。 韩良在房间里又是枯坐半晌,这才走出了房间,开始在山庄里行走。 很快就是十一月了,天气变得寒冷起来,他紧了紧身上的披风,任风吹的他鬓发飞扬。 他看着山庄里的人们,有年青的仆人正在领队的带领下练习刺杀之术,有或老或年青的仆妇来往忙碌,也有几岁的孩童挥舞着木剑学着他们的父祖叔伯呼喝砍杀…… “秦狗,受死!” “秦狗,吃我一剑!” “我才不是秦狗!,我不当秦狗,你们欺负人!” 几个七八岁的孩童追打着从他身边跑过,其中一个似是被其他几个孩子当作秦狗在砍杀攻击,一张小脸涨的通红,眼中更是如有泪要淌下。 “可是你刚才输了啊,输了就要当秦狗,之前就说好了的,你想反悔?” “我不管,我就是不当秦狗!秦狗太坏了,我不当!” 那孩子小嘴撅的老高,一边挥舞着手里的树枝反抗,一边气呼呼大喊。 韩良看着他们,眼中却没有半丝笑意。 仇恨啊,一代传一代,只要秦国不灭,此仇便不共戴天! 在整个中原都已经进入冬天的时候,桃源却似乎因为特殊的环境,使得气候比外界要温暖许多。 姚村早已经全体搬迁进入。 他们花了大半个月的时间,建好了房子,林依依甚至也给自己挑了个位置,指挥着大牛建起了一栋小木屋,当然,大牛的屋子也在旁边,就在那几株桃树旁边,她觉得,自己以后会经常来这里,这里也许会成为她的一个家。 桃树上的桃子早就没了,甚至连叶子,现在都已经掉光了,但是住在自己小屋里,看着安宁详和的桃源村,她还是非常的高兴。 没错,现在这里叫桃源村了,名字是她起的,村长还是原来的老村长,而她林依依,也成为了桃源村里的新成员,并且还是一个具有非常高的声望的成员。 桃源村的村民们都非常喜欢这个新家园,所以更加感激林依依,如果不是她坚决反对,这些村民还真就打算给她立长生牌位了。 大牛也获得了村民们的接纳,大家不再害怕他,重新恢复了以前对他的照顾,给他缝衣服,给他做吃食,让这个少年的脸上重新挂满了笑容。 这样的生活是美好的,但是这样的生活也是脆弱的,林依依很清楚他们没有任何的自保能力,除非这里不被人发现,否则,这样的环境,他们却是连逃跑也没有路了。 所以解除这个隐患就成了现在最迫切的问题。 早在姚村的人决定搬迁的时候,她便招来了黄石送她的十六名护卫之一,让他去见沧海君,替她想个办法隐藏桃源的入口。 她有一只小哨子,是沧海君专门为她制作,用来联系那十六名护卫,所以,虽然他们被她安排了去做别的事情,但是在她附近,却永远会有两人等待着她的召唤,以便于为她传递消息以及跑腿。 原本她回到中原,最想做的事情是去看看韩良如何了,但是因为姚村的事情,她被拖住了。 不过被她打发出去盯着韩良的护卫送回来的消息告诉她,最近的韩良很是安份,偶尔会去见见楚国大将军项燕,除此之外,也就没有其他的举动了。 于是她也就不那么着急了,想着先把桃源的事情先解决掉。 由于《桃花源记》的关系,她其实心中已经有了想法,那就是以桃花为阵,将桃源的入口遮掩隐藏。 只是可惜,她当初跟着沧海君的时候,对这些奇门遁甲、阵法等等并没有兴趣,所以她根本不知道这个阵法应该怎么布。 不过也没关系,年前,她派出去的那个护卫便回来了,不仅仅是他,他还将良蒲也带来了,来为桃源亲自布阵。 冬天当然不是种树的时节,不过良蒲也没有浪费时间,他将林依依以及村长等人召集到一起,先将桃花阵的原理以及注意事项讲给大家听。 除了等到天气变暖之后需要他们在指定的位置种植桃树之外,当然还要教会他们如何自如地出入这个桃花阵了。 林依依到是学的很认真,不过村长他们却没怎么认真学,因为他们从进入这里之后,根本就没想过要出去,他们甚至没有将这出入之法教给村民们的打算。 求医 林依依也明白他们的顾虑,尊重他们的选择。 二月,当桃源村中的桃树开始吐出新芽,良蒲便开始带着村民们在入口处的两岸种植桃树。 树苗是事先培育好的,办法当然也是良蒲想的。 对于这个只是顶着沧海君身边一个童子身份的少年都有这么大的本事,林依依很有些羞愧,她有时候觉得,可能他才更配成为沧海君的弟子吧,而她这个真正的弟子,实在是没用了些,简直有损沧海君的威名。 半个月后,所有的桃树种好,良蒲不知道给这些树苗浇了些什么水,使得这些树苗长的飞快,简直是一日窜三窜的速度,以至于到三月的时候,桃源村里的桃花盛开时,桃花阵的桃树也已经长满了花骨朵。 桃源村的村民们将良蒲当作了仙人,将他这一番动作看作了仙人法术,充满了敬畏。 但是让他们更加敬畏的是,他们从良蒲对林依依恭敬的态度以及偶尔听到的只言片语中得知,这位仙人一般的良蒲先生,仅仅只是仙人身边的一个童子,而那位林医女才是仙人的弟子。 对于村民们更加敬畏的眼神,以及更加谨慎的态度,林依依也很无奈。 她看得出良蒲有些故意,无非是担心这些村民们对她不好、不敬,虽然有些多余,倒底是一片好心。 完成了这件事后,良蒲也没有多留,向林依依告辞后回蓬莱岛去了,而桃源村的村民们也早就开始开垦土地种植庄稼,开始他们的新生活了。 林依依看着热闹起来的桃源,鸡鸣狗叫,偶尔还会有一两声老牛低沉的叫声,心里充满了成就感。 “大牛,我们也该出去走走了。” 她对蹲在屋前正在按照她的意思做摇椅的大牛道。 “哦。” 大牛停下手里的活,抬起头迷茫地看着她。 他觉得现在的生活很幸福了,所以有些不明白林依依为什么想要出去。 但是他不会反对她的,只要是她说的,他都会去做。 林依依低头看过去,发现那摇椅已经差不多完成了,大牛现在的工作只是在做最后的打磨。 她走过去,将那摇椅扶起来摆好,然后缓缓地躺了上去,脚尖一点,摇椅开始前后晃动,她轻轻闭上眼,感受着春风拂面,带来那丝丝缕缕的花香。 “我能想到最浪漫的事啊……” 她轻声叹息着,有种一种遗憾,也有着一种希冀。 大牛不懂林依依在说什么,不过看到她似乎很喜欢自己的作品,他还是很高兴的。 “我去收拾东西。” 他挠了挠头,想起刚才林依依说的话,便说了一句,然后去整理药箱、衣物、银钱,还有那个藤椅。 林依依无意中一睁眼,看到他将那个藤椅也拿了出来,顿时觉得满头黑线。 “大牛,那个藤椅就不用了吧,这次我们不急着赶路,所以你不用再背着我了。” “哦。” 大牛有些懵懂地点了点头,又将那藤椅放了回去。 公元前224年,春。 林依依带着大牛离开了桃源去往了秦楚边界。 而秦国也确定了大将军王翦领大军六十万攻楚。 秦楚之战再次暴发。 临出发前,林依依带上了夏黄送给她的那个易容盒子,然后在打算去与韩良打个照面之前,把自己易容成了二师兄角里的模样。 一方面,角里比其他几位师兄要懒一些,自从他隐居之后,出来见人的时候越来越少,这样她这个假货撞上真人的机会就会小很多。 二来,他这个身份还是有一些影响力的,用他的身份,能够避免一些小麻烦。 最重要的一点,是因为角里也擅长医术,她假扮起来穿帮的可能性也会小很多。 而且,身为贵族,她的几位师兄都是有追随者的,这样,她身边带着大牛这样的人物也就不会引起别人的怀疑了。 “大牛,你记着啊,我现在是二师兄了,你要叫我角里先生,明白吗?千万不要叫错了啊。” 林依依一手拿着一面小巧的铜镜,左右查看着自己易容之后的脸上有没有破绽,一边向站在她旁边的大牛道。 “哦。” 大牛睁大着两只眼睛看着她从一位美丽的姑娘变成了一名帅大叔,一脸的神奇。 他不是第一次见到林依依易容。 在蓬莱岛的时候,她就没少易容成几位师兄来骗人,不过那时候她是在玩,那么现在呢? 她又想干嘛? 大牛看着她小心地往自己的脸上贴着胡须,不得不说,她这易容术学的真不错,如果不是亲眼看着,他肯定会认错的。 “嗯嗯……大……嗯……大牛!” 林依依看看似乎没什么破绽了,便轻咳了几声,压着嗓子运用夏黄教给她的变声术将自己原本清脆的女音,变成了低沉的男声。 “嗯,这下就没破绽了,虽然和二师兄的声音还有些区别,但他也没见过二师兄的面,没听过他的声音。” 她对自己的易容成果很满意。 “好了,大牛,带上药箱,我们出去走走。” 她已经换了一身看上去不起眼,实际却比较精细的袍服,因为她的几位师兄都这个德性,衣食住行,都有讲究。 她现在已经算是简朴了,至少她没有乘坐华丽的马车,也没有带着一大堆的仆从护卫。 她已经准备好了说辞:只因那心中一缕善念,愿在这乱世之中救治一些无辜百姓。 对,就是这样,既然是打算给平民百姓看病的,当然不能藏在马车中,然后被一堆人包围着了。 得接地气不是? 这样,也算是给二师兄扬了善名,就当作是借用他的身份的报酬吧。 两人便这样行走在秦楚边境上,为她们遇到的每一位需要医治的百姓看病,对于那些穷苦的平民,她依然秉持着只象征性地收取一点报酬原则。 而对于那些知道“角里”先生大名的富贵之人,她就不会客气了,不仅会收取他们高昂的报酬,有时候还会开口劝他们对那些百姓们仁慈一些。 但是事情就是这么奇怪,她这样的行为,被认为是德行高尚,然后角里先生的大名就越加的响亮了。 林依依一边在秦楚边境为二师兄角里先生收买人心,一边又谋划着要怎么去接近韩良。 她已经“无意”中见过几次他了,但却一直没能找到机会和他说说话。 她也曾状作无意地向人打听过韩良,但是他们却对韩良并不是很了解,因为他虽然就住在这附近的一个庄子里,但他却并不喜欢与人交际,只知道他是一位韩国的流亡贵族。 想想也是,他现在所做的事情,也确实需要他的低调。 虽然如此,她竟也觉得有些满足。 他瘦了,也不爱笑了,但却很精神。 这样就好,他好好的,没有受伤,更没有缺胳膊少腿。 她在平舆租下了一个小院子,打算一直住到楚国败了,或者说,一直住到韩良准备离开这里。 她并不担心自己的安全问题,哪怕是秦国攻下了平舆,对于她这位“角里先生”,也仍然会给予足够的尊重的。 毕竟,这个时代,有些人的德行,是天下通行的。 很快平舆周遭的人们就知道了角里先生正在这里暂住,而且还在悬壶济世,所以每天来向他求医的人都很多,她也就开始偶尔才会出去走走,采采药了。 毕竟,韩良也不是天天都会出门儿的。 这一天,她租住的院门又被人敲响,大牛习惯性地去开了门,然后领回来一位林依依意料之外的人。 看到眼前之人的那一刻,林依依瞬间愣住了,就那么呆呆地站着,脑中甚至有片刻的空白。 他,为什么会来! 韩良一眼便看出了大牛是一位武功高强的壮士,对此,他很羡慕,因为这样的人物,可算得上是凤毛麟角,难得一见了,只可惜,他已经有主人了,自己也没办法再去招揽。 不过,他今天来的目的,也不是为了这位壮士,而是为了请他的主人角里先生去治病的。 “在下韩良,见过角里先生。” 韩良没有发现眼前这位角里先生在见到他的时候有些失态,只以为他对于陌生人都是这般。 不过他也算是听说过角里先生的名字,知道这是一位品德高尚的人,所以对他很是尊敬,执礼甚恭。 林依依回过神来,心中苦笑不已。 没想到啊,仅仅是一个意料之外的见面,就让她差点露馅,她恐怕是真的栽到他身上了,这辈子,都难以放下了。 “韩公子不必多礼。” 无论心里如何想,如今她却是角里先生,所以该有的礼仪要有,该做的事情,也要做。 她将韩良让进了屋内,然后才向他询问来意。 韩良是来求医的,他的表妹生病了。 表妹? 那就是水姜了。 林依依想起了那个绿茶一样的女人,心情一下子就变得不好了。 “非是老夫推脱。公子也当知晓,自从老夫在这平舆落脚之后,每日里都有百姓前来求医,若是为了贵亲一人,却要老夫耽误了其他人的医治,使得他们多承受一日病痛折磨,老夫实在于心不忍。公子为何不将贵亲送来此处医治?” 林依依心里不舒服极了,看在他的面子上,能给那个水姜治病就不错了,还要她巴巴的亲自送上门去? 韩良脸上露出一丝尴尬,连忙道:“是在下思虑不周。原是在下庄子上还有一位忠仆也生病了,因其年老,所以在下才没有送来此处。还请先生见谅,在下这便回去,将他二人送来,绝不敢耽误先生救治其他人。” 原来如此。 林依依想想,以现在的道路平整程度,让一位生病的老人承受一番颠簸之苦,确实也有些于心不忍,于是便拦住了他,答应随他去走一趟。 难过 韩良没想到角里先生居然会因为一个区区老仆,反而会改变想法,但是心中对他却更多了几分敬重。 他来的时候便是为了接人,所以是坐着马车而来的,此时自然便请林依依上车,而且还在旁边搀扶了一下,毕竟,在他心里这位角里先生看着年轻,却是实实在在的一位老人了。 林依依没想到他会如此,被他搀住手臂时,整个人都有些僵硬。 “角里先生,小心。” 韩良脸带尊敬,小心翼翼地扶着她走上马车。 林依依知道是自己过于紧张了,心中苦笑一声,放松了身体,略微点点头,低头钻进了车内。 马车内的空间并不大,但也足够四人对坐,韩良在林依依坐好之后,也跟着上了马车,在她的对面坐了下来。 不知道为何,在刚才搀扶角里先生的时候,韩良心中却是产生了一丝异样,微不可察,一闪而过。 他当时没怎么在意,可是现在和角里先生一起坐在车中时,却种异样的感觉却又来了。 他皱了皱眉,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总觉得有种冲动,想去探究这位角里先生。 可是,他又很清晰地从对方身上感觉到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意思,虽然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但对方是一位品德高尚的前辈,应该不会无缘无故地对自己不喜,很有可能,便是之前自己的言行哪里有失,冒犯了这位前辈。 于是他很努力地去回想,却终是没有什么收获。 至于林依依,其实她比韩良更加心中忐忑。 她觉得自己有很多话想对他说,可是却又不知道该如何说,更何况,现在的她是角里先生,她知道他是谁,他却不知道她是谁,所以那种苦涩心酸,让她非常难受。 她怕自己会失态,于是便闭上眼睛,假装在闭目养神。 这个样子就更加让韩良不敢随意开口了,于是两人各有心思,竟然沉默了一路。 到了韩良他们所住的庄子上,韩良又先从马车上下来,然后等在旁边伸出手做好了搀扶角里先生的准备。 林依依从车箱里钻出来,看到韩良如此,略做犹豫,便主动将手放在了韩良的手掌上。 既然是易容,她自然会注意到细节,所以此时放在韩良手掌上的手也是经过处理的,虽然不是一双老人的手,但也不会被人当作一双女人的手。 两只手掌相触,林依依心中便是一跳,却强压下这种异样,形容淡然地从摆在马车旁边的阶梯走下,然后便不着痕迹地收回了手。 “多谢韩公子。” 她淡淡地道谢。 韩良却在心中升起一种古怪的感觉,似乎对那只已经离开的手有些留恋。 他正在为自己会有这样变态的感觉而感到惊悚,就听到了角里先生的道谢,连忙回过神来谦逊一番,倒是将他刚才心里产生的那一抹古怪忘记了。 他知道角里先生是因为怜惜那位老仆才会改变主意肯跟着他来庄子上看诊,自然是先将他请去见那位老仆。 这位老仆林依依自然也是认识的。 当初在韩府之时,她并不与这个时代的贵族一般,有什么阶级观念,即使是仆从护卫,她都会给与应有的尊重,所以她才会得到韩府上下所有人的喜欢,对于她在面对韩良兄弟二人之时的随便,也只会莞尔一笑,谁都不会在意,因为她就是这样的性子啊。 尤其是那些年纪大些的老仆,对于这位性格活泼又善良的小姐,喜爱之外,更是都将她当作是主母来待的,对于她的照顾程度,不下于韩良兄弟二人。 此时这位老仆当然是认不出来她的,更何况,他已经病到了无法起身的地步。 即使如此,看到韩良,他仍然挣扎着想要起来见礼,被韩良上前按住后,只好一脸愧疚的躺回去。 林依依看到他这样,心中更加不忍,便走了过去,在榻边坐下,然后接过大牛从药箱里拿出来的一个脉枕垫在那老仆的腕下,开始给他把脉。 无非是年纪大了,再加上最近几年奔波过度,劳累所致,需要静养,更需要进补。 只不过,对于现在的韩良来说,一此常见的药材当然会准备不少,但是这些进补的珍贵药材,就未必会有了。 林依依据实以答,写了药方,又从药箱里取了一截老参,交给了大牛,让他先配一副药去熬上。 蓬莱岛上有药田,就连这种百年药龄的珍品,也不是没有,所以她在离开蓬莱的时候,一些常见的药材没带,倒是这些珍贵又难得的药材,她很是带了一些。 不过,那老仆的病乃是老病,有这一截老参,再配上她开的药方,也就足够了。 韩良自然是认得出来那老参的价值,心中很是感激,不然他还得犯愁恐怕要去向项燕求助了。 他连忙叫人拿了药方和老参去熬药,然后再次对林依依表达的谢意。 林依依自然不会在意韩良的感激,别说这位老仆原来对她就很好,哪怕是个素不相识之人,能救,她也不会不救。 “公子不必如此,不过是一味药材而已,能救人才是它最大的作用。” 她摆了摆手,将脉枕放回药箱,正打算说带她去看另一位病人,没想到有人已经等不及了。 门外传来女子求见的声音,意思是韩良那位表小姐的病情似乎又加重了,请韩良去看看。 即使是过去了这么久,林依依仍然听出了声音的主人正是水姜身边的使女小兰。 韩良听到小兰的话,脸上闪过一丝担忧,连忙转向林依依,道:“先生?” 林依依看着他脸上的担忧,心中一颤,轻轻垂下了眼皮,缓缓站起来道:“走吧。” 韩良脸上一喜,连忙在前面引路。 林依依尽量让自己去忽略韩良脸上那一抹喜色,忽略那略有些急切的脚步,但是没办法,她知道自己的心里是有多么的在意。 她暗暗攥紧了掩藏在宽大袖子里的手,艰难地控制着自己不要在神色上露出一丝一毫来,可是心中的那一抹酸楚与揪痛,却是那么的清晰。 果然啊,她为什么还要来亲眼看上一看? 不是早有预料吗? 那个女人,早就对他有所觊觎,在她离开之后,不是正好趁虚而入么? 更何况,也许她才是真正适合他的吧。 “先生,你不舒服吗?” 大牛似乎察觉到了林依依的异常,有些担忧地询问道。 韩良听到,也回过头来,略带担忧地看向林依依。 “无事,不过是有些疲累罢了。” 林依依摆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提起精神加快了脚步。 她现在想尽快的离开这个地方了,她发现,当她真的站在他的面前,面对着他的时候,根本就不像她所想的那样,能够做到不动声色。 她怕,再继续下去,她马上就要露出马脚了。 而到了那时,她又该如何自外? 她无法想象那时他会以什么样的目光来看她,但哪怕他看她的目光有一丝丝的淡漠,她恐怕都会无法承受! 水姜的病是心病。 说白了就是想的多了点,忧思过多,有些伤神了。 林依依不知道她这样一个人,居然也会得这样的病,不过她还是非常敬业地给她开了药,然后便马上告辞了。 她实在不想看那个人对着另外一个女人嘘寒问暖的模样。 她甚至拒绝了韩良亲自送她回去的建义。 此时的她心绪很乱,根本不知道和他呆在一个车厢里会不会说些什么,做些什么。 她高估了自己。 回到住处,她便揭下了人/皮/面/具,洗洗睡了。 这一次出诊,真的几乎耗去了她所有的精力。 大牛跟在林依依身边的时间也不短了,他不知道林依依和那位韩良公子之间是什么关系、有什么事情。 但是他知道早在蓬莱的时候,林依依就将她身边的护卫派回了中原,而且就是派去关注一位韩公子的。 而在她解决了姚村的危机之后,第一时间便是来见这位韩公子,再加上今天她的异常…… 大牛是小,也很淳朴,但不代表他傻。 所以他很清楚,他视若亲姐姐的林依依,与那位韩公子之间一定有什么他不知道的事情。 他静静地在林依依的房门外站了许久,也想了许久,最后,终于转身离开了。 他去找了林依依身边的护卫。 自从林依依打算在这里常住之后,被她派出去的护卫,也就轮流护卫在小院周围了,每天,只有两三名会按照林依依的命令,仍然关注着韩良的一举一动,其他人则是待命。 这十六名护卫被黄石送给林依依后,便改姓了林,名字则是从一到十六这样排下来的,简单而粗暴。 大牛走到一处角落,然后对着空无一人的院墙低喝一声:“林一,出来!” 片刻之后,院墙上出现一道身影,正是排名为一的护卫林一。 “大牛,你找我什么事?可是主人有事交待下来?” 这些护卫与大牛也算熟悉,除了在蓬莱岛的时候都打过架,等到林依依来到平舆之后,他们就更加熟悉起来。 大牛摇了摇头,道:“不是,是我找你有事。” “什么事?” 林一有些好奇。 大牛有些犹豫,迟疑问道:“我想知道,姐姐让你们盯着的那位韩公子,是不是就是今天来的那位?” 林一是个长相清秀气质冷厉的青年,年龄只有二十三岁,却已经是这十六名护卫中的老大了。 他们之前跟着黄石的时候,是被当作斥候来培养训练的,所以各种技能都很不错,对于信息的收集与分析,也有一定的能力。 自从成为林依依的护卫之后,没多久便被派来盯着韩良,他们虽然嘴上不问,但是心中自然也会有自己的一些猜测与判断。 尤其,和大牛不同的是,他们得到的命令之中,还有一条:如果韩良遇到危及性命的危险,他们必须出手相救,但不能暴露自己的身份。 所以当他听到大牛想问的居然是这件事时,心中的好奇更大了。 不过他却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道:“你问这个干什么?你该知道,这是主人的私事,没有她的同意,我们是不可能向其他人透露的。” 明悟 大牛当然知道林一说的很对,这也是以前他从来都没想过去打听这件事的原因。 但是,现在不同了,他发现那位韩公子对林依依产生了很大的影响,他能够感觉得到,她不开心,而且很难过。 所以他才会想要知道,那个韩公子到底是什么人,他与林依依之间又有什么关系。 沉思片刻,大牛道:“我知道。我本来不想问的,但是……罢了,你如果不愿说,我便自己想办法吧。” 他忽然低下了头,转身想离开。他放弃了询问林一,因为他意识自己这么做,是在为难林一。 “等等。” 林一却又开口留下了他。 他在墙上坐了下来,即使这样也并不比大牛高上多少。 他看着大牛,开口道:“我知道你想知道什么。我只能说,我所知道的,并不比你多多少,很多事情,都是我们猜测的,就像你现在的怀疑一样,我无法肯定那是否是对的,因为主人她从来也没有告诉过我们。” 大牛抬起头看着他,倒是没有觉得奇怪。 林一他们到林依依身边的时间,比他还要晚一些,而那位韩公子的事情,应该是在她遇到自己之前的事情了,或许,也只有桃儿知道了。 但是可惜的是,这次,桃儿并没有跟着一起回来。 而他想要问的,也正是林一他们这一段时间里为林依依办事而产生的猜测。 “你觉得,那位韩公子是姐姐什么人?” 大牛想了想,问了一个问题。 “不知道。但一定是一个非常重要的人。” “非常重要的人吗?” 大牛点点头,这个答案并没有超出他的预料,甚至可以说,这个答案正好让他肯定了一些想法。 但是为什么她不见他? 明明想要见他,却偏偏要易容后才出现在他的面前。 他想起在为那位水姑娘看病的时候,林依依所表现出来的那种不适感,别人或许感觉不到,但是他却能够清楚的感受到。 她,很不喜欢那位水姑娘。 他在旁边无声地观察着,当那位韩公子对那位水姑娘表现的越关心,林依依就似乎越不开心。 但她却强忍着,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做,反而表现出了一种似乎逃避什么一样的态度。 她,是喜欢那位韩公子吗? 林依依当然不知道大牛在想些什么,不过自从与韩良有过一次进距离接触之后,她便改变了原来的想法。 她很快离开了平舆。 相思之苦已解,却更添心酸。 她不想自己失态,所以只好再次远离。 这一次,她去了很多地方,也会带一些战争孤儿回桃源,也分别去看望了她的几位师兄,在他们的隐居之地住上一段日子,弹弹琴,下下棋,喝喝茶,偶尔也会谈论谈论这天下的大势。 每过一段时间,她又会易容出去,跟随着韩良的脚步,出没在他的附近,只为了亲眼看上一眼,他是否安好。 楚国在公元前223年还是被秦国灭掉了。 燕王喜和赵国残部代王嘉也于公元前222年被俘。 公元前221年,齐王建不战而降,齐国灭。 同年,秦统一七国,秦王赢政登基为帝,号始皇帝! 几年之中,韩良一直不曾放下过他的仇恨,而六国的灭亡,软骨头的都跪下去了,却也有不少硬骨头的和韩良一样,不肯降秦,反而整合了自己的力量,在整个中原大地游荡,还在做着反抗。 这期间,韩良不是没有遇到过危险,有几次,他被秦军追的几乎无路可逃,也有几次,他身受重伤,但他最终还是都逃掉了,因为每当危机之时,就会有人出手相救。 韩良只以为是如他一般的反秦义士,因为得不到回应,所以也无以为报。 而他重伤的那几次,每次都能凑巧遇到角里先生,所以即使伤重,他也仍然活了下来,并且没有留下任何的暗伤或隐患。 他非常感激角里先生,虽然他每次看到他受伤都面色不善,有时还会莫名的发火,但是他却能够感受得到他对自己的关心。 这位品德高尚的前辈,从来都不会对他有好脸色,但却总是会在他需要的时候出现在他身边。 他觉得这或许也是一种缘份,却不知道每一次看到他受伤,林依依都是如何忍着心痛给他疗伤的。 他更不知道,为了救他,那些他所以为的反秦义士,又损失了多少,林依依原本十六人的护卫,到如今只剩下了不到一半。 他不知道,在他一心复仇的背后,一直有一个人在默默地看着他,守护着他。 公元前219年,秦始皇巡视了东方郡县,在琅琊停留三月。 一路上数支反秦兵马试图冲击刺杀,但最终的结果,都是失败而已,面对强大的秦军,这些六国贵族的私军,简直不堪一击。 韩良也带着人去了,不过他并没有冲上去,因为在他看了其他几支“乌合之众”的送死行为之后,很清楚自己的出手也不会有什么成果,所以他只是观察,然后研究,并且为成功做着计划。 知道韩良关注了秦始皇的东巡,甚至还打算在他东巡的路上进行刺杀活动时,林依依的脑海中似乎有炸弹暴炸。 她想起了一个非常重要的事件,也第一次将韩良与一位历史上非常有名的人物联系在了一起。 秦皇东巡,张良于博浪沙使大力士锥击刺杀,最后却误中副车! 韩良?张良? 直到现在,林依依才意识到,这两个人,很可能便是一个人。 她很后悔自己当初上学的时候没有好好学习,将一些历史知识忘记。 想想也是,以韩良的出身、成力、还有他的疯狂,怎么可能会在历史上留不下名号? 想来,是博浪沙刺杀之后,韩良改名了吧。 自从林依依心中将韩良与张良划上等号之后,她就一直在等待着。 她有时会看看大牛,然后苦笑。 如果韩良真是张良的话,那么,他一定会来找大牛的吧。 公元前228年,秦始皇第二次东巡。 林依依易容成角里出现在韩良附近,然后有一天,他果然向他开口借大牛一用。 林依依看着他,眼中全是无奈,心中却没有意外。 她问了他借大牛要去做什么,他也一点没有隐晦地直言相告,他准备在博浪沙刺杀秦始皇。 凭着这几年来的相处,他能够预感到,这位角里先生应该不会拒绝他。 他想的没错,林依依没有拒绝他。 虽然,她知道他这一次的计划仍然不会成功,但是因为她已经确认了他就是历史上那位谋圣张良,所以也知道他即使失败,也不会有性命之忧。 她阻止过他一次了,这一次,她再也无法阻止了。 得到了大牛这样的大力士,韩良很高兴,他为大牛量身定做了一个大铁锥,然后带着他训练了许久,便带着他赶去了博浪沙去埋伏。 林依依本没有打算跟着去,但是在他们走了之后,却心慌意乱完全无法安心。 最后,她还是找来了博浪沙的地图,查看了那附近的地形,与林一等几名仅剩的护卫一起研究了几条最可能的逃跑路线。 这几年来,十六名护卫死伤惨重,而林依依总是在背后默默守护韩良的行为,他们谁又看不明白? 要知道,如今的林依依已经三十二岁了,可是,她却一点嫁人的意思也没有。 她看上去仍然年轻漂亮,但是,到底是年华虚渡了啊。 他们守护在她的身边,看着她去守护另外一个男人,而那个男人却还一无所知。 他们当中,有不少兄弟都对韩良又嫉又恨,可是身份地位所限,他们除了听从命令之外,不能做任何事情。 但是这次,当林依依准备带着他们亲自去为韩良准备后路的时候,林一几人开口了。 他们坚决反对她亲自前往,因为那太危险了。 但是无论他如何保证,他们会保证韩良的安全的,也无法改变她的决定。 她无比的焦燥,她有不详的预感。 总觉得如果自己不去,会发生让她后悔的事情一样。 林一等人没有办法,只好按照她的要求,去做准备。 而满怀信心的韩良,已经带着大牛,以及他的属下在博浪沙埋伏在了秦始皇东巡的必经之路上。 金戈铁马,数万人的队伍逶迤而行,拖了好长一段,其中,行进着数几十辆华丽的马车,而秦始皇,就在这些马车之中的一辆上。 大牛看看队伍里的马车,再看看脸色凝重的韩良,等着他的指示。 在来之前,他就已经知道了自己要怎么做,事先也练习过好多次了,可是,现在却有这么多的马车,而他只有出一次手的机会,所以,倒底选择哪辆马车,只能看韩良的判断了。 败逃 博浪沙,大道之旁,有高山峻岭,其中一处距离大道最近的山崖之上,韩良正伏在一块巨石之后观察着底下大道上正在行进中的队伍。 他之前就已经知道了,秦始皇为了防备刺杀,打造了很多辆相同的车驾,出巡之时,他会随机选择乘坐其中的一辆,但是具本是哪一辆,其他人完全不知。 这也是韩良在之前的计划中,唯一不能确定的变数。 所以,在大牛以眼神询问他时,他没有马上给予他答案,因为答案,他也不知道,还需要他来观察分析。 他仔细地观察着那几辆车驾,随侍在旁的护卫数量一样,内侍、使女,全都差不多。 然后,他的目光忽然停留在了其中的一辆上面。 那辆车驾位于整个车队的第二位置,此时却有一名使女从车中下来,恭敬地向车里行礼之后向着随侍的一名内侍招了招手。 那名内侍见了,连忙躬身小跑到那使女身边,一边听那使女吩咐着什么,一边连连点头,态度很是恭敬。 吩咐完那内侍,那名使女便又小跑着追上之前那辆车,隔着车厢似是在回报着什么,然后便跟在车边行走。 没过多久,之前那名内侍也小跑着追了上去,手里还提着一个精致的食盒。 那使女见了,很是高兴,接过食盒后许是对那内侍许诺了什么,使得那内侍大喜过望,恨不得立刻跪下来感谢她。 那使女却是露出一副高高在上的表情,不以为然地冲那内侍挥了挥手,让他退下,然后又立刻追上车驾,以一副卑微、恭顺的样子敲了敲车厢,在得到车内主人的允许之后,方才提着那食盒登上了车驾。 韩良的眼睛一亮,他不能肯定这辆车中的人就是秦始皇,但是比起可能的空车来说,这辆车中肯定是有人的,而且这个人的身份地位还肯定不低,甚至很有可能就是秦始皇本人。 正在这时,等的有些焦急的大牛碰了碰他:“韩公子,倒底是哪一辆?要是再不出手,他们就要走远了,距离太远,我就没办法保证准确性了。” 韩良看了看大牛,再看看车队。 正如大牛所说,车队整个从他们埋伏的地方经过,并不会花去多少时间,尤其是那两辆排在前面的车驾,在经过了他们这个位置之后,已经在渐渐远离了,而在他的观察之中,秦始皇很可能就在那第二辆车驾当中。 不能再犹豫了! 韩良做出了决定,他指着那第二辆车驾道:“第二辆!” 大牛微微眯了眯眼,估算了一下那辆车驾与他之间的距离,以及队伍行进的速度,然后点了点头道:“好的,没问题。” 说着,他便将放在身边的一个大铁锤拎在了手中。 他双手握紧锥柄,深深呼了口气,然后往前走了几步,站在了山崖边上,整个身体带着那柄大铁锤开始缓缓旋转起来。 两三圈后,他暴发出一声大吼,手中的铁锤如同离弦之箭一般直冲着两百多米以外的车驾飞了过去。 “轰” 一声巨响之后,整个队伍顿时乱了起来,那辆被铁锤砸到的车驾已经粉身碎骨,也露出了里边不成人型的两个身影。 韩良看到那两个身影,仅从衣服上便已经明白,他选错了车驾,那车驾里的人并不是秦始皇,仅仅只是他的一名妃子。 韩良痛苦地闭上双眼,然后有些无力地吐出一个字:“撤!” 是的,他的计划之中,就只有这一击之力,无论成败与否,一击之后,便须远遁。 然而,遭遇刺杀的秦始皇却暴怒无比。 他的车驾正好就是第三辆,因为那第二辆车驾之中的妃子,是他非常喜欢的一个,所以他才会让她的车驾离自己近一些。 如今,不仅仅是喜欢的女人惨死于面前,更重要的是,他距离死亡居然如此之近! 他已经成为了天下共主,那些六国的遗族,在他眼里就是一些苍蝇臭虫一般,让他有些厌烦,却也只是他一掌就能拍死的。 可是现在,居然有苍蝇能够真的威胁到他的生命,这如何能让他不暴怒万分。 “杀!给朕将这刺客抓来,朕要将他碎尸万断!” 秦始皇的残暴,整个天下都知道,面对他的涛天怒火,谁又敢不认真对待? 早在大牛巨大的身影出现在山崖上之时,便已经引起了队伍中秦军的注意,只是来不及阻止他而已。 现在自然有无数的秦军冲出了队伍,寻路向着山崖上追来,更有无数的箭矢向着大牛射来。 大牛在扔完大铁锤之后,便第一时间就是往地上一滚,避过了几支射向他的箭矢。 此时韩良也正好发出了撤退的命令,于是大牛跟着韩良以及他带来的护卫们一起转身向着之前既定的路线跑去。 他们准备了马匹,唯有大牛身体太过巨大,没能找到可以承载他的马匹,不过也没关系,他的两条腿并不比马匹的四条腿慢多少。 一群人顿时按照之前的安排,选择了几条道路分头而逃。 这却是为了分散追兵,免得被秦军一网打尽。 大牛紧紧地跟在韩良身边,两条大长腿迈开,居然和骑着马的韩良跑了个肩并肩。 他其实还能跑的更快些,但他得照应着些韩良,因为他知道,林依依一定不愿让韩良出事。 追兵很快便出现在了他们身后。 因为大牛那引人瞩目的身材,所是追击他们的秦军特别多,而且完全没有要放弃的意思。 谁让大牛就是那个刺客呢? 大牛却是不知道,如果他真的想要保护韩良,现在最应该做的,就是和他分开逃跑,这样,他绝对会将大部分的追兵引开,从而给韩良争得一丝喘息的机会。 但是他却只是个老实木讷的青年,根本就没相到这一点,再加上这些年一直跟在林依依身边,目睹了她在背后为他所做的一件件事情,心里也早就明白了韩良对于林依依的重要性,所以才会固执地陪在他身边,打算无论如何,都要保证他的性命。 “咻、咻、咻” 秦军的强弓劲弩天下闻名,虽然因为骑马追击,而降低了精准度,但是庞大的数量却足以弥补这一点。 跟在韩良身后的十数名护卫很快有人被射于马下,眼看着秦军越追越近,樊庄咬了咬牙招呼着剩下的几名护卫光下马来,翻身藏入两边密林。 秦军自然看到,于是有两支队伍从队伍中分出,向着两边的密林冲了进去,大部分的秦军却是仍然向着韩良秘大牛追来。 只是当他们经过樊庄他们落马之外时,两边却有数道身影飞扑而出,手中刀剑挥斩,攻击向冲在最前方的几名秦军。 原来他们并不是想要逃走,而是想要留下来阻击秦军,为韩良争取到逃跑的时间而已。 只是,他们的力量太过微弱了。 人数又少,本身的武功也比不得这些秦军,再加上其中有少身上还带着箭伤,所以他们的这一波阻击,仅仅就像一块投入水中的小石块,激起一丝涟漪,转瞬即逝,所换取的成果,也仅仅是延缓了片刻秦军的速度而已。 樊庄等人的行为,韩良是知道的,因为樊庄临去时那一声:“公子保重!”他是听到了的。 他面容冷俊,没有阻止,也没有回头,只是那双仿佛没有感情的眸子却瞬间变得通红。 十多年了,他招揽了不少的新人,但是追随在他身后的旧人却死去的更多,到如今,就连樊庄,这位差不多是看着他长大的护卫统领,今天也要失去了。 他不可能不心痛,但是他更恨! 除了恨秦国、恨赢政,他更恨自己的无能! 然而他还不能死,因为他付出了太多,他积累的仇恨太大。 韩良将身子伏在马背上,尽量让自己减少被弓箭射中的可能性。 他看看旁边的大牛,有些惊讶他的体力与速度。 到如今他们跑了差不多有十几里地了,他已经感觉到自己身下的马已经累的喘着粗气了,甚至连速度都有些慢下来的趋势了,可是大牛却凭着两条腿,一直保持着和他并驾齐驱,他甚至还有余力挥舞着不知什么时候折断的两根树枝,将射向他们二人的箭矢打掉。 不过想想,他是角里先生的护卫,而角里先生据说也是那位沧海君的弟子,能够有这样的不凡,似乎也就不是多么奇怪的事情了。 想到了沧海君,他就不由的想到了林依依。 她现在还在沧海君身边吧? 也不知道她过的好不好。 十年未见了,她应该已经嫁人了吧? 也对,当初自己虽然承诺了要娶她,但最后越因为那样的事情而让她伤心离去,是他失言了,是他没能完成自己的诺言! 只是,他回头看看那完全没有放弃意思的追兵,心中苦笑,也许这一次,他的运气不会那么好了。 他并不害怕死,只是在这一刻,他却特别想念她,甚至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到,他的心中,似乎生出了那么一丝丝的悔意。 “噗!” 伴随着一声箭矢入肉的声音,他身下的马儿立刻发出了惨嘶,后腿一软,身子便向一边倒去。 韩良知道,他的马匹中箭了。 中箭 他下意识地从马背上翻了下来,避免了自己被马压住的可能,然后像大牛一样继续往前跑去。 只是他心里却清楚,失去了马匹,他恐怕很快就要被追上了。 正在这时,已经跑到前面去的大牛也发现了他的变故,立刻又回身跑了回来,一手抓住他的胳膊,一把甩到了自己的背上,然后一头扎进了树林中。 韩良才明白过来,原来他不是不懂林中比大道更容易甩脱追兵,之前一直跟着他跑,却是因为他骑着马,不适合在林中奔跑的缘故。 现在他的马没了,他的两条腿自然跑不过追兵的四条腿,这才将他背在背上冲进了林中。 想明白的韩良心中一暖,也更加感激角里先生。 虽然见的次数并不多,其中很多次还是为了给他治伤,但是他却知道角里先生对他心存善意,而一直跟随在他身边的这位大牛,性格淳朴直爽,却其实是不喜欢他的。 所以当初他才会向角里先生开口借人,而不是找大牛私下帮忙,因为他知道,大牛不会帮他,但是角里先生开口,大牛却会听从。 但在他的心里,能够按照他的要求完全这样危险的事情,已经是足够了。 大牛不怪他将自己陷入追杀已经就是极限了,谁知道他竟会在这样危险的情况下,不但不放弃他,反而会回身来救他。 “大牛,你背着我会影响你的速度的。” 他不由开口道。 大牛不说话,只管往前飞奔,两边的树枝刮破了他的衣他,在他身上留下一道道伤痕,他都毫不在意。 身后的追兵们渐渐被拉开,但是他们都知道,那只是暂时的而已。 随着时间的流逝,只会有更多的追兵,从各个方向向他闪围拢而来。 很快,大牛背着韩良穿过了密林,大牛辨别了下方向,向着南方而行。 远处果然出现了大队的秦军,看到二人,顿时呼喝着追了上来。 韩良又道:“大牛,放下我,你自己跑吧。若是连你也折损在这里,我就无颜面对角里先生了。” 听他提起林依依,大牛终于忍不住了,扭头冲着背上的韩良一声怒喝:“闭嘴!你早就无颜面对她了!” 韩良一怔,大牛却也意识到了自己有些失控。 于是抿紧了嘴唇不再说话,只是拼命往前跑,往前跑。 又跑了不知道多久,就连太阳都快要下山了,但是他们身后的追兵却越来越多。 大牛已经开始喘着粗气了。 他身体是很好,力气是很大,学习了内功心法之后整个人也更加的强大,但是也抵不住这样背着一个人长时间的逃命。 快了!快到了!他望着前方,距离黄河应该不远了。 他想起早上林一传给他的信息,让他逃跑的时候往黄河边上跑,他们会接应他。 转过一个山坡,大牛终于看到了远处的黄河。 他心中一喜,就连那快要消失殆尽的力气,也似乎突然间得到了恢复。 看见了,河边停着一条小船,一个人正一手撑着长长的竹篙,一手冲着他疯狂地招手。 但是,看到那个身影,大牛的脸色却变了,因为那个人正是易容成角里的林依依。 她怎么也来了! 大牛顿时怒心万丈。 他决定,渡过了这次劫难,他一定要将林一那几个家伙给打成残废,因为他们太没用了,居然让她亲自来这里救人! 韩良也看到小船上的角里先生,他心中大震,完全没有想到,这位老人家居然会亲自来接应,要知道,在他的心里,角里先生可是快要七十岁的老人家了啊。 紧紧咬在他们身后的追兵自然也看见了这一幕,顿时开始向他们射起箭来。 大牛现在光顾着跑了,自然也就没有余力来顾及箭矢了。 眼看着两人就要被射成筛子了,河边的乱石之中却忽然冒出几道身影,他们手中拿着不知从哪里得来的弓箭,向着追前最前面的几名秦兵就是一通乱射。 没有防备之下,居然被他们射中了三四人,其中两匹马身上中箭,立刻惨嘶着一头栽到了地上,将后面的追兵队形弄的乱了起来。 这几人正是林依依仅剩的护卫林一他们。 他们早就埋伏在这里,就为了接应大牛两人,为了给他们争取一点时间,好让他们上船、离岸。 在做这个计划的时候,他们就都知道,等待他们的将会是死亡。 但是,为了自己的主人而死,不正是一个护卫的职责吗? 更何况,他们的主人,是那样一个美丽、又善良的人。 她身份高贵,明明可以锦衣玉食,却偏偏要在这乱世之中行走,吃苦受累、救助平民。 他们看着她笑,却也能感受到她的苦,陪伴了她这么多年,怎么会不知道她在意那个男人到什么程度? 所以他们可以一个接一个地为了那个男人去赴死,只因为,她不想他死! 他们怜惜她,也不懂她为什么就是放不下,把自己的一颗心放在一个甚至不知道她是谁的人身上。 他们更羡慕、嫉妒那个叫作韩良的男人,凭什么可以得到她的心,凭什么可以无视她、伤害她? 林一一边转移着位置躲避秦兵射向他的箭矢,一边将背上箭壶中的箭矢全部射出去。 当最后一支箭也被他射出去后,他仍掉了手中的弓,一把抽出了背上的剑,大吼一声冲向了向他围了上来的秦兵。 他的脑海中回想着这些年来,自己在明里暗里看到的主人不同的样子。 在蓬莱岛的时候活泼又骄傲,像一位小公主。 在流民之中,温柔、慈和,像一位小仙女。 在一个人的时候,失落、迷茫,像一只受伤的小鸟。 在那个韩良面前的时候,小心翼翼、装模作样……像角里先生! 他忽然下意识地笑了起来,笑自己的无能。 她就应该是一位小公主,也可以像一位小仙女,但她不应该像一只受伤的小鸟,更不应该,去装作任何一个其他人! 他心甘情愿地想守护着她,想看到她笑,不想看到她伤心,所以,他会用他的命,去救那个男人。 只是,以后他再也不能守护着她了。 有箭矢钻进了他的身体,有刀剑砍中了他的身体…… 鲜血从他的嘴里喷涌而出,他感觉不到疼痛,却感觉到了生命的气息正在从自己的身全里飞快地流逝。 当一把长矛从他身后刺入他的身体时,他的身体终于停了下来,他看了看从胸前突出的矛尖,然后努力地扭头向着河边的船上看去。 他知道自己马上就要死了,但是死之前,他还想再看她一眼。 长矛从他的身体里飞快地抽离,他无力地倒下,那双失去了光彩的眼眸仍然在遥望着小船上那个形如大叔的身影。 好可惜啊,最后一眼,竟也看不到主人那张美丽的脸。 林一心中叹息着,一双眼睛努力地睁着,似乎想要透过那张人/皮/面/具看到遮盖在其下的脸。 在林一倒下之前,其他几名护卫便已经先他一步被秦兵斩杀。 但是他们这一场阻击,也确实为大牛争取到了一点时间。 大牛脚下加力,很快便奔至河边。 他冲进了河里,飞快地接近小船,将韩良一把扔到了船上,然后用力一推,自己也飞快地跳上了船。 “把竹篙给我!” 他一把从林依依手里接过竹篙,插进水里使劲一撑,小船立刻便向着河中心荡了过去。 他非常生气,语气当然也就不会太好了。 不过林依依却顾不上这些,她现在在忙着给韩良治伤呢,他的背上插着两支长箭。 追兵追到了岸边,马匹踏进了河水,却终究是无法靠近小船,不过他们还有弓箭,顿时对着河中的小船上一通暴射。 “小心!” 林依依大叫一声,身体已经不假思索地挡在了韩良身前。 韩良惊愕地望着扑在自己身上的角里先生,两支箭矢正插在他的背上。 大牛用手中的竹篙左拨右挡,身上还是中了一箭,但是当他看到中箭的林依依时,顿时目眦欲裂。 “姐姐!” 他大吼一声,就要丢下竹篙去看她。 却见她抬起头来,看着他厉声道:“划船!你想我们都死在这里吗?” 大牛一顿,咬了咬牙握紧了手中的竹篙使劲向着河底撑了下去。 几篙之后,小船终于远离了那些追兵,而林依依也快要陷入昏迷了。 “角......角里先生?” 韩良扶着怀里的角里先生,不知为何心中却升起一股莫名的恐慌。 他并没有忽略大牛刚才那一声姐姐,更没有忽略此时他所触碰到的这具身体的不同。 眼前这位角里先生,根本应该是一位女子才对! 韩良看着从他嘴里流出来的血迹,还有那双越看越熟悉的眼睛,心中生出一个荒谬绝伦的想法,只觉得心中全是一片空白。 “依......依依......是你吗?” 他手指颤抖着抚向怀中人的脸,声音沙哑,带着希望与害怕。 他不知道,他到底是在希望眼前之人是她,还是不是她。 “唔……” 林依依嘴中又吐出一口血,她是学医的,对于身体太了解了,当她感觉到自己中箭的位置之后,她就知道,这一次,她真的要死了。 果然啊,一场注定要失败的刺杀。 但是她终于还是将他救下来了。 她想,也许命运让她穿越到这个时代,为的就是这一刻吧! 坦白 林依依扯了扯唇角想笑,他终于能够认出她来了,该觉得欣慰吗? 可是,为什么之前那么多次,他却一次都没有认出她来呢? 是该说她的易容术太好了吗? 她不知道自己此时的心情是该欢喜欢还是失落,但是一切都不重要了。 她努力地抬手,将粘在下巴上的胡须扯掉,然后又摸索着在自己的耳根处揉搓,想要将人/皮/面/具揭下来。 只是这样的动作,便让她又吐出了一口血来。 喘了口气,她放弃了自己动手的想法,抬头看向韩良喘息着道:“我戴了人/皮/面/具……不过现在,我没有力气揭下来了。你若是不介意,我们便如此说话吧。” 林依依没有再刻意改变她的声音,那如同刻印在记忆深处的声音响起,顿时便肯定了韩良的想法,更何况,她也并没有否认。 韩良的眼睛顿时变得通红,声音也哽咽了起来。 他看着奄奄一息的爱人,却顶着一张别人的脸倒在自己的怀里,那颗心还来不及为此次的重逢而喜悦,便又将陷入她快要死了的恐惧之中。 “依依……你……为什么?” 为什么当初那么心狠,说走就走? 为什么明明已经走了,却又会出现在我身边? 为什么明明出现在我身边,却又不让我认出来? 为什么明明不想我认出你来,却要替我挡箭? 为什么你可以做到如此的狠心? 十多年来,多少次出入生死,即使没有林依依这般的医术,对于什么样的伤无关痛痒什么样的伤却足以致命却也是知道的。 所以看到林依依中箭的部位,他便已经清楚地知道,她所受到的伤害,是足以致命的,因为其中的一箭,距离她的心脏太近了。 她之所以没有当场陨命,也仅仅是因为那箭没有正中她的心脏,可是这样的伤,却根本就无法医治,因为仅仅是从伤口中取箭这一过程,就没人能够确保不会伤到她的心脏。 泪水从韩良眼中落下,他现在是真的后悔了。 如果知道这一次的刺杀会是这样的结局,他绝对不会有这个计划。 他想起了以前偶尔与林依依易容成的角里聊天,她话里隐隐的规劝。 那个时候,他只是以为那是一位欣赏他的长辈对他的关心,却不知道,那是他最爱的人对他的担心。 他想起了总是会在最危险的关头得到突如其来的帮助,那些为了给他争取逃命机会而死去的人,他今天又看见了几个。 他想起了那一次次身受重伤却恰巧遇到的巧合。 如今,他哪里还不知道,这么多年来,她一直就在自己的身边,在自己看不见的地方、在自己没有注意到的时候,默默地守护着他。 他韩良何德何能啊! 他低下头痛哭失声,想要抱紧怀里的人,却又怕弄疼了她,此时恨不得将自己千刀万刮! 滚烫泪水滴落到林依依的脸颊上,这让她的心里也很不好受,她想安慰他,但是她又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更何况,她的时间已经不多了,她还有更重要的事情需要告诉他。 “子......房。” 林依依轻轻扯着韩良的衣袖,轻声呼唤他。 “嗯,我在!” 韩良带着哭音的声音有些沙哑。 “我……有话要告诉……你。” 她清晰地感觉到了体力的流失,这让她皱了皱眉,想了想,她艰难地抬起手指了指放在韩良身边的药箱道:“青皮葫芦……药!” 韩良连忙一手扶着林依依,一手打开药箱找到了她所说的那个青皮葫芦,然后打开从中倒出一颗碗豆大的药丸来。 他将那药丸送入林依依口中,又拿起放在药箱里的水囊凑到了她的嘴边。 林依依服下药丸,稍作休息,终于觉得精神好了许多。 但是她心里清楚,这药丸的作用,不过是激发人体的潜能而已,对于如今的她来说,不过是让她回光返照的时间能够延长片刻而已。 换个说法,那就是,如果之前的她还算有那么一丝生机的话,服下此药后却是必死无疑了。 但是对于她来说,服不服这药她都没救了,因为在这个时代,没有那个条件,哪怕是她自己来动这个手术,也不会有万全的把握,更何况,现在,她又能找谁来救她呢? 或许师兄角里有几分可能,或许师父沧海君能够救她,但是这二人却都不在此地,可谓远水解不了近渴。 所以,她注定是活不了了。 “依依,你感觉如何?” 韩良也感觉到了她的变化,脸上顿时露出希望之色来。 他怎么就忘了呢? 依依可是沧海君的弟子,而且她的医术还那么高,怎么会没有保命之药? 那青皮葫芦之中,仅仅只有一颗药丸,可见那药也是极为珍贵之物,那么,依依应该不会死吧? 她一定不会死! 他满目希望地盯着林依依的脸,明明不是他心中那张记忆深刻的脸,他却似乎能够透过那张人/皮/面/具看到其下的真实面容。 他的眼中,所有的感情:爱慕、温柔、痛苦、悔恨、希冀、害怕……此刻全都一览无余。 林依依看着他的眼睛,似是读懂了其中的感情,她的目光也温柔了起来,眼角弯弯露出一丝笑容来。 “从你的眼睛里看到二师兄的面貌,还真是一种奇异的感受啊。” 她现在有了些精力,便努力想坐起来,韩良连忙托着她的身子阻止道:“别动!你别动!” “我只是想坐的舒服点而已。” 林依依看了他一眼,有些无奈地道。 韩良连忙帮她调整了一下姿势,小心地避开她背上的箭,让她以一个更加舒服的姿势依偎着他。 过去,他不止一次曾经以这样的姿势拥抱过她,只是那已经是好久好久之前的事了,可他却从来不曾忘记过那个感觉。 如今,他终于又可以重温那样的感觉了,这让他感觉到幸福,可却又是在这样的情况下。 韩良的嘴角微微翘了翘,似乎想笑,却尝到了一丝淡淡的苦涩与咸味。 不知道什么时候,他的脸上,重新布满了泪水。 林依依感觉到舒服了很多,这才伸手再次去揭脸上的那张□□。 因为不似从前那般小心,以她受伤之身,对自己力道的控制也不够准确,所以这一次的卸妆可以算得上是粗暴了。 她甚至觉得,恐怕这一次之后,这张人/皮/面/具也就要废了吧。 不过以后,她也再也用不着了,只是损坏了四师兄的礼物,她心中还是有些抱歉的。 面具被揭掉,露出那张似乎并没有被时间摧残过的美丽容颜,只是现在这张脸上却苍白无色,尤其是因为疼痛,额角鬓边的发丝已经被汗润湿,让她整张脸看上去格外的脆弱。 “别动,依依,你好好休息,什么都别说了,等我们逃过这一劫就去给你找医师。” 韩良看着她忍痛的模样,更加心痛,连忙伸手捉住她的手,轻声祈求。 求求你了,依依,不要让自己这么辛苦! 不要让自己这么痛啊! 求求你了,不要再让我的心更痛! 韩良在心里疯狂地呐喊着,嘴里却不敢说出一个字来。 他甚至不敢去想那个字,明知道她活下来的可能微乎其微,可就是不愿接受那样的结果。 他不知道自己现在该怎么办,这种无力,比之当初国破家亡的感觉还要无助,甚至超越了当初看到弟弟韩良在他面前咽下最后一口气时的惶恐。 因为那时,他还有她,而现在,如果连她都没有了,他就真的什么都没有了。 林依依任他小心地握着自己的手,没有挣脱,只是嘴边露出一丝无奈的笑容:“子房,你听我说。” 韩良紧了紧握着她手的手,又似乎怕把她握痛了,微微又松了松。 他张了张嘴,刚要说话,就听到林依依道:“我没有多少时间了,你难道连我最后几句话也不想听吗?” 语气无力却带着几分强硬,也带着些许不满,这让韩良乖乖又闭上了自己的嘴。 “我现在说的话很重要,你一定要记住,明白吗?” 感受到韩良的妥协,林依依松了一口气,让自己的语气重新变得平和起来。 韩良点了点头,又想到她看不到他的点头,“嗯”了一声音表示他在认真地听着。 “我来自未来。” 马上就要死了,林依依也不再对自己的来历有所隐晦,也许这件事会让韩良难以接受,但是因为接下来她要告诉他的事情都与她的来历有关,所以她只能选择先把她的来历说清楚。 似乎怕韩良不能立刻理解这五个字,她进一步解释道:“准确地说,我来自两千年后,明白吗?子房,我本来不是这个时代的人。” 韩良果然被她这些话惊到了。 林依依清晰地感受到了韩良身体的僵硬。 不过她现在已经不在乎这些了,无论他能不能接受,她都得把该告诉他的事情全都告诉他,因为以后,她再也不能在他身后守护着他了。 苦笑一声,林依依也不管韩良现在在想些什么,继续道:“所以,我知道历史的发展,我知道秦国会一统天下,荆轲刺杀秦王会失败,甚至你在博浪沙的这一场刺杀,也只会误中副车,不会成功。” 韩良眼中的瞳孔猛缩,心中如同有惊雷在响。 如果说本来他还对她说自己来自未来的说法不敢相信的话,那么她刚才所说的,尤其是连他误中副车的事情都说的这么清楚,他就再也没有怀疑了。 毕竟,这件事才刚刚发生,而他和大牛这两个亲身经历者,也还没有来得及告诉她事情的经过,那么她能够说的这么清楚,就只能是如她所说,她来自于未来。 难怪当初她见自己第一面,就以那样一种肯定的语气隐晦地提醒自己离开韩国,因为她知道韩国会第一个被灭。 难怪她不惜自残也要想办法阻止自己去和荆轲相会,因为她知道那一场刺杀也不会成功。 可是,既然她知道自己这一次的刺杀也依然不会成功,为什么这次却不来阻止他了? 不仅不阻止他,还把大牛借给他,然后自己却不惜性命地来救他? 是了,她不是不想阻止,而是知道无法阻止,因为他,不会听,也不会信! 如果不是她现在就要死了,她或许不会对自己说出这些事情吧? 韩良的肩膀控制不住地抖动,他努力想控制自己不要哭,可是泪水却像开了闸地洪水一般从双眼之中涌出,他喉头哽咽,却压抑不住喉间迸出的哭声。 好恨! 好悔! 为什么他就像着了魔一样,一心只想着报仇! 林依依被韩良抖的有些不舒服了,她皱起了眉头,轻声道:“别哭了,子房。我现在知道了,也许我会来到这个时代,来到你的身边,为的就是帮助你成为千古传颂的谋圣。所以,你好好听着,我说的每一句话都很重要,你一定要记住。” “秦国不会存在多久,在你的有生之年,一定可以看到秦国的灭亡。所以,你不要着急,不要再想着去刺杀赢政了,这个残暴的帝国,仅仅只会传至二世。” “你这次刺杀失败,秦始皇肯定不会善罢甘休,所以你去下邳吧,那里有你的机缘,也会遇到你未来的主公。” “你未来的主公是沛公刘邦,未来会称为汉王,在秦国灭亡之后与楚王项羽争雄,他会赢。” “你会被封为留候,会在历史上留下很浓重的一笔,成为后人敬仰的谋圣。” “你不要叫韩良了,你改姓张吧,张良,张子房,这个名字吉利。” “我历史学的不好,所以有些事记得不是很清楚,但是你可以记住一些人名,还有一些话,我时间不多,只能这样简略地告诉你,到时候,你自己就会明白。” “汉初三杰:张良、萧何,韩信。还有曹参、樊哙、陈平也很厉害。咸阳宫,先进而不占,鸿门宴上,项庄舞剑,意在沛公,项伯……项伯可以帮忙。还有…… 还有明修栈道暗渡陈仓?还有什么?好多啊,可是我记不起来了!” 林依依有些着急,为自己在这么关健的时刻,却偏偏想不起来而生气。 这一着急,她就又吐出一口血来。 不得不说,韩良此时心中的惊骇简直犹如惊涛骇浪了,林依依所说的这些,每一条每一句可都算得上是泄露天机啊。 传说中,上天对于凡人敢于泄露天机是会降下严重的惩罚的,所以他很想阻止她不要再说了,可是他心里清楚,她不会听他的,尤其是现在,她清楚地知道自己快要死了,她在拼命地想要向他多透露一些天机,好让他在将来走的顺遂一些。 承诺 “不要说了。依依,已经足够了。” 韩良想用自己的袖子去擦试她嘴角的血迹,却发现自己的衣袖上沾满了灰尘,想了想,他拉起了林依依的衣袖替她擦干净了血迹。 之前顶着角里先生那一张面皮还不太觉得,现在看着她这张脸,他却觉得那抹血迹实在是太过刺眼。 林依依被他这行为逗笑了。 想想也是,他可是将来的谋圣啊,说他智计过妖也一点不为过吧,哪里会需要她把一切全都告诉他? 那不就是严重的剧透了吗? 有她现在给他的这些提示,应该也差不多了吧。 她看了看周围,追兵早就已经被甩的不知道在哪里了。 小船飘荡在河面上,晃晃悠悠的,让她的眼皮直打架。 她知道,强行以药力激发的精气神到现在也已经差不多快耗完了,也许她一个闭眼,就是她人生的终结了。 这个时候,她或许应该回忆一下自己这短暂却又神奇的一生? 但她却不想将这仅剩的一点时间浪费掉。 她还是放心不下他啊。 她努力让自己不要睡,使尽了全身的力气想要握住韩良的手。 韩良感受到了她的意图,反手将她的手紧紧握在手中,因为她握住自己手的力气,实在是太过微小了,小到他几乎感觉不到。 “子房,有一个词叫功高震主,有一句话叫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你一定要记住。” 林依依喃喃叮嘱,努力地撑起眼皮。 再等等,还有一句话,还有一件事要他答应! “子房,你要答应我一件事,行吗?” 她想拉着他的手,盯着他的眼睛来听到他答应自己,但是,真的好累啊,她最终只是动了动手指而已。 “什么事?你说,我都答应你。” 她听到韩良这样说,于是她笑了,略微休息了一下,积攒了一些力气,才缓慢而清楚地道:“我要你答应我,从今以后,永不披甲、永不上阵!你是谋士,完全可以坐在最安全的地方指点江山、挥斥方遒。你要记得,你的命,是我林依依拿自己的命换来的,所以,你不准随随便便把它丢了。” 她睁大了双眼,虽然眼前一片模糊,她已经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了,但她还是紧紧地盯住了他。 “你不用怕别人说你闲话,你可以以身体病弱为借口,装病,你见过的吧?知道怎么装吧?” 她甚至为他想好了不上阵杀敌的理由,所以,他会答应她吗? 韩良已经泣不成声。 直到现在,他才明白眼前这个女人是有多爱他。 哪怕是马上就要死了,也仍然在担心他,仍然在想尽一切办法地让他“活下去”。 可是,没有了她,他还能好好活着吗? 林依依没有等来韩良的回答,她似乎也意识到了原因在哪里,她的心里也堵的慌,但是这却让她更加的重视这个答案了。 也许是心中的惊惶与焦急,她的身上忽然生出一道力气,使得她紧紧地抓住了韩良的手。 “子房,答应我!” “……” “答应我,好好活着,去成就一代谋圣!答应我……子房……难道连我死前最后一个愿望,你都不肯答应吗?” 林依依的语气从严厉,到祈求,再到几乎是哀求。 一直站在一边默默撑船的大牛却再也看不下去了。 他带着哽咽的声音充斥着愤怒与恨意,对着韩良怒吼道:“你为什么不答应她?你知道为了不让你死掉她花费了多大的心力?你为什么要这么对她?为什么要折磨她?为什么?” 林依依一怔,微偏了偏头往大牛的方向看去,只是那一双眼睛却灰蒙蒙的毫无光彩。 “大牛,不要怪他,他也很苦的。” 大牛气的将手里的竹篙往船上一扔蹲下身子抱着头自己一边生气,一边无声哭泣。 林依依看大牛不出声了,又回头“望”向韩良,仍然不肯死心地向他要求:“子房,答应我,好吗?” “……好!” 韩良终于哽咽着从嘴里吐出一个字,他略呼了一口气,尽量以一种平静一些的语气道:“我答应你,从今以后,永不披甲,永不上阵!我答应你,会去下邳,会改名字,从现在开始,我就是张良、张子房了,我会去找到那个刘邦,然后辅佐他,我会成为一代谋圣!依依,只要是你说的,我都答应你,那你可不可以也答应我,不要死?” 林依依笑了起来,她轻声叹道:“我也想答应你啊,可是,我真的做不到啊。” 她的手缓缓地松开,眼睛轻轻闭上,唇瓣轻动,低声呢喃:“子房,我多想嫁给你,做你的妻子啊……” 她的唇边还带着一丝笑意,那一声低喃明明带着万分的遗憾,可是她的脸上又却带着满足的笑意,让人觉得她似乎进入了一个美丽的梦境一般。 韩良,哦,不,他现在已经是张良了。 感受到怀中那具身体已经失去了生机,张良终于不再控制自己的悲伤,也不再害怕弄疼了她,他将她紧紧地抱在怀里,仰头悲啸,如同锥心泣血。 大牛的身子一顿,然后猛然回过身来,那双通红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张良怀中的林依依,她双眼轻合,唇角带笑,却一动不动毫无生气。 “姐姐!” 大牛巨大的身体一下扑到了二人身边,弄的这小船都剧烈地晃动起来。 他伸出一只大手向着林依依的鼻端探去,却又似乎不敢,哆哆嗦嗦半天,才终于靠近了她的鼻端。 没有呼吸了,一点也没有了! 大牛闭上了双眼,豆大的眼泪如同断线的珠子一般从他脸上滚落。 如果说之前他还只是生气的话,那么现在,他就是愤怒,以及极至的悲痛了。 这个女人,是唯一不会嫌弃、害怕他的人啊,是她在他最绝望的时候,把他带在身边,像照顾一个婴儿一样地照顾他,然后又把他带到了蓬莱仙岛,让他有了一个全新的生命。 他陪伴了她这么多年,看过她笑,看过她哭,看过她生气,也看过她欢喜,在他的心中,她不只是他的姐姐,还是他的信仰啊。 可是现在,她却死了。 他觉得自己现在想要毁灭世界,尤其是想要将那个还有脸抱着她的男人碎尸万断,可是他不能,因为,她不许! 大牛缓缓地收回手,他半跪在林依依身边,低垂着头颅,那宽阔的双肩不停地抖动,那无法压抑的哭声述说着他的悲伤。 两个大男人现在都哭的似个孩子,无措,而迷茫。 不知道过了多久,大牛忽然停止了哭泣,他想起了一件非常重要的事! 多年前,当他跟着林依依离开蓬莱岛的时候,沧海君曾经单独找他谈过话,因为时间太长,他便也忘记了,直到现在,不知道该怎么办的他才突然想起来。 “如果有一天,她受了重伤,带她回蓬莱!” 这是临行前沧海君对他所说的话。 当时他答应的很爽快,但是心里却并不以为然,因为他不会让她受伤的。 对,带她回蓬莱,君上一定会有办法救姐姐的! 虽然,沧海君说的是重伤,而林依依却已经是死亡了,但是对于现在的大牛来说,这无疑是最后的一根救命稻草了。 在他的心里,沧海君就是仙人,他一定有办法救活她的! 想到这里,大牛连忙用袖子胡乱地擦了擦眼睛,然后伸出双手,小心却坚定地想要将林依依从张良怀里接过来。 蓬莱岛,外人不可入,很显然,在大牛的心里,张良是绝对的外人,更何况,他现在对张良不但有恨意,更有杀意,能够强忍着不对他动手,已经是看在林依依的面子上了,让他继续留在自己身边,那是不可能的。 “你干什么!” 张良察觉到了大牛的意图,顿时也怒了,他将林依依更加往怀中一收,怒视着大牛。 “我要带姐姐回蓬莱。” 大牛强压着不耐嗡声嗡气地道。 张良听了怒气稍减,但却仍然不肯放手。 “她是我张良的妻子,她的后事,自然由我来操办。” 一听这话,大牛强行压制的火气顿时再也压制不住了。 后事?什么后事? 她还没死,沧海君一定可以救活她的! 大牛心中狂吼,但是嘴上却没有吐出一个字来。 他不想让张良知道林依依还有活过来的可能,他不想让她再和这个男人有任何关系! 所以,他所能找到的理由就只有一个了。 “她是你的妻子?呵,你居然有脸说这个?你什么时候娶了她?” 大牛瞪视着张良,眼睛里全是讥讽。 张良被他这样一问,也是一愣,脸上露出愧疚之色来,身上的气势也弱了几分,那紧紧抱着林依依的双臂也略松了松,他低头看向林依依,轻声道:“虽然没来得及,但她仍然是我张良的妻子。” 大牛却没有理会他的话,反而趁机手上用力,一下将林依依从张良怀里抢了过去,然后又飞快地后退两步,与张良拉开了一段距离。 “凭你,也配?” 大牛不屑地望着他,那怀抱着女子的身影高大如山,就那么居高临下的看着张良。 “如果不是知道姐姐会伤心,我一定会杀了你!所以,快滚吧。” 他现在心中有了希望,心态和气势便与之前有了很大的区别,居然露出了一丝从前在林依依面前从来不曾有过的睥睨之色。 张良还保持着拥抱的姿势,似乎对于刚才发生的事情还没有反应过来,但是那双血红的眼睛,此时却涌上了一丝疯狂的愤怒。 “把她还给我!” 他一声怒吼,猛地从船上弹了起来,不要命似地向着大牛怀里的林依依扑了过去。 大牛又怎么会让他将人重新抢回去,身子一偏,长腿一踢便和张良打了起来。 别看大牛怀里还抱着一个人,他的武力值却也不是张良可以相比的,再加上此时二人是在船上打斗,小船晃动的厉害,更加影响到了他们的发挥。 没过几招,张良便被大牛一脚踹进了河里。 好在此时河水并不算湍急,当张良从水中钻出之时,却发现大牛已经撑着小船去的远了。 “把她还给我!还给我!” 张良向前追了几步,但又如何能够追得上?他只能愤怒地拍打着河水发泄。 “啊......” 张良发出一声悲啸,却无法疏解心中的痛苦与悲伤。 这一刻,他甚至想要一死了之! 他觉得自己无能极了,十几年空度,他一事无成,却先后失去了自己最亲的人。 可是,他却不能死,因为他答应了她! 他在水里泡了许久,任由河水带着他向东漂去。 直到感受到身体的冰冷,以及那一处箭伤传来的疼痛,他才动了动,看了看周围的环境,然后选了个地方上岸。 她死了,可她却要他活着,去成就那什么一代谋圣。 他答应了她,那么他便一定要做到,因为他已经对她食言过一次了,不能再食言第二次。 张良拧着衣服上的水,脸色木然。 秦军一定不会放弃对他的追杀的,说不定,现在就有人在沿着黄河追来,所以,他也不能在这里停留太久,他现在这条命,已经不是他自己的了,而是她的,所以,他要更好地保护好这条命。 下邳吗?她让他去下邳,去那里等待他的机缘,以及与他未来的主公相遇! 这一年,张良三十多岁了,终于放下了执念,不再执着于报复秦军、刺杀秦始皇。 他去了下邳,在那里买下了一处院子,然后将水姜等留守的残部一块接去,开始了隐居生活。 与此同时,大牛带着林依依的尸体,沿着黄河入海,想要带她回蓬莱。 然而,当他的船,行了没多久,就被一艘大船拦住了。 船上,沧海君、东园、角里、绮里季、夏黄、黄石皆在。 当看清船上之人后,大牛便嚎啕大哭起来,像一个在外面受尽委屈后终于找到家长的孩子一般。 他丢下手里的竹篙,从船仓里抱起林依依脚下一点,飞身跃上了大船,然后走到沧海君面前“咚”的一声跪下,双手举起林依依泣声道:“君上,姐姐,姐姐她死了。” “小师妹!” 东园等人已经围了上去,一个个脸色大变。 沧海君也走了过去,脸上不带丝毫感情。 他先是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小的玉盒来,小心翼翼地打开,顿时甲板上弥漫出一阵浓郁的丹香,所有闻到这股香味的人都觉得身体一轻,似乎瞬间年轻了许多。 众人顿时都向这个玉盒看去,就见里面放着一颗蚕豆大小的雪白药丸。 起死 他神色复杂地看着那颗药丸,一边伸出两根手指,将它取了出来,一边将那玉盒收起,然后用另外一只手并起食中二指,在林依依的咽喉上轻轻点了一下。 林依依原本紧闭着的双唇竟然在他这一点之下微微张开。 他迅速地将手里那颗药丸送进了林依依的嘴里,然后停在她咽喉处的二指再次一点,林依依的双唇便重新合上了。 大牛看到沧海君给林依依喂药的举动,激动无比。 既然给她喂药,那就说明她还没死,还有救! 东园五人也在一边疑惑地看着沧海君。 以他们的能力,自然看得出现在的林依依早已经生机断绝,师父又怎么可能会不知道? 所以他们不明白沧海君为什么还会给小师妹服药。 而且那一颗药丸,他们居然从来也没有见过,更看不出有什么作用。 在彼此茫然的目光中,他们更加得出了一个结论,师父从来就没有向他们任何一个人提起过这种丹药。 角里很想提醒一下师父:小师妹已经死了,就算是喂她丹药,她也无法吞咽,就算是她神奇地将那丹药吞下去了,也已经晚了。 但是他又不忍。 他们师兄弟五人,心里很清楚师父有多喜爱这个小师妹,所以才会接受不了她已经死去的现实,所以才会仍然想要救活她吧。 他想起几天前突然收到师父的召唤,甚至等不及他们五人聚齐便催促着坐船冲进黄河逆流而上。 当诸位师兄弟一一赶来,询问他召唤他们有什么差遣时,明显地感觉到了师父的情绪有些暴燥。 他仅仅说了一句:“你们的小师妹有难!” 便不想再多说一句话了。 他们很清楚师父的本事。 他必定是算到了小师妹有这一劫,所以才会赶来相救。 只可惜,还是晚了。 可以说,其他几人与角里有着差不多的想法,只是此时他们实在不敢劝说沧海君,于是只好相互以目,沉默地站在一边看着。 他们也喜欢这个小师妹,对于她的死,他们的心中同样意外、同样悲伤。 但现在,最重要的是看好师父,师父他现在的模样,根本就是不接受小师妹已死的现实啊。 沧海君却没有理会几个徒弟在想些什么。 他只是伸出双手,小心地避过她背上的那两支箭,从大牛手中接过林依依,将她横抱怀中,然后转身走进了船舱之中。 “大牛下去休息吧。你们几个,随为师进来。” “是,师父。” 东园几人连忙答应一声,跟在沧海君身后进了船舱。 至于大牛,却没有如沧海君所说下去休息,而是就那么守在船舱外边,想要等待着他所期望的消息。 略松了口气的大牛忽然记起来,林依依的药箱还在那艘小船上,连忙跑到大船的栏杆旁边望向河里,还好小船漂到了大船边下,被拦住了,并没漂走。 于是他跳下小船,将林依依的药箱收拾好才又回到了大船之上,安安静静地守在船舱门口。 船舱里,林依依已经被安置在了一张布置的极为舒适的紫檀木榻上。 因为她的背上还插着两枝箭,所以只能俯卧着。 她背上的衣衫已经被割破,沧海君手里正握着一把银光雪亮的小刀,小心地划开她背上的肌肤,然后一手稳稳握住箭杆,一手轻轻按在她的背上缓缓输入内力包裹在箭头之上。 “噗”的一声轻响,一支长箭被他拔了出来,却只带出很少的血液来。 也不知道是因为她已经死去,血液凝固,还是沧海君用了什么奇特的法子。 将手里的箭支丢在一边,沧海君手一伸,东园连忙上前一步,递上了他刚刚才用药水清洗过的软帕。 沧海君接过软帕,小心地清理了伤口,将软帕重新丢给东园,然后冲着角里道:“药。” 角里连忙将手中的玉盒递上,同时还有一支小巧精致的玉杵,这玉杵一头圆润,另一头却扁平,正是专门用来涂抹药膏的。 沧海君接过角里递上的东西,小心翼翼地给那伤处抹上透明的药膏。 那是一种极为珍贵药膏,即使是以蓬莱岛的底蕴,这么多年,也就只有这么一小盒,可说是价值连城。 角里因为是几个师兄弟里医术最好的一个,所以两年前,在制作这药膏的过程中协助过沧海君,知道这药的用料有多么罕见,制作方法有多么的复杂。 这种药膏效果奇好,使用之后不但愈合的速度奇快,而且绝对不会留下疤痕。 但在角里看来,有些太过奢侈了。 对比制作这药膏的所要耗费的材料来说,其他的外伤药又不是不能替代,不过是效果差些罢了,又不是救命的神药。 这话他也曾对沧海君说过,觉得与其研究这种药膏,不如研究其他治病救命的良药。 沧海君却只是笑笑,没有对他解释什么,当然也没有停止他的制药。 直到今天,沧海君让他将这药膏准备好,他才明白过来。 原来,早在很久以前,师父就已经预知了小师妹会用到,才会费尽心思地准备了这么一盒药膏。 想到这里,角里忽然心中一动。 如果师父早就预知到了小师妹有此一劫,甚至为她准备了治疗外伤的药膏,还有那一颗叫不上名字的药丸,那么,是不是说,小师妹真的还没死? 或者说,师父他真的能够救活小师妹? 他们师兄弟五人跟着师父学习各种知识,虽然各有侧重,但是对于师父有些什么本事,还是有一定的了解的。 但就算是将师父当作仙人一般尊敬侍奉,也从没有想过他能够救活一个已经死去许久的人。 可是现在,师父的所做所为,却无不在透露着一个信息,他就是在做一件起死回生的事情! 角里心中顿时犹如翻起了惊涛骇浪,却不敢表现出一丝一毫来,生怕打扰到沧海君。 依样将第二支箭也取出、上好了药后,沧海君才从夏黄手上取过一卷白纱一层层给林依依将伤裹好,然后拉起一条轻柔的毯子给她盖好。 绮里季连忙端了水给他洗手,正在发愁自己该干点啥的黄石立刻眼睛一亮,连忙从东园手里抢过一块软帕递到了沧海君面前让他擦手。 要知道平常,他们当中的任意一位,都会有一大堆的人围在身边打下手的,也只有在沧海君面前,他们才会像个童子一样。 “师父,您休息一下吧。” 东园看了一眼榻上的林依依,仍然没能感受到一丝的生气,但是他也不敢问,只好对沧海君表达一下关心了。 沧海君却摆了摆手道:“还不行,还差最后一步。” 说着,他又示意角里:“拿针来。” 角里连忙到一旁的案几上端了一个托盘过来,托盘上放着一个打开的针囊,上面排列着长短粗细各不相同的九根银针。 沧海君掀开薄毯,隔着裹伤的白纱,将其中八根银针按照特定的位置刺入林依依的背脊,最后一根则是被他小心却又坚定地刺入了后颈。 紧跟着,他食指微曲,在那根银针的尾端轻轻一弹,整根银针便轻颤起来。 随着银针的颤动,原本一动不动的林依依忽然喉头微动,似有什么东西从其间经过一样。 东园几人全都紧紧盯着沧海君的一举一动,尤其是角里,更是丝毫都不敢错过。 沧海君依次在其他八根银针上轻弹。 明明看不到,众人却似乎感觉到随着沧海君弹动银针的动作之后,一丝淡淡的生机从林依依的身体之中复苏了。 众人几乎将呼吸都要屏住了。 因为某个时刻,他们清晰地听到了一声轻微的呼吸声。 短促、轻微、一现即逝,让他们几乎要怀疑那是不是幻觉,但是他们却又心知,那就是真的。 九根银针的颤动从最开始的缓慢轻微,渐渐变得急促,那原本只是轻颤的针尾随着颤动的频率加快,甚至发出轻微的嗡鸣声。 又是一声轻微的呼吸声响起。 这一次众人的眼睛全都看向了林依依的脸,她仍然紧闭着双眼,似乎没有任何不同,可是他们却都看见了那一缕散落在她鼻端的发丝在轻颤。 角里一手端着木盘,另一手一把狠狠抓住了挤在身边的绮里季。 因为紧张,手上的力气大了些,却也没能引起绮里季的注意力,因为他的胳膊此时也紧绷着,显示着主人的紧张。 九息之后,那断断续续的呼吸渐渐连续起来,虽然仍然微弱,但是所有人都知道,林依依活过来了! 她身上那逝去的生机,此时又回来了。 逆生 沧海君右手一挥,九根银针便从林依依的背上消失,而他的手中,则是出现了九根银针。 轻轻地将银针丢回托盘里,一边重新将薄毯拉上盖住林依依的身体,一边挥了挥手道:“好了。收拾收拾吧。” 几人却是顾不上这些,而是眼睛发亮地望着他问道:“师父,小师妹......小师妹她活过来了?!” “嗯。” 沧海君似是累极,眉头轻皱,显然有些不太想说话的样子。 东园看了,连忙向几个师弟道:“师父累了,有什么话,以后再说,先让师父和小师妹好好休息。” 角里等人这才注意到沧海君脸上的疲惫之色。 想想也是,这到底是起死回生的神术啊,即使是师父,恐怕也不是那么容易吧。 那九针之术,他们以前也曾经学习过,自然知道要想将那防根银针控制到师父刚才施展的那种程度有多难,至少他们几个当中,谁都做不到。 “大师兄说的是。” 角里点了点头,示意几位师兄弟将现场这些乱七八槽的东西都收拾好,这才向着沧海君行礼告退。 “半个时辰后,你们再来,为师教你们一套内力疏元之法。” 沧海君已经闭着眼睛在林依依的榻前盘膝打坐,听到几个徒弟的声音,缓缓睁开眼说了一句。 众人答应一声,这才小心翼翼地退出了船舱。 船舱外,大牛还在眼巴巴的守着,看到众人出来,连忙一脸焦急地上前询问。 “几位先生,姐姐......姐姐她怎么样了?” 几个人的脸上都带着惊叹之色,看到大牛,脸上都露出笑容来。 “小师妹无碍了。” 东园对眼前这个名叫大牛的孩子也很喜欢,淳朴、单纯,对小师妹更是忠心的很。 角里一眼看到他身上的伤,直到现在还没有处理过,显然是他因为担心林依依,早就将自己身上的伤给忘记了。 “你过来,老夫给你看看伤吧。” 他摇了摇头,招呼道。 正好,刚才用来给林依依治伤的工具都在,顺便给这个傻大个也处理处理好了。 大牛听到说林依依没事了,就只顾上咧着大嘴笑了。 听到角里说起他身上的伤,低头看了看,箭早就被他自己拔掉了,只是一直没有处理过,所以一直都没有停止流血。 他身体素质太好,又因为一心只挂着林依依,所以根本没有将自己身上的伤放在心上,此时心神放松下来,才感觉到了一股无力与晕眩感。 “我没......事......” 他刚说了两个字,就觉得眼前一黑,一头向着甲板之上栽了下去。 “啧” 一边的黄石手急眼快,连忙一把拉住了他的胳膊,然后有些嫌弃地看了一眼大牛,手上却非常小心地将他放平在甲板上。 “二师兄,这小子就交给你了。” “嗯,交给我吧。你们也下去休息休息吧,师父说要教我们新东西,应该是与救治小师妹有关,所以大家还是把自己的状态调整的好一点吧。” 东园几人也不和他客气,只是一些区区外伤而已,大牛的身体素质又摆在那里,对他来说,不过是件小事而已。 几人各自回自己的房间去休息,角里则是动手为大牛清理伤口、敷药、缝合、包扎,很快便将他身上的几处伤口全都处理完了。 大牛却不知道是失血过多,还是太累了,一直没有醒过来。 角里也不管他,就那么将他扔在甲板上,自顾自地回房间休息去了。 一年后,蓬莱仙岛,林依依的房间里。 紫檀木榻上,一身白衣的林依依正盘膝而坐。 黄石正坐在她的身后,双手作掌,紧紧抵在她的背心之上,将自己的内力小心地输入她的体内,一边梳通着她的筋脉,一边捕捉着逐渐壮大的生气,游走在她全身的每一条血管。 人体倒底有多少条血管? 没人数得过来,但是所有的血管长度加起来,足有96万千米以上,可想而知,要做到将生气引导、输送至所有的血管是一件多么不可思议的事情? 以至于即使是沧海君加上东园、角里等五人一起,每完成一个周天,都会累到脱力的地步。 然而,为了林依依能够醒来,这一年来,他们师徒就是这样每天轮流来做这件事,从未间断过。 此时,沧海君连同东园、角里、绮里季还有夏黄都各自找了个地方在盘膝打坐,等到黄石将最后所剩的那几条血管全都布满生气,今天的任务才算是完成了。 桃儿静静地站在旁边,等待着。 她没想到,自从几年前一别,再等来的竟然是一个如同活死人一般的小姐。 好在,林依依回到岛上后,她重新成为了贴身照顾她的使女,自然知道她还有呼吸。 又见到沧海君师徒每天不间断的为她治疗,虽然担心,但也相信总有一天林依依会醒过来的。 片刻之后,沧海君睁开了双眼,桃儿连忙将早就准备好的一碗补汤递上。 这一年多来,她亲眼看着沧海君师徒一天比一天的衰老,她虽然不懂,也知道肯定跟为林依依医治有关。 与之相反的,是林依依的样貌却变得越来越年轻。 要知道,她已经年过三十,虽然因为保养的好,看上去也一点不显老,但也看着像二十多岁的年纪了。 可是这一年来,她却好象在进行着逆生长,至如今,看她的样子,完全就是十六七岁少女般的模样。 不仅如此,就连她的相貌,也似乎有些变化,似乎变得更漂亮了一些,也更英气了一些,有了一些雌雄莫辨的感觉。 桃儿曾经很认真地去对比过。 确切点说的话,就是林依依现在这张脸,与她之前那张脸只有五分的相似程度。 如果不是她寸步不离地守着,她都要怀疑是不是谁在她不注意的时候将她的小姐给调换了。 她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也能看得出来,就连东园先生他们这几位君上的弟子,看到小姐的变化也显得很是惊奇。 但是君上却似乎一点也不奇怪,甚至看到小姐那张每天都会有些微变化的脸时,眼中还会露出一种非常复杂的神色,那是一种怀念、欣慰以及了然的神色。 桃儿曾经也想过询问沧海君,为什么小姐会发生这样的变化,但以她的身份来说,她是没有这个资格的,好在有人帮她问了,那就是角里先生。 他猜到了林依依会发生这样的变化应该是与沧海君当初喂她服下的那颗药丸有关,所以他非常的好奇,想知道那药丸是什么,以及它炼制方法。 但是沧海君却没有告诉他。 只说那颗药来的偶然,虽然有起死回生、长生不老的功效,但却再也无法炼制成功了。 如果林依依听到这个回答,肯定一下便能猜到,沧海君所说的,便是不死药。 她当初曾问过他,是不是服下了那颗不死药,得到了沧海君否定的回答。 而现在,沧海君却将这颗药给她服下了。 角里当然不会知道这其中的缘由,但仅仅是起死回生、长生不老,就足以说明这药的不凡了。 面对这般诱惑,谁又能够忍得住? 更何况是本身在就对医术非常喜爱的角里? 为了得到不死药的炼制方法,角里缠了沧海君好几天,撒娇、扮痴想尽了办法。 然而沧海君就是不肯告诉他,最后甚至将沧海君惹怒了,差点要将他逐出师门,他才再不敢提起此事。 桃儿自然就更加不敢了。 沧海君喝下碗里的补汤,那张原本只是中年人模样的脸上,现在已经布满了皱纹,何止是老了十岁的样子,根本是到了风烛残年的地步了。 他将手里的空碗放回桃儿手上的托盘,扭头看看旁边还在打坐恢复的几个徒弟,他们现在也都是一副苍颜白发的模样。 他心中暗自叹息一声,知道这一次为了完全化开那颗药丸的药力,他们都付出了太多。 但是,谁让他们是师兄呢? 而林依依身上发生的变化,也出乎了他的意料。 不过看到她在恢复到十六七岁模样后,便没有再有变化,也就明白了这全都是那颗不死药的作用。 因为当初赤松儿以身祭药的时候,正好是十七岁,而现在林依依的面容的变化,也正是在向着当初赤松儿的面容改变。 所以,当年他失去了赤松儿换到一颗不死药,如今失去了不死药又给他换回一个赤松儿? 只是,当她醒来之后,到底会是赤松儿,还是林依依呢? 这一点,就连沧海君自己都不知道。 榻上传来细微的衣服摩挲声,沧海君知道,黄石也到了收功的时候。 因为他是几个徒弟里排行最小的,所以几位师兄都有些照顾他,把他排在最后一位,需要他来完成的部分也是最少的,所以相比较几位师兄来说,他的衰老程度要轻的多,至少,他的头发还没有完全变白,脸上的皱纹也要少很多。 黄石自然明白这是为什么,他也会心疼几位师兄,所以想要和几位师兄调换一下顺序,但却都被拒绝了。 就连师父沧海君,都没有说一句“公道话”。 此时黄石已经睁开了双眼,从榻上挪了下来,双手扶着林依依的身体,将她轻轻放平在榻上。 沧海君已经走了过去,在边上坐了下来,探手拉过林依依的手腕开始探脉。 “师父。” 黄石看着他轻轻唤了一声。 “嗯,先去恢复吧。我看看她如何了。” 沧海君应了一声,然后便仔细体会着林依依脉象的变化。 很平稳。 显示着她的身体已经完全康复了。 但是为什么就是不醒呢? 在他的推测下,她应该就是这两天醒来的啊。 醒来 林依依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梦里,有她在现代时的生活,也有她在古代时的生活,还有一些即熟悉又陌生的片断。 那些片断,是属于一个名叫赤松儿的少女,从她记事起,一直到她毫不犹豫地跳入一个巨大的丹炉,口中喃喃祈求,愿师父能够炼制成功不死药! 那一刻,烈焰焚身的痛苦,从她的每一寸肌肤、每一条毛细血管传来,巨大的痛苦让她猛地睁开了双眼,然后,她便对上了一张熟悉,又陌生的苍老脸庞。 “师父?” 她有些不想承认眼前这张老神仙一般的脸是属于自己的师父。 因为在她的记忆里,师父哪怕是有了两百多岁的高龄,也仍然保持着四十多岁中年帅大叔的模样,怎么可能会是眼前这样一张白发苍颜? 但是,虽然苍老了那么多,可是她却不会认错,因为那双眼睛里所流露出的宠溺,她太熟悉了。 那是合她林依依和赤松儿两段不同的记忆里都相同的目光。 沧海君原本有些紧张的神色,在听到这一声师父后瞬间变得平和了。 无论她是赤松儿还是林依依,她都是他的徒弟。 这,就足够了。 这一声轻唤,同时也惊动了房间里的其他人。 顿时林依依的眼前又多出了五张有些熟悉的苍老脸庞。 “二师兄?还有大师兄、三师兄,四师兄和五师兄也在?你们怎么也都变得的这么老了?” “醒了?小师妹真的醒过来了!” 角里的反应最快,看到林依依不仅醒了过来,还将他们一个个都认了出来,顿时激动了起来。 “小师妹,你可觉得有哪里不舒服?” 他迫不及待地询问着林依依的感觉,一双老眼中却闪动着明亮的光芒,如果不是有沧海君在,他恐怕早就扑过去给她把脉,看看她现在的情况了。 这可是他亲眼看着如何起死回生的例子啊。 虽然师父在很多地方有所隐瞒,不愿说明,但是这样一件如同神迹般的事情发生,可以说,他是最心痒难耐的。 虽然心痒难耐,但他还是先向沧海君请示道:“师父,就让弟子再为小师妹把一把脉象如何?” 沧海君点了点头表示同意。 他如何看不出来二弟子的心思? 不死药的事情他不会再告诉任何人,而角里这个弟子又是几名弟子之中对医术最为感兴趣的一个,能够在感受到他不愿提及有些事情后便再不提及,已经是难能可贵,如今只是因为好奇想要探知一下宝贝徒弟的脉象,又有什么不可以的呢? 得到允许,角里立刻上前一步,在林依依的榻边坐了下来,对着林依依笑道:“小师妹,你可能动?将你的手伸出来,让师兄为你把一把脉如何?” 林依依这时也有些反应过来了。 自己之前分明是死了啊,可是现在却是连师父带五位师兄全都出现在自己面前,而自己也分明又活了过来,想来是被师父和几位师兄们救活了。 只是,看他们一个个如此衰老,让她第一反应是自己这一死一活,是不是已经过去了许多年? 她听到角里的话,便下意识地动了动手臂,虽然有些无力,还有些僵硬,但她终于还是将自己的手臂从薄毯下抽了出来,轻轻地搁在了角里早就准备好的脉枕上。 角里伸出三根手指轻轻搭在她的腕间,然后凝神细细感知着她脉搏的跳动。 林依依的目光在他的脸上停了停,然后便转向了其他几名师兄,最终停留在了师父沧海君的脸上。 她的目光与沧海君的目光相触,她看到了那双眼睛之中的欢喜,还有慈爱。 她知道,自己能够活过来,师父很高兴。 但是,再看看他那张苍老的容颜,林依依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虽然她不知道从她死去,到现在已经过去了多久,但是略平静一些后,她就想到了师父能够两百年都仍然能够保持容颜不老,如果不是发生了什么,以后当也会继续保持着年轻的容貌,至少不会一下子像老了几十岁一样。 想来,应该是为了救治自己,而付出了巨大的代价吧。 甚至,几位师兄也付出了同样的代价。 林依依心里一时沉甸甸的。 “师父,是你救活了我。” 明明是询问,她却用的陈述句,因为她自己就是很高明的医生,所以她知道,这个世界上,能够让一个必死之人活过来,恐怕也就只有自己这位仙人一般的师父了。 “你的诸位师兄们也出了些力,而你能够活过来,其实说到底,还是因为你自己的原因。” 沧海君知道她现在有很多问题想问,便不待她问,主动为她解惑。 “我自己的原因?”林依依却有些不解。 “呵,你忘记了,赤松儿曾经留下了一颗药。你能够活过来,最主要的原因,便是为师将那颗药给你服下了。” 赤松儿留下的药? 那不就是不死药吗? 林依依瞬间睁大了眼睛,差点将那三个字脱口而出。 然而她才刚刚惊呼出一个“不”字,沧海君便脸色一沉曲指向着她弹出了一道指风,不但打断了她的惊呼,更是指风入体,轻轻拂过她忽然猛烈跳动的心脏,让她冷静了下来。 “不过是一颗药而已,即是来之于你,如今归之于你,原也是应当,你不必如此惊讶。平心静气,好好将养身体才是。须知你已沉睡一年有余,虽然有我与你五位师兄们照顾,但是这一次你受的可是致命伤,又服食了激发人体潜能的药物,你的身体本源可说是损伤巨大,万不可将我与你五位师兄们的努力白白浪费了。” 与此同时,一缕细微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丫头,不死药的事情为师并没有告诉你几位师兄,从今往后世间也不会再有不死药,你也就不要再提起这三个字了,免得有人再步了为师的后尘。” 林依依知道,这应该便是她以前从小说当中看到的类似传音入密之类的功夫了,是只有她才能听到,而几位师兄却一无所知的。 她默默地点了点头,心情却无法平静下来。 那可是传说中的不死药啊,尽然被自己吃了? 而且还真的将她一个明明应该死去的人重新救了回来? 沧海君与林依依之间的对话,除了那句有关不死药的话之外,角里等人自然也都在听着,也能够将这话的内容与沧海君喂林依依服下的那颗药丸对上,只可惜,他们仍然不知道那药倒底是什么药。 不过,那药居然是来自于小师妹? 还有刚才她是要说什么?不要?不会吧?还是什么? 还有师父口中的赤松儿又是谁? 他们一边听着,一边在心里胡乱猜测,却得不出什么结论,只知道师父与小师妹之间似乎有着他们所不知道的秘密,而小师妹的来历,也似乎更加的神秘了。 他们全都知道,小师妹是不同的,师父对她的看重程度,还有宠爱程度,都要远超他们师兄弟五人,但也直到现在,他们才更深刻地体会到,但他们却并不会嫉妒,而只会爱屋及屋地更加爱护这个小师妹。 因为,这也是孝。 “身体还有些虚,需要长期调养。不过没有留下什么隐患,小师妹的底子很不错。” 角里的把脉也已经有了结果,他微笑着说,抬头看着边上一直强行压制着自己激动与兴奋的桃儿,道:“去给小师妹端碗参汤来,她需要好好进补。” 桃儿连忙点头,一张脸蛋涨得通红,一边飞快地去给林依依端汤,一边用袖子抹了一把眼睛。 小姐醒了呢,她高兴的都哭了。 可是在几位大人面前,她却只能强忍着,不能弄出一点动静,以免惊扰到他们。 林依依看向角里,向他表达了谢意,却在看到他的苍老后,心中愧疚。 刚才师父已经说了,她沉睡仅仅一年,可是师父和几位师兄却无不老了数载,尤其是师父,好像一瞬间岁月便从他身上流逝了几十年,而这些全都是为了救她。 角里似是看出了她眼中的愧疚和感激,微笑着拍了拍她的手臂以示安抚。 其他几人也都与她说了几句,无非是让她不要多想,好好将养身体的话。 没过多久,桃儿便端了参汤回来,沧海君亲自将她扶坐了起来,一口一口喂她喝下,又看着她躺下休息,这才和几位徒弟离去。 林依依原本不想让沧海君这样一位老人来喂她的,只是她此时的身体确实虚弱,又实在不愿逆了沧海君的意愿,便只好硬着头皮接受沧海君的喂食了。 她也看得出来,师父和师兄们其实很疲惫,但却仍然不肯离去休息。 所以她才会在喝完汤后,假装累了躺下休息,而在大家全部离开之后,她紧闭的双眼却又重新睁开了。 “桃儿。” 她轻唤留在房里照顾她的桃儿,看着那张几年不见已经添了些许皱纹的脸,不禁有些唏嘘。 “小姐。” 桃儿听到她的呼唤,连忙快步走到榻前,然后跪坐下来。 “你,已经成家了吗?是了,前两年你捎了话来,说是想嫁人,我便同意了。是嫁给了良蒲是吗?他对你好不好?” 桃儿一边点头,一边流泪一边笑“他对我很好。小姐,我好想你。” 林依依便轻笑了笑道:“那就好。我也想你,不过你留在岛上能够得到幸福,跟着我却只会吃苦受累。” 林依依的身体开始一天天地恢复,虽然缓慢,但却有目共睹。 而被沧海君召来的五名弟子也终于不用再每天为她以内力疏导生气了,在又陪了几天,发现林依依的情况已经完全稳定下来之后,他们也便一个个和沧海君、林依依辞别,回他们的隐居之地去了。 得知林依依的十六名护卫居然已经死的一个不剩,黄石便要再送她几名,却被林依依拒绝了。 她心里对那十六名护卫是有很深的愧疚的,因为他们全都是因为她的命令才会去做那些明知危险的任务。 最初的时候,她没有什么想法。 但是当她派出去的人没能全部回来之后,她就意识到了,这些护卫并不是没有生命的工具,他们也是人,会受伤也会死亡。 但是,人天生就是偏心的,对于她来说,可能张良的安危比她自己的安危还要重要,所以保护她不如保护张良。 可偏偏张良是个不安分的,他时时刻刻都像在刀尖上行走,所以她派出去保护他的护卫便一天比一天少,直到博浪沙刺杀,最后的几人也义无反顾地冲出去,死在河岸边。 出发之前,她曾经对他们说过,他们可以选择不去的,因为这一次,和之前的任务都不一样,很有可能,十死无生。 他们已经受她驱使多年,忠心耿耿,而她却没有给过他们什么,所以,这一次,她愿意给他们自由。 但是,他们却没有一个人选择离开。 他们说,如果因为任务困难就逃走,那是违背他们的道德的,如果一定要让他们走,他们宁愿死在她面前,因为他们已经失去了自己的荣誉。 林依依有些无奈,但更多的是感动。 林一他们死的时候,她正在小船上为张良处理伤势。 她其实是可以看他们一眼的,但她没有,她心知他们会死,所以她不敢看。 所以她不想再要护卫了,因为她怕自己会忍不住再让他们去做一些危险的事情,她怕再有人因她而死。 不过,她拜托了黄石另外一件事情。 当她将韩良和历史上那个张良联系在一起,并最终确认她爱上的那个男人就是历史上大名鼎鼎的张良时,她便从自己的记忆深处想起了一个小故事。 只是现在,她却要确认一下这个小故事当中的另外一个角色是不是她认为的这一个。 “五师兄,你不用送我护卫了。我想请你帮我另外一个忙。” 林依依和黄石坐在凉席上一边喝茶,一边聊天。 黄石是最后一个准备离开的,他已经辞别了沧海君,现在,是专门来向林依依告别的,只是却被她留了下来喝茶,因为她有事相求。 “帮忙?小师妹尽管说来,师兄一定给你办到。” 对于小师妹的请求,除非是办不到,否则他们师兄弟五个都是无法拒绝的,所以黄石很痛快地答应了她。 林依依笑了起来。 她真的很幸运,所以才会有一个那般宠爱自己的师父,又有五个同样宠爱自己的师兄。 竟然连她要他帮什么忙都不先问一下就直接答应了。 这是料定了她不会提出什么过份的要求,还是打算无论她提出什么要求他都会去努力做到? “我想问问,五师兄的手上,是不是有一部《太公兵法》?” 赠书 黄石刚端起茶杯,听到林依依的话,手一顿,有些惊奇地看着她问道:“小师妹是怎么知道的?这可是我家传之物,乃是当年的太公望亲手所著,并不为外人所知。” 林依依脸上有些尴尬之色,因为她无法告诉他自己是从历史书上得知,但她同时也心中欢喜,因为此黄石正是彼黄石。 她轻轻咳嗽了几声,故意耍赖撒娇道:“五师兄别管师妹是怎么知道,反正我就是知道嘛。” 她是照过镜子的,知道自己现在不仅容貌有所变化,更重要的是,恢复成了一个少女的模样。 也不知道是不是与此有关,她发现自己突然年轻了十多岁,而且无意之中在师父和几位师兄面前撒娇时,发现他们尤其抵抗不了。 于是她就习惯性地在一些她觉得不好处理的时候,将这杀手锏祭了出来,百试百灵! 果然黄石看着面前红着脸撅着红润润小嘴撒娇的小师妹完全没有办法。 “好好好,师兄不问了。那,小师妹总得要说说你要师兄帮你什么忙吧?你问起《太公兵法》莫不是想要借阅一番?此乃小事,师兄回头便抄一册赠于小师妹,如何?” 林依依神色复杂。 刚才他可是说了,这是他家传之物,想来定是密而不宣,所以才会说并不为外人所知。 再想想这个时代,知识就是财富与力量,尤其《太公兵法》这样的书籍既然能够造就一位谋圣,可见其珍贵。 然而猜到她要借,黄石竟是毫不犹豫便要送她一册抄本,一点都没觉得她的要求过份。 “五师兄,不是师妹要看。我是想请五师兄去下邳一趟,去那里寻一个名叫张良的人,然后将《太公兵法》传给他。” “张良?就是那个差点害死的你臭小子?你怎么还在想着他?” 黄石皱着眉一脸的不悦。 而且他的关注点似乎也有点问题。 他不是关注她要他将自己家传的兵书传给外人,反而是关注那个人是差点害死林依依的臭小子。 林依依有些无奈。 张良在蓬莱岛的人缘实在是太差了。 几乎从上到下,就没有人喜欢他,因为他偷走了她的心,却没能好好待她,反而还让她差点死去。 身为对她疼爱有加的师兄,黄石又怎么会对他有好印象? “五师兄,张良是个很聪明的人,也是个非常优秀的传人,如果你将《太公兵法》传给他,他将来会凭此做出一番大事业来,到时,五师兄也将会因为这一番赠书的举动,在历史上留下一笔。” 林依依说的都是真的,而能够青史留名,显然对于黄石来说也很有吸引力,最重要的是,他心里清楚,自己终是无法拒绝小师妹的请求的,更何况他在之前就已经答应了呢? “好吧,我就去下邳走一趟,不过我还是要先考验那小子一番,如果通不过我的考验,那就不能怪我了。” 林依依早就知道了他所谓的考验是什么,也知道了结果,所以一点都不担心,反而想到他那奇葩的考验方式,忍不住笑了起来。 “五师兄尽管去考验,若是他不能通过师兄的考验,那便是他与此书无缘,师妹绝不会怪责师兄。” 与此同时,张良已经在下邳隐居一年多了。 时间不算长,但也不算短了,至少已经足够他从失去林依依的悲伤之中走出一点点。 他现在已经基本上不会经常将自己关在房间中,抱着林依依的牌位一呆就是一整天,偶尔也会带着一卷书四处走走,然后找个顺眼的地方坐下看看书。 下邳有一座石桥,因其周边的景色秀丽,且环境宁静,所以张良对这个地方颇为喜欢,没事的时候经常到桥上走走,挑个顺眼的栏杆坐着看书。 这一天,当他又在桥上一边观看风景,一边想些有的没的的时候,一位穿着粗布衣裳的老头儿走到了他的跟前。 身边突然多出一个人,有些走神的张良立刻回过神来。 看到老头儿正盯着他看,以为是自己挡了他的路,便想向旁边让让。 谁知这老头忽然做出一件奇怪的事来。 他故意将自己的鞋子甩到了桥下,然后看着张良恶声恶气地说:“小子,下去把鞋捡上来。” 张良有些惊讶,也有些生气,觉得这老头儿是在找事儿,想打他。 但是看到他年事已高,又觉得和他计较没什么必要,于是忍着气到桥下把鞋子给他捡了上来。 谁知这老头得寸进尺,看到他替自己把鞋捡上来居然还不满意,居然就那么坐在桥栏杆上然后翘起那只光脚道:“给我把鞋穿上!” 张良看着老头。 老头也看着他,一副理直气壮的模样。 张良笑着摇了摇头。 既然都去把鞋捡了上来了,也不差给他再穿一次鞋子了。 于是他便在老头面前半跪下来,将那只鞋子认认真真地给老头穿好。 老头儿穿好鞋子,来回走了几步,似乎对此极为满意,于是看着张良脸上第一次露出了笑容。 张良以为他要说些什么,却见那老头儿就这么负着手转身走了。 张良有些摸不着头脑,于是盯着老头儿的背影一直看。 大约走出去一里路左右吧,那老头儿却又转身回来了。 张良也不出声,就想看看这老头儿又想干嘛。 老头儿却是微笑着上下打量着他,然后点了点头道:“你这个小子可以教导教导。五天以后天刚亮时,你来这里跟我相会。” 张良更加惊奇。 不过从这老头儿的话中,他也算是听明白了,这老头儿要教导他? 那么刚才那一番做作,想必就是对自己心性的一番考验了。 他虽然不知道眼前这老头儿有什么本事,不过想来也是一位奇人,心中一动,忽然想起了林依依临死前对他所说的话,说下邳有他的机缘。 张良连忙跪下来,向老头儿施礼道:“是。” 五天后的拂晓,张良如约去了桥上,却发现那老头儿早已等在桥上,看到他来迟了,就生气地说:“跟年长的人约会,反而来的比我还要晚,为什么呢?你回去吧,五天以后再早点来。” 说完就转身走了。 张良看着老人离开的背影,有些失笑。 他以为考验已经结束了,谁知道并没有。 不过这也更加引起了他的兴趣,不知道这位奇人将会教导他一些什么。 又过了五天,鸡一叫,张良就去了,谁知老人又先等在那里了,看到他,生气地说:“怎么又来晚了?” 他气呼呼地转身就走,丢下一句话:“五天后再来早点儿!” 张良看着离去的老头儿,张口结舌,心里决定五天后一定要比老头儿先到。 五天后,张良不到半夜就去了。 这一次总算没比老头儿晚到,桥上没人。 过了一会儿,老头儿也来了,看到他,高兴地说:“就应当像这样才好。” 他从怀里掏出一卷竹简送给他,说:“读了这部书可为帝师。十年后当会发迹。十三年后小子你到济北来见我,谷城山下的黄石就是我。” 说完便走了,没有别的话留下。 没错,这个折腾了张良半个月的老头儿正是黄石。 他答应了林依依要将《太公兵法》传给张良,可是心中又对他有些气愤。 不过当他赶到下邳后其实在暗中也观察了张良许久,发现他似乎是个不错的传人,于是便想了这么个办法试探他的心性,同时也是实现自己在小师妹跟前说过的话,对张良进行一个小小的考验。 结果他很满意,觉得这小子之前或许有些一根筋,把小师妹害的不浅,不过现在的性子却是不错,这才将《太公兵法》赠给了他,也算是完成了对小师妹的承诺。 至于说什么十年后就会发迹,却并不是虚言,以他对张良的观察,再加上这部《太公兵法》别说十年后了,说不定用不了十年,张良就能够凭借他的才华做出一番事业来。 倒是对他说什么十三年后让张良到济北去见他,却完全是一个恶作剧了,根本上还是因为林依依的事情对他有些不忿,故意留下这么一句话想要折腾张良一番罢了。 他可从来没想过真去那里等着他。 张良当然不知道这些事情。 不过他倒底是有见识的人,拿到《太公兵法》后,只是粗略一看,便觉得这部书非同寻常,于是如获至宝地将它拿了回去,日日诵读、学习。 随着对《太公兵法》的学习研究,张良在谋略方面有了长足的长进,同时也对过去他的所做所为进行了总结,只觉得过去的自己根本就是个不懂谋略的毛头小子。 他自认为的计划和谋略,全都太粗糙太简单了,也难怪花费了十多年的时间,几乎耗尽了钱财,甚至连家仆护卫都死的没剩下多少,他的目标却依然没能达成。 不仅如此,他还害死了自己最爱的女人,甚至严格点来说,就连弟弟韩善,也是因为他而死。 张良现在已经完全相信了林依依的话,而他的目标,他的未来规划,在这一刻也终于确立下来。 他仔细地回想着林依依在弥留之际对他所说的话。 她说过,那些很重要。 疑妻 因博浪沙一击所引起的全国大索,因为时间的流逝如今已经不再那么严密紧张。 他重新从蛰伏的状态复苏,开始派遣一些属下去打探消息。 而他自己,也开始在暗中资助培养人才,准备着时机一到,就开始他的新征程。 有一天,他救了一个人。 那个人叫作项伯,因为杀了人,被人追杀,受了重伤。 张良原本不打算管的,因为杀人偿命,天经地义。 可是当他听说这人名叫项伯之后,顿时记起了林依依说过的一件事情。 她说鸿门宴上,项庄舞剑,意在沛公,而项伯能够帮他。 于是他问项伯是否认识项燕、项羽,得到的答案是肯定的,他们不仅仅认识,更是一家人。 张良就把项伯藏了起来,还给他治好了伤,并且在风头差不多过去之后,赠送给他钱财把他送走。 项伯对他非常感激,发誓说以后会报答他。 水姜仍然跟着张良,如今也已经三十多岁了,但却仍然没有嫁人。 之前的时候,张良的心思全都放在报仇上了,所以也就忽略了水姜的终身大事。 等到他隐居在下邳之后,又因为林依依的死而伤心,更加不会想到水姜的年纪已经很大了。 当然,水姜也不想嫁给别人。 这些年来,她一直在小心翼翼地照顾着张良。 林依依的死,同时也触动了水姜。 直到这个时候,她才真正地承认,自己不如林依依。 可是,她已经死了。 水姜很清楚,从此以后,林依依在张良心中的地位无人可以取代。 她是他心中的白月光、朱砂痣,是世间最美。 张良不再执着于报仇了。 但同时他也变得有些迷茫起来。 水姜观察过他。 一开始张良经常把自己关在专门给林依依布置出来的小祭室里。 有时候什么也不说,有时候却会说些她听不懂的话,有时候,又会抱着她的牌位喝的酩酊大醉,然后又哭又笑。 很多时候,水姜总是会偷偷地躲在角落里,一边心痛如绞,一边却又自虐般地陪着、听着、看着。 有时候,也会默默地为抱着林依依牌位醉卧在地的张良盖上一条毯子,然后轻轻靠在他的身边静静陪伴。 有多少次,小兰心疼她,劝她不要再这样做了,因为没有用。她在旁边看着都感到难受。 可是水姜就是不听。 她其实也想听小兰劝的,可是每一次她都控制不住自己。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心中的算计少了,对张良,她越来越真心实意。 她明明白白地知道,他的心里,从来都只有一个人,可她却就是傻乎乎地爱上了他,并且一天比一天更爱他。 她不再恨林依依了,她对她心服口服。 她甚至在后悔,如果当初她没有设计赶走她,是不是,事情会有另外的结局? 好在,一年过去了,张良自己从痛苦中走了出来。 他的性子变得更加的温和了,那些从生死博杀之中养出来的凌厉好似一夕之间,便从他的身上消失掉了。 尤其是有一天,他忽然带回一部书来,然后就把大部分的时间用在了读书上面。 除了每天的一早一晚雷打不动地给林依依上香之外,对于其他事情就都不关心了。 对此,水姜心里是高兴的,只是高兴之余,终究还是有些失落。 她常常会劝张良多出去走走,觉得他整天闷在家里会闷出病来。 她甚至鼓动他可以稍稍走远一点,只要不再刻意去找秦军的麻烦,以他的气度风仪,是不会引起任何怀疑的。 张良听了她的话,居然也同意了,隔三岔五地赶着一辆牛车在下邳周边四处闲逛。 他也不带车夫,就自己一个人拿着那部《太公兵法》坐在车上,在牛屁股上抽上一鞭子,然后就随它怎么走了。 反正速度也不快,一天也走不了多远。 他就这么一边读着书,一边观风看景,偶尔也会在有些地方停下来,和一些他感兴趣的人聊聊天什么的。 第二年,他从一个小村庄里带回了一个两岁的男孩。 那男孩原本是有父有母的,但就因为张良那天路过了他家门口,向他娘讨了碗水喝,最终却造成了他的父母先后自杀,使得他成了一个孤儿。 这孩子的父亲因为打仗而失去了两条腿,勉强活下来后生活也变得不能自理,每天只能躺着或坐着,不但不能帮助家里干活,还需要妻子的照顾。 于是这个男人的脾气就变得非常的敏感、暴燥、且易怒。 更因为他的妻子长得还比较漂亮,使得他的心中非常不安,总觉得妻子会嫌弃他,会有一天抛弃他不要跟着别的男人走了。 但其实他的妻子是个很好的女人。 心里想的是从一而终,所以即使他残废了,也从来没有嫌弃过他,就连他变得越来越古怪的脾气也忍受了。 可是越是如此,男人心里便越是不安,觉得妻子在他面前装出这样的柔顺来是想迷惑他,好让她得到机会逃走,因此对她盯的越来越紧,更对所有与她接触的人都心生防备,认为他们不安好心。 他们的家原本就离村里其他人家有些远,因他现在的脾气越来越古怪,尤其是不喜欢别人来他家,渐渐地,村里人也就不会出现在他家附近了。 有一天,张良出来闲逛,正好路过他家门前。 因为带的水喝完了,便在他家门口歇息了片刻,并且向正好在门口背着孩子干活的妇人讨了一碗水喝。 张良的容貌长的极好,三十几岁的年纪又正当年,再加上他温文尔雅的气质,很是容易引起别人的好感。 那妇人见到他便脸红了,与他交谈之间难免带上几分羞涩。 张良遇到相似的情况太多了,早就见怪不怪,于是淡淡一笑并没有放在心里。 但是那男子却在屋里透过窗户将这一切全都看在了眼中。 他心中愤怒,却不敢出声驱赶张良,因为张良的衣着气度一看便是贵族,他惹不起。 更因为他怕自己现在的狼狈模样暴露在张良那样的丰神俊朗之下,被对比的更加不堪。 于是他一个人坐在屋里的破草席上,一边害怕,一边愤怒。 但他愤怒的对象却不是张良,而是自己的妻子。 “不知廉耻的贱人!” 他咬着牙心中恨恨地咒骂着自己的妻子。 因为这男人呆在屋中,而且很安静,所以张良也不知道这屋里还有一位男主人。 他只看到这家人房屋破败,女主人衣衫破旧,生活很是拮据,于是便随手从荷包里摸出几枚铜钱送给那妇人,说是当作喝她一碗水的谢礼。 那妇人不肯收下,竭力推拒。 这一幕看在男人眼里,更加让他怒火冲天。 因为在他的眼里,那两人正在拉拉扯扯。 但其实那妇人与张良相互之间却没有任何的肌肤接触。 张良是将那几枚铜钱放在喝完水的碗里的,而那妇人在看清了碗里的铜钱后,也只是将那碗推回到张良面前让他把钱拿回去而已。 张良看她确实不肯收,便也不勉强,将铜钱又拿回去了。 他看到那妇人一边背着孩子一边干活很是不方便,便提出愿意帮她看会儿孩子,等她干完活儿后他再走。 那妇人这次没有拒绝,从背上解下孩子交给了张良。 这孩子长的肖似其母,是个漂亮又可爱的孩子,张良很喜欢他,便抱着他逗弄了一阵子,直到那妇人干完活,才将孩子还给她离开。 这一幕当然又刺激到了男人,所以当张良离开之后,男人便暴发了。 妇人听到他的怒吼和辱骂,便带着孩子进屋去向他解释。 但是这一次的男人却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愤怒。 他用世上最恶毒的语言咒骂她,将她骂成了一个不知廉耻、最下贱、最不堪的女人。 他甚至怀疑他们共同的儿子都不是他的种,而是她与别的男人生下的孩子。 “贱人!□□!你怎么还有脸活着?老子早就知道你想勾搭上别的男人,你嫌弃老子,嫌弃老子是个废人!可是你休想,老子会睁大两只眼睛盯着你,你就是死,也是老子的人……” 妇人开始还会哭着解释,但是渐渐地,她不再解释了。 她的耳朵里充斥着不堪入耳的咒骂,一颗心只觉得越来越冷。 某一刻,她听到自己的丈夫骂她怎么还有脸活着? 她想,的确是没脸活着了,被自己的丈夫泼了一身的污水,的确是不该活着了。 于是她将孩子放在地上,转身去了厨房拿了菜刀回来。 男人看着她一脸冷漠地拿着菜刀回来,先是吓了一跳,以为她要杀了自己,然后就是更大的愤怒。 刚要继续咒骂,就见她淡淡地看着自己道:“我从来没有做过对不起你的事儿,哪怕你废了、没有腿了,我也只想好好伺候你,跟你过日子。可是你却从来都不相信我,在你心里,我就是一个……一个贱人、□□……你往我身上泼这样的污水,我却没有办法洗清自己,我的确是没脸活在这个世上了。” 说完,妇人便在男人惊恐的目光中一刀抹了脖子。 张良离开的时候,跟本没有把这样一件小事儿放在心上,因为他已经不止一次的遇到这样的事情了。 不过是讨碗水喝而已,他也很守礼,而且还因为一丝善心,想要帮助那妇人。 所以他离开了,就忘记了,却不知道在他离开之后,这个小小的家庭就走上了毁灭。 傍晚时分,当张良赶着牛车回家的时候,还没到那妇人家门口,他就听到了孩子嚎啕大哭的声音,并且直到他的牛车慢吞吞地走到这家的门口,孩子的哭声都没有停,从他已经有些沙哑的哭声中,张良判断出了这个孩子应该已经哭了好久了。 张良立时便意识到可能出事了。 他跳下牛车,闯进了屋内,然后就看到了那个上午还端水给他喝的妇人正浑身是血地被一个断了两条腿的男人紧紧地抱在怀里。 她的脖子上有一道深深的刀口,此时已经没有血在流出了,但是张良一眼便已经看出,她已经死去有一段时间了。 在她无力摊开的手边,躺着一把带血的菜刀,看上去,倒似乎是她自己用菜刀抹了脖子。 她的孩子,正一边大哭,一边坐在母亲的身边不断地伸手去拉自己母亲的衣服,他的身上,脸上,还有手脚上全都沾满了血。 如此惨烈的情景,顿时让张良惊呆了。 “发生了什么事?” 张信 他向着那个神情木然如同死去了的男人问道。 这个男人还活着,但他现在的样子看上去与死了也差不了多少了。 男人像是没有听到张良的问话一样,就那么坐在地上,一身血迹的紧紧抱着那妇人不言不动,就连眼珠都似乎不会动一下。 张良看他如此,皱了皱眉,先弯腰将孩子抱在怀里,然后以更大的声音问道:“倒底出了什么事儿?” 那孩子许是哭的累了,被张良抱在怀里后,扭头看了看他,居然渐渐停止了哭泣,于是屋子里便变得安静了许多,使得张良这一句问话显得声音很大。 那男人这次有了些许动静。 他木然的眼睛缓缓转向张良,当他看清张良后,那双原本木然的眼睛瞬间变得如同恶鬼。 “是你!” 他咬牙切齿地瞪着张良,一双眼睛红的如要滴出血来,那其中汹涌着的恨意,如同浪潮一般。 张良呆了一呆,对于男子的恨意有些莫名。 不过他在刚才已经观察过这间简陋的小屋了。 从一些细节处可以看出,这男子应该是那妇人的丈夫,只是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才造成了现在这样的情况。 因同情那男人的不幸,所以张良也没打算计较他对自己产生的这莫名恨意,第三次问道:“怎么回事?这是你的妻子吗?她......这是自杀?” 听到张良的话,那男人低下头看了一眼怀中的女人,忽然大笑了起来。 “哈哈哈......她当然是我的妻子!她当然是!” 他笑着笑着,又大哭起来,眼睛里的泪水汩汩流下。 张良紧紧皱着眉。 他已经问过他三次了,却直到现在都没有得到答案,不知道倒底发生了什么事儿。 不过他也不打算再继续问了,看那男人现在的情况,恐怕就算他再问一次,也仍然不会得到答案。 他看了眼怀中的孩子,那孩子竟然不知道什么时候在他怀里睡着了,脸上还带着泪水。 想了想,他觉得还是去找一找这村子里的村长,不管如何,死了人总是大事,就让他们的村长来问好了。 于是他转身想走,却听到身后发出一声“当啷”轻响,待他回过头来,就看到那男子已经拿起了地上的菜刀向着自己的脖子抹了过去。 张良大惊,连忙回身去抢,却终是晚了一步,菜刀虽然被他一把抓住了,却也在那男子的颈间抹过,切开了一道不浅的口子。 鲜红的鲜血顿时喷涌而出,那男子喉间发出“咯咯”的声响。 张良连忙将怀里的孩子放在旁边,一把撕下了一块衣襟向着那男子的颈间堵去。 “你这是为何?!” 张良也怒了。 他们死了,有没有想过孩子怎么办? 那男子看着张良愤怒的面孔,眼中的泪水更多了,他张了张嘴巴,似乎想大笑,却只从嘴里流出一些鲜血来。 他低下头看向怀里的妻子,艰难地抬起手臂,去摸妻子的脸颊,却在她青白的脸上留下一抹血迹。 “我......不该疑......她啊......” 他断断续续地说出这么一句话,便头颅一垂,就此一动不动了。 张良伸手在他鼻端探拭,已经没有了呼吸。 他闭上眼将头扭向一边,将手里那块带血的帕子扔在了一边。 后来,他抱着那个孩子去找了村长,将事情的经过告诉了他。 那村长竟也一点没有怀疑过人是他杀的,带着几个村民去看了那对夫妻,最后才叹息着告诉他,那男子自从残废了之后,就总是怀疑他的妻子会丢下他跟着别的男人跑了。 就算有个女人来他家找他妻子,他都会怀疑会不会是在背后说他的坏话,挑唆他的妻子离开他。 原本村里还有人看在他家只有妇孺和一个残废,偶尔会想着帮帮他们。 他却因为这怀疑总是辱骂他的妻子,有时还会打她。 村里人看他这样也很生气,同时也很同情他的妻子,渐渐也就没有人再往他家来了。 村长摇头看着张良,道:“公子不知道他的忌讳,不但向他的婆娘讨水喝,还帮她带孩子。公子又是如此品貌,在他看来自然是更加的可疑了。想来在公子离开之后,他必定是又辱骂自己的婆娘了,而且还辱骂的非常厉害,才会让他婆娘受不了自杀,也许也是自证清白的意思。” 其他几个村民也差不多是相同的看法。 他们叹息着,对那妇人颇多同情,对那男子却多有责备。 张良这才明白,原来自己不过是讨一碗水喝,便害得这一家人家破人亡。 于是他拿了些钱给村长,拜托他们好好安葬这一对夫妻,又征询了他们的意见,将那孩子带了回去。 他给这个孩子起名张信,字不疑,打算将这孩子当成自己的孩子来养。 日子一晃,已是秦三十六年。 张良已经三十九岁,就连张信也已经八岁了,而跟在张良身边二十来年的水姜也已经三十七岁了。 使女小兰在头一年生了一场大病,就此去了,而她仍然没有嫁人,以表妹的身份照顾着张良和张信这一对父子的生活起居。 她对张信很好,衣食住行颇为上心。 所以张信非常尊敬她,把她当成母亲一样的孝顺。 随着年龄的增长,他也看懂了父亲与水姜表姑之间的关系。 表姑是爱着父亲的,所以她将自己拖成了一个老姑娘,也仍然不肯嫁人,却顶着许多闲言碎语照顾着父亲与他。 父亲对表姑的感情他看不明白。 似乎有情,却不肯娶她。 说他无情,却任由表姑留在身边即不劝她嫁人,也不对她冷漠无视。 但他明白一件事,父亲的心中只有母亲,那个牌位上的林夫人。 他从来没有见过这位林夫人,但是他听说过,这位林夫人是为了救父亲才死的。 所以他心中敬配感激这位林夫人,却又同时对这位林夫人心生怨气,怪她占据了父亲的心,使得表姑不能得偿心愿。 毕竟,水姜对他有养育之恩,朝夕相处之中,所生的情份,不是一个仅剩下一个牌位和故事的人所能相比的。 不过,这一点,他从来没有在张良面前表现出来过。 他是个聪明的孩子。 虽然当年只有两岁,但他却仍然有一些隐约的记忆,再加上张良也从来没有想要隐瞒他的身世的意思。 从他懂事起张信就知道自己不是父亲的亲子,而只是他从外面带回来的养子。 所以他对张良心存感激。 敬畏之中,也有着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恐惧,害怕自己哪里做的不好,会被父亲舍弃。 而这位林夫人,他名义上的母亲,很显然是父亲的逆鳞,他是无论如何都不会去触碰的。 但是,现在,他忍不住了。 因为表姑病了。 医师为水姜把脉的时候,张信就紧张地守在榻边,他清楚地听到医师说表姑是脾胃虚弱、气血淤积,乃是因为情绪意志长期抑郁才引起的,而且因此还引发了许多的并发症,使得表姑的身体长期处于病痛之中。 医师劝慰水姜要想开点,要注意养生,要多想些开心的事情,少想不开心的事情,就算生气了,也不要自己一个人忍着,可以适当的发泄出来,这样才能使她的身体慢慢恢复过来。 张信红着眼睛将这些话听在了耳中,心中却明白表姑为什么会得这样的病,全都是因为她心慕父亲,父亲却不肯娶她的原因。 这一刻,即使是对父亲有再多的敬畏感激,他的心里也不由的生出了对父亲的不满与怨恨。 明明那个林夫人已经死去这么多年了,他为什么还是放不下?为什么就看不到表姑的一片心意? 送走了医师,再服侍水姜躺下之后,张信鼓起了勇气去找了张良。 他流着泪跪在了张良的面前,磕着头求他娶了表姑。 “父亲,您娶了表姑吧,孩儿想要表姑做孩儿母亲。” 水姜的病其实张良心里很清楚。 他也不是没有劝过她。 如果她肯松一松口,他会为她挑先一位优秀的夫君。 只可惜,这个口,她从来都没有松过,到后来,他也就不问了。 他其实也有想过娶了她,但是他不爱她,他更加觉得妻子的位置只能是林依依的,如果他娶了表妹,就是对林依依的背叛。 可是现在,他看着跪在面前将额头都磕破了的儿子,再想想水姜默默地跟在他的身边这么多年,那颗冷硬无比的心,也变得软了下来。 “你先起来。” 他叹息一声,让儿子先起来。 但是张信这一次却是下定了决心,一定要求得父亲的同意。 所以这次他并没有听话,而是再次重重地磕了一个头哭求道:“孩儿不起来,求父亲答应孩儿……” 张良心里烦燥,又见儿子如此执拗,心中便有些不高兴了。 不过他仍然没有对着张信发怒。 虽然打断了他的话,却也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平和地劝道:“好了,你还小,大人的事儿你不懂。起来吧,把头磕成这样,不是让你表姑看的心疼。” 张信是个敏感的孩子,他已经感觉到了张良此时的心情不好了。 若是以前,他肯定是乖乖起身,不去惹父亲生气,可是这次……他这样的勇气也不是能够次次都鼓得起来的。 犹豫了一下,他咬了咬唇还是没有站起来。 “父亲……” “为父的话你也不听了吗?” 这下张良是真恼了,他板起了脸,冷冷看向张信。 虽然说话的声音并没有提高,但是那种平静之中的不满,却是真的吓到张信了。 张信的心中突地一跳,不知为何就升起一丝害怕来。 他连忙从地上站了起来,有些畏惧地低下头,却又不时地偷偷觑一眼张良,心中有再多的委屈,也不敢表露,那些恳求的话语,也不敢再多说一句了。 张良闭了眼,伸手在眉心捏了捏,终是挥了挥手道:“下去吧,把伤处处理一下,不要让你表姑看了担心。为父,这就去看看你表姑。” 张信原是有些失望的,觉得自己这一次鼓起了这么大的勇气却仍然没能求得父亲松一松口,但是听到父亲说要去看望表姑,他却又开始高兴起来。 父亲要去看望表姑,那她一定会非常高兴的,只要她能高兴起来,那她的病就会快点好起来了。 在他小小的心里,已经把自己的目标自动地下调了一些,把帮助表姑嫁给父亲,变成了让父亲多去看看表姑了。 张信自去找下人处理伤处不提,张良却是独自愣怔了片刻后,去了水姜的房间。 水姜很憔悴。 此时正半靠在一个大靠枕上端着碗在喝药。 看到张良进来,连忙将身子直了直,脸上也露出笑容来。 “表哥,你来了。” 她看上去很瘦弱,身上穿着的衣服看上去有些宽松,那只端着药碗的手也有些干枯,很不好看。 “嗯,我来看看你。” 张良口中答应了一声,就看到水姜在听到他这句话后笑的更开心了,那一双眼睛很柔很柔,让他想起了很多年前,那个总是看上去柔柔弱弱,说话也细声细气的少女。 他其实一直都不喜欢这个表妹那一副柔弱的模样,可是他却也不得不承认,那时的表妹,很漂亮。 可是现在,她的头发已经不再是乌黑发亮的了,而是变得有些发枯,甚至他还在其中发现了好些白发。 她的脸颊也不再水润光滑,枯黄之中透着些苍白之色,更有隐隐的皱纹浮现。 她老了。 是啊,她今年应该有三十七岁了吧,他竟是好像从来没有注意过这一点。 如果是正常人家,她这个年纪,做奶奶的也不少了吧,可她却仍然是一个姑娘。 这都是因为他的原因啊。 张良一语不发地打量,让时刻都在注意着他的水姜有些失措。 她不知道表哥今天怎么会如此认真地看着她。 她似乎应该高兴,因为他终于肯认真地看她一眼了,可是她却又很是慌乱,尤其是想到自己现在病中的模样一定很不好看。 “表......表哥,你怎么......这样看着我?” 她有些不自在地想要理一理头发,却发现手中还拿着药碗,连忙将它塞回了等在旁边的使女手中,慢慢将头低了下去。 她不想让表哥看到她难看的样子。 张良看她这样,心中暗叹一声,挥了挥手示意那使女退下,然后在榻前的席子上坐了下来。 “刚才,信儿去见我了,他说他想让你当他的母亲,求我娶了你。” 话音刚落,水姜便惊讶地抬起头来,她瞪大着双眼,一眨不眨地看着张良,只觉得一颗心快要从胸腔里跳出来了。 她连忙用双手紧紧捂在胸口,将那里的衣服揪扯揉搓成了一团。 她没有说话,她在等。 她似乎预感到了什么,但她又有些不敢相信,所以她只能等,等他亲口说出来,来宣判。 香消 看着她这样一副紧张又害怕的模样,张良心中不知道第几次叹息了。 他看着她,柔声道:“我和你说过不止一次,这一生,我只会有依依一个妻子,我这颗心,也早在依依去了的那一刻便死了,不会再为其他人而动。可是你却痴傻了半生,固执至此。我现在,再问你一次,你真的不愿意嫁给别人吗?” 水姜眼中流下泪来,却仍然坚定地点着头。 她不愿意嫁给别人。 “你认定了今生只肯嫁给我吗?” 水姜继续点头,同时她的嘴角轻扯似是想露出一个笑来,只是那泪水流的太多,顺着她的脸颊流进了嘴里,她似乎尝到了泪水的滋味,连忙又抿紧了嘴唇。 “哪怕,我不能给你妻子的名份,只能给你一个姬妾的名份,你也愿意吗?” “我……愿意!” 水姜重重地点着头,哽咽着说道,语气有些急促,似乎生怕他反悔一样。 这是他第一次这样问她,哪怕只是一个姬妾的位置,在此之前,也是她求而不得的。 张良闭了闭眼,深深地吐出一口气,问出了他最后一个问题:“哪怕,我永远都不可能对你动情?” 水姜咬着唇,哭得更厉害了。 她的身体抖动的如同风中的树叶。 她很想笑,可是她却在哭。 她怎么会不知道这一点? 可是她却中了他的毒、着了他的魔,明明什么都知道,什么都明白,可却仍然一边往自己的心上插刀,一边就是想要留在他的身边,想要那个名份。 或许,她所求的,就只是一个名正言顺的她是他的女人,他是她的男人吧。 她点着头,揪扯着胸前的衣服哽咽着道:“哪怕……只有一天,我也……想做你的女人。哪怕,明天我就会死去,今天,也想成为你的女人。我知道,我永远都不可能比得过林姐姐,所以,我从来都没有想过能够争得过她,我只是,想要嫁给你,因为,我爱你啊。” 水姜的年龄原本是比林依依大一点的,但她却称她为姐,只因在心中,已承认了林依依正室夫人的身份。 水姜终于如愿以偿了。 虽然还有些不完美,有些遗憾,但是比起以前那遥遥无期的奢望,她现在已经很满足了,他终于答应娶她了。 头上顶着红盖头,水姜安静地坐在房间里,她身体挺的笔直,一股喜悦之情在心里流汤成了一条小河。 穿着红色的衣服、头上顶着一块红色的布,这还是她无意中听到林依依说的。 那时她躲在角落里,又妒又恨地看着她和张良卿卿我我,听她描绘着结婚时的情景,什么红色的婚衣、红色的盖头、红色的烛台……什么都是红色的。 她说,红色喜庆,红红火火的热情浓烈,所以结婚一定要将一切都布置成红色的。 那时的水姜其实并不知道结婚的时候倒底是个什么样的过程,因为每一个地方的风俗都不相同,所以她只以为这是林依依家乡的婚礼风俗。 不过听了她的描述之后,她当时就在脑海里幻想过这样一场红色的婚礼,只不过,婚礼的主角是自己和张良。 所以当她听到张良让人来为她做婚衣的时候,她便让人做成了红色的婚衣,顺便还给自己做了一块红盖头。 当她把张良的那身婚衣送过去时,她看到了张良脸上的那一个怔愣。 她知道,他一定是想起了林依依,想起了当初他答应过她要在婚礼上穿着红色的婚服。 她其实心中很是忐忑,很怕他会因为林依依而要求她换个颜色,不过让她松了一口气的是,他只是失神了片刻,然后什么也没说地收下了。 水姜很高兴。 她什么都输给了林依依,但是唯有这一点,是她赢了。 林依依没能嫁给他,她想穿的红色婚衣没能穿上,反倒是她水姜,可以穿着这一身红色的婚衣嫁给她所爱的男人。 红色的盖头之下,水姜微微弯起了唇角。 张信打扮的漂漂亮亮的,偷偷摸到了新房的窗外,透过窗缝儿往里面偷看。 他很高兴。 父亲终于娶了表姑……不,从此以后他就可以光明正大地叫她母亲了。 他还太小,并不知道即使张良娶了水姜,他最多也只能称呼她一声水夫人,甚至不能不带姓地称她为夫人,更不能称她为母亲。 因为张良的夫人,只有林依依,而他也是被记在林依依名下的。 看到坐在榻上的水姜一身红衣,红盖头覆面,张信觉得自己终于可以放心了,父亲并没有骗他。 虽然他觉得这个简陋的婚礼有些冷清,有些委屈表姑,但是表姑大概不会在意的吧? 他没有惊动任何人,看过这一眼后,他偷偷离开了。 他得去找父亲。 没有摆宴,更没有邀请客人,就这么颇为怠慢地娶了表姑也就算了,可是现在都这么晚了,却仍然看不到他来陪着表姑,这就有些过份了。 张信心中愤愤地想着,身子一转便向着小祭室而去。 他知道,父亲肯定是在小祭室里。 张良同样一身红衣,看上去俊逸非凡。 他静静地站在小祭室里,面前的供案之上,摆放着林依依的牌位。 他的脸上并没有多少喜色,反而有一丝淡淡的悲伤。 今天,他要娶另外一个女子了。 他不爱她,但怜惜她,偏偏她是个傻的,硬是认定了他一个人,固执地守着他。 她是自己的表妹,二十多年来一直在照顾着他的饮食起居,跟着他颠沛流离也吃了不少的苦,所以他不忍看她继续蹉跎下去,才会答应娶她,给她一个名份。 “依依,我并没有背叛你,我的妻子,永远都只会是你一个。她什么都不求,只求留在我身边,即使我不给她这个名份,我也没办法赶她走,我只是,想让她快乐一点。” 张良有些迟疑地解释着。 他觉得自己做的不对。 他知道,如果林依依还活着,她肯定会生气,所以他其实是心虚的。 “依依,如果你生气的话,你就来找我吧,你来见见我,骂我一顿,或者打我一顿也好啊。” 他是真心的想见见她,哪怕是在梦里。 “父亲!” 祭室的门被轻轻推开,张信绷着一张小脸从门缝里挤了进来。 张良回头看到他,有些奇怪地问道:“这个时候,你来这里干什么?” 张信先向着林依依的牌位拜了拜,然后才对张良道:“父亲,时候不早了,表姑还在等着您。” 张良有些失笑地看着儿子那张故作严肃的脸。 真不知道他小小年纪,倒底是哪里知道的这些,居然还跑来催他入洞房了。 他并没有打算和水姜圆房,能够给她一个身份,让她名正言顺地留在他身边,这已经是他能够做出的最大让步了,他不想让林依依生气。 不过,今天倒底算是新婚之夜,他至少,应该去陪陪她,和她说说话。 “知道了,为父和你母亲说说话,一会儿就去见你表姑。时间既然不早了,你也该回去休息了。” “是,父亲。” 得到了承诺,张信便放心地回去了。 对于自己父亲的信用,他还是很认可的。 张良又和林依依说了几句话,这才去了新房。 两名使女站在门口,看到张良来,连忙蹲身行礼。 张良摆了摆手,推门进去了。 当他看到一身红衣盖着红盖头的水姜时,又是一愣,心脏居然不受控地跳了起来。 红衣红盖头,这不是当初林依依和他说过的结婚时的装束吗? 他头脑一晕,居然觉得那坐在榻上的新娘就是林依依。 他下意识地向前走去,然后飞快地掀开了那块红布。 没有奇迹出现,盖头下的那个人就是水姜。 张良的眼中闪过失望,脸上的表情却没有变化,只是轻轻地抿了抿嘴。 水姜似乎睡着了,她闭着眼睛,唇角带笑,似乎正在做着一个美梦。 “表妹。” 张良轻轻地唤了一声,但却没有将她唤醒。 张良皱了皱眉,伸手去碰了碰她的肩膀:“表妹,把衣服换了再睡吧。” 然而随着他这轻轻的一碰,水姜居然就这么倒了下去,发出了“呯”的一声响动。 就算如此,水姜仍然没有醒来,就连她脸上的表情也没有丝毫的变化。 “表妹!” 张良大惊,他连忙俯下身去察看,才发现,她已经没有了呼吸,她的身体也已经僵硬。 水姜死了。 在她最幸福的时刻,无声无息的死了。 张良请了医师来,却检查不出什么原因来,只是猜测可能跟她的心情有关。 因为长期的抑郁她本来身体很不好,病的很重,但却不知道因为什么让她焕发了超强的生机,给人的感觉就是病完全好了,但其实那却是假象,就好象是回光返照一样。 而在刚才,她心愿已了,心满意足之下,就那么无声无息地去了。 这样的解释,让张良有些瞠目结舌。 他没想到,就因为他答应了娶她,反而让她觉得人生圆满了就这么走了。 早知道,他就应该不答应她的,也许那样,她还会继续活下去? 但是那样活着的她,并不幸福啊。 喜事变成了丧事。 张信哭成了个泪人。 医师的话他也听了,虽然不理解,但是他也知道表姑的病很重,即使没有这个婚礼,她也活不了多久了。 可是他还是伤心,更多的是自责,以及对张良的怨恨。 如果他早点去求父亲,如果父亲能够早点娶了表姑,她是不是就不会那么伤心?就不会生病?就可以一直活下去? 可惜,没有如果。 他不但没能多个母亲,反而还失去了一个表姑。 ※※※※※※※※※※※※※※※※※※※※ 我其实不喜欢水姜这个角色。 最初设定这个人的时候,是打算把她当作一个反派来写的,但是写着写着,忽然就有些不忍心了。 她其实并不坏,甚至还没有她身边的使女小兰心狠手辣,否则在林依依故意把自己弄的奄奄一息时就会找个机会让她真的“病死”了。 最初的时候,她对张良的感情也并不是爱,而只是出于理智的思考,觉得嫁给他是个好的出路,因为张良是她唯一的依靠了。 直到她成功地赶走林依依之后,才慢慢地爱上了张良。 打动她的,应该是张良对林依依的深情。 当然,这个过程我只是一笔带过,毕竟她只是个小配角。 但对于她的结局,我很认真地思考过。 后来我决定给她这个结局,让她在新婚之夜死去。 但其实,我到现在也不知道她到底是满足还是遗憾。 她赢了林依依,穿上了林依依没能穿上的嫁衣。 但她也输给了林依依,因为她永远不可能挤进张良的心中,那个位置,从始至终都被林依依占据着。 对于张良答应娶水姜,我也是犹豫了许久的,我觉得,以张良对林依依爱情的忠贞,他不应该接受任何别的女人,哪怕是一个姬妾的名份,我若是林依依,也是接受不了的。 但是,我又觉得那样的话水姜真的太可怜了些,张良也太绝情。 罢了,就这样吧,让水姜早点解脱,也让张良少件让他头疼的事,毕竟,因为自己的原因而耽搁一个女人的一生,想想,多少也会有些负罪感吧,虽然这并不是他自己想要的。 炼药 埋葬了水姜之后,张良便开始将注意力放在了别的地方。 他一直都没有离开过下邳,但是他对于天下、对于秦国的关注度却从来没有消失过。 他知道始皇帝在兰池又遇到了刺杀,为此在整个关中大规模的搜索了二十多天。 他也听说了始皇帝派人去寻找仙人和不死药的事情。 这让他想到了一个熟人——徐巿。 当初徐巿也曾和他提起过这不死药,说是在海外的三座仙岛之上。 据说,就在始皇帝第一次东巡的时候,徐巿还真的向始皇帝上书,并且得到了始皇帝的命令,挑选了几千童男童女去海外寻找仙人,以求取不死药。 因为当时他光想着要谋划怎么刺杀始皇帝了,所以对下属报上来的这个消息并没有太过在意,所以也不知道徐巿是不是真的去求药去了,更不知道这么多年过去,他有没有成功求到药。 他想起林依依的尸体最后是被大牛强行带走,说是要带给沧海君,而沧海君,不就住在其中一座仙岛蓬莱仙岛上吗? 而林依依,现在也应该是长埋在这座仙岛上吧。 记得当初在即墨,徐巿还来找过林依依,为的就是想见一见沧海君。 张良并不能确定这个世界上是不是真的有所谓的不死药,但是始皇帝这一番求药的举措却似乎在暗示着他的衰老,他似乎快死了! 那么,他的继承人会是谁呢? 大公子扶苏? 还是二公子胡亥? 据说始皇帝有二十多个儿子呢,不过年长且有一定势力的便是这二人了。 张良从一些传闻可知,大公子扶苏是最有可能继承皇位的,但是那位二公子胡亥却比这位大公子更得皇帝喜欢。 所以,若是挑动这二人甚至更多皇子去争那个位子,让他们自己斗起来,这个帝国是不是会垮塌的更快一些? 他可是没有忘记,林依依说过,大秦,仅仅只会传至二世! 这一年,火星侵入星宿,这种天象象征着帝王有灾。 始皇帝本来就很忌讳,偏偏这一年还发生了很多事情,似乎是对天象的印证。 有块陨石坠落在东郡,有人在那块陨石上发现刻了八个字“始皇帝死而土地分”。 始皇帝听说了,就派了御史去挨家挨户地察问,但却没有人承认,也没有人举报,于是始皇帝就命令将那块陨石附近的百姓全都杀了,将那块陨石焚毁。 这件事就算是这么过去了,但是始皇帝却很不高兴。 他年事已高,身体也大不如前,自觉距离死亡很近了,所以越来越忌讳听到那个“死”字,就将活下去的希望寄托在寻访仙人、求取不死仙药上。 他让人作了《仙真人诗》等到巡行天下的时候,每到一个地方,就命乐师弹唱,同时四外寻找方士,命他们为他寻找不死仙药。 但是秋天的时候,始皇帝的使者再次为他带回一个不祥的预兆。 一个疑似非人的家伙在使者经过华阴平舒道的时候拦住了他,送了使者一块玉璧,让他捎给滈池君,并且说“今年祖龙死。”然后就忽然消失了。 始皇帝听了,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说:“山鬼精怪本来就只能预知一年的事情,而这一年已经马上就要过去了,这话未必会应验。” 其实他心里是非常担心的,只是不愿相信、不愿面对罢了。 临到下朝的时候,他又改口说:“祖龙就是人的祖先。”故意把“祖”解释成“祖先”是已经“死了的人”所以这个祖龙就与他无关,完全将“今年”这两个字无视了。 他让御府察看那块玉璧,发现是他二十年出外巡视渡江时不小心掉入水中的那块,于是心中更加不安,就让人占卜,得出了迁徒才吉利的结论。 于是始皇下令迁移三万户人家到北河、榆中地区,每户授给爵位一级。 这些举动让始皇帝安心了一些,但是对于寻找不死仙药的愿望却更加的迫切。 于是许多方士或主动,或被动地进入了咸阳宫,只要是愿意为始皇帝寻找不死仙药的,都会得到厚重的赏赐,并且对他们有求必应。 而对于那些对于寻找不死仙药不太上心,或者是心有怀疑,认为这个世界上没有不死仙药的人则是杀无赦。 同时也开始对于多年前便领了他的旨意出海为他寻找不死仙药的方士们开始追索,想知道不死仙药寻到了没有。 齐人徐巿,正是其中之一。 东海,瀛洲岛上,徐巿正在他的炼丹室内烦燥地走动着。 八年了,从他领了始皇的命令求取不死药已经过去八年了。 他成功地找到了传说中的瀛洲仙岛,但是不死仙药却依然没能成功炼制出来。 是的,徐巿从一开始的打算,就不是什么求药。 他所吹嘘的什么仙岛之上到处都是仙果,吃了就可长生不老的话当然也是骗人的。 但他如果不这么说,皇帝又如何会信他? 又怎么肯听他的话给他钱财兵士护他出海? 他的目的从来都是自己来炼制这不死仙药。 可是努力了这么多年,却始终难以成功,于是他不得不把希望又放在了沧海君身上。 他原本是想去蓬莱仙岛的,但他出海之后,却意外地找到了另外一座岛,疑似,就是传说中的瀛洲仙岛。 只不过,这里却并没有神仙居住。 这里几乎是个未开化之地,除了大片的荒野,以及各种树木、植物,就是到处可见的野生动物,就是没有人类。 他当时出海的时候,除了几千的童男童女,还带了许多的护卫仆从。 可是这么多年过去了,童男童女已经消耗殆尽,他的不死药却仍然没能炼制成功,不仅如此,他甚至看不到成功的希望。 他不知道问题倒底出在哪里,明明药方是对的,就连最后那一步没有记录在药方上的祭药的步骤也完全一样,可为什么就是不能成丹? 反而每一次在将祭药的童男童女送入丹炉后,不但炼不出不死药,反而会炼出一摊散发着恶臭的黑灰。 他焦燥地走了一会儿,将丹炉里的那摊臭不可闻的黑灰清理掉,然后坐下来闭上眼开始回想母亲临死之前所说的每一句话。 确定自己没有弄错一个字,也没有听漏一个字后,他缓缓地睁开了双眼。 看来,还是得想办法再去求见一趟沧海君了。 当年,他的母亲虽然差点被沧海君拿去祭药,但最后还是被他的徒弟赤松儿所救,以自身代替了他的母亲。 虽然受了一场惊吓,却也得到了一场大造化。 他的母亲不担有幸亲眼目睹了不死药的炼成,更因为丹成之时,她仅仅是闻到了那么一丝丹香,便以一个凡人之躯,活到了一百多岁,并且身体老化的速度非常的缓慢。 她的一生,嫁过三次人,最后一次,是在她七十多岁的时候。 据说,当时她的真实年龄虽然已经七十多岁了,但是看上去却只有四十多岁的样子,就连身体也非常健康。 所以在她隐瞒了自己的年龄,换了个没人认识她的地方嫁给因为贫穷而娶不起媳妇的父亲时,没有任何人怀疑过她,更何况,几年之后她还生下了徐巿。 后来,一夜之间,她便衰老腐朽濒临死亡,她才告诉了自己的儿子徐巿自己的真实年龄,并且告诉了他一个大秘密。 当年,她被家人卖给了人贩子,最后被送到了蓬莱仙岛。 当她知道自己会被用来祭药,要被活活推进炼丹炉里时,她是绝望而恐惧的。 但是她无法反抗,因为她的父母已经将她卖了,她的命已经属于那位沧海君了。 然而,她最后却奇迹般地活了下来。 她亲眼目睹了那位赤松儿姑娘主动投身于丹炉,亲眼目睹了不死药的成功炼制,蚕豆大小,雪白的,浓香弥漫。 是的,蚕豆大小的药丸、雪白的,浓香弥漫,而不是一摊黑灰、恶臭扑鼻。 她说,她当时年纪虽小,但却很聪明,而且过耳不忘,所以当时沧海君炼药的时候,每用一味药,都会不由自主地说出它的名字和用量,甚至连一些注意事项都会说出来,而这一切都没有避着她,因为在他的心里,她当时并不是一个人,而只是一个祭药的祭品而已。 所以,她将这不死药的药方以及炼制方法全都记了下来,在她被沧海君送回齐国后,便成了她最大的秘密。 徐巿相信自己的母亲所说的一切都是真的。 因为从小到大,他已经无数次地见识过她过耳不忘这一能力了。 于是,他成为了一名方士,开始学习许多相关的知识。 他到处游历,与其他的方士交流,走遍千山万水,不在乎山高林密,也不畏惧虫蛇虎豹。 他亲手采药、辨药,然后尝试用他从母亲那里得来的药方炼制不死药。 他失败了无数次,但他却从来都没有放弃,也不会放弃,因为他相信母亲所说的话,相信这个世界上是有不死药存在的,坚信自己总有一天能够像那位沧海君一样,炼制出不死药来。 为此他还想方设法地去求见过沧海君,拐弯抹角地向他请教过一些那个药方上用到的药材的特性,将它们打乱次序混杂在更多的药材之中,从侧面求证。 沧海君并没有怀疑他,他不知道他就是当年那个差点被他拿来祭药的女童的儿子,更不知道,他的手中有着不死药的药方,甚至,他还知道炼制不死药的关健,就是最后那一步祭药。 当年在即墨,他因为顾虑太多,所以只能旁敲侧击,拐着弯地去得到他想知道的答案,而那最后一步祭药,他更是万万不敢问出来的,所以他只能自己不断地偿试。 可是,这一步所要消耗的却是人命啊,每一次失败,就代表着一个孩子的死亡,在他的心里,用来祭药的孩子已经不算是人了,他们和那些药材一样,只是一种材料而已。 但是,人和药材倒底还是有所不同的,如果不是有始皇帝的命令,他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得到这么多的童男童女以及其它药材用来供他研究、尝试。 但是这么多年过去了,被他拿来祭药的、因为各种原因死去的、还有随着年龄的增长而知人事的,满足他祭药要求的童男童女已经没多少了。 就连其它各种主药和辅药也已经消耗的七七八八了,成功炼制出不死药的可能性,却依然被卡在最后那一步。 没错,他已经感觉到了,之前的每一步他都做的很好,很顺利,就是到了最后一步的时候,一旦祭药的童男童女被推进丹炉,这一炉丹药就马上废了,完全和他母亲所描述的不死药不同。 他决定回去向始皇帝复命了。 当然,他没能为始皇帝求来不死药,肯定是有罪的,但是他已经想好了如何向始皇帝禀报,他觉得自己有很大的可能不被治罪,甚至还会按照他的请求给他更多的童男童女和各种药材、物资。 等他得到这些之后,他会将他们送到瀛洲岛,然后想办法再去见见沧海君,试试看能不能问到不死药的最后一步祭药,当初他是怎么成功的。 当初听母亲说过,代替她去祭药的是沧海君的一位女弟子,所以虽然不死药成功地炼制出来了,但是沧海君却很伤心,很后悔,甚至当场砸了丹炉发誓他再也不会炼制不死药了。 这也是他为什么不敢直言请教的原因,他甚至不敢在沧海君面前提起“不死药”这三个字,因为他知道,这是沧海君的禁忌。 惊讶 公元前210年,秦三十七年,徐巿回到了中原。 他联系到一些当初和他一起领了始皇帝的求药旨意的方士,在琅邪主动求见了始皇帝,对他说蓬莱仙岛可以找到不死仙药,但是这么多年他们多次尝试,却常常被大鲨鱼阻拦困扰,所以无法到达,反而将他们准备的童男童女和各种物资全都损失在大海上,所以希望皇上派遣善于射箭的人跟他们一起去,遇到大鲨鱼就用可以将它们射杀,这样他们就可以顺利地到达蓬莱仙岛,向岛上的仙人求取不死仙药。 这个时候的始皇帝身体已经快到极限了,他畏惧死亡,对生命充满了渴望,尤其是对他的大秦帝国,对他的无上权势,他万分舍不得。 于是就相信了徐巿的说辞,不但再次给他准备了几千的童男童女和数之不尽的药材、食物、还有送给仙人的珍贵礼物和其它物资,还同意了他的请求,派了一队箭手跟随,让他前往蓬莱仙岛求药。 徐巿将那些珍贵的珠宝和礼物分给了其他方士,说是寻找不死仙药非常危险,他愿意独自前往,若是成功,回来后定然不会忘记他们的功劳。 这些人一方面认为始皇帝是个残暴的人,不应该得到不死药这样的仙药,另一方面,也对是否真的能够寻到不死药心里没谱,所以徐巿的提议很得他们的心意,拿了珠宝金银后就各自离去了。 其实在他们的心里,徐巿这一次应该也会和上次一样,寻不到不死仙药。 不过这与他们没什么关系,他们已经得到了足够的财富,还不用冒险,何乐而不为呢? 徐巿按照自己的计划,将那些童男童女送回了赢洲岛,又让那些箭手和护卫看好他们以及各种物资,自己则带了几个武功最好的护卫,驾了一只大船去了蓬莱岛。 他非常地关注沧海君,暗中对他进行过很多的调查,跟着一些为蓬莱岛运送物资或传递信息的船只,知道了蓬莱岛的位置。 他也知道蓬莱岛不欢迎外人,哪怕是有人误打误撞地接近,也会被布置在岛上的大阵阻拦,不得其门而入。 所以在他的船只接近蓬莱岛后,就在附近的一座无人小岛边找了个隐蔽的地方停了下来。 他一边监视着进出蓬莱仙岛的船只,一边思索着怎么样才能进入岛上,又怎么样才能见到沧海君,更怎么样才能从沧海君口中得到他想要的答案。 就这样,他在这座小岛上一呆就是五六天,却一直没能想到什么办法。 就在他越来越焦燥,甚至打算放弃的时候,机会,终于来了。 收到护卫消息的时候,徐巿是有些惊讶的,因为那条从蓬莱岛出来的小船的目的地,居然就是他们所在的这座小岛。 据报,来者只有两人,一名年清貌美的少女,一名身材魁梧高大的男子。 当徐巿带着人小心地接近,看清那两人时,他又是一惊。 那名手持药锄的少女,看上去很是面熟,与他年轻时认识的那位沧海君女徒林依依有着五分的相似。 因为是沧海君的弟子,自己又亲自打过交道,所以徐巿对林依依也挺关注的。 他后来派人打听过,知道了博浪沙事件就是当初那位韩良公子所做的,据说为了救他,那位林姑娘似乎已经死了,尸体就是被一位名叫大牛的大力士送回蓬莱岛的。 那位眼前这位姑娘又是何人,怎么会和那位林姑娘如此相像? 难道当年那位林姑娘还生了一个女儿不成? 徐巿心中有疑问,便更加不会暴露自己,只想偷偷听听他们的对话,了解一些蓬莱岛、尤其是沧海君的消息。 因为害怕人多不小心弄出声音,他甚至阻止了护卫的跟随,自己单身一人地跟了上去。 好在他的武功很不错,再加上小心,所以并没有引起两人的注意。 这二人自然就是林依依和大牛了。 自从林依依活过来,光是将养身体就又花了三年的时间。 按照林依依自己的说法,她根本就用不了那么久的时间来恢复,奈何沧海君不这么认为,硬是让她喝了整整三年的补药。 好容易三年之后,沧海君终于松口了,说她不用再喝补药了,却也仍然不肯放她回中原,非说有事需要她做,怕她回了中原后,一时半会儿回不了蓬莱,误了大事儿。 林依依只好留了下来,这一留就又是四五年,她现在的年龄已经四十多岁了,但却完全是一副少女的模样。 每当她问沧海君需要她做什么事儿的时候,沧海君就只是淡淡地微笑着告诉她:时机未到,还不能告诉她。 开始的时候,她真的相信是时机未到,可是一年年的过去,她却渐渐地产生了怀疑,觉得师父是不是随便找了个借口故意将她留在岛上,为的就是不让她回到中原,怕她回去后又去找张良。 回中原,找张良,这的确是她的打算。 自从确认了韩良就是张良后,她虽然仍会担心他的安危,但也没有以前那么严重了,因为那是一个注定不凡的人啊。 尤其是在某一天,她从睡梦中醒来,不知道从哪个记忆的角落里翻出了《史记》里记载张良的一句话:“愿弃人间事,欲从赤松子游!”后,就迫切地想要去找他了。 她认为,那个赤松子,就是她赤松儿,就是她林依依! 只可惜,没有沧海君的允许,她就无法回到中原,因为可以操控大海船的人,并不听从她的命令。 顶多,她只能调到一只小船,在蓬莱岛附近的小岛上逛逛、采采药什么的。 今天,林依依就是带着大牛来采药的。 她无法回到中原,却一直都在挂念张良。 尤其是看到镜子里自己年轻美丽的容颜,再算算张良的年纪,担心他老的太快,便想为他炼制一些养生驻颜的丹药,然后托人带给他。 大牛知道她心里的想法,所以很不高兴。 他到现在还在怨恨着张良,觉得林依依总是不忘记他,迟早还要受他的连累。 “姐姐,都这么多年过去了,他肯定已经另娶了别的女人,说不定连孩子都有了,你怎么还是想着他?” 大牛背上背着个巨大的竹篓,跟在林依依身后闷声闷气地道,语气里满满的都是不快。 “不会的。他若是想娶妻,早就娶了,可是你看他三十多岁的时候,都没有成亲,这才过去几年,他不会的。” 之所以这么认为,林依依其实是比照着自己的感情的。 黄河之上,小船之中,当他认出她来,他的感情她是清楚地感受到了的,那是如她一样从未被时间消磨,反而因时间而变得更加深厚、浓烈的。 所以她不相信他会另娶他人,就如她在以为自己必死的情况下,也没有开口劝他换个人去爱。 她没有那么大方,也说不出那样的话。 但是,历史上的张良,是有后人的,所以他还是娶妻生子了的吧。 正是因为想到了这一点,林依依的心中才会生出一丝不确定来,才会急着去找他,让他知道她还活着,如果他还单身的话。 “那是因为那时你还活着,可是现在可不一样了,在他心里,你已经死了。” 大牛不由自主地提高了声音,隐隐地带着些愤怒和委屈。 走在前面的林依依身子顿了一顿,然后继续往前走去,却没有再说话。 大牛这句话,正好触到了她的心里,但是不亲眼看到,她就不会放下。 也许就算是亲眼看到,她也未必能够放下吧。 紧跟在二人身后的徐巿却听得皱起了眉头。 他的眼睛应该是没有毛病的,那么,那个少女的年纪应该只有十六七岁吧? 而那个魁梧的男子,至少也该有二十七八、三十岁了吧?可是他却叫她姐姐? 林依依发现了一棵草药,于是上前采摘。 她明白大牛的心思,知道他不想自己再去见张良,但是如果她能够控制得了自已,不让自己那么思念的话,或许就不会等到现在了。 她拿着刚采到的草药,走回到大牛面前,看着他轻声道:“大牛,你跟了我这么多年,应该知道,我的心里,除了他,容不下其他人了。” 这正是大牛愤怒的地方。 她从来都不隐藏这一点,甚至可以说,她让所有想要守在她身边的人都清楚明白地知道这一点,拒绝除张良之外的所有人对她生出妄念。 那么坚决、而又无情! 所以林一他们宁可去死,所以他一直都说不出口。 大牛的心中生出无尽的悲哀来。 是的,他怎么会不知道呢? 从某种意义上来讲,他和她,又有什么不同呢? 都是明明知道没有结果,却宁愿傻傻地守着,放不下、忘不掉。 长长地叹息一声,大牛转过身去,他抬高了下巴,让自己不要流下泪来。 “可是现在就算你出现在他面前,他也不会认出你来,更不会相信你是林依依!因为他亲眼看到你已经死了。” “我知道。我其实已经想好了,我不会以林依依的身份出现在他面前,我会换个身份的。” “换个身份?” “嗯,换个方士的身份。我会女扮男装,化名赤松子出现在他面前,与他结交,教他吐纳引气之术,养生炼丹之法。” “你这又是何苦?如果你以这样的方式出现在他的身边,他认不出来你,你难道不会伤心吗?” “或许会吧。不过,我教他方士修炼之术,替他调养身体,让他比其他人更年轻、甚至让他的容貌像师父一样能够永葆青春,慢慢地,他会相信这个世界上是有奇迹的。到那时,我再告诉他我是谁,他应该就会相信了吧。” 大牛沉默了,半晌,才有些闷闷地道:“如果,我为你证明,他或许也会相信。” 他不知道自己用了多大的力气,才说出这句话来,但是他不想看到她难过,哪怕是一点点难过都不想。 林依依抬头看着他宽大坚实的背,还有他低垂下去的头,摇了摇头无声轻笑。 “不用,我和他的事情,只能我和他自己解决。若他心中有我,迟早,都会认出我来的。你忘记了吗,我以前,可是还扮过二师兄,虽然他认出来的晚了些,但他认出来了,不是吗?” 她抬起头,目光似要穿透天空,似感叹又似期盼地道:“我其实并不担心他会认不出我来,也不担心他会因为我死而复生而害怕,他不是那么胆小的人。我只是觉得,我们这几十年,把时间全都浪费在了思念上,所以想有一个新的、不同的、有趣的开始。我想看看,他会不会再一次的爱上我,哪怕我在他眼中是个男子。” 想到一些有趣的事情,她的眼中闪过促狭,忍不住笑了起来。 大牛没有看到林依依此时的表情,他正沉浸在失落之中,浑身都散发着一种灰蒙蒙的颓然气息中。 “可是君上现在不许你走,没有他的同意,你没有办法回到中原。” 这是实话,所以才让林依依郁闷。 她用药锄敲了敲大牛背上的竹篓,大牛半蹲了下来,好让林依依能够够得着他背上的竹篓,直到林依依将手中的药草放进了竹篓,才又站起身来。 “总会有办法的。师父他不可能将我永远地困在岛上。”林依依道。 徐巿不知道他是用了多么强大的意志力,才控制住了自己的惊讶和骇然。 他听到了什么? 他其实在见到大牛那万中无一的身材时,就已经猜到了他是谁,而刚才听到的对话,也不过是证实了这个猜想。 但是别的呢? 如果他没有理解错的话,那个少女竟然是林姑娘? 那个沧海君唯一的女弟子、那个据说已经死去了的林依依? 但是为什么她会变了模样? 虽然仍然有五分的相像,但是也就只有五分的相像! 最重要的是,她为什么会这么年轻? 她现在应该有四十岁了吧? 在她的身上,倒底发生了什么? 而最让他惊骇到无以复加的是,她说她要化名赤松子! 赤松子?赤松儿! 虽然有一字之差,但是他敢肯定,这两个名字之间是有联系的,而炼成不死药的那一次,正是由赤松儿完成的祭药。 徐巿的双脚死死地钉在地上,他紧紧地咬着牙不让自己发出一点声音来。 他也没有继续跟上林依依二人,一双发红的眼睛看着那二人的身影渐渐消失在岛上的密林之中后,他才像是喝醉了酒一样跌跌撞撞地返回到了船上。 他将自己关在了船舱中,连继给自己灌下了两杯水,甚至在自己的头上浇了一盆水,才让自己稍稍冷静了一些。 徐巿觉得自己需要理一理思路,不死药的秘密,他似乎终于要解开了。 故人 他虽然不知道沧海君确切的年龄,但是他绝对已经超过了两百岁,可是当年在即墨,他见到沧海君的时候,他看上去跟自己差不多年纪。 他知道沧海君炼成了不死药,所以他能够保持那样年轻的状态,他一点都不奇怪,反而认为那是理所当然的,因为他吃了不死药嘛。 但是今天见到了林依依,听到了她和大牛的对话,他又有了新的猜想:也许沧海君服下的,只是半颗不死药? 而另外半颗,他用来救活了已经死去的林依依? 他记得当初母亲说,沧海君说过,不死药除了能让人长生不死之外,还可以起死回生! 他甚至猜测,为了救活林依依,沧海君是不是后来炼制出了第二颗不死药? 毕竟,半颗仙药达到起死回生的同时还能够让人恢复青春,似乎有些太过强大,强大到不真实了吧。 但是不管怎么说,林依依肯定是吃了不死药! 那么,林依依会不会知道不死药的秘密呢? 应该是知道的吧。 徐巿也曾经暗中试控过东园等几位沧海君的弟子,但是试探的结果却是他们似乎并不知道沧海君炼制过不死药。 而他们自己也从来没有想过去炼制不死药,他们只是从沧海君那里得到一些延缓衰老的方法,只能算作一些可以延年益寿的养生之术,完全无法与不死药相提并论。 更何况,这几年这几位德高望重的先生,也已经显出了老态,如果他们真的知道不死药的秘密,又怎么会不用在自己的身上? 徐巿返回了船上,坐在船舱里。 他的面前摆着一张长几,长几上正摊开着一卷竹简,上面记录着他最近几次的炼药经过。 他一边无意识地将竹简一次次地卷起又摊开,一边将自己与林依依相识以来的记忆一点点地从记忆里拉了出来。 城父韩府,当他与韩良兄弟聊起蓬莱、聊起仙人还有不死药时,她是兴致盎然的。 而那个时候,她还不是沧海君的弟子,更没有见过沧海君,但是她当时的表现却是深信不疑。 就连韩良兄弟二人,听到他的话的时候,也是三分相信、三分好奇,剩下的就是怀疑了,但是林依依…… 徐巿想到当时她看着他的目光。 当时他只是觉得惊讶,觉得她与众不同,甚至对她生出了几分兴趣,现在看来,或许他对她的了解还是太少,当时的她,就身藏秘密。 后来,在即墨,他去拜托她,想让她代为引见,去见沧海君一面,她却有些不情不愿。 他当时有些不明白,只是觉得她连这么小的一件事都不肯帮忙,有些不高兴。 现在再回想起当时的情景,她似乎是对他有些莫名的防备,尤其是当他想起自己对她说,想向沧海君请教一些关于长生之术的知识时,她眼中闪过的那丝警惕。 那时的他急于求见沧海君,又愤于她的推托之意,没有仔细去思考过为什么,最后甚至不惜以救命之恩相挟,才逼的她不得不引见了自己,但也因此,而断了他与她之间的情份。 如今想来,恐怕就是因为他在她的面前从来没有隐藏过他对不死药的执着,所以才引起了她的警惕。 可是当初在城父的时候,她对他分明还没有那么的抗拒防备,为什么到了即墨之后,她对他的态度就有了这么大的改变呢? 答案只有一个,那就是当她成为沧海君的弟子之后,她问了沧海君不死药的问题,而且沧海君还告诉了她实情,所以她知道了炼制不死药需要童男童女祭药,又知道他对炼制不死药格外执着,所以才会阻挠他。 不得不说,徐巿的猜测几乎便是事实了。 当他再三推理、反复思考之后,心中已经有了定论:林依依,大概就是除沧海君之外唯一知道不死药炼制方法的人了。 得出这个结论后,徐巿的心里是有些高兴的。 他一直都在为难怎么样才能从沧海君的嘴里得到不死药的炼制要点,如今他却有了第二个办法,那就是从林依依的嘴里知道。 在他看来,与活了两百多岁快三百岁极有可能已经是仙人的沧海君相比,很显然林依依要容易对付多了。 更何况,他与她之间,还有着救命之恩这样的因果,虽然多年前为了那一次拜见,他算是将这一份人情用掉了,但是真要计较起来,一次引见如何能与救命之恩相比? 更何况,她还有弱点。 想到之前听到的谈话内容,徐巿微微笑了起来。 她现在似乎是被沧海君困在了蓬莱岛上,为的是不让她回到中原去找人,而这个她要找的人,不出所料的话,应该就是那位韩良公子了。 假如他帮助她离开蓬莱,甚至帮助她去寻找到那位韩公子,她应该会很感激他的吧? 那么他再对她提出要求,她应该就不会太过抗拒了吧。 他甚至已经想好了说服她的理由,就为了少失败几次,她也应该帮助他尽快的炼制成功不死药,因为他每多失败一次,就代表着会多死一个人。 而这一点,应该就是她不想让他去碰触不死药的秘密的原因了吧,只是她可能并不知道,他对不死药的了解已经有多深。 徐巿手上一动,将摊开的竹简猛地一推,从长几后站了起来。 “来人!” 船舱的门口顿时出现一道身影,对着他弓身行礼,等着他的示下。 “带几个人去想办法将那个大个子引开,我要去见一见故人。” “是!” 门口的护卫答应一声,转身离去,徐巿也从船舱里走了出来。 看到数道身影如飞鸟一船从船上飞掠而下,片刻便消失在眼前,徐巿也不紧不慢地从船上走了下去。 无人小岛上,林依依皱着双眉看着正与大牛打成一团的几个蒙面人。 这些人身手很不错,相互之间配合的也很到位,所以大牛一时半会儿的,居然拿他们不下。 不过让林依依皱眉的是,这些突然之间跳出来的蒙面人似乎别有居心。 他们在与大牛交手的过程中并不全力以赴,反而在不断变化位置的过程中,似乎是想要将大牛引走。 只是这一点她看出来了,大牛那鲁直的性子却没有看出来。 林依依看着大牛追着那几人越打越远,正准备出声提醒一下大牛,就觉得身后忽然风起。 果然是调虎离山之计! 她心中一突,来不及想倒底是什么人想要对付她,身体向着旁边一侧手中的药锄一挥转身向着身后袭来之力挡去。 谁知这一挡,却是挡了一个空,她的身后倒是的确有人,只不过那人却站在离她有两米远的地方。 林依依看着面前那个面容清俊、三缕长须垂于胸前的老头儿,只觉得似曾相识,一时却又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不由得眼中闪过一丝疑惑,心中的警惕与防备之意却没有因此而少上半分。 “林姑娘,故人相见用不着如此紧张吧?” 徐巿现在离的如此之近,看着她现在的脸,心中更是感慨万分。 看她眼中的疑惑,以及对自己的防备之意,很显然,她这是没将自己认出来啊。 果然,林依依在听到他这句话后,眼中的疑色更浓。 “我们认识?” 话才出口,立刻又道:“我见你确有似曾相识之感,但是你不应该能认得出我来……你究竟是何人?刚才那些人应该是你的人吧,你将我的人调开,又独自来见我,相必是有什么目的吧?” 徐巿口中轻笑一声,往前走了两步,看到林依依有些防备地退后了两步后,就停下了脚步。 他略有些无奈地道:“林姑娘,都说是救命之恩当涌泉相报,你即便是不能够涌泉相报,但是连救命恩人都忘记了,也太过无情了些吧。” 一提到救命之恩,林依依顿时记起了这人是谁。 除了徐巿,还会有谁将这救命之恩总是挂在口上? 不过他说的也对,她自己心里也承认,她对这个救命恩人确实可以称得上有些无情无义。 不但用一次对她来说简单之及的引见,就抵了救命大恩,现在更是连这位恩人都认不出了。 林依依心中很是尴尬,不过防备之心却是没有了。 她虽然因为历史上那些有关徐巿求取不死药的记录而不想让他接触到师父沧海君,但她本人对他却并没有什么恶感,更不会认识他是一个坏人,或者会对她不利。 “原来是徐先生。” 林依依的态度顿时变了,有些不好意思地道:“这么多年不见,徐先生变得越发的仙风道骨,以至于依依一时竟没能认出先生来,还望先生恕罪。” 徐巿自然不会在意这些,对他来说,这个世界上大概唯有一件事是他在意的了。 “呵呵,无妨。如姑娘刚才所说,刚才那些人的确是我的人,故意将姑娘身边那位大牛调开,为的便是来帮助姑娘。” 徐巿这样的坦荡倒是出乎林依依的意料,不过听到他说他是来帮助她的,却让她有些不解。 林依依扬了扬眉,微笑看着徐巿问道:“帮助我?我有何事需要先生帮助?” 徐巿轻轻笑了笑道:“姑娘刚才不是还在奇怪我是如何认出你的么?姑娘现在的模样,先别说年龄对不上,便是这容貌,也只与过去有五分的相似之处,若是换个人来,是绝对不会认为你就是那位沧海君唯一的女弟子林姑娘的。” 说到这里,他带着意味深长的笑容看向林依依,果然看到她的眉毛又挑了挑,眼中露出感兴趣的神色,显然是在等着他来解释这个问题。 “我之所以认出姑娘来,那是因为不久前,恰好听到了姑娘与那位大牛之间的对话。” 林依依恍然大悟。 不过她现在更加疑惑的是,为什么徐巿会出现在这个岛上,还听到了她和大牛的对话,现在又故意将大牛引开是想做什么,又想要帮她什么忙,她可不觉得自已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 刚这么想,她却是心中一动。 不对,她现在的确有个让她犯愁的事情,那就是,她想离开蓬莱,她想回中原,但是她没有船。 上船 林依依的眼睛亮了起来,她看着徐巿,唇角微勾问道:“你是怎么到这里的?你是不是有船,那种可以在海上航行的大船!” 她心里其实已经可以肯定徐巿能够出现在这里,肯定是有大船的,因为这附近,除了蓬莱岛,其他小岛都是荒岛,除了一些土生土长的动物之外,根本没有人烟。 但是现在,因为关系到她能不能离开的大问题,所以她才想从徐巿嘴里得到一个肯定的回答。 徐巿看到了她突然发亮的眼神,自然知道她现在的想法,更何况,这不就是他来见她的目的吗? 他点了点头,一手轻轻地捋了捋他漂亮的胡须,微笑道:“我会出现在这里,原是想要拜访沧海君,只因蓬莱岛上遍布阵法,不得其门而入,这才会在这座小岛上滞留。至于大船么,虽不是很大,但在海上航行,却也足够了。” 听到徐巿是来拜见沧海君的,林依依微微皱了皱眉道:“蓬莱岛外人不可入,所以师父才会以阵法阻拦。按理来说,一般人船行至此,会被岛上阵法所迷,发现不了蓬莱岛的位置,先生又是如何找到这里,不得其门却仍然会逗留于此不肯离去?” 徐巿有些尴尬地咳了一声,却是不好回答这个问题。 不然,他难道要说自己这么多年一直在监视着蓬莱、是跟着那些从中原给蓬莱岛上送东西的船只才找到的? 那岂不是在说他对蓬莱心怀不轨? “此事稍后再说吧。姑娘不是想要回中原,难道要在这里等着那位大牛壮士赶回来吗?姑娘可随我先离开此地,到船上了再细说如何?” 林依依皱了皱眉不解地问道:“为何不能等到大牛回来?你既然听到了我们之前的对话,应该知道,我只所以回不了中原,乃是因为师父他不许岛上大船载我而已,并非大牛在阻止我。若非小船抗不得风浪,而海上的天气又难以预测,便是一条小船,我也早已回了中原了。” 徐巿也是一愣,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觉得那个大牛会阻止他带走林依依,所以才会下意识地让人将他引走。 想了想,他才无奈地笑了笑道:“姑娘说的没错,那位壮士叫你姐姐,相必是会听从你的话的。那么,我们便在此等他回来吧。” 说完,他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巧的铜笛凑在嘴上吹了起来。 一道尖锐的笛声直上云霄,远远地传了出去,其间拐了两三个弯,形成特殊的韵律,不难听,但也说不上多好听。 林依依知道这是徐巿在召唤他那些引开大牛的武士,于是便静静地听着,扭头看向之前他们离开的方向。 大牛应该也快回来了吧,大概还会担心在他中了调虎离山之计后,她会受到伤害吧。 果然,远处传来一声愤怒的长啸,随着这一声长啸声响起,一道人影正在飞快地向着林依依和徐巿所在之外飞掠而至。 “姐姐!” 大牛心急如焚。 怎么就这么笨呢? 怎么就没想到这些来历不明的人是想将他引开而去对付姐姐呢? 现在,那些人听到笛声就不再纠缠他反而四散而逃,很显然之前为的是将他引开,那么是不是意味着姐姐已经落入到他们的人手里了呢? 大牛什么都顾不得了,运起所有的内力拼命往回赶。 他的武功很不错,内力深厚、轻功也不错,此时回过味儿来,想到林依依可能会有危险,自然速度飞快。 等到他能够看到林依依时,那颗焦灼万分的心才稍稍放了下来。 因为他看到林依依似乎并没有受制,她正微笑着看着他呢。 当然,他也看到了站在林依依不远处的徐巿,不过因为徐巿那副世外高人的气质,以及同样微笑看向他的目光并不带丝毫恶意,所以他也没有对徐巿产生敌意。 “姐姐,你没事吧?” 大牛几个起落赶到林依依身边,有些紧张地上下打量着她。 “我没事。你看你总是这样毛毛燥燥的,一打起架来,什么都不管了。” 林依依展开双臂给他看,示意自己一点事儿都没有。 然后便批评他一句。 没办法,大牛就是这样的性格,想让他那颗大脑袋里想什么都拐上两三个弯,那是不可能了。 这是林依依一直以来对大牛的认知,好像他一直是那个她从姚村带出来的傻小子,简单、直接。 大牛也知道自己在林依依心里是个什么样的形象,这让他觉得的幸福,偶尔也会心酸,但他却从来没想过要改变。 也许这样,他才能够一直留在她身边吧。 大牛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对着林依依讨好地一笑。 这是他每次做了错事、蠢事之后,被林依依批评的时候都会有的行为。 林依依似乎对他这傻样格外的没有抵抗力,总是会被他逗的“噗嗤”一笑,然后便放过了他。 “行了,说了你也记不住,下次照样还是会犯,我也不白费那个力气了。来,先见过徐巿先生。” 林依依转向徐巿:“这是大牛,我弟弟。跟了我好多年了,还是像个孩子一样。” 大牛和徐巿相互见礼之后,林依依向大牛简单说了徐巿的来历,以及他有海船,可以将她们捎回中原。 大牛听了,情绪却是不高,不过他却并不劝阻,只是道:“姐姐,我们今天出来的时候什么都没带。” 他们是出来采药的,当然除了药锄和药篓什么都没带了。 不过大牛的意思林依依也明白,她这是连身换洗衣服都没带,就这么回到中原也是寸步难行。 她想了想,扭头对徐巿道:“先生可否在此多等两个时辰?容我回岛收拾一些行李可好?” 徐巿却是有些担心她回了蓬莱岛后又出现一些意料之外的事情。 若是沧海君突然心血来潮找林依依说说话什么的,尤其是他要是算出了她打算跟着他的船离开,再把她留下,那他不是又要空欢喜一场? “林姑娘,些许钱财衣物而已,在下还是有的,姑娘不必担忧。倒是之前听到姑娘与这位大牛兄弟说话,尊师是不愿姑娘回中原的,若是姑娘此时回岛收拾东西,万一被尊师察觉什么,恐怕姑娘便离不得岛了。” 徐巿的话不是没有道理,林依依顿时迟疑了起来。 可是她接受了徐巿的帮助已经欠下了一个大人情,再要无缘无故地接受他的财物,却是心里有些过不去了,最主要的,她还有些要带给张良的东西在蓬莱岛上,不过倒也不是非得去取。 “先生此言也是有理,只是无功不受禄,我......” “林姑娘!” 徐巿看出了她的纠结,也听出了她话里的意思,于是微笑着打断了她的话,眼中更是露出期待之色道:“并非无功不受禄。在下,也是有求于姑娘的。” “你,有求于我?” 林依依有些惊讶地看着徐巿,不过如果能帮到他的话,她也是愿意的,就算是为了从前的救命之恩,她也是愿意帮助他的,只除了一件事,那就是和炼制不死药有关的,她绝对不会告诉他,她不能让他拿人炼药,那太残忍! “什么事?只要我能帮的上,且不违人性道义,必定不会推辞。” 她回头看了一眼大牛,然后笑着看向徐巿。 “此事不急,两位不如先随我回去?姑娘可以放心,此事必定不会让姑娘为难,也不会占用姑娘太多时间,只要姑娘助我完成一件事,在下必定为姑娘准备好一切送姑娘回中原。” “好,即然如此,那我们这便走吧。” 林依依略作思考,便一口答应下来。 虽然想不出来自己能够帮得上他什么忙,不过既然不会让她为难,又不会花太多时间,那么答应下来就是了。 徐巿很高兴,带着两人回到了他的大船上。 一上船,大牛便认出了那几名之前和他动过手的武士,顿时神色一凝将林依依拉住了。 “怎么了?” 林依依疑惑地看向他。 大牛将林依依笼罩在自己的身前,眼睛却是冷冷扫过那几名武士。 “姐姐,之前和我动手、将我引开的人都在船上。” 所以,这个徐先生真的可靠吗? 他会不会对你不利? 这话虽然没有问出口,但是林依依却仍然明白了大牛的意思。 而这时,徐巿也发现了他们停下了脚步,待到回头看到大牛这戒备的姿态,以及那紧盯着他的属下的眼睛,顿时明白了问题出在了哪里。 他拍了拍自己的额头,笑道:“哈哈,忘记和大牛兄弟解释了。” 他伸手一划那几名武士,道:“他们是我派去的,只是为了引开大牛兄弟好和林姑娘单独说几句话而已,并没有恶意,大牛兄弟不必担忧。” 林依依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她拍了拍按在自己肩头的那只大手,道:“没事,大牛。” 大牛这才解除了自己的警戒状态。 徐巿带着两人上了船,就下令水手立刻开船返航,然后将林依依和大牛让进了船仓,并让仆从送上点心,这才亲自烹茶请二人一边饮茶一边聊天。当然,聊天的主要对象还是林依依,大牛只管吃点心喝茶就是了。 瀛洲 船行并不快,半途还遇到点风浪,不过有惊无险。 五日后,众人回到了瀛洲岛,林依依踏上了这块在两千多年后叫作日本的土地。 此时的瀛洲当然早已不是徐巿刚刚到来时的那般,是一片没有人气的蛮荒之地了,他带着人在这座岛上生活了近十年。 除了最初,后期的粮食、衣物等等生活用品可并不全部是从中原跨海运来的。 不但是那几千人的童男童女,还有大量的护卫、仆从。 从他选中了这座传说中的仙岛,决定将之做为自己炼制不死药的基地之后,就让人开始了对瀛洲的开发和建设。 所以林依依看到的,就是一眼望不到边的田地,还有错落有致的矮小屋舍,当然也少不了田地间劳作的人们,还有田地边上手持武器来回走动着的武士。 林依依发现,那些在田地当中劳作的人当中,多是以六至十二岁左右的孩子为主,他们全都穿着款式相同的白色粗麻衣,正在一些年纪比他们大个八九岁的年轻人的指导下侍弄着田间的庄稼。 他们的动作看上去有些笨拙,脸上的表情看上去也有些小心翼翼,偶尔有人不小心犯了错,立刻便会露出想哭又不敢哭的表情,然后在那些年轻人的大声呵斥之下吓的瑟瑟发抖。 徐巿注意到了她的目光,目光闪动间,脸上露出淡淡笑容,却并没有对她解释什么。 很快林依依和大牛便被带到了一座庄园内。 这座庄园的建造风格不但谈不上奢华富贵,甚至可以称得上十分简朴了。 可就算是如此简朴,对于在这座岛上所见到的建筑来说,这座庄园也是规模最大的一处了。 林依依看到庄园内所有的建筑几乎都是以原木搭建而成,似乎只是为了满足居住而已,没有任何美感,其中随处可见的东西,除了药材,还是药材。 对此,徐巿倒是简单地解释了几句。 他在这瀛洲岛并不打算长住,也不是为了享受,所以对于住的地方就没有怎么好好地建设。 林依依对此倒是没什么太大的感受。 自从来到这个时代之后,她见到过不少飞檐微翘、雕梁画栋的建筑,尤其是蓬莱岛上那些不知什么年代传下来的建筑,古意盎然、美仑美奂。 后来于乱世之中行走,她也见过平民百姓们的房屋,木制、泥砌、茅草覆顶…… 但却还是第一次见到如眼前这些建筑的风格,格外的原始、粗犷,所以她只是有些微的好奇而已。 “林姑娘请进,此处是我炼丹之所,而我只想向姑娘请教一个问题而已。” 徐巿将二人带到了他的炼丹房里,便直接提出了自己的请求。 对于炼丹,林依依并不陌生,她虽说学的是医术,但是炼丹之法自然也是学过的,甚至最近几年之中,因为被沧海君困在蓬莱岛上无事可做,她便将大部分的时间用来学习炼丹了。 因为她发现,自从她活过来之后,她的容貌就没有再变化过,甚至就连她的身体机能,也似乎停留在了十六岁,不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衰老。 也就是说,她似乎是不会变老了。 在她知道自己之所以能够活过来,是因为师父服下了当初由赤松儿祭药所成的不死药后,就已经想到了这一点,这应该是人人救而不得的机缘吧? 可当她看到镜子里那张变得更加美丽甚至有些雌雄莫辨的脸时,却总是会觉得有些陌生、不习惯。 每当这时,她总是会在心里担心,担心有朝一日自己站在张良面前的时候,他或许并不仅仅是认不出自己,也许还会生出一些其它的想法呢,比如,年龄的差距。 就算她心里清楚,她这一具皮囊变得更加美丽年轻,她的实际年龄却没有变,她的内在、灵魂也没有变,但是会不会让他产生一些压力呢? 尤其是面对着她永远不变的容颜,自己却一天天的老去,心里会不会产生一些不好的感受呢? 因为有了这些担忧,所以她才会认真地去学习炼丹之术。 她没有想过要炼出不死药。 但是能够炼出和传说中的驻颜丹有着类似作用的丹药也行啊,甚至她还贪心的想要炼出能让人青春倒流的丹药来。 当然,这有些异想天开,别说她了,就连沧海君都没这个本事,但是这几年来,她也不是完全没有收获。 她在沧海君那里得来了一些可以延年益寿、护肤养颜的方子,然后在其上进行研究和改良,倒是被她弄出了几种丹药和药膏具有她所想要的这些作用,只是其效力非常微弱,需要长期坚持使用。 所以她才会不停地寻药采药,想要尽量炼制多一些,因为那样的需求量,将会是一个非常恐怖的数字。 不过她对那些方子的改良工作并没有停下来,尤其是最近,她忽然想到了往其中多加一种特殊的材料。 只是这种材料有些不好被别人知道,所以她才一直没有付诸行动,因为她没有信心能够瞒住师父沧海君。 林依依看到徐巿的炼丹室,心中也是升起敬佩之意。 她在蓬莱是有自己的炼丹室的,她也曾经去参观过师父沧海君的炼丹室,她甚至连几位师兄的炼丹室也都去逛过一圈。 但是与眼前这个按照徐巿来说只是个临时的炼丹室相比,都是有着或多或少的差距的,哪怕是师父沧海君的炼丹室,也比不上徐巿这个炼丹室的巨大。 徐巿的炼丹室足足有沧海君的炼丹室的两个大小,里面摆放着十几个巨大的架子,架子上是一个个抽屉,每个抽屉上都钉着一小块木牌,上面刻着字,是药材的名称。 每个架子前面,都有一个台子,台子上摆放着各种器具,有铡药材的、捣药材的、磨药材的、碾药材的……大大小小各种各样。 这些器具林依依也并不陌生,因为她也常用,但却绝对没有见过眼前这么多。 而最吸引她眼球的,是在这炼丹室的一边摆放着的一个炼丹炉。 看到这个炼丹炉,林依依的眼神就是一凝,心里莫名地升起一丝不安来。 她所见过的炼丹炉,大大小小的都有,但就算是最大的,也不过半人高而已,可是眼前这个炼丹炉,却个个都有两米高,就算是去掉了顶上的盖子,也足有一米六七。 林依依明明没有见过这么大的炼丹炉,可是看着眼前这个炼丹炉,她却偏偏有种熟悉的感觉。 怎么会有如此巨大的炼丹炉? 那得要用到多少药材啊? 蓦然,她忽然想起了自己在哪里见到过了。 在梦里! 那个赤松儿主动跳进去的炼丹炉不就是长的和这个炼丹炉差不多吗? 她的脸色忽然变得苍白起来。 她想,她大概知道这些炼丹炉里要用到什么药材了,可是,他是怎么知道的? 师父明明说不死药的药方被他毁了,不仅是药方,包括那个炼丹炉、甚至那个炼丹室以及里面的一切,都被他毁了,这个世界上,除了他不可能会有第二个人知道不死药的药方了。 那么,眼前这四个炼丹炉是怎么回事? 还有外面那些孩子的作用又是什么? 真的只是用来种地的吗? 因为心中的那个猜测,林依依觉得自己的身体无比的僵硬,一股冷气从脚底冒起直冲头顶,她现在脑子里一片混乱,所以根本就没有听到徐巿的话。 “姑娘?林姑娘?” 没有得到回应,徐巿倒也没有恼,他只是奇怪地发现林依依似乎受到了什么惊吓,不仅身体僵硬,脸色更是苍白如雪,那一双之前还在四处观看带着几分好奇的眼睛,此时却死死地盯着自己的炼丹炉不放,而那目光都有些空洞了。 这让徐巿吓了一跳,不知道她这是怎么了,连忙出声轻唤了两声。 跟在林依依身后的大牛这时也发现了林依依的不对劲,连忙上前一步,一只手按在她的肩上轻轻一拉,将她拉的身子一转便落入了自己的怀抱里。 “姐姐!你怎么了?” 他感觉到了她的身体有些僵硬,也看到了她苍白的脸。 这让他非常的担心,以为她是病了。 目光离开了那些炼丹炉,耳边传来熟悉的声音,鼻端同时还闻到了熟悉的药草味,林依依终于回过神来。 她抬头看了眼正一脸忧色看着自己的大牛,又扭头看了眼旁边一脸不解之色的徐巿,回头对大牛勉强露出一个笑容来。 “我没事,大概是昨晚没有休息好,刚才有点不舒服,休息休息就好。” 一边说着,一边伸手在一侧的太阳穴上按了按,此时她是真的觉得有些头疼。 大牛看着她的眼神带着一丝怀疑之色。 每天晚上,他都是守着看着她屋里的灯灭了,听到她平稳的呼息声,知道她已经睡着了,才会去休息。 昨晚她明明睡的很早,又怎么会没有休息好? 不过就算是心有疑惑,大牛也没有多问,就当她说的是真的吧,他知道,她肯定有什么事情,不过现在有外人在,她不肯说,他自然也不会问。 惊吓 徐巿并不认为林依依说的是真的,但她既然这样说了,他也就只能当真了,更何况,她现在看上去的确是不舒服的样子。 “姑娘身体不适,那便先休息休息吧。” 徐巿的脸上适时露出担忧之色,然后便伸手向外一引,要带着她去休息。 林依依确实不太想留在这里,尤其是不想看到那个炼丹炉,只是她现在心里却更加在意的是,徐巿是不是正在炼制不死药,而且他还知道炼制不死药的方法。 出了炼丹室,徐巿将她带到了不远处的一间房间里。 几个仆从似乎刚刚才收拾完,看到三人进来,连忙行礼之后退了出去。 “时间仓促,这屋子临时收拾的,还望林姑娘莫要嫌弃,如果有什么需要,只管吩咐他们。” “徐先生客气了。” 林依依现在哪有什么心思管住的地方怎么样。 更何况,她也并不打算在这里长住。 想了想,她还是觉得不好向他询问有关于不死药的问题,总觉得她要是问了,说不定会是提醒了他。 她现在只想离他远点,可是她又答应了人家要帮他一个忙,这个承诺不兑现,恐怕她也走不了。 轻轻地抿了抿嘴,又暗自吐了口气,林依依尽量让自己显得自然一些。 “徐先生,不知你需要我帮你做什么呢?” 徐巿眨了眨眼睛,脸上带着笑道:“不急,不急,姑娘还是先休息休息,等姑娘的身体好了再说也无妨。” “我现在已经没事了。还是先帮先生把事情处理了吧,否则我心里也是不安。” 她是真的心里不安。 徐巿看她脸上的神情确实有些不安,虽然心中疑惑,不过他心中对于询问不死药炼制方法的急切也是很强烈的,他甚至在不久前已经要问出口了,只可惜被林依依突然的身体不适给打断了。 “既然如此,那就麻烦林姑娘了。” 徐巿招呼两人坐下,然后就着之前仆从们准备好的器具开始烹茶。 “在下,只是想向姑娘请教一个问题而已。” 徐巿烹茶的手艺很一般,不过喝茶是个可以掩饰自己情绪的好方法,也是舒缓心情的好东西,所以在徐巿将一杯茶放到她面前时,林依依轻轻地端起了茶杯。 “什么问题?” “姑娘可知,不死药的最后一步祭药有什么禁忌?” “啪”的一声,林依依手中的茶杯失手跌落在茶几上,没有碎却仍然磕出了一个小小的豁口。 林依依瞪大的眼睛惊骇地看着徐巿,很快她又反应过来自己现在的表现更不妥,这不是明明白白地告诉徐巿自己知道他这个问题的答案吗? 可是,她就是没有控制住啊,虽然之前看到那个炼丹炉时她就有了这样的猜测,但是在徐巿这么直接的询问下,她还是没能绷住。 徐巿看了眼茶几上滚动了几下后便被林依依抓住放好的茶杯,他的眼中闪过一丝光芒,看向林依依的时候,脸上的神色却并无半分变化,仍然是笑意盈盈,一副世外高人的模样。 林依依很想也能够这样的不动声色,但她现在的心情很不好,她回头看了一眼听到动静后身子坐直了一些的大牛,冲他扯了扯嘴角,意思是她没事。 安抚住大牛后,她才回过头来对上了徐巿的目光。 她没有找什么借口来掩饰自己刚才的失态,更不会试图去否认自己失态的愿因和那三个字无关,那无疑是再拿对方当傻子看待,但是很显然,徐巿怎么可能是个傻子? 林依依沉默着另外取了一个茶杯,徐巿看到了,顺手给她的茶杯里续上了茶水。 林依依端起来轻轻喝了一口,让自己的情绪稍稍平复一些。 “徐先生已经有不死药的药方了?” 林依依直视着徐巿,没有回答,反而提问。 徐巿微笑着点了点头道:“不死药的药方,在下一直都有。这也是在下为什么会肯定这个世界上会有不死药这种仙药。可以说,我会成为一个方士,唯一的目的,就是炼制出不死药。为此,我花费了大半辈子去学习、研究,直到最近几年,已经基本上将这个药方摸索的差不多了,但却一直都被卡在最后一步——祭药上。” 徐巿的话,让林依依很是不解,按照他的话来说,他得到不死药药方的时间分明很早,但是问题是他是从哪里得来的? “先生这药方是从何处得来?为何先生就如此相信这药方是真的呢?先生一直被卡在最后一步,也许不是最后一步不对,而是这药方根本就不对呢?” “呵,不会的。” 徐巿轻笑了一声,看着林依依道:“因为这药方是从尊师沧海君那里得来的,并且还有人亲眼看着沧海君按照这个药方一步步成功炼制出了不死药。” 林依依大吃一惊。 她决不相信师父会将不死药的药方给别人,更不相信他会骗她,那么,问题倒底出在哪里? 她也不觉得徐巿是在说假话,因为他的样子不像,更因为他知道炼制不死药的最后一步是祭药。 而这一步,是沧海君通过占卜等手段推算而出,并不是原来的药方上所记载。 而且,她清楚的记得,师父曾经说过,赤松儿那次是他唯一成功的一次,在那之后,他就将所有的一切全都毁掉了,只留下了那颗不死药。 所以,这个世界上是不可能会有第二个人会知道不死药的炼制方法的,尤其是那最后的一步——以童男童女祭药。 可是事实就摆在眼前,徐巿他不仅知道,而且还这样做了,庄园外,那些在田地里劳作的孩子们不就是他所准备的祭品吗? 果然,历史的惯性总是无法改变,可是这么诡异的事情,倒底是怎么发生的? 要知道就算是她,虽然沧海君告诉了她不死药的最后一步需要祭药,而且还需要这个祭品心甘情感地去作这个祭品,并且全心全意地去祈祷不死药的成功,也仍然没有告诉她确切的药方。 那么,药方是如何泄露出去的? 她开始回想师父告诉她的炼药经过。 师父自己说出去,不可能! 赤松儿自己跳入了炼丹炉,更不可能,那么,就只剩下一个人了,那个被赤松儿换下来,最后被师父送回中原并且给了她许多财物作为补偿的女童! 可是这可能吗? 那个女童当时才多大? 而且在当时那样的情况下,她应该是惊谎害怕的吧,怎么可能还有心思将整个炼制过程记下来? 而且,她只是在旁边看着,要有多么的聪明,才能将所有的药材分清、记牢? 但是除了这个可能,她再想不出别的可能了。 林依依抬头看向徐巿,问道:“那个人,是谁?你为什么会相信她说的是真的?我从没有听师父说过他教过谁炼制过不死药,因为师父告诉我,不死药,根本就无法炼制成功。” 她说的都是真的,但这话在徐巿听来,却根本是在说谎。 他皱了皱眉,脸上的笑容也变得浅了一些。 “林姑娘,在下刚才已经告诉你了,有人亲眼看着沧海君成功炼制了一颗不死药。姑娘应该知道赤松儿吧?那颗不死药,就是赤松儿祭的药。沧海君应该和姑娘讲过那颗不死药的炼制过程吧?虽然那位赤松儿姑娘为了阻止沧海君以无骨孩童祭药以身相替,但是不得不说,不死药,是真的炼制成功了,所以姑娘就不必虚言相歁了。至于药方,当时沧海君在炼药的时候,身边可是一直有一个人在旁边看着、听着的,而她有一个能力,便是过耳不忘。至于我为什么会相信她没有弄错?那是因为那个人,她是我的母亲。” 明白了,全都清楚了。 林依依无奈地抬起头闭上双眼。 也许这就是天意吧,谁会想到,那样小的一个小女孩,会有那样强大的能力。 而且在受到了那样的惊吓之后,居然还能够将一切都记在心里,并且传给了她的儿子? 难怪他说他在学习和研究,默写下来的东西,应该还是会有一些谬误的吧,但他应该也在这么多年的研究之后有了确切的药方。 难怪他会想要拜见自己的师父,向他请教炼药的知识,原来他心里清楚她的师父已经成功的炼制出了不死药。 也难怪,他没有在师父的面前露出马脚,就算是向他请教了,沧海君都没有发现他的最终目的,那是因为他知道不死药对于师父来说,是个提都不能提的禁忌。 片刻后,林依依睁开了眼,对上徐巿灼灼的目光,道:“既然如此,你该知道,所谓祭药是怎么回事,难道你不觉得这是一件非常残忍的事情吗?” 对于林依依会说出这样的话来,徐巿一点也不意外。 他甚至觉得她的这些怜悯心理很好,更有助于他得到他想得到的答案。 “那些童男童女,皆是他们的父母亲人所卖,我得到他们,是用钱财所换,当然,这些钱财是由始皇帝所赐,但是无论如何,他们的命如今皆属于我,无论我用他们来做什么,都无人有权干涉,更何况,我现在还领着圣旨,更加没有人敢说什么。至于你所说的残忍?他们被饿死便不残忍?他们死于战乱、灾荒便不残忍?都是一死,助我炼丹又有何不可?若是成功,他们也算是死得其所。” 残忍 虽然早有准备,但是徐巿的论调还是让林依依感觉到了万分的不适。 这个人已经完全着魔了,他的心里大概除了不死药,不会有更重要的事情了。 对于这种近乎偏执狂的人来说,她并不认为自己能够说服、劝阻他。 但是,如果不劝阻他,他会一直继续“研究”下去,而那最后的一步却永远不会成功。 在答应徐巿帮他一个忙的时候,她其实就有想过会和不死药有关,但却仍然抱了那么一丝侥幸,甚至也做好了心理建设,决定如果真的和不死药有关,她就咬紧了牙关绝对不说。 但是当事实摆在眼前时,她才发现,有时候并不是你不说事情就能够解决。 徐巿一直都表现的很有风度,他从始至终都没有要逼迫她的意思,他只是把他的所有底牌全都摆出来,再将他的决心也摆出来,然后交给她自己决定。 你看,不死药的药方我知道,最后一步祭药我也知道,我只是不知道那最重要的一点而已,如果你告诉我那是最好,如果你不愿意告诉我,那么我还有许多的原材料,我还可以继续研究下去。 你不是觉得那样做很残忍吗? 那么为什么不帮助我尽快炼出不死药呢? 那样,你就可以救下很多人,因为我并不打算炼制很多不死药。 林依依准确地接收到了徐巿传达给她的意思,也知道这样做是对的,可问题是,就算她告诉了他,他又会信吗? 那样苛刻的条件,除了赤松儿,怎么可能还会有人达到? 谁会心甘情愿地去祭药? 而且还要全心全意地祈祷由自己祭药的这颗不死药成功? 徐巿看到了林依依的犹豫,并没有催促她,甚至还让她好好休息,可以考虑考虑,哪怕是最终她仍然不愿意说出来,他都不会怪她,也仍然愿意送她回中原。 林依依对他所说的这些一点都不相信,但她还是在瀛洲岛上住了下来。 徐巿倒是表现的十分大气,对她没有任何的限制,她可以在任何地方走动,也可以和任何人说话,无论是衣食住行,给与她的待遇,都是岛上最好的,绝对让她享受到贵客的待遇。 他甚至还会邀请她观看他炼丹,但是在看到他让人将一名只有八九岁的男童丢进那个巨大的炼丹炉中后,她再也没有进入过他那间炼丹室。 她像只鸵鸟一般想要将自己藏起来,想要避免见到、听到那样残忍的事情。 但是,她仍然知道每天都会有童男童女被带进那音炼丹室,然后再也不会出来。 岛上渐渐开始传出一些谣言,就是那些被带走的孩子们是被仙师大人拿来炼丹了,而他们这些人也和他们一样,将来都会被拿来炼丹。 这当然不是谣言而是事实。 林依依不知道这件事是怎么被泄露出来的,但是所造成的结果就是,那几千的孩子们恐惧极了。 他们从最初的半信半疑,倒后来的坚信,并没有花太长时间。 而徐巿似乎也并没有想过要去控制或者辟谣,他所表现出来的,就是完全的无视。 就好像,一个屠夫会在意当着马上就要被宰杀的猪磨刀吗? 不,他不会在意的,因为他根本不会在意猪会不会恐惧。 被吓坏了的孩子们开始有了不同的表现。 他们当中一些聪明胆大的,试图逃跑。 也有一些甚至还想过联合起来造反。 当然数量最大的一批,则是完全陷入了恐惧与绝望,认命地等待着那一天的到来。 这其中,也有几个孩子,似乎看出了她的身份不同,不顾一切地冲到她的面前,跪下求她,求她救他们。 但是她无能为力。 她甚至不用和徐巿开口,因为他会说:“好呀,只要你帮我炼成了不死药,我就会放了他们。” 但是她做不到。 岛上的混乱仅仅只有很短的一两个时辰,孩子们的自救行为便已经宣告失败。 他们的力量太弱小了,而岛上的护卫力量却很强大,至少,不是他们几个孩子临时汇聚起来的力量能够相抗的。 想要逃跑的,被抓住了。 想要造反的,被镇压了。 想要哀求的,被无视了。 而当徐巿出现在这些孩子面前时,居然毫不掩饰地告诉他们,没错,你们全都是要用来祭药的,因为这是始皇帝陛下的命令,而且你们会出现在这里,是因为你们的父母将他们卖掉了,所以,你们不应该不听话的。 他让人将几名领头的提了出来,当着所有人的面说,做为惩罚,他们会是接下来第一批被用来祭药的人。 他甚至让人将那座炼丹炉从炼丹室里搬了出来,放在了露天之下。 他要当着所有人的面当场炼丹! 林依依简直不敢相信他会这么做。 这已经不是疯狂了,而是邪恶。 当徐巿让人将一名男童带到炼丹炉前,要把他们丢进去时,林依依就在旁边,还是徐巿专门让人去请的。 看着眼前的一幕,林依依的眼眶发红,巨大的压力让她喘不过气来。 她觉得自己快要站不住脚了,如果不是大牛一直跟在她的身边,在发现她的不对劲后将她揽在怀里扶着她,她绝对会摊倒在地上。 “不……不要!不会成功的,根本不会成功!不死药根本就无法炼制出来!” 她的声音从最初的微弱,渐渐变得高亢,到后来更是变成了嘶吼。 “你放了他们,你根本不可能炼成不死药!赤松儿那只是个偶然,这个世界上只有一个赤松儿,再也不会有了,所以再也不会有不死药了!” 一直带着淡淡笑容的徐巿终于收起了笑容。 他挥了挥手让手下停止了动作,然后走到林依依面前,神情严肃地问道:“为什么?赤松儿有什么特别之处吗?是她的生辰八字、或者是命格特别吗?你告诉我,为什么赤松儿可以,别人就不可以?” 大牛看到他的靠近,不由自主地绷紧了身体,将林依依往自己怀里又拉了拉。 他现在觉得这个徐先生就是个恶魔,否则怎么会做出这样的事来? 他同情那些孩子们,但他同样救不了他们。 他就算是再能打,也绝对不会是这岛上数百护卫的对手,他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保护好林依依。 徐巿完全无视了大牛对他的戒备,或者应该说,他根本就无视了这个人的存在。 “林姑娘,你应该明白,我得不到答案的话,就只能这样继续尝试下去。” 林依依扶着大牛的胳膊,努力让自己站直。 她闭上眼,片刻后睁开,然后盯着徐巿的眼睛道:“因为祭药的那个人,必须得是自己心甘情愿,并且还要真心诚意地去祈祷,才能够炼制成功不死药。但是,你觉得这个世界上,会有谁会心甘情愿地以身祭药?更何况,还要忍受着焚身之痛去完成那样的祈祷?” 林依依的话让徐巿一呆。 他在林依依准备说的时候,是强压着自己的激动然后全神贯注地盯着林依依的,就怕自己听错了一个字,更怕林依依有所保留,虽然他并不觉得到了这个时候她还会这么做。 但是他却没想到林依依会告诉他这样一个答案。 而他在最初的呆愣之后,仔细想了想,就知道她说的是真的,而且并无保留。 然而,这样的答案却无疑是他不愿接受的。 因为这就意味着如同林依依一直以来所说的一样,不死药,是无法炼制出来的。 想明白这一点后,徐巿忽然一言不发地转身离开。 巨大的打击似乎将他以前的信念瞬间催毁,他的脚步都有些跌跄了,远去的背景看在所有人的眼中都只有四个字能够形容——失魂落魄! 林依依与徐巿的对话是当着目前瀛洲岛上所有人讲的。 而在他们对话的过程当中,其他人无论是恐惧还是麻木,全都静静地看着、听着。 所以他们现在也全都明白过来了,仙师大人这么做是为了逼迫那位林姑娘说出炼制不死药的方法。 现在,那位姑娘因为不忍看他们被祭药将最关键的一点说了出来,仙师大人似乎受到了打击。 但是他们是否已经逃脱了祭药的命运? 这一点,他们不知道,那些看管着他们的护卫们也不知道。 所以他们现在全都看向了林依依。 如同虚脱了一般的林依依做了好几个深呼吸,然后看向炼丹炉前那几个仍然抓着,几个孩子的护卫哑声道:“放了他们吧。他们只是想活下去而已。” 几名护卫相互看了看,又扭头看了看远处渐行渐远的徐巿,终于松开了手。 那几个孩子立刻连滚带爬地逃回了人群中,苍白的小脸上全是劫后余生的庆幸,以及恐惧。 一名头领模样的武士站了出来,吩咐众人将人都赶回他们的房间,然后命令护卫们看牢他们。 他们是军人,而且是始皇帝的军人,在他们的心里,皇命不可违,就算是他们再同情、再不忍,当他们接受了命令之后,剩下的,便只有听命而行了。 所以他们听从徐巿的一切命令,但在他没有明确下达命令的情况下,也愿意给那些可怜的孩子们一丝喘息的机会。 祭药 整整三天,徐巿将自己关在炼丹室里没有出来,瀛洲岛也就战战兢兢了三天。 没有人知道徐巿会怎么做,但是那几百名护卫的武士,却在没有得到进一步的命令下让瀛洲岛上的所有人都保持了现状。 大牛曾经试图带林依依离开,但是他们被阻止了,那位护卫头领表示,除非仙师大人同意,否则他不会让任何一个人离开瀛洲岛。 大牛想要动手,被林依依拦住了。 除了不想让他一个人去和几百人做战之外,她的心里其实也想知道这件事会有怎样的了结。 三天后,徐巿从炼丹室里出来了。 他看上去似乎没有什么变化,仍然仙风道骨的样子,仍然满脸的微笑。 但是林依依却在看到他的第一眼,就察觉到了他隐藏在眼底深处的疯狂。 他让人将那个炼丹炉搬回了炼丹室,然后让人去询问了那些童男童女当中有没有兄弟姐妹关系的,有没有亲近的朋友。 答案是,有,但不多,几千人当中仅仅有一对亲兄妹,倒是相处的好的朋友有好些对。 徐巿就让人将那对兄妹带到了炼丹室中,还邀请了林依依一起。 林依依的心中升起不妙的感觉,她隐隐意识到徐巿想要做什么了。 但是这回,她是真的再没有办法去阻止了,甚至,就连她自己都在危险中。 炼丹室中,一座炼丹炉下已经燃起了炭火,徐巿一样样地将摆放在一边台子上的药材投入炼丹炉中,等到某一味药材之后,他停下了手,将被推到一边的炉盖推回去,盖住了炉口。 那一对兄妹此时正紧紧抱在一起,苍白的小脸上满是恐惧,他们小小的身体因为害怕而抖如筛糠,两双眼睛躲躲闪闪根本就不敢去看一眼徐巿,更不敢去看那座炼丹炉。 徐巿走到他们跟前,看向那个男孩笑着问道:“你是哥哥?” 小男孩抖的更厉害了,他抖动着嘴唇,却发不出一个字来,额角的汗滴渗出缓缓汇聚成了一道道小溪。 徐巿似乎也不在意他会不会回答,而是伸出手去摸那小女孩的头。 小女孩瑟缩了一下,似乎是想躲,但是徐巿的大掌还是落到了她的头上。 轻轻地摸了摸小女孩的头发,徐巿的声音听上去温和无比,似乎带着无限的善意与宠溺。 “这是你的妹妹吧,长的真是可爱。” 他的目光看着的,仍然是那小男孩,脸上的表情明明亲切温暖,说出来的话却让人打从心底往外冒着寒气。 “你想让你的妹妹活下去吗?如果想,一会儿你就自己跳进那个炉子里,然后你要祈祷,祈祷上天一定要让这一颗不死药炼制成功。这样,你的妹妹就可以活下去了,而且还会活的很好,我会让人把她送回家去,并且送给你的父母许多的钱财,足够你们一家人富足地过一辈子。” 两个孩子被这话吓坏了,小女孩惊恐睁大的一双眼睛里早已经满是泪水,她死死地抓着兄长的衣服,不断地摇头,死死咬着自己的嘴唇不敢哭出声来。 小男孩则是低下头不敢去看徐巿。 徐巿略等了等,没等到小男孩的回应,便转而向着小女孩问道:“看来你哥哥不愿意。那么你愿意吗?如果你愿意跳进那个炉子里,并且祈祷不死药能够炼制成功,我就放了你哥哥。” 说到这里,他略停了停,语气变冷道:“如果你们两谁都不愿意,那么,我会把你们两全都丢进炉子里。” “不要!” “我去!” 两道稚嫩的声音同时响起,说不要的是那小女孩,她此时已经完全压制不住自己的哭腔了。 而那个小男孩,则是放开了怀里的小女孩,抬头望着徐巿,一瞬间变得勇敢起来。 “我去,请放了我妹妹。” 徐巿满意地笑了起来,他站直身子,招了招手,让人将小女孩带下去,小女孩意识到了什么,顿时大哭起来,挣扎着想要扑到哥哥的身边去,只是她太小了,被那仆从往胳膊下一夹,便毫无办法了。 徐巿看了一眼面如死灰的小男孩,转头看向一直不发一言的林依依道:“林姑娘是打算眼睁睁地看着这个孩子去祭药吗?按照你所言,他现在是自愿的了,所以,不死药,并不是无法炼制成功,正如尊师沧海君,不就成功了一次吗?” 林依依的脸色很不好。 她站在大牛身边,被大牛巨大的身躯宠罩着,处于他绝对的保护之下。 “我除了眼睁睁地看着,还能做什么别的吗?你以为我会像赤松儿一样,为了一个素不相识的人而自愿祭药吗?不,我不会。我同情他们,但我不会去做自己没有能力做到的事情。我已经告诉过你了,祭药之人需要心甘情愿,你觉得这个孩子他是心甘情愿的吗?不,他是被你逼迫的。你让他自己跳入炉中就以为他是心甘情愿了?你还想让他祈祷,就算是他祈祷了,你觉得他是真心实意的吗?” 林依依每说一句,徐巿的脸色就难看一分。 等到她说完这些话,徐巿已经再难保持那张平静的脸了,他的脸抽搐着、扭曲着,显得有些狰狞,那双眼睛里,更是如同要冒出火焰来。 “我不信!” 他愤怒地甩着袖子,一把将那小男孩拉到跟前厉声道:“一会儿,你一定要心甘情愿地跳进去,心里不能有一丝一毫的不情愿,还有祈祷的时候,也要真心诚意,如果因为你的原因,造成不死药炼制失败,那么,你的妹妹她仍然是死路一条!听明白了吗?” 小男孩被他吓的飞快地点着头,眼泪却不住地往下流着。 林依依不忍地把头扭在一边,同样流下了眼泪。 徐巿这个疯子,他难道看不出来吗? 这个小男孩已经被他快要吓死了,就算他跳进了炼丹炉中,在那样的痛苦之下,他哪里还能够祈祷,他大概连词儿都记不住吧。 徐巿将小男孩松开,回到了炼丹炉前,等了片刻,他再次打开炉盖,又往里面添加了一些东西。 他没有再说话,甚至也没有再看一眼林依依和那个小男孩,只是一步一步沉默地做着他的事情。 如此几次之后,炼丹炉里渐渐飘出了淡淡的药香来,嗅之令人觉得神清气爽。 林依依惊讶地看向那座炼丹炉,才明白徐巿对于不死药的研究真的是已经到了这最后的一步。 其实,如果放弃那最后的一步祭药,此时成丹,那么虽然炼制出来的不是不死药,却也仍然是能够让人延缓衰老、增加寿命的良药。 她不明白,他为什么一定要执着于不死药,不老不死,就真的是一件好事吗? 再次盖上炉盖后,徐巿忽然唤了一名仆人进来,让他去找一位蒙将军。 等到那位蒙将军来了,林依依才发现这位蒙将军就是那数百护卫的头领。 “仙师。” 蒙将军对徐巿很是尊敬,行礼的时候一丝不苟。 “蒙将军,你跟了我有十年了吧?” “是的。” “十年了啊,自从领了陛下的旨意出海求药已经十年了,你,想家了吧?” 蒙将军默了默,才沉声道:“皇命在身,不敢以私废公。” “嗯,蒙将军忠心。”徐巿淡淡地应了声。 蒙将军微微抬了抬眼皮,看了看徐巿,他发现今天的仙师大人似乎有些奇怪。 不过三天前发生的事情,他是在当场的,只以为仙师大人是受到了打击,所以才会显得有些无精打彩。 想到三天前的事情,他不由的皱了皱眉。 原本他以为这位徐仙师带着他们出海是要向仙岛上的仙人求药,谁知道后来却发现是他要自己炼制,自己炼制也就罢了,只要能够炼制出来,哪怕再等几年也行,可是那位林姑娘可是说了,不死药是无法炼制出来的,那么,他们还有必要留在海外吗? 转念一想,他又理解了仙师大人的想法,他可是领了皇命的,拿不到不死药,就不能回大秦,否则岂不是欺君之罪? 就在蒙将军心里想来想去的时候,又听到徐巿道:“十年了,你们,也该回去了。” “回去?!” 蒙将军一惊,不知道仙师大人是什么意思,他该知道,他们和他是一样的,拿不到不死药,就无法回去,可是不死药呢? “嗯,回去。你在这里等着,我现在正在炼制不死药,这一次,一定会成功,若是成功,你便将不死药带回咸阳宫,回禀陛下,徐巿,不负所托。” 蒙将军听了,惊喜万分,但是很快,他又有些疑惑地看了一眼旁边一脸惊疑不定的林依依。 按照这位林姑娘所说,那不死药的确是不可能炼制出来啊,怎么仙师却如此肯定他这次就能够成功呢? 而且,“仙师大人不一起回去吗?” “我就不回去了。” 徐巿笑了笑,走到炼丹炉旁边的一个台子上,打开炉盖,顺手又丢了几样药材进去。 “徐先生!” 林依依似乎明白了他要做什么,惊的瞪大了眼睛往前抢出了一步。 她不明白,他倒底在想些什么? 为什么可以做到这样的程度,他倒底图个什么? 徐巿看了一眼林依依,对蒙将军道:“回中原时,那些童男童女,还有仆从可以不管,但是将林姑娘和这位大牛兄弟一起带回中原吧,我答应过她的。” 说完,徐巿忽然脚下一点,整个人跳了起来,落下时,却是那个巨大的炼丹炉。 “信徒徐巿,愿以身祭药,诚心正意,祈求,不死药成!” 炼丹炉里响起徐巿淡淡的声音。 ※※※※※※※※※※※※※※※※※※※※ 又填上了一个坑。 徐巿的传说很多,关于秦始皇末期为求长生而养了许多方士,我认为这些方士都是些骗子,徐巿也是。 但是有一点我一直不明白,就是他出海寻找三仙岛,为啥要带那么多童男童女? 也正是因为这个传说,我最终设定了长生不老药的炼制要求。 我把徐巿写成了一个信徒,他的一生追求只为了炼制出不死药,这药可以不是他自己来吃,但这药他必须自己炼制出来。 在正常人来说,这种人是个疯子,想法不能被人理解,但我也有听说过,世上有那么一种人,他们为了自己心中的信仰,是可以付出一切的,这其中,也包括自己的性命。 不死药对于徐巿来说,并不单纯的只是药,而是他来到这个世上走一遭的意义。 他可以行善救人,也可以残忍无情,同样也可以以身祭药。 扶桑 蒙将军也被这突然发生的事情惊呆了。 等到他回过神来,冲到炼丹炉前,跳上那个专门用来往炼丹炉里投药的台子往炼丹炉里看去时,却发现在这么短暂的时间内,徐巿那样一个大活人就已经消失不见. 偌大一个炼丹炉里,此时只有一粒蚕豆般大小,通体雪白的丹药悬浮在炼丹炉中。 丹药散发着浓郁的香味,不仅仅是蒙将军,就连林依依和大牛,包括那个原本已经绝望了个男孩全都将目前望向了炼丹炉。 不死仙药,成! 林依依的心情是复杂的,她想过徐巿会放弃,想过他会坚持,如同之前所做的那样,用一个人的安危去逼迫另外一个人主动去祭药。 她甚至还想过,徐巿会将主意打到自己的身上,她可是赤松儿的转世之身啊,即使他不知道,但是至少,她和赤松儿可是有着很多相似之处的。 更何况,她能够感觉得到,徐巿似乎知道她服用过不死药,否则,不会对她现在的这种不合常理的状态表现的如此接受良好。 总之,她想过很多种可能,却唯独没有想到徐巿会以自身祭药。 现在,她的心中只有一个疑问:徐巿所执着的,倒底是不死药,还是亲手炼制出不死药? 满心混乱的林依依不知道是该为徐巿最后的选择叹息还是敬佩。 因为他最终还是成功了。 他真的炼制出了不死药。 虽然最终,他也没能亲眼看到。 他这样的行为,让林依依想到了另外一个类似的传说。 传说中,有两把剑,他们的出世,也是伴随着两位铸剑人的以身相祭,那两把剑,名叫干将、莫邪! 也许,他们有着相同的追求吧,那就是为了他们所追求的成就,他们可以付出所有,包括自己的生命! 忽然之间,林依依就对自己从前对徐巿所抱有的反感和厌恶感觉到了心虚。 也许,她永远也不会明白他们这类人,但却不代表她不敬佩他们这类人。 蒙将军顾不上理会任何人。 对于一个一心忠于大秦、忠于始皇帝的将军来说,此时最重要的事情莫过于炼丹炉里那颗雪白的丹药了。 那可是他们用了整整十年、花费了不计其数的资源、甚至搭上了最好的方士才终于炼制成功的仙药啊。 他绝不会怀疑那颗丹药不是传说中的不死药。 仅凭它散发出来的香气、仅凭它诡异无比地凛空悬浮于炼丹炉内的姿态,谁敢说它不是仙药? 蒙将军眼睛都不敢眨一下地盯着那颗丹药,生怕自己只要眨一下眼睛,不死仙药就会消失不见。 他艰难地吞咽了一下唾沫,却发现自己更加的口干舌燥了。 明明此时的炼丹炉里已经变得清凉,没有了那种灼热的感觉,可他却就是出了一身的大汗,觉得自己正在从内向外地冒着火。 他伸手想去取药,手伸出去了一半却又犹豫地停了下来。 这可是仙药啊,能是他这样一个凡夫俗子可以触碰的吗? 若是被他身上的浊气熏染,岂不是极大的亵渎? 这样想着,他便有些焦急地向着身边打量,徐先生肯定事先准备好了盛放仙药的容器。 很快,蒙将军便在旁边最近的一个台子上发现了一个精致的玉盒。 玉盒不大,通体都是由一块莹润的白玉雕琢而成。 蒙将军一伸手将其拿到了手中,轻轻打开,果然,盒子里边正中间,被挖出了一个半圆形的凹陷,上下一合,正好能形成一个中空的球形空间。 蒙将军将玉盒打开,小心地探进炼丹炉里,刚刚将它伸到那颗丹药的下面,丹药便像是被人截断了技撑着它的无形力量一样向下跌落,端端正正地躺在了玉盒中。 终于拿到了不死药! 没人能够明白现在的蒙将军心中那种激动。 要知道就在三天之前,当他听到林依依说了炼制不死药需要怎样的条件后,第一反应是他可能永远都不会有完成任务回去复命的那一天了。 谁知道,仅仅是三天之后,他却亲眼见证了不死仙药的炼成,如今,这颗仙药更是就在自己的手中! 蒙将军紧紧握着手中那个小小的玉盒,大步向着炼丹室外走去。 走了几步,忽然想起了徐巿最后的叮嘱,于是扭头对着林依依道:“林姑娘,蒙某这就要让人准备船只,回去向陛下献药了,你们二人就此随我一起回中原吧。” 说完,也不等林依依有什么反应,大步如风地离去了。 对于他来说,送林依依回中原,无非是完成仙师一个遗愿而已,对他来说,并不是多么的重要。 如果林依依自己错失了这样的机会,那也是她自己的事情,于他无关。 “姐姐。” 大牛轻轻地唤了一声林依依。 做为目击者,他同样被刚才所发生的事情惊到了,但是他不像林依依有那么多的想法。 他所惊讶的,只是如同:咦,这个姓徐的是不是脑袋有病?怎么自己跳下去了。 这样的想法而已。 惊讶过后,大概就是单纯地替那个死里逃生的小男孩高兴一下。 此时听到蒙将军的话,他心中的高兴就被打掉了一半。 他并不想让林依依回中原,尤其是知道她想回去是为了什么。 但是他又很清楚地知道,自己阻止不了她。 所以他唤她这一声只是下意识的,也许潜意识里只是想提醒她:姐姐,别忘了还有我。 林依依并不知道此时的大牛心里有些什么样的纠结,也暂时将徐巿带给她的那种震撼的感觉放在了一边。 她走到那个有些茫然的小男孩跟前,轻轻地牵起了他的手。 “没事了,你不用去祭药了,以后,再也不会有人被祭药了。” 她让自己微笑着,尽量显得温和一些,好不吓到这个孩子。 但是想到徐巿的母亲,她忽然有些不确定地盯着那男孩问道:“你认识那些药材吗?最主要的,你有没有什么过耳不忘或是过目不忘的本事?” 男孩先是被她所表现出来的亲和所吸引,此时又被她隐隐的怀疑和警惕所慑有些慌乱地摇着头。 “我,我不认识,我也没有那种本事。” 一边说着,一边有些难过地低下了头。 认识药材、还有那种听上去就很厉害的本事,如果他有的话,是不是有可能会被这位仙女一样的姐姐留在身边呢? 她好像也是一位仙师呢。 可惜,他不是,他也不敢欺骗她。 林依依本来也不认为这个世界上会有那么多的巧合,而且刚才徐巿在炼制不死药的时候,并没有像沧海君一样每一样药材的名称以及用量都会不自觉地念出来。 这样的炼药过程,他已经进行了无数次,早就熟悉的如同吃饭喝水一般随意了。 别说是一个孩子,就是她这样一个专业的药师,专门地注意了,都没能完全记住他倒底用到了一些什么药材。 看来,徐巿这样的人不会再出现了,不死药的炼制方法,从此以后,当会彻底断绝! 而蒙将军手里那颗不死药,如今也成为了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一颗不死药。 她不知道这颗药最终会进入谁的肚子,但可以肯定的是,秦始皇没有服下它! 也许,正如后世某部电影中的故事一样,它会被秦始皇某个美丽的妃子服下,然后孤独地在他的坟墓里生活着。 所以她完全不关心这颗不死药的未来。 对于现在的她来说,或许能够跟着蒙将军回到中原才是更重要的事情。 而在此之前,她看了看身边的男孩,也许他们的未来也是一个问题。 蒙将军的动作很快。 当林依依三人出了炼丹室,就发现庄园里已经一片混乱。 仆从们正在将大量的食物、蔬菜以及淡水等等往外面搬,一路跟着他们,就能看到这些物资全部被送上了停泊在简陋港口的一艘大船上。 蒙将军此时还没有上船,他正在同几名管事打扮的人说着什么。 这几个人先是一脸的迷茫,其中也带着一些慌张,但在听了蒙将军的话之后,他们脸上的神色渐渐缓和了下来。 有人露出了高兴的神色,然后招呼了几名仆从匆匆离去,也有人略作思考后摇着头不知道和蒙将军说着些什么,在看到蒙将军点头之后,便退下,站到了那些身装白衣的孩子与少年之中,并且向他们说着什么。 片刻后,欢呼声从这些人口中发出,然后,让他们高兴的原因飞快地传开,这数千人的队伍里顿时发出了一浪又一浪的欢呼声。 林依依知道,他们这是知道了徐巿死了,他们不会再被拿来祭药了。 从之前徐巿对蒙将军的最后吩咐,林依依就知道蒙将军这次回去不会带太多人,也许他仅仅会将那几百的护卫带着,至于那些童男童女,以及仆从们,他只会让他们留在岛上自生自灭。 不过,好在这个岛上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危险,而且物产也很丰富,更何况,通过近十年的逐步发展,此时的瀛洲岛已经足以让他们生存下去了。 想一想,这些孩子们可都是被家人卖掉的,如果他们回到家里,会不会再被卖掉一次? 最主要的是,海上航行可是有很大风险的,他们这么小的年纪,是否还能够再次经受一次? 相反,如果他们留在这里生活,他们只需要与自然做斗争,不用交税,不用服役,不用担心战乱…… 倒是和桃源村相类,或者说,对于他们来说,这里,也是一个世外桃源。 林依依看了看身边的男孩,他才只有十一二岁,如果是放在后世,这个年纪正该是上学的时候,但是在这个时代,这样的年纪对于穷人家来说,也已经是需要扛起生活重担的年纪了。 她推了推男孩,示意他回到人群中去。 她已经看到了他的妹妹正在紧紧地盯着他,看样子想过来,又不敢过来。 男孩抬头看向她,她仅仅比他高一个头的样子而已,看年纪也并不比他大几岁,但是她却给他一种非常安心的感觉,那是一种很小的时候,从母亲身上感受到的感觉。 “去吧,以后,在这里好好生活,多学点本事,别让自己饿着,也别让自己冷着,从此以后,就在这里重新开始你们的新生活吧。” 男孩听着她的话似懂非懂,不过看看远处的妹妹,再看看停在港口的大船,他松开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反抓着的那只柔嫩小手,然后一步一回头地向着人群走去。 一个时辰后,蒙将军让人来请她们上船,林依依看了一眼远处站着的一片白衣,带着大牛登上了大船。 就是这些人,一些仆从,再加上数千的孩子,像是一批种子被洒落在这座岛上,从此生根发牙。 林依依望着他们身边郁郁葱葱的绿,那是一棵棵野生桑树,其中,两棵最大的桑树树杆相对略倾斜,枝叶相交如同两个相持相携之人。 她的唇边露出淡淡的笑容。 瀛洲可是被称为海外仙岛的啊,传说中,那三足金乌所栖息的扶桑神树不就在东海的仙岛上吗? 当然,林依依看到的那只是两棵普通的桑树,绝不可能是传说中的神树,也没有金乌在上面栖息,但是这些孩子们,将会在这片土地上栖息,并繁衍出一个全新的民族。 林依依想起后世某个时间段里,从海外的一个岛上,一支残忍到毫无人性的军队冲到了华夏的土地上,犯下了罄竹难书的罪行。 她忽然有一种冲动,让蒙将军将那些人全都杀了,这样,一千多年后,是不是就不会再有什么倭寇,也不会再有那一场灭绝人性的侵略战争了? 但是,眼前这些人何辜? 他们还什么都没有做,他们只是想活下去而已。 林依依闭上眼长长地叹息了一声,心里暗自祈祷祝福:愿你们坚韧不拔,无论在什么样的困难之下都能够充满希望;愿你们聪明明理,筚路蓝缕成就自己的幸福国度;愿您们友好善良,充远不要繁衍出那样凶残的后代……愿你们永远记得自己的血脉传承,不要忘了你们的祖宗是谁! “呵。” 她忽然觉得自己有些好笑,二千多年啊,这样长的跨度,谁又能知道这其间会发生什么事情? 也许几百年后,又会有不知道从哪里来的人登上这座岛留下、繁衍。 也许一场地震、一次海啸,就会将他们全部杀死。 她如何就知道后世那些禽兽倒底是哪些人的种? 所以她的祈祷也好,祝福也罢,还有那些担忧,似乎都没有什么意义。 因为该发生的,都会发生。 大船扬帆起锚,缓缓离开了简陋的港口,林依依带着大牛进了蒙将军为他们安排的房间里休息,路上要走很长时间,她有必要保持足够的体力。 瀛洲岛上,留下来的人们互相看着彼此,从此后,他们自由了。 一个站在松树下的少年抬头看了看自己头顶的树枝,忽然开口道:“从今以后,我姓松下!” 众人一愣,一个正好站在田地当中的少年看了看自己脚下,接口道:“那我就姓田中了。” “我姓渡边!”一个少年看了一眼远处的港口道。 “三木。”一个少年拍了拍身后的三棵小树。 “井上。”一个少年坐在了一口水井的井沿上。 “新田。”一个少年想起了自己昨天才开出来的新田。 …… 一个一个稀奇古怪的姓氏从这些少年嘴里出现。 如果林依依看到这一幕,说不定又会冲动地想要让蒙将军动手了。 蒙将军归心似箭,所以连一天都等不了了。 林依依后来从他的副手那里听说到,他是大秦那个非常有名的大家族蒙氏的旁系子弟,因为求取不死药对于始皇帝来说是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所以才会选派了对大秦无比忠心的蒙家子弟。 确实,只看蒙将军在拿到不死药后首先想到的就是回到咸阳宫去献药,而不是将仙药私吞,就能看出他的忠心来。 对于他来说,成功地完成了任务,就是不负君恩,就是为家族增添光彩,所以他才会连一刻都等不了,直接下命令收拾收拾就往回赶了。 好在以林依依那半吊子的能耐,却也能看得出来,最近几天的天气都会很好,至少不会有什么大风大浪。 她已经几天没有回蓬莱了,想必师父已经知道了她偷偷地离开了,也许这时正生着气呢。 想到这里,林依依的心里其实是有些愧疚的,自从为了救他使得沧海君再也无法保持年轻之后,他衰老的速度一下子变得非常快了,哪怕她将自己研究出来的丹药给他服下,也完全没有作用。 有时候,她也会想,是不是师父已经预感到了自己没有多少时间了,才会将她留在身边,只是为了多看看她,多与她一起生活一段时间。 但是每当她这样想的时候,她就非常的难受,然后拒绝这样的念头出现。 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她之所以越来越想离开蓬莱,其实想见张良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大概也是一种恐惧吧,对于沧海君可能会老去的恐惧。 她没有意识到,她是在逃避,是在自欺欺人地以这样一种方法,想要延续沧海君的寿命。 也许,因为不在他身边,他就不舍得去死,为了见到她,他会一直撑着活下去? 归岛 船行海上,风和日丽。 林依依的心情却并不十分美丽。 这其中有那些被祭药的童男童女的原因,也有徐巿那出乎意料的行为的原因,但是最大的原因,则是对沧海君的担忧和挂念。 又一次的旭日东升,大船则向西而行,林依依迎着朝阳,却已经望不到瀛洲岛的影子了。 她微微偏了偏方向,那是蓬莱所在的方向。 但是同样的,她什么都看不到,远眺近看,只有一片平静的海面,然而她的心里,却越来越无法平静,总觉得她如果就这么回到中原,会有让她遗憾万分的事情发生。 这样莫名的感觉让她无端端地烦燥,甚至随着时间的流逝,到了寝食难安的地步。 除了夜里睡觉,大牛一直都紧紧地跟在她的身边,将她的烦燥全都看在了眼中。 他不明白她怎么了,甚至有几次忍不住问她的时候,从她那些莫名其妙的回答中看出她自己也搞不清楚。他有些担心,但似乎,除了默默陪着她之外,也再没有其他办法了。 “姐姐,吃点东西吧。” 大牛拎着一个食盒走到她身边,顺手从旁边拉了一张小方桌摆好,然后将食盒放在桌子上,从里面端出一碗粥,还有一个小盘子,上面放着两个面饼,最后,则是一小碟青菜。 林依依扭头看了一眼,并没有什么食欲,不过也不愿辜负大牛的好意。 她只看一眼,就知道,这些食物一定是大牛借了船上的厨房亲自下厨做的,虽然看上去不是多么的丰盛,但是对于海上的生活来说,已经是很不容易了。 她甚至非常清楚,如果不是因为才刚刚离开了瀛洲,现在的物资还算丰富,就算是看在徐巿的面子上,那位蒙将军也未必会对她们两有多少优待,粥和面饼还好说,那青菜可是有些珍贵了。 轻轻笑了笑,林依依走到小桌旁边坐下来,从大牛手里接过筷子,指了指对面,道:“坐下,你的呢?陪我一起吃。” 大牛也笑了起来,他那巨大的身体,坐在小桌子对面,与林依依之间,形成了极为不协调的比例,但是远远看去,却又给人一种非常和谐的感觉,因为他的身上,散发出来的是一种幸福、温馨的感觉,并不给人压抑和危险的感觉。 大手从食盒里又端出一个碗来,这个碗相比起林依依那只来说,都可以称得上是盆了。 大牛也不客气,一手端着那个大碗,另一手直接从食盒里抓出一个面饼就那么一口粥,一口面饼地大口吃着。 林依依看着他的样子,倒是有了一点点的食欲,于是也端起碗喝了一口,果然是熟悉的味道,这个味道她可是不止一次的品尝过了,以前的时候,多有嫌弃,今天却格外的感动。 “大牛,你说师父他会不会生气?” 林依依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问大牛这个问题,但她就是问了。 大牛已经将一个面饼三两口的吞了下去,就连那大碗里的粥,也已经消失了一大半,林依依看他没有动那青菜的意思,便夹了一筷子伸长胳膊想要放进他的大碗里。 大牛连忙也伸长的胳膊,将自己的碗放低,将那一筷子青菜接到了碗里。 也不知道是不是这一筷子青菜的原因,大牛的心情忽然非常的好,那张年青俊秀的脸根本就无法掩饰他的欢喜。 “君上永远都不会生姐姐的气。” 我也是。 他在心里补充了三个字。 林依依听了愣了一愣,仔细回想,她其实做过不少混帐事。 仗着师父对她的宠爱,在蓬莱岛上的时候简直就是无法无天。 但是师父却从来都没有生过气,就算是被她折腾的狠了,也只是无奈地笑笑,一切都随她心意。 她想起了当初和张良分开,却又放不下他,然后在岛上发神经,可是没少祸害大家,尤其是师父,被她那样的折腾,都不曾责怪过她一句,反而还将几位师兄们都召了回来,只是为了哄她开心。 她一意孤行,非要回中原,师父明明心中不愿,却仍然不曾阻拦,却在她自己把自己作死之后,不惜拿出不死药,更加搭上自己与几位师兄的寿命,只为让她起死回生。 还有什么可怀疑的? 正如大牛所说,师父,还有几位师兄,大概无论她做了什么,都不会生她的气吧。 她忽然特别的想念师父,想要立刻出现在他的身边,想对他说,她愿意陪着他,哪怕她可能会亲眼看着他老去,但是想比于有可能连最后一面就见不到,最后一句话都听不到来说,后者,才是她更加无法接受的。 “当”。 粥碗被她猛然放在桌上,那只被喝了一口的粥从碗里漾了出来,洒在了桌面上,但是林依依却跟本就没有注意到,也不会在意。 她站了起来,脸上露出了急色,对大牛道:“我们回去吧,我想师父了。” 蒙将军看着面前的林依依和大牛,心里有些不满与烦燥。 这位林姑娘的身份他是知道的,据说她的师父是那位传说中的沧海君,那可是真正的仙人啊,所以她的身份是非常高贵的,也是他不愿得罪的。 否则,为什么徐巿仙师都只能以人情来换取她的帮助? 他之前可是并不知道那不死药会是那样的几乎不可能成功啊。 如果不是心中感念仙师为了炼成不死药情愿奉上自己的性命,他顶多会不得罪这位林姑娘罢了,却不会把她当祖宗一样的伺候着。 可是现在,这算什么? 怎么突然又不愿意回中原了? 还要求他给她一艘小船。 小船倒是有,毕竟海上航行,最大的灾难就是遇到风浪船毁人亡,所以他们也会在船上准备几艘小船,以备危急时刻逃生之用。 所以给她一艘也不是什么问题,他只是为她这突然的变卦给自己增添了烦麻而有些不满,怕她的小船在海上发生了意外而得罪了那位沧海君,也怕完成不了仙师最后的嘱咐,那会让他非常愧疚。 他尝试着劝阻,但没有什么用处,他甚至情愿推迟回中原的时间,愿意送她回去,都被她拒绝了,理由是蓬莱岛不接受外人进入。 对于这个理由,蒙将军也十分无奈。 数天前,徐仙师带着人最多也就是接近到了蓬莱岛附近的那座小岛,才遇到了林依依二人。 可就算是接近了,他也仍然没有办法登岛。 最终,蒙将军答应了林依依的要求,送给了她一艘小船,还有一些食物和淡水。 两人站在小船上被放到了海面上,大牛很高兴地划着小船向蓬莱岛的方向行去,他的力量很大,又因为林依依不准备回中原了,心情非常的好,所以小船的速度居然被他划的飞快,很快便将蒙将军那艘大船甩的看不见影子了。 而在他划了没多久后,前方居然出现了一艘大船,是蓬莱岛的船,船上的人他们也都认训,是良蒲,还有桃儿。 这两人已经在一年前结了婚,所以良蒲已经不再是沧海君身边的童子了,而是变成了岛上的一名管事,负责一些与中原之间的联络工作。 大船拦住了小船的去路,摆出的是一副早已等候许久的模样。 等到林依依和大牛登上大船后,得到的答案也正是如此。 “小姐,君上让我们来接你。” 桃儿看着她微微笑,目光平静,并没有抓住偷偷离家出走熊孩子的幸灾乐祸与担心。 就连良蒲,也笑嘻嘻地在旁边站着,没有惊讶,也没有好奇。 林依依看着他们,原本有些焦燥的心情忽然就平静了下来。 她什么也没有解释,也不需要解释,只是下令让他们返航就是了。 大船的速度,绝对不是小船可以相提并论的,更何况是蓬莱岛特制的大船,不到一天,林依依便回到了蓬莱岛。 几日未归,没想到几位师兄们居然不知道什么时候也回到了岛上,听说她回来了,一个个精神矍铄地来迎她,倒是让她很有些不好意思,毕竟,她这次可以算得上是离家出走的啊。 几位师兄提都没有提这个茬,只是略有些着急地拉着她去见沧海君。 林依依很敏感地感受到了几位师兄们的情绪似乎有些低落,那脸上的笑容一个个看上去都带着几分勉强,甚至还有几分悲伤。 这让她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就连脑子也有些混乱起来,无数的念头冒了出来,而这些念头全都指向了一个可能:师父他不行了,甚至…… 林依依的脚步不自觉地加快了,凌乱了,她自己都不知道,她的眼睛已经发红,酸涩难忍到想要流泪了。 沧海君所住的小院门口,一道笔直修长的身影静静站在那里。 一头白发高高挽起,被一顶白玉高冠束缚,两缕长发从耳边散落,与那张明明没有多少皱纹,却因为那一对长长的白眉,以及尺长白须,还有那双沧桑的眼眸而显露出衰老的脸组合在一起,透着十分的仙气。 沧海君穿着绣着金纹的白衣,华贵中不失飘逸,是她最 托孤 看到好好站在门口的沧海君,林依依心里的那股焦急和恐慌瞬间消失无踪,剩下的,只有孺慕和欢喜了。 她似乎忘记了自己连声招呼都没打就打算偷偷跑回中原去了,咧着嘴笑眯眯地就冲着沧海君奔了过去。 “师父,我回来了。” 她奔到沧海君身边,伸手就将沧海君的胳膊抱进了怀里,然后扬着下巴看着他装傻。 “师父你是在等我吗?还有师兄们怎么也都回来了?” 沧海君低头看着她,露出宠溺的笑容,伸手在她额头轻轻弹了一弹叹道:“你呀……” 一点都不疼,但是林依依还是假装疼痛地轻轻叫了一声,然后三分委屈两分抱怨剩下五分全是撒娇地看着沧海君。 “师父!疼!” 她像个真正十几岁的小女孩一样轻轻跺了跺脚,语带轻嗔,然后不等沧海君有什么反应,就自己嘻嘻嘻地笑了起来。 她是真的很享受这样的相处方式。 被沧海君留在蓬莱的这几年里,也不知道是不是不死药的作用,她不但是容貌和身体的机能变年轻了,就连性格,都似乎回到了十六七岁时的活泼与任性。 虽然她觉得自己过去的几十年已经足够任性了,但是却与现在的情况有些不同,那大概是来自于心理上的衰老吧,她见了太多的不幸,太多的生离死别,就连她自己因为长期处于不能和相爱之人相认相伴的状态下,她的性子就变得有些压抑、有些凄苦了。 但是,自从死过一次,同样经历了一场生死别离,甚至还因为服用了不死药而重新变得年轻之后,她的心态就发生了很大的变化。 算起来,老天实在是太过于优待她了。 可以说她已经死过了两次了,却都得到了重新再来一次的机会,虽然第一次的重生让她穿越,让她换了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但却给了她一个非常好的开局。 她从睁眼开始,就被自己的爱人照顾着、宠爱着,虽然后来发生了许多事情,造成了她与他蹉跎了岁月,甚至差一点就天人永隔。 但是她却又被另一个宠爱着她的男人从鬼门关上拉了回来,哪怕是换成另外任何一个人,这样的福缘,需要几世才能修来? 所以她觉得自己完全没有任何理由活的不开心、不快乐。 当她将一切都看开了之后,发现,就连师父,似乎也更喜欢这样的自己,于是就越发的放纵自己起来,直到如今,连她自己,都习惯了这副没长大的样子了。 沧海君看着她无奈地笑了笑,看了眼后边跟着进来的几名徒弟,示意他们一起进来,然后便转身向里走去。 林依依也没有放开他的胳膊,仍然搂在怀里一边走,一边叽叽喳喳地说她这次出去的见闻。 “师父,你知道吗,我这次去了传说中的另外一座仙岛,就是瀛洲仙岛,那岛可比咱们这蓬莱岛大多了,不过没有咱们这里漂亮,岛上也没有像师父一样的仙人居住,倒是被徐巿给占了。还有啊,师父,你还记得当年那个女童吗?就是赤松儿救下来的那个,她可厉害了,居然把在你炼药的时候记下了全部的药方,就连祭药……” 她太急于将这件事告诉自己的师父了,以至于忘记了这件事是需要保密的,哪怕是后面跟着的是她的师兄,为了避免一些类似于徐巿那样的事情发生,都不应该透露一丝口风出来。 好在沧海君还非常清醒,他轻咳了一声,轻轻拍了拍林依依抱着自己胳膊的手背道:“好了,这件事不急着说,师父有重要的事情要宣布。” “嗯?什么重要的事情?” 林依依从那种兴奋又激动的情绪中回过神来,将她的注意力放在了师父刚才所有的话上。 两人已经边说边进了他平时用来静修的屋子,这间屋子,同时也是他用来传授知识、教导弟子的地方,所以面积比较大,同时摆设也比较简单,除了几个书架、案几以及用来照明的灯台之外,就只有摆放在地上的几个蒲团了。 沧海君在最中间的一个蒲团上坐好,在他身边不远外,摆放着另外一个蒲团,那是林依依的位置,此时她也自觉地放开了沧海君的胳膊,在那个蒲团上坐了下来。 东园几人也鱼贯而入,各自找了一个蒲团坐好,神情有些严肃地看向沧海君。 “这次,让你们回来,你们也都知道了是为什么,我也就不多说了,只是依依这丫头,年纪太小,性子又这么任性,以后还需你们几个师兄们多多照拂。” 东园几人连忙俯身低头,口中纷纷承诺,一定会爱护小师妹,将她照顾好,不让她受任何委屈。 几人的表现太正式了,这样的承诺,这样的态度,林依依太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了。 她很清楚,以几位师兄们对她的宠爱,哪怕没有这样的承诺,也会像他们现在所说的那样去做的,那为什么他们会以这样一种严肃而正式的方式来给师父一个承诺呢? 还有师父刚才所说的话,为什么这么的像是在托孤呢? 而那个被托的孤,貌似,就是自己。 林依依心里咯噔一下,她意识到,当初在蒙将军船上时,心里产生的那种不祥的预感,似乎正在成为现实。 她的脸色一下子变得苍白起来,大睁着两眼,看着沧海君,只觉得心里特别特别的慌,特别特别的堵,就好像有人往她的胸口塞了无数的冰块,即冷、且沉。 “蓬莱岛,我就交给依依丫头了,你们在中原各自有自己的修行之处,也不需要。只有这丫头,只喜欢玩,若没有一份大大的家业,怕是要吃苦,你们这几个师兄脸上须是不好看。再过十几年,中原也该止戈休战了,那些产业你们多操点心,帮着照应着些,我会让良蒲接手这方面的事情,赚的钱够她衣食无忧就行。靠她自己,大概是没这个心思去管的。这样,为师走的也就安心了。” 沧海君淡淡地吩咐着,话里话外,全是对林依依的不放心。 林依依却似乎没有听清他在说什么,只看到他的胡须在动,嘴巴一张一合的,直到他说到“为师走的也就安心了”这九个字的时候,林依依才叫了起来。 “师父你要去哪里?” 她其实心里知道他说的是什么意思,但她不愿意接受! 所以她还抱着一点点的希望,希望师父说的那个走,就是寻常意义上的走,这样她就可以无赖似地要求:“我也要一起去!” 这样,她就不会失去师父了。 可惜,她的希望落空了。 几位师兄们被沧海君打发了去安排蓬莱岛岛主的继任大典,只有林依依被留了下来。 林依依哭了,她很无力,因为她清楚地知道,这不是要不要出一趟远门的决定,而是沧海君切实地感觉到了自己大限的到来,所以他才会想要把一切都安排妥当才走,这是不可违逆的一件事情,谁都无法改变。 而对于林依依来说,这其中尤其让她愧疚难受的,是她同样清楚地知道,如果不是为了为她化开不死药的药力,师父至少还可以活个几十年。 如果他当初服下了不死药,那他或许会真正的长生不死! 沧海君没有过多地去安抚她,更不会言语隐瞒,因为他知道她是聪明的。 也许情感上难以接受,但是理智上,她其实早有准备,否则也不会偷偷地离开,却又自己急匆匆地赶回来了。 “好了,别哭了。人生哪有不散的宴席,你我师徒一场,两世的缘份,已经是上天给予的最大恩赐了。” 沧海君看着偎依在自己怀里的少女,用自己的衣袖轻轻为她拭去眼泪。 此时的他没有一丝的暮气,比起她离开前的状态好太多了。 可是这也更加的说明,此时的他正在燃烧着自己最后的生命力。 “师父,对不起。” 林依依也想不哭。 事到如今,已经没有什么办法改变了,在这最后的时间里,她应该好好地陪着他,让他开心快乐,而不是看着她哭,然后也同样难受。 但是她控制不了自己。 她甚至有那么一刻,想要喊上几位师兄带着整个蓬莱岛的人去将蒙将军护送的那颗不死药截下来。 但是她却知道,师父不会允许的,哪怕她真的将不死药抢回来,他也不会服下的。 “别哭了,和师父好好聊聊天吧。” 沧海君有些无奈,同时心里也格外的柔软。 就如她对自己的不舍一样,他又何尝舍得离开她? 但是,这个世界上,什么都有可能控制,唯有生死,是最无法控制的一件事了。 否则,又哪里会有那么多的人想尽办法求长生? 就连当初的自己,不也为了长生不死而犯下了大错? 如今,当他将要真正的面对死亡之时,才发现原来并不可怕,只是有些不舍而已。 他揽着怀里这个最最不舍的人,想要和她最后一次开开心心地说说话。 “你这次出去,遇到些什么样的有趣事情?和师父说说吧。” “嗯。我这次出去采药,碰到徐巿了。徐巿你还记得吗?就是当初在即墨的时候,由我引见的那个方士,你知道他是谁吗?他就是当初那个女童的儿子呀。而且你知道吗?那个女童可厉害了……” 少女清脆的声音从有气无力,渐渐变得兴致勃勃,有的时候惊讶,有的时候神秘,她活灵活现地向他叙述着自己的所见所闻,而他也会偶尔问一句,或者应一声,让自己听的同样兴趣盎然。 说完了这次出行的经历,她又开始说起以前,有些是他知道的,有些是他不知道的,他都听的很认真,也很开心。 而她,也随着对这些往事的回忆,将心中的悲伤压了下去。 如果下一刻就是分别,那么现在,不是正应该让彼此开心、不留遗憾吗? 岛主 岛主继任大典非常顺利,一切都是按照沧海君心中的期望进行的,所达到的效果也完全让他满意。 虽然没有外人,虽然几名弟子都会爱护她,岛上的仆从们也早就接受了她身为君上最宠爱弟子的身份。 但是在沧海君心里,这样一个仪式,还是很有必要的,他要亲手将自己的一切交到她的手里,他要在旁边亲眼看着,让所有人都明白,她是他沧海君最重视的人。 哪怕是看在他的情份上,在他走了以后,依然能够忠于她、爱护她,这就是他对他们最后的要求和期待。 仪式结束,林依依成为了蓬莱岛新的主人,岛的的人们在沧海君事先的安排下,进行了庆祝活动,表示这是一件非常喜庆的事情。 而就在当天夜里,在几名弟子的陪伴下,沧海君走完了他的一生。 庆祝活动没有停止,因为这是沧海君要求的。 他不认为自己的生命走到尽头是一件悲伤的事情,他整整活了三百多岁,一生的经历也完全可以称得上精彩与传奇。 如果说过去还有一个赤松儿是他的遗憾的话,那么当他见到林依依,并且最终将已经死去的她又救活之后,所有的遗憾都已经得到了弥补。 他或许会有一些不舍,但也仅仅是一些不舍而已。 他觉得或许死亡会是另外一种开始,这一点,林依依已经给他做出了一个榜样,所以他并没有对死亡的恐惧,反而对死亡后的未知多了几分好奇与期待。 所以他让他的弟子们不要悲伤,如果他死后果真有灵,必定会因此而感觉到不开心。 东园几人如今各个也都有七十多岁的年纪了,对于当时来说,可都是名副其实的高寿之人了,甚至他们也不是没有送走过家族中的晚辈,对于生死说不上是看淡,却也不会真的如林依依那般悲伤难忍。 他们都有些担心这个小师妹。 她的年纪最小,与师父的感情也最深,最重要的是,至今为止,师父是她心中重视的人当中第一个真正失去的人。 但是他们并没有能够做更多事儿用以安慰开导他们的小师妹。 她没有哭,甚是平静地跟着他们按照师父的吩咐完成了他简单的葬礼,然后就将他们全都赶走了,说是她很好,并不想看到他们一个个担心的眼神。 那样的眼神反而会提醒着她,才会让她难过。 临走的时候,五个老头儿再三地确认小师妹的平静并不是装出来的,也还是有些不放心地交待良蒲等人照顾好她,有什么事儿一定要第一时间给他们这些师兄们传信,这才离开。 他们当中,也有人试图邀请她到自己的居所去玩些日子,觉得换个环境对她或许会更好。 但是全部都被她拒绝了。 拒绝的理由倒不是别的,只不过是推迟些日子而已。 现在的她是真的没有心情去想其他的事情了,她觉得自己必须得花一些时间来让自己平复失去亲人的痛苦。 数月之后,林依依收到了来自大秦帝国的消息,始皇帝架崩,胡亥即位,称秦二世! 至于蒙将军护送回去的那颗不死药倒底去了哪里,谁也不知道。 林依依倒是曾经问了一句,得到的答案居然是并没有什么不死药的消息,就连那些咸阳宫里为始皇帝炼药的方士,也被杀了一批,又被驱逐了一批,因为新帝二世认为他们是一群骗子。 至于蒙家,据说因为和大皇子扶苏走的太近,在扶苏被假旨赐酒毒死之后,很是受了一些牵连,那位蒙将军最终是个什么下场,也就没有人知道了,谁让他只是个小人物呢。 林依依倒是对这些没有多少关心,但她知道,大秦的丧钟已经敲响。 没有了秦始皇威慑,一个胡亥,根本连他手下的臣子都没办法完全掌控,再加上他得位不正,在朝堂之上,众臣之中,他的人品、能力都是被很多人所诟病的。 一个不能服众的皇帝,再加上无能、自私等等的标签,又怎么会得到大臣们真心的辅佐? 好些的,明哲保身,贪些的,就只会用各种方法为自己和自已的家族谋取私利了。 更别说,他基本上只是赵高的傀儡。 但是,这个帝国才刚刚建立十数年,始皇帝活着的时候,一切的暗潮都被强压下去,但并不代表着这些暗潮已经消失,恰恰相反,这些暗潮所积聚的力量越来越大、越来越汹涌,只等着一个机会,就会彻底暴发。 林依依努力地回想了下,终是没能想起来陈胜和吴广倒底是什么时候起义的,不过应该快了吧,等到这两人起义,整个中原就该是烽烟四起了,而张良也就该到了登上他真正的舞台的时候了。 数月的时间,沧海君逝去对她所带来的伤感终是淡了许多,而随着大秦帝国将要灭亡、一个新的帝国将要建立这样一副画卷将要展开,林依依也做好了准备,只等到那一场注定会失败的农民起义暴发,就是她回归之时。 公元前209年,二世元年九月,一艘大船载着一位白衣道袍的少年方士离开了蓬莱仙岛回到了中原。 少年方士自然便是林依依了,这一次,她只是女扮男装而已,并没有做任何易容。 她老早便有了这样的打算,皆因身为女子,于世间行走总是有些不太方便,但是最重要的一点,却是源于容貌改变后心中产生的一丝恶趣味。 她想以一个陌生人、一个方士、一个男人的身份出现在那人面前,她想看看,他是不是还能够认出她。 林依依的男装扮相十分不俗,或者应该说分外出色。 十六七岁年纪的肌肤,白晳嫩滑,如同最上等的羊脂白玉所雕成,眉眼五官的轮廓未变,却偏偏有了不同的感觉,即有少女的柔美,又有少年的英气,最终便是给人一种雌雄莫辨的感觉,却又偏偏美的让人惊艳。 总之就是无论是男装还是女装,都不会让人觉得别扭,只会觉得她气质脱俗、倾城绝色。 即使是大牛,在看到林依依的男装打扮后,都呆愣了半晌,脸上的神情格外古怪。 等他回过神来,第一时间就是垂下眼帘,将自己所有的情绪全都藏了起来。 他费尽了口舌,才让林依依同意他跟着一起回到中原,但也仅此而已,因为张良认识他,所以她不让他跟在她身边。 “大牛,你回桃源村去看看吧,几年不见了,你应该也想念他们了。” 林依依手上牵着一匹白马站在路口,想把大牛打发走。 “姐姐……” 大牛有些委屈地看着她,想说自己想要跟在她身边保护她,虽然他知道这个理由很牵强,因为在暗处,本就有着数名护卫跟随保护。 身为蓬莱岛的岛主,她的人身安全自然是重中之重,哪怕她拒绝了,但是这些由黄石训练出来并且交到良蒲手里的护卫却并不是完全听从她的命令,因为他们所接到的命令第一序列,便是保护她的安全,所有与这个命令相左的命令,都不会被他们执行。 所以大牛对林依依的保护并不是必须的,但他却仍然想要再努力一下,尝试能够留在她身边,他甚至想要让她给他易容。 然而,还没等他话出口,便被林依依打断了。 “叫我先生!我现在是赤松子!” 她挺直了身驱,一手牵着马缰,一手曲起横于身前,大袖轻垂,青丝高挽,那微微抬起的下巴,还有那淡然中略带不满的目光,明明一副傲骄的模样,却并不让人反感,只觉得这位年轻的先生就应该是这样,高贵、骄傲、目下无尘。 “先生,我可以易容的。” 大牛无奈地改口,提出了自己的建议。 林依依却叹了口气,踮起脚尖都没能够到他的肩膀,只好在他的胳膊上轻轻拍了拍后摇头道:“你觉得,你这样的身材是一个易容术就能够隐藏的了的吗?我敢肯定,只要你出现在他的面前,立刻就会让他联想到你,然后,你觉得以你的应变能力,能够应付得了他的怀疑吗?我可不想这么快就暴露。” 大牛的肩膀一塌,头也低垂了下去,他无法反驳她的话,所以只能沉默。 “好了,不要做出这样的表情,跟你真的很不搭。” 她一翻身跃上马背,发现这下自己的高度很合适,于是拍了拍他的肩道:“我也不是不让你跟着,等到他认出我来,或者我觉得没必要再隐瞒了,你就可以出现在他面前了,在这之前,你就委屈一下了,嗯?” 大牛抬头看她,闷声闷气地道:“那我要是想你了,可以去看你吗?我不让他看到我。” 林依依捏着下巴,想了想道:“如果是这样的话,也行,你可以去找林十七他们,到时给我传个信儿,我们约个地方见面。这样总可以了吧?总之你不要时时刻刻地跟着我就行,这次我想好好玩一次。” “唉。” 大牛终于高兴了,他摸着脑袋笑道:“那我这就回桃源去看看他们,确实有些想他们了。” “去吧,去吧。” 林依依被他这傻样逗笑了。 几十岁的人了,在她面前却似乎永远都没有长大。 那么那个人呢? 不知道他现在会是什么样子。 沛公 就在两个月前,林依依一直在等待着的一件大事件发生了。 900余名戍卒被征发前往渔阳戍边,途中在蕲县大泽乡为大雨所阻,不能如期到达目的地,等待着他们的将是全部被处死。 情急之下,这900余人在陈胜、吴广二人的领导下,杀死了押解他们的军官,发动兵变。 之后,起义军推举陈胜为将军,吴广为都尉,连克大泽乡和蕲县,并在陈留建立张楚政权。 陈胜自立为楚王,住在陈县,然后派遣将领攻击了崤山、函谷关以东的山东各郡县。 所到之处,响应者众多。 很多年轻人因为受尽秦朝官吏之苦,都杀掉了他们的郡守、郡尉、县令、县丞等等,起来造反。 消息传开,六国遗族纷纷站了出来,拥立候王,竖起了旗号,讨伐大秦,并且意图复国。 短短两个月的时间里,武臣自立为赵王,魏咎自立为魏王,田儋自立为齐王,沛公刘季在沛县起义,项梁在会稽郡起兵…… 中原大地,遍地烽火。 虽然几年不曾踏足中原,但是对于大秦、对于张良,林依依从来就没有放松过关注。 尤其是,蓬莱岛在中原的产业大多都在原齐国境内,而现在,首先乱起来的,也正是原本属于齐楚两国的属地。 她是派了人在暗中关注着张良的,知道他一直住在下邳,而就在陈胜起义后不久,他就聚集了一百多人,说是要去投奔陈胜。 得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林依依是有些疑惑的。 她不记得历史上也有过这样的记录,张良先是准备去投奔陈胜的,只是半路遇到了刘邦,才改了主意。 她只记得自已告诉他的是让他去投奔刘邦的啊,怎么他会想要去投奔陈胜? 那支军队,只会是昙花一现,根本不会有什么大的发展。 所以她需要尽快地出现在他的面前,至少,她要知道他是怎么想的,如果有必要,她还是得想办法将他领到属于他的正确道路上来。 同一时间,张良带着他近几年来结交也好,培养也好,连同自己原本的属下仆从中年纪轻一些的人一起,共计一百多青壮离开了下邳,向着陈留进发。 然而,当他带人行至沛县的时候,却对他带着的人说不准备去投奔楚王了,要去投奔沛公。 跟着他的年轻人都很惊讶,也有些不明白,其中一些因为听说了陈胜起义的消息对他非常钦佩的年轻人就非常反对。 他们是因为听说了陈胜的事迹,才点燃了胸中的热血,才会想跟随着他反抗暴秦,怎么明明说的好好的,这走到半路了,却变了? 他们觉得自己被张良欺骗了,这个什么沛公又是什么人? 他有陈胜那样的胆量吗? 有他那么多的人马吗? 要知道这短短两个月的时间里,楚王陈胜手下的兵将已经发展到成千上万了,攻打占领的城池也有好几座了,直接控制的地盘也已经非常大了。 放着这样一个大势力不去投奔,却去投奔一个小小的沛县,这位张先生是不是傻? 张良一看他们的表情,就知道他们在想些什么,这也是为什么他会在带他们出来的时候打着的晃子是去投奔陈胜了。 早在很多年之前,他有意的在下邳周围四处游历的时候,他就在暗中打听一些事情了。 他牢记林依依告诉他的每一句话,有事没事都会将那些话反复琢磨,虽然有些简单,但是一些关键字还是被他重点分析了下。 首先,她说他未来的主公是一个被称为沛公叫刘邦的家伙。 下邳往西就有一个沛县,他曾重点查探过,却没有一个叫刘邦的人。 不过他却在这沛县发现了两个人:狱椽曹参、主吏萧何。 同时,他还发现与这两人有来往的,还有一个叫作樊哙的家伙,和一个叫作刘季的小亭长。 除了那个刘季,这三个名字都挺熟,而那唯一个不熟的,却正好姓刘。 这样的巧合,对于张良来说,就已经不能算作巧合了。 他不像林依依,因为受记忆影响,所能记住的东西只是一鳞半爪而已,就像他自己,本名韩良,如今却改名为张良。 但是对于林依依来说,张良是谋圣,韩良却只是个无名小卒,那么谁又能肯定这个刘季,将来不会改名为刘邦呢? 而且,邦这个字,所代表的意义,可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够承受得起的。 所以他后来就将许多注意力放在了这几个人身上,尤其是那个刘季,他要确定他是不是他要等的人。 私下里一打听,他心里就有了七八分的肯定。 因为这位刘季的身上,实在是具有太多的传奇色彩了。 他听到了许多有关刘季的传闻,有几次他还尝试去接近过他,想要亲眼看看那些传闻是不是真的。 也不知道是运气不好,还是根本就是假的,他没能亲眼见到那些传的神乎其神的奇景,不过却也让他对刘季这个人有了一定的了解。 君择臣,臣自然也会择君。 虽然有林依依泄露天机,他却更想自己判断一下这个未来的主君值不值得他的效忠。 观察的结果很不错,张良对刘季的观感很好,认为他是一个成大事的人,同时也具备了成为一个明君的特质。 所以在陈胜起义的消息传开之后,第一时间,他就开始做准备工作了,他相信,面对这样的机会,刘季一定不会放过。 果然,很快就传来了他在沛县起事的消息,而更让他心中大定的是,在他起事后,就被推举为沛公了。 如此,张良最后一丝犹豫也消失了。 他唯一要做的,就是去投奔他,然后在他的麾下占据一席之位,而他带来的这一百多人,将会是他送上的第一份礼物。 看着眼前的年轻人们,张良心中暗想,你们现在不明白,不知道我帮你们选择的才是对的,但是若干年后,你们一定会感激我的。 他伸出双手往下虚按,示意有些激动的人群安静下来。 然后,他将一些关于沛公的乡间的传闻说给大家听。 什么出生时电闪雷鸣、天昏地暗,有蛟龙在他母亲的身上盘旋啦。 什么卖酒的王媪、武负看到他醉酒后身上常有龙影出现啦。 什么他的大腿上有七十二颗黑痣啦。 连单父擅长给人相面的吕公都说他面相好,将来必定贵不可言,将自己的女儿都嫁给了他。 等等等等奇异之处一一讲给他们听。 “如今正当乱世,诸侯纷纷起事,如果我们跟随的人不妥当,就将一败涂地,到时大家的性命难以保全就不说了,我们的理想也不会得到实现,还有可能被称为乱臣贼子,更有可能像大海里的一滴水,无声无息毫无意义。” “楚王陈胜,他的确不错,现在的发展形势也很快,但是在他称王之后,武臣称为赵王,魏咎称为魏王,田儋称为齐王,而我还听说了,楚国的大将军项梁在会稽郡起事了。” “现在是乱世,也是大争之世,我们为了推翻暴秦,也是为了建功立业。可是天下群雄并起,谁才能成为最后的胜利者呢?尤其是陈胜的张楚,将来能否获得项梁这样的楚国贵族认可呢?他这样的扩张又是否能够一直继续下去呢?” “人们常说,天命不可违,而沛公,他身上有那么多神奇的异象,必定是上天所眷顾的人,我们投奔他,一定会行事顺利的。” 张良的一番话,倒是获得了不少的认可,尤其是当那些被他安排在人群当中的人以一种“对哦,这个沛公的事情我也听说过哦”等等的话语从侧面再次加深了他话语的真实性之后,原本情绪有些激动的人群渐渐没那么激动了,或者说,他们的思想被转到了另外一个方面。 一番讨论之后,这些年轻人觉得张良说的也有道理。 对于这个时代的人来说,天命之说是非常具有市场的,甚至可以说,那是比什么实力强大、占尽优势都更值得人们相信的。 就比如现在的大秦,还有那位二世,他虽然占据着大义,名义上拥有着天下,但是为什么会到处都有人造反呢? 那是因为上天已经有了预示啊,坠落于东郡的那颗天外陨石上的刻字、平舒道上那位送玉璧的使者,这些事情不都在预示着大秦失德,为上天厌弃了吗? 如果不是相信秦失其鹿,天下又怎么会有那么多人出来共逐之? 但是,就如张良所说,谁才会是最后那个胜利者呢? 如今看来,似乎这位沛公真的比那位陈胜王更像天命之子一些。 刘季的事迹本就传播的挺广的,下邳又距离沛县并不很远,这些人当中,倒是真有不少人听说过其中的一两件,之前仅当作奇闻逸事来听,如今被张良这么一引导,顿时便觉得果真如此了。 于是一番商议之后,这些没多少主见的年轻人们便选择了相信这位素来表现智慧的张先生了。 要知道在下邳,张良也并不是一个无名之辈,否则他便不可能在这短短的两个月里,聚集起这些人来,这可不是出去打个猎游玩一番,而是造反,是要提着脑袋去做的事情! 初见 下邳,张宅。 自从张良带着那些年轻人们离开之后,这里就只剩下几个年迈的仆从、仆妇了,当然,还有一位小主人。 水姜的死,带给了小张信很大的伤害,他认为这全都是张良的错。 但是从他懂事起就知道自己只是父亲从外面带回来的孩子,与父亲并没有血缘关系,所以在内心深处,他其实是对张良有着浓浓的濡慕之情以及深深的恐惧的,他害怕会惹父亲生气,害怕他会不要他。 因此,他不敢在张良的面前表达出一丝一毫的怨恚,可是心底的怨气却也从来没有被疏解,只是这一点,他自己并没有意识到。 这一次张良带人去投奔陈胜王,却以年纪太小的理由将他留在了下邳,说是等他安顿妥当了再来接他。 这本来确实是张良的真实想法,认为一个不满十岁的孩子,本来就不应该经历那些打打杀杀,更何况,这一次有大事要办,他没有更多的精力去照顾一个孩子。 但是对于张信来说,却不由的多想了一些。 他觉得是不是自己太没用了一些,否则他不是没有听说过和他年纪差不多大的孩子也能上战场。 如今,张家就只剩下了父亲和他两个人,他们不是应该相依为命地互相陪伴在一起吗? 除非是因为,对于父亲来说,自己是个累赘。 他忽略了自己的年龄,也无视了张良平日里对他的关心,只觉得自己的处境已经非常危险了,父亲很有可能会嫌弃他,慢慢地无视他,最后抛弃他。 不能不说,小孩子的心理真的是很能联想。 因为自己内心深处的不安,他会将很多事情的看法扭曲到自己所想的那个方向去。 其实张良从来没有瞒着张信的身世,一方面是觉得他有权力知道真相,另一方面则是他心中坦荡,从始至终都是把他当作自己的儿子来看待的,这无关张信与他是否有血缘关系。 而且在他的心里,其实已经认定自己不会再有属于自己的亲生孩子了,因为那个他想要与其一起生儿育女的女子,已经死去。 误会,往往就是这样产生的。 一方觉得这是一件根本不需要去在意的小事,所以不必细说。 另一方却觉得这是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又不敢详问。 各自按照自已的理解去做,却是向着完全相反的两个方向。 就比如现在的张信,小小的孩子,却一身的郁气,在父亲离开后,他便将所有的时间都用来练习剑术上了。 他认为,如果他再厉害一些,父亲也许就会觉得他有些用处了。 成年人使用的青铜剑,对于现在的张信来说,显然有些沉重,就连长度也并不适合他,但是他却咬着牙努力让自己一剑一剑地挥舞着它,脑子里还要不断地回想父亲教授的剑术。 仅仅挥动了数十次,他就将自己累的气喘嘘嘘,身上的衣服也早已经汗湿,但他却仍然不愿换回平时练习用的木剑。 因为木剑,杀不死人。 略作休息,张信再次开始练剑,他觉得自己的双臂已经快要举不起来了,除了累之外,还有酸疼,但他不想认输。 “啊!” 一声大吼,张信奋起余力又一次挥剑。 可是他太累了,四肢酸软无力,手中的青铜剑突然脱手而飞摔到了五六米外,而他自己,也一个站立不稳摔倒在地。 他动了动想要爬起来,可是浑身无力,最后他只能放弃,就那么躺在地上,忍受着浑身上下到处都在叫嚣着的疼痛。 紧咬着唇瓣不让自已呼痛,眼泪却不由地流了出来。 他也没去擦试,反正这里也只有他自已,不会有谁会看到他这么狼狈的样子。 但是,头顶为什么会出现一片阴影? 还有雪白的布料在眼角飘过。 张信忽然意识到了不对的地方,在他的头顶,似乎多出了某些东西。 “怎么,摔痛了?你这么小的年纪,干嘛要拿那么大一支剑练习?难道你家大人没有告诉你那不适合你吗?” 有树枝从头顶探出,在他的肩膀上轻轻地戳了戳,随之而来的,是一道清脆悦耳的声音,比一般男子的声音更清亮一些,很好听。 张信惊讶之下努力挺起了脖子,就看到一个白衣少年正站在自己的头顶低着头看他。 这个哥哥长的可真好看啊。 这是张信脑海里唯一想到的。 雪白的肌肤,明亮的眼睛,鼻子挺直,那张淡粉色的嘴水润胞满,像世间又多了一种未知的水果,看上去就觉得美味,让人忍不住想要尝尝。 张信一下子看的呆住了。 他的眼睛死死地盯着那张嘴,看着他刚刚说完话后轻轻合上,又因为看到他的傻样子而微微弯出一个向上的弧度。 “咕咚。” 张信不由自主地吞咽了一口口水。 以他的年纪,绝不是因为那种成年男人才会产生的念头而做出这个行为,就只是因为,他现在累了,渴了,也饿了,而出现在他眼前的画面又太像美味的食物,眼馋了而已。 林依依看着他这样子,顿时笑了出来,手上的树枝又戳了戳他,道:“渴了就起来喝水啊,那边不是备着了吗?” 她下巴朝着不远处的一个石台上一扬,那里不仅放着水囊,还有水盆和布巾。 张信被她这么一笑,脸顿时红了,连忙翻了个身想要爬起来,但是今天他的确是运动过量了,双腿软的跟面条一样,一个趔趄就要摔倒。 林依依眼疾手快,连忙伸手抓住了他,道:“小心点。这是怎么练的,都累成这样了,瞧瞧这一身汗,啧啧,再沾了这一身的土,都成个小泥猴儿了。” 嘴上嫌弃着,手上却没有放开,半扶半扯地将他弄到了那个石台旁边的凳子上让他坐好,这才松了手。 石台边只有一个凳子,张信坐了就没有了,林依依看了看,旁边正好有棵不知名的树,一根手臂粗细的树枝横生着,于是脚下一点身子如同飘起来一样落在了那根树枝上。 她就坐在树枝上,脊背往后面的树杆上一靠,一腿曲起,一手支颐,另一条腿则是自然垂下,一副自在悠然的模样。 “你不是渴了吗?怎么不喝水呢?” 看到张信还在傻乎乎地看着自己,林依依心中好笑,忍不住扬了扬下巴问道。 张信手忙脚乱地拿起水囊喝了大大的一口。 “咳,咳咳......” 喝的太急,他被呛到了,这让本就有些莫名的慌乱的他更加的羞恼,但他不会将这羞恼表现出来的,因为不想让树上那个好看的大哥哥对他产生厌烦。 一边咳着,一边将水囊放好,他开始洗脸,因为他忽然意识到了自己现在的样子实在是太邋遢了。 很快,洗干净小脸的男孩变得干净漂亮了好多,这不仅让张信自己觉得舒服了许多,就连林依依,看着这样一个粉装玉琢般的小公子也觉得开心了很多。 “需要换衣服吗?你身上这一身都汗湿了,穿在身上很不舒服吧?” 张信下意识地点了点头,又飞快地摇了摇头,一双眼睛却一直紧紧盯着她不放。 林依依挑了挑眉,有趣地道:“你这点头又摇头的,是换呢,还是不换呢?” “我……我要是去换衣服,你会不会就走了?” 张信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出了他的担心,竟然是害怕她走了。 林依依一愣,接着便大笑了起来,那笑声爽朗清脆,真的如同风铃一般动听,一下子让张信对她的喜欢又增加了几分。 “你,你是谁?怎么会出现在我家里?” 直到现在,他才记起了询问这个不速之客的来历,不过也只是好奇,并不因为她这样不请自来的行为而感到生气。 “我啊?我叫赤松子,是个方士,你可以称乎我为赤松子先生。” 林依依直起了身子,就着支着下巴的那只胳膊微微俯身,笑眯眯地看着张信道:“至于为什么会来你家,嗯,不过是路过而已,却看到了一个小家伙耍着一把大剑,还差点把自己累死。嗯,小家伙,你还没说,为什么你会拿那么大一把剑舞呢?以你现在的年纪,应该拿一把木剑才对。” 她的另外一只手里还拿着那根树枝,冲着张信轻轻地点了点。 张信的脸上露出失落的表情,这样的表情出现在这样一张小脸上,顿时就让人感觉到一种心疼之意。 林依依是知道眼前这个小人儿的来历的,因为她派来暗中关注着张良的人会将发生在他身上的一些大事小情全都送信给她。 正因为如此,她才会对这个小家伙更多几分怜惜,因为他是个孤儿。 但是同样的,她所得到的消息是,张良是真的将这个孩子当作儿子的来养的。 无论吃穿用度,还是学习教养,从来都不曾疏忽过半分,他甚至因为张信的祈求,松口同意娶了水姜,那个跟了他几十年都不曾想过要娶的女人。 林依依还记得,当她收到那封信的时候,心里的难受,直接让她差点连信都看不下去了。 只不过,她并不怨怪张良,因为在他的心里,她已经死了,能够为了她守了那么多年,她应该知足了,也应该祝福他。 但是,她做不到啊。 如果她真的死了,那也罢了。 可事实上她并没有死,她还在计划着回去找他,他却已经娶了别的女人。 虽然理智上说他没错,可心里又怎么可能不怪? 那意味着他对她的背叛,意味着他已经在心里放下了她,甚至忘记了她。 她哭了好久,甚至一气之下觉得这样的男人也并不值得她继续付出。 但是当她将手中还没看完的竹简丢进火盆里后,还没等它烧起来,就又将它抢了出来。 第一次爱一个男人,而且一爱就是这么多年,为此她忍受了多少的痛苦? 甚至为之付出了生命,又哪里是说放下就能够放下的? 如果真的那么容易,她又怎么会有这一天? 她带着满心的酸楚继续往下看,才知道水姜居然死了,就在她的新婚之夜。 虽然是情敌,但是看到她死了的消息后,她心里却并不全是高兴。 对于她最终没能够成为他的女人,她是高兴的,但同时,她的心情也很复杂。 那是一个与她一样,爱了他一生的女子啊,却在她本应最幸福的时候,就那么死去了。 她记得,信上说水姜对张信很好,所以他才会去求张良娶了她。 但到底,结局并不如何。 林依依不会虚伪地说现在这样的结局不好,情敌就是情敌,她不会觉得在张良的身边留下水姜是一件好事,无论以什么身份。 但是很显然,对于眼前这个小家伙来说,水姜的存在是很重要的。 她不由自主地就把张信那失落的表情联想到了水姜身上,因为张良对他很好啊,他没道理会因为张良露出那样的表情的。 谁知道,张信接着说出的话,却让她知道自己完全想左了。 “木剑杀不了人,我想让自己变得更强。” 林依依先是一怔,紧接着就皱起了眉头,道:“杀人?你才多大,怎么就想着要杀人?” 她不由有些怀疑,张良是不是把这孩子给教歪了,怎么小小年纪,就如此的凶残,居然想着把自己锻炼的更强好去杀人? 张信很敏锐地感觉到了她的不悦。 他不明白自己哪里说错了,但却直觉地觉得必须再多说一些,否则,这位赤松子先生或许会讨厌自己。 “我想帮助父亲。父亲带着人去投奔陈楚王的义军去了,但却不肯带着我一起,说我年纪太小……他们是要去打仗的,要上战场、要杀人。所以,我就想好好练剑,练得和那些大哥哥们一样强,这样就能够帮到父亲了。” 听到这样的答案,林依依也不知道她心里是什么样的感受。 该说是欣慰、感动? 或许有吧,但是更多的,却是对眼前这个孩子的怜惜之意。 他生在这样的乱世,也许将来也无法避免直面枪林箭雨,无法不去征战沙场浴血奋战,无法不去经历生死别离…… 但正如张良所说,至少现在的他,还太小! 就应该吃饱穿暖,好好学习,然后快快乐乐地长大,而不是心里想着要让自己变强,要学会杀人,好去帮助自己的父亲。 但是她也能够明白,不能将这个时代的孩子与自己那个时人的孩子们相提并论。 林依依从树上跳了下来,缓缓走到了张信面前。 “你父亲说的没错,你还小,不应该想这些事情。好了,先去洗个澡,换身衣服吧,你这样会生病的。” 张信抬头看着她,觉得自己似乎闻到了一种非常好闻的味道,带着一点点说不明白的香,带着一点点的青爽。 他不由地抽了抽鼻子,有些不自在地低下头不说话,也不离开。 林依依看他这样,再想起之前两人的对话,心中明了,忍不住微笑道:“去洗吧,我会在这里等你,暂时不会离开。” 师生 张信高高兴兴地离开了。 一边跑一边大叫着让人给他准备洗澡水,临了,也没忘记让人给院子里的林依依准备一些零食茶水。 林依依无视了张家仆从们的好奇,非常自在地在新给她准备的凳子上坐了下来,一边喝茶,一边等着张信,顺嘴提了一句她的马还在院子外面,让他们也给弄点草料什么的。 张家的仆从对于这位突然出现在自家院子里的少年是好奇中带着几分敬畏的。 他们不知道这位是什么时候进的内院,好像都没有经过自家的大门吧,那说不定就是那种可以飞檐走壁的高人。 再看他一身的气度,高贵雅致,倒是有七八分和自家家主相像之处,而且因为林依依的打扮可是她参考了后世仙侠剧中的一些服饰,更加突出了那种飘逸的感觉,谁看着,都会觉得她像是一位谪落凡间的仙人,心中自然而然地,就会对她产生一种敬畏之感,就算心里再怎么想亲近,行为举止上也不敢有丝毫冒犯。 可以说,她这世外高人的形象扮演的很不错,不仅一路上为她带来许多便利,就连她以这样一种不正常的方式进入张家,都没有受到任何的怠慢,反而还被当作上宾来招待。 张信的速度很快,再次出现在林依依面前的时候,也已经变得更加的漂亮,完全就是一位贵气的小公子了。 这无疑让林依依对他的喜爱之情又多了几分。 当然,她也并不知道,张信可是把他最体面的一身行头拿出来了,为的,也就是能够在她面前多留几分好印象。 “先生。” 张信回到院子里的时候,脸上还带着刚刚沐浴过的红晕,看上去可爱极了。 “坐吧。” 林依依一点也没有觉得自己现在似乎有些返客为主的意思,难为她手里那根树枝还没丢掉,看到张信,便指了指他原来坐的那个凳子。 同样的,张信也没有意识到这一点,听话地坐了过去,然后有些拘谨地看着她。 他觉得自己非常喜欢这位赤松子先生,倒不仅仅是好奇,就是喜欢这么看着他,因为他长的太好看了,像个仙人一样,而且,他对自己还很好。 林依依当然不知道仅仅这么短短的相处,她也并没有做什么,居然就会让面前这个孩子觉得她对他很好。 不过这不重要,她本来真的只是路过,因为她是想去追张良的,不过既然路过了,也就不差先来看看这个张良生活了十多年的地方是什么样儿了。 谁知道这一来,却有了另外的发现,张良居然没有把这个孩子带在身边,而且还是这样漂亮且有趣的孩子。 没错,她觉得张信非常有趣,让她忍不住会想去逗他,但是很快她便发现了,这孩子似乎有些敏感,这让她又觉得在对待他的时候需要小心一点,免得不小心伤到这孩子。 林依依一边有一下没一下地甩着手里的细树枝,一边从摆在台子上的零食盘子里挑捡一些对自己口味的闲磕牙。 她在等张信说话,这孩子怕她走掉,应该是有话要问。 她甚至都能想到会问她些什么内容了,比如什么是方士啊,是不是神仙啊,住在哪里啊,做些什么啊等等。 小孩子嘛,应该会对这些东西感兴趣吧? 但是让她奇怪地是,这孩子就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也不说话,就只是笑眯眯地看着她,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林依依也就不说话,想看看这小家伙能够憋到什么时候。 没想到,这孩子却似乎真是就打算这么安安静静地坐下去了。 林依依扬了扬眉毛,抬头看了看天,微笑着对张信道:“好了,天色不早了,我也该走了,谢谢你请我喝茶啊。” 她将手里的茶杯放下,那茶水也早已没有多少温度了。 顺手将手里那根树枝丢到脚下,林依依站了起来,打算要走了。 张信似乎被人突然从一个美好的梦境中惊醒一般,脸上的表情有些茫然,有些慌乱,但最多的,是那藏不住的不舍。 他飞快地跟着站了起来,有些焦急地道:“你要走了?” “嗯,我要走了。” 林依依看向他,微笑着,似乎觉得他这个问题问的有些多余,但却也没有拒绝回答。 张信的两只小手纠结地绞着自己的手指,眼中带着几分试探,几分期待地问:“你,能不能不走?” “嗯?” 林依依的眼中藏着一丝兴味,轻轻嗯了一声,上扬的语调表明了她在询问:我为什么要留下来? 张信接收到了,于是他低了头小声道:“我想,我想请先生当我的老师,可以吗?” 这一下,林依依是真的惊讶了,她微笑着看着张信,问:“你想跟着我学习什么呢?” “剑术?” 张信认真地想了想,然后有些犹豫地给出了答案,而这个答案却带着一种询问的语气,显然在他的心里,也是有些不确定的。 “剑术么?可惜我的剑术很一般,可以算得上是三流了,这样的剑术你也要学么?” “那,兵法?” “哈哈哈哈……” 听到张信说出兵法这两个字来,林依依真的是没能忍住不笑。 她这一笑,张信便意识到自己似乎提了一个更加离谱的建议,不由就有些涨红了脸。 “我可不懂兵法,而且,据我所知,你的父亲才是真正的兵法大家,谋略过人,你为何会想到舍近求远呢?” 张信一愣,有些疑惑地道:“你怎么知道父亲是兵法大家?他可从来没跟我提起过啊。” 林依依这才意识到自己似乎说走嘴了。 不过她现在扮演的可是一位世外高人,这种未卜先知的事情,偶尔拿来忽悠忽悠小孩子应该不会有什么大问题吧? 她心里这样想着,面上便摆出一副自傲的表情来道:“我乃方士,懂得未卜先知。” 张信顿时变成了星星眼,露出崇拜之色道:“那就请先生教我这未卜先知的本事!” 一边说着,一边已经拱手弯腰行了一礼。 林依依觉得自己似乎给自己挖了个大坑,要知道,她在占卜一道上,根本就没学到多少东西,又怎么可能去教别人? 她觉得自己不能再继续装下去了,很有可能再装,就把自己装坑里去了。 不自在的咳了两声道:“占卜之术有泄露天机之嫌,就算学会了,也不能乱用,没多大用处,你若想学,不如跟着我学医如何?” 医术才是我所擅长的呢,林依依心中暗道。 张信听了却有些皱眉。 他最想学的是能够上阵杀敌建功立业的本事,这样才能最直接地帮到自己的父亲,就算是不能学到这些,那能够学到未卜先知的本事也不错,至少可以帮助父亲趋吉避凶,也算是有大用。 可是现在先生却让他学医,学医可是救人的,难道要让他将来帮着父亲给他手下的兵将们疗伤么? 硬要说的话,当个医师,倒也不算是无用,只是毕竟与他心中所想差的太远了些。 不过他也没有第一时间拒绝,而是偷偷观察了一下林依依。他刚才脱口而出邀请这个人当他的老师,完全是出于想要留下他的下意识行为。 就在他开口的那一刻,他都没有想过到底要请人家教他什么,甚至对于人家会不会留下来都没有什么把握。 但是现在,很显然的,如果他同意了学医,先生就会留下来。 可如果他不同意,还想再换个别的本事学习就未必了,也许又是先生不擅长的,也许又是先生不愿教的。 略作思索,张信点了点头道:“好,先生就留下来教我医术吧。” “咦!” 林依依一声惊呼,才发现自己居然就这么莫名其妙答应了这个小家伙的老师。 她本来是要去寻张良的,现在是要如何? 是把自己之前说过的话推翻掉,还是找个借口拖延一下? 她一边摇头一边有些自嘲地拍了拍自己的额角。 让她欺骗一个小孩子,她还真是做不出来呢,更何况,看他这么期待的模样,她心中也有些不忍。 “好吧,我就在你这里住一段日子吧,能学多少,就看你自己的天赋了。” 林依依一副勉为其难的样子,但终于答应留下来了。 张信自然感觉到了先生其实是有些勉强的,似乎是被他话赶话地弄成现在这样的,这让他不由的暗自庆幸刚才的决定。 他连忙招呼了仆妇马上给林依依收拾屋子,又问了她可还有其它行李在别处,他好派人去取,在得知只有一匹马被拴在院墙外后,马上叫人牵进了马厩。 林依依就这样在张宅住下了。 后来她也想通了,这里怎么说也是张良的家啊,他还有个儿子在这里呢,所以迟早他是要回来的,到时,她不是一样能够见到他? 无非是晚几天而已,她十来年都等了,难道还会差这几天? 对于林依依能够留下来,张信是真的很高兴的,第一时间就让人按照林依依写下的清单去准备相关的药材、器皿。 他对学医是没多少兴趣,但他 不识 即然答应留下来了,自然便要好好教导。 林依依对张信的教导倒也并不仅仅局限于医术,毕竟,早上的时候,她也是要练练剑术的,兴致来了,她也会想要找个人下下棋,看到别人弹琴的时候,她也会有手痒的时候的,尤其那个弹琴的人技术还处于初学阶段的时候。 所以自然而然地,张信就拿出了各种各样的问题来请教她,借此可以让他呆在她身边更长时间,同时还能逃避一些他不怎么喜欢的学习医术的时间。 假如问题真的复杂,林依依也会不耐烦,然后肯定也不会觉得不好意思地拒绝他,让他去找他专业的剑术、琴技、棋艺老师,但是事实上,一个十来岁的孩子,又能够问出多么有深度的问题呢? 对于她来说,就算是不精,但随口点拨两句还是可以的。 没想到,几天过去之后,这一大一小之间反而处出了一种挺温馨的感觉。 林依依是自从重生之后,性格便变得随性洒脱了不少,再加上她在蓬莱岛上的时候就是一个混世魔王的状态,此时以赤松子的身份行事,行为举止自然更加的随心所欲了。 而张信,一开始的时候,还有些小心翼翼,生怕自己的言行举止会惹的先生生气。 后来却是发现,先生的性子真的很好,也根本不在意那些繁文缛节,于是在与她相处的时候便也放开了许多,少了几分拘谨,多了几分亲昵。 林依依留在张宅,理由是为了教张信医术,实际上,却是为了等待张良。 但是几天过去了,张良却并没有回来过,好在还知道送封信回来,为的是向张信报平安,同时也将他目前的情况大概讲了一下。 张信不知道林依依和自己父亲之间的关系,但却很信任她,所以当她假装无意地问了一句之后,便将张良现在的情况告诉了她。 林依依才知道,张良终于还是按照历史的轨迹投奔了沛公。 只是当她听到沛公叫刘季而不是刘邦时,还是愣了一下的。 不过马上,她就想到了荆轲的例子,这个时代,也许流行一人多名呢,就算不是,那也很有可能,这个刘季在以后的什么时候改名刘邦呢,就连张良,以前不也是叫韩良吗? 她很容易地接受了这样的情况,对于她来说,这并不是多么的难以理解,只要他是沛公就行。 张良似乎已经得到了沛公的赏识,刚去,就让他做了自己的厩将,而张良也在信中说了,他得沛公赏识,自然要好好表现表现,替他出谋画策立几个大大的功劳,才能对得起沛公的信任,也才能堵得住别人的口。 所以,可能他要好久都不能回家,让张信不要担心,安心在家好好读书练武。 这下好了,张良短期内是不会回来了。 林依依有些失望,不过想到他现在正是好好表现、获取沛公信任的紧要关头,也着实不方便去见他,就算是见了他,恐怕他也没时间来陪着自己玩“猜猜我是谁”的游戏。 好在,身边还有个挺可爱的小家伙,她倒也不会觉得太过无聊。 但,也只是暂时的。 当秋去冬来,落下第一场雪的时候,林依依终于还是决定出去一趟了。 张信听到她说要走,差点急的哭出来,不过在听到她说只是出去走走,赏赏景色,遛遛马儿,过几天还会回来后,终于还是勉勉强强地答应了。 不答应也没用啊,人家不过是答应当他的老师而已,可不是他张家的人。 再想想,这位先生很显然是个好动的性子,能够为了他留下来这么久,已经是很难得了,他怎么可能让人家连出去赏赏景儿的乐趣都没了呢? 张信将他父亲最漂亮的一件白狐裘都给亲手翻出来送给林依依了,因为他觉得先生穿得太少了,而能够配得上先生这般风采的,也就只有这一件白狐裘了。 至于父亲回来后他该怎么交待,到时再说吧,大不了被骂一顿好了。 林依依一直以来自认武功不怎么样,但那也要看和什么人比,再怎么说,她也是沧海君的弟子,所学的内功心法和武技都是这个世界上顶级的,虽然她学的有点稀松,但是身体的底子还是不错的,就算是在这大雪天里,穿着单衣也并不会觉得多冷。 但是这怎么说也是小家伙的一片心意啊,更何况,还是那个人的衣服呢? 她便很愉快地接受了这份礼物,将狐裘往身上一裹,翻身上马离去。 张信目送着雪地里那白马白狐裘渐渐远去,只觉得日子一下子变得好无聊。 听说,沛公前不久刚带着人打下了胡陵,现在正带着人在打方与。 这两个地名林依依是完全没有听说过,不过并不妨碍她现在知道,因为她在张良身边插了眼睛了啊。 大概是因为天气的原因,这个时候再想攻城,就有些困难了,林依依也是听说沛公有了退守丰邑的打算,这才决定出来走走。 反正他们也准备过冬了,应该不会那么忙了吧,她也不准备做些什么,就是去看看那个人,听说他每一次都只是守在后方,从不上阵,为此还被其他将领嘲笑讥讽了呢。 她就想去看看,谁这么讨厌,敢嘲笑她的男人,她要找个机会好好教训教训他。 要知道,张良这么做,很显然是把她当初说的话都记在心里了,否则,一个敢于刺杀秦始皇、明里暗里和秦军对着干了十多年的人会是个怕死的胆小鬼吗? 从身上摸出一只小巧的银笛,林依依吹出了一长一短两声,笛声还未消散,一名白衣武士已经出现在她身边。 “主人。” 白衣武士冲着她微微行了一礼,然后便等着她的命令。 “他现在在什么地方?” “在丰邑,他们昨日刚刚到的。” “哦,那你带路吧。” 林依依并不觉得自己骑着马却让人家两条腿给她带路有什么不对,因为这些武士的一双腿,可并不比寻常的马儿跑的慢。 傍晚的时候,两人赶到了一座城池之外。看着城门上挂着的那个牌子上写着“丰邑”二字,林依依知道目的地到了。 “好了,我自己进去。” 她挥了挥手,意思是不让这名武士跟着她,那武士也不意外,拱了拱手便准备离开,却又被林依依叫住了。 “等等,嘲笑他的那个家伙是谁?” 武士抬头看了她一眼,回答道:“一个叫雍齿的将军。” 林依依皱了皱眉,记下了这个名字,心里想着要怎么整治他一番才好。 “若是没有其它命令,属下这便告退了。” “去吧。” 林依依点了点头,然后一拉缰绳,骑着马向着城门而去。 还没到城门口,就看见两个中年男子正并肩而行从城里出来。 其中一位看上去大概三十多岁快四十的样子,长的很是俊美,如果不是下巴上那一把修剪的很是漂亮的胡须,只看他这张脸,很有可能会被人误以为是一名女子。 在他的身旁的男子,年纪则要比他大上许多,大概五十来岁左右,长的也是五官端正不努自威的样子。 这名男子手上还牵着一匹马,一边走,一边和他身边的人在聊着什么,眉宇之间隐隐带着几分忧虑。 林依依原本没怎么注意这丰邑城门进进出出的人们,可谁让这两人的气度实在是太出众了呢,在一众被战乱和饥饿折磨了很久的老百姓们当中,真的是如同鹤立鸡群,想不让人注意到都很难,就如同现在她,同样,也几乎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林依依在注意到那两个人的时候,第一时间,就被那名三十多岁的俊美男子所吸引,因为,他不是别人,正是她朝思暮想的爱人张良。 她就那么怔了一下,但是很快,她便回过神来,因为同样似有所觉的张良这时也正好抬起头看向了她,但是他的眼睛里,除了对美好事物的欣赏与惊艳之外,就只有陌生。 他,没有认出她来。 虽然早有所料,但是真到这个时候,林依依的心里却是万分的难受。 她暗自深吸口气,目光从张良脸上移开,让自己同样像个陌生人一样一扫而过,然后她轻轻地抖了抖手中的缰绳,驱马向着城门走去,速度不快,但也不慢,与那二人擦肩而过。 现在,她和他还是陌生人,那就应该表现的陌生一些。 张良看着那名白衣白马的俊美少年驱马离开,一时之间心里却泛上一丝奇异的熟悉感来,这让他眼中露出一丝疑惑,不知道自己这一丝熟悉感来自哪里,于是他的目光便一直追随着那道背影,直到某一刻他的目光忽然一亮,才明白过来,原来是那人身上的那件白狐裘! 那样的白狐裘,他也有一件。 那是他有一次遇到一位北方来的客商所带的最贵重的一件货物,因为看着漂亮,心里想着若是依依穿着,必定会非常好看,所以便花重金买了下来。 虽然,那个时候林依依已经不在了,但这却更让他觉得愧疚,因为在她在的时候,他没能送给她。 他将那件白狐裘保存的很好,虽然自己从来都没有穿过,但却偶尔在想念林依依的时候,也会拿出来看看,一边摸着那漂亮又顺滑的毛皮,一边想像着她穿上这件白狐裘时的模样,那一定是一道最美的风景,不会比那少年差。 张良没有意识到自己为什么会将林依依和之前那名少年放在一起,似乎在他的所有意识里,林依依一直都是当初离开他的时候的模样,美丽、骄傲,与那少年的气质隐隐有着几分相似之处。 张良身边那名牵着马的男子也看到了林依依,同样为她的风采心中暗自叫了一声好,但是也仅此而已,若是有机会,他自然也是愿意认识认识这样一位一看便知道不凡的少年的。 只是,身旁这位的表现似乎有些奇怪啊。 这人在历史是也是一位名人,他便是汉初三杰之中的萧何了。 自从和刘季等人在沛县起义之后,他便一直都在负责后勤调度以及内政管理方面的工作。 在起义初期,他们的发展还是很快的,大秦的暴戾还有刘季那些神奇的传闻,让他们在招兵买马方面并不弱于那位张楚王。 可是现在,他们的扩张遇到了一点点挫折,就连作为大后方的沛县也有了一些不稳的迹象。 为此,他才专门跑了一趟,来见沛公一面,商量一下如何稳定后方。 张良是萧何非常认可的一位。 倒不全是因为他很快便获得了沛公刘季的认可,而是他真的很有谋略,他们能够在这么短的时间内飞快的扩张,这其中张良的很多建议都起到了重要的作用。 所以,以其说他这次来为的是从沛公那里得到一些办法,倒不如说他更想听听张良的看法。 张良的性格很温和,那种世家贵族培养出来的雍容贵气,就算是平时表现的无比的儒雅温润,某些人会将之误认为是软弱,但是像萧何这样的聪明人却完全不会这样想。 人家身上的那种气度、底蕴,可不是他们这些从底层爬起来的家伙所能够相比的。 所以萧何在对待张良的时候,是带着一些敬重的,因为人家比他有学问,也比他更聪明。 一段时间下来,两人之间反倒相处的很不错,颇有几分惺惺相惜的意思了。 这一次谈完事,他要回沛县,张良也就专门前来相送,顺便路上还能再讨论讨论义军的发展方向,或者内部的管理问题。 “子房,怎么了?” 萧何看看张良,再看看远去的林依依,心中很是疑惑,莫非子房他认识那位少年? 张良回过神来,收回目光看向萧何很自然地笑了笑道:“呵,没事,只是想起了一些琐事而已。雪地路滑,萧兄赶路要紧,我就送到这里了。” 萧何自然不会好奇到想去探究张良的琐事,于是二人便在这城门口相互道别,一人翻身上马向着沛县行去,一人却是转身回城,一边走,一边思考着一些事情。 那件白狐裘,似乎并不仅仅是相似而已,那分明,就是他买给依依的那件啊! 张良双目睁大,眼睛忽然露出一丝寒芒。 他不知道那件白狐裘为什么会落在那少年手中,但是,敢动属于她的东西,不可原谅! 出手 回到自己住的地方,张良第一时间派人回去下邳,他要知道是不是家里发生了什么事情,为什么白狐裘会出现在别人身上。 同时,他也派了人去盯着林依依,暂时倒是没打算做些什么,但是至少,得先盯着她,顺便看看能不能查出来他是什么人,如果能从他的嘴里知道白狐裘的来历,倒也省了不少事儿。 林依依进了城,首先找了家干净的客栈,要了间上房,便让小二将她的马牵到后院好好照料,自己却坐到了大堂里要了几个小菜并一壶酒自酎自饮起来。 这个时代的酒,酒精度数并不高,味道也一般般,但是相较于白开水来说,怎么也算得上一种饮料了。 林依依的酒量不错,但她有些喝不惯这带着一些酸味的劣酒,只尝了一口,便皱着眉再没有碰过那酒壶,只对着那几个还算可口的小菜下著。 她吃的不紧不慢,显然并不是真的饿了,而只是消磨时光而已,所以看上去就带着几分慵懒与随意,配着她这一副漂亮的皮囊,惹得这客栈里用饭的客人们一个个看傻了眼。 客栈大堂渐渐安静了下来,人们的目光一道道投注到了那个漂亮的少年身上。 有人看的发呆,手中的筷子掉落桌面,发出的声响原本也不是很大,但谁让这时店里非常安静呢? 于是这一声响就引得林依依轻轻扫了一眼。 她完全是下意识的行为,扫过一眼之后,也就不再注意了,继续有一下没一下地去夹上一筷子送进嘴里细细咀嚼。 可是就这么轻轻的一瞥,却更加显出了几分风华来。 很多人忍不住暗自吸了口气,心中生出一种奇怪的感觉,就像是有人在用一根羽毛从心里轻轻拂过一般,痒痒的,但却一点也不难受,反而让人心有期待:若是他也能看我一眼,那该是一件多么幸福的事情。 一个身材魁梧的大汉原本正在大口吃肉,时不时地还会喝上一口酒,完全没有注意到林依依的出现。 不过大堂里突然的安静,还是让他感觉到了异样,于是疑惑地抬头去看那陪坐在他身旁的人,在发现那人正在呆愣地看着什么的时候,皱了皱眉一边咀嚼着嘴里的肉,一边扭过身子顺着那人的目光看向了林依依。 “嘁,又是个兔儿爷。” 大汉一眼看到林依依,先是怔了怔,接着眼中便露出不屑鄙夷的神色来,嘴上更是没有丝毫的客气,说了这么一句是个男人都忍受不了的话。 他根本没有控制自己的声音,再加上此时的大堂很是安静,几乎所有人都听到了他的话,这其中当然也包括了林依依。 林依依扫了他一眼,然后就当作没听到一样,继续她优雅随意的进食。 而其他的食客,却被这大汉的一句话惊醒过来,一个个神色古怪地在林依依与大汉之间扫来扫去。 他们当中,有人面露气愤之色,觉得这大汉粗鲁无礼,那样的言语分明是对那少年的侮辱。 但是他们也只能暗自愤愤,并不敢做什么打抱不平的事情,因为这大汉他们认识,知道那是个跋扈不讲理的家伙,若是惹得他发作起来,说不定会招来一顿老拳,而且以对方的身份,也是他们惹不起的。 在他身边陪坐的那人听到他这么说话,顿时脸色也是一变,有些心虚且尴尬地看了一眼林依依,然后低声劝那大汉道:“雍兄,小声些,人家又没有招惹你,你这样说人家不是无端端地得罪人吗?” “怎么啦!嘿,老子就是看不惯怎么了?明明长的跟兔儿爷似的,偏偏还喜欢装模作样,就像那个姓张的,就会在沛公跟前献媚,一到真刀真枪的上战场了,哪次不是吓得跟只兔子一样缩在营里?” 那大汉却是眼睛一瞪,怒气冲冲地大声道。 大堂里有认识这大汉的,也有不认识这大汉的,听他这么说,有人就开始小声地询问,知情人也就将自己听来的消息告诉那些不知情的,也不管是真是假,反正自己压这么低的声音,那位应该也听不到。 林依依本不欲理会,一个粗俗的汉子罢了,与他理论还不如多吃一口菜来得让她舒服呢。 谁知道这人竟然如此令人生厌,而且从他的话里似乎还泄露了一些其它的信息,正好与她得到了某些消息似乎对上了。 林依依的手一顿,略一凝神,就听到了离她不远处的两个客人正在议论的内容。 “大哥,那位不是雍齿将军吗,他这是骂谁呢?听着倒不像是在骂那位公子的样子。” “嘿,当然不是。再怎么说,人家也没招惹他。那位公子啊,就是因为长的太好,才受了连累。根本原因啊,是那位雍齿将军对沛公身边的红人,那位张良张厩将不满。” “哦,那位张厩将啊,我也听说过,听说长的俊美不凡,而且智计谋略十分过人,很得沛公的看重。他是怎么得罪雍齿将军了?” “这个么,我也不是很清楚,就是听说那位张厩将似乎有些体弱,虽然做了厩将,打仗的时候却从来不上战场,所以雍齿将军就有些看不上吧。” 那人略停了停,偷偷看一眼之前那大汉,将声音又压低了两分道:“何止是看不上那位张将军,你不知道,那位雍齿将军出身可是沛县的世族,最是看不起咱们这些庶族出身的平头百姓,别说那位张厩将了,我听说啊,就连沛公,这雍齿将军都不怎么看得上呢,谁叫沛公的出身也不高呢。至于那位张厩将,听说也只是下邳一个普通的儒生,不是什么世家大族出身,却偏偏一次战场都没上过,仅凭给沛公出过几个主意,沛公就对那位张厩将很是敬重,经常招他在身边说话。” “原来如此,大哥可真是消息灵通啊,来,小弟敬你一杯。” 静静地听了片刻,林依依不由觉得这世界有时候还真是很小。 不久前她还在想着要教训教训那敢于嘲笑张良的家伙,没想到这就遇上了,而且还是端端正正地碰到了她的头上,这还真是太巧了! 她的唇角微微勾起一个弧度,正想着这算是不是冤家路窄呢,就听到那边雍齿再一次的开口不逊,而且目标正是她。 “这种兔儿爷,胆子小的跟老鼠一样,老子就是骂他了又怎么样?不过就是个被男人玩的玩意儿,惹得老子不痛快了,现在就能把他办了。” 越说越是不堪,雍齿却还不罢休,将身子扭转了一半,斜睨着林依依,一脸的凶相加鄙夷。 林依依唇角的弧度加深,她缓缓抬起了头,目光迎上了雍齿,然后右手一抖,手中的一根筷子便如飞电一般飞出,射向雍齿的脸面,穿透了他的两腮。 “啊!” 一声痛呼,伴随着更多的惊呼,雍齿的嘴中横着多出了一根筷子,两腮则各有一寸左右的竹筷冒头。 雍齿怎么也没有想到,在他眼里胆小无用的兔儿爷竟然是个这么心狠手辣的,一言不合就下这般重手。 心里的愤怒自然如燃大火,但也同样被吓了一跳。 而那陪坐在他身边的男子也同样被吓到了,不仅是他,这大堂里所有的食客都被吓到了。 要知道他们可大部分都只是一些普通老百姓啊,就连雍齿这样的所谓将军,在参加义军之前,也多是贩夫走卒、杀猪屠狗之辈,了不起能练上个三拳两脚,可没遇到过眼前这般厉害的人物,一根竹筷就能伤人,而且还那么的准,大概也只有传说中的那些游侠儿才有的本事了吧。 这样的人物,谁敢随便招惹? 偏这位雍齿将军不知死活,三番两次地去撩拨,终于惹怒人家了吧。 齐刷刷地,所有人的目光全都看向了林依依,却见她已经收回了目光,开口召唤小二,“店家,给我换双筷子,这一双有一支已经脏了。” 说着,便将手里剩下的那根筷子轻轻丢在了桌上。 小二早被这一幕给吓傻了,好在掌柜的还没傻,连忙推了他一把,这才重新取了一双筷子给林依依送了过去,然后就飞快地逃走了。 太吓人了,这位公子长的这么好看,跟个仙人一般,谁知道出手却像个修罗! 那边雍齿也已经站了起来,发狠将脸上的竹筷拔了出来,仍在了地上,然后一手捂着伤口,一手指着林依依怒瞪着她张口欲骂:“你,你这个兔......” 林依依抬头,冷冷的目光看向雍齿,竟让他觉得心中一寒,那没来得及骂出口的半句话也就此打住了。 他身边那人此时也明白了林依依的不好惹,连忙拉住了雍齿道:“大哥,大哥,还是先回去看伤吧。” 雍齿被他拉着,半推半就地向着大门走去,一边还不忘记回头放狠话:“小子,你给老子等着......咝......” 他这伤根本就不适宜多说,因此马上,他就疼地抽起了冷气,只好加快了脚步离开。 不走也不行啊,就凭这一手,他就知道自己留下来也找不回场子,说不定还要更加受辱,倒不如先离去,等他治好了伤,再多带些人来找他报仇。 林依依看着雍齿二人离去的身影,心中暗自冷笑,以她平日里的性格,一般是不会下这么重的手的,但谁让这家伙嘴巴太臭呢,只从他今天对待她这样一个没有招惹过他的陌生人的态度,就能够想象他是如何看待张良的了,这却是她尤其不能忍受的。 她也能够猜得到雍齿的离去不代表这件事就这么完了,他必定会招来更多人报仇,但她并不害怕,经过五师兄黄石严格训练后才交给她的护卫武士,可不是这些泥腿子出身的义军能够相提并论的。 邀请 客栈里发生的事情,很快便被传开了,而作为早就被引起了注意的张良,更是在第一时间就得到了消息。 他也说不上来当他收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是什么感受,不过或许自己有了一个不错的借口去会一会那位少年了。 赶到客栈的时候,林依依已经上楼回到自己的房间里去了。 她本来就不怎么饿,会到大堂去用饭,其实更大的目的还是想听听这丰邑城最近有些什么消息。 谁知道就会这么巧地遇上雍齿,更巧的是,这个雍齿还给了她动手的理由。 不过自从她出了手,大堂里的气氛就有些变了,人们看她的眼神也带了几分畏惧,再小声聊天的时候,所聊的内容,也就变成了对她来历的各种猜测,她也就没有再继续留在大堂了。 就在她想着是不是再出去走走,一来是看一看这丰邑城的风土人情,另一方面,她也想去看看沛公的义军驻地,毕竟,她来这里的目的,可是为了那个人。 谁知道还没等她出门,小二就领了人来见她了。 见到张良的时候,林依依是有些惊讶的,不过更多的则是暗喜。 不管他是因为什么原因找上了她,但是能够这么快地找上她,就是一件让人高兴的事情,她还正在发愁怎么接近他呢,这下好了,什么都省了。 微笑着将人让进了房间,分宾主而坐,林依依没有急着说话,反而看着张良,等着他说明来意。 第二次见到这个少年,张良的感觉十分的奇异,他不知道是因为这少年的风采太过出众,让自己不由自主地对他产生了一些好感,还是只是因为那一件白狐裘的原因,就是觉得眼前这个少年给他的感觉很熟悉。 按说,他应该会觉得生气,会对他有敌意,可是真到面对了他,不经意间接触到对方的那双眼睛,他就觉得自己怎么都无法对他产生厌恶的感觉,甚至会从心里生出白狐裘的事情必定不是他的错这样的想法。 “请问先生怎么称呼?” 林依依看他只是沉默,只好主动问他。 张良回过神来,心中暗自惭愧。 自己可是主动来拜访人家的,却没有在第一时间介绍自己,确实有些失礼,于是连忙道了失礼,回道:“在下张良。这一次前来拜访先生,乃是听说先生之前受了在下的连累受辱,所以前来告罪,同时还有个疑问想要询问先生。” 林依依作出恍然大悟的模样,同时也轻笑了起来。 “原来先生就是那位张厩将啊。今日一见,先生的风彩果然名不虚传,让在下很是心折。至于说连累在下,这如何是先生的错?像那样的粗鄙俗物,先生虽然不在意,在下却忍不了,所以便出手小小给了一个教训,却是与先生毫无干系。” 任何一个讲道理的人都不会认为发生那样的事会是张良的错。 但要细算起来,却又确实是因为雍齿对张良的不满和厌恶,倒致了他对同样长的漂亮气质相似的林依依的迁怒。 如果是个性格古怪又小气的人,听了雍齿那番话,难免不会怨责给自己带来无妄之灾的张良。 张良之所以将这件事的责任揽在自己身上,当然最大的目的是找个借口来和林依依说上话了。 但是此时听到他果然很明理地没有怪自己,而且一直以来对待自己的时候都表现的非常友好,甚至还毫不掩饰地表达了对自己的赞美之意,这自然更加的让他增加了对方的好感度。 看着面前的少年洒然而笑的样子,张良也不由地笑了起来,他觉得少年带给自己的感觉很轻松,很舒服。 如果那件白狐裘不是他送给自已爱人的礼物,他甚至都不愿意再去追究这件事儿了。 “多谢先生大度。” 张良拱了拱手,真心诚意地感谢,因为他确实也觉得自己连累了对方,虽然错不在他。 林依依摇了摇手,示意他不必在意,然后又主动问道:“先生不必如此客气。之前先生说还有个疑问要询问在下,不知是何疑问?” 张良的目光扫过旁边衣架上搭着的白狐裘,略作沉吟,道:“不知先生如何称呼?” 这是在询问林依依的来历了。 在他的心里,以林依依这般风采气度,显然也不是平常人家能够有的。 倒不是怕万一得罪了什么大人物,只是下意识地想要从侧面证明一下,这样的一个少年根本不会以不正当的手段来得到白狐裘,说不定是他从别人手中买来的呢? 他都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在心里下意识地在为对方找寻合理的答案了,他甚至在心中犹豫,如果果真如他所想,白狐裘真是他买来的,那必定也是喜欢的,他是否还会坚持要收回? 这些考量都有,但是最重要的是,他现在很想知道这个少年的来历,知道他叫什么,来自哪里,喜欢什么,有多大的可能能够结交为友。 林依依心中暗笑,脸上却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淡淡道:“在下赤松子。乃是一名方士,原本一直在海外修行,最近静极思动,这才到这中原游历一番。” 林依依的自我介绍并不长,但是对于一位陌生人来说,也已经足够了,至少张良已经知道了对方的姓名,职业,以及目的,最重要的,他看到了与之结交的可能性。 对于一个初至中原想要游历四方的方士来说,他这样一个同样有过游历经验的人,想必会是一个很好的交谈对象。 “原来如此。既然先生是初来中原,不知先生这件白狐裘是何处得来?” 张良先是点了点头,然后指向衣架上的白狐裘状作无意地问道。 “哦,这件白狐裘嘛……” 林依依回头看了一眼白狐裘,这才反应过来,原来他是认出了这件衣服,心里不由为自己当初收下它而暗自点了个赞。 既然已经说到了这件衣服上来,她自然就可以在不经意间告诉他:我是你儿子的老师,你看,其实我们虽然之前没见过,但其实早就有了联系了,所以,以后多多来找我吧,或者,我去找你的时候,不要觉得奇怪。 “这是我一个学生送我的。” 林依依的唇边带着温暖的笑意,似乎对这位学生很满意。 张良愣了愣,不过想想,别人送的,也很正常,假如不是已经在心里将其送给了爱人,假如对方已经成为了自己的朋友,他也是愿意送给他的,毕竟,他穿着实在好看。 不过,问题又来了,他的学生又是从哪里得来的? 他竟然忽略了少年的年纪,没有觉得以他现在的年纪就已经收了学生是一件很不寻常的事情。 “不知先生这位学生又是何人?”张良继续问,这件事他必定是要搞清楚的。 “他啊,他叫张信,一个挺可爱的小家伙。” 林依依压住自己的笑意,轻轻抛出一个名字。 张良的眸光闪了一闪,心里也是微微一动。 他隐隐地觉得事情似乎有些不在他的预料之中,而是拐向了另外一个有些尴尬的方向了。 “张,张信?他家可是住在下邳?家中只有一个父亲,而且最近还不在家中?”张良问道。 林依依心里快要笑死了,脸上却作出一副惊讶的样子道:“先生如何得知?难道先生认识他?” 张良自觉有些哭笑不得,他拍了拍自己的额头,不知道是该气还是该笑。 “信儿,正是良之劣子。” “啊。” 林依依适时发出一声惊呼,然后笑道:“呵,之前曾听那小家伙说起他的父亲去参加义军了,没想到竟然就是先生,今日有缘相见,幸会!幸会!” 林依依一下子热情了许多,这也让张良有些奇怪,但是更加重要的是,他似乎有些不好意思继续说出那件白狐裘是他送给自己已经过世的妻子的礼物这件事了。 那样的话,对方应该会觉得有些尴尬吧,虽然他如果这样说了,对方一定会将之还回,但那样的话,不仅仅是对面的少年会尴尬,还会连带着让张信也有些失礼吧,虽然他擅自将白狐裘送人这件事本身就该受到教训,但是他还是不想因此而让这个孩子在他看重的老师面前丢脸。 还是算了吧,看在这位赤松子穿着白狐裘很好看的份上,就当是儿子送给他的礼物吧,好在,这件白狐裘依依也从来没有穿过,她一定会理解的,回头他再为她寻摸一件更漂亮的。 心中有了决定,这件事便算是真正的过去了。 张良便将心思放在了这个年轻的方士身上。 他询问林依依是如何成为张信的老师的,又教的是什么,为什么他之前竟然完全不知道。 对此林依依也有些奇怪。 她在张家的时候,是看到张良有写过几封信回来的,在她的思想里,张信在给他回信的时候,应该也会多多少少的提及自己这位新老师吧,但现在看张良这表现,竟是对自己一无所知。 她当然不知道,这是张信的一点点小私心。 他喜欢这位长的好看的老师,除了想办法将他留下来之外,他还有着很强烈的危机感,觉得别人也会像他一样,会喜欢老师,会想要老师留在自己身边,所以他就像是拥有了一件心爱的宝贝一样,除了炫耀,他更想把他藏起来,免得会有别的什么人吸引了老师的目光。 而对于他来说,父亲张良显然是一个很有竞争力的人,因为自己的父亲在很多地方都和老师非常相似,他很担心父亲会吸引走老师的注意力。 因此,在他的几封回信中,他连提都没有提过林依依这位新老师,张良自然也就不知道还会有这么一个人的存在了。 于是林依衣便将她是如何认识的张信,又如何接受张信的请求做了他的医术老师,一一讲给了张良,一直讲到她静极思动想要出来走走,张信却因为她衣衫单薄而送了她那件白狐裘为止。 张良静静听着,偶尔也会出声问上一句两句。 在他听到少年教儿子的竟然是医术时,他对少年的好感就又增加了一些。 他想起了爱人,那个美丽的少女,她也是一位非常了不起的医师。 他又想到少年还是一位方士,而他的爱人,虽然不是方士,但她却是沧海君的徒弟,而沧海君,从某种意义上来讲,也应该算是方士了,至少,那些方士们才懂的知识,才会的本领,沧海君却都会,而他也曾切身感受过。 甚至,如果不是因为他,或许她现在已经也是一名方士了,或许她现在还好好地活着。 林依依很快便察觉到了张良的走神,他的目光有些空茫,脸上的表情似在微笑,可是在微笑的背后,她却感觉到了另外的东西,她不知道那些是什么,但是她不想看到他这个样子。 于是她开始将话题引向别处,从张信那么努力地练武,到现在的各路义军,再到大秦可能的镇压,最后到将要再次陷入战火的百姓。 她表现的是一种事不关已的淡漠凉薄,特别像一个方士,似乎除了有些感兴趣之外,便没有什么其它更大的意义了。 但是,张良却总觉得不是那样的,他不相信一个肯学医的人会没有慈悲心,就像当初的她,一直在救人。 他应该,也是希望这个世间是没有烽烟的吧,他应该,也是会对那些受伤的、患病的人伸出手来,去给他们一丝生存的希望的吧,就像他看到一个孩子在以一种折磨自己的方式去练剑时,都会忍不住出来开导两句,然后还会答应他莫名的要求教授他医术。 不管他想的对不对,但是张良觉得他有了足够的理由邀请少年,因为他自己就在一支义军中啊,所以,少年可能会感兴趣的很多事情,他都可以让他看到吧。 张良渐渐地话也多了起来,开始讲一些义军的事迹,当然也少不了为他们所做的事情做一些正义而又高尚地解释。 他们的义军,可是和其它那些义军完全不同的,因为他们是为了给天下人一个不受暴秦荼毒的天下。 林依依对张良的话很感兴趣,是真的感兴趣。 当她看到他在讲述他的理想,以及他所做的事情时,她听的非常的认真,而且她的表情也非常的有兴趣。 这同样也让张良得到了满足,于是当夜幕降临,他的手下来催他回去的时候,张良正式对林依依发出了邀请。 结交 林依依如愿以偿地住进了张良的院子里。 他们倾盖如故,仅仅是一次深入的交谈,彼此便成为了忘年之交。 这样的结果是双方都很满意的,而在接下来他们二人的相处过程中,这种满意的程度就更是以一种难以形容的速度开始飙升了。 当然,当林依依出现在张良的住处后,她之前刚刚才招惹的麻烦也跟着波及到了张良。 原本就对张良颇有敌意的雍齿这下子便有了理由来向张良发难。 然而当他带着自已麾下的义军冲到张良的住处时,迎接他的却是早已经严阵以待的张良麾下的义军。 他们二人在义军中的职位相当,从某种意义上来讲,张良的地位还要略高于他,而对比各自所统领的队伍,无论是从数量还是质量上来讲,张良手下的义军都要强过雍齿。 毕竟,主将不上阵,那他麾下的队伍自然也不会经常性地上阵,所以对于人员的损耗就低了许多,更何况,这也并不代表着他们就缺少了真正的战斗与历练。 相反,张良的练兵之法很独特,以至于他训练出了一支战斗力非常不错的军队,是真正的军队,而不是那些昨天还扛着锄头在种地,今天就换成了刀剑上战场的农民起义军。 张良将自己的这支队伍用来做沛公的护卫工作,偶尔也会在一些攻艰战中,被借出去进行强攻作战。 所以,张良才会成为沛公非常重视的一位将军,而他也从来不认为张良不上战场有什么不对,恰恰相反,他非常愿意张良安安全全地呆在后方。 如果让张良上了战场,万一有所损伤,那对于他来说,比损失掉几百义军都要严重吧。 但是这一点,并不是什么人都能够理解的,尤其是像雍齿这样的只会打打杀杀争功抢功的人,在他们看来,自己拼死拼活地去战斗,却比不过一个整天只会耍嘴皮子的兔儿爷,这实在是让他们心里难以平衡。 更何况,整个义军,又有哪位将军会不眼馋那支战斗力出众的队伍,偏偏这样一支队伍,却被分给了一个从不上战场的家伙,除了少数的几次危急关头才被派上阵,平时就只是和他们的主将一起闲在后方,这又如何不让他们气愤? 当然,别说什么那是张良自己训练出来的,他一个怕死的胆小鬼,又生的那般单薄,谁会相信他能训练出那样一支队伍? 无非是他不知道使了什么手段,哄的沛公将义军最好的战士全都给了他罢了。 不管怎么说,对上这支战斗力出众的队伍,无论是雍齿,还是他的属下们,都是有些怵头的,除了叫骂之外,也不敢真的动手。 这个时候的雍齿当然是愤怒的,同时也有些郁闷,在他的心里,张良那样的胆小鬼,怎么敢真的将队伍拉出来跟他对着干? 以前的时候,无论是背后骂他,还是干脆当着他的面指桑骂槐,他都假装听不见,从来都没有回过嘴,这样一个怯弱无能的人,怎么就突然有了胆子这么做,难道他还真的敢引起义军的内讧不成? 而他,只不过是过来吓吓张良而已,他的目的,只不过是那个伤了他的兔儿爷罢了,那人又不是义军的人,在伤了他的前提下,他无论做出什么事来,都是天经地义的。 可惜,他没有想到那兔儿爷居然会和张良认识,如今还住进了他的院子里,更得到了他的保护。 现在让他怎么做? 就此退去? 那他雍齿的这张面皮还不被丢在地上来来回回地踩了无数脚? 可如果不退,难道真的要冲上去打起来? 先不说这样的内讧会不会惹得沛公不高兴,单单就是面前这支队伍他们根本就打不过啊。 一时之间,雍齿有些进退两难。 张良并没有出现在雍齿面前,他正在自己的房间里和林依依下棋。 对于外面的对峙,他表现出一种无所谓的态度,同样的,他的属下们也是相同的态度。 他们不像对面这些名义上是同伴实际上却被他们看不起的家伙们一样有些惊慌和茫然,当然也没有迟疑。 他们得到的命令是,如果有人胆敢要冲上来,那就将他们当作敌人一样杀掉。 他们当然有自己对事物的判断标准,所以他们更加的知道,自家的将军是个多么厉害的人,那些从下邳跟着张良一起来的年轻人们知道的更多,所以他们相信自家的将军说的话肯定是对的,他们只需要照着去做就行了。 两支队伍的不友好对峙,当然是一件大事,虽然还没有打起来,但是对于义军的最高首领来说,沛公当然也在第一时间就知道了。 当他听到雍齿带兵去围了张良的住处,然后和张良的人对上后,他是非常愤怒的。 雍齿那丝毫都不曾掩饰过的对张良的敌意,他又怎么会不知道,他也曾将他叫来劝过他,甚至警告过他,但是显然没什么效果,他连自己都不怎么看得起,又怎么会看得上区区一个张良? 对于这么一个粗人,他没办法去和他解释为什么,平时也只是看在他打仗还算勇猛的份上,对他不作计较罢了,可若是因此而伤了张良,让他失去这么一位重要的谋士,那就不是他能够容忍的了。 刘季狠狠地将面前长几上的书简笔墨等等扫到了地上,他拍案而起,迅速地向着张良的住处赶去。 如果他敢伤了张良一根寒毛,他绝对饶不了他! 沛公的出现,让两支队伍终于可以退下了,他咬牙切齿般地将雍齿叫到了自己的房间里一通大骂,直骂得雍齿双眼赤红委屈和愤怒让他差点暴炸。 第一次的,雍齿没有阴阳怪气地和沛公顶嘴争吵。 第一次的,他青筋鼓涨却没有暴发自己的脾气,但是他的心底对于眼前这位主公的不屑之意却更深了。 为了一个连战场都不敢上的张良,他居然这样骂自己,看来,在他的心里,自己是无论如何都比不上那个张良了,雍齿的心中生出了一种意兴阑珊的感觉。 怎么可以如此偏心? 他受伤了啊,他的脸上还有两个血窟窿呢,沛公他就算不愿意问一句,难道就看不到吗? 怎么就不分青红皂白地骂他? 难道他这么出生入死地跟着他,就真的比不过那个只会溜须拍马的胆小鬼张良? 那他还有必要继续跟着他吗? 这样的一个人,他真的能成大事吗? 自已的理想与未来,真的能够在沛公的手中实现吗? 他一边愤怒,一边想着,同时也将自己为什么会去围了张良住处的原因说了出来。 这一次,他针对的并不是他张良,难道这样也不行? 沛公听他说是为了去抓一个伤了他的少年,也是一愣,不过想想张良会为了那少年而不惜陈兵以对,很显然那少年是他很重视的人,这就需要好好考虑一下了。 他绝对不会因为一个雍齿,而让张良对他这个主公生出嫌隙来。 有些烦燥地捏了捏眉心,刘季放缓了语气,他让雍齿先回去,至于他说的事情,还有那个少年,他要先去问问张良怎么回事。 雍齿忽然觉得自己真的是连发怒的力气也没有了,他冷淡地看了一眼刘季,一声不响地离开了。 他甚至已经知道了结果,沛公,不会站在他这边的。 事实也是如此。 当刘季把张良找来,问起这件事时,张良将当初客栈里发生的事情讲了一遍。 对于这样的一个事实,错的当然的雍齿,他言语间侮辱到了别人,人家没有第一时间杀了他,而只是打伤了他,那已经算得上是手下留情了,换了雍齿自己被人那般侮辱,他恐怕早就将人碎尸万断了。 但是,人皆有远近亲疏,一个不认识的少年和自己的厩将相比,刘季当然会向着自已的厩将。 可是刘季也从张良的话里话外听出来了,那少年是他的忘年之交,他是绝对不会将他交出来的。 刘季只能在心里叹息一声,没有提及此事,只不过却也对那少年生出了几分好奇之心。 能够与张良这样的杰出的人成为忘年之交,其本身,也必定是个不凡之人吧。 对于现在的刘季来说,正是求才若渴的时候,尤其是在他得到了一个张良之后,深切地体会到了一个真正具有才干的人会给他带来多大的帮助。 然而,张良却说那位名叫赤松子的少年是一个方外之士,且性格有些孤僻,并不喜欢见陌生人。 这是林依依让他这么说的。 她深知对于这些王候将相来说,尤其是有志于成为那天下第一尊贵的人来说,具有一些神秘本领的方士向来是他们非常需要且重视的,因为一旦有了他们的相助,那就差不多是领了天命一般。 这也是为什么造反的人往往都会给自己身上弄一些神秘的事件,搞的自己是老天的亲儿子一样。 对于这类神秘事件,林依依其实是不怎么信的。 哪怕她明明知道这位沛公将来真的会成为天子,当上皇帝,但是听到那些发生在他身上的有关于真龙天子的各种传闻,还是抱着怀疑的态度,总觉得是他自编自演用来忽悠人的。 不管是真是假,她都不想和这位沛公扯上任何关系,因为她没时间,也没精力,她还要将她的时间和精力用在怎么捉弄她的爱人身上呢。 就算是不为这个,有更多的时间和精力,她还不如出去溜达一下,帮帮那些战乱之中流离失所的平民百姓呢。 刘季只好作罢。 他有些失望,倒也并没有生气。 当他听说了对方是一位方士之后,他结交对方的心思也就淡了。 方士,大都性格懒散喜好自由,而且,除了占卜,他也并不觉得一个方士能对他现在的事业有什么帮助。 更何况,这不是有一个与他交好的人了吗,就算是看在张良的面子上,难道真有什么事情需要帮忙,他还会拒绝不成? 松儿 刘季最后是如何安抚雍齿的,张良和林依依是不知道的,他们两也不在意,反正这件事算是就这么过去了。 雍齿最终没有找过林依依想要报仇,甚至就连以前对张良的明嘲暗讽也少了许多,就连有时候其他不怀好意的人故意在他面前提起张良,他也多是冷哼一声而已。 不过雍齿的性子似乎变得的些阴沉了些。 林依依当然没有把这样一个人放在眼里过,但是有一天却在与张良的聊天中,听到他说雍齿对沛公怨气很大,恐怕心中已经生了反意。 林依依一听就来了兴趣,觉得他应该把这件事告诉刘季,但是转念一想,没凭没据的,刘季又怎么可能会相信? 更何况,整个义军,谁不知道他和雍齿之间有仇? 再仔细想想,这个雍齿在她的记忆里完全没有一丝的记忆,要么就是这人是个小人物,连在历史上留下一个名字的资格都没有,要么就是这人在历史上的影响力也不怎么大,以至于她根本就没有记住他。 既然如此,那就不是什么重要的事儿了,随他去吧。 大概也是同样的原因,张良虽然暗自有些担心,但也并没有去提醒刘季。 这一年的年关,张良终于还是带着林依依返回了下邳一趟,因为他写信回去批评了儿子张信私自将白狐裘送人的行为,同时也对他隐瞒自己请了教师的行为表达了不满。 最后却又表示对这件事情不追究了,警告他下不为例。 但是张信却在收到这封信后就开始闹着要到丰邑来,如果不是张良在家里还留了几个得用的老人,强行拦住了他,估计他就自已跑到丰邑来了。 那时丰邑的情况其实并不太好,虽然因为冬天不是打仗的季节,但是他们所有人都知道,一旦天气变暖,大秦肯定会派兵来平叛的,到时候,这座丰邑城很有可能会变成一个血肉磨盘,张信那样一个小孩子,他怎么可能让他去那里? 其实,对于他刚刚结识的朋友赤松子,打心眼里地,张良也不希望他留在丰邑。 他知道他身手好,而且以他方士的身份,不管是哪一方,都不会过于为难他。 但是,这个世界上的事情,谁又能说的准呢? 如果真的打起仗来,生死关头,谁还会有那么多的考虑? 万一他被人磕着碰着怎么办? 但他却又真的舍不得。 他觉得这位好友实在是太合他的心意了,不说他多才多艺,无论什么样的话题,都能跟他谈的十分投机,哪怕只是看着他那样漂亮的脸蛋,潇洒的行为举止,都让他觉得心旷神怡,但是最重要的是,这位好友居然有和爱人一样的爱好,那就是在吃的上面十分讲究。 他同样会嫌弃伙房的食物。 当然,这些食物的可口程度连当初韩府的厨娘的水平都比不上,对于赤松子这样一个一看就活得非常精致的人来说,会嫌弃也在情理之中。 不过他会亲自下厨,并且做出美味的食物就让张良惊讶了。 张良以为,方士就算不是餐风饮露,应该也不会太过重视口腹之欲,谁知赤松子却似乎是个异类。 而且他似乎并不认为一个男人、一个满身仙气的方士却系着围裙在厨房里忙活有什么不对。 偶尔张良问起来,他还会眨眨那双漂亮的大眼睛,一脸茫然地望着他道:“他们做的不好吃,而且,我只做给子房吃,有什么关系?” 嗯,自从他们成为好友之后,林依依就自然而然地称呼张良的字了,而张良,自然也不会总是先生、先生的叫。 赤松子这样的道号一般是非常正式的称呼,其中也带有一定的尊敬之意,毕竟,在这个时代,不是谁都能够有资格被叫一声子的。 不过既然已经是朋友了,再这么称呼就觉得有些疏远,于是张良便叫他赤松。 开始的时候,林依依还没觉得怎么样,但是叫得多了,她就觉得自己像一棵红松树了。 有一天,她终于尝试性地问张良:“子房,你觉不觉得,你对我的称呼有些生硬?为什么我每次听你这么叫我,都有一种疏离感?” “有吗?” 张良有些疑惑,他倒是并没有这样的感觉,不过既然好友提出来了,他想了想试探性地道:“那,没人的时候,我叫你松子?” 林依依一呆,虽然她想在和他相处的时候显得亲昵一些,但是松子是个什么鬼? 要是他嘴巴歪一歪,叫成了孙子,她不是平白要比他矮上两辈? 不行,虽然严格来说他完全有资格做她的祖宗了,但是她是不会给他这个机会的。 要是他再舌头卷一卷,她不就成松子儿了? “为什么是松子?除非子房你叫松鼠,否则我才不要叫什么松子呢。” 张良没想到赤松子会将这两个字和松子儿联系在一块,但是好像也很正常,是他没有考虑周全,但好像,松鼠是吃松子的吧? 听好友话里的意思,莫不是自己叫了松鼠,他就愿意叫松子儿了? 他当时心里是有些怪怪的,也觉得好笑,觉得松子这个称呼确实不大妥当,于是想了想,又试探道:“那,我以后叫你松儿?” 听到这两个字,林依依脸上的表情是有些古怪的,但却也同意了这个称呼,虽然听起来自己好像矮了一辈,但是有种被宠着的感觉。 张良没想到好友居然会同意,如果是自己的话,显然会觉得赤松这个称呼更合适一些,但是再看看好友的年纪,他也就释然了,也许他在未入世时,亲友便是如此称呼他的,已经习惯了吧。 这样一想,他也觉得很高兴,松儿听起来确实比赤松好听多了,而且还亲昵,虽然似乎有些失了庄重,但是,松儿的年纪本来就不大啊,以自己做松儿父亲都绰绰有余的年纪,叫他一声松儿也没关系吧,最重要的是,松儿自己很喜欢啊,大不了,有外人的时候,他还叫他赤松子好了。 他自以为是地这么想着,完全不知道那个在他眼中可以做他儿子的少年,其实跟他的年龄差不多大。 不过,明面上年龄的差距,却并不会影响到他们平等相处的事实。 对于赤松子愿意亲自下厨给他做东西吃,他其实是很感动的,而在感动之后,也就更加的想念林依依。 有时候,发起呆来,他也会产生幻觉,将眼前的少年,看成记忆中那个少女。 最初的几次,张良只会暗自苦笑,觉得自己是太过思念爱人了,可是,当这样的事情越来越频繁地发生,甚至有一次他在失神之下无意中抓住赤松子的手腕呆呆地看着他发愣,然后在被赤松子惊讶又疑惑的唤醒之后,他觉得自己似乎出了一些问题。 林依依当然不会对张良这样有些失礼的行为有什么不满,表现的非常的无所谓,也没有问过张良怎么了,哪怕是在张良似图做出解释的时候,也以一副满不在乎的模样告诉他,他并不介意,他只是要用那只手而已,子房要是喜欢,他可以随便抓的。 说着还伸出自己的手递到张良面前,脸上的笑容明明很淡,他却就是感觉到一种揶揄,似乎眼前的少年是在故意捉弄自己一样。 他没有功夫去想为什么,他只是被那只递到眼前的白嫩嫩的手臂蛊惑了,居然真的伸出手去轻轻地抚摸了两下。 等到他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的时候,简直是晴天霹雳! 那一天他狼狈地逃走了,并没有看到在他的身后,那个看上去云淡风轻的少年露出个恶作剧得逞的笑容。 张良觉得自己可能是病了,在他还没有想明白之前,或者说在他的病好之前,他觉得自己应该减少与赤松子的见面,他怕自己不小心又犯病。 正好,张信闹着要来丰邑,理由是父亲与老师都在丰邑,他一个人呆在家里无聊。 于是张良便将赤松子送回下邳了,请求他好好教导张信。 又离 张良最近的情况林依依很清楚,因为这全都是她一手造成的,虽然心里觉得很有成就感,也为爱人的心里一直藏着自己而高兴,但是同时,她却又有些隐隐的慌乱与不满。 是不是,真的有一个人和她很像,就有可能会引起他的注意力,甚至最终有一天能够替代她? 明明是一个人,她却开始自己吃起了自己的醋。 所以有时候,她会装作无意实则故意的撩拨一下他,却不知道心里倒底是希望他是被自己撩到,还是没有被自己撩到的心思更多一些,有时候,她自己也控制不住自己。 不过,正如张良的纠结与逃避,其实林依依心里也觉得自己似乎应该暂时和他分开一段时间了。 平日里与张良聊起天下大势,聊起各地义军与及秦朝可能的态度,再加上她自己对历史的记忆,她自然也知道张良的事业才刚刚开始,正是需要他全心全意地去努力的时候。 可是因为自己,显然给他带来了很大的困扰,这会严重影响到他对时事的思考与分析,所以,当张良提议送她回下邳时,便也没有反对。 张良在下邳多留了两天,过完年后,便返回了丰邑,在这之前,她让人将她之前为张良炼制的丹药送来,让张良带走了。 张良的身体素质还是不错的,除了很多年前的一次次战斗在体内留下一些小小的暗伤之外,四十多岁的人了,看上去还像是三十多岁的样子,但是对于林依依来说,这当然不能让她满意,因为他还在一天天的变老啊。 她就算不能使他像自己一样变得更年轻一些,但是至少,能够保持他现在的年轻吧,最重要的,那些现在看起来似乎无伤大雅的暗伤,说不准什么时候就会暴发而要了他的性命。 张良倒是没有推辞,毕竟是好友一番心意,而且对着好友那样漂亮的一张脸,从前还为自己的皮相过于漂亮而烦心过的他,现在却莫名的生出一种庆幸的感觉来,因为他觉得,自己这位好友似乎非常的注重长相,对于长的好看的人,他总是会多出几分友好来。 当然,这样的感觉只是偶尔间的一闪而逝罢了,快而隐密,让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只是在听到好友告诉他那些丹药的作用后,欣欣然地收下了,并且按照好友的吩咐每日按时服用。 美容养颜、调理身体的机能、延年益寿! 这样的丹药谁也不会拒绝的。 尤其是在服用了一段时间之后,感觉到身体的变化,张良就更加深刻地体会到了好友送给他的丹药的珍贵了。 心中感激的同时,这些丹药也成为了他非常重视的宝贝,宝贝到不愿与任何人去分享。 而林依依则继续留在下邳教导张信,当然是医术为主,至于其它的,除非她兴趣来了,否则,她会给自己的学生布置一个任务后就自己出去瞎逛去了。 没错,她并不总是会呆在张宅,而是时常出去四处溜达,偶尔遇到一些感兴趣的事情,就会插上一手,比如打抱个不平啊,或者看个病啊,救个人什么的。 但是也不是什么事儿她都会管上一管的。 比如有一次一个女人被人追打,是因为这女人特别爱说人是非,因为嫉妒村里另外一个妇人人缘比她好,便四处说人家行为不俭勾三搭四,偏偏这种事情传播的速度还飞快,那妇人气不过,竟是拿了根麻绳吊死在她家门口了。 那妇人的家里人自然不依,因此追打那女人。 林依依当时就在一旁,但是因为心中厌恶那女人,就没有多管闲事。 还比如一次,有个老头儿,不知道从哪里逃难来到下邳,许是一路上饿的狠了,自私到狠毒的地步,竟是连生病的孩子的食物都抢,后来那孩子死了,他自己也染上了病症,有同他一同逃难的人便都离他远远的,没人愿意帮他。 被林依依遇到之后,原本是想救上一救的,结果在听说了他这病的来历之后,便冷冷地丢下“抱应”两个字后不再理会。 再比如有一次,有个孩子因为淘气而摔伤了腿,林依依看见了,自然而然地上前去帮忙,只不过那孩子的母亲却是个泼辣的,将自己孩子受伤的原因迁努到了一同玩耍的另外一个孩子身上,竟然出手就是一个巴掌,将那孩子打的口鼻流血,更是吓得连哭都哭不出来。 这自然惹得林依依厌恶不已,转而去给被那妇人打伤的孩子医治,不再管那个摔伤了腿的孩子了。 那妇人还没有意识到自己的错误,反而连林依依也一起怪上了,不但颐指气使地要林依依先给她的孩子医治,在看到林依依没有理会她后,还污言秽语地骂起人来,这一下更是惹怒了林依依,她原本还是打算救治一下那个孩子的,毕竟他还小,可因他母亲的原因,最后冷淡的看了她一眼后,就走了,只不过却从她的脚下飞起了一颗小石子,不偏不倚地打中了那妇人的嘴巴,直打的她鲜血直流,牙齿都不知道掉了几颗。 于是很多人便都知道了这位仙人一般的先生也不全然是个心善的,他或许会不问缘由地帮助一个人,但也会因为一句话不对他的心意而见死不救,更有甚者,若是不小心惹得他生厌,小则得不到他的帮助,大则还可能会受到他的惩罚。 也有人在他耳边念叨过一些什么道德啊、大义啊、同情啊之类的东西,但是他却只回以冷笑与讥讽,至于他的行事,则完全是按照自己的心情来的,随心所欲的样子,很快便让认识他的人心中生出了敬畏之心,也让张信总是眼睛亮晶晶地对她更加的崇拜。 第二年,春暖花开的时候,陈胜手下大将周章率军攻打戏水,却被章邯所败,不得不退了回去,而大秦对于各地的义军也展开了大规模的剿灭。 大秦泗川郡监率兵包围了丰邑,在张良的献计下,沛公刘季亲自带兵,以张良麾下数百兵丁为前锋大破秦军。 之后,张良再次提出建议,乘胜追击,宜直取薛县、戚县。 沛公采纳了他的建议,决定率兵主动出击,却在对丰邑留守将领的安排上与张良有了分歧。 刘季让雍齿留守丰邑,张良却认为雍齿此人心高气傲,平日里就对沛公多有轻慢,再加上之前赤松子的事情上,沛公站在了自己这一方,心中很可能会对沛公心存怨恨,不可信,不能给予如此的重任。 但是刘季却认为这是张良对雍齿有偏见,劝他不要计较雍齿过往对他的无礼。 刘季如此信任雍齿,自然是看在他是自己的同乡份上,在他心里,就算这人平时对自己缺少了一些恭顺,但毕竟是个有本事的。 总之,刘季最后没有采纳张良的意见,还是让雍齿留守了丰邑。 他因为上次赤松子的事情,心中对雍齿略有愧疚,所以才将自己的大后方交给他,以示他对雍齿的重视和信任,却不知道,当一个人对另一个人失望了之后,就很难再交付真心了。 所以当陈胜派人来游说雍齿的时候,雍齿选择了易主。 那个时候,刘季的义军已经打下了薛县、戚县,而且将大秦泗川郡守杀死,之后,再到亢父、方与的时候,就没有再遇到什么像样的抵抗了。 按说是形势大好,结果就得到了这样一个坏消息。 愤怒的刘季立即回兵去攻打丰邑,只不过,此时的丰邑并不仅仅只有雍齿的本部人马,还有陈胜派来的魏人周巿所带领的大军协同作防,所以刘季没能攻打下来丰邑,反而因为气怒交加,刘季生病了。 无奈之下,刘季只好带人退回了沛县。 刘季很后悔当初没有听取张良的意见,同时也更加的怨恨雍齿的背叛,就连丰邑的百姓,都被他同时怨恨上了。 原本非常好的形势,却因为雍齿的背叛而荡然无存,连番大战让义军损兵折将,这让刘季胸中那口闷气如何能够吐得出来? 他现在甚至不想别的,只想将丰邑打下来,将雍齿碎尸万断,因为他辜负了自己的信任。 俗话说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刘季这一病顿时急坏了萧何等人,张良想到赤松子也懂医术,便回了一趟下邳将人接到了沛县。 林依依的医术自然是没什么问题的,刘季不过是急火攻心罢了,被她扎了几针泄了心火后,又开了个方子,几碗药下去,病已大好。 因为对皇帝这种生物天然的不喜,林依依并没有打算在刘季面前刷存在感,所以在去为他治病的时候是以一个恰好路过沛县的医师的身份去的,等到刘季几日后好转,想起要见她的时候,她也已经离开了。 在沛县住了几日,林依依也知道沛县义军现在的情况不是很好了,她有些担心张良,却又不知道能帮上他什么忙。 倒是张良并不气馁,告诉她他打算劝沛公忍一时之气,去投奔留县。 就在不久前,东阳县的宁君、秦嘉立了景驹为代理楚王,驻守留县,手下兵强将广,正在大肆招收人马。 张良觉得沛县义军可以暂时依附过去,甚至可以向他们借兵来收回丰邑。 林依依不懂这些,但是她觉得沛公将来是要当皇帝的,他会愿意依附别人吗? 张良对此却很有信心。 他说沛公是个有大志向的人,也是一个能屈能伸的人,为了达到目的,他一定不会在意这暂时的低头。 林依依也觉得自己想得多了,历史上的刘邦可是一个流氓无赖,项羽抓了他爹威胁他要把他爹煮汤,他都能够不要脸的说希望项羽不要忘记也给他一碗,这样一个无耻的人,又怎么会在意需要暂时依附别人这种事? 她觉得越是这种时候,自己越不应该留在张良的身边,因为她总是会忍不住地担心他,有时候也想强行想起记忆中的历史是怎么样的,可实际上,她能够想起来的内容实在是太少了,而她自身虽然知道将来的天下大势,却并不知道这个时代所有的人物轨迹,对于时事发展的判断力就更差了,她很怕自己会在无意中做了什么多余的事情,破坏掉了历史上原本的轨迹。 如果一切都没有改变的话,那么结局就是很好的了,哪怕他们会遇到很多危险与挫折,最终的结果也一定是好的,因为他们才是最终的胜利者。 想明白这点后,林依依便再次告别了张良,甚至在回到下邳后将张信也带走了,她告诉张良,她打算带着张信去游历,因为医术必须要经过大量的实践才会飞快地进步。 张良虽然有些不舍,却也知道身为一名方士,肯定是喜欢自由的,而且他身在军伍,确实也不适合赤松子的修行,便与他约定若是累了,便来看看自己。 对于这样的要求,林依依自然是要答应下来的。 就这样,林依依带着兴高彩烈的张信小朋友开始了他们的游历外加悬壶济世之行。 采药 汉水之旁,丹阳城外百里之处,有一座巍峨高山,山上林木葱茏就连野草都有半人之高,一看便知少有人迹。 这样的山林,正是野兽的家园,除了一些山鸡野兔、狐鹿黄羊之外,自然也不会少了以它们为食的虎豹狼熊。 对于一般人来说,这样的的环境,显然是非常的危险的,除了一些本事过人的猎人之外,是不会有人出现在这样一个地方的。 但是此时,一棵不知生长了多少年的大树之上,一名白衣少年却仰躺在一根粗壮的树枝上闭目沉睡。 他一手曲起放在脑后当作枕头,一手轻轻置于小腹,手中还捏着一根细细的树枝,只不过许是此时因为睡着了,那树枝在他手中渐渐有了松动的模样,看上去欲掉不掉的。 大树之下,一匹白马静静站立,偶尔会动一动四蹄走动一下,却也不会发出多大的声响。 而在白马的身边不远处,眯眼趴伏着一头灰驴。 灰驴似乎也正在睡觉,只有那对长长的耳朵偶尔抖动一下。 忽然,灰驴的耳朵竖的笔直,并且微微转向了一个方向,就连它身边的白马,也扭头向着那个方向看了一眼,也不知道是不是看清楚了,很快便不怎么感兴趣地回过头来,继续有一下没一下地去扯地上的青草。 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地传来,随着脚步声的响起,一个看上去有十岁左右的少年渐渐靠近了这一片安宁静谧的天地。 不过当他靠近之后,一眼看向树上沉睡的少年时,却是露出一丝微笑,下意识地放轻了脚步,似是不想吵醒那正在睡觉的少年一般。 这名少年亦是身着白衣,只是却没有树上那少年身上的衣服华丽,反倒像个农家小子一般,短衣窄袖,腰间系着一条黑色的腰带,看上去非常的利落。不过看其布料,却是细密平滑,分明也是上好的衣料。 此时的他脸上带着汗水,身后背着一只一尺多高的小竹篓,里面装满了药草。 他的手上,却捧着一块帕子,帕子里是四颗半青半红的果子,果子上还挂着水珠,一看便知是刚刚清洗过了的。 少年放轻了脚步,让那白马觉得有些好奇,于是扭头看向他,见到他手中的果子,脖子一伸就想顺嘴叼一个,那少年连忙双手往后一躲,瞪了那白马一眼轻声道:“这是给老师的,没你的份。” 那白马不高兴地秃噜着嘴皮子,发出一阵不大不小的声音。 少年顿时脸色一变,一手抱住帕子里的果子,一手竖起一根食指放在唇边轻嘘一声道:“嘘,别吵醒了老师。” 白马像是能听懂少年的话一般,不耐烦地白了少年一眼,扭头不理他了。 少年松了口气,轻轻地将背上的竹篓放下,然后便捧着果子靠近那名正在树上睡觉的少年。 他个子不矮,而那睡觉的少年所选的树枝也并不高,因此当他站在那熟睡的少年身边时,只要略略低头,就能够看清他那张俊美的脸。 少年静静地望着老师的脸,他不知道自己的唇边已经不由自主地露出了笑容,也不知道自己此时的目光有多专注,他只知道现在的自己很幸福,能够这样静静地看着这张脸,陪着这个人。 从东向西,他陪着这个人走过了不少地方,有时穿城过村,有时翻山越岭,他教他如何辨识药材,如何处理药材,如何看病,如何医病。 他陪着他救人,偶尔也杀人。 他陪着他观日出日落,饮山泉餐野果,偶尔也会猎几只山鸡野兔,燃一堆篝火烤肉吃。 半年过去了,他却经历的比他从前十年里所经历的加起来都要精彩。 少年,自然便是张信,而那正在树上睡觉的少年,便是扮成赤松子的林依依了。 虽然张良是隐居在下邳,衣食往行比不上当初在城父的时候,但是作为张良的儿子,张信的成长环境依然算得上是富裕而舒适的,至少,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可以说,在他跟着林依依出来游历之前,是没有吃过半分苦的。 可是出来之后,张信却什么事情都需要自己来做,不但要做自己的,还要负责老师的,每天都辛苦的不行,但是他却因此而长的飞快,明明只有十岁,看上去却比很多十二三岁的少年都要看着高大健壮。 而且他真的好开心,就连原本不甚喜欢,只是当初随便拿来当借口的医术,此时也有些兴趣了。 原来医术这么的有用,原来医师这么的受人尊敬,而他的老师,眼前这个两年来都没有什么变化的人,却是一个远比其他医师更加厉害、也更加完美的人。 自从有了老师之后,他现在早已忘记了自己曾经的担忧,更加将要练好剑术帮父亲的忙这件事抛到了脑后,浑然不觉以他现在的年纪和武技,已经足以到父亲身边去帮忙了。 相反,他现在心里有些隐隐地排斥起父亲来,尤其是每隔一段时间,老师总是会带着他去看一次父亲的时候。 明明他应该高兴的,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感到在父亲和老师之间有一种他看不明白却让他很不舒服的感觉。 老师似乎更喜欢和父亲呆在一起。 每一次去看父亲,他的心情都会变得非常愉快,就连笑容,都比平时要多上一些,他还亲手给父亲做饭,而自己跟着老师的时候,他却只会指使着自己去做。 虽然能够给老师做饭吃他也很乐意,但是他更想吃老师做的饭啊,但是除了去看父亲的时候,他却从来没有这样的待遇。 每当想到这一点,张信就会觉得有些嫉妒,同时也会有些迷茫,不知道为什么老师会对父亲那么好。 有时候,他也会觉得,当初自己没有把老师的事情写信告诉父亲实在是有先见之明,自从这两个人认识之后,老师就被父亲吸引去了一大半的注意力。 还好老师是个闲云野鹤般的性子,才没有一直留在父亲身边,反而带着自己四处游历。 张信心中叹息一声,老师这样一个仙人一般的人物,浑身没有一丝的烟火气息,他就不应该出现在厨房那种地方啊,所以父亲,他到底是哪里吸引了老师,难道是因为那张如同女子般美貌的脸吗? 大概吧。 张信无数次地在心里将自己那张稚嫩的小脸去和父亲的脸作对比,然后不得不泄气地承认,虽然自己长的也不差,但真的没有父亲好看。 可是他已经老了啊,而且还留了胡子,为什么老师还是会更喜欢父亲一些呢? “啧。” 张信很是不爽地咂了下嘴,却听到耳边响起一道清朗悦耳的声音。 “什么事儿又让你不高兴了?” 随着这个声音的响起,面前那人的眼睛也缓缓睁开了。 眼波一转,视线停留在少年的脸上。 张信脸上的不爽顿时变成了欢喜,一张小脸笑嘻嘻地又往她面前凑了凑。 “老师,你醒了。” 双手一举,他将手里的果子送到林依依面前道:“这个果子很甜,信儿已经尝过了,老师你尝尝。” 林依依看了一眼面前的果子,她叫不出名字来,但看上去长得还不错,尤其张信说他已经尝过了,那大概味道是真的不错。 她收回了搁在脑后的胳膊,伸手取了其中一颗果子轻轻咬了一口,清脆多汁,味道香甜,还真的挺对她的胃口的。 于是她的脸上也露出满意的神色来,甚至还夸奖了一句:“不错,挺好吃的。” 一直在注意着她脸上表情的少年顿时露出欢喜的笑容来。 “那这几个老师也吃了吧,那颗树上还有一些,不过全都是青的了,等明天信儿再去看看,若是有变红的,再摘来给老师吃。” 林依依扭头看他一眼,笑道:“你当这山上是自己的后花园啊,还明天再去。我让你去采药,你却去摘果子,是不是又想被罚了?” 张信连忙摇头,脸上露出委屈来,“我是采完药才去摘的果子,不信老师你看,你说的那些药草,我都采回来了。” 说着,他捧着手里的果子向着旁边地上放着的小竹篓指了指,然后又将双手放回了林依依面前,等着她吃完了后再取。 林依依看他这样,终于不再逗他,手里那根小树枝在他略微鼓起的小脸蛋上点了点道:“好了,逗你的,知道你最乖了,别鼓着脸了,都快变成小青蛙了。” 说着又看了看他捧在手上的果子道:“还有三个呢,你也吃呀。” 小树枝上还挂着几片叶子,点在脸上有点扎,也有些痒痒的,张信就觉得刚才被老师手上的树枝点过的地方似乎燃起了火苗,然后很快便漫延至了整张脸上,热的发烫。 老师似乎总是喜欢在手里拿着根小树枝,他现在还记得,第一次见到老师时,他的手上就拿着根小树枝,后来被他丢掉后,自己还鬼使神差地将它捡了起来,很是珍惜地收在了自己收藏宝贝的箱子里呢。 等到后来跟着老师游历后,就发现他差不多每天都会折根小树枝拿在手里玩了。 见得多了,他也就再没有想要收藏这些小树枝的念头了,但是他却很享受老师拿着小树枝触碰自己的感觉,大概是因为,他非常渴望触碰到老师吧,但是,老师似乎很不 韩成 “老师,信儿不是小青蛙。” 不知什么时候红了脸的少年睁着一双大大的眼睛紧紧地盯着林依依,小嘴抿成了一条直线,看上去非常可爱。 “好,信儿不是小青蛙,是小红猪。” 林依依一边咬着手里的果子,一边看着红着脸的少年发笑,眼睛弯弯,她不知道自己此时的模样其实在面前的少年眼里同样非常可爱。 忽然之间,张信也裂着嘴笑了起来,脸上的红晕也淡了下去。 他知道老师在逗自己,而且似乎很开心,这样就足够了。 林依依眼睛睁大,有些好笑地道:“怎么,刚才说你像小青蛙还不乐意,说你是小红猪却很乐意了?” “老师喜欢就好。” 少年又举了举手上的果子,道:“信儿已经吃过了,这些是专门带给老师的。” 林依依刚好也吃完了手里的果子,将果核一丢,又取了一个,然后坐直了身体从树上跳了下来,一边吃一边道:“那就先放着吧,我吃不了呢。让我看看你采的药,有没有什么疏漏。” 张信就用那帕子将两颗果子包起来放进怀里,然后跑过去将那小竹篓取了过来,将里面的药草全都拿出来,然后再一样样报着名字放回去。 林依依一边吃着果子,一边用手里的小树枝指点着他将一些品相不好的药草丢掉,最后,终于点了点头道:“还不错,信儿现在采药的本领越来越好了,需要的药草全都采好了,我们也就可以回去了,就不用在这荒山野岭当野人了。我可听说了,说这山上有老虎呢。” 张信微笑着答应着,心里却不以为意。 老师会怕什么老虎? 这两年来,他打跑的老虎可不只两三只了,而且,别说有老虎了,就是有狼,老师也一定不会放心地让他一个人去采药,自己却躺在树上睡觉了。 再看看旁边的白马和灰驴那副安然的模样,这山上有什么大型野兽的传闻估计都是假的吧。 张信一边收拾东西,一边和林依依聊天。 “老师,那个人是什么人啊,老师好像认识他?” “他啊,他曾是韩国王室,当初的封号是横阳君,他叫韩成,是我一个,故人。” 林依依的语气里带着一丝怅然。 当年,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古灵精怪,最是好玩闹了。 可是这次无意中遇见,却是形容狼狈,竟然连生病了买药的钱都拿不出了,身边更是只有一名独臂的老仆相伴,也不知道这些年来,他是怎么沦落到现在这步田地的。 张信听出了林依依语气中的怅然,小心问道:“竟是一位公子。可是,他好像没认出老师来。” “是啊,没认出来。” 林依依看他一眼,笑了笑道:“收拾好了吗?收拾好了我们就赶快回去吧,他那病,拖的时间也太久了些。” “哦。” 张信答应一声,走到灰驴身边,对着已经醒来的灰驴踢了两下道:“起来,懒驴,我们要回去了。” “昂!” 灰驴一下子站了起来,冲着他不高兴地叫了一声。 张信没理它,小心地将手里的小竹篓挂在驴背上,然后回头去看林依依,就见人已经骑在白马背上了,于是手上用力,很是熟练地爬上了驴背。 “走了。”林依依挥了挥手里的小树枝,在白马的屁股上轻轻抽了一下,白马便迈步往山下走去。 张信跟在她后面,看着前面那个修长的身影,心里想的是,那个叫什么韩成的韩国公子,他竟然会是老师的故人,而且,他居然会认不出老师来! 像老师这样的人,任是换了谁,只要是见过一面,都应该永远都忘不了吧? 他倒是没有意识到,以他老师现在的年纪似乎不应该会有韩成这样一个故人的,因为韩国灭国的时间,都应该比老师的年纪要长了。 他只是觉得老师似乎很在意那个韩成,那个人,会让老师的心情变坏,这样的感觉让他对那个叫作韩成的家伙有些隐隐的敌意。 胡家村,是一个只有十几户人家的小村,村里人都姓胡,是几年前从外地逃难来到这里的。 因为都是逃难的,所以家家户户都很贫穷,住的房子基本上都是茅草屋,粮食也仅够糊口而已。 不过,胡家村的村民们却很是淳朴,心肠也都不错,所以在看到生病的韩成以及他独臂的老仆后,好心地收留了他们。 只不过,这个小小的村子里却没有医师,他们也没有多余的钱财去数十里外的丹阳城里为他请医师,只好将他安置在一间破草房里,再给他们一碗稀粥果腹。 对于这样一个乱世来说,能够做到这一点,已经是很不容易了,韩成心里很是感激。 流亡了二十多年,家仆护卫死的死散的散,到现在也只剩下一个老仆,他吃的苦、受的怕真的是难以记数,所遇到的人,能够像这个小村里的村民们一样有善心的,还真的不多。 从最初的仇恨,想着报仇,想着复国,到如今,连活着都似乎变得艰难无比,一切都像个笑话一样。 韩成的心里,已经萌生了死意,他觉得自己太没用了! 然而昨天,他却遇到了一个人,那个名叫赤松子的方士,他说能够医好自己的病,给他行了针,然后,今天早上,就出去为他采药去了。 他本来都是想死的人了,偏偏老仆却不肯放弃他,为他断臂,为他吃苦受累,为他对那赤松子跪地磕头、感激涕零。 他真的是心有不忍啊,不忍他现在唯一的老仆那般模样。 然而,真正让他重新燃起活下去的希望的,却是那人的一句耳边轻语:“韩良现在在沛公刘季帐下,改名为张良。” 听到这句话的时候,他是有些发懵的,脑袋里面几乎都是空的。 韩良,那个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自从韩国被灭,便再也没有见过面了。 起初的几年里,他偶尔还能得到一些他的消息,知道他正在做些什么,也正是因为他那些不折不挠的消息,也让自己学着他想去做同样的事情。 但是后来的事情却证明,他真的比不过那个少年时的伙伴,在面对秦军的时候,他似乎一直在逃,而韩良,他却很是做出了一些大事,尤其是博浪沙那惊天一击,天下知名!但是从那之后,他就再也没有听到过他的消息了。 他原本还以为,他可能已经被秦军捉到了,可能已经死了,但是现在,他却忽然听到了他的消息,而且,他仍然还在做着同样的事情! 等到韩成回过神的时候,那位赤松子已经出去采药去了。 于是他便眼巴巴地等着,等着他回来,好问问他他说的是不是真的。 还有最重要的,他为什么会告诉自己这件事,他是不是认识自己。 等到日落西山的时候,韩成终于等到了他想等的人。 “多谢先生救命之恩。” 韩成半倚在一堆干草上,向林依依道谢。 在他身旁则放着一个破碗,里面的药汤已经被他喝下,也不知道是药汤的效果,还是心态的转变,使得他现在看上去挺有精神的。 “不必客气,举手之劳罢了。” 韩成笑了笑,道:“于先生来说,只是举手之劳,但于在下来说,却是救命大恩。” 林依依看了看他,语气淡漠地道:“若不是你心存死意,不过小小风寒而已,以你的体质,便是不吃药,也能抗得过去,如何会拖延至今,差一点要了你的小命。” 韩成一愣,他没想到这位赤松子竟会看出来他之前存了死意,但是他话语之中那淡淡的责备之意,他还是听得出来的。 想来,这位先生是个心善之人,见不得别人不珍惜自己的生命吧。 他暗自苦笑,却也不知道该如何辩解,因为人家说的是对的。 好在,这位先生似乎也不怎么想针对这个话题继续聊下去了,开口道:“昨天我已为你施过了针,今天采了药回来,只需每日煎服,三日后便可痊愈。” 说完,便让他好好休息,然后便招呼了那跟在旁边一直忙来忙去的少年准备离开。 “等等,先生。” 韩成连忙叫住他,道:“在下有事相问,还请先生能够相告。” 林依依停下脚步,回头看着他,顿了顿,道:“我知道你想问什么。没错,我知道你是谁,也与你有些渊源,只不过,现在不方便告诉你,以后,若有机会,你自然便会知道了。至于韩良,我只知道他在沛公帐下,沛公的大军动向你应该能够打听得到,若是想去找他,也并不难。” 说到这里,她伸手入怀,掏出了一个精致的荷包来,拉开口子,往手上一倒,倒出四五块拇指盖大小的金子放到药碗旁边。 “这些,给你路上用吧。堂堂王孙公子,弄得这般狼狈,也确实……” 她没将可怜两个字说出口,但是韩成又哪里会听不出来,一时又羞又怒。 林依依看着他涨红的脸颊,知道他心中不舒服,便道:“怎么,觉得我是在可怜你、羞辱你?没错,我确实是在可怜你,但没有羞辱你,只是对你有些失望。当年的横阳君,可是一个壮志凌云的少年,一心要复兴韩国的人,现在,你却懦弱地想死,你觉得活着太苦?恐怕复国的大志也早就被你忘记了吧?可是,你难道不知道现在的天下是个什么样的天下吗?群雄四起,六国复立,然而韩国在哪里?” “你……你究竟是谁?为何……”你会知道这些? 韩成的背一点点地弓起,双手却握成了拳头,很用力。 他的脸上,一会儿羞、一会怒、一会儿却又似在发狠,那双眼睛狠狠瞪着林依依,有愤怒,但更多的是羞愧。 林依依停下了脚步,回头看了他一眼,没有回答他这个问题,只是轻声道:“去找他吧,他找你很久了。” 说完这句话,林依依便没有再停留,她轻轻地挥了挥衣袖,将沾在衣服上的几根草屑扫去,不紧不慢地走出了这间破草屋。 张信抱着小药箱紧跟在她身后,看着她的背影心中疑惑,但却什么都没问,他觉得,现在最好让老师一个人静静。 林依依现在的心情说不上好与不好。 如果一定要说的话,其实是有些小小的不安的。 两年以来,她虽然在带着张信四处游历,但也回去看过几次张良,听他聊一些他的想法与计划。 如今,被大秦覆灭的六国都有人称王复立,唯独韩国,因王室凋零,竟然至今没有复国,这一直是张良心中的一个痛。 为了韩国,他几乎付出了自己的半生,并且直到现在,虽然有林依依“临终”前的话,知道将来必定是大汉一统天下,但是在看到其它六国复立的时候,也仍然放不下那一点执念,他想让韩国复立,他家世代相韩,可他却没有做过一天韩相! 他让人四处打听,却一直都找不到韩国王室遗孤,那么他就没有足够的理由复韩,难道,要他自己来当韩王吗? 那就不是忠臣,而是叛逆了! 所以,当林依依见到韩成时,她第一个想法就是让他去找张良。 但是,她又不记得历史上韩国倒底是不是复立过,就算是复立,那位韩王又是不是就是韩成,不知道自己这一插手,是推动了历史的磨盘,还是扇动了蝴蝶的翅膀,也或者,什么都不是。 所以她虽然按照自己的心意去做了,可是心里,却是犹豫而不安的。 门口,韩成那位独臂的老仆正在给白马刷洗身体,这是他表达谢意的方法。 林依依出来时,他一眼便看到了,连忙跑了过来,却又不知道说些什么,只一个劲地感谢。 “好好照顾你家公子。信儿,我们走。” “是,老师。” 张信连忙将小药箱挂在灰驴的背上,利落地上了驴背然后看着老师也上了马,这才一夹驴腹往前小跑开来。 真好,老师并没有要留下来照顾那个什么韩国公子。 但是他居然会对他说那么多话,还赠送他金子当路费,可见那人对于老师来讲,还是有一定地位的。 不过既然老师走了,那说明他的威胁还不算太大,至少,没有父亲那么大。 只是,他心中也有些奇怪的感觉,好似刚才老师和那个韩国公子的对话,在哪里听过似的。 他不记得了,他还真的听过,只不过当时他大半的注意力放在了对父亲和老师相处时的观察与嫉妒上了,对于他们谈话的内容,因为其中没有多少能够引起他注意的地方,所以便成了过耳清风。 林依依离开后,韩成沉默了许久,林依依的话可以说对他的触动很大。 他是受过王室的正统教育的,对于时事的把握要比林依依强太多了。 所以他能够明白林依依话里的意思,有他这个韩王室横阳君,再加上张良,说不定,韩国还真的有希望可以复立。 三天后,韩成沉疴尽去,他带着自己的独臂老仆离开了那个小小的村落,然后用林依依给他的钱给自己和老仆都换了身新衣服,又买了两匹马,一路向着关中而去。 韩成的心里,其实还有一个疑惑:那个赤松子,到底是谁? 司徒 沛公原本是去投奔景驹的,但是其时秦国大将章邯却在带领大军追击陈胜,对于其他各路起义军也在全力打击。 沛公虽然从留县得到一些帮助,他的战事却有些不利,虽然也攻下了几个小县,但是他一直想要夺回来的丰邑却没有打下来。 后来,听说项梁在薛县,张良便建议刘季可以去向项梁借兵,凭着他以前与项氏一族的交情,此事应该不难。 果然,项梁借给了刘季五千兵马,又借给了他十个能征善战的将领,于是沛公领兵再去攻打丰邑,却仍然没能打下来,只好将大军驻扎在丰邑城外,战事陷入了胶着的状态。 没过多久,章邯于城父杀死了陈胜,于是项梁立楚国后代怀王的孙子熊心为楚王,仍然尊称为楚怀王,项梁则被封为武信君。 沛公刘季因为得到了项梁的帮助,于是就派了张良带了礼物前往薛县恭贺。 薛县,张良的临时住处,一名年轻的侍从正在整理案几上的竹简,张良则是一手持笔,一手拿着一根竹简在上面写着什么。 待他写完,便将手中的竹简递给那侍从,道:“这道手书,明天之前送至丰邑。” “是,大人。” 仆从连忙拿起那根竹简将其封装进一个竹筒,并做上记号。 “可打听到一些什么事情没有?” 张良将手上的毛笔放下后,略理了理衣袖,问道。 “唔,这薛县倒是没有什么新鲜事儿。听说那位项羽将军已经将襄城攻打了下来,估计过不久就会回到薛县了。大人也知道,自从项梁大人立了怀王之后,项家的势力就更大了,尤其是那位项羽将军,跋扈的不行,这小小一个薛县,除了他会闹出一些事来,还有谁会闹事儿?” “呵,他吗?倒是不奇怪。” 张良轻笑了一声,不以为然,然后转向了另外一个问题:“我让你做的事如何了?” “大人是说……寻访公子成的事情吗?暂时还……还没有消息。” 那侍从听到张良的问话,脸上的神色有些羞愧,回话的时候就吞吞吐吐起来。 张良微微皱了皱眉,脸上的神色也有些阴沉。 他看着面前低着头的侍从,冷淡地道:“张慧,你跟着我几年了?” “仆……仆下跟着大人,已经五……五年了。” “是啊,已经五年了,可是你的表现实在是让我失望啊。如果是樊庄,这么一件小事他早就应该做好了。” “仆下无能,还请大人责罚!” 张慧跪伏于地,将自己的脸颊埋进双臂,不使眼中的泪水让张良看到。 他很难过,心中的羞愧慢慢如同化作了罪恶,让他难过的想要死去。 他原本只是一个逃难的流民,五年前有幸遇到了张良,因为机灵,为人又极重情义,才被张良收留,更是放在了身边教导,为的便是让他接手原本属于樊庄的工作,替张良打理一些琐事。 对于张良,张慧的心里是万分感激的,如果不是遇到了张良,他从小长到大的兄弟将会死无葬身之地,就连他,也一样逃不过一死。 所以,当张良救了他们二人,并且给了他足够的钱财可以安顿自己的兄弟之后,他便一无反顾地跟随在了大人的身边。 从那一天开始,他便发下了誓言,自己的命从此以后将只属于大人。 他抛弃了原本的姓名,请求大人赐予他新的名字,然后他得到了张慧这个名字,大人说,希望他智慧! 他决定,自已一定不会玷污这个名字的。 五年来,他越是了解大人,对于大人的敬佩之意就越加深重,所以他努力地学习一切可以学习的东西,为的,就是不想让大人对他失望。 可是现在,大人却说他失望了,只是找一个人,这么长时间了,他却一无所获,他辜负了大人的希望,也配不上“慧”这个字。 张良看着跪伏于地的青年,他的肩膀在颤抖,微不可察。 张良知道,他不是在害怕,而是在哭,他哭也不是在委屈,而是在自责。 其实,张慧这五年来的进步已经很大了,对于他交待下来的很多事情,都完成的非常好。 唯独在寻找横阳君韩成这件事上,却一直没有进展。 但其实,这也不应该全怪他,毕竟,已经这么多年没有音讯了,在这乱世之中,谁又能保证一定能活下来呢? 只是,赵、魏、燕、楚、齐都有人被推举出来复国称王,唯独韩国还没有复国,这如何不让张良心中焦急? 虽然他已经决定了,将要辅佐的是沛公刘季,但是复国曾经是他的执念,如今有了机会,他如何会没有想法? 只是,这么多年过去了,他已经好久没有听到过韩成的消息了,有时候,他甚至会想,韩成是不是还活在世上。 当他决定结束隐居出世的时候,他就已经让张慧派人去找了,但是两年多过去了,却一点消息都没有。 张良对张慧的失望便是来源于此。 长长地叹息一声,张良放缓了语气,道:“罢了,起来吧,也许是我有些着急了。你再调些人手去做这件事儿吧,至少,我要知道他是不是还活着。” “是,大人。” 张慧连忙答应一声,飞快地将几个竹筒抱在了怀里,然后向张良行礼之后退下。 张良一个人坐在房间里,想起很多年前他和韩成一起读书、一起练武、一起做过的很多事情,他们曾经有着共同的理想,相约长大以后要以自己的力量报效韩国。 然而,他们还没来得及为韩国出力,韩国就没了。 回想起这些,他心中颇多惆怅,但是那种刻骨的仇恨却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消失了,留下的,或者只是一丝执念吧。 “笃、笃、笃。” 忽然响起的敲门声惊醒了正在沉思的张良,紧接着,门外传来了张慧有些激动的声音:“大人,公子成有消息了。” “进来说。” 张良一愣,然后猛地站了起来。 张慧一脸喜色地推开门,身后还跟着一名沛公军中的士兵。 “大人,那位公子成自己找到了驻守在丰邑外的沛公大营里,这位兄弟是来送信的。” 张良心中大喜,连忙让那士兵将事情的经过详细说来。 却原来找到大营里的并不是韩成自己,而只是他手下的一名老仆。 不过总算是有了他的消息,张良心中大喜,只不过他此时还没有见过项梁,不好离去,于是便写了一封书信让张慧回一趟丰邑。 第二天,张慧快马返回薛县,向张良确认了韩成的消息,张良便让张慧将韩成安排在一个密秘的地方,然后见到项梁后向他建议应该扶持一位韩王,以为楚之臂助。 项梁被他说动,问他韩国王室可还有后人在世,张良便乘机推荐了韩成。 于是项梁便让他去寻访韩成,张良应诺而去,自然是一找便着。 项梁也不怀疑,因为他有着强大的自信,无论是韩成还是张良,都是需要仰仗他的鼻息的,就算是复国又如何,不过是楚国的附庸而已。 于是项梁命张良为韩国司徒,并且借了数千士兵给他,让他侍奉韩成返回韩国故土,复立韩国,与秦国作战。 复国 荒草漫延的山坡上,刘季与张良骑着马相对而立,两人的大氅被风吹的猎猎作响。 刘季看着张良,万分的不舍。 “子房,你真的不肯留下来吗?” “沛公,现在丰邑的战事陷入了胶着,楚国与秦国的战争也差不多,但是过不了多久,秦国必败,只不过那时,唯楚国一家独大,而楚怀王空担着一个名头,实际上做主的却是项梁和项羽叔侄。项氏一族多出绝世猛将,但却有勇而少谋,这样的人只能顺其而生,逆则必死。主公依附其下,需韬光养晦,否则必定招来项梁叔侄的敌意。我如今奉韩王西归,乃是于棋盘之上再开一片天地,项梁以为韩为楚之奥援,又岂知不是主公之后手?” 张良回头看向山坡下的大路上,那里一支数千人的大军正在整装待发,大军的中间,护卫着一辆马车,车厢一侧的窗户上,有人正撩起了窗帘向着山坡上张望。 刘季也看到了窗户上露出的半张脸,于是问到:“那就是韩成?” 张良点了点头,笑道:“我年少时曾与他相约,将来要当上韩国的丞相,如今,项梁命我为韩国司徒,也算是完成了曾经的理想。” 司徒,掌民事,郊祀掌省牲视濯,大丧安梓宫,乃是地官之长,掌着丞相的权责,所以张良才说他也算是成为了韩国的丞相。 刘季却对韩成不抱多大希望,道:“我听说,那个韩成这二十多年来毫无建树,甚至将自己弄的狼狈不堪,可见是个庸碌之辈,子房想要辅佐他,恐怕会很难。” “难是难了些,但是这却是我与他之间的约定,也是我自己想要做的事情。沛公放心,若是事不可为,我自会回到沛公身边,这就当作是我与沛公之间的约定吧。” 刘季叹息一声,拍了拍张良的肩膀道:“既是如此,子房便去吧。” 张良抱拳一礼,郑重道:“沛公保重!” 说完便勒转马头转身驰下了山坡,向着大路上的大军而去。 很快,张良到了马车旁边,只见他挥了挥手,大军便簇拥着马车向前行去。 刘季骑在马上,站在山坡上目送大军渐渐消失在他的视线之中,心中有些失落,也有些烦燥。 他以为他待张良已经很好了,可是没想到,他还是有离开他的这一天。 他当然可以以更加强硬的态度来留下张良,但是他知道,如果那样做的话,反而会适得其反,所以他只能放他离开,好在,临行时张良给了他一个约定。 在他看来,韩国根本就没有复国的基础,这不仅仅是因为韩国地小,而且被灭的最早,更重要的是,韩成根本就不具备一个领袖的素质,他甚至没有一兵一卒,更加不能在身边聚拢起一拨人才,他的大军是靠张良借来的,他所能依靠的,也只有一个张良,他甚至没有自己的后勤基地,这样的一支队伍,在他看来,大概也只能打打游击了。 其实,刘季并不知道,张良心中对于韩成的期望同样不高。 因为他知道,大秦灭亡之后,这个天下也不会再恢复之前的六国并立了,最终统御天下的,将会是现在的沛公、未来的汉王。 这一点,张良甚至比刘季自己还要相信,这也是为什么他会和他许下那样一个约定。 那么,张良为什么会离开刘季反而去辅佐韩成呢,那一丝执念,以及少年时与韩成之间的约定当然是一个原因,但是还有一个原因,则是张良有心要让刘季体会一下有他与没有他之间的区别,从而更加看重他。 有人的地方,就会有斗争。 随着时间的推移,投奔到沛公手下的各种人才也越来越多,这些人想要出头,自然就会产生竞争,而作为沛公身边最为倚重的谋士,张良所受到的嫉妒与排斥自然可想而知。 并不是每个人都会明刀明枪地与你竞争,有些人,更擅长一些阴私手段。 张良不屑于将自己的精力花费在这些见不得人的争斗之上,所以才会选择这样一个时机离开,好给那些人一个平台发挥,同时他也想让刘季看看,他张良能够为他做到的,其他人是否也能做到,有他与没他的感觉是否相同。 他相信,当他再次回到沛公身边时,他的地位,将无人可以取代。 至于韩成,等他助他复立韩国之后,自然会有韩人投奔,到时能够维持韩国多久就要看韩成自己的本事了。 如果没有林依依对他泄露天机,也许他还会拼尽全力地去维持这个注定存在不了多久的韩国,但是现在,他已经不会这么想了,因为他很清楚,未来的天下,注定还是一个大一统的天下,容不下六国并立。 他想要复立韩国,的确是不甘心六国之中独独没有韩国,但是更重要的,还真是想借此训练出一支军队来,同时,有了韩国的名义,就算有了正统的地位,是与其他六国对等的,而不是像如今的沛公一样,还只是一个小小的义军首领。 但是当他将时局分析之后,询问韩成的打算时,韩成却告诉他,他曾经萌生过死志,之所以又活了下来,还来找他,为的,便是将他这条命还给韩国。 “韩国灭亡的时候,我又恨又怕,于是逃跑,不停地逃跑,哪怕是听到你在做的事情,虽然心里面很想去找你,但是最后,还是没有去,因为怕死,怕看到那些血肉模糊的场面。我逃了二十多年,身边的人一个一个死的死,散的散,而我,活的像条狗一样。但是现在,我不想再那样活着了,为什么其他五国都能够复国,却唯独我们韩国不能?因为我太没用了啊!我既然连死都不怕了,我就不会再害怕别的了,所以,子房,我们回韩国吧,哪怕是死,我也想死在韩国的土地上,如果能够以韩王的身份死在韩国的土地上,我也算是以死守护了韩国吧,这样,就算是死去,我也可以去见韩国的历代先王了。” 四十多岁的韩成,看上去却有五十多岁的样子,他身穿王服,努力挺直着脊背,那张苍老而又憔悴的脸上,却带着平淡安详的笑容。 他看着张良,将自己二十多年来的煎熬,将自己的怯懦毫不犹豫地暴露在这个年少时的好友面前。 现在的他,终于变得勇敢了,他有了自己想要完成的目标,也走上了通往目标的道路,现在,他只需要一直向前走就行了,直到,路断的那一天。 张良看着韩成,心中不知道是不是该为他欢喜。 韩成,可能没有多少才华,但是他从来都不笨,他只是因为生在王室,没有受到过挫折而已,而当挫折到来之时,却强大到瞬间压垮了他的意志,让他的心中只剩下恐惧。 现在,他不再恐惧,却也明白所谓的复国终将是昙花一现,但就算是如此,他也已经做好了准备,决定了一往无前。 所以,就让这昙花开的更加绚烂一些吧,他会以他的全力,去帮助他的王尽量多地去夺回属于他的领土,直到,他的王倒下,否则,他就会一直战斗。 韩字王旗开始飘扬在颍川郡的大地上,这里原本属于朝国。 几次作战之后,韩军攻取了几座小城,但是他的兵力毕竟不足,又没有什么后勤补给,没办法分派太多的兵力驻守这些小城,很快便又被秦国的大军夺了回去。 张良只好带着大军在颍川一带进行游击战,不再以攻城占地为目的,而是以打击秦军、夺取物资、以及招兵买马为目标。 数月之后,张良听说楚怀王派了沛公和项羽去攻打秦国都城咸阳,于是在沛公带着大军从洛阳向南穿过轩辕山后,带领大军跟随。 再次见到张良,沛公非常高兴,于是两支军队一起合作,连续攻打下了韩地十余座城邑。 这样的合作,让刘季重新感受到了那种得心应手的感觉。 而张良,对于辅佐一个能够完全懂他、明白他的意思的主公也更加的舒心顺意。 等到攻下原韩国都城阳翟,韩国终于算是真正地复国了,于是沛公便让韩王成留守阳翟,向他借了张良一同南下攻打宛县,然后向西进入武关。 此时的沛公,已被楚怀王封为了砀郡太守、武安候。 忧心 “子房,在想什么呢?一路上看你都是忧心忡忡的样子。” 刘季身披大氅,骑在马上微微把头偏向身旁与他并肩而行的张良低声问道。 张良的脸上确实有些忧色,他回头看了看身后连绵不绝的大军,回过头来望向前方,前面不远,就是咸阳城了。 当初,楚怀王曾与众将相约,谁先攻进函谷关,平定关中,就让谁在关中称王。 而沛公的这一路大军,因为当初在宛县的时候,沛公采纳了张良的建议,接受了南阳郡守的投降,并且封赏了他,让他继续留守南阳,于是一路西进,所经过的城邑纷纷降服,让他们没有了被人抄后路的危险,也使得他们这一路大军前进的速度没有受到任何阻碍,同时还得到了秦国百姓的称赞,认为沛公是个仁义的人,因为他没有为秦国百姓们带来杀戮。 不久前,沛公采纳了张良的建议,派他手下的郦生、陆贾去游说秦将,并用财利进行引诱,降抵了秦将的防备之心,乘机夺取了武关。 之后又在蓝田的北面大败秦军,终于在十月的时候,成为各路诸候之中第一个抵达霸上的大军。 此时,二世胡亥已被赵高所杀,然后立了子婴为秦王,不过这位子婴虽然一直表现的特别乖顺,却是个聪明人。 他并不受赵高控制,反而在第一时间就将赵高杀了。 在听说了沛公大军已经抵达霸上之后,便用丝绳系着脖子,封好皇帝的玉玺和符节,然后亲自驾着白车白马在枳道旁投降。 当时,沛公帐下的将军中,就有人说应该杀掉子婴,沛公没有同意,认为这样做会有损他仁义的名声,不吉利。 后来,沛公就将秦王子婴让人看管了起来,他则带着大军向着咸阳进发。 此时的刘季,心情非常的好,因为他马上就可以攻进咸阳宫了,再加上秦王子婴已经在他的掌控之下,按照当初与怀王的约定,他已经算是达成了约定,可以名正言顺地在关中称王了。 所以,在看到张良这忧心忡忡的模样之后,他的心里其实是有些不痛快的。 不过他很重视张良,尤其是在张良离开了他近一年多之后再次将他拉到自己身边,那种做什么都不顺和做什么都顺的对比,更加的凸显出了张良的智计谋略。 他的眼光,几乎从来都没有出过差错。 所以,如果有什么事情能让他感到忧虑,那绝对是值得他认真对待的事情。 张良的心情却并没有刘季那么轻松。 当初林依依的预言,到现在已经一件件的成为了现实。 大秦果然二世而亡了,沛公果然有争夺天下的心思,还有她所说的那几个人,也一个个都表露出了不凡来。 虽然当初短短几句话,她所透露的天机也并不多,但是她曾经提醒过,咸阳宫,先进而不占。 她会特意提到这一点,说明这很重要,现在,沛公果然即将成为第一个进入咸阳城的诸候。 大争之世,有哪一位诸候会没有称王称帝的野心呢? 在他眼里,沛公刘季是完全具备一位贤明君王的素质的,也因此,他有些担心进入咸阳宫后,刘季会控制不住自己的志得意满,将他的野心暴露出来。 现在还不到时候。 至少,他现在还不足以对抗项梁、项羽这叔侄二人。 当初他曾与楚国大将军项燕见过几面,和项梁也不陌生,倒是项羽,因为当初还是个孩子,所以没有被项燕带在身边。 秦一统之后,张良一直在下邳隐居,直到秦始皇死后,六国乱起,项羽的名声一时遍传天下,张良才将这人与林依依所说的那个楚王对上号。 再后来,因为过去与项燕之间的那点交情,项梁对于张良倒是有几分看重,也愿意听他说话。 而张良也曾暗中观察过项羽,然后发现这人刚愎自用,记仇忘恩,而且此人分外自负,且不容人。 因他力大无比,又武艺高强,冲锋陷阵无有不胜,且出身高贵,所以性格骄矜,就连楚怀王都不怎么被他放在眼中,又哪里能容忍刘季先他一步被封王? 林依依说过,沛公会成为汉王,而项羽则会是楚王,秦国灭亡之后,将会是楚汉相争。 自从项梁在定陶战死之后,项羽就成为了项家军唯一的掌控者。 他武力超绝,手下的大军又数量庞大,攻城掠地迅疾如风,对于其他的诸候却从来都看不上眼。 如果是他的话,必定是容忍不了别人胜过他的。 张良知道,项羽虽然名义上要听从怀王的命令,但实际上,怀王对他的约束力是十分有限的。 或许怀王也明白这一点,所以才会定下这样的约定,又故意派项羽先去援赵,以至于让刘季有了先入咸阳的机会。 怀王也想扶植起一个能够牵制项羽的人来。 只是,张良再三思考之后,还是觉得这样做弊大于利。 秦国已灭,秦失其鹿,接下来就看谁才能最终逐鹿在手。 在张良眼中,六国之中,显然实力最强大的就是楚国了,其它六国都不足以与之对抗,这其中当然也包括才刚刚复国不久的韩国。 而在楚国内部,则是项羽一家独大,但刘季也不是没有机会。 只要他先避项羽锋芒,默默发展自己的力量,再让六国消耗项羽的力量,最后还真就是项刘相争的局面。 但是,眼看着就能进入咸阳了,面对封王的诱惑,刘季真的舍得放手吗? 可如果刘季把当初在怀王说的话当真了,现在就起了与项羽一争的心思,项羽又怎么可能容得下他? 这正是张良所忧虑的地方,因为他已经打听到了,就在距离霸上四十里远的地方,的确有鸿门这么一个地方。 “我听说,前不久,章邯已经投靠了大将军。”张良沉声道。 这是前不久刚得到的消息,比起当初听到他杀了被楚怀王派去和他一起去救赵王的宋义自己做了大将军这件事来,似乎倒不是那么的让人惊讶了,毕竟,章邯是秦将,怎么说都是敌人,不像宋义,那可是怀王亲封的一路诸候啊。 只从项羽敢杀宋义然后吞了他的军队,就可以看得出来,项羽这个,是有多么的霸道且无所顾忌了。 “嗯,不仅如此,许多诸候都投到了他的麾下。” 说起这件事,刘季的心情也变得不好起来。 他也已经感受到了压力,预感到或许终有一天,自己将要面对的最终对手就是项羽。 但是项羽太强大了,他的军队扩充的很快,而且,做为楚国大族,项羽所拥有的底蕴,可不是他能够相比的,至少,现在的他还无法与之相抗。 张良听出了刘季话语里的无奈,扭头看了他一眼,忽然笑了笑道:“沛公不必担忧,那些投靠了大将军的诸候,是因为害怕,所以没有多少的真心,也许暗中还会有所怨恨,假如大将军实力有所削减,或者遇到了危险,这些诸候们必定会抛弃他,而不是留下来帮助他,因为他们的心里没有多少忠诚。” “而沛公却不同,沛公是以德服人。你仁义的名声已经传的很远,听到的人愿意来投奔你的,必定是真正从心里敬佩仰慕你的人。这些人是可以同甘共苦的人,就算是打了败仗,或者是处于弱势,这些人也会继续相信沛公,继续留在你的身边的。” 刘季听了张良的话,心里很是舒服。 这也是他这么多年来一直努力的结果。 他对待每一个下属,都很真诚,也从不在会在意一些小节,甚至可以接受下属的一些无伤大雅的冒犯,这也是他能够容忍雍齿这样的人的原因,同时,对于背叛他的人他也会非常痛恨。 “项羽那小子,仗着自己力气大,一向不将别人放在眼里,那些诸候就算是投靠了他,也得不到他的重用的。” “嗯,沛公所言极是。不过,他之前去援助赵国,没能第一时间挥军进入关中,反而被沛公先他一步平定了关中,按照与怀王的约定,沛公现在已经有资格称为关中王了。但是,我担心以那位大将军的性子,恐怕会心中不服,从而对沛公心存怨恨。” “那又怎样?难道他还要违抗怀王的命令不成。”刘季皱眉道。 别看他嘴上这样说,其实在他心里,对于张良刚才的话还是有些认同的,那个项羽还真的不怎么将怀王放在眼里。 张良摇了摇头道:“他又不是没有违抗过怀王的命令,否则宋义是怎么死的?他那大将军的名头又是从何而来?此人胆大而性戾,容不得别人忤逆,他日未必不会废怀王而自立,便是他还忌惮一丝人言,也可以将怀王高高捧起,自行其事,反正就算他不尊怀王,怀王也拿他没有办法。” “你说的倒也不是没有可能,若是那小子真是因此忌恨上我了,还真的可能会与我开战,到时却是一个大麻烦。” “所以沛公现在须得想想,如何让那位大将军不对沛公生出忌惮之心。” “还能如何,不就是装孙子。这事容易,到时见了面,老子就使劲拍他的马屁,一定拍得他舒舒服服的,然后再把自己贬的一文不值,他总不好意思还找我麻烦吧。” 养了几年的气度,好容易有点样子了,一说到这里,刘季顿时又将他未发迹前那地痞流氓的架势拿了出来。 张良微微偏了偏头,忍着笑意点头道:“沛公英明,到时我一定陪着沛公一起拍那位大将军的马屁。” “哈哈哈哈……” 刘季看着张良半晌,忽然暴出一阵大笑,他重重地拍了拍张良的肩膀,道:“有子房在,我无忧矣。” 鸿门 刘季的大军进入咸阳没有受到任何的抵抗,至于失去了主人的咸阳宫,便是连宫女与内侍也早就逃的一干二净了。 面对着富丽堂皇的宫阙殿宇,还有那数不尽的贵重宝器和财物,别说那些将士们了,便是刘季都难以抑制心底的贪焚,他们当中,没有谁见过如此的富贵,别说见了,恐怕连想都无法想到。 刘季治军还是很有一套的,他参考了张良练兵的法子,强调军纪,赏罚分明,几年来已经将手下的兵将们训练的令行禁止了。 所以,没有他的命令,这些兵将们就算是再怎么眼馋,再怎么想将他们看到的金银珠宝塞进自己的怀里,也没有人敢动这个手。 但是,无人约束的刘季却不同。 当他行走在这个世界上最华丽最辉煌的宫殿中时,当他看到那些镶金嵌玉、雕龙刻凤的家俱饰物时,当他摸到那些柔滑细腻如同最美丽的少女的肌肤一般的帷幔帐幕时,尤其是当他见到那一张巨大而又威严华丽的龙椅时,他觉得自己就应该生活在这里,这里的一切都应该属于他,无论是财富,还是权利。 会有那么一天的! 他在心底对自己说,哪怕现在还不是时候,但是,一定会有那么一天的。 他清楚,至少现在,这座宫殿还不属于他,但是,在怀王入关前、在别的诸候进入咸阳前,他现在是有机会提前享受这里的。 咸阳宫中,皇帝寝宫,刘季缓慢地行走着,他的手抚摸着寝宫中的一个个物件,恋恋不舍。 “累了这么久,今晚,我就在这里休息吧。” 刘季以一种平淡的语气说出了这句话,却让跟在他身边的张良变了脸色。 他就是担心会出现这种情况,所以才会在路上专门提醒了他一番,谁知道,事到临头,沛公果然还是动了这样的心思。 张良向着被他一同拉来的樊哙使了个眼色,上前一步道:“沛公不可!” 刘季似乎对于张良的反对早有预料,所以他脚步未停,只是淡淡问道:“有何不可?我只不过是累了,想在这里休息休息而已,又不是要占为已有,难道这也不行吗?” 张良叹息一声,道:“沛公若是在这里休息了,传扬出去,便会是沛公胸有大志,觊觎帝位!不但会引起怀王的怀疑,更会引起大将军等等其他诸候的忌惮,他们一定会将沛公当作大敌来对待的,而我们现在,还没有足够的实力来面对如此多的敌人。” 樊哙接收到了张良的眼神,再想起私下里张良对他分析了沛公现在的处境,立刻也上前一步劝道:“沛公,这破地方有什么好的?我听说当初赵高就是在这里勒死的胡亥,还有那个什么子婴的,也没有在这里住多久,就成了阶下之囚,可见这地方不吉利,沛公要是喜欢,等以后咱们为你重新建一座更加好的宫殿,一定比这里漂亮一百倍!” 别看樊哙长的粗狂豪放,就以为他是个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家伙,实际上,张良早就看出来了,这人粗中有细,心里面自有一套思量。 再加上他很早的时候就与刘季相识,相交莫逆,更是多次于战场之上救过刘季,所以很得刘季看重,他说的话,多多少少,刘季都会听一些。 这也是为什么张良会拉着他一起的原因。 樊哙这一番话,目的和张良一样,都是劝他不要在咸阳宫留宿,可是他的劝说却又是另外一个方面,是不吉利,不是不配! 还有最重要的一点,他说,他们会为他建一座更好的宫殿! 这是承诺,他们会让他建立起自己的帝国,拥有自己的宫殿。 刘季的脚步停了下来,然后缓缓转身,目光复杂地看着樊哙,然后又缓缓移向了张良。 张良现在一点也不急了,他的脸上甚至还带着微笑。 因为他知道,沛公听进去了,他一向是能够听得进别人的劝告的,这也是他会选择辅佐他的重要原因之一。 刘季伸手在樊哙的肩上拍了拍,然后看着张良突然一笑,道:“子房啊,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我会忍不住?” “不,我知道沛公一定能够忍得住,只不过,需要有人稍稍劝谏一下而已。”张良淡笑着道。 刘季笑着用手指虚点着他,道:“你呀,你呀……好了,叫他们把这宫里的财宝器物全部封存,谁都不许私藏,还有那些库府也让人封好守着。然后,我们回霸上,等到其他各路诸候到来后再行商议如何处置。” 于是刘季留下一部分兵士守着咸阳宫,自己则带着大军又回到了霸上。 之后,他派人请来了各县的三老,与他们约法三章,同时派人随着秦朝的官吏去到各乡各村去安抚百姓,使得他的名望在关中得到了很大的提高,这些秦国百姓,对他没有一丝半毫的抵触心理,反而生怕他不能成为关中王来统治自己。 十一月中旬,项羽率领诸候军西进,却被拦在了函谷关外。 彼时,项羽已经知道了刘季平定关中的事情,现在看到又是他派人守着函谷关不让自己进关,如何会不大怒? 于是就命黥布率军攻破了函谷关,欲要攻打沛公。 一个月后,项羽大军抵达戏水,沛公帐下左司马曹无伤听说了这件事,就派人在私下里求见项羽,对他说:“沛公要在关中称王,让秦王子婴做丞相,把秦宫所有的珍宝都据为己有。” 他是想以此讨好项羽以求得封赏,因为此时的项羽有四十万大军,号称百万,而沛公只有十万大军,号称二十万,双方实力相差悬殊,所以曹无伤有些不看好沛公。 项羽本来就对沛公先一步平定关中而心有不满,这时听了曹无伤的传信,心中更加愤怒,于是召集了手下大将商议之后决定第二天就攻打沛公。 当夜,张良刚刚准备入睡,结果却在自己的住处见到了一个熟人——项伯。 项伯乃是项羽的叔父,当初在下邳的时候,因为杀了人而被张良所救,所以心里十分感激张良。 这次听说了项羽第二天就要攻打沛公,又知道张良正在沛公军中,生怕他在乱军之中丢了性命,于是连夜赶来报信,希望他能够跟随自己逃走。 张良听了,吓了一跳,连忙问他现在项羽在什么地方,项伯告诉他项羽已经在鸿门整军待发了。 听到鸿门这个地名,张良的心脏狠狠地跳了一跳,连忙拉着他去见了沛公,向他说明了沛公自从入关以来的所做所为,表明他就算是先平定了关中,也不敢对项羽有丝毫不敬之意。 “当初怀王与众将约定,先入函谷关,平定关中者可为关中王,可是沛公却没有入驻咸阳宫,仍然在霸上驻守,咸阳宫中的财宝库府也全都被封存着,沛公没有动过一丝一毫,就是为了等待大将军和其他各路诸候入关之后再做打算。沛公对大将军的尊崇可见一斑,为什么大将军却要攻打沛公呢?请项兄一定要向大将军说明白,这一定是有小人在其中做祟,想要挑起两军大战,到时候沛公固然难于幸免于难,大将军又岂不是损兵折将?谁又能知道大将军与沛公鹬蚌相争,不会有人渔翁得利呢?” 张良一番话说服了项伯,让他心中也开始怀疑起来,只不过他虽然知道项羽想要攻打沛公的事情,却不知道这是因为曹无伤就是那个做祟的小人,于是便答应回去将沛公的心意说给项羽,劝他不要攻打沛公。 刘季和张良再三感谢,并且送了项伯许多金银珠宝,这才将他送出了营地,并且表示,沛公会在第二天亲自前往鸿门拜见项羽,于是项伯更加相信刘季对项羽没有生出背叛的想法。 等他回去后,就将张良对他说的那一番话对项羽说了,劝他暂时不要攻打沛公,一定要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弄清楚,而不是片面地听从某个人的话,那样说不定会被别人利用。 项羽一向自负,自觉刘季是没有胆量敢于和他作对的,所以对于项伯转述的这些话,倒也信了一大半,于是决定再看看。 等到第二天,刘季只带着张良、樊哙、夏候婴、靳强、纪信等百来人就赶来了鸿门,并且再三地向项羽道歉,表示他不敢背叛项羽。 项羽终于相信了刘季,并且把曹无伤给顺嘴卖了,因为他现在觉得这个曹无伤居心叵测,不但背叛自己的主公,还想利用英明神武的他,这让他很生气。 两人相谈甚欢,项羽便让人设宴款待刘季。 项羽的首席谋士范增,足智多谋,又是辅佐过项羽长辈的人,被项羽尊称为亚父。 他觉得沛公刘季很不凡,将来或许会对项羽的大业造成阻碍,于是便劝项羽乘机杀了刘季。 项羽却觉得那样做是小人行径,没有应允。 范增于是私下将项羽的堂弟项庄找来,让他在酒宴上舞剑助兴,然后乘机刺杀刘季。 等到项庄果然主动要求要舞剑助兴时,张良便是一惊,连忙向项伯使眼色。 项伯看到立刻明白了张良的意思,也拔出了腰间的佩剑与项庄对舞,实则是以自己的身体遮挡住项庄攻击沛公的方向,使得他没办法刺杀沛公。 项伯拖住了项庄,张良便借尿遁出了营帐去寻樊哙。 樊哙看到他一个人独自出来,连忙上前问道:“今天的事情怎么样了?” 张良道:“很危急,现在项庄以舞剑助兴为名,实则意在刺杀沛公。” 樊哙听了,心中大急,一把抓住张良道:“这太危急了,我要进去和他同生共死!” 说完他就拔出了自己的佩剑,举着盾牌想要冲入军门。 张良连忙拉住了他,道:“项羽在帐外布满了军士,你这样如何能进得去?你听我的。” 说完便附在樊哙耳边低声交待了一番话语,然后带着他向军门走去。 守着军门的项军士兵拦住了他们,张良连忙上前,说是沛公听说大将军最喜勇士,现在帐中项庄正在舞剑助兴,沛公便派他来叫沛公帐下最为勇武的人来给大将军表演助兴。 守门的军士不知道范增的计划,不过却知道自家将军是真的喜欢勇武的人,再看看樊哙提剑举盾的样子的确勇武,又知道张良是从大帐里出来的,就相信了他的话,放了二人进入军门。 穿过重重守卫,樊哙渐渐按捺不住,脚下的速度已经飞快,脸上的表情也有些骇人。 守在帷帐入口的两名守卫看到他要往里冲,就持戟交叉想要阻止他,樊哙侧着盾牌将两人撞倒冲了进去,然后向西站着瞪着眼睛看着项羽,头发根根竖起,连眼角都裂开了。 帐中众人都吃了一惊,项庄和项伯也停下了舞剑。 项羽见了,就把手放在剑柄上站起问道:“你是干什么的?” 此时张良也已经跟着进了帷帐,连忙道:“这是沛公的参乘樊哙。” 项羽看了一眼刘季,刘季连忙站了起来拱手道:“樊哙性子直,不懂礼数,还望大将军勿怪。” 项羽自己的性子就比较直,所以也喜欢性子直的人,尤其是看到樊哙身材高大壮硕,一看就是勇武之人,于是便下意识地赞了声壮士,又让人“赏他一杯酒。” 旁边伺候的仆从故意取了一个最大的杯子倒了一杯酒递给樊哙,樊哙接过去单膝跪地拜谢,然后站了起来一饮而尽。 项羽见他喝的豪爽,便说:“赏他一只猪前腿。” 那仆从又故意给了他一只还没煮熟的猪前腿。 樊哙就将手里的盾牌扣在地上,将猪前腿放在盾牌上,然后用剑切着吃。 等他吃完,项羽眼中露出感兴趣的神色,又问道:“壮士,还能喝酒吗?” 樊哙瞪着眼睛按照张良教给他的话道:“我连死都不怕,一杯酒有什么可推辞的?秦王有虎狼一样的心肠,杀人惟恐不能杀尽,惩罚人惟恐不能用尽酷刑,所以天下人都背叛他。怀王曾和诸将约定:‘先打败秦军进入咸阳的人封为关中王。’现在沛公先打败秦军进了咸阳,一点儿东西都不敢动用,封闭了宫室,军队退回到霸上,等待大将军到来。特意派遣将领把守函谷关的原因,是为了防备其他盗贼的进入和意外的变故。这样劳苦功高,没有得到封侯的赏赐,反而听信小人的谗言,想杀有功的人,这只是灭亡了的秦朝的继续罢了。我以为大将军不应该采取这种做法。” 项羽没想到一个小小的参乘居然也敢如此顶撞于他,偏偏又觉得他说的很对,如果不是觉得委屈,又怎么会如此愤怒,一时竟不知道如何回答,只好让他坐下。 樊哙就挨着张良坐下。 酒宴继续,当然,项庄的助兴节目已经被打断,也就没有必要继续了。 坐了一会儿,刘季借口去上厕所,乘机把樊哙叫了出去,张良见了,也跟了出去。 樊哙让刘季快走,刘季说:“现在出来,还没有告辞,怎么办?” 樊哙说:“做大事不拘小节,讲大礼不必计较小的谦让,如今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还告辞干什么呢?” 刘季听了,决定就此离去,然后让张良留下来道歉。 张良说:“我如今是韩国司徒,于沛公也好,大将军也好,都算是客。沛公只管回营,我会想办法向项羽解释的。” 刘季抓着张良的胳膊,郑重道:“拜托子房了。” 张良道:“沛公不必多言。” 想了想问道:“沛公来的时候带了什么东西没有?” 刘季道:“我带了一双玉璧,想送给项羽,还有一双玉斗,想送给范增那个老家伙,可是现在他们肯定很生气,想要杀我,我不敢亲自去送,不如子房替我送上吧,希望能够躲过这一劫。” 张良说:“好。” 取了玉璧和玉斗,让他赶紧离开。 鸿门距离霸上相距有四十里,不过如果抄小路的话,只有二十里左右,于是刘季就骑着马抄小路返回霸上。 樊哙、夏候婴等四人则是步行,至于其他人,自然顾不上了,不过他们都是一些小兵儿,就算项羽再怎么发怒,也不会拿他们怎么样。 帷帐中,项羽正在和范增争论。 项羽怪范增不该让项庄打着舞剑的晃子想要刺杀刘季,他认为刘季的态度恭敬,做事也没有出格的地方,而且还立下了大功,如果就这么死在这里,传出去后必定会有损他在诸候中的名声。 范增认为刘季面憨心狡,如果不乘着现在有机会杀了他,以后再想杀他就难了。 两人谁也说服不了谁,旁边还有个项伯在给刘季帮腔,于是就争了起来。 争了一会儿后,项羽忽然发现刘季出去的时间有些久了,就连张良、和那个参乘樊哙都不见了,于是就叫都慰陈平去找刘季。 陈平自然是找不到刘季了,不过他见到了张良,就问张良沛公哪里去了。 陈平也是个美男子,长的高大健美。 这个人张良也注意过,原因当然是林依依曾经提起过他的名字,所以暗中打听过他,知道这个人也是个有本事的人,不过好像名声不太好。 张良听到陈平说项羽在找沛公,便带着玉璧和玉斗返回帷帐向项羽道歉道:“沛公不胜酒力,因不能当面告辞,让我送上玉壁一双敬献给大将军,送上玉斗一双,敬献给范先生。” 项羽问:“沛公现在在哪里?” 张良说:“听说将军有意要责备他,已经独自离开返回军营了。” 项羽心想,肯定是因为项庄舞剑的事让他害怕了,心里更觉得刘季不敢背叛自己,于是就收下了玉璧。 等到张良离去,范增拿起送给他的玉斗丢到地上,一剑敲碎叹息道:“唉,竖子不足与谋!将来夺取大将军天下的,必定是刘季,我们都会变成他的俘虏啊。” 项羽听到范增这样说,心中更加不快,但是又敬重他年长,不好和他计较,只好拂袖而去。 这一切却全被陈平看到了,他什么也没说,不过心里也认为范增说的对,与刘季相比,项羽现在虽然实力更强,但却刚愎自用,听不进劝谏不是成大事之人,反倒是那位沛公,能曲能伸,而且能够让张良、樊哙那样的人为他出生入死,以后说不定真的能够取得天下。 马脚 刘季回到霸上,第一件事就是杀了曹无伤。 他这一次几乎是从鬼门关上过了一趟,而这全都是拜曹无伤所赐,这如何不让刘季愤怒? 等到张良带着那百来人回来,说是项羽收下了玉璧,也没有责怪他的意思,刘季才算是松了一口气。 然而张良却并不乐观,他对刘季说,范增在鸿门宴上没能杀了沛公,肯定还会想出其他的办法来对付他,恐怕会向项羽建议,将他困在咸阳,不让他再去征战,这样就没有功劳可立,以后就会越来越没有话语权。 果然,项羽带着诸候继续向西行进,却独独让沛公留守。 他一路攻城掠地,肆意屠杀,连阿房宫都给烧了,所经过的地方,只留下残垣断壁、遍地尸骸。 秦国的百姓对他非常失望,但是又害怕他,不敢不服从他,也因此更加感念沛公的仁义。 等到整个关中全都臣服于项羽的淫威之下后,各路诸候们全都聚集在咸阳,项羽便派人回去向怀王报告并请示,等着怀王的封赏。 在他的心里,现在整个关中全在他项羽的掌控之下,灭掉秦国最大的功臣也是他,所以他才应该是关中王。 谁知道怀王给出的回复却是让他按照原来约定的办。 这样的话,就意味着沛公才是关中王,因为沛公才是第一个进入函谷关平定关中的人。 项羽心中不忿,就拖着不理会怀王的命令,尤其是看沛公格外的不顺眼,于是听了范增的建议,将他困在咸阳,连军营都不让他回了。 刘季没办法,就和张良商量这件事怎么办,可是张良一时也想不出办法来,只好安慰他几句,暗自思考破局之法。 这一天,张良正在住处自己跟自己下棋,实际上却是在想如何解决沛公的困境。 此时,棋盘上黑子白子混乱不堪,他正一手支着下巴,另一只手上手指夹着一枚黑子却虚悬在棋盘之上,似是不知道该下在哪里。 忽然,一支晶莹如玉的纤手从旁边伸出,从他手上取下了那枚黑子“嗒”的一声落在了棋盘之上。 张良一怔,扭头看向旁边,就见到一位俊美的白衣少年正半弯着腰站在自己身边。 他一手负于身后,一手从棋盘上缓缓收回,乌黑柔顺的长发从他的肩头滑落,遮住了半张俊脸。 有阳光洒落他的身上,像是给他镀上了一层柔和的白光,让那人看上去竟带出几分圣洁之意。 张良的双眼微眯,那层白光便恍然不见了。 他知道,刚才,只不过是幻觉罢了。 不过,看到眼前的少年,张良眼前一亮,心中涌现巨大的喜悦,原本有些沉重的心情突然之间就变得轻松了起来。 “松儿?你来了。” 他轻声喟叹,这个人,他曾经躲过,但是真的见不到他,他却又想他。 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自从上一次他来看过自己一次之后,已经快有两年了,他甚至怀疑,是不是自己那几次刻意的躲避,伤了他的心,所以他才会不来看自己了。 总之,这真的是一次比较久的分别,如果不是战事吃紧,如果不是他还能收到他的信,他恐怕会忍不住去找他吧。 林依依看他一眼,微笑着走到棋盘的对面,坐下。 “这棋局可真是乱啊,子房,你遇到麻烦了?” “你应该已经知道了吧?否则不会来看我,更不会来看我却不带信儿一起。” 张良捏起一颗白子落在棋盘上。 林依依轻轻一笑,她听出了张良话语之中的怨念,但是他也没办法啊,这两年张信那个小子越来越会搞事了,她都快要压不住他了。 “我听说,你和沛公被困在了咸阳,连城门都出不了,虽然不知道你现在的情况到底有多危急,但是把信儿带来,总是不妥,而且,我这次是偷偷来的,那小子现在变得越来越奇怪了,一点都不想你这个当爹的,他自己不来看你,连我也不让,回头你可得好好教训教训他。” 林依依也取了一颗黑子轻轻落在了棋盘上,一边还狠狠地告了张信一个黑状。 “你说的是信儿?” 张良有些不相信,手里捏着的那颗白子就没有落下,而是抬头看着林依依问道:“为何?” “我怎么知道为何。总之每次我说要来看你的时候,就会出岔子,不是突然多出个奇怪的病人拖住我,就是你的行踪不准确,好几次干脆就是他突然生起病来。” 林依依微微皱着眉道,看到张良那一子迟迟不落,于是催促道:“该你了。” 张良挑了挑眉,却没说话,只是将手里的棋子落下,然后重新将目光落在了林依依身上。 林依依手里早就捏着一颗棋子了,看到张良的落子位置,似乎不在她的预料之内,轻轻皱了皱眉,略作思考,才将手里的棋子落了下去。 “类似的事情发生的多了,我自然会生疑啊,于是我就试探了他几次,可以确定,那小子就是故意的。我就问他啊,为什么不想见你,难道他不想念父亲吗?这小子还诡辩,说他不是不想你,只是不想打扰你,说你正在建功立业,他却还小,帮不上你的忙,所以不想给你添麻烦。哈,我可是记得,当初他才十岁,就想跟着你上战场,为此还不自量力的拿着一把大剑瞎练,现在他长了两岁,反而觉得自己小了?” 林依依语气里有些抱怨,但是张良还是听出了几分宠溺。 他再落一子,微笑着道:“难怪两年多了你都没来看我了。” “没办法啊,我总不能让那小子老是拿自己的身体折腾来折腾去啊,他还那么小,对医术药理的认知也才一知半解,万一哪天下手重了,那就是一辈子的事儿了。” 张良看着一脸无奈的好友,眉头终于轻轻地皱了皱。 他知道这是好友在向他解释,但是他也有些想不通自己的儿子这么做的原因,是真的如同他所说,为了让自己安心做事,还是因为什么事情对自己这个父亲有了芥蒂? 还是,就为了不让松儿来见自己? “他还好吗?” 张良觉得或许自己应该多了解一下自己的儿子,毕竟这么长时间不见了,虽然有书信往来,但倒底不是很方便,所能知道的大抵也就是身体好不好啊,到哪儿了之类的。 对于儿子的成长,还有他现在的思想,他这个做父亲的,可是一无所知了,也许,儿子就是因此觉得自己对他的关心不够,所以才故意和他闹别扭? “他很好啊,长的都快赶上我了。而且越长越帅,现在就已经很英俊了,将来再大些,肯定会是个不输于你的美男子。” 张良有些无奈,松儿什么都好,就是有些好色,对于长的好看的人格外的喜爱。 不过说起来,两年多过去了,他却还是两年前的样子,一点都没有变化,有些神奇,大概是因为他是一名方士,修练了什么特殊的功法的缘故吧。 “他的医术学的怎么样了?” “唔,还不错,我现在看病可轻省了,除非一些疑难杂症,其他一些常见病,信儿自己就能够解决了。” “那剑术呢?有没有荒废?” “怎么可能,那小家伙最喜欢的就是剑术了,练的可勤快了。” 张良唇角微翘,显然林依依刚才所说的话让他很满意。 他动了动嘴,还想继续问,林依依已经摇着手道:“好了好了,他什么都没落下,读书、练剑、数术、还有琴棋二艺,一直都练着呢,还练的很好,这下放心了吧,我可没把你儿子教废了。” 林依依冲着他翻了个白眼,看的张良心中发笑,果然是孩童一样的性子啊,不过他是真心感激好友。 其实张信所担心的,也是有道理的,如果他将张信带在身边,还真没多少时间去教导他呢,那孩子又是个心思重的,说不定,在他的疏忽之下,那孩子会长歪也未可知。 如今却是不同了,听到好友的话,他知道自己的儿子应该被教的很不错,那么,之前他会对自己说那些话,应该,也是在提醒他要更加重视信儿一些吧,至少,应该知道,儿子为什么会不想来见他的原因。 张良一边想着,一边将一枚棋子落下棋盘。 林依依很快跟上一子,然后有些好奇地道:“行了,信儿的事儿先放一放,回头你最好见见他,自己去问他好了。先说说你的麻烦事儿吧,倒底怎么回事儿?” 张良便将鸿门宴上的危机,以及现在沛公被困在咸阳城的困境说了一遍。 林依依听的津津有味。 她知道鸿门宴的故事,却不知道具体的时间,不过听张良这个当事人详细讲述了一遍,才更加体会到其过程的惊险。 “你胆子可真大啊,沛公自己跑了,你却留下来帮他给项羽道歉,你就不怕项羽一怒之下将你杀了?” “我现在可是韩国司徒,只是个客人而已。帮一个朋友向另一个朋友道歉、送礼,难道另一个朋友就要杀了我吗?更何况,我虽然跟随在沛公帐下,但却是代表韩王对沛公表达感激之意而已,毕竟,韩国能够复国成功,沛公可是帮了大忙的,这一点,天下皆知,项羽又怎么会怪我呢?” 林依依挑了挑眉,道:“你们这些人的想法,我是不太明白的,不过,我还真不知道原来鸿门宴竟然是因为一个叫曹无伤的家伙引发的。果然是小人物啊,就这么死了,大概历史上也留不下什么记录吧。” 张良听到她说的话,却是心中一跳,忍不住看了她一眼。 怎么可能会在历史上留不下一笔? 若是以后沛公称帝,鸿门宴就必定会被史家大书特书,而做为引发这个事件的人,曹无伤哪怕是个再小的人物,也必定会被记入史书。 可是当初林依依却连提都没有提过这个人的名字,她说了,史书上的记载,很多东西她都不记得了,大概,当初读史的时候,她就是和松儿一样的想法,认为曹无伤是个小人物,所以就忽略了他,才会忘记这个人吧,殊不知,就是这样一个小人物,却差点引发两军大战,让沛公遇到了迄今为止最大的一次危机。 林依依当然不知道张良心里在想什么,她想了想,忽然记起了一个人来。 “你说,沛公走了之后,项羽派了谁来找他?” “都慰陈平。” “陈平?!” 林依依眼睛瞪圆,惊讶不已。 这个人不是应该是刘邦的手下吗?怎么会跑到项羽手下去了? 林依依站起身来,一手插着腰,一手捶着自己的眉心走来走去。 “他怎么会在项羽手下?他不是刘邦的谋士吗?” 她喃喃自语,似是遇到了一个不解之谜。 然而她不知道,她的这一声轻声自语,却被正在关注着她的张良听在了耳中,更不知道,当他听到她这句话之后,心中涌起的惊涛骇浪。 拥抱 刘邦,他再一次听到了这个名字! 现在,他已经知道了所谓刘邦,就是沛公刘季,只是他也知道,这个名字,必定是沛公以后更改的,因为他已经试探过了,直到现在,沛公都从来没有叫过这个名字。 那么,这意味着什么? 难道松儿和依依一样,也知道未来? 那么他是怎么知道的? 是以他方士的手段卜算出来的? 还是如同依依一样他同样是来自未来? 还是…… 张良的心脏忽然剧烈地跳动起来,他突然想到了一个可能,虽然那样的可能实在有些不可思议,但是依依本身就是一个不可思议的存在啊。 张良狠狠地吞咽了一下唾沫,用他最大的力气控制着自己的情绪。 好一会儿,他才缓缓平静下来,发现自己刚才因为太过激动,竟然无意识地将那棋盘都扣出一道深深的印迹。 指尖传来一丝痛意,指甲反转,流了些血出来,张良看了一眼,轻轻地将手收回衣袖里。 “松儿,你在说什么?” 张良一副好奇的模样,只不过,他故作平静的声音却带着一丝沙哑。 “啊?我什么也没说。” 林依依一惊,回过神来。 刚才一番思考,让她想到了一个可能,她记得汉初三杰的韩信,最初投奔的就是项羽,但因为项羽没有重视才会跑去投奔刘邦,然后也不被重视,才会引得萧何月下追韩信。 她不知道现在的韩信是不是已经到了项羽手下,也或许,他还没有投军? 但是至少,她到现在还没有听说过韩信的名字,不过这都不重要,反正这个人将来一定会被刘邦登台拜将的。 但是这也让她想到了,陈平可能和韩信的情况差不多。 他现在在项羽手下不要紧,即然他将来会成为刘邦的谋士,那就说明他看好刘邦,这样说来,现在刘邦的困境,说不定可以着落在他的身上了。 林依依回过身来,重新坐了下来,她的脸上有些兴奋,上身向前略倾,问道:“子房,那个陈平,你认识吗?” “不过几面之缘而已,不算熟识。”张良目光微闪,平静道。 “我跟你说,这个人很有本事,或许,你现在的困境,他能够帮得上忙。” 林依依轻笑着道,声音却有些刻意的压低,看上去,有几分神神秘秘。 “哦,他是项羽的人,怎么可能会帮沛公?松儿难道不知道,越是有本事的人,就越会忌惮沛公吗?” “非也,非也。” 林依依竖起食指在他面前摇晃,脸上的笑意会让人想到“故作玄虚”这四个字来。 张良看到她这个样子,又一次将眼前之人和记忆中的少女重合在了一起。 一模一样啊,都是那么的可爱,可爱的让他想要抓住那根手指咬上一口。 张良微微眯了眯眼,作出一副疑惑不解的样子问道:“哦,松儿倒是说说为何,在下愿闻其详。” “有本事、有才华的人,自然有识人之明,能够看出沛公的不凡也不出奇,但是,你难道不知道这世上还有一句话叫作‘良禽择木而栖’吗?我可以肯定地说,这个陈平的才华,或许比不上子房,但也相去不远,所以,他的眼光也一定不会差你太多,肯定能看得出来,沛公比项羽更适合当主公。既然你能够选择沛公,那又怎知他不会同样看好沛公呢?他又不是项羽的什么人,对他的忠诚有限,相比较而言,建功立业才是他更看重的吧?” 其实,在林依依特意问起陈平这个人的时候,他就已经意识到了这一次的困境或许可以找这位陈平帮忙了。 因为他记得很清楚,林依依曾经说过,陈平也是汉王的人。 而在他对陈平的关注中,同样也知道了这是一个有才华有谋略的人,而且,这人更擅剑走偏锋,出奇谋,用诡计。 此时再听了松儿一番话,心中的某些想法就更加明确了起来。 “松儿的意思,是让我去找陈平?” “嗯,你去找他,他说不定心里早就想投靠沛公了却没有中间人帮他说话呢。再怎么说,他现在也算是项羽的人,平白无故来投靠,肯定得不到信任,但如果,你去找他帮忙,他要是把这件事做好了,那不就是最好的投名状吗?既能得到沛公的信任,又能展现他的本事,你说他会不会做?” 张良坐直了身体,脸上也露出了笑容,他直勾勾地盯着林依依不说话,直盯得林依依都觉得有些奇怪了。 “怎么了,你老盯着我干嘛?” 林依依有些不解地问道,还伸手在自己脸上摸了一把,道:“我脸上有东西?” 张良却是缓缓地站了起来,一步一步走到了她的面前。 林依依微微皱起了双眉,觉得被张良这么近又居高临下的看着有些别扭,也站了起来。 “子房,你现在的样子好奇怪,倒底怎么……” 话未说完,张良忽然张开双臂一把将她抱在了怀中。 “了……” 林依依一下子也愣住了。 虽然她不止一次地故意撩拨过张良,但都是假装无意的小动作而已,张良虽然也往往会有失态,但也从来没有向今天这样大的动作,最主要的是,林依依可以肯定,她刚才真的没有撩这个人啊,所以,这是发生了什么事儿? 柔软的身体被抱在怀中,那种如同刻入骨髓般的熟悉感立刻传遍了全身。 张良觉得自己的心脏跳的快要爆炸了,他浑身的血液都快要燃烧起来了。 是她,这种熟悉的感觉,还有熟悉的味道…… 她回来了。 无论她是起死回生,还是借尸还魂,都不重要了,他只知道她回来了。 “依依……” 张良闭上了双眼,泪水从眼中滑落,他无声呢喃着那个让他魂牵梦萦的名字。 林依依僵硬着身体,不知道该不该推开他,但是真不不想推开啊。 她感觉到张良的吐息扫过了自己颈项,似乎是说了什么,可是她却又没能听清,于是便僵着身子问道:“什......什么?” 很快她又觉得还是应该推开张良,不然的话有点崩她现在的人设,于是又道:“子房,你先放开我行吗?这个,两个大男人搂搂抱抱的……有点不成样子……” 话虽如此说,她却乖乖站着动都不动一下,更没有一星半点想要反抗的意思。 张良听到她的话,头脑忽然一清。 她既然要玩,那他就陪着她玩好了。 不管她身上倒底发生了什么,也不管她现在是男人还是女人,只要她回来就好,只要她陪在他身边就好。 张良偷偷地抹去眼中的泪水,将怀中的人抱的更紧了几分。 “你都说了,都是男人,怕什么?我这是在感谢你啊,你刚才出的这个主意,一定可以解决沛公的困境,所以我觉得,只有给你一个拥抱,才能表达我现在心中的欢喜。” “呃,这样啊,那……好吧。” 听到张良的话,林依依的身体也放松了下来,然后犹犹豫豫地伸手回抱着张良。 轻轻地闭上眼睛,林依依什么也不想想了,天知道,这个怀抱,她有多么的想念。 虽然张良想出了好些借口,林依依最终仍然没有留下来,一方面,是因为知道他有事要忙,另一方面,当然是还有一个小麻烦在等着她呢,如果她敢留下不回去,那小家伙绝对敢闹翻天。 离开张良住处,林依依一边往回赶,一边想着这次与张良的见面,她觉得,他似乎有些改变,又似乎并没有改变,不过那一个久违的拥抱,也许会让她回味许久。 只是,他对自己表现的似乎更加热情了,尤其是,这一次的见面,让她隐隐察觉到,他之前在和她相处的时候还有的一些纠结与抗拒,现在已经完全没有了,她甚至都有些怀疑,是不是自己哪里露出了马脚,他已经认出了自己。 但是仔细再想想,又觉得不太可能,如果他真的认出了自己,不是应该挑明了吗? 哪怕是有所怀疑,不是也该试探逼问一番吗。 但是并没有,他似乎并没有看出来自己是在女扮男装,反而像是放弃了挣扎,打算对赤松子下手了! 当林依依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她真的不知道自己是该喜还是该怒。 或许,她应该为自己无论变成什么样都能拿下那人感到自豪? 但是同时,她却也为他的“见异思迁”而感到难过。 也许这样矛盾的心理并不全是她离开的原因,但是她觉得暂时还是不要呆在他身边的好,不然,她不知道自己在他的温情之中到底是融化还是暴发。 总之,建议张良去找陈平,先帮他解决了现在的困境再说,而自己,或许也该好好想想了。 “先生!” 有些神思不属地行走于咸阳街头,林依依的身前忽然出现了一堵肉墙,同时,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将林依依的神思拉了回来。 “大牛。” 抬头一看,林依依眼睛一亮,脸上也露出笑容来。 自从当初分别之后,二人便再没有见过面了,说起来,还真有些想他了。 大牛的神情看上去也很激动,欣喜之余,还有着几分幽怨,林依依有些心虚地拍了拍大牛的胳膊道:“哈哈,好久不见了,大牛。” 医馆 “你知不知道,这两年我找过你多少次了?”大牛的声音闷闷的,听上去就很委屈。 “呃,是嘛,那真是不巧哦,我这两年四处游历,大概是和你走岔了,这次不就遇上了嘛。” “要不是我知道你肯定会来找他,一直在这里守着,恐怕还是见不到你吧?你怎么一次都不回桃源去看看呢?” “桃源啊,我现在这个样子,回去了还有谁能认得出来呢?要是引起他们的怀疑怎么办?” “那又怎么样?那里本来就是你找到的,难道你就不想回去看看吗?再说了,就算是乡亲们知道了又怎么样?他们又不是不知道你本来就是仙人的弟子,返老还童又怎么样?长生不老又怎么样?他们只会更加敬畏你,难道还会对你不利吗?” 大牛有些想不通,她明明在桃源给自己建了屋子的,虽然她现在是蓬莱岛主了,但是桃源村里也有她的家啊,她怎么就不肯回去呢? 林依依倒也不是不想回去,只是她怕会吓到那些村民们,但是现在听大牛这么一说,仔细想想,也确实,当初良蒲来帮忙布置桃花阵的时候,村民们就都知道了她是沧海君的弟子了。 虽然她现在容貌有些变化,尤其是年纪上对不上,大不了不以林依依的身份回去,就以赤松子的身份回去好了,反正都是沧海君的弟子嘛。 “知道了,等找个时间,我和你一起回去一趟好了。” “真的?太好了,三伯他们可想你了,都问起好多次了。” 大牛听了很开心,一边挠着脑袋一边问道:“我们现在去哪儿?” “去找我的学生。” 林依依轻轻推了推大牛,大牛连忙往旁边让了让,看到她走过去后,才跟在她身后道:“哦。” 他有些疑惑,两年多不见,姐姐居然还收学生了? 这他可得去见见了。 张信被林依依丢在了咸阳城南的一片区域里,这里都是一些贫民、难民、还有一些流浪者,总之就是一个贫民窟一样的地方。 这样的地方,可想而知了,脏、乱、混乱、然后便是伤病多。 其实,这样的地方,几乎每个城市都会有,游历之中,林依依也已经不是第一次带着张信去这样的地方了,因为病人多,也就意味着有更多的案例给张信来练手,而对于这些穷苦百姓,能够得到医师的医治,很多时候也是很难得的事情。 两年多来,对于一些常见的病症,张信已经完全没有问题了,所以渐渐的,林依依也就从手把手地教他,渐渐放开,让他独自医治,然后再针对他拿不准或者没见过的病症来详细教导。 这一次,为了能够去见张良,林依依便将张信丢在了这里,让他给这南城的百城看病,将这当成对他医术的一次考核。 张信在一个小院子里忙碌着。 这个小院的主人是一对中年夫妇,姓陈,张信便叫他们陈叔陈婶。 因为陈婶生了病,虽然一直都有找医师医治,但却总是不好,这次正好遇到了林依依和张信,出手帮她治好了病,心中很是感激。 所以一听说林依依要让张信借他家的小院来作为临时医馆,立刻便同意了。 不仅如此,他们夫妇二人还自觉成为了张信的助手,帮他向外宣传,让更多的患者来这里看病,帮他维持秩序,帮他做一些清洗、递药之类的辅助工作。 小院中不时有衣衫破烂的百姓相携而来,然后在他这里看过病之后感激涕零地离去。 张信坐在一张破旧的木桌后面,一边帮坐在对面的病人号脉,一边随口报出一味味药材的名称以及份量,那对夫妻便在旁边的药箱中找到相应的药材,拿一杆小称称了堆在一张荷叶之上。 等到张信看诊结束,会再检查一遍他们配好的药材,发现没有错漏之后,才会让他们包好拿给病者。 病者千恩万谢之后,多会从身上掏出一些东西来充作诊金和药资。 但是因他们贫穷,给钱的总是极少数,大多数不是拿点从口中省出来的杂粮糙米,便是自己打来的河鱼山鸡。 张信也不拒绝。 跟着林依依的时间久了,这样的事情见的也多了,知道这些东西在他看来不值什么,但是对于这些百姓来说,却已经是他们能够拿出的最好的东西了,是他们的一片心意。 以前的时候,他们也会收下一些,现在借用了别人的地方,还让人家免费打下手,总也该给于一些回报。 这些道理,都是林依依教给他的。 他最初的时候,看到这些人的可怜,也很同情,便想着免费病治,连药材也免费送给他们了,因为他们实在是太穷了。 但是老师却说,如果他这么做,会伤害到其他医师。 张信很不明白,他只是想做些好事罢了,怎么就会伤害到别的医师呢? 林依依告诉他,因为其他的医师也是要吃饭的啊,他们也要吃饭,也要穿衣,也要养家糊口,如果每个病人都因为穷就让医师免费医治,还要搭上药费,那医师就要活不下去了。 张信想了想,觉得还是不理解,就问她:“可是,我们不是其他医师啊,我们就算是全部免费,也不会活不下去啊。” 林依依就笑着对他说:“可是,我们如果这样做了,救的人越多,帮的人越多,传扬开来,大家就会觉得医师是可以免费救人的,甚至有人会觉得医师就应该免费治病,如果不这么做,就是天理不容了。这个世界上,总是有些人没有感激之心的,他们会将别人对他的善意当作理所当然,而不会去想,别人对他有所付出,他其实也是应该有所回报的,哪怕这个回报可能并不是等价的。” 后来,遇的事情多了,张信也确实遇见过几次将别人的善意当成理所当然,却毫无感恩之心的人,这种人,老师一般是不予理会的,看上去就是见死不救了,但是他却慢慢地理解了老师所说的话。 “小先生,多谢小先生了,您可真是个好人啊,老天一定会保佑您的。” 一个头发花白,面容枯黄的老妇人一边流泪,一边笑着不顾张信的阻拦就要跪下给他磕头。 她的身边坐着一个看上去年纪和张信差不多大的男孩子,但实际上,这孩子却要比张信大了五六岁,只不过因为长期的营养不良,才使得他看上去比他的实际年龄要小许多。 相反张信却是因为有林依依的合理调理,吃的好,睡的足,还天天练武强身,使得他看上去比同龄人要打上不少。 这孩子瘦的像竹竿一样,皮肤和老妇人一样干枯,一看就是营养不良的样子。 他是那妇人的孙子,为了从树上掏几只鸟蛋,不小心摔断了腿,又没有钱看伤,差不多就是等死了。 谁知道听说有人在这里有位小先生不但医术高明,所收的诊金还不贵,基本上就是给多少收多少,就抱着尝试的心理来试了试,没想到还真的得到了张信的医治。 张信拉着她有些无奈地道:“老人家,我年纪小,您这样做,是要折我的寿啊,快起来吧,看病救人,本来就是医者应该做的,您不必如此。” 那老妇人本来一定要磕头的,一听说要折小先生的寿,一下子也不敢跪了,可是心里又过不去,一时尴尬着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张信笑了笑,道:“好了,您孙儿的断腿已经接上了,我再给他开点药,您带他回去好好养着吧。” 略顿了顿,他扭头看了看旁边的一个大笸箩,里面放着的都是这些病人们送来感谢他的东西,其中就有一只山鸡。 于是他走过去将那只山鸡拎了过来,塞到那少年怀里道:“你的身体本来就弱,又伤了腿,应该好好补补,这个你拿回去熬汤喝吧。” 那少年涨红着脸,眼圈也红了起来,抱着那只山鸡有些不知所措,那老妇人却已经变了脸色,一把将山鸡从少年怀里夺了过来要放回笸箩里去。 “使不得,这个使不得。我们本来就没有钱给小先生付诊费,还白拿了您的药材已经是感激不尽了,怎么还能拿别人送给小先生的谢礼。” 张信拦住了老妇人道:“老人家,没关系的。我并不缺这些,但是您的孙儿却很需要它。本来我是可以免费做这些的,但是老师说了,医者也是要吃饭的,所以为患者诊了病,就应该收取报酬,所以我给你这山鸡,不是免费的,而是希望您的孙儿早日康复,然后赚了诊金来还给我的。” 听他这么一说,老妇人倒是不好推拒了,回头再看看自己孙儿那瘦削的小身板,心中更加犹豫,她脸上露出为难的神色道:“小先生说的倒也在理,只是,我这孙儿自小体弱,年纪又小,实在是赚不到钱,小先生的诊金……” 她扭头看看孙儿,眼圈又红了起来,如果不是实在没什么本事,又怎么会去爬树掏鸟蛋? 如果不是实在饿的没了力气,又怎么会失手从树上跌下来? 他可不是淘气,只是饿极了想找点吃食罢了。 可是她能够要求小先生不跟她们收诊金吗? 没听说人家医师也是要吃饭的吗,看病就要付诊金,这是天经地义的啊。 张信看她这样,自然明白她在为难什么,于是笑了笑道:“老人家,不用担心,我和老师在这咸阳城会呆很长一段时间的,等你的孙子腿好了,就叫他来这里帮忙吧,我会教他采药,以后,他就可以采药卖钱了。” 老妇人听了眼睛一亮,就连旁边坐着正在难过的少年也激动不已。 他以前怎么就没想到这一点?他可以采药换钱的啊。 他却没有想过,采药也不是一件容易事呢,山上的危险,凭他一个体弱的少年,还真不一定能够应付得了。 张信之所以说要教他采药,当然也包括要教他一些武技护身之法了,他这是看着那少年顺眼,才想帮他一把。 祖孙二人千恩万谢地离开了,后面暂时倒是没有别的病人来了。 张信坐下一边休息,一边喝水,却忽然意识到自己已经很长时间没有见到老师了,于是便站起身来想去屋子里找找,说不准,他又在哪里偷懒睡觉呢。 可是在屋里转了一圈,却是空无一人,那人根本就不在。 张信眉头一皱,有了一些不好的想法。 弟弟 “老师。老师?老师!” 张信从屋里出来,连着叫了好几声,一声比一声声音大,但却没有得到任何的回应。 他的脸色已经变得有些难看了。 老师老想去看父亲,他想法子阻拦了几次后,老师终于不再提这件事了,但是这次带着他来咸阳的目的,肯定还是想去见父亲,这让他心里很不高兴。 正在整理药材的陈婶看到张信在找老师,便笑着道:“小先生,你家老师他好早就出去了,怕影响你看病,便让我们不要告诉你。” 张信听了,顿时绷着一张小脸就要往外走,他要去找他,他肯定是去见父亲去了。 刚走到门口,就看到林依依施施然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一个巨人。 “老师。” 原本还绷着的小脸顿时露出了笑容来,张信扫了一眼大牛,两步就冲到了林依依身边。 “老师你去哪儿了?怎么丢下信儿一个人。” 张信伸手抓住了林依依的袖子,扬着脸卖萌。 他早就发现了,老师喜欢他这个样子。 “呃,出去随便走了走。已经没有病人了吗?今天怎么样,有没有遇到拿不准的病例?” 林依依看到张信,有些心虚,于是便问起了他今天看病的情况,将话题转移。 “没有啊,都是一些常见病症,没什么难的,信儿已经都给开过药了。” 张信声音清脆地回答道,一双大眼睛微微弯起,似在等着她的表扬。 “嗯,不错,看来你的医术又有进步了。”林依依也露出了笑容,毫不吝啬地表扬了他。 “他就是你的学生?” 身后,大牛忽然问道,引得张信也抬头看了过去。 这么大的块头,他怎么可能看不到,但是既然是跟着老师一起来的,想必是老师认识的人。 虽然张信没有问,但不代表他不好奇,只不过相比较询问一个不认识的大块头,显然回答老师的问题更重要。 “嗯,他叫张信,是我的学生,怎么样,长的好看吧?” 林依依像是展示珍宝一样地将张信拉到大牛面前介绍道。 大牛的嘴角抽了抽,姐姐这个好色的毛病似乎越来越严重了。 张信却听到老师夸他长的好看而有些得意,同时也有些羞涩。 他的小脸上泛起淡淡的红晕,瞥了一眼林依依,然后低声嚅喏道:“老师你长的才好看呢。” 他以为自己说的已经很小声了,没想到还是被林依依听到了,她哈哈笑着拍了拍张信的肩膀道:“没错呢,我也觉得我长的挺好看的。” 她这一声可不像张信一样低声,所以院子里的人全都听到了,包括看到她回来后已经迎上来的陈叔陈婶。 虽然是事实,但是这么不谦虚真的好吗? 别说陈叔和陈婶没见过这么自恋的人了,便是张信也有些惊讶地张大了嘴巴,只有大牛,自从她吃了不死药活过来后,就没少对着镜子自恋,所以现在听她这么说也没觉得有什么不习惯的。 张信的惊讶也只是一瞬,他很快收起了惊讶的表情,看了一眼大牛,然后问道:“老师,这位大叔是谁啊?” “他啊,你叫他大牛叔叔就行了,他是你老师我的弟弟。” “弟……弟弟!?” 张信说话都有些结巴了,他看看大牛,再看看林依依,再看看大牛,来来回回看了好几趟,怎么都觉得老师这位弟弟的年纪太大了些。 林依依看他这样子,哪里会不明白他的疑惑在什么地方,于是便笑着道:“你是不是觉得他的年纪太大,不像是我的弟弟?” 张信点了点头,这不明摆着的吗? 他到底哪里像你的弟弟了? 像你的叔叔都不止。 “哈哈哈,你忘记了,我可是方士啊,这个,修行有成,所以看着嫩了点儿,但实际上,我可比他大几岁的。” 林依依第一次在张信面前吐露了自己的真实年龄,这主要是因为,两年多过去了,她的容貌没有一点变化,张信已经觉得有些惊奇了,想想再过几年她也还是这个样子不会变老,迟早需要对他有一个解释,现在既然有机会了,不如趁机便坦白了,正好还有大牛可以佐证。 张信瞪着两只大眼睛只觉得像是在听神话。 老师竟然已经那么大年纪了吗? 可是看上去却只比他大几岁的样子,难道方士真的是神仙吗? 不对,并不是所有的方士都能够像老师一样容颜长驻,他说他是修行有成,这何止是修行有成啊,简直是打破了他对这个世界的认知啊。 张信回头看着大牛,弱弱地问道:“你……真的是老师的弟弟?” “不是,我只是先生的仆从而已,但是她的确比我大几岁。” 虽然大牛一直管林依依叫姐姐,但是在他心里,其实是有些自卑的,也一直将自己定位为林依依的仆从护卫,另一方面,其实他打从心底里,并不想成为她的弟弟。 林依依无奈地撇了撇嘴,随他去了。 大牛的确认让张信瞬间激动了起来,他一把抱住林依依的胳膊叫道:“老师,我要学这个!你教我修行,我也要像你这样!” “啊?” 林依依又想给自己一下了,她好像又给自己挖了个坑。 “呃,信儿啊,那个,老师虽然修行有成,但是能够容颜长驻,主要是有过奇遇,所以,你就算跟着老师一起修行,也是没办法跟我一样的。” “果然是这样啊,我就说嘛,世界上方士那么多,可像老师这样的信儿却真的没怎么听说过呢。 不过不管怎么说,信儿还是想跟着老师学习修行方术,哪怕达不到老师的程度,但是比起普通人应该要强很多吧?” 张信心里想的是,老师喜欢长的好看的人,他现在年纪还小,没关系,但是以后长大了却会变老的,到时老师肯定就不喜欢他了,所以他要跟着老师一起修行,至少,可以让他老的慢一些。 林依依眨了眨眼,看来她不答应,小家伙这一关是过不去了,不过仔细想想,倒也没什么不好的,养生益寿嘛,她原本就打算教给张良的,现在连他的儿子一起教了也挺好的。 反正,她这容颜不老的问题算是解决一大半了,剩下的张良那里,回头也以这个理由来解释吧,正好可以拉着张信当证人。 想到这里,她忽然想起一件事儿,她让张信见到了大牛! 这要是以后张信在张良跟前说漏了嘴,恐怕她离脱下马夹也就不远了。 “那个,信儿啊,老师跟你商量件事儿啊。” 想了想,林依依便拉着张信开始说悄悄话。 “嗯,什么事儿?” “是这样的,你大牛叔叔的事儿,你可千万不要在你父亲跟前提起啊。” “为什么?”张信很奇怪。 “因为,你大牛叔叔和你父亲之间有点小仇怨,如果让你父亲知道了你大牛叔叔,肯定会来找他算帐的,到时候你大牛叔叔一定会和你父亲打起来的,他们两一个是老师的好友,一个是老师的弟弟,老师不想让他们打架,所以,你千万不要和你父亲提起他啊。” 林依依毫无负担地哄骗着无知少年,希望他不要在张良面前暴漏大牛。 张信听了林依依的话,眼珠儿滴溜溜地转了转,一口答应了下来,心里却在打着别的主意。 大牛就此也住进了小院。 随着消息的传开,陈氏夫妇这个小院变得越来越热闹了,有新来的病人,也有之前来看过病已经好了的人来感谢或者帮忙,使得这个小院每天都热热闹闹的。 半个月之后,那个断腿的少年就拄着拐杖来小院报到了,虽然张信以他腿还没有大好的理由,让他回家好好养着,他却坚决不肯,固执地留在小院里跟着陈氏夫妇学习辨认药材,努力想要做些什么,或者帮点什么忙。 少年没什么大名,有个小名叫石头,而他的人也沉默的像块石头,就连性格都执拗的像块石头。 但是林依依却觉得这孩子是个懂得感恩的,他不说话,但是看着张信的目光竟然带着一种虔诚,那是认定了一个人的绝决。 林依依看到了他的这种目光,感叹一声后,将他留了下来,她知道,这个少年将会成为一个值得张信信任的人。 张信看见老师发了话,便主动开始教他,识字、辨药等等,每天练剑的时候,也会让他在边上看着,准备等他的腿伤好了以后,好教他武技剑术。 石头不怎么说话,但却很聪明,学习的时候也很认真,所以进步的很快,居然让张信有了一种初为人师的满足与成就感。 当石头的腿伤完全好了之后,张信开始教他如何锻炼自己的体魄,开始练习剑术的时候,就连大牛都吃了一惊,没想到,石头的悟性居然非常高,就连张信那半吊子的教导都能让他去芜存精,而他的坚韧更是成为一名强大的武者所必备的素质。 大牛很喜欢这个孩子,于是主动提出了要教他和张信二人武技。 大牛的厉害林依依是清楚的,自然高高兴兴地将这两个少年交到了大牛的手上。 定策 于是张信的苦日子来了。 他每天都累的要死,被大牛各种极限训练,几乎没有休息的时间,除非是有病人前来求医了,他才能坐在桌案前为病人诊病,但这样的时间,在大牛那里,也算作是休息时间了。 高强度的训练,让张信和石头两人的武技进步的非常快。 所以虽然累,但是这两人也从来都没有喊一声累,他们很清楚,这真的算得上是他们的机缘了,如果不是看在林依依的面子上,他们又怎么会有机会跟着大牛这样的大高手学习? 张信被大牛绊住了,林依依自然就有了更多的时间往张良那里跑了。 上次的一个拥抱,让林依依只是纠解了两天就被她扔到一边去了,原因嘛,不过是大牛无意中的一句话:先生,你就是穷折腾,自己折腾自己还不算,你还要折腾所有人。 林依依当时很不服气,但是对上大牛那双略带忧郁的眼睛,她却由不得不心虚。 她明白,对于大牛来说,她只要本尊出现在张良面前,那么一切都会有结果,倒底是因为他就是她所以张良才会再一次的对她付出感情,还是他像她所以张良才会移情? 其实都不重要,因为他这么多年的狐单一人,早就已经证明了他对她的深情,她自己吃自己的醋,可不就是自己折腾自己? 但是大牛却不知道,她之所以以赤松子的身份出现在张良身边,也是有原因的。 她在知道他就是历史上的那个张良的时候,就已经不敢随意动作了。 一方面,她怕不小心改变了历史,另一方面,她又觉得历史是无法改变的。 这样的想法似乎很矛盾,但却是她内心深处真正担心的。 改变历史,她怕造成不好的后果,使得大汉王朝没了、千古谋圣没了! 无法改变的历史,诸如荆轲刺秦失败了,博浪沙也失败了,鸿门宴照样开了…… 她不像前世看过的那些穿越小说中的女主有什么金手指,如果非要说有的话,那就只剩下她脑子里那点所剩不多的历史记忆了。 所以她很多时候并不敢多做什么。 但是记忆里,赤松子可是一个与张良有着密切关系的名字。 所以,她想占了这个名字,顺应历史,直到他“愿弃人间事,欲从赤松子游。” 她知道,真正的赤松子,是一位传说中的上古仙人,史记上记载的张良会说那样一句话,或许只是想表达他不想争权夺利的态度,让那些多疑的人不要对他产生忌惮之心,并不一定真的就有这么一个人,但是既然她来了,那为什么她不能让这个赤松子真的存在呢? 大汉王朝成立之后的那段历史,可称得上是一段血雨腥风的历史,她为什么不干脆带他离开? 到时候,找个地方隐居起来,不是也很好吗? 至于隐居之地,蓬莱岛也可,桃花源也可,都是很好的地方。 她的这些想法和打算,没办法告诉大牛,或许以后会需要征求张良的意见,因为她也不能肯定张良会不会愿意跟她一起隐居。 毕竟,她会有这样的想法,只是来自于历史的记载,她却不知道到时候,张良能不能够舍弃富贵与权势,毕竟,人是会变的,而且她想让他舍弃的东西,是他努力了一辈子才换来的,是任何一个男人都会追求的东西。 所以,她除了要占住赤松子这个名号以外,她还需要培养他与她之间的感情,让她成为他生命之中的最重,重过财富与权势,重过一切! 林依依开始每天都往张良的住处跑了。 有时候她会大模大样地通传然后进去,有时候则是像那天一样自己不声不响地从墙头跳进去,采用什么样的方式,这主要取决于她当时的心情。 这一天,林依依又去找张良了,不过今天她却是从大门进去的。 守门的兵士早就得了张良的吩咐,见到她不必通传,直接放她进去。 只不过,今天她来的不巧,张良出去见客去了不在家。 “不过将军出去的时候说了,要是先生来了,就先坐坐喝喝茶,他马上就会回来。” 守门的小兵恭敬地对林依依道。 他其实也很好奇,自家将军对这位赤松子先生非常的看重,临出门的时候,好像就算到了他会来,于是交待了自己要留住了他,然后派人去找他。 “嗯,多谢小兄弟了。” 林依依笑着冲他拱了拱手,然后施施然地进了院子,自己去到张良的屋里去了。 张良的住处,她很熟悉,于是便自己摆了棋盘出来,又叫人摆了茶具开始一边烹茶,一边自己和自己下棋。 这是她和张良学来的,主要就是用来消磨时光。 等到她一盘棋还没下完,院子里便是一阵混乱,很快,张良便快步进了屋子。 林依依抬眼扫了他一眼,道:“你去见谁去了?这么急匆匆地赶回来,事情谈完了吗?” 张良一边走到屏风后换下身上外出的衣服,一边笑着道:“去见陈平去了,大的方略早就定了,不过是一些细节方面的变动,不是什么大事儿。” 林依依也不觉得尴尬,又不是洗澡,再说了,就算是洗澡,也是他自己不将她当作外人的。 不过他能在她面前如此随意,她心中还是很开心的。 “项羽推尊怀王为义帝,然后又自立为西楚霸王,是他的主意吧?” 看到张良在棋盘对面坐下,林依依给他倒了一杯茶,他端起来喝了一口。 “嗯。其实他也只是推波助澜了一番,项羽早有自立的心思了,只不过是缺少个借口罢了。当初他和沛公一起西进,半路上却被怀王命他去救赵,耽误了他进入关中的时间,使得沛公先他一步平定了关中,他心里一直记恨着怀王呢,现在有了陈平的建议,他这么做一点心理负担都没有。” “呵呵,霸王?他可不就是霸道惯了吗。那么沛公的封赏也有了吧?” “暂时还没有,这几天就是在谋划这件事。项羽不愿按照当初的约定封沛公为关中王,我正在和陈平商量着给沛公谋封汉王,封地为巴蜀、汉中之地。” “陈平已经投靠沛公了吗?他这个人怎么样?” “果如松儿所说,陈平很看好沛公。我与他相谈,一见如故、相见恨晚。他的才华不在我之下,心思巧妙,尤善琢磨人心,看人也很有一套,将来必成大器。只不过,此时还不是他与沛公相见之时,暂时留在项羽身边,会有更大的作用。” 林依依笑了起来,她很高兴,看来这件事她做对了,因为很显然,这样的进程,正是符合历史发展的。 “那接下来呢?是不是沛公封为汉王之后就可以离开咸阳了?” “难。我与陈平讨论过这个问题,当初在鸿门宴上,项羽虽然没有杀沛公,但是范增却是动了杀心的,说明他对沛公的忌惮之心很重,现在沛公被软禁在咸阳,就是范增出的主意,只要范增在一天,沛公就难以离开咸阳,时间久了,说不定还会被他找到机会对沛公不利。所以,必须得调虎离山才行。” “调虎离山?” 林依依眨了眨眼睛,好奇地问道:“怎么样一个调虎离山法?” 张良看着她笑了笑,道:“那是下一步棋了,现在先要把沛公的封赏讨到才行。他剥夺了沛公的关中王,就必须得给于其他的补偿,否则他的吃相就太难看了,会在其他诸候之中失了声望的。” “还卖关子,不说就不说,我还不乐意听呢。”林依依白了张良一眼,撇着嘴道。 张良看着她笑,不以为意。 伸手给她倒了一杯茶道:“并不是卖关子,我只是怕全都告诉你了,你就不来看我了。” 计成 突如其来的一句话,让林依依怔住了,一时竟不知道该作出什么样的回应。 她不知道,此时的她耳尖已经微微发红,落入正双目灼灼望着她的张良眼中,如同一块石子落入了平静的湖面,激起一圈圈涟漪。 张良唇角微弯,露出一抹淡淡的笑意,这让林依依更加不自在起来。 她眼神微微躲闪,然后强辩道:“子房怎么会这么认为,我怎么会不来看你?说起来,这么久了,你不打算去见见信儿吗?你们父子之间这样下去真的好吗?” “过两天我会去看看他的。这小子到底在想些什么,我也想知道呢。” 张良微笑着看着有些不自在的林依依,终于转移了话题。 他看了一眼棋盘,道:“松儿是在打谱吗?” “嗯,上次输给你,心里有些不服气。” “呵,松儿要是不服气,不如我再陪你下一盘?” 林依依斜眼看了一眼张良,她心里很清楚自己的棋力根本就不是张良的对手,但却屡败屡战,就是没办法服气。 她总是想起刚来这个时代的时候,她的围棋是他教的,同样也是胜不了,他却很是收敛,会让着她,有时她故意耍赖,他也只会宠溺地笑笑,于是她就觉得自己才是赢家,心里就会得意万分。 可是现在,他却不会再让着她了,而她自然也不好再有耍赖的举动,所以每次和他下棋,都被杀的丢盔弃甲,输得很难看,她心里自然是憋屈万分的,却又无可奈何,只是每一次输了,都要在心里憋着一股劲,想着下次的时候就算是输,也能输的好看一点。 “下就下,你以为我会怕你吗?” 林依依看到张良意味深长的笑容,挑了挑眉毛。 二人将棋盘上的棋子收回棋盒,重开一局。 开始的时候,两人下的很快,交替落子,棋盘上发出“啪啪”的清脆声响。 林依依感觉今天的棋路非常非常的顺,张良的应对,总是会在她的预想之中,虽然偶尔会有一些出人意料之处,但却并不影响大局,以至于她的赢面越来越大。 林依依心里有些小小的激动,不知不觉弯起了唇角,眼睛更是闪闪发光,她觉得有些不可思议,难道说,她今天棋圣附体,竟然有可能要赢了张良了? 张良安静地落着子,哪怕是渐渐落入下风,脸上也没有露出什么神色来,反而是一直观察着林依依的神色,看到她脸上渐渐露出的笑意,他的唇边同样溢出了一丝笑意。 果然还是一样的啊。 他心中一声喟叹,只觉得自己以前真的是个傻子。 明明那么多次恍惚中记忆之中的爱人都会与眼前之人重合,他却从来没有想过他们可能就是同一个人。 他还纠结、挣扎,现在想起来真是可笑啊。 半个时辰后,张良终于投子认负,林依依高兴地差点跳了起来。 这可是第一次啊,她居然赢了张良,还没有耍赖! 虽然下到后来的时候,她无意中看到了张良唇边那缕微笑,意识到他可能放了水,但是无所谓啊,这可是他自愿的,她只要能够赢了他就值得庆祝了。 “哈哈,子房,我终于赢了你一盘了,愿来赢你的感觉这么好啊,咯咯。” 她站起身来,有些激动地挥舞着手臂,宽大的袖子飞扬如蝶翼。 张良微微直起身,微笑着看着她道:“赢了我,就这么高兴?” “当然了,我还以为我这辈子都没机会能赢你呢。” “人有失手,马有失蹄,你和我对弈多了,总会有这么一天的。” “你这么一说,也对啊,那我以后是不是应该拒绝再和你下棋了?这样的话,你就没办法再赢回去了。” 林依依一手抱在胸前,一手捏着下巴,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张良失笑一声,摇了摇头道:“那你岂不是少了许多乐趣?我是在告诉你,没有人是常胜不败的,所以你和我对弈的越多,才有机会赢的越多。” 林依依当然不可能就为了不让张良再赢回去就再也不和他下棋,她只是心情好,故意嘚瑟而已。 得意了一会儿,林依依收起了笑容重新坐下,然后就一眨不眨地盯着张良看。 张良被她这么盯着,竟然也没有不自在的感觉,反而笑着问道:“怎么了?刚才不是还很高兴的吗?” “你故意的吧?” 张良但笑不语。 林依依叹息一声,伸手在棋盘上一划拉,棋盘顿时乱了。 “虽然明知道是你让的,但是还是很开心啊。作为你讨好我的回报,下次来看你的时候,我会把我最好的一副棋子送给你。” 林依依弯起了眼睛微笑着道。 二师兄送她的那副棋子很珍贵,但是放在她的手中却只能被束之高阁,倒不如送给张良,他应该会喜欢的,嗯,回头就让林十九送来。 张良的笑容更大了,他一粒粒地分着棋子,道:“那我可得多多讨好松儿几次,不但能让松儿开心,还有礼物可以收,再没有比这更划算的了。” 林依依“嗤”的笑出声来,道:“那你可要努力了,我并不会随便接受你的讨好哦。” 张良将手里的棋子放进棋盒,然后缓缓站起身来向着林依依走了过去。 林依依一愣,忽然想起那天张良就是这样突然站起不声不响地走到她身边,然后将她抱在了怀里。 莫名地,心跳忽然加快,虽然不知道这次他是否会做出和上次一样的事情来,林依依仍然有些慌乱。 “时间不早了,我先走了,下次再来看你。” 她猛地站了起来,丢下一句话后,转身快步走到院墙边,脚下一点,像一只白蝶飞过了墙头,留下无奈苦笑的张良有些后悔地摇着头。 他似乎吓着他了。 看来,他还是得更小心一些,免得将他惊走了再也不回来。 两天后,沛公的封赏终于下来了,一切都按照张良与陈平的谋划发展,很顺利。 于是在和张良再次商量之后,陈平向项羽进言:“天无二日,民无二主,因为有义帝的存在,诸候和百姓们就不会听从霸王的命令,可是无论是才干还是功劳,义帝都比不过霸王,所以应该将义帝送去郴州养老,这样霸王就可以号令天下了。” 项羽早就将天下看作自己的囊中之物了,只是一直想不到应该怎么处理义帝,如今听了陈平的建议,正中下怀,于是便将这些话当作是他自己的话说给范增听。 范增听了,立即点头道:“大王,这事儿还真得解决,宜早不宜迟,而且这事儿还就得我去做。” 这样的大事,范增不放心交给别人,所以只能自己去做。 可是他又不放心项羽,害怕自己离开项羽身边后,他又会只凭自己的心意,做出一些蠢事儿来,于是在离开之前交待了项羽三件事,头一件就是千万不能放刘季回汉中。 项羽心急将义帝送走的事儿,又从没将刘季放在眼中,随口便答应了下来,范增这才放心地离去。 又过了两天,计算着范增已经走的远了,陈平就在早朝的时候上了一本:“天下刚刚安定下来,百废待兴必须节约,可是现在诸侯们聚集在咸阳,每路兵马都不下四五万人,军粮的负担极重,若不赶快让诸侯们回国,恐怕老百姓就负担不起了。” 项羽一看,大吃一惊,于是马上下旨,让各路诸候们即刻返回自己的封地,路远的给十天准备期限,路近的给五天准备期限,却只有汉王刘季,不在此例,被继续留在咸阳,陪王伴驾。 这是陈平和张良计划中的第二步,虽然刘季仍然被项羽扣着,没能如同其他诸候一样回到自己的封地,也全都在张良和陈平的意料之中。 于是陈平授意张良,使用声东击西的计策,建议刘季上表给项羽,说要回沛县省亲。 这算是请假,而且理由也很充分。 项羽蛮横地剥夺了本该属于人家的关中王,又把人家扣在咸阳城里不放,可算是把刘季欺负的狠了。 但就算是这样,刘季也一直都表现的乖乖的,不敢有半句怨言,现在人家只是想回老家看看妻儿老小,要是连这样的小小要求也拒绝掉,就连项羽自己都觉得有些过份。 但是亚父范增离开前可是再三叮嘱,绝不能让刘季离开咸阳,虽然他自己心里是不怎么当回事的,但是谁让他当初答应了亚父呢? 如果让刘季离开了咸阳,亚父回来,肯定又要生气,说不定还要和他争吵起来。 正在项羽犹豫不决的时候,张良故意对他说:“不能叫刘季回乡探亲,不然他也许就在沛县称王了。您不如派遣他带着残兵败将回汉中去,再派人去沛县取他的家眷做人质,好教他规规矩矩做人。” 张良可是一直都和项家保持着良好的关系的,从当初楚国还没被灭的时候,他就曾经主动帮助过项燕,后来更是从项梁手里借了五千兵马才能保着韩成回去复国,就连他现在身上挂着的韩国司徒这一职位,明面上,也是项梁的意思。 当然,因为项羽的性格问题,这二人其实一直都互相看不上,但是张良的性格内敛,即使他再怎么看不上项羽,也不会表现出来的,反而会在面对项羽的时候表现的更加谦恭几分,这也就让项羽产生了一种心理,张良算得上半个自家人。 他看不上张良的地方,在于张良的武力值,尤其是自从张良跟了刘季之后连战场都不上了,但是对于他的谋略和才华,还是比较认可的,所以在听到张良的这些话之后,就不得不认真地去思考一番了。 项羽没有立刻采纳张良的意见,但他心里,其实已经是动摇了的,于是便召集了手下的谋士来讨论这件事。 作为为项羽多次献策,尤其是尊奉楚怀王为义帝,且将其迁回郴州这个建议最合项羽心意的谋士,陈平当然有资格列席,而在范增不在的情况下,陈平的意见尤其被项羽看重。 所以,当陈平劝他采纳张良的建议让刘季回汉中后,项羽又考虑了几天后最终同意了这个方案。 刘季大喜,立刻回营拔寨起程。 家园 张良一直将刘季送到了褒中,临别的时候,劝告刘季将他们经过的栈道烧掉,好让项羽放心,表明他以后就准备老老实实地呆在蜀地了,不会再向东进,这样才能给他赢得发展的时间。 其实,张良是想到了林依依那一句“明修栈道,暗渡陈仓”,对比现在的情况,很显然,栈道如果好好的,是不需要重修的。 而那一句话,短短八个字,却分明是一个很高明的计策。 如果刘季烧了栈道,他再要回来的时候,所有人都会认为要先修栈道,到时候,如果汉王真的派人开始修理栈道了,肯定会将所有人的目光全都吸引到这里来,却不会有人想到,汉王真正的大军已经暗中渡过了陈仓,打项羽一个措手不及。 当然,张良不会在这个时候就将这话说给刘季听,因为时机还不到。 刘季采纳了张良的建议。 他很想将张良一起带走,但是心里却知道,在张良心里,韩国才是他的国,韩王才是他的君。 刘季只好心酸酸地让张良回韩国去,心里却在坏心肠地期盼着韩国早一点灭掉,韩成早一点死去,这样,张良就能够遵守他与自己之间的约定了。 送走了刘季,张良已经没有了留在咸阳的意义,在他准备回到韩国之前,终于去见了张信。 在那之前,倒是林依依先去见的张良,还给他带去了上次答应送给他的棋子。 两人当时就摆开棋盘杀了好几盘,当然结局还是林依依输了,不过因为张良的放水行为,林依依总算输的不是那么难看。 就算是如此,林依依心里也是清清楚楚,这全都是因为张良在下棋的过程中放水了,但是她仍然很高兴,因为这是张良在明目张胆地讨好她。 她现在已经不会再去纠结张良到底是认出了她,还是只是移情了,反正,她最终的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成为他心中的最重。 所以,感受到张良在面对她的时候越来越不加掩饰的情意,她也不再矜持,甚至不再担心他会认出她来了,当然,这不代表着她会主动去暴露自己,只是不再刻意控制自己的一些小习惯。 “我要回韩国了。” 张良摩挲着手里那颗晶莹的红玛瑙棋子轻声道,目光却停留在林依依的脸上。 “松儿呢,打算继续留在咸阳吗?”愿意和我一起回韩国吗? 这句话,他没有问出来,但却有着一些期盼。 “唔?你要走了?” 林依依似乎没想到他会忽然提起这件事来,不过仔细想想,也没什么奇怪的,毕竟刘季都回了汉中,他既然没有跟着一起去,那也只能回韩国了,难道还会留下来去帮助项羽? “那我也离开咸阳吧。” 林依依想起大牛一直留在咸阳,铁了心地等着她“有时间”了好回一趟桃源村,既然张良现在的麻烦已经解决了,她也没什么可担心的了,那就顺了大牛的心意,回去一趟吧,正好可以把张信也让张良带回去,培养培养父子之间的感情。 她都有点担心,再这么下去,这父子两可别生了嫌隙。 “正好有些事情要去处理。” 张良心中的喜意还没来得及泛开,就被林依依紧接着的一句话重新拍了下去。 “既然你要回韩国了,应该可以安稳一阵子吧?把信儿也带回去吧,你们父子这么久没见面了,也该好好聚聚了。”林依依道。 张良脸上的神色淡淡的,眼底有些失望,他现在其实是在试探,一步步地往前伸出他的触手,但是一旦发现有可能会引起林依依的不适,就会飞快地退回原地,所以他在等,等她自己说出来。 “好的。只是信儿那么依赖你,我怕你不跟着我们一起回韩国的话,他也不肯跟我走的。” “那就更应该把他留在你身边了,毕竟,你才是信儿的父亲。而且,又不是以后再不相见,等我办完事,自然会去寻你们。” 张良的努力又一次失败,好在他得到了承诺,还会有重逢之日。 第二天,张良便去见了张信,要接他一同回韩国。 如同他对林依依所说,听说老师不会陪他一起回韩国,张信也不愿回去。 只不过,这一次无论他再怎么卖萌耍赖,都无法改变林依依的决定了。 最后,张信委委屈屈地答应了,因为如果他不答应的话,老师就要生气了,或者说,老师已经生气了,就连看向自己的目光都冷冰冰的了。 他不想老师用那样的目光看他,但是让他最终屈服的,却是一种预感,假如他再闹下去,老师或许会不认他这个学生了。 张良来之前,大牛事先找了个借口避开了,所以当他带着张信离开的时候,就只有一件事需要处理了。 几个月的调养加锻炼,石头的变化很大,他现在已经不是以前那个瘦弱枯黄的模样了,反而显得很是精干,明明还只是一个少年,却透露出一股凌冽的锋利之气,就像是一根枯藤,忽然间变成了一柄利剑。 得知了张信要走了,他就变得有些焦急起来,想要跟着张信走,又放心不下他的奶奶。 张信早已将石头当作了伙伴,也喜欢他能够陪伴在自己身边,但他又是个懂事的孩子,于是便拍拍石头的肩膀,让留下来好好照顾奶奶,等到哪一天他的奶奶寿元尽了,他尽过了孝道,再去找他。 张信给石头留下了一些财物,不多,但足够他吃喝不愁地用几年了。 于是石头便留了下来,目送着张信骑着他的那头灰驴跟在张良身边离去。 桃源村,经过几年的改造已经与林依依刚刚发现时大不一样,村里已经多出了许多的屋舍,更有一块块平整的土地被开垦出来,地里种植着各种庄稼。 林依依并没有换回女装,仍是以赤松子的装束回到了桃源,所以桃源村的人们见到她的时候,都是一副陌生中带着好奇的模样。 他们倒不会担心她是坏人,或者会将桃源村的位置暴露出去,毕竟,带他来的人是大牛。 当大牛向大家介绍她是林医女的师弟后,人们眼中的那些陌生也都没有了。 林医女的师弟啊,那不是说,这位好看的不得了的先生也是仙人的弟子? 也是,看看这一身的气派,也就只有仙人才能教出这样的弟子了。 于是大家热情地邀请这位赤松子先生去自己家里做客,杀鸡宰鹅拿出自家最好的食物来招待她。 林依依再次的感受到了这些村民们的淳朴,非常高兴地去这家坐坐,那家也坐坐,却拒绝了他们要宰杀自家鸡鹅来待客的行为。 虽然在这桃源村中生活,他们的日子比起以前在姚村的时候要好很多了,但是与世隔绝,他们也无法从外界得到更多的物资,只能自给自足,所以他们的生活还是非常清苦的,林依依并不忍心去动他们本就少的可怜的这点资源,更何况,她也不需要。 她用的借口是正在辟谷,不好动荤腥。 村民们并不懂辟谷是什么意思,林依依只好解释给他们听,于是村民们心中更加敬畏,原来仙人们竟然是不吃饭的! 林依依住回了山顶那间属于她的小木屋里,当然,在村民们的眼中,林医师的屋子,她的师弟当然有权力住。 大牛的屋子隔了一段距离,但并不远。 这两年里他居然还在自己的屋子周围开出了块菜地,里面种了一些果树,还有一些蔬菜,都是从蓬莱带回来的种子,照料的不错,长得也好,只不过因为年限还短,开始挂果的不多。 林依依屋子旁边那几颗桃树这几年长又长大了一些,树上的桃子也长的很好。 更难得的,这几棵桃树的品种并不相同,林依依当初所摘的那棵桃树上的桃子还没熟,虽然个头已经长的挺大,却都是青色的,倒是旁边有一颗桃树上的桃子略小一些,反而桃子已经开始有些泛红了。 林依依从树上摘下一个桃子,擦去上面的绒毛,尝试着咬了一口,稍稍有点硬,不过味道还挺甜,于是一边吃着,一边慢悠悠走到大牛的果疏园子里。 大牛正在给果疏园子的四周扎篱巴,半人高,为得是不让那些散养的鸡鸭糟践他的菜园子。 林依依发现果疏园子的一侧还搭着一个架子,架子上攀爬着绿色的植物,手掌大小的叶片之间,挂着一串串青色的果子,是葡萄,她在蓬莱岛的时候经常让人用它酿酒。 “你居然还种了葡萄?也是,这里原来只有桃树,确实单调了些,我看看你还带了些什么种子回来。” 于是她走进了果疏园里,开始辨认这些果树和疏菜。 大牛看到她兴致勃勃的样子,直起身笑了起来,“你不是喜欢喝那个葡萄酒吗?我就想着种些葡萄好给你酿酒。还有柿子可以给你做柿饼,我还种了两棵枣树,本来还想种两棵杏树,不过你好像不怎么喜欢杏子,便把种子给三伯他们了。” 大牛一一将他所种的树指给林依依看,一脸的得意。 林依依淡淡笑着,心里却又是感动,又有些酸涩。 当初她带他离开的时候,他还是个少年,而今他已步入中年,可是这么多年过去了,他的心思依然没有变过,所思所想都只有她,只要是她喜欢的,他就会去做,会送到她面前,就好像她的一个影子。 她知道他的心意,却没有办法回应他的心意,她试过劝他、疏远他,但是被她疏远、驱赶后,他很快地消沉了下来。 他没有什么过激的行为,甚至没有责怪她,但是他却渐渐变得枯朽而没有生气,好像他的生命再也没有了意义。 她受不了他那个样子。 所以他又重新回到了她的身边,他说:“姐姐,我不会让你为难的,我只是想留在你身边,仅此而已。” 他有自己的坚持,她却有自己的为难,不知道让他留在身边倒底是对还是不对。 不管怎么说,大牛这些举动,似乎是想让她以后都住在这里的样子。 林依依淡笑着没有说什么,与蓬莱岛相比,似乎在这里隐居更舒服一些,因为这里,她不需要被人围着转,也不需要去管理那么大一片基业,但是,那是师父交给她的,她如果不管,似乎很对不起师父啊。 “先生,先生。” 一个清脆稚嫩的童音带着些许的惊慌远远传来。 楚汉 林依依和大牛全都扭头望去,就见山坡上正有一个顶着朝天辫的小男孩正在向他们冲了过来。 林依依眉头微皱,快步从果疏园里走了出去,迎着那小男孩走了过去。 “怎么了?别急,出了什么事儿?”林依依一把拉住了那小男孩问道。 这小男孩名叫柱子,昨天林依依还去他家坐过一阵子,是个聪明伶俐的孩子。 柱子看到林依依,一把抓住她的衣袖就往山下扯,一边还焦急地道:“先生,快去看看三爷爷吧,他在地里干活,忽然摔了一跤就昏过去了,怎么也弄不醒,阿爹让我来请先生,先生快去看看吧。” “三伯?!” 跟在后面的大牛一听,顿时一惊,三伯当初对他可真没说的,所以在他心里,一向是当三伯是自己父亲一样的,现在听到他出了事,哪里会不着急? “我先去看看!” 大牛巨大的身影几个起落就已经远去,看得柱子目瞪口呆。 紧跟着,他就发现自己也飞了起来,他被先生抱在怀里,像大牛叔叔一样,好像在天上飞。 村子东面的山脚下,一片新开垦出来的土地边,已经围满了人,大牛先一步赶到,已经从一个村民手中接过了三伯,正在握着他的手腕把脉,跟着林依依这么多年,一些简单的医理医术,他还是知道的。 林依依赶到的时候,村民们当中有不少人注意到了她,自然也看到了她赶路的方式有多么的“仙”,敬畏之中,也满怀希望,纷纷给她让开了路。 “先生来了!” “快给先生让路,让先生看看三伯是怎么了。” “先生您快看看。” 林依依将小脸涨红还保持着激动与惊讶状态的柱子放在了地上,走到了三伯的跟前,然后蹲了下来问大牛道:“怎么样?” 大牛皱着眉有些迟疑地道:“我,我没看出来怎么回事。” 林依依奇怪地看了大牛一眼,然后将三根手指搭在三伯的腕上开始把脉。 片刻后,她的眉毛微微皱了皱。 几乎所有人都在注意着林依依的表情,现在看到她皱眉,顿时便是一个咯噔,有人已经按捺不住地开口问道:“先生,三伯他怎么了?”还有没有救?他其实更想问的是这句,但是却怎么也问不出口。 大牛的神色也有些紧张,紧紧盯着林依依,等她说话。 “三伯这是老了。” 林依依叹了口气,看着大牛道:“他年轻的时候应该受过伤,后来养的也不好,有些伤了元气,再加上现在年纪大了,还要干活,就有些撑不住了。” 听到林依依这话,大牛便有些自责。 他回到桃源的这两年里,倒是帮着大家干了不少活,但却没有三伯想的那么远,而且他的心思更多的也是放在了侍弄他那个果疏园子,还经常跑出去找林依依,所以并没有为村子里开垦过多少田地。 三伯说村子里这几年又添了不少孩子,如果不多开垦几亩田地,怕将来粮食不够吃,所以就想多开垦几亩地。 林依依看到大牛低下了头,很是自责,连忙道:“别担心,我给他扎几针就会醒来,回头你把那套五禽戏教给三伯,或许能让他的身体好一些。” 不过,人老了,总有那么一天的,希望到时候,你不要太难过。 这句话,林依依没有说出来,但却是她的心里话,大牛这个人,太重情了。 三伯被送回了他家,大牛取来了林依依的药箱,让她给三伯行针,等他醒来之后,便再三的劝他不要再去开垦田地了。 “三伯,我去!我一定会开垦很多田地出来的,你不要再去了,你跟着我学五禽戏吧。” 三伯看着大牛,叹息道:“你这孩子,怎么就是不肯娶媳妇呢?三伯老了,怕是看不到你生儿育女了。” 大牛眼神有些躲闪,低下头低声道:“不是在说田地的事儿吗?怎么又说到娶媳妇上了。” 三伯被大家劝着在家里休息,大牛则是爬上周围的几座大山去采药。 林依依想了想,桃源村与世隔绝,生产技术又落后,丰年还好,若是遇上灾年,恐怕三伯的担心还真不是多余,尤其是发现村子里没有一个医师,这是很危险的事情,于是便决定从村子里挑几个孩子教他们医术,至少,一些头疼脑热、跌打损伤的病痛,能够有人医治。 除此之外,她还四处转了转,观察了一下村民们干活的工具,发现真的是非常笨重且落后。 她这些年走过了许多地方,倒是见过一些更加先进的工具,再加上后世的一些记忆碎片,她还是有些信心能够改进一些村民们的生产工具的,只可惜,村子里没有木匠和铁匠,她就算是有什么想法,也没法付诸实施。 不过等她出去了找找看,如果有铁匠和木匠愿意隐居的话,不妨带回来。 林依依留在桃源开始了她培养医师的计划,张良却遇到了大麻烦。 当初项羽一通大肆封赏,将六国中的许多大将都封了王,而原本的各国新王也纷纷改封,打着分化、拉拢的主意。 他这么做,那些有野心的将领当然高兴,可是其它五国的新王却高兴不起来了。 其中他将燕将臧荼封为了燕王,却将燕王韩广改封为辽东王,韩广不接受,臧荼就领兵去攻打韩广,韩广不敌,正好项羽又下了命令让诸候们全都在期限内返回封地,否则就要受了惩罚,双方才罢兵。 项羽以为自己威风的很,诸候们都怕他,其实上他做了这许多事情,早就失了人心。 诸候们也不傻,知道跟着他这样的人是没有前途的,于是在刘季返回汉中的时候,居然有不少诸候因为仰慕他的人品,自愿跟着他走了。 刚开始的时候,项羽还没怎么当回事儿,等到范增办完了义帝迁都的事儿也回了咸阳,知道了这些事儿,顿时差点气死。 他把项羽骂了个狗血喷头,分析给他刘季是个什么样的人,他或许之前兵力不足,可是现在原本属于楚军的几万人反而投奔了汉营,此消彼长之下,双方的实力差距会越来越小,甚至会反过来。 等到刘季积蓄了足够的力量,就会带着人再杀回来。 项羽是个什么性子的人,哪里能受得了被人指着鼻子骂? 但是谁让范增是他的亚父呢,又跟着他们叔侄操劳多年,更知道范增之所以生气,也全都是为了他好,于是满腔的怒气全都冲着刘季去了,可是刘季又已经返回了汉中,他鞭长莫及,于是便迁怒到了张良的头上,谁让当初就是张良出的主意,说是让他放刘季回汉中呢? 怒火中烧的项羽派人将韩成召到了咸阳,张良自然也只好一起跟了回来,只是他已经预感到这一次恐怕会有凶险,提前让人将张信送回了下邳,没有带在身边。 项羽责怪张良跟随刘季,背叛了他,所以便将韩成扣在了咸阳,不肯放他回去。 张良便向他解释,说汉王返回汉中的时候,将所经过的栈道全都烧毁了,已经不再打算回中原了,大王为什么还要担心他呢?与其忌惮汉王,还不如注意一下其他的诸候。 于是就把田荣自立为齐王杀掉了项羽所封的齐王田都,并且起兵反叛楚国事情告诉了他。 田荣是原齐国王室田氏宗族、新齐王田儋的弟弟,在田儋死后,齐国人便推立了齐王建的弟弟田假为齐王,这惹怒了田荣,连追杀了他许久的秦国大将章邯都不顾了,刚刚脱离了章邯的追杀,就返回去攻打田假去了,并且一直将他追杀到了楚国。 田荣虽然没能杀了田假,却自顾自地立了兄长田儋的儿子为齐王。 这也罢了,当初田荣被章邯追杀的上天无路入地无门的时候,正是项梁带兵杀败了章邯,这才解救了他,可是在项梁因为骄矜败给章邯后却坐壁上观不肯帮忙,非要楚赵两国交出田假君臣。 楚赵两国自然不肯做出这样有违道义的事情,于是项梁兵败被杀,赵国也陷入了危机,项羽才被楚怀王派去救援赵国,因此项羽十分憎恨田荣,封分诸候的时候,就故意将原本为齐国大将的田都封为了齐王。 听说了田荣的事后,项羽顿时大怒,也顾不上理会张良了,立刻调兵遣将去攻打田荣。 结果田荣也不简单,他拉拢游说彭越,又借兵给怨恨项羽的陈余一起反抗楚国,而且还多次打败了楚军。 这个时候,萧何已经将韩信举荐给了汉王,又被萧何再三劝谏,于是刘季建了一座高台,召集全军,将韩信拜为大将军,统领全军。 得到了汉王的重视,韩信立刻为他出谋划策,明里派了万余人大张棋鼓去抢修那些烧毁的栈道,以吸引三秦王的注意力,暗中却亲率大军翻越秦岭去袭击了雍王章邯的封地陈仓。 章邯连忙带兵前去救援,却被韩信击败,之后更是被一路追杀,最终于废丘剿灭残部。 紧接着,韩信一鼓作气,带领大军迅速占领关中大部,平定三秦。 当然,这其中一个很大的原因,便是在于刘季与项羽对待关中百姓的不同态度。 相比较于只会破坏毁灭的霸王,百姓们当然更希望统治自己的是汉王这样的仁义之主。 这个时候的项羽,还在与田荣作战,战事也一直不利,得到刘季已经返回关中,并且平定三秦的消息时,被他封为常山王的张耳,又刚刚败给了与田荣结盟的陈余,结果张耳在兵败之后却没有回到楚营,反而跑去见汉王,这让项羽更加愤怒,一时又想起了都是因为张良才放跑了刘季,于是就派人去杀韩成和张良泄愤。 此时的韩成已经被贬为了候,软禁在彭城。 张良也已经感觉到了韩成与自己的处境十分危险,他虽然暂时祸水东引,用田荣吸引了项羽的怒火,但却随时都有可能有生命之危,甚至这样的危险还在当初和刘季一起被困在咸阳之上。 于是张良便四处活动,找一些能够在项羽面前说上话的人,想要找个办法化解项羽的怒气。 项羽派人来杀他们的时候,张良正好在项伯家里做客,于是那些兵士便先杀了韩成,又带人去项伯家里去杀张良。 项伯得到消息,一边想方拖住了这些兵士,一边将张良偷偷放跑了。 张良听说韩成已经被杀死了,连自己的住处都没有回去,偷偷逃走去投奔刘季去了。 他早已经得到了消息,汉王明修栈道,暗渡陈仓,已经平定了三秦。 见到张良,刘季大喜过望,立即便封他为成信候,时刻将他带在身边,一起东征楚国。 万骨 公元前205年,汉二年,汉军一路东进,很快攻占了大片的土地,于是汉王将这些土地设置为陇西、北地、上郡、渭南、河上、中地等郡,一边恩威并重,招降各地将领,一边修筑要塞保护战略要地,同时对平民百姓开放秦国皇家园林,鼓励生产、以恢复战乱以来的生气。 关中渐渐安定下来。 二月,刘季下令废除秦国赢氏社稷,正式改立大汉刘氏社稷,刘季也正式有了他的大名:邦。 三月,他率军从临晋渡过黄河,设置河内郡,在抵达洛阳时,新城县一位掌管教化的三老董公拦住了汉王,向他哭诉了义帝被杀的事情。 原来,项羽在将义帝迁往郴州后,他这样的行为就惹怒了不少的诸候,这些诸候不敢与他相争,但却也不愿再跟随效忠他,于是纷纷背叛逃走,其中有不少就是投奔到了汉营。 项羽觉得这是因为义帝还在的原因,就秘密派遣衡山王、临江王去杀义帝,最终义帝死在了江南。 弑君,对于这个时代的人来说,是很严重的罪行,尤其是弑杀一位公正且贤明的君主。 义帝虽然是被项氏推立,但是他在对待诸候大将的时候却是比较公正的,只不过,因为项羽太过强势,很多时候,他也无可奈何,但这并不影响他在诸候之中的威望。 衡山王吴芮、临江王共敖这两个人,本来是没有资格被封王的,不过是因为投靠了项羽,做什么都是以项羽马首是瞻,才会得到这样的封赏,所以他们无法拒绝项羽的命令,可是又不想担负弑君的骂名,于是在做完事情之后,暗中将消息散布了出去,所以天下人都知道了是项羽要杀义帝,当然,衡山王和临江王这两个帮凶自然也少不了在史书上留下一笔。 “好个贼子!” 刘邦大叫一声,右手抓住自己胸前的衣襟似乎万分痛心。 他的双眼很快泛红,眼泪如同泉涌,那只紧紧攥着衣襟的大手猛地使力一扯,随着衣物撕裂的声音,刘邦的左臂就这么袒露在了空气中。 “陛下啊!” 他失声痛哭,碎裂的布片在空中飞扬,然后落在地上,周围的人们全都愕然地看着他,似乎被这突然的一幕惊呆了。 董公的哭声也大了起来,他往前走了两步,在刘邦身前跪下大声道:“大王啊,你要给陛下报仇啊,项羽,他大逆不道啊。” 刘邦连忙将他拉了起来,怒声道:“老丈放心,本王定不会让这贼子逍遥下去。” 张良站在刘邦身后不远处,静静地看着这一幕,脸上无悲无喜,也没有任何的惊讶。 是啊,有什么可惊讶的,这一切本来就是设计好的啊。 连一个小小的董公都知道的消息,汉王又怎么会不知道? 自从汉王决定东进的那一刻起,就已经意味着楚汉不能并存了。 只是与项羽的随心所欲不同,刘邦要让自己师出有名,要让全天下都明白,自己才是正义的。 义帝是谁,他是死是活,对于老百姓们来说其实并不如何重要,但是当汉王在大街上哭的痛彻心扉的样子被许多人看到,再被传开之后,义帝似乎就成为了一位好皇帝。 而现在,这位好皇帝,却被楚霸王给害死了,他们或许不会像汉王说的一样,要去为义帝报仇,但是同情心却是有的,以及在不知不觉中对霸王生出强烈的反感及害怕。 汉王下令为义帝发丧,哭吊三天,同时派使者通告各路诸候,号召他们一起讨伐大逆不道的项羽。 在张良等谋士的炮制之下,一篇讨伐项羽的檄文传遍了天下,其中列举了项羽整整十条罪状,把他骂成了一个为政不公,不守信约,不容于天下,大逆不道的人。 这个时候的项羽,还陷在与田荣的战争之中,无暇顾及刘邦,于是刘邦裹挟着一众诸候一路攻打到了彭城。 彭城,是楚国的都城,到这个时候,项羽当然不能不管了,他立刻率军离开齐国返回彭城,在彭城灵壁以东的睢水上激战,大败汉军。 这一战,直杀的天昏地暗、尸横遍野,项羽的武力让整个天下都要颤抖。 他手舞大戟身跨黑马,于战场之上凶残如同怪兽,没有人能够拦得住他,所以挡在他前面的人都只会成为他马蹄下的尸体。 真正的血流成河,汉军的尸体几乎要将睢水的河道都要堵塞了,放眼望去,简直是一片修罗地狱。 刘邦躲在城中不敢再派人出来与项羽对战了,他也没有多少兵力可以供项羽如此砍杀了,至于那些诸候们,当他们见到这满地的尸体时,那些深埋于记忆深处的恐惧又重新主宰了他的理智。 彭城外,两三里处,有一道土岗,稀稀落落地生了几棵矮树,林依依正骑着白马站在了土岗上,望着不远处的血肉战场,她的身后,是大牛高大的身影,安安静静。 “果然是一将功成万骨枯啊。” 林依依的语气淡漠地叹息一声。 同情吗? 厌憎吗? 或许有,也或许没有。 这本来就是必然的啊,一个朝代的兴起与灭亡,无不伴随着无数死亡与鲜血。 只是,那样惨烈的场景,还是让人难以直视啊。 “看来彭城是进不去了。” 大牛皱着眉望向彭城。 他这次是跟着林依依出来找木匠和铁匠来的,所以并不是一定要进彭城,别的地方应该也能找到他们需要的人,只是他知道林依依想要进彭城,因为张良在彭城。 林依依的目光也扫过了彭城,能看得到城墙上的汉军,但因为太远隐隐绰绰看不分明。 如果说以前她还会非常地担心张良的话,那么现在,她的担心就会少很多了,因为他真的将她的话记在了心里,这些年来,也一直都在按照他答应过她的一样做着。 “咦?他们在干什么?”大牛忽然一声轻呼。 林依依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发现彭城外,楚营之前,许多楚军战士正在用一块块的木板搭起一座高台,紧接着,高台上被竖起了四根柱子,柱子上分别捆着一个老头、一名美貌妇人,以及一个几岁的男孩以及比那男孩大一点的女孩。 林依依眼睛微微一眯。 看到这一幕,她已经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了。 随着这四人被捆于柱上,彭城的城墙上立刻起了一阵骚动,不过很快,骚动便被控制住了,刘邦顶盔贯甲出见在了城墙上。 “刘季,你看看这四人是谁?” 项羽骑在马上站在台子下方,指着台子上的人大声喝问。 刘邦也大声道:“项羽,你这个小人,是想拿他们来要挟我吗?我告诉你,不可能!我不能为了我自已一个人的家人,就背叛我手下这无数的兄弟们。你这个残暴的家伙,杀了我汉军那么多人,他们也有父母妻儿,他们可以死,我刘邦的父母妻儿如何不能死?” 高台上,刘太公闭着眼睛听着儿子的话一声不吭,就连两个孩子,虽然害怕的不得了,脸上全都是泪水,却全都紧紧咬着嘴唇不让自己哭出声来,更没有出声求饶。 只有吕雉,虽然脸色苍白,却睁大着眼睛紧紧盯着城墙上的刘邦。 她同样听到了刘邦的话,此时努力地挺直自己的背脊往前挣,她的额头暴起青筋,尖声大喊,喊的嗓子都要破了。 “刘季!说的好,你是赤帝之子,要为天下万民负责,不能像项羽这样的人一样自私无耻,今日我们如果死了,他日你一定要杀了他,为我们报仇!” 林依依望着吕雉,这个女人在历史上可没留下什么好的评价,是个心狠手辣的,可是现在,林依依却不得不承认,她对这个心狠的女人是有些佩服的。 因为她不只是对别人狠,对自己也同样狠。 她应该很了解刘邦,知道项羽的威胁不会起到作用,刘邦不会因此妥协,所以她也不会哭哭啼啼地去祈求,反而如此坚定地表达出对刘邦的支持。 何谓患难与共? 这就是,也难怪后来吕后会有那么大的权利,哪怕在年老色衰之后,也依然能将刘邦的后宫控制在手中,这其中,应该少不了刘邦对她的感激与愧疚。 吕雉的话引起了项羽的愤怒。 他是听从手下的谋士的建议才会使用这样的手段,于他本人来说,当然也是不屑于如此的,此时听到吕雉的话,便如一巴掌抽在脸上似的。 不过,想一想,既然做都做了,总不能就这么算了。 对于这个时代的男人来说,老婆孩子真的算不了什么,死了老婆可以再娶,死了孩子可以再生,但是父亲却不一样,死了就是死了,总不能再去认一个,就算认来,那也不是亲的。 于是项羽黑着脸大声道:“刘季,你这个无耻小人,我知道你连自己的妻子儿女都不要了,可是,你好好看看,这台子上可不只有你的妻子儿女,还有你的老父,你要是再不投降,我就把他煮成肉羹。” 无情 高台上,刘太公的身体瑟缩了一下,黝黑苍老的脸上也冒出了冷汗,表明着主人心中的恐惧,可是就算如此,他仍然紧紧咬着牙关,不肯吐露一字。 城墙上沉默片刻,然后响起了刘邦的大笑声:“项羽,当初我和你在怀王面前约为兄弟,我父即为汝父,如今你既然要煮了咱们的父亲,肉羹记得分我一碗。” 如此无耻的话语,大概是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的吧,但是偏偏,从逻辑上来说还真没什么错处。 项羽顿时大怒,要命人杀了台上的四人,却被项伯拦了下来。 “大王,大王息怒啊。” 项伯拉着项羽的衣袖压低声音飞快地道:“如今明摆着的,刘季那个小子根本就不在乎他们,所以你杀不杀他们已经不重要了,可是,当着这么多诸候的面,我们用了这样的手段,本来就有些下作,如果成功了还罢,可现在眼看着已经威胁不到刘季了,还不如放了他们,这样诸候们就会知道,大王本来也没想真的杀掉他们,而现在,刘季居然连他的老父亲都不救,这样一个不孝之人,诸候们应该也能看明白他的卑鄙无耻。就是他的妻子儿女,今天明明白白地知道了他们已经被刘季抛弃,就算是活下来,心里也会对他产生芥蒂,大王又何必多此一举,还落得一个不好听的名声呢?” 名声这两个字倒是引起了项羽的兴趣。 这几年来,他与刘邦之间最大的差别不就是名声好坏的问题吗? 就是因为自己的名声不太好,而刘邦的名声却非常好,所以才会有许多诸候背弃了自己转而投向了刘邦。 现在听了项伯这一番话,项羽还是有些心动的,反正多杀几个人与少杀几个人对他来说根本就不算什么,但如果不杀他们有利于自己的名声,同时还能打击刘邦的名声,显然比杀了他们更合适。 只要他们活着,刘邦不孝、无情无义连自己的父亲妻儿都不救的名声就背定了。 高台上的四人被当场放掉了,死里逃生的一家人相互扶持着离开了军营,但是仗却还是要打的。 汉军如今已经损失了大量的兵员,诸候也被震慑住了,最重要的是,项羽营中缺粮,如果他不马上攻下彭城,他已经没有能力再继续围困下去了。 项羽派人去和那些诸候交涉,威逼他们投降,否则一旦被霸王攻下了彭城,他们就要做好承受霸王怒火的准备。 项羽的残暴已经在对付秦军的时候表现的淋漓尽致了,当年秦国大将白起坑杀了四十万赵军,项羽也差不多,他可是也在千秋镇上坑杀了二十万的秦军。 他所经过的地方,几乎遍地尸骸,所以他们非常的相信他说的话。 于是诸候们再次发挥了他们墙头草的属性,屈服于霸王的强大武力之下,决定背汉降楚,反过来对付他们原本的盟友了。 项羽的动作根本就没有一点的遮掩,他就是要用这样的行为来增加那些诸候们的压力,能够承受得起这些压力的人,会坚定地跟随汉王,而承受不住压力的,自然会做出他们自认为正确的选择。 于是,张良向汉王提出了撤离彭城的建议。 “大王,彭城守不住了,我们该突围了。” 张良脸上的神色看上去有些严肃,但却并不是非常忧虑。 刘邦望着城外已经再次开始攻城的楚军,点了点头。 虽然心有不甘,但是谁让他现在力不如人呢? 因为张良一直以病弱为由从来都不上战场,所以当刘邦决定突围的时候,事先便派人装扮成老百姓,保护着张良出城,自已却带着樊哙、夏侯婴等人于城墙上做最后的抵抗,直到城破之时,刘邦才在夏侯婴的保护下抢了一辆马车冲出了彭城。 “夏候婴,保护好大王!” 夏候婴用力地抖着手里的缰绳,将马车赶的飞快,身后则传来了樊哙大声地托付。 他还在带着人抵挡着冲进城来的楚军,为汉王的逃跑争取时间。 “先生,我们也走吧。” 彭城外的土岗上,大牛看着楚军如同洪水一般涌入城中,远处同样有蚂蚁一般的小黑点一群一伙地向着远处逃窜。 彭城已破,汉王以及张良他们应该是逃走了吧。 “好。”林依依看了眼又多出许多新的尸体的大地,手上的缰绳轻轻一扯,向着土岗之下冲去。 汉军败逃,楚军追击,无论是大路还是小路上,到处可以看到活着的和死了的士兵,他们穿着不同颜色的衣服,奔跑着,破碎着,洒下一蓬蓬血液。 林依依纵马从他们身边经过,有时会被无视,但更多时候,会吸引一些人想要抢夺她的白马,然后被紧跟在她身后的大牛或是一拳,或是一脚击飞。 大牛不明白她想干什么,为什么非要出现在这样的是非之地,但是他却不会让人伤害到她。 一人一马跑的飞快,虽然没有任何人能够阻挡他们的前进,但是路上的绊脚石实在太多了些,林依依终于不再顺着大路奔跑,而是策马踏上了小路,在那些崎岖不平中前行。 大路上,很快出现了一辆马车,是那种平民们用来拉东西用的板车,非常粗陋,但却挺结实的。 刘邦正坐在车上双手紧紧抓着车帮,努力不使自己被颠簸的掉下车去。 夏候婴拼命赶着车,身后混乱的嘈杂声提醒着他,追兵离他们并不远。 “爹!爹!我们在这里!” 忽然,大路边传来一个稚嫩的童音,一个小男孩正拉着一个小女孩一边追着板车,一边挥舞着手臂大喊着。 刘邦一看,不是他的儿子和女儿又是谁? 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这一双儿女竟然和刘太公以及吕雉走散了,难为他们这么小的年纪,居然能够走到这里。 不过,等到后面的追兵赶到,他们还是否能够活下去就难说了,就算他们没有死于追兵的刀剑之下,在这样的乱世之中,没有了成年人的照看,他们又能够活几天? 刘邦看到儿子和女儿,脸上却没有欢喜之色,他皱着眉不应声,就好像不认识他们似的。当他发现板车的速度居然慢了下来,最后竟然停下之后,他有些恼怒地看向夏候婴喝道:“别停车,继续走。” 夏候婴微微一愣,却没有听他的,而是飞快地跳下马车冲到两个孩子跟前一手一个地夹在胳膊下又跑了回来。 “大王,这是盈儿和乐儿!” 夏候婴将两个孩子放到车上,一边跳上车继续赶车一边道,语气略重,显然对于刘邦对待自己家人的态度有些不满。 两个孩子年纪虽小,但却都是聪明的,经过彭城阵前那一场,他们显然也明白,自己在父亲的心中并不是多么的重要。 只是,身为人子,他们没办法去怨恨,甚至,为了不被父亲再一次的抛弃掉,他们只会更加的乖巧。 就这么短暂的一个停车,后面的追杀声又近了几分,板车再次开始狂奔起来,颠簸的车厢中,父子三人的脸色都不好看,尤其是两个孩子,小手紧紧抓着车帮,小身子瑟缩着努力降低着自己的存在感,因为他们从自己的父亲眼中,看到了冷意与嫌弃。 这一幕,正好被林依依看在了眼中。她见过刘邦,虽然没有打过交道,但她认识,因为她曾经为他看过病。 所以在看到这一幕时,她没有继续向前,反而降低了马速,保持着与板车并行的速度。 她现在身处山间林木中,能看得到大路上的人,大路上的人不注意的话却看不到她,更何况,刘邦现在光顾着逃命了,那里还有心思关注山上是不是有人对他感兴趣? “先生?” 大牛一个没防备,大步奔跑中超过了林依依的白马,然后意识到她放缓了马速,也跟着慢了下来,扭头有些疑惑地看向林依依。 “我知道有两个皇帝都摔过自己的孩子,很巧的是,他们还都姓刘。其中一个摔孩子,算是苦肉计,为得是收买人心,但是另一个,据说只是因为嫌弃他们太重,影响了自己逃命的速度。正好今天碰上了,所以我想看看,这是不是真的。” 林依依头也没有回,但却向大牛做出了解释。 她的唇角微微翘起,略带讥讽。 皇帝,真的是一种特殊的生物,不是谁都能够变异成皇帝的。 之前在彭城外的土岗上,她已经见识过了刘邦的“大胸怀”,现在她想看看是不是还能见识到他的自私与无情。 因为,张良正在辅佐着这样的一个人。 马儿,到底是动物,是会疲劳的,就像现在拉着刘邦所坐的这辆车的马儿,它还不是什么优良的品种,平时也没有什么好的草料,只不过是夏候婴随手在街上抢到的而已,所以在狂奔了这么长时间之后,它已经非常非常的累了,所以它的脚步开始慢了下来,呼嗤呼嗤的喘气声让车上的刘邦脸色越来越难看。 忽然,他伸手抓住了自己的女儿,将他一把丢出了车外,女孩一个不防跌在路边有些愣怔地抬头看着从他面前经过的马车。 紧接着,连她的弟弟也被丢出了车外,就落在离她不远的地方,惊吓之下,眼中盈泪却哭不出声来。 同饮 “吁!” 夏候婴连忙停下车,三两步又跑了回来将两个孩子抱回车上。 “把他们丢掉!” 刘邦怒目瞪视着夏候婴大吼着。 夏候婴看了他一眼,叹了口气,没说话,当然也没有把孩子丢掉,而是回到车上开始赶车。 但是没走两步,刘邦再一次地将两个孩子丢了下去,然后大声命令夏候婴好好驾车,不许去将两个孩子捡回来。 夏候婴没听,他固执地跳下车,将两个泪眼朦胧的孩子抱回了车上。 这一次,刘邦怒了,他忽然拔出腰间的佩剑对着夏候婴吼道:“夏候婴,你是要造反吗?连老子的话也不听了?老子让你把他们丢掉!你没看见马儿已经没有力气了吗?” 夏候婴不理他,不声不响地坐到车前继续赶车,完全不在乎刘邦手里的剑。 刘邦气的一挥剑狠狠砍在车帮上。 他自是看明白了,只要夏候婴在,这两个孩子就别想被丢掉,可是,他还真能杀了夏候婴不成? 刘邦回头看了一眼,发现已经好久没有听到追兵的声音了。 想想也是,连马儿都跑累了,那些追兵大都是步兵,自然也会累。 虽然不知道将追兵拉开了多远,但是现在,也只能这样了。 小山上,大牛和林依依将这一切全都看在了眼中,大牛惊讶地瞪大了眼睛,有些难以置信地道:“那两个孩子,真的是他亲生的吗?这世上,居然会有这样的爹?” 林依依冷笑着扯起唇角,道:“这算什么,对于皇家来说,什么样的事情都不奇怪。”略顿了顿,她又道:“我现在好奇的,是那两个孩子现在的心里阴影面积有多大。按理来说,被这样对待,他们将来,会很容易黑化才是,但是,我居然对他们不是很有印象,那就说明,他们并没有做出什么惊暴人眼球的事情。” 大牛沉默着不出声,虽然听不懂她在说什么,但是自从她复活了之后,他就已经见过她好多次这样自言自语的说一些奇奇怪怪的话了,这种时候,她只是在和自己对话而已,他就算是问,也不会得到答案的。 “好了,我们走吧。” 说不清这一幕倒底是她想看到的,还是不想看到的,但是结果就是,一切果如历史所书,并没有给她带来什么惊喜,于是她有些意兴阑珊,决定继续她的行程。 至于那位未来的皇帝陛下,她既然不想抱他的大腿,自然也没有兴趣去他面前刷存在感。 两人的速度加快,很快消失在远方。 当发现大路上已经看不到兵将的时候,林依依和大牛重新回到了大路上,跑了这么久,大牛看上去还是精神奕奕,但是白马却累了,于是当他们看到一座小城的时候,便决定在这里休整一番,更何况,天也晚了,他们也不想露宿野外。 就在两人要进入城门口时,林依依忽然想到了什么,她回头看着大牛,想说什么又有些犹豫的样子。 大牛看着她沉默着,他其实知道她想说什么,无非是想让他和她分开行动,他也能想到,或许在这个小城里,会遇到逃到这里的张良,所以她怕他暴露了她的身份。 心里有些难过,但是沉默片刻后,他还是低下了头,默默退后几步,然后转身离去。 轻轻叹息一声,他勾起唇角,笑的苦涩。 林依依牵着白马,缓缓行走在有些脏乱的街道上,两边是破败残破的房屋和及少的几间店铺,看上去似乎好久没有修葺过了。 街道上往来的行人也不多,大多是些老弱妇孺,很少看到一些年青人。 对于这一点,林依依也知道为什么。这些年来,战事一起,年青人们很多加入了军队,今天你打我,明天我打你,只有一些年纪大的,或者未成年的才能留在家里种地,否则便要么主动,要么被动地去参军了。 按说,这种情况在城市里还好些,但可能这座小城太小,城墙残破难以驻守,所以这座小城在这几年之中已经几易其主了,到了最后,小城的管理者干脆连守卫都不设了,谁来了要占这座小城,便乖乖地开门迎接,反正这样的事情又很常见,力量不够,只有认怂。 林依依一边走着,一边观察着街道两边的店铺,在她想来,如果张良来了这里,应该也会需要歇歇脚、休息休息的。 几间店铺的生意都不怎么样,门庭冷落的样子,林依依顺着街道一直走到一座客栈跟前,才在大门外停下了脚步。 这是她自从进了这座小城后看到的唯一一座客栈,规模倒是挺大,两层的木楼建筑,可以看出原本是一家挺气派的客栈,说不定还是这座小城中最大的客栈,不过现在看来,却有些破旧陈腐的感觉。 客栈的大堂里,坐着三两个客人正在吃饭,也许是外地人,竟难得的都是成年壮汉,想想也对,现在这样的世道,不是成年壮汉,不三五结伴,谁敢上路? 林依依的气质太过出众,一路行来,很难不吸引人们的视线,不过她衣着华贵,腰间还配着剑,一般人倒也不敢对她生出什么坏心思来,只不过私底下议论纷纷,猜测她的身份来历却是免不了的。 “这位先生,是要住店吗?咱们店里有上房,后院还有上好的草料。”一个十三四岁的小二眼尖胆儿也大,已经笑嘻嘻地迎了出来。 林依依便将手里的缰绳送到小二手里道:“给它弄些上好的草料和水,好好照看。” 说完便走进了大堂,在楼梯旁边一个僻静些的角落里找了一张桌子坐下。 她找的位置虽然不怎么起眼,奈何她自己却很显眼,所以店里那几人都在偷偷地观察她,连谈话声都小了许多。 店里另外一个小二连忙凑到她的桌前问道:“先生要吃些什么?咱们这里有新鲜的河鱼,还有面饼,早上的时候还收到两只山鸡,还没宰呢,先生要不要尝尝鲜?” 对于这个时代的食物的味道,她早就不抱什么希望了,即使有好的食材,做出来的味道也差强人意,所以她无视了小二充满期待的眼神,随便点了几个疏菜,聊作充饥而已。 那小二有些失望地答应了下来,转身要走,却又被林依依叫住了。“你们这里,可有好酒?” 好酒?小二眼睛一亮。 酒可比饭菜贵多了,更何况是好酒? 他原本以为这位先生是个面上光的小气之人,谁知道原来是在这儿等着呢? 小二连忙转身,一脸笑容地道:“有的,有好酒。我们家东家可是家传的造酒方儿,造出来的千里香在这十里八乡的谁不知道?就是靠着这千里香,我们家老东家才能建得起这客栈,先生您可真是来对地方了。” 林依依一愣,她还真的听说过这千里香,原是她在游历之中医治了一位客商,那客商感激她才请她喝了两杯,味道不错,是她来到这个时代后难得一见的好酒,没想到竟是出自这样一座小城当中的一家客栈。 上一次,因为是人家的,数量有限,所以她没能喝的尽兴,今天既然有机会了,她自当喝个够才是。 “哦,千里香是你家的?那就再来两斤千里香好了。”林依依也笑了。 “两斤啊?”那小二却看着他脸上露出为难的样子。 林依依有些奇怪,便问道:“怎么,连两斤都没有吗?还是怕我付不起钱?” “不是,不是,先生误会了。”小二连忙摆手解释,脸上有些焦急。 “公子不知,是这千里香它喝的时候香甜可口,可是后劲却大,容易醉人。一般人喝个半斤左右,就差不多会醉了,先生这一下要两斤……”喝醉了怎么办? 客栈小二的眼睛最是犀利了,他只是看着林依依骑马带剑,一个人就敢在这乱世行走,知道身上必定有功夫,而且必定很厉害,这样的人谁知道是个什么样的性子? 清醒着还好说,好吃好喝地供着,多数能大赚一笔,可要是他喝醉了,再耍起酒疯来,那可不得了,说不得是会死个人还是拆个店呢。 “无妨,就两斤吧,我与他一起。” 一道温润的声音响起,吸引了小二与林依依的目光。 醉酒 “子房!” 看到正从楼梯上缓步走下来的男人,林依依眼睛一亮,笑着站了起来。 自己还真是猜对了,他果然也在这里。 “没想到你也在这里,事情已经办完了吗?” 张良微笑着走了过来,伸手示意林依依坐下,自己也坐了下来。 “还有一点尾巴没有办完。”林依依也坐了下来,然后扭头看向那小二道:“去吧,就来两斤千里香,再来两个你们店里的拿手菜。” 小二应声而去。 林依依看着张良,道:“我今天,是从彭城过来的。” 张良眨了眨眼睛,明白了她的意思,笑着点了点头道:“那你都看到了?汉王败了。” 林依依看着他的脸,不错过他脸上的任何表情,道:“当时,你在城里吗?或者说,你在城墙上吗?” “在的。” “我看到项羽将汉王的父亲妻儿绑在了阵前。但是汉王没救。” 张良看了一眼林依依,笑了笑,忽然站起身道:“松儿,咱们也许久没有见面了,不如到我房里去喝酒?” 说着,他的目光扫过大堂里那几个食客。 林依依顿时明白过来,她现在要和他谈论的内容,显然不适合在大庭广众之下。 “也好。” 林依依也站起身来,看到张良转身向楼梯上走去,也跟了上去。 刚走了几步,就看到那小二端着一个木盘,木盘上放着两壶酒,还有两个杯子,以及两盘小菜走过来,看到两人起身要上楼的样子,脸上露出奇怪的神色来。 “两位这是要?” “把酒菜送到我房里来吧。” 张良微笑着道,然后便带着林依依顺着楼梯走上了二楼。 小二愣了愣,顿时明白过来,这两位是嫌弃大堂里有别的客人不方便说话呢。 这客栈当初建造的时候应该很是花了些心思,所以现在虽然看着破旧,但是房间大而明亮,里面的摆设物件还是不错的。 两人在张良的房间里相对而坐,看着小二将酒菜一一摆好,张良这才提起一个酒壶给二人分别倒了一杯酒。 “二位请慢用,小的马上将其它菜也送上来。” “去吧。” 张良冲着他挥了挥手,端起酒杯向林依依邀酒:“松儿,没想到你竟会喜欢饮酒,来,我们同饮一杯。” 林依依端起酒杯与他虚让一下,一仰头将那一杯酒喝的涓滴不剩。 果然就是她喝过的那个千里香,淡淡的清香,回味甘甜,没有这个时代的酒所共有的苦涩与酸味,有点像两千年后的果汁,又带着点淡淡的酒味,很合她的口味。 林依依闭眼回味一番,才将酒杯放在桌上叹道:“也不是什么酒我都喜欢的。不过这千里香倒是难得的好酒,我以前有幸喝过两杯,只是不知它的出处,没想到今天竟然能在这个小城里遇到。” 张良看着她一脸满足的模样,微笑着给二人重新满上,然后举杯道:“既然如此,那我再陪松儿喝一杯。” 林依依抬眼看他一眼,忽然露齿一笑道:“你也喜欢这酒吧?想喝就说想喝嘛,还非要说是陪我。” “我的确喜欢这酒,也的确是想陪松儿一起喝。”张良微笑着看着她,手里举着酒杯,一脸的坦然。 林依依笑着看他,他也回看她,眼中的笑意温暖暖的。 林依依举起酒杯在他手中的酒杯上轻轻一碰,道:“好吧,谢谢你陪我喝酒了。”说完,又是一饮而尽。 “吃点菜吧,不然你很快就要醉了。” 放下手中的酒杯,张良道,说完自己也拿起了筷子夹了一筷子小菜放进了嘴里。 “这酒跟果汁似的,哪里就那么容易醉了?别听那小二的,说得跟真的似的。” 林依依却有些不以为然。 穿越之前,她因为年纪的关系虽然没有喝过酒,但也闻到过,那些容易让人喝醉的,哪个酒味没有这个大? 至于说她穿越后,倒是喝过不少酒,有些酒的酒味儿还比这千里香要大,但她也没喝醉过,所以她对自己的酒量还是满有信心的。 果汁,张良知道是什么,当初在城父的时候,林依依就试着弄过,现在再次听到这个名词,张良的眼中闪过一缕暗芒,唇边也露出一丝浅笑。 “没想到松儿酒量竟然如此好,莫不是千杯不醉?” “千杯不醉?应该还倒不了那样的程度,不过就这个千里香,大概还喝不醉我。” 虽然嘴上这么说着,手上却仍然夹了一筷子菜吃了下去。 她也有些饿了,总不能光喝酒就把自己喝饱吧。 房门传来两声敲击声,是小二送其它菜来了。等将所有了菜肴放好,小二表示菜都上齐了后,张良便让他不要来打扰他们喝酒,尤其是叮嘱了小二,告诉和他一起来的人不要来打扰他们。 “还有别人和你一起?” 小二走后,林依依有些好奇地问道。 “嗯,当时眼看着彭城已经守不住了,汉王便让人护着我先一步离开彭城。在这里住下后,我便让他们出去打听汉王的消息去了。” 林依依略做沉默,淡声道:“他没事儿。” “你见到他了?” “嗯,夏候婴护着他呢。” 林依依的语气淡漠,看上去有些兴致缺缺的样子。 张良看的有些奇怪,当初不是她告诉的他,刘邦是真命天子,是他的主公吗?但是奇怪的是,她似乎一直以来都对汉王没多少兴趣的样子。 “怎么了?”张良给两人再次满上,轻声询问。 林依依抬头看了他一眼,自已端起一杯酒喝了下去,张良看了一眼,竟然没有陪饮,而是顺手又给她倒满了酒杯。 “我刚才在楼下问你,项羽将汉王的父亲妻儿绑在阵前,汉王却没救,甚至还让项羽煮了他父亲以后给他一碗汤,这些,你知道吗?” 张良轻轻晃了晃手里的酒壶,发现已经空了,便将酒壶放在了一边。 他看了林依依一眼,道:“我当时也在城墙上。” 林依依抬头看着他,等着他继续说话。 张良笑了笑道:“当时,樊哙和夏候婴都要冲出去救人。你知道的,他们如果真这么干了,只是去送死而已。想要太公他们平安,只能是按照项羽所说,汉王出城投降。但是,项羽这个人,又哪里会有信用可言?他最擅长杀掉已经归降的人了,二十万秦兵如此,秦王子婴亦如此,汉王又凭什么会例外?更何况,汉王若降,那么跟着他出生入死打天下的那些人又算什么?那些为了他死了的人又算什么?所以,汉王才坚决不降。他越是表现的对太公他们无情,他们才越安全。” 张良这一番解释很有道理,事实上也是,在刘邦完全不理会他的亲人们的死活之后,项羽并没有杀掉他们,反而将他们给放了。 这说明他当时的决定是对的。 但是对于林依依来说,那样的决定太过于冷酷无情了。 她忽然很想知道,如果是她被人绑在柱子上的话,张良又会怎么做。 于是,她问了:“那你呢?如果你是汉王,是不是也会做出和他同样的选择?” “我不是汉王,所以不会有人绑了我的亲人来要挟我。” 张良似乎看透了林依依心中所想,微笑着道。 “如果,我说的是如果,如果是你的妻子和孩子被绑在台子上,要求你投降呢?” “那我就投降啊。” 林依依一愣。 她没想到张良的回答居然这般果断,就好像没有经过思考一般。 “可是,你刚才不是说了吗?如果投降的话,也许你会被杀掉?” “那我就和他们死在一起啊。” 张良微笑着看着她,举起酒杯示意她喝一杯。 林依依有些神思不属地举起酒杯,慢慢将杯中酒喝光。 这一杯酒,她没有品出味道来,因为她的脑海里,全是张良那句话:那我就和他们死在一起啊。 忽然之间,林依依有点想哭。 “子房,我记得,你是没有妻子的吧?我听信儿说,他也并非你亲子,所以,你刚才只是随便说说吗?” 张良拎起另一只酒壶继续倒酒,林依依没有注意到他这次只给她的酒杯里倒满了酒,因为他自己那只酒杯,还是满的。 她只是盯着张良的眼睛,有些认真地问着她想知道的问题。 “信儿的确不是我的亲子,我可以待他如亲子,但却做不到为了他赔上自己的性命,就算是我的亲子,我也不能确定真到了那个时候,会不会愿意赔上一条命。但如果是我的妻子,是我最爱的人的话,我是愿意的。” 林依依觉得自己的心脏莫名一紧,就好像忽然之间被一只大手攥住了一般。 她紧紧地盯着张良,颤声道:“为……为什么?呵,你是没有妻子才这么说的吧,如果真的有妻子了,说不定就不会这么想了。” “我当然有妻子。她叫依依,虽然她已经死了,但我觉得,她并没有真的死去,她一定会回来找我的,所以,我一直在等她。” 张良望着林依依,目光温和而又深情,他的语气淡然,听在林依依的耳朵里却如同惊雷,震得她心跳如鼓,神情慌乱。 她猛地端起面前的酒杯,有些慌乱地一口喝了下去,因为喝的太急,还呛咳了起来。 张良见状,连忙起身走到她身边轻拍着她的背部,嘴里道:“小心点,你喝的太急了。” 林依依以袖掩唇,大声呛咳着。 好半天才缓了过来,面前却又多出了一杯酒,张良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低沉、温雅,还带着一点点蛊惑:“好点没?来,再喝一杯,喝慢点。” 也不知道是不是刚才的咳嗽弄的,林依依觉得自己的脑袋有些晕,就连思维也有些混乱起来。所以她也就对于张良在这样的情况下还劝她喝酒,而不是给她倒一杯茶水感觉到奇怪了。 她半依在张良的怀里,扭头看着张良,目光有些迷离。 “松儿?” 张良微笑着与她对视,不知什么时候,另一只手已经放在了林依依的肩头,半揽着她,将她圈在了自己的怀中。 “再喝一杯,怎么样?”他低声诱哄着。 “好。”林依依微笑着应道,然后她身子往前一探,就着他的手,轻轻含住了酒杯的杯沿,然后下巴微抬。 张良不由自主地缓缓倾斜酒杯,小心地喂她把这一杯酒喝了下去。 “唔……头……有些晕,我可能醉了。” 林依依的脸上泛起红霞,双唇水润,醉眼迷离地自语着。 她有些苦恼地伸手按揉着额角,一扭头,看到张良正目光深沉地看着自己,立刻傻傻地笑了起来,那只原本按揉在额角的小手,也抚上了张良的俊脸。 “子房,你……你为什么要留胡子?显得老气,不……不好看。” 断断续续,带着笑意,纤长的手指在他的唇边胡乱地游移着。 张良静静看着她,心里清楚,自已怀中的这个人,已经醉了。 掉马 “你是在嫌弃我吗?” 张良放下手里的酒杯,伸手缓缓捉住在他唇边作乱的手,轻声问道。 “唔?我怎么会嫌……弃你?” 林依依忽然用力地挣扎起来,张良不知道她想干什么,只好放开了她。 于是林依依努力地直起身子,猛然一个转身,向着张良就是一扑。 张良目光微动,身体顺着林依依扑来的力道就那么倒了下去,两只手臂却微微张开,轻轻揽着扑在自己身上的人,以免她醉乎乎的被摔到。 林依依双臂曲起,趴在张良胸前,二人的脸靠的极近,林依依唇齿间的呼吸带着千里香的香甜,喷洒在张良的口鼻间,而张良却身子微微僵破,连呼吸都快要屏住了。 “胡子不好看,显……显老!我现在……这么年轻,和你……站在一起……快……快像祖孙……了。” 张良心中一动,看着林依依道:“那有什么关系吗?” 林依依眉毛皱了起来,她有些不满意地看着张良的脸,手指在他脸上用力地戳了戳道:“当……当然有关系了,那样……那样我们看起来就不般配了嘛。” 许是这样趴着有些累了,林依依手臂一松,整个人完全趴在了张良的身上,她脑袋一歪,靠在了张良的颈间,柔嫩的脸蛋紧紧贴在张良的颈侧,淡淡的呼吸喷在他的皮肤上,麻痒痒的。 张良小心地挪动着自己的腿,刚才林依依那一扑,他倒下的时候,腿还曲跪着呢,这一会儿的时间,就觉得酸麻起来。 等到他伸直了双腿,却发现林依依半天没有动静了,他一扭头,看向她的脸,发现她闭着双眼,似乎已经睡着了。 这怎么行,他好不容易才抓住这么一个机会灌醉了他,怎么可能不把事情问清楚? 他连忙揽着林依依坐了起来,似乎是觉得被打搅了睡眠,林依依有些不满地伸手拍打了一下张良的胸口,睁开眼睛看了他一眼,又飞快地闭上,嘴里还咕哝着道:“别动……让我睡会儿。” “等会儿再睡好不好?你先回答我几个问题好不好?” 张良伸手捉住那只拍打他胸口的手,在手掌中摩挲着,最后还是没能忍住放在口中轻轻咬了一口。 手指被咬,林依依却“嘻”的一声笑了起来,手指调皮地按了按他的舌头。 她也没有睁眼,靠在张良的怀里声音慵懒地问道:“好吧,你要问……问什么?” “你,是不是依依?” “你猜!嘻嘻。” 林依依却忽然调皮起来,她睁开眼睛,脑袋歪了歪,看着张良嘻嘻地笑。 “我猜啊,你就是依依。” “嘻嘻,猜对了,有奖!” 林依依嘟着嘴在张良的脸上轻轻琢了一口。 张良揽着林依依的手臂和握着她手的手掌都是一紧。 “唔,疼……” 林依依皱眉委屈地呼痛,张良连忙松了松手,林依依趁机将自己的手抽走,不满地瞪了一眼张良,可是那一双醉眼却没有一丝的威慑力。 “对不起,依依。” 张良有些自责,刚才在情绪激动之下,弄疼了她。 不过,眼下最重要的,还是问她问题,一会儿她要是酒醒了,或者睡过去了,可就未必还能问得出来了。 “那……你现在……是男子?” 虽然人就在他的怀里,但是他还做不到在未得到她同意的情况下去亲自检查她的身体,但是这个答案,对他来说,却很重要。 林依依眯着眼睛看着他笑,却不说话,这让张良心里一个咯噔,莫非她现在这具身体,真的是一个男子? “没……没关系,就算你现在是男儿身,你也是我张良的妻子!” 张良说不清现在的心情应该怎么形容,但是有一点他很清楚,那就是,就算她真的变成了一个男人,他也依然爱她。 林依依唇边的笑意放大,眼睛却更加迷离了,她盯着张良的脸看啊看,忽然伸手拉住了他的手,然后毫不犹豫地按向了自己的胸/前。 这样大胆的举动,如果是她在清醒的时候,是绝对做不出来的,但是现在喝醉了,她的小孩子脾气上来,又因为面对着的是她的爱人,得意之间就这么做了。 张良先是一愣,然后便感觉到了自己手掌之下那柔软的触感,那绝不应该是男子会有的。 张良的大掌按在林依依的胸前,脸上却露出狂喜之色来。 “依依!” “我只是……把它们束缚住了而已,不然可……怎么扮成……赤松子?” 张良再也忍不住了,最想知道的都已经知道了,她就是她,她还是她。 头一低,张良像一只饿疯了的兽,凶猛地含住了林依依的双片唇瓣,他吮吸、撕咬,迫不及待地将自己的舌头伸进她的口中,贪婪的在她的口腔中横扫,追的那条舌头无处可逃,不得不与他的舌头纠缠不休。 “唔……唔唔……” 林依依觉得自己快要死了。 她的呼吸困难,浑身无力,混乱而又迟钝的脑子也想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她只知道自己很难受,她挣扎着,拍打着张良的背,但是处于醉酒状态下的她根本就没什么力气,于是她所有的挣扎都变成了无用功。 林依依最后昏迷了过去。 感觉到怀里的人忽然不动了,张良才从狂热中清醒了过来,然后就是一惊,连忙检查林依依,直到发现她只是昏了过去,他才放心下来,然后在她红肿的唇上轻轻落下一吻,将她紧紧地抱在怀里,哈哈大笑出声。 好一会儿,张良才停了下来,他的眼角带泪,那是喜极而泣的泪。 他将林依依抱到了榻上,轻手轻脚地为她脱去了外衣,然后自己也脱去了外衣,这才身子一侧,在她的身边躺下,再拉了被子盖在二人身上,然后就那么一眨不眨地看着她,生怕自己眨个眼她就不见了似的。 第二天,林依依是在张良的亲吻中醒来的。 宿醉之后,她的头有些疼痛,思维也还处于一种迷糊的状态,所以对于如同羽毛般落在自己脸上的轻吻最初的时候并没有反应过来,只是因为那痒痒的感觉而下意识地伸手去挠,然后就触到了一个人的脸。 林依依怔了一怔,意识回笼,双眼猛地睁开,然后就看见了张良那张在眼前放大的脸。 “子房!” 一声惊呼出口,林依依身体往旁边一躲,半仰起了身子,才发现自己只穿着小衣和同样只穿着小衣的张良一起躺在被窝里。 昨晚,倒底发生了什么事? 为什么,她会和他躺在了一起? 林依依有些苦恼地按揉着额角,努力回想着昨晚的情景,却只能想起一些断断续续的片段。 但就是这些片段,也让她意识到了,昨晚,自己似乎在张良面前亲手脱掉了马夹。 头似乎更疼了。 林依依皱着眉十分的后悔,悔不该没将那小二的话当回事,这一顿酒喝完,她在张良面前也跟脱光了差不多了。 “你醒了。头痛不?我已经让人去煮醒酒汤了。” 张良微笑着看着她,眼中的情意毫无遮掩。 他看到林依依有些难受地按揉着脑袋,连忙从榻上下来,然后穿上衣服推门出去。 屋子里只剩下林依依一个人了,她自我嫌弃了半天后终于想到应该先把衣服穿上了。 可想而知,昨晚的衣服是张良帮她脱的,但当时她喝醉了,根本什么都不知道了,可是现在,现让她当着他的面来穿衣服,她还没有完全做好准备呢。 刚刚把衣服穿好,房门就被推开,张良端着洗漱用具走了进来,看到林依依已经穿好了衣服站在房间中,便笑着对她道:“先洗漱吧,醒酒汤一会儿就会送来。” 张良将东西放好之后,便看向林依依,林依依却脸上一红,低下头走到水盆边自顾自地开始洗漱。 她现在有些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张良,昨晚的记忆并不完全,但是恍惚中,她好像扑倒了他,她还亲了他,她还拉着他的手按在了自己的胸/上…… 林依依越想越脸红,连忙撩起一捧水泼到了脸上,使劲地搓揉了一番,才让那阵热度消散下去。 张良看到她已经开始洗漱了,倒也没有就在旁边看着,而是出去又取了一套洗漱用品,另找了个地方开始洗漱。 等到林依依终于收拾好了时,张良比她还早地收拾停当了自己坐在了一边。 他的身边,还放着一碗醒酒汤,也不知道是他什么时候端来的,可见林依依洗漱的时候脑子里有多乱了,完全就没有注意到这些。 “依依,先喝碗醒酒汤吧。”张良微笑着温声道。 林依依却是身子一僵,猛然回头盯着他下意识地问道:“你叫我什么?” “我叫你依依啊,难道不对。” 张良的笑意不减,眼中的神情分明是在告诉她:我全都知道了,你就不要再装了。 接触到他的眼神,林依依忽然有些挫败,她就那么盯着他看,他也盯着她看。 她凶巴巴的,他温柔柔的。 终于,她似是认输了,“嗤”地一声笑了出来,缓缓走了过去,在他身边坐下。 她端起那碗醒酒汤,看了一眼张良,慢慢喝下。 味道不怎么样,但是醉酒的感觉不太好受,所以,她只是皱了皱眉,将碗放回桌上,手则是放在了旁边,无意识地用手指扣着桌面。 她斜眼看着张良,带着几分挑衅道:“昨天晚上,你是故意把我灌醉的吧?我恍惚记得有几次你并没有陪我一起举杯,当时没怎么注意,现在想想,你早就打了坏主意了吧。” 胡须 张良微笑着看着她,并没有否认的想法。 “难得有这么好的机会,我自然不会错过。” “你!” 林依依瞪着他,有些气乎乎的,但是她也只能生生闷气,难道还能杀了他? “你什么时候怀疑的?” “很早了,最初的时候,只是觉得你很像,总是让我想起以前的你。后来,有一次你无意中说漏了嘴,我便有了怀疑,或者说,我那个时候已经有了七八分的肯定,再后来,信儿跟我说了一件事……” 他看了林依依一眼,缓慢道:“他说,你有个巨人一样的弟弟,叫大牛,我就差不多可以有九成以上的把握了,至于剩下的那一分,昨晚,你也亲自给了我答案。” “这个小混蛋。” 林依依简直想把那个不讲信用的小混蛋抓过来好好修理一顿,明明和他说过,不能告诉张良的,他也答应了,怎么到最后,还是告诉张良了? “我说漏了嘴?什么时候?” 林依依暂时放下大牛那一条,说到底,也是她当时忘记了,直接将大牛带去见了张信,最后暴露了身份,她自己也要负一大半的责。 但是另外一条,她仔细想了想,却还是什么也想不起来,于是便问了出来。 张良看了她一眼,道:“当初,汉王被项羽困在了咸阳,你去找我,建议我去找陈平。” “唔,这件事么?” 林依依很快便想起了这件事,可是,她还是没能想起来倒底哪句话暴露了她的身份。 张良看她迷惑的样子,不由笑着提醒道:“当时,你自言自语地说,陈平应该是刘邦的人。那时,汉王还不叫刘邦,而是按照排行叫作刘季,大家尊称他为沛公。而我会知道刘邦就是汉王,还是你告诉我的,我不相信会那么巧,会有另外一个人和你一样,知道历史与将来。” 林依依睁大了眼睛,原来竟是一个名字暴露了她! 但是她当时好像是在自言自语吧?那么小的声音他都听到了? “万一,就是那么巧呢?”林依依下意识地挣扎。 “所以我不能够完全确定,只能有七八分的把握,而这七八分的把握,其实也已经很高了,它们来自于我对你的熟悉,以及心里那种无法控制住的想要与你亲近的感觉。” 张良让自己坐的更加端正了一些,看向林依依的目光也更加专注了一些,因为他接下来要说的话,会很认真。 “当我忽然之间想到你可能并没有死,而是变成了眼前的赤松子时,我其实是有些不敢相信自己这个想法的,因为当时,我是亲眼看着你……但是,我又想到,当时你被大牛带走,去找沧海君,也许沧海君会有什么办法能够救活你。可是,你现在的样子,不但长相变了,而且还变年轻了那么多,甚至比你当时被大牛带走的时候都要年轻的多,最主要的是,你扮得赤松子太像男子了,我完全看不穿你的女儿身。所以我又有些怀疑,以为你是借尸还魂,但却复活在了一个男子的身体里。” “我其实想过问你的,但是又怕我这一问,吓到了你,再把你吓跑,我也许就再也找不到你了。我想你不肯明说,大约是有什么苦衷吧,所以这么久了,我一直都忍着不问,等着你主动告诉我的那一天。可是,我一直没有等到,所以昨天遇到那样好的机会,我就没能忍住。” 林依依呆呆地看着张良,没想到他的心里居然想到了这么多,而且居然在她面前半分不露,甚至还借机算计了她,让她自己将一切都坦承在他的面前。 “我其实……并没有什么苦衷……” 林依依低声道,说到一半却又觉得这话也说不下去了,没有苦衷?那她为什么要这么做,是为了耍着他玩儿吗? 果然,张良看着她,问道:“那是为什么?为什么这么多年都不来找我?为什么你明明回到了我的身边,却不肯与我相认?” “我……” 林依依轻轻咬了下唇瓣,微微偏了偏头,视线有些躲闪地看向一边道:“过了这么多年才来找你,当然是因为之前没办法来找你,至于为什么会以现在这个身份出现在你面前,最初的时候,是怕会吓到你,也怕你不会相信,后来,就是担心……担心你会不会……”她再次咬了咬唇,却没有说完。 “会不会什么?”张良追问,林依依现在的样子看上去就是一副心虚的样子。 “会不会变心!”林依依被他追问,一时有些恼羞成怒,狠狠瞪着他大声道。 张良先是一愣,她说怕会吓到他,或者怕他不相信她,都还说的过去,可是,怎么会觉得他会变心呢? 他想起了她回来后首先见到的竟然是张信,也就心中明了了。 连儿子都有了,她如何会不误会他? 难得的是,在知道了他有了一个儿子后,还愿意出现在他身边,虽然现在她也已经很清楚了,信儿并不是他的亲子,但是她会有所担心,也就不奇怪了。 只是为什么一想到她居然会对他如此没信心就觉得心酸无比呢? 他怎么可能会变心? 如果他真的那么容易变心的话,也就不会在结识了“赤松子”之后那么的纠结难受了。 想到这里,他忽然又是一愣,或许,这才是她会这么做的原因? 她就是故意以一个陌生人的身份,甚至是一个男人的形象出现在他的面前,为的就是对他的考验与试探? 张良当然不知道其实他的一举一动都在林依依的掌握之中。 她早就知道张信和他的关系,而她之所以以赤松子的身份出现在他身边,她刚才所说的这些或许都是原因之一,但还有其它的原因,比如,她的恶趣味,再比如,她不甘于做一个内宅妇人,尤其还是一个乱世之中的内宅妇人,然后空守着家园,等待着自己在外建功立业的良人。 她更想做一个自由自在的人,去她想去的地方,做她想做的事,只等到时机成熟,就把张良拐走。 “我怎么可能会变心。” 张良觉得他还是得再强调一下自己对她忠诚的心。 因为他也不敢肯定,在和他相处的日子里,自己那些失态的表现,放在爱人的眼中会有什么样的解读,万一她钻了牛角尖怎么办? 他却是不想想,如果林依依解读错误,他现在还能够隔三岔五的见到她? 昨晚她醉酒了后会那样热情地对待他? “这么多年来,我的心里从来就只有你一个。” 张良再接接励,同时,这也是他的心里话。 过去的这么多年来,他多么的想当着她的面对她诉说,可是他有的,除了她的画像,就是她的牌位。 “依依,我好想你,好想好想你。” 张良伸出手去,小心地握住林依依放在桌面上的那只手,紧紧地。 我也好想你。 林依依心里叹息一声,嘴上却没能说出来,只是伸出了另外一只手,与他的双手交握。 城门外的大道上,林依依正在与张良告别。 几名身着普通衣衫的护卫牵着马站在不远处等着张良。 另一边,大牛也牵着林依依那匹白马站在不远处。 既然真身已经暴露,而且张良还早就从张信嘴里知道了大牛也在她身边,那她也没有必要再让大牛委委屈屈、可怜巴巴的躲在暗处了。 “依依,真的不能再多陪我两天吗?”张良看着林依依,有些不舍地道。 好不容易相认,却又要马上分开,虽然他也觉得这样没什么不好,但是真的很舍不得啊。 他现在颠沛流离,整天都在忙着打仗,也确实不适合将她带在身边,尤其是,现在已经知道了她还是女儿身的情况下,但是,只是在这个小城中多陪他两天,勉强还是可以的吧? 林依依却摇了摇头,道:“既然汉王已经回了沛县,他一定正在等着你,你再在这里逗留下去,对你并不好。我知道,你的处境并不轻松,如果不是汉王信任你,以你没有丝毫战功却占据高位的情况,一定会有很多人不服你、嫉妒你。至于我,等我办完手上的事情,就会去找你。” 张良无奈地笑了笑,点了点头,道:“那你要照顾好自己。” 说完又看了看不远处的大牛,大牛正背对着他们。 他知道,大牛大概还没能放下对他的成见,毕竟,他差点害死了她,哪怕是后来沧海君用不死药又救活了她,也用了很长的时间来恢复。 这是林依依说的,虽然没有说清楚这个很长的时间到底是多久,但是在他的理解中,当然就是他们分开的这近十年时光了,否则的话,她一定早就来找他了,根本不知道,其实在林依依恢复后,更长的时间里,是因为沧海君感觉到了自己时日不多怕她离岛后来不及见他最后一面才不让她离岛的原因。 “你也要照顾好自己,记住你曾经答应过我的事情,你之前做的很好,继续保持。我不想有一天天下太平了,却没有你在身边陪伴。” “你放心,我会比以前更加用心地保护自己。” 说到这里,他忽然想起头天晚上醉酒中,她摸着他的胡子说不好看,显老,跟她不般配。 现在看看,还真的如她所说,虽然到不了祖孙那么夸张,但若说像父女绝对一点都不夸张。 于是他有些犹豫地低声问道:“我蓄须真的不好看、显老吗?要不,我把胡须剃掉?” 陈平 林依依一愣,不明白他怎么忽然说起这件事来。 不过,她心里倒是确实这么认为的,毕竟,后世会留长须的人太少,尤其是,她有些颜控,觉得留了胡须有点降低了张良的颜值,虽然现在的他仍然是个不折不扣的美男子。 只是再想想当初雍齿在背后骂张良的那些话,她其实也能够明白他蓄须的原因,除了这个时代的习惯之外,也有凸显男子特点的意思,谁会将一个留着胡须的人错认成女子呢? 因此,哪怕她以赤松子的身份与张良结为了好友,也一直没有说过这件事儿。 那么,现在他忽然这么问,只要略想想,她就明白过来,肯定又是她昨晚酒后吐真言了。 “别,先蓄着吧。不是说‘嘴上无毛,办事不牢’吗?更何况,你还长了这样一张脸?如果你再把胡须剃掉,恐怕更难获得别人的尊重与信任了。等到以后吧,以后时机成熟了,你再把胡子剃掉。”林依依笑着道。 所谓时机成熟,当然便是大汉一统天下,她成功拐到他之后了。 到时候,她也一定会研究出更好的养生驻颜丹,一定要让他来个逆生长,到时候,再把胡须剃掉也不迟。 “好。” 张良也笑了起来,心里不由自主地松了口气。 他会蓄须,最主要的原因正是刚才林依依所说的这个原因,但要是她不喜欢的话,他还是会咬咬牙剃掉的。 好在,清醒时候的她更多的是为他着想。 如果真到了她所说的“时机成熟”的那一天,那他就剃掉胡须好了,只要她开心就好。 林依依走向大牛,张良则站在原地静静看着她翻身上马,姿态优雅又潇洒,已经完全不是当年他刚刚教她骑马时的模样了。 林依依转过身来看他一眼,微微一笑,他回以一个微笑,便见她双腿一夹马腹,向着远处奔驰而去。 直到这时,大牛才回头看了他一眼,然后迈开两条大长腿,跟在白马身后向前跑去,看上去轻松而毫不费力。 直到二人的身影完全消失在视线里,张良仍然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地望着远方,那几名护卫互相对视一眼,终于牵着马走了过来。 “先生,我们也该走了。”其中一人低声提醒道。 张良回头看他一眼,点了点头,道:“好,我们也走吧。” 林依依与张良并非往同一个方向而去。 张良得到了消息,汉王已经返回沛县去了,所以他去往的方向是沛县方向。 而林依依则是要去薛县下面一个小村庄,因为那个村庄里住着一个老人有一手很好的木匠活。 以前林依依四处游历的时候,曾经为他治过病,所以才会知道他的这个手艺,更知道他现在孤身一人。 他原是秦国匠器营中的一名老卒,所在的大军被打败,他找了个机会逃到那个小村子里隐藏了下来,因为那手木匠活,帮助了村子里好多人,于是大家也便同意他留在了村里。 林依依认识的木匠与铁匠并不多,对于这位老人,他也只是抱着试一试的态度想去邀请他的,毕竟,除了安定的生活之外,她也再没有什么能够打动人家的了。 要知道,越是战争时代,木匠、铁匠这样的手艺人越是重要,他们基本上会被各个势力征召进军队,为自己建造、制作各种军械和武器。 虽然这些人一般都会呆在后阵,哪怕是自己所在的阵营打了败仗,自己成了俘虏,一般也不会有性命之忧,毕竟他们都是有用的。 但就是因为有用,所以想要在民间找到这样的人,就不是一件容易事儿了,而且,就算是找到了,想要让人家一辈子生活在桃源村,从此后与世隔绝,又有几个人会答应这样的条件呢? 其实,在她离开桃源村的第一时间,她就让林十九给蓬莱岛留在中原的负责人传了消息,让他们帮忙给找几个木匠和铁匠,但是这样的人毕竟不那么好找,所以她才会自己亲自去碰一碰运气。 只是,才刚到彭城,就遇到了汉军大败,然后,事情就稍稍耽搁了一下。 “先生,都这么多年了,那位老人家也不知道还在不在世,我们这次去,很有可能会空手而回呢。” “不去试试怎么知道呢?如果蓬莱阁那边有了合适的人选,我也就不用这么犯难了。” 蓬莱阁便是蓬莱岛设在中原的商铺总店,管理着其它几间商铺,主要售卖一些海外特产,比如珍珠、珊瑚等等一些奢侈品。 不过这样的商铺,在和平年代那是日进斗金的存在,一般来往结交的也多是一些贵人,能量会相应的放大许多,可以做到许多普通人不太容易做到的事情。 可是在乱世,这样的影响力就相应的差许多了,甚至因为安全的问题,良蒲还暂时关闭了一些开在兵家必争之地的分店,撤回了许多人。 “其实,我们去那些军营之中寻找可能还方便一些,这些工匠大多被征召入伍,十之七八都不是自愿的,我们能够让他们离开军队,不用担心死在战场上,能够给他们安宁祥和的家园,总会有人愿意跟我们走的。” 大牛一边大步跟上林依依的白马,一边说道。 他因为身材太过壮硕,根本就找不到能够承载他的马匹,所以只能用两条腿来跑。 难得的是他体力和内力都非常的强,就连速度也完全不逊色于骏马,甚至如果全力奔跑的话,速度还要快过奔马,但是如非必要,林依依怎么也不会让他那么累的。 她之所以会骑马,只不过是为了代步,并非赶路,所以大多时候,她都是骑在马上缓步而行,然后像现在一样一边走,一边和大牛聊天。 此时听到大牛的建议,她想了想,道:“还真是,尤其是,我们应该去战场上找,像之前彭城那次大战,肯定会有受伤的工匠被遗留在战场上,如果我们再救了他的话,他应该会更加容易跟我们走吧?” 大牛扭头看了她一眼,嘴里答应了一声,心里却有些怪怪的感觉。 如果是以前,她会去救她所遇见的每一个需要救助的人,也绝不会想着救了人还要收获他的感激。 可是现在,她已经可以无动于衷地站在一边目睹成千上万的人在自己的眼前相互砍杀了,就连治病救人,也变成了凭她的心情而定。 现在,更是为了找了一两个愿意去桃源村定居的工匠,想要主动施恩来换取别人的感激之心了。 他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对,甚至在很多年前,他就觉得她太过善良了,所以现在的改变应该是他希望看到的,但是真正感觉到她的这些变化,他的心里却又有些不是滋味,因为他知道,她对这个世间似乎变得越来越漠然了。 她的心中当然有重视的人,比如张良、比如自己、还比如那个叫张信的小子等等,但是也仅此而已了,她或许仍然会同情那些平民百姓,但是已经不会再因为他们的苦难而生出什么奇怪的想法了。 “那我们路上如果再遇到两军大战,就在旁边等一等,等到打的差不多了,我们就去瞅瞅看有没有合适的人。” 林依依笑着点了点头做出了决定。 大牛没有应声,但是,她做出这样一个决定也显得多么的随便? 说不上是巧还是不巧,这一路上,他们却再没有遇到过什么战斗,很是顺利地找到了那位老人。 多年前,林依依是以女儿身行走天下的,偶尔也会借角里的形象与身份用用,而这位老人,当初见到的就是她女儿身的样子,如今过去了这么久,她现在的形象又大变,当然不能再以原来的身份来见老人了。 她是以自己后人的身份来见老人的,毕竟,容貌上还有五分的相似之处,而且她的身边还跟着大牛,带着原来那个小药箱,所以她一说,老人立刻就信了。 只是,当她说明来意之后,老人却很是为难,吞吞吐吐地说他年纪已经太大了,木匠活也已经做不了了,恐怕没有办法帮的上忙,而且,他在这个村子里生活了多年,大家都对他很好,把他当成了自己人,他想在这里养老,就算是他无儿无女,以后死了也有人给他料理后事,所以不愿再去到一个陌生的地方,去和一些陌生的人一起生活了。 林依依有些失望,但却也能够理解老人的想法,所以当她看到老人有些愧疚的目光时,还出言安慰了他。 没能达到目的,林依依原本打算马上离开,好去试试在战场上能否捡到一两个工匠,却被老人留了下来。 “先生,你是林医师的后人,林医师又对我有救命之恩,我却没办法帮到你,心中十分愧疚。” 老人目光真诚地看着林依依,很显然他说的都是真话。 “老人家,不必如此,我也只是来问问而已,并非一定要你跟我走不可。” 林依依只好微笑着安慰他。 这个时代,心怀感恩的人还是有许多的,而这些人往往都会让她的心变得柔软起来。 “我虽然不能跟你去,但是或许有一个人愿意跟你去。他的木匠活也不错,而且还会一些石活和铁活,最重要的是,他很年轻,是个很好的小伙子。” 老人微笑着摆手,意思是他要说的重点不是那个,而是他要推荐给她一个更合适的人。 “这么厉害?居然会这么多手艺?” 林依依惊讶了,会这么多手艺绝对算得上是个人才了,但是,既然这么人才,又年轻,怎么会呆在这个小村子里?要知道,现在这个世道,但凡有点本事,有点野心的年轻人,全都会想着去投军,好去搏一个未来。 哦,不对,也不是全部。 林依依忽然又想到,并不是所有人都胸怀大志,也有很多人只想平平安安一生,种点地,有个小家,男耕女织,平凡地过完这一生。 老人点了点头,表示他说的都是真的。 “小伙子是个外乡人,因为家里穷,嫂子嫌弃他吃的多,于是便跑出来想自己找点活干,可惜路上遇到了盗匪,虽然保下了性命,却受了不小的伤,被我遇到,便收留了他,他就一直在我家里养伤。” “他在你家里?” 林依依惊讶里向着四周看去,老人这间屋子并不大,当她和大牛被老人请进屋里的时候就注意到了,屋里只有老人一个人,那么他所说的那个小伙子在哪里呢? 老人似乎看明白了她的疑惑,于是指了指屋子的角落里,那里有一个地铺,厚厚的干草上铺着一条破旧的毯子。 “他就是在那里养伤的,不过现在他不在,跟着村里人去县城了。他这两天伤好的差不多了,就起来帮我干点活,虽然他别的本事我没看到,但是木匠活儿,我看过了,还不错。” 林依依这才明白,原来是人不在,不过既然有这样一个人,她事先向老人了解一下也好。 “他叫什么?” “唔,他叫陈平,平时我都叫他平小子的。” 聪明 老人笑眯眯地道,很显然他挺喜欢这个陈平。 “陈平?” 林依依皱起了眉,这个名字似乎有些熟悉啊,不会就是那个人吧? 应该不是,否则也太巧了吧,最主要的是,那个人无论如何,也不该出现在这个地方吧? 所以,只是同名而已? “那他家里,除了兄嫂之外,可还有其他亲人?” 最主要的是,他成家了没有?听老人刚才所说,他或许和兄嫂的关系不怎么样,能够舍弃,但若是他还有父母妻儿的话,那么就算是他愿意跟她去桃源,也要帮他把亲人一起带走才行,可是人一多,这变数就大了。 “听说,家里还有个妻子吧。” 老人想了想道,他皱了皱眉,似乎也才想到,要是跟着这位先生走了,以后可就见不到家人了。 “是我想的不周到,平小子的嫂子待他虽然不好,但他兄长待他却不错,而且他还有妻子在家里等着他,估计他也是不会跟你去的。” 说到这里,他也有些好奇,不明白到底要去个什么地方,还去了就不能再回来了,之前因为这是恩人的后人,他也没有多想,可是现在,他不由的就有些想多了。 不会是要去什么危险的地方吧,否则怎么会有去无回呢? 老人的目光就有些变了。 林依依看到老人的样子,大致也能猜到他心里的想法,于是笑了笑道:“我说的那个地方,比较隐密,住在那里的人都是为了躲避战乱的平民百姓,之所以说去了之后便要过与世隔绝的生活,一来是因为那地方出入不便,二来则是为了避免有人频繁出入会引来外人的觊觎。” 有了林依依的解释,老人心中的疑虑稍解,不过却也不再确定那个陈平会不会愿意跟着她们走了,只说等他回来后问问看。 好在,等到傍晚的时候,陈平果然回来了,一进门便大声地招呼老人,手里还提着一块猪肉。 等到看到从屋里出来的林依依和大牛,他微微有些愣神,不过很快便又脸露笑容地看向老人,将他手中的肉递了过去。 老人一边从他手上接过肉,一边有些埋怨地道:“不是让你把卖来的钱买药的吗,怎么又买了肉?你这身体虽然看上去好的差不多了,可也得好好补补。” “我早就没事儿了,你看,我现在壮的很。”陈平挺直了背故意拍了拍自己的胸脯道。 他身材高大,长相英挺俊美,身上还带着一种与众不同的气质,哪怕他现在身上穿着的是有些破旧的短衣,也让人无法忽视他的存在感,就好像鸡群里蹲着的一只凤凰,怎么看都觉得有些不合谐。 林依依站在门口静静地看着眼前的青年,虽然从未见过,但她心里已经有了八分的确定,这个陈平,恐怕就是她所知的那个陈平了。 “而且这块肉也不是我买的,是别人送我的。我今天帮了一位卖肉的大哥一点小忙,他便送了我一块肉,正好拿回来给老伯你打打牙祭。” 陈平一边说着,一边又看了一眼林依依和大牛,尤其是在大牛的身上目光停留的时间有些长。 “这两位客人是?”他向老人询问道。 老人回头看了一眼林依依和大牛,笑了起来:“噢,这是林先生和他的护卫大牛壮士。林先生的长辈曾今救过我的命,今天来看看我,顺便办点事儿。对了,林先生,这就是我说的平小子,那件事儿,还是你亲自问问他吧,我去做晚饭去。” 老人转身对林依依招呼了一声,便提着那块肉往旁边的厨房走去,一边走,一边扭着头对陈平道:“平小子,林先生这里有个活计,看你愿不愿意去,具体情况,你和林先生好好聊聊。” 陈平笑着答应了一声,这才转身看向林依依和大牛。 “陈平,见过林先生、见过大牛壮士。”陈平拱手为礼,姿态标准且优雅。 林依依目光微动,心里的惊讶更多了几分。 要知道,春秋时,礼仪还是很重要的一项修养,尤其是对于贵族来说,但是到了战国时期,礼仪崩塌,人们更多的便是崇尚武力了,哪怕是一些贵族出身的人,对于日常间的礼仪也已经不那么在意了,至于平民,就更加的谈不上什么礼仪了。 所以,林依依才会惊讶于陈平的礼仪风姿。 要知道,就算是她,也是因为跟着张良去专门学习过礼仪,才能懂那些被废弃的差不多的礼仪。 眼前的陈平虽然只是行了一个最最简单常见的拱手礼,但是按照她对那人的了解,可也是很难得了,毕竟,他可不是出身于大族,而是一个贫穷的小家庭,所以,他的礼仪是从哪里学来的?最重要的是,他现在的态度,似乎有些郑重啊,就好像把她当成了某个重要人物一样,很是尊重。 无论心中有多少疑惑,第一时间当然是回礼,然后,林依依才将心中的疑问问了出来:“先生可是认识我?” 陈平微笑着以手为引,邀请她二人在小院里的一张小桌前坐下,看到大牛一声不吭地站在林依依的身后,他眼中闪过一丝光亮,却没有多说什么,而是回答了林依依之前的问题:“不,我并不认识先生,不过我想我能知道先生的来历。” “哦?说来听听。”林依依好奇了,两只眼睛盯着陈平都快要发光了。 陈平又看了一眼大牛,然后道:“先生应该是来自海外仙岛蓬莱,我说的可对?” “……” 林依依这下是真的被惊到了。 她微微眯了眯双眼,盯着陈平半天没说出话来,就连站在她身后一直扮演柱子的大牛,都不由自主地抬起了眼皮看向了陈平。 “看来,我猜对了。” 陈平看到二人的表情,脸上露出笑容来。 “先生不必惊讶。我之所以会猜到,乃是因为先生身后的这位壮士。” 当然,这只是其中一个原因,最主要的原因,则在于林依依此时的衣着气质实在是太过出众了,且完全不类寻常人等,再加上大牛这样的人物,也只能以护卫的身份站在她的身后,能够猜到她的来历,似乎也就不难了。 林依依回头看了一眼大牛,问道:“你认识大牛?不对,如果你认识他,他不会不和我说的,那么,你见过他?并且还知道他的来历?” 陈平却是摇了摇头道:“我并没有见过这位壮士,但是我却知道他。当年,博浪沙惊天一击,震动天下,我虽然没有亲见,但却听说了许多,据说,当时策划此事的乃是韩国的一位流亡贵族韩良,他与蓬莱仙岛的沧海君相识,从他身边借来了一位大力士,那位大力士,应该就是这位大牛壮士了吧?毕竟,如此雄伟的体魄,怕是不多见。” 原来是根据这个猜到的。 林依依心中暗叹,虽然有些出入,她也不清楚这事儿是怎么传出去的,大概问题还是出在张良身边的人身上吧,许是他在家里怀念“死去”的她时,不小心说漏了嘴,才会传出这样略有偏差的消息来。 不过,这也足够说明这个陈平的观察与分析能力了。 事情已经过去了这么久,他却仍然能够一见大牛便将他与当年的那件事儿联系到一起,并以此推断出她的来历来。 好在,现在大秦已亡,博浪沙那件事也没有什么可避讳的地方了,甚至如果传扬开来,还能增加张良的声望,只是有些可惜的是,似乎没有人将当年那个韩良与现在的张良联系在一起啊。 也许,她应该找个时间把这事再好好宣扬一番? 林依依心中暗道。 不过至此,她对于陈平的身份已经差不多能够确定下来了。 她绝不会相信,这个世界上会有两个惊才绝艳的陈平。 “先生果非常人,只是不知先生为何会沦落至此?” 林依依这话差不多算是默认了,陈平淡然一笑道:“此事说来话长,先生若是不嫌在下啰嗦,倒是不妨听上一听。” 林依依当然不会嫌他啰嗦,恰恰相反,她现在非常的好奇,不知道陈平怎么会离开项羽,还差点被盗匪杀死,不过想想历史上他最终成为了刘邦手下的一大谋臣,想必是与项羽发生了一些不快,所以她现在就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原来是因为年初的时候,司马欣背楚降汉,又因为当初是陈平出的主意放跑了刘邦,所以他受到了项羽的迁怒,不仅遭到了责备,对于他出的主意也不再采纳。 陈平觉得自己变成了受气包,又早就有心投奔刘邦,便挂印封金,偷偷地走了。 “汉王帐下的魏无知是在下好友,我便想着前去投奔于他,由他引荐于汉王帐下效力。谁知我运气不佳,在渡黄河之时,上了一条贼船。我观那船夫与同伴很可能是水盗,以为我身上带了金玉珠宝,恐怕会因此谋财害命,便假作要帮他们划船,脱了上衣丢在船板上,赤着上身。那二人见我身无长物,衣服掉在船板上也没有发出声响,便道我并没有带着什么财物,这才逃过一劫。” 林依依对陈平的智慧很是佩服,但就算是如他这般聪明智慧之人,有些时候,有些事情,也仍然难以避免。 为了安全起见,陈平在赶路的时候已经是尽量低调了,他换下了长衫,穿上了短衣,却因为衣服比较干净,看上去比较新,于是在薛县不远处仍然被人敲了闷棍。 “也许是几个活不下去才铤而走险的小贼吧,下手没个轻重,就连眼力也没多少,否则也不会将我当作目标。结果打晕了我后,许是没能从我身上搜出钱财来,便将我身上的衣服剥了去,又将我重重打了一顿泄愤,要不是老伯那天正好路过,将我救了回来,恐怕我就要暴尸荒野了。”陈平一边说着,一边摇头苦笑。 也不知道该说他的运气是好还是不好了,不过以他将来的成就和地位,也许这就是上天对他的磨练吧,他或许会遇到一些苦难,但却不会有生命危险。 只是为什么他要去投奔刘邦,想要找的推荐人却是一个她毫无印象的人呢? 魏无知?这个名字她还真的是很无知,想来也不是什么厉害的人物吧。 林依依心中奇怪的是,他为什么不通过张良来引见呢? 当初在咸阳的时候,可以说刘邦能够安全地回到汉中,陈平可是出了大力的。 当然,虽然心中奇怪,她却也没有将这个问题问出来,毕竟,她与张良之间的关系,陈平可不知道。 只不过,也许下次再见到张良的时候,她倒是可以问问他。 “对于,刚才老伯说你们有事找我?”陈平话题一转,忽然问起她们的来意来。 吉言 既然知道了眼前之人就是历史上那个智计百出的陈平,林依依自然也就息了找他去当一个木匠的心思。 人家将来可是要封候拜相的人物,她是有多想不开,才会觉得人家会愿意跟着她去桃源隐居? 又不是张良,何况,就算是张良,她现在都没有把握到时候能够说服他呢。 之所以会抱有一丝希望,当然是因为她知道汉初还有一番权力斗争,而历史上也记录了张良的明哲保身,也许,只有到了那样的地步,他才会下定决心,抛开富贵权势,跟着她隐居山野吧。 林依依笑了笑,却也将她的来意,以及老人的建议说了出来,虽然知道了这是一个误会,那老人家并不知道陈平的身份,只是出于一片好心想要帮助到她们双方,此时当个笑话说说,倒也无伤大雅。 果然,听说老人把自己当作木匠推荐给了林依依,陈平略有些诧异,然后便笑了起来。 他拍着自己的膝盖笑道:“啊,原来是这么回事,老伯倒是一片好心,只可惜我却要让先生失望了,在下虽然出身寒微,于这大争之世,却还是想要做出一番事业来的,恐怕是没有办法去到先生的世外桃源去做木匠了。” 林依依也忍不住笑道:“从见到你的那一刻,我就知道这件事不可能了,先生他日少不得封候拜相,贵不可言,我们那小小的一处隐世之居,如何能够容得下先生。” 陈平却是在听了她的话后,眸光微闪道:“若是他人如此说,我定会有几分怀疑,认为这是恭维,不过既然这话是先生所说,我却是相信的。先生出自蓬莱仙岛,虽不知道先生与沧海君有何关系,但是星相占卜之道上的造诣,必定不凡。在下,多谢了。” 说罢,陈平竟然很是郑重地向着林依依行了一礼。 林依依被他这一礼弄的有些茫然,不过很快她便反应了过来。 人有的时候,是会对未来产生迷茫的,尤其是当一个人处于人生的低谷,经历一次次失败的时候,很容易便会对自己的决定产生怀疑。 此时的陈平,可不就是如此? 他出身不怎么好,虽然胸有大志,智慧谋略也不差,却一直没有能够展示他的才华的机会和平台,尤其是这次离开项羽打算去投奔刘邦,便是因为在项羽手下不得志。 但若说他对此去投奔刘邦便没有一丝一毫的疑虑,那也是不可能的,毕竟,他去的太晚了,能不能挤到那有限的几个位置上,谁能说得准呢? 但是,林依依刚才的话,却无异于给了他一颗定心丸。 说他以后会封候拜相,贵不可言,尤其是他刚才已经说了自己要去投奔汉王,这不就是告诉他自己的前程正是在汉王身上吗? 想通这点,林依依也是有些失笑。 她一时失言,说出了这样的话,虽然并不是出于占卜,却也无异于占卜,尤其是坚定了陈平的信心,也算是无心之举了。 “先生不必客气。” 林依依倒也没有多说,就让他这么认为好了,愿意欠她一个人情,留一分善缘,以后说不定就能用上呢。 正说着,老人已经煮好了饭食,无非一些粗粮饼子之类的,当然还有陈平带回来的那块肉,招呼众人一起用饭。 林依依吃的很少,一个是她本来的饭量便不大,另一个自然是有些吃不惯,所以便象征性地夹了几筷子,在老人热情的推让之后,只好再次拿出她修行之人正在辟谷的说辞来。 倒是大牛,一点也不嫌弃,除了没碰那碗肉之外,对于那些粗粮饼子很是喜欢,大口吃着,看得陈平和那老伯目瞪口呆,只因为他的饭量实在是大了些。 眼看着自己已经多做了许多的食物很快便消失在大牛的肚腹之中,看着马上就要见底的食盆,老伯很有些赧然。 现在的日子虽不好过,但他有手艺在身,最起码粮食是不缺的,现在却让客人没能吃饱肚子,怎么说,都有些失礼。 所以老伯连忙起身要去再多做一些,却被林依依拦住了。 “不必了,他这是许久没有吃到这样的饭食,有些想念了。”说完,林依依轻轻踢了踢大牛。 大牛手上抓着一块粗粮饼子,嘴里还塞的满满的,听到林依依的话,有些不好意思地看着老人笑道:“小时候因为总是吃不饱饭,偶尔能吃块粗粮饼子便觉得是世界上最好吃的东西了,后来日子好过了,吃的东西也好了,却总是忘记不了当初的饼子,这么多年过去了,今天在老人家这里又吃到了这一口,一时有些没能控制住,让您见笑了。” 大牛饭量是很大,但也不至于饿到这样的份上,之所以这样,到确实是林依依说的这个原因。 现在意识到自己似乎太能吃了一些,便讪讪地解释了一句,然后将手里的东西吃完后便不再碰剩下的那少许食物了。 老伯连声说没关系,让他再吃些,大牛却是摇着头说他吃饱了。 天色已晚,两人便在村子里找了两户人家借住了一晚,第二天一早,便告辞离去了,离开前,倒是附赠了陈平一个消息,汉王败走彭城,现在已经回沛县去了。 在林依依想来,刘邦刚打了败仗,正是需要人的时候,有了陈平的帮助,肯定能加快他打败项羽的进程。 说起来,她是不记得楚汉战争到底打了几年,所以只好等着,如果有能够加快这一进程的办法,她却也不会拒绝。 受伤了,总需要时间舔舔伤口的,所以汉王在沛县肯定是要安稳一阵子的,不过对于项羽这个战争狂人来说,是完全不需要休息的,所以在打败了刘邦之后,他又开始征伐起其它的诸候来,尤其是齐国田荣,如果不是因为刘邦攻占了彭城,他早就把田荣消灭掉了。 林依依带着大牛四处转悠了许久,却一直没能找到她想要的人,最后终于还是跑到项羽的地盘上去了。 跟在楚军身后看了几场战争之后,她终于从战场上捡到了几名匠人,最终却只有三人愿意跟着她们走,其中一个木匠,两个铁匠。 其实,这个时代还是一个以青铜器为主的时代,虽然铁器也已经开始渐渐地代替青铜器,但是铁匠们的技艺却还是比较的原始的,尤其是军中的匠人,他们最多的工作,便是打造和修理各种刀剑铠甲,对于制作一些生活用具,反而可能不怎么擅长,但是怎么说,都比没有一点基础的人要强吧。 如获重宝般地打算带着三人立刻回桃源,两个铁匠却又提出了一个问题,那就是桃源村里不产铁。 虽然铁是可以循环利用的,但是没有足够的铁,又要他们两个铁匠有什么用呢? 于是几人便又想办法购买了一些生铁,这才回了桃源,为此,林依依还用了一点点手段,因为生铁很不好买,尤其是大量的生铁,如果不是林依依手下还有林十九他们,她自己是个炼丹制药的高手,想要得到这么一批生铁,那是不可能的。 就在林依依忙着桃源村的事的时候,刘邦册封了刘盈为太子,赦免了许多罪犯,然后让他驻守都城栎阳,并且将许多诸候、将领的子弟召来随太子一同守卫栎阳,自己则是重整旗鼓再次征战四方、逐鹿天下。 也就在这个时候,陈平在魏无知的引荐之下,投到了刘邦帐下。 因为张良并没有瞒下当初在咸阳的时候,他与张良一起谋划,才替刘邦解了围的事情,所以刘邦对陈平也很好奇,毕竟,能够让张良夸赞,说其才能不在自己之下,这可是很高的评价,所以在得知他前来投奔自己的时候,刘邦还是很高兴的,第一时间就接见了他。 这一见面,两人纵论天下大事,谈的十分投机,于是刘邦破例任命他为都尉,留在身边做参乘,并且命他监护三军将校。 刘邦如此看重陈平的行为,顿时引起了许多将领们的不满,要知道就连樊哙也才只是个参乘而已,陈平这样一个初来乍到的家伙,没有立下丝毫的功勋,却占据了如此重要的位置,怎么可能让他们信服? 于是就有人纷纷打听,想知道陈平的来历,结果这一打听,还真打听到一些事儿,于是便有许多关于陈平的流言传的沸沸扬扬,说他接受别人的贿赂,勾引自己的嫂子,总之品行不端根本没有资格留在汉王身边。 中国人有很多美德,但同样的也会有一些劣根性,尤其是在这样一个乱世,很多人都会把自己的利益看得非常重要,权利、地位、还有主公的信重,这些都是一块块的肥肉,每个人都想要,哪怕明知道自己可能只能得到其中的一小块,甚至只能靠上去舔上一舔、或者闻个味儿,也不愿看到它们跑到别人的碗里去。 如果说,得到这些的人拥有强大的力量,他们自知不敌,还容易接受一点,但是陈平,在他们的心中却显然不是这样的人,因为他们没有看到他的能力,所以他们不服。 人说,众口铄金、积毁销骨,流言传的太广,跑到刘邦跟前诋毁的人越来越多,就连刘邦自己都有些拿不定主意了。 他有些不理解,为什么陈平的人缘会这么差,会有这么多人说他的坏话,最重要的是,他们说的事情,好像还是真的,这样看来,这个人的人品还真的是有问题的,那么重用这样一个人,是不是也有些太过草率? 画图 不得不说刘邦这个人的性格有些奇特,他很容易听进别人的建议,就像现在,因为说陈平不好的人太多了,他便对自己的决定与看法生出了怀疑,可是同样的,当他在认真思考之后,却也能坚定自己的想法。 最先知道陈平这个人,刘邦是从张良那里听说的,而这几年的相处,他对张良的信任和倚重程度也越来越高,所以当他被那些流言所惑的时候,还记得找张良商量。 张良并没有给他一个肯定的答复。 他与刘邦之间的相处模式也很奇特,通常情况下,他不会对一件事做出肯定的判断,而是会向他提出一个个问题,然后让他自己思考,当刘邦自己一一回答了这些问题,结论也就自然而然的出现了。 “既然心有疑惑,大王为什么不找陈平亲自问一声呢?每个人都会有他擅长和不擅长的,比如我,因为年轻时落下了病根,我无法亲自上战场为大王征战,但是大王却仍然无比的信重我,那么大王看重我的是什么呢?” “当然是因为子房的才华。你虽然不能上战场,但是你为我出谋划策,所立的功勋不逊于任何一位将军。”刘邦一边回答,一边若有所思。 是的,也许陈平在人品上会有一些瑕疵,但如果他的才华足够匹配他的位置,对自己来说,就已经可以了。 至于才华,他已经亲自感受过了,那么,现在他所要了解的,就是他是否会愿意将他的所有才华和忠诚都贡献给自己。 刘邦让人找来了陈平,问他:“我听说,你最初是投奔了魏王的,后来却又离开了魏王投奔了楚霸王,现在又来投奔我,那会不会有一天你也会离开我,转而去投奔别人?我还听说,你接受了别人的贿赂,就是为了在离开的时候好收集足够的财物,你这样的行为怎么能让人不怀疑你的信义呢?” 面对刘邦的责问,陈平却没有表现出一点的心虚来,他不紧不慢地道:“昨天,有人送了我一块金子,他说原本他是打算将那块金子打一些金簪送给他喜爱的姬妾们的,不过后来,他还是把金子送给了我,希望我能够在军中稍稍看顾一下他的兄弟。” “我得到了这块金子,打算用它买一些东西,比如衣服配饰,好让自己更体面一些,能够配得上大王给我的职位;我还想买一把好剑,也许在上战场的时候我会用到它。大王你看,同样一块金子,在不同的人手里作用就不同了。我侍奉魏王,魏王不能用我,我离开他去帮助楚霸王,霸王也不信任我,所以我才来归附大王。我虽然还是我,但用我的人可不一样了。” “我久慕大王善于用人,所以才不远千里来投奔大王。我什么也没带,来到这儿,什么都没有,所以才接受了人家的礼物。没有钱,我就生活不了,也就办不了事。如果大王听信谗言,不愿用我,那么,我收下的那些礼物还没有动用,我可以全部交出来,请大王给我一条生路,让我辞职回家,老死故乡。” 刘邦听了他的话,好感顿生。 陈平并没有虚言掩饰自己的行为,不但解释了自己这么做的原因,同时更重要的是告诉了刘邦他是一块金子,只要他愿意用自己,他就会产生他的作用。 这样的坦率与自信,再加上才华,立刻让刘邦无视了那些对陈平品德上的攻击。 他相信自己能够用好这个人才,因为,他能够给予陈平一直以来想要却得不到的信任。 刘邦不但提升了陈平的职位,还赏赐给了他很多财物,免得他什么都没有,还要靠收受贿赂来度日。 也不知道是因为刘邦的信任感动了陈平,还是林依依那无意中的一句话坚定了陈平的信心与选择,总之,他开始一心一意地辅佐刘邦,将他的聪明才智全都展现了出来。 林依依回到桃源村后,将那三名工匠交给了村长安置。 他们都是一些孤家寡人,大半辈子都是在军营里执役,没有家人,也没有朋友,更因为年龄渐渐大了,手脚精力越来越跟不上要求,就算是在军营之中,也是属于最底层的那一类人,受人欺负,过着朝不保夕的生活。 当他们因为受伤,被抛弃在战场上时,他们以为自己的人生便要到此为止了,谁知道却是命运和他们开了一个小小的玩笑,他们不但获救了,甚至还能够得到一个安身之所,而他们需要付出的,仅仅是从此后只能过与世隔绝的日子而已。 这真的完全不是什么太大的问题啊,如果他们不是被征召入伍,他们的活动范围也不会有多大,只要有间屋子,有块地,这就是他们梦想中最美好的生活了。 等到他们进入桃源村,看到眼前那美丽的景色,感受到那安宁祥合的气氛,他们瞬间便爱上了这里,更为了能够留在这里,他们暴发出了强大的工作热情。 小山顶上的木屋前,林依依闭着眼睛躺在摇椅上“咯吱咯吱”地摇着。 这把摇椅是当初大牛按照她画的图制作的,虽然勉勉强强做出来了,但却真的是简陋而又粗糙,所以在带回了一个真正的木匠之后,林依依便让他将这把摇椅重新修饰了一下,不过到底底子太差了些,也不过是弄得稍稍好看了些,舒适程度也有所改进而已。 木匠名叫陈七,家传的手艺是做一些家具箱笼之类的器具,但等到参了军入了匠营之后,主要的工作便成了制作各种车辆、以及攻城或者防御类的器械了。 虽然好多年没有做那些细致活儿了,但是到底是有底子的,只要多做几次,相信他会做的越来越精致,更何况,对于桃源村的村民们来说,他们更在意的是实用性,至于好不好看的问题,他们是并不在意的。 当然,林依依找来这三位,最主要的,还是他们能够将自己的技术传承下去,因为她想让这个世外桃源真正的能够自给自足,虽然与世隔绝,但却不代表着让他们变成原始人。 所以这三人在桃源村安置下来之后,便从村里的一些少年当中各自挑选了一两人当作自己的徒弟,一边帮助桃源村的人们制造他们需要的器具,一边教授徒弟。 “先生,刚摘的葡萄,尝尝看。” 大牛手里端着一个粗陶盆,里面满满的全是葡萄,一颗颗紫莹莹的泛着水光,一看便是刚刚洗过的。 他随手在林依依的摇椅边拉过一个小板凳坐下,却依然要比躺在摇椅上的林依依高出许多,不过他将双膝并拢,陶盆往膝盖上一放,高度倒恰好像是一张桌子,而林依依在听到他的声音,感觉到他的存在后,连眼睛都没睁开,随手一伸便伸到了陶盆中摘下了一粒葡萄很是自然地放进了嘴中,可见,这已经是习惯成自然了。 大牛的脸上带着笑,看她闭着眼睛嘴巴一动一动地嚼着葡萄,然后忽然一扭头“噗”地从嘴里吐出一块葡萄皮来。 完全没有一点的形象! 不管是从女人的角度来说,还是从美人的角度来说,还是从高人的角度来说。 大牛的眼睛一弯,嘴角的笑意更深了几分,还带着丝丝宠溺。 明明他比她要小,但是现在,他却在用心地宠着她,并且为他们能够这样温馨地相处而感到幸福。 林依依伸手又摘了粒葡萄放进嘴里,这次却是不巧,她摸到了一颗半青的,酸味比较重,于是她微微皱了皱眉,咀嚼的动作都停顿了一下,不过最后她还是将那颗不怎么合她心意的葡萄吃下去了,不过在将嘴里的葡萄皮吐掉之后,她睁眼扫了一眼大牛怀里的葡萄,似是不怎么感兴趣了,便道:“我不吃了,吃多了牙酸。” “噢,那一会儿给柱子他们吃去。” 大牛答应了一声,将怀里的陶盆放在旁边,又从旁边拉过一块木板来,再从怀里掏出一根木炭条道:“你昨天给陈七画了图让他带着人研究制作水车,还答应了牛大和胡大锤要给他们画什么犁铧,现在画吗?” 林依依脚尖在地上一点,止住了摇椅的晃动,微微坐起来了些有些无奈地道:“你把东西都准备好了,我还能不画吗?是不是他们去找你了?他们不是还在忙着砌炉子吗,这么着急干嘛?” “已经差不多准备好了。他们也是看到了村子里的情况,想要展现自己的价值而已。” 林依依坐了起来,脚在摇椅底部的摇船上轻轻一踩,一块木头便从摇船上落下,支在了摇船的后边,使得摇椅固定住了。 这个小机关,也是那陈七想出来的,还算好用,可见这陈七也是个聪明的,只不过被军营生活给耽搁了,这也是林依依敢于将她记忆中的一些木器画出来交给他们研究的原因,毕竟,她记忆中所看到的都是一些外形,至于具体的部件与结构,她可不清楚,等于说,她只是给他们提供一个思路而已,剩下的,只能靠他们本身的知识与经验了。 这也是她没办法一下子拿出很多图纸的原因,因为她要仔细地回想,尽量多地提供给他们研究的素材,这样他们才能更快、更好地制作出她想让他们制作的东西出来。 “拿来吧。” 向往 林依依从大牛手里接过木板和炭条,皱着眉一边回想,一边在木板上勾勒。 关于犁铧,林依依其实也只见过一次,是她和几个同学去陕北的一个小山村旅游的时候见到的,因为好奇,她倒是很仔细地观察了一番,甚至还央求那位陕北的老大爷让她试了试手,只不过当那头大黄牛往前走的时候,她却是左摇右晃的根本扶不住那木制的把手,为此还狼狈地摔了一跤。 不过也因此,她对这犁铧的记忆却很是深刻。 犁铧是由两部分构成的,一部分是木制,一部分是铁器,所以严格来说,这件农具应该是由陈七和牛大、胡大锤一起合作的,而铁件部分,也只有安装在黎上的一个三角形的铁铧。 林依依分别将犁铧的效果图、拆分图都画好,看了看木板上还有位置,干脆又画了一只炒锅和锅铲。 这个时代的烹饪就只是一个蒸一个煮,顶多再加上一个烤,炒菜这东西,暂时还没有呢。 当初她在城父的时候,就颇为嫌弃这个时代的饭食,但却因为厨具的原因,她能够改进的地方也不多,现在既然有了铁匠,不如让他们弄口锅来试试,说起来,她可也好多年没吃过炒菜了。 姚村刚刚搬进桃源的时候,林依依就曾经提出过一个建议,在村子里专门建造一些房屋用来教村子里的孩子读书识字。 倒不是想让他们有多么大的成就,只是开智而已,也便于知识的进步与传承,更是为了让桃源村的人们能够生活的更舒适一些。 而在这次回来之后,发生了三伯那件事后,林依依决定为桃源村教出几个医师来,就将自己的小讲堂也放在了这里,所以现在,小讲堂的院子里充满了各种药香味,一群大小不一的孩子们都是忙碌着。 这些孩子们当中,有些在摇头晃脑地背着汤头歌,有些则是拿着一颗颗药草在辨认着,也有些则是将采回来的药草或是摊在竹席上晾晒,或是研磨成粉,或是捣烂成泥。 其中,一个十三四岁的小姑娘则是将已经处理好的药材分别装进一个个刻着药名的木盒子里,然后再送进其中一间挂着“药房”牌匾的屋子里。 这小姑娘名叫紫苏,因为她出生的时候,她爹正好从山里采药回来,而他采的药草当中,最值钱的就是紫苏了,于是她便被起名为紫苏。 等到她慢慢懂事开始,她也跟着她爹学了一些采药的知识,尤其是在林依依开始教授村里的孩子们学习医药知识后,她在这一方面的天赋便显露了出来,很是得林依依的喜欢与看重。 将所有的药材都放好之后,紫苏看了看院子里忙碌的景象笑着抿了抿唇,然后便走到院子的角落里,拿起了一把药锄还有一个小篮子,她打算去药田里看看。 先生说了,光凭从野外采药太不方便,而且还危险,有些常用药,完全可以自己种植一些的,也占不了多大点儿地。 所以村子里便专门留了一块地种上了一些常用药草。 有个十来岁的小姑娘正在和另外一个小男孩在一起争辩一棵药草的药用部位倒底是根还是茎,看到紫苏这副要出门的样子,便将手里的药草塞到那小男孩的手里,一溜烟地跑到紫苏身边昴着头问道:“紫苏姐姐,你是要去见先生吗?他都好几天没来学堂了。” 说起来,林依依这个老师当得可有些不怎么称职,因为她到这小学堂来教授大家的次数可真不多,甚至就算来了,也只是将采来的药草拿给他们看看,简单地讲解一下医理药理,再丢下一两部竹简,便离开了。 她长的好,尤其是在扮成了赤松子后,也不知道怎么就开启了她的颜控模式,现在是更加喜欢一些长的好的人,更是对自己的容貌也表现的很是自恋,所以哪怕是在桃源村,她也仍然以赤松子的形象示人,那一身精致贵气的玉冠白衣,长袍大袖,怎么看怎么有股仙气。 所以这些桃源村的人们都是拿她当仙人看的,敬畏之中,自然也不敢对她这种三天打渔两天晒网的行为有什么不满的表现,哪怕是知道她就住在村里那座小山上,也没有人敢跑上去打扰她。 当然,紫苏不同。 紫苏因为在医药上的天赋,对于林依依所讲述的医药知识学习的非常快,因此,她可以随时上山去向林依依请教,甚至在她学到了新的知识后,还可以代替林依依向其他孩子传授,这也就造成了林依依来小学堂的次数更加少了。 因为,这些孩子们现有的知识还没有完全掌握呢,她当然不会再教更多的东西,否则,便是贪多嚼不烂了。 “不是,我是想去药田里看看。”紫苏低着头看向面前的小女孩,问道:“怎么了,小妹,你找先生有事吗?” “没……没事。我……我就是想知道,外面是什么样子的。”小女孩低着头,声音嚅嚅地道。 紫苏脸上的笑容慢慢消失,很快那笑容重新出现,她伸手摸了摸小女孩的头,温声道:“小妹怎么会好奇起这个来了?外面可不太平,天天都在打仗,倒处都在死人,好多人都吃不到饭,被饿死了,可怕的很,所以村长爷爷他们才会带着大家躲到这里来。我们现在生活在这里,有吃有喝,还没有人来欺负我们,可是天大的幸事呢。” “哦,我知道了。” 小女孩听到她说的话,脸色一会儿白,一会红的。 她也听自家的爹娘说起过外边的事儿,大体上与紫苏说的也差不多。 她不是不信,但是生活在桃源村里,她还是会忍不住好奇桃源村外的世界,尤其是,她知道住在那座小山上的先生,还有那位大牛叔叔,他们是可以去外面的。 大牛叔叔长的像座山一样,看着就有些吓人,倒是那位长得好看得不得了的先生,总是笑咪咪的,看上去可亲切了,可惜爹娘不让她们去打扰他,说是会惹先生不高兴。 “我就是随便问问。那,紫苏姐姐你去忙吧,我回去继续学习去了。”小女孩嘟着小嘴,情绪有些低落地回去了。 紫苏回头看了她一眼,将挂在胳膊上的篮子往上推了推踏出了小院的大门,只是她脸上的笑容却已经消失,眼中也露出了迷茫之色来。 其实,她也一样的好奇啊。 当初搬进桃源的时候,她还小,但也开始记事了,虽然并不记得多少,但是记忆中,却是四野广阔,远眺,一眼望不到边,而不是像桃源一样,无论是往哪个方向看,远处都是高耸的山峰,而她,就像一只笼中的小鸟。 有时候,她还真的羡慕过那些小鸟,因为它们有翅膀,可以飞过那些高山,看看外面的世界。 她曾经也像小妹一样,问过那些大人,为什么,他们只能生活在这里,不能出去看看,然后她得到的答案,就像刚才她向小妹所说的那些一样,听上去好像很可怕。 但是为什么,她的心底,却总是会有一个声音在不停地说,它想出去,它想去看看外面的世界! 脚步越来越慢,越来越迟疑。 紫苏忽然扭头向着林依依所住的那座小山望去。 和小妹不同,她还只是想从先生的嘴里听一些外面的故事,紫苏却是想要出去亲眼看看。 她并非是怀疑村子里的长辈们所说的话,外面,可能真的不太平,可能真的经常会死人,但是,如果是跟在大牛叔和先生身边呢? 她也曾经问过自己的爹娘,为什么大家只能躲在这里,不能出去,爹娘说,怕不小心会暴露了这个地方,引来一些危险。 对于这样的说法,她其实是有些不以为意的,既然说这里很隐密,又怎么会那么容易就暴露? 而且,她还听说,当初有蓬莱岛的仙人在入口处设下了阵法,所以,就算是万一有什么人真的找到了入口,也是进不来的。 只是,爹娘似乎不这么认为,他们不敢也不愿冒一点风险,更何况,随着林依依的到来,他们的生活更加的轻松舒适了,远比他们当年在姚村的时候要好上无数倍,所以他们无法容许其他人有想要离开的想法,因为谁也不能肯定,哪怕是一个人的离开,会不会就会给安宁祥和的桃源村带来劫难。 当然,大牛和那位先生除外,因为这个地方,原本就是大牛还有那位林医师找到的,而且,他们在桃源村村民们的心里,也是仙人一般的人物,自然可以不让任何人察觉地进出桃源。 而更重要的是,他们也没有那个能力阻止他们这么做。 因为那出入口的桃花阵,他们无人可以控制,就算是他们想要出入,也做不到。 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紫苏曾经偷偷地尝试过。 她一个人撑着小船,穿过了那个山洞。 山洞的另一边,当然仍然是条河,只不过河的两岸被种植了许多的桃花树,她就那么顺着河道前行,却好像是在原地打转一样,明明感觉到船是在往前行走,可是无论过了多久,一回头,那个山洞却就在身后不远外,好像她之前的努力都是在做梦一样。 直到累到没有一丝力气,肚子也饿的咕咕叫起来,她才不得不放弃,而当她将船往回划的时候,越很轻易地穿过了山洞,再次回到桃源村里。 有过那样的一次经历之后,紫苏便将心底的那点念想埋在了心底。 她终于明白,为什么几乎所有人都知道那个山洞就是进出桃源村的出入口,村长却并不担心有人会偷偷跑出去而专门派人看守,因为,根本就没有这个必要。 小山顶上,木屋前,林依依这次没有坐在摇椅上了,而是坐在一个蒲团上。 她的面前,摆放着一张琴案,琴案上摆放着一架桐木瑶琴,而她正在有一下没一下地弹着琴。 大牛照样坐在旁边的小板凳上,这下却是比林依依要高出许从,此时听着那“叮”一声,“咚”一声的琴声,却是双眉紧紧皱起,看向林依依的目兴也有些凝重。 “你是不是在这里呆得有些无聊了?”片刻之后,他还是没能忍住开口问道。 林依依抬起眼皮看了他一眼,鼻子里“嗯”了一声,手上的动作也仍然没有多少变化。 大牛的眉毛皱得更紧了,他盯着林依依的手,心里很是纠结。 虽然没有学过,但是他却也知道,琴这个东西,是应该很认真的对待的,有些人甚至讲究到在弹琴之前还要焚香沐浴的地步,可是现在看林依依的态度,却根本就没有把琴当回事的样子。 他其实是很想说一句,如果不想弹,那就不要弹了吧,但是,话到嘴边,却始终没能吐出来,因为她未必会听。 “要不,你去小学堂那里看看?这么多天没去过了,那帮小家伙们应该学的差不多了,你再去指导指导他们?” “不去。昨天紫苏刚刚来过,我又教了她一些东西,足够他们好好用功一些日子了。” 林依依的手指顿了顿,然后慢慢地收回,终于感觉到弹琴这个消磨时光的方法好像不是很适合现在的她。 大牛看了看琴案上的琴,终于轻轻吐了口气。 林依依的琴声也不能说是难听,但就是透着一股慵懒与无聊,听在耳中,看在眼中,就让大牛浑身不自在,因为是他在想法设法地将她留在桃源的,可是现在,看到她这么的无聊,他觉得自己随时都会听到她会说要离开桃源村。 “那,咱们去看看陈七他们弄的那个水车?前两天刚刚安装好,这两天正在调试呢,我们去看看究竟做的怎么样了?” 大牛想了想,又提出一个主意来,希望能够引起她一些兴趣。 “挺好的啊,那不,都已经开始使用了,陈七还是很有些本事的,就我画的那些我自己都不知道准不准确的图纸,他都能够研究出成品来,挺了不起的。” 林依依却抬手指了指山下,那条穿过整个桃源村的小河边,一座高大的水车巍然而立,圆形的水车就像一个放大了无数倍的车轮,正在缓缓转动,一道道清澈的河水,被固定在水车上的竹筒从河中舀起,转动一圈后倾泻在搭建好的水渠中,一大群村民们正围在水车下面在忙碌着些什么,偶尔会暴发出一两声惊呼或者赞叹。 林依依和大牛武功都不错,虽然隔的有些远,但是那些暴发出的惊呼声,他们还是能够听得清的,自然也就知道了水车的调试已经差不多算完成了。 大牛心中有些懊恼,也有些无奈。 他知道,只要他提一句出去走走,林依依肯定就会精神起来,但是他却真心不想提啊。 然而,不是他不想提,林依依就也不会提起。 将面前的瑶琴推开了一些,林依依从蒲团上站了起来,她负手走到了一边,抬头望向远方,开口道:“现在铁匠也有了,木匠也有了,甚至是医师也有许多了,桃源村几年之内应该不会出什么大的问题,我得出去走走了,这一次一呆就是一年多,也不知道外面是个什么模样了,楚汉战争打到了什么程度。” 大牛闭了闭眼,然后站起身走到她身后道:“我跟你一起去。” “不用。” 林依依却开口阻止道:“这次出去,我多半会去汉王军中,你外形太过出众,很容易引起一些不必要的麻烦。比如上次那个陈平,就认出了你。若是进入军中,难保不会有人打你的主意,想要拉拢你,让你去上战场。所以,你就呆在这里吧。” 她回过身望着大牛,唇角微动露出一丝浅笑道:“我知道,你心里其实也更想留在这里,不是吗?” “我……”大牛张了张嘴似乎要说什么,却被林依依抬手打断道:“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以我的武功和身份,自保完全没有问题,更何况,还有十九他们在呢。你放心,我不会在外边呆很久的,这乱世争雄的大场面,我并没有多少兴趣,我只是想去见见他而已,陪他说说话。过段日子,自然就会回来,你该知道,外面的风景并不全都是美的,那些染血的山河,我并不喜欢看到。” 大牛沉默了,他低头望着面前的林依依,她穿着白色的道袍,玉冠墨发,雌雄莫辨的绝美容颜正带着轻浅的笑容,只是那笑容却让他感觉到几分虚幻,让他分辨不出其中倒底有几分温度。 “姐姐。” 大牛忽然开口,叫出了这个他已经许久没有叫过的称呼来。 “我感觉你最近几年,似乎变了很多。” “是吗?也许吧。可能是想明白了一些事情罢了。” 林依依这次却没有再纠正大牛对她的称呼问题,毕竟,这里只有他们两个而已,而且,她能够感觉得到,大牛现在和她说话,带上了几分小心翼翼。 而在听到他的问题之后,她也明白了大牛的感受,他或许是,感到了一些惶恐,虽然她并不觉得他应该惶恐。 “我曾经,想要帮助许多人,也觉得自己能够帮助很多人。但是后来,我发现我能够帮助到的,只有很少很少的人。因为,我救人,只是一个一个的救,而这乱世,死亡却是动不动就成千上万,我根本就救不过来,而且,也许我上一刻救治的人,下一刻便又会死于战乱、疾病、饥饿等等各种意外。所以我有些迷茫了,觉得自己是在做无用功一样。” 大牛呆了一呆,他没有想到林依依会是这样一种想法,但是,对此,他显然是不认同的。 “怎么会是无用的?如果当初不是有你,或许,便没有现在的我,也没有现在的桃源。你或许帮不了全天下的人,但是,哪怕只是帮助到一个人,对于那个人来说,也是无比重要的。” 林依依“嗤”的一声笑了起来,她忽然想到了一个故事:一次涨潮之后,许多小鱼被海浪冲上了沙滩,有个孩子看到了,便一条一条地捡起那些小鱼仍回海里去,有人看到了,便对他说:“海滩上有这么多的小鱼,你根本就不可能将所有小鱼都扔回海里去,那么,你现在做的这些事又有什么意义呢?” 小孩却捡起一条小鱼一边扔回海里一边道:“我做的事儿,对于这条小鱼来说就很有意义。” 他再捡起一条小鱼扔回海里说:“对于这条小鱼来说也有意义……” 林依依叹息一声,抬头看着大牛道:“我知道了,我或许帮不了所有的小鱼,但是能帮一条算一条吧。” “啊?” 大牛不解地挠了挠自己的头,他不明白这和小鱼有什么关系,不过,他却能够感觉得到她现在的心情有些明显的好了不少。 紫苏 栎阳城外,一辆马车正在不紧不慢地走着,车厢里,林依依慵懒地倚坐在一个大靠枕上,一手托腮,闭目养神。 在她的对面,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女却是有些紧张地跪坐在角落里,微低着头,不时地抬眼偷看着对面的林依依。 “都这么多天了,你怎么还是这副样子?我就这么可怕么?”林依依眼都没睁,却是忽然开口道。 少女身子微颤,连忙摇头道:“不……不是的。” 她咬了咬牙,然后抬起头眼中露出哀求之色道:“先生,我错了,我不该偷偷跟着先生出来。但是我真的只是想伺候在先生身边,照顾先生的生活起居。先生,不要送走我好么?” 缓缓睁开双眼,看着眼前的少女,林依依的目光格外平静,但是她的心里,却是轻轻叹息了一声。 这是她非常看好的一个孩子。 在桃源村那些跟着她学习医术的孩子当中,紫苏的天赋最好,最重要的是,她也非常的热爱医师这个职业,所以林依依才会对她另眼相看,在教导她的时候也毫不藏私。 如果,不是她嫌麻烦,倒真想收她为正式弟子呢。 不过不管怎么说,林依依原本以为,紫苏将会成为桃源最好的医师,为桃源的村民们治病,同时也教导其它那些对医术感兴趣的孩子们。 谁知道,当她离开桃源村的时候,却发现紫苏也跟了出来。 也不知道她是怎么知道她那天会离开的,居然事先藏在了水里,用绳索将自己捆绑在小船的底部,然后就凭着一根芦苇来换气,不但神奇地瞒过了她的感知,还坚持到了她驾船穿过了桃花阵。 当然,这一番操作,对于一个十三四岁的小姑娘来说,当然也不那么容易,等到林依依发现她的时候,她已经处于半昏迷状态了,要不是她吞咽河水时发出的呛咳声引起了林依依的注意,恐怕她就会死在船底了。 就这样,等到林依依斩断了绳索,将她从水里捞出来的时候,她也只剩下半条命了。 好在林依依的医术很高,快速地对紫苏施救之后,看着虚弱而又心虚到不行的小姑娘,林依依叹息一声,在她的睡穴上轻轻一拂,让她睡过去好好休养,然后便吹响了银笛,招来林十九,让他带着紫苏找个客栈安顿下来。 紫苏是个女孩子,衣服自然只能是由女人来换,但她现在却偏偏是以男子的身份示人,所以只能让店家找个仆妇来帮这个忙了,否则等到紫苏醒过来,又是一桩麻烦事儿。 等到紫苏醒来,林依依强压着自己心底的火气,尽量用平淡的语气问她:“为什么这么做?知不知道这有多危险?如果我没有及时发现,你现在已经死了。” 紫苏瑟缩着身子半坐起来,低着头不敢看她,但也不敢不回答她的问题,因为她心里很清楚,现在的先生很生气。 “我……我想跟随在先生身边,照顾先生的衣食起居,好……好继续随先生学习医术。” “为什么不到我面前来直说,而是选择这样危险的方式擅自跟出来?” “我……我说过。但是,先生你……没同意……” 紫苏抬头看了她一眼,以更小的声音道。 林依依微微皱了皱眉,忽然想起就在她准备离开的头一天,紫苏曾经来找过她,吞吞吐吐地问她桃源外是什么样子的。 她当时刚刚和大牛说了要出去的事情,并且还拒绝了他要跟着的要求,虽然当时大牛没说什么,但是她心里其实还是有些小小的担心,害怕大牛会不高兴,所以就没怎么注意紫苏这个小姑娘当时的问题。 现在想想,她当时是怎么回答的? 好像是说“外面,可没桃源村这么安宁,乱着呢。”还顺嘴说自己打算明天出去见个人,可是外面乱七八糟地在打仗,恐怕找人都不知道得花多长时间。 想到这里,她终于知道紫苏是怎么知道她什么时候会走的了,根本就是她自己告诉她的嘛,也不知道这小姑娘为了等到她,在水里泡了多久。 再想想,紫苏当时又是怎么说的? 好像是说,既然外面这么乱,先生还要找人,肯定很辛苦,她想伺候在先生身边? 是了,她当时的确这么说过,只不过林依依却没往心里去,只当小姑娘是随便一说,于是也就随便拒绝了。 她记得自己笑着说了一句:“用不着。你还小,还是乖乖地在桃源村里呆着吧,顺便好好指导其他小家伙的医术,等到我回来,可是要检查的。” 林依依有些头疼地按了按额角,看着那个胆大包天的小姑娘道:“既然我没有答应,你为什么还要这么做?难道村长他们没有告诉过你,桃源村的人,是不允许出去的吗?” “我……我……我就是想跟着先生,先生走了,就没人教我医术了……”紫苏怯怯地道。 林依依很无奈,这样的情况还真不是第一次发生了,在她游走世间行医的时候,可是有不止一个人想要跟随在她身边想要保护她或者侍奉她了,无论她是林医师,还是赤松子的时候。 但是她又哪里需要这些人?她连大牛、桃儿、甚至在她成为了蓬莱岛主之后的标配“童子”都不愿带在身边,又怎么会想要带一个紫苏这样的孩子来伺候她? 她可没有使用童工的爱好。 当然,张信除外,那是她心中承认的晚辈,使唤他,那是对他的教导、磨练,她可没那么多闲工夫再去照顾一个小孩子。 可是,以前当有人想要追随在她左右的时候,只要她推拒了,他们也就放弃了,她还是第一次遇到像紫苏这样的,所以她现在真的有些抓狂的感觉。 可是怎么办呢? 她都已经跟出来了,她当然可以将她强行送回桃源,然后让村长他们将她看牢,但是那样做的话,说不定就会伤害到这小姑娘那颗幼小的心灵,更何况,她也不想再返回桃源一趟了,她可是知道,大牛有多不想让她离开,这次好容易将他按在了桃源村,如果自己回去了,说不定他又改了主意非要跟着一起出来怎么办。 林依依没办法冲着看上去一副可怜兮兮,随时准备着挨她一顿训斥模样的紫苏做什么,但是她也不可能将她带在身边,思前想后了半天,她终于想到了一个办法,那就是将她交给张信那小家伙。 这两孩子年纪相仿,同时还都跟着她学习了医术,虽然都没有正式拜师,也能算得上是半个师兄妹了,正好在一起可以学习交流医术,而张信那小家伙又聪明的很,跟着她在外游历了两年,见识和阅历也有,最主要的是,张良必定给他身边留下了足够的人手,可以保护他、照顾他,所以将紫苏放在他身边,肯定也是安全的。 想到这里,林依依便将林十九叫来,向他询问这一年多来的天下大事,末了,则是问了问张信的情况。 这一年多,汉王倒是没怎么和霸王交锋,自从兵败彭城之后,汉王回到沛县就重整旗鼓,派人去游说了九江王黥布,又派人去联络了彭越,重用韩信,以这三人的力量攻伐诸候,乘势攻占了燕、代、齐、赵等国的领地。 如今,汉王正驻兵在荥阳。 他派人在荥阳的南面修筑了一条两边筑墙的甬道,和黄河南岸相连接,以便取用敖仓的粮食。 但是项羽却带兵来攻,与汉军对峙半年多了。 至于张信,现在则是在栎阳,名义上是和其他诸候的子肆一起为太子伴读陪着太子守卫栎阳,实际上这些诸候之子也有为质的意思。 当然,张信还是有些不同的。 他是张良主动送到太子身边的,为质的姿态是有的,但是更多的,其实是想让张信与太子之间能够早一点培养出一些感情来,同时,他也可以不用担心张信的安全问题。 于是,林依依便让林十九找来了一辆马车,带着紫苏向了栎阳而去了。 这么久没见那小家伙了,说起来,她还真有点想念他了,否则,她完全可以派个人送走紫苏,而不是亲自去送。 紫苏心中忐忑的原因,便是来源于林依依告诉她,不会将她带在身边,而是打算将她送到另外一个地方。 她之所以想了这样一个危险的办法跟了出来,除了心底那难以压制的,想要看看桃源之外的世界的想法之外,倒还真的是因为对林依依的敬慕之心,想要跟在她身边,一边侍奉她,一边继续跟着她学习医术。 只可惜,这个愿望,她貌似是实现不了了。 而对于未知的恐惧与迷茫,就造成了她现在犹如惊弓之鸟的状态。 她很想能够说服先生让她留在他身边,但是,一路上无论她如何哀求,都换不来先生一个承诺。 “我没办法带着你。”林依依语气淡然地道,这句话其实她已经不是第一次说了,但是紫苏却不肯正视这一点。 “你也不用担心,信儿也是我的学生,算是你半个师兄,你在他身边一样可以学习医术,他会好好照顾你的。” 紫苏嘴巴动了动,然后低下头去,掩饰自己已经发红的眼圈。她意识到了林依依态度的坚决,自己可能真的没有办法留在先生身边了,不过,刚才林依依安慰她的话还是起到了作用,让她对这个从未见过的半个师兄产生了一些好奇以及期待。 离开了桃源,她举目无亲,如果不能留在先生身边,她所能依靠的,似乎便只有那个名叫张信的师兄了。 “主人,到栎阳了,是直接去成信候府吗?”车厢外传来林十九清冷的声音。 “你不是说,张信那孩子现在应该是在栎阳宫里吗?那就先去栎阳宫吧,在宫门附近找个地方你们等着,我去宫里找他。” “是。” 马车又前行了半个时辰左右后停了下来,外面传来守门士兵的询问声以及林十九的应答声。 他身上有张良交给林依依的可以代表他身份的令牌,在别的地方可能没多大用处,可是在汉王的地盘上,却是很有用处的,所以那士兵甚至连车厢里坐的是什么人都没敢问,就将马车放行了。 伴读 栎阳宫中,一处园子里,汉王后吕雉正在几名使女的陪伴之下坐在廊下,她的面前摆着一张小几,上面放着一个针线笸箩,而她的手上,则是拿着一件白色的小衣正在缝着。 偶尔,她会抬头看看院子里那一群大大小小的孩子,当然,只有在看到她自己的儿子和女儿的时候,她才会眼睛弯起,露出一个微笑来。 刘盈像个小大人一样安静地坐在一张长几后面,一位先生正弯着腰在教他认识摊在他面前的那卷竹简上的字,刘盈一边认真地听着,一边手持一根小树枝在旁边的沙盘上将先生刚刚讲的那个字写出来。 在他的旁边另设了一张长几,刘乐跪坐在那里,正在认真的在沙盘上写字,小小年纪已经显出了淑女的安静娴雅。 她是大汉的主公,封号鲁元,虽然已经定了亲,但因年纪尚小,所以便跟着太子一起读书。 除此之外,院子里还摆放着好几张长几,十几名七八岁到十三四岁不等的少年两人一组地分别坐在这些长几后面,他们的面前却是没有竹简,每人仅有一个沙盘而已。 这些少年,便是那些跟着刘邦打仗的诸候们的子弟,年龄大小不等,性格也是各不相同。 比如有的就比较安静,坐在那里拿着小树枝在沙盘里写写画画的,有的却是活泼一些,一看先生在忙着指导太子,顾不上他们,便开始相互之前挤眉弄眼甚至打打闹闹起来。 当然,也有这两种情况都不沾边的,比如张信。 张信即没有安安静静地学习写字,也没有如同他的同桌一样和别人交头接耳,嘻嘻哈哈,他看上去似乎有些没什么精神,左臂支在长几上,撑着左腮,脑袋略歪,右手则是不断地从他面前的沙盘里抓起一把沙子,然后又松开五指,看着沙子如同水流一般从他的指缝泻下。 他的脸上没什么表情,眼神也有些无神,嘴角微微向下,看上去就像是在和谁生气一样。 他的同桌名叫张敖,父亲是张耳,也是一大诸候赵王,在投靠了汉王之后,很是立下了一番功劳。 汉王为了拉拢他,对他很是看重,所以张敖在这群少年伴读当中,也还算得上是一个人物,至少,能够与他的身份相提并论的并不多。 张敖比张信大两岁,但因为张信这两年个子窜快,看上去却是差不多大,而他的身材略微有些胖,但长的还算清秀,看上去有种憨态可掬的感觉,所以张信和他相处的还不错,毕竟,他也不惹人讨厌不是。 张敖和隔壁的一位少年嬉笑打闹了一会儿,似是忽然记起了张信这个同桌一样,扭过头来,就见到张信那副不怎么爽的样子。 他笑着推了推张信,低声道:“哎,张信,这几天你怎么都是一副不高兴的样子?是谁得罪你了吗?你跟我说,我帮你去教训他。” 张信抬了抬眼皮,看了他一眼,没什么精神地道:“没有。” “那你怎么不高兴?昨天下学的时候你就说自己没什么兴趣,没和大家一起去投壶,今天大家又约好了,等到下学之后,一起去蹴鞠,你身手好,这次可一定要去啊,就和我一个队,怎么样?” 张敖看着张信的目光很是期待,脸上的笑容也带着一丝隐隐的讨好。 这孩子身份虽高,但本身却没多大本事,尤其是在武力方面,完全没有继承他父的勇武。 而这群孩子的父兄却都是战阵冲杀出来的,自然对他们在武技剑术方面的要求比较高了,就连他们自己,虽然父兄的权势、实力可能会比不过别人,但如果自己争气,表现的出色,却同样是能够得到别人的尊重的。 就比如张信。 张良的名气很大,甚至他很早就被汉王封了候,但是汉王麾下,谁不知道张良严格意义上来讲只能算是一个谋士,他从来都没有上过战场,因此也没有丝毫战功。 在这群见面首先比拼的就是自家父兄有多少战场的孩子当中,做为张良的儿子,他当然是最为受人鄙视的一个。 可是,这样的鄙视很快就不存在了。 当这群孩子当中武力值最高,同时父兄还拥有不俗的战功的少年因为当着他的面讥讽张良没有战功是个胆小鬼的时候,张信于平静中暴发,三拳两脚便将那少年放倒了,甚至还因为他说话难听,打掉了他的两颗牙齿。 从那儿以后,这群孩子们看张信的眼神就变了,再也没有人敢说张良的坏话了,甚至因为看到了张信打人时那种冷漠又凶狠的模样,很是吓到了一些人,让他们都不敢靠近他,当然,这其中并不包含张敖。 张敖是很佩服张信的,对方的年龄甚至比自己还要小两岁,还有一个“体弱多病”的父亲,在学武这方面的条件,肯定是不如自己的,可是就算这样,张信还能练出这一身的本事来,这当然会让他心生钦佩。 所以他便总是会主动往张信身边凑。 开始的时候,张信对他不怎么理睬,时间长了,倒是默许了他的存在似的,有时候,也会和他说说话,甚至在他不小心弄伤了自己时,还会主动帮他治伤。 慢慢地,张敖似乎也发现了,张信这个人的性格似乎有些奇怪,他不怎么爱说话,也不怎么爱与人交往,或者换个说法,他们这群人当中,能够入他的眼的,没几个。 很多时候,他都有些看不明白张信,但这不妨碍他对张信的看重,除了他所表现出来的能力之外,最主要的,源自于太子殿下对张信的看重。 太子刘盈,是个性格非常好的人,他待人温和有礼,而且还很善良,但这不代表他对谁都是一样的。 他们这些名为伴读实为质子的人,在离开父兄的时候,多多少少都会被叮嘱一声,要想尽办法地去获得太子的好感与赏识,这对他们的将来有着极大的好处,甚至对于他们的父兄都会有好处的。 所以他们这些人在面对太子的时候,都会想尽办法地表现自己,同时也会在暗中打压其他人。 总之,别看他们年纪还小,但是因为竞争的原因,很多看上去虽然稚嫩,但背后所使的手段也总是层出不穷。 张信从来都不会主动对别人耍手段,但他太聪明了,而且还很果断,所以凡是想要对他动手段的,最后却往往会自作自受,被张信反过来教训一顿。 次数多了,那些暗地里的手段,也就没人敢用到张信身上来了。 明里打不过,暗中斗不过,再加上他那看上去冷漠的性子,可想而知他在这群人当中的人缘了。 但是不知道为何,太子殿下却似乎非常喜欢他。 和张敖一样,有事没事儿总喜欢往张信身边凑,也不记较他那副要死不活的样子,偶尔得到什么好吃的或者是好玩的,第一个想到的也总是张信。 这样的看重,当然会给张信带来更多的仇视与嫉恨,但是张敖却不同,他因为和张信的交好,反而蹭到了更多与太子相处的机会,就这一样,就让张敖不知道多少次在心里暗自得意了。 张敖之所以想要拉着张信和自己一起组队,除了对张信的身手有信心外,当然最主要的原因是,如果太子殿下也有兴趣下场,那他一定会选择和张信同一队的。 “没兴趣。” 谁知道张信这次却是连眼皮都没掀一下了。 “哦。” 张敖有些失望地撅起了嘴,他算是看出来了,现在的张信绝对是处于心情不爽的状态之中,如果是平常,他还敢怂恿几句,但是现在,他可不怎么敢,要是把这位爷惹恼了,会不会挨顿揍先不说,要是以后都不理他了可怎么办? 垂下头挠了挠自己那张白胖的脸蛋,张敖眼珠子动了动,抿了抿唇又一次凑到张信面前低声道:“那,下学之后你打算去干嘛?也带上我呗,我也跑不动,蹴鞠不怎么适合我。” 张信又掀了掀了眼皮看了他一眼,道:“呆着。” “啊?” 张敖一愣,有些没听明白他这什么意思,不过看他说完这两个字后右手五指张开,将手里的沙子丢进沙盘里然后拍了拍手上沾着的余沙,便双手抱胸的坐直了身体,眼睛却是完全闭上了,摆明了一副不想理人的模样,张敖很快明白了,张信这是在说他就打算呆着。 “哦哦……” 张敖点了点头嘴里应和着,脸上却有些抽搐,今天的张信好像比平时更难相处了,他决定还是不要再去撩拨他了,他看上去有点吓人。 上首,指导太子的先生一脸满意地看着太子将他今天所教的字一个个在沙盘上写出来,他微笑着点了点头道:“太子殿下聪慧,今天所教的字全都学会了,只不过还需勤加练习,否则很快便会忘记。” 刘盈连忙一礼道:“是,学生记下了,一定会勤加练习的。” “嗯,既如此……”他说到一半,直起身子往院子里一看,立刻便看到了好些个交头接耳嘻笑打闹的,顿时脸色一沉,便想要教训教训这群不知上进的顽童,不过很快,他便又想起推荐自己来的萧大人所说的话,于是闭了闭眼睛,轻咳了一声,假装自己没看见,重新回过身来对着刘盈道:“今天的课就到此为止吧。”反正他的主要任务便只有太子殿下一人而已,那些诸候子弟么,爱学不学他根本不用管。 很神奇的,先生这么不高不低的一句话,那些还在嘻戏打闹的孩子们之中却是有几个听到了,顿时精神一振,跪坐的双腿左右挪动都不安份起来,也有人提醒身边的同伴,众人倒是安静了下来,纷纷向着先生看去。 刘盈率行站起了身,向着先生行了一礼道:“恭送先生。” 其他人也纷纷站了起来,随着刘盈一起道:“恭送先生。” 先生向着太子回了一礼,对于其他人则是看都没看一眼,然后便转身离去。 等到先生的身影消失在院门外,一群少年顿时发出一声欢呼,立刻有人招呼着旁边伺候着的内侍去布置场子,他们要蹴鞠。 还有一些则是围到了刘盈身边,邀请他一起参加,并且是加入自己的一方。 刘盈温和地笑着,看了看众人,目光却是看向了远处靠着一棵树站着的张信,问道:“蹴鞠吗?张信哥哥参加吗?” 围在他身边的几个少年脸色有些难看地互相看了看,没人说话。 如果张信要参加,他们当然不敢拒绝,但是让他们主动去邀请,除了太子殿下,和那个张敖之外,也没别人了,而之前,坐在张敖身边的那个少年却是听到了张敖与张信之间的对话的,知道张信拒绝了。 本来张信不参加,他们心里是很高兴的,可是现在看来,太子殿下是什么意思?怎么好像他是不是参加还要看张信参不参加? 刘盈看他们如此,立刻便明白了,他微笑着温声道:“本宫年幼,之前从未玩过蹴鞠,不如你们先玩,本宫在旁边看着,不然贸然加入,恐怕会成为拖累。” 众人听他如此说,连忙道“不会、不会”,但看到太子态度坚决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得按照各自之间亲近程度分成了两队,就连张敖,因为之前张信拒绝了他,现在又有其他少年邀请,回头看了看张信,也便高高兴兴地参加了分组。 这时那些内侍们已经将长几撤下,竖起了高高的竹竿,上设风流眼,有内侍为两队分别送上了红色和黑色的带子绑缚在额头以做辨认,十几个少年也纷纷脱下了外袍,只着短衣分成了两队开始蹴鞠。 吕雉看到这些少年们开始玩耍起来,笑了笑,招呼着身后的使女起身离开,原本还想将女儿刘乐也带走,只可惜那小姑娘却是不肯,她要看人蹴鞠。 吕雉无法,只好安排了两个使女在她身边照顾。 院子里立刻变得热火朝天起来,少年们大声呼叫着来回奔跑,追逐着那只皮革制成的球,偶尔有人拿到了球,时机又好,便会试图将其踢进风流眼中,有时会成功,但更多的时候则会失败,但不管成功还是失败,都会引起一片惊呼声。 少年心性便是爱玩,如果说最初的时候,这些少年们还会将注意力分出一半放在太子身上,等到过了一阵子,双方对战的更加激烈起来,他们便将更多的注意力放在了场中。 所以当刘盈坐在场外微笑着看了一会儿后就起身走到张信身边时,也没有引起多少人的注意。 “张信哥哥。” 刘盈站在张信身边,因他还小,身高只到张信腋下,所以在和他说话的时候便不得不仰着头。 张信睁开眼低头看到是他,行了一礼道:“太子殿下。” “你怎么不去蹴鞠呢?” 刘盈微笑着,目光温和带着一些隐隐的关切。 他其实早就看出来了,这位张信哥哥心情不怎么好。 他似乎不太喜欢来做他的伴读陪着他,这一点倒是和其他那些人不一样。 不过,母后却告诉他,要尽量和张信哥哥成为好朋友,因为他很有本事,更因为,他有一个很厉害的父亲,他的父王很看重他,对他的话不说是言听计从,却也差不了多少了。 刘盈的年纪很小,但是他却很聪明,而且还经历过一些让他一辈子都不可能忘记的事情,他知道自己现在连自保的力量都没有,但他知道,母后是为了他好。 所以他才会努力地去接近这位张信哥哥,真诚地想要和他成为朋友,才会以太子之尊却称呼张信一声哥哥。 张信的眼眸动了动,却没有如同敷衍张敖那样生硬地丢出“没兴趣”这三个字来,因为这段日子以来,这位年纪比他还要小的太子殿下,真的对他很好。 “不想说就不用说。” 刘盈却是笑着替他解围,他看了看身边,伸手招来一名内侍,就在树下铺开了一张竹席,然后拉着张信在竹席上坐了下来。 “张信哥哥是不是想念成信候了?” 刘盈忽然问道。 张信一愣,有些愕然地看向他。 他不是想父亲了,而是想念另一个人了。 小时候,他只想跟在表姑的身边,后来又只想跟在父亲身边,再后来,他就只想跟在那个人身边了。 可是,他却离开了他,而且一离开,就是一年多。 他曾经答应过他,说他会来看他的,可是,为什么这么久了,他却像是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一样,再也没有出现过。 心细的刘盈立刻便明白自己可能猜中了他的心思,笑着道:“成信候现在跟随父王正在攻打荥阳,等到攻下荥阳,局势稳定一些,我便派人送你去荥阳一趟怎么样?到时我会写一封书信,你就当是替我去送信给父王好了。” 张信看着他,忽然笑了起来。 这孩子还真是会替别人着想啊,只是一封书信而已,随便派个士兵就能送,怎么会需要他这样的身份来送呢?还得额外再派人保护着他,无非是找个理由让他能够去见一次自己的父亲而已。 “我并非是想念父亲,我只是,想念另外一个人了,他曾经答应过我,要来看……” 张信一边说着,一边抬起头望向远方,当他的目光扫到一个地方的时候,他的嘴巴张大,眼睛也瞪得溜圆,那还未说完的半截话却被他不知道忘到了哪里。 香囊 栎阳宫也曾是秦国的都城,自从秦孝公迁都洛阳后,这座宫殿便渐渐废弃,只在秦始皇出巡的时候才又起到行宫的作用,如今因为汉王在栎阳建都,栎阳宫修缮一番后又成为了汉王的王宫,只不过现在汉王在外征战,名义上由太子在驻守。 不管怎么说,作为王宫,它的防卫力量当然是很严密的,不说连只苍蝇,想要飞进飞出不容易,最起码,一个大活人肯定是没有得到允许是进不来的。 可现在,却偏偏就有这么一个人出现了。 高高的宫墙之上,只时却是多出了一个陌生人,或者说,对于这里的绝大部分人来说是陌生人,而对于张信来说,却是一个非常熟悉的人。 林依依坐在墙头上,曲起左腿,左臂横放在左膝之上,右腿从墙头垂下,被握在她右手中的一根细细的树枝轻轻拍打着。 她一身白衣,玉冠墨发,俊美之中带着三分柔媚的脸给人一种雌雄莫辨的感觉。 阳光斜斜地照在她的身上,好像给她镀上了一层光一样,让她看起来有些不真实。 只见她脸带笑意,正静静地望着张信,看到他终于发现了自己,不由的挑了挑眉,眼睛弯起的弧度更大了几分,似乎很满意他看到自己时那惊愕的傻样儿。 “老师。” 张信嘴里轻喃出声,却似乎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是不是真的,于是圆瞪着双眼连眨都不敢眨一下,生怕自己一眨眼,眼前之人便会消失。 “老师?” 刘盈听张信说他想念之人居然不是他的父亲成信候,而是另外一人,正在奇怪这人是谁,因为他早就知道了张家似乎除了这父子二人,可再没有其他人了,谁知道刚听着张信要说,忽然间却顿住不说了,于是他疑惑之下看向张信,就看见了他这副好似见了鬼的模样,更听到了他嘴中轻轻吐出的那个称呼,于是顺着他的目光看了过去,就看到了毫无形象地坐在墙头的林依依。 刘盈的眼睛瞬间睁大,虽然没有表现的如同张信那般惊讶,但是在看到墙上那人的一瞬间,他觉得自己的脑袋似乎空白了一样,他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心中只剩下一个念头:他,是仙人吗? 林依依注意到了刘盈,她的笑容顿了一顿,然后绽放的更加灿烂。 当初在彭城之外她亲眼看到了这孩子和他姐姐所受到的遭遇,还曾经猜测他会不会因此而留下心里阴影,但是今天见了,她却能够很清楚地感觉到,并没有。 她其实在这墙头坐了好一阵子了,只是没有被人发现而已。 以她对这群孩子们的观察,这位太子殿下所表现的可是很不错呢,尤其是他那温暖的目光,以及对待张信时的那种贴心,足以说明这是一个善良又聪明的孩子,她很喜欢他。 左手在墙头轻轻一拍,整个身子便如同一只白蝶般飞到了二人身前,她看了看刘盈,然后将目光停在了正傻傻地望着她的张信脸上。 “信儿。” “老师!” 张信像是被烧到了屁股一样跳了起来,他的眼睛发红,嘴巴一瘪一瘪的要哭不哭的样子,看上去委屈极了。 林依依被他这样子弄得有些不自在起来,正想打趣他两句,就见这小家伙忽然像头小牛犊子一样冲向了她,给了她一个大大的拥抱,然后将自己的脑袋埋进了她的颈窝,一年多不见,张信又长高了不少,如今的他已经和她差不多高了。 “老师,你怎么这么久才来!我还以为你不要我了。” 闷闷的声音带着一丝哽咽的鼻音,让愕然之中的林依依心中一软,脸上的神色也柔和了许多。 她抬起手,有些迟疑,但最后仍是将手放到了少年的背上,轻轻地拍抚着怀中的少年,轻声道:“老师怎么会不要你?不是说好了吗?老师忙完了自己的事情,就会来看你呀。好了,都多大了还哭鼻子,你看太子殿下还在旁边看着呢。” 林依依扭头看了眼还处于惊讶中的刘盈,轻笑着摇了摇头,然后手上略微使力将拥抱着自己的少年挣脱开来,毕竟已经长得这么大,虽然在自己眼中是个孩子,但是被他这么激动地抱住,还是让她感到一些不自在。 张信鼻中嗅着老师身上传来的淡淡幽香,心一下子安宁了下来,他忽然感觉到自己现在很幸福,因为想念的人就在眼前,不是幻觉,而是真实的;更因为他曾经无比地渴望着触碰到这个人,却始终不敢,而现在,他终于触碰到了,这样的感觉,真的很好,好到他舍不得放开! 感受到肩头传来的力道,他强压着心中的不舍顺着那股力道松开了自己的双臂,然后恋恋不舍地退后两步离开了林依依一些距离,他知道自己不能太过份,因为害怕会惹得老师生气。 刘盈终于将他受惊的小心脏平复了些。 如果说,他看见林依依是惊艳的话,那么,看到刚才张信的表现就是惊吓了。 他怎么也不会想到,一直以来都是一副高冷贵公子模样的张信,居然会有这样不同的一面。 他刚才的样子,就好像一只被遗弃的小狗重新找到了主人,委屈、不信、瞒怨、还有几分撒娇! 简直让他不敢相信! “张信哥哥,这位先生是?” 刘盈暗自定了定神,尽量让自己表现的大气沉稳,然后略带疑惑地向张信询问。 其实他刚才已经听到了张信对林依依的称呼,知道这是张信的老师,但是,这样的风仪,还有他无声无息地出现在这里却没有惊动任何人的能力,无一不在告诉他,这是一位高人! 要知道,这栎阳宫中殿宇宫院可不止一处,他一个陌生人,能够大白天的不惊动到任何人还能找到这里来,这样的本事,可真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 所以,他想知道这位高人是什么人,如果有可能招揽的话,他也会努力一下的。 短暂地将太子殿下忘在脑后的张信有些尴尬地看着他,然后又看了看林依依,看到她微笑着看着自己,似乎没有阻止他说话的意思,便轻咳了两声,缓减了下自己的尴尬介绍道:“太子殿下,这位是教授我医术的老师,他出身东海蓬莱仙岛,乃是仙人沧海君的弟子,道号赤松子。” 刘盈一怔,心想原来竟是一位方士,难怪出现的方式如此的出人意料,他们家其实也是接触过方士这类人的,他就听母后说过,当年他们还处于微末,曾经遇到过一位老人,见了他和姐姐,说他们将来贵不可言,而如今,他已经身为太子,如果他的父王将来得了天下,登基称帝,那他将来也会是皇帝,这世上,还有比皇帝更为尊贵的身份吗? 除此之外,还有很多其他的传说,那是一群可以称之为仙人的存在。 当然,很多传说都会被夸张,但是这群人的神密、强大,还是得到很多人的认可的。 尤其是其中的一些佼佼者还身怀着许多神奇的本领,不类凡人,就连秦始皇那样的一位雄主,也对这类人礼遇有加。 虽然他听说咸阳宫那群方士似乎并没有传说中那么厉害,但他也听说,能够被秦始皇所招揽的,并不是方士之中最厉害的,比如传说中的蓬莱仙岛,就没有人入咸阳宫,相反秦始皇反而要派人带着礼物远赴海外去求见沧海君。 这说明什么? 说明对于这些方士来说,皇权富贵并没有多少的威慑力,更何况,眼前这位赤松子正是出自蓬莱仙岛? “原来竟是蓬莱仙岛的仙师。”刘盈连忙对着林依依一礼,小小的人儿,那副一本正经的样子,看得林依依特别有趣。 这孩子长得挺可爱的啊,唇红齿白、白白嫩嫩的,而且他的性格也很讨人喜欢。 林依依很认真地向着他回了一礼,想了想便从腰间摘下一个香囊来。 这香囊看上去朴朴素素的,所采用的布料却很不错,缝制的手工也很精细,乃是桃儿亲手缝了给她随身佩戴的,里面被她配了一些可以强身健体、驱秽避毒的药材,因为搭配在一起后合成的香味清淡悠雅,便被她一直都随身佩戴着,只偶尔会更换一下其中的药材。 此时因为喜欢这位小太子,便想送他件小礼物,可是身为太子,想来也不会稀罕金玉珠宝等物,更何况他还这么小,倒不如将这香囊送给他,反而对他作用更大。 她这是想到便这么做了,甚至都没有想过自己对于太子来说可是个不明来历的人,别说是送药囊这种有些忌讳的东西了,便是其它东西,如果没有得到专门人士的检查,并且证实了无害,也是万万不可能会被留在太子身边的。 刘盈自然是被人叮嘱过这种事情的,所以在看到这位赤松子先生居然会顺手摘下身上一个香囊然后递到他面前,然后表示:“送给你。”的时候,他很是有些发懵,甚至不知道自己倒底是该接还是不该接。 不过这孩子最大的优点可能就是特别会为他人着想了吧,他只是略一迟疑,就收下了香囊并且向林依依表达了谢意。 虽然不知道香囊里装的是什么,但是应该不会是要害他的东西,大不了先收下,回头再交给下面的人好好检查一下,如果真有什么问题,到时再处理也来得及,毕竟是蓬莱仙岛的仙人,还是张信哥哥的老师,没有害他的理由。 这样想着,刘盈下意识地看了一眼身边的张信,却被张信那双恶狠狠盯着自己手里香囊的眼睛吓了一跳。 什么情况?为什么张信哥哥看着这香囊的样子像是要将它撕碎了一样,不,不对,应该是像是要将它从自己手中抢走一般。 似乎是感觉到了自己的目光,张信的目光终于从那香囊上艰难地挪到了他的脸上,然后他就看到了那双眼睛当中浓浓的嫉妒之色。 那应该是嫉妒吧,好像还带着一些委屈。 刘盈下意识地将手藏在了背后,然后有些心虚地道:“张……张信哥哥,怎么了?”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心虚,但是对上他的那双眼睛,就是不由自主地心虚了。 张信看了他一眼,不怎么高兴的嘟哝了一句:“没什么。”然后便很是幽怨地看向林依依道:“老师!” 看到刘盈迟疑的时候,其实林依依就意识到了自己的举动很不妥了,但是话已出口,她又不能收回,更何况,刘盈很快还将那香囊收下了呢,虽然她也明白对方之所以收下,只是因为这孩子不想她尴尬而已,实在太善解人意了些。 现在再看看自家这个委委屈屈的学生,林依依只觉得头疼。 她瞪了张信一眼,道:“干什么这么委屈?你不是早就有了吗?”说着,目光便移到了张信的腰间,那里同样挂着一个香囊,只不过与刚才这个有些区别。 张信注意到了林依依的目光,手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腰间的香囊,低下头嗫嚅道:“那个是老师随身戴过的……” 说着说着,忽然心中一动,也想到了王室的一些禁忌,他眼珠一转,偷偷扫了一眼旁边的刘盈,瞬间便又精神了起来。 “嘿嘿,老师别生气,我就是羡慕一下太子而已。” 他抬头看着林依依变得嬉皮笑脸起来。 看了看不远处正在蹴鞠的其他人,发现已经有不少人注意到了他们这边,正在好奇地望着他们,有几个甚至还凑到了一起冲着他们这边指指点点。 张信敢肯定,如果不是比赛还没有结束,这群人早就凑过来了。 一想到到时候老师还要应付更多人,他就有些忍不住了,转身对着刘盈行了一礼道:“太子殿下,老师来了,我就先回去了。” 说完竟不等刘盈说话,就拉着林依依往外走去。 刘盈一愣,抬了抬手无奈道:“我只是想说,这位先生出现的方式有些太过特别了。” 他声音很低,再看看二人已经离得远了,肯定也是没有听到的,刘盈只好招过一个内侍,交待了他两句,以免有人不明所以与那位赤松子先生产生冲突。 林依依被张信扯着袖子往前走,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 她倒是听到了刘盈的低语,也看到了他的安排,对他的好感便又多了几分,于是回头冲着他点了点头,还歪着头笑了一笑,那样子竟不像个仙师,更像个调皮的孩子。 “噗嗤。”一声,刘盈被她逗的笑了出来,缓缓放下手自语道:“没想到,这位先生这么有趣。” 明明自己就是一个货真价实的孩童,却假作老成地说一个比他大的人有趣,这样的话让他身边的内侍们听在耳中,怎么听怎么觉得奇怪。 刘盈将握在手里的香囊拿到眼前看了看,回想起刚才张信看着它的目光,眼睛眨了眨,忽然笑了起来。 “来人,去找医官来。”刘盈吩咐道。 等到医官们认真地检查了香囊里的药材后,最终得出的结论是,这个香囊对人的身体有很大的好处,尤其是太子这样的小孩子。 有了这样的结论,那这个香囊自然就可以带在身边了,尤其是后来当吕雉听说了这件事的经过后,更是让刘盈要时时刻刻将这香囊不离身,虽然后来这个香囊被张信用他自己那个硬是换走了,但是因为张信身上那个也是林依依亲手送的,两个香囊里的药材一样,刘盈又贴心地替张信说了不少话,吕雉也就没有再计较了。 教导 张信兴奋激动之下,总算还记得和太子打一声招呼,虽然他这个招呼打的也不怎么有诚意,但他知道太子不会计较,然后他就将其他所有人都无视了,完全没有想过他这么大庭广众之下拉扯着一位少年疾步而行是多么的失仪甚至失态。 他只是觉得这个地方太吵了,看向老师的目光太多了,让他非常的不高兴。 所以他要带老师回家,只有这样,老师的注意力才不会被别人吸引走,也不会有人觊觎属于他的老师。 林依依任凭张信扯着自己大步而行,如果换了别人,或许会被他拉的跌跌跄跄,可是奇怪的是,林依依却能在这种情况下也依然走的行动流水一般,袍袖轻摆间,优雅而从容,无论谁看到,都会忍不住喑赞一声仙人之姿。 路上遇到一些内侍和使女,一边好奇地打量二人,一边行礼,林依依不着痕迹地将自己的衣袖从张信手里拯救出来,对他道:“慢点儿,咱们这是要出宫吗?” “嗯,我不住在宫里的……唉呀,平时我都是戌时出宫,府里的牛车也是那个时候才会来接我,今天却是有些早,接我的人还没来呢。” 张信忽然想到了一个问题,那就是他们的交通问题,忍不住惊叫了起来。 “没事儿,正好我让马车在宫外等着呢。”林依依却是轻轻一笑道。 “那太好了。” 张信很高兴,不过很快他又惊讶道:“咦,老师不是一直都是骑马的吗?怎么忽然改乘车了?” “因为这次,老师还给你带来了一位师妹。” “师妹?” 张信听的一呆,眉毛微微皱起,心里想着怪不得这一年多老师都没来看他,原来是又去教新学生了。 这样一想,他对这位还未曾谋面的师妹就生出些不喜来。 “嗯,她跟着我也是为了学习医术,只是我还有其他事情要办,没办法把她带在身边,所以便将她带来见你,让她住在你这里,也好有个照应。” 张信的眉毛皱的更紧了。 “她是孤儿?”否则老师明明没办法把她带在身边,还会带着她,一定是没地方去了。 “并不是。她是偷偷跟出来的。” 林依依摇了摇头,并没有细说,但这也足够了,张信已经完全明白了这位师妹是怎么回事了,绝对绝对,是来和他抢老师的! 既然如此,虽然他对这位师妹的敌意已经越来越高,但是他还是会同意让她留下来的,他可听得明白,老师还有别的事情要办,哪怕这次来见他,也一定不会将他再带在身边了,那他又怎么可以允许那个师妹留在老师身边呢? 张信微微眯了眯眼,笑道:“那就让她住在府里吧,什么时候老师的事情办完了,再将她接走就是。正好,我还有人一起学习医术了呢。” “我也是这么想的。” 林依依没有发现张信眯起的眼睛中藏着冷意,她只是为解决了麻烦事儿而满意。 出了栎阳宫,一眼便看到了停在十几米外的马车,毕竟,这个时代,不是谁都能够乘坐马车的,一辆马车,往往便代表很多东西,比如财富、身份和地位。 林十九一直像个雕像一样坐在马车前面,倚在车厢上闭目等候,因为看上去冷冰冰的,坐在车里的紫苏一直也没能鼓起勇气和他说话,好在车厢上留了小窗,她还可以掀开帘子观察一下不远处那巍峨的宫墙。 小姑娘被狠狠地震惊到了。 听说,那就是大王住的地方,果然和她想象中的一点也不一样。 当林依依和张信出现在宫门口时,紫苏一下就看到了,而这时,林依依也带着张信向着马车走来。 “主人。” 林十九已经从车上跳了下来,并且放好了上车用的小板凳。 “嗯。” 林依依点了点头,回头对张信道:“先上车吧,去你那里。” 说着,便就着林十九掀开的帘子钻进了车里。 张信笑嘻嘻地跟了进去,一眼就看到了车厢里跪坐在一边的紫苏。 他的笑容僵了一僵,很快便又变得自然起来。 “去成信候府。” 林依依这话是对林十九说的,她相信他知道地址。 果然,布帘放下,外面响起林十九的声音:“是,主人。” 说完,马蹄声响起,车子晃了一晃,然后便开始前行。 在另一边坐好,张信看着有些紧张的紫苏笑着道:“这就是老师说的师妹了吧?我是张信,你要叫我师兄哦。” “师……师兄。” 紫苏的应答小心翼翼,因为这位师兄虽然长的很好看,可是看着她的目光却莫名的有些冷。 “她叫紫苏,在医术方面有些天赋,以后,你们两要好好相处。” 林依依没看出来这两个小家伙之间的气氛有些微妙,只以为是初次见面紫苏有些放不开罢了,于是又说了一句。 张信自然是干脆地应下,紫苏犹豫了一下,也小声地应了。 没过多久,马车停下,外面传来林十九的声音:“主人,到了。” 张信最先跳下马车,跑到门口去拍门。 不一会大门打开,一位老伯走了出来,一眼看到他,脸上露出惊讶之色几步迎了上来道:“公子!今天怎么回来的这么早?” 再一探头,就看到了门口正停着一辆马车,车前还站着一个小姑娘,她的身边则是一个黑衣青年,正一手持鞭,一手伸出去扶一位白衣少年下车。 “先生?!” 这老伯叫张东,名字是自己原来的,姓却是隐居到下邳之后改的,算得上是张家的老人,虽不是从城父就投了张良,却也是后来收的,自从博浪沙一击之后,便跟着张良一起隐居在下邳,做了张家家人。 所以他也是认识林依依的,毕竟当初在下邳,她可是以张信的老师的身份在张府住了几个月的,而且后来,家主张良还亲自陪她回过一次家,知道这位先生很得家主的看重,至于家里的小公子,只看看他现在那压不下去的喜悦和兴奋,就知道他有多欢喜见到这位先生了。 “东伯,还愣着干什么?老师来了,快点把门打开,好让车进去啊。还有,让人再去收拾一下老师那间屋子,看看有没有什么短缺,对了,另外再多收拾一间屋子,给我的新师妹住,就在隔壁院儿吧,她一个姑娘,不适合和我们住在一个院儿里。” 林依依听到他这么吩咐,皱了皱眉,想说不必麻烦了,因为她并没有打算住下来,等把紫苏安排好,她就要离开了。 不过看到张信高兴的样子,最终,她还是没有开口。 这成信候府,是汉王所赐,大大小小也是有好几个院子的,张家的主子少,当然不至于还要和客人挤在一个院子里,只是当初收拾院子的时候,张信却挑了个大些的院子,里面大大小小的房间不少,他早就将林依依的房间安排在自己的院子里了,说是以后要和老师一起住,好方便他学习。 张良长期不在家,张信的话当然也就没有人能够反对了,哪怕他为林依依准备的房间从来就没有人入住过。 张信嘴里一边飞快地吩咐着,一边已经等不极地上手自己去将大门完全推开,他这是怕老师连门都不进就转身要走,虽然他现在就算是把门打开,老师要走的话他仍然也拦不住,但是总是一分努力不是? “好,好。” 东伯连声应着,回头冲着跟在他身后的一名小厮道:“没听到公子的话吗?还不快去告诉管家。”回头又对着张信笑道:“这里有老奴看着,公子还是先请先生进去吧。” 张信便转身冲到林依依身边,小声道:“老师,我们先进去吧。” “嗯。” 林依依举步而行,经过东伯的时候,还冲着他微笑着点了点头。 紫苏亦步亦趋地跟在林依依和张信身后,眉峰微皱,眼中的神色有些微微的慌乱与迷茫,同时,也带着几分雀跃与好奇。 她早就听先生说了,这位张信师兄,是一位候爷的独子,身份很是贵重。 她不知道候爷是个多么尊贵的人,但只凭着找他还需要从王宫里找,住的地方也是这么大、这么漂亮,就能够猜得出他不是一般的尊贵了。 这位师兄很喜欢先生,但是好像不怎么喜欢她,所以她有些担心以后住在这里的日子,因为她曾经听爹娘偶尔说起过一些外面的事情,那些贵人,很难伺候,一个不小心,就会受罚,如果惹的贵人动怒,死个把人真不是什么事儿。 紫苏真的很想留在林依依身边,但是她已经尽力了,先生却完全没有改变主意的意思,她明白,恐怕自己只能想办法讨好这位师兄了。 东伯看三人都进去了,这才招呼林十九道:“这位小兄弟,你将马车也赶进来吧。” 林十九点了点头,跳上马车挥了挥鞭子,赶着马车从大门进去。 “老师,这是我们的院子。” 张信拉着林依依穿廊过门地进了一处院子,然后指着其中一间道:“这间是我的。”又指着隔壁的一间道:“这间是老师的。老师进去看一看,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我让他们马上收拾。” 林依依依言走了进去,看了看,很是满意地点了点头道:“挺好的,就这样吧。” 确实挺好的,至少比当初在下邳的时候所住的客房要好上许多。 张信能够看得出林依依是真满意,于是微笑了起来,想了想又道:“那再去我房间看看?” “也好。” 林依依在房间里走了一圈,点头道。 张信高兴地一转身,就看到了跟在他们身后的紫苏,他不由自主地皱了皱眉,很快又舒展开来,道:“是我的疏忽,师妹赶了这么久的路应该很累了,我让人先带师妹下去休息吧。”说完也不等紫苏说话,已经大声的喊人了。 “公子放心,这位姑娘的院子,老奴已经让人收拾好了。”得到传话的管家刚好赶到,接话道。 说着,便指挥着跟来的两个使女带着紫苏去休息。 紫苏有些犹豫地看向林依依,见她点了点头,便跟着两个使女走了。 管家自然也是认识林依依的,问了问是否还需要准备些什么,没两句话,却已经惹得张信有些不耐烦了,于是很有眼色地告辞,说如果有什么吩咐尽管吩咐他。 看看人都走了,张信终于将林依依带到了他的房间里,然后道:“这就是我的房间了。”他语带炫耀,其实是有点小小的心机的,因为这间房间里,有一些他想让老师看到的东西。 林依依四下里打量。 房间的格局和他那间一样,是个套间,分有内外,被雕花的隔断隔开,里边应该是床榻,外间则摆放着长案方几,靠墙的地方还放了一个书架,上面摞着一些竹简。 而另外一面墙上,侧挂着一把长剑,还有弓与箭壶,可见平日里,张信也没有忘记练习剑术与射术。 林依依微笑着缓步走向靠墙角的一个矮柜,那里放着一个小小的药箱,漆色很新,一看就是新做的,不过大小和款式却和她那个小药箱很像,甚至可以称得上一模一样了。 老师发现了! 张信心中暗呼,有些紧张地看着她,不知道她会高兴还是生气,但是他却就是莫名地想让老师看到这个小药箱。 林依依打开小药箱,发现里面放满了瓶瓶罐罐,还有一些行医时常用的工具,当然,布局也和她那个小药箱相同。 “这是你做的?”林依依问道。 “呃……是我找人做的。” 张信伸手挠了挠头,说话有些底气不足的样子。 与老师分开之前,他虽然已经可以医治一些常见病症了,但是他也知道,自己的医术还差得远呢,根本不够格独立行医,而他制做这个小药箱,也没有打算拎着它去给人看病的意思,无非是一个怀念罢了,摆在自己的住处,偶尔打开看看,或者制作一些药物,然后回想着和老师在一起时的日子。 他其实很想要老师那个小药箱,但是他知道不可能,于是便做了一个差不多一模一样的,只是,他想得到老师的认可,这样,这个小药箱的存在,就可以名正言顺了。 “我……我就是用来存放一下我制作的药品而已,没有带着它行医。”他解释道。 林依依似是没有发现他的紧张,随手从药箱里拿出一个小瓷瓶,上面用麻绳挂着一个小木牌,刻着“止血散”三个字。 她拔出塞着瓶口的小木塞,倒了一些粉沫在掌心,仔细看了看,又送到鼻端闻了闻,然后回头看着张信露出淡淡的笑容道:“很不错。配方没错,研磨的也细致,可以用。” “啊……哦……呵呵。” 张信张了张嘴,然后笑了起来,很开心的样子,之前那一点点紧张也终于没有了。 林依依挨个将里面的瓶子、盒子、葫芦一一打开,检查着里面的药物有没有什么问题,而张信则是心里有些奇怪,明明老师还和以前一样,可为什么这次见面,他却生出许多拘谨来,生怕老师会生气,会对他失望。 “不错,看来你这一年多并没有偷懒,这些药比起你以前制作的那些,进步很大。” 林依依将最后一个装着药膏的小盒子盖上,放回小药箱里,转身走到摆在正中的长几前坐下,一抬头,看到张信还站在一边看着她发愣,忍不住有些失笑。 这小子,刚才还胆子挺大的样子,现在怎么就变成了一只小狗,这是怕她骂他? “过来坐吧。” 她拍了拍身边,张信咧嘴一笑,走了过去在她身边坐了下来。 “这一年多,你长高了不少啊。制药的本事也有进步,其它的也没落下吧?” “没有,我一直都有练习。” “嗯。”林依依点了点头,忽然问道:“怎么样?在宫里做太子的伴读。” “还好了。太子仁善,待我极好,只是他的性格似乎弱了些,以至于那些诸候之子都没多少敬畏之心。” 林依依看着他,半天没说话,张信有些摸不着头脑,道:“怎么了?” “你还说别人对太子没有敬畏之心,你自己呢?我今天可是亲眼所见,你在太子面前,也太随便了一些。” 张信听的一愣,仔细想想,也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 他摸了摸脑袋,辩解道:“我也不是对太子不敬,只是我最近心情有些不好,不怎么想搭理人,所以……所以就有些失了分寸。不过老师你放心,我以后肯定会注意的。” “嗯。你要记住一句话。” “什么话?” “伴君如伴虎。为王为帝者,最是无情,有用的时候,他可以容忍你的很多,一旦觉得你没用了,或者威胁到了他,那么他就无法容忍你的不逊了,那个时候,一个小小的不当,都有可能成为获罪的由头,更何况是不敬呢?不要认为时间过去了就没事儿了,帝王,是最能忍,也最记仇的,等到他开始翻后帐的时候,破家灭门是轻的,诛连九族也很常见。” 张信听的脊背发凉,他毫不怀疑老师的话是在吓唬他,因为他也是听过一些类似典故的。 “老师,我以后一定会小心的。” “嗯,你要多学学你的父亲。不光是在面对帝王时是这样,面对其他人的时候也是一样的,谦逊的态度并不代表懦弱,你的父亲温文尔雅,对身处高位者如汉王是谦而不卑,对位卑者如贩夫走卒也能谦而不虚,所以他很容易获得他人的认可,却极少给自己树敌。” “不是吧,那群家伙里就有人说过他们的父兄回到家后在背后辱骂父亲呢。” 张信却是有些不认同地小声道,因为这种事儿,他可没少和那几个家伙起冲突。 “那么,他们骂你父亲什么呢?” “骂他没有战功却得厚赏,还骂他谄媚汉王,还骂……还骂父亲长的……像女子!”张信生气地道。 “除此之外呢?还有吗?” “没……没有了。” “你觉得这些骂他的人是些什么样的人?” “是一群无礼的小人,他们是在嫉妒父亲。” 林依依看着气愤的少年,笑了笑道:“你说的没错,只有小人才会在背后中伤别人,真正的君子,是不会这么做的。那么,你觉得帝王是君子还是小人呢?” “这……”张信一愣,有些懵懂地道:“帝王也可以用君子和小人来形容吗?” “不用君子和小人来形容,那就用明君和昏君来形容吧,那你认为,贤明之君和昏聩之君的区别在哪里?” “在哪里?”张信更懵了。 “在于,是否会因为自己的好恶而恣意行事。通常情况下,如果一个君王明明不想做一件事,但因为这件事儿是对的,所以他就做了,这就是贤明之君,反之,则是昏聩之君,所以,再贤明的君主,都有可能会做出一两件昏聩的事情,尤其是当他的君威越盛,昏聩之举就可能会越多,所以,聪明的臣子才会时刻注意自己在君王之前要谨言慎行。” 兴趣 林依依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忽然对张信说起这些来,不过,想想历史上那些开国的皇帝,打江山时,与手下的将领情同手足,可一旦坐了江山,就只想砍手断足,那些没眼色的莽夫如果还不能看清形式转变心态,以为自己和皇帝哥哥的关系很铁的,总是会死的很快,她就有些担心张信这个小家伙。 穿越前,她不过是个普普通通的高中生,对于历史的认知也仅限于那点从课本中看到的东西,顶多再加上一些从电视剧、电影或者小说里得来的故事,能够记住的就更少了,但她也还是知道在刘邦当了皇帝后,是杀了一批人的,至于这批人当中都有些谁她是不清楚,可是张良宁愿“愿弃人间事,欲从赤松子游。”可见就算是张良这样立下大功,而且还一直很有分寸的人都感受到了危险。 看着张信听的半懂半不懂的样子,林依依心中苦笑,这也不能怪张信,可能自己真不是一个合格的政治老师,毕竟,连她自己都弄不明白这些,能说出这些道理来,她也算是尽力而为了,至于张信能听进去多少,有没有用,也只能随他了。 总之小麻烦紫苏也安顿好了,小黏人精张信也看过了,接下来,她就该去看看那人了,一年多的时间,比起以前不算长,但是倒底是刚刚才相认就又分别,所以这一次的思念竟然前所未有的强烈。 当林依依说她要离开的时候,张信简直有些难以相信,这算什么?见了面还没说几句话,甚至都没有一起喝一杯茶、吃一顿饭这就又要走了?那这次离开又要多久才能见面? 张信很生气,也觉得委屈,可是他留不下老师,哪怕他之前已经让东伯将老师的马车赶进了府里,哪怕他很早之前就为老师准备好了房间。 林依依还是走了,甚至没有在张信为她准备的那个房间里住一晚。 她是骑马走的,当初如果不是因为有紫苏,她也是不会让林十九准备马车的,如今她又是一个人了,自然是骑马方便又快捷了。 林依依离开栎阳的第二天,张信再去栎阳宫做他的太子伴读时,众人发现他的状态更差了,如果说之前的他只是冷淡了些的话,现在的他却可以说得上是颓废了。 这样的他让太子很是不解,尤其是他昨天才将见到林依依的事情告诉吕雉,他的母后交待他想办法招揽那位仙师,哪怕是招揽不到,至少也要交好。 所以当他看到张信的样子,再与昨天那个瞬间幼稚到不行的少年一对比,他立刻便猜到了原因。 因为吕雉的叮嘱,再加上刘盈自己对那位长得好看的仙师也很喜欢,所以一大早他就等着了,见到张信来了,他便走了过去,只是看他那样子,便有些小心翼翼地问道:“张信哥哥,是不是,那位赤松子仙师已经走了?” “嗯。” 张信有些无精打彩地应了一声,如果不是还记得昨天老师对他说的那些话,他现在是连一个字都不想说的,哪怕这人是太子。 刘盈心中暗暗可惜了一下,却也不知道该如何安慰他,尤其是看出他现在不怎么想搭理人,正好有别的伴读来找他,便笑了笑离开了。 昨天林依依的到来引起的可不是一个两个的好奇,张信那里没几个敢去询问的,就只好向太子殿下打听打听了,毕竟,太子殿下性格仁弱,是很好说话的。 没人来骚扰当然更好,张信走到自己的坐位之前坐下,一张脸阴沉沉的。 没过一会儿,小胖子张敖也来了,看到张信眼睛先是一亮,快步跑了过来在他身边坐下,他脸带兴奋,刚要张嘴,忽然发现张信的神色不怎么好,好像浑身都带着一股阴郁之气似得。 张敖脸上的笑容顿了顿,眼珠一转,声音小小地道:“张信,你这是怎么了,谁又得罪你了?莫不是昨天那位白衣先生?” 张信的头猛然一扭,眼神冷冷地看向了张敖:“闭嘴!” 张敖一噎,脸上的神情就有些不怎么好看了,他可是赵王之子,而张信的父亲不过是一个成信候而已,虽然赵王和汉王因为实力的强弱使得份量差很多,他的身份可也比张信高多了,现在却被他如此喝斥,心里当然不痛快了。 不过这不痛快他却没有表现出来,脸色变了变便又是一副憨厚的笑脸,他故意鼓着腮帮子做出闭嘴的模样,让那张胖脸更多出几分喜感来,倒是惹得张信忍不住想笑了,就连心中的郁气,似乎也淡了不少。 不管怎么说,老师总算还来看过他了,虽然时间短促,还丢给他一个讨厌的师妹,但是这一年多来的想念,总算是有了很大的缓解,他心里其实是高兴的。 或许是张敖算是他在这栎阳宫中除太子之外唯一能谈得来,算得上朋友的一个了,也或许是他这副搞怪的模样取悦了他,张信的神色变缓,还是解释了一句:“那是我的老师赤松子。” 一见张信回应了自己,张敖便知道这是张信想说话了,立刻就顾不得搞怪了,他兴致勃勃地道:“那竟然是你的老师吗?”旋即,他又露出疑惑之色来:“赤松子?这名字怎么听着有些耳熟?” 张信当然知道他为什么会感觉耳熟了,因为赤松子,乃是传说中的一位上古之神,相传为神农时雨师。 当张信无意中从一些典籍中读到这个记录时,他还惊讶了一番,因为按照这个时代的人们对于鬼神的敬畏之心来说,绝不可能有人会给自己取一个和上古之神相同的道号的,那无疑是极大的冒犯和不敬,也只有林依依这样不学无术又生于一个反对封建迷信的时代的人,才会无知无畏地为了占据史记里的一个位子就这么大大咧咧地直接就抢了一位上古大□□字来用了。 好在,也不是谁都知道有这么一位上古大神的,更何况,她身为蓬莱岛之主,又是沧海君之徒,在世人的眼中,虽不是上古大神,却也算得上是仙人了,谁又能知道这是不是蓬莱岛这一脉取道号的习惯呢? 张敖想了想,没想出什么结果来,于是便干脆地不想了,继续拉着张信道:“没想到你居然有那样一位老师,他的风度真令人心折啊,只不过好像很年轻啊,比咱们也大不了多少吧,居然就能做你的老师?他教你什么?” “医术。”张信微笑道,他才不会告诉别人老师的真实年龄呢,虽然看着老师那张脸,也经常让他会忘记了老师是与他的父亲同龄。这样的密秘,只有他自己知道就好。他发现哪怕只是和别人谈论老师,他的心情都会很愉快。 张信的回答倒是让张敖有些惊讶,他没想到张信居然会去学医,正要再问,先生已经来了,于是见礼,再让先生检查了昨日的功课,直到先生将注意力再次放到太子身上后,两人才又小声地聊了起来。 张敖是好奇,张信则是带着一些他自己都没有发觉的炫耀,总之两人居然聊的很是投机,感觉双方之间的关系又进了一步似的。 当张敖听说林依依这次来还给张信带来了一位师妹,他兴趣大起,问张信他能不能去成信候府做客时,张信也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张信还好,得到张信的同意后张敖就坐不住了,等到下学之后,他甚至连课后活动也不想参加了,不过在张信提醒他来接人的牛车要戌时才到后,张敖才硬撑到时间。 张信看他这模样,心中自然清楚张敖真正的兴趣所在,不过他并不反对,甚至心里隐隐还有着一些计较。 张信并不清楚紫苏的来历,但只是一个赤松子学生的身份,就足够了,所以当他带着张敖回府之后,便也让人将她找了来,并为二人做了介绍。 听到居然又是一位贵公子,紫苏的心情真的是一言难尽。无论是怎么想,她都想不到自己居然会有一天能够赵王之子、成信候之子同坐。 她当然不清楚这位赵王、还有成信候的爵位只是个空头爵位而已,或者说,在天下大定之前,这些封爵的含金量都不怎么高,但是这对于她一个没见过世面的小小村姑来说,冲击实在是太大了,那完全是故事里才能听到的贵人。 而现在,这样两位贵人,在面对自己的时候,还表现的格外温和,就连那位她感觉对她有些不喜的师兄,也一样,这让她怀疑起了自己的感觉,甚至心生愧疚,哪怕是在张敖走了之后,张信冷着脸说她应该学习一些礼仪了,否则会丢老师的脸,她也没有觉得委屈,反而觉得师兄说的很对,是在为她好。 张信为紫苏找了一位老师,专门教她贵族之间的礼仪,同时在吃穿用度上也没有亏待她,给她准备的一如大家小姐,至于琴棋书画,倒是没有专门请老师,因为已经有人主动接了下来。那就是张敖。 自从来成信候府做过客之后,张敖就会隔三岔五地来了,有时如果隔的时间久了,张信还会主动邀请他,每一次来,紫苏也会出来做陪,次数多了,自然也就熟悉了起来。当张敖听说紫苏居然不识音律甚至连字都认识的很少后,惊讶之余,他便自告奋勇地要教她琴棋书画了。 对此,紫苏很感激,张信也乐见其成。只有张敖在发现自己原本只是开玩笑的一句话居然被人同意了的时候,有些发呆,不过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他自然也不能反悔,只是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张信。 反间 栎阳城里,一群少年已经开始学会勾心斗角,荥阳城内则是一副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样子。 楚霸王项羽已经围困了荥阳快一年了,他多次侵夺汉军甬道,断汉军粮草,更是干脆将刘邦围困在了荥阳城中。 刘邦忧心不已,还派了人向项羽求和,愿意将荥阳以西的地方划给项羽,但是项羽却没有同意,他现在对刘邦差不多算得上是恨之入骨了,因为这个无耻小人骗了他,还编排了十条大罪讨伐他,所以他只想抓住刘邦,亲手杀了他。 连求和都没用,刘邦都开始有些恐惧了,因为只有不死不休,才会连和谈的机会都不给啊。 就在这种情况下,他门下食客郦食其为他献上了一计,建议他分封六国后裔,以削弱楚国势力。 郦食其是一位非常优秀的说客,他出身虽然卑贱,但却多智,在投靠了刘邦之后,就凭着那三寸不烂之舌为刘邦解决了不少麻烦,所以很容易便说服了刘邦。 刘邦觉得这是一个很好的主意,在张良去找他的时候,就将郦食其说的那些话告诉了张良,张良听了却是大惊失色,直呼:“大王的大事儿要完了!” 刘邦吓了一跳,连忙问他为什么这么说。 当时刘邦正在吃饭,张良就请求借用他的筷子为他筹划一下形势。 他问了刘邦八个问题,问他能不能做到,刘邦皆说不能,于是他自己也明白了郦食其的这个主意根本就不适合他,如果真的分封了六国后裔,恐怕就像张良说的一样,大事完了! 于是赶紧让人去销毁那些已经做好的印信,推翻了这个计策。 这个计策不行,他又想不出别的计策,于是便问张良可有办法解决当下的困境。 张良便笑着对他说,他来见汉王,正是为了此事。 张良说,他没有很好的办法解决现在荥阳城的困境,但是有一个人却一定会有办法的。 刘邦就问他这人是谁。 张良回答说是陈平。 “此人善奇谋,往往能够从别人想不到的地方入手,破解困局。大王何不招其前来问策?必有所得。” 刘邦想起当初在咸阳的时候,与此时此景大同小异,同样是被项羽所困,同样是看不到逃脱的时机,而上一次,正是因为陈平的帮助,他才能绝处逢生,于是连忙将陈平找来,向他问计。 陈平没有辜负他的期望,向他分析了当前的局势,然后建议用反间计来离间项羽与他手下的几个忠臣之间的关系。 于是刘邦就拨了四万斤黄金给陈平,买通楚军的一些将领,让他们散布谣言,说范增、钟离眛、龙且、周殷等人自恃功高却得不到奖赏,所以暗中已经投靠了汉王,只等着时机一到,就里应外合一起消灭项羽,到时候分占楚国的土地,自立为王。 项羽果然因为这些谣言而对这些人起了怀疑。 有些人看出了项羽的怀疑,就自己离开了,只有范增和钟离眛对他非常忠诚,没有离开。 但是项羽却反而更加怀疑,议事儿的时候都不愿意让钟离眛参加。 就连范增,他都有些怀疑,虽然没有像对待钟离眛那样,态度上却已经不像以前那样尊敬了。 楚营的消息传回汉营,陈平觉得还需再加一把劲,于是在一次接待项羽派来的使者时,故意装作将他认成了范增派的使者,对他非常礼遇,还向他问候范增的身体,最后附耳低声问道:“亚父有什么吩咐吗?” 使者有些不解,便说:“我是霸王派来的,不是亚父派来的。” 陈平装作大吃一惊的样子,道:“我还以为是亚父派来的人呢。” 便叫几名小卒撤去了上等酒席,又把他领去了一处非常简陋的客房,改用粗茶淡饭招待,甚至连询问使者来意的意思都没了。 他满脸的不高兴,低声道:“霸王派人来会有什么好事儿呢,上次他还拒绝了汉王想要和谈的请求呢,不过现在,也用不着和谈了。”说完,便拂袖而去。 陈平的自语声虽然不大,但使者却听的很清楚,再看看这前后的差别对待,使者觉得自己受到了奇耻大辱,于是非常气愤,回去后就将情形一五一十地告诉了项羽,于是项羽确信范增是真的背叛了自己投靠了汉王。 他很愤怒,也有些伤心,想要杀了范增,又有些下不去手。 正在这时,范增却来找他,对他说:“大王,现在这个时候,正应该加紧攻城,为什么还要派使者去见汉王呢?” 项羽红着眼睛瞪着范增,脸颊抽动了几下,笑了笑道:“亚父认为,本王不应该派人去见汉王?” 范增皱了皱眉,觉得现在的项羽情绪有些异常,不过他还是回答道:“不错。荥阳城……” “荥阳城里等着想见的是亚父派去的人对不对?” 项羽突然暴发,打断了他的话大声质问道。 范增一愣,这几天来,项羽对他的态度越来越差了,但是还是第一次如此的不客气,这让他非常地不舒服,但因为身份的原因,更因为这么多年了,他了解项羽的脾气,知道在他生气的时候最好还是不要和他争吵,虽然他有些听不懂项羽说的话,什么叫荥阳城里等着想见的是他派去的人? 他什么时候说过要派人去荥阳城了? 强压住自己的恼怒,范增试图继续他这次来见项羽的目的,劝他尽快攻打荥阳,谁知道他才刚提了个头,就再次被项羽打断了,并且非常坚决地表示:“暂时,本王不会攻城的!” 范增有些想不明白项羽这是怎么了,前几天还说要攻打荥阳的,怎么今天就坚决不肯了? 但是再怎么不明白,项羽才是楚霸王,他不肯,他也没办法,于是他只能回去。 范增回去后,越想越觉得不对,便让身边的人去打听倒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很快,范增便知道了外面说他私下里投靠汉王的谣言,甚至连那位使者到汉营后发生的事儿都打听到了。 他这才明白霸王为什么会对他是那样的态度,那是因为,他相信了那些谣言,而没有相信他。 突然之间,范增就觉得心灰意冷了,他去和项羽辞行,说他年纪大了,身体也不好,想要回家养老了。 在他说这些话的时候,或许,他还抱着最后一丝希望吧,希望项羽对他还有一丝情意,还能保留最后一点信任。 但是,当项羽一口答应下来连一点挽留的意思都没有的时候,范增的心里,冰凉无比。 范增的鼻子忽地一酸,他艰难地笑了笑,沙哑地道:“大王要好好地保重自己。”说完,便有些失魂落魄地离开了。 不久,范增病死于彭城,竟是连家乡都没能回去。 范增回乡的时候,项羽是派了人护送的,一路上亲眼看着他如何的唉声叹气,如何的委屈伤心,吃不下饭,睡不着觉,最终气的背上生了一个毒瘤而死。 等到项羽得到消息,才明白自己是中了反间计,顿时勃然大怒,马上派人猛攻荥阳城,形势十分危急。 这个时候,陈平再次献上一计,让他给项羽写了一封诈降信,约他在东门见面,然后从城中找了两千名女人,在天刚蒙蒙亮的时候一批一批地从东门出城。 同时,他又让人在其余三个城门大喊东门有美女,引得这三个城门处攻城的楚军争先恐后地涌向了东门,这个时候,又让长得和汉王很像的将军纪信假扮成汉王坐在没有遮掩的马车里缓缓从东门而出,还派人故意高喊“汉王来了!”以吸引众人的注意力。 楚军一看,果然是汉王,就连项羽也以为刘邦是按照他降书里所写,出来投降来了,正暗自发狠就算是他投降了,也要将他杀了时,“汉王”的车驾已经到了楚营门口,项羽这才发现车上的人并不是刘邦。 而这个时候,刘邦却已经带着张良、陈平、樊哙等人从西门杀出了一条血路往关中方向逃走了。 荧阳 “老伯,请问一下,荥阳城怎么走?” 大路上,一名牵着白马的白衣少年顶冠佩剑,正拦住一位老人问路。 那老人看到他的模样,很是惊讶,因为他从来没有见过这样风姿出众的少年,不过虽然惊讶,他的表现却很是大方,只因他活的够长,见的够多,也不是那种完全没有见过世面的老头子。 看到少年冲他行礼,老人连忙也回了一礼,然后给他指路道:“沿着这条大路往前再行三十里,会有条岔道,公子走左边那条,再往前二十里,就是荥阳城了。” 马上的白衣少年自然便是林依依了。 一路行来走了几个月了,终于快要到了,她连忙谢过老人,就要翻身上马,却被那老人拦住道:“这位公子,荥阳城外正在打仗,霸王已经将汉王围在里面一年了,你若是想进城,恐怕不易。” 林依依也有些好奇了,这个时代,很多都是鸡犬相闻,老死不相往来,很多人可能一辈子都不会离开自己生活的地方,所以她在问路的时候,很多时候,都只能问到个大概的方向,就这也不是谁都能够给到她一个准确的答案的,能够向这位老人一样说的这么清楚的,就更少了,这至少说明,这位老人是去过荥阳城的。 不过,她知道荥阳的消息是因为可以从林十九那里得到,而这位老人竟然也很清楚,就有些不一般了。 “荥阳城外在打仗?来,来,这里有块石头可以坐。老伯可以说的再详细一些么?” 林依依停下了动作,饶有兴趣地拉着老人在路边坐下询问道。 “前些时候,有位老先生路过,曾在我家歇过脚,听那几位护送老先生的小兄弟说,那可是霸王的亚父,因为年老体衰,告了老,所以霸王派人送他回乡。” 老人似乎很有倾诉的欲望,看到林依依感兴趣,便乐呵呵地开始讲述他的见闻。 “那位老先生气色看上去很不好,听说他的老家还挺远的,当时老头子就有点担心他怕是挺不到家,果然,昨天老头子就见其中一位护送那老先生的小兄弟又回来了。老头子见他行色匆匆的模样,就顺嘴问了一声,原来是那位老先生在半路上病故了,他是回来向霸王报信的。” 霸王的亚父? 那不就是范增吗? 这个人在历史上可也是很有名的啊,虽然林依依对他的很多事迹都不怎么清楚,但也知道,这个人对于项羽来说非常重要,为他出了许多针对刘邦的计策,没想到,他居然已经死了。 林依依心中一边暗自回想,隐约记得,好像是项羽中了刘邦的反间计,所以才和范增起了龃龉,最终造成了范增的离开。 她不记得到底是谁给刘邦出的这个主意,但是有一点她还是清楚的,那就是后来项羽好像是知道自己中了计,如果他再得知了范增的死讯,那他会有多么的愤怒也是可以想象的了。 愤怒之下的项羽会如何做? 很显然,那就是攻城。 林依依不知道历史上的荥阳之战结果如何,但是只听老人刚才所说,汉王已经被霸王困在城里一年了,就可以知道刘邦的处境如何了。 古时,凡是被围之城,最大的问题便是补给了,粮食、武器,还有士兵,被围在城里之后,只会消耗却无法补充,城越守,力量便会越弱,直到有一天守城的一方崩溃、绝望,然后就可能不攻自破了。 历史上,楚汉之战,好像每一次刘邦与项羽之间的直接对决,都是刘邦败逃,但他就像是一只打不死的小强一样,每一次都会逃掉,然后再卷土重来。 这一点,林依依现在已经深有体会了,在她的心里,也不得不承认,刘邦真不愧是天命之子。 虽然心中笃定,刘邦总是有惊无险,跟着他的张良也肯定会没事,但是一想到那到底是战场,她还是感觉到了自己正在加快的心跳,以及想要尽快出现在那个人身边,亲自确认他安全的念头。 项羽既然是昨天得到的消息,那么最可能的攻城时间就是今天了,也有可能因为愤怒当时就下令攻城,但那样的话,应该没有足够的时间攻破荥阳城吧,否则,也不会一困一年了,但是今天,肯定会进行猛攻,而荥阳城,也许还能继续守住,也许会守不住,因为愤怒的项羽,就像狂化的狂战士,是不能正常人一样看待的。 林依依意识到了这一点,顿时也没有停留的想法了。 她告别了老人,骑上马向着荥阳城跑去。 她也没有想好自己去了能做什么,因为这个时候,她的脑海里,就只剩下了一个念头,到他身边去! 刘邦采用了陈平的声东击西之策后,其实突围而去的人并不多,因为城里的马匹并不多,所以除了像张良、陈平、樊哙等几个最为信任而倚重的臣子之外,他只带了几十名亲卫,大部分手下被他命令继续留下来守城,因为他知道,如果他走了,项羽必定会带兵追击,这荥阳城之围便也算解了。 俗话说,最了解你的,往往是你的敌人。 刘邦知道项羽恨极了自己,想要抓住他的信念要大于攻城掠地,事实上也是如此,当项羽看到假刘邦之后,早已顾不得别的了,他下令全军出击,跟着他去追杀刘邦。 荥阳城东门大开,他甚至不顾那两千拥挤在城门口的妇人女子,只管燃烧着自己的怒火,带人冲进城去,然后穿城而过,追出西门去。 这一番混乱,不知多少人被踩踏而亡,但是却无人敢有异议,只能尽量跟上去。 项羽的反应也算是快了,但是终究还是有些晚,给了刘邦机会,让他突围了出去,但要说将项羽的追兵完全甩开,却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箭雨之下,不断有人落马,樊哙护着刘邦只管往前猛冲,几名亲卫跟在他们的身后,一边以自己的身体替他们遮挡箭矢,一边随时准备着回身与追近的楚兵缠斗,好给刘邦争取逃跳的时间。 张良将自己的身体尽量伏低,几乎紧贴在了马背上,以减少中箭的可能性,他看了一眼跑在前面不远处的几人,再回头看了一眼追兵,远处那个正在不断追近的骑着黑马手持长戟的魁梧将军,不是项羽是谁? 他皱了皱眉,项羽竟然亲自追来了,而且似乎还马上就要追上来了,这才多长的时间? 如果继续这样下去,他们很可能都逃不掉。 他举目四顾,发现道路的两边是山岭,山上不但林木繁茂,乱石荒草更是处处可见。 “樊哙,带着大王上山!还有陈平兄,大家都上山,不要聚在一起,分开跑!”张良忽然大声道。 众人一听,纷纷抬头四顾,顿时明白了他的意思。 樊哙也不作迟疑,招呼了一声刘邦首先选了一个方向离开了大路向着山上冲去。 几名亲卫紧跟了上去以做护卫,等还有其他士兵也要跟上去时,刘邦回头喊了一声:“听子房的,分开跑,你们要保护好子房和陈平。” 那些亲卫一愣,便分散开来,分别跟在向另外的方向逃入山林的陈平和张良身后。 此时天色虽已大亮,但是因为众人的衣物都差不多,远远看去,很难一眼便认出谁是刘邦来,项羽在远处看着前方逃跑的人忽然分成了几拨逃上了两边的山林,顿时也有些懵了,不过仔细观察了一下,他还是向着刘邦和樊哙所逃的方向追了过去,因为樊哙的身材比较高大一些,让项羽认出了他,而他也知道樊哙一般不会离开刘邦,所以猜测刘邦肯定是和樊哙在一起。 但是他也没有放过其他人,因为刘邦太狡猾了,很有可能故意让樊哙把他引开,自己却混在其他人中一起逃跑,所以他挥了挥手,让跟在他身边的属下一样分开追。 山岭上很不好走,尤其是骑着马。 如果不是还有条樵夫踩出来的小路,张良都要弃马而逃了。 又逃了许久,马儿已经累的呼哧带喘了,速度自然也降了下来,而身后的追兵也已经咬了上来。 “先生你先走。” 几名亲卫都知道他“手无缚鸡之力”,是个不能打的,于是便回身去与追兵战斗,反而让他先走。 张良回头看了看,也没有矫情,鞭子抽在马屁股上,毫不迟疑地向前跑去。 虽然是分兵,但是追上来的楚兵数量也有二十多个,足足是汉兵的两倍还多,所以几名汉兵哪怕是拼了性命,也不过的稍稍拖延了一点时间,甚至在前面的几个被缠住了只后,后面的人早就饶过了他们向着张良追了过去,毕竟,他才是大鱼,无论是捉住还是杀了,都比杀几个小兵功劳要大。 随着一声破风声响起,张良跨下的战马发出一声嘶鸣声,脚步一个踉跄,后腿忽然跪了下去。 张良一个不防,差点从马背上摔了下去,回头一看,马后腿上正插着一支箭。 战马还在努力地想要站起来,但是它太累了,再加上受了伤,一时半会儿居然没能站起来。 张良皱了皱眉,果断地从马背上跳了下来,然后飞快地向前跑去。 追在后面的人看到这一幕,居然也不放箭了,他们打算活捉他,因为他们之中有人认出了他。 “是张良,他是汉王的谋臣,但是他就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读书人,我们把他活捉了,霸王一定会很高兴的。” 于是这些楚兵们高高兴兴地策马追了上去,并且很快便将张良围在了一个山洼里。 “投降吧,你跑不了了。”一名楚兵骑在马上居高临下地看着目露警惕之色,一只手还放在剑柄上的美男子。 “居然还带着剑?听说你从来没有上过战场,带着剑又有什么用呢?乖乖地束手就擒,我们不会为难你的。” 张良的目光缓缓扫过围住自己的人,十多个人,一个个面露戏谑之色,懒洋洋地看着他。 好久没有动过手了,看来今天是要拼一次命了。 张良心中暗想,眼中闪过一道冷芒。 求婚 “看来,不投降是不行了。那你们能给我一匹马么?”张良脸上露出一丝颓然之色,眼睛却是看向了那个和他说话的楚兵,这人应该是个首领。 那人脸上露出笑容,冲着身边一人扬了扬下巴道:“把你的马给他。” 他人有些不怎么情愿的样子,但也没有拒绝,从马背上跳了下来,牵着马走到了张良的身边,看到他一手按剑,一手扶在剑柄上,一副警惕的样子,他的眼珠转了转道:“把你的剑给我。” 张良笑了笑,也没拒绝,就那样将剑从腰带上解了下来,然后递了过去。 那士兵伸手去接,张良却突然将剑拔了出来飞快地划过了那名士兵的脖子。 鲜血飞溅中,那名士兵倒地而亡,张良一个飞身已经跃上了马背,而其他的楚兵在惊愕之后,便是愤怒,一个个怒吼着向着他杀了过来。 张良骑在马上长剑挥动间,又将两人斩于马下,双腿一夹马腹便向外冲去。 “是谁说的张良不会武功?剑术这么厉害还他娘的叫不会武功?”有人气急败坏地大叫。 “他使诈!兄弟们上,给我砍死他!”另一人同样气急败坏。 出其不意之下杀了三人之后,楚兵们虽然暴怒,却也对他有了防备,缠斗之间小心了许多。 他们人多,只要拖下去,张良总有力竭的时候。 张良又伤了两人,自己身上也添了几道伤口,却是被纠缠住难以逃脱,一群人缠斗着居然从山洼里出来了。 正在这时,忽然有急促的马蹄声从前方传来,众人一看,原来不知道什么时候他们居然又打到了一条大路边,此时正有一骑白马从远处疾驰而来,马上的骑士白衣招展,眨眼间便到了跟前。 “子房!” 一声清叱,林依依已经飞身而起,长剑在空中便被她拔出了剑鞘,寒光闪烁间,已经刺入了一名楚兵的胸口。 她脚尖在马背上一点,一掌拍在那楚兵的胸前,顺手将剑抜了出来,然后脚下再次一点,扑向了另外一人。 “依依?!” 看到林依依,张良不喜反惊,脱口叫出了她的真名,更是因为一个不小心身上顿时再添一道伤痕。 “小心!” 林依依看得大怒,居然放弃了她原来的目标转而扑向了那名劈了张良一剑的楚兵,只不过,反应过来的张良已经先她一步将剑刺进了那人的身体。 惨叫声中,那人掉落马下,其他楚兵惊怒之中顿时分出一半来对付林依依。 林依依的剑术一般,可是她的轻功却绝佳,于马背上纵掠飞扑,进退自如,让这些楚兵们完全拿她没有办法。 有了林依依的帮助,张良的压力顿减,此时也将他的剑术发挥的淋漓尽致。 很快,原本的十四人已经死的只剩下五人了,这五人畏惧地互相看看,发一声喊,拉转马头转身就逃,只是现在,却是张良不肯放过他们了,他催动着战马追了上去,又将两人刺于马下。 林依依站在一匹战马背上,看到人跑了原本没打算去追,不过看到张良居然不顾自己身上的伤返身去追杀,只好双腿一分骑在了马上也追了过去。 待到追的近了,她在马背上一拍,再次飞身而起,手中的长剑先后掠过两名楚兵的脖子,鲜血飞渐中,又是两条性命。 最后一名楚兵也被张良杀死,满身血迹的张良却是眼睛发亮地看向了林依依道:“依依,你怎么会在这里?” 林依依落在地上,有些嫌恶地看了一眼衣袖上的两块血迹,然后飞快地走到了张良身边。 她的眉毛皱得很紧,一把拉住张良的手臂,也不说话,直接动手查看起他身上的伤来。 “没事儿,皮肉伤而已。”张良却是一副不怎么在意的模样。 “怎么回事儿?你不是答应过我不会亲自上战场吗,怎么会被人追杀?”林依依的脸色很不好看,拉着他往大路上走去,药箱还在马背上呢。 张良有些心虚,同时也有些无奈,一边乖乖地跟着她走,一边小声道:“我没上战场,是突围,所以才会被追杀。” 林依依回头看他一眼,没有说话,只是走到马跟前取下药箱开始帮他处理起伤口来。 “咳,依……松儿,你还没说,你怎么会在这里。”张良轻咳一声,连忙转移话题。 “我是来找你的。” 林依依拔出绑在小腿上的匕首小心地割开张良伤处的衣物,又用清水冲洗后,将止血的药粉撒在伤口,然后取了干净的白布给他裹好。 张良一动不动,任她作为,看到她手中的匕首光亮锋利,忍不住赞道:“好一柄短匕,看上去不逊于传说中的鱼肠。” 林依依抬眼看了他一眼,道:“你又见过鱼肠了?怎么能知道它们孰优孰劣。” “虽没有见过,但可以想象。你手中这一柄虽小巧,但是锋刃光亮且透着锐气,方才切割我的衣物时毫不受力,如切豆腐,让我一下就想到了传说中的鱼肠,如果不是它太短,匕身也没有鱼肠纹络,或许我会认为它就是鱼肠呢。” “它叫刺龟,乃是由天外陨铁所铸,是我的一位师兄送于我防身用的,只不过我平常不怎么用罢了。” 林依依将他拉到路边坐下,一边说,一边动手将他的外衫褪下,他的肩上被劈了一剑,有一道长长的伤痕。 张良的耳根飞快地漫起一层红晕,脸上却什么都没有表现出来,对于林依依的一举一动也十分配合,只在他裸露出肩膀,感受到林依依的目光专注地投射在伤口时,才有些不自在地将头扭到了一边,可是他却觉得那伤处不仅疼,更多的是一种又麻又痒的感觉,让他几乎忍不住想去挠上一挠。 林依依用浸湿的布巾清理了伤口,然后是上药、包扎,过程当中当然少不了会偶尔触碰到张良的皮肤,林依依是个现代人,心里又早将张良当成了自己的男人,此时一心只在为他治伤上,倒是坦坦荡荡。 但是张良却不同,说起来,他到现在还是处男一枚,除了林依依,从来也没有对别的女子动过心,可是现在,面对着自己心爱的女人,鼻中嗅闻着她身上传出的淡淡幽香,那偶尔的碰触,带给他的感受却是十分的强烈。 他无法形容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受,只觉得很舒服,以至于让他渐渐地感受不到伤处的疼痛,满脑子只有那柔滑细腻的触感,仿佛透过肌肤传到了他的心头,最后扩散至全身的每一处,让他身如触电只觉得麻痒无比。 打好一个漂亮的蝴蝶结,林依依忽然发现张良有些不对劲,他的身体僵直,还在轻微地颤抖,一片红晕正从他的脖子开始扩散开来,再看他偏着头似乎不敢看自己的样子,林依依有些奇怪起来。 难道这么快就发烧了? 她皱了皱眉,不应该啊,虽然这个时代的外伤很容易感染发炎,但也不至于这么快啊,更何况,还是由她亲手治疗过,上了最好的药。 她伸手在张良额头一探,温度正常。 可再看看他的脸,很红,鬓角甚至还有汗珠流下。 “子房,你怎么了?”林依依有些糊涂了,她伸手一把拉过张良的手腕,探上了他的脉膊。 “我,我没事。”张良却将手飞快地收了回去,扭头看向她的时候,目光微微有些躲闪,可是就算如此,林依依还是感受到了他目光中的灼热。 虽然时间很短,但是那一探之下,林依依还是探到了那急促的脉动,显示着此时的张良心脏在飞快地跳动着,有力的很,也健康的很,只不过是有些激动而已。 再被他那似要将她烧化了一样的目光看着,林依依哪里还不知道刚才是怎么回事? 她忍不住抿了抿嘴,最终却仍然忍不住笑了出来。 没想到都这么大年纪了,他却还像个纯情少年一般,居然会害羞,却又毫不掩饰他对自己的渴望。 就在张良因为林依依的笑而有些不自在时,林依依忽然伸出左手抓住了他的衣领,然后用力往自己面前一扯,而她自己则是往前一探,两片柔唇一下便贴在了张良的唇上。 张良先是愕然地瞪大了双眼,很快便反应了过来,顿时反客为主。 他张嘴含住了林依依的双唇,舌头伸出毫不客气地撬开那两片柔唇探入,然后便是忘情地吮吸舔舐,疯狂地缠上那条小舌,恨不得将其吞吃入腹似的。 他的双手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一只放在了林依依的腰后,死死地将她扣在怀里,另一只手却放在她的脑后,将她的头按压向自己。 继一年多前那一次疯狂之后,张良又一次的陷入了疯狂,只不过上次因为林依依处于酒醉之中,他纵然是再疯狂、再渴望,心底也仍然保持着一丝清醒,不愿在那样的情况下要了她,因为那是对她的不尊重。 同样的,这一次也一样,却是因为时间和地点的不对,让他艰难地压制下了自己的欲/望。 她是他的妻子,是他深爱的人,所以,他必须给她一个婚礼,给她一个洞房花烛夜,只有那样,才是对她的尊重,才是爱她的方式。 不知道过了多久,两个人感觉快要窒息的时候,这才依依不舍地分开。 “依依,我们成婚吧,我请汉王为我们主婚。”张良看着林依依轻声道,嗓音有些沙哑。 他欠她一个婚礼,一欠二十多年! 林依依轻轻地喘息着,听到张良的话,她怔了怔,然后笑了起来:“还不到时候。” 张良微怔,手上的力气也大了一些,看到林依依皱起了眉头,才又放松了一些。 “为什么?去年的时候,你就说还不到时候,那我们到底要等到什么时候?我们已经错过了这么多年了,为什么还要继续浪费?” 林依依看了他一眼,然后轻轻地从他怀里挣了出来,帮他整理好衣服,道:“我们该走了,虽然那些追杀你的人都已经死了,但是谁知道后面还会不会有追兵。” 张良这才记起他们现在还在大路上,刚才林依依的大胆引动了他原本就已经被压制到极点的欲/望,以至于疯狂了一把,现在理智回归,自然明白林依依说的对。 但是,对于他刚才的问题却没有得到回答,他当然也是不甘心的,于是他一把拉住林依依道:“等等,你先回答我,为什么不愿与我成婚?你可知道……你可知道我有多想要你?” 林依依的心中一跳,脸上也有些发热,她深呼吸了一口气,让自己尽量平静一些,然后站定,很认真地看着张良。 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林依依道:“我没有不愿,只是时机不到罢了,时机到了,我会问你一个问题,你若答应,我便与你成婚。” “什么问题?我答应,无论你要我做什么,我全都答应。”张良立刻道,那样子格外的急切。 林依依笑了笑,道:“虽然我也觉得你会答应的,但是现在还不是时候,等到天下大定,汉王登基为帝后,我才会问你那个问题的。” 她轻轻地扯落张良的手,转身走到自己的马前,然后回身看着他道:“现在,你还是选一匹马,赶紧去找你的大王去吧。” 张良看她是坚决不肯说的样子了,心中焦燥的不行,却又拿她没有办法,只好闷闷地去牵了一匹马来,看到旁边还有三匹没有逃走的马儿,想了想便将它们全都拉了过来拴在了自己选定的那匹马屁股后。 军中缺马,就这么任它们离去可也太过可惜,不如全都带回汉营里。 林依依骑在马上等着他,他收拢了马匹之后,便也翻身上马走到了她的身边。 “我们去哪里?”林依依问道。 怜惜 张良扭头看着她,原本焦燥郁闷的情绪忽然渐渐平复下来。 她问的是“我们去哪里”,意思是她准备陪着他一起了? 仅仅是这一点,就足以让他高兴起来了。 至于成婚的事儿,既然她说时机不到,那便再等等吧,只要她在他身边就好。 “回关中吧,这次汉王从荥阳突围,身边没有带着兵将,他必定要先回关中整军才能再次东进。” 林依依有些失笑,她才刚刚从关中赶来,这就又要返回了,不过也无妨,反正这次她已经决定要在他身边多留一段日子了,所以,他去哪里,她便也去哪里好了。 于是两人并骑,返身西行。 “依依,你什么时候学的武技?尤其是轻身功夫,我竟从所未见,是蓬莱岛的密技吗?” 张良还记得,当初在城父的时候,他和弟弟习武练剑的时候,她也曾兴致勃勃地尝试过,但是很快,她便开始偷懒耍赖,没几天便放弃了,哪怕是弟弟因此而嘲笑她,她也没有再坚持下去,她说太累了,她不喜欢。 女子本来就不必学习什么武技,自然会有男子保护,所以她想尝试,他随她,她想放弃,也随她。 他以为她一直就会是那个活泼爱闹的美丽少女,谁知道现在却有了这样一身不凡的本事,更重要的,她居然能够动手杀人,之后除了对血迹表现出一些厌恶之外,竟也没有多少不适。 他想起当初她初次以赤松子的身份出现在他眼前的时候,就出手伤了雍齿,那样的果决,如今想来也可说得上狠辣了。 只不过当时以为她真的是一位骄傲的方士,因为被惹怒才会断然出手惩戒,可是今天亲眼见到她的表现后,他却不得不承认,她是真的变了。 或许,是这二十多年之中,她经历了一些事情才让她变成了这样吧,在这样的乱世之中,想要好好地生存,当是不易。 这样想着,张良的心中便会隐隐有些心痛,因为他没能照顾好她。 听他问到这个,林依依其实是有些不怎么好意思的,因为她是真的不怎么喜欢练武的,所以尽管蓬莱岛有很强大的武技,甚至有一些武技施展出来,在凡人眼中,就真得和仙术差不多了。 “就是在蓬莱岛学的啊,呆着无事可做,便学了点防身术和逃跑的功夫。” 她没有说自己那一身轻身功夫,却是当初被师父强令留在岛上的时候,她专门学了想用来逃跑的,只可惜,蓬莱岛孤悬海外,她的轻身功夫再好,到底也不能飞,没有船,她还是没有办法。 至于杀人,她还真不是第一次了,早在许多年前她和桃儿、大牛四处行走,一边行医,一边游历的时候,她便已经学会了杀人。 而她所杀的第一个人,还是她曾经亲手所救的人。 在那样的乱世,有些人为了活着,是会连人性都丢掉的,一点救命之恩又算得了什么? 恩将仇报、杀人夺食,只要能够活下去,没有什么是不能做的! 类似的事情她见到过几次,更曾经亲身经历过,也才造成了她对待那些看上去可怜的难民不会再只有怜悯。 她仍然会救人、帮人,但她只会去救助那些她看着顺眼的人,对于那些某些言行让她厌恶的人,她不但不会救助,甚至可能会出手惩戒。 也许,这也是她始终不能够让自己完全融入这个时代的原因吧,尤其是当她以赤松子的身份回到中原后。 林依依发现自己似乎真的仙化了,她看待这群雄逐鹿、楚汉争霸、百姓流离、遍地伏尸的时候,就如同在看一幅幅历史画卷,她站在画卷外,有时也会有些感慨,但也仅此而已了。 她最关注的,只是画卷中那个名叫张良的历史人物,她看着他的形象,耐心地等待着他走到最后,然后掏出一把剪刀,将他从这画卷上剪下来和自己一起躲进那个由她一手打造的世外桃源,去过自己的小日子。 林依依不想过多地谈论自己的武功,尤其是不想谈论杀人的问题,那毕竟不是什么让人愉快的事情,所以她故做得意地炫耀起了自己的轻功。 “我的轻身功夫不错吧,倒真是蓬莱岛的密技,不过你要是想学的话,我可以教给你。” 想到刚才张良所遇到的危险,林依依觉得真的应该将这轻功教给他,这样的话,再遇到类似的情况,打不赢,至少也能跑得掉。 “好啊,虽然在人前不能使用,但若是运气不好,再遇到像今天这样的情况,有你刚才那样的轻身功夫,我必能轻易逃脱。”张良笑着道,他扭头看着身边之人,心里是这样想的,所以也便这样说了。 林依依很高兴,因为他能够把她的话听进耳中,记在心里。 要知道现在,她最在乎的人就是他了,只要他能够安好,她便可以安然等待,直到有一天,可以带着他归隐田园。 两人一路前行,却一直都没有刘邦的下落。 当初从荥阳突围的时候,刘邦所带的人并不多,一共也就几十人而已,后来又因为分开逃跑,也不知道他的身边还剩下几人自然不像大队人马那么显眼,好打听。 张良想了想,刘邦想要再次和项羽一战,首先也必须得去往某个地方收拢军队才行,短时间内是不会有什么战事的,至于危险,现在和关中可是汉王的大本营,他在这里所具有的威望可是无人能及的,哪怕他就算是单独一人,也不会有人对他生出不利的心思,反而会想要跟随他、保护他。 所以张良便决定回一趟栎阳城,去看看儿子张信,毕竟,他长年在外征战,对于不能亲自教导这个儿子多少还是觉得有些亏欠的。 他是这么对林依依说的,但实际上,却是因为在得知了这次林依依会留在他身边很长一段时间后,心中生出了懈怠之意,他也想好好地陪着她一段时间。 可是如果是跟在汉王刘邦身边,他的主要精力就必定要放在殚尽竭虑、整天为汉王的大业出谋划策上,就会没有那么多的时间来陪伴自己心爱之人了。 而且,栎阳城作为大汉的都城,除了安全之外,也是经济文化中心,在那里,他可以给到林依依更好的生活。 从他当年将她捡回家的那一刻他就知道,林依依是一个吃不了苦的人。 她喜欢漂亮的衣服,喜欢美食,连他曾经都舍不得多喝的美酒,到她嘴里也仍然要被嫌弃。 他曾经以为是她出身高贵,后来才知道她的来历有多么的离奇,但是不管怎么说,她从小到大,反而是跟着他的时候,过得最为狼狈,尤其是当年因为自己伤了她的心离开他的时候,虽然有桃儿和大牛跟在身边照顾,但是他也能想象得到那几年她的生活条件有多差。 而现在,她已经成为了蓬莱仙岛的主人,平时的生活习惯也依然没有改变,甚至可以说比起当初还要更精致一些,这说明什么? 说明这些年来,她在蓬莱岛的待遇一直都是如此。 那么他又如何能够忍心让她跟着自己受苦? 他想把全世界最好的东西奉到她面前,吃最美味的食物,穿最华美的衣物,用最精致的器物,做最幸福的女人。 对于张良的决定,现在的林依依已经不会再提出反对意见了,当然,成婚这种私事除外。 她相信他现在所做的每一个决定,都是在推动历史的车轮,她不需要明白,只需要知道,那是他必须去完成的使命就可以了。 不过,这次她却是想错了,因为这一次的决定,完全跟汉王无关,反而是因为她,张良才会做出这样一个不怎么合时宜的决定。 变化 栎阳城成信候府。 刚刚从栎阳宫回来的张信正在小药房里捣鼓着一些瓶瓶罐罐,旁边的台子上摆满了各种药材和制药器具,最显眼的,是一个竹笼,里面是几只可爱的小白兔。 张信手里握着一只细颈白瓷瓶,小心地将里面的液体滴了几滴在一片菜叶上,稍等了等,便从竹笼里提了一只兔子出来托在手上,将那片菜叶喂给它吃。 那兔子的鼻子在菜叶上耸了耸似在嗅闻,发现的确是食物的气味,便毫无防备地张开了三瓣嘴将那片菜叶给吃了。 张信的脸上露出笑容来,轻轻将手里的兔子放到了台子上仔细地观察起它的行为来。 只见那兔子在台子上蹦来蹦去地走了几步,就突然软倒在了台子上不动了,两只红红的眼睛却还圆溜溜地睁着,小巧的鼻子,还有那三瓣嘴不停地翕动着,昭示着它并不是昏迷不醒,而只是身体失去了控制。 张信伸出一根手指拨动了下它,白色的小身体便在台子上软软地翻了个身。 “哈,这次终于没有闻到异味了。”张信自言自语道。 正要将那兔子拎起来仔细瞧瞧,却见它突然诈尸了一样地跳了起来飞快地跳下了台子就要逃跑。 “咦,这次这么快药效就过了?看来还得再调整调整方子。” 张信嘴上发出一声惊咦,手上却也不慢,不等那兔子跑出去多远,便已将它重新抓在了手中。 他将那只兔子提到眼前,双眼与兔子的双眼对视,也不管它是否能听得懂,便道:“你想跑去哪里?我又不打算要你的命,只是想让你试试我的药罢了,跑什么?乖乖地给我呆着,否则便把你送厨房里去。” 说完,便将兔子放回了竹笼里去,然后拿着那只细颈白瓷瓶皱眉思索,片刻后似是想到了什么,立刻从台子上的诸多药材当中选出了几种,然后又是捣又是磨,很快弄出一摊褐绿色的药糊糊,只见他将药糊糊倒进了一只陶瓷罐子里,又加了些许山泉放在了一只小泥炉子上开始熬煮,并且在旁边点燃了一支香用来计时。 待那支香燃烧过半,张信立刻便将陶瓷罐子从炉子上取了下来,然后将里面的药汁沥出倒进了一只白玉杯中。 那药汁色呈淡绿,还散发着一股淡淡的药香味,张信轻轻吸了吸鼻子,分辨了一下药味,又看了看那药汁的颜色,点了点头,拿过一块不知什么动物的皮制成的软皮蒙在了那白玉杯口上,然后又用结实的麻绳系上,最后又用泥整个的封住,这才小心地将它放在了旁边的一个架子上。 “三天后,再试试吧,这次的调整应该就差不多了。”他心里想着,在水盆里将手洗净,才发现时辰已经不早了,该是到了吃晚饭的时候了。 出了小药房,果然他的贴身小厮山楂早就等在门口了,看到他出来,立刻上前道:“公子今天怎么出来的这么晚?晚饭已经准备好了。” “今天有些新的进展,所以出来的晚了些,晚饭既然早就准备好了,便让师妹先用好了。”张信一边走一边道。 山楂跟在他的身后道:“紫苏故娘还没回来呢,所以晚饭还在厨房热着,公子好不容易胃口才好了些,厨房里的那两位厨娘可是憋着一股劲儿要好好表现表现呢,做的都是公子爱吃的。” 张信不置可否地笑了笑,没好奇自家厨娘的表现,心思反而是放在山楂所说的另外一件事儿上。 “师妹还没回来吗?这次是赴的哪家的约?” “听说是张敖公子来接的人,说是一起去参加萧相家的赏菊会。” “哦。” 张信仔细想了想,好像前两天的确接到过这样一个邀请,丞相萧何家的公子要举办个赏菊会,所以向栎阳城里的各大家族都送了贴子,当时他还因为那贴子的雕刻比较精致多看了两眼,但对于这所谓的赏菊会却兴趣缺缺,也并没有打算去参加,有那时间,不如多研究研究药物,现在他可发现了,这些药材通过不同的组合以及制作方法,可是会生成一些奇奇怪怪非常有趣的东西呢。 不过,他自己虽然不怎么喜欢参加这类聚会,但却非常鼓励那位紫苏师妹去参加,所以大概,那贴子最后是被送到紫苏的手里了吧。 几个月的相处,那位在老师口中颇有天赋的师妹却并没有与他一起学习过医术,她如他所愿地被一些其它的东西,其它的事情所吸引,每天都忙的很,根本就没有时间和精力再去学习医术了。 或许,现在的她也根本不想、不屑于学什么医术了。 张信微微勾起唇角划出一抹讥讽的笑意。 从他第一眼见到紫苏,他就知道她不是个老实的,但是不论她有什么样的心思,只要不是把这心思打到老师身上就行。 他能够感受得到,老师在面对紫苏的时候,是有着一些无奈的,后来又听说了她是以那样的一种方式缠在老师身边的,他心里就更加的不舒服了,对这个紫苏也就更加的看不顺眼。 但是因为老师让他照顾她,所以他在对待紫苏的时候从来都不会失礼,吃穿用度都是好的,好到任谁都挑不出毛病来,只是他却不会亲近她,并将这份不亲近让她切实感受到,因为他对她一直都是客客气气的,数月如初见。 张敖是他故意邀请回家的,说不上是试探还是搓和,或许在他生出这个念头的时候,他自己也不清楚原由,但是没有关系,他只需顺着自己的心意来做就可以了,他又不是要害她,只想她将注意力换个人放就好。 而那张敖却也没有让他失望,似乎还真的对他这位小村姑出身的师妹生出了几分兴趣来,这数月以来,两人之间从陌生到熟悉,现在已经是很好的朋友了。 这不,最近这一两个月来,他那位便宜师妹已经都快玩疯了,连这么晚了都还没有回来,而且跟着出去的还是位男子。 直到用过了晚饭,紫苏才被张敖亲自送了回来,张信听到下人的通报,知道她平平安安地回来,而且似乎玩的挺开心的样子,轻笑了一声便没有再多管。 至于说紫苏亲自来和他报一声平安这种事情,很早之前他就让免了,反正他看着她厌烦,她看着他也畏畏缩缩的,他们互相都不怎么想见对方,那就让下人通报一声就可以了。 在书房里看了一会儿书,张信忽然想到了什么,便让山楂去将安排给紫苏的使女甘草唤来。 甘草原本并不叫甘草,但是自从张信体会到医药的博大精深,并且渐渐喜欢上了研究各种药物之后,就将他身边的使女小厮全都改成了中药名,而这甘草正是其中之一,因为聪明伶俐,很是被张信看重,也算得上是心腹了。 自从紫苏来了之后,他便安排了甘草去伺候,一来她聪明,可以将紫苏的日常安排的妥妥当当,但是最重要的,却是能够做为一只眼睛为张信盯着紫苏的一举一动。 没过多久,甘草便来到了书房,张信问她关于紫苏的情况,甘草回说还不错,紫苏姑娘已经认识了不少的公子贵女,因为自己也很努力地在学习,给她请的老师也是有些本领的,已经在渐渐地脱去身上那股子村味,有了几分大家贵女的模样了。 张信点了点头,对于这一点,他还是很有些佩服紫苏的,这是一个很有想法的女孩,也吃得下苦,受得了累,除了出身低之外,其实是个不错的女孩子。 对于她现在的上进方向,张信是乐见其成的,因为她已经将学习医术的事情忘记了,那也就意味着,她在老师的心里不会再占据重要的位置。 “公子,有件事儿,奴婢不知道该不该说。”甘草微皱着眉看着张信犹豫道。 “何事儿?说。”张信将书上的竹简放下,神情认真了起来。 “奴婢觉得,紫苏姑娘和张敖公子走的太近了些,今天张敖公子他……”说到这里,甘草咬了咬唇,似在犹豫,又似在酎酌应该怎么说。 张信皱了皱眉,看向甘草道:“张敖他怎么了?” 甘草接收到了张信的不满连忙道:“他抱了紫苏姑娘,还亲了她,而紫苏姑娘虽然红着脸很害羞的样子,但却没有拒绝。” 张信眼睛一亮,就连眉毛都扬了起来。 他唇边露出一抹笑容道:“哈,没想到张敖那小子手脚倒是快。” 甘草看他一点都不担心的样子,有些不解地问道:“公子,奴婢听说那位张敖公子是定过亲的。” 虽然她自认为是个聪明的,但是对于自家这位公子却从来都看不透。 她能够感觉得到公子并不喜欢那位紫苏姑娘,可是一应吃穿用度上却又供应的很好,就连将她安排了去照顾紫苏姑娘,除了偶尔会像今天这样召来问一些话之外,也是要她好生伺候着,又不像是对她有什么不利的心思,所以在发现紫苏姑娘和张敖公子似乎走的有些近的时候,她也不知道倒底是该拦着,还是不拦着。 先头有一两次,问话的时候她也曾隐隐提过几句,但是公子却什么都没说,只是今天在看到了那样的一幕之后,她却开始纠结了。 那位张敖公子是不是真的有情她不知道,但是紫苏姑娘却一定是真的动心了。 可是,她只不过是个村姑而已,虽然说作为自家公子的师妹也不算完全的没有身份,但是到底是出身太过低微,而且那位张敖公子可是定了亲的,而且他定亲的对相还不是普通人,那可是汉王的嫡长女鲁元公主刘乐,那么紫苏姑娘是想干什么?以姬妾的身份进入赵王府吗?就算是进了赵王府,鲁元公主又是否能容的下她? 甘草倒并不是为紫苏担心,她只是知道公子十分地看重他那位老师,害怕紫苏吃了亏或者是嫁得不好,会让公子被他那位老师责备。 “这个你不用管,回头我自会去和张敖那小子说,不让他负了师妹。” 张信却没有觉得这有什么,自古以来,女人便是男人的附属物,而且张敖身为赵王长子,便是做为他身边的姬妾,在他看来,也是他这位便宜师妹高攀了,老师又怎么可能会不满? 就算是不满,原因也只会是她没有好好地学习医术,辜负了老师对她的教导和期望罢了,到那时,又怎么还会去在意她如何了? “是,公子。” 甘草见张信是这样的态度,心里也便不怎么在意了。 她刚要告退,忽然又想起一件事儿来,于是道:“除此之外,奴婢还听到一些东西,觉得应该向公子禀告一声。” “哦?你听到了什么?” 谨慎 甘草一边思索一边道:“今天,紫苏姑娘和张敖公子谈到了她的家乡,奴婢听着有些新奇,觉得紫苏姑娘不应该随便谈起这件事儿,但她却告诉了张敖公子。” “她的家乡?呵,她的家乡在哪儿我还真不知道,怎么,有什么特别之处吗?” 张信的好奇心也被调了起来,他想了想,当时老师还真没有说过紫苏的家乡在哪儿,他也没兴趣知道,现在甘草却专门提起这个事儿来,难道还真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紫苏姑娘说,她们一整个村子的人,现在全都住在一个叫作桃源村的地方,说那里与世隔绝,出入口还有仙人所设的迷阵。村子里的人都不许出入,哪怕是有人想要出去看看外面的世界都没有办法,因为根本就走不出那个迷阵,只有公子那位老师,还有他的一位名叫大牛的随从才可以自由出入。” 甘草看了一眼张信,发现他脸上的神色有些严肃了起来,她想起当时那位张敖公子在听到这些的时候,脸上的神色也是差不多的,而之后,更是抱了紫苏姑娘,还亲了她,行为放肆到完全当她这么一个大活人不存在一样。 她不知道张信在想什么,但却明白,这个消息或许对于公子来说有些重要,于是在说完之后,便静静等着,不知道公子会不会给她安排什么任务,比如从紫苏姑娘嘴里再多探探相关的事情。 此时的张信心里却是有些疑惑的,他早就知道老师的不一般,他可是出身蓬莱仙岛,当然是仙师了,只是让他疑惑的是,那个桃源村又是什么地方?为什么会与世隔绝,还要用阵法遮掩,将里面的人困着不让出入,难不成那里有什么密秘不成?还有就是,紫苏嘴里的那位随从大牛,与他见过的那位老师的义弟大牛会不会是同一个人? 不过不管怎么说,既然那个地方是老师的,还需要专门设下阵法将里面的人与世隔绝,那对于老师来说定然是极为重要的,可是这么重要的地方,现在却被紫苏就这么泄露了出去,虽然从她的话中可知她自己是无法通过那个阵法的,但是这个消息如果同样引起张敖的注意力的话,又会不会给老师带来一些麻烦呢? 想到这里,张信就觉得有些苦恼了,他想,自己得好好警告一下紫苏、还有张敖,不要把这个消息泄露出去。 第二天,张信就将紫苏找来,也没有拐弯抹角,甚至可以算得上直白地警告了她,说她不应该将桃源的事情随意告诉别人。 他的神情很是严肃,看着紫苏的眼神更是带着几分寒意,这让紫苏觉得非常的难堪,难堪之中更有几分惧意。 她也是个聪明的,昨天才于无意中和张敖说了一嘴,今天这位很不好亲近的师兄就找她来谈话,自然也明白定是她身边的甘草在背后告了她的状。 她心里很不舒服,对甘草很有些怨气,不过很快,她便自己转过了弯来,甘草又不是她什么人,人家是候府的人,自然要听主子的吩咐,将她的一言一行都盯着,然后再告诉师兄,这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 想通了这个,再想想她将桃源村的事情告诉张敖这件事还真是自己做的不对。 她很清楚那地方不能够给外人知道,因为在她还生活在桃源村的时候,她的父母就曾经告诉过她,当初决定举村搬迁至桃源的时候,就代表着他们会避世,因为只有这样,才不会让外面的战乱、灾荒等等一切不好的事情影响他们平静安宁的生活。 但是,她不是故意的,她只是想让自己喜欢的人更多地了解她一点,她也不想有什么事情瞒着他,所以在他问起自己的家乡时,才会毫不犹豫地告诉他。 其实,她在潜意识中,觉得自己以后不会再回那个地方了,又觉得她虽然将桃源的存在告诉了张敖,但是那个地方那么隐密,还有仙人阵法遮掩,就算是有人找到了那里也进不去,那又有什么关系呢,又不会破坏那里的平静。 不管心里怎么想,在面对张信的时候,紫苏也不敢将她的心里话表达出来,她一脸愧疚地站在张信面前,声如蚊蚋。 “对不起师兄,紫苏知错了,以后再也不会这么做了。” 张信看着她这个样子,皱了皱眉,也没有再多说什么便让她离开了。 他只是不想她坏了老师的事情罢了,虽然他也并不知道那个地方倒底有老师一些什么样的密秘。 之后,他又约了张敖一起喝酒,语带调侃地点了点他和紫苏之间的事情,然后又以师兄的身份半真不假地警告威胁了一番,硬是逼的张敖承诺以后会好好待紫苏才罢。 “我说张信,你不是挺讨厌紫苏的吗?怎么这会儿又跟多关心她似的?现在又没有外人,就咱们两个,你也用不着作戏吧?” 张敖愤愤地喝下一杯酒,呲了呲牙,胖胖的圆脸上顿时多出两个酒窝来,看上去还真有些萌萌的感觉。 张信被自己突然冒出来的这个念头激的一哆嗦,不过倒是明白了紫苏为什么会喜欢上张敖了。 除了身份高贵之外,恐怕这副颇具欺骗性的外表也是很重要的一个原因吧。 他曾听甘草说过,在紫苏参加那些贵族聚会的时候,可是很难融入其中的,哪怕是后来她学习了相关礼仪,在努力地改变她身上所带的村味,但到底是不被人接受的,背后所受到的嘲笑和鄙视可真不少,更加没有什么公子贵女愿意与她结交,只有张敖这个看上去呆蠢的家伙,对她一直都非常好。 张信可是很清楚的,张敖在这栎阳城年轻一代的贵族圈中,其实是个非常尴尬的存在,他即被人重视,又不被人尊重,因为除了他身为赵王长子的身份外,好像也再没有什么出色的地方值得别人看重了。 他们即会为了与赵王府交好而讨好他,却又同时会因为他看上去有些蠢笨的模样而鄙视嘲笑他,甚至有时候还会将这种看不起不小心地表现出来,因为他好像也看不出来别人是在看不起他,是在嘲笑他。 紫苏是个聪明的女孩,更是个敏感的女孩,她能够清楚地感受到别人的恶意和不友好,同时也会观察会思考,当她在聚会中看到张敖明里暗里被人欺负了却还不自知的时候,她比她自己被欺负了还要难受,她会为张敖不平不忿,也许还会有一种怜惜之意,更生出一种想要保护他、照顾他的想法。 有时候,紫苏还会因此而愤怒生气,可是她除了向身边的甘草抱怨抱怨之外,她也做不了什么了,她甚至不能去向张敖说明,因为她不想他难堪。 这些事情张信都很清楚,因为甘草会很详细地向他回报紫苏每一天所做的事情、所说的话。 对于紫苏对张敖的认知,张信总是有些想笑的感觉。 因为她看上去聪明,其实却是个蠢的,或者不应该叫做蠢,只能说是太过单纯。 原本,张信也和很多人一样看张敖的,但是现在,张信却知道,眼前这个人很可能是一个非常会扮猪吃老虎的家伙。 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他和张敖来往的多啊,哪怕一个人再会伪装,但是时间久了,也总有露马脚的时候,就比如他刚才那句话。 张敖一向表现的都是一副粗神经的样子,粗到连别人明着捧他暗里讽他都看不明白的样子,但是这样一个粗神经,居然能够看得出来张信其实是讨厌紫苏的。 张信抬眼看了他一眼,笑了笑道:“我哪里作戏了?你哪只眼睛看出来我讨厌师妹?难道我对她还不够好吗?” 张敖刚夹了一筷子菜,听到张信这么说,怔了怔,然后便露出一个憨厚呆蠢的笑容道:“哈,哈,我刚才是这么说的吗?一定是你听错了,我肯定没有说这样的话。不过好像紫苏有几次说起过你,说你不喜欢她,也没跟她说过几句话,甚至都不怎么见她。当然,我肯定是不会相信的,你看你对她多好?她平时的吃穿用度可是一点都不比其他贵女差,你还给她请老师,说句实话,你对她真的是很好了。不过紫苏有一次无意中却说你这么做只不过是在作戏给别人看,并不是真心的。” 张敖吞下嘴里菜,眼睛不着痕迹地瞟了瞟张信,心中却有些懊恼,怎么就因为刚才张信那有些逼迫的态度而生气了呢,怎么就没忍住说溜嘴了呢?他平时又不是没受过类似的欺负,怎么今天就没能忍住呢?现在好了,他还得绞劲脑汁地想法圆回来。 “哦,原来师妹是这么对你说我的啊。” 张信微微垂眸,语气却有些淡漠。 倒不是张敖在说谎,紫苏还真在张敖跟前说过类似的话,虽然不多,张信也相信并不是她有意为之,而是有时有感而发,说说自己的真实感受而已。 张敖这么说,倒是解释了他之前那句话,甚至还表现的他好像没什么心机似的,不但紫苏说什么他就信什么,而且都没想过他这是把紫苏给卖了。 “呵,师妹恐怕是有些误会我了。我只是看她喜欢热闹,所以才会四处参加各种聚会,而我却是个不喜欢热闹的,这一点你应该是很清楚的。她又要学习,又要参加聚会,整天那么忙,自然就没多少空闲时间了,所以我们才会很少见面。” 张敖一边咀嚼着嘴里的菜,一边连连点头道:“嗯嗯,原来是这样,我就说嘛,你对她还是很不错的,要不然,今天也不会专门请我喝酒,还要我好好待她了。” 张信也点了点头,先给张敖倒了一杯酒,然后给自己也倒了一杯。 “其实,我今天找你来,除此之外,还有一件事儿要叮嘱你一番。” “哦?什么事儿?”张敖眼中露出好奇之色。 “你已经知道了,我的老师来自蓬莱仙岛。”张信端起酒杯,轻轻抿了一口,将话题引向了重点。 “嗯嗯,你那位老师可真的跟仙人一般。”张敖双眼发亮,一脸的向往。 张信看了他一眼,继续道:“老师曾经无意中和我说起过一件事儿,说他们蓬莱仙岛之所以在海外,那也是有原因的。” 担忧 “什么原因?你快说来听听。”张敖的眼睛更亮了,他好奇地盯着张信,看上去兴奋极了。 “老师说,他们蓬莱一脉,最大的责任,那就是镇压一些妖魔鬼怪,避免被它们逃出来为祸人间。” 张敖听的一愣一愣的,眼中的神色也不知道是震惊多一些还是激动多一些,不过不管怎么说,今天他可是第一次听到这样隐秘又神奇的事情,虽然有些不可思议,但他却是有几分相信的。 “昨天,甘草回来和我说,师妹告诉了你一些有关她家乡的事情,你听了后有没有觉得好奇?想没想过去找一找那个地方?” 张信夹了一口菜吃,然后问道。 张敖先是一愣,然后眼中闪过一丝茫然,道:“好奇?紫苏的家乡?那个叫作桃源村的地方吗?她都没告诉我那地方在哪里,我怎么去找?” 张信看了他一眼,道:“那正好。我今天找你来,就是要告诉你,千万不要对那地方产生什么好奇之心,更不要动心思想去找那个地方,甚至这件事,都不能让其他人知道。” 张敖眼中闪过一丝了然,面上却仍然是一副茫然的模样。 “为什么啊?” “因为那个地方,就是我刚才所说的镇压妖魔鬼怪的地方之一。” 张敖似乎吓了一跳,连手中的筷子都掉了一根。 “真……真的?” 张信点了点头,道:“其实这种事儿是非常隐密的,尤其是非常忌讳被不明真相之人得知,怕有人无意中闯入,破坏了老师他们的镇压手段,放出那些妖魔鬼怪来。可是师妹却无意之中向你透露了一些信息,我怕你不知厉害,不管是你自己因为好奇而去找那地方,还是再向别人透露出桃源的信息,都是很危险的事情,所以今天才会专门找你来跟你说清楚。至于师妹,她也已经意识到了自己的错误,想来以后会更谨慎一些。” 张敖愣怔了半天,胖胖的脸上全是惊讶,过了好一会儿,似是才明白过来张信所说的是什么意思,他捡起掉在案几上的筷子道:“我明白了。你放心,我绝对不会去找那什么桃源的,也不会跟别人说,真是太危险了。”说着,他还打了个哆嗦,一低头看到手里只剩了一根筷子,立刻将掉的那根筷子捡了起来大大地夹了一筷子肉塞进了嘴里大嚼起来。 张信的嘴角不着痕迹地勾了勾。 自己这编造出来的理由应该是能唬住这小胖子的吧,毕竟,这可是他曾经以为的蓬莱仙岛会做的事儿啊,他甚至还问过老师,会不会有这种事儿。 当时老师可是被逗的笑了许久,虽然他说并没有听说过这种事儿,但他自己也不能肯定没有这种事儿,还说他脑洞很大,很有想象力。 之后,两人的话题便转向了一个奇怪的方向,多是一些神话传说,还有各种奇闻逸事,倒更加的哄托了一下气氛,让张敖对张信所说的那什么妖魔鬼怪的镇压之地更多了几分忌惮。 警告了紫苏,又吓唬了张敖之后,张信才将这件事放下。 如果不是与老师有关,他肯定不会这么小心的,但是既然牵涉到了老师,那么谨慎一些就很应该了。 接下来的日子便又重新恢复了平静,紫苏的行为举止继续向贵族小姐的方向靠扰着,她甚至还交到了两个朋友,而她与张敖之间的关系也更加的亲密,尤其是知道了张信并不反对他们的态度之后,两人更是隔三岔五的便会约会。 因为膈应身边的甘草,紫苏曾经尝试过不让她跟在自己身边,但是却被张信以担心她的安全为由拒绝了。 至于张敖,他对此倒是可有可无的态度,反正他又没打算对紫苏做什么,虽然他对自己的感觉很自信,认为张信并不喜欢紫苏,但是他又拿不出确切的证据来,尤其是张信并没有苛待紫苏,甚至还会为了她而警告自己,这却又好像很重视她似的。 无所谓了,反正有了紫苏,他与张信之间的联系会更深一些,这不正是他想要的吗? 张信每日里仍然会去栎阳宫陪太子读书。 许是见过了林依依,虽然因为林依依走的急而颓废了几天,但是后来就慢慢的振作起来了。 他专门布置了一间药房,开始将自己的热情投入到了对各种药物的研究之中,可能是私心里觉得,如果在医药方面的成就越大,老师就会越喜欢他吧。 等到他研究的越深入,渐渐地,他也发现了其中的乐趣,于是便成了他的一个爱好。 最近张信在栎阳宫里很是活跃,原先那种生人勿近的态度早就不见了,反而开始喜欢主动与人来往,尤其是那是原先和他不对付的人,每次都会被他笑容满面的拦住莫名其妙的聊会天,就连他很少参加的课余活动,现在也是次次不落,尤其是像蹴鞠、比武等等这种会有一些身体接触的对抗性活动,他更是特别的积极。 这样的张信,很是让栎阳宫里的公子们惊讶,不少人都有一种感觉,那就是张信是不是被人给掉包了?否则怎么会变化这么大,简直跟变了个人似的。 没过多久,这些人就明白过来,这还是原来那个惹不得的张信,他的行事作风之所以大变,不是他性格变了,而是他真的在高兴。 那些被他的“热情”弄得措手不及、晕头转向的公子们,可是被他作弄了不少,不是突然间身上起了红斑,就是莫名其妙手脚发麻,有时又会突然拉肚子,又有人一整天都在不停地放屁…… 开始的时候,他们还没意识到这是人为的,只以为自己倒霉,但是后来,渐渐地就有人发现了,这些“倒霉”的人,基本上都是曾经得罪过张信的,然后在他们出现状况之前,每个人都被张信热情地对待过,比如拉拉手,拍拍肩,或者撞一下肩膀什么的。 有聪明的很快就意识到了,他们□□,而是人祸呀。 有人就告到了先生那里,甚至还惊动了吕后,最后将张信找去一问,他也不否认,直接大大方方地承认了。 吕雉又好气又好笑,却也拿他没办法。 能说什么?不过是恶作剧罢了,张信的行为看上去有些过份,但其实也没真的伤到人,不过是让那些公子们吃了些苦头丢了些脸面而已,她总不能真的将他打一顿吧。 就连那位教导他们的先生,也只是黑着脸感叹他朽木不可雕,让他以后不可再肆意妄为。 张信答应了。 捉弄人是一方面,其实更多的,是想试试他研究出来的这些特殊药物的药效倒底怎么样。 他之前都是用小兔子试验的,但兔子倒底是动物,不会说话,无法表达出药物的具体效果来,很多症状他也无法有一个准确的判定,只知道这会致命,于是他便在自己身上试,但只试过一两种,那种难受的感觉就让他受不了了。 正好栎阳宫中有人不怕死地得罪了他,于是便毫不客气地在他身上试了试。 结果很好,药效、症状的反馈非常明确,而且还没有人知道是他干的。 这顿时让他开始乐此不疲起来。 现在,他手上新研究出来的药物已经全都被他试过一遍了,他罪魁祸首的身份也暴露了出来,他想整治的家伙已被他整治了一番,再加上先生和吕后出面,他也觉得自己该收收手了。 栎阳宫里又和谐起来,只是大家看张信的目光更加的忌讳了,对于他的忌惮之意,比起以前又多了几分。 转眼之间,又到了年底,汉王于阳败逃的消息也传了回来。 这样的军国大事,按说是不应该被太多人知晓的,但是栎阳宫中的这些诸候之子,哪个不是消息灵通的? 更何况,汉王战败,他需要重新召集人马,丞相萧何更需要统筹调配粮草物资,这么大的动静,除了懵懂的百姓,稍稍有点身份地位的,谁不知道。 张信先是得到消息说跟随汉王一起逃出阳的人里边就有父亲张良,他虽然有些紧张,却也没有太过担心。 即然已经逃了出来,那应该是安全的吧,如果连父亲都有危险的话,那汉王不是也很危险? 没过几天,又收到了汉王安全的消息,他并没有回栎阳,而是听从了一个名叫袁生的谋士的建议,带着一路收拢的士兵出兵宛县、叶县一带,与黥布一起同行,一路走,一路聚集兵马,想要故意引项羽南下,好给阳、成皋等城休养生息的时间。 这些不是最主要的,重要的是,汉王传回来的消息是阳突围之后,张良与汉王等人于楚军的追杀之中失散了,直到汉王派人送信回栎阳的时候,仍然没有张良的消息。 萧何得到这样的消息,起初是想瞒着张信的,但是后来又想到怕是瞒不住,到时张信要是出点什么事情他就太对不起张良了。 于是他亲自见了张信,跟他说了张良失踪的事情,又对他劝慰安抚了一番,让他不要着急,张良只是失踪,并不是死了,说不定哪天就会突然出现在他面前,一定要沉着气。 张信表现的的确很沉的住气,他没哭也没闹,也没有叫嚷着要去找父亲,反而以一种格外冷静的语气详细的询问了阳当时的情况,以及张良和汉王他们突围逃脱时的过程。 直到告别萧何,他的脸上才露出急色来,脚步也急促了起来,赶回府的第一时间,便召来府上的仆从护卫,只留了几个人看家护院,剩下的全都派了出去到阳附近搜寻。 归来 公元前204年,汉四年,正月。 因为过节,栎阳宫的授课倒是暂停了下来,除了举办了几次宴会,吕后邀请了一些留守的诸候夫人以及子女之外,汉王和诸候们基本上都在外征战,家里的亲人们多有牵挂,所以也开心不到哪里去。 张信就更加如此了。 年前得到父亲失踪的消息,他派了人出去,可直到现在还没有什么好消息传来,让他心里更加焦燥了起来,甚至连宫里的宴会都没心思去参加了。 这一天,张信正坐在自己房里查看着那些出去寻找张良的仆从护卫们送回来的消息,这是他提出的要求,无论是否找到,每三天就要将情况回报一次给他。 他皱着眉看着手上的小竹简,上面的文字告诉他的仍然不是什么好消息,他们还是没有找到张良。 “呯”的一声,张信将手中的小竹简拍到了面前的长几上,侍立在旁边的山楂低着头偷偷瞄了他一眼。 最近这半个月来,因为家主的事情,公子的心情很差,脾气自然也就很差了,他有心想要劝解一番却又不敢,生怕哪句话说的不对,反倒弄巧成拙,只好小心翼翼地伺候在身边,等着公子安排任务给他。 正在这时,院子里忽然传来一阵暄闹声。 张信的眉头皱的更紧了,双眼之中寒意渐成怒火,猛地拍案而起抬腿便要往外行去,他要看看,到底是谁吃了熊心犳子胆,敢在这个时候还来触他的霉头! 山楂的嘴角抽了抽,连忙也跟了上去,心里除了好奇,更多的是对那个闹出动静来的家伙的同情。 张信刚走到门口,还没来得及伸手,房门便被人猛地推了开来,差点撞到了张信的鼻子,这更加让张信怒火升腾了。 “大胆!你……”他看着面前那个毛毛燥燥的小厮,怒斥一声,然而还没等他说完,那小厮却好像没有听到他的话,也没看到他满脸的怒气似的,只是眉开眼笑一脸激动地大声道:“公子,是候爷,候爷回来了!” 张信一怔,他有些怀疑自己刚才是不是听错了什么,于是目光紧盯着面前的小厮问道:“你刚才说什么?谁回来了?” “候爷!是候爷,还有赤松子先生,候爷和先生一起回来了!” 这次肯定听清楚了,也确定自己没有听错。 张信欣喜若狂,一时也没有功夫奇怪为什么父亲会和老师一起回来,但是父亲平安无事,他回来了,而且老师也回来了,还有什么事情是比这个更让他高兴的? 他一把推开那小厮,步履匆忙地向着大门赶去,口中不禁问道:“他们到哪儿了?我去见他们。” 那小厮连忙跟在他小身,一边小跑着,一边道:“小的来向公子报信的时候,老爷和先生才刚到大门口,管家他们也应该已经得了消息,如今应该已经迎了老爷和先生进了二门了吧。” “好,你这小子还挺机灵的。山楂,赏。” 张信吩咐了一声,脚步更加匆忙了几分,已经出了自己的院子向着二门而去。 山楂从荷包里掏出几个铜钱丢给那小厮,道:“这是公子给你的赏。” 然后便追着张信去了,只留下那小厮自己高兴地拿着那块银子还伸着脖子在后面喊:“小的谢公子赏赐。” 他不过是知道公子心里担心老爷,所以便在第一时间来将老爷回府的消息报告过来,为的就是让公子高兴一下,谁知道竟然还有赏钱拿,看来以后他更加要多多观注公子,多做点能让公子高兴的事了。 此时的成信候府正门大开,几个候府的仆从下人正围在门口七手八脚的将一辆马车赶进院子里,又有两名小厮手上牵着两匹马跟在后面,一个个脸上都是笑逐颜开的样子。 大门口,林依依仍然是赤松子的装扮,只是身上却披着张信送她的那件白狐裘,整个人看上去真个如同仙人一般。 在他的身边,张良一袭墨色锦衣,外面披着同色的大氅,莹润的皮肤、俊美的面容,还有那一身温润高贵的气质,看上去也并不比林依依差什么。 此时他正忙着让人将从马车上搬出来的东西一样样地搬到自己的院子里,一边指挥,一边叮嘱他们要小心,还有哪件要放在什么地方,特别的认真。 管家早就得到了消息迎了出来,高高兴兴地向两人见过礼后便想让他们先进府,剩下的东西他会让人好好安排的。 谁知道张良却是不肯,硬是站在门口亲自让人来搬这些东西。他也不知道这些东西倒底哪里重要了,但是老爷的话却不能不听,只好无奈地站在一边看着,不时叮嘱一声仆从下人们小心点。 “这一筐的药材先别收起来,找个阴凉干燥的地方先晾几天。” 一直静静站在旁边看着的林依依看着一个下人抱起了一个竹筐,顿时开口道。 这是她这一路上采到的一些药材,还没怎么处理,连半成品都算不上,不过也正好,她这不是还有两个学生在吗,回头就交给他们去处理好了。 张良看了一眼那筐药材,也笑了起来,他回头看了一眼林依依,道:“嗯,是得好好处理处理,这里面,可也有我亲手所采的呢。” 林依依没好气地瞥了他一眼。 知道他这是又想起了那天采药的过程中可是乘机占了她不少便宜。 如果此时只有他们两人在,她肯定会气愤地踢他一脚,但谁让这会儿人多呢,她只好装作忘记了那事儿。 可是事实却是,原本她还真的没有想起来,被他这么一提醒,反而将那天的事儿又重温了一遍似的,恍如昨日。 “依依,你采的这是什么药?治什么的?” “这是……张良,你故意的吧?你会不认得这是什么药、有什么作用?” “呵呵,我就是想逗逗你罢了,而且我是真的不知道这药应该怎么采,这根茎纠缠在一起,很难分开的样子啊。” 张良扒拉着林依依刚从地里刨出来的一棵草药,眼睛紧盯着她手上的动作,看她是如何做的。 林依依回头看他一眼,也不知是不是真的信了,抿唇笑了笑道:“那你可看仔细了。” 一边说着,手上的动作却是慢了下来,那双玉白的小手正拿着刺龟小心翼翼、慢吞吞地动作着,一点点地扒开枯草黄叶,然后又将那冻的梆硬的泥土刨开,渐渐露出药材纠结成一团的根茎来。 “唔,我也来试试。” 张良看着看着忽然丢开面前的药材站起身走了过去。 他在林依依身后蹲跪了下来,两臂一展便将她包在了自己的怀中,双手更是握上了林依依那沾上了泥土的小手,控制着刺龟学着之前林依依的动作开始一下一下地刨土。 林依依愣了一下,身子先是一僵,但是很快便放松了下来,她扭过头似笑非笑地看了一眼张良,很想看看这个人厚脸皮的样子。 张良看到她回头看自己,轻轻地勾了勾唇角,笑的很欠揍的样子。 “你看,我这样做对吗?唉哟,断了一根!真可惜。” 张良手上动作着,嘴上也同样在引着她去看。 林依依心中一哂,却也没有去拆穿他,甚至也没有去挣开他的怀抱,而是如他所愿地低头去看那药草。 “你现在的脸皮已经这般厚了吗?你可别忘记了,我现在可是个男子,你如此这般,若是被人瞧见……” 她没有继续往下说,反正不说他也明白她是什么意思。 张良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同时还喷吐出一阵湿热的暖气来。 “这荒山野岭的,除了你会想到要来采什么药,还会有谁大冬天的不在家猫着跑到这种地方来喝风?再说了,便是被人看到又如何?那时我便说你是我的妻子,谁又能说什么?” 张良这么说着,甚至好像很期待的样子,说完忽然低下头将她的耳朵含在嘴里轻咬。 “突然很期待那样的场景呢,不如我们更亲密一些怎么样?”他嘴里含着林依依小巧的耳垂一边吮吻,一边含糊不清地道。 那湿润又温暖的触感,像是有人再用一片羽毛在她心上拂动一般,让她一瞬间好像全身的力气都被抽走了似的。 直到现在,再次回想起来,林依依仍然觉得有些发软,莹白如玉的脸上也泛起一抹淡淡的粉色来。 张良看到她忽然走神了起来,而且脸上的神情还非常的可疑,简直就像是在害羞一样,看上去可爱极了。 他忍不住心中一荡,同时也有些好奇,转念回想了一下,目光落在那筐已经被人抬着走了一段路的药材上,再联系到林依依此时的神情,顿时心中一动,也想起了他们那天是怎么“采药”的。 他的唇边也浮起了温柔的笑意,却没有再去故意撩拨林依依了。 回头看看,东西已经搬的差不多了,有个小厮看着最后的一件东西,询问道:“老爷,这架琴要安放在哪里?” 这架瑶琴,是他们在路上买的,为的也只是路上解闷罢了,依依可是送了他一架非常名贵的古琴,就放在他的房间里,如今回来了,再要弹给她听,自然是要用依依送他的那架古琴了。 “送去库房里吧。”张良道。 说完便伸手拉着林依依的手往回走。“我们进去吧,信儿也该知道消息了,一会儿准会跑出来迎接。” 张信一路走来,就看到仆从下人们不断地搬着各种东西送往各处,当然,送去张良所在的主院的最多。 他心里很是好奇,父亲不是因为逃命才失踪了吗?怎么现在却弄得跟搬家似的? “公子。” 一名小厮怀里抱着架瑶琴从张信身边经过,对着他行了一礼便朝着库房去了。 张信愣怔地站在路边有些回不过神。 怎么还有瑶琴?难道父亲在逃命的时候还有心思弹琴作乐? “信儿。” 身后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张信一回头,就看到了一黑一白两名美男子。 嫉妒 “父亲!老师!” 他先是一喜,眉开眼笑地急行两步向着二人迎了过去。 可是等到了近前,却看到自己的父亲正一手拉着老师的手腕,直到他站到了面前,才松开来在他肩上拍了拍。 “又长高了不少,看着也强壮了许多,不错,不错,为父很是欣慰。” 张良的脸上带着淡淡的笑容,似乎对儿子的成长很是满意。 如果是以前,张信听了这话肯定会很开心,还会更加地炫耀一下父亲不在家时自己所作出的成就,好让父亲更加开心一些。 可是现在,他却蓦然之间心情有些低落。 他不着痕迹地扫过父亲身边的老师,老师微笑着静静地站着,那只原本被父亲抓着的手在被放开后就很自然地背在了身后。 他以为自己的偷瞄很隐蔽,可是林依依却是感觉到了的,她笑看着他,道:“信儿,这次老师会多住一段日子,你恐怕不能够再偷懒了。” 张信原本有些低落的心情在听到这句话后顿时又变得雀跃起来。 他殷切地看向林依依,又扭头看了一眼自己的父亲,似乎是想从他那里得到确认一样。 张良微笑着点了点头道:“没错,不但是依……嗯……松儿,为父这次应该也会在家里休息一段时间。” 他一路上叫惯了林依依的名字,刚才差点就又叫了出来,好在半途还是被他记了起来,现在的依依顶着的是赤松子的身份。 虽然他很想让她恢复原本的身份,但是她不愿,那便随她。 得到父亲的确认,张信心里好像炸开了一朵烟花似的,激动之下,他根本就没注意到刚才父亲那一个小小的口误,心里全都是对于老师要留下来的欢喜,当然,还要加上父亲。 想到父亲的时候,张信心里隐隐有些别扭之感。 他对张良是真的濡慕,对他心存感激,同样还有崇拜和景仰,他喜欢和父亲一起相处的感觉,也希望他能够陪在自己身边,关心他、教导他。 可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非常的不喜欢同时看到父亲和老师站在一起的? 尤其是看到他们相处时的那种气氛,让他很不舒服。 张信压下心中那一丝别扭,脸上绽放出大大的笑容,他眸光微闪猛地抱住了张良,道:“太好了!父亲,信儿好久没有见父亲了,很是思念。” 张良先是一愣,很快便给了他一个回抱。 没想到儿子长大了些,反倒更加的黏人了,不过这不正说明了儿子对他的感情很深么? 虽然有些不怎么习惯这么直白的表达方式,但也不是不能接受,而且……他莫名地就扭头看向了身边的林依依,好像他以后可以多几次这样的热情…… 正这么想着,还没来得及对儿子的热情作出更多回应,怀里的人已经松开了他,转身又投入了林依依的怀抱。 “老师!信儿也好想你。我们分开了那么久,结果上次你就只来看了看我就走了,这次一定留下来,再也不走了好不好?信儿很笨的,没有老师在,信儿学会的东西也会忘记的。” 他紧紧地抱着林依依,将自己的下巴搁在她的肩膀上,嘴里软软地祈求着,看上去又乖又可怜。 假如他现在的模样被栎阳宫中那一帮少年看到,一定会大吃一惊的,甚至,就连张良,都有些很不习惯的感觉,尤其是看到他抱着林依依的时间好像比抱着他这个父亲的时间都长。 心里莫名的生出一丝不爽来,虽然是自己的儿子,虽然依依现在是一副男子的模样,儿子应该没有那种心思,但是心里就是不舒服啊。 眼看着张信还没有要放开林依依的样子,张良眉头轻皱,轻咳了一声,道:“好了,我们先回屋吧,大冬天的,外边冷。” 三人去的是张良的院子,因为时间还早,不到吃饭的时间,管家便让人送了茶水点心上来,等到张良二人洗过了脸,便和张信一起坐下来喝茶,也说说这些日子以来发生的事情,尤其是张良从阳逃出来后的事情,以及为什么林依依会和张良在一起,这可是张信最想知道的事了。 “当时,幸亏松儿赶到,才将那些追杀我的楚卒杀死,我们便想着去找汉王,但是打听了一路,也不知道汉王他们去了哪里,于是便想着不如回栎阳算了,要是汉王安全了,必定会给栎阳送信的。”张良道。 无论什么时候听到父亲对老师的称呼,都让张信有种要起鸡皮疙瘩的感觉,太亲眤了!或者都可以用肉麻来形容了,但是老师却对这个称呼一点都不反感,看上去好像还很喜欢,这让他非常的不理解。 背地里,他也曾分别找过两人,建议也好,抗议也罢,希望父亲不要这样称呼老师,但是,没用! 这两人都是他的长辈,按照他们所说,这是长辈之间的事情,他一个晚辈,还是不要多言的好。 所以,张信只有不甘不愿地接受了这一点,也许,这也是他为什么会特别不喜欢父亲和老师在一起的原因之一吧。 “这么巧?老师怎么会出现在阳附近呢?老师不是说去办什么事去了吗?那现在是办完了吗?” 强行让自己忽略父亲嘴里那个过份亲昵的称谓,张信看向林依依,有些疑惑,还有些期待。 “也不算巧,我是专门去寻子房的。”林依依笑了笑,目光却是紧紧地盯着张信。 她还记得,这小家伙之前好像和他父亲有些生疏,不但自己不愿意去看望张良,甚至还不喜欢她去找张良,为此不知想出了多少小花招。 不过看到刚才他们相处的好像挺好的,应该是误会解除,这对父子又合好了吧,于是她也就不想说些谎话瞒骗他了。 张信一呆,脸上的神情就有些僵硬起来,他抬眼看向林依依,问道:“老师说的要办的事儿,就是去见父亲?” 林依依皱了皱眉,她看出了张信脸上的僵硬,心里隐隐有些疑惑。 这一路上,因为机会难得,再加上她和张良两人耽搁了对方二十多年后终于消除了所有的误会,可说是一路是走走停停玩着回来的,所以相互之间聊了许多事。 这其中就有他们父子之间的误会。 据张良所说,当他把张信接到身边后,并没有感觉到这孩子对他有什么不满之处,还是非常懂事又孝顺的,所以他才会放心地将他留在栎阳,而不是带在身边,因为军阵之上太过危险,他张良,有足够的能力挣下一番功勋,封妻荫子,让他安安全全地长大,富贵一生。 就在刚才,张信还那么高兴地拥抱了张良,他脸上的喜悦不是假的,眼中的濡慕也不是假的,那么为什么,一谈到她是去见张良他就情绪不对? 难道他已经知道了她和张良的关系,心里却反对? 他讨厌她? 不,不对。 她现在可是赤松子,张信又怎么会想到那个方面去,而且,他一向依恋自己,跟本不可能是讨厌她,反倒是……她看向张信的目光更加狐疑起来,因为她忽然想到张信过往一些被她忽视了的小行为,当时她以为是濡慕、是孝顺,现在想想,似乎有些病态的独占欲? “对,就是为了去见见你父亲,你不高兴老师去见他吗?” 林依依脸上的笑容消失,目光带着审视。 她不再因为顾忌张信的感受而回避这个问题,因为她忽然想到,也许问题不是出在张良的身上,而是出在张信的身上,所以她要知道,这个孩子的心里倒底是怎么想的,如果是因为长时间的不见面,而造成了他对张良生出了怨气和误会,那么张良现在也在,正好把一切都摊开了说,因为她可以肯定,张良是真的把这个孩子当作自己的儿子来养的。 旁边的张良正端了茶水要喝,听到林依依的话,手微微一顿,脸上的表情却没有丝毫变化,只那目光却若有所思地扫过了张信的脸。 张信是个很敏感的孩子,这也许是因为他从小就知道自己不是父亲亲生的孩子,并且一度非常担心会有一天被父亲抛弃,所以变得很会分辨别人的脸色。 尤其是在他跟着林依依四处行病的两年之中,望、闻、问、切,这第一就是讲究的望,只不过,他这望除了是看病人的气色之外,他看到的更多……这让他有了一种类似于天赋一般的能力,那就是感觉到他人对他的态度是怎样的。 而现在,他就感觉到了老师对他的不满,还有怀疑。 张信的心脏猛地一缩,像是被谁突然之间捏了一把似的,不怎么疼,但非常的难受。 “不,不是的。”他有些焦急的分辩道:“并不是不高兴老师去看父亲!信儿只是……”他有些慌乱地想要想到一个合理的借口,同时心里还有些委屈。 老师为什么会生气? 还有他在怀疑什么? 为什么,老师会用那样的语气和他说话,他真的很不喜欢啊。 “只是什么?”林依依看到他的慌乱和委屈,忽然又有些心软。 她觉得自己真的应该和他好好谈谈了。 “信儿,你告诉老师,你是不是不喜欢老师交朋友? 哪怕老师的朋友是你的父亲也一样?” 张信的身体一震,他猛地抬头看向林依依,那双眼睛睁的大大的,里面盛满了震惊之色,但也同样带着三分迷茫。 他其实自己也不明白到底是为什么,但是他就是不喜欢看到老师和父亲在一起,每当看到他们俩人在一起的时候,他都觉得老师被父亲抢走了,所以他总是会忍不住阻止老师去见父亲,所以刚才听到老师说他当初不顾自己的苦苦换留,仅仅看了自己一眼后就绝然离去,为的却是去见父亲,他莫名的就有些愤怒。 他还没有来得及想明白这愤怒的原因,就问出了那句话,带着质问的意味,也带着他心中的委屈。 此时,他却是明白了过来,就像老师说的,他不喜欢老师交朋友! 不仅仅是交朋友,他甚至不喜欢老师为别人看病,不喜欢他有什么义弟,更不喜欢他有除他之外的其他学生! 他想老师只是他一个人的老师! 他的眼中缓缓漫上了水气,喉间哽咽。 他觉得自己万分委屈,他明明那么的喜欢老师,为什么老师就不能只喜欢他一个? 他很想就这么说出来,说他就是不喜欢他交朋友,不但不喜欢他交朋友,还不喜欢他对别的任何人好,只希望他对自己一个人好。 但是他知道他不能,他下意识地知道,如果他承认了,如果他提出了这样的要求,那么老师就不会再喜欢他了。 但是他又不想违心地说出“不是”这两个字来。 张信带着哭腔道:“信儿……信儿只是嫉妒父亲!因为老师每次和父亲在一起的时候,就会把信儿忘记。信儿和老师分开了那么久,信儿等了好久,盼了好久,终于盼到老师来了,可是老师却只看了信儿一眼,连口水都没有喝就离开了。信儿那样的求你留下来陪陪信儿,哪怕只有几天也好,可是老师却一点也顾及信儿的感受,说你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去办,结果就是去见父亲?信儿嫉妒父亲!老师对父亲比对信儿好!” 他越说越激动,说到最后情绪激烈到嘶喊起来,眼泪也哗地流了出来。 林依依愣愣地看着哭得可怜的张信,心里生出一丝愧疚来。 原来竟是在嫉妒她对张良比对他好? 仔细想想,这还真不是冤枉了她,在她心里,张良当然比张信重要。 可是,这如何能相提并论呢? 张良是她的爱人啊,更是她在这个世界上最重要的人,而张信,不过是她在爱屋及乌之下才会有的一份关爱,如果没有张良,她不会对他这么好。 这样的事实,当然不能告诉张信,否则他会更加难过吧? 林依依无奈地叹了口气,扭头看向旁边的张良。 不知什么时候,张良已经放下了手里的茶瓯,他目光有些晦涩地看着张信,面无表情。 自己这个儿子对依依的感情似乎有些不寻常啊,他想起了刚才那个让他不舒服的拥抱。 失望 原本温馨欢乐的一次相聚,却后却变得有些尴尬起来,当张信哭着说他嫉妒张良时,张良喝斥了他。 说他心胸狭窄,说他言行失当,说他对长辈不敬不孝,说他让他失望…… 张信不是没有被张良批评过,但却从来没有受到过如此严厉的指责。 他有些懵,还有隐约的愤怒和恐惧,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感觉到自己好像要同时失去老师和父亲这两个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人了。 因为在父亲斥责自己的时候,老师就那么安静地坐在旁边,一脸的平静,这让他意识到,也许父亲对他的指责,老师也是认同的。 就在他的心里漫上一层恐惧和绝望,以为父亲和老师再也不会认他这个儿子和学生的时候,林依依终于劝阻了张良。 她将张信带到一边,开诚布公地和他交谈了一番。 “信儿,你要明白,人和人之间的交往是自由的,谁也没有权利去要求另外一个人和谁来往,不和谁来往,因为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方式和态度,谁也不能控制别人只能按照自己的意愿去生活,除非他是将那个人当成了自己的奴隶,所以,信儿是要将老师当成奴隶来对待吗?” “不!怎么可能!老师在信儿心里一直都是仙人一般的存在,信儿只会对老师万般崇敬,怎么会……老师怎么可以那么看信儿!?” “是吗?那你为何会有干涉老师生活的想法?而且你还付诸了行动,老师很不开心,也很失望。” 那是因为,信儿喜欢老师啊,喜欢到,只想老师是属于信儿一个人的! 心里这么想着,但是张信一点也不敢将这个想法表达出来。 他意识到,老师之所以会和他有现在这样一次单独的交流,是在给他一次机会,如果他不能抓住,也许他之前所恐惧的事情,就会成为事实。 “……对不起,老师,信儿错了。”虽然很不甘心,但是他很聪明地做出了最正确的选择。 林依依听到他的道歉,心里轻轻松了口气,脸上也露出淡淡的笑容来。 她摸了摸张信的头,轻声道:“能够认识到错误,信儿就还是个好孩子,老师不会怪你。其实,你根本不应该嫉妒子房啊。” 林依依说到这里,有些失笑。 张信不解地看着她,她笑了笑,解释道:“我和子房才是同辈人啊,我们有着相似的人生经历,有着相似的兴趣爱好,有着能够聊的来的共同话题,所以我们才能成为朋友。而你,是我们传授知识还有生活经验的对象,是我们的晚辈,我们对你的喜欢和爱护是相同的,那就是长辈对晚辈的喜爱,我们与你之间的相处方式,与我们之间的相处方式当然会不同,你不应该为此而感觉到自己受到了冷落,如果觉得孤单了,那你应该去结交一些和你同龄的人作为朋友才对。懂了吗?” 懂了吗? 张信有些愣神,他也在问自己。 似乎是懂了,又似乎是没懂,他明白了老师说这些话的意思,这是说他们不是一国的,老师和父亲才是一国的,他们那一国叫作长辈,而他所处的那一国则叫作晚辈。 忽然之间觉得自己和老师之间的距离更远了。 “说起来,紫苏呢?她怎么不在?”想到张信应该多交一些同龄人做朋友,林依依立刻便想起了紫苏,快一年的时间了,这两个小家伙之间应该也建立起深厚的友情了吧。 “师妹她出去玩了。” 张信兴致不高地答道,他心里还在为自己和老师不是一国的而感到难过。 林依依倒是没想到会听到这样一个答案,不过想来应该是紫苏在这栎阳城里新交到的一些朋友吧,女孩子大都喜欢逛街之类的活动,这样的活动大概是张信不怎么喜欢的吧。 于是她便没有再多问了,自觉今天开导了一番张信,他以后应该不会再像以前那样做些奇奇怪怪的事来争宠了。 于是又安慰他几句,告诉他自己很喜欢他,但他也应该有属于自己的生活和朋友,所以,以后就不要再去嫉妒自己的父亲了,那是不对的。 张信乖巧地答应了,尽管他心里很不情愿,总之,事情似乎有了一个完满的解决。 晚上的时候紫苏回来了,送她回来的还是张敖。 张信是习以为常,张良是莫不关心,因为他都没见过紫苏,只从林依依嘴里听到过这么一个人,而看她的态度,那似乎也不是一个多么重要的人。 只有林依依,她似乎有些好奇。 张敖这个小胖子,她见过,当初在栎阳宫中就坐在张信旁边,似乎和张信的关系不错。 她很高兴张信能多几个朋友的,再加上张敖那一副胖乎乎一副呆萌的蠢样,林依依对他的观感非常不错。 只是,当她将紫苏叫到面前,想要问问她这一年多的时间住在这里感觉怎么样时,看到的却是一个一脸娇羞的笑容、神思不属的紫苏时,忽然产生了一种明悟,这小姑娘不会是刚刚约会回来吧? 按照这个时代的标准来看的话,她现在的年龄也足够嫁人了。 林依依觉得紫苏现在的年龄还小,但她也理解,少年男女这个年龄段会对异性产生情思,所以她也并不反对。 只不过,若是紫苏真的喜欢上了那个张敖,那她就不能够再回桃源了,这就等于从此以后再也不能和父母亲人相见,她是否舍得,她的父母又是否舍得? 虽然不是她的本意,但到底是她将紫苏带出桃源的,又有着那一点师生情份在,林依依最终还是开口询问了紫苏的意思。 这一问却又问出了一个大问题来,那张敖竟是订了亲的,不但订了亲,他的未婚妻还是刘邦的女儿。 这让林依依顿时无语起来。 她不明白紫苏到底是怎么想的,她明明知道所有的事情,可居然也一点都不在乎,甚至还觉得她能够成为张敖的姬妾多么幸福难得一样。 事实上,确实如此。 对于这个时代来说,以紫苏这样的身份,能够成为一位公子的姬妾,确实是很抬举她了,不但紫苏是这样认为的,就连张敖、张信都是这么认为的,所以张信才没有阻止,只是以紫苏的娘家人的身份向张敖多要了一个承诺和保证,在他看来,他这样的做法已经是做的很好了,足以在老师面前卖一个大大的好了。 所以,当林依依有些生气地质问起他这件事的时候,张信是有些发懵的,等他明白过来林依依生气的原因后,更是有些委屈。 “老师,以师妹这样的身份,难道她还想做张敖的正妻不成?别说是正妻了,便是姬妾,其实也是有些勉强的,要知道,他的父亲可是赵王,有封国有宰臣,势力实力都只比汉王稍逊的一国之君,那可是大诸候,而他自己,将来也必定会继承他父亲的一切。这说明了什么,说明他的正妻是一国之后!那样尊贵的地位,除了鲁元公主那样的贵女,又有几个人能配得上?老师,师妹只是一名村女,虽然长的还算娇俏可人,但除此之外还有什么?如果不是因为她是老师的学生,不是我的师妹,你真的以为张敖那家伙会给她一个姬妾的名份吗?” 张信所说的这些话,林依依并非不明白,恰恰相反,这二十多年来所见所闻,让她很清楚张信说的都是对的,她不应该责怪他。 她只是把自己代入了紫苏的条件,所以才会生出那么大的不甘与不忿,但她终究不是紫苏,因为紫苏自己很高兴。 林依依忽然觉得自己是真的错了,她错怪了张信,同时,她好像也没有什么资格去要求紫苏强行放弃自己选择的生活,那毕竟是她将来要走的路。 “对不起,信儿,老师错怪你了,你做的很好。”她立刻便向张信道了歉,这让张信有些措手不及的羞赧,但却也很好的安抚了他,让他不再委屈,反而因“你做的很好”这五个字而心中甜蜜。 老师终于看到了自己的好,所以他做的一切都值得。 林依依已经问清楚了紫苏的意思,知道她只要能嫁给张敖,是什么都愿意的。 对此,林依依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一时觉得她的父母或许会伤心难过,一时却又怀疑他们会不会和张信他们想的一样,觉得这是一件大大的好事儿? 但无论如何,紫苏是不能再回桃源了,而她外嫁的消息,也只有等她什么时候回桃源了,或者大牛出了桃源来见她才能捎回去。 紫苏的事情只给林依依带来了一些困扰,而这困扰也并没有多久便被她完全放下了。 除了她对紫苏的这个选择有些不看好之外,更重要的是,这一年的时间,她完全将医术放弃,反而将所有的精力放在了如何使自己更像一个贵族小姐上了。 一切如同张信所料,林依依对此很是失望。 她对紫苏的特别,源于她在医术上的天赋,可现在,她却自己把这天赋给辜负了,于是她变成了林依依眼里毫不特别的古代贵女,还是一个有些矫揉造作的伪贵女。 所以她在她心里的位置也就不剩什么了,从此后,她自己选择的路,就只有她自己去走了。 春和 张良回来的消息,该知道的都知道了,所以当天晚上,萧何就来见了他,除了关心了一下他逃亡途中有没有遇到什么危险之外,更重要的,当然是有关于汉王接下来的安排了。 好在汉王早就派了人送信回来,一切都在他的计划之中,项羽果然如同汉王所想,气势汹汹地南下。 “大王现在在宛县坚守不出,又派人让彭越渡过淮水去攻打下邳。现在的下邳守将是项声和薛公。这二人能力一般,必定不敌彭越,到时项羽久攻不下,一定会去救援他们,大王的危机就可以解除了。所以短期内,子房倒也不必担心大王,倒是可以帮我处理一些后勤方面的事情了。” 萧何将目前的形势和他讲了,又提出了自己的建议。 “丞相言之有理,大王身边还有陈平等其他谋臣在侧,少我一个也不会出什么问题,如此,我便留在栎阳好了。明日,我再派人给大王送封信,若是事态有什么变化,随时召唤即可。” 萧何的话倒正好符合了张良的心思,于是张良便安安稳稳地留在了栎阳。 他没有实际的职务,但是有什么棘手的事情,或者萧何有忙不过来的时候,便很自然地会找上他。 而张良的办事能力,也一如即往的靠谱,这让他的日子过的很是惬意,也有了更多的时间来陪林依依。 转眼便到了二月,地上的小草开始努力地往外冒着嫩牙,有那朝阳的地方生长着桃树,也已经鼓出了一个个花苞,在长长细细的枝条上一串串泛着白色、红色、粉红色,看上去很是可爱。 张良记得林依依好像挺喜欢桃花的,所以当他听说栎阳城外有一座山上的桃花快要开了,便想带她出去玩玩。 林依依自然不会反对,她性子虽然恬淡,但却不是个喜欢困于宅院之人。 张良在家的时候,有他陪着,自然能够琴瑟和鸣,有情饮水饱,还能在府里安安稳稳的。 张良若是应了萧何的请求出去做事儿,她就会没什么兴趣呆在院子里了。 有时候来了兴致,她便会一个人出去四处走走,也别管是看风景还是管闲事,反正是心里怎么想的,便怎么去做。 后来,也不知道张信是怎么知道的,每逢张良有事不能陪着林依依,他便找了各种借口不去宫中伴读,反倒腻在林依依身边,一副乖巧的模样,她说去哪儿便去哪儿,她说干嘛便干嘛。 这让原本因为察觉到张信对自己有很强的独占欲后,便有意无意地想要拉开一些二人之间距离的林依依又有些怀疑起来,因为这一个月以来,张信真的很克制,就好像真的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或者是想明白了似的,不会再如从前一样,只剩下了亲近与孺慕。 所以林依依在对待张信的时候又恢复了以往的亲昵与宠溺溺,只因这孩子真的可爱又孝顺。 只是有一次,张信又陪着林依依去到栎阳城郊的一个村子里玩时,恰碰到了正在那里处理事务的张良,被他知道了张信居然敢逃学,而且还背着自己独自和依依相处,张良就觉得心里一阵阵里往外冒邪火。 于是张信受罚了,就连跟在他身边伺候的小厮仆从也受到了连累,如果不是林依依求情,张信就要被罚跪好几个时辰。 林依依原本也是想他受些教训的,谁让他连她也骗了呢? 但是看着他挺直着背一跪就是两个时辰,心还是渐渐的软了下来。 如今的天气,虽然一天比一天暖了,但到底还是冷的,林依依怎么忍心? 但是张良说的也不错,张信不但逃课,还说慌,这可真的是大错! “子房,信儿倒底还是个孩子,他虽然做了错事儿,但总要给他个改正的机会不是?这次就饶了他吧,以后若是再犯,便加倍惩罚,到时,我必定不再多言。” 林依依看着倔强跪在院子里的少年,拉着张良的袖子温声劝道。 张良被她那双眼睛看着,如何还能说出拒绝的话来? 再看看跪着的儿子,终是原谅了他,却也告诫他不可再犯。 自此后,张信便不能再逃课来找林依依玩了,好在他们下学的早,出宫后回到府里照样可以到老师身边伺候,只不过父亲在的时候需要和父亲争宠,父亲不在的时候老师大多也不在,他还需询问了管家然后出去寻找。 林依依是随性惯了的,记起来了会说一句她去了哪里,记不起来了,谁也不知道她去了哪里,因为她自己也不知道,多是随便走走。 这几日里,张良很闲,几乎天天在家陪着她,虽然有着爱人的陪伴,她也很开心,但到底是在家里闷了好些天了,如今张良有了这样的提议,可不是正合她的心意,又哪里会不乐意? 不过这可是他们回到栎阳城后第一次颇为正式的出游计划,所以还是让人准备了一番,甚至还做好了可能在外过夜的准备。 等到第二日,却是天公作美,一看就是一个晴朗的好天气。 两人也没有打算多带人,只叫一名仆从驾了马车,因为他们要带的东西有些多,另外却是为了舒适。 出发时,时辰尚早,朝阳正在冉冉升起,但是气温却还略有些低,两人早就换上了春衫,又在身上各自加了件披风,林依依照旧是一身白衣,飘逸俊秀如仙,张良平日里喜欢黑色的衣物,今日却不知为何,竟也换了一身白衣,虽然布料、作工都是不同,但是款式却与林依依身上的衣服极像,应该是他不知什么时候让人仿着林依依身上的衣服做的。 林依依看了也是眼前一亮,瞬间有了一种他们二人是在穿情侣装的满足感,再加上张良也是容颜俊美气质卓然,穿这一身白衣虽然不似她一样穿出一身仙气来,却是浑身上下透着尊贵。 管家在门口送行,除了他们二人的马车之外,还有张信去往栎阳宫的马车。 张信一脸阴郁地站在自己的马车前,两只眼睛雾蒙蒙地盯着自己的父亲和老师上了另外一辆马车。 他很想也挤上那辆马车,但是他不能。 藏在袖子里的双手缓缓攥成了拳,他却只觉得无力,因为那辆马车里坐着的那个人不许,他便毫无反抗的余地。 “父亲,那是我的老师,我的……”他嘴中喃喃出声,除却他自己,再无人听到。 马车缓缓行走在大街上,城里还好,道路平坦,马车也走的平稳,但是当马车出了城,即便是官道,也有些颠簸,不过张良早有准备,马车里垫了厚厚的垫子,又在上面铺了好几层皮毛,还准备了几个大迎枕,为的就是舒适。 赏花的地方还有一段距离,两人便在车厢里摆开棋盘对弈起来,没多久,林依依便露出败相,她顿时便不老实起来,一会儿惊呼一声,引的张良去看车外某处,一会儿又假装车子太颠簸,磕着了脑袋碰着了腿,总之总是会出点状况让张良的注意力从棋局上转移到别处,暗中却乘着张良关心她是否受伤的过程中偷偷动了棋盘上棋子的位置,等到张良再次看到棋盘,并且露出了然之色后,也仍然能够面不改色。 每当这时,张良总是会抿抿嘴唇,无奈地轻叹一声,却也并不拆穿,好像他之前棋面上的优势是幻觉一般。 林依依很享受这样的宠溺。 年少时,张良还会和她争辩一番,故意打打闹闹要把棋子复原,但是现在,当她再耍赖的时候,他就只会放任了。 她心里其实很清楚,哪怕是她不弄出那些小花招,就这么当着他的面明目张胆地耍赖,他也只会睁眼看着,微笑着任她为所欲为,但她就是喜欢弄那些小花招,只为了看他被她捉弄,或者是担心她。 林依依看着正在思考的张良,忽然身子往后一倒,慵懒地靠在大迎枕上。“你明明知道我在骗你,为什么每次还是要上当?”她微笑着问,就连声音都懒懒的。 张良一手捏着枚棋子,不断地在指尖翻动,听到她的问话,抬头看着她微笑道:“因为我知道你喜欢,而且,我也控制不住。” 林依依眼中的笑意更浓,这真是一个极好的答案,她很开心。 一开心,她就没了下棋的兴趣,于是便在张良不解的目光中三下两下地将棋子收起,然后把棋盘一收,自己挪啊挪地挪了过去,然后拉开张良的手臂,身子一侧靠在了张良的怀里,然后再把他的胳膊拉回来放在自己的腰腹间。 “忽然觉得有些困,借个地儿睡一会儿。”林依依闭上眼动了动身体,让她能躺的更舒服一点,嘴里轻声呢喃。 “呵。” 张良低笑一声,低头去看,目光从那光洁如玉的额头,一寸寸舔过好像两把小扇子般的睫毛、还有挺直的鼻梁,最后停留在那微微翘起的唇角,自己也忍不住弯起了唇角,轻轻在她的发上印下一个吻。 这大早上的,怎么就会困了? 但是对于她想要借自己怀里这块地儿睡一会儿的要求,他是求之不得。 于是他紧了紧揽着林依依的手臂,暗暗调整了一下自己的身体,好让她靠的更舒服些。 马车摇摇晃晃,原本并不困顿的二人,却在这摇摇晃晃中真的睡了过去。 剑舞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马车缓缓停下,车厢外传来车夫的询问声:“候爷,到山脚了,但是上山的路太窄,咱们的马车上不去。” 张良睁开眼,第一件事是低头去看怀里的人,看到她仍然闭着眼睛,似乎还没醒的样子。 可若是再仔细看看,就会发现,那紧闭的双眼,睫毛却在微微颤动着,这分明是醒了却在装睡的样子啊。 张良发出一声轻笑,忍不住伸出手指去拨她的睫毛。 林依依终于忍不住了,同样发出一声轻笑,将脸偏了偏想要躲开的样子,更是抬起一只手将他那只作怪的手打开。 “我们该下车了。”张良顺手抓住她的手,放到嘴边轻吻一下,再轻轻咬一下,嘴里说着该下车了,可这动作却一点要下车的意思都没有。 林依依却是不好意思继续装下去了,毕竟,外面可还有个车夫在呢。 于是她飞快地收回手,从张良怀里起来,理了理身上的衣服和头发,便掀开帘子下了车。 马车就停在山脚下,上山的路开始还挺宽,但不多远就因为道路的两边长满了迎春花,将原本还算宽的道路挤的窄了一半左右,两三个人并走没什么问题,就算是一辆普通点的马车,也是完全可以通过的,但谁让张良为了舒适,偏偏选择了家里最大最豪华舒适的一辆马车呢? 那比普通马车大了足有一倍的体积,到了这条山道上,却只能望而生叹了。 林依依看着眼前的一片嫩黄,眼睛一亮,袖子一甩不急不缓地向着山上走去。 既然是出游,老坐在马车里有什么意思,不是什么风景都看不到了? 她又不是弱不禁风的林黛玉,爬个山能有多累? 而且今天的天气这么好,风景这么漂亮,如果错过了,才是可惜吧。 她伸手将一根伸展出来挡在身前的花枝折下,一边走,一边轻晃,眉眼间笑意盎然,一片悠然。 跟在她身后下车的张良看她一眼,便忍不住微笑了起来。 他看了看山路,转到马车的后面,从行李架上取了一个用布包起来的长条状物件负在背上,又从车厢里拎出一个三层的食盒来,这才吩咐车夫将马车赶到一边去休息,自己则是跟在林依依身后大步追了过去。 原本还在慢慢走着的林依依,听到身后急促的脚步声,并没有回头去看,因为那脚步声很熟悉,她一听就知道是张良跟了上来。 她唇角微勾,被刻意修剪而成的剑眉轻挑,双眼之中忽然闪过一丝促狭之意。 就见她脚下一点,身体忽然飞起落在了旁边的一棵小树上。 小树的枝条上刚刚才长出些许嫩芽,稀稀落落的,被林依依踩着微微摇晃。 “子房,不如我们比比脚程怎么样?让我看看你最近的轻功练的怎么样了。” 她站在枝头转身,一手负在身后,另一手捏着一根嬾黄的花枝指向张良,言笑晏晏地挑衅他。 张良抬头看她,点头道:“好,那就让你看看吧。” 说着,脚下同样一点,竟是直冲着她飞掠了过去,一手拎着食盒,另一手大袖一摆,修长的手掌探出,像是要将她抓住似的。 林依依一声轻笑,脚尖在树枝上一点,双臂展开,脚下如同御风,轻飘飘地倒飞了出去,而她的脑后就像长了眼睛似的,哪里有山石,哪里有草木,她全都知道,每一次落点都恰到好处。 张良双脚连点,白衣飘舞,紧紧跟在她的身后,同样每一次落点都与林依依相同,所差者,只在先后。 他们之间的距离一开始还有些距离,没过多久,便被张良渐渐追上,等到一次差点就被张良抓住时,林依依身子向后一弯躲过了那一抓,顺势一个侧翻,终于不敢再继续倒着飞行了,因为如果她继续托大下去,那么下一瞬就会被张良抓住了。 “不错啊,进步这么快。”她心中欢喜,口中也不吝赞叹,同时脚下也认真了起来,只偶尔回头看他一眼,仍显出几分嘻闹的意思。 “这可是保命的功夫,我怎么可能不认真练?”张良眼中含笑,一边回答,一边脚下猛地用力,速度瞬间又快了几分,惊的林依依连连改变方向。 没过多久,二人已经飞掠上了半山腰。当一片桃花林出现在林依依眼前时,她的脚下一顿,竟是没有舍得去踩踏,而是轻盈地落在了地上。 “抓住你了。” 紧随而至的张良同样落在了地上,同时一手抓住了她的手臂,微一用力,便将人扯到了怀里。 林依依也没有挣脱的意思,只是微笑着回头看他,道:“是,抓住我了,可惜你这次忘记先立下赌约了,所以没有奖励。” 张良用力地抱了抱她便松开了,只是曲起食指在她鼻尖轻轻勾过,笑道:“是啊,真是失策啊,所以有没有什么补偿?” 林依依眨了眨眼,笑道:“没有。” 说完抬手拍掉他的手,轻轻一个转身,拉开了二人之间的距离。 “来的还是有些早,桃花还没有完全盛开。”她口中叹息着走进桃林中,白色的披风在她的行动中轻舞飞扬,偶尔掠过花枝,在她走过之后颤颤巍巍的。 张良轻轻翘了翘唇角,快走了几步跟了上去。“没关系,如果想看,过几天再来一趟就是了。” 于是两人一边赏花,一边商量倒底是两天后再来还是三天后再来合适。 微风吹过,花枝轻颤,张良的目光却是落在身边人身上的时候居多,只觉得心中万分安宁。 “依依,我抚琴给你听,你来舞剑怎么样?”张良在一棵桃树下站定,他觉得这里的风景最美,更重要的,这里难得的有一块空地,甚至还有一块平坦的大青石,极适合休憩。 林依依也看了看四周,也觉得这地方不错,只是,她展开双臂让他看:“可惜我没有带剑啊。” “你手里不是有花枝吗?如果嫌迎春花太软,这里还有这么多桃花树呢。” 张良已经将手里的食盒放在一边,又将背上的布囊解下,露出里面的瑶琴来。 他一手抱琴,走到树下细细观察,然后挑了一枝桃花折下递到林依依面前。 林依依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半天不肯接那花枝。 张良就微笑着看着她,也不说话,只是那根递出去的桃花却一直都不肯收回。 半晌,张良脸上的笑容渐渐淡去,眼中神彩也暗淡了下去,那枝桃花在他的手中缓缓下垂,整个人都似乎在诠释着“失落”这个词。 就在他以为自己的要求不会被满足所以准备放弃的时候,一枝迎春花枝条轻轻掉落,手中的桃花却被人一下抽走。 他眼睛一亮,脸上也露了笑容。 林依依手执桃花,拿到鼻端轻轻嗅了嗅,唇角含笑,却是斜睨了他一眼道:“你怕是不是想看我舞剑,而是想看我跳舞吧?” “无论是跳舞还是舞剑,我都想看。”那必定是极美的景色。 他笑了起来,连忙在那青石上盘坐下来,瑶琴横放膝头,略略试了几下音,便开始弹奏起来。 他一边弹奏,一边抬起头看向林依依,看到她虽然接过了桃花,却也仅仅是站在那里看着他,并没有要动作的意思,张良也不催促,只是含笑望着她,手下不停,琮琮琴声从他手下传出,带着欢喜,带着安宁。 林依依忽然想起了很多年前,那时韩国还在,眼前的男子还是青葱少年,她被他捡回家里,他教她弹琴,但更喜欢他弹琴,她跳舞…… 手轻轻扬起,腿高高抬起,身体随着琴音旋转俯仰,桃花挥动,白色的身影翩翩起舞,美的如同梦幻。 张良痴迷地望着眼前那道美丽的身影,明明不一样,却偏偏与记忆重合,让他有一种想哭的感动。 琴声渐高渐急,林依依的动作也同样变的快了起来,当她在完成一个旋转的动作时,长长的披风却被她踩在了脚下,扯的她一个踉跄。 她眉头轻皱了下,那飘远的神思却也收回,她呆了一呆,忽然有些羞耻的感觉。 她现在可是赤松子啊,以男子的形象,怎么可以拿着一枝桃花跳舞呢? 虽然她自己看不到,但是想也能想得出来吧,一定很辣眼睛吧。 她忍不住朝张良看去,就看到他正看着她,笑容温暖而幸福,并没有被辣到的样子。 林依依顿时就不觉得尴尬了,原本打算停下来的,现在也忽然不想停了,她突然伸手解下披风挥手一扬,将它丢到一边,原本颇为柔美的动作也变的英气且具有力量,一抬手,一踢腿都带上了几分凛冽,旋转的动作更快了,纵跃的更高,飞扑的更猛,花枝劈刺间,花瓣一片片零落飞扬,美丽而危险。 林依依没有专门练过什么剑舞,但她学过剑法,现在是真的将那花枝当作了剑,和着琴音在舞剑,偶尔动作过大,也会打落枝头的桃花,没过多久地上就多了许多花瓣,而周围的桃花树却是遭了殃,偏偏现在这两个人兴致来了,一个舞的畅快,一个看的迷醉,只觉得世间就只有她们二人一样。 “啪啪啪……” 一阵鼓掌声响起,伴随着的,还有女子清脆的赞叹声:“好,琴弹的好,舞跳的更好。” 琴声戛然而止,张良一脸冷然的看向声音来处,林依依也皱了皱眉停下了动作望向了同一个地方。 十几米外,桃林中不知什么时候多出两名女子来,也不知道在那里看了多久。 两人的年纪都不大,大概十六七岁的样子,其中一名作妇人装束的女子容貌美丽衣着华贵,面上带着几分骄色,刚才鼓掌并且出声赞叹的就是她了。 而在她的身后,则是跟着一名使女,正手捧着一个黑陶瓶,瓶中插着几支桃花,此时正一脸好奇地盯着林依依看,脸蛋红红,带着几分羞意。 看来,这主仆二人应该是到这里来折花枝插瓶的,只是之前他们却没有发现这两人,更奇怪的是,这山明明远离城池,附近也没有什么村落,这两人又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看她们的衣着配饰,很显然也是贵族,贵族女子出行,哪一个不是仆从使女前后簇拥,怎么会只有这一主一仆两个人? 而且,那妇人似乎胆子也有些大吧,荒郊野岭的,遇到两个不认识的男人,她们不但不躲起来,反而还敢主动跳出来? 虽然有些奇怪,但是与已无关,他们除了因为受到了打扰而略有不快外,也并没有想要去探究的想法,更不想与之产生什么联系。 “怎么不跳了?很好看,你继续跳呀。”那女子娇笑着道,目光灼灼地望着林依依,脚步挪动,方向也是向着林依依。 林依依挑了挑眉,没有回应她,反是扭头看向张良,道:“走吗?” 张良正皱眉看着那女子,听到她的问话,顿时眉心舒展道:“先吃点东西,休息休息再走吧。” 他明白她的意思,这突然出现在这里的女子也不知道是哪家的贵妇,但看她这有些肆意的模样,就能看得出来是个麻烦人物,而且这麻烦好像还是冲着林依依去的,所以她才想走。 但是凭什么? 他好不容易带她出来玩,凭什么不知从哪儿跑来个不知所谓的女人他们就要退避? 他不相信,在这栎阳地界,还能有什么人是可以欺到他的头上来的? 他将琴收起,打开旁边的食盒,将带来的点心、酒水一一端出摆在青石上。 先是和张良一起比试了一番轻功,刚才又舞了一场桃花剑,此时倒真是有些累了。 于是林依依便将手里的桃枝一丢,捡起了丢在地上的披风拍了拍上面的尘土走了过去,在也青石上坐下,取了一块点心放进嘴里。 看到这二人将自己无视,那女子脸色顿时一变,气怒之下,重重地跺了下脚,指着他们叫了起来:“你们……你们竟然敢无视我!” 懈怠 女子的愤怒让张良终于忍不住了,他抬头看了一眼女子,想了想,还是站起身来见礼,然后也不指望那女子回礼,温声道:“这位夫人,我们与你并不认识,也无瓜葛,所以即便是无视了你,也并无失礼之处,毕竟,男女有别,更何况,是我们先到此处,夫人既然发现了我们,理当回避,夫人却不但上前打扰我们,还是这般言行,夫人难道不觉得失礼吗?” 那女子听的脸上一红,眼中却更加羞怒,就连她身边的使女也露出愤愤不平的神色来。 “你大胆!你知道我们夫人是何人,居然敢这般言词羞辱?”使女涨红着脸站了出来,挺起小胸脯,扬起下巴目露鄙夷之色地道。 林依依听到这话,轻轻挑了挑眉,也不知道那女子倒底是什么人,居然这么大的口气,也不问问张良的身份,就敢这般口出狂言。 以她对张良的信心,在这栎阳城,身份最尊贵的就只有吕雉了,可是就算是吕稚,在面对张良的时候,也绝对是以礼相待以示敬重,绝不会是眼前这女子这般嚣张的模样。 她轻轻地咀嚼着嘴里的食物,一双漂亮的眼睛却颇感兴趣地望着这主仆二人,现在她倒是有些好奇,想听听那女子是何人了。 张良听到那使女的话,忍不住摇头轻笑,他没有理会那小使女,而是对着那女子继续道:“不管夫人是何人,想必夫人家中应该会担心夫人的安全与名声,夫人还是离去的好。” 这是劝戒,聪明人或者说正常人就应该离开了,也不知道这对主仆是真的不明白,还是家里人宠溺太过,竟是对张良的这番好意一点都没接收到。 那使女在得意洋洋地问了那问话后,便没有再往下说,似是在等着张良询问,谁知道张良却半点没有想要知道的意思,反而语带威胁,当然,这个威胁的意思是她自己听出来的,所以她更怒了,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叫了起来:“你竟然还敢威胁我们?我们夫人可是大王最宠爱的女人……” 几声轻咳打断了使女的话,那女子一边轻拍着衣袖上并不存在的尘土,一边娇声训斥使女道:“闭嘴,谁让你将我的身份随便就透露的?要是遇到居心叵测的坏人怎么办?” “噗。” 林依依是真的忍不住了,于是喷笑了出来,还好她嘴里的食物已经咽了下去,也还没有来得及喝酒。 先不说这位是不是刘邦最宠爱的女人,单只说她之前怎么都不肯走,还主动跑来搭讪,可是一点都没有担心过自己和张良是坏人的意思啊,现在却又有了这样的担心,是不是有点晚? 虽然很想这么问上一句,不过最终,林依依还是没有出声,她觉得,如果自己开口,很有可能会招惹一些麻烦上身。 张良也笑了,他回头看了一眼林依依,收到她一个促狭的眼神,回头对那女子道:“这位夫人说的不错,别说是大王的女人了,就算是普通老百姓家的妇人女子,也不应该像两位这般……”他伸手示意了一下接着道:“身边连个父兄都不带就与陌生男子交谈,很危险的,所以还是赶快回去吧。” 没能看到想象中的敬畏,眼前的男子话里话外还是不相信自己的身份了,这让女子心中不禁更怒,她正要再次喝骂,就听的不远处隐隐传来呼唤声。 “夫人!夫人!该回去了。” 一群仆妇使女急急奔来,看到张良与林依依二人,顿时人人色变,连忙几步冲了过来,将那女子与张良二人隔开。 她们将那女子团团围住,七嘴八舌连拉带劝,不顾那女子气急败坏的威胁与叱喝,很快便裹挟着离开了。 其中一名四十多岁的仆妇回头看了张良二人一眼,目光尤其在张良身上很是仔细地打量了一番,居然没有跟着离开,而是转身走到张良面前很是谨慎地行了一礼。 “先生贵姓?可是栎阳城中的哪位贵人?” 这仆妇倒是好眼力,而且礼仪胆量都不错,一看便是见过一些世面的。 张良看她言行很是不一般,倒是将对那女子的反感放下了。 “在下张良。” “原来是成信候。”那仆妇神色间更显恭敬,只是听到了张良的名字,就知道了他的封爵,显然对这大汉的诸候很是熟悉。 “我家夫人年纪尚小,若是有什么失礼的地方,还请成信候见谅。” 她再次行礼,却是代她家夫人赔礼。 虽然没有看到前因后果,但是以她对自家夫人的了解,以极刚才远远听到的一字半句,显然是她家夫人又在仗势欺人了。 张良对这仆妇的感觉又好了几分,便洒然一笑,只说没有什么。 那仆妇却更加热情起来,居然开口邀请他们到她家的庄子里去做客。 “我家主人姓戚,原是定陶人,因为跟着大王立了些功劳,所以得了些封赏,主人便在这山上建了座庄园。主人现在正在山上的庄子里,如果得知下仆明明遇到了成信候,却没有邀请您到庄子里作客,一定会责罚我们的。” “原来这山上居然还有人建了庄园?”张良的惊讶可不是假的,他知道这里有桃花林也不过是因为路过时远远望见了,并没有亲自上山察看,否则也不会错估了道路选了一辆大车导致无法上山了。 现在想想,若这是一座野山,顶多也就有几条樵夫猎人踩出来的小路,又怎么会有一条足够行车的大道? “是的,就在山顶,因为庄子四周种满了树木,所以不到近前一般是发现不了的。”那仆妇点头道。 张良少年的时候,倒是喜欢四处交友,若是遇到像今天这样到了别人家门口,又受到了邀请,肯定是会去拜访一番的,只是,二十多年的时光,他现在已经没有了以前的那种心情和兴趣了,再加上,他今天的主要目的还是能够与爱人一起过个浪漫的二人世界,实在不怎么想去别人家作客,更何况,也对刚才那女子没什么好感,对于去她家里作客就更加多了几分抗拒。 “这……怕是不大合适。”张良脸上露出迟疑之色,道:“你也看到了,刚才我们和你家夫人有些龃龉,她怕是不会欢迎我们。” “刚才那位夫人是我家主人的爱女,也是大王的姬妾,因为大王在外征战,觉得呆在栎阳宫里闷,这才求了大王住在这里的庄子上,为得便是清净自在些。她从小娇生惯养,成为大王的姬妾后,又格外受宠,所以性格上便有些骄纵,嘴巴不怎么饶人,但是她的心却是顶顶善良的,又非常孝顺,如果知道您是主人的客人,一定不会说什么的。” 戚姓,还是刘邦的姬妾? 林依依心中一动,忽然间又想起了一个历史人物,那位被吕雉制成了人彘的戚夫人。 那一位的下场可谓凄惨了,不过林依依却并不怎么同情她,因为她太不知进退了,她什么都没有,只有刘邦的宠爱,却动了不该有的妄念,最后落到那样的下场,也不算冤了。 如果刚才那女子就是那位戚夫人,那么她想她已经知道她是个什么样的人了,至于那仆妇的邀请,虽然很有诚意,但是她却不想让张良和这位戚夫人扯上什么关系。 “子房,时间不早了,我们也该回去了。”说着她便站了起来,开始收拾起食盒来。 张良看她这样,明白她并不想去那什么山庄做客,于是便客气地回拒了那仆妇的邀请。 那仆妇是个有眼力的,自然看得出来这两位贵人并不想去拜访他家主人,既然已经知道了他们主人是谁还是拒绝,那便表明人家不愿与她家有什么瓜葛,她心里想着为自家小姐寻求帮手的目的是无法达到了。 “既然如此,那下仆便告退了。”她暗自叹息了一声,心里为自家小姐将来的宫廷生活心忧。 小姐心思单纯,偏偏性子却又娇纵,大王对她虽然宠爱,但她倒底只是个姬妾而已,连个夫人都还没封,她若是个聪明的,就应该谨小慎微,可她却张扬到跋扈,不只是得罪了大王其他的女人,更是惹得王后忌恨无比,这才不得不求了大王从栎阳宫里搬出来,就怕大王不在,她遭了别人的算计。 待那仆妇离去,桃花林里恢复了安静,两人却也已经尽兴,于是收拾了东西一路观景下山而来。 上山时,两人光顾着玩追追了,可是没怎么注意这初春好景,下山时,却是将这遗憾又补上了。 日头高悬于空,温暖的阳光照在两人身上,微风吹动衣袍,林依依忽然觉得心胸大畅,她从张良手中取过食盒,取出里面的酒瓶又将食盒塞回他手中,笑咪咪地举起酒瓶大大地喝了一口。 酒是果酒,酸酸甜甜的是她在这个时代最喜欢的一种饮品,味道差强人意,但却不怎么醉人,而在此时此刻,却是能够让她抒发情绪的东西。 “我自关山点酒,千秋皆入喉。 更有沸雪酌与风云某。 我是千里故人,青山应白首。 年少犹借银枪逞风流。 …… 天命轻狂,应似孤鸿一游。 向人间尽鬼谋。 纵意而歌起舞袖,玉椀浆斟北斗。 醉眼迷眸只为一人侑,金戈铁马破城楼,任烽火燃眉肉。 河山万里誓与君同守。 …… 随手折下一枝迎春花,林依依轻轻抽打所经之处的花花草草,脚步轻快隐隐带着几分俏皮,偶尔仰头,喝一口酒,她只觉得,这一首《关山酒》当真是应时应景,实在是万分的符合她此时的心情。 从她刚开始唱,张良的目光便再也没有离开过她,他听到了她的洒然与肆意,只觉得现在的她美极了。 她曾关山点酒吗?还曾踏足塞外? 是了,她现在会骑马,也会杀人,所以她长安走马,十街斗酒也不是不可能,踏过飞沙拔剑杀人也很正常,难怪荥阳城外她的出手会那般的干净利落,连杀数人连眉都不会皱一下。 他原本还在想,是什么样的经历才会造成她变成了现在这样,却原来,这些年来,她去过了那么多的地方,她过的是这样的生活吗? 如果是一个男子,这样的生活听上去精彩极了,但是这些经历若是放在林依依的身上,他却越想越觉心疼。 塞外飞沙,那是怎样的苦寒,她为什么会去那里? 长安走马?她不会任性地纵马,那会伤到无辜路人,除非她遇到了危险,她是在逃命!她以前只会救人,现在却会拔剑杀人,那必定是有人先要杀她! 哪怕是一切都已过去,如今从她的歌声里也只能听到肆意豪情,但是他却听的双眼发红胸中闷痛,若是当初他没有伤了她的心,没有让她离开他,就不会让她受那些罪,更不会让她死过一次。 林依依当然不知道张良会将她随便从未来拿来的一首歌套在了自己的身上,还将歌词中的内容狠狠地脑补了一番,如今正为了她所经历的那些“苦难”而心疼呢。 她惊奇地发现张良的情绪似乎有些不对劲,他眼睛红红,鼻翼一张一缩的,那神情就好像马上就要哭出来似的? 她扬了扬眉毛,看着他灿然一笑,举起酒瓶大大地饮了一口,酒水从她的唇角溢出,她举起袖子一抹,那双漂亮的眼睛如同被水滋润了一般,格外明亮。 张良被她的笑容闪到了,还有那双漂亮的眼睛,那里面没有一丝一毫的阴郁不甘,只有欢喜。 她很开心! 她并不觉得那样的生活是苦的,张良忽然意识到了这一点。 那么,她是在借着这首歌在告诉他她的心意吗? 醉眼迷眸只为一人侑吗? 所以你可以冷眼看金戈铁马破城楼,淡然任烽火燃眉肉,明明担心我,不愿我踏足战场,却又指点我寻找天命之主去辅佐,不惜泄露天机也要让我的路走的平稳? 你明明那么的厌恶战争,如今却留在我的身边,是准备要与我同守这河山万里吗? 你假装对这个世间无情,可实际上却那么的舍不得,你是在担心这乱世不息会引得外族入侵对吗? 你是在告诉我,若真有那么一天,你也会顶盔贯甲不惧魂断沙场? 可你难道忘记了吗? 我曾答应过你,决不会让自己死在战场上! 所以,我也不会让你有那样的一天的,我会用我所有的智慧,让这个乱世早日平定下来,至于这河山万里,自会有人去守,你不必担忧。 虽然有些歌词张良听得颇有些不解,比如“年少犹借银枪逞风流”,他不知道银枪是什么,也许是蓬莱仙岛的独门宝物,但也不妨碍他想象她风流的模样,但是歌中的豪情却从始至终。 他想要去一字一句地去琢磨那歌词,却不由地被她脸上的光彩所吸引,只觉得就连自己都要生出万丈豪情来。 “天命轻狂,应似孤鸿游。向人世间尽一腹鬼谋。”她唱到这里的时候,忽然扭头看向他,将手里的酒瓶塞到了他的手里,看着他笑。 “纵意而歌,玉怀斟北斗,河山万里愿与君同守。” 他明白,她还没忘记了想要他辅助汉王建立大汉帝国,想要他施展他的抱负成就一代谋圣。 他还隐约间感受到,她似乎希望他能够“天命轻狂,让自己如同一只孤鸿在这世间一游,却不会产生太多的羁绊,而她将会陪着他同游吧? “醉眼迷眸只为一人侑,金戈铁马破城楼,任烽火燃眉肉。河山万里誓与君同守。” 难怪这次她愿意陪着他,甚至不抗拒随他入军营了。 只是他却为了自己那一点私心,反带了她躲回了栎阳。 张良接过酒瓶喝了一口,忽然觉得自己似乎懈怠了。 随军 公元前203年,汉四年,修武县汉营。 林依依静静坐在自己的营帐里,手上拿着一块白玉小心翼翼地雕刻着。 她手艺不佳,再加上所用的工具也不怎么合适,所以造成了即便是最为简单的图案,也雕的粗糙的很。 但是她却像是乐在其中一般,唇角带着微笑,目光温暖而专注,手里的刺龟一点一点地挪动,掉落一簌簌玉屑。 两个月前,看完桃花之后,张良忽然说起汉王的战事不利,他想要回到汉王身边为他谋划。 林依依还记得当时他在说出这个想法的时候那有些忐忑的模样,他是怕她不高兴吗?以为她不想让他上战场,所以会反对吗? 其实她早就不会再对他做出的决定提出反对意见了,因为那是他的宿命,或者更准确点来说,是他的使命! 于是她也跟着来了,以他的知交好友的身份入了大营,并且在张良的营帐旁边获得了一个同样的营帐。 得知张良赶到,刘邦高兴的无以复加,竟是亲自迎了出来,自然也就见到了林依依。 几年之前,他就知道张良有一位挚友赤松子,乃是一位方士,还因为他和雍齿闹翻了脸。 只不过,他却不像秦始皇,对这些所谓的方士并没有多少好感,只觉得他们是一群擅长以言语蛊惑别人的骗子,所以也没有一定要见见这人的念头。 如今亲眼所见,顿时被林依依那一身的仙气所摄,只觉得这位赤松子怕不是真的有些本事。 待到张良向他介绍林依依的时候,说出她沧海君关门弟子的身份,心里到是生出许多好奇来。 蓬莱岛是什么地方? 那可是传说中的海外仙岛。 沧海君又是什么人? 那也是传说中有着真本事的仙人。 也只有他的弟子,才会有这般超凡出尘之姿,才会让张良这样的人倾心结交。 刘邦对赤松子的第一感觉很好,所以对她也很是礼遇,在张良隐晦的暗示下,也没有对林依依那冷淡的态度有所不满,反而交待张良要好好安顿她,更是传令众人不得前去打扰。 于是林依依便平平静静地在大营里住了下来。 如今楚汉相争,刘邦与项羽对峙,他的日子也并不好过,皆因项羽的武力值太高,一旦他率军亲征,刘邦总是打不过。 所以每日里刘邦都会召集将领以及一众谋士,商量着如何对付项羽。 林依依只是个客人,也从来没有想过要亲自参于进去,换句话说,哪怕她为了减轻一点张良的压力,想要做点什么,却也是没有那个能力的,于是便只能呆在自己的营帐里了。 闲极无聊,她忽然想起不久前得来的一块美玉,那还是她的五师兄派人送来的,混在一堆杂七杂八的玉料之中,差点便被她忽略掉。 美玉还未经雕琢,原是黄石送来给她练手的,只因她偶然去看望他的时候,正好瞧见他在亲手雕玉便起了几分兴趣。 黄石听说后,因当时手头并没有什么好料,便答应以后寻到了便给她送来,也就有了前些天林十九送来的那一盒子玉料。 正好现在有时间,她便想着练练手,也想亲手雕枚玉佩送给张良。 只可惜,她实在是在这方面没什么天赋,尝试过好几次,到现在也仍然没什么进步。 如果不是刺龟够锋利,黄石也考虑到了她是初学,送给她的玉料多是玉质较软,恐怕她的作品更加没法看。 “呋。” 她重重地吹了一口气,将沾在玉佩上的粉沫吹掉,略略活动了几下手指,仔细地端详着手里已经差不多要完成的作品。 “唉,看上去还是粗糙啊,他会不会嫌弃?” 她暗自叹息一声,不由自语道,心里想到张良拿着玉佩一脸嫌弃的模样时忽然双眉一竖,暗道若是他敢嫌弃,她就不送了。 摸着玉佩上“平安”两个字,这是她对他的祝福啊,所以虽然看着有些丑,他也应该会喜欢吧。 这样想着,她继续雕琢,要不晚几天再送给他好了,这几天她再好好处理一下这玉佩,尽量让它不那么丑。 “依依。” 营帐的门帘一掀,张良微笑着走了进来。 只有在单独相处的时候,他才会叫她依依,虽然她也曾说过,现在的环境不怎么合适,谁知道会不会有什么冒失鬼会突然进来,撞到了他这么叫她,总也要费一番口舌编个理由解释,所以还是想让他注意些,但他却并不肯听。 因为他对汉军的军纪还是有些信心的,知道不会有那样的意外发生,即便真的有人会来找他,也只会站在营帐外喊话,不会贸然闯进来。 林依依拿他也没有办法,只好听之任之了。 “你回来了。” 林依依连忙将手里的东西藏了起来,然后在张良好奇的目光下装模作样地开始擦拭起刺龟来。 张良目光一闪,扫了一眼席子上的碎屑和粉沫,假装什么都没有看到。 他走到旁边坐下,看了她手中的匕首一眼,道:“最近你好像特别喜欢这把匕首,经常看到你在擦它,以前可没见你这么勤快过。” 林依依心知他是故意这么说的,其实第一次被他撞到的时候,他就好奇地问过她在刻什么了,只是当时她实在羞于自己拙劣的手艺,并不想被他看到,于是不但手忙脚乱地藏起了东西,还硬是睁着眼睛说瞎话,说她什么都没刻,就只是想擦拭一下刺龟,完全不顾地上还有一堆玉粉碎屑在戳刺着她的谎言。 她当时想着,就算张良明知道她在说谎,她也要耍赖不承认,反正无论如何,她绝不让他看到她正在雕刻的东西。 难得的是,张良居然也没有追问,一副“你说什么我都信”的模样,倒是让她松了口气。 之后又有几次被他撞到,她仍然会迅速地把东西藏起来,张良干脆就连问都不问了,只是那眼中的好奇之色却越来越重。 林依依挑了挑眉,看来这是忍不住了?不然也不会这样委婉地提出质疑了。 她看着他笑了笑道:“正因为以前不那么勤快,所以现在才要勤快些啊,不然要是刺龟生锈了,多可惜。” 张良刚给自己倒了杯茶水喝下,听到她这话,忍不住呛咳了起来:“生……生锈?” 像刺龟这样的神兵利器也会生锈? “对呀,不然我擦它干嘛?” 林依依白了他一眼,理直气壮地继续胡说八道。 “好……好吧。” 张良裂了裂嘴,接受了林依依的这个说法。 林依依唇角轻轻一勾,泄出一丝笑意然后又很快消失,她将刺龟重新放回靴子里,这才看着张良问道:“汉王找你有什么事儿?” “是韩信的事儿。” 张良将手里的杯子放下,随手从旁边拉出一块棋盘来摆好,又将一个棋盒推到她面前,道:“陪我下盘棋吧。” 林依依挑了挑眉,也不说话,打开棋盒发现是黑子,便拈了一粒棋子落在了棋盘上。 “韩信攻下了齐国,然后派人来向大王讨封,他想当代理齐王。”张良跟着落了一粒白子,口中继续之前未尽之言。 林依依又挑了挑眉,抬眼看向张良道:“汉王很生气吧。” “谁说不是呢。他刚才找我们过去,就是想要派兵去攻打他。是我劝住了大王,还让他也别说什么代理不代理了,干脆直接封韩信为齐王好了,这样齐国就成了他自己的封地,他会拼命守住齐国的。” “呵,那韩信这次可算是得罪惨了汉王了,就算这次汉王迫于形势不得不封了他为齐王,恐怕心里的疙瘩也不小。” “这就不是我该关心的事情了,我只关心怎么样做才更有利。” “你说韩信倒底是怎么想的?他这样逼迫汉王,就不怕汉王记恨他?要是他有那个魄力,干脆反了汉王倒也算是一个枭雄人物,可他要是不打算反,那做这种事就有些脑子不清楚了,你说对不对?” “他应该还没有那么大的野心,不过,我听说他身边那个蒯通却不是个省油的灯。当初韩信受命东进,同时大王暗中又派了郦食其前去游说齐王田广,田广方才叛楚,与汉结盟,两方夹击项羽。韩信本打算停止攻齐,据说就是这个蒯通向他进言,让他还是按照原来的计划攻下齐国,韩信这才继续攻齐,反倒连累了郦食其被田广用大鼎烹煮而死。这一次他会派人向大王讨封,想来也是这个蒯通的主意。” 林依依听的微微皱起了眉毛,虽然心里明白在权力的争夺中,总少不了这样那样的阴谋诡计,但是听起来还是格外的不舒服。 她对韩信这个人并没有多少好感,又知道他的下场,更知道其实刘邦也并不是个重情意的人。 “子房,你还记得我当初和你说的话吗?” “哪一句?你说的每一句话我都记得很清楚。” “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 林依依看着张良,一字一句地道。 张良手中正拈着一粒棋子要落下,听到她的话,顿时停顿了下来。 他认真地看着林依依,问道:“你是说,大王将来会兔死狗烹,鸟尽弓藏?” 林依依无奈地叹息了一声,看着张良眼中露出不赞同,同时也有庆幸,庆幸她可以再次提醒他一声,尤其是现在,她陪伴在他身边,可以随时警醒。 “你果然没有将我说的话放在心上啊。你可知韩信最后是什么下场?” 张良神色一肃。 他并非没有将她的话放在心上,恰恰相反,他将她当初说过的话全都牢牢记在心中,所以哪怕是被人耻笑,被人在背后如何议论不满,他也仍然秉持着当初答应过她的话,不上战场不带兵。 哪怕是再受汉王的重用,也时刻保持着君臣之仪,从不敢有半点逾矩之处。 只是,几年来,刘邦的表现真的是一名心胸宽广的明君,他小心观察,实在无法将他与那八个字联系在一起,但是,林依依也绝对不会骗他。 他从来没有问过林依依一些更加详细的东西,因为他觉得那是在泄露天机,他也担心如果自己知道了一些将来注定会发生一些不好的事后,能不能忍住不去改变? 他还记得当年,林依依就是因为知道历史知道一些注定要发生的事情,所以担心他是在逆天而行,于是想尽办法地想要阻止他去做一些注定会失败的事情,结果却是,她死在了他眼前。 所以他怕。 当他知道她再次回到他身边后,他就告诫自己,什么都不要问,该他做的事儿,他就去做,而她,只要好好地陪在他身边就好。 “他什么下场都与我们无关!” 张良一把握住林依依的手,眼睛认真地看着她,轻声道:“你什么都不用说,我想我大概能猜到他是什么下场,但那是他的宿命对吗?你说过,我会被封为留候,会成为一代谋圣,所以,我的结局是好的,不是吗?既然如此,我只要做好我该做的就好了。就让一切都顺其自然好吗?” 林依依抿了抿嘴,看着他轻声道:“好。” 十罪 数月后,林依依又听说了有关韩信的事情,因为其它战场上被汉王占据了优势,项羽不得不派人前去游说韩信,希望他能够叛汉。 这个曾经先投于他的帐下,却不被重视的男人,现在却展现出了他强大的军事才能,不得不被他重视起来了。 只可惜,韩信拒绝了他。 楚汉双方对峙良久,连续数年的征战,却看不到胜利的希望,很多将士们都产生了厌战的情绪,后勤运输的压力更是巨大,因为大部分的青壮都去当兵去了,留在家里种地的多是老弱妇孺,粮草的供应已经捉襟见肘。 这一天,项羽约刘邦会面,两人隔着广武涧对话。 项羽要跟刘邦一对一单独决一雌雄。 他武力超卓,别说一个刘邦了,便是十个刘邦也不是他的对手。 对于这样必败无疑的对决,刘邦又怎么会答应? 于是他当着楚汉双方数万兵将开始一项一项地列举项羽的罪状。 “项羽!” 刘邦站在一处高处,推开想要上来用盾牌遮挡他身形的亲兵,对着广武涧对面骑在马上的项羽大喝。 “当初我和你一同受怀王之命,说定了先入关中者在关中为王,你却违背了约定,让我在蜀汉为王,此罪一。 你假托怀王之命,杀了卿子冠军宋义,而自任上将军,此罪二。 你奉怀王之命援救了赵国,本应当回报怀王,可你却擅自劫持诸侯的军队入关,此罪三。 怀王当初约定入关后不准烧杀掳掠,你却焚毁秦国宫室,挖了始皇帝坟墓,私自收取秦地的财物,此罪四。 你硬是杀掉已经投降的秦王子婴,此罪五。 你采用欺诈手段在新安活埋了二十万秦兵,却封赏他们的降将,此罪六。 你把各诸侯的将领都封在好地方,却迁移赶走原来的诸侯王田市、赵歇、韩广等,使得他们的臣下为争王位而反叛,此罪七。 你把义帝赶出彭城,自己却在那里建都,又侵夺韩王的地盘,把梁、楚之地并在一起据为已有,此罪八。 你派人在江南秘密地杀了义帝,此罪九。 你为人臣子却谋杀君主,杀害已经投降之人,你为政不公,不守信约,不容于天下,大逆不道,此罪十! 如今我率领义兵和诸侯们来讨伐你这个罪人,只需让那些受过刑的罪犯就可以杀掉你,又何必劳累我来跟你挑战呢?” 这一番话可算是把项羽给骂狠了,尤其还是当着众多诸候以及双方数万兵马,刘邦的话字字属实,竟是让项羽完全无法反驳。 项羽十分恼怒。 他虽然并不觉得自己做了这些事儿是做错了,但是看看身边那些诸候甚至是将士们眼中的神色,便知道他们是怎么看待他的,分明是觉得刘邦骂的对,他果然是个罪人。 “可恶,给我射死他!” 项羽见无法激得刘邦与他决斗,又被他骂得心火乱冒,现在就只想让那个该死的家伙去死了。 一声令下,原本就埋伏好的神射手用机关箭朝着刘邦就是一轮猛射。 刘邦这边自然也早有防备,围在他身边的亲卫们顿时手举盾牌上前保护。 只不过,刚才他为了列数项羽的十大罪状,推开了上前的亲卫,所以在发觉楚军出手暗算的时候,反应还是稍慢了些,一支长箭射中了刘邦的胸口。 刘邦中箭倒下,亲卫们大惊,立刻惊呼着将他团团围住,张良等近臣更是急忙上前查看。 刘邦胸口插着一支长箭,疼的脸色发白,人却没有昏迷过去。 他强忍着剧痛一把握住箭杆猛地拔出扔掉,用披风遮住伤处,然后才用那只带血的手去按住足尖骂道:“这个强盗射中了我的脚趾。” 张良目光一闪一边扶着他,一边大声道:“楚王无耻,竟然暗箭伤人,大王被射中了脚趾,速速送大王回营,来日定要报这一箭之仇!” 于是一众亲卫们护送着刘邦离去,只留下各诸候与将领们继续与楚军对峙。 被吓了一跳的汉军们顿时稍安,随之而来的是愤怒和羞愧。 愤怒于楚王的卑鄙无耻,羞愧于自己没能保护好汉王。 另一边,项羽一直关注着汉营的动静,当刘邦倒下,引起骚乱的时候,他心中一喜,知道必定是射中了刘邦,正准备下令攻击,却发现骚乱很快便平息,又隐隐听得对面的叫喊声,仔细分辩,才知道虽然射中了刘邦,却只是伤了他的脚趾而已。 这样的小伤根本就不算什么,反倒激起了汉军同仇敌忾的态度,倒使得他们士气大增,并不是进攻的好时机。 林依依并不喜欢战争场面,尽管她知道张良陪在刘邦身边有惊无险,倒底还是不怎么放心,于是便远远地留在一处山坡上观望。 她眼力、耳力都颇强,开始还兴致勃勃地听着刘邦大骂项羽,转眼就看到了刘邦被一箭射中倒下。 她顿时便呆不住了,身形一展便向着发生骚乱的地方飞掠而去。 真的没想到啊,她一直以为项羽是个只会动武的莽夫,哪知道他还会动这样的阴险手段! 他射刘邦不要紧,可是张良还在刘邦身边呢,万一要是哪支箭射偏了,擦着碰着了张良,她都会心疼死啊。 林依依运足了内力,轻功施展开来,如一只白鹤,很快便到了汉军营前。 只不过,她这么焦急而来,气势汹汹的模样,却被刚刚受惊的汉军当作了来袭之敌,不但有无数刀枪剑戟对向了她,更有数十箭矢迎接她。 她轻功绝佳,剑术虽算不得一流,好歹也能算得上二流,只不过她又不是真的要冲击军阵,看到他们将她当成了敌人,只得挥袖打落了已经射到眼前的几支箭矢飞退,然后在射程之外停下来。 “住手!我不是敌人!” 她大喊道,同时心中也是郁闷,好歹自己也在汉营住了这么久了,就算是平时不怎么活动,也不至于认不出她来吧? 当初她和张良进营的时候,可是他们的大王亲自相迎啊。 “住手!快住手!这是赤松子先生,不是敌人。” 真别说,还真有认出她的,连忙阻止众人继续动手。 这人是一名校尉,平日里负责营中防卫,倒是见过林依依几次,因她容貌俊美、气质如仙,自然是印象深刻。 “先生,怎么这个时候来了?”还是以那样一付让人误会的方式来。 那校尉亲自将林依依迎了进去,有些奇怪地询问道。 林依依却没有什么心思与他交谈,目光焦燥地望向前军。 “汉王如何了?”张良如何了? 原来是因为担心大王的伤势啊,那校尉顿时了然。 “先生勿急,大王只是伤了脚趾。” 正说着,就听到一阵暄哗声,一辆战车在众亲卫的护持下从阵中驶出。 林依依一眼便看到了站在战车之上的张良,他神色淡然脸色如常,身上的衣服虽有些零乱,却仍然整洁完真。 张良平安无事。 林依依松了一口气,这才看向了张良身边的刘邦。 刘邦紧紧裹着披风,脸色虽然苍白,唇边却是一抹不屑的笑容。 林依依挑了挑眉。 她刚才站的虽远,看得却清楚,刘邦明明是胸口中箭,那可是重伤,普通人恐怕早就因失血过多而晕过去了,他却直到现在还能撑着坐着,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来,除了意志坚强外,恐怕张良已经喂他服下了自己送他的保命良药了。 也罢,回头再给他多备几粒就是了。 广武涧前刘邦与项羽的一次口舌交锋,刘邦胜了,但是他却也中了项羽的暗算,重伤在身。 他心思敏捷,第一时间就将自己的伤势隐瞒了下来,也让项羽暂时不敢有所妄动。 但是倒底当时身边的人太多,尤其是那些亲卫们,亲眼目睹了刘邦的受伤,因为心中担忧,就有人不小心露了口风,使得军中传言渐起,就连军心都有些不稳了起来。 张良得知之后,为了安定军心,便让重伤的刘邦装作无事去巡视军营。 一趟下来,饶是张良事先已经为他服下了良药,也仍然使得刘邦伤势加重,昏迷不醒。 “依依。” 张良看着林依依,有些为难地看着她。 林依依的医术比起那些军医来,不知到要高明多少倍,但他却看得出来,她并不想为刘邦治伤,否则的话,不用他开口,她也一定早就出手了。 可是,眼看着刘邦伤势加重,不但昏迷不醒,还高烧不退,军医们束手无策,他也着急的很。 “依依,大王他……你……可有办法?如果你不想出面,我可以暗中带你去为大王诊治。” 林依依叹了口气,道:“我只是不想和他扯上什么关系罢了。帝王,呵,有时候就是麻烦的代名词。算了,即然我这个蓬莱仙岛的人在这儿,要是完全一点力都不出,怕是也会惹人怀疑,更会让你难做。你这便带我去看看吧。”大不了,十分力她只出三分,能把人救活就行了,林依依暗自打算。 张良大喜,连忙带着林依依去了张良的营帐。 麻烦 营帐中,只有两名军医在守着,不停地以冷水浸湿了布帕搭在刘邦的额头为他降温。 看到张良带着一位仙人般的少年进来,也不敢多言,只低头退在一边,偶尔偷偷看一眼林依依。 “松儿,你过来看看。” 张良看了一眼一脸通红满头大汗的刘邦,心知他的烧还没有退下去,更别说醒来了,连忙回头示意林依依过来瞧瞧,因为有外人在,他自然不会叫她的真名。 林依依点了点头,走到刘邦的榻前坐下,张良已经把刘邦的胳膊从被子里取了出来,林依依伸出三指搭在他的腕上,片刻后,她松开了手,又去掀开刘邦的眼皮去看。 “怎么样?”张良在一边轻声问道。 “我先看看他的伤口。”林依依掀开被子,露出光裸着上半身的刘邦。 张良在一旁看的眼睛一抽,看到她还要伸手去解开包扎过的伤口,他连忙上前拦住她道:“我来。” 他忽然意识到,林依依作为一名医师,也不知道她看过了多少这样的伤患了,虽然知道医者父母心这个道理,也知道这些伤病到了她的眼里就只有病人一个身份,并没有男女之分,但是他心里就是不舒服,非常的不舒服。 林依依有些诧异地看了看他,以为他是太过担心刘邦,于是也没有坚持,任他帮刘邦把伤口解开。 伤口不大,但却很深,皮肉外翻中更是红肿不堪,上面还有军医们涂抹的外伤药。 林依依皱了皱眉,示意张良把刚才带来的小药箱拿过来。 “热水。” “这里有,这里有。”两名军医连忙将一直准备着的热水端了过来。 林依依先净了手,然后从药箱里取出一个小瓷瓶,用布帕沾了里面的液体为刘邦清理伤口。 一股浓烈的酒香散发出来,引得张良和两名军医一脸惊讶,他们还从来没有闻过如此浓香得的酒味,一时之间忍不住喉头滚动,连连吞咽唾沫。 林依依听到了张良的吞咽声,拿眼瞟了他一眼,看到他一脸惊讶地看着自己手里的小瓷瓶,嘴角翘了翘道:“别想了,这可是救命的东西。为了这点酒精,我不知花了多少功夫,可没有多的给你喝。” 张良笑了笑没有说话。 他喝酒其实还是因为她喜欢喝酒,但是她那么爱喝酒,一直以来都只是喝果酒,可见这所谓的酒精珍贵之极,连她自己都舍不得喝一口。 再说了,现在汉王还生死不知,他也没那个喝酒的心思。 他却是不知道,即使有多的,林依依也绝不会去喝酒精,她还不想死。 清理完伤口,林依依又从药箱里取出针线,针是银针,线是羊肠线,都是她专门让人制作用来缝合伤口用的。 张良和两名军医都没见过林依依这样拿伤口当衣服一样缝的治疗方法,一个个睁大眼睛张大嘴巴,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成……成信候,这……这样对待大王的伤口会不会……”一名军医看得已经满头大汗了,他有心想要阻止,又不敢,只好凑到张良跟前小声道。 张良觉得自己的汗也要出来了,但是看看林依依那若无其事的模样,他又缓缓将那颗提在半空的心放了回去。 “没事,我相信她,她的医术可是师从沧海君。” “哦,那便好,那便好。” 那军医擦了擦自己的汗水,不再开口了。 沧海君的大名,他还是听说过的,眼前这位名叫赤松子的先生,他也听说过,是一位方士,看他举重若轻的样子,想来对大王的伤病是有着几分把握的,不像他们两个,面对大王现在的情况束手无策,只能寄希望于大王能够自己挺过去。 伤口缝合,接着上药、用干净的白布包裹,这伤总算是治完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被林依依治伤的手法所惊,还是觉得林依依包扎伤口的手法更专业一些,总之这次,张良居然没有要求由他来包扎,不过倒底伤口在胸口,包扎的时候,还是需要有人来帮忙扶着昏迷中的刘邦。 “愣着干嘛?过来帮忙啊。”林依依看一眼张良,催促道。 “啊?噢。” 张良连忙答应一声过去,小心地把刘邦扶了起来,好方便林依依为他包扎,那两名军医也一起上前帮忙。 “我们来,我们来,这活儿我们熟。” 林依依点了点头,将手里的白布交给两人,自己则是在水盆里洗了手。 “拿笔墨过来,我开个方子。” 张良将刘邦交给两名军医,自己则是取了笔墨和竹简过来,林依依便在竹简上写下一味味药材以及用量。 “一会儿他的烧就应该会退了,人也会醒过来,你们按这个方子抓药,连服三天,伤势应该会有所减轻,到时我再帮他看看,调整一下药方。对了,还有这个药,每天给他的伤处换一次,有利于伤口的愈合。” 一边说着,一边把刚才年用的药瓶放在案几上。 那两名军医已经将伤口包扎好了,又安置好了刘邦,正凑在旁边等着呢,看到林依依把方子开好了,连忙双手接过那竹简去看。 “这……” 看完方子,两名军医却是对视了一眼,一脸的苦色。 “怎么了?” 林依依看他们的神色有些奇怪,不过转念一想,顿时明白了过来:“是营中没有方子上所需的药材吗?” “是啊,营中只有一些简单的外伤药,先生所开的方子上却有十多种药材,其中有几样还是比较贵重的补气养血的药材,军营中,实在是没有啊。” 张良听的皱起了眉。 他看了两名军医一眼,又看向林依依道:“松儿,这怎么办?能不能换个药方?” 林依依也皱起了眉,道:“他这是失血过多,再加上伤口感染,引发了一些并发症,导致他现在的身体很虚弱,我刚才开的这个方子,已经是最简单有效的了,如果不能找到这些药材,他就算是撑了过去,也会元气大伤,以后不但会留下暗伤,很有可能还会影响寿元。” 她的小药箱里倒是常备着一些药材,但是像这张方子上所需的药材,却也只有一两味而已。 听到这么严重,张良立刻便道:“我马上去找樊哙他们去商议,实在不行,只好将大王送回成皋了。” “嗯,你们去商量吧,我先回去了。” 林依依点了点头,先行返回自己的营帐。 没过多久,外面便隐约传来喧闹声,她并没有好奇地去查看,想来应该是商量出了结果,正在安排着送刘邦回成皋。 刘邦的伤势耽搁不得,除此之外,他们又能如何? 又过了一阵,喧闹声渐渐消失,一个熟悉的脚步声响起在门口。 门帘掀开,张良快步而入的时候,林依依抬头看他一眼,微笑道:“送走了?我以为你会跟着一起回去的。” 张良走了过来,在她身边坐下,道:“大王伤重,马车也走不快,很快就能追上的。” 他看了着林依依,伸手去拉她的手,发现她手中不知握着何物,只露出一截淡青色的流苏络子,他下意识地看了看,却没顾上询问,因为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 “依依,这次大王的身体要想恢复大概要多久?” “如果是由我来为他诊治,再加上好好调养,半个月左右吧。” 这还只是她出三分力的结果,若是她全力出手,七日之内便能让他的伤好个七八分,但她可没有想过将自己的医术完全暴露,那无疑是在给自己招惹麻烦。 但凡位高权重者,因为拥有的多,所以会更渴望长生。 一个医术高明的医师,固然会得到他们的信重与优待,若是这医师还是一位方士,医术通玄,近乎于神仙手段,那就更会让人趋之若鹜了。 远的不说,秦始皇嬴政不就是一个活生生的例子? 偏偏她还是出身于蓬莱仙岛,若是露出的手段太过,谁又能确定刘邦不会向嬴政学习呢? 到那时,她固然可以一走了之,她有那个能力与自信,不会被胁迫威逼,但是张良会如何? 即知他与她是好友,到时又会不会以张良来胁迫她? 林依依任凭张良拉着自己的手,也没有挣脱的意思,说话的时候,目光也没有看向他,语气带着几分慵懒与不在意,虽然话语里已露出了愿意出手医治的意思,同时却又显得兴致缺缺。 张良无奈地笑了笑,一边用手指摩挲着她细嫩的手背,一边道:“我原本以为,你让我去投奔大王,是看好他,可是,你自己却好像一直对大王有些抵触的样子。” 林依依扫了他一眼道:“我不是告诉你了吗?那是因为我知道历史啊。我即没有能力,也没有那个想法去改变历史,自然要顺着历史的轨迹来行事了。至于抵触他这一点,我也并不否认,不过就算不是他,换成别的人,只要是帝王,我可能都会多多少少地有些抵触之意吧。别问我为什么,也许是因为我对皇帝这个职业的人天生就会抵触,不想与之靠近。” 张良没有说话,只是手上微一用力,将林依依拉到了自己的怀里。 她天生就会抵触皇帝,不想与之靠近,现在却要为了他而留在军营,还要为大王医治,他心中感动,也有淡淡的愧疚。 轻轻地吻了吻她的头发,他轻声道:“你不用担心,我会和大王说你性情洒脱、不喜束缚,只愿修行方外之术、逍遥人间,不会让他来搅扰于你。” 林依依抬头看他一眼,笑了起来:“还是你懂我。不过,也不要硬扛,一些小麻烦,我还是愿意为他解决的,比如他现在的伤。” 张良失笑,伸出一根手指点了下她的鼻尖道:“生死大事儿,到你嘴里都成了小麻烦了?那什么才是大麻烦?” “当然是小麻烦了,因为很好解决嘛。如果他哪天要我呼风唤雨、起死回生,或者想像秦始皇一样想要长生不死,那我可做不到,不就是很大的麻烦?” “呵,你说的这些只有神仙才能做得到吧?大王又不是昏君,才不会让你去做这样的事儿?” “那最好了。我就怕他以后当了皇帝,老糊涂了,觉得当人间的帝王还不过瘾,忽然想当神仙了就坏了。” “呵,大王不会的……” 真的不会吗? 张良嘴上虽然如此按抚着林依依,但是在他的内心深处,却隐隐生出了几分忧虑来。 爱人出身蓬莱仙岛,她死而复生、返老还童,这一切全都指向了一个事实:也许蓬莱仙岛真的有长生不老的手段! 他不愿去探问,因为他能够感觉得出她不想谈论这件事儿。 他曾经思量过,得出一个结论,救活她,让她变成现在这个样子,沧海君付出了极大的代价,虽然他不知道那代价是什么,但是他偶尔试探性的提起沧海君时,她的神情很是哀伤,总是短短几句话,便会将话题转移。 他凭借着那些只言片语,也已经猜出了一些可能,沧海君已经逝去,而他的逝去,是为了救她,才耗尽了生命。 不仅如此,似乎为了救她,她的几位师兄也付出了极大的代价,都与寿元有关,几乎可以说是以命换命,才让她死而复生。 他能感觉得到她的感激与愧疚,还有伤心和难过,所以如果不是必要,他绝不会再去触碰这个话题,那是她心中的一道伤疤。 “那我们什么时候出发?” “今天已经很晚了,我们不用急,明天再追上去就行了。” “也好。” 林依依笑着应道,夜晚行路,她可不喜欢,再说了,要跟着刘邦的马车,那速度必定非常感人,她还是等到明天再赶路好了,反正她可以骑马。 而且她已将药方开好,张良必定已经先派了人赶回去准备,有她没她也没什么区别,她只要在他服几天药后再去为他把个脉,调整一下药方就行了。 集结 “你手里拿着什么?自己摸来摸去,却不给我看。” 正事说完,张良的注意力顿时便被林依依握在手中的东西吸引了过去。 林依依下意识地想将东西藏起来,想了想却又伸开手,露出了手中握着的一块玉佩来。 “玉佩?” 张良想起了这段时间好几次碰到她“擦试”刺龟,然后身前总会落满玉粉碎屑,想来为的就是这块玉佩了。 之前总是藏着掖着,现在却已经是成品了,他不由好奇地拿过玉佩仔细观察起来。 脂白的玉佩莹润光滑,上面的图案也不复杂,就连中间“平安”那两个篆字,也并不怎么美观,但是每一笔每一划都圆润光滑,摸上去很是舒服,想来在她刻完之后,很是用了一番心思小心打磨才会有现在的光泽与手感。 凭心而论,这块玉佩的玉质虽然不错,雕工却很一般,甚至说拙劣也不为过,但是张良却越看越喜欢,因为他知道这是她亲手所雕。 “这是送给我的吗?” 他喜滋嗞地翻过来调过去地看着玉佩,眼中的笑意简直快要溢出来了。 “你不会觉得丑吗?” 林依依坐起了身子,转身面对着他,眼睛却如同探照灯一样在他的脸上梭巡,似在找出哪怕一丝一毫的嫌弃鄙夷来。 “怎么会?这可是你亲手所雕,在我眼里,就是世间最好看的玉佩。”他一边说着,一边已经迫不及待地将玉佩往自己的腰间佩戴了。 饶是林依依觉得自己的脸皮已经够厚了,听到张良说这是世间最好看的玉佩还是有些羞耻,不过看他的样子是真的很喜欢,并没有嫌弃的意思,她还是很开心的。 “以后这块玉你就随身戴着,这个结里还藏着一颗丹药,平时可以调理你的身体,增强免疫力,危急时刻,它还是强效疗伤药,无论是多重的伤,只要服下,虽不能马上痊愈,但是恢复个七八成还是可以的。” 她拉起玉佩上的流苏,指着上面鸽卵大的一个绳结道。 “我之前送给你的保命药你给汉王服了吧?我会再给你一粒,你也随身带着,如果再遇到类似的事情,你仍然可以拿给别人服用,但是这个结里的这颗药,你却只能留给自己,因为它炼制不易,我花费了许多功夫,也只得这一颗,是给你用来救命的。而且它药效强大,也不能为外人所察觉,切记,切记。” 林依依说的郑重,张良也不由的郑重起来。 他虽然不知道那免疫力是什么,但仅凭它最后一个作用,那也可以称得上是仙药了。 他握住林依依的手,看着她点头道:“我记住了,你放心。我会很珍惜这条命的,所以,一定不会让自己有服用它的机会。” “那就最好了。” 林依依笑了起来,那笑容美的耀眼,也美的惑人,于是张良迷迷糊糊地就靠了过去,一口叼住了那两片粉嫩诱人的红唇。 第二日,林依依和张良一同追上了护送刘邦的队伍。 回到成皋,果然所需的药材都已经准备好了。 这时刘邦的伤处也因为林依依的医治,愈合的非常好,等到按照药方连服三天后,他的精气神都得到了明显的改变,已经完全看不出来是个病重之人了。 林依依又为他诊了一次脉,调整了一下药方,使得他的恢复的速度更快了几分。 刘邦从醒过来就知道这次为他治伤的是林依依,对她就更多了几分感激与重视,而他也果然动了想要招揽林依依的心思,只不过被张良从旁打消。 半月之后,刘邦的伤势已经完全好了,原本因为伤病而虚弱的身体也在汤药的调理下恢复健康。 广武涧楚汉双方虽然还在对峙,但是当初送刘邦回成皋的时候也做好了安排,一时半会儿还打不起来。 倒是栎阳传来了一个不怎么好的消息:原塞王司马欣投奔项羽后,终于在汜水河畔兵败自尽。 司马欣,原为大秦长史,陈胜起义后跟随章邯作战,后来汉王入秦,他便降了汉王,却又因为项羽势大而转投了项羽,完全是一个墙头草的作风。 刘邦向来最是痛恨背叛者,之前就有个雍齿,虽然后来因为形势所迫,他不得不接受了他的再次投诚,心里却一直存着一个疙瘩,深恨着他。 现在再听到司马欣的下场后,顿时便动了回归栎阳的心思。 他派人将自尽而死的司马欣砍下头颅送回栎阳,在他回去后,置酒摆宴款待三秦父老,并把司马欣的头颅悬挂在木杆上示众。 一个已经死去了的人,他还要砍下头来示众,可见他对背叛者的痛恨,而这样做的目的,一来是震慑,二来则是为了争取关中民心,让他们知道,现在的关中谁才是主人。 张良和林依依是陪着刘邦一同回栎阳的,这一次他们在栎阳仅呆了四天,之后便回到了广武,继续与项羽对峙。 就这短暂的四天,也让张信开心的不得了,毕竟他又有好几个月没见着父亲和老师了,他实在是想念。 这四天里,张信很是乖巧,每天都笑咪咪地想尽办法往两位长辈身边凑,很是孝顺地端茶递水,哪怕是经常会被两个长辈忽略掉,也不会再满怀醋意地捣乱,而是安安静静地留在他们身边,不错过任何一个可以刷他存在感的机会。 林依依和张良都很欣慰,觉得孩子长大了,反而对他更多了几分关心,一有时间便对他教导一番,倒让这四天过的充实而温馨。 项羽和刘邦都将各自的主力放在了广武县,萧何却在关中又招募了一些军士,简单的训练之后,也渐渐让他们投入了战斗,使得原本略逊于楚军的汉军兵力渐渐增多。 与此同时,驻扎在梁地的彭越开始不断地骚扰袭击楚军粮道,想要切断项羽的粮草供给。 被封为齐王的韩信也接受了汉王的命令,开始出兵攻打楚军,使得项羽在战场上渐趋下风,让他感觉到了失败的恐惧。 于是项羽再次相约刘邦面谈,却因为上次刘邦在广武涧边被他暗箭所伤差点伤重而死,所以再不肯信他。 项羽无奈,只好派了使者前去,向刘邦表明他愿意与之平分天下,以鸿沟为界,以西的地方归汉王所属,以东的地方归楚王所属。 如果汉王同意,他不但愿意即刻退兵,还愿意归还仍被扣留在楚营的刘老太公等一干人,当初在彭城外,混乱之中被吕雉以及刘邦的两个孩子趁乱走脱,刘老太公却因为年老,以及他身为刘邦父亲的重要身份而被留在了楚营。 别看当初刘邦装得无所谓的样子让项羽煮了他爹后也送他一碗汤,现在的情况却又有不同。 于是他同意了项羽的提议。 项羽这次倒是很守信用,很快便将刘老太公送还给了汉王,引得营中兵将认为这是汉王的大胜,连霸王这样的人也向汉王认输了,这就是他们的胜利啊。 于是他们山呼万岁,非常高兴。 而项羽也整顿军队,准备回东方去。 刘邦本来也打算按照约定回归栎阳,却被张良和陈平等人劝住。 他们认为,楚军兵疲粮尽,正是消灭他们的时机,如果错过,任他们返回物资丰饶更胜西秦的东方,很快便会得到修养,到时必定会西进,终会成为大汉的心腹大患。 “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便是大王能够容得下楚王,楚王又能否容得下大王?”张良一脸严肃地说。 “是啊,正所谓趁他病,要他命!如今的形势,大利于我,大王一定不能错过。”陈平那张俊秀阳刚的脸上,此时却带着一丝狠厉。 刘邦有个很好的特质,那便是会识人,能用人。 他很能听得进属臣的建议,也能果断地做出决定,并且从来不会因为一次两次的失败就开始怀疑自己的决定,而是会坚韧地向着制定好的目标去努力。 于是他下令追击项羽,同时派人送信给彭越和韩信,约定日期准备在固陵共同进攻项羽。 谁知当他赶到固陵后,彭越和韩信却没有赶到。 而这个时候,时间又过去了几个月,已是到了秋天,眼看着冬天就要来临了。 寒冷的天气可不会只会为楚军带来麻烦,刘邦已经等不及了。 于是自己就派兵进攻了楚军。 项羽摆开阵形迎击,大败汉军,刘邦只好逃回营寨。 刘邦能当好一个帝王,却当不了一个好大将。 好在他的胸怀比项羽强多了,手下能人很是不少。 他采纳了张良的建议,给彭越和韩信封赐了土地,让他们各自为战,又派人去召大司马周殷,让他出动九江的军队去攻击黥布,黥布为形势所逼,接受了汉王淮南王的封号,归附汉王。 次年冬天,经过了近一年时间的准备,诸候们应召而至,就连韩信、彭越等人也不再找借口推拖,纷纷赶至。 汉王刘邦会同诸候军于垓下与楚军决战,楚汉战争到了最后分出胜负的时刻。 垓下 公元前202年,汉五年,秋,垓下。 准备了一年多,当汉王将诸候们集结起来的三十万大军全部交给齐王韩信来指挥后,项羽所率领的十万楚军也已经被围在垓下有两三个月了。 过往双方的兵力对比总是楚强汉弱,再加上勇猛无敌的霸王项羽,汉军几乎总是会打败仗。 这次却是难得的汉军兵力强过楚军,而且差距悬殊,汉军兵将因此士气大振,相反,楚军却是兵疲将老,在这寒冷的天气里又断了粮草后勤,使得他们士气大降。 在张良跟随刘邦追击项羽的时候,林依依自然也是跟着的。 只是为了不出现在刘邦面前,引得他又要拿什么救命之恩来感谢她,一时兴起给她封个什么国师或者天师什么的封号,再让她为他办些事,她平时总是一个人呆在自己的营帐里,就连赶路的时候,她也不再选择骑马,而是让人准备一辆马车在里面躲清静。 也不知道是她自己想多了,还是张良在刘邦面前所说的话起了作用,在刘邦痊愈后,虽然让人送了她许多珍宝财物来感谢,却也并没有要求见她,因此她倒也不是多么的担心,也才能放心地跟在张良身边,至少,在如今这样关键的时刻,不会有人嫌弃她这个外人没用,也不会怀疑她会是奸细。 夜晚,营地里处处篝火,已经用过晚饭的士兵们有些已经休息,但也有人三五成群地围坐在篝火前取暖,同时也在小声说笑着,聊些他们感兴趣的话题。 林依依不记得楚汉战争结束的时间是哪一年,但是对于著名的霸王别姬、十面埋伏,还有乌江自刎这些成语还是记忆深刻的。 眼前的垓下,汉军以三倍于楚军的兵力将项羽团团围住,应该正是历史上项羽被围将要与虞姬决别的地方了吧。 尤其是当她从张良口中听到汉王将全军指挥权交给韩信之前问他需要多少兵力时,韩信回答的“多多益善”那四个字。 就这一问一答,世间便多出了一个成语:韩信点兵,多多益善。 这更加从旁佐证了现在她将要见证的,正是大汉帝国成立之前最重要的一场战役。 林依依悄悄地从营帐里走出,目光穿过黑暗望向远外隐约的火光,那里是楚军营塞,比起汉营来小了许多,就连那火光都透着些颓废与哀凄。 她忍不住踱步而行,渐渐远离营地中央,向着营地的边缘走去。 一些认出了她就是救了汉王的蓬莱仙岛的仙师赤松子的士兵看到了,就会向她行礼,但是更多的人却并不认识她,所以在见到她后会惊讶好奇,然后就是拖着行礼的人小声打听,在得到答案之后,才会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来。 这位赤松子先生的存在,可早就不是什么秘密了,只是他不喜喧哗,平日里很少走出自己的营帐,所以见过他的人才会那么少。 蓬莱仙岛的仙师啊,多少人怀着好奇与敬畏之心希望能够看上一眼,可是几个月了,这传闻越来越多,真正见过这位赤松子的却一直都没有几个。 于是有关于赤松子脾性长相的传言也渐渐多了起来。 有见过或接触过林依依的,就会以他们所能想到的最美好的词句来描述赞美她,但也许是那些词句太过美好,使得听闻的人感觉到太过夸张,反而不怎么相信。 这世上真的会有那样的美好的人吗? 他们所描述的不是仙师,而是真正的仙人吧。 于是就有人满是怀疑甚至嗤之以鼻,觉得他们要么是自己胡编乱造的,要么就是道听途说也被人骗了的。 如果真是不喜喧哗,自然该躲去深山老林,又何必要呆在这除了人就是人的军营里,恐怕是在装模作样、故作清高罢了。 这什么赤松子也许真的是一位美男子,但他们又不是没见过,比如汉王身边最受信任的谋臣张良,不就是很有名的美男子吗? 但就算他也用不着用那样的词语来形容吧。 甚至有人深怀恶意,猜测他不愿现身人前是因为长的太丑才会不敢见人。 还有人听说赤松子是张良的朋友,于是联想到他估计是想通过张良的关系在汉王跟前求个出身,比如这次汉王重病,他就得到了一个机会,一举在汉王面前出头…… 无论有多少的猜测与争议,当他们亲眼见到了这位传闻中的赤松子后,才会觉得那些人形容的一点都没错。 太过美好的人与物会吸引人的靠近,但同时也会让很多人自惭形秽,以至于只敢远远地观望,小心翼翼生怕给她留下不好的印象。 好在他们的注意力虽然都被林依依所吸引,却只是让附近变得更加安静,而不是像两千年后那样遇到自己喜欢的人就大呼小叫地围拢上去。 火光闪耀中,白衣的少年缓步而行,美的像梦一样。 他们不想也不愿去惊扰,于是有人看到想要上前去见礼或打招呼的同伴,不由自主地就伸手拉住了他们。 林依依的心思放在远处的楚营之中,她的神思更是穿越了两千年的时光梭巡于那些电影、电视剧以及小说所描绘再现的故事情节中。 每个故事都会有或多或少的相同之处,那是基于历史的记载,不会被改编的面目全非,她记不住太多的细节,但也许可以从中窥探到一丝半点的真实,将要发生在她眼前的真实。 那里是否有一个名叫虞姬的美丽女子正在为自己心爱的男人陷入困境而悲哀? 林依依曾经也动过心思想要见上一见这位在历史上留下一抹浓墨重彩的痕迹的女子,最后却终究没有去这么做。 对于一个注定会有一个悲惨结局的人,她一点都不想与之产生交集,因为她怕自己会因为心生怜悯,更怕自己会为其伤心难过。 她顶着一张十六七岁的嫩脸,实际上却已年近五旬,无论是在哪个时代,都可以称得上是一个老人了。 活的时间一长,见过的经过的事情就会多起来,原本柔软的心肠也已经在时光的侵蚀下石化,很多时候对于外界的碰触可以无感无觉,但也会在更强大的碰撞之下碎裂成渣。 她愿意在自己的爱人面前单纯地活成少女模样,却不想去梳理这个原本并不属于她的时代的胜负离散。 不知不觉间,林依依已经站在了营寨的边缘,前面便是筑好的营防,大量的士兵守卫在其后,于是她停下了脚步。 “你怎么一个人到这里来了?” 耳边忽然传来熟悉的声音,她扭头去看,就看到了张良那张俊美的脸。 他披着大氅,手上还拿着另外一件,在他发声的同时,已经轻轻地披在了她的身上。 “天这么冷,你该多穿点。”他说。 林依依冲着他笑了笑,伸手抓住大氅道:“我有内力,这么点寒冷,还冻不到我。” “我还不知道你?修炼内力那么枯燥的事情,你会花多少时间去做?幸亏是蓬莱岛的传承高妙,你才会练出来那么一点内力,还是不要浪费在这些小事儿上了。” 林依依无奈一笑,也不反驳,因为她知道他是在关心她。 “议事儿结束了?你怎么会知道我在这里?” 她的营帐仍然在张良的隔壁,为了方便刘邦能够随时召见,像张良这样的亲近之臣的营帐自然是距离刘邦的营帐不会太远,所以也都会设在营地的中央。 而这三十万大军的营寨,连绵可是有数里,她今天一时兴起,不由自主地跑到了营地边缘,他却仍能找到她,而且差不多是在她刚刚停下脚步就赶了上来。 “我出来的时候你看见了?”她这么想道,但如果那时就看到了,为什么会直到现在才出声? “没。从大王营帐里出来,我就去找你了,谁知你竟不在,出来就听到他们在议论你,跟着他们议论的方向自然就找到你了。” 张良的脸上带着微笑,心里想着那些士兵们对爱人的赞美,心里格外开心。 林依依却是一愣,她一路走来想着事情,根本就没有注意过这些。 “你一个人跑到这里做什么?还一脸若有所思的模样,在想什么?” 张良与她并肩而立,目光也看向了远处的营寨。 林依依也一样看了过去,语带唏嘘地道:“我听说,项羽有一位深爱的女子名叫虞姬,如今项羽被围困在这里,兵少粮尽,等到项羽败亡的那一天,想必这位虞姬也会追随而去吧。” 其实等不到那一天的,她会死在项羽的前面! 林依依心里想着,嘴上犹豫了一下,却是没有说出来。 “你认识那个虞姬?你是在担心她吗?”张良问道。 林依依摇了摇头,轻声道:“我只是知道她,觉得她太过痴情。” 是啊,倘若她对项羽不是那么的死心踏地,一个美丽的弱女子,就算最终会落到汉军兵士的手里,也应该不会有性命之忧吧。 但是她却在项羽还没有陷入绝境的时候,先一步解决了自己,也解决了项羽的一大牵累,让他在突围逃命的时候可以少一处软肋。 “难道,她还在历史上也留下了一笔?”张良惊诧了。 别说区区一个女子,便是多少男子,为了想要在历史上留下一个名字,不知要付出多少,努力多久,也往往不可得,可是现在,看依依的表现,他完全可以想到后世是如何记载的,那一定是一个凄美的爱情故事。 “嗯,她的故事留传了下去,很有名,那个故事叫做《霸王别姬》” “你想救她?”张良看着她,微微皱起了眉。 他其实已经感觉到她不再是当初那个单纯善良的小姑娘了,她现在变得冷漠、坚强,看问题已经不会再那么天真了,她仍然心存善良,但那善良也不会再随意地给出。 可是现在,她这是想做什么? 因为害怕她过多地泄露天机而遭到天遣,他连她想要多说一些将要发生的事情都不敢,更何况是试图改变历史? 如果说,过去的他可能对于鬼神之说还只是基于礼法,内心却多少有些不以为然的话,那么自从知道了林依依的来历,更见识了她死而复生甚至返老还童的神奇,现在的他对于鬼神之说,已经是再无一点怀疑了,他一点都不想让他的爱人惹怒上天。 既然那个虞姬注定要死,那就让她去死好了,依依可千万别去做什么傻事才好。 “松儿,既然历史已经注定,我们就不要插手了,能够让自己的故事被后世传唱,想来,她也是愿意的。再者说,军营之中本不该出现女子,但这位虞姬既然会常伴项羽身侧,想来是颇受宠爱。项羽活着一天,她就能享受荣华富贵一天,一旦项羽死了,或者不需要他死去,哪怕是他败了、逃了,也就没有功夫再去管一个女子的死活了,到时候,就算她能够在乱军之中活下来,也必定会落入不知谁的手中,也许还会受尽屈辱。不谈她对项羽的感情是否有那么深,单只是沦落至那等不可控的境况,想来她也是不愿的吧。” 是啊,对于未知的命运,她大概也是恐惧的吧。 “你想多了,我并没有想要救她,或者改变她命运的想法。一来,我并不认识她,只因为一个让我感动过的故事,还不足以让我做出有可能会给你带来麻烦的事情来。我只不过是因为眼前的形式,引动了一起思绪罢了,毕竟,她以自己的死想要让她爱着的人能够活下去,但谁料得到,她在垓下自刎,她爱着的人虽然逃了出去,最终也仍然没能逃得过乌江自刎,若是她早知是如此结局,是否会后悔?也许她会更想与她爱的人死在一起吧。至少,是我的话,如果知道你难逃一死,我是宁愿你少活那几天,也要你与我死在一起。” 她看向张良,眼睛紧紧地盯着他的眼睛,道:“你会不会觉得我自私?” 张良真想将她紧紧地抱在怀里,然后狠狠地亲吻她,可是旁边还有守营的士兵在,虽然他们一个个都装得一本正经的模样,他也能确定他们是真的听不到自己和林依依之间的谈话,但是他同样能够确定,他们的注意力,一直就没有离开过他们两人,如果他敢贸然地做出什么出格的举动,那么不用明天,整个大营就会传遍,然后,他和依依就会成为所有人嘴里的谈资。 楚歌 张良忍了又忍,终于还是没能忍住,伸手将林依依的两只手握在了手中,然后借着双方宽大的衣袖遮掩。 他二人站的极近,夜色又黑,远远看着,也只会以为他们关系亲近,站得近些罢了,绝不会想到在他们眼中同样是男子的两个人,其实是一对亲密的恋人。 “我宁愿你更自私一点,这样就不会逼着我独自苟活。你可知道,在我以为你死了的那些年里,我过得是什么样的日子?我每时每刻都在愧悔,每时每刻都在思念你,我能够活下去的唯一原因,只是因为那是你所希望的,我没能在你活着的时候听你的话,我不能够连你最后一个愿望也达成不了。但是你能够想象我独自活着是多么的累、多么的痛苦吗?我可以在所有人的面前都装得若无其事,但我自己知道,我真正想要的是什么,我是宁愿和你一起长埋地下,也不愿我们生死两隔、天各一方啊。” 张良的手上无意识地用着力,像是要将他面前的这个人死死地抓住,再也不要放开一样。 林依依感觉到了疼痛,但是她却没有一点要挣开的想法,因为她从那两只手上传来的力量中,窥探到了他的痛苦。 连她都是那样的想法,他又怎么会例外呢? 是她当时仗着他对她的爱,逼着他痛苦地活着,但她绝不后悔,反而要庆幸她这么做了,否则等到师父救活了她,那不是又是一个罗密欧与朱丽叶的翻版? 不死药可只有一颗啊。 “依依,你一定要牢牢记住你今天说的话。”张良道。 林依依想说好,我会记住的,但是却忽然想到一件事儿,那就是她可是吃过不死药的,虽然不是活着的时候吃的,但是她也不知道让她起死回生是否已经用光了那颗丹药当中的药力,如果不是,那不是说就算是张良能够活过一百岁,到时候不还是只剩下她一个人孤独地活着? 想到这里,林依依便是一怔,不过很快便回过神来,她用力地回握张良,柔声道:“好,我会记住我今天所说的话的。” 这次可能我会死在你后边,但绝不会让你一个人独死。 不死药绝不会是永远死不了,顶多是寿命长些,她也许不会老死,但是如果一个人真的想死的话,那办法真的不要太多。 “力拔山兮气盖世。时不利兮骓不逝。骓不逝兮可奈何!虞兮虞兮奈若何!” 林依依一时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了,她试图放开张良的手,但却没能得逞,于是也就听之任之了。 只是扭头向着对面的军营望去,口中轻声呤哦,也不知道,项羽此时有没有将这首诗歌作出来。 “这诗……是项羽所作?”张良问道。 林依依点了点头,道:“这首诗叫作《垓下歌》,就是咱们现在所在的这个垓下。”她看着他,轻声道:“战争,到了该结束的时候了。” 是的,战争到了该结束的时候了,以后就算是还会有零星的战争,也不会再有这么大规模的了。 在这里,项羽将会带着八百残兵剩将突围,最终被乌江所阻,自刎而亡。 张良看着她不说话,他想起了刚才她说过的一句话,她说,虞姬会在垓下自刎,而项羽则会在乌江自刎。 这么说,项羽还是会突围而去? 不过不要紧,之前不知道也便罢了,现在既然已经知道了,那么他就有办法应对了,他必定会让这个历史不发生丝毫偏差,谁的命运就是谁的命运。 张良心中有了计较,却什么都没有说。 她这次也是无意中说出来的,虽然仍然有泄露天机的嫌疑,但有意与无意当是不同,更可况,因为他知道了这些,反而会使得一切都会顺应天意,所以,这也许正是老天借着她的口来帮助汉王这个真命天子。 “早一天结束,天下的黎民百姓也能早一点过上安定的日子,只是,现在的垓下,敌我双方共有四十多万大军,这一场仗打下来,恐怕这片土地将会是尸山血海,但这也是必然的,为了得到一些东西,总也得做好失去一些东西的准备。” 林依依皱起了眉。 她也算见惯了生死,大战之后的战场是什么模样,她很清楚。 但是没有一次的规模能像眼下这般大,因为刘邦从来就没有集结过这么多的军队。 从来几千几万人的战场,都能变成一个绞肉机,那么现在这个数十万人的大战场又会是什么样? 恐怕只有传说中的修罗地狱才能形容吧。 一方是好不容易才找到的机会,绝不会轻易放过,另一方则是困兽之斗,为了活命,又将会暴发怎样的力量? 对面楚营之中,忽然有歌声传来,时隐时现,带着几分思念,也带着几分惆怅,让人听的心里也不由的难受起来。 那歌声带着浓浓的楚地口音,林依依却勉强能够听懂,因为她在楚地可是呆过不少时间的。 那歌声所表达的意思大概是:我的妻子啊,你现在在做什么?我们的孩子他是不是听话?我在这里思念着你们,你们是不是也正在思念着我。 歌词不多,短短的几句,被反复呤唱,两遍之后,却戛然而止,也不知道是唱歌的人自己不唱了,还是被人阻止了。 “四面楚歌?” 她不由轻声道,语气很是惊讶,又带着几分果然如此的意味。 但是话刚出口,却又反应过来,四面楚歌说的是汉军故意在楚营的周围唱起楚歌,以引起楚军将士的思乡之情,使得楚兵开始大量逃跑,最终使得楚军丧失了军心,汉军一发起进攻,便土崩瓦解。 这是汉军的一条毒计,却不是楚军自己找死。 所以,刚才那的确是楚军中有人在思念自己的家人不由自主地唱着家乡的歌了? 那么,他忽然停下来,应该也是被人阻止了吧,因为在这样的形式下,他这样的行为无异于动摇军心。 这突然发生的变故,却同时提醒了两个人,尤其是林依依那四个字惊呼出口的时候,张良的眼中就是一亮,而林依依也想起了历史上对于这次战役的记载,因为汉军用了这个计策,彻底瓦解了楚军士气,使得楚军在短短几天内出现在大量的逃兵现象,也造成了楚汉双方刚一接战,楚军便一溃千里,只有项羽带着八百亲卫突围而去,最终仍然覆灭于乌江边上。 而因为有了这个计策,刚才张良所说的那样惨烈的情景就不会出现了吧? 这些失去了斗志、只想着回家的楚军将士不再会想着拼死一搏,而会想着怎样才能让自己活下来、回家去。 所以,只要不去阻止他们,他们也不会自己找死地冲上来与汉兵死磕,而刘邦的目标,只不过是一个项羽罢了。 林依依转身看着张良,一字一句道:“历史上还记载了……” “你不用说出来,我知道怎么做了。” 张良却伸手捂住了她的嘴,阻止她说出来。 “四面楚歌”这四个字已经足够了。 林依依眨了眨眼,伸手将他的手从自己嘴上拿开,笑道:“没有你想的那么严重,如果真的是泄露天机,那我早就被天遣了,又怎么会好好地站在你面前?而且我也没有想过要去改变历史,反而是在顺应历史,这应该算作顺天应命吧?” 难道还不算吗? 那你又怎么会死过一次? 张良心中暗道,口中却道:“还是小心为上。虽然你说的也有道理,但我还是一点风险也不愿你担。你以后还是注意点,不要再透露这类事情了。” 林依依看着他眼中的关切,终还是不忍他担心,于是无奈一笑道:“好吧,我会注意的。” 她其实真的没什么信心,因为这些都是下意识的行为,她不会主动去透露未来,但是身为一个来自未来的人,处于一个原本只存在于书本记载中的事件中,她也是很难控制自己不会露出一些不同之处吧。 她只能保证自己不会在除张良之外的人面前露出马脚来,因为除了张良,她不想呆在任何人身旁,当然,大牛还有五位师兄例外,因为这些人都是她的亲人,她相信他们,却不会想着永远陪着他们,她唯一想要陪伴一生的,就只有眼前这个人。 “我们回去吧。” 林依依发现不远处有个士兵正在贼头贼脑的往她们两人这边看,她也不知道刚才张良捂她嘴的举动有没有被人看到,不过,就算是看到了她也不会在意,但是她在意那会不会给张良带来一些不好的影响。 “嗯。” 张良答应一声,和她一起转身,不紧不慢地往回走。 她们的营帐相邻,却从未在彼此的营帐里留宿过。 虽然私下里也常做些非常亲密的事情,比如拥抱和接吻,几乎时不时便会发生,但是两个人却一直都守着那最后的一道底线。 林依依是因为两辈子以来都不曾有过类似的经验,更没有人会去教她。 她所有的认知都仅仅来自于两千年后对影视作品之中那半遮半掩的了解,再加上自己的猜测,就形成了她紧张、害羞外加有些未知的恐惧。 她听说,第一次很痛,而她正好很怕痛,所以就算是她已经做好了心里准备,也仍然下意识地希望能拖一天便拖一天。 她这种鸵鸟一样的心态张良当然不会知道,他只以为这是她的矜持,而他自己,则是想要给爱人一个盛大的婚礼,然后在最合适的时间,最合适的地点真正得到她。 将林依依送回营帐,张良也留了一会儿,为的便是能与她温存片刻。 等到从林依依的营帐里出来,也没有立刻回自己的营帐休息,反而去了刘邦的营帐,没过多久,刘邦的营帐中便传出命令,一名亲卫立刻去了齐王韩信的营帐,将正准备休息的韩信请了过去。 第二天晚上开始,楚营的四周便响起了楚歌。 乌江 几天之后,对面的楚军大营更显颓势,虽然营地的大小没有变,但是每天做饭时所升起的炊烟却在告诉刘邦等人,他们这几天每天都让人用楚音唱楚歌起到了很大的作用。 张良陪着刘邦站在营寨边上望着对面的楚营,两个人都穿着大氅,用斗帽遮住了大半张脸,不过在这寒冷的天气里一点都不突兀,因为基本上,稍微有点身份、或者有点积蓄的,总会给自己弄件这样的衣物来御寒,这也就避灭了楚营中会有人发现刘邦的身份,再像广武涧一样射他冷箭。 “今天如何?”刘邦看着对面的军营,压低声音问道。 “差不多了。齐王那里如何了?”张良也低声道。 刘邦咂了下嘴道:“昨天他就让人送了信回来,说是一切都已安排妥当。” 稍停了停,他扭头看向张良低声问道:“不过,真的有这个必要吗?项羽那家伙虽然厉害,但是被我团团围在这里,这大冬天的,他们又缺衣少食的,他真的还能突围?” “以防万一。他要是想带着这几万人一起突围,那是万万不可能的,但如果是他自己一个人的话,不是我长他人志气,恐怕还真没人能够挡得住他。” 刘邦咂了咂嘴,想想他几年来与项羽之间的无数次交锋,心里也不得不承认,张良说的没错。 他有些泄气地耷拉下肩膀,不甘心地踢了踢脚下的地皮,道:“那小子吃什么长大的?强的简直不像人。想要捉住他或者杀了他,也不知道要送多少条命在他手上。” “这不就是臣让大王这么做的原因吗?我听说,他有八千的亲卫,都是他从江东带来的子弟兵,个个都是精锐,对他更是忠心耿耿,想必他也不会舍得让这些亲卫们太过折损。等到大王一切布置妥当,只要按照咱们商议好的计策去做,就可以万无一失了。” “也是。如果这样还能让他逃掉,那便是他命不该绝,我收拾收拾,回头再战便是了。” 张良扭头看着他的主君。 他不畏惧失败,随时都准备着从头再来。 他完全不似当初的韩王那样庄重,更没有丝毫的威严可言。 他出身底层,说难听点就是一个地痞流氓,但就是这样一个人,现在却距离那天下至尊的宝座只有一步之遥。 他说:“大王放心,这一战之后,天下便可大定了。” 刘邦斜着肩膀偏着头看着张良,似乎对于张良这笃定的态度有些奇怪。 也许是失败过太多次,尤其是在面对项羽的时候,他几乎每次都是在逃跑,所以哪怕现在他看上去占尽了上风,又有张良所献良策,无论从哪个方面来看,都可以如同张良所说一般“万无一失”了,但他的心里其实还是做好了那个“万一”的准备。 他拍了拍张良的肩膀点了点头道:“子房,多亏有你啊,真要是像你说的那样,这一战就能大势抵定,我必定不会亏待你,你和萧何,你们两可是我的左膀右臂啊,如果没有你们,别说打败项羽那家伙了,恐怕早不知道什么时候,我就败亡了。” 张良脸上带着淡淡的笑容,不动声色地表示了感谢。 其实这场战役,最重要的一个人是韩信,最危险的一个人也是韩信,功劳最大的,也应该是韩信,但是刘邦却连提都不曾提他一句。 张良心里清楚,因为当初赐封齐王一事儿,刘邦心里已经对韩信有了很大的不满。 现在还需要用他,所以他可以比对待任何人都热情地对待他,让他觉得自己非常的得刘邦信任,比如刘邦毫不犹豫地就将所有军队的指挥权交给了他。 而事实上呢? 在只有他们两个人的时候,刘邦可不只一次在他面前表达出了对韩信的不满。 就像现在一样,萧何负责后勤,他负责出谋划策,韩信负责具体执行,少了谁都不行,而最重要的分明是负责具体执行的韩信,可是刘邦却在事成之后的封赏承诺中,忽略了韩信。 也许在他的心里,齐王,已经是给他的最大封赏了。 事实上也是,如果将来汉王称帝,所有的异姓王都将会成为帝王的心腹大患。 直到这个时候,张良才深刻地体会到了当初林依依和他说的那些话,什么叫“功高震主”,什么叫“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 他不禁心中一凛,决定以后要更加的谦虚恭敬一些。 当天晚上,韩信向刘邦请命,发动正式进攻。 韩信亲率大军从正面进攻,被项羽带人所阻,稍作退却,然后命孔将军和费将军分别从左右冲击楚军,楚军大乱,韩信乘机再次攻上,一举击溃楚军。 三面合围之下,项羽最后只带着八千亲卫冲出了包围圈,一路向东退去。 韩信与孔将军、费将军合兵一处,紧紧咬着项羽的败兵不放。 项羽边战边退,八千亲卫一路不知死了多少。 他们逢路便走,跟本来不及分辩方向,只是凭借感觉,哪里的阻碍小些,便往哪里冲,却不知道为何,好像他们无论冲到哪里,前方都会突然冒出一支军队向他们扑来,逼得他们不得不换个方向继续冲杀,然后在丢下无数同伴的尸体后,逃往下一条道路,遇到下一支汉军。 那样子,就好像这些汉军早就埋伏好了一样,就等着他们迎头送上去。 等到项羽被一条大河所阻,才发现跟在自己身边的亲卫已经只剩下八百不到。 浑身是伤,筋疲力尽的项羽红着眼睛回头看向这八百同样血满征衣的亲卫,只觉得混身再没有一点力气似的。 他的耳中能听到不远处追击而来的汉军的喊杀声,其中还有一个大嗓门在喊着:“投降不杀,得项羽首级者赏黄金万两,封万户候!” 项羽惨然而笑。 他从来没想过自己会有这么一天。 虞姬死了,他的八千子弟兵也死的只剩下眼前这一点,而他自己,现在也是前有乌江阻路,后有敌军追击,早已是陷入了绝境。 有亲卫红着眼睛四处寻摸,希望能为他找到渡河的工具,但是怎么可能,这一路而来,他的确是没有时间思考,但是现在,他却终于想明白了,这根本就是一个事先设好的埋伏圈! 他是被人引到这里,或者更准确点说应该是被人硬逼到这里的,那么他们又怎么会给他留下后路? 他敢肯定,这乌江边上,别说是一只小船、一条小舢板了,便是连一根芦苇、一根稻草,也不会有。 穷途末路! 他想不明白自己怎么就会落到现在这样的境地,但是一切都该结束了,刘邦那个不要脸的臭流氓赢了,他完全能够想到他那得意的嘴脸,好在他不用亲眼去看。 项羽依着乌锥马站着,他看着他的亲卫们,忽然咧嘴而笑,发出嘶哑的声音:“你们,都降了吧。” “大王!” 众亲卫大惊,不明白他为什么会这么说。 项羽却无力地摆了摆手,道:“没能将你们带回江东,是我之罪,只希望,我死后,你们能够活下去。”说完,他抽出佩剑从自己的颈间划过。 “当啷”一声,长剑掉落冻的梆硬的地面上,发出一声声响,鲜红的鲜血顺着剑身流淌,而那个高大魁伟的好像一座大山的身体,也“呯”的一声倒下了。 亲卫们愣住了,就连乌锥马也似乎愣了片刻,然后它嘴里发出一声声哀鸣声,低下头用它的嘴去项羽的脸上嗅闻,时不时地轻轻碰一下他的脸颊,似乎是在叫他起来,但是他再也不会起来了。 乌锥马的四只马蹄焦燥地挪动着,直到它的嘴碰到了项羽的脖子,鼻端嗅到了鲜血的气味,长年纵横于战场之上的乌锥马终于明白了,它的主人已经死了,就如它刚才亲眼所见。 乌锥马昴头发出一声嘶鸣,忽然转身冲向了乌江,然后在所有人惊骇的目光中冲进了冰冷的江水中,眨眼消失不见。 论功 距离项羽在乌江边上自刎而死已经过去了三个多月,这三个月的时间里,汉军一路攻进了楚地。 一路北上,直到鲁县才被这些坚信项羽会带着他们回山东的子弟兵杀回来的鲁县人所阻。 刘邦是个流氓皇帝,但他也是个仁义之君,至少他在天下人面前所塑造的形象是这样的,所以,面对着普通的百姓们对他的抵抗,他无法一声令下让人攻城,因为这些人将来也会是他的子民,是需要他来保护、照顾的人。 于是刘邦让人将项羽的首级带到了鲁县,让城里的人全都看清楚,甚至让他们派出三老来亲自验看,并向他们承诺,当初他与项羽在怀王面前约为兄弟,虽然后来发展到了不死不休的地步,但是人都已经死了,所有的恩怨都已消失,他会按照当初怀王给项羽的封号“鲁公”的礼仪,将项羽葬在穀城。 鲁县的百姓这才相信项羽是真的已经败亡,又感于汉王的仁义,最终打开城门,向汉王表达了顺服之意。 至此,楚汉战争终于落下了帷幕,刘邦成为了最终的胜利者。 解决了外敌之后,刘邦第一时间回师定陶,驰马直入齐王韩信的军营,夺了他的军权。 张良是一直跟在刘邦身边的,林依依又是跟在张良身边的,自然将这一过程全程旁观了。 她觉得很是无语。 韩信这个人,真可以用一个优柔寡断来形容了。 几十万大军在握,他如果真是个有野心的,这会儿就该趁机灭了刘邦,然后这天下就该姓韩了。 可惜他却没有这么做,反而刘邦一言之下,他便乖乖交出了兵权。 如果说,他真是个没野心的,对刘邦忠心不二,当初出言讨要代理齐王这一步就当真是走的太过失策。 虽然林依依后来也曾想过,也许韩信还真没什么别的意思,就是单纯的如他所说,为的是安定齐国,可是谁会相信这个说法呢? 尤其是刘邦又怎么可能会信呢? 世界上,还有比皇帝这种生物更多疑的人吗? 既然他开了这个口,那就是在刘邦的心里种下了一颗种子,而且还是一颗有毒的种子,随着时间的增长,这颗种子终有一天会生长成为一根毒藤,让刘邦再也容不下他。 刘邦与众诸候一同回到了洛阳,因为这里曾经是东周的都城,有着现成的宫宇楼阁,非常的适合做为一个新生帝国的都城。 所有人都很兴奋,尤其是那些自觉立下功勋的诸候将领们,他们知道,自己拿命拼出来的未来,就要有一个结果了。 公元前201年,汉六年,正月,洛阳。 诸候将相们共同上书,尊请汉王刘邦晋皇帝位。 汉王故做推辞不受,说:“我听说皇帝的尊号,贤能的人才能据有,空言虚语,不是我所要的,我可承担不了皇帝的尊号。” 于是大臣们再次上书,表示汉王从平民起事,诛伐暴逆,平定四海,根据每个人的功劳分赏土地赐封王侯,可谓公正仁义,就是世界上最贤能的人,只有他这样贤能的人,才能够带给天下人幸福美好的生活,但是如果他不称皇帝尊号,人们对他的封赏就都不会相信,百姓们也会对他的命令心存怀疑,所以他一定要称皇帝这个尊号,不然我们这班人愿意以死相请求。 汉王那么仁义,怎么可能逼的大臣们去死呢? 于是又辞让了两次之后,终于应了下来。 汉王在洛阳城里给很多重臣都赐了院子,自然也少不了张良的。 林依依也就跟着住进了张府。 等到张良回来之后将这些事情说给她听,倒也让她很是笑了几次,尤其是听到有人不知道是不是表演的太过入戏,竟然因为刘邦不肯当皇帝哭着喊着要自杀,而且还真的冲着一根柱子就去了,被人拦下之后,居然也不肯消停,一边挣扎着还要去够那根柱子,一边大声质问刘邦:“大王为何不肯称皇帝?连大王都不配称皇帝,那臣就连活着都不配。” 那样子就仿佛是刘邦如果坚决不肯称帝的话,他也就坚决不肯活着了。 林依依听的差点笑死,她真的不敢相信这是真事儿,但是张良还不至于为了逗她笑就编出这样的故事来,于是她笑完了之后,抹着眼泪问他后来怎么样了,汉王是不是终于答应了? 张良就笑着摊了摊手故作无奈地道:“不然还能怎么样呢?大王总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在自己面前撞死吧。” 林依依一点都不奇怪。 这世界上,真正的政客是比演员都要有演技的,更何况,就算所有人都知道一切都是在演戏,那又如何呢,不过是所有人的一个默契罢了。 不管怎么说,大汉帝国终于要成立了,那个在历史上无比辉煌,出现无数优秀人才的时代,终于开创,而她,身为一名莫名乱入的旅者,也将见证这一个伟大时代的到来。 这让她激动不已。 二月初三,汉王在汜水北面登临皇帝位,众诸候将相共计三百多人恭听了刘邦的即位诏书,封赏了各诸候异姓王,宣布定都洛阳。 稍后,刘邦便在洛阳南宫大宴群臣。 席间,论功封赏,定萧何为首功,封他为酂侯,食邑最多。 接着,他又让张良从齐地自选三万户为自己的封邑。 张良没有战功,心知许多人都不服他所受到的封赏,又早就知道他在历史上的位置,于是推辞道:“当初我在下邳起事,与陛下在留县相识,这是上天指引我跟随陛下。陛下采用我的计谋,幸而经常生效,我只愿受封留县就足够了,不敢承受三万户。” 萧何被定为首功,就已经被一群骄兵悍将们不满了,现在连一个没有丝毫战功的张良,居然也要被封为万户候? 这让他们心中更加的不平起来。 许多性情急燥的,已经出言反对起来,他们认为曹参跟着刘邦的时间并不比萧何短,而且还出生入死南征北战,身受七十余处战伤,更是多次救过刘邦的性命,功劳才是最大的。 而像萧何、张良之流,只不过是躲在后方动动嘴皮子罢了,哪里能和他们这些攻城掠地的武将们比功劳。 但是刘邦却坚定地认为萧何的功劳为第一,就连张良,刘邦也认为他的功劳是别人代替不了的。 他坐在席上,看着底下的人吵吵嚷嚷,对他的决定老是反对,心里其实很不高兴,但是今天却是个大喜的日子,这些人也都是他的功臣,他当然也不能将这不高兴表现出来,相反,他还要表现的比谁都高兴。 他满饮了杯中酒,将酒尊重重地放在案几上,发出“呯”的一声大响,吸引了众人的注意力,然后他带着醉意大力拍着面前的案几,看着众人大声笑着问道:“你们都说实话,我为什么能够夺取天下?项羽又为什么会失去天下?” 大家一看,皇帝陛下这是有些醉了? 也是,今天这样的日子,换了谁大概都会醉。 不过,不管怎么说,皇帝陛下开口询问,他们当然是要赶紧回答的。 于是有的说,这是因为陛下仁义,项羽不义,仁义之君当然会战胜不义之君。 也有人说,这是因为陛下是真龙天子,天命所在,所以才能得到天下。 还有人说,这是因为陛下重情重信,公平公正,得了人心,所以得了天下…… 总之众说纷纭,却总离不了皇帝陛下的英明神武与仁义贤德。 刘邦笑嘻嘻地听着,等到众人再也想不出更加新鲜的赞美之词了,他才摇了摇头道:“错!你们说的都不对。” 众人一愣,有些摸不着头脑。 虽然刚才那些话说的有些夸张,但也不是完全没有道理,这些原因或多或少,都是汉王比项羽做的成功的方面,怎么陛下会说这些都不对呢? 如果不是因为这些原因,那么又会是什么原因? 刘邦看到自己一句话就把大家都镇住了,心里也忍不住得意,之前那些许的郁闷也消失大半。 他道:“你们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运筹于帷幄之中,决胜于千里之外,我不比子房;镇国家、抚百姓、供军需、给粮饷,我不比萧何;指挥百万大军,战必胜,攻必克,我不比韩信。这三个人都是人中豪杰,就因为他们为我所用,所以我才能取得天下。项羽只有一个范增还不去重用,因此败在我大汉朝的手中。” 众人听他这么说,虽然心里略有不服,却也不得不承认陛下说的没错,韩信就不说了,这最后的一战,他居功至伟,就连他们之前很是不服的萧何与张良,仔细想来,陛下所言也对,这二人虽然没有亲自提刀上战场去拼杀,但他们也的确做出了贡献,他们的功劳不应该被抹杀,受到陛下的重赏也就不那么难以理解了,更何况,张良还自己推辞了那三万户封邑的重赏,只要求要一个小小的留县,他们还有什么可反对的呢? 这时,关内侯鄂君也说道:“在楚汉之间的战争中,陛下有好几次都是全军溃败,只身逃脱,如果没有萧何从关中派出军队来补充,陛下又怎么可能马上重新整顿,有能力与楚王再战沙场?有时,就是没有陛下的命令,萧何一次也会派遣几万人,正好补充了陛下的急需。这说明他一直在后方不停地招兵。不仅是士兵,就是军粮也全靠萧何的安排转运,还有衣甲武器等等,如果没有这些物资,我们又要拿什么去与楚军作战?正是因为萧何在后方所做出的贡献,保证了前线的供应,我们才能够打败楚王。这些都是创立汉家天下、流传后世的大功劳,怎么能把像曹参等人只是一时的战功列在万世之功的前面呢?依臣之见,萧何的功劳当属最大,朝堂之上,他的位置也应该排在第一,曹参可以排在第二。” 关内候鄂君的这番话可真是正中刘邦的下怀。 他心中认定萧何的功劳最大,也想将他的位次排在第一,但是又担心武将们不服,现在有了鄂君替萧何说话,他连自己经常被项羽打的狼狈而逃的糗事被提起也不在乎了,立刻拍掌赞同,准许萧何穿鞋带剑上殿,并封了他的父子兄弟十多人,并加封萧何二千户。 这样,萧何位列众卿之首,被称为“开国第一侯”,食邑万户。 至于张良,刘邦也应他所请,封他为留候,将留县封给了他做食邑。 接下来,刘邦又分封了功勋卓著者二十余人,余者待具体议定功劳后再做封赏。 紧张 这样的热闹,林依依当然是没有资格去凑的,不过她也不喜欢凑这样的热闹。 她现在跟在张良身边,难免会落入某些人的视线中,但她的本心却是想要低调些,免得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而最大的麻烦,无疑便是被刘邦这个新出炉的皇帝盯上了。 林依依感觉得到,随着战争的结束,刘邦似乎渐渐对赤松子生出了一些想法,想要将她招揽到朝堂上。 所以刘邦其实有透过张良邀请过林依依,但却被她拒绝了。 她并不是拒绝亲自去见证,她只是想一个人躲在角落里,不想引起别人的注意罢了。 于是张良将她的决定回复了刘邦,理由当然是赤松子并非陛下的臣子,也没有为帝国的建立立过功劳,所以与诸候将相这些功臣们并例一处并不合适,他只想请求能够在合适的位置观礼。 刘邦有些失望,但他的心胸倒底是不错的,并不会觉得这个赤松子太不识抬举,哈哈一笑让他自己挑位置。 林依依却挑了个谁都没想到的位置。 那是皇宫中的一处楼阁,距离大殿已经算得上一个远字了,但是因为楼阁的高度,再加上她远超常人的耳目之力,站在这楼阁上,倒也仍能将大殿前那片广场看得清清楚楚。 宣读即位诏书的时候,皇帝并没有坐在大殿内的龙椅上,因为殿内并不能全部容纳下那三百多号功臣们,于是他便在大殿外设了龙座,诸候将相们则是整整齐齐地立于台阶下。 林依依看着这两千年前的即位大典,比起记忆中影视剧中所呈现的场景来说,要壮观多了,但也仅此而已,她发现自己并不如之前所以为的那样会觉得有多激动,反而有一种仍然在看一部电影,一个电视剧的感觉。 冷眼旁观,无法融入。 当她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她很是愣了一下。 她曾经以为自己早已经融入了这个时代,因为她早就放弃了回去的打算,在这个时代生活了近三十年,对父母的思念都淡得想不起来了,取而代之的,是对这个时代的某些人的在意。 所以她以为自己已经是这个时代里的一份子了。 但,并不是。 她的心,终究还是不属于这里,这让她觉得孤独。 所以稍后的宴会她便没有去参加了,因为比起即位大典来说,宴会则更加亲密些,而且张良也早就告诉过她,宴会上刘邦准备论功行赏,可能会有些争功的场面。 林依依本就不喜欢那种人多的地方,再听到张良的话,顿时更加不想去了,反正到时发生了什么事儿,回头张良也会告诉她的。 果然,当宴会结束后,张良回到住处,第一时间就是来找她。 “我现在是留候了。” 他坐在席上自己给自己倒了一杯水几口喝下,脸上露出几分高兴来。 林依依也笑了起来。 “陛下是不是原本是要重赏你的?” 张良将手里的杯子放下,目光灼灼地看向她,道:“后世的史书连这个也记载了?” “嗯,《史记》上记载,陛下原本是要封你为万户候的。被你拒绝了,反而向他讨要了留县,于是才被封为留候。” “陛下让我在齐地挑选三万户。” “那留县有多少户?” “不足万户。” “那你为什么会做出这样的选择?”林依依看着张良问道。 她其实是知道的,这正是汉初三杰却唯有他一人得了个好下场的原因。 萧何和韩信,功劳多大?但最后呢? 韩信被杀族灭,萧何为了自保,只能拼命自污以求自保,只有张良,因为识进退,早早地便表现出了他的知足与不贪,后来又故意做出一付醉心修行的模样,才打消了帝王可能会对他产生的忌惮。 她知道这是他的智慧,但她却鬼使神差般地就是想再问上一问,潜意识里,她觉得他或许会给她一个不一样的答案。 张良笑了起来,眼睛明亮,笑容温暖,脸上没有一丝一毫的惋惜之意。 他道:“因为你说,我会被封为留候啊。所以陛下怎么可以把我封到齐地去呢?” 林依依一愣,道:“那,如果我没有这么告诉你,你会拒绝齐地的三万户,而选择留县吗?” “当然不会。齐地地广而富裕,比起留县来不知好了多少,我怎么可能会拒绝?” 林依依轻轻皱起了眉,张良这个回答很是出乎她的意料,也让她有些隐隐的忧心。 “齐地不是韩信的封地吗?陛下把你再放过去,到时你与韩信之间难免会有些冲突……”或者被韩信连累?还是打算在收拾了韩信之后再顺手把张良也收拾了? 林依依一时间满脑子的阴谋论。 她是早知到韩信的下场的,只觉得刘邦对张良这样的封赐也是不怀好意,打着算计他的主意。 张良却不知道她在想些什么,看到她皱起的眉头,忍不住伸手过去在她眉心轻抚,道:“韩信现在不是齐王了,他现在被封为了楚王。” 林依依一愣,韩信居然不是齐王了? 而且他还被封为了新的楚王? 楚王这个封号可不怎么吉利啊,尤其是在项羽和刘邦争夺了这么多年之后。 是故意的么? 刘邦将真正打败楚霸王项羽的韩信封到了楚地,那么楚人又会如何呢? 张良却不知道她现在心里正在思索这个问题,接着道:“如果没有你那些话,也许我真的会接受那三万户的封赏的。即便我一点战功都没有,但是我为陛下出谋划策这么多,我的功劳,也足以配得上那三万户的封赏。但是那又如何?换了他们谁处于我的位置可以拒绝?我知道应该韬光养晦,也知道什么叫作低调做人,但是这可是一个家族的基业啊,我又怎么可能真的无动于衷呢?我也是有那么一点点贪婪之心的。可是,你说过,我是留候,是一代谋圣,所以我就做这个留候,成为这一代谋圣。也许这对我来说,已经足够了,如果说还差什么,那就是娶你。” 林依依被“娶你”这两个字狠狠击中了心脏。 她觉得自己的脸很热,耳朵也很热,而最热的,则是心脏,像是要化了似的,汩汩地往外淌着蜜汁。 她也想嫁他啊,爱一个人爱了近三十年,为他笑过,也为他哭过,更为他死过,在这个不属于自己的世界上,唯一让她无法放手的一个人。 她很想说,好的,那你娶我吧。 但是现在还时机未到,他还不能跟他走,最主要的是,她还不能确定他是否愿意跟她走。 林依依眼中的神彩缓缓消褪,目光也轻轻躲开了。 张良眼中光芒一暗,心中一叹,他真的不明白爱人到底在等什么,但他也不想逼她,于绝望中看到希望,他应该心怀感激才是。 “宴会上陛下只定了二十来人的功劳,剩下的却还没有确定下来,我估计这几天应该会乱上一阵子,那些骄兵悍将们许是会为了争功而起冲突,你若是没什么事,就不要出去走动了,如果一定要出去,也要叫上我,我陪你一起。” “我能有什么事儿?不过是嫌呆在院子里闷罢了。至于你所说事儿,他们争功怎么也和我没什么关系吧?”林依依有些不以为意。 她倒是不怎么介意呆在院子里不出门,但是因为这样的原因使得她不能出门却是她不怎么愿意接受的。 “我不是担心他们会主动招惹你,我是怕你受了池鱼之灾。陛下一天不将大家的功劳定下,并且给予相应的封赏,这些人就一天不会安稳下来,时间拖的越久,生乱的可能就越大。” 果然不出张良所料,之后的几天张良从朝堂回来,和她讲起发生在朝堂上的事情,除了萧何、张良等人将更多的精力放在怎么样在这百废待新的时刻安抚百姓、恢复生产、制定法律等等事务上,想要为这个大汉帝国打好基好基础外,更多的人则关心的却是自己的功劳能不能获得足够的封赏。 他们日夜争吵,比资历、比功劳、比人脉,不仅在朝堂上吵,就是平日里在大街上遇到,都会说不过两句就吵起来,甚至连彼此的家人仆从,都会一言不合便争吵打闹起来,短短几日,竟是闹得洛阳城里一片鸡飞狗跳。 随着时间的流逝,第二批的封赏名单却一直没有出来,这些早就等急了的骄兵悍将们的心情越来越暴燥,相互之间也因为起过的冲突而几乎要发展到仇视的地步了。 就连对刘邦都隐隐地生出些许怨气来,甚至有小道消息传说陛下舍不得封赏功臣,所以才会一直拖着,等到拖不下去的时候,也只会封赏几个功劳最大、与陛下关系亲厚的,其他功劳小的,或者不得陛下喜欢的人则会得不到封赏,要是有得罪过陛下,或是犯过错的,恐怕不但得不到封赏,还会被治罪! 洛阳城里,气氛忽然变得紧张了起来。 进谏 张良将这一切看在眼中,心里不无担忧。 偏偏身为大汉的皇帝陛下,刘邦却似乎对这一切全无察觉。 这位平民皇帝现在最关注的是他的百姓们才刚刚经历了一场战争,他们当中许多人的家园已经成为了废墟,许多人成为了无家可归者,更有许多人正在经受饥寒,他想以最快的时间让他们摆脱这些苦难。 “陛下是一位仁君。”下朝回家之后,张良这样对林依依说道。 “但是他似乎太过自信了,他以为大家跟着他披荆斩棘一路走来,对他会忠心耿耿。会有足够的耐心等待他公正地排出一个功劳榜单来。但是实际上,跟着他打天下的这些人里,又有谁不是为了建功立业、富贵荣华?他们有野心、也有魄力,就是不知道有多少耐心,我担心陛下如果继续拖下去,迟早会生出祸事来。” 林依依安静地听着。 对于张良现在的困扰,她给不到任何的建议,因为她不记得大汉帝国刚成立的时候具体发生了些什么,只隐约记得在刘邦当皇帝的时间段里,好像是有些谋逆和叛乱的事件发生的。虽然她不记得那些事件是真的,还是刘邦为了消灭那些异姓诸候们而捏造的罪名,但不管怎么说,谁都不可能坐以待毙,就算不是主动的谋逆反叛,反抗也总是要反抗一下的。 所以她也不清楚这些人当中是不是就有张良所说的这样的人,她唯一能够安慰自己和张良的,便是大汉帝国传承下去了。 这意味着就算有什么谋逆和叛乱,最终也都被镇压下去了。 又有一天,皇帝在宫里举行了宴会,张良一身酒气地回来后,脸上的神色有些阴沉,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林依依以为他喝了很多酒,谁知他却清醒的很。 原来他一直以来都是对外声称身体病弱,不但不出战,就算是在宴会上,也很少饮酒,而他之所以今天会一身酒气地回来,只是因为宴会上有人起了冲突,他受了池鱼之灾被泼了一身酒水而已。 林依依有些惊讶:“我记得,今晚的宴会是在宫里吧?” “嗯。” “那皇帝也在吧?” “也在。” “那他们居然敢在皇帝面前放肆?多大的冲突能让你都被泼一身酒?是打起来了,还是有人故意针对你?” “打起来了。” 张良说完,略一停顿,然后有些无奈地道:“也有故意针对我的意思。” “为什么?”林依依顿时就怒了。 她瞪圆了眼睛气乎乎地看着张良,好像那个针对了张良的人是他自己似的。 张良原本心情并不好,但是看到她这样子,忍不住就笑了起来,沉闷的心情也变得明亮了不少。 “因为他们嫉妒我啊。我没有战功,却早早地就被封了候,而且我还拒绝了三万户的封赏,而选择了留县,这对于那些至今都没有得到封赏,尤其是功劳本来就不怎么大的人来说,我的存在就更加的让他们心中不平不忿了。” 林依依明白了过来,却仍然很不高兴,微微撅嘴道:“那他们也不能这样针对你啊。他们在皇帝面前打起来,皇帝就不生气,没有罚他们?” “怎么生气?都是有功之臣,又喝多了,互相给个一拳两脚的,也没什么大事,谁还能真的追究什么责任不成?只能让人将他们拉开罢了。” 看到林依依还是生气,张良笑了起来,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发道:“多大点事儿?我是怕你担心才一回来就来见你的,早知道就先去换衣服了。好了,别生气了,早点休息,我明天就入宫去求见陛下,劝他早日将封赏定下,这样大家的心也就安了,这种事儿以后也就不会发生了。” 果然第二天早上天还没亮,张良就进宫去了,等到下午回来的时候,他的脸上就挂着笑容,看上去心情很好的样子。 林依依好奇地问了一声,他便笑咪咪地将他进宫以后发生的事情讲了一遍。 原来,他今天故意提早进宫,让内侍将新鲜出炉的大汉皇帝陛下从龙床上挖了起来。 许是刚刚才当上皇帝,还没习惯自己应该有些帝王的威仪,也许是他对于张良真的非常的信重亲近,所以哪怕是在宿醉中被吵醒,他也没有责怪张良的意思,只是打着哈欠一脸萎靡地披了件外衣出来见他。 “子房,这么早进宫,你有什么急事找朕?” 他昨天高兴,喝了不少酒,虽然睡了一晚上了,但是这么早起床还是有些不怎么舒服,于是他皱着眉一边用手按揉着太阳穴,一边问道。 “臣是来向陛下谢恩来的,多谢陛下昨晚出言替臣挡酒。”张良行了一礼,态度极为诚恳。 刘邦半闭着眼睛扬起一只手摆了摆笑道:“免了,免了。昨天那些家伙闹得太厉害了些,你身体弱,喝不得酒,这些家伙还一个个上来敬酒,分明是想灌醉你,我怎么能看着不管呢。” 他说了几句话,终于清醒了许多,开始自己穿衣服,旁边的内侍想上去帮忙,也被他挥退了。 “唉,说起来要不是你这身体,你又怎么会没有战功?就算是没有战功,你所立下的功劳也足以匹配朕给你的封赏。朕知道,你之所以推拒了齐地的封赐却选择那个小小的留县,也是为了堵住有些人的嘴,为了不让朕难做,朕领你这个情。只是封你为留候实是委屈了你些。罢了,以后朕再想法子补偿你。” “并不委屈。陛下也知道,臣家中人口简单,有留县足够了,封地若是再大,臣也管不过来。” 他会管不过来?这这简直是个笑话,就算给他一个国家,他也照样能管得过来。 刘邦笑了笑完全没把这句话当真,因为他知道张良就是这么个性子,说好听了叫谦虚,说难听了叫装逼。 “好了,就为了这么点小事,你大清早的跑进宫来?害得朕连个懒觉都睡不成了。不是我说你,子房,你们这些世家子弟啊,行事总是喜欢一板一眼的,真是迂腐。” 张良笑了笑道:“礼不可废。尤其是现在,陛下的身份已不同以往,很多规矩不仅是臣等要遵守,便是陛下,也该遵守起来了,否则恐生大患。” 听到张良这么说,刘邦放下了按揉脑袋的手,眼睛也睁开了。 他从来不会忽视张良的任何建议,因为他从来都不是盲从,而是经过深思熟虑的,他所采纳的每一个建议,事实证明这都是对的。 所以,他知道张良对他说的每一句话,做的每一件事,都是有其用意的,只是让他很不痛快的一点就是,张良一直对他保持着足够的尊敬,却怎么也不够亲近,哪怕他已经很努力地刻意亲近,想与扡拉近距离,可是最后他却总是会有些无奈地发现,他还是没变,守着那些在他看来很是迂腐的虚礼,保持着臣子应有的恭敬。 他是很喜欢张良这个人的。 他长相俊美、气质温润,他出身名门、学识渊博,他智慧如海、谋略如鬼,他胆量超卓、人品高洁…… 除了他身体病弱这一点不好之外,他真的没有在张良身上再找出任何的不足之处了。 是啊,他也曾无意中见到张良练剑,那剑法以他的眼光来看也是极好的,如果不是张良的身体太过病弱,他又怎么可能会不上战场? 又怎么可能会没有战功? 那些背后耻笑、抨击张良的言语,他又怎么可能会不知道? 毕竟那些话可主要是为了让他听到的。 有时候他也会觉得愤怒,更为张良惋惜,所以不知找了多少医师为他看诊,但是结果都是一样的,那些医师们都拿他的病没有办法,因为他们根本就查不出来毛病倒底出在哪里,但是他的脉象却又虚弱的好像将死之人,最后也只能给他开些温补的药方,让他慢慢养着。 后来,当刘邦知道了他还有赤松子这样一个朋友的时候,尤其是在见识到了赤松子高超的医术之后,便再也没有了医治张良的想法了,连赤松子都没办法,还有谁能帮得上他? 所以就算是昨天那样的宴会上,他也没有让别人去灌张良喝酒,甚至还开口劝阻了那些原本就看张良不爽,又因为自己厚赏张良的行为而使得他更加被人嫉妒的人。 他也很是信任张良。 说曹参曾经救过他很多次,这一点都不假,但是他自己却知道,张良也救过他很多次,或者说,正是因为有张良,他才能够很多次地死里逃生,才能够一步步走到今天。 所以,他绝不相信他会为了这么一点小事儿专门跑这一趟,而且他刚才所说的话,意思他也听懂了,但肯定不仅仅是这些,他一定还有别的用意。 “子房,你今天这么早来,倒底是有什么事?” 刘邦的态度终于认真了起来,他都没有意识到这是他第几次问这个问题了。 有时候,他也很是无奈,因为张良这个人就算是向他进谏,也总是会以一种非常委婉的方式来说,他总是不明明白白地把话说出来,而是引导他,让他自己去发现、去得出结论,就好像最终想出来办法的人是他刘邦一样,完全不像其他谋臣,恨不得把所有的功劳都安在自己头上。 刘邦很喜欢他这种不争功、不显摆的性子,但有时又会觉得很无奈,尤其是在他心里很急的时候,他恨不得张良能够直接将答案说出来,而不是伸手指着,让他自己去找,因为那需要他动脑子,还需要他花时间。 好在他心里其实也知道,这样做能让他更仔细地去分析利弊。 张良安静地站在一边,脸上带着笑,叹息了一声有些无奈地道:“唉,还是被陛下给看穿了。” 刘邦已经将衣服穿好,正让内侍帮他梳头发,听他这么说,顿时笑了起来:“我就说嘛,你肯定是有事,说说,倒底是什么事?” “也没什么事儿,就是有点私事想要请求一下陛下。” “哦?说来听听。” 刘邦顿时将张良之前的所言所行明明跟什么私事完全不沾边给忘记了。 他现在非常好奇,这好像还是张良第一次因为自己的私事而向他提出的请求吧,他倒是要好好听听。 张良却似乎又有些犹豫,略作沉吟,道:“时间还早,臣可否陪陛下在这宫中走走?” 刘邦挑了挑眉,斜着眼睛从面前的铜镜中看向站在旁边张良,这是不想让这件事被除自己以外的第三个人听到? 也罢,自己便陪他走走就是了。 那内侍听到二人之间的对话,顿时加快了手上的动作,很快便帮刘邦梳好了发髻,并为他戴上了金冠。 “陛下,好了。” 内侍从衣架上取了一件黑色的大氅披到刘邦身上,这才束手退到一边。 “走吧。”刘邦转身,对着张良示意道。 二人出了刘邦的寝殿,随意地在洛阳宫中闲逛起来。 说是随意,其实也不是那么的随意,只是看上去有些随意罢了,因为有意无意间,张良总会在一些拐角处虚虚一引,看似恭敬,实际上却将刘邦在往一个地方引。 穿回廊,过亭台,两人在经过一座拱桥的时候,忽然隐隐约约听到一阵喧哗声。 张良好像没听到似的继续往前走,刘邦却开始东张西望地寻找喧哗之声的所在之地了。 “什么声音?咦,那里怎么那么多人?” 很快他便找到了目标,顿时更加的好奇了,伸手指着那处向张良问道。 张良顺着他所指的方向看去,恍然道:“啊,陛下问的是他们啊?他们这是等着宫门开了后上朝啊。” “哦,对,现在得天天上朝了。”刘邦也明白了过来,转念又想到了奇怪之处,接着问道:“上朝就上朝吧,他们在聊什么呢?这么大声音。” 张良还是一副平淡无奇的模样,不怎么在意地道:“他们啊,他们正在商量着是不是要造反呢,有的人赞成,有的人不赞成,所以就吵起来啦。” 刘邦大吃一惊,他一点都不怀疑张良这话是在开玩笑,事实上张良从来不会拿这样的大事来开玩笑,所以他惊了,也有些慌乱,更多的则是不解。 “造反!这天下都要安定下来了,好好的他们为什么要造反?难道朕有哪里做的不好吗?” 张良摇了摇头,道:“陛下这些天来,为什么一直没有对这些人进行封赏?” “这不是大家的功劳还没有完全统计出来吗?朕身为天子,自然要公平公正,不能让没有什么功劳和本事的占据高位,更不能让真正出过力、立过功的人被埋没。” 刘邦道,忽然反应了过来,指着那群人问张良道:“他们这是等不及了?” 张良再次摇了摇头道:“并不全是如此。陛下可否想过,您是以平民的身份起事,然后靠着这些人取得了天下,现在陛下做了天子,而所封赏的都是萧何、曹参这些陛下所亲近宠幸的老友,甚至还有像我这样没有战功的人,而所诛杀的都是您所仇恨厌憎的人。如今您又迟迟没有再行封赏,在他们看来,定然是天下的土地不够封赏了。所以他们私下里也会计算自己的功劳,再对比与您之间的情分远近,这些人就害怕陛下不能全部封到,又被怀疑到当初跟随陛下的时候有没有什么过失而惹的陛下厌憎,以至于遭受诛杀,所以就聚在一起图谋造反了。” 刘邦于是忧心忡忡地道:“那这事该怎么办呢?你们几个虽然与朕感情深厚,私下里也较亲近,但是你们的功劳也是实打实地是别人比不了的,朕并不是因为对你们更加宠信才会先行封赏你们的,没想到他们竟然会这么想。” “办法倒不是没有。”张良不紧不慢地道。 刘邦大喜,连忙道:“什么办法?子房快快说来听听。” “陛下平生憎恨、又是群臣都知道的人是谁?” “原本,朕最恨的人是项羽那个家伙,如果不是他那么霸道,当初按照在怀王面前约定好的来做,朕早就当上关中王了,后来他更是几次将朕逼的狼狈而逃,甚至连父亲妻儿都落到了他的手中,全天下人都知道朕恨他。不过,现在他却早已败亡,那些仇恨自然也就没有了。至于其他人,不是已经被朕斩杀,就是早已死去,至今还活着并且很多人都知道朕和他有过节的人,就要数雍齿了。” 刘邦略做思考,缓缓说出了一个名字。 听到这个名字,张良的脑海中立刻浮现出一个男人的脸来,那张脸上挂着高傲和不屑,让人看着就想往他脸上揍上一拳。 这个家伙的性情可真的是很差了,他与刘邦之间的过节也算得上是人尽皆知了,这其中应该说还有他的一部分原因,因为这个雍齿同样和他也有龃龉。 “雍齿那个家伙,与我有宿怨。他仗着自己的出身,很是看不起我这个泥腿子,后来虽然跟随我起事,却言行放肆无礼,曾多次使我受窘受辱,还曾经背叛过我,虽然后来又回来跟随我,但那也是形势所迫。我原本想杀掉他,又因为他的功劳多,所以不忍心。” “那陛下赶紧先封赏雍齿给大家看,大家看到连雍齿都被封赏了,那么就不会再有之前的那些担忧了,他们会对自己能够得到封赏坚信不疑的。” 于是刘邦当天就封雍齿为什方候,并且催促丞相、御史等大臣们尽快评定功劳,好早日对众将封赏。 “下朝之后,陛下还专门设了酒宴,席上说起以前的事情,一番笑骂,几杯烈酒之后,帝王的大度,属臣的羞愧,倒是让君臣之间有些将过往的仇怨放下的意思。”张良感慨道。 “我在旁边听着,他们都说,连雍齿都能被封候,我们还有什么可担心的呢?” 林依依递给他一杯茶水,眼中是浓的化不开的欢喜。 这个男人是如此的智慧,又是如此的优秀,他真的为这个大汉帝国做了许多。 和谐 公元前201年,汉六年,五月底,栎阳。 林依依已经跟着张良回到栎阳留候府几天了。 至于为什么会回来? 那是因为之前暂定洛阳为都城的决定已经被推翻了,而新的都城则是选择了咸阳,但实际上却并不是原大秦都城所在之地,因为当初项羽对咸阳的破坏实在太大了,而刘邦也觉得这个只传了二世的帝国都城不怎么吉利,所以他并不喜欢。 这也是为什么他会想将帝都落在洛阳,并且以后就长期居住了。 但是齐人刘敬却劝他最好把都城建在关中,因为他在关中的名声最好、根基最稳。 刘邦觉得他说的很有道理,但是又实在是觉得咸阳这个地方有些膈应,他还记得当初自己被项羽困在咸阳,还是多亏了张良的多方奔走,才想出了办法让他得以离开。 可是,除了咸阳,关中还有什么地方适合建都呢? 好在他还有人可以商量。 刘邦立刻让人将张良找来商量,将自己纠结的问题说了出来。 张良听到他问起了建都的事,尤其是有意回关中去,却又不想将皇宫建在咸阳,他的心中微动,脑子里顿时闪出了一个名字——长安。 其实当初刘邦决定定都洛阳的时候,张良就觉得有些不妥当,一方面和刘敬所想一样,他也认为定都关中比定都洛阳要更合适。 而最重要的一点是,当林依依听说刘邦想将洛阳定成为都城时,她的表情很是有些迷惑,然后嘴里不由自主地呢喃了一句:“怎么会是洛阳?不是长安吗?” 张良可以肯定,她说话的声音虽然低,但自己绝对没有听错。 那么,是不是后世的历史记载中,大汉的都城是长安,而不是洛阳? 可是长安,那不过是距离咸阳不远的一个小县城而已,怎么可能承担得起一个帝国都城的重任? 而且,当时刘邦带着众诸候将相们都留在洛阳,就连皇帝即位的大典也是在洛阳举行的,这座城市还是当年周王朝的都城,有着现成的宫室皇城,怎么看都很适合作为都城,所以他便没有提出反对意见。 但是现在,陛下居然自己动摇了,想要回关中去建都了,而且他还不想住进咸阳宫去。 当然,现在的咸阳宫也被损毁的差不多了,可是再怎么说,修缮总是要比新建要来得容易一些。 不过张良也并不赞成刘邦将咸阳定为都城,因为他想建议皇帝在长安定都。 “陛下既然不喜欢咸阳,那换个地方不就可以了?” “换个地方?关中还有哪里适合建都?” “陛下以为,长安如何?” 张良似是不经意地丢出了一个名字,却让刘邦沉吟起来。 “长安么?” 他抱着臂膀,一只手捏着自己的下巴摩挲着,一抬头,看到气定神闲的张良,口中发出 “啧”的一声,道:“说说,为什么是长安?” “首先,长安地处关中,而且与咸阳离的近,如果咸阳要扩张的话,甚至可以将长安也划分进咸阳地界之内。这就意味着,其实反过来也可以,长安无论从地理位置、经济文化、人文基础等等,各方各面都并不比咸阳差。它所差的,只不过是地方小了点、没有现成的宫殿,名气也没有咸阳大而已。 但是这有什么关系呢?作为一国都城,当它的名字被诏告天下的那一刻起,天下又有谁会不知道它呢?至于宫殿,咸阳宫现在是什么模样陛下也清楚,修缮一座咸阳宫的钱粮,和新建一座长安宫的钱粮,委实也差不了多少。可是陛下却不喜欢咸阳宫。” 刘邦眼中一亮,只这一个首先,就足以让他同意定都长安了,但是看张良这意思,他还有其次? 于是他点了点头,道:“嗯,你继续说。” 张良笑了笑道:“其次,长安的名字好啊。长安,长安,长治久安。无论是陛下,还是臣等,亦或是陛下治下的庶民百姓,都是希望我大汉帝国能够长治久安的吧。陛下若是嫌弃长安小,完全可以重新规划建设啊。” 刘邦眼眸大亮,忍不住拍掌赞叹,立刻便决定就这么地了,他要在长安新建一座新的皇宫! 最终这个差事落到了萧何头上,而身为皇帝的刘邦则是带着一众大臣们回到了栎阳暂住,等待着他的新皇宫在长安城建成。 身为近臣的张良,自然也就跟着回到了栎阳,而原本的成信候府,也变成了留候府。 所以林依依也自然而然地跟着回到了这里。 这让张信非常高兴,就连暂住在这里的紫苏也很高兴,这个从桃源走出来的小姑娘这两年已经完全变了一个模样。 她的身上已经再也找不到一丝一毫的村姑味了,任谁看着,都会把她当成一位世族大家教养出来的小姐。 她容貌清秀美丽,仪态端庄大方,而且识文断字,不但会医术,这两年来,在她的努力下,同样在音律方面有了很大的进步。 所以当林依依见到这个姑娘的时候,她几乎要认不出来了,还是张信在一边提醒,她才将眼前的少女与那个她曾经非常看好的医学天才划上了等号。 林依依的表现让紫苏有些失落,但却让张信心中暗喜。 连人都认不出来了,岂不是说紫苏在老师心目中的地位已经降低到了一定程度了。 林依依自己心里也有些尴尬,虽然不是她的本意,但到底紫苏算是她带出来的人,可是这两年多来,她把人往栎阳一丢就再没有管过,确实有些不负责任。 现在更是连人都差点没认出来,想来紫苏心里肯定是不舒服的。 于是她将紫苏叫到跟前,想问问她这两年在医术方面有没有什么问题,她好帮她解答。 都是学生,甚至张信这个学生要比紫苏正式多了,情分也更深厚些,所以她便将张信一起叫了过来。 还别说,张信还真攒下了不少问题,一个个问了出来,在林依依为他解答的时候,也是目光专注地认真听着,甚至还拿了一块绢帛铺在案几上,将一些重点内容记录了下来。 这样认真的学习态度让林依依很是欣慰。 但是另外一边,紫苏的表现却让她很是失望。 看到张信有这么多问题,林依依原本以为紫苏的问题应该也不少,但谁知道,当她询问她有没有什么不懂的地方需要她解答的时候,她却吭哧半天都没问出一个问题来。 林依依忍不住皱起了眉头,淡声道:“这么长时间,你难道就没有遇到任何问题?” 紫苏脸色一红,期期艾艾半响才轻声提到了一个难题,但是林依依听到她所谓的难题后,目光却更加的淡漠了,她看了一眼旁边的张信,正好对上了张信看过来的目光,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要说些什么,但是最后却又乖乖地闭上了嘴,只是嘴巴紧抿微微垂下了头,那样子,极像一只受了委屈却又无法分辩的小狗。 “我走之前,不是让你多和信儿学习吗?你刚才所说的难题,三年前他就已经非常完美地解决了。” 张信的头低的更低了,嘴里也小声地嘟哝了一句:“她没问我。”语气格外委屈,声音格外低微,但却不妨碍其他二人听清楚。 林依依好气又好笑地看了他一眼,没理他。 她又没说是他的错,只看紫苏在张府的生活条件,就可知张信并没有亏待她,恰恰相反,他待她极好,说是当作亲妹妹来对待也不为过,又怎么会在她向他请教的时候置之不理呢? 所以,真相就是紫苏在这锦衣玉食中早已迷失了自己。 她将她那一身天赋荒废掉了,不,或者也不算是荒废,而是转向了别的方面,比如用最快的速度、最短的时间把自己变成一位世家贵女的模样。 很显然,从这一点来说,她很成功。 但是这却让林依依很失望。 上次她来栎阳,知道了她在和张敖谈恋爱,虽然不赞同,但那毕竟是人家的私事儿,而且张敖那孩子她也见过了,看上去是个不错的孩子,更难得的是,他不嫌弃紫苏,而且还愿意亲自教她,想来是真心喜欢她的。 除了他早有婚约在身,而且未婚妻还是一位身份高贵的公主,紫苏跟着他就只能做个姬妾,但是既然紫苏自己愿意,那她似乎也没必要去当个恶人。 只是她抱着补偿地心意想多为她做点什么,比如让她能够有一技之长,在医术方面有所建树,这样她就不会只是个花瓶,而是一个哪怕独自一人,也能够活下去的人了。 她想让紫苏有一身医术,这样,她就会被很多人需要,因为人总会有生病的时候,而这个时代,一名医术高超的医师是非常难得的,哪怕就是看在这一点上,就算将来她色衰爱弛,张敖也会将她当成一位高名的医师留在身边,并且给予她足够的尊重,刘乐也会看在这一点上,对她多几分宽容。 她一心想让她将来能过的好点,可惜,这份好意似乎并没有被珍惜。 林依依觉得有些意兴阑珊。 她挥了挥手,对紫苏道:“罢了,去忙吧。” 紫苏抬头看了她一眼,眼中带着几分疑惑,却没有多说什么,只是行了一礼后转身离去,那脚步略有急促,似在逃跑,那肩背却已放松,显示着主人似乎大松了一口气。 林依依的目光从她的背影上淡淡扫过,平淡无波。 从此刻起这个名叫紫苏的少女将与这世上千千万万的人再无区别,而她也不会再对她有什么多余的感情。 张信安静的像只小猫似地站在一边,旁观了整个过程,尤其是紫苏离去时老师看她那最后一眼。 他发现自己很开心,因为他隐藏在内心深处的阴暗目的如他所愿地达成了。 他曾经还担心老师会不会因为太过失望而伤心难过,但是现在他放心了,老师的确是失望了,但他也并不难过。 这让他心中在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却又提起了一口气,他不知道,如果有一天,老师也对他失望了,会不会也用同样淡漠的目光来看他。 月初的时候,大汉皇帝陛下颁下了圣旨,因为天下大定,大部分士兵都可以解甲归田了,原本留在栎阳的诸候子弟们,如果愿意继续留下来为太子伴读,则免除徭役十二年,如果想要回到封地,则免除徭役六年。 张敖做为刘邦的女婿,原本也是要被留在栎阳的,因为鲁元公主刘乐还小,不能马上成亲,所以帝后二人便想让他留在身边,等过上几年,刘乐长大些就可以为他们主持婚礼了。 但是,乌江边楚汉的最后一战中,赵王张耳却受了重伤,回去后养了一个多月,最终伤重不治前两天已经逝去。 因此,张敖便不能再留下来了,他不但要回去奔丧,更要继承赵王的王位,回去管理他的封国。 张敖离开了,却没有将紫苏带走,不过许是临走前给了她什么承诺,紫苏的情绪倒还算好,即不担心,也不慌张,倒是因为张敖的丧父之痛而有些感同身受,所以表现的有些哀伤。 当然,这些都是张信有意无意中告诉林依依的,但是她听了也只是“哦”了一声便完,似乎完全不感兴趣。 于是张信更加开心了。 张良是近臣,更是重臣,他的封地虽然在留县,但是他却每天都要去上朝,更要随时准备着皇帝的召见,为他答疑解惑、出谋划策,所以他的家注定是要安在帝都的。 张信是张良唯一的子嗣,别管他是不是亲生的,有没有张良的血脉,至少现在为止,他是留候这个爵位的继承人,他的未来,将会如他的父亲辅佐刘邦一样,他会是太子的近臣。 所以,在一些诸候子弟回归封国之后,张信仍然需要每天入宫陪伴着太子刘盈一起读书、成长,同时也是在培养他们之间的情义。 这一点,张信做的很好。 也许是因为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长辈都回来的原因,他终于释放出了一些属于少年的天性。 他不再老是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脸上的笑容也变得多了起来,除此之外,还有许多细微之处的改变,有的人察觉到了,但是有的人却没有察觉到。 比如林依依就察觉到的很少。 她唯一感觉到的,就是张信变得更懂事儿了。 曾经感受到的那种独占欲似乎没有了,他仍然黏她,却不会再试图阻止其他人的靠近了,尤其是阻止张良的靠近。 不得不说,林依依的感知能力一向迟顿,或者她的头脑太过简单,看事情想问题有点片面,所以才没有发现这个她当作儿子一样看待的少年并非她所以为的那么的简单。 但是不管怎么说,留候府很和谐,林依依很 别扭 林依依觉得大汉帝国终于成立了,张良的使命也算是完成了大半,剩下的似乎便只有一件事是需要他来阻止或者推动的了,但是那件事儿也并不难办,尤其是因为有自己的存在,可以说,她只需要等着就行了。 好像一条漫长的道路终于看到了尽头,林依依已经开始畅想尽头的风景是如何的美丽了。 这些年来,她一直想为张良研制出“不死药”的简化版,希望能够延长他的寿命,如果能让他看上去更年轻一些,那就更好了,毕竟,他那张脸很俊美,不能让它保持的时间长一些实在是太过可惜,更何况,她还是个颜控呢? 但是之前的几年里,她总是四处奔波,很少有能够安静下来做研究的时候,所以她的近度非常缓慢。 现在不一样了,她不用再因为担心他而神思不属,无法集中精神去推导思考,也不用因为忽然忍不住想去看他的想法而千里奔波,将她正在进行了一半甚至一大半的实验打断。 她现在很安心,所以之前的实验可以继续了。 条件真的很好,对于林依依提出的想要一个炼丹房的要求,张良很快便让人为她准备好了,一切都是他能做到的最好的。 至于她所需要的材料,除了让蓬莱岛送来之外,张良父子也在不遗余力地为她收集寻找,无论多么的贵重、稀少,他们都尽了最大的努力去收集。 林依依还多出了一个很不错的助手,就是张信。 这孩子在制药方面的天赋越来越突出,而他这些年不断的学习和研究,也让他在这一领域有了很大的进步,甚至在某些方面,可能连林依依都比不上他了。 他是主动要求加入进来的,理由很简单也很正常,他是为了学习。 如此好学的学生,哪个老师会不喜欢呢? 更何况,他还真的能帮上她的忙。 于是林依依很少迈出留候府了,她的时间几乎全都用在了对丹药的研究上,整天都泡在炼丹房里,只有在张良找来的时候,才会放下手上的事情休息片刻。 这让张良有些不高兴。 他觉得自己似乎被爱人冷落了,但是偏偏这一年里朝中又发生了一些大事,这个新生的帝国还很稚嫩,她遇到了一些挑战。 十月,燕王臧荼造反,没过多久,颍川候利几亦反,皇帝刘邦亲自带兵讨伐,张良身为谋臣,当然要随侍在旁边,所以他回府的时间就变得很少了。 他原本以为,林依依会像之前那样跟着他,谁知这次她却没有,而是就窝在留候府里,躲在炼丹房里,哪儿也不肯去,甚至就连他偶尔找个借口回府,也只能在炼丹房里找到她。 这让他有些委屈。 直到有一天傍晚,林依依忽然拿着一颗丹药来找他。 “子房,来,你把这颗丹药服下。”林依依的眼眸发亮,嘴角边的笑意意遮都遮不住。 如果是过去,他连问都不会问就会乖乖将药服下,因为他知道她是为了他好,而她给他的药丸除了让他伪装病弱之外,更多的作用恰恰相反,是能够调理身体的。 但是今天,他却像个小孩子一般不怎么配合起来。 花园里草木雕零,男人一身黑衣,披着厚实的黑色大氅,衬得他那张原本便苍白无色的脸更加憔悴。 他故意把自己打扮成这样,是因为整个大汉的君臣都知道他身体病弱,他也习惯了以一副脆弱的好像马上就要倒下的姿态来示人,但这绝不包括林依依。 他在她面前可是健康的很,甚至他还想让自己表现的更加强大一些,因为他是个男人,如果不够强大,又怎么来保护他的爱人呢? 可是现在,他却以一副脆弱的模样,恓惶地站在一棵大树下,在听到林依依的话后,别扭地把头扭到一边,淡声道:“我身体很好,不需要吃什么药。” 看上去,可怜极了。 林依依一呆。 这是什么情况? 好好的他为什么会突然闹起别扭来,而且还是以这样一个理由? 她当然知道他的身体很好,因为一直以来,他的身体可都是由她亲自来调理的,她很清楚他的身体倒底有多好。 只是,他以前从来不会拒绝她的投喂的啊,无论是药还是什么。 为什么他会拒绝,难道他不知道为了这颗丹药她费了多大力吗? 这可是她失败了无数次才终于成功的啊,虽然与不死药根本无法相比,但是能够让人恢复青春延长寿命的药,无论是在什么时候,都能称得上是神药了,他倒底知不知道为了这颗药,她必须得休息好长时间? 对啊,他不知道。 他回到留候府才几天? 他也不知道这颗药需要用到些什么原材料,又怎么会知道它的珍贵呢? “你怎么了?” 至少她看出来了他似乎心情不怎么好,是在闹别扭,虽然她也不知道他倒底是在别扭什么,但是不妨碍她对他的关心。 因为她们经常在花园里喝茶下棋,有些时候还会弹个琴什么的,所以张良便让人在花园里建了一个亭子,里面则是准备了几个蒲团一个方几,甚至还按照林依依所画的图纸,专门为她打了一张美人榻。 因为她总是喜欢没什么形象地躺着、靠着,一副懒懒的模样,而他也喜欢看她那样放松的样子,格外好看。 此时林依依便是伸手将他拉着进了那亭子里,虽然仍是四面透风,但好歹有个坐的地方了。 张良虽然别扭着,但却没有抗拒林依依的动作,乖乖地任她拉着在那张美人榻上坐下,只是脑袋却仍然扭到一边不去看她。 “噗。” 林依依实在没忍住笑,她强行将张良的脸转向自己,眼睛弯弯带着几分笑意,道:“倒底怎么了?你怎么跟个小孩子一样还闹起别扭来了?信儿都好久没有这么做了,你是想让我哄哄你么?” 张良脸上一红,有些不自在地咳了几声,这才抬头望着她,道:“谁像小孩子了?你怎么能将我和信儿比?” “我看你现在还不如信儿呢。说说吧,这是在闹什么呢?你该知道,我给你的丹药都是对你有好处的,尤其是这颗,我炼制它很不容易。” 张良连看都没看那丹药一眼,目光执着地盯着林依依,里面包含着浓浓的委屈和失落。 这让林依依一愣,眼中的笑意也渐渐淡去。 “依依,你有没有觉得,咱们俩已经好久没有见过面了?”张良叹息一声,伸手帮林依依紧了紧身上披着的白狐裘,然后双手落下握住了她的双手,将它们交叠相握拢在了自己的大氅里。 她的手很凉,这让他皱了皱眉。 他记得她的手总是温热的,哪怕是大冬天里她忘记了多穿衣服,因为有内力的原因,她的手也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凉过。 然而今天,她明明披着白狐裘,手上的温度却分明与平常不同。 更让他皱眉的是,林依依的脸色也不对劲,比起往日里来显得苍白无色,透着一股子憔悴。 “依依,你脸色怎么这么差?是病了吗?”他神色紧张了起来,心中更是暗暗自责,怎么就在这个时候闹起了小脾气呢,你难道不知道你都多大了吗?难道还真的想让她来哄你吗? 虽然心里自责着,但是想起刚才她轻声细语地问他是不是想让她哄哄他,他却羞耻地发现,他真的想她哄哄他。 “我没事儿。别担心,只不过是修练中出了点岔子而已,修养一段日子就行。” 练功出了岔子? 这可不是什么小事儿,张良顿时急了,他一下站了起来,伸手去扶她。 “怎么可能没事呢?也不看看你的脸色,还有你的手,冰冰凉的。我带你回去,然后找个医……” 他忽然想到,林依依自己就是医师,而且还是世所难见的高明医师。 所以,他还能找到哪个比她更厉害的医师吗? 林依依看他话说一半忽然顿住了,忍不住又是一笑,手上使了点力气又把他拉回了榻上。 “你忘了?我自己就懂医术,所以对于自己的情况很了解。你真的不用这么紧张。倒是刚才,你说咱们俩好久没有见面了,确实,所以我们刚见面,你就和我闹别扭?” 张良坐回了榻上,心里虽然放心不下,但是好像除了相信爱人之外,他现在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了。 而林依依转回之前的话题,更加显得他好像在无理取闹一样,这让他忍不住脸上又是一红,说话的声音也就低了下来。 “我并不是要和你闹别扭,我只是……”只是有点委屈。他心里道,只是这话他却是说不出来。 “依依,这大半年以来,我大多是跟随在陛下身边,不在家里,我很想你。”他看着她,认真说道,眼中柔情像水一样快要溢出来了。 “偶尔回来,我是想好好陪陪你的,可是你却把自己关在炼丹房里……依依,你难道就不想我么?” 哦,原来是因为这个才生她的气啊。 林依依恍然大悟,不禁有些好笑。 可是转念一想,她却又有些愧疚。 她想起了这大半年中,有几次张良来炼丹房里找她,是干什么来着? 哦,好像是叫她去吃饭?有一次是想带她去逛街?还有两次是想干嘛来着?和她下棋?还是想给她弹首曲子?现在想想居然已经记不清了呢。 但是那时她却将全部心思都放在了炼丹上,除了吃饭,其它的邀请都被她拒绝了,当时她是怎么说的? 哦,她问他不是在跟着皇帝在平叛吗,怎么会有时间回来? 还让他有事只管忙去,正好她也正忙着…… 林依依越是回想,就越是想骂自己。 “我的身体很好,这一点你应该比我更清楚。”张良却不知道林依依正在心里自我反省着,还在怒力着想让她意识到自己被冷落了。 “我不需要吃这么多丹药,我需要的是你。”他握着林依依的双手,目光热烈之中也带着一些委屈。 林依依暗自叹息一声,在厚实的大氅下回握着张良温暖的手,将被二人握在手中的小瓷瓶塞到了他的手心里。 不等已经皱起眉毛的张良说话,她连忙道:“我知道。就是为了以后不必那样频繁地服食丹药,我才会为你炼制了这枚药。虽然这种丹药仍然需要你每年都服用一颗,但是以后却不用再服用我以前给你的那些丹药了。你为了装病,常期服用病丹,虽然我已经尽量控制它对身体的伤害了,可那毕竟是病丹,多多少少总会对你的身体造成一些伤害的,我知道,你其实并不喜欢服药。” 张良一愣,他没想到林依依居然知道自己不喜欢吃药这件事儿。 他的确不喜欢吃药,或者准确点说来,他很讨厌吃药,倒不是怕苦,而是纯粹的厌恶那种汤药入嘴之后的奇怪味道,因为那并不是单纯的苦或涩,而是总会在苦涩之中夹杂着酸、甜、咸,辣等等别的奇怪的味道,简直是百味杂陈。 他最受不了的是这个。 但是他从来都没有表现出来过这一点。 每次生病或受伤,他都很痛快地将端到他面前的汤药一口而尽,没有半点勉强,实际上却是他其实每一次喝药都更想吐出来。 张良是个很有自制力的人,所以哪怕他其实很讨厌吃药,也绝不会让人看出来,因为他的自尊心不允许,那么,林依依又是怎么知道的? 似乎是知道他心中的疑惑,林依依轻声道:“你还记不记得,当年新郑城破之后,你红着眼睛带着人四处袭杀秦军的那段日子了?那时候,你每天都要给自己的身上多添几道伤口。你回来后,总是我给你包扎伤口,你那时心里只有仇恨,几乎都感觉不到我在你的伤口上做了什么,哪怕是我用针线来为你缝合伤口,你都不会皱一皱眉头。可是当我将一碗汤药端到你面前的时候,却看到你下意识地皱了皱眉。虽然你毫不犹豫地一口就喝光了那碗药,但是喝过药后你却连续又喝了三碗水。你很讨厌汤药的味道。” 最后那句话她说的很肯定,张良挑了挑眉毛,他的手动了动,似乎想抬手摸一摸自己的鼻尖,但是刚动了一下,发现自己的手心里还握着一双小手,还有一个小瓷瓶时,便又重新牢牢地覆在了那双小手上,没有承认,更没有反驳。 “所以后来,我尽量把给你的药制成丹药。有点效果,但并不大。你似乎厌恶的是药物入口之后的那种味道,丹药在你的口中停留的时间很短暂,但就是那么一点时间,你也仍然是厌恶的,你只是把三碗水变成了一碗水而已。” 张良的眉毛再次挑了挑,他又想去摸鼻子了,但是最终,他却只是手指滑过了林依依的手背,摸了摸拢在手中的那双小手。 林依依任他摸着自己的小手,微笑着看着有些窘态的张良继续道:“但是你那么讨厌吃药,却从来没有说过一个字。你那么骄傲,又怎么会让别人因为这样的小事儿而有机会嘲笑你呢?所以我就假装不知道,然后将一颗颗丹药送到你嘴边,看着你服下。我并不是想折腾你,我是真心为了你好,而你也明白我的心意,可这不代表我愿意看着你忍着厌恶去做一件你不想做的事儿。所以,我才会想要为你研制出更好的丹药来,所以,你不要辜负我的心意好吗?” 心口很热,热得像要燃烧起来一样滚烫滚烫的;胸膛很涨,涨的像要马上爆炸一样。 他再也压制不住自己内心的渴望,渴望将她拥抱入怀中,于是他想做就做了。 张良掀开大氅,将林依依紧紧地拥入了怀中,黑色的大氅将白色的身影紧紧裹住,从远处看去,就像一个人似的。 放血 花园里,并不太远的地方,张信站在一丛干枯的花树之间,那纠结缠饶的枝条上还挂着不少枯黄的叶片,将他的身影遮挡住了大半。 他不是故意要藏起来,他只是想知道老师付出了那么多,才炼制了这一颗丹药是要给谁。 虽然他心里早就想到了,但是不亲眼看一看,他就不愿相信。 然而,当他悄悄地跟在老师身后,发现他果然是去找父亲的时候,他说不清楚自己心里倒底是一种什么样的滋味。 他应该高兴的,但为什么心里闷闷的有些难受? 他觉得自己应该离开了,但是他的双脚却不听他的使唤,它们固执地钉在地上,不肯转向,不愿离去。 他看到父亲身披大氅站在树下,看到了老师踩着欢快的脚步走向了他。 老师似乎说的什么,还将手里的那个小瓷瓶递到了父亲眼前,虽然听不到,但他知道,老师一定是要把那颗丹药送给父亲。 他一直知道父亲的身体不好,尤其是在他跟了陛下之后,他的身体就更是长年病弱,这也是他后来愿意花更多时间去学医的一个原因,他想为父亲调理身体。 后来,他的医术越来越好,也曾亲手为父亲诊过脉,却有些奇怪地发现,父亲的身体似乎没什么问题,那些表现出来的病弱,还有虚弱的脉象,更像是一层假相,浮于表面,在掩盖着父亲真实的身体状况,就好像,父亲并没有病,他只是在装病? 但是这怎么可能? 因为身体病弱,父亲无法出战,因此不知道受了多少的非议,就连他这个儿子,因为这个都不知道吵过多少次、打过多少架。 父亲又怎么可能会故意装病来躲避上战场呢? 他可是从小就听着家里的管家伯伯、还有父亲那些亲卫们所讲的故事长大的。 在那些故事中,他的父亲敢于只带着三百家仆就去袭杀秦军,敢于谋划刺杀秦始皇,这样一个人,怎么可能会怕死? 又怎么可能会是个胆小鬼? 更何况,后来他遇到了老师,老师又和父亲成为了很好的朋友,他所服用的药就都由老师来亲自炼制了。 以老师的医术,又怎么可能看不出来父亲的身体倒底有没有问题? 所以,还是他的医术不精,才会和那些庸医一样,拿父亲的身体没有办法吧。 他还记得自己也曾问过老师,父亲究竟得的是什么病,倒底要怎样才能医好。 老师是怎么说的? 他说父亲这是因为早年间奔波征战,受过的伤太多,又没能好好调养,伤着了根本,所以才无法立刻治愈,只能慢慢调养,少量的段炼对他的身体有好处,所以他平时可以练练剑法什么的,但是绝不能有强度太大的运动量,比如上阵砍杀与人搏命。 这样的解释张信很容易接受,因为这在医理上是正确的,他也确实听说过父亲当年受过很多次伤。 虽然他也听说了,当时父亲身边有一位姓林的姑娘,据说就是父亲最心爱的女人,那个早早就死去的女人,据说医术很是高明,每次都是她为父亲治的伤。 但是他心里却不以为意,如果真的医术高明,又怎么会让父亲的身体留下暗伤? 他从懂事起,就不喜欢那个他从未见过、只存在于每个人的记忆中的女人。 父亲对她的思念、愧疚;表姑对她的羡慕、嫉妒;还有家里那些护卫仆从对她的感激、怀念…… 明明让他觉得她不是个坏人,却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无法对她产生好感,而只会生出强烈的排斥,甚至有时还会生出厌恶与怨恨来。 那个女人,她是早早地死了,却还占据着父亲的心,让他迟迟不肯娶水姑姑,还是他跪着去求了父亲,才让父亲答应了娶亲,可倒底还是晚了啊,他甚至没能亲口喊她一声母亲,不过不要紧,在他的心里,他的母亲只有一个,那就是表姑,而不是那个牌位上名字的主人。 当表姑也去了后,父亲就成了他唯一的亲人了。他现在还没有能力为父亲解除病痛,不过他正在努力,总有一天,他一定会想到办法让父亲健康起来的。 然而,他很快便发现了,他的老师似乎比他还要关心父亲的身体。 他早已经深刻地感受到了,老师和父亲之间的感情很好,他们两个之间的相处模式,可以称得上一句亲昵了,对,是亲昵,他觉得老师更喜欢和父亲在一起,他们两个只要是在一起,就有一种旁人都是多余的感觉。 这样的感觉让他很不舒服。 所以他才会不由自主地想要将这二人隔离,他说不清自己这样做倒底是为了不让父亲被老师抢走,还是为了不让老师被父亲抢走,总之,不让两人在一起就好。 可惜,他的小心思没能藏好,被老师发现了,他不高兴了,接着连父亲也不高兴了。 他只好更努力地去藏起自己那莫名其妙的小心思。 然后,老师发现了他的变化,不再用怀疑的目光来审视他,反而更喜欢他了。 在得知老师要建一间炼药房的时候,他和父亲是一样的态度,那就是全力支持。 当然,以他的能力和资源,是无法和父亲相比的,但他也愿意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去为老师的实验做好准备。 他请求成为老师的助手,参与进她的研究中,老师也答应了。 他白天还要去宫里陪太子读书,所以他的时间其实并不太多,但比起之前两三年中与老师相处的时间来说,已经好太多了,他足以满足。 他学的是药理药性,制药手法也很传统,对于炼丹这种方外之人才会的制药手段,他只听说过,并没有见过,因为就算是跟在老师身边的那两年中,他也没有机会见到。 所以,他可称得上是大开眼界了。 只是随着时间的流逝,他渐渐发觉,老师似乎一直在研究着同一种丹药,那些药材、原料,有几味主要的从来没有变过。 以他对这些药材的了解,老师似乎是在研究一种延年益寿的丹药,可是为什么其中又会夹杂着一些美容养颜的药材? 还有其它的一些原料,更是希奇古怪,他甚至都有些怀疑那些东西真的能称之为药材,可是老师却让人收集了回来,然后处理之后投入那个巨大的炼丹炉里。 他曾经因为好奇询问过老师,但是从不藏私的老师这次却语焉不详,只说这种炼丹术是蓬莱岛密传,他虽然是他的学生,却算不得蓬莱岛门下弟子,所以他只能自己体会,能学到多少算多少。 张信有些失落,问他为什么不肯收自己为弟子呢? 老师却笑了笑道:“我不是个称职的师尊,我怕收下了你,却不能做好你的师尊,那样的师尊啊,不是每个人都能够做到的。” 张信在看到老师脸上那个笑容之后,就决定不会再继续问下去了,因为老师看上去不像在笑,更像在哭。 他忽然就不忍心了,觉得老师就算是只当他的老师也是好的,他不收自己,那就也不要收别的徒弟了。 他开开心心地围着老师在炼丹房里忙活,见识到了许多新奇的事物,也学到了许多东西。 直到有一天因为教授太子功课的先生突发急病,他提前从宫里出来,然后竟然看到老师在往炼丹炉里放血。 他当时吓坏了,不知道老师为什么要这么做,情急之下冲了进去一把拉住了老师的手腕,然后不顾老师的挣扎与喝止,强行为他止血上药,再包扎好。 等到一切都处理好了,他才发现自己的心跳的飞快,有一种从未有过的惊慌失措。 他只有老师和父亲了,他不想失去他们当中的任何一个。 也许是他当时的脸色实在是太过难看,他的惊慌和恐惧毫无遮掩地暴露在了老师的眼中,所以老师在最初的气恼之后,反而并没有怎么责怪他,哪怕是因为他的原因而导致那一炉丹药炼制失败。 老师只是告诉他,他有分寸,不会伤害到自己的身体的,而他之所以会放血,是因为那是最重要的一味药引。 他半懂不懂。 他所学习的医药知识里,可没有什么以血为药的说法,但既然老师这么说了,大概还是他学艺不精,差得远了些。 等到他冷静下来后,就有些愧疚自责了,因为他让老师的血白流了。 于是他提出用自己的血来代替,却被老师强硬地拒绝了,理由是,只有他的血才具备成为药引的作用,其他人的血,无论谁的,都没有用。 张信怎么肯信这样的说法? 只以为是老师心疼他,才会故意这么说,谁知在他的纠缠之下,老师没办法了只好做了一个小实验,分别用他们两人的血加了同样一些药材后喂给了两只受了伤的小兔子。 两天后,服用了张信血的那只兔子只能保证还活着,却是奄奄一息;而服用了老师血的那只兔子,却是活蹦乱跳的已经完全康复了。 张大嘴巴的张信只能傻傻地看着这两只状态不同的兔子说不出话来。 他想问问老师为什么会这样,而老师似乎也知道他想问什么,直接告诉他,因为他是蓬莱岛出来的。 因为老师是蓬莱岛出来的,因为他是仙人弟子,因为他吃的是仙草、喝的是仙露,因为他修炼了仙人之术? 似乎也只能这样理解了,他的血果然无法代替老师的血吗? 他不得不接受了这个事实。 他也是医师,至少知道放血是很伤身体的,好在老师在这方面并没有骗他,他休养了两个多月才又尝试了一次丹药的炼制。 这一次他没在老师身边,等他从宫里回来,见到脸色苍白看上去憔悴又虚弱的老师强打着精神守在炼丹炉边的时候,他就知道他又放血了。 不过这次,他没有再激动,他只是强忍着心痛,去检查了老师的两只手腕,直到发现它们被处理的很好,才放下心来。 试药 三天之后,丹药成功地炼制出来了,但是老师只是闻了闻那粒丹药的味道,就皱了皱眉露出了失望之色来。 不是成功了吗? 为什么老师会失望? 张信的心是慌乱的,如果这次炼药是失败的,那是不是意味着老师还要继续用她的血来炼药? “老……老师,怎么了?这丹药……不是成功了吗?” “嗯,还差一点点。” 正在沉思中的老师被他唤醒,看向他的时候,脸上的失望之色已经消失不见,反而露出一丝淡淡的笑容来。 似乎不是什么大问题。 但若真的只是差一点点的话,为什么老师会失望? 张信很想让自己也像老师一样表现的淡然一些,但是他真的做不到。 “那这丹药……”倒底差了哪一点? 倒底是能用还是不能用,老师你还会不会再继续放血? “不能用。药性太燥了些,如果服下它,会感觉很痛苦的,我估计全身的血液都会燃烧起来。这颗丹药的副作用实在是太大了,我还得再想想。嗯,应该把冰露草的份量再加大些……” 张信看着已经开始翻查起药材的老师,很心疼,也很无奈。 他走上前轻声道:“我来吧,老师你还是先去休息休息吧,就算是炼丹,也要再等几个月,不将身体养好,你有多少血来炼丹?而且冰露草也要让人从蓬莱岛送来,别的地方,可没有这种草。” 希望他们能送来的慢一些,这样老师就能够晚一些开始炼丹,也就能够多一些时间修养了。可是他却知道这样的想法很不现实,只要老师传信给蓬莱仙岛,那边一定会以最快的时间将他需要的东西送来的。 还是做点现实点的吧,比如让厨房时刻准备着老参汤,还有燕窝红枣羹,这个补血。 对了,好像家里的燕窝快用完了? 不要紧,明天进宫后可以找太子殿下讨要一些,要不干脆直接和皇后娘娘开口。 她对自己好像一直都很不错,应该不会拒绝吧? 正在东想西想中,他就被自己那位不听话的老师吓到了。 “老师!你干什么?” 他惊叫一声,跳起来冲过去想要阻止老师的动作,可到底是晚了一步,那个男人他已经将那颗副作用很大的丹药吞咽了下去。 他扑了过去,一手抓住老师的肩膀,一手往他的嘴巴里掏了过去,想要将那颗丹药掏出来。 “吐出来!快吐出来!这药怎么能吃?” 他的眼睛都要红了,心里即惊又怒,真恨不得咬他一口,或者打他一顿。 “唔?” 似乎是被张信的动作惊到了,他的老师愣了一下,不过对于学生意图从自己嘴里掏药的行为,他还是不会放任的。 他的双手抓住了张信的胳膊,努力将他往外推拒,一边将头向后仰,以躲避这熊孩子伸向自己嘴巴的手。 “信儿!信儿!你干什么?”他手忙脚乱的样子莫名的好笑,尤其是脸上的表情,有惊愕、有无奈、还有淡淡的宠溺与无措…… 却唯独没有怒。 看着老师那双眼睛,张信忽然就冷静了下来,他也才发现,自己已经长得比老师高了些,就连力气,也已经比他大了,不过他心里也很清楚,如果老师使用了内力,他是绝不可能如此放肆的。 他讪讪地站稳身体,余怒未消,但也觉得有些无力。 还掏什么? 他已经都吞下去了。 除非他自愿,否则他还能硬逼着他催吐不成? “为什么?” 他冷着脸问道,一时没有注意,居然在他的老师面前露出了几分强势来。 看到张信冷静下来后已经松开手正在整理自己衣服的老师愣了一下,似乎对于他此时显露出来的气势也有些不习惯,不过老师并没有生气,反而微笑着回答了他的问题。 “丹药,还是要亲自服用,才能更准确地了解它的药性。” 明白了。 可是,“你明明知道那丹药有什么样的副作用,你为什么还要服用?” “老师没关系的,你忘记了,老师可是一名方士,老师的身体也与你们不同,这点副作用对我来说,不是什么大问题。” 然而,根本不像他说的那样。 在之后的三个月里,他亲眼目睹了老师强忍痛苦的模样。 他只会在一个人的时候才会放任自己不那么坚强,却独自挣扎,抖着手给自己行针,才会苍白着脸,咬着唇,不让自己发出呻/吟,却又无法自控地闷哼出声。 张信永远不会忘记,当他透过窗户看到老师虚弱地靠坐在地上,无力地倚靠着案几的模样,他的脸颊上流着汗,将两边的头发都浸湿了,零乱地贴在他俊美的脸上,还有那原本应该干净整洁的白衣,也已经沾染了尘土。 那个如仙人一般的男人,那时看上去却那般的狼狈。 只是一眼,张信便明白了,老师他说谎了,那丹药的副作用绝不像他所说的那般对他不是什么大问题。 可是他即便再怒,即便他再悔,现在也晚了。 他站在炼药房的门外,捏紧了双拳,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 他想,也许现在他不应该出现在老师面前,因为他那么的高贵而又骄傲,必定不愿让别人看到他现在那样狼狈的模样。 可是,他现在正在忍受痛苦啊,他的手抖成那样,万一要是扎错了地方该怎么办? 万一要是没控制好力道该怎么办? 张信的双脚犹豫着不知该向前还是向后,直到房间里再次传出一声闷哼声,张信一咬牙推开门冲了进去。 他几步冲到老师的身边,从他手里接过那根银针,他的目光落在了老师的眉心,那里正有一颗米粒般大小的血珠在成形。 很显然,这一针老师扎歪了,而且力道也没有控制好,所以才会扎出血来。 他沉着脸不说话,将手里的银针插回摊在案几上的针囊里,然后弯腰,一手扶着老师的背,一手穿过他的腿弯微一使力,便将他抱了起来。 “信儿?” 张信看到了老师露出惊讶的神色,那张被汗水浸湿的脸原本苍白无色,也在很短的时间里漫上了一层红晕来。 “你……你干什么?” 他有些慌乱地问道,身子也挣扎了起来,试图从自己的怀里挣脱出来。 但是,他已经长大了,不再是个孩子了,如果不看年龄,只看外貌,分明他看着要比他这位永远不变的老师还要大些,至少,他的身高早已超过了老师。 而现在,这个男人在那不知名的丹药副作用的折磨之下,根本就毫无反抗之力。 很快,他的老师便认清了这个事实,同时也明白了自己这个学生的坚持。 “你今天,怎么回来的这么早?” 他有些不自在地笑了笑,不再挣扎任由学生将自己抱起来,走到炼药房一角准备的床榻边将他小心地放到榻上。 张信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他该说什么? 说他和平时回来的时间一样,只是他忙着与自己身体上的痛苦做斗争所以没有发现而已? 他将老师安顿在榻上后,又从怀里掏出块帕子帮他擦试脸上的汗水,然后又想去擦试他的手心,想必他的手心里也全都是汗。 当他的目光落在老师那双手上时,却发现那双手正紧紧地捏成了拳头,关节处发白,冰白的手背上几条青色的血管清晰可见。 张信的目光一凝,忍不住想骂自己。 他在干什么? 现在是生气的时候吗? 老师还在忍受着痛苦啊,他现在最需要的是为他施针,而他,不是来帮他的吗? 他将手中的帕子一丢,几步走到案几前将针囊取了过来,然后在榻前跪坐了下来。 “老师,怎么行针?你说,我来。” 他看到老师的目光从愕然变成了释然,眼睛甚至还弯了起来露出了一丝笑意来。 “好。”他说。 然后老师便在榻上躺了下来,将自己交给了他。 因这信任,张信心里的怒气消散了许多,然而看到老师就这么毫无防备地躺在自己面前,他的心里忽然生出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奇异之感,让他觉得有些兴奋,又有些不知所措。 他顾不上想清楚这是怎么回事,不过要施针的话…… 他皱着眉望向老师:“不把衣服脱了吗?” 他认穴的本事虽然还可以,但是隔着衣服行针,却还从来没有试过,他担心会有偏差。 “唔?不用。只需在头脸和四肢行针便可。” 张信松了一口气,同时不知为何隐隐又有些失望。 他不知道自己倒底在失望什么,只是隐约中却又意识到自己似乎在期待些什么。 摇了摇头,将那些奇怪的念头全部丢掉,然后打起精神按照老师所教授的方法为他认真行针。 等到最后一根银针也被取下,张信关切地问道:“感觉怎么样了?” “很好。信儿行针的手法又有长进了。”老师微笑着夸了一句,然后缓缓从榻上坐起,张信看到了连忙伸手扶了一吧。 被自己撞破了后,老师也明白了已经没办法再隐瞒下去了,张信才知道,自从服下那颗丹药之后,老师每天都会有几个时辰在承受着这样的痛苦,而他却忍受着这样的痛苦,在所有人面前装的若无其事,然后自己一个人躲着给自己施针。 张信很生气,只要想想在他没有发现的那些日子里,老师一个人倒在地上挣扎的模样,他就觉得心痛。 “老师,那丹药倒底有什么用?你倒底是在为谁炼制那种丹药?” 倒底是谁,值得你如此付出? 老师,我嫉妒了。 老师最终也没有告诉张信他是在为谁炼制丹药,但是张信心里却已有了猜测,因为在又一次为父亲准备药丸的时候,老师无意中说了一句“很快就有更好的丹药替代它了。” 他说这话的时候脸上带着笑意,那神情温柔极了,也刺眼极了。 直到今天,新的丹药炼制出来,老师再三检查之后,就兴冲冲地将它装进了小瓷瓶离开了炼丹房,甚至忘记了和他打一声招呼。 张信觉得自己应该高兴的,毕竟成功了不是? 以后老师就不用为了炼药再去放血了,更不用为了研究药性而去亲自试药了。 他并不知道,这药并不是服用一颗就能够建功的,按照林依依的研究,这药必须每年都服用一颗才行。 张信独自在炼丹房里站了一会儿,发现自己的情绪似乎有些问题,因为他并没有感到多么的高兴,反而有些莫名的失落。 他觉得自己应该去做些什么,一抬腿,却不由自主地跟在了老师的身后,随他进了花园,又在一丛花树后停下了脚步,冷冷地看着远处那两道身影。 他看到了什么? 他的父亲似乎在闹别扭? 而他的老师居然在哄他? 张信呆站着,像根木头,而他的心里,却有一个小人在抓狂地尖叫着。 这算什么? 你都多大年纪了,还要一个少年来哄? 你知不知道那颗药有多么的来之不易? 他为了你做了那么多,你却好意思和他闹别扭? 你有没有看到他的脸色有多么难看,知不知道他的身体现在很虚弱? 你怎么可以仗着他对你的好就这样折腾他? 他很想冲出去冲着自己的父亲将这些话全都吼出来,但是他知道他不能。 除了老师会生气外,他的内心深处,也不愿这样对待自己的父亲。 他看到老师拉着父亲进了亭子,两人拉着手一起坐在了美人榻上,靠的那么的近,让他几乎要以为两人的手一直都不曾放开过。 老师还在劝说着父亲,他伸手将父亲的脸扭向了自己。 父亲却忽然变了脸色,神情有些激动地站起来好像要拉老师。 张信脚下一动,以为他们之间的小别扭已经上升到了将要动手,差点就要忍不住冲出去了。 但似乎他想错了,老师的脸上带着笑,只是轻轻地一拉,父亲就重新坐回了榻上。 不知道老师说了些什么,父亲的神情好奇怪啊,紧接着,张信被自己看到的一幕惊呆了。 他看到父亲忽然掀开了他的大氅将老师裹进了自己怀里,他将自己的下巴搭在了老师的肩膀上,轻轻地蹭着老师的脖子,偶尔还歪一下头,从他这个角度看过去,就好似在亲吻老师的脖子一样。 张信的双眼瞪大,心脏好似被人突然揪住了一样,狠狠地一缩,而他的脑子,已经是空白一片,完全无法思考了。 他很想告诉自己,也许父亲只是知道了那颗丹药的珍贵,因为感动,才会拥抱老师,这很正常,他也曾拥抱过老师,这没什么…… 可是,他说服不了自己啊。 那个拥抱太过亲密了,已经完全超出了他对两个男人之间的友谊的理解,让他不由得就会将父亲与老师之间的感情往那些传说中的感情上想。 他捂着胸口,觉得呼吸都有些困难起来,似乎胸膛里有什么东西在涌动着,让他觉得非常难受。 不,不是的,一定不会是那样的。 他摇晃着脑袋,似要将头脑里冒出来的那些想法甩的远远的。 他的脚步踉跄着后退,然后在被远处亭子里那两个人发现之前,逃也似地离开了。 溺杀 丹药练制成功,再加上还要修养身体,最重要的是,意识到了自己对爱人的冷落,林依依是真的闲下来了。 正好也快要过年了,皇帝陛下对叛军的征伐也告一段落,所以张良也有了足够的时间让她来弥补自己的错误。 林依依觉得日子过得非常的惬意。 只除了一点,她觉得最近这段时间张信好像有些奇奇怪怪的。 他总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望着她的目光带着几分探究,又似有几分犹疑,除此之外,似乎还有一些更多的她看不懂的东西。 总之,那目光让她觉得很是不适。 可是当她询问他的时候,他却又摇头否认,只说最近的课业有些难,他有些忧心。 林依依顿时释然。 不过对于指导自己学生的课业,她却没有一点自觉,因为她自己就不怎么懂,于是便建议他向自己的父亲请教,她相信,对于张良来说,这真的连小问题都算不上。 老师的建议可谓正中张信的下怀,于是他奉着老师的“圣旨”,明目张胆地戳在老师与父亲身边,坚定地成为了一支大号蜡烛。 每天,他都会用他在宫里找各位同学那里搜集来的疑难问题来请教自己的父亲,并且突然之间似乎智商退化了一样地对于父亲的讲解需要很长的时间才能领悟理解。 这样做,用去了父亲的许多时间,而他就在这些时间里,偷偷地观察。 他以为他会看到一个不耐烦的父亲,以为会看到两个想要将他赶走的长辈,但是并没有。 父亲的耐心很足,虽然他有时会怀疑父亲其实早就看出了自己这么做是故意的,却也并没有斥责喝骂他。 而老师,则会带着淡淡的微笑,安静地坐在一边陪着他们。 他总是会一边煮茶,一边为他和父亲添上一杯茶,然后看着他们父子两一人一杯捧在手上轻轻抿着。 好多次,张信都会忍不住看看他,再回头看看父亲,然后感觉到一种安宁与温馨来。 那是一种幸福的味道。 于是张信在这种味道的熏染下,渐渐地忘记了那些心中生出的隐忧,他不想再试探什么了,无论他看到的那些让他怀疑着什么,他都想将之忘掉,他只想享受这种幸福。 张信不知道,其实他的父亲和他的老师和他有着相同的感受,在他们的眼里心中,这就是一家人才该有的幸福与安宁。 所以他那点小伎俩并没有瞒过任何人的眼睛。 他们只是在放任而已,因为在他们的眼中,看到的是一个想尽办法赖在自己亲人身边的孩子,他们看到的是濡慕之意,是一颗渴望亲人陪伴的心。 在这一家人安安静静地生活中,他们全都忘记了一个人,一个同样生活在这留候府的客人。 紫苏,这个将自己捆在林依依的船底才通过那座桃花阵从桃源出来的姑娘,自从上次在林依依的考教中没能提出一个有点水平的问题之后,她就在林依依的失望之下被放弃了。 而被林依依放弃后的人当然也不会成为张信会关注的人了。 至于张良,他甚至不记得自己家里还有这样一个人的存在。 于是,紫苏就这样被留候府的三个主人所遗忘掉了。 好在留候府是有规矩的,虽然从管家到仆从都已经看出来了那位紫苏姑娘的处境,但到底她还是赤松子先生带来的人,名义上也还是小主人的师妹,所以在她的衣食供给上并没有任何的克扣,只是不会再像以前那样会将她的一些事情报上去了。 反正,她迟早会被那位新的赵王接走,就算结个善缘好了。 直到有一天,她变成了一具尸体被人送回来,这个姑娘才又惊动了留候府的所有人。 她是被宫里的人送回来的,领头的那位内侍也代表皇后表达了遗憾,因为这是一个意外,她是在出宫的时候不小心掉进池子里淹死的。 他没有解释为什么一个人好好地会掉进池子里去,也没有解释为什么她身边跟着人却耽搁了救人的时间,最终使得一个豆蔻少女就这么死去,反倒是说明了一下她在皇宫里犯了错被皇后惩罚了一番。 当然,只是罚她跪了一会儿略施薄惩而已,绝对不会对她造成什么太大的伤害。 一个小小的草民的死去,当然不必皇后专门派人来解释,之所以会如此,无非是因为她住在留候府,这是给留候张良的解释。 林依依甚至能够想到,如果紫苏不是住在留候府,勉强算得上是留候府的人,她或许就会因为她犯的那个错而被直接赐死,而不是死于那样一个拙劣的意外。 无论怎样的解释,所有人都必须得接受。 送走了内侍之后,安排了管家让人将紫苏好生安葬,甘草被叫到了几人面前接受询问。 他们甚至不知道紫苏是怎么进的宫,因为她根本就没有那个资格。 甘草似乎受到了很大的惊吓,苍白着一张脸跪在地上,小小的身子还在轻微地颤抖着。 “甘草,你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儿?” 问话的是张信,少年冷凝着一张脸,双眉皱起竟显出几分威严来。 倒不是他不知规矩抢在了两位长辈的前头问话,而是因为甘草就是他安排给紫苏的使女,一直以来,有关紫苏的所有事情她也都是报告到他跟前来的。 “奴……奴婢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甘草吞咽下一口唾沫,说话都有些不怎么利索。 “你是她的使女,怎么会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儿?难道我不是让你时刻跟着她?” 甘草的回答显然不能让张信满意,于是他厉声喝问了起来。 “不……不是的。”甘草摇着头,脸上露出惊慌之色来,也许是因为焦急,原本苍白的脸色反而透出一丝红来。 “公子,奴婢不是…….不是这个意思……”她抬起头看向张信,不由自主地向他膝行了两步,待到接触到他那双冰冷的眼睛,又猛地停了下来,张了张嘴似想解释,却又不知道从何说起的样子。 “信儿,你吓着她了。” 林依依有些看不过去了,这个甘草分明是被吓着了,她相信张信越是这样疾言厉色地逼问,她越是说不清楚。 她站了起来,走到甘草身边一腿曲起,一腿半跪,拉起她的一只手,在她的手腕上轻轻一探。 果然,那脉相急促紊乱,显示着她的内心有多么的不平静。 她并指如剑,点在她的头颈四肢上的几处穴位上,缓缓输入内力助她平复心绪。 张良和张信在一边看着,没有打扰。 片刻之后,林依依收回了手指,甘草的呼吸声明显地变地平稳了起来,就连脸色也好看了不少。 林依依站起身来,抖了抖宽大的袖子,将手遮住,然后看着甘草道:“好了,你慢慢说。我们只是想知道发生了什么,你看到多少,知道多少,就说多少。” 说完,便又回到她原来的位置坐了下来。 甘草的情绪渐渐平缓下来,挪动着双腿将身体跪直了些。 “今天早上,宫里突然来人,说是皇后娘娘召见紫苏姑娘,奴婢本来是想向候爷和公子禀告的,只是紫苏姑娘却说她平日里也是出入自由,无论是去参与哪家公子小姐的聚会,都并不需要专门禀报,只因为不想让自己的一点小事来打扰候爷和公子,更何况,这又是皇后召见,不好让人久等。奴婢便听了她的话,没有回禀直接陪着她进宫了。” 说着,她略停了停,有些犹豫地道:“奴婢虽然没有回禀,但是这事儿管家也是知道的,那位宫里来的内侍原就是管家亲自迎接的。” 然而在坐的三人却没有一个人得知这个消息,显然那位管家也没将这事儿放在心上,更没有将之报上来。 林依依面色如常没说话,张良却是皱了皱眉。 管家是府里的老人了,按说他是绝对不会这么不上心的,毕竟皇后要召见住在府里的人,虽不是什么大事儿,但是让主人知道这件事却是最起码的职责。 难道是他长久的不在家里,所以人就懈怠了? 他心里正这么想着,坐在下首的张信却是有些不自在地摸了摸鼻子道:“呃,是我的错。我想着紫苏经常要与她的朋友们往来,也不是什么大事儿,父亲经常要随王伴驾,我也是常在宫中,若是禀报,必是会报到老师面前。这大半年里,老师忙着炼药,连饭都顾不上吃,我怕他被这些琐事搅扰,便让管家不用将紫苏的行踪再次次都回报了。” 事实上,他只是感觉到老师似乎已经放弃了紫苏,所以他才会想要将有关于她的一切消息都拦下来,因为害怕她的某个消息会重新引动老师的关注,就如现在。 张良的脸色略缓。 想想前几个月林依依的状态,儿子这么做还真没什么不对,只能说,这事儿发生的太过意外了,谁会想到,只是入一次宫,人就没了呢? 换句话说,皇后召见,就算管家禀报了他,他还能拦着不让那个紫苏进宫不成? 所以,只能说,这是她命中的劫难。 林依依摆了摆手,示意张信无妨,毕竟,他的出发点也是为了她好。 她看着甘草,道:“说说宫里发生了什么事儿?紫苏是如何冒犯的公主?” 甘草一愣,然后有些为难地道:“这个,奴婢也是不知,因为进了宫后,奴婢就被拦在了殿外不得入内,只有紫苏姑娘被人领了进去,至于里面发生了些什么,奴婢并不清楚,只知道紫苏姑娘进去没多久,里面就是一阵混乱,然后她就被人拖了出来罚跪,脸上还带着巴掌印。” 张信小心地瞄了一眼林依依,发现她的面色看上去仍然很平静,似乎对于甘草所说的情况早有所料。 “那她又是如何死的?你不是一直跟在她身边吗,为什么她会掉进池子里?” 最关键的是,她很清楚紫苏是会水的,她都能够把自己绑在船底那么长时间,只凭着一根细细的芦苇杆就能活下来,没道理掉进个池子里就把自己淹死。 甘草的脸上露出惶恐之色,脸色也刷的一下变的苍白起来,她似是回想起了什么可怕的事情,身体也发起抖来。 “奴婢…….奴婢不知道姑娘是怎么掉进去的,但是……”她的嘴唇抖动,像是想要努力控制自己的恐惧一样。 林依依微一皱眉,起身再次走到她身边,将手搭在了她的背心上,缓缓输入一丝内力。 “别怕,慢慢说。” 甘草回头看了她一眼,眼中露出感激之色,长长地吐了口气,才低声道:“当时的场面很混乱。奴婢虽然是跟在姑娘身边的,但因为陪着姑娘跪了几个时辰,腿脚也是不怎么便利,身边又跟了好多宫里的使女,奴婢心里害怕,连头都不怎么敢抬,所以……所以就没注意到姑娘倒底是怎么掉进池子里的。奴婢听到动静的时候,姑娘已经掉进去了。” “奴婢会水,便想跳下去救她,但是奴婢身边的使女却拉扯着不让奴婢过去,她们说姑娘是因为刚刚跪过,腿可能有点麻,所以才不小心掉进了池子里,奴婢刚才也跪过,还是不要过去添乱了。” “奴婢挣不脱,就看到四五个使女跳进了池子,嘴里呼叫着救人,一起向姑娘游了过去。奴婢原本还以为姑娘就要有救了,谁知道眼看着姑娘自己从水里冒出了头来,却被游到她身边的一个使女惊叫着拖下了水。” 林依依袖中的双手不由自主地紧捏成挙,张良和张信的脸上也严肃了起来。 “她们都说,那个使女腿抽筋了,因为慌乱才不小心将紫苏姑娘拖到了水底。” “那那使女如何了?”林依依轻声问道。 “那使女也差点淹死,和紫苏姑娘一起被救上来时,都是没了气息的,只不过她后来还是被救了回来,只有姑娘…….她没能被救过来。” “哧!” 林依依冷笑一声,脸上带着嘲讽之色。 已经不需要再问下去了,或许一切都如自己所想,或许并不如自己所想,但是一切都已不重要了,重要的是,紫苏已经死了,而她似乎也没有任何办法为她找回点说法。 她的头脑很清楚,但是为什么胸中如同有火在烧? 她转身看了看张良,又看了看张信,居然还笑了笑道:“我有些累了,先回去了。”说完,便转身离去了。 “老……”张信连忙站了起来,想说要送她回去,却只吐出一个字就被张良拦下了。 “让她一个人呆会儿吧。” 他能够看得出来,她现在的心情绝不平静,但是她并不需要安慰与开解,因为她什么都明白。 林依依回到自己的房间里,静静坐在床榻上,像一尊雕像。 什么对鲁元公主不敬? 以紫苏那么聪明个人,会愚蠢到去冒犯公主? 不过是某人看不顺眼罢了。 她甚至能够想到吕雉为什么会看不顺眼她,无非是因为张敖罢了。 只是,让她不明白的是,张敖和紫苏认识的时间也不短了,听说后来几乎到了天天见面的程度,这样的亲密,吕雉怎么可能会不知道? 那么之前一直都没有理会,为什么现在却容不下了,一出手就是奔着要命去的? 她甚至觉得,如果不是紫苏住在留候府,勉强算得上是留候府的人,恐怕连这样一个漏洞百出的意外都不会有,她会直接死于罪罚。 “呵。” 林依依又是嘲讽一笑,这算不算得上是给张良一个面子呢? 为什么她觉得这脸打的更狠一些呢? 这是当所有人都是傻子了吧? 这就是为什么她会讨厌皇权,不想往帝王身边凑的原因了。 满脑子的思绪乱如麻,不知道过了多久,她才突然站起身来,然后打开门走了出去。 母子 夜,已经很深了,带着几分寒凉,然而林依依的心里却始终燃烧着一团怒火。 这样的愤怒,她有好多年没有再有了,因为见的多了,所以麻木了。 林依依以为除了张良等有限的几人之外,她不会再为其他的人而愤怒了,但是为什么知道了紫苏的遭遇之后,她却如此愤怒呢? 那还是个让她失望的孩子。 会有这样的结局,说到底也是紫苏自己的选择,因为她一早就知道张敖与鲁元公主有婚约,然而她还是一头撞了过去,也许在她的心里,以她的出身,能在赵王身边做一个小小的姬妾,也是无比的荣耀吧。 这也是这二十多年来,林依依四方游历时所得的感悟。 太多的事例告诉她,她不能总是以两千年后人们的观念来看待这个时代的人了,所以当初她试着劝阻却被她拒绝时,才没有坚持。 现在想想,或许那时她强硬一些,也许她就不会有今天这样的下场了。 “呵,只是或许而已啊,也或许,她不会听,反而会恨我。” 她摇头苦笑,走到院子里,抬头望向皇宫的方向。 她忽然有些好奇,皇宫里那个做了这种事情的女人,她现在又在做什么,会不会有那么一点点的愧疚和不安? 又或者会是很得意? 白色的身影一晃,悄然消失于墙头,没有惊动任何人。 新都还在建设之中,所以栎阳宫此时还是正正经经的皇宫,里面住着大汉帝国最尊贵的一家人,所以它的防御力量可想而知了。 那三步一岗,五步一哨,还有那一队队不定时往来巡察的侍卫,无不表达着这座皇宫对于那些不请而来之人的防备与恶意。 然而,这一切对于林依依来说,却没有多大的困扰,她就那么飘然而入,闪身间掠过一重重殿顶檐角,却没有惊动任何人。 林依依的轻功很好,但真正能让她在防卫森严的皇宫中来去自如的,却是她当初被沧海君强留在蓬莱时学会的一门敛息之术。 当初,她为了能离开蓬莱岛,可是动了不少心思,想了不少办法,可不仅仅只是将轻功练的纯熟,像是这种能够隐藏自己、不让别人查觉自己的行踪的功法当然也要学习了,甚至连往日里不怎么上心的剑术,她都很是下了一番苦功。 只可惜,她本事是长了不少,但是,没有沧海君的允许,面对大海,她所有的准备都无法实施。 不过,所有的一切都没有白学,这几年来,她以赤松子的身份行走世间,这一身的本事却是完全可以支撑的起一位世外仙师的形象了,她也算没有为师门抹黑。 皇宫很安静,除了灯火,便是那随处可见的侍卫了,当然,偶尔她也会看到一两个内侍、使女略弓着背,低头小步趋行,行色匆匆却仍然安静无声。 真的很像一座巨大的坟墓啊。 林依依心头忽然冒出这样一个念头。 而这些生活在这座皇宫中的人们,在她的眼中也莫名地有些行尸走肉的模样了。 心头的怒火忽然消散了开来,却又在她的心底化成了一股说不清的郁气,沉沉的,让她很不舒服。 算了吧,这鬼地方她是真的不喜欢。 那个吕雉,是个怎样的狠人史书上早有记载,比起她对待戚夫人的手段来,她对紫苏已经算得上是仁慈了。 这样的人,又怎么可能会有愧疚之心呢? 大概,也不会有什么得意之色吧,毕竟,紫苏在她眼中,也真的什么都不是。 而她,就算是见到了她,又能做什么呢? 她又不能杀了她。 林依依忽然之间有些迷茫了,不知道自己跑到皇宫来倒底有什么意义,她甚至都不知道皇后的寝宫在哪儿,这一路过来,她也暗中探查了几座宫殿了,却都不是皇后寝宫。 轻轻叹了一口气,她看了眼不远处那座原打算去查看一番的宫殿,转身想要离开。 谁知那座宫殿里却传出了一阵喧哗声,一群内侍和宫女们有些慌乱地从殿中退出,一个貌似内侍头领的中年内侍小心地关上殿门,一回头看到他们有些惊慌失措地围成一堆,便对着他们挥了挥手,示意他们赶紧离开,然后回头看了一眼自己也离开了。 林依依站在一座宫殿的顶上,明明一身白衣在夜色中应该格外显眼,偏偏那么多人却是谁都没有往她这个方向看上一眼。 林依依看了一眼他们离去的身影,又看了一眼那座宫殿,心里忽然想到,不会这么巧吧,自己找了半天都没找到的地方,在自己想要离去的时候,却出现在自己眼前了? 那,是不是过去看看呢,里面似乎发生了一些什么事呢。 她略犹豫了下,便脚下一点向着那座宫殿飘了过去。 这座宫殿很大,除了主殿,当然还有偏殿,而刚才那些人就是从主殿出来的,所以林依依去的当然就是那座主殿了。 此时的殿内,一对母子相对而立,气氛却有些紧张,这一点从满地被摔碎的茶盏以及散落在地的针线和未完成的衣物就可以看得出来,这里刚刚才发生过不愉快。 “母后,儿子怎么敢责问您?儿子只是想说,母后若不喜欢那个紫苏,让她远远的离开就是了,没必要……没必要非要要了她性命不可。” 刘盈小小的身子有些瑟缩,却努力抬起头望着自己的母亲,想要将自己的意思表达出来,同时也想规劝一番自己变的越来越狠辣的母亲。 只是,当他看到母亲眼中的冷意,以及其中透出的一丝失望时,他的声音却不由自主地小了下去。 “呵。” 吕雉一声轻笑,带着浓浓的嘲讽之意。 她走到儿子的面前,慢慢蹲下身来,就那么看着他的眼睛。 那是一双清澈到纯净的眼睛,很漂亮,可也太单纯。 她伸手轻轻地抚过那双眼睛,然后落在了他小小的肩膀上。 忽然间吕雉轻叹了一声,有些无奈地道:“太子,你很聪明,很多事情你一眼就能看破,就像今天这件事儿,母后不知道你是怎么知道的,但母后不会骗你,那的确是母后做的。可是,你还小,有很多事情你都不懂,你只知道母后想让她死,却不知道母后为什么要她死。母后不是杀人狂魔,不会无缘无故就想要一个人去死。你要记住,这个世界上,只要是为了你和你姐姐,母后是什么都愿意去做的。” 刘盈歪着头想了想,轻声问道:“母后杀她是因为姐姐?” 吕雉没有说话,但是唇角却微微弯起露出了一丝笑意来。 这么快就想到了这点,她的儿子果然是极聪明的,只可惜,心肠却是太软。 只是对于这一点,她心里却又是极纠结的,一方面,她觉得儿子的心肠软会被人利用、欺瞒,身为太子、未来的储君,这分明是他的一大弱点。 可是,从另一方面来说,却又说明她的儿子善良。 善良的人总是会更重视情义一些,他连一个陌生人都能够同情,那么对于他的亲人,他也一定会更加的有情义一些。 这样他就绝不会伤害他的母亲和姐姐,反而会对她们极好。 她虽然出身低微,但是半生经历尤其是这几年的宫廷生活,让她见到、听到了太多的故事。 就算是平民百姓还有为了争家产而闹的父子反目、兄弟阋墙的,更何况是帝王家? 尤其是现在她们母子的处境还不是那么的好。 一边,她想让儿子能够知道他所处之地并不是那么的光明干净,另一边,她却又不想儿子的心如她一般累,那双干净纯澈的眼眸染上阴暗。 好在,他总算是聪慧的,那些阴暗的东西,他虽然不喜欢,但也能够看到,也能够想到。 这样也好,让他继续这样善良下去吧,所有的污秽与阴暗都由她来承担就好。 刘盈看到母亲在笑,知道自己的猜想是对的,母亲果然是为了姐姐才容不下那个紫苏。 他仔细地想了想,那个女子他只在一次张敖举办的聚会上瞧见过,看上去是个温温柔柔的姑娘,虽然没有与她说过话,但是偶尔也会听张敖聊起来,似乎是个心里明白之人。 所以,虽然他心里也有些觉得张敖似乎对不起姐姐,但是回头看看并没有比自己大几岁的姐姐,他又很理解张敖,也就没把紫苏这个人的存在当过一回事,他有那个信心,有父亲在,有他在,张敖就绝不敢对自己的姐姐不好。 “母后,是您说姐姐还小,要完婚也得再多等几年才行,可是张敖已经大了,他身边总是需要个女人的,你就算是杀了那个紫苏,他难道就不会再有个青苏、绿苏了吗?” 刘盈稚嫩的声音带着几分无奈,努力地劝说着自己的母亲。 事情已经发生了,人也已经死了,他原本不必来这一遭的,还惹得母亲生气,只是,他怕会有类似的事情再次发生,因为在他听说了这件事之后,就已经思考过母后这么做的原因了。 而根据他所知道的这些信息,他得出了以上这个结论,所以他才会想要来确认,同时也是规劝,他不想自己的母后变成那般狠毒残忍之人。 吕雉微笑着站了起来,拉着他的小手,小心地躲过那一地的零乱,走到榻边坐下。 “你说的对。我不能够阻止张敖那小子找女人,也没那个道理。但是我却得为了你姐姐而对他身边的女人进行筛选。他可以有姬妾,却不能有宠妾,因为一旦有了宠,有些人就会恃宠而骄,就会看不清自己的身份地位,就会生出一些不该生出的野心和贪欲。一旦有了野心和贪欲,做起事来,也许就会不计后果了。” “那个紫苏母后也调查过,看上去似乎是个温柔端庄的,可实际上却是个有心计的。她把张敖那小子哄的很好,让他很是宠她,这也罢了,可是她不该让张敖对她动了心。他的父亲死了,赵国乱哄哄一团,他虽然没有将那个紫苏一起带回赵国,可是心里却一直都没有放下过她。你可知道,这大半年来,他每个月都有信送给那个紫苏?就在前不久,他已经派了人来接她,而他在赵国给她准备的院子,据说也是最好的。” 吕雉的声音很冷,脸上的神色也阴沉沉的,她眼中有怒气蒸腾,此时却强行压制着不让这怒气暴发出来,因为她不想这怒气撒在自己的儿子头上。 刘盈一愣。 他似乎有些听明白了,母后显然是在张敖的身边放了耳目,而张敖对那个紫苏的重视让母后生出了危机感,所以才会对她动手。 他苦恼地抿了抿嘴,道:“母后,你是不是想的有些多了?她一个小小的村姑,就算是张敖待她好些,她难道还真能威胁到姐姐的地位?就算是她有野心,可张敖是个老实的,他绝不敢对姐姐有半点不好的。唉,现在说这些也有些晚了,人都已经死了,儿臣只希望,母后你以会不要再做这种事儿了,免得张敖心中存了疙瘩,说不定以后还会疑心到姐姐头上,伤了夫妻情份。”也让母亲你少造一些杀孽,手上少染一些鲜血。 这最后一句话,刘盈没有说出口,但却是他内心深处的期望。 “呵,你小小年纪,又知道什么是夫妻情份了?” 吕雉看着儿子小大人一般一本正经说话的样子,忍不住笑了起来,伸指在他的额头轻轻一点,道:“不过你说的对,这人与人之间的情份啊,还真的是很容易就伤的半点不剩了。” 她似是想起了什么,脸上的笑容渐渐变得僵硬,眼中透出阵阵冷意。 “母后。” 感觉到母亲的变化,刘盈轻轻地拉了拉她的袖子,眼中露出关切来。 他知道她想到了什么,那样的事情,他曾亲眼见过,也亲身体验过。 他可以不去怨恨,因为那是他的父亲,是给了他生命和一切的人,所以无论他如何对他,他都不会去怨恨,可是母亲却做不到。 他早已感觉到了母亲的改变,一天一天的,像寒冬里的河水,慢慢冰封起来,谁若是不小心砸开了河面,那必定是锋利如刀锋般的断茬,能伤人、也会伤人。 他不知道应该怎样来安抚她那颗被伤害的心,只希望她不要活的那么痛苦,那么累。 捕捉到儿子眼中的担忧和关切,吕雉心中一软。 对啊,他年纪虽小,但他又怎么会不懂? 那些残酷的事情,他同样没少经历。 她甚至听女儿说起过一件事,当初在彭城,逃亡的路上,他们被自己的亲生父亲几次三番地扔下了车。 她无法形容当时听说了这件事时她的心情,竟然也并不觉得惊讶,那的确是那个男人能够做得出来的事情。 只是,她为她的一双儿女而心痛。 然而,儿子却从来没有在她面前提过这件事,哪怕是她曾经旁敲侧击地问过他,也只得到儿子微笑着一句:“有过这种事儿?儿子怎么不记得?” 他似乎真的不记得了一样,对待那个自私薄情的父亲时,仍然孝顺而恭敬,没有半点怨恨。 有时候她想不明白自己这个儿子为什么会是那样一个性子,为什么可以那般良善,可以对所有人都奉上他的好意,难道他就从来都没有想过,也许这些人会算计他、伤害他吗? 她定定地看着坐在身边的儿子,这样好的一个儿子,她绝不会让人伤害他。 “时间不早了,太子该回去歇着了。”她摸了摸儿子的脑袋,柔声道。 “母后……” 刘盈却还是有些担心,也有一种忐忑。 也是在此时此刻,他才忽然意识到,自己今天来找母后的行为,对她又何偿不是一种伤害。 “好了,回去吧。母后答应你,如非必要,以后不会再轻易杀人了。”吕雉拉着自己的儿子站起身来,皱眉看了看一地的狼籍,她大声道:“来人。” ※※※※※※※※※※※※※※※※※※※※ 嗯,评论区好安静啊…… 憧憬 林依依亲眼看到那些内侍和使女们离去的,所以当她进入这座宫殿的时候,都没怎么在意,只是随便找了根梁柱跃了上去,半坐在上面闲闲地看了这么一出戏。 也不知道是刘盈那个孩子的善良,还是吕雉某一句话触动到了她,此时的她早已没有了之前那种愤怒,又变成了一个局外人,似在观看着一部人间悲喜剧。 等到吕雉忽然开口叫人,而且还真的有人应人推门而入时,她倒是被惊了一下,同时也在心里自省,她的行事还是太过随意了些。 这里毕竟是皇宫,她就算是有些功夫,但倒底不是真的仙人,若是不小心被发现了,她倒是没什么关系,但给张良若出麻烦来却不是她想要的。 要是万一动起手来,再不小心死上一个两个历史上的重要人物,从而改变了历史的走向,那她的罪过就更大了,就像她曾经看过的一部电视剧《寻秦记》中的主角所担心的,到时候她还会不会存在? 她会不会存在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重要的是,会不会影响到她的父母? 她已经无法尽孝,难道还要连他们的存在也抹去吗? 原本有些懒洋洋地半依着梁柱的身体略坐的直了些,一直都没有停止的敛息功法也运行的更加认真的几分。 大殿的门被轻轻推开,林依依之前见过的那个内侍头领走了进来。 “送太子回去休息。” 吕雉拉着儿子的手说道,一眼看到地上的零乱,又道:“让人来收拾收拾,本宫也要歇下了。” 刘盈本来还想说什么,听到她的话,张了张嘴,最终还是闭上了嘴,向着吕雉行了一礼告辞离去。 那内侍头领跟着行了一礼跟在了刘盈身后出了殿门,七八个使女则是进了大殿开始收拾清理。 林依依看着吕雉冷着一张脸坐在榻上不知在想些什么,她也觉得有些无趣了,原本还动了点想要给她点教训的心思,不知为何,现在也没有了,只觉得这个大汉帝国最尊贵的女人,看上去也有些可怜。 她摇了摇头,有些自嘲地笑了笑。 看看,她所谓的正义感,果然是没剩多少了,即使紫苏跟她还算得上有那么几分关系,如今枉死,她也只是愤怒了一阵子罢了,别说为她报仇,哪怕为她讨个公道都不想去做。 林依依轻轻抖了抖衣袖,正准备起身离去,就听到下方的吕雉在沉默了许久后再次开口。 “陛下如今在哪里?” 一群使女们无论正在做什么,连忙都停了下来,曲膝跪在了地上,一个个低着头却都不吭声。 “又去了戚姬那里是吧。”吕雉冷笑了一声,轻声道。 她的语气笃定,并不是向她们询问,而那几名使女齐齐把身子弯的更低了几分的行为则无声地肯定了她的笃定。 “呵,不过是生了个儿子罢了,谁又没生过呢?一个庶子而已……” 她冷笑着,目光寒凉,语带不屑,可是林依依却从中听出了几分苦涩。 跪伏在地的使女们身子伏的更低了。 她们谁都不敢在这个时候发出一点声音来,只有吕雉,在怔忪片刻后,轻声自语了一句什么,然后才懒懒地说了句:“动作快点,本宫累了。” 使女们连忙爬了起来,手脚麻利地将剩下的一点尾巴收拾好,又有两名使女上前来开始帮吕雉宽衣,服侍她就寝。 林依依趁机出了这座宫殿,心里却在想着刚才吕雉口中的那个戚姬恐怕就是历史上被她制成人彘的戚夫人了吧。 一年多前,她曾和张良一起去栎阳城外的一座山岭看桃花,然后遇到了一个性子娇蛮的女子,根据后来那个追来寻她的仆妇所说,那女子十有八/九便是戚夫人了。 能够在刘邦外出征战的时候还能自由地生活在宫外,可见她是极受宠的。 等到刘邦登基为帝,想来她自然也是要回宫的,吕雉刚才提到了她的儿子,想必便是那位刘如意了。 林依依一直没有想明白吕雉为什么会突然对紫苏起了杀心,现在,她却有些明白了。 应该是刘邦非常喜欢这位小皇子,那位戚夫人又没能藏好她的野心,甚至可能仗着刘邦对她的宠幸,还对吕雉有所不敬,这才刺激到了这位皇后。 偏偏这时又得知了女婿张敖要派人来接紫苏,并且从他为紫苏所作的安排来看,似乎非常的宠爱她。 这让吕雉顿时联想到了戚姬,她不想自己的女儿将来也受她现在所受的气。 林依依暗自叹息一声。 换个立场,站在一个母亲的角度来看,她是完全能够理解吕雉的想法的,但她却不赞同她的做法。 明明那个想要左拥右抱的人是张敖,为什么死的却是一个弱女子? 既然觉得张敖不可靠,将来或许会因为一个宠姬而对她的女儿不好,为什么要把女儿嫁给他? 她的女儿可是公主啊,难道还怕嫁不出去? 悄无声息的离开皇宫,回到留候府,林依依没有惊动任何人,她推开自己的房门走了进去,正要关门,却身子一僵,目光向着一个方向望了过去。 窗外蒙蒙的月光透过窗棂,使得屋子里并不是黑漆漆完全看不到东西,更何况,那还是个人形,还穿着白色的衣服。 “子房。” 对于这个身影,林依依太熟悉了,更何况在这府里,除了这个人,也不会有人敢不请自入她的房间了。 “你出去了?” 白色的身影缓缓站了起来,走到她身边,伸手将她的手握在了手中,替她温暖着有些冷凉的双手。 “嗯,心情不好,出去走了走,散了散心。” “去哪儿散心去了?” “皇宫。” 张良不说话了,就那么静静地看着她,虽是光线昏暗,但对于林依依来说,却并不影响她的视觉,所以看到的便是一张平静的脸,倒是没露出惊讶之色来,反倒是对此一点都没意外的样子。 林依依看他这样,反而好奇了起来,她轻轻地歪了歪脑袋问道:“你好像一点也不奇怪,也不惊讶,你猜到我是去了皇宫?” “嗯。” 张良轻嗯一声,一边摩挲着给她取暖,一边将她按坐在房间里的长榻上坐下,又拿起旁边小几上的火石点亮了油灯。 屋子里顿时明亮了起来,他转身也走到榻边坐下,一伸手将林依依揽进了怀里,似乎是怕她冷,还将塌上的毯子拉开盖在了二人身上,于是两道身体合为了一体映在了窗纱上。 “你出去的时候,我看到了,你去了皇宫的方向。”张良怀抱着爱人,双手握着她略显冰凉的小手,淡淡道。 两人在只有彼此的时候,相处早就亲密无间,因此张良的行为动作很是自然,而林依依对这一切也早已习以为常,甚至可以说是享受,乖乖地被他抱在怀里盖着毯子开始聊天日常。 只是听到张良这句话,却让林依依有一种被戏耍的愠怒。 “那你刚才还问我?” 她轻轻磨了磨牙,很想咬他一口,只是此时被他抱在怀里,却是脊背贴着他的胸膛,要完成咬他这个动作需要活动的范围似乎有些大,而她现在却又实在不想动弹,于是便用指甲掐了一下握着自己的那两只大掌手心以示不满。 力道不轻不重,张良却接受到了她的小小不满,心中好笑,嘴上却仍然不敢怠慢,连忙解释道:“我其实是想问你,有没有对皇后做些什么?” “那你觉得我会对她做些什么?”林依依斜眼看他。 “把她打一顿?要不给她下些会让她非常难受的毒药?或者,在她身上扎几针,让她半身不遂不能动弹?”张良一本正经地想了想道。 林依依被他那一本正经的模样给逗笑了,点着头道:“嗯,好主意,真应该出去前问问你的。” 张良眼眸微动,笑着拭探道:“难道你不是这么做的?那你到底是怎么做的?” “你先说说,你为什么会觉得我去皇宫就是为了对皇后做这种事儿?而且,你居然不阻止我?”林依依却歪着脑袋看着他问道,一副你不说我也不会说的样子。 张良看她此时的心情已经完全不是刚知道紫苏那件事时的恶劣了,虽然不知道她出去这一趟倒底发生了些什么,但是很可能,她什么也没做。 “因为我知道你心中有分寸,就算是再生气,也不会杀人,既然如此,只是让皇后吃些苦头就可以让你消气的话,我又何必阻止?更何况,也有可能是我猜错了,你只是去皇宫看看风景而已。” 后面这句话说的就有些假了,但是对于林依依来说,却是离事实并不远了,她可不就是去皇宫看了看风景,顺便听了一会墙角。 嗯,偷听这种事儿不怎么光彩,还是不要告诉他了。 林依依有些不自在地抿了抿嘴,又看了张良一眼道:“你说的没错,我就是去皇宫里看了看风景,并没有对那个皇后做什么。” 想了想,又觉得这样说好像挺像假的,于是又道:“我本来是想对她做点什么的,谁让她这么狠毒,但是看她好像也满可怜的,就算了吧,反正我就算是打她一顿,她也未必会改,紫苏也活不过来了,反而有可能会连累到别人,比如说那些内侍使女,要是再被她迁怒,打杀一两个,这却不是我想要的。” 林依依想起了那些跪伏于地的使女们。 当时,吕雉的心情明显不好,她们的害怕与小心她能够感觉的到。 也许正是因为这样,才让她最终放弃了对吕雉做出一些什么来。 张良微笑了起来,他伸手将她揽在怀里,让她靠着自己的肩膀。 “你总是说自己现在心硬如铁,不再那么善良了,实际上,你不是的,你还是会心软。” 林依依轻笑一声,闭上眼靠着张良的肩没有说话。 在他的心里,她总是最好的,但实际上不是的,她或许还会心软,但又何尝不是有些心懒? 这个世界上需要帮助的人太多了,不公平、残忍的事情太多了,曾经的她就像那个海边的孩子一样,努力想多丢一条搁浅的鱼儿回海里,可是几十年的时间,她累了,忽然觉得那样做真的是好像毫无意义。 “子房,你累吗?”她闭着眼轻声问道。 “还好,你累了吗?如果累了,就早些休息吧。我就是有些担心你心情不好,所以过来看看。”张良垂下眼看着林依依温声道。 林依依“嗤”地笑出声来,她睁开眼睛,从他怀里坐了起来,转身看着他道:“我说的是,你喜欢现在的生活吗?” 张良并没有立刻回答,只是看着她,然后带着几分试探道:“我……觉得还好吧,你不喜欢吗?” “嗯,我不喜欢。”林依依毫不迟疑地道。 这样的回答有些出乎张良的意料,却又似乎并不怎么意外。 他没有问为什么,而是问了另外一个问题:“那,你想过什么样的生活?” “我啊?我想找个世外桃源,然后和你一起隐居在那里。天气好,就四处走走,看看风景,晒晒太阳,吹吹小风。天气不好,就和你窝在家里喝喝茶或者下下棋,你还可以弹琴给我听,我要是兴致来了,就跳舞给你看。白天的时候不用为了什么富贵权势而奔波,夜晚的时候,不用为了那些阴谋算计而思虑。你不用再担着天下人的盛衰安宁,也不用再扛着帝王的信重或防备,我也不用再害怕、担忧,只要安闲地生活在那个小世界里,不再去管这个大世界的兴衰与波澜……” 她脸上带着微笑,目光明亮,带着一丝期待,似乎透过了无数的空间,看向了某个不知名的时空,那里有她所憧憬的生活,而现在,则被她用语言在张良面前描画了出来。 这是她第一次在张良面前说起自己对生活的期望,听上去似乎很简单,因为她要的不是富贵荣华,只是一个安宁。 但是越是这种看似简单的要求,想要达成,才越是艰难。 张良目光温柔地看着她,轻声道:“我知道了。” 他轻声喟叹,才明白原来她的心里想着的竟是归隐。 如果是年轻时候,他肯定想都不会这么想,那时的他想着的是建功立业,是名动天下,是青史留名,但是现在却不是了。 刚才,当爱人一脸憧憬地向他描绘出那样一副安宁而温馨的画卷时,他发现自己很心动,甚至心里也生出了淡淡的憧憬。 只是,他看着林依依,轻声安抚道:“你再等等,现在我还走不了。” 林依依的目光一亮,她听懂了他话里的意思,他这是同意和她一起归隐了? 她当然知道他现在走不了,即使能走得了,她也不会让他在这个时候离开,因为,还没到他退出历史舞台的时候,他还有他的使命没有完成。 但是这不妨碍她的高兴,之前那颗患得患失的心终于安稳了下来,她再也不用为他会不会愿意跟自己走而担忧了。 她点了点头,道:“我知道。” 张良有些意外,不过很快他便明白了过来,于是问道:“是不是历史上还记载了我一些别的事儿?比如,我这个留候最后归隐了?” 林依依笑了起来。 她眼睛弯成了两个小月牙,道:“啊,你真是聪明啊,这就想到了。” 她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史书上记载,你最后呀,逃跑了,你的皇帝陛下还追你来着,然后你跟他说……” 她忽然卖起了关子,那小模样惹得张良心里痒痒的,真想咬她一口。 于是他就真的咬了她一口,还咬在了嘴上,谁让她说一半留一半呢。 “唔……” 林依依没有防备,被偷袭成功,然后她双臂就缠上了张良的脖子,毫不客气地反咬回去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两个人才气喘吁吁地分开来,四目相接,看到对方的脸上都漫着一层红晕,眼睛则漫着一层雾气,一副情动的模样。 尤其是林依依,她感觉到了张良身下的变化,这才一惊之下将他推了开来。 张良却没有什么尴尬的意思,就那么目光灼灼地看着她。 他一个四十多岁快五十岁的老处男,抱着自己的爱人,亲吻她、抚摸她,还想要压制自己身体的渴望,天知道这有多难,他觉得自己已经很能忍了。 但是,他同样想让她知道自己对她的渴望。 林依依有些不自在地往后退了退,目光偷偷扫过张良宽大衣摆遮盖着的地方,只觉的脸上像有火在烧。 张良看她如此羞窘,忍不住眼中露出一丝笑意来,爱人有时候表现的十分大胆且主动,但实际上,在他眼里,她却仍是清涩的小姑娘,那可爱的模样,一如从前从未改变。 他知道,如果此时他故意逗逗她,她一定会变成一只炸毛的小猫咪,然后向他扑过来又抓又咬,如果他再言语相激两句,她甚至会像个勇士一样自己宽衣解带然后把自己交给他。 但他不想这么做。 他对她的爱不需要任何手段和计谋,因为他知道她对他的爱是同样的,他和她直到现在还不能真正的结合,一定是有原因,这个原因她不愿意说,那他就一直等,直到水到渠成的那一天。 “这是对你故意卖关子的惩罚。”他轻轻地捏了捏她的鼻子,将话题重新拉了回来,也让林依依从尴尬与不自在中脱离出来。 她轻轻地皱了皱鼻子,冲他扮了个鬼脸,这才道:“好嘛,我告诉你就是了。” 她站了起来,抖了抖衣袖,做出一副世外高人的模样道:“你当时说,‘愿弃人间事,欲从赤松子游。’” 张良看着她不说话。 林依依也看着他,点了点头大拇指指向自己道:“就是这个赤松子。” 张良忽然觉得有些荒唐,当他知道林依依的来历时,也曾想过这到底是一个意外还是天意,如果是意外,那么一个不应该存在于这个时空的人当然要好好地隐藏起来,否则做出了什么违逆天意的事情来,恐怕就要遭了天谴,这也是他一直以来所担心的事儿。 可是现在,她却说他最终会跟着她去归隐这件事都留在了史书上,这么说来,那她的存在、她从两千年后回到这个时代,就应该是天意了。 明白了这一点,他瞬间觉得心头一松,忍着心中的激动站起身走了过去,将她轻轻揽入怀中,下巴磨蹭着她的肩膀道:“我知道了。” 是的,他知道了,到了该走的时候,她自然会告诉他,而他也必将毫不犹豫地放下一切跟着她离开。 风起 张良拉着她重新回到了榻上坐好,两人腻歪了半天,林依依才忽然想起之前张良所说的话来。 他说他现在走不了,绝不可能是像林依依一样,因为知道未来将要发生的事情还需要他的推动,而是真的有大事发生,哪怕不是必须由他来处理,也必定和他有关。 “最近朝中有什么麻烦事儿发生吗?”林依依窝在张良的怀里,一边玩着他的手指,一边状作无意地问道。 她对朝政不感兴趣,所以平时一般也不会问起这些事来,而张良,因为担心会引得她无意中泄露天机太多遭受天谴,所以也很少和她说起。 但若她真的问起,他也会告诉她的。 “麻烦事儿倒也算不上。只是我觉得气氛有些不对。”张良抱着林依依,一边低头看她两只白嫩嫩的小手摆弄自己的手指,一边轻声道。 “呵,是不是又有哪个异姓王反叛,皇帝又要出征了吗?” 林依依没怎么在意。 汉初的气氛什么时候对过了? 不是今天这个异姓王要谋逆,就是明天那个诸候要反叛。 最初的几年里,哪一年不得平个几次叛讨个几次逆的? 这似乎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匈奴攻打了马邑,马邑是韩王信的封地,他不仅没有抵抗,反而在太原与匈奴人盟誓,举旗反叛了。” “啊,那个和韩信同名同姓的韩王?他竟有这样的胆子?”林依依惊呼一声。 当初,听说了有这么一号人物时,她是很有一种新奇的感觉的,甚至还一度以为这二人是一个人呢,直到她问过了张良,才知道不过是同名同姓罢了。 不过也因此多问了一句,知道这位韩信是韩襄王的庶孙,自韩成被项羽所杀后,又被张良寻到,立为韩将为一路诸候,在大汉立国之后,获封韩王。 只是,据张良所说,这位韩王,却是有些志大才疏的,且性格中有着几分懦弱,怕死的很。 也难怪刘邦让他去防匈奴,最后他却被匈奴挟持着反汉了,想来是被匈奴人的凶狠吓着了。 林依依就有些同情张良了,虽然这位韩王不怎么样,好歹有他在,韩国勉强就算在,更何况,这位韩王还是张良找来的,而刘邦能封他为韩王,恐怕其中也少不了张良的面子。 可是,他却降了匈奴。 这样的耻辱,也足以让张良觉得抬不起头了吧? “他不过是怕死罢了。”张良摇了摇头,叹息一声,接着道:“陛下已经派了樊哙为先锋大将前往平叛,过些日子,恐怕会御驾亲征。” “又要御驾亲征?这位皇帝还真是喜欢打仗啊,就算是当了皇帝,也是个马上皇帝。” 林依依笑了起来,想想也完全不意外,又有几个开国皇帝不是马上皇帝? 张良就又叹了一口气,道:“陛下也是没有办法。别看他封了那么多的诸候王,可是又有几个能够信任的呢?他如果不这样做,时时彰显武力,说不定今天是韩王反,明天就是楚王反,后天又有齐王反了。” “那你这次也要跟着一起去吗?” “我不想去。” 他蹭了蹭林依依的头发,轻声道:“我想好好地陪陪你。而且陛下如今也已不同往昔,就算没有我随侍身边,也完全能将这些小小的反叛压下去。” “那你在忧虑什么呢?是怕皇帝会坚持要带你出征吗?” 林依依不解地问道,然后就感觉到张良似乎摇了摇头,耳边听他有些犹豫地道:“我只是,有些为萧何担忧。” 林依依一愣,没想到她会得到这样一个答案。 “萧何?他不是丞相吗?他位高权重,又得皇帝信任,有什么可担心的?” 张良就沉默了片刻,然后在林依依开口追问前道:“我无意中在萧何的丞相府门口见到了一个人。” 张良皱着眉,一边思索,一边道,语气之中带着几分犹疑,似是有什么问题在困扰着他一样。 “你看到了一个人?这个人有什么问题吗?” “我看到了蒯通。啊,就是楚王韩信的那个心腹谋臣。” “蒯通?这个人有什么特别之处吗?” 林依依觉得自己好像在哪里听说过这个名字,仔细想了想,却又没能在记忆中找到这么一个人来,想来又是那种在史书上提了一笔的人物,但就算只是提了一笔,也足以说明这个人的重要性了,更何况看张良的样子,显然这个人是很有些特别之处的。 “这个人么,我见过一两次,没说过几句话。但是据我所知,此人胆大心细,擅谋略,有野心,且很得韩信的信任,在他面前很是说得上话,韩信的很多决策都是他的手笔。” 张良这么一说,林依依就忽然想起了她什么时候听说过这么个人了。 “等等,我想起来了,当初韩信向皇帝讨封,想要做代理齐王的时候,你好像跟我提过这么个人。他是韩信的心腹却从萧何府里出来?他们这是要干嘛,结盟吗?唉呀,韩信可没什么好下场,萧何跟他混在一块,迟早得倒霉。” 张良却摇了摇头道:“应该不是,萧何这个人很聪明,他的功劳又大,位高权重,又得陛下看重,不会分不清轻重去和韩信有什么手尾。” “那那个蒯通怎么会出现在他府里,难道他和那个蒯通有私交?”林依依随口道,并不认为自己这个猜测有多少可能性。 没想到张良却点了点头道:“倒也不是没这个可能。” “啊?” 林依依怀疑自己是否听错了,抬头看向了他。 张良低头在她唇角轻轻啄了一口,道:“那个蒯通口舌伶俐,且博学多识,再加上长得也是一表人才很是亲和。这样的人一般都很容易获得别人的信任,也极容易结交朋友。而萧何这个人,一向爱才,对于有才能的人很是看重,并不会太过考虑他们的出身。再加上,当初韩信就是他向陛下一力举荐,别说蒯通了,便是韩信,与他往来别人也说不出什么来,只是恐怕会惹陛下疑心罢了。” “对了,萧何月下追韩信,我都差点把这茬给忘了,说起来,韩信最后倒霉这其中还有萧何的手笔呢。你不知道,后世还有一句话叫做‘成也萧何,败也萧何。’说的就是韩信。” “成也萧何,败也萧何?”张良仔细地在嘴里咀嚼了下这八个字,问道:“怎么说?” 如果是之前,他是不会问出这个问题来的,但是现在他已经认为林依依的穿越是天意,是老天要通过她的口来提点他,然后再由他来辅佐皇帝建立这个大汉帝国的,所以现在他已经不会再担心什么泄露天机了,反倒是想通了之后,对于林依依这时不时想起,很多时候却是什么也记不起来的情况有些哭笑不得了。 不过转念一想,却又释然,将这当成是上天给于的限制,否则早早的什么都知道了,那他还真的不知道自己会不会想要做些什么来改变一些事情了。 “呃,我记得不是很清楚,好像是皇帝要除掉韩信,主意是萧何出的吧,具体怎么回事,我真的不记得了。”林依依有些苦恼地敲了敲脑袋,很是后悔当初没有好好学习。 张良连忙拉住她的手握在手里安抚道:“记不起来就记不起来罢,反正跟我们也没什么关系。” “跟你没有关系吗?那你刚才在苦恼什么呢?还说朝中气氛不好。”林依依动了动手指,在他掌心里挠了挠,问道。 “唉,还是那些诸候王们。陛下对于那些有异心的诸候异姓王很是警惕,稍有苗头便会开始布局,一旦觉得时机成熟,就会亲征讨逆。” “这有什么不对的吗,哪一位开国皇帝不是在当上皇帝后第一件事就是清理当初跟着他打天下的那班兄弟属下?” 林依依觉得这一点都不奇怪,两千多年的历史也只出了一个杯酒释兵权,除此之外,那此仗着功高想要和皇帝一起享受胜利果实的,哪个又有好下场了? 张良不像林依依有两千多年的历史经验可参考,但是却也从她那里知道了很多,以他的智慧,又哪里不明白这其中的道理? 正因为明白,当初他才会推辞对他的厚赏只愿领一个小小的留县。 现在兔已死、鸟已尽,当然就到了烹狗藏弓的时候了。 可是,不是每一只狗都甘愿为了主人的安心而赴死,它们越狠,爪牙越锋利,往往也会越贪心。 也不是每一张良弓,都能忍受被人遗忘在角落的感觉,它们越华丽、越强劲,就越会想要显示自己的存在感,让所有人为它们赞叹。 “你说的很对,但是,不是每个人的身边都有一个你会时时提醒,也不是每个人都能够明白功高震主这个道理,他们只会觉得自己提着脑袋打下的天下,就应该有自己的一份,而这一份陛下给的不够多,所以就想自己去抢,觉得如果去抢的话,说不定还会抢到更多。毕竟,陛下的天下也是这么来的。” 张良用下巴轻轻蹭了蹭林依依的头顶,沉声道。 “心里存了这样的想法,就会心虚,哪怕因为明白自己的力量不足以有这样的野心,也会忍不住想要偷偷尝试一下,如果再有人从旁稍作怂恿,那就更加助长这样的野心了。而在看到那些比自己要更加强壮的昔日同伴率先呲着牙想要反咬主人一口时,被主人毫不留情的一刀宰了分肉,他们就会惶然,会害怕自己的野心有没有被主人察觉,会担心自己会不会被同伴出卖,会纠结自己是像项羽当初一样就此破釜沉舟先下手为强,还是迷途知返趁早挽回主人的信任。那么那些往日的同伴又要如何对待?尤其是那些平日里和自己走的近、知道自己很多密秘的同伴,是保全还是出卖?还是更加干脆趁其不备背后先捅上一刀。” 张良的语气非常的平静,说了这么长的一段话,情绪都没有丝毫的波动,就像是真的在讲一群猎犬之间的勾心斗角一般,但是林依依听着听着却觉得心里渐渐泛起层层冷意来。 她从来没有从这个角度去想过,而现在,在张良的描述中,她却好像看到了刀光剑影血肉横飞。 “朝中,已经到了这个程度了吗?” “最近,已经有好些人向陛下秘奏揭发他人,其中,秘告楚王有谋逆之心的最多。” 林依依微微愣了愣,然后轻声自语道:“已经要开始了吗?” 躺枪 她虽然知道韩信的下场,但是打从心底却不认为韩信会有反心。 当初他逼着刘邦封了他为齐王,她一直认为这是一个昏招,但是现在,她却觉得或许这真的是他的那些谋士们在逼他。 如果当初刘邦没有采纳张良的建议,而是按靠他自己的心意去讨伐韩信,那么这君臣势必反目,也许最高兴的会是韩信身边那些谋臣吧? 那时的韩信已经拥有了足够的力量,再加上他的用兵能力,真要到了那一步,到底还会不会有这个大汉帝国还真说不准呢,说不定最后就是大齐帝国了呢。 做一个皇帝的臣子风光还是做一个诸候王的臣子风光,这还用说吗? 只可惜,当时刘邦忍下来了,不但忍下来了,还给的更多,这一下谁都没话可说了,对于这样胸怀的一个主君,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你还有什么理由不肝脑涂地的? 你还有什么理由翻脸? 如果真是一个枭雄,这当然不是问题,哪怕是一个无赖,也不会是什么问题,可惜韩信都不是,他只是一个直肠子的将军,作不了帝皇。 “陛下派了人去查他,确有其事。”张良又丢出一句让林依依发愣的话来。 “他竟然,真是想谋反?” 林依依觉得自己被打脸了,刚才还在想着韩信不会真的有反心,谁知道就有了确实的证据。 张良却摇了摇头道:“未必是他想反。有时候,人是没有别的路可走的,如果面前只有一条路,走了还有一线生机,不走就是死的时候,就已经不是你想不想走的问题了。” 林依依明白了。 刘邦其实是个很记仇的人,他的大度和胸怀只会在需要的时候展现,如果这个人有用,而得罪他的又是小事,也许还可以让他大度一次,可韩信不在此例。 早在当初被逼无奈封他为齐王的时候,刘邦就对他动了杀心,更何况这一年多来已经有几个诸候异姓王反了,再加上有那么多的人密告,皇帝当然会怀疑他,再加上他手下有兵有将,还有蒯通那样真的不安份的人活动,似乎,他也真的只有那一条路可走了。 “所以,你看到那个蒯通与萧何来往是担心萧何会被他说动和韩信联合起来谋反?” “萧何不会反,他比谁都忠心。”张良语气非常肯定地道,“但是我不能肯定陛下会像我一样相信他。帝王,真的是多疑的。” 说到这里,他忽然低下头在林依依头顶亲了下道:“他与蒯通来往的事必定瞒不过陛下,所以我才有些担心,不过因为有你,我现在已经知道该怎么帮他了。” “唔?我做什么了?”林依依一头的雾水。 “明天,我会向陛下建议,让他将解决韩信的事情交给萧何。”张良道。 “你,你这样做,岂不是让萧何左右为难?” 林依依有些无语了,原来是她刚才无意中又“泄露”了天机,于是张良便想顺水推舟地干脆将萧何推出来了。 只是,“韩信倒底是他亲自举荐的啊,让他去做这样的事,是不是有些太不地道了?他若是知道这是你出的主意,说不定会怪你的。” “这是他的命,不是吗?”张良道。 “我们,都只是顺应天命而已。更何况,这也是他可以证明自己的一个机会,如果他不抓住的话,也许很快就轮到他自己倒霉了,他是个聪明人,会想明白这些的。而我,毕竟与他相交一场,实在不愿看他落到那般下场。” 林依依沉默了,萧何的下场怎样,她确实记不清了,但是不管怎么说,能让这位良相多在那个位子上呆一天,对于这个帝国来说,都是好的。 有时候,知道的越多就越无奈,但是更无奈的是,她所知道的似乎很多,却又并不全面,她记忆中的那些事情,即不记得确切的发生时间,也不记得牵连到了哪些人,幸好,那些人她都可以不在乎。 如果不是知道张良的结局正好是她想要的,她真的不能肯定自己会不会忍住不去做些什么试图改变历史。 “是啊,也许这就是他们的命运吧。”林依依叹息一声,有些自嘲地想道,也许来到这个时代,遇到身边这个人,就是她的命运了。 如果是这样的话,她是应该感谢上天的吧。 “我本来想着干脆回留县去,但现在这样的情况,我也不能乱动。陛下越来越多疑,帝王威势更甚,我若在这个时候说要走,难保他不会多想,以为我对他有什么不满。” 林依依皱起了眉,语气也带上了情绪:“他连你都开始怀疑了?” “他现在谁也不信。” 张良叹息一声,道:“也许是年纪大了,他现在的有些想法很奇怪……” 说到这里,他忽然停顿了一下,似是在犹豫怎么说一样。 “两年前,陛下不是刚添了一位小皇子吗?前两天他留我在宫中喝酒,很是高兴,于是就喝的有点多,嗯,说了一些醉话。” “醉话?都说酒后吐真言,说不准是他的心里话呢。”林依依顿时来了兴趣,扯了扯他的袖子催促道:“快说说,他说了些什么?让你觉得他的想法很奇怪?” “他说,太子的性格太过软弱,跟他一点也不像,将来他要是崩了,太子登基,这大汉国的权力恐怕要落在皇后的手里。又说戚姬,哦不对,现在应该已经是戚夫人了。戚夫人所生之子长的和他很像,他现在有时间了,可以亲自教导他,也一定能教导出一个完美的继承人,他还给这位小皇子起名如意,意为如他心意。” 林依依有些无语,虽然她知道刘邦想要立刘如意为太子,可这孩子现在还只是个两岁的小娃娃好不好? 一个奶娃娃,他是从哪里看出来和自己很像了? 就算是长得和他像,就一定能按照他的想法来成长? “他这是,动了更换储君的念头?就那个两岁的奶娃娃?” “是不是很奇怪?太子明明是仁善,在他眼里却是软弱,皇后倒是确有些手段,但她再怎么样,也不会害自己的亲生儿子,就算有些手段,也只会是为了帮助太子坐稳这个天下,他又有什么可担心的呢?”张良道。 林依依却对他这话有些不以为然,毕竟历史上记载的吕后可不仅仅是有些手段而已,而是手段狠辣了。 如果从这个角度来看,刘邦的担心倒也不是没有道理。 该怎么说呢? 是说这一对夫妻都对彼此太了解了吗? 不过想起之前在皇后宫里听到的那些话,林依依对吕雉却又生出了几分同情与理解来。 自己的丈夫防备着自己,还想让小妾的儿子夺走自己儿子的皇位,她若是不强势、不狠辣,那死的就该是她们母子了,也许,她也并非一开始就那么狠辣无情,而是一步步被逼成了后来的吕后。 至于刘邦,张良说他的想法有些奇怪,但在林依依眼中,觉得也不算是太奇怪,对于刘邦来说,“都是儿子,但是亲自教导出来的更合心意一些吧。而且,他对太子可能也没有多少父子之情吧,毕竟是能够做出为了逃命而将他扔下车的的事来……”林依依低声道。 只觉得这个大汉帝国才刚刚建立,这前朝后宫就开始乱纷纷了,她实在是有些厌烦,但却没办法,刘如意还是个奶娃娃,但是废立太子的苗头就已经露出来了,她甚至有些怀疑,刘邦那些醉话,是真的醉话,还是故意说给张良听的。 张良没有听清她最后的话,忍不住把耳朵往她嘴边凑了凑道:“什么?毕竟什么?” “没什么。对了,如果皇帝要换太子,你会支持吗?” 林依依被他的头发蹭的脸上痒痒的,有些没好气地推开他的头,却也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问了另外一个问题。 张良直起身来,失笑道:“怎么会?就像你说的,那还是个奶娃娃呢?更何况,太子乃是嫡出,是正统,又没有犯什么错,反而聪慧仁善,将来会是一个好皇帝的,大臣们也不会同意陛下易储的。” “我觉得还是那个戚夫人的问题,你还记得吗?咱们也是见过她的,性格那么骄横,哪里是甘于人下的?恐怕就是她仗着宠爱,在皇帝面前说了些有的没的,才让皇帝动了这样的心思。” 林依依对那个戚夫人没什么好印象,于是很不负责任地把锅甩到了她的头上,毕竟刘如意一个奶娃娃,连意识还没形成呢,谁有错他都不可能有错。 “最错的当然还是皇帝,喜新厌旧,有了年轻漂亮的戚夫人,就看着原配夫人不顺眼了。不过这也不奇怪,他本来就是那样无情的人,大概恨不得当初他们都死了才好。古往今来,男人不都这样?没有一个好东西!” 张良有些无语,怎么也没想到聊着聊着,话题就向着这么一个方向去了,而他身为男人,居然也没能逃过爱人这不讲道理的一杆子,直接被打翻到了河里。 “呃,依依,其实这个世界上还是有好男人的,比如我,就很不错的。” 他尝试为自己辩解道,却惹得林依依笑了起来,也意识到自己开了地图炮,误伤到了张良。 她当然知道他的好,否则又怎么会爱上他? 不过她可不会在嘴上承认,那不是让他太过得意? 再说了,自己这是还没嫁给他,谁知道嫁给他了以后,会不会有厌烦她的一天,不是说,得不到才会念念不忘,一旦得到,往往就不会珍惜了吗? 所以她才不会这么早就下结论,除非到她或他死的那一天,她才会告诉他,他倒底是不是个好男人! 张良当然不知道她心里是这么想的,否则说不定会哭吧。 林依依假装没有听到张良的话,还在那里小声地批判皇帝的无情。 张良叹了一口气,轻声哄道:“好了好了,那都是陛下的家事,咱们除了私下里说说,也真的管不了太多,你也没必要这么生气。” “咦,不是说皇帝的家事也是国事儿吗?更何况还是立储这样的大事,怎么让你说的好像跟你完全没什么关系似的?” 张良不由失笑,忍不住愤愤地在她耳朵上轻轻咬了一口。 他这么说,不是为了让她不再继续这个话题了吗? 否则连他都要受连累了。 真不知道她倒底是听说了多少这样的事儿,怎么就对此耿耿于怀? “我永远都只爱你一个。”他在她耳边轻声道,语气轻柔,却无比坚定。 林依依的身体一僵,终于不说话了。 她把自己往身后那个温暖的怀抱里又靠了靠,拉着他的两只手交叠着放在自己的小腹上,觉得他抱的不够紧,还用力按了按,然后就那么闭上了眼睛。 “困了,我睡会儿。”她说。 张良低头看了看,微微笑了笑,两只手臂又收紧了些,下巴在她额角轻轻蹭了蹭,也闭上了眼睛。 没过多久,他便听到了她绵长而细微的呼吸声,怀里的那个身体温软软的,他轻轻地睁开眼低头看了看,昏黄的灯光下她的脸一片莹白像在发着光一样。 因为角度的原因,他首先看到的便是她那小扇子般的睫毛,黑而长、稍稍有些卷翘,看的让人忍不住想要伸手去拨弄一下。 但是他还是忍住了,因为不想将她弄醒。 他很想就这么抱着她睡过去,但是不行,他明天早上还要上朝,而且,这个样子睡觉倒底不如踏踏实实躺在榻上睡的舒服。 于是他轻轻动了动,怀里的人似乎已经睡熟,所以并没有查觉他的动作,也没有醒来。 张良松了口气,小心地,一点一点将怀里的人挪到了榻上。 林依依翻了个身,原本盖在身上的被子被她一把抱在了怀里,露出半个脊背来。 那身华丽的白衣层层叠叠零乱地纠缠着,看上去很不舒服的样子。 但是她却毫无所觉,仍然睡的很是香甜,似乎还做了什么美梦,唇角弯弯还带着几分笑意。 张良站着看了一会儿,伸手去帮她把发冠摘了下来放在小几上,又去帮她把外衣脱了下来,然后把她塞进被子里,这才吹息了灯无声离开。 期间帮她脱衣服时她还睁过一次眼,看到是他,嘴里嘟哝了一声他的名字,傻傻一笑然后就闭上眼又睡过去了,这让张良甚至怀疑她那一睁眼倒底是醒了没。 除非 小心地关好房门,不使它发出一点声响吵到屋里睡着的人,张良微微一笑转身离开。 今天晚上他和林依依说了许多话,知道了一些人和事的发展方向,也让他心中对未来该怎么做有了更加明确的想法,最重要的是解决了他心中一直以来的一个担心,这让他很是高兴。 他是练武之人,最近几年更是跟着林依依学了一些蓬莱岛的功法,再加上林依依时不时给他服用的丹药,可以说,他的身体素质非常的好。 可是就算如此,刚刚从温暖的被窝里出来,在这寒夜里被风一吹,还是有些冷的,他将手缩在了大袖中,迈开大步向自己的房间走去。 刚转过一个弯,他就看见了路边的一棵树下站着一个人,莹莹月光下,虽然看不清那人的面容,但是那身材却是熟悉的。 张良皱了皱眉,停下了脚步,道:“信儿?” 那人沉默着,即不应声,也没有上前的意思。 这让张良的双眉皱的更紧了些,向着那个人影走了过去。 走的近了,那人的面容也便能看得更清楚一些了,果然是张信,只是此时的少年却是一脸的阴沉。 现在已经很晚了,张良不知道这个儿子是什么时候到的这里,又在这里站了多久,但想到他对林依依的依恋,猜测他许是和自己一样,因为不放心林依依所以才会过来看看。 他不由地回头看了一眼林依依的屋子,黑漆漆的很是安静。 虽然有所猜测,张良还是问了一句:“这么晚了,你不去睡觉在这里做什么?” 张信的目光落在张良面上,跟这夜色一样冷,转瞬间,他垂下了眼皮低声道:“今天发生了那样的事情,我睡不着,就出来走走。” 他终是没有说他是来看老师的,更没有告诉面前这个男人,他在这里站了有多久、看到了窗户上映出来了怎样的阴影,以及他现在的心情有多糟糕。 不过也不需他说什么,少年人还是不能做到将自己的情绪藏到谁都看不出来的程度,更何况,张良是个多么聪明的人? 张良心中有些不喜,这个儿子什么都好,就是对自己的老师太过依赖了,虽然最近这一两年来已经好了许多,但是他还是能够感觉得到儿子对于他和林依依在一起时有些隐隐的排斥与不喜。 只是想想自己与林依依在一起的时候,有时候还真的不怎么注意,也许就有什么情景落入了这个儿子的眼中,比如刚才,张信都已经到了这里,自然也能看到屋里是亮着灯光的,可是他却没有去敲门,显然是看到了什么,或者,是猜到了什么。 他有些头疼,儿子到现在都以为他的老师是个男子,所以才会对他们在一起如此排斥吧。 他有心想告诉儿子,他的老师并非男子,而是他今生唯一想娶的人,是他的妻子、也是张信的母亲。 但是想到这个消息有可能会惊吓到张信,万一他口风不紧,传出去了一丝半点,说不定就会坏了爱人的事儿。 她扮成了赤松子这么多年,他怎么能让她功亏一篑? 更何况,现在的朝堂内外乱纷纷一团,就连他,一言一行都要万分小心。 算了,还是等一切尘埃落定了再告诉他吧。 张良心中暗叹一声,轻声道:“没什么好想的,不过是个意外罢了。夜里冷,没什么事儿就早点回去休息吧。” “是。” 张信低声应了一声,转身便走,那背影挺的笔直,却给人一种倔强之感。 张良站在那里看着,终还是没忍住说了一句:“不要胡思乱想,有些事情等到时间了,你就能明白了。” 张信的脚步一顿,然后又继续往前走去,没有回头,也没有说话,张良不知道他倒底听明白了没有。 张信自己也不知道他听明白了没有。 父亲最后那句话,到底是在说紫苏的事儿,还是在说他和老师的事儿,但是他真的没有勇气回身去问个清楚。当他看到窗户上映出来的那两个重叠在一起的影子时,他再也不能欺骗自己了。 他很愤怒,也很失望,但是更多的,却是一种恐慌。 他觉得自己应该觉得恶心才对,但是事实上,并没有,反而是从心底生出了一种强烈的荒谬感,他的父亲居然和他的老师,两个男人却是那种关系?! 那可是他最亲近最重要的两个长辈啊,他们就那样……在一起了。 那自己呢? 自己又该怎么办? 父亲不要他了,老师也不要他了,他还有什么? 张信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去的房间,但是第二天,他却病了,发着高烧,人也昏昏沉沉地,偶尔还会说上两句胡话。 林依依给他诊了脉,扎了几针,又开了个方子让人熬了药给他喂下,他的高烧才退了下去,人却仍然昏睡着没有醒,不过也没有什么大碍了。 张良皱着眉在一旁看着,心里也有些恼。 林依依说了,他这是感了风寒,再加上心火郁结,这才一病就这么来势汹汹。 那么晚了还在寒风里站着,会感染风寒一点都不奇怪,可是居然会心火郁结到这等地步,他到底在心里想了些什么? 看来,昨晚自己的话他是没能听明白,甚至可能都没听进耳朵里去。 林依依不知道昨晚发生了些什么事儿,不过因为张信生病一事儿,却让她有了一个想法。 她将这个想法说给张良听,他居然很高兴地接受了,于是没过几天,张良也“病”了。 皇帝还是很重视他的留候的,不但派人送了许多药材来,甚至亲自带了两个医师来看他,不过在看到他病床边坐着的赤松子后,便干脆没让那两个医师出手了,有这位蓬莱仙岛的仙师在,哪还用得着别人出手? “子房啊,你怎么就在这个时候病倒了呢?朕身边可离不了你啊。” 刘邦一身便服坐在张良床边,阻止了他想要起床行礼的动作,叹息道。 张良仓白着脸,虚弱无比地笑了笑,然后很是惭愧地道:“是臣……太没用了些,不过是睡得晚了些,就病倒了,不能替陛下分忧,反累得……陛下担心,臣……惭愧……咳、咳咳……” 说着说着,他咳嗽了起来,身体像虾米一样弓起伏在榻上,原本苍白的脸竟涨的通红,好像要渗出血来似的,看上去有些骇人。 “这……这这,先生快看看子房这是怎么了?” 刘邦惊的站在起来,伸出两只手下意识地想去扶,却发现旁边的白衣方士已经先他一步扶住了张良,于是转而向他救助。 对于这位来自蓬莱仙岛的仙师赤松子,刘邦心里其实很有几分好奇之心的,毕竟,虽然见得少。 但也认识好几年了,可这位仙师的模样就从来没有改变过,而且,据他所知,这位赤松子还不止一次地救过自己的性命,只可惜,他好像很是淡泊名利,不但拒绝了自己的招揽,还似乎对此很是排斥,只以朋友的身份留在张良身边。 这让他一个向来以为方士就是一群为了名利会故弄玄虚的骗子,在面对这位仙师时也不得不承认,至少,这位赤松子是有几分真本事,也有着真正的世外高人的风骨气度。 所以他才会在见到林依依后,直接就没让自己所带来的医师出手。 林依依出手如电,在张良胸前的几处穴位点了几下,张良的咳嗽渐止,脸上的红潮退去,脸色却更加苍白了起来。 “他这是操劳过度。”林依依皱着眉声音冰冷地道。“最近这些天,也不知道他在忙些什么,每天晚上都睡的很晚,最重要的是,他这是思虑太甚,损了心神。他本来就体弱多病,再这么不听人劝继续熬下去,恐怕活不了几年了。” “呃,松儿休得胡说!哪有那般严重?”张良似乎缓过了一口气,听到好友这么说,立刻喝止。 “陛下不要听他胡说,臣的身体臣知道,这么多年了,这不也都好好地过来了。不过是一场小病罢了,休息两天便不碍事了,只不过,这两天臣恐怕不能替陛下分忧了。” 林依依冷哼一声,瞪了他一眼道:“我胡说?要不是有我在你身边,你尸体都凉了。你就逞能吧,再这么下去,别说是我了,便是我师父亲至,也救不了你。”说完,愤愤地松开了他,退到了一边扭头不再看他,看上去似在跟他置气一样。 刘邦听了心中一惊,没想到张良的身体竟然已经到了这种地步。同时心中也颇为感动,因为张良这几天在忙什么、为什么事儿而思虑,他比谁都清楚。 他看着张良道:“不妨事儿,是朕疏忽了,忘了你的身体不好,还让子房为朝中事务劳心,以至于累病了你。你就好生歇着吧,把身体养好最重要,至于朝中的事情,你前两天向朕提出的建议很好,朕心中有数,而且昨天陈平给朕出了一个主意,朕听着极好,事情已经安排了下去,你不用担心,安心在府里调养便是。” 说着,又转向林依依道:“还要劳烦先生了,有什么需要,尽可差人入宫来报朕,朕定会为先生准备妥当,只求先生能将子房的病医好。” 林依依皱着眉看着刘邦道:“非是我不尽力,我与他朋友多年,又怎么会不想医好他的病,只可惜,他这病缠绵多年,已非药石可医,除非……” 说到这里,她却停了下来,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修行 “除非什么?”刘邦却是眼睛一亮,听出了她话中的未尽之意,这是还有办法,只不过这办法可能有些困难罢了。 但是他现在可是皇帝,富有四海,还有什么条件是他也难以达到的? 如果真是那样,那张良也就真的没救了。 “除非,从此后他再不理俗务,跟着我安心修行,或可延长他几年寿命。” 林依依冷着脸道,看了榻上的张良一眼道:“我之前就跟他说过了,可是他总有忙不完的事情,哪里能够静下心来修行?不止如此,还变本加厉地熬炼着他的精气神,像今天这样病倒也是迟早的事儿。” 张良正在想刘邦刚才所说的话,他说陈平给他出了个主意。 这位陈平的才华,他是心中有数的,若他出个计谋,想来那位楚王韩信十有八久是要掉进陷井里的。 只不过,陈平喜用阴谋,所出的计策多阴而诡,也不知道到时韩信会落得个怎样的下场。 一时有又些疑惑,不是说韩信是倒霉在萧何手上的吗,怎么突然又跑出来个陈平? 他一边喘着气,一边不着痕迹地看了林依依一眼,却发现她似乎根本没有听到似的,只是冷着一张脸按照他们之前商量好的剧本继续演着戏。 于是他便将这疑惑放在了一边,苦笑着对林依依道:“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儿。大汉初立,事情千头万绪,陛下对我如此信重,我又怎能不为国出力,哪里有时间去跟你修行?” 刘邦终于听明白了,这是说,张良要想活下去,就不能再替他干活了,否则就要熬死了。他心里有些不自在起来,不由在心里思忖自己是不是真的把张良用的有些过份了。 不过这么多年来,他已经习惯了向张良问计,一遇到什么难办的事情,首先便会想到他,然后把问题丢给他,等着他给自己出主意。 现在想想,张良也是人,而且还是个久病之人,他纵是聪明,但是到底不是神仙,要想出那些办法来,肯定也是殚精竭虑。 想想自己犯愁的时候,急得头发都要白了,吃不好睡不安,连他这样身体健壮之人都感觉要生病的样子,更何况是张良? 想到这里,他更是多了几分自责,又听到林依依说张良的病还有救,哪里还有不答应的道理? 如果到这个地步他还要强留张良在朝堂之上,不就是明摆着让他去死的意思么? 于是他连忙表态,让张良好好在家里跟着赤松子仙师修行,不用再去天天上朝,他没什么重要的事情也不会再来打扰他,甚至还答应会在朝堂上说明他现在需要静心修养,让其他人也不要来打扰他。 这个人情可不小,也帮张良解决了一个大问题。 他自来谦逊有礼,却是与许多人都相处的不错,可是现如今,谁知道下一刻哪个就要倒霉? 一旦有人察觉到自己要倒霉了,难保不会跑来向他问计,到那时他是帮也不是,不帮也不是,倒不如现在借着这个机会脱身,把大门一关,啥事也不理。 张良连忙谢恩。 他和林依依折腾了这一出,为的不就是这个目的? 现在皇帝好容易开口应下了,哪里还会犹豫? 不过他还是表达了一下对于自己不能为皇帝分忧的愧疚,然后又再三保证了一番,一旦自己的身体好点,就会回朝堂上为国效力。 刘邦自然又是一番感慨劝慰,但是想到自己最重要的智囊就这么不能用了,他倒底心里还是有些不得劲,于是又说了几句后便告辞离去了,他怕自己再留下去,突然又反悔了。 张良无法相送,便让林依依代他送皇帝出府。 等到两人离开,房间里只剩下他一个人的时候,刚刚还病得快死了的张良便下了床。 他飞快地窜到旁边的案几上倒了一杯水,又从怀里摸出一个小葫芦,从里面倒出一粒黄豆大小的丹药塞到嘴里,用水送下去,这才长舒了一口气坐在了榻上,脸上的表情有些古怪。 过了一会儿,门吱呀一声推开,林依依从外面走了进来,看到他这样子,忍不住笑了起来。 “知道厉害了吧?早就告诉你这药可是真的很难受的,你却非常用。就按从前那样装装样子就可以的,何必受这个罪呢?解药服下了吧?就算服了解药,你也得好好养几天,免得留下什么后遗症。” 张良叹息了一声,看着林依依道:“这不是为了逼真吗?如果不弄得我像是快要死了的样子,陛下又怎么会那么轻易地松口放了我?你没看他今天来的时候还带了两个医师吗?要不是你在,他肯定会让那两个师医来为我症治的,我这也是以防万一。” 林依依笑咪咪地看着他,道:“现在好了,不管朝堂如何,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都不会再找上你了,你就跟着我好好修行吧。” “嗳?还真的修行啊?”张良睁大眼睛看着她,一脸的不可思议。 “我都这个年纪了,还来得及吗?” 林依依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道:“来不来得及你都得跟着我修行。你以为我在跟你说笑吗?” 张良摸了摸鼻子道:“我以为你只是随便找个借口让我躲开朝堂上的这些事而已。不过既然以后要闭门在家了,修行就修行吧,只要有你在,怎么样都好。” 这句话取悦了林依依,她微笑着走过去,在他身边坐下道:“这件事儿很重要。我会教你一些心法功诀,对你的身体健康有好处,再配合上我给你炼制的丹药,过个几年,说不得你会年轻个十几二十岁的样子,倒时候咱两站在一起,就会更加般配了。” 张良立刻露出一副委屈的模样,眼睛眨了眨,控诉地看着她道:“依依这是嫌弃我老么?” 林依依微笑着点了点头道:“我以为你一直都知道的,我是个颜控啊。当初要不是看你长的好看,我怎么会喜欢你?” 虽然张良不知道“颜控”这个词是什么意思,但是结合她话里的意思他大概也能猜出来了。 “竟然如此?”他伸手将她一把揽进怀里抱紧,更是凑了过去在她耳垂上轻轻咬了一口道:“我还以为是我的才华吸引了你,真心打动了你,没想到竟然只是因为这副皮囊?” 林依依咯咯笑了起来,缩了缩脖子双手抓住他的手臂道:“对啊,所以你一定要保护好这张脸啊,要是让它太早变老,我肯定会嫌弃你的啊。” “那我还真该感谢一下这张脸呢,以前还一直嫌弃的不行。”他感叹一声,然后又愤愤地将她的耳朵含进嘴里含糊不清地道:“不过你竟然只是喜欢我的脸,那要是遇到别的年轻英俊的男子,你是不是就要变心了?” 这本来随口的一句话,问出口了,张良才猛然意识到不知什么时候开始,他的心里竟多出了这样的担忧。 原本,他很是自信,并不觉得自己年纪大了就会被爱人嫌弃,可是,几次听到她说起自己和她看上去不怎么般配,虽明知是玩笑,却原来还是产生了怀疑,也觉得一天比一天老去的自己可能真的不再与爱人那么的般配了,毕竟,现在的爱人看上去如此的年轻美丽,而且在她的身上,好像时光停驻,这几年来容颜竟无半分变化。 他虽嘴上不说,心中也多会以她出身蓬莱仙岛、是仙人沧海君弟子,有些神异之处也没什么可奇怪的,毕竟,连死而复生的事情都发生了不是? 但是直到这一刻,他才发现,自己的内心深处,竟然藏着一丝恐惧,他怕有一天她会真的嫌弃他又老又丑,更怕他不能一直陪伴在她身边,他怕有一天他老了、死了,而她还是现在这般的年轻美丽,到那个时候,如果她还爱着他,她定会伤心难过。 也许,有一天他老了,快死了,她能遇到一个年轻英俊的男子,从而忘记了他,才会更好,但是只要一想到那样的一天,他的心就痛到难以呼吸。 他下意识地收紧了双臂,将怀里的人抱的紧紧的,他胸膛起伏,鼻息沉重,轻柔而又急切地亲吻着林依依的耳朵、脖子、脸颊……似乎只有如此,才能让他不安的心得到一些安慰。 林依依感觉到了他的变化,心中叹息一声。其实,她也有着类似的担忧啊,她是有些颜控,毕竟,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更何况她曾经来自于那样一个信息爆炸的时代,见过不少的美女俊男,就好像吃惯了山珍海味的人,口味自然就会比别人更加挑剔一些。 不过也正是如此,其实她对于美色的抵抗力才更强一些,用她自己的话来说,她只是带着欣赏美的心态,来看待这个世界上一切美好的人与物。 但是,随着时间的流逝,而她在照镜子时,看到那张好像再也不会变化的年轻脸蛋时,她除了高兴,渐渐地,也生出了一些烦恼和担心。 她记得,曾经玩过一个游戏叫《仙界奇侠传》的,那里面有个角色叫紫萓,她因为是女娲后人,所以永远不会老,然后她嫁给了一个男人,随着那个男人的老去,她由妻变妾,由妾变婢,还要不停地搬家。 她倒是不用搬家,她本来就顶着个仙人弟子的名头,到时候隐居在桃源,又不会见到外人,所以也不用担心会被人指指点点的议论。 她担心的是,以后张良会不会难受? 她红颜不老,而他却渐渐鸡皮鹤发,短时间内也许不会如何,但是时间久了,他的心态会不会变? 所以她才会将他的身体健康当做头等大事,想尽办法地想要延长他的寿命,恢复他的青春。 她玩笑般地嫌弃着他,实际上只是想让他重视起这些来,因为她知道,他其实一直挺嫌弃自己的容貌的。因为太过俊美,他不知道多少次被人当作了女子,也因为这副容貌,那些想要攻击他的人不知多少次拿这一点来讥讽嘲笑过他。 今天,她就是要让他知道,他长的好看,她很喜欢。 两个人同时联想到了一些事情,却是各自酸楚,一时也没了说话的心思,只是依偎在一起,耳鬓厮磨,向对方传递着自己的心意。 “依依,不会有哪个男人比我长的更好看了,以后我会好好保护这张脸的,所以,你不准去喜欢别的男子。”他在她耳边低语,似命令却更似祈求。 “嗯,我只喜欢你,哪怕别的男人长的再好看,我也不会喜欢的。” 原本还想故意说几句也许会 梦境 张信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里的他回到了牙牙学语、蹒跚学步的时候。 朦胧中,他看到了一个温柔美丽的女子,抱他、哄他,逗他说话。 虽然模模糊糊看不清她的面容,但是他却知道,那是表姑。 很多他以为已经忘记了的事情,在梦中,却又再一次浮现,他看到了表姑对着他温柔的微笑,转瞬又变成了父亲对着一个牌位神伤,一会儿又变成了老师慵懒地躺在树上睡觉,手里还拿着一根细细的树技在悠闲地抽打着树杆。 他想伸手去摸表姑的脸,因为她的微笑真的很美,可是表姑脸上的微笑却突然消失,变成了黯然垂泪的模样。 他心里一惊,刚想要开口询问,表姑的脸却忽然又变成了父亲,虽未垂泪,却同样的黯然。 不知为何,当他面对着的是表姑的脸时,看到她那样的难过,他会同样的难过,可是面对着父亲这张脸时,他却莫名地有些愤怒。 他似乎知道,父亲的难过并不是为了表姑,而是为了一个他从未见过的女人。 如果是在平时,他纵是愤怒,在面对着父亲的时候,他也不敢表现出来,可是因为知道自己现在是在做梦,所以他想质问他,问他为什么就放不下一个死人? 为什么会让表姑那么伤心? 也不是放不下那个林夫人吗? 为什么现在却又在纠缠着老师? 他倒底是有情还是无情,倒底有没有心? 可是,好像无数地绳索捆缚着他,又好像一座沉重的大山镇压着他,让他怎么也无法靠近父亲,他想张嘴嘶吼,但是嗓子里却像被人塞了一块火炭,让他又干又疼,根本发不出一点声音。 他又急又怒,拼命地挣扎,想要挣脱那些无形的绳索和大山,但是却毫无用处,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父亲手里拿着那个牌位转身离去,连看都不曾看他一眼。 他愤怒着愤怒着,忽然就伤心起来,只觉得浑身无力,心中万分难受,让他很想痛哭一场。 于是他就哭了起来,反正也是在梦中,也不会被谁知道。 只是他才哭了一会儿,就发现眼前多出了一根细细的枝条,枝条的顶端还长着两片嫩绿的叶子,那叶子颤悠悠地在他眼前晃动,引得他顺着那根枝条看了过去,就看到了老师那张美到极致的脸。 不知道什么时候,他的身前多出了一棵老树,老树的枝杆虬结,其中一根横生的枝杆上,老师正半躺在上面,他一条腿曲起,另一条腿垂下,悠闲地晃动着,而他手里的那根细树技,也在不安分地抽打着树干。 “老师……”他愣住了,不自觉地轻声呢喃道。 老师似乎听到了他的声音,微笑着跳下了树,伸出他又白又长的手掌拂过他的额头和脸颊。 “怎么还哭了呢?”老师的声音轻柔中带着怜惜,却让他心中更觉委屈,于是他的眼中涌出的泪水更多了。 一块柔软的丝巾拂过他的眼睛,老师为他擦拭泪水的动作也是那么的温柔。张信怔怔地看着老师,只觉得这样就很满足了。 可是,原本离去的父亲却又忽然出现在老师身后,老师看到他,就将自己忘记了似的,转身便走。 “老师!不要走!”张信慌了,连忙伸手去拉老师的衣袖,嘴里也同时嘶喊出声,想要将他留下来。 可是老师还是走了,他的手什么都没能抓住,于是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老师走到了父亲的身边,两个人相视而笑,然后转身离去。 “不……不要走……老师……父……父亲……” 他想追过去,想要告诉老师,他们这样是不对的,他想质问父亲,为什么要抢走老师,为什么不要他了? 但是,那些无形的绳索捆缚着他,无论他如何挣扎,都挣不脱。 “信儿?信儿!这是魇着了?” 一道熟悉的声音隐隐约约在张信耳边响起,是老师的声音,他回来了? 张信心中一阵激动,却发现自己并没有看到老师,眼前是一片漆黑。 他努力地睁开眼睛,一个人的脸庞映入了眼帘,只是却模糊的紧。 可就算是模糊,他也仍然一眼便认了出来,那是老师的脸。 他懵懂地盯着这张脸看了好久,视线才渐渐清晰了起来,于是他的嘴角扯开一个微笑,轻音唤道:“老……师!” 嗓音沙哑,咽喉更是又干又痛。 他忍不住吞咽了一下唾沫,却发现就是这样一个动作,也让他万分难受,于是轻轻皱起了眉毛。 林依依轻轻吐出一口气,露出微笑。 “你终于醒了。刚才是做噩梦了吗?” 她自然发现了他吞咽口水的动作,于是转身从旁边端过一碗水,又将他从榻上扶坐了起来,这才把水碗凑到了他的嘴边喂他喝水。 “喝点水吧。你说你,又不是不懂医理,怎么还能把自己弄病了?听你父亲说,昨夜你很晚还在院子里瞎逛,也不说多穿点衣服。你一个小孩子,真不知道一天到晚在乱想些什么。” 她一边絮絮叨叨地批评着自己的学生,一边喂他喝水,完了还不忘用手里的丝帕将他嘴角不小心流出的水渍擦掉。 喝了水,张信终于好受了些,他乖乖地坐着,享受着老师的照顾,觉得老师居然也会这样絮叨真的很是新奇。 “看什么看,我说的不对么?作为我的学生,你居然能把自己弄到病成这样,我很丢脸知道么?” 看到张信一直盯着自己看,也不说话,林依依忍不住白了他一眼没好气道。 张信缩了缩脖子,有些心虚地低下头去,不过很快又抬头偷偷扫她一眼,嘴巴动了动,终于小声道:“对不起。” 原本林依依是打算等张信醒来后就好好训斥他一顿,小小年纪怎么可以如此的不爱惜身体,刚才她也这么做了,可是现在,看到他那副小心翼翼的样子,又想到刚才他在昏迷中还在让她不要走,可见他心里有多依恋自己。 她也听张良说了,张信之所以会生病,是因为昨晚在院子里吹了冷风着了凉,很可能是因为昨晚看到了些什么,因此对她和张良的关系有所察觉,所以才心事重重。 只是碍于她的原因,张良没有将她的真实身份告诉他,所以,他会生病,很可能是误会了他的老师和父亲,两个男子却产生了感情而有些接受不了。 所以她其实心里很有些忐忑的,生怕他醒来后看到自己会大骂她一顿,甚至会想要将她赶出候府去,她甚至都在想要不就将自己是女子的事实告诉他好了。 谁知道他就算是在梦中,也仍然是要她不要走,醒来后更是一副舍不得把眼睛从她身上挪开的样子,这哪里是厌恶她的样子? 难道他接受不了的其实并不是两个男子的恋情,而是觉得自己会被他的父亲抢走? 还真是小孩子的占有欲啊,霸道又不讲理。 她有些无奈,想起曾经就有一段时间这孩子就表现出了对她有极强的独占欲,甚至为了不让她去见张良,想出了不少的花招。 当她意识到这点的时候,终于放下了心中的忐忑,反生出了许多无奈,于是忍不住絮叨了半天。看上去她是在责怪他,又何尝不是在试探这孩子呢? 此时看他乖乖听训,还向她道歉,她自然也就没办法继续训斥下去了。 她轻叹一声,把水碗放好,道:“算了,想来你也不是故意的,以后多多注意些,别让老师和你父亲担心。” 说到这里,她忽然想到了张良,心想也许可以顺便吓吓他,让他以后不敢再拿自己的身体不当回事儿。 “你可别学你父亲,他就是年轻的时候没注意,这才弄得一身的毛病,今天他的病又犯了,而且很严重,连陛下都惊动了,来府里看望他。我已经替他向陛下请求了,从今以后,他不会再去上朝,而是关上大门跟着我修行。” 听到父亲也病了,而且还病的这么严重,张信心里就是一惊,那些怨怼顿时被他不知丢到了哪里,只剩下了对父亲的担心。 “父亲病了?”他眼中露出担忧,就要掀开被子从榻上下来。 “你干什么?”林依依连忙按住了他。 “我去看看他。”张信抬头看着自己的老师,眼中却是坚定。 “看什么看?你自己还病着呢。放心吧,有你老师我在,早就给他看过了,他现在刚服了药,正睡着呢,你不要去打扰他。” 张信犹豫了片刻,终于点了点头回到了榻上。有老师在,他确实不必担忧。 “以后父亲都不用去上朝了?”他又想到了刚才老师所说的话。 “嗯,朝堂上乱糟糟的,有什么好上的?不如在家里跟着我修行,又清静、又能养生,过个十年八年的,说不定他看上去会比现在还要年轻个几岁呢。” 似是想到了多年后反而变得年轻许多的张良是什么样子,她忍不住笑了起来。 张信看着她的笑脸,忍不住也笑了起来。“那信儿也不去宫里做伴读了,回来跟着老师一起修行。” “嗯?”林依依一呆,怎么还把这孩子的兴趣也勾了起来? 她让张良眼着她修行,是准备着以后去桃源隐居,好陪着她一起活个百八十岁,可是张信现在才多大? 而且也以后还要继承张良的爵位,怎么能跟着她去修行? “修行很枯燥的,你一个小孩子,哪里能静得下心来学这个。” “我可以的。”张信眼巴巴地看着她道,“当初我还以为自己学不来医呢,现在不也一样很喜欢吗?老师,你也教我修行吧。” “不行不行。你和你父亲不一样,他身体不好,不学就活不了多久了,你却只有十几岁,而且身体好好的,学这个干嘛?还是好好学些该学的本事,以后你可是要继承你父亲的爵位的,到时候要是管不好自己的封地,可就要把你父亲辛苦赚回来的家业给败了。” 林依依摇头不允,看到他还要再说的样子,摆了摆手道:“好了,你还病着呢,好好躺着休息,早日将病养好,我去看看你父亲去。” 说罢起身便走,她实在怕这孩子继续纠缠下去。 开玩笑,她可是想和自己的爱人过二人世界的,要是让张信这小子一起跟着,那不是特大号灯泡?而且,她还真不敢再刺激这孩子了,可是她和张良呆在一起,有时候真的是情不自禁的啊。 所以,坚决不能答应他这个要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