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萌翻你个蛋》 第 1 章 正是酷暑十分,长空烈日,骄阳似火。 这是京都有名的女人街,路两边店铺林立,卖女装的,卖小饰品的,卖小吃的,林林总总,琳琅满目。 铺子都店门紧闭,偶有一两个女子从店铺中出来,都不约而同撑起遮阳伞,匆匆奔进下一家铺子,仿佛在外面多待一秒钟就要化了一样。 因此谁也说不清那红衣少年是何时出现在街角的。 只是谁经过他身边都忍不住停了步子打量他几眼。 这少年真是太扎眼。 最先扎人眼球的是他的服饰,古代式样,轻纱薄衣,火红如同烈焰,衣摆直垂到脚踝,隐隐露出穿着金红皂靴的脚尖,再往上看去,简直能让人傻了眼。 漆黑长发高高束起,只在两鬓各垂下一缕,皮肤白皙,在烈日下如同透明一般。双目粲然,瞳仁黑得像是被泉水浸泡过的黑曜石,寻常人在这样热烈的阳光下都只能眯着眼,他却大眼圆睁,乌溜溜的,为他俊美的脸庞平添几分稚气。 他怀里抱着一个灰扑扑的东西,长柄之上嵌着圆盘,从背面看勉强能认出是面镜子,东西虽难看,却不失古朴。 女人街对面是有名的影视城,常有艺人穿着戏服在此地穿梭,少年这样装扮并不让人多讶异,只是扮相实在太特别了些。 鲜有人能将红衣穿得热烈而不绮丽,这少年却将火样的艳致与水样的纯澈结合得天.衣无缝。 而此时的凤十一,震愕了不久之后就蓦然意识到,自己竟然不知不觉来到凡界了! 他初时还有些懵然。 凤十一涅槃之后跟着小师尊鹿九在凡间待了好几年,只不过那时没有人身,终日只能在神农鼎里待着,偶尔鹿九要打架了,才把他召出来助威。 后来青龙神殿重建,大小师尊和诸位师伯都回归神位,各有司职,然而聚在一起时,大家最怀念的还是以前在凡间的日子。 小师尊鹿九说,凡间有两样东西最好,一是东西好吃,二是钱,当然归根到底还是钱最好,因为钱可以买到所有好吃的东西。 每当这时,凤十一都无限委屈,因为他在凡间的时候,只吃过虫子!还都是自己捉的! 百年后他化了人形,一直跃跃欲试要下人间,奈何他法力不足,一个驾云腾不到十分之一路就得跌下来,好几次摔回了蛋里去,整个青龙神殿的人都得擎着夜明珠没日没夜出来找他。 可是他只是睡了一觉,居然就到了人界了! 他先是狂喜,等到看到怀里的骊山昆仑镜后,他就差点哭出来了,骊山昆仑镜坏了! 背面青铜完好,然而镜面上的九块碧海琉璃——赤橙黄绿青蓝紫金黑——全都暗沉无光。 骊山昆仑镜能知三界一切生灵的前世今生,九块碧海琉璃对应三千大小世界,琉璃寂灭,昆仑镜也就失去了效用。 青龙师尊带着鹿九小师尊去无色天参加法会之前,反复跟他确认:“蛮蛮,这骊山昆仑镜我做了修改,添加了些功能,需太阳真火七七四十九日不灭方能炼成,这四十九日里,你万不可让神农鼎里的火给灭了,能做到吗?” 这是青龙师尊第一次教给自己这么重大的任务,凤十一一挺小胸脯,保证道:“能!” 凤十一饱食了灵果,化出凤凰本体,挺着圆滚滚的小肚子卯足了劲喷着太阳真火,然而他只坚持了三天,就很可耻地,没用地,有负重托地,睡着了。 为什么会睡着呢?凤十一揪着头发思索着,最后归结于自己的人身好像又长大了,睡前他还只有凡人十来岁孩童的模样,醒来就长身玉立,像个十八岁少年郎了。 说来说去,是这身体长得不是时候,想来青龙师尊也会理解自己,他老人家法力无边,再修一次骊山昆仑镜也是很简单的……吧? 凤十一动起了小脑筋。 既然已经来到凡间,既来之则安之。 大小师尊前往无色天,一来一回少说五十余日,天上一日,人间一年,自己可以在凡间玩足五十年! 凤十一喜不自胜。 他在街道上一路穿行。 这是他第一次以人身在人界游逛,看什么都有些新奇,不知不觉走到这条街的尽头,发现对面那条街似乎更热闹,凤十一乐呵呵走过去。 那街口有一道牌坊式大门,上面写着几个字:缡南影视城。门口熙熙攘攘挤满了人,许多人同他一样,身着古装,然而凤十一一出现,还是有很多人向他投去惊艳的目光。 最前头有几个人,面对着人群站着,其中一个瘦高个子一眼就看到了凤十一,那人双眸发出湛然光彩,手指点过来:“你!那个红衣服的!就是你了!” 凤十一莫名所以,瘦高个旁边有个戴厚眼镜的男人分开人群走过来,拉起凤十一就走。 “你拉我做什么?”凤十一也不避,反而好奇地问道。 “你不是来应征群演的吗?陈副导选中你了!”厚眼镜说道,他觉得这男孩体温十分热,自己抓着他的胳膊都觉得隐隐发烫,便松了手,嘴里催促道,“快跟我走!” 凤十一兴奋起来:“给钱吗?” 他刚才就意识到自己身上没有钱,听小师尊说钱在人间是一件顶重要的东西,而神仙在人间行走赚钱也是一件十分容易的事情。 “别人五十一天,你这个角色有台词的,至少三百。” 厚眼镜回身打量他,赞许道:“你这造型确实不错,自己设计还是有人帮忙?哪个学校的?签公司了没?” 凤十一眨巴着眼睛,不知道怎么回答,只好抿嘴笑着,轻摇着头。 厚眼镜当他腼腆,也就不多问,他很快把凤十一带到了目的地,一个古装电影拍摄地点,一路行过去,不少人都惊讶地看着那悠然走来的红衣男孩,原本正甩着剧本暴跳着的导演一句脏话骂了一半就生生被掐住喉咙,盯着凤十一不说话。 “郑导,你看这个行不行?在群演里头挑出来的,这形象还适合吧?” 郑导面色沉肃地问了一句:“叫什么名字?” “凤十一。” 郑导皱了皱眉,这名字着实奇怪,姓少见,名更随意。 “演过戏吗?” 男孩诚实地摇头。 “你听着,我只给你说一遍,看见那个威亚了吗?一会儿你会被吊上去,吊到那棵树的位置,你站最高的那根树枝上,这边的鼓风机会对着你吹,千万不要皱眉闭眼,我在下面给你打手势,”郑导说着,做了个一手指尖抵住另一只手掌的手势,“看见我这样你就念台词,眼神哀愁一些,只要喊两个字,‘师尊’,就可以。听明白没?” 凤十一想了想,诚实地摇摇头。 郑导一口血差点没吐出来,对着厚眼镜爆吼:“哪里找来的蠢货!” 厚眼镜战战兢兢道:“我……我再去找……” 郑导不甘心地看着凤十一许久,最后暴躁地挥手:“先让他试一次!给他吊威亚上去!” 旁边的助理导演原本一直没说话,此刻忍不住提醒:“导演,还没给他化妆,戏服也没换……” “你看他长的这个样需要化妆吗?”郑导吼,“他这张脸就是洛倾城!” “可剧本里洛倾城是白衣……” “剧本是死的人是活的!” 其他人都不敢再出声,助理导演对着凤十一招手:“你,凤十一是吧,跟我来,我跟你再说一遍啊……” 那郑导说话机关枪一样又快又急,交代得也是不清不楚,凤十一原本就不知道威亚鼓风机这种东西,当然听不懂郑导的话。然而经过耐心的助理导演一解释,他马上就心领神会,他“啊”了一声,恍然说道:“就是拿着笛子到那树上站上一站,喊一句‘师尊’就罢了,是吧?” 助理导演赞许地点头,两人已走到威亚下,工作人员走过来要给凤十一套威亚服,凤十一摆了摆手,接过道具人员拿着的一把翠绿竹笛,单手挽了个花儿,将竹笛横在右臂间,他左臂背在身后,作势助跑两步,身子如同梁上燕,在半空中跃起,点着树干,蹭蹭两下,众人眨个眼的功夫,他就稳稳立在了树枝上。 现场的空气仿佛都凝滞了,所有人张大了嘴巴。 凤十一周身旋风涌动,垂在胸前的长发向后飞舞,红衣翻飞,发出猎猎声响,让人觉得他几乎就像一只展翅欲飞的……火凤凰。 他专注地看着郑导,等待这人给他做手势,只要他再念一句“师尊”应该就可以领钱了吧? 郑导一直没有反应,事实上,整个拍摄场地此刻就如同一座活人蜡像馆,所有人都保持着凤十一飞跃之前的动作和神态,如果此时有人走进来,简直要大呼这些蜡像栩栩如生,堪称鬼斧神工。 “啪啪啪”一阵掌声传来,蜡像们就像被按下开关一样都活动了起来,凤十一问询的眼神依然看着郑导。 “导演,该打手势了……”一个助理小声提醒。 郑导猛地回身,把手里卷成筒的剧本对着助理砸了过去:“打什么手势!让他下来!重来!” 摄像根本都没准备,打个屁的手势! 凤十一也不在意,轻飘飘落了地,他衣袂翻飞,姿态优美,又让许多人看直了眼。 那个鼓掌的人缓缓走到导演身边,凤十一不经意地看过去,眼睛眯了眯。 男人长眉凤目,长相十分风流俊美,背后隐现白色灵光,十一细细看去,那灵光之下有九条细尾,竟是只九尾狐妖,可惜尾端下垂,修为还不足千年。 凤十一在打量狐妖,狐妖也在打量着他。 林漩不确定这红衣少年的身份,他凌空而立之时,那灵气明显是刻意收敛着的,他看不出对方来历,不过如今三界一统,妖修只要不违逆天道可自由在人间行走,彼此之间井水不犯河水。 导演又在大吼着各部门就位,林漩问一旁闲着的编剧:“那小孩是谁?看起来很不错。” 编剧是个五十多岁的沉稳男人,此刻力持镇定道:“老陈找来的群演,郑导让他试试洛倾城。” 林漩轻笑:“很适合,看来捡到宝了!” “嗨,有你在,其他什么宝玉都是顽石一块!”编剧说着客气话,目不转睛地盯着走到指定机位的少年。 林漩笑着不语。 那边凤十一再次跃上枝头,编剧激动地把手里的剧本都搓成一团,声音里都带着颤抖:“来了,来了,又飞上去了!” ※※※※※※※※※※※※※※※※※※※※ 亲爱的新老朋友们,蛮蛮的故事开坑啦,这本新书会延续《师尊,我真的不下蛋!》的风格,毕竟鹿九教养出来的孩子随鹿九嘛! 新朋友也不必担心影响阅读,这是一个独立的故事,如果感兴趣也可以去看鹿九的那本。 第 2 章 其他人也都兴奋起来,很明显凤十一露的这一手对寻常人类的视觉冲击实在不小。 林漩轻轻摇头,目光中颇有些无奈,这也不知道是哪个旮旯里跑出来的乡下小妖,完全不懂得隐藏身份,生怕人类发现不了他是个异类么。 “停!”郑导拿着扬声器嗡嗡大吼,“喊师尊的时候要哀怨!哀怨你懂不懂!你把眼睛瞪得跟猫一样做什么!给我过来!” 凤十一落地,走了过来,茫然地看着郑导。 “失恋过没?被人甩过没?”郑导粗声问。 凤十一摇头。 林漩忍不住“噗嗤”笑了出来:“导演,你看这孩子像是被人甩过的样子吗?” “你闭嘴!”郑导扭头骂,又回过来瞪凤十一,“看着我,跟我学!” 郑导说着先微垂下眼皮,再缓缓抬起,他眼睫轻眨,睫毛上就沾了一层朦胧泪雾,眸光半眯,泪水将掉不掉,这一系列动作简直令人叹为观止。一个五大三粗的汉子做出这样泫然欲泣的情态,居然不让人觉得违和,凤十一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这就是这位导演脾气如此之臭,依然有无数顶级明星愿意前赴后继加入他剧组的原因,被他调/教过的演员演技就没有不突飞猛进的。 郑导有一句十分自负的名言:“就是条狗做我的男主角,我也能让他拿影帝。” 同时他也有一句十分出名的口头禅,此刻正对着凤十一咆哮而出:“就是条狗被我教过,演技也甩掉你十八条大道!” 凤十一抿着嘴,有点委屈,又有点不服气,自己明明照着这人的模样,抬眼皮,眨眼,连眼泪都用术法逼出来了,怎么这个喜欢大吼大叫的人还是不停骂自己呢! “你那是什么表情?我让你哀怨,你委屈什么!” 林漩看不下去,忍不住帮小孩说话:“这哀怨不就是委屈么,你就是让我演,也就是他这个样了。” “一边去,帮不上忙就别添乱!” 林漩在自己嘴上拉了条拉链,往后面退了两步,双手环胸,好笑地看着。 这时负责送盒饭的人过来了,不参与这条戏的人便三三两两往饭点走去,许多盒盖被打开,诱人的菜香弥漫四溢,凤十一的肚子恰在此时发出“咕咚”好大一声响,附近的人几乎都听见了。 “叫个屁叫!拍不好这条你别想吃饭!”郑导把他那饱经蹂/躏的剧本往地上又狠狠一摔,“到机位那去!什么时候拍好什么时候给饭吃!拍不好给我吃/屎去!” 凤十一鼓着嘴,几乎想喷出一口火去,这个导演火气这么旺,是吃了太阳真火吗! “你瞪我干什么?你瞪我干什么!!!” 凤十一扭身,耷拉着眼皮,那笛子也不横在臂弯里了,就执在手中,他腾腾蹿上树枝,鼻端嗅着那浓油赤酱的香味,咽了咽口水,不远处有人“哇”了一声:“今天有油爆大虾,还有红烧排骨--” 饿从心头起,凤十一满腹幽怨地看着郑导,那边忽然一打手势,凤十一发自肺腑真情实感地念:“好饿——” “卡!”郑导狠狠一跺脚,跟抽疯了一样哈哈大笑,“老子就说没有我调/教不来的演员,你就是条狗,老子也让你拿影帝--” “导演!导演!”那助理大喊,“台词不对!” “什么?” “念错啦!”助理急得薅头发,林漩已经在那里笑得直不起腰来。 导演过去看回放,看一遍脸色铁青一分。 还是编剧机智:“他这个口型很模糊,完全可以做无声处理,到时候字幕上打出‘师尊’,观众会觉得这是一个无声的呼唤,效果反而更好。” 郑导眼睛一亮,这才冲凤十一喊道:“那个小孩,你下来,下来去吃饭吧!” 凤十一从树上跃身而下,欢呼着握了握拳头就想往饭点跑。 “哎等等,”郑导似乎现在才想起来问,“你专门练过功夫?这树上的,绝了!” 郑导大嗓门这么一喊,大家目光都齐刷刷聚了过来,这个问题所有人都很好奇。 凤十一飞奔向饭点的脚步半点不停顿,他快乐地喊着:“我是神仙啊!” 大伙哈哈大笑,有人打趣:“说你是神颜我信,说你是神仙……噗!你这孩子可真逗啊!” 还是有人不死心地追问:“你练过轻功啊?” 凤十一一边狼吞虎咽,一边点头。 “有这么好的功夫,还有这么一张脸,小伙子以后戏路很宽,不怕红不了啊。”一个年纪大些的老演员赞叹。 这时带凤十一进来的厚眼镜走过来,给了他一个红包,十一开心地接了,抽出里面几张钞票,那厚眼镜说:“导演挺满意你,这里是一千,留个联系方式,以后有机会再找你。” 凤十一眨了眨眼,凡人联系用手机这个他倒是晓得,只是自己不知去哪里弄这个东西。 林漩在不远处瞧见了,便走过来将他拉到一边,本着妖妖互助的心态教导他: “小妖怪,你原身是什么?怎的到了人间也不知道藏拙,就这么飞来飞去地上树,要是暴露了身份你知道后果吗?” “不到树上去,不给钱呀!”凤十一无辜地说。 “新下山的吧?你知道现在人间的规矩吗就瞎跑?妖怪不可以用法术谋生,不可以在凡人面前暴/露身份,否则天师协会有权利处置你,轻的刑囚个百八十年,重的打回原形扔山里重新修炼!”林漩倒也不是吓唬他,如今人类道法崛起,出了许多法术昌明的天师,妖怪们臣服于天师协会管理,人与妖和平共处,倒也是一派太平盛世。 “我不是妖怪!”我可是根正苗红的神仙,百岁化人,晋阶真君,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只等历劫登仙封神! “你不是妖怪?”林漩的鼻子凑过来,在凤十一身上上上下下地嗅,“你满身都是灵力的味道,你敢说自己不是妖怪?” “你这是运气好,碰上我了,要是遇到别的妖可没这么好心,在这别乱跑,等我下了戏带你去天师协会登记,给你发个良妖证,不然你无证乱跑,一旦被天师协会拿住了,先关你个三十年!” 凤十一迟疑道:“关三十年……给钱么?给吃的么?” “坐牢你还想拿钱?”林漩怜悯地看着这个可怜孩子,“吃倒是管的,不过只会按照你的原形给你分配,你要是狗,就给你喂狗粮,你要是只黄鼠狼……别以为有鸡吃,想得美……最多给你喂老鼠!” 凤十一惊了,那要是自己被关了,不又得去吃虫子了! 他当下对林漩充满了感激:“那我跟你去登记,你可真是个好妖!” 林漩满意点头,九尾狐最喜欢皮相美的东西,这小妖人身真是太好看,想来原形也差不离,自己一直找不到可心的伴侣,这小妖倒是十分合适…… 凤十一巴巴坐在剧组的小折叠凳上等着林漩收工。 天师协会坐落在京都西郊一个四合院里,院门上高悬一个太极八卦镜,林漩从自己的衣兜里取出一个红色的小本,凤十一瞄见那本上有三个金漆大字:良妖证。 林漩小心地翻开证件,在夹层里取出一张叠成三角的黄色符箓,然后他回头对凤十一说道:“你在这里等我,我先进去请人出来接你,等以后你有了良妖证,也会发给你这道符,到时候你也能自由出入天师协会了。” 说着林漩把符箓对准八卦镜,只听“叮——”一声,八卦镜闪了闪,林漩就走进了院门,他刚走两步,不放心地又回头看了一眼凤十一,这一看吓得他“啪嗒”丢掉了良妖证,就往门口跑来,一边大喊:“那个不能碰——” 声音戛然而止。 凤十一拿着那八卦镜在手里颠来倒去地把玩了一会儿: “原来是钟馗伏魔镜啊,不过这是用镜像术做出来的吧,添了阴阳点化笔的灵力,我说怎么见了骊山昆仑镜不拜呢,不过是个死物。”他一招手,又把那镜给悬挂了回去,林漩此时还保持着一手向他张来的飞扑的姿势。 “你你你……”林漩张口结舌,“你怎么能碰这面镜子?” 寻常妖怪只知道天师协会门口的这面镜子威力无穷,遇鬼降鬼,遇妖伏妖,只有拿了特制的符箓才能从镜下走过,否则便如同刀斧加身,烈焰焚燃,这小妖怪怎么能若无其事地拿着钟馗伏魔镜把玩? “为什么不能碰?”凤十一奇道,一边也走了进来,“莫说只是个镜像术做出来的赝品,便是真的伏魔镜在此,见了我的骊山昆仑镜也只会避退三舍,行三叩九拜大礼。” 哪怕是坏了的骊山昆仑镜,他祖宗依然是他祖宗。 “骊山……昆仑……镜?”林漩舌头打结,“四大神器之首,骊山昆仑镜?” 既是四大神器之首,也是世间万器之王,但凡器灵见器王,无有不拜者。 凤十一忽然捂住自己的嘴,糟糕!小师尊教过,在凡间行走不能随便说自己身上有宝物,以免惹来觊觎。 他当下抓住林漩的肩膀,盯视着林漩的眼睛,九尾狐天生有迷惑之术,然而在火凤凰面前元神轻易就被摄取。 凤十一的声音似乎从极远的方向传来,又似乎就在林漩的耳边瓮声作响,一字一字往林漩的耳膜里敲:“你没有听过骊山昆仑镜,我也没有碰过钟馗伏魔镜。” 林漩愣愣点头,凤十一一闪身,又退出了院门之外。 林漩从一阵空白眩晕中醒神,奇怪自己怎么还站在门口,看凤十一乖乖立在那里看着他,满意地点头,进去找天师协会的工作人员去了。 第 3 章 不多时,一个大圆眼镜小光头的人出来,上下扫视了凤十一,问:“你就是九尾狐带来的小妖?” 凤十一点点头。 “连装束都不会换,啧啧,”小光头摇着头叹息,“这么点修为就下山,也不怕被吃了!跟我进来吧!” 十一乖乖跟着小光头进去,走到院落正中间的屋子里。 林漩已经在屋里等着他,除了林漩外里面还有一个二十来岁的黑衣女子,正捧着个笔记本让林漩给他签名,凤十一看过去,发现对方竟是个黑蛇妖,忍不住抿了抿嘴角,小师尊最讨厌的就是黑蛟,所以凤十一跟着也讨厌黑色的妖,尤其蛇蛟还不分家。 佘美丽见了凤十一却是眼睛一亮,一步三扭地走过来,媚声笑道:“这是哪里来的小妖?长得好生俊俏呀!”她眯起眼睛想看十一的本体,眸光中却只见团团烈火般的红雾,当下奇道,“你竟是个雾妖不成?” 十一不想跟黑蛇说话,所幸这时小光头也走到自己的座位坐下,抽出一个蓝皮的登记簿来:“那个小妖你过来!过来登记领证!” 林漩轻轻推了推十一,红衣少年便一脸好奇走过去,接过登记簿和笔,在那簿子的最后一页上看着。 “名字,年纪,籍贯,原形,职业和住址,都要写。”小光头在簿子上点了点。 十一便提笔写了:凤十一,一百岁,奚尧山,凤凰…… 他写的时候林漩和佘美丽都在一旁看着,此时见到最后两个字,两只妖都惊叫起来:“凤凰?你说你是凤凰?” 十一被他们的惊叫吓了一跳,茫然地抬头看他们。 “这不可能!天地间早就没有凤凰了!那是上古神兽!何况你要是凤凰早就不知道几千几万岁了,怎么可能只有一百岁!妖打诳语是要受罚的!”佘美丽跳着脚叫。 林漩也皱眉:“十一,这个原形不能随便写,天师协会会根据原形的习性以后给你安排合适的工作,也要根据原形给你介绍配偶,这是很严重的事!” 十一这才想起小师尊说过,在人间是不能随意透露凤凰真身的,他赶紧把那两个字涂了,又重新写了个身份:山鸡。 谁知这两个字一写出来,林漩和佘美丽同时退避三舍,立刻在屋内消失了身影。 那小光头见状,奇道:“一个一百岁的小山鸡,那两只老妖居然没看出你的原形,还同你聊了这么久,”他在十一身上嗅了嗅,狐疑道,“这灵气这般充裕,你真的只有一百岁?” “是啊。”十一乖乖答,又不解地问,“可他们怎么都跑了呢?” “良妖守则第六条,必须离天敌五里以外,他们一个狐狸一个蛇,都吃鸡肉,你在他们眼前晃,不是勾/引他们犯禁吗?” “他们吃不了我。”少年自信道。 小光头看了看他填写的资料,继续道:“职业和住址还有电话都得填。” “我今天刚来,没有职业,也没有住址和电话。” “这样啊,”小光头摸着下巴思索,“那还得给你安排工作,可是一只鸡能干什么?要不派你去养鸡场?现在禽流感肆虐,你去跟那些鸡沟通沟通,哪个身体不对劲了也好提早发现……” “有钱吗?管饭吗?”凤十一只关心这个。 “当然了,凡是吃肉的妖没有不吃鸡的,所以这个工作没几个妖能做,工资也就开得比较高,管吃管住,七千一个月,每月任意休假四天,还不错吧?” 十一点头。 小光头对这小山鸡的听话感到很满意。 他从柜子的抽屉里拿出一个小红本儿:“取一滴指尖血给我。” 十一照做了,好奇地看着小光头打开小红本,那上面已经写着他的资料,敲着一个钢印,小光头把十一的指尖血滴在钢印上,那血滴瞬间就没入了钢印中。 小光头把红本递给凤十一:“这是你的良妖证,里面有你的指尖血,遇到天师协会查证你出示这个就可以证明身份,里面有良妖守则,好好背上,不能犯的错决不能做,否则被抓住就先拔了你的毛!再扣你的工资!” 又递上一张黄符,继续道:“这张符是方便你进出天师协会,以后有什么诉求,失业了发/情期到了想求偶了被其他妖欺负了都可以过来求助,明白了?” 十一心里默默说道,我没有发/情期。 凤凰雌雄同体,感天地可孕,他自个儿就能下个蛋来玩儿。 但是他面上还是乖巧地点头。 “恩,连本儿带符箓一共一千块,直接在这里缴费就行!”小光头一边说一边拿出发/票。 “还要钱?!”十一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 “良妖守则第一条,自力更生,银货两讫,不白拿人类一针一线!”小光头翻开良妖证最后一页,手指用力点着良妖守则上的第一条例。 凤十一委委屈屈地把挨了半天骂才挣来的一千块钱上缴了。 “等着啊,我给你联系养鸡场,让人来接你。”小光头说着拿起手边的固定电话拨了出去。 十一拿着手里的小红本儿翻来覆去地看,听着小光头在那边说道:“……什么?鸡都死光了?养鸡场不开了?……” 小光头挂了电话苦恼道:“这可怎么办,那养鸡场废了一个多月了,这临时我上哪儿给你找个落脚的地儿去……” “我哪里都能睡,就是没有钱。”十一眼巴巴看着小光头,身上的钱全都缴光了,这马上夜幕又要降临,肚子也开始饿了,没钱让自己怎么办呀! 小光头下意识捂住自己的口袋:“我告诉你,妖不可以跟人类借钱哦!” “那我给你算个命,你再付我钱,我们就可以银货两讫了!”十一决定效仿当年小师尊的做法,靠算命先攒第一桶金。 “嘿!”小光头乐了,“你可知道我三霄观最擅长的就是相面命理之术,你这小山鸡鲁班门前耍大斧啊!” 凤十一虽没有鹿九探看凡人天命石的本事,但是给人看个阳寿祸福却没什么难的,然而当他仔细一瞧小光头,不由大吃一惊! 小光头竟不是此世中人! 怎么可能呢?这就是个普通凡人啊,三魂七魄环绕在他身侧,看得清清楚楚,可自己怎会看不到此人生死簿的记载呢? 院落外来来往往着不少人,十一向外看去,这一下简直把他砸了个懵圈,外面的所有人竟都同小光头一样,三魂七魄俱全,十一却不能看穿他们的命格! 不在三界六道……在十一的记忆里,不在三界六道的只有他的小师尊鹿九和玄霄这样的天妖……如果不是这些凡人的问题,那么就是他自己的问题……不在三界六道的是他自己! 他就说自己怎么会睡一觉就到凡间了,九百万里的路程,怎么可能睡一觉就到了! 难道这是幻境?不可能啊,他身怀太阳真火,这世间没有哪个有能力把他困在幻境里,那到底是怎么回事? 十一脑子里一团乱麻。 他这才想起这个世间人与妖共存,人甚至管理妖,他虽然在神殿百年未入世,但几个师伯却是时常下山,从他们交谈中,凡间百年间并无太大变化。 他忽然问小光头:“此地是个什么国家?执政者当如何称呼?” 小光头一愣,继而道:“对,你刚下山,大概什么都还不懂,我给你捡紧要的说说,这里是a国,实行总统选举制,这些跟你们做妖的关系不大,你们也没有选举权,给你的良妖证可以当居民证用,如果有什么特殊情况,我是指假如碰到警察,就报上情报九处这个名字,最后会有天师协会的人出面的,其他的,以后你在凡间日子长了就知道了,还有啊,妖也是得正常纳税的,等你工作定下来,把收入证明带来,我再给你计算你每月要交多少税……” 十一的脑子嗡嗡炸,瘪着嘴巴几乎要哭出来,这不是他们那个凡世,那大小师尊要怎么找他?到底是何方神圣有本事把他带到这个地方来?! 小光头看这少年泫然欲泣,正觉得奇怪,门口却传来一阵骚动声,不一会儿一群黑衣人气势汹汹闯进来,揪住院中一个人的领子问:“傩智大师在哪里?” 被揪住的是一个小少年,头上扎个道髻,一看就是个小道士,见了这凶神恶煞的人吓得直哆嗦,话都说不出来。 小光头在里头见了,一拍桌子大步流星走出来,先是一把抓住那黑衣人的手腕狠狠一拧,那身高接近两米的大汉竟硬生生被拧得背过了身去,他惊骇莫名,而跟在他身边的其他人则纷纷举起了枪对准了小光头。 “咔哒咔哒”,连续的下保险栓的声音络绎响起。 小光头将那大汉挡在身前,怒斥道:“你们当这里是什么地方?天师协会这里也敢放肆!” 这时外面又进来一群人,当头一个是个青年,修眉俊目神色却十分焦虑,他步伐匆匆,一看到这满院子的剑拔弩张,先是皱了眉喝道:“把枪都放下!” 黑衣人集体放下了枪,小光头也放开了那大汉,然而依旧面色不善地盯着眼前的人。 那青年道:“我是e·j集团的莫寒声,有要事求见傩智大师,这位小师傅,手下不懂事,多有得罪,还请见谅,若是方便,请带我前去寻找傩智大师,我有信物。” 他说着,右掌摊出,上面有一串佛珠,乌沉木的佛珠色泽黑得发亮,十一一眼就看到那上头有百年高僧的佛力加持。 第 4 章 小光头的脸色这才好了些:“既有信物,那便随我来吧。” 莫寒声微一颔首,转头对他身后的人道:“你们在这里等我,把七少先送到那边的房间去。”他指了指一扇开着门的房间,那里没有人。 小光头和十一这才注意到莫寒声身后还有一队人,抬着一副担架,担架上的人被薄毯遮盖得严严实实。 小光头带着莫寒声去了后院,那担架被抬到了空屋里,而先前的几个黑衣人依然直挺挺站在院落里,因了这群身带血煞之气的人在,其他人连走路的声音都放轻了许多。 十一意识到自己可能身在异世,便格外关注周围的环境,他仔细看了担架上的人,这一看他不禁摇了摇头。 此人魂魄已入冥府,除非如他大小师尊那样的神君在此敕令冥府放人,否则药石无解,符法罔效。 阒琅指环忽然发起热来,似乎有什么东西要奔将出来,他伸手进戒中空间摸了摸,意外地发现竟是骊山昆仑镜在震动。 院落那头有脚步声传来,不一会儿,一个白眉无须的老和尚便随着小光头和莫寒声走了过来,那串佛珠被他拈在手里。 傩智大师走进担架所在的屋子,不一会儿,屋中传来对答声: “傩智大师,我家七少可还有救?” “阿弥陀佛,楚施主生魂已灭,已入轮回,老衲也回天乏术。” “大师,您再想想办法……” “黄泉道上不回头,楚施主魂魄已过鬼门关,恕老衲无能为力……” 听到屋内的对话,几个黑衣人又急躁起来,先头那个大汉最先捺不住,一脚跨进屋粗声喊:“你不是得道高僧吗?说什么活死人肉白骨,竟是个骗子不成!” 小光头大怒:“死人就是死人,除非阎王爷放人,否则谁也救不活死人!你再无礼,休怪我将你赶出去!” “你……” “蒋平!”莫寒声喝止,那大汉烦躁地耙了耙头发,在担架边转了两圈,眼睛已是通红一片。 莫寒声还是不死心:“大师,您再想想办法,我家七少明明身体还是热的……” “阿弥陀佛,阎王要人三更死,哪个留人到五更……” 连同莫寒声在内,屋里屋外一群大男人个个红了眼眶,甚至有人已啜泣出声。 凡人生老病死,七苦八难的都是寻常事,十一化人前也见过不少,只是不知为何此时听着那哭声,心里一阵阵发沉,他揉着自己的心脏部位,皱着脸继续看着。 再抬眼过去他不由瞪大了眼,只见那具躯体旁边竟出现了一缕生魂,绕着躯体不断转圈,似乎想要进入却不得其门。 这人的生魂竟又回来了? 十一觉得奇怪,不过这个异世的冥府若是有些别的规矩也未可知,许是这人去了阴曹后判官发现他阳寿未尽又送他还阳也是有可能的,当下他便出声道:“喂,他回来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凤十一身上。 十一指了指那道生魂,对傩智大师道:“他回来了,你给他送回去呀!” 他这话没头没脑,只有傩智大师勉强听懂:“小道友,你是说楚施主的生魂回来了?阿弥陀佛,老衲虽无大才,天眼却早开,这魂魄还在不在,老衲一眼便可知,小道友莫打诳语——” “你看不见?”十一奇道,他走进屋去,指着那生魂问,“他就在这里,你看不见?” 小光头不满地过来拉住他:“你添什么乱,赶紧出去,这里没你的事!” 莫寒声却仿佛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这位小兄弟,你能看见我家七少的……魂?” “啊。”十一点头。 “傩智大师都看不见,你怎么可能看见,你就是个一百岁的小山鸡——”小光头情急之下脱口道,幸而屋中只有莫寒声和那个大汉,这两个本就知道天师协会是个什么地方,也不多惊讶。 莫寒声只把目光投注在凤十一身上:“你有办法救我家七少吗?” 十一眨了眨眼:“这个很简单啊,生魂在这里,打一道返魂咒就好了啊。” 看这老和尚也有百年以上的修为了,难道连这么简单的咒都不会吗? 傩智大师双手合十敛眉沉声道:“即便生魂在此,也需有楚施主的血亲来亲自接引他归体,这位小道友,你且先出去吧,生离死别本已大苦,你何必再作弄这几位施主……” “我没有作弄他啊,”老和尚天眼不灵,连返魂咒也不会,十一怜悯之心大起,“你要不会,我来教你……” “你可赶紧闭嘴吧!”小光头就差要来揪这小山鸡的耳朵了,傩智大师是他们协会的副会长,是当世玄门里数一数二的人物,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妖!他把十一往门外推去。 十一撇了撇嘴,委委屈屈地走到门口。 “且慢!”莫寒声突然出声,走到十一面前,“小兄弟,如果你真能救回我家七少,莫某一定重谢!” 重谢啊,十一眼睛亮了亮,他看向小光头,莫寒声道:“你别怕,就算救不回来,也不关你的事,你只管一试,这里没人会为难你。” “那好吧。”十一走到担架边,蹲下/身,揭开遮在那人身上的薄毯,露出那人的头脸来。 凤十一从小到大,他身边围绕的都是一群神颜值的人,青龙神殿里随便拎出一个,哪个不是帅得惨绝人寰,但是他看了面前这人,也不得不承认这人是好看的。 哪怕他此刻双目紧闭,脸色苍白,也遮掩不住那剑眉飞扬,鼻如悬胆。 十一暗忖,光看这至尊极贵的面相,也不是个短寿之人,看来果真是此地冥府出了差错,又将此人魂魄送还了。 他袖手一扬,一枚黄底符箓便执在掌心,他又摸出阴阳点化笔——自从他开始习字,小师尊就将这笔转送了他——符纸自动浮在半空,因是夜幕初降,这房里还没来得及开灯,只借着院落中的一点亮光勉强让人在室内视物,然而符纸一浮起,满屋子就亮起了黄悠悠的光,那傩智大师更是双目死死盯住凤十一手中的笔,旁人看不出,他却是能认出那笔流泻出的青金灵光。 这小妖是什么来头,竟持有仙家宝物? 凤十一“唰唰”两笔便画好了符,他收笔入袖,一手点向男子的膻中穴,一手将符纸贴在男子额际,只听少年一声清斥:“归!” 那符纸居然整个没入了男子的额际,再也消失不见。 傩智大师和小光头瞠目,莫寒声和蒋平也摒住了呼吸。 楚怀泽就在众人或惊疑或期盼的目光中悠悠转醒。 他先是剧烈咳嗽,莫寒声和蒋平赶紧上前将他扶起:“七少!你醒了?现在觉得怎么样?” “我怎么在这里?”楚怀泽蹙着眉,嗓子里又涩又痛,说起话来十分艰难,脑子里一阵钝痛,让他头晕目眩。 “七少,你中了暗算,我们送你去医院,医院说没得救,我们又送你来了天师协会,”莫寒声言简意赅,微微侧过身让楚怀泽看到伫立一旁的红衣少年,“多亏这位小兄弟救了你!” 楚怀泽看过去,不由怔住了。 那少年一身红衣逶迤,热烈似火,衬得他的肌肤更是冰雪一样透白,明亮的大眼睛乌溜溜地看着他,神态间一派天真……一个男孩子,长成这个样子…… 少年看他在怔忡,友好地微微一笑,他笑的时候眉眼微弯,鸦翅一般浓密的睫毛轻轻扇动,好像一把小扇子,在楚怀泽的心脏上轻轻挠了一下。 许是楚怀泽的目光太过迷离,莫寒声轻轻咳了两声:“七少,你现在能走吗?” 楚怀泽回过神来,自己从担架上起来,走到凤十一面前凝视着他:“我叫楚怀泽,小兄弟怎么称呼?” “我叫凤十一。” “哪个凤,哪个十一?” “凤凰的凤,十一那个数字的十一。” 楚怀泽笑了:“我在家中排行第七,亲近的人也常叫我楚七,莫非你家中也有兄弟姐妹十一人?” 十一诚实道:“我有一个小师尊,八个师伯,原本我大师尊想叫我凤十,但我小师尊叫鹿九,为了避他的讳,我给自己退了一个排位,所以叫十一。” 屋里众人:“……” 这名字取的,忒随心所欲。 “救命之恩无以为报,”楚怀泽从脖子上取下一条链子,链坠是一个表,他又转头跟莫寒声要了一张名片,他把名片和表链托在掌心一并郑重递给十一,“楚家以后愿为十一差遣,你有什么要求尽可来找我。” 莫寒声和蒋平大惊:“七少!” 这表是家主亲赐,代表了楚怀泽楚门继承人的身份,怎么能随意送出,即使是救命之恩,以整个楚门交托,也太草率了! 十一微微噘起嘴,十分不满,这事怎么跟小师尊说的不一样,救了人之后不是应该给钱吗? 给个链子和卡片算什么?这人好小气! 楚怀泽也忐忑起来,看少年的样子,竟是不高兴了,也是,这样冰雪玉质的孩子,一定施恩不望报,自己这样说话实在太市侩,太亵渎了。 第 5 章 楚怀泽当下讪讪收回了表,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好,竟是无措地看向了小光头,这里莫寒声和蒋平是自己的人,那少年跟小光头应该是认识的吧。 玄门中人高风亮节,小光头正色道:“楚施主严重了,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这是大功德,十一也不求回报,对吧?” 凤十一想到小红本上洋洋洒洒的“良妖守则二十一条”,心不甘情不愿地点了点头。 他大大的眼睛黯淡了下去,眼皮子耷拉着,满脸写着怏怏不乐。 自己这样的市侩人,还是让少年留下了坏印象,楚怀泽心里也一阵沉重。 此时莫寒声在楚怀泽耳边轻声道:“七少,既然您醒了,我们还得去找小少爷……” 楚怀泽神色一凛,他又深深看了十一一眼,和傩智大师道了谢便匆匆带着所有人离开了。 “嘿!你这小山鸡,年纪不大,倒有几分本事!”小光头惊奇地拍了拍凤十一的肩。 那位傩智大师双目灿亮,专注地看了凤十一一会,却并未多言,念了句“阿弥陀佛”也转身走了。 夜幕彻底来临,小光头又把十一带回先前做登记的屋子,露了这漂亮的一手,小光头对这小山鸡便有了爱才之心,他又给先前的养鸡场老板打电话,在他的斡旋之下,老板答应雇佣凤十一,如今那鸡场全鸡覆没,新的鸡仔还没到,不过十一可以先住过去,工资照样按七千给。 “黄老板说了,鸡场后仓库有米有面有桌有床,你的生活不成问题,三天后会有一批鸡仔送到,大概有8000多只,饲养的事由别人干,你只要每日和鸡唠唠嗑,哪个身体不舒服了心理不健康了你就赶紧跟饲养员说,这工作简单又轻松,为你量身定做的……好了,别谢我了,这是地图,你去吧,” 小光头巨细靡遗地交代完,又从口袋里掏出两个钢镚,“门前11路公交车,终点站下来直走三里地,不用看,光用闻的,你都能找着那地方,这两块钱就不用还了,谁让我看你顺眼呢,去吧!” 所谓地图,其实是一张引路符,十一不解:“既然有引路符,一个缩地成寸也就到了,为什么还要坐公交呢?” 小光头的眼瞪成了弹珠一般大:“缩地成寸?你在开什么玩笑!你会缩地成寸?” 十一被他的口水喷了缩了缩脑袋:“我、我不该会吗?” “你该会个屁!天地之间自有方寸,你一个百岁小妖怎么可能改天换地!”小光头咆哮着。 这小妖虽然侥幸给人叫回了魂,但返魂之术并不算高深秘术,更何况他也可能是侥幸赶上了冥府送魂还阳,而缩地成寸,则至少是万年修为的大妖大神才有可能做到,还极其消耗法力,小山鸡不自量力,唉,没文化的小妖太可怕! 什么时候缩地成寸也是改天换地的大法术了? 这个世间的修行者很无知啊,唉,算了,无知的人类太可怕,口水滔滔不绝,自己是飞禽又不是植物,不需要这样灌溉。 十一明智地不去争辩,揣着良妖证,拿上引路符就此告辞。 小光头十分厚道,一直将凤十一送上了公交车,看着他投了钢镚,才一摇头三叹息地回了院落去。 天师协会是首发站,十一上车后便坐在了靠车门的第一个位子,他已经换了装束,长发变短,鲛绡红衣化做t恤和牛仔裤,看上去和此间的凡人并无二致。 公交车前面有个大屏幕,正在放着广告,一盘油香滋汪的全家桶新鲜出炉,有个声音在屏幕里说:“……现已加入肯德基豪华午餐……” 十一眼错不眨地盯着,看得津津有味,他虽然是个小凤凰,但他是个食肉的凤凰,看到油汪汪的大鸡腿,脆香流油的鸡翅,忍不住咽着口水。 车上的人越来越多越来越多,十一的这个相貌实在打眼,人们都故意或装作不经意地打量他,十一渐渐被人看得不自在。 他抬起一只手掌,那掌心瞬间呈出一面琉璃镜,上面映着他的脸孔,眼睛鼻子嘴巴,都没有弄脏啊,他疑惑地把掌中镜上照下照左照右照,还是不明白大家为什么都看着他。 一只黝黑的手忽然映入掌中镜,那只手正悄么么伸进一个挎包里,十一回头看了一眼,手的主人是一个黝黑又瘦小的男子,许是察觉到少年的眼光,他狠狠瞪了十一一眼,依然我行我素地从挎包里夹出一个银色皮夹来。 十一顿悟,不问自取,是为贼。 车子此时靠了站,那小贼挤到门边就等着司机开门让他下车,然而司机竟重新发动起了车子,继续向前行去。 乘客们都抱怨起来: “怎么回事?我要下车!刚才到站了!” “你这司机怎么开的车?快停车,让我下去!” 这当中尤以那个小贼喊得最为激烈。 司机却恍若未闻一般,直到车里响起一个尖利的女子叫声:“啊……我的钱包!我的钱包丢了!” 车里凝滞了一瞬,忽然又有人喊:“我的手机也不见了!车上有小偷!” 车厢里顿时炸了锅,惊呼声此起彼伏,那小贼混在人群中,也在装模作样地喊,公交车却在此时停在了警察局门口。 车门一打开,那个小贼就第一个冲下了车,然而他刚跳下车就像是被一根绳索狠狠绊了一跤,他四肢扑地摔了个狗吃屎,同时口袋里扑簌簌掉出两个钱包三个手机来。 这下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又几个乘客跳下来,把小偷给按在了地上,车上响起一阵阵热烈的掌声,大家都由衷地称赞那位司机师傅。 而那位司机大叔则是一脸懵逼,他似乎在开车的时候打了个盹儿,醒来就面对满车人热烈的赞扬,乘客们还商量着要给他的公司送面锦旗。 十一背着双手溜溜达达下了车,他走到小贼的身边扒着自己的眼皮扮了个鬼脸呵呵笑道:“活该!坏人!” 那小贼一边被人往警局里扭送一边还恶狠狠回头瞪着十一:“小王八羔子以后别让我碰到你!” “什么叫小王八羔子?”十一疑惑地问周围的人。 旁人被他问得吃吃笑,有个小姑娘捂着嘴笑道:“他骂你呢!” 十一不高兴地鼓起嘴,他指尖掐了个诀,一点红光刺进那小贼的后脑,只听那人一边被人押着走一边不停大声喊:“我是小王八羔子!我是小王八羔子!我是小王八羔子……” 所有人都哈哈大笑,连制住小贼的人都忍俊不禁地差点脱力松了手。 十一溜溜达达一步三晃地往目的地走,不怪他走个路摇头晃脑,小十一以前是个蛋,只会滚,后来是个鸟,只会遛,化成人形的时间实在不长,只能说还在蹒跚学步中。 小光头说的没错,那个养鸡场根本不需要用眼睛去看,只要下了车靠鼻子闻的,都能准确无误找到地点。 天下禽类是一家,自己怎么说也是老祖宗,凤十一也不嫌弃这个地方,很快找到了后仓库。 仓库足有大几百平米,成袋的饲料堆得小山一样,米面粮油也是应有尽有,仓库边上有一溜儿的简易房,除了一间厨房两个卫生间,其余小单间里都只有一张床铺和一个简易柜。 因为先前养的鸡全都死了,养鸡场放了许久的假,此刻里里外外就只有十一一个人。 他不会烧饭,便把米都倒进一个茶缸子里,托在掌心热了热,米饭一熟就那么囫囵吞了下去。 小凤凰第一次在人间独自过活,能把肚子填饱就十分知足了。 当年鹿九初下凡,在面包店里被人赶出来,晚上只能睡图书馆,中了大奖连身份证都拿不出来,还差点被城管端了摊子,再看看自己,下来不过大半日,挣了钱——虽然用来办/证了,有了住处,有了工作,还能吃饱,尽管现在身无分文,但是他每月底可以领七千块! 这么一比较,他比小师尊当年可幸福太多了! 凤十一满意地拍了拍自己饱餐后鼓鼓的小肚子,他在几个简易房里转了转,哪怕他再不挑剔,那些黑乎乎的床铺也实在让他睡不下去。 他又回到仓库,摸了摸装着饲料的那些麻布口袋,口袋倒是软软的,十一麻利地在半空一跃,化为蛋形,咕噜噜钻进一个口袋的缝隙中,准备睡个好觉。 一夜好眠。 十一如是在仓库里自给自足了三天,吃好睡好,十分惬意。 小凤凰没什么远大理想,只要每天都能填饱肚子,等满五十年,大小师尊自然会来接他的。 第三天外面传来了卡车轰鸣声,养鸡场的三千只鸡仔送来了。 十一听到声音就跑了出来,司机老徐和卸货的小张也刚从车上跳下来,他们一边拉开卡车的货厢门,老徐奇怪道:“这些鸡叫了一路,怎么突然这么安静了?” 小张先拉出一个笼子来,这一看不由大惊失色:“这鸡都怎么了?!” 老徐也吓得不轻:“别是得禽流感了吧?赶紧给货主打电话!” 小张连续拉出来几只鸡笼放到地上,每只笼子里都有一百只小鸡仔,此时所有的鸡仔都战战兢兢地匍匐在地上,肉眼可见得瑟瑟发抖着。 十一就在此时走到了笼子前,老徐和小张见到他赶紧道:“你是接货人?你可看看这些鸡都怎么了?一个小时前我们过收费站它们还都叽叽咕咕叫个不停,那时候都活蹦乱跳的啊,我给你看行车记录仪,我在货厢上装了摄像头了——” “没关系,”十一笑呵呵地蹲下来挥了挥手,“不用拜我了,都起来吧!” 然而小鸡仔们依然五体投地,哪个都不敢蹦跶起来。 这些鸡仔不开灵智,只是本能地被万禽之王的威压吓蔫儿了。 “这真的不关我们的事啊,”老徐皱眉道,“本来我们就说现在禽流感,这单子不能接,是你们老板自己说是死是活都是你们扛……” “它们没死的,放心吧!” 十一站起身,一手提起一只笼子往门里走去,那安步当车的样子好像他手里提溜的不是两只腥臊冲天的鸡笼,而是两个造型别致的伴手礼似的。 老徐和小张面面相觑了一会,那笼子分四层,全铁质,再加一百只鸡仔,说重不重,可总有小几十斤,这少年看着瘦削纤长,漂亮得像是画里走出来的,没想到力气倒是不小。 “你老板让你先看着,过几天饲养员就会过来了,这期间只要给水槽料槽添满就行了,”卸完了货,老徐传达着雇主的话,交代得差不多了,司机不由好奇地问,“小哥,你怎么会在这里看鸡场啊?” “就是,”一旁抽烟的小张说道,“就你这个模样,上哪儿也不愁饭吃啊,这里又脏又臭的,我看你干活也不熟练,你怎么会待这儿啊?” “这里也有饭吃呀!” 小张笑道:“小哥你可真淡定哈!” “蛋定?”十一歪着脑袋,不解地看着小张,“这是什么意思?” 老徐和小张嘴角直抽抽,得,这小孩长得漂漂亮亮,脑子却有点傻,难怪在这里看鸡。 小张解释道:“淡定就是你不急不慌的,很冷静的意思。” “啊。”十一了悟,蛋定住了,可不是不急不慌么,难怪小师尊总说人类语言博大精深,听着实在有趣。 老徐和小张挺可惜地走了,十一把三千只鸡都从笼子里倒进大棚,鸡仔们依然挤成一团瑟缩着,他颇有点头疼地托腮蹲在那里看着,小鸡不吃东西会饿死的,他虽然是老祖宗,但自问是一个平易近鸡的好祖宗,这样怕他可如何是好。 十一灵机一动,从阒琅指环里取出一个碧绿通透的玉质小葫芦,打开上面的尖嘴小盖,一阵缥缈香甜的气息弥漫开来,所有的小鸡都瞬间挺起了身子,一双双小豆眼都直勾勾盯着十一的方向。 玉葫芦里装的是天仙玉露,那是十一从化为人身后每日必食的“营养剂”,一个神仙宝宝从奶娃娃长到成年至少需要一千年,十一能这么快就长得长身玉立,多亏了这青龙神殿独家出厂的“营养快线”,如果上三界的神仙们知道小凤凰把仙界至宝随随便便拿出来拌在鸡饲料里,只怕要齐齐吐血三百升! 满大棚的小鸡都发了疯,挤挤攘攘往饲料盆里跳,一刻钟后,一个个小身体拔地而起,宽阔的大棚里拥挤成一团。 再看那些鸡,一只只高冠亮羽,雄的争相打鸣,母的咯咯下蛋,满眼锦绣,美不胜收,看得十一乐呵呵地直拍手,他抱起一只个头最雄壮颜色最亮丽的大公鸡,圆润润的大眼睛和公鸡的黑豆眼对视着,拍拍大公鸡的脑袋,老祖宗心花怒放,直咽口水:“长这么多肉,可以加入肯德鸡豪华午餐了吧!” 然而一想到这些鸡关系到他的工资,十一就悻悻地又放了回去,自言自语地安慰自己:“蛋定蛋定啊!以后有了钱,就可以买很多好吃的了!” 怀揣着更加美好远大的梦想,十一溜溜达达地回到蛋里去午睡了。 第 6 章 “嘭——”一声巨响,仓库大铁门被人狠狠踹开,“咣当”撞上墙壁又反弹回去,十分刺耳。 有几个男人的声音传来,或粗嘎或尖锐,都气喘吁吁,显示说话的人慌张又愤怒: “妈的!不是说楚怀泽中招了吗?怎么会来得那么快!那个姓李的蠢货到底是怎么办事的!” “这里安全吗?咱们藏在西山都被找到了,他们会不会追到这里来?” “这个养鸡场先前的鸡全都死了,已经废了几个月了,暂时不会有人来,躲一晚应该不成问题……” “老大!这里有吃的!” …… 十一十分不满,这些人吵成这样自己还怎么睡觉,他蹦跶了两下,立在一个最顶端的一个麻布口袋上——作为一枚蛋谁也注意不到他——向下看去,此时仓库里灯光大亮,几个彪形大汉每个人手里都拿着槍,有一个穿着蓝色衣服的人被反捆住双手扔在地上,嘴巴上还贴着黑色的胶布。 凤十一当年跟着小师尊看过不少连续剧,很快就明白眼前这一幕是有人被绑架了。 良妖守则第三条:不得在凡人面前现形。 凤十一为难起来,若是要救人,势必要回到人身,如此一来违反了守则,拔毛事小,扣钱事大…… 这时被称为老大的那个人狠狠踢了踢蜷伏在地上的人,那人挣动了两下,发出“呜呜”的声音。 “老大”蹲下/身,一把揪住那人的头发,目光中满是阴狠:“小子!你那个舅舅不是玩意儿啊,他巴不得你死啊?你可是楚家老大的唯一骨血,你跟你爷爷知道他是这么个白眼狼吗?” 少年狠狠地甩动自己的头颅,却怎么也挣脱不开。 “想说话?”“老大”一把撕开胶布,那个男孩发出一声痛呼,双颊上两块清晰的胶布印记,那里的皮肤通红一片,薄得近乎透明。 “老大”拍着他的脸,一把拖过脚边一个黑色的金属保险箱狞声喝:“我给你一次说话的机会,保险箱的密码究竟是什么!” 男孩倔强地扭过头,换来了一阵拳打脚踢,皮/肉和骨骼被重击的沉闷的声响回荡在广阔的空间里,凤十一看着那男孩,满头满脸的灰尘混着血污让自己看不清他的样貌,但是即便被打得这么惨,他的头颅一直昂着,他不肯说密码,也不大声哭嚎,是个硬骨头的人。 这时有两个绑匪各抱着一只鸡急匆匆跑了进来:“老大,那边大棚里有很多鸡,这里应该有人!” “搜出来!”“老大”狠狠在脖子上比划一记手刀。 绑匪们四下散开开始搜人,而那两个绑匪则二话不说抹了鸡的脖子,其中一个还舔着嘴唇说道:“没想到这个时候还能有顿鸡吃,兄弟们今天可要好好补补!” 当下十一气炸了肺,是可忍孰不可忍,欺负人,还杀我的鸡,还要吃我的鸡,你们这群小王八羔子! 凤凰蛋再也不犹豫,腾的弹跳而起,如同一颗刚刚出膛的小炮/弹直直冲向那个又在虐打男孩的魁梧大汉,大汉敏锐地感觉到有东西正飞速向他疾射而来,然而不等他反应,他已经被囫囵个的抛上了半空,三秒之后带着轰然的巨响重重砸在了地面上! 分散开来的绑匪听到这动静都不约而同奔进来,一看面前这场景,所有人都揉了揉眼睛。 他们的老大仰面在地,胸膛上立着一个咕噜噜直转的……蛋?而那个一身肌肉虬结身高足有两米二的大汉正大声哀嚎着,似乎胸口上的蛋像巨石一样压得他爬不起来,喘不上气。 “救……救我……” “老大”吃力地转脸看向自己的手下,徒劳地伸出手,口里已经呕出鲜血,嗓子里像被塞了整团的棉花,呼吸艰难,嗓音嘶哑,“快……救我……” 几个手下赶忙过来,其中一个伸手就去抓那颗蛋,然而一掌可握的玉白色的蛋如同磐石一般,无论这人怎么拨、搬、挪、推……它都纹丝不动,反而是那老大的叫声越来越凄惨。 一个吊梢三角眼的绑匪哆嗦着:“妖……妖蛋……” 另一个皮肤白皙眼神却阴狠的人拔出手槍对着那蛋连续发射,这人枪法神准,每一颗子/弹都打在蛋壳上,可是绑匪们预想中的蛋壳破碎的情形没有出现,所有的子/弹仿佛都没进了蛋壳中,好像被吞吃了一样。 不等他们露出震愕的神情,那蛋却忽然转了个身——尽管一颗蛋的前身后身并没有什么不一样,接着奇迹出现了,蛋壳上蓦然张开了一个小小的嘴巴,“噗噗噗噗”机关/槍一般把先前吞进去的子弾全都吐了出来,每一颗子/弾都打中一个绑匪的小腿骨,一时间,整个仓库里都回响着子/弾发射的声音和绑匪们痛苦的哀嚎。 绑匪们举槍想回击,然而他们的手指却像是不听使唤一样,连扳机都扣不动,反而把槍都远远扔了出去。 满地绑匪打着滚,那蛋一蹦一跳地弹过来,最后在那个被绑的男孩身前立住了。 楚延几乎以为自己是被殴打过度引起了幻觉,他双手仍然被捆在身后,瞳仁大睁,张口结舌:“你你你……你到底是个什么蛋?” 十一跳到楚延的手边,蛋壳上的小嘴鼓起吹了口气,楚延手上的绳索就解开了,看那断口处的黑灰,竟像是被烧断了。 男孩虽然惊讶,却不害怕,这颗蛋明显是跟他一国的,他小心翼翼伸出手,在蛋壳上戳了一戳,又冰又硬,也不知道是怎么把那些子弹给吃进去的,他看这蛋也不咬他,胆子更大了些,轻轻把蛋捡起,托在掌心: “你是救我的吗?你能说话吗?” 十一沉默着。 楚延忽然福至心灵,他踉踉跄跄爬起身,走到一个绑匪身边,捡起一把槍,那绑匪以为楚延要射杀他,惊恐地闭上了眼,然而楚延只是用槍托冲着对方后脑狠狠一砸,把那个人砸晕了过去,他依样画葫芦,砸晕了所有的绑匪,才脱力般又坐倒地上去,手里依然紧紧握着那颗蛋: “他们都晕过去了,你要是会说话,现在可以说了!” “你把我放下来!”那颗蛋真的开口了,是一个少年的嗓音,十分清朗悦耳。 随后一阵火红光芒闪过,凤十一以人身出现在楚延面前,两个少年你看着我,我看着你。 楚延张着嘴巴说不出话。 “我救了你,要是天师协会扣我钱,你得帮我付,知道吗?”十一严肃道。 楚延愣愣点头。 “你家在哪里?”十一蹲在楚延面前,与他平视,“要我送你回去吗?” “这里是哪里?”楚延环视了周围一圈,“那个‘老大’身上有一部通讯仪,虽然做了防追踪处理,但是可以打电话,你帮我拿过来给我,我给家里打电话来接我们。” 十一颠颠地去了,楚延看着他背对着自己的身影,狠狠拧了一把大腿,终于确定这一切不是梦,他被一个能变成人的蛋给救了!晕了,这是传说中的咸蛋超人吗?太梦幻,太他妈刺激了! 当楚怀泽带着人赶到养鸡场仓库时,见到的就是所有绑匪晕了一地,而自己的外甥和一个少年正并肩坐着聊天的场景。 而当他看清那个少年的样貌,他又是惊讶又是欣喜。 “舅舅!”楚延龇牙咧嘴地撑着十一的肩膀站起来。 楚怀泽大步走过来撑住他另一边肩膀,楚延被虐打多时,一身的伤口,见了楚怀泽他整个人就松懈了下来,只来得及说一句“是他救了我”就晕倒在了楚怀泽怀里。 莫寒声过来把楚延接了过去,楚怀泽看着连续救了自己和外甥的少年,眸里闪烁着粼粼的波光:“十一,没想到这么快我们又见面了,你救了我楚家两个人,我都不知道怎么感谢你。” 十一眨了眨眼,眸光清澈纯真,隐含期待。 可惜楚怀泽只看到少年的纯真错过了期待,他急道:“我知道不能用金钱和物质来报答你,你可能也没有什么心愿需要我来达成……” 十一默回去,心里却不满意极了,这个人一点道谢的诚意都没有嘛,谁说自己不想要金钱物质了,自己眼下就可能要被扣钱的啊…… 他也不晓得楚怀泽究竟拉拉杂杂说了些什么,直到最后楚怀泽问:“你怎么会在这里?你不是天师协会的人吗?” “我在这里工作啊,”十一漫不经心地回答,“所以住在这里。” 楚怀泽不敢置信:“你在这里工作?!” 这里是人住的地方吗?这样漂亮的一个孩子,还有一身的本事,在这个又脏又臭的废弃养鸡场里能做什么工作?喂鸡吗?打扫鸡笼吗?铲鸡粪吗?想到那个画面,楚怀泽的心脏都揪了起来。 “你……你想换个工作吗?”楚怀泽小心翼翼地问。 无论怎样,他都不能忍受这个孩子留在这样一个地方。 凤十一茫然:“还能换吗?” “我去说的话,当然可以,”楚怀泽已经拿出手机,“你想换什么样的工作,我都可以帮你安排。” 十一皱着眉苦恼。 小凤凰的偶像是自己的小师尊鹿九,所以下凡最初他的职业理想也是学小师尊做一个给人算命的天师,可是这个世界颇为古怪,所有人的命格都很模糊,这条职业道路走不通,其他的行当他更不懂。 本来在这里养鸡也不是不行,可是小鸡仔都怕他,总是这么拔鸡助长的,他的天仙玉露自己都不够喝了。 “我不知道我可以做什么呀。” 楚怀泽看着他,眼里是不加掩饰的心疼:“你如果不知道做什么,不如跟在我身边……我是说,你身手这么好,不如给我做保镖?” “有钱吗?管饭吗?” 楚怀泽笑了:“当然有,你想要多少钱都可以,你想吃什么就吃什么,住的环境也比这里好。” 十一终于露出笑模样,眉眼弯弯,唇边一点小涡深邃得像是盛满了蜜酒,看得楚怀泽心中醺然欲醉。 …… 楚延醒来时,已经是三天后。 他睁开眼睛就看到了坐在沙发上的舅舅,他张了张口,嗓子里面干涩得冒火,像是被塞进了一块热炭,完全发不出声音,沙发上的另一个人却敏锐地感觉到了他的苏醒,一双清亮亮的眼睛向他看来…… 咸蛋超人! 楚延猛烈咳嗽起来,楚怀泽这才放下手中的笔记本走过来,把他扶起,又端起床头的一杯水,杯子里插着吸管,楚延一边吸着水一边瞪大了眼睛看着凤十一。 十一背着双手站在病床前,笑呵呵地看着他。 终于可以说话了,楚延伸出颤抖的手,十一愣了愣,把手放过去,和楚延交握。 楚怀泽皱了皱眉,把楚延的手按下来:“你身上全是伤,别动,别说话,多养几天。” “舅舅,”楚延又把手拿出来,还想拉十一,“这是我的救命恩人,舅舅……” “我知道,他也是舅舅的救命恩人,”楚怀泽又把外甥的手塞回被子去,“以后他会住在咱们家里,你要感谢他,有的是机会。” “真的吗?”楚延大喜,问十一,“你真的要住我们家?” 十一笑嘻嘻点头:“我是你舅舅的保镖。” “舅舅!”楚延求道,“你把超人让给我吧,我也要超人做我的保镖!” “什么超人,他叫凤十一,”他转向十一,目光柔和,“你多大了?” 十一的良妖证上有两重资料,一个是真实信息,年龄是一百岁,一个是天师协会给出的身份,年龄是十九岁,他乖乖答道:“十九岁。” 楚怀泽对楚延道:“十一比你大两岁,你以后叫他哥哥。” “叫哥哥没问题,但是舅舅,我要十一做我的保镖,你看我都被人绑架了,这次要是没有十一,我就死掉了!”楚延喊。 “你会被绑架是因为你自己甩掉了保镖,怪谁?”楚怀泽冷声呵斥,“平时嫌东嫌西嫌保镖盯着你让你不自由,在绑匪手里你就自由了?” 楚延“哎哟”一声抱住了头:“舅舅我头好疼啊,我被绑匪揍惨了,我一定脑震荡了……” “你的脑袋没事呀,”十一双手撑在病床尾的横杆上,身子前倾看着楚延,他忽然伸出一只手,手掌向上摊在楚延面前,那手掌上蓦然出现一面琉璃镜,楚延一眼看去几乎要惊叫出来,此刻那镜中显示的赫然是一副人的头盖骨! 楚怀泽却毫不惊讶,显然是先前已经看过这面镜子。 十一上下摆动自己的手掌:“你看,你的脑袋在这里,没有任何伤口呀!” 楚延被这手掌上的x光惊呆了。 第 7 章 “叩叩”敲门声起,莫寒声走了进来:“哟,小少爷醒啦?” “莫叔叔。”楚延装病不成,又被楚怀泽教训了半天,此刻臊眉耷眼的。 “又挨训啦?该!看你下次还敢不敢甩掉保镖,现在是什么关头?尽胡闹!” 楚延不服气:“至少我视死如归大无畏地保护了保险箱密码,没让劫匪拿到贺家的账单!” “那里面的账单本来就动过手脚,专门为李家的人准备的!”莫寒声没好气道,“你以为你舅舅会把这么重要的东西随便落到敌人手里?” 楚延泄气,他这个舅舅做任何事都滴水不漏,好像从来没什么人能算计到他。 “那帮绑匪全都招供了,是李鸣权指使他们绑架小延,意图威胁你放弃帮助贺家竞选,不过他们不承认是小延打伤了他们,也没有供出十一,反而非说是一颗蛋……” 莫寒声“噗嗤”笑了出来,“如果他们以为这样就能装作有精神病逃脱司法制裁,那就太搞笑了,哪怕说天上砸下一颗陨石也好过说掉下来一颗蛋把他们全都打趴下来得更有可信度……” 楚延和凤十一飞快交换了个你知我知的目光,就这么电光火石的一瞬,居然也被楚怀泽捕捉到了。 他挑起眉看着十一:“一颗蛋?” 十一则是懊恼地一拍脑门:“糟糕,我忘记给他们洗去记忆了!” 莫寒声收回嗤笑,目光复杂地看向十一:“那颗蛋是你?你为什么要变成一颗蛋?” “因为那是我最本原的形态啊。” 房间里的三个人同时震惊了:“你的原形是个蛋?!” 十一脑袋缩了缩,他想了想,试图补救:“其实我是只山鸡……” 三个人瞪大了眼睛。 他们是知道天师协会管理着许多妖怪,也早就猜到十一不是凡人,但是这么好看又本领高强的少年是只山鸡…… “咳咳,”楚怀泽最先回神,“山鸡挺好的,山鸡还有个别名叫雉鸡,据说和凤凰是同族……” 说到自己的真身十一就不能安静如鸡了:“凤凰只有一个,没有同族,朱雀母神只生了他一个!” 三个凡人:“……” 莫寒声清了清嗓子又把话题导回去:“小延被绑架的事算是捋清楚了,但是我们还是不知道谁给你下的黑手,虽然能肯定是李家指使的,但究竟用的什么手段还查不出来,没有中毒,没有伤口,那就只有一个可能——道法或者妖术。事实上当时医生、包括傩智大师都咬定你死了,要不是十一在,现在还不知是什么后果。” “所以七少,你现在还是很危险。” “有我啊,我是保镖啊!”十一撑着病床的栏杆,脚尖一掂一掂,自告奋勇道。 这份工作实在太美好了,尤其是伙食,凤十一总算尝到了小师尊说过的人间美味,想想自己在剧组吃的盒饭,在养鸡场囫囵吞的白米饭,跟楚怀泽提供的美食相比,那些简直不是给人吃的。 做人,还是要吃楚怀泽家的饭,才算不虚此行啊! 凤十一此刻对自己的老板彻底改观,决定无论如何也要好好保护他。 楚怀泽看着十一温和地笑了笑。 莫寒声迟疑道:“有十一当然好,不过为了万无一失,我向天师协会再借两个过来吧……” 原先以为十一来头很大,谁知是一只小山鸡,那他两次出手就有很大的侥幸成分,再怎么样还是找两个千年老妖过来更保险吧。 楚怀泽看了看十一,发现他并没有什么不悦,便点了点头。 莫寒声于是开始打电话,半晌后他脸色难看地挂了电话:“天师协会那里说,良妖守则规定,天敌不得互相接近彼此五里之内,但凡是个能打的妖基本都食肉,食肉的就没有不吃鸡的……” 楚怀泽想也不想道:“那就不要再找了,有十一足够了。” “七少……” 楚怀泽淡淡瞥了过去,莫寒声无奈地住口。 楚延被咸蛋超人的原形震得到现在才回过神,他小心翼翼地看着十一:“那个……你介意我吃鸡吗?” “恩?”凤十一疑惑地看着他,“不介意啊,我自己也吃的。” 三个人类的嘴角都抽了抽。 楚延扭曲着脸艰难地问:“可你们不是同族吗?” 十一想了想:“我做蛋的时候不吃蛋,做鸡的时候不吃鸡,做人的时候不吃人。” 三个凡人顿时如醍醐灌顶。 莫寒声道:“还有个好笑的事情,刚才那个养鸡场的老板给我打电话,问十一在你这里做什么,要是以后十一不干了,能不能还到他那里去,听他的意思,十一在他那里养了两天鸡,竟然把三千只幼崽全养大了!” 莫寒声摇头轻笑,“你这养鸡小能手,也算是登峰造极了!” 十一听出这是在夸自己,得意地晃着头,楚怀泽看着他眉飞色舞的小模样,果冻般粉嫩的脸颊漾起浅浅小梨涡,可爱得让人忍不住伸手揉他的脑袋。 小孩的头发柔软顺滑,触感如同水流经过心脏,带起掌心微微的酥痒。 “这是你的房间,你看看要是不喜欢我再给你换。”楚怀泽把十一领进门,他们先前三天都在医院守着楚延,这还是楚怀泽第一次把人带进家里。 “我不跟你睡吗?”十一疑惑道。 楚怀泽脊背一僵,缓缓回身,表情凝肃,连声音都很僵滞:“你要跟我住?” “莫寒声说,我必须二十四小时跟着你啊。” “恩,是……”楚怀泽带着凤十一又往自己房间走。 “咦?你走路的样子好奇怪?” “……哪里奇怪?” “跟我不一样,你是同手同脚呀……” 楚怀泽抹了一把脸,镇定了心神,终于恢复了正常的走路姿势,他们走到了廊道的尽头,楚怀泽的手放到了门把上,凤十一忽然握住了他的手腕。 少年的手掌温热,手劲很大,楚怀泽心神一荡,抬眼就对上十一严肃的脸。 凤十一把楚怀泽的手拨开,又把他推到自己身后,随即拧开了房门—— 扑面而来一团浓重的黑气,如有实质的黑色雾气一般劈头盖脸,带着刺骨的泠泠寒意,楚怀泽瞳孔一缩,下意识喊:“小心!” 凤十一已经张开嘴巴,将那一团黑气全部吞下,他砸了咂嘴,皱着眉,暗恼着他一时忘记自己已是人身,味蕾和做凤凰时不同,这些个阴物太难吃了。 楚怀泽这一惊非同小可,他急得一手扳过十一的肩膀,一手掐住他的双颊:“你把什么吃下去了?赶紧吐出来!” 十一的嘴巴被他掐得合不上,楚怀泽却拖着他往房内的卫生间走,直走到水槽边上,楚怀泽把他的脑袋按下去:“赶紧吐出来!” 明明是一个凡人,手劲却大到十一挣不开,十一心里疑惑,手腕上的阒琅指环却开始灼灼生热,里面有法器在挣脱结界,是骊山昆仑镜! 眼前的情形每一幕都让十一困惑,他只得先扭着身子挣开楚怀泽的禁锢,嘴巴张得大大的给楚怀泽看,一边解释:“我体内有太阳真火,一切邪物吞下去就被真火焚烧啦!你看,我吐不出来啦!” 楚怀泽仔细看少年的口腔里,红润的上下颚,粉嫩的小舌尖,的确没有那团乌七八黑的东西,他心里微微松了一口气,眉头依然皱得死紧,说话都有些气急败坏: “就没有别的办法吗?一定要用吃的吗?如果对你的身体有害怎么办?万一是特别厉害的东西伤到你怎么办!” 他的惊惧太明显,神态和语气间的关心更明显,十一愣愣地看着他,心里莫名就泛起一股暖流,在这个没有青龙神殿的异世,这个普通人类的关心让他觉得十分温暖舒心。 楚怀泽也意识到自己的情绪过激了,他深吸了一口气,到外面拿了一只杯子,倒了水进来,递给十一:“漱漱口。” “哦,”凤十一乖乖接了,喝了一口水,“咕咚”咽了下去。 楚怀泽头疼:“我让你漱口,把水吐出来,不是喝下去……” 少年鼓了鼓嘴巴,同时小腹像只小青蛙一样也鼓动了起来,下一刻他埋头下去,把吞到肚子里的水一咕噜又全吐进了水槽里。 楚怀泽:“……” 凤十一抬起头,抹了抹嘴巴:“可以了吗?” 楚怀泽哭笑不得,无奈地摸了摸他的头。 他把十一拉到外面的卧房,两个人就在床边的地毯上盘腿坐着,楚怀泽问:“现在告诉我,刚才是什么情况?” “你等一下,”十一说着,低头从阒琅指环里取出了骊山昆仑镜,刚才这镜子发疯一样要出来,等自己把它拿出来了,它又全无动静了。 楚怀泽好奇地看着这灰扑扑的青铜古镜:“这是什么?” “一面能够知道过去和现在的镜子,原本我大师尊修复了一下,给它添加了窥视未来的功能,可惜因为我的缘故,把它弄坏了……”十一黯然道,“而且因为这个缘故,我现在还回不了家了……” 楚怀泽莫名就觉得心里一阵堵塞,他心慌意乱间一只手触到骊山昆仑镜,那安静的古镜忽然又发热起来,十一和楚怀泽都吓了一跳。 “它……它怎么这么烫?”楚怀泽局促地缩回手。 十一也觉得奇怪,凡人碰到骊山昆仑镜,只会觉得如寒冰彻骨,怎么这人碰一碰,昆仑镜反而像是岩浆要迸发一样。 “你这样抱着,不烫手吗?”楚怀泽担忧地看着他。 说到这个,凤十一自得一笑:“天上地下最烫的东西在我这里。” 他拍了拍自己的小肚子。 楚怀泽惊讶地看着他那平坦的小腹,凤十一已经微微张口,口中闪烁着一小簇火苗。 “我天生体内就有太阳真火,能燃世间万物,尤其是邪物,这世上就没有我烧不了的东西!”十一的面颊红扑扑,明亮的大眼睛灿若晨星,这样傲娇自得地笑出一口小白牙,整个人像是发着炫目金光的小太阳,看得楚怀泽的心里像是揣了只小鸟,又蹿又跳,湛黑的眼眸渐显深沉。 凤十一用自己的肩膀顶了顶楚怀泽的:“你让我做保镖,不会吃亏哒!” “岂止不会吃亏,”楚怀泽凝视着他,笑容越发深邃,“简直赚大发了!” “不过谁在你的房里放了只怨鬼呢?”十一撑着地一跃而起,在房间里四处查看起来,楚怀泽也跟在他身后,“进门的时候我就看过了,你家门上的那面黑白两仪镜是正统的玄门法器,千年修为以下的妖没有主人邀请是进不来这房子的,更别说那小小的怨死鬼,他是怎么被带进来的呢?” 第 8 章 十一喃喃着,一边用力揪了揪自己的头发:“早知道把那鬼抓了问一问,不该一口就吞了的!” 楚怀泽赶紧拉下他的手:“这不怪你,那时候情况紧急,你也是为了保护我。” 他握着十一的手腕,略有些诧异地看过去,少年的骨节纤细,然而自己掌下的皮肤十分温热,竟像是握着一块被柔软丝滑的雪绢包裹住的碳,这种触感十分陌生,又让人忍不住流连,当十一抽出手起身时,楚怀泽竟油然升起一股失落。 楚怀泽抹了抹脸,在这个少年面前,他太容易失态了,像个丧心病狂的登徒子,简直可笑又可耻。 十一在房间里到处逡巡,楚怀泽发现这个少年先前能在养鸡场住下,如今在这样的豪宅里也波澜不惊。 楚怀泽心里微有疑惑,虽然他是个凡人,但在楚家长大什么奇闻异事没听过,妖修化人一般都会保留原形的许多习性,十一从形貌气质到举手投足,都不像一只小山鸡,这孩子浑身纯净如雪水的气息,倒像是一个小神仙。 少年最后在一个水晶玻璃瓶前立住,他一手拎着瓶口,一手托着瓶底,把瓶子放在鼻端嗅了嗅,恍然道:“原来这个怨鬼是附在这个瓶子里被带进来的!” 楚怀泽眸中寒光一闪,这个瓶子先前并不在房里,是他不在的这三天才被人放进来的,能进他房间的除了外公和楚延,就只有一个固定的女佣。 “我知道是什么人做的了,这件事交给我就好,”楚怀泽莫名觉得脸有些烫热,“你要休息吗?你睡觉的时候还是要变回蛋里去吗?” 楚怀泽这么一说,十一发现自己真的很困了,他打了个呵欠,腾空一跃,室内一阵红光大闪,楚怀泽眼前就不见了十一的身影,而黑色的床单上,却多了一颗玉白色的蛋。 那颗蛋大概有寻常两个鸡蛋的大小,一头尖一头圆,白得近乎透明,像是一块最好质地的羊脂玉,楚怀泽觉得,自己都没有见过这么好看的蛋。 他小心翼翼地伸手,指尖轻触了圆头的那一端,一个稚嫩的声音忽然脆生生得喊:“呀,别摸我pg!” 楚怀泽吓了一跳:“十、十一?” 那蛋呼噜噜在床铺上转了个圈,尖的一头对准了楚怀泽,蛋壳上清晰浮现出一个小小的嘴巴,一开一阖,再次郑重告诫道:“不要碰我屁股哦!” “好、好,我不碰,”楚怀泽赧然,再也不敢伸手,只静静地坐在那里。 过了许久,他试探地轻唤:“十一?” 房里一片寂静,无人应答。 楚怀泽这才轻手轻脚走出去,带上房门,眼中的柔和之色全都被锋锐如刃的寒芒取代。 楼下客厅里,佣人们各司其职,来回穿梭忙碌着。 小筑正在擦拭玄关处的一组壁柜,楚怀泽走到她身边的时候,她的手一顿,身体不由轻颤了一下。 “七、七少爷……”女佣给主人鞠了个躬,继续自己手头的工作。 “小筑,”楚怀泽轻声道,“你在楚家多久了?” “我十七岁就来了楚家,已经九年了。” “九年啊,”楚怀泽颔首,声音如同叹息一般,“你跟我同年同月生辰,也算一起长大,论主仆情分,在我这里除了寒声,没人能跟你比,所以……” 男人深邃的眸子里寒光迸射,如同有利箭射出,出口的话更是令人骇然变色:“我给你一个机会,你自己选一个死法。” 小筑悚然一惊,双膝跪倒在地,她脸孔煞白,哭求道:“七少爷,你别杀我……你想知道什么我都告诉你……” 楚怀泽轻轻摇头:“我只给你选择死法的机会,而不是申诉的机会,跟你比起来,我已经太仁慈了。” 如果不是十一,他在推开房门的那刻就已经被厉鬼杀死了。 “你不想知道是谁指使我的吗?”小筑意图伸手去拽楚怀泽的裤脚,他后退一步避开。 “想要我命的人那么多,我没兴趣知道每一个的名字。三,二,一……” “安乐/死!”小筑凄厉而绝望地喊。 楚怀泽打了个响指,不远处门口的保镖就进来了两个,把几乎已经瘫软成面条的女佣架了出去。 满屋子的人似乎早就见惯了这样的场景,依然各自专注于手头的工作,有条不紊。 ———— “真好吃啊!” 凤十一眯起圆溜溜的大眼睛,摸着圆鼓鼓的小肚子,满足地叹息。 楚家的早饭太好吃了,有他认识的中式餐点,还有他不认识的西式早餐,涂着浓浓香软芝士的吐司,雪白绵软的马铃薯泥,浇淋着浓郁酱汁的香嫩牛排,流金四溢芝香浓郁还夹着培根火腿三文鱼的班尼迪克蛋……没错,虽然它的名字又长又难记,但它的确是两颗水波溏心蛋。 原本楚怀泽看见了要让佣人直接撤走,可是十一早就一勺子挖了上去,美滋滋地啊呜一口全吞了下去。 想到十一的美食宣言——做蛋的时候才不吃蛋,楚怀泽忍不住嘴角抽了抽。 十一自己百无禁忌,他可是一看到蛋就想到昨晚睡在他床上的那一颗,他几乎一夜没睡好,就怕一个翻身把蛋给压碎了。 “你不吃吗?”十一巴巴看着楚怀泽盘子里完整的班尼迪克蛋,舔了舔嘴唇,“这个很好吃啊!” 楚怀泽舀出蛋黄,递到十一嘴边,小孩高兴地一口就吞了,一旁的佣人忍不住瞪大了眼睛,楚怀泽用的是自己的勺子! 然而更让他惊愕的是,楚怀泽把两颗蛋都喂给了少年后,就着那勺子继续若无其事地吃自己的,别说七少这种连公筷夹过的东西都不会再碰的重症洁癖的人,就是普通人也不会跟一个认识不久的人共享一个勺子吧! 要不是这孩子看上去总有十八、九岁了,佣人简直要怀疑这是不是自家七少的私生子了。 早餐过后,楚怀泽要去公司上班,门外停着许多辆车,一样的品牌颜色,蒋平走过来表示都检查过了,询问楚怀泽要坐哪一辆。 十一经过几天的寸步不离,早已经知道楚怀泽出行有多麻烦,为了防止别人在他乘坐的车里放炸/弹,他每次都是临时选择车辆。在十一看来,这些都是多此一举,他鼻子一闻就知道这些车都是安全的,不过蒋平这个人做事一丝不苟的,每天的例行程序一个环节都不能错。 车子缓缓驶出楚家庄园,楚怀泽膝头放着一沓文件,他垂着眼似乎看得入神,余光却关注着十一的一举一动。 那小孩抱着平板在玩消消乐,这游戏有一个背景音,每成功消除一行就会出现“咿呀咿呀”的童音,十一也跟着“咿呀咿呀”地喊,学得惟妙惟肖,楚怀泽努力按捺住笑意,但是这文件是怎么也看不下去了。 第 9 章 经过几天的相处,楚怀泽发现十一很喜欢模仿各种声音,只要是他没听过的话,他都兴致勃勃地跟着学,还学什么像什么,也只有这一点让他像个鸟禽类的生物,叽叽喳喳,小嘴巴从不歇着。 车子忽然猛烈一颠,虽然系着安全带,楚怀泽的身子还是狠狠往前一倾,一只白皙修长的手握住他的肩把他扳稳,十一把平板往楚怀泽怀里一塞:“你帮我继续打,别让我输了呀!” 少年倏地没了身影,再往外面看去,他已经站到了车头前。 楚怀泽哭笑不得,还是帮十一把游戏继续进行下去,一边关注着外面的动静。 楚怀泽这边有三辆车,除了中间自己这辆,前后两辆车上乘坐的都是保镖,此刻全都下了车,不过他们都掩体在车身后面,唯有凤十一大喇喇在车头立着。 小少年长得眉眼俊秀精雕细琢,穿着白色的高质地短袖t恤,浅灰色的长裤,脚上蹬一双运动鞋,又青春又阳光,哪里有半点保镖的样子,分明就是个精致清贵的小王子。 不过没有一个保镖敢小看这个小王子。 果然下一刻,这几天经常出现的玄幻一幕又开演了。 这是在一条山道上,原本半山上就只有楚园这一幢住宅,清晨鲜有人烟,刺/客们以山壁为掩体,无数子/弹对着中间的车辆疾射而来。这种行刺方式简单粗暴,但是即使行刺得手,刺客们在山道下就会被拦截,到时候逃跑无门只能束手待毙,堪称自杀式袭击。除非别无他法,一般杀手是不会选择这种方式来完成任务。 楚怀泽的防弹车经过特制,有全世界最坚硬的车身,子弹打在车身上只能钻进一个头,就卡在车壁上再不能前进半分。起初楚怀泽不让十一下车,后来十一看到好好的汽车上布满密密麻麻的子弹,要多难看有多难看,他就再也不肯安分坐在车里了。 耀目红光笼罩住整个车身,像是太阳凝起全部的威力聚集在此,少年坐在车顶上,子弹噼噼啪啪穿过红光,他五指张开,如同磁铁吸住绣花针一般,所有的子弹都尽数没入他掌中,也不知他那样精致纤细的手掌怎么能握得住那么多的子弹。 这些子弹都有着浓郁的符水味,十一粗略一闻,就辨出了霹雳符冰冻符烈火符等数种攻击型符箓,他心里窃喜,蒋平说过,这种型号的子弹原本就价值不菲,再加上符水的加成,单颗子弹就能卖好几千,这哪里是冷冰冰的武器,分明是一张张五颜六色的小钱钱飞进自己的阒琅指环里。 他美滋滋地把子弹全都收进了阒琅指环,前方却忽然如疾电般射来一个与子弹相比堪称庞然大物的东西,他耳边听到蒋平大喊:“十一小心!火/箭/炮……” 蒋平的狂吼猛然咽了下去,凤十一抱着那冰凉圆润的破甲/弹回头问:“这个能卖钱吗?” 口径60毫米初速每秒170米破甲厚度700毫米的破甲/弹……在发射而出后,被这小少年接住,抱在了怀里…… 像是抱着一颗体积巨大的蛋。 蒋平和楚家的保镖们嘴巴张得像是被人塞进了一个球,连在车里向外张望的楚怀泽都目瞪口呆地说不出话。 同一时刻敌方的攻击也戛然而止,不知道是不是跟楚家这边的保镖一样一起石化了…… 半小时后,杀手全被击/毙,车子又缓缓开启。 十一钻进车里第一件事就是看自己的消消乐打到哪儿了,这一看他不由大喜:“老板你好厉害呀!还帮我打了许多道具!” 楚怀泽垂着眼睫,十一在外面他哪里定得下心思打游戏,不过是充了钱,一路把关卡买下去,这些道具也都是系统赠的。 外面气温高热,十一的鼻尖上沁着晶莹的汗滴,头发也潮湿地贴在额上,楚怀泽拿出手帕给他擦拭,小孩专注地玩游戏,感觉到他的触碰微微歪过下巴,眼睛还盯在屏幕上。 真像个孩子,楚怀泽心里轻叹,上天入地一身的本事,却有一颗玲珑纯净的心,还长得这么好看,也不知道什么地方能养得出这样一只小山鸡…… 楚怀泽勾起浅笑,怎么也想像不出十一化成一只山鸡的样子。 许是他的目光实在太专注,十一疑惑地抬头看了他一眼,两人目光对接,十一冲他抿嘴笑。 那笑容华光璀璨,远胜车外如火骄阳。 楚怀泽只觉得心脏剧烈跳动,像是要从他的胸腔里蹦出来。 凤十一奇怪地摸出骊山昆仑镜:“咦?昆仑镜怎么又发热了?”他翻来倒去地看,在镜面上来回摩挲,嘴里念叨着,“难道是要带我回去吗?” 楚怀泽唇畔的笑容瞬间冻结,心脏也“咚”一下沉到原位,墨色瞳眸深邃如海,闪动着意味不明的光:“你是说,这个镜子会带你回去?”他尽量保持声音平稳。 十一点头,又摇头:“我也不确定,不过我会来到这里,应该是骊山昆仑镜的原因。” 楚怀泽看向车外,不想让十一发现自己满脸阴霾。 “又不热了,真奇怪,还比先前更凉了。” 十一以前被鹿九放在九螭珍珑扣里,成天和骊山昆仑镜在一起,从来也没发现这镜子忽冷忽热,他把昆仑镜在手里抛上抛下,楚怀泽忽然低吟一声,单手撑住了额头。 “老板你怎么了?”十一急问。 “头晕……”楚怀泽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几乎要呕吐。 前面的司机发现了,着急道:“老板,去医院吗?” “不用,”那种晕眩只持续了数秒,尤其此刻十一一手帮他撑住额头,一手搭在他肩膀上,楚怀泽只恨不得保持这个姿势,这条路再开不到尽头才好。 “老板,你靠过来,靠我肩上。” 楚怀泽顺势靠过去,闭上了眼。 十一伸出掌心,掌中琉璃显现,将一副人骨照得纤毫毕现,十一一寸寸照过去,没有发现楚怀泽身体有什么问题。 他笨拙地拍了拍楚怀泽的背:“老板你的身体很好呀,你是不是饿了?我饿的时候就会头晕。” 十一想起早饭的时候老板确实吃的不多,他从阒琅指环里摸出一个先前私藏的豆沙包:“给你吃!” 楚怀泽的脑袋还磕在十一肩上,他看着眼前白皮粉面的小包子,忍不住抽了抽嘴角,虽然不饿,他还是接过包子,一口一口咬了起来,只是依然不肯抬头。 “十一。”楚怀泽轻声唤。 “哎。” “你救我许多次,如果没有你在身边,我大概都活不了多久。” “我是你的保镖呀,我会保护你的。” “可是,”楚怀泽慢吞吞地说,“你刚才说,那个镜子会带你走。” “这个只是我的猜测,我其实也不知道他会不会带我走,”十一道,“不过如果我真的要走,我也会帮你把坏人都抓了才走。” 手里的小包子被捏得扁成了一团:“如果坏人抓不完,你就不走吗?” “嗯哪。” “说话算话?” “那当然!”十一拍胸脯,“我小师尊说,拿人钱财□□,做生意要有诚信!” “你赚了钱,有什么很想要的东西吗?”楚怀泽有一点好奇,十一连子/弹都想倒卖出去,十足一个小财迷,但是楚怀泽又不见他买东西。 “我小师尊说,在人间行走,有钱才有安全感,尤其像我们这种没有学历的神……小妖,有了钱才不会饿肚子。” “十一。” “哎!” “你知道你收了我多少钱?” 十一不知道,楚怀泽给了他一张卡,他晓得这个卡拿到银行就可以换钱,当时就囫囵扔进乾坤戒里去了。楚怀泽管吃管住,他暂时还没有需要花钱的地方。 楚怀泽勾唇:“职业保镖里身价最高的蒋平,年薪是四百万,我雇了他十年,你的身手比他还好,我给你按五百万一年算,你那张卡里有五个亿。” “哦。”十一扳着手指头,眼珠子转来转去在心算,可是他没上过系统的数学课,有点没算明白,便淡淡地应了一声。 楚怀泽抬起头,眼睛里满是笑意:“你收了我的钱,雇佣期限是一百年。” “一、一百年!”十一终于慌神了,“可是我小师尊会来找我的呀!” “那我给你打个折扣,”精打细算的生意人楚怀泽楚总仿佛忘记了自己才是买方,大方道,“钱还是那么多,五十年如何?” 五十年,十一思忖着,哪怕这是他自己所属的那个世界,小师尊都至少要五十年才能回到神殿发现他不见了,何况这可能还是个方外之世,便是大小师尊也要费许多功夫才能过来,当下十一便点了点头。 楚怀泽笑得深邃,眸光比笑容更加复杂:“那我们就约定了!” “好呀!” 第 10 章 到了公司,莫寒声已经在门口等着了,他一早收到消息,得知了山道上遇袭的事,莫寒声铁青着脸,恨声道:“真是越来越猖狂,京都地界居然敢用火箭/炮,下一次是不是就直接对庄园发导/弹了!七少,这件事必须要告诉家主……” “外公病情不稳定,别拿这种事再去烦他。” “可是这样姑息只会让他们变本加厉,他们的手段一次比一次过分,只有千日做贼,哪有千日防贼的道理……” 三人走进了专用电梯,莫寒声还在劝说着:“要么你就听家主的,早点结婚,彻底把权利接过来,省得他们不死心……” 楚怀泽目前接手了楚氏的e·j集团,却还不是家主,只有他结婚生子,有了下一代继承人,才能接过这整个家族的继承权,偏偏他眼高于顶,城中想嫁给他的名媛无数,但是他一个也看不上。 十一一路都在低头玩游戏,楚怀泽怕他磕着撞着,一直虚虚半揽着他,电梯壁上映出三个人的身影,少年玩得入迷,头都没抬一下,楚怀泽的眼睛却始终黏在他的身上。 莫寒声一直喋喋不休的嘴巴蓦然闭上。 楚怀泽从来不会跟人这样亲近,就算是救命恩人,他从小到大遇袭无数,哪个保镖没救过他十回八回,他对谁这样上心过? “哎呀!”十一惊呼,“我又输了呀!” 他嘟着嘴,十分懊恼:“我把道具用完了!” 楚怀泽在他的屏幕上划动着,又买了许多道具,笑道:“这不是又有了?” “咦?”十一无比崇拜地看着楚怀泽,“老板你真厉害!” “恩,”楚怀泽颔首,面不改色道,“这游戏我也经常玩,勉强算个高手。” “你怎么会一下子就拿到这么多道具呀?教教我呀!” “这个有点复杂,你只要用完了跟我说就好,我帮你不好吗?” “好呀!” 莫寒声眼角直抽,楚七少什么时候玩过消消乐这种东西了?还高手?道具不都是买的吗,有什么复杂不好教的?这么骗小孩的崇拜良心不会痛吗?还巴不得孩子用完了就来麻烦他,他的时间什么时候这么不值钱了? 相同的游戏爱好一下子拉近了十一和自家老板的距离,小凤凰原身的时候和谁亲近都会用喙啄一啄对方,如今他是个人,表达友好的方式就是用自己的脑门顶了顶楚怀泽的肩膀,姿态亲昵,因他纯真的眼神不显暧/昧,却让楚怀泽一下子红了耳根。 莫寒声将这一切尽收眼底,微微蹙起眉。 电梯一路平稳上行,忽然猛烈颤了一下,莫寒声骇然变色:“糟糕!” 他话音刚落,电梯就急速向下坠落,专属电梯里只有一个通往66层的按键,没法让它在中途停下,莫寒声和楚怀泽反应极快,他们同时将后背贴紧在电梯里不靠门的内墙上,楚怀泽一把将不明所以的凤十一按在怀里,一手护住他的头,一手紧紧搂住他的腰。 十一的脸埋在楚怀泽的胸膛里,鼻端是十分熟悉的气息,有些清冽,像落雪,又像青松的味道,他不知道这种气息从何而来,只觉得十分亲近亲切,他仰起头看到的就是楚怀泽绷紧的下巴,男人神色凛然,也正目不转睛看着他。 从高空坠落对飞鸟之王凤凰来说,如同凡人在平地行走,十一一点意识不到电梯骤然下坠意味着什么,但是楚怀泽的神色这么凝肃,让他后知后觉地开口:“怎么了?” 楚怀泽紧紧抱着他,忽然低头在他额上亲了一下,男人的声音颤/抖,却不是恐惧,反而透着奇异的满足,他在十一耳边轻声说:“十一,如果我这样死了,有你在,我也就无憾了。” 十一愣愣地傻了眼,然而这时候电梯已经坠落在地,发出轰然巨响。 “楚总,莫特助!你们在不在里面?能听到吗?” 外面的工作人员拼命拍打电梯壁,心里却觉得这两人一定是凶多吉少了,电梯上升到62层后钢绳断裂,厢体呈自由落体直接坠到地面,这个高度跟凡人跳楼一样,几乎是十死无生。 大厦的安保人员很快就撬开了电梯外壁,里面的轿厢已经扭曲得不成样子,众人做好了看到血肉模糊现场的准备,胆小的都闭上了眼睛,然而—— “楚、楚总?莫特助?” 蹲在角落中的楚怀泽和莫寒声站起身,楚怀泽怀里还抱着一个少年,三人若无其事地走出来,莫寒声还弯腰掸了掸自己的裤腿。 保安瞪着壁角那弯曲成不规则形状的金属,嘴巴张大得像是被塞进了一个球。 楚怀泽冷冷扫视一圈:“调监控,半小时内给我结果。” 他拉着十一的手,和莫寒声一起搭了另一部电梯,直奔办公室。 电梯坠落的一瞬,红光弥漫,包拢住了身处险境的三个人,楚怀泽这才想起来,怀中的凤十一是个神通广大的小妖怪,会打架,也会救人。 轰隆巨响过后,他能感觉到电梯里的空间一下子闭塞了起来,背后贴靠着的金属壁角凸起,顶在他的后背上,触感清晰,却奇异地感受不到半点疼痛。 那尖锐的金属原本应该在第一时间扎进他的肌体里,因为有十一在,他再一次毫发无伤。 一双温热的手在他的脸上摸索着,十一的手掌永远是热乎乎的,少年的关切之声清晰入耳:“老板,老板,你没事吧?” “我没事,”楚怀泽抓住那只手,在自己脸上贴紧了,“我没事。” “寒声,你怎么样?”楚怀泽问。 “我也没事。” 电梯里一片漆黑,十一轻轻吐出一口小火苗,三个人都能看到彼此的脸,莫寒声惊异地大睁着眼睛,楚怀泽却是笑着伸手碰了碰那小火苗,被烫得瞬间又缩回了手指。 十一的眼睛比那小火苗还亮,灼灼地看着他。 楚怀泽这才想起,电梯下坠那会,他以为自己可能会死,都做了什么说了什么,他的脸上一阵生热,几乎不敢看向十一。 少年却拿起楚怀泽的手掌,仔细查看着,他的手掌边缘有一道伤口,是壁角凸出时刮擦到的,十一低头在他的伤口上舔了舔,楚怀泽被震惊得完全说不出话来,他心脏狂跳,脑中一片空白…… 凤凰的眼泪能起死回生,凤凰的唾液能肉活人白骨,楚怀泽的伤口瞬间就愈合了。 “十、十一……”楚怀泽好不容易找回自己的声音,却发现喉头沙哑得不像话。 “老板你对我真好,”少年看着他甜甜地笑,软软地说道,“我也会对你好。” ———— 监控很快就调了出来,然而中间被剪去了一大截,保安部长带着在那个时间段值班的两个保安低头站在办公室里,对上楚怀泽凌厉的双眼,个个双腿颤抖得如同在风中哆嗦的落叶。 十一坐在楚怀泽的那张大班椅上,趴在桌上好奇地看着电脑屏幕里的画面,感受到周边冻结的空气,他扭头看了站在身后的楚怀泽一眼。 楚怀泽的眼神蓦然就柔和下来,宠溺地摸了摸他的头,转向保安部长时,又冷得跟刀子一样。 “六点到八点,是你们两个在值班,你们都没有离开过值班室,那这监控是自己长了剪刀手?”楚怀泽沉声问。 “楚、楚总……”年纪大些的那个保安叫老许,他颤声开口,“监控室的摄像头是独/立的,那个时间段我们两个真的没有离开,也没有人进来过,您可以自己看……” 第 11 章 十一现在看的正是监控室里的摄像,画面上那两个保安的确一直坐在椅子上,一个趴在桌上睡觉,一个歪在椅背上打盹,这个摄像头专门就是用来监控保安的,并不对准主监控台,所以即使有人趁保安熟睡悄悄溜进来做手脚,画面也拍不到。 公司里许多部门都有这种尸位素餐的人,楚怀泽刚上台的时候已经大刀阔斧裁过一批,还没来得及动保安部这种边缘部门,却已经被人钻了空子。 老许继续说:“楚总,值班期间睡觉的确是我们失职,我们愿意引咎辞职,但是电梯故障的事真的不是我们的责任……” “你在撒谎呀!”少年忽然开口,声音清脆,带着一丝丝慵懒,但是让那个保安倏地全身一震。 十一站起身,背着双手走到几个保安面前,他指了指保安部长和另外一个年轻的人:“你们两个是无辜的,这件事跟你们没有关系,”再转向老许,“我虽然不知道你究竟做了多少坏事,但是你一直在说谎。” “这、这位小先生,”老许瞠目,“你可不能随便冤枉我呀,这说话是要讲证据的,我说的句句都是实话……” 楚怀泽给莫寒声递了个眼神,莫寒声让另外两人先出去,十一举起手掌,掌中琉璃浮现,里面清晰映出老许的骨架,吓得他大叫一声,摔倒在地,四肢匍匐在地直往门口爬:“鬼鬼鬼鬼……” “这不是鬼,这是你自己,”十一走过去,在老许面前蹲下,手掌依然矗立在他面前,“你看,这是你的七魄。” 十一的手指在琉璃上划动,那副骸骨背后有七条丝缕一般的东西在浮动,分别有七种颜色: “人有七情,喜、怒、忧、思、爱、恐、欲,克制得当是为善魄,颜色是明亮的赤橙黄绿青蓝紫;放纵泛滥则对应七恶魄,嗔、暴、痴、淫、忤、诓、贪,颜色都偏暗偏深,你的诓魄和贪魄……”十一指了指琉璃中那呈深蓝和暗紫色的两条丝绦,总结道,“你谎话连篇,还收受了不义钱财,你是个坏人呀!” 老许整个人瘫软在地,脸上一片木然,好像连神智都被抽离一般,他根本没有听懂十一在说什么,只是被这少年手掌上的镜子吓得命都去了大半条。 而听懂了的楚怀泽和莫寒声则是面面相觑,不由冷汗涔涔,他们此刻都只有一个念头,在这个少年面前,自己还能有秘密吗? 想到先前自己也诓骗了十一,大言不惭自称消消乐高手,楚怀泽只恨不得地上有一条缝让他掉进去吧,还有自己对这个少年说不清道不明的心思…… “哎,”十一踢了踢瘫在地上的老许,“你快说实话吧!” “我说……我说……”那保安气若游丝,再不敢有半分隐瞒,“是……是三少……” 会议室里,楚怀炀时不时看表,他的心浮气躁太明显,以至于众人都把目光放在他身上。 “三哥是屁股上长钉子了吗?这么坐立不安的,是太担心老七了吧?姚秘书不是说了,虽然电梯从62层落下去,但是老七和莫特助都安、然、无、恙!所以说,人福大命大啊,真是怎么都弄不死!”说话的是楚怀瑗,也是铁杆的“保七派”,楚怀泽的五姐。 “五妹说话怎么这么阴阳怪气?老七没事我们当然都松一口气,不过他把这么多人都晾在会议室,自己不露面还不让我们走,他还不是家主呢,就这么目中无人,以后楚家全交到他手上,还有给我们几个立足的地方吗?”老四楚怀丞跟老三是一母同胞,从来上阵亲兄弟。 “总裁专属电梯无故故障,肯定要彻查一番,咱们等一等也是应该的。”楚二怀昕淡淡说道。 楚六怀镇嗤笑:“二姐说的这么轻描淡写,故障?那叫事故!你们是没去看,那个电梯轿厢只差摔个稀巴烂了,就这样老七也能活着出来,只能说苍天有眼啊!” “我怎么听着你话里这么失望呢?”楚五撩起眼皮撇着楚六。 “哎哟,那可冤枉,有诸位哥哥姐姐在这里,谁失望也轮不到我失望啊——” 其余主管个个眼观鼻鼻观心,明智地不去听不去看。 楚家老大过世之后,剩下的几个兄弟姐妹为了继承人的位子几乎到了你死我活的地步,一个能左右国家总统竞选的家族,其族长的地位堪比古时帝王,这些从小在权利斗争中长大的第三代,哪个不是勃勃野心? 至于为什么在台前的都是第三代? 楚老爷子四子一女,多年前集体赴国外参加一个重要会议,私人飞机遇上强气流出了事故,五个二代子弟全都身亡。楚怀泽的母亲是楚老唯一的女儿,楚怀泽是唯一的外孙,照理说他是最没有资格继承楚家的,谁知老爷子偏偏就钦点了他。 玻璃大门被推开,楚怀泽挺腰阔背,当先走进来,身后跟着常年不离左右的莫寒声,还有一个……小少年。 “老七,这小孩是谁?公司周会经理级别以下不得入内……” 楚怀泽看都不看楚怀丞,在首位上坐了,把边上的一把椅子拉近贴着他自己的座位,对凤十一招了招手:“过来坐。” 众人面面相觑。 楚怀炀先前一直心神不宁,如今见到楚怀泽倒是镇定下来了,他冷笑:“楚总现在连身边的人事调动都不用经过我们部门了,难怪要裁撤我人事部一大半人,既然这样,这周会还有什么必要开,什么事你一个人做主不就行了!” 楚怀泽定定看着楚怀炀:“你说的对。” 轻描淡写的语气里,却有着雷霆万钧锐不可挡的气势。 众人都愀然变色。 莫寒声却已经将一沓文件分发给所有人,是一份罢免人力资源总监楚怀炀的通知。 楚怀炀拍案而起:“楚怀泽!你凭什么罢免我!你这份罢免书经过董事会同意了吗?你要搞独/裁吗?你以为e·j是你的一言堂吗!” 楚怀丞也讽笑道:“楚总,作为法务部长我不得不提醒你,你虽然是执行总裁,却没有权利罢免总监级别以上的高级管理人员,楚总监并没有做出违反公司规章制度和合同法的行为,即便是有,你也应该先将罢免书提交董事会,最终由全体董事投票来决定。” “老七啊,”楚怀昕犹豫了一下也开口道,“虽然你和老三向来不对盘,他平时是得罪了你不少,但是公归公,私归私,公司的事就该按照程序走……” “二姐这话夹枪带棒的,好像总裁是为了报复楚总监才罢免他一样,又不是小孩子打雪仗,挤兑谁呢?” 楚怀瑗翻了个白眼,明着充当和事老,暗着把两方都各打五十大板,楚家这么多人,她最看不惯的,就是阴险老二,有本事像楚三楚四一样明火执仗地干呀! 楚六乐得看热闹。 第 12 章 一桌兄弟姐妹,人人含沙射影,个个心怀鬼胎。 其他主管们继续眼观鼻鼻观心,明智地不去听不去看。 “楚怀泽,你以为爷爷给你冠了楚姓,你就真是楚家人了?一个连爹都不知道是谁的野种——” “老三!”在座所有人都蓦然一惊,连楚四都大声喝止。 这是楚家上下缄口谁都不能说的秘密。 楚怀泽却被暴怒冲昏了头:“野种就是野种!大嫂把你拉扯大,却养出来一头白眼狼!楚家就算不是我们的,那也是小延的,大哥是名正言顺的继承人,就算他死了,他还有儿子在!你哄得小延把股份委托给你,他被绑架你都不肯交出钥匙,摆明了是想让小延死——” “啪!” 楚怀炀的恶言秽语如机关/枪扫射一般,众人拦阻他不及,却见楚怀炀无端端猛力甩了自己一巴掌! 这剧情急转直下,所有人都没看懂,楚怀炀自己也愣住了,然而下一刻,他又举起右手,狠狠掴了自己一巴掌! 莫寒声嘴角抽搐,第一个憋不住笑,只好拿起桌上的杯子佯装喝水。 楚怀泽不动声色,只是冷眼看着,心里却涌过一股暖流,不用问他都知道,一定是十一做的。 “老三,你发什么疯?”楚怀丞按住楚怀炀要继续掌掴自己的手。 “四弟,我……” “啪——”楚怀炀一巴掌把楚怀丞的脸扇到了一边! 一屋子的人脸色精彩纷呈,都弄不清这楚三是吃错了什么药。 “楚怀泽!你对我做了什么?”楚三楚四合力按住那只还要继续作怪的手,却听到楚怀泽身边坐着的那个少年呵呵笑出声。 “坏人!犯口舌之戒是要被拔舌头的哦!”十一冲着瞪向他的两兄弟做了个鬼脸。 这下连楚怀泽也绷不住了,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状似嗔怪实则宠溺道:“淘气!” 所有人都几乎要把眼珠子瞪出来。 楚三又狠狠一耳刮掴向楚四,这下子楚四可不乖乖挨打了,他弯下身,楚三扑了个空,身子在原地打了个旋儿,脚边的椅子都滑溜出去老远。 楚怀泽轻咳一声:“大家也都看到了,楚总监患有严重的妄想症,已经不适合继续担任人力资源总监这个职务,至于新的总监人选会在下周董事会上票选,请各位关注自己的邮箱,散会!” 他说了散会,自己的身形却半分未动,其他主管会意纷纷离席,只留了楚家众人。 直到外人都走光,楚怀炀终于安静了下来。 他双目赤红,那眼神真是恨不得把楚怀泽撕裂一般阴狠:“楚怀泽!你究竟做了什么?” “三哥想知道?不如去问问那个跟你称兄道弟的道长?这养鬼摄魂之术,应该是他的专长吧?”楚怀泽勾着唇角,满目嘲讽。 “什么?”楚怀瑗第一个惊呼,“什么养鬼摄魂?这是什么意思?” 楚三楚四脸色青白一片。 楚怀泽比出了三根手指。 “小沿被绑架那天,我明明要往西山去,结果却莫名其妙晕倒,最后被送去了天师协会,这是第一次;买通小筑,把怨死鬼放到我的卧室里,这是第二次;收买了老许,派人潜进保安室剪切了监控录像,因为弄断电梯钢绳的是一个力大无穷的行尸傀儡,这是第三次。” 楚怀泽每说出一件事,就按下一根手指,他的声音也越来越冷,如同淬了寒冰:“鬼魂之术,手段不可谓不高明,可惜魔高一尺,道高一丈,很抱歉让两位哥哥失望了,我依然还活着。” 楚二楚五和楚六都听得脊背寒凉,瞬间离楚三楚四老远,大家斗得你死我活,本是心照不宣,谁成王谁成寇各凭本事,可弄到神神鬼鬼,就太让人头皮发麻了。 “老七,你说老三是妄想症,我看你病得比他还要严重,这种子虚乌有之事也是能随便信口雌黄的?就算是捉贼也得拿赃,你上下嘴皮子一碰就想扣这么大罪名下来,也太儿戏了吧!” 楚四勉力维持镇定,尽管他脸上的笑容都崩裂开,声音也颤抖着,任谁都看得出他在虚张声势,但是楚怀泽的话真假不论,他确实是拿不出证据的。 鬼怪之说,怎么能拿出来当呈堂证供呢! 楚怀泽淡淡一笑,外公健在,他不会这个时候对楚三楚四动手,说出来不过是给这对兄弟一个警告,让他们知道自己这边有更厉害的高人,他们那些上不得台面的诡术可以歇一歇了。 他懒得继续费口舌,拉起十一就往门外走。 十一乖乖跟在楚怀泽身后,走到门口时却悄悄把手背到了身后,谁也没有见到这少年指尖红光微闪,下一刻,会议室里响起了楚三楚四互相狠掴对方的耳光声,还夹杂着两兄弟的痛呼惊号。 “老板为什么要放过他们呢?他们要杀你呀!”十一坐在楚怀泽的对面,趴在他的办公桌上,不满地嘟着嘴。 “这种谋杀手段太隐蔽,没有充分的证据,是不能将他们绳之以法的,何况我外公,他的身体不好,如果一下子失去两个孙子,我怕老人家受不住。”楚怀泽停下签文件的笔,耐心解释。 “老板是个好人!” 楚怀泽心下蓦的一突,他垂下眼睫,握着钢笔的手指尖微微泛白,他艰难道:“我……我不算个好人……” 论背负的人命,他也不比楚三楚四少。 “老板是!”十一依然趴在办公桌上,仰着脸看他,“你给我好吃的,还给我许多钱,电梯掉下去的时候你还想保护我,除了我的小师尊,你是对我最好的人了,”他想了想,又加了一句,“你还很好看!” 最后他重重强调:“老板是好人!” 楚怀泽听着这孩童一般稚嫩的话,一时哭笑不得,心里又觉得酸一阵软一阵。 他放下钢笔,看着十一,严肃道:“我也杀过人。” “我知道,”十一说,“但是你的身上没有血煞之气,你杀的都是害你的人,善恶因果,不是教人一味容忍,惩恶也是扬善,你杀的都是因果之中的人。” 楚怀泽怔住:“我从来没有听过这种说法,我以为修道者,都是劝人放下屠刀。” “我不修道,”十一无所谓道,“我比道大。” 嗬,小妖怪好大的口气。 楚怀泽的眉梢眼角都是笑意,他走到沙发边坐下,对着十一招手:“来,坐过来。” 十一在他身边坐了,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 “我一直想问你,你不是一只普通的山鸡,是不是?”天师协会的人有多大本事,楚怀泽大概是了解的,他们还管理着这世间妖怪,许多千年大妖被他们收拾得服服帖帖。 而在楚怀泽看来,十一的本事与那些天师根本是云泥之别,太阳真火,掌中琉璃,吞噬邪物,现代武器在他手中如同玩物……说句通天彻地之能也不为过,十一怎么也不可能是只普通的小山鸡。 十一抿了抿唇,下定决心道:“我小师尊说过,在凡间不能随便暴/露自己的真身,但是老板你是好人……” 楚怀泽简直要哀叹,这孩子已经把这句话当做口头禅了,可惜他不知道“好人卡”可真不是什么值得雀跃的好礼物呀! 十一郑重把话说完:“我就告诉你,我其实是一只凤凰。” 楚怀泽瞠目,饶是他做了再大的心理准备,也没有想到十一给他这么惊世骇俗的一个答案。 第 13 章 凤凰…… 传说中的上古神兽,万禽之王,难怪他敢大言不惭,说自己比道还大。 世间修道者,无论人修妖修,日日顶礼膜拜的,不就是十一这样的上古神力么? “但是我不是你们这个世界的凤凰,其实我也不是很明白,这个世界没有我的家青龙神殿,不过我无论在哪里,都是凤凰,都很厉害就是了!”十一昂着下巴,小模样十分自得。 楚怀泽怔怔点头。 “老板你怎么不说话?” “我……”楚怀泽的表情不是一般的复杂,“我太震惊了,我没有想到,你会是凤凰,难怪你叫凤十一,那你一直喊的小师尊叫鹿九,他就是鹿了?” 十一点头:“我小师尊是九色神鹿,我大师尊是上古青龙,他是盘古躯干所化,与天地同寿。” 楚怀泽一时说不清心里是个什么滋味,这超级神二代什么的……他觉得自己需要点时间来消化这个真相。 “我其实还有个名字,”十一不知为何觉得有点不好意思,“我家里的人都那么叫我,其实比起凤十一,我更喜欢那个名字。” “你叫什么?”楚怀泽柔声问,眼睛里全是怜爱宠溺。 十一抿了抿唇,长长的睫毛垂下,在眼睑下投下一片扇形阴影,少年白皙的脸侧莫名泛红,小声道:“我叫蛮蛮,蛮蛮的蛮蛮。” 他的声音极轻,楚怀泽轻蹙眉,是馒馒,满满,慢慢,还是蛮蛮? 他想到十一这么爱吃,本能地觉得是第一个,馒馒。 但是他想再确认一下,便问:“是馒馒的那个馒馒吗?” 十一点头:“恩,是蛮蛮的那个蛮蛮!” “好,”楚怀泽含笑道,“那我以后就叫你馒馒了。” 十一开心不已,又往楚怀泽身边坐得更近了些,那湿漉漉圆润润的大眼睛,挨着他蹭来蹭去的小脑袋,哪里像只凤凰,倒更像只小狗。 “馒馒?” “哎?” 楚怀泽忍不住揉他的脑袋:“那你以后也别叫我老板了,就叫我的名字。” “楚怀泽?” “恩。” 十一想了想,眼睛一亮:“我小师尊素来叫我大师尊三哥,我也叫你七哥好不好?” 楚怀泽如果知道叫“哥”意味着什么,只怕他此刻能脸热心跳到失控。 不过他只当十一的大小师尊以兄弟相称,听馒馒这么喊自己,心里还有些微失落,但是他面上没有表现出来,依然笑道:“好,那你以后就叫七哥。” 十一高兴地抱住楚怀泽的胳膊,憨声道:“七哥,蛮蛮喜欢你!” 楚怀泽的眸子里闪着粼粼波光,明明知道这孩子的喜欢只是单纯字面上的意思,依然止不住心脏剧跳,他哑声说:“七哥也喜欢馒馒。” ———— “外公,您最近身体好些吗?”楚怀泽在屏幕这头,关怀地问那端的老人。 老人已是耄耋之年,坐在一架轮椅上,腿上搭着一条毯子,面容瘦削,目光却精锐。 “听说你身边最近请了一位高人。” 楚怀炀被赶出了公司,楚怀丞在那次会议后恶鬼缠身,那个道士劝他避走他方离开a国,楚怀丞便自请去了西洋国分公司,表兄弟间十数年争斗一朝止戈,十一的存在哪能不引起楚家主的注意。 楚怀泽垂眸,密长的睫毛遮掩住他的情绪:“不过是天师协会介绍过来,暂做保镖。” “恩,”楚家主颔首,“既是高人,理当好好善待。不过该保持的距离还是要拿捏,京都就那么大,有些话好说不好听,多少双眼睛盯着你,你言行当加倍慎重。” 还是有闲话传到外公那里去了,楚怀泽握紧拳:“我知道,外公您好好养病,这些事情就别去操心了。” 老人叹了一口气:“楚家根深叶大,却早已尾大不掉,我跟你舅舅先前都想过斩掉这条大尾,却终究没有你这份魄力,楚家交到你手上我很放心。但是怀泽,你一日不结婚生子,你的身份就名不正言不顺,平白多了许多掣肘,只要是你喜欢的,能给你生个继承人,外公不计其家世背景,就这样,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楚怀泽眉梢微动,却最终还是垂眸不语。 结束了和楚家主的视讯通话,楚怀泽走下楼,客厅里传来少年清朗的笑声,十一盘腿坐在沙发上,膝头放着大筒的薯片,一边吃一边看喜羊羊和灰太狼。 楚怀泽在他身边坐下,把薯片拿到一边:“这样又吃又笑,会呛到。”他用手指揩去小孩唇上沾的碎屑,忍不住把那指腹在自己唇上碰了碰。 十一笑得脸蛋红扑扑地转头看他,脑袋在他肩膀上亲昵地蹭了蹭。 楚怀泽心里一暖,柔声问:“喜欢看这个动画片?” “哎!” “喜欢哪只羊?”楚怀泽拿起桌上的夏威夷果,一手拿着开口器给十一敲坚果。 “懒羊羊呀!” “因为它懒吗?” “因为它肥呀,看起来最好吃。” 男人拿着开口器的那只手一抖,迟疑地再确认一遍:“最好吃?” “对呀,羊要肥了才好吃啊!”十一扭过头,把敲开的一颗夏威夷果叼进口里,又目不转睛地看着屏幕。 他忽然怪叫一声:“我一定会回来的!” 楚怀泽终于明白,这小孩把自己代入的是灰太狼。 果然下一刻十一跟着下一集片头曲唱起来:“喜羊羊,美羊羊,懒羊羊,沸羊羊……快到我碗里来!” 连改歌词儿都会了。 “困不困,想睡觉吗?”楚怀泽摸了摸他摇晃不止的小脑袋。 十一抱着楚怀泽的胳膊顺势躺下窝进他怀里,脑袋枕着他的胳膊:“我还要再看一集,不,两集……” 楚怀泽拿小孩撒娇的样子最是没辙,无奈地叹了口气,在播放开头曲的空闲里给十一按了按眼角的穴位,陪着他一起看。 室内忽然漆黑一片,连电视机也关闭了,紧接着一声惊叫响起,是从厨房传来,厅内屋外闷哼呻/吟声不断,黑暗中只能听到保镖大喝:“有杀手,保护七少!” 第 14 章 红色的光点在客厅内游移逡巡,一粒狙击子弹破窗而入,目标是楚怀泽的额头,电光火石间,十一吐出一小口火苗,那子弹被火苗包裹,瞬间消熔殆尽。 十一把楚怀泽推到地上,又把厚实笨重的沙发倒扣下,完全遮盖住他的身影,最后打出一道护身结界将沙发牢牢笼罩住。 外面噼里啪啦炸响成一团,楚宅的保镖和杀手交上了火,对方人数极多,轻重武器无数,手榴/弹像炮竹一样在屋里四处开花,墙壁和天花板上的粉尘扑簌簌落下,玻璃花瓶的碎片漫天飞舞,沙发前的小茶几上原本搁着许多十一的零食,被弹药炸得飞上半空,再落得十一满头满脸,那里面还包括楚怀泽剥好的几个夏威夷果。 十一从自己的头发上拈下一粒夏威夷果嘎嘣嘎嘣咬着,小拳头握得死紧,敢动他的零食,这帮坏人真是无法无天! 他仰头发出一声高亢的鸣叫,熟悉他的保镖们一听就明白,这是让他们就地躲藏,停止反击,敌人交给凤十一就好。 这边的反击一停止,门口的脚步声纷至沓来,凌乱急促,混杂不堪。 当先的杀手一身迷彩,戴着夜视镜,端着把微冲,他的目光聚焦在客厅正中倒扣着的沙发上,先是一梭子子弹扫过去,却不见沙发上打出半个孔,他疑惑不已,打了个手势,示意左右的手下上前查看,当值此时,屋内忽然红光大起,室内亮堂得如同白昼,一个少年的声音清凌凌响起:“亲爱的小肥羊,你们已经被包围了!1” 众杀手抬头,只见一个穿着红色体恤的少年立在二楼栏杆处,如画的眉目一脸稚气,一只手里还抱着一筒……薯片? 十数只枪口同时对准了少年,并在下一秒扳机齐扣,接着枪管炸膛的声音伴着惊天惨嚎不约而同地响起,唯一没炸膛的那管微冲顺利发射出了子弹,然而那少年却一招手,将所有子弹纳入掌中。 红衣少年凌空跃下,犹如一只展翅的火凤,须臾之间就闪身到了杀手首领面前,飞起一脚,将魁梧军汉踢出数米远,那高大的身躯狠狠撞上墙壁之后砰然落地,墙壁上的粉尘如落雨纷纷砸下,他勉强抬起了头,看向十一的眼神充满恐惧震愕,如同见了鬼。 凤十一走到首领面前,居高临下,神情严肃地说:“如果你投降,我会考虑最后一个吃你的!2” 他又环视了一圈满屋子被炸得七零八落的杀手们,摇头叹息道:“小朋友是不能玩火的哦!3” “咳咳咳!”屋子里有几个保镖在十一发出通知后就地掩藏在了餐厅的桌子下,此刻纷纷走了出来,听到十一的话简直都哭笑不得。 “凤少,剩下的就交给我们吧!”蒋平也从外面进来,他想把沙发挪开,把楚怀泽放出来,谁知那沙发像是生了根,他和另外另外两个保镖合力都搬不开。 十一走过去,单手轻轻一掀,那沙发就跟锅盖一样被他揭起,他把楚怀泽拉出来,乖巧地给他掸掉衣服裤子上的灰尘。 蒋平和两个人高马大的保镖面面相觑,都觉得自己丢人到了姥姥家。 楚怀泽攥着十一的手,走到了那个杀手首领的面前。 无数枪林弹雨中险死还生过来的杀手头目第一次感受到了比死亡更震慑人的恐惧,他惊疑不定地瞪着十一,不知道这少年究竟是什么来头,为了这次任务,他们组织精锐尽出,却全军覆没,最重要的是,他们根本不知道自己是怎样失败的! 好好的枪管会炸膛,中了□□的保镖们安然无恙,手榴/弹密集攻势之下目标人物毫发无伤,微冲扫出去的子弹居然被人徒手接下! 难怪雇主开出天文数字的价格,还反复提醒他们要小心! “西洋第一雇佣兵团,孤隼组织,”楚怀泽牵起嘴角,冷声道,“李鸣权还真是舍得下血本。” 那首领眼前一黑,对方连雇主的身份都知道,这意味着对方不会再行审判,他们连最后一丝活命的机会都没有了。 保镖们开始善后,一个个杀手都被捆绑带走,十一一边看着一边碎碎念:“世界上幸福的事就是抓到一只羊,更幸福的事就是抓到两只羊……4” 楚怀泽忍俊不禁,牵着十一的手带他上楼,楼下一片狼藉,楼上却还有视听室,卧室里还有电视机。 电视机连着网线,楚怀泽搜索着动画片,十一扑在他背上,笑嘻嘻问:“我灰太狼大王厉害吗?厉害吗?” 楚怀泽终于绷不住笑:“厉害,太厉害了!怎么这么喜欢灰太狼啊?” “因为我也喜欢吃羊肉啊!” 果然吃货本色。 “七哥,为什么这么多人杀你啊?”十一终于问出这个问题。 动画片开头曲响起,楚怀泽就地坐在地毯上,把十一拉到自己身边坐着:“因为总统大选快要来临,我和e·j集团支持的是贺家,贺哲云如果上台,会大举改革,这个国家许多世家利益会受到损害,杀了贺哲云我还可以扶持其他人,但是我死了,敌人就可以一劳永逸。尤其我还不是楚家主,没有资格动用最高规格保护,杀我也比杀其他人来得更容易。” “才不,有我在,谁也杀不了你!”十一抱住楚怀泽的脖子,往他怀里钻了钻。 楚怀泽的手臂收紧:“是啊,幸好有馒馒。” 从天而降的小凤凰,数次挽救他的性命于万一,强大的,漂亮的,可爱的,他的小英雄,他的小福星。 楚怀泽轻轻在十一的发顶上亲吻,忽然怀中一空,“啪嗒”一声,一颗蛋掉落在地毯上,他愣了愣,不由摇头失笑,差点忘记了十一打完架之后很容易疲惫,往往会回到蛋里去休息。 蛮蛮睡觉的时候不喜欢人碰他蛋壳的屁股,楚怀泽便拿了枕巾将他包起来,放到自己枕头边上去。 最近他们一直这样同榻而眠,楚怀泽能盯着一颗玉白溜圆的蛋看许久。他自小长在楚家,虽然冠了楚姓,但往血脉上说,他是最远的一个,楚家没有东西是理所当然属于他的,每一样都是他自己争取来的,斗智耍狠,无所不用其极。 外公把公司交给他,是看中他的能力和手腕;楚怀瑗支持他,是因为在楚家这个狼窝里,他比其他几人还多了那么一点点良心,不会有朝一日对队友拔刀;莫寒声对他忠心,不过是多年栽培,更兼有从龙之心,所有在他身边的人都有所图,若有一天他们所图的楚怀泽给不起,楚怀泽相信他们会毫不犹豫舍弃他。 他们所有人就是在这这样的环境下成长,骨子里都流着一样的功利、自私、野心。 只有十一不一样。 虽然十一只是为了一口吃的就被他拐来身边,但是楚怀泽坚信,即使哪天自己一无所有,这孩子也会一如既往保护他,他说喜欢自己的时候眸光澄澈,像是全无杂质的宝石,这孩子不会算计他,不会骗他,不会害他。 “馒馒,馒馒……”楚怀泽小声呢喃着,指尖隔着枕巾轻轻碰了碰那坚硬的蛋壳,暗夜里的双眸一片湛亮。 第 15 章 “蓝蓝的天上白云飘,白云下面小肥羊跑……” 莫寒声听到这熟悉的歌声脚下就是一顿,连楚怀泽办公室他都不想进了。他最近真是被十一的魔音穿耳给弄怕了,这小孩看个动画片走火入魔,时刻不忘自己是灰太狼,别人家的孩子都喜欢这羊那羊,怎么就他喜欢灰太狼呢! 可是十一已经把门打开了,少年神清气爽,脆生生喊:“早啊,莫先生,我灰太狼大王又回来啦!” 莫寒声嘴角一抽,管楚怀泽叫七哥,管自己就叫莫先生,这称呼让他两股战战,总觉得自己比七少还要尊贵怎么破? 楚怀泽眉眼含笑,哪怕莫寒声跟他商量的是对敌人反击这样的诡谲血腥之事,他的神态间仍然尽是温柔。 办公室里最近放了一张小书桌,就挨着楚怀泽那张宽大的办公桌旁,小桌上摆着笔电,还有各种零食,品种之丰富,把桌子搬出去直接就可以出摊贩售了。 而楚怀泽的桌上则堆满了坚果壳,一个水晶果盘里整整齐齐码着榛子杏仁开心果巴旦木夏威夷果……,开口器小锤子小起子都置放在果盘边缘,东西放得这样井然有序,一看就是楚怀泽做的事。 莫寒声心里狠狠一震,面上尽量不动声色。 “李家的四个离岸账户我们都查过了,我们可以从李氏的税务入手……” “馒馒,你不能再喝可乐了!”楚怀泽突然出声打断莫寒声的报告。 “为什么?”少年扭过头来,大眼睛里带着不满。 “你已经喝了三瓶500ml的可乐,喝点水。”楚怀泽把自己的水杯推过去。 十一嘟着嘴:“水不好喝!” “健康比美味更重要!”楚怀泽坚持。 “那我可以喝果汁吗?” 两人目光对峙了一会儿,楚怀泽叹口气,按下电话键通知秘书:“送杯鲜榨橙汁进来。” “我还要一杯苹果汁!” “……再加一杯苹果汁。” 莫寒声:“……” “继续。”男人挂完电话,淡声道。 莫寒声犹在失神。 楚怀泽抬起眼皮,微微蹙眉:“继续?” “啊,啊……”莫寒声怔怔的,“我刚说到哪儿了?” “你说到入手,入手!”十一好心提醒道。 莫寒声抹了把脸,把先前的话头捡起,刚说了两句…… “哈哈哈,等我冲进羊村,第一个就吃掉你!”少年怪兮兮地叫,“吃掉你!” 楚怀泽也轻声笑了出来,一抬头对上莫寒声麻木着的脸。 “咳咳,馒馒,”许是察觉出莫寒声已在崩溃边缘,楚怀泽道,“你去窗边看一会儿外面,在电脑前坐太久对眼睛不好。” “哦。”十一乖乖地抱着一袋牛肉干站到巨大的落地窗边去,屋内终于只剩下咀嚼肉干的声音,莫寒声终于勉强能把他的报告做完了。 等到莫寒声离开已经是半个多小时后,十一站在落地窗前聚精会神地看着某个地方,楚怀泽走过去,揉了揉他的脑袋:“馒馒在看什么?” 十一把食指放在口中咬了咬,拿出来时指尖上一滴红艳的血珠格外刺眼,楚怀泽吓了一跳,只觉得滴血的是他自己的心脏:“你做什么咬自己!” “不疼啊,”十一把血珠抹到楚怀泽的眼睛上,指了指窗外,“你看!” 楚怀泽哪里有心情去看,他把十一的手拉到眼前,直到确认圆润的指尖没有半点伤口,才戳了戳十一的脑门,正色道:“不要随意弄伤自己,我不喜欢。” “好嘛好嘛,你看嘛!”十一让楚怀泽看窗外,“那是你们这个世界的鬼差呀!” 楚怀泽看过去,e·j集团大门前不远处有一个公交站牌,此刻那站牌下站了一排西装革履的男人,他先前扫过去一眼并没有看到这群人,毕竟他们个个戴着黑色阔边沿帽,着装统一,谁见了都会印象深刻。 最重要的是,这些人的身后都笼罩着一团浓郁的黑气,楚怀泽恍然明白十一为什么给他眼皮上涂自己的血了。 “他们在做什么?”楚怀泽不解。 “这么多鬼差同时出现,说明那里会死很多人,”十一的小脸上难得布满严肃,“我要去看看。” 十一说完便在楚怀泽面前消失了身影,楚怀泽再定睛看去,只见远处一个鬼差肩头立着一只火红色的小鸟。 然而那些鬼差似乎都没看到十一,犹自站得笔直,彼此之间还在交谈着。 “你的名单有多少人?”一个极痩的鬼差问旁边的矮胖鬼差,痩鬼差胸前深绿色的徽章上标记着他的工号“冥0706293”,意即冥府第七殿第六司第二九三名鬼差。 “八十一个,你呢?”矮胖鬼魂反问。 “九十三,那边不是隔壁川北市辖区的么?连他们都来了?” “临近的冥差都借调过来了,一千六百多人今天要意外死亡,我们司主昨天加班开了三个多小时的会,很多年没碰到这么大的事故了!” “死亡原因只说了是意外事故,到底是什么事故能让一个公司里面死这么多人呢?又不是地震海啸……”冥0706293疑惑不解。 “莫非是整栋大楼倒塌?” “不用猜了,还有十分钟就揭晓答案了……” “我大概知道,我名单上的九十六人死于坠机。”另一个看上去年纪大些的老鬼差说。 “坠机?”附近几个鬼差都惊异,不约而同看向万里无云的晴空。 “我的名单也是坠机死亡。”又一个鬼差插话。 冥0706293明白过来了:“恐怖袭击。” …… 十一回到办公室,把鬼差们的话学给楚怀泽听,楚怀泽蓦然色变:“十分钟?” 起尖刺的警报声在整座大楼里疯狂呼啸,所有员工都停下了手头的工作,茫然地左右四顾,广播里响起急促的声音:“所有员工请注意,所有员工请注意!本公司遭到不法分子恐怖袭击,请所有人按照公司疏散预案有序地疏散到指定区域,三十层以下员工请走安全通道,三十层以上以小组为单位乘坐电梯下行,下楼时不要慌张、拥挤,……所有员工请注意……” 大公司定期都会有紧急预演,e·j的员工不是第一次碰到这样的事,各个楼层以小组为单位,很快就开始了有条不紊的撤退。 “七少!”莫寒声匆匆推开办公室的门,“已经安排疏散撤离了,你也跟我们走吧!” 楚怀泽拉着十一的手:“你们先走,馒馒说他有办法,我在这里陪他。” “七少!国/防部已经派出战机去拦截了,但是四架民航机上有许多民众,只怕飞行员不敢轻易击毁,留在这里很危险……” 恐怖分子深谙政府心理,哪怕飞机撞上大楼民众们照样会死,但是政府也不会主动攻击被劫持的飞机,人权至上的国家不能承担主动攻击被劫持人质的后果,而a国一直以来的军事防御更多是对外,以至于给了恐怖分子如此巨大的空子来钻。 当然,这些恐怖分子究竟是敌国还是本国的,那就两说了。 十一初时不知道什么是飞机,等楚怀泽给他看了图片,他恍然大悟道:“这是大鸟啊!没关系,只要是鸟,就得听我的话!我去拦下它们!” 楚怀泽哭笑不得,好不容易解释清楚这些是机器而不是活禽,不会听十一的话。 可是小凤凰傲娇着呢:“就是机器鸟我也会让它听我的话!” 楚怀泽只好舍命陪君子。 第 16 章 莫寒声急得快要上火,楚怀泽惯这孩子简直已经出了大格了! “凤十一!这可不是儿戏!人命关天,你不能这么胡闹!”莫寒声大吼。 十一抿了抿嘴,楚怀泽不满:“你冲他吼什么?这是我的决定。” “七少!” 十一忽然冲莫寒声吐长了小舌头做了个鬼脸,一把抱住楚怀泽的腰,两人双双没了踪影! 莫寒声扑到窗边去,头上是茫茫天幕,楼下是密密麻麻的人群,哪里能看得到这两人的影子? 十一带着楚怀泽飞上几千米的高空,在他身上打下一道火红色的护身结界阻挡住猎猎狂风和飒飒寒意,少年诚挚地道:“七哥别怕,蛮蛮不会害你的!” 楚怀泽往下看,一片云雾茫茫,只觉得头晕目眩,但是他握紧了十一的手,镇定道:“我不怕,我知道你不会害我。” 他两个你看着我,我看着你,都在彼此的眼睛里看到一个温柔的,目光坚定的自己,就在楚怀泽恨不得他们就这样相看到地老天荒,飞机巨大的引擎轰鸣声即使隔着结界都能清晰传进他的耳里。 三架飞机呈品字形正朝着他们急速飞来,而十一一个闪身,已经在结界中消失了。 万里长空响起凤凰清啸,锵锵嘹亮,连地面上匆忙奔跑中的人们都不由脚步一顿,忍不住抬头寻找这清越之声的来源。 方圆数里内的鸟儿全都扑腾着翅膀,排起整齐的队列,上下飞舞,啁啾齐鸣。 “这是……这是怎么回事?”人们一边奔跑一边互相问询,但是谁也不能解释这奇异景象的成因。 “我从来不知道咱们公司这边有这么多鸟!”有人大吼。 “我也没见过!看到没有?它们还在排队!” “它们还在叫!在唱歌!” 喊话的人面红耳赤,没办法,鸟鸣声越来越大,越来越高亢,不用尽全力喊对面的人根本听不到自己在说什么! 人声鼎沸,万鸟齐鸣,天地间一片喧嚣,许多人纷纷拿出手机摄录这光怪陆离千载难逢的奇景。 这一切高空之上的楚怀泽看不到也听不到,他只看到一只火红的,羽毛如同最璀璨的红宝石一样的凤凰,全身燃着炫目夺目的红光,数米的绚烂长尾划过长空,朝着最先的一架飞机扑飞过去! “馒馒!”楚怀泽的心脏提到了嗓子眼。 那凤凰忽然暴涨数百丈,遮天蔽日的火红下,楚怀泽根本看不清蛮蛮到底变得多大,它两只翅膀合拢,把一架飞机囫囵抱在了怀里!接着是第二架、第三架…… 火凤凰抱着三架飞机,犹如抱着三颗蛋。 没有任何一种词汇能够形容出楚怀泽此刻的心情,他的双目闪过震愕,惊艳,迷惑,痴狂,热烈,爱恋……他见到了馒馒的真身,那夺人心魄的艳丽,震慑人心的力量,让他意识到那个整天跟在他身后,依偎在他怀里软言甜笑,要他哄喂的小少年,其实是一只有通天彻地之能的火凤凰! 楚怀泽只觉得自己全身的血液都如烈火一般灼烧,如熔岩一般沸腾,胸腔里跳动如擂鼓,那是他失序到极致的心跳。 抱住了飞机,十一却不知道该怎么办了,他只知道飞机里有许多人,他仰头又发出一声鸣叫,无数鸟儿听到召唤,振翅而来,十一用一只爪子把机舱门拨拉开,如同凡人打开门上的插销一般,然后把飞机里的人扑簌簌全都倒了出来,万千飞鸟搭成一座绵延数里的浮桥,飞机里的人全都落在浮桥上,鸟儿们驮着所有的人向地面飞去。 十一把三架飞机都收进了阒琅指环里,这才化作人身,一头扎进了楚怀泽的怀里。 楚怀泽顾不上去消化那巨大的震惊,紧紧抱住少年的身体,他能感觉到十一身体虚软,几乎站都站不住。 “馒馒,馒馒!”楚怀泽看着十一苍白的脸,担忧心疼得不成样子,“你怎么样?你不要吓我……” “我好困……”十一咕哝了一声,楚怀泽怀中一空,十一已经变成了蛋,险些就从高空中这么掉下去,楚怀泽一手兜住,简直六神无主,没了十一的灵力支撑,一直笼罩着楚怀泽的结界散逸,他直直往下方跌落而去。 有那么一瞬间,楚怀泽以为自己这一摔必死无疑了,他只是把那颗蛋牢牢笼在怀里,他想馒馒的壳这么坚硬,即使掉下去也应该不会摔碎才是…… 万鸟浮桥在楚怀泽落地的前一刻将他接住,稳稳将他送到了地面上,楚怀泽一落地,面对的就是无数包围上来的人,所有人七嘴八舌,楚怀泽只隐约听出来,他是从高空中下来的唯一一个没有昏迷的人,大家都问他高空之上发生了什么,为什么飞机上的人都被鸟群送了下来,飞机哪里去了…… 莫寒声带着众保镖好不容易挤了进来,楚怀泽明智地闭上眼睛栽到莫寒声身上,也让自己晕了过去。 ※※※※※※※※※※※※※※※※※※※※ 推荐一下基友的文文《奶味人参在线撩》by某笑 图滚滚的本体是一棵人参,先天灵智不足,稚子心智,唯一的愿望被采下来吃掉,可是直到被一道闪电劈焦,他还是没有完成自己的愿望。 重活一世,他发誓自己一定要成为有用的人参! 于是,当图滚滚醒来时看见站在自己身边的高大冷峻男人时,仰着小脸,圆溜溜的大眼睛里满是期待,奶声奶气的问:“你想吃了我吗?” 作为一个优秀的人参娃娃,滚滚有很多注意事项。 1不能随便哭,他们做人参的,不能给人带来悲伤,他是一颗快乐的植物! 2不能贪玩,要努力修炼,自己吸收营养,学会自己长大! 3不能随意脱坑,植物必须扎在土里,否则会枯,被小虫虫要咬。 4不能相信人类,人类会摘植物的小花花,给植物浇辣椒水,用小玩具骗小植物。 乖乖背完植物准则,滚滚朝旁边坐着的男人咯咯的笑着,仰着小脸,伸出小手,奶声奶气的说:“灰辣儿…抱…滚滚” 1开头有丧尸,较少 2剧情向小甜饼 3攻受一起开荒 4各种变态出没 5某上将:给不了好的,便给他玩具吃食和财富 战斗力强大冷峻上将攻vs撒娇粘人怪人参受 第 17 章 【今日我国发生了一件重大恐怖袭击事件,有数名极地组织恐怖分子劫持了三架民航飞机,意图撞击我国最高建筑e·j集团总部大楼,然而这三架飞机在接近e·j大楼后突然遭遇鸟群攻击,四百多名乘客连同恐怖分子都从飞机上掉落,而由于鸟群数目庞大,乘客们掉落在鸟群搭建而起的浮桥上,被毫发无伤送回了地面。乘客们在飞机遭遇鸟群的时候都晕厥,当事人都不知道在高空之上发生了什么,据现场的目击者们说,鸟群聚集之前空中曾有响遏行云的鸟王鸣叫,红光弥漫,遮天蔽日,目击者认为自己见到了传说中的火凤凰,而专家们则认为……】 类似这样的报道在今后的几天里一直占据着所有报纸网站的头条,目击者太多,消息无从封锁,当局无从解释,所幸活生生的人命都被救下,也没有民众会追究政府失责。 而e·j总裁在明知可能有恐怖袭击发生,依然固守在公司,成为最后一个撤退的人,也为他赢得了a国第一好老板的声誉,以至于楚怀泽公开支持的总统候选人贺哲云一时成为最热人选。 网友们唯一不满意的只有: 【专家专家!每次一有解释不了的事就上专家!专家说这个世界没有火凤凰就没有了?当我们现场几千人的眼睛都是瞎的!我亲耳听见的凤凰叫声!】 【楼上来段音频,让我们也听听凤凰是怎么叫的!】 【所谓万鸟来朝是因为空中那时正好蝗虫过境,鸟其实在捉虫吃,阴差阳错接住了从飞机上跳下来的人,真相就是这么简单!】 【楼上白痴,鉴定完毕!】 【同意楼上,楼楼上是白痴,鸟儿吃虫?鸟儿是把飞机吃了吧!】 【宁可相信世上有鬼,也绝不能相信专家那张破嘴……】 【救了这么多条人命,只能说是神仙保佑,我相信世间有火凤凰!】 【可是那么多人,难道就没有一个拍下视频?说到现在全都是红口白牙,哪一方都没有证据吧?】 【现场所有人的手机都烧熔了,e·j集团给每个人重新又发了一台,这企业真是良心得一逼!】 …… 任外界传言纷飞,e·j负责人楚怀泽却始终没有在媒体露面。 “馒馒,馒馒?”此刻的楚怀泽已经衣不解带守了凤凰蛋两天两夜,可是十一还是没有化出人身,无论楚怀泽怎么唤,他就静静地躺在那里,无声无息。 楚怀泽的眼眶里满是血丝,脸色苍白如纸,如果一开始他还能极力自持,现在他已经陷入了无比的慌乱和惊恐中。 “馒馒,别睡了,你醒一醒,你肚子不饿吗?”楚怀泽轻声喊,“七哥给你准备了你最爱的炭烤羊排,小灰太狼,你不是一直心心念念着要吃羊肉吗?灰太狼大王,你赶快回来呀!” 楚怀泽伸手在那光滑圆溜的蛋壳上摩挲,他的指尖泛着青白色,手背上的青筋根根凸起:“再不醒来我就打你屁股了,七哥真的会打你屁股……” 心口像是有一只看不见的兽爪狠拧着,楚怀泽压抑着胸腔里翻腾的焦虑,声音放得更轻,好似低喃,“馒馒,你别再睡了,你这样,七哥害怕……你还说,要一直保护我,我们约好了五十年,你这样睡着,谁来保护我呢……” 他哽咽了一会儿,又烦躁起来,“凤十一,你赶紧醒来,不然以后什么零食你都别想吃了!我还要扣你钱,你这是旷工你知不知道?” 楚怀泽的呼吸急促起来,他把凤凰蛋整个托在掌心,试图通过那透明如玉质般的壳去看清里面的十一,“小十一,馒馒,快醒醒……” 他的脸紧贴在蛋壳上,再也抑制不住眼眶里的潮热,晶莹的泪水缓缓溢出,楚怀泽的嘴唇轻触那冰凉的蛋壳,一下,又一下…… “别……别碰我……屁股……”稚嫩的如同孩童一般的嗓音响起,虽然听上去软弱无力,但确确实实是十一的声音! 楚怀泽先是一怔,继而欣喜若狂:“馒馒,你醒了,你醒了吗?” “好……好饿……”十一气若游丝。 楚怀泽心疼不已:“那你快出来,我给你弄吃的!” “不……不行,我现在化不了人……” 犹如一道惊雷横空劈下,楚怀泽只觉得全身血液都凝固了:“什么意思?为什么你化不了人?” “饿……饿呀……” “那怎么办?”楚怀泽着急地站起来,几乎要团团转,化不了人就不能吃东西,不吃东西就会饿,饿了就更化不出人形!他也不知怎的就灵光一闪,楚怀泽平时不爱看电视,但是武侠剧还算看过两部,人在绝境之时有一样万灵丹一般的食物可以充饥还能补气。他当机立断从柜子的底格里寻出一把军匕,直接划破手掌,鲜血汩汩溢出,滴在蛋壳上,那血液果然没入蛋壳中,被全数吸收了。 十一立刻就意识到这是什么,咕噜噜地滚开,尖叫道:“我不要!” “乖馒馒,”楚怀泽又把他捉过来,强硬地把他抓在掌心,鲜血源源不断滴入,凤凰蛋拼命挣动,血液却不再渗入其中,而是沿着壳壁流下,滴落到地毯上。 楚怀泽无奈道:“你这样是浪费,馒馒,你早点化出人形,就可以吃你想吃的东西了。” 十一哇哇地叫:“你欺负蛋,呜呜呜,你欺负蛋……” 小凤凰十分难过,虚弱的声音里都拖着哭腔,但是到底是听了楚怀泽的话,把血液都吸收了进去。 不多时,十一化出了人形,楚怀泽终于吁出一口气。 十一捧着楚怀泽的掌心细细地看,那伤口极深,几可见骨,十一轻轻舔过伤口,楚怀泽的手挣了挣,然而小孩存心使力的时候哪里是楚怀泽能挣开的,不一会儿,血肉翻飞的伤口便愈合了。 楚怀泽的眼眸清亮,英俊却苍白的脸庞在这一瞬终于露出两日来的第一个明朗喜悦的笑容,他把十一揽进怀里,紧紧抱住,干涩的喉咙沙哑,却带着如释重负的欣慰:“宝贝,你可算醒了!” 十一埋头在他的怀里,小孩的声音闷闷的,哽咽着:“七哥,我喝了你的血……” “那不是很好,”楚怀泽的声音又轻又软,听得小凤凰的心头一颤一颤,只觉得自己的神识都要溺毙在这样温柔怜爱的语调里,他的七哥轻喃道,“那不是很好,这样我们也算是血脉相连了。” 第 18 章 十一仰头,看着楚怀泽深邃如墨海的眼睛,慢慢凑过去,在楚怀泽的脸颊上亲了亲。 小凤凰还是鸟身的时候,习惯用鸟喙轻啄表达对某个人的喜欢,比如大小师尊,比如诸位师伯,但是在化成人形后,他知道人是不能随便亲的,便再没用这种方式表达好感,楚怀泽是第一个。 “馒馒……”楚怀泽脑中轰然作响,震惊地说不出话。 “七哥,蛮蛮喜欢你。”十一再次对楚怀泽说这句话 ,这一次尤其郑重。 “我……” 楚怀泽只觉得脑子里面浮光掠影一般,闪过种种思绪,他一忽而想馒馒亲吻他了,这个亲吻是不是自己以为的那个意思,一忽儿又觉得馒馒心性都还是孩子一样,他一定不懂这是什么意思,他心绪百转千回间,馒馒又亲了亲他,这次彻底让楚怀泽石化——馒馒亲了他的嘴唇。 小孩柔软温热的嘴唇紧紧贴着他,一点一点,小心翼翼,如同探索一般地吮/吸着,间或还砸了咂嘴,仿佛在琢磨楚怀泽的嘴唇是个什么滋味。 “馒馒,你……” 楚怀泽艰难出声,抱着少年的双臂却下意识收紧,“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知道啊,”十一睁着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里面忽闪忽闪的,全是喜悦之色,“我小师尊和我大师尊也经常这样亲。” 楚怀泽脑子里空白了一瞬,他一直以为所谓大小师尊是对师兄弟。 凤十一从小被撒着狗粮长大的,神殿里从大小师尊往下,诸位师伯叔叔们,个个都不遗余力地花样比试秀恩爱,这孩子从小就有极端正的爱情观,像楚怀泽这样的一个凡人,供他吃喝管他钱花,又爱对他笑,危险来临时还奋不顾身要保护他,甚至愿意用自己的鲜血哺喂他,这样的人就是真心人。 十一想,等到大小师尊找到自己,无论怎样也要把楚怀泽一起带回去,这个人,就是他凤凰真君认定的道侣了。 “馒馒,”楚怀泽将自己从迷乱的神智中抽离,勉强找出一丝叫做理智的东西,他盯着十一的眼睛,急于想知道答案,“为什么这样亲我?” “我喜欢你呀,喜欢你呀!”十一的眼睛里明亮纯净得琉璃一样,水泉一般清澈,火焰一般热烈,他毫不掩饰自己的喜悦和情感,直白地倾诉,笑容灿烂,发自肺腑。 楚怀泽放下所有的忐忑震惊,转而迎接这巨大的狂喜,他将十一密密圈在怀里,轻吻少年的额头,眼睛,最后和他唇瓣相贴,不论馒馒懂不懂,楚怀泽都决定自己是不会放手了。 十一的脑袋在楚怀泽的怀里钻来钻去,他觉得十分高兴,这种高兴又和平常的高兴不一样,只觉得心里像是被灌了蜜一样甜滋滋的,但是自己又没有吃糖啊…… “咕咕——” 一想到吃,煞风景的声音立时响起,两个人同时愣住,十一羞红了脸,小声辩解道:“我本来就很饿啊,又没有吃饱……” 楚怀泽尴尬道:“是、是我的肚子在叫——” 楚怀泽没有叫佣人,亲自下厨做饭,十一看他洗菜摘菜熬粥炒菜,稀奇地在他身边转来转去。 “七哥会做饭,真厉害!”十一得意不已,放眼整个青龙神殿,从大师尊往下挨个数,谁也不会做饭,以后把七哥带回去,太有面儿了! 楚怀泽拈了一片火腿放进十一嘴里:“我很小时候就一个人生活,所以这些都会做。” “为什么一个人?” 楚怀泽切菜的手一顿,笑了笑:“男孩子要独/立生活,长大了才会能干。” “啊!”十一眼睛一亮,拍了拍手,“我约莫记得我很小时候,也是一个人的,那时候我大小师尊都不在,我都自己捉虫子吃!” 楚怀泽心疼地碰了碰他的额头:“以后七哥陪着你,再不让你一个人,再不让你吃虫子!” “我也陪着七哥,再不让你一个人!” 十一两天没有进食,楚怀泽也粒米未进,两个人风卷残云,把满满一桌饭菜吃个精光,最后楚怀泽去洗碗,十一挺着圆滚滚的小肚皮倚在椅子上。 楚怀泽走过来,看到小家伙这懒洋洋的样子心里软得不行,他把十一抱回房,轻轻拍了拍他的小肚皮,有点担忧:“吃这么多,会不会撑?” 十一眨了眨眼,用力吸了一口气,那圆鼓鼓的肚皮一下子瘪了下去,楚怀泽笑了起来:“你这小神仙,怎么这么可爱!” 楚怀泽眼神明亮,然而眼睑下的青黑显示他无比疲惫,十一摸了摸他的眼睛,软声道:“七哥你睡会,蛮蛮陪着你。” “好。”楚怀泽贴着十一的脸,无限亲昵。 两个人躺在一张床上,十一第一次没有回到蛋里去,他抱着楚怀泽的一只手臂,不时轻咬两口,好像那是什么美味的零食一样。楚怀泽被他咬得心都酥/软了,他其实有很多话想跟十一说,感动的,亲密的,甜蜜的,但是他实在太疲累,连满腹繁杂的心绪都来不及收拾整理,就沉沉进入了梦乡。 十一抚摸着楚怀泽的脸,一寸一寸,越看越喜欢,难怪小师尊每次看到大师尊就要笑,十一觉得自己也想笑,想飞,他凑过去亲楚怀泽,想着等七哥醒了带他一起去飞。 他忍不住在床上滚了一圈,又再滚回楚怀泽怀里,反反复复,不厌其烦,不时咯咯笑着,再去啄楚怀泽两口。 门板上传来轻轻的叩击声,此刻是晚上八点,楚宅的佣人们晚上是不会上楼来的,十一爬起来,给楚怀泽把被子盖严实,走过去开门。 门外站着的是莫寒声。 “莫先生?”十一奇怪,这个人一般只有早上才会来找楚怀泽。 “十一,我有话想跟你说,能跟我去外面谈吗?”莫寒声的表情肃然。 “哦。”十一带上房门,跟着莫寒声一直走到别墅的室内游泳池边,这里四下空旷,要是有什么人经过立刻就会被发现。 莫寒声回身看着眼前一脸天真的少年,叹了口气:“十一,我想你已经不适合留在七少的身边,我会跟天师协会说,给你重新介绍一份工作,待遇比照这里一模一样。” 十一嘟起嘴:“我不要,我就跟着七哥,才不去别的地方!” 莫寒声没想到十一这么干脆就回绝了,他原本准备的说辞此刻一句也用不上,他不由愣住。 凤十一没想到这个人把自己叫出来是说这么不中听的话,当下掉头就要走,莫寒声急切地喊道:“十一,你是个妖怪,你难道不知道人和妖不能在一起吗?七少为了你公司也不去,甚至连自己性命都可以不顾,你睡了两天他就不吃不喝不眠不休了两天,他这样对你,你就不能为他着想一些?” “七哥对我好,我自然也会对他好,”十一转头,理直气壮道。 “你知道怎么是对他好?他努力了这么多年才接掌了公司,但是这只是第一步,你以为为什么那么多人要杀他?就是因为他还不是楚氏家主!而只要他结婚生子,就可以彻底接管楚家,到时候谁也动不了他!现在你们两个这样,让他怎么去结婚生子?你可以保护他一天两天,难道还能保护他一辈子?” “我当然能!” 第 19 章 莫寒声噎住,这小孩的固执超出他的想象,他气急败坏道:“你一个小妖怪懂什么?他是一个人,他有野心有抱负有自己的事业江山,你要把他这一切都毁了吗?” 十一瞬间怒了,他鼓起嘴,下意识就想喷这个莫寒声一脸火,还好他及时想到这是个凡人禁不得烧。 “你这个凡人,”十一扬了扬小拳头,气哼哼道,“本真君不跟你一般见识,但是你再惹我生气,我就把你扔进那个池子里去!” 小凤凰来了人间这么久,除了动画片,也是看过电视剧的,就是有这种人,总是喜欢拆散两个互相喜欢的人,还美其名曰为他们好。 堂堂凤凰真君会护不住自己的道侣吗?笑话咧! “哼!”不想再听这种反派胡乱说话,十一又冲莫寒声做了个大大的鬼脸,倏忽就消失了踪影。 莫寒声挫败地抹了把脸,拿出手机向那头通报:“告诉家主,凤十一不愿意离开,我失败了。” 十一气咻咻地回了楚怀泽的卧房,趴在楚怀泽耳边小声说:“七哥,七哥,蛮蛮被人欺负了,你起来帮我打他呀……” 他又窝在楚怀泽怀里躺了一会儿,迷迷糊糊的,也渐渐有了睡意。楼下蓦然传来轻微的响动,十一睁开眼,鼻端嗅到法术的气息,有人类修士进入了这间屋子,还不止一个。 凤十一看了看楚怀泽,看他轻蹙着眉,似乎也被响动惊到,十一便给他施了个安神咒,果然楚怀泽舒展眉头,睡得更沉了。 这里的坏人简直跟蟑螂一样层出不穷,十一真的被惹出火了。 他一个闪身,就到了楼梯间,外面灯光大亮,却不见人影。 十一鼓起嘴巴,吐出一口太阳真火,火焰在大厅内漂浮一圈,不一会儿三个施了隐身术的人连滚带爬从角落里逃出来,拼命扑打身上的火苗。 十一看着几人狼狈的模样哈哈大笑,他叉着腰朗声说道:“尔等道术,不过借助极阴之力,本真君身怀太阳真火,燃世间阴物,任你们有千般手段,谁也禁不住我烧!赶紧滚出去,以后要是再敢擅闯此地,下次烧的就是你们身上的毛!” 那几个修士被请来之前,只以为对方是个寿数不过百年的小山鸡,一听太阳真火之名简直三魂丢了七魄去,世间烈火分无数等级,鬼火极阴,阳火克阴,能修得三昧真火的已是上仙之体,这还只能在古籍道册上才能看到记载。 开天辟地以来能使出太阳真火的只有三个,一是三足金乌,也就是太阳本尊,再是上古朱雀神尊,三是同为神尊的火麒麟,除了这几位,若说还有谁能用出太阳真火,那只有神尊后人了。 人修之一指着十一颤抖问:“你、你究竟是谁?” 凤十一撇了撇嘴,从楼道上一跃而下,那几个人见他走过来,慌里忙张往门口爬,少年居高临下看着他们,稚嫩的嗓音里毫不掩饰的骄傲自得:“本真君凤十一,至于我的真身说了怕把你们吓死,不管谁派你们来的,回去告诉那坏蛋,本真君的耐心到此为此,此后来一个我就烧一个,不怕魂飞魄散的尽管来试试!” 赶走了几个宵小,十一拍了拍手掌,他往楼梯上走去,忽然脚下一顿,这才觉出不对来,不说那么多佣人,别墅里至少有四五十个保镖,就算被这几个修士全都放倒了,监控室是独立的,那里的保镖也会发现异常然后拉动警报,其他人都去了哪里? 他赶紧奔到卧房,那里房门大开,十一一眼就看到了莫寒声站在楚怀泽的床头。 “莫寒声!” 十一要冲过去的脚步在看到莫寒声手里的针管时生生顿住! “十一,”莫寒声眼神闪烁,心虚地不敢跟十一对视,“抱歉,我也不想用这样的方法,但是你太固执了。与其让你毁了七少,不如我亲自动手。” “你对七哥做了什么?”十一的眼神是从未有过的狠厉,他发誓要把这个人烧掉,烧得寸骨不留,让他连转世都不得! “这是最新研制的麻痹脑神经的药剂,我已经给他注射了,我知道你这样的人,哪怕是死人都能救活,但是这种半死不活的人,只怕你就没有办法了,没有解药,他就会这样一直沉睡,直到这具身体彻底萎缩。” 莫寒声木着脸,犹如在讲一串台词。 “十一,你有强大的法术,但是现代医学也有让你束手无策的科技,傩智大师说,你不是这个世界的妖,你原本就不属于这里,你自由来去,何必要搅乱七少的人生?楚家不能没有他……” 莫寒声的声音戛然而止。 十一单手扼住莫寒声的喉咙,将他生生提起,莫寒声徒劳地用双手去扒十一的手,但是盛怒之下的十一,那只纤细修长的手力量恍如铁钳,五指关节森然作响,几乎要拧断莫寒声的喉骨。 莫寒声的脸色先是涨红,继而发青变白,最后已是紫黑一片,他张了张口,却什么声音也发不出来。 十一真的想杀了这个人!但是他现在不能动手,他不知道自己在异界擅动杀念会引起怎样的后果,他更怕自己的行为牵累到楚怀泽的因果,他对这个世界的六界运转一无所知。 他平时率性而为,但是一旦关系到楚怀泽,他就不敢再任性。 十一狠狠甩手,将莫寒声径直摔出门外。 “七哥!”十一将灵力探入楚怀泽体内,他的三魂七魄俱全,但是每一魂都黯淡了一半,七魄全都呈灰色,十一的心直往看不见的深潭底沉去,莫寒声没有骗他,楚怀泽真的成了个活死人! 活死人……活死人要怎么救? 十一抱住自己的头,小师尊,活死人要怎么救,你没有教过我啊! 把魂魄提出来找一具新的躯干夺舍?不,逆天之行,终有报应,这报应还只会降临在楚怀泽身上!他想起莫寒声是给楚怀泽注射了药剂,那就是中毒了?他以灵力逼入楚怀泽身体里,却没有探查到毒素,那自己所知的一切解毒的方法也都不管用。 小师尊,大师尊,你们教教我,我要怎么做?我不会啊…… 怎么办,怎么办…… 十一冲出去,将捂着喉咙呛咳不止的莫寒声狠狠抵在墙上,少年一向清澈纯真的大眼里此刻翻涌着乌沉沉的暗流,他的神情森冷如同寒冰覆面,他咬着后槽牙,一个字一个字地逼问:“解药在哪?” 第 20 章 莫寒声在这一刻终于感受到了恐惧,这不再是那个笑着喊“我灰太狼大王又回来啦”的阳光少年,不是那个捧着薯片吃着坚果看着动画片对着楚怀泽撒娇的小妖怪,他能徒手接子弹,能接住火箭/炮/弹,能只身拦截撞向摩天大楼的被劫持飞机,他有不可思议的不可限量的强大力量。 而他此刻全身都涌动着血腥和暴戾,仿佛只要莫寒声不交出解药,下一刻就会被这个陷入魔障的少年撕成碎片! “我……我不知道……”莫寒声挣扎着,他觉得自己下一秒就会死在凤十一狂暴的怒火中。 “解药在哪!”十一乌沉沉的眸子里顷刻掀起惊涛骇浪,猩红的血丝蔓延在他的眼眶里。 他的五指倏然成爪,狠狠刺进莫寒声的脖颈里,鲜血刹那喷发出来,飞溅在十一的脸上,让他原本就暴怒狰狞的脸变得更加恐惧骇人。 莫寒声几乎已经奄奄一息。 十一勉强抽出最后一丝理智,他盯紧了莫寒声的眼睛,声音沉远,像是远来的编钟敲响一般,他轻缓说道:“告诉我,怎样能救他。” 莫寒声眼睛呆滞,神情木然,声音不带半分起伏:“解药在家主那里。” “家主在哪里?” “s国。” “带我去。” 莫寒声摇头:“去不了。” “为什么?”十一低声咆哮,那撕裂的嗓音让处在被摄魂状态的莫寒声都觉得自己的耳膜几乎都要震破。 “除了守卫,只有七少知道家主的具体方位。” 房里忽然响起手机铃声,十一怔了怔,声音是从莫寒声的口袋里传来,他在莫寒声身上找出手机,上面跳跃着一长串的电话。 十一划下接听键,那边传来一个中年人的声音:“寒声,事情办得怎么样?” 十一目眦欲裂:“你们这些坏人!我要把你们都烧掉!” 那头沉默了一瞬,随后电话里响起一个苍老的声音:“凤小先生,你好。” “你是谁?” “我是楚怀泽的外公。” 外公?十一愣了愣,他记得楚怀泽提过这个外公,是一手把楚怀泽养大的人。 十一忙不迭地向长辈告状:“七哥的外公啊,莫寒声害我七哥……” “凤小先生,”楚家主洪钟一般低沉的声音打断十一,像是一根棍子狠狠抡上十一的脑门,让他一时之间十分懵然,“只要你离开怀泽,我马上会让人送解毒剂回去,他是我的继承人,我所做的一切决定都是为他好……我大概知道你的来历,你是一只妖,人妖殊途,你们不可能在一起……怀泽需要结婚生子,他是未来楚家家主……” 十一耳中嗡嗡响,他怎么也没有想到,真正不让他和楚怀泽在一起的人,是这个外公。 他的心瞬间如寒冰透骨一般,不是为自己,而是为楚怀泽。 楚怀泽的身边,楚三楚四那样的就不说了,莫寒声背叛他,他的外公为了阻止他们在一起不惜对自己外孙下毒,楚怀泽太可怜了,除了自己,他竟没有一个真心对待他的人。 “你太奇怪了,”十一困惑地说,“你不是把七哥养大的人吗?你怎么是一个坏人呢?” 难怪小师尊说,世上最复杂最可怕的就是人心。 那头沉默了一瞬:“我正是为了怀泽好,才做这样的决定,你不是人类,不懂人类的感情和需求……” “我是不懂你们这些人,”十一不想再听下去,不论是莫寒声还是楚家主,这些冠冕堂皇似是而非的道理在他看来都是狗屁,“这世上没有我青龙神殿救不回来的人,我就算现在救不了七哥,我也能保他千年万年肉身不灭,哪怕我的小师尊不来找我,这个时间也够我找到解药,臭老头你死了心吧,本真君的道侣,谁也抢不走!” 他一收指,那只手机便在他掌中烧熔成一滩液体,缓缓滴落在地毯上,他又一挥手,已昏迷过去的莫寒声就消失在他眼前,被传送到不晓得哪条街道上去了。 十一爬上床,把楚怀泽抱在怀里,往他体内输入自己的灵力,他对楚家主说的话不是无的放矢,他的确有许多方法可以保楚怀泽肉身不灭,只要鹿九和青龙找来,就一定能治好楚怀泽。 他只要等就可以。 这是凤凰真君选定的道侣,注定了永生不死,和他相依相伴。 他在整个别墅设下结界,饿了就找点东西自己加热吃了,吃完就回去抱着楚怀泽,用灵力滋养他,反而把楚怀泽养得比以前更加气色红润,肉眼可见得胖了些许。 让十一困惑的是,他偶有一天进入别墅里的书房,在一张书桌上看到了一个相框,照片里有几个年轻人围绕着一位坐在轮椅上的老人,那几个年轻人是包括楚怀泽在内的楚家众子弟,那老人十一看着十分眼熟,他仔细辨认了一下,不由惊奇:“这不是南极仙翁吗?” 青龙神殿落成之日,上三界神仙齐来祝贺,当中就有这个掌管万生命运的南极仙翁,因这老儿额头又高又隆似驼峰,当时十一觉得十分有趣,呵呵笑着盯看了许久。 十一再一回想,莫寒声竟也有几分形似南极仙翁座下执笔凡人生运的司命星君。 但他那时候情绪消沉,也不愿继续琢磨,只是觉得这几个凡人顶着神仙的面皮居然也敢欺负他,待他回了青龙神殿,非得把一笔笔账都讨回来不可。 如是过了一个星期,那天十一抱着楚怀泽看着看着就忍不住了,他的七哥不能跟他说话,不能对他笑,也不能喂他吃饭,不能给他敲坚果……他才刚刚选了这个人做道侣呢,他以为的地久天长还没开始,这个人就闭着眼睛怎么也叫不醒了…… 十一这才知道,原来喜欢一个人,也是会有伤心和难过的,骊山昆仑镜送他来这里,竟是要他体会这一场心碎神伤么? 可即使是这样,十一也觉得能来到这里还是好的,能认识楚怀泽也是好的,总有一天,这个人会睁开好看的眼睛,对他张开手臂笑着说,“馒馒,来给七哥抱抱。” 这个人会每天给他做饭,给他敲坚果,陪他打游戏,走到哪里都会牵着他的手,温柔笑看着他,在他打架的时候为他加油为他担心,他变成蛋的时候把他捧在手里,揣在兜里,时不时亲一亲他,心疼着他。 眼泪就那么无知无觉地滴滴哒哒落下来,十一吓坏了,慌忙去擦,然而不知为什么那泪水越擦越多,心酸心涩像是奔涌而来的泉,怎么止都止不住,他伸手去阒琅指环里找鲛绡手帕,凤凰泪必须要用鲛绡帕才擦得干净,手指触碰到指环里的骊山昆仑镜,那镜子像是疯了一样拼命挣动。 他把昆仑镜取出来,愕然地发现原先寂灭了的九块碧海琉璃此刻竟有半块熠熠生辉,赤色琉璃虹光流转,映得整个房间里像是铺满了晚霞。 镜面上笼着一层朦胧水雾,有低沉悠远的声音从里面传来,隐隐有些熟悉: “火凤凰承朱雀、麒麟之力,有涅槃之能,他生而雌雄共体,命中无天命道侣,骊山昆仑镜,你若强求,可知须为此付出怎样的代价?” 一个男子声音宏朗动听,似乎穿破万里云层,浩渺长空。 每一个字都坚定铿锵,穿云裂石: “骊山昆仑镜愿自毁神格,错骨重塑。” “你自造情劫,散三千镜魂于浮世,若有一世不能取其真心,将神格俱毁,湮灭于三界。夫为人者,饱尝四恨五弊,三灾六难,七情八苦,若有一世不渡,便前功尽弃,后悔难及。” “我所愿也,莫敢悔也!” …… 头顶突然响起弥天盖地的轰隆雷声,屋内紫虹电光大闪,十一只觉得脑中一空,就此失去了知觉。 ※※※※※※※※※※※※※※※※※※※※ 小墨抱住狗头保命,千万别打我啊!! 小攻就是昆仑镜,这不是悲啊,绝对不虐啊! 天上地下独一无二的小凤凰,昆仑镜想要追老婆,自要经历人世百劫,这是镜哥哥自愿承受的。 明天进入第二个世界,丧尸来了,我们楚七哥会以全新的面貌再度出现在小十一面前! 小宝贝们,开动你们的小手指来聊骚啊!小墨等你们来撩哦!!!! 第 21 章 “妈妈,我们会死吗?”男孩仰着小脸,圆亮的大眼睛里满是迷茫。 大门上响起越发激烈的挠动声,咯吱咯吱,如同催命的铃音。 年轻的母亲张妍把孩子紧紧搂在怀里,不让孩子看到她绝望的泪水,她在孩子的发顶轻轻吻着:“宝贝,无论去哪里,妈妈都跟你在一起。” 孩子伏在母亲的臂弯间,懂事地点了点头,不一会儿他悄悄露出一双乌溜溜的眼睛,在明明灭灭的蜡烛光中,看着不远处的一对夫妇在喂一个小女孩吃面包,他不由咽了咽口水。 这是一间中型超市的仓库,丧尸潮爆发时,这间仓库里现存的人是当时顾客里的一部分。一切来得猝不及防,一个带着鸭舌帽的男子忽然暴起,狠狠咬住他前面一个女人的咽喉,惊天的惨叫之后,超市里如同油锅里被泼进了一碗热水,整个炸开了。 张妍抱着孩子随着拥挤的人潮往外跑,然而跑在最前方的人却猛然掉头,接着从外面冲进来几个面目骇人的东西,当先那个似人非人的东西脸部只剩一双窟窿和一张几乎开到耳后根的大嘴,白花花的牙齿间满是稠腻的红色块状物。 男孩指着那面目全非的东西兴奋喊道:“妈妈,丧尸!打丧尸!” 张妍的腿一软,母子两个都滚倒在地,带着孩子出门前,老公正在家里玩《生化危机》的游戏,有那么一瞬间,女人以为这是什么电视台做的整人节目,或者是哪个cosplay工作室在这里表演。 然而下一刻,她眼睁睁看着一个丧尸一口咬掉一个小女孩的大半个脑袋,浓稠的鲜血喷了抱着女孩的男人满头满脸,须臾之间又一个丧尸从后啃上那位父亲的脖子。 女人连尖叫的时间都没有,她抓着儿子背带裤上的带子,自己连滚带爬,拖着孩子往超市后面的仓库逃去。 他们母子是最后一个幸运地进入仓库的人,之后那扇大门便被关上了。 张妍倚靠在仓库水泥墙壁上,身子像根面条一样直往地上滑,三岁半的孩子连恐惧都不知为何物,兴致勃勃地用小手比成一个手枪的姿势,嘴里“砰砰砰”地模拟着游戏里的枪声。 仓库里的人都在拼命往外打电话,张妍这才慌张掏出口袋里的手机,老公很快就接听了电话: “老婆!你们现在在哪里?我过来找你们了……先别哭,你跟儿子在什么地方?超市的仓库?那里安全吗?我现在就过来,你别怕……啊!” 电话里换来清晰的“喀嚓”声,老公的声音像是一根被拉到了极致的弦突然断裂。 彻骨的寒意从脚底心直蹿进大脑皮层,张妍意识到了什么,她抱住头发出近似于凶铃一般的哀嚎,孩子终于被妈妈的举动吓哭了。 这对母子的哭嚎仿佛成了一个号角,霎时间整间仓库的几十号人都开始哭喊起来。 有一个男人找来了扬声器,他是仓库的管理员陈放,事情发生时陈放一直在这里盘货,来逛超市的大部分都是女人孩子,如今他倒成了这里为数不多的壮年男人之一,他又是超市的员工,只得临时担起这个简易避难所的头儿。 此刻的网络还正常,许多人打开手机看到了新闻,画面里显示外面的世界已经成了血腥与杀戮的海洋,丧尸吃活人,活人变丧尸,有腹腔全被啃光只剩一副森森肋骨的,有拖着半截身子在地上匍匐的,只要大脑仍在,丧尸就不会失去行动能力。它们发出低沉的嘶吼,木然伸展着四肢,灰白的鱼目一般的眼珠子在眼眶里机械地转动,盯住了活人便围追上去,直到把活人再次啃食成自己的同类。 撕咬,吞吃,变异,扑杀,到处都是喷溅的鲜血和支离破碎的肉骨。 尖叫,嚎哭,崩溃,绝望,无数的人晕厥过去,甚至在丧尸到达自己面前抢先自尽。 政府发布警告,请民众留在室内,等待军队救援。 第一天政府还会发布有多少城市正在受到感染,第二天画面显示军队在各地清扫丧尸收留民众,第三天有网友在死前上传了一个视频,一个容纳近三万军民的军营被丧尸潮攻陷……第四天网络中断,仓库里的人再也无从得知外面的世界。 也不知过了多少天,仓库断电了,世界陷入了一片黑暗。所幸这里还有几百箱蜡烛,可以用来照明。 所有人就像是被封在罐头里的沙丁鱼,在这个数十平方的密闭空间里等待救援,或者,死亡。 仓库里物资虽然充足,但是谁也不知道军队什么时候才能到来,一个月以后,食物开始定量发放,蜡烛只在分发食物的时候才点燃,这样漫无边际的黑暗里,终于有人撑不住,试图离开这里,为首的人刚打开一条门缝,就被无数丧尸的枯爪拖拽了出去,连一声嚎叫都没发得出来,众人只能听到门外传来的咀嚼声。 许是知道这扇门后有许多活人,那群丧尸再也没离开过,全都聚集在门口,而最近这段时间,那挠门拍打声越来越大,谁也不知道哪一天成千上万的丧尸会不会破门而入。 天气越来越热,那块门板已经挡不住外面传来的腐臭味,仓库里开始有人生病了。 大家都似乎看到了死神悬在每个人头顶上的那把镰刀。 “你们闻到什么没有?”忽然有人不敢置信地开口,“是火吗?” 蜡烛在饭点过后就被吹灭了,黑暗中人的其他感官格外灵敏,何况这几个月来除了尸臭他们再没闻到其他气味,因此当强烈的火烧烤炙的味道传来时,几乎所有人都闻到了。 “有人在放火,在烧丧尸吗?是军队来了吗?” 死寂了多日的仓库忽然沸腾起来,是浓郁的烈火烤炙的味道,掩盖了那酸臭不堪的腐尸味,人们从来不知道,这焦糊的气味比世上的任何一种昂贵的香水更让他们觉得诱人,那是生机的味道。 “是火!有人在放火!我们有救了!” “门外的丧尸没有了,你们听,它们不挠门了!”趴在门板上倾听的人小心翼翼道。 所有人都屏住呼吸。 “喜羊羊美羊羊懒羊羊沸羊羊,快到我碗里来——”忽然有一道与此环境极不搭调的歌声传来。 “谁在唱歌?别他妈唱了!”大家都竖着耳朵在听,希望能听到汽车奔驰过街道的声音,甚至枪炮轰隆隆的声音,或者扬声器里传来军人的喊话声,冷不丁听到有人唱歌,大家都不由自主地喝止。 这仓库里的孩子不少,也不晓得是哪个小鬼在这个时候捣蛋。 “别看我只是一只狼,狼儿的聪明难以想象——”歌声持续着,越来越大,声音里竟然满是欢乐。 “都说了别他妈唱了!”有人跺脚怒吼! “叔叔,”男孩怯怯提醒道,“是外面的人在唱歌。” 发飙中的男人一怔,又仔细听了听,不由欣喜若狂:“是外面的声音!外面有人!有活人!” “点蜡烛,把扬声器找出来!” 所有人都激动不已,然而还不等他们行动开,轻轻的敲门声就这样响了起来。 大家侧耳倾听,这不是丧尸那种毫无规律的抓挠声,三长一短,这是人类的敲门声。 “里面有人吗?有吃的吗?”一个少年的声音响起,如清冰碎玉相击一般,又清脆又好听。 “你、你是谁?”始终趴在门后的人克制不住声音里的颤抖,“你是活人吗?” “我是凤十一。” “就、就你一个人吗?” “是啊!” 所有人的心都直沉谷底,一个人,原来不是军队救援,只是一个幸存者。 “开、开门吗?”门板后那人问话,等待众人的头儿回答。 陈放沉吟了一会儿,高声喊:“是你放了火吗?你烧了丧尸?” “是啊!你们有吃的吗?”少年第二次问吃的,语气里已经有些不耐烦。 “让他进来吧,他一个人很危险。”有人小声道。 “开门吧。”陈放说。 众人都本能地往仓库离门最远的角落里躲去,只有那个一直守在门后的人,他深吸一口气,拿起手里的一串钥匙,钥匙串叮里啷当响个不停,门上有十数把链条锁,那人把锁头一个个打开,中间又耗去了不少时间,终于在少年第三次催促的时候,门板被推开一条缝。 久违的阳光流泻进这间仓库里,那个少年背光而立,一身火红的t恤穿在他身上,好像一个小太阳,发出炫目的光芒。 ※※※※※※※※※※※※※※※※※※※※ 感谢果页果页扔了4个地雷 茗茗之中扔了1个地雷 沉迷于学习扔了1个地雷 天街小雨扔了1个地雷 ovo扔了1个地雷 第 22 章 开门的人迅速伸手,想把少年拉进来,然而少年的手已经放在外面的把手上,就着那人推门的姿势把大门彻底拉开,满屋子的人都忍不住闭上了眼睛。 他们已经许久不见阳光了。 “你快进来,赶紧关门,别让丧尸进来!”看门的那人闭着眼睛吼道。 “不用怕,这附近的行尸都被我烧了,咦,你们这里好臭啊!”少年一手在鼻端前挥舞,一边皱着眉。 末日时代,所有人吃喝拉撒睡都在这个仓库里,味道能好闻吗?比起外面的尸臭这里已经算得上空气清新了好吗? 陈放走上前来,深思地看着这个男孩:“你刚才说,这附近的丧尸都被你烧了?” “是啊!”十一探头向里看了一眼,“你们可以给我些吃的吗?我烧了太多行尸,很饿了!” “你是怎么烧的?”一个少年人在成千上万穷凶极恶的丧尸中安全突围,这太匪夷所思了! “用火烧啊!” 这时有管理食品的人拿来了面包和牛奶,对他说:“你先进来吧,进来吃!” “不要!你们里面好臭的!”十一接了食物迫不及待拆开包装,站在门口就吃了起来。 陈放脑门上青筋都跳了起来,他粗声粗气道:“你赶紧进来,一会儿丧尸又会过来了,他们的鼻子很灵,我们这里人多,他们会闻到气味!” “来了就烧掉他们啊!”少年狼吞虎咽,一边满不在乎地说。 一阵呵呵低吼传来,如同破旧的拉风箱一般,嘎哑又沉闷,陈放脸色一变,这是丧尸发出的声音! “你他娘的赶紧进来!” 陈放直接上手拉,然而那少年身形半分不动,陈放却拉了个空,仓库里原本静静看着少年的人此刻都急躁起来,根植于灵魂深处的对丧尸的恐惧让他们失控喊起来:“陈哥,他不进来就算了,赶紧把门关上吧!” “快关门呀,他要送死就由他去!” 陈放咬牙怒瞪着十一:“我再说最后一次,赶紧进来!” “嘎啦嘎啦”,是丧尸踩踏地面物品的声音,它们已经进入超市了! “陈、陈哥……” 先前开门的那个人已经看到了几个丧尸正歪歪扭扭地走了过来,它们脸上糊满干涸的血液,挥舞着形如枯槁的手臂,嘶吼着,簇拥着,跌跌撞撞着挤过来。 陈放一咬牙,正想不管这任性的少年直接把门关上,十一却头也不回地打了个响指,再向后弹去。 门边只有陈放和先前给十一开门的那个胖子,他两个不约而同揉了揉眼睛,又对视了一眼,都从彼此目光中看到了震愕和不可置信。 这男孩的指尖弹出一团火光,在碰到其中一个丧尸之前那火苗忽然一分为二,二再分四,四簇小火苗直直飞入四个丧尸的眉心,电光火石之间那四个丧尸就化作了一团黑灰,空气里顷刻间弥漫起烧焦的味道。 陈放的眼睛瞪成了球,胖子的嘴巴大张得能放下一个球。 “陈哥胖哥,快关门呀!”里面藏身的人看不到门口的情形,还在焦急催促着。 “别吵!”陈放冲里面低吼一声,再转过头来,连眼眶都猩红了,胖子更是头脸涨红嘴唇哆嗦得连话都说不出来。 “你……十一是吧?你是异能者吗?妈的!老子就知道,既然有丧尸,就一定会有异能者!”陈放一掌拍去,想拍十一的肩膀,却一个趔趄扑了个空。 胖子连给十一鞠了好几个躬,激动地语无伦次:“大、大侠……大仙……超人……” 十一吃了个半饱,心满意足地吸着草莓牛奶,乌溜溜的大眼睛在仓库里逡巡了一圈,好奇地问:“你们这个地方,怎会有如此多的行尸?” 他取出骊山昆仑镜后便失去了意识,再次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一栋大楼的顶层天台上,如果第一次自己莫名到了凡间还不知因何缘故,那么这次他可以肯定是昆仑镜带着他在三千世界里穿梭。 半块赤色琉璃点亮,骊山昆仑镜里传出两个男子对话的声音,十一听得懵里懵懂,那两人说的火凤凰肯定是他,但是所谓“自造情劫”,“散三千镜魂”,他就有点不太明白。 十一毕竟只是个小凤凰,他四千年前破壳不久即遭了天劫,涅槃后又跟鹿九重逢,被鹿九带在身边教养,但鹿九对他纵容有加,由着他任性玩耍,人情道理上并未教过他多少,这师徒俩天真烂漫的性子如出一辙,此刻想不通昆仑镜中那番对话的意义,他便不再去想。 如今他离开楚怀泽,别墅的结界一定会打开,莫寒声发现自己不在,肯定会给楚怀泽解毒,而楚怀泽体内有他的灵力,大小师尊一旦开始找他,势必会循着灵力找到楚怀泽,管他这是个什么世界,没有他青龙神殿救不回、带不走的人。 这么理所当然地一想,十一便打起精神从地上爬起,站在天台边缘往下一看,他就惊住了。 繁华的人间街道上满目疮痍,大大小小的汽车横七竖八倒了满地,有的玻璃被砸开,有的车头被撞成废铁,更多的车身上满是喷溅状的干涸血迹。 路边的店铺几乎没有一间是完好的,橱窗玻璃碎满地,四处都是狼藉,明显是被劫掠过。 整条街道表面都浮着暗红的干涸之物,混杂着白/浊黄浆,那腥臭腐烂的味道让十一确认这些都是血迹,脑浆,和人类的排泄物。 然后十一才注意到满街游晃着的行尸。 他抬头看天,空中没有灵气,此地无上界。 他凝聚灵力于足下探查,地底无阴气,此地无冥府。 这是个被仙冥二界所弃的世界。 无仙无鬼,任由人类自生自灭。 十一只是个过客,他不知道家里的师尊什么时候会找来,也不知道昆仑镜什么时候把他又送到其他什么地方去,但是既来之则安之,他只要在这里一天,就需要食水。 少年张开双臂,从三十八层高的天台上如同凰鸟展翅一般凌空而下,轻飘飘落了地。 他充裕的灵气让他的血肉如同最甜美的禁/果,所有的丧尸都嘶吼躁动起来,摆动着形同枯槁的僵硬肢体,迫不及待向他围拢而来。 十一的面前站着一个小女孩,她只剩了半边脑袋,一颗鱼目般灰白的眼珠子盯着十一,她的长发如同枯草一般零落散在肩头,她没有像其他丧尸那样对十一张开口,因为她的嘴巴已经被完整咬掉了,只是对新鲜血液的渴求的本能激发她一步步向十一移动。 十一轻呼出一口气,太阳真火裹挟着耀目金光瞬间将小女孩变成了一捧飞灰,再继续往下一个行尸飞去。 他一路走一路烧,没有见到活人,也没有找到食物,直到听到不远处的超市里传出人类的声音。 第 23 章 “都出来吧!”十一站在阳光下对着仓库里的众人招手,“这附近已经没有行尸了!” 陈放率先迈出了脚步,他小心翼翼地一步一探头,直到站到了和十一并立的地方,阳光把他的影子长长地拖曳在身后,陈放立刻湿了眼眶,四个多月了,他终于又站到阳光下了! “大家都出来吧!有超人在,咱们不用怕丧尸了!” “我不叫超人,”十一笑呵呵道,“我叫凤十一。” “十一你也是咱们t市人吗?你先前都在哪里?”几十号人跟在十一身后,有人忍不住问。 “我不是这里的人,”十一背着双手溜溜达达地走,他人长得风姿秀逸,哪怕一摇三摆晃着外八字,都有着说不出的好看。 有几个小孩看他走路好玩也跟着学,憨里憨态的样子像是一群小鸭子,十一点了点其中一个小男孩的额头,笑道,“不要学我!” “要学!”那男孩一脸认真道,“像哥哥这样才会跟哥哥一样厉害!” “那你现在要去哪里?”陈放问出众人最关心的问题,“带着我们一起好吗?” “我也不知道去哪里啊,你们这里,哪里有很多东西可以吃?” 陈放赶紧道:“我们现在的物资还有不少,接下来还会继续再搜集,那你不如就跟我们在一起吧 ,只要有哪怕一点吃的,我们都会先紧着你的!” “好呀!” 十一毫不客气,这个世界没有灵气,所有的能量都要靠食物来补给,他是一点都禁不得饿,谁能给他吃的,他就愿意跟谁走。 众人商量了一下,弄了几辆车,直接开往城外的乡下,那里土地空旷,丧尸少,而且能够种植,物资总有耗尽的一天,只有种植才能保证更多的人能够活下去。 几辆汽车开进村口,十一率先跳下车,前面是一望无际的光秃秃的荒地,中间晃荡着许多衣衫破烂的丧尸,发现十一后,它们一个个踉跄着往十一这边跑来。 这个地方如此辽阔,光靠自己烧也太费时了,十一眼珠子一转,计上心来。 他冲车里的人招手:“男人们都下车来,下来!” 尽管男人们看到丧尸都很惊慌害怕,还是在陈放的带领下战战巍巍地下了车。 “十十十十一,”胖子抖着两条腿,缩在十一身后,“你你你你先把它们都烧掉吧,它们跑过来了!” “莫慌莫怕,”十一慢条斯理地往胖子手里塞了一颗小圆珠,对胖子说道,“把霹雳珠丢出去,砸它们!” 胖子吓得都快站不稳了,手哆嗦得像得了痉挛,哪里还使得出力气,还是一旁的一个脸上带着疤痕的男人一把夺过那珠子,猛然往前砸了出去。 噼里啪啦一阵爆响,所有的人都激动不已地瞪大了眼睛,那小圆珠砸到丧尸身上之后居然爆/炸开来,前方黄色的硝/烟弥漫,竟然同时有几个丧尸被炸裂了脑袋,其他的丧尸也都脚步一顿,似是被震慑! 不光是车外的男人,连车里的女人和孩子都为这一幕雀跃起来,十一又不知从哪里掏出一把珠子,一边给众人分发一边说道:“这是霹雳珠,遇到行尸就会爆开,不会伤到人,你们带着这个就足以自保了。” 胖子一马当先就往村里跑,迎面正好一个小丧尸歪歪扭扭走过来,胖子不避反迎,一只肉呼呼的手臂抬高,将霹雳珠丢了出去,小丧尸被炸得冲天而起,胖子“哟呵”一声,兴奋地手舞足蹈,哈哈大笑:“来吧砸碎们!领教胖爷的厉害!” 十一听到这句话忍不住咯咯笑,也跟着喊了一声,田垄间原本紧张肃杀的气氛一下子欢乐了起来,霹雳珠炸得跟放烟花似的。 村子里还有不少幸存者,听到外面这样大的动静都忍不住扒着自家的窗户往外看,只见外面的空地里到处都有人影穿梭,噼啪的爆响中一阵阵黄色硝/烟升腾,夹杂着人们的欢呼声。 终于有人状着胆子打开门,村民和仓库里的幸存者们渐渐汇聚到了一起,大家自发组成小队,带着十一给的霹雳珠,见到丧尸就砸,女人们也迅速组织起来,安排起晚上的食宿。 到了晚上陈放一点人头,居然有好几百人,他把人员组织起来,按队进行管理,谁负责进城搜集物资,谁留在田里种地做饭,安排得井井有条,俨然把这小村庄经营成了一个自给自足的小部落。 第 24 章 “定!” 男孩把手中的符箓猛地向前一甩,黄色的符纸随着风向晃晃悠悠往后飘去,紧接着一个小女孩哭喊起来:“十一哥哥,我动不了啦!” 其他的孩子们都拍着手笑起来:“吁吁吁——笨笨笨蛋!” 那男孩便是张妍的儿子,小名叫笨笨,此刻也哭丧着小脸,跟着那被定住的小女孩一起嚎。 村子中央的晒谷场是极大的一片空地,周边堆满了高高的草垛,空地前方有一个铁笼子,里面有一只丧尸,十一特意捉了来,教给孩子们怎样用定身符制住丧尸,此刻听到两个小鬼头嚎哭,他便从草垛上跳了下来。 十一先是给小女孩解了定身符,又走到笨笨身后,小男孩哭得眼泪汪汪,好像不是他把别人定住了而是别人定住了他似的。 十一在被昆仑镜带到异世之前自己的人形也不过才十来岁模样,他笨拙着学着从前神殿里大人们抱他的姿势,把笨笨的小屁股托起来坐在自己手臂上,往孩子手里塞了一颗霹雳珠:“你还太小,用不好符纸也是应该的,用这个,丢它!” 笨笨抓着手里的霹雳珠用力投掷出去,只听“轰”一声,孩子们都捂住耳朵大叫,然而他们不是吓得,而是兴奋的,每次十一拿出霹雳珠,丧尸就会噼啪爆开,像绚丽的烟花一样。 霹雳珠是用镜像术做出来的,十一有无数个,里面塞了阴阳点化笔加持过的霹雳符,爆开之后看不到血肉横飞,而是符箓里蕴含的雷灵力紫光迸溅,在阳光折射下,格外好看。 “十一哥哥,我也要!”孩子们一窝蜂围了上来,争先恐后举着小手跟十一讨。 十一便笑呵呵地每人发了几个,这个霹雳球只有遇到丧失才会爆开,不怕孩子们乱丢。 他给孩子们发完了霹雳球以后,自己也摸出几个在手掌上盘着,下一刻,孩子们都极有默契地呼啦趴到了地上,开始陪十一玩儿他们每天都会进行的游戏——打弹珠。 没有了灰太狼动画片,十一在这个世界里唯一的乐趣就是跟孩子们玩游戏。 人类的小孩真是聪明,小女孩们扯一根牛皮筋就可以玩跳绳,在地上画几个格子就可以跳房子,两个男孩一人扳起自己的一条腿就可以斗鸡,这些可从来没有人教给十一过。 而且这些孩子还十分聪明,家里的大人们说十一的符箓和霹雳球是好东西,他们就教给十一玩打弹珠,还跟他玩“拍画片”,几张符箓折在一起,叠成四四方方的一个“包”,谁把“包”砸翻过来,这个“包”就归谁,十一输多赢少,不过他依旧玩得乐此不疲。 男人们出门去收集物资,用的基本都是自家孩子从十一那赢来的战利品。 “十一哥哥,你像我这样,趴下来,趴下来瞄得准。”一个七八岁的大孩子看十一每次都打不准,好心教他窍门,十一于是便趴到了地上去。 那孩子跟十一趴在一起,小小的手指去扳十一的中指:“用这个指头弹出去,会弹得远!” 十一疑惑地问:“为什么?”他都是用食指弹的,原来这还有讲究的么? “因为……”孩子憋了半天,终于灵光一现,“因为这个指头长啊!” 原来如此,十一恍然大悟,人类的小孩子真是聪明。 海豹大队的队员们下车时,看到的就是一个大孩子带着一群小孩子齐齐趴在地上玩弹珠玩得不亦乐乎的情景。 “那个就是你们说的超人?身体里能喷火的异能者?”一个身材高挑健美,十分俐落的短发女子不可置信地指着远处穿着火红色t恤的身影问。 陈放骄傲道:“没错!还有你们看到的霹雳珠和烈火符,都是十一做出来的!他是上天派来拯救我们的丧尸斗士!” 一个个头极高的男人却绕着空地上的铁笼子转了两圈,那笼子四面铁栏上都沾着红白/浊物,明显是丧尸身上的血迹和脑浆。 陈放解释道:“这笼子是用来装丧尸的,每天十一都会捉一只回来,教孩子们怎么打丧尸!” 那男人挑了挑眉,他穿着一身灰扑扑的迷彩,脸上还带着黑色烟尘,可见是刚从一场硝/烟战场中出来,即便这样他的容貌依然十分出众,眉骨分明,鼻梁高挺,嘴唇削薄,只是神态间颇有三分桀骜。 男人看着远处趴在地上的那个大孩子的背影,黑色的牛仔裤勾勒出一个挺翘的小屁/股,随着他打弹珠的动作乍起乍伏,十分可爱和……勾人。 他忍不住勾起一抹笑,开口的声音里带着浓浓的兴味:“他叫十一?” 他叫十一? 十一倏然抬头,这个声音…… 他单手在地上一拍,整个人已弹跳而起,这只会在武侠片里才出现的身姿让孩子们兴奋地呜哇乱叫。 少年如同离弦的箭,以乳燕投林之势飞扑进了那男人的怀里,双手紧紧抱住男子的腰,哽咽地喊:“七哥!” “哎哟,这是哪里来的大宝贝儿,这么热情?”那男人毫不客气把小美人抱了个满怀。 十一满腔哀怨在听到这样戏谑的话语时愣住了。 他抬起头,这才发现自己抱着的人虽然有和楚怀泽一般无二的脸,但是衣着气质实在大相径庭。 十一上上下下打量眼前的人,俊逸的五官,脸上沾了些许灰尘,眼神却充满锐利的锋芒,他浑身上下透着坚毅挺拔之气,立在这里就像一杆笔直的枪,比清俊沉稳的那个楚怀泽多了俐落精悍。 楚怀泽身材修长但是肌体柔韧,而这个人紧绷硬实的肌肉透过薄薄的衣衫几乎要贲发出来,像石块一样又锐又硬,两副身体的手感都完全不一样。 这个人也是好看的,但是比清冷贵气的楚怀泽多了许多攻击性。 十一猛然松开手,有些无措地退后了两步。 男子满面痞气的笑容在发现十一松手的动作后,稍稍收敛了些许,他主动伸出手去:“你是十一是吧?我是特殊任务部队海豹大队一中队队长韩峥,你好!” 面容声音一模一样,名字气质完全迥异…… 十一怔怔地站着,不知道这个人究竟是谁。 韩峥的一只手悬了半天都不见十一握上来,他讪讪地收回手,尴尬地摸了摸鼻子,心里奇怪这小美人明明刚才还投怀送抱,怎么忽然就冷脸不认人了? “十一,”陈放解围道,“这几个是驻京都特殊部队的人,他们在市区里搜寻幸存者,正好被我们碰上了,他们要带我们去京都,这里很快就会被核/弹清洗,只有去京都才最安全。” 同韩峥一起的还有另外两男一女,此刻也都走上前来,一个年岁与十一相差不大的男孩叫宋扬,另外一个黑脸大汉自称ak,至于那个短发的女子则叫贺书妍。 十一和他们一一握手了,韩峥笑着第二次对十一伸出手,少年却抿了抿嘴唇,把手背到了身后。 抗拒意味十分明显。 这个举动让韩峥的眼角抽搐,嘴角的笑容则再也挂不住。 第 25 章 宋扬的性格十分活泼,他拉着十一稀奇地看着:“听说你身体里会喷火,是真的么?能让我们看看么?你是我们找到的第一个具有异能的人……” 韩峥挤开唠唠叨叨的宋扬,故作深沉地对十一说道:“十一同志,鉴于你身体出现进化的现象,我们必须第一时间把你送往京都……” 韩峥的话只说到一半,十一撩起眼皮看他一眼转身就走,他愕然地回头指着自己的鼻子问宋扬,“他是什么意思?” “老大,”宋扬的眼光意味深长,“他好像很不喜欢你啊!” “胡说!”韩峥怒目一瞪,“你没见他刚才飞奔过来抱我?小朋友是害羞了,他那小脸,一看就面皮薄……” 韩峥转向陈放,用正色掩饰自己的尴尬:“你们这里现在一共有多少人?未来半个月我们会把全程都搜寻一遍,有其余的幸存者也会一并送到这里来,总部会派遣飞机前来接应……” 陈放连连点头,赶紧召集众人去宣布这个消息。 四下没有闲人,海豹的队员们立马原形毕露。 “老大,你跟这小孩是不是早就认识?他为什么一见到你抱你?抱完之后马上翻脸,难不成你们是旧情人?”贺书妍率先发问。 “我靠!老大这样的人都有旧情人,难怪世界末日都来了!”宋扬不可思议道。 “明显是老大把人家始乱终弃了,人家连手都不跟你握,话都不跟你讲,我向来知道你畜生,可是没想到你能这么畜生!”ak也是一脸鄙夷。 韩峥只觉得自己太阳穴都突突跳,他给了三人每人一脚:“滚你们的蛋!老子第一次见他,你们跟了老子这么久,见过老子欺负美人吗?还是这么漂亮的?” “见过!”三人异口同声。 “见你们奶奶个腿儿!” 韩峥郁闷不已,不知为何心里有种说不出的窒闷感,这少年初见他时的惊喜是不容错辨的,那眸光中的热切几乎一瞬间就让韩峥的心软得一塌糊涂,但是随后他眼中的黯淡也是真的,这样的转变韩峥只略一思索就明白了,这孩子是认错人了。 他把自己认成了谁?发现自己不是那个人之后他是不是很失望? 是什么人能让他露出那样欣喜又热烈的眼神?那眼神可以解读成孺慕之思,也可以解读成热恋相思。 那他是哪一种? 队员们虽然在调侃挤兑自家老大,但是其实心里知道韩峥不可能跟这个男孩有什么关系,一来韩峥虽然是个喜欢漂亮男孩的死基佬,但是他从来只占嘴皮子便宜,还从没对哪个真下过手,二来那少年的一身本事被陈放等人吹得神乎其神,霹雳珠的威力他们又是亲眼见识的,韩峥要是甩了人家,怕早被炸了个一魂出窍二魄升天了。 韩峥叉着腰站了会儿,眼光移向不远处的前方,十一又被那群孩子叫回去玩弹珠,但他明显没原先那么专注,也不趴地上了,没轮到他的时候就双手托腮蹲地上看别的小孩打,但是韩峥能感觉到这少年在用余光瞄着自己。 行,小孩儿,你成功地引起了我的兴趣。 韩峥走过去,挤出自以为最迷人的笑,他和十一蹲到一块:“听说你做了许多霹雳珠,那玩意儿威力确实大,携带使用都十分方便,你能为我们再提供一些吗?” 十一抱着自己的膝盖,默默往韩峥反面的方向挪得远了点儿。 然而韩峥厚脸皮的功力岂是小孩能抵挡得了的,他跟着挪起小碎步,又跟十一蹲到了一块,十一扬起脸,带着一点小心和审慎的表情看着他。 韩峥对上那小兽一般纯真清亮的大眼睛,只觉得心跳骤停了一拍,有一种陌生的感觉,似是一股电流击中他的神经,让他全身倏然一麻。 卧了个槽,老子好像要糟! 韩峥不自觉地伸手在胸口按了下,为了掩饰那莫名的悸动,他坏笑着地用肩膀撞了下小孩儿,十一冷不防往后一仰,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结结实实一个屁股蹲儿,还带响的,把十一直接摔懵了。 “哎!”韩峥赶紧伸手去拉他,“小朋友下盘不太稳啊,这么容易就摔,赶紧起来——” 十一瘪了嘴,甩开韩峥的手自己站起来,七哥是绝对不会这么撞他的,这人绝不是七哥…… 韩峥看他嘟着嘴,瓷白的小脸上飘了一层红,知道这是把人惹恼了,他正想着这么补救,宋扬又凑了过来:“十一,你的霹雳珠太吊了,你还有吗?能再给我们一些吗?我们还要去其他城市继续执行任务,要有这东西,那真是多出几条命了!” 十一点头,一翻手已经握了满满一把小钢珠,他都倒进宋扬手里,一边说:“这个我有许多,要多少有多少。” “啊?”宋扬震惊了,“要多少有多少?” “恩!”十一快走了两步,进到了自己的帐篷里,他想起自己那里有一个小铁桶,是用来跟孩子们去捉鱼时用的,倒是可以装霹雳珠。 “要多少有多少……”ak深思地摸着自己的下巴,看向韩峥,“老大,这小孩有点奇怪啊!” 韩峥也微蹙了眉。 十一很快提着小铁桶走过来了,韩峥眯起眼,看着这男孩儿,红衣黑裤,脊背笔直,皮肤白皙,五官精致,一双大眼又圆又亮,漂亮得如同画里走出来一样。 他向韩峥走过来的时候,依然回避着韩峥的视线,但那不是心虚或是胆怯,而是带着让韩峥不能理解的淡淡哀伤,少年眸光流转间密长如羽扇的睫毛轻轻颤动,像是有一只轻柔的小爪子,勾动着韩峥的心脏。 又像一道光,猝不及防打进韩峥整个胸腔。 “给!”十一把小桶往宋扬面前一放,几个海豹队员都傻了眼。 满满一桶的小钢珠,粗略估算都不止成千上万个,这种东西绝不可能是现做的,但是陈放又说过,这少年出现的时候,单枪匹马不说,身上连个包都没有背,那这些东西他是装在哪里的? “哇塞!”宋扬活似个第一次见到大城市的乡巴佬,撸起一把钢珠,任他们在指尖滑溜,“这么多!要是用完了还有吗?” 十一点头。 宋扬那话看似没心没肺,其实是在试探,一个身份不明的少年郎,身上带着这么多高危武器,几个队员交换了下视线,韩峥尽管心里不太愿意怀疑他,依然循例问:“十一也是这里的本地人吗?家住哪里?马上就要去京都了,需不需要回去收拾一些东西?” 十一不去看韩峥,又低了头沉默。 得,这是把人得罪死了,韩峥只好看向贺书妍。 贺书妍于是微笑着把韩峥的问题又复述了一遍,十一果然回答了:“我不是这里的人,也不需要收东西。” “那你是哪里人?”宋扬追问道。 少年微抿起嘴,大眼睛眨巴眨巴看着他们:“一定要回答吗?” 第 26 章 那神情天真又无辜,让几个向来心脏坚硬如臭石头的家伙都觉得自己的盘问对这少年是一种亵渎,他们一起摇了摇头。 都他妈世界末日了,还管人家来历呢! “不想说就不说。”韩峥微微一笑,这笑容敛去了所有的不羁,融化了他过于锋锐的轮廓,带了淡淡的宠溺,他这个样子十分像楚怀泽,十一看在眼里,眸光黯淡,眼皮子也耷拉了下去。 “韩队!”陈放跑过来,“我们这里现在一共是529人,这里分别是每个年龄段的人数,你们看看。”他递给韩峥一张表格。 果然是在超市里做仓管员的人,擅于统计。 韩峥满意地点头:“那我们先走了,找到幸存者我们再送过来。” “哎,饭就快做好了,吃完再走!”陈放热情挽留,“你们肯定很多天没吃过热乎饭了,我们这里虽然粗茶淡饭,但是好歹是现烧的。” 韩峥刚想拒绝,一转首看到那个正悄咪咪抬眼看他的红衣少年,他咽下那句“不了我们有纪律”,点点头道:“那就麻烦了。” “你们这里的伙食很是不错啊,嚯,连鸡肉都有,”韩峥捧着饭盒溜溜达达地过来,状似无意实则很有心机地挤开坐在十一旁边的宋扬,凑不要脸地一筷子从十一碗里抢了块鸡肉丢在嘴里。 十一眼睛睁得溜圆,眼眶都微微发红,满目是泫然欲泣的控诉,他心里终于确认了,这人绝不是七哥,七哥喂自己还来不及,更不会抢自己的东西吃。 说话不正经,笑容不正经,害他摔个屁股墩,抢他碗里的东西吃……坏人…… 十一默默地背过身去,留给韩峥一个无声抗议的背影。 这个五百多人的临时小村庄实行大锅饭制,开席时几十张餐布席地排开,每个人捧着自己的饭盒排队领菜,米面管饱,要不是城市之后要被核清洗,许多人甚至宁愿留在这里这么自给自足下去。 韩峥拍了拍十一的肩膀,小孩一回头,嘴里就被塞了块更大的肉,大灰狼笑眯眯地冲着他看中的小白兔龇了龇牙:“哥的肉是不是比你的好吃?” 宋扬忍不住道:“老大,你的肉好不好吃那得找个丧尸来尝一尝——啊!!!我的肉!我的肉!” 韩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宋扬碗里的两块肉全都挖了过去,宋扬把碗往地上一搁,跳起来就跟韩峥拼命。 宋扬吃东西有个习惯,就是把最喜欢吃的留到最后,他米饭都巴拉光了就省了这么两块肉留着细嚼慢咽,还打算包起一块装兜里在之后出行任务的漫漫长途中馋了就掏出来嘬两口,竟然就这样被韩峥抢走了! 宋扬的动作快,韩峥比他还快,电光火石间韩峥一低头,已经把两块肉都叼在了嘴里。 “还给我!还给我!”宋扬掐着韩峥的下巴,恨不得把手指都伸进韩峥嘴里把肉抠出来,周围的其他人都目瞪口呆地看着,ak和贺书妍则是默默捧着碗去了隔壁坐,再也不想认识这两个丢人的货。 “你们是有多久没吃肉啊?”隔壁桌的一人实在忍不住问贺书妍。 “我们五月出来执行任务,近三个月没沾过一口荤的,”贺书妍一边扒饭一边漫不经心地说着,忽然手一顿,一旁的ak也意识到了什么,他们两个异口同声喊,“你们这里的动物没被感染?” 附近的人都被他俩声音吓了一跳,韩峥和宋扬也停止了争打,四个海豹队员不可思议地叫:“你们这里的丧尸不吃动物吗?” 就算这里是乡村丧尸数量少,但是这群人不是过来落居不久吗?那先前那么长时间没人喂养,这里的鸡怎么没有饿死? 这里的幸存者在丧尸潮爆发后都留在室内,完全不知道外面的情形,听到几个特殊部队的人这样问,不由都挠了挠头: “丧尸连动物都吃吗?我们出来那天,十一已经把看得到的尸骸都烧光了,”有人问原先的村民,“你们一直住在这里,你们不知道吗?” 那些人也摇头:“我们之前都关着门,谁也不敢出去,至于丧尸吃动物,好像一开始确实是吃的……” 村民们也是越想越疑惑,最后大家把目光投向了十一,是十一不知在哪里发现了鸡蛋,带了回来,用自己发出的火孵蛋,没几天就真的孵出来几只小鸡。 之后,鸡生蛋,蛋生鸡,生生就无穷尽了。 最后陈放说道:“我们这里的鸡崽还长得特别快,能长还能生,徐教授认为,丧尸异变很可能是环境引起的,因此动物也在进化,所以也会有十一这样进化得很厉害的人类,他用火孵出来的鸡,也在进化…… “进、化?”韩峥玩味地咬着这两个字,扭头看着埋首吃饭的少年,意味深长道,“活人进化目前被发现的只有十一,活鸡进化的也只有你们这里,这个地方还真是人杰鸡灵啊!” 宋扬最关心一个问题:“你们这里现在还有多少只鸡?” “一千多只,都围在河边那里!” 几个特种兵过去看了那鸡,都被震惊地说不话来,那哪里是鸡,块头养得比鹅还大。 “你说,这个鸡从鸡蛋里孵化出来,只用了三天就长了这么大?”韩峥神色复杂,他不认为这是大环境下的进化,至少全世界目前只有这一个地方发现这样的情况。 “是啊!这太神奇了!”陈放搓着手,烈阳下黝黑的脸笑得十分得意自豪。 “鸡蛋还有吗?” “有!我们的母鸡一天能下十几只蛋,韩队,我们到时候能把剩余的鸡蛋和鸡带到京都去吗?”陈放问。 “老大,这儿的鸡和鸡蛋要真有这么神奇,咱们这功可立大了!”宋扬讷讷道,拼命咽着口水。 “带回去得先化验过才能知道,这么个长法,谁知道是不是有什么辐射!”事出反常必有妖,韩峥可没那么乐观。 “啊?”陈放吓了一跳,“那可怎么办?我们这儿的人已经吃了快一个月了,顿顿不带停的!” 韩峥扬眉道:“你们都在丧尸潮下活下来了,还怕辐射?留个几只带回京都,其他的该怎么吃还怎么吃!” 饭后韩峥带着队员们开着军用越野离开,临上车前他的目光逡巡了一圈,看到十一正坐在草垛上远远朝这边看着,少年修长的腿顺着草垛垂下,一晃一晃,明亮的眼睛也正看着他。 韩峥乐了,他觉得这小朋友太别扭,一边装着不待见自己,一边又抓紧一切机会偷看自己。 人长得帅就是有这样的烦恼,谁叫哥从小到大走到哪里都是颜值担当呢! 韩峥十分自信地招了招手,十一稳坐如磐石,动也不动。 嘿,这小孩儿!招你不过来,那哥就自己过去! 韩峥颠颠儿跑过去,站在草垛下仰头看十一:“小宝贝,你有什么想要的吗?哥去城里看到了给你带回来!” 第 27 章 “我不叫小宝贝。” “什么?” 十一抿着嘴唇:“我不叫小宝贝,我叫凤十一。” 韩峥哈哈笑:“好好好,十一小宝贝,快点说,哥就要走了!” “你想吃什么?想要玩儿什么?我要是看到了,就给你带回来!”韩峥眼里含着笑,“就当哥先前把你摔着了的补偿,你别生气,好不好?” 十一犹豫地看着他,但是眼神里的戒备明显消失了,乌黑的瞳孔在阳光下水汪汪的泛着潮润的光泽,韩峥的心尖儿一软,声音就更柔了: “说吧,想要什么?” “什么都可以吗?” “只要你说得出来,你韩哥上刀山下油锅也给你弄出来!”韩峥为了讨小美人欢心大言不惭,无牛不吹。 十一的唇边露出一个深邃的小涡,韩峥被这孩子甜得心肝儿一颤,也没注意到他说了什么。 “你说什么?我没听清?” “巧克力,”十一重复着,“歌帝梵松露巧克力。” 韩峥这种只认识德芙的糙军汉听得直皱眉,他在迷彩裤兜里摸出一盒烟,撕开烟盒里的锡纸,又不知从哪摸出一根铅笔头,虚心求教十一小宝贝:“怎么写?” 这个人果然不是七哥,七哥不抽烟,也不用这种铅笔头,七哥才不会不认得歌帝梵。 十一垂下长长的眼睫,没有接过纸笔,而是纵身一跃,从高高的草垛上平稳落地,然后头也不回地跑了。 韩峥无奈地摇头,这小孩脾气真的太古怪了,不过长得怎么就那么好看呢,坐着也好看,跳下来也好看,跑都跑得那么好看,小屁股一扭一扭,真可爱,真勾人! 活了近三十年,从来没有被一个小孩勾得这样心软成一个面团儿,有一种莫名熟悉的湍流在胸腔里奔腾流窜,韩峥抓耳挠腮,又是发愁又是甜蜜,小孩儿让自己给他带巧克力,这是暗示呢还是暗示呢?但是他怎么又跑了呢,这是害羞呢还是害羞呢? ———— 韩峥懒洋洋地闭目靠在副驾驶上,嘴里叼着一根烟,两条长腿随性地交叠着,整个人散发着某种动物只在春天才会洋溢出的气息。 他保持着每六十秒“噗嗤”一笑的频率,然后在众队员鄙视的目光中自觉地举起双手:“我检讨,我检讨,跟世界末日比起来,哥的华丽脱单必须保持低调,伤害到你们脆弱单薄的心灵,这是我的不对……” “老大!”贺书妍竖起一根手指,“你才头一回见到人家!” “谁说不是呢!”韩峥状似苦恼,“这该死的一见钟情,唉!躲都躲不掉!” 贺书妍握起拳,咬着牙,狠狠地闭了闭眼,忍住想把拳头怼到这个厚颜无耻的男人脸上的冲动。 “嘿!”韩峥仿佛后知后觉一般,很不好意思地,“我跟你们说这个干嘛,你们哪里懂这种感觉!” 宋扬弱弱地提醒:“阵前娶妻,兵家大忌啊老大!” 韩峥十分纠结地左思右想了一会,最后一梗脖子:“都特么世界末日了,工资也没得发,降级就降级吧,总也不能把老子撵出部队是吧!” “老大,”开车的ak目不斜视,“我劝你做个人,对未成年下手是要被枪/毙的。” 韩峥猛一拍大腿,坏菜了!他就说自己一直有句话想问但是死活记不起来,原来是这个——话说十一小宝贝到底满十八了没? “砰砰砰!” 连续三记点射,韩峥干掉了小区楼道里最后三个丧尸,他吹了吹滚烫的槍口,点了点下颌示意宋扬前去敲开最后一户门。 搜救队先是在小区楼下用扬声器大喊,让有幸存者的人家打开窗户招手回应,看清哪些楼里还有活人后,他们开始逐层搜救。 密闭的楼道里十一的霹雳珠就不太实用,这东西虽然只炸丧尸不伤人,但是留下的浓烈的硝/烟却久久不散影响视力,韩峥他们都是用传统的枪/械来进攻。 这最后一户在28楼,宋扬敲了许久,那扇深红色的门慢慢被打开一条缝,宋扬喊道:“同志,我们是京都特殊部队……” 宋扬倒抽一口冷气,槍口已经对准了来人,一只修长有力的手蓦然握住槍口往上一抬,韩峥沉声道:“别开枪,是活人!” 这个活人比丧尸带来的冲击力更大,年轻女子形如枯槁,下半张脸糊满干涸的血,她就那么直勾勾地看着眼前的几个人,目光里是浓烈到让人心惊的绝望和愤恨。 “你们……”女子的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像是老旧的磁卡被卡在收音机里一般,“你们怎么才来……为什么……现在才来……” 韩峥把门推开,整个客厅的情景显露在所有人面前,中央的空地上,躺着一个男人的尸体。 贺书妍一下子捂住了嘴。 韩峥的瞳孔也剧烈缩了缩,他轻声道:“我们是京都特殊部队派来营救你的,你现在安全了……” “我吃了他,我吃了他……”女子喃喃道,她忽然发出一声凄厉的嘶叫,扑向离她最近的宋扬,“你们怎么才来啊!” 韩峥一把拉开宋扬,女子转而扑到他身上,对着韩峥的脖颈就咬下去! “老大!”三只机枪齐上膛。 “别开枪!她是人!”韩峥一只手掌竖起,一只手轻轻拍抚女子的背,声音轻柔而温暖,“嘘……你安全了,跟我们走,你不会再挨饿了,别害怕……抱歉,我们来晚了。” 陈放带人开着中巴车来接应的时候看到韩峥脖子上流血的牙印吓了一大跳,韩峥安抚他:“人咬的,没事。” 他随手抹了抹脖子,交代道,“这是本区最后一批二十一个人,那个女的……你让人看着点,她精神有点崩溃,找个人照顾些。” 陈放看着不远处披着韩峥军装外套的女子,披头散发目光空洞得如同尸骸,皱着眉问:“那是怎么了?” 韩峥摇头,自己点了根烟,看着幸存者一个个走上了前来接应的中巴车。 宋扬走过来:“老大,咱们收工吗?” 天眼看着要黑了,今天的计划原本就是搜寻完整个老城区,第二天再转战新区,韩峥狠狠把烟头扔在地上踩灭,眼眶被熏得通红:“收个屁工!继续干活!” ———— ※※※※※※※※※※※※※※※※※※※※ 感谢读者“hsgjdnndnd”,灌溉营养液 +10 第 28 章 晒谷场上又多了一个人。 艳阳高照下,年轻的女子却裹着一件墨绿色的军装,坐在中央的空地上,呆呆看着一群孩子玩游戏。 村里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事要做,陈放便把这个精神有些问题的女子托给十一看着,反正她要是发疯十一就能把她定住,只要保证她的安全就行。 十一认得这件衣服,海豹队员的外套虽然都差不多,但是十一记得韩峥肩膀上有个军章,比其他人多了两个星星。 她为什么会穿着韩峥的衣服? 十一忍不住好奇地打量着那个女子,这一看之下,他才发现这女人三魂不稳,犹如在风中摇摇欲坠的烛火。 这样的人精神状态极不稳定,随时会有轻生的念头。 似乎感觉到十一在看自己,女子鱼目般的眼珠子缓慢转动着,最后和十一对视着,直勾勾的,十分渗人,十一却在那干涸的眼眶里看到了求助的意味。 十一走过去,低头看着她:“你想要我帮忙吗?” 女人慢慢眨了下眼,满布血丝的眼眶里竟然泛起一点潮意。 她掌管智慧和理智的命魂几乎完全呈灰白色,却能意识到十一是能帮助她的人,她像是溺在深海中的人,抱住了一块浮凸在海面上的礁石,哀求地看着十一。 这里每一个幸存下来的人类,都背负着沉重的痛苦和不堪的回忆,十一知道自己不可能帮助每一个,人类总要依靠自己活下去,但是不知为何,那一抹绿色总是牵动着他的情绪,让他忍不住去做些什么。 十一蹲下来:“我需要摄魂才能知道你发生过什么,可以吗?” 女人眼泪夺眶而出,缓慢地点了点头。 十一盘腿坐到地上,他抬眸盯住了女人的眼。 流光般的画面从神识里飞速掠过,每一帧都鲜明得像是跳跃在眼前。 那是一间宽敞的房子,女人正在阳台上晾衣服,忽然听到楼下传来此起彼伏的尖叫声,撕裂空气一般,她悚然一惊,朝楼下的街道看去。 当她发现外面的人全都疯了一样互相撕咬时,她赶紧叫醒沉睡中的丈夫,两个人收拾着东西刚想出门,却听到楼道里传来阵阵嘶吼和撞击声,他们在猫眼里看到隔壁的邻居全家都在互相撕咬着。 邻居一家都成了丧尸,它们在门口徘徊着再也没离开过。 这对年轻的夫妻于是被困在家里,他们慢慢吃光了所有的食物,断粮三天后,男人拿起刀割下自己身上的第一块肉…… 后来男人死去,女人就这样活了下来,直到宋扬敲开门,韩峥出现在门口,他由着那个女人疯咬着自己,轻声地安慰,温柔地拍抚她,还把自己的衣服脱下来披在女人鲜血淋漓的身体上。 笑起来那么不正经的一个人,低垂眼眸,轻声慢语,这个模样,是十一极为熟悉的。 七哥…… 那一刻十一觉得自己心脏处有什么东西“啪嗒”一声,似乎是崩裂开,猝不及防的情绪山呼海啸般用来,让他禁不住往后退了一步。 如此相似的两个人,莫非是前世今生?十一有一瞬间的疑惑。 他甩了甩头,伸出手指在女人的眉心轻轻一点,有一缕肉眼不可见的淡烟色丝线被他牵在指尖,缓缓抽出。 ———— 经过两天两夜不眠不休的努力,韩峥带着小队搜遍了整个外城区,陈放带着人也一遍遍接应,把幸存者都拉回了村里去。 两人在车前互相发了根烟给对方,进行简单的信息交流。 “村里都好吧?现在多了很多人,物资够用吗?”韩峥每日一问。 “现在是有点紧张,不过撑到回京都应该问题不大,对了,”陈放掸了下烟灰,“您上次说要重点照顾的那姑娘,她完全好了,能说能笑的,在村里教孩子们念书,原来她以前是个老师!” 韩峥惊讶:“好了?怎么好的?” “十一给她治好了!” 那姑娘得的是心病,韩峥疑惑地想,没想到十一还是心理导师,连精神抑郁也能治? “韩队,这外城都差不多了,你们也回村里歇一晚上吧,同志们就是铁打的也该休息休息。”陈放看着远处瘫在越野车轮子下就地打盹的ak和宋扬,忍不住劝。 韩峥点了点头:“这条路清完,今晚就回去。” 傍晚的时候,一辆军用越野飞驰电掣般往郊外开去。 “哎!停车!”韩峥忽然喊道,“就这儿停,你们在车里等我,我去一趟对面的美罗!” ak探头往外看了一眼:“那商场都被陈放他们搜过几遍了,不会有物资了!” “我再看看去,这里也没什么丧尸了,我一人去,你们在车里接应我!”韩峥可没脸让队员们知道他就是为了给小朋友找口吃的,飞速地扛槍下车,一溜烟地跑了。 韩峥知道搜寻物资的时候人们一般不会往地下去,尤其是这种超市直接连通停车场的,因为停车场里道路阻塞,丧尸又多,车子难进难出,如果再没有电,黑灯瞎火的就更难跑。 这座美罗商城地面上就有大型的沃尔玛,陈放他们之前已经搜罗过,韩峥的目标是位于该商城地下三层的进口商店。 这种店不比综合超市应有尽有,但是很可能会有小十一想要的那种巧克力。 外表看去高大巍峨的商场里面一片漆黑,韩峥走进去,犹如走进一只狰狞的巨兽张开的口。 他戴着夜视仪,视力不受影响,从裤兜里摸出一个亮晶晶圆溜溜的东西,随手往地上一扔,又拿出一个遥控器轻按几下,那圆形机械“吱吱呀呀”地伸出两个形似眼睛的东西,然后一边在地上咕噜噜滚动起来,耳机里响起ak的声音: “一楼a区安全,d区安全,其余区域有密集丧尸,应该是商场卖奢侈品专柜里的,都被关在门里,安全通道里有六只……” 韩峥顺着ak的指引进了安全通道,灭掉丧尸再一路向下跑。 有车里人的接应,韩峥避开了丧尸密集的区域,一路过去都很顺利。 宋扬在后座疑惑不解:“老大为什么非要单独行动?如果有物资让我们也跟着一起搬啊!” “骚/动的男人的心啊,你这种小男生是不会懂的!” 书妍把韩峥看个通透,男人刚刚坠入爱河的时候,浪得简直没边,谁拦着他单枪匹马讨好心上人,谁就是吃力不讨好的傻瓜! 韩峥一口气跑到了负三楼,他倚靠在拐角的墙壁上,看着前方超市门口竖着一块“店庆九周年,全场九八折”的牌子,忍不住骂了一声“操!” “这些有钱人的脑回路真是他妈的让我不能理解,为了个九八折排出去半个停车场的队!”韩峥恨得牙直痒,“楼上的沃尔玛物美价廉还不够他们浪啊!” “那是您不懂女人,二十块买二送一的连衣裙,只要不包邮那就都免谈!”书妍慢悠悠道,“这店里卖的大多是进口化妆品和零食,只要是女人,就没有不喜欢打折的!” 韩峥再仔细看了看,果然店里人头攒动的全是长发飘飘的女丧尸,他一时无语。 “您到底进不进去啊?”书妍催促道,“要是进去顺便帮我带支口红,进门那个开放式的抽屉里就有,随便什么色号……” “那柜子里是饮料吧老大?带几瓶可乐出来,最好要百事的!”宋扬也赶紧争取着。 “你们能不能正经点,有个出任务的样子?”ak鄙视地看了两个同伴一眼,粗声问韩峥:“老大,你瞅瞅那里有烟吗?” 韩峥决定出去就扒了这群家伙的皮,他咬牙切齿:“都他妈滚蛋!老子带你们是来shopping的吗?!” “那个,”韩峥语气低不可闻,带着不容错变的羞赧,“谁知道有个歌什么的巧克力,长得是个什么样子?” …… 第 29 章 此刻的村庄里,夕阳斜斜地挂在西山头,十一带着一群小孩在河里抓鱼,他拿着鱼叉,很有些心不在焉,叉一条嘀咕一句“他是七哥”,再叉一条又嘀咕一句“他不是七哥”,叉着叉着发现自己数乱了,又从头开始。 坏兮兮的韩峥一点都不像七哥,但是他温柔时候的样子,又跟七哥一模一样。 十一苦恼得扯了扯头发,再一次叉着鱼从头数起。 笨笨是唯一一个留在岸边的小孩,河里的孩子们抓到一条鱼就扔上岸,笨笨便哒哒迈着小短腿跑过去,把鱼抱起来再扔到他们带来的小桶里。 远处的田垄里响起“嘭嘭”不停的爆/炸声,这是在干活的人发现了丧尸,引/爆了霹雳珠。 有两个妇人笑着走过来,把装满鱼的桶带走,顺便喊小孩子们都上岸,今天的鱼已经够吃了。 孩子们都看着十一,直到十一哥哥一声令下,大家呼啦一下全都跑上了岸,落在最后的一个小孩忽然“哎呀”一声栽进了水里。 十一趟着水走过去,孩子已经哇哇大哭,原来是水里有一条蛇咬了孩子的小腿,两粒小小的圆孔冒着血珠,伤口附近已经紫黑一片,十一蹙眉,是条毒蛇! 十一虽然是凤凰,但他被万兽之王火麒麟抱孵了许多年,所以他身上有麒麟气息,有他在的地方,百兽退避,无敢侵入,除非…… 他将手探进水里,转眼间将一条游蛇吸纳入掌中,那三角形的蛇目灰白黯淡,它在十一的手中机械摆动着肢体,蛇信嘶嘶吞吐,甚至想要攻击十一。 这是条丧尸蛇。 他指尖淬出一点火星,转眼将那丧尸蛇化为灰烬,岸上的笨笨忽然尖叫一声:“十一哥哥!” 被蛇咬到的那个孩子骤然从水中暴起,扑到十一后背,森森的小牙齿已经向着十一的脖颈咬来! 十一转身单手擒住孩子的下巴,却对上孩子已经木然灰白的眼,孩子发出呵呵的低吼,两只小手臂已经缠绕过来,龇牙咧嘴,凶恶不已。 蛇牙将蛇毒和丧尸毒双重注入血液,孩子尸化的速度格外快。 岸上的孩子们全都哭喊了起来,大人们听到动静都往这里跑,一看之下全都惊呆了。 自从来到这里,大家过着世外桃源一样的日子,即使遇到丧尸,有十一提供的武器,大家也很轻易就能杀死丧尸,这群人已经许久没有见到过活人尸化了,还是个天天在他们面前蹦跳欢闹的孩子。 这个孩子教给十一打弹珠,每天提着小桶跟在他身后陪他一起捉鱼,吃饭的时候还会悄悄把自己碗里的肉分给十一,他还会在夜里偷偷爬进十一的帐篷里,十一第二天醒来看到他觉得奇怪,孩子憨憨地说觉得睡在十一哥哥的身边才最安全。 而且这孩子和其他行尸不一样,他还有虚弱的一缕魂魄,并不完全算是死人。 十一不能就这么把他烧了。 孩子的父母飞奔过来,十一喝止道:“都别下水,水里可能还有丧尸蛇!” 众人都不约而同地往后退了,十一不知道从哪里取出一根白色的绫带,将孩子双手双脚捆了,抱上岸来。 “儿子!儿子!” 那对父母根本接近不了孩子,他尽管四肢被缚,依然拼命拧着脖子要咬人。 孩子的妈妈嘶声哭嚎起来,围观的人都无措地看着十一,被感染之后就不是人了,留着只是给活人增加危险,但是谁也说不出处置这孩子的话。 十一叹了口气:“先把他放在我的帐篷里吧。”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小村庄的气氛陷入了惨淡的凝重里。 十一在阒琅指环中翻找了许久,也找不到一本可以帮行尸返魂的道书。 当然严格来说,丧尸并不算行尸,行尸是真正的无魂无魄,类似于提线木偶,一般多为道人制作出来帮忙做些粗工重活,或者潜入九死一生之地探路,在道法概念里,行尸不过是一介工具,谁也不会试图想办法去帮行尸复生。 然而丧尸还保有进食本能,幸存者里有个徐教授,他认为丧尸变异源于环境污染,是一种毒素所致,有毒就有解,全世界的专家们确实也都在研制病毒的解药。 十一身上有能解天下万毒的神物紫玉寒蝉,他给那孩子含在口里,孩子倒是安静了下来,但是并不能苏醒,肢体也没有回暖,小小的孩子面色苍白,没有呼吸,脆弱无辜的样子让十一心里发软。 当时他也用这种方式试着救醒楚怀泽,七哥也是这样,无论怎样都不能醒。 其实离开先前的世界之后十一才意识到,楚怀泽中的不是毒,现代的人类太聪明,可以根据人体的特殊体质开发出针对性的药物,莫寒声给楚怀泽注射的是一种神经麻痹剂,只要有对应的药剂中和就可以救醒,只是自己那时候慌乱又无知,甚至都没有想过去找医生。 而这孩子却是实实在在的中毒症状,紫玉寒蝉解不了,十一还有一个最后的办法,这法子当时对楚怀泽无效,但很可能对这个孩子有用,只是…… 外头传来了尖锐的汽车急刹声,接着凌乱的脚步响起,夹杂着ak的大吼:“医生呢?你们这的医生呢!” 幸存者里有医生,平时大家有个头疼脑热小外伤的都是那医生给治的,十一掀开帐篷出来,刚好跟那医生撞了个满怀。 两人便一起向前跑去,十一看到ak把背上的人放到了地上,他的瞳孔剧烈缩起,是韩峥! 第 30 章 韩峥浑身都是血,身上的衣服被撕扯得几乎成了碎布,ak眼眶里全是红丝,神情狰狞,一把把医生提了过去,暴躁地吼:“快救人!快!” 贺书妍和宋扬也从另一辆车上连滚带爬跌下来,两个人眼里都是泪水,嘴唇哆嗦得不成样子。 “怎么……怎么伤的?”医生打开医药箱,几乎无处下手。 “我们分组行动,原本已经都要回来了……他一个人非要去美罗商城地下三层,还不许我们跟着……他带了许多霹雳珠,我们以为不会有什么事……谁知道……那天花板会突然砸下来……”宋扬颤着声音解释,上下牙关都磕得胡乱响。 ak抹了一把脸,不敢回想自己在车载屏幕里看到丧尸如同下饺子一样落了韩峥满头满脸的时候,他和宋扬书妍几乎要疯了的场景。 ak奋力踩下油门,汽车直接横穿过马路,撞开商场的玻璃门,轮胎摩擦在商场的大理石地板上,火星齐溅,三人几乎是滚下了车,一路往地下三层飞奔过去。 医生给韩峥清理伤口,有人端来了一盆又一盆热水,贺书妍打开背包,倒出来许多药,还有点滴液和针管。 韩峥的衣服被剪开,精壮的胸膛上血迹斑驳,大小伤口骨肉翻飞,看上去触目惊心,惨不忍睹,医生擦着擦着,忽然停手了。 所有人顺着医生的手指看去,韩峥的肩膀上,有一个清晰的牙印,牙印形成的伤口周边暗沉灰白——他被丧尸咬了。 众人再一细看,才发现他身上的伤口都是咬伤,不过之前鲜血浸染看不出来,血一擦干,牙印就无所遁形了。 聚拢起来的人呼啦散开,大家纷纷后退。 宋扬颤抖地举起槍,槍口对着韩峥的脑袋。 “他没有被感染!”ak气急败坏道,“我们出来前打过疫苗,他不会被感染!” “ak!”贺书妍含泪颤声道,“疫苗只能让感染延缓……我们都知道……它不能阻止老大被感染……” ak的眼珠几乎要从眼眶里迸出来,他狠狠瞪着贺书妍,咆哮着:“能的!老大一定能活下来!他救了多少人,救了我们多少次!他是韩峥,他不会死!他是全世界最好的特/种兵!” “他是人!”贺书妍也爆吼,“现在没有任何办法能阻止丧尸病毒感染!没有任何办法!” “你们两个别吵了!”宋扬哭着吼,嗓子嘶哑得像是在砂石上磋磨,“老大说了,只要他开始尸变,就给他一个痛快的……我只听老大的……” “痛快你妈!”ak向着宋扬冲过去,要夺他的枪。 ak和宋扬扭打起来,贺书妍加入进去,狠狠一脚踹开ak:“ak!你他妈还是人吗?你丢的都是韩老大的脸!” ak蓦然怔住,一米九几的大汉流了满脸的眼泪,他死死咬住自己的嘴唇,忽然抱住头,蹲了下去。 医生只犹豫了那么一瞬,就继续给韩峥清理伤口,天高地阔,院子里站满了人,却鸦雀无声,没人阻止医生,也没人要求把韩峥转移。 人群里忽然响起惊呼,只见躺在地上的韩峥忽然重重弹起身子,手掌在地上猛然一划! “不好!他要尸变!”有人沉声喊,围观的人又纷纷后退。 宋扬抹着眼泪,固执地再次举起槍,保险上膛的声音清晰入耳,“啪嗒”一声,如同空气里一根绷到了极致的弦断裂开,宋扬眼眶里红得要滴血,指尖微微下压—— 书妍闭上眼,ak猛地抬头复又无力地垂下。 众人心头俱是伤感绝望。 就在这时,一只白皙修长的手忽然抓住了枪/管,圆润的拇指堵在枪口之上。 “十一?!” 十一把医生拉起来,推到一边,自己则在众目睽睽下把韩峥抱起,纤长劲痩的少年抱着189公分的大男人姿态轻松,健步如飞地走回了帐篷。 ———— 凤凰全身都是宝。 凤凰泪能起死回生,然而韩峥与那孩子只能算半死不活,哭是哭不回来的,凤凰的唾液能肉活人白骨,韩峥满身的伤口倒不致命,要是能醒过来养一养也能愈合,至于凤凰的血液则是比紫玉寒蝉更珍贵的解毒圣物,所以十一从记事起,所有人教导给他的最重要的一点就是在外界行走不能随意让人知道他是火凤凰。 小师尊有训,人各有命,轮回有转,切莫逆天而行,尤其是凤凰血泪不能随意挥霍,他那时候不敢给楚怀泽用凤凰血,就是怕给他带去因果,而这里天地法则一片混乱,倒是可以试一试。 只是,也是因为这里没有天地灵气,他失去的血液就无法再生,不论是体力还是法力,都会受到限制…… 十一蹲在地上,托着下巴,一眨不眨地看着躺在地毯上的韩峥,帐篷里悬着一颗夜明珠,光线皎洁柔润,如同月华般流泻,既明亮,又不刺目。 韩峥闭着眼睛,五官依然深邃立体,眉骨藏峰,鼻梁窄挺,但收去了所有的戏谑和锐利之后,他和十一初见的楚怀泽几乎完全重合。 那时楚怀泽也是人事不省地躺在担架上,十一略略扫了一眼,那时只觉得这个人,真好看啊。 现在韩峥这个样子,也是真好看啊。 救一个人需要多少凤凰血,十一也摸不准分量,只得拿了个碗,接了点血,先给韩峥喂下去,看着他的呼吸转为平缓,脸色逐渐恢复血色,又把剩下的都给那孩子喂了下去。 空气中有游丝般的光点渐渐聚拢起来,逐渐凝成两缕清晰的光影,一道淡绿色的魂魄进入孩子的身体,一道紫色的进入韩峥。 十一摸了摸韩峥恢复温度的脸,忍不住笑了下,他把孩子和韩峥先后抱了出去。 打谷场上几乎集结了所有的人,孩子的父母抱着儿子温暖柔软的身体跪在地上不住给十一磕头:“十一谢谢你!谢谢你,谢谢……” 几个特/种兵都会查验人的生死,他们不可置信地摸着韩峥的脉搏,听他的心跳,终于确定这个人活过来了,几人面面相觑,心头百感交集。十一却已经往自己的帐篷走去,边走边淡声道:“我要休息了,除非我自己出来,你们谁都别来找我。” 他快速走回帐篷,刚放下帘子,身体一轻,咕噜噜地滚到了自己的床铺里去。 第 31 章 韩峥在第二天的午后醒来。 他睡在一个帐篷里,天气热得能把人煮熟,便是正常人在这样的酷暑时分都很难睡得安稳,何况他还被包成了一个木乃伊。 脑海里最后的印象是他拿到了那盒巧克力之后吹着口哨去跟队友会合,心里美滋滋地想带着这玩意回去小宝贝要是一个高兴指不定能给他亲一口,就算不给亲露个笑也行啊……所谓乐极生悲不外如是,他这里做着白日梦,那厢头顶上的天花板就呼啦啦掉了下来。 韩峥郁闷地想着人怎么能倒霉成这样,好好走个路也能有无数丧尸当头落下往怀里跳,这万恶的资本主义的豆腐渣工程啊! 老子的巧克力……韩峥这一急,猛然睁开了眼。 张妍和另一个女人一直在守着他,两人正轮流用扇子给他扇风,见他睁眼,女人们惊喜道:“韩队长,你醒了!” 韩峥脑子里有点懵。 张妍于是将他被丧尸咬伤后被队友们送回来,然后又被十一救醒的事原原本本讲了一遍。 “你是说,十一救活了我?被丧尸咬伤之后的人,还能救回来?”韩峥不可置信。 “是啊韩队长,我儿子也被丧尸蛇咬了,也是十一救醒的,十一真是我们的守护神!有他在,丧尸再也不可怕了!”另外一个女人掩不住神色间的崇拜和欣喜。 “他是怎么救我的?”韩峥的神情很凝重,如果十一能治好被丧尸咬过的人,那他简直是这个世界的救世主。 “这个我们就不知道了,你和我儿子都在他帐篷里,我们没人看到,不过十一是超人,肯定是用超能力救了你们的!” “十一在哪里?” “他在自己帐篷里,昨晚他把你们送出来自己就回去睡觉了,还没醒呢……哎哎,韩队长,你去哪里?你身上全是伤……” 两个女人跟着韩峥出来,发现他一直往十一的帐篷那边走,赶紧拦道:“韩队长,十一说了不让人进去找他,我们本想喊他吃饭,但是谁也进不去他的帐篷,外面就好像多了一道门一样,神奇……得……很……” 女人的声音飘散在半空里,眼睁睁看着韩峥掀开帐篷帘子,径直走了进去。 张妍和那女人对视一样,便也想跟着进去,谁知她们就像撞上了一道看不见的门,怎么也无法像韩峥那样掀开帘子走进去。 “这……这是怎么回事?” “大概十一允许韩队长进去,不想让我们去打扰,十一是超人,他有什么神奇的力量都不奇怪。”张妍叹道。 “说的也是。” 两个女人便不再勉强,站在门口喊了一声:“韩队长,记得叫十一一块出来吃饭!”便双双离开了。 韩峥一进来就先舒适地深吸一口气,十一的帐篷里十分清凉,仿佛外面的高温与这里完全隔绝。 他没有看到自己念想中的薄被掩映美人骨,细腰长腿小翘臀的美好风姿,浅灰色的地毯上空无一人,被子叠得整整齐齐,枕头旁却有一颗玉白色的……石头?还是蛋? 韩峥失笑,到底是孩子,这种东西放在床上做玩具。 他的目光转向帐篷里唯一称得上家具的东西,一张红木的小桌,那上头搁着一个空碗,碗底到碗沿覆着一层鲜艳的红色,韩峥端起碗,轻嗅了嗅,脸色蓦然大变。 虽然那物质颜色秾丽,不似寻常鲜血干涸之后呈暗红色,但是他还是从中嗅出了一丝腥气,这是血,是谁的血? 韩峥是一名智商情商都极高的特种军官,他联想起陈放所说的十一特殊的能力,想到他恒河沙数一般不知藏在何处的霹雳珠,想到自己明明被丧尸咬了一身伤……一个可怕的但是合理的答案浮出水面:这碗里是十一的血,而自己很可能喝了十一的血! 韩峥脑子里轰然一炸,他眼眶涨热,太阳穴处的青筋突突狂跳,十一给他喂了血这个意识像烧红的钢针一般在他神经里扎刺着,让他全身的血液都胡乱流窜起来,他失声喊道:“十一……十一!” 他以为十一不在帐篷里,便想掀开那道帘子冲出去,空气里却响起一个清脆的稚嫩的声音:“干嘛啦?好吵!” 韩峥脚步一顿,迟疑地看向声音来源处——那颗躺在枕头上的蛋,他不可置信地确认:“十一?是你吗?” 那颗蛋说完话之后就陷入了沉默,韩峥扑过去,一把把玉石一般的蛋握在掌心,声音里隐带颤抖: “十一?是你吧!我是不会听错的!你在这个蛋里,还是你就是这个蛋?” “放下我啦!”蛋壳上一张小嘴浮现,不满地瘪着,微微开阖,“不许碰我屁/股。” 这声音十分稚嫩,像孩童一样清脆好听。 韩峥完全不理会十一的抗议,反而用双掌托着蛋,仔细打量,他饶有趣味地眯着一只眼,仿佛想透过蛋壳窥见到里面的情形,当然实际上他什么也看不到: “原来你是个蛋,那些变异的鸡也都是你弄出来的吧?” 十一扭动挣扎着,韩峥紧紧握着他,薄唇勾起,男人的笑意明显带了一点坏:“别乱动,我有话问你,你要是不老实回答,我就把你的蛋壳剥开……嘿嘿,小家伙,怕不怕?” “哼!” 十一轻哼着,他此刻十分疲惫,而且许久不进食,连人身都化不出来,此刻的他也需要韩峥帮忙。 韩峥看他不挣扎了,还有点小失望,那光滑如玉的蛋壳手感十分美妙,他忍不住用指腹在蛋壳上轻轻磨娑。 “哪边是你的屁屁?” 韩峥的第一个问题十分委/琐,不过他很快就自己找到了答案,他拍了拍蛋身大头的那端,“这边是吧?呵呵呵!” 韩峥忍不住笑,怪不得第一次见这孩子就觉得他的小屁屁翘得十分可爱。 “你讨厌!” 十一怒道,然而他奶声奶气的小嗓音实在没有什么震慑力,只是让韩峥笑得更厉害。 这小家伙,萌成这样也是天上地下独一份了。 第 32 章 韩峥的眼神放柔,轻轻用指尖挠了挠他:“好了,我们来说正经事情,你究竟是什么?” 十一犹豫着,这个人虽然跟楚怀泽长得一模一样,但是性情和七哥南辕北辙,他对此人也没有信任到能把自己真身告诉给他的程度。 韩峥似乎明白十一的想法,他的眸光不由黯了黯:“如果不想说,我可以不问你的身份,但是你告诉我,我被丧尸咬了却没有死,是你用血救了我是吗?” 十一惊道:“你怎么知道?” 原来真的是。 韩峥心头一荡,声音更加轻柔,充满了爱怜:“这对你有没有害处?你现在变成这个样子,跟流血是不是有关系?” 这人好聪明啊! 十一晃了晃身子:“是的。” “小傻瓜,你不是不喜欢我吗?为什么要这样救我?” “我没有不喜欢你啊。” “可你不愿意理我,也不跟我说话,”韩峥垂着头有点蔫耷耷,他的上身还缠着白色绷带,紧实的肌肉却像是要从绷带里挣脱开,这男人浑身钢筋铁骨似的,整个人却弥漫着一种小学鸡被喜欢的小朋友拒绝的委屈感,“亏我一见你就觉得很喜欢你,你是不是觉得我跟你认识的人很像,但是后来又发现我不是那个人,所以很失望?” 蛋壳上的小嘴张得大大的,韩峥知道自己猜的全中。 胸口蓦然一窒,韩峥被满满的酸涩感涨得几乎透不过来气。 但是现在不是他追究这些莫名情绪的时候,韩峥吸一口气:“好了,现在告诉我,怎么才能让你恢复人形?” 十一讷讷道:“你怎么知道我现在回不到人形了?” 韩峥轻笑:“你要是能变回人,还会让我这样抓着你吗?告诉我,有什么是我能为你做的,恩?” 最后一句话韩峥的语气压得低而沉,眸光如同月色点缀下的泓湖,既明亮,又温柔,十一恍惚觉得这个人又跟自己的七哥重合了,他小声道:“我饿了,我要吃东西。” “你现在能吃什么?” “你拿些牛奶过来,把我放进去就可以了。” 韩峥莞尔:“好,还有别的吗?” “别的东西要化成人形后才能吃呢!” 韩峥起身,把蛋装进了自己的迷彩裤兜里,就这么大喇喇出去了。 十一在裤兜里挣了挣,无果,问道:“你怎么能进我帐篷?我设了结界不让人进来的啊!” “恩?还有结界?我就随便那么一走,就进去了!” 韩峥晃进了存储物资的库房,很快就找出了一箱牛奶,神不知鬼不觉地又溜回了帐篷。 他还顺便顺了个大海碗,把牛奶倒在碗里,然后从裤兜里掏出蛋,小心翼翼放了进去。 帐篷里立刻响起“咕咚咕咚”的声音,眨眼间一大海碗的牛奶见了底,韩峥又继续往里面倒,如是反复许多次,直到大半箱的牛奶都被消灭,那蛋忽然从碗中跃起,凌空一道红光闪过,红衣少年就立在了帐篷门口。 饶是有了心理准备,韩峥还是震惊了好一会,若不是亲眼看见,谁能相信一个漂亮孩子会变成一颗蛋,又从一个蛋变成长身玉立的少年郎。 十一背着双手,两步跨到韩峥身前,仰着脑袋,大大的眼睛眨巴着:“我还饿呢!” 韩峥扬起眉微微一笑,单手在十一眼前晃了晃,他把那只手背到身后去,再拿出来时,手上已经多了一盒歌帝梵松露巧克力。 巧克力外面的盒子被压得扁皱,但这不影响十一小朋友双眼放光,迫不及待是伸手去接,韩峥举高手逗着他,小孩就地一蹦,稳稳地把巧克力抄在了手里,灵活矫健得像只萌哒哒的小兔子。 韩峥被这只小兔子蹦得心里噗通乱跳,他摸了摸心口笑道:“幸亏这玩意儿有中文标,不然放哥眼前哥都不认识,我说小宝贝,你这食儿挑得太有档次,咱下次能换个大众口味嘛,哥给你推荐一款酒精巧克力,均价五毛钱一颗,好吃不贵特实惠,等丧尸打完了以后回京都哥天天请你吃!” 作话里有中秋小剧场,宝贝们不要错过哦! ※※※※※※※※※※※※※※※※※※※※ 仙尊云寂遥与魔尊姜寒相争几万年,最后两人同归于尽。 云寂遥苏醒之后来到了陌生的世界。 奈斯帝国普天同庆,帝国皇帝和帝国元帅在同一个各自得了一个宝贝儿子,一个alpah男婴白白胖胖,一个omega男婴精美如画,皇帝和元帅一拍即合,给刚出世的两个婴儿订下了娃娃亲。 谁知几年过去,alpha男婴还不会说话,帝国上层流传皇太子是个铁憨憨! omega男婴却天赋惊人,不但拥有全星际唯一的变异异能——冰系异能,还精通星相之术,更擅于机甲战斗,被誉为帝国之星,星际未来。 十八年后,云寂遥造出轰动星际的超能机甲,改变了大星际时代的帝国格局。 皇帝耍无赖:婚约在这里,云寂遥是皇家太子妃。 奈斯帝国全网民:切~~~~~ 元帅无奈:遥遥啊,君子一诺,咱们两家是有婚约的…… 云寂遥:荒谬! 帝国之星发情期到来,所有接触过云公子信息素的人,都被冻成了冰,唯有铁憨憨的皇太子不受影响。 奈斯帝国全网民:结婚!结婚!结婚! 云寂遥:滚滚滚! 傻子皇太子:嘿嘿嘿! 真腹黑牛逼伪傻子二逼攻 清冷傲娇奈何被迫发情受 第 33 章 正在拆包装的十一怔住,他想起ak说韩峥离开队伍一个人进入一家商场的地下进口超市, 才会碰上天花板掉下来丧尸砸了满头满脸这种事, 原来他去超市是为了给自己找巧克力么…… 从没见过进口巧克力长什么样儿的韩队眼巴巴看着小美人拆包装到一半忽然停了手,以为是自己垂涎的目光太惹人警觉, 便自觉地把目光遊移到别处, 他轻咳一声掩饰道: “你吃你吃,哥就看看, 绝不跟你抢!” 一粒好像沾满沙土的松露形的巧克力拈在白皙指尖,递到韩峥的唇边, 韩峥微怔, 本能地张口咬住,嘴唇轻触到温热的指尖, 那柔滑细腻的触感, 让他一阵热/血上头,连耳廓都像是要着火一般。 十一却恍然味觉,他的手指上沾着可可粉,缩回手后便把手指放在嘴里掭了掭, 韩峥看着, 只觉得一阵口干舌燥。 “好吃吗?”十一给自己也塞了一颗巧克力,满足地眯起大眼睛问韩峥。 韩峥根本不知道巧克力是什么味道, 他胡乱点了点头, 眼神移开, 再不敢跟十一接触。 十一只吃了三颗就停下了, 韩峥问:“怎么不吃了?” “我七哥每次只许我吃三颗巧克力, 他说这个一下子吃多了不好。”十一乖巧地说。 “你七哥?”韩峥敏锐地捕捉到了什么,“就是那个跟我很像的人?” 十一点头。 韩峥胸口又开始发闷,吃着我的巧克力,想着劳什子的七哥,这小孩真欠…… 他的眼神又开始乱飘。 “现在天热,东西不禁放,你现在不吃,过一会儿全化了。” “不会的。”十一说着,把巧克力收进了阒琅指环里。 韩峥张了张口,还是什么都没问,十一身上的谜团很多,但是在十一完全信任他之前,韩峥什么都不会再问。 十一扯了扯韩峥的腰带,大眼睛微微弯着,声音软哒哒,怎么听怎么像撒娇:“还饿。” 韩峥露出一个大尾巴狼似的笑:“还想吃啊?那你让哥捏一把,给捏不?” 十一脑袋一缩,眼神瞬间像是警戒中小仓鼠:“捏哪?” “嗯……” 韩峥手指抵着下巴,坏笑加深,眼珠子带了点贼兮兮的浪,瞄向某个又圆又翘引人无限遐想垂涎的地方,“小屁屁,给捏不?” “不给!”十一瞪圆了眼,又隐隐生怒。 “好吧好吧,”韩峥勉强退一步,“那就捏下脸,给捏不?” 白里透红,软嫩得好像果冻一般的小脸,韩大灰狼可是觊觎好久了! 跟屁屁比起来,捏下脸好像就不那么难接受了,十一扬起脸:“那你捏吧。” 这小孩乖成这样,呆萌又不知事的天真终于让老流氓心里升起一种百年难遇的愧疚感,他伸手揉了揉十一的脑袋,无声地轻叹,这让老子怎么下得了手?真是要了老老命! 再一次溜达去厨房,给十一做了碗面,他原本还想搁俩蛋,一想到十一那圆润白滑的小模样,他把鸡蛋又放了回去,韩峥觉得自己这辈子都不会再吃鸡蛋这么可爱的物种了。 十一呼噜噜消灭掉一大碗面条,终于恢复了些元气,小脸红扑扑的,韩峥托着腮就那么看着他,小孩吃完了跟他一对眼,对他笑出颊边一个深邃的小甜涡。 “吃饱了吗?还要不要?” “饱啦!” 十一这才注意到韩峥上半身缠着满满的绷带,他好奇地伸手戳了戳,正戳在韩峥伤得最重的肋骨上,韩峥“嘶”地抽了一口凉气,脸色都青白了。 “疼吗?”十一关心地问。 男人就是断了肋骨也不能在自己喜欢的人面前喊疼! 韩峥果断摇头,无比云淡风轻道:“这点小伤不算什么,再多断个几根哥也撑得住!” 顶天立地流血不流泪的强攻人设必须得立住! “哦,”十一眨了眨小扇子一般的眼睫,“我本来还想帮你治一治,既然不疼,那就算了。” 韩峥:“……” 如果韩峥知道十一用来治疗外伤的方法,只怕他会恨不得拧开半分钟前强行装逼的自己的脑袋送给丧尸当点心! “来,过来,”韩峥坐在地毯上,对着十一和煦招手,“哥有重要的事跟你说,你先告诉我,你什么时候会变成蛋?什么情况下会变成人?” 十一吃了韩峥的巧克力和面条,心里便把他当成了好人,他乖乖坐过去,盘着双腿和韩峥面对面:“我灵力不够的时候就会变成蛋,一般休息足够了就能恢复人形了,要是太饿或者太累了就维持不了人身了。” 韩峥蹙眉:“所以你昨天放血救了我之后,就维持不住人形了是不是?” 十一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我好像放得有点多了,以前没有放过啊。” 韩峥心里像是被细针倏然一刺,继而又酸软得不成样子。 他咬了咬舌尖,继续问,“那你现在还好吗?有什么副作用吗?你的血液还能再生吗?”这是最重要的问题。 十一歪着脑袋想了想,手指搅着自己t恤的下摆,诚实说道:“血液只有吸纳灵气才能再生,你们这里没有三界灵气,我不行的。” 韩峥的心直沉谷底,十一的血液竟是无法再生,他放血救人的代价就是自己格外虚弱,而他话中的“你们这里”,是说十一根本不是此地中人吧。 韩峥吊儿郎当的时候脱下军装就能当流氓头子,但是板起脸来那肃沉的气势就完全散发开来,十一看着眼前这个人又换了个样子,一时觉得十分新鲜,托起下巴饶有趣味地看着他。 “听我说,十一,”韩峥握住十一的手,正色道,“你不能让第三个人知道你的血可以治疗丧尸病毒,如果有人问起,你要坚持那个中了丧尸蛇毒的小孩并没有尸变,而我,我的体内本身就有病毒的初级抗体,这个抗体虽然只能延缓病毒发作时间,但是我的身体构造比较特别,我是自己撑过来的,明白吗?” 韩峥的心情很复杂,他此刻最正确的做法是把十一的血液能治疗丧尸病毒这一消息通报给国家总部,并把十一立刻送往京都,如果科学家们能根据十一的血液研制出解药或者疫苗,全世界的人都可以得救。 但是韩峥有一种感觉,那是千锤百炼过的战士在无数死里逃生中淬炼出的敏锐到可怕的直觉,十一不属于这个世界,他甚至根本不属于人类,科学家不可能从他的血液中研制出血清来,那时候十一就会成为全世界争相竞夺的最珍贵的资源,而他的血液甚至不能再生…… 这个世界的末日理该由这个世界的人独自背负,而不是让这个善良纯真的异世少年来做牺牲品,他救了太多人,帮助了太多的人重见天日,但那并不应该成为理所当然。 十一懵懂地点了点头,伸手抚向韩峥的眉心,不解地问:“你为什么看起来这样难过?” 韩峥一怔,他虽然做出了决定,但是他被浓重的自我怀疑和厌弃满满充斥着,他扪心自问,如果不是自己对十一抱有好感,他还会这么冠冕堂皇地隐瞒下十一的存在,无视一个人可能救活无数人的事实吗? 他牵起唇角试图挤出一个笑容,却发现脸部的肌肉好似僵化一般,他用力搓了搓脸:“我没有难过……如果你觉得自己要撑不住了,要立刻跟我说,也不能在别人面前变成蛋,明白吗?” 如果进来帐篷的是别人,继而发现这个惊天大秘密,韩峥简直不敢细想,这孩子根本没有防人意识,燎烧了大半个城市的丧尸,毫不藏私地贡献出身上的武/器,他不是故意炫耀自己的强大,只是完全不懂藏拙。 韩峥跟自己说的话都是神殿里的师尊师伯们跟他耳提面命的,十一觉得心里一暖,点头道:“我没有让别人发现,我都是藏起来的。” 你要是会藏还能这么轻易让我发现?韩峥好笑地揉了揉他的头发,站起身掀了帘子往外走,十一亦步亦趋跟着他:“你要去哪里呀?” “联系我的队友,看他们到了哪里。” “你要去找他们吗?可你还有伤呀!” 韩峥停下脚步,单侧唇角翘起,又忍不住逗小孩儿:“哟,小宝贝怎么突然这么关心我了?” “你是好人,”十一的大眼睛扑闪着,“跟我七哥一样的好人。” 扬起的唇角压下去,韩峥心塞道:“你给我发好人卡也就算了,还是个替身好人卡,这人设哥哥不想接。” 十一听不懂,韩峥已经走到了一辆军用越野车边,车上有无线电,他很快和ak他们取得了联系,十一便背着手乖乖站在一旁。 远处走过两道并肩而行的人影,十一淡淡瞥去一眼,蓦然色变。 一声“咚隆”巨响传来,韩峥抬头看去,却见十一一手成爪,狠狠捏住一个人的脖颈把那人抵在一辆军用大卡车壁上! “十一!”韩峥扔下无线电冲过去。 十一双目赤红,精致俊秀的脸上满布阴霾,眼中是令人心惊骇然的狠厉,他盯着被他掐住喉咙的人,从后槽牙里挤出三个字:“莫、寒、声!” 被十一掐住的人面色涨红,他双手扒在十一的手腕上,试图挣脱开十一的束缚,然而少年细长的五指恍如钳口一般牢牢锁住他的喉咙,眼看这人的面色已经涨成紫色,旁边一个少年急得举起一只铁锹就对着十一的脑门砸去。 韩峥赶到时堪堪一手拦下那铁锹,又一手握住十一的手腕:“十一!冷静点!” 面前的人是莫寒声,举着铁锹冲过来的是楚延,十一绝不会认错,他一时觉得大脑里乱成一团麻,如果这两个人都在这里,那么楚怀泽是不是也在? “十一,十一,宝贝儿,松手,这是幸存者,不是敌人……” 韩峥握着十一的手,轻声说着,感到十一渐渐松了手劲,他一掌推开举着铁锹的那个少年,把十一揽在怀里,十一正茫然地看着他,那如同迷路孩童一般的神态让韩峥的心里狠狠一揪。 十一松了手,韩峥把他整个人抱在怀里,哄道,“乖,这样就对了,发生了什么事,这个人欺负过你吗?你跟哥说,哥帮你讨公道。” “咳咳咳!”那人捂住喉咙拼命咳嗽,一边辩解道,“我、我不认识你,我也……我也不叫你说的这个名字……你认错人……” 认错人?莫寒声这个人就是化成灰自己也认得! 十一急了,又想冲过去,韩峥牢牢抱住他,脸转向那个倒霉催的没被丧尸咬死却差点被十一掐死的人:“那你是谁?赶紧说清楚!” “我哥哥是顾维安,我是顾维承,我们从来没有见过你,你为什么要杀我哥哥!”那个少年不满道。 十一怔住了,眼前三个人的面孔都是他极为熟悉的,但是他们的名字全都不一样了,一个韩峥长得像楚怀泽还能说是巧合,但是三个人长得都一模一样,这就一定是有原因的! 韩峥趁十一愣神,赶紧给那对兄弟使眼色让他们走了,他低头柔声对十一说道:“宝贝儿你看,你又认错人了,我们小朋友的眼神不太好呀,啧,伤脑筋——哎!” 十一忽然捉住韩峥的手,在他的食指上狠狠咬了一口。 腥咸的血液浸入口中,熟悉的味道顺着舌苔一路涌进咽喉,十一喝过楚怀泽的血,他不会记错,不会认错。 韩峥就是楚怀泽。 十一眼角绯/红,他忽然没头没尾地对韩峥说:“我还有一个名字,你想不想知道?” “恩?”韩峥一愣,还是问道,“什么名字?你的小名吗?” “恩。”十一点头,“我叫蛮蛮,蛮蛮的蛮蛮。” 韩峥轻笑:“是馒馒的馒馒吗?” 他的发音,他在轻喊这个名字时的温柔神态,还有他唇畔浮起的柔软弧度,跟楚怀泽如出一辙。 十一想,自己怎么先前还觉得这不是那个七哥呢?虽然性情有些许不同,但是对他的关心和喜爱,分明就是那个一心对他好的七哥啊。 “恩,”十一看着他,小声而清晰地说,“是蛮蛮的蛮蛮。” “好,”韩峥手掌抵着十一的额头,自己的额头在手背上轻碰了一下,“那我以后就叫你馒馒。” “那我能叫你七哥吗?” 十一热烘烘的手掌握着韩峥的腕骨,整个人贴得更近,确认韩峥的身份后,那种近似本能的亲近和依赖让少年清亮的眼睛里盛满了星光璀璨般的欢喜。 韩峥眼神闪烁,顾维安的出现,让他猜测出十一的想法,但即使十一自己的那个世界里有一个和他一模一样的人,韩峥也不愿意做别人的替身。 “叫韩哥铮哥哥哥都可以。”韩峥正色道。 “不能叫七哥吗?”十一微微嘟嘴。 “不能。”韩峥斩钉截铁。 “为什么?”十一不解。 韩峥用额头顶了顶他,低低地笑哄:“因为我喜欢听你叫哥哥,乖乖,听话。” 十一的眼睛笑成两弯月牙,也用自己的额头顶回去,软哒哒地喊:“哥哥。” 少年清透的小嗓音又软又糯,像只软乎乎的小爪子在韩峥心尖上一勾一勾,他忍不住又漾起坏笑:“再加一个字,叫我‘好哥哥’。” 两个“哥”字都是第一声,韩峥被自己都给骚笑了,小孩却乖乖地叫:“好哥哥。” 靠! 韩峥心里的那只小爪子,挠得更加起劲了。 ———— “明天我们要前往本次搜救的最后一个地点——大学城。”韩峥用铅笔在地图最下角的一块区域上画了个圈,“这里是全城人口最密集的区域之一,近五十平方公里的占地面积,里面有超过二十万的师生,意味着这里可能有最多的幸存者和……” 韩峥最后的“丧尸”两个字被生生咽下去,因为十一突然往他嘴里塞了一块巧克力。 这孩子从下午喊了“哥哥”之后就像个小糯米糕一样粘着他,其他几个队员回来之后见了这副情景都几乎把眼珠子瞪出来。 韩峥含着巧克力,哄道:“乖,去跟笨笨他们玩一会,哥说完正事就来陪你。” 十一抱着韩峥的胳膊软声问:“我不能在这里吗?” 韩峥摸摸他的头:“你在这里影响我发挥智商。” 这么个小宝贝紧贴着他坐着,一会儿摸出个吃食来给他喂两颗,一会儿仰着小脸对他乐呵呵地笑,他的脑子真的转不利索了。 韩峥觉得自己将来如果有个什么奇怪的死法,那一定是被萌死的。 十一怏怏地站起来走了,走两步还要回头瞅瞅韩峥。 “老大,你到底对十一做了什么?为什么我们就出去执行了一趟任务你就彻底给这孩子从肉/体到精神都全方位洗礼了呢?” 贺书妍的语气里充满了质疑,她十分怀疑韩峥用了不光明的手段对少年进行了诱/拐,只是苦于没有证据。 “就是老大,明明前两天十一还不待见你呢!”宋扬不解,“怎么忽然就跟你如胶似漆了呢?” 韩峥心里发苦,他什么都没做,十一就认定了自己是那个什么“七哥”,他没脸说小孩只是移情认错人,遮遮掩掩含糊道:“哥的魅力是你们这些凡夫俗子体会不了的!” ak冷冷道:“你问过十一他究竟成年了么?” “呵!” 听到这个问题,韩峥立刻挺直了腰,从鼻孔里哼出声,成年? 我们家馒馒的年龄说出来怕是要吓死你们,哥妥妥的年下攻都不好意思说出来闪瞎你们的眼! 韩峥再一深想,自己跟小宝贝不但跨越了巨大的年龄差,甚至还有物种的鸿沟,油然升起一股迷之自豪! 三个特种兵却领会错了自家队长傲娇优越的眼神,纷纷感叹: “禽兽呀禽兽……” “畜生呀畜生……” “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啊……” 晚上韩峥最后一次检查了车辆装备,便回了自己帐篷,一掀开帘子,就看到一个翘挺挺的小屁屁……十一正面朝里躺在韩峥的地毯上。 韩峥眼角一抽,心里像揣了群在蹦迪的小兔子,他是很喜欢小家伙粘着他,但是夜深人静,逼仄帐篷,同床共枕,韩峥再自诩定力惊人,碰到这么可爱的小孩也觉得hold不住。 十一听到动静翻过身来,半躺在地对他招手,小孩笑嘻嘻地,完全不知道自己的短袖t恤因为他的动作往上翻起,显出一截白皙劲痩的腰肢。 他抱着韩峥的枕头,歪着脑袋问:“我可以在这里睡吗?” 韩峥静静看着他不说话,内心里的两个小人已经打翻了天。 一个小人蠢蠢欲/动:送上门来的小糖糕,奶油味儿的,流沙夹心,我就舔一口,就舔一口…… 另一个小人拼命跳脚:他还是个孩子啊!!! 十一不等韩峥回答,已经自觉地往里面挪了挪,他拍拍旁边的空位,示意韩峥躺过来。 这语言,这动作,如果不是小孩那眼神太过清亮,韩峥绝对要往歪里想。 他认命地叹了一口气,先是坐过来把薄毯子拉下来,把十一胸口以下盖个严实,再躺了下去。 十一把他的胳膊抬起来,自觉枕上去,仰着脸冲他甜甜笑。 小孩白皙的面颊里沾着桃花般的粉红,绵里带软的乖模样,让韩峥看得牙根直发痒。 男人正是晨间博起时能把床板日出窟窿的年纪,此身此地此情此情让他不由一阵心猿意马。 金刚经道德经可兰经圣经……都是怎么念来着? 韩峥冥思苦想,脸上是一副苦大仇深的表情。 “哥哥伤口疼吗?”韩峥紧/绷的身体让十一误会了,他撑起胳膊关心地看着韩峥。 “嗯?”韩峥反应慢一拍,“不疼……就是……靠这么近会热……” 说完他觉得不对,这三伏天的,自己帐篷里怎么这么凉快?他忽然想起白天在十一的帐篷里也十分清凉。 十一手在被子里摸啊摸,摸出来一块晶莹剔透的三菱形石头,韩峥指头碰上去,只觉得触手冰凉,舒适异常。 “这是什么?”韩峥奇道。 “寒冰精魄,”十一把寒冰精魄放在韩峥手里,“哥哥觉得好些吗?还热吗?” 韩峥新奇地把玩着这小石头:“这简直是个天然小空调,我们馒馒身上这么多好东西?哥决定以后就让你包/养了,你说说,想要哥做些什么?哥任你处置!” 十一自动把“包/养”理解成了“养”,兴奋地又摸出一块棒棒糖来,拆了包装纸就往韩峥嘴里塞。 韩峥哭笑不得,他邪恶地笑道:“没想到是你先请我吃棒棒糖——” 可惜老流/氓注定只能卖出一个孤独的浪,十一懵懂地看着他,又乐呵呵地笑。 此情奇景让韩峥很想吟诗一首,这世上最远的距离莫过于我在撩/骚,可是小朋友听不懂。 十一换了个姿势,趴在地毯上,双肘撑着自己的下巴,眼睛亮亮地看着韩峥,韩峥一垂眼就能从十一微敞的睡衣领口看到他形状精致的鎖骨和在灯光下白得发光的皮肤。 韩峥“嘎嘣”几下咬碎了糖果,他坐起身说:“我去把糖签扔了。” “给我吧,”十一伸手接过那根小棍,指尖红光轻闪,那小棍瞬间消失殆尽。 韩峥哑然了一会儿,只好又躺下来,小孩又凑了过来,抱住他下巴搁在他的肩膀上蹭了蹭,小动物一样的依赖和讨好。 韩峥默念着三大纪律八项注意,深吸一口气:“睡吧,明天哥还要早起。” “可是我睡不着呀!”十一攀着韩峥的肩,小声而喜悦地说道,“我看到哥哥,特别高兴!” 韩峥闭了闭眼:“馒馒?” “哎!” “馒馒,”韩峥微侧过头看着十一,“我是韩峥。” 十一笑道:“我知道呀!” “我是韩峥,不是你认识的那个七哥,也许我们很像,但我不是他,我也不希望你把我当成是他。” 韩峥深邃的眼眸漆黑如墨,他的声音依然是温柔的,只是带了一丝阴凉。 十一小声而坚决地:“你是。” 他把脑袋埋在韩峥的脖颈里嗅着,好像小狗那样一寸寸嗅过,他先前没有这样接近过韩峥,直到现在才发现韩峥的气味和楚怀泽是一样的:“你就是” 韩峥一阵无力,他的身体和心理都经受着冰火两重天的煎熬,这小孩无所顾忌地撩/拨他而不自知,偏偏韩峥清楚小孩把自己当做的是另一个人。 以韩峥的个性,他是绝不可能容忍自己成为别人的替身,但是面对十一,他的退让是近乎无底线的,也许是这孩子的眼神太纯澈,眼中的依赖太浓厚,十一的亲昵总是透着一股憨直的孩子气,这让韩峥既无法抗拒他带给自己的悸动和吸引,又为自己那些隐晦的遐思而心生罪恶感。 他把薄被又往上拉了拉,被十一压着的那只胳膊正好麻了,不怕它作怪,又把自己空出来的那只手臂枕到脑后,脑袋放空看着帐篷顶。 十一在拨弄韩峥的绷带,韩峥以为他只是在玩也不在意,忽然一阵温湿的触/感传来,韩峥浑身一震,几乎要把十一从自己身上掀下去,他失声道: “馒馒!你在做什么?” “我给哥哥治伤。” 韩峥简直要疯,他拨开十一,坐了起来,揉着发痛的额角,韩峥心里暗忖要怎么给这个孩子上生理教育课,他得告诉小孩这种撩法是会出人命的。 十一却指着他胸口说:“你看,好多了吧?” 韩峥不明所以地低头,一下子惊住了。 咬伤创面小,他又能耐痛,所以醒来后行动自如,缠上绷带只是因为那密密麻麻的咬痕实在太难看,可是如今被十一扯开的绷带下,肌肤平滑完整,那些咬痕竟然全都愈合了! “你……你……” 韩峥目瞪口呆,老天,这是个什么宝贝?他的血能解丧尸病毒,口水能治愈伤口。 韩峥不觉得欣喜若狂,反而心情更加沉重,他把十一拉起来,郑重道: “馒馒,你以后回了京都,千万不能让人知道你会解毒会治伤,如果我不在你身边——” “你为什么不在我身边?”十一一下子抓住了重点。 “明天过后,我要继续去下一个城市执行任务。” “我要跟你一起去。” 韩峥摇头:“这不行,你是幸存者,必须要去京都,现在大家都知道你有特殊能力,回了京都国家会把你保护起来,你千万记住——” “我不!”十一撅着小嘴,小脸上满是倔强,“哥哥去哪里,我就去哪里!” 韩峥无奈道:“你的去处由不得我决定,但是我答应你,我一定会回去找你……” “不!”十一扭过身,“哥哥要是不带我,我就自己跟着。” 韩峥头疼,这孩子要是自己跟着真是谁都拦不住,他要是变成个蛋到处蹦,谁也发现不了。 而且私心里,韩峥也想把他带在身边,京都形势复杂,小朋友这样单纯又一身神鬼莫测的本事,韩峥放心不下,也舍不得看不到他。 所以第二天海豹特种中队集合的时候,凤十一穿着一身深绿色的迷彩服,扎着武装带,踩着战地靴,精神抖擞,气势昂扬地出现了。 “老大?”贺书妍看着不远处比着手/枪见人就瞄准,嘴里不断发出“biubiubiu”声音的少年,“上战场还带家属,你这是假公济私滥用职权啊!” 韩峥微微一笑,他招手让十一过来: “介绍一下,这是我们海豹特种大队第一中队最新成员——凤十一,十一,敬个礼!” 十一站得笔直,敬了个十分漂亮标准的军礼。 三名队员先是错愕了一会儿,继而大喜,紧接着一个个像脱缰野狗一般嗷嗷叫着往前冲过来,韩峥眼明手快拉住十一大退数步: “都站住!见面礼就不用给了!” “必须给!” 书妍宋扬和ak异口同声地喊,三人迅速交换了个眼神,ak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扑向韩峥把他拦住,贺书妍和宋扬则是撅起嘴一人对准十一的一边脸颊,势不可挡地要亲上去,然而那小孩身形不动,贺书妍和宋扬却撞到了一起,两人同时“哎哟”一声捂住各自的脑门,不可思议地瞪着一脸无辜的十一。 宋扬嚣张地指着十一:“不收见面礼,就不是海豹成员!” 书妍也道:“没错,这是规矩!” “哦,”十一慢吞吞走过来,在贺书妍和宋扬中间站定,一副乖乖的任君所为的模样,贺书妍和宋扬嘿嘿笑着,恍若扑向小羊羔的两只大灰狼,一人一边,狠狠亲了上去! 那边韩峥刚摆平ak还没来得及站起来,见此情景气得双拳猛捶大地,他的心肝肉肉小宝贝,他都还没亲过一口呢,就被这两个兔崽子抢了先了! ak趁这个时机一个鲤鱼打挺跃起,几乎是用滚的速度也冲到十一那边,等到韩峥追过来,ak已经和另外两个队友胜利会师。 韩峥气得额上青筋直跳,扳着十一的脸狠狠地把那三个混蛋亲过的地方用拇指一遍遍擦拭,最后指着那几个大笑不已的家伙用力点了点:“都给我等着!” 面颊上忽然一热,韩峥错愕转头,十一正笑吟吟看着他,他微微踮着脚,凑到韩峥耳边小声道:“哥哥我没有给他们亲,那只是给他们做了一个障眼法,我只给哥哥亲。” 小师尊说过,做人的这张脸,只能给道侣亲,小凤凰可一直记着呢! 军装笔挺流利的剪裁为十一稚嫩昳丽的脸蛋平添了许多飞扬锐利的气息,牛皮腰带把少年的小腰收得不盈一握,清晨浅金色的阳光浅浅铺在他的身上。 漂亮得惊心动魄。 偏偏他又笑得这样甜,声音这样软,把韩峥一颗心搔得乱七八糟。 韩峥狠狠在他脑袋上揉了揉,深呼吸一口气,吼道:“出发!” ———— 大学城危机重重,韩峥拒绝了陈放组织民众也要参与救援的要求,只让他们准备好车辆和医药食水在外围等待接应,五名海豹队员开着两辆军用越野飞驰电掣,进入大学城。 出发的时候天还未破晓,此刻却已是艳阳高照,通过一条两边栽满植物的笔直大道,他们到达第一所大学。 校园街道宽广,路两旁只有零零散散摇晃着的丧尸,因为天气炎热,丧尸腐/蚀得厉害,嶙峋枯骨上挂着零碎血肉,看到有物体移动,丧尸们都张着双臂跌跌撞撞追过来。 十一打开窗户,架起微/冲,瞄准,“砰砰砰”连续几个点射,丧尸应声倒地。 这个好玩! 韩峥吹着口哨表扬:“干得漂亮!我们馒馒真是天生的神枪手!” 昨晚决定让十一加入队伍,韩峥就把小孩带了出去,两人在校园里找了几只丧尸,韩峥只简单示范了一下,十一就学会怎么用枪了。 主街道上丧尸数量不多,很快就被十一扫完了,他忽然探出头去,仰天发出一声清啸,那声音像是从天幕之上透过厚厚云层穿出来,高亢嘹亮,回荡在整个校园上空。 韩峥愕然得险些连方向盘都抓不稳,后面跟着的另一辆车玻璃也被摇下,贺书妍和宋扬都探出脑袋来看。 宋扬刚张开嘴想扯嗓子问那是什么声音,一个问句却在看到前面景象之后生生拐了个弯换了个感叹句:“卧槽!” 道路拐角处忽然涌出无数丧尸,密密麻麻簇拥而来,看得身经百战的宋扬都头皮一炸,最近的战斗中宋扬已经习惯了一言不合丢霹雳珠,遇到这种密集型丧尸这珠子的威力便格外突出。 他刚抓了一把霹雳珠在手,却见前方韩峥的车天窗打开,一个劲痩矫健的身影从车内翻身而出,一跃趴到了车顶上,接着冲锋/枪声大响,子弹犹如吐着火的长舌一般喷出,无数丧尸中弹倒下,后面的丧尸踩踏着前方的丧尸的躯体,前赴后继排山倒海一般继续蜂拥而上,却始终被□□吐出的火龙挡在那道拐角的路口,半分前进不得。 第 34 章 “这得有多少丧尸啊,车都开不过去了!” 宋扬扛着枪站在堆叠如山的尸骨前, 冲十一扬了扬下颌, “小超人,来个大招, 送他们尘归尘土归土。” “哦。”十一乖乖应着, 就要走过来。 韩峥拉住十一,怒瞪着三个抱着枪差点打起呵欠的人:“没有十一你们是不是就不活了?都滚去给我搬汽油!” “老大!”三人齐声哀嚎。 韩峥眯起眼睛, 枪口对准三人。 “烧一烧很快的。”十一仰头看着韩峥。 “别动不动就用你的灵力,万一你变成蛋怎么办?”韩峥食指在十一额前点了点, 轻声道, “你不能让他们事事依赖你,你不能帮到每一个人。乖, 去车里休息会儿, 这里很难闻。” 说着他自己也走到车边提了两桶汽油,倒在那堆尸山上。 宋扬也提着汽油过来,提问小能手疑惑地问:“队长,我们为什么不用霹雳珠炸开?汽油现在多珍贵啊!” 韩峥:“……” 贺书妍走过来颇有真情实感地叹道:“陷入恋爱中的男人啊, 他们的智商下限是你不能想象的!” “一个一个屁话这么多……” 韩峥咬牙, 刚想就如今这个队伍越来越不好带发表一通演讲,身后却忽然传来十一咯咯的笑声, 十一趴在敞开的车窗上, 他头一回听到书妍说的这个话, 觉得十分有趣, 此时学着书妍的腔调, 惟妙惟肖:“他们的智商下限是你不能想象的!” 韩峥叉着腰,刚提起的中气一下子全泄,也忍不住笑了。 ———— 师大的食堂里,响遏行云的鸣叫声让所有蜷缩在地上的人都狠狠一震,这样怪异的声响每天都会层出不穷。只是这一声鸣叫格外响亮,像是经过功率最大的扩音器,直往人的耳膜里轰。 透过食堂透明的大玻璃,他们可以看到外面发生的情形,而因为幸存学生们把壁柜都推到门口阻挡住丧尸的视线,丧尸并没有发现这个巨大的空间里犹有许多活人。 食堂里有空调有食材,以至于这几百个学生在这四个月里过得还算舒适,然而所有人内心的恐惧与日俱增,比死亡更可怕的是明知死亡很接近,却不知他究竟何时到来,那之前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煎熬。 “哒哒哒哒”连绵不绝的枪声响起时,所有人都不可置信地抬头,有人在瞬间就哭喊了出来: “有枪声!是军队来救我们了!” 学生们都涌到门口,透过大玻璃门的缝隙向外看,只见原本游荡在门口的丧尸们早就不见了踪影,更远处的丧尸都朝着同一个方向踉踉跄跄飞奔过去。 宿舍楼里的幸存者也大着胆子打开了阳台的门,一个身影出现在阳台上,两个,三个……许多人都看到了远处燃起的火光,硝烟味被夏风吹送过来,学生们开始张开手臂大声呼喊。 图书馆,科技馆,体育馆,各学院楼,所有的幸存者都不禁走向离自己最近的窗口…… “呲呲拉拉”的声音在校园里响起,有人进了校园广播台,打开了广播器,一个清朗明润的少年歌声就那么响起,听得所有人热泪盈眶:“喜羊羊美羊羊懒羊羊沸羊羊……快到我碗里来……” 有女子笑出声:“十一我让你说话,你怎么唱起歌来了?” 一个低沉而富有气势的声音说:“换一个,这里都是大学生,没人听喜羊羊。” “哦,”那个少年乖乖应声,又唱道,“我有两支枪,长短不一样,长的打丧尸,短的打姑娘……” 那个气势浑厚的男子怒声大吼:“谁他娘教他唱这个的!宋扬!是不是你?!” 四个多月了,这个校园里的幸存者第一次笑出了眼泪。 校园广播室里,宋扬被韩峥一脚踹到了门口去,委屈巴巴地抱着枪守门,韩峥轻咳了几声,自己拿过话筒: “同学们,我们是驻京海豹大队第一分队暨a市搜救队,我们在师大的营救计划如下,请同学们配合……” 大学城的搜救持续了整整十天,获救者越来越多,物资捉襟见肘起来,韩峥每天都尝试与京都总部进行联系,但是双方的信号始终未能联通上。 此时韩峥再一次攀上了师大的信号塔,小队里的其他人都仰头看着他,然而他拿着通讯器呼叫了许久,那里依然毫无声讯传来。 “是信号接收器坏掉了吗?”宋扬也爬上发射塔,“要不我们去这边的驻军部队找找有没有同型号的定制机?” 韩峥面色凝重地摇头,指了指接收器依然亮闪着的绿灯。 “能跟其他队伍联系上吗?” 韩峥再摇头。 两个人的心都沉到了谷底,来a市之前是他们和总部最后一次联系,接收a市的卫星地图,军用运输机给他们送过补给,现在都快半个多月联系不上了。 韩峥沉吟道:“这种情况,要么是信号基站出问题,要么……总部沦陷……” “不可能!”宋扬的嗓子几乎破音,“总部建在地底,四壁全是钯金属玻璃,别说地底没有丧尸,就算全京都的丧尸一起围攻也不可能破开那门……” “京都每天都在接收全国各地的幸存者,如果有病毒发作延缓的人……” “不可能!”宋扬想都不敢想,“基地里有几百万人……” 韩峥伸手稳住宋扬颤抖的肩膀:“我们必须回京都一趟,在那之前,得先把这几千个学生安排好。” 中午的时候在学校食堂开饭,每人三个馒头一碗汤,那馒头比十一的脸都大,填饱肚子没问题,只是…… 十一抓着筷子先捞了一下碗,里面只有一块鸡肉,大眼睛黯了黯,小嘴微微嘟了起来,这几天,肉是一天比一天少了。 韩峥把自己碗里的那块鸡肉夹给十一,摸了摸他的头,小声耳语:“下午我们去临市再找物资,到时候给你开小灶。” 十一疑惑地问:“我们不是有好多鸡吗?” “但是现在多了很多人,六千张嘴,再多的鸡都不够供应。” 十一抿了抿嘴,挣扎着把鸡肉味道韩峥嘴边,眼里满是恋恋不舍:“哥哥吃!” 韩峥被他这个样子弄得心都化成水:“你吃,哥看你吃才高兴!” “那就一人咬一口!” 韩峥于是用嘴唇碰了碰那块鸡肉:“好了,轮到你了!” 十一这才高兴地把整块肉都吃下去了。 世界末日,养个小朋友都这么难,韩峥边啃馒头边寻思着再去哪里找物资。 这时外面冲进来一个人:“韩队长,好多学生突然生病了,你快去看看!” 韩峥一口汤都还没来得及喝就往外跑,十一把馒头揣着,也匆匆跟上。 “不是丧尸病毒,但也脱不了关系,丧尸病毒虽然不会通过空气传播,但是到处是腐/尸,病毒真菌各种感染,这些学生先前都在密闭的空间里,吃不好睡不好担惊受怕的,现在一出来精神放松就撑不住了,”医生担忧地告诉韩峥,“生病的人太多,药不够用,这种病毒性流感很容易再传播,最好把生病和未生病的学生隔离开。” 医生顿了顿,“学生里有医学院和护理学院的吗?最好组织起来,一起照顾病人,并做疫病预防的工作。” 医药,食物,专业人才,样样奇缺,韩峥捏着发痛的额角:“郊外的村庄那里还有两个医生,一个专家,一会我把人都接过来,至于药……我来想办法。” 十一看到那些病人颜面潮/红,眼眶充血,时不时咳嗽擤鼻涕,恍然道:“这是瘟疫嘛,我有药啊。” “这是病毒性流感,当然说是瘟疫也没错……” 眼见十一不知从哪里摸出一把狗尾巴草,医生的嘴角抽了抽,“流感不难治,只要有足够的药品就行,但是不能胡乱治。” “这是覃覃草,我小师尊以前用它治过瘟疫。” 这个医生是刚从大学城里救出来没多久,并不知道十一的本事,他看着少年的眼神犹如关爱智商不健全的孩子,十分痛惜,也很耐心地解释:“这是狗尾巴草啊,学校那边的墙根下,到处都是……” 十一噘起嘴:“它不叫狗尾巴,它叫覃覃草。” “它不叫亲亲草,它叫狗尾草,其实狗尾草清热利湿,祛风明目,确实可以用来治热风感冒,但是这些学生的感冒是由病菌感染引起……” 韩峥揽住还想继续争辩的十一,匆匆对医生说:“我去弄药安排人手,这里先麻烦您了。” “这是覃覃草!”十一被韩峥带出了医务室,还在争辩着,“这个草只有彭祖居住的云梦山才有,我小师尊特意求取了种子带回来种的,真的能治瘟疫!” “我知道这是亲亲草,那医生不懂,没文化的人,你跟他解释不了的,”韩峥宁可让医生相信这就是狗尾巴草,十一已经足够引人注目,不能再给他加标签了,他把那根草夹在指尖转着,“这个草怎么用?” 看到韩峥相信自己,十一才高兴起来:“熬煮成药水给他们喝就好,一喝就好!特别好喝!” “喝的?”韩峥扬起眉,“不是拿着亲一口就能好吗?不然它怎么叫亲亲草?” 十一呆了一呆,哈哈笑起来:“不是亲亲草,是覃覃草,哈哈哈,没文化的哥哥真可怕!” 韩峥:“……” 韩峥捏了捏那笑得红彤彤的小脸:“笑我?嗯?这不是亲亲草,你才是个亲亲小苹果,小家伙……” ※※※※※※※※※※※※※※※※※※※※ 感谢若相惜小可爱的地雷、感谢凛晓小可爱的地雷 感谢以下小可爱的营养液 读者“基”,灌溉营养液 +10 读者“晓瑜”,灌溉营养液 +6 读者“栖梧”,灌溉营养液 +4 读者“兔子和云朵”,灌溉营养液 读者“西瓜好吃”,灌溉营养液 关于本文更新时间,今天和明天都是凌晨准时更新,周二夹子所以会在晚上23:00更,周三后开始继续恢复18:00点日更,谢谢所有支持正版的朋友。 祝大家好! 第 35 章 食堂门口排起长队,空气中弥漫着清新的植物香气, 隐隐还带着清爽的甜味, 许多人捧着自己的碗好奇地往食堂里面张望,一边讨论着: “今天怎么会突然发饮料给大家?” “这是什么饮料?怎么那么香?比什么奶茶都香!” “看着不像饮料啊, 在大锅里炖的, 是甜汤吧?” “那个副队好像说是喝来预防流感的,难道是板蓝根?” “板蓝根哪有这么好闻?” …… “韩队长, ”医生严肃地和韩峥交涉,“野生狗尾草有很多的寄生虫, 而且现在整个生态环境都如此恶劣, 很难保狗尾草就没有病毒……” “覃覃草!”十一抱着个插/着吸管的杯子一边嘬着一边再次更正。 医生脖子上的青筋都蹦了起来:“不管这是个什么草,不能这样随便给病人喝!你们这是胡闹!” 韩峥先是讲道理:“这个没有危害, 你看我家小孩自己还在喝……” “你家小孩是你家小孩, 我要对其他病人负责!”医生挥着手撵人,“赶紧带着您的人出去,病人都需要休息!” 十一撩起眼皮看着这个医生,发自肺腑地说:“没文化!” 医生一蹦老高:“我没文化?你们才是外行指导内行, 这是人命关天的事, 我不允许你们胡闹!出去!” “吁——”小孩冲他做了个鬼脸,更把医生气了个仰倒。 韩峥给宋扬使了个眼色, 宋扬勾住医生的肩膀, 笑嘻嘻道:“您这么大火气干嘛呀?来来来, 您过来看, ”宋扬把医生带到窗边, 让他看远处食堂门前排着的人龙,还有许多领了草汁的人正走出来,“那儿许多人都喝了,您看他们一个个面色红润腿脚倍儿棒!您不知道,我们队长出身自中医世家,您以为这是狗尾巴草,其实它不是一般的狗尾巴草,里面至少混合了几十种其他成分的草药……小十一过来,给医生闻闻,咱们这药是不是特别香——” 就在宋扬忽悠的当儿,韩峥和十一已经把装在塑封杯子里的草汁分给了医务室里的病人,并催促他们尽快喝下去。 “不能喝!”医生跳着脚。 学生们捧着绿油油的草药汁,都在迟疑着。 “喝吧,不会有事。”韩峥又戳了一杯覃覃草汁递给十一,让他示范着再喝一杯。 十一却眼巴巴盯着点滴架上的一袋液体,那上面写的几个字居然是“葡萄糖”,他咽了咽口水,葡萄和糖都是好东西呀! 他一边嘬着草汁一边扯了扯韩峥衣角,大眼睛眨了眨,又瞄向高处,韩峥立刻心领神会,经过病房中间的医用推车时,他果断伸手拿了一袋葡萄糖,揣进了自己的口袋里。 医生好容易挣脱开宋扬的钳制,一转头看到的就是这一幕,韩峥无辜地看着他,一边带着十一往门边走,那少年捧着个杯子遮住半边脸笑,好像也知道不问自取视为偷,脸蛋红扑扑得很是羞涩。 医生的脸一阵红一阵白,想不出话该怎么斥责堂堂队长顺手牵羊一袋葡萄糖,这时病房里的学生都把草汁差不多喝完了。 医生气急败坏,指着已经半个身子跨出门的韩队长手指头直打颤:“我……我要投诉你……我一定投诉你!” “您先别发这么大火啊!”宋扬靠着窗台抱着怀,一手指向最近床位的那个男生,“你看小伙这脸色,红得跟个苹果似的,这不比先前那病恹恹的样儿好多了吗!” 医生一愣,那个男生也是一愣,他先前一直在擤鼻涕,鼻子红成了截小香肠,唯有脸色苍白还干燥得直掉皮。 可是现在这个学生脸色光泽红润,气喘匀了,鼻涕眼泪都不流了,医生扒着他的眼皮,看他的咽喉,又听了半天心跳,最后拿出小伙腋窝下的体温计仔细一看,这学生病症居然全好了! “你还有哪里不舒服吗?”医生直着眼问。 小伙摸了摸自己的肚子,不好意思笑道:“就是特别饿!” 宋扬笑道:“饿了去食堂,每人三个馒头一碗鸡汤!” 这一下呼啦啦,病床上的学生们都掀了被子,生龙活虎地往地上跳。 这个喊头不疼了,那个嗓子也不哑了,一直没食欲的人都饿得嗷嗷叫,下了地就往门外跑。 医生傻了眼。 宋扬豪气干云地又勾住了医生的脖子:“跟你说了吧?这是我们队长家的祖传秘方,专治感冒病毒,也就是我们队长为人低调不好名利,不然申请个医药专利什么的,早发家致富了……哎?医生,您找什么?” 医生面无表情地回身:“这个草汁,还有吗?” “啊,有!食堂那边,管够!” ———— 下午韩峥带着全队的人回了郊外的小村庄,陈放是个管理人才,自己带着队员回京都,把学生们留给陈放还是比较靠谱的。 交代完所有的事,陈放带着一部分人赶往学校,韩峥等人则马不停蹄前往邻市搜集更多的物资。 邻市的情况比a市要惨得多,城市几乎完全沦陷,几乎看不到活人,小队里除了十一,其他四人都开着车,满满的物资拉回到学校,a市已经是晚上九点。 韩峥巡视了一圈,发现宿舍楼里少了不少人,再一问,说是都去了操场上,他皱着眉带着队员赶到操场,果然见那里站满了人,一个个手舞足蹈,校园广播里正播放着欢快的《小苹果》,陈放和几个民间搜救队的成员抱着枪,正乐呵呵看着。 “这是做什么?”韩峥走过去问。 “学生们嫌在宿舍里太无聊,就组织出来跳广场舞,”陈放笑道,“韩队长你放心,整个主校区都被我们用护栏围起来了,丧尸进不来,安全的!” 韩峥看向操场四周果然被围了个密密匝匝,就把刚到嘴边的“都回宿舍去,室外危险”给咽了下去,他看了看表:“最多再跳半小时,就让他们都回去。” 大学城里的丧尸虽然被清除很多,但是更多的却被困在了各个教室或者楼里,这么大动静难保不会引起丧尸骚动再破门出来,这种时候,一点大意都不能。 陈放赶紧应是。 十一看得双眼发亮,身子跟着音乐不停晃动着,忽而拍手,忽而转圈的,不一会儿他就能跟着唱了: “你是我的小呀小苹果,怎么爱你都不嫌多——” 韩峥的眼里含着笑:“喜欢跳你也过去,跟他们一起。” “哎!”十一兴奋地点头,扎进了学生群里,和所有人舞成一团。 韩峥带着ak又攀上了信号塔,接收器依然没有半点反应。 “明天就出发,先回京都看看情况……” “啊——!!!!!” 韩峥的话还没说完,下方忽然传来阵阵惊叫声,韩峥和ak都没来得及看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突突”的枪声已经响起,学生们慌乱奔散,惊叫四起。 韩峥和ak飞速滑下信号塔,脚面上就扑过来一个灰色的物体,韩峥的瞳孔在看清眼前的物体时骤然紧缩——老鼠! 他一脚踹飞老鼠,卸下肩后的枪,连续点射,这东西个头小速度快,完全不因中了病毒而行动迟缓,他们几个特种兵穿着高帮军靴还好,然而天气炎热,许多学生都穿着清凉,更有女生穿的是露趾凉鞋,简直就是给老鼠送餐的。 更糟糕的是,已经有被咬伤的人瞬间暴起咬向自己身旁的同伴,韩峥大喝:“别对人开抢!” 然而已经晚了,一个民间搜救队的成员已经一枪击中那孩子的眉心。 “上树!快上树!”韩峥一边点射一边狂吼。 反应快的人扔出霹雳珠,灰黄色的硝/烟弥漫遮盖住人的视线,满地都是乱窜的老鼠,不知数量几何,韩峥感觉到有一只老鼠跃上了他的大/腿,狠狠咬了一口,他徒手拧住那老鼠的脖子,微一使力便掐断了它的喉咙。 连他都中了招,更不敢细想其他人,哀嚎声冲破天际,几乎撕裂苍穹。 这一系列情况的发生,不过是弹指之间。 随着枪声和霹雳弹的爆破声连绵不断地响起,有许多在瞬间感染的人应声而倒,整个操场犹如滚沸的开水里被倒进满盆的油,所有人慌不择路,被咬的,摔倒的,踩踏的,在操场四周悬挂的白炽灯下显露得清清楚楚。 漫天红光倏忽亮起,卷着炫目的赤金色,那强光令所有人都不约而同闭上了眼睛,同一时刻,无数丧尸老鼠发出的“吱吱”叫声戛然而止,好似一部惊悚电影蓦然被按下了暂停键。 韩峥最先睁开眼,面前的景象让他瞠目结舌,要不是大腿上的伤口火辣辣地疼,他几乎以为自己看到了幻觉。 十一正十指成诀,指尖夹着一叠黄色符纸,他挥手将无数符箓弹上半空,继而那符箓如同天女散花一般洒落,将被老鼠咬伤暴起的人全都生生定住,有人甚至保持着身子腾跃在半空的姿势,有人的牙齿离自己的同伴只有一寸之距。 而本该四处奔窜的万千老鼠,早已不知所踪,只余地面上留有一小撮又一小撮的灰烬,显而易见是被十一烧成了飞灰。 未被咬中的人则行动自如,他们依次缓缓睁开了眼睛,都被这一幕震得形容呆滞,根本回不了神。 十一身体一软,颓然栽倒在地。 “馒馒!” 韩峥只觉得自己全身的血液都冻结了,他目眦欲裂,飞奔上前一把将十一抱住,少年面色苍白,却依然强撑着最后的意识,:“哥哥……” “馒馒,馒馒……” “我要回蛋里去了……” 韩峥慌忙将十一打横抱起,那边ak书妍等人也急切地跑来。 “这里交给你们,把所有没受伤的人带进室内,被定身住的人关到另外封闭的空间,等我回来!” 韩峥只来得及交代这一句,抱着十一飞快地跑向越野车,留下剩余的人面面相觑。 他刚把十一抱进车里,他的怀里就一空,一枚玉白色的蛋“啪嗒”掉在了副驾驶座位上。 韩峥眼眶一热,他的手抖得差点握不住十一,把蛋放进自己的口袋里,他发动起汽车开出校园。 车后备有物资,韩峥找了一个空寂安全的地方停下车,到后厢翻出一箱牛奶,拿了个一次性杯子,把牛奶倒进去,又把蛋放进杯子里。 那牛奶杯水位半丝不动,十一现在全无意识,连进食都不能够。 十一说过,他只有灵力耗竭,才会维持不了人形,这个世界没有灵气,他恢复起来就会格外慢。 也因此韩峥最近都不允许他再无节制地做子弾和霹雳珠,否则早就可以将整个大学城地毯式清洗一遍,也不会有今天的老鼠成灾。 韩峥经历无数生死危机,即便丧尸潮爆发的伊始,他也没有慌乱恐惧过,但是他此刻心头一片茫然。他把蛋取出来,用自己的袖子擦干净上面沾的奶渍,小心翼翼把它握在掌心。蛋壳冰凉,如同玉石一般,沉寂的,毫无生机的,让韩峥心头发颤。 他仰靠在驾驶座上,呆滞地盯着车顶半晌,忽然狠狠甩了自己一个耳光。 在有人被老鼠咬伤尸变的那一瞬间,韩峥脱口而出的是“别对人开枪!” 潜意识里,他也是想让更多的人能够活下来吧? 十一听到了他的喊声,所以没有攻击那些尸变的人,反而耗费更大的灵力将他们定身住,否则只要他一把火全烧了,也不至于耗光所有的灵力,连人形都维持不住了。 可那都是活生生的人命啊,每一个都是青葱年华无限美好的青年,他们在丧尸潮的攻击下幸存下来,正沉浸在劫后新生的狂喜里,韩峥真的不能看着他们就这样被烧了。 可那么多的人,馒馒哪里有这样多的血…… 韩峥刹住这样的念头,又狠狠给了自己一耳光,如果他自己的血能救人,放干他韩峥也在所不惜,可是馒馒不行。 韩峥从来没想过有一天自己的责任和情感会发生这样剧烈的冲突,像是有一根绳结在他的身体里,两头都有人拼命在撕扯着他。 他狠狠一拳敲在方向盘上! “老大,老大!”车载无线电里响起贺书妍的声音,“你带着十一去哪里了?我们已经按照你的吩咐把人都转移室内,也都隔离开来了,十一怎么样了?这里有医生,你带他回来让医生看看……” 韩峥狠狠抹了把脸:“我现在回来!” ※※※※※※※※※※※※※※※※※※※※ 9.17本文会上夹子,所以更新会在晚上23::00,之后会调整回每天六点更新,本文在完结前不会断更请假,只会不定期加更,请大家放心食用,小墨别的不敢说,坑品一流,嗯,就是这么蜜汁自信(凑不要脸)!!! 感谢读者“樱舞”,灌溉营养液 +5 读者“小尘尘”,灌溉营养液 +5 推荐小墨的下一篇文《我们全家都重生了》,是一个虐渣爽文,喜欢这个类型的小可爱们请勾动你们的手指,帮小墨收藏一下,鞠躬! 寒门贫子徐书墨怀着身孕待入穆氏豪门,老攻穆南城却在迎亲路上遭遇车祸身亡。 徐书墨为了孩子,也为了找出谋害穆南城的真凶,进入穆家忍辱负重,婆婆认定他是扫把星联合穆家众人对他极近欺压折磨,他都咬牙忍着。 然而他的父母却一一卷入穆家漩涡,横遭惨死,腹中胎儿也被强行拿掉,他终于查出了穆家最大的秘密,还来不及作为就被灭了口。 重生回十八岁,一切从头来过,徐书墨咬牙切齿摩拳擦掌,却愕然地发现自家原本应该已经下岗的老爸成了富翁,老妈成了名冠暨南的贵妇女强人,一切都和前世不一样…… 阅读指南: 1全家重生,以牙还牙 2架空背景,同性可婚可孕 3想到再添 第 36 章 “老大!十一呢?”韩峥跳下车,三个队员便迎了上来。 “在别的地方休息, ”韩峥不欲多说, 下意识摸了摸口袋里的蛋,快步往里走, “伤亡如何?” 学生们被转移到大礼堂里, 受伤者则被抬去了校医院,韩峥皱着眉听宋扬给他汇报伤亡人数, 死亡21人,被咬伤438人。 “学生情绪现在怎么样?” “暂时安抚住了, 但是这些感染者怎么办?十一有没有说他的定身术能维持多久?你怎么不把他带回来, 这里也有地方休息啊,万一再有情况——” 韩峥蓦然回头,瞪向喋喋不休的宋扬,他的眼眶里布满了虬结的血丝,面容甚至有一丝狰狞:“我再说一遍!不要万事都指望十一!没有谁的牺牲是理所当然的!” 宋扬呆住了, 贺书妍赶紧把他拉到一旁, 十一最后昏厥过去他们都看在眼里, 韩峥现在的心情可想而知。 ak道:“我们换了信号塔, 还是跟总部联系不上,老大,我觉得你的猜测可能是正确的,总部真的出事了!” 韩峥平复了一下情绪:“无论总部那里什么情况, 我们都必须亲自去确认。” “老大, 我们现在要怎么做?” “ak书妍, 你们去一趟机场,弄架飞机出来。” 韩峥说的轻描淡写,好像是叫他们两个去菜市场买大白菜一样简单。 两人应声去了,宋扬杵着,讷讷道:“那、那我呢?” “带我去看看感染者。” 两人走进校医院二楼,被老鼠感染的人大多都集中在住院部,因床位不够,许多人都被置放在软垫上。 “这人怎么在这里?” 韩峥走进一间病房,里面一个穿着白大褂蹲在地上的人听见脚步声正抬起头,韩峥认出那人竟然是被十一差点掐死的顾维安。 宋扬解释:“这是京都生物研究所的教授,丧尸潮爆发那天他刚好来a市做报告,咱们的特别名单上有他的名字,下午陈放带人过来,有他一个。” 这时顾维安起身走来,他向韩峥伸出手:“韩队长你好。” 韩峥敷衍地握了握:“顾教授有什么指教?” 顾维安的声音跟他面容一样冷冰冰的:“听说韩队长先前一直和京都保持联系,那您一定也知道,这些人虽然属于三级感染者,但是也携带着丧尸病毒,一旦他们恢复了行动,对其他幸存者来说是很危险的,韩队长准备怎么处置他们?” 韩峥眼睛眯了眯。 搜救队在来到a市之前一直和总部保持联系,自然会第一时间接收到关于病毒的信息。 丧尸病毒是从沿海地区蔓延开来,第一批感染者被称为一级感染体,京都的科学家们已经发现丧尸咬人后病毒毒性是呈平行式扩散,也就是人咬人之后毒性不减,被咬者瞬间就会尸化。 而丧尸咬了动物之后,病毒却会递减,感染后的动物不会立即死亡,甚至肢体灵活尤胜中毒之前,它们成为移动的病毒携带体,被称为二级感染体。 被感染动物再咬过的人称为三级感染体,病毒同样递减,但是已经具备攻击撕咬活人的行为,传播的依然是平行病毒。 “病毒分级是京都上个月才提出的,你一直被困在a市,是怎么知道的?”韩峥犀利地问。 “因为早在半年前,丧尸病毒已经在西洋多个国家小规模爆发, 我的导师为此被请去a国做协助研究,病毒分级在那个时候就已经提出来,但是研究还没有任何进展,病毒就蔓延到了全世界,”顾维安叹了一口气,“那个时候我的导师就预言,这会是一场世界末日。” “感染源是什么?” 顾维安摇头:“不知道,就是因为找不到病毒源,疫苗研究才停滞不前,a国的科学家认为是极地海洋的冰山融化带来的远古生物病毒,但这只是猜想,因为第一个被发现感染的人先前曾经去过极地探险,他在医院里尸化,那间医院所有人全都成了丧尸,当地军队剿灭了他们,但是科学院要求留下了几具丧尸作为研究,最后的情形你们看到了,那间科学院全军覆没之后,成为了此次危机的爆发来源。” “卧槽!这帮狗娘养的吃饱了撑的科学家!”宋扬恨声骂道。 “科学家之一”顾维安教授尴尬地摸了摸鼻子,继续道: “韩队长,回到我们先前的问题,这些三级感染者,您预备怎么办呢?” 韩峥沉默着。 顾维安目光锐利地盯住了韩峥: “韩队长,我听说您之前被一级感染体咬过……” “我打过疫苗,”韩峥截断顾维安的话,“虽然据说这疫苗只能延缓病毒发作,但也许是因为我体质特殊,很幸运,我没有变成丧尸,如果顾教授想拿我做实验,您是要抽血还是要抽骨髓,我都配合。” 韩峥说着已经挽起了袖子。 顾维安噎了一噎:“您的血样我是要采的,但是我想问的是凤十一,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他的体质特殊,我听说这里有很多人亲眼见过他的身体里能发出火焰,而且操场上爆发鼠灾,也是被十一阻止了的,韩队长,我觉得凤十一很有属于进化人种,也许他的体内有对抗丧尸的基因……” 终于来了,其实只要脑子运转正常的人都能意识到十一的不同寻常之处,只不过顾维安是第一个把话挑明的人。 韩峥的指尖掐在掌心里。 “顾教授,与其把您的时间浪费在这种不切实际的猜想上,不如做点有实际效益的事,我先前也被老鼠咬了,但是我并没有变成感染体,我认为,就眼下而言,我才是最应该被你关注研究的那一个,您觉得呢?” 顾维安怔了怔,眼前这个人宁可自己做实验,也不肯交出凤十一,以那个少年的所作所为,他明显是善良而乐意帮助人的,自己只不过想采取对方的血液进行试验,怎么韩峥如此抗拒呢? 然而韩峥不想和他多说,已经率先往学校的生物实验中心走去。 “韩队长,我听说……”顾维安一边给韩峥抽血一边开口。 “您的听说还真不少。”韩峥唇边勾起一个讥诮的弧度。 “我能听说到的事情都不是秘密,韩队长,听说你们和京都一直联系不上,那么剩下的幸存者,您预备带领他们去往哪里呢?” “这个您就不用操心了,”韩峥淡淡道,“只要有一个华国军人在,就不会放弃任何一个群众。” “恕我直言,韩队长,眼下这种情况,我们必须做好京都已经沦陷的心理准备。” “我们?”韩峥撩起眼皮。 “是,我们,”顾维安强调道,“如果不能回去京都,那么我请求您配合我,我需要一些人成为病毒抗体试验者——” “没可能!”韩峥冷声道,“不要把你们做人/体试验那一套冠冕堂皇的说词拿来对付我,我的职责是确保这里的人继续活下去,在我这里没有什么用少数人的牺牲来换取多数人的希望这种狗屁大道理,你休想在这些人身上动脑筋!” 血液已经灌满了血袋,韩峥自顾拔掉针头,放下袖子,往门外走。 “你就是因为这样,才不肯交出凤十一吗?”顾维安尖锐道。 韩峥转头,食指在空中对着顾维安点了两点,那是一个威胁意味浓厚的手势。 韩峥在抽血的时候,宋扬就一直守在实验室门外,自然也听到了两人的全部对话。 见到韩峥面色铁青地走出来,宋扬迎了过去,手里拿着一条德芙巧克力,献宝一样递给韩峥:“老大,吃点甜的补补血。” 韩峥把巧克力揣进兜里,点了一根烟抽着,猩红的烟头明明灭灭,烟雾都弥漫进他的眼眶里。 “老大,你别把什么事情都扛在自己肩上,这是世界末日,不是哪一个人的责任,不论是咱们,还是……” 宋扬犹豫了一会儿,还是说道:“还是十一,都已经尽力了。” 韩峥抬眸,静静看着宋扬。 宋扬挠了挠头,道:“你活了下来,我们就知道一定是十一用了什么方法救了你,但是他也付出了昂贵的代价,救你和那个被蛇咬的孩子,他就昏迷了一天一夜,如果是更多的人,是会牺牲十一吗?” 韩峥不语。 “老大,你只要知道,不论你做什么决定,我都支持你,书妍和ak也一样!”宋扬发自肺腑地道。 韩峥笑了,拍了拍宋扬的肩膀:“行了,别肉麻了,听得爸爸鸡皮疙瘩掉一地!” 这时从医院里传出喧闹的声音,韩峥和宋扬对视了一眼,顾维安的声音正从里面清晰传来: “……凤十一的体内可能有抵抗丧尸病毒的基因,这对于疫苗的研究也许具有重大的意义,但是韩队长一直在阻扰,甚至把凤十一藏了起来,希望大家能帮我一起说服……” “顾教授,您这话就不对了,”笨笨的母亲张妍尖锐地反驳,“十一因为救人晕了过去,几千个学生都眼睁睁看到的,怎么被你说成被韩队长藏起来了?” “我只是需要采集凤十一的一点血液,这并不是很过分的事,难道大家不希望尽快找出抵抗丧尸病毒的方法吗?” “我们当然希望,”曾经阻止过韩峥使用覃覃草的医生推了推眼镜,“但是这必须尊重十一的意愿,您的意思,倒是让我们去逼迫他,这个就太过分了!” 顾维安气结:“你是一个医务人员,怎么能说出这样的话?有什么个人意愿能够凌驾于集体生命安全之上……” “顾教授啊,”说话的人是陈放,声音不高不低老好人似的,语气却很郑重,“我们这里的人,全都是十一救出来的,要不是他,我们每一个人都不会好端端站在这里,还有韩队长和他的队员们,每天天不亮就出去救人,学生们有个头疼感冒的都是他们治好的,要是他们有疫苗,早就拿出来了,我们知道您研究疫苗的压力很大,但是这也是急不来的事,不能因为这,就在十一身上打主意,说句不好听的,那孩子呆在我们这,图什么呢?” 顾维安目瞪口呆:“可是……他确实救回了韩峥,他明明有希望救更多的人……” “他救韩队长不是应该的吗?”女人的声音比较尖,一听就是那个被蛇咬了的孩子的妈妈,“他也救了我儿子,可是你知道那之后他昏迷了一天一夜吗?你们科学家研究出来抗癌药还只能给有钱人治,那还只是考虑到金钱成本,十一要付出什么代价我们谁也不知道,但是就算用脚趾头想也知道不会简单,听您的意思,是恨不得把十一剖开来放到试验台上去,做人要讲良心啊顾教授!没有十一给的霹雳珠,民间搜救队都不能把你从研究所顶楼捞出来!” “就是……”所有的村民们都附和起来。 “我们决不允许你动十一的脑筋,采他的血,拿他做实验,都不可以!”众人无不面色赤红,语音铿锵。 顾维安脸一阵青一阵白,他最后望向几个学生代表:“你们呢?你们是大学生,知道孰轻孰重……” “他救了我们,”带头的一个男生轻声道,“他尽力救了所有的人。” 陈放挥了挥手:“我带人去巡逻了。” “陈队长,你……” 陈放拍了拍顾维安的肩膀:“顾教授,现在世界末日,咱们活人跟丧尸的区别,也就是这里的这个东西,”他指了指自己心脏的位置,“它还是热的。” 顾维安的嘴唇抿成一条直线,神色晦明难辨。 “呼——”一直注意倾听所有动静的宋扬吁出一口气,如果顾维安煽动起大多数的人,事情还真的会很棘手。 口袋里有轻微的挣动,韩峥眸光一闪,支开宋扬坐上车,他把十一拿出来小心地问:“馒馒,你醒了吗?” “哥哥……” 声音极细极轻,但足够让韩峥狠狠吁出一口气,他双手发颤,嗓音微哽: “你先别说话,我给你弄点吃的。” 还好今天从邻市带回来足够的物资,整整一箱牛奶泡完,十一终于恢复了人身,他窝在韩峥怀里,韩峥喂他什么他就吃什么,他偶尔会捉着韩峥的手把食物往韩峥嘴里喂,两人你一口我一口,小孩脸颊依然苍白,但一直笑呵呵的。 韩峥低头和他碰了碰额:“好了,不能吃了,小肚子都鼓得像小蛤/蟆了,再睡一会,嗯?” 十一抱着韩峥的脖子,软软地把脸贴着他: “哥哥抱一抱。” 他的眼皮一耷一耷,明显还没恢复过来。 韩峥把他抱得更紧,十一环着韩峥脖子的手冰凉如玉,这让韩峥心里抽痛不已,这孩子原本是个热烘烘的小火炉,什么时候都是暖融融的…… 韩峥把十一的手放进自己的衣服里,用自己的体温去暖他。 “哥哥的肚子是硬的。”小孩好奇地戳了戳。 “这是腹肌。” “什么鸡?”十一仰头。 韩峥笑着在他眼睫上亲了下: “乖,睡吧,等你醒了,哥以后带你一起练。” “哥哥的眼睛很红。” “嗯,烟薰的。” 小孩皱了皱鼻子:“不好吃!” 韩峥知道他说的是烟不好吃,轻声道:“好,以后再也不吃了。” 他把十一横放下来枕着他:“乖乖,再睡一会,醒了给你吃巧克力。” “哎……” 车厢里安静下来,密闭的空间里只有少年轻微的呼吸声,溶溶月光透过车窗铺满车厢,外面的世界兵荒马乱,这小小一隅却温静美好。 这个孩子,这样的时光,简直像是从命运手里偷抢来的,韩峥轻轻摩娑少年细嫩的脸颊,心里被许多复杂而浓厚的感情充斥着。 突如其来的心动情牵,没有来由的一眼万年,在这样的末日里,他能守得多久? 后半夜的时候,十一醒来了,睁开眼睛就看到韩峥眼错不眨地看着他:“哥哥没睡吗?” 小孩脸蛋睡得红扑扑,大眼睛水濛濛,头顶上还翘着一撮小呆毛,把韩峥软得心尖儿直颤,他拿出一瓶水,给十一喂了半瓶下去,把他头顶的小软毛顺了顺,又摸了摸他的手,那小手被韩峥暖了半夜,现在已经热乎乎的了。 十一歪着脑袋看着韩峥专注地做这一切,忽然觉得一股陌生的激流在胸腔里撞击,如同海浪拍击岩石一般,呼啦涌来,退开,再冲击,他翻开掌中琉璃对着自己的心口照了照,只见那颗红彤彤的心脏此刻噗通乱跳,像是有只小动物在胡奔乱撞。 韩峥看见了这一幕,又惊愕又新奇,十一却拉着韩峥的手覆在自己的手背上,小脑袋钻进韩峥的怀里,羞涩地拱来拱去。 “馒馒?” 韩峥被小孩拱得心里发热,再一低头看到两颗红成了番茄色的小耳朵,不由莞尔。 十一噙着唇边甜甜的小涡,闷在韩峥怀里软乎乎地说: “小师尊说过,喜欢一个人,心脏会不受控制地乱跳,身上的血液会岩浆一般沸腾,诚不欺我呢。” 小少年娇憨直白的表白像是一颗炮/弹轰一声在韩峥的心里爆开,如果说之前的韩峥还时不时会因为十一错认自己而心中微涩,那这个时候他就再也没有半点芥蒂,不管十一把他当成谁,这个世界里只有他韩峥,十一喜欢的是他韩峥。 这样软绵绵轻飘飘的一句话,却带着雷霆万钧的力度,冲刷过韩峥的每一根血管,让他的气息都灼热滚烫起来。 “咦?昆仑镜又发热了!” ※※※※※※※※※※※※※※※※※※※※ 晋江近期的评论不显示了,但是小可爱们莫慌,每一条评论小墨都会看,最新章里的留言小墨会尽量回复,这种悄悄话式的留言想一想也是有点激动呢,比如你们有什么平时让小墨不太好公告天下的问题,比如小墨是不是喜欢吃鲱鱼啦,小墨的鞋子穿多大码啦,这种问题你们就可以尽情问了,因为那真的是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啦哈哈哈! 明天恢复18::00更新,会保持日更,单章基本4000字以上,如果哪章不满4000字,那基本上那天就是双更了,就酱,已经快凌晨啦,祝大家做个好梦,安! 感谢今天迷鹿鹿鹿醒了吗小可爱的地雷,感谢一位无名读者的营养液。 第 37 章 韩峥的注意力也被转移过去,他看着十一在自己那枚莹光流转的玉质手环上虚虚一抓, 小手上就多了把形似古董的镜子。 十一惊愕地瞪大了眼, 昆仑镜在损坏后一直暗沉无光,灰扑扑的如同一块老旧的破铜烂铁, 然而此刻整面镜子却鲜亮璀璨, 镜背的晴空石恢复了它清透如玉的模样,碧蓝澄澈如同九天苍穹, 镜面上半块赤色碧海琉璃石一闪一闪,好像星光点点。 韩峥好奇地伸手去碰, 指尖刚碰到镜面, 十一就提醒他:“小心,会烫!” 十一的声音蓦然收住,韩峥也眉梢一挑满目新奇,只见韩峥手指触到古镜,那上面竟显出一幅影像来。 镜面上是一片绵延至无边无际的广阔空间, 璀璨明亮如有万千霓虹闪烁, 像是有镜头在移动拍摄一样, 画面不断流转推进, 其间闪过许多缤纷琳琅的物品,虽然品种繁多,但是归置得井然有序。 画面到了后来,景象就更为壮观, 一座座流光溢彩的小山矗立在眼前, 每一座都像是由宝石堆砌而成, 韩峥指着其中一座金光闪闪的小山开玩笑道: “这怎么跟金山似的?” “这就是金曜石呀!”十一惊呼一声,“骊山昆仑镜居然启动了?这是九螭珍珑扣的空间里啊!” 三个名词韩峥一个没听懂:“金曜石?昆仑镜?什么什么扣?” “对啊,”十一巴着韩峥的手臂,他一眼就认出这个地方来,“九螭珍珑扣是我小师尊的乾坤戒空间,我化人前都是在此处休息,这个镜子叫做骊山昆仑镜,金曜石就是金子呀——” 韩峥哑然了好一会,发自肺腑地: “你小师尊……真有钱……” 十一满不在乎地摆手: “金曜石是最不值钱的,我的阒琅指环里比小师尊还多,哥哥要是喜欢,我送给哥哥几座。” 小孩抬起头很是直接地问,“哥哥有这么大的房子吗?” 韩峥:“……” 这世上最悲惨的事情不是你没有钱,是有人要送你几座金山,你没有房子装! 韩队长在短暂地思考人生之后谨慎地思考措辞:“那都是你的嫁妆,哥不能要,放你那里就好。” 十一歪了歪脑袋,忽然抱住韩峥的胳膊笑道:“我的就是哥哥的!” 韩峥逸出低低的笑,捏了捏十一果冻一样粉嫩的小脸,顶了顶他的额头: “你的不是哥哥的,但你,是哥哥的!” 韩峥这么一缩手,那镜面上的画面却戛然而止。 “怎么没有了?” 十一把昆仑镜翻过来覆过去倒了好几个来回:“怎么又没了呢?” 韩峥却觉得一阵晕头转向,他猛地转过头去单手撑在车玻璃上,额头抵住自己的手背用力地喘气,这种晕眩对他十分陌生,好像他被放在一只煎锅里被人颠来倒去地翻,好像要把他的五脏六腑都颠仆出来,天地都在眼前倒了个旋儿。 十一用拳头在昆仑镜背面敲了敲,又屈指在镜面叩了叩,最后他狠狠把镜子往自己脑门上一磕,懊恼地喊: “怎么又坏了呀!” 韩峥再也按捺不住,拧开车门冲出去,扑到一棵树下大吐特吐起来。 “哥哥!”十一冲过去扶住韩峥,小孩急得慌了神,“你怎么了?” “老大!”宋扬此刻正巧也从大楼里走出来,他还来不及为十一的苏醒而欣喜,就急忙奔了过来。 韩峥低咒一声,终于止住了胃里那短暂的翻云覆雨,他接过十一递来的一瓶水漱了漱口,对十一笑了笑,安抚道:“没事,突然晕车……” “晕车?!”宋扬怪叫道,“老大你就是开战斗机在天上翻转720°都不带晕的怎么会晕车呢?” 宋扬一下子没绷住哈哈大笑,“这是怀上了吧!” 韩峥一脚踹出去:“滚你的蛋!” “滚你的蛋!” 十一看韩峥和宋扬两个都在笑,没心没肺地也跟着乐了。 韩峥差点忘了这小孩喜欢学一些没听过的话,赶紧制止他: “宝贝儿不能学这个,这话不好听。” 十一黑得发亮的眼睛满是无辜: “为什么不好听?我就是蛋呀!” 作为一颗蛋,滚是必备属性啊! 韩峥哭笑不得地揉了揉小家伙的脑袋,这时车载对讲机也刺啦刺啦地响起,韩峥走过去接起: “喂?书妍?” “老大?”韩峥听着对讲机那头的话,表情十分凝重,宋扬不由也敛了神色,“他们找到飞机了吗?” “没有,”韩峥挂掉对讲机,眉峰折成锐利的弧度,“机场所有的飞机没有一架是能飞的,我们要想别的办法回京都。” “要不咱们再去一趟临市?”宋扬建议道。 十一却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个他认识的名词:“飞鸡?” 那不就是他阒琅指环里藏的大鸟嘛! “我有啊,”小孩憨憨地说,“我有三个呢!” “我们说的是航空飞机,”韩峥揽着小朋友耐心解释,“这是一种交通工具,喏,这是汽车,能在地上跑,飞机是能在天上飞的。” 韩峥早就接受了十一不属于这个世界的设定,以为他没有见过真正的飞机。 “我知道啊。”十一在阒琅指环里扒了扒,但是看到眼前虽然开阔但是绝对放不下飞机的校园通道,他眨了眨眼睛,有些苦恼,“这里放不下呢!” 韩峥好笑地刮了刮十一的鼻子:“这里当然放不下,你知道飞机有多大吗?” “还可以啊,”十一比了个数字,“我能一下子抱住三个。” 韩峥忍俊不禁,宋扬更是笑得直不起腰,他们都以为十一说的是玩具飞机。 十一却拉住韩峥的手,把他往操场的方向拖,先前那么多人在操场上跳广场舞,十一记得那边的地方足够大。 然后韩峥和宋扬就都笑不出来了。 三架波音747,长七十多米,高近二十米,端正整齐地列队在校园操场上,三对宽大的机翼首尾相连,衬得站在机群前的三个人如同蚂蚁一般渺小。 “队长,我是一个特种兵。” 宋扬那张娃娃脸上绷出前所未有过的坚硬弧度。 “我也是。”韩峥也一脸肃容。 “我们接受过最严苛的训练,有最强大的心理素质,即使在最严峻酷烈的环境下,也能控制住精神状态,不会无故出现幻觉。” “没错。”韩峥郑重点头附和。 “所以,这里,”宋扬指向前方,机械的语气终于出现了颤抖,“真的凭空出现了三架飞机?” “是飞机。”韩峥确认。 韩峥和宋扬面面相觑,都从彼此的眼中看到一个慢慢崩裂开神情的自己。 这种超乎常人认知的神奇事物已经让他们连问都不知从何而起。 “这个世界太疯狂了!”宋扬讷讷道。 韩峥感同身受:“毕竟是世界末日。” 十一期待地仰头看着韩峥,亮晶晶的眼睛里写满了求表扬:“我说我有三个吧!” 他的重点不在于飞鸡,而在于他有“三”个! 韩峥的表情复杂难言,他揉了揉十一的脑袋,转头对宋扬说: “你去通知书妍和ak回来,这边安顿好我们就立刻启程。” 宋扬知趣地跑走了,韩峥牵起十一的手,手指在少年腕上莹白透澈的指环上轻触: “飞机是藏在这里吗?” 十一点头。 韩峥明白了: “就像九螭珍珑扣是你师尊的乾坤戒,这个指环也是你的乾坤戒,这里有很大的空间,是吗?” “哥哥真聪明!” 韩峥沉吟半晌:“馒馒,你把那个镜子再拿出来我看一看。” “哎!” 这么多日的相处,韩峥知道十一来历不凡,但是他从来没有去询问他,这个孩子来自哪里是什么人从来不重要,韩峥只是喜爱他,他在自己身边一日,那都是世界末日对自己的馈赠。 但是此刻联想到那面古怪的镜子,韩峥记得当他触碰到那面镜子时,只觉得有一股熟悉的热流蹿进他的四肢百骸,全身的血液都热烈奔涌了起来,好像有一个声音在迫不及待地呼唤他,在指引他进入镜中一样。 镜面流转中的画面更像是从他的脑海中浮现出来,一帧一帧再反射到镜面上。 韩峥忽然有一种迫切了解一切的欲/望,他深吸一口气,把自己的整个右手掌都按到了镜面上,十一“哇呜”一声欢呼起来: “原来哥哥真的能启动骊山昆仑镜!” 韩峥扬了扬眉:“以前你不能启动它吗?” “虽然昆仑镜的主人是我大小师尊,但他是法器之王,可以随自己的心意选定开启之人,以前我是能启动它的,但它被我弄坏了哎!” 十一喜不自胜,韩峥不愧是自己的道侣,连坏了的骊山昆仑镜都能开启,比自己还厉害。 镜面如同一泓水面被轻轻拨开,渐渐显露出一只火红色的身影,十一高兴地叫道: “这是我,这是我啊!” 韩峥低头注视十一,目光微讶:“这是你?” “是啊,我是凤凰啊!” 韩峥手腕一颤,又深深看了一眼十一,目光再次转移到镜面上,紧紧盯视。 小小的凤凰此时还是个幼崽,看身量更像是一只小鸡仔,他仰躺着,火红色的翅膀耷在自己的小肚皮上,呼噜呼噜睡得十分香甜。 一缕紫金色的光旭从凤凰的翅膀缝隙间流泻出来,接着那紫光缓缓向上漂浮,最后竟凝成一道人形的影子,浅金色的光晕笼罩着他,他在小凤凰的身边端详了一会儿,然后蹲了下来。 他试探地伸出手,在小凤凰毛茸茸的脑袋上轻轻触摸了一下,继而想抱起那小身子,却扑了个空。 他的双手穿过了凤凰的身体,他还只是个没有实体的虚影。 十一探着脑袋看得莫名所以: “这是谁啊?九螭珍珑扣里怎么有别的人我都不知道呢?” 这时镜中的小凤凰翻了个身,怀里咣当掉下来一面镜子,那身影虚虚一晃,又化为万千道细细碎碎的紫光,慢慢飘进了昆仑镜里。 小凤凰扑腾扑腾翅膀,眨开一只圆溜溜的小豆眼,原地打了个滚,又把昆仑镜搂进了怀里,他用尖尖的喙啄了口镜子,又继续呼呼大睡。 紫色金光浅浅浮动,像是一泓骄阳映照下的湖,被投入一颗细小的石子,荡起细碎的涟漪。 镜中时光流转,小凤凰飞进飞出,有的时候他可能吃得太多,小肚子臌胀胀像个小肉球,飞得歪歪斜斜,甚至会“啪叽”直接扑到地上,昆仑镜总忍不住化出人形探出手去接他一接。 大多数的时候,他都是以镜子的形态安静留在灵气充沛的九螭珍珑扣里,这里其他宝物都离十一这个小火炉远远的,唯有昆仑镜能被他抱在怀里,像个不怎么柔软,却十分舒适的抱枕。 那抹紫色光影出现得并不频繁,他总是在小凤凰睡着的时候试图摸一摸抱一抱他,然而每次都只是徒劳。 然而他的身影却在肉眼可见的转为实质,面容的轮廓日渐清晰,手指的虚影也有了骨节分明的实体,终于有一天,他用双手把小凤凰抱进了怀里,但只是一小会儿,他又把小凤凰放了回去,甩了甩手,大概是小凤凰吃太多,有点胖了。 也可能是昆仑镜化形不久,灵力不足。 他们这样相伴了许多年。 终于有一天,凤凰在熟睡中化作出了人形,一个白胖胖的奶娃娃呜哇哇大哭着,紫色光芒笼罩着孩子无措地打转,他伸出手想要抱起孩子,刚托起孩子的小脑袋,又“咚”一声落了回去。 小凤凰原形的脑袋小小一颗,人形却是珠圆玉润,憨头憨脑,对于尚未完全化形的镜灵来说,有点沉。 大概是脑壳撞得疼了,孩子哭得惊天动地。 哭声惊动了外面的人,一双白皙修长的手伸进阒琅指环里,把娃娃抱了出去。 那之后很长时间里,凤凰都没有再回来,紫金身影一次次茫然四顾,在偌大的空间里寻找…… 十一看到这里蓦然明白了什么,他轻声道: “我化成人形后就没有再回去过了,这个人……这个人是……” 他深吸一口气,小脸激动得通红,“这是镜灵啊,昆仑镜化灵啦!” 镜面里忽然传出一个男子低沉如磁的声音: “……蛮蛮,这骊山昆仑镜我要做些修改,需太阳真火七七四十九日不灭方能炼成,这四十九日里,你万不可让神农鼎里的火给灭了,能做到吗?” 孩童清脆地回答:“能!” 昆仑镜终于离开了九螭珍珑扣,被一个小少年抱在怀里,那少年长得白嫩精致,一双骨溜溜的大眼睛粲若点漆,额心缀有一朵鲜红色的焰火,神气灵动非凡。 韩峥回过头来吃惊地看着十一,十一美滋滋地问:“这是我的法身,好看吗?好看吗?” “好看,”这小仙童比十一如今的身量要矮些,但眉目五官已经一模一样,都漂亮得跟画里走出来一样,“特别好看!” 韩峥摸了摸十一的头,接着看下去。 一位器宇轩昂的青衣男子带着一个白衣少年走进内殿,十一激动地喊:“这是我小师尊!” 青衣男子是青龙神尊,白衣少年是十一的小师尊鹿九。 鹿九问道:“三哥,你说昆仑镜化灵在即,他要渡的是神劫,把他留给蛮蛮会不会出意外?蛮蛮才一百岁呢!” “蛮蛮的年龄可比你大多了,”青龙温和道,“昆仑镜属金,蛮蛮属火,他二人相生相克,既是彼此的劫数,天雷地火,又能相辅相成,四方神尊缺其三,如今正是大封神时期,昆仑镜已历十万载,蛮蛮是朱雀和麒麟的唯一传承,唯他二人携手才能共渡神劫。” “可万一过不去……” “进阶神位,本就有惊有险。” “那他们要渡的是什么劫呢?” 青龙沉默一瞬,鹿九拉着青龙的袖子,又急着追问。 青龙叹息:“昆仑镜向父神自请历情劫,欲结姻火凤凰——” “什么?!”鹿九大惊,“可是蛮蛮没有天命道侣啊!” “逆天造劫,所有后果昆仑镜愿一力承担,如果渡劫失败,于蛮蛮无害。” “那昆仑镜——” 青龙微微摇头,轻叹一声。 鹿九眼含热泪,青龙将他揽在怀里哄道: “你别太担心,蛮蛮命中无情,但他稚子心性,谁待他真心,他是懂得的。他性子随你,这一番造化,合该缘大于劫。” “那我们为什么不直接把原委都告诉蛮蛮呢?” “情之一字,唯其不知所起,方一往而深,你现在告诉蛮蛮要送他入昆仑镜渡劫,只怕他乐呵呵地当游戏玩……” …… 十一愣住了。 他忽然想起楚怀泽昏迷之时,镜中也曾经传出过类似的对话: ——你自造情劫,散三千镜魂于浮世,若有一世不能取其真心,将神格俱毁,湮灭于三界…… ——我所愿也,不敢悔也…… 十一抱住韩峥的腰,钻进了他的怀里,小孩声音都不清脆了,闷闷地唤他:“哥哥……” 原来哥哥是昆仑镜。 但凡是神仙历劫,最害怕的就是情劫,七情六欲犹如毒侵百骸,即使渡劫成功,人世种种情艰恨苦也深入骨髓,这记忆会伴随神仙永生永世,若是个一厢情愿求而不得的劫,那神仙的余生有多漫长,伴随的都是无止境的痛苦。 十一捉着韩峥的手,放在自己的心口,少年的心跳快速有力,透过柔韧的躯体,传递进韩峥手掌上的每一个神经末梢。 ——若有一世不能取其真心,将神格俱毁,湮灭于三界…… 十一小声但坚定地说:“蛮蛮的真心给哥哥,蛮蛮喜欢哥哥。” ※※※※※※※※※※※※※※※※※※※※ 小墨:镜子,你这个出场让我很尴尬啊,作为一个攻,你抱不动自己的媳妇,还把他跌得呜哇哭,作为亲妈我很难给你洗。 镜子:……蛮蛮小时候有点重。 小墨:难道不是你太脆弱? 镜子:……我那时候只是个镜灵啊。 小墨:可蛮蛮也只是个娃娃啊! 镜子:……蛮蛮小时候有点重…… 感谢小可爱“山有扶苏”和“皇帝陛下”的营养液。 感谢所有在评论不可见的背景下依然热情地给小墨撒花打卡拍砖的所有小可爱们。 感谢所有支持正版的小天使们。 蛮蛮爱你们,小墨爱你们! 第 38 章 在看到那道紫色身影日渐清晰的轮廓时,韩峥就恍然明白到了什么。 然而此刻他还是狠狠吁出一口气, 他不可置信又不得不信地问十一: “我……是这面镜子?” 十一点头。 韩峥把手腕放到十一嘴边:“宝贝, 来咬我一口!” “为什么?” “我得知道我不是在做梦!” “哦!”十一抱着韩峥的手臂,十分用力地咬下去。 “嘶——可以可以可以了, 确定了确定了!” 韩峥怔忡了一会儿, 最后屈指敲了敲自己的脑门:“我居然是面镜子!”他又看向十一,“我的小媳妇是只凤凰, 所以我是为了求娶你,才来到这里当人的?” “对啊!” 十一的脸蛋红通通的, 他难得觉得有点羞涩, 捂了捂自己的脸颊,又把脑袋埋进了韩峥的怀里。 那模样直接把韩峥萌翻过去了。 韩峥抱着十一,垂眸看着小家伙的耳朵一点一点洇上桃红的色泽,还扭着头在韩峥怀里拱来拱去,心里忍不住叹息, 这么可爱一个小宝贝, 怪不得连镜子都要动心啊! “那我们什么时候能回去?”韩峥好奇地问, “是我们要成亲吗?那可麻烦了, 咱们这里还不许同性结婚,民政局它现在也不开门啊……” 心思一转,韩峥忽然舔着唇勾起唇角,标志性的流氓笑又浮现出来, 他压了嗓音, 低低沙沙, 轻轻浅浅地对十一耳语, “还是……只要我们有了实质的……嗯?” 十一抬起头,清澈明亮的大眼睛琉璃似的,把韩峥不怀好意的笑容都映在瞳孔里,长长的睫毛像两把小刷子,韩峥脑子里邪恶的想法一下子被刷得一干二净。 那双纯真的眼睛里,此刻弥漫着的,全是对韩峥的心疼。 韩峥并不知道自己只是镜魂之一,十一想了想,还是决定不告诉他。 凤凰到底是父神后裔,天命之子,即使他真正化形不过百年,心思从懵懂到通透也不过是弹指之间。 韩峥在这个世界里是真实存在的,十一出现之前,他经历了将近三十年的人生,而十一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会再离开,就像他离开了楚怀泽一样,那时候的韩峥只怕还要继续存在于这里,这原本都是昆仑镜要历的劫,四恨五弊,三灾六难,七情八苦……里面有一项,就是爱别离,求不得。 十一握了握拳,他不允许。 一阵赤红金光弥漫,韩峥本能地闭了闭眼,那光芒却似乎刺透了他的眼皮瞳膜,模糊中他似乎看到面前立着一只身形巨大通体被火焰包围的凤凰,烈焰般的翎羽灿灿生辉,美得华光万丈。 红光须臾即散,韩峥睁开眼,十一正托起他的手掌,在他的手心里放下一根鲜红欲滴的羽毛。 凤尾翎羽。 “这是?”韩峥身躯一震,只觉得心口窒痛,“你的羽毛?” “嗯,”十一笑出颊边甜甜的小涡,“哥哥,你可要好好保存,不能弄丢了。” 凤尾翎羽在自己离开之后,会成为他的分/身,陪伴着韩峥。 什么爱别离,求不得,十一既然知道真相,就断不会再让韩峥受半分苦。 韩峥简直不知道把翎羽放在哪里好,他在自己身上上下摸索了会,如今兵荒马乱的,他成天都在战斗,真是生怕一不小心就把翎羽给弄丢了。 十一笑着接过羽毛,拉开韩峥的迷彩服,把翎羽轻轻贴在韩峥的心口,那翎羽像是没进了韩峥的心脏里,一下子就拿不下来了,只有胸口火红色的印记栩栩如生。 韩峥目瞪口呆,惊喜交加。 “哥哥,蛮蛮一定带你回家!”小少年再次郑重地承诺。 心底的柔软无边无际地蔓延开来,韩峥低下头,温柔地亲了亲十一光洁的额头,小孩摸着自己的额头乐起来,毛茸茸的小脑袋在韩峥的脖颈间蹭来蹭去,撒娇的,依赖的,带着孩童似的孺慕和少年人的青葱。 乖得让人心里发疼。 韩峥的眼眶热得不成样子,他眼角薄红,牙根紧咬,心里澎湃涌动的情绪几乎要压抑不住。 他向来不是口拙的人,但是此刻,却没有任何一种语言能表达他的感情。 银月高悬,皎洁的光线斜斜铺下来,周围的树木在微风中沙沙作响,像是在代替韩峥倾诉他无法言出口的心意。 微凉的指尖轻轻抚过少年精致的眉眼,滑过软嫩的脸颊,流连在少年小巧丰盈的唇瓣,韩峥的喉结滚了滚,眼神黑漆如深潭,他身子压低下去,对准了垂涎许久的果冻般唯美的嘴唇…… 指尖骤然一痛,韩峥垂眸看着十一抱着他的胳膊咬着他的手指,心里一阵无力。 但凡有什么东西送到他嘴边,这小孩总习惯张口就咬,真是让人头疼…… 韩峥恨恨地在小孩苹果般的脸颊上咬了一口。 “哎呀!”十一捂住脸笑喊,“哥哥别吃我呀!” “给你吃回来?”韩峥歪过脸,大方道,“让你吃两口,让你有得赚!” 十一咯咯笑着在韩峥左脸上亲了一下,又换到右边亲了一下。 韩峥被这卖萌三连光波轰击得几乎要晕过去。 他把小孩抱到怀里,左揉揉右捏捏,十一咯咯咯地笑,两人腻乎了好一会,十一却忽然板起了小脸,韩峥顺着十一的视线看过去,只见顾维安出现在不远处,双手插在白大褂的兜里。 韩峥的眼神瞬间淬满了冰碴子。 顾维安却完全不在意韩峥凛冽的目光,他看着十一问: “我能跟你聊一聊吗?” 十一看到这张脸就来气,毫不客气地鼓起腮: “不聊,你是个小王八羔子!” 顾维安脸孔扭曲,韩峥则是握拳抵唇强忍住笑意。 “凤十一,”顾维安深吸一口气,“我可以原谅你的无礼,我现在是代表人类恳请你,你的基因可能和常人不一样,也许你是这个世界的救世主,我希望你能配合我……” “顾教授!”韩峥警告道,“我说过,我不会允许你在任何人身上做人/体实验,也包括十一!” 顾维安冷哼一声,目中充满了轻蔑: “是包括凤十一,还是尤其是凤十一?如果韩队长跟他不是‘这样’的关系,还会有这样的私心,置人类的存亡于不顾吗?” 韩峥面无表情,眸光愈冷。 顾维安撞破了这两人的关系,自以为捏住了筹码: “韩队长,不知道京都总部是否知道你这样卑劣的行径?身为一个特殊军人,你在执行任务中与营救对象发生不正当关系……” 韩峥终于变色:“你少他妈胡说八道!” “我眼见为实!” 韩峥握紧拳,手背上的青筋几乎要突破表皮迸出来,他几步跨前拎起顾维安的领子: “我跟十一没有不正当关系,你嘴巴给我放干净!” “怎么?”顾维安也丝毫不惧,“韩队长要行使军人的‘权利’,殴打老百姓吗?” 韩峥眸光如剑,然而扬起的拳头终究无法落下,再尖酸刻薄讨人厌的老百姓,他也是老百姓,穿着这身绿,韩峥就不能出手。 “哥哥,你让开!” 十一大喝一声,韩峥下意识地让开,十一已经掏出霹雳珠不管三七二十一就往顾维安身上丢,他把顾维安当成沙包似的砸,一边砸一边喊: “坏人!讨厌!王八羔子!” 顾维安连续被砸中好几次,无论他往哪里躲,那些小钢珠都跟长了眼睛似的往他脑门上磕,霹雳珠遇人不会爆,但却十分疼,不一会的功夫,顾维安的额头上就肿起了许多小包,看上去十分喜感。 十一拍着手哈哈大笑:“把你砸成南极仙翁!哈哈哈!” 韩峥终于绷不住笑出声。 顾维安跳脚:“凤十一!” “我灰太狼大王不发威,你就把我当病猫了!”十一叉起腰,声音清亮亮跟铃铛似的响,“一次两次欺负我哥哥,滚你的蛋!” 顾维安不解十一怎么对他有这样大的敌意: “你不想拯救人类吗?我只是需要你配合抽一点血而已!” “不给!”十一气咻咻地又摸出一把霹雳弹来,手臂高高扬起做抛出状,“你再不走我就让它们爆!了!” 最后两个字喊得十分具有爆发性,十一的小脸都涨得通红。 顾维安先前看过霹雳珠在丧尸身上爆开的样子,他气急败坏又无可奈何,更不敢相信这个救了许多人命的小少年居然这么固执又不讲理,他气得浑身哆嗦,甩手就走。 讨厌的人走了,十一才仰头看韩峥,小脸上犹带着气鼓鼓的红晕,韩峥笑着揉他的脑袋,这小家伙把顾维安弄得灰头土脸,坏得实在太可爱了。 “哥哥,他为什么要抽我的血?”十一问道,“是给那些被老鼠咬了的人喝吗?” 韩峥脸色发白:“我不会让他抽你的血,我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 “抽我的血没有用啊,我又没有那么多血。” 十一叹了一口气,小脸上浮起不甘的愁容,“我孵了那么的蛋都不够吃,我自己都没有肉吃了,人太多了……” 韩峥又是心里酸软又为这孩子的童言稚语觉得好笑,他把十一揽进怀里: “没有肉,但是我们现在有巧克力和牛奶了,等以后安顿下来,我们可以养很多的鸡,哥保证,一定让你吃个够!” “可以养羊吗?” “可以,猪也可以,牛也可以,吃什么都可以。” 韩峥在脑子里搜寻着京都有哪些养殖场,至于世界末日里那些活物还有多少是能喘气儿的,他已经忽略不去想了,小孩这是明晃晃扇他的脸了,一个让心上人吃不好的男人注定要被钉上耻辱柱! 十一咂了咂嘴,畅想了一下有鸡有羊有哥哥的美好未来。 他忽然推开韩峥,在自己的阒琅指环里摸来摸去。 韩峥问他:“找什么?” “刚才看到我小师尊,我想到小师尊有一本手札,我看看里面会不会有记载解决尸毒的办法。” “会有吗?你别急,慢慢找……” 韩峥不明白十一怎么摸个镯子都能把自己弄得满头大汗,他哪里知道之前自己看过九螭珍珑扣里整整齐齐的像是一座看不到尽头的天然仓库,里面所有的东西都罗列有致,别说那些珠光宝气璀璨人眼,就光看那井井有条的摆设都赏心悦目。 可是十一的乾坤戒里却乱得跟鸟窝一样,金山银山不少,宝剑法器很多,灵草灵芝无数,除此之外,飞机大/炮,psp游戏机,跟小孩玩的弹珠弹弓画片儿也应有尽有,小凤凰没有收拾东西的概念,喜欢什么都一股脑塞进去,要用的时候再拼命掏。 巴拉了好半天,十一终于摸出一卷泛晶莹剔透的绢帛,他把绢帛展开,整张小脸都几乎埋了上去,从绢帛的一角移到另一角,像是用脸在绢帛上滚了一圈。 韩峥忍不住问:“你在干什么?” “我在找关于丧尸的记录啊!” 韩峥抽着嘴角:“可这上面……什么都没有啊!” “这是流光素锦,凡人是看不到上面的字的,哥哥要我给你读吗?” 韩峥看着十一的小嘴贴在绢帛上一阖一阖:“那你凑那么近干嘛?” 十一抬起头,抓着韩峥的袖子抹了抹自己脑门上的汗: “这个流光素锦,有一千零一卷,缩成这么大的一小块,字太小了啊!” 韩峥:“……” “那你每次看这个手札都要这么费力吗?” “我以前从不看,有什么不知道的,问我小师尊就好了啊!”他皱了皱可爱的小鼻子,“而且这里没有灵气,许多耗费灵力的法术我施展不出来,流光素锦不能放大啊!” 韩峥疼惜地摸了摸小孩的脑袋,真是苦了宝宝了。 “哥哥,”十一倒是很高兴,“我可能有解除尸毒的办法了!” 韩峥神色动容:“真的?” “我小师尊的手札里写,以前他在凡间也遇到过血魁行凶,数千人都被血魁变成了丧尸,但是那血魁曾经吸食过天地灵气的月波流浆,这个血魁和凡间的一个孩子有累世亲缘,被我小师尊打散之前,用自己混了月波流浆的心头血救活了那个孩子。 我观这个世界的丧尸,他们中的只是僵毒,比魁毒可要轻得多了。 三千世界,大道通行,如果我们能找到这个世界的母僵,用母僵的心头血混合我带来的回生仙饮,是极有可能做出解药来的……不过那些被咬坏了的,肯定是救不回来了。” 言下之意,一级感染体无药可救,但是三级感染体却是可能痊愈,甚至有可能据此研发出疫苗。 “母僵?”韩峥蹙眉,“顾维安说过这个病毒很可能是某个封在极地海洋冰山里的远古生物带出来的,但是这个东西现在在哪里,甚至有没有融化进海里被别的鱼吃掉都很难说,全世界各个国家耗费了很多人力物力也没有找到这个感染源……” 十一摇头解释:“你们说的这个感染源,那是毒物,母僵是第一个或者第一批中毒化僵的人。” 韩峥脑中电光闪过,他亲了亲十一的额头:“宝贝你在车里休息会,我去找下顾维安!” “哦!” 眼看着韩峥往校医院跑去,十一又把他叫住,小孩笑得坏兮兮的,不知从哪来摸出来一只……猫? 韩峥一头雾水地抱住猫,十一遮着韩峥的耳朵,小声嘀咕了几句。 “你怎么知道他怕猫?” 韩峥讶异地问,他甚至都忘记了问十一从哪里找来的活猫。 “哈哈哈哈,”十一叉着腰仰头笑,“总之哥哥听我的就对啦!” 丝毫不知大难已临头的顾维安擦着眼镜,噙着冷笑,睨着韩峥: “韩队长,如果我没记错,我刚刚被‘您的小朋友’打回来,你这么快又来找我,真是让我受宠若惊啊!” ※※※※※※※※※※※※※※※※※※※※ 今天开了个新幻耽的脑洞,欢迎大家预收:《师尊的信息素》,书名可能还会改,文案已经订下了: 仙尊云寂遥与魔尊姜寒相争几万年,最后两人同归于尽。 云寂遥苏醒之后来到了陌生的世界。 奈斯帝国普天同庆,帝国皇帝和帝国元帅在同一个各自得了一个宝贝儿子,一个alpah男婴白白胖胖,一个omega男婴精美如画,皇帝和元帅一拍即合,给刚出世的两个婴儿订下了娃娃亲。 谁知几年过去,alpha男婴还不会说话,帝国上层流传皇太子是个铁憨憨! omega男婴却天赋惊人,不但拥有全星际唯一的变异异能——冰系异能,还精通星相之术,更擅于机甲战斗,被誉为帝国之星,星际未来。 十八年后,云寂遥造出轰动星际的超能机甲,改变了大星际时代的帝国格局。 皇帝耍无赖:婚约在这里,云寂遥是皇家太子妃。 奈斯帝国全网民:切~~~~~ 元帅无奈:遥遥啊,君子一诺,咱们两家是有婚约的…… 云寂遥:荒谬! 帝国之星发情期到来,所有接触过云公子信息素的人,都被冻成了冰,唯有铁憨憨的皇太子不受影响。 奈斯帝国全网民:结婚!结婚!结婚! 云寂遥:滚滚滚! 傻子皇太子:嘿嘿嘿! 真腹黑牛逼伪傻子二逼攻 清冷傲娇奈何被迫发情受 这个新坑你们还喜欢吗? 感谢小天使木花花二二三,山有扶苏,霹雳美少女的营养液。 感谢所有支持正版的朋友,小墨爱你们! 第 39 章 韩峥也不废话,他在顾维安对面拉了把椅子, 开门见山道: “顾教授, 您先前说,最初的病毒感染者是从极地探险回来的, 因为他的平行传播, 接收他的那家医院整个都沦陷了,但是当时保留了几具原始丧尸的样本, 你知道那些样本现在在哪里吗?” 顾维安兀自低头摆弄着试验台上的一堆瓶瓶罐罐,闻言头都没抬: “你问这个有什么用?难道韩队长学问涉猎之广, 竟然也能从初始样本身上提取出基因序列不成?那您真是可惜了, 诺贝尔奖现在已经没人颁了……” “顾教授,我来这里是诚心请教,希望你能配合……” 顾维安毫不客气地哼笑: “有事顾教授,无事王八糕,韩队长, 你我非同道中人, 我做我的研究, 你也去做你的任务, 咱们井水不犯河水,彼此都落个清净吧!” “哦,”韩峥也不勉强,他耸了耸肩站起来, “既然顾教授不愿意配合, 我就不打扰了。” 说着他优哉游哉往门口走去。 顾维安冷哼一声, 继续低头注视着显微镜,就在韩峥的手放到实验室的门把上时,封闭的空间里忽然响起一声“喵呜”! 顾维安倏然一惊,他不可置信地瞪向不远处的一架柜子,只见柜子顶端上蹲着一只通体雪白手掌大小的猫咪,睁着一双琥珀般的眼睛正饶有趣味地盯着他! 韩峥故作惊讶地回身:“哟?顾教授原来喜欢小猫,可是这种地方养只猫不太合适吧?也不怕它撞翻了东西?” “不不不不不……”顾维安牙关直打颤,整个人都哆嗦了起来,“不是我养的……” “那是哪里来的小猫?还挺漂亮!”韩峥靠着门板抱着怀,兴致勃勃地看着小猫。 “我我我我我我……我也不知道……” 顾维安抖着声音,“你赶紧……赶紧把它带走……” 就在这时,小猫又“喵呜”了一声,从高高的柜顶上一跃而下,迈着高贵的步伐一步步向着顾维安走来。 顾维安触电般从自己的椅子上跳起来,小猫每迈前一步,顾维安就后退一步。 一人一猫绕着试验台打着转转,韩峥看得不亦乐乎。 “你你你你……你别过来啊……韩、韩队长……” 韩峥似乎看够了热闹,正转身拧着门把: “顾教授,您先忙,我不打扰了!” “等等等等等……啊啊啊啊!” 顾维安突然发出一声惨叫,只见那只小猫身体后弓,猛地往前一弹,像一颗刚出膛的小炮/弹“咻”地直往顾维安怀里扑去! 顾维安条件反射地抱头蹲到了地上,而那只小猫咪则稳稳地立在了他的右肩上,仿佛觉得这个地方还挺舒服,蹲坐了下去,悠闲地舔了舔爪子。 开门的声音响起,顾维安急忙大喊:“韩队长!救命啊!” 韩峥奇怪地回过身来,满脸的疑惑不解: “顾教授,您怎么了?这实验室里又没有丧尸,您叫什么救命……咦?您怎么蹲地上去了?这姿势……咳咳!” 韩峥握拳抵唇,忍俊不禁,“这是跟谁投降呢?” “你……你快把它……带走……” “它?” “猫……猫带走……” “啊,”韩峥恍然大悟,往回走了两步,“原来顾教授怕猫啊?” “是……是的,我怕猫。”顾维安惨白着脸,不情不愿地承认。 “嗨,您早说呀!”韩峥半蹲在地,拍了拍手,“来,咪~咪,到这儿来!” 小猫咪却不理会韩峥,反而抬起爪子,照着顾维安的后脑勺狠狠挠了一下。 顾维安全身的寒毛都炸了起来,声音里都带了哭腔: “你你你你来抓它呀——” 韩峥从善如流,走过来伸出手照着小猫的后脖子抓过去,谁知那小家伙的动作迅疾无比,它躲开韩峥的手,踩着顾维安的脑袋从右肩跳到了左肩,并且再次给了顾维安的后脑勺一爪子! 顾维安翻着眼,差点撅过去! 韩峥为难道:“顾教授,您也看到了,它不认得我,不肯跟我走啊!” “那怎么办啊!”顾维安崩溃地喊,这次是真的要哭出来了。 “哥哥,哥哥?” 就在这时,十一清亮的声音在门口响起,紧接着,原本就打开的门缝里探进来一只小脑袋,“哥哥,你看到一只猫了吗?” 韩峥差点笑出声,这小笨孩要整人,剧本也不知道写得高级点,开口就掀底牌,傻子也知道这猫是他们俩弄来的了。 顾维安当然也明白了,但是他此刻软肋被人捏在手里,不得不低头: “韩队长,凤十一,把你们的猫……弄走吧,拜托了!” 十一背着双手溜溜达达走进来,分外地惊讶,分外地不解: “哎呀!原来你怕猫呀!你怎么会怕猫呢?我一只手都能把它抓起来了!” “喵呜——” 小猫咪发出了一声微弱的抗议,抬起爪子,挠顾维安。 顾维安抖如筛糠:“你们想知道什么,我都告诉你们,赶紧把猫弄走!” 愚蠢的人类,抖得本大爷蹲得不舒服,小猫再挠。 “哥哥,”十一仰着脸问韩峥,“我们有什么需要知道的吗?” 韩峥沉吟了一会儿:“我忘记了,我来找顾教授为了什么事儿来着?” “你不是想问第一批被丧尸感染的母体在哪里吗?我告诉你!!!” 最后一句话顾维安几乎是用吼的,连尾音都撕裂了,猫大爷被这分贝震得十分不爽,当然再赏了他一爪子! 十一和韩峥交换了个眼神,一起比了个手势,对了个口型:耶! “哈哈哈哈哈哈!” 十一抱着猫走出实验室的时候笑得停不下来,“哥哥你看到了吗?那个坏人都吓哭了啊哈哈哈哈!太好玩儿了,下次他再惹我生气,我就把猫塞他被子里去!” 韩峥也笑,他把猫咪接过来,顺了顺小孩笑得直发抖的脊背,接着问出先前的疑惑: “你怎么知道他怕猫?” “因为顾维安很可能是司命星官转世啊!” “司命星官?” “哥哥要历的是神劫,能给你造劫的只有南极仙翁,执笔的便是他座下大弟子司命星官,那司命的原身是一只蜻蜓,最怕的就是猫啦!哈哈哈!” 十一原先只是猜测,现在倒是确定了,所以莫寒声和顾维安的存在都是来给昆仑镜添堵的,只不过司命是被投生过来,每一世都不会记得自己的身份,但是怕猫的天性却改不了。 天劫如此,十一以后即使回了青龙神殿也不能找司命报仇,所以必须在这里就把仇给报了,哼! “那这猫是哪里来的?”韩峥摸了摸猫脑袋,这手感跟十一的小脑袋倒是十足十像。 “这个啊,哈哈!”十一把猫接过去,往自己脑门上一蹲,那毛瞬间就消失了,“这是我的毛啊!” 韩峥:“……” ———— 从顾维安那里得知了京都的地下基地里就有一具丧尸母僵,韩峥决定立刻启程回京都。 “这飞机不能开,”韩峥在十一取出来的飞机里捣鼓了半天,遗憾地宣布,“雷达导航都与我国现有的卫星系统不匹配,咱们还得想别的办法去京都。” 韩峥叹了一口气,岂止是不匹配,根本是地面卫星总站已经停止了运行。 “为什么呀?”十一困惑地嘟起嘴,“我是从天上把它们抓下来的呀!” “这跟鸟可不一样,有个翅膀就能飞,飞机要飞往既定目的地,必须要有雷达指引和卫星监测……” 十一一脸懵然,韩峥失笑地刮了刮他的脸,用只有十一能听到的声音简单道,“你这个飞机不是我们这里的东西,它不认得路啊。” 十一似懂非懂地点头:“那怎么办呀?” “那咱们就开车回去,还能给小十一升级他的《生化危机》游戏副本,对吧小十一?” 宋扬冲十一抬了抬下巴,十一咯咯笑着点头,又抱出他的机关槍来,槍口对着宋扬,小嘴里模仿着“哒哒哒哒”的发射声。 宋扬举着双手翻着白眼,浑身颤抖得如同得了羊癫疯,逗得十一几乎笑疯了。 韩峥安排了ak留下来帮助陈放一起安顿保护幸存者,带着十一宋扬和书妍一起前往京都。 导航系统全面停摆,还好韩峥是个活地图,沿着来时的救援道路再一路北上,因为来时就清理过,幸存者都被送往了京都,他们鲜少能碰到活人。 装甲车在高速高路上疾驰,路面上空荡荡,偶尔有几个跌跌撞撞的丧尸,也被十一一一点射。 小孩正是玩儿槍上瘾的时候,发现丧尸不多,还很是幽怨地叹了口气。 “别打了,坐着吃点东西。” 韩峥摸出一块巧克力来递给十一,十一喜滋滋地拆了包装,掰开一块巧克力咬进嘴里,下一刻却眉头一皱,又吐了出来: “好苦!” “这是黑巧克力,可能有点苦。” “歌帝梵也有黑的呀!” “那是松露巧克力,只是颜色是黑的……好吧,其实我对巧克力很没有研究,不过黑巧克力应该也蛮甜的吧。” 不都是可可脂做的嘛! 十一的眼皮耷拉着,继续掰着巧克力,然后不停地往韩峥嘴里塞。 韩峥的嘴巴鼓成了金鱼,忙不迭地咽,一边嘟囔着说: “够了够了……你吃……” 十一继续塞,小脸板着,活像个被人欠了许多个亿的债主。 韩峥捏了捏他的脸: “等到了京都,哥看看还能不能给你找到歌帝梵。” 小孩瞬间笑得阳光灿烂,脑袋挨着韩峥的肩膀蹭了蹭,小嘴甜得抹了糖似的撒娇着:“哥哥对我最好了!” 韩峥心里发软,嘴上却故意叹气: “这么挑食,哥以后养不起你可怎么办?” “我有钱!”十一摸出一张黑底烫金的银行卡来,两只手指夹着卡片得意地晃,“我有好多!” “哟!黑卡呀!”坐在后排的宋扬探过头,眼睛直冒绿光,“想不到小十一还是个土豪!这里有多少钱?” 十一想起楚怀泽说过的数字,比了个手势:“五个亿!” “嚯!这聘礼!”这下连一直靠着车壁闭眼休息的贺书妍都坐直了身,“这等天下太平了,老大风光大嫁豪门,咱们娘家人也跟着沾光呀!” 韩峥心里轻哼,无知的凡人,哥的小媳妇娘家岂止是豪门,皇宫都得给往下跪! 十一高兴地在座位上摇头摆尾,白皙的指尖从韩峥点到宋扬再点到贺书妍,十分豪迈地宣布:“以后馒馒养你们!” 宋扬以最恭敬的姿态双手接过十一的卡膜拜着: “我这还是头一回见到黑……这个东洲国际发展银行……这是个什么银行?” 宋扬回头问书妍,“你听过这个银行吗?” “没有,”书妍也奇怪地探头看,“东洲又是什么地方?” 他两人面面相觑了一会儿,宋扬严肃地看向十一: “这是谁给你的银行卡?小十一你被骗了你知道吗?这根本就是个无效卡,哪个王八羔子敢骗你?” 十一眼睛瞪得溜圆: “我哥哥不是王八羔子!他不会骗我的!” “你这就是被人骗了,根本就没有这个银行——” “你、你没文化!” “我没文化?你才是小傻瓜,被人忽悠了!” 十一急得跪在了副驾驶上,鼓起了腮帮子,这已经是想喷火的前奏了,韩峥赶紧掐着他的下巴把他的小脑袋转过来: “别理宋扬,他就是个没见识的傻逼,不气不气啊。” 这下轮到宋扬急赤白脸了:“我怎么是个傻逼了?这卡明明就是假的!” 韩峥把卡抽回来,连连冲宋扬使眼色,奈何宋扬半点眼力劲没有,还在叨逼叨,“这就是被人骗了呀,老大你不带这么惯孩子的……嗷!嗷嗷!” 宋扬猝然一蹦老高,脑门更是重重撞上了车顶,连带着车身都晃了晃,他一手捂着屁股,一手捂着脑壳,眼泪汪汪地惨嚎: “卧了个大槽!什么玩意扎我屁股?!” 十一冲他扮了个鬼脸,新学来的词儿立刻派上了用场:“傻逼!” 小孩扭头过去,气哼哼的,说我哥哥是骗子,烧你屁股都是轻的! 宋扬很快就发现得罪了十一的下场不只是火烧屁股这么简单,傍晚的时候在一处加油站停车补给休息,加油站里一片漆黑,几个人就蹲在路边,韩峥和书妍一人捧着碗热乎乎的方便面吃得呼噜噜头也不抬。 宋扬陪着笑,蹲在十一身边好声好气地哄着:“十一,小十一,好十一,十一哥,给宋哥借点火呗?” 方便面不算什么好东西,平时饿的时候拿来啃也没什么,只是旁边有人泡开了吃的时候,那香味格外让人招架不住,宋扬吸着口水,不住地求着。 十一转了个身,抱着自己的方便面碗咕咚咕咚喝着面汤,韩峥看他面都吃完了,把自己藏到最后的卤蛋从碗底挖出来,插在叉子上往他嘴里喂,十一啊呜一口把整颗蛋都咬住了,书妍正巧抬头,一口面汤“噗”全都喷了出来,被辛辣的酸菜调料呛得连连咳嗽。 “队……队长,”书妍捂着嘴抗议,“你们能别这么秀吗?” 她可是个资深腐女,脑内小电影会自动升级的那种好吗! 韩峥莫名地睨她一眼: “官方免费给你糖磕你还叽歪?你这cp粉不合格啊!” 贺书妍翻了个白眼,老大,我真是看错你了,原以为你是个骚/浪攻,没想到你还如斯纯情。 纯情的韩峥不知道自己被队友兼“蒸蛋”粉无情地鄙视了,他给小朋友擦了擦嘴,拍了拍他的脑袋: “吃饱了溜达一圈,消消食!” 十一就背着手在几人面前走过来又走过去,他在宋扬面前逗留的时间特别长,还居高临下地无数次睥睨过宋扬那干巴巴的面碗,就差发自肺腑地问一句“你的面不好吃吧?” 嘿,这小屁孩儿! 宋扬终于被逼得拿出了撒手锏,他把干巴巴的面碗搁在地上,从自己的野战服裤兜里摸出一台超薄的pda,“嘀哩嗒啦”的开机声一响,十一的眼睛就亮闪闪地追了过去。 “唉,现在基站都被毁了,网也不能上,剧也不能刷,好在我这里还有许多童年的回忆。” 宋扬盘腿坐在地上,在pda上啪嗒啪嗒地点着,不一会儿,清脆嘹亮的歌声在空旷的大道上响起—— “葫芦娃葫芦娃,一根藤上七朵花,风吹雨打都不怕,啦啦啦啦……” 十一的脚步停住了,然后他慢慢地蹲了下来,一点一点往宋扬那边挪。 宋扬一边看一边跟着哼,装作没看见十一悄悄往他这边挪动的小身影,屁股往旁边移了几步。 十一抿着嘴,大眼睛眨巴眨巴了两下,又跟着挪,小脑袋刚勾过去,宋扬就转了个身。 韩峥和书妍还在一搭一搭地闲聊着,却见十一拿起了水壶往宋扬的面碗里倒了水,又把碗捧在掌心,不一会儿,白色飘渺的热气蒸腾起来,十一巴巴地把香气四溢的方便面捧给宋扬,讨好地问: “你吃吗?” 宋扬被萌杀到了,心里几乎要笑疯,脸上却却装着一副欠扁的逼样摇着头: “我现在有精神食粮,肚子已经不饿了。” 十一耷拉了下眼皮,扁了扁嘴,又往宋扬身边凑近两步,“你吃嘛!” 宋扬皱着眉头,一副勉为其难的样子:“既然小十一这么想让我——嗷!” 韩峥一个爆栗重重敲在宋扬的脑后,顺手抄走pda: “有这个东西你不早点拿出来!” 还欺负我家小朋友,反了天了你! 他牵起十一:“宝贝去车里,哥陪你一起看。” “耶!” 十一冲哀嚎不止的宋扬笑嘻嘻扮了个鬼脸,蹦蹦跳跳地跟着韩峥上了车。 “大娃是大力士,二娃是千里眼顺风耳,三娃是金刚不坏,四娃是我……” 宋扬“噗嗤”笑出了声,韩峥抬脚在驾驶座后背上踹了踹,继续低头看着十一扳着指头数葫芦七兄弟:“五娃呢?” “五娃是水娃,六娃会隐身,七娃有紫金葫芦……” “馒馒真聪明!”韩峥毫不吝惜自己的赞赏,在后座椅上垫了个枕头轻拍了拍,“好了,看了两个多小时了,躺下睡一会。” “哥哥一起睡吗?”十一躺下去。 “哥看着你睡。” 宋扬再次讨打:“十一你知道吗?你不该管老大叫哥哥!” 书妍扭过脸看向窗外,也吃吃地笑。 “那我叫什么呀?” 韩峥直觉宋扬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果然这小子贱兮兮道: “你应该管他叫‘爸爸’!哈哈哈哈……啊嗷嗷!” 第 40 章 三天之后,海豹中队终于进了京都高速, 满目东倒西歪的各类车辆, 密密麻麻挤占了整个高速的进出口,驾驶位上的宋扬左冲右突, 都不能从一地狼藉中把装甲车碾压出去, 他叹了一口气:“老大,看来咱们只能下车步行了!” 原本窝在韩峥怀里的十一向外望了一眼, 立刻来了精神:“看我的!” 话音刚落小家伙就窜出了车外,他双手叉着腰, 两边的脸颊缓缓地鼓起, 韩峥等人刚下车就看到十一的口中吐出一条长长的火龙,如虹如练,直冲满地堆放的汽车扫去。 火焰所过之处,破铜烂铁尽皆化作铁水,道路很快被清出一条足可容纳装甲车通行的路来, 而路边的围栏却完好无损, 丝毫没有被烈火侵蚀。 “小十一太棒了!” 宋扬捧场地啪啪鼓掌, 这小孩看了整套的葫芦娃, 兴奋地怪叫了一路,尤其是火娃出场后,他自我代入到几近疯魔,俨然把自己当成了葫芦小金刚。 就在进城前他们碰到最后一波丧尸, 从来都是充当先锋小能手的十一居然立在车头上就那么看着几个人类在丧尸堆中厮杀, 直到宋扬被几十个丧尸包围差点出不来, 小孩才大喊一声: “呔!妖精!快放了我爷爷!” 宋扬差点一个趔趄栽地上爬不起来,韩峥额角青筋抽搐到按都按不下去,书妍则是焦虑地摸了摸自己的头发: “他不会把我当成蛇精吧?” 家有熊孩子,真是一件很伤脑筋的事啊! ———— 进城之后,满目疮痍。 情况比想象的还要糟糕,整个城市都断绝了电源。 装甲车一路轰隆隆,曾经拥有几千万人口的京都城如今四处凋敝,空中翻飞着各种纸张垃圾,偶尔晃过的丧尸都被高温腐/烂得只剩一具骷髅,浓郁的腐臭味连装甲车都无法隔离。 绝水断电,那是彻底的无政府状态,韩峥的心一路沉到底。 “队长,前面就是基地了。” 一个多小时后,装甲车停在一扇大门外,那是原华国科学研究院,末日危机爆发后,整个京都的幸存者都被迁入了科学院地下中心。 那是一座占地近一万平方公里的地下防御基地,生活区,军事区,科研区一应俱全,这是华国最大最健全的陆地避难城,保有了华国最精锐的有生力量,收容了最多的幸存人口,韩峥等人就是从这里被派遣出去救援,而他们与基地已经失联多日。 此时基地门口晃荡着无数丧尸,它们身后的大门上,视线可及的墙壁上,全都溅满了暗红色的干涸的斑斑血迹,地上满是沾着血迹的脚印拖得长长,从他们身上零星破碎的布料上看,有绿色的制服,有白色的大褂,韩峥等人心里顿时一沉,基地有许多战斗人员和科研人员,这些丧尸很可能是从基地里出来的。 最坏的设想就在眼前成为了现实,车里有一瞬间死一般的沉寂。 十一意识到几个同伴的情绪十分凝重低沉,无措地抱着韩峥的胳膊摇了摇。 韩峥眼眶猩红,他摸了摸十一的脑袋,深吸一口气:“收拾装备,准备下车!” “整个基地占三大区块,a区是生活区,供幸存者生产生活,这是人口最密集的地带,如果基地沦陷,这里就是最危险的地方,b区是军事训练区,京都的常规和特殊部队都集中在这里,我们从c区出来后可以在这里补充弾药。” “有十一在,咱们不用担心弹药的问题吧!”宋扬撞了撞十一的肩,“要火有火,要霹雳珠有霹雳珠,咱们小十一是天生的丧尸克星,对吧?” “嗯!”十一得意地点头。 韩峥一个爆栗敲在宋扬头上:“什么都指望十一,要我们干什么?” 宋扬委屈地捂住脑袋:“是十一说他的火是用不完的呀……” “嗯呐!”十一拍了拍小胸脯,“说好了蛮蛮包/养你们!” 韩峥板着的脸一下子崩裂开,几个人笑了好一会。 韩峥:“我刚说到哪儿了?” “你说从c区出来后补充弾药。”十一提醒他。 “c区是科研区,顾维安说初级感染体很可能就在这里,c区最机密的实验室γ-3中心,只有顶级权限的几个人才可以进入,在此之前我们必须找到一张进入γ-3中心的磁卡……” “不可以爆/破开或者让十一用火烧吗?”书妍问。 韩峥摇头:“γ-3中心保存了所有的生化研究样本和数据,有独/立太阳能发动机,永不断电,中心里的警报一旦感应到高温高热,会启动60秒自毁程序,到时候整个实验室都会被炸上天,毛都别想留下一根。” “队长,”书妍忽然手指向窗外,“你看那!” 韩峥循声看过去,却见不远处有一根旗杆,上面用黄色的丝带绑了一个结,那丝带高高飘扬在空中,上面还依稀可见红色的字迹。 “那上面有字!”宋扬仔细辨认着,“我们下去看看!” 几人打开车门下了车,原本在门口游荡的丧尸们闻到活人的气息霎时都踉踉跄跄围堵了过来,韩峥一边端起□□扫射一边喊: “馒馒!你上去把那黄丝带扯下来!” 十一正喷着火,闻听指示垫脚一跃就飞上了几十米高的旗杆,他拿到黄丝带后翩然落地在韩峥身后,护着他的背部继续对着蜂拥而上的丧尸喷火。 韩峥开路,宋扬殿后,三把机枪加一条火龙,疾风骤雨一般疯狂扫射向潮水一般涌来的丧尸群,密集的攻击掩护着四人一路飞奔进了基地大门,冲进一楼大厅后宋扬和书妍一左一右飞速合上大门,这门明显是丧尸潮在内部爆发后撤离的人打开的,没有半分损坏。 大厅里黑漆抹乌,十一吐出一口小小的火焰,几个人终于能看到彼此的脸,他们大大地松出一口气。 十一困惑地挠了挠头:“我们为什么要跑啊?我给你们做个结界,你们等着我把这些妖精都烧光就好了啊!” “宝贝咱们要保存有生力量,”韩峥让十一把火焰收回去,保存体力,他取出夜视仪刚想给十一带上,一想到这孩子用不着只好又收回去,他一边换弹夹一边还抽空往小孩嘴里塞了个果冻,“这个基地里收容了至少两百万人,如果病毒是从内部爆发,能成功撤离的不会超过五分之一,这里很可能,有成上千万的丧尸还在等着我们。” 十一掰了掰指头,不由咋舌,天庭养有十万天兵,打起架来都乌泱泱一片,百万丧尸烧起来,饿也要把他饿回蛋里去了! 韩峥咬着手电,从十一手里接过黄丝带,上面用红色的粗水笔画了几张简易图,几个人一眼就看明白了。 “我们的猜测都是正确的,病毒从内部爆发,总部紧急撤往北海基地,卫星控制中心毁了,总部不能跟我们联系,所以留了线索提醒后面来京都的人前往北海,这是北海基地的无线电波段,咱们可以跟总部联系了……” 整台装甲车都被十一装进了阒琅指环里,此刻他把装甲车拿出来,宋扬惊叹: “我滴个嘛,我们小十一这个手镯子跟七娃的紫金葫芦也差不离了,你一个人能杠整个葫芦娃团队啊!” 十一歪着脑袋看韩峥,小尾巴翘得高高期待着表扬,韩峥正在摇无线电,空着的手把他揽进怀里,碰了碰他的额头:“我们馒馒最厉害!” 正在这时无线电话筒里传来一道清亮的女声,宋扬和书妍激动地对了个掌。 “这里是北海援救基地总部,你们是哪支部队?” 韩峥先是一怔,那边的声音他十分熟悉,因此韩峥的声音很有些激动:“蒋小花?” “韩峥!”那头的女接线员比韩峥还激动,“你回京都了?你们中队现在好吗?” 蒋小花那个名字一被喊出来,宋扬和书妍都开始挤眉弄眼。 “都好,全员幸存,还吸收了一名新队员……” “韩峥!”蒋小花语音哽咽,“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还好你平安!” “额,那个,你帮我接蒋少将……” “京都现在很危险,你们应该来北海,你们现在的方位在哪里,是否需要总部救援?我帮你申请直升机——” “不是,我有其他重要的事汇报……” “韩峥,我很担心你,在你之前已经有六支部队跟总部取得了联系,我听说a市那边的情况不太好——” “蒋小花!”韩峥额头青筋突突跳,他不知从何而来一股莫名心虚,看了一眼正眨巴着大眼睛看他的十一,不自在地背过了身去,单手捂住对讲机的听筒,“你赶紧帮我接蒋少将,我有非常重要的事……别多问……其他话以后再说……” 宋扬和贺书妍笑得肩膀直颤。 十一奇怪地看着他们俩:“你们笑什么呀?” 宋扬和书妍齐齐摇头,他们是绝对不敢当着韩峥的面告诉十一蒋小花追韩峥许久这件事,军队这样的地方又容不得他随便出柜,韩峥被追得叫苦不迭,每次听到蒋小花的声音都想躲。 十一仰着头看看宋扬,又看看书妍,忽然眯起大眼睛,指着他们:“你们在笑我哥哥!” “没有没有绝对没有!”两人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一样,他们可都还记得宋扬只是说了句某个人是骗子就被护短到令人发指的小十一记了半天仇,宋扬机智道,“我们绝对没有笑韩老大,我们只是觉得……嗯,接线员的声音很好听……” “对!”书妍附和,“蒋小花的声音还是很好听的!” 尤其是喊韩峥的时候,一声脆响能把韩老大吓得像老鼠一样抱头躲蹿。 宋扬和书妍默契地对视哈哈笑。 十一于是好奇地凑到韩峥的对讲机前,想听听传说中的好听的接线员的声音。 此时韩峥终于联系上了蒋少将,他把a市的幸存者都集中在大学城的事进行了汇报,并且告知对方丧尸母体可能关系到疫苗研制的可能,讲完所有的正事那头的接线机又被蒋小花抢去: “韩峥,我会亲自去a市接你的,你千万要注意安全,等我啊!” “那个别——” “嗯哼!”一声中气十足的男音响起,蒋少将似乎在教训自己的女儿,“你看看你们两个,像话吗?这里是给你们磨磨唧唧的地方?有什么话,等他回来北海再说!” “首长——”韩峥急着辩解。 “韩峥,”蒋少将威严地说道,“你们愿意深入基地带回丧尸母体,这是一项危险又艰巨的任务,替我向第一中队全体队友致敬!我为你们骄傲!” “是!”韩峥本能地双脚合并敬礼,“保证完成任务!” “还有其他事吗?” “有!” 韩峥揽着十一的手下滑,捉到他温热的小手,与少年十指相扣,男人的声音低沉铿锵,透着不容置疑的坚定,“报告首长,海豹大队第一中队长韩峥在a市执行任务的过程中,与被营救人员凤十一建立恋爱关系,严重违反了组织纪律,自请处分!” 宋扬和书妍同时一惊,十一只听得懂自己的名字,懵里懵懂地冲韩峥笑。 韩峥低头在十一的额头上碰了碰,等待着对讲机那头的回音。 他严肃面容的时候,那种锐利的气势就完全凸显出来,深邃的五官像是用碳素笔勾出来,薄唇紧抿,线条凌厉,但是看向十一的目光却分外柔和。 无线电的这头和那端都陷入了难言的沉默。 宋扬和书妍对视一眼,彼此都有些无奈,韩峥平时看着吊儿郎当,但是这么多年在本职上从未行差踏错,虽然他们几个总是唱衰队长的前程,但那都是玩笑的话,这事情其实也不是没有回旋的余地,偏偏韩峥要用这样直截了当的方式,上头想给个台阶都不能够。 半晌之后,蒋少将轻咳了一声: “处罚决定会在你回到北海基地之后再出通知,挂了吧!” “是!” 韩峥挂掉对讲机,看到宋扬和书妍一脸凝重,他笑了笑,刚想说话,忽然耳边响起一记清亮的女音: “韩峥,我会亲自去a市接你的,你千万要注意安全,等我啊!” “卧槽!”韩峥的寒毛都炸开,犹如受了惊的动物般猛地转身,一转脸就看到十一笑嘻嘻地学着蒋小花说话,他又好气又好笑,捏了捏小家伙鼓起的水嫩嫩的脸颊,“小坏蛋,又乱学人说话!” “他们说蒋小花说话好听!”小孩毫不犹豫出卖队友。 韩峥狠狠瞪向两个猪队友,然后三个人都憋不住笑了。 宋扬摸了摸鼻子:“这下回去,军衔不升还得掉,老大你大概要给ak当副队了。” 执行任务过程中与被营救对象恋爱,还出柜,这要是太平盛世,怕得要上军事法庭。 韩峥满不在乎耸了耸肩,他心里毫无处分降职的担忧,只有名分山定的喜悦。 “虽然这样恋爱脑不太像老大你,”书妍慢吞吞说道,“但是你真的帅爆了!” “帅爆了!”十一学着书妍的声音叫。 大家又笑了起来,韩峥宠溺地摸了摸小家伙的头: “你这个开心果!” 按照蒋少将提供的信息,韩峥等人避开丧尸数量最多的a区,直接前往b区,丧尸潮从基地内部爆发时有一位高级军官留在b区指挥室里,他的身上应该会有γ-3中心的磁卡。 几个人稍作休整,便往地下基地走去。 基地地面到地下城有电梯通行,但是现在整个基地都断了电,几人只能沿着安全通道往下步行,刚走没几步,就见前方密密麻麻的身影攒动得如同一整窝蚂蚁,狭窄的通道里被数不清的丧尸挤占着,光数数那头颅都足以让密集症患者直接瘫在地上。 十一雄赳赳气昂昂地喊:“看我的!” “好咧!”宋扬配合地喊,“交给你啦小火娃!” 韩峥等人齐齐往后退一步,大家都以为十一要展示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火龙表演,谁知下一刻冲锋/枪响得震耳欲聋,弹/壳如同密集的冰雹一样噼里啪啦乱砸,有许多迸到墙壁上再反弹回来,砸得韩峥等几个人类满头满脸的包。 “卧槽!”宋扬捂着头脸连滚带爬,崩溃大吼,“说好的葫芦小火娃呢!你这大招放得不对啊!” 十一顺手摸出一根雷/管,大喝一声: “妖精!我要把你们的妖洞炸个粉碎!” “卧倒——!!!” 韩峥疯狂大吼,第一个抱住头匍匐在地并就地滚到楼层夹角的地方,宋扬慢了一拍,被剧烈的冲击波连掀了两个跟头,整个人被重重拍上墙壁,等他好不容易稳住身形,就觉得喉咙一甜,他赶紧把涌到喉口的鲜血吞下去,开玩笑,要是让丧尸闻到新鲜血液的味道,那无异于给它们集体打了兴奋/剂了。 楼道的墙壁被炸开无数条裂缝,石灰砖瓦扑簌簌地砸落下来,连书妍都从残砖断瓦中爬出来,难得爆了句粗口: “小十一,你大爷的……” 不怕神一样的对手,只怕猪一样的队友啊! “宝贝儿,”韩峥咳嗽着,一边歪歪扭扭从地上撑起来,“哥必须得纠正你,这不是妖精的妖洞,这是咱们的基地……” 十一这才意识到几个凡人是经受不住这种冲击的,看到韩峥他们灰头土脸狼狈不堪的样子,他羞愧地低着头: “对不起……我忘记给你们打护身结界了……” 韩峥一边咳得眼泪鼻涕横流一边腾出手来安慰着摸了摸他的脑袋: “不怪你,怪哥几个不经操。” 宋扬和书妍:“……” 小孩立刻眉开眼笑,得意地把枪绕在手指转了一圈,姿势十分酷帅。 不得不说,跟一群兵痞子混久了,十一连装逼都学出了范儿。 整个通道里都是浓郁得呛人的硝/烟和焦土味,丧尸前赴后继络绎不绝一般,四人用了半个多小时才冲出一条路来。 庆幸的是黑暗阻挡了丧尸的视线,一旦进入宽阔的地带,这些丧尸就追不上人类夺命狂奔的步伐,韩峥带着几人一路飞奔,终于冲进了b区。 这里是军事训练场地,地面宽阔,一望无际,此刻乌泱泱挤满了丧尸,和外面的丧尸不同,地下基地没有阳光曝晒,恒温系统又保持了清凉干燥,丧尸保存十分完整,他们身上的军装都几乎完好,夜视仪里只能看到一片绿油油的海洋此起彼伏,浪潮一般涌动。 韩峥深吸一口气,再怎么有心理准备,再强大的心理素质,在看到这么多的战友成为丧尸,他的嗓音也不由颤抖着: “指挥室在六楼,林大校应该就在那里!” 话不多说,几人清点装备,韩峥的胸前腰带都缠满了子弹带,宋扬和书妍也都装备齐全,从空旷辽阔的训练场,穿过数万丧尸军团,再打上六楼,无疑这是一场可以预见的艰难战役。 韩峥把所有的□□都给了十一,正想叮嘱小孩两句,十一却指了指上方: “是要到那个楼梯上去吗?” “是。” “哦。” 韩峥端起冲/锋/枪,发号施令的话已经到了嗓子眼口,忽然身体一轻,同时听到宋扬一声“呜哇”大叫,三个人类全都被一阵红光包裹着缓缓离地升上了半空! “飞飞飞飞……”宋扬舌头打结,“我们飞起来了!” 烈焰般的红光卷着三个人徐徐上升,脚下的丧尸群慢慢在视野中变成一个个绿色的光点,直到将几人送到最高层的六楼才停在了半空,韩峥最先回神,他飞速持枪乒乒乓乓扫射着六楼过道间的丧尸,宋扬激动得要疯: “小十一,小神仙,你还藏了这一手!我勒个草咱们这是自带战斗机啊!小十一,小十一人呢?” 这红光便是十一的法身,只是韩峥叮嘱过他不能在其他任何人面前露出蛋形或者真身,于是他摆了摆翎尾以示回应,他这么一晃几个人歪三倒四纷纷跌了下去! “啊啊啊啊!”宋扬仰栽下去,只觉得下面密密麻麻的丧尸们正向着他举起枯槁的双手,热烈欢迎他投入丧尸大军们的怀抱…… 千钧一发之际,只见他红光迅疾如电,追着三道身影虚虚一卷,再次把人带回了六楼。 “沃得马!”宋扬惊魂未定,他感觉到自己站立在柔软的羽毛上,脚下不稳,手边又没有东西支撑,他又背着沉重的装备,很有些虚浮的摇摇晃晃,“小十一,你这光波技能,不太稳啊……” “你他娘少说几句!”韩峥怒骂,“赶紧清场让馒馒落地!” 第 41 章 “那是林大校!” 贺书妍一眼看到丧尸中间个头最高的那一个,赶紧出身提醒, 红光把他们直接送到了林大校面前, 韩峥落地,他端起枪口, 手指发颤。 然而他只挣扎了那么一瞬, 扳机扣动,丧尸应声倒地。 韩峥蹲下去, 在丧尸衣服的口袋里摸索了一会,果然找出来一张磁卡, 他站起身, 默默敬了个礼。 宋扬和书妍干掉最后的几个丧尸,也走过来敬礼,他们同时眼眶含泪。 十一站在他们身边,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 “馒馒过来, ”韩峥哑声, “来敬个礼!” 十一不明所以, 还是乖乖敬了个礼, 韩峥低声说: “我是孤儿,林大校就像我的长辈一样,是他把我带进海豹,我们……送送他。” 林大校把韩峥带进了部队, 一路栽培他, 于韩峥亦师亦父。 韩峥牵起十一的手, 十一明白了韩峥的意思,他和韩峥相扣的指尖发出一簇小小的火苗,幽幽飘进了林大校的眉心,和其他丧尸触火就熊熊燃烧起来瞬间成为黑色的烟灰不同,林大校如同被虚化一般,一点一点消失身形,整具躯体消失之后,地上留下了一撮白色的粉末。 十一取出一个通体黝碧的小瓶子,袖手轻扬,粉末飘进了瓶子里,他把瓶子递给韩峥。 韩峥的眼眶有些发红,他握紧了手中的玉瓶,低不可闻地说: “林叔,这是馒馒。” 我的馒馒。 ———— 拿到了最难得到的磁卡,几人马不停蹄地往c区跑,越往里面的机密地区行去丧尸就越少,到了最后只有零星几个穿着白大褂的丧尸晃晃荡荡,十一只轻轻一口气就把它们秒成了灰。 走廊上空空荡荡,几人放下脚步调整呼吸,韩峥拉着十一轻声问:“累不累?” 十一摇着头,其实他有点累,但是也玩得很兴奋,他把自己的手塞进韩峥的手心里:“不累的哥哥,要是我支持不住了,手会冷的!” 韩峥用力握紧掌心里小火炉一样的手掌,指腹在十一的虎口处轻轻摩挲了一下,这个时刻容不得他被心里的酸软牵绊,他牵着十一继续快步往前走。 前方忽然传来一声尖啸,似人非人,除了十一,其他几人都是神色一凛。 又一声尖啸传来,这次的声音却极近,像是就在耳边炸开,韩峥宋扬和书妍同时端枪警戒,下一秒几人哭笑不得地发现那惟妙惟肖的一声居然是十一学出来的。 “调皮。” 韩峥宠溺地捏了捏十一的脸,正在这时,无数凌乱纷杂的脚步声蓦然从四面八方响起,由远及近,在空荡荡的廊道间轰隆隆回响。 几人神色齐齐一变: “怎么还会有这么多丧尸?” “可能是里面有什么向外的通道被打开,别说那么多了,行动!” 十一“啊”了一声:“那是母僵啊!” 几人顺着十一的手指向前看去,一群丧尸中有一具格外眨眼,对方身上裹缠着厚厚的绷带,跟个木乃伊似的,果然是被切割过无数次的病毒初始感染体。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韩峥机/枪上膛,再不废话,一梭子子弾过去,一排丧尸像是被推倒的多米诺骨牌一样,连绵不断地倒下去。 啪嗒啪嗒—— 砰!砰!砰! 轰! 各种轻重机/枪扫射的声音不绝于耳,噼里啪啦震耳欲聋,十一先前在楼道口扫了个过瘾,很快子弹就告罄了,这个时候现做都来不及,他转了转眼珠子,忽然灵机一动,自己还有秘密武器啊! 十一从阒琅指环里抱出了曾经收缴而来的破/甲/弹! 一个小小子弾能打爆一个丧尸的头,这么大一个东西,应该能打爆很多丧尸的头吧,十一不太会算数,只能凭眼睛观察到的体积默默心算着。 韩峥的余光里蓦然划过一道银白色,定睛看去,却见十一怀里抱着一个光滑圆润的大家伙,他心头第一个反应是还好没有火/箭/筒,不然整个长廊估计都要炸翻,他们所有人都得活埋…… 可怜的韩峥没有看过那部特别有名的电影,也不知道有一句十分合适的台词恰恰适合眼下的情境——“谁、说、没、枪、头、就、捅、不、死、人!” 对于十一来讲,谁、说、没、火、箭、筒、就、爆、不、出、破、甲、弹! 万千面无全非的丧尸大军阵前,精致绝美的小少年满脸的跃跃欲试喜气洋洋,他一手抱着破甲/弹,一手取出一张太乙真人霹雳符,以太阳真火催燃,呲呲燃烧着金色火苗的符箓“啪叽”贴在了破甲/弹的屁股上,韩峥只能看到空气中追风逐电般的火光疾射而去,呼啸着冲向丧尸阵营—— “轰!” 一瞬间所有人只觉得整个天花板都塌陷了下来,无数的灯管碎裂,残砖废石暴雨一般倾泻,钢筋铁管纷纷爆开,像是蜿蜒狰狞的一条条开膛破肚的蛇盘旋在头顶,随着整个地面的剧烈震动不停摇晃着。 巨响过后,四下静籁,只有那浓烈的教人无法呼吸的硝/烟味提醒着众人先前所有高烈度的战斗并不只是一场惊梦。 韩峥“噗”地吐出口中吞下去的一口浮灰,扭了扭僵硬的脖子,发出咔啦一声脆响: “我日……” “咳咳,咳咳——”发出声音的是宋杨,气若游丝一般,“地震了吗……队长,初始感染体……” 韩峥拄着滚烫冒烟的槍口踉跄起身,晃了晃头:“我们都没死,感染体肯定没事,十一有数的……书妍,没事吧?” “在呢,”书妍推开身上的一块断裂开的钢筋,起来活动了手脚,诧异道,“一点事没有,从来没这么命大过!” “那当然啊!”十一笑呵呵的声音响起,“我在你们身上都放了护身结界,喏,那个母僵也有!” 十一手指向前方,果然暗绿色的夜视仪中韩峥看到那道高高的身影还直挺挺地矗立着。 宋扬和书妍齐齐泪目,就算有结界我们也被整得不轻啊,这真是伤敌一千,自伤八百。 “这个就是母僵啊,”十一仔细看着面前被裹得像木乃伊一样的丧尸,好奇地上下打量,韩峥几人犹被破甲弾的余波冲击得头晕目眩,却惊见十一居然伸手去扯那丧尸的绷带。 “馒馒!别碰!”韩峥疾步过来,但十一已经拉开了绷带一端,绕在手腕上扯着。 这么一会的功夫,丧尸脸上的绷带被扯了大半,就在韩峥接近的瞬间它骤然暴起扑向韩峥,尖锐腥黄的牙齿亮出对准韩峥的脖颈咬去,韩峥下意识扭头,一手向后卡住丧尸的嘴。 十一猛地揪住丧尸后脑的头发,和韩峥身高相等的丧尸被他扯得矮了半边身子,僵硬的躯体呈一个诡异的角度弓去,十一另一手的拇指和食指伸进丧尸的嘴里,一个用力把那丧尸凸出的牙齿给掰了下来。 “坏东西!敢欺负我哥哥,打碎你的牙!” 十一狠狠拍了张定身符在丧尸的脑门上。 韩峥戎马十年,从兵王做到校官,从来是先锋者和保护者的存在,碰到十一之后却处处被这小孩护着,他又新鲜又好笑,同时又十分感动和受用。 几个人用薄膜把丧尸母体结结实实裹好,暂时寄存在十一的阒琅指环里。 一天一夜的激战,任务总算完成,韩峥带着十一又搜刮了京都几个大型的进口超市,居然还找到了不少好东西。 一行人按照原路返回学校,韩峥通过新的波段和北海总部联络上,总部正派遣了飞机前来接回幸存者,他把一切事情交接好,去操场上找小朋友。 十一和宋扬坐在装甲车顶上,宋扬正教小孩用pda玩植物大战僵尸: “哎哎哎,这个泳池要先放荷叶,然后放猫尾草……” “我要用西瓜投手!” “西瓜太耗阳光了,你还老手欠用冰西瓜……听我的,放猫尾草……好吧,你喜欢西瓜就西瓜吧……你看你没阳光了……啊啊啊啊啊你死了……你的脑子被僵尸吃掉了!” “没有僵尸敢吃我的脑子!”十一咯咯咯地笑,“再来再来呀!” “我不跟你玩了,”宋扬故意道,“你总是不听我的话,这个游戏是有战术的小孩儿,你有点笨啊!” 十一鼓起嘴,宋扬赶紧举起双手: “好好好我陪你玩,你可别再烧我屁股,我说你小十一,你怎么不缠着你韩爸爸呢……” “滚蛋!”韩峥的声音沉沉传来,“再乱教他说话小心你的皮!” “老大!”宋扬猛地一缩脖子,干笑道,“那母僵怎么样了?” “十一的方法很管用,顾维安说应该很快就能研制出疫苗,总部已经派飞机过来了,大概三个小时就能到。” 宋扬十分振奋:“小十一,give me five!” 十一高兴地跟他对了个掌。 宋扬想去捏十一的脸:“小火娃,你是我们的救世主,好棒棒!” 十一捂住脸,呵呵笑着不给他捏。 韩峥跃上装甲车在十一身边坐下,他耳朵上夹着一根陈放给的烟,十一好奇地伸手去碰,温热的指尖触碰到韩峥的耳骨,让他微微一颤。 “这个不能吃。”韩峥把烟拿下来扔给宋扬,宋扬一溜烟地跑了。 韩峥把十一的手握在掌心,另一只手在虚空里一抓,五指间就多出了一盒巧克力来,小孩眼睛瞬间点亮,去够那巧克力。 “叫声好听的,就给你吃。”韩峥抬高手臂逗着他,眼角微微挑着,风流意味十足。 可惜小孩接收不到男人刻意散发出的撩拨的信号,只咽着口水盯着巧克力,干巴巴地喊:“哥哥!” 韩峥摇头坏坏地笑:“不够好听。” 十一歪着头想了想,福至心灵:“爸爸!” 韩峥差点没从装甲车上跌下去,他屈指敲了敲小孩脑门: “别听宋扬胡说八道!” “那我叫什么呀?”十一盯着巧克力,黑亮亮的眼珠子随着韩峥的手上下转动,嘴唇一抿一抿,明显馋得很,他抱住韩峥胳膊,娇声道,“哥哥最好了,蛮蛮好喜欢你!” 少年的声音又软又脆杀伤力太强,苏得韩峥立刻投降,他打开包装,拈出一块沾着松露的巧克力,十一张口去咬,小小的舌尖擦过韩峥的食指,像是有一支小钩子轻轻挠着男人的心脏。 韩峥微微侧着脸,看着十一像只小仓鼠一样,鼓着小嘴一颗一颗吃着巧克力,他一边吃一边点头,十分赞许又满足的模样,小脸粉嫩得像只被剥了皮的水蜜桃,看上去比那巧克力美味诱/人得多。 吃个东西都能招得自己百爪挠心,个小祸害。 韩峥淡淡撇开眼,嘴角的弧度却怎么也按不下去。 十一在巧克力里面点来点去,嘴里念念有词: “草莓的,榛子的,卡布奇诺,香脆扁桃仁……” 韩峥眼中闪过一抹促狭,他凑过去:“给哥吃一个!” 十一呆了一呆,他先是下意识地把整盒巧克力都往自己怀里挪了挪,再一想这是哥哥啊,就算十二颗口味都不一样,哥哥吃掉了自己就会少掉一颗,但也得跟哥哥分享啊! 他十分羞愧,又十分艰难地在剩下的十来颗巧克力中挑选着,最后小孩一咬牙,近似于沉痛一般地拈出一颗覆盆子口味的给韩峥喂过去。 韩峥眼也不眨地看着十一,轻轻张口咬住巧克力,果然见到小孩委屈地瘪着嘴,韩峥都能看出那无声的唇语喃喃着覆盆子覆盆子覆盆子啊…… 少年细密纤长地睫毛随着嘴唇的噏动同频率地轻扇着,像是一把柔软的小刷子把韩峥所有的血管都刷得躁动了起来。 韩峥的嗓子开始发痒,喉咙滚动着,眸底有浓稠的暗色一寸一寸地浸染上来,他忽然一手握着十一的后脑,唅着巧克力的嘴唇就覆了过去。 十一倏然瞪大了眼。 韩峥的舌尖把巧克力顶了过去,松露巧克力入口即化,浓郁的香甜瞬间在两个人的唇齿间蔓延开来。 细腻香醇的口味,丝丝柔滑的触感,韩峥分不清此刻让他的脑子如同浆糊一样蒸腾熬煮起来的,究竟是甜腻的巧克力,还是绵软的美少年。 起初他只是那么贴着静静看着十一,直到看到小孩晕乎乎闭上了眼睛,密长如蝶翼一般得睫毛如同在雨落下轻轻颤/抖着,这种默许他为所欲为的乖顺和软糯助长了心里邪恶的渴望,让这个浅尝辄止的亲吻变得细腻悠长,深邃悱恻。 十一只觉得脑子里面像是被塞满了烟花,五颜六色绚丽缤纷噼啪乱炸,这个亲亲的冲击力太大了,好像体内的太阳真火轰隆隆直往自己脑门子里冲,仿佛下一刻就要克制不住往外贲发。 那火焰把自己从头到脚烧得软绵绵晕乎乎,五脏六腑都好像被蒸成了一滩柔软的水,让他站都站不稳。 他觉得韩峥要把他亲回蛋里去了。 呼吸间全是韩峥的味道,铺天盖地的,澎湃阳刚,温柔缱绻,小手抵着的胸膛是硬实的,里面跳动的心脏是失序的,十一忽然把韩峥的头勾得更低了些,两个人的距离瞬间拉得更近。 这种生涩笨拙的回应让韩峥乱了呼吸,他退开身,抵着十一的额头微微喘/息,拇指轻抚少年红润水嫩的唇珠。 月色下男人的眼眸深处沉如墨海,他的声音极低极哑,隐忍又放肆: “馒馒,我亲爱的小宝贝……” 听到韩峥的低喃,十一觉得自己应该回应点什么,他笨拙地拍了拍韩峥的背,软绵绵地说: “哥哥,我亲爱的……亲爱的……” 韩峥挑起眼梢,有点期待地看着他的少年:“亲爱的什么?” “亲爱的……”十一艰难地转着眼珠想着措辞。 “嗯?什么?” “亲爱的……爸爸!” “……” ———— 三个小时后,北海基地派来的直升机到达了校园,韩峥把所有的幸存者分批组织到大学城里最高建筑的楼顶上,人数太多,整个转移过程预计需要三天。 韩峥忙得脚不沾尘,偶尔偷了空就去装甲车里看一眼十一,十一在京都之行里耗了许多灵力,回到蛋里恢复会比较快,韩峥把装甲车车门锁上,不让除他以外的任何人进入。 他泡一杯牛奶,看着水位缓慢地下降,等到十一喝完了就再续一杯,直到水位再也不动为止。 能吃能睡,就说明小家伙是健康的,韩峥在蛋壳上亲了亲,又低低一笑,他从裤兜里摸出一根形似项链的东西,绕着蛋壳缠了几圈,又小心翼翼地把蛋包回毯子里放在椅子上,才下车往大楼天台跑。 韩峥不知道,他前脚刚离开,后脚车里就红光大现,十一坐在副驾驶上,左手抱着骊山昆仑镜,右手握着一根链子。 那链条是银白色的合金材质,链坠是一个小小的,铜制子弾头。 子弾上有一颗鲜艳欲滴的红心,十一拿在手里端详了好久,最近他总是看到韩峥一有空就拿着锉刀在子弾上磨,原来就是为了做出这个心的形状,子弾中空后塞进一块红色的绢布,就是眼前这颗红彤彤的心。 十一十分喜欢这个礼物,他把链子戴在脖子上,又看向骊山昆仑镜。 夺朱炫目的赤色琉璃如今已整块点亮,小师尊鹿九的声音正从里面清晰传来: “蛮蛮,当你听到我的声音,骊山昆仑镜应该点亮了第一块碧海琉璃,琉璃点亮,你应该已经对昆仑镜动情,所以这些话我也能说给你听,你不要害怕,这只是你与昆仑镜共度的一场劫……” 整个原委其实十一自己已猜得七七八八 ,只是鹿九还提供了更为详细的信息,“你是他的劫,他也是你的劫,若渡劫成功你们同时进阶封神,若失败,则由昆仑镜一力承担…… 每到一个世界,你都会遇到一个昆仑镜魂,只有你二人心心相印,才能点亮琉璃,之后你便能进入下一个世界,等到九块碧海琉璃全部点亮,昆仑镜可以带你任意穿梭时空,众镜魂合而为一,昆仑神君方能出世。 人世百态,众生万相,盼你浮世安好,携骊山昆仑镜平安归来……” “小师尊,我已经知道了。”十一抱着昆仑镜喃喃着,“我会尽快找到所有镜魂,带哥哥回去的……” 话音未落,万千道紫色金光自昆仑镜射出,冲出装甲车,几乎照亮整个天际。 那紫色光芒几乎惊动了所有人,大家都迷茫地看过去,正在组织下一批幸存者转移的韩峥蓦然胸口一痛,他意识到了什么,拔腿就往装甲车边狂奔。 韩峥心口被十一存放凤尾翎羽的地方此刻烧灼得像是滚沸的岩浆,然而他顾不得查看,只是拼尽全力奔跑,风声猎猎在耳边呼啸,韩峥心里的呼唤一声高过一声,馒馒,馒馒…… 他猝然停住了脚步。 装甲车边,一地月华,红衣少年双手背在身后,右腿立着,左腿绕过右腿,脚尖儿在地上一点一点,他对着韩峥露出一个明亮清澈尤胜月光的笑容,软声道: “哥哥,蛮蛮在这里呢!” …… ※※※※※※※※※※※※※※※※※※※※ 丧尸世界到此完结了,明天开启第三个世界,纯天然学渣! 有点舍不得韩爸爸,嘤嘤嘤…… 感谢小天使山有扶苏赠送的营养液。 现在评论不可对外见,大家484都很寂寞,小墨反正每天打开光秃秃的评论区,都要怀疑一波这码字的孤苦的人生…… 气候渐冷,小天使们记得保暖哦,希望大家每一天都健健康康开开心心,让我们下个世界见! 第 42 章 “轰——隆隆——” 穿云裂石的爆炸声几乎惊动了半个京都城,京郊的西山此刻正是一派热火朝天的景象。 本城最大的朝阳集团近日标下了西山方圆上百公顷的土地用来开发游乐园, 今天正是打桩的日子。 环山开发免不了要炸开部分山体, 刚才的惊天巨响就是炸山发出来的,滚滚硝/烟过后媒体们一轰而上。 这个开发项目从招标开始就受到了无数争议。 一方面如此宏大的占地面积, 标志着“朝阳游乐园”即将成为全世界最大的游乐场, 势必会促进整个城市的就业和经济发展,另一方面, 西山作为为数不多的原始山陵,很多人基于环境保护的意识反对这样的过度开发。 此刻的西山工地人声鼎沸, 炮声轰隆, 重型起重机伸展着钢铁巨臂,铲车来回穿梭着运送挖掘出的尘土巨石,工人们在烈阳下挥舞着工具干得汗流浃背,工程总经理赵一岩戴着安全帽在几个工头的簇拥下正接受记者的采访: “赵总,关于西山开发一事外界多有质疑, 听说天师协会曾联名反对开发西山, 京大历史学院的程克敬教授更是认为西山在远古时存在神秘部族文化, 毕竟三年前曾有人在此捡到一块至今都不能勘测出成分的古玉牒, 针对这样的说法您有什么要解释的吗?” 赵一岩胖若玉盘的脸微微一笑: “我们尊重一切宗教文化,但是经济发展是顺应市场规律的,不是遵循宗教思想,‘朝阳游乐园’一切招标程序公开、公平、公正, 我们这个项目是响应政府‘打造东洲之都’的号召, 力求建造一个面积最大、设施最完善、体验最完美的东洲第一游乐园, 给华国的孩子们一个游乐天堂,这会是未来全华国孩子们共同的童年。” 那记者也不是吃素的: “但是西山可能存在远古文明,游乐园的建造如果破坏了这种文明,那是全人类的损失。” “我国从建国起至今对西山进行了至少六次大规模勘探,无数历史学家和文物学家在此投入了巨大的精力和心血,已经可以证实西山从古至今没有大规模人群聚居生活过,更没有发现过任何墓穴和丧葬痕迹,只凭一枚不知真假的所谓玉牒,是不能说明什么的。” “但是……” 赵一岩却把脸转向另一位记者,继续回答起别的问题。 这边负责人和记者们唇枪舌战,那头远远的一个穿着黄色工服的人急匆匆跑了过来,一边跑一边大喊着: “赵总赵总,您快来看看!” “干什么慌慌张张的!”赵总身边的一个刘姓工头认出是自家的工人,呵斥道,“有话慢慢说!” 那工人狠狠喘了一口气,抹了把满额的汗,急促道: “挖……挖……” “挖什么?” “……刚才打桩,挖出来一块石碑!” “别慌,山里面挖出来石碑很正常,西山年代久远,山岩自然形成碑状也是常有的事,”眼见记者们都神情一凛眼睛发亮,赵一岩赶紧出声安抚。 “不是!”工人急道,“那碑很奇怪,您去看了就知道!” 一群人呼啦啦全都移到了新挖出来的坑道旁。 赵一岩看着眼前的石碑额角青筋直跳,旁边的记者们更是把相机对准了黑色的碑体正面反面侧面进行无死角拍摄。 赵一岩到的时候工人们才挖出一半,又等了半个小时,完整的碑身才全露了出来。 那碑与人等高,通体漆黑,材质十分特别,一眼看去光滑锃亮得能照出人影,这明显不是石头,敲击上去声音沉厚,几近于铜钟发出的闷响,也不是玻璃,那么多人那么多工具毫无章法的挖铲撬掘,居然连一块角都没碰下来。 如果一定要给碑块的材料下个定义,应该是玉比较合适。 光滑如玉,冰凉如玉,通透如玉。 但是有什么样的玉,能硬实到锤子都敲不碎的地步? 一群人面面相觑,百思不得其解。 最诡异的是,碑身上还画着一个巨大的图案,青面獠牙,状似鬼魅,与电视剧里面常出现的牛头马面倒是极为相似,图案下面刻着三个清晰的鲜红字体,却无人能分辨出那上面写的是什么字。 有记者拿出手机,赵一岩对身边的人使了个眼色,那人便友善地阻止了记者意图第一时间曝光的举动。 “赵总,这块碑石不论是材质,还是上面的图案和文字都十分特别,这很有可能是古文物,”又是那个难缠的记者最先发话,“您是不是应该通知上级部门,让文物专家过来鉴定……” “鉴定是当然的,”赵一岩四两拨千斤,吩咐工头,“老刘,你让几个人把这个碑运送到京大去。” 老刘应声,点了几个人名让他们把碑块挖出来运走,那几个都是魁梧的汉子,因为天热都只穿着无袖的t恤,黝黑健实的肌肉在烈阳下闪闪发光,彰显着令人骄傲的男性力量。 他们挥舞着工具,把碑块周边的尘土全部铲开,几个大汉一人扶住一个角,当头有个人喊号: “一二三——起!” 大汉们手臂上的肌肉纷纷鼓起,显而易见用了力气,然而那块碑却纹丝不动。 “一二三——起!” 大汉们都涨红了脸,碑依然屹立不摇。 老刘又叫了几个人下去,十几个人跳在坑里,十八班工具样样都用上,众大汉弄得面红脖子粗,可那碑块依然稳如磐石。 工头里也有粗通偏门的,他在赵一岩耳边悄悄嘀咕了几句,赵一岩神情几度变幻,最后只得让人好声好气地请走了所有的记者,才对那工头颔首。 一时间场上的众人都忙活了起来,有人去请香案香烛,有人去买猪头烧酒,东西很快就置办了齐全。 那位工头先是举杯三敬,再捏着线香对着碑弯腰拜了三拜,他的姿态十足恭敬,有些不太信这个的,都忍不住捂嘴窃笑了起来。 就在工头想把香插/进香炉中时,明明山中无风起,那三根线香和一对香烛居然都熄灭了。 在场的人不论是嗤之以鼻的,还是将信将疑的,个个都脸色沉重了起来。 工头果断双膝下跪,结结实实叩了三个响头,口中念念有词,他抬起身再站起来的时候,额头上青肿一片,双手都哆嗦着。 他一迭声地让人换了新的香烛和线香再次抖着手点燃,这一回烛火中一缕青烟扶摇直上,线香的灰直烧到根才断开来。 所有人心中既敬且畏,原本热火朝天的山中工地一时沉寂如深潭,大家连呼吸都小心翼翼地摒着,生怕再冲撞了什么。 就在这一片令人窒息的沉默中,那块沉如千钧的碑,终于被挖了出来。 赵一岩连连擦拭着额头上的冷汗,这种事情若非亲眼见识,哪里敢相信会发生在青天白日,谁知赵一岩的一口气只松出半截,一波刚平另一波又起,只听坑底的工人又忽然大喊起来,声音里带着更加惊恐的颤抖: “这下面还有东西……是棺材!” ———— “郝天师,您终于来了,快请进,快请进!” 伴随着一个中年男人十分恭敬的声音,郝老六迈步走进了这栋极其富丽堂皇的别墅里。 客厅的沙发上坐满了人,有身穿灰白道袍头戴道簪捋着胡须的,有披着袈裟双手合十的,还有穿着中山装一脸高深莫测的,杨朝站在自己母亲罗岚的身边,状似低眉顺眼,实则一直在悄悄打量着众人。 杨朝今年十六,高中刚入学不久,之前他一直住校,这个周末父亲亲自去学校把他接了回来,然后告诉他今天家里会来很多天师,让他不要害怕。 朝阳集团开发游乐园却挖出了奇怪的石碑和棺材这件事传得满城风雨,杨朝又哪里有不知情的。 当时第一具棺材出土后,负责人吩咐人把棺材起出来,却发现棺材之下还有棺材! 最后一路挖下去,竟挖出了整整一百具! 拜社交软件所赐,西山挖出一百具棺材的消息长了脚一般飞快传遍了整个京都城,记者、网播、看热闹的百姓一波波涌过来,项目负责人一边严密控制现场,一边飞快上报给国家相关部门。 很快有国家工作人员赶来,警局的,地质局的,文化局的,甚至还有更特殊的部门也派遣了人来,先是探测了棺材的材质,发现所有棺材都是玉质的,材料和最初掘出来的碑一模一样,然后工作人员无论用任何方式都无法撬开棺盖,这些棺材就像是一个整体,棺盖牢牢和棺身铸在了一起。 地质学家认为这是西山在漫长的进化史中内藏的矿脉形成的特殊形状的矿石,文物学家认为这些是古代某个尚不为人知的部落的丧葬风俗,特殊部门请来的天师们则坚持那块碑是阴阳两界的交界碑,碑石被挖开,代表着鬼门关大开,阳间将再无宁日。 最后一种声音理所当然不能散发开,但连日来发生了无数离奇古怪的事,让百姓们越来越自发地往这个方向猜测。 先是参与西山项目的所有人,自总经理以下,到当时开车挖碑甚至后来到现场探查的工作人员,全都染上了怪病,他们一个个面目青黑,眼窝深陷,上吐下泻,动辄身瘫腿软,许多人甚至连进食的力气都没有。 尽管上头以传染病为由将所有人都隔离治疗,但现在信息渠道四通八达,更别说挖出棺材的当日有许多网红主播带着摄像头前去,西山挖出棺材后现场所有人被鬼魂缠身的说法如今闹得满城纷纭。 之后城里的传言就越来越多,比如刚出世的小孩发出阴森尖锐的笑声,午夜的出租车司机收了钞票回家一看居然是冥币,医院的太平间夜里鼓乐笙鸣,还有行人好端端走在路上忽然帽子眼镜被人摘了去,漂浮在半空…… 许多似假还真的消息被有意无意地四处扩散,事件发生的源头朝阳集团的股价更如同山洪爆发一样狂泻不止,杨晨勋几十年刀口浪尖走过来,竟没有一次像现在这样棘手,不但舆论如山,连上头的管理部门都在不断施压朝阳集团必须尽快处理。 杨晨勋请全国各地的玄门中人今日齐聚一堂,为的就是解决这桩怪事。 而杨朝为什么一定要在场,那是因为西山土地被标下后,游乐园就是以他的名字命名——朝杨游乐园,名义上他就是这块土地的主人,要祛除西山的邪祟,当然要以主人的名义。 杨朝一早就跟着父母接待登门而来的大师们,如今他看向门口正走进来的“郝天师”。 这一看之下,杨朝不免有些失望,这位天师一不仙风道骨,二不风度翩翩,就一个老年人来说,他长得很有些猥/琐。 一张饱经风霜树皮一样的褶子脸上点缀着贼眉鼠目,几绺灰白的山羊胡,黄色的道袍松松垮垮地挂在他的身上,活像只套了件衣服的硕大老鼠。 “大老鼠”点着头背着双手慢慢踱进来,一双小眼睛精光四射,活脱脱就是一副电视剧里的“江湖神棍”的模样。 杨朝毫不掩饰地翻了个白眼。 他正捂住嘴遮住自己打呵欠,眼睛随意一拐,不由愣了愣,同时他听到父亲杨晨勋在说:“小天师也请进。” 这老的后面还带了个小的,杨朝眼前顿时一亮。 ———— 那小少年左手托着罗盘,右手举着一把桃木剑,一身红色长袖t恤衬得他白皙的脸面如冠玉,乌溜溜的大眼睛占去了半张脸,顾盼神飞间,灵气逼人。 他往屋子里一走,好似一线阳光骤然射入,先前阴冷的客厅像是吹进了一阵暖风,杨朝觉得自己自昨日回来后就觉得酸疼的骨头都瞬间舒适了。 郝老六在客厅的沙发上坐了,红衣少年立在他身后,十分乖巧的样子,注意到杨朝在看他,少年黑漆漆的眼珠子也盯着杨朝看了一会,露出颊边一个小小的涡儿,却没有说话。 “徒儿,饿不饿?” 郝老六一坐定,就顺手拿了桌上的一盘点心往后面递过去,“先吃点东西垫垫,等人齐了去西山前,肯定会先开饭!” 少年抱住盘子,先是闻了闻,那点心是榴莲酥,他许是不喜欢这个味道,皱着鼻子撇着嘴又放回去,把盘子塞回给郝老六。 “不喜欢?”郝老六拈了一个塞进自己嘴里,眼睛一亮,直咂摸嘴,“很甜,好吃得很,乖娃子,赶紧尝尝!” 少年将信将疑地拿了一个榴莲酥放在嘴里,试探地咬了两口,眼里瞬间迸发出激烈的神采,他又把点心盘接了回来,一口一个,小仓鼠似的吃得不亦乐乎。 郝老六扭着头,涎笑:“给爷爷也吃一个?” 少年歪了歪身子,把盘子搂得更紧,好像没听见。 杨朝看得眼角直抽,这老头一会喊少年“徒儿”,一会又自称“爷爷”,也不晓得两人究竟是什么个辈分,那少年长得漂亮乖巧精致如画,可到了别人家里头又半点礼数不懂,虽然东西确实是给客人吃的,但把整个盘子都抱在怀里……这是什么样的家教? 杨小少爷目中透出不屑和嫌弃,一开始因颜控而对少年升起的好感荡然无存。 大概是他的眼神过于直接,红衣少年扭过脸又看了他一眼,嘴角微微一抿,居然对他笑了笑。 杨朝倏然一愣,这少年对他笑成这个样子,倒好像是认识自己似的。 新来的一老一少引起了客厅里其他人的注意,一位年近五旬的清矍道长皱眉问杨晨勋: “杨居士,这位是?” 杨晨勋虽然是巨富,但是在这些高人面前却十足恭敬,他介绍道: “这位是最近在京都名声赫赫的郝老六郝天师,”他又转向郝老六,向郝老六一一介绍其他的人,每一个名字都铿锵入耳,都是郝老六以前想见都见不着的角色。 郝老六站起身,率先对着发问的那位三元观刘真人伸出手: “久闻诸位天师大名,幸会幸会!” 刘真人勉为其难伸出手擦过郝老六的掌心又很快缩回来: “敢问郝天师师从何门,贫道孤陋寡闻,竟从未见过郝天师?” 其他的和尚道士也纷纷蹙眉,今天被杨晨勋请来的,无不是这个国家的玄学会里最神通广大的人物,只有这个不知来历的郝老六,样貌丑陋,举止粗俗,身上甚至看不出半点修为灵力。 简直贴了明晃晃的“江湖骗子”的标签! 刘老六完全不在意众人或质疑或鄙视的目光,他龇牙一笑: “小道自创栖凤观,忝居栖凤观观主,这是我的开门弟子凤十一,十一啊,来见过各位玄门前辈。” 杨朝看着郝老六身后的那少年咽下了最后一块榴莲酥,走了过来乖乖巧巧地喊: “各位前辈们好!” “自创门派?” 诸位大师神色一凛,刚想接着追问,目光落到那红衣少年身上,却都不约而同眯了下眼。 好相貌! 这三个字一瞬间齐齐浮现在所有大师的心头,这少年长了一双点漆美目,明若清泉,亮如璨星,他走出来的那一霎灵气四溢,周身竟似有赤红金光缭绕。 但众天师再仔细捕捉,那抹灵气却又飘忽无踪,仿佛这孩子带来的明泉灌顶一般的通澈只是一场错觉。 只是个过分漂亮的美少年,并没有修行根基,诸位天师彼此用眼神交流之后,终于确定了最后的猜想。 修行之人讲求因果,即便是想收个根骨出众的徒弟都有缘分讲究,如果这少年确实有灵慧,那众天师对郝老六的观感自然会重新评估,现在发现红衣少年并没有什么天赋,一群和尚道士的脸色就摆得不那么好看了。 “想不到郝道长竟是开宗立派一代宗师,失敬失敬!”刘真人身边坐着的是王大师,他穿着黄色的道袍,头上插着道簪,脸型方阔,他嘴角微弯,眼睛里却毫无笑意,“只不知贵门派奉的哪位上尊?又擅长哪路道法?” “既是栖凤观,小观奉的自是奚尧山陵光凤凰真君。” 郝老六对着小徒弟的方向一拱手,倒像是拜了自家小徒弟一般。 “凤凰真君?”刘真人诧异,“我道宗何时有了这样一位上尊?” “阿弥陀佛,”一个年逾花甲白眉白须的和尚奇道,“从来只闻我佛教有凤凰明王,殊不知道门竟还有凤凰道君,郝道友可愿详解?” 杨朝不喜欢郝老六,也不喜欢其他天师,他心里腹诽着,一群现代人,文不绉绉的,讲点人话不好吗?他虽然不是很明白几个天师说的什么,但是一群老头合起来在欺负一个老头,他还是看懂了的。 郝老六对所有人的问话闭口不答,笑出一副莫测高深的模样。 他这样子却更让大家坚定了郝老六是个骗子的想法,刘真人眉间隐现怒气,好在杨晨勋适时接口: “人来齐了,请诸位随杨某启程,我们先去吃饭吧。” 一溜车队载着十数位大师往京都最有名的饭店驶去,十一当然和郝老六坐同一辆。 “怎么样娃子,爷爷没骗你吧,这家的东西是不是特别好吃?”车上郝老六堆着满脸的笑,在司机诧异的目光中近乎讨好地哄着红衣少年,“没让你白来吧?” 十一趴在窗户上看着外面:“好吃是好吃,但是没有我哥哥呀!” “要是咱们能帮这位杨先生解决了问题,他一定有办法能找到你哥哥,这位杨先生啊,本事可大着呢!” “半年前你就这么说了,”十一有点怏怏地看了一眼老头,“可你到现在还没帮我找着呢!” 郝老六忍不住辩解:“你只有一张手绘的画像,连个名字年龄都没有,这样找起人来肯定会很困难啊,再说……” 郝老六压低声音,“你这么大本事自己都找不着,更不用说普通人类了不是?你啊,再有点耐心,我们只有先找到最有本事的凡人,才能一步步找到你哥哥啊。” 十一点点头,他又看向车外,杨朝的车子正好从他的旁边开过去,两个少年的视线在半空中交汇,十一又对杨朝笑了笑,他有些雀跃地对郝老六说: “这次我可能真的快找到我哥哥了!” 杨朝和宋扬长得一个模样,既然已有故人出现,哥哥大概也离自己不远了。 郝老六嘿嘿笑着,搓了搓手: “那等一会,要是去了西山,你可得把镜子借给爷爷用一下……” “骊山昆仑镜你启动不了的,它只听我的。” 十一所处的是骊山昆仑镜中的世界,每点亮一块都能开启相应的功能,赤色琉璃的功能便是“大观世界”,大到此间三界地图,小到仙冥二府的名册,甚至生死簿上的名姓,全都记录在内,可惜这里的神仙十一一个也不认得,只能自己在凡间寻找昆仑镜魂。 但是有了这个功能,十一却能帮到郝老六许多,小到帮助信众寻找失踪人口,甚至铁口断人生死时辰,大到堪舆点穴,查验风水,那是百测百灵。 郝老六在极短的时间里,能在高人云集的京都城占据一席之地,全是因他捡到了这枚凤凰蛋。 “听你的就好,听你的就好,然后你只要用传音术再告诉爷爷就行!” “好啊!” 说到十一怎么跟郝老六混到了一起去,时间要追溯到半年前。 骊山昆仑镜的赤色琉璃被完全点亮,十一就离开了韩峥的那个世界,等他醒过来时,就跟郝老六大眼对上了小眼。 当时郝老六半蹲在一颗蛋面前,嘿嘿嘿地流着口水,一双干枯的手正探向那颗比寻常鸡蛋大了足有两倍的蛋: “……天无绝人之路,竟然让我找到一颗蛋,嘿嘿,今晚好歹有水煮蛋可以吃了,这么大颗,是个鹅蛋吧?” 十一这才发现自己此刻是蛋形,他心道糟糕,几次穿梭时空这是最倒霉的一次,蛋形的他不能进食,得不到补给就一直不能化人,这是个恶性循环,而眼前这个人居然还想要吃他! 小凤凰一时急糊涂了,他忘记了自己的蛋壳坚硬无比,莫说凡人想要敲开他,就是雷公电母齐齐来劈,也不可能把他劈出半条缝来,他惊慌之下,第一个反应就是,滚! 老头和凤凰蛋一个要抓,一个要逃,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间。 郝老六的五指堪堪悬在蛋身上空,就见那颗蛋咕噜噜滚了出去。 “嘿!”郝老六捋起袖子,“我郝老六倒了大半辈子霉也就罢了,今天连你这个区区小蛋都敢戏弄于我,看我不抓住你先煮后炒,连蛋壳都给你敲碎!” 岂有此理,十一一边晕头转向地滚,一边在心里怼:吾乃堂堂凤凰真君,才不是区区小蛋,你个没文化的凡人,讨厌! 彼时月明星疏,苍穹笼罩着一望无际的四野,一人一蛋就在郊外的荒田里追逐了起来。 那人一天没吃东西,不一会儿就气喘吁吁眼前金星直冒,那蛋初来乍到,连人形都化不出来,也是昏头昏脑蒙头转向,许久之后,郝老六一屁股坐在地上,用手挥着当扇子,他这时才觉出不对劲来: “嘿哟!这蛋怎么这么古怪!” 老头三角眼倏地倒竖起来,他后知后觉地直到此时才露出惊恐,“这难道这是个妖蛋?” “你才是妖怪!你全家都是妖怪!”十一在原地直转,气哼哼地反驳,作为一只全能的金刚小葫芦娃,他怎么能忍受被人诬陷为妖怪! 郝老六惨嚎一声,吓得屁滚尿流,一颗会说话的蛋,不是妖怪又是什么?! 十一却很快琢磨过来不能让这人跑了,他已经饿到极限,如果彻底丧失体力那可就彻底完蛋了,毕竟再不会有青龙神殿的人打着火把一路把他寻回去。 他此刻必须有人类帮助才能化形,于是小小一颗玉白色的蛋跟在郝老六身后咕噜噜地滚,一边滚一边喊: “你别跑,别跑呀!” 那声音稚嫩清脆如孩童一般好听,但是郝老六却觉得那是催命的铃声,吓得魂飞魄散。 “妖怪啊啊啊啊——” 郝老六脚下尘烟滚滚,好似踏上一对风火轮。 一人一蛋各自转了方向,再次追逐起来。 然而跑的注定快不过滚的,最终郝老六耗尽了全部的力气,靠着一座废弃窑厂的墙壁像面条一样呲溜往下滑,身子软得再也站不住,他哭道: “你老跟着我干什么啊?我一把年纪,骨头又老又硬,不好吃啊!” “我不要吃你!”凤凰蛋在地上一蹦一蹦,弹跳得跟郝老六一般的高度,蛋身上一张小嘴开开阖阖,说话嘎嘣脆,“你给我找些吃的来,我会报答你的!” 郝老六抹着眼泪: “我自己都一天没吃了!怎么帮你啊?你都不知道我有多穷多倒霉……” 一个老人家一把鼻涕一把泪哭着说自己一天没吃了,还长得这么丑,的确是很倒霉,十一怜悯之心大起: “老爷爷,你助我恢复人形,我身上还有些吃的,我也能帮你的。” “人形?”郝老六停止了哭泣,惊叫一声,“你还会恢复人形?” 一个能变成人的蛋那绝逼比一颗会说话的蛋更可怕! “是啊!我会做人的!你不要怕,我不是孔雀不吃人,而且你这么丑,连孔雀都不愿意吃的!” 郝老六一脸懵逼:“这跟孔雀有什么关系?” “孔雀爱吃人,你不知道吗?” 郝老六悚然一惊:“我从未听说过这么骇人听闻的事!” “那是你没有文化啊,”十一再弹了几下,实在没力气了,他躺在地上,说话的声音都小了些许,“我真的好饿啊,再不给我吃东西,我就不能说话了……” 这么聊了几句,郝老六也慢慢镇定了下来,他再怎么说也是个读过几本道书的人,妖怪的原形一般都决定了对方的性情,这个小妖蛋甭管是个什么来路,都不可能有太大的攻击性。 郝老六单腿跳出几步远,捡回自己跑丢的鞋子在地上磕了磕,套上后盘腿坐好,一脸正色地看着面前仰躺着的那颗蛋: “你先告诉我,你到底是个什么?” 十一犹豫了一下,郝老六抢道:“你要是不说,就别想我帮你!” “好吧,”十一只好说实话,“我是只凤凰。” “凤凰?”郝老六先是蹙眉,继而声音拔得直冲云霄,“凤凰?!!!” 第 43 章 郝老六将信将疑,但他还是决定赌一把, 小妖蛋说的是真是假, 还得他恢复了人形才能知道。 要说郝老六可是真穷,那天他有心帮助十一, 奈何身无分文, 最后他揣着蛋找了家大型超市,窝在角落里把人超市里的牛奶拆盒, 一直喂到那颗蛋咕咚咚喝了个半饱。 然后再回到自己之前一直寄身的废弃窑厂,他刚松开手, 眼前烁然一阵红光, 面前就立着一个漂亮得不似真人的美少年。 郝老六看直了眼,不过他更急于确认对方的身份:“你说你是个凤凰,你怎么能证明?” 红衣少年背着双手绕着郝老六转了一圈。 “你、你看什么?咱、咱们可说好的,你不会吃我的!” 郝老六抖着声音。 “老爷爷,”少年摆了摆手, 他此刻的声音不再像孩童那般稚嫩, 但依然如清冰碎玉相击, 十分好听, “我不吃你!我说了会报答你的!你身上青黑霉气绕体,有霉神缠着你啊!” “这个我当然知道,修道之人五弊三缺,我郝老六应的是个‘贫’缺, 如今这世道, 没什么都不能没钱, 所以你说的也对,中了‘贫’字那也跟霉神缠着没差了!” 郝老六泄气地说。 十一却摇头:“你修道并无所成,尚没有五弊三缺之劫。” 郝老六涨红了脸,心虚地辩解着: “你、你这个小娃娃,老道修行几十年,虽未大成,小、小成还是有的……” 正常人在这种尴尬时刻会很聪明地转移话题,给对方一个台阶下,但十一显然不在此列,他语重心长道: “你非但没有修行,反而说了许多诓话,让霉运加重,才会穷成这个样子啊!” 郝老六瞪直了眼,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 他的职业的确是个神棍,平时在寺院门口摆个卦摊,以忽悠为生,但就这么被少年直杵杵地揭开来,难免挂不住老脸。 谁知下一刻少年话锋一转,“我可以帮你请走霉神,再送你一本相书,你仔细钻研相书,以后你少打诳语,晚景还是很好的,你觉得好不好?” “请走霉神?”郝老六狐疑道,“怎么请?” “先礼后兵,先动口再动手喽!” 少年理所当然地说着,他翻开手掌,郝老六赫然看到少年掌心有一面亮得发光的镜子,里面映出一副骸骨,骸骨上面缠绕着各种颜色的丝线,在头颅顶端有一道青黑色的丝绦格外粗/长。 郝老六的眼珠子惊恐地瞪凸地出来:“这、这……” “看见了?这就是霉神给你带来的霉运,”十一安抚道,“莫慌,看我替你请走他。” 十一对自己的实力十分有信心,别看他年纪小,系统的术法课暂时还没学过,但架不住他的出身在神界已是顶顶牛逼,一身的天材地宝不说,许多法术更是无师自通,从他破壳做鸟的那天起就在上三界横着走,小小霉神到他面前,连给他行礼的资格都还没有咧! 郝老六的目中充满了敬畏,就这么一手能把人的三魂七魄照得纤毫毕现的掌中琉璃,已足够他相信这少年即使不是凤凰,那也绝对大有来头。 郝老六看着少年又摸出一把背面碧绿通透无法看出材质的古镜来,神情都禁不住梦幻了起来,不论是掌中琉璃还是凭空取物,这都是神仙才能做到的啊! 十一右手的拇指和食指在镜面上划动,那专注的模样倒像是青少年在用手机玩游戏。 郝老六好奇地勾着头看过去,一脸懵逼,因为那镜面像是一层蒙了雾气的磨砂玻璃,上面根本什么东西都看不到。 然而神通广大的少年却煞有介事地点着头: “原来此地霉神叫姜噬。” 他先是自言自语,然后挠了挠头,又凭空摸出一卷绢布来,他把自己的脸贴到绢布上滚了一圈,满意地又收起,接着左右手飞快掐了几个诀,最后遥遥指向郝老六身后空地: “霉神姜噬,听我陵光凤凰真君敕令,速速退散!” 郝老六摒住了呼吸,眼珠子拼命往自己的头顶上翻着,希望能看到什么奇异的景象。 然而郝老六头上的鸡窝连根毛都没晃一下。 少年跺了跺脚,换了个手诀,再次喝道:“霉神姜噬,速速退散!” 郝老六激动得脸颊上的颧骨都在微微震动,他小声问: “退了吗?” 少年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他再次变幻了手诀:“速速退散!” “退散!” “散!” 郝老六的神情从激动到平静,最后到没有表情的木然,只是他质疑的眼神赤/裸/裸地昭示着他此刻的心声——这满口诳语的不知道是谁哦? 十一抹了抹额头上的汗,抿紧了嘴唇,有些恼恨的样子,他忽然叉起腰,口中吐出一道鲜亮的火焰,那焰火带着呼啸之声冲进了郝老六的眉心,郝老六惨叫一声,捂住眉心蹲了下去。 老头只觉得额头一片火辣辣烧灼般的痛,差点没滚到地上去。 “敬酒不吃吃罚酒!” 好声好气请你走不要,非要本真君放火来烧! 十一拍了拍手,走上前扶起郝老六,一只小手里已经握了一块冰凉刺骨的石头贴上了老头的前额,有点歉疚地解释: “你们这里的霉神他不认得我,我只好把他打出去了,你别怕,这寒冰精魄专治太阳真火烧伤,一会就好了!” 郝老六哆嗦着问:“那这是……赶走了?” “赶走啦!” 小少年把手掌再次摊开,郝老六见到那副骸骨上的青黑细线果然全都消失了,他一边捂着犹自发烫的额头,一边幸福地喃喃着: “我郝老六从此离开霉神,要鸿运高照啦?!” 十一还了郝老六一份人情,两人却并没有分道扬镳,郝老六当然恨不得供着这小神仙,十一要找哥哥,也必须借助凡人的力量。 二人对外以师徒相称,郝老六在十一的帮助下,连续接了几个很有分量的单子,一时在京都城里名声大噪,接触过的几位富商都拿了画像答应帮忙找人,却一直都没有结果。 今天应了这京都首富的邀请,郝老六哄着十一,如果帮杨晨勋解决掉西山的棺材,以这个人的力量,一定能帮十一找到哥哥。 十一挺高兴地跟着来了。 中午席开两桌,杨朝和十一两个同龄人挨着坐。 杨朝坐在一堆年纪大得可以做他爷爷的和尚道士堆里浑身不自在,拿着筷子有一搭没一搭戳着菜,十一却是呼噜噜吃得头也不抬。 这小孩的吃相跟他的脸完全成反比,白里透红的小脸鼓得跟河豚一样,眼睛还滴溜溜地盯着桌上的大转盘,右手抓着筷子,左手还去捞盘子。 杨朝困惑地想,挺赏心悦目的一个人,怎么总像八辈子没吃过好东西似的? 养尊处优的杨小公子哪里知道,经历过连吃盒歌帝梵都差点要掉韩峥一条命的末日时代,十一是怕死了没有美食的日子,他一边吃着一边悄么么把方便装进阒琅指环的东西都往里搬,蒸炒煮炖的东西不好拿,但是油爆个虾,盐水个鸭,鲜肥甘腻的大闸蟹……还是可以一股脑收进去的。 乱世飘零过来的孩子啊,囤食是必备技能。 杨朝低头喝个汤的功夫,就发现面前的澳龙连盘子都不见了踪影!他愕然地左右张望了一眼,如果没记错的话,这个菜端上来还不满两分钟,谁撤走了? 杨小少爷的爱好不多,这道菜便是其中之一。 “哎服务员!”杨朝招着手喊,“再给我一盘澳龙!” 十一握着筷子的手一顿,终于在百忙之中抬头看了一眼杨朝,抿着嘴笑得十分友善。 小孩刚才挟了一筷子澳龙,刚刚入口就惊为天虾,他从来没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于是把整个盘子都藏了进去,现在杨朝又叫了一盘,十一忍不住把小脸埋进盘子里偷偷乐。 关于薅羊毛这种事情,十一还不是十分有经验,他不知道满桌子的菜必须雨露均沾才能不惹人注目,而是任性地顺应自己的心意把被杨朝夹过一筷子的澳龙再次乾坤大挪移进了自己的阒琅指环。 杨朝低着头,却始终用眼角余光注意着左手边的十一,先前一盘澳龙失踪得诡异,这桌子上其他的老头根本不碰这个菜,虽然这个猜测有些离谱,但是杨朝十分有理由怀疑这个小孩偷龙虾! 果不其然,杨朝只觉得那少年红色的衣袖在自己眼前轻轻一拂,五六斤重的一只澳龙连盘子再次消失个无影无踪。 不但偷龙虾,还连盘子一起偷! 杨朝猛然扭头盯住十一! 十一用无辜的眼神回望过去。 霎时间,空气中有滋滋作响的电流奔窜,一场无声的澳龙无故失踪的侦察与反侦察战在两个少年间打响。 杨朝压着嗓子低问:“你把东西藏哪去了?” 十一抿紧了嘴唇,摇摇头。 “你敢不承认?”杨朝扬起眉。 “我不告诉你!”十一理直气壮。 杨朝:“……” “你不告诉我我也知道是你干的!” 杨朝掀起餐桌布看了看,又探身往十一背后的椅子看去,哪里都没有找到类似包裹的东西,最后他灵机一动: “你要是告诉我你藏哪儿了,我就再给你点一份。” 十一不上当,坚定地摇头,捉贼拿不到赃,看你能把我怎么样! 杨朝气得鼻孔冒烟:“哼!” 他于是又点了一盘澳龙,在服务员上菜的第一时间就把整个盘子搂在自己臂弯里,一边挑开虾壳,用勺子挖出色泽鲜嫩,鲜香扑鼻的虾肉,在十一眼前晃了一圈,才放进自己嘴里,陶醉地半眯起眼,炫耀着: “这个是芝士焗澳龙,比清蒸的可好吃太多了!” 十一眼巴巴看着,闻着那浓香馥郁的芝士味,“咕咚”咽了口口水。 “你以前从来没吃过龙虾?你那个师父,不是很厉害吗,他都没钱给你买吗?” 杨朝好奇地问,能被他老头请来的人,不说能不能办成事儿,出场价都不会低。 十一摇摇头,密密的长睫毛跟随着杨朝的勺子移动,刷过来,又刷过去,那眼馋的劲儿,看得杨朝暗暗发笑。 杨朝转了转眼珠,又凑过去: “那我问你一个问题,你回答一个,我就给你吃一口,怎么样?” 十一点点头。 “你是小道士吗?” “不是。” 一勺子芝士龙虾递过来,十一顿时笑弯了眼。 杨朝有点乐,可真好哄。 “第二个问题,你多大了?” 十一竖起一根手指,一百岁。 “这是多少?十几啊?”不等十一回答,杨朝就自顾自道,“你最多跟我一样大,我今年十六,你不可能比我更大,对吧?” 十一笑着点点头,又得了一勺龙虾。 “你不上学吗?就每天跟着你师父?” 少年歪着脑袋竖起两个指头。 “行吧行吧,这算两个问题!” 十一摇头,又点头,然后美滋滋地挖了两勺龙虾,吃得眉飞色舞。 “别老点头摇头啊,你得说话啊!” “不上学啊,跟着啊。”小孩鼓着嘴含糊不清地回答。 “最后一个问题,”杨朝凑得十分近,好像特务接头似的压着嗓子,“你会法术吗?” “会啊!” “牛逼了!我就知道!那两盘澳龙是你藏起来了吧?是障眼法吗?哎我有一个奇怪的感觉,我觉得你比你师父要牛逼,就是……就是你俩气质不一样,你懂不?” 杨朝见识了澳龙凭空消失的奇迹,心里对十一的印象就倒了个个儿,他噼里啪啦地说着,十一就不住点头,一边手上的勺子不停地往芝士龙虾上挖,等到杨朝话说完了,一盘龙虾又只剩了个壳。 杨小少爷大方极了:“你怎么这么喜欢吃这个啊!我再给你点一盘!” ———— 午饭过后,一行人来到了郊外西山。 此时的西山跟几日前的热闹喧天大相径庭,庞大的钢铁机器依然矗立着,却再也没有轰隆隆的响声,工地上的工具都乱七八糟地堆砌着,明显很久没有人收拾了,沙尘石灰随着山风漫天飘舞,四周安静得十分诡异,秋日艳阳下,偌大的山中连声蝉鸣鸟啁都没有。 西山原先是群峰高耸壁立千仞的景象,在人工的开发下,如今望去一马平川,风声过处,类似鬼哭神嚎。 “此地阴气大盛,果然是阴兵过境,万鬼齐出么!”还没走到挖出石碑的坑道边,刘真人便一甩拂尘,面色凝重,“看来我们对于那块碑的推断还是正确的,那果然就是鬼门关口的两界碑!” 其他的天师也都神色肃穆,脚下不约而同加快了步伐。 “娃子,你看出来没有?这里有什么古怪?” 郝老六带着十一走在最后,小声地问。 十一刚要张口,郝老六提醒道: “用你的传音术,只说给我一个人听,可不能叫别人听去了!” 十一嘴唇微动,除了郝老六谁也听不到他的声音。 郝老六瞪直了眼,惊讶地看着十一:“你不会弄错吧?” “‘大观世界’不会出错的!”十一笃定道。 一行人越过一道道安全线,终于走到了坑道边。 每道安全线边都有许多人把守,可见这个地方在事发后受到了严密的保密控制,外界舆论虽然现在沸沸扬扬的,但真实知道棺材详情的人并不多。 那块刻着古怪字体的石碑早就被迁往了京大的历史研究院,而百具棺材却罗列得整整齐齐,正摆在坑沿边。 杨晨勋直到这时才把详情告诉所有人: “事情出来后,我们试着把棺材移走或者重新埋入进去,但是这些棺材就像是生了根,怎么都移不动,所有直接接触过棺材的人都生了病,虽然不是什么大毛病,但是上吐下泻总也不见好,圆睿大师,您是见过那些生病的工人的,您说这还是跟棺材有关,那现在请诸位看看,这棺材到底是个什么名堂?这下面作祟的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碧空如洗的天幕下,那些“棺材”在阳光的映射下纤毫毕现,众人就近细看,才发现所谓的“棺材”并不是个规则的长方形,它们十分细长,四角外凸,很像是某些古器具比如酒樽或者炉鼎上的连耳,呈弯曲状。 众位天师细细查看之后,交头接耳地商量起来,独独把郝老六排除在外,他也不着急,老神在在地揣着袖子,蹲在坑沿边上,活像个吃饱午饭后在打谷场上晒太阳的老农民。 杨朝越发觉得这老道士一根歹竹教不出好笋,他刚想跟十一说这个师父不靠谱要不要换一个,却见十一兴致盎然地学着郝老六的模样,把双手插/进了自己的袖子里,也模仿了一个农民揣。 杨朝:“……” “那东西看着怎么不像棺材啊?”杨朝踮着脚尖伸长脖子往里看,他和十一因为年纪小,被拦在了安全线外,此刻离坑道距离比较远,但双1.5的视力还是让他看清了那层层叠叠的黑色物质。 “本来就不是棺材啊,”杨朝看十一蹲在那里,不知何时,手上多出了一面青色背面的镜子在抚摸着,“他们全都搞错啦!” “你知道那是什么?”杨朝诧异地问,又惊奇地看着他手里的镜子,“你这个东西哪来的?刚才还没见着你拿呢,这是个古董吗?是个法器吗?哇,上面嵌的是宝石吗?真漂亮!能给我看一看吗?” 少年把镜子往怀里一搂:“这个不能给你看!” “哼!”杨朝气闷,“你可真小气!” 十一抿了抿唇,这可是自己的哥哥,哪能给别人摸。 “我请你吃了那么多龙虾,你连镜子都不给我摸一下?”杨朝想激他,“你这人,没劲!” 十一却不搭理,把镜子还抱得更紧了些。 杨小少爷觉得忒没面儿,悻悻地拉起安全线就想猫腰钻过去,十一却拉住他的袖子:“你别去那边。” “为什么?”杨朝不以为然,“你看他们都离那么近!” “他们是修道之人,内蕴灵气,你是个普通人,又是这块土地的主人,那东西要是出来了,你是最容易被夺舍的人。” “那东西是什么?夺舍又是什么?” “夺舍就是被上身。” 杨朝吓了一跳:“你可别诓我!这青天白日的,就算有鬼也不可能出来的啊!” “那里头不是鬼。”先不说杨朝与宋扬容貌相似,就是两人间的几盘澳龙的交情,也足够十一要把杨朝护一护。 “那是什么东西?”杨朝追问着,“那几个道士和尚,都说这是鬼门关,那棺材里装的,不就是鬼吗?” “这里不是鬼门关。” “你怎么知道?” 十一被杨朝的连连追问逼得有点不耐烦: “我就是知道呀!你话好多!” “是你先告诉我来着,你话也不比我少!” 两个人互相瞪了会儿,都无声哼着转过头去。 一个心里直哼哼,小气鬼,东西不给我看,讲话都讲半截,没劲。 另一个脑内翻白眼,这个家伙不管到了哪里,总是话那么多,心累。 ※※※※※※※※※※※※※※※※※※※※ 小墨:蛮蛮,有读者十分关心,你每到一个地方都要留下一根翎羽做□□,到了最后会不会变秃啊? 蛮蛮:你这个作者天天掉那么多头发,你变秃了吗? 小墨:…… 感谢大家的留言,感谢读者“墨”赠送的营养液。 感谢所有支持正版的朋友。 下章见! 第 44 章 “诸位天师,依你们看……” 许久过后, 杨晨勋小心翼翼地询问, 天师们的代表是刘真人,他照例在说话前先甩一甩拂尘, 刚想开口, 眼光却瞄到了闲闲蹲在一边的郝老六,不由轻哼一声, 状似客气实则挑衅道: “看郝大师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不知郝大师有何高见?” 郝老六本事不大, 嘴皮子却足够利索, 他嘿嘿一笑: “有这么多天师协会的大能在场,哪里轮得到小道我指手画脚?还请诸位不吝赐教,让小道也好长些见识。” 众天师都淡淡扫了一眼郝老六,目中的轻蔑毫无遮掩,刘真人更是轻嗤一声, 还好他们还自持身份不想与江湖骗子计较, 转说正事: “杨居士, 这些棺材被阴灵所缚, 唯有将阴气驱散,才有可能将它们重新埋入地下,但是这西山,却是万万不能再开发了!” 杨晨勋和身后的诸位高管都面露犹豫, 几十亿的工程哪能说弃就弃, 请来这些人, 还不是为了工程能继续进行下去么,要是封山不再开发,那做这些又有什么意义? “诸位天师请再想想办法,不说别的,此项工程涉及到的资金资源人员数目庞大,如果就这么中止,对我们集团实在是巨大的打击!” 众天师垂眸的垂眸捋须的捋须,俱都沉默不语。 杨晨勋身边的一位高层上前一步笑道:“如果能解决此次问题,朝阳集团愿向天师协会捐赠三个亿用于支持协会建设——” “无上天尊!”刘真人正色凛然,“除魔卫道驱逐邪祟乃我辈义不容辞,杨居士还请带着众位居士退后。” 杨晨勋满意地带着一群高层往后退。 “哎!你听见了吗?”杨朝转眼就忘记了自己还在跟十一怄着气,他忍不住又开启吐槽模式,“这些个和尚道士说起大道理来,文言文拽得一套套的,一提到给钱就什么都好商量了,你说他们是不是忒俗?” 少年很是耿直地说:“钱是很好的东西啊!” 炯炯有神的大眼睛里闪烁的全是blingbling的金钱的光泽! 杨朝:“……” “郝天师是要一起来吗?”刘真人俯首睨着蹲在原地不动仰着脑袋张大了嘴巴的郝老六。 郝老六纯粹是被“三个亿”的数字给惊到了,他完全回不过神来,被刘真人这么一哼,才站起来摸摸鼻子退到一边去。 这下子连杨晨勋看向郝老六的眼神都不对劲起来,好像终于意识到自己请了个盛名难副的神棍回来。 “哎!你这个师父,他真的不行啊,你跟着他能学到东西吗?”杨朝再次发挥话痨本质,这次是为小少年的前程操心。 十一笑着晃了晃头。 “你是能学到还是不能学到啊?哎我问你话呢,怎么老是不说话?” 少年叹了口气:“现在回答问题又没有大龙虾吃。” 杨朝:“……” 这小孩真的太现实了,亏自己还觉得他长了一张小神仙似的脸! 诸位天师们都不再说话,纷纷取出自己的法器,一时间佛珠的金光,七星剑的紫光,罗盘的青光交错闪现,空气里的气流蓦然如同潮水一般汹涌起来。 “天地玄黄——” “临兵斗者——” “急急如律令——” 各种口诀法令回荡在空中,天空一下子暗沉了下来,头顶上有如雷似鼓的响声像是被闷在云层里,急躁地轰鸣着。 狂风平地起,带着呼啸的凛冽气势,满地的石子飞灰疯狂打着旋直往人头脸上扑,旁观的人纷纷捂住头脸,杨朝也竖起自己的衣领子,这如同玄幻大片的景象让他兴奋得又笑又叫。 他转脸向十一又想说话,却愕然地发现红衣少年波澜不惊,他站立的小小一角像是被罩着一层屏障一般,好似狂风沙石都在绕开他才敢放肆。 “牛……逼……”杨朝一开口,就吃了满嘴灰。 然而这风卷云残飞沙走石的一幕不过持续了短短几秒,天地间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所有的天师仍然保持着掐诀念咒的姿势,不约而同愣住了。 刘真人率先回过神来,刷刷几下比划着桃木剑,又取出一纸黄符插/在剑尖上,符纸“嗖”一声无火自燃,他直直劈向最前方的一具棺材: “三昧真火急急如律令,诛邪!” “错啦!” 陡然一声清脆的叫喊,刘真人被惊了个趔趄,脚步不稳差点栽出去,他回头怒目,却见出声的是神棍郝老六的那个小徒弟,睁着圆溜溜的大眼睛,一脸认真的表情。 “你这个小娃娃,呼乱喊什么?” 刘真人一口真气被阻,做法失败,不由气急败坏地指着十一怒斥。 十一好意提醒道:“你这个不是三昧真火,是木中阴火,对付那个蜈……” 刘真人横眉怒目:“你个毛孩子懂什么?简直没有礼数,郝天师,这里不求你能帮上忙,但请管教好你的徒弟,别再这种时候添乱!” 郝老六一听不乐意了:“我这徒儿可不是添乱,你们才是病急乱投医!” 在刘真人被十一打断的那个时间里,其他天师已经把各自的法器都打向了那些棺材,然而他们所有的法力都像是水遇到了海绵一般,全都被那些棺材吸收了进去,天师们都气喘吁吁地停了下来,一个个喘着粗气,冷汗涔涔。 刘真人真气溃乱兀自调息着,王真人便替他开口: “郝天师,你说我等是病急乱投医,你又有什么高见?” 郝老六悠悠一叹: “起初小道也不敢确认,但是眼下诸位的法力全都没有效用,小道就敢大胆断言了!” 他捋了捋几缕山羊胡,眯起眼睛,一字一句沉声道: “这里并不是什么冥府入口,那块碑上刻的也不是鬼门关三个字,而是‘天龙台’!” “天龙台?”众天师齐齐惊呼。 杨晨勋走上前来:“郝天师,这天龙台是什么意思?” “很简单,天龙就是蜈蚣,这里是一只修行成精的蜈蚣栖息之处,这些东西,也不是棺材,而是蜈蚣精即将化形褪下的‘足’。” 杨晨勋脸色一白:“怎么可能?这么大……” 众天师驳斥:“一派胡言!” 郝老六淡定一笑: “天下之大,无奇不有。众所周知,蜈蚣有百足,这是一只千年的蜈蚣精,长这么大不算过分了,它这足褪下来也有几百年了,只不过因是从地底掘出,大家先入为主,就觉得这是个棺材一样的东西,不过说是棺材也没什么大问题,有传说冥府判官夜行,有百鬼抬棺,其实并不是有百鬼,而是判官的坐骑是一只蜈蚣罢了,这‘百棺’一说,原本也就取自于‘百足虫’。” “还有,蜈蚣是有毒的,那些碰过蜈蚣足的人之所以生病,那都是中了毒,用寻常的医药当然治不好。” 天师们神色各异,他们在做法后也意识到这里的阴气不同寻常,传统的术法非但不能驱赶,反而像是给它滋养一般,全数被吸收了去。 杨晨勋见郝老六说得头头是道,其他人也都缄默不语似是默认,赶忙问:“那现在要怎么办才好?” 郝老六微微一笑,颇有一种气定神闲胸有成竹的气韵。 杨朝忍不住又撞了撞十一的胳膊: “原来你这师父还是有两把刷子的啊,真是真人不露……哎?你肚子怎么一鼓一鼓的?” 郝老六没有修为,十一只能通过腹语向对方传音,冷不丁被杨朝打断,很不高兴地抬手拍了他一下: “哎呀!你别吵我!” 杨小少爷什么时候被人这么怼过,不由生气,他“哼”了一声,拉起安全线就走向了坑道那边,十一又重新打去腹语,教给郝老六对付蜈蚣的办法。 郝老六在众人的等待中沉吟着,忽然眉头剧烈一跳,看向了自己小徒弟的方向。 老头脸上青了红,红了白,纠结得如同便秘,最后在杨晨勋的催促下迟迟疑疑地开口了: “有一个方法,或许可以试它一试,还请杨居士准备以下物品。” 杨晨勋赶紧道:“您说,我立刻让人去办!” “一个烧烤架,越大越好……” 所有人俱是一怔。 郝老六继续道,“油要足,盐,胡椒粉,还有孜然……” 杨晨勋看了看左右两边都是一脸懵逼的高管们,终于确认自己的耳朵没有听错。 “郝天师,您确定要的是烧烤架,油盐胡椒和孜然,不是鸡血黄符和香案?” 刘真人抽搐着嘴角问出所有人的心声。 郝老六硬着头皮:“我确定,杨居士你只管去办就是。” 杨晨勋再觉得匪夷所思,也只得交代身边的人赶紧出去买东西。 郝老六十分不自然地涨红着脸轻咳了一声,扬声喊: “徒儿过来,助为师布阵!” 原来还要布阵,本来听着郝老六要那些东西觉得忒不靠谱的众人这才放下了半截子心。 十一却遥遥喊话过来:“我不过去!” 凤凰是蜈蚣最大的天敌,他如果接近坑道,即使再收敛灵气,那蜈蚣也是不敢露头的。 十一不过来,郝老六只能自己走过去: “我的小祖宗哎,为什么抓蜈蚣精要这些东西啊?你可别忽悠你爷爷啊!这么多人面前丢脸事小,万一这蜈蚣精佐着调料把人吃了那可了不得了喂!” 十一咽了咽口水,大眼睛里满是渴望和兴奋的光芒: “因为我要吃掉它啊!” “什么?!”郝老六差点克制不住地跳起来,“你要吃、吃……” “对啊!我许久没有吃过蜈蚣了,你看它一只足都那么大,真身肯定更大,你让他们多准备几个烧烤架,我的太阳真火一烧,它肯定就灰飞烟灭啦,还得用你们人类的火来烤才行!” 郝老六几乎要喘不过气来,他捂着心口咬着牙,低低地说: “那你至少要把这蜈蚣抓起来啊!你不能当着这么多人面就把它烤了吃啊!” “对哦!”十一恍然,“那你让他们都走吧!” 郝老六愤愤又无奈地看了小少年一眼,只得又走回去,他刚想跟杨晨勋开口,让他把所有闲杂人都带离,嘴巴刚张开,四周突然响起一片沙沙声,由远及近,既快且急,倒像是游蛇在地面游走一般,郝老六只觉得脑后一股冰凉刺骨的寒意袭来,他下意识扭头,就看到一团浓重的黑色雾气直冲他的面门撞过来,他腿一软,直接就跪了下去。 他这一跪,那团黑影直接扑向了另一个人,杨晨勋面色大变:“小朝!” 众位正在调息中的天师们也都再次拿起了法器,王真人大喊道:“不好,蜈蚣精上了杨少爷的身!” 郝老六挣扎扭身向后看去,这一眼看得他七魂散了六魄去,只见杨朝全身笼罩着浓郁的黑色浊气,原本剑眉星目的少年此刻满面狰狞,黑色的曲线藤蔓般在他的脸上虬结着,而他的身后却长出万千只触手,每一只都有小孩的手臂长,最前的两只触角扼住郝老六的脖子,直接把他提了起来。 郝老六被卷上半空,吓得面无人色,挥舞着手足拼命大喊: “好徒儿,快救我!” 还是刘真人反应最快,他出自道门,身边常年备有公鸡血,此刻他取出一个带盖的小瓷钵,打开塞口,把里面满满的鸡血都往杨朝身上泼去,杨朝退后一步,触手也松开,郝老六摔到地上,哀嚎着连滚带爬地逃开。 然而杨朝只略退了一步,身后的触手却忽然暴涨,带着沉重的力道向所有人甩去,当前的刘真人被击个正着,身子直接飞出去,重重吐出一口血。 朝阳集团的一众高管们吓得面如土色,尖叫的尖叫逃跑的逃跑,只有杨晨勋还在原地声嘶力竭地喊:“小朝,小朝!” 有天师举起七星剑就想刺,杨晨勋却拦住对方,他目眦尽裂: “那是我儿子!” “他已经被妖精附身了!”那天师怒吼。 “那也不能伤我儿子!” …… 这一切都只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就在众人或惊慌奔窜或魂不附体之际,红衣少年如疾电般闪身过来,猝然狠抽了杨朝一耳光,杨朝身后向众人扫去的触手蓦然顿在半空,他的身体肉眼可见地瑟瑟发抖起来,触手也都纷纷往背后缩去。 “出来!”红衣少年厉声喝道。 杨朝却连退几步后,拔脚就跑! 少年也不追,反而仰天长啸一声,空旷的山间回荡着玉碎般的铿鸣,听得所有人都身躯一震,灵台都瞬间清明起来,而杨朝却踉跄着倒了下去,一团黑雾从他的身体里窜出,在半空着痉挛般地抖动着,最后掉落在地。 那是一条与人等高的蜈蚣。 蜈蚣落地后身形暴涨,竟像是没完没了一般,从初始的一米多长蔓延开去,也不晓得具体到底有多长,形似灯笼的脑袋硕大无比,已勉强具有人脑的雏形,杨朝离它最近,跌在地上正晕头转向着,陡然间又被一对如同起重机吊臂一般坚硬的鳌卷到半空中,他吓得肝胆俱裂,连连哭喊: “爸!爸——” 杨晨勋也是心急如焚,他也看明白了,这里真正能顶事的不是那群高深莫测的玄学协会的天师,也不是只会嘴上功夫的郝老六,而是这个一脸稚气的小少年,他赶紧冲到十一面前恳求道: “小天师,请你救救小儿,杨某一定重谢……” 话音刚落,杨晨勋惊愕地看到一簇裹挟着炫目金光的火焰从少年口中喷薄而出,正好烧中蜈蚣朝天摇摆着的触角上。 触角断开,杨朝从半空倒头摔落下去,他哇哇大叫着,这么高的地方自己栽下去不死也残,他闭着眼睛心中一片绝望,我还这么年轻就要死了吗…… 就在他的脑袋即将抢地的前一刻,杨朝只觉得有一只手拽住他的脚踝,把他在半空中翻了个个儿,他猛一睁眼,就发现自己双脚稳稳地站在地上,杨晨勋还在远处冲他吼: “小朝快跑!” 杨朝也机灵,拔腿就往十一身边跑。 那火焰自蜈蚣的触角烧起,却没有熄灭,反而冲起亮红色的光芒,愈发热烈起来。 “踏——踏——” 蜈蚣的无数只足疯了一般在地上踩踏,如千军万马过境一般,地面上轰隆隆一阵摇动,所有的人类都蹲下抱头紧紧捂住双耳,紧接着,金色火焰所过之处,蜈蚣的触角,脑袋,足,一一萎缩下去,就好像一只鼓胀的充气物被人放掉了气,最后只剩下了一截手臂的长度,蜷在地上不动了。 世界安静了。 山谷之中此时少说有几十人,却安静得落针可闻。 十一在众人或震惊或畏惧的眼神下走过去,把地上瑟瑟发抖的小蜈蚣捡起来托在掌心,他轻叹了一口气,摸出来一个小葫芦,把蜈蚣放了进去,用回生仙饮养一养,大概很快还会再长出来,那时候再吃也是可以的! 杨朝跟在他身后,既害怕又忍不住勾着脖子看: “那、那么大一只……就剩这么点了?” 十一瞟了杨朝一眼,都怪这个家伙,跟他讲了不要去坑道那边非得去,害得自己的豪华蜈蚣烧烤大餐没了! 做不成朋友了! 十一这个眼神怨念非常重,杨朝缩了缩脖子,也知道自己不听劝差点闯下大祸,他讨好道: “一会我再请你吃大龙虾,你要吃多少吃多少,给你打包,店里有多少给你打包多少!好不好?” 还是勉强可以做朋友的,十一笑出颊边一个小涡。 其他的人也终于纷纷回神,郝老六哎哎哟哟地喊: “徒儿快来扶我,爷爷有点腿软……” “诶!”十一脆生生地应着,走过去扶起郝老六。 郝老六立起来,掐着自己的腰,尽量让声音听起来显得有中气些: “杨居士啊,赶紧让人杀几只公鸡,拿鸡血过来泼在这些蜈蚣褪足上,它们就会消失了,然后那些中毒的工人也照样一人喂一碗鸡血,保证血到病处……莫担心,除魔卫道,乃我修道之人的本分,莫谢莫谢!” 若不是所有人都亲眼见过郝老六被蜈蚣精吓得屁滚尿流的样子,听郝老六这指点江山的语气,都得以为这里的烂摊子全是他一人收拾似的。 杨晨勋嘴角狠狠一抽,其他的天师们更是恨不得把郝老六鄙夷到地心里去,他们早知道郝老六是个神棍,却谁也没料到他的小徒弟竟是个宝藏,能够轻描淡写地收拾千年蜈蚣,身体里自带威力强劲的火焰,凡人看不懂,这些天师协会的人可知道这小孩大有来历,只怕是哪里的小仙童被郝老六捡去了也是有可能的。 这样的宝贝孩子落到了郝老六手里,简直是暴殄天物。 众天师彼此交换了一个眼神,依然是刘真人率先出列,他整了整有了散乱的发冠,微笑着问红衣少年: “小天师你叫什么名字?家住……” 郝老六一下子蹿到了十一身前,把少年挡在了自己身后,他挺直了腰,脑门几乎要怼到了刘真人的鼻子上: “先前便介绍过了,小徒叫凤十一,从小就被小道养在身边,真人想知道什么,问小道就是!” 想抢我郝老六的宝贝蛋,没门! 郝老六摆出一副谁打我徒弟的主意就要跟谁拼命的架势,其他人只得悻悻地暂时打消这个念头。 “郝天师,诸位,”杨晨勋把自家的儿子从头到脚检查了一遍后发现少年没有受伤,这才镇定下来,“剩下的就交由杨某来处理,大家先下山休息吧!” 正在这时,一开始被派出去买烧烤架的几个人回来了,他们气喘吁吁地跑到杨晨勋面前: “杨、杨董,东西都买来了……” 杨晨勋询问地看向郝老六,郝老六又看向十一,少年不怎么开心地挥了挥手: “用不着啦,都烧完啦!” 众人齐齐一震,似乎都明白了烧烤架和调料要用来做什么的,当下个个满头黑线。 一行人走下了山分道扬镳,天师协会的人再一次恋恋不舍地看向十一,然而郝老六护得紧,谁都不能单独跟十一说上话。 刘真人已经道了谢离去,走了几步又踅回来: “凤小天师,之前您说我用火有误,但是您对付那蜈蚣精,最后也是用的火,这两者有何区别?还请不吝赐教。” “啊,”十一歪了歪脑袋,解释道,“蜈蚣喜好阴冷潮湿,能吸收一切阴气,所以才不愿意离开这山中,你的火是木中阴火,借的是极阴之力,对蜈蚣大补,你去烧他,那不是给他加油助威嘛!我的火却是太阳真火,专克一切阴物。” “太……太阳真火……” 刘真人嗓子发颤,眼睛发直,其他天师听见了,也都几乎按捺不住要跪下去的冲动。 “敢……敢问……” 刘真人战战兢兢着,却始终没敢把后半句话憋出来——您究竟是何方神圣? ———— 西山惊魂落幕,一切尘埃落定。 上午的时候家里还是高朋满座,此时傍晚时分,杨家的别墅里只留了郝老六师徒接受款待。 “郝天师,这里是一点心意。”杨晨勋把一张卡放在大理石茶几上,两指轻推过去,恭敬道,“郝天师神通广大,令徒更是青出于蓝,这次多亏了您二位,杨某不胜感激。” “不敢不敢。” 郝老六的脸皮非同一般,他此刻镇定自若地接受着杨董事长的赞美,把银行卡收进了自己的包里。 “厨房里已经在准备晚饭,郝天师您一定要留下来,让杨某好好招待,”杨晨勋说完,目光爱怜地转向十一,“十一小天师,你有什么喜欢吃的,我让厨房给你做。” “爸,他喜欢吃澳龙,他能一个人吃好几只呢!”杨朝插嘴道。 十一笑着重重点头。 杨晨勋赶紧交代一旁的管家,晚上多准备澳龙。 杨朝此时对十一的景仰如同滔滔江水连绵不绝,更因二人是同龄人而多了许多亲近,他看出十一是个小吃货,立马就想到了讨好的办法,于是杨朝猴儿似的蹿上楼,要把自己房里的零食都抱出来。 十一仰起头看着郝老六,乌溜溜的大眼睛会说话,郝老六立刻心领会神,他直了直身子,正色道:“杨居士,小道还有一事相求。” “您说您说。” 不等郝老六再开口,少年已经袖手拿出一卷画轴,展开,极为小心地铺陈到杨晨勋的面前: “你能帮我找我哥哥吗?” 杨晨勋看着面前用毛笔勾勒出的一幅男子画像,先是真心实意地喝彩:“好画技!” 狼嚎勾出的寥寥几笔,却将一个身着军装的俊美男子描画得英姿勃发,凌厉冷肃的军人气质扑面而来,惟妙惟肖得好似真人站在面前一般。 “这人叫什么名字?哪个地方的人?部队番号知道吗?” 杨晨勋接连问了几个问题。 郝老六尴尬道:“一概不知。” “这不是小天师的哥哥吗?姓名年龄籍贯总是知道的吧?”杨晨勋诧异。 郝老六干笑:“失散多年,我这小徒忘了他哥哥的名字。” 这回答很是奇怪了,画像如此传神,却连名字年龄都不知道,这样找人无异于大海捞针,然而杨晨勋毕竟不是普通人,他略一沉吟,就有了计划: “这样,既然是小天师的哥哥,那dna肯定是相似的,先从基因库里比对……” 郝老六摇头:“先前也有居士提出过这个方法,但他们不是亲兄弟,比对dna没有用。” “这样的话确实很麻烦……我先托人通过人脸识别在‘天网’系统中找出面容相似的人,小天师你再来相认,你看怎么样?” “能找得到吗?”十一满怀期待地问。 “只要他在这个国家有身份记录,应该就是可行的,只是需要时间,如果他不在京都,可能耗时会更久。” 杨晨勋办事十分雷厉风行,他用手机拍下了画轴上的人像:“我现在就把照片发给相关的人,只要有消息,马上就通知你。” 不管如何,这还是郝老六找的人里头一个说有办法的,十一雀跃地把画像卷起来,十分珍惜地塞进了自己的衣袖里。 郝老六也松了一口气: “有杨居士帮助,娃子,只要你的哥哥在这京都,一定能给你找出来!” 杨晨勋不敢把话说死: “杨某一定尽力而为,但是能否找到,还是要……” 这时杨朝已经抱着满怀的零食奔过来,他把零食堆到茶几上,一眼就看见了自己老爸还亮着的手机屏幕,那上面的照片惊得他一双眼睛瞪成了铜铃大: “顾意泽?!” 第 45 章 京都一高,高一一班。 早自习时分, 班长兼英语课代表顾意泽在讲台前领读英语, 周晓棠托着腮,一边象征性地哼哼着, 一边把半边脸转向同桌的杨朝: “我说少爷, 你今天怎么一直盯着顾意泽看啊?你以前不是最不待见他那张脸吗?” 杨朝狠狠一瞪眼:“我什么时候不待见他了?” 周晓棠露出一个几近惊悚的表情。 每个班里都会有这样的一对死对头,一个学神, 一个校霸,一个深得老师欢心, 一个在同学眼中十分炫酷, 然后他们彼此之间互相看对方不顺眼。 顾意泽和杨朝就是一班这样的存在。 学神顾意泽,人帅话不多,从入学就是所有同学眼中高山仰止的存在,首富之子杨朝,有钱又颜又有性格, 也是出了名的风云人物。 同学们难免爱把他们提一块比, 而杨朝除了钱多, 在别人眼里没一样能赢过顾意泽的, 这让向来是人群焦点的杨少爷很有些不爽。 再加上顾意泽是班长,杨朝每次翘课抽烟顾意泽都会记他的名,扣他的分,杨朝虽然不在乎这点纪律分, 但是次数多了, 难免没面儿。 而最近, 因为杨朝想追的校花姚芊芊当众跟顾意泽表白被拒,更是让杨朝冲冠一怒,他几乎抓住一切机会狂怼顾意泽,两人的关系完全处于白热化,杨朝甚至正憋着招准备对付顾意泽。 从前但凡顾意泽在讲台前发个通知收个作业,杨朝总昂着头,恨不得用鼻孔对着这个人,今天整整一个早自习却跟着魔了一样猛盯着顾意泽瞧,那眼神既像是想把顾意泽盯住个窟窿来,又含了那么点探究的意味深长。 周晓棠是杨朝的铁杆拥趸,当然很快就觉出不对劲来,他小声地对杨朝耳语: “少爷,咱们放假前商量的那事儿,还作数么?我人都物色好了,就等你的安排了!” 杨朝一愣:“什么事儿?” 周晓棠遮住半边脸,叽叽咕咕说了半天,杨朝嘴角都抽搐起来:“别瞎整了,最近别去惹顾意泽!” “为什么?” “别问那么多,总之听我的,别惹他就行!” 其实杨朝也十分纠结,看到顾意泽的照片后,他就被惊住了,这个死对头居然是他的偶像小神仙的哥哥! 杨晨勋当时就联系了一高的校长,把十一送了进来,要知道,就算是杨朝自己中考,他老子都没给他走后门,杨少爷还是让几个家教填鸭式地补课,最后险险吊着车位进入高一一的。 不过杨朝只纠结了一会就释然了,仇恨摆一边,恩义放中间,既然顾意泽是十一的哥哥,那过往那些不痛快就算一笔勾销了,而且十一跟他做同学,杨朝还是挺高兴的,原本他也就正愁着怎么跟小神仙打好关系呢。 周晓棠自然不能理解杨朝怎么一下子转了性,还想再问,班主任莫梅老师走了进来。 顾意泽因是站在讲台前,一转头就看到门口还有个少年立在那里没有跟进来,他淡淡扫过去一眼,眸光微微一怔。 那是一个相貌十分出众的红衣少年,有着瓷器一样精致漂亮的小脸,眼睛纯净清澈得犹如明泉中浸泡的琉璃,谁看了一眼都会印象深刻,但是让顾意泽惊讶的,是这少年与他目光对视时,眸中刹那间迸发出的神采,那是一种纯粹的,热烈到极致的欢喜。 好像他认识顾意泽,又刚刚久别重逢一样。 顾意泽心下莫名,又仔细看了那少年一眼,确认自己的确没见过对方,淡淡撇开眼。 莫老师拍了拍手: “都安静一下,占用大家几分钟的时间,今天我们班来了一位新同学,”她冲门口的少年招手,“进来吧!” “哇哦!”教室里响起此起彼伏的欢呼声。 女生们激动地窃窃私语: “晕了,好帅啊!” “不是帅,我觉得他好漂亮啊,比姚芊芊还漂亮!” “不要跟女生比嘛,他一点不娘气好嘛!” “咱们班有了顾意泽和杨朝不够,这是要三足鼎立了吗?” …… “我靠!这小子长得……怎么跟个小兔子似的,软嫩软嫩的!”周晓棠咧着嘴,大笑着对杨朝说。 周晓棠倒没有恶意,他说的小兔子就是字面上的意思,这新来的确实长得白白嫩嫩,一脸萌相。 杨朝却一巴掌呼到周晓棠脑门上: “你他妈才小兔子!讲话给我注意点!” “不是……”周晓棠被呼懵了,“少爷你认识他啊?” “废话!这是我……”杨朝把“救命恩人”四个字咽下去,“这是我亲戚家的弟弟,你客气点!” “这是你弟弟?”周晓棠疑惑地问,“那这就是小少爷了,怎么现在才转来咱们班啊?” “跟你说了你也不懂!” 杨朝懒得理周晓棠,对着讲台的方向笑露出两颗大白牙,周晓棠震惊地看着杨少爷,揉了揉自己的眼睛,有那么一瞬间,周晓棠甚至觉得他看到了杨朝身后有条硕大无比的毛尾巴,冲着那少年摇得格外欢。 见鬼了,就算是亲戚家的小孩,性子张扬又无忌的杨少爷也不至于这么待见他吧?! “跟大家介绍一下你自己吧!”莫老师对十一说道,摆了摆手,示意他站到讲台正前方。 十一正直勾勾盯着顾意泽看,完全没注意到班主任说了啥。 顾意泽微蹙了眉,看这讲台上也没他什么事了,便走回了自己座位。 “凤十一?”莫老师疑惑地提高了声音。 “诶?叫我?” 十一回神,一开口就惹得班里一阵笑声,他的声音没有变声器男孩普遍有的沙哑,反而清脆叮咚,童音般的稚嫩。 他一脸无辜地看着班主任,满目纯真,像小孩儿一样,惹得下面的女生一个个红着脸捂着心口,快要被他萌死了。 班主任也笑了:“做个自我介绍!” “哦!” 十一慢吞吞地走到讲台中央,大眼睛骨溜溜转了一圈,还是看定了坐在最后一桌的顾意泽,朗声说道,“我叫凤十一,凤凰的凤,十一那个数字的十一。” 笑声更大了。 莫老师含笑鼓励:“还有呢?” “啊?” 十一的入学手续是周末的时候校长亲自给办的,莫老师今天早上到学校才接的通知,给她班里加了个转学生,所以她对于十一其实除了名字也是一无所知,就把他领过来了: “你以前是哪个中学的?中考多少分?有什么兴趣爱好?都可以说一说。” 十一懵了,他眨了眨眼,下意识地看着顾意泽,然而顾意泽抱着怀倚着墙坐着,不咸不淡地看着他,别说给他解围了,连那目光都是冷冷的。 这个哥哥现在又是不认得我的…… 他年轻了许多,也清瘦白皙许多,看着十一的目光犹如深不见底的幽潭,没有温柔笑意和缱绻宠溺。 找了大半年,哥哥看到他,却恍如看着一个陌生人……十一意识到这里,微微地鼓起嘴,大眼睛黯了黯,睫毛扑簌簌地颤,有女生深呼吸一口气: “我快要被他萌化了!” 男生却显然不被萌动,有人问:“转学生,你是考多少分进来的啊?” 一高的录取线高得吓人,一班更是集中了全市排名最前的学生,这样的学校显少有人能转学或者插班过来,大家当然关心凤十一的成绩了。 十一歪着脑袋,不明所以。 “老师!新同学很害羞,让他找地方坐吧,以后有的是机会了解!”杨朝举着手喊。 莫老师也看出这学生有些呆头呆脑的,不过这是校长亲自领来的学生,无论怎样都得先收着,她便往下方指了指对十一说: “你自己找个空位子坐吧!” 杨朝雀跃地招手,毫不掩饰自己和转学生亲昵的关系:“十一过来,坐我这儿来!” 周晓棠一愣:“那我坐哪?” “你坐后排去!” 十一却看都没看杨朝,迳直走到了最后一排的顾意泽旁边,他两只手垂在身边,十分乖巧地看着顾意泽,对他笑出颊边两粒深邃的小涡。 满教室的目光都投过来,所有人的神情都有些古怪。 众所周知,班长不喜欢和人同桌,也不愿意和人同住,这转学生可真会自讨没趣。 果然,顾意泽目光凉凉地看着十一,拒绝的意味十分明显。 红衣少年却不为这冰冷到几乎凝成实质的目光退缩,他指了指顾意泽里面的空位,软乎乎地问:“我可以坐这里吗?” 顾意泽面上波澜不起,过分发达的大脑却飞速旋转起来。 他在极短的时间里迅速分析出了两件事,第一,这转学生无缘无故在接近他,第二,转学生跟杨朝是认识的。 脑海里立刻浮现出上个周四晚自习前的情景。 那天晚饭后顾意泽在操场上跑步,因为有点岔气,他便慢慢绕着操场走圈,经过东北角的篮球场时却听到了自己的名字。 那时候天色已经黑了,篮球场的灯光昏暗,里外的人都看不清对方的脸,凭声音他认出那是杨朝周晓棠等几人。 杨朝是本城首富家的儿子,有个外号叫“少爷”,仗着出身平时翘课惹事,作为班长的顾意泽很不待见他。 本来顾意泽脚下不停,谁知刚慢慢走过去,却听到了自己的名字。 那时杨朝身边围了几个男生,正在义愤填膺地声讨顾意泽: “……顾意泽这个装逼货,居然连姚芊芊都拒绝了!他以为他是谁啊!” “就是,姚芊芊是我们少爷……”那人后半截子话咽回去,估计是被杨朝的眼神扫着了。 周晓棠不怀好意地暗示:“说起来你们不觉得顾意泽很奇怪?咱们全校单独住一屋的只有他一人吧?他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有人立刻接上话头:“妈的!这家伙该不会是个gay吧!” “靠!难怪我老觉得他怪怪的,一个男生整天收拾得那么干净,去水房洗漱都穿得武装整齐!” “是不是个gay,想办法试试就知道了!” 最后是杨朝颇有兴致的声音响起:“怎么试?” “找个漂亮小男孩,勾勾他,探探他的底!” 杨朝懒洋洋道:“上哪儿找啊?” “嘿少爷!你不知道吧?这年头的会所里,可是什么样的人才都有啊,咱们只要如此这般,这般如此……” 几个男生边说边不时发出幸灾乐祸的笑声,完全不知操场一角的当事人把所有计划都听囫囵了…… 回忆结束,顾意泽不动声色地转着一支笔,声音是一贯的清冷: “同学,我建议你往前面坐一坐,在这个角落里,影响你上课看黑板。” 其实顾意泽说的也是实话,他自己个头全班最高,当然坐最后,而且他前排的两个男生都有180,十一如果坐到后面去,简直像是落入了群山耸立中的小白兔,完全被淹没掉。 班主任明显也是想到了这一点,于是温和地说: “凤十一,你还是在前排找个位子吧!” 少年灿烂如骄阳的笑容一下子僵在脸上,他怎么也没想到顾意泽会拒绝自己,明亮的大眼睛倏忽黯淡下去,嘴唇委屈地嘟了起来。 顾意泽只觉得脑子里有一根弦狠狠一抽,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击中,闷闷的,钝钝的,让他不自觉蹙紧了眉。 校服的袖子忽然被一只轻软白皙的小手扯住,少年抿着嘴唇,可怜又讨好地晃着顾意泽的手臂,细嫩的嗓音里带着微不可察的祈求: “让我坐这里呗!” 手指上转动的笔“啪嗒”掉在桌上,顾意泽下意识地站起身让出位子,下一秒就见这男孩的脸晴转多云,喜滋滋地坐到他里边的空座上去了。 顾意泽让位子,完全是一个神经反射般的行为,等他意识到自己轻易就让步之后,不由暗暗恼怒。 而他一转脸,就看到十一正对侧前方的杨朝摆了摆手,两人都笑得十分开心。 顾意泽眸光一冷,他觉得十一根本就是在跟杨朝邀功:看,我已经坐到顾意泽旁边了! 那时周晓棠怎么跟杨朝献计来着? ——顾意泽这种类型的一定喜欢那种又软又萌的小男孩,对他十分崇拜和敬仰,咱们就找个这样儿的来,黏着他,缠着他,要是顾意泽……嘿嘿嘿…… “很好,顾意泽你等会下课陪新同学去教务处领课本和校服,”莫老师满意地道,“哦对了,高一楼层只有你那个房间还有空床位,你们俩就暂时先住一个寝室,顾意泽,没有问题吧?” “有问题,”顾意泽这次态度十分强硬,“我不跟别人住!” ※※※※※※※※※※※※※※※※※※※※ 哦哦,装逼学神,小凤凰要来打你的脸! 宝贝们,让评论来得更猛烈些吧!!!!!!!!!!! 第 46 章 一高是半封闭高中,硬性规定了所有的学生周一到周五必须住校, 如果不是因为这样, 顾意泽是肯定不愿意住校的,学校里的床位紧张, 连杨朝都住的四人间, 也就他成绩太华丽牛逼,当初是几个重点高中一起竞抢他, 住独立宿舍是他对校方提出的条件。 莫老师当然也知道这一点,她面露难色: “能不能暂时克服一下, 高一年级现在所有的房间都是满的?” 顾意泽嘴唇抿成了一条线, 这个问题触到了他的底线,他还是想据理力争,刚想开口,胳膊上猝然一热,原来是新落座的同桌拉住了他的手臂, 小脸仰着, 眼睛亮晶晶的, 毫不掩饰自己的喜悦和热烈。 这少年有一双会说话的眼睛, 漆黑的瞳仁里倒映着顾意泽的影像,好像是一湖泓水把顾意泽整个都装在了里面。 这一个对视,顾意泽被怔得说不出话,班主任便默认他同意了: “那就这样了, 最后几分钟, 大家继续自习吧!下周就是月考, 希望大家都再加把劲,在第一次考试中取得好的成绩!” 顾意泽仿佛听到头顶传来带着背景音的粗声粗气的提示音: 第一回合,转学生vs顾意泽,k·o! “额,那个……少爷,”周晓棠小声问,“那不是你的‘弟弟’吗?怎么跟顾意泽那么熟呢?” “他……算了,跟你说了你也不懂!” 杨朝的座位在倒数第二排,跟顾意泽隔了个过道,他在教室里再度响起的朗读声中毫不避讳地喊: “十一,十一!” “诶?”十一被顾意泽挡住了视线,便攀着顾意泽的胳膊抬高身体,“什么事呀?” 那小手白嫩嫩热烘烘,抓得顾意泽手臂上炭烧似的灼,顾意泽眉头皱死紧,猛地缩回自己的胳膊,十一看向他,委屈地扁了扁嘴。 “别动手动脚!” 顾意泽低声喝,捧起自己的课本倚在后墙上,给十一让出视线,他被转学生那委委屈屈的小眼神看得心里十分焦躁。 有那么一刻,他为自己的恶劣态度而心虚,但一想到对方的身份,顾意泽马上又心安理得了。 他已经因为大意连续失了两回荆州,再不打起精神来,敌方都能攻城拔寨,兵临城下了! 杨朝双手拢着嘴: “下课我陪你去领课本和校服吧?顺便带你买点文具,你是不是什么都没有啊?” 这一提醒顾意泽才注意到,转学生连书包都没背,整个桌面上清洁溜溜,哪里像个来读书的样子? 这无疑是更加证实了顾意泽对十一身份的猜测,他不由冷冷勾唇。 “我不跟你去,”十一的嗓门不像杨朝那么大,但是顾意泽却觉得他的声音十分清晰,在喧闹的教室里每一个字都跟带了回音似的往耳膜里砸,“哥哥,你带我去吧?” 直到手臂又被推了推,顾意泽才愕然地指着自己的鼻子: “你叫我?” 少年抿出一个像是盛了甜酒的小涡,点点头。 见面就卖萌,动不动就上手,开口就叫哥哥…… 顾意泽面容僵硬地看着十一,半晌后嘲讽道:“你可真不认生啊!” 眸光浸了一点暗,心里有些不爽,“还是,你管谁都叫哥哥?” “不是啊,”十一诚实道,“我只叫你哥哥。” “呵,”顾意泽不置可否地轻呵一声,“行,你要叫就叫吧。” 反正吃亏的也不是我,你就是叫爸爸我也敢认。 杨朝被十一拒绝,有点悻悻地睨了顾意泽一眼:“顾意泽,你去不去?你要是不去,我就陪十一去了!” 这是想激我呢!我就看看你们的戏到底能演到哪一步! 顾意泽唇角勾起一个反套路的弧度:“去!” ———— “跟我走吧!” 下课铃声一响,顾意泽歪了下头示意新同桌跟上,自己率先迈开长腿往门外走。 “哥哥,这个地方很有趣啊!” 十一边走边兴致盎然地看着一间间教室,窗明几净,里面坐满了人,走廊上全是奔跑打闹的学生,他在之前的丧尸世界里看过大学,不过那时候满目疮痍,学生们都如惊弓之鸟,哪里有这样生气勃勃欣欣向荣的景象,“你一直待在这里吗?真好啊!” 这样的哥哥应该没吃过什么苦吧。 呵,见过尬撩的,没见过能这么尬的。 顾意泽心里发笑,也不理十一,仗着身高腿长,脚步如飞,然而他想象中的转学生撵在他后面呼哧急喘的狼狈模样却没有发生,十一始终与他保持半臂之距,边走边仰着小脸笑看着顾意泽,笑容那叫一个明媚灿烂。 好像一个发光的小太阳,亮得人眼膜都被刺得微麻。 顾意泽忍不住低头看去,这转学生长了双又长又直的腿,看着赏心悦目的,落地时脚步无声,既轻且盈,就是溜溜达达有点外八字,别人要是这么走,肯定畸形又难看,这小孩却显得娇憨又可爱。 走着走着,顾意泽终于觉出不对来。 转学生比他矮了十来公分,走路与他保持着相同的频率,却始终和他相隔着半臂的距离。 顾意泽困惑了,究竟是自己高出的那一截是假腿,还是这小孩脖子以下全是腿? 他不信邪,开始在长长的走廊上竞走起来,阳光从身后把十一的影子投过来,不远不近,不慌不忙,像是黏住了自己的影子一样。 顾意泽越走越快,最后直接用跑的,整个人像阵风似的一路刮过去,路上撞到了好几个同学,一直飞奔到教务室外,顾意泽扶着栏杆弯着腰,满头淋漓大汗,气喘吁吁: “……我日!” 十一吓了一跳,赶紧去扶他:“哥哥,你怎么了?不舒服了吗?” “呼——呼——” 顾意泽喘着气,惊疑不定地瞪着转学生,十一却把两指搭上顾意泽的手腕去听他的脉搏,秀气的眉毛蹙得紧紧的,小孩面上十分担忧: “哥哥你下盘虚弱,气息不稳,身体不太好啊……” 你才下盘虚弱!你全家都下盘虚弱!任何一个人这么竞走一通都会腿软的好吗! 顾意泽再一次肯定,这转学生不但是杨朝派来勾/引他,还要抓住一切时机恶整他! 但是这小孩儿,体力也太特么牛逼了吧?要知道自己以前初中三年,那是年年拿短跑冠军的啊! “你,”顾意泽冷冷地问,“你是在山里长大的吗?” “对啊!”奚尧山,青龙神殿。 “小时候经常走山路?” 小孩特别诚实地说:“小时候没怎么走过,长大了倒是经常飞。” 顾意泽脑海里浮现出一个小孩儿在群峰耸立的大山里跋涉,身手矫健得跟小猴子一样,他抓着高大树木上的藤蔓荡秋千似的从这棵树上荡到那棵树上,这画面电视记录片里有演过。 大山里穷,所以小孩早早出山打工,却去了那种地方,被杨朝给找来了,顾意泽哀其不幸怒其不争,面上带了一丝沉重。 “既然出山了,那就要走正道,你现在好好念书还来得及,别跟着杨朝胡混……” 顾意泽觉得如果这小孩跟他坦诚,改邪归正,自己也不是不能原谅,甚至赞助他读书也不是不可以。 十一茫然地仰头:“杨朝……他是好人啊。” 顾意泽刚软活下来的心再度硬起来,他抽回还被少年抓着的手臂,居高临下地又睨了小孩一眼,心里冷哼,死不悔改! 教务处的老师提前接到了通知,顾意泽报了一下凤十一的名字,老师就拿起钥匙带着两个少年去了后面的库房,他指了指屋内某个角落: “高一的课本都在那,每门学科拿一本,我去给你找校服,穿多大码?” 十一看着满屋子一摞摞的书本面露好奇,笑呵呵的,也不回答老师,顾意泽看不得他这副傻样,用胳膊扛了扛他: “老师问你话,你穿多大码?” “诶?”十一不知道衣服这种东西还要讲究尺寸的,衣服上了他的身,就能随心所欲地变化啊。 顾意泽眯起眼,这家伙心机太重,知道卖蠢会让他看起来很萌,但是戏演得太过,越来越假。 他拎住十一的后衣领,自己探过头去看尺寸,微凉的指尖碰到少年后颈一块细腻柔滑的皮肤,小孩怪叫一声,像只小鸟似的,声音清脆又活泼,顾意泽耳根发热,恼怒道: “你叫什么?我看你穿多大码!” “哦!” 十一软声地应着,乖乖让顾意泽翻他领子,顾意泽当然什么都翻不出来,火红的t恤色泽鲜亮,布料柔软,质地上佳,很像是手工制作,一流的剪裁把这小孩的身材勾勒得挺拔玉立,上面却没有商标织带。 难道是高定的? 顾意泽心内冷哼,杨朝为了给自己设套花了好大的手笔! 那位老师倒是仔细打量了一下十一,说道:“给你拿m号的估计你就能穿了,等着!” 老师一离开,顾意泽抱着怀倚着一架储物柜,指了指堆在角落的小书山,勾了勾唇角: “每样课本拿一本。” 高一的课程繁多,光主课就九门,必修选修的课本加上一高自出的参考书林林总总加起来有四五十本,全是a4开的大厚簿子,本本都比板砖还重,寻常的学生如果单独过来领课本,一般都会至少带上两个同学。 顾意泽看着转学生那纤长清瘦的小身板儿,不得不承认自己带了点恶意,小间谍,这么多本书,有得你受的! 十一捋起袖子,露出两截皓白如玉的手臂,顾意泽看得一呆,这小孩长得软软嫩嫩,满满的少年感,小臂的肌肉却十分匀称,骨骼线条像是用工笔画勾勒出来一般分明,只是那肌肤像薄胎瓷一样几近透明,顾意泽觉得那么老厚一本书压上去,肯定会留下红印子…… 少年弯身拿起一本《高一语文》,然后是数理化史地生,眨眼间小臂上就摞起一叠小山,几乎遮住了他的整张脸。 “咳,”顾意泽不自然地说,“要是需要帮忙,你就吱一声!” 少年歪过头,小脸冒出在一堆课本后,像只刚出洞的小鼬鼠:“不用了哥哥,我来搬就好!” 顾意泽的主动关心让他十分高兴,一高兴他就爱晃脑袋,那一摞书也跟着摇摇晃晃,好像随时就要倒下来。 要不是怕吓着初次见面的顾意泽,十一挥手间就能把这一屋子书全都装走了,不过就算徒手抱个几十本出去,那对他来说也是轻如鸿毛。 顾意泽眼睁睁看着新来的软嫩得好似掐一把就能出水的转学生把一堆教材在自己的胳膊上越摞越高,整个小身子都像是被埋了进去一样,他禁不住攥住了拳头。 我是班长,自有高风亮节,而且他要是被书砸伤了,自己带他来的难免有连带责任…… 顾班长一步跨过去抢下十一手上一半的书,又眼明手快地把其他课本都找齐了,分成两摞叠在地上,对着十一高傲地点了点下颌: “再放过来一些,我把书先给你送回去,你留在这等校服!” “好呀!” 十一喜上眉梢,把自己手里的书又放了一半下去,看着顾意泽的眼神充满了崇拜。 尽管知道这都是套路,但是顾意泽还是忍不住膨胀了一把,他就是要将计就计,让这小家伙知道自己的厉害,让他知难而退,如果这小孩执迷不悟铁了心给杨朝做卧底,那自己就要用搬动书海的力量修理他! 顾意泽做了个扩胸运动活动下手臂,又十指交叉下压活动了下手指,然后弯下腰抱住那两摞书,果然见到小孩的眼睛又亮了亮,不自觉地勾起唇角,没错,保持这个眼神,让你见识到什么叫力量! 抱起那那几十本书的时候顾意泽的脸有一瞬间的扭曲,额头上的汗立刻就渗了出来,而当他抱着大几十斤的书穿越长长的走廊,气喘吁吁地回到教室时,他扶着几乎断掉的腰,差点要喘不过气。 同一时刻,那小孩也轻轻松松地抱着刚领来的校服,蹦蹦跳跳地回来了! 明明带着人去领书的时候,顾意泽是抱着满满的看好戏的心情,为什么最后出了死力气狗一样爬回来的是自己? 顾意泽揉着酸到发痛的手臂,几乎都要怀疑起自己的智商来。 十一领完校服之后,趁上课前去厕所把衣服换上,他再出现在教室门口的时候,女生们几乎都炸了锅! 制式的校服完全贴合他的身体曲线,扣子系到最上面一颗,清纯又禁欲,收腰处纤细得一手可握,里面白衬衫的领子翻在外面,整个人清俊华丽得像个小王子,漂亮得发光。 活生生从女生最爱的漫画书里走出来的。 高一一之前的两位“颜王”顾意泽和杨朝可谓是不相伯仲,顾意泽五官深邃,尽管还是少年的体格,却有一张线条分明的脸,假以时日他一定会长成霸道总裁社会精英的标准脸,而杨朝矫健英挺,更符合校园审美,所以先前他二人的颜值拥趸几乎平分秋色。 而十一的出现则是打破这瑜亮平衡,校草都是女生选出来的,像十一这样又漂亮又呆萌又软乎乎的小可爱简直能激起全天下女性的母爱爆棚,第一节课的铃声敲响之前,高一一新班草的头衔就在女生们兴奋的叽叽喳喳中花落十一了。 顾意泽神情复杂地看着蹦过来立在他桌前的笑容满面的新同桌,转了半边身子让他坐里面去,心里某个用冰块铸就的角落好似被敲开一道微不可查的缝,有一股温热的涓涓溪流就那么轻缓地流动进来。 少年刚坐下,就迫不及待地转身面向他,手里拎着自己的小领带:“哥哥,这个怎么弄呀?” 第 47 章 顾意泽状似不耐烦地接过领带,双手绕过少年的脖颈, 麻利地替他打着领带, 小孩低头看着,长长的睫毛垂着, 尖尖的下巴不时蹭到顾意泽的手背, 精致的模样,乖顺的姿态, 软嫩的触感,顾意泽垂眸看着, 眼光不自觉地放柔了。 小小的领结收到喉口, 十一摸了摸这个精致的小玩意儿,竖起手掌自己照了照,顾意泽只觉得眼前有亮光晃过,还以为小孩拿了面小镜子。 他先前有些心猿意马,给十一系好领带就转头去看自己的书, 十一却扒着他的胳膊把小脸凑过来, 歪着脑袋, 有些臭美地问:“哥哥, 我这样是不是很好看啊?” 顾意泽轻“嗯”了声,确实很好看,这没什么好否认了。 十一更高兴了:“那哥哥喜不喜欢我啊?” 这一句问像是柄小锤子,把顾意泽刚升起的许多绵软的情绪噼噼啪啪都敲碎, 他冷下了脸, 硬梆梆地蹦出俩字儿:“无聊!” 少年却毫不气馁, 反而攀着顾意泽贴得更近了些,声音又清又软又乖巧:“我有在跟你聊啊!” 顾意泽:“……” 他转了个方向,决定不理这个装傻的小呆子。 ———— 第一节是语文课,顾意泽喊了声:“起立!” 所有学生呼啦啦都站了起来,只有十一反应慢一拍,坐在那里仰头看着,一脸傻乎乎。 顾意泽把他拉起来,又把他拉坐下去,小孩还一脸懵然:“为什么拉我呀?” 教室里正是安静的时候,十一这么一出声,全班的目光都“咻”地集中到了顾意泽身上。 顾意泽涨红了脸,他决定无论这小孩再犯什么蠢,自己都不会再理他了。 语文老师年逾四十,姓陶,长得温文儒雅,一副好脾气的模样,往这里看了一眼没说什么,开始上课。 十一学着顾意泽的样子打开语文书,却见对方面前还摊了个笔记本,手里攥着支圆珠笔,但自己却什么都没有,眼巴巴地讨要: “哥哥也给我一个吧?” “你怎么什么东西都不带?你到底是干嘛来的?” 顾意泽很不喜欢课堂上被人打扰,说话的语气十分冲。 小孩怔了怔,委屈地扁着嘴:“我第一次来这里呀!” “你能好好说话吗?一个男生呀呀呀的,你以为你是鸟啊?” 十一更委屈了,我本来就是鸟啊!这个哥哥怎么这么凶啊! 小孩蔫耷耷地垂下了头,毛绒绒的小脑袋看上去像是一只被雨打湿了的小猫咪,可怜得让人心里烦躁。 顾意泽攥了攥拳头,又松开,如此反复三次后,他扔了支笔过去,又从自己抽屉里拿出本新笔记本,“啪”丢在十一的桌上。 丢笔的动静有点大,陶老师立刻注意到了,他捧着课本正倚在讲桌旁,手指虚虚一点: “那个,班长隔壁的那个同学,是新来的吗?你给大家把这首诗朗诵一遍吧!” “啊?” “啊什么?就是你!” 刚刚决定过无论这家伙犯什么傻自己都不会再管的顾意泽握着十一的胳膊把他往上一提,手指点着课本上的字: “站起来!照着念!” 十一懂了,看着那上面的字一个个读起来: “涉江采芙蓉《古诗十九首》,涉江采芙蓉,兰泽多芳草……” “停停停,朗诵,朗诵!不要把自己当个复读机,要投入感情——” “涉江~采~芙蓉,兰泽~多~芳草……” 陶老师抑扬顿挫声情并茂地把这诗念了一遍,头颅轻摆,没拿课本的那只手也在空中虚划着,“再来一遍,跟着我念!” 十一单手捧起课本,晃着脑袋依葫芦画瓢读了一遍,连手掌在空中比划的动作都学得分毫不差。 整个教室都安静了。 如果不是大家都亲眼回头看到十一在念,学生们都几乎以为是陶老师把这诗又读了一遍,这转学生竟然把老师的语音语调模仿得惟妙惟肖,仿佛原音再现! 连动作神态都像是copy下来一样,简直技惊四座! 陶老师有些惊喜:“行啊小伙子,居然有这样的绝活?你还会模仿什么,给大家表演表演!” 十一转头看顾意泽,顾意泽也没想到他会露这一手,也惊讶得很,对上小孩似乎询问自己的目光,顾意泽忍不住耳根一热: “你看我干什么?你会什么就表演个呗!” 十一歪着脑袋想了想,缓缓地鼓起嘴,忽然发出了一声如空山碎玉般的鸟鸣! 学生们先是被吓了一跳,继而爆发出笑声,顾意泽也憋不住笑了,十一看他笑,如同受到了鼓励,他双手拢在唇边,更加卖力地学起了各种鸟鸣。 霎那间所有人都好像置身于清晨的山间密林里,周围皆是高耸参天的巨木,忽然一声高亢的凤鸣穿越头顶的密林,撕裂稠密的空间,劈山裂石般响彻整个山间,紧接着有欢快的鸟儿一声声附和起来,加入的鸟儿越来越多,叽叽喳喳,啁啁啾啾,咿咿呀呀,无数只鸟儿竞相高歌,密密匝匝,你追我赶,一声高亢过一声,一声嘹亮过一声,这是唯有大自然才拥有的,最华丽动人的乐章。 “好!太厉害啦!” 杨朝拼命鼓起掌来,他这一带头,整个班里都响起了热烈的掌声。 陶老师笑着连连点头:“不错不错,真是不错,好了,你坐下吧!” 课程继续,但是同学们明显还处在兴奋中,时不时有人回头看过来,十一却不理那些目光,只仰头去看顾意泽,大眼睛忽闪忽闪,期待着他的表扬。 顾意泽的心情却十分复杂,如果不是提前对这小孩知根知底,自己一定会很欣赏他这样的才能,可惜这样漂亮有灵气的一个孩子却不走正道。 他惋惜地摇了摇头,没有再看向十一。 顾意泽不理人,十一难免无聊,起初他还能坐得端端正正,后来开始东摸摸西摸摸,一会去把那些看不懂的书翻得哗啦啦响,一会又去够顾意泽桌上的各种文具。 直到顾意泽低斥一声:“安静点,不听课你就睡觉!” 小孩什么都不敢碰了,委委屈屈地趴桌上睡觉,终于熬到了四节课结束,同学们都稀稀拉拉地起身往外走,杨朝也过来叫他了: “十一,我带你去吃饭,吃完陪你回宿舍,再陪你把东西都买一买。” 杨朝眨了眨眼,笑笑地补充了一句,“食堂很大,有很多好吃的哦!” 十一眼睛一亮,对顾意泽摆了摆手:“哥哥再见!” 顾意泽看着几人离去的背影眯起眼,自己冷落了这小孩四节课,杨朝坐在前面肯定发现了,所以现在这个团伙成员要聚头商量下一步对策了? 呵,我就看你们还能玩出什么新花样! 食堂这样的地方,对于十一来说简直就是快乐的小老鼠掉进了大米缸,他摸出来一沓钱就想往排队的人群里冲。 杨朝赶紧拉住他: “食堂里不收钱,教务处老师不是给了你张卡吗?在学校里所有的收费都是用卡划,来,咱们去三楼,那边人少还好吃!” 校园通卡自动从银行卡里扣钱,郝老六给十一打了好大一笔钱,够他把整个食堂都承包下来了。 一张长桌上摆满了食物,杨朝为了陪十一,把所有的小伙伴都推拒了,他们两个人点了如此豪华的午餐,理所当然引起别人的注意,杨朝却满不在乎。 “十一,你今天跟顾意泽处得怎么样?他真的是你哥哥吗?你会不会认错了?” “不会,他是我哥哥!”十一一手筷子一手勺子,原本吃得不亦乐乎,此时提到顾意泽不由怏怏不乐了起来,“我哥哥现在不太喜欢我呢。” 从来对他千娇万宠的人乍然换了副冷脸,十一不傻,他能感觉这个哥哥跟前两个不一样,没有一见到他就很喜欢他。 “他那个人,就那个逼……” 杨朝咳了咳,“他性格平时是蛮冷漠的,所以我才觉得你们两一点不像兄弟,你说你一直记得他长什么样,又说你们失散多年,可顾意泽才十六啊,你们几岁失散的?他以前就长这样了?我怎么越想越觉得奇怪呢?” “反正他是我哥哥。” “行吧,你本事这么大,肯定不会认错了,哎!”杨朝的脑袋几乎要抵到十一的额头上,他一只手捂住半边脸,小声道,“顾意泽是不是跟你一样,有奇怪的本领,所以他才能每次考试都那么牛逼?” 十一笑着点头:“我哥哥牛逼!” “看吧!我就说吧!”杨朝有一种千古难题终于被他解密了的爽感,依然遮着脸小声嘀咕,“怎么可能有普通人类每门都满分,原来是特异功能,哼,那他这也是作弊了!” 十一边往嘴里塞着咕咾肉边苦恼: “哥哥为什么不喜欢我呢,不跟我说话,不爱理我,讲话也凶凶的。” “他不理你,你也别理他算了,以后就跟我玩儿!”杨朝忙不迭道。 “那不行,那是我哥哥!” 不论是温柔的,痞痞的,还是冷冰冰的,都是昆仑镜魂,是自己的道侣。 “哥哥!” 十一忽然眼睛一亮,原来是顾意泽也来到了三楼吃饭,正端着托盘找位子,十一拼命招着手,顾意泽看见了,却冷冷一笑,因为杨朝也正同时回头对他比了个小拇指! 顾意泽随便找了个空位自己坐,十一垂下了头,化伤心为食欲,又狠狠吃了好几块咕咾肉。 小孩一边吃,一边委屈地往顾意泽的方向看,他忽然“咦?”了一声,手里的勺子都攥紧了。 “怎么了?”杨朝顺着十一的视线看去,立刻眉毛不是眉毛眼睛不是眼睛地哼,“那是姚芊芊,她怎么还去找顾意泽?” 姚芊芊是这个学校里最漂亮的女生,杨朝本来是想追她的,小少爷话都给自己兄弟们放出去了,谁知这女生却在操场上当众给顾意泽表白,杨朝是个十分要面子的人,但是也不能跟女生翻脸,就一直跟顾意泽不对付着。 十一盯着那个栗色长发的女生,面色凝重:“那是个柳树精。” “哦,”杨朝回过头来,夹了一块牛柳,刚张开口要往嘴里塞,忽然顿住了,他后知后觉地抬头,“你刚才说什么?你说姚芊芊是什么?” “柳树精。” “柳树……精?” 杨朝的声音颤抖起来。 “嗯,”十一抿紧了嘴,秀气的眉峰皱成了一团,“还是个阴气十分浓厚的柳树精,她吸取了这个学校许多鬼的怨气,道行还不低呢!” 杨朝的筷子不受控制地敲在桌上的盘子上,发出极度高频的“丁丁当当”,他的声音像是有实质的海潮,起起伏伏,忽高忽低,飘飘忽忽,晃晃悠悠: “你你你……你说……这个学校有许多……鬼?” 最后一个字杨朝几乎是用气音说出来的,他只觉得一股阴寒从脚底板直往脑门子里蹿,全身的血液都被冻住了,整个人都往塑胶椅子上缩去。 “嗯呐。” “那食堂里……有吗?” “有啊。” 杨朝身躯重重一震,他左右看了看,满目都是埋头吃饭或者说笑中的同学,颤颤巍巍地问十一: “哪……哪些是……鬼?” “你看不见的,”十一仍盯着远处的顾意泽和柳树精,漫不经心道。 杨朝松出一口气,拍了拍自己胸脯:“那还好,那还好……” 眼不见为净,一个女神姚芊芊是妖精已经足够惊悚,如果朝夕相处的同学竟大半是鬼,杨朝觉得自己能立刻厥过去。 “顾意泽,你为什么不喜欢我?” 姚芊芊在顾意泽对面坐下后,开门见山地问。 顾意泽连眼皮都没抬:“不为什么。” “你必须要说个理由,否则我不会死心的!” 这一对校园男神女神本就惹人注目,姚芊芊又没有控制音量,许多人都伸长了耳朵,仿佛也在等顾意泽说出一个理由来。 顾意泽蹙起眉:“这样有意思吗?” “有意思!”姚芊芊长得十分漂亮,即使这样刁蛮的样子,也显得十分娇媚,她自信地说,“整个一高不会有比我更漂亮的女生,我想不出你有什么理由拒绝我!” 顾意泽低头不语。 姚芊芊挑起纤细的眉毛: “你连个理由都不给我,我会以为你在欲擒故纵,不过你实在没有必要这样,因为全校都知道是我在追你的!” 女孩转了转眼珠,笑得有些狡黠和意味深长,“还是,你对自己没有信心?觉得你这样的人,早晚守不住我?” 姚芊芊的话实在自信自负公主病到了极点,周围许多女生翻起白眼,但是大多数男生却觉得十分有道理,毕竟姚芊芊的颜真的太能打了。 顾意泽薄唇抿成了一条直线,他按捺下心里涌起的厌恶,放下筷子,毫不掩饰眸中的讥嘲:“要个理由是吗?我只喜欢智商比我高的人,有本事考过我,再来跟我说其他!” 说完顾意泽起身要走,姚芊芊却伸手拉住他:“你先别走,把话说清楚啊,如果我考过你,你是不是就接受我?” 众学生纷纷窃窃私语,有为姚芊芊的勇气叫好的,也有嗤笑她不自量力的。 顾意泽抽回手臂,神色愈发冰冷:“我没这么说。” “你说了!”有人起哄喊,“你说了你只喜欢智商比你高的人!” 虽然喊话的人也觉得姚芊芊不可能考过顾意泽,只不过是看女神一而再再而三地碰钉子,纯粹看不惯顾意泽帮腔而已。 当下又有几人也跟着附和。 这些人断章取义,顾意泽却懒得理论,他冷冷道:“行,你要是考过我,就当这话我说过。” 说完顾意泽往食堂外走,姚芊芊在他身后大声喊:“你记住你的话顾意泽,要是月考你输了,你就得做我男朋友!” 姚芊芊当然是故意的,顾意泽这样心高气傲的人肯定禁不得激,他对自己的成绩又十分有信心,只有这样才能把这个学神秘不透风如蚌壳般的防御敲开一条缝来。 当着众人的面,要他划出道,提出条件,只要自己做到了,就不怕他不能手到擒来,至于能不能考过顾学神?呵,这对妖精来说,根本易如反掌。 食堂里响起稀稀拉拉的掌声和唏嘘声,众学生们大多都是嘻嘻哈哈看戏一场,唯有杨朝和十一这一桌的气氛比较微妙。 十一气得小脸通红,狠狠一拍桌:“妖精!居然敢纠缠我哥哥!” 这柳树精化形有些年头了,柳树聚阴,一旦成精阴气都会很足,这个妖精的阴气尤其足,而且她是靠吞食鬼魂滋养的,这种阴气凡人靠得近了是会伤身体的。 杨朝则是略显激动地搓了搓手,他觉得自己可能要亲眼目睹一场类似于超人大战死亡女神海拉的世纪大战: “你要跟她单挑吗?” “哼!”十一昂起下巴,“小爷盘死她!” 杨朝并说不上多喜欢姚芊芊,只是学校里最漂亮的那个女生,难免会引起少年的征服欲,此刻知道对方的真实身份,杨朝毫无怜香惜玉之心,甚至还十分期待着一场新的降妖记: “你要怎么做?怎么盘她呢?带我一起看看呗!” “你不害怕吗?想看到她的原形,也会看到很多鬼的。” “哈!”杨朝一拍胸脯,好像一开始听到鬼时就怂到恨不得往地里钻的那个人不是他似的,“我杨少爷心有正义,百邪不侵,我会怕鬼?我一个见识过千年蜈蚣精,还特么差点去泡柳树精的人,我会怕鬼?” 最后,他小心地碰了碰十一的胳膊,讨好地笑道,“最重要的是,跟着你,你是绝对不会让鬼吃了我的对吧?” “那好吧,今晚子时,我带你去看好了。” ※※※※※※※※※※※※※※※※※※※※ 注定要有人见鬼了,你们说,是让杨小少爷吓得屁股尿流好,还是打装逼学神的脸好? 感谢若相惜小天使的地雷。 感谢所有支持小墨的朋友们。 第 48 章 吃完饭后杨朝带着十一又买齐了学习用品和生活用具,虽然这些东西对十一来说一点用处都没有, 但是第一次融入集体生活的小凤凰十分自觉, 别人有的东西他没有那会显得很奇怪。 在楼下的宿管阿姨那里领了脸盆被褥,东西太多不好拿, 杨朝又把周晓棠叫下来帮忙, 周晓棠只觉得自己要被这少爷闪瞎了眼,就是新生开学的时候刚进宿舍, 杨朝自己也没伸出过一根指头,所有的东西都是家里的佣人给添置整理的, 如今大少爷居然亲自给新来的转学生搬东西, 这让周晓棠对十一的身份产生了莫大的好奇。 “少爷,这真是你们家亲戚的小孩?可你对他也太好了吧,我怎么觉得这跟个小祖宗似的!” 杨朝轻哼了一声,心里暗道你可说对了,这是个身体会喷火的小神仙, 抓千年蜈蚣跟小孩掏蚂蚁窝似的轻而易举, 可不是小祖宗么! 三个人抱着满当当的东西来到了顾意泽的宿舍门口, 十一先前领了钥匙, 乐颠颠地扭锁开门。 屋里有四张床,都在上铺,相应的下面有四张书桌,只有一面桌子上摆了电脑书籍, 整个房间十分干净, 空气中漂浮着淡淡的清新剂的味道。 周晓棠把东西把某张空桌上一放, 啧啧叹: “房间整洁无异味,不是伪娘就是gay!少爷,咱们这基本就能实锤顾意泽了!让我拍几张照,以后传到校园论坛上去!” “拉倒吧你!都像你似的把宿舍弄得跟猪棚一样那就叫直男了?” 杨朝没好气地白了周晓棠一眼,他倒不是要维护顾意泽,只是顾意泽如今是十一的哥哥,两个人还要一屋住着,周晓棠说那个 “gay”字就让杨朝觉得很别扭了,那样亵渎的不是顾意泽,而是十一。 幸好十一貌似听不懂,不然一定要当场翻脸,杨朝可是知道这小神仙有多重视顾意泽的。 但是杨少爷在屋里逡巡了一圈,也是觉得这房间太他妈干净了,砸吧砸吧嘴正想说点什么,却陡然一僵,顾意泽正站在房间门口冷冷看着他们几个。 “……我就没见过一男的能把屋弄这么干净的,连点灰都没有,他这是用舔的吧才能搞这么干净……” 周晓棠还在嘚吧,杨朝赶紧踹了他一脚。 在别人的屋子里,说别人的是非还被逮个正着,就算再厚脸皮的人也不由得脸臊了一下,周晓棠默默把刚取出来的手机背到身后,和杨朝面面相觑。 顾意泽走进来,把书“嗵”地往桌上一扔,面带讥讽地看着杨朝和周晓棠: “你们为了我,可真是煞费苦心啊!” 把间谍送进教室,送进我宿舍,就为了锤我是个gay,真特么有够执拗的!有这钓鱼的时间精力干点什么不能出人头地! 杨朝最讨厌顾意泽这副居高临下的死样子,就算顾意泽是十一的哥哥,杨朝还是不想待在死对头的宿舍里,他扛了扛周晓棠的胳膊,对十一道: “我们先走了啊十一,我屋在426,这条走廊到底就是,有事儿你就找我啊!” “哦!”十一摆了摆手,“再见!” 杨朝走到门口,又想起来:“十一,你答应我的事可别忘记了啊!” 晚上捉妖精,一定要带着我啊! “知道了!” “那……” 杨朝瞄了瞄顾意泽,想问十一既然是晚上出去捉鬼,那会寝室都关门了,他要怎么跟顾意泽解释不回屋的原因,奈何顾意泽就站在旁边他也不好明着问。 十一却领会不到杨朝的眼神,茫然地看着他,杨朝只得走过来凑到十一耳朵边把问题问了,十一不由地也绕着顾意泽转着眼睛,最后他小声道:“放心吧,我有办法的!” 两个人这样眉来眼去又交头接耳,目光还时不时绕着自己打转,顾意泽就是再吃迟钝也知道他们鬼鬼祟祟讨论的是自己。 顾意泽一股邪火直往上冒,这样明目张胆地算计自己,简直有恃无恐!还用那么笃定的语气,“放心吧,我有办法的!” 仗着卖得一手好萌,就以为自己会上钩吗? 杨朝得到了十一的回答,十分满意地走了。 小兔子一蹦一跳到顾意泽身边仰头看他:“哥哥!” 顾意泽在自己书桌边坐下,抱怀看着他: “上午我没纠正你,现在你听好了,别随便乱叫人,你可以叫我顾意泽,也可以叫我班长,什么哥哥弟弟的,你又不是小孩子,你叫着不别扭,我听得不舒服。” 顾意泽的神色很冷,声音也像是淬着冰碴子,这是十一从来没有面对过的哥哥,小孩呆住了,他站在房子中间,咬着嘴唇,有些无措地搅着自己的手指。 又来了,顾意泽暗自警惕,又用这种又委屈又萌的小表情来卖可怜! 这个人刚刚就在自己眼前跟杨朝交头接耳的,如果不是自己提前知道了杨朝的计划,现在早就被耍得跟个傻子一样了! 顾意泽转开视线,不让自己的眼光胶着到那张楚楚动人的小脸上,清了清嗓子: “既然以后是室友,那有些事情我得先跟你说在前头,如果你能做到,那就最好,如果你做不到,现在提出来,我去跟莫老师说下,你跟别人换个屋住……” “我不换!我就住这。”小孩嘟着嘴,也带了点脾气,声音硬梆梆的,傲娇性子也上来了。 “那你就听好了!” 顾意泽的手腕搭在书桌边,指节一下下敲击着桌面: “第一,严格按照学校作息时间,早上六点起床,晚上十一点熄灯;第二,必须注重个人卫生,勤洗漱,换下来的衣物即刻清洗,还有,你和我轮流打扫房间,除了彼此的书桌和衣柜不互相触碰,房间里的其他角落必须每天清理;第三,两个人都在的时候,请保持安静,电脑……” 顾意泽发现十一并没有带电脑,顿了一下,“各种电子工具都调静音,打游戏看电影都请尽量别发出声音,笑声骂声都不行……” 十一越听越呆,小嘴张得大大的,娇憨憨的模样让顾意泽又是话音一顿。 “……最后,不许在寝室里吃东西,不论是外卖还是零食统统不行,还有,不许随便带外人进寝室……暂时先这样,有其他补充的,我会再跟你说。” 顾意泽又敲了敲桌面,“听清楚了吗?” 这些事情,每一样做起来都好难啊……十一扁着嘴委屈巴巴地点头。 很好,这个下马威效果不错,小孩明显被镇住了。 “把你的东西收拾收拾,动作轻点!” 顾意泽说完转过身去拧开台灯,自顾自看起了书。 十一看看杨朝和周晓棠给他堆在地上和桌上的一应用品,挠了挠头。 家务这种事,小凤凰活了一百年从来没干过,好在他擅于模仿,只要看顾意泽的各样东西是怎么摆的,自己依葫芦画瓢也摆了个端端正正。 然后他拆开地上的一个大塑料袋子,里面有整套的雪白的被褥,十一知道这是要铺到床上去的,但是研究了一下四件套,怎么也找不到能塞棉花的入口,他又困惑地发了好一会呆。 顾意泽虽然背着身,但是一直竖着耳朵听身后的动静,他心里微微惊讶,自己让他动静小点,这小孩居然真的不怎么发出声音,除了瓷盆落地时轻微地“咣”了一下,他放别的东西手脚都轻到几乎没有存在感,要不是阳光把移动中少年的影子摇来曳去,顾意泽几乎以为这屋里只有他一个人。 他打开手机上的摄像头,悄悄调了个角度,一眼就看到十一打开衣柜,把雪白的棉花囫囵个塞进了衣柜里,衣柜狭小的空间撑不满这么一大坨,小家伙十分用力地把棉胎压扁,小脸都憋红了。 顾意泽再也忍不住回过头来:“你不铺褥子,晚上怎么睡?现在夜里很冷。” 没出息的小孩一点不记仇,顾意泽一跟他说话,他就高兴起来: “没关系的,我不怕冷!” 小少年一笑,顾意泽就觉得心里有一阵莫名的焦躁,只要想到这样天真无邪的笑容后面隐藏着的真相,他就觉得好像胸腔里有什么东西在胡奔乱撞着找不到出路,又有什么东西拧着他,搅着他的肺腑,让他又闷又痛,连呼吸都觉得不顺畅,顾意泽捏了捏额角,强自按捺住躁动的情绪。 新领的四件套留有一股甲醛的味道,漂浮在宿舍里十分刺鼻,顾意泽皱起眉: “那你把四件套先洗了。” “这是新的啊。” “就是新的才要洗,上面全是染化剂你懂不懂?” “不懂啊。” 十一说的是实话,顾意泽却以为他是跟自己抬杠,不由板起脸: “不懂你就搬出去!” “你干嘛这么凶啊?”十一鼓起脸,嘴巴嘟得小鱼儿一样“噗噗”直吐泡泡,“我不喜欢!” 就算这个哥哥不认识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尖锐呢?十一紧紧抿着嘴,大眼睛红了一圈,抱起四件套往门外走去,他“哒哒哒哒”走得十分大声,与其说是走的,不如说是跺的,摆明了是在对顾意泽提出抗议。 “你盆也不拿?洗衣液也不拿?”顾意泽扬高了声音。 十一只得又走回来,把四件套放进白色的瓷盆里,却茫然地四处看了看,不知道洗衣液在哪里。 顾意泽太阳穴突突跳,杨朝找来的这个小间谍也不知道是真傻还是段数高,这憨哒哒的样子还真让他有点头疼,顾意泽拿起自己的洗衣液,让十一把四件套先抱出来,往盆里倒了两盖子,嘴欠地说了一句:“你可别告诉我你从来没洗过衣服。” “是啊,我没有洗过。” 顾意泽抬眼凉凉刮过去一眼:“你可真够娇生惯养的。” 十一理所当然道:“我不需要洗衣服。” 我是神仙哎! 顾意泽哼:“那你以后这些坏毛病都得给我改了,不然你就搬……” “讨厌啦!”十一抱起盆,狠狠一扭身,“洗就洗嘛!” 这次这个哥哥,真的太不可爱了! 十一很快就回来了,依然抱着盆,盆里搁着四件套,顾意泽挑眉:“你这就洗完了?” “干净啦!” “你糊弄谁呢?你这盆儿都没沾过水吧!” “反正我就是弄干净了!”小孩也理直气壮地瞪着他。 顾意泽冷笑一声,伸手就去把四件套拎了起来,他仔细检查了一遍,整张脸都扭曲了: “你……你是不是把原先那套扔了?又找杨朝拿了套新的?” 洗衣液是自己倒进去的,就算是没有洗,布料上现在也应该沾着洗衣液,如果是洗过了,那四件套理该是潮湿的,何况这么短的时间,把盆接满水都不够! “我才没有!”十一抢过自己的四件套,把粉嫩嫩的小脸埋进去深吸了一口气,干燥清爽的布料渗透着满满的阳光味道,他对目瞪口呆的顾意泽扬着小下巴,声音清脆叮咚,又骄傲又得意,“这就是我弄干净的,没有文化的人,是不会懂的!” ———— 下午三节课,政治物理和英语,前两节十一不是看不懂就是听不懂,最后一节那是看不懂也听不懂,眼看着顾意泽一直在笔记本上刷刷刷地写,他也照着样子誊。 顾意泽一扭头就惊住了,只见这新同桌用拿毛笔的姿势握着支印着懒羊羊图案的圆珠笔,笔记本上写出来的字迹跟顾意泽如出一辙,简直像是复印过去的一样! “你……”顾意泽舌头都打结了,“你模仿我的字干嘛?” 这真是见鬼了,如果这小孩模仿他的签名去做点啥祸祸的事,顾意泽绝对跳进黄河都洗不清! 十一眨巴着眼睛:“不能写吗?” “不能!”顾意泽不知道怎么表达自己复杂的心情,邪门的小孩儿,又会学鸟叫又会模仿字迹,大山里出来的孩子这么多才多艺,这人设真是相当饱满了! “哦!”十一挠挠头,把笔记本翻到新的一页,再抬头看了眼黑板,然后把老师的板书抄了下来,那字迹又跟老师的一模一样! 顾意泽这个学神,第一次觉得被人比成了渣。 他无语了好半晌,看着同桌的眼神像看着一个小怪物。 小孩抄完笔记,又用笔杆敲着自己的额头,苦恼地问: “他都在说些什么呀?是在念经吗?这些符文我也看不懂。” 念经?符文?顾意泽嘴角抽搐,他看向讲台前口若悬河的英语老师,又看了看一脸呆懵相的同桌,脑中忽然浮起一个猜想,顾意泽试探着说了一句: “you are so stupid!” “嗯?你说什么呀?” “hello?” “how are you?” …… 顾意泽终于确认了,转学生连最基础的英文都听不懂!他的九年义务教育是学到狗肚子里了吗? 直到晚自习,顾意泽才发现,十一不光没有英语基础,他任何一门学科都没有基础! 所有的练习册,他都不、会、做! 括号是干嘛用的,空格里面该填什么,问答后大段的空白是怎么样的解答步骤,他统、统、不、懂! 顾意泽终于意识到了不对劲:“你从来没有上过学吗?” “没有啊。” “那你为什么认识字,还会写字?” 十一歪着脑袋想了想:“我看过一次就会写呀!” 顾意泽眯起眼,狐疑地看着他。 低下头,顾意泽唰唰写了一组公式,那是他自己推导出来的,课本上并没有,他把整个推导过程一并写上,然后放在十一面前让他看了看: “你要是现在就能把这纸上的东西写下来,我就相信你!” 十一探着小脑袋看了看:“能写一样吗?” 顾意泽知道他是问是否能模仿自己的字迹,便点了点头。 小孩晃着脑袋,一个字符也不漏的,把顾意泽独家推导出来的这个公式,完全copy下来了! 顾意泽完全被惊住了! 他虽然被人称作学神,那不过是因为讲究学习方法,也比较能集中注意力,人的大脑开发是有限的,过目不忘那只是最理想的状态,但是这个转学生却似乎打破了顾意泽的认知! “你有这样的天赋,应该好好学习,不能浪费了,”顾意泽目光沉沉,他思忖了一下,“现在我手头没教材,最迟明天,我给你找点基础的教材,你大概要从小学课程开始补了。” 这么有灵气的孩子,不能就这么糟蹋了,顾意泽痛心地想。 他此刻已经完全忘记了自己和转学生的立场,甚至打破了原则,在自习课上摸出手机,去某宝上买二手教材。 下完订单,顾意泽交代十一不要再乱动,就做自己的作业去了。 留下十一百无聊赖地发着呆。 不能说话,不能动,不能出去,不能吃东西,长到这么大,没有这么辛苦过。 十一委委屈屈地看顾意泽,教室里明亮的灯光下,顾意泽正专注地写字,漆黑的眉眼水墨般俊秀,鼻梁立体挺直,嘴唇微抿成一条线,侧脸的轮廓雕塑般分明而俐落,好看得不行。 这个哥哥年岁不大,有着与十一相仿的清新的少年感,这让十一觉得新奇,但是顾意泽又有着与自身年龄极不相符的沉肃与冷冽,这是十一熟悉的气质。 就这么看了他一眼,那些委屈和怨念,从来没有受过的冷落和拘束,一下子就都不值一提了。 十一悄悄地挪动着自己的凳子,往顾意泽身边靠得更近了些,他的胳膊肘撑在桌上,手托着腮,专注地看着顾意泽。 看着看着眼睛就觉得模糊了,十一慢慢闭上眼睛,小脑袋一点一点,打起瞌睡来。 顾意泽正专心演算一道数学题,忽然觉得肩头一热一沉,他僵了僵,缓缓转头。 少年的脑袋磕在他的肩膀上,果冻般粉嫩晶莹的脸颊在教室明亮的白炽灯下完美无瑕,纤长的睫毛小扇子一样阖着,在眼睑下投下小小的影子,一眉一眼,都像是用最上好的羊毫蘸着极品徽墨在白绢上点染而成,空灵毓秀得不似真人。 在顾意泽转头的时候,微小的动静似乎惊动了他,小孩皱了皱鼻子,脸颊又在顾意泽肩上蹭了蹭,鼻端闻到熟悉的让他依赖的气息,唇畔浮起一个甜蜜的小涡,他的脑袋往下垂落,自觉地埋进了顾意泽的臂弯里,然后枕着不动了。 顾意泽的右手还握着水笔,他已经完全傻掉了。 有一种熟悉的悸/动从他的手臂上,沿着血管,一部分奔腾着朝上冲进他的脑门,所过之处,所有的神经都在翩然跳动,另一部分却又缓慢而坚定地往心脏深处沉淀。 从来空洞冰冷的心脏像是被投入了温热的泉水中,柔软得不可思议。 枕在他臂间的那颗小脑袋毛绒绒的,看上去无比温顺。 顾意泽捻了捻指尖,怔怔地伸出另一只手,想摸一摸那柔软顺滑的短发…… 走廊上传来几个男生喧哗的声音,顾意泽这里是最后一排,十一坐的角落更是直接连通后门,九月末的夜晚气候正好,晚上打开门任秋风吹拂,十分舒适凉爽,但是坏处就是廊道上有点风吹草动都能听得清楚。 顾意泽意识到那是下午逃了三节课的杨朝跟一群狐朋狗友回来了,他触电般缩回手,而十一也在听到声音的时候醒来了。 十一是靠着角落坐的,一扭头就看到杨朝正颠颠儿跑过来,手里拎着个包装精美的袋子,袋子上的logo画着一只大大的梭子蟹。 杨朝献宝一样把袋子递给十一,小声道:“十一,我给你带了香辣蟹,你一定爱吃!” 十一只用闻的,就被那鲜香辛辣的味道刺激得直咽口水,他抱住食盒,发自肺腑地对杨朝笑道:“你真是个好人!” “嗨!咱俩之间还说什么谢字?” 杨朝勾住十一的脖子,亲亲热热道,“下回我带你出校门,去宁安大街上,那里有整条街的美食,每一样都是绝世美味!” “真的?”小孩笑咧了嘴,眼睛都亮闪闪的,充满了憧憬。 “那必须真的!不信你问他们!” 后面的几个男生虽然不明白杨少爷怎么对新来的转学生这么好,但都连连称是。 十一笑弯了眼睛,杨朝提醒他道:“趁热吃啊,我可是专门为了给你带这个才赶回来的!” “可不么,”周晓棠附和,“本来我们还有别的活动的,可少爷非要回来给你送蟹!” 十一十分感激:“谢谢!” “不用谢!”杨朝拍了拍十一的肩膀,笑道,“只有你吃饱了才有力气进行我们的大业嘛!” 十一知道杨朝说的是夜里要捉柳树精的事,笑着点了点头。 杨朝依然搭着十一的肩,他凑得很近,说话的声音几近耳语,只有十一能听到: “那晚上几点出发?我怕我睡着了,得先调个闹钟,到时候宿舍门肯定拉了,咱们可以从二楼的窗口跳下去……” 顾意泽把两人勾肩搭背嘀嘀咕咕的一幕尽收眼底,想到之前这个小孩窝进他臂弯里甜睡的模样,只觉得一阵气血上涌。 他的目光如锥如刺,盯着杨朝搭在十一肩膀上的手,他看到杨朝说话时嘴唇都几乎都贴到了十一的耳廓上,而那少年也是一副笑容满面的模样,还有他们说什么“大业”,这种种景象让顾意泽觉得自己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大傻子,那些为这个少年而升起的怜惜的情绪和为他所做的绸缪规划全都成了笑话一场! 第 49 章 “杨朝,周晓棠……” 顾意泽把面前的几个人名字一一念出来, “从下午开始缺席到晚自习, 每人扣纪律分4分,五百字检查明早送到班主任办公室!” “哎哟哎哟我好怕哦!” 宋晓棠双手叉着兜, 抽筋似地抖着腿, 混不吝地笑着,他比出一根中指, 嚣张地说: “分数随你扣,检查不、会、写!” 十一觉得有趣, 学着宋晓棠的样子也比出一根中指,正直直对准了顾意泽的脸! 几个男生哈哈大笑。 顾意泽脸色一黑, 杨朝却先拼命咳了起来, 他把十一的手臂按下来,打着哈哈:“那个那个,班长说得对, 咱们翘课了就该写检查, 啊,现在都进去, 写检查去!” 宋晓棠等跟班都傻了眼:“少爷?” “走啦走啦!” 杨朝率先回了教室,后门口霎时安静下来。 人群呼啦啦散了, 十一也不以为意, 他欢天喜地地要去开食盒, 顾意泽却寒着声音一盆冷水泼下来: “晚自习时间不许在教室内吃东西!” “啊?”小孩呆了一呆, 可怜兮兮地问:“那我可以去外面吃吗?” “晚自习旷课要扣纪律分。” “扣掉会怎么样?” 要是别的事, 顾意泽不让做的他也就乖乖听话了,但是美食抱在怀里了不让他吃,十一就很不高兴了。 “就你这个基础,如果连纪律分都比别人低,期末就准备拿倒数吧!” “倒数是什么?” 顾意泽差点仰倒:“又跟我抬杠是吧?” “没有,”十一据理力争,指了指怀里的食盒,“这个,杨朝说了,要趁热吃!” 好像这是个多么了不得的理由一样。 顾意泽觉得自己的脑回路和小傻瓜对接不上,他只得撂下最狠话:“你要是吃了,晚上就别回宿舍。” 小孩眼睛瞪得溜圆:“为什么?” “因为我讨厌这个味道!” 两个人对峙着,十一气得嘴巴一鼓一鼓,如果这个人不是哥哥,他大概都要喷出火来烧他屁/股了! “你讨厌!” 十一一扭身,抱着食盒跑了。 最后一句话他说的声音很大,半个班的学生都转过了头来看向这里,顾意泽脑子一懵,却不是为了同学们异样的眼光,而是小孩跑走的时候,那含怨带怒的眼神,跟把小锥子一样,刺痛了他的眼膜。 顾意泽来不及多想,就追了出去。 “你……” 刚出了教室门,顾意泽就和已经回来的十一撞到了一起,他猛地停住脚步,惯性却让他往前倾了倾,十一撑住他的肩膀,把他扶正,顾意泽吃惊地看着他。 两人相撞,理应是体重轻的那个人被撞开,但是十一岿然不动,反而自己差点跌倒,还有这少年扶住自己的时候,手掌上的温度和力道都非同寻常,再联想起早先在教务处领书的那一幕,顾意泽心头疑惑更深。 十一原本就体热,再加上情绪激动催动体内太阳真火,此时跟个小火炉一样,顾意泽只觉得肩头一片火辣,像是被燃烧中的炭块戳中了一样。 他无措地退后一步,知道自己应该开口道歉,犹豫了好一会,那三个字就是说不出来。 课堂上的时间本来就不许吃东西,自己从表面上并没出什么错,顾意泽不知道要怎么道歉,难道要实话实说,我看不过去你跟杨朝那样亲近?我很失望你是他派来捉弄我的人?我不能接受你因为这样不堪的目的而接近我? 十一撩起眼皮看了顾意泽一眼,然后蔫耷耷地走回到自己座位上,两只手臂放到课桌上,构筑出一个小小的空间,脑袋埋在这个小空间里,不想再跟顾意泽说话。 顾意泽被堵在后门口,尴尬地摸了摸鼻子,小声道: “那个,你让一让,我进不去。” 十一头也不抬,抽出一只手臂向后,白皙小巧的手掌那么一推,身后的墙壁就肉眼可见地后移了好几公分,露出一条足够顾意泽通过的通道。 顾意泽揉了揉眼睛,他小心翼翼伸出手,一边往里走一边往墙缝间摸索,直到手指触到一个凸出的面,他禁不住狠狠咬了咬自己舌尖,这不是错觉,不是幻觉,这个神奇的小怪物,真的凭空用手把墙壁推得凹陷了好几寸! 顾意泽几乎是跌在自己的凳子上,然后他又眼睁睁地看着那墙壁往前移动,自动和另外半边汇合,造成这一切异象的少年却依然伏在桌上,连头都没抬。 这是空间重叠?还是墙里别有机关? 这孩子身具特异功能?还是基因被改造过? 顾意泽脑子里像是被灌了满满的浆糊,转都转不动。 后来的两节晚自习十一再没抬过头。 顾意泽几次想试着跟同桌说话,但是小孩只是把脸转向外面,完全不理他。 这是真生他气了。 顾意泽从来没这么心烦意乱过。 只有他自己知道,在看到杨朝和十一勾肩搭背的时候,他心头涌起一股酸不溜丢的滋味,远远盖过了气愤,恼怒,或者失望这样的情绪。 顾意泽虽然一直跟杨朝不合,但其实他从来没有把这个富家子单方面的针对放在心上过,可是就在不久前,他切切实实体会到了一种名为嫉妒的情绪,他第一次嫉妒起杨朝的好命。 在他看来,十一跟杨朝的关系明显比跟自己来得更加亲密,杨朝对十一勾肩搭背的姿态让他觉得无比碍眼。 整个胸腔里像是被注满了柠檬水,又酸又涩,让他急躁不堪。 这种感觉来得全无预兆,让他措手不及,也让他恼羞成怒,所以顾意泽把这种情绪迁怒到了十一的身上。 他知道自己过分了。 这个一整天都活泼明亮的小孩,此刻像是一只被雨淋湿过的小猫咪,蔫哒哒地趴在那里,顾意泽宁可他扬起小爪子,给自己身上挠几个血道子也没关系,这样不理人,他心里慌得不行。 放学的铃声响起,十一终于站了起来,顾意泽一边收拾书,一边小心翼翼地拿眼瞄他,小少年没有再笑眯眯一脸欢喜地看着他,只是背着手走到门口,明显在等着他。 这让顾意泽心头一松,如果是其他人,生气成这样,只怕晚上都不肯跟他一屋住了,轻松之后心里又是一紧,这孩子也太乖了,连生气都乖成这样,顾意泽长这么大,都没见过乖到这样让人心疼的小孩儿。 两个人一前一后走在夜晚的校园通道上,暮黄色的路灯把他们的影子投在地上,中间隔着一段很碍眼的距离,顾意泽想到早上一起去教务处的时候,小影子黏着大影子的亲密模样,心里跟有西北风吹过似的,一阵一阵的凉。 路过校园超市的时候,顾意泽停下脚步,故作轻快地说: “咱们去买点吃的吧?肚子都饿了!” 十一撩了撩眼皮,背起双手,往超市门口一站,标准的外八字站姿,脊背却笔直得像棵小白杨,那意思很明显,你去买,我在这等。 傲娇得很。 可爱得让人恨不得往怀里抱一抱。 顾意泽只得自己进去买了些面包和饼干,他想到十一捧着香辣蟹那会如获至宝的样子,觉得这小孩可能喜欢吃辣,又买了许多辣条灯影牛肉丝小鱼干之类的,拎了满满的一大包。 回到宿舍,十一坐到凳子上,托着腮发了会呆,这个哥哥又凶又坏,小朋友伐开心,到现在还没缓过来。 泥凤凰也是有性子的,哥哥也不能总是不讲道理,扳着指头算一算,顾意泽今天欺负他好几次了。 好气。 可不可以砸镜子…… 顾意泽装模作样地整理了会书桌,漫不经心地把一大包零食袋子放到十一的桌上,状似自然地清了清嗓子,说道: “买多了,一起吃吧!” 十一奇怪地看着他:“不是说不许在宿舍吃东西吗?” 中午时候给十一订的规矩言犹在耳,顾意泽只觉得脸被打得啪啪响,还得强颜欢笑: “你今天第一天来,就当给你接风洗尘了!” 小孩的眼神立刻不一样了,亮闪闪的,小嘴抿了抿,问道: “那要是,今天吃不完呢?”第一天给吃,以后就不给吃了吗? “你要是吃完了那才大事了!” 顾意泽失笑,他下意识地就想抬手去摸十一的脑袋,忽然想到自己白天的时候义正词严地告诫小孩“不许动手动脚”,赶紧及时刹车,只在十一的发梢处轻拨了一下,还捻了捻手指,欲盖弥彰地解释,“你这儿有根头发……” 话刚出口顾意泽就咬住了自己舌头,也就是面前这小孩单纯,换个人肯定立马怼他脸上:脑袋上除了头发你还想薅下什么来?! “……你慢慢吃,全是你的,什么时候吃完都可以!” 少年瓜耷了一路的脸上终于焕发出神采,眼睛里透出笑意,嘴角的弧度高高扬起,他打开塑料袋,看到里面花花绿绿的包装,赞许地看了顾意泽一眼,迫不及待拆开一包沙琪玛就开吃了起来。 顾意泽笑看着他,目光渐渐深邃起来。 这孩子的快乐如此简单,这样的纯真是伪装不来的,这样一个人,怎么可能会被杨朝收买来戏弄自己呢? 杨朝也不是个傻逼,又怎么会找这么没心眼的人来做这个事? 顾意泽直到现在才发现自己一直先入为主地预设了十一的立场,他对十一充满了偏见,这些偏见蒙蔽了他的眼睛和理智。 这个少年身上有那么多矛盾的地方,他对于知识和常识一无所知,却有异于常人的技能,他颠三倒四的说话方式,他娇憨天真的性格,他把教室半边墙壁推得凹陷了进去,还有杨朝对他的态度也十分奇怪,那根本不是雇主的颐指气使,杨朝甚至是在讨好十一的…… 顾意泽觉得他完全弄错了。 长腿一伸,把自己的凳子勾过来,顾意泽在十一对面坐下: “不生气了吧?我们聊聊。” 小仓鼠进食的动作一顿,默默地背过身去。 顾意泽没哄过人,十分没有经验,他干咳了一声: “那个,你要怎么才能不生气?” 十一闷闷地说:“你不是不喜欢我吗?” 顾意泽呼吸一窒,这个问题让他十分难以回答,如果不是听到杨朝他们几个之前的计划,那今天十一的出现无疑不会引起他的反感,这么可爱的小孩确实也很招人喜欢,但是十一这样的问法,让顾意泽十分摸不清底,喜欢是一个很宽泛的概念,喜欢同桌,喜欢朋友,喜欢男孩,每一个代表的意义都是不一样的。 顾意泽不答反问: “是杨朝让你这么做,要我喜欢你吗?” “啊?”关杨朝什么事? “不是啊,是我要你喜欢我啊。” 顾意泽被这一记直球打得一愣,继而整个耳根都不可遏制地发起热来,他移开视线,不自在地问: “你为什么要我喜欢你?” 十一转过身来,明亮亮的大眼睛看着顾意泽,粉嘟嘟的嘴角还沾着沙琪玛的芝麻粒,整个人糅合着满满的孩子气和清透的少年感,这两种特质都让他看起来十分纯净,面对顾意泽的问题,他理所当然地说: “因为你是我哥哥啊!” “嗯?”顾意泽眉心狠狠一跳,“这是什么意思?” 这个答案让顾意泽的心情十分微妙,少年把他当哥哥一样喜欢,这本该让他觉得窝心,这应该也是最好的回答,但是自己那股子难以言说的失落又实在无法忽略。 顾意泽故作轻松地笑道,“如果我有个你这么大的弟弟,我不可能不认识。” 十一从塑料袋里摸出来一袋薯片,猛地一拳敲上去,臌胀胀的包装袋像个气球一样“嘣”一声爆开,巨大的声响把顾意泽惊得脖子一缩,小孩咯咯咯地笑了好一会,才一脸认真地对顾意泽说: “本来我是想今天晚上告诉你的,但是你欺负我,我不想说了!” 堂堂凤凰真君也是有脾气的,香辣蟹我可是从来没有吃过,就这么被逼着扔掉了,不可原谅! 没错,十一所有的怨念都来自于那份无缘的香辣蟹! 如果只是不让他在教室里吃,大不了自己把东西存阒琅指环里,可是顾意泽说他讨厌香辣蟹的味道,那十一就不能吃了。 他不想变成一只带着哥哥讨厌的味道的小凤凰。 但是这个气,是一定要生的! 打定了主意,十一把一大袋子零食都拎了起来,脚尖一踮,就跃上了上面的床铺,他坐在床边上,修长的小腿悬挂在床沿晃啊晃的,房间里响起欢快的“喀嚓喀嚓”啃薯片的声音,而顾意泽则是整个人彻底石化了! 他绝对没有看错,这个新室友,就那么轻飘飘地,飞上了床铺! 飞的! 顾意泽仰起脸,嘴巴开开阖阖了许久,都发不出声音来。 就在这时,顾意泽设定的闹钟响起,到了洗澡休息的时间,十一点学校会统一熄灯。 顾意泽终于找到台阶,只是声音里很是磕磕巴巴,带着三观被重塑的恍惚: “十一点半了,你先洗澡吧?我帮你把被子套好,你是不是不会弄……” “我不要洗澡!” 十一仰躺下去,穿着白底红边帆布鞋的两只脚丫子还在一晃一晃,“咔嚓喀嚓”啃薯片的声音也没有停下。 顾意泽眉心狠狠一跳,他是个重度洁癖,看不得人穿着鞋子上/床,睡前不洗澡,还躺在床上吃东西…… 为什么所有这些触及他逆鳞的行为,在这个少年做来却显得格外可爱? 那小丫子一晃一晃,就像他主人独特的外八字走路姿势,跟个小鸭子似的,哒哒哒哒直往顾意泽心脏里钻。 但是再可爱的小孩,顾意泽也得试着跟他讲道理:“凤十一,做人要讲究卫生……” “我又不是人!” 他是火凤凰,平生最讨厌水,虽然这世上没有什么水能灭他的太阳真火,但畏水是鸟的天性,再说他化形后学会的第一个法术就是涤尘术,才不需要洗澡! 顾意泽:“……” 为了回避洗澡连自己不是人这种话都讲得出来,顾意泽也是无语了,干干净净漂漂亮亮一个小孩,到底为什么这么不爱洗澡?! “你就算不是人你也得洗澡!除非你有足够的理由说服我你不必洗澡也会很干净!!!” 十一趴在床上探出头来:“真的吗?” 顾意泽被气笑了:“你倒是把你伟大的理由说出来我听听!” 十一转了转眼珠,又躺了回去:“我不告诉你!” 我才不会现在告诉你,我其实是个蛋啊!你见过蛋需要洗澡的吗? 第 50 章 无论顾意泽怎么又哄又劝又佯怒,十一就是不肯下来洗澡, 眼看着熄灯时间越来越近, 顾意泽只得降到底线,压着嗓子咆哮着要求: “那你至少把鞋子脱了!” “哦!” 这个可以有, 十一坐起身, 把鞋子脱掉,露出一双穿着小鹿斑比的黄色袜子的小脚丫子, 顾意泽满肚子的火气一下子被戳破了,他单手叉腰站在下铺仰着头, 努力压抑着抽搐的嘴角,让自己的声音不要流泻出笑意: “袜子也脱了。” “不脱!”十一抱住自己的脚, 护食一样地护着自己的袜子。 顾意泽憋笑憋得要疯了:“你这么抱着是还想啃一口呢?臭不臭呀小家伙!” “哼!”小孩气得扭过脸。 这小鹿斑比的袜子是韩峥在搜寻超市的时候找到, 亲手给十一穿上的,十一特别喜欢,上面印的鹿让十一总能想起自己的小师尊。 那时候韩峥多疼他啊, 哪像这个哥哥, 总是凶他,不许他吃香辣蟹, 还想逼他洗澡,也不给他换衣服…… 十一闷闷不乐地垂下脑袋, 抿紧了嘴看着顾意泽。 这饱含委屈和控诉的眼神让顾意泽蓦然心尖一软, 他叹了口气: “不脱就不脱吧。” 他放柔了声音哄道, “明天给你买新的我们再换下来好不好?” “那我还要小鹿斑比!” “好!”顾意泽拖长了声音, 他觉得自己好像平白多了个儿子, “给你买一模一样的!” 顾意泽赶在最后十分钟前冲了个战斗澡,又帮小孩套好被套,软绵绵暖呼呼的大被子放到十一床上,顾意泽双手搭着上铺的床沿,仰着头,眼睛里再没有了之前的冷漠,反而盛着一层暖融融的波光: “先前我对你有点误会,态度不太好,你不要跟我生气了,明天我请你吃早饭,好不好?” 十一抱着被子,低头看着顾意泽。 那时候自己也是这样盘腿坐在稻草堆上,韩峥在下面仰头笑看他: ——小宝贝,你喜欢吃什么玩什么?哥去城里看到了给你带回来,好不好? 十一咬住了嘴唇:“那你还让我叫你哥哥吗?” 顾意泽心头一跳,声音轻柔地问:“我长得像你哥哥吗?” “你就是啊。” “可是……我没有弟弟……” 十一钻到被子里去,一直往床的最里边滚,不理顾意泽了。 顾意泽还想说点什么,室内骤然黑暗下来,熄灯了。 ———— 顾意泽的生活习惯一直都很好,学习休息都能安排得井井有条,但是这个晚上他破天荒地失眠了。 房间里多了一个人,悄无声息,连呼吸都似乎察觉不到,但是顾意泽心里却有一种奇妙的感觉,仿佛有什么饱满的东西填充了他,自他的骨髓里生出,慢慢渗透进四肢百骸。 那种感觉分明从未经历过,却又如许熟悉,熟悉到当他忍不住去揣摩捕捉的时候,竟有一种眼眶生热,心血澎湃的冲/动。 顾意泽按了按自己胸腔里突然急剧跳动的心脏,不由自主坐起来看向对面的床铺,黑暗的室内隐约能看到对面床上有白色的团起的轮廓,顾意泽心里有满肚子的话想问,却又怕打扰了十一休息,再加上白天对人家那种恶劣态度,他此刻也觉得很是没脸。 可他也有些委屈,要不是阴差阳错听到杨朝那几个家伙的对话,他也不会误会了十一,弄得小孩现在很是不爽他,明明一开始,十一看到自己就十分激动高兴的。 思绪一转到这里,问题便一个又一个蹦进脑子里,为什么十一来接近自己?为什么叫自己哥哥?这孩子身上到底有多少秘密……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顾意泽把自己躺成了颗煎蛋,翻过来又覆过去,根本无法入睡,看了下手机,竟然快十二点了,他用力闭上眼睛准备数一数羊,门口却传来“布谷,布谷”的声音。 这栋楼里全是男生,哪个在鬼鬼祟祟? 顾意泽原本不想理会,谁知那人竟悄悄叩起了自家的门: “十一,十一……”杨朝做贼似地捏着嗓子喊。 “诶?” 一颗小脑壳从对面被筒里钻出来,像是一只刚出洞的小鼬鼠,带出一缕微弱的荧光,顾意泽这才发现十一之前团在床上是窝在被子里打游戏,他头痛地捏了捏额角,这小家伙坏毛病太多,别的也就算了,黑暗里玩手机绝对不能纵容,这样很伤眼睛。 十一掀开被子,顾意泽阻止道:“你呆着别动,我去开。” 顾意泽压着火,爬下床趿拉上拖鞋,拉开门: “半夜三更你发什么疯啊杨朝?!” 杨朝就着走廊上的灯光往里探头:“十一?” “哎!”十一趴在上铺,歪着小脑袋,“找我做什么?” 杨朝一怔:“不是说好了今晚咱们出去吗?” 合着这小爷都忘记了? “啊!” 十一这才想起来,他掀开被子,迳自从上铺跳了下来,没穿鞋子的脚丫子“咣咚”一声落地,听得顾意泽眉心突突跳。 “把鞋子穿上!” “我就说不要脱嘛,脱了鞋子我就忘记晚上还要出去了!” 十一一边穿鞋一边嘀咕着。 顾意泽和杨朝同时无语了半晌。 “你们要去哪里?”顾意泽眉头皱得死紧,他跟在十一身后亦步亦趋,“现在楼下宿舍大门都关了你知不知道?” “那就不走门啊!”十一理所当然道。 顾意泽又被噎得脸色铁青:“这个时候你不许再出门!这是违反纪律的!你要是不听话,我就……” 十一单手在顾意泽眼前晃了晃,打了个帅气的响指,顾意泽被他突如其来的卖萌弄得一愣,连要说什么话都忘记了。 “咦?”十一奇道,“你怎么还不睡?” 顾意泽差点又仰倒: “我又不是死人,你俩杵这我睡什么睡?倒是你,赶紧给我回铺上去!” 十一绕着顾意泽转了两圈,忽然对着杨朝打了个响指,杨朝身体一软,“噗通”就栽地上去了,紧接着,寝室里响起轻微的打鼾声,杨朝同学就在顾意泽的眼皮子底下,就地睡着了! 顾意泽目瞪口呆:“你、你对他做了什么?” 自己的昏睡诀居然对顾意泽不起作用? 十一歪着脑袋想了想,蓦然小脸一红,他跟哥哥亲过嘴儿,自己的太阳真火气息部分留给了他,许多需要用灵力施展的小法术,对顾意泽就不起作用了。 不论是给他喂过血的楚怀泽,还是被他用血救回来的韩峥,所有的人都是昆仑镜灵,这些痕迹会留在所有的镜魂身上。 所以那个柳树精才会缠着顾意泽,凡人得了凤凰真君这一点真火气息,阳气盛极,于化形后的妖精大补。 这下子麻烦了,十一挠了挠头,本来他以为能轻易搞定顾意泽,现在怕是连门都出不去,这毕竟是哥哥,又不能打晕了或者锁起来。 十一再打了个响指,杨朝立刻就醒过来了,他晃晃悠悠站起来摸着自己后脑勺: “我怎么躺地上了……哎哟我去,我脑袋怎么肿这么一大包!” 顾意泽好心道: “你大概困得不行了,站着都能睡下去,赶紧回屋去吧!” 杨朝只觉得眼前金星四溅,整个人都在原地转了起来,他晕晕乎乎着: “哦……好的,我得回去睡了……” 他刚转出两步,“咚”一声就撞到了结实的门板上,顾意泽眼角直抽,头一回对杨朝释放出最大的善意: “我送你回去吧,你这样……估计摸不着自己屋的门。” “哦……谢谢……” 顾意泽送完杨朝回来,看到十一已经团床上去了,他走过去一手掀开被子,却被惊了一跳。 被子里有一团红色的光罩,呈半圆形,把十一结结实实笼罩在里面,那小孩四肢着床,撅着小屁股,两只小手在一只手机屏幕上飞快滑动,枕头边还放着一盒开启的巧克力酱手指饼干。 十一抬起头,在鲜亮的红光中和顾意泽对视了一会,他把嘴里叼的手指饼干一点一点吞进去,咽下,这才挥手撤掉了结界,嘟着小嘴问: “又要干嘛啦?” 顾意泽闭了闭眼,想问的话太多,一下子都不知道先问哪个,最后他只能抬手去夺十一的手机: “不能躺在被子里玩游戏。” 他本想说伤眼睛,但想也知道这小孩不是普通人,不存在这种担忧,于是改口道,“该休息了,明天六点就得起床,知道吗?” 就在这时,手机里响起一道残酷的提示音: 你的脑子被僵尸吃掉了! “哎呀!”小孩哀嚎一声,仰面滚在床上,小乌龟似的两腿朝天蹬了噔,他又一骨碌翻起来,很是不满地瞪着顾意泽,“我哥哥从来不让我死的,你讨厌!” 说着把被子一拉,整个人又埋了进去。 顾意泽又好气又好笑,幸好小家伙的手机被他没收了,他走回到自己床边,抬手把手机扔到上铺,忽然又想起了什么,再度踅回去拉开被子: “把校服脱下来,换上睡衣!” 不洗澡也就算了,连衣服都不脱,真是没见过比这更邋遢的小孩了! “我没有!”中气十足的声音,昭示着依然气呼呼的心情。 “那就脱光了睡!” 顾意泽的嗓子里也带了点火,这小孩太让人头疼了,一身的坏习惯和傲娇脾气,也不知道是谁惯出来的。 小孩不理他。 顾意泽绕着床边走了两圈: “把衣服脱了睡,我还让你叫我……哥哥。” 他莫名脸热,自己都觉得这样交换条件有些怪怪的。 被子里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不一会儿,一件校服外套兜头罩下来,结结实实砸在顾意泽脸上,接着是衬衫,小领带,然后是裤腰带,长裤,最后还有一条……小内褲…… 顾意泽太阳穴两端被血流冲刷的青筋鼓跳得按都按不住,他终于体会到很多家长面对熊孩子时那种咬牙切齿的心情,气到不行,打又舍不得。 这憨货这憨货这憨货…… 顾意泽深吸一口气,咬着牙把头上的衣服一件件拿下来,回身找出一个大功率的手提式电筒,放在自己的书桌上,电筒笼罩住的范围瞬间亮如白昼,顾意泽打开十一的衣柜,把衣服一件件给他挂进去,最后看到那条小内褲,所有的火气一下子全被戳破,顾意泽直接笑出声。 那条白色的小内褲前面的图案是一只萌萌的小象,还有一个具象化的鼻子,用来装……那个啥。 小巧可爱的象鼻子彻底逗乐了顾意泽,他搭着柜门笑了好一会,又挣扎着做了许久的思想斗争,最后拿了盆,认命地去水房。 这小孩衣柜里找不出第二条内褲,洁癖的顾意泽不能忍受小家伙第二天接茬穿。 水房里亮着灯,隔壁就是厕所,夜里经常会有男生起夜,顾意泽也不知怎么的,居然鬼使神差地把灯都关了,他找了最靠窗的位置站着,月光十分明润,完全不影响视线。 拧开水龙头,接了水,倒进洗衣液,顾意泽怔了好一会,才轻轻握住那片柔软轻巧的布料,慢慢揉搓起来。 顾意泽感觉到自己的脸热得几乎要蒸起来,一颗心在胸腔里疯狂地跳着踢踏舞。 直到此刻他才发现自己简直是着了魔,半夜三更关了水房里的灯偷偷摸摸给室友洗内褲……变态! 变什么态?顾意泽自我反驳着,那小孩儿,整个一生活不能自理,我能放着不管吗?内褲不洗第二天接着穿多不舒服啊,小象鼻子能不洗干净吗?都一屋的,他卫生就是我卫生…… 这都什么跟什么! 顾意泽挫败地抹了把脸……满手洗衣液的泡泡搓了他一鼻子。 长这么大,没这么傻逼过。 打开水龙头又洗了把脸,顾意泽倒掉脏水,放清水准备再涮两遍,他手搭在水龙头上,脑子里乱七八糟着,思绪又跟脱了轨的小火车般横冲直撞起来。 这么小小一块布,包那么小小一个屁屁蛋儿…… 你怎么知道他屁屁蛋小呢你又没看过…… 小象鼻子小小的屁屁当然也小小的…… 顾意泽立在明月笼罩住的窗边,看着墙面上投映出的自己的影子,被脑海里自己补充出来的弹幕弄得“噗嗤”笑出声—— “哎哟卧槽!” 门口猝然响起一个男生惊魂似的叫喊,伴随着喊声而起的是“咣当”一声水盆打翻的声音。 “这他妈谁啊半夜三更装鬼啊!” 顾意泽惊慌失措的声音响起:“是我,我在洗屁股……不是……” “我操!”顾意泽低咒一声,语音凌乱,“我他妈在洗衣服!” “顾意泽?” 那男生更觉得见鬼了,他迷迷瞪瞪来厕所,却发现这里一片黑灯瞎火,再冷不丁看到窗边一道影子直愣愣杵着,当时就觉得半睡半醒的脑子被激得狠狠一抽,冷汗都爬了满背,再听到响亮的一声“噗嗤”,差点没忍住就栽地上去! 幸亏他也正是神魂天外的时候,没有听清顾意泽随后说的那句“洗屁股”,奇怪地问: “你大半夜在这干嘛?这厕所灯呢?” 男生说着伸手去按墙上的开关,顾意泽阻止不及,他绝望地闭了闭眼,知道自己完了。 灯光亮起,男生走得更近:“你大半夜洗什么衣服啊?什么时候洗不能啊还他妈不开灯……” 声音戛然而止,那男生的嗓子里像是被活生生塞进了一颗鸡蛋,他张着嘴巴指着顾意泽手里握着的一小片布料,黄色的小象鼻子正鼓着眼睛无辜地看着两人。 “……” “……” “那个,啊,”男生揉了揉眼睛,一脸没睡醒的恍惚,他转回身,喃喃呓语,“我大概在做梦……” 他同手同脚地往厕所里走,顾意泽了无生意地斜靠着水槽,心里默数,三,二,一…… “哈哈哈哈哈哈哈!”疯狂的笑声猝然在厕所里爆发出来,“啊哈哈哈哈哈哈!” 中间还夹杂着剧烈的厕所门板被狠狠锤响的声音。 那动静,活像有人在厕所隔间里放了个二踢脚。 顾意泽垂着头,脑子里面在沉思着,他可以想见到第二天传言会以插翅膀的速度飞满整个高一年级。 半夜三更洗内褲,男生们自然心照不宣地“懂”,顾意泽的内褲还这样具有话题性,这是大新闻啊…… 要么自己就得解释这玩意儿是凤十一的,可是你半夜三更拿着人小孩儿的内褲吭哧吭哧地洗,你这也他妈忒变态…… 不管认下了哪一个,顾意泽都知道自己的人设算是崩完了! 第 51 章 再回来的时候屋内一片寂静,顾意泽轻手轻脚地把小象晾到阳台上, 又蹑手蹑脚地走回来, 去掀开被子一角,少年恬静的睡容显露出来, 姣好的脸蛋泛着柔润的光泽, 孩童一样的美好。 厕所惊魂带来的羞耻和怨念一下子就噗嗤全灭,荡然无存了。 为这么好看的小孩洗内褲, 顾学神与有荣焉! 顾意泽把被子掖在十一脖子下,回身关了桌上的手提电筒, 再慢慢爬到自己的上铺去,想起这兵荒马乱的一天一夜, 他忍不住勾起笑容, 慢慢也睡着了。 早上六点半,学校的起床铃响起,顾意泽睁开眼睛, 先是脑子放空发了会呆, 前一晚破天荒晚睡,他大脑有些闷痛。 “好吵哦——” 一道软软糯糯的声音传来, 顾意泽一转头,就看到隔壁的小朋友咕哝着又把脑袋钻进了被子里。 所有的记忆慢慢回笼, 原来那么奇妙的一天不是梦境。 他轻声笑了出来, 一只胳膊肘撑起下巴, 喊道:“凤十一, 凤十一?” “嗯~嗯……” 小孩哼哼唧唧的, 裹着被子像个蚕宝宝似的在床上乱滚了两圈,觉得大清早被吵真的好烦呐! 顾意泽俐落地翻身下床,穿好衣服后敲了敲邻居的床板: “凤十一,起来了,六点五十要出操,起来了!” “不的……” “起床了!太阳晒到屁屁了!” “好困……我要睡觉……” 顾意泽按捺着脾气继续敲床板: “你昨晚不是还准备出去吗?不是还在被窝里玩游戏吗?这会知道起不来了?赶紧起来,不出操要被扣分……” “你为什么这么啰嗦呀……”小朋友奶声奶气地抗议着。 顾意泽好笑地继续敲床板: “因为你这个小孩太不乖,坏毛病太多了……” “讨厌!”十一掀开被子,揉着眼睛坐起来。 顾意泽呼吸一窒。 阳光毫不吝啬地照射进寝室,少年赤着上身,清新修长的身体透着奶油般的色泽,轮廓削薄却玲珑有致,四肢纤巧却柔韧矫健,像是清晨中沾着晶莹露珠的青翠果子,又漂亮,又青涩,又誘人。 浅蓝色的被子滑到腰间,在明媚的晨光笼罩下,仿佛一片蔚蓝晴空托着柔软洁白的云朵,圣洁美好。 在他的脖子上,还戴着一条银色的链子,链坠是黄铜的子弾形状,从顾意泽的角度看过去,子弾上面有一颗红心鲜艳欲滴。 子弾本是带着杀意和锋锐的物件,但在一颗红心相衬之下,那冰冷坚硬的饰物却显得无限柔情缱绻。 顾意泽按捺住想询问子弾来历的冲/动,他转过身打开十一的柜子,给他找出运动服,刚回头就吓得猛然一退,小朋友就这么光遛遛地跳了下来,差点撞到顾意泽胸口。 顾意泽看这小孩翩然而下完全无遮无掩,连粉嫩嫩的小十一都神气活现地跟自己打着招呼,差点没疯过去: “你怎么不穿衣服就下来了!!!” “是你叫我脱掉的啊!”小孩还挺委屈地看他一眼,伸出手来,“我衣服呢?” 顾意泽深深呼吸,尽量把视线集中在少年的脖子以上,可是这小孩刚睡醒,脸蛋红扑扑的,大眼睛水濛濛的,额前漆黑的头发软哒哒地垂着,只有发顶上簇着几绺小呆毛,整个人跟团面团儿似的,让人看着就想上手搓。 顾意泽僵硬地把运动服递给十一,只觉得自己的脑袋快要被逆流而上的血液冲爆了。 “我的小象呢?” “在阳台上晾着……”顾意泽有气无力,几乎是用气音回应着。 十一转身就往阳台走,顾意泽的视线刚跟过去,脑子里像是有一根弦啪一下断开…… 挣扎着移开视线,顾意泽涩着嗓子: “你干什么去?” “拿我的小象呀!” “你没别的可换了吗?” “没有啊!” 十一以前的衣服也都是韩峥帮他整理收拾的,自己从来没管过这些事,变幻出来一身衣服也不是不行,但校服不是规定要穿的么? 至于为什么对小象这么执着,当然因为那跟小鹿斑比的袜子一样,是韩峥送的啊! “回来!”顾意泽捏着额角,拼命深呼吸,他不住地告诉自己,这是个铁憨憨,这是个小憨憨,聪明人不跟傻子生气,然后自己拖着几乎僵化的两腿往阳台上走去,“我去给你拿!” 风华正茂青春正好的顾学神,提前当上了新手奶爸。 小朋友终于穿好了自己的宝贝小象,换上了运动校服,朝气蓬勃得像棵晨光中的小树苗,他精神勃发地在原地蹦了两蹦: “现在干什么呀?” 顾意泽神色是一贯的冷淡,眸光却十分柔和: “去水房洗漱吧,六点五十要出早操。” 十一歪着脑袋看着他,忽然抿着嘴笑出颊边深邃的小甜涡: “一起去呀!” 小孩本来就不记仇,昨晚顾意泽后来又允许自己叫哥哥了,这在十一心中就算是和了好了。 顾意泽被他笑得心跳都漏了一拍,拿起自己的洗漱用品和脸盆,点了点下颌: “走吧!” 水房里挤满了人,顾意泽带着十一站在旁边等了会儿,终于有人空出了一个位子,他迅速把盆放进水槽占下位子,然后示意: “十一过来,你先洗。” 十一慢吞吞刷着牙,大眼睛滴溜溜地左看右看,天气还热着,许多男生都只穿个背心,光着膀子在洗漱,只有他跟顾意泽穿得整整齐齐的。 他目不转睛盯着隔壁的男生看,学着那个人用漱口杯灌水下去,一口水“咕噜噜噜”在喉口转了几圈,又吐出来。 那男生在水龙头下接了冷水就往脸上泼,十一也跟着接冷水往脸上泼,那男生只抹了把脸就把位子让给了下一个人,十一也退了两步要把位子让给顾意泽。 男生乐了:“你怎么学我啊?” 十一弯了弯大眼睛:“你好看!” 这个男生是三班的班草,确实长得剑眉星目十分精神,尤其是年纪不大,却练得一身紧实漂亮的肌肉,在紧身小背心的束缚下蓬勃待发,手肘弯曲时臂上的肱二头肌十分明显,十一以前喜欢戳韩峥身上各个部位硬梆梆的肌肉,对有肌肉的男生有天然好感。 男生平时没少被女生花痴,但是冷不丁被个男同学夸,不禁有点哭笑不得: “你怎么跟个小孩儿似的!” 十一还想说话,忽然眼前一暗,一条毛巾兜头对他罩下来,顾意泽冷冰冰的声音在头顶响起: “把脸擦擦,你看你这衣服还能要啊?” 脸上滴下来的水珠果然把胸前的衣服都打湿了。 顾意泽用力地用毛巾搓揉十一,把那粉嫩的小脸搓得跟个面团儿似的,十一被搓得难受,小脑袋摇来晃去地要从毛巾里钻出来,简直像个调皮的小猫咪,顾意泽敲了敲他的脑门: “别乱动!” “哦!”小孩嘟了嘟嘴,果然不动了。 顾意泽的嘴唇抿成一条直线,脸色也不是很好,认都不认识的人,盯着人家看,还说人家好看,白长这么大一双眼睛,那人哪儿好看了?好看的这个在给你擦脑袋呢! 人家小孩给颗糖就能骗走,这个小孩估计连糖都不要,来个好看的在他跟前刷个脸,他就能乖乖跟人走。 顾意泽觉得自己以后为这小家伙操的心能让他先老二十年。 但是渐渐的,看到十一乖乖顺顺任他揉/搓的样子,顾意泽又缓缓勾起唇,小猫闹腾的时候让人头疼,乖起来也是真的可爱。 水槽边一溜的男生,有一个算一个,杵着牙刷的,洗着头的,抹着脸的,全都看傻眼了。 顾意泽平时多高冷一人,对自己新来的室友,倒是挺照顾有加哈,就是这画风,怎么看怎么都有点给给的呢? ———— 顾意泽整个早操时间都魂不守舍,刚处了不满24小时的新同桌兼室友站在他正前方的位置,学着操场主席台上领操的同学伸胳膊抻腿儿,每一个动作都认真细致。 修长矫健的肢体舒展到极致,那扭动的小腰,弯身时撅起的小屁屁,原地旋转时红扑扑的小笑脸儿——顾意泽脑中自动过滤掉了那身碍眼的蓝色运动服,眼前浮现出的是晨光中少年凌空跃下和转身走向阳台时那美不胜收的景致…… 顾意泽整个人僵住了,他单手捂脸,心里无奈呻/吟。 在听到杨朝等人恶意满满的计划时,顾意泽只是觉得好笑,他不愿意跟别人住一个宿舍只是因为他有重度洁癖,给十一订下的那些规矩也不是故意刁难,那都是他正常的生活习惯,他不接受校花只是因为自己不喜欢,顾意泽从来不觉得自己是个gay。 至少在此之前,他并没有对别的男生有过什么遐想。 但是从早上看到十一身体的那一刻,顾意泽分明感觉到了自己的不对劲,虽然这个男孩子过分漂亮可爱纯真美好了些,但这不该成为自己此刻满脑子邪念的理由…… 顾意泽满心都是对自己的唾弃。 他才认识十一不过一天而已,而结合十一出现后的言行,这小孩分明是把自己当做了哥哥,顾意泽不知道他是认错了人还是有其他的原因,但是如果他知道自己对他怀有这样卑鄙龌龊的念头,一定会讨厌死自己了…… 这个年纪的男生正是感情最懵懂身体最亢奋的时候,即使是学神顾意泽也不能抵挡这种少年的烦恼,他在操场中把自己僵成了一座雕塑,直到听到附近传来张扬的笑声。 而他昨晚在厕所里干的那件事,很显然也是被广而传之了,不时有带笑的目光扫到他身上,顾意泽从小到大被人讨论惯了,好的坏的都有,他早就学会了不care。 “哈哈哈哈哈!”站在顾意泽左侧的男生笑得前仰后合十分放肆,他喊道,“顾意泽,你同桌可真逗,跳这么认真,我都想给他拍下来发某音上,哈哈哈!” 十一这个操确实做得热力四射,小胳膊腿儿抻得足足的,小腰扭得跟麻花儿一样,原地旋转跳的时候一蹦老高,满额头亮晶晶的汗珠,大眼睛里全是活力。 女生们都在吃吃笑,男生则是哈哈哈。 小孩奇怪地看着周围的人,最后问顾意泽:“他们为什么都笑呀?” 一开腔,又是笑倒一片。 “别管他们,”顾意泽比出个大拇指,“你跳得特别好!” 顾意泽目光凉凉地挨个扫过笑得东倒西歪的同学们: “他做的是最标准的动作,这有什么好笑的?” 说话的那男生平时跟顾意泽关系还可以,不由诧异地问: “看来你跟他处得还可以啊?” 顾意泽不置可否,这时广播操已经到了尾声,杨朝还没等音乐停下就大马猴似地窜到了十一旁边,并且一手勾住十一的肩: “十一,咱们一起吃早饭去啊!” “好呀!”论到吃,十一还是觉得跟杨朝比较志同道合,他回头跟顾意泽摆了摆手,“哥哥再见!” “等等!”顾意泽叫住十一,冷着脸拨开杨朝的爪子,动作十分粗暴,毫不掩饰对杨朝的不满和嫌弃。 “嘿!”杨朝瞪眼过来,“我说顾意泽你怎么管那么宽呢?我认识十一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哪呢!” 顾意泽眼锋扫过来,目光中也充满了挑衅:“你想打架?” 他对杨朝可是积了不少火,要不是这二货,自己昨天也不会误会十一,还有他动不动就来勾肩搭背的,顾意泽想抽他很久了! “我勒个去,老子会怕你?打就打!”杨朝捋起袖子,胳膊伸过来就想去揪顾意泽领子。 “你讨厌!” 杨朝的手还没碰到顾意泽的衣领,胸口就猛然被人一推,他连退了好几步,愕然地看着前一刻还对他笑得萌萌哒的小少年气鼓鼓地叉起腰瞪着他,“不许打我哥哥,不然我打你哦!” 杨朝张口结舌地指着顾意泽,委屈地说:“是他先挑头的……” 顾意泽则是狠狠一震,恍若心头踩踏过千军万马。 十一扬起拳头,凶巴巴地在杨朝面前晃了晃,威胁意味十足地警告:“谁也不许欺负我哥哥!拿大龙虾换也不行!” “嘭”地一声,顾意泽觉得自己的身体里有什么东西在迸裂开,像是最醇香的美酒浸润流淌过五脏六腑的每一寸,带着辛甜醉人的气息,弥漫了满心满眼。 杨朝傻着眼,讷讷地摸了摸自己鼻子:“好嘛,不打就不打,谁让你是我……” 恩人嘛! 哼,杨少爷委屈巴巴,明明是顾意泽先挑衅的,仗着是小神仙的哥哥就狐假虎威,凑不要脸。 顾意泽克制不住地扬起唇角,伸出手把十一因为跳操动作幅度太大而翻起的运动服领子理了下去,又摸了摸他的发顶,用着陈述的语调说:“走,带你去吃早饭。” 杨朝翻起白眼:“我跟十一还有私事要说。” 他还想问问十一昨晚怎么没捉成妖精呢! 顾意泽连个眼神都懒得递给杨朝,他往前走了两步,回头点了点下颌:“跟上。” “诶!”十一当然颠颠儿地跟上去了。 三个人并排走着,一路往食堂去,这副景象其实有点罕见,毕竟杨朝和顾意泽出了名的不对盘。 一路上女生们疯狂地回头看着三人,一边不住看还一边嬉笑讨论着: “顾意泽和杨朝居然同框了?他们俩中间那个是谁啊,长得好萌啊!” “听说是一班新来的,跟顾意泽住一个屋,跟杨朝也很熟。” “长得太好看了吧沃得马!” “天呐,我邪恶了!” “我就知道不是我一个人这么想……哈哈哈!” 女生们毫不避讳当事人,兀自讨论得开心,顾意泽和杨朝都渐渐红了脸,尤其是有女孩居然说“我站顾杨邪教”的时候,他们两个同时身体一僵,头皮直炸,各自都往旁边迈出一大步,恨不得离对方越远越好! 杨朝听着那些窃窃私语,只觉得牙根子都在发痒,顾意泽沉浸在十一对他维护的感动里,有些神思不属。 三个人当中,唯有十一心情愉快,走路带风。 少年双手插兜,走起路来两肩以一定的频率一摇三晃,看起来十分的社会,杨朝一下子就乐了,这明显学的是周晓棠那种吊儿郎当的姿势,不良青年二百五,再好的脸也hold不住这么找抽的走姿,小神仙转眼变小流氓,惹得杨朝哈哈笑。 顾意泽蹙着眉,一手抵住十一的脊背,一手抬高他的下巴: “腰绷直了,抬头挺胸,你还在长身体,佝着腰以后会长不高。” 十一仰脸看向比自己高了大半头的顾意泽,下意识地挺直了背,神仙可以千变万化,唯有自己的本体塑成之后就不能随心所欲改变了,他现在才想起来,自己化形后总是溜达着走路,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样才不能像哥哥一样高。 小孩这么乖,顾意泽满意地点头,托着十一下巴的手指不自觉地轻挠了下,软嫩的触感让顾意泽心头一颤,他收回手,捏了捏自己发热的耳根,又捻了捻手指。 “哎顾意泽?”杨朝奇怪地问,“你走个路怎么跟木偶似的?抽筋啊?” “因为这样走长得高啊!”十一抬高了下巴,目不斜视,只用眼角余光瞄着,学着顾意泽僵硬地移动着步伐。 杨朝笑得快撅过去: “我怎么不知道这样会长得高,哈哈哈!你俩真逗!不是顾意泽,你丫的同手同脚了吧!” 顾意泽叹了口气,停下步子单手撑额: “先别学我……让我捋捋……” ※※※※※※※※※※※※※※※※※※※※ 感谢无名读者的营养液。 第 52 章 三个人进了食堂找了位子,顾意泽去排队买饭, 杨朝迫不及待地说:“昨晚怎么没去抓妖精啊?咱们不是说好了吗?” “我哥哥不让我出去啊。” “他管得可真宽, ”杨朝不满地咕哝着,他忽然指着远处喊, “卧槽卧槽, 姚芊芊跟你哥在一块呢!” 十一顺着杨朝指的方向看去,那个柳树精果然又缠上了顾意泽, 和他站在一块排队! 顾意泽原本脾气就不算好,姚芊芊是他见过的最强势也最偏执的女生, 她无休无止的纠/缠已经不叫追求,而对自己构成了骚扰, 偏偏她每次出现的时候都能引来很多人瞩目, 此时这个女生正拉着他的胳膊,而顾意泽用力了几次,居然不能把自己的手臂抽出来, 他愕然地看着姚芊芊, 女生却对他笑得一脸妩媚。 “妖精!放开我哥哥!” 少年清脆的声音响起时,附近的同学都诧异地看了过来。 十一气咻咻地冲过来, 一把抓住姚芊芊的手臂狠狠一甩,女生被摔了个踉跄, 恼怒地抬头瞪过来, 却倏然一愣。 眼前的少年穿着一高的运动服, 十五六岁的模样, 长得十分精致漂亮, 只是他双手插兜,一只脚踏出去,用脚尖在地上一点一点,不知在哪里学来的一身痞气,跟他矜贵的小王子气质相当不搭。 他晃着脑袋,说话的时候好像嘴里叼了支雪茄,瓮声瓮气,摆明了找茬: “我警告你,你离我哥哥远点,否则我要你好看!” 姚芊芊先是一愣,继而禁不住呵呵笑起来: “你有毛病吧小屁孩儿?你是顾意泽什么人?姐姐离他近点远点,你管得着吗?” 十一眯起圆溜溜的大眼睛,一脸萌相让他的威胁不具备什么说服力,反而让连同姚芊芊在内的所有人都笑喷了: “女人,你很嚣张哦!我会给你好看!” 杨朝捂住脸,这两句台词还是十一跟郝老六在他家做客那天,客厅的肥皂剧里霸道男主角讲的,当时这小孩就抱着水果盘一边吃得欢实一边看得津津有味,没想到他今天全用上了! “哎呀呀!我好怕啊!”姚芊芊空出一只纤纤玉手,捂了捂自己胸口,“你想怎么给我好看呀?我迫不及待想知道呢!” 杨朝赶紧扯了扯十一,凑到他耳边小声说: “你不是要在这里跟她打架吧?很多人都看着呢啊!” 他虽然很想看热闹,但是杨朝也知道十一的身份是不适合在公众场合下曝光的。 十一来回看了看,大眼睛转了转,对着姚芊芊眦起白森森的小牙齿,凶巴巴地说: “再敢缠着我哥哥,我就把你的树枝掰下来一根一根当柴火烧掉!” 这狠话放得实在奇怪,围观的学生们都一脸懵逼,只有姚芊芊瞬间变了脸色,她惊疑不定地看着十一,往前走了两步,低声喝问:“你是谁?” “我是谁,说出来吓死你哦!”小孩依然抖着腿学流氓。 姚芊芊探究地看着他,忽然盈盈一笑: “你这个人好奇怪,我只是要跟顾意泽做朋友,怎么被你说得好像是要害他一样?你说他是你哥哥,哪有做弟弟的管到这么宽的?” “哦,”一直没有出声的顾意泽忽然淡淡说道,“我的事,他是可以管到这么宽的。” “略略略——” 顾意泽的态度无疑让十一得意起来,他冲姚芊芊扮了个大大的鬼脸,顾意泽和杨朝同时笑出了声。 这下子有人看不过去了。 一个男生拍着桌骂道:“你们几个男生欺负一个女生,是不是太不要脸了?” “嘿,你怎么说话呢?”杨朝立刻炸了,“说谁不要脸呢你?” 那男生叫吴子炫,暗恋姚芊芊挺久的,他也是个杠脾气,当下就摔了筷子站起来: “就说的你们几个!顾意泽,你还是不是个男人,女生追你你拿乔也就算了,阴阳怪气的真当自己是盘菜呢!连同桌都放出来欺负人,你们可真是够出息的!” “你懂个屁!” 杨朝撇着嘴,欺负个屁的人,明明是个妖精,但是这话又不能说出来,杨朝只能用眼神传递给对方“你这个傻逼”的信息。 吴子炫的目标也不是杨朝,只是对顾意泽嗤笑道: “你以为你有什么了不起?不过是个私生子,小三的儿子罢了,到现在连顾家的门都进不了……” “哗——”一石激起千层浪。 先前只沉默着看热闹的人瞬间沸腾了起来: “顾意泽是私生子?真的假的?” “吴子炫跟他一个初中的,假的他不敢当着人面前说吧?” “天呐,我的男神就这么幻灭了!” “出身又不是自己能选的,顾意泽自己又没做错过什么,怎么就幻灭了!” “上梁不正下梁歪,就这还整天拽,姚芊芊看上他还是他高攀了好吧!” “你们男生不要因为自己追不到姚芊芊就迁怒顾意泽!” “你们女生才不要肤浅到只看脸,私生子就是见不得人!” …… 食堂里一片乱糟糟,有讨伐顾意泽的,也有帮他说话的,十一听不懂私生子和小三,但光用看的,也能感觉到有些投诸在顾意泽身上的目光很不友好,那些人七嘴八舌的,这是在跟他们吵架啊! 十一鼓起面颊,论吵架,他们鸟族可是从来没输过的,他眯起眼,寻找那些对顾意泽怀有或深或浅恶意的人,这一看,不由大大一愣。 正在喋喋不休的几个男生的周身竟然全都笼罩着一层深黑色的雾气,十六七岁血气方刚的一群少年,一个个阙中发黑,怕是多多少少要倒一倒霉。 而十一刚进食堂的时候,他们分明还没有形成这样的劫相。 十一想了想就明白了,普通人彼此争执自然问题不大,然而这个积尸地原本就阴气浓郁,因为是个食堂每天烟火不断,再加上凡人自身的阳气保护,寻常的学生们都不会受到影响,但人要是心存恶念,再犯下口业,平白给自己招惹不好的因果,那便坏了自己的运势,运势一低,在这样阴森鬼气密布的地方当然就要被缠上了。 破解的方法也很简单,那就是苦主自己骂回去,你来我往,了结因果。 这时顾意泽揽住十一的肩膀,把他转过去背对着自己,微微侧头笑着跟十一耳语: “不用理那些话,站好了,跟我一块排队,以后站哪儿别抖腿,你又学不像,傻不傻。” 他眸光温和,声音里全是宠溺,是真的全不在意。 十一抿了抿唇,又看了看那群叽叽喳喳的少年,把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他乖乖站好,挺直了腰板,又立成了小白杨的模样。 这一对少年,一个处于话题漩涡的中心,却云淡风轻泰然自若,一个只因为对方的一句话就收敛了全部的怒火,乖顺地无视所有的闲言碎语。 顾意泽站在十一的身后,手臂虚虚向前拢着,好像是把少年半抱在怀里,两个笔直挺拔的人立在那里,竟站成了一个严丝合缝的圆。 他们自成一个世界,不为所有人侵扰。 渐渐的,那些声音就全都淡去了,连吴子炫都不知何时离开了食堂。 而至于挑起这一切事端的女主角姚芊芊,居然就这么被所有人忽视了。 姚芊芊盯着十一的身影,眸光晦暗不明。 这少年轻易就看穿了她的原形,而自己却摸不清对方的来历,这让她心中十分忌惮。 如果是其他情况下,对这样不知根底的人,修行多年的柳树精宁可敬而远之,但是她垂涎顾意泽很久了。 她是柳树,提高修为全靠吸收阴气,这个学校在几十年前的战争时代死了许多人,怨气十分浓重,姚芊芊就靠着吞食这群怨鬼增长了修为最后成功化形,但是阴气过重也会腐蚀她的肉/身,唯有找到纯阳之体的男子与之结/合,才能弥补肉/身的损毁。 顾意泽就是她寻觅了许久的纯阳之体,让她就这样放弃,怎么可能甘心。 想到此,姚芊芊又走上前去,谁知她离顾意泽还有两三米远,却忽然感觉到一股熊熊火焰追风逐电般扑面而来,她本能地抬手去挡,下一刻却惊骇欲绝地发出一声堪称凄厉的惨叫! 这叫声实在突兀,毕竟众目睽睽下所有人都看到她方圆两三米内并没有人,更夸张地是,姚芊芊捂着自己的手臂连退好几步,最后更撞到了餐桌边沿,整个人都顺着桌腿瘫坐在了地上。 “姚芊芊在干嘛?这瓷碰的,也太搞了吧?” “戏精附体吗这是?还是苦肉计?顾意泽根本不吃这套好吧!” “好好一个校花,这么不把自己脸当脸,真是……” …… 没有人知道此时的姚芊芊已经吓得魂飞魄散,只因为除了她没有任何人能看到那团火焰,而她掩在袖子里的手臂已经被烧成了半截枯木!这一下至少废去她百年修为! 柳树精是阴木灵体,能灼烧到她的唯有烈阳属性的三昧真火和太阳真火,前者至少要散仙以上的道君才能修得,后者更是只存在于上古传说里,在高中校园里怎么可能会出现能使用烈阳真火的人? 钻心裂肺的疼痛从手臂蔓延,仿佛有星星火点在她的神识里游走,姚芊芊额上的冷汗像雨水似的往下淌,疼得她摇摇欲坠。 就在这时,那个少年转过头来,对她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那笑容里满是狡黠,还含着浓重的警告。 “你……你到底是谁?”姚芊芊用灵力传音,语音破碎而颤抖着。 对方也正传音回来: “妖精!念你草木修行艰难,吞食的也多是负有杀孽的恶鬼,本道君今天饶你一命!再敢觊觎我哥哥,烧得你一根树枝都不剩!赶快滚你的蛋去!” 这柳树精虽然盯上了顾意泽,但是却没有用邪魅之术去蛊惑他,也没有强行用妖力伤害顾意泽,只是追求的手段过于烦人了些,从本性上说并不是个恶妖,十一本来也没想过赶尽杀绝。 要不是她引起来的风波让顾意泽陷入舆论中心,十一甚至没打算烧她,即使昨晚顺利出手了,也不过就是警告她不许再接近顾意泽罢了。 姚芊芊听到那一句“本道君”,吓得差点连人形都没维持住,从来只有位列仙班的人才敢自称“道君”,这小小少年竟然是个神仙!这就能解释为什么对方能使出太阳真火了,阳克阴,火克木,这少年只要动动指头都能让她魂飞魄散,而她之前还不知死活地挑衅他! 柳树精再也不敢留在这里,抱着自己的胳膊逃也似地跑了。 旁观的人都看得奇怪,能猜到大概真相的也就只有杨朝,他冲着柳树精的背影轻轻挥手,嘘道:“再您妈的见喽!” 再次落座后,杨朝急吼吼地问: “十一十一,你对那柳树精做什么了?你就这么把她赶跑了?不抓她吗?不杀她吗?” “柳树精?”顾意泽蹙起眉,“什么柳树精?” “你不知道吧,那个姚芊芊是个柳树精!我跟十一昨晚本来就是想去抓她的,全被你搅黄了!”杨朝有些得意,他可是唯一一个知道全部真相的人,“你看你一直以为姚芊芊是看上你的人才追你,其实她是个专吸人阳气的妖精,哈哈,她看上的只是你的阳气!” “无稽之谈!” 顾意泽虽然猜到十一的来历不寻常,但是他更多的是往特殊能力,基因改造这种科学范畴上猜想,至于妖妖鬼鬼的,受了多年唯物主义教育连灵异玄幻小说都没看过一本的顾学神是完全不信的。 “她是柳树精啊,哥哥,她一直接近你,就是为了吸取你的纯阳之气,那是我留给你的太阳真火……” 顾意泽听得一脑门子懵逼:“这怎么可能?” 他摸了摸十一的脑袋,往小孩嘴里喂了颗小烧麦,“如果她是妖精,那你是什么?” “我是神仙啊!” 顾意泽“噗”地笑出声:“那你是红孩儿还是哪吒啊?” 十一认真地想了想:“他们的年纪比我大,但我的辈分要比他们大许多。” 顾意泽嘴角直抽,眼神复杂。 十一急了:“哥哥不相信我吗?” “哥哥相信科学。” 十一抿了抿嘴,忽然把手指放在嘴里咬了一下,鲜红的血珠从指间渗出,把顾意泽吓了一跳,他捉住十一的手,还来不及说话,十一却把血珠抹在了顾意泽的眼皮上: “哥哥你看前面!” 顾意泽依然蹙着眉,为十一咬伤自己而不满,他下意识抬头就想教训小孩,却猛地打了个颤,好像谁拿巨大的针管扎了他一下似的整个人都弹了一下,顾意泽苍白了脸,嘴巴一点一点张成“o”型,眼珠子钉在前方转都转不动了。 杨朝一看到顾意泽这副见鬼似的神情激动不已: “你看见什么了?看见什么了?十一你也给我抹一抹,让我看看!” 十一便给杨朝的眼皮上也抹了一滴血。 杨朝先是郑重地闭了闭眼,然后深吸一口气,杨少爷头回要看见鬼了,几乎是怀着朝圣般的心情缓缓睁开眼—— “啊……啊!啊啊!!啊啊啊!!!” 伴随着惊天动地的叫喊声,杨朝犹如屁/股下面被塞了一个二踢脚,腾地从椅子上弹起来差点直接蹿天花板上去,因为动作太大,他整个人被长长的椅子绊倒在地摔个结结实实的狗吃屎,然而杨朝顾不得疼,他连滚带爬地钻到桌子底下去,呜哇哇哭了起来: “我的妈呀!!!” 跟杨朝比起来,顾意泽的神情几乎算得上从容自若,如果他左手抓着的肉包子没有被他捏扁,右手握着的筷子也没有“啪嗒”摔在桌子上的话。 他们看见了什么? 宽阔明亮的食堂里,举目望去,一排排整齐的桌椅前坐着三三两两在吃早饭的学生,再远一点是连排的消毒柜,碗筷勺子罗列有致,这些每日里司空见惯的东西,此刻看上去也一如往昔的和谐。 只是再远一点看去,某个贩卖酱香饼的食堂窗口前坐着一个身穿东洋和服的鬼,正高举着一把长刀往自己的腹部上插,插完之后拔/出来,然后再插,猩红的血液喷溅出来,窗口前的那一滩地上糊满了浓稠鲜血。 而与这个剖腹鬼一臂之距的地方还有一个穿着东洋军装的鬼,他正在用一把剑“嗖——”割飞自己的头颅,那颗头咕噜噜滚出去,无头鬼跌跌撞撞地往前挪了几步,蹲下去,在地上摸索一会,成功捡到了自己的头,安上,先是安反了,再正了正,然后这个鬼提着带血的剑走回原位,接着提剑,撸飞自己的头,然后再捡,再飞。 剖腹鬼平均每插自己两刀,砍头鬼就能捡一回自己的脑袋,两只鬼配合得默契无间。 顾意泽缓缓转动着自己的眼珠,他发现整个食堂三楼里全是这种鬼,不是穿着古早的东洋军装,就是穿着和服,有先前那样剖腹自刎的,也有拿枪爆了自己脑门的,还有些没拿武器,只是双手交握在前,弯着腰不断对着某一个方向拼命鞠躬的。 所有的鬼都顶着青黑的脸孔,鱼目般灰白的眼睛,机械地重复着他们死前的动作。 顾意泽能感觉到自己浑身的寒毛一根一根竖立起来,他听到自己咽了一口唾沫的声音,惊叫都被卡在了喉咙里。 而杨朝闹出的动静几乎惊动了大半个食堂的人,有人把他从桌子底下挖出来,既担心又好奇:“杨朝你这是怎么了?” “我……我……”杨朝哆嗦着,额头上的冷汗水一样地往下淌,舌头像是打了结,完全说不出囫囵话来。 “顾意泽的脸色也不好,你们俩这是怎么了?” “凤十一,你一直跟他们坐一块,这是发生什么事了?” 十一眨眨眼,手指伸出往空气里指了指:“他们被吓到啦!” 众人莫名所以,顾意泽一把抓住十一的手,深深吸了一口气: “十一讲了个鬼故事,我跟杨朝……吓到了……对吧杨朝?” 杨朝狠狠喘了口气,两手捧着自己的头,试图把炸满整个脑袋的鸡皮疙瘩都按下去,木然地点点头。 “哈哈哈哈!”几个同学都不厚道地笑了起来,“鬼故事……你们两个胆子怎么那么小啊,听个鬼故事都能吓成这样!” “杨朝你不至于吧?能吓得滚桌子底下去!” “你们俩可是承包了我一年的笑料了!” “今天这戏一出出的,难怪我早上出门掐指一算,早饭宜在第三食堂!” “啊哈哈哈!” …… 顾意泽面无表情地盯着笑得最夸张的那个叫余乾的学生,余乾的背后有一个鬼正拿着枪对准自己的脑门,那鬼的爪子一扣扳机,子弹瞬间掀飞了他的头盖骨,血液混着脑浆烟花般爆开,那半边头盖骨直直地穿过余乾的身体,就落在了不远处的一张餐桌上,余乾还一边大笑着一边吃着自己碗里的豆腐脑。 顾意泽恍惚地想,他这辈子都不想再吃豆腐脑了…… 而杨朝脸颊的肌肉失控地抽搐再抽搐,他的嘴唇白得像抹了一层粉,在满堂哄笑声中还想为自己勉力拉回一点面子: “那画面感太强,我一时没忍住,换了你们,估计也撑不住。” “哈哈哈哈……” 男生们笑得前仰后合,其他看过来的学生也了解了大概经过,都笑得不行,厚道点的低了头去笑得双肩直颤,不厚道的干脆大声喊: “顾学神,你的胆子跟你的脑子成反比啊哈哈哈!” “能被个鬼故事吓成这样我也是服了!” “我还以为你们是真的见鬼了哈哈哈哈!” “杨少爷你也是……” 顾意泽的逼早已装出了一定境界,在这样惊悚又劲爆的场景里,他的声音还能保持镇定,他低头问十一: “吃饱了吗?吃饱了咱们回屋。” “等一下啊!” 十一挣开顾意泽一直紧紧抓着他的手,跑回到餐桌边,把剩下的几个灌汤包一口一个塞进了嘴里,而那个被击飞的半边脑壳就在放灌汤包的蒸笼旁边不远的地方安静地陪伴着,杨朝终于忍不住,捂住嘴飞奔出了食堂。 桌上还剩着不少早餐,十一又不能一股脑收进阒琅指环里,只能鼓着嘴拼命塞,有同学笑着给他递了两个餐盒,他高兴地一个个往里面装,汤包烧麦小馒头,全都是他喜欢的。 喜气洋洋的人类世界里,无数自杀的恶鬼依然乐此不疲地上演着无声而血腥的剧目…… 顾意泽再也等不下去,像只提线木偶般在连绵不绝的哄笑声里走出食堂,而杨朝则是在花圃旁边几乎把胆汁都吐出来了,满脸的鼻涕眼泪狼狈不堪。 两个三魂丢了两魂去的人面面相觑,都从彼此的眼神中看到惨淡的绝望,同时也听到了对方和自己如出一辙的心声: 这个世界太疯狂,太残忍了。 他们实在太幼稚,太傻逼了。 从此以后莫装逼,装逼挨劈。 …… 正在这时十一风风火火地跑来了,左右手各提着一个浅灰色的人形影子,顾意泽和杨朝心头同时升起非常糟糕的预感。 “哥哥!杨朝!”十一奔过来,把两个影子往顾意泽和杨朝身上“吧唧”一粘,说出了一句让两人再度魂飞天外的话,“你们刚才把魂吓掉了!幸亏我抓的快,差点就被那些鬼吃掉了!” 魂……吓掉了……差点……被吃了…… 一直努力营造着云淡风轻表象的顾意泽,在听到这句话之后,终于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 谢谢星空和汤圆两位小天使赠送的营养液。 第 53 章 这注定是要被一高载入史册的一天,史上最牛逼的学神和最有钱的富二代双双被一个鬼故事吓着了, 一个晕过去, 一个脚软了,而这两个人当时是被新来的转学生凤十一扛回宿舍的! 没错, 那个纤细精致, 漂亮得好像瓷娃娃一样的凤十一,把两个比他高出十几公分的大男生, 一左一右地扛在肩上,健步如飞地送回寝室去了! 那时正是校园通道上人来人往的高峰期, 无数学生驻足,瞠大了眼睛张大了嘴巴, 不断地向同伴确认: “你看到了吗?那个是顾意泽吗?” “还有杨朝!” “那个背着他俩的小孩是谁?!” “我不知道……卧槽!赶紧拍下来!” 这一幕堪称一高本年度第一迷惑行为大赏, 许多同学都用手机摄录下来并上传到学校论坛上,从此转学生一战成名天下知。 而关于这个学生的传说,这还只是个开始。 ———— “咱们学校在七十多年前曾经被东洋人占领过, 按照校史记载, 第三食堂所在的地方就是当年东洋人某军部的基地,今天看到的那些鬼都是战败投降时自杀的东洋人……” 宿舍里, 三个人围坐在顾意泽的电脑前,顾意泽十指翻飞在键盘上, 一边查看资料一边给杨朝和十一解释着。 “我日!”杨朝捧着手里翠绿的草汁, 那是十一给他们的固魂草, 热水泡泡就能喝, 他连着“咕咚”好几口, 才抹了抹嘴,“这帮死东洋鬼子,连死了都不让人安生!他们不去投胎,杵我们这食堂里干嘛呀?还特么一死再死的,玩儿无限复活呐?” “复活不了哒!”十一抱着袋比他的脸要足足大出两圈的抱抱虾片,一边“噶次噶次”地啃,一边就着顾意泽递过来的草莓牛奶嘬了一口,“自杀的鬼不到阳寿尽了是不能投胎的,而且他们会一直在原地重复自己自杀的行为,全世界的枉死鬼都是这样啦!” 顾意泽立刻捕捉到了重点: “但是现在过去快八十年了,他们的阳寿也应该早完了吧?” “哦,那是因为现在的冥府班底跟以前不一样了啊,你们这里的冥府被抄过家,这些异域他乡的鬼魂资料都给弄丢啦!现在交接起来就很麻烦了,这些鬼都回不去啦!” “抄家?”顾意泽和杨朝同时提高了声调。 “对啊,我也不太明白为什么,反正五十多年前,冥府搬过家,连冥王都换过了。” 这个世界里的三界历史都记录在骊山昆仑镜里,十一当然一清二楚。 “啊!”杨朝用力拍掌,“我懂了!话说几十年前,咱们确实打击过封建迷信活动来着,不过这冥府,不是专门管死人的吗?说抄家就抄家了?” “阳为上,阴为下,地在上,冥在下,阳间的人到处挖坟掘墓,打砸碑像,不光是冥府十六司主被抄家,好多神仙的道场也都被毁了……”十一直啧舌,“太可怕了!” 赶紧又喝了口草莓牛奶压压惊。 “那这些东洋鬼就永远待着啦?他们会不会害人啊?” 杨朝缩了缩脖子,看不到这些东西的时候还好,现在看到了,真是没法在学校待了。 “害人倒是不会,枉死鬼的执念就是自己寻死,只要没人把他们唤醒,他们是想不起来害人的。” 顾意泽蹙了蹙眉:“但是资料上说这里当时自裁的有三千多人,远比我们今天看到的还要多,既然他们又不能投胎,其他的鬼哪去了?” “被柳树精吃掉了啊。” 顾意泽嘴角抽了抽。 杨朝战战兢兢地开口: “你是说……姚芊芊是吃鬼的……那你还放了她……” “这群鬼本就不在生死簿上,柳树精吃他们不违天道,她缠着哥哥,倒也不是要害哥哥……” “你不是说过,人跟那妖精待一起就会对身体有害吗?”杨朝忍不住提醒。 “是啊,可我哥哥纯阳之体,不会受到侵害啊,她也是为这个才想和哥哥结合,若哥哥心甘情愿,人妖结姻也是被天道允许……” “咳咳咳!”顾意泽听得一阵头晕目眩,额角直抽,“可以了可以了,我不想再听了!” 杨朝也觉得这么仙气飘飘的小神仙一本正经地讲什么“结合”“结姻”,这画面让他都不忍直视。 “啊,你们不想听了吗?” 十一抖了抖已经见底的抱抱虾片,仰起头把最后一点碎屑都倒进自己嘴里,顾意泽把手盛过去,把小孩吃漏掉的碎屑都接住,又抽了张纸巾给他擦了擦嘴。 杨朝忽然就升出一种自己在此处很多余的感觉,甚至觉得自己被某种东西强行喂到有点撑。 十一笑着抱住顾意泽的胳膊蹭了蹭下巴,又歪着脑袋想了想,刚才他还要说什么事情来着?被顾意泽一打断都忘记了。 总觉得有什么特别重要的事被忽略了…… “顾意泽!”这时有人来敲门,“楼下有人找你!” “哎!”顾意泽应了声,跟十一说道,“我下去看看,你跟杨朝待一会。” 十一原本抬起了屁股想跟着去,杨朝却摸出自己的手机,一阵欢快的背景音响起,叽叽喳喳的叫声立刻吸引了十一的注意力: “哎呀!”小孩惊叫一声,又一屁股坐回去,只见杨朝的手机屏幕上聚集着一群红色的小鸟,他好奇地看着杨朝手指划动,一只小鸟像颗小炮/弹一般被弹弓弹出去,撞翻了前面的堡垒,樯倾楫摧之下,堡垒上的小猪头被一个个压得爆开,剩余的小鸟兴奋地活蹦乱跳。 “这个是什么呀?” 十一攀着杨朝的手臂,整张小脸都恨不得埋到杨朝的手机上去。 “这个是愤怒的小鸟,特别好玩一个游戏!”杨朝头也不抬,“哎十一你手机呢?拿出来我给你下,咱俩一块玩!看谁厉害!” “这个怎么玩?” “我们是这个鸟,像这样,把鸟弹出去,撞翻这个墙……看见没,这猪就死了!打死了猪,就可以进下一关!” 两个少年头凑着头,十一在玩游戏上格外有天赋,没几分钟就掌握了要诀。 “哎呀!”小孩兴奋地跟着鸟一块叫,“这个好玩!” 这简直是为他量身定做的游戏嘛!尤其那个猪,丑丑的,打死他们毫无压力! 顾意泽好笑地把十一杵到手机屏幕的下巴抬起来,又提醒道: “玩归玩,眼睛不要离手机太近……” 杨朝不满: “顾意泽我说你怎么这么啰嗦!十一是神仙,他会怕眼睛不好吗?所以说你就是拎不清!” 顾意泽却懒得理杨朝,把十一挨着杨朝坐的凳子也往后拖了两步远去,摸着小孩的发顶说: “哥哥要下去一趟,你就坐这玩,嗯?” “诶!”小孩虽然坏毛病不少,但是特别听话,乖乖地抬起了下巴,也挺直了背,摆了摆手,“哥哥再见!” 顾意泽走下楼去,看到不远处单手插兜,似笑非笑的那个人,一直柔和的神色瞬间冰冷了下来。 “我们四少爷可真是大忙人,还非得让我亲自来请。”男子声音阴沉冰凉,唇角的笑容也十足讽刺。 顾意泽面无表情地看着来人: “你来做什么?” “那要问你了四少爷,你这个天才儿童记忆力不是很好么?难道不记得下周日是什么日子了?” 顾逢安慢慢地踱过来,在顾意泽面前站定,拖着懒懒的强调,“父亲让我带话来,你的眼里还有他吗?他给你打了几个电话你都不接,还非得让我亲自来通知你,真是好大的架子!” 下周日是顾家老爷子的生日,顾意泽虽然跟他老子关系形同水火,老爷子倒是对他一直不错: “爷爷寿宴我会去参加。” 顾逢安正点着一支烟,闻言撩起眼皮,哼笑了一声: “看来我这趟来得很多余啊,也是,你一向会讨爷爷的欢心,这么好的机会怎么会错过呢?” “说完了?那就不送了。” 顾意泽不想跟他废话,转身就要走,顾逢安却伸出脚来把他绊了个趔趄。 “你!” 顾逢安又绕道顾意泽的面前,他比顾意泽大了七八岁,两人个头却一般高,手指间夹着一根泛着猩红暗光的烟,顾逢安深吸了一口,挑衅地对着顾意泽的脸喷出烟雾。 顾意泽扭了下脸,他咬牙攥起拳,手背上青筋一根根浮凸起。 “怎么?想打我?” 顾逢安又踏前了一步,两个人几乎鼻尖对着鼻尖,这样近的距离,烟草味夹带着顾逢安的气息扑面而来,更让顾意泽难以忍受,他蹙紧了眉,拳头发出“嘎啦”的声响。 “私生子就要有私生子的觉悟,上不得台面的东西,永远都要低人一等!” 顾逢安从齿缝里一个字一个字地迸出这句话,顾意泽满身积蓄的怒火就像一个膨胀的气球被尖刺瞬间戳破,他松开拳头,垂下眼眸。 这是顾意泽唯一的罩门。 顾逢安又嗤笑了一声,他松开手指,那根烟掉下去,正落在顾意泽的鞋面上。 “不好意思。” 他轻描淡写地说着,抬脚踏上顾意泽的鞋面,重重碾下去…… …… 顾意泽出去的时候敞着门,回来的时候也没惊动那两个游戏少年,他站在门口看着十一和杨朝的比拼已经进入了白热化。 “你第几关啦?” “我十三关了,你呢?” “我十一咧!哈哈,我本来就是十一!” “说好了啊,输的人请吃关东煮!” “我有钱,我不怕!” “哼,我也有钱,你听过那句话没,我交朋友不在乎有没有钱,因为谁都没我有钱!” 杨少爷自认炫富他认第二,没人敢认第一! 十一羡慕地咽了咽口水,看着杨朝的眼神馋巴巴的,好像对方是一个行走的超级大龙虾。 杨少爷一下子被逗乐了,他凑过头笑道: “你要是叫我声哥哥,明天我再请你吃大龙虾!” 小孩皱巴起眉头,似乎陷入了激烈的心理挣扎,顾意泽刚想出声,却见十一扭过头,哼道:“不叫!我只叫我哥哥哥哥!” 顾意泽说不出自己此刻心里是什么滋味,只觉得心脏被密密匝匝的蚕丝裹成个茧,然后整个被泡进了蜂蜜水里,又酸又甜,一层层被软化开。 杨朝撇了撇嘴:“顾意泽哪里像你哥哥啊,你是个神仙,他连见个鬼都吓晕了,切~~~” 十一立刻护短上了:“那你还吓哭了呢!” 杨少爷十分受伤:“小十一,你这样咱们就不能愉快地做朋友了!” 十一想起这个人的好处,也有些不好意思,他摸出一个苹果味的棒棒糖来:“请你吃!” “这还差不多嘛!”杨朝高兴地接过棒棒糖就要拆糖纸。 十一给自己也摸了一根,看了看,是咖啡味的,便跟杨朝换了下:“这个苦,给你吃!” 杨朝:“……” 顾意泽终于笑出声,十一叼着棒棒糖,一看到他就眉开眼笑,给了他一根草莓味的棒棒糖。 亲疏立见,杨少爷咬着苦苦的咖啡味棒棒糖,觉得自己满肚子都是柠檬的味道。 顾意泽踢了踢杨朝的凳子腿:“回你屋去,我们要休息了!” “这特么才几点?”杨朝瞪着眼,因为他和顾意泽白天是在众目睽睽下“吓病”的,几人晚上都没上自习,此刻才九点多。 “我要打扫卫生,赶紧出去。” “你扫你的呗!” “扫的就是你!” 杨朝还想赖着:“不是,你们这有四张床,分我一张呗?我现在没有十一都没有安全感,我也想在这屋住。” 顾意泽径自打开门,向外做了个“请”的手势。 杨朝求助地看向十一,十一笑着对他连连挥手: “我哥哥不让别人进我们屋,再您妈的见!” “嘿你这小孩儿!” 杨朝想跟十一理论,顾意泽冷哼一声:“还不是你自己乱教出来的,赶紧出去!” 把吱吱哇哇的杨少爷赶出门,顾意泽忍笑走过来摸了摸小孩的头: “讲话的时候不能提别人妈妈,不好听。” “诶?”十一扬起脑袋,“我跟他学的呀!” “我知道你是跟杨朝学的,但是有些话不能学,是用来骂人的。” “嗯?可是这句话,没有孽力呀!” “什么?”顾意泽拿过扫帚,把地上的一堆零食碎屑扫进簸箕里。 十一有一搭没一搭踢着凳子中间的横杠,“嘎嘣嘎嘣”嚼着棒棒糖: “早上骂过哥哥的人,未来几天会倒霉的。” 顾意泽停下正在扫地的动作,惊讶道:“竟然说几句坏话也要倒霉吗?” 他自己与人争执,也常常会有发泄的言论。 “本身和对方没有因果的话,却无故口出恶言,伤害到别人,就会形成自己的口业,”十一拿下嘴里的小糖棍,乖乖扔进簸箕里,还不忘给摇头晃脑地顾意泽解释,“做人呐,是很难的,我小师尊说过,一饮一啄,莫非前定,自己做过的善和恶,都有回报和回馈,上承亲恩,下庇子孙,当然喽,父债子偿,子继父债,也全都是命数。” 顾意泽看这憨直天真的小孩,讲起这些因果大道理却一本正经的模样,不由莞尔。 十一的心里却有些难过,顾意泽出去后他问了杨朝什么是私生子,才知道原来顾意泽的出身是很有些见不得光的,原以为在这样的世界里哥哥应该会过得很好,谁晓得他依然吃了很多苦。 “怎么了?”小孩的眼睛会说话,顾意泽立刻就发现了十一的情绪低落,一手还拿着扫把,一手抬起他的下巴,顾意泽紧张地问,“怎么不高兴了?刚才还叽叽喳喳的。” “哥哥,”少年忽然抱住他,声音闷闷的,“哥哥吃苦了。” “嗯?”顾意泽莫名,反手抱住十一,“没有啊,我挺好的,没病没灾,健康活力的,哪里吃到苦了?” 他笑了笑,眸光里满是柔情,“现在还遇到你了,小神仙,你还帮我赶跑了女妖精,哥哥多幸运呀!”如果所有的命途不公都是为了遇到这个小神仙,那命运真是太善待他了。 十一嘟着嘴,很是为顾意泽心疼:“哥哥的爸爸妈妈对你不好呀!” 杨朝特意打听了下,顾意泽出生后,父亲一直没有承认他,他母亲等了几年熬不过了,又另外嫁了人,顾意泽从小学开始就独自一人过,除了有个保姆给他做饭,这么多年都自生自灭,倒是后来他“天才少年”的美名传了出去,顾家的老爷子才对他高看了一眼。 一个半大少年,独自孤零了这么久,连杨朝刚得知的时候,都有点唏嘘,后悔自己以前不该那么针对他。 顾意泽脊背一僵,很快又放松下来,拍拍十一的肩膀,轻声说:“没有关系,我现在已经长大了,能照顾自己……” 他顿了顿,声音放得更柔,“也能照顾你。” “我也会保护哥哥,以后有我在,不会让哥哥吃苦了!” 十一摊开手掌,掌心一根火红欲滴的凤凰翎羽熠熠生光,他在顾意泽震撼的目光中解开对方的衬衫扣子,把翎羽放在顾意泽的心口。 “这、这个……” 小孩漾起大大的笑容:“这是我给哥哥的定情信物呀!” “嘭”地一声,有什么东西在顾意泽的身体里炸开了。 他专注地看着十一,语气不自觉地显得很凝重:“你知道,什么是定情信物吗?” 这个不食人间烟火的小神仙,真的懂吗? “当然呀!”十一歪着脑袋,特意用顾意泽能听懂的词语解释,“收了我的翎羽,哥哥就是我的男朋友啊!” 顾意泽确定了,在他体内炸开的那个东西,原来是烟花。 世界里霎时一片流光溢彩。 他怔怔地低头看着自己的心口,手指抚摸上翎羽,那么鲜活的烙印像是融进了他的皮肤里,散发着灼目红光。 十一看得十分满意,小兔子似地往上一窜抱住了顾意泽的脖子,兴奋地问:“哥哥喜欢吗?” “喜欢、当然喜欢。” “那哥哥喜欢我吗?喜欢吗?”少年的声音又清又亮,像一颗颗活泼泼的小雨点,每一个字都往顾意泽的心湖里噼里啪啦地落。 顾意泽像是被一团巨大的云朵给砸中了,只觉得有种不真实的晕乎,头顶脚下都是软绵绵的一片。 他眸光飘忽,浅色的绯红一层层染上他的脸颊,漫过耳根,连脖颈都不可避免地被浸透了,他伸手挡在自己脸前遮了遮,轻轻“嗯”了声。 小孩发出一声欢快的叫声,整个人又往顾意泽怀里拱,毛绒绒的小脑袋欢快地蹦来蹦去,又把顾意泽的手牵起放在自己的发顶上,让顾意泽摸一摸他。 “十、十一……” 顾意泽磕磕巴巴地,他脑子里被塞满了饱满的,软绵绵又甜腻腻的棉花糖,他想跟小家伙说,你先放开我,让我缓一缓…… 这个进展,让顾意泽有点懵。 从得知十一令人震撼的身份后,顾意泽心里一直是忐忑的,这样一个小神仙,突如其来地出现,会不会再悄无声息地离开。 他正在踌躇着怎么开口向十一问个清楚,这孩子就兜头砸给他这么大一个蟠桃。 十一却不怎么满意地皱了皱鼻子,他仰头对顾意泽说: “哥哥,你不要叫我十一了,我还有一个名字,你想不想知道?” “嗯?是你的小名吗?”顾意泽还兀自恍惚着,他下意识地问,“叫什么?” “我叫蛮蛮,蛮蛮的蛮蛮。” 顾意泽笑起来:“很可爱的名字,怎么写?” 小孩一呆:“不对啊!” “什么不对?” 十一急了:“你不该这么说啊,你应该说‘是蛮蛮的那个蛮蛮吗’?” 顾意泽一脑门的懵:“可是……man字有很多个啊……” “可我的名字就一个啊!” 顾意泽觉得他现在的智商真的很不够用,他艰难地调动起自己所有的脑细胞:“是馒头的那个馒字吗?还是满足的那个满,慢慢的那个慢……” “啊!”顾意泽脑中灵光一现,“是刁蛮的那个蛮字,对吗?” 十一抿紧了唇,用他少有的严肃的目光上上下下打量着顾意泽,顾意泽被看得额头都渗出了汗,他小心地握着十一的手,忐忑地问:“都……不对吗?唔!” 十一捉住顾意泽的手放到嘴里狠狠咬了一口,熟悉的血液的味道透过味蕾传达进大脑,这的确是哥哥。 原来哥哥一直不知道自己的名字究竟是怎么写么? 顾意泽痛得直皱眉,又一脸委屈,一个音节上有那么多个字,这小孩发音又跟普通人不一样,调子总是扬得高高的,自己真的不能确定到底哪个是他名字。 十一摊开顾意泽的手掌,在他的掌心里一笔一划写下一个繁体的“蠻”字,少年的指腹柔软,顾意泽却觉得那字体的劲道入木三分,像是往肌肤的最深处里钻去。 十一边写边郑重地说:“记住了哦,就这么写的哦,两个蠻字是一样的。” 顾意泽看着掌心泛着红光的字,圆滚滚胖墩墩的字体可爱得不得了,一如他怀里的这个小孩,眸子里浸满了笑意: “嗯,我记住了,蛮蛮。” 小孩一下子忘记了刚才的懊恼,十分美滋滋地捧着顾意泽的手: “这个名字只给你叫哦,你的‘哥哥’也只能给我叫哦!” 软软糯糯的少年嗓音,像一只灵动的小蝴蝶,带着清甜的气息,顺着耳膜,一路飞进脑壳里,越飞越高。 顾意泽白皙的脸皮再次红了个通透,轻轻地“嗯”了一声。 他被撩得快要烧起来了。 ※※※※※※※※※※※※※※※※※※※※ 感谢若相惜小天使的地雷! 感谢拆我cp要偿命小天使的营养液! 感谢所有支持正版的朋友们,小墨鞠躬! 第 54 章 十一丝毫不知道,自己转学的时机非常不合时宜, 因为高一的第一次期中考就安排在他入学的第三天, 当他领到准考证看到上面贴着自己的一寸照片时,还觉得十分高兴。 “哥哥哥哥, 这是我啊!” 十一美滋滋地把自己的准考证递到顾意泽面前, 献宝一样,“好看吗?” 顾意泽低眸看去, 十一的照片是在教务处现拍的,乌溜溜的大眼睛占了画面的一半, 灵气十足,人见人爱。 “好看。” “哥哥喜欢吗?” 顾意泽淡淡撇过眼去, 嘴角带笑:“嗯。” “我也要看哥哥的!” 十一说着去抢顾意泽的准考证, 顾意泽眼明手快一把按住,白皙的脸浮上一丝薄红:“不要看。” “为什么?” “不好看!” “好看的,”十一说着已经抢到了顾意泽的准考证, 翻开一看上面的少年剃了个板寸头, 泛着青色的头皮,锐利深邃的五官, 更突显出飞扬的少年锐气,十一乐不可支, “哎呀, 哥哥是个小和尚!” 顾意泽红着脸把准考证抢过来, 压低了嗓子佯怒: “不是光头, 初三的时候校规严, 男生都得这么剃!” 十一笑趴在桌上,只露出圆溜溜的大眼睛瞄他,顾意泽被他笑得脸红心软,又被他萌得肝儿颤,无奈地摸了摸他的脑袋: “你笑点怎么这么低……” 小孩坏得不得了,一边笑还一边念着不久前学的歌谣:“和尚头,打酱油,一打打到四牌楼,你烧香来我磕头……” 顾意泽捏住他的鼻子,两人窝在教室的角落里闹了好一会。 这时讲台前的班主任敲了敲桌子,正色道: “这是你们入校第一次考试,希望大家都认真对待,这次考试会计入本学期的总排名,大家都知道,我们一高每学期结束,都会按照几次段考的平均成绩重新分班,虽然我也希望所有人都能留下,但这很显然是不现实的……” 班级里响起一片哀嚎,很多学校都会把学生按照成绩进行班级分配,最好的生源和师资都集中在前几个班,一高为了公平,采取这样的交换制度,残酷得很。 一班集中了全市最优秀的学生,彼此之间的中考分数咬得很紧,同一个分数上都有好几个人,竞争十分惨烈。 “老师!”顾意泽举起手,“凤十一是才来的,让他也参加这次考试不公平吧?” “凤十一考试要参加的,但这次考试不会给他计入学期末的平均排名,不过就算这样凤十一你也要好好考,了解自己的实力和差距,后面的几次考试就要记你的名次了,明白吗?” 十一听到自己的名字,虽然一脸懵然,还是乖乖“哦”了一声。 “好了,大家继续早读吧,今天下午四点就放学,值日生留下准备考场,其他没什么事了。” 顾意泽松了一口气,别人不知道,他可是最清楚十一的学习基础差到没有半点基础,一个把字母表背成“ab鸡地e艾柱鸡”的小孩儿,顾意泽别的不敢说,英语这门十一一定稳拿零分。 但是这个时候即便是顾学神也没有办法给十一临时抱佛脚了,他只得耳提面命了许多最基本的考试技巧,比如拿到卷子必须先写名字和班级,比如不能留空格,比如作文开头要分段,比如选择题三长一短选短三短一长选长,最后他问十一: “明白了吗?” 十一小鸡啄米似地猛点头。 第二天一早,顾意泽怀着老父亲般的忧心忡忡把小孩儿送进了倒数第一考场的最后一个座位上。 这里,是一高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第一学渣凤十一扬名立万的起点,自此以后,他将扛起学渣界的大旗,面向星辰大海,渣出全新的天地。 两天半的考试过后是一天半的假期,顾意泽提前交了卷在最后一个考场门边等着,十一直到铃声最后才拿着笔袋晃晃悠悠走出来。 他揉着眼睛,脸上红扑扑的,明显一副刚睡醒的样子,见到顾意泽就软绵绵地抱过去,小脑袋在哥哥的臂弯里拱来拱去。 顾意泽蹙眉:“在里面睡着了?那为什么不早点交卷子出来?” 小孩委屈地扁扁嘴:“不是你让我听到铃声才可以出来吗?” “好吧,”顾意泽压了压十一的发顶,给他把翘起的小呆毛都顺下去,问着每一场考试结束后必问的话,“今天的卷子都答完了吗?” “全都写满啦!”十一兴高采烈的,“今天的字我都认得了,嘻嘻!” 政治题么,字当然认得了。 不像前几天,数学物理化学英语,各种奇怪的符号和图案,连字都不能认全。 “那你都写了什么?” “哦,那个问题它不是问我,如果我是土豆种植户,面临亏损会怎么做嘛?” “嗯,”政治问答的最后一道是一组各种因素影响土豆种植的数据分析表,要考的是生产、消费和市场间的关系,顾意泽问,“你是怎么回答的呢?” “我写的是,如果让我种土豆,我有天仙玉露,可以种许多许多,不会不够卖的!” 顾意泽:“……” 他试着解释,“亏损不是不够卖,而是供大于求,种得多了没人买。” 十一理所当然道:“那就自己吃呗!送给肯德基,做土豆泥吃!” 顾意泽:“……” 十一背着手在顾意泽面前倒退着走:“我们现在去吃饭吗?” “今天可以离校,带你出去玩,”顾意泽笑着问,“高兴吗?” “耶!太高兴啦!”小孩握起拳头,小炮/弹一样直往校门口冲。 十一在人间游历的时间也不算短,但论到逛街还真是头一回。 两人在校门口登上公车,车上没有座位,顾意泽把十一拉到自己面前,一手抓着顶上吊环,一手撑在车玻璃上,把少年整个圈在自己怀里。 细细碎碎的阳光把两个亲昵相偎的身影不时剪在前方的窗玻璃上,十一忽然转过头,柔软的发丝扫过顾意泽的下颌,带来轻微的麻痒,顾意泽垂眸含笑看过来,小孩靠在他耳边美滋滋地说: “哥哥,我们两个在谈恋爱呀!” 顾意泽低头碰了碰他的额头,自己的耳朵又不争气地红了。 前一天晚上顾意泽教给十一政治考试答题的注意事项,结果这坏小孩一个字没听,光埋着头在那看校园偶像剧,迷得要死要活。 临睡前顾意泽照例要收缴他的手机,小家伙抿着嘴不肯撒手,顾意泽哄了好半天: “那电视剧演的都是假的,没人谈恋爱是那样儿的,回头把你再给教坏了!” “那谈恋爱是哪样儿的?” “首先,喜欢一个人是不会欺负他的,像这片儿里的男主角成天捉弄女生,把女生弄哭,那绝对是错误的!” 顾意泽倚靠着床边的爬梯,想给小孩灌输正确的恋爱观。 十一嘟起嘴:“哥哥欺负我好久呢,蛮蛮不能随便哭,不然也是要哭的。” 顾意泽:“……” 他深深体会到了自己这张欠抽的嘴实在是很多余。 “其实……”顾意泽充分调动起属于学神的机智大脑和三寸不烂金舌,“我们华国有一句话,叫做打是亲骂是爱,所以哥哥一开始那样……就是喜欢蛮蛮啊……” 越说越没底气,顾意泽心虚地眼珠子都乱转起来。 十一鼓着小脸,满眼都写着“你骗人”: “我喜欢哥哥,就不会骂哥哥打哥哥,谁敢欺负哥哥,我都要他好看!” 他想起电视剧里的台词,指着顾意泽,“你们这样儿的,叫变态!” 那么单纯一小孩儿,这天晚上受了偶像剧的启发后,情商和智商都扶摇直上,顾意泽有点招架不住,只好讨饶: “小祖宗,你要怎么才能休息?哥哥什么都听你的好不好,早睡早起才能长得高哦!” 十一托着下巴想了想: “那哥哥也跟我谈恋爱啊,我要吃冰淇淋,还要看电影,还要坐摩天轮,还要……” 顾意泽从听到那三个字就开始心脏狂跳,但他还是敏锐地抓住了重点,缓缓挑起眉毛: “你要吃冰淇淋,要看电影,要坐摩天轮,你学电视剧里谈恋爱,那你怎么不学电视剧让哥哥欺负你,把你弄哭?” 他伸长手臂去捏十一的脸,“小坏蛋,根本就是你自己想吃想玩儿了!”还学会了迂回地提条件,真是长能耐了! 十一咯咯笑着滚进床铺里,终于肯把手机交出来了。 顾意泽叹了一口气,这孩子哪里是对谈恋爱感兴趣,他只是对冰淇淋电影和摩天轮感兴趣罢了。 商场里人来人往,顾意泽带着十一先买了几套衣服,从衬衫毛衣外套买到睡衣内裤袜子,小孩高兴得不行,尽管在买到后三样的时候顾意泽尴尬得要命,毕竟两个高中少年穿梭在满是卡通头像的内衣专柜里确实有点引人注目,但基本上十一要什么他都能无条件满足。 专柜里的两个女服务员跟在他们身后,兴奋得满脸通红,不时用眼风进行着交流: ——啊啊啊,这绝对是一对! ——没错,颜值太逆天了,我想火钳要签名! ——小受好可爱,不行了,奥特曼光波的小内内,老阿姨要控制不住脑内的洪荒之力了! ——小攻脸红了,大概跟我们想到一起去了! ——买买买,你喜欢的都买,沃得马,年纪这么小就这么霸总了吗?我要窒息! ——他好会撒娇啊,啊啊啊,抱了抱了,抱腰了! …… ※※※※※※※※※※※※※※※※※※※※ 卡了好几天的文,小墨要秃头……昨天只有三个评论,总觉得自己更新了个假章,呜呜呜呜呜呜…… 第 55 章 顾意泽起初还被yy意味十分浓厚的眼光看得不自在,但是看着十一像欢乐的小鸟一样奔在琳琅满目的衣架中, 时不时开心地咯咯笑, 动不动就抱抱他的胳膊搂搂他的腰,他很快就放下了包袱, 神色愈发轻松淡定起来。 两个彼此喜欢的人亲亲密密在一起, 原本就没什么见不得人的。 大半个商场逛完,顾意泽拎了满手的袋子, 两个人乘着扶手电梯往楼上的餐饮部去找东西吃,十一把袋子抢过来: “哥哥给我吧!” 顾意泽正想说不用, 十一已经把他左手的袋子夺过去,小孩手腕一翻, 几个袋子全都凭空消失了, 而十一左手套着的玉镯子上闪烁着宝石般的熠熠莹光。 每次看到十一这些出神入化的手段,顾意泽都忍不住忧心,他满脑子都是那些被棒打鸳鸯的人仙恋…… “蛮蛮?” “哎?” 顾意泽思考着措辞: “你听说过……嗯, 就是牛郎织女, 董永与七仙女,刘彦昌和三圣母的故事吗?” “当然啊, ”十一背着双手,站在扶梯上一颠一颠地踮着脚尖, “他们都是天上的神仙哎!” “啊?”顾意泽傻眼, “他们不是凡人吗?” “哥哥不知道吗?”十一耐心地给凡人顾意泽科普, “他们娶了女仙之后就是神仙啦, 牛郎被封了星宿, 董永是牧牛神——跟弼马温的官职差不多大吧,刘彦昌也做了华山山神——不过那座山被沉香劈烂啦,山头也没个好东西了,说起来,都是比较寒酸的神仙了,唉!” 十一十分同情地叹了口气。 顾意泽完全听懵圈了,他怀着一颗“雪花飘飘北风啸啸”的心,生怕有一天蛮蛮也被天上的神仙带走了,没想到凡人喜欢神仙,居然也是可以一步登天的。 十一继续给自家哥哥科普神仙界的八卦: “不过我有听说过哦,这几个神仙上天之前都特别穷,只能靠女仙养,很是被其他的神仙看不上,说他们是吃软饭的!所以啊,凡人如果没有钱,还是不要去飞升,不然上了天也是很被人嘲笑的!” 顾意泽觉得自己的三观再次被炸裂: “神、神仙的户口,原来跟凡人一样,也是跟着婚姻关系走的吗?” “凡人跟神仙交好,洗髓伐经,当然能位列仙班啦!每个神仙都有自己的天命道侣啊!” 顾意泽晕晕乎乎地红着脸,犹豫再三,还是问了出来: “那蛮蛮你的……你的天命道侣是谁?” 电梯此时正好转到最上面一层,十一蹦出去,猛地回身往顾意泽身上一扑: “我的道侣当然是哥哥啊!” 顾意泽心脏跳得快要从喉咙里蹦出来,他结结巴巴地保证: “我、我会努力赚钱,不会穷的,不会让你被别的神仙嘲笑。” 他又想了想,“其实我现在已经能赚钱了,我有很多的奖学金,我还会自己写程序卖钱,我现在,也有挺多存款了……” 小孩高兴坏了:“那哥哥给我买个冰淇淋吧!” 顾意泽:“……” 原来是在这里等着他呢。 “饭前不能吃冰淇淋……” 十一耷拉下脑袋,唉声叹气: “电视剧里说了,不肯买冰淇淋的男朋友都是渣男……” 顾意泽额头青筋又开始跳: “你那个电视剧,明明说的是不给对象花钱的男朋友都是渣男!” 小孩无辜地嘟着嘴:“买冰淇淋就是要花钱呀!” 顾意泽:“……” 顾意泽给小朋友买了一杯暴风雪冰淇淋,又带着他在一家店门口排队,十一闻着店铺里传出来的鲜香麻辣的味道,咽着口水,有点不敢相信地问: “我们是要吃香辣蟹吗?” “嗯。” 顾意泽轻点头,小孩已经换下了校服,穿着圆领子的白色毛衣,那毛衣是马海毛的,十分蓬松柔软,十一裹在里面,像个毛绒绒的小动物,穿着新衣服让他十分高兴,不停地在顾意泽面前转着圈圈蹦蹦又哒哒,简直能萌死个人。 “哥哥不是不喜欢这个味道吗?” “如果是你吃的,我就喜欢了。” 顾意泽毫无冰山校草(?)的人设自觉,情话技能不知不觉就满点。 十一发出一声可爱的怪叫,忙不迭地挖了一勺冰淇淋给顾意泽喂去,这种奖励的姿态让顾意泽十分受用,两个少年在香辣蟹店门口你一口我一口吃着暴风雪,周围许多人都投来或善意或惊异的目光。 好不容易排到了队,却只领到了一张小纸条,上面写着a36,顾意泽无奈道: “我们前面还有35桌,还要等好久,饿不饿?先吃个鸡蛋仔?” 凡是吃的,十一来者不拒,顾意泽又开始排队给小家伙买鸡蛋仔,等他买好东西一转身,十一却不见了。 顾意泽绕着六楼找了一圈都没见着人,他拿出手机翻出班级通讯录,找到了十一的手机号,那头却是阵阵盲音,他哪里知道十一的电话都是装在阒琅指环里的,根本没有信号。 心里蓦然一慌,顾意泽茫然地站在商场的过道上,病急乱投医一样地抓住一个陌生人就问: “请问你有没有见到一个男孩子,穿白色的毛衣,这么高……” 陌生人摇头,连续问了几个,顾意泽手心里已经全是冷汗。 “请问你有没有见到一个男孩子……” “诶?”不远处的人群里忽然钻出一颗小脑袋,“哥哥!” 十一招着手,“我在这儿呢!这里有好多娃娃!” 顾意泽松出一口气,快步走过去,原来栏杆边有一排抓娃娃机,有一台机器前围了许多人,十一不知什么时候也钻了进去,难怪自己找不着。 “怎么跑到这里也不跟我说声?”顾意泽把鸡蛋仔递给十一,略带责备地敲了敲他的脑门,“我很着急。” 顾意泽额前缀着细细的汗滴,把他的额发都打湿了,十一讨好地伸手帮他擦了擦,低头从袋子里叼出一颗鸡蛋仔,边吃边稀奇地说: “这里有好多娃娃,那个人抓了好多啊!” 仿佛为了印证十一的话,人群里又响起阵阵惊呼声和掌声,顾意泽这才注意到娃娃机前有一对年轻男女,那个男生是个抓娃娃高手,旁边的女孩抱着满怀的娃娃笑得眼睛都弯了,围观的人也纷纷称赞。 “他好厉害啊!”十一由衷羡慕,仰着头期待地看着顾意泽。 这种闪烁着崇拜的小星星的眼神让从来没有抓过娃娃的顾意泽忍不住挺直了脊背,身为一个无论学什么都能很快上手的学神,顾意泽觉得抓几个娃娃完全不是事儿。 顾意泽带着十一来到一台无人的娃娃机前,用着指点江山般的气势豪气干云道:“喜欢哪一个,哥哥给你抓!” “那个那个!”十一扒着娃娃机的玻璃柜门,小手指过去,“胖肚子的那个猫!” 顾意泽帅气地打了个响指:“就是他了,哆啦a梦!” 为了保险起见,顾意泽刷了够抓三十次的币,顾学神从不打无准备的仗,经过短暂的观察,他发现隔壁的男生平均三次能抓上来一只,自己再怎么新手上路,三十个币也足够他搞上来一只哆啦a梦了……吧? “蛮蛮来,投三个硬币进去,我们要开始了!” 顾意泽发号施令,捧着硬币的小跟班颠颠地数出三个硬币塞进投币口,两个少年如临大敌般盯着那抓钩,顾意泽自觉方向已经不成问题,果断按键,三只小爪子缓缓降下,在哆啦a梦的大脑袋上轻挠了一下,又晃晃悠悠升了上去。 “哎呀!没抓着!”小孩惋惜地叹气。 “不急,这才练手呢!” 顾意泽丝毫不慌:“接着投。” 十一攥起拳头:“哥哥加油!” 第二次投币,方向偏了,抓到了旁边的一只长耳兔,十一激动地小脸都红了,扒着柜子念念有词: “兔子兔子兔子,兔子也行……哎呀!没抓着!” “再来!” 十一接着打气:“这次一定抓到!” 第三次,第四次……第三十次,没抓着。 小孩的声音最后已经有气无力,腔调拖得长长的: “哎~呀,又~没~抓~着……” 顾意泽一只手掌托着自己的胳膊肘,另一只手撑着自己的下颌,沉思了许久,终于下定了结论: “……这台机器可能有问题。” 十一眼巴巴看着他。 顾意泽指着那抓钩: “你看这钩子虚浮无力,每一次抓到了娃娃,没到出货口就松开了,这是经过调试的,蛮蛮我跟你说,很多机器都被人为动过手脚,是怎么都抓不上来的……” 正说着,在旁边观看了许久的一个小姑娘红着脸怯生生地问: “那个帅哥,你们还抓吗?不抓让我先来可以吗?” 顾意泽往后退了一步,那个女孩飞快投进去三颗币,操控着摇杆晃了几晃,迅捷无比地按下掣键,然后果断地抓走了一只穿着格子衫的小泰迪熊,她连连对顾意泽道谢,手舞足蹈地抱着小熊走远了。 十一瘪着嘴,小少年一颗纯粹的充满了对哥哥崇拜与仰望的心灵遭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暴击。 大大的眼睛看着顾意泽,不太想怀疑自己的哥哥,只能充满了对这个世界的迷茫。 顾意泽为自己的无能臊红了脸,他默默地又刷出来一堆币,小心地放到十一手里: “我们继续抓,一定能抓到的。” 然而理想是丰满的,现实分分钟教两个少年做人。 小孩的嘴巴噘得能挂酱油瓶,顾意泽也忍不住挠头: “怎么这么难抓呢?这不科学啊……” 十一眯起眼,犹如带着深仇大恨般瞪视着那群躺在柜子里的娃娃,他忽然把剩余的几个硬币全都倒进顾意泽手里,小孩做贼似的左右看了看,发现周围并没有人看着他们,眼珠子滴溜溜一转,计上心头。 顾意泽只察觉到眼前一阵红光闪耀,面前的少年倏忽就没了踪影。 他眨了眨眼,还来不及做出任何表情,就听“咚”的一声,有只娃娃滚进了机器落入口,掉到了出货口里。 顾意泽本能地弯身去把娃娃取出来,可还没等他直起腰,“咚咚”连续两声,又有两只娃娃掉了下来。 他缓缓抬起头,纳闷地看向娃娃机,终于发现那台机器里不知什么时候多出一颗玉白色的蛋,比寻常鸡蛋要大两倍的体型让它看起来有些显眼,而更加骇人的是,这颗蛋正推着一个比它大许多倍的哆啦a梦公仔往机器落入口艰难滚动着。 顾意泽差点惊叫起来,他趴在玻璃柜上,嘴唇几乎贴到了冰凉的玻璃上,小声地喊:“蛮蛮?是你吗?” 那颗蛋停止滚动,圆溜溜的身子晃了晃,仿佛在应和顾意泽的话。 顾意泽咽了咽唾沫,他的同桌室友小朋友,他刚刚喜欢上的意中人,他虽然知道他是个小神仙,但是他绝对没有想过他会变成一颗蛋! 这颗蛋现在还混迹在娃娃机里,拼了命地偷娃娃! 顾意泽掩饰般地拼命往投币口里扔硬币,叮叮咚咚的硬币响终于把频率不高的娃娃落进出货口的声音掩盖掉了。 “够了够了,蛮蛮!”顾意泽发现好几个人已经往他这边看来,赶紧小声贴着玻璃喊,“快出来……先别变成人,就这个样子滚出来!别让人看见!” 蛋身摇了摇,示意收到了指示,一咕噜滚进了落入口,顾意泽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打开出货口,神不知鬼不觉地把那颗蛋握进了掌心。 一人一蛋合作无间,顾意泽抱着满怀的大小娃娃,一脸淡定地离开了娃娃机。 第 56 章 华灯初上,街道上正是车如流水马如龙。 城市里巨大斑斓的led灯把半边夜空点缀得明丽缤纷, 路边经过的车辆明亮的前灯也汇成一片片连绵不绝的光带, 十一挺着小肚子,半边身子歪在顾意泽身上, 踢着正步, 一忽儿走进光带里,一忽儿走进阴影里。 小孩一个人吃了几斤香辣蟹, 顾意泽和两个服务员给他剥都来不及供应他一个人的,最后更是连配菜锅底都清得一干二净, 那么纤瘦的一个少年,吃完后肚子鼓得像只小蛤/蟆,把顾意泽吓坏了, 两人也不坐车, 就顺着道路往学校走。 十一脚下不停,小嘴也叽里呱啦着: “……我告诉你哦, 你别看我只是一颗蛋, 其实我是一颗顶牛逼的蛋,天上地下独一无二的凤凰蛋,等以后有机会让你见我的真身, 哈哈!blingbling能闪瞎你的钛合金眼哦!” 吃晚饭的时候饭店里的电视上就放着钻石的广告,这最后一句台词完美得被小凤凰剽窃了过来。 顾意泽起初自然是震惊的,但有之前那么多的铺垫, 他还是相对平静地接受了这个事实, 他一手揽着小少年, 一手揉着他的小肚子助他消食,还要表现出一副十分了不得的模样为小家伙打call鼓掌: “蛮蛮原来这么厉害啊!” 小孩尾巴翘得几乎要杵到天上去:“那当然!” “以前我都不相信这个世界有妖魔鬼怪,现在我的身边却居然有一只凤凰,”顾意泽低头笑看着几乎整个小身子都赖在他怀里的少年,“神仙都像你这样可爱的吗?” “我是最可爱哒!”小孩毫不谦虚,他攀着顾意泽的胳膊,一蹦一蹦着,“所以哥哥要多多喜欢我才行啊!” “嗯,”顾意泽笑看着他,“最喜欢你,只喜欢你。” 路过天桥下时,随风传来一阵烧烤的香味,十一吸了吸鼻子,目光很快锁住目的地:“好香啊!” “不能再吃了,咱们改天再买!” 小孩捂着鼓胀胀的肚子,试图争取:“可是这个我都还没有吃过!” “这世上有许多你没有吃过的东西,你不可能在一天里面全部吃完。”顾意泽毫不让步。 “哥哥不够喜欢我呀!” 顾意泽被气乐了,捏了捏小家伙粉嫩嫩的脸:“一味纵容你做不好的事,那才叫不够喜欢。” 小孩抱着顾意泽的胳膊几乎摇出了残影来:“不给我吃我就不走啦,走不动啦!” “走不动没关系,我来背你!” 顾意泽说着背过十一蹲了下来,双手向后招了招:“上来。” 十一蔫哒哒地趴了上去,这个哥哥看起来最年轻俊秀,但是心肠却是最坚硬的一个,说不给吃就不给吃。 小孩有点赌气,故意在顾意泽的背上动来动去,然而少年的双手稳稳托着他,察觉到他在使坏,微微转过脸碰了碰他的额头: “乖了,明晚给你买烤肉吃,嗯?” 路灯折射下,十一看到自己的脸庞整个都装在顾意泽湖泽般的眼眸里,闪烁着熠熠的光彩。 阒琅指环发出清脆的嗡鸣,十一取出骊山昆仑镜,毫不意外地发现镜面上的黄色琉璃泛着溢彩流光。 穿着校服的少年依然负着他不紧不慢地走着,十一把昆仑镜放回手环里,搂着顾意泽的脖子,温顺而乖巧地伏到少年的背上。 路灯的光线从他们的后方追随过来,两个人的影子合成一道投映在地面上,十一出神地看着顾意泽的侧脸,水流般的光线明明灭灭,少年的轮廓明晰锐利,眼眸的弧度却充满了温柔缱绻,一如这个人素来对所有人冷漠,只对自己一个人柔软。 “哥哥。”十一小小声地唤,浅浅的气息拂过顾意泽的耳膜。 “嗯?” 小孩把手臂中的脖颈环得更紧,脸颊在那逐渐升温的皮肤里蹭了蹭:“蛮蛮喜欢你。” 顾意泽顿了顿脚步,手臂往上托了托,又继续往前走,步伐由稍显局促渐渐平稳。 走过道边一棵棵在秋风中日渐稀疏的梧桐树,走过一柱柱盛着晕黄暖光的玉兰花灯,走过熙来攘往人流不息的天桥,直到背上的人发出均匀而清浅的呼吸,顾意泽才轻轻唤了声: “蛮蛮?” 小孩没有应声,他睡着了。 顾意泽笑了笑,低低沙沙地呢喃着:“哥哥也喜欢你。” ———— “哥哥,今天大家怎么都这么安静啊?” 十一习惯了每天课前的鸡飞狗跳,今天发现教室里格外静谧,同学们都无比低眉顺眼,不由好奇地问顾意泽。 顾意泽放下手里的书,目光意味不明地罩在十一身上: “今天所有的老师会发试卷,班会的时候莫老师会公布这次期中考的排名,大家都在等成绩,比较紧张。” “为什么要紧张?”十一不明所以。 “因为如果考不好,有些同学会比较难过。” “为什么要难过?” “因为有些同学可能会被家里的爸爸妈妈责怪,扣掉零用钱,分数太低的话,期末重新分班就不能留在一班了。”顾意泽耐心地解释。 “哦,”十一从课桌里摸出一袋牛肉干,先给顾意泽塞了一块,又给自己塞了一块,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顾意泽欲言又止,想了想还是等总成绩全部公布了再说,到时候也有针对性地可以给他恶补,小凤凰虽然基础差,但是脑子太聪明了,几乎是过目不忘,顾意泽对于给这小孩补课还是很有信心的。 上课铃打响,语文老师抱着试卷慢悠悠地走进来。 语文这门课程还是比较和风细雨的,一般大家的分数相差不会特别大,因此气氛也相对轻松。 老陶不多废话,开始报分数发卷子: “顾意泽,142”。 “杨倩,133”。 “罗迪……” 学生们挨个上前领了卷子,前面的几个要么淡定要么欣喜,越往后的学生则越是垂头丧气。 十一好奇地趴在顾意泽的桌上看他的卷子,那上面的字迹十分整洁漂亮,满满的红勾,看着就赏心悦目,十一喜欢得很。 顾意泽低头看他,小声问:“能看懂吗?” “能,”十一自豪道,“这些字我都认得!” 他仰起头眼巴巴地看向讲台,“我的呢?我也写了好多的!” 这时老陶的卷子也发得快差不多了,向来儒雅沉稳的语文老师忽然阴恻恻地一笑,意味不明地问: “有没有谁还没领到卷子的?” “我!我!”十一急切地举起手。 十一一开口,全班就发笑。 不过相处这些天大家也都发现十一就是个孩子性格,倒也没有恶意,只是觉得他好玩,萌得很。 “哦,”老陶对转学生招了招手,“过来吧,领你的卷子。” 顾意泽让开位子,十一忙不迭地冲上去,老陶却没有向之前一样把试卷递出去,而是在讲桌上点了点: “你自己看看,你考了多少分啊?” 十一探头看向讲桌,不由开心地笑了:“蛋!” 老陶原本是想好好教育这个学生的,结果被这孩子喜气洋洋的表情弄得一愣,继而哭笑不得: “你倒还挺高兴?” 十一笑嘻嘻地要去拿自己的卷子,却被老陶按住了,一向温敦儒雅的语文老师难得气红了脸: “我教了这么多年学生,头一回看到有人语文能考0分,你也算是旷世奇才了!” 学生们看着讲台前的互动原本是一脸懵逼,此刻听到老陶的话立刻都明白了,便都笑了起来。 十一不明所以,茫然地看向顾意泽,顾意泽也愣住了,语文考试前一晚他叮嘱了几乎一整夜,小孩也再三保证卷子全写满了,怎么能得0分呢?就算客观题全错,主观题只要写了字,也不会给0分的,何况还有作文呢! 老陶哗啦啦翻着那张答题卷,生生被气笑了:“选择题你这个答案是什么?画个圆,这是c还是d?” 十一鼓着嘴,想了想还是没有出卖顾意泽,是哥哥教他如果括号里面不会填,c和d的概率要大些,那他把cd全写上,不就是个完全的“o”嘛! “别的题我先不说了,这个作文,来来来, ”老陶拿起一支粉笔,转身在黑板上写下了几个字—— “长大后我就成了_______,”老陶的粉笔在黑板上敲得笃笃响,“这个题目,啊,这是个半命题作文,那个罗迪,” 老陶点了点坐在前排的一个戴着厚瓶底眼睛的学生,“说说你的题目是什么?” 厚瓶底站起来,伸手抬了抬自己鼻梁上的眼镜,把自己的作文读出来:“长大后我就成了医生。” “听见没有?长大后我就成了医生,我就成了老师,我就成了科学家……多简单的一道题,那个杨朝,你的题目是什么?” 杨朝立了起来,冲着前方的十一眨了眨眼:“长大后我就成了我爸爸!” “哈哈哈哈哈!”下面的同学都笑了起来,杨朝家有个“杨爸爸”,全国人民都知道。 杨朝继续补充道,“等我有了儿子,当了爸爸,绝不揍他屁股,考倒数也不扣他零用钱,寒暑假爷俩儿一起撸啊撸,做一个世纪好爸爸!” 这个话题一开,下面的男生全都打开了话匣子: “没错!王者爸爸带青铜儿子打排位,你爸爸就是你爸爸!” “我其实一直跟我爸一块玩游戏来着!” “我也是,我跟我爸组队玩吃鸡,他都喊我‘兄嘚’!” “你们爸也太好了吧?我爸就不行,初中那会玩网游,我爸组个公会天天叫人追杀我,只要我上线就杀我个屁滚尿流,弄得我那阵子特想自挂东南枝!” …… 眼看下面的学生越讲越脱,老陶也忍不住额头青筋直跳,挥手让杨朝坐下: “这样也是可以的,职业理想,美好愿望,展望未来,这就是这道题的主旨,凤十一,你看看你写的是什么……” 陶老师拿过讲桌上的卷子,轻咳一声,“让我们先读一下凤十一的作文名——长大后我就成了人!” 学生们齐齐一愣,觉得自己都没听懂。 老陶在黑板上重重划下一撇一捺:“没错!就是这个‘人’,长大后你就成了人,”老陶匪夷所思地看着十一,“难道你长大前不是个人?” 十一乌溜溜的眼睛里满是无辜,他抿着嘴唇,纠结着要不要说实话,自己本来就不是个人,但这是个秘密呀…… 陶老师把卷子一递:“把你的大作读给大家听听,都仔细听好了啊!” 到这里的时候其实大家都有些懵,虽然十一取的作文题有些奇怪,但学生们暂时都体会不到槽点和笑点,直到十一捧起卷子,开始朗读起来: “长大后我就成了人……” 小少年声音清脆又响亮,音色好听得很: “我小的时候是一颗蛋,许多年都没有孵出来,那时候很多人笑我,觉得我是一颗坏蛋,或者笨蛋,但其实别人笑我的声音我都听得到,我那时候也特别着急,但是怎么都钻不出蛋壳……” “哈哈哈哈!” 从十一读出第一句开始,所有人就笑喷了,含蓄的女生笑得捂住嘴双肩直颤,男生毫不客气地放声大笑,连杨朝都笑出了眼泪。 十一下意识去看顾意泽,顾意泽唇角扬着,也是满眼的笑意。 既然哥哥在笑,那就接着读吧: “……后来我是怎么孵出来的,这是个秘密,我不能说啦!但是我终于破壳啦!我变成了一只小鸟!” “……当我是颗蛋的时候,我最大的梦想就是破壳做一只鸟,我会是天上地下独一无二的鸟大王,所有的鸟儿都听我的召唤,给我找许多许多的虫子吃……” 这小孩声音稚嫩,清脆叮咚,每一个音节迸出都像是有一只真正的鸟儿活泼落地,大家笑得前仰后合,桌子椅子被敲得嘭嘭响。 “……后来我找到了我的亲人,和他们生活我觉得十分开心,于是我又有了新的梦想,我要快快长大变成人,那样我就可以像他们一样,吃很多好吃的东西,但是我的小师尊告诉我,做人不是仅仅为了吃好吃的东西。 他说人类是世界上最聪明的动物,他们有很多有趣的想法,他们有很多美好的感情,做了人,就会有人喜欢…… 我终于长大了,变成了人,找到了喜欢我的人,但是他告诉我,这个框框里要写满八百个字,我还要再数一数……” 十一念完了,背着双手看着下面快要笑疯了的一群人,乌溜溜的眼睛从这个人身上转到那个人身上,最后看着顾意泽微微嘟了嘟嘴,大家看到他卖萌,笑得就更厉害。 顾意泽自己也在笑。 唯一哭笑不得的只有老陶:“你这个学生,真是……你还乐,你乐什么?你写的这是个什么?” 长得乖乖巧巧一个小孩儿,没想到脸皮倒是不薄,考了个0分不羞不臊,晃着脑袋还有点得意洋洋,老陶絮絮叨叨又讲了许久,才把小孩放回了座位。 然而这节语文课的节奏直到下课都没被拉回来,没办法,学生们全都笑趴桌子上去了。 十一的这篇作文在短短一个上午的时间里飞快走红全年级,几乎整个高一都知道一班出了这样一篇奇文,口碑在师生这两个群体当中也是两极分化,老师们都认为满纸荒唐不知所云,学生们却都觉得这篇作文充满了童真童趣的幻想和真挚美好的情感,应该是满分。 作文放一边,在这天所有的老师都发完试卷之后,班会课上莫老师贴出了本次期中考的排名榜,凤十一九门功课全部是0分,荣登倒数第一。 至于他把物理化学生物老师挨个气得仰倒的故事,更是长了翅膀一般飞遍了全校。 不出一天的功夫,几乎全校都知道了高一一有个惊天地泣鬼神的小捣“蛋”。 下了晚自习的时候小孩整个人都像被霜打过的小鸟,蔫头耷脑,毫无生气,这一天下来每科老师几乎都把他拎到讲台前面训了一遍,用口水给他进行全方位洗礼。 “……好讨厌哦,这些老师,都没有文化……” 十一钻在顾意泽怀里,委屈巴巴的,小凤凰多傲娇一只鸟啊,头回被人车轮式教训,伐开心。 虽然同学们都很喜欢他,笑完之后许多人带着零食来安慰他,但是挨骂就是挨骂,还不让自己还口,堂堂凤凰真君,很没有面子啊! 顾意泽心疼得不行,但一点办法都没有,老师们和蛮蛮根本不在一个次元里,你给一颗能变成人形的凤凰蛋讲生物遗传,跟一个能任意飞行的小神仙讲地球引力,这比对牛弹琴还可怕。 他摸了摸小家伙的头,不得不使出杀手锏:“蛮蛮不难过,哥哥给你买冰淇淋……” 一句话还没完,小孩已经一蹦老高:“好耶!” ※※※※※※※※※※※※※※※※※※※※ 这篇作文我写了好久,宝贝们来点评论吧!!!!!!!! 第 57 章 蛮蛮是只火凤凰,冰与水是他天生的克星, 顾意泽平时不轻易给他买冰的吃, 除非是撒娇得狠了,今天小家伙被打击得不轻, 只有难得吃到的冰淇淋才能稍稍抚慰他受伤的小心灵。 两个少年走进小超市, 柜台后面坐着个二十来岁的年轻人正翘着二郎腿百无聊赖,看到这对出众的美少年忍不住目光微微一亮, 随机被吸引了过去。 顾意泽打开冰柜,十一探过身去, 整个人恨不得埋进去: “巧克力,草莓,香草, 蜜桃, 香芋牛奶……我都要!” 顾意泽严厉制止:“只能选一个,不能多吃!” “我要买九个!”小孩仰着头, 难得一回气势逼过顾意泽。 “不行!” “今天有九个老师骂我了!”相当得理直气壮! 顾意泽:“……” 顾意泽捏着发痛的额角, 试图跟蛮不讲理的小孩讲点道理:“正是因为九个老师骂你了才给你吃一个冰淇淋,人家集齐七颗龙珠也就只能召唤出一个神龙,这就是量变引起质变……” 小店铺的老板听着这奇葩的对话忍不住乐了, 再一联想到今天听来的传闻,不由眼睛一亮,凑过去问:“你是不是凤十一啊?” “诶?”十一扭过头, “你认识我?” “哈哈!真的是你!” 那老板像是挖掘出什么大宝贝来, 兴奋得不行。 “你怎么认识我呀?”十一奇怪地问。 “你的大名现在谁不知道啊, 你打破了这一高最低分数的记录,九门零分,前无古人啊!” 老板激动地拍着玻璃柜台,“你知道在你之前的那个记录保持者是谁吗?”他大拇指比了比自己,“就是我啊!” “啊,”十一恍然,歪着脑袋想了想,迸出一句十分适合眼下情境的台词,“原来是前辈,失敬失敬!” “客气客气!”老板一抱拳,“应该是我向你致敬才是,这长江后浪推前浪,前浪死在沙滩上,当年我九门考了39分,整个一高都觉得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哈哈,还是你牛逼!” “哎,认识一下,我叫林宇寰,宇宙的那个宇,寰宇的那个寰!” 林宇寰伸出双手,和十一热切交握。 史上两大学渣亲切会晤,顾学神撑着额头,很有翻白眼的冲动。 “哎呀!”林宇寰感慨道,“你说我上学那会怎么就没你这样的同学呢!你知道我爸爸是谁吗?” 林宇寰说出一个名字,十一摇了摇头。 “你连我爸爸都不认识?渣还是你最渣!”林宇寰又比了个大拇指。 顾意泽忍不住开口:“他不认识林校长是因为他来没多久,跟渣没有关系!” 顾意泽也是没想到林宇寰居然是一高校长的儿子。 林宇寰大吐苦水,“就因为我是校长的儿子,我这个学渣就当得比别人痛苦百倍!谁规定了校长的儿子不能考倒数第一了?我爸那个时候整天跟我说,‘我对你这个小混蛋要求不高,只要你别考最后一名,我就谢天谢地’!得!结果我每回都是最后一名,我能怎么办,我也很无奈啊,谁叫我生不逢时,那时候没有你这样一个同学呢!” “我特么就是早生了五六年!那句话怎么说来的,我对你,那个啥……” 他皱着眉思索了半天,猛地一拍大腿,指着十一,“相见恨晚!” 十一咯咯笑,顾意泽则是听得额上青筋突突跳。 “快挑一个,挑完咱们回宿舍。”顾意泽催促着小孩。 “挑什么一、个呀!”林宇寰走到冰柜边,伸长手臂拍了拍十一的肩膀,豪气干云道: “你喜欢吃什么随便选,今儿哥请你,能吃多少吃多少!” 十一的眼睛都亮了:“真的吗?” “假的!”顾意泽严肃道,“只能挑一个,冷饮吃多了对你不好……” “嗨哟!他这个小身板儿,能吃几个啊,小青年家家火气旺着呢!”林宇寰不满地瞪着顾意泽,“你这个小孩年纪也不大,怎么老气横秋的,没劲!” 林老板从冰柜里拿出一个巧克力口味的可爱多,“来小学渣,哥请你吃!” “他不叫小学渣,”顾意泽纠正,“他有名字!” “啧!”林宇寰上上下下扫着这一本正经的少年,翻了个大白眼。 “他是谁啊?”林宇寰问十一。 “这是我哥哥!” 林宇寰叼起一支没点的烟,笑笑道:“长得倒是像一家人,就是这性格怎么跟你好像岔了辈儿似的!” 十一乐颠颠地接过冰淇淋,偷眼看了下顾意泽,顾意泽正为林宇寰那句“岔个辈儿”气个倒仰,没来得及阻止小孩,十一“啊呜”一口咬下去,大眼睛眯了起来,很是上道地对林宇寰说: “还是学渣前辈够义气!” “那可不!”林宇寰双肘撑在冰柜上,“咱们天下学渣是一家,普通人不能理解咱们间的情谊,不枉我在这一高镇守多年,总算遇到一个能把我拍死在岸上的渣中之王……” 这人一张嘴皮子好像打了蜡,说起话来连珠炮一样,十一听得半懂不懂,但是这说相声似的调调让小孩听着觉得十分有趣,一边吃着冰淇淋一边点头咯咯笑。 顾意泽闭着眼深深呼吸,他试了几次要把小孩带走,但是这“一见如故相见恨晚”的俩学渣,一个聊得兴致勃勃,一个吃得不亦乐乎。 随着两个学渣间的话题越发丰富起来,冰淇淋一个一个被消灭,林宇寰从数学这种课程是否有必要存在聊到一高的众多老师哪个更没有文化,最后转到了十一这次的经典答题上来: “……其实你那个作文,我觉得写得真的挺好的,还有那句什么,仰天大笑出门去,后一句什么来着?” “荔枝向我跑过来!” “对!”林宇寰狠狠拍手,“对得比课本里好多了,去和来还是押韵的……” “那不叫押韵,”顾意泽满头黑线地提醒,“去跟来,那是对应……” “那个不重要啦,”林宇寰不以为然地摆摆手,好奇地问十一,“不过你为什么想荔枝呢?其实我觉得芒果比较好吃!” 顾意泽无语望天,果然十一诚实地说: “因为我那天早上吃的荔枝萝卜糕啊!” “这样啊……我还是建议你吃纯的萝卜糕,荔枝总感觉怪怪的,你知道我叫林宇寰,但是有个女人取了跟我一样的名,她特喜欢吃荔枝,其实你这句荔枝的诗就是她写的,好像是叫什么……大珠小珠落玉盘,一枝荔枝出墙来……” 林宇寰越说越起劲,“我这人吧,爱好不多,平时喜欢吟个诗作个对……你慢点吃,哥考你下啊,一朝被蛇咬,下一句是什么?” 十一双目放光:“天天不洗澡!” 小孩对每天被哥哥逼着洗澡的怨念真是相当深! “绝了!”林宇寰猛地一拍柜子,“你真是个天才!” “再来一句,借问酒家何处有?” “肯德基里上二楼!” “哈哈哈哈!” …… 顾意泽听到这样的奇诗怪谈,目光都迷幻了起来,他觉得自己走进这家超市的姿势一定不对,不然为什么此刻他满脑子都是“我是谁我在哪里我在做什么”的恍惚。 十一却小鸡啄米似的连连点头,并且在话痨小老板的滔滔不绝里又解决了一个可爱多,眼巴巴地看着自己的前辈,目光中充满了渴盼。 林宇寰二话不说第n次推开顾意泽要阻止的手,又拿出一根卡布基诺口味的梦龙递上去,屁股一歪,坐在了自家的冰柜上,更加方便和小学渣交流,“……哎,哥再考你个有深度的,江州司马青衫湿,下一句是什么?” 小孩一边吸溜吸溜掭着雪糕一边很认真地思考,大眼睛一亮,脆生生地答: “这个棒冰不好吃!” “哪儿不好吃?”林宇寰一愣,“这个老贵了我跟你说,你这小孩儿不识货,怎么就知道可爱多呢!” 两句话的功夫十一已经吃完了那根梦龙,巴巴看着林宇寰,咂摸了下小嘴: “那我再试一个?” 前有放出的请客豪言,后有小学渣质疑自家商品的口味,林宇寰果断又拿出一根香草味的梦龙,一定要这小孩说出令自己满意的答案:“好不好吃?” 十一忙不迭点头。 “那那句诗该怎么对?” “梦龙雪糕最好吃!” “哈哈哈哈!孺子可教!”林宇寰凑近了十一,坏笑着,“你想知道哥当年写的什么答案么?” 顾意泽直觉地就想阻止,然而小孩已经一脸好奇地问:“什么呀?” “江州司马青衫湿,从此君王不早朝啊哈哈哈……” 林宇寰嘚吧嘚吧,嘴巴跟炮仗似的, “但使龙城飞将在,从此君王不早朝,我与将军解战袍,从此君王不早朝,芙蓉帐暖度春宵,从此君王不早朝……” 林宇寰笑得前仰后合,小孩的目光里却满是迷茫:“不会吧?你……听不懂?” 学渣前辈忍不住叹气:“你可真是学渣中的战斗机,连段子都听不懂,唉,这样不是很可怜,你要少掉很多乐趣我跟你讲……” 顾意泽再也忍无可忍,拍下一张纸币拉着十一就往外走。 “哎哎哎,说好了我请的啊你扔钱是几个意思?小学渣那个哥哥我跟你讲,你这样霸道是留不住小学渣的……” 十一被顾意泽拖着往外走,到门口的时候他还不忘记礼貌,跟自己的“前辈”道别: “再见啦,不早朝!” 林宇寰先是一愣,继而愤怒:“我叫林宇寰,不叫不早朝!” …… 十一吃了许多冰淇淋,心满意足,被各个没文化的老师打击殆尽的自尊全都找回来了,他兴奋地围着顾意泽,一会背着双手去踩顾意泽的影子,一会又跑到前面去倒过来走,顾意泽原本还想板起脸教训他不能吃这么多冰淇淋,看他这样开心,哪里还训得下去,只得佯怒捏了捏小家伙的脸,又白白嘱咐了几句,下次不能再这么胡乱吃。 十一咯咯地笑,也伸手去捏顾意泽的脸,晕黄的路灯下,小孩的脸蛋像个盛在糖水里的蜜桃,水汪汪粉嫩嫩,顾意泽忍不住凑过去轻轻咬了一口: “乖乖,你怎么这么可爱。” 小孩蹦起来去抱顾意泽的脖子:“因为我是送过来给哥哥喜欢哒!” 顾意泽眸里波光潋滟,他仰头看着深蓝色的夜空,漫天星子铺天盖地,璀璨得让人眼眶生热。 两人一边笑闹着,一边挤挤挨挨地往宿舍楼走,路边的学生不少,却没什么异样的眼光,十一的大名现在无人不知,大家都知道这个萌萌的傻小孩,虽然笨,但是人见人爱,高一一的人更是随身都在兜里装糖,没事就爱逗逗这个班宠。 顾意泽跟十一同桌又同寝,虽然这个学神平时有些高冷,但是他对十一这样宠溺居然没一个人觉得不正常。 往宿舍楼走,经过图书馆后的人工湖时,却发现那里围了许多人。 顾意泽不爱看热闹,本来想绕过去,十一却“咦”了一声。 “怎么了?” 十一吸了吸鼻子,似乎在嗅闻空气中的气息: “那个柳树精……她怎么死了?” “什么?”顾意泽吃了一惊,“死了?” 十一说着已经往人群聚集的地方走去,顾意泽跟在他身后。 学校的人工湖不大,坐落在图书馆后的小坡下,湖边树木林立,顾意泽一眼就看到那棵最高大的柳树拦腰断开,半边树干全都浮在了湖面上,另外半边倒在岸上,鳞状的树皮纵横交错,像是被抽干了全部水分。 早上考试的时候经过这里,那柳树还千丝万绦鲜翠欲滴,在晨风中起伏时犹如一团团绿色云朵,十一还气哼哼地扯了几根枝条,顾意泽仿佛都能听到女子吃痛的惊呼。 整个湖面上落满了枯黄的叶子,入眼处尽是凋零,围观的学生们议论纷纷: “这树怎么忽然就倒了,我中午的时候还在这树下背了会单词呢,那时还好好的,又直又绿的!” “可不么,咱学校的这棵树比学校都出名,据说是一年四季都不带掉叶子的,冬天的时候别的树都枯了,就它一枝独秀,都上过新闻的!” “这是被砍断的吧?你们看那断口……” “不是被砍断的,我当时就走在湖边上,‘喀嚓’一声自己就倒了,把我吓了老大一跳!” “莫非是哪位道友在渡劫?天雷劈到树身上了?” …… 这时人群中的杨朝也看到了走过来的十一,赶紧跑过去: “十一,这树怎么死了?”他小心地往周围看了看,捂住自己的半边脸低声问,“那是不是姚芊芊死啦?” 十一探头看了看,也觉得很奇怪: “是被人打死了,连丹田都被挖开了,有人取走了柳树的内丹……” 内丹被毁,这是魂飞魄散了,十一对此并没有太大的感觉,一只妖精的死在火凤凰的眼里,好比人类脚下死去一只蚂蚁。 顾意泽和杨朝却都吓了一跳。 有学校的老师过来疏散同学们不让大家再围着,工作人员开始打捞树叶和树干,三个人离开湖边慢慢往宿舍楼走。 其他的人只当是一棵树莫名其妙倒了,谁也不当回事,知道内情的杨朝却是十分忧愁: “能打死柳树精,那是比柳树精更厉害的妖精了?跟那个蜈蚣精一样吗?咱们京都……怎么有这么多妖魔鬼怪啊?” “三界六道,芸芸众生,人类不过是六道其一罢了。”这个世界从来就不是只有人类,只不过妖和鬼擅于匿形,普通人不大容易看到他们罢了。 “以前也没见过这么多妖魔鬼怪啊!”杨朝瞥了一眼十一,一个大胆的猜想浮上心头,“十一你莫非是柯南体质?” 小神仙走到哪里哪里就群魔乱舞,这是主角光环,很科学! “柯南是什么?” “柯南是……” “嗯哼!”顾意泽赶紧打断杨朝的安利,家里的小朋友接触什么迷什么,看个奥特曼就在屋里放光波,看个无脑爱情剧就吵着看电影吃冰淇淋,要是自此迷上柯南……那日子真是不要过了。 “如果有比柳树精更厉害的东西在学校里,会不会害人啊?”杨朝担心地问。 十一满不在乎地摆摆手:“要死的人活不了,死不了的人害不了,放心吧!” 这个世界六道秩序井然,除了多出他这一只凤凰,其他都运转正常,所有人的命运都是既定的。 杨朝苦着脸:“我放不下心啊,只要想到这个学校里群魔乱舞的,我书都不想读了……” 十一叹了口气:“我也不想读,坐在教室里,好累哦!” 顾意泽:“……” 第 58 章 夜深人静的第三食堂外,几个如鬼魅般的影子出现在门口, 为首的人提起玻璃门上挂着的链条锁, 取出一个小瓶子,往上面倒了些液体, 锁条从中间断开, 几个人悄无声息地走进食堂。 最后跨进来的人十分高瘦,透过窗外流泻进来的淡淡月光, 可以看出对方是个穿着暗色僧袍的和尚,其他几人一开口, 说的居然全是东洋话: “道镜大师,就是这里了……但是数量好像不对,大冢先生提供的信息, 这里应该至少有三千个东洋枉死魂, 这里连十分之一都不足数。” “其余的都被那柳树精吞食了。”名唤道镜的僧人沉声说。 东洋人低咒一声,十分愤恨:“早知道如此, 就不会让那妖精死得那么痛快了!” 道镜不置可否, 他摊开手掌,一枚翠绿欲滴的内丹托在他的掌心,发出淡淡荧光。 道镜的另一只手掌悬在内丹上方, 催动起体内的法力,掌心发出银色的光芒与碧绿的内丹相映生辉,一缕缕白色的气息仿佛烟雾一般从内丹里蒸腾出来, 周围正在自杀的鬼魂同时停下了动作, 僵硬地扭动着脖子, 往几个活人的方向看过来。 柳树聚阴,成了精的柳树内丹能够唤醒枉死鬼的神智,道镜没有想到此番来华国的任务如此顺利,毕竟姚芊芊的出现并不在他的预料中。 几个东洋人都摒住了呼吸,他们都是东洋术士,自然能通阴阳,此刻看着那些鬼魂一个个迈着机械的步伐走来,都露出了欣慰的神色。 “东洋从来没有忘记你们,在生命最后一刻依然忠诚热血的勇士们,”一个术士展开一块招魂幡,整个食堂大厅忽然涌起剧烈的旋风,招魂幡在风中猎猎作响,他低声呢喃,“来吧,跟我们回家!” 道镜悬着的手掌向下压了压,体内的法力更加汹涌而出,鬼魂们好似被磁石吸引的磁铁全都聚拢了过来,当先的第一个鬼已经抬起了头,鱼目一般的眼珠子渐渐有了焦距,他只剩了半边嘴,却在开阖中发出了阴森尖锐的声音: “你们终于来了!” 被困在食堂里将近八十年的枉死鬼们,终于被唤醒了! ———— 周五的第四节是活动课,杨朝抱着篮球过来:“十一,打球去吗?” “诶?”十一从平板上抬起头,好奇地看着杨朝手里的球,“怎么打呀?” 顾意泽去开班长会议了,十一难得落单,杨朝歪了歪头:“跟我走,今天小杨哥罩你!” 十一的加入引起了红白两队所有成员的抗议。 白队:“你们红队太卑鄙了,这样让我们怎么踢?” 红队:“队长你怎么让凤十一来咱队啊,你看那群女生都疯了!” 杨朝一头雾水地往看台瞧去,果然女生们舞动着手里的彩球,都在疯狂呐喊着,杨朝说: “这不好事吗?你们看啦啦队们多热情啊!” 周晓棠翻了个大白眼:“你再仔细听听,她们都喊的啥?” 杨朝一手挡在耳朵后,努力地倾听: “凤十一要踢球了啊啊啊啊!你们这群抠脚大汉不要欺负他啊啊啊啊!” “呜呜呜不许欺负我们的小十一,他辣么软,你们谁敢踢他我就跟谁拼命!” 红队的啦啦队喊:“红队保护好十一啊!” 白队的啦啦队吼:“白队管好你们的脚!” 红队:“……” 白队:“……” 十一穿着一身火红的球服,笑呵呵地面朝看台,小少年大眼睛黑头发,漂亮得跟瓷娃娃一样,笑容灿烂得像个小太阳,他忽然举起双手向着看台挥动,又飞了一个吻出去。 作为一个校宝级团宠,十一早已具备了当一个明星的修养,他连续摆了几个萌死人不偿命的pose,最后在胸前比了个大大的“心”。 “啊啊啊啊啊!” 女生们的尖叫几乎要撕裂球场上方的空气,哪怕隔着这么远的距离,队员们都能感受到那激烈澎湃的心情。 “我了个去……”杨朝喃喃着,“这人气……牛逼啊!” 足球比赛就是把场上的唯一一颗球踢进“敌人”家的门网里,杨朝是这样教给十一的。 “可不能用法力啊,那是作弊,胜之不武!”杨队长耳提面命。 十一连连点头:“我从来都不作弊啊!” 杨朝一想也是,这小孩要是作弊,也不会门门都考大鸭蛋了。 “加油十一,如果咱们赢了,可以让对方请我们吃大餐,吃穷他们!” 十一的眼睛瞬间被点亮,整个小宇宙都熊熊燃烧了起来! 裁判一声哨响,开踢! 红队先开球,周晓棠刚把球开出,一道旋风般的身影就从红色阵营中冲出,周晓棠的脚还没放下呢,就见那颗足球打着旋儿直冲对方球门冲去,如果这个时候有人拿着摄像头进行慢镜播放,就会发现那球的尾巴梢上卷着赤金色的光芒,像是被火撵着烧似的。 所有人都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裁判的哨声已经吹响,红队得分。 整个球场连同看台都诡异地安静了三秒。 “哗——” 最先热烈起来的是看台,红白两队的啦啦队姑娘们齐刷刷跳了起来,挥舞着手中的彩球: “十一十一你最棒!你是一高的足球小将!” 白队的队员们你看我,我看你,队长气得大叫: “谁负责的那小孩儿?谁盯他的!怎么让他射门了!” “没人盯他啊队长,不是你说要是磕着绊着那小孩儿,那帮女生得把我们撕了吗?所以我们都离他远远的……他到底怎么进球的?” 白队的成员们都是一脸大写的懵逼。 比起白队一脸丧气的懵逼,红队这里则是喜气洋洋的懵逼。 团团红色把小少年包围在中心,每人都揉了一把他的脑袋: “行啊小凤同志,这一脚太漂亮了!” 尽管没一个人看到这小孩是怎么出脚的。 只有杨朝严肃地把十一拉到球场边上去:“不是说好了不能用法力吗?” 十一无辜地:“我没有用法力啊。” “那球怎么就进去了呢?” “踢的啊。” “你随便踢踢就能进去?” 十一被怀疑得不高兴了: “我力气大着呢,你要撅起腚来,我能把你也踢进去!” 杨少爷:“我#……*@#%*……” 这小神仙,学点坏咋就那么容易呢! 等到顾意泽找到球场来的时候,学校的这一方角落里的空气都像是被煮过一般沸腾着,他一眼就看到场上有团红色的小火焰左冲右突,跟颗长了眼睛的小炮弾似的,把白色军团搅得是人仰马翻,两支啦啦队的女生全都涨红着脸用尽全力嘶吼着: “十一十一你最棒,你是全场南波旺!” “十一十一我们爱你,你是霹雳小无敌!” “要问球王哪家强,高一一班小凤凰!” …… 这哪里像是球场,这根本就是流量明星的粉丝应援会现场。 听到最后一句的时候顾意泽大大吓了一跳,他几乎以为是不是自己一会没看住,小孩就暴/露了真身了,再一问,才知道是十一在球场上到处飞奔,火红色的球衣翻飞,如同翱翔展翅的火烈鸟,再加上他名字里有个凤字,女生们随口就编了这样一句口号。 不得不说,也是歪打正着。 就在这时上半场比赛结束,红白队打了个8:0,白队队员一个个像是霜打过的鸡,跟红队那边的热火朝天形成惨烈对比。 “那小孩儿是吃兴奋/剂了吗?”白队队员很是不服气。 “不、不至于吧?”有个队员磕磕巴巴地说,“那咱要不要跟学生会体育部投诉下?” 白队队长被气笑了,一人一个脑瓜崩儿敲过去:“你们是被踢傻了吗?为这么个比赛吃兴奋/剂?” 红队队员全围了上去把十一抬起来,高高地抛到天上,再稳稳地接住,小孩笑得要疯,手舞足蹈着,看到顾意泽远远走过来,在半空中还挥着手。 顾意泽拿了瓶水想给十一送过去,然而有无数道纤丽的身影从他身边飞快穿过,前方那个红衣服的小孩刚被队友们放下来,就被一群女生们彻底包围。 “哈哈哈哈哈!”爽朗的笑声来自于红队的成员,他们一边喝着水一边赞叹,“原来凤十一残缺的脑细胞都补到运动上来了,咱们把他上交给国家,还怕国家队进不了世界杯吗?!” “拉倒吧!”杨朝嘴角直抽抽,没办法想象把十一弄到国际赛场上的后果,故意说,“就他那野路子,三分钟就红牌下场了!” “那倒是!”众队员附和,也就是他们这种踢着玩儿的,十一那种横冲直撞几乎跟着足球一起滚的踢法没人计较,真要是较真,确实分分钟都在违规。 “但他速度是真的快!” “体力也真的牛逼!” “哎!”一个男生忽然说,“这小孩儿体力这么好,那方面会不会也……” “哈哈哈哈,我之前还觉得他肯定是个小兔子——” “快枪手!” “哈哈哈哈!” “噗——” 杨朝一口水全都喷了出来,他把剩下的半瓶水直往那两个男生身上泼:“你们可闭嘴吧!讲这话也不怕遭天谴!” 尼玛那可是小神仙啊!你们俩傻逼就敢在这胡几把乱讲! 杨朝觉得自己都可以提前给他们点蜡了。 顾意泽好容易把十一从女生堆里给挖了出来,小孩一身红衣全都湿透,连头发都在哗啦啦往下滴水,给他送水的女生太多,全倒他身上了,他乐呵呵地笑,一张小脸也红透了,看到顾意泽就往他身上扑,连带着顾意泽的校服上都沾着满满的水渍。 “哎哟!这一身弄的!”顾意泽接住他,给小孩抹脸上的水,又抖了抖他湿漉漉的前襟,忍不住笑问,“好玩儿?” “可好玩儿了!”十一一边笑一边晃着脑袋,水花子又溅了顾意泽一脸。 顾意泽脱了自己的校服给十一擦着水,两个少年都穿着薄薄的一件,还都被水沾湿了,一个笔直如翠竹,一个挺拔如杨树,一样的青春朝气,矫健俊美。 一群小姑娘激动得双目璨璨,不时窃笑私语,只恨不得让这两人赶紧亲一块去。 周晓棠拐了拐杨朝的胳膊肘:“我说少爷,你觉不觉得……” “觉得什么?” “就是顾意泽和凤十一……” “他们怎么了?”杨朝顺着周晓棠的目光看过去,撇了撇嘴,“他俩成天都那样,你又不是第一次看见。” “你就不觉得他俩有点……”周晓棠左右看了看,小声地,“给给的?” “你可拉倒吧!”杨朝不耻地睨过去一眼,“你什么眼神?什么思想?肮脏!龌龊!愚蠢!瞎!” 周晓棠指着自己,张口结舌说不出话。 “全天下的人搞基,那两人都不可能!”杨少爷没办法跟愚蠢的人类解释神仙的境界,只得挥了挥手,给周晓棠盖章,“你懂个屁!” “哥哥我可厉害了,我进了七个球!”十一邀着功,得意得不行,“哥哥你会踢吗?” “会啊,”顾意泽发现小家伙说话呼哧带喘,心知他运动量过大,这是挺累的了,于是说道,“下半场哥哥替你吧,虽然没有你那么厉害,但咱们队,肯定也是不会输了。” 8:0的底子在,想输也难。 没有十一在的球场终于恢复了正常,白队的啦啦队也晓得给自己队伍加油了,场上的球员们也都不跟梦游似的了,杨队长传出一记漂亮的长传,欣慰地抹着头上的汗: 这才是正常人的足球运动啊,多么和谐,公平公正而自由的竞争! 那长传是传给顾意泽的,然而顾意泽身边跟了两个白队队员,球刚到脚下就被铲了出去,顾意泽一个趔趄,虽然没有摔倒,但失去了控球权,跟着他的两个人则护着球跑向红队禁区。 杨朝一握拳,可惜了了。 然而杨队长的拳头还没松开,就见那颗足球沿着原路咕噜噜地又滚了回去。 没错,这一幕好似电影倒带一般,带球的那个男生一脸懵逼,再度控到球的顾意泽更是尴尬无比。 “那个球,那个球……”白队队长眨巴着眼,因为那场景过于玄幻,以致于他跟裁判说话的时候很有些底气不足,“那个球滚回去了,红队犯规!” 裁判翻了个白眼:“球滚回去了你赖红队干嘛?碰瓷啊!” 白队队长真的要暴躁了,我们连个假摔都没有,碰个卵的瓷啊!那球分明就是自己滚回去的哇! 杨朝果断向裁判要求:“暂停!” 杨队长气势汹汹冲到操场边,十一正抱着瓶可乐喝得欢。 “不是说好了不许用法术吗?”杨朝吼得脸红脖子粗。 十一乌溜溜的眼睛满是无辜: “你只说我在上面不可以用法术,又没说在下面不可以。” 杨朝差点仰倒,顾意泽也正好走过来,哭笑不得地搓了搓小家伙的脑袋: “乖,不能这么玩,特异功能是咱们的秘密!” 虽然跟顾意泽至今还是不怎么对付,但杨朝还是觉得他在教育熊孩子……熊神仙的时候蛮靠谱的,杨队长赞许地点头。 十一嘟着嘴:“可他们欺负哥哥呀!” “嗯……”顾意泽思忖了下,眼眸里波光流转,很有些春/情荡漾,嘴角的弧度压都压不下来,“那咱不能把球倒回来,这太扎眼了,让他们摔个仰八叉就可以了,小心点,别把人摔坏了,摔个屁股墩就行!” “欧可!”小孩愉快地答应了。 顾意泽则是传递给杨朝一个“你看我没办法我家小朋友就是看不得我被人欺负只能这样了你羡慕不来”的眼神,跟蛮蛮对了个掌,再次往球场跑去了。 我屮艸芔茻! 杨队长反省着,这一场球赛,从我说要罩着凤十一的那一刻,所有的感情全都错付了! ※※※※※※※※※※※※※※※※※※※※ 这个世界就快要完结啦!每次没有评论我都很慌!小可爱们走过路过留个脚印吧,爱你们!!! 第 59 章 因为第二天是周末,踢完足球后一群少年们聚餐到挺晚, 快十点了才稀稀拉拉往学校里走。 顾意泽难得主动要把十一托付给杨朝: “我明天有点事要出去一趟, 你帮我照顾下蛮蛮,我午饭后回来。” “啊?”杨朝挠了挠头, 为难道, “我明天也有事呢,我爸要带去我去吃酒席, 挺重要的。” 小孩仰起头:“哥哥明天不要我了吗?” “哥哥明天去的地方不好玩。” 顾意泽要去参加顾老爷子的生日宴会,而他在顾家的立场一向尴尬, 私心里他并不想让蛮蛮看到,也怕顾逢安那群人不识数,带累自家小朋友受委屈。 如果可能, 顾意泽不想跟自己跟那个老子再扯上半点关系, 然而顾家的老爷子顾震霆对顾意泽还是很不错的,顾意泽他妈走的时候, 孩子才六岁, 要不是老爷子让人照应了许多年,顾意泽也不能健健康康长到这么大。 十岁的时候顾意泽得肺炎,连续烧了半个多月, 老爷子把他带回大宅亲自照顾,就为这情分,每年老爷子的寿诞顾意泽都一定会到场。 “我要跟哥哥去, ”十一晃着顾意泽的袖子, “要是哥哥不方便, 就把我揣口袋里吧!” 顾意泽是去吃酒席的,要是把小孩藏口袋里,只怕他闻到味儿当场就能蹦出来,顾意泽只好摸了摸他的脑袋: “那好吧,咱们一起去,但是你要答应哥哥,无论发生什么事,绝对不能在那里使用法术,吃完饭我们就回来。” 顾家那样的地方可不像学校里如此单纯,能人异士心思复杂的人不知凡几,顾意泽不能让小家伙暴露身份。 “当然啦,我一直都藏得很好的,我是一个有道德感的神仙哎!” 一句大言不惭的话说得杨少爷狂翻白眼,顾意泽也忍不住捏他的脸:“我们蛮蛮是不是长得胖了些?瞧这小脸皮都厚了一层!” 把球场搅得跟锅沸水似的人也不晓得是谁哦! 第二天的天气不是很好,乌沉沉的像是随时要下雨。 十一穿着件顾意泽给他买的藏蓝色风衣,里面雪白的衬衫领子翻在外面,黑色的牛仔裤脚收在马丁靴里,又精神又漂亮,这孩子本来长得就是人间绝色,顾意泽又特别爱打扮他,带到哪里回头率都是百分百的。 顾意泽满意地在小孩脸上亲了一口,拿了伞,背起包,带着给爷爷准备的礼物,一手牵了小孩出门,两人上了公交车。 “这条路线很长,你先睡一会。”顾意泽带着十一坐在最后一排,让小孩窝在他怀里,抽走他手里的手机,“等地方到了,哥哥叫你。” 这条通往郊外的路线岂止长,进入老城区之后还有一段路颠颠簸簸,十一昏昏欲睡了一个多钟头,汽车在终点站停了下来,报的站名就叫“顾家大院。” 如果说朝阳集团的杨家是京都的“极富”,那顾家就是华国的“极贵”之一。 顾家的老太爷是华国的开国元勋之一,如今的家主顾震霆也是经常出现在新闻联播里的人物,现在虽然退下来了,但是顾家的几个儿子不论从政或是经商,个个都依然是能翻云覆雨的人物。 这座顾家大院是华夏现存不多的,文物级的私人府邸。 高门阔瓦,白墙朱壁,庭院深深,站在门前会让人有一种时空回置的恍惚。 两座汉白玉大石狮一左一右,如同守护门神,宽阔雄伟的大门正上方,还有一块古朴深沉的太极八卦镜。 顾意泽从来心细如尘,他一眼就分辨出这面八卦镜不是从前那柄,华夏的国情是打击封建迷信,顾家这样的大宅虽然保持着一些旧时传统,但顾家一门都身居高位,以前正门上悬挂的八卦镜是面凹镜,取招财纳宝之意,更多的只是用来装饰。 而如今高悬在门上的八卦镜却是面凸镜,球面里雕刻的一对阴阳鱼仿若活物,因为蛮蛮的身份,最近顾意泽看了不少玄学方面的书籍,此刻心中不免有些疑惑,顾家大院突然换了八卦凸镜,这是要镇宅化煞? 顾家什么时候相信这个了? 顾意泽有些奇怪,这时站在正门口迎接客人的顾家三兄弟都已经看见了他,其中老大顾明修就是顾意泽的亲生父亲。 顾明修的气色不是很好,眼睑下有淡淡的青黑,面带土色,十分憔悴,顾意泽微微一怔,但是他跟顾明修的关系一向不好,目光淡淡掠过他,看向一旁的顾二爷和顾三爷。 “二爷,三爷。” 没有喊二叔三叔,也是相当生分了。 顾二微微点头,倒是老三顾明言对顾意泽很亲切: “小泽来了,快进去,爷爷在文轩苑,你堂兄弟们都在,就等着你呢……这位是?” 顾家三兄弟的目光都落在十一身上。 “这是我最好的朋友,他叫凤十一,陪我一起来给爷爷祝寿。” 顾三笑道:“原来是小泽的朋友,小伙子长得真是好!老刘,你带四少爷去文轩苑,也招待好这位小朋友!” 姓刘的佣人走过来把顾意泽往老爷子书房所在的院落引去。 顾明修看着两个少年的背影,皱着眉,低沉的声音里满是烦躁和不耐: “这里是能随便带外人过来的地方?越来越没有分寸!” “大哥,今天你就少说两句吧,贺寿这样的喜事,本来人越多就越喜庆!”顾三捏着额角,有些疲惫地劝道。 “你们没看到他那样子?眼里还有我这个老子吗?连他带来的那个朋友都不懂叫人,这是什么家教!” 顾二眼神有些冰冷:“大哥,你也说了,家教家教,小泽的家教是谁教的呢?” 整个顾家就这么一个污点,顾二顾三都觉得自家老大这个事儿做得实在上不了台面,弄个私生子出来已经丢尽脸面,还不闻不问,更是给外人增添话柄。 顾明修脸上青一阵白一阵,被呛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他恼怒地又瞪向那个儿子的背影,微微一愣。 只见顾意泽带来的那个小少年也正转过头来,黑漆漆的眼珠子好像一汪深潭,定定看了他一会,忽然拉下自己的眼皮,吐出舌头,对他做了一个大大的鬼脸。 顾明修差点又被气得倒仰,这小孩真的是没有教养! 顾意泽带着十一跟着那佣人往大院里走,这院子亭台楼阁雕梁画栋,门厅、轿厅、花厅、楼厅,左一进又一进,看得人眼花缭乱。地面上铺的青砖石,一栋栋石雕的白色小楼掩映在疏落的林木间,高高低低,像是起伏连绵的小山群。 任何人进了这种古意盎然,韵调悠远的古宅里,都会情不自禁放慢脚步,放低声音,然而四少爷带来的这个小孩儿…… 佣人保持着沉稳的步伐,好似目不斜视,嘴角却忍不住抽搐着。 每经过一座院落门口,十一就会蹦起来去够那门上挂着的大红灯笼,灯笼都是找匠人订制的,寻常地方买不到,每一个造型都十分别致。 有一座楼前的灯笼是肥肥的长耳兔抱着圆咚咚的大南瓜,看上去十分可爱,小孩期待地看着顾意泽: “哥哥,我喜欢这个。” 顾意泽一脸坦然地问佣人:“这个可以送我们一只吗?” 那佣人张口结舌:“可、可、可……可以……” 佣人摘下了一只兔子灯笼,小孩开心地咯咯笑,一路抱着跳上石桥,他把灯笼往顾意泽怀里一塞,趴到桥栏上看着碧绿池水里游动的锦鲤,忍不住砸了咂嘴,又仰头问顾意泽: “哥哥,我们今天有鱼吃吗?” 顾意泽一手揽着他半边身体,防止小孩滑脱下去,一边含笑回答: “应该有的,鸡鸭鱼肉虾,酒席标配啊。” “哇哦!我要吃大龙虾。” “你昨天晚上吃了两只,你把白队都吃哭了,今天可不能吃那么多了。” “可是这里看上去很有钱呀,应该不会哭的!” “有钱也不能吃那么多,你的肚子受不了。” …… 佣人一脸木然地仰头望天,一向清冷矜贵,但是行事得体的四少爷,怎么变成这个画风了? 果然是宅子里最近风水大有问题么。 “四少爷,文轩苑就在前面了。” 佣人出声提醒,这时他手里已经提了一个灯笼,一个装着两条锦鲤的小鱼缸,顾意泽则拿着个大石榴,一颗一颗地剥着喂给那个摇头晃脑的小少年。 顾意泽往前看去,满目温柔笑意尽皆收敛。 顾逢安和一个与他年纪相仿的人正站在文轩苑的门口抽烟,看见顾意泽走近,要笑不笑地睨过来。 李川是顾逢安的发小,也是来给老爷子贺寿的,他没个站相地立在文轩苑的门槛上,挑着眉明知故问:“逢安,这谁啊?” 顾逢安懒洋洋地说:“这是我们家的四少爷啊。” “哦~”,李川拖长了腔调,“原来就是他啊,我当是有什么三头六臂,天才少年也只长了一双眼睛两条腿,没什么特别的啊!” 顾逢安嗤笑一声,顾意泽恍若未闻,继续往院子里走。 “哎!”顾逢安拦住亦步亦趋跟着顾意泽的十一,“这人是谁?怎么还带了个尾巴呢?” “这是我朋友。”顾意泽说。 “爷爷的文轩苑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进的?顾意泽,你还懂不懂点规矩了?” “顾逢安,”顾意泽冷冷地说,“我以为你是个带脑子的,你确定今天在这里你还要跟我杠?” 这座小院连着后厅正院,那里错落搭建着许多花棚和椅子,很多客人围坐着在聊天喝茶,也顺便能把这边的情景一览无余。 顾逢安如果在这里跟他找茬,那真是平白给客人看笑话。 第 60 章 顾逢安徐徐勾起唇:“今天硬气起来了?谁给你的底气?你以为爷爷生日点名让你来,你就忘了自己身份了?” 十一看到顾逢安的时候大眼睛就眯了起来。 顾意泽凉凉地看了顾逢安一眼, 也不想搭理, 拉着蛮蛮继续往前走。 李川却身子一转,横在了路中间, 挡住了去路, 用刀片一样的眼神上下刮了刮顾意泽: “哎逢安,你们家这四少爷气势挺足啊, 比你这名正言顺堂堂正正的大少爷还要像‘顾家人’呢!” “那可不,”顾逢安不阴不阳地笑了笑, “现在连小跟班都有了,呵,长得还挺……” 顾逢安顿了下, 对上小少年那黑漆漆水汪汪的大眼睛, 不知为何心里一咯噔,本来想说的下/流话都憋了回去。 李川摸着下巴哈哈笑:“这小男孩长得还真标致, 你们家四少爷眼光真不错哈!” “那是, ”顾逢安只微一恍神就恢复了镇定,接腔道,“四少爷从小眼光就高, 养的猫猫狗狗个个毛光顺滑。” “哟!是吗?那这点你也比不过,你从小就不爱猫狗,更别说把小猫小狗往家里带……” “你们两个说我可以, 少在这里含沙射影!” 顾意泽的身体越绷越紧, 颊边的咬肌狠狠迸起, 顾逢安平时针对自己也就罢了,但是拐弯抹角地骂蛮蛮,这让他忍无可忍。 顾逢安和李川却吃准了顾意泽不可能在顾家动手,犹在一搭一唱: 一个挑眉:“我们含沙射影了吗?我们只是在讨论小猫小狗啊!” 一个哼笑:“我们就是含沙射影了,你能拿我们怎么样啊!” 十一缓缓鼓起面颊,他松开被顾意泽握着的手,悄悄走到顾逢安身后,忽然一跺脚,提起嗓子大叫一声: “喵呜!” 顾逢安吓了一跳,整个人像是被雷劈了一般狠一哆嗦,继而猛地往李川身上一扑,八爪鱼般把手脚都缠上去,声音里惊恐万分,拖着长长的哭腔:“猫!猫!猫啊!” 李川一脸懵逼,被顾逢安那大个子挂得差点站不住,倒是旁边一直沉默的佣人小声提醒: “大少爷,没有猫,是这位小少爷在学猫叫,您别怕。” 顾逢安这才知道自己被个小孩儿耍了,他气急败坏地从李川身上滑下来,脸涨得跟西红柿似的,恼羞成怒地吼: “你他妈有病啊!” “略略略,”十一叉着腰哈哈大笑,对顾逢安扮着鬼脸,“你才是阿猫阿狗,你全家都是阿猫阿狗!哈哈胆小鬼!” 这下子连顾意泽都满头黑线,他虽然不稀得有顾逢安这个哥,但是蛮蛮一句话确实把他也卷带了进去。 顾意泽哭笑不得地揉了揉蛮蛮的脑袋,嗔道:“小家伙,真调皮!” 顾逢安气得头发都一根根炸了起来:“你这个小王八蛋,这是我顾家的地盘,你居然敢……” “大~哥,”顾意泽慢悠悠地说,把小孩揽到怀里,“别说蛮蛮,连我都不知道你怕猫,一直听你把猫猫狗狗挂嘴边,还以为你是稀罕这物事儿,我们蛮蛮年纪还小着,他还是个孩子,您可千万别计较!” 顾逢安差点倒仰:“孩子?十五六岁叫孩子?没规没矩才真像个孩子!整完人拿孩子说事,顾意泽你还要不要脸!” 顾意泽笑笑地挑了挑眉:“原来你还知道人在外面要带着脸这种东西么?我真是误会你太久了!” “你他妈什么意思?”顾逢安指着顾意泽,手指都在颤了。 “字面上的意思,”顾意泽收了笑,低头温声跟小孩说,“走了蛮蛮,我们进去了。” “诶!”十一兴高采烈地应着,扭着小屁屁一摇一摆地往里走。 顾逢安只觉得眼前一黑,恨不得给上去一脚。 正在这时那小孩忽然转过头来,扮了一个大大的鬼脸,哈哈笑道:“你的脸呀,长在屁股上!” 顾意泽“噗嗤”一声笑:“淘气。” 顾逢安气得七窍生烟,李川眯起眼,瞅着两人正要跨过门槛,不怀好意地伸出脚—— 平地里陡然一声惨嚎传出:“哎哟我的妈!” 远处的花棚下有许多客人在休息或交谈,先前几个人在门前对峙就有人注意到,现在听到一声杀猪似的惨叫,几乎所有人都看了过来,却见李家的公子跌坐在地,抱着脚踝,龇牙咧嘴着。 挺大一小伙子突然如此失态,客人们不由议论纷纷。 顾逢安跨前一步,在李川身边蹲了下去:“你怎么了?” “我的脚,我的脚!” 李川脸色一片青白,他被阵阵钻心的疼激得大颗的冷汗直往下砸,他撩起裤腿,就见自己的脚踝整个肿了起来。 “哎呀!”小少年脆生生地喊,清亮的声音里满是幸灾乐祸,“你的脚好像个红糖大馒头!” 旁人离得远看不到李川的脚,但是听到少年的形容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花棚下面有两个背对此地的身影跟着声音转过头来,杨朝惊讶地喊:“十一,顾意泽?” 杨晨勋也没料到带着儿子来顾家拜寿,会再碰到小天师,但是附近的人多,十一现在又是自己儿子的同学,自己一个长辈不方便过来殷勤打招呼,只是微笑着点了点头,倒是杨朝跑了过来: “你们怎么在这里?” 十一也很意外:“你怎么也来了呀?” “我跟着我爸来吃酒席啊,昨晚不就跟你们说了,哎,”杨朝高兴道,“没想到我们要来的是同一家啊!” 杨朝觉得自己跟十一还真是迷之有缘分。 两个少年自顾寒暄起来,倒在地上的李川又疼又气,看着顾意泽的目光更是惊疑不定,明明是他伸脚想绊顾意泽,谁晓得他像是踢到了一块钢板,坚硬锐利,此时李川的小腿到脚踝全都痛得火烧一样。 顾逢安虽然不明白怎么回事,但李川的伤是实实在在的,他不由怒声质问:“顾意泽,你做了什么,把李川弄成这样?” 顾意泽冷冷地垂眼:“那要问他自己了!” 顾意泽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甚至都不知道李川要伸脚绊他,但看到李川那个狼狈样,他就知道准是自家小朋友的杰作。 杨朝来得正好,老爷子的书房里现在围了很多人,直接把十一带进去难免拘束,他把蛮蛮交给杨朝,又叮嘱了几句,自己往书房去了。 十一抱着还剩下的半个石榴,一颗一颗剥着往嘴里塞,笑眯眯地看着顾逢安和佣人扶着一瘸一拐的李川去治脚。 杨朝看十一吃得香,不由问:“你这石榴哪来的?甜不甜?” “可甜了!”十一眼睛骨溜溜一转,之前哥哥在身边不让他采太多,此刻他问杨朝,“你想吃吗?我带你去采。” “这石榴还能现采的嘛?好啊好啊!” 两个小伙伴一拍即合,往石榴园跑去。 “这顾家可真大,”杨朝跟着十一在大院里兜来转去,忍不住啧舌,“没想到顾意泽是顾家的人,哎你知道顾家多牛逼吗?要是搁古代,这就是公侯之家,顾家的老太爷是咱们华国的开国元帅之一,这京都城就是他打下来的,当年东洋鬼子投降,他是接收降兵的总指挥官!” “哇哦!” 十一也惊叹,不过比起顾家那些辉煌牛逼的往事,眼前这个大园子才是真正的天堂,小家伙像是鱼入深水鸟入高林,乐得手舞足蹈。 顾家实在太大了,老爷子吃不惯外头那些转基因的东西,顾家的后院被开发成了一个小型农场,整齐划一的田地里种着许多蔬菜,果园里不光有石榴,现在就能摘吃的还有橘子,柿子,枇杷等应有尽有。 除了前院的人工湖里养了锦鲤天鹅,后院的河边鸡鸭成群,猪圈里的猪崽子哼哼唧唧,肥大的鲤鱼都在河面上跳跃,自成一个生态圈。 “我勒个去!” 杨少爷看着那些进口的小黑猪,云朵一样密密团团的小白羊,慢悠悠走在田间偶尔仰头发出一声哞叫的黑白纹的奶牛,眼珠子都瞪直了,都说簪缨世家累世望族,他今个儿才算是真正见识了。 “跟顾家一比,我们杨家真是穷得只剩下钱了。”杨朝发自肺腑地感慨。 园子里的工人看这两个少年衣着华丽,知道是顾家的客人,便没有阻拦他们摘东西。 两个小孩蹿上了树,十一欢乐地摘下颗梨在衣服上蹭蹭,“啊呜”一口咬了下去,杨朝瞪大了眼: “你就这么吃啊?不用洗吗?” “就这么吃啊,可甜了!”十一满不在乎地说,把梨叼在嘴里,双手忙活着,开始摘梨。 “你等等,我去找个筐……” 杨朝半截话咽在嘴里,十一摘下的梨全都囫囵被他往袖子里一塞,然后就不见了,想起这小孩曾经神不知鬼不觉地把大龙虾连盘子都装走,杨朝就明白了。 他干脆就倚着树干,自己啃着梨,反正看十一这利索的劲儿,也是用不着自己帮忙了。 渐渐的,杨朝觉得不对劲了: “哎哎哎,你想摘多少啊?这棵树快被你摘秃了!你吃得完吗?” 十一把嘴里叼着的梨拿下来,又咬了一口: “我多摘点,拿到学校门口去卖,能卖好几块钱一斤呢!” 杨朝惊了:“你还想卖钱?!” “嗯呐!”小孩皱着眉,很有些心疼地说,“我哥哥挣钱可辛苦了!” 杨朝倒是听说过顾意泽有兼职给人写程序挣钱来着,对比起自己长这么大只会花钱从来不会挣,他有些不是滋味地说: “这果子能卖几个钱啊?你应该去抓那猪崽,我跟你说,那猪是进口的,好贵一只呢,养大了卖猪肉,更值钱!” 十一眼睛一亮,灼灼往猪圈的方向看去,火亮的双目像是两把霍霍向猪羊的小屠刀。 ———— 大门口,顾家三兄弟依然在迎着客人,忽然见一个佣人匆匆跑了出来,他直直跑向正空着的顾明言,气喘吁吁地耳语了几句。 顾明言听到前半句,便觉得这个佣人很不懂事,低低呵斥: “小孩子摘几个果子你就让他玩去,这种事情也值得你大惊小怪跑过来跟我说?” “不不不……不是……” “什么不是?”顾明言皱眉,“你不是说,小泽带来的那个男孩在后院摘果子,摘了梨子摘枇杷?还摘了石榴?” 佣人涨红着脸拼命点头。 “多大的事,由着他去吧。” “三三三……三爷!” 那佣人狠狠喘一口气,总算能把后半截话讲圆了,“那两个小孩,把半个果园都摘秃了,现在在抓咱们的猪呢!” 第 61 章 “你怎么回事?”顾逢安把李川带到家庭医生那里,医生给李川处理了脚伤, 顾逢安让人离开, 低声喝问,“站得好好的也能把自己弄成这样?” “我他妈还想知道怎么回事呢!”李川坐在一把竹制的小椅子上, 抱着自己的小腿匪夷所思, “你们家这私生子是怪物吗?” 顾逢安一怔:“什么?” “我本来想绊他来着,谁知道那小子的小腿跟钢筋似的, 我腿就那么往那一搁,他一脚差点没给我踢断了……卧槽疼疼疼……” 顾逢安面色一变, 他想起上次去学校找顾意泽,自己把烟头往顾意泽的鞋面上扔,然后想踩上去……结果顾意泽动都没动, 他却好像踩到了一块香蕉皮, 整个人在原地摔了个狗吃屎! 当时他的脸就直直杵到了顾意泽的鞋面上,顾意泽十分讶异, 缓缓地说:“你这礼行得……有点大啊。” 然后没等自己爬起来顾意泽就回他宿舍楼去了, 顾逢安丢了老大的人连仇都还没报回来。 “你想什么呢?”顾逢安僵硬的表情让李川更忐忑了,“这顾意泽……不是真有什么邪门儿吧?” “别瞎几把扯蛋!邪什么门?他还能不是个人啊?” “我就随口那么一说,你急什么?” 顾逢安拿起茶几上的打火机, 又点了根烟,却没往嘴里放,倒是怔怔地发起愣来。 照李川的说法, 再联想上回在学校里自己无故吃瘪, 顾逢安发现这顾意泽还真有些怪里怪气, 而顾家大宅最近也很不太平。 别看今天大院里门庭若市华盖云集,其实这几天宅子里每个夜晚都鸡飞狗跳,连大门上的八卦镜都已经换了好几个了。 最初发现异样的就是顾逢安。 顾逢安从小就怕猫,哪怕是听到一声猫叫,整个人就浑身炸毛。 他自己独自住着一栋小楼,是绝对不允许有猫出入的,有一晚他回到自己的卧室,刚打开门,就见一道黑影在眼前迅疾闪过,同时屋子里响起一声尖利的猫叫。 顾逢安的恐惧和愤怒可想而知,当下把楼里所有的佣人挨个从房里叫了出来,然而谁也不知道大少爷的卧室里怎么会进了一只猫,几个佣人把卧房里三层外三层都翻了遍,最后确认别说猫了,就是蚊子都不可能有一只,顾逢安才带着依然发炸的头皮回到了卧室。 他很快洗漱完躺到了床上,刚刚闭上眼,就觉得额头上有种沉甸甸的压迫感,伸出手去挡了挡,触感毛茸茸的,疑惑着睁开眼,顾逢安吓得直接从床上滚了下来,一对绿莹莹的圆眼睛在漆黑的空间正幽幽地盯着他——猫! 顾逢安的惊叫再次惊动了整座小楼的人,然而佣人们依然一无所获,顾逢安就这么一惊一乍地闹到天亮,顶着一对黑眼圈准备出门上班,刚出小楼就碰到了住在他隔壁的顾三,顾明言打着呵欠,有气无力: “早啊小安。” “早三叔,”顾逢安也打了个呵欠,随意地问,“昨晚睡得好吗?” 顾明言三十出头的年纪,至今还没结婚,也是一个人独居: “昨晚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外面狂风大作的,半夜里把我窗户都刮坏了,碎玻璃光次郎当地响,我只好挪客房去睡……你脸色怎么也这么难看,没睡好?” “大风?”顾逢安刚按下车钥匙,整个人都僵住了,昨晚他折腾了一夜,楼里的佣人都顶着满天星子在小楼周围找猫,哪里来的大风? 然而顾明言已经急匆匆上车走了,顾逢安皱着眉,就听一声汽车鸣笛在旁边炸了下,顾明修从后座探出头: “杵这干嘛?还没去上班?” “爸,”顾逢安怔愣着,下意识地问,“你昨晚睡得好吗?” 顾明修伸手按了按酸痛的后脖颈,嗓音里淬着火气: “昨晚也不知道哪栋楼里在吵架,女人哭个没完,你今天回来得要是早让老刘查一下,深更半夜哭哭闹闹,还有没有规矩!” 顾逢安和顾明言顾明修都是独自居住,三栋小楼呈品字,离得是最近的,如果顾明修听到女人哭,顾逢安不可能听不到,再想起顾明言说刮了一夜的风,顾逢安只觉得一股凉气从脚底板直往上蹿。 然而顾家一向规矩多,神神叨叨的东西是不许小辈们胡乱讲的,尽管当时顾逢安已经觉得不对劲,却没敢跟自己老子说。 有了这个心理阴影,顾逢安两天没回大宅,而是住在外面的公寓里,直到第三天中午,顾明修一通电话打过来,让他立刻回家。 顾逢安是长房长孙,家里有大事发生别的小辈可以不知情,他是一定会被通知到的,进入爷爷居住的主楼,顾逢安就觉得一股怪异的感觉袭上心头,说不出来的烦闷躁郁,鼻尖隐隐嗅到令人作呕的腥味。 推开主楼小厅的门,顾逢安边往里走边向长辈们一一打招呼,走到桌边时,他一眼看到老爷子的手肘边横着一把长剑。 顾逢安认得这把剑,这是顾家祖上传下来的,当年老太爷就是提着这把剑砍下东洋鬼子的脑袋,从此加入了革掵,这传家宝平时被爷爷珍藏在书房里,每天亲自擦拭,等闲不会拿出来给小辈们看。 顾逢安刚想开口问,眸光一动,整个人都像是被钉在了地上,他惊骇地瞪着那把剑,只觉得自己身上的血液都在一瞬间冻结了。 那柄剑无声地躺在桌面上,剑尖上正在不断滴着血。 顾逢安这才知道,从前晚开始,整个顾家大宅每到夜里就陷入了鸡犬不宁中。 顾逢安被猫弄得一夜心烦气躁之后就没回来,顾明言的窗户则是每晚都要坏掉一扇,顾明修被一个女人的哭嚎怒骂吵得夜不能寐,连老爷子睡梦中都一直听到笃笃笃的拐杖声,倒是顾二一家四口因为不住在大宅,反而安安稳稳的。 诡异的是,只有顾家人才能听到那些莫名尖锐的声响,当佣人们半夜被叫醒的时候,每个人都是一头雾水,不明白整个宅子里的主人为什么都变得不可理喻起来。 连同老爷子在内,所有人都觉得是自己工作繁忙,导致精神压力过大才会引起的睡眠障碍,谁也没有往神神道道的方面去想。 直到老爷子发现祖传的宝剑在滴血。 厅里的空气像是凝固的胶水,顾逢安一刹那觉得透不过气来。 许久后,老爷子缓缓地说:“通知天师协会。” …… “逢安,逢安,你想什么呢?”李川给自己包扎好脚,就见顾逢安夹着烟站在那里发呆,眼看那烟都要烧到尾了,顾逢安恍若未觉,依然直愣愣杵着,他忍不住单脚跳过去,一只手在顾逢安眼前晃了晃,“嘿!嘿!嘛呢?” 顾逢安回神,扔掉烟蒂,疲惫地捏了捏眉心: “没什么,你还能走么?我找两个人来抬你去前厅?” “挤兑我不是?也不想想我这都是为了谁!”李川拍了拍负伤的腿,单脚立着,一跳一跳地往门外蹦,“你说我来吃酒席要出份子送礼也就算了,还得给自己搭条腿,这都怪你们家那个私生子……” “噗通!”一声,李川一米八几的高大身躯轰然砸在青砖铺就的地面上,李大公子再次惨嚎起来,“顾逢安!你们家这风水肯定克我,老子二十年走路没被门槛绊过跤了!!!” ———— 顾意泽敲开书房的门,里面传来一阵阵谈话声,除了顾逢安,几乎跟他同辈的堂兄弟们全都聚齐了。 “小泽来了,快过来。” 老爷子今年八十,身体一直很硬朗,顾意泽先前最多两个月就会来探望一次,只是今天是爷爷的大寿,老人家的气色看上去却不是很好,以往始终清明锐利的眼神显得有些模糊,看到顾意泽的时候微微眯起,似乎辨认了好一会才向孙子招手。 屋里人多,顾意泽也不好当面问,走到老爷子身边,刚被老人家握住手,顾意泽心里一惊,冲口而出: “爷爷的手怎么这样冷?最近身体不好吗?” 几个叔伯家的堂兄弟都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到底是没人教养的,哪有老人家大喜的日子小辈这样问话的。 老爷子不在意地笑了笑: “爷爷年纪大了,哪像你小孩子家火气旺,最近都好吧?学习好吗?” “我都挺好的。” 老爷子又问了几句衣食住行,顾意泽都一一回答了,外面有人过来敲门,说花厅里都准备好了,请老爷子带着一众小辈移过去。 做大寿有个仪程,叫唱礼,现代人多用礼金代替礼品,主人家便不再唱客人的礼,但顾家这样的家族依然保留着子孙给寿星公磕头献礼的旧俗。 老爷子把手臂抬起,顾意泽会意,扶起老人往外走,一屋子的孙子孙侄,老爷子只点了这一个,对顾意泽的宠爱可见一斑,许多若有若无的目光也就悄悄移了开去。 出得房门,顾意泽却没有看到十一,他微蹙了眉。 花厅离得不远,很快就到了,老爷子坐在首座上,小辈们按各自的辈分年纪站了几列,客人们也都跟了过来围观。 顾意泽拿出手机给十一打电话,那头却是盲音,打杨朝的也不通,正想自己出门去寻,外头传来夸张放肆的大笑,是李川的声音,一开口就让顾意泽的眉心突地一跳: “哈哈哈哈哈,顾意泽的小跟班……唉呀妈呀笑死我了,你这是在猪圈里滚了一圈吗?” 顾意泽循着声音走出来,立刻惊着了:“蛮蛮,你这是怎么了?” 小孩出门的时候穿的新衣服,别提多干净漂亮了,现在风衣上沾满了湿泥,连脸上都灰扑扑的,额前的碎发还沾着几根青不青黄不黄的草叶子,先前锐利飞扬的一个少年此刻耷眉臊眼的,看见顾意泽,扁着嘴就冲过来了,委屈地扑进顾意泽怀里,气哼哼地说: “他们不让我抓猪!” “什么?”顾意泽懵逼极了,“什么猪?” 杨朝双手捂住脸,觉得丢脸极了。 佣人嘴角翘起的弧度压都压不下去,解释道: “这位小少爷先是在果园里摘树,大半的果树都被摘秃了不说,也不知道把果子都扔到了哪里去,我们猜他是往河里丢了,然后他又去猪圈里逮猪,被拱成这样了……三爷让我们把人给您送来,这玩儿不要紧,但万一被畜生伤着了,那可就不好了!” 顾逢安听得都震惊了,怎么也没想到十几岁的少年还能有这操作,这也真是虎得没边儿了,李川则是没想到自己一语中的,笑得几乎要撅过去: “哈哈哈哈哈,逢安你听到没……真的是猪拱的……哈哈哈哈哈……这莫不是个傻子吧……” 他捂着鼻子,满脸的嫌弃,满脸的幸灾乐祸,“这味儿……哎哟我的妈!这是滚在猪粪里了吧!” 他们原本就都集中在花厅门口,那雕花大门敞着,外面的动静里面听得清清楚楚,有靠在门边的客人正往外张望,听到佣人的解说都忍俊不禁,里头的人不知就里也好奇地打听,传来传去,连老爷子都知道顾意泽带来的少年不知为什么进了猪圈里去撵猪。 传话的人一边给老爷子说着一边瞄了一眼坐在宾客席上的杨晨勋,小声补充着:“……还有杨总家的小公子,也跟着一道的……” 杨晨勋先是一怔,继而哭笑不得地走出来,果然看到杨朝也灰头土脸滚了一身的泥。 本以为儿子跟小天师交好能改改混账性子,这倒好,俩小孩凑一对活宝,一眼看不住就能闹这么大笑话出来。 反观跟他们同岁的顾意泽,倒像个大人似的,把两个少年带下去换衣服。 众人慢慢回到花厅,一边等顾意泽一边听佣人绘声绘色给老爷子转述两个小孩儿抓猪的场景: “……那凤小少爷啊,人小小的,力气倒是大,一手抱起一个猪崽子,那小猪可也得有几十斤一只呢,也难为他抱得起来……杨少爷本来站在猪圈外头给他加油,本来凤少爷都要出圈了,谁知那母猪不干了,对着小少爷的屁/股就拱了过去!这下可好,小少爷整个人都趴在了饲料槽里,杨少爷一看不得了,赶紧跳了进去,也被两只猪给拱翻了!” 杨晨勋刚想落座,听到这最后一句,尴尬地摸了摸鼻子。 老爷子听得乐呵:“那凤少爷,就是小泽带来的孩子?一会让我瞧瞧,长得什么模样,这活泼的……” 佣人赶紧说:“那小少爷长得实在漂亮,跟咱们佛龛里挂的观音像上的金童似的,人见人爱的。” “孩子没伤着吧?” “没有没有,边上都有人看着呢,俩孩子一摔倒,大家就都赶紧进去捞人了,就是那小凤少爷脾气拧,非得跟猪杠上,一定要我们给他两只……您说要别的东西也就算了,这猪哪能给他带出来玩呢!” 一厅子的人都笑得停不下来,李川更是笑得腹肌都疼,拼命拍着自己椅子的扶手: “我不行了,这傻子……哈哈哈哈,可惜我没在现场……” “哎!”李川忽然想起来,“你发现没有,那私生子对那小傻子真是真挺好啊,你没见刚才那小孩一身滚的,又脏又臭,顾意泽倒也不嫌弃!” 他冲顾逢安勾了勾手,让顾逢安低下身来,小声耳语,“他俩别不是真的……嗯?那个啥吧?” 顾逢安皱了皱眉:“不至于吧?” 他虽然一贯讨厌顾意泽,话说得恶毒,动不动还欺负那私生子,但真要把顾意泽跟小男孩联系到一起,顾逢安觉得还是不大可能,“他们才多大?” “难说,现在的小孩儿啊,什么都懂,跟咱们那个时候可不好比。” 顾逢安哼一声:“他要敢小小年纪去搞基,老爷子第一个打断他的腿!” 顾意泽在顾家有自己的一栋小楼,杨朝跟顾意泽身高相差不大,很容易给他找了套换身的,倒是蛮蛮只能穿自己十二三岁时候的衣服,顾意泽带着小孩上阁楼。 十一嘟着嘴,老大的不高兴,十分的不服气,气恼地直往顾意泽的怀里拱: “要不是哥哥不许我用法术,区区几只小黑猪,哪里敢跟我叫板!” 堂堂凤凰真君,万鸟之王,羽族的领袖,被几只没开智的猪拱得满圈跑,真的太丢份了! 这群猪也很是奇怪,十一是听得懂兽语的,却弄不懂这群黑猪哼哼唧唧在叫些什么。 顾意泽笑道:“大概是因为这些猪是西洋进口来的,所以你听不懂?以后哥哥教你英语,学好了,过来骂它们!” “啊?”小孩脸一僵,“那……那还是算了,我是堂堂真君,大仙不计小猪过……” 顾意泽笑得倒在十一肩上:“哥哥不缺钱,不需要你去抓猪卖,再说了,那猪拱你们,你最要紧的是保护自己,都到那程度了,还傻傻地由它拱,烧它都没关系。” 十一叹了口气:“我的真火一放出去,那一窝猪都成烤猪啦!” 顾意泽又笑了好一会,把十一带进浴室里按着好好洗了个澡,涤尘术虽好,但也比不上热水澡。 小孩洗得香喷喷红扑扑,一张小脸水嫩得像是剥了皮的水蜜桃,顾意泽一边给他穿衣服一边低头轻咬他的小脸。 十一也眦着雪白的小牙齿去咬顾意泽,两人正笑闹着,猝然听到楼下的杨朝发出一声惊叫。 顾意泽和十一连忙跑了下去,楼里的佣人也从一楼正跑上来。 “发生什么事?”顾意泽人还没进房间就遥声问。 第 62 章 “卧槽顾意泽!你家怎么这么多老鼠?!” 杨朝正站在三楼的窗子前,指着外面呜哇大叫, 顾意泽冲到窗前, 也是头皮一炸,每一个毛孔都跟通了电一样, 鸡皮疙瘩爬了满身。 窗口正对着一块绿色的草坪, 从三楼往下看视野清晰,可以把草坪上的情形一览无遗, 数不清的老鼠在胡乱奔窜,更有团团匝匝的爬虫在土里不断翻滚蠕动, 他们甚至看到一条细长的青花斑纹的蛇正在飞快游动,一口叼住一只老鼠囫囵地就吞了下去。 顾意泽和杨朝看得脸都扭曲了,杨朝捂住嘴, 又觉得想吐了: “咱俩是不是八字有点那个啥, 为什么总看到这种恶心巴拉的东西?” 十一扒着窗框倒是兴致勃勃的,禽类的天性之一就是捕食蛇虫鼠蚁, 如果这不是在顾家, 他早就跳下去了,就算不吃,也能玩儿一阵。 “这是什么情况?外面的草坪没人打理吗?”顾意泽皱眉问向佣人。 佣人委屈地说:“那哪能呢, 您虽然不常回来住,但是楼里楼外,每天都是收拾齐整的。” 顾意泽稍微一想就知道这情形不正常, 佣人们就算偷懒, 也不至于一块草皮子上面能聚集这么多蛇虫鼠蚁的。 “这不会是要地震吧?”杨朝抬头看了看阴沉沉的天色, 天幕像是随时要压下来一样,“不是说大地震前会有征兆吗?地理书上有,上观天象下听地声中看动物,是不是这么说来着?” “地震现在是预测不出的,”顾意泽虽觉得蹊跷,但眼下时间紧,也由不得多想,踢了踢杨朝的鞋跟,又牵起十一,“先去花厅吧,等给爷爷祝完寿,我跟他把这些情况讲一讲。” 几个少年又回到了花厅,人员全部到齐,祝寿礼便开始了,老爷子微笑地坐在首位上,先是顾家三兄弟带头,子侄辈的挨个给家主贺寿献礼,说着吉祥的话,老人一一应着,宾客们一边观看一边不时笑着讨论几句,场面极是温馨。 第二代集体恭贺完毕,孙子们再上前来,小辈们是要磕头领红包的,佣人们搬来几个软垫,头一个跪下去磕头的就是顾逢安。 顾意泽是第三代中年级最小的,他排在队列的最末尾,顾明修正好立在他身旁,皱着眉,压着嗓子:“今天是什么日子,你在闹什么?” 低低的呵斥意指的是十一在后院捉猪的事,丝毫不留情面,顾意泽只是垂着眸,不应声,也没表情。 十一鼓了鼓嘴,别看小孩玩心重,看似没心没肺的,其实心里门儿清,他对着顾明修悄悄翻了翻眼珠子,用小鼻孔哼着气。 顾明修一转头就看到这小孩气鼓鼓的样子,眉头皱得更深,在他看来,顾意泽带来的这个少年从进门开始就表现得很没有家教,去后院里闹得鸡飞狗跳更是让人看了许多笑话,这让他心中十分不满,但碍于来者是客,顾明修也不好多说什么,只是把这种不满又加到了顾意泽身上。 前方已经传来了老爷子的笑声,他对顾逢安温声说道: “……乖,难得你有心了,这青白釉珍珠花卉纹梅瓶,是你祖母生前心心念念的东西,难为你能找得来。” 老爷子给了顾逢安一个大大的红包,又慈爱地摸了摸他的头:“乖孙子,这个礼物爷爷非常满意,乖!” 顾明修的脸色稍霁,好歹还有个儿子是靠谱的。 那边顾逢安再磕了个头,高兴地领了红包往后走,站在李川旁边。 顾逢安退下来,队伍就往前移了移,顾意泽跟着挪步,十一亦步亦趋,两人紧挨着也站在李川的椅子旁边。 李川因为脚伤,是小辈里唯一坐着的,他仰头看向顾逢安道: “我说你得了什么好东西藏着掖着不给我看,原来是不声不响地给你弄到了这影青瓷,你看给老爷子高兴的……” 他睨向顾意泽,用对方能听得到的音量说道,“这才是长房长孙,堂堂正正的正牌嫡子该有的气派,不像某些弄不清身份的,穷不寒酸的样儿,也不晓得会送个什么出来?” 顾逢安撇了撇嘴:“他就是个学生,老爷子能指望他送什么?” “也是,这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连带过来的人都上不得台面,别说带过来的东西了!” 十一转过头来,一双琉璃般清亮的眼珠子盯着李川看了好一会,然后微微眯了起来。 小凤凰心中十分不高兴,这个人吃饱了撑的,处处找哥哥和自己的麻烦,满嘴的阴阳怪气,坏人! 李川接收到了这个眼神的不满和警示意味,扬起眉,叫嚣道: “看什么看小傻子?说的就是你们,被猪拱的穷酸小子!不服气啊?不服气你们倒是拿出个比逢安更好的东西来打本少爷的脸啊?就怕你们打不起啊!” 顾逢安扯起唇角,声音凉凉,语气十足的讥讽:“人家还是孩子嘛,这种事,我不跟一个孩子比!” “哈哈哈!孩子?那这孩子长得可真大只……” 顾逢安和李川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忽然搓了搓自己的胳膊:“你有没有觉得冷?” 他这一提醒,李川也打了个哆嗦:“可不,这屋里怎么这么冷?天气预报也没说有寒流要降温啊!” 李川往外面看了一眼,也吃了一惊:“这才几点,外面天都黑了!” 似乎只是一瞬间,浓重的墨色笼罩住了整个大院,室内的气温陡然降低下来,宾客们都忍不住拢了拢了衣服,面露狐疑,却也不好跟主人家反应。 顾家三兄弟彼此对了个眼色,顾明言便走了出去。 佣人们无声而快速地在各个角落穿梭,开灯的开灯,点灯笼的点灯笼,管家也让人开启了地暖,顾明言指挥着众人,一切看似有条不紊。 “三爷,三爷!” 远处有人一边跑一边喊着话,顾明言看是门房,轻斥道: “别冒冒失失的,客人都在花厅里,有什么事直说!” “三爷!”院子里灯火通明,廊檐下的大红灯笼映红了门房的眼,却掩不住那人脸上的惊恐,“您让我看着大门上那面镜子……它碎了!” 顾明言眉心狠狠一跳,继而瞳孔剧烈缩起,那块悬在正门上,以玉石为底,桃木为面,水晶为凸镜的八卦镜此刻裂成了两半,那对阴阳鱼的鱼目正流出沁血的红色被门房战战巍巍捧在手心! 天压得更沉,头顶上隐隐有闷雷在滚动,顾明言拿出手机给刘真人打电话,却发现手机完全没有信号,他看向旁边的门房: “你手机拿出来我用下。” 那门房赶紧把手机递过来,也同样没信号。 顾明言又接连找了几个家仆要手机,结果所有人的电话都没信号。 顾明言只觉得寒意从头刺到尾,有一瞬间他全身都是僵麻的,大脑里的神经都像是被冻结住。 “三爷!”又有人跑过来,这是个知分寸的,没敢大喊大叫,一直跑到顾明言面前,嗓音压得低低的,上下牙关都在咯咯碰,“三爷……后院的畜生……全都发疯了!” “什么叫发疯了?”顾意泽目眦欲裂。 “那些鸡鸭都往水里跳,猪和牛要往前院冲,现在都被拦着,三爷,这可怎么办才好?” 顾明言还来不及说话,就听到远远的又不知哪里传来女人的尖叫,似乎在喊老鼠,急匆匆跑过来的人更多,这个说人工湖里的锦鲤全都翻了肚皮,那个说厨房里冷冻的食物化冻后全都是血,院子里一片鸡飞狗跳兵荒马乱。 顾明言按着额角跳动如擂鼓的青筋,勉强维持镇定: “都别慌,你去找大爷和二爷出来,哪里乱就先稳住哪里,我出门去一趟,他们问起来,就说我去天师协会!” 花厅里的人浑然不知外面的天翻地覆,屋子里仍然热闹非凡,前面的堂兄们都磕完头献完礼后终于轮到了顾意泽,他在老爷子面前跪了下来,恭恭敬敬磕了三个头。 跟其他人动辄价值连城的礼物相比,顾意泽送给老人家的东西廉价得不值一提,他亲自给老人画了一幅《仙翁祝寿图》。 老爷子微笑着接过画轴,欣慰地叹道: “还是你最乖,这字画你学得最晚,却学得最好,难为你能年年坚持,让爷爷看看,今年技艺是不是又进步了。” 顾意泽本就年少,还在读书,送什么只图个心意,只要老爷子高兴,宾客们倒也没有说闲话的,倒是顾明修冷冷地哼了一声,觉得这个儿子实在上不得台面。 顾明修虽然对这个小儿子不闻不问很多年,但是老爷子该给顾意泽的东西却没少给,顾意泽却是个犟脾气的,顾家给的钱他是一分没动过,自己靠着奖学金和兼/职过活,顾明修的妻子过世后,指责他负心薄幸的人少了,批判他对儿子不管不顾的话却多了,顾意泽越是清贫寒酸,越是扇他这个老子的脸。 顾逢安也眉毛不是眉毛,眼睛不是眼睛的,在他看来,顾意泽就是装穷卖惨还操独/立自主人设惹老爷子怜爱,他撇了撇嘴,转开目光懒得去看顾意泽,却见到管家正悄悄走进来,把自己的老爸和二叔都叫了出去。 顾家三兄弟先后离开花厅,顾逢安心里一突,也想出去看看,李川却拉着他的胳膊,嘴里还嘚吧着: “哎逢安,原来你们家私……四少爷,还是个丹青圣手么?仙翁祝寿图?他就算弄不来古画,也可以临摹大家嘛,这祝寿图我倒是也见过不少,商惟吉的《四仙拱寿图》,陈枚的《万福来朝》,任伯年的《华祝三多图》,描个什么不行啊你说是不是?” “还自己画,搞创作啊,这么牛逼,让我也看看这旷世奇作……” 李川单脚站起来,撑着顾逢安的肩踮着脚尖往前看。 顾意泽把画轴献给老爷子,站到一旁帮爷爷把画展开,那幅画便徐徐展现在众人面前。 那画以仙山灵泉为背景,山石林木层层皴染,悬泉百丈直泻冲下,云光山色之上有一个精神矍铄的大额头老翁仙气灼灼,一手持着拐杖,一手里托着一个硕大的蟠桃。 那老翁的外貌形态皆栩栩如生,那蟠桃色泽鲜亮,仿若活物,单论技艺,这幅画工致细腻笔法劲健,就顾意泽的年龄来说,实在难得。 一时之间众人交口称赞,老爷子也是连连颔首。 就在这时,满堂宾客连带刚刚站起来勾头看的李川齐齐发出一声惊呼,原来那展开的画卷上居然骨碌碌滚出来一颗桃子,直直掉进了老人的怀里。 “这这这……” 宾客们目瞪口呆,那画没有裱框,只是上下用横轴卷起,如今正被老爷子展开着出示,这么大一颗桃子是怎么藏在画里的? 老爷子惊喜地把桃子拿起来放在手心端详,再细看那幅画,仙翁手上的蟠桃果然消失不见了! “哗——” 花厅里寂静了几秒后瞬间炸开了锅,坐在椅上的,原本就立着的,宾客们一窝蜂地往前凑过来,都想探究这画到底有什么玄机。 老爷子笑得万分开怀,皴皱的脸几乎笑成了一朵菊花。 那桃子圆润光滑,果皮晶莹剔透,凑近了几乎能看得清里面鲜嫩的果肉像是液态的果冻在流动,整个空气里都萦绕着清淡的桃香。 有客人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指去碰了碰那桃子,触手毛绒绒的,不由大为惊异:“是真桃子!” “这桃子真是漂亮,是什么品种的?” “这真是神了,到底是怎么弄的?” “画上是有什么机关吗?” “要不是我亲眼看见,哪里能相信画上的桃子会变成真的!” …… 顾意泽转头去看站在他身后的蛮蛮,果然见那小家伙冲他眨了眨眼,笑得花骨朵儿似的,面对众人充满好奇的目光和询问,顾意泽只能面带微笑,沉默不语。 他总不能说自己就是画了个蟠桃,但是自家的小神仙把这画上的桃儿变成了真桃儿啊! 众人还在七嘴八舌地追问着,还好杨晨勋适时解围: “咱们都别问了,这样的巧技当然不能广而告之了,我早些年收了一幅《老牛暮归图》,那画也是奇异无比,白天看老牛在田里犁地,晚上再看画上就只有田没有老牛了,我到现在都还没明白那画上有什么玄机。咱们今天能看到这《仙翁祝寿图》已经是大饱眼福,其他的,就不要再追问了!” 众位宾客这才恍然,眼前的场景好比看了一个独创的魔术,重要的是欣赏的过程,享受的是对神奇的向往,但你不能去追问这个魔术是怎么变的,这是对于别人职业技巧的尊重。 李川一屁股坐回椅子上,挠着头说:“我勒个去,挺会玩儿啊!” 第 63 章 李川坐回到椅子上,摆出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对顾逢安说:“不过就是个小魔术嘛, 有什么了不起的, 我还当他是弄出个王母娘娘的蟠桃来呢!” 他拿起旁边桌上的茶杯,揭开茶盖, 轻轻吹了吹, 准备喝口茶,却听得“滴答”一声轻响, 再一瞧,手里的那杯茶水正泛起微小的涟漪, 竟是头顶上有水滴落了进去。 李川奇怪地抬头,骤然发出一声高八度的“啊!”,手中的茶杯也哗啦摔在了地上, 他翻直了眼惊恐地瞪着头顶, 手指哆嗦声音颤抖:“蛇,蛇!” 宾客们都看过来, 顾逢安跟着仰头, 待看清楚了李川手指的那东西,不由好气又好笑地拍了下他的肩膀:“那是吊灯,你一惊一乍什么呢!” 李川揉了揉眼睛, 再细一看,悬在他头顶上的是一盏黄铜吊灯,呈绽开的莲花状, 因为今天是老爷子的寿辰, 灯盏上缠了一圈红色的绸带, 长长的穗子垂着,随着空气的流动微微摇摆,他居然看成了一条向着自己嘶嘶吐信的蛇。 讷讷地摸了摸鼻子,李川不好意思地冲宾客们笑了笑,他抹了下额头上的冷汗,还是心有惴惴。 花厅极大,这样的吊灯有六座,李川存了这个心理阴影,便一个劲抬头去看那些吊灯,越看越觉得眼前光影朦胧,每盏灯上都好似盘桓着冰冷滑腻的蛇,他身上一阵寒一阵热,脚踝上的肿痛就更加剧烈起来。 “逢安,”李川拉了拉顾逢安,“我怎么觉得……这屋子,有点怪怪的……” 顾逢安原本想喊个佣人把李川打碎的杯子收拾出去,环顾了一圈却没发现一个家佣,听了李川的话不由皱眉:“哪里怪?” “太冷了,而且……”李川瑟缩了一下,烦躁地耙了耙头发,“我怎么总觉得,有什么东西在我头顶上盯着我,那感觉,还是像蛇……” 冰冷,阴毒,滑腻,好像蓄势待发着随时要攻击他。 就在这时顶上的吊灯忽然闪了闪,一下子全都灭了。 偌大的室内只有主位后方的条案上一对雕有“寿”字的红烛明明灭灭,微弱晕黄的浅光只能勉强笼住首座附近的人,其他宾客对顾间只能看到彼此模糊的轮廓。 大家这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起,外面的天彻底黑了,还不等有人出声,那对寿烛也扑闪了下,继而熄灭了。 花厅里伸手不见五指,客人们的声音纷纷响起: “怎么停电了?外面这么黑?现在才中午十一点吧?” “你们谁开个电筒?我手机没电了。” “我也没电了,我刚才拍画的时候还满格电……” “我也是……” 有个堂叔离条案近,摸到了上面的蜡烛,拿出火机来点,却怎么都点不亮。 不止是他,所有宾客的手机都没电,火机都无法点着。 整间屋子像是一座巨大的冰柜刚刚被打开制冷,空气渐渐冻结起来,所有人终于把很早之前的疑惑喊了出来: “这屋子怎么这样冷?” 都到这地步要是还没觉出不对劲的人那肯定是傻子了。 一室纷乱中,老爷子洪钟般的声音响起,带着安抚人心的力量: “诸位稍安勿躁,可能是府里电路出了故障,小安,你出去看看,顺便把那三个小子叫回来一个。” 三个小子自然是指顾家三兄弟,不管外面发生了什么,老爷子的寿宴三个儿子全都不知所踪,出了意外状况都没人收拾,这是大大的失礼。 顾逢安应着声,但是屋子里黑咕隆咚连门在哪里都摸不清,他在走动间撞到好几个人,连连道着歉,好不容易摸到了那扇雕花的门扉,却发现大门完全向里敞着,花厅里外都是墨一般的黑,整个顾家大院都停了电,灯笼也全灭了,顶上的苍穹像是被谁拉上了一道帘幕。 顾逢安傻了眼,这让他怎么出去?出去了又能看得见什么? 但他还是硬着头皮往前走,脚尖踢到了门槛,就想往外跨,面前却好像凭空出现了一堵墙,他伸出双手摸索着,能感觉到自己的手伸到了室外,但脚下就是跨不过去。 他出不了这道门! 顾逢安的头皮炸了起来,每一个毛孔都像是被灌进了冰冷的雪水,凉得他四肢都僵麻一片,他心里隐隐知道要出大事了,前几天夜里家里闹煞鬼,天师协会的人用八卦镜镇住煞鬼,本以为这邪祟就算是除去了,哪想到今天光天化日的,这些煞鬼就敢卷土重来,而且闹得比先前更厉害。 就在这时,顾逢安听到无数凌乱的脚步声从前方传来,还夹杂着许多动物的嘶鸣,以及人类的惊呼,他下意识地往后退,却已经晚了,从外面冲进来的人一头撞在了他的身上,两个人都扑通通栽在了地上,同一时间里,很多人都在跨过门槛的那一刻被绊倒在地,花厅里响起连绵不绝的人倒地的声音和咒骂呼痛声。 把顾逢安撞倒的那个人也在低咒,顾逢安一下子认出那个声音:“三叔?” “小泽?”顾明言也认出了侄子的声音,两个人踉踉跄跄站起来,谁也看不见谁的脸,“这屋里怎么也这么黑?” “三叔,”顾逢安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事?” “别提了,我想去天师协会,却发现出不了大院的门了,后院的动物都发了疯,直往人身上扑,都跟要吃人一样,然后就停电了,灯笼也全灭了,其他所有的房间都打不开门,门开着的也进不去,只有这花厅是亮着,我就过来了……” 顾明言说着,身边响起无数附和声:“我们也是。” 外面还有人不断地在往里冲,跟里面刚刚站起来的人再度撞做一团: “哎哟卧槽!谁他妈站在门口啊!” “这屋里怎么这么黑啊!” “别他妈再撞过来了我草草草!” 整个厅里像是一锅滚油不断地沸腾,还不时有人往里添热水,嘈杂的声音几乎要掀翻屋顶,人群越发焦躁恐慌起来。 终于有人战战兢兢地说出那个盘桓在所有人心头却都不敢诉诸于口的字:“这是不是有……鬼啊?” “鬼”字一出,霎时有人尖叫起来,桌椅条案也不晓得被什么人撞到,乒乒乓乓叮里咣当各种响,像是打仗一样。 “啪”,轻微的声音被嘈杂的声浪淹没,但亮红色的火苗却引来了所有人的目光,咒骂和哭喊戛然而止,珍贵的火焰让人激动得几乎要哭出来。 红色亮光的中心是一直跟随着顾意泽的那个少年,他擎着一根寿烛站在花厅的正中央,那温暖的光芒把他整个裹住。 慌乱的人群渐渐安定下来。 因为腿脚不方便一直缩在椅子上的李川磕磕巴巴地问:“你怎么……你怎么能点蜡烛的?” 是啊,先前所有人都试过点打火机都没有成功,为什么只有这个少年能把蜡烛点亮,而且小小一支蜡烛的光芒竟照遍了偌大花厅的每一个角落,每一个人脸上都映着暖融融的光,好像阳光一样,大家都觉得屋里没那么冷了。 十一抿了抿嘴唇没有说话。 这时摔倒在地上的人都爬了起来,原本就在花厅里的人从刚才那凌乱的解释里也大致明白了事情的经过。 宾客们都知道,顾家这宅子是出问题了。 顾家的三兄弟也在人堆里,个个灰头土脸面色煞白,家佣们也无不吓得魂飞魄散,他们试着关上花厅大门,那门板却好似有千斤重,怎么都推不动。 “所以你们是被外面的动物撵进来的,在进来之前,你们只能看到这间屋子是亮的?”一个客人深思地问。 顾明言沉重地点头。 另一个客人也道:“也就是说,外面的人能进来,但是我们里面的人却出不去了,有人……或者说有东西故意把所有人都困在这里……那他是要做什么?” 这话一出,屋子里顿时一片死寂,对啊,把所有人都困到一间屋子里,这是要做什么? 瓮中捉鳖,一网打尽。 一屋子人都瑟瑟发抖起来,再开口说话的人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我我我……我只是来……做客的……跟我……无关啊……” 是啊,宾客们都是又恐惧,又愤怒,不管作怪的是个什么东西,明显是奔着顾家来的,他们只是来参加个寿宴,怎么就碰上了这样的无妄之灾! 甚至有人不客气地诘问:“顾大爷,恕我直言,你们顾家现在这个状况是今天刚有的,还是有一段日子了?” 这问题实在尖锐,顾家的怪事是持续了一段日子了,但是八卦镜请来后确实太平了,如果照实说,只怕不等外面的东西出手,这些宾客就先手撕了顾家人。 被质问的顾明修不知如何作答,那边老爷子已经站了起来,顾意泽搀着老人往门边走,老爷子在门前站定,渊渟岳峙一般,声音铿锵,对着外面说道: “外面的鬼祟,我不管你是个什么东西,摆出这么大阵仗,就别再藏头缩尾,既然是冲着我顾家来的,冤有头债有主,你放我这满堂宾客离去,我顾家的子孙全在这里,没有一个是孬种!” 老爷子一番话让客人的不满都咽了下去,却似乎是激怒了外面的东西,众人只觉得脚下一阵震颤,屋里的摆设全都震动了起来。 “踏踏踏踏——” 外面响起整齐划一的脚步声,像是沉重的军靴踩在地上,踏得大地一片震颤,浓稠的黑暗里陡然升起层层灰白色的雾气,那雾气缓缓凝结,渐渐显示出实体,客人们全都惊骇欲绝地捂住了嘴! 庭院里站满了身着东洋军装的鬼魂,每一个都瞪着灰白的眼珠,顶着青黑的面孔,荷枪实弹,眦着锐利的牙齿,阴冷恶毒地盯着厅里的人。 为首的那一个打出一个手势,所有的鬼兵们“唰”地卸下背上的枪,对准了花厅中的人! 客人们吓得魂飞魄散,全都往花厅的角落躲去,顾家的人却被老爷子勒令着站在最前方。 人在惊恐中会本能地寻找密闭的藏身地,哪怕知道没有什么用处也会下意识地往桌下柜子里这些地方钻,有遮挡的地方才会有安全感,杨晨勋刚拉着儿子藏身在一座屏风后,忽然想到了什么,一把将杨朝推了出去! “爸?”杨朝一脸懵逼,这是大难临头父子都没得做了? 杨晨勋急道:“去!你去粘着小天师,到他那里去!” 杨朝这才明白,赶紧跑到十一那里,连体婴似的贴住了十一站着。 “你们究竟是哪里来的鬼祟?跟我顾家有什么仇怨?你们到底想要做什么?”顾明修虽然牙齿咯咯打着颤,却依然挺直了脊背喝问着满院子的鬼。 空气里传来呵呵呵呵的声音,好似鬼魂在回答,然而这人是华国的人,这鬼是东洋的鬼,人鬼殊途不说,在语言上还交流不起来。 老爷子挥了挥手沉声道:“老大,你还没看明白吗?你看他们这身军装,这是七十年前,被我的父亲,你们的爷爷,缴械投降的那批东洋鬼子!” 顾家的人终于恍然。 “哼!”老爷子哼笑一声,中气十足,“你们东洋鬼子侵略我华夏犯下累累罪行,活着的时候一个个狼子野心禽兽不如,如今死透了还不知悔改!” 为首的鬼子暴跳起来,手中的太刀直直杵天,再重重挥下! 鬼兵们瞬间扣下扳机,空气中似乎能听到密集的子弾破空的声音。 “父亲!”顾家三兄弟大惊,纷纷上前挡在老爷子面前。 那子弾都是阴气,并不会立刻伤到人体,穿过顾家三兄弟时,三人齐齐打了个冷战,霎时惨白了脸,太冷了,好像雪水兜头淋遍全身,三兄弟冷得浑身打颤。 一切只在弹指间,子弾带着尾端的灰色阴气穿过了顾家三兄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直袭向老爷子面门,老人就这样直挺挺地往后一倒,紧跟其后的顾意泽大吃一惊,赶紧撑住老爷子的身体,把他放到地上。 “父亲!” “爷爷!” 老爷子躺在地上,双目紧闭,脸色青白,嘴唇泛着紫色,随行的陪护人员慌忙跑过来给老人进行急救,客人们依然躲藏在角落里,既恐慌又担心,人人噤若寒蝉,大气都不敢出。 “不行,”医护人员给老人做了好一会人工呼吸和心肺复苏,最后摇着头,无奈地说,“老爷子没有呼吸,也没有心跳了……” 顾家的子孙全都扑了过来,跪在地上,红了眼眶。 院子里的鬼兵齐齐发出呵呵的声响,好似在庆祝。 顾意泽一直托着老爷子的头,听到医生的话不可置信地喃喃着:“怎么可能?爷爷刚才好好好的,怎么可能……” 老爷子对顾意泽是真心的好,除了十一,这是他在世上最亲近的人,顾意泽几乎不能接受,明明那样硬朗的一个人,怎么能说倒就倒。 肩上微微一沉,顾意泽含泪抬起头,十一把手里的蜡烛递给他,顾意泽怔怔地接了,“蛮蛮?”顾意泽哽咽着,低声问。 十一手掌一翻,先前从画里滚出来的那颗桃子就被他托在手心,他把整颗桃子囫囵往老爷子嘴里塞去。 “你干什么?!” 顾明修想阻止,老爷子这个样子,哪里能再胡来! 老爷子依然闭目,嘴巴也没有张开,那颗桃子却消失了,而老爷子的脸色也肉眼可见得红润起来,紧阖的眼皮微微颤抖,竟像是要醒过来。 顾明言摒住了呼吸,用气息小声问:“那桃子……是被父亲吃进去了吗?” 顾大顾二都摇着头,既觉得难以置信,又怀着仅有的一丝希望紧张地看着老人。 “咳咳咳,”老爷子忽然轻咳两声,在子孙们满怀期待的目光下缓缓睁开了眼睛,他环视了一圈后皱着眉头,“你们都跪着干什么?” “父亲!” “爷爷!” 顾家的人欣喜若狂,外面的鬼兵们再次躁动起来。 机/枪上膛的声音再度响起,鬼兵们端起□□,阴气凝聚而成的子/弾呼啸着,如同密雨般再次向花厅里扫射! 花厅里猝然弥漫起一阵红色的光芒,那些子弾穿过门扉之后就好像打进了深水里,全都消失不见,只留一缕缕淡灰色的烟雾腾腾升起。 为首的鬼子军官疯狂地咆哮,鬼兵们也都目眦尽裂,子弾越发密集而来,横空里忽然一声哨响,那鬼军官浑身一震,将太刀横向劈出,所有的鬼兵们立刻停止了攻击。 花厅里的人也终于发现到整个大厅被红光罩起之后那鬼兵们就伤害不到里面的人了,有胆大的客人慢慢走出来,神情凝重严肃,都盯着十一打量。 从十一点亮蜡烛,到画里的桃子救醒了濒危的顾老爷子,大家就都明白这个少年非同寻常。 杨晨勋刚从屏风后转出来,躲在他旁边小茶几下的一个相熟的朋友刚钻出来就拉着他问:“杨总杨总,你是不是早就知道那个孩子不一般?你也太不够意思了,怎么不早点告诉我!” 杨晨勋苦笑:“我告诉你这干嘛?要不是顾家发生这样的事,就算我告诉你那是个会降魔伏妖的小天师你会信吗?” 那人摇了摇头:“要不是亲眼所见,我真不信……” “踏踏踏踏——” 依然是整齐有序的踏步声,这一次鬼兵们却缓缓后退着,擂鼓般的巨大声响里却横进一道少年清亮的声音,空山碎玉雏凤啼鸣一般,就在所有人的耳鼓边震响:“既然来了,就都别想走了哦!” 第 64 章 人群中让开一条路,小少年背着双手溜溜达达走出来, 众人的目光都落在他的身上。 人鬼殊途, 原本这些人都是看不到鬼的,然而骊山昆仑镜的橙色琉璃有“万物本源”的功能, 妖魔鬼怪都能在昆仑镜下现形, 如今众人能看到这些东洋鬼,完全是昆仑镜使然。 众人虽然不知道这层道理, 但是老爷子先前昏厥,面无人色, 医生都束手无策,十一却用桃子救醒了老人,大家就猜到这少年非同一般。 可是外面有那么多的厉鬼, 他能应付得来吗? 眼见着十一一脚踏上了门槛, 有人禁不住喊: “你要干什么?你想出去吗?出不去的……” 十一跨出门外,回过头来无辜地望着出声的那个人。 这下很多先前尝试过往外跑却失败的人立刻兴奋了: “他能出去 , 这些鬼子拦不住他!” “小家伙, 加油!打倒鬼子!” 更多的人依然担忧: “外面的鬼太多了,他年纪还这样小,太危险了!” 就在这时, 鬼兵们齐声发出呵呵的声音,似在向十一发出警告,他们的脚步在不断后退, 但是奇怪的是, 无论他们怎么退, 都在原地踏步,倒像是被困住了一样。 “你们在这里做了困厄阵,此地的人出不去,难道不知道,除非这里活物死绝,阳气散尽,困厄阵才能解除吗?现在这个地方,是人也出不去,你们这些鬼也出不去啦!这就是作茧自缚,懂不懂呀?一群傻鬼!” 十一笑声朗朗,众人见他说得头头是道,语气里极显自信倨傲,提吊着的心都不约而同放下了一半。 然而那些鬼兵依然在“踏踏踏踏”地不断后退,鬼将挥舞着手中的太刀,对着十一龇牙咧嘴,叽叽哇哇。 那鬼将的身上散发着浓郁的黑气,每一次挥舞太刀时,那黑气就试着往前冲袭,然而黑气根本近不到十一的身,就立刻被一阵淡淡红光冲散了开来。 众人看到这样的景象,另一半提吊的心也终于安稳着陆。 那个鬼将依然不停地叫嚣着,并试图指挥着鬼兵不断撤退。 李川不知何时单脚跳了过来,扶着顾逢安的肩膀稳定身形,他冲十一喊道:“你说的话他们听不懂的!” “咦?”十一扭过头,“你听得懂他们的鬼话?” “他们说的是东洋话!”李川答道。 “那他们说了什么?” “他们说八格牙路!支那小鬼滚一边去!” 十一一头雾水,李川只得更直接地翻译道: “他们说你混蛋!小王八蛋滚一边去!” 李川继续翻译起来,最后不由破口大骂: “他们说华夏的人都是软蛋,当年他们几个人就能杀光一个村!他们说华夏的天师也都是废物,法器都是垃圾,神仙也没什么卵用,他们东洋才是这个东洲的主宰,做人做鬼都是华夏的主人……我屮你们了个祖宗的小鬼子!” 满屋子的人都气得脸色涨红,几个脾气急的年轻人甚至想冲出来,却“咚咚咚”撞上一层无形的墙壁,全都“哎哟啊哟”捂着脑门,除了十一,愣是谁都不能突破那道门槛。 “小天师打死他们!” “打得他们魂飞魄散生活不能自理!” 十一叉起腰,鼓起嘴,准备把这些煞鬼烧个精光。 屋里的人群情激昂地几乎要掀翻天花板,顾逢安扛了扛李川的胳膊:“想个办法,让他们别这么激动。” 李川眼珠子一转,计上心来。 “各位观众们!”李川蓦然平地一声咆哮,自觉担任起了全场解说,“现在在我们面前的,一边是荷枪实弹煞气腾腾的丑陋鬼兵,一边是来历神秘手段莫测的绝美少年,东洋鬼兵们穷凶恶极训练有素,华夏少年单枪匹马一身孤胆,这场架光是用想的也知道有多玄幻,多精彩,多好看!让我们期待着这场史诗级的战斗……” 顾逢安差点仰倒,李川这么一耍宝屋里的人更加疯了,现场气氛被炒得好像是即将展开霸王赛的地下拳击场。 十一听到李川的声音回过头,乌溜溜的眼睛盯着这个人看了好一会,抿紧了嘴唇。 小凤凰来到人间打过不少架,但一般都是喷口火,简单粗暴,说不上什么美感。 可是李川的捧杀让十一很为难,如果他就这么轻轻一口气把鬼全烧了,未免辜负了观众们如此盛大的热情。 电影里面打架,那可都是一铺垫,二反转,三高/潮,最后再逆袭绝杀的啊! 于是十一艰难地在指环里寻摸着。 要打一场好看的架,武器是关键。 他先是摸到一排冰凉尖细的锐刺,是烁影浮光针,众目睽睽下用暗器,不好不好;焚海枪倒是漂亮,可惜自己灵力不够,驾驭不了;晗光剑毁盔破甲,对付这群粗布衣衫的鬼兵暴殄天物…… 回去后得把阒琅指环里的东西归置归置,十一找得满头汗,一边下定了决心今晚回去要大扫除。 他忽然眼睛一亮,终于摸到了自己趁手的武器。 半空中又连续响起三声哨鸣,鬼兵们更加焦躁起来,就在这时一阵青色的光芒笼罩住鬼兵,然后所有的煞鬼齐齐后退了一步,他们居然能动了! 说时迟那时快,十一身影一闪,他手中已经多出一根三尺余长的绫带,皓腕翻转间,绫带倏忽延长开去,缠绕在少年的臂弯间。 绫带迎风舞动,七彩斑斓的炫光随之缓缓流动,这样繁盛绚烂的景象仿佛天色最美时,空中满溢的霞光。 “哇!”众人都看呆了。 少年双手各持绫带的一端,声如清泉击玉石: “看我的绯云流霞!” 绫带两端骤然爆出金红的火焰,向着群鬼疾扫过去。 绯云流霞可随心意变幻长短,平时可以用作发带装饰,华光璀璨美不胜收,十一少时系着这发带在天界行走,走到哪里哪里就多一道彩虹,到了凡间后他一直是短头发,倒是把这三界最美法器给遗忘了。 这发带在战时还可以化作带着流火的软鞭。 裂金碎玉的铿鸣声中,绯云流霞裹挟着鲜亮夺目的赤红炫火,所过之处,鬼兵都如摧枯拉朽一般瞬间化成一缕淡白烟雾。 屋里的众人齐齐叫好,年轻的那些个更是激动得连连击掌。 李川拍得自己手掌都红了,一边跟顾逢安说: “太牛逼了!太漂亮了!我就说我第一眼看见这人就觉得他骨骼清奇,不似凡骨,怪道你们家四少爷对他这么好啊……” 顾逢安恨不得不认识他:“你脸呢?” “嗯?”李川摸了摸自己的脸,无所谓地说,“被打没了啊,怎么你还能看到我的脸吗?” 顾逢安:“……” 李川再发自肺腑地补了一句:“不过你比我好点,你脸最多有点肿,唉……” 顾逢安这次连多看他一眼都觉得减寿。 随着鬼兵的身影逐渐消失,天色一点一点亮了起来,有人发现自己的手机终于有电了,悄悄打开摄像机对着外面,想把这千载难逢的奇景摄录下来。 可这些人很快就发现,尽管外面的战斗如火如荼,满院子的霞光万道闪闪灼灼,然而摄像头中却只有一团灰白的影子,什么都拍不出来,想拍摄的人都只能悻悻地收起手机。 群鬼齐齐嘶叫起来,浓郁的阴气冲天而起,煞鬼们也进行最后一搏,那声音带着阴冷破败,像是尖锐的金属刮擦,又像是纸张绢帛被狠狠撕裂,听得屋里的人都禁不住捂住双耳,只觉得从骨头缝里都渗出寒意。 十一袖手一招,漫天符箓雨点般洒下来,所有的鬼兵都被定住了身形,不能动也不能叫了。 “好!”观众们又齐齐鼓掌叫好! 就在这时,空中忽然响起一道炸雷,顷刻间倾盆大雨哗啦泼下,雨水浸透了符箓,鬼兵们再次动了起来。 观众们急了:“怎么忽然下雨了?天不是刚放亮么!” 然而下一刻众人就发现,十一手中的绫带非但火焰不灭,甚至还愈发热烈了起来,他将绯云流霞抛飞出去,那绫带好似化作一只巨大的火凤,周身都燃着璀璨绚烂的烈火,在暴雨的冲刷下那些火焰仿佛被浇了油,漫天红光映得苍穹四野炫目一片,屋子里的人甚至都被闪耀得睁不开眼。 一切不过是须臾之间,外面的世界就寂静了下来,众人睁开眼,但见淡淡烟霞般的红光笼罩着整个院子,哪里还有半点鬼影子。 绯云流霞兀自缠绕着那个少年,无风而凌空飞舞着,它像是有生命力一般,亲昵地蹭着少年的脸颊。 “结、结束了?” 宾客们面面相觑,又仰头看向外面淡蓝的天空,天色不算晴朗,但却是没有再下雨,仿佛刚才的雷鸣暴雨只是一场浮光掠影般的幻觉。 顾意泽试着踏出脚,果然可以跨出那道门槛,他刚想出声,却见十一向半空中跃去,接着只听得“嗵嗵嗵嗵”连续几声闷响,十一的绫带卷着几个身影重重落地,噗噜噜滚作一团。 十一翩然落地: “等的就是你们!一群枉死鬼早就没了生前执念,是你们把这些鬼魂都唤醒的吧?那个柳树精的内丹被挖,我就发现食堂里的鬼魂都不见了,柳树精身上没有杀孽,却无故被你们杀害,还褫夺她的内丹,役使枉死鬼害人,条条桩桩,都是要遭天谴的,你们好大的胆子啊!” 从进入顾家大宅开始,十一就发现了顾家的人个个阴气缠身,大门上的那面八卦镜固然是个法器,但却不能抵挡这样强烈的煞气。 那些煞气的味道还十分熟悉,十一立刻就发现这是食堂里那群枉死鬼的气息。 有人唤醒了枉死鬼,要针对顾家,在顾意泽的小楼里见到四处奔窜的蛇虫鼠蚁时,十一就更加肯定了这个猜测。 他把事情说给顾意泽听,顾意泽想得要更深远些,就算为了老爷子,这事他也不能不管,只有抓住幕后作乱的人,才能解决根本, 困厄阵是极为阴毒的阵法,阵中有阳气的活物会在煞气的冲杀下一个不留,动物比人类的感知要灵敏,它们嗅到了危险的气息,所以发了疯似地奔逃。 而活人不死,困厄阵不破,这么多的煞鬼就回不去,但是布阵的术士却是可以破阵的,幕后之人一定会来相救。 这不就把这四个家伙逼出来了。 这时顾家三兄弟走了出来,顾明言认出了这群人: “这是东洋术士协会的交流团,他们团长是东洋如今的第一高僧道镜法师,这事跟他脱不了关系,”顾明言看向老爷子,“父亲,我现在就联系东洋大使馆,这事必须让东洋给我们一个交代!” 十一鼓了鼓嘴:“交代不交代的,这几个人都活不了多久啦,困厄阵的反噬不是他们受得住的!” 李川高兴地把十一的话翻译给那几个术士听,为首一个三十来岁的术士当即就给十一跪下连连磕头,叽里咕噜着。 十一问李川:“他说什么呀?” 那术士是在求十一网开一面,即使不能救下他们这几个人,也请十一救一救他们的国宝道镜法师。 李川心里嗤道,做你们的春秋大梦! 他板着脸,状似苦大仇深地给十一翻译,把黑白颠倒添油加醋的能力发挥到了极致:“他们说你是个小王八蛋,以后他们门派的人会天天诅咒你,打你小人,拔你气门芯……” 十一捋起袖子,狠狠一脚踹在那个术士的屁股上:“滚你的蛋啦!” 其他顾家子孙也都纷纷上前,拳打脚踢,最后还是老爷子挥手,这场殴打才算终止了。 顾明言带人押走了几个术士,顾二指挥佣人们先收拾好自己的满身狼狈,然后快速地布置正厅,既然危机解除了,寿宴还是要继续的。 顾明修则带着客人们移到了偏厅,众人落座后,喝茶的喝茶,压惊的压惊,在混乱碰撞中磕伤撞伤的也有专门的医护人员在处理。 所有人的目光都若有若无地打量着十一,然而那少年恍若未觉,只抱着个盘子吃点心。 那绯云流霞还缠绕在十一身上,流光溢彩霞光翩然,杨朝几次巴巴地伸手想摸,可那绫带像是有生命一般躲着杨朝的手。 李川坐在不远处,两眼直勾勾地盯着头顶上不停舞动的绫带,无比艳羡地咽着口水,他也试着伸出手想摸一摸,那绫带忽然向后退了退,在半空中弯起一个弧度,然后猛地向前,在李川的脸上甩了一下。 “啪!” 顾逢安看过去,眼角都抽搐了。 一条寸许长的红印子清晰浮现在李川的面皮上。 十一咬着块糕点“噗噗”地笑。 顾意泽无奈地把糕点给他取下来:“吃东西不要笑,笑完再吃!” 十一于是不客气地放声哈哈笑,一边笑一边对着李川刮了刮自己的脸。 李川能说什么呢?这个小神仙虽然很记仇,但是报仇的方式已经足够大方了好嘛! 一场惊心动魄的风波终于平息,宾客们精神放松下来,这才惊觉身上的冷汗雨水似的往下淌,大家不约而同打了个哆嗦: “怎么还是这么冷啊!” “是啊,这鬼不都打散了吗?” 十一抬起头:“被子弾打到过的人肯定会冷,那些子弾都是阴气啊!” 众人脸色齐齐一白。 顾明修轻咳了声,有些不自在地问:“那你有没有什么办法?” 少年的大眼睛眨了眨,忽然仰头看天花板,嘴里还叼着半个寿桃。 这是明晃晃的不想告诉他。 顾明修一阵尴尬,顾意泽摸了摸十一的脑袋,鼓励地看着他,他倒不是给顾明修找颜面,只是如果有办法让宾客们不那么冷,当然是一件好事。 十一便说道:“你们晒个几天太阳便没事啦,要是想立刻就驱除阴气也不是不行,”他指尖红光一闪就出了一张符,“把这符水喝了就不会冷了,不过味道不太好哦!” 李川眼睛一亮:“喝了立刻就能好吗?” 他赶紧摸出钱包,想了想,把钱包放回去,取出支票簿,唰唰写了几个数字,“我跟你买行吗?” 十一眉头一皱,杨朝一眼瞥见那支票上的数字,附在十一耳朵上嘀咕了几句,十一看向李川的眼神瞬间从“你是个坏人”变成了“你是个钱包”,他抿了抿嘴,笑出颊边两个深邃的小涡,一手交钱一手交货,终于看李川顺眼了起来。 李川拿了符纸就往自己的茶杯里扔,那黄色的裱纸彻底在水中化开后,上面朱红色的丹墨浮了起来,十一点头道:“可以喝啦!” 李川半点犹豫没有,咕咚咕咚把一杯水全灌了下去,之后抹了抹嘴,满厅的人都目光灼灼地看着他,李川搓了搓胳膊,惊喜道:“真的不冷了!” 满座宾客皆大欢喜,十一瞬间被一堆支票包围着,这场架打出了意外之喜,十一美得几乎要冒泡。 顾意泽直到夜晚才带着十一回学校,两人是被顾家的司机送回来的,十一挺着圆滚滚的小肚子,恨不得滚着回去。 两人在校园里走着消食,进行着每天都大同小异的对话: “我们明天还去吗?” “不去了。” “可是老爷爷说,寿宴要摆三天呢!” “但是没有客人会去连吃三天的!” “不给吃,不是浪费了吗?那猪不都白死了吗?还有虾……” “你也说了,万物生灵皆有其命,就算你不去吃,它们也该死了!” “哥哥还没有老爷爷对我好呢!杨朝还给我买过好多虾呢!还有还有,那个傻瓜,连我抱过的猪都买走了呢!” 顾意泽捏着额角,好气又好笑,李川可不是个傻瓜么,他对十一的盲目崇拜几乎已经上升到了脑/残粉的地步,离开顾家的时候甚至把顾家的两只小黑猪都给带走了,理由是十一抱过的猪,那必须供在家里镇宅啊! 经过校园快递站时,顾意泽拐了进去,抱出来一个老大的纸箱,死沉死沉。 “这里面装的是什么呀!”回到宿舍,顾意泽找剪刀拆快递,小孩蹲在旁边巴巴地看着。 顾意泽三下五除二打开箱子,里面露出一摞摞的书,从小学一年级的课本到初三,应有尽有。 “这是你刚来那会我给你买的教材,”顾意泽笑着拿出一本小学语文,目光流转,似有怀念,“那时候我还不知道你是个小神仙,想给你把基础补好,现在……” 他刚想说现在用不上了,十一有自己的次元和世界观,即使强行灌输这些知识给他,他也不能理解,还不如顺其自然,一转脸看到这小家伙又不知道在哪摸出个橘子来,两只小手扒着中间正吭哧吭哧剥橘子皮,顾意泽板下脸,“你不能再吃东西了!” “这是楼下宿管阿姨送我哒!” “那也只能明天吃!” “这样很不礼貌呀!” 顾意泽哼哼一笑,威胁地扬了扬手里的课本: “你要吃可以,每吃一个就得完成一份哥哥给你的作业,只要你做得完,想怎么吃就怎么吃!” 小孩吓得把黄澄澄的大橘子往顾意泽怀里一丢,拔腿就跑: “哎呀妈呀脑瓜疼,一写作业脑瓜疼……” ———— 夜阑人静,顾意泽收拾好寝室,把所有凌乱的东西归置整齐,关上电脑,然后走到阳台上去。 阳台上不久前添置了一个摇摇躺椅,顾意泽做作业或者写程序的时候,十一就会窝到阳台上看剧打游戏,此刻小孩已经睡着了,平板电脑落在地上,搭在他身上的小毯子也垂了半边在地,一个硕大的哆啦a梦被抱在怀里,大脑袋和小脑袋亲密依偎在一起。 顾意泽把东西一一捡起来,取过娃娃放到一边,把小朋友拦腰抱起来,十一砸吧了下嘴,眼睛微微扯开一条缝,抱住顾意泽的脖子偎了过去,手里的分量霎时一轻,恍若无物,顾意泽笑了笑,小家伙无时不刻不在体贴他,即使是这样半梦半醒着,还用法力减轻自己的重量,让顾意泽抱他去上铺的时候不会吃力。 这个小天使……顾意泽想,一辈子多长都不要紧,做人做仙都不要紧,只要跟这个小宝贝在一起,再漫长的时光,永永远远,都过不够。 顾意泽把蛮蛮塞进被子,看着小孩那软乎乎红彤彤的小脸睡得安详,低头亲了亲,又亲了亲,忍不住小声喃语:小神仙,快长大,哥哥攒钱把你娶回家…… 这么想着,顾意泽忍不住捂了捂脸,自己也满面通红,又止不住地笑。 出神了许久,他给蛮蛮换上睡衣,又把哆啦a梦放到小孩的枕头边,然后也躺了下来,想了想,把哆啦a梦又挪到外边去,自己和小家伙头挨着头,他握着十一的左手,闭上眼,想到明早一睁开眼就能看到这世上最可爱的一张小脸,笑着进入了沉沉梦乡。 一道赤红色的金光就在两人交握的手中缓缓逸出,慢慢笼罩住两个睡得无比香甜的人…… ※※※※※※※※※※※※※※※※※※※※ 感谢若相惜小可爱的地雷。 感谢南宫宗蝶的营养液。 世界三完结, 第 65 章 “公子爷,您是要打尖儿还是住店?小店有上好的空房——” 店小二的声音在抬头那刻戛然而止, 他眨了眨眼, 心里暗道一声娘哎!这是哪里来的小公子,长得像是从画里跑出来一样! 眼前的少年一身艳烈红衣, 唇红齿白, 清俊秀致,一双乌黑的眼睛像是濯在明泉里的黑曜石, 他扎着高高的马尾,清丽之中又不乏活泼, 小二看着这如同观音座前金童一般的少年,一时舌头打结,连接下来要说什么都忘记了。 少年的目光却擦过小二看向客栈大厅墙壁上悬挂的菜牌, 他咽了咽口水: “我肚子饿了, 可以给我一些吃的吗?” 小二怔怔点头:“有、当然有!公子您先里边请!” 这红衣少年正是再次来到异世的十一。 十一跟着小二在靠窗边的位子坐了,此时刚过午时, 盛夏的日头火/辣辣地高悬在苍穹, 这座位于云城通往西京的官道上的唯一一家客栈真应了它的店名,客似“云来”,因客人们都风尘仆仆, 倒也没有其他的人注意到他。 “公子您想吃点什么?小店的特色有葫芦鸡、温拌腰丝、水晶莲菜饼、奶汤锅子鱼、碧螺虾仁……” 小二一边给十一斟着凉茶一边细数店里的菜名,他忽然手一抖,茶水尽数倾倒在空桌上, 只见这红衣少年从紧束的袖口里掏出一颗圆滚滚, 黄灿灿的金蛋! 少年把金蛋把桌上啪嗒一搁, 朗声问道: “这么一个,能买多少吃的?” 随着这一声脆响,大厅里的目光都转了过来。 “能……”小二直楞着眼神,高亢的声音瞬间打飘,“能买下咱们整个……” “这么一颗金蛋,能点齐咱们小店所有的菜!” 柜台后的掌柜在金光倏然划过眼帘的时候就蹿了过来,他挤开小二,双手把那金蛋捧起,一掂重量就乐疯了,再用牙齿轻轻一磕,眼睛里骤然发出比金蛋还要耀目的光芒,胖胖的圆脸笑得几乎牙不见眼,“还能再加一壶本店特酿的梨花白!” 少年摆摆手,声音清凌凌,脆生生,好听得跟铃铛似的:“我不要喝酒,把吃的都端来就好,快一点,我很饿了!” 掌柜的连连催促小二,又殷勤地问了十一是否有别的吩咐,才欢天喜地地退回到柜台后去了。 有了前几次穿梭时空的经验,十一到了一个新的世界首先就是换了与此地中人相同的装束,赤色琉璃帮助他很快了解了此间背景。 这里是古代晟朝,一个让十一喜忧掺半的地方,喜的是这样的朝代里不会成天有人来查身份证,而且古代通用金银,十一身上别的没有,金银珠宝这些东西都是他从小拿来当弹珠积木玩的,整个阒琅指环里堆得全是这些东西,在这里他不用操心赚钱吃饭的问题。 忧的是信息闭塞他很难寻找到哥哥的踪影,毕竟比起媒体发达的现代社会,古代就显得落后许多。 等待上菜的空隙里十一苦恼地拖着腮帮子思索,丝毫没有察觉周围有许多复杂的目光都落在他身上,那块金砖吸引了几乎客栈里所有人的主意,有人欣羡,有人眼红,有人垂涎。 衣着华贵,容颜亮丽,出手大方,不谙世事,这红衣少年简直是一只行走中的绵软又肥美的小羊羔。 “小二哥你来!” 少年忽然对店小二招着手,那小二受宠若惊一般小跑过来: “小公子您还有什么吩咐?” 十一拿出画像来:“你看看这画像上的人你可见过?” 小二凝目看去,白色的宣纸上以墨笔勾勒出的男子剑眉星目,俊美非常,只是那男子却一头短发,连服饰也十分怪异,小二摇了摇头: “这……小的从没见过这么奇怪的人!” “他不奇怪,”十一有点急,用手比划着,“你不要看他衣服和头发,他在这里装扮应该跟我们一样,有这么高,特别高,特别好看,你没看过吗?” “没有,”小二非常确认地摇头,“这么个人要是在我们店里经过,小的一定能认出来!” 十一难掩失望,继续问:“那我要是想找人,此地应该用什么方法比较好?” “若是失踪人口,公子您还是去衙门里头报给官老爷……” 身后忽然响起一个粗狂的声音慢条斯理道:“这个人我好像见过——” 十一转身,一个年约四旬的大汉正站在他身后,小二打眼瞧过去,心里便咯噔一下。 那大汉的额上系着红色的缠头,横肉满脸,阔嘴獠牙,细目粗眉,生就一副恶人相,然而小少年却喜上眉梢,问道:“你在哪里见过?” “唔,”那人盯着画像煞有介事地一边点头一边说,“我在云都城里见过,至于那个地方,需得我带你前去。” “好啊!”十一雀跃道,“你要是带我找到我哥哥,我一定报答你!” 那人嘿笑间露出满口黄色獠牙:“四海之内皆兄弟,说什么报答不报答!” 十一心中感激,手又往衣袖里伸,那店小二却在此时扯了扯他的衣角,这小公子半点防人之心都没有,小二暗自焦急却不能出声阻止,只好拼命给十一使眼色。 小少年却不明所以,那大汉狠狠瞪了店小二一眼,眼神里警告意味十足,他做出一个“请”的手势,对十一笑道: “小兄弟不如与我们同桌,饭后也好一起同行。” “好啊!” 店小二眼睁睁看着这一脸憨态的小公子跟着豺狼坐到角落的桌子上去了,他一跺脚还想过去拦,却被掌柜用力拍了肩: “愣在这里做什么?还不到门口招呼客人去?” “掌柜的……” “别多管闲事!”掌柜朝着角落的方向瞄了一眼,低低斥道,“你没看那伙人个个都带着刀!回头帮不了人再赔了自己小命!” “可是……” “做你的事去!” 掌柜呵斥退了小二,看着那边桌上精致秀美的少年郎和一群五大三粗的男人转眼间称兄道弟,无奈地叹了口气。 如今世道艰难,大家都只能自保,小公子可自求多福吧! “再下韩统!这是我兄弟刘三,傅能……” 黑脸汉子一一介绍着桌上的人,没点到一个人的名字,对方就向十一抱一抱拳。 最后韩统问少年:“小兄弟怎么称呼?” “我叫凤十一。” “小兄弟姓凤?”韩统心里一突,半笑半试探地问,“看小兄弟这一身贵气,莫非小兄弟出自凤相府?” “嗯?”少年抓着筷子,眼巴巴地看着小二上菜,漫不经心地问:“凤相府是什么地方啊?” “那小兄弟是哪里人氏?” “奚尧山……你们可能不太晓得。” 坐在韩统旁边的一个狭长马脸的男人叫刘三,他知道十一说的这个地方,不由面上一喜: “可是戎州城内的西瑶山?” 十一自知跟这些人解释不清来历,便随意地点头。 戎州城离此地有千里之遥,韩统接着问:“那你怎会一个人来到此地?” “我来找我哥哥啊!” “你家中除了哥哥,可还有旁人?” “此地只有我和我哥哥。” 几个大汉彼此交换个眼神,终于放下心来。 来自千里之外的孤身无依带着金子又美又傻的小肥羊,这桩买卖,妥了。 大汉们目光灼灼地看着小肥羊,几乎要流下哈喇子。 小肥羊目光灼灼地盯着面前正冒着汩汩白泡的奶汤锅子鱼,也在流着哈喇子。 那鱼汤汤汁嫩白鲜亮,散发着浓郁的羊奶的香气,这一看一闻就让十一有些耐不住,他迫不及待地夹了一块鱼肉,立刻眯起了大眼睛,满脸的陶醉和愉悦,吃多了现代用各种调料堆砌出来的重口食物,这古代用精火慢调出来的菜式别有一股风味。 “好吃!”十一边吃边赞许地点头,还不忘招呼自己的新朋友,“你们也吃啊!” 韩统笑着带头拿起筷子:“吃!吃!” 几个大汉再次交换了个眼神,每个人都是笑意满满,吃完鱼肉吃羊肉,今天注定是饱餐的一天! 掌柜站在柜台后,看着那心无城府的小公子被一群心怀鬼胎的恶人环伺,无奈地再次叹息,他眼角余光一扫,就看到门边进来一个人,正倒退着往大厅里走: “这边这边,小心点,里面都是瓷器,可碰不得哎……慢点慢点,靠门边放……” “哟!徐老板!” 掌柜认出是老熟人,赶紧迎过去,探头向外看了看天,“今儿怎么这个时辰才到?往常您可都是头一个出城的。” 那徐老板穿着一身蓝色绸褂,已经被汗打得不成样子,他拿出一块帕子擦拭额上的汗,一边让伙计们把东西放好去找空桌坐下,才回过头跟掌柜的抱怨起来: “别提了,今天城里城外都有大事情,城防查得那叫一个严,一只蚊子飞过都要逮下来在腿上找找有没有字儿!我这一队人,足足排了三个时辰,唉!” 徐老板叹一口气,“这路是没法赶了,前头啊,估计还有得盘查呢!我今晚就歇这了,你给我备几间房。” 掌柜的有生意做自然是高兴的,仰头朝楼上喊道:“收拾天字号房一间,人字号三间!” 楼上的伙计应了声,掌柜亲自陪着徐老板落座,一边斟茶一边问:“这京里是出了什么事?好端端的怎么戒严了?” “你不知道?”徐老板诧异,“靖王爷大胜还朝,太子殿下和宁王亲自出城相迎,这样大的事你怎么会不知道?” “这我当然知道,可那盘查的都是进城之人,怎么如今出城也这样难?” 徐老板口干得很,端起杯子牛饮着茶水,倒是他同行的一个伙计接了话: “听说是哪家勋贵的家眷走丢了,正城里城外地找呢!” “哎哟!”掌柜“嘶”了一声,拉扯下脚边的凳子在桌边坐了,“能在城门设防找人,看来是不得了的人家!” 头戴纶巾,身着儒衫的人是个账房,他以手扇面,慢悠悠说道: “这京里多的是不得了的人家,可也不是哪家丢了家眷都能在城门设卡寻人的!” 徐老板忽然发出一声耐人寻味的笑。 掌柜眼睛一亮,凳子往徐老板那边挪去:“您可是知道了不得了的故事?” 别看徐老板只是一介商贾,他有个表亲在京中开着最大的那座秦楼楚馆“一品流仙阁”,迎来送往的达官贵人不知凡几,徐老板每次入京都会拜访,自然能从老表那听到不少朝中密辛。 这次他确实听到一个了不得的事,只告诉过账房先生,如今出了京,便不再藏着掖着了,他放下杯子,左右看了看,对掌柜勾了勾手指,掌柜忙不迭地低头去倾听: “听说是凤相家的小公子,未来的靖王妃逃婚出走了!” ※※※※※※※※※※※※※※※※※※※※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隐翅的天使 30瓶;画凉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新世界是固氮,小墨第一次尝试,希望小宝贝们能继续支持!爱你们! 评论现在可以看到了,让鲜花和板砖来得更猛烈些吧!come on!小妖精们! 第 66 章 凤丞相家的小公子日前被皇帝指婚给靖王,圣旨刚刚下达就轰动了整个京城, 大晟朝虽然不禁男风, 但是很少有人会娶男妻,更不用说是嫁进皇家做男妃。 近几日市井街头茶馆酒肆里, 凡是有人的地方无不在讨论这个话题, 掌柜的当然也听说许多。 此时掌柜听了徐老板的话,大大吃了一惊:“这凤家公子好大的胆子, 皇家赐婚也是能说逃就逃的?” 雷霆雨露皆是君恩,这是不要命了么?普天之下莫非王土, 他又能逃到哪里去? 徐老板惋惜地摇了摇头,转述着老表给他说过的话: “那凤公子据说钟灵毓秀,女子皆比不上其秀美,去年入宫觐见皇帝, 咱们陛下一眼就看中了, 赞其乃天下第一美人,大概那时候就动了要赐给靖王的心思, 如今靖王征南陵大胜还朝, 他本就是九珠亲王, 封无可封,赏无可赏, 还有什么抬举能越得过赐给他一个‘天下第一’的靖王妃!奈何凤公子不愿受此屈辱, 居然逃了婚, 唉, 如今连麒麟卫都出动了在寻人, 只怕整个相府都要受他连累。” “堂堂男儿,哪个甘愿雌伏人下,”掌柜的也叹息,“这凤相权倾朝野,简在帝心,居然也保不住自己的儿子!” “凤相有十几个儿子,哪个不能传宗接代,只要能讨皇家欢心,莫说一个儿子,七个八个都不在话下,而且听说这个最小的公子原本就是庶子,极不受宠,若不是长得实在太好,怕还不够格许给靖王爷!”那账房先生也感慨道。 “那可不,靖王爷除了长相,文治武功都是一等一的好,如今又平了南陵之乱,诸皇子中除了太子,谁也越不过他去!”小二一边上菜一边加入话题,他的语气里颇有些愤愤不平,“要我说,还是凤家公子不识抬举,这京里有多少世家想把公子嫁进靖王府,这么好的事落到他头上,居然还要跑!” 小二的老家就在南陵,听说南陵王造反,南陵地界上生灵涂炭,他很是担心焦虑,直到听说靖王大捷,这才放下了心,他算是靖王的死忠粉,听到这样的事,自然为靖王不值。 “话虽如此,可靖王的形貌……唉,庸俗常人,哪个逃得过以貌取人。”账房先生摇头唏嘘。 伙计们都低声议论起来: “靖王常年戴着银质面盔,据说并没有几人看过他的真面目啊。” “正因为面目全非,才一直戴着面盔,烧伤……想一想也能知道是个什么模样!” “听说靖王在南陵曾经摘下过面盔,几十万叛军只看了一眼就腿软了,那是活脱脱的钟馗……” “咳咳!”自小二上菜后就一直闷头吃饭的徐老板重重咳声,讨论已经传进市井的流言没有什么,但是妄议亲王仪表是大罪,赶紧出声阻止。 众人噤声,低头吃饭,掌柜的也双手揣着袖子回到了柜台,桌上一时只听到筷碗相碰和众人的进食声。 徐老板的伙计里有个人是刚从偏僻的乡村出来的,他初次跟着东家来京都,听到这里一脸懵然,他小声地问同伴: “这凤家公子是个男子?” “自然。” “靖王爷也是男子?” “更是自然!” “男子也可以嫁给男子,做王妃么?” 账房先生发出一声轻哼,像是很为这个伙计的没见过世面而发笑: “本朝有制,非嫡子不能继承皇位和王爵,靖王和太子殿下一母双生,四皇子既然被册封为太子,靖王就不能有后,娶男妃正是为了断绝嫡嗣。” 伙计一脸茫然:“为、为何?” 账房先生“啧”一声,翻了个眼,依然耐心解释: “原本双生子是不能继承皇位的,但是三皇子,也就是如今的靖王殿下早年因一场大火毁了容貌,四皇子才能顺利被封为太子,这个道理,你懂是不懂?” 双生子大都容貌相似,九五至尊岂能有两个,伙计讷讷点头。 “太子既然是储君,以后太子的儿子也是储君,那万一未来的储君和靖王的子嗣容貌相似……皇家必须未雨绸缪,防患于未然啊!” 伙计唏嘘道:“那靖王岂不是很可怜?九珠亲王的爵位都没人能继承了?” “倒不是没人继承,是不可以由亲子继承,靖王可以从王室宗亲里过继一个孩子来养在膝下,办法都是人想出来的,皇家要避免的,不过是一张龙椅上,不能出现两个相似的人罢了。” “若说到靖王可怜……”那账房先生最后感慨道,“倒不如说太子殿下鸿运深厚,双生子被立为储君,当今殿下是古往今来的第一人!” …… 这时十一已经和那几个大汉吃饱喝足,纷纷站起来准备继续赶路。 那小二还想勉力再救一救这小公子:“公子爷这是要走?其实您何不考虑在小店留宿一晚,听说前面官道全都封路了,怕是也走不远……” “没关系,”少年郎满不在乎地摆着手,“没人能封我的路!” 小二急得直翻眼,这小公子非但蠢,还很自负,真是不知好歹! 韩统哈哈大笑:“凤小兄弟,我就是喜欢你这股豪气,咱们走吧!前面封路也不怕,咱们去云城有几条小路可以过,脚程快些,你今晚就能见到找到你哥哥了!” “哎!”十一高兴得狠,捏着拳头在原地蹦了蹦。 几个人的身影消失在门外,掌柜袖着手跟小二一道目送,再次摇了摇头: “年轻人啊,吃过几次亏就懂得了!自己要作死,十八匹马也拉不回……别看啦,天下不平事多着呢,赶紧把那桌子收拾干净了!” 小二唉声叹息地把毛巾搭上自己的左臂,走进去收拾桌子了,他只盼着那几个匪类劫财就好,千万不要伤了人命。 掌柜眯着眼又站了一会,可那外头的太阳实在炽热,他背过身刚想回去,却听得不远处传来阵阵马蹄,齐整铿锵,来的人不但多,还训练有素。 再一转身,果然见前方烟尘滚滚,掌柜的眼睛一亮,当是来了客人,理了理袖子,在门边恭候。 那几匹马很快就到了客栈门前,当先的马上跳下来一个年轻男子,掌柜的刚端起笑就迅速低下了头,弯下了腰,恭敬地喊:“大人。” 来人穿着一身黑色云锦袍服,那袍服的胸前以银线绣纹着麒麟图案,这图案在整个大晟朝无人不识,再加上他身后背着三尺长刀,其身份已经昭然若揭。 皇城司卫,又称麒麟卫。 男子身形伟岸英俊端正,然而周身却弥漫着冰冷杀意,他拿出一幅画像“唰”地展开,目光锋锐地盯着掌柜的脸,开门见山地问: “这个人你见过没有?” 掌柜的探头一看,顿时脸色一僵。 那麒麟卫立刻捕捉到了掌柜的眼神,厉声追问:“什么时候见过?此人去往何方?” 掌柜伸出颤抖的手指,遥遥指向不久前红衣少年和几个大汉消失身影的方向…… ———— 御书房里,晟玄宗正提笔书写,内侍高晋垂眉敛目,随侍一旁。 门边出现一道蓝色的袍角,踟踟蹰蹰,高公公余光扫过,一甩拂尘,走了过去。 小太监低声说着话,高晋皱了眉,往龙案上又瞄了一眼,晟玄宗正收笔,帝王威严的目光扫了过来。 高公公脊背一凛,赶紧上前禀报:“皇上,凤大人在御书房门外,晕倒了,您看……” “哼!”皇帝冷笑一声,“那个老东西,真是不中用了,自己的儿子看不住,连跪一跪都能撅过去,要他还有什么用!” 高公公缓声道:“凤相年事已高,这屋外日头又毒……” “日头又毒?”晟玄宗猛地把手中的狼嚎掷在桌上,“朕的儿子亲自领兵南征,狼奔三月不息,那日头够不够毒?三十万大军远征南陵,跋山涉水草行露宿,那日头够不够毒?他教养看管的儿子抗旨逃婚,他倒是有脸嫌日头毒!” 这日头毒……是奴才说的,高晋识相地把这句话咽下去。 晟玄宗心里火啊,他的儿子居然被嫌弃,堂堂皇家闹出被逃婚的笑话,简直可恨! “这桩婚事,朕没有问过那个老匹夫的意见吗?是皇家强取豪夺吗?靖王是朕与皇后的嫡子,人品才干性情哪点配不上他凤淮仁的儿子?不受抬举!” 皇帝重重一掌拍在桌案上,肘边靠近桌缘的一堆奏折扑簌簌全落在地上,高公公忙跪身/下去捡,一边捡一边在心里叹息,靖王大胜还朝,皇帝原本想给他一个厚重的赏赐,哪知道却让靖王成了皇城内外的笑柄,这种事情便是寻常人家都要觉得颜面尽失,更何况是帝王之家,要不是晟玄宗是个开明的皇帝,凤相府怕是已经被灭了族。 但这事上凤相倒也不无辜,皇上一直在给靖王物色男妃,年前那次大宴百官家眷就是这个意思,有这个心思的大人们自然带着各家适龄的青年才俊们赴宴,当时凤相带来的就是这个精致绝美,把满宫嫔妃都比了下去的小公子。 圣上见了之后龙心大悦,隔天就跟凤相暗示了,凤相受宠若惊表示一定好好栽培调/教,谁知圣旨下发没几日,老头一路跪来了御书房,说自己的儿子跑了。 皇帝终于发完火,心知还用得着这老东西,沉声吩咐高晋: “把那老东西弄醒,戌时奉天门犒军,让他打起精神给朕做事!” “是!”高公公赶紧起身出去,让小太监们把晕厥过去的凤相送太医院去,并交代等人弄醒了要怎么说怎么说,务必让凤相深感皇恩浩荡,万死不辞。 小太监们忙不迭去了,高晋又走回来,皇帝问:“宋星亦可有消息传来?” 宋星亦是麒麟卫副指挥使,凤相来请罪后,皇帝就派他出去寻人,赐婚的旨意已下,靖王妃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至于其后如何发落……皇帝一想到就脑门子青筋直跳。 依他的性子,真是想拉出去砍了,可靖王妃封号已下,名册都入了玉牒,一旦死了,靖王三年内便不能另娶,要是不杀,又难消心头之恨,更何况,皇家哪里肯要一个有二心的媳妇! 千百年来,从未有人敢逃皇家的婚,晟玄宗想找个前例出来依样处置都找不着! 皇帝咬牙切齿着,高公公又低声回答:“宋副指挥使还没有消息。” “都是不中用的!申时之前寻不回凤十一,让宋星亦自己领板子去!” 皇帝说着起身甩袖,“摆驾凤鸾宫,朕去看看皇后。” ———— 京城之外,官道绵延三十里杳无人烟。 一直到道路的尽头,才可看到一片庄严肃穆的景象,三千英武玉姿的御林禁军林立在道旁,个个披甲持枪。 太子秦冕和宁王秦齐端坐在马上,身后跟着一队近侍和数列宦官,他们目视着前方的队伍正缓缓行来,不约而同摒住了呼吸。 三十万军马连绵数十里,从高处看去首尾竟像是一条笔直的虹练,远处旌旗密布,黑底的旗面上金色的“晟”字迎风招展,下面绣着金色龙纹,行动间如同黑色鎏金的云彩。 当先一匹枣红骏马气势雄浑,马上之人身着金甲,银盔覆面,只余一双漆黑深沉如同寒潭的眼。 他的身后是黑压压的看不到边际的队伍,无数刚毅的面孔尤带着杀戮未退的血寒之气,刀枪剑戟寒光熠熠,肃杀和冰冷弥漫着天穹地野。 大晟朝浴血奋战的三十万将士,在靖王秦殊的率领下载誉归来。 秦齐勒着马缰的手一松,率先跳下马背,不等枣红骏马近前,他已经奔跑着迎了上去:“三哥!” 骏马长嘶一声,长蹄扬空。 “嘿!疾光!”秦齐向马儿打招呼,抱着它的头,跟那骏马头脸相蹭了好一会,仰头朗声对马背上的人笑道,“三哥你可回来了!” 太子秦冕打马上前,对秦齐低斥了一声:“八弟,不得失礼!” 秦齐却满不在乎道:“我在三哥面前不稀得端那些礼节!” 秦冕看向对面马背上的人,眸光深邃:“三哥此去南征,一路辛苦,父皇命本宫和八弟前来相迎!林宪,宣旨!” 一个宦官出列,取出一卷金黄丝帛,靖王秦殊的眸光始终冷然如水,波澜不起,他翻身下马,半跪在地,身后响起“呼啦啦”的盔甲摩擦,武器落地的声音,在这开阔的官道上竟叠出累累回音,震得那宣旨的宦官身躯一颤,好半晌才开始宣读起来。 直到秦殊接旨,太子才翻身下马,秦殊依然跪着,清冽的声音徐徐开口:“参见太子殿下。” “三哥请起,”秦冕弯身,缓缓扶起秦殊,“你我兄弟不拘这些礼节,父皇在神武门设宴犒赏三军,你先带三千人入城,随我去复命。” 太子言辞间恳切又亲热,靖王却只淡淡回了一个字:“是。” 秦齐这时跳了过来一把抱住秦殊:“三哥你可回来了!我想死你啦哈哈哈!” 秦殊的双目流泻出一丝柔和,看着秦齐刚想说些什么,前方却忽然传来喧哗声,再一细听,竟是有几个人边哭喊着边往这里跑。 “唰——”最前列的禁军们齐齐端起长/枪戒备。 几个皇子都循声看了过去。 官道已经封了路,但这里是京都通往云城和苏城的分叉口,道旁的田野里有许多岔路,那几个人也不知是从哪条岔路里跑出来的,看上去是一群五大三粗的汉子,却一个个抱着头疯狂地在田野间窜跳着,一边大喊救命,一边呜哇哇地哭嚎。 路边每隔五步便有一个禁军守卫,有几个禁军立刻就往那边走去要驱赶这几个人,刚跨出没几步,禁军们都急急退了回来,并且大喊道:“保护殿下!” 禁军们呼啦一下都围了过来,连后面的远征军都蠢蠢欲动,四周的空气瞬间紧张了起来,太子和宁王都吃了一惊,只有靖王十分镇定: “先别慌,那只是马蜂窝,点上火把,把马蜂赶走就行!” 众人定睛看去,只见远处的天空里忽然出现一大团黑压压的东西,正在往这个方向飞过来,它所经过的地方像是乌云逐渐覆盖,在下方投下巨大的阴影。 太子有些迟疑,似乎是不太相信靖王的判断,而宁王则瞪大了眼,不可思议地喊:“三哥,你确定那个是马蜂窝?” 秦殊声音淡然:“确定。” “可……可那个马蜂窝,它比辆马车还大啊!” 第 67 章 铺天盖地的马蜂裹挟着闷雷般的嗡嗡嗡随着那几个大汉跑过来离得越来越近, 马儿比人敏锐, 已经躁动了起来, 喷着白气,尥起蹶子, 焦躁不安地在原地跺着脚。 “救命啊!救命啊!啊啊啊啊!” 那几个人犹如脱了轨的火车头在田野里横冲直撞,而无论他们怎么跑怎么逃马蜂都如影随形不饶不休,忽然其中一个人脚步不稳一头栽了下去, 另外几个都被依次绊倒, 马蜂群像小山一样压下去,远处的草地上只能看到几个人形的物体满地滚,那密密麻麻的马蜂看的人头皮发炸。 杀猪般的嚎叫回荡在空荡的田野上, 一众禁军个个脸颊抽动,脊背发麻。 “点火把, 快点火把!速速救人!”太子在重重守卫中急声下令。 禁军统领犯难:“殿下,我们没有带火把。” 青天白日, 这支禁军任务明确, 是来迎接靖王入城,形同仪仗,哪里会背上火把。 倒是远征军的将士人人都带着火把, 表示愿意借给禁军用。 禁军统领凌骁客气地对前锋将军宇文朔笑道: “久闻远征军能征善战,以一敌百, 不若让我等见识一下。” 前锋将军宇文朔更加客气地对禁军统领凌骁笑道: “术业有专攻, 这赶马蜂还是你们禁军更拿手。” 麻买了个皮, 来自川南蜀地的大统领心里暗骂, 狗屁的术业有专攻,我们禁军又不是专门打马蜂的! 瞅你那损色儿,来自辽东的前锋将军撇了撇嘴,想忽悠我们去招马蜂,当我们是虎逼么! 禁军是天子近卫,太子是未来储君,自然和太子亲近,远征军是靖王嫡系,双方长期以来面和心不和,彼此心中暗哼一声,各自扭过头去。 凌骁一声令下,数支火把渐次点燃,晕黄的火光在炽热的骄阳掩映下很有些黯淡,数十个禁军擎着火把跑上前,挥动着想赶走马蜂,想把那几个嗷嗷嚎叫的大汉救出来。 谁知那群马蜂一点不怕火,海浪一般向着禁军扑面袭来,哪怕被火燎到了也依然前赴后继,很快的,那些禁军们也开始嗷嗷叫,更多的禁军加入进去,要把自己的同伴救出来。 一时间田野上奔逃的奔逃,叫骂的叫骂,哭喊的哭喊,竟不亚于一场如火如荼的战斗。 凌骁赶紧道:“太子殿下,靖王宁王,这马蜂颇为凶悍,三位殿下还请先回城!万不可被马蜂伤到!” 这种东西可比刺客还要命,防不胜防,要是蛰到了哪位主子,凌骁可担待不起。 靖王身形不动,只注视着前方,若有所思。 太子犹豫了一下,见靖王矗立不动,也只得硬着头皮: “前方还有百姓被困,本宫岂能就此离去?” 宁王则是看得津津有味:“那是什么马蜂,战斗力这么强悍?从来只听过飞蛾扑火,原来马蜂也这样烈性吗!” 靖王戴着银盔,看不见表情,只有一双眼睛越发深邃。 宇文朔低声道:“王爷,这群马蜂有古怪,便是把方圆百里的马蜂全聚集起来,也不可能有这么多?再说哪有马蜂不怕火,怕是有什么阴谋……” “无妨,那些马蜂是盯着先前那几个人在蛰,只要不去招惹它们,它们是不会过来的,”靖王沉吟道,“至于古怪,这马蜂怕是有人饲养,听从指挥的,不像是冲着我们来的……再看一看。” 就在这时,远处却忽然响起少年清脆的声音,一边唱着童谣一边大笑: “小蜜蜂,嗡嗡嗡,飞到西来飞到东,大眼睛,黄肚皮,一飞飞到花丛中,看见坏蛋冲冲冲!冲呀冲!哈哈哈!” 那清亮亮的嗓音好像山间的瀑布击打在冰凉的石块上,在这三伏天里让燥热中的人听得灵台都一片清明。 随着那声音越来越近,前方的田野里出现了一道鲜亮的红色身影,一蹦一跳,像是欢快的鸟儿。 靖王的视力极佳,他一眼就看到那少年高高的马尾摆荡跳跃,乌黑的头发下是一张在艳阳下笑得红彤彤的脸。 秦殊的瞳孔缩了缩。 那小少年长得眉目如画,精雕玉琢一般,一边笑着跑一边还在拍手,像是那志怪书里写的,从天而降的小仙童。 “小蜜蜂,嗡嗡嗡……看见坏蛋冲冲冲,冲呀冲!” 他一路念着歌,甚是活泼淘气,自然也十分玉雪可爱。 “哪来的小孩儿?”宁王好奇地问。 “王爷小心!这小孩有古怪!”宇文朔挡在靖王面前,不过靖王比他高出一些,还是能将前方的情景尽收眼底。 “保护太子殿下!”凌骁长剑出鞘,也横身在太子面前。 这少年自然是十一,他原是追着韩统等人而来,忽然看到田野上多出许多人,再一看那些人居然都举着火把,不由大怒: “你们这些坏人!不许烧我的小蜜蜂!” 他叉着腰,发出一声如同哨响般的鸣叫,那些蜜蜂像是听懂他的指挥,一行行一列列,如同训练有素的军队齐齐退了开,远远地飞走了。 几十个禁军人人都顶着满头满脸的包,一个个惨不忍睹,他们目眦欲裂地瞪着罪魁祸首,其中的禁军队长气急败坏地挥手: “把他拿下!” 十来个禁军包围住十一,杀气腾腾地就要动手,十一鼓着嘴,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迸射出两簇愤怒的小火苗: “这里怎么有这么多坏人!” “坏人?”那禁军队长暴跳如雷,指着少年厉声喝,“你这刁民,胆敢指使野蜂害人,连禁军你都敢袭击,来啊,就地格杀——” “踏踏踏——” 一阵疾快的马蹄声打断了禁军队长的话,马上的人须臾之间就到了近前,麒麟卫副指挥使宋星亦一眼就看到被禁军包围在中间的凤十一。 宋星亦高声喝问:“前方可是凤十一?” 十一看到来人十分惊喜,他挥着手跳起来:“是我是我!” 十一高兴坏了,没想到这个人居然是ak!曾经和十一并肩打过丧尸的ak! 宋星亦头一次拿人看到逃犯见了他还欢天喜地的,愣了下才一挥手:“把他给我拿下!” “是!”几个麒麟卫从马上飞下来,长刀出鞘,就要拿人。 “等等!”禁军队长仰头看向宋星亦,他的眼睛肿得像两颗核桃,被马蜂盯得几乎睁不开,只留一条眼缝勉强认出来人,“宋副指挥使,此人袭击禁军,冲撞三位殿下,理该我禁军来处理!” 禁军和麒麟卫都属天子亲卫,二者都司管皇城安危,但他们素来是冤家对头。 禁军大多出自朝中权贵之家每个都身世显赫,麒麟卫的选拔却不拘背景,世家和平民两大阶级本就矛盾重重,再者麒麟卫深得皇帝信任,缉拿侦察有诸多特权,且经常针对世家官员,许多禁军家族都遭过他们黑手。 本就是水火不容的两方,此时麒麟卫连袭击他们禁军的匪徒都要带走,禁军队长当然不答应。 宋星亦看着下方几十个顶着猪头脸的禁军一个个义愤填膺,他的冰块脸难得抽了抽,他拱了拱拳,冷声说: “我奉圣谕拿人,有意见,跟皇上参我去!” “你!” 禁军队长暴跳如雷,却毫无办法,麒麟卫要拿的人,是谁也拦不下来的,谁知他一瞥眼却见那个少年自己奔到了宋星亦的马下,一手还抓住了宋星亦的马缰,仰着头笑眯眯地问: “你要带我走吗?” 宋星亦一下子没回过神,禁军队长却自觉抓住了小辫子,他冷笑道: “好啊!原来这匪徒和宋副指挥使居然是认识的,你们麒麟卫好大的胆子,知法犯法,勾结匪徒,还想徇私包庇!” “胡说八道!”宋星亦眸中闪过怒色,“我不认识他!” “我认识你!”十一拽着宋星亦的马缰笑道,“没关系,以后你就认识我了,我们是好朋友啊!” “哈!”禁军队长冷笑出声,“宋副指挥使,你的‘好朋友’跟你可不够默契啊!” 宋星亦抽出身后长刀,银光划破空气,刀尖直直抵住马下少年的咽喉:“休得胡言!” 禁军队长长/枪扫出,挡住宋星亦的刀锋:“你想杀人灭口不成?” 宋星亦素来寒峻冷漠,不擅口舌之争,他手腕翻转,格开长/枪,单足在马背上一蹬,身子已经腾跃而下,眼看就要跟禁军队长交上手,空中蓦然响起一道温润又不失威严的男声:“都住手!” 十一回头看去,差点喊出声来,那个正徐徐走来的男子,不是哥哥又是谁! 眉目清朗,气秀神俊,姿容玉树,一身明黄色的袍服更为他增添了逼人贵气。 原来这里的哥哥是这个样子的,十一抿着嘴唇,双目熠熠如璨阳,颊边的小涡深深凹陷,满心都是欢喜。 “参见太子殿下!参见靖王殿下!参见宁王殿下!” 禁军和麒麟卫齐齐放下手中的武器,跪地行礼。 太子走到近前,靖王宁王也紧随其后,三位殿下都把目光投在人群中心的少年身上。 这一眼看去,太子心中微微一突,这蓦然出现的红衣少年正睁着水汪汪的大眼睛错也不眨地看着他,那眼睛又清又亮,饱含着莫名的情愫,六分欢喜,三分依恋,还有一分委屈。 一身红衣胜火,却长得冰肌玉骨,这样的好颜色还有几分面熟,太子微微蹙眉,却一时想不起究竟在哪里见过这个少年郎。 同样在心头掀起波澜的还有靖王,他自少年出现后就没有移开过目光,此刻意识到这人对太子不同寻常的眼神,秦殊的眸光黯了黯。 少年直勾勾地盯着太子瞧,目光直接又大胆,禁军统领凌骁呵斥道:“大胆刁民,见了三位殿下还不跪下!” 跪了一地的人都忍不住悄悄抬头看这少年,心中不由五味杂陈,禁军和麒麟卫都觉得这小子虽然死定了,但是死前还这么硬骨头也是不多见了。 一介平民,乍然见到这么多潢贵胄吓傻了眼也是正常,太子背起一只手,静静等待了半晌,却见那少年依旧直挺挺杵着,丝毫没有下跪的意思。 凌骁走过去,一脚踢向少年膝盖,十一敏捷地跳过,一脸莫名:“你踢我干吗?” 众人齐齐吃了一惊,凌骁更是不可置信。 身为禁军统领,凌骁的武艺在大内中至少排进前三,他要踢一个人,怎么会被闪过? 但是众人只疑惑了一瞬就都明白了,凌骁喜好男色不是什么秘密,这小子的脸蛋长得太漂亮,大统领这是怜香惜玉。 禁军都有些怜悯地看着顶头上司,再漂亮的小子,也是个刺客啊,马上就要千刀万剐了,统领可不能色迷心窍! 麒麟卫深知凤十一的根底,眼神就更复杂,虽然凤公子逃婚,但他依然是名义上的靖王妃啊! 只有凌骁知道他是没那个意思的,那一脚不说倾尽全力也是货真价实的,莫非这小子是个高手? 凌骁还想再出手,那少年却身形一晃直接站到了太子身前,眼见他向太子伸出了手,凌骁脸色一变,却见靖王一把擎住那少年的手腕: “不得无礼!” 秦殊声音低沉,与其说含着警告,不如说是提醒的意味更深,十一仰头看到此人脸上戴着银盔面具,只有一双眼睛露在外面,不由大为好奇,盯着瞧了好一会。 宋星亦额角青筋直抽,他怎么也没想到凤十一和靖王会在这里碰上面,此时他不得不说出实情: “启禀几位殿下,这是凤相家的小公子凤十一,微臣奉了皇上之命捉……请凤公子进宫问话!” 第 68 章 “你是凤十一?!”太子、靖王和宁王同时惊叫了起来! “对啊,”十一乐呵呵的, 仰着脸看向太子, 他一只手还被靖王扣着,另一只手抓住了太子的袖子, 小少年声音软软糯糯, “我是凤十一啊!” 靖王只觉得自己握着少年的那只手都滚烫了起来,他猛然松手, 在战场之上面临千军万马都毫不退缩的一个人,此刻居然连退了数步。 太子的脸皮也狠狠一抽, 他抽出自己的袖子,一时都不知说什么好,不过他终于知道为什么乍见这少年有些面熟了, 原来是去年宫宴之时遥遥见过一面。 宁王绕着十一看了一圈, 疑惑道: “不对啊,去年宫宴, 我明明见过凤十一, 不是你这个模样啊!四哥你说是不是?父皇说这人堪称天下第一美人,咱们还特意找了找,他就坐在最角落里, 一直低着头,跟个偷儿似的!” 这么一提醒,太子也想起来了, 他疑惑地看着面前一身红衣的少年, 蹙起眉:“确实跟那时相差很大……” “禀殿下, ”宋星亦赶紧道,“这确实是凤十一,属下这里有画像,错不了!” 要是找错人那岂不是他这麒麟卫副指挥使眼瞎?宋星亦忙从袖中拿出画像,展开给太子和宁王观看,那上面画着个白衣少年,眉目五官的确与眼前的红衣少年无二。 男子长成这般绝色,确实天底下也难找出第二个。 只是画上的凤十一气质柔弱,皎如月光,眼前的凤十一却明媚艳烈,粲若骄阳。 太子眸光复杂,宁王却立刻捋起了袖子: “好你个凤家小子!居然抗旨逃婚,还撞到本王手里,本王非得替三哥出这口气不可!” 靖王眸光狠狠一震。 他出征在外两年,刚打完仗皇帝就给他定了个王妃,原本他对于哪个男子来做靖王妃都不置可否,他又不喜欢男人,一个正妃不过是府里多添个吃饭的人,没什么打紧,谁知没过几天他在京中的探子就来信说那个王妃逃跑了。 跑就跑了吧,爱活活,爱死死,秦殊根本没把这个人当回事,别人是看热闹还是看笑话,他都不在意。 谁知大军还没入城,居然在这里碰到了凤十一…… 原来这就是凤十一…… 太子捕获到了靖王震惊的眼神,几乎掩饰不住眼底一闪而逝的快意,嘴上却轻声劝道:“三哥你别难过,如今王妃出现在这里,只怕逃婚之说是个误会,他是来寻你也说不定。” 靖王沉着眸子没有言语,握在身后的拳头上却爆出了缕缕青筋。 那边的宁王抓起手里的马鞭就往十一身上扫。 “诶?”十一抓住宁王的鞭子,奇怪极了,他瞪着圆溜溜的大眼睛,无辜地问,“你为什么要打我?” “本王打的就是你!”宁王愤怒地吼,他倏地一愣,继而更加怒火丛生,“你居然敢拦本王的鞭子?你不是不会武功吗?好你个凤十一,你居然敢欺君!” 因为是三哥未来的媳妇,宁王先前好一番打听,知道凤家的十一公子是个文弱书生,肩不能担手不能提,风吹一吹就能倒一倒,宁王原本就为三哥要娶个小软蛋叫屈,却没想到这小子是会武的,还是个高手!也是,如果不会武功,怎么能从重重守卫的丞相府逃脱?凤家竟然欺君! 十一哼道:“你可打不过我!” 十一甩开宁王的手把他推了开去,宁王足足高了十一半个头,却被甩得一趔趄,差点没站稳。 宁王不可置信地瞪着十一好一会,他转头看了看太子,又看向退到后面一直沉默不语的靖王,指着自己的鼻子: “他居然还这样对我?他居然敢这样对我!” 宁王跳脚,“宇文朔!把他给我拿下!” 十一咯咯笑了起来: “你们这里的人很是奇怪,每个人都喜欢说‘把他给我拿下’!” 宇文朔刚想遵命上前,靖王却淡淡一眼扫了过来,那目中毫无波澜,却让人莫名脊背发寒。 宇文朔跨出的脚又收了回来,他挠挠头:“这是锦衣卫和禁军的事吧?” 凌骁和宋星亦都怒目瞪向宇文朔,宇文朔看到了靖王的眼神,他们两个当然也没有错过。 凤十一一日没有被皇家发落,他就是登记在玉牒上的靖王妃,即便他是个男子,靖王爷既然在这里,哪个敢在他眼皮子底下碰靖王妃? “既然是凤相家的公子,那就不是刺客,还是你们麒麟卫带走吧!”凌骁低声对宋星亦道。 “冒犯了宁王,这人就该你们禁军押回去,反正大家都要回宫,本来就是一路的。”宋星亦也用只有凌骁能听到的声音理直气壮道。 凌骁瞪直了眼,咬牙:“麻买了个皮,你们不就是为了捉拿凤十一来的吗?” 宋星亦更恼怒,切齿:“不是你们禁军抢人,我们早把人带走了!” 凌骁拱了拱拳:“现在不跟你们抢,请!” 宋星亦回拱拳:“现在我们让你们,请!” 两双冒着寒星的目光在空中无声交接了一会,各自扭过头去。 十一才不管自己给别人造出了怎样的世纪难题,他又往太子身边站了站,忽然从自己的袖中摸出一颗圆滚滚的金蛋摊开在手心,双眼亮晶晶地看着太子,献宝一样地讨好道:“给你!” “唰——”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那颗亮闪闪的金蛋上……因为他们既不敢看殿下们的脸,也不敢看靖王妃。 太子嘴角抽搐:“这是何意?” “你们这里,这不是最好的东西吗?”十一食指指向不远处瘫软在地上的几个大汉,“他们都想要这个东西,还想要抢,不过我不给!” 众人齐刷刷又看向早就被他们遗忘的几个大汉,禁军这才想起一切飞来横祸都是为了救这几个被马蜂追着的人。 十一嘟起嘴,完全是一副向太子告状的模样,“他们骗我说,带我去找你,但是走了没多久,就要我交出金蛋来,还想摸我的脸,要卖掉我,我就放小蜜蜂咬他们!” 少年又扯住太子的袖子晃了晃,撒娇道,“他们欺负我呀!” “唰——” 除了靖王宁王所有人都低下了头,凌骁和宋星亦几乎是绝望地对视了一眼,他们连冷汗都滴下来了。 他们听到了什么? 靖王妃出走是为了找太子?靖王妃碰上匪人差点被非礼?靖王妃和太子……他们还能活着离开这里吗? 宁王张大了嘴。 靖王眸中翻涌如墨海。 太子脸都青了,他大大退后一步,瞠目结舌: “本宫与你素未相识……你何故要找本宫?你简直在胡言乱语……” 少年却又贴了过来,无比贴心道:“我知道你现在不认得我,没关系,我认得你,以后你也会喜欢我的!” 苍天哪!凌骁等人深深闭上眼,赶紧落下来一道雷劈死这个胆大包天的凤小公子吧! 太子也是一副呼吸不畅的模样,众目睽睽下,靖王妃居然明晃晃地向他表白!堂堂储君,怎能有私/通皇嫂的流言! 他眼前一黑,抖着手指向这大言不惭又不知羞的少年: “你你你……你受何人指使?竟敢污蔑本宫!” 太子看向靖王,急切地解释,“三哥,本宫与你的王妃绝无私情,本宫还是头一回见他,他定是受人指使离间我兄弟二人……” 靖王遮着面具,原本就看不到他的表情,只是那双眼睛里汹涌迭起,深沉得看不见底。 “不对啊四哥,去年宫宴,咱们也是见过他的……” 宁王的眼神里充满了浓重的怀疑,毕竟凤十一对太子的亲热长了眼的人都看得出来。 身在皇家,没有几个真正缺心眼的,凤十一敢逃婚,原本就是很蹊跷的一件事,在圣旨下发之前他是有反对余地的,何至于冒天下之大不韪,把整个相府的人头提在裤腰带上去逃跑?但是如果后面有太子……那就一切都说得通了。 靖王大捷,在朝中正是风头无两,在民间亦是声望如日中天,可一个逃婚的靖王妃,却会让人记起,无论靖王是怎样天纵英才英勇骁战的将帅,也遮掩不住他容貌丑陋,被人嫌弃的事实。 便是普通男人也不能忍受这样的屈辱,何况是天潢贵胄的九珠亲王,这耳光不能打得你头破血流,但十分恶心人。 旁人以为太子和靖王一母双生同气连枝,宁王却是晓得他兄弟二人之间颇多龃龉。 “四哥,”宁王握紧了手中的马鞭,气得胸膛都鼓动如风箱,他冷笑道,“你既然跟凤十一‘情投意合’,不若禀明了父皇,把凤十一指给你好了,何至于弄这么一出又一出?白白耽误三哥的婚事,连累他的名声?” 宁王想到的,太子自然也想到了,他很快就从凤十一带来的震惊和错愕中回神。 脑中思绪电转,太子的想法比宁王还要复杂些,他笃定凤十一是颗棋子,只是这颗棋子不是用来恶心靖王,而是针对他。 有人设计了一出离间他与靖王的局,更重要的是,让皇帝对他生疑。 眸中寒光一闪,杀意尽现,太子顷刻之间已经拿定主意,不论谁是幕后指使,凤十一不能被带到皇帝面前。 帝王之心太子揣摩得再透彻不过,靖王毁了脸早就无缘大统,皇帝忌讳谁都不会忌讳靖王,也给了靖王屡立奇功的机会,诸皇子没有不眼热的,太子先前明里暗里也使过绊子,这几年兄弟两个渐行渐远,皇帝哪里察觉不出。 如果凤十一坚持自己逃婚是为了找太子,那就是在皇帝心中扎下了一根刺。 太子眸光一瞥,站在他侧身的侍卫微微颔了颔首。 “本宫说了,”太子也不再辩解,他负手而立,“本宫从不认识此人,至于他为什么言之凿凿认识本宫……” 太子冷冷一笑,“本宫这么些年来,什么人没见识过,什么手段没领教过?凤十一是人是鬼,自有父皇圣裁!” 十一呆住了,他虽然听得有些半懂不懂,但是太子那如刀刃般锋利的目光,那含冰淬箭的口吻,还有最后一句对他指名道姓的质疑,他是完全接收到了。 少年的大眼睛里迅速弥漫起一层水雾,他咬紧嘴唇不让自己的眼泪掉下来,又抓起袖子狠狠擦了擦眼角,忽然长袖一甩,袖尾直接甩在了太子的脸上,他嘟着嘴气哼哼地喊: “你讨厌!” “大胆!” 太子的侍卫长剑出鞘,“叮——”一声与另一把剑清脆相撞,宋星亦挡住那侍卫,朗声道:“皇上命我等带凤公子入宫,要活口!” 太子被这一甩气得脸都白了,他怒喝一声:“禁军何在?押凤十一入宫!” “慢着!”久未出声的靖王忽然开口,“既然是本王的王妃,那自然跟本王一道回宫!宇文朔,把你的马让给他!” 太子猝然变色,那侍卫也无奈地低下头,如果凤十一和靖王同行,那这杀手是没法下了。 太子眸光几度变幻,汹涌的怒意几乎快要压抑不住,他狠狠一甩袖,率先转身上马,长鞭扬起,厉喝一声:“回宫!” 他的侍卫却没有立即跟上,而是走向那几个被马蜂蛰得看不出人形的大汉,一剑一个,血溅三尺。 听到了这样天大的秘密,谁敢传话出去,这几个匪徒就是前车之鉴。 十一呆看了好一会,蔫蔫地垂下了眼睫,虽然哥哥是什么样子他都喜欢,但是这样草菅人命,还是让他觉得十分不适。 靖王定定地看着他,忽而又转头喊道:“宇文朔。” 宇文朔牵来自己的马,粗声粗气地说:“请王妃上马!” “我不叫王妃!”十一抹了抹眼睛说,“我叫凤十一!” “请凤公子上马!” 十一很快就挥开自己失落的情绪,打量起面前的骏马,片刻前还哭丧着的小脸瞬间堆起了笑,伸出手想摸那马的头。 宇文朔面无表情地阻止:“凤公子小心,这马性烈,不让人……” 宇文将军另外半截话活生生卡在了嗓子眼里,因为那红衣小少年原地一蹬足就飞到了马背上,而自己那匹又烈又犟的虹影马乖得跟个兔子似的,连只蹄子都没尥,垂着眼,鼻孔里小心地喷着气,歪过脑袋,由着少年拍它的头。 少年在马背上扭了扭,咯咯笑起来:“好玩,哈哈!” 他拍了拍马屁股,欢快地唱起来,“乖乖的我的小马儿,长长的耳朵红红的毛,四个蹄子跑得快呀,回家喂你吃草草——冲呀!” 红色的骏马仰头发出一声嘶鸣,载着一身红衣的绝色少年如同离弦的箭般往前方疾驰而去,所有人几乎被这一幕震得措手不及,宋星亦率先跃上马背: “快追!” 宇文朔则是愣了好一拍才打了个响哨想让自己的马停下来,谁知虹影马早已踏着滚滚烟尘跑得不见踪影,根本忘记了他这个主人,宇文朔跳着脚往前狂追,一边追一边咆哮: “那是我的马,不是你的马不是你的马!” 宁王看向靖王:“他会不会就这么逃跑了?” 靖王的目光又恢复了古井般的冰冷沉寂,淡声说了两个字:“不会。” 也翻身上了马。 车马萧萧,旌幡齐展,禁军鼓角齐鸣,远征军连绵成一线,浩浩荡荡往那大晟都城进发。 ———— 凤鸾宫里,皇帝正和皇后说着话: “殊儿的婚事,还要皇后你再操一操心,这正妃暂时虚悬,先立几个侧妃也是可以的。” 皇后叹了一口气:“凤相家的小公子……可惜了。” “哼!”皇帝冷笑一声,“再好的模样,这样的性子,我皇家也消受不起!” “这件事皇上打算怎么发落?”皇后指尖正剥着一颗橘子,细细摘去橘络,递给皇帝。 皇帝接了,分开一瓣尝了尝,沉吟半晌:“杀是杀不得的,让凤淮仁上个折子,就说有病,把婚事退了吧。” 皇后点点头:“也只好如此,强扭的瓜不甜,咱们再物色物色,总有更好的。” “所以这侧妃一定要挑性子稳,又忠心的,当然家世模样也不能差了,能像皇后这样的是最好。” 皇后不由笑了:“皇上说笑了,给殊儿选妃,自是年轻活泼的小公子才讨人喜欢,哪里能比着臣妾来……” 皇帝摇头说道: “这侧妃就不要选男子了,殊儿又不是天性好那男风,他又常年在军营,府里没个细心的女人帮忙打理可不成!” 皇后神色一怔,迟疑道:“陛下,虽说祖制不允许庶子袭爵,可若是侧室扶了正……” “皇后,宗室里那帮老家伙们杞人忧天,连你都糊涂起来?”皇帝蹙起眉,“便是殊儿和冕儿都诞下子嗣,也未必就模样相似,更未必个个都相似,孩子的母亲都不一样,如何能生出相似的孩子?即便真出了那万中无一的情况,也总有再解决的办法,皇后……” 晟玄宗放下手里的橘子,加重了语气,“殊儿也是你的亲生儿子。” 皇后被晟玄宗那如电般的目光掠得心头一凛,她面上浮起哀伤:“两个孩子都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我哪一个都疼,殊儿少时就吃了这样大的苦,没人比我这个当娘的更心疼,我又何尝不盼着他好?” 凤眸中泪光隐隐流动,皇帝也知话说得重了些,正想安慰下皇后,高公公一路快步走进来:“陛下,太子殿下和靖王殿下回宫,正在御书房外求见。” 皇帝面露喜色:“让他们直接来凤鸾宫,皇后你正好也见一见!” 皇后擦了擦眼角,微笑点头。 高公公却犹豫了一下。 “还有何事?” “回陛下,宋副指挥使也一同回宫,带回了凤十一,也在御书房外候着了!” ※※※※※※※※※※※※※※※※※※※※ 以蛮蛮的智商,不认错那是不可能的……………… 给哥哥点蜡…… 昨天那章的评论是最多的,你们这群小妖精,老实承认吧,你们就是喜欢看搞事情!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妃児、翎月千寻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 69 章 禁军鸣锣开道,太子之后是靖王宁王并驾, 十一只与他二人错了半个马身。 三千远征军带着满身的血煞之气, 刀枪剑戟闪耀着寒光,沉默而冰冷, 整齐划一地随行在后。 十一骑着虹影马, 却见那街道两边挤满了人,摩肩擦踵挨山塞海, 个个神情振奋欢呼雀跃,很像是现代粉丝迎接爱豆, 当惯了校园爱豆的十一十分热情地予以回应,双手高举挥动着,时不时还送出两个飞吻。 到了后来他更是一夹马腹, 跑到靖王宁王的前面去了。 其实十一是很想到太子身边去的, 只是前面禁军一直拦着,不让他过去。 “三哥, 你觉不觉得, 这个凤十一有点奇怪?”宁王看着前面的红衣少年双腿登直,踩在马镫上,一双手摇得跟外面酒肆门前挂着的酒招似的, 眼皮子都直抽抽,“他这个样子,倒不像是装出来的……” 宁王艰难地思索了下, 好容易找出一个贴切的词来形容, 指了指自己的脑壳, “他大概是真的这里出了问题?” 这小子到底知不知道他身上背着重罪,一个弄不好人头随时落地啊?这么欢天喜地的,还真以为这全城百姓是出来迎接他的?! 宁王有些不解,“上回见他的时候可不是这个样子,那会他缩在宫宴角落里,头都不怎么抬,父皇说他什么都好就是胆子小,现在倒像是换了一个人似的……” 宁王忽然变了脸色,小声道,“他该不会是中邪了吧?” 靖王眼中掠过一抹深思。 “还有一个可能,”宁王分析道,“他自知有罪,便索性装疯卖傻起来?或者……是容貌相似的人与之调包了?” 宁王问,“三哥你觉得是哪一种?” 靖王没有言语,却挥起马鞭轻甩了下虹影马的屁股,虹影马扭了扭,十一转过头,小脸红扑扑的,挂着兴高采烈的笑: “干什么?” 少年微微仰着头,修长的脖颈被拉长,颈项上系着一条红绳,红绳的后半截没在衣领里,靖王眸光动了动,大晟的风俗,只有未定亲的男女才在手腕或者脖颈上系红绳,一般是家里长辈为了给孩子求许良缘,凤十一是钦封的一品王妃,没人敢在他身上系红绳。 十一等了会不见靖王说话,于是又转过了头,半晌后,靖王忽然低低喊了声:“凤十一?” “诶?”十一条件反射地回头,“叫我干什么呀?” 靖王又定定看他一会,眸光越发复杂,他的声音从面盔里发出来,显得很低沉沙哑:“无事。” 十一只觉得这个人的声音莫名熟悉,歪着脑袋疑惑了一刻,对着靖王嘻嘻一笑。 靖王眸光怔了怔,漆黑的眼珠蓦然浓稠了起来。 ———— 凤淮仁刚刚在太医院醒来就被告知凤十一已经被找到了,凤相大人含着提气的参片,路过煎药房的时候还顺走了搁在门口的烧火棍,气势汹汹往御书房疾奔而去。 御书房前太子、靖王、宁王皆负手而立,宋星亦微低着头站在一边,红衣少年垫着脚好奇地东张西望着,凤淮仁冲过来的时候一下子就跟自己的儿子对上了眼,他怒吼一声:“逆子!” 急火攻心的凤相大人提着烧火棍就冲了过来! “哎!”十一诧异极了,眼看一根黑乎乎的棍子照着他的脑门挥过来,他赶紧跳开,“你做什么要打我?” 凤淮仁刚过天命之年,并不算苍老,但是蓄着一把极长的胡子,让十一觉得对方年纪不小,他顾念对方是个“老人家”,忍住夺下棍子反抽回去的冲动:“你又是什么人?怎么又要打我?” 凤淮仁扑了个空,几乎控制不住往前栽去,他勉强稳住身形,气血直往脑门冲去,他脸色通红,已是气得眼前发黑,烧火棍抖啊抖,指着面前一脸纳罕又愤怒的少年: “你个小畜生……居然还敢躲,反了……反了你了!” 十一瞠大了眼睛,也骂回去:“你才是老畜生!你全家都是畜生!” 这一老一小,一打一躲,本已就看呆了御书房前的一干人,再听到他父子二人一个“小畜生”一个“老畜生”地你来我往,所有人都傻了眼。 这凤十一,莫非是疯了? 凤十一疯不疯暂时没有定论,凤淮仁是真的快要气疯了,他眼前金星直冒,差点站立不稳:“家门不幸……家门不幸……反了,反了你了!” 凤淮仁狠狠喘匀了气,又冲过来举棍再打,十一再度闪开,大眼睛转了转,觉得这正是和哥哥建立感情的好时机,赶忙往太子身后躲去,一边喊着:“哥哥快救我!” 太子被他喊得莫名所以,靖王和宁王对视一眼,全都一头雾水。 凤淮仁早已眼睛发花,只顾追着那红色身影打,十一躲在太子身后,一边抓着他的袍角,左右闪避着,一边探着小脑袋冲着凤淮仁大叫:“老头!你好不讲道理!又打又骂,你……你奶奶个熊!” 宁王“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靖王的眼里也流泻出笑意,身在皇家,他们哪里见过这样忤逆的小儿。 太子却是恼火得很,凤十一攥着他的袍角,那烧火棍几次险险打到他自己,他却怎么也挣脱不开。 如果是别人这般冒犯,禁军早就把人叉出宫去了,可是凤相深得皇帝信任,凤十一还顶着靖王妃的头衔,打狗还得看主人,太子夹在他父子二人中间,躲又躲不开,恼得满额头青筋直跳。 凤淮仁几次都扑了空,越发怒不可遏,眼看那烧火棍再度落下,直直冲着太子的脊梁骨抽去,宋星亦和御书房外的众侍卫大惊失色:“太子殿下!” 正在这时,太监尖细的声音远远传来:“皇上驾到!” 凤淮仁犹如被接连按下了三个掣键,停手,收棍,下跪,动作如行云流水一气呵成,同时匍匐在地,额头抵在两只手背上,高喊:“恭迎圣驾!” 众人目瞪口呆,不愧是朝中最“忠心耿耿”的凤相大人,这应激反应,在场众人,无不叹服。 其他人也纷纷跪了下去,唯有太子殿下气急败坏地拉出自己的袍角,袍服下摆被攥得满是褶子,因为天热,这少年满手汗湿,把自己的衣服弄得狼狈不堪,堂堂太子在皇上面前失仪至此,太子越发肯定凤十一是别人指派来对付他的。 太子狠狠瞪了十一一眼,理了理袍服,快走两步到所有人前方跪下,十一呆愣愣地杵着,看到前方乌压压的人正往这里走来。 手腕忽然被人扯住,十一低头一看,那个戴着面具的人正目光沉沉看着他,低声道:“跪下。” “我不跪,”十一往前看了一眼,那一列缓缓行来的人群中隐有帝王紫气盘旋,他颇为傲气地说道,“我不能跪。” “皇上面前,你不能再这样放肆!” 靖王沙哑的声音含了一丝急迫,他先前一直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就是想多探一探这少年的底,是装疯卖傻还是别有用心,总能看出蹊跷来,但是在皇上面前,他要是还这么没天没地,那真是九个头都不够砍了。 “你不懂啦!”十一想抽出自己的手,“我不能给他跪……” 靖王的手握得更紧,一使力就把十一拉了下来,在自己身边一同跪着了。 “噗通”一声,是膝盖跪地的响声,也是十一心脏震动的声音,他愕然地看着这个银盔覆面的男人,这凡人怎么能拉得动自己? 十一还来不及细想,皇帝已经徐徐走近,看到前面跪了一地的人,刚抬起手想叫“平身”,却忽然脚步一顿,皇帝只觉得眼前天旋地转,身上莫名发冷,还有阵阵难以言喻的恐惧袭上心头。 皇帝猝然扶住额头,身子一歪就倒了下去。 “皇上!” “父皇!” 所有人都冲了上去,太子离得最近,第一个接住皇帝,大声喊道:“太医!宣太医!” 靖王宁王都围了过去,凤淮仁起来疾奔了两步,又跪了下去,已是眼泪涟涟,呜咽声声:“皇上!皇上保重龙体啊!” 十一自然也跟着一道站了起来,他抿了抿嘴唇,苦恼地挠了挠头。 人间帝王都是由龙族守护,这皇帝身后有一条护国紫龙,十一能看到这条紫龙,这紫龙也能看到他。 紫龙虽不知十一来历,却能感受到火凤凰身上强大的灵息,知道这是上界尊者,他遥遥对十一拜了拜,十一用元神回应,示意对方不必理会自己,紫龙便依旧跟着皇帝,履行自己守护的职责。 火凤凰和紫龙各有自己的事做,原是两不相干,可如今十一给皇帝下跪,那紫龙哪里承受得起,吓得瑟瑟发抖。 护国紫龙都吓傻了,皇帝还能落着好吗? 好在十一这么一站起,那皇帝就缓过来了,他疑惑地环视着抱住自己的太子,和惊慌失措担忧不已的众人,蹙起眉: “都围着朕干什么?” “父皇,”太子紧张道,“您身体可有什么不适?儿臣已经宣了太医……” 皇帝直起身,眼前已是一片清明,眼见三个儿子都面露忧色,心中不禁欣慰:“朕没事,许是这日头太毒辣了些,有些中暑。” “父皇还是快进屋,高公公,烦你传一碗冰镇绿豆汤来,”靖王低声道。 皇帝看着靖王,目光十分柔和:“殊儿辛苦了。” “儿臣分内之事,不敢言及辛苦。” 皇帝一垂眸看到跪在脚边的凤淮仁,强捺住上去踹一脚的冲动:“凤相也起身吧,都跟朕一道进屋,别在外头杵着了!” “是!”众人齐齐应声。 皇帝再一抬眸,这才看到前面的红衣少年,艳烈似火,眉目如画,在这骄阳之下漂亮得光彩夺目,不由眉毛一扬诧异道:“这是凤十一?” 好啊,皇帝心里升起一股火,从来落跑之后被抓回来的人哪个不是形容憔悴狼狈不堪,怎的这凤家小子神采奕奕,比以前精神漂亮了百倍?! 凤淮仁刚站起身又“噗通”跪了下去,连磕了三个头:“小子凤十一前来请罪!请皇上发落!” 说着凤淮仁扭过头,咬牙切齿,老脸狰狞得像是不远处花圃里正怒放着的大太阳菊:“逆子还不跪下!” “啊?”十一皱起眉,“又要我跪啊?” 皇帝眯起眼,御书房外乌压压站满了人,却安静得落针可闻。 凤淮仁骤然哭出了声: “皇上啊!臣教子不严,这孩子也不知怎的……不知怎的……就疯了啊!” ※※※※※※※※※※※※※※※※※※※※ 有小可爱觉得蛮蛮应该凭味道认出哥哥,蛮蛮本来就是一颗比较笨的蛋,他一眼看到脸就会先入为主,而闻味道要距离得更近一些,这个世界的设定就是这样,如果蛮蛮不认错这个故事就不好玩了,小墨今天为这个问题苦恼了一天,所以大家暂时忽略这个点吧,别问,问就是蛮蛮笨~~~~~~~蠢作者抱头遁~~~~~~~~~ 第 70 章 “疯、了?” 皇帝轻轻咬出两个字,表情似笑非笑, 将信将疑, 忽然话锋直指十一,声沉如钟, 极尽威严, “凤十一,你爹说你疯了, 你自己说,你是疯了吗?” 十一瞠圆了眼, 他自来了人间,领教过的辱骂之词也不在少数,谁骂他他就骂谁, 倒也没吃亏过, 但是这三界六道,哪个敢做他的爹?就算他骂回去给人当爹, 都是让人占便宜了! 少年鼓起嘴, 大大的眼睛眯起来,看着皇帝,一语惊四座:“放肆!” 凤淮仁只恨太医院的参片药性太好, 让他死活都撅不过去,眼睁睁看着逆子把祸越闯越大。 太子目中惊疑不定,他原以为凤十一是冲着他来, 会在皇帝面前捏造些于己不利的事, 没想到……这是真疯了? 靖王和宁王面面相觑, 即使他们已经见识过凤十一百无禁忌的样子,万万也不敢想他能对着皇帝喊“放肆”! “大胆!”高公公怒斥一声,“皇上面前,岂容你放肆!” 十一哈哈大笑,因那太监的声音尖细,怒指着他的还是一只兰花指,他觉得十分有趣,被逗得前仰后合,也学着高公公的声音动作,翘起兰花指尖声尖气道: “大胆!” 语音语调动作神态无不惟妙惟肖,看得众人忍俊不已,可惜皇上就在一旁立着,谁也不敢放肆大笑,只能悄悄低了头,抖着肩膀闷声笑。 高公公是大内总管,皇帝近侍,便是尊贵如太子靖王都对他客气三分,何曾受过这样的屈辱,一时被气得脑袋都嗡嗡响了起来,他跺了跺脚,再比了个兰花指,宁王实在忍不住,“噗嗤”一声刚笑出来,就被靖王捂住了嘴。 高公公脸上青一阵红一阵,放下兰花指,一甩拂尘,尖声喝道: “把他拿下!” 大内侍卫呼啦啦包围了上来,十一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你们这里的人真是好玩……动不动就喜欢说把‘他拿下’,然后一群人把我围起来,太有意思了! 侍卫们都是绝顶高手,个个身姿轻盈脚不沾尘,包围圈遵循着某种阵法,密不透风毫无破绽,十一虐多了菜,难得碰到这样的对手,不免玩心大起,他捋起袖子,打算好好打一架。 先前在电影里看过李小龙打架,几个招数看上去很是漂亮,此刻正好学一学,他摆开起手式,左脚踏前,右腿半弓,自己琢磨了下,觉得不太顺,又把右脚踏过去,左腿半弓,拍了下手掌:“哈!来吧!” 侍卫们皆被他“哈”得一愣,顿了好半晌才齐齐出手,想要按住十一的肩膀将他制服,皇帝却在此时挥了挥手:“退下。” “陛下,”高公公躬着身,尖细的嗓子有意压得低了些,任谁都听得出大内总管此时愤怒又委屈,“此子公然冒犯圣上,实在胆大妄为……” 皇帝沉吟了半刻,捋须道:“如此看来,竟真像是疯了。” 凤淮仁本来已经闭上眼睛等着白绫鸩酒,冷不防听到皇帝这样说,立时涕泪满面,嚎啕大哭: “皇上……臣教子不严,请皇上降罪,请皇上降罪啊!” “这病症,却是什么时候起的?”皇帝慢条斯理地问。 凤淮仁身抖如筛糠,这问题十分难以回答,如果说是圣旨下发之前就疯了,那凤府就是欺君枉上,隐瞒凤十一的病情不报;若是说圣旨下发之后凤十一逃匿之前疯的,那就是凤十一不愿意做靖王妃,是为对皇家大不敬,唯一的答案只能是—— “回皇上,小子离开府邸那日,一早就神思恍惚,发起高热,胡言乱语,臣只当是他前夜洗了冷水澡染了寒凉,吃些药,休息个几日也就好了,原是请了大夫正要过府,禀报的折子也刚拟了个头,就听下人来禀,小子失踪了!臣心急如焚,着人寻了一日夜,这才紧赶慢赶入宫禀报……这许是高烧那日就疯着了,都怪臣照管不周,请皇上降罪……” 凤相一番话可说是滴水不漏,该搭的台阶也都搭了上去,皇帝叹了口气: “这生老病死,都由不得人,凤十一逃匿之罪可免,凤淮仁,你照管不严之罪不可饶,把你儿子带回去好生医治,病好之前,莫再出这种岔子,你这爹当的,如此不称职,自己去午门,领二十板子吧!” 午门是皇宫正门口,百官进出,侍卫如林,在午门挨打,打的不是屁股,是脸。 皇帝轻描淡写地说道,凤淮仁却几乎喜极而泣,二十板子就算是皇帝这口怒气泄了,要是让他全须全尾地出去那才真是日日夜夜不得安了。 凤淮仁抬起身吸口气再深深拜伏下去:“皇上,臣斗胆还有一事相求,逆子病入膏肓,也不知何日才能痊愈,万不敢再耽误靖王婚事,如今大婚之礼未成,还请皇上废黜逆子靖王妃封号,否则臣万死难得心安啊!” “唔,”皇帝赞许地看了一眼凤淮仁,心道老东西还是识相的,面上却沉吟着,“虽然未行大婚之礼,但这玉牒已入,凤十一既是皇家媳妇,断没有因为生了病就被废黜的道理……” “皇上!” 凤淮仁把脑门杵在地上磕得梆梆响,眼泪鼻涕像面条一样呲溜溜往下流,拖着哭腔一遍遍叩请皇帝废黜凤十一,皇帝本着君无戏言,皇家不会嫌弃疯病了的媳妇,让凤相宽心,君臣之间你来我往,一个仁义,一个顽忠,眼看这出了名的白面丞相磕得脑门红肿一片,晟玄宗终于面有不忍,叹息道: “既如此,就准凤卿所……” 靖王眸色一动,他抬脚就要上前—— “轰隆隆!” 九天之上蓦然一道炸雷响起,青天白日里吓了所有人齐齐一跳,接着一个刺目的光球从空中直直落了下来,那光球带着炫目紫光击中御书房后最高的一株海棠树,一阵噼里啪啦的炸响过后,那棵海棠转眼被烧成了一根焦木。 刺鼻的焦糊味弥漫开来,所有人都变了脸色。 天……打……雷……劈…… 皇帝看着那呲呲冒着灰烟的海棠树,若有所思地眯了眯眼。 高公公甩着拂尘,轻声道:“陛下,这天气干燥炎热,连旱天雷都打起来了,皇上和诸位殿下请移驾到御书房……哎哟,靖王爷,您这铠甲还没有换下来,这得多热啊,小路子小顺子,御书房里冰可添得足了……” 内侍们赶紧奔过来,去移树的移树,去添冰的添冰。 皇帝背着手往前踱了两步,忽然再度开口:“凤卿所奏,朕准……” “噼——啪!” 又是一道闪电劈下,堪堪炸在皇帝脚下的青砖石道上,长宽皆有三尺三的青砖霎时被撕出几条锐利的划痕,像是巨大猛禽的利爪划过。 “皇上小心!” “父皇小心!” 呼啦啦一群人又围了过来,高公公一手捂着嘴,一手抚着胸口,他连脑袋都不敢随意转动,只悄悄翻着白眼看向青天,又骨碌碌往下转了转,最后小心地瞄向那个正笑嘻嘻的红衣少年。 十一一手把玩着垂在胸前的发带绯云流霞,发现大家全都齐刷刷盯着他看,且那目光复杂诡异,无辜地举起双手说:“这雷不是我打的哦!” “高晋,”皇帝定定看着十一,徐徐开口道,“传钦天监太史令,请国师入宫。” “是。”高公公一甩拂尘,使眼色让两个小太监顶上自己的位置,自己亲自去请国师。 皇帝再转向凤淮仁,声音依旧威严如洪钟:“凤爱卿。” 凤淮仁顶着满脑门的眩晕再度趴在地上:“臣在。” “你把十一郎带回府去,让陈太医与你随行,好生照顾,不得有误!至于你所奏之事,日后再行商议。” “臣遵旨!” “至于你那板子,暂且记着,再有差池,也别来宫里跪,那菜市口,你自己去找个桩儿!” 凤淮仁浑身一哆嗦,君无戏言,这警告不啻于方才晴空里劈下来的两道旱天雷:“臣领旨!臣一定鞠躬尽瘁……” 皇帝不耐烦地挥手:“好了,做你的正事去!太子,靖王宁王,随朕进书房来。” “儿臣遵旨!” 皇帝路过十一身边,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似乎想说什么,最后却只笑了笑,便走进了书房。 太子和靖王宁王虽然也满心疑惑,却不得不紧跟着皇帝的脚步,然而就在太子即将跨入御书房时,他的袍角再度被人扯住。 十一歪着脑袋,对着太子笑得一脸粲然,脆生生地喊:“哥哥!” 这个称呼让前方的靖王宁王都回过头来。 全天下能叫太子做“哥哥”的,一双手就数得出来,全都住在这个皇宫里,但是因十一先前一连串失心疯般的举止,此刻也没人阻止他,反而因为这个称呼,让宁王等人打消了凤十一与太子有私情的猜测。 宁王笑着更正道:“三皇嫂,你这可是叫错了,你非但不该叫四哥‘哥哥’,他还要倒过来叫你‘嫂嫂’咧!” 十一皱了皱眉头:“你当我是傻子糊弄吗?嫂嫂是叫女人的,”他挺了挺小胸脯,“我可是男孩子!” 宁王无语地摸了摸鼻子,得,您不是傻子,您是疯子。 太子看着揪住他衣角的少年,眸光几度变幻,连续两道旱天雷,都是因为皇帝即将废黜靖王妃才落下来的,这到底是凑巧,还是天意示警?很明显,连皇帝都倾向于相信后者。 天赐靖王妃,其意为何? 如果凤十一身上真的背负着天意,那自己,绝对不能让他跟靖王站在一起,太子脑中一瞬间闪过了许多念头,他目光放柔,嘴角扬起笑容,刚想说话,宁王却已经率先出声: “凤相大人,三皇嫂在外多时,受了不少惊吓,您老还不赶紧将靖王妃带回府上?” 宁王睨向太子,兄弟操戈多年,谁还不晓得谁心里头打点什么主意?这凤十一无论是真疯还是假疯,有这天雷示警,他不但坐稳了靖王妃,还是个让皇帝慎重对待的靖王妃,太子眼珠子一转,宁王都能知道他想做什么。 宁王毫不掩饰目中的嘲讽,“靖王妃有失心疯,也不知将四皇兄错认成了谁?还好四皇兄没有同样失心疯,三哥可还站在这里呢,太子殿下自该晓得叔嫂有别。” 他指了指十一揪住太子袍服的那只手,笑意更凉了些。 太子身躯一僵,狠狠瞪了眼宁王,想把自己的袍服抽出来,然而十一紧紧抓着他衣角,眼睛乌溜溜的,就那么看着他。 凤淮仁一身老骨头上无数根在官场风云里锤炼得百坚不摧的神经被这一连串奇诡的事件刺激得已经摇摇欲坠。 他不知道自己这个小儿子是怎么离开了相府,又怎么像是得了失心疯般从里到外换了个人,更不明白皇上为何会轻拿轻放轻轻揭过,连靖王妃的封号都没削,再看到凤十一拉着太子的袖子不撒手,靖王一双眼睛迸出要杀人的寒光,而宁王咬牙切齿,太子神色纠结却又带着一丝莫名的快意…… 凤淮仁觉得失心疯的不光是他的儿子,还有他自己。 一直处在事件的中心却始终未置一词的靖王殿下终于不疾不徐地开口了,声音沉而哑: “凤相,烦你带王妃先行回府,本王出宫后,自会前去拜访。” 他顿了下,居然流泻出一丝笑意来,“本王如今还朝,倒有许多空闲,日后少不得登门与凤相大人商谈大婚事宜,大人可莫要见怪。” 凤淮仁腿一软,靖王这是宣示主权了,他连连点头:“靖王殿下说笑,微臣求之不得。” 靖王伸手握住十一的手腕,只轻轻一掰,那只手就松开了太子的袍角,十一仰着头,再次好奇地看向这个戴着面具的人。 “跟你爹先回去。”靖王轻声道,幽深的眼眸像是有慑人的法力,十一越看他越奇怪,困惑地挠挠头。 他能看到皇帝身后的护国真龙,能看穿妖魔鬼怪们的原身,却看不穿这顶面具之后隐藏着怎样的面孔。 最奇怪的是,这人为什么三番五次能擒住他,明明哥哥就在眼前,为什么这个人给他的感觉反而更为熟悉? 十一倏然抬手,直袭靖王面门,靖王眸光一闪,迅疾拦住他的手:“你做什么?” “看看你长得什么样子!” 这话一出,在场所有人全都变了脸。 靖王似乎受了极大的震动,猛地退后一步。 凤淮仁战战巍巍走上前,伸手去拉凤十一:“儿啊,先随爹……” 十一蓦然眦起牙齿,扬起拳头:“老头!再敢占我的便宜,小心我揍你哦!” “好好好,我不是你爹,你是我爹……小祖宗啊,先跟我回府,让太医给你看看……” 凤淮仁完全不计较儿子的无礼,这小子现在是凤家的宝贝金蛋蛋,皇帝太子靖王宁王,个个眼错不眨地盯着,只要把这小祖宗哄回家,让他忤逆个两句算得什么?能屈能伸的凤相大人毫不在意的。 “我不跟你走!我又不认得你!”十一扭身,老大不乐意。 凤相“呜哇”一声出了出来,毕竟是亲生骨血,讲出这句话还是让凤相有些伤心的,他这次的哭便格外有真情实感: “我的十一郎啊……你怎么能不认识我……我凤家这是招了什么邪,家门……家门……” 凤淮仁忽然意识到,皇上既然不再废黜十一,那家里出了靖王妃,不是“不幸”,而是“大幸”! 遂急忙改口道,“这说千道万,你也得跟我先回家,这马上就要酉时了,你也得回家吃饭不是!” 十一闻言眼睛一亮,摸了摸自己的肚子:“我确实也是很饿了,你家里,有什么好吃的?” 凤淮仁一看这有门,丞相大人犹如茶馆先生附体,一张三寸不烂舌像是炸了缝的堤坝,滔滔不绝: “凡你爱吃的,家中应有尽有,奶白葡萄雪山梅,豆黄金糕枣泥卷,凤尾鱼翅龙衔海棠,琉璃珠玑云河段霄……你想吃哪个吃哪个!” 十一高兴地一蹦老高,忘了要跟太子走,也忘了这老头要用烧火棍揍他,还忘了那莫名其妙的面具人,他拉着凤淮仁的衣袖雀跃地问: “那我要吃汤包烧麦小馒头,红烧排骨炸猪油,都有吗?” 凤相的脸猛一扭曲,闭眼道:“有!” “大鱼大虾不能少,最好还要个大猪肘!” “那当然!” “哈哈哈!那快点呀,你走快点呀!” …… ※※※※※※※※※※※※※※※※※※※※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小妖怪 2瓶;.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 71 章 晟玄宗是个出色的皇帝,气度恢弘, 励精图治, 他也很会教养儿子,膝下八个皇子皆是文武双全, 经韬纬略。 但他最偏爱的还是行三的靖王秦殊。 太子秦冕素来被称赞丰神如玉, 俊美无俦,在昭仁宫那场大火之前, 秦殊也是当得起这八个字的,彼时的三皇子还经常被皇帝夸赞聪明绝顶, 不世奇才,如果不是这对双生兄弟容貌太过相似,秦殊原是晟玄宗最属意的皇储。 十二岁那年秦殊遭逢巨变, 却没有就此一蹶不振, 而是投身到军营之中,堂堂皇子以封狼居胥为平生志向, 晟玄宗怜其身世, 爱其才华,慰其心志,十四岁就给秦殊封了王, 其后才册立秦冕为太子。 多年来秦殊征战沙场屡建奇功,皇帝对他的宠爱与信任有增无已,此刻看着再度大胜归来的靖王, 皇帝笑容满面, 连说话都比对别人和蔼几分: “殊儿, 此次南陵之征,朕给了你四年时间去平番,你却只用了一半,这一路招贤纳士,严格治军,安抚民心,恩威并施,做得很好!” “父皇圣明,天佑大晟。” 秦殊拱手回话,简单的几个字,声音略哑,不卑不亢,皇帝看他的眼光就更柔和: “此次回京,就不要急着回南卫大营,大婚过后,暂领刑兵二部,学着理点政事,别叫新王妃刚过门就成天见不着你,不成样子。” 皇帝说着薄责的话,口气却极是宠溺,听到“暂领刑兵二部”,太子眸中厉色一闪而过。 礼部着拟此次南陵大捷的封赏名单时就在犯愁,直言靖王已是九珠亲王赏无可赏,皇帝就戏言要赏他“天下第一美人”,却如今美人要赐,官职也要给,六部掌管其二,却是将只监管户部的太子置于何地! 秦殊跪地谢了恩,皇帝这才想起问他:“那凤家十一郎你也见到了,意下如何?” 不等秦殊回答,皇帝已自顾笑道,“论姿容秀美,这孩子当得天下第一,朕可没有诓你吧?” 秦殊脸上罩着面具,但他依然跪在地上,皇帝略略低头就看到他通红的耳根,不由拊掌哈哈大笑。 宁王跟着皇帝一起大笑,太子微恍了神,有些茫然地看着他们。 皇帝心情愉悦,竟难得给太子解惑,指着靖王红彤彤的耳朵笑说:“看来你三哥还是很满意朕给他选的这个王妃!” 太子赔笑道:“父皇的眼光那自然是极好的,这满京贵胄,确实无人及得上凤十一的倾国倾城,只是……” 他微微顿了一下,犹豫道,“只是凤十一如今的病情,怕是大婚不能如期举行,还得知会礼部——” 皇帝蹙眉:“朕观其言行举止,虽任性跳脱,却不似痴傻,”转了转手指上的扳指,皇帝有些不悦地扫了太子一眼,“究竟是什么病,病情如何,何时能痊愈,还是等陈伦回来才有定论!” 陈伦便是跟着凤家父子一起回去的太医。 太子被皇帝的目光盯得心中一惊,赶紧道:“父皇说的是!” “无妨,”靖王却在此时抬起头,一双眼眸如寒星般,点着深邃璀璨的光芒,“只要他能跑能走的,大婚便如期举行。” 他半真半假地低笑了一声,“儿臣就那么些家底,只置办得起这么一回婚事,人不换了,日子也不换了,就他了。” 宗室里的皇子王孙,随便领个什么差事到地方上走一圈,回来时哪个不是膏肥脂满富贵流油,唯有这个儿子领的是军饷,每一分赏赐都是用实实在在的军功换来的,皇帝这么些年来收到的靖王负伤的折子堆得都有半人高。 皇帝亲手把靖王搀起来,习惯性地喊:“高晋……” 小太监轻声禀:“陛下,高公公去了三霄观请国师,还没有回来。” “啊,”皇帝随意道,“那你去办也一样,通知礼部一声,靖王婚典比照太子仪制,再把朕的私库开开,改日让凤十一进宫,喜欢什么,让他自己挑!” “是!”小太监领旨退了出去。 太子的眉心狠狠一跳,靖王眸中感激:“儿臣多谢父皇!” 钦天监太史令赶来之后,皇帝挥了挥手:“你们先去凤鸾宫吧,皇后还在等着你们。” 太子和靖王宁王相继告退,出了御书房时,三人分东西两道,太子和靖王并肩往凤鸾宫走去。 同胞兄弟一路无话,各自目不斜视,离凤鸾宫还有百米之遥,就已经看到身着一身绛红色宫装的皇后正倚在昭阳殿门口远远向这边看过来。 太子加快步伐,很快就来到殿前,清声喊道:“母后!” 皇后含笑点头: “冕儿,”见太子额前微有薄汗,用巾帕为他揩了揩,“多大的人了,还跑这样快,如此不稳重,当心你父皇罚你。” “日头还没落,母后怎的就站在门口,连丝风都没有,母后哪里禁得住这样热?” “在等你们兄弟两个,”皇后笑道,“哪里就禁不住了,最是你大惊小怪的。” 秦殊人虽还在远处,却把这一幕母慈子孝看得清楚,夕阳在他身后铺上浅浅一层流金,细碎的光芒很好地遮住了眼眸里的嘲讽。 凤眸看向正徐徐走来的身着金甲面覆银盔的青年,皇后的眼底微微湿润,笑容都染了哀伤:“殊儿。” 秦殊走到皇后面前,躬身行礼:“儿臣参见母后!” “快别多礼,”皇后赶紧扶起秦殊,“让母后好好看看……在外两年,这身子骨看着又结实了,倒是显得比你弟弟又高些了。” 面前的青年身姿挺拔,虽然看不见容貌,但那刀锋般陵劲淬砺的气势扑面而来,皇后心里一突,这样的气势,比起皇帝君临天下的霸气也不遑多让。 这个儿子,到底是可惜了。 “母后又偏心了,”太子笑道,“明明是双胎生的兄弟,母后看三哥却是哪里都比儿臣好,连个子都要高出一截,儿臣可真委屈死了。” “你啊,”皇后无奈地戳了下太子额头,“平日里还能端出个太子样儿,一见到你哥哥,倒像个孩子了……” 秦殊忍着胃里的翻涌,跟着皇后走进殿内,宫女们奉来茶点,他端起面前的茶杯也不饮,只放在鼻尖轻轻地嗅。 眼眸一垂,看到右手边的碟子里放着一种没见过的糕点,白白圆圆小小的一团,散发着淡淡的奶香,脑中倏忽掠过一张粉嫩清透的脸颊,和这小点心一样的细白软糯,精致娇巧,煞是可爱。 那张小脸上清亮亮的大眼睛骨溜溜地转:“汤包烧麦小馒头,都有吗?” 清脆的嗓音银铃一般,好似有魔力在耳边不断盘旋。 心下莞尔,秦殊拈起一枚点心置在掌心细细端详,却发现这小东西冰冰凉凉,犹带着丝丝寒气。 皇后落座后问了几句话秦殊都答得漫不经心,心里正有些怏怏,却见秦殊对这小点心表现出兴趣,忙笑道: “这是棠梨新做出来的点心,殊儿可是喜欢?” 秦殊淡声道:“看着甚是有趣,却是怎么做的?” 皇后身边的大宫女棠梨赶紧快走两步,慢声给靖王解释: “回殿下,这点心取名雪玲珑,用料倒是简单,糯米粟米打成粉,调进牛奶和砂糖,搅和好的粉浆最好过一遍筛,口感会更细腻顺滑,再捏成这样的粉团状——里面添上喜欢的蜜饯果腹,如今这样的天气里,用桃子杨梅是最合适不过——然后放在蒸笼上蒸半刻钟即可,”棠梨一边说一边注意靖王的眼色,见他始终看着那雪玲珑,听得也十分有兴致,便接着往下说,“蒸熟后把面团取出来,放进冰桶里,直到皮面上结出霜花来,这一层冰皮可以裹住里面果子的香甜……” 秦殊轻笑了一声:“听起来挺复杂,倒是个精细玩意儿,”抬眼看向棠梨,“可还有多的?” 皇后似是终于找到了能跟秦殊聊得上的话题:“殊儿若是喜欢,本宫让棠梨每天做了,着人送你府上去。” “我记得姑姑最是会做这些小点心,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烦请姑姑空时去一趟,教一教我府上厨娘,这雪玲珑,”秦殊忽然站起身来,把那雪白的小糯米团子在掌心掂了掂,“给我都装起来吧!” 皇后跟着起身,温雅的笑容有些微冻结:“殊儿这就要走了?不若多坐一会,本宫让人……” “母后,”秦殊躬身辞礼,“戌时父皇在神武门设宴犒赏三军,儿臣尚有些事务要交代,先行告退。” 说罢他俐落转身,再不去看那母子二人是怎生的表情。 皇后看着那颀长高大的背影毫不犹豫地离去,笑容缓缓收敛,眸光渐渐转冷。 “母后,”太子忧心道,“他是不是知道这次舅舅给南陵……” 皇后猛然转身,凤眸厉如寒刃刮过太子的脸,虽未言语,却生生让太子跪了下去:“儿臣失言!” “你们都下去吧!”皇后挥手摒退了所有人,凤鸾宫的大太监何常亲自守在殿门口。 “殊儿从小就心细如尘,在这一点上,你远不及他……” 太子胸中升起憋闷的火焰,他垂下头默然不语,嘴唇抿出一条僵直凌厉的弧线。 皇后垂目看了他一眼,叹口气: “每次提起这话,你都不服气。我跟你说过,文学武功,心智品行,你可以不如他,为君之道,有你父皇那样的雄才大略者,也有太宗那样的知人善任者,太/祖牧羊出身目不识丁,依然打下了这大晟江山,皇帝不必事事都强于人,唯胸襟和眼力必不可少。你入主东宫六年,至今还不能收敛浮躁的性子,如此口无遮拦,别说你三哥,就是宁王那个直肠子,都比你懂得世故。” 太子怒涨的气息瞬间被戳破,他埋身下去,给皇后磕头:“母后教训的是。” 皇后缓缓走到桌边,扶着梨花木椅的扶手慢慢坐下: “承认你三哥比你强,并不可怕,我们所警惕的,从来都是敌人的优点,而不是敌人的卑微。” 太子倒吸一口气,皇后是第一次用了“敌人”这个词来形容秦殊。 皇后忽然话锋一转:“那靖王妃,你可见着了?” “什么都瞒不过母后,那凤家的十一郎,着实有些奇怪。” 太子把遇到十一后的所有情形都给皇后描述了一遍,事无巨细。 “连降两道旱天雷?”皇后挑眉,“太史令怎么说?” “太史令来了后,父皇就让儿臣们都离去了,”太子道,“父皇虽跟凤相说容后再议,但依儿臣看,这婚事不会再有什么意外,三哥看上去极是中意,说无论如何就是这个,不换了。” 皇后轻笑一声,戴着护甲的手指轻轻点在椅子的扶手上: “先帝太宗,你们的皇爷爷,当年独宠贞元皇贵妃,甚至动了废掉孝康太后,立贞元皇贵妃为后的心思,大晟朝祖制,唯有嫡子方可继承大统,孝康太后如果被废,太子自然也要换,文武百官在奉天门外跪了一天一夜都没能让太宗回心转意。太宗龙案上的圣旨都铺好了,正待提笔,却突然降下一道旱天雷,生生将承明宫后的树木劈成灰烬,今日情形宛如那时再现……” “当日只降了一道天雷,太宗立时改废后诏书为罪己诏,晟朝皇家世代帝王,无有不敬天雷者,凤十一……居然有此等造化。” 皇后若有所思地沉吟着,半刻后又问道,“你说那凤十一不知何故坏了脑子,对你极为亲近?” “是,”太子奇怪道,“初时儿臣还以为这是什么阴谋诡计,可那凤十一连父皇都敢冒犯,不像是装得出来……” 太子小心地看着皇后,试探道,“儿臣想,这倒是个不可多得的机会,父皇既然看重凤十一,三哥自己似乎也很相得中他,不如……” 皇后摇头,语含警告:“这个人你不能打主意,不论那雷是怎么回事,不论他真傻还是装疯,凤十一都做定了靖王妃,即使他是男子,叔嫂之礼不可废,你别惹出闲话来,能避开就避开他……” “啪啪”两记清脆的掌心相击声传来,打断了皇后的话。 “进来!” 何常低着头疾步走进来,一手遮住半张脸,在皇后耳边低语。 皇后愀然变色。 ———— 马车吱悠悠,车轮咕噜噜。 十一坐在马车里,那遮挡用的车帘早就被他刚上车时就不小心拽了下来,窗口就那么敞着,他能看到外面繁华的大街,路上的行人也能看得到他。 车里的红衣少年看着外面兴致勃勃,车外的老百姓们瞅着他也是目瞪口呆。 “那、那是谁家的小公子?长得这般好看?!” “嘘——那是凤相家的十一公子,前日里刚钦封了一品靖王妃,如今靖王还朝,不日就要大婚了!” “不是说靖王妃逃婚了吗?” “不是说凤公子美则美矣,身体却很孱弱吗?那小公子怎的那么精神活泼?” “凤相有十一个儿子,长得相似的也会有吧,大概是其他公子?” “这要是其他公子,第一美人就轮不到十一公子了!” …… “哎!”红衣少年忽然扒着车窗,探头向着一个卖冰糖葫芦的小贩喊道,“我要吃你的冰糖葫芦!” 那小贩赶紧摘下一根冰糖葫芦递过去,小厮阻止不及,眼睁睁看着自家的少爷接过冰糖葫芦急不可待地舔了一口,又咬下一颗含在嘴里,脸颊上鼓起一个圆圆的小包,含糊不清地跟小贩说: “这冰糖葫芦,要加水果才好吃,你在两个葫芦中间,加个橘子……我吃过那样的……” 小贩眼睛一亮:“您说的对!小的怎么就没想到!” 小厮张开手:“少爷,您是堂堂靖王妃,不能随便吃这半路上的……”万一有人下毒可怎么得了啊! 十一却把冰糖葫芦往后一伸,戒备地看着小厮:“你要吃自己买,不许抢我的!” 小厮噎了一噎,哭笑不得地摇了摇头,他踏前一步正待付钱,半空中蓦然一道金光划过,小贩下意识地用手一接,霎时瞪直了眼: “金金金金……” 一颗黄灿灿亮闪闪的小金蛋正稳稳躺在小贩的手心! “这这这这……”小贩的舌头打着结,“这是……真的吗?” 相府的小厮也傻呆呆地怔住了,他眨了眨眼,好不容易发出声音: “我们十一少爷给的,应该……假不了……吧?”难怪少爷封了靖王妃,整个府里的少爷们都急红了眼,这一出手……我的乖乖! 小贩把金蛋举起,轻轻用牙咬了下,他的一双眼睛登时瞪得比鸡蛋还大,“真真真真金子!” 凤淮仁坐在前方的轿子里,闭着眼睛养神,这一天下来,凤相大人过得着实有些惊心动魄,此刻他把脑袋磕在轿壁上,昏昏悠悠,一只手在膝上打着节拍。 凤十一是凤相最小的儿子,出身寒微到凤淮仁至今连个名字都没给他起,这孩子学问才情凤相都不大了解,只是皇帝想给靖王选妃时,被丞相夫人那么一提醒,凤相才惊觉这个儿子长得真是好。 略略一考,四书五经经史子集学得也都不差,只是性格有些讷讷,见了自己连正眼都不敢瞧。 凤淮仁也没太在意,谁知皇帝一眼就相中了,凤相有些意外,也十分惊喜。 世家大族好好的男儿送给皇家当王妃,除了封号诰命之外,还有一个极大的恩赏,便是王妃可以在本家中选择一个子弟过继封侯,侯爵那是可以世袭的,这也是为什么京中无数世家挤破了头都想把儿子嫁进靖王府的原因。 凤淮仁跟十一郎传达皇帝意思的时候,他是看得出自己儿子很是不乐意的,以皇帝对自己的信任,借口推脱掉倒也不是不行,凤相刚跟夫人提了一嘴,夫人就火冒三丈,摔了半个客厅的花瓶。 “旁人求都求不来的福分,你倒是往外推,凤淮仁,你是老糊涂了吗!”凤相大人那晚的太阳穴都差点被夫人戳出个坑来。 京都城里谁人不知,凤相的夫人出自镇国公府,将门虎女发起飙来,马鞭子都敢往凤相身上招呼。 凤相最终没敢去回了皇帝,日子一天天过,终于圣旨下来了。 凤淮仁万万想不到他敢逃婚,更万万想不到找回来之后的小儿子会性情大变,先前的凤十一,即使被封为王妃,在府中依然是闲逸淡雅,对自己恭敬有加。 再想到后面马车里这个……凤相头痛地捏着额角。 后方忽然传到极大的喧哗声,凤相仔细听了听,似是很多老百姓在叫卖,这个说“您看我这肉夹馍,里面都是纯瘦肉,饼酥肉香,爽而不腻,包您吃了一回想二回”,那个说“又绵又甜的银丝糖,这是太/祖皇帝最爱吃的,您尝尝,不好吃绝不要您的金子”…… 凤淮仁初时不在意,越听越奇怪,只因那叫卖声嗡嗡嗡嗡如在耳畔,似乎一直跟着他的轿子在行走。 掀开轿帘,凤淮仁冒着火气对随侍喊道:“外头怎么如此吵闹?这些小贩难不成跟着本官……” “是的大人!” 那随侍不等凤淮仁一句话说完,伸手向后指去,凤相探出头一看,只见凤十一的马车两边满满当当挤满了人,扛着糖葫芦草垛的,抱着茶叶蛋锅子的,捧着煎饼篓子的,连卖青梅茶的老伯都一手提茶壶一手拿着大瓷缸紧紧跟着马车跑…… ※※※※※※※※※※※※※※※※※※※※ 看到你们的留言小墨今天打了鸡血……你们这些磨人的小妖精…… 这章还算肥吧?跟你们讲我鸡爪子都要断掉了,快来摸摸宝宝呜呜呜……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若相惜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e'cheesepur 30瓶;578 10瓶;.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 72 章 丞相府。 浣风院正中置着把椅子,丞相夫人关若风坐在椅子上, 两个身材魁梧的嬷嬷一左一右站在前方, 一人手里拿着根鞭子,鞭子在空中甩出猎猎声响, 每甩一声, 那跪了满地的人就哆嗦一下,谁也不知道这鞭子下一刻会往哪个人身上抽。 从院子里的老管事, 到内房里的贴身侍女,每个人身上的衣衫都被抽裂开几道口子, 青灰色的地砖上溅着星星点点的血迹,空中弥漫着一股吹不散的血腥味。 关若风虽已年过五十,依然有一把子大力气, 她狠狠一拍扶手, 那结实的铁力木发出“喀嚓”裂响,她虎目圆瞪, 怒声喝问: “你们说是不说?十一郎到底去哪了?谁放他走的?!” “夫人, ”乔嬷嬷转过脸轻声道,“这都审了一天了,看来他们是真的不知道。” “不可能!”关若风挑起凶悍的一字眉, 眼风如刀,咬牙切齿,呼哧呼哧, 声若铜磬, “那小畜生弱不禁风, 走几步路都要喘三喘,没有人接应,他能离得开这院子?继续打!” “啪!” 长鞭凌空一甩,在空气中发出呼啸的声音,人群中一个小厮“呜哇”一声叫了出来,自己捂着嘴,趴在地上动也不敢动。 黑面牛眼的刘嬷嬷把人挨个又抽了一遍,但是众仆役们除了伏在地上连连磕头,谁也说不出十一少爷究竟去了哪里。 “一群吃里扒外的狗东西!跟你们主子一样,平日里装得一副老实巴交样,坏水都藏在骨子里!再不老实交代,就全都黥了面卖到戎州去……” “夫人夫人!”关若风屋里的管事人还没到,声音已经远远传来,他被一根绳子绊了个趔趄,差点没栽个狗吃屎,“哎哟喂,谁把小毛驴儿栓这院门口,这浣风院里的奴才是越来越不成样!” 管事单脚跳过了门槛,跳进了院子,嘴巴里还在大喊着,“夫人啊,老爷带着十一少爷回来啦!” ———— “你家里的园子没有刚才那个大呀,看上去没有那里有钱哎!” 十一跟着凤淮仁一路蹦蹦跳跳往里走,好在他并不在意园子大小,只关心自己的晚饭什么时候开动。 凤淮仁心道我的小祖宗哎,你刚才待的那个园子是全天下最大的园子,咱家要是越了过去,这一家老小的人头还能在吗? 凤府的大管家是凤淮仁从老家带过来的本家堂兄,叫凤丘,是凤淮仁的心腹,此时跟在自家老爷身后按捺下心中的诧异,低头听凤淮仁吩咐: “我晚上要去宫里头,十一郎的晚膳你好生料理着,鸡鸭鱼肉,汤包捎卖小馒头,凡是府里有的,都准备好……” 凤管家困惑地打断老爷:“捎什么老爷?” 凤淮仁也一怔,这才想起来问十一:“那捎卖是个什么东西?” “烧麦就是烧麦啊,”十一比划了下,他于别的事情上不够聪明,对吃一道很有些无师自通,白皙的手掌摊开,五指一抓,虚虚拢起,耐心地教给凤管家,“面皮儿里头裹上肉,捏成石榴的样子,我要吃羊肉的,油要足,皮儿要薄,馅儿要香!” 小少年眯着眼睛深吸了口气,仿佛已经闻到那清香四溢,浓而不腻的味道。 凤管家转了转眼珠,心道这不就是不封口的包子嘛,忙点头应声:“懂了懂了!” 凤淮仁讨好道:“我竟不知十一郎有这样的才华,于食之一道也有如斯造诣,这‘捎卖’一物,唔,包子捎带来的,捏成石榴状,卖相煞是好看,连名儿都取得这般雅致……” 十一挠了挠头:“你这个老头,讲话太文绉绉,我其实不大习惯听你这样说话,实话跟你说,我是受过高中教育的,那里的语文课,很是折磨人……” 凤管家傻了眼,他抬头看看那西边的日头,没错啊,傍晚了,太阳往西边去了,没走错道儿,这十一少爷讲的话自己怎么一个字听不懂呢? 但是管老爷叫老头,十一少爷真是一朝鱼跃龙门,马上就对亲老子翻脸了?! 凤淮仁却半点不以为忤,依然堆着菊花盛开的笑:“那是那是,我儿……我家十一郎的文采,若是应试,那必得高中的!” 十一连连摆手:“我可不要再上高中了,一写作业我就脑瓜疼,唉,跟你说不明白,你大概是没什么文化的。” “那是那是。”凤淮仁继续赔笑。 一老一小,一个此“高中”,一个彼“高中”,鸡同鸭讲,也聊了一路。 凤管家木着脸,心里却是翻起了惊涛骇浪,这十一少爷离家了一趟,整个人从打扮到性情都像是换了个人,可既然是老爷亲自带回来的,那就准错不了,凤丘心里感慨,好好一个俊秀公子,被逼做了男妃,脑子生生坏掉了,可惜可怜。 凤淮仁交代完事情,凤管家赶紧小声耳语: “夫人现在在浣风院,发落院里的奴才呢!” 凤淮仁听到“夫人”俩字儿就是反射性一哆嗦。 关若风是凤相的原配,出身贵不可言,她是一品镇国公和端阳大长公主的女儿,当今皇帝的表姐,年纪比凤相还要大几岁,火爆的脾气名满京城。 镇国公满门虎将,关若风继承了关家人所有的基因,长得膀大腰圆,等闲男子的身量都及不上她,阔脸横眉,力大无穷,茶馆里的说书先生都戏称她是西楚霸王投错了胎。 而凤淮仁当年不过小小一个探花郎,要身世没身世,要背景没背景,可是这两人的婚事那时满京城都拍手叫好。 彼时靖国公担任兵部尚书,几个儿子都手握重权,关府正是如日中天的时候,可满京大小世家,恁是没一家敢娶这悍女。 靖国公只得退而求其次,一双鹰眼盯住了外来的寒门俊杰。 当年刚满十八一枝花文采风流相貌比文采更风流的凤淮仁是那一届的探花郎,金銮殿上靖国公一眼就看中了他,连哄带诈,把自己闺女嫁了过来。 满京贵胄无不松了一口气,哪个还会去告诉提醒他。 凤淮仁在成亲之前还得意着自己金榜题名洞房花烛事事如意人生赢家,那盖头一揭,当时就撅了过去。 关若风撩起大红喜服的袖子,“哐哐”俩耳刮子抽过去,凤相就悠悠醒过来,最后哭着洞了房。 此刻听到夫人在发落十一郎院子里的奴才,凤淮仁不用问就知道那场面有多惨烈,他前往浣风院的脚跟一旋,本能地就想往后转,但一看到旁边没心没肺的小儿子,只得硬着头皮往前走。 今时不同往日,如今的十一郎性情难料,又得圣上看重,凤相大人再怕老婆,也越不过他一颗忠于君上的心。 凤淮仁一边领着十一往浣风院走,一边轻声哄道: “一会可别跟你母……跟夫人起争执,这府里的银子啊,可都是她管着,万一惹她不高兴,不给发银子了,你的晚膳哪,可就没着落了……” “我有金子!”十一翻手摸出两个小金蛋来,大方道,“给你!” 凤淮仁眼皮子狠狠一抽,一路上这善财童子也不知撒出去多少金蛋,满街道的小摊贩快活得跟过年似的。 凤淮仁问他金子哪来的,他也不肯说,这小金蛋每一枚都足两重,凤相想了想,估计是在自己到御书房前,靖王爷送出来的,毕竟靖王看着确实挺中意十一。 造化啊! 一个靖王妃和一个得了靖王欢心的靖王妃,那是大不同的。 凤相肉疼地把十一的手推回去,只觉得自己的心肝儿都在打颤: “这金子啊,你自己收着,当嫁妆,到时候爹……我啊,再跟夫人说说,除了皇家的聘礼,也会给你添些陪嫁,六十四台嫁妆,不能少了……” “六十四台当然少了!我们的靖王妃啊,必须得十里红妆,锦绣全城啊!不然这丢出去的脸,还怎么找得回来呢?!” 一道洪亮的怒声如雷霆般在前方炸响,把凤相吓得在原地蹿了一蹿,才勉强镇定下来赔笑道: “夫人呐,你怎么亲自到院门口来迎了?你看看,十一郎回来啦!” 关若风原本就黝黑的脸此刻更像是泼了墨,她一手甩着鞭子,一手插着粗壮的腰,粗声哼笑道: “靖王妃还知道回来啊,这是上哪去溜达了呀?” 十一至今没把“靖王妃”仨字儿往自己身上套,也不晓得人是在跟他说话,只兀自逗着院门口拴着的那头小毛驴儿,他拿着根树条子,戳毛驴儿的鼻孔,看着那驴“得卟儿得卟儿”尥蹶子,不由哈哈大笑。 关若风眯起眼:“我跟你说话呢!你没听见啊?野出去一趟把你弄聋啦!” “夫人呐!”凤相抬脚想往前走,却看着那鞭子怯生生停住了步子,“十一郎现在是……” “唰唰——”鞭子凌空响,凤相脖子一缩,又往后退了几步。 十一边撩着小毛驴儿,边看着凤相问道:“这是你家里的兄长吗?好凶啊!你是不是很怕他?” “十一郎……”凤相眼前一黑,只想捂住小儿子的嘴。 “你说什么?!”关若风一声狮吼,震得老槐树上的叶子扑簌簌往下掉。 浣风院里的奴才听到十一的声音都跪着爬了出来,带着身上的血道子一个个把头咳得碰碰响: “少爷!你可回来了……呜呜呜……” “诶!你们怎么都被人打了?”十一奇怪地看着满地的人,他虽然不认识这些人,但看他们挂着破碎的布条,里面的皮肉都血淋淋的,不免有些同情,尤其是挨打的还有好几个女孩子。 “什么人打的你们?连女生都打,不要脸啊!” 十一刚问出这句话,空气中一道极细的黑色鞭影闪过,伴随着凤淮仁的惊喊“夫人住手!”,关若风的鞭子已经兜头甩过来! 十一抬手抓住鞭尾,怒道:“又打人!这都是什么毛病!” 他手上微一使力,那鞭子就被他夺了过来,十一扬起手就要反抽回去—— “使不得使不得啊!”凤淮仁赶紧喊,他只觉得身软脚软得站不住,往后一倒仰在管家身上,一口气险险提不上来,只能徒劳地喊,“十一郎,使不得啊!” 关若风横行一时,万万没想到一向对自己唯唯诺诺的庶子居然敢抢鞭子,登时跳脚大骂: “你个小王八羔子反了你了!你以为封了靖王妃就敢爬到老娘头上了?你这个忤逆的不孝子!靖王到了本夫人面前还要喊一声表姑姑,你算个什么东西?有娘生没娘教的小孽种给你飞上枝头也做不了凤凰……%¥*@%#……” 接下来一连串的词儿简直不堪入耳,凤相大口大口喘着气,气若游丝地喊:“使不得……夫人……使不得啊……” 十一的面颊缓缓鼓起,他几次想反骂回去却根本插不上嘴,气得直挠头,最后他猛地跺脚,一手指过去:“闭嘴!” 少年白皙的指尖上红光流泻,关若风的嘴巴依然大张着,嘴唇上下不停开阖,却发不出声音来。 众人看得都目瞪口呆,不明白夫人这是怎么了。 正在这时,拴在老槐树下的那只毛驴忽然尥起蹶子叫了一声:“咴——呃啊——” 关若风立时跟着叫出了声:“咴——呃啊——” 众目睽睽下,丞相夫人忽然双手一弯,曲在胸前,好像是两只蹄子般,她一只脚向后翘了翘,似乎模仿起了那只小毛驴儿,而她的口中也终于能发出了声: “我是一只小毛驴儿,得卟儿得卟儿,灰扑扑的耳朵大大的嘴儿,呃啊呃啊,撒个蹄儿,放个屁儿,你要骑我,没有门儿……” 丞相夫人一边念念有词,一边在原地转着圈,念叨耳朵的时候她就把两只手竖到脑门上,念到放个屁儿时,就撅了撅屁股…… “夫、夫人?”两个贴身的嬷嬷看呆了。 凤丘老管家看呆了。 满地跪着的奴才都看呆了。 只有红衣少年双手叉腰仰着头哈哈大笑,一边笑一边将修长的脖子一缩一缩,学着关若风的声音叫: “呃啊呃啊,得卟儿得卟儿,哈哈哈!丑八怪,让你骂我,略略略——” “老、老爷?”凤管家嗓子颤啊颤,一边给几乎要撅过去的凤淮仁顺着气,一边战战兢兢地问,“夫人这是……疯了吗?” 凤淮仁嘴唇发白, 眼珠子上翻,呼吸粗重, 胸膛鼓动得像只破旧的老风箱,他捂着胸口,泪如雨下,越下越大: “家门不幸,家门不幸啊……” ※※※※※※※※※※※※※※※※※※※※ 今天码出来得早,六点就出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e'cheesepur 10瓶;谨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 73 章 丞相夫人唱完小毛驴儿后晕晕乎乎在原地转了几个圈,双手往后一划翻了个白眼就撅了过去, 两个嬷嬷赶紧扶住她, 扇面的扇面,掐人中的掐人中, 个个忙得手忙脚乱。 “老爷, 我给夫人请大夫去!”凤管家赶紧道。 凤淮仁有气无力地挥手: “陈太医就在府上,先请他给夫人看诊, 等十一郎用完了饭,再请陈太医过来浣风院。” “是。” 老管家连连叹气, 这府上一疯就是俩,眼瞅着老爷也快撅过去了,唉, 这一个个都是怎么了? 嬷嬷们抬走了关若风, 凤淮仁捏着额角,好容易缓过来, 他仰头一看天色, 大叫不好: “十一郎啊,今晚宫里有宴会,我现在就得再赶回去, 有什么想吃想要的,你就吩咐院里人……” 十一听他要走,不由急了: “不是你请我来吃饭?你等我吃完一道走!” “我是要回宫, 你现在得留在家……” “我不要!我只是来吃饭的!吃完还要去找我哥哥!” “你要哪个哥哥过来?”凤淮仁道, “十个哥哥随你挑, 喜欢哪个就找哪个来陪你吃饭!” 十一瞪大了眼:“我只有一个哥哥,哪里十个那么多?” 凤淮仁气急败坏地跺脚: “哎哟我的小祖宗哎!你莫再胡搅蛮缠,老夫还有要务在身……” 凤淮仁提着袍角就想跑,却看到凤府的门房领着一溜人正快步往这里走,当头的是靖王府的总管李长安,忙迎了上去:“李总管,哪阵风把您给吹来了?可是靖王爷有什么吩咐?” 圣旨下来之后,李长安按照礼节给凤府送过几回东西,这位靖王府的大总管胖乎乎的脸上堆满了笑容,客客气气给凤淮仁行礼:“给凤相大人请安!奴才奉靖王爷之命给王妃娘娘送些东西——” 他侧了侧身,让凤淮仁看到身后一溜捧着各式托盘锦盒的宫女太监,凤淮仁忙拱手道:“多谢靖王殿下!” 李长安被笑褶挤得几乎找不出来的一双绿豆眼看向一旁的红衣少年,眼缝不禁扯得大了一些,心道以前见过靖王妃也觉得容颜秀美不可方物,不想今日更加神采奕奕,莫怪自家王爷一眼就上了心。 他接过一个宫女手上的食盒,走到十一面前打开,丝丝凉气顷时流泻而出,浓郁的奶甜香在院门口弥漫开来,十一嘬了嘬嘴唇,颊边的小涡深深陷下去,咽了咽口水。 “这是宫里今天赐下的点心雪玲珑,王爷觉得甚是可心可口,特意给娘娘送了过来。”李长安笑着道。 十一没心思去听什么王爷娘娘的,他拈起一个晶莹剔透的雪玲珑,双目亮闪闪地看着李长安:“可以吃吗?” “当然可以,这就是特意送给……” 李长安噎了一下,他只说了半句话,王妃娘娘就啊呜一口,把整颗雪玲珑都塞进了嘴里,也不知道他那么小的嘴巴是怎么塞得下这么颗点心,他心里一突,只觉得王妃虽吃得香甜,但吃相甚是……不雅。 咳咳,李长安面皮一紧,赶紧收起腹诽,心里暗道王爷性情冷然,不爱那些个装腔作势之人,喜欢这样不拘小节的郎君,实是眼光独特。 “嗯……好吃!”这点心又甜又糯,冰皮清新爽口,里面裹着冰镇过的杨梅,吃下去透心凉晶晶亮,十一又拈了一颗出来,刚想往嘴里放,忽然想起了什么,他一颗颗雪玲珑数过去,嘟哝了句,“一二三四五……一共十二颗。” 再吃了一颗后,十一就着那食盒分起了点心,“哥哥一颗我一颗,我一颗呀我一颗,哥哥一颗我一颗,我一颗呀我一颗……” 最后他自己得了七颗雪玲珑,一口气全吃了,然后把食盒里剩下的三颗端端正正码好,盖上盖子,喜滋滋道,“我得给哥哥送去!” 李长安目瞪口呆,凤淮仁看十一抱着食盒就想走赶紧拦住:“小祖宗哎,你这是要去哪啊?” “我找我哥哥啊!” “你一二三四哥下了衙还没回府,五六七□□十……” 十一听得头昏脑涨,还好他知道如今哥哥叫什么名字:“我哥哥是太子,不是一二三四五六七八……” 周围所有凤府的人呼啦啦跪了一地,靖王府来的个个都震惊不已。 凤淮仁抹着老泪:“我的十一郎哎,这话可说不得……李总管,你也看到了,十一郎这里,”他指了指脑壳,“靖王殿下也是晓得的,他现在分不清人,连我都……” “晓得晓得,”李长安勉强镇定心神,宽慰道,“靖王殿下知道娘娘身有不适,特意遣了两名小厮和宫女来帮忙照应,小川小彻,白果芙蕖!” “奴才在!”两个小厮和宫女上前应声。 李长安对凤淮仁道:“这几个都是府里精挑出来的好手,小川小彻跟着王爷上过前线,功夫都不赖,白果略通岐黄,芙蕖炖得一手好药膳,留在大人府上,许是能用得上。” “当然当然!”凤淮仁心知这是靖王爷怕十一郎再跑了,派人来保护和监视着,他也是巴不得,有了靖王府的人在,万一再出了差池也不是他一个人的锅。 十一才不管这些人说个什么,他抱着盒子走了两步,回身问道:“太子住在哪里呀?” 凤淮仁脸一僵,李长安依然笑着,眼风轻轻一扫,那个叫芙蕖的长相温柔端庄地侍女盈盈走上前来,轻声慢语道: “娘娘,这雪玲珑呀,还不是顶好吃的东西,奴婢会做一种翡翠玉蓉糕,比这还要香甜,您要是想尝一尝,奴婢现在就给您做。” 这芙蕖笑意莹然,像邻家大姐姐一样让人如沐春风,十一立刻乖巧下来,像是围着一根肉骨头的小狗跟在芙蕖身后往浣风院里走,凤淮仁刚松出一口气,十一却又跑了过来,把食盒往凤淮仁怀里一塞,面带纠结地想了想,再揭开盒盖拿走一颗,吃完后擦着嘴巴对凤淮仁道: “你帮我把这个送给太子,就说我改天再去找他,千万别忘啦!” ———— 神武门前席开百宴,皇帝居于高台之上,台下太子居左首,靖王居右首,凤淮仁坐在太子旁边。 内侍官宣读圣旨,一长串的封赏名单上,靖王爷自是最受瞩目。 九珠亲王,统领刑兵二部,如此恩宠,是大晟朝开国以来第一人。 然而理当春风得意的靖王殿下浑身上下却没有丝毫喜气。 “三哥,你一直盯着凤相的家仆看,可是那家仆有什么古怪?”宁王坐在靖王的隔壁,宴会开始后,靖王就执着个杯子,不啜不饮,面具后一双幽深暗沉的眼眸只盯着凤淮仁身后的一个奴仆看,那奴仆怀中抱着个精美的食盒,宁王谑笑道,“莫不是三哥看中了凤相自带的那吃食?” 靖王居然点了点头:“你说的对。” “啊?”宁王一头雾水,“我说什么了就对了?” 是那家仆有古怪,还是三哥你看上那吃食了? 宁王还来不及发问,靖王已经端着一壶酒,拿着酒杯走向了对面。 满座的文武百官原本各自推杯换盏,此刻见到靖王殿下径直走向凤相,不由都侧目看去。 凤淮仁眼见靖王到得身前,立刻起身:“靖王殿下。” “凤相大人,”靖王亲自给凤淮仁杯中斟满酒,率先举起自己的杯子,“本王久不在朝中,素闻大人劳苦功高,特来敬大人一杯,十一郎在您府上,也劳您费心了!” 凤淮仁受宠若惊忙道不敢不敢,翁婿两个喝完酒,靖王眸光微微一转,略显诧异地看向凤淮仁身后的家仆。 凤淮仁本来就为这食盒在头疼,十一留了两个雪玲珑指名要送给太子,按理说凤淮仁理都不必理会,可这孩子如今性情无忌,说风就是雨,万一自己回了府他又追问起来点心送到没,或者哪日十一郎见了太子再问那点心好不好吃,结果发现自己没办到,会不会再耍一通疯。 可这点心是靖王送来的,又是吃剩下的东西,献给堂堂太子……凤淮仁只觉得头痛欲裂,养了十五年的儿子都没操过半点心,这短短的时日里却被他要去了半条老命,谁知靖王竟走过来,目带询问,凤淮仁悄声道:“十一郎不知为何错认太子殿下做了哥哥,非要留几个雪玲珑,让微臣带给太子殿下,您说这……” 凤淮仁做哭笑不得状,“这可真是愁死微臣了……” 靖王先前从战场回来,戴的是一副银质面盔,只露出一双眼睛,回府后换了朝服,还改了面具,此时他戴的是一副薄如蝉翼的金丝面具,可以看到他唇角的弧度,像是覆了层冰霜,自然可以由人辨别出他此时的表情定是极为不快,凤淮仁心里一咯噔,知道这话是说岔了。 凤淮仁正思索着补救之法,那边太子殿下却听了个真切,笑容满面地起身,朗声道: “三哥呀,你今儿把母后宫中的雪玲珑全都带走,本宫还正眼馋着,原是为了送到凤相府上去,好一个借花献佛,却不想兜兜转转,本宫的口福,却是你抢也抢不走。” 他话语间带笑,全是调侃和自嘲之意,周围的官员只当他兄弟二人拿这点心打趣,唯有凤淮仁察觉到靖王眸中越发冰冷的寒意。 凤淮仁拱手赔笑道:“二位殿下说笑,这都是小子无知……” “大人哪里的话,”太子亲自伸手把那食盒接过来,声音轻下去,唯有靖王和凤淮仁能听到,“十一郎有此等心意,本宫却之不恭……” “太子殿下莫不是忘了,”靖王冷声,“十一郎是本王的王妃,你该称呼他‘靖王妃’,或者‘三皇嫂’。” “哎呀!”太子轻呼一声,挑眉含笑道,“本宫确实健忘了,只是这大婚一日未成,喊‘皇嫂’怕是急了点。” 此处离晟玄宗所在的高台距离甚远,皇帝自然是听不到的,而火烛幽暗,其他人也看不到这两位殿下的表情,只有处在两股冰冷空气交锋正中的凤淮仁腿一软。 凤淮仁额头上沁出滴滴冷汗,他以袖揩拭,遮住自己抽搐的面容,心中惊惧不已。 太子素来温雅稳重,怎的会对靖王说出这样有失分寸的话,十一郎虽然还没过分,但圣旨早已定了他的名分,只要皇帝不废黜,他就是靖王妃,太子这话里话外竟是有相争之意,而太子毫不顾忌当着自己的面向靖王挑衅,到底是无意的,还是有意给自己透个口风? 想到后者,凤淮仁脊背蹿起道道冷意,如果两个处在皇权最中心的殿下为了十一郎相争……这简直不堪设想,大晟皇室最忌皇子争权,若是为了美人而兄弟阋墙,皇上只怕要活剐了十一郎! 靖王定定看着太子,目光冰冷而深暗,他忽然轻笑了一声: “这雪玲珑需得用冰块镇着,方能保得那冰皮不塌下来,太子还是尽快食用,晚了,就不好吃了。” 太子也笑道:“三哥多虑了,此等心意难得,味道已是其次,说到这里,嗯,本宫已经迫不及待想尝一尝十一郎送来的雪玲珑了!想来味道定是格外好!” 他伸手揭开盒盖,嘴角狠狠一抽,这食盒分上下两层,上面一层的底盘凿有许多小孔,绕着食盒一圈铺了细碎的冰,靖王从凤鸾宫中带走时铺了一层,回到王府后又加了一层,冰块化开后水顺着小孔流到下一层去,冷气不散,点心才能保持饱满弹性的模样。 如今凤相带着过来,那冰却是早化了,两个雪玲珑软成了糊糊的一团,那冰皮看上去像足了泥皮,还是被水泡过后软塌塌的一坨,卖相那叫一个难看,味道也不可能还好。 靖王嘴角扯起笑意,朗声道:“卖相着实有些差了……不过此等心意难得,味道已是其次,太子莫要嫌弃才好。” 其他人看不到食盒里的惨状,却听到靖王的笑声,不由纷纷捋须评价: “靖王殿下和太子殿下兄友弟恭,皇上圣明,天佑大晟!” 待靖王走回到位置坐下,宁王顶着满脑门的问号:“太子吃的那是什么东西,怎的一脸苦相?要不是那食盒看着像是宫里之物,我都以为他吃的是……” 宁王也不知想到了什么,“噗嗤”一笑,靖王刚淡定地夹起一块凉菜,默了默,把菜放回去,又搁下筷子。 宁王听不到那头的对话,只看到靖王盯着太子吃完了几个白乎乎的团子,心里好奇得跟有爪子挠他似的,“到底是怎么回事?三哥快说给我听听!你怎的就逼太子吃那不知道是个什么玩意儿的东西,你二人说了些什么?我看凤相那个样子,怎么像是要哭出来?” 靖王兀自垂眸转着手里的酒杯不说话。 先前内侍宣读圣旨,别人没听出来,自己却是知道,这圣旨与皇帝先前允诺的有了些出入,秦殊是超一品亲王,凤十一还只是一品王妃,即使现在不加封,至少会赏赐金银绢帛给靖王妃,然而这圣旨却丝毫未提及凤十一。 再加上太子的态度,秦殊狠狠吁出一口气,他知道这一天一定会来,只是没有想到让他提前起事的原因是为了美人。 目光沉沉看向对面,正和太子森冷的眼光对个正着。 两人盯视着对方,谁也没有先移开视线,彼此脑中都浮现出国师被请进宫后对晟玄宗说的那八个字: 凤游九天,四海朝凰。 ※※※※※※※※※※※※※※※※※※※※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谨 2瓶;.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 74 章 一场宫宴,吃得凤淮仁食不知味, 满身的冷汗把官袍浸了个透。 好容易熬到宴会结束, 凤大人连跟同僚寒暄告别的心思都没有,撩着袍角一边扇着风一边往宫门外脚步匆匆。 后面有一个新入朝不久的小吏正和自己的老师吏部侍郎并肩而行, 那小吏是这届科举榜眼出身, 见到凤淮仁毫无仪态的仪态不由感慨: “凤大人如今关拜一品,还能这样率性自然, 实是我辈楷模!” 吏部侍郎由衷点头: “没错,老夫在朝中为官近四十载, 若论有什么人值得老夫佩服,一是那贵为嫡子封狼居胥的靖王殿下,再就是这出身贫寒却凭一己之力扶摇直上的凤相大人!” 晟朝官场风气极为开明, 莫说公开讨论上峰, 便是金銮殿上跟皇帝争执,官员们也都是理直气壮字字铿锵的。 听到吏部侍郎所言, 小榜眼的目中流露出倾慕向往之色, 走在右侧的另一位官员却是从地方刚调进京城,此时颇有些不以为然: “下官却是听说,凤大人有今日, 全仰仗他结了一门好亲事,他那岳丈乃是镇国公,想来凤大人的仕途如此平顺, 靖国公府出了不少力。” 吏部侍郎若有所思地点头:“你这说法倒也没错。” 那地方官得意地扬了扬眉, 榜眼郎原以为能喝到一碗励志鸡汤, 却不料被一盆冷水浇个透心凉,不由悲从中来: “原来凤大人竟也是靠着岳丈,攀着裙带一路高升么,如今这世道,竟没有兢兢业业脚踏实地奋斗的人的活路么!” “此言差矣!”吏部侍郎眯起眼睛,捋着长长的胡须,似乎是回忆起了当年旧事,无限唏嘘,“靖国公为人刚正,最不耻那钻天觅缝,谋取私利之人!凤大人有如今仕途,全因他自己勤勉自强,自娶了那关家大小姐,凤大人是真正的把衙门当成了自家后院,一心一意勤于政事,这才有今日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榜眼和地方官都齐齐一愣。 “你们是不知道啊……” 吏部侍郎许是挺多年没有跟人说起这往事,一时收不住话,竹筒倒豆子般,把凤相大人的老底儿掀了个敞亮。 当年才华横溢风流俊美的探花郎,被连哄带骗地做了靖国公家的女婿,娶了尊活的母老虎搁在家里头,他心里苦,泪流干,但是嘴上却不能言,只得一脑门子扎进了公事里。 除了歇觉时分,凤淮仁一般不往家里跑,成日里待在衙门里头,皇帝每回吩咐个事儿下来,凤大人衣不解带废寝忘食,不办完差事不回家,当然他办完差事也不回家,哪个同僚忙着他就帮哪个,久而久之,凤大人勤政亲和,助人为乐的名声就传扬开了。 皇帝喜欢能干事的人,同僚们喜欢能来事的人,凤淮仁官场上越发得意风顺,二十几岁就做到了从二品户部侍郎。 榜眼郎和地方官听得是目瞪口呆,却又觉得受教无比,小榜眼愣愣道:“如此说来,娶妻当娶河东狮,才能不断自我鞭策,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圣人诚不欺我!” “话是如此,”吏部侍郎慨叹,“又有哪个能禁得住如斯折苦,凤大人躲得初一躲不过十五,但凡他偶尔回了一次府上,第二天必是惨不忍睹,那形容……啧啧啧!” 榜眼郎和地方官齐齐钦佩:“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凤大人果然是干大事的!” 小榜眼忽然想起一事,他讷讷问道: “那凤大人既然如此畏惧自家夫人,怎的还能连娶几房小妾,儿子都生了许多个呢?” “这个我知道!”横劈里陡然插/入一道洪亮的声音,却是远征军的前锋大将军宇文朔不知何时走到几人身边。 小榜眼往周围扫了一圈,禁不住脖子一缩,原来就在吏部侍郎讲故事的须臾之间里,他们周围竟已攒了十来个官员,文武皆有,个个听得津津有味。 “宇文将军你今年不过三十有余,哪里晓得这些陈年旧事,还是让我来说吧!” 这道细微的声音来得更加突兀,宇文朔四处看了一圈,脖颈上的寒毛都竖了起来: “谁?谁在跟本将军说话?皇宫之内也敢装神弄鬼,可是活得腻烦了!” “宇文将军,”小榜眼弱弱地往自己下方指了指,“是大理寺魏大人在说话。” 那魏大人身长不过三尺,跳起来都打不到宇文朔的下巴,宇文朔低着脑袋找了找: “哦,原来是魏大人,你莫往我前边走,这不小心踩扁了你我家王爷怕是要拧了我的头!” 魏如勋个子虽小,却是断案的好手,只要给他一丝线索,他就能将陈年案件的来踪去迹捋个清晰分明,因此他说的话可信度极高。 众人见魏大人要说话,也不走了,齐齐蹲了下来,魏如勋被众星拱月般地围在中间,他清了清嗓子说道: “众所周知,凤夫人脾气虽不大好,但将门虎女,当得个言而有信,她说出来的话,就绝对会办到。那还是太宗年间,天启二十六年……” 那个新调来的地方官皱眉粗声问: “你怎的连年月都弄得这般清楚?” 魏如勋不悦道:“凤相家的五郎出生于天启二十七年,这件事自然发生在二十六年!你还要不要听?本官分析案情时不喜欢别人插话!” 众官员齐齐对着地方官比了个“嘘——” 魏大人继续道:“话说那年,凤大人官拜户部侍郎,二十七岁的从二品大员,不敢说后无来者,在本朝的确属于前无古人。那时凤大人春风得意马蹄疾,百官们纷纷贺喜,凤大人在一品流仙阁酬宴诸位同僚,席间被惯得酩酊大醉,凤大人抱着当时的户部侍郎嚎啕大哭……” 小榜眼小声提问:“魏大人当时可是在现场?” “本官那时不过是大理寺小小主薄,哪有资格……” 小榜眼勇敢质疑:“那您怎的知道凤大人与人抱头痛哭?” 魏如勋恼火:“本官那年参与一起案件调查,那一品流仙阁内死了位花魁,时间与凤大人设宴极为相近,询问口供的时候就记录了下来……你这榜眼郎,可知你为何不能高中状元?” 小榜眼讷讷:“下官才疏学浅……” “才疏学浅还在其次,你不懂得举一反三,本官是大理寺卿,大晟第一神探,你是晓得不晓得?” “略有耳闻。” “本官所言,句句皆有人证物证,你再随意打断,我就将你踢出去!” 小榜眼脖子一缩,小鹌鹑似地委屈巴巴地往旁边蹲了蹲,众人蹲出来的一个圆被他嚯开了一道口子,那有强迫症的地方官把他又拉了回来,再把圆给续上。 众官员忙劝道: “魏大人息怒息怒,榜眼郎初来乍到,你别跟他一般见识,话说……那凤大人抱着人哭了之后呢?” 魏如勋消了下气,习惯性地想拍惊堂木,顺手“啪”地一下就拍在了宇文朔的脑袋上,宇文朔瞪大了眼,反手就想抡回去,众人忙: “嘘——” 这瓜又大又圆,宇文朔自己也吃得正兴头上,他便忍耐了下去,只摸了下脑袋继续蹲好。 魏大人接着道: “凤大人当时哭得那叫一个委屈,陪座的花魁小倌儿们男默女泪,皆是不忍。那个户部侍郎和你们一样,”魏如勋指了指小榜眼和地方官,“都才来京城不久,不太熟悉情况,好不容易弄清楚了同情得不得了。” “之后呢?”有人催问。 “后来户部侍郎将酒醉的凤大人送回府,敲了半天门竟是不得开,原来因凤大人设宴晚归,凤夫人便令门房将凤大人锁在外头,凤大人怒火丛生,新仇旧恨,百般心酸一起涌来,他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隔着自家大门对凤夫人破口大骂——” 魏如勋指尖捏了捏喉咙,模拟凤大人酒后被熏得沙哑的嗓子,惟妙惟肖道,“关若风!你今儿若是不放我进去,我就,我就——” “哈哈哈哈!”魏大人加粗了嗓门大吼道,“你就怎样?” 小榜眼又想举手发问,有个官员十分机灵,忙解释道:“魏大人学得像足了二人,那凤夫人的嗓音却是如擂鼓一般!” “别再插话!”地方官急吼吼道,“就怎样?魏大人你快说!” 魏如勋道:“凤大人就了半天,终于跳脚吼,‘我就翻墙进去’!” “哈哈哈哈哈!”一众官员全都笑得坐到了地上。 魏大人揩了揩笑出泪花的眼角: “当时凤夫人也是这般哈哈大笑,几乎笑岔了气,你们可看过凤府那墙头?比一般人家高出许多,别说一个凤大人,就是两个凤大人摞起来,都翻不过去啊!” “你别扯这些废话,咱们要听的是凤相怎么能纳妾的事啊!” “别催别催,这就来了,”魏大人接连模仿别人话音,嗓子有些疼,从自己腰间的小荷包里拈出颗薄荷糖,三两下嚼巴碎了润了润嗓子,接着道,“凤夫人当时在门那头笑岔了气,她说道,‘凤淮仁!你今儿要是能翻墙进来,老娘敬你是条汉子,明儿就给你纳妾!以后你想纳几个纳几个,老娘要是说个不字,我关字就倒过来写!’” “哎呀呀!”众人皆唏嘘,“这怎么可能翻得过去啊?” “可是,”小榜眼憋了半天,还是弱弱地说道,“既然凤大人隔年就生了凤五郎,那晚怕是翻过去了吧?” 有人反驳:“刚刚还说道,那凤府的墙头别说一个人,就是两个凤大人摞一块都翻不过去啊!不可能的!” 众人又看向魏大人,急道:“别再卖关子,快说快说!” 魏大人摇头:“你们呐,忘记了那里还有另外一个人,户部侍郎一听这话,二话不说拉着凤大人就到了墙角,他往地上一蹲,拍了拍自己的肩,说道‘凤大人,你踩着下官的肩翻上去’!” “哈哈哈哈哈哈!” 在朝中待了有些年数的官员全都大笑起来,唯有几个新来的茫然得不知所谓。 宇文朔一只大掌狠狠拍着地面,笑得快要撅过去,一边笑一边断断续续地解释: “你们新来的……不知道……前户部侍郎……身高……足有一丈1……哈哈哈哈哈……” ———— 凤淮仁一边匆匆往宫门口走一边不住地打喷嚏,他奇怪地想,连续打了这么多喷嚏,这是有多少人在想他…… “凤大人慢走!”身后响起内侍官尖细的声音,一个太监正跑过来,凤淮仁认出那是东宫的随从,心里咯噔,“徐公公这么晚了,唤住本官有何事?” 徐公公提着一个食盒,笑吟吟道:“太子殿下让奴才传个话,请大人转告府上十一公子,今日点心甚是合殿下心意,殿下礼尚往来,请大人转交。” 凤淮仁脑际太阳穴突突直跳,面上却不动声色地接过食盒: “劳殿下记挂犬子。” “大人慢走。” “徐公公慢走。” 凤淮仁看着那太监走远,长叹了一声。 正在这时,前方又响起一道声音,低沉喑哑:“凤相大人。” 凤淮仁身子一僵,霎时觉得自己手里捧着的不是食盒,而是黑/火/药。 宫门之外,靖王爷正站在自己的马车边,长身如玉,金丝面具在夜色中熠熠生光,他在恭候凤淮仁。 “靖王殿下。”凤淮仁忙拱手走过去。 靖王道:“我府上与大人府上顺路,请大人同行,不知大人意下如何?” 凤淮仁:“下官所欲也,不敢请也,殿下请。” 两辆马车一前一后往凤府赶,凤淮仁哪里不知道,靖王明着约自己同行,只怕是借故要去看一看十一郎。 订过亲的双方成亲前是不能相见的,但两人都是男子,又可不拘此礼。 想到靖王爷和太子两位殿下从公然的剑拔弩张到背地里相继示好……凤淮仁摸了摸发凉的后脖颈,只觉得凤府的头上悬着一柄随时会落下来的铡刀。 凤相大人悲从中来,家门不幸,家门不幸啊。 管家凤丘此时正站在大门口遥遥远望,终于看到一辆马车快速奔来,辔头上挂着的灯笼上映着个硕大的“凤”字,忙一路小跑着迎了过去。 “老爷老爷!” 凤淮仁刚掀开轿帘,就听到这急吼吼的呼唤,他心里登时一沉,战战巍巍道: “可是那十一郎……又闯出什么祸端了?” “老爷哎!”凤管家一拍大腿,脸上愁得能榨出苦瓜汁来,“不止是十一少爷,连夫人也……总之,大少爷二少爷三少爷四少爷……他们跟十一少爷打起来啦!” ※※※※※※※※※※※※※※※※※※※※ 注1:一丈=2.33333米 这两天小墨写得很欢乐,半夜自己在被窝里笑成狗,这一章一直码到凌晨六点,看在小墨这么劳苦的份上,各位小天使们按个爪再走吧! 至于什么时候相认?你们说我这么善良的亲妈会让他们憋很久吗?不存在的。 再说了,谈恋爱这么久,这个世界可算是合法夫夫了,那么早就让王爷“小登科”,你们让楚总韩队长顾班长怎么想!我可是个一碗水端平的好亲妈!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翎月千寻、何以潇湘 10瓶;e'cheesepur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 75 章 凤相大人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看到老管家火急火燎的模样, 第一个念头就是十一郎又惹出了什么事, 他果然猜对了。 只是这事儿,却不是十一先挑起来的。 凤淮仁离开后, 十一乖乖留在了浣风院。 靖王的这几个侍从都不是随便指派的, 两个侍女性情温敦柔和,两个随从机灵百变, 无论十一是想任性还是想玩闹,侍女有软招儿, 侍从能陪他玩儿,四个人默契十足,把小王妃哄得是服服帖帖。 浣风院的奴才被关若风一通整治之后伤的伤残的残, 靖王府四人组以一当十, 很快把院子又收拾得井井有条。 芙蕖有一手好厨艺,做了满满一桌子的菜, 十一心情大好, 让几个人都坐下来一起吃。 “奴才不敢!”四人恭敬垂首。 “诶?”十一抓着筷子扭头看他们,“你们不要叫奴才了,叫个好听好记的名儿来!” 小川是几个人中年纪最小性子最活泼的, 一般十一问话他都是抢着答: “小的叫小川,这是小彻,我们二人在王府是给王爷看守书房的, 芙蕖姐姐和白果姐姐都是近身伺候过王爷的, 以后我们就跟着娘娘了!” 十一这才后知后觉, 用筷子指着自己的鼻子:“娘娘叫我?” 他有些不乐意别人这么叫他,“我叫凤十一,你们叫我十一就好!” “奴才不敢!”四人膝盖一弯就要跪下去。 十一在椅子上转过身来: “哎!你们别跪啦!我从前在我家里头,也是有许多人伺候的,他们都叫我真君,他们也不叫自己奴才,你们要么叫我十一,要么叫我真君,娘娘两个字我很是不喜欢!”他又不傻,娘娘那是叫女生的。 四个仆从面面相觑,只得唤道:“十一少爷。” 十一挠了挠头:“你们两个叫小船小车?” 小川呆了一瞬:“小的叫小川,他叫小彻。” “小船小车,好奇怪的名字,”十一咕哝着,一叫这两个名字他就想起顾意泽放在宿舍柜子上的那些轮船汽车模型,有些叫不惯。 小川笑道:“少爷要是不喜欢小的名字,可以给小的赐个新名。” 小彻也赶紧道:“对对对!少爷才名满京都,肯定能给小的取个更好听的名字!” “我能给你们改名字吗?”十一有些雀跃地看着他们。 “当然,我们生是少爷的人,死是少爷的鬼,改个名字算什么!”小川拍着胸脯道,他其实对自家王妃很有信心,只因早就听说王妃是饱读诗书的,取出来的名字一定比现在的气派敞亮! “叫什么都行吗?” 小彻也赶紧表忠心:“少爷指东我们不往西,少爷往南我们不跟北,少爷您要上树我们给搭梯子,哪个让少爷不痛快,我们兄弟二人捋袖子就揍得他爹娘主子都不认得!少爷赐名是小的的福气,请少爷赐名!” 十一高兴地直拍手:“好呀好呀!你们都很是有趣,我喜欢和你们做朋友!” 他指了指白白净净,脸蛋圆圆的小川,说道,“那你以后就叫小馒头吧!” “啊?”小川愣住了,几乎怀疑起自己的耳朵,他强笑着,艰难地说,“少爷能否再说一遍?小的有点没听清。” “小馒头啊!”十一歪着脑袋看他,很是好商量道,“你不喜欢吗?那我给你再换个?” “哎!”小川忙不迭点头,“您再想想别的名儿?” 十一思忖了下: “小龙虾你觉得怎么样?小船是在水里的,小龙虾也是在水里的,是不是更配你一点?其实我自己还是比较喜欢小馒头……” 小川目中一片迷茫,小彻赶紧拐了拐他的胳膊肘,悄声提醒: “王爷说了,派咱们来的第一要务就是要让王妃开心,他说什么就是什么,他要什么就给什么,他想做什么就陪什么,王妃喜欢这个名字,你就叫个小馒头怎么了?” 小川一听是这个理,强颜欢笑道: “小馒头……很好,小的也很喜欢,谢少爷赐名!” “该你啦!”十一兴致勃勃地转向小彻。 小彻心中做好了准备,不论王妃叫他小馄饨小汤圆还是小菜包,小彻觉得都没问题,一个名儿罢了,只要王妃叫着高兴,就是奴才的造化。 十一托着自己的下巴,那双筷子还一直抓在手里,大眼睛扑闪扑闪,思索了下,猛地一亮,兴奋地喊:“旺仔!” “什么?”小彻被这清亮亮的嗓音吓了一跳。 十一笑吟吟,十分满意自己的取名创意,指了指小彻: “你叫旺仔,”再指了指小川,“你叫小馒头,旺仔小馒头!以后你们就是我罩的了!” 他高兴地手舞足蹈,新出炉的旺仔和小馒头面面相觑,皆是一脸的生无可恋。 其实按十一的意思,也很想给两个女生也改下名字,白果叫果冻,芙蕖叫喜之郎,喜之郎果冻旺仔小馒头,那才是整整齐齐一家人。 十一那双滴溜溜的大眼睛刚转过去,白果就笑道: “奴婢和芙蕖的名字是王爷钦赐的,如今可改不得了,少爷要是还有什么稀罕名儿,咱们王府里还有许多只排了编号的小厮,等您过了门啊,每天取一个也是使得的。” 芙蕖也笑吟吟地给十一夹了块水晶肘放在他面前的盘子里,十一果然被转移了注意力,小手一挥呼朋引伴: “都坐下来一起吃啊!” 四个仆从也看明白了,王妃稚子心性,一直拘着礼反倒惹他不高兴,虽然没真的坐下来吃,但都找着了逗他开心的窍门,讲趣事,说笑话,告诉他京中还有哪些好吃好玩的,厅里欢声笑语,其乐融融。 “轰隆”一声巨响遥遥传来,好像是院落的大门被人踹开,一个小厮连滚带爬地扑进来,哭喊道:“少爷,夫人又来了!” 天大地大十一吃饭最大,他毫不在意的摆摆手: “哪个来啦?等我吃完……” “十一郎!!!” 气势雄浑的怒吼声拔地而起,关若风雄壮的身材已经出现在了门口,她两手叉着腰,气沉丹田,“你还有脸吃!” 关若风转醒后,好容易缓过神来,她只记得十一郎出现之后自己骂了他一顿,后来不知怎的就不省人事了,再醒来问了身边的嬷嬷,知道自己学了小毛驴的那一段,先是不信,信了之后不由七窍生烟。 关若风是怎么都没想到这个一向逆来顺受凭她搓圆捏扁的庶子敢这样忤逆她。 凤府十一个少爷里只有四个是关若风亲生的,按理说庶子那么多,关若风都磋磨不过来,奈何木秀于林,十一郎还秀在一堆土木疙瘩里,难免就招人眼恨。 关若风的大孙子跟十一郎同岁,摆满月酒的时候上门来的客人无不唏嘘: “这一对叔侄,两个模样,十一郎是真的漂亮!” 第二个孙子也很快落地,摆满月酒的时候上门来的客人继续唏嘘: “这叔侄仨儿,两个模样,十一郎是真的漂亮!” 随着小孙子跟葫芦娃似的扑通通相继落地,小十一也越发长成,客人们唏嘘再唏嘘: “这叔侄几个,两个模样,十一郎是真的漂亮!” 丞相夫人就看十一郎越发不顺眼起来了。 皇帝要给靖王选男妃的消息一出,关若风就忙不迭把凤十一推了出去。 最后居然选上了,关若风自然是高兴的,随便哪个孙子过继到靖王妃名下,就是白捡了一个侯爵!憋了这么多年气养大了这个小崽子,可算是有点用处了! 哪成想这个小王八羔子敢逃婚! 哪成想这小王羔子再找回来后成了翻天覆地的毛猴子! 关凤若跳下床榻:“刘嬷嬷乔嬷嬷,叫齐人跟我去浣风院,本夫人今天非扒了那小子的皮!” 两个嬷嬷面露难色:“夫人,那十一郎如今是靖王妃,还有两个王府侍卫随身保护他,奴婢们……冒犯不得啊!” 关若风性情暴烈,但皇家规矩还是懂得的,下人们动不得十一,她还有儿子和孙子! 于是关若风带着自己的儿孙们浩浩荡荡杀往浣风院,他们呼啦涌进了十一正在用饭的正厅里,个个如怒目金刚,杀气腾腾。 关若风站在正厅中央,后面齐刷刷站着几个虎背熊腰的成年男子,这几位正是凤府的一二三四,四个大少爷,全是关若风的亲生儿子。 儿子后面还有几个孙子,最大的一个已经十五,正跟十一同年,最小的两个才三四岁。 孙子和儿子个个都像足了关家人,不是阔额铜眼,就是膀粗腰圆。 十一正叼着根春卷,一看面前的阵仗,嘴巴一张,春卷掉在了桌上,他拍着桌子哈哈大笑: “这一屋人,真好玩!大铁塔,小铁塔,还有两个萝卜丁铁塔,哈哈哈!” 他乐得直拍手,回头向身后的旺仔小馒头和白果芙蕖笑道,“我们一起来玩连连看吧!大铁塔连着小铁塔,小铁塔连着萝卜丁铁塔……还有一个连什么?” 芙蕖等人虽然不知道什么是连连看,但依然憋笑憋得满面通红,只能拼命摇头。 十一笑得前仰后合:“你们忘啦!连着那只小毛驴儿,得卟儿得卟儿,呃啊呃啊!” “小畜生!”关若风气得浑身发抖,两只蒲扇般的大手向前一挥,“大郎二郎三郎四郎,把这小畜生给我捆起来!我非抽死他不可!” 闻讯而来的凤管家跌跌撞撞冲过来想阻拦: “夫人,十一少爷如今贵为靖王妃,委屈不得啊,大人临走千交万代,不能让十一少爷有半点不顺心……夫人夫人,使不得啊……” “管家!”凤大粗声道,“母亲要管教庶子,你们这些当奴才的不敢动手,我们兄弟几个亲自来!哪个再不长眼的敢拦,本少爷连他一起吊房梁上!” 凤淮仁成天把家门不幸挂在嘴上,那不是随便说说的。 他的四个嫡子,个个都随关家人,容貌像,性格像,连爱好都跟靖国公一样喜欢打打杀杀,凤一二三四全在关家军中任职,道理不会讲多少,不管发生什么事,捋袖子就上,反正他们兄弟多,现在连儿子都能打架了,从来没有吃亏过!他们是不知道一向荏弱的小十一怎么会欺负到母亲头上,但只要母亲一声令下,那必须打! 凤二喊道:“老三,去院里拿绳子来!把这小兔崽子先捆起来!” 凤三应声出去找绳子。 小川小彻齐齐喝道,“靖王妃在此,尔等休得无礼!” 凤四横眉一挑,已知这是靖王府派来的人,仗着和皇室有亲,凤四轻蔑一笑: “这是我凤家的院子,这小子没出门就是我凤家的庶子,就算是靖王表兄在此,也拦不住我们管教庶弟!你们两个小白脸躲远点,否则连你们一起打!” 和十一同年的大孙少爷已经捋起袖子露出一段粗壮的小臂,瓮声瓮气道: “十一叔,你还是自己走过来,弄坏了这屋子里的东西,钱还得从你的月例银子里扣!” 其他几个孙少爷也都嗡声附和:“没错!钱还得从你的月例银子里扣!” 只有两个小铁塔眼巴巴地盯着十一的餐桌瞧,那上面的吃食散发着诱人的香味,他们咽了咽口水,怪不得祖母和爹要来打十一叔,原是为了抢十一叔的吃食啊! 小铁塔们拍起手助威:“快打呀你们!”把好吃的都抢过来啊! 小川小彻气得咬牙切齿:“你们简直狗胆包天!” 当着他们的面都敢这样冒犯靖王妃,以前还不知道是怎么欺负人! 小川低声对白果芙蕖说:“两位姐姐先带少爷离开这里!” 芙蕖温声道:“少爷,您先回房吧,他们打起来拳脚无眼,可别伤到您!” 十一眯起大眼睛,这一窝的铁塔,欺人太甚,连顿饭也不好好让自己吃完,他气鼓了脸,把筷子一摔,学着关若风的样子两只手往前一挥: “旺仔!小馒头!我们一起上!” ———— 凤淮仁听到管家的通报眼前一黑差点往地上栽去,刚下了马车的靖王自然也听到了,他身上的气息霎时一沉,问凤管家:“十一郎在哪里?” 凤一二三四皆在军中当差武功都不弱,又是在凤相府上,即使有小川小彻在,靖王也不免担心自家王妃吃了亏,他问明方位,提起凤淮仁的衣领就往浣风院赶,可怜手无缚鸡之力的凤相大人被女婿当个鸡仔似的拎在半空,一路飞往自己小儿子所在的院落。 浣风院门口挤满了人,整个凤府的下人几乎全都到齐了,个个扒着门框踮着脚尖,时不时还缩着脖子,只因那里传来的哭喊声叫骂声太耸人听闻了。 秦殊丢下凤淮仁一个闪身就进了院中,凤淮仁在原地晕晕乎乎转了两个圈,才由下人搀扶着往里面走,听到里面传出来的惨嚎声凤相大人已经泪如雨下,他一边走一边哭着喊: “使不得,使不得……都使不得呀……” “十一郎——”靖王的声音卡在喉间,随后跌跌撞撞的凤淮仁也目瞪口呆住,映入他们眼帘地景象,是凤一二三四和年纪最大的两个孙少爷都被捆住双手双脚吊在廊檐下,犹如一串连藤的葫芦。 那串葫芦一个个哀嚎不止: “十一……小……畜生……啊啊啊啊……” “哈哈哈……小王八……” “……住手……哈哈哈……呜呜呜……” 几个大铁塔都被脱了鞋子,十一拿着根枝条,站在几个小铁塔的身后:“下一轮,继续!” 小铁塔们正挨个蹲下,起立,蹲下,起立,一边奶声奶气地喊: “白萝卜蹲白萝卜蹲,白萝卜蹲完红萝卜蹲——” “红萝卜蹲红萝卜蹲,白萝卜蹲完青萝卜蹲——” “青萝卜蹲青萝卜蹲,青萝卜蹲完胡萝卜蹲——” …… 叫胡萝卜的小孩没反应过来,傻傻地愣着,十一枝条一甩,哈哈笑问:“这个小萝卜丁是谁家的?” “这是三伯伯家的!” 青萝卜丁踊跃告知,于是十一用枝条在凤三的脚底板拼命地刮,凤三被挠得哭爹喊娘,又笑又骂,挠到最后,声泪俱下。 而凤夫人关若风却被点了穴道困在一张椅子上,不能说不能动,只能用喷火的眼神怒瞪着十一,她一眼看到靖王和凤淮仁进了院子,铜铃般的眼珠子转过来,向前者求救,向后者发威。 十一也看见了刚进院子里的两个人,甩着枝条走过来,他仰脸看着靖王:“诶?你换了个面具呀?” 好奇地伸手去碰,靖王捉住他的手腕,唇角扬起微笑的弧度:“你这是在做什么?” “这几个铁塔想要欺负我,被我和旺仔小馒头抓住啦!”十一得意地笑着,他抽了抽手,却没抽出来。 四个随从过来行礼。 “旺仔小馒头?”靖王不解。 小川小彻涨红了脸,芙蕖忍笑道:“回王爷,这是王妃给小川小彻取的名字。” 靖王莞尔,那边凤淮仁已经让人把自己的儿子和孙子们都从廊檐下放了下来,大小铁塔们呜哇哇叫着,还想冲过来。 凤淮仁跺脚:“靖王在此,都不许放肆!” “爹!”凤三叫道,“这个小畜生如此张狂……” “住口!他是小畜生,那我是什么?你是什么?”凤淮仁怒喝。 “他平时装得一副病秧子样,其实是会武的!”凤四也不服气地喊。 “对!我们都被他骗了!他打架可厉害了!” 凤大凤二同时质疑: “他肯定不是十一郎!是个冒牌货!爹,我们必须要查清楚!” …… 几个子孙你一言我一语争相控诉,叽哩哇啦的声音此起彼落,乱哄哄嚷成一团,凤淮仁脑壳疼得要炸开,他也有疑惑,也察觉出不同寻常,但是不论眼前的凤十一是真是假他都必须认,除非凤家能交出第二个靖王妃。 就在这时,靖王走上前来,声音依旧不疾不徐,沙哑中带着沉沉的气势: “几位表兄的意思,是本王连自己的王妃也不认得吗?” 凤大刚想开口,却对上靖王泛着森寒冷光的眼眸,那句“你本来就没见过十一肯定不认得啊”生生被他咽了下去。 凤淮仁心中一叹,凤十一是真是假都已经由不得凤家来定论,天雷示警是为这个红衣少年,靖王“认得”的是这个红衣少年。 他疲惫地挥了挥手,对几个嫡子道:“把你们母亲抬回屋里去……” “父亲……”几个儿子还是不服。 凤淮仁蓦然一声厉喝: “你们眼里还有我这个父亲吗?这个凤家,我还做得了主吗?一个一个都如此忤逆,你们只认关家,不认凤家,那就都给我滚出去!” 这几乎是凤淮仁第一次在关若风面前,在几个嫡子面前大动肝火,儿孙们都惊住了,他们把始终不能说话动弹的关若风连同椅子抬起,来时惊天动地的铁塔小队走的时候悄无声息。 靖王看向凤淮仁:“几位表兄向来性情耿直,大人还应多加约束才好,有些话,在这个院子里能说,有些人,”他顿了顿,加重了语气,“却是在哪里,都动不得。” 凤淮仁心里咯噔一下,知道几个嫡子说的那些混账话诛到靖王的心了,他平日里虽然不大管教儿子,嫡子们也跟关家更亲近,但他毕竟是辅佐两任帝王的能臣,真下定决心要整治府里的风气,也不是太难的事,他拱了拱手道: “王爷请放宽心,下官自有分寸。” 十一没想到大铁塔小铁塔竟然全是这个老头的儿子,他苦恼地挠了挠头,觉得自己在人家里做客,虽然都是这家人先动手要打他,但他没吃到亏,反把人一个个收拾了是事实,想到此,也不好意思留在这了,他学着凤淮仁的样子也拱了拱手: “谢谢你招待我,不过我不想留在这了,就先告辞了!” 凤淮仁解决了一波□□烦,再面对这个小麻烦已经是全身虚力,他头痛欲裂,气若游丝: “小祖宗哎,你可就别再闹了……” “凤相大人,”靖王忽然说道,“你先处理府上正事吧,十一郎这里,我来跟他说。” 凤淮仁巴不得丢开这小烫手山芋,忙不迭地出了浣风院,他确实还有很多事情要安置,这小院里今晚发生的事,这些人说过的话,可不能越过自家大门去。 靖王一个眼色过去,小川小彻和两个侍女也纷纷退下。 “诶?”十一奇怪,“怎么都走了?” 靖王低头看着红衣少年,一双眼眸深不见底,许多复杂的情绪涌动其中: “好了,现在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你可以告诉我你是谁了吗?我的靖王妃。” ※※※※※※※※※※※※※※※※※※※※ 肥章,求表扬!!!!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何以潇湘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 76 章 十一莫名所以:“我就是凤十一啊!” 秦殊探究地看着他:“那你知道我是谁吗?” “他们不是叫你靖王吗?”十一想了想,自动把靖王和托塔天王四大天王画上了等号, 他甩动着手里的那根枝条, 猜测着,“你大概是个元帅, 还是将军?” “这么说也可以, ”秦殊眼错不眨地看着十一,好整以暇地说道, “不过我还有比将军更重要些的身份,我是皇帝的儿子, 你的夫君。” 十一先是愣了愣,继而面颊涨红,怒声:“呸!呸呸呸!” 这里的人, 不是自称他爹, 就是自称他夫君,一个一个占他便宜好像没个够, 十一气得够呛, 小拳头攥紧,眼看就要扑过来找秦殊打架。 秦殊漆黑的眼眸里暗色翻涌: “你敢对父皇说放肆,敢对本王呸, 那本王倒想知道,你究竟有多大的来头,敢这样放肆!” 秦殊出手如电, 猝然拽住了十一颈上的那根红绳, 他用的劲很巧, 轻轻一扯,十一那枚隐没在衣领中的吊坠就被他拉了出来。 十一猝不及防,等他回过神来时秦殊已经愣住了: “这是什么?” 秦殊盯着那根红绳许久了,按照大晟习俗,如果这个红绳是十一的姻缘绳,那么下面的吊坠应该是一个锁片,锁片上头会刻着他的生辰八字,可这个小小的黄色的圆头柱体是个什么东西? 十一用力抢回自己的子弾头,把秦殊狠狠往后一推,大眼睛瞪得溜圆,充满了戒备: “你干什么抢我东西?” 不是锁片,那就不是姻缘绳,可是这个物体更加证明了面前的少年不是真正的凤十一了,大晟朝礼制,关于颜色的使用有明确规定,黄色饰品只有亲王以上才能佩戴,十一连这都不知避讳,很明显不是晟朝的人。 “你究竟是谁?冒充凤十一有何目的?” 秦殊审视着十一,这少年眉目如画,绝对不会是戎狄或者鞑子,他是某个藩王的细作?还是小周朝派来的? “我冒充?”十一指着自己的鼻子,“我就是凤十一!” “脸皮的确是凤十一的,不知道芯子是不是。” 秦殊往前跨了一步,出其不意去摸十一的脸,他的手指直向少年的耳根处摸去,触手间纤薄柔软的肌肤恍如最好的云绢,平滑细腻,秦殊没有摸到预想中的接连处的细痕,这不是人/皮面具,竟是真正的一张脸? 秦殊先是一怔,难道自己猜错了?等他下意识地捻了捻指腹,那温暖绵软的触感好似黏在上头一般,心头禁不住一热,继而泛起阵阵涟漪,这小孩的脸皮子……真是相当薄,还软…… 十一头一回被人輕薄,着实是惊了一下,等他回过神来,已经气得鼓起嘴,一团红色的火焰从他的口中喷薄而出,直直冲向秦殊面门。 秦殊根本来不及躲避,炫目的火光钻进他的眉心,只听“咔哒”一声,脸上的黄金面具猝然被火焰烧成两半,掉落在地,月光下一张平平无奇的脸进入十一的视线。 “原来你长这个样子啊。” 对面是个凡人,十一盛怒之下依然控制了火候,终于看到了这个人面具下的样子,十一还有些说不出的高兴。 秦殊面无表情,只有瞳仁轻颤了颤: “我长这个样子,你很失望?” “诶?”十一讶异,“我为什么要失望啊?你长得虽然不多好看,但是也不凶恶啊!” 秦殊嘴唇抿成一条直线:“……” 少年歪着脑袋想了想,似乎是想安慰秦殊,说道:“我交朋友,不在乎对方长得好看不好看,反正你们都没我好看!” 秦殊原本心情还很复杂,听了这大言不惭的话,哑然无语了好一阵。 这小家伙刚才还放火烧自己,一副要拼命的架势,怎么一个弯都没拐,就把自己当做“朋友”了? 半晌后秦殊微微挑起眉:“你拿我当朋友?” 十一算了算两人之间的账,他被摸了脸,但是他把对方的面具烧掉了,勉强算是扯平了,便大方地挥了挥手: “只要你以后别再惹我生气,那我就当你是朋友了!” “这恐怕办不到,”秦殊意有所指道,“如果摸一下你的脸就要让你气得烧我,那以后我要做的事,只怕你会把我烧成灰烬了。” “你这个人!”十一难得气结,“你为什么要惹我生气啊?” 秦殊低头看了眼地上裂成两半的面具,心里转了些念头,嘴上却什么都不再问,慢慢走过来,俯身看着十一的脸,目光中流泻出一丝笑意: “你好像到现在还没有搞清楚自己的身份啊。” 十一昂起下巴:“我的身份,哼!说了你也不知道!” 秦殊忽然话锋一转:“你交朋友真的不在乎对方长得好不好看?” “当然啊!我可不是一个肤浅的人!” “那要是……”秦殊慢慢绕着十一踱步子,“不止做朋友呢?你也不在乎他的长相?” 十一断然道:“那肯定不行!如果是坏人,长得越丑,我就越想把他揍成猪头!” 秦殊默了一下:“……也不是敌人。” “那是什么?” 秦殊忽然倾过了身子,他的嘴唇几乎贴到了十一的耳膜,温热的气息喷拂在少年的耳骨上,十一只感觉到一阵莫名熟悉的酥痒,像是一根最轻柔的羽毛在他的耳尖上轻轻挠了一下,挠得他的神经都晃悠悠一颤,脑子里过电一般,晕晕乎乎闪过一个模糊的念头,秦殊低哑的声音就一下子滑过去了。 那个念头闪得太快,十一没有捕捉到,他困惑地摸了摸自己滚烫的耳朵,傻傻地问: “你刚刚说什么?” “我说,”秦殊的声音沙哑,带着磁性的质感,缓声地重复今晚已经第三次被他提及的话题,“我不止要跟你做朋友,还要做你的夫君。” 这一回十一却没有大惊失色,他脑中灵光一现,曾经看过的那些狗血爱情剧的情节扑面而来,小少年脱口而出: “难道你是一个想要追求我的炮灰男二?” 秦殊愣住:“什么?你说什么炮什么男?” 十一狠狠一跺脚,大声宣布:“不行,我只喜欢我哥哥!” 他斩钉截铁地说,“我拒绝你哦我告诉你,我可不是个绿茶!” 电视剧里说了,脚踩两只船,欲拒还迎的那种人,统统叫绿茶,小凤凰绝对不是那种人。 秦殊完全听不懂这小孩乱七八糟的话,但是他敏锐地捕捉到了关键点: “哥哥?你说太子?” 他蹙起眉,“太子不可能是你哥哥,你认错人了!” “我才不会认错人!我哥哥的脸我闭着眼睛都认得出!” 秦殊冷冷一笑: “如果太子是你哥哥,那我岂不是也是你哥哥了?” “啊?” “太子是我一母同胞的弟弟!” 十一呆了一下,下意识地喊了声:“哥哥。” 秦殊轻声一笑,满意地点头:“乖。” “原来你是哥哥的哥哥啊,”十一瞬间堆起讨好的笑容,主动凑近了秦殊,仰着小脸央求道,“那你一定知道我哥哥住在哪里?你带我去找他吧!” “你为何笃定太子是你哥哥?他根本不认识你。” 十一理所当然地说: “我自己的哥哥,我能不知道他的长相吗?我又不是笨蛋。” 长相?秦殊脑中倏地滑过一个念头: “你只是凭借长相认定太子是你哥哥?” “对啊!” 秦殊的目光有些一言难尽,他含蓄提醒: “你可知道,这世上多的是容貌相似之人?” “我哥哥长那么好看,哪里有人会与他相似?”十一指了指自己的脸,很是凑不要脸地拿自己举例,“就像我长得这样好看,你可有见过和我相似的人?” 秦殊又哑然无语好半晌,才能重新接上话头: “既然你说太子是你哥哥,那你嫁给我不是正好,他是我的弟弟,你进了我靖王府的门,跟他就算是名正言顺的……亲戚了。” “诶!”十一急了,“你怎么这样笨?我哥哥才是我的道侣,我的男朋友,我的夫君,你懂不懂?” 这话一出秦殊蓦然变色,他从一开始听到十一喊太子“哥哥”虽觉得蹊跷,却绝没有想过此哥哥却是情哥哥。 秦殊的眼皮像是被针刺了般剧烈跳了跳,连瞳孔红了,什么试探逗弄诱/拐的心情全都没了,他只觉得一股火苗从胸口直往脑子里钻,恨得他咬牙切齿: “凤十一!本王还站在这呢,你当着我的面就敢给我……” 戴绿帽子那四个字他是怎么都说不出口。 秦殊的眸光明灭不定起来,无数思绪脱了轨般从脑海中奔啸而过,难道凤十一知道国师的谶语?知道太子现在对他存有企图?还是凤淮仁要他弃自己而选太子? 不会,秦殊很快否定了自己的疑心。 凤淮仁这个人表面荏弱,动不动就哭天抢地,其实比谁都看得远,拎得清,这位深得两任帝王信任的丞相最大的优点就是从不介入皇子纷争,凤相官居一品,却从不与王室宗亲结姻,如果秦殊不是早就无缘大统,哪怕他自己去求娶,凤淮仁也不会把儿子给他。 而十一的率真无伪也绝对不是装得出来的,这少年眼眸清澈得明泉一般,他的存在就是一道与皇宫,与凤府,甚至与大晟朝格格不入的风景,他讲的奇奇怪怪的话,他口中能喷出火,他无视皇权无视父权,他把宫里相府弄得鸡飞狗跳,却丝毫不以为忤,他看似在胡闹闯祸,这背后却有极大的自信和底气支撑着他。 出身天潢贵胄的秦殊有一种直觉,这个神秘的让人捉摸不透的红衣少年,他是这个世间最高贵,最尊贵的存在。 凤游九天,四海朝凰…… “你究竟是谁?”秦殊眸光有些飘忽,禁不住低声喃问。 “我是凤十一啊!”十一有些同情地看着眼前的人,“你的记性好像不太好呀,其实我的名字很好记。” 记性差的人通常脑子不好,脑子不好是一种病。 十一挠了挠头,忽然捉过秦殊的手给他把着脉,小少年煞有介事地蹙着眉:“你的肝火有些过旺,躁动……诶?” 他看着秦殊的手掌,微微瞠大了眼睛,那只掌心里的皮肤和寻常人不一样,颜色深一块浅一块,布满了狰狞的褶皱和焦痕,那是陈年烫伤留下的疤,十分丑陋可怖。 “你身上有伤呀?” 秦殊眸光一冷,正想抽回手,小少年却突然低头往他掌心吐了口口水:“噗!” “你!”秦殊又好笑又好气,“你可真是……好大的胆子……” 就算嫌弃他,也不能这么明目张胆往他的手里吐口水吧?秦殊真是想把这小孩吊起来打一顿屁股! 秦殊迅速抽回手,身上没有带巾帕的习惯,他无奈地又看了小孩一眼,撩起袍角想随便蹭一蹭。 “哎!”十一急道,“你别擦呀,你把口水抹开,你的疤就能治好啦!” 秦殊是真的被气笑了:“你冲我吐口水,这叫给我治伤?你以为你的口水是琼浆玉液?” 小孩脸不红气不喘地大吹牛皮:“琼浆玉液算得什么,我的口水可值钱多啦!” “你这张小嘴信口雌黄,一张小脸厚如城墙,本王平生从未见过像你这样……” 秦殊说着毫不留情的话,眼里的笑意却几乎要弥漫出来,沾着小孩口水的那只手掌就那么摊开着,让它自然风干。 十一鼓起嘴巴,鄙视地瞪着秦殊: “你这个不识货的家伙,哼!今天你对小爷爱理不理,明天我让你高攀不起!到时候别再来求我呀!” “高攀不起?”秦殊再次出其不意地伸手捏了把月光下那粉嘟嘟水润润的脸颊,“你怕是不知道,册立你凤十一为靖王妃的圣旨早就昭告天下了……” 他轻笑了声,“也对,你必然不是那个凤十一……本王不管你是哪个凤十一,也不管你知道不知道,愿意不愿意,下个月十六,本王亲自来凤府,娶你回府!” 十一再次没抓住重点,他气恼地用手背擦了擦自己的脸: “你怎么又摸我脸?讨厌!” “摸你脸还是轻的。” 秦殊眸光一转,骤然扯住十一的发带用力一拽,那绯红艳光四溢流动的发带好似在他指尖飞舞一般,挣脱了下,又轻柔服帖下来,软软地偎在秦殊的指尖。 绯云流霞……居然被这人攥在了手里。 十一太震惊了,秦殊却从袖中抽了一条紫色的丝绦出来,把少年流泻而下的墨黑长发松松一束。 “这发带,便是你我互赠彼此的定情信物。”秦殊单方面宣布。 他后退一步,满意地看着小少年那缓不过来的怔愣表情,又是低低一笑,秦殊以内力向屋内传声: “芙蕖白果,旺仔小馒头,出来带你们主子回屋,好好服侍!” 第 77 章 十一破天荒地失眠了。 破壳而出一百年,小凤凰头一次体会到翻来覆去彻夜难安的滋味。 被褥枕头都十分柔软, 带着淡淡的松枝香味, 他把整个脑袋埋在被窝里,屁股却露在被窝外, 拼了命地往被窝里拱, 好像是觉得不能见人一般,想把自己的脸藏起来。 十一觉得自己是一只绿茶凤凰。 先前秦殊扯了他的发带, 十一直接懵了,直到被侍女带回房, 他都像个小木雕一般直愣愣的,随着几个随侍都离开,房里只剩了他一人, 他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他被人一而再摸了脸, 再而三调.戏了,他嘴上说着讨厌, 但是他的绯云流霞却跟着人家走了。 十一的脸颊红得要烧起来, 如果他现在回到蛋里,大概已经被煮熟了。 绯云流霞不是普通的发带,也不是寻常的法器。 那是十一的一线牵, 将来回到青龙神殿,凤凰真君举办结侣大殿,绯云流霞是要系在一对道侣的手腕上的。 而绯云流霞是有灵性的, 他能感受到主人的喜好, 不是十一喜欢的人, 是碰不着绯云流霞的。 他来到这个世界,不费吹灰之力地找到了哥哥,结果没跟哥哥说几句话,却跟别的男人勾三搭四,十一被羞耻感和罪恶感汇成的小河淹没了。 “怎么会这样……”十一抱着被子在床褥里滚来滚去,他快要哭出来了,“我是一只花心的凤凰,绿茶蛋,呜呜呜……” 他忽然把被子掀开,冒出头来,大声喊道:“旺仔!小馒头!” 在外值夜值得昏昏欲睡的小川小彻同时惊醒,飞身进了屋: “少爷,发生什么事了?” 卧室的帐顶里浮着一颗硕大的夜明珠,十一满面通红,苦着小脸,一脸委屈地说: “我失眠了,好难受。” 两个侍从傻眼,他们以前在王府一直是守书房的,从来不知道主子失眠要怎么办。 小川建议道:“要不小的给您点个安神香,许是能睡得好一点?” “没有用,”十一脑袋摇成了拨浪鼓,一向清凌凌的嗓音里拖了哭腔,“我有心事了。” “那……”小彻小心道,“让芙蕖姐姐来陪您聊会天?芙蕖姐姐可会开解人了。” “我不要,”芙蕖是女孩子,十一垂着脑袋,“我会难为情。” 小川小彻面面相觑,皆是一脸为难,他们两个都没有哄孩子睡觉的经验。 十一拉开帐子,拍了拍床板: “你们坐过来,我讲给你们听……” 小川小彻双双腿一软,差点就跪下,十一再怎么不让他们讲规矩,这也是靖王妃,要是让王爷知道他们两个三更半夜坐王妃床上,不用王爷动手,他们自个找好坑直接跳进去省事。 两个侍从脸苦得能榨出汁来: “少爷,我们就站在这,您说,我们好好听着。” “你们坐近一点呀,我要说的是悄悄话。”十一对他们招手,“你们站那么远,我声音大了,会被别人听了去。” 小川小彻无法,只得折中了一下,在十一床前的鞋榻上坐着。 十一身上还穿着自己的红衣,他盘腿坐在床上,双手托着腮,大大的眼睛半耷拉着,小嘴抿了一会儿,终于叹口气开始忏悔: “你们不晓得,我……是个绿茶……” ———— 靖王府。 李长安连着偷瞧了自家王爷好几眼。 确切地说,是盯着王爷手上艳光流动的发带看了好几眼。 初时他以为自家主子受伤了才用带子扎着,很是吓了一跳,问了跟着王爷的家将才晓得王爷并未受伤。 既然没受伤,怎的在手上扎个带子,还是王爷最讨厌的红色带子?顶着一脑门子的问号,李长安跟着靖王进了书房: “您要的消息,都在桌上放着了。” 靖王先前回过一次府,吩咐了人去查凤十一这些年的全部消息,要巨细无遗,这不过小几个时辰,暗卫就办好了。 靖王只随意翻了翻,就让李长安拿火盆来把资料都烧了,像是忽然又不感兴趣了。 李长安就一边烧着那些纸,一边悄悄偷眼瞧自家主子。 此刻靖王正坐在桌边,手里捧着一本好容易翻找出来积了许多灰尘的《云都异志》看得津津有味。 他一手拿着书,另一手挲摩着那红丝带,间或还轻轻笑出声。 李长安是在靖王出宫开府后才被选过来的,那时候靖王遭了变故,虽说没有一蹶不振,性子却淡漠很多,轻易不多话,更很少笑,今日这个模样很是少见。 那红带宽不过二指,一看就是个系头发的发带,却被王爷缠在手上,李长安一时想笑,又不敢太明目张胆,一时又觉得如此甚好,王爷这个样子,才像个生动有活气儿的人了。 缎带红得流光溢彩,衬得靖王爷面具后的眼睛灿灿生辉。 许是李长安的目光递得太过频繁,靖王忽然抬起头直直对上他的眼睛。 李公公心下一凛,偷觑主子可是犯禁的,忙低头道:“奴才僭越。” “没什么僭越,”靖王声音低哑,居然说道,“有什么想问的,你便问吧。” “奴才没有想问的。” 靖王把缠着红带的手往桌前递了递,掌心向外就那么朝着李长安: “真没什么想问的?” “没有。” 不知为何,李长安觉得自己这么回答后,靖王的眼中竟流露出一丝失望。 主仆两个一个慢慢翻书,一个慢慢烧纸。 “倒杯茶来。”靖王吩咐道。 李长安忙去拿过靖王的杯子,一摸那茶温热着,不由提醒道: “王爷,现在温度适中,正是喝的时候。” 靖王瞥了他一眼,李长安莫名觉得这目光有些不满。 靖王左手仍然拿着书,摊开右手心,示意李长安把杯子放上去,并且用一种疑似期待的眼神看着他。 李长安把茶杯恭恭敬敬放进靖王的手心里,又垂首站到一边。 “咣咚!” 靖王把茶杯往桌上一放,一口没沾,又低头看书。 李长安恍惚觉得王爷似乎有点在赌气? 李公公是多精妙的人儿,他眨了眨眼,试探性地轻声问: “主子这红带甚是别致,奴才竟从未看过这样亮丽的红色,这是在哪里得来的好东西?” 靖王转过身来,十分赞许地看着李长安: “你倒是眼睛毒,知道这是个好东西,可惜这却不能赏你,这是十一郎今日赠我的……” 他低低一笑,“当然,我也没白得了他的,我的发带也赠了给他,他也收着了!” 李长安的面上立刻露出大喜的神色来: “王爷和娘娘两心相悦,恭喜王爷,贺喜王爷!” 他一连说了许多吉祥话,靖王愉悦地频频点头,这才安安分分继续看书。 李长安又回去把剩下的纸都烧了,一边烧一边在心里叹,那小王妃长得人见人爱,又是一副天真烂漫的性子,王爷自然很容易就喜欢上了,这再冷漠坚硬的人啊,一旦有了心尖上的人,都会变得傻气柔软起来。 许是那烟灰进了眼,李公公用袖子拭了拭眼角,又是低低一叹,这靖王爷,可算是浑身上下,有了丝儿人气了。 门上传来轻叩声,李长安起身去开门,进来的是远征军的前锋将军宇文朔,他闪身进来,跟李长安问好: “公公好,王爷可在?” “在看书呢。” 李长安努了努嘴,这时靖王正放下书抬眼看来。 宇文朔脸上犹带着笑,走到书桌前说道: “王爷,末将这刚从宫里出来,听了一晚上的故事,有几个甚是有趣,您可想听一听?” “可是与凤相和靖王妃有关?” 宇文朔微讶:“您知道?” “这么晚了你还要过来,肯定是得了什么消息,如今能跟本王大有关系的,也就眼前这一桩婚事了,”靖王示意宇文朔在他对面坐了,自己倚在椅背上,依然挲摩着那根发带,“说说,都听到了什么?” 宇文朔却盯着发带看直眼: “王爷怎的在手上缠着红布?这颜色好生娘气!” 室内的气温骤然降了好几度,靖王冷冷地盯着宇文朔半晌,忽然喊道:“李长安。” 李公公摒住了呼吸:“奴才在!” “这把椅子不太好,叫人来搬出去,换个新的来。” “是。” “哎?”宇文朔不解,屁股动了动,“我这椅子坐得挺好,公公你别忙活,我也坐不了多久……” 李长安亲自把椅子搬走,当然不会叫人再送把新的来,宇文朔也没察觉,就站着在那说话: “末将听了些凤相的陈年旧事,其他的王爷许是不感兴趣,只是这王妃娘娘的身世,听起来很有些奇特。” “哦?” 宇文朔神秘兮兮地说: “十六年前,京都有一位神笔画娘誉满天下,据说她有一支妙笔,画出来的东西会变成真的,不知王爷可曾听说过?” 靖王小时候养在深宫里,自然没人能给他说这样的市井奇闻,李长安却微蹙了眉: “这个事奴才倒是听说过,可后来有人破解了神笔画娘的谜,她画出来的东西不是变成了真的,而是她取用的墨汁被做过手脚,一旦放到阳光下,墨迹就会消失,她事先在袖中藏好要画的东西,等墨迹干透就把袖中的东西取出来,本来那画就被曝晒在阳光下大家盯着就容易晃眼,这不过是小小戏法,并不是什么神仙之笔。” 宇文朔道: “是有这么个说法,但也有人说这解谜一事不过是神笔画娘自己透露出来,那时京中贵胄无不向她求画,弄得她不堪其扰,便找了这样的借口。 这么说了之后,果然求画的人少了,可还是有一部分人坚持画娘的确有点画成真的能力,而靖王妃的生母就是这位神笔画娘,她入相府不过一年,在靖王妃出世后就离奇消失了,有人说连靖王妃都是她画出来的……” “无稽之谈!”靖王失笑,“十一郎有血有肉,活生生的一个人,怎么可能是从画里出来的?” 李长安打趣道:“那倒也不尽然,咱们王妃娘娘那模样儿,还真像是从画里走出来的!” 靖王点了点头,又赞许地看了一眼李长安,语重心长地对宇文朔说: “你看李公公,这眼光见识,处处比你高了不少,以后学着点。” 宇文朔挠了挠头,继续道: “初时末将听着也觉得好笑,但是几位和凤相住得近的大人都说,王妃之前性子宁静,等闲不出门,见了人就低头,身子弱得风一吹就能跑,忽然有一日就封了妃,又忽然有一日就离奇消失,和当年的神笔画娘消失的情形一样,末将就寻思着,今日看到的王妃着实跟传闻里的大相径庭,这别不是有什么蹊跷,王爷,您可千万要当心……” 靖王没耐心听下去: “如果十一郎的身世当真如此离奇,凤相就不会带他入宫,更不会将他嫁给本王,这些市井传说听听就罢,至于神笔画娘,本王倒是觉得那个解密才是真相。” 靖王是觉得十一的身世有蹊跷,但他也心知此“十一”早已不是彼“十一”,白日里连降两道旱天雷,国师又有那样的谶语,十一的来头只怕比什么画中人要大得多。 宇文朔有些急: “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事关王爷的枕边人,还是要慎重……” “行了,”靖王挥手,“刚回京,你别的好没学到,那帮文官整天嚼舌八卦的毛病倒是先沾了一身,本王心中有数,十一郎不会危害到靖王府,没别的事,你就先回南卫大营,明天三军恢复操练!” “啊?”宇文朔苦着脸,懊恼了扇了下自己的嘴,“我这是给王爷通风报信来的,怎么就给自己揽了差事了!看我这多嘴的!” 李长安把宇文朔送出门,宇文朔不死心,还是对李长安说: “公公,您是近身伺候王爷的,得空可得劝劝王爷,色字头上一把刀,这长得越好看的人,越防不胜防,咱们王爷头一回娶媳妇,这宠归宠,戒心也不能少了……” “我的将军哎!”李长安呵呵笑着,“咱们殿下是那种见了美人就走不动道的人吗?那王妃老奴也见着了,觉得好得很,您呐,把心放肚子里就成!” 宇文朔嘟嘟哝哝地走了,靖王陷入了沉思,李长安立在一边眼观鼻鼻观心。 “公公,”靖王忽然出声问,“这世上有什么人,可是能喷出火来的?” 李长安一愣,想了想便答道: “这街市上确实有卖艺人可以喷火,宫里也请过这样的人……” “不是那种戏法,是真正的身体里有火,能从嘴里吐出来。” “哎哟!那可不是人,”李长安笑道,“那得是神仙妖精才办得到!” “可不么,”靖王居然附和了声,拍了拍手边那本《云都异志》的封皮,“可惜本王查了半天,却还是没查出,这究竟是个什么小妖精!” 李长安听不懂,这《云都异志》是个话本子,写的都是些风流书生夜半遇到各种女鬼女妖红袖添香投怀送抱,里头的妖精都是胡编乱造出来的,岂能当个资料来查?王爷又要查哪个小妖精? 靖王不再多说,站起身说道:“回房吧。” 芙蕖白果送到了凤府,靖王身边能近身伺候的只有一个李长安,李公公帮王爷换下了衣服,伸手想去解靖王手上的红带,指尖才触过去,就“哎哟”叫出了声。 “王爷,您这个红带子,怎么这样烫?”李长安惊呼着,一边“呼呼”吹着自己的手指。 “烫?”靖王莫名所以,“哪里烫?” “奴才的手指都被烫出泡来了!” 李长安颇有些委屈地伸出手,靖王定睛一看果不其然,李公公的两根手指都被烫得燎起了泡,他诧异地一边解着红带一边说: “本王却是一点没有察觉……” 他忽然瞠大了眼,声音也卡在了喉咙里,只因解开红带之后,秦殊愕然地发现,他掌心中有一块肌肤像是新生出来,光滑细腻,呈健康的淡粉色,和周边暗沉焦黑的肤色截然不同。 那是被十一郎的口水沾过的地方。 十一忏悔了一夜,直到天际蒙蒙亮,才抱着被子耷拉着眼皮慢慢睡去,小川小彻被迫听了主人一夜的心事,都是一脑门子的懵。 他们蹑手蹑脚走出房门,面面相觑地挠着各自的头。 “少爷说他喜欢的是哥哥,但是却碰到了哥哥的哥哥,这是什么意思?” “他还说自己不喜欢哥哥的哥哥,但是他的一线牵却认准了哥哥的哥哥,一线牵又是个什么东西?” “他说自己是绿茶,茶……本来就是绿的啊,他好好一个人,为什么说自己是茶叶?” “大概因为……茶叶是绿的?” “可咱们王爷连个妾侍都没有,哪有让少爷发绿了?” “他说要斩断跟哥哥的哥哥的孽缘,否则就对不起哥哥,这又是什么意思?” …… 小王妃的话太深奥难懂,两个侍从听了一夜天书,此刻探讨着,越讨论越迷糊。 这时芙蕖和白果领着一队侍女捧着托盘盈盈走来。 小川赶紧迎上去:“芙蕖姐姐,少爷才刚睡下,这会千万别叫起他!” 芙蕖惊讶:“少爷怎么才睡?昨晚睡得不好吗?” 小彻打了个呵欠,顶着大大的黑眼圈说: “少爷给我们讲了一夜的心事,可是我们根本听不懂,我看少爷的样子很是难过,都快要哭了。” 白果一惊:“什么心事这样严重?那得立刻禀报王爷!” 来王府之前,他们几个就得了令,关于王妃的一切都要如实上报,巨细靡遗,王妃娘娘一夜睡不安寝,这可是天大的事。 小彻赶紧撒腿往靖王府跑去了。 靖王也刚起身没多久,在卧室里就接见了小彻,他没有戴面具,平凡无奇的脸上眉毛扬得高高的。 “一线牵?”靖王一边听小彻学着十一的话,一边好奇地看着手中的发带。 室内无风,那红带却兀自飘舞,好像是应和靖王的话一般,轻轻拂了拂靖王的脸。 靖王的笑意越来越深,小彻一板一眼地,一字不漏地学着小王妃的话: “……娘娘说,他要打爆哥哥的哥哥的头,都是哥哥的哥哥故意引誘他,诚然他自己是个绿茶,但他是个知错就改的绿茶,娘娘还说,等天亮了就要带着我们来抢回绯云流霞,现在虽然天亮了,但是娘娘才睡着,想来醒了就会带着奴才们来王府了……” “想抢回一线牵?”靖王低低呵笑,把绯云流霞又在指尖上密密缠绕了几圈,“他想得美!” ※※※※※※※※※※※※※※※※※※※※ 靖王:这个一线牵,是王妃赠我的,当然,我的发带也赠给他了。 小墨:说谎!明明是你抢去的!别以为你带了面具就可以不要脸了! 靖王:我就是一直太要脸,不肯摘面具,蛮蛮才会认错了,你这个作者唯恐天下不乱,本王还没有找你算账! 小墨:找我算账?你怕是不想小登科了! 靖王:关门!放宇文朔!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 1瓶 e'cheesepur 18瓶 可可树 8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 78 章 十一一觉睡到大晌午,神清气爽地醒过来, 他也没叫人, 伸着懒腰走出门,日头正高高悬在当中, 映得他一张小脸红彤彤, 他往院子里一站,整个小院都像是更亮堂了几分。 浣风院里槐树盛开, 金黄色的阳光铺在树冠上,白色的花瓣淡淡流金, 空气里满是芬芳。 “天气真好呀!”十一感叹着,看着碧蓝如洗的天空上云朵绵绵,满足地眯了眯大眼睛。 小少年抻抻胳膊压压腿, 扭着小腰自己哼着广播曲做了半套广播体操, 芙蕖和白果一边在小客厅里布菜一边好奇地笑看着他。 小川小彻正从院门外走进来,一个牵着马, 一个提着小桶和马刷。 那是匹小马驹, 身高五尺左右,通体血红,一双滚圆的深棕色大眼睛奕奕有神, 它踏着小蹄子,脚步高傲而矜贵,像个红马小王子。 十一眼睛一亮, 立刻跑了过去, 声音欢快得跟铃铛似的: “哎呀!这个小马, 好漂亮呀!” 小川赶紧给自家王爷邀功: “这是大宛国进贡的汗血马,这小家伙啊,可有来头了,它爹可是汗血马王!皇上把他赐给了靖王殿下,殿下说觉得少爷会喜欢,特意让我们牵了回来送您的!” 十一倏然收回摸向小马的那只手,满脸灿烂的笑容都消失了,两瓣嘴唇苦恼地抿起,一副愁容百结的模样盯着那毛色红亮精神抖擞的小马驹。 这么漂亮的一只马,怎么会是那个坏蛋送来的?讨厌! 坏蛋送来的马,必须是坏马! 欺负不了坏蛋,那就欺负坏马! 十一背起手,大眼睛微微一眯,那小马感受到灵压,不安地喷着气,在原地踏着蹄子,然后缓缓缓缓地跪了下去。 小川和小彻都惊呆了。 小马无辜地看着十一,两双同样圆溜溜的大眼睛你看我,我看你。 小马儿十分委屈,哀哀戚戚地看着十一,十一不由脸一红,这只小马还不到一岁,自己都是一百岁的老祖宗了,这样欺负小朋友太不道德,他摸了下马的脑袋,说道: “起来吧!以后跟了我,就要听我的话,不许随便跟别人跑了,就算别人给你糖吃,也不能跑,知道吗?” 小马驹喷着气,点了点头。 十一又咯咯笑起来,他竖起一只手掌,叫道: “向左——转!” 小马乖乖转了个身,脑袋向左,屁股向右,尾巴乖乖地垂着。 手掌一翻:“向右——转!” 小马又转了身,尾巴讨好地甩了甩。 掌心向下:“趴下!” 小马四只蹄子匍到了地上,尾巴服帖地贴在地面上。 小川和小彻目瞪口呆。 “少、少、少爷,”小彻结巴道,“想不到少爷是个训马天才!” 十一手掌往上一翻,让小马站起来,得意地笑:“我牛逼的地方还多着呢!” 两个侍从又听不懂了,不过顺着王妃的话接总归没错,他们齐齐竖起大拇指:“少爷牛逼!” 十一摸着小马的脑袋思索着:“叫你什么名字好呢?” 小马“嘶嘶”地叫:我喜欢追风逐电月奔日影……这些名字都好配我! “不好听!”十一不客气地评价着,“我要给你起一个与众不同的顶牛逼的名字,嗯……” 十一绕着小马走了几圈,忽然眼眸一亮,右手在左掌心狠狠一砸: “你就叫澳巴马!你爹是马王,你必须是马总统,知道吗?” 小川和小彻不懂就问:“少爷,马总统是什么?” “啊,”十一不甚在意地说,“马总统就是马里面的皇帝啊,跟你们人的皇帝一样!” 这话一出,众人齐齐变色,小川倏地跃上房顶,小彻立刻飞身过去关上院门,两人一上一下把院子四处盘查个彻彻底底,才战战兢兢地走过来。 “少爷,这小马可不能叫这个名字,被别人听到了那是要——”小川在自己脖子上比划了下。 十一不是很高兴:“我喜欢这个名字,你们不觉得很帅吗?” 小川小彻齐齐把头摇成了拨浪鼓,我们不觉得帅,还很想跪! 十一鼓起了脸颊,一直站在门口把他们的对话听得清楚的芙蕖小声说: “其实这个名字,除了咱们几个,不会有人知道是这个意思的,对吧?” “对啊!”十一忙不迭点头,“你们不说,我不说,谁知道我的澳巴马是马总统啊!” 小川小彻还是坚决摇头,就少爷这张把不住门的嘴,要是他能保守秘密,那这马都能开口说人话了! “少爷,这是很严重的事,您再起个别的名儿吧?天下好名字那么多……” 小川苦口婆心地劝,他们为少爷刀山火海肝脑涂地不要紧,可要是稀里糊涂死在一匹小马的名字上,那就太冤枉了。 十一泄了气,自己的小马不能叫自己喜欢的名字,他有些怏怏不乐地挥了挥手:“那就叫它小毛驴吧。” “可、可咱们院子里,已经有一头小毛驴了!”小彻提醒道。 “那头小毛驴不是有名字了吗?”十一背着手往屋里走。 “啊?小毛驴有名字了吗?叫什么?” “叫关若风啊!” “……” 十一回到正厅里,看到满满一桌饭菜,立刻把刚才的小小不快忘到了脑后,他抓起筷子,习惯性地“哟嚯”了一声,就准备开饭。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太监尖细的声音: “皇后娘娘懿旨到!” 芙蕖等人忙一路跑到院门口跪下,十一茫然地看过去,小川打开紧闭的院门,凤鸾宫的大太监何常正跨过门槛走了进来,旁边是凤管家弯腰弓背地跟着。 何常来前便得了皇后的话,好生相请,不得怠慢,因此看到十一大喇喇坐在那里既不相迎又不下跪,他也不以为忤,反而走上前去躬身笑道: “给风少爷请安。” “你是谁?找我有什么事?” “奴才奉了皇后娘娘懿旨,请凤少爷入宫觐见!舆辇已经在外面等着了。” “不去,”十一毫不犹豫地拒绝,“我还要吃饭呢!” 何常笑脸一僵,抽搐着嘴角道: “宫里也有备饭,您到那里吃也是一样的!” 白果赶紧小跑过来悄声道: “少爷,皇后娘娘的懿旨不能违抗的,您先跟何公公去,奴婢给您把点心装在盒子里,您路上垫着,等回来了,咱们再吃更好的!” 十一扭着身,很不高兴。 何常的表情都快绷不住了,这要是个其他人,早就一声令下拿人了,可他是皇后的心腹,太清楚这位主儿的分量了,何常便躬着身一直候着。 凤管家是快要吓死了,一群人围过来又哄又劝,十一才抱着个食盒不情不愿出门来,他不肯坐马车,跳上自己的新坐骑,拍了拍小马的头: “小毛驴,跟着他们走吧!” 何常带着空的舆辇来,又带着空的舆辇归,他在宫里当差近三十年,就没碰过这么胆大包天的臣属,更别提这位还是皇后娘娘的儿媳妇。 这边宫里的舆辇前脚刚走,那头小川小彻就兵分两路,一个去兵部一个去刑部,赶快寻自家王爷去了。 十一骑着小马吃着点心,一路晃晃悠悠到了宫门口,宁王和两个年轻的男子正站在宫门口说着话,每人身边立着一匹高头大马,远远地看到皇后的舆辇,三个人都避到了一边。 何常上前给几人请安,宁王一眼看到了骑在小红马上的十一,笑喊: “三皇嫂,你进宫来啊?三哥这个时候在兵部呢,你怕是见不着他。” 十一认得这个人是跟靖王一伙的,也知道“三皇嫂”是在喊他,心里有气,小嘴一嘟,拍了拍小马的头,“小毛驴”哒哒哒哒迈过去,用脑袋顶了顶宁王。 宁王“嘿哟”笑出声,顺势摸了摸小马脑袋,从侍从手里接了块方糖来,小马高兴地着宁王手心里的糖,由着宁王摸它的脑袋。 十一差点气了个仰倒,他狠狠拍了下马/屁股: “小毛驴!你这个叛徒!我让你去拱他,你怎么吃人家的糖?你太没有出息了!” 宁王哈哈大笑: “它叫小毛驴?哈哈哈!三皇嫂,你这个名取得甚是随心所欲!哎?我是怎么得罪你了你要你的马来拱我?” 十一耷拉着眼皮不作声,凡是跟靖王有关的人,他都有些看不顺眼,想迁怒。 反正我已经是个绿茶,不在乎再做个黑心莲,十一有点破罐破摔地想。 这边何常抬头看看天色,陪笑道: “殿下,奴才奉了皇后娘娘懿旨请凤少爷入宫……” “你说什么?”宁王陡然眼锋一厉,“你叫他什么?” “凤、凤少爷……” 宁王冷笑出声: “这是我三哥的靖王妃,虽然还没过门,可父皇的圣旨已经奉在太庙里,何公公,你也是宫里的老人了,规矩你不是不知道。” 何常慌得膝盖一软就跪了下去,他是皇后心腹,自然知道皇后心思,才会故意喊十一在娘家里的称呼,但事实上这是大不敬。 何常狠狠甩了自己两个耳光: “奴才该死!奴才再不敢对靖王妃殿下不敬,请王爷饶命!” 宁王冷眼看着何常跪在那里哭求,对上十一时又换了副笑嘻嘻的面孔: “三皇嫂,你这小马进不了宫门,不如先让我替你看着,我们正好要去打马球,一会你出了宫不如一块过来?” “打马球?”十一眼睛滴溜溜一转,“是玩儿球吗?” “没错!三哥和太子也会一起来,可好玩了!”宁王不等十一说话就喊道,“何常!” “奴才在!” “等皇后娘娘问完话,你就把靖王妃好好送到马场去,明白吗?” “是!” 十一原本就要找靖王要回绯云流霞,他也想见哥哥,听说这两人之后都要去马场,便把自己的“小毛驴”给了宁王,随着何常一起入了宫门。 ———— 凤鸾宫昭阳殿里,皇后坐在主位上,她穿着一身大红的金线绣凤的朝服,雍容华贵。 十一背着双手进来的时候,满宫宫女全都吓得低了头,只因这靖王妃穿了一身和皇后同色的正红衣裳。 少年容颜雪白,眉目如画,满身的青春朝气,艳烈的鲜红色衬得他粲若骄阳,俊美得不可方物。 莫说皇后娘娘已年届不惑,便是再国色天香的佳丽被这少年一比也得黯然失色。 尤其是两人穿的衣服撞色时,那视觉对比效果堪称惨烈。 宫女太监们纷纷在心里啧舌,明知是觐见皇后还敢穿红,这是不要命了。 皇后倒是不计较,温声笑道: “十一郎的容色是越发精神了,还是凤相会养儿子。” 眼前的人是人间最最贵的女子,这一点十一还是懂得的,他象征性地拱了拱手:“皇后娘娘好。” 大宫女棠梨面色一凛,上前提醒道:“凤公子,皇后娘娘面前理应下跪……” 十一面上犯难,他怕自己一跪下去皇后立刻撅过去,那算谁的? “无妨,”皇后摆了摆手,和颜悦色道,“本宫听说你如今有许多人不认得了,竟还认得本宫?可见你与本宫有缘。” 十一指了指何常,耿直道:“他说皇后要见我啊,那我来了,你当然就是皇后了!” 皇后眼角一抽,勉强笑了下:“是,本宫是皇后……” 她端起茶杯轻啜一口,眼中掠过一抹冷意。 皇后娘娘即使在登上凤位之前也没人与她这样说话,她有些暗恼先前传话的人说得不清楚,这凤十一哪里是性子大改,根本就是变傻了。 可再傻,这也是个有“凤游九天,四海朝凰”命格的傻子。 自皇帝而下,没有一个人会怀疑国师的谶语,皇帝的龙椅,皇后的凤座,再往上数几代,只要是国师说出的话,就没有不应验的。 靖王的脸毁了,是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当皇帝,可若是靖王有后,凤十一应的是个太后的命呢? 秦冕虽已是太子,但谁说太子不能废了?皇帝正当壮年,身体康健,万一以后他看中靖王的子嗣,再立个皇太孙……什么事情都是有可能发生的!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根子必须断绝在源头,凤十一绝不能嫁给靖王。 凤十一原本就逃过婚,很明显他是不喜欢靖王的,如果不是他有凤命,皇帝也不会肯要这样的儿媳,皇后得知凤十一对太子十分亲近后,觉得这事情就好办得多。 如果凤十一自己要嫁给太子,靖王肯定不屑要一个心思不在自己身上的王妃,皇帝也不好强人所难,太子得了天生凤命的人,那就是真正的得天授命,再没人能动摇他的地位了。 皇后兀自转着心思,十一却不高兴起来了。 他撅着嘴,左右张望着,忽然对着何常喊: “哎!你把我诓来,连饭也不请我吃么?” 少年的声音银铃般脆响,皇后从沉思中回过神来,凤眸带着淡淡疑惑转向何常。 何常冷汗都滴下来了,宫里的膳食都有固定时辰,皇后早就用过饭了,何常当时为了让十一赶紧跟他走就顺嘴那么一忽悠,哪里想到这靖王妃会当真了。 还是棠梨反应得快,立刻让人上点心。 小少年这才满意了,一边吃一边问皇后:“你叫我来做什么呀?” 皇后看着十一那大快朵颐的吃相,心里有些无力,这样一个言行无忌,没规没矩的人,莫说做太子妃,便是做靖王妃,也是丢尽了皇家的脸,这还是自己嫡嫡亲的儿媳妇。 可谁让这个小傻子命好呢! 皇后忖了忖,说出此次叫十一进宫要说的正事: “下月十六是你的婚期,关于大婚,你可有什么自己的主意?我大晟朝以前没有立过男妃,你还是头一个,礼部有许多仪制一直定不下来,他们来问本宫,本宫也很是为难,不如按照你自己的意思去办……不用紧张,你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在本宫这里你不用拘礼。” 在皇后一说出“大婚”二字时,十一的小脸就白了,他又急又气,冲口道:“我才不要结婚呢!” 皇后见他这个反应,心中一喜,眉头却微蹙:“你这是何意?难道你不中意殊儿?” 十一愣了下:“殊儿是哪个?” “殊儿是靖王。” “对!”十一嘟囔道,小脸又涨红了,“就是那个靖王,抢走我的绯云流霞,我才不要跟他结婚!” “殊儿抢你的东西?”皇后不解,不过她只要十一这句话就已经足够,皇后微敛笑意,问道,“殊儿是九珠亲王,在大晟朝地位仅在太子之下,你为何不想嫁给他?” 皇后特意点出太子,就是给十一提醒,她期待地等待着十一的回答,果然小少年一听到太子就眼睛亮了下,但是他却迟疑着,太子自然是他哥哥,可如今他的绯云流霞还在别人手里,他说不出自己要嫁给太子这样的话。 十一纠结地皱巴着小脸,他一时理不清自己的思路,只好拼命把点心往嘴里塞,好像吃得多些就能让他的浆糊脑子变得聪明一点似的。 皇后见他许久不说话,轻咳一声,把话挑得更明: “婚姻大事不是儿戏,靖王虽是本宫的儿子,但本宫也不会勉强你,你若是有其他中意的人,不妨告诉本宫,本宫为你做主……” “靖王殿下!皇后娘娘在见客,你让奴才先去通报……” 宫门外骤然传来太监焦急阻拦的声音,不过须臾之间,靖王已经大步迈了进来,他眼光一扫,就看到十一嘴里塞得鼓鼓的,瞪着圆溜溜的大眼睛正看着他。 秦殊径直走到皇后面前,锐利的眼眸直直射过去,拱手道:“给母后请安。” 皇后被打断话头,心里不悦,又知秦殊闯进来,后面的话怕是不好再问下去,只是她的面上依然做出一副和蔼的模样,故作打趣道: “殊儿这么急吼吼地闯过来,可是知道十一郎在本宫这里,特意来相见的?” 秦殊轻声一笑,竟是大大方方承认了: “让母后见笑了,因父皇昨日说要开了珍珑阁赏赐十一郎,高公公方才开了库门,儿臣正要带十一郎去挑几样大婚适用的东西,”秦殊走向十一的位置,抬起手来,十一瞳孔一缩,下意识就想转头,却看到自己的绯云流霞正缠在秦殊的手掌上,他一时间愣住了。 秦殊用拇指擦了擦小孩嘴边的糕点渣,动作自然得好像他已经这样做过千百遍,十一只觉得有什么东西往自己胸口里狠狠一撞,那种感觉非常熟悉,熟悉到让他眼眶一热,他呆呆地看着秦殊,由着他牵起自己,“母后可是问完话了?若是问完了,儿臣就带十一郎先过去,若是没问完,那儿臣便留下来,母后有什么问题,直接问儿臣便是!” 秦殊语速很慢,每一个字都让皇后听得清楚,他说完之后,墨如深海的双眸里涌动着排山倒海般的情绪,这是昭仁宫那场大火之后,这个儿子第一次直接而赤/裸地表达出他的恨意。 皇后失神地向后退了一步,她的脚跟碰在椅子腿上,竟跌坐了下去,有那么一瞬间,她耳际轰隆作响,血液逆流向头顶,让她眼前一阵晕眩。 秦殊直勾勾看着皇后,当年听到皇后与舅舅谋划的事情时,秦殊没有恨,得知昭仁宫那场大火的真相时,他没有这样恨,多年来皇后同国舅府和太子对他极尽打压时,他没有表现出恨。 但是今天皇后要动他的靖王妃,却如同触到他的逆鳞,所有深埋的恨意都贲发了出来,他连那最后一层遮掩的薄纱都揭去,目中是从未有过的决绝。 皇后撑了撑额,声音嘶哑无力: “该问的本宫都问完了,你带他去吧。” ※※※※※※※※※※※※※※※※※※※※ 是的,你们懂的,明天相认。 第 79 章 “儿臣告退。” 秦殊拉着十一的手头也不回往外走,皇后怔怔地看着那道高大挺拔的背影, 毫无留恋, 毫不容情。 “娘娘……” 皇后也不知出神了多久,直到棠梨轻轻呼唤她, 她才坐直了身体, 挺起了脊背,拨了拨原本就丝毫未乱的头发。 她的眼神清明, 仿佛从未恍惚过,一如她在八年前做下了决定, 就似乎从未后悔过。 “何常,”皇后眸中闪过一抹锐利的光芒,正和不久前靖王眼中迸射出的寒芒如出一辙。 何常躬身听吩咐。 “请国舅爷入宫,就说本宫有重要的事与他相商。” ———— 十一晕晕乎乎的, 一路被秦殊拽着走, 过往的宫人虽看不到靖王殿下的脸,然而那双通红的眼睛, 还有满身遮掩不住的煞气, 还是让宫人们低头的低头, 避走的避走。 秦殊真是气得很了,他还没有接近昭阳殿时就听到这个小家伙毫无遮拦地叫嚷: “就是那个靖王, 抢走我的绯云流霞, 我才不要跟他结婚!” 那声音清新嘹亮嘎嘣脆, 半个皇宫估计都能听到!有这么大嗓门, 把他带去阵前誓师, 一个能顶几百个! “哎呀!你别拉我呀!” 十一懵了半天,终于回过神来,他扭着自己的手腕,很是不高兴,然而秦殊的手掌跟铁钳子似的,箍得他动弹不得,十一一边跟着费力地小跑一边不满地嚷嚷着,“我告诉你哦,你快点把绯云流霞还给我,本真君不计较你的失礼,否则的话我要你好看……” 秦殊转过头,他刚想说一些恶狠狠的话来教训一下小家伙,但是一看到他的小模样,一腔愤懑和怒火像是一个膨胀到极点的气球,被细细的针尖微微一刺,“噗”一声全都灭了。 少年的嘴巴炒豆子一样嘚吧嘚吧着自以为威胁的话,眉毛飞扬,眼睛里璨光熠熠,那小嘴水润润,粉嘟嘟,带着桃花般的嫣红,他的脸颊鼓鼓的,纤薄白皙的肌肤在阳光下几近透明,像是一颗剥了皮的水蜜桃,饱满多汁,晶莹剔透。 秦殊眼眸一暗,喉头微动,只觉得一道电流也不知击中他哪一根神经,让他从舌尖麻到心脏。 小妖精,长得这么招人疼,说话这么招人恨,小克星。 秦殊忽然倾身过去,哑声道:“再嘚吧,我就咬你!” 十一条件发射般捂住自己的脸,眼睛瞪得溜圆,毫不示弱:“你敢咬我,我会给你好看!” “你想要怎么给我好看?”秦殊眼中露出兴味,“说来听听,嗯?” “我会放火烧你哦!”小少年眦起牙齿,凶巴巴的,一脸萌相。 秦殊忍俊不禁,扣着十一的手腕继续往前走: “那我可要告诉你,我是这个大晟朝的靖王,皇帝是我爹,你要是烧坏了我,烧疼了我,你就会被抓到牢里去,我就问你怕不怕?” “我才不怕!”十一的小脑袋昂得高高的,“我会飞哎!” “那就用网把你网下来!” 十一哈哈笑:“那我就把网烧掉!你怕是不晓得我的厉害哦!” “是吗?”秦殊漫不经心的,脚下的步子却放慢了些,他收了收手臂,把少年箍得离自己更近了些,阳光肆意的铺洒,两个人的影子投在青砖宫道上,像是亲密依偎着,秦殊心里发软,嘴上却不饶他,“你能有多厉害?再好的功夫和法术,你也不过是一个人罢了。” “我可是——”十一差点就脱口说出自己的真身,他果断捂住了嘴,心里赞叹了一下自己的机智灵敏。 “你可是什么?”秦殊深深地看着他。 “我不告诉你!”十一蹙着眉头,气恼地喊,“你别一直抓着我,好讨厌!” “你再说我讨厌,我就让芙蕖再也不给你做好吃的,我让整个大晟朝的厨子都不给你做好吃的,街上的摊贩也不会卖给你,让你有小金蛋也花不出去!”靖王秦殊头一次觉得用权势压人的感觉很不错,他哼哼一笑,“以后你再也没有雪玲珑,没有点心,汤包烧麦小馒头,什么都没有!” 小孩一下子安静了。 秦殊的手掌顺着十一的腕骨滑下,握住了小少年的手心,食指在那柔嫩的掌心里轻挠了一下,如果他此时摘下面具,十一就会发现这人笑得简直像一只大尾巴狼: “怎么样?还要烧我吗?还说我讨厌吗?” 十一扁着嘴,一副快要哭出来的样子,却乖乖地让秦殊牵着。 秦殊得寸进尺:“说话,我还讨厌吗?” 美食面前无节操,十一忍气吞声地回答:“不讨厌。” “乖。”秦殊得意的笑从眼眸中毫不掩饰地流泻出来。 两人一路出了宫门,秦殊的马车正停在宫门外,他抬了抬下颌示意十一:“上去。” “去哪里呀?”十一不情不愿的。 秦殊掀开帘子,十一往里头看了一眼,立刻眼睛发光,欢呼一声,手脚并用地爬了上去,原来马车上置了一张方桌,上面摆着热气腾腾的饭菜。 “小川找到我,说你被皇后叫进了宫,这个时辰我想宫里也不会给你准备饭食,进去找你之前就让人准备了饭菜,”秦殊坐在十一的对面,一只手托着下颌,眼睛里笑意涌动,“还觉得我讨厌吗?” 十一的嘴巴正忙着,顾不上回话,大眼睛滴溜溜地转过来看秦殊,微微一弯,这回是发自真心地连连摇头。 “小吃货。”秦殊低笑,可真好收买。 马车走得平稳而缓慢,十一吃到差不多掀起车帘往外看了看:“我们要去哪里呀?” 秦殊拿起餐布帮他擦了擦嘴:“去马场,老八他们几个约了打马球,赌注还挺有看头,我去帮他。” “啊,”十一恍然,“我的小毛驴也在他那里呢!” 他先很是雀跃了一阵,忽然脸颊一红,对着秦殊伸出手:“你、你把我的绯云流霞还给我!” 秦殊嗤笑一声:“你才吃了我一顿饭,就要跟我讨东西?再说,这是你送给我的定情信物,我也回礼给你了……”说到这里,秦殊不满,“我送你的发带呢?” 这小孩头上扎的是另一根红色的发带,并不是自己送他那条。 十一摸了下袖子,抽出那条紫色的发带:“喏!还你!” “信物既出,概不收回,你懂不懂?送给别人的东西也不能讨要,你懂不懂?” 十一急得哇哇叫:“明明是你抢走我的,又硬塞你的给我,你这人好不讲道理!” “道理是讲给聪明人听的,你呀,只是个小笨蛋,跟你用说的,远不如用做的。” 秦殊抽过那条紫色发带,坐到十一旁边去,在他的发际间比了比,忽然心里一动,拉过他的手,把发带缠在他的手心,缠好之后,顺势把自己缠着绯云流霞的大手掌贴了上去,扣住那只小手掌。 秦殊手上的绯云流霞红光涌动,十一手上的紫色发带也因阳光的照射淡淡流金,两只手掌并放在小桌上,竟有说不清的亲密和嗳眛。 十一想抽回手,秦殊忽然加重了力道狠狠一握。 两只手掌隔着两条缎带,秦殊却依然能感觉到柔软到不可思议的触感,这缎带系着的,哪里是他的手心,分明是缠绕在他的心尖上。 他被世事和人性打磨了多年,坚硬如钢铁一般的心脏,生生被这个少年的红带缠成了绕指柔。 “十一郎,”秦殊低低地叹了一声,语气像是感慨,又像是感激,“我的小王妃。” 我半生风云,几多磋磨,刀枪剑雨,生死游离,如果都是为了这一日遇见你,那真是值了。 十一怔怔地和秦殊对视,他只觉得胸口传来一阵熟悉的闷痛,胸腔里像是住进了一个哪吒在翻江倒海,他的心跳得飞快,让他连话都不敢说,好像一开口,那颗红彤彤的心脏就能从嘴里跳出来。 少年的脸颊红得如同熟透了的果子,大眼睛里满是迷茫,蝶翼般的睫毛惊慌地颤抖着,秦殊看着他的这个模样,还有什么不懂的。 这孩子不谙世事,对感情的反应也就犹为直接,秦殊心里欢喜不已。 “十一郎,”秦殊的嗓音本来就沙哑,再这样放慢语速,压低了说话就更勾人,每一个音节都像是用指尖挑着弦,每勾一下,都有余音铮铮,“我的十一郎……” 秦殊一只手臂抬起撑在车壁上,十一的脸颊就在他的手边,拇指只要伸直了就能触到小孩粉嫩的脸颊。 他缓缓地倾身过去,动作缓慢而温柔,一点一点拉近和小少年之间的距离,眼眸里深邃绵长的情意像是一汪波光粼粼的湖水,一圈圈的涟漪像是能把人卷进去。 这眼睛,十一朦朦胧胧地想,真像哥哥啊。 眼看两个人的距离越来越近,彼此的睫毛都快要贴到一起,十一猛地低头把整张脸都埋在了自己手心里,他的脸热得好像刚从灶里刨出来的烤熟的红薯,又烫又热,如果剥开外面的皮,会发现里面更烫更热更红。 “呜呜呜……” 小孩骤然崩溃了,他用手掌挡着眼睛,不让眼泪流出来,哭声却是货真价实,发自肺腑,他抽抽噎噎着,“我是一只坏蛋,我是一枝红杏,我是一只脱轨的小火车,我是一条劈腿的小人鱼……呜呜呜呜……好羞耻……” 秦殊被吓了个狠的,万万没想到会把人惹哭,他手忙脚乱地去抬小家伙的脸: “这是怎么了?好好的怎么哭起来了?” “你欺负我……” “我没有啊。” “你想亲我……” 秦殊噎了噎,他是有那个念头来着,但既然没亲成就绝不能承认了: “我没有,这光天化日的,我哪里就这样孟浪了?” “你壁咚我,壁咚下面就是要亲了……” 秦殊从小火车,小人鱼就开始听得一头雾水,更不懂什么壁咚,他自己琢磨了好一会这小孩傻里傻气的话,大概能理解了意思,又好笑又好气: “你哪里是红杏了,你是我的靖王妃,我亲你是名正言顺……” 十一哭得更厉害,呜哇呜哇,像是要惊动半个京都城。 秦殊身上没有带帕子的习惯,便用袖子擦着小孩的脸,十一抬着头,眼睛水润润,眼眶红彤彤,满是委屈,他拼命吸着气,不让泪水流出去,一向精神勃发的小家伙,此刻透着一种可怜兮兮的脆弱,秦殊心里软和得不像样,指了指自己的面具,无奈地说: “我面具都没有摘,怎么能亲得到你?” “诶?”十一哭声一顿,“对哦!” 十一抓过秦殊的袖子,又狠狠擦了擦自己的脸,他像是在告诫秦殊,更像是在告诫自己: “我告诉你哦,我有喜欢的人了,我不可以红杏出墙的!” 秦殊的气息瞬间阴沉下来: “你说的喜欢的人,该不会是太子吧?如果我没有记错,你跟他加起来没说上五句话,你喜欢他什么?” “我喜欢他的脸啊!”十一理所当然地说。 秦殊登时一噎,哭笑不得地哼了一声: “你先前还说你不是个肤浅的人,交朋友不看脸,小骗子!” 十一不服气: “交朋友当然不用看脸,可是要一起亲亲抱抱睡觉觉的人,怎么能不看脸?” 秦殊被小孩的这句话震惊了,他天真无邪不谙世事的小王妃口出这样的惊人之语,让他一时有些百感交集,秦殊一忽儿苦恼小家伙是在哪里学来这样不知羞的话,以后得看紧点,莫让他再学得更过分了,一忽而又窃喜自家王妃不是个扭捏做作的,成亲后两个人的生活定会很合他心意。 他好半天才能继续开口:“除了脸,你还凭什么认定他是你喜欢的人?” 十一说道:“你不懂的,我哥哥天生就喜欢我,我天生就喜欢他,我们只要看到彼此,就会喜欢得不得了……” “天生就喜欢,看到就会喜欢……”秦殊喃喃着,这说的不就他自己和眼前的小傻瓜吗。 秦殊的眸光越发复杂:“太子不是你哥哥。” “诶?”十一不乐意了,“他不是我哥哥,难道你是吗?” 秦殊凝视着十一: “也许我真的是呢?我第一眼见到你,就相中你了,哪怕你那时候逃婚刚被锦衣卫抓到,哪怕你可能会被父皇惩罚,哪怕我并不知道你的口水居然是能治伤痕的,哪怕我并不知道你命中凤游……” 他轻笑了声,捏了捏小孩的脸,“哪怕你这样傻,这样笨,又能折腾又认死理,说话乱七八糟,又听不进道理,本王都一样喜欢你。” “小王妃,本王才更像你的哥哥。” “才不是!”十一气咻咻地反驳,“你长得这么不好看,才不是我的哥哥呢!” 马车就在此时停了下来,前方传来阵阵喧闹声,秦殊抬手在十一的脑门上轻轻敲了一下: “先下车,等打完马球回去,本王会向你证明,你是个小笨蛋,小瞎子!” ———— 艳阳高照,马场上碧野如茵,热闹非凡。 “小毛驴!” 十一刚下车就看到自己的小红马挨着一匹大红马,正亲亲热热地和那大红马拱脑袋,他大叫一声,小红马立刻撒着蹄子向他跑来。 “哈哈哈!”十一跳起来挥着双手,“快点跑,快点跑,我在这里里里里——” 小孩的笑容僵在脸上,清亮的声音回荡在空旷无际的马场上空,他眼睁睁看着那匹小红马激动若狂地飞奔过来,然后和自己擦身而过,直直撞进了身后不远处的秦殊怀里。 十一转过身,叉起腰,看着自己的小红马像是小狗一样去?秦殊的手心,脑袋不住地蹭,连尾巴都甩得格外欢。 他不悦地眯起眼,小红马身躯一僵,不安地踏了几步,终于缓慢地往十一这里挪了过来,讨好地要?他的脸。 “从现在开始,你已经不配叫小毛驴了,你叫小叛徒,知道吗?”十一愤怒地戳着小马的脑袋。 马场上泾渭分明地站着两队人,都穿着窄袖胡服,一队穿的黑色,一队穿的白色,他们手里都拿着一根偃月形球杆,身边都立着各自的马匹,每一匹都是高大健硕油光毛滑,十一先前的叫嚷惊动了所有人,大家都纷纷看过来。 十一一眼就认出了好几个,黑衣的锦衣卫宋星亦,白衣的禁军统领凌骁,连小川小彻都在草坪的另一端,远远地对他挥着手。 宁王和他的同伴牵着马走过来,宋星亦也与他一道,十一高兴地对宋星亦招手笑喊:“嘿!你也在啊?” 那热情劲儿,好像跟宋星亦是能互相借钱的好朋友似的。 宋星亦只觉得自己脸一抽,因为靖王的眼睛正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于是他在几步外便停住脚步,只对十一颔了颔首。 “三哥,你先去换衣服,”宁王甩着马鞭,一手遮在额前抬头看了看天色,“等太子一到,咱们比赛就开始了!” 靖王点头,拉住十一的手腕:“陪我去换衣服。” “诶?”十一奇道,“你换你的哎,拉我干嘛?” “给你也换一身!” 宁王看着他二人的背影叉着腰哈哈大笑: “三哥!我这是头一回看你这么粘人,你怕不是连去茅房都要拉着三嫂一道!” “八弟,”一道清朗的男声从后方传来,略有不悦,太子缓缓走上前来,“你又口无遮拦,成何体统?” 所有人躬身的躬身,下跪的下跪,宁王也行了个礼,不以为然道: “臣弟向来如此,太子殿下莫怪。这下子人可来齐了,殿下做裁判,我和六哥谁的队伍赢了,城外竹林的那块地就归谁,六哥,你说呢?” 行六的襄王是白队的队长,他对太子拱了拱手:“当然,有殿下在此,谁也赖不得!” 宫人们在场边很快设好座椅看台,太子刚坐下,就见到前方两道玄衣身影款款而来,他的瞳孔蓦然一缩。 靖王正领着十一,一边走一边跟他说话: “宁王和襄王同时看中了永安侯要出让的一块地,谁也不肯让谁,两方相持不下就决定用马球赛来决定,今天来的都是京都最有名的马球高手,会打得很好看,你先在下面看一会,等学会了规则,要是想玩,我带你上场。” 十一穿着束腰窄袖的胡服,脚踩黑靴,高高的马尾用红色的发带系着,他手里挥着马杆,仰着脑袋看着秦殊,一边蹦蹦跳跳:“好啊好啊!” 秦殊看他这精神活泼的样子心里就高兴,伸手把他的长发往后拨了下,十一好似没有察觉,依然叽叽喳喳说着话,倒是秦殊自己的指尖一热,心里微微荡了起来。 十一好奇地东张西望,忽然眼睛一亮,人往着一方看台飞奔了过去:“哥哥!” 太子站起身,目光温柔含笑地看着他:“十一郎,原来你也来了。” 十一看到太子时只是本能地跑过来,现在到了太子跟前,却难为情起来,他手上可还缠着靖王的发带呢! 他局促地把两只手背到了身后去,像是初次偷腥被捉的小奸/夫,又慌张,又内疚,他磕磕巴巴地说: “我、我也来了……” 十一悄悄地解着手上的发带,可不知靖王是怎么缠的,十一却怎么都找不到结头在哪,总不能用火烧了吧? “天气这样热,坐下来喝杯梅子茶?”太子温柔地相邀。 “啊?等、等一等啊!”十一咬着牙,继续把手背在后面解发带。 忽然一只温暖宽厚的手掌握住了他,十一仰头一看,果然是秦殊来了,他悻悻地抽出手,往旁边站了站。 “太子殿下,”因为要打球,秦殊换了张面罩,紫金材质,上面有细密的网孔,连眼睛都遮住,让人窥不到他的情绪,“既然殿下已经到了,那就开始比赛吧!” 太子笑着颔首,对十一说道:“十一郎不会打,不如陪本宫一起来当裁判?” 秦殊也转脸看着十一,说道:“小川小彻在那头早就备好座椅等你,你不如到那头去看?” “啊?”十一挠了挠头,看看太子这边的座椅,又看看草坪对面的座椅,有些苦恼。 太子看着前方的两支队伍,慢条斯理道:“看球赛,自然要押注,本宫压白队,这里靠近白队球门,十一郎,你觉得哪支队会赢?” “我不知道啊,”十一诚实地说道,“我又不晓得他们哪个厉害。” “那你不如跟着本宫下?”太子言笑晏晏。 这是哥哥的笑容啊,十一哪里拒绝得了,他抿着颊边的小涡,笑得有些痴痴的:“好啊!” 太子笑容加深,眸光淡淡掠过靖王,虽然看不到对方的脸,但是太子却能感受到靖王周身涌动起的森森冷意。 你的靖王妃,在众目睽睽下向本宫示好,秦殊,纵使本宫千般不如你,但是江山美人都在我手里,你有什么好得意? 靖王却连半分眼色都没给太子,他只是看着十一,一只手在背后握成拳,手背上的青筋根根凸起,他低声说: “我参加的是黑队。” 十一听出靖王的语气很有些咬牙切齿,他一时又犹豫了起来。 两个男人都负手立着,两双眼睛都错也不眨地盯着他。 十一不知该如何选择,他左右为难着,就在这时,手腕上的阒琅指环忽然生起热来,十一伸手去摸,果然是骊山昆仑镜在发热。 好比晴空里骤然打下来一道雷直直劈在他身上,十一猛地打了个哆嗦,他在胡想什么呀?他是来找哥哥的呀! 他居然把其他的人和哥哥放在一起做选择,还怎么都选不出来! 这天底下没有比他更负心薄幸更绿茶更红杏的人了! 十一抬头看着太子温润如水的眸光,只觉得自己快要被潮涌而来的愧疚和羞耻淹没了。 他小声而坚定地说:“我要跟哥哥坐在一起。” 秦殊身躯僵了僵:“你确定?” “嗯!” 太子吩咐侍从道:“再加一把椅子,多备些茶点来。” 他似乎有些苦恼,“我跟十一郎都下注了白队,那谁来下注黑队呢?博弈还是要两方一起玩才有意思。” 太子身边的徐公公谄媚地笑道:“那奴才们就斗胆押黑队,只是殿下和凤少爷千万不要下注太大,奴才也接不起。” 太子哼笑一声,算是无可无不可地应了。 “别跟着下注。”秦殊僵立许久后忽然说了这一句。 “啊?”十一愣愣的,没听懂。 “我说,别下注白队,他们会输的。”他无奈地叹了口气,伸手想摸一摸十一的脑袋。 十一却头一偏,避开了。 裹缠着绯云流霞的手掌就那样悬在半空,十一伸出手来:“你把我的绯云流霞还给我。” 秦殊就举着手,一动不动地看着他。 昆仑镜热得几乎要烧起来,十一把镜子搂进怀里,心里对哥哥更内疚了,他一仰头,大声喊: “把我的绯云流霞还给我!” 秦殊一直是在压着火,这会是真怒了:“没得还!” “那是我的东西!” “不还!” 秦殊转身就要走,十一豁出去了,抬手就去抓秦殊的肩膀,秦殊疾电般转身,擒住十一的手腕,将他一拉一拽困在了怀里,低声喝道:“再不听话,打你屁股!” 十一眼睛都红了,这是在哥哥面前,这个人还敢调戏他!他拿着昆仑镜的那只手想也没想地举起往秦殊脑门上砸,秦殊下意识伸手就去挡,手掌按在滚烫的镜面上,晶莹镜面水波一样荡开,一道绿色光芒向着蓝天冲去,靖王和太子都下意识往天上看。 然而靖王还来不及探究,那头两支马队都已经整装待发,宁王遥遥地喊:“三哥!就差你了!快点!” “来了!”秦殊应了一声,又轻声对怀里的小孩说,“你先别闹,等回去了,我给你慢慢细说,乖一点。” 秦殊放开像小木偶一样呆立住的少年,赶紧跑向了马队。 十一依旧盯着骊山昆仑镜,看着那绿色莹光闪耀的镜面回不过神。 绿色琉璃,点亮了。 在秦殊的手掌触到镜面之后才点亮的。 “十一郎?”太子见十一为了自己与靖王起了争执,心中暗暗欣喜,此时他看到十一目光怔忡,好似受到了极大的打击,不由哄劝道,“你不要难过,三哥性情向来如此,独断专横,你莫要在意,有本宫在……” 十一抓起太子的手腕,把他的掌心往昆仑镜上按去,太子惊呼一声: “好烫!这是什么?” 十一脑子里嗡嗡炸响,太子不是哥哥,靖王才是哥哥,他一直都认错了人,怎么会认错了人? 可是从第一次见面,靖王就捉住了他,除了哥哥,没人能擒得住他,那时候他就在疑惑了,他困扰了这么久,就是从来没有想过,哥哥会和别人换了脸。 十一狠狠用昆仑镜撞向自己的脑壳:“凤十一,你这颗大笨蛋!” ※※※※※※※※※※※※※※※※※※※※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22421778 10瓶;何以潇湘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 80 章 “我是个笨蛋,我是个大笨蛋……” 十一扁着嘴, 大眼睛水濛濛地看向马场, 嘴里不停喃喃着。 球场上马蹄铮铮,几个王爷的侍从和前来观战的锦衣卫以及禁军喊声震天, 令官挥动小旗, 金锣敲响,十匹骏马齐齐仰头嘶鸣, 球赛开始了。 十一一眼就看到靖王的身影,他骑在一匹高大的黑色骏马上, 在场地里纵横驰骋,奔如闪电。 怎么能认错了呢?万千人之中,那个人也永远最醒目,即使戴着奇怪的面具, 即使换了其貌不扬的脸, 十一也知道自己喜欢亲近他。 他只是没有想过,哥哥会跟别人换了脸。 他只是看到一张属于哥哥的脸, 便被扰乱了心智。 不经过这一桩, 他都不晓得自己是个这般肤浅的小凤凰, 他自以为对哥哥当得个情深似海几个字,却只为一张皮相就着了道。 他给哥哥说了许多伤人心的话, 如今一句句想起来, 十一难过极了。 他这样泫然欲泣, 又不停自言自语的样子让周边的人都一头雾水, 太子小心地问:“十一郎?你没事吧?” 十一循声看向太子, 他抹了抹眼睛,笨拙地弯腰行了个礼,恭敬地喊:“太子殿下。” 太子蹙起眉,刚才这少年还对他极是亲热,怎么眨眼就换了副彬彬有礼的面孔,太子刚想开口,却觉得鼻腔里一阵热流涌动,下意识用手背碰了下,愕然地发现自己竟流了鼻血! 徐公公大呼小叫起来,侍人们端水的端水,拿药的拿药,太子一阵头晕目眩,站都站不稳,自己也吓得不轻,以为是得了什么了不得的病,由着侍人把他抬上銮舆,东宫的人来去匆匆,只在原地留下了满地狼藉。 十一怔怔地看着,长长叹了口气。 他在人间行走,却不遵守人间规矩,如果他第一次见到太子就庄重行礼,早就发现太子不是哥哥了,真正的哥哥不会因他这样拜一拜就受不住。 从前小师尊教他,到了任何地方需得入乡随俗,他在人间受了几回追捧,哥哥又把他惯得不成样子,许多小师尊教过的道理,竟被他都忘记了。 十一掐了掐自己的脸,心里想着,该怎样跟哥哥道歉,要不要把脸送过去给他捏一捏?或者咬一咬?就是揍他一顿屁股,也是可以的…… “梆!” 远处传来金锣被敲响的声音,球场边响起一阵阵喧哗叫好的声音,原来是黑队进了一球,十一望过去,正看到宁王和靖王以马杆相击庆祝,满场黑白身影飞奔交错,十一的目光只追随着那个人。 秦殊被三个人包围着,四根球杆齐齐击向地面上的一个拳头大小的球,最后秦殊击中,那颗球往宁王脚边滚去,横刺里突然冲过来一匹栗色的马,正是襄王,他挥着杆眼看就要截住那颗球,秦殊却身子一斜,整个人倾身倒下去,只用脚背勾住马镫,这个姿势让他的前身拉长,稳稳地拦住了襄王的球杆。 宁王迅疾挥杆,小球向着白队的球队疾射而去,应声入网。 “好!”众人都竞相鼓掌叫喊起来。 十一不由精神一震,他往前边跑去,一直跑到球场边,双手拢在嘴边大喊道: “哥哥好帅!” 天高云阔,绿野成茵,场地上马蹄声,呐喊声,锣鼓声,声声交织,十一的声音犹如落入小河中的一滴雨水,本不该被人听见。 秦殊却猛然回过了头,两个人的目光隔着一个面盔,隔着数十丈的距离,隔着许多奔驰中的人影,交汇在了一起。 秦殊的瞳孔缩紧。 目中的少年一双漂亮的大眼睛水雾朦胧地看着他,忽然举起双手,在头顶上比出一个奇怪的手势,他两个拇指结合比出一个尖角,其他手指弯曲贴在一起,秦殊认得那是一个心的形状。 黑色的骏马扬起蹄子,尘土飞扬中,那道修长矫健的身影如风如龙,转眼就到了十一面前,马上的男子不辨形容,面盔后的一双眼睛却灼灼生辉,他伸出一只手掌,沙哑的声音里含着笑意: “上来!” 十一仰脸看着他,水濛濛的大眼睛渐渐明亮起来,染上喜悦的神采。 秦殊又喊了一声:“上来,带你一起玩儿!” 十一忽然往后退了一步,给秦殊拜了一拜:“靖王殿下!” 他悄悄抬眼,果然,哥哥坐在马上不动如山,稳如松柏。 秦殊身形笔直,伸出来的手掌却一僵。 他人在球场,却一直关注着场外的动静,他注意到东宫仪仗匆匆离去,他也看到十一的唇语,他觉得自己不会看错,十一是在喊他哥哥,可十一忽然又对他行礼,让他有些不确定: “十一郎……” 十一抬起头,圆溜溜的大眼睛里满是灵动的笑意,他一把抓住秦殊的手腕,像是一只凌空而跃的飞鸟,他坐到秦殊身前,自己拉住缰绳,回身笑着对秦殊喊: “哥哥你抱着我呀!我们冲呀!” ———— 京城的夜,灯火通明如白昼,街市上行人如织,衣袂连云。 满目繁华夜灯,摊贩林立,叫卖声此起彼伏,一派太平盛世。 红衣少年穿梭在熙熙攘攘的人流里,他手上提着一只莲花形状的风灯,蜡烛被罩在透明的琉璃中,几瓣颜色各异的莲花用手轻轻一拨就会转动,转动时五色流光四溢美不胜收,而小少年那精致绝美的容光更胜这光华流转。 秦殊微微侧头看着身边的少年,深邃的眸光里星辰点点,笑意涌动。 秦殊猜测过十一错认了太子,也猜测过自己可能和十一有莫大的渊源,但当猜测被证实,他感到由衷欢喜。 尽管不论他是不是十一郎的哥哥,自己都认定了不放手,但十一若是真心喜爱他,那就是他平白得来的福分了。 离开了马场之后,秦殊原本是想带十一到没人的地方,和他把话说开,但是这小家伙却拖着他的手,软着嗓音既欢喜又讨好地跟他撒着娇:“哥哥,我带你去约会呀!” 时人约会,常指两地分隔,相约时间地点好相见,秦殊初时不知就里,直到被十一带到集市上来,才耳根一热。两人十指相扣,徜徉在夜市灯海,这哪里是“约会”,这分明已是“相好”。 此时正逢花灯节,许多过往行人都戴着面具,秦殊走在其间也丝毫不显突兀。 十一提着风灯,牵着秦殊的手,不住地回头问:“哥哥你喜欢哪个跟我说,我都给你买。” 秦殊默了下,说道:“你喜欢哪个,就买哪个。”他想了想,补充道,“我买给你。” 秦殊心里想,你是我的小王妃,本王的银子都是给你花的,你喜欢什么,本王都给你买。 十一心里想,自己犯了错,没有什么比买买买更能体现道歉的诚意了,今儿他必须好好展现一下自己的男友力,让哥哥知道他也是可以很靠谱的。 于是两人看中这个风灯后,同时要付钱,秦殊递了一块银馃子过去,十一掌心托着颗金蛋。 那卖风灯的老板果断地选择了小金蛋,秦殊幸好有面具遮脸,所以外人看不见他的表情,堂堂靖王手微微抖了下,默不作声地把银馃子放回了袖子里。 十一抬高手里的风灯,又拨了拨那莲花瓣,想到这是自己第一次送“花”给哥哥,不由十分高兴,这莲花还不会凋谢,挂在哥哥的卧房里,朝起暮歇都能看到,甚好甚好。 秦殊头回被人送“花”,也是十分新鲜,和十一一起去拨那花瓣,听这小孩声如银铃,叽叽喳喳,一路也是欢喜非常。 两人在一个卖面具的小摊前停下,十一兴致勃勃地挑选着面具,他把风灯放下,一手拿着只狼头面具,一手拿着只鬼面面具,期待地问秦殊:“哥哥哥哥,你喜欢哪一个?” 秦殊迟疑了一下,在两个都十分凶恶丑陋的面具里随意指了下,少年喜滋滋道: “我也喜欢这一个鬼面面具,果然我跟哥哥心有灵犀,连喜欢的面具都一样啊!” 秦殊扬起唇角,接过那个鬼面面具,然后把绳子绕过十一的脖颈,把面具给他套了上去,笑看了一会,小鬼面晃着脑袋,瓮声瓮气地说: “吾乃幽冥殿黑无常,奉阎王之命来保护你,你别看我长得丑,其实我可以很温柔……” 秦殊忍俊不禁,揉着小孩的脑袋笑了好一会。 十一听着秦殊的笑声,心里那叫一个高兴,他抛给小贩一颗小金蛋,让小贩把所有的面具都包了起来。 秦殊疑惑:“怎么都要买回去?” 十一理所当然地说: “虽然哥哥喜欢鬼面,但万一明天喜欢这个狼头,后天喜欢这个狐狸了呢?我都买回去,咱们每天换着戴,不重样儿!” 现代的男人给心上人买口红都知道所有型号颜色都来一份,十一坚决不能被任何好男友比了下去! 秦殊艰难地斟酌了一会儿,含蓄道:“其实我一向不大喜新厌旧,无需那么多……” “就算是不戴,放在家里看着也开心呀!”十一又问小贩,“你这里多久出一回新样式?我到时候再过来买!” 那小贩高兴得几乎要昏过去,他一边把摊子上的面具全都装进一个大布袋里一边由衷地说: “小的每十天进一次新货,您下月初来保证能看到最新鲜最别致的面具!小公子真是太会疼人了,谁有你这样的弟弟那真是天大的福气,这位大公子……” “噫!”十一不开心地纠正小贩,“我不是我哥哥的弟弟,我是我哥哥的……” 他苦苦思索了下措辞,忽然眼睛一亮,宣布道,“我是我哥哥的靖王妃!” 那小贩这才知道面前的人是靖王和凤家的小公子,登时惊得下巴一掉手一慌就想跪下去,秦殊含着满目笑意: “不用跪,装好你的东西!” 一屋子的狼头鬼面装在家里好不好看秦殊不想去想,十一郎的这份心意靖王爷是实实在在觉得窝心。 “是,是!”小贩赶紧加快了手头的动作,一个大大的包裹很快被他扎好,递给靖王的一个亲兵,直到看到那两道身影淹没在前方的人海里,小贩才抹了抹头上的汗,摩挲着手里的小金蛋唏嘘道,“我的娘哎!原来靖王爷是个吃软饭的!” 十一下定决心要把他哥哥宠到天上去,他牵着秦殊继续往前走,但凡秦殊的眼睛往哪个摊上随意瞄上一眼,他就停下来把整个摊子都买下来,亲兵们一个个背着沉重硕大的袋子离去,把东西送往靖王府,就这样,他买了一个面具摊,买了一个字画摊,还买了一个扇子摊加一个摆了许多环佩叮当小首饰的摊子。 每买一样东西,他必要舌灿莲花一番。 十一拿着一幅字,煞有介事:“这个字儿写得真是好看,虽然比我哥哥的差了一点……” 秦殊道:“你应该还未看过我的字。” “我连看都没看,就已经知道哥哥的字好看,若是看到了,怕是要亮瞎了我的眼!” 秦殊:“……” 这句话听来似乎有些不太像夸人的? 十一展开一把扇子:“哥哥拿着这个扇子,‘哗’这么一开,连孔雀都要被你气死了!” 秦殊问:“这是何意?” 十一满脸真诚:“孔雀以为你在跟他比开屏,他比不过,自然要气死了!” 秦殊:“……” 十一摇着一个小铃铛:“这个铃铛很是精致可爱,最是配哥哥的衣裳,我来给哥哥系……” “十一郎,”秦殊深吸一口气,把小铃铛抢过来,系在了十一的腰带上,然后点了点头,“依本王看,这个小东西最是配你,你和它一个丁丁当当,一个叽叽呱呱,合该天生一对。” 十一大眼睛一眯,乐道: “真的哎!还是哥哥你聪明!老板,所有的铃铛我都要了,哥哥哥哥,我每天换个铃铛戴,你就跟听歌儿一样,你喜欢哪个歌就点哪个,好不好?” 秦殊心尖一荡,脑子里满是不可描述的画面,这小孩皮肤雪白,这小铃铛金光熠熠,那红帐逶迤,那烛火飘摇,这铃铛系在哪里,挠一挠,小孩咯咯笑,铃铛叮铃铃…… “咳咳!”秦殊被自己的口水呛到,连咳好几声,才短促地“嗯”了声。 十一的小金蛋像是小雨点一样洒出去,秦殊起初还没有太在意,到了后来终于察觉出了不对劲来: “十一郎,你身上究竟带了多少金子出来?” “我有好多,哥哥你千万别心疼我的钱,这钱啊就是要花的,给哥哥买东西我高兴着呢……哎哥哥,你看那个泥人!”十一拉着秦殊挤进人堆里,冲那捏泥人的小哥喊道,“你可以给我也捏一个吗?把我们两个人捏一处!” 泥人小哥看着面前两个戴着面具的人,问道:“就戴着面具捏吗?” “就戴着面具捏!”十一扣着秦殊的手,“要手拉手的!” 那泥人小哥也着实手巧,这么高难度的一对泥人也被他三下五除二捏了出来,两个泥人手牵手并肩而立,用两根竹签插好,十一接过来,递给秦殊,问他:“哥哥你喜欢吗?” 秦殊当然说喜欢,于是十一一高兴,又把泥人摊整个买下,最后一个亲兵也终于背着东西回府了,不过秦殊和十一也不担心安全问题,就他们两个在一处,还能更亲近些。 秦殊没见过这种泥人,只闻到一股淡淡的香味,便往鼻子前凑了凑,十一赶紧拉住他的手,跟叮嘱小孩似的: “哥哥这个不能吃的!这是橡皮泥,闻着像是糖面做的,其实可难吃了!” 秦殊听出话音来:“你吃过?” “唉,”十一叹了口气,在面具后咂了下嘴,“我小的时候不懂事,确实吃过这个,咬了满口的泥……哥哥你饿吗?我给你买烙饼吃,那饼子我吃过,你等着啊!” 十一说着把风灯往秦殊手里一塞,风一样跑去烙饼摊上排队。 秦殊站在原地,左手提着风灯,右手拿着泥人,含笑注视着他的小王妃,十一排着队,一只手摇着腰带上的小铃铛,忽然向他看过来,大眼睛一眯,然后冲着秦殊的方向噘了噘嘴唇。 秦殊一怔,心口忽然狠狠一痛,像是有什么东西冲进他的胸腔里,横冲直撞着。 老大不小的年纪了,秦殊眼眶刺痛了下,今天才晓得,被人当一个孩子宠着,原来是这样的滋味。 被一个孩子当孩子似的宠着,秦殊咬了咬舌尖,又微微地笑了。 十一买好了烙饼却没急着回来,他又走了几步在一个烤肉摊前买了许多羊肉,让那老板把羊肉给他片好塞在烙饼里,这才捧着两个新鲜滚烫的古楼子回来了。 秦殊手腾不开,十一就那么抬手喂他,秦殊咬了一口,饼子焦脆,羊肉鲜美,他点着头:“好吃!” 十一圆滚滚的眼睛从面具中露出来,巴巴地盯着,秦殊轻笑了一声,把泥人和风灯并到了一只手里,然后拉下十一的面具,握着他的手,把羊肉饼往小孩的嘴里送: “你也吃。” 十一眉开眼笑,颊边两个小涡深得能当小酒杯,两个人站在这集市上,你一口我一口吃光了两个古楼子,然后继续往前逛,又吃了茶叶蛋,猪血汤,牛肉面……最后停在了一个小摊前。 秦殊一闻到那个味儿就觉得头昏脑涨,十一却兴致勃勃,要了两份臭豆腐,一份端到秦殊面前,秦殊扭过脸: “我吃了许多,这会饱得很……” 十一拍了拍自己滚瓜溜圆的肚子: “没事的哥哥,你比我高这么多,我能吃你肯定也能吃!这个可好吃了,我以前都没吃过这么香的臭豆腐!” “我不喜欢吃这个。”秦殊坚定拒绝。 小孩呆了一下:“为、为什么?” “很难闻。”秦殊实话实说。 十一端着臭豆腐的手僵住了,他无措地放下手,满面悲伤: “我竟然连哥哥不喜欢吃臭豆腐都不知道,我真的太自私,太不关心哥哥了!” 他垂着脑袋,好似受到了天大的打击,失神地喃喃着,“怪不得我认错了人,我竟然不知道哥哥是不爱吃臭豆腐的……” 秦殊哪里想到轻描淡写的两句话会引来这样严重的后果。 十一自从发现认错了人,心灵就纤细脆弱得跟块玻璃似的,总怕自己哪儿哪儿做得不够多不够好,他一颗心糅合了许多歉疚和心疼,迫不及待地要弥补,秦殊知道他这个心思,便一路都由着他。 此刻见小孩这样失魂落魄的模样,秦殊不由在心里暗骂自己,几块臭豆腐罢了,你吃个东西他高兴得欢天喜地,你倒是先矫情起来了,秦殊在心里甩了自己个大耳瓜子,连忙把臭豆腐抢过来,摒着呼吸用竹签插着三两口全都吃了,之后他忍着胃里的翻涌,用心满意足地语气赞叹道: “先前从来没吃过这东西,竟头回发现……臭豆腐是如此美味!” 秦殊的眼里含着水光,看得十一又是感动又是心疼,这样好吃的臭豆腐,哥哥竟是头回吃,只是吃个臭豆腐,哥哥都能感动到流泪,小孩心里酸软得不行,手一翻摸出一个金蛋来,秦殊眼皮一跳,果然听到十一豪爽地喊道: “老板!你这个臭豆腐我哥哥甚是喜欢,连锅子带火炭,统统给我送到靖王府去!” 秦殊眼中一片绝望,他几乎已经想见到以后是个人路过靖王府都要捂着块巾帕,然后含蓄地问一问他家的门房: “贵王府……这是粪坑炸了吗?” …… ※※※※※※※※※※※※※※※※※※※※ 前面一章争议性比较大,结尾部分略做了修改。 其实这个世界从一开始的设定就是真假两个哥哥,虽然是个快穿,我也希望能给蛮蛮一个在情感上成长的过程,有困惑,有曲折。 在这个错认的过程里,蛮蛮还是本能地在亲近真的昆仑镜,但是面对一张他熟悉的脸,他是不可能很理性地去调查分析,这个人物从一开始所有的言行都是随心的,他很少去动脑筋思考,尤其在感情上,他是直接热烈但是又相对迟钝的。 所以他在真假哥哥之间会迷茫,他本能里对真哥哥不能抗拒,道德情感上又知道自己喜欢的是另外一张脸,他没有那个意识,两个人是可以换脸的,他本来就不是一个多聪明的小孩,也从来没有人跟他讲明过,那兄弟俩是一对双生子。 昨天是我第一次在v后请假,那一个结尾的变动,后面的存稿就全都改变了。 感谢所有提出意见的朋友,评论区的意义也在这里,让作者知道,读者喜欢什么,讨厌什么,随时进行检讨和修正。 有几个朋友是追了我全部文的,知道我的数据其实都挺差的,很多特别低落难熬的时候,看到你们的订阅和留言,就又挺过来了。 感谢你们,让我坚持着完整写完每一个故事,你们的名字我都记得。 多谢支持。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22421778 10瓶;26773782 5瓶;39825756 4瓶;何以潇湘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 81 章 靖王府通往凤府的大道上,一辆马车正在疾驰着。 十一坐在角落里, 车上的帘子被掀开, 他的脸撇到外头,满脸的不高兴。 他想跟着哥哥一道回靖王府, 但是秦殊却执意要把他送回凤府。 两人为此吵了架。 “我不要!我要跟你回去!我好不容易找着你了, 我不要再分开!”十一乖巧了一个晚上,听说秦殊要把他送回凤府, 当即就不答应了。 “我们还没有大婚,你这个时候跟我回去, 会惹别人说闲话。” 秦殊当然也想早点把小王妃带回去,但是他也不能让别人有机会往十一郎身上泼污水。 “什么闲话?”十一不解,“我跟我哥哥住在一起,关别人什么事?”他以前成天跟哥哥住一起, 也没见谁骂过他们啊! “你听话, 我每天都会来看你,我们只晚上不在一处, 你睡一觉, 天就亮了……” “可我要跟你一起睡觉呀!” 秦殊觉得自己脸上的面具都要烧掉了, 他轻声咳了咳,哑声道: “以后每天……总能睡一处的……” “我今天就要睡!” 秦殊无力道:“今天还不是时候……” 十一奇道:“难道我跟哥哥睡觉, 还要看黄历挑个日子吗?” 秦殊不得不说:“的确如此, 那日子, 其实也已经看好了……” “那就换日子呗!”十一满不在乎道, “就换今天!” “十一郎, ”秦殊艰难道,“我也想,但是……于礼不合……” “于什么礼什么不什么合什么哟?”十一完全不能理解,他甚至还打了一个大大的呵欠,这一天他其实折腾了不少精力,此刻也着实觉得困了,大眼睛含着两汪水,他凑过来抱住秦殊的胳膊,仰着脸撒娇,“哥哥你带我回去睡觉吧,我给你亲一口!” 十一踮了踮脚,把自己粉嫩嫩的左脸送过去,秦殊却转过头去,扯了扯脸上的面具,他觉得自己快要不能呼吸了。 这夜半时分,两人聊了许久的“睡觉”,秦殊只觉得身上哪儿都在热,他是真的不敢亲。 “诶?”十一等了好一会不见秦殊亲过来,“哥哥你怎么不亲呀?” 秦殊终究还是没忍住,低头在那小脸上轻轻嘬了一口。 一触及分,慌得跟这个亲亲是他偷来似的。 马车边站了一排亲兵,全都低下了头去,不敢再看不敢再听。 十一以为跟秦殊说好了,拉开车帘爬上马车,刚坐上去,就听车夫问秦殊去哪儿,秦殊答: “去丞相府。” “我不去!”十一委屈极了,“哥哥你不要我了吗?你还在生我气吗?我给你送了那么多礼物,你东西都收了,我还给你亲了,你现在才不要我了么?” 秦殊被小孩说得脸都臊了,这控诉好像他靖王是个骗财骗色后翻脸不认的负心汉似的。 “十一郎,”秦殊坐过来,摸了摸十一的头发,耐心给他讲道理,“你我还没有成亲拜堂,你现在就去我府上过夜,别人会污蔑你名节……” “名节是个什么东西?” “名节就是女子的名誉和节操……” “我又不是个女子!” 秦殊一时哑然,好容易才继续开口: “十一郎,你听话,不足一月,我就带你回去……” 十一趴在车厢里的小桌上,把脑袋埋进臂弯里,无论秦殊怎么哄,就是没再理他。 马车终于到了凤相府门口,小川小彻早就在门口等着,秦殊先下了车,他掀着车帘轻轻喊了一声,十一却直接从车窗户那跳了出去,连声再见也不说,自己跑进大门里去了。 “这……”小川小彻傻了眼,他们当时也是在马场的,看到这两个人亲亲热热地一道离开,怎么回来了小少爷倒是跟王爷置上气了? 他们想跟着十一进去,靖王却还立在门口眼巴巴往门里看着,好像指望着小王妃能再出来跟他道个别似的。 “王、王爷?”小川磕磕巴巴地说,“您别担心,芙蕖白果在里头候着,她们会照顾好王妃,这天色不早……” “唉!”秦殊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面具后漆深的眼眸满是无奈,他摇了摇头,对小川小彻道,“本王实在没想到十一郎会是如此粘人,我二人酉时便在一处,如今已快子时,算一算,竟有三四个时辰,若不是在集市上逛了一夜,这几个时辰用来练军,或是理事,抵得上一整个白日了,本王今日却什么事情都没做成……” 小彻赶紧帮十一说话: “王爷,您别怪罪王妃,王妃性子是有些……” “说什么事情都没做成倒也不尽然,”秦殊认真想了想,眸光里一片平静,仿佛只是随意跟两个侍从闲聊,“十一郎给本王买了许多东西,集市上的半条街都被他买了下来,他出手恁是阔绰,你们可见过,他身上揣的那小金蛋?你们当然没见过,金蛋毕竟珍贵,他自然是攒着给本王花用……” “王爷……” 小川下意识地想说点什么,却被小彻拉住了袖子,使了个眼色,小川心头一凛,聪明地闭嘴了。 靖王往前走了一步,双目仍然不死心地盯着凤府大门,只是他也没忘了继续诉苦, “那东西两市十四街,你们是晓得的,车如流水马如游龙,如今又值灯会,一路遇到颇多同僚,凡有那识得本王的,他便告诉人家他是靖王妃,若有那不识得本王的,他还要告诉人家他是靖王妃,惹来许多瞩目……” “这确实不太合适,”小川蹙了眉道,“王爷身份尊贵,在那闹市里头不宜暴露行踪,万一有刺客……” “本王会怕刺客?”靖王冷眼扫了小川一眼,哼道,“莫说那城防司一路尾随,便是本王独自一个,还会护不住十一郎?” “是,是,”小川赶紧应声,机智地问道,“那王爷是为何心忧?” 靖王垂了眸子,嘴唇轻抿,很是苦恼,他默了一瞬,似乎是接下来的事情不太好让他启齿,过了好一会他才幽幽道: “因在那集市上,他事事不许我动手,买下许多东西都要自己担着,后来他买了一草杆子的糖葫芦,也那样扛着走完了东西二市,同僚们都以为本王欺负内人……明日早朝本王还得一一前去解释,非本王欺负十一郎,实是王妃不舍得本王做半点劳力,唉,你们说,这是不是让本王很难做?” 小川小彻听得呆了,讷讷点头。 小彻忍不住问:“可是王妃买糖葫芦,为什么要连草垛子都买下来?还有王爷的亲兵呢?怎会让王妃自己扛东西?” “亲兵自然都送东西回府了,赶不及回来,至于那草杆子……”靖王殿下十分不满,“你们到底有没有认真听本王讲话?本王早就说了,十一郎给本王买东西,都是连同铺子一起买下的,那糖葫芦铺子,自然包括那草杆子了!” 原来如此!两个侍从终于大彻大悟。 靖王最后又深深叹了一口气: “你两个不过才十七八,都尚未成家,跟你们说这样的苦楚,你们也是不懂,罢了,本王先行回府,你二人保护好王妃,不得有任何差池!” “是!”小川小彻一抱拳,“恭送王爷。” 靖王一步三回头,终于慢慢坐进了马车里。 两个侍从目送着靖王府的车驾缓缓离去,神情俱是肃穆中带着恍惚。 小川:“我跟了王爷六年多,王爷跟我说的话加起来都没今晚的多。” 小彻:“谁说不是呢?王爷说你我二人不过十七八,可殿下也还未加冠,不比我们大多少啊。” 小川:“你说王爷讲了这许多,可是对王妃有什么不满?” 小彻:“不满我没听出来,王爷虽然在叹气,可他的嘴角一直在笑,依我看,王爷倒是挺得意。” 小川:“那要是王爷知道,那小金蛋,咱们浣风院上上下下每人得了一笸箩,王妃发给我们用来陪他打弹珠……王爷会不会把我们劈了当柴火烧?” 小彻:“所以咱们要是想活得久,就千万不能说!” …… 两人一边唏嘘着一边回身往凤府里走,谁也没注意到有一颗光洁溜溜的蛋从他二人脚边滚过去,一路咕噜噜追着那辆马车而去。 ———— 子时的长安街道四下静谧,唯有马蹄声声,拖着滚滚车轮。 秦殊微阖双目,唇角含笑,手中摩挲着一个形似葫芦的小瓶子。 小瓶子上画着似狗非狗,似猫非猫的图案,大眼睛黑漆漆,煞是玲珑可爱,瓶身上写着三个奇特的字体,“爽歪歪”。 先前十一拿出了两瓶来,一瓶给了秦殊,一瓶和他分着喝了,里头装的奶酸酸甜甜,小孩喝的时候眼睛眯着,享受得不得了,秦殊却把自己的这瓶藏进了袖子里。 秦殊不好口腹之欲,唯独对这小瓶子爱不释手,他发现自己现在尤其喜欢这种圆滚滚,滴溜溜的小玩意儿,憨态可掬的模样像足了他的小王妃。 “十一郎……”秦殊低声吟着这个名字,三个字轻轻地萦绕着舌尖,秦殊都觉得自己的一颗心像是被泡进了这爽歪歪里,又酸又甜,几乎要化开了。 他独自坐在车中,看着身旁的空位,半刻钟前,那个小少年还坐在这里伏在桌上跟他怄着气。 秦殊忍不住叹气,自己的心情,这孩子怕是不能懂。 马车很快停下,家将在车外轻声道:“王爷,到王府了。” 秦殊刚走下车,脚下就踢到一个圆乎乎的东西,咕噜噜往前滚了两滚,又咕噜噜滚回到他脚边,秦殊低了头去看,那竟是一颗玉白色的蛋。 他弯身捡起那小东西,意外地发现这是一颗石蛋,蛋身冰凉如玉,蛋壳上覆有一层浅色光泽,拿到眼前细细打量,似乎还能看到里面隐隐有红光流动。 秦殊挑起唇角,如果是平常他是不会捡这种路边上的东西回府的,只是这颗蛋的形状实在圆润可爱,他看了就莫名喜欢,心里不由想着明日带去给十一郎观赏,好好哄一哄他,那小家伙定会爱不释手。 秦殊把这枚蛋揣进了自己的袖子里。 门房很快过来开门,秦殊一路向里走,刚穿过前厅,李长安就急急迎了过来,一边用袖子抹着额: “王爷回来了!您可是要用夜宵?还是先沐浴?” 秦殊看着李公公问道:“公公怎的满头大汗?” 李长安笑道: “王爷着人送回来的东西太多,您又吩咐了都放在您自己卧房和书房里,这两个地方都不许人乱进,可不就奴才自己拾掇了么!” 秦殊放慢了脚步,和李公公就在王府的青石砖道上慢慢踱起步来,他觉得在凤府门口和小川小彻说得很不尽兴,也觉得那二人年纪太小,不能理解自己的苦处,便把先前的话添了更详细的内容给李长安一一说道: “我实在没想到十一郎会是如此粘人,我二人酉时便在一处,回到凤府时已近子时……” 秦殊尽量用一副四平八稳的口吻讲述小王妃如何为他千金散尽,如何舍不得让他半分辛劳,如何一时半刻都离不得他,最后也把二人不欢而散的场景细细描述,靖王爷摸了摸自己的袖口,极尽淡然地说, “只因我不带他回来,他便怄着我的气,这气性是不是忒大了点?可你晓得,我一向不是个会哄人的,怎么会去纵着他的脾气。” 李长安一直耐心地听着,听到最后不由有些着急: “这王妃既是离不得王爷,您怎的不带他回府?这三书六礼咱们也都过得差不多,不拘于那最后一桩,您就这样回来,王妃娘娘得多伤心呢!” 靖王苛责地看了一眼李长安,似乎有些不能相信自己的大管家怎么能说出这样越礼的话: “一日未迎亲,便不能僭越,我就这样带他回府,来日别人不敢说我,却要怎么编排他? 这半夜三更,我将他带回来,这府里红毯没有铺,灯笼也没挂,迎凤楼里许多器物也还没有摆进去,下人仆役歇的歇睡的睡都来不及拜见…… 明日他从这里走出去,别人要怎么看他?若是让人以为我对他不庄重,再看轻了他…… 你也是老人了,怎的规矩越学越回去了?” 李长安目瞪口呆,讷讷道: “王爷考虑深远,用心良苦,娘娘想来也是能体会得到。” 靖王摇摇头: “他怕是体会不到,你不晓得,他有多粘人,我跟你说了吧?我二人自酉时便在一处,回到凤府时已近子时……” 李公公脑中一阵晕眩,木然地陪着王爷走着小碎步,把这段话从头到尾,又听了一遍。 夜已深沉,靖王径直回了自己居住的梧桐院,推开房门,室内灯火如昼,挂满了各式各样的花灯,那盏莲花风灯最是显眼,打眼瞧去满室浮光,甚是明亮温馨。 然而等他再一抬头,不由脚步一顿,只见迎面大厅的墙上挂满了狼头鬼首的面具,糖葫芦草垛倚在墙边,上面插着的除了糖葫芦,还有许多糖画和小泥人。 李长安一直跟随在侧,这些东西运回来的时候可是让他愁白了头发,好不容易整理到现在,此刻不免带着点邀功的口吻: “送东西回来的人说必须得放在王爷卧房内,但奴才寻思着王爷若是起个夜,别的还好,万一看到这面具难免惊着,便挪到这里,那些字画倒是都给您挂在卧房里,还有许多铃铛,都系在帷帐上……” 秦殊杵在门口犹豫许久,终于抬起沉重的脚步走了进去。 王爷一直沉默着,李长安只得自己问:“王爷现在可是要沐浴?” 秦殊点了点头。 丫环仆役们开始进进出出送热水,李长安给他准备要换用的衣物,少顷后众人全都退去,屋内只剩了秦殊一人。 秦殊洗澡从不让人伺候,他走到屏风后,随手将身上的一应佩饰都取了下来,摸出袖子里的爽歪歪和那颗蛋时,便随手把他们搁在了一旁的换衣架上的小格子里,然后开始解自己的衣服。 先是外面的锦服,然后是中衣,最后是里衣,脱一件就往换衣架上晾一件,渐渐的,秦殊觉得有些不对劲。 秦殊是将军出身,五感极为敏锐,警惕性也非常高,他总觉得屋内有一双眼正在盯着他,聚精会神的,目光灼灼的,让他有说不出的怪异感。 他把屋子又里里外外搜寻了一遍,甚至飞身到屋梁上检查,这屋里实实在在只有他一人。 秦殊摇了摇头,又走回屏风后,他摘下面具,露出一张平凡至极的脸孔,捏了捏额角。 他这两日被小王妃迷得有些神魂颠倒,神智出现些许偏差大概也是正常的。 木桶中的热水滚烫,热气正缓缓蒸腾,秦殊解下腰带,脱下裤子…… “嗵”一声,那颗蛋忽然砸到了地上,一弹老高,滚到了墙角里去。 秦殊愣了下,走过去捡起蛋,然后他坐进了木桶里,顺手把蛋丢进水中。 那颗像是石头又像是玉的蛋果然直沉到了水底,秦殊微微笑了起来,探手到桶底把蛋捞出来,放到水面上,看着蛋又沉下去,他仿佛听到一声似有若无的“哎呀”声,极细极轻,如同稚儿,隐隐还有一种熟悉感。 秦殊低不可闻的叹道:“真是魔障了,对着一枚蛋,竟也想起十一郎来。” 他一遍遍把蛋捡起,然后丢在水面上,看这小东西沉下去,再捞起,靖王玩得不亦乐乎,不住笑道,“把你这颗蛋洗个干净,明天送给十一郎玩儿去!” ※※※※※※※※※※※※※※※※※※※※ 我觉得我今天又是了不得的一天!五千字哎! 宝贝们谢谢你们每天支持我,我爱你们,有你们的日子每天都是爽歪歪!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若相惜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春寒和水windy 19瓶;可可树 6瓶;谨 5瓶;汪叽天天wifi 3瓶;何以潇湘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 82 章 天色渐渐亮起来,朝阳从东边爬过满院的槐树梢头, 李长安带着两个侍婢守在靖王卧室门外, 静候着主子的差遣。 行走间的下人仆役都悄无声息,这个清晨的靖王府一如往日的安然有序。 里屋传来了悉悉索索的声音, 李长安猜想着王爷定是起身了, 他清了清喉咙,刚想开口, 靖王却已经厉声喝道:“来人!” 这声音含着明显的怒气,李长安赶紧推门进去:“王爷?” 靖王穿着中衣赤着脚站在床边, 面具都没有戴,他正在掀着自己的床铺:“什么人进过本王的房间?” 李长安一惊: “王爷何出此言?从昨晚入睡到现在,不曾有人进过您的房间,这外面都有人把守, 万万不会有人闯进来呀!王爷……王爷这是在寻什么?可是丢了什么打紧的东西?” 靖王一语如同惊雷:“本王的蛋找不到了!” 李长安傻眼, 不可置信地问:“您……您说什么?” 秦殊昨晚沐浴后,便迳自回了卧房, 他把那颗蛋和爽歪歪一起放在枕头边, 然后熄了灯, 那颗蛋在暗夜里散发着淡淡柔光,秦殊瞧着瞧着, 忽然心里一动。 他又起身寻了支笔, 将那蛋握在手心, 然后在蛋壳上画了个大大的眼睛, 黑漆漆圆溜溜, 接着画了管小小挺直的鼻子,还画了饱满精致的嘴唇,三两笔间便勾勒出一个小少年圆润可爱的模样。 秦殊隐隐听到一阵清凌凌的笑声,甚至觉得那颗蛋在他掌心里蠕动着,他只当是自己思念过度带来了错觉,一边在蛋壳上亲了亲,一边自言自语: “十一郎看了一定喜欢,如此他便不会再跟我怄气了吧?从前看话本子,说初次动情之人,赏花观叶都能类比心上人,只当那是夸张之语,现在看来竟是真的……我此刻见你这小东西,就觉得和他甚为相像……也不晓得他今晚能不能睡好,竟忘了交代小川小彻,若是十一郎睡着了,让他们来回个信……” 他又把玩着那颗蛋想了十一郎许久,后来才慢慢睡着了。 可是适才醒来,却不见了这枚蛋! 这是他要送给十一郎的蛋! 靖王气恼地摔打着床上的被褥,往后退了一步,指着床头道: “本王昨晚把蛋就放在这里,现在没有了,好好的一颗蛋,难道会自己长脚跑了不成?” “王爷您别急,奴才给您找找!” 李长安虽然不明所以,但是依然整理起床铺来,他把整张榻上的边边角角都摸了遍,甚至让两个丫鬟也进屋来,床底下,柜子下,置物架下,甚至连墙角的花盆里都刨了刨,但是谁也没有找到王爷说的那颗蛋! “这是绝顶高手所为!”靖王脸色阴沉,周身都笼罩着森寒气息,“本王昨夜就一直觉得有人在房内偷窥,几次搜寻无果,还是大意了!” 李长安目瞪口呆,小心翼翼道: “咱们王府戒备森严,王爷已是一等一的高手,竟然连这样都防不住么?” “山外有山人外人有,”靖王爷面色沉重,他抬头细细地逡巡着自己屋顶上的承尘,忽然跃身上去,手指还一路摸索着,落地之后他捻了捻指,表情就凝重了,“承尘上一丝灰尘也无,可见他是潜藏在承尘之上,可恶!” 李长安愣了一下,还是诚实说道: “王爷,您的卧房每日都有人打扫,承尘上,本来就是不积灰的……” 靖王依然眉头深皱。 李长安仗着跟随靖王久了,有些实话也比旁人敢说些,“再说,若真有人潜进来,他偷什么不好?要偷一颗蛋?” “你是什么意思?” “奴才虽说不知那是什么蛋,但就算它是个金蛋银蛋宝石蛋,他也不值当贼人半夜三更潜进王府来……” “如何不值得?”靖王十分不满,“那不是一颗普通的蛋!” 李长安此刻才神色紧张起来:“如何不普通?” 莫非是个什么珍稀动物的蛋,或者是皇帝御赐之物,再不然,难道是什么厉害的法器不成? 靖王答道:“那是本王今日要送给十一郎的蛋!”他在房中烦躁地踱了两步,“贼子偷了蛋,就是想让本王心里不痛快,本王心里不痛快,论政理事自然不能平心静气,如此他们便可抓住本王的错漏,杀人诛心,好狠毒的阴谋……实在可恶!李长安,让人去通知大理寺,既然有人进得来,一定会留下蛛丝马迹,着大理寺彻查!” 王爷的逻辑缜密得让李公公寻不出半点缝隙来,他虽然觉得这事实在蹊跷,但也只能照着吩咐赶紧去请人。 靖王府的这个早晨因为靖王爷丢失了一颗蛋而人仰马翻,而此时的丞相府浣风院里,却是一派端然宁谧。 昨晚十一回了院里就把房门关上,芙蕖和白果敲了一会门,就听到十一在里面喊: “我睡觉啦!你们别吵啦,大家晚安!” 那会芙蕖和白果不知道他和靖王置着气,便没再多问。 后来小川小彻来敲门,里面照样回了这一句,这两人觉得小少爷声音中气十足,完全不像在闹脾气的样子,也放下了心。 这一夜大家都睡得十分好,早晨起来时个个神清气爽。 小川和小彻站在院中晨练,芙蕖白果在厨房升起袅袅炊烟。 主屋的雕花木门“吱嘎”一声被推开时,几个人都循声看了过去,一颗小脑袋先是往外一探,看到满院子的人还往后缩了缩。 十一背着双手,笑呵呵地走出来,冲几人摆了摆手: “大家早呀!你们都在呀!” 阳光笼罩着小少年,他一身红衣鲜亮夺目,乌黑的长发在晨风中摇曳,原是多么令人赏心悦目的美景,几个随侍看着他却纷纷惊呼出声: “少爷!您的脸是怎么了?” 只见小王妃白皙的脸上满是黑色的墨汁,大大的眼睛像是被人狠揍了两拳,小鼻子旁也被画得乱七八糟,嘴唇下更是被涂得像是加了几撇小胡子。 那么漂亮精致的少年郎,像是把脸埋在砚台里滚了一圈! 他究竟是为什么要把自己的脸弄成这个样子?! “啊?”十一不明所以地摸了摸脸,“我脸上有东西吗?” 芙蕖已经打来了水盆,就放在槐树下的小石桌上,白果拿来了帕子,十一自己对着水照了照,恍然大悟,这是哥哥在他蛋壳上画的! 他也不着恼,笑嘻嘻地让芙蕖给他把脸擦净。 “少爷这是在哪里弄的?您不是一直在房里睡觉吗?”芙蕖忍着笑问。 十一不打算告诉任何人他的小秘密,含糊地说道: “我也不晓得在哪里弄来的……哎呀,我肚子好饿呀!我们吃早饭吧!” 十一飞快地吃完了早餐,他把剩下的点心用几个纸袋子包好,往怀里一揣,问小川道: “我的小毛驴呢?” 小川把小毛驴给他牵来:“少爷您这是要去哪?王爷昨晚说今天会来看您的,咱去哪得先通知王爷一声。” “我去找我哥哥啊,”十一跳上自己的小红马,乐陶陶道,“我得给我哥哥送东西去!” 小红马一路哒哒哒,十一哼着歌儿,心情像是插上了翅膀的鸟儿,别提多欢乐了。 昨晚秦殊不肯带他回家,但是十一有的是阳奉阴违的办法。 他先是跑回了浣风院,跟白果芙蕖打了照面,让人都以为他已经回了屋,然后关上房门,在卧室里放了张拟音符,一旦有人敲门,拟音符就会模仿他的声音跟外面的人说话,然后自己化成蛋形一路跟着秦殊回了靖王府。 金蝉脱壳,暗度陈仓,小凤凰熟练掌握爱情三十六计。 起初十一快要被他哥哥气死。 小凤凰是最讨厌水的,秦殊把他一次次扔进水里后,他很努力地浮上来,刚在蛋壳上酝酿出一张小嘴想张口说话,秦殊又兴致勃勃地一个指头把他给按了下去…… “咕嘟嘟嘟嘟……” 洗澡水疯狂地顺着他的嘴灌进肚子里,十一喝得直打嗝,他委屈到想哭,也不想现形给秦殊一个惊喜了。 谁知后来秦殊拿了支笔在蛋壳上乱画,十一全身都是痒痒肉,在蛋壳里差点没笑撅过去,正憋不住想现形时,他哥哥又亲了他,叫了他的名字,说想念他。 十一一颗心都快被他哥哥给软化了。 他舍不得现形了,他想多看看哥哥这个样子。 他决定以后每天都要过来,还能看到他哥哥洗澡,嘿嘿,十一心里偷乐得不行,他也找了挺多回哥哥了,不过以前的哥哥从来不给他看洗澡,十一觉得自己知道了哥哥了不得的秘密,心里雀跃得像揣了只小兔子。 他还想到要送给哥哥一个顶好的礼物。 等不及秦殊再来找他,十一风驰电掣直奔靖王府。 王府门前停着许多马,那门房不认得十一,却认得十一的小红马,他正惊讶着,就见小川小彻也骑马跟了上来,他二人跳下马来说道:“这是靖王妃,速去给王爷通报!” 门房连应声都来不及,红色身影已经风一般穿过他,径直往王府里跑去了! 十一熟门熟路,一路上的仆役见他眼生,刚想拦他,小少年已经自我介绍起来:“我是我哥哥的靖王妃,你们好呀!” 家丁丫鬟们当然都不信,哪有没过门的新娘子就这样大喇喇跑夫家来,直到小川小彻过来解释,大家才目瞪口呆。 小王妃十分会做人,他一路穿堂过境,逢人就发小金蛋,手掌小的就发一个,手掌大的就再多给一个,喊王妃喊得声音特别响亮的,他就再发给一个。 王府里的下人们高兴得几乎要疯,大家一传十十传百,主道上挤满了人,几乎所有仆役们都跑来给王妃磕头行礼。 这样漂亮和气出手大方的小王妃,阖府下人都发自肺腑地感激老天有眼,给靖王府送来了这天大的福气! 李长安正站在梧桐院外的大门口,大理寺的几个官员正在院里勘查,王爷陪同着,他就在院外候着,远远看到道路那头一群人簇拥着一个红光烈艳的身影,喜气洋洋地往梧桐院走来,那热闹得就差敲锣打鼓。 李长安眉头一皱,这些奴才是怎么回事,在府里聚众喧哗,还有没有规矩了? 等他再定睛一看,李公公差点没跪下去,着急忙慌迎了上去: “哎哟我的王妃殿下哎!您怎么就这么过来了?这大婚之前您是不能过来的唷!” 昨晚王爷还说过除非八抬大轿,十里锦铺,不然可不能随随便便就把您给接来的哟,您这么一跑,王爷的苦心那不就白搭了! 十一心说我可不是第一次来了哟,他认得李长安,知道这是跟在秦殊身边的人,一把抓出三个小金蛋来,笑嘻嘻地说:“给你!” 李长安眼都直了:“您这是?” “拿着吧!每个人都有的!”十一昂着小脑袋,小模样傲娇又矜贵,“本王妃给你们的见面礼!” 身后的奴才们个个忙不迭地点头。 李长安一脸恍惚地接过三个小金蛋,嗓子都飘着:“谢……谢娘娘赏!” “不用谢!我哥哥呢?” “啊?”李公公一脸懵。 小川赶紧道:“王妃管王爷叫哥哥,烦公公赶紧去通报,娘娘来了!” “哦哦!”李公公大梦初醒般,忙带着十一往梧桐院里走。 梧桐院是靖王居住的别院,地方很大,后院围墙高五丈,墙头上还扎满了铁刺刀片,这里不种草木,家丁巡逻片刻也不间断。 十一一眼就看见那个负手背立的身影,和许多人站在一起,却数那人最醒目,他大喊一声:“哥哥!” 脆生生的嗓音把围墙边的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秦殊回过头,几乎不敢置信地看着自己的小王妃像一团火一样冲过来,把他撞得连退了好几步。 他低头看着怀里双目灼亮,一脸喜色的小家伙,喉头动了动,好半晌,才低低轻斥:“告诉过你大婚之前不能来府里,怎么不听话?这样于礼不合……” “爱合不合呗!”十一无所谓地摆了摆手,从自己怀里摸出几个纸包来,乐颠颠地,“这几个点心是芙蕖姐姐做的,特别好吃!你尝尝!” 秦殊无奈地拉着他的手,轻声道: “等会再吃,我跟大理寺的几位大人说完话就好。” “哦!”十一乖乖站到一边。 秦殊转过身:“罗大人,几位已经勘查了整个院子,结果如何?” 大理寺少卿罗迪一早接了靖王府的报案立刻带了人马不停蹄过来,听说了案件经过后整个人一直都是木的。 靖王府失窃事大,可丢的是从路边捡来的一颗石头蛋,这让罗迪简直摸不着头脑。 他和身边几位同僚你看我,我看你,最后其他几人都低下了头去,最后罗迪只得硬着头皮说: “王爷,贵王府的守卫滴水不漏,这围墙莫说是人,便是一只鸟都飞不进来……” “飞进来了啊,”红衣少年忽然插口道,他指着远处高大的梧桐树上扑棱着翅膀的鸟儿,“飞来好多呢!” 罗迪默了一瞬,尬笑道:“这位是……” “这是……” 秦殊还没说完,十一已经嘻嘻笑着,指着自己的鼻子: “我是我哥哥的靖王妃!” “原来是王妃娘娘!”罗迪弯腰抱了抱拳,其他几个大理寺丞也躬身行礼,彼此交换了个眼色。 原来这就是那个传闻逃婚后又被找回来,然后和靖王如胶似漆上了的凤家小公子。 “王爷,”罗迪虽有些怯怯,却还是实话实说,“下官等已经详细勘察过,案发现场并未留下蛛丝马迹,想来并未有贼人潜入,更何况这动机也着实难成立,不过区区一颗……” “罢了!”靖王浑身散发着森森冷气,突然截住罗大人的话头,他不想让十一郎知道自己准备送给他的蛋已经弄丢了,小家伙说不得还要伤心,挥了挥手,不耐烦道,“你们走吧!” “是,是!那下官告退!”罗迪忙不迭地带着几位大人转身。 靖王忽然开口问:“几位可用了早膳了?” 罗迪心想这事情虽没办成,但他们几人出了这许多辛苦也还是要让王爷知道的,忙道: “还未曾,下官是在府里就被府上请了过来,这会正准备去吃,衙门里有饭食,王爷不用担心……” “哦,”靖王转了转手里从十一那接过来的一个纸包,淡淡道,“本王也还未用膳,你们也看见了,王妃给本王送点心来了,你们家里……都不给你们送的吗?” 王爷的目光里颇有些怜悯,仿佛乍然明白了这几人为何连区区小贼的行迹都查不出来,他叹了口气,“可见后宅是否祥和也会影响男人堂前办事得力与否,几位大人……应当注意。” 罗迪差点蹦起来,我家后宅怎么个不祥和了?就因为我老婆没出来给我送点心我家后宅就不祥和了?谁知道您把一颗蛋给揣哪儿找不着了就怪我们办事不力,九珠亲王就可以秀恩爱秀到丧心病狂了么?天底下还有说理的地方么? 朝中出了名的护妻狂魔罗大人咬牙道:“下官虽办事不力,拙荆倒还担得上贤惠二字……” 满朝同僚谁不知道我家夫人端庄大方,为我打理人情来往面面俱善,从来没人能说出她半句闲话! 一道金光倏忽在眼前晃了晃,靖王妃拿着颗小金蛋笑嘻嘻地往罗迪手里塞,罗大人震惊了半晌:“王妃……这是何意?” 公然行贿? 靖王府只是丢了颗石头蛋,竟是要拿金蛋出来行贿,让他们大理寺无论如何帮着找出来吗? “给你呀!”小王妃欢乐地说,见罗大人不肯收,随手往他怀里一砸,又给其他大人发,“家里没有好的东西,只有这些不值钱的,诸位来做客,不能让你们白来一趟!” 诸位大理寺官员:“……” 论贤内助,靖王妃当真算得上本朝首屈一指了! 靖王殿下眼眸深邃,幽幽说道: “诸位大人不必客气,只当充盈各自的私房钱,以后若手头不便,尽管……来本王府中做客便是。” 秀完恩爱又炫富…… 几位大人目光复杂,直到离开王府还觉得有些回不过神: “素闻靖王爷杀伐果断,才纵朝野,果然……百闻不如一见。” “下官倒是听说刚从战场上回来的人总有些性情难定,王爷此番言行,倒也能理解。” “传言凤小公子木讷寡言,羸弱楚楚,可看他今日模样,甚是精神灵动,可见这传闻全不可信。” “传言还说凤公子因不喜靖王容貌故而逃婚出走,可看他分明对靖王情根深种,这些以讹传讹真是害人不浅。” “不是说凤公子得了失心疯才会如此黏着靖王?” “依我看,”罗大人沉声总结,“失心疯的哪里是靖王妃,分明是为了颗蛋兴师动众把咱们大理寺整出满头包来的靖王爷!” 众人深有同感,皆点头附和。 “但传闻还是有一样说对了……”有个寺丞小声道,“昨日市井中有传,不知诸位可曾听说?都说靖王爷,是吃软饭的,那时下官还道无稽之谈,如今看来……” 所有人异口同声:“只有这一句传言是真的!” 院里没了闲人,秦殊把十一带到自己房间的正厅里,他酝酿了一下语气,还没开口,十一已经美滋滋地从袖子里取出来一个小布包,献宝一样递到秦殊面前,小家伙的眼睛亮晶晶的,充满了纯真和热切: “哥哥,我有一个礼物送给你,这是小象,你穿着它,走路就不会晃啦!” ※※※※※※※※※※※※※※※※※※※※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39825756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 83 章 “什么?”秦殊一头雾水,“什么走路?晃什么?” 他接过十一手中紫色的小布片, 放在手心仔细看了看。 小小一块布, 手感甚是柔和,四四方方, 正面画着个憨态可掬的小象, 中间那根象鼻子却不是画出来的,而是实实在在, 也是软布织就。背面印着四个梅花形状的脚印,像象蹄, 也像狗爪。 十一攀着秦殊的胳膊,邀功一样地告诉秦殊: “这个我有七条哦,这是我最喜欢的一条,它的名字叫‘星期天’!我把这条送给哥哥!我其实还有一套葫芦娃和奥特曼的, 但是没有带过来。” 秦殊完全听不懂, 但他看着这小布条十分好奇,翻来覆去好一会, 笑着问:“这是什么?看着甚是有趣。” 十一两只小手在腰间比划了下, 还原地转了个圈, 拍了拍自己的屁屁,教给他哥哥: “这个是用来穿在这里哒, 哥哥!我觉得你走路很是不方便, 你把小小鸟放在小象鼻子里, 就不会晃啦!” 秦殊只觉得一股热血几乎要冲爆他的脑袋! 他再傻也晓得十一说的这个东西是干什么用了! “十一郎!”秦殊低吼了一声, 然后不可遏制地呛咳起来。 这个小家伙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啊!!! 十一吓了一跳, 赶紧倒了杯水,自然地摘去秦殊的面具,似模似样地一边给秦殊拍背一边给他喂水: “哥哥你怎么呛着了?小心点啊!” 秦殊额头上青筋跳得跟鼓点似的,他差点没把自己的肺给咳出来,而他脸上紧贴的那层人/皮面具也在这样惊天动地的咳嗽中从耳际崩裂开一条缝,十一一眼就瞅见了,大惊失色: “哎呀!哥哥,你的脸坏了!” 秦殊下意识地转过脸去,这一侧头却更加把他耳根的部位完全暴露出来,那只柔软的小手摸上了他的脸。 “十一郎……” 秦殊有些无措地往后退了一步,十一却已经惊讶地发现自己指尖挑起的那层薄薄的人/皮竟然是可以揭开的! “诶?哥哥的脸皮好奇怪呀!” 他毫不犹豫地用力一撕,秦殊禁不住闷/哼一声,那人/皮是用胶粘着的,这小孩下手没个轻重,秦殊疼得眼泪都溢了满眶。 十一瞠大了眼睛。 秦殊紧张地看着他。 面具下的半张脸是十一熟悉的样子,是真正属于哥哥的脸,十一来不及惊讶或欣喜就看到了秦殊另外半边脸。 那是和秦殊的掌心一样,满布着烈火烧灼后留下的焦痕,那半张脸几近面目全非,令人触目惊心。 十一脑子里像是有一道雷狠狠劈过,小脸霎那失去血色,他嗫嚅着嘴唇,颤抖着嗓音: “哥……哥哥……” 秦殊的手上和身上其实都有伤,十一以前也看过哥哥满身伤痕的模样,他曾经想要给哥哥治,但是哥哥告诉他男人身上的伤疤是勋章,不是耻辱的事,没有必要消除掉。 可是这样狰狞可怖的伤疤出现在脸上带来的冲击力实在太大了。 小家伙一下子崩溃了,滚圆的眼泪沾在睫毛上,摇摇欲坠着眼看就要掉下来,十一猛地扑进秦殊怀里,一边慌慌张张地去找鲛绡纱,他把鲛绡纱塞进秦殊手里,让他哥哥给他擦眼泪,一边语无伦次地说: “呜呜呜……我不能哭,我的凤凰泪……不能掉……呜呜呜……” 秦殊他手忙脚乱地给小孩擦眼泪,左手攥着紫色的绣着小象图案的布料,右手拿着莹光浮动,柔软如云锦的鲛绡纱,两块布轮着给小孩擦脸,一边不住地哄: “那就不哭,乖,吓到你了是不是?原本就没想瞒着你,外面那层人/皮也不好看,但总归没这么吓人……我是想等再过一段时间慢慢告诉你……” 秦殊抬起小家伙眼泪汪汪的脸,认真地看着他清澈见底的眼睛,那样漂亮的一双眼,没有厌恶,没有害怕,里面饱盛流转的全是心疼痛惜的浓烈情感。 秦殊微微地笑了,他从看到十一郎的第一眼就知道,无论他顶着怎样的脸孔,这个孩子都会喜欢他,尽管十一曾经错认过太子,但是秦殊能感觉到只属于他们两个之间的那种情牵和羁绊。 毫无理由,就是一种来自灵魂深处的直觉和笃定,这个少年是完完全全属于他的,不论他长得什么模样,不论他有着怎样的身份。 “乖,不哭了。”秦殊哄了许久,十一的哭声终于慢慢歇了。 “还、还疼么?”小孩抽抽噎噎着问。 “早就不疼了,”秦殊沙哑的嗓音软得不成样子,他轻笑道,“这是很久以前的伤了,其实当时也没怎么疼,用的是最好的药,能活着已经是很好了,我也没受过什么罪……” 秦殊轻描淡写地说着,他似乎想到了什么,语气中竟是有些愉悦,“亏了我这个样子才一直没讨到媳妇,不然只怕是等不到你,如此看来,竟是因祸得福了!” 这是实话,如果秦殊顺风顺水,秦冕也做不了太子,他在封王之后就会被指婚,皇帝肯定是在世家贵女中给他挑选,怎么也不会选到十一郎头上。 冥冥之中,那场大火到最后竟是成全了他一份如斯姻缘。 秦殊叹息道,“用我半张脸换来了你,真是托天之幸。” 十一心里又是一酸,哥哥哪里晓得,他为了换来自己,付出的岂止这短短一世的半张脸,他历三千浮世,受尽七情八苦,他们的缘分从来不是天赐的,是哥哥拼尽所有向天争来的。 眼眶又是一热,十一伸手去摸秦殊的脸,指尖下斑斑伤痕触感粗糙如同鳞片,小孩直白地皱了皱鼻子:“好丑!” 秦殊哭笑不得,故意问道:“这样丑,你就不要我了吗?” “要啊。”十一抹了抹眼睛,勾下秦殊的脖子,垫脚亲了上去。 温暖柔软的嘴唇轻轻在脸颊上游动,秦殊僵在那里,把自己立成了一座雕塑。 他都忘记了,他的小王妃是可以治伤痕的。 他没有想到,他的小王妃会这样给他治伤痕的。 秦殊握着拳,眼眸半敛着,他能清晰地看到小王妃近在他眼睫前的脸颊,清透玉白的肌肤带着淡淡薄红,乌黑的眼睛睁得大大的,眸光里波影潋滟,水雾迷蒙,错也不眨地盯着他,长长的睫毛轻扇间,从秦殊的脸庞上缓缓掠过。 如羽翼,如鸿毛,游走过秦殊的脸,也跳跃在秦殊的心尖。 十一退开身,仔细逡巡着秦殊的脸,觉得哪块皮肤上还有焦痕,他就凑过去补两口。像是在给一件破布衣衫打补丁似的。 许久之后,十一捧着秦殊俊美的脸终于满意地点了点头:“修好啦!还是这样的哥哥好看!” 长眉入鬓,眼如秋水,没有那些丑陋的伤疤,眼前的哥哥端的是神采翩然,清俊非凡。 十一美滋滋地翻开手掌,掌心一枚琉璃镜清晰显出秦殊修复完好的脸,秦殊的注意力却被那琉璃镜吸引了过去,他诧异地扬眉:“你的手?” “我体内有太阳真火,这掌中琉璃是用我的手骨所炼……” “手骨?”秦殊骇然变色。 “其实是爪子啦!”十一有点不好意思地弯曲着自己的五指,给秦殊解释,“我以前不是个人,是有爪子的,原形每一次长大时,都会有爪骨褪下来,就像龙会褪鳞片,龟会褪壳,人类还会褪胎毛……我褪下来的爪骨丢了也是浪费,自己就炼了琉璃镜,不过我法力有限,只能用来照人,哥哥你看!” 十一晃了晃掌心,镜中秦殊那张俊美如常的脸忽然就变成了一副森森白骨,白骨上还缠绕着许多若隐若现的五彩丝绦,颜色鲜艳,仿若彩虹飘曳。 秦殊倒抽一口冷气,猛地往后退了一步,他也是见过尸山血海的,只是冷不丁看到自己的骸骨,还是觉得头皮发麻。 十一咯咯笑,仿佛觉得他哥哥这个样子很好玩,大眼睛滴溜溜地瞄他,哪里还有最初哭得眼眶红彤彤的可怜模样。 秦殊心里总算一松,这孩子没心没肺,开心的事能笑很久,伤心的事很快就能忘掉。 指腹轻轻拭过他雪玉般的脸颊,秦殊心头柔软的情绪如同涟漪,他轻唤:“十一郎。” “哥哥,我叫蛮蛮,”十一捉过秦殊的手,在他掌心写下自己的名字。 “蛮蛮,”秦殊看着那两个字,轻声呢喃,忍不住笑了,“蛮蛮。” 这名字真是特别适合他,又活泼又可爱,光看到这两个圆滚滚的字,秦殊就觉得心里直发软。 “诶!”十一应着,低头用嘴唇去贴秦殊的掌心。 秦殊轻轻握拳,隐忍而克制地哑声道:“先别……” “我给哥哥都治好。” “这里不用。” 秦殊的眼眸黑沉如夜色深海中的礁石,他对这孩子有许多不可捉摸的心思,本身也不是别扭的人,但是对着这么纯然无邪的一双眼,秦殊只觉得脑中许多念头都像是被雪水濯涤了一遍,至少这青天白日,门扉大开的,秦殊觉得任何一件事情都不能潦草了。 他呼吸有些错乱,却极力掩饰着,属于他自己的脸颊热得要蒸腾起来,他闪烁着目光,下意识抬手去遮了遮脸,正把那块紫色的小布片送到了眼前。 十一的注意力太容易被转移了,他马上欢欢喜喜道: “哥哥哥哥,你快穿上呀!” 秦殊无力道:“我……穿不上……” “为什么?” 秦殊整张脸都扭曲了,怎么也说不出“尺寸不合”这样的话来。 十一有些失望:“哥哥不喜欢我的礼物啊。” 也对,这里的人都不穿内褲,哥哥乍见到这种东西大概不习惯吧。 十一接过小布片,把自己的手指套进小象鼻子里,在指尖转啊转的,脑子里想着哥哥不喜欢这个,那用什么办法能帮到他呢?总不能用丝带给他扎起来……诶?这似乎也是个不错的主意。 秦殊不知道自己的小王妃满脑子都在和自己的小靖王做斗争,他光看着小孩那手指都觉得自己不能呼吸了,秦殊艰难地开口: “你别这么转……” 小孩无辜地看着秦殊。 算了……秦殊转身倒了一杯凉水咕嘟咕嘟灌了下去,小家伙却又贴了过来,抱着他,踮着脚尖用自己的脸去蹭秦殊的脸,依赖而眷恋,满眼都是发自内心的孺慕和喜爱。 这样的柔顺和温情像涓涓明泉缓缓流过心田,秦殊满腹的火烧火燎就这样渐渐平息下来,他反手拥住十一,低低地问: “喜欢我这个样子?” “喜欢!”十一咧着嘴笑。 “那要是,我不是这个模样,就是你看到的人/皮的那个样子呢?” “也喜欢啊,”十一诚实道,“不过最哥哥喜欢这个样子,有哥哥的脸,还有哥哥的魂魄,两个在一起,才最喜欢!” 他一边说着一边还把玩着那小布块,秦殊终于忍不住: “你……把它收起来……” “哥哥真的不要吗?”小少年纯真无邪的目光扫向他哥哥的下叁路,“可是你走路……” 秦殊额角又开始忍不住抽痛,太阳穴两边的血管都突突直跳,可怜的靖王爷尚不知道小王妃是偷看过自己洗澡才得来的结论,忍耐着问: “你到底是哪里来的这样荒谬的联想?是不是谁给你看了乱七八糟的本子?”他们即将大婚,宫里确实会派人去凤府教一些房里的事情,“我并没有觉得不方便……” “可是哥哥走路明明会晃的呀!那么大……” 秦殊眼前一黑,脑子里几乎炸开了一个马蜂窝,他涨红着脸语无伦次地低吼: “你不许胡思乱想,这是没有的事……你又往哪里看?!蛮蛮,我必须要教给你,不可以随便往男人那里看……” 此时院中由远而近的,响起了刻意放大的脚步声,秦殊止住话头,近乎用抢的把十一手里的布块收进自己的袖子里,又随手拿起面具罩到脸上,李长安站在门外喊道: “殿下,宫里来了人,皇上宣您进宫。” “知道了。”秦殊应了声。 十一果然忽略了另外一个东西,只注意着秦殊的脸,不解地仰头看他:“哥哥怎么还要带面具呀?你的脸都好了呀!” “因为太子,一个国家不能有两个储君,而先前我的脸毁了,就更不能让别人看到,这是对储君不敬,所以我一般都会戴两层面具……” 十一不满道:“这本来就是我哥哥的脸,太子要是不愿意我给他换一张好了,凭什么让我哥哥总是戴面具呀!” “本来我无所谓什么模样,”秦殊眸光深处浮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决绝,“可既然你喜欢,我总要顶着这张脸,堂堂正正把你带到人前。” ※※※※※※※※※※※※※※※※※※※※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樱舞 20瓶;39825756 4瓶;.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 84 章 御书房里,晟玄宗脸色极为难看, 待到靖王走进来, 皇帝的眼神更添了几分复杂。 “儿臣参加父皇。” 靖王躬身给皇帝行礼,不动声色地收回适才逡巡过房内的目光。 须臾之间, 他已经了解了眼前的情势。 龙案上摊着几份奏折, 户部尚书承恩侯,也就是当今国舅穆祁立在下方, 与他站在一处的兵部侍郎是此次远征南陵的监军,其后还跪着几个人, 两个是随同靖王出征的远征军将领,还有一人却是俘虏来的叛王心腹郭桓。 晟玄宗许久没有回应,靖王只能保持着躬身的姿态,他能够感觉到皇帝的目光探究而审视地落在他的身上, 修长挺拔的身形丝毫未颤, 镇定而沉稳。 “平身吧,”皇帝声音低沉, 辨不出情绪, “户部今日上了几道折子, 你自己看看。” 这话一出,下方的几人神色各异, 皇帝的语气就是表明了态度, 他是信任靖王的。 靖王自然也心中有数, 他走上前双手接过奏折, 快速地阅览了一遍, 转眸看向承恩侯,当着皇帝的面毫不掩饰自己的嘲讽: “舅舅好大的手笔。” 承恩侯一怔,他是靖王的亲舅舅,私底下的斗争是一回事,他怎么也没想到靖王会直接怼上来,他状似无奈道: “殿下严重,实是微臣职责所在,三十万大军回营,户部清算此次远征所耗银资,同兵部核对部将名册,发现众多数目难以对上……” 靖王轻嗤一声: “所以清查之下,发现本王身为远征军主帅,虚报兵数,贪墨军饷?三十万大军,从点兵之日起,钱大人就随行监军,这兵员之数究竟几何,粮草所费几许,钱大人不是比本王更清楚?” 钱大人便是那兵部侍郎随行监军,此刻出列对靖王拱手道: “殿下此言差矣,大军拔营之时确有三十万之数,然茹阳河一役我军折损众多,三路前锋军冲散,两月后方才汇合,彼时微臣正前往虞城筹措粮草,从那日起点兵簿便是由王爷麾下这两位将军负责,中间足有七月,微臣并不知我军实际兵员人数。” 一场战役打下来,中间死伤无数,攻城之后再征兵,兵员来来去去,这个数字本就难以统计,有些将士甚至还未来得及登记造册就已经牺牲,军饷抚恤这一块的确是莫大的油水,为稳定人心,即使明知下属有猫腻,主帅也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从来将军还朝,皇帝要是想藏弓烹狗,从银钱这方面找麻烦准错不了。 但靖王是皇子,你说他纵容属下假公济私徇私舞弊倒有可能,说他本人贪墨军饷当然站不住脚,监军这番话,却是为了引出茹阳河一役。 这才是重头戏。 远征军曾经两次将叛军围在茹阳河,靖王却下令围而不剿,以致叛王两次脱逃,而那位郭桓,却证明了靖王军中有人与南陵王私下来往,更向南陵王透露过远征军粮草运行路线和茹阳河的布兵图。 靖王本人当然不会私/通叛王,但是能知道这两样重要军情的,在整个远征军中不超过五个人,个个都是靖王心腹,一旦彻查,必有人要背起这口锅。 连同这两位负责军饷发配和兵员造册的将领在内,远征军高级将领势必要被清洗一番。 刚刚大胜还朝就有将领获罪,远征军的将士们必然要心生不满,自己作为主帅保不住手下的将军,以后又该如何让部将继续效忠? 承恩侯老谋深算,一旦出手后招连连,断掉秦殊几条臂膀,让他失信于部将,皇帝纵使不起半分疑心,一个驭下不严指挥失当贻误战机的罪名却是跑不了的。 何况这罪名一旦成立,皇帝就算只做表面功夫,至少也要让靖王禁足思过,少则两月,多则半年,靖王刚领的监管刑兵二部的差事也成了个空差,还有他的婚期,当然也要延后了…… 靖王冷冷地看着承恩侯。 御书房里陷入僵持,此时的御花园中,却是一派热闹。 十一跟着秦殊进了宫,他当然不能也跟进御书房,秦殊把他安置在御花园里,想着这里有花有水风景好,小孩坐这里等他也不至于无聊。 御花园的太液池边有一座小亭,十一就坐在小亭的石桌旁,桌上放满了瓜果糕点,他一边吃着零嘴一边捧着骊山昆仑镜看得津津有味。 小川小彻站在他身后不远处努力憋着笑,在他们看来王妃这根本就是照镜子照得不亦乐乎,这得是多自恋的人儿才能对着自己的脸高兴成这个样子,不过他们转而一想也觉得难怪,王妃这张脸人见人爱,把他自个儿陶醉过去也不足为奇。 十一当然不是在看他自己的脸。 骊山昆仑镜已经点亮了四块琉璃,十一可以用他查看任何地方曾经发生过的任何事,如今他看的,正是秦殊幼时在这太液池边玩耍的情形。 镜中的两个小童长得一般模样,四五岁大小,都是珠圆玉润可爱至极,骨溜溜的大眼,红通通的脸颊,只是一个身穿玄衣,一个身穿黄衣。 玄衣的那个手里拿着把竹剑伸长身子在挑那莲蓬,黄衣的那个捧着片大荷叶顶在头上,正巴巴看着玄衣小童,等到玄衣小童把莲蓬抓在手里抠下一把莲子来,他对黄衣小童招了招手,然后把莲子分给黄衣小童吃。 十一数得清楚,玄衣小童手心有六颗莲子,他给了黄衣小童五颗,自己只吃了一颗。 玄衣小童是他哥哥秦殊,十一立刻就笃定了。 那黄衣的便是如今的太子秦冕。 十一看着小时候的哥哥自然是开心,还一下子见到了两个一模一样的,他觉得新鲜有趣,乐呵呵地看了好久,觉得他哥哥小时候长得真是玉雪可爱,自己恨不得把他从镜子里抱出来亲一亲。 但是渐渐的,十一的大眼睛眯了起来,他高兴不起来了。 那日头十分毒辣,小秦殊又在吃力地采莲子,额头上的汗珠一个个都有黄豆大,玄色的锦衣湿/漉/漉贴在小小的身体上,十一光看着都替他哥哥热。 而那小秦冕顶着宽大的荷叶,连步子都不挪一下,小秦殊采完莲子跑过来,分给他,他就吃着,吃完了又催小秦殊接着采,小秦殊往远点的地方跑,脚下趔趄差点绊个跤,小秦冕还咧着嘴哈哈笑。 这个小太子,蔫儿坏! 十一鼓着嘴,气哼哼,心里又觉得他哥哥从小就那样会疼人,但是疼的不是自己,十一觉得嘴巴里的点心都酸溜溜的。 这时镜中出现了一个女子,带着一群人走向太液池边,两个小童看见了皇后都立刻站直了身体,小秦冕把手里剩下的满把莲子全都扔进了池里,小秦殊呆呆看了下,悄悄把自己手心里唯一一颗莲子攥紧了。 那女子十一认得,是先前见过的皇后,她那时比现在年轻许多,端庄高贵的气势却比今日更甚,眉宇间不怒自威。 皇后走到两个孩子面前,威压的目光扫了下去,看到小秦殊脸上有一道脏污,衣服下摆也沾了许多湿泥,不由皱了皱眉。 皇后的声音高亢而严厉: “你们两个偷跑出来,可知昭仁宫里所有人都在找你们?母后有没有跟你们说过,太液池边地湿易滑,没有人陪同不可以自己过来,殊儿,你怎的还把自己弄得这般模样?堂堂嫡子,污衣垢面,成何体统?” 小秦殊抿着嘴唇,怯怯地往前走了几步,他轻轻扯住皇后的衣角,一只小手张开,掌心摊着颗白白的小小的莲子,用稚嫩的声音喊道: “母后,这是儿臣摘的莲子,给你吃!” 皇后面上不为所动:“是谁要跑过来的?” 小秦冕悄悄地伸出手指,指了指秦殊,小秦殊嘴唇抿得更紧了,大眼睛里含着一丝显而易见的委屈,他却没有说什么,微微低了头,竟是默认了。 皇后拧起眉,上前一步,握着小秦殊的手高高一扬,那颗莲子就抛飞了出去,在半空中掠过一道清晰的弧线,落进了池中,也许跌进了哪片荷叶里,也许掉进了水中连声音都不能听见。 “回昭仁宫去,殊儿跪一个时辰,冕儿跪半个时辰,跪完之后罚你们抄书,殊儿抄一百遍,冕儿抄五十遍,你们两个,服是不服?” 十一看着小秦殊抹了抹红通通的眼睛,稚嫩的嗓音带着一点哭腔,说道:“儿臣服……” …… “十一郎?” 不远处响起男子温润清朗的声音,十一还没回神,小川小彻已经跪了下去:“参见太子殿下!” 十一抬起头,眯起眼睛看过去,太子秦冕正站在亭外,噙着温和的笑容看着他,“本宫原想出宫去探望你,却不想你进宫来了!” 太子边说边往亭子里走,也不等十一开口,自己在挨着十一的石凳上坐了下来,笑道,“怎的见了本宫连话都不会说了?昨日本宫身有不适,竟是没能陪你看完球赛,你可是恼了本宫?” 小川小彻仍然跪在地上,听了这话不由交换了一个眼神,太子这话透着似有若无的亲昵,王妃纵然是男子,也是太子的皇嫂,太子这般言行实在失礼! 十一鼓起了面颊,他心里气哼哼的,恨不得喷出口火来烧一烧这个没良心的太子,但是他现在也晓得,这里是皇宫,眼前的人是未来的皇帝,自己整治一顿这人不难,但是他哥哥未免要受到为难,他纵然是个神仙,在人间却也有规矩要守。 想到此,十一站起了身,对着太子深深一拜:“参见太子殿下!” 太子原本单手撑着石桌正笑看十一起身,却在此时一阵天旋地转袭来,他胳膊肘一歪,差点跌下石凳。 十一差点笑出声来,他赶紧努力把自己上扬的嘴角往下压,大眼睛滴溜溜转了一圈,生怕别人看见他如此高兴。 他把腰身又往下弯了弯,正琢磨着要不要给这太子跪一跪,可转而一想,自己要是跪下去,只怕太子又要被抬走,他可还没玩儿够呢! 随侍在太子旁边的徐公公吓了一跳,慌忙去扶太子:“殿下?” 这感觉同昨天一样,晕眩恶心得几乎要昏厥,太子想到昨天回宫之后几个太医都诊不出病症来,都以为是中了暑,此刻心里倒是淡定许多,他摆了摆手: “无妨,十一郎,你莫要行礼,快起身坐下。” 十一撇了撇嘴,在石凳上不情不愿地坐了,太子歪打正着,居然神清气爽不难受了,他推开徐公公想给他抹清凉油的手,再不想错过今天这次机会。 太子和皇后自然是一个意思。 只要凤十一自己想嫁给太子,便是皇帝也不能阻止,凤十一的命格越是贵重,皇帝越是看重,那他本身的意愿就尤为重要,皇家要的是这个“凤游九天四海朝凰”的媳妇,嫁给太子还是嫁给靖王对皇帝来说并不是最重要的。 舅舅连出几张底牌,就是为了推迟靖王的婚期,有了这个时间,圣旨可以改,玉牒可以换,如今欠缺的,就是凤十一的点头。 然而在太子看来,这十一郎先前如斯爱慕他,这必然是最简单的一件事,他只需要捅破那层窗户纸,再好言相哄,这命有飞凤的少年自然是他的掌中之物。 娶到了凤十一,他的储君地位就再也无人能动摇。 太子给徐公公递了个眼色。 徐公公对十一笑道:“太子殿下知道十一少爷喜欢吃甜点,吩咐了东宫厨娘做了许多点心,原想带出宫去送给少爷,却不想少爷也在宫里,奴才去为少爷取来可好?” 说完他不等十一回答便兀自看着小川小彻,“劳烦这两位侍卫陪杂家去一趟,东西有些多,杂家一双手,却是拢不过来。” 小川小彻立得跟两根柱子似的,徐公公要调走两人的目的也太明显了,他二人怎可能离开半步? 太子沉了脸,半笑不笑道: “三哥的随侍好大的架子,徐公公竟使唤不动你们?那本宫来使唤如何?” 小川和小彻都跪了下来,但是依然不肯离开。 太子终于被激怒:“来人……” “我不吃点心,”十一突然出声截断太子的话,他从石桌上拿了片西瓜吭哧吭哧啃着,“天气这么热,我憋得慌,还是水果好吃!” 太子被噎了一噎,脸色有点没缓过来,徐公公只得赔笑道: “那奴才去为少爷取……” 十一三两下啃完一片西瓜,嘴角还粘着一粒西瓜籽,他拍了拍手,指向太液池,笑嘻嘻地说: “你们看那莲蓬,又大又绿,我想吃莲子,太子殿下,我们去采莲子吧!” ※※※※※※※※※※※※※※※※※※※※ 宝贝们请多留一些评论吧,让我知道我不是一个人在战斗!!!!爱你们!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元大头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 85 章 “你想要吃莲子?”太子笑道,“这好办, 本宫让人……” “哎呀!”十一站起来伸了个长长的懒腰, 鲜亮的红衣衬得他纤细的腰肢不盈一握,他双手插在腰上扭了扭臀, 太子被他这无心的动作弄得一愣, 连接下去要说什么都忘记了。 “这莲子要自己采来的吃起来才格外香,”十一凑到太子面前去, 清亮亮的大眼睛像是两颗泡在明泉里的琉璃,看得太子心头蓦然一跳, “太子殿下,我们自己去采吧!我们来比赛,看谁采得多,你敢不敢跟我比呀?” 十一的声音带着清脆的童音, 尽管他没有那个意思, 太子却觉得他在跟自己撒娇。 太子知道十一长得好,但是之前远远观着, 他只觉得凤十一身为男子确实容颜清丽, 姝色无双, 因他并不偏好男色,倒没有起过什么旖/旎心思。 只是此刻这般近看, 太子却猝然发现这小小少年冰肌玉骨下竟有一股难言的明媚, 偏他神色间一派天真, 完全不知道自己的眼眸流转间有着怎样的撩拨。 太子怔怔道:“好……好!” 徐公公一听不由急了:“殿下, 您可不能答应, 殿下万金之体,可不能儿戏,这池水不知深浅,何况深宫之中,陛下和皇后若是知道了……” “无妨,母后不会怪罪本宫,至于父皇,”他不悦地扫了一眼徐公公,“父皇今日不会来御花园,你若不放心,便遣人去向母后回禀一声。” 皇后知道他和凤十一在一起称庆还来不及,哪里会阻止。 徐公公无奈,只得派个小太监去通知皇后。 十一没想到太子这么轻易就答应了,不由笑逐颜开,拍着手叫道:“那我们来打赌吧!赌谁采的莲子多,怎么样?” 这句话把太子逗笑了:“昨日你还要跟我押注同一个队,今日你倒是要跟我对擂了?” 他开玩笑道,“十一郎,不过一日功夫,你竟然就变心了不成?” 嘿! 太子哪里知道自己无心之中一语中的! 十一瞪大了眼,心道你这个太子良心坏嘴巴也大大的坏,本真君从来就只有一颗心,要不是你这个冒牌货抄袭了我哥哥的脸我能认错?小爷今天不让你输到哭就跟你姓! 太子看十一鼓起了脸,眼眸流转间顾盼神飞,竟是他从未见过的熠熠神采,不知不觉就放下了所有的身段: “好了不逗你了,你想怎么玩都听你的,你要和本宫比赛,那要怎么个比法?” 十一狡黠一笑,像只把大灰狼拐进陷进里的小狐狸。 ———— 御花园中,太液池畔,晴空万里,铺天盖地的荷叶仿佛与天水相连,盈盈碧色一眼望不到边际。 宫人们在池边放下两叶小船,因为采莲子需要下水,太子的两个侍卫正在热身,徐公公也帮太子舒展了下手脚。 十一在池边双手叉腰扭了扭,对自己的两个随侍说: “旺仔小馒头,我们也来做热身吧!活动好筋骨,咱们要杀敌人一个片甲不留!” 小川忍不住轻声问: “少爷,咱们要怎么杀对方一个片甲不留?” 十一在弯腰撅屁屁的间隙里云淡风轻地说: “天凉了,就让太子破个产吧!” 说着他让小川小彻站在自己身后,带着两个随侍摇摆起了身体,一边还唱了起来: “来左边儿跟我一起画个龙,在你右边画一道彩虹……1” 太子极其宫人都看得兴致盎然,这样夸张的歌舞是他们从未见过的,一时都觉得无比新鲜。 十一左手画了个圈儿,指尖指向太子,挤眉弄眼地唱,“来左边儿跟我一起画个虫!” 太子怔愣了一下,疑心是自己听错了,十一已经用右手又画了个圈儿,笑容满面,“在哥哥右边儿画一道彩虹……” “殿、殿下……”徐公公越看那红衣少年越觉得心惊,忍不住小声说道,“这十一公子,莫非真的得了失心……” 太子瞪过来一眼,徐公公咽住后半截话。 在大晟朝歌舞是九流之艺,从来没有男子涉足其道,更别说十一的身份是如此尊贵,何况此时还是光天化日,这凤家小公子在大庭广众下左摇右晃,胡蹦乱跳,摇胯扭臀……实在是大伤风化有碍观瞻,这不是失心疯又是什么? 太子的眸光很复杂,这十一郎行为举止无不透着古怪跳脱,但这样的别具一格也让久在深宫中的太子觉得十分新鲜有趣,如果说他起初对十一起了念头只是为了国师的那句谶语,那他现在看着眼前生动明媚的红衣少年,却是实实在在动了几分心意。 东宫里有这样一个人,可以想见以后是何等的热闹非凡。 “旺仔小馒头!” 一曲热身操跳完后,十一用力拍了拍手,再奋力一挥,清亮的嗓音在池面上荡出层层回音,“我们加油!” “加油!!!” 小川和小彻用足了内力,吼得脸颊通红,两个人的分贝生生吼出一支军队的气势! 十一攥紧了小拳头,元气满满地在原地蹦了蹦,像是给自己鼓足了劲。 小少年冲太子笑得阳光灿烂,好像是一只等着宰掉大灰狼的小红帽,又像是架好锅子等着灰太狼自己跳进去的喜羊羊: “太子,既然要打赌,那肯定要赌好东西喽,你拿什么跟我赌呀?” 那明亮得如同小太阳一般的笑容晃得太子几乎移不开眼,他纵容道:“你想要什么?本宫就陪你赌什么。” “嗯……”十一歪着脑袋想了想,忽然从自己的袖中掏出满满一把小金蛋来,“那咱们就赌金子吧!” 太子的目光盯着十一那束口窄袖,眸中掠过一抹深思的光,那么窄的袖口,是怎么放得下这样多的金蛋? “诶?”十一见太子一直沉默,不由问道,“你怎么不说话?到底比不比呀?” “你想怎么比?” 十一计谋得逞,笑出颊边深邃的小涡:“当然是比谁采的莲子多喽!一颗莲子就是一颗金蛋,玩不玩?” 太子说道:“本宫库房里却没有这样的金蛋,金元宝倒是有,可以吗?” “你那元宝有我的金蛋大吗?” “十两一枚,该是比你这金蛋重一些。” “那可未必哦?”十一笑得像个小狐狸,对着徐公公勾了勾手指,“哎,你过来掂一掂,看看我这小金蛋究竟有多重!” 徐公公心中腹诽,这小小一颗蛋,撑足了四五两,殿下用元宝跟你对赌原就是给了你天大的脸……他脸上却堆着笑,走过来探出两指去拈十一手上的小金蛋,指上一沉,竟是没提得起来。 徐公公面色一凛,双手捧起金蛋,脸色微微有些发白,他走回去把金蛋捧给太子,双手都颤巍巍抖着: “殿、殿下,这金蛋大概是一百两一颗……” 太子足足吃了一惊,亲自接过来,沉甸甸的金蛋抱在手心,太子心中几乎掀起了惊涛骇浪。 不远处的小少年白皙的手中犹自转着几个金蛋,盘核桃似的轻松惬意,如果每一颗金蛋都是一百两,他哪里来这样大的力气? 太子脑中霎时闪过无数思绪,最后沉淀下来的是如获至宝的欣喜若狂,心中更坚定了要得到这个人的决心,思及此,太子温和地笑道:“好,就听你的,一颗莲子抵一百两金子,不过,” 太子眼中闪过算计的光芒,“光你一人订赌注可不公平,你说是不是?” “嗯?”十一不解,“什么意思啊?” “你若赢了本宫,本宫便输了金子,可若本宫赢了,我不要金子……” “那你要什么?” 太子盯着十一,一字一句慢声说道:“要是我赢了,十一郎就跟我回东宫,你敢不敢?” 小川小彻一听此言脸色大变:“少爷……” 十一满不在乎地摆手,管这太子想要什么,自己怎么可能会输呢? 他一口答应:“我有什么不敢的,成交!” 太子笑容愈发深邃:“那咱们以半个时辰为限,谁输了,都不能耍赖。” 十一撩起自己的袖子,露出皓白如玉的一双胳膊,他随手摘了片荷叶下来,掐掉叶子把茎叼在嘴里,朗声笑道:“一言为定!” 两只小舟各载着三个人进入太液池深处,然后在层层叠叠的花叶间停下来,十一站在船头大喊: “太子,你准备好了吗?” 太子带着两个侍从,也笑着喊:“准备好了!” 岸上的一个小太监拿来了更漏,敲响金锣,采莲大赛终于开始了! …… 御书房里,空气僵滞,靖王目中煞气尽显,他冷冷盯视着承恩侯,像是一柄冰冷的,亟待出鞘的剑。 承恩侯也不咸不淡地回视着他,带着十足恭敬的,完全看不出半点攻击力的微笑。 僵局总要有人来打破,皇帝就在此时开口了: “靖王,你有何话说?” 靖王深深看了承恩侯一眼,承恩侯禁不住眉峰一跳,这样意味深长的眼神让他心里掠过一丝难以捕捉的慌张,但是他很快镇定下来,他的计策滴水不漏,无懈可击,没有什么可惧怕的。 “父皇,”靖王转身,“关于茹阳河一役,儿臣另有隐情上奏!” …… “小馒头!往左划往左划,那边有大莲蓬!哎呀——左呀!” 十一在船头跳着脚拼命大喊,这小孩采莲子的方法十分简单粗暴,抓住莲蓬头连根拔上来,然后再指挥着小川往更前方划去,他一边抠着莲子,一边骨溜溜转着眼睛寻找下一棵莲蓬,那小舟上堆了满满的莲藕菱角,当然最多的还是成团成团的黑色淤泥。 而小川小彻都是初次划船,连方向都不怎么把握得住,小船在池子里横冲直撞,好多次明明对着莲蓬冲去,却不知不觉滑进了藕塘深处,十一和小彻还得跳进泥里去推船。 反观太子那头,几乎是气定神闲,优美如画。 他立在另一只小舟的船头,一个宫人帮他划船,一个宫人拿着把剪刀帮他剪下莲蓬,他手里握着一个莲蓬,慢条斯理地一颗颗剥出碧圆的莲子。 别看太子没有采过莲子,但是他带来的这两个宫人却是专门照看这荷塘的,哪片区域有莲蓬,哪个莲蓬里头莲子多,他们心里门儿清。 十一那头再干劲十足也比不得人家专业人才事半功倍。 此时不过日升时分,晨风徐徐,莲叶田田中甚是凉爽,太子锦衣玉面,轻风之中花枝摇曳更衬得他身姿翩然,和十一滚了满身泥的形容正是云壤之别。 十一眯起眼睛,前方荷塘里蓦然一阵红光闪动,荷叶上无数只青蛙猝然暴起,向着太子的小船齐齐跃去! 一声惨嚎霎时冲破天际:“啊——!!!” …… “混账!”御书房里皇帝浏览完手中的一应证物,怒而拍案,一叠牛皮纸张砸在承恩侯的身上,扑簌簌落了满地。 承恩侯缓缓跪了下去,那位兵部侍郎则早就瘫软在地。 皇帝冷下脸色,阴沉的怒气如雷鸣前的风暴,一字一句几乎从齿缝中质问出来: “承恩侯,靖王指控你指使钱崇明里通外敌,泄露军情,物证在此,你有何话可说?” 承恩侯伏下身去,以额触地,他脊背僵直,有一丝明显的轻颤,然而他的声音却力持镇定: “臣冤枉,请皇上明察!手书为证,实不可取,这世上多有模仿字迹之人,臣倒是想问问靖王殿下,如此重要的手书,连郭桓都没有见到过,殿下又是从何处得来?” 靖王冷笑: “国舅爷参本王部将私/通叛王,可有想过会有人捏造手书?怎么如今这份手书下了您的印,它就成了捏造的?南陵叛王不来栽赃给本王,却是嫁祸给远在京城的国舅爷,他是嫌吃太撑了?还是舅舅您觉得,外甥无事生非,特意伪造了这手书来陷害您?” 靖王每说一句,皇帝的脸色就阴沉一分,承恩侯的心脏也跟着下沉一分。 …… “噗通!噗通!” 当太子和十一先后落水时,岸边的所有人全都吓得惨无人色,侍卫们下饺子似的纷纷跳进了池子里,不会游泳的也高声大喊了起来。 徐公公年纪不小,眼神却好得很,他在岸边看得真真的,太子原本立在船头,忽然有无数道绿色的影子疾如闪电一般冲向太子,然后太子惊慌之下就掉进了水里! 而那个凤十一,却笑得前仰后合,然后他自己的小船一歪,他摇晃着双臂哇哇大叫着也落了下去! 徐公公第一个反应就是有人藏匿在水里,哭天抢地地喊起来: “来人呐!凤十一……行刺太子!有刺客啊!!!” 太液池边,惊叫声,哭喊声,呼救声,喧哗声混作一团,远处巡逻中的禁军不知就里一边高喊着“刺客”一边也跑了过来。 锦衣卫副指挥使宋星亦正在御书房外值守,他先是听到靖王和承恩侯针锋相对,然后书房内传来皇帝的喝骂和重物落地的钝响,接着又听到承恩侯慷慨陈词,他还在想着靖王又将如何应对时,远处御花园方向却又传来一阵大哗。 两个下属向他看过来:“副使,那边好像出事了,要过去看看吗?” 宋星亦侧耳仔细听了听,蓦然脸色大变,立刻冲进了御书房: “陛下!宫中有刺客,请陛下速速移驾!” 书房中的辩驳立刻停下,众人齐齐一惊,皇帝拧起眉头: “刺客?” 靖王沉声问:“刺客在哪里?” “如今正在御花园,听声音的方向,正在往御书房而来……” 靖王听到御花园三个字,脸色蓦然大变。 宋星亦还没说完,靖王已经消失了身影。 “光天化日,刺客直闯御花园?”皇帝只觉得匪夷所思,他甚至被气笑了,不说登基之后,就是从他做皇子起,都没在皇宫大内见过刺客,“朕倒要看看,是哪路刺客这般神通广大,竟是逛到了朕的御花园!高晋,摆驾御花园!” “陛下,”高公公赶紧苦着脸劝,“如今外头不知情形如何,您还是先跟着宋副使前往承明宫……” “摆驾!” 而此时得了禀告的皇后娘娘也正匆匆往御花园里赶去。 太液池的水其实并不深,太子落水之后虽然狼狈却很快就站了起来,那水位不过到他的小腹,只是脚下淤泥浮软,走起来十分吃力。 头顶上忽然响起“哇哇哇”的大叫声,太子下意识抬头,就见到一道火红色的身影对着他的脑门砸下来,把他又压进了水里。 之后太子几次三番想破水而出,脑袋上却有一只手始终按着他,太子咕嘟咕嘟灌了不知道多少水,直到意识都有些朦胧了,那些侍卫们才赶了过来,将他从水中捞起。 一并获救的,还有同时落水的凤家十一郎。 ※※※※※※※※※※※※※※※※※※※※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谨 2瓶;何以潇湘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 86 章 秦殊到达太液池边时,那里已经挤满了人, 整个东宫的宫人都跪在地上, 侍卫太监宫女围得里三层外三层,几乎每个宫室都派了人过来探查。 他拨开人群就看到太子和十一都躺在地上, 两个人都是从淤泥里挖出来的, 要不是他俩一个被宫女太监围得水泄不通,一个身边只有小川小彻陪着, 秦殊几乎分不出哪个是哪个。 “十一郎!” 秦殊刚喊了十一的名字,小泥人就从地上弹起来冲进了他怀里, 他抱着秦殊,小脑袋埋在秦殊的臂弯里,全身抖得停都停不下来。 “不怕不怕,我在这……” 秦殊以为他吓坏了, 忙拍着小家伙的背轻声哄着, 他厉声喝问两个随侍,“怎么回事?让你们保护王妃, 你们就是这样保护的?” 小川小彻赶紧过来把事情详细说了, 秦殊哑然了好一会, 他用自己的衣袖给十一擦着脸,十一却拼命地躲着, 秦殊终于从那张满是泥污的小脸上捕捉到一双亮晶晶的微弯着的大眼睛, 他终于恍然, 这小孩竟然是在笑。 要是把脸擦干净了, 所有人可不就发现他快要笑撅过去了么! 秦殊的嘴角抽搐了好一会, 把小家伙的脸扣在自己的怀里,脑子里思索着怎样帮他过掉这一关,大闹御花园,还把太子弄进了池子里,皇后一定不会善罢甘休。 就在这时,两道尖细的声音几乎同一时刻在不远处响起: “皇上驾到!” “皇后娘娘驾到!” 同时地上传来一阵撕心裂肺般的呛咳,晕厥许久的太子终于喷出一口泥水,醒过来了,徐公公发出一声凄厉的惊叫,原来是太子吐出的泥水里居然有一条蚯蚓在蠕动。 侍卫太监宫女呼啦啦跪了满地,也不知从哪里传出“噗嗤噗嗤”压抑不住的闷笑声,大家低着头面面相觑,想不通是哪个不要命的敢这样大胆。 皇帝和皇后一眼就看到了几乎被泥糊得看不出五官的太子,饶是他们一路过来已经听禁军禀报了大致的情况,见到眼前的情形还是被深深震惊了。 碧波荡漾莲叶田田的太液池此刻像是农家里被炸开过的鱼塘,乌黑的泥淖翻腾其上,红花绿叶枯的枯,断的断,沿着池子到岸边零零落落洒了一地的莲藕莲子和碎叶残枝。 皇帝惊愕得一塌糊涂,到底还是先关心太子的安全: “太子怎么样了?传御医没有?” “咳咳咳咳!”太子咳出满嘴的泥,他的眼睛也被污泥糊得睁不开,只隐隐约约看到视野中密密麻麻跪满了人,太子平生从未出过这样大的洋相,储君威仪荡然无存,他声音嘶哑,委屈万分,“儿臣……儿臣无恙……” 皇帝再问:“凤十一呢?听说也一道落水了,人呢?” 十一刚想抬起头,秦殊却按住他的脑袋: “父皇,十一郎受了很大惊吓,请容儿臣先带他回府去……” “回什么府?先送到昭仁宫去,叫两个太医也一并看看!” “咳咳咳咳,”太子已经咳得气若游丝,根本没有力气找寻十一的身影,他也不晓得自己心心念念的小人儿此刻正在秦殊怀里笑得直发抖,他脑子已经发起了热,有些晕晕乎乎,却还记得自己的执着,“父皇……让十一郎……和儿臣回东……咳咳咳……” 一直沉默的皇后蓦然厉声喝: “何常!你送太子回东宫!徐傅山,你留下,给皇上和本宫详详实实,说明情况!其他人全都退下!” 徐公公应声:“是!” 太子迷迷瞪瞪地喊:“母后……” 何常一溜小跑到太子身边,一边让人抬起太子,一边借着用自己的帕子给太子擦脸,轻轻捂住他的嘴。 闲杂人等一一退去,御花园中只留了帝后的贴身宫人,太子身边的大太监徐傅山,还有秦殊和始终闷在他怀里一直没有见人的十一。 皇后虽然立时阻止,然而皇帝还是听清了太子的呓语,他淡淡地看了一眼皇后,面上未动声色,但是眸光已经明显冰冷。 御书房里还跪着个国舅,御花园里太子又闹下这一出,皇帝心如明镜,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国师进宫的事皇帝并没有刻意瞒下,即使皇后自己不探听,皇帝也会和她再商量关于靖王和凤十一的婚事,但是皇帝愿意和皇后商量是一回事,皇后自作主张,甚至太子迫不及待自己出手,这都让皇帝心生不满。 秦殊开口道:“母后要问话,那也让十一郎洗漱干净了再回来,天虽然热,池子里却凉,他身子弱,这样站在风里头,怕是吃不消。” 皇后的气息起伏有些急促,她还有什么看不明白的,凤十一中意的分明就是秦殊,太子这个蠢货,眼瞎心盲不说,还自作多情到这个地步,可恨自己和国舅为他这一番绸缪非但没能达到目的,反而让皇帝疑心上了! 她强自按捺住心头怒火,决意先解决眼前局面。 既然凤十一跟太子不可能,那也绝不能让他嫁给秦殊。 皇后恍若未听见秦殊的话,自然也不许他们离开,淡淡的目光看向徐公公,皇后缓声问着: “徐傅山,今天你一直跟着太子,前情后果你最是清楚,原原本本给本宫说出来,太子是怎么落的水?” 皇帝微蹙眉,却没有阻止皇后。 徐傅山趴在地上,先是叩了个头,沉吟了一下,开始说道: “回禀陛下,娘娘,今儿天气好,又是休沐日,奴才一早陪着殿下来御花园中散步,正碰到凤少爷坐在这小亭里,殿下和少爷聊了几句,凤少爷说想吃莲子,还要自己亲手摘的莲子,约殿下与他一同采莲,还说要和殿下赌金子……” 徐傅山说的这一段倒句句属实,皇帝却越听眉头皱得越深。 皇后扯起嘴角,冷声道: “凤十一是钦赐的靖王妃,太子见到长嫂却不避嫌,还在深宫大内行赌/彩之事,简直荒唐!” “娘娘,”徐傅山赶紧道,“非是太子殿下不避嫌,这其中还有另一桩隐情在。 靖王爷回京那一天,凤少爷曾经在城外与太子,靖王,宁王殿下结伴同行,那时凤少爷管太子殿下叫‘哥哥’,昨天在马场上,凤少爷也曾经与殿下一同观看马球,这两次,靖王殿下也是在现场的,王爷,奴才所说可句句是实吧?” 秦殊沉着眸子,没有说话。 徐傅山继续说道,“昨日在马场,凤少爷和靖王殿下起了争执,似乎是殿下取走了少爷什么东西,少爷问殿下讨,殿下拒不肯还,太子看靖王与少爷起了龃龉,原是想劝来着,却因日头太毒中了暑,提前回宫了,皇上和娘娘也是晓得的,奴才那会一回宫就禀报过了。” 皇帝点了点头,眸光掠过秦殊怀里那个始终没有抬头的人,隐隐多了一丝审判。 “太子殿下今儿偶遇了凤少爷,原是想劝一劝少爷莫要与靖王殿下置气,之后就回到了奴才先前说的那一段,殿下还未来得及多说,他二人就赌起了采莲子,殿下跟奴才说,若是他侥幸赢了少爷,便要请少爷去东宫坐一坐,好好说和说和他与靖王,然后他二人到了湖中心,原本殿下采得好好的,却被池子里的青蛙给惊着了,殿下就掉进了水里,许是凤少爷看了着急,就跟着一块跳了下去,” 徐傅山顿了顿,最后说道,“殿下是熟识水性的,那池子又浅,原本不至于溺得这样严重,反是身子薄弱的凤少爷安然无恙,上岸来的时候精神十足,奴才斗胆猜测,太子殿下许是为了救护凤少爷,才落成这样……” “这,就是所有事情经过了。” 皇帝看着秦殊,目光已是极为深沉:“殊儿,徐傅山的话可属实?” 秦殊几乎咬碎了牙,徐傅山这番话避重就轻,含糊其辞,偏偏说的还都是表面上的事实,而把真实的动机全都轻描淡写掩盖了过去。 他不能否认字面上的事实,那些事都有众多人证,但他如果承认了,在皇帝看来,就是凤十一先勾/引的太子,此刻十一又跟他这样亲近,这一个少年郎竟是扒着两个嫡皇子,这是皇家大忌! 皇帝的逆鳞是江山和子嗣,若是皇子为美人而兄弟阋墙,这是最不能为他所容忍的! 一个美人,牵动太子和九珠亲王相争,十一身负的凤命,竟在这一瞬间被扭曲成了红颜祸国! 秦殊依稀还记得,少年学史,皇帝考校他,前朝有一位女帝,幼时有一位相士给她看相,说她命有飞龙可登九五,后来那女子入宫,侍奉两任帝王,两个皇帝都有无数机会可以杀她,最后却总是阴差阳错。 当时皇帝问秦殊:“若本朝有这样一位女子,殊儿以为该当如何?” 那时候的秦殊接受的都是帝王之术,理所当然地回答: “宁错杀不错放,纵有天命既定,也有人力可扭转乾坤!” 谁能想到自己一语成谶,如今皇后竟生生将一个不谙世事毫无野心的十一郎逼到了这个地步! 秦殊从来都知道,他这个母后是位奇女子,连她安置在太子身边的一个小太监,在关键时候竟然都能这么得用! 若论揣测帝心,谁能敌得过这位皇后娘娘呢。 宁错放不错放,皇帝心里若是埋下了这个猜忌,不可能放过十一。 秦殊闭了闭眼,心里的恨意如同海啸般涌来,这个女人一次次舍弃他还不够,还要来抢他的十一郎,抢不走,就要毁掉他的十一郎。 皇后…… 秦殊的拳头紧握,骨节相错,铮铮作响。 十一终于察觉到秦殊激烈的情绪,他仰起头,看到哥哥几欲喷火的目光,那目光中带着强烈的恨意和毁灭,他一时有些无措,往后退了一步。 秦殊却收紧了抱住他的手臂,脑中思绪电转,秦殊已经有了应对的方法,他深吸一口气,抬起手扶住脸上的面具,眼看他即将摘下面具,十一却“咦”了一声。 少年的脸上满是污泥,因为在秦殊胸前蹭了许久,此刻白一道灰一道,好像个小花猫,他依然靠在秦殊怀里,脑袋却向后转去,遥遥看着宫墙之外的远方,十一好奇地问秦殊: “哥哥,此地可是有个地方叫蜀安道?” 秦殊一怔:“是有这个地方,怎么了?” “哦,”十一半侧过身,指向西南方向,“蜀安道上有一条千年地龙即将苏醒,怕是这几个时辰内就要翻身了!” 十一声音不大,带着他一贯面对秦殊时软糯糯的腔调,却听得皇帝和秦殊同时一震,连皇后都侧目过来,三人齐声惊呼: “你说什么?!” “地龙翻身啊,”十一以为他们如此惊讶是不懂自己的话,便换了个他自以为更通俗的说辞,“那里马上就要大地震啦!” ———— 正午时分,宫内的钟楼猝然响起恢弘沉厚的钟声,一声急过一声,几乎整个京城都能听到这如雷霆如擂鼓的轰然巨响。 大钟下的风铃无风自响,铃音纷乱。 天边艳阳却如残血,带出一抹暗色的红,隐隐昭示着不祥。 文武百官纷纷入宫,聚集在崇明宫内,人人不知就里,却个个面色凝重。 东南西北宫门齐开,骏马嘶昂,铁蹄踏踏,数列锦衣卫手持黄色明绢,奔赴向四个方向。 少顷后,祁连山烽火台渐次点起,硝烟弥漫着整个京城上空。 在十一说出那句足以惊天动地的话后,原本皇帝是不信的,然而这少年紧接着说: “那龙身上还有十一台棺材,噫!龙气已尽,龙脉将毁,那个地方,不能再埋人啦!” 皇帝愀然变色,蜀安道境内有连绵千里的群峰,秦氏王朝的皇陵,正落座在群山之内。 皇家陵墓的确切地点只有历代皇帝才能知道,而晟朝传到如今不过第九代,外人根本不知道其实陵中葬了十一位皇帝。 这个秘密,包括太子靖王,甚至连皇后都不知道。 皇帝眼眸黯沉,厉声问十一:“你是怎么知道的?” 皇帝问的是十一为何会知道蜀安道是皇陵所在地,十一却以为他问的是自己怎么会知道马上要地震了。 “看到的啊,”十一指着远方的虚空之处,他从小在青龙神殿长大,最熟悉龙的习性,“龙首在那头,龙尾在这头,龙将醒时,龙须会先动一动……哎呀!它打喷嚏啦!” 晴空里蓦然一道惊雷在头顶炸响,皇城似乎都在此时颤了一颤,皇帝和皇后的脸色彻底煞白。 皇帝气息沉沉:“凤十一,你可知道欺君之罪有多严重?如果蜀安道没有地震,朕决不轻饶……” 十一奇怪地瞟了皇帝一眼,打断他:“我骗你干嘛?爱信不信!” 他抱住秦殊胳膊,“再说我又不是讲给你听,我告诉给我哥哥听的!” 这小少年面对人间至尊丝毫不惧,神态间满是倨傲矜贵,竟是把皇帝给镇住了。 晟玄宗毕竟是明君,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蜀安道毗邻京城,一旦蜀安道地震京城必受波及。 锦衣卫快马加鞭两个时辰可至,通知当地州府进行疏散百姓当然来不及,但至少能提前通知府兵进行营救准备,而这几个时辰的预告对于京城的防护实在太重要了。 三省六部,禁军城防,文官武将几乎全都调动了起来。秦殊在昭仁宫内换下锦服,穿上朝服,十一边去捉他冠冕上的琉珠,边叽叽喳喳讲着自己怎样捉弄的太子。 秦殊这才把御花园中发生的真实情况了解了个透彻。 十一听不懂太子的话音,秦殊却是明白了,因此他的脸色极为难看,像是山雨欲来前的沉沉暗空。 皇帝在召唤百官之前已将承恩侯软禁,停了他户部尚书的职,太子少了这最大的依仗,皇后在离开御花园的时候脊背都是僵硬的。 小家伙一通乱拳,一力降十会,比秦殊部署了多年的计划还有效得多。 秦殊握住十一的手,在唇边亲了亲: “你在这里休息,饿了渴了就叫小川小彻,别人给你的东西都不要随便吃,也不要再乱跑,知道吗?” 十一嘟了嘟嘴,大眼睛往下耷了耷,不是很高兴。 “乖,”秦殊轻声哄道,“我下了朝就来接你,之后去哪都带着你,好不好?” 十一只得不情不愿地留了下来,但是他很快找到了能让自己愉悦的事,这昭仁宫是秦殊出宫开府前的居所,遍布了秦殊少时记忆。 从呱呱落地,到牙牙学语的婴幼儿,再到青春年少,风华正茂的少年郎,十一抱着昆仑镜,在昭仁宫每个角落里搜寻着秦殊过往生活的痕迹。 他一边看一边咯咯咯地笑。 哥哥从小就聪明懂事,书念得好,人又勤奋,连对那个太子都十分好,皇帝给了他什么好东西,他总要先让给太子,十一心里疼了疼他哥哥,又在脑海里把太子的脑袋拎起来啪啪啪扇了好几下。 他一连看了许久,直到画面里出现皇后。 那时大殿中无人,皇后带着侍女棠梨坐在殿中等着一对双生子下学,何常进来说承恩侯去了凤鸾宫,没有见到皇后,寻来了这里。 那承恩侯三十来岁,皮肤白皙,身材精瘦,一双狭长的眼睛总像是在算计什么,十一看到这人的脸就忍不住鼻孔喷气,司命星官真是阴魂不散,走到哪儿哪儿都有他。 但是十一也知道,这个人的出现专门是给秦殊找麻烦来的,他便耐心看了下去。 “娘娘,”承恩侯对着皇后拱手,看着皇后一脸失神的样子,他左右看了看,轻声问,“前日跟娘娘所说之事,娘娘可考虑清楚了?” 皇后眉宇间印下深深的痕褶,她坐在殿中铺着白虎皮的椅子上,却好像还觉得冷,后背往虎皮里缩去,放在膝盖上的手指攥紧了大红宫装的衣角,那涂着蔻丹的长指甲生生勾起袍服上的金丝,金丝缠在指甲缝里,她微微一抖,指缝里竟然被搅出一线血丝。 承恩侯垂着眼睫低声说道:“两个孩子手心手背都是肉,臣知道娘娘心中有多痛苦,可眼下情形,娘娘若是不选择一个,只怕来日哪个都保不住,双生子不能继承大统,娘娘要么从嫔妃之子中过继一个,要么……这后位就得让贤了……” 皇后的眼睫剧烈颤动,像是一只被困入蛛网中拼死挣脱而不得的蝴蝶。 承恩侯继续道,“即使过继一个皇子来,大皇子二皇子年纪已大,其他几个小皇子生母都出身极高,不论选哪一个,那皇子的母家必然都是娘娘心腹大患……若娘娘让出凤位,我承恩侯府世袭罔替,文有三公,武有军侯,哪个新帝能不忌惮?届时这一对双生亲王便是新帝的眼中钉肉中刺……种种要害无需臣再赘述,如今只看娘娘如何选择。” 一对少年郎,一个身穿玄衣,一个身穿黄衣,就在此时结伴往正殿走来,那天雪下得极大,守在殿门的工人双手拢袖,恨不得把脑袋埋进自己的衣领里,完全没有注意到两位小主子正缓缓接近。 镜子里最后的画面是承恩侯叹息着问皇后:“娘娘可想清楚了?” 皇后挺起脊背,目中所有的哀色和踌躇尽皆敛去,她的声音破碎得像是用一把利剪“撕啦”划破一匹雪缎: “……就照哥哥的意思办,我选……殊儿……” 少年秦殊蓦然捂住差点惊叫出声的秦冕的嘴。 ※※※※※※※※※※※※※※※※※※※※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何以潇湘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 87 章 那天鹅毛般的大雪纷纷扬扬,覆盖了整个昭仁宫。 宫里烧着极旺的地龙, 秦冕却抱着身子, 坐在榻上瑟瑟发抖。 他忽然跳了起来要往外跑:“我要去找母后,我是她的儿子, 她不能这样对我!我要告诉父皇!” “老四!”秦殊喝住他, 把他又按坐回去,“你冷静一点!你先别怕!” “你当然不怕!”秦冕眼泪已经滚了下来, “她选的是你,死的又不是你, 你当然不怕!” 皇后选的是秦殊,要弃的是秦冕。 秦殊脸上几无血色,少年的嘴唇青紫,但是他努力维持镇定: “告诉父皇, 我们没有证据, 难道要说我们在昭仁宫外偷听吗?如果父皇不信我们,我们跟舅舅和母后, 就没了转圜余地, 如果父皇信了, 整个承恩侯府只怕都要株连,我们……”秦殊狠狠咬了咬唇, “要让父皇杀了母后吗?” “她要杀我, 她要杀自己的儿子, 你没有听到吗?父皇就是杀了她我也不会难过的, 我不会的!”秦冕红着眼, 狠狠地抹着自己的脸。 “我不会让她杀你的!”秦殊蹲下来握住秦冕的手,“我们兄弟两个一条命,只要我们一直在一块,她就没有机会下手,老四,以后不论衣食住行,你样样都不要离开我,母后投鼠忌器,她不会把我们两个都废了!等熬过这三年,我们满了十五岁就可以封王,到时候父皇一定会立太子,母后就没有办法了。” “三年,”秦冕喃喃着,“那这三年,我们要怎么过……” “一样过,只要我们两个一直在一起,舅舅和母后不会有机会的。” 秦冕垂着眼看秦殊:“哥,母后选了你,没了我,你以后就是太子,你不必跟我坐一条船!” 秦殊倒吸一口冷气:“你这是什么话!我们是亲兄弟,从小一起长大,这么多年的情分,我怎么可能舍弃你?” 秦冕流着泪的眼满是悲愤和嘲讽:“母后是我的亲娘,她都要舍弃我……” 秦殊叹了一口气,身在皇家,他哪里不知道骨肉倾轧是寻常,他跟秦冕也会提防其他兄弟,他自己也不是没有因为无缘大位而遗憾过。 甚至做出这样的决定他也是有私心的,如果把事情告诉给皇帝,皇后只怕从此要幽居冷宫,承恩侯府这幢大厦一夜倾塌,他跟秦冕没有母家助力,封王之后的日子是可以想见的寒微凄凉。 那也不是秦殊想要的。 平心而论,秦殊自知对秦冕不公,但这也是他能想到的仅有的两全办法。 那之后两个皇子无论饮食住宿,像是绑在了一起,完全形影不离,秦殊料想到皇后是能看出端倪来的,他更希望凭借这样的态度打消母后的念头。 除夕夜,狂风呼号,大雪漫飞,京都迎来了百年极寒。 宫宴过后秦殊和秦冕告别帝后,相携着回到昭仁宫。 兄弟两人以前虽在同一个宫里,但一直分住两殿,偷听到皇后和国舅说话后,他们就住到了一起,每晚都同榻而眠。 睡前秦冕忽然从袖子里取出一个缥碧晶莹的琉璃小瓶,他拔开瓶塞,馥郁的果酒香弥漫开来,秦殊挑眉笑道: “你吃酒就吃酒了,怎的还偷拿了回来?” 这果酒十分珍贵,因酿酒的果子是藩国独有的水果,每年千里迢迢进贡来的不过十余坛,只有除夕宫宴才能喝到。 秦冕狡黠一笑:“一年到头就只能喝到一杯,太不过瘾了,高公公跟你说话的时候,我就拿瓶子偷偷灌了一瓶,哈哈,他一点都不知道!哥,你一口我一口,我们分了吧!” 到底是少年人,这贡酒难得,秦殊也有嘴馋的时候,就着秦冕的手,和秦冕把一小瓶酒分着喝了,他砸了咂嘴,有些奇怪地问秦冕: “这酒比在承明宫喝的时候烈了许多,你有没有觉得?” 秦冕起身去把空瓶子扔到了桌上,声音有一丝难以觉察的轻颤:“没、没觉得啊。” 大火是夜半时烧起来的,秦殊却睡得不省人事,醒来的时候他的世界已是一片天翻地覆。 他全身都包裹着白色的纱布,在床上躺了一个月,起初他痛得神智都无法清醒,钻心裂肺的疼痛如同千万只蚂蚁在骨缝中啮咬,十二岁的少年恨不得就此死去,他疯狂地挣扎叫喊,宫人们不得不把他的手脚都绑起来。 身上大半的皮肤都溃烂了,烙印爬满了躯体,后来当他能下地行走之后,他跟宫人讨来了镜子,看到了自己形如鬼魅的半张脸。 那天秦殊坐在寝殿窗前的软榻上,看着窗外犹自飘雪的天空。 这一年的冬天格外漫长,雪下得格外大,格外厚,竟像是遥遥无期看不到尽头一般。 昭仁宫里满目雪素,长长的冰凌悬在廊檐下,宛如一把把锋利冰冷的刀,每一个刀刃都扎在秦殊千疮百孔的肢体里。 皇子的酒量都是从小练的,莫说是果酒,就是拿烧刀子来灌,他也不可能在大火中睡得人事不知,昭仁宫的宫人在当晚火灾后全部杖毙,他事后问起所有人都是三缄其口,只知道有宫女心怀忌恨,恶意纵火,而秦冕那晚并不在他的寝殿里。 秦殊什么都明白了。 那场火烧坏了他的脸,也烧冷了他的心。 雪路上遥遥走来一个身影,无比熟悉,那人渐渐走近了,秦殊透过窗子看到那张恍如隔世的脸,像是看着自己的前世,他的目光一时朦胧缥缈,只觉得如堕梦中,如临幻境。 直到秦冕出声,他才回到了冰冷的现实世界。 秦冕走进屋,脱下斗篷,呵了呵手,轻斥道:“哥,你怎么坐在那里,窗户也不关,当心冻着!” 他亲自过来关上窗,回身关心地看着秦殊,轻声问他,“哥,你在想什么,这样出神?” 那时秦殊除了身上的伤疤祛除不了,已经能正常行走说话,他对秦冕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哑声说道: “我在想,我要去参军,老四,以后你做太子,三哥带兵打仗,为你靖内攘外,我们兄弟齐心,守好这大晟江山,你高不高兴?” …… 山雨欲来风满楼。 苍穹之上不久前还是朗日高悬,在秦殊走出承明殿的那一刻忽然暗了下来,空中隐隐有闷钝的雷声,平地掀起了一阵阵狂风,暴风雨正在酝酿着随时降临。 皇帝给秦殊的任务是疏散城西百姓并做好安抚,他急急往昭仁宫行去,刚到门口,就和匆忙奔出来的小川小彻撞到了一起。 “王爷!”随侍急得脸都白了,“王妃娘娘又不见了!” “什么叫又不见了?”秦殊脑门青筋突突直跳,“叫你们陪着他,怎么又没护好?” 小彻委屈极了:“娘娘拿着个镜子在宫里到处照,一边看一边笑,后来他说自己困了,要睡觉,就在您以前的寝殿里休息了,我跟小川就在殿门口守着一步也没离开过,刚才有宫女进去点香炉才发现娘娘不见了,我们发誓,真的一步没走开过!” “你们没走开,十一郎能在殿内凭空消失不成……” 秦殊一边往里走一边怒斥,他忽然脚步一顿,十一还真的有可能凭空消失,如同他突如其来地从天而降一般。 心里蓦然一慌,秦殊掀开床上的纱帐,里面果然空无一人。 “你们说他拿着面镜子在到处照?”秦殊急问道,“把话说清楚,他在笑什么,又说过什么话?” “那镜子,之前在御花园的时候娘娘就拿出来对着照,一边照一边笑,也不知道他为什么那样高兴,奴才们还以为娘娘是看着自己的容貌觉得喜欢……” 秦殊一时哭笑不得,小川这个猜测连他都觉得很有可能,这的确像是那个小臭美做得出来的事。 “然后到了这昭仁宫,娘娘不对着自己照了,他到处溜达,一开始也是高兴的,后来不知怎的忽然骂了一句,‘这个王八羔子……’” 小川为难,不敢往下说。 秦殊道:“继续讲!” 小彻小声接口道:“娘娘骂了一句,‘这个王八羔子臭……太子!’” “然后娘娘就显得很气愤,他就跑到床上去躺着,说他要睡觉,我们就没敢再惊动娘娘了。” 秦殊拔脚往东宫走。 ———— 秦冕烧得很厉害,迷迷糊糊间只知道自己被送回了昭仁宫。 太液池里的水太脏了,他几乎吐出了自己的五脏六腑,淤泥都沉在胸腔里,难受得要死。 宫人帮他擦洗喂药,他还问了一起落水的十一郎怎么样了,那宫人支支吾吾说不出来,后来皇后就过来了。 皇后在床头厉声训斥了许久,但是秦冕脑子已经不清醒,根本听不进皇后说了什么,只记得母后反复骂他是个蠢货。 有那么一刻,秦冕想反驳,三哥不是蠢货,你当初也是先选了他,可结果呢?是我这个蠢货打破了僵局,让你坐稳了后位。 秦冕只觉得浑身越来越烫,脑袋越来越沉,像是床下被架了个蒸笼,而他正被放在蒸笼上炙烤着。 眼前忽然现出阵阵红光,灼烧着他的眼球,让他觉得刺痛难忍。 明明没有睁开眼睛,秦冕却能感觉到床头立了一个人,那人全身包裹着红色的火焰,正熊熊燃烧着,愤怒地盯视着他。 秦冕痛苦地皱眉,只觉得身体猝然之间痛得犹如烈火焚烧,每一个毛孔里都像是有针尖在剧烈刺穿,他张开嘴,想呼救,想嘶喊,却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只能无声地开阖着嘴唇: 火,火…… 冲天的火焰卷起帐帘,火舌迅速舔过,偌大的空间里弥漫着焦糊的味道,他看到自己的肌肤顷刻之间皮焦肉绽。 他惊骇欲绝地喊起来,出口的声音嘶哑如破锣:“救……救命……” 火焰蔓延的速度太快,他想逃,想跑,却觉得全身虚软无力,连手指都抬不起来,炫目的红光中他看到一张他熟悉的脸。 起初他以为那是秦殊,他伸出手祈求地喊:“三哥……救我……” 少年的面容清俊无伦,眉眼间却满是狠厉阴霾,他透过熊熊火光注视着深陷火海中的人,近似神经质地呓语着: “你不要怪我……谁叫你我……生在帝王家……连娘亲都能这样心狠,何况兄弟……” 秦冕疯狂地摇头,他终于知道面前的人是谁,八年前,自己就是这样站在秦殊的床前,看着火舌/舔上秦殊的脸,他就是这样喃喃自语着,“我知道你对我好……可总有一天,你会后悔的……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面前的人忽然换了一张脸孔,红衣少年精致的脸孔如画般绝美,瞪视着他的眼神却像是前来复仇的地狱修罗,少年神色愤然到近乎扭曲,气鼓鼓地喊: “你这个坏人!你害我哥哥,我要你也尝尝烈火焚身的滋味!你这狼心狗肺,忘恩负义的王八羔子!” 秦殊来到东宫,一路长驱直入。 徐傅山守在寝殿外,看到秦殊气势汹汹的样子,神情一凛,迎上前去:“靖王殿下,太子殿下刚服了药,正在休息,您这是……” “我来看望太子,你速去通报!” “太子殿下这才刚睡下……” “徐傅山!”秦殊墨海般的眼睛盯着太监,声音陡然一沉,带着不容辩驳的威严,“去通报!” 徐傅山心头一震,轻甩了下拂尘:“奴才遵命!” 徐傅山转身要进内殿,却忽然发现门槛之上像是多了一道门,任他怎样都迈不进去。 徐傅山伸手用拂尘往前戳了戳,果然有屏障拦在前面,不让他进去,他不由大惊失色:“这这这……这门上有什么古怪?” “徐傅山!”秦殊见徐傅山站在门扉边伸着手如盲人摸象般胡乱挥着手,大为不耐,“你在玩什么把戏?” 徐傅山冷汗已经流了满脸:“殿下,殿下这门上有东西,奴才进不去了呀,糟糕!太子殿下,太子殿下……” 其他宫人听到徐傅山的话也都赶了过来,瞬间都吓得面无人色: “这门怎么进不去了?快去禀报皇上!” “去!去……”徐傅山狠狠喘气,“去请……请国师……靖王?” 徐傅山震骇地瞪大了眼。 原来就在东宫宫人急得团团转时,靖王终于不耐烦地推开门前的人,自己跨过了门槛,他冷冷地回头扫视众人:“装神弄鬼!” 然后径直走入太子寝殿。 徐傅山和宫人想跟着靖王一道踏进去,却完全没有办法,他腿一软瘫在了地上,盛夏之日,他全身的血液都像是冻结一般,他喃喃着:“见……见……见鬼了……” ※※※※※※※※※※※※※※※※※※※※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何以潇湘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 88 章 秦殊走进太子寝殿,就被眼前的景象震惊了。 寝殿中所有的装饰物都被扫落一空, 桌椅屏风尽皆倒在地上, 木屑横飞,碎片四溅, 满地狼藉。 而太子整个人蜷曲在床上, 他浑身都冒着热气,像是刚从滚热的水中被人捞出来, 他抱着自己的双臂颤抖得如同痉挛,嘶哑的嗓音气若游丝地呻/吟着。 那全身被一团红光笼罩的少年察觉他的到来, 猝然转过头。 十一眼眶里血红一片,眉心一朵火焰正熠熠燃烧,在看到秦殊的瞬间,他身上的火息敛了敛, 扑过来抱住了秦殊。 “蛮蛮?”秦殊心中隐隐有了猜测, 他看着仍然陷在魔怔中的太子,安抚地拍着怀中少年的脊背。 “这个坏人!”十一恨声, 牙齿咬得咯咯响, “哥哥救护他性命, 他这样害你……” 小家伙揪着秦殊胸口的衣服,气得浑身再次冒起簇簇火焰, 然而秦殊这样抱着他, 却感觉不到半点灼热疼痛。 “我哥哥吃了这样大的苦, ”十一的嗓音拖着哭腔, “我太难过了……” 秦殊喉头哽着, 说不出话来。 当年制造这场大火的全是他的骨肉至亲,唯一不知真相的皇帝,也是可惜多过怜惜,这么多年也没人能跟他说过一句,他吃苦了。 秦殊从万丈火海中走来,顶着半人半鬼的一副躯骸,闯过无数枪林箭雨,趟过八千里烽火狼烟,自认早已练就一身铜皮铁骨,凛冽寒心。 可这少年的一句话,让他胸腔中那道由寒铁坚冰铸就多年的高墙轰然崩塌,他的眼眶蓦然生热。 这世上终究有一个人,能够疼他所疼,苦他所苦。 秦殊抱紧自己的少年,温柔地拍抚他,柔声安慰:“不要难过,那些伤你都帮我治好了呀。” 十一不能自抑地哭声说:“他们都是你的亲人呀……” “没有关系,”秦殊咬着舌尖,按捺住汹涌而来的酸意,发自内心地轻语,“我有你啊。” 十一点点头,这才好过了些:“我永远不会欺负哥哥的,”他抹了抹眼睛,“我疼哥哥。” “嗯,”秦殊哽着嗓音笑了,“蛮蛮最疼我了。” “那必须的……” 而太子就在此时抬起了头,看到秦殊犹如看到了救星一般,他从床上滚落下来,一直爬到秦殊的脚边,伸出无力的手指去攥秦殊的衣角:“哥,哥……” 他一声声地喊,声音里满是痛苦和祈求,“你救我……救我……” 秦殊定定看了太子一会,轻声问十一:“你对他做了什么?” “我只是让他知道被火烧是个什么滋味,当年他怎么烧我哥哥的,现在就全都还给他!” 十一不过是给太子一场幻觉,可秦殊当年遭受的却是实实在在的切肤之痛,他这样愤愤想着,忍不住凝起红光,又烧了一把太子匍匐在地上的屁股。 太子嘶声痛嚎。 秦殊蹲了下来,太子正抬起头,目光迷离痛苦,汗水和泪水糊了他满脸,遮了他眼帘,他的瞳孔中一片空白,边哭边笑,几近崩溃地呢喃着: “不是我要你死,你不死就是我死,我已经……手下留情了,你我命该如此……” “命该如此?”秦殊缓声重复着,他看着太子,不可遏制地低笑起来,“你我一母双生,我早你落地一刻,从此我待你如珠似宝,这是我命该如此?自小你就多动就爱闯祸,惹出的事端我一肩替你挑了,这是我命该如此?我为你甘心放弃大位,在母后手下救你护你,这是我命该如此?你在我酒中下药,至我陷身火海而不顾,从此我再不能以真面目示人,这是我命该如此?” 他的目光极尽悲哀和嘲讽,“是,这是我命该如此,是我一厢情愿拿你当兄弟,对你深信不疑,那么多年,我让你予取予求,惯出了你这样自私自利,心狠手毒的性子……我是咎由自取,可是老四,你有没有想过,你也该罪有应得了!” “我想补偿你的!”太子忽然高声叫起来,他的脸孔狰狞,似乎极为不甘又痛恨,“我想对你好的,我做了太子,是想把一切都弥补给你的……可是……可是你却不肯放过我了!” 太子的眼中闪过不加掩饰的怨恨,“那么多年的好,都是假的吗?你说恨就恨我了……如果当年我不先动手,你总有一天会容不下我!” 太子攥紧了秦殊的衣角,试图想把他拉近,但是秦殊蹲在那里,身姿岿然不动,太子急促地喘了喘,声音里满是恨意,“你加入南卫大营培植亲信,你扶持宁王处处与我相争,你明知道……明知道……” 秦殊冷声道:“明知道你我之外,父皇最属意的储君是宁王!” “……母后说,你要报复我们,你要把我们都拉下来,你军功日盛,他日若我登基,你一定会造反,你一定会报复……” 秦殊一直淡然无波的目光骤然狠厉起来:“所以你让舅舅往南陵叛王军中递情报,泄露我军的粮草路线和布阵图,你为了打击我,甚至不惜里通外敌!” “不是我!”太子叫道,“我没有这样想,我只是让舅舅想办法拦住你,让你别打那么多胜仗……私、通南陵王,不是我的意思……我是太子啊……” 太子面颊涨得紫红,眼神狂乱,“是你!这八年,是你不肯放过我了……” 秦殊冷冷地看着这个与他生有同一张面孔的人,只觉得一阵阵好笑,对于极度自我的弟弟,他早就放弃在他身上浪费口舌,十一却气得哇哇叫: “你这个人真是好不要脸!你毁我哥哥半生,却不许我哥哥记恨,做了这样禽兽不如的事,还把过错推给我哥哥,你……你……” 他气得在转了两圈,原地直蹦,“我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凤十一……”太子紧蹙着眉,豆大的汗珠从他额上滚落浸在金石地砖上,他目中满是疑惑不解,“你为什么……你明明……” “你不能明白,那我就解释给你听,”秦殊拉下十一的手,让他与自己一同蹲着,他看着太子的眼睛,一字一句道,“十一郎起初是认错了人,他要找的,一直都是我,你只是因为面容与我一样,可赝品就是赝品,我就是毁了脸,你也替代不了我。” 太子犹如被人狠狠抡了一记闷棍,本就痛苦憔悴的形容更添狼狈。 赝品,替代,这些词都深深扎中他最敏感的那根神经,他呵呵低笑起来:“从小就是这样,明明一母双生,人人都觉得你样样比我强,连母后都说,我处处不如你……她也这样说过,我是你的赝品,你的替代……我不服!凭什么我就要被舍弃……明明我也是嫡子……” “只要没了你……”太子恶狠狠地看着秦殊,“只要没了你,我就是唯一的嫡子!” 他又笑起来,只是那笑比哭还要难看,“可我没有杀你,当年,母后是让我杀你的……我没有,我看到你烧坏了脸,我就跑出去叫侍卫了……如果不是我,你已经死在那场火里了……” 十一听得简直要炸:“那药是你下的!那火是你放的!你把我哥哥害那么惨,倒是你有理了!你……你……” 他拿起地上滚落的一个香炉就想砸过去,秦殊却拉住他的手,带着他站起来。 不知什么时候,寝殿和外间主殿连通的过道上,站着一个高大威严的人影,他笔直矗立着,讳莫深沉的目光看着自己的两个儿子。 秦殊转过身,对着身后的男人行了礼,躬身喊道:“父皇。” 这一个称呼像是一道带着尖锐倒刺的鞭子狠狠抽向了太子,他的身体如同离水的鱼一般狠狠弹跳起来,他瞠大了眼睛愕然地看过去。 晟玄宗一身森冷气息如同外面即将来临的暴风雨,眸光如刀地钉在太子的身上。 ———— 傍晚的时候大雨倾盆而下,天幕上好像被撕开了一道口子,雨水哗啦啦地疯狂倒灌,狂风猎猎呼啸,卷起满地树叶和垃圾。半个京城的百姓被集中到西城门口,那里搭起无数的帐篷,每顶帐篷下都人头攒动,不时还有新的人披着雨衣斗笠再充进来,人人都焦急而不耐。 他们有些是在集市上就被赶了过来,有些是在家中被里长或是官兵通知而来,有些甚至是走在路上,莫名其妙就被推搡来了这里。 有人问官兵缘由,但是却没人解释。 渐渐的,人群开始急躁地抱怨: “为什么让我们都来这里?这么大的雨,我们要回家去!” “我家里的猪圈还没砌牢,这大雨一来我的猪跑了谁赔给我?” “我老娘还在家里等着我回去给他做饭,我得赶回去呀……” 有个叫张成刚这样喊着,就有两个士兵立刻过来问:“你家在哪里?” “啊?”张成愣住。 “我们给你把老娘接出来,快说你家在哪里?” 张成愣愣地说了自家地址,两个士兵立刻就离去了,他不可置信地问身边的同伴:“他们真的会帮我把娘接出来?” 同伴迟疑地说:“大概会吧……那是南卫大营的兵,是靖王的兵,纪律最是严明说一不二的……” 城门口忽然骚动起来,原来是靖王骑着马出现了,他披着蓑衣,身前坐着一个红衣少年,那少年姿容秀美,手中擎着一把流光溢彩的伞正遮在两人头顶。 伞面不大,却将两人护得滴水不漏,玉珠似的雨滴落在伞面上非但没有溅开,反而像是被吸入了雨伞中。 红衣少年转头跟靖王说话,一只手遮在靖王的耳朵边,姿态十分亲昵,说完之后靖王摸了摸他的长发,两人都笑了起来。 靖王低头跟少年说了几句话,便跳下了马,急骤的大雨迅疾拍打在他身上,蓑衣根本阻挡不住雨势,顷刻就将那年轻男子淋了个通透,然而他却恍若未觉,只顾跟将士们说着话,偶尔抹一下眼睫,擦掉沾在睫毛上的雨水。 那红衣少年嘟着嘴自己坐在马背上,转着自己手中的伞,那伞面上的红光像是水纹般一圈圈晕开来,光晕还越来越大,最后竟像是黏在了靖王身上,靖王走到哪里,光晕就跟随到哪里。 靖王下达命令之后,就和士兵们一起动手在连绵的帐篷上搭起毡布,将一个个单独的帐篷连成整片长棚,那少年也收了伞,跑过来一起帮忙。 他在大雨里来回跑,红衣在风雨中猎猎吹起,像是一朵盛开在水中的菡萏花。 靖王几次冲他喊着,让他去棚子下避雨,他嘻嘻笑着用自己湿透了的长发去甩靖王的脸,水珠溅飞在靖王的面具上,面具后的眼睛里满是笑意。 滂沱大雨中,这两个人自成一道美丽的风景,竟为这狼狈的世界添了春色明媚。众人看着他们这一对,发呆的发呆,称奇的称奇。 就在一切部署完成之后,大地轰然摇动起来。 人群站立不稳,发出惊恐的尖叫,有人想要往外跑,成年人在惊呼,孩童们吓得哇哇大哭,有人已经跌倒在地上。 靖王和他的将士们曝露在暴风雨下,声嘶力竭地吼: “都不要慌!大家原地不要动!地震很快就会过去!棚子里是安全的!” 远处传来一阵阵房屋崩塌的声音,风雨裹挟着尘烟扶摇冲向天际,头顶上雷鸣炸响似千军万马过境,闪电如同利刃划破暗沉的天空,惊天动地的巨响中,百姓们震惊惶恐之余,蓦然意识到靖王为什么要将他们都迁入城门口。 原来官家早就知道会有这样一场大地震,提前救护了所有人。 皇家的声威从未有如此盛极的时刻,百姓们深信唯有真龙天子才能得到上天示警,连地震都能提前预防。 地动山摇只持续了片刻,人群渐渐安静下来,百姓们纷纷跪地,山呼皇帝万岁,靖王千岁。 同样的,宁王负责的东城也是如斯盛景。 这一场忙碌一直持续到深夜,靖王才得下空来,把十一送回丞相府。 小家伙从马车上跳下来,对秦殊欢快地招手:“哥哥再见!” “等一等!” 秦殊跟着下车来,眸光沉沉地盯着十一看。 “哥哥还有什么事呀?”十一不解地仰头看他。 秦殊抿紧嘴唇,迟疑地问:“你没有什么话要跟我说了吗?” “诶?”十一歪着脑袋,想了好半天,摇头,“我吃饱啦!一点都不饿了!” 秦殊:“……” 前天还依依不舍,不带你走就恨不得赖车上打滚的模样,今天怎么就这么欢天喜地地要离开了?小朋友的心变得这样快的么? 十一捂着小嘴打了个呵欠,大眼睛水汪汪:“我好困啊,哥哥,我要回去睡觉了,哥哥也早点回吧,我们明天见!” 说完他毫不留恋地转身,连个亲亲抱抱都没给秦殊,自己像只小鸟儿飞进了凤府。 秦殊站在那里,微微低了头,暴雨过后的夜空像是洗涤过一样,月光格外明亮,把靖王爷孤独的身影拖得长长。 小川小彻察觉到王爷低落的情绪,忍不住劝道:“王爷,王妃这是累了,要早点回去睡觉,他绝不是就这么舍了您,这明儿一早就又能见着了……” 秦殊转脸过来,眸子里晦暗不明,半晌后他低低哼了一声: “本王会不知道吗?十一郎跟本王在雨里忙了这许久,他当然是极累的,你们也看到了,在西城,他与本王一直寸步不离,给本王打伞,帮本王安抚百姓,西城百姓无不喜爱敬重他,你们可听到百姓都说什么了?” “听到了听到了!”小川和小彻喊得府门前的石狮子都震三震,恨不得让全城的人都听到他们王爷的心声,“大家都说,王爷和王妃英雄美人,天生一对,是古往今来第一贤伉俪!” 秦殊这才满意地点头,挺起脊背,又看了眼凤府大门,照例交代完两个随侍,依依不舍地上了自己的马车。 四匹骏马扬蹄在宽广的街道上,踏起无数零碎的小水花,马车终于停在了王府前,李长安今儿一直守在大门前没敢入睡,看到自家王爷走下车,赶忙迎了过去。 秦殊和李长安说了几句话,两人正要往王府里走,脚下却咕噜噜滚过来一个小东西,李长安眼尖先看到了:“哎哟这哪里来的一颗蛋?” 李公公脑筋转得快,立刻面露喜色,“王爷早上说丢了一颗蛋?可是这一个?” 秦殊弯身捡起那颗蛋,蓦然大怒,扬手将那蛋狠狠砸了出去:“这不是本王的蛋!” ※※※※※※※※※※※※※※※※※※※※ 这个世界就快要结束啦,写固氮真的秃头啊!!!呜呜呜!!!可爱的小天使们,谢谢你们每天追更订阅评论,我爱死你们了!我的小天使们,是全天下最可爱哒!!!天冷了,大家记得穿秋裤啊!!!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湫湫湫大魔王 20瓶;玖酒久酒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 89 章 李长安吃了好大一惊: “王爷怎知这个不是?王爷不是说那蛋似玉非玉似石非石十分有灵性,它是自己滚过来的, 依奴才看, 这是相当有灵性了……” 靖王憋了好一会儿,才犹犹豫豫地说了出来: “本王那颗蛋……本王是做过记号的。” “什么样的记号?” 靖王抿着嘴唇, 如果他摘下面具, 李长安就会发现自家王爷的脸热得已经能煮熟鸡蛋了: “本王在那蛋上画了……总之,本王的那颗蛋, 与王妃长得颇为相似,天上地下独一无二, 这小小赝品,许是哪个下人惦记本王丢了蛋,寻过来扔这里哄本王开心。” “啊?”李公公傻眼了,怎么一颗蛋还跟王妃长得像上了? 靖王下结论:“然则本王并不开心, 你知道本王一向宁缺毋滥, 不是什么蛋都可以拿来冒充的。” 说罢靖王抬脚便往门里走,就在这时, 他脚下忽然一绊, 整个人都往前趔趄了一大步, 若不是他身有武艺,一定会摔个仰八叉。 他一低头, 竟发现那颗蛋又不知何时又回到了他的脚下, 正在地上像个球一样一弹一跳着。 “王……王……王爷!”李长安吓白了脸, “这个蛋……怎么这样古怪?” 靖王也警惕地盯着眼前的蛋, 他伸出手指轻轻戳了一下那颗蛋, 蛋壳坚硬,光滑如玉,冰凉如石,手感竟是十分熟悉。 他摊开手掌,那蛋就跳进了他的掌心,大头在下小头朝上地端坐着,小小一颗蛋竟坐出了十分乖巧的模样。 李长安心念如闪电,他小心翼翼道: “王爷说您的蛋上有记号,可今天下了暴雨,这蛋在外头滚了一天,想来是有什么记号也早就被雨水冲刷了?” 靖王这才恍然:“瞧本王糊涂的!” 既是下了一场雨,壳上的画肯定是被洗掉了! 他一时十分高兴,把蛋紧紧握在手里,转头又要走回马车。 “王爷,都这会了,您还要去哪?” “本王把蛋给王妃送去。”靖王迫不及待地说。 李长安不晓得自家王爷为何每次提到跟王妃有关的事就像是脑子里头糊了面,好像转得都不太利索,只得出声提醒: “这都四更了,王妃肯定睡下了,今儿又是地震又是大雨,奴才听说王妃跟着您在城西奔波了一天一夜,这会子可不好再惊醒他了!” 靖王深觉李公公说得有理,不再要往凤府去了,转而走向自己的梧桐院,但他一朝被蛇咬,握着这颗蛋总有些不大放心,刚进了屋,就吩咐李长安拿个带锁的小匣子来,他要把蛋锁进去。 李长安很是不安,他先前只以为靖王捡了个好看些又有灵性的蛋,如今看来这蛋倒是像个精怪,有些不干不净,他很怕这东西有什么危害,但他又觉得自家王爷最近不太好讲道理,只得委婉道: “依奴才看,这蛋既然能自己跑自己跳,就算把它锁了,它肯定也是能开了锁匣自己出来,它跑了后又寻了回来,自是跟王爷有缘,那不若将它放养到院里去,它既是一颗蛋,理该跟鸡为伍,不如送过去给鸡孵一孵,这样漂亮的蛋,孵出来的鸡崽一定甚为可爱,送个活物给王妃,比送这一颗不会说话不会笑的蛋可有趣得多,王爷觉得呢?” 靖王眼睛倏忽一亮。 李长安见王爷有所松动,便伸出手来: “那奴才帮王爷把蛋送到鸡棚里去?” 靖王想了想,还是不太乐意,那鸡棚又脏又臭,这是一颗和他共过浴还陪他睡过觉的蛋,他在蛋壳上画过十一郎的脸,这颗蛋寄托了许多他对自家小王妃的琦思,他不想把蛋送给鸡去孵,但是李长安的提议又让他十分心动。 李长安怎么也不能说服自家王爷把蛋交给他,只得让人继续抬了热水进来,等他家王爷洗完澡,一哀三叹着,又嘱咐门口的侍卫们多加警惕,才回自己屋歇息去了。 秦殊觉得孵蛋这种事,想来也不是多难,不过是把蛋放在软和温暖的地方,鸡肚子既然能孵,人肚子大概也是能孵的,再说了,即使孵不出来,也没人知道,要是孵出来了,那皆大欢喜。 他倒不是有什么恶趣味,只是单纯喜欢这颗蛋,想要把这东西送给蛮蛮,若是能出来个活物,可以想见那小家伙该有多欢喜,这蛋自己跑他门上,跑了还会再滚回来,也许真能孵个可爱的小东西出来呢? 于是堂堂靖王在沐浴之后便把那颗蛋揣在了肚子上,然后用一块软绸紧紧缚住自己的小腹,把蛋贴身捂着,他又运起真气,让热力在丹田运转,秦殊隔着中衣和软绸摸了摸,小腹那里灼灼生热,别说是孵蛋,便是煮蛋也是足够了。 他这样做还有一层用意,那便是担心这蛋再一次跑了,如此缚在自己身上,看这小东西还怎么跑! 屋里只有他自己,秦殊便摘了面具,铜镜里的那张脸既熟悉又陌生,他出神地看了一会,白日里一桩事连着一桩事,直到此时他心里才是真正沉淀下来,才深刻意识到他的脸,被蛮蛮治好了。 他的脸治好了,太子和皇后等着被皇帝发落,国舅入了天牢,他汲汲营营了八年要做的事,自己还没出手,全都被小王妃给解决了,秦殊摸了摸自己的脸,自言自语地嘀咕了句: “莫怪全城都在说本王吃软饭,唔,这话说得我倒也不冤。” 小腹上的蛋好像滚了滚,秦殊伸手把蛋在软绸里往丹田处又拨了拨,然后轻轻拍了下。 到底是忙碌奔走了一天,再加上心情愉悦,秦殊熄灯后很快就睡着了,他不晓得就在自己熟睡后,从他的被子里溢出阵阵红光…… 红衣少年蹲在床头,他轻轻掐了个诀,让靖王睡得更沉。 十一被秦殊丢出去后整颗蛋都是懵的,他在壳中一手捂住屁股,一手紧紧捂住嘴不让自己叫出来,他这颗蛋从九重天摔到地上都不会坏,但是秦殊那么一砸,却差点让他摔裂了屁股。 他哀怨地看着秦殊沉睡中的脸,嘟囔着:“这个世上,也只有哥哥能弄疼了我,好气哦。” 十一摸出一根羽毛来,一下一下轻戳秦殊的鼻子。 秦殊皱了皱鼻子,翻过身去,十一爬上床,接着用羽毛去戳。 戳完鼻子戳眼睛,再戳他的嘴唇,一路往下,到处戳,最后看到秦殊腹上的软绸,十一“噗嗤”笑出了声,笑倒在他哥哥身上。 十一想起秦殊要把他孵出来再送给他自己,就笑得不能自抑,觉得他哥哥怎么能这么可爱,但他心里又觉得特别软,他在拿羽毛戳着他哥哥的身体,可他哥哥却好像也拿了一根羽毛,一直在戳他的心。 月光透过窗棂漫洒,床前浅红色的金光浮动,小少年就这样嘻嘻笑笑着逗了他哥哥一夜,大眼睛转啊转,一个更好的主意浮上心头。 第二天阳光明媚,鸟鸣啁啁。 秦殊是被一个软绒绒的东西蹭醒的,他微微睁开眼,迷茫的视线和一对黑豆般大小的眼睛对上,怔忡一瞬后,秦殊猛然翻身坐起! 秦殊看直了眼。 一只小雏鸡正趴在他的枕头上,圆滚滚的小身子,火红色的毛,它先前便是用自己小小的喙在轻啄秦殊的脸,看到秦殊坐起来,雏鸡肉呼呼的小翅膀一扇一扇,它似乎想要站起来,然而纤细的小爪却承受不住肉嘟嘟的身子,一摇三晃,软绵绵地对着秦殊滚了过来。 秦殊被惊得一哆嗦,掀开被子跳下床,摸了摸自己的肚子,那颗蛋果然已经不在了! 孵、孵出来了?那颗蛋竟、竟真的被他孵出一只小雏鸡来了?! 便是头顶上立时劈下来一道雷,也不能让秦殊比此时更加震惊了。 如果说这颗蛋真的被他孵出一只小雏鸡已经足够他惊骇,那下一刻秦殊就被惊得魂飞天外了,那只小鸡摇摇晃晃着滚到床边,对着靖王殿下脆生生地喊: “爹爹!” ———— 因了前日一场暴风雨加地震,浣风院里许多树木都歪的歪,倒的倒,还塌了一间倒座房,那时只有芙蕖白果在,也没法好好拾掇,这一大清早的小川和小彻就开始干起了活。 靖王到来的时候,他们正把一棵拦腰断开的槐树往院子外抬,两个随侍看到自家王爷风风火火冲进来,连礼都没法行: “王爷您来了!王妃还没起床呢!” 芙蕖请王爷进正厅坐下等,靖王却挥了挥手: “忙你们自己的,我去看看十一郎!” 秦殊走到房门边轻轻敲着门,小声喊: “蛮蛮,蛮蛮?你醒了吗?” 里面传出来一个清脆的声音:“我睡觉啦,大家晚安!” 秦殊一怔,迟疑道:“蛮蛮,是我,我可以进来吗?” 里面继续说:“我睡觉啦,大家晚安!” 那嗓音清凌凌,穿透力十足,四个侍从在院子里都听到了,大家不约而同放下了手里的活,全都白着脸跑了进来。 秦殊沉着脸说最后一次:“蛮蛮你开开门,我要进来了。” “我睡觉啦,大家晚安!” “砰!”秦殊一脚踹开了房门,他径直走到床边抬手就去撩帐子,却蓦然呼吸一窒,迅速转身,对紧跟其后的四人低喝,“出去!” “王爷,王妃他……” “我起来啦……” 少年软软糯糯的声音从帐中响起,修长的身形出现在锦帐内,几人齐齐舒了一口气,这才离开房间各做各事去。 秦殊站在帐外,轻声斥道: “我在外面喊你许久,你怎的也不好好回话?让我以为你不在屋里。” 十一忽然在帐子里发出一阵爆笑声。 他在屋子里放了拟音符,只要有人敲门,拟音符就会自动答话,随侍们只敢敲一次,哪里像秦殊,把门当鼓似的敲,这不就马上发现不对劲了么! 秦殊不明所以,声音里满是无奈:“你笑个什么,看我着急好玩么?” 十一抱着被子在床上笑得直打滚,当然好玩啊,哥哥太好玩了! 秦殊由着小家伙笑了好一阵,才柔声说,“起来了,我给你带来好东西,你瞧见了一定喜欢。” “什么好东西呀?” 少年笑嘻嘻地撩起帐子,白皙矫健的身体露出来,秦殊正好转身,瞳孔一缩,赶紧又移开视线。 十一变幻为雏鸟最大的缺点就是再恢复人身时来不及穿衣服,所以他此刻光溜溜地跳下地,逶迤的长发如一条黑色绸缎,堪堪遮住半边身体,秦殊虽极力回避,但屋子就那么大,余光总是“不经意”地看到些不该看的,他只得轻咳出声掩饰羞恼: “你怎的不穿衣服?成何体统……” “睡觉当然不用穿衣服啊!”十一抱起悬在晾衣架上的一套白衣,往秦殊怀里一塞,理所当然地要求,“哥哥帮我穿呀!” 秦殊吓了一跳:“我、我帮你穿?” “对啊,这个衣服好难穿,好多带子……”十一烦恼地拨开胸前长发,张开双臂,催促,“快点快点!” 秦殊被一阵急涌而来的热血几乎冲爆了头,他结结巴巴地说:“我、我教你……你自己穿……” 十一不耐烦,跺了跺脚,凑得更近:“我要哥哥给我穿,不然我就不穿了哦!” 他说着贴近了秦殊,还顺手摘下了秦殊的面具,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在秦殊那张红得可与番茄媲美的脸上亲了一口,“这是给哥哥的奖励!” 奖励……秦殊艰难地咽了口口水,奖励我中风去吗…… 靖王殿下头一次伺候人穿衣,他眼珠子瞪得溜直,完全不敢往小家伙脖子以下瞄,他的指尖湿且热,碰到十一就让小孩痒得直哆嗦,然后往他怀里钻:“哥哥你别挠我痒痒呀!哈哈哈!” 秦殊呼吸困难,气若游丝,他干脆闭上眼睛:“蛮蛮你别老乱钻……” 这眼睛一闭上触感就更清晰,因为看不见,便有些没得章法,上摸下索,竟是比睁开眼睛还要难熬。 十一忽而躲着,忽而又去贴他,哈哈笑笑,像只小猴子,半刻都不能安生,秦殊感觉自己比打了一场仗还要累。 给小孩一套衣服穿完,秦殊自己的衣服倒是全毁了,从里到外,渗了一层又一层的汗。 他好不容易睁开眼,刚想松一口气,却看到小王妃正低着头瞧他。 秦殊顺着十一的视线看过去,登时整个人都炸了: “十一郎!你往哪里瞧!我跟你说过……” “知道啦知道啦!”十一晃着脑袋跳开,自己坐到镜子前,手里抓着一把梳子,嘟着嘴不服气地说,“不给看就不给看呗!” 他又咧嘴一笑,得意地隐藏了自己的小秘密:我看过好多次啦,嘿嘿! 秦殊心下一阵无力,他想起最初十一没认出他的时候,小孩那会多纯情啊,被自己摸了一把脸都要蹦三蹦,如今这个小样儿,秦殊眉头皱着,苦大仇深似的,嘴角却不可遏制地上挑着。 靖王爷觉得自己太苦恼了,王妃比自己还浪还能撩,这日子以后过起来,一定很伤腰子。 秦殊脑子里心猿意马,种种横冲直撞的细节如天马行空,脸上的红晕一层深过一层,只是表情还绷着,看起来十足正人君子的模样。 十一给自己梳着头发,看秦殊立在那里好像个木雕似的,一副出神的样子,不由问他:“哥哥在想什么呀?” 秦殊一本正经:“在想一些诗情画意的东西……你现在还不懂。” 湿情滑衣,情致缱绻……秦殊在心里啐了自己一口,打住打住! “那哥哥教给我呀!”十一咬住发带,边抓起一束头发边和秦殊说话。 秦殊轻咳一声,走过来取下十一衔着的发带,给他绑头发,深邃的眼里掠过一抹坏意的笑,哑着声音说: “自然,下月十六,我再教你。” “要那么久?”十一坐在凳子上左摇右晃,他也有自己的心思,便没有一直追问。 秦殊给小孩扎好马尾,捉着发尾在唇边亲了亲,微俯下/身笑看着镜子里的两人,眼里漾着波光:“我们蛮蛮,真是漂亮。” “那当然!”这话是小孩最爱听的,他的大眼睛扑闪扑闪,满是狡黠,他坐在凳子上好奇地仰头问秦殊,“哥哥说给我带了好东西,是什么东西呀?” 秦殊经他一提醒,顿时喜上眉梢,他兴奋地从袖子里摸出一只红色的小鸡崽来,双手捧着,蹲在十一面前: “你看看这个,是不是很可爱?很讨你喜欢?” “一只小鸡呀!”十一伸出手摸了摸那只耷拉着眼皮昏昏欲睡的小鸡,好像不怎么感兴趣的样子。 秦殊神秘兮兮的,献宝一样地说: “这可不是一只普通的小鸡,它是会说话的,会喊人‘爹爹’!” 十一“噗嗤”笑出声来,他把脑袋枕到秦殊肩上,笑得直发抖。 秦殊侧眸看着他,抬起十一的小脑袋,“你别笑,哥哥说真的,这小鸡真的会说人话。” 他掂了掂手里软绵绵的小鸡崽,认真地诱哄道,“这是小爹爹,你叫一叫他,本王给你喂米吃!” 那小鸡崽完全不为所动,只是在秦殊手心滚了下,换个屁股冲着秦殊的姿势继续睡。 十一脸颊都抽得疼,眼睛里漫出一层水雾,小……爹爹……他不行了,他笑得脸好痛,他做出一副十分吃惊的表情逗他哥哥: “这是个鸡,它怎么会说人话呢?我不相信哎!” 秦殊急了,用指头左戳右戳小鸡的脑袋,想把它弄醒,然而小鸡崽懒洋洋的,连翅膀都懒得扇一下,小小的黑豆眼撩了撩,不住地往下耷拉眼皮,完全不给靖王爷半点面子。 十一抿着嘴:“噫!它不会叫哎!” “它真的会叫,一早上叫了我许多声,我一路马不停蹄,就是让它来叫一叫你……”秦殊把鸡崽捧在眼前端详着,蹙紧了眉,“莫不是我把它一路揣在袖子里,闷着它了?蛮蛮,它真的会叫,它在王府里叫了我一早上的爹爹……” 十一疑惑地问:“它为什么要管哥哥叫爹爹呀?” 小孩瞠大了眼,捂住了嘴,好像发现了可了不得的大事,“这是哥哥生的儿子么!” 秦殊一愣,继而面红耳赤,捧着小鸡的双手都抖了起来: “这、这当然不是我生的!是我捡的!” 他低低咆哮起来,“我一个人,怎么生得出鸡……不是,我一个男人,怎么生得出儿子……十一郎,你怎么什么都不懂,宫里嬷嬷没来给你讲过……” 少年清亮亮的大眼睛无辜地看着他。 靖王以为小王妃是在置疑他说假话,挫败地抹了下脸,有些疲惫地说: “我真的没有骗你,它早上的确会说话,这会可能是累得想睡觉,也许等它休息够了,就能说了……” 秦殊是真的有点伤心,大清早兴冲冲赶来,就是想给蛮蛮一个惊喜,结果这小鸡关键时刻掉链子,自己献宝不成反而在心上人面前闹了笑话,实在丢人。 十一看他哥哥怏怏的样子,终于有了一丝不忍。 “唔,”小孩转了转眼珠,煞有介事地说道,“其实这会说话的鸡啊,我确实也是见过的。” “真的?”秦殊眼睛一亮,“你在哪里见过?我就说我没骗你……” 十一猝然间捧着肚子哈哈大笑,小孩一笑不可收拾,几乎要从凳子上滚到地下去,他一边笑一边喊: “这个世上只有一只鸡会说人话——那就是我啊!哈哈哈哈哈哈我的哥哥诶……” 第 90 章 秦殊缓缓直起身,脑子里面先是挨了一道雷, 空白了好一会才慢慢回过神来。 他终于能把所有离奇的事情都串起来了。 秦殊想起捡到这颗蛋后发生的一切, 一张俊脸先是慢慢红透,然后一点一点又泛起白来。 难怪这小孩莫名其妙跟他说什么走路会晃, 不方便, 秦殊太阳穴两边的青筋突突跳,所以这小流氓到底看到了什么? 还有自己那些自言自语, 在蛋壳上画的画,把这颗蛋放在肚子上孵……小家伙就这么闷不吭声的, 把他的笑话全都看光了! 最后居然还管他叫“爹!” 天知道他发现自己真的孵出了只小鸡后整个人手足无措了半个时辰才认下了这个横空出世的鸡崽子! 却原来是这个小坏蛋在逗他玩! 秦殊又羞又恼又窘迫,恼羞成怒之下他眯起眼,抿紧嘴唇,盯着面前的小孩儿, 像是盯着一只小猎物, 正在思索从哪里下口去咬。 十一敏锐地察觉到了他哥哥身上涌动的危险的气息,立刻恶人先告状, 他叉起腰, 仰着小脑袋, 凶巴巴地说: “哥哥你把我按在水里,在我身上画画, 还把我给砸了……” 小家伙捂着自己的半边月亮, 扭过去理直气壮地控诉, “喏喏喏!差点把我屁股摔两瓣了哎!” 他每说一句, 秦殊的脸就青一分, 到最后他撅起小屁屁时,秦殊再也按捺不住,扬手就拍了上去。 “哎哟!”小孩一边叫一边笑,整个人往秦殊身上一扑,讨好地去亲秦殊的脸,么么么连亲了三下,软声道,“哥哥不要生气嘛,你不带我回家,蛮蛮只好自己去陪你嘛!” 秦殊被他这侬声软语喊得心都化成了一滩蜜水,哪里还端得起脸来,他低头在那水嫩嫩的小脸上用力咬了一口,佯怒道: “这么喜欢看哥哥笑话,嗯?” “才没有!”十一笑得小脸通红,眼睛璨如星辰,黑琉璃般晶亮的瞳孔里倒映着秦殊宠溺的眼,他抱着秦殊的脖子亲昵地蹭,“蛮蛮喜欢哥哥诶!” “哥哥也喜欢蛮蛮,”秦殊笑了,晨曦的光芒照进室内,勾勒着他温柔俊美的侧脸,“哪怕你是一颗蛋,我也对你一见钟情。” ———— 暮色降临,往日灯火通明金碧辉煌的凤鸾宫如今却被夜色笼罩,只有昭阳殿内点着几盏微弱烛火,下人们偶有提着夜灯经过的,都是脚步匆匆,不敢往里窥探半点。 穆皇后从太子妃一路行来,深得帝王敬重,谁知须臾之间,就被发落至此,阖宫上下都不明白为何皇帝忽然大发雷霆,禁足了太子,并立即下令褫夺皇后凤印。 承恩侯在同天被打入天牢,三司协同调查承恩侯私/通叛王泄露军情一案,朝野大哗。 就在大家以为穆皇后一系即将樯倾楫摧大厦倾覆,皇帝却又频频重用靖王,地震的预言和国师的谶语渐渐流入市井,一时关于靖王可能会被立储的传言甚嚣尘上,只要靖王不倒,靖王的母族当然也能保全。 承恩侯一党于是挟着靖王声威上下奔走,一桩人证物证确凿的案件竟隐隐有翻供的趋势,毕竟靖王如果要做太子,皇帝总不能先抄了他的母族。 地震那日凤鸾宫中倒塌了几株海棠树,至今都无人打理,秦殊踩过一地的残枝碎叶,跨过昭阳殿门槛时,低头看了眼脚下无数碎裂的瓷器,他在门口站定,眸光淡淡看向坐在主位上的女人。 皇后依然穿着威仪端正的朝服,即使在这个时候,这个女人的脊背依然笔直,如果不是她眉目间的憔悴印染得太过深刻,秦殊几乎看不出她和平日有什么两样。 “听说母后想要见儿臣,”秦殊的声音不疾不徐,平静无澜,“不知母后有何吩咐?” 皇后幽深的眼眸晦暗不明,嗓音嘶哑:“你终于得偿所愿了。” 秦殊眸光一动,似乎想起了什么,居然带了淡淡笑意:“托母后洪福。” 皇后抬手指了指座下空位,秦殊摇头: “儿臣习惯了站着回话,母后有话直说。” 皇后轻轻扯起嘴角,低声一叹:“你果然是恨透了我。” 秦殊并不辩驳,也轻笑着说: “母后心中从未有爱,又岂会在乎恨?” 皇后的眼皮像是被人拿针狠狠戳刺了一下,她神情复杂,不知道是在解释还是在剖白: “有些路,一旦踏上去,就需要牺牲许多的人和感情……” “当年的事,本宫也是别无选择……” “你和冕儿一母双生,从落地那一刻就确定了继位无望,本宫因为生你们两个伤了根本,之后十多年再无所出,皇上那时想立宁王为太子……说是两宫皇后并立,可谁不知道母凭子贵,沈贵妃母家和承恩侯府势同水火,一旦他日宁王登基……殊儿,我也要保全承恩侯府……” “母后何必说得如此冠冕堂皇?”秦殊毫不掩饰自己的嘲讽,“你不过是要独享皇后尊荣,来日更独享太后富贵,您和沈贵妃斗了半辈子,父皇敬重你,但更宠爱她,您便在其他事情上,处处要强她一等,哪里容得她在位分上与你平起平坐?更何况,若是他日宁王登基,沈贵妃这个圣母皇太后就彻底将你踩了下去,一切不过是为你自己的私心,亲生骨肉尚能弃之不顾,又何况承恩侯府……” “秦殊!”皇后像是被狠狠打了一记闷棍,形容登时狼狈无比,她厉声呵斥,“这是你该跟母后说的话吗?” 秦殊只是定定看着她。 皇后的眼神飘忽,心虚地移了开去。 大殿内沉默了许久,直到一只火烛烧到尽头,烛心“啪”得掉在灯盏上,秦殊才缓缓开口: “母后叫儿臣来,是想要儿臣保下四弟吗?” 皇后一怔,目光甚至有些迷茫,仿佛不知道秦殊为什么会突然提及秦冕。 秦殊不可遏制地笑了,他先是低低地笑,然后笑声越来越大,在空旷的昭阳殿中竟是荡起层层回音,让皇后听得心惊胆战: “殊儿你……” “母后啊,”秦殊好容易止住了笑,昏黄烛火映在他面具后的瞳孔里,点点簇簇,明明灭灭,“儿臣是个不孝的,这八年给你添了不少堵,可老四对你向来千依百顺……罢了,既不是为四弟,那母后召唤儿臣定是为了让儿臣争储了。” 秦殊说着说着又笑了,“我一个毁了面容,终生与面具为伍的人,母后觉得我凭什么再去争储呢?” 皇后的眼中终于亮起异样的神采,仿佛她就一直在等着秦殊这句话:“本宫叫你来正是为此,想来皇上也是因此迟迟不能立你为储,但其实这并不是没有解决的办法。” 秦殊勾起唇角,眼神幽凉,深晦如海:“儿臣洗耳恭听。” 皇后迫不及待地高声唤:“棠梨!” 大宫女棠梨从外面走进来,在秦殊脚边跪下: “殿下,奴婢母族是苗疆巫祝,族中有一秘术,可以将两个人的面容交换,无痛无痕,殿下和太子殿下本就是双生……” “你要将本王与太子的脸交换?”秦殊一下子就明白了,他看向皇后,不由得又笑了,“那之后,我到底是秦殊,还是秦冕?” 皇后急急道:“你自然还是秦殊,只要对外宣称有神医治好了你的脸,以后冕儿别在人前出现,谁也不会知道……” “哈哈哈哈——” 秦殊再次仰头大笑,这一次竟是怎么都止不住了,他笑得眼眶里涌起一阵阵的潮热,笑得皇后的脸色越来越白,最后竟是坐立不住:“殊儿,你这是……” 秦殊敛起笑容,对着棠梨说道:“你先滚出去。” 棠梨怔愕地仰头,对上秦殊冰寒彻骨的眼神,吓得忙不迭逃了出去。 秦殊看向皇后,抬手摘下面具。 皇后先是震惊,继而眸中泛起狂喜:“你的脸……你的脸居然……” “早就治好了。”秦殊淡淡说。 “那你怎么不让皇上知道!” 皇后急切地从椅子上站起来,快走两步到秦殊面前。 “母后很想儿臣做太子?” “那当然,你毕竟是本宫的亲儿子……” 秦殊点点头: “儿臣若做了太子,父皇就不会废了你,哪怕把凤鸾宫变成冷宫,只要你是储君的生母,就无人敢怠慢你,你我母子哪怕再无情分,他日我若登基,你都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皇太后,我的正妻还是个男子,六宫之中依然唯你独尊,”秦殊一字一句,边说边唏嘘,“母后的绸缪向来令儿臣钦佩,不论走到何种境地,您总是有办法给自己掘出一条坦途来。” 皇后听得他这满满凉薄的嘲讽竟是不动声色:“等到以后你做了太子,你就会理解本宫了。” “也许吧,”秦殊垂了眼眸,很快又抬起,唇角扬着,笑意却不达眼底,眸中寒光迸射,吐出来的字句瞬间让皇后连续倒退了好几步,“可惜啊,八年前儿臣就没有任你摆布,八年后,我就更不想让你称心如意了!” 皇后不可置信地瞪着他,声音陡然尖利起来:“你这是什么意思?你难道不想当太子?” 她立刻摇头否决,“不,不可能,没人不想当太子,你必须做太子……你一定会做皇帝,你不是喜欢凤十一吗?你可知道他……” “凤游九天,四海朝凰?”秦殊微笑起来,“十一郎的确是应了这八个字,可他却不是你这种假凤虚凰,区区人间一个后位,哪里称得起他?尤其是——” 他目光环视过昭阳殿中的每一个角落,那正殿之上镶金攒珠却冰冷寒凉的宝座,那满室精致玲珑却倒了一地的器物,那宽敞华丽却空洞缥缈的大厅,秦殊缓缓摇头,“这些被你沾染过的地方,都配不上他!” “你是什么意思?”皇后的脸上已是一片狰狞,她的眼神慌张到几近狂乱,“你这是什么意思?” 八年前他都没有为储位心动,这八年所有的汲汲营营也不是为了那个位置,眼前这个女人却从来不知道他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皇后几乎是尖叫起来: “你为了不遂我的心愿,竟是连唾手可得的大位都要放弃不成?秦殊,你负气至此,总有一天你会后悔的!” 秦殊淡淡地笑了: “不遂你的心愿吗?曾经我确实是这样想的,只不过如今我却懒得再负什么气了,我只是有了更加想要紧紧握住的东西,母后,这么多年我看着你,深深明白一个道理,人不可贪心太过,什么都想要,就会什么都得不到……” 秦殊却再也不想留在这里和这个女人说半句话,他冷冷丢下一句“儿臣告退”,便扬长而去。 “殊儿!”皇后追了两步,扶着昭阳殿的宫门,忽然凄声喊道,“当年母后先选的是你,选的是你啊!” 秦殊身形一顿,闭了闭眼,毫不犹豫地离开凤鸾宫。 …… 宫门之外,秦殊的马车静静停在那里。 秦殊掀开车帘,却见车里空无一人,他叹了一口气,沉声唤道:“蛮蛮!” “笃笃笃——” 一颗蛋在他的脚边弹弹蹦蹦,跳上他的足面,摇晃着圆溜溜的小身子,好像在跟秦殊讨好。 秦殊弯身把蛋捡起来,坐上车。 他把蛋捧在手心,板着脸教训: “叫你好好坐在车里等着,怎么又跟着乱跑?万一被人踩到踢到怎么办?” 蛋壳上浮现出一张小嘴,咯咯笑着:“谁要是踩我,我就让他摔个大马哈!” 秦殊勾起浅浅的笑,柔声道:“出来,给哥哥抱抱。” 车内一阵红光闪烁,十一笑着扑过来,秦殊低头亲了亲他的脸,把小孩整个抱在怀里。 十一伸手摸秦殊的眼睛,那里的血丝犹未退散,隐隐透着疲惫,只是看着十一的时候分外柔和。 “哥哥哭了。”小孩直白地说。 “没有,”秦殊握住十一的手放在唇边轻吻,顾左右而言他,“外面风很大,你听到了吗?” 十一侧耳听了听,很是不给面子:“哪有!外面月色好得很!” 秦殊抿着嘴唇,皱着眉苦恼:“芙蕖的手艺是不是退步了?” “没有啊,”十一忙给芙蕖姐姐说话,“芙蕖姐姐做的点心特别好吃啊!一点没有退步!” “那你的小嘴今天怎么一点都不甜呢?”秦殊轻轻咬了一口,“嗯?” “因为我是诚实的小孩。” 秦殊好笑地捏了捏他的鼻子:“小不要脸的。” 胸腔里积郁起的那团悲凉愤怒就在这一刻全都消散,他贴着小家伙的脸,觉得无限满足,这世上有这样一个属于他的孩子,他什么都不求了。 十一在皇宫里滚了半天,听来许多八卦,此刻他迫不及待地问秦殊:“哥哥要做太子了吗?” 秦殊笑看着他:“你想我做太子吗?” “做太子有什么好处吗?” “做太子会很忙,每天都有处理不完的政事,做了皇帝就会更忙……” 十一只听了个开头就连连摆手:“哥哥不要做太子,不好玩!” 秦殊温柔地和他碰了碰额:“好,哥哥不做太子,哥哥只要蛮蛮。” 帝座除了意味着至高无上的权利,它也是一份不可推卸的责任,要做储君,必得有后,他跟蛮蛮之间,哪里容得别人介入,江山子嗣跟怀里的少年比起来,全都不值一提。 十一欢欢喜喜地趴在秦殊的膝头,听着秦殊柔柔地跟他说着话,男子恢复后的嗓音清润温柔,像是最和煦的春风,轻轻拂过少年的耳廓,他一边听着,一边缓缓沉入甜美的梦乡: “等我们大婚后,我带你去遍游山水,我们去看江南舞榭,边关冷月,还要带你吃遍天底下所有好吃的东西,你喜欢哪个地方,我们就在那里买一座房子,在层层山岭之间,看苍茫云海……” ※※※※※※※※※※※※※※※※※※※※ 下一个世界是哨兵和向导,你们喜欢吗?感谢在2019-11-10 20:52:30~2019-11-11 20:27:2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 91 章 最后一辆悬浮列车在星塔前停下后, 上百名少男少女鱼贯走下来。 他们排着整齐的一列队伍, 走到星塔前的广场上, 在这里等待着接受测试。 广场周边每两米间立着一位荷枪实弹的士兵,个个都是一脸肃穆, 严阵以待的样子。 少年们是奈斯帝国首都星最新一批觉醒的向导。 这群孩子年纪大都在十二三岁到十六七岁之间,身形纤长,面貌姣好, 只是每个人都显得孱弱忧愁, 唯有一个红衣少年与众人格格不入。 向导大多样貌清秀,这红衣少年更是漂亮得惊心动魄,白肤黑发, 一眉一眼精致如画。首都星四季如春,早上带着微寒料峭, 他却只着一件全红t恤,背着手站在队伍中, 玉树挺拔, 和其他少年们的拘谨畏缩大为不同。 周围人都好奇地打量着他,十一则好奇地左右张望着。 这是个陌生而有趣的时代。 人类通过近万年的科技发展,人口膨胀到了惊人的数字, 空间狭隘的地球因资源枯竭被放弃,人类进入太空, 开辟出全新的适宜人类居住的星球, 十一从骊山昆仑镜中得知现在的人类称此为大星际时代。 星际中有两大政体, 帝国和联邦, 各自占有数千个星球和几百亿人口。 而十一脚下的土地属于奈斯帝国,帝都星也是目前人类居住城市中最大最繁华的一个。 时间回到二十四个小时之前,当十一初次降临在帝都星广场时,整个人都是懵的。 这里的大楼动辄千层以上,高耸入云,空中遍布着蛛网般密集的各种光缆索道,四通八达,无数造型奇特的大小飞行器行驶在索道上,速度竟不亚于自己的飞行,瞬息之间便是千里之外。 不过对于这些十一暂时不感兴趣,他最关心的问题还是如何填饱肚子,他在晟朝停留的时间很长,终日和秦殊游山玩水,秦殊又是个古代人,没见过什么好东西,十一几乎把自己的储备粮全都跟秦殊分吃完了,此刻食物又成了他眼下最紧迫的需求。 小少年在宽阔的街道上一路寻找着饭店,许久之后他傻眼了,偌大一个城市如斯繁华,居然找不到一家卖食物的商店! 这里的店铺构成也是十分奇怪,几乎每几步就有一家药店,门口都挂着硕大的招牌,上面写着“镇定剂抑制剂均有货”,里面门庭若市,每家店的生意都好得惊人。 莫非这里的人身体不好,都需要吃药?可十一看那些人生龙活虎的,又不大像是正在生病的样子。 除了药店,他看到最多的,就是卖机器人,他透过商店的玻璃展柜里看到一台巨大的黄金铸就的机甲,惊讶地发现那机甲内竟有灵石驱动,这个玩具看上去可太新鲜了! 十一趴在玻璃上,看着那机甲标签后面数都数不过来的“0”,默默地咽了咽口水,等找到哥哥,一定要想办法买个机甲玩。 走了半天十一已经饥肠辘辘,前方终于出现一块让他眼睛一亮的招牌,“樱桃食坊”! 十一攥着小金蛋就冲了进去! 那商铺装修得精致温馨,粉红色的专柜里陈列着一个个浅蓝色的小盒子,然而小盒子里装的却不是什么甜点慕斯,而是一只只狭长细小的琉璃瓶! 十一诧异极了:“你们这里不是食坊吗?” 那一头大波浪栗色长发的销售女郎微笑着点头,热情地介绍自己的商品: “是的先生,这是我们最新研发出来的营养剂,不知道您有没有听说过古地球有一种十分好吃的水果叫做桃子,我们的药剂师经过七年研发,合成出了桃子汁的配方,您想要尝一尝吗?” 女郎说着取出来一只小瓶,满面笑容地看着眼前漂亮到极点的小少年。 十一好奇地把瓶子接过来,然后把里面的液体倒进嘴里,咂了咂嘴巴,蹙起了眉头。 “您觉得怎么样?”女郎含笑期待地问。 “不好吃!”十一诚实地评价着,这味道像是从前喝过的一块钱一瓶的廉价汽水,也没有桃子味,跟果汁比差远了。 女郎笑脸一僵,神色有些不善: “您没有吃过桃子,当然体会不出这种美好的味道……一瓶蜜桃味营养剂三万六千星币,”她伸出手腕,露出一块银光闪闪的表,轻点了下手表上的屏幕,那上面出现一个二维码图片,“您来扫码吧!” 十一把自己的小金蛋递过去: “我没有钱,给你金子可不可以……” 女郎的脸色彻底沉下来: “您在开什么玩笑先生?矿石不允许民间私自买卖,更何况合金是最不值钱的,您就是搬来一座合金山,它也换不来我一瓶营养剂!” 星际时代的能源全都依靠矿物提供,矿石流通是由帝国严格管控的,黄金更是早就绝迹星际,这个女郎理所当然以为十一拿出来的是某种合成金,这种金属只能做些没什么实际效用的装饰品,在星际交易中被视为最低等的交易物。 十一被呛得脸一红,他讷讷地把金蛋收起来,挠了挠头:“那你告诉我怎样可以赚钱,我赚来了还你……” 那女郎还来不及开口,门口的风铃叮铃铃地响起,一个金发蓝眼的少年走了进来,女店员便先去招呼新客户。 十一挠了挠头,他吃了人家的东西,又拿不出钱,自己的金子在这里竟然还是个顶不值钱的东西,他还得想办法去挣钱。 那边的少年选了几支营养剂刚要付钱,空气里却浅浅弥漫出一股青草的味道,紧接着,售货女郎忽然惊叫一声: “你是个向导!” 那个少年脸色瞬间苍白,抱着身体蹲到了地上,店里青草的味道越来越浓郁,少年的身体瑟瑟发抖,似乎极为痛苦。 女郎正在打电话,十一看了看,走上前去,蹲在少年面前:“你怎么了?” 少年艰难地抬起头,他几无血色的面庞上满是豆粒大的汗珠,断断续续地呻/吟道: “我……我好像……觉醒了……” “什么?”十一听不懂,他伸手探向那少年的手腕,少年却好似被电击一般猛地甩开十一的手,他自己也整个人往后倒去,蜷在地上,颤抖如痉挛。 十一犹豫了下,还想去扶那少年,却看到一只小小的指尖大的蜻蜓从少年的身体里缓缓飞出,十一纳闷极了,这明明是个凡人,怎的还能无故修出个元神来? 那小蜻蜓绕着少年转了转,发现了十一便轻飘飘地飞了过来,十一摊开手,落在十一的指尖,碧莹通透的一双小翅膀弱弱地扇了扇,十一感受到这个小东西浅薄到几乎难以察觉的能量,他轻轻戳了戳小蜻蜓头上的触角,觉得十分有趣。 那女郎打完电话便走到门边远远看着这边的两个少年,她提醒十一:“你千万不要碰他,向导觉醒是很脆弱的,如果你吓到了他,害他出什么事,在星际任何伤害向导的人最少要判刑一百五十年,你最好离他远一点!” 十一伸向那少年的手指一缩,原本他想渡些灵力过去,如今倒是不敢轻举妄动了,这里的人都太古怪,自己还是再观察一阵。 门口传来凌乱急促的脚步声,几个穿着浅灰色制服的人抬着担架冲了进来,当先一个人皮肤黝黑,说话间只有雪白的牙齿在闪烁,他高叫着问:“刚觉醒的向导在哪里?” 女店员赶紧指过去:“躺在地上的就是!” 那黑人冲过来,从一个合金提箱里取出仪器,套在少年的脑袋上,那仪器滴滴响起,黑人手中遥控仪上的“s”键亮起红光,他满意地点头,欣喜地对他的同伴说道: “是s级向导!” 几个同伴都露出喜色,黑人又将自己腕上的表盘与那少年的手表对着刷了一下,半空中就显出一张全息影像来,上面显示出与少年等身的证件照和他的信息,“西泽·莱布恩特,十四岁……” 黑人说着,这才发现蹲在一旁的十一,不由愣了下,“你跟他认识吗?” 十一摇摇头。 黑人便没有再理,几个人把金发少年抬上担架就带走了。 女店员站在门口遥遥看着那辆悬浮面包车离去,她几乎是迫不及待地登陆上自己的星网社交账号,十一立刻就看到这女郎面前的全息屏幕上跳出一行字来: 今天店里居然来了一个s级向导,就在我的面前觉醒了,天哪!我的店里满是向导信息素的味道!他的量子兽是一只漂亮的小蜻蜓! 紧接着店里响起无数滴滴的回讯声,全是求问这家店的地址,十一眼前满是不停跳跃的各种文字,他看得啧啧称奇,这里的人,什么都是公开透明的,真的是半点隐/私都不讲究了。 那女郎刷完星博后心情极好,她一转头看到十一还杵在那里,笑眯眯道: “算啦,一支营养剂而已,不收你钱了!我发现了向导,向导管理协会会奖励我五十万星币,哈哈,今天真是撞了大运!” 十一听到这女人不跟她要钱了,也十分高兴,他还立刻抓到了重点:“发现向导奖励五十万……向导是什么?” 女店员微微瞪大了眼:“你连向导都不知道?” 她看着这个好看但是贫穷的少年一时十分怜惜,“你是从哪个偏远星过来的吗?居然从来没看到过向导?” 十一抿着嘴,点了点头。 女郎便给小乡巴佬好好科普了一番。 人类进入太空中,初时无法适应这里的恶劣环境,酷热或者冰寒的两极温度,漫天遍地的危险动植物,大气中对人/体有害的各种气体,带来了一次又一次的天/灾人/祸,眼看着人类即将灭绝,就在这时,人类中出现了拥有量子兽的异能者,他们有超于普通人的五感和战斗力,进攻能力卓绝,意志和精神力都极为强悍,他们被称为哨兵。 强大的哨兵在与星际猛兽的作战中发挥出了极大的力量,并最终帮助人类占领了星际,重新建立了人类社会和秩序,但是哨兵因为有超强的五感,在日常生活中带来了极大的痛苦,他们不时会陷入狂躁中,与此同时,向导出现了。 为了哨兵而生的向导身体素质比普通人还要低下,但是他们的精神力却可以安抚哨兵,治愈哨兵,甚至向导和哨兵深度结合后,能够极大程度地提高哨兵的作战能力。 向导成为每个哨兵都渴望的存在。 然而进化成向导的人类太少太少,如今在奈斯帝国,普通人、哨兵、向导的比例是600000:3000:1,这意味着每三千个哨兵才能拥有一个向导,绝大多数的哨兵都是靠镇定剂和抑制剂在压制自己的狂躁,而这些药物的长期使用又会降低哨兵的作战能力,哨兵是国家安全的根本力量,于是帝国开始对向导进行集中管理和分配。 每一个觉醒的向导都必须向管理协会报备,协会会根据他们精神力的强弱进行分级。 a级以下的低级向导不得与哨兵结合,而是利用精神力为进入躁狂期的哨兵进行安抚服务,一个低级向导往往要服务于几千个哨兵,至于高级向导,比如在食坊里发现的这个少年,将会被送进向导学院进行培养…… 十一听到这里已是头昏脑涨,他赶紧问另一个问题: “我在这里找了许久,都没有食物卖,我肚子饿得很,请问你在哪里可以找到东西吃啊?” 女郎的滔滔不绝被打断本有点恼火,听十一这么问一双眼几乎瞪成了铜铃大: “你居然还饿?你已经喝了我一瓶营养剂了啊!” 十一茫然地看着女郎。 “一瓶营养剂可以提供普通人三天的体力,你居然还饿?!” 女郎的声音几乎要刺穿她店里的天花板。 十一无辜极了:“就那么一小瓶汽水吗……” “汽水?”女郎眼前一黑,挥着手咆哮,“你是故意来捣乱的吗?你在污蔑我的店卖假货,我要控告你——” “咕——” 响亮的腹鸣声好像一只看不见的手生生掐住了女郎的声带,她不可思议地瞪着红衣少年平坦到几近凹陷下去的小腹。 “咕咕——咕——” 十一有点难为情地捂着肚子,大大的眼睛哀怨地瞅着面前的女店员: “我没骗你,我真的很饿,你的汽水喝不饱……你们这里,没有面包牛奶和肉可以吃吗?” 女郎的脸颊抽搐着,她的声音彻底变了调: “面包牛奶……哈!你这个小穷鬼居然想要吃面包牛奶!你知道这些东西有多昂贵吗?只有帝国最有权势的人才能吃得到面包牛奶!” “哈?”十一完全傻眼了,这个地方竟然贫穷到这个地步了吗? 女郎为这少年的无知而装逼十分恼怒,她冷冷地哼笑一声: “至于穷人想吃到面包牛奶,可以啊,像刚才那位s级向导,他就可以吃到,向导学院里每天都会供应这样的食物……” 十一眼睛一亮:“做了向导,就可以吃饱了吗?要钱吗?” “当然不要!”女郎翻着白眼,“高级向导是这个星球最宝贵的资源,一旦觉醒后,所有的衣食住行都由帝国承担,可你是向导吗?你是高级向导吗?” 十一抿嘴一笑:“那向导学院在哪里?” …… 于是十一在女郎的指引下,自己前往向导管理协会进行了检测,还好他在店里亲眼见到了一个向导是如何产生的,当测试仪器套上他的脑袋,十一闭目释放出自己的一点点元神,给他检测的便是曾有过一面之缘的那个黑人,黑人一边看着仪器一边让身边的人记录: “a级向导,觉醒初期,量子兽是……麻雀……” ※※※※※※※※※※※※※※※※※※※※ 我们蛮蛮进可哨,退可导,当什么都能a爆了! 第 92 章 玛格丽特是向导学院的副院长,每年她都会亲自给新学员进行入学登记, 以便在第一时间认识当年的新向导们, 虽然是副院长,但由于院长是皇室的安妮公主, 平时很少来学院, 因此玛格丽特在学院里有极大的话语权。 作为掌握着全帝国最珍贵资源的人,玛格丽特女士是整个帝国权贵趋之若鹜的人物。 因此她常年都高昂着她那颗高贵的头颅, 即使眼下需要她在每位学员的学生证上签署编号,她也是抬着脑袋, 只眼皮向下垂着,十一在很远处就看到这个女人脚下有一只白色的天鹅,长长的脖子往天上仰着,高傲地踱来踱去。 少年们在操场上排着整齐的队伍, 按照玛格丽特的要求释放出自己的量子兽们, 前来报道的都是刚觉醒的新向导,他们的量子兽还很孱弱, 大多只有手掌大小, 怯怯地匍匐在主人的脚下。 只有十一的量子兽是蹲在他的脑袋上, 通体黄色的一只小鸟,转着黑豆般晶亮的眼珠子, 和它的主人一样兴味盎然地东张西望。 站在十一后方的是一个有着巧克力色皮肤, 绿色眼眸的小少年, 他打量了十一许久, 一直没敢开口主动搭讪, 看到这只神采奕奕的小鸟后,他再也忍不住了,少年抿着嘴,酝酿了许久的勇气,终于悄悄地用手指碰了一下十一的手臂。 “诶?”十一回过头来,“什么事呀?” “你好,”巧克力少年羞怯地一笑,声音微弱细小,“我叫洛林,你叫什么?” “哦,我叫凤十一。”十一也友好地笑了笑。 “你的量子兽,真精神!”洛林由衷地赞叹。 十一本想礼貌性地也夸赞一下对方,然而他看了看洛林手臂上缠绕的一条黑白细纹的小蛇,那小蛇几乎把自己盘成了一个圆,连脑袋都不敢露,违心的称赞便说不出来,他困惑地挠了挠头: “你们的元……你们的量子兽,怎么都这么胆小啊。” “因为我们是向导啊。” 洛林理所当然地说,向导天生臣服于哨兵,而哨兵都喜欢柔弱温顺的向导,这就决定了向导们的量子兽也都是羞怯而娇弱的,像十一这个人和他的鸟完全是异类,才引起所有同伴们好奇的目光。 十一却不能理解,他指了指前方那只天鹅: “也就那只鹅还像个样子。” 洛林顺着十一的视线看去,脸色变了变,原来那只大天鹅正在追逐着一个兔子量子兽,那小兔子短短的四蹄哪里跑得过这神气活现的天鹅,被它按在爪下连啄了好几口,最后小量子兔四角朝天一蹬腿,装死过去了。 十一看得有趣,忍不住笑出声,然而周围的少年们却个个都抿紧了嘴唇,满目恐惧,而那个小量子兔的主人抱起自己的小兔子,委屈地小声哭着,敢怒不敢言。 “他为什么哭?”十一不解地问洛林。 洛林也显而易见地受惊不小: “量子兽和主人的五感是一致的,那只量子兔受到伤害,主人也会感受到同样的疼痛……他一定很疼。” “啊。”十一不好意思地捂了捂嘴,身边的少年们都这般柔弱爱哭,让他的心也觉得无措而软和了起来。 每有一个孩子排到近前,那只天鹅就凶巴巴地追着人家的量子兽,非得狠狠啄几口才肯罢休,洛林越看越害怕,他红着眼眶十分担心地看着自己的黑白小蛇: “我也逃不掉了……” 十一笨拙地拍了下洛林的肩,安慰道: “没关系,你在我后面,一会我教训那只鹅,让它再也不敢欺负人。” 洛林瞠大了眼:“你在说什么?那是玛格丽特女士的量子兽,是现在帝国唯一的2s级量子兽,没有人能教训得了它!” 十一却自信满满地往前看去:“你等着瞧吧!” 那只天鹅的主人,高贵的玛格丽特女士一边在新学员的证件上签名,一边摇头啧叹: “如今的向导真是越来越不济,就这个样子,以后怎么在战场上辅助哨兵?这样的基因,又怎能诞下优秀的后代?” 立在她旁边的是一个二十来岁模样的年轻女子,那是这一届新学员的辅导员苏瑶,她赔着笑附和玛格丽特: “所以他们才需要进入向导学院,只有经过学院的栽培,他们才能成为合格的向导。” 玛格丽特不满地轻哼一声:“今年又没能出现2s级的向导,可惜了。” “近一百年全帝国就只有您一个2s级向导,哪里能轻易就出现第二个。”苏瑶讨好道。 玛格丽特微微勾着唇角。 苏瑶心里轻叹一声,玛格丽特每年都会给新向导施行这样的下马威,让他们知道,尽管他们是帝国最宝贵的资源,但是在这里,等级和身份的差异依然牢牢压制着他们,高等级的向导可以带领他们,也可以惩罚他们,他们必须无条件服从这里的规则,以玛格丽特马首是瞻。 只有这样,以后他们才会绝对臣服学院的安排,上百年了,向导学院大多数人的未来,都掌握在这个女人的手里。 几辆军绿色的悬浮车开进校园,在操场前方的道路上停下,每辆车里都走出来几个身穿军装高大健硕的男人,其中一个男人走向后座打开车门,一个半人高的大布娃娃从里面掉了出来。 紧接着车内的少年慌慌张张地下来,抱起自己的娃娃,跌跌撞撞地跟着前面佩戴着高级军衔的男人一路往前走。 这一行人自然引起了许多人的注意。 洛林又悄悄碰了碰十一的手臂,给他小声说:“那是莱布恩特家族的人。” 十一看过去,娃娃后的少年露出半张脸,金发蓝眸,竟然是在食坊中觉醒的那个人。 他笑了笑,对洛林说道:“我认得他诶!” 洛林却误会了:“那当然,全帝国的人都认得他!莫恩·莱布恩特中将,帝国第四军团的团长,是2s级的哨兵,非常厉害!” 少年巧克力肤色的脸颊浮起一点红晕,眼光都梦幻了起来,“如果以后我能嫁给莫恩中将,那该多好呀!” “诶?”十一兴致勃勃地问,“你喜欢他呀?” “帝国的向导们都喜欢他,当然,论到人气,最高的还是季寒川元帅,可惜元帅是3s级哨兵,没有人能和他信息素相容……” 洛林惊恐地深吸一口气,“低级别的向导如果和元帅结合,是会死的!所以元帅到现在都没有匹配的向导,然而哨兵越强大,狂躁症就会越严重,元帅这么多年只能依靠镇定剂和抑制剂来缓解,唉,真是太令人心痛了……” 十一听得满头雾水:“你为什么要心痛?你不是想嫁给那个莫恩?” “是啊,”洛林眨巴眨巴眼,“没错啊。” “那你为什么要替什么元帅心痛,这是不对的。” “啊?”洛林傻眼,这两者有什么冲突吗? 十一严肃地看着洛林,语重心长地说:“喜欢一个人,又心痛另一个人,这是绿茶啊。” “哈?”洛林被震得完全说不出话来。他是一个向导,仰慕强大的哨兵是天性,怎么就成了绿茶了呢? 莫恩没有排队,他带着西泽径直走到了玛格丽特桌前,玛格丽特先是皱眉,再一抬头,不由站了起来,一张仙人掌般满是利刺的脸霎时笑成了一朵向阳菊: “莱布恩特中将您好!” “玛格丽特女士您好!”莫恩·莱布恩特微微颔首,将身边的少年拉近,“这是我弟弟西泽,昨天刚觉醒成向导,以后就麻烦您照顾了。” “我已经接到通知了,令弟是s级向导,学院对他非常重视,感谢莱布恩特家族对学院的信任,”玛格丽特满面笑容,和蔼地看着西泽,“小家伙,把你的量子兽召唤出来让我看一看,好吗?” 西泽的脸始终埋在大布娃娃后面,莫恩轻咳一声,语音低沉: “西泽,副院长和你说话。” 蓝眸少年抬眼看了看他哥哥,缓缓闭了下眼,生疏而缓慢地释放出自己的精神力。 一只轻盈碧绿的小蜻蜓先是小心翼翼地探出一只触角,然后缓缓飞了出来,它挥舞着脆弱的小翅膀飞到西泽比阳光还要闪烁的发梢上,还没等它站稳,玛格丽特的白天鹅已经兴奋地扑了过来,小蜻蜓吓得足下一跌直往地面摔去,西泽则“哇”地一声哭了出来,并迅速躲到了他哥哥的身后。 “波莉!”玛格丽特制止自己的天鹅,“不可以这样欺负小朋友!” 天鹅仰头叫了两声,扇着翅膀得意洋洋地绕着西泽踱了一圈,才回到玛格丽特身后去了。 “抱歉,”玛格丽特说着道歉的话,眼神中却有不加掩饰的得意,“禽类总是喜欢捕捉这些可爱的小昆虫,这是它们的天性。” 莫恩皱着眉,却不是对着玛格丽特,他转过身对西泽说: “你是s级向导,以后你的哨兵至少也是s级,你面对的敌人会比这天鹅强大得多,如果你动不动就这样尖叫哭泣,你们在战场上会很危险……” 西泽抽噎着说: “我不喜欢去战场,我明明……我有自己想要做的事……” “你是个向导,西泽,”莫恩语气十分严厉,“你有自己的责任要背负,家族里只有你一个向导,这是你的荣耀!” 西泽忽然崩溃地大哭出声:“这不是我的荣耀!我根本不想做向导!我不要在这个鬼地方呆三年……” “西泽·莱布恩特!” 中将先生发起了火,同时一股极强大的精神威压发散开来,附近的向导们,连同玛格丽特和苏瑶在内全都痛苦地惊呼出声,2s级哨兵的精神力对向导的压制几乎是毁灭性的,犹如千万利刃切割过神经,哪怕只有短短一瞬,向导们已经面色苍白,冷汗涔涔。 而离莫恩最近的几个小向导,则是都抱头蹲到了地上瑟瑟发抖着,包括他的亲弟弟西泽。 莫恩立刻意识到自己的错误,作为没有伴侣的哨兵,他很难在愤怒时克制自己暴躁的情绪,他退出数步远,对着玛格丽特深深鞠了一躬。 玛格丽特连连深呼吸,如果这个人不是莫恩,她一定不会善罢甘休,但是季寒川元帅麾下的第四军团长是她得罪不起的人物,她用手帕擦拭满额的汗珠,勉强笑了笑。 受到哨兵精神力干扰的几个小向导很快服下了药剂,苍白的脸色这才渐渐舒缓过来,西泽也不敢再哭,只是红着眼眶垂头站在那里,看上去十分可怜兮兮,莫恩有些后悔,但是又拉不下脸来道歉,只得站在远处看着。 “下一个!”玛格丽特对莫恩不敢发怒,便把火气带到了下一个学员身上,她的口气十分不善,“叫什么名字?” “凤十一!” 少年的声音清脆叮咚,充满了活力,和所有娇羞怯弱的向导们都大不相同,玛格丽特不由诧异地看过去。 阅人无数的玛格丽特先是眼前一亮,她转头和一旁的苏瑶迅速交换了一个视线,这是向导学院创办以来最漂亮的一个孩子,光是容貌,就足以让高级的哨兵们疯狂。 玛格丽特语气缓和下来:“你的光脑呢?资料给我看看。” “哦!” 十一伸出左手,在向导协会时,他除了姓名其他什么问题都回答不出来,如果他是一个普通人,只怕要被当成流民遣送到偏远星系去,可他是个向导,黑人想也不想地就给了他一个合法身份,并为他配备了光脑,甚至还往他的星账户里汇入了一笔钱——每个觉醒向导都可以从帝国政府得到一笔补助。 玛格丽特把自己的光脑和十一的对接,全息影像出现在众人面前,上面写着清晰的资料: 姓名:凤十一 年龄:十六 籍贯:帝都星 住址:阿伦萨孤儿院 等级:a 阶段:觉醒初期 量子兽:麻雀 玛格丽特越看眉头皱得越深,一个向导的价值是从三个方面来衡量,等级,能力,家世,很明显这个少年除了脸蛋其他一无所有。 向导的等级越高,与高等级哨兵的相容度就会越高,像是西泽,s级向导至少可以匹配2s级哨兵,而a级向导却至多只能匹配s级哨兵,更不用说他的量子兽是毫不起眼的麻雀,家世还半点没有,这么漂亮的孩子,玛格丽特原本对他寄予深厚的期望,如今看来,算盘却落了空。 玛格丽特刚焕发的容颜又黯淡了下去,她看向十一的发顶,那上面立着一只黄色的小鸟,柔软而短簇的绒毛,一看就还没有长开,尖尖的喙带着一点碧绿色,它的小脑袋左右张望着,显得十分活泼。 玛格丽特蹙眉:“这是麻雀吗?怎么看上去更像是鸡?” 十一乖巧地说:“向导协会的人说它会飞那就是只麻雀,其实你要说它是鸡也是可以的。” 玛格丽特毫不掩饰自己的嫌弃: “量子兽的种类不但与向导精神力的潜能相关,习性也与主人相近,不论是麻雀还是鸡,都很是聒噪,这一点,希望你以后多加注意,严格纠正。” “你说的对,”元神本就是从形体中分离出来的,习性自然是一脉相乘,为了证明玛格丽特的话,十一诚实地补充道,“就好比你修出来的这只天鹅,性子也很随你。” 这句话让玛格丽特的心情舒服了些,谁知这少年下一句直接把她气了个仰倒,“但是既为天性,那自然是很难纠正的,像你这只鹅,喜好仰着脖子,欺负小量子兽,除非把它打怕了,不然它是停不下来的。” 十一的这句话的真正用意是在无法出口的后半句,而本真君的元神凤凰,能把它打怕的东西目前还不存在,我的性子自然是很难改的了。 玛格丽特勃然大怒,那白天鹅波莉原本受了斥责刚安分了一会,感受到主人的情绪立刻气势汹汹地飞了起来,巨大的翅膀扇动着,直朝着十一头顶的小麻雀袭来! “小心呀!” 一个小姑娘细细的声音尖叫着,其他小向导们也都担心地看过来。 向导的量子兽和主人的感知是一致的,量子兽受到的疼痛也会被主人感受到,刚刚好几个孩子都吃了这个亏,小向导们都攥着拳头为这个漂亮精神的少年捏了一把汗。 就在天鹅盘旋着飞来的同时,立在十一脑袋上的小鸟也扑腾着翅膀飞起来,只是它的体型看起来比例很不协调,小肚子鼓鼓的,翅膀上翎羽都没长齐,摇摇晃晃飞得十分惊险。 一大一小两只鸟眼看着就要在高空中撞到一起! “呀!”有孩子几乎不敢看这惨烈的景象。 2s级的成年量子兽足以把觉醒初期的a级量子兽撞得粉碎! “玛格丽特女士!”苏瑶惊呼,“快停下!” 每一个高级向导都是珍贵的,如果在入学出了差池,所有人都负不起这样的责任。 玛格丽特在一瞬间的确非常生气,但她依然保有理智,她喊了一声:“波莉……” 正想把自己的天鹅召回来,谁知不等她把话说完,那只踉踉跄跄飞行中的小麻雀却忽然加快速度,风驰电掣般冲向天鹅,就在两只鸟即将相撞时,小麻雀身形一歪,和天鹅巨大的翅膀错身而过,同时它挥着翅膀飞得更高,稳稳地立在了天鹅的背上! “哇!”小向导们都托住了双颊,看得目不转睛,这一幕实在是精彩极了!他们亮晶晶的眼睛近乎崇拜地看着那只小麻雀。 天鹅恼怒地转头去啄背上的小麻雀,麻雀却左闪右腾,一忽儿用自己肉呼呼的小翅膀去扇天鹅的后颈,一忽儿叽叽喳喳地高叫着,好似在嘲笑天鹅的笨拙。 蓦的,那只天鹅引吭高鸣一声,猛然朝高空冲去,它的身形在瞬息间暴涨起来,犹如一只呼啸而去的战斗机! “玛格丽特女士!”苏瑶惊得脸都白了,堂堂2s级向导居然对一个刚觉醒的a级向导发动了精神力攻击! 她几乎惊恐地看向十一,甚至已经将口袋里的急救剂攥得紧紧,只等着这个少年倒地好第一时间进行救援。 然而那红衣少年却笑呵呵地仰着头,好像完全没有受到玛格丽特的影响,同一时间,玛格丽特却爆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尖叫,吓了所有人齐齐一跳! 空气中缓缓飘落下来一根洁白的羽毛,接着是第二根,第三根…… 玛格丽特的叫声也从一开始的高亢慢慢减弱,最后竟气若游丝起来,她伏在面前的桌上瑟瑟发抖着。 白天鹅俯冲而下,像一架坠落中的飞机,所有人看清天鹅背上的一幕后都惊愕地瞪大了眼,那只小麻雀两只爪子牢牢的黏在天鹅的背上,一口又一口猛啄着,天鹅身上的羽毛雪花般纷纷扬扬,落了许多人满头满脸,最后它猛地栽到地上,连续滑翔数米,修长的脖颈弯曲地扭着,冲着背上的麻雀不住点头,像是在求饶。 小麻雀这才满意地扑扑翅膀,又飞回了主人的身边,重新在十一的脑袋上蹲好。 红衣少年转着咕噜噜的大眼睛,眼里满是赞赏的笑,手掌却不客气地抬起拍了拍麻雀的头,嗔怪道:“哎呀!你怎么这么淘气呀!” 也可怜了玛格丽特的量子兽好死不死是只鹅,一只鹅,妄想挑衅万禽之王,十一要是让鹅给欺负了,以后还怎么统领万禽,接受百鸟朝拜?不教训一下,这小鹅都不知道火凤凰是你老祖宗! ※※※※※※※※※※※※※※※※※※※※ 今天一直在修,更得晚了,给小天使们鞠躬!感谢在2019-11-12 20:41:50~2019-11-13 20:27:5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若相惜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谨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 93 章 整个操场的空气都像是凝固了一般。 小向导们一个个双目晶亮,脸颊通红, 他们看着英勇无敌的小麻雀犹如注视着凯旋而归的英雄, 如果不是向导天性里的拘谨胆小约束着他们,孩子们恨不得冲上去把十一和他的麻雀抬起来抛到天上去! 向导学院的老师们错愕地说不出话, 苏瑶扶起玛格丽特颤抖得如同风中落叶的身体, 试探地伸出精神力触手去查看玛格丽特的大脑,她心里微微松一口气, 虽然白天鹅的样子看上去很惨烈,但是玛格丽特的精神力并没有受到伤害。 而随同莫恩前来的几个亲兵更是看得目瞪口呆, 他们从未见过如此奇幻的一幕,一个刚觉醒的a级向导居然把2s级向导的量子兽按在地上摩擦! 至于莫恩·莱布恩特中将,他的情绪就比别人复杂得多了,因为他正按照自己上峰的指示, 不断调整着手腕上的光脑, 将镜头对准那个红衣少年,好让季寒川元帅把那个孩子看得仔细清楚! 原来就在莫恩释放精神力惊吓到了向导们之后, 他退到了操场的边缘, 西泽还像只受惊的小兔子在不停地哭, 莫恩既不敢上前,又不能离开, 正无措地站在那儿看着自己的弟弟蛋疼着, 他的通讯仪冷不丁地亮了起来。 和普通人使用的光脑不同, 军部配发的通讯仪是自动连接脑电波, 只要接通, 通讯仪两端的人的影像会自动出现在彼此的脑海里,其他人是看不到的,然而通话的双方如果权限不对等,高权限者却可以看到低权限者所处环境的全息影像,除非低权限者选择加密模式。 莫恩中将向来自觉事无不可对人言,尤其是对自己最敬重的元帅,因此接到季寒川的通讯请求时,他并没有打开加密模式。 季寒川一眼就看到了莫恩后面的那个红衣少年,那时他正乖乖地递出左手,让玛格丽特查看他的光脑。 少年的脸庞正好侧过来,乌溜溜的一双大眼睛含着笑意,嘴角抿出一个小涡,阳光从他的身后投过来,一瞬间晃着了季寒川的眼。 那么明媚,那么亮。 就像一道闪电,蓦然劈进季寒川的脑海,他的脑中有霎时的空白。 “元帅,您有什么吩咐?”莫恩一连问了三声,季寒川才回过神来。 他怔怔地看着莫恩:“什么?” 莫恩莫名所以:“不是您要找属下么?” “我找你做什么?”季寒川莫名其妙。 莫恩简直要崩溃:“是您拨打了我的通讯仪啊元帅!” 元帅大人的暴脾气是整个帝国出了名的,季寒川立即蹙紧眉头,厉喝:“莫恩·莱布恩特中将!” “是!”莫恩瞬间站得笔直,两只后脚跟一碰,敬了个军礼。 季寒川嘴唇抿成一条直线,刀片似的,有些恶狠狠盯着莫恩,蛮不讲理道:“汇报你的位置!” 莫恩先是一愣,继而小心翼翼道:“元帅,我今天休假……” “汇报你的位置!!!” 莫恩抬起下颌,朗声回答: “帝都星向导学院一号操场,报告完毕!” 这下轮到季寒川一愣:“向导学院?” “是的元帅!” 季寒川暴怒: “军团里一堆的事等你处理你他妈跑到向导学院去泡妞?!” 可怜的莫恩中将都快哭出来了: “我是送我弟弟上学的元帅,昨天就跟您请示过了呀!” “你弟弟?”季寒川向莫恩的身后指了指,眼神好似漫不经心,“你是想告诉我,那个黑头发黑眼睛穿红衣服的漂亮的男孩是你弟弟?虽然你是哨兵他是向导,但一个母胎怎么出来两个人种你倒是给我解释解释?” 莫恩脑中诡异地浮现出一个念头,元帅打量得可真仔细…… 继而他赶紧回答:“红衣服的不是我弟弟,金头发的那个才是……” 莫恩的话戛然而止,因为季寒川脸上的表情猝然之间崩裂开来,那种足可以称作紧张和惊吓的表情是莫恩从来没有在元帅的脸上看见过的。 中将先生脑中一瞬间呼啸而过许多惊险万分的场景,是星际海盗结成联盟卷土重来占领了星际要塞?还是哪里又出现穷凶极恶的星际猛兽?可即使是这样,元帅那张脸上出现的也该是兴奋不已欣喜若狂的表情吧? 随着季寒川一声惊呼“小心!”,莫恩转过头去,正看到玛格丽特的天鹅扑向了红衣少年的小麻雀。 眼前的一幕好像是一场趣味横生的电影,如果没有季寒川喋喋不休的咒骂和称赞,莫恩一定会看得更加津津有味。 “玛格丽特这个老女人,她的天鹅跟她这个女人一样傻逼,总有一天老子拔光那只蠢鹅的毛!” “一个2s级的向导居然用精神力攻击a级向导,这个女人的脸是长来当垃圾丢的吗?!莱布恩特我命令你……漂亮!小麻雀干得漂亮!” “莱布恩特你把光脑转个方向,我看不到那孩子的脸……再往上去一点,左边一点……往下……往右……” 直到那只小麻雀大获全胜,红衣少年满溢着灿如骄阳的笑容嗔怪地说:“哎呀!你怎么这么淘气呀!” 元帅大人也朗声大笑了起来,他一边笑一边喊: “莱布恩特,你今天这个假没有白请,这确实是一场精彩的演出!你一定也是这么觉得吧?” 莱布恩特一脸木然地转过脸,天知道后半场他几乎什么都没看着,光忙着给他的元帅大人调转镜头了! 然而季寒川是从来体会不到下属的想法的,他总是以为自己高兴的时候其他人也同他一般兴高采烈,他不爽的时候,自然别人也都别想好过! 此时元帅大人眯起了眼,目中的利光几乎凝成了实质穿过全息影像扎到了玛格丽特的身上—— 玛格丽特被苏瑶扶起之后有很长一段时间痛得话都说不出来,她的上下牙关都在咯咯作响,苍白的脸上满是豆大的汗珠。 量子天鹅被彻底打服,蔫耷耷地趴在她的脚下,哀哀地低泣着,玛格丽特的精神力虽然没有受损,但是背上的每一寸皮肤都火烧火燎,天鹅被啄掉羽毛有多痛,她每一分都能同样感受到。 苏瑶把先前准备给十一的能量剂给玛格丽特注射进去,她又缓了许久才止住了疼痛。 作为帝国百年来唯一的2s级向导,又担任着全帝国最瞩目的帝都星向导学院的院长,玛格丽特从未受到过这样的冒犯,她快要气疯了。女人的目光刀片一般上上下下剐着眼前的少年,她猛地一拍桌子,厉声喝道: “你不是向导!” 十一心里一突,暗叫一声糟糕,他在向导协会做检测的时候闹不清楚那些仪器的作用,释放元神的时候是一点点往外漏的,瞥到那个黑人露出满意的神情时就停止了,也不晓得这个a啊s的到底代表的什么,没想到收拾了只大白鹅就被人瞧出端倪来了。 如果他们发现自己是个假向导会不会把他赶出去?那以后还要怎么吃到面包和牛奶啊?还有光脑里刚拿到的钱,是不是也要退回去了? 这个地方如此可怕,满世界只有填不饱肚子的奇怪果汁,如果自己吃不饱,在找到哥哥之前就得回到蛋里去了! 小凤凰的脑子急速运转着,无论如何,这个向导他都要装到底! 玛格丽特浑身都在哆嗦,愤怒和惊恐让她的气息极度不稳: “a级向导不可能躲过我的精神力攻击,你究竟是什么?哨兵?” 苏瑶迟疑地说: “玛格丽特女士,他不可能是哨兵,他通过了向导精神力测试,阈值确实达到了a级,而且……仅仅从外表上看,他也是向导无疑。” “不可能!”玛格丽特斩钉截铁道,“我刚才对他释放了精神力,他却完全不为所动……” 高级向导的精神力既可以为低级向导疏导指引,也能压制低级向导,十一和玛格丽特级别差距这样大,照理他该在第一时间失去行动力,但是他却一直生龙活虎的,这下连苏瑶都怀疑了起来。 季寒川在通讯仪那头暴跳如雷: “一个2s级向导欺负a级向导她还有脸了!莱布恩特我命令你……” “哎哟!”一声夸张的痛呼吸引了场内场外所有人的注意,红衣少年猝然抱着头滚倒在地上哀嚎起来,“我的头好疼呀!” 那只小麻雀也忽然从少年的脑袋上跌到地上,圆鼓鼓的小肚子朝天仰着,小翅膀耷拉在肚子上,歪着小脑袋,两只黑豆眼对到了一起,一副快要不行了的模样。 这个瓷碰得所有人齐齐吃了一惊! “莱布恩特你快去看看!”季寒川急切地喊。 莫恩于是大步走上前去,苏瑶也正弯身查探十一的情况,两个人同时放出精神力探看这个少年的意识云,结果双双大吃一惊,异口同声: “玛格丽特女士!他真的受伤了!” “元帅大人!他的脑内有伤口!” 玛格丽特将信将疑,莫恩却发现自己的通讯仪顷刻间失去了信号,他立刻就意识到,元帅很可能没有克制住暴躁,用自己的精神力将那头的通讯仪给烧掉了! “玛格丽特女士!”即使上峰已经失去联系,莫恩却依然愤怒地控诉道,“您竟然对一个刚刚觉醒的a级向导使用精神力攻击?你破坏了他的脑神经!恕我提醒您,保护向导是帝国的最高律法,您这是知法犯法,帝国还如何放心地把这些向导们交到你的手里!” “怎么可能?”玛格丽特尖叫起来,“我根本没有侵入他的精神力,我只是压制他的量子兽而已!” 玛格丽特放出精神力亲自检查,这一下她彻底白了脸,人也惊慌了起来,这少年脑中确实有一道深入神经髓的伤痕,是被精神力攻击的结果。 无论怎么样,任何一个向导都不能在她手底下出事,玛格丽特什么都来不及想,她立即伸出自己的精神触手,慢慢地抚触少年脑中的伤痕。 十一嘴上哼哼唧唧着,心里却偷偷乐了起来,这个伤自然是他自己弄出来的,在一缕元神上随便薅下一根羽毛就能造出一道伤口,其实不疼不痒。 只是他没想到真正的向导治疗起来会这样舒适,软绵绵的,像是热泉在脑内缓缓流动,十分好玩…… 莫恩紧张地看着十一:“你觉得怎么样?有没有好一些?” 其实莫恩是觉得有些奇怪的,如果这个少年的大脑是被玛格丽特的精神力所伤,那么他早就应该倒下去了,怎么反射弧这么长? 但他转念又一想,这个少年如此特殊,小小一只麻雀量子兽都能打得玛格丽特的天鹅灰头土脸,在他身上发生什么情况也都不足为奇了。 十一依然倒在地上,他脸色红润,眼眸清亮,却依然“哎哟哎哟”地叫着,一忽儿指着左边的脑壳喊疼,一忽儿捂着后脑勺直哼哼,玛格丽特的精神力源源不断地探入他的大脑,给他从里到外全方位养护了一遍。 真舒服呀!十一心里美滋滋地想,这简直就是给大脑做了一场马杀鸡,嘻嘻! 等到十一终于觉得自己“好多了”,玛格丽特收回手已是疲惫不堪,那些关于红衣少年不是向导的猜忌在此刻也不得不打消,她站起身,无力地挥了挥手: “你站到那边去吧,等登记完,让苏老师带你们去宿舍。” 十一乖眉顺眼地从地上爬起来,掸了掸自己身上的灰尘,他的小麻雀却还躺在地上闭目装死,十一轻轻踢了踢,小麻雀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扑扑翅膀又飞到他的脑门上。 一人一鸟都欢乐得跟什么似的,小向导们看得个个艳羡不已,已经登记过的孩子们都向十一围拢过来,有些更大着胆子去摸十一的麻雀。 玛格丽特多看一眼小麻雀都觉得自己要少活三年,她抽搐着嘴角命令所有人:“把你们的量子兽都收起来!” 大家于是都收起了量子兽,只是围着十一的少年们也都没有散开。 这时莫恩的衣角被人扯了扯,他一低头,发现自己的弟弟正怯怯看着他。 “什么事?” “哥哥,”西泽小声地说,指了指十一,“你能让我和他住一个宿舍吗?” 他看向十一,不等哥哥回答,又强调一遍,“我想跟他住一个宿舍。” 莫恩蹙了眉,他刚怼了玛格丽特,以那个女人睚眦必报的性格只怕不会轻易答应他的请托,但是西泽好容易不抗拒留在向导学院,只是提了这么个小要求,自己总不能也办不到。 正左右为难着,通讯仪又闪烁了起来,果然是季寒川换了个通讯仪又和他联络上了,不等元帅发问,莫恩便将玛格丽特把十一治疗痊愈的消息先汇报了。 季寒川依然余怒未消:“人是她伤的,治好了就当没事了?莱布恩特!” “是!”莫恩两脚一磕,又站得笔挺,等待着元帅大人的指令。 季寒川张着口也不知想说什么,他的脸微微扭曲了一下,又闭上了嘴。 这真是新鲜了,莫恩心里想,元帅从来是想到什么就说什么,即使在皇帝陛下面前他也是口无遮拦的,这么欲言又止的样子自己还真是头一回见。 那边向导们已经点名整顿完毕,少年们再次排起长队跟着苏瑶往宿舍方向走,西泽焦急地看着他哥哥,莫恩打了个手势让他先过去,至于调宿舍的事稍后再说。 小向导们渐行渐远,那个鲜亮如同火焰一般的少年身影也逐渐消失在全息影像中,三军元帅像只困在笼子中的狮子王烦躁地在原地踱了好几个圈,忽然怒气冲冲地瞪了过来。 莫恩无辜地和上峰对视着。 季寒川:“……” 莫恩:“……” 季寒川冷哼一声:“要你有个屁用!” 莫恩:“……” 通讯仪暗了下去,元帅大人气呼呼地消失了身影,莫恩正满头雾水着,通讯仪再次亮起,季寒川咆哮着怒吼: “莱布恩特!本元帅是个哨兵!” “是!” 莫恩简直懵逼了,全帝国都知道您是3s级哨兵,为什么要跟我吼这么大声啊? 季寒川吼得更用力,莫恩发现元帅大人居然从脸颊都红到了脖子根:“那是个向导!” “哈?”莫恩中将很想对他的上峰发自肺腑地建议,请说人话! 季寒川忍无可忍:“要你有个屁用!” …… 通讯再次被强行中断,莫恩中将十分苦恼,然后他果断接通了元帅的警卫长艾伦的通讯仪,若论这世上有哪个人能捋得顺季寒川那头狮子王的毛,那就只有艾伦一人。 “莫恩中将?”艾伦正在军团的演练场上指挥着兵士们在干活,接到通讯十分意外,“您回来了吗?我们刚接到通知,皇帝陛下临时决定要来基地阅兵,元帅安排第四军团做守卫工作,他说要亲自通知您……” “元帅是联系我了,但是他并没有提到这件正事,”莫恩无奈道,并将先前元帅的言行都给艾伦讲述了一遍,“所以,元帅大人到底需要我有什么‘用’?” 艾伦目瞪口呆了好半晌,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莫恩中将,请让我试着解读一下,您的意思是,元帅大人……对一名小向导产生了兴趣,是这样吗?” 莫恩也一愣,先前他甚至没往这个上头想过,艾伦这句话简直如醍醐灌顶一般让他恍然大悟: “亲爱的艾伦警卫长!您不愧是元帅的解语花,谢谢您,我终于知道,元帅要我派什么用场了!” ※※※※※※※※※※※※※※※※※※※※ 感谢在2019-11-13 20:27:58~2019-11-14 20:16:3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陌上花开 33瓶;画凉 2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 94 章 莫恩将西泽送到宿舍楼下,交代了一些照顾好自己之类的话, 最后送了他弟弟一块军用通讯仪: “以后我跟你联系就拨打这个通讯仪, 这个功能比你的光脑要好得多,”莫恩中将有些心虚地移开视线, 不自在地咳了咳, “你的作息表和课程表呢,给我一份。” 西泽奇怪极了, 他哥哥常年在军团里,兄弟两个虽然感情尚好, 但是很少联系,怎么忽然又送他通讯仪又要自己的课程表? 但兄长的威严积压太久,西泽丝毫不敢提出疑问,乖乖把通讯仪带在手上, 还把自己的课程表也传了过去。 莫恩摸了摸鼻子, 拍拍弟弟的肩膀: “上去吧,以后有时间哥哥会来看你。” 说完之后莫恩有点后悔, 向导进入学院之后, 他就不再属于一个家庭, 而是帝国的珍贵财富,在匹配到合适的哨兵之后, 向导的所有权属于哨兵, 在向导入学之后直到毕业之前, 家人都是不允许再探望的。 莫恩能把弟弟一直送到这里, 已经是占了家世显赫的光。 果然在莫恩讲出这句话之后, 西泽的眼眶就红透了。 他抱着那个快要跟他差不多大的娃娃,看着莫恩,咬着嘴唇,泫然欲泣。 在莫恩看来,成为高级向导,以后服务于帝国最好的哨兵,这根本是一种荣耀,他不明白弟弟这种视向导学院如猛虎的恐惧从何而来,莫恩叹了一口气: “你不用这么怕,全帝国的高级向导都是在这里度过他们人生中最重要的三年,只有在这里你才能得到最好的照顾……” 西泽的眼泪已经掉下来。 向导就是这样的柔弱而麻烦,曾经和无数高级向导相亲而失败的莫恩烦躁地耙了耙头发,就在这时,一道红色的身影掠过他眼前,他急急喊道: “凤十一!” “诶?”十一提着两个小箱子,这是向导学院统一发放的各类生活物品,身边还有个巧克力肤色的少年与他同行,此时他转过头来看向莫恩,“你叫我呀?” 莫恩一听这小向导说话就发笑,声音清脆叮咚好像铃铛一样,每个字蹦出来都是活力无限,再对比下眼前梨花带雨的自家弟弟,莫恩不得不承认红衣少年的确很特别,难怪连元帅那种怪物都要注意到他。 莫恩努力扯出一个富有亲和力的笑,他指了指西泽: “我弟弟和你在分在同一间宿舍,他年纪小,以后麻烦你多多照顾他,好吗?” 十一从小到大,在哪里都是老幺,从来只有别人照顾他,这还是头一回有人请他照顾比自己小的人,他看了看西泽,娇娇弱弱的一个男孩子正在抽抽噎噎着,小凤凰心里油然升起一股做哥哥的豪迈,他拍了拍小胸脯: “没问题!交给我吧!” 莫恩是真的笑出声来,他看向西泽: “你看凤十一就比你大了两岁,人家多懂事,以后你要向他多学习,知道吗?” 西泽抬起潮湿通红的眼眶悄悄看了看十一,点了点头。 十一想了想,把两个小行李箱并到一只手,走过来牵住了西泽的手,对他友好一笑: “我们走吧!” 西泽一下子就不哭了,跟着十一亦步亦趋,那巧克力肤色的男孩也紧随其后,莫恩心道不愧是元帅大人一眼相中的向导,不过小半天的功夫,这红衣少年居然就有了忠实的追随者。 莫恩看着三个小向导结伴走进那栋外观壮丽高耸入云的宿舍楼,嘴角扬起一抹狡黠笑意。 被元帅骂得一头雾水之后,莫恩果断向艾伦发起了求援,直到此刻,他才知道为什么元帅会对着他咆哮“要你有个屁用!”,也才终于明白为什么季寒川接连换了三十多个警卫长,直到艾伦横空出世,那头挑剔暴躁的狮子王才觉得满意下来。 妈的,这艾伦警卫长简直就是元帅肚子里的蛔虫,急元帅之所急,想元帅之所想,元帅还没想去厕所呢,艾伦的卫生纸就准备好了,元帅还没准备谈恋爱呢,艾伦的助攻攻略都已经写到planabcdefg了! 身兼全军团的爱情导师和元帅大人解语花的艾伦警卫长,在接收到莫恩提供的情报后,连句请示都不必,就立刻拟出了一份“攻克红衣小向导作战方案”。 原本莫恩是有些犹豫的,但是艾伦成功说服他抛弃了自己的廉耻心。 艾伦问他:“知道内阁那帮白菜帮子烂叶子是怎么评价咱们元帅的吗?” “知道,”莫恩诚实道,“一个暴躁的老流氓。” “没错,”艾伦语重心长,“咱们是元帅带出来的兵,在暴躁上跟元帅是不能比,但是这个流氓,努力努力,咱们还是能跟得上的!” 莫恩再次被醍醐灌顶,对艾伦简直是五体投地。 “那么,下一步,我该怎么做?” 艾伦说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在元帅出手之前,咱们得先侦察好敌情,弄弄清楚这个小向导的路数,他是个什么人,有什么喜好和厌恶,最重要的,咱们得知道他喜欢什么类型的哨兵,等到元帅出手时,才能制定出最佳的进攻方案,一击得中!” so,莫恩中将便送出了那部珍贵无比的军团特制通讯仪。 把帝国最高等级的通讯仪用在追踪一个小向导上,一旦被人发现足以被送上军事法庭,然而莫恩中将非但不虚,他甚至还想吹几个口哨,比起面对元帅那头暴躁的狮子王的百般操练和蹂/躏,上个军事法庭又算得什么! 正在这时,莫恩的通讯仪闪烁了起来,艾伦在那头急不可耐地问:“准备好了吗兄弟!” “当然!”莫恩毫无廉耻心地说道,“我按你的吩咐把追踪仪放在了我弟弟的身上,他和那个小向导住在一个房间,追踪我弟弟就等于追踪到了小向导!” “哇哦!”荣耀军团基地总部信息监控室里,无数台光脑正在自动运行中,空间里满是星罗密布一般的全息影幕,艾伦顶着一头自然卷的栗色头发,按下了一个掣键,某块全息影幕便自动放大,转移到正中央的位置,上面有一个黄色小点正在缓缓移动着。 艾伦宝石绿一般的眼眸闪耀着兴奋的光芒,他几乎在手舞足蹈:“看这个位置,你弟弟和红衣小向导已经在宿舍了……我现在已经迫不及待想看到元帅中意的向导到底长什么样子了……莫恩中将,看你的了!你是整个荣耀军团的英雄,元帅会感谢你!” 莫恩捏了捏喉咙,清了清嗓子,对艾伦说道:“我要接通我弟弟的通讯了,你不要出声,以免被西泽听到。” “放心吧!”艾伦两只手指并拢,在太阳穴比了比,这里是总控室,他能看到莫恩,但是莫恩却看不到他。 同样的,艾伦也完全忽略了,总控室之上还有人的权限级别更高,能将总控室看得一览无余。 “西泽!”莫恩冲着通讯仪喊了一声。 一间明亮宽敞布置温馨的房间里,西泽站在一个穿衣柜前迷茫地左看右看。 “别看了,你这个通讯仪权限比我低,我能看到你,你看不到我,听声音就好。”莫恩毫无侵/犯到弟弟隐/私的自觉,大喇喇地说。 “哦。”小少年乖乖地打开自己的衣柜,一边往里面放东西,一边和自己哥哥说话,“哥哥还没有走吗?” “就要走了,问问你宿舍里都好吗?” “还好。” 莫恩虽然在跟西泽说话,但是他的注意力完全放在西泽身后的红衣少年身上,此时莫恩蹙起眉,他看到十一正把一堆东西胡乱卷做一团塞进柜子里,然后就坐到床上摆弄光脑去了,莫恩心里寻思着这小孩的生活自理能力真是糟糕透了,这么不会持家以后怕是每天都要挨/操啊! “咳咳,”莫恩装模作样地问道,“你跟凤十一住一个屋,还行吧?跟他处得好吗?” 西泽回头看了眼十一,露出一个愉快的笑容:“很好的。” 十一察觉到西泽看他,也回以一个大大的笑容,他歪着脑袋看西泽,忽然问: “你肚子饿吗?” 西泽呆了下,摇摇头。 “我好饿哦!” 十一蹬掉自己的鞋子,“扑通、扑通”,两只板鞋一只歪着倒在床底,另一只更在地上滚了两圈,拦在了过道通往门口的路上。 红衣少年呈大字型往床上一躺,两只脚丫子搁在床上叠得方方正正的被子上,他随意踹了下,那被子就像块刚化冻的豆腐似的塌了下来,看得莫恩脑门子青筋都一抽一抽。 西泽从自己的箱子里拿出一支营养剂来,他往十一床边走去,路上还不小心提到十一的鞋子,小少年看到两只横七扭八相隔了十万八千里的鞋子愣了下,把鞋子捡起来,又蹲下去勾着脑袋,把另一只鞋子从床底下也掏了出来,然后把一双鞋子端端正正摆好,才友好地把营养剂递给十一: “这是樱桃味的营养剂,给你喝!” 莫恩看着自家娇生惯养大的弟弟头一回绕着别人转,心里五味杂陈,往不甘心处想,他这个哥都没被弟弟这么讨好过,往好了想,西泽也真是有眼力劲儿,保不齐这小向导就是以后的元帅夫人呢,从现在就开始巴结,那才有前途啊! 十一嘟着嘴,还有点不情不愿地接过,拔掉小塞子把瓶子叼在嘴里,继续有一脚没一脚地蹬着自己的被子。 “西泽,”莫恩委婉地说,“你的新室友性格很活泼,其他方面可能就没有那么细致,你要和他互帮互助明白吗?”教教他怎么整理内务啊弟弟! “他很好的,”西泽抿嘴一笑,十足一副小迷弟的模样,那滤镜厚得堪比潜水镜,“他什么都好,我都要向他学习。” 莫恩:“……” 他现在收回请十一照顾西泽的话还来得及吗?三年以后他那洁癖成性的弟弟会不会被带成个小邋遢汉啊喂! 莫恩只得哈哈道: “那就行,都好就行,哎你问问你室友,他都喜欢些什么,讨厌什么,哥以后给你寄东西,也给他准备一份!” 西泽眼睛微微一亮,把莫恩的话如实转达给十一。 十一在床上抬起上半身,十分期待地问: “你问问你哥,他能给咱们寄点好吃的吗?有面包牛奶吗?有牛排猪扒吗?有大龙虾吗?” 西泽惊呆了,小嘴张成“0”字型半天都合不上。 莫恩自然也听到了,他几乎要跳起脚来,这个小向导可真是穷奢极欲到极点!就算是帝国元帅,也禁不住他这么败家的! 全星际什么东西最贵?那当然是从古地球时期保存至今的活物! 整个星际只有一个小小的贝塔星球能种植农作物和蓄养地球生物,那周边有无数的星际猛兽觊觎,不提足足一个机甲分队的兵力在那里守护,光是把那些物品运送到帝都星所耗费的能源就是天价! 而且这些东西并不是有钱就能被允许买的,尤其他们荣耀军团本来就是负责守卫贝塔星,要是把这东西当礼物送给向导,只怕他们元帅要被内阁骂个八天半夜,质疑他监守自盗。 十一看着西泽的表情有点失望: “都没有啊……你哥哥也很穷啊……”他叹了一口气,又躺了回去,哀愁地说,“这个世界真让人生无可恋啊!” 西泽:“……” 莫恩:“……” 莫恩艰难地咽了咽口水:“西泽,你问问他,既然没有喜欢的东西,那有没有比较喜欢的人……” “哥,”西泽小声说,“他有喜欢的东西,但是咱们买不起啊。” 莫恩:“……” 果然向导都很会无理取闹,没有一个是省心的。 “再说,”西泽终于觉出了不对劲,“你为什么要问他有没有喜欢的人啊?” 西泽惊恐地捂住了嘴巴,“哥你?”他哥看上十一了! 西泽被吓得魂飞魄散,他特意冲进卫生间里避开十一,“哥你不能喜欢十一的啊,他是a级向导,你们不能相容的!” 莫恩脑门上满是黑线,但是他又不能把实话说给西泽,只能含糊道: “这个……这个你就不用担心,所谓低级向导不能和高级哨兵相容,那只是在精神疏导的时候精神力不够,不能最大程度辅助哨兵罢了……这都不算什么事儿,哨兵跟普通人结合的也是大有人在……” 季寒川既然看中了十一,自然不会管他a级b级了,元帅要是在乎这个,那娶了玛格丽特那只天鹅不就完事了,他们元帅宁缺毋滥这么多年,好容易相中一个人,管他娘的abcd,先拿下再说! 西泽心里讶异极了,他哥这意思竟是承认了,不过小少年一想也能理解,这么特别的一个向导,长那样好看,量子兽那样英勇,讨哨兵喜欢是理所当然的。 “那、那哥哥你是要我帮你吗?” 西泽有种刚粉上的爱豆忽然即将成为自己嫂子的恍惚感,他迷迷瞪瞪地说,“哥哥是中将,只要向学院提交申请,学院会优先给你匹配你选中的向导的啊。” “那不一样,”莫恩顺着西泽的话往下接,“你也知道我们元……我们荣耀军团的人,讲究个情趣,喜欢你情我愿,这两个人都看对眼,那结合起来才美满不是?所以西泽,接下来你的任务将会艰巨而富有意义,你会帮哥哥的,对吧?” 西泽紧张地吞了吞口水:“我、我要怎么做?” “你得先问问他,他喜欢什么样的哨兵,知己知彼,我们才好对症下药!” 西泽一针见血:“我觉得他应该喜欢有钱的哨兵,他喜欢吃的东西好贵……哥,你存款够吗?” ※※※※※※※※※※※※※※※※※※※※ 抱歉今天又晚了,这个题材是我不太熟悉和擅长的,写了许久一直不满意,改了又改,让大家久等了,谢谢小天使们一直支持,非常谢谢,每次看到你们留言,在等更新,就觉得特别感动,为了你们,我会一直一直加油的!我爱你们! 感谢在2019-11-14 20:16:30~2019-11-15 23:21:0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陌上花开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翎月千寻 10瓶;谨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 95 章 西泽走出卫生间的时候,房里已经多出了一个人, 洛林把东西送进自己的宿舍后就过来串门了, 他此刻正在和十一一起观看上一届的星际机甲大赛。 全息屏幕上无数银色机甲恍若星空中的流星,拖曳着炫目璀璨的尾巴划过漆黑的苍穹, 十一看得惊呆了。 那满屏的光弾犹如电闪雷鸣般密集而下, 又像是无数礼炮烟花密密麻麻爆/炸在浩瀚的宇宙中,在震破苍穹的巨响中绽开最绚丽的瑰景。 “哇!”十一双眼发光, 他由衷地赞叹,“真好看啊!” “是啊, ”洛林两手托着腮,目光梦幻而向往,“以后我们也会有机会登上机甲的!” “哇哦!”十一欢快地叫,“我想要一个机甲!” 他“呜呜呜”地模拟着机甲呼啸过天际的声音, 追问洛林, “这个很贵吗?” “最低级的机甲也要千万星币一台,当然贵了!” “啊, ”十一想起自己光脑里短小的账户数字, 立刻垮下了小脸, “我现在很穷哎!” “一般的人当然是买不起机甲的,”洛林骄傲地说, “可我们是高级向导啊, 以后我们会陪同哨兵一起作战, 那也是属于我们的机甲。” “好机会!”莫恩在那头听到了十一的叫声, 赶紧催促西泽, “你可以告诉他,荣耀军团有全星际最多最好的机甲,荣耀军团的勇士们是全星际最好的机甲战士!” 西泽原本就在苦恼着怎样向十一推荐自己的哥哥,听到莫恩的指引忙磕磕巴巴地加入十一和洛林的话题: “荣、荣耀军团有全星际最多最好的机甲……” “那当然啦!”洛林截断西泽的话,“那是我们的帝国卫队哎……十一十一快看颁奖典礼!那是季寒川元帅啊!” 西泽刚提起的话头就被斩断,他抿着嘴看向洛林的目光有些懊恼,但是莫恩却兴奋起来: “对对对,让他看一看元帅,你可以多介绍一些元帅的辉煌战绩,你们向导不是都崇拜强大的哨兵吗?”莫恩真是给自家元帅操碎了心,不放弃任何一个可以给季寒川加分的机会! 西泽虽然不明白哥哥要追求十一怎么还让十一去看别的哨兵,但还是一个指令一个动作地执行了: “季寒川元帅是帝国九大军团的……” “他是我们帝国的神!!!”洛林握着拳头,满面都是羞涩而热情的红晕,“他是全星际的向导都想嫁的人!” “也、也不是吧……”西泽弱弱地想反驳。 “不要打断他,”莫恩很满意洛林的助攻,“他讲的很好。” 西泽:“……”他怎么觉得自己有点看不懂哥哥追向导的路数? 十一好奇地看向洛林手指指向的那个几乎看不出长相的男人,半晌后小颜控诚实地说道: “这个黑咕隆咚的大胡子叔叔吗?长得不太好看诶!” 通讯仪那头的莫恩瞬间石化了。 大胡子……叔叔……不太好看…… 全息屏幕上的季寒川元帅穿着一身英挺如盔甲的黑色军装,浓密的络腮胡子蔓延了整个下颌和两边的脸颊,他还戴着一副占据了上半张脸的墨镜,整个人的确是黑咕隆咚,只有大胡子最具存在感。 这个男人的嘴里斜斜叼着根粗大的香烟,正缓缓从鼻孔里喷出两团白色的烟雾,哪怕露不出脸,那满满的王霸之气也隔着全息屏幕扑面而来。 怎么看怎么像个不太好看的……流氓。 这老流氓此时正从礼仪小姐捧着的托盘上接过那只机甲大赛的冠军奖杯,顺手掂了掂,然后抛向半空,金色的弧线不怎么优美地滑出去,奖杯稳稳跌落在冠军的怀里,全场爆发出沸反盈天的喧闹声。 视季寒川如信仰的洛林立刻就急了: “怎么会不好看呢?元帅多威武,多有英雄气概啊!你不知道他有多强大,他是帝国唯一的3s级哨兵,十四岁参军就从来没有打过败仗,他的传奇事迹就是三天三夜也讲不完,你知道吗?他是唯一没有进过第一军校的帝国指挥官……” “哦,那不是很没有文化。” “那说明他有天赋!他是个天才!他天生就会行驶机甲,他是为机甲战斗而生……” “长得像个熊,”十一歪着脑袋打量了会儿,“难怪很能打……我觉得还是你早上喜欢的那个要好点。” 十一冲着西泽一笑,“就是你哥哥啊,要好看很多哎!” 莫恩听得一个激灵,觉得这话头怎么有点不对…… 十一接着问西泽:“你哥哥有文化吗?” 西泽也有点呆,愣愣地说:“有、有啊,我哥哥是奈斯帝国第一军校毕业的,他的毕业成绩是全校第一呢!” 十一拍着手: “好厉害啊!长得好看又有文化,就算是穷一点也没有关系啊……” “滋滋滋——” 激烈的电流声如同一记超强光子炮直直对着脑门轰过来,莫恩只觉得头皮一炸,整个人都被电得麻了半天,他心头升起不好的预感,立刻切断了跟西泽的通讯,只保留了和艾伦的通讯线,他皱着眉问:“怎么回事?你那边的总控台出什么问题了?” 通讯中出现急电流,很明显是有人按下了总控干扰,这玩意儿弄得不好可是会损伤脑神经的,莫恩十分不满。 艾伦那边沉默许久,缓缓吐出一口气来: “莫恩……你……保重……” “哈?什么情况?” 艾伦艰难地通知亲爱的战友这个天大的噩耗: “元帅他……什么都听到了……” …… 此时的宿舍里,三个小向导神色各异。 西泽听得喜笑颜开,原来十一竟也是中意哥哥的,估计哥哥听到这样的话太开心了,激动得连通讯仪都挂掉了。 洛林的偶像被无情吐槽,脸色十分不好看,但莫恩也是他的梦中情人,这便让他左右为难。 至于十一想了好一会,才再次语出惊人,他对洛林说道: “你应该要专一啊。” 十一一直都记得洛林初见到莫恩那时候说想要嫁给莫恩,他的这番话全是为了规劝洛林不要三心两意,“两边开花,八脚踩船是不好的。” 洛林快要崩溃了:“我哪有两边开花,八脚踩船啊!” 我只是崇拜爱豆啊,帝国哪条法律规定了爱豆只能有一个啊! “反正你喜欢哪个,就不能再喜欢别人啦。” 西泽终于听出不对劲来,他小心翼翼地求证: “十一,你不是喜欢我哥哥吗?” “诶?”十一奇怪地看向西泽,“我为什么要喜欢他?” 他自顾美滋滋地笑起来,“我早就有喜欢的人啊,我来这里,就是为了找他的!” 西泽大吃一惊,洛林则是立刻遗忘了自己的崩溃,欣喜地问: “你有喜欢的人了?是谁?他是哨兵吗?” “我不知道哎,我还没有找到他,”十一摸出一张画像来,宝贝一样地展开,让西泽和洛林看自己的哥哥,“你们见过这个人吗?” 两个小向导都探过头去,然后齐齐摇头:“没看过。” 洛林的眼睛又冒出小星星:“好俊美哦!”他再仔细看了看,有点疑惑,“看上去有点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的感觉。” 不过洛林很快又摇头:“这样英俊的人如果我见过,一定会记得的,大概他长得像哪个明星吧。” 西泽心里则是又失落又担心,人家十一都有心上人了,他哥哥可怎么办。 十一听到洛林的称赞十分高兴,他把画像捧在自己面前,得意地左端详又端详,又凑上去亲了一口,西泽和洛林立刻红了脸。 “呀!”洛林叫道,“你、你……”向导可以这样不矜持的吗? 西泽心想十一这样喜欢那个人,自己哥哥是没指望了。 三个少年各怀心思,室内一时有些沉默。 然而只要有十一在,这种沉默注定持续不久的:“你们知道有什么办法能帮我找到我哥哥吗?” 洛林立刻看向西泽: “西泽哥哥是中将哎,找个人应该很容易吧?” 西泽露出尴尬的苦笑,他哥哥刚刚失恋,还得帮心上人找情敌……这也太残忍了,西泽心疼他哥哥,只得讷讷地说: “我哥他、他是军人,不太好使用特权啊……” 十一失望地耷拉下眼皮,洛林依然尽心尽力地出谋划策: “不怕,我们有别的办法,我们可以在星博上发寻人启事,然后找大v转发,再买个热搜……” 热情的洛林说干就干,立刻登上了自己的星博账号,把十一的照片传给自己,然后啪嗒啪嗒打起了字,一边问道: “十一你心上人叫什么名字,多大年纪了啊?” “我不晓得哎!” 洛林和西泽同时无语。 “你们失散很久了吗?”西泽好奇地问。 “对啊。” 洛林简直都震惊了: “你连他名字都不记得了,那是失散多久了?”就这样还能这样喜欢,太痴情了吧! 十一挠挠头:“跟你们说,你们也不能明白,反正我是一定会找到他的。” “要是一直找不到呢?” “不会找不到的!”十一十分自信。 “你这不对头啊,”三个人中洛林是脑子最清醒的,“不知道名字,也不知道他是不是哨兵……十一,你现在是高级向导,学院以后会为你安排相亲,你只能嫁给高级哨兵,如果你的心上人是哨兵,那还好办,但如果他不是……” 洛林深吸一口气,他几乎不敢想象那后果。 西泽也想到了,他连脸色都白了起来,本来莫恩看上十一那是挺好一件事,高级哨兵和高级向导是非常匹配的一对,即使他们的等级不相容,但是莫恩军衔高,他拥有仅次于皇室和上将的优先择偶权,只要十一愿意,他们会有很好的结果,西泽是乐见其成的。 但是偏偏十一有了心上人,而他的心上人如果不是哨兵,那仅仅凭借十一孤儿的背景和区区a等级的身份,他很可能被会匹配给s级的哨兵,由不得十一选择。 两个小伙伴面面相觑,都为十一发起愁来。 这时全息屏幕中的颁奖典礼也到了尾声,那位获奖的冠军站在自己的奖品——一架巨大的机甲面前激动得面红耳赤,记者正在采访冠军的获奖感言,他语无伦次道: “我……我太激动了,我想告诉大家,我是为了季寒川元帅而来的,我想要加入荣耀军团,为此我努力了整整六年……现在全星际都能看到……我……季寒川元帅亲自给我颁奖……” 十一忽然眼前一亮,指着前面的屏幕: “他说全星际的人都能看到他,是真的吗?” “是真的,”洛林说,“每年的机甲大赛都是全星际最关注的赛事,冠军可以得到一架s级机甲,还能自由选择想要加入的军团……这个人已经连续参加了六届大赛,这一次终于拿到冠军了……” 十一越听越高兴,他攥起拳头宣布:“我要参加这个比赛,我要拿到冠军,让所有人都能看到我,这样我就能找到哥哥了!” 西泽和洛林同时叫了起来: “向导是不能参加机甲大赛的!” “为什么?” 洛林刚想解释,全息屏幕里的记者已经把话筒对准了另一位当事人,那位记者笑着调侃道: “季寒川元帅,面对冠军的热烈表白,您有什么想要回应的吗?” 季寒川个子极高,肩背绷直的弧度和力度像是笔直而冰凉的刀背,他的眼睛隐藏在漆黑的墨镜之后,络腮胡又遮掩了他所有的表情,看上去极具压迫感的一个人,开口的声音却拖着漫不经心的强调: “如果这是一个向导的表白,我想我会更兴奋些……唔,说起来,”季寒川对着镜头伸了个懒洋洋的腰,雪白的牙齿在漆黑胡须的包围下格外扎眼,“下一届大赛,也许我们应该考虑让向导也来参赛——当然,我说的是未标记过的,请组委会慎重考虑我的提议!” 西泽:“……” 洛林:“……” ———— 荣耀军团总部基地坐落在伽马星的黄蜂要塞上,是距离帝都星最近的小行星,星际飞船在三个小时里就能飞一个来回。 和帝都星四季如春的光景不同,这里常年刮着凛冽的寒风,夜晚时间是白天的三倍。 此时的伽马星寒夜深沉,呼啸的风声鬼哭狼嚎似的,基地外围大片的枯草浸染着雪白的寒霜,在猎风中左摇右摆,莫恩觉得这风声吹的是他心中的哀歌,这摆荡的枯草是他此时忐忑惊悚的心脏。 停好飞船,莫恩战战兢兢地走进基地大楼,一路穿过亮得光可鉴人的合金地板,停在长廊最尽头的房门外。 他悄悄地把耳朵贴到门板上,里面悄无动静…… “进来!” 一道雄浑低沉的男声骤然炸起,那熟悉的频率让莫恩惊得猛然一跳。 莫恩堆起满脸笑,打开房门:“元帅……” 季寒川正站在窗边注视着外面的沉沉夜幕,他手中端着一个酒杯,里面盛着琥珀色的液体,冰块在杯中发出浅浅的碰撞声。 “回来了?”元帅大人转过身,狭长深邃的眼睛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的得力下属。 要说季寒川这张脸,除了满面络腮胡,最引人注目的就属一双眼,不笑的时候漆黑深沉宛如夜海,看向你的时候能让你两股战战,可他要是笑起来,那就跟眼眶里头长了不怀好意的钩子似的,熟悉的人立马就会脊背发毛。 “是!”莫恩两脚一磕,敬了个礼,“报告元帅,莫恩中将前来销假!” “唔,”季寒川在桌边坐下,把杯子里的酒一饮而尽,连冰块都吞进了嘴里,“嘎嘣嘎嘣”地咬着,漫不经心地问,“向导学院好玩吗?” 莫恩的冷汗唰地就滴下来了,他又觉得有点委屈: “报告元帅,属下没有去玩,是办的正事。” “哦,正事啊,”季寒川摆弄着手中的控制仪,两人中间出现一块全息屏幕,上面满布着纵横交错的线条,那是第一星系的星云图,“艾伦跟你说了吧?皇帝陛下要来阅兵。” 这话题切换得莫恩措手不及,因此他完全没反应过来。 “你这什么表情?”季寒川嗤笑一声,“难道你以为本元帅要假公济私,狠狠修理你一顿不成?” 难道不是吗?莫恩心忖,我已经做好脱一层皮的准备了啊,是重力室还是机甲舱,我都做好心理建设了啊! “来来来,”季寒川对着莫恩招手,亲切和煦地说,“你过来看看我选的这个演习地点好不好?” 莫恩面色一松,他就说嘛,自家元帅没那么蛮不讲理,那小向导眼光好觉得自己好看又有文化,这又不是他的错嘛,自己尽心尽力给元帅牵红线,人家瞧不上元帅大人的硬件,他莫恩也很无奈啊…… 中将先生走过去,喜滋滋地探头一看,登时钉在了原地,他只觉得自己的血液从头到脚都冷透了。 季寒川搓着手,摆出一副和莫恩好商好量的样子: “天暖了,圣米罗亚星球的霹雳蟒冬眠了这么久正是饿的时候,咱们去会会老朋友,顺便赚点零花钱!你觉得怎么样?” 莫恩抽搐着脸,涎笑道:“属下觉得挺好,那就通知第五军团……” “第五军的克劳伦刚跟我抱怨,他的兵士们吃蛇肉吃到想吐,这次的先锋就交给你们第四军团,老规矩,自指挥官以下,每人最低活猎三头霹雳蟒,没问题吧?”季寒川笑出一口大白牙。 莫恩木着脸不做声。 “有问题没?莫恩中将!”季寒川猛然一记狮吼几乎震翻了天花板。 “没问题!”莫恩也用尽全力吼回去。 季寒川满意点头,挥了挥手:“很好,去吧!” 莫恩迈着僵硬的步伐走出元帅办公室,刚出了门就哭出声。 霹雳蟒全身都是宝,蛇皮蛇胆更是有市无价,军队围剿霹雳蟒从来不用机甲轰,一般都是出动哨兵生擒活猎。 季寒川是个大雁门前过都要拔几根毛的性子,哪怕霹雳蟒远在几十万光年外不招他不惹他,他每年也总要去捞那么几回外快,今年更是不要脸地把猎捕霹雳蟒作为演习项目表演给皇帝陛下看。 整个荣耀军团无人不知,悍勇无匹天不怕地不怕的莫恩中将,唯一害怕的就是蛇,而他的光鳄量子兽,唯一的天敌也是这个霹雳蟒啊!!! 想让季寒川元帅放开心胸做个人,莫恩绝望地想,这辈子他是盼不来那一天了。 第 96 章 十一是奔着吃饱喝足才来的向导学院, 可此刻他有了一种上当受骗的感觉。 午餐铃打响的时候, 他怀着激动的心情犹如一颗发射中的光子炮般冲进了餐厅, 可是之后他就傻眼了。 他看着手里那块婴儿拳头大小的面包和100ml的牛奶,瘪着嘴, 不可置信地环顾了一圈,终于确定所有人面前的东西都是相同的分量,这就是自己的午餐了, 整个人都觉得不好了。 导员苏瑶正站在前方仔细讲解就餐的注意要点: “……先前给大家发过基础手册, 大家应该都知道了,面包和牛奶中蕴含丰富的矿物质,对我们向导改善体质非常有帮助, 但是这种物质的摄取必须是缓慢而定量的,下面我来教大家正确的食用方式……” 小向导们一个个正襟危坐, 听得十分认真,只有十一听得一脑门子的懵逼, 他不管三七二十一啊呜一口把面包囫囵塞了进去, 然后咕咚咕咚喝光了牛奶。 “凤十一!”苏瑶惊叫起来,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那个嘴边缠着一圈奶白胡子的少年身上,“你怎么一下子全吃完了?” 十一茫然地抹了抹嘴:“这个发来不就是给吃的吗?” 这个当然是发来吃的, 但却不是十一这种牛嚼牡丹的吃法。 人类生存至今,科技在迅猛发展, 基因在不断改造, 寿命增长, 当中更进化出无数异能者。 然而科技是一把双刃剑, 营养剂的出现解决了人类的温饱,也造成了人类胃功能的逐步退化,古地球遗传下来的许多东西尤其是食物之所以如此珍贵,一是稀缺,二是它难以被现在的人类消化。 像面包牛奶这样的食物有严格的进食程序,每一次摄入的量都是有固定标准的,好比服用天山雪莲极品人参这样的大补之物,用得好了治病,用不好那是要命。 以前就有小向导迫不及待吃得急了快了,之后出现严重的副作用,最后连脑神经都遭到了严重破坏。 苏瑶观察了十一半天发现他没有什么不良反应才放下心来,交代了好半天以后他不许这样胡吃胡塞,才让其他学员们开始安心用餐。 十一托着下巴,看着周围的人用银光闪闪的刀子小心翼翼地切下一片指甲大的面包,然后慢慢地放进嘴里,等待着面粉在舌尖缓缓化开,再轻抿一小口牛奶,最后无限满足地眯起眼,在苏瑶的指导下运用自己的精神力引导着食物中的矿物质在体内沉淀,才接着吃下一口…… 小凤凰三秒钟解决的事,这帮小向导们整整耗了一个小时。 十一不住咽着口水,心里又觉得无限惶恐,要是每顿就给这么一口吃的,他可就真的完他娘的蛋了! 好容易熬完了入校的第一天,终于到了夜晚入睡的时候。 十一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太饿了,前胸贴着后背,肚子咕咕叫,再恶劣的环境下,他也没遭过这种罪,这个世界真的太可怕了。 “十一?”西泽被他的动静也弄得没法睡,轻声问道,“你睡不着吗?” “我好饿啊!”十一委屈极了,声音里都带了哭腔。 隔壁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是西泽下了床,在翻腾什么东西。 十一说道:“你别给我喝营养剂了,没用,我喝不饱。” 西泽也发现十一的体质和他们很不一样,担忧地问: “那怎么办?你这样不是很难受?” “超级难受啊!”十一在床上打了个滚,脑袋埋在枕头上,闷闷地说,“我好想我哥哥,要是他在,一定不会让我饿肚子的。” 西泽犹豫了一下,诚实地说:“那除非你哥哥超级有钱。” 十一想了想,发现他哥哥也不是每次都有钱,穷的时候连歌帝梵巧克力都不认得,心里就更忧愁了起来。 要是这里的哥哥很穷,那他就要给哥哥添好大的负担了! 十一蹬着被子,烦躁得不行,终于呼啦从床上坐了起来: “不行!我必须自力更生!西泽,你知道他们把吃的都藏在哪儿吗?” 漆黑深沉的夜里,三道纤细的身影从宿舍楼里偷溜出来,迅速奔往向导学院的储藏室。 ———— 明亮的光子灯映得元帅办公室亮如白昼,季寒川坐在桌边,犹如一个刚刚习字的小学生,杵着圆珠笔头,一笔一划地填写着。 他的脚边蹲着一只巨大的金毛狮子量子兽,不时用毛绒绒的爪子挠他的小腿,狮子鼻孔里呼哧呼哧喷着气,和他主人不爽时候的样子如出一辙,铜铃般的大眼睛赤/裸/裸地表达着对季寒川的不满。 “你看我干什么?”季寒川猛地瞪眼过去,“我他妈都见不着,你还想见?边儿去!” 狮子王低低吼了一声,甩了甩硕大的脑袋,眦起一整排刀片似的牙齿,不甘示弱地和季寒川对峙着。 “瞧你这点出息!”季寒川抬脚踢了踢狮子王的肚腹,“你又没见过那只小麻雀,你激动个毛?别人是一见钟情,你还给老子来‘未见钟情’了?你想也没辙,憋着!” 季寒川说着从抽屉里摸出一支针剂来,熟练地把针头扎进自己脖颈上的静脉里,给自己打了一针,狮子王躁动的情绪立刻平复了下来,乖乖地趴在了地上。 量子兽代表的是主人最直观的情感和情绪,季寒川不要脸起来,连自己的量子兽都可以拖出来给他背锅。 哨兵等级越高,对向导的渴求就越强烈,季寒川常年把镇定剂当饭吃,以前只要他有狂躁的迹象了,就给自己来一针,效果立竿见影。 只是今天这镇定剂似乎有点不大管用,身体上的骚动是压抑下去了 ,但心尖上总有一种酥酥痒痒的感觉,恨不得找个痒痒挠来顺着喉管伸进去给心脏挠挠痒。 季寒川拿出一根烟叼在嘴里,刚想找火机,却又顿住了。 他想起那小向导在通讯仪那头指着自己的全息影像哈哈大笑着说:“他这样抽烟,为什么没有烧到胡子啊?好奇怪啊哈哈哈!” 季寒川“噗嗤”笑了一声,咬着烟头,一点一点地把整支烟吃了进去,然后用圆珠笔杆在自己心口狠戳了几下,又埋头去写字。 姓名:季寒川 性别:男 年龄:三十七岁 等级:3s级哨兵 身高:190 军衔:帝国元帅 年薪:…… 年薪是多少来着? 元帅大人打开光脑,看了看自己的星账户数字,然后如实填了上去,满意地看着那一长串的0后,他又加了个括弧,里面标注上:奖金及外快另计。 季寒川看着眼前的《奈斯帝国高级哨兵相亲申请登记表》,用着比光子扫描仪更细致锐利的目光把每个字的笔画都拆开细细分析了一遍。 季寒川十四岁入伍,作为帝国唯一的3s级哨兵,他拥有最优先的申请向导权,但是这么多年来他还是第一次填写这张表。 为了以示申请的诚意,表格是纸质的,申请人必须手动书写资料,季寒川那一□□爬样的字好像要冲出表格周边的那些框框,元帅的字跟他这个人一样,多大的地盘都不够他造。 季寒川审视着自己的履历,禁不住沾沾自喜,在帝国人均年龄达到三百岁的今天,三十七岁的元帅可以说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只要是个聪明机灵的小向导,就没人能抗拒这样牛逼哄哄的履历! 凤十一是个聪明机灵的小向导吗?那肯定没人比他更聪明机灵了! 凤十一会选季寒川做他的哨兵吗?那除了季寒川就必须没别人了! 季寒川仿佛已经看到了一场全星际瞩目的世纪婚礼在他眼前盛大召开,他的小向导肩上站着小麻雀,狮子王跟在他们身后,他们两个大手牵着小手走在洒满鲜花的红毯上,然后他的小向导悄悄地问他: “元帅,今天有牛奶面包吗?有牛排猪扒吗?有大龙虾吗?你的存款够吗?” …… 季寒川被自己幻想出来的场景美得流了一地的哈喇子,他拍桌大笑: “够够够你要什么都管够!” 艾伦刚一推开门就听到元帅吼了这一嗓子,脚跟一旋打了个趔趄,他迟疑地站在门口不知道要不要进来,季寒川一抬头就看到了他: “有事?” 艾伦走过来:“这一季的向导申请后天就截止了,我需要把表格送过去……您的表格填好了吗?” 季寒川按在桌上的手掌五指一收,那张表格就被他攥成一团捏在了手心,元帅大人一副莫名所以的样子:“什么表格?” 就是您一个小时前跟我讨要过去的相亲申请表格啊! 艾伦心中诧异,嘴上却不敢说,脸上的微笑更是丝毫不垮,他带着歉意对元帅鞠了一躬: “我弄错了一份文件,抱歉元帅,您还有其他的吩咐吗?没有的话我就先出去了。” “啊,”季寒川应了声,下意识把手里握着的纸张捏得更皱巴了些,“你去吧……” 艾伦再鞠一躬,打算离开。 “等等,给我回来!” 艾伦脚跟一旋,又转脸过来,继续保持着恭敬得体的微笑。 季寒川耙了耙浓密的黑发,斟酌了一下: “是这样的,你也知道,天气热了,狮子王最近烦躁得很,”季寒川眸光掠过去,狮子王踱着慢悠悠的步子过来,在他脚下趴下,不住地用下巴蹭着季寒川的小腿,季寒川伸手一把一把撸着狮子的毛,状似苦恼地问,“你说有没有什么办法,能让它安生点?” 艾伦的微笑加深,他看着元帅一缕一缕薅着狮子王下巴上的毛,大有一副想给狮子薅秃的趋势,沉吟半晌后说道: “长毛动物最怕燥热的天气,也许给它剃了毛会好受点?” 季寒川皱了眉: “但是这样光秃秃的,嘴上没毛办事不牢,它是个狮子,那样会不会太没威严了点?” “狮子就是秃了它也还是百兽之王,让它称王称霸的不是一身长毛,而是它的利爪和獠牙。” 说得好! 季寒川满意地看着自己的解语花警卫长,重重点了点头: “行!你把狮子王带出去,把它一身毛给我剃了……” 大狮子兴奋地一跃而起,直接扑到艾伦怀里,差点把人高马大的警卫长撞翻在地。 季寒川哈哈大笑:“你看它高兴的,这个主意不错,去办吧!” 艾伦敬了个礼,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掀起了惊涛骇浪。 量子兽代表的是主人的心情和状态,艾伦跟了季寒川九年,第一次看到狮子王欢腾开心得像个小猫儿。 帝国军团的元帅,看中了一个小向导,原本只要自己这个警卫长走一趟向导学院把人领回来就完事儿了,但元帅大人却认认真真地填写了申请,填完之后连表格都不肯送了,拐七扭八说了一堆似是而非的话,这要换了荣耀军团其他任何一个人来,铁定都接不上元帅的话茬儿。 帝国军人千千万,小白脸服不了众,这么多年季寒川可了劲儿把自己往胡子邋遢里造,怎么糙怎么来,终于把自己从风华正茂英俊逼人的帅小伙儿操成了如今这个形貌难辨的老流氓,谁见了元帅不说一句威武霸气,气势傲然。 如今只因为小向导一句话,元帅大人就要颠覆多年辛苦经营下来的形象…… 办公室的门被急急敲响,莫恩中将风风火火冲进来: “元帅,我刚接到向导学院通知,我的弟弟西泽和他的室友凤十一……偷东西被抓住了!” ※※※※※※※※※※※※※※※※※※※※ 感谢在2019-11-16 20:56:48~2019-11-17 20:58:0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画凉、汤圆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 97 章 十一想要自力更生出去觅食, 西泽却不放心他, 可西泽也是第一天来, 对学院里的环境也不熟悉,无奈之下, 他们把已经进入梦乡的洛林给叫了过来。 洛林的姐姐是向导学院毕业出去的,洛林听她讲过许多关于学院里的事,算是半个学院通, 当他听懂十一的意思,立刻紧张起来 :“你要去偷东西吃?万一被抓住,玛格丽特女士不会饶了你的!” 十一苦着脸:“我再不吃东西, 就要完蛋了!” 他撩起自己的衬衫, 西泽和洛林都吓了一跳, 十一原本就看着纤瘦,此时小肚子凹陷着, 近似于皮肤包裹着骨头。 十一饿得头晕眼花,那小肚皮拍起来都像是被放了气的瘪气球, 软趴趴, 听着声儿都不脆了。 他那可怜兮兮的样子看得西泽和洛林大为不忍。 两个小向导一个矜贵一个胆小, 但也不知怎的, 就忽然被激起了少年血性和叛逆。 洛林当即拍着胸脯说:“我陪你一起去吧,咱们人多, 法不责众, 学院也不能一下子罚三个向导, 最多就是关禁闭呗!” “那、那我也去, ”西泽也赶忙说道,“我也不怕!” 十一感动坏了:“你们太够义气啦!” 三个小臭皮匠脑袋挨着脑袋,正看着洛林的光脑。 “这个地方是储物仓,”洛林指着光脑上的一个蛋形建筑说,“所有的物资都存放在这里,食物也是,我们凭着自己的光脑可以申领营养剂,看到这一排机器了吗?里面全是各种口味的营养剂,全天不间断供应的,至于贵重的食物……” 洛林又指向建筑图上最靠近里间的位置,“应该在这里,可是这道门有虹膜识别,只有管理员才能打开,我们进不去的。” 十一打了个无比帅气的响指: “这天底下,就没有小爷进不去的地方!” 夜晚的校园空空荡荡,晚风拂动满院花树,带来缕缕清香的味道,三个少年猫着腰,借着花枝树木的掩映躲避着巡逻中的校卫队,蹑手蹑脚地一路往储物仓奔去。 储物仓此时大门紧闭,门卫室里的灯却亮着,里面还隐隐传出两个校卫的说话声,仨人像是三颗摞起来的小萝卜,纷纷从储物仓对面的大楼后露出脑袋,西泽紧张地小声问: “怎么办?有人看着呀。” 十一食指比在唇上小小地“嘘”了声,然后示意西泽和洛林站在原地不要动,他自己一溜烟往门卫室冲去。 西泽和洛林想叫又不敢,只一眨不眨地盯着十一的身影,却愕然地发现奔跑中的少年忽然就没了身影。 “十一呢?” 两个小向导你问我,我问你,站在那儿又是害怕又是无措,这好好一个人,怎么眼睁睁地就消失不见了? 这时门卫室里走出来两个人,一个朝左,一个向右,四处张望着,其中一个厉声喝道: “什么人?给我出来!” “唔——” 西泽急得差点出声,洛林却一把捂住他的嘴,示意他再稍等一会。 “是不是听错了?”半晌无人回应后,一个校卫迟疑地说。 “不可能,”另一个校卫反驳,“我们虽然没有哨兵那样好的听力,但是那么大的敲门声,一连好多下,怎么可能听错,是不是哪个小崽子在恶作剧?” “这里是向导学院,所有的学生都乖得跟小兔子似的,哪有人作怪……咦?那是什么?” 校卫们往前看去,只见一颗圆溜溜金灿灿的蛋在前方不远处一弹一跳着,招猫逗狗似的,忽而往前弹两步,等校卫往前走过来,它又往后蹦去。 “嘿!”校卫乐了,虽觉得有些古怪,但又实在好奇,便不知不觉跟着那金蛋越走越远,眼看大门前再无人看守,西泽和洛林不由喜上眉梢,好机会! 正在这时,先前骤然消失的十一却突然出现在大门口,冲着他们两个不断招手。 三个小家伙迅速汇合。 洛林急急问道:“你刚刚去哪里啦?我们都没看到你!” 十一答道:“我把那两个人引开啊!” 西泽好奇地问:“那个金色的东西是什么?金属球吗?是你控制的吗?” 十一哈哈大笑,他手舞足蹈着:“我有一百种方法可以把他们引开来,现在我用的是最简单的一种,这叫肉包子打狗,哈哈哈!” 他小旋风一样地冲进大门,直奔长廊最尽头的房间飞去,路上有几道不设锁匙的玻璃门,他一路撞开,“砰砰砰”的碰撞声听得西泽和洛林心惊肉跳。 这家伙,到底是有多饿啊?这么撞上去难道就不觉得疼吗? 小旋风终于停了下来,一扇银光熠熠的合金大门横亘在眼前,大门之后就是十一心心念念的食物,他咽着口水,回头问向气喘吁吁的两个同伴:“这门怎么开?” 洛林叉着腰,喘着气,看了看门上精密的锁,呼哧呼哧地摇头:“不……不行,要输入指纹或者扫视虹膜……我们进不去的……” 十一饿得恨不得把这扇门吃了,怎么可能在这个时候打退堂鼓,他搓了搓手,示意洛林让开一点:“看我的!” 洛林看他攥紧了拳头就要挥出,连忙拉住他:“你想干嘛?” “我要把门砸开!”十一的眼睛都绿了,闪烁着灼灼的饥饿之光。 “不可能!”洛林一跺脚,“这是合金门,就是拿光子枪都打不穿,怎么可能用拳头……” 洛林一句话还没说完,十一已经摊开双手,他的掌心猝然冒出一缕红光,深呼吸一口气,他再次攥拳,猛地挥出小拳头! 合金门板发出沉闷的一声响,立刻凹下去一个拳头坑,西泽和洛林几乎同时捂住嘴,他们完全惊呆了。 “十、十一……” 西泽的眼睛瞪得足有蛋那么大,他结结巴巴地说,“你、你真的是个向导吗?”就是哨兵也没有这么英勇的吧! 洛林眨着眼: “虽然你这样很厉害,但是这样还是没用,门依然打不开的……” 洛林的声音戛然卡在喉咙里,因为就在这个时候,那凹坑竟然从中心往外,一圈一圈地熔化了开来,刺鼻的金属焦漆味在长廊上弥漫开来,呛得两个小向导连连捂鼻。 凹坑渐渐被烧熔成一个洞,又从小洞急剧扩大,慢慢变成大洞,直到一个能容纳人身爬过的洞口出现,十一喜滋滋地拍了拍手,他刚想招呼两个小伙伴一同进去,镶嵌在门板旁边墙壁上的警报器猝然响了起来! “嘀——嘀——嘀——” 尖锐的报警音一声连着一声,西泽和洛林吓白了脸,十一也直挠头:“诶?这怎么叫起来了啊?” “快快快!”洛林最先回过神,把十一往洞里推,“你快进去拿东西呀!” “哦哦!”十一赶紧从洞口爬了进去。 洛林拉着西泽,两个小少年站在拐角的通道上,两双手臂张开正好把拐角给拦住,凌乱而急促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校卫们提着警棍气势汹汹冲过来,棍子遥遥指着两个少年: “你们是什么人?干什么的!” 西泽鼓起勇气大喊道:“我们是向导!你们不许打我们!” 当先的校卫是这群人的头头强森,他把警棍别进腰里,扳着面孔走上来: “你们是哪一届的向导?现在这个时间来储物仓做什么?” “我们……”洛林灵机一动,“我们今天第一天来,失眠睡不着,就在学院里随便走走,谁晓得就到这里来了……” “随便走走?”强森狐疑地看着他们两个,慢慢往最后方的库房踱去,“随便走走会触动警铃?这是什么味道这么难闻……” 强森一眼就看到了门板上一个硕大的洞,这次他拔/出来的可不再是警棍而是光子枪,枪口对准了洞口,校卫长厉声喊道: “什么人在里面?出来!” “别、别开枪呀!” 两个小向导看到枪腿都软了,西泽已经呜呜哭了起来:“里面是我们的同学……别开枪呀……” 一颗小脑袋从洞里钻了出来,一抬头,脑门正对着黑洞洞的枪口,小少年那双乌溜溜的大眼睛跟枪口简直可以比大小,嘴巴鼓鼓囊囊的,还在蠕动着,他眨巴着眼看着强森,一边咽着东西一边慢慢爬了出来。 强森简直匪夷所思:“你是什么人?是你破坏了大门,你进去做什么?” 十一砸吧砸吧了嘴,忽然对着强森露齿一笑,他凌空丢出来一张黄色的符纸,一声“噼啪”爆响,浓重的烟雾裹挟着刺鼻的硝烟味席卷了整个长廊,十一大喊一声: “兄弟们,跑!” 率先拔腿狂奔了起来。 这霹雳弾只能一时影响人的视线,并不会造成实质伤害,十一估摸着三五分钟的时间足够他们冲出这栋仓库,他脚下犹如踩着风火轮,呼啦啦滚出去老远,强森气急败坏,一边挥舞着眼前的烟雾一边怒吼:“抓住他!” 然而烟尘滚滚中,哪里还能看到那个少年的身影。 好容易众校卫们咳得鼻涕眼泪流满脸地走出储物仓,所有人都憋了一肚子的火。 在向导学院做校卫那是打着灯笼都找不来的好差事,待遇好,事情少,像强森这样已经呆了几十年的,从来没有遇到今晚这样的突发状况! “给我查!”强森一手提着警棍,一手拿着光子枪,同时指向半空,高帮马丁靴跺得地板梆梆响,“把那个小崽子给我揪出来!” “队……队长……咳咳咳,”一个校卫终于缓过来能说话了,他指了指一旁同样咳得上气不接下气的两个小向导,“他的同伙都还在呢!” 果然,没多久以后,罪魁祸首溜溜达达地自己回来了。 ———— 玛格丽特夜半三更被叫醒,简直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向导学院创办几百年来,还是头一次有向导敢偷东西: “把他们先关禁闭室去,等天亮以后再处理!什么?其中一个是莱布恩特家族的小少爷?!” 玛格丽特亲自联系了莫恩中将,然后从柔软温暖的被窝里爬起来,来到了事件发生地点——向导学院的储物仓。 “凤十一?” 玛格丽特看见这个小向导就一阵头晕目眩,她的天鹅趾高气昂地跟在她的脚下,看到十一先是脖颈一缩,待发现十一没有招出小麻雀,它便又直起了脖子,扑扇着翅膀“嘎嘎”地仰头叫着,欺软怕硬,全不要脸。 三个小向导面对着墙挨个立着,西泽和洛林都把脑袋杵在墙面上,他们快要羞愧死了,只有十一仰着脑袋,一只脚尖还踮在地上点啊点的,一副混不吝的样子。 玛格丽特捏着额角,头痛不已,他今天给十一疏导用了太多精神力,晚上才睡得早,这会人都没缓过来,新仇旧恨一起来,玛格丽特气得咬牙切齿,“你可真是个混世魔王,我在向导学院这么多年,就没见过你这样的向导!” “嘎嘎嘎!”天鹅伸长了颈子扑扇着翅膀,好像在附和玛格丽特的话。 十一转过头来不服气地说: “你们不让我吃饱,我只能自力更生啊!” 玛格丽特匪夷所思: “不能吃饱?你们的营养剂都是不限量供应的!你是星际巨兽吗?吃不饱?!” 玛格丽特愤怒地瞪向强森: “储物仓有虹膜识别,他们是怎么进来的?你们没有关好门吗?” “我们关好门的,”强森急急说道,“他们是暴力破门进来的,大门被烧开了一个洞,也是因为高温警报我们才发现有人闯了进来,这么多年从来没发生过这样的事……” 玛格丽特走到门边,这才发现敞开的合金大门上有一个足以容纳一人通过的大洞,边缘有一圈漆黑的焦痕,合金溶液滴在地板上,淅淅沥沥,玛格丽特锐利的目光瞪视过去: “你们从哪里弄的火?” 十一依然玩世不恭地点着地板,拽拽地说:“我不告诉你!” 玛格丽特被气了个倒仰: “西泽,洛林,你们两个说,他是怎么放的火?” 西泽和洛林对视一眼,两个小孩羞得满面通红,吓得瑟瑟发抖,却依然十分讲义气地摇头。 “行!都不说是吧?”玛格丽特连连点着头,“你们仗着自己是向导,我不能把你们送警局去,就这样有恃无恐了!苏瑶,你把他们三个关到禁闭舱去!” 禁闭舱和禁闭室差了一个字,但是两者有天渊之别,禁闭室就是普通的小黑屋,关一关,不算多大的事,但是禁闭舱却是向导学院里对犯错向导最大的惩罚。 十一当然不能明白这两者的差别,但是西泽和洛林立刻白了脸,禁闭舱中会释放哨兵的信息素,向导将会在结合热被强行激发的痛苦中度过几个小时,这是对于向导来说最重的惩罚。 苏瑶自然也早就赶过来了,闻听此话不由吃惊: “玛格丽特女士,他们才刚觉醒,这样的惩罚会不会太重了……” “你觉得就他们这个样子,”玛格丽特指着吊儿郎当的十一,闭口不语的西泽和洛林,气得手都在抖,“寻常的惩罚对他们有用吗?” 苏瑶使了个眼色,示意玛格丽特看向西泽,那毕竟是莱布恩特家族的人,玛格丽特略缓了下脸色: “西泽,莱布恩特家族的家教我是知道的,你跟凤十一住一个宿舍,难免被他诱拐,只要你说出事情经过,你犯的错,我可以不追究……” “我、我……”西泽虽然磕磕巴巴,但是依然挺直了脊背,“我跟十一共进退!” 洛林也小声喊:“我也是!” 十一咧着嘴冲自己的小伙伴挤眉弄眼,西泽和洛林想笑不敢笑,又把头低下去。 苏瑶只得劝十一: “凤十一,你赶紧认个错,偷学院的东西本来就是你的不对,你跟玛格丽特女士说,你知错了,以后会慢慢赔上今晚拿的东西……” 十一嘟了嘟嘴:“要赔多少钱呀?” 强森气哼哼地说了个数字,十一瞪大了眼: “要钱没有,要命一条!” “哈!哈!”玛格丽特仰着头,不住地冷笑,尖声喝道,“好,很好!你们都是好样的!向导学院创校这么多年,头一次出现你们这样冥顽不灵的学生!强森!把他们三个关到禁闭舱!” “嘎嘎嘎!” 那只天鹅幸灾乐祸地叫起来,一边扇动起翅膀,好似欢欣鼓舞着。 西泽和洛林乖乖地跟着强森走,十一背着双手也慢悠悠跟上,那只天鹅绕着十一的脚边不停转,仿佛知道十一要倒霉它格外的高兴。 十一猛地跺了下脚,那只天鹅悚然一惊然后一弹,惹得十一哈哈大笑。 三个小向导被押了下去,玛格丽特觉得头也晕眼也花,苏瑶却十分着急:“玛格丽特女士,您已经通知过莱布恩特中将,如果他知道自己的弟弟被关进了禁闭舱,只怕……” “我没有把他们送进警察局已经是格外开恩!”玛格丽特厉声打断苏瑶的话,“就是皇帝陛下也不能干涉我管教学院里的向导,在这个帝国,每一个向导的教育都是我玛格丽特的责任……” 她重重地对苏瑶强调,“没有任何人可以干涉我!任何!” “玛格丽特你可拉倒吧!” 一道低沉浑厚的男声猝然炸响,那只天鹅好像疯了一般在原地团团乱转,它慌不择路地四下奔窜,最后竟钻进了玛格丽特的裙子下,趴在那里瑟瑟发抖着。 玛格丽特脸色瞬间苍白,一个庞然大物蓦然从门外冲进来,狮子王仰头发出一声咆哮,好似在迎接它的主人。 帝国元帅季寒川带着一身凛冽煞气,迈着稳健霸气的步伐,大踏步走进来。 ※※※※※※※※※※※※※※※※※※※※ 感谢在2019-11-17 20:58:04~2019-11-19 07:34:5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谨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 98 章 玛格丽特只觉得眼前一黑。 她刚处理了一个小混世魔王, 这就来了个巨无霸级别的大混世魔王, 她今天是跟混世魔王犯克吗? 要说玛格丽特在帝国有惧怕的人, 那是非季寒川莫属。 帝国/军队每年有许多哨兵会向向导学院申请相亲,玛格丽特作为院长, 原是所有兵士都趋之若鹜的人物,季寒川之前的那位三军元帅也是对她客气有加。 不夸张地说,2s级的玛格丽特是许多高级哨兵梦寐以求的向导, 但是玛格丽特眼光也极高,她觉得自己生来是要和3s级哨兵匹配的。 季寒川横空出世的时候才十四岁,3s级向导备受全帝国瞩目, 初时他年纪小, 还没人往那方面想, 等过了几年,十八岁的季寒川已经是上校, 一张脸嫩得能出水俊得能让人流口水,全帝国的向导就没有不想嫁他的。 连玛格丽特都动了这个心思。 是的, 那时候玛格丽特已经一百多岁了, 但是如今人均寿命高, 人类在二百五十岁之前都属于年轻时代, 向导的美貌更能持续很久,玛格丽特恨嫁多年, 一直都是在等待一个足以匹配她的3s级哨兵, 季寒川到了申请向导的年龄时, 玛格丽特确实是觉得她可以考虑和季寒川结合的。 高等级的哨兵和向导结合, 能够极大提升彼此的战斗力,虽然季寒川出身低下,为人据说还十分乖张,但是玛格丽特觉得看在他实力逆天的份上,自己完全可以不嫌弃。 那年的相亲季即将到来时,玛格丽特又接受帝国新闻的采访,每年采访都是那几个老问题,玛格丽特都按照以往那样回答了,最后记者笑着说: “玛格丽特女士,您担任向导学院院长多年,培养出无数优雅高贵,拥有强大精神力的向导,他们辅助我们的哨兵南征北战,守卫了帝国的和平,也迎来了自己的幸福人生。我们非常期待能看到您以另一种身份出现在相亲会上,您是帝国唯一的2s级向导,我们希望您能早日获得自己的幸福!” 这句结尾词当然是玛格丽特本人的意思,当时她对着镜头含羞一笑:“我也希望如你所愿。” 这已经是明晃晃的隔空表白了,但凡季寒川不是个傻子,都应该接收得到这样的讯号。 隔天全帝国的人民都兴致勃勃地加入了探讨季寒川是否会和玛格丽特结合的话题,博/彩公司甚至开起了盘,认为他二人会结合的赔率像坐火箭一样扶摇直上。 季寒川当然不是个傻子,只是玛格丽特直到那时候才知道,这人是个痞子,再不久之后,玛格丽特才晓得这人是个疯子。 不久之后季寒川领兵打了一场大胜仗,同样接受记者采访,被问起他是如何看待关于自己和帝国唯一2s级向导玛格丽特即将结合的传闻时,季寒川脸上显出的是一种懵逼的神情。 那懵逼十分丰富,层层叠加,层层深入,足可列入演技教科书,他先是瞪大了眼睛,然后张大了嘴,最后像是受惊到不能呼吸似的狠狠捶了捶自己的胸口,他茫然地问: “玛格丽特?你说的是那位德高望重,老骥伏枥,志在千里的玛格丽特女士?” 记者惊呆了,好半晌后才语无伦次地说:“上、上校先生……您的成语用的不对……” “哦,”季寒川抱歉地摊了摊手,“你知道的,我没上过什么学,既然成语不对,那我换个说法……” 他仰着脑袋思索了一下,忽然眼睛一亮,“对了,应该这么说,我尊重那位女士,就像尊重我的祖母一样!” 整个帝国都为季寒川上校的访谈沸腾了。 很多人都认为季寒川全无绅士风度,对向导极不尊重,也有部分人觉得季寒川就是这个调调,他从不圆滑,从不转圜,他不讲风度,也不看任何人眼色,你不惹他便罢,谁让他不爽,他非让谁吐血三升。 还有一部分声音就更实在,玛格丽特对于青葱少年一支花的季寒川上校来说,着实太老了点。 那是玛格丽特自出生后第一次被这样羞辱,她在看到报道后,气得砸碎了自己的整个卧室。 多年顺风顺水,受尽万人追捧,玛格丽特哪里咽得下这口气。 后来相亲会上,季寒川也来了,他并没有提交过申请,而是作为副官陪同自己的上峰而来。 玛格丽特终于找到了机会,她决心要给季寒川一个教训。 向导学院有专设的相亲场地,气势恢宏的大礼堂一楼在那段时间会被清出来,成排的座椅被撤走,整个礼堂的中央全都空出来做舞池,周边用纤薄的合金板隔出一间间的小包厢,每个包厢门上都挂有号码牌,提前进行过筛选匹配的向导会在包厢里进行初次会面,里面的空间是密闭的,隔板的材料可以隔绝信息素的外泄,十分隐/秘又安全。 那天带了副官的高阶将领只有季寒川的上峰,他独自一个无所事事地守在包厢外,嘴里叼着根没点的烟,百无聊赖地张望着,忽然他眉头一皱,嗅了嗅鼻子,一股浓烈的信息素的味道正在对着他的大脑席卷而来。 季寒川在到达向导学院前注射了大量的镇定剂,以免出现意外,照理在一定时间内,他是对向导信息素免疫的。 季寒川手指动了动,他看向自己面前桌上放着的一杯茶,心里霎时雪亮,有一种药剂会溶解镇定剂的作用,他这是中了招了。 哨兵对向导的信息素几乎没有抵抗的能力,向导的等级越高,精神力越强大,经验越丰富,哨兵越是无法控制,季寒川的瞳孔几乎在瞬间就红得要滴出血来。 玛格丽特就在这时和几个普通的学校工作人员走过礼堂门前,她的天鹅仰着长长的颈子,无比优雅地跟在她的身后,洁白巨大的翅翼乖乖合拢,十分罕见地矜持着。 玛格丽特和身边的人说着无关紧要的话,嘴角含笑,目中露出一丝得色,她已经闻到了强烈的哨兵回应过来的信息素,她知道季寒川撑不住了。 如果季寒川在众目睽睽下强行不轨,哪怕他们不能最终结合,季寒川也完了,猥亵向导,强行标记,样样都是重罪死罪,3s级哨兵怎么了?自己也是帝国唯一的2s级向导,论到奇货可居,也不比他季寒川差,帝国对于向导总归是更看重一些。 玛格丽特无法掩饰自己的得意,她用余光扫过去,却发现原先的座位上已经没有了季寒川的身影,正疑惑着,一股巨大的力道从后方狠狠扼住了她的脖颈,玛格丽特惊声尖叫了起来! 季寒川从背后握住玛格丽特的脖颈,把她整个人提了起来,那只天鹅勃然大怒,巨大的翅膀展开,对着季寒川箭一般扑飞过来。 同一时间季寒川的身后猛然窜出来一只人立起来足有数米的金毛狮子,它挥出一只沉甸甸的手掌,一掌将天鹅从半空中拍了下来! “想勾引我?” 季寒川眸子里翻涌着午夜深海般的浓重墨色,玛格丽特被他身上散发出来的煞气骇得瑟瑟发抖:“季……季寒川……你别乱来……” “乱来?”季寒川眸光如电,往后方桌台上的那杯水扫去,他冷冷地咧嘴一笑,“你做这样的手脚不就是要我乱来吗?就凭你这臭烘烘的信息素?” 他眼中充斥着毫不掩饰的厌恶,蓦然把玛格丽特甩丢了出去,同时他的狮子量子兽也把天鹅踩在了脚底,狮子低吼着,用尖利的爪子一根一根拔着天鹅的毛。 天鹅惨声嘶嚎着,凄厉的叫声和强大的精神波动引得所有人都奔了出来,大家都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 玛格丽特女士趴在地上,满脸都是不正常的潮/红,她全身都在发抖,额头上的汗珠水流一样地往下滴,尽管她紧紧咬着嘴唇,克制着不让自己呻/吟出来,但周围的人全是哨兵向导,哪有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玛格丽特心中更是惊骇欲绝,她直到此刻才意识到,3s级的哨兵有多么强大的克制力和精神力,季寒川没有被她勾引,反而她自己被对方激发起了结合热! 她必须用尽全身的力气才能克制自己不朝着季寒川扑过去,然而周围那些诧异惊奇的目光足以让她羞愤欲死。 季寒川“呸”了一声,当着无数人的面哼笑: “收起你那鹅屎味的信息素,下次再让老子闻到,你这只鹅,就一根毛也别想剩!” 狮子王拔毛拔得正欢畅,闻听此话便是一愣,它低头数了数天鹅身上还残存的羽毛,最后不情不愿给天鹅留了两根,还把整只天鹅团在两只肉垫似的爪子里,当个球似的团了好几圈,才兴趣缺缺地丢了出去。 天鹅颈子被缠在它的肚腹下,连声音都嘶不出来。 围观的人噤若寒蝉,至于哨兵暴力对待向导是犯罪这样的话,没一个人敢说出来。 就那么一次,玛格丽特从此怕死了季寒川,她的天鹅也怕死了狮子王。 …… 这么多年来,玛格丽特避开和季寒川一切能碰面的机会,谁知今天对方却闯上门来。 玛格丽特勉强镇定下来,只是她的天鹅始终缩在裙下,连头都不敢露,充分暴露了她此时的恐惧。 十八岁的季寒川肆无忌惮,玛格丽特吃尽了他的苦头。 三十七岁的季寒川更是强悍得让玛格丽特连直视都不敢,她颤着声问:“元帅大人怎么来了这里?您一个3s级哨兵,夜半出现在向导学院,要是被人知道了……” “哦,”季寒川淡淡道,“那你敲个锣打个鼓,让全帝都星都知道本元帅来了这里,该鸣礼炮的鸣礼炮,该放烟花的放烟花,本元帅不介意。” 玛格丽特噎了一噎,她看向旁边的苏瑶,示意她开口说话,然而苏瑶傻傻地看着全帝国向导们的偶像,两眼冒着小星星,哪里还注意得到玛格丽特的眼风。 她只得硬着头皮接着问:“您无事不登三宝殿,这样突然过来到底是为了什么?” 从伽马星到帝都星,坐飞船至少要一个半小时,但是季寒川的3s级机甲飞过来却只要半个钟头。 “我为什么会来这里?”季寒川挑眉一笑,那目光阴恻恻,牙齿白森森,“我家的小朋友在你这里吃不好睡不好,现在还被你给关了起来,你说本元帅为什么要来这里?” 哨兵的耳力远胜于常人,季寒川又是顶级的哨兵,他在很远之外就听到了库房这边的动静,一路奔来把所有人的对话都听个正着,原本他已经到了储物仓门口,却蓦然停住了脚步。 他摸了摸自己毛乎乎的下巴,有点不太敢进来。 小向导要是劈头就喊一句“大胡子叔叔”,季寒川觉得自己肯定会当场脑溢血。 第一次见面的印象很重要,千万不能岔了辈儿! 是的,元帅大人在这一刻,因为自己的大胡子,千载难逢的,怂了。 直到十一被带走,他才冲进来兴师问罪。 “您家里的小朋友?”玛格丽特莫名所以,“据我所知,今晚涉事的三个学生,并没有……” “抱歉玛格丽特女士!” 莫恩匆匆跑进来,元帅听到他的汇报后拎起他的衣领子就把他塞进了3s级机甲里,可怜的莫恩一路上忍受着3s级哨兵超强精神力的威压和连续不断的空间跃迁,差点没把肝脏给吐出来,季寒川到了向导学院门前就闪电一般没了身影,他找了半天才循声到了这储物仓前。 “您说我的弟弟西泽和凤十一……” 莫恩这才注意到合金门板上的大洞,他声音卡了壳,玛格丽特赶紧说道:“没错!就是他们几个,潜进了储物仓,破坏了大门,偷走了……” “哈哈哈哈哈!”季寒川猝然爆出一阵大笑打断了玛格丽特的话,他饶有趣味地盯着那个大熔洞,笑得前仰后合,元帅大人摸了摸下巴上的胡子,对莫恩说道,“莱布恩特你说说,这会是谁的杰作呢?这么漂亮的一个洞,唔,制造出这个洞的小家伙一定非常可爱!” 玛格丽特:“……” 莫恩:“……” 玛格丽特终于意识到了什么,她深呼吸一口气,不可置信地问:“凤十一……是您认识的人?” 季寒川“嗯哼”了一声,莫恩赶紧说道:“是,凤十一是我们元帅的向导。” “什么?!”玛格丽特的尖叫几乎要撕裂储物仓的穹顶,“你说什么?!!!” ※※※※※※※※※※※※※※※※※※※※ 这么性感的大胡子,怎么能不让蛮蛮体会一下手感。 宝贝们,最近更新不定时,因为这个世界真的有点难写,我会努力日更,这个月的小红花我一定要拿到! 谢谢你们的支持,每次看到你们的留言我都非常开心,我太爱你们了! 抱抱! 第 99 章 十一等三人被带到一间空阔敞亮的房间里, 四周都是银光闪闪的合金壁, 中央的位置一溜儿摆放着数个能容纳一人躺下的禁闭舱, 禁闭舱两头圆,中间长, 像个巨大号的胶囊。 十一看见那禁闭舱的形状就乐了起来: “这是个蛋壳嘛!”简直就是为他而生的哈哈哈! 西泽和洛林知道这个东西是做什么用的,一个红了眼眶,一个白了面颊,都瘪着嘴快要哭出来了。 强森看出这两个小向导的恐惧, 他也知道这件事的罪魁祸首是那个大眼睛的小孩, 其他两个完全是被拖累的,便好心再说了一句: “你们两个如果认错现在还来得及, 玛格丽特夫人会宽恕你们的。” 两个少年抿着嘴一致地摇头。 “哎,”强森摇摇头,“你们这些小孩儿, 怎么都这么倔呢!” 洛林瞪着眼睛说:“我们是讲义气的!” 西泽也握了握拳:“对, 讲义气!” 十一感动得不行, 趁着强森走向蛋仓的时候悄声安慰他们道: “你们不用怕, 有我在呢!” 他拍着自己的胸脯挤眉弄眼,西泽和洛林同时想到十一一记猛拳凿开合金门板, 还在门上烧出了个洞,顿时不紧张了。 他们看着那全合金材质的蛋仓, 也觉得这个东西是为十一量身定做的, 只是…… 洛林小声问:“要是把这个烧了, 会不会让咱们赔更多钱?这个禁闭舱比那合金门可贵多了!” 十一扬着眉毛捂着嘴巴笑:“我可不是只会放火哟, 你们等着瞧咧!” 强森带着几个校卫打开舱盖,还没来得及说话,十一已经喜气洋洋地自己爬了进去,弄得强森愣了半晌,才哭笑不得地把舱盖关上,他又按下设置在外面的掣键,将禁闭舱封闭了起来。 眼见着校长伸出手指要按下黄色掣键,西泽可怜兮兮地哀求: “别、别呀!” 这个掣键按下后舱内会释放出哨兵的信息素,西泽十分担心十一。 强森一点不手软,这个小魔头弄得整个校卫队人仰马翻,这个月的奖金都要泡汤了,校卫长恨得牙根都发痒,他毫不犹豫地重重按下黄色掣键,将档位调到了最高,里面猝然响起小少年崩溃的叫喊: “哎呀!什么东西这么臭呀!” 禁闭舱外的众人面面相觑,西泽和洛林更是一头雾水,他们还从来没有听说过信息素会是臭的,西泽磕磕巴巴地问: “十、十一,你还好吗?” “不好!”十一在里面“梆梆”敲着舱盖,十分气愤地说:“他们往我的蛋壳里放屁了,好讨厌!” 强森满脑门子的青筋都凸起了,他狠狠在舱盖上抡了一拳: “闭嘴小魔星!好好在里面呆着!” “你这个大块头!”十一气哼哼地,“等我出来了,我要你闻一百个屁!” 强森被气得说不出话,他把旁边的两个舱盖接连打开,示意西泽和洛林也躺进去,强森给这两个小向导释放的是最微弱的信息素,然后他又踅回到十一的蛋仓前,再狠狠踢了一脚,这小魔星一直哎哎呀呀地叫唤,听得强森耳膜都疼,他活了这么多年,没见过这么能折腾的向导。 强森很快带着人离开,就在他关上禁闭室房门的那一刻,熄了灯的房间里蓦然发出一阵红光,十一已经闪身到了蛋仓外。 他叉着腰哈哈大笑,冲着已经关闭的大门得意地哼: “想关住我?没门!” 他又捂住了鼻子,嫌弃地把舱盖盖上,十一也纳闷极了,他还是头一回闻到这么难闻的气味。 十一把另外两个舱盖打开,西泽和洛林惊喜地爬了出来,他们舱内的信息素极淡,两人待的时间又短,一口气还没闭完就被放了出来,完全没受影响。 三个小伙伴顺利会师,高兴地手拉着手在禁闭室里转了几个圆,十一豪爽道: “你们这样讲义气,我喜欢!我们三个一起结拜吧!” “好啊好啊!” 西泽和洛林当然乐意之至,他们完全把这禁闭室当成桃园了。 结拜要斩鸡头喝烧酒,这里条件虽然简陋,但是十一头一回结拜,还是想做得像模像样点,尤其三个人里他是老大,必须要有个大哥的样子,见面礼那是必不可少的。 十一在阒琅指环里扒拉着,呼啦啦倒出来一堆璀璨熠熠的宝石,两个小向导先是被宝光流转亮花了眼,等到他们分别拿起一颗宝石好奇地看着,西泽和洛林同时惊呆了: “十一……你这……这是……” 十一有点不好意思地挠头,他鼓着微红的面颊: “我晓得在你们这里这个不值钱,但是我现在只有这些,等以后我赚到钱,再送你们更好的礼物!” “不不不……”西泽摆着手,根本说不出话来。 洛林兴奋道: “十一,这个矿石蕴藏着很大的能量……这一块,”他举起一块鲜红欲滴的玛瑙,激动地手舞足蹈,“这一块,就能为一架s级机甲续航24小时!” 西泽也拼命点头。 他们两个是向导,都有探测矿石能量的精神力,十一拿出来的矿石个个价值连城,星际目前还没有发现能量这样巨大的矿石! “你、你还说你穷……” 西泽和洛林异口同声地吼:“你太有钱了啊!!!” “诶?真的吗?” 十一有些意外,他拿起一颗纯晶透明的金刚石对着光子灯照了照,钻石璀璨的光彩折射进他的瞳孔,黑亮的大眼睛里满是喜色。 他捧起满地的宝石直往两个小弟怀里塞,西泽和洛林被这从天而降的巨富砸得脑子都晕了。 “可是,矿石不允许私下买卖啊!”西泽立刻意识到了问题的关键。 “没关系啊,十一是要参加机甲大赛的,等他以后有了自己的机甲,这些矿石就可以拿来用啊!不然买矿石还是要花钱的!”洛林理所当然道,他对于十一能够获得机甲大赛冠军已经深信不疑。 “对哦,”西泽把矿石往自己的校服兜里装,“那我可以带回去送给我哥哥哎!” 十一有些羡慕地看着西泽:“我也好想送给我哥哥啊!” 他往前一扑,在满地钻石里打了个滚,“我要尽快找到我哥哥啊!” “你一定能找到的!十一是全星际最厉害的向导!”两个小弟攥着拳头鼓劲。 十一又是高兴又是得意,他拿出在储物仓里偷出来的食物要跟自己的弟弟们分享,最后还翻出一个盒子,打开一看里面码着整整齐齐的六只50ml的瓶子,瓶中装的都是透明的液体,瓶身上的字母十一完全不认得。 “这是什么呀?”十一拿起一瓶液体好奇地问。 “口服抑制剂,”西泽失笑,“你怎么把这个也带出来了?外面的自助机里有这个,要多少有多少。” 十一灵机一动,拍着手兴致勃勃道: “这里没有酒,我们就用这个东西代替酒吧!” 没有被标记过的向导几乎每天都会服用抑制剂,西泽和洛林也不以为意,三人各自拿了两瓶抑制剂,拧掉瓶盖,豪气万千地在半空中碰了碰彼此的瓶子: “干杯!” 仨小孩儿左右手同时开工把抑制剂往嘴里灌,十分得潇洒豪迈! 十一“咕咚咕咚”喝完两瓶抑制剂,皱着眉头咂咂嘴: “嘶……好烈的酒!” 西泽和洛林被他夸张的表情逗乐了,对向导来说抑制剂跟水一样无色无味,他们只当十一入戏太深,笑呵呵地去推他。 十一却捏着喉咙,整张脸皱巴得苦瓜一样,他只觉得那呛烈的液体从喉管直往自己的胃里烧去,脑袋都晕眩了起来,眼前的场景好像倒了个个儿。 他忽然憨憨地笑起来,打了个响亮的嗝。 “嗝!” 西泽和洛林终于发现十一的脸色不对。 他们哪里知道十一根本不是个向导,他甚至不是个普通人,小凤凰百毒不侵,却生生被这两瓶抑制剂给灌醉了! 一缕缕红色的光芒从十一的身上流泻出来,好像火焰一般,起初冒着簇簇小火苗,渐渐的越来越旺,西泽和洛林只觉得禁闭舱里的空气都烧灼了起来,热流如有实质般在涌动,甚至往房顶上盘旋冲去。 “十一……你怎么了?”两个小向导吓坏了。 十一那双标志性的大眼睛里蒙着一层波光粼粼的水雾,他整张脸红得像刚熟透的水蜜桃,且那红晕还在不断浸染开,越来越深,他的目光也越发涣散朦胧,他张开口想说话,却忽然吐出一口火焰来! “啊!”西泽和洛林惊叫一声,两人声音里都带了哭腔,“十一,十一……” 十一呵呵笑着,口里不断呵出小火焰,一朵一朵漂浮在禁闭舱里,四周的温度越来越高,西泽和洛林却无法接近他,更无法阻止他。 又是“呼”一声骤响,十一的身后猝然冒出一簇巨大的尾羽,上面的每一根翎羽都有寻常人的小臂长短,红光烈烈,似火如霞,既美艳又热烈,西泽和洛林看得傻眼了。 变身中的少年伸出双手,他十根纤细的手指上却长出尖利的爪钩,每一个钩尖上都闪烁着火焰,十一晃着晕乎乎的脑袋,说话的语速十分缓慢: “你们……怎么……有两个……呀……” ———— 储物仓里玛格丽特听到莫恩的话,难以置信地高喊: “怎么可能?凤十一只是个a级向导!” “a级向导怎么了?a级向导吃你家面包了?”季寒川毫不客气地怼过去。 自看到季寒川后一直魂飞天外中的苏瑶下意识地回了一嘴: “他是吃的我们的面包啊,他不光吃了,他还偷了好多……” 苏瑶讷讷地捂住嘴,往后退了几步,她只是条件反射地说了一句,不是故意质疑元帅择偶的眼光啊! 季寒川不悦地扫了苏瑶一样,不耐烦道: “本元帅的向导,管他是a级还是b级,我家孩子在你们这里连口饭都吃不饱,玛格丽特你赶紧把人放出来,本元帅自己带回去养!” 玛格丽特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好比被重重扇了一记耳光。 当年她设计季寒川的事知情的人并没有外传,毕竟她代表的是全帝国向导的颜面,但这件事一直是她心中最大的一根刺,只是多年来,季寒川始终单身,这让她心里才好受些,仿佛这就证明了季寒川是个没有七情六欲不受向导信息素影响的怪胎,而不是她玛格丽特的失败。 可是季寒川竟然选了一个a级向导做伴侣,她玛格丽特堂堂2s级向导居然比不过一个a级向导,而那个小向导还是她十分厌恶的混世小魔王! 玛格丽特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她深呼吸一口气,强自镇定道: “帝国的向导保护法有规定,任何一个高级向导都必须进入向导学院学习,直到获得毕业许可后才可以离开……” “吼——” 狮子王蓦然匐肢在地,眦起了獠牙,铜铃一般大小的眼睛眯起,从喉咙发出低沉而富有威胁的咆哮。 躲藏在玛格丽特裙子下的天鹅像是被谁掐住了喉咙似的“嘶嘶”叫起来,玛格丽特本人也不由得颤了颤,她看向苏瑶,苏瑶只得硬着头皮接话: “玛格丽特女士说的对,元帅大人如果要申请向导,可以在自己的权限范围里走流程,但那也必须要向导毕业……” “别跟本元帅说这些废话!”季寒川大手一挥,“我现在就要带人……” “轰——” 季寒川一句话还没说完,远处骤然传来爆/炸般的惊天巨响,储物仓中的人脸色齐齐一变,季寒川和莫恩是哨兵,他们立刻就判断出了爆/炸地点,两人身形一闪,双双疾奔出去,刚出了大楼,他们就都愣住了。 哨兵的视力极好,远处的景象清晰投映进他们的瞳孔里,季寒川和莫恩几乎在一瞬间摒住了呼吸。 前方的建筑里冒出冲天的红光,如同万千瓦光伏的激光光束直直射向漆黑深沉的夜空,无边无际的红光几乎映亮了整个苍穹,夜幕犹如一块华丽的锦缎,彤云流动,华光绚烂,美不胜收。 一声响遏行云的清脆长啸之后,火红色的巨鸟从楼内破窗而出,巨大的羽翼宛若垂天之云,其上缭绕着熊熊燃烧的烈焰,羽翼扇动中无数的火星零落挥洒下来,荧光过处,像是呼啸而过的流星雨,又像是万千烟花在夜色中炫然绽放。 “那、那是什么?”莫恩被这样壮观的景象震得半晌回不过神来,他错愕地问季寒川,“是没有发现过的星际巨兽吗?” 季寒川目不转睛地盯着夜空中万丈斑斓鲜亮灼目的巨鸟,事实上他也无法回答莫恩的话,但他从巨鸟的身上感受到一种强大的力量,没有侵略性,反而让他觉得莫名亲切。 “我的天!这东西得有多大!”莫恩惊叹道,他的目力所及,只觉得火鸟遮天蔽日,竟似有无穷大一般,“元帅,我们要将它击落吗?” “再看看!”季寒川沉着声,依然目光灼灼地看着。 飞鸟忽然降低了高度,如一只猝然间失去了能量和方向的战机,它几乎是以跌落的姿态朝着大地俯冲而来,随着它越发接近地面,季寒川和莫恩都听到了两个少年惊慌失措的叫喊: “啊啊啊啊啊啊救命啊——” “西泽!”莫恩听到了那熟悉的声音立刻急了,“西泽在鸟身上!” 季寒川听到这个名字脸色一凛,西泽是莫恩的弟弟,那么和西泽在一起的是…… 季寒川想也没想,他一声长喝: “玄泽!” 腕上的机械手瞬间松脱,半空中划过一道银白色的锐光,一架高达数米的人形机甲倏然出现在半空,那是季寒川的智能机甲——帝国唯一3s级机甲玄泽。 “元帅!”莫恩急急喊道。 “你在这里待命,我上去!”季寒川简短地命令。 机甲胸腹处的舱门自动打开,季寒川自平地一跃而起,翻身进了驾驶舱。 “元帅你小心!” 莫恩知道这个时候自己帮不上忙,他的机甲是非智能的,并没有开来这里,此时只得仰望着夜空焦急等待。 机甲横掠而上,银色的炫光和红色的艳光一前一后,在长空中如疾电般穿梭。 季寒川一眼就看到巨鸟脊背上伏着两个小少年,他控制着机甲伸出手臂,一只机械手将两个孩子从鸟背上抓下,另一手试图去抓那只鸟的脖颈。 季寒川的瞳孔骤然一缩。 火红色的巨鸟通体烈焰般灿烂,然而脖颈一圈的羽毛却是金黄色, 看到机甲伸出的手臂,它扇了扇翅膀,扭过头用碧绿的喙啄了过来,季寒川脑中一瞬间闪过的是十一的小麻雀,那只小麻雀也是黄色的颈毛绿色的喙。 他余光一扫,就发现晕厥过去的两个小向导没有一个是十一,季寒川立刻收回了机甲手臂,他知道自己的猜测十分匪夷所思,然而他还是跃出机甲,稳稳站立在机甲的肩上,对着飞翔在空中的火鸟大喊道: “小麻雀!” 火鸟身形一顿,一双黑如晶石的眼睛缓缓地转动,盯住了季寒川。 那眼睛十分明亮,此时少了灵动,多了几分茫然,它似乎是疑惑于季寒川的声音,歪着头静静地看他。 高空之中寒风猎猎,火鸟身上的烈焰带着炽热的高温,然而季寒川不觉得冷,也不觉得热,他张开双臂,试探地再次喊道: “小麻雀?” 季寒川的声音是从未有过的温柔和小心翼翼,他的手指弯了弯,“小麻雀,过来。” 季寒川蓦然闭上了眼,原来那只巨鸟的身上一瞬间像是被浇了油的火,发出更加耀眼刺目的红光,季寒川的瞳孔像是被针扎了一般剧烈疼痛着。 然而他凭着感觉察觉到上方有一个东西掉了下来,本能地伸手去捞,却将一个温暖柔软的身体抱进了怀里。 从召唤出机甲玄泽,到接住落进怀中的小向导,这一切不过发生在须臾之间,季寒川看着抱住他的脖子,正咯咯笑着的绝美少年,整个人像是被电击了一般,头脑中霎时一片空白。 少年满脸漾着桃花般的红晕,笑嘻嘻地伸手去摸季寒川的眼睛,薰醉让他的嗓音充满了软糯的甜腻,他一声声地喊: “哥哥,哥哥……” 季寒川看着这个少年,怔愣得反应不过来,只是双臂下意识地将怀中的人抱得更紧,他喉结抖动着,半天说不出来话。 十一歪着头,又去摸季寒川的胡子,粉嫩的小脸凑上去,只轻轻一蹭,脸上就扎出了清晰的印子,他发出银铃般的笑声: “大胡子……哥哥……” ※※※※※※※※※※※※※※※※※※※※ 抱歉宝贝们今天更晚了,三次元里发生了意外的事,请大家谅解,小墨深深鞠躬。 感谢在2019-11-19 23:47:38~2019-11-21 11:49:3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若相惜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之之呀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 100 章 这、这就喊上哥哥了吗……我、我还什么都没做呐…… 季寒川脑子里一阵晕眩, 他半边身子都被这小孩叫麻了, 心里头有什么东西像是要破土而出, 像一粒蠢蠢欲动要萌发的种子。 少年的身上满是清新甜美的味道,季寒川小心翼翼在他耳畔嗅了嗅, 不由深深呼吸,这是向导散发出的信息素的味道,透着馥郁的醇香,像是经藏多年的美酒……真不愧是自己选中的向导, 连信息素的味道都如此诱/人。 季寒川咽了咽口水,孩子连哥哥都叫了,他必须礼尚往来,于是他清了清嗓子,红着耳根小心翼翼地喊了一声: “小……乖乖?” “哥哥, 哥哥!”十一埋在季寒川满脸毛乎乎的胡子里, 一张小脸滚来滚去,高兴地一叠声地喊,“我终于找到你啦!” 季寒川心里软得一塌糊涂,他柔声问:“你为什么要找我?” 是在机甲大赛的视频上看到了自己,然后深入了解过自己的辉煌传说后深深仰慕上自己不可自拔, 继而初次见面就投怀送抱迫不及待要跟自己回荣耀军团了吗? 季寒川为自己脑补出来的剧本高兴得嘴巴快要咧到耳后去, 心脏也噗通噗通着像是要从胸腔里蹦出来,他就说嘛, 没有人能够抵抗帝国最强哨兵的魅力…… 小少年迷迷瞪瞪地抬起头, 大眼睛里汪着水, 委屈地瘪着嘴控诉: “蛮蛮吃苦了,这里都吃不饱……” 季寒川心疼极了,元帅大人的词典里绝没有清廉刚正这个词,倒是“酒池肉林”,“烽火戏诸侯”,“特洛伊之战”等等典故根植于心: “以后你跟着哥哥,再也不会饿肚子了,小乖乖,那贝塔星上我说了算,你想吃什么吃什么……” 十一苦着脸接着告状:“他们还放屁让我闻……” 季寒川勃然大怒:“哪个狗.日的敢放屁让你闻,我把他的脑袋拧下来塞马桶去!” “要把他关到蛋壳里……” 小孩麻溜地接口,他扬着手,一下一下揪着季寒川的胡子,“哥哥你为什么长胡子呀?哈哈哈,好像我的毛……” 季寒川嘴角一抽,这个比喻虽然让他们很亲近,但总归不太对头…… 他想起小孩先前在视频中还挺嫌弃自己的胡子,略有些不自在地说:“你要是觉得不好看,哥哥就剃了……” “好看!我哥哥怎么都好看!”十一歪着脑袋看他,又去拉扯他的胡子哈哈笑,“真好玩!” 季寒川哭笑不得,十一突然问:“哥哥我送你的毛呢?” 他比着指头细细数了起来,“一,二,三,我已经送了你三根毛了,我的毛呢?” 十一伸手去扯季寒川的军装扣子,脑袋直往季寒川的衣领子里探去。 小孩被酒意熏染的热乎乎的脸颊蹭在季寒川的脖颈上,寻找着自己送给哥哥的翎羽。 季寒川哪里晓得着孩子在找什么毛,他只觉得一阵陌生而美妙的电流迅疾地在大脑中流窜。 老处男心道一声糟他娘的糕,这可是自己的向导,他哪里受得住这么猛烈的撩? 然而绅士风度这种东西平时可以给狗吃,面对自己的向导时抠也得把它抠出来。 季寒川咬紧牙,极力深呼吸,任那呼啸而过的罡风来冷却身体的温度,可是少年变本加厉地张口去咬,一边胡摸乱索着一边不满地嘟囔: “我的毛呢?我的毛怎么不见了?” 季寒川龇牙咧嘴,“嘶嘶”地忍着疼:“什么毛?” 在千万机甲中的围攻中都能镇定自如谈笑风生的元帅大人此刻有些心惊肉跳,他手忙脚乱地腾出一只手去按住在他胸前胡作非为的小家伙,“你你你……你别这样……太、太快了……” 季寒川苦恼极了,这孩子如此主动热情让他受宠若惊,可他还没准备好,主要是这个地点很不合适,站在机甲之上,太空之中,虽然很是刺激,但季寒川觉得他跟自己向导的第一次还是应该走温柔缱绻深情款款风,这么激烈的地点……还是以后再试…… 毕竟技术是个慢性活儿,不能一蹴即就,得悠着练。 元帅大人红着脖子,忍着爆血管的冲动,他将少年的身体竖过来一只手托抱着,然后抓着机甲的手臂跃进了舱里,季寒川把十一放在副驾上,一道银色光环倏忽扣住十一的腰,他不舒服地挣了挣,哼哼唧唧地抗议起来。 “乖,这是安全扣,必须得带,”季寒川耐心哄着。 十一挣脱不开,执拗地对季寒川伸手: “我的毛呢?我送你的毛呢?” 季寒川好笑地摸了摸小孩柔软的头发: “你的毛都好好长在你的脑袋上呢!” 机甲玄泽的空间内十分宽阔,在高空中不便现身的狮子王终于在此刻兴奋地扑向了软绵绵红通通的小粉团子: “住手!” 季寒川怒瞪过去,狮子伸向少年的爪子顿在半空,委屈地冲着季寒川低低地吼,季寒川毫无商量的余地,他眯着眼睛,表明坚定的立场, “这是我媳妇,你不许碰!” 狮子王铜铃般的大眼睛瞪得溜圆,它呜呜地哼唧着,十分不服气,长长的尾巴一点点地往前探,眼看就要卷上少年的腰肢,季寒川厉喝一声: “禽兽!你敢动他一指头试试!” 就算你是我的量子兽,老子也照样修理你! 狮子鼻孔里喷着气,暴躁地又低吼了好几声,悻悻地趴在副驾的后椅背上,巴巴看着坐在前面的少年。 十一却完全不知道身后有一颗毛茸茸的硕大的脑袋,他捧着小脑袋呵呵傻笑了一会儿,忽然对着季寒川不住弯腰点头,胡乱地说起话来: “给靖王殿下请安……哈哈哈……靖王哥哥,我要吃雪玲珑,你让芙蕖姐姐给我做……” 季寒川正将精神力输入机甲中控,准备驾机返航,听到十一的话不由一愣,这一打岔就像是有一把剪刀喀嚓一下剪断了他的精神丝,大脑一瞬间震痛不已。 他缓缓地转头看向旁边的小向导,直到此刻,季寒川那颗被爱情冲昏头的大脑才恢复了正常运转,他终于意识到了不对劲。 少年嘻嘻哈哈,对着虚空里手舞足蹈着,他满脸染着桃花般的绯红色,目光都没有焦距,笑得喜庆但又透着傻气,明显是一副神智不清醒的样子…… 所以——季寒川像是被狠抡了一棍子似的,一时间脑袋都嗡嗡炸响了——这孩子竟是认错了人。 狮子王呜呜地哼起来,用两只前爪捂住眼睛,这么惨烈的大型自作多情被揭穿现场,让量子兽觉得无法直视。 季寒川一只手在十一面前挥了挥,不死心地唤:“小乖乖?我是谁?” 十一抱住季寒川的手在嘴里啃,边啃边喊:“哥哥,哥哥……” “我叫什么名字?” “秦殊……靖王……哥哥……” 季寒川挫败地抹了把脸,但他很快就镇定下来,他觉得这没什么大不了,莱布恩特不是也有个弟弟嘛,小向导的哥哥那就是自己的大舅子,这个醋没什么好吃的。 相比于被认错,季寒川更关心的是玛格丽特到底做了什么,把他的小向导弄成这个样子?是给十一注射了什么药剂吗?还是破坏了他的精神力? 季寒川怒不可遏又心急如焚,驱动着机甲瞬间就落到了地面上,储物仓的其他人直到这时才相继奔出来,先前空中的一幕他们是完全没看到。 莫恩看到玄泽落地,终于松出一口气,机械臂张开,两个小向导掉了下来,莫恩一手接住一个,就见季寒川抱着十一跳了下来。 三个孩子两个晕着,一个笑哈哈手舞足蹈好像个傻子,莫恩深吸一口气:“这是怎么了?” 季寒川大步走到玛格丽特面前兴师问罪:“你对他做了什么?他怎么变成这个样子?” 十一窝在季寒川扭来扭去,十足亢奋的样子,玛格丽特脸色一白,心里发虚,她让强森把向导关进了禁闭舱并释放了哨兵信息素,理所当然认为十一这是被激发了结合热 ,迎着季寒川几乎要杀人的目光,玛格丽特哪里敢说实话,她避重就轻道: “刚觉醒的向导都会有很多不能自控的时候,给他打一针抑制剂就好了。” 季寒川催促道:“抑制剂在哪?赶紧拿过来!” “不、不能打……” 一个微弱的声音忽然响起,原来是西泽和洛林苏醒了,他们挣扎着从莫恩的臂弯中下了地,西泽赶紧说,“十、十一就是喝了抑制剂,才会变成这样的。” “怎么可能?”玛格丽特很不以为然,“抑制剂对任何向导来说只有平抑兴奋的作用,你们这是无稽之谈。” “是真的……” 洛林平时比西泽伶俐得多,但是他醒来后先是看到自己被莫恩抱着,就已经啪地在脑子里断了一根弦,接着又看到季寒川出现在眼前,整个人都有一种踩在云端的不真实感——尽管他先前被大鸟带进高空,比踩在云上也不遑多让,因此他的声音比西泽还要细弱,但是依然极力给西泽作证,“我们亲眼看到十一喝完抑制剂变成这样的……” “还是送校医院吧,”苏瑶赶紧道,“医生是全天候值班的。” 季寒川当即抱着十一往校医院奔去。 小小的医生办公室桌前挤了满满的人。 “他怎么样?”季寒川坐在医生对面,一边制止着怀里的少年胡乱扭动,一边急切地问医生。 医生的眼睛盯着检查仪上显示的各项数据,余光却不时往季寒川怀里扫,他嘴角抽搐着,几乎怀疑自己此刻正在做梦。 帝国元帅深夜抱着个小向导降临他这小小校医院,陪同的是莫恩中将,玛格丽特院长面色不善,还有其他几个向导个个一脸担忧地看着他。 那头全帝国人民都认识的狮子王暴躁地绕着桌子转圈圈,不时用长长的尾巴拍打着地面,焦虑的样子像是随时会扑过来咬人。 “啪!”少年扬手间,一记响亮的巴掌拍在元帅大人的脸上,所有的人都被吓得一哆嗦。 “你发什么呆?本元帅问你话!”季寒川冲着医生吼了一声,又低头去哄怀里的小孩,“乖,别乱动,给你看病哦……” 这一秒变脸又变声的技能简直令所有人叹为观止。 “我没病!”十一红着脸嘟着嘴,气咻咻地反驳回去,“你才有病!你全家都有病!” “好好好我有病,你乖一点……” 元帅眸光一转移到医生脸上,切换自如地换上了凶恶的表情,“问你话呢?这孩子到底怎么了?” “哦哦!”医生赶紧正襟危坐,狠狠咽了下口水缓过神,再仔细看了看检查仪,不由瞠大了眼,“你们给他喝酒了吗?他体内酒精超标……” 再结合这小家伙双眼朦胧,脸颊酡红,精神亢奋的症状,医生肯定地下结论,“这确实是喝醉了!” 玛格丽特最先冷笑:“原来他除了偷面包,他还偷了酒!” 苏瑶疑惑:“院长……咱们储物仓里……有酒吗?” “谁知道他有没有从别的地方偷……” 季寒川怒极反笑: “本元帅还没追究你们向导学院给我把人弄成这个样子,你们反来倒打一耙,说我家孩子偷东西,你们有证据吗?” 玛格丽特气急败坏:“储物仓有摄像,调出来一看便知!” 苏瑶小声提醒:“玛格丽特女士,储物仓的摄像头坏了……” 玛格丽特继续冷笑:“他被捉在当场,有无数人证!” “哪个是人证?让他来跟本元帅说!” “西泽!洛林!”玛格丽特大声喊。 两个小向导齐齐往莫恩身后缩去,低着脑袋一声不吭。 “你们……”玛格丽特气得要疯,“你们是想躲赖不成!” “三个刚觉醒的向导,进入‘守卫森严’的储物仓,那舱门上有指纹锁和虹膜密码,玛格丽特,你是想说你这向导学院的防卫是纸糊的吗?帝国还敢放心把向导们交给你吗?” 季寒川振振有词,“总之本元帅是不敢了!” 玛格丽特眼前发黑,一阵阵头晕目眩,她怎么也没想到季寒川能不要脸到这个程度,咬牙切齿地说: “那门上被烧了一个大洞,你是看不见吗?” “哦,你们不光校卫是纸糊的,连合金门板都是塑料的,随便来个人就能在门上烧个洞,玛格丽特,帝国每年给你那么多经费你倒是花到哪里去了?莱布恩特!” “到!”莫恩两脚一磕,听候命令。 “给本元帅拟个报告,把这向导学院的毛病都给我列个清楚,本元帅要亲自提交给皇帝陛下和议会!” 莫恩心里直叫苦,跟皇帝陛下说也就算了,至于议会那帮杂毛,他们会拿着季寒川几十年才打出的一份报告笑个三天三夜吧! 玛格丽特再也不想跟季寒川说一句话,她甩袖就走,刚到门口就见强森苍白着脸色急急跑了过来。 可怜的校卫队长还没走回储物仓就听到巨大的爆响,等他赶到禁闭舱时正看到红光冲天,可惜他是普通人,视线不足以看到半空中发生的景象,也没有捕捉到巨鸟腾空的一幕,只是对着满目狼藉的禁闭舱傻了眼。 几个时间差一过,等强森再追到校医院,只能汇报出最终结果: “玛格丽特女士不好了!禁闭舱的窗户全部碎掉了,里面的蛋仓也全都烧毁了!” 玛格丽特险些没站稳:“你说什么?” 西泽洛林悄悄对视一眼,往莫恩身后更深地藏了藏。 强森再重复了一遍,玛格丽特迅速转头瞪向季寒川怀中的少年。 元帅大人先发制人,捉着十一犹在胡乱拍打的一只小手晃了晃:“你可不是想把这账又赖到我们头上吧?玛格丽特女士,你睁大眼睛看清楚,我家孩子还喝醉着呢!” 玛格丽特深深呼吸,按捺住想要咆哮回去的冲动,难道不是“你家的”小魔星趁着喝醉拆了我的禁闭舱吗? 储物仓门上硕大一个洞你闭口不谈,几个人证都在眼前被你威胁得一个不敢作声,这小混蛋喝醉了酒反倒成了不能放火烧屋的证据了,你他妈的还能再双标一点吗?! 玛格丽特跌跌撞撞地带着自己的员工奔赴禁闭舱,蛋仓的价格是十分昂贵的,这下子她真的要连夜再做一份经费申请报告了。 屋里剩下的人都被帝国元帅黑白颠倒不要脸的程度深深折服。 季寒川赖完了账接着问医生:“有没有办法给他醒醒酒?” “打一针抑制剂……” “怎么又拐到这了?”季寒川暴躁起来,“说了他不能打抑制剂!你们向导都他妈的把抑制剂当热水,什么毛病都用抑制剂来治是吧?” 本来就是啊!对于向导来说,没有什么毛病是抑制剂治不好的,如果一支不行,那就来两只……但是医生当然不能这么回答:“那就、那就等他睡着,再醒来后就没事了。” 季寒川蹙着眉,苦恼地看着怀里咿咿呀呀的小孩,只得叹了一口气把人竖抱起来,看小家伙这精神头,这一夜怕是都要闹腾了。 医生之前就听出季寒川话里的意思,知道小少年是元帅的向导,便十分贴心地建议:“您可以给他做一个短暂标记,也可以帮助他很快入睡。” 季寒川正要往外迈出的步伐一顿,他面无表情地回身正想义正词严地驳斥医生,然而还没等他开口,西泽和洛林却大吃一惊,异口同声叫起来: “不、不行呀!十一有心上人,不能被标记呀!” 第 101 章 两个小向导话一出, 医生办公室里霎时陷入一片死寂。 那医生反应最快, 飞快地捂住自己的耳朵假装什么都没听到的样子, 莫恩则是双手齐出,一手捂住西泽的嘴巴, 一手掐住洛林的脸。 季寒川的脸上显出一种罕见的错愕的表情,他似乎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甚至将耳朵侧了侧。 就在所有人以为他会发怒,莫恩甚至下意识地把两个小向导往自己怀里箍了箍的时候, 季寒川却“嗤”地笑了一声,也不晓得他是不相信西泽洛林的话还是根本不以为然,他把怀中的少年往上托了托, 转身就走了出去。 “呜呜呜……” 两个小向导被捂住嘴,眼睁睁看着自己新结拜的大哥就这么被抢走了,拼命挣扎着, 想要扳开莫恩的手。 莫恩手是松开了, 却在两个少年头上分别敲了一记爆栗: “你们别叫唤了!元帅大人不会做什么的。” 俩小孩委屈地捂着脑袋, 不太相信地看着莫恩, 莫恩叹了口气,“元帅不是你们想的那种人,凤十一不清醒,他是不会乘人之危的。” 季寒川的流氓只针对他看不顺眼的人, 他待那个少年如珠似宝, 捧在手里都一副小心翼翼生怕摔了的样子, 哪里会去欺负他。 莫恩摇摇头, 一时觉得心酸不已,元帅好不容易看上个人,结果却是个有主的,这太惨绝人寰了: “凤十一真的有心上人?叫什么名字,你们对那个人知道多少?” 不是莫恩八卦,而是他时刻牢记着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元帅明显是不会放手的,自己得替他先探听好情报。 西泽和洛林立刻你一言我一语争先恐后地说: “我、我们看过那人画像……” “特别英俊,好看得不得了!” “一看就很温柔,十一说他读过很多的书,特别有文化……” “非常高贵,一看就很有气质!” “十一喜欢他喜欢得不得了……” …… 莫恩越听心越沉,长得好看,温柔,有文化,气质高贵,这可真是凤十一喜欢哪样季寒川就缺哪样,他有些讪讪地摸了摸鼻子,努力想找出自家元帅比人强的地方: “可那人再好也不如我们元帅有钱啊,凤十一不是很爱钱吗?不是总吃不饱吗?他只有跟了我们元帅,才能吃饱喝足,你们两个,咳咳,可以劝一劝他!” 西泽和洛林对视一眼,都莫测高深地笑了起来。 莫恩看这俩小孩一副“中将先生你什么都不懂我们都懒得跟你说”的表情,心里更是咯噔一声,莫非那个家伙还超级有钱?如此一来,元帅就只能开着机甲去跟人决斗了……别说,季寒川还真干得出来这种事! ———— 季寒川一点都不像他表面上那样的云淡风轻,事实上他快要被排山倒海而来的醋意淹没了! 他现在终于知道十一把他错认成了谁,什么见鬼的哥哥,原来是个早早就惦记了自家白菜的猪! 此刻这个小家伙窝在他怀里每喊一声“哥哥”,季寒川都恨不得把那个人挖出来然后用机甲轰爆他! 季寒川为自己的假想情敌选好了一百零八种死法。 他抱着十一走在夜晚的学院里,微风徐徐,甚是清澈凉爽,可季寒川满心都是挥之不去的愤郁和燥热。 绝佳的耳力让他即使走出很远还能听到西泽和洛林的话,季寒川冷笑着,什么长得好看,温柔,有文化,气质高贵……狗/屎吧?世上怎么可能会有这种男人! 就算有,也绝对是装出来的骗子!小孩子哪有什么审美,懂得什么叫温柔气质?一定是哪个伪君子骗着他的小可爱,没听十一说嘛,“终于找到你了”,很明显那骗子人都不在了! 季寒川扭过头,因为生着闷气,他不让小孩再揪他胡子了,而是十分愤怒地教训着: “你这个小笨蛋,你才几岁,啊?你知不知道向导不允许早恋?你是个向导,还有没有点矜持了?说!那个混账东西是谁?” 十一歪着脑袋咯咯地笑,搂着季寒川的脖子不停地叫:“混账东西,混账东西……” “谁是混账东西?”季寒川执拗地问。 “哥哥……” “对!”季寒川重重点头,“你那哥哥是混账东西,明白了吗?” 十一小鸡啄米似地点头。 季寒川完美地在第一回合k·o了情敌,心里这才舒服了些,可不到一会儿,他又找虐似地问: “我是谁?” 小孩迷迷蒙蒙地看着他笑:“哥哥……” “我不是什么狗屁哥哥,我是季寒川,你川哥哥……” “串串哥哥……”十一醉得七荤八素,却被勾起了许久前的回忆,口水都流了下来,“我要吃串串……” 小醉鬼,季寒川腾出一只手给小孩抹去口水,愤愤地想,等你醒的,再好好给你擦亮眼睛洗洗脑! “嗷呜——”狮子王垂头耷脑地跟在季寒川身后,不时将幽怨的目光投向它的主人,光子灯将一人一狮的影子拖曳在地上,无端端显出一种凄凉来。 “你丧个屁呀丧!”季寒川猝然转身踹了狮子一脚。 “吼吼——”狮子王弓起背,暴躁地冲着季寒川眦起牙,“吼——吼——” “呵!”季寒川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自己的量子兽,“听到了吗?别人家的量子兽好看,温柔,有文化,气质高贵……你看看你这熊样!” 狮子王愣了一愣,瞬间昂首挺胸,用爪子捋了捋大脑袋,甩了甩满身金灿灿又光滑又软顺的毛,在季寒川面前踩着高贵的猫步,眼神间极尽傲气地回视着它的主人。 狮子王高大威猛,油光水滑,论起颜值在量子兽中确实当得起一枝花,季寒川勉强撇撇嘴:“还算个样子吧,继续保持!以后见到那傻逼的狮子兽,知道怎么做了?” “吼!吼!”狮子王撑起前肢,一只熊掌般的爪子在胸口拍了拍:要是碰到那个傻逼的量子兽,本狮子王一定撕碎了它! 季寒川这才满意地点头:“人交给我,量子□□给你,别给老子丢人!” 狮子王张开嘴,“哈!哈!”地应着,它脑袋向后仰了仰,示意季寒川如果抱累了可以把小孩放到它的背上,又松又软又宽敞的天然床铺可舒服了呢! “想得美!”季寒川又踹了量子兽一脚。 智能机甲的后舱启动休息模式,自动改造出一间休息室,季寒川把小孩放到床上,闹腾了这么大半夜,十一明显有些累了,大眼睛眯耷眯耷着,薰然的酒意给少年白皙的皮肤染上了一层醉人的酡红,汗水浸透了黑发,晶莹的水珠挂在发梢上,眼眸中含纱笼雾,带着迷蒙憨傻的笑意。 他由着季寒川摆弄,半点不设防,在季寒川将他放下的时候,乖巧地搂着季寒川的脖子蹭他的脸,发自内心地依赖他。 季寒川的心都快要化开了。 他一路行来憋了满满的火气,一下子就烟消云散了。 早该知道的,这样漂亮招人疼的孩子,怎么会没有人喜欢,但凡别人疼他,他这样的性情也肯定会百分百回报,只要看他那般掏心挖肺地对待西泽和洛林就知道了。 季寒川拧了一条热毛巾过来,把十一扶起靠在他的怀里,然后把毛巾覆上去给小孩擦拭汗湿的脸,他头一回照顾人,很没有经验,毛巾滚烫不说,用的力道还大,小家伙抡胳膊蹬腿地吱哇乱叫起来: “哥哥好讨厌!” 季寒川脑门上青筋直抽,他现在听到这个称呼就跟被针扎了似的哪儿哪儿都不舒服,抬手想在那嫩呼呼的脸上掐一把,下手时却只舍得轻轻一摸,小家伙却闹腾不休,脑袋摇得拨浪鼓似的,就是不给好好擦脸。 “乖一点,再不听话……”季寒川龇着牙,状似凶狠地威胁,“……再不听话,就打你屁屁!” 小孩乐呵呵地笑,张牙舞爪地也龇起雪白的小牙齿学着季寒川的语气:“打你屁屁!” 季寒川被他逗笑了,扬手在那小屁股蛋上轻拍了一下,孩子委屈地嘟着嘴:“哥哥欺负我……” “这就叫欺负你了?真正的欺负你还没领教过呢。” “哥哥不能欺负我,”小少年捂着自己通红的面颊,认真地说,“这世上只有哥哥能弄疼我。” 他的表情这样庄重,若不是那眸光依然涣散地漾着迷蒙水汽,季寒川几乎以为他没有醉。 季寒川的心里猝不及防地被狠狠拧了一下,他眼眶有些发热,心头又有些发酸,有很多的话想要问清楚,但知道十一醉着,既怕孩子回答得前言不搭后语他得不到答案,又怕孩子酒后吐出真言,那答案让他不能接受。 他把毛巾在热水里又涮了一遍,接着给小孩擦脸擦手,十一依然挣扎着,季寒川就没见过精力这么充沛的小孩儿,两个人各自揪着毛巾的一端拔河似的,季寒川不知道小家伙哪来这么大力气居然能跟自己拔个势均力敌,不由板了脸: “再不听话,我就……” 十一猛地使力把毛巾抢了过来,反手盖上季寒川的脸,然后哈哈大笑。 季寒川摘下毛巾,气势汹汹地说,“再不听话,我就标记你!” “标记你!”十一不甘示弱地学着喊回去。 小孩哪里晓得,向导对着哨兵叫嚣着要标记对方,这是明晃晃的調情,季寒川的眼眶瞬间赤红一片,心底深处压抑经年的猛兽在这一刻破笼而出,蠢蠢欲动着想要扑过去。 他背过身去,缓缓地调整着猝然急促起来的呼吸,然而那猛兽被压抑被克制得太久,久到一旦出笼就来势汹汹势不可挡,排山倒海一般横冲直撞着,季寒川的每一条血管都被那急遽的渴望冲击得隐隐作痛。 季寒川飞快地打开后舱的储物盒,从里面取出一支镇定剂,刚要给自己注射,少年却猛地扑上他的脊背,柔韧的身体毫无缝隙地偎过来,温热的呼吸就喷拂在季寒川的耳边。 季寒川手一抖,针管掉在机甲舱内的地板上,发出“啪嗒”一声响。 酒醉后滚烫的脸颊贴着季寒川的脖颈,小孩喃喃地咕哝着:“哥哥,蛮蛮好想你……” 脑子里有一根弦倏地绷断了,季寒川闭了闭眼。 他的心脏被一劈为二,一半为少年的亲近疯狂沸腾,烈火熔岩一般烧灼不堪,另一半又被这称呼冷得像是塞进了极地冰窖里。 季寒川的拳头握了又松,松了又握,纵横沙场这么多年,没有经历过这样水深火热两重天的绝境。 机甲舱内弥漫着浓郁甜美的气息,哨兵对向导的信息素气息十分敏鱤,但是季寒川却总觉得十一的信息素像是无时无刻不萦绕在他周身,这仿佛是一种鼓励,山呼海啸一般淹没了季寒川残存的理智,他猝然握住十一的手,将两只手腕并到一处,身体倾了下去。 季寒川俯身凝视着十一,这样近的距离让他足以看清少年脸上的每一寸肌肤和表情。 他的目光缓缓下移,近乎贪婪地看着这漂亮得如同精灵一般的小向导。 看着他带着迷茫水雾的大眼睛,雪□□嫩的脸颊,精致白皙的锁骨,还有那不盈一握的腰肢……最后季寒川的目光又移向他被酒意熏染得洇红如桃花的嘴唇。 标记他,有一个声音如魔似蛊般在季寒川耳边叮咛,标记他,这活泼灵动,欢乐可爱的孩子就完完全全是你的了。,向导被标记后对哨兵会有绝对的臣服性,他就再也不会要找别人,再也不会把你错认成别人了…… 季寒川脑中一瞬间闪过无数本能而邪恶的念头,然而最终他只是低下头,在孩子那汗湿的发顶上轻吻了下,嗓音低沉喑哑,带着不容错辨的珍惜和宠溺: “你乖一点,我带你回家。” ※※※※※※※※※※※※※※※※※※※※ 感谢在2019-11-22 17:44:57~2019-11-23 21:26:4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可可树、晓瑜 10瓶;汪叽天天wifi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 102 章 伽马星黄蜂要塞, 荣耀军团总部。 天空依然黑沉沉, 随着一声嘹亮的冲天号响, 漂浮在上空的能源塔“唰”地亮光四射,苍穹之上好像多出一颗太阳, 穿过乌蒙蒙的人工大气层,将整个基地照得亮如白昼,几分钟后,无数兵士从各个大楼中疾奔而出, 冲向他们各自的岗位。 这动静自然也惊动了一夜未眠的季寒川,他几乎在号响的第一时间就用自己的精神力在十一的周边构筑出一圈隔离层,以免把小家伙给吵醒了,直到持续了五分钟的哨响结束,他才撤回精神力, 进了浴室准备洗漱。 一直趴在旁边地毯上虎视眈眈的狮子王瞅见主人进了浴室, 立刻兴奋地扑了过来,大狮子看着孩子那红彤彤粉嫩嫩的小脸,口水不断地往下流,它试探着伸出蠢蠢欲动了大半夜的爪子,眼看着那软乎乎的肉垫就要碰到那软乎乎的小脸蛋, 季寒川立刻探出了头: “拿开你的狗爪子!” 狮子王的爪子在半空中转了个僵硬的弧线, 最后落到羊毛地毯上,它弓起背, 两只前爪在地毯上巴拉着, 对着季寒川低低咆哮, 季寒川再给了它一个警告的眼神,才脚跟一转踅回去打理自己了。 镜子里的男人满脸胡虬,粗黑的浓眉不服帖地上挑,狭长深邃的眼睛即使打量起自己都习惯性地半眯着,显示他的主人桀骜狂烈的性格。 这是一张全国人民无人不识的脸,他陪伴了季寒川十几年。 这么些年来,大家都很满意元帅的这张脸,威风凛凛霸气横生,像他的狮子王,一出场百兽臣服,季寒川摸了摸下巴,叹了口气,鱼和熊掌不可兼得,他的小娃娃虽然醉酒中很是喜欢他的胡子,但是那一张小脸滚上来就留一圈红印子,季寒川看着都舍不得。 元帅休息室外,艾伦和两名亲兵站得笔直正在等候元帅大人出来,警卫长先生直到现在还有点晕乎。 艾伦素来知道自家元帅是个雷厉风行的,但没想到元帅能头一天看中人当晚就给劫回来了,跟个山寨头子没两样,那小向导被元帅抱回来的时候拼命挣扎吱哇乱叫,巴掌都呼元帅脸上了! 艾伦惊得花容失色,头一回在元帅面前失态,瞪着元帅怀里的人连话都没说出来。 季寒川察觉到他的眼光,很是不悦地把怀里的小孩护了护,那眼神好像艾伦是要来跟他抢人似的充满了戒备和警惕,像条护食护到蛮不讲理的狗。 哨兵的听力都异于常人,那孩子叫得半个基地都亮起了灯,宿舍大楼的窗户一扇扇被推开,探出无数颗好奇张望的脑袋,元帅大人恍若未觉,吩咐艾伦赶紧把元帅休息室给拾掇得“像样点”。 怎么叫“像样点”? 这个当然难不倒解语花警卫长,他带着两个亲兵飞快地撤下了屋内冰冷的黑色家具,鹅黄色的浮雕壁纸贴起来,地毯换上了奢华柔软的羊毛垫,桌椅沙发都铺上带着蕾丝花边的软布,最重要的是,把元帅那张俐落简洁的绿色行军床换成了能让狮子王都可以在上头打滚的雕花大床,连被子都是从库房紧急调来的柔软绵滑的双宫茧桑蚕丝被。 元帅大人走进来的时候十分满意,把小向导放到床上,就让人都退了出去。 艾伦寻思着里头要是发生点什么,其他人怕是扛不住元帅的信息素,便让亲兵们都离开,自己独自一个贴心地守在房门口,他用精神力布了一层隔离障,阻止房内的声音和信息素流泻出去。 警卫长大人怀着激动而雀跃的心情竖起了耳朵,他满脑子都是错综复杂不可言说的画面,还用他仅剩的半点良心担忧了一下小向导在第几回合会晕过去。 然后艾伦一脸懵逼地听了大半夜—— “乖乖,你要怎么才肯睡觉啊?”元帅大人的声音竟像是要哭出来了。 “那你唱歌给我听……”小向导撒着娇。 “狮子王,唱首歌给宝宝听!”元帅沉声命令。 “吼吼——”一代3s级量子兽沦落为卖艺狮子,唱得相当起劲。 “温柔点!换个情歌!”元帅吹毛求疵。 “嗷嗷——呜——” 小向导急了:“不好听不好听!” 元帅迁怒狮子王:“要你有什么用!” 声音秒切换成柔情似水模式,“那你想听什么呀?” “我要听喜羊羊和灰太狼!” “艾伦!”元帅大人一声吼! 正专心致志等着听床角的艾伦冷不丁听到自己的名字,警卫长身形猛地一颤,两脚不自觉地一磕:“到!” “唱个喜羊羊和灰太狼!” 艾伦腿一软,这是个什么玩意儿?还有还有,元帅大人你确定小向导不是在影射你吗?他把自己比作羊,元帅你是狼,您怎么听不懂潜台词呢!这种时候还唱什么歌,直接上啊! 小孩儿不答应,无意中拯救了艾伦:“我要听哥哥唱……” 元帅只能妥协,对着艾伦喊:“……弄弄清楚,这玩意儿怎么唱?” 万能的艾伦警卫长此刻被道道天雷劈得外焦里嫩,依然能够保持精准的判断力和敏捷的行动力,他迅速从自己数据库庞大堪比帝国图书馆的光脑里调出关于“歌曲喜羊羊和灰太狼”的资料,却发现这是远古地球时代的儿歌,歌谱早已失传,只留下了歌词,艾伦木着脸一字一字地把歌词给念完,他能体会到元帅此刻内心的崩溃。 喜羊羊美羊羊懒羊羊沸羊羊,慢羊羊软绵绵红太狼灰太狼…… 后来的魔音穿耳艾伦不愿意再去回想了,反正他是把小向导佩服了个五体投地,那孩子居然在那样粗犷沙哑不着腔调的歌声里呵呵直笑,然后慢慢就睡着了。 艾伦只能无限感慨,能征服帝国元帅的向导,他果然不是个普通的向导! 艾伦这一夜的心路历程实在太复杂了,他只觉得万千只星际巨兽踩踏着他的心脏呼啸而过,从来没有哨兵跟向导共处一室连半点信息素都没传出来的,漂浮在他脑海里的最后一个想法是,怪不得议会那帮鸟人成天说季寒川是个“脾气暴躁又阳/痿的老流氓”……可见流言这种东西,传着传着,它就成了真的。 …… 休息室的大门被从里面拉开,一双漆黑发亮的军靴率先出现在几个哨兵眼里,艾伦下意识昂起头,三个军人凭着直觉立正敬礼:“元帅早安!” 然后同时将目光转移到男人的脸上…… “唰唰”两声,亲兵立刻拔出了光子枪,厉声喝问:“你是什么人?” 亲兵的手指按在扳机上,眼看就要扣下,却同时手一麻,两把枪脱手而落,面前的男人一勾手,就接住了枪,左右手各自转着一把,似笑非笑地看着亲兵们。 强大的精神力威压让两个亲兵瞪直了眼,他们都是2s级哨兵,竟然轻易被这个小白脸缴了械,而这小白脸的精神力居然跟他们的元帅有得一拼! 一个亲兵在拔枪的瞬间就通过光脑对外发出了警报,顷刻之间长廊那头奔来一队卫兵,个个荷枪实弹,艾伦此刻终于缓过神来,他跨前一步挡在季寒川身前,对着卫兵们喝道: “都不用过来了,误会一场,回你们岗位去!” 卫兵们虽然纳闷,但还是停住步伐,给艾伦敬了个礼,就转身齐步走了。 “元、元帅!” 两个亲兵不可置信地张大了嘴,活像那两只光子枪/管插/进了他们嘴里似的。 季寒川倨傲地点了点头,完全无视两个亲兵石化了的样子,他把枪丢回去,这才回身轻手轻脚地关上自己房门,眼风一扫,示意艾伦跟过来。 休息室在楼层的最里面,拐过去是个小阳台,季寒川习惯性地摸了摸下巴,光滑的手感让他不自在地蹙了蹙眉,轻咳了几声才低声问: “本元帅看起来怎么样?” 艾伦发自内心地竖起大拇指:“太帅了!以后您出征都不用玄泽出场!”光靠脸就能打赢! 没有胡子遮挡的季寒川彻彻底底暴露出神颜小白脸的属性,有些人真是天生就被老天爷开了多扇门,季寒川要是没当元帅,当个电影明星也能风靡全星际,以前帝国人民崇拜于元帅的英勇,以后帝国人民将会沉醉于元帅的容貌。 艾伦不遗余力地用尽各种溢美之词盛赞着元帅大人的美貌,季寒川掩饰地摸了摸鼻子,把不住往上扬起的嘴角按下去,十分云淡风轻地说:“那就行。” 季寒川一开始不是很有自信,他在浴室里捯饬了许久,毕竟这么多年风里来雨里去,往死里磕碜这张脸,乍一拾掇起来很有些不得其法,出了浴室后他偷偷摸了摸小向导的脸,只觉得自己的脸皮跟人家一比,好比磨砂纸对上了天然蚕丝织就的软绸,因此他很有些忐忑,可惜兵营里也找不出什么护肤品,只得用香皂多洗个几次。 艾伦的话好似给他吃了一颗定心丸,毕竟这样有理有据的称赞一听就不是胡乱拍出来的马屁,可信度相当高。 季寒川拉了拉笔挺的军装下摆,扭头往旁边光可鉴人的合金墙壁上照了照,又拨了拨头发,这才走出阳台,艾伦被元帅这屁精似的举止弄得呆了好一阵才踉跄着跟上。 “你别跟着我,就守在这,”季寒川吩咐艾伦,“一会他醒了,你给他弄些吃的,有个东西叫什么‘雪媚娘’,你知不知道是什么?” 艾伦赶紧调出光脑数据库,迅速浏览后汇报道:“报告元帅,雪媚娘是古地球时代的一种宫廷甜点,盛行于晟朝之后,至于配方……” 万能艾伦第一次无法完美回答元帅的疑问,他顿了一下,羞愧地摇头,“配方早已失传了。” 季寒川有些失望,他想了想又紧接着问:“那有个什么川川……又是什么?” 艾伦眨了眨眼,继续低头查阅资料:“……川川这个词的意义比较丰富,可以是人名,地名,还有行星名……” “是吃的,”季寒川想起小孩那会提到“川川”口水都流出来了,眸中流泻出一丝笑意,“你再找找看。” 艾伦抽搐着嘴角,手指飞一般在光脑屏幕上滑动,最后他恍然大悟: “是不是串串?唔,这也是古地球产物,不过这个配方应该不难,元帅您看,就是把很多蔬菜和肉丢在锅里一起炖,咱们外出打星际兽,也常这么吃来着……” 季寒川点点头:“那你准备好牛排猪扒,汤包烧麦小馒头,等……他醒了,一起炖一炖……” 如果面前这人不是帝国元帅,艾伦都能被气笑了,他艰难地提醒着季寒川: “元帅大人,猪和牛只有贝塔星才蓄养,我们基地里是没有的……” “你怎么什么都不行?”季寒川头一回对解语花的能力产生了质疑,“本元帅要你有什么用?” 要我有什么用?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啊元帅大人!这是哪里来的稀奇古怪的食谱,吃点正常星际人的东西,比如口味丰富任君挑选的营养剂不好吗?! 但是艾伦只能腹诽,然后机器人似地牵动起自己的嘴角: “属下立刻让贝塔星那边送猪牛羊过来,至于其他的……属下会尽力去办,只是时间上可能会来不及,贝塔星过来,至少也得六个小时后了。” 季寒川还是不大满意,但条件有限,也只能这样了,唉,小向导的饲养之路,任重而道远啊! 他又喋喋不休地交代了许多事宜,比如千万不能让人把小孩吵醒了,隔音层不能断,精神力别省着用,要是人醒了,必须第一时间通知自己,还有还有…… 季寒川郑重说:“他要是觉得害怕,你就让莱布恩特过来,给他好好解释,那向导学院吃不好,本元帅是接他回来吃饭的,明白吗?” 艾伦目光呆滞,气若游丝:“明……白……” ※※※※※※※※※※※※※※※※※※※※ 最近的状态很不好,去年12月开文,到今天不满十一个月,一天没有停止过码字,身体的毛病都开始出来了。更新的时间不稳,我都觉得特别抱歉,许多感谢无法用言语来表达,我非常庆幸能得到你们的陪伴。 我爱我的小天使们。谢谢你们。感谢在2019-11-23 21:26:49~2019-11-24 22:34:5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27216421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 103 章 季寒川像个老妈子似的喋喋不休, 直到他的秘书长走过来, “啪”地敬了个礼: “元帅大人, 皇帝陛下的通讯要求,请您接听。” 季寒川神色一凛, 皇帝联络季寒川有两个途径,如果是私人往来会拨打他的通讯仪,要是有军政大事则会通过元帅办公室正经传达,一旦是后者, 往往说明有重大事情需要需要通知他或者和他商量,关于政策上的争论或共识都需要录音录像提交给议会。 “季……” 皇帝沃兰德如今才四十岁,在帝国历代帝王中算得上是最年轻的,然而常年紧抿的嘴角,古板的正装, 一丝不苟的大背头, 让他显得肃穆而威严,只是当季寒川的影像出现在全息屏幕上时,一向沉稳冷肃的沃兰德陛下只来得及喊出一个字,喉咙就被卡住了。 季寒川咧嘴一笑,单手撑在胸前行了个半吊子礼: “尊敬的皇帝陛下, 不用这么惊讶, 现在在您面前的是您忠实的臣属季寒川。” 沃兰德受的惊吓就更大了,要知道皇帝登基之前, 曾经在荣耀军团服役, 季寒川一直是他的直属上峰, 两人私下里亦师徒亦损友,但凡沃兰德身边没有其他人的时候,季寒川都是直呼他的名字,更别说自称“忠实的臣属”! 皇帝看向紧随在季寒川身后的秘书长,无声地询问。 秘书长恭恭敬敬地给皇帝行礼:“是的陛下,这的确是元帅大人。” “我就刮了个胡子,就帅到您认不出来,真是罪过了,”季寒川挑起眉,拨了拨头发,顺手拉开会议桌边的一张椅子,轻佻地吹了个口哨,笑看着依然回不过神来的皇帝陛下,“您要是单纯为了欣赏我的美貌把我叫过来一趟,那我建议您可以录下来当做通讯仪的屏保慢慢看,毕竟为了迎接您前来阅兵,我还有很多事要办。” 沃兰德捏了捏额角,终于确认这个混不吝的家伙就是改头换面但是死性难改的季寒川:“你怎么把胡子剃了?” “唔,”季寒川煞有介事地说,“因为我突然发现留着胡子有许多不方便,比如说,抽烟的时候容易引起火灾。” 沃兰德:“……” 皇帝陛下头痛地说:“说人话!” 季寒川嘿嘿一笑,神情间掩饰不住的得意:“沃兰德,为我高兴吧!我找到了我的向导了!” 沃兰德一愣,下意识地说:“我找你也正是为了向导的事……” “玛格丽特那个老女人跟你告状了?” “玛格丽特?”沃兰德蹙眉,“关她什么事?” “哦,那到底是什么事?” 沃兰德的表情一瞬间变得凝重: “我刚刚得来的消息,联盟出现了3s级的向导,并且和他们的3s级哨兵公布了婚讯,季,庄少臣论单独实力不如你,但是一旦他和3s级向导结合……” 季寒川勾起唇角:“你觉得他要是脱了处就能吊打我?” 他贱兮兮地一笑,“谁还没个向导了?他牛逼个啥?老子向导的量子兽能啄瞎他那条龙的眼!” 沃兰德结结实实愣住了,这才回想起方才季寒川说的那句“我找到了我的向导了”,皇帝陛下既惊且喜: “你是说?季,你……” 季寒川难得露出一丝腼腆,他摸了摸鼻子:“嗯哼,就是那个意思!” “他是谁?是向导学院的吗?毕业了吗?你什么时候递交的申请居然没有人告诉我?” 皇帝一连声地问,很明显他也是十分高兴的,没有向导辅助疏导的哨兵是无法发挥出最大潜能的,季寒川个人能力的提升是整个帝国军队都值得喜大普奔的事。 季寒川得意地笑啊笑,像是刚偷了满缸子油的老鼠。 “他是什么级别的向导?帝国的2s级向导目前还只有玛格丽特一个……” “a级向导。”季寒川说道。 沃兰德的笑容一下子收敛住,他皱起了眉:“a级?” “什么意思?”季寒川也立刻不笑了,“你瞧不起a级向导?” 元帅大人现在对于别人歧视a级向导非常得敏感! 沃兰德正色道:“季,虽然我知道你不在乎等级差异,但是a级向导绝不是适合你的选择,别的不说……” “拉倒吧!”季寒川竖起一只手掌,“如果你要用什么结合不匹配会引起的副作用来给我上课,你可以省省了,我季寒川别的本事没有,不会弄伤自己的向导这点克制力还是有的!” 沃兰德一时无言,高等级的哨兵和低等级向导结合,想要不弄伤对方,就要放弃精神力的结合,无数哨兵向导趋之若鹜的东西在他眼中却是不值一提,皇帝只得说: “你是帝国唯一的3s级哨兵,你的向导不止是你个人的事……” 季寒川嗤笑一声: “您要是跟我讲大道理,那我可就得好好跟您捋捋了,我为了帝国抛头颅洒热血,奉献了我的青春和生命,怎么滴,现在还要奉献出我的肉/体,让你们给我找个高等级的向导把我当个公狗似的再推销出去然后好生一窝崽里头最好再出个把3s级哨兵?有一句话您听说过没,卖艺不卖身,我季寒川的老婆我自己做主!” 皇帝哭笑不得,季寒川就是这样,一旦他开始不爽,管你是皇帝老子呢,照样胡搅蛮缠,他的字典里没有风度礼仪这些字眼,什么话难听粗俗他就用什么话去怼,谁要是认真跟他掰扯准能被气得七窍生烟。 沃兰德深知季寒川认定的人决定的事都不会轻易更改,只得叹了一口气,转了话题: “霍斯顿有消息了。” 季寒川也勉强扳回已经沉下去的脸色,挑了下眉,示意对方继续说。 “他逃去了联盟,现在正在庄少臣的军中。” 季寒川神色未动,指尖却在面前的桌子上轻轻扣起,他蹙起眉:“你怀疑……” “对,”沃兰德点头,“联盟的基因研究一直比帝国滞后,他们在这个时候突然出现了3s级向导,很可能是霍斯顿带去的资料有了突破性进展。” 自从哨兵和向导出现,全星际都在研究如何提高开发哨向的异能和提升他们的等级,在这方面,帝国向来走在星际的前沿,而向导因为资源稀缺,更是研究的重中之重,十多年前,帝国科学院已经初步研究出如何提升向导等级的方法,只是当时的皇子霍斯顿夺嫡失败,窃取了研究院所有的相关数据后出走,一连十多年杳无音讯。 “季,你跟我都知道,霍斯顿不会善罢甘休,3s级向导诞生和霍斯顿在联盟首都星现身发生在同一时刻,这绝不是巧合,”沃兰德沉声说,“霍斯顿潜逃时还带走了四百台2s级机甲,如果这些机甲只在霍斯顿手里,他比烧火棍强不了多少,可到了庄少臣手中,那是可以摧毁很多个星球的力量。” 季寒川沉眉敛目半晌,倏忽露齿一笑:“那就陪他们玩玩儿呗!” 这天的皇帝陛下和元帅大人依然面向全帝国人民发表讲话,好笑的是,沃兰德的智囊团准备了长篇演讲稿来帮助皇帝陛下安抚民众不要因为联盟出现3s级向导而惊慌,最后这个稿子竟一个字没派上用场。 因为这一天所有新闻的头条都是“季寒川元帅剃须”! 至于隔壁联盟发生了怎样惊天动地的大事,who care? 帝国依然歌舞升平,人民在欢声笑语中度过他们全新的一天。 没有人知道八大军团同时启动了一级战备,帝都星核弹防御系统全天候不间断开启。 ———— “洛、洛林!”向导学院里,正是用早餐的时候,学生们坐得端正整齐,面前的全息大屏幕上正在直播三军元帅的讲话,西泽一看到那张俊逸飞扬的脸,立时惊呆了,他赶紧捅了捅坐在他旁边的洛林,示意对方也看过去,“那、那是不是……” 洛林激动得脸都红了,他拼命点头,屏幕上剃了胡须的季寒川元帅,分明就是十一画像上的那个男人! 两个小向导在十一被强行带走后担心了一整夜,如今总算是明白过来,原来季寒川就是十一的心上人,怪不得元帅一出现就要把人带走,等十一醒过来发现还不晓得有多高兴! “天哪!”洛林简直要昏过去,“咱们大哥,要做元帅夫人了!” “怪、怪不得十一画像上的人看着眼熟,原来是很多年前元帅的样子,原来元帅这么好看啊!” 两个小向导兴奋地低声讨论着,决定了中午休息时分就联络十一的通讯仪。 谁知道十一这一觉就睡到了三天后。 季寒川起初急得不行,甚至把皇帝的御用医务团都挖了过来,然而所有医生都确认这向导只是睡着了,他身体没有任何机能问题,季寒川试着去捏他的脸和鼻子,小家伙烦恼地拍手皱眉,翻了个身继续睡,看到他这个样子季寒川才放下心来,一边等着孩子醒来,一边也没误了自己的正事。 因为联盟的异动,皇帝陛下的阅兵项目也临时进行了更改。 季寒川元帅绝不仅仅只是个恋爱脑,事实上他是真正的日理万“机”。 广阔无垠的演练场上,成千上万的银色机甲悬浮在半空,在人造太阳的照射下熠熠生辉,像是一只只巨大而沉默的深海中的鲨鱼,暗红色的指示灯犹如盯紧了猎物的眼睛,闪耀着杀气腾腾的光芒。 万千银色机甲的对面,通体漆黑的玄泽整个机身与身后浩瀚的宇宙几乎融为一体,季寒川低沉浑厚的声音从机甲内传出,他每发出一个指令,对面的机甲群便会不断变幻阵型,同时机甲舱内的各种武器也遵循着阵型进行出列。 季寒川面沉如水,有条不紊地指挥着机甲群,就在这时,通讯仪上红灯亮起,艾伦向他传送来此刻休息室内的画面,季寒川瞳孔微微一缩,终于露出放心的笑容来,他的小向导正在和艾伦警卫长说话,声音中气十足,既没有虚弱,也没有害怕。 “你是谁呀?”十一好奇地问面前金发绿眼的男人。 艾伦微微躬了身:“您好,我是荣耀军团季寒川元帅的警卫长,您可以叫我艾伦。” “元帅?啊!”十一对这个人有印象,恍然道,“那个大胡子叔叔呀!我不认识他呀!” 艾伦忍住笑:“我们元帅是莫恩中将的上峰,您跟莫恩中将的弟弟关系非常好,那跟元帅的关系自然也是非常好,元帅看您在向导学院受了苦,十分舍不得,便将您接到荣耀军团来照顾……” 季寒川听到这番说词满意地连连点头。 十一的智商哪里是艾伦逻辑的对手,他立刻就相信了艾伦的说辞,并且觉得十分有道理,甚至大眼睛都发出绿光,迫不及待地问:“你们这里有什么好吃的呀?” 至于自己被一个陌生人带到陌生地方这种事……小凤凰心大得能跑马,压根不在乎。 艾伦心里想他终于知道为什么元帅刚看上人就要把人带回来了,这小孩儿单纯的,给点吃的就跟人走,元帅要是不立刻出手,用不了几天,这水汪汪鲜嫩嫩的小白菜就非得被别家的猪拱了不可。 贝塔星的食材早就送来了,艾伦在这三天里真是没闲着,他已经熟练掌握了许多食物的烹饪技巧,比如此刻他就弄了一锅软糯糯的小米粥,里面熬了贝塔星果园里特产的红星果,那果子的形状像颗小星星,颜色鲜亮,味道甘甜,价格都是论颗卖,只是寒性比较重,炖在粥里既能保持口味,也不怕小向导刚醒来伤了胃,真是相当贴心。 艾伦还做了捏成小兔子样的馒头,再煎了一块牛排,这样的待遇连季寒川都没享受过,但是季寒川在全息屏幕上看到这一幕,觉得十分满意。 十一吃得呼噜噜,头也不抬地丢给艾伦两块拳头大的钻石: “谢谢你啦!这个送你的!” 艾伦保持着优雅得体的笑容,心头却再次呼啸而过千万只星际巨兽,他在十一拿出钻石的瞬间就探测到了巨大的能量,理所当然以为是季寒川送出去的,这么贵的矿石随便给向导拿出来当人情,荣耀军团再大的家当也禁不住这么造…… 就在这时,季寒川在通讯仪那头冷哼一声:“嗯哼!” 艾伦笑容一僵,这声哼是个什么意思他可太明白了,元帅大人竟是要他事后把矿石上缴,尼玛!两口子一个送一个缴,有这么做人的吗?! 季寒川似乎感受到了艾伦警卫长的心情,解语花做的一系列工作都让元帅大人十分满意,季寒川安抚道: “本元帅拿别的矿石跟你换!不会让你吃亏的!” 艾伦这才恍然,原来这两块矿石竟然真的是小向导的,元帅这是不愿意小向导的东西流别人手里去……果然,3s级哨兵的占有欲太可怕了! 十一吃饱喝足后拍着小肚皮,脑袋微微垂着,大眼睛一耷,竟又像是要睡过去的样子,艾伦赶紧说:“您要不要走出去看看,”艾伦意味深长道,“今天的天气很不错,风景很好。” 十一吃饱了就琢磨找哥哥的事,但是他总要跟那个大胡子叔叔道声谢再走才显得有教养,听到艾伦的建议他便走上阳台,一仰头,万千机甲正在空中如同飞火流星般整齐划过。 这样波澜壮阔的景象让他兴奋不已,十一指着天空大声问艾伦:“这是你们的吗?” 艾伦微笑道:“当然,这些机甲全部属于荣耀军团。” “哇!”十一两眼发光,转过头来期待地问,“能送给我一个吗?” 这副好像讨要玩具一样的口吻让艾伦的笑容有一丝崩裂:“这个……不能随便送人,帝国的每一台机甲……” “好吧,”十一失望地摆手,“不送就不送呗!我以后自己也买得起的!” 艾伦:“……” 艾伦先是想吐槽您以后真的买不起啊,s级以上机甲不许民间贩卖只有军队才可以配发,接着又绝望地想以元帅那如珠似宝的样子,大概真的会把荣耀军团的机甲任君挑选。 十一扒着阳台的栏杆,半边身子都倾了出去,目不转睛地看着天上最大最炫酷的那台人形机甲,就在这时,那机甲肚腹上的舱门忽然打开,一个身穿玄色军装的男人立在了舱门口,和十一隔着数千米之遥对上了目光。 高空之中猎风飒飒,男人没有带军帽,俊美的容貌显露无疑,额前微长的发梢随风拂动,半遮住一只眼帘,他看着十一的方向,笑得眉目缱绻。 世界霎那静止。 十一保持着那个倾身的姿势,蓦然挥起手大喊:“哥哥!哥哥!” ※※※※※※※※※※※※※※※※※※※※ 感谢在2019-11-24 22:34:54~2019-11-25 23:08:0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陌上花开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樱舞 20瓶;578、元大头 10瓶;星空 8瓶;39825756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 104 章 引领万军的机甲玄泽忽然从高空之上俯冲直下, 护卫玄泽的两台银色机甲也紧随其后, 尾翼拖曳着令人炫目的白色光火, 如同玄泽背后伸出巨大的双翅,扇动起如有实质的海浪般的气流, 向着少年的方向展翅而来。 天空遽然寂灭下来,却是有人发号施令关闭了能源塔,人造太阳在一瞬间失去光芒,天空像是一块被泼上浓墨的布,无数星星点点的红色信号灯点缀其间, 它们连成了一条又一条红色的丝线, 像是远古地球盛传的美丽神话中,月老手中的一线牵, 缠缠绵绵地缭绕至四方。 “嘭——” 随着礼炮声点响,第一朵巨大而鲜艳的烟花在天幕上炸开,所有银色机甲的舱翼同时舒展,铁甲铿锵之声震彻寰宇,第二朵烟花炸响,成千上万颗光子炮带着轰然巨响疾射向宇宙最深处,火焰在高空中喷溅,如同一场繁华盛大的流星雨,第三朵烟花过后, 机甲群用追风逐电般的速度分散开队形, 再逐渐聚拢, 广阔苍穹之上, 缓缓显现出一颗饱满生动的“心”。 季寒川就在此时对着他的少年伸出手。 他始终立身在机甲的舱门旁,一眨不眨地盯着十一。 他看到这个孩子对他绽放出热烈的笑容,眸中的神采比那万千光炮拖曳出的白光更加耀目,天地在变幻明灭的瞬间里,只有这个孩子始终光芒万丈,像是一颗为他带来明亮与光照的小太阳。 十一跃身而上,拉住季寒川的手腕,少年的身形腾空而起,像是翻飞在苍穹中的火烈鸟。 小凤凰能随心所欲腾云驾雾,但却是第一次和自己的哥哥一同飞翔在无垠的天空之上,少年清脆嘹亮的笑声随着太空中因作战演习而密布下的精神网传达到每一个将士的耳里,所有人都能感受到那发自肺腑的纯粹的开心: “哥哥,哥哥,我终于找到你啦!” 漆黑的天幕在此时骤然大亮,轰隆的礼炮和号角铮鸣响遏行云。 季寒川乘风破浪,背负着自己的一颗真心,在万千荣耀军团将士的见证下,拉住他的向导的手,将他带上万米高空。 ———— 黄蜂要塞上的地动山摇当然惊动到了帝都星,帝都的能量检测仪和数百颗围绕着荣耀军团基地的卫星都如实记录了这一盛大的仪式,也不知是谁人将视频泄露了出去铺到大众面前,星网上的几十亿网民炸开了锅,议院里此时也吵翻了天。 皇帝沃兰德撑着额,眸光低垂,视线凝在桌面上的一点,神情晦暗难辨,没有人知道他一脸沉肃的表情下隐藏着怎样的心里活动——季寒川你个王八犊子麻买皮,谈个恋爱搞这么大幺蛾子现在要老子来收拾烂摊子! “这算什么?荣耀军团是他的私兵一言堂吗?” “今天他敢下令开炮,明天他就敢把炮口对准帝都星!” “季寒川眼里还有没有皇室,有没有议会,陛下您绝对不能再这么姑息下去了!” “八大军团必须重组,军团不能集中在他一人之手!” “陛下,陛下!陛下……陛下啊……” 众人七嘴八舌,像无数只苍蝇在耳边嗡嗡直叫,沃兰德兀自岿然不动。 倒是皇帝身后的大秘书长转圜道: “诸位阁下先不要急着发怒,陛下已经联络了元帅,元帅也表明会对此事给出说法,至于舆论,目前帝国民众并没有对元帅的行径表示批判和谴责……” 季寒川被视为帝国之神,除了因为他是唯一的3s级哨兵,还有很多人崇拜于他坦率开放不圆滑不转圜的性格,所以即使他做出再出格的行为,民众也愿意为他们的元帅背书,认为他至情至性,真情流露。 无论在军中还是民间,季寒川都拥有极高的声望,正因如此,议会才越发忌惮他,帝国建立数千年,皇室和议会互相掣肘,彼此妥协,直到季寒川横空出世,才打破了这种政治平衡。 今天议会好不容易抓到这样大的把柄,不让他交出部分军权是决不罢休了。 厚重的雕花大门被推开,皇帝的贴身警卫长终于走了进来,他的手中拿着通讯仪,沃兰德转过身来,按下了通讯仪上不断跳跃的绿色光点,就在众人深吸一口气打算集体打开口水喷雾啐季寒川满脸的时候,一张稚嫩漂亮的小脸蛋猝不及防跃进所有人眼帘。 小少年满脸好奇地看着一屋子白发苍苍皱纹满脸的老头,歪着脑袋想了想,挥了挥手:“爷爷们好呀!” “……” 议会大厅里陷入一片诡异的沉默。 被归结到“爷爷”群中的皇帝陛下默默把臀下的转椅移了出去,与所有老头都保持了一米以上的距离。 “咳咳咳咳……” 失控的呛咳声来自于通讯仪对面,全息屏幕微微晃了晃,尽头似乎扫过了一片粉红色的墙壁,上面的浮雕极尽甜腻精美,众人正在懵逼地想荣耀军团的基地里哪里有这么一块洛可可风格的地盘,就听到里面传出来一道温柔得能让人冒出鸡皮疙瘩的男声: “宝宝,哥哥要开会,让狮子王先陪你去外面玩一会。” “哦!”小少年乖乖应声。 接着画面再度晃了晃,一颗硕大的黄金狮子头在会议室上空一掠而过,吓得各个老头齐齐后仰,最后屏幕再次跳动,帝国元帅季寒川一身玄色军装,带着满面春风得意的笑容出现在全息屏幕中,那张俊脸上没有了胡须掩护,张扬跋扈不可一世的样子更让人想脱了鞋往他脸盘子上抽! “虽然我知道你们不会给见面礼,但是我家小朋友既然喊了你们一声爷爷,今天本元帅决定对你们客气点,”季寒川优雅地点了点下颌,双手抱胸,往身后的椅背上靠了靠,“你们开始吧!” 这副宽大为怀海纳百川的样子让所有人齐齐一愣,大家都不敢置信地瞪着他。 季寒川摊了摊手:“作为一个高贵温柔的帝国元帅,无论你们今天说什么,季寒川洗耳恭听。” 如果不是屁股下有椅子,整个会议室的人只怕都要倒在地上,先摔为敬。 沃兰德轻咳一声,掩饰住了差点勾起的嘴角,一边在心里暗骂季寒川这么不要脸的自我评价究竟是从哪里生出来的,一边对着会议桌边的众人比了个“请开始你们的表演”的手势: “既然元帅要给大家说法,有什么质疑的,你们就当面说吧!” 陆陆续续回过神来的议员们终于打开了他们的战斗技能。 “季寒川你太猖狂了!非战争状态,没有皇帝陛下的指令,你居然敢下令机甲群发射光子武器!一万两千台s级机甲炮弹齐出,震荡波几乎引起了帝都星地震!你想干什么?发动兵/变吗!” 季寒川“啧”了一声:“张议长您老都三百八了,还是如此老而弥坚,这张大桌子可是用诺兰星球开采来的矿石打造的,这样也能被您拍得梆梆响,皇帝陛下要是派您去前线,您光是用唾沫都能喷没敌方一艘机甲!” 张议长瞪直了眼:“你你你……你不是说……要客气点吗?” “我今天一没骂你们后娘养的吃闲饭,二没抡椅子砸你们脑袋,这还不够客气吗?” 张议长气得眼一翻。 “即使是皇帝陛下驾临,也从来没有过这样盛大的欢迎仪式,季寒川你为了一个a级向导,居然……居然……” 老格林的年纪比张议长还大,看他捂着心口,义愤填膺得几乎要喘不过来气的样子,季寒川终于难得怂了一个回合,他对沃兰德说:“皇帝陛下,我请求您让身后的礼仪官把格林大人扶坐下去,咱们谈事情就谈事情,搞出人命那就不好了!” 老格林气没喘匀,斯诺议员接过棒子,痛心疾首地对沃兰德说: “陛下,您不能再姑息季寒川,他一而再再而三无视您的权威,这是对皇室、对议会的莫大挑衅!” 季寒川笑了:“本元帅跟你们议会的事,你拖皇帝陛下下什么水?放开皇帝陛下,有本事冲我来!” “噗嗤!”皇帝的大秘书长终于没绷出,笑出了声,沃兰德借着回身警告大秘书长的机会,趁机把自己上扬的嘴角也压了下去。 相对来说还算年轻的特朗普议员嗤道: “怎么可能有人为了个小向导就弄出这样的阵仗?你这分明是在向皇帝陛下示威!” 季寒川终于蹙起眉头: “你这意思倒像是本元帅故意搞这么一出来让皇帝陛下吃醋?”他捋起袖子,终于端不住“高贵温柔”的人设,“我警告你特朗普,吵架归吵架,影射我私生活有问题我告你诽谤!我家小朋友醋性很大的我跟你讲!” “这都什么跟什么!”特朗普气得手指抖啊抖,“季寒川,你简直,简直……” “荒唐!!!”所有人齐齐跳脚吼! “嗯哼!”一直沉默的皇帝陛下终于开了金口,“季寒川元帅,请慎言,关于你私自命令三军发动光子武器,你还没有做出合理说明。” 季寒川终于收起那股子吊儿郎当,从椅子上直立起身,给皇帝敬了个端正的军礼: “尊敬的皇帝陛下,六年前您在晋升我为三军元帅时,曾经昭告全帝国,您说过,‘季寒川有不世功勋,帝国欠你一场盛世荣光’。” 皇帝一怔,众议员也都僵了脸色。 六年前帝都星所属的白银星系内有一颗行星“玛拉”偏离轨道,“玛拉”在星际中素有“运转速度最快行星”的称号,且轨道始终在漂移,很难定位轰击,在“玛拉”即将撞上帝都星的前夕,季寒川驾驶着风驰电掣的机甲玄泽,携带足以毁灭行星的粒子炸/弹,抱着必死的信念冲向“玛拉”,那一刻整个帝国都看到冲天而起的蘑菇云,萦绕在帝都星上空数日不散。 而季寒川被爆炸余波冲击,掉入了时空黑洞,在渺无人际的星际荒原中漂泊了四个月才跟着误入其中的星舰回到了帝都星。 他以一己之力挽救了帝都星几亿人口,在座的每一位,当时都在摇摇欲坠的帝都星上,满含热泪地祈祷着一线生机,没有季寒川,就没有今日的帝都星。 在季寒川回归后,皇帝陛下晋封他为三军元帅,亲口说了那样一句话。 满室死一般的沉寂中,季寒川如刀似刃的目光缓缓扫过每一张苍白麻木了的脸,他勾起唇角,缓缓说道: “在我清剿三大星系九大星盗结盟的时候,在我打退联盟志愿军的时候,在我屠杀星际巨兽的时候,在座的每一位,都曾在表彰诏书上签过你们的名字……” 季寒川再度敬了个军礼,脸上浮起一抹称得上温柔深邃的笑容, “既然如此,我将属于我的那份荣光送给我的向导。感谢皇帝陛□□恤,感谢诸位阁下谅解!季寒川报告完毕!” ———— 议会理所当然无功而返不欢而散,季寒川却没有立刻离开办公室,他站到窗边,一眼就看到楼下宽大的场地上,那个少年正叉着腰站在狮子王旁边哈哈大笑。 季寒川的警卫长艾伦和两个亲兵始终不离左右,但是都憋笑憋得脸通红。 量子兽代表的是主人最直观的情绪和情感,艾伦他们是头一回见到狮子王这么……怂。 高大威武的狮子王脑袋上正顶着只小麻雀,大大的铜铃眼上翻着,盯着脑门上的小家伙看,然后小麻雀身形一动,大狮子的眼珠子就跟着转过去。 小麻雀顺着大狮子后颈的弧度滑到它的脊背上,像是坐滑梯一样,等它一路滑到底,狮子王就用爪子把它薅下来,再小心翼翼地放回头顶去。 十一看得直拍手:“这个好玩儿!小麻雀加油!” 小麻雀开心极了,来来回回滑了许多遍,大狮子不厌其烦地接着它,再把它送回脑门去,小麻雀十分满意,用碧绿的喙帮狮子王梳理着脑袋上的毛,又跳到它的鼻尖上,奖赏似地啄了啄狮子王的眼皮,好像亲吻一样。 狮子王一对大眼睛立时瞪成了斗鸡状,忽然一抖庞大的身躯,把脑袋埋进了自己的两只前爪里。 艾伦和亲兵终于忍不住,转过头去笑得肩膀直颤,连十一都乐得不行。 然而狮子王这么一抖一动,小麻雀立刻掉了下去,这一摔着实不轻,小麻雀在地上打着滚,叽叽喳喳叫了起来。 狮子王急坏了,伸出爪子去想捞,小麻雀却生了气,“呼”地喷出一口火来,火焰小小的,狮子王只要吹一口气就能把它灭了,但这个大家伙却傻傻地闭上了眼,等着小火苗烧过来,十一伸指一拦,那火苗就绕在了他的指尖上,他教训着小麻雀: “大猫身上有很多毛,你不可以烧它,烧秃了你就不能坐滑梯啦!” 小麻雀一听有理,小鸡啄米似地点头。 狮子王怯怯地伸出爪子,摊开掌心,小麻雀傲娇地昂着头,绕着狮子厚嘟嘟的大爪子走了几步,才又跳了上去,在狮子王的掌心啄啄啄。 它这样小小一簇,也没什么力气,狮子王被它弄得掌心发痒,却动都不敢动,只得用另一只爪子捂着半张脸,只留了一对大眼睛讨饶似地看着小麻雀。 “哎哟!”十一不满地弹了下小麻雀的脑门,“你怎么这么爱欺负大猫呢!你是只坏鸟啊,人家还给你坐滑梯,我都没有滑梯坐呢!” 季寒川莞尔一笑,对着通讯仪吩咐艾伦:“让人造一个滑梯来,尽快!” ※※※※※※※※※※※※※※※※※※※※ 感谢在2019-11-25 23:08:04~2019-11-26 22:33:0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汪叽天天wifi 2瓶;紫陌初上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 105 章 艾伦接到通讯仪的时候下意识往楼上抬头, 十一便也跟着看了过去, 看到季寒川站在那里, 小孩高兴地挥着手,一点也不怕羞地捧着自己的脸颊,撅起嘴唇给季寒川送去一个热烈的飞吻。 季寒川瞬间像是被电打了一般, 脊背蓦然升腾起一股难言的战/栗, 他一边保持着温柔的笑意回视着自己的向导,一边摸出镇定剂在十一看不见的角度里往自己手腕上扎了一针。 “季!” 突如其来的声音让季寒川猛地一回头,尖锐的针头一下子刺得极深,可季寒川好似没觉得疼似的, 脸上甜蜜的笑容丝毫未散。 皇帝的全息影像出现在半空, 他一脸讶然地看着扎在季寒川血管中的针管,无语了好半晌, 有点幸灾乐祸地说: “你可真是自作自受!”选择了一个a级向导,发/情的时候对方根本无法为他疏导,更别提标记了。 季寒川一脸甘之如饴的笑:“你懂个屁!” 沃兰德撇嘴:“你能别笑得这么浪吗?” 季寒川收起针管,耸了耸肩:“抱歉了陛下, 请您体谅一个热恋中的男人的情不自禁。” 沃兰德嘴角抽搐:“以前我只知道你是一个流氓,却没发现你竟是这么风/骚的一个流氓。” “承蒙夸奖。” 沃兰德抓起自己办公桌上的一个笔架就想丢过去, 想到这是全息屏幕, 只得悻悻收了手,没好气道: “你选了个a级向导, 只怕这辈子的薪水都要用来买抑制剂了!” “所以恳请皇帝陛下抬爱, 再给我加点薪, 养老婆确实是一件很费钱的事。” 季寒川嘴上叹着气,好似苦恼得不行,脸上的笑容却像是刚抢劫了帝都星四大银行,满满的暴发户嘴脸。 皇帝没眼看他这副春/情荡漾的德性,敲了敲桌子,说起正事: “你确定,联盟会在阅兵的时候进攻黄蜂要塞?” 先前的联络中,两人已经探讨了这一可能性,这几天季寒川将伽马星附近的军队全都调动了回来,议会一直以为此举是为了配合阅兵,却不知其后大有文章。 季寒川对着楼下的少年挥了挥手,这才走回桌边,没骨头似的懒洋洋地斜倚在椅背上,他手里握着两块亮晶晶的矿石,盘核桃一样爱不释手地转着: “霍斯顿既然交出了提高向导等级的技术,联盟就一定答应了帮助他返回帝都星,以他的性子,他是没多少耐心的,更何况由霍斯顿做皇帝,更符合联盟的利益,这一战既然避无可避,与其千日防贼,不如漏出一个空缺引他们主动来出击……” “所以你今天搞出这么大阵仗,就为了暴/露黄蜂要塞的军备,引庄少臣上钩?” “那当然不是,”季寒川笑了,“说起来可能连你都不信,我不过是灵机一动,想了个追媳妇的招儿,沃兰德,我是不是个天才?” 皇帝陛下深呼吸,再次按捺住想要用东西砸过去的冲动: “你他妈给我说正事!” 季寒川举了举双手: “刚说到哪了……哦,咱们要给出个饵,鱼儿才会肯上钩,至于这个饵,我已经给他们送去了。” 黄蜂要塞位处伽马星,伽马星是个自转行星,每转十年会和相邻的沃托星有一次平行交错,两个星球之间会出现一道空间裂缝,荣耀军团常年驻扎在伽马星,早已研究出空间裂缝的出现规律。 季寒川将这个方位让人泄露给了联盟,联盟军队只要事先藏在没有人烟的沃托星上,在空间裂缝出现的一刻跃迁至伽马星,就可以长驱直入黄蜂要塞。 “空间裂缝,3s级向导,霍斯顿,有了这三大助力,如果我是庄少臣,就不会放过这样千载难逢的好机会,更何况您还离开了帝都星,这对他来说,天时地利人和那是全齐活了!黄蜂要塞是帝都星的门户,一旦荣耀军团总部失守,驻守帝都星的三大军团群龙无首,而皇帝陛下你……” 季寒川顿了一下,接下来的话十分犯忌讳,沃兰德却不以为意,示意他继续, “皇帝陛下你……即使不葬身在基地,他们也可以在你仓促返回帝都星的路上设伏,至于霍斯顿,必然会快你一步回到帝都星,他怎么说都是正经皇子,只要你的‘死讯’一公布,他顺理成章登基,从前他们没有这么做,是因为我在,但如今庄少臣……” 季寒川咧了咧嘴,“庄少臣实力大增,自认为可以拖住我,甚至杀了我,所以他们的目标一定是黄蜂要塞!” 太空纵然广阔,但可供给人类使用的资源却是有限的,偌大宇宙中目前发现能种植和养殖地球生物的唯有贝塔星,就这么一块弹丸之地,帝国和联盟都打了无数年的仗,今天你抢占去,明天我再偷袭回来,直到季寒川多年前剿灭了联盟八千架s级以上主力机甲,以贝塔星到帝都星之间的距离为半径的帝国版图才最终形成,而这当中许多环境优越,资源丰富的星球本是属于联盟的。 联盟始终虎视眈眈,寻找着复仇的机会,帝国当然也从未掉以轻心。 日前联盟统帅庄少臣频繁调动麾下机甲军团,进行了多次大规模演习,之后没多久又传出了3s级向导问世的消息,这样高调地宣告全星际,简直就是把“要搞事”三个字刻在了脑门上。 “庄少臣这个人,向来睚眦必报,怎么摔倒的,就一定要怎么爬起来……唔,这一点倒是跟我很像。”季寒川摸了摸早就光洁的下巴,咧了咧嘴。 皇帝笑了起来:“当年你在进攻小熊要塞之前,也是通告全星际,‘老子要揍趴你’,然后一夜捣毁了他八千机甲,所以他现在是要以牙还牙了。” 季寒川挑了挑眉: “那可没办法了,一场戏只能有一个男主角,联盟统帅?” 他眨了下右眼,笑得蔫坏,双手一撑椅子扶手站了起来,“注定是本元帅的炮灰啊!” …… 【奈斯帝国伽马星黄蜂要塞今日发生了超乎寻常的粒子波震荡,引起了多方关注,经证实,奈斯帝国元帅季寒川在荣耀军团基地下令一万两千台机甲齐齐发射光子炮,在这一重大军事行动引起各方恐慌后,奈斯帝国皇室和议会同时表示,这是季寒川元帅的个人行为,此举意为向自己的向导示爱,沃兰德皇帝和议会尊重季寒川的选择,并向他表示祝贺,而奈斯帝国的民众对此事的看法则分为鲜明的两种态度……】 联盟统帅庄少臣按下手中的遥控,全息屏幕的画面定格在新闻主持人严谨板正的脸上。 “季寒川这是做什么?他是被本帅的婚讯给刺激坏了脑子吗?”庄少臣只觉得匪夷所思,“霍斯顿,你好歹跟他比较熟,你知道他这是吃错了什么药?” “季寒川一向任性,”前奈斯帝国大皇子霍斯顿提到季寒川这个名字就咬牙切齿,恨不得把这仨字嚼碎了吞吃下去!当年如果不是这个人控制了驻守帝都星的三大军团,他也不会输给沃兰德,“依我看,他真的就只是看上了一个小向导,这种事,像他做得出来的!” 庄少臣摇摇头: “我觉得不像,我跟季寒川多次交手,这人诡计多端,打仗从不按常理出牌,看上去毫无章法,但过后你会发现他的每一环都丝丝入扣……” 庄少臣对季寒川的感情就复杂多了,既有着对敌人的痛恨,也有对唯一对手的钦佩,他沉吟着,“一万两千台机甲,季寒川这是在暗示我,他的黄蜂要塞上仅备了一万两千台机甲?” 霍斯顿赶紧道:“按照我的估算,以奈斯帝国的机甲生产力算,s级以上机甲确实差不多是这个数。” “你当年不过是个没实权的皇子,这样机密的数据怎么可能让你知道?”庄少臣毫不客气道。 霍斯顿脸一白,咬牙说:“但我也拿到了向导进阶技术……” “那不是你逃跑时候偷来的吗?”庄少臣讥嘲道。 “统帅先生,您是要违背对我的承诺吗?” “不不不,”庄少臣竖起一根手指摇着,“虽然你是个背信弃义卖国求荣的小人,但是本帅还是一言九鼎的,” 他自负一笑,“再多的套路,在绝对实力面前,它也不过是张纸老虎,三日后,本帅要整个黄蜂要塞彻底成为马蜂窝!” “帝国元帅?本帅要他知道,这个星际到底谁说了算!” ———— 我说了算!” 小孩一蹦老高,跳起来去搂季寒川的脖子,像只抱着桉树的小浣熊,整个人都扒在季寒川身上,撒着娇喊,“我就是要跟哥哥睡嘛!不然我会睡不着!”“ 季寒川一张脸红成了番茄酱,他从来没有经历过这么水深火热的时候,一双手都不知道往哪放。 原本吃完饭陪小朋友玩了一会后,季寒川是想随便找个屋窝一宿,但是十一一定要跟他一起睡,这把元帅大人弄得愁死了。 他是个哨兵啊,没有心上人的时候自己趴床上都能把床板日个窟窿来,现在有了这么喜欢的一个小孩儿,虽然十一醉酒的时候自己也陪着他,但清醒主动的向导躺怀里那感觉肯定是不一样的,光脑子里过一遍画面季寒川都觉得要脑溢血。 两人就晚上如何睡觉这个问题已经争执了个把小时,季寒川被争得一会硬一下一会硬一下,逆流的血液快要将他爆了头。 偏偏这小孩声音还吧嘣脆,嚷得半个基地的人都能听得到,季寒川甚至都听到了远处宿舍楼里的兵们已经在下注元帅到底行不行。 季寒川无法,只得哄道:“好好好,那我去……准备准备……” 一直守在门外的艾伦立刻身形一凛,站得笔直,他甚至启开了光脑,随时给元帅大人呈上一份《哨兵向导初次结合的注意事项》。 果然季寒川出门来对艾伦招手,把解语花喊上了小阳台,低声对他吩咐着。 “啊?”艾伦怀疑自己的耳朵听错了。 “快去!”季寒川连连挥手,“麻溜点!” …… “长官好!” 看守库房的门卫看到艾伦走来,立刻立正敬礼,随后笑着问,“警卫长大人,这么晚了,您需要领什么东西吗?” 艾伦面无表情地在库房门口站定,淡淡道:“镇定剂。” “是!” 镇定剂和向导使用的抑制剂一样,是每一个单身哨兵的必备之物,这夜深人静的,哨兵来领镇定剂就跟普通男人半夜出门买安全/套一样寻常,门卫早就习惯了。 他转身在瞳膜检测口上刷了一下自己瞳孔,随口问道: “您需要领多少盒?” 门卫背着身,没有看到他的警卫长大人面庞上一闪而逝的扭曲: “……一百盒。” 一盒镇定剂里有二十支,在不受到向导信息素刺激的情况下普通哨兵打一支可以控制三个月的躁动和发、情,哨兵等级越高,镇定剂的时效越短,像是季寒川元帅那个级别的,有时候一天能打两三支。 门卫打开库房大门,抱出一只银色的合金箱子随手放到库房门口的小柜子上,他又拿起一个文件夹,翻到最新页,记录下物品的名称和数量,最后将笔递给了艾伦,讨好地笑道: “您是替整个警卫团一起领的吧?但是按照规矩,即使是您一个人领,所有得到物品的人都必须留下签名,咱们军队里的镇定剂跟民间卖的可不一样,每一支都是有编号……麻烦您了,就在这签……” 艾伦矜持地点头,接过笔唰唰写下一个名字,然后就把笔递了回去。 门卫眨眨眼:“还有其他的名字,也得一道写……” “没有其他人,”艾伦抱起小箱子,“一百盒,全是元帅个人使用。” 门卫:“……” 看着艾伦警卫长离去的背影,门卫纳闷地挠了挠头,喃喃自语道:“元帅大人都有向导了,为什么还要这么多镇定剂,两千支镇定剂……警卫大人确定没搞错吗?难道不是应该领两千个安全/套吗?” 哨兵的听觉非常灵敏,艾伦在行走中把门卫的嘀咕听个清楚,他心里哀叹一声,两千个安全/套?也不晓得元帅大人这辈子能不能用上这么多个……他得赶紧去下注,元帅行与不行的赔率如今已飙到了1:6,掌握了第一手情报的艾伦觉得自己这是要发呀! …… “哥哥,你在喝什么呀?”季寒川咕咚咕咚灌着水,十一凑过去好奇地问,“你都喝了一晚上了,好喝吗?给我也喝点呗!” 当着十一的面季寒川不能把镇定剂往血管里扎,只好让艾伦把镇定剂倒进几个水瓶里,一晚上他已经喝了七八瓶了,难怪十一要奇怪。 小孩巴巴伸手去拽他的水瓶,季寒川赶紧把剩下的镇定剂喝个精光然后抹了抹嘴,又觉得这个动作不太符合人设,在床头摸了半天才抽出张纸巾来优雅地擦了擦,回头跟十一笑道: “哥哥口渴,喝水呀!” 十一吸了吸鼻子,觉得这个水的味道不太好闻,带着淡淡的辛辣,很有些像上回把他弄醉的那种东西,便兴趣缺缺不想尝了,小孩打了个打了个呵欠又躺下去,没心没肺地说: “那你夜里一定要尿好多尿了。” 季寒川额头青筋直跳,僵笑得跟哭似的: “哥哥喝这个水……就是为了不尿尿……” 好在十一没听懂,他抱着季寒川的胳膊把脑袋枕上去,一条腿搭过来,大眼睛水汪汪的,声音里微微带着倦意,“接着讲呀哥哥,后来小美人鱼怎么样了?” 季寒川刚喝下去的镇定剂立马失效,他小心地把小家伙的腿给挪了下去,哑着嗓子说: “……刚咱们讲到哪儿了?” “你讲小美人鱼把尾巴换成了腿啦!”小孩贴得再近了些,换了条腿搭上来。 “啊,是,这腿又白又直,就是不太听话……” “为什么不听话?它是瘸的么?” “因为它老是胡乱搭……” “往哪搭?” “往……” 季寒川坐起身,把手里捧着的童话书放到床头柜上,“乖乖,我去下厕所,你先睡……” “我等哥哥回来!” 季寒川逃也似地往厕所狂奔,十一嘟了嘟嘴,自己把书拿过来哗啦啦地翻,一边翻一边咕哝着,“我就说吧,水喝多了要尿尿……咦?这里没写小美人鱼的腿不太听话啊……” ※※※※※※※※※※※※※※※※※※※※ 感谢在2019-11-26 22:33:01~2019-11-27 22:42:2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尾戒、汤圆 10瓶;39825756 5瓶;汪叽天天wifi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 106 章 元帅的厕所上了一个多钟头, 等他出来的时候, 那没心没肺能吃会睡的小家伙果然已经睡着了, 季寒川轻手轻脚走到床边,一看到那销/魂的睡姿就憋不住笑了。 这孩子也不知怎的,趴在那儿, 两只手摆在脑袋两边, 两腿敞着,小屁/股撅得高高的,睡得活生生像只小蛤/蟆。 可爱得让人恨不得一口吞了。 季寒川一边笑一边拎过被子给十一盖好, 伽马星常年阴冷, 这小孩却热烘烘像个小火炉,季寒川刚躺好, 小火炉就滚了过来,从趴着的小蛤/蟆换成了侧卧的小蛤/蟆,乖巧地窝进季寒川的怀里。 即使在睡梦之中, 他也本能地寻找着季寒川,依赖着季寒川。 季寒川抱着这软绵绵嫩呼呼的一个小雪团子, 只觉得这孩子的一手一脚都长在他的心脏里, 那种奇妙的熟悉和热切, 无法用语言形容, 好像他已经迷恋了很久,追逐了很久, 这样的感情来势汹汹, 完全没有道理, 从见到这孩子的第一眼就从心肺深处滋生出来,山呼海啸一般,让他迫不及待地想把他带进自己的世界,奉献上自己所有的一切。 星际时代的人,早已不相信命运和神祇,世间万物都可以用科技去解释和创造,季寒川却头一回认可冥冥之中自有神秘的力量,他的潜意识中似乎一直在等待着什么,直到这个少年从天而降,唤醒他所有隐藏在深海之下的熔岩般的热烈的情感。 季寒川把孩子的小手握在掌心里,在那微蜷的手指上亲了亲,眸光一瞥看到十一腕上的手环。 那手环样式简单,矿石打造的一个圆环,如同月色般的莹光淡淡流转,牢牢扣在孩子白皙细痩的手腕上,竟像是按照他手腕的尺寸打造的,严丝合缝。 作为一个哨兵,季寒川看到矿石就会下意识地用精神力去探测一下能量,这几乎是一种条件反射,然而他的精神触手刚探过去,手环中猝然生出一股巨大的不容驳斥的力量,将他的整个精神网拉扯了进去。 大脑中像是被高伏的电流轰击,高频震颤的嗡鸣声炸响在耳际,季寒川的神经有一瞬间像是被劈裂成千条万缕般痛不可遏,他凝聚起全部的精神力试图和这股裹挟着他的力量相抗衡,却忽然听到一阵银铃般的清脆悦耳的笑声。 那是十一的声音,季寒川的意识一下子松懈开,紧绷如合金丝一般锐利坚硬的精神网瞬间柔软成一团棉絮包裹的丝线,他放任自己如同一叶脆弱的小舟,随着那股巨大的洪流往空间的最深处游去。 眼前一片片金色的光芒浮光掠影一般不断掠过,他极力地睁大着眼睛,终于辨认出自己身在高空之上,而下方高山巍峨,巨木林立,连绵万里无穷无尽。 群峰之中耸立着一座直入苍穹的宫殿,那宫殿四四方方,从大门到墙面,全是用青色的石砖砌成,白色的云雾缭绕其间,一派仙气腾腾,无数身着宽袖长袍的人穿梭在宫殿中,个个仙姿飘逸。 季寒川几乎想要喊出声来,这到底是什么地方?蛮蛮呢,自己分明听到了蛮蛮的笑声,蛮蛮在哪里? “啾啾,啾啾——” 不知从何处响起清脆的两声鸟啼,季寒川循声看去,瞳孔骤然一缩,小麻雀! 下方是一片茂密的梧桐树林,季寒川一眼就看到其间最高大的一棵树上立着一只小鸟,虽然那只小鸟的身量比小麻雀丰硕许多,通体的羽毛是鲜亮如火焰的烈红色,但在它脖颈的部位,软蓬蓬的红羽下露出一点鹅黄,它此刻正在梳理着自己的羽毛,当它抬起头仰着脑袋朝天啾鸣时,季寒川看到它碧绿的喙,这确确实实是小麻雀。 季寒川惊喜地想出声,却发现此刻的自己完全无法动弹,也不能言语,他被那股力量钳制着,只能留在原地做一个看客。 梧桐树上翠叶繁茂,一片片叶子上滚动着晶莹剔亮的露珠,每一颗都珍珠大小,在阳光下散发着莹润的光泽,它们连成一条细细的线,小泉般流淌着,小麻雀凑过去,高兴地啄饮着露水,更高处的露珠却滴落到它的头上,打湿它头顶蓬软的羽毛,它仰着脑袋往上面看,很是恼怒地拍了拍翅膀,“呼”地喷出一口小火苗。 露珠不为所动,依然涓涓流淌,小麻雀每被一颗露珠砸到,就喷一口火苗,“滴答”露珠砸在脑袋上,“呼啦”火焰喷出去,傻乎乎的一只小鸟固执地与露水做斗争,甚至都不知道挪个位置。 不多会儿,小家伙毛茸茸的脑袋被打得淋湿一片,像是一只被雨淋过的落汤鸡。 它似乎是生了大气,扑扇着翅膀,身形忽然一寸寸拉长开来,每一根羽毛上都喷溅出细碎的火星,然而它脚下踩着的树枝却极细,一下子承载不住它的重量,“喀嚓”一声断裂了开来。 小心! 季寒川恨不得伸手去捞,却只能眼睁睁看着小火鸟呈自由落体往地上跌去—— “哎哟!” 如果不是这清脆嘹亮的喊声,季寒川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看到了什么。 那是一个四五岁大的男童,穿着一身火红的衣服,扎着丸子头,粉嫩圆润的一张小脸上大眼睛就占去了一多半,清灵灵水润润,模样实在是可爱。他嘟着嘴,十分气恼的模样,刚咧开嘴像是想要哭嚎,但随即又捂住了小嘴,往左右看了看,好似生怕惊动了人。 蛮蛮! 季寒川半点不怀疑,立刻就认出了这个孩子,尽管他此刻不过是个小小稚童,额心还有一簇怒放中的火焰胎记,但那大眼睛骨碌碌地转动,那样灵动活泼的样子,分明就是他的小向导! 孩子从地上爬起来,捂着小屁股在摔倒的地方踩了踩,发现地面是硬的,疑惑地自言自语: “奇怪,掉下来的时候明明是软的诶,都不疼的啊……” 季寒川看的分明,就在孩子即将落地的刹那,有一团紫色的光芒疾电般扑过去,孩子正落坐在那团紫光中。 “凤凰真君?凤凰真君!” 远远的有女子的喊声传来,孩童张望了一下,十分紧张地从袖中摸出来一柄青铜背面的古镜,镜面的边框上镶有九颗五彩斑斓的晶石,孩子嘴里念念有词: “赤色琉璃是大观世界,蓝色琉璃是六界全书,橙色琉璃是……是什么来着?黑色琉璃是乾坤逆轮,紫色琉璃是前世今生……哎呀!到底哪块是瞬息千里呀!” 这句话如同点亮了什么咒语,季寒川的身体霎时化作一缕青烟,被那镜子给吸纳了进去。 …… 他自何时生出的意识,已然记不大清了,时光浩瀚中,旁人的千万年于他不过是白驹过隙,弹指一挥间。 作为能逆轮时空的骊山昆仑镜,他见证了太多人的命运,他旁观过,记载过,改变过。 他看过太多人世浮沉,却从不能理解,人类因何有喜怒哀乐,上至神君至尊,下至贩夫走卒,无有不为情所困者,他拥有改天换地的能量,唯一不能撼动的,是世间万千真情。 晴空玉是他的脊背,碧海琉璃是他的心脏,坚硬冰冷的万器之王,并没有想过,他也会有柔情缱绻,也能识得万般衷肠。 直到有一天,他的栖居之地来了一只小凤凰。 通体燃烧着炽烈的火焰,即使独自呆在偌大的空间中也能叽叽喳喳个不停的小凤凰,入睡时会把昆仑镜抱在怀里,用小小的喙轻啄自己的小凤凰,对着镜面臭美地自照着,不停地用鸟语问“昆仑镜昆仑镜我美吗”的小凤凰…… 寂寞了千万年的生命,终于有生灵相伴,像是一幅白绢上,骤然泼洒下缤纷斑斓的色彩。 ———— 紫金色的光芒不断地从阒琅手环中流泻而出,激烈的震荡终于惊醒了十一,他迷迷瞪瞪地挤开一条眼缝,把骊山昆仑镜取了出来,这一看之下小凤凰睡意全消,他立刻坐了起来,骊山昆仑镜紫色和金色的琉璃都已被点亮,这还是第一次同时亮起两块琉璃。 “瞬息千里”和“前世今生”的功能都被启动,这可太好了! 十一起初很是喜出望外,尤其是“前世今生”,这意味着他可以让季寒川想起自己的前世,骊山昆仑镜有十数万年的法力,季寒川可能会知道如何找到剩下的昆仑镜魂,这样他们就能更快地回家。 但这个念头只起了一瞬就被十一打消了,但凡是涉及到他哥哥,十一这个单细胞生物总能临时多长出几个心眼来,他不得不考虑到,如今镜魂还没有找齐,他还会继续前往其他的世界,到时候他走了,季寒川一个人留在这里,即使留了分/身翎羽,他哥哥一定也会难过。 十一把昆仑镜收回指环里,一回头就见季寒川蹙着眉,正缓缓地睁开眼。 “哥哥!”十一窝过去,脑袋枕到季寒川的肩窝里,“你醒了呀?” 季寒川目中一片茫然,他反应了许久才下意识反抱住十一:“我好像……做了个梦……” “什么梦呀?”十一仰起头看他。 季寒川未语先笑了起来:“我梦到,你变成了一只鸟……” 他摇摇头,“你的那只小麻雀,我梦到它掉到地上,变成了你的样子……你小时候的样子……” “我小时候?”十一先是疑惑,接着很快就明白了,季寒川本就是镜魂之一,他又有在这里被称为“精神力”的神识,想来是忆起部分前世记忆了,小孩喜滋滋地问,“我小的时候是什么样呀?” “特别漂亮,特别可爱……”季寒川又笑了,“我从来没有见过,那么漂亮的小孩子。” 十一咯咯笑着捂住季寒川的眼睛,红色的炫光在他的指尖流动,他低头亲了亲季寒川的下颌,哄着他哥哥: “哥哥你赶紧睡,醒来就可以教我开机甲啦!” 季寒川其实还有很多话想问,比如十一小时候是在哪里长大,那个梦境怎么那样玄幻但却让莫名让他觉得熟悉,十一的小麻雀量子兽怎么会有那样强大的力量,还有,还有那面镜子,季寒川觉得有一瞬间像是被融入到镜子中,感受到许多厚重的孤独和一霎那雨破天青般的悸动……好像他和那镜子竟是一体的…… 但是他什么都来不及再说,就被潮水般的困意淹没了,他挣扎着掀了掀眼皮,涣散的瞳孔里最后留下的影像是他的小向导正欢喜地看着他,一边拍着他的胸口,一边给他唱着不知名的小曲,帮助他迅速沉入了梦乡。 ※※※※※※※※※※※※※※※※※※※※ 琉璃点得差不多了,加快进度了宝贝们。感谢在2019-11-27 22:42:25~2019-11-28 20:57:3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汪叽天天wifi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 107 章 “嘭嘭嘭嘭嘭!” 五具人高马大精悍结实的人/体狠狠撞上重力训练室的墙壁, 几个军团长只觉得五脏六腑都要呕出来, 眼前金星直冒,恨不得立刻晕过去算。 重力训练室中没有重力, 精神力耗竭之后他们只能任失重后的身体在空中漂浮着,像是五条被抽干了水分的咸鱼。 “元、元帅!”莫恩中将是第一个能开口说话的, 他痛得龇牙咧嘴, 但他痛苦的神色中分明带着惊喜的笑意, “您、您的实力又增长了!这应该已经远远超过3s等级了!” “两年前3s级测量仪就已经被元帅的精神力震碎了, 依我看, 星际很快要出台哨兵4s级标准了!” 其他的几个军团长也兴奋不已。 目前星际制定出来的哨向等级,3s级是最高等级, 再高精度的仪器甚至都还没有造出来, 但是荣耀军团的这五位军团长常年给自家元帅当沙包练手, 最是清楚季寒川的实力进益。 “没有向导辅助也能突破等级,元帅还是第一人!” “原来这就是你明知庄少臣的计划也要硬碰硬的原因, ”空中出现皇帝沃兰德的全息影像, 他满意地点头,“不声不响的, 你竟然快要突破4s级了!” 季寒川让人进来把五个下属带出去治伤,自己对沃兰德轻描淡写道:“不是快要,是已经!我对他们留手了。” “4s级的标准都没有制定出来, 你就认定自己已经突破了?”沃兰德双手环胸故意杠道, 眉目间却是一片喜色。 “我就是标准!”季寒川一挑眉, 极尽自负。 季寒川只穿了件黑色背心, 正拿了一块毛巾擦着汗: “我从来都不赞同科学院那套理论,不论哨兵还是向导,等级都不仅是由基因决定的,向导辅助是一种捷径,但是依靠自身提升的实力更快更稳定!这么多年来科学院的‘基因决定一切’论桎梏了太多哨兵,让他们在等级前停滞不前。” 星际时代里人类对科技的依赖几乎到了迷信的程度,很多哨兵和向导觉醒后被测试出等级,就以为永远不能再突破,他们自己就先放弃了尝试。 沃兰德接口道:“所以帝国和联盟都把提升哨向的重点方向放在改造基因上,现在甚至已经成功改造了向导,但是……” 季寒川嘲讽地嗤笑一声:“但是那个妮丽丝还有个向导的样子?如果这种基因改造法向全星际推广,哨兵和向导跟畜生还有什么两样?” 沃兰德迟疑道:“我知道你一直对基因计划不满……” “不止是不满!”季寒川目光中甚至迸发出一丝狠意,“你知道我一直对哨向匹配制度深恶痛绝!哨向在异能者之前,他们也是人!他们有自己的感情!最早的哨兵和向导诞生之时,本来是相互辅助的关系,是一次又一次的基因改造让他们从并肩作战的战友退化成了菟丝花和大树!见鬼的信息素!让两个从不认识的哨兵向导闻到味就像动物一样地交/配!操……” 季寒川烦躁地发泄着,沃兰德一直默不作声地听着,他忽然面色一变: “你怎么了?” 季寒川身形骤然浮起,他在半空中呈跪膝之姿,这是精神力涣散不能控制重力的结果,他恼怒地低咒一声,身体一沉,落到了地上。 但是他还是急促地喘着气,接连给自己打了好几针镇定剂,然而这依然抑制不住他满脸急遽上涌的红/潮,季寒川神色痛苦,他紧紧咬着嘴唇,眼眶里猩红一片,撑在地上的手背青筋暴起,几乎要突破皮肤崩裂出来。 沃兰德急道: “你等级越高实力越强,使用精神力之后躁狂就会越严重,镇定剂对你已经不起作用了,你需要向导来……” 季寒川举起一只手,制止沃兰德继续说下去,他再次狠狠地喘了口气,刚想开口,重力室的门却冷不丁被人推开了: “哥哥!原来你在这里呀!” 十一风也似的冲进来,季寒川甚至都来不及收拾起满脸狼狈。 “哥哥你怎么了?”十一在门口怔了一下,立刻急了。 季寒川脸上红得太不正常,豆大的汗珠覆了满头满脸,嘴唇上被咬出了血丝,见到十一的瞬间他的瞳孔更是剧烈收缩,像是饿极了的疯狼突然看到鲜嫩肥美的小白兔,恨不得立刻扑咬过来。 这个模样狰狞又凶恶,却被十一看了个正着,季寒川背过身去,厉声喝道:“出去!” 十一才不会被他哥哥这副样子吓到,他不退反进,立刻快步走到季寒川身边去扶他,一只小手已经搭上了季寒川的额头。 冰凉的触感立刻为季寒川的燥热带来一丝舒缓,然而紧接着他就更加急躁地要甩开十一: “出……去……” 季寒川全身都激烈颤/抖起来,他声音破碎,手指骨节被他攥得格拉作响,然而这孩子看着纤细又瘦弱,手劲却十分大,季寒川甚至都不能将胳膊从他的手掌中抽出来。 “我才不出去,哥哥你发烧了。” 季寒川极力挣扎,甚至罕见地对十一发了怒火: “你立刻给我出去!” 这小家伙待在这里太危险了,季寒川刚释放了大半精神力,正是意志最薄弱的时候,再这样下去,他几乎不能控制自己要做什么。 十一嗅了嗅鼻子:“这是什么味道?” 季寒川的身躯重重一僵,十一的出现激发起了他的结合热,他几乎依凭本能释放出了信息素,不行,这样下去小家伙会受不了,他伸出颤抖的手指摸向镇定剂所在的地方…… 十一却忽然嘻嘻一笑,贪婪地又吸了好几口: “好香啊!像是烤鸡的味道!” 烤鸡的……味道…… 正在全息屏幕那头观看的沃兰德嘴角一抽,差点不厚道地笑出声来,他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用烤鸡的味道来形容哨兵的信息素,这到底是挤兑呢还是赞美呢? 沃兰德觉得他有点知道季寒川为什么会看上这么个小向导了。 季寒川原本已经开始混沌的大脑被这天外飞来的一句雷得几乎要炸开,但他还是勉强维持着最后的神智: “蛮蛮你听话先出去……我一会就好……” “好吧好吧,”十一看季寒川急赤白脸的都快要哭出来了,很是让着他哥哥,“出去就出去,我带哥哥一起出去吧!” 他一个弯身把季寒川扛上了肩头就要往外走,一边碎碎念,“这个地方很冷呀,哥哥你怎么穿这么少?咦……” 十一这才发现了前方还有一个人的全息影像,沃兰德的脸他是认得的,遂对他友好地打招呼,“皇帝陛下好!” 沃兰德将目光从瘦削精致的小少年转到他肩上扛着的那个足有他身形两倍大的家伙,错愕了好半天才又转回到十一的脸上来,难以置信地说: “季寒川……你的向导……” 重力训练室是没有重力的,人在里面行走靠的全是精神力,只有s级以上哨兵才能控制自如,这个a级小向导是怎么进来的?还有,他居然能把季寒川扛起来? 如果两人在失重状态下,肩负一个人只是个姿势问题,可是这少年双脚稳稳落在地上,他到底是怎么承担起季寒川这个大块头的重量的? 沃兰德是见过蚂蚁搬大象,但那必须是一群蚂蚁,而不是单打独斗的一小只啊! 沃兰德眯起眼,若有所思。 季寒川头朝下脚朝上地被十一扛着,也是完完全全懵逼了,元帅大人从来没有一刻这样无措,整个人甚至眩晕了好几秒,反应过来之后他开始拼命挣扎: “蛮蛮你……放我下来……” “哥哥你要乖哦!”十一轻轻拍了下季寒川的屁股,再次对目瞪口呆的沃兰德挥了挥手,“皇帝陛下再见,我带我哥哥回去治病啦!” “等、等等!” 沃兰德满脑子都飘着“季寒川被他的向导打屁股了”几个大字,只觉得这个世界彻底玄幻了,但他还是从凌乱不堪的神经中捋出一丝重点来提醒十一,“你知道怎么给他治?” “发烧了不是要吃药吗?” “我们这里的人,发烧是不用吃药的,”沃兰德意味深长地说,“你把他放下来,我教你给他治病的方法。” “沃兰德你他妈……闭嘴……”季寒川张牙舞爪着。 “哥哥你闭嘴啦!”十一再度拍了一把季寒川,然后依沃兰德的话把季寒川放在地上,仰头看过去,“怎么治呀?” “沃兰德!”季寒川警告地喊。 “季,你总要让他试试,也许他是个比你以为的更强大的盟友,”沃兰德沉声道,深蓝色的眼眸里散发出兴奋的光芒,“你难都没有发现,你的向导很不寻常吗?” 季寒川怎么意识不到十一不是个寻常的a级向导,早在看到小麻雀变身成巨大的火鸟时他就感觉到十一或许是隐藏了等级,他只是从来不去深想,也不去追究,他知道自己早就突破了4s级,也不敢奢想自己的向导能与他匹配,他不能承受一点点可能会伤害到这个孩子的风险,他咬牙瞪向沃兰德: “你不许把主意打到他的头上!他不需要做我的盟友……嗯……” 季寒川闷哼一声,他的大脑里一下子像是被探入无数只精神触手,像是温暖的水流缓缓淌过每一根在躁动不安的神经,他几乎下意识地就闭上了眼睛。 那暖流初时如同涓涓小溪,渐渐汹涌澎湃了起来,像是海浪般叠涌,一层层冲刷过季寒川疲惫的精神网,一寸一寸将他淹没。 原来这就是被向导疏导精神力的感觉,整个人像是被柔软的云絮包裹着,无法言喻的轻松和舒适漫卷全身。 沃兰德只提点了一句,十一就无师自通,而他先前被玛格丽特的意识云牵引过,如今依葫芦画瓢用到季寒川身上,很快就得心应手起来。 季寒川感受到向导雀跃欢喜的心情,忍不住回应起来,他试探地释放出一根自己的精神丝,小心地缠上其中一根意识云,忽然听到一声咯咯清笑,他立刻睁开了眼。 十一笑嘻嘻地缩了缩脖子:“哥哥,好痒啊!” 这话鼓励到了季寒川,他发现小向导非但没有半点被透支的迹象,反而脸色红润,眼眸闪亮,他渐渐释放出更多的精神丝去缠住十一的意识云,有时候一触及分,有时候会放肆地施力。 与先前温和柔顺的舒适不同,两个人精神力的碰撞给季寒川带来强烈的如同电流一般的快/感,被刻意压抑许久的信息素迅速在空间中流窜起来。 十一又闻到了比先前更香浓的烤鸡味,他几乎是馋巴巴地看着季寒川,傻乎乎地说: “哥哥你的味道真好闻……” 沃兰德看得瞠目结舌:“你们这是……” 季寒川再没有经验也知道自己这是在和向导精神结合了,他随手抓起手边的一个不明物体对着挂在墙壁上的通讯仪按钮砸了过去,沃兰德的身影立刻消失了,他一手扣住十一的后脑,嘴唇覆了过去。 十一有点猝不及防,季寒川感觉到那些精神力像是受惊般往后瑟缩了一下,但是下一刻就再度热情地卷涌了过来,少年主动地分开嘴唇。 漫长的吻让整个时间都静止了下来。 季寒川始终睁着眼眸观察着小向导的反应,孩子闭着眼,细密纤长的睫毛微微轻颤着,清甜的气息由轻缓逐渐加重,一直握着季寒川手腕的指节也一点点收紧。 这是他的小向导,乖顺的,全身心地任他亲吻着,季寒川的心脏在剧烈跳动,一波又一波的信息素在体内奔涌,继而弥漫在封闭的房间里。 气味的流窜又加速了结合热的激发,季寒川却不再有那种横冲直撞得几乎找不到出口的躁动。 这不是发/情,季寒川无比确切地想。 尽管他能嗅到自己的向导身上传来的清新甜美的气味,尽管这孩子越发绵软地偎进他的怀里,对他的渴望越来越热切,但是季寒川知道,这不是属于那种兽/性的本能驱使,他们亲密,是因为他们相爱。 许久之后,小孩把脑袋在季寒川胸前拱来拱去,委屈地说: “哥哥把烧传给我了!好讨厌呀!” 季寒川心疼地把孩子抱在怀里,他确认了这小孩并没有什么不良反应,只是情/动得厉害。 一个短暂标记,就舒缓了他所有躁动狂暴的情绪,季寒川亲了亲十一微微汗湿的发梢,嗓音轻柔得不成样子: “不讨厌不讨厌啊,哥哥带你去开机甲,好不好?” ※※※※※※※※※※※※※※※※※※※※ 小墨生病了,昨天几乎连坐都坐不住,很抱歉让等更的朋友着急了,一定不会坑的,谢谢大家的体谅。小墨鞠躬 感谢在2019-11-28 20:57:34~2019-11-30 11:56:4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22421778 5瓶;汪叽天天wifi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 108 章 向导学院今天的守卫格外严格, 以校门口为圆点, 辐射出一个半径足有五公里的圆形警戒圈, 警戒圈里三步一岗,五步一哨,布满了巡逻队。 每支巡逻队都由两个哨兵和六个普通人组成, 荷枪实弹, 警戒非常。 向导学院因为成员特殊,很少会举行大型集/会,今天就是个不得不聚众庆祝的日子, 这是一年一度向导学院的毕业日。 学院门前的广场中央,缓缓停下一架巨大的银色机甲, 飞碟似的形状,冷光熠熠,舱门下方有一个醒目的狮王标记, 显示这是荣耀军团的机甲。 荣耀军团在帝都星有三大军团驻守,在城市中看到该军团的机甲实数平常, 广场周边的巡逻队原本并没有对这台机甲投入过多关注。 机甲的舱门从里面被打开, 两个戴着高级军衔的哨兵走下来,他们拉开后舱的门板, 一个鲜红火亮的物体瞬间滑了出来,引得巡逻队齐齐吓了一跳,甚至本能地端起光子枪警戒着, 然而待他们看清那个物体之后便集体懵逼了…… 这是个什么?蛤/蟆吗? 怎么现在基因改造审美越来越迷幻了, 蛤/蟆都要长成红色的样子了吗……等等, 这好像是个金属的,谁造了只合金蛤/蟆放在机甲里? 巡逻队员们正在面面相觑着,机甲驾驶室里又走出一个人,军装上扛着醒目的一颗星,蓝眸黑发,英姿挺拔,是一张帝国人民都熟悉的脸,季寒川元帅的警卫长艾伦。 巡逻队“啪”地立得笔直,冲艾伦警卫长行了军礼,艾伦简单回了个礼便目不斜视地走到那只“蛤/蟆”的旁边,伸手去拉蛤/蟆的一只眼睛—— 一个少年的脑袋从蛤/蟆眼珠子里钻了出来,这情景活活惊掉了一群巡逻队员的下巴。 众人只见艾伦警卫长低着头跟那少年说了什么,然后艾伦关上舱门,一阵“吱嘎吱嘎”的声响后,那小蛤/蟆肚腹下伸出四个小轮子来,缓缓往前滚动着,艾伦跟在后面不紧不慢,一直陪着走到了向导学院大门口。 门卫自然认得艾伦,端着一脸讨好的笑:“艾伦大人您好!” 虽然被认出来,艾伦还是出示了证件,然后直奔主题地说道: “这是元帅大人的家属,今天回校来参加毕业典礼,我来送人。” 门卫眼睛一亮,原来这就是最近被帝国人民热议的季寒川元帅的向导,原本听说这向导只在向导学院待了一天自己无缘得见还有些可惜的门卫此刻瞬间精神抖擞: “既然是元帅的向导,那当然可以进去,只是您……” “我知道,”艾伦也不多话,“哨兵不能进去,我就送到这,你让小少爷进去就好。” “没问题没问题,”门卫连声说着,已经自觉地要去拉车门,方才他看得仔细,这造型奇特的小车子门是开在眼珠子上的。 “哎!”艾伦拦了一拦,“你们学院老师来上班,也有开悬浮车和小型飞行器的吧?我没记错的话,向导学院并没有禁止民事交通工具进校这一项。” “民事交通工具是没问题,”门卫为难道,“但是这个碰碰车……” “我这不是碰碰车!”小少年蓦然推开蛤/蟆的眼珠子钻出脑袋来,不满地说,“这是我的机甲!” “哈?”门卫呆了呆。 艾伦赶紧把十一的脑袋按回去,又阖上舱门,开玩笑,要说这是个碰碰车艾伦还有办法说服门卫弄进去,现在十一非自己说这是个机甲,门卫哪敢让他把武器带进去? “咳!”艾伦轻咳一声,“你说的没错,但这碰碰车,它不是普通的碰碰车,它是季寒川元帅亲手打造的,不过是个玩具……” “可他说这是个机甲……” “你看这哪里像个机甲?它就是个玩具车,”艾伦笑着低声道,“这是元帅大人做来哄小孩儿玩儿的。” 门卫还是犹豫着: “艾伦大人,今天日子特殊,安妮公主此刻也在学院里,如果有什么差池,这……我实在是担待不起啊!” 艾伦失笑: “我们小少爷的学籍可还在学院里保留着,他回来学校有什么不对?你要非觉得这玩具车不能带进去,”艾伦耸了耸肩,“那我让元帅大人亲自给你说吧!” 他说着点开光脑,眼看就要给季寒川发通讯。 那门卫立刻急了,他哪里敢跟季寒川对话,不说对方身份摆在那儿,就说元帅大人那个暴躁的急脾气举国皆知,门卫觉得要是季寒川知道自己把他的向导拦在外面,说不定要下令艾伦直接开炮轰大门,他赶紧急道: “不、不用惊动元帅大人,这小少爷进去当然不是不行,只是如果有什么事……” “你放心,我就在这外面,直到小少爷出来才走,要是有什么意外,我来承担。” 门卫这才放下心来,打开了大门电闸。 艾伦再次拉开舱门,让十一把手伸出来,检查了他腕上戴的通讯仪和人/体感应仪,跟自己的光脑对接校对好,务求万无一失,才让十一进了校门。 看着那鲜红的小蛤/蟆得意洋洋地“爬”走了,艾伦禁不住长叹一声,沃兰德陛下在黄蜂要塞阅兵,元帅还有那样重大的部署,自己堂堂一个警卫长却被元帅大人派出来带孩子。 但是今天这个日子,要说最安全的地方,也莫过于这个向导学院了。 艾伦看着前方林立着无数宏阔建筑的学校,走开到无人注意的角落,连通上驻守帝都的某军团长的通讯仪,传达了季寒川的指令: “向导学院特级反导防御启动!” 帝都的天空碧蓝如洗,如果有人此刻抬头欣赏天色,就会发现向导学院的上空缓缓浮起一道浅蓝色的壁罩和天幕融为一体,在阳光的折射下发出璨如宝石的光芒。 同一时间,沃兰德陛下乘坐的皇家星舰也终于抵达伽马星空间站。 季寒川一身黑色戎装,肩膀上铂金色的三颗星星熠熠生辉,过膝长靴下的双腿站得笔直,如松如杨,戴着白色手套的双手中握着一把剑,军帽下的容颜修眉俊目,气势凛然。 沃兰德众星拱月般地从空间站走出,季寒川举起垂着黄色穗绦的长剑,千枚礼炮霎时冲天而起,鼓乐齐鸣,震耳欲聋的声响中,无数礼花绽放在天际,为伽马星常年阴霾的天空带来难得的缤纷绚烂。 沃兰德在季寒川身前站定,彼此向对方敬了个军礼: “恭迎皇帝陛下!” “元帅辛苦了!” 记者们扛着长/枪短/炮纷纷拍摄下帝国两个最有权势的男人的会面,沃兰德保持着一贯的沉稳冷肃率先往前走去,季寒川和他错开一个身位,两人交换了一个彼此了然的目光,一前一后走上了军部早就备好的悬浮车。 这场迎接仪式是对全帝国直播的,无数的民众通过自己的个人终端正在收看,即使是在向导学院里,学生们匆匆步行在路上,还要挤出时间来观看,西泽和洛林也不例外,他们一边往礼堂走一边看着自己前面的全息屏幕。 “为什么没有拍到十一呀?”西泽有点急,“他现在应该跟元帅在一起,怎么记者没有拍到他吗?” “毕竟是军事行动,大概十一没有出席吧!”洛林左右张望了下,轻声道,“而且最近星网上关于十一的讨论已经太多了,再高调似乎也不太好。” 季寒川找到了向导,原本是一件好事,然而因为十一的向导等级太低,也引起了很多人的不满,他们大多认为十一不能给季寒川帮助,会毁了帝国的战神,尤其是在联盟有了3s级向导的情况下。 西泽有些不服气:“十一的能力,可比a级向导强多了,那些人,根本什么都不了解!” “嘘!”洛林小声道,“这是十一的秘密,咱们可不能随便说。” 西泽和洛林不清楚十一究竟有多大的来头,但是十一喝抑制剂大醉的那晚,他们两个亲眼看到十一变身成了巨大的火鸟。 十一的手指长出尖钩,全身冒出带着火星的羽毛,再到身形拔起的每一个过程两个小向导都看得清清楚楚,那绝不是什么量子兽,而是十一的本尊。 就在这时,一阵惊讶的讨论声吸引了西泽和洛林的注意: “那是个什么东西?蛤/蟆吗?” “我的天!现在蛤/蟆也开始变异了吗?居然那么大!” “还在动!它不会不会吃人啊!” “快叫校卫队来!” …… 西泽和洛林随着众人的惊呼好奇地望去,却看到校园宽敞的通道上远远地“爬”过来一只通体火红的蛤/蟆,它四肢匍在地上,两只鼓囊囊的眼睛大得离谱,竟像是两道合金门。 西泽一下子捂住嘴:“那、那是个什么东西呀!好、好丑!” 洛林也嫌弃地皱眉:“大概又是什么科学狂人造出来的基因变异物?” 这时“蛤/蟆”离得更近了,大家也都看清楚那“蛤/蟆”肚子下有四只小轮子,众人这才发现这不是活物,而是个类似于汽车的交通工具,不由都喷笑了起来: “这是哪个傻瓜开这么丑的东西来学院?” “门卫居然把他放进来了,如果让公主殿下看到,一定会生气吧?” “玛格丽特夫人一定会把他赶出去……哎?校卫来了!” 强森接到学员的通讯立刻带着一队校卫,提着警棍气势汹汹冲了过来,他迈着大步跨到“蛤/蟆”旁边,用警棍敲了敲那鼓起的大眼珠子: “里面的人给我出来!” 其中一个校卫已经绕着“蛤/蟆”走了一圈,却没找着门,正纳闷着,那“蛤/蟆”的一只大眼珠子却冷不丁从里面被顶开了,校卫吓得“啊!”地惊叫一声,大马猴似的往旁边窜出老远。 “你这个大块头!”小少年钻出来,气呼呼地喊,“你上次往我的蛋壳里放屁,今天又打我的‘飞天蛤/蟆’,我要你好看!” 强森还没看清人,光听到这个声音脑门上青筋就是猝然一跳,小魔星! 然而他凶恶的表情还来不及摆出,立刻又想到,这是个有季寒川当靠山的小魔星! 强森几乎眼前一黑,失声喊:“你怎么回来了?” 十一却对他鼓了鼓嘴,飞快地又钻回了机甲里,众目睽睽下那蛤/蟆的眼珠子“嘭”地一声再度弹回到眼眶里去,强森还没想出如何应对小魔星,却见“蛤/蟆”嘴巴忽然大张,里面喷出一团火来! “哗——” 人群先是炸开一瞬,校卫队更是一片鸡飞狗跳,然而很快的,众人就发现这火焰像是长了眼睛,只盯着强森烧,无论他往哪里躲,火苗都绕着他的屁股穷追不舍,校卫长的制服裤子转眼就被烧出两个大圆洞。 说也奇怪,强森都被烧成这样了,屁股却不焦不糊,只白花花的一片袒露在光天化日下,围观的女向导们看见了,都“呀!”地一声捂住了眼睛,又忍不住从指缝间偷偷地瞧。 “凤、凤……” 强森跳着脚,一句完整的话都喊不出来,那火苗烧上来像是有针扎在屁股上,说不上来多痛,但是足够他吱哇乱叫,这种刺痛里还伴随着丝丝凉意,周围更爆发出一阵阵吃吃闷笑,强森又痛又急又气又恼,却怎么都躲不开那团火焰。 “队、队长!”有个校卫队员跺着脚大声喊,“你赶紧跑呀!” 强森只得捂着自己的屁股,一溜烟地跑远了。 “哈哈哈哈哈!” 那少年大笑着再次钻出他的小机甲,从“□□”上跳了下来,所有人这才真真切切看清了他的模样,人群中立刻有人认出了他: “凤十一!” 这个名字一叫出来,认识不认识这个少年的人都露出了相当复杂的神色,原来这就是最近稳占星网热搜第一的人物,季寒川元帅的向导。 难怪敢大喇喇开着个怪物在向导学院里闯! 十一穿着一身笔挺板正的玄色军装,皮带束得小腰不盈一握,军靴锃亮得能照出人影,整个人要多精神有多精神,他没有戴帽子,却架着一副足足遮住半张脸的大墨镜,这副打扮跟某人像了个十足十,连咧嘴带笑的模样都透出一股小流氓的气息,站在蛤/蟆造型的红色机甲前,人机一体,形成一幅难以描述的画面。 他摘下墨镜,帅气地冲远处早就看呆了的西泽和洛林挥了挥手,大喊道: “西泽!洛林!我回来看你们啦!” ※※※※※※※※※※※※※※※※※※※※ 感谢在2019-11-30 11:56:41~2019-12-01 21:47:1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元大头 10瓶;小妖怪 6瓶;谨 5瓶;汪叽天天wifi 2瓶;之之呀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 109 章 西泽和洛林只呆了一瞬就冲了过去: “十一!啊哈哈哈!你回来真是太好了!” 三个小伙伴在阔别近一周后再聚首, 高兴得抱在一起又叫又跳: “十一, 你这样好帅气呀!” 西泽洛林穿的是白色的校服, 同样是制服,远不如十一的军装看着英姿勃发,他们羡慕地打量着, 由衷地称赞。 十一把大墨镜戴在头顶上, 酷炫得不行,他扬着下巴骄傲地说: “我哥哥给我穿哒!” 说着他两脚跟一并,抬手敬了个十分标准的军礼, 逗得两个小弟乐得不行。 “十一,今天皇帝陛下不是在黄蜂要塞阅兵吗?你没有留在那里吗?”西泽问道。 “我哥哥说今天他会很忙,没有时间照顾我, 问我想不想来找你们,我就来了啊。” “这样啊,”洛林笑道, “元帅大人对你真好!” “那当然!”十一最喜欢给别人炫耀他哥哥对他的好,他指着自己身后的小蛤/蟆, 得意极了, “我哥哥还给我造了机甲, 我特意带来给你们看呢!” 他一左一右拖着两个小向导的手臂往机甲边走,“你们跟我一起进来,我带你们兜风去!” 西泽和洛林虽然觉得这个蛤/蟆很辣眼睛, 但既然它是十一小哥哥的东西, 那两个弟弟无论如何也要舍命陪君子。 西泽好奇地说:“机甲都是能在天上飞的啊, 十一,你这个能飞吗?” “可以飞的啊,我带你们飞!”十一灿笑道,“我的机甲叫‘飞天蛤/蟆’,是不是很好听?” 西泽和洛林只能抿着嘴笑,即使他们是十一的脑/残/粉,也说不出更违心的话来了。 “这个造型是我自己设计哒,颜色是我哥哥选的,我哥哥说我最适合红色,嘻嘻!” 十一说着拉开舱门就要往小机甲里钻,就在这时,身后却忽然传来一声嗤笑: “笑死人了!这么丑陋笨重的东西也开出来丢人现眼,还敢叫机甲?真是给季寒川元帅抹黑!” 十一身形一顿,诧异地转过头来,西泽和洛林已经气红了眼: “朱、朱丽叶,你太过分了!” 说话的少女是玛格丽特的侄女朱丽叶,十一夜间偷东西放火这件事并没有外传,但是开学那天他的小麻雀啄了玛格丽特的天鹅却是人人皆知,再加上玛格丽特和季寒川那桩旧事,季寒川看不上她姑姑却看上这个a级小向导,这让朱丽叶十分不服气。 少女双手抱着胸,十分傲慢地冷笑: “我哪里过分了?难道这不是事实吗?他开着这样丑陋笨重的东西,还不分缘由用武器攻击校卫队,这样蛮横不讲道理,难道不是给季寒川元帅丢人吗?” “就是!” 玛格丽特的侄女自然有许多拥趸,几个小向导们便你一言我一语,叽叽喳喳嚷起来: “原来这就是凤十一啊?除了长得漂亮,也没什么特别的啊!” “等级低也就算了,一点气质都没有,哪里有个向导的样子?” “开着一辆能喷火的车横冲直撞,仗着有元帅在背后撑腰就胡作非为,太嚣张了!” “像个小孩子一样又坏又任性,这样的人怎么当元帅夫人?” “他一点都配不上季寒川元帅!” …… 这些小向导大多是高年级,不管男女都长得娇滴滴的,讲起话来却跟吃了枪子儿似的,噼里啪啦连珠炮地炸,向导的情绪一旦激动,就会无法控制自己的量子兽,校园通道上一时间猪突狗奔,鸡飞鸟叫。 十一这边的三人小队一个比一个不擅长骂架,只得涨红了脸干生气。 而认识十一的那些孩子都是新入学不久,哪里敢得罪玛格丽特的侄女,虽然表情义愤,但也不敢说话。 十一鼓着嘴,大眼睛里渐渐冒出火星子,最后有个长得黑炭似的小向导总结陈词,彻底点炸了小凤凰: “季寒川元帅的眼光实在太差了,他再也不是我的偶像了!” ———— 院长办公室里,玛格丽特有些不安地觑眼打量着坐在桌后的安妮公主,她始终觉得今天的公主殿下有些不对劲,但到底哪里不对劲她又说不上来。 作为向导学院名义上的院长,安妮公主平时很少来学院。 她是皇帝的妹妹,担任这个职务,不过是代表皇室对向导学院进行监督和支持,她平时也很少插手学院的事务,即使出席毕业典礼,通常也只是发表一下致辞就算完成了任务。 但是安妮公主今天一到学院就要来了所有学员们的资料,巨细无遗地查看分析,甚至还询问了几个资质特别优秀的向导,这一反常态的作为让玛格丽特十分忐忑。 公主殿下今天的神情格外冷漠,连声音都透着森冷: “玛格丽特女士,这就是本届即将毕业的向导?三年前他们入校是什么资质,这三年来居然毫无长进?这就是我们学院的教育?舞蹈,烹茶,手工工艺……除了教给他们这些一无是处的东西,我们的向导还学会了什么?” 玛格丽特吃惊不小,她对这样的问题措手不及,只得端起讨好的笑,斟酌着回答: “学院的课程是几百年间慢慢制定过来的,您和我,当年也是接受这样的课程……” “请别拿您与我相提并论,”安妮公主冷冷地瞥眼过去,目光中充满了清晰的不屑与讥诮,“毕竟您长了我一百多岁,而您这一百五十年毫无进益,若是让我以您为楷模,我会十分惶恐!” 玛格丽特的笑容终于绽出一丝裂缝,她简直不敢相信这样直接而尖锐的讽刺居然是安妮公主说出来的,她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得罪了公主殿下,心中惶惑不解,但只能继续赔笑: “殿下您说笑了,论到帝国的向导楷模,那自然只有您才当之无愧。” 安妮公主也不想跟她多话,直接将名册丢了过来: “我圈出来的名字,让这些向导都准备一下,今天跟我走!” “什么?”玛格丽特的笑容彻底绷不住了,即使对方是院长,又是公主殿下,玛格丽特也挺直了腰,她甚至都不追问安妮公主要带向导们去哪里,语气已经强硬了起来,“这不行,除非相亲成功后由哨兵带走,否则向导学院的任何一名向导,都不可以随意离开!” 安妮公主似笑非笑: “您或许忘了,我才是这个学院的院长,我并不是在征求您的意见,而是请您配合执行。” “虽然您是院长,但是皇帝陛下赋予我全权负责所有向导的安全和去留,”玛格丽特僵硬但是坚定地说,“而我,必须严格遵守学院的规则!” “呵,是么,”安妮公主端起面前盛放着果茶的玻璃杯,漫不经心地喝了一口,“可是不久前,有一个新入学才一天的小向导就离开了这里,可见规矩也不全是死的!” 玛格丽的眼角抽搐了一下,还是据理力争: “凤十一的情况是特殊,季寒川元帅拥有帝国最高的向导选择权,只要向导本身愿意,他可以带走任何向导。” “季寒川有权限可以带人,本公主或许没有,”安妮公主一字一句说得缓慢,话里的威压沉沉传递出来,“但你别忘了,本公主也有一个权利,那就是向议会提出罢免和遴选副院长!” 玛格丽特倒抽一口凉气,她紧紧地握拳,力持镇定道: “抱歉殿下,这样的事,我必须请示皇帝陛下……” “陛下今天在黄蜂要塞阅兵,没有时间听你说这些小事!” “任何一名向导的事,都不是小事!” 安妮公主似乎没料到一贯拜高踩低擅于奉承的玛格丽特会忽然这样强势起来,她忽然转换了话题: “玛格丽特女士,您十三岁觉醒,就成为了帝国唯一的2s级向导,一百多年过去了,您从来都没有想过改变吗?当年您想和季寒川结合,却被他嫌弃你老,这样的羞辱都不能够让你奋发图强……” “公主殿下!”难堪的旧事被重提,玛格丽特身形颤抖得几乎要站立不住,“请您保持您贵重得体的修养,给予您的同事最起码的尊重!” “尊重吗?”安妮公主轻轻哼了声,目中霎时凌厉了起来,“我只对强者表示尊重!” 话音刚落,玛格丽特骤然觉得脑中一痛,像是有千钧重锤狠狠砸落下来,每一根神经丝都痛到嗡嗡颤鸣,她双腿一软就跪倒在柔软的地毯上,惊恐地看着安妮公主: “您……您……” 安妮公主居然用精神力攻击她,这是怎么回事?而公主的等级甚至比她高,明明她才是这个国家唯一的2s级向导啊! “你隐瞒了等级……” 玛格丽特浑身被冷汗打透,她的神经绷得好像要断裂开,好不容易从齿缝中挤出几个字,“为什么?” 安妮贵为公主,她没有任何理由隐瞒自己的等级。 玛格丽特脑中倏忽跳进一个可能,她蓦然瞪大了眼睛,眸中的惊恐被愤怒取代,“你不是安妮公主,你到底是谁?” 精神力强大的向导可以迷惑低级向导的五感,既然这个人等级比自己高,那她就可以在玛格丽特面前伪装成任何她想让玛格丽特认为的模样。 意识到眼前的人不是安妮本人,玛格丽特立即伸手去触摸自己的通讯仪,“安妮公主”慢条斯理地站了起来,轻声一笑: “别费力了,你的通讯仪早就被阻断了!” “你是谁?!”玛格丽特厉声喝问。 一只白色的天鹅猝然从玛格丽特身后飞了出来,扑向“安妮公主”,它的身形在一霎那间暴涨至数米,巨大的翅膀扇动中带起强烈的气流,整间办公室内所有的物品都在一瞬间被扇得离开了原地。 乒铃乓啷的响动中,玛格丽特撑起全部的力气往门口冲去,然而她只来得及迈出一步,就像是被人狠狠一棍敲在了脊椎骨上,整个人都瘫软了下去。 痉挛般的疼痛从大脑迅疾蔓延至全身,她不可置信地回头,撞进她眼中的情景让她的瞳孔瞬间扩大,满是惊骇欲绝: “妮……妮丽丝……” 白天鹅此刻瑟缩成小小的一只,被一只巨大斑斓的鸟用爪子牢牢按在地上,那只鸟的尾羽十分长,展开时如同一把五彩的屏扇,尽管这只量子兽已经经过进化,但是玛格丽特还是认出了它的原身,这是联盟的新任统帅夫人妮丽丝的量子兽,孔雀。 妮丽丝带着胜利者倨傲的微笑,缓缓在玛格丽特身前蹲下: “玛格丽特女士,很高兴你能认出我,多年不见,你这只天鹅除了会尖叫,依然还是一无是处。” “妮丽丝……” 玛格丽特的量子兽被制,精神网又受了极大的损伤,她的头疼得要裂开,眼前阵阵晕眩,牙关都在格格打颤,她把指甲狠狠掐在掌心,勉力维持着神智清醒,“你居然敢……” 联盟的统帅夫人居然伪装成帝国公主进入向导学院,玛格丽特几乎立刻就明白了这个女人想要做什么,她是要绑架走帝国最珍贵的向导! 向导学院戒备森严,但各种盘查针对的仅是哨兵和普通人,谁能想过向导也能兴风作浪! 玛格丽特和妮丽丝之间只相差一个等级,实力却是这样的天壤之别,她几近绝望地想,连自己都不能分辨出妮丽丝的伪装,更何况其他的小向导,那些孩子们势必会在这个女人的安排下乖乖登上末日列车,被送往联盟,任其宰割。 无论是用向导资源来威胁帝国,还是用这些向导继续进行基因实验,对整个帝国来说这都是毁灭性的打击! “后悔吗?”妮丽丝高高俯视着玛格丽特,欣赏着这个高傲了一辈子的白天鹅的狼狈和惊恐,“如果当时你跟霍斯顿走了,今天的3s级向导也许就是你了!” 霍斯顿当年夺嫡失败,窃取了皇家科学院里关于向导基因改革的全部资料,但是他知道光有资料还不够,必须要有足够的实验体,玛格丽特是唯一的2s级向导,最具有实验的代表意义,而那时候霍斯顿跟玛格丽特的交情一向不错,霍斯顿逃走前要求玛格丽特和他一道走,但是玛格丽特十分果决地拒绝,并且向沃兰德举报了霍斯顿的方位。 玛格丽特剧烈喘息着,但是她还是呵呵冷笑起来: “后悔?像你这样,十多年躺在实验室里,让人把你当动物一样,注射各种药物,植入各种器官,那才是真正的痛不欲生……你的真面目,还能拿出来见人吗?妮丽丝,我在镜头前看到你的那一刻,不知道有多庆幸自己当初的选择,我可不想像你这样,半人半……啊!” 妮丽丝眸中厉光一现,玛格丽特的精神力像是被无数只触手攫住狠狠地撕扯着,撕心裂肺的疼痛让她再也说不出话来,她只得抱住头蜷在地上,翻滚着申银。 妮丽丝被戳中痛处,恼恨非常。 向导基因改造当然是有弊端的,妮丽丝提升至3s级之后,她的原本样貌竟与自己的量子兽有相当程度的融合,她的身上长满孔雀一样的羽毛,身体比例也发生了巨大改变,头颅缩窄,五官变形,身形也比寻常女人魁梧许多,所以她在联盟又被称为史上最丑的统帅夫人。 愤怒中的妮丽丝一把揪起玛格丽特的长发,强行抬起玛格丽特的脸: “我没有时间跟你耗,把名单上我要的向导都聚集到礼堂前,让他们即刻登上悬浮星舰……” “咚咚咚!” 办公室的门骤然被敲响,玛格丽特刚想发出喊声妮丽丝就掐住了她的喉咙。 “公主殿下,玛格丽特女士!”门外的人高声喊道,“学院里发生了斗殴事件,您们快去看一看吧!” 妮丽丝诧异地挑眉,她吃惊地看着玛格丽特,几乎怀疑起自己的耳朵: “玛格丽特,她说什么?斗殴?你教出来的这群懦弱无用的小兔子,居然也会斗殴了?” 玛格丽特先是愣了一瞬,继而像是想到了什么,睫毛飞快地眨动起来,几乎失去焦距的眼神都点亮了一瞬,妮丽丝捕捉到这个表情变化,她眯起眼: “看来你知道是什么人引起的斗殴,你这副恍如遇到救星的样子……真是让我很好奇啊,向导学院里,什么时候来了这样的人才,倒让我迫不及待想见一见。” 妮丽丝扬起声音,对着门外喊:“把闹事的学员都带到这里来!” 外面的人静了一瞬,为难道: “公主殿下,凤十一是季寒川元帅的向导,他已经打跑了整个校卫队,只怕没有人能把他带来这里……” 妮丽丝的声音因为过分惊喜甚至破了音:“凤十一?!” 季寒川的向导居然在向导学院,这简直是天助联盟! 妮丽丝自然也晓得季寒川表白一事,她知道季寒川对自己的向导有多看重,庄少臣正在攻打黄蜂要塞,如果拿捏住了凤十一,还怕季寒川不乖乖束手就擒? 妮丽丝把玛格丽特从地上揪起,碧绿色的眼眸紧紧盯住了玛格丽特,直到对方的瞳孔逐渐涣散,表情也僵硬麻木起来才松了手。 她优雅地拍了拍手,对着犹如木雕般的玛格丽特说道: “既然请不来,那我们只好亲自前去看一看,即使是季寒川元帅的向导,也不能随意参与斗殴,玛格丽特女士,您说是不是?” 玛格丽特神色间一片木然:“是的,殿下。” ※※※※※※※※※※※※※※※※※※※※ 天气冷了,小天使们注意保暖哦,爱你们。 第 110 章 向导学院创办几百年, 没有经历过这样兵荒马乱的一天。 这场架的前因十分明了,朱丽叶挑衅在先, 几个拥趸火上浇油,早就被气成一只小灯笼的十一彻底被点炸: “你们……你们敢骂我哥哥,我要你们好看!” “要你好看”这句话还是很有震慑力的, 几个嚷得最凶的小向导都齐齐被掐住了喉咙, 他们立刻联想到强森校卫队长先前的凄惨遭遇,不由忌惮地看向十一身后的小蛤/蟆。 作为s级向导的朱丽叶却哈哈笑了起来: “你一个a级向导,不就仗着有个会喷火的蛤/蟆吗?你要是敢烧我们,你今天就别想出向导学院!” “就、就是!”朱丽叶的话立刻给了同伴底气,“你要是不用武器,我们分分钟秒杀你!” “少逼逼!”十一小手一挥,“小爷不跟你们吵,有本事你们跟我打!” 到底都是十几岁的孩子,又都是出类拔萃的异能者, 更何况打群架这种事情从来都是人越多胆越壮, 即使违反校规也知道法不责众,领头的朱丽叶又是副院长的亲侄女,一群小向导当即有恃无恐起来, 满地活蹦乱跳的量子兽一个个眦起獠牙,扇起翅膀, 蠢蠢欲动。 “打就打!”黑人小向导喊道, “我们向导打架, 从来只用量子兽说话, 有本事,放出你的量子兽来!” “听说你的量子兽是只小麻雀,”朱丽叶想起小麻雀欺负白天鹅的传闻,眸光中迸出怒火,“我姑姑不跟你计较,我今天却是要替她给你教训!” 朱丽叶的量子兽是只波斯猫,牙齿和爪子都十分尖利,猫又是麻雀的天敌之一,她决心要给玛格丽特报仇,听到主人的话,波斯猫“喵呜”叫了两声,兴奋地弓起脊背,随时准备着要扑出去。 十一“蹬蹬”两下蹿上小机甲的车顶,他脱下束手束脚的军装丢给西泽,一边捋着袖子,一边居高临下地看着对手们,他露出两截细痩的胳膊,上面的血管都起劲地蹦跳着。 西泽和洛林知道十一的厉害,丝毫不怕他吃亏,他们攥起拳头给十一鼓劲:“十一加油!” 十一对着两个小弟一点头,大眼睛眯起,非常凶神恶煞地向“敌人”宣布: “今天小爷要教你们知道,嘴贱一时爽,送你们火葬场!” 他话音落地,一只通体火红的小鸟冲天而起,如同离弦箭羽一般冲过去一口啄向波斯猫的脑门,而那波斯猫还在伏地热身,连反应都来不及,就被叼了个正着。 少女一声尖叫,吹响了战争的号角。 波斯猫气恼万分,白乎乎的爪子一下子呼上去,却只扒拉下自己脑门上的一撮毛,它“喵呜”一声竖起了尾巴,全身雪白的毛都炸了开来。 小麻雀“啾啾”叫了两声,十分得意地扑棱着翅膀,又向着波斯猫一只碧绿的眼睛啄去,这下子猫咪有了准备,两只前爪立刻捂住双眼,小麻雀只啄到了它的鼻子,惹得波斯猫又是“嗷呜”一声叫。 那个黑人小向导一看情势不好,赶紧指挥自己的量子兽冲过去和波斯猫并肩作战,那是一只小香猪,跟它的主人一样通体漆黑,圆圆的鼻孔像是两个小洞,呼哧呼哧喷着气,好像光凭这样就能把小麻雀吹个倒仰似的,小麻雀当然毫不客气,挥起爪子就对着香猪的鼻孔戳了过去! 黑人小向导立刻捂住了自己的鼻子,不断地打着喷嚏,麻雀的爪子上带着倒钩,死死钩着香猪鼻孔里的软肉,那只香猪痛得嗷嗷叫,黑人小向导眼泪鼻涕哗啦啦地流,最后也疼得受不住,居然第一个哇哇哭出了声。 另外一个小向导赶紧扶住他,拿出纸巾给他擦眼泪,这个向导的吉娃娃犬拼了命地狂叫着,绕着纠缠中的小麻雀和香猪团团转,却不知道怎么下口。 还好有个灰头发的小向导机智,他的量子兽是长着犄角的小山羊,它在一团混战中对着小麻雀的屁股就顶了过去,小麻雀却好像脑后也长了眼,迅疾地一闪,山羊角结结实实戳进了香猪的两只鼻孔里,嚎哭声更加响彻云霄。 波斯猫愤怒地一跃而起,试图再次用爪子把小麻雀拍下来,小麻雀却立刻喷出一口火苗,那漂亮的波斯猫脑门前顷刻就烧秃了一块,凄厉地尖叫起来。 小麻雀同时扑扇起翅膀,飞到小山羊的尾巴上,利利索索一爪子下去,小山羊疼得咩咩叫,拱着香猪一起滚出了老远,又撞倒了一只张着大嘴看直了眼的哈士奇。 这一下子彻底乱了套。 不知谁的量子兽是只老鼠,听到猫叫顿时吓得胡奔乱窜,一脚踩到了一只正嘶嘶吐信的花斑蛇,花斑蛇回身就咬,老鼠已经“呲溜”钻进了不远处的花圃里,几只熊猫兔吓得挤在一起瑟瑟发抖,也有那看热闹不嫌事大,尤其量子兽是鸟禽类的,叽叽喳喳给小麻雀加油,自然引得朱丽叶的同伴前来攻击。 校园通道上就这么展开了一场大乱斗,一群体型不大的小量子兽们张牙舞爪群魔乱舞,本就是天敌的,平时有仇的,不小心被殃及到的全都加入了进去,谁也分不清谁是谁,反正谁挠我我就挠谁,谁咬我我就咬谁。 校卫队被这猝不及防的变故惊得目瞪口呆,好不容易回过神,就要冲进来阻拦,十一从腰间抽出光子刀,刀刃拔出时在空中划过一道炫亮的银白色,他站在机甲之上,带着横刀立马的气势大喊道: “都不许动!哪个多管闲事,小爷让他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出!” 妮丽丝带着玛格丽特和向导学院的众导师到来时,听到的正是这一句。 ———— 同一时间,遥远的伽马星上,皇帝的悬浮列车缓缓行进了黄蜂要塞。 辽阔的苍穹倏然一暗,像是有人迅速撤换了一场戏台的幕布,墨蓝色的夜空瞬间代替了阳光普照。 行进中的队伍像是戛然而断的水流,拱卫着悬浮列车的银色机甲群渐次亮起红色警示灯,紧接着一道道银光划过天际,圆润而冰冷的炮/弹争相从机甲底座脱出,蓄势待发。 片刻之后,无数泛着磷光的漆黑机甲如同一只只突如其来现身在海面的座头鲸,黑压压地从虚空中的某一点不断地涌出来。 而万千银色机甲彷如静候许久的大白鲨,红色的指示灯是深海中灼灼盯视着猎物的眼睛,狰狞的炮/弹是它们张开的獠牙。 当最后一架龙形机甲破空而出,庄少臣终于看清了眼前的景象,数不胜数的星际导/弹密密实实如天际流星,从四面八方对准了联盟的机甲群。 “统帅先生,”霍斯顿阴沉如水的声音从内部通讯仪中响起,“我们中计了!” 偷袭不成反被包围,霍斯顿心中隐隐察觉出不妙,他太心急,而庄少臣太自负,他们都认为在全星际都知道庄少臣已经越级的前提下,季寒川不可能还敢这样诱他们前来,可他们都忘记了,季寒川那个人从来都喜欢剑走偏锋,他的一切行动都不能通过常理来推断。 霍斯顿急急道:“跃迁点还没有关闭,我们现在退出主力还来得及……” “闭嘴!”庄少臣不耐烦地制止。 偌大一个包围圈就在眼前,庄少臣哪里有不明白的,然而这种情形也算在他的预估之中,此时他看着机甲内的外部通讯仪指示灯不断闪烁,舔了舔嘴唇,通过了连接。 季寒川那张万年不变的欠揍脸出现在机甲中,他嘴里叼着根没点的烟,笑得慈眉善目: “嗨,手下败将庄少臣,没想到你这么想念本元帅,不远千万光年,拖家带口来看我……来就来嘛,带这么多东西,本元帅可是会不好意思的哟!” 一个称呼差点就让庄少臣炸开,他额上青筋一跳,眯起琥珀色的眼眸,也回了个要笑不笑过去:“季寒川,你弄出这个阵仗确定是在迎接本帅?我还以为你光表白不够,又要向你的向导求婚呢!” “风花雪月的事,当然要多准备几把刷子,同一个招数不能用两回,”季寒川突然眨了下眼,摇头啧叹了两声,“可惜这些招式不太适合你用,这种要上星际新闻的事,得看脸。” “季寒川!”庄少臣立刻气炸了肺,季寒川这话根本就是明晃晃地讽刺他的向导长得丑,虽然庄少臣自己也晓得老婆丑,但被人这么当面毫不留情地嘲笑还是头一次,全星际也只有这个风度颜面全不要的大流氓会拿人家老婆的长相来碎嘴子。 庄少臣强大的精神网铺天盖地流泻出去,季寒川的全息影像就像是映在水面上的影子一般波动了起来,包围着黑色机甲的银色机甲群中,最内围的那一圈机甲忽然同时调转了炮/口,朝向了自己的同伴。 通讯网中霎时乱成一团,从季寒川那端传来此起彼伏的惊喊声: “报告!69到119号机失灵,精神网被抢夺!” “报告!120到123号机失控,导/弹开启中,方位坐标……” “报告!186到201号机能源重置,倒计时10,9,8……” 庄少臣好整以暇地拆着一瓶营养剂,唇边勾起淡淡的笑容,接上了季寒川最初的话茬: “该不好意思的是我才对,跃迁点标得不太准,差点迷了路,让你久等了!一点伴手礼,请笑纳。” “没关系!”屏幕上的季寒川笑容分毫不减,好像通讯频道里抑扬顿挫的求救声不是他自己的下属一样,他摘下香烟,十分大度地对着庄少臣挥手,眸光里的笑意越发深邃真诚,“好宴不怕晚,来迟了,还可以打包嘛!” 通讯仪中的兵荒马乱一下子寂灭了下去,紧接着,一阵如有实质的电流排山倒海般穿透过层层空间,机甲外的空气剧烈震荡起来,在紧急跃迁中只开启了基础防护罩的联盟机甲如同大海中的一叶叶扁舟,混乱地彼此相撞,在辽阔的太空里摇出了碰碰车的风采。 频道里再次响起嘈杂无序的各路噪音,这次的声音来源换了联盟的军团,然而他们连句完整的话都讲不出,全都在操/爹骂/娘,间或夹杂着激烈的呕吐声。 庄少臣云淡风轻的脸终于绽出一丝裂缝,他和季寒川彼此处于各自军团的中心地带,第一回合的交手往往都是试探警告,他越过联盟机甲群操纵帝国机甲,到达最内围的一圈使用的精神力已是3s级的极限,而季寒川却将整个联盟军团所在的空间搅成了深海漩涡! 季寒川也不知想到了什么,忽然掩住鼻子,脸上的嫌恶几乎要溢出全息屏幕: “我说庄少臣,你的兵出门前吃了什么?机甲舱里没有重力,吐出来的东西别再吃回去了……噫!打了这么多年的仗,属这回最有味道,你晓得的,我这个人有点洁癖,一会机甲轰烂了,这太空垃圾,可真难看……” 庄少臣恨不得把季寒川那张脸皮撕下来,但是他立刻想到季寒川透支了精神力,他那个a级向导既不能给他疏导,也不可能和他精神结合,季寒川很快就会陷入狂躁,即使是再多的镇定剂也挽救不了: “你透支了精神力,季寒川,你这是自暴自弃了么?看在相交多年的份上,你跪下来讨一声饶,我可以放你一命……” 季寒川诧异:“你不晓得我是个有向导的人吗?” 一次精神结合可以让哨兵在三个月内都不会再狂躁,即使透支精神力都可以在极短的时间内恢复。 庄少臣脸色一变:“你的向导不过才a级……” “是的,a级的,漂亮的,可爱的向导,他是我的力量源泉,这种爱情带来的伟大力量,不是你能体会到的。”季寒川炫耀着,笑得像是中了星际彩票头奖,满满的暴发户嘴脸。 庄少臣是为了获得提升才和妮丽丝结合,对着那样半人半禽的一张脸,就算是哨兵对自己标记过的向导有占有和保护的本能,庄少臣也不可能倾心得了,季寒川字字句句跟刀子一样往他软肉上戳。 “滚你妈的!”庄少臣终于扬起手上的营养剂包装盒对着虚空中的季寒川就砸了过去,同时他切断了通讯,气急败坏地下令,“对冲导/弹准备——” “统帅……”霍斯顿像一粒被狂风卷起的叶子,季寒川的精神力引起的气流震荡久久不散,他在机甲中被颠簸得五脏六腑全都移了位,艰难地说,“季……他也突破3s……呕……” 霍斯顿想要提醒庄少臣现在这个情势下不适宜和季寒川硬碰硬,他们被荣耀军团全全包围,即使能够突围出去代价也会相当惨烈,立刻撤退保存有生力量才是关键,然而被季寒川一张贱嘴气到七窍生烟的庄少臣哪里听得进去他的话。 事实上,让庄少臣血脉沸腾的不止是愤怒,季寒川突破等级这件事非但没让他感到惊慌,反而让他的每个细胞都为季寒川再次同自己势均力敌而兴奋战/栗,他们都是最强哨兵,天生渴望旗鼓相当的对手。 一声惊天动地的龙啸声响起,星罗密布的苍穹中,一条金色游龙闪电般穿梭而出,那是庄少臣的量子兽,它迅疾冲向银色机甲群最中央的人形机甲,所过之处,无数导/弹向它发射试图将它拦截,却都被它一一闪避。 电光火石间,巨龙来到了人形机甲面前,重如千钧的巨大龙尾向着机甲的腹舱横扫而去—— “吼!” 又一声响遏行云的吼叫沉沉传来,一只体型和巨龙相当的狮子咆哮着从人形机甲中跃舱而出,让人震惊的是,这只狮子的背上竟然生有一双金色的翅膀! 巨龙和飞狮在半空中相撞,带起激烈的火花四溅,继而巨龙盘上了飞狮,飞狮也咬住了巨龙的脖颈,两个庞然大物在空中缠斗,破碎的鳞片和狮毛雪花落叶般地往下飘。 同一时间里,龙形机甲和人形机甲更是疾风骤雨一般向着彼此横冲过去,对冲的能量波在两台机甲周边划出一道道雪白的银弧,所有的机甲都无法接近这个光圈,无法让人直视的光波中,只能听到机甲相撞引起的轰隆声如同山崩地裂。 猛烈的硝烟骤起,又很快湮灭,两台机甲在错身之后停滞在半空中,万千道炽热绚烂如闪电的灼光过后,游龙和飞狮都消失不见,天地有一刹那静如死寂。 龙形机甲的尾翼就在这时候一寸寸皴裂开来,浓郁的硝烟味,金属味,混合着血腥味弥散,金属的碎片和机甲残骸尘埃一般漂浮,龙背上的舱门咔啦一声洞开,庄少臣一身密闭的太空服,从舱门中缓缓浮出。 他的精神力溃散,已经无法操控重力。 金色的游龙如一条纤细的腰带,牢牢缚在主人的腰间,龙角细幼而纤弱,只剩下了一只。 几台银色机甲迅速包围住浮在半空中的庄少臣,只要联盟军团再有半点反抗,人类最致命的武器就会将联盟统帅轰成一片片残渣,在浩荡的宇宙中连片遗骸都不复存在。 联盟军团陷入死一般的沉寂。 而人形机甲的肚腹也同时打开,季寒川立在舱门口,身姿岿然如山,他的飞狮同他一样也人立在舱门口,还很有闲情地舔着自己的一只爪子。 季寒川的声音透过精神网在所有人耳边炸响,带起隆隆回音: “庄少臣,你又输了!联盟军团,你们违背停战公约,入侵黄蜂要塞,本帅向全星际宣布——” “你就是凤十一?”一个尖细的女人声音猝然在太空中响起,季寒川猛然回头,他的目中霎时一片血红。 太空之上,浮现出一幕全息影像,帝国的向导学院里,联盟统帅夫人妮丽丝站在一个小少年面前,正与那少年对视着。 “对啊,我就是凤十一。”少年只穿了一件白色的衬衫,两只袖子都捋到手臂上,左手腕上套着一个莹白的玉镯,右手腕上戴着好几个仪器,他好奇地看着前方的女子,友好地说,“你就是皇帝陛下的妹妹啊,那我给你个面子,这架,就不打了吧!” …… “季寒川元帅,”阴沉森冷的声音好似毒蛇一般缠绕上季寒川的精神网,霍斯顿带着阴谋得逞的快然笑意缓缓说道,“现在,请你将庄少臣统帅送到我的机甲上来,并对全星际宣布,荣耀军团所有机甲放下武器,就地投降!” ※※※※※※※※※※※※※※※※※※※※ 这一章改了无数遍,真的好难写……呜呜呜…… 感谢在2019-12-02 20:19:50~2019-12-04 08:08:1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若相惜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翎月千寻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 111 章 “吼——!” 狮子王蓦然爆发出一声震天彻地的大吼, 联盟军团的机甲再次如海啸中的小舟疯狂颠簸起来。 “霍、斯、顿!”季寒川周身涌动着剧烈着的罡风, 他目眦欲裂, 一个字一个字地从齿间咬出这个名字,“你、敢!” 季寒川眸中涌起滔天的杀意,他在万千机甲中立刻捕捉到了霍斯顿的机甲, 强大的精神威压山呼海啸一般压过去, 霍斯顿的全息影像在半空中几乎呈透明,他的嘴角甚至溢出一丝鲜血,眼中终于迸出惊恐,霍斯顿叫道: “你不要你的向导了吗季寒川?妮丽丝捏死他比捏死一只蚂蚁还容易!” 凌厉的攻击戛然而止,狮子王再次暴躁起来, 挥动着巨大的金色翅膀飞了出来, 它绕着玄泽机甲烦躁地盘旋着, 一边龇着牙低低地嘶吼,似乎在催促季寒川立刻前往帝都星。 季寒川的指甲狠狠掐进掌心,大脑中有一瞬间几乎是空白的, 半空中的全息屏幕上,他的小向导一脸天真地看着前面杀气腾腾的女人,丝毫意识不到危险正在逼近。 因为即将到来的战争,黄蜂要塞的民用卫星全部关闭,季寒川此时根本无法和十一联系, 他把十一送去向导学院自以为是万无一失, 谁知却是送羊入虎口, 尽管知道艾伦守在学院门口, 帝都星启动了一级防御,但是妮丽丝毕竟是个3s级向导,谁也不知道她的精神力攻击到了何种程度,季寒川不敢冒半点险。 “季寒川,我再给你一分钟的考虑时间,”霍斯顿喘着气,他的精神力在季寒川的凌虐下也已经摇摇欲坠,“放了庄少臣,宣布投降,否则——” 霍斯顿蓦然瞪大了眼,他的嗓子眼里像是卡了根骨头进去,整个太空里,无论是荣耀军团还是联盟军团的人,都被全息屏幕上的景象震得瞠目结舌…… ———— 一众小向导们正在混战的时候,妮丽丝带着游魂似的玛格丽特和自己的亲随们赶过来了,一群大向导浩浩荡荡地疾走过来,满场胡奔乱窜的小猪小狗霎时做鸟兽散,少年们都像霜打过的小鹌鹑一样缩起了脑袋,一个个这才后怕起来,瑟瑟发抖着。 小麻雀战得正在兴头上,忽然见所有的对手都溜得没了影,东张西望地“啾啾”叫个不停,一直站在十一下方的洛林和西泽赶紧喊: “十一别打了,安妮公主来了!” “那是谁?” “她是皇帝陛下的妹妹!” “哦。” 十一朝远处看了看,匆匆行来的队伍中,领先的女子穿着厚重繁复的宫装,头戴一顶阔边的帽子,帽檐下垂着蕾丝的黑纱,却不影响自己看到她的面容,他有点纳闷这个公主怎么长得这样难看,从机甲上跳下来,小声地跟西泽洛林说: “公主长得好丑呀,一点不像皇帝哎!” 西泽和洛林诧异极了:“安妮公主是出了名的大美人啊,十一,你的眼光也太奇怪了啊!” “是吗?” 十一挠挠头,刚想说这个公主长得像个巨大的鸟,妮丽丝已经走到了他的面前: “你就是凤十一?” “对啊,”因着皇帝陛下教过自己怎么给他哥哥治病,十一对“公主”便也十分友好,他没有听出女人声音里的激怒,大喇喇地说,“你就是皇帝陛下的妹妹啊,那我给你个面子,这架,就不打了吧!” 他有些奇怪地看着跟在妮丽丝后面的玛格丽特,心想这个大白鹅怎么被人摄了魂魄,再看看面前灵力比玛格丽特强大许多的妮丽丝,猜到应该是妮丽丝做的,收拾大白鹅的人那必然是自己的朋友,当即更认定了妮丽丝是好人,还对她笑了笑。 然而十一的笑容却让妮丽丝的眼光更加狠毒阴鸷起来,她看着面前这个漂亮得不可思议的少年,胸口剧烈起伏着,满腔的嫉妒和恨意几乎要化成刀刃,恨不得把季寒川的向导大卸八块! 这一路走来妮丽丝已经和霍斯顿取得了联系,她怎么也没想到庄少臣会失败,而且败得这么快,看到自己的哨兵毫无生息地从机甲中漂浮出来,焦灼和愤怒几乎让她的胸腔爆裂开! 原本妮丽丝心中还有一丝惴惴,她听取了霍斯顿的意见背着庄少臣潜进向导学院,之后庄少臣会不会对她的自作主张表示不满,但是她现在十分庆幸自己来到这里,整个黄蜂要塞上的局势就要靠她来逆转! 她狠狠地盯着十一,霍斯顿在和季寒川谈条件,她不能杀了这个小向导,但是妮丽丝必须要让他吃些苦头,她要季寒川看着自己的向导被她折磨得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她要这个小向导惊恐得痛哭流涕,跪在她的脚下哀求! 十一察觉到了面前的女人森冷而富有攻击力的气息,他不由蹙了蹙眉,这公主居然也是来找他打架的?那他是要打还是不要打?这个女人毕竟是皇帝的妹妹,他自己倒是不惧的,但是他不能给季寒川惹麻烦,十一背过身去,启动通讯仪,要给他哥哥联系问一问。 就在他转身的瞬间,背后却忽然传来风声呼啸,强大的精神压铺天盖地一般对着十一侵袭过来,十一下意识地避开,万千精神触手扑了个空,愕然地停顿了一下,又张牙舞爪地朝着他席卷过来。 “你为什么要打我?”十一恼怒,“还偷袭?” 妮丽丝吃了一惊,她怎么也没想到十一能躲开自己的精神攻击,然而愤怒与恨意让她无暇思考,她彻底释放出自己的精神力,3s级向导汹涌如潮水的精神压让周围所有的向导都大惊失色,而那些少年向导尤其是新入学不久的孩子根本承受不住这样的精神压,他们不约而同抱住头蹲到了地上,有精神力脆弱的小向导甚至隐隐要晕厥过去。 几个学院的导师更是惊诧骇然得无以复加: “安妮公主……” 有一位导师想上前阻止,一根精神触手却立即刺入他的大脑,导师当场凄叫了一声软倒了下去。 “安妮公主!”苏瑶叫道,“您这是做什么?学生们犯了错,自有校规——” “闭嘴!” 妮丽丝恶狠狠地回头,苏瑶只觉得一股巨大的力量向她的面门重重拍下,当即整个人都往后飞了出去,撞上一棵树后她颓然落到地上。 孩子们都惊呆了。 玛格丽特就在此时倏然一震,她大喊道:“这是妮丽丝,快求救——啊!” 玛格丽特顷刻间也飞了出去,和苏瑶重重地落到了一处。 吓呆了的小向导们终于明白发生了什么,孩子们瞬间乱成了一团,都惊慌地奔跑起来,有反应快的向导立刻按下了通讯仪,求救信号发出的同时,整个校园内的情景也即刻传播了出去,那边正收看阅兵到一半就断了信号的帝国网民们正在投诉着星网电视台,却冷不防看到了这样一场直播。 整个帝国都炸开了。 妮丽丝带来的几个亲随全都是2s级向导,他们的量子兽在同一时间倾巢而出,将所有要逃跑的小向导们一个个逼回,汹涌的精神压冲击着孩子们的大脑,惊叫声哭喊声求救声霎时响作一团。 向导学院像是一锅沸水里倒进了满盆的滚油,尖锐的警报声嘶叫着冲天而起。 校卫队第一个赶了过来,然而联盟的向导聚在中间,操控着小向导们将他们团团围起,普通人要对付拥有精神力的向导只能用热武器,这些孩子俨然成了敌人的盾牌,校卫们持着光子枪,谁也不敢发射。 尖啸的警报声立刻惊动到了门口的哨兵守卫们,艾伦大喊一声:“不好!”带着人就要往里冲,然而几架皇家卫队的机甲却出现在半空,机甲上的光子枪吐出长长的火舌,向着地面疯狂扫射,完全封堵了哨兵要进入向导学院的路。 艾伦只得回身往自己的机甲上跑。 学院上空像是被乌云遮蔽,转眼聚集了几百架机甲,黑压压的炮/弹发射口对准了向导学院。 “这是怎么回事?”那个在学院门口的守卫跟着艾伦一起逃进了机甲,他大吼着,完全不明白发生了什么,“那不是皇家卫队吗?为什么攻击我们?” 艾伦却一言不发,迅速启动自己的机甲,霍斯顿当年带走四百台机甲,全都出自皇家卫队,应该就是此时出现的这一批,很明显,皇家卫队中有他的内应,不但这么多年为他遮掩行迹,还在今天将四百台机甲放进了帝都星! 艾伦没想到霍斯顿敢公然进攻向导学院,这个人不是为了篡夺皇位而来的吗,他这样做,即使黄蜂要塞那边让他得逞,帝国的民众也不可能容忍他! 向导学院开了一级防护,机甲是进不了校园的,然而尖锐的警报让艾伦心头七上八下,也不晓得里面出了什么意外,他按下通讯仪,十一那边的信号却始终占线,艾伦哪里知道十一在拼命地跟季寒川联系,而黄蜂要塞的民用卫星全都被关闭,季寒川这个时候在打仗,哪里分得出频道来。 艾伦心急如焚,只得先调遣帝都驻军过来,他这边通讯还没完,旁边的那个守卫却陡然惊叫一声,艾伦怒而转头:“你鬼叫什么?!” 守卫指着自己的光脑,上面显示的画面正是向导学院里,数百个少年向导被联盟的人疯狂攻击着,一部分被控制的孩子木然地充当着联盟向导的盾牌阻止校卫队的接近,一部分的孩子被强大的精神力压制得痛哭尖叫,满屏痛苦滚动的身影里,也不晓得哪一个是十一,艾伦只觉得浑身的血液都凉透了,他刚想推开门冲出去,那守卫却再次惊叫一声: “天!这是什么?火鸟吗?” …… 从黄蜂要塞上爆发战争,到妮丽丝出现后攻击帝国向导,再到四百台机甲包围向导学院,所有的事情都发生在弹指之间,十一完全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只好联系季寒川,就在这时,身边的西泽和洛林尖叫一声,双双倒了下去,两只精神触手一左一右眼看就要刺入他们的大脑,十一什么也不再想,他徒手抓住那如有实质的精神丝,狠狠一拧! 这下尖叫的人换成了发动攻击的联盟向导。 妮丽丝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你……你一个a级……” 十一茫然地环视了一圈,这才意识到这个“公主”是个坏人,如果说他先前和小向导们之间是打架,那此刻他面临的就是真正的战争了,这些人,竟然是奔着绑架杀人来的! 大眼睛倏然一眯,十一的手中还执着先前拔出的光子刀,他二话不说冲上前去,银色弧光闪过,他一把削下了妮丽丝一头褐色的长发! 十一气势汹汹地喊:“你这个坏人,我要割掉你的头!” 向导之间的战争都是通过精神力和量子兽激发,从来没有人会拿刀拿枪近身肉搏,十一这一手几乎镇住了所有的向导,妮丽丝的帽子掉在地上,蓬松的头发只剩了短短的一截,洒落在脖颈间,长发是她上半身唯一能看的东西,此时被十一毁掉,妮丽丝疯狂地尖叫着:“凤十一,我要杀了你!” 妮丽丝的亲随们全都合拢过来,把十一围在了中间。 数十只量子兽顷刻间暴涨了身形,尤其是当中一只孔雀,足有七八米高,五彩斑斓的羽翼像是一柄巨大的扇子,当先对着十一扑飞了过来! 十一挑了挑眉,竟是笑了起来:“好久没有见过孔雀了,哟嚯!” ※※※※※※※※※※※※※※※※※※※※ 感谢在2019-12-04 08:08:11~2019-12-05 23:40:5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鹿旎弥生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 112 章 整个帝都星上空响起警报, 皇家卫队的机甲群迅疾出动, 比皇家卫队更快的是驻守帝都星的荣耀军团, 他们几乎在顷刻之间就把四百台叛军机甲围了个水泄不通。 国会大厦里此刻乱成一团,众议员们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团团转着七嘴八舌: “联系上黄蜂要塞了吗?季寒川为什么关闭了卫星?” “联盟机甲飞得太低,强行击落叛军机甲残骸会砸落到地上, 那里是市中心人口密集地带,这不可行!” “如果激怒他们转而对整个城市发射炮/弹后果不堪设想!” “他们提条件了吗?谈判的人回话没有!” …… 所有人都在吼, 一个比一个急赤白脸, 终于有人大叫一声: “联系上皇帝陛下了!” 皇帝沃兰德离开伽马星空间港之后就秘密按原路返回帝都星, 整个黄蜂要塞上空的战况他通过军用卫星也了解得一清二楚, 在霍斯顿以向导威胁季寒川时,沃兰德的面颊紧绷,他当机立断接上季寒川的频道: “季, 答应放还庄少臣, 允许联盟军队撤出……” 他一句话还没说完, 就看到十一一刀割下了妮丽丝的头发。 沃兰德:“……” 季寒川的这个小向导还真是擅于制造惊喜。 沃兰德:“……也许我们可以再观望一下。” 紧接着皇帝陛下立刻联系上议会,屏幕上的沃兰德面沉似水, 他向议会通报了霍斯顿勾结联盟进攻黄蜂要塞的战况, 同时对向导学院的绑架事件做出了一系列指示,并宣布五分钟后发表电视讲话安抚民众,然而就在这五分钟里, 皇帝陛下的演讲稿一改再改, 等到一切尘埃落定时, 他的民众们已经不需要他的安抚了。 此刻星网上的帝国人民在最初的震惊过后, 出离愤怒了: “联盟太卑鄙了!他们居然劫持向导,为什么这么重要的地方防备却如此疏漏?” “天哪!我们的向导太可怜了,他们像是倒在收割机下的稻秧子,联盟的向导为什么这样强大,他们是怪物吗?” “联盟进行了向导基因改造,但是我们的向导教育确实很有问题,他们从来不学习直接作战,以前季寒川元帅就提过,我们国家的向导被保护过度,他们像是菟丝花,完全没有自保的能力。” “现在是讨论这个的时候吗?谁知道议会到底什么时候出声明?究竟怎样救出我们的向导!” “那个小向导是谁?他割下了妮丽丝的头发!” “小心……我的天!” ———— 数十只巨大的量子兽团团围住了十一,当先一只孔雀旋风般冲卷过来,所有人的心一下子都提到了嗓子眼,小少年却喜笑颜开起来: “好久没见过孔雀了,哟嚯!” 这一声欢呼让里里外外的人都听了个哭笑不得,而停留在少年肩膀上一掌可握的小麻雀猝然间兴奋起来,它抖了抖小小的身躯,一跃冲天而起,身形在一霎那也暴涨起来,同时展开了自己的尾羽。 漫无边际的红光中,一只通体燃烧着火苗的巨鸟出现在所有人面前,鲜红亮丽的尾羽,璀璨热烈如同火焰一般,华美得让人无法逼视,连天上的太阳都被比得黯然失色,更不消说孔雀那一身人工宝石色泽般的尾屏,更是被比得灰头土脸。 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鸟禽类最爱比美,孔雀像是被狠狠抡了一棍子,它生生在半途中刹住了步子,巨大的冲力甚至让它在半空中打了个滚,它看着面前无论身形还是尾羽都比自己巨大灿烂得多的火鸟完全懵逼了。 等到孔雀回过神来,它仰头“嗷嗷”嘶叫着,翠绿的羽冠都颤抖起来,它竭尽全力舒展开自己全部的尾羽,挥动着笨重的翅膀在空中低低盘旋着。 然而孔雀每增长一寸身形,火鸟就随之也拉长了身躯,堪堪就比它大那么一些,它往高处多飞一米,火鸟也轻轻松松地再比它飞高那么一截,就是存心比着它,气着它,火鸟的黑豆眼亮晶晶的,满是促狭和嘲笑,它轻扇翅膀,细碎的火苗就洒落下来,眼看要烧到孔雀的身上,那孔雀只能火急火燎地闪避开。 孔雀恼恨地嘶鸣着,叫声近乎咆哮,满是气急败坏。 一声清啸直达云霄,清新嘹亮的凤啼如空山碎玉,孔雀那嘶哑难听的声音瞬间就止住了。 十一拍着手哈哈笑起来,一边笑一边叫: “鲁班面前耍大刀,凤凰面前你也敢开屏!小孔雀,过来给本真君玩一玩。” 哗—— 从现场的向导们,到观看中的无数民众,所有人都炸开了! 凤十一的量子兽居然是凤凰! “咳咳,”苏瑶和玛格丽特都受了不轻的伤,此时两个人不禁面面相觑,苏瑶不可思议地喃喃着: “十一的量子兽,竟然是凤凰……” “难怪……”玛格丽特苦笑道,“我一直知道他不简单,却不知道他这样不简单,庄少臣的量子兽是龙,妮丽丝一直称自己的孔雀‘小凤凰’,呵!假凤凰碰到了真凤凰,呵呵!” 小向导们也全都惊呆了,玛格丽特的侄女朱丽叶双眼充满了崇拜的梦幻: “我就说季寒川元帅不会随便选一个a级向导的,原来我们的元帅夫人量子兽是凤凰啊!” 倒在朱丽叶旁边的依然是她的好伙伴小黑人:“你之前不是这么说的,你明明说十一配不上季寒川元帅的!” “那你也说季寒川元帅眼光不好,不再是你的偶像了!”友谊的小船说翻就翻。 小黑人的脸虽然看不出脸红,但是声音却结巴:“我、我眼瞎不、不行啊!” “好吧,”朱丽叶叹了口气,“我也瞎!” 有一个小向导脑回路转得比较曲折,他弱弱地说:“如果这样……那、那十一跟庄少臣不是比较……比较……” “比较什么?” “比较……配啊……”龙跟凤,是一对吧?是吧是吧? 小向导们面面相觑。 这些小孩哪里晓得,龙也分九等,庄少臣那量子兽不过徒具龙形,连个神兽都算不得,而十一却是开天辟地独一无二的凤凰神君,他们压根无法相提并论,幸亏十一的心神都在孔雀身上,不然听到这些话,肯定要炸。 那只孔雀终于发现它大不过凤凰,也美不过凤凰,连叫声都比不过凤凰,终于恼羞成怒,再次向着火鸟冲过来,它的两只利爪像是巨大的铁钩子,那来势汹汹的样子,恨不得将火鸟的尾羽给扯下来,然而它还未来得及靠近凤凰,自己先凄厉嘶叫了起来,伸出的两只利爪瞬间被火焰炙烤得焦黑一片。 同时响起的还有妮丽丝几乎要断气的惨叫声。 “好!”场内场外一片欢呼。 西泽和洛林是受伤最轻的,早就从地上爬了起来,他们攥着拳头兴奋地鼓劲:“十一太棒啦!” “太棒啦!”小向导们也自发成立啦啦队,齐声喊起来。 妮丽丝的亲随们这才跟大梦方醒似的,所有人的量子兽都一拥而上,腰身如柱子般粗的蟒蛇,獠牙尖利的狼,低啸怒吼的老虎……都是凶猛无比的悍兽。 “十一小心啊!”西泽和洛林急切地喊。 “小心啊!”啦啦队也都捏了一把汗。 然而小凤凰只轻飘飘地环视了一圈,一口火焰喷出,所有的量子兽顷刻间嚎滚成一团,一个个屁滚尿流连滚带翻地往主人的衣角下奔逃过去。 偌大的一个包围圈尽皆散开,妮丽丝和她的2s级向导们此时已经吹灯拔蜡,明明量子兽受的是严重的烧伤,他们却觉得自己像是掉进了冰水里,身上的血液都在一点点被抽干,那是他们的精神丝在一点一点溃散。 妮丽丝这才知道凤凰喷出的火焰竟然能烧断他们的精神网,即使联盟把他们救回去,他们的精神力也再不能恢复了。 挥起镰刀的人顷刻之间被人收割,妮丽丝满是惊恐地看着那个拥有凤凰量子兽的小向导,但他却看都不看自己一眼,仿佛她根本是个可有可无的人,那少年只对孔雀感兴趣。 散开的空地上,孔雀巨大的身体像是一个鼓吹起来的气球被拔掉了气塞,瞬间缩成了半米来长,羽毛的色泽也瞬间黯淡了下去,只能蜷在地上嘶嘶地喘着气。 十一走上前去,一把抓住孔雀的尾羽,把它倒提起来,孔雀无力地挣扎着,倒在那里的妮丽丝却猝然翻起身,撕心裂肺地干呕起来。 十一不轻不重地扇着孔雀的脑袋,揪了揪它顶上的羽冠: “再给我开屏啊,开啊开啊你开啊!” 作为万禽之王,十一最不能容忍的就是有鸟在他面前摆谱,所以玛格丽特的大白鹅才被他修理得透透的,但是这只孔雀更可恶,敢在他面前开屏,忒放肆! 孔雀被他拧着脑袋,气若游丝地“吱吱”叫着,连求饶都没力气了。 议会里此时落针可闻,众人跟做梦似的醒不过神来,谁也不敢相信向导学院的绑架危机就这样解除了,他们面面相觑,谁也不知该如何先开口,也不知过了多久,终于有人喊道: “叛军发来通讯请求!” “接进来!”沃兰德沉声道。 一个方脸阔目的男人出现在屏幕上,议会里的人自然都认得这张脸。 “加莱!”张议长第一个跳脚,“你这个叛徒!” 加莱是霍斯顿的心腹,他此刻脸色铁青,很明显不论是黄蜂要塞还是向导学院的事他都已经一清二楚: “沃兰德陛下,各位议员,许久不见。” “见你个大头鬼!”老洛林拿出怼季寒川的气势,抖着手指骂,“你堂堂帝国将军,和霍斯顿狼狈为奸沆瀣一气,现在居然通敌叛国,你们加莱家族的脸都被你一个人丢尽了,老加莱怎么生了你这么个小畜生……” 加莱被骂得额头青筋直蹦,他冷笑道:“您再多说一句,我就往市中心扔一颗导/弾,您慢慢说。” 老洛林一下子被掐住了喉咙,气得直翻白眼。 沃兰德双手环胸,冷声说:“开出你的条件,要怎么样,才肯撤出市中心。” 帝国的军队虽然包围了这四百台机甲,但是半空中却无法对他们发动攻击,叛军无所顾忌,但是帝国不得不考虑到大批平民。 机甲如果爆炸会产生巨大的能量波,坠落下去的残骸会砸毁民居,这些叛军机甲还配有威力巨大的导/弹,每一样都是对平民生命安全的威胁,更甚至如果叛军狗急跳墙直接开着机甲去撞大楼,后果更是帝国不能承受的,任何时候,民众的生命都是最重要的。 加莱也知道自己拖不起,快速说道:“让季寒川停战,同意联盟军队撤出黄蜂要塞,释放妮丽丝。” ———— 季寒川的目光恋恋不舍地从面前的全息屏幕上收回,他的小向导正在把玩着那只孔雀,一根一根薅着孔雀尾巴上的毛,一边薅着一边嘟哝着要给他哥哥做个孔雀毛帽子,听得季寒川恨不得立刻就飞到帝都星去,把这小宝贝揣怀里好好揉一揉。 可惜他面前还有许多碍眼的人和事等着他料理。 霍斯顿眼睁睁看着自己培养出来的3s级向导像团棉花一样瘫在那里,他无法置信妮丽丝甚至连跟凤十一交手的机会都没有,就被对方差点弄死: “凤凰……竟然有向导的量子兽是凤凰……” 霍斯顿眯着眼看向季寒川:“怪不得你会选这么一个a级向导。” 季寒川其实也是刚知道小麻雀是只凤凰,他觉得自己的眼光实在是好,庄少臣此刻虽然精神力涣散,但是神智犹在,季寒川便遥遥地对他喊: “庄少臣,我家的真凤凰拔了你家假凤凰的毛,你看见了没?早说了你是给本元帅当炮灰的命,你还偏不信!” 庄少臣的身体霎时像是被电击了似的痉挛不止,整个荣耀军团的机甲里都发出“吁吁”的嘘声,流氓军团不负盛名,必须要从各个角度全方位无死角地打击敌人。 联盟军团的机甲群默不作声地,齐齐往后退了一步。 霍斯顿深深呼吸,他极力地冷静下来,再次跟季寒川谈条件,说的话自然和加莱是一模一样。 季寒川一口回绝,冷笑道: “放个屁!庄少臣单方面撕毁停战协议,偷袭黄蜂要塞,妮丽丝潜进向导学院意图绑架帝国向导,至于你这个王八蛋,为了一己之私通敌叛国,你们桩桩件件做的都是断子绝孙的龌龊事,现在鸡飞蛋打了,就想拍拍屁股一走了之,你真当老子是你老子,能惯得你接着张狂?” “那你想怎么样?季寒川,”霍斯顿咬牙威胁道,“四百台机甲就在帝都星上空,下面那么多平民……” “黄蜂要塞卫星全都被我关了,我把你宰了炖了,再把庄少臣的龙鳞一片片切下来,外面有哪个晓得?” 霍斯顿大吃一惊:“你……你敢不顾平民……” “放虎归山,以后死的平民会更多!霍斯顿,我是个打仗的,平生什么见识都没有,就是看过的死人比谁都多,当兵的随时要牺牲,怎么轮到平民就不能牺牲了?老子可没那么多圣父心……” 季寒川说着跃出机甲,从庄少臣的腰间扯下那条小龙,两根手指掐着小龙的喉管用力一捏—— “等等!”霍斯顿大骇,嗓音都撕裂了调,“季寒川,你要怎么样才能放掉庄少臣?” 季寒川眸光如刀锋:“人可以滚,所有的机甲武器全部留下!” “不可能!” “呵,”季寒川嗤笑一声,银色机甲的炮口齐齐转动,发出机械而冰冷的隆隆声,“你个卵蛋到现在还不清楚,你有个屁的资本跟老子谈条件!” ※※※※※※※※※※※※※※※※※※※※ 这个世界快结束了,还有人要看修□□吗?还是在这里完结?我想听听宝贝们的意见。 感谢在2019-12-05 23:40:55~2019-12-06 23:41:3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何以潇湘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 113 章 艾伦终于带着一队哨兵冲进了向导学院, 情绪极度激动中的向导们信息素完全失控, 整个校园上空都漂浮着浓烈得化不开的信息素, 哨兵们效仿季寒川,连灌了几瓶镇定剂下去才能勉强顶住这刺激。 十一被小向导们团团围着,孩子们太兴奋了, 一个个上手搓的搓揉的揉,吱哇乱叫着, 十一的头发被弄得乱七八糟, 一直戴在脑门上的墨镜都不知道被谁偷偷顺去当纪念品了,他也不恼, 乐呵呵地笑着, 跟谁都不记仇。 大家看他这样,就更喜欢他了,朱丽叶红着脸, 一改先前的泼辣蛮横, 声音无比娇柔:“十一, 谢谢你救了我们。” “你太厉害啦!”小黑人竖着大拇指, 身后的小香猪尾巴都竖了起来,拼命地摇成了一个扇面, 像条小尾巴狗,十分滑稽。 小孩们七嘴八舌, 十一手一挥, 十分大方地说:“不用谢啦, 不打不相识, 以后我来罩你们!” 一溜串的孩子点头如捣蒜,喜气洋洋得完全忘记了方才的惊魂一幕。 “都别围在这里了,咳咳,”玛格丽特在苏瑶的搀扶下缓缓走过来,神色依然严肃,她扫视了小向导们一眼,“所有人都到校医院去接受检查,咳咳!” 她转向十一,脸上带着僵硬的堆挤出来的笑容,“你也去做一个检查吧?这样元帅大人也能放心……” 十一摇了摇头,从西泽手里拿过自己的军装外套,一边穿着一边跟艾伦说:“我要去找我哥哥,他许久没理我了!” 正在吩咐手下把几个联盟的向导绑匪拷住的艾伦赶紧走过来,他指了指天上: “咱们现在还不能走,敌人的机甲还没撤,学院开启了反导防护,现在这里是最安全的。” 十一仰起脑袋看了看,果然天上乌压压地盘旋着许多庞大的机甲:“那我们要什么时候才能走啊?” “很快,”艾伦给十一递了袋面包,“饿了吧?先吃点东西,这一仗打得真漂亮!” 前方的谈判还在进行,季寒川寸步不让,皇帝陛下要留下霍斯顿,议会急着解决眼前的危机,叛军机甲警告地发出几颗光子炮,打中了皇家卫队的防护罩,帝国的军队却投鼠忌器不敢还手,前线后方还是乱糟糟一片,这个时候,艾伦哪里敢带十一离开。 十一有些闷闷不乐,接过面包有一口没一口地咬着,察觉到妮丽丝阴鸷狠毒的目光始终缠在他身上,十一也反瞪回去,“呼”地吐出一口小火苗,看到妮丽丝猛地缩了下脖子,他又哈哈大笑。 火凤凰早把孔雀玩秃了毛,一个翅膀扇过去,像是又掴了孔雀一巴掌,打得孔雀原地转了个旋,光秃秃的脑袋上只剩了个羽冠颤得好似风中残烛,恐惧地呜呜咽咽着。 妮丽丝的眼珠子几乎要滴出血,她死死地盯着十一,恨不得用眼光就在他身上钉出一道道口来。 她从来没有受过这样大的欺辱,而潜进向导学院的计划也不可谓不天/衣无缝,如果不是这个小向导,即使黄蜂要塞上联盟军团失利,有这么多向导在手,也可以逼迫帝国无条件让步,偏偏出现这个程咬金…… 谈判的双方终于做出彼此第一步妥协,帝国先释放妮丽丝等向导,叛军机甲群上升五千米,在这个高度上,即使机甲爆/炸,产生的能量波也不足以危及到地面,但是敌人的炮/弹依然牢牢对准了居民区。 就在妮丽丝和十一擦肩而过时,她忽然阴恻恻一笑,用尖锐嘶哑的声音森森说道: “你的元帅大人现在当然不能理你,我联盟军团数万机甲正包围着黄蜂要塞,季寒川他早就自顾不暇!” 她故意颠倒事实,说得语焉不详,但凡换个不怎么笨的元帅夫人,第一时间也会找人求证,但是十一却脑子“嗡”地一声响,整个人都炸了,他连句问话都没有,风一般往自己的小蛤/蟆机甲边跑,艾伦慢了一拍抬脚就追: “十一你干什么?你别听她胡说!元帅那里没有危险!” 但是十一哪里听得进,他本来半天联系不上季寒川心里就燥,电光一样冲进了小蛤/蟆里,“轰轰”两声引擎促响,那只亮瞎人眼的红色蛤/蟆居然一飞冲天,直入云霄! “十一!” 地面上的人措手不及,个个都伸直了脖子吼得面无人色,然而那小蛤/蟆拖着长长的红色焰火,早就消失在了所有人的视线里。 “哈哈哈哈!” 妮丽丝疯狂地大笑起来,外面四百台机甲进不了开启了一级防护罩的向导学院,学院里的机甲却可以飞出去,只要在半空中围住凤十一,这块筹码就依然有效。 艾伦站在原地,惊得嘴巴都合不上,这机甲季寒川只花了三天打造,里面用的是一台普通a级机甲的备用机甲核,一切设备都还很粗糙,只能暂时让十一当个玩具玩,这玩意在地上爬的时候都一步三挪还要大喘气,这是怎么冲上天去的? 紧接着艾伦头皮一麻,冷汗“唰”地流下来了,机甲上定位,通讯,武器,重力设备……要啥啥没有,这被人活捉了还算好的,要是在天上迷了路,找都找不回来! 同时看到这一幕的季寒川差点没疯掉,他立刻开启了和十一的通讯频道,然而卫星启动需要反应时间,等他和艾伦联系上时,红色机甲已经冲上了八千米高空! 而十一根本不熟悉通讯仪的用法,心急如焚之下也没注意指示灯频频闪亮,根本听不到季寒川的呼唤。 “扣下妮丽丝!”季寒川被急速飙升上去的肾上腺素冲得汗毛都要飞出毛孔了,他急吼着对艾伦下令,“第一军团掩护!” 可是十一直冲上去的正是叛军机甲群的包围圈,第一军团如何掩护?就算轰开叛军包围圈,能捡回来的怕也只剩小蛤/蟆的几块残骸。 刚刚平静下来的湖水再次被投入一颗深水鱼/雷,议会没有等民众要求,第一时间用卫星追踪住了小机甲的身影,一帮老头们刚刚还在用最绚烂的溢美之词夸赞这个小向导,转眼就人人气得跳脚: “胆大狂妄!季寒川的向导怎么跟他一个德性!” “原本已经谈好条件,本来是我们占据优势,他怎么又去给人当人质了!” “赶紧把他拦下来!” “拦不住!他冲进叛军机甲群了!” “我说把画面拦下来,别让季寒川知道!” “不可能!霍斯顿和妮丽丝有通讯连接,这里的情形元帅早就知道了!” “%……*¥%…^……*……” 议会众大人们飙出一连串的星际骂语,词汇量之丰富,超出人类想象极限。 加莱在通讯仪中狠狠吹了声口哨,简直想给妮丽丝鼓掌了,战场形势果然瞬息万变,原本他们落尽下风,谁能想到季寒川的向导千里送人头,不说凤十一是季寒川的向导,就说他一力解除了向导学院的危机,有这么大功劳在,抓住这个人,帝国也得任他们予取予求! “抢夺他的精神网,抓活的!” 加莱急声吩咐,于是数十台机甲瞬间朝着红色蛤/蟆逼了过去,其中包括加莱自己,他要亲手擒住这个小向导。 一个向导,纵使他打败了妮丽丝,也只能说明他是个高级向导,但是在哨兵面前,向导的精神力除了用于疏导,在战争中是几近于无的存在。 所有人都为这个小向导预设了下场。 加莱释放出精神力,牢牢缚住前方的红色小机甲,为保万无一失,他还命令自己附近的四架守卫机甲同时发出精神力,他甚至已经探进了小机甲的内舱里,逼仄狭窄的空间里,那个小身影像只即将被他捉回笼中的小羊羔,加莱目中闪过喜悦的光芒,拿下这个不知天高地厚…… 一阵火烧般的剧烈痛楚猝然袭来,加莱只来得及大叫一声,脑中已经一片空白,而他所在的机甲更是无头苍蝇一般在空中疯狂乱转,对着离自己最近的一架机甲直冲过去! “轰——” 这两台都是重型机甲,相撞之后在八千米上空腾起一阵阵灿烂的烟火,一代叛将加莱在生命最后时刻脑中浮现的那六个字——“不知天高地厚”——以脑电波的形式在太空中传播了许久,直到他的精神力彻底如风中浮尘般逸散。 紧接着,叛军机甲一台连着一台,火烧连营似的,挨个在半空中旋转跳跃,最后再胡乱相撞起来,太空之上霎时成了静水深流的暗海,折戟的机群甲像是漂浮在浪潮中的鱼尸。 有失控的机甲向着地面直直俯冲下去,上空的小蛤/蟆嘴巴一张,密集炽热的火焰喷薄而出,像是星际巨兽的长舌,舔舐到哪里,哪里只剩一片灰飞烟灭,转眼之间,叛军四百台机甲消匿了一半。 剩下的另一半机甲则停留在半空中,像是被吓傻了一样,只能从颤颤巍巍的机身中可以猜测出他们也早已无法控制自己的机甲,一台台冰冷坚硬的庞然大物,空中霸主,此刻好像是一群等待着瓢泼大雨降临的蚂蚁群,须臾之后,大雨如期而至,红色的小蛤/蟆从一只眼睛里迸射出无数光子炮,挨个把机甲们轰了个满堂彩。 帝国的卫星显示仪上,像是在播放一部急促短暂的科幻片,八千米的太空之上,宛如一片火海掩映下的坟场。 而此时妮丽丝得意的笑容还凝在脸上来不及冻结,季寒川目眦欲裂地给下属下达的指令才喊到一半,议会里的星际骂语还没进入第二轮,广大的民众们一颗往嗓子眼吊去的心脏连喉管都还没达到…… 四百台机甲,就像四百只飞虫,眨眼被小蛤/蟆吞了个干干净净。 快得就好像某个人吃了个热汤圆,刚烫了一嗓子嗷嗷叫着,就把汤圆给囫囵吐出来,然后成了个没事人。 整个帝国的时间在这一刻都凝固了。 仅有几个还勉强保持清醒的人能小心翼翼地交流着。 “他……到底是怎么做到的?”一直跟着艾伦的那个守门的哨兵抹了抹眼睛,几乎梦呓似地问。 艾伦神色复杂:“其实……挺简单的,他就是抢夺了四百台机甲的精神网,这个……我们元帅也是做得到的……” “可他不是个向导么?” 艾伦只能艰难地回答:“我们元帅的向导……他当然不是个普通的向导……” …… “皇帝陛下……”张议长好容易从嗓子眼里挤出来一句,“我们还要跟联盟谈判么?” 沃兰德始终抱着胸,看议会里的人从一锅团团转的蚂蚁变成一窝瞪着眼珠花枝乱颤的鹌鹑,皇帝陛下莫测高深地哼了一声,然后转头对身后的大秘书长说: “再换一份演讲稿。” …… 霍斯顿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四百台机甲顷刻间毁于一旦,本就被季寒川重创过的精神网更是彻底崩溃,他和远在千万光年之外的妮丽丝默契十足,目光迷离,神情呆滞,只能不断重复着一个问句: “这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 季寒川轻轻吐出一口气,可他的这口气注定只能松出一半就生生又被掐断开,帝都星上空的卫星监测画面上,小蛤/蟆就在敌人全军覆没之后,毫无预兆地消失了身影! 帝国再一次沸腾,所有人都被这一波三折的剧情弄得濒临崩溃: “凤十一到底又到哪去了?!!!” 十一不懂卫星,不懂定位,但是他有昆仑镜,可以“瞬息千里”,当他从天而降,出现在季寒川面前时,元帅大人的表情简直像那只红蛤/蟆被塞进了他的嘴巴里。 “哥哥!” 一声清脆的呼喊,把整个黄蜂要塞上空对峙中的两个军团全体喊懵了。 ———— 贝塔星是这个星际里最美好最梦幻的地方之一。 这里有连绵的随风摆荡的麦田,牛羊成群结队,果树如荫似盖,生态环境类似古地球,清澈的河水流淌过田间,蜿蜒汇聚着,流入远方的湖泽里,那里有肥美而斑斓的游鱼,每一条都很……好吃。 十一嘴里叼着个红通通的五星果,正在湖岸边烤鱼,袅袅的炊烟中,小孩的脸颊被熏得比五星果还红,他时不时看向湖边,忍不住偷偷乐。 季寒川赤着上身,只穿了一条军裤,裤腿还一直挽到膝盖上,正在湖里捞鱼。 阳光下元帅大人的身体一展无余,宽肩细腰腿长,肌肉流畅,结实健美得像是雕凿出来的塑像,肌体上覆了一层晶莹的水珠,不知道是汗水还是游鱼拍打湖面溅上来的湖水,折射着五彩的虹光,十一在有些方面迟钝,但不影响他因为自己哥哥的好看流下哈喇子。 季寒川不经意一转眸,就看到小家伙抹着口水,那双会说话的大眼睛里满是笑意,季寒川抿紧了嘴,心里更恼了。 他觉得自己太没用,小孩心里一定笑他了,贝塔星上的动物保留着完整的地球生物基因,且在千百年的进化中衍生出十分发达的神经和迅捷的行动力,尤其是它们不受哨兵的精神力影响,且对哨兵的信息素十分敏感,基本上季寒川只要逼近一步,游鱼就会立刻散开,反而是保留着碳基基因的普通人很容易就能抓到它们。 十一现在烤的那些鱼,没有一条是季寒川捉来的,而元帅大人已经在水中奋斗了两个多小时了。 “哥哥……”十一一开口,果子掉到了地上,他捡起来在裤子上蹭了蹭,又咬了一口,“别捉了,先上来吃嘛!” 季寒川手里握着光子刀,一脸的苦大仇深,倔强地不肯服输。 “哗哗哗——” 十一趟着水走过去,手里握着根树杈,上头一条又大又肥的鱼香气扑鼻:“哥哥你先吃嘛!” 小孩拿过季寒川的光子刀,很是没心没肺地低头,顺手就扎了条鱼上来,“你捉不着,我养你呢!” 十一早就习惯了他哥哥某些技能上的欠缺,想当年顾意泽捉娃娃,那也是一个惨不忍睹,据说人类是“没有完人”的,十一看得开着呢。 元帅大人却被扎心了,他垂着眼,也没脸吃那烤好的鱼,看着小孩猫着腰,一刀子下去就戳上来一条肥鱼,刀刀不落空,好几斤重的大鱼濒死前拼命挣扎甩动着尾巴,溅得十一满头满脸的水,小凤凰最烦水,十一眯起眼睛抹着脸,忙不迭跟他哥哥邀功: “我给哥哥捉鱼吃哦!其实我最讨厌水了,但是为了我哥哥,蛮蛮上刀山踏火海,就算是下水也没有关系哦!” 季寒川被这情话兜头砸得僵在那里,那些弹跳的游鱼像是一条条从他的心脏里蹦出来,四溅的水花也像是在他心上开出的喷泉,他只觉得胸腔里缓缓裂开一道齐整的缝,一股股又暖又热,酸甜难言的液体从缝隙里汩汩涌着,这孩子轻描淡写一句话,就把季寒川在这凉意袭人的湖水中整个烧热了。 季寒川知道这不仅仅是一句情话,他的小向导在全星际人的见证下,跃过千万光年的空间,踏着万千机甲的烽火降落在他面前,在数百亿双眼睛的注视下高喊: “哥哥!我来救你啦!” 你在这里,虽千万人吾往矣。 “啪嗒——” 那条鲜嫩肥美香气四溢的鱼最终没有吃进季寒川的肚子里,而某只怕水的小凤凰却被他那不知为何软了腿的哥哥扑进了一汪幽蓝不见底的湖水中…… ※※※※※※※※※※※※※※※※※※※※ 本世界完结啦!下一个是修□□,明天小墨要请一天假捋大纲,这个文到了后期是在裸/更,非常感谢大家一直不离不弃地追更,非常非常谢谢! 完结之后有很多地方会修改,修文完成后才会标完结,哪里做过修改我会在标题上注明清楚,本来已经想砍纲,但是看到宝贝们的留言,我决定接着写! 宝贝们有意见也可以跟我提,小墨太谢谢你们了!祝我的小天使们每天都开心!我好爱你们!!! 感谢在2019-12-06 23:41:39~2019-12-07 23:52:4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汪叽天天wifi 2瓶;之之呀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 114 章 碎空山雪海莽莽, 天地之间连绵成一线肆无忌惮的白, 暗灰色的云层低低地缀在苍穹, 仿佛随时都能塌下来。 幽深的山谷看不到尽头,两边皆是壁立千仞的峭崖,皑皑白雪厚如毛毡, 铺天盖地地遮满整个山峰,山头上参天巨树披着霜雪, 偶有惊鸟走兽腾跃, 树梢上的雪块便扑簌簌地落下来。 肆虐的狂风卷起银馃般的雪粒,带着猎猎呼啸之声, 鬼哭狼嚎一般凄厉。 天穹压将下来, 天幕漆黑如墨,唯有万年雪光皎如白月,辉映着这雪域渊山的最深处, 折射出晶莹光彩。 一道惊雷划破长空, 流金碎玉般切割开厚重的云海, 电流闪烁着蓝光乍明乍灭, 拖曳出天幕上的无数小点,疾电般流窜, 彷如流星,待得近前, 才能发现那是一群奔逐中的男女, 在层层叠叠的云海中破风斩浪, 你追我赶。 有人运气于掌, 击出一颗闪烁着白色电光的火球,直直打中最前方人的胸口,那紫衣男子猝然从云头跌落,绵延成白缎似的一条雪路上霎时像是被泼上一盆墨汁,星星点点四溅开来,空中的人全都落了地,继续追逐起来。 “姜离!你跑不了了,速速投降,我等还能饶你一缕神魂,再冥顽不灵,打得你魂飞魄散!” 一道明朗清亮的男声在雪地上响起,紧接着数人纷纷与之相和,姗姗来迟的月光直到此时才将地面上的人影照得通透。 魔尊姜离发冠散乱,乌黑的长发凌乱地披散着,冰雕玉琢般俊美的面容上交织着灰尘与伤痕,深紫色的衣袍早已残破不堪,仙门各种术法和刀光剑气造成的创口汩汩冒着鲜血,伤口之上还冒着“嘶嘶”黑气,那是流焰宫火系术法在一寸寸侵蚀他的魔体。 凤凰血的残毒流窜在四肢百骸中,压制着他的魔力,姜离已近吹灯拔蜡油尽灯枯之时,一双凌厉长眸却依然充满了傲然和讥诮: “饶本座一缕神魂?就凭你们?” “休得狂妄!姜离你已是强弩之末,今天必是你的死期,别再做无谓挣扎!” 姜离冷笑:“你们也不怕本座天魔之身入轮回,再搅你们一个翻天覆地!” 此话一出,众人齐齐倒抽一口气: “死到临头,还冥顽不灵!” 雪地之上,仙门十六宫弟子皆着广袖长袍,素衣逶迤,有的背着剑匣,有的手持法器,看似束手缚脚的装扮却无碍他们身形轻捷,踏雪无痕。 这些都是仙门精锐,周身无不缭绕着火焰灵力,他们虽分数不同门派,却在长期的操练中早已形成默契,构筑起来的包围圈形成烈火燎原阵法。 整个仙门遴选出资质上佳的火灵根弟子共计三千六百人,三百年来穷尽两界天材地宝供养出来的天之骄子,在今夜倾巢而出,折损了十之七八后才将天魔姜离逼到如今的穷途末路。 “姜师叔,”一个相貌清雅精致无匹的少年轻声叹息,他头戴莲花冠,手持一柄双尾拂尘,拂尘一分为二,一色为白,一色为红,他是云寂宫大长老孤鸿归座下的关门弟子,也是姜离的师侄傅长澜,他面上似有不忍,声音里还有一丝难以察觉的轻颤,“宫主当年怜你身世坎坷,收你于座下,六百年悉心栽培教养,一心想将你引入正途,你却盗取紫电怒雷催,叛出云寂宫,纠集群魔,掀起仙魔大战,涂炭三界生灵,事到如今,你还不知反悔……” 姜离像是听到了最好笑的笑话,他仰头哈哈大笑,眸光中尽是阴鸷狠佞: “六百年悉心栽培?傅长澜,你在云寂宫这么些年,本事学的不多,云寂嵅和孤鸿归那一套黑白颠倒指皂为白的假仁假义却是学了个十足十,紫电怒雷催沉在云巅之海,是本座从九尾蜃妖手中夺回此剑,原本就是属于本座的东西,盗取一说所为何来?云寂宫收留本座六百年,渡劫者十成五六,你们这帮乌合之众今日能聚在这里,哪个没有食用过本座骨血?” 众人脸色齐齐一白,尤其是傅长澜,更像是被姜离狠扇了一巴掌。 魔尊姜离是罕见的雷属性天魔,雷劫是所有修仙者的噩梦,姜离却天生不惧天雷,是万载难求的魔体,而他的筋肉骨血无一不是抵抗天雷的良方秘器,无论云寂宫当初收他入门下是怎样的初衷,皆不能否认宫门中多数人都得其恩惠的事实。 而天魔躯体能入药炼器避雷劫,在这之前并没有人知晓,姜离是为了帮助傅长澜渡过金丹雷劫,送了他一件浸了自己鲜血的法器,这个秘密才泄露了出去。 姜离看着这个从小跟在他身后只会叫“哥哥”不会叫“师叔”的师侄,满目嘲讽: “都说咬人的畜生不会叫,本座一生养的白眼狼不少,咬本座最狠的,却是你这个叫得最欢的小畜生。” “你……”傅长澜又羞又恼,神色复杂,“你若肯就此受降,交出紫电怒雷催,散尽魔力,还有一线生机……” “傅仙长!”一个中年修士愤然怒喝,他的脸上有青黑两块斑,便是曾为姜离所伤,他恨声道,“对这种魔头千万不能心慈手软,我们别再与他废话,今天无论如何,一定要诛灭魔头!” 姜离森然一笑,溢血的唇角邪气肆染: “尔等得本座骨血方得历劫新生,见了本座理该跪下喊一声爹,恰如你们这般逆伦弑父,可真是大逆不道!” “你!”一应众人气得五脏六腑皆移了位,“魔头受死吧!” 一个白衣僧人手持一串绛红佛珠,率先喝道:“烈焰燃雷阵!” 众人身形齐闪,各自寻好方位,一时间,各种火属性的法器齐齐祭出,万顷雪山之巅,霎时一片火海翻腾,映得天际涌出层层血浪。 火克雷,仙门绸缪三百年,毕其功于此一役,而姜离身中凤凰血毒,魔力受制,魔体的伤口在烈火侵蚀下无法愈合,血肉被炙烤成一缕又一缕的黑灰,随着狂卷而起的风雪一道湮灭在半空中。 一柄短剑冒着金色火光从他的背后悄然袭上,刺进肩胛里,黑色的气体呲呲冒出,姜离狠狠喷出一口鲜血,他对着偷袭者挥出一掌,这一掌挟着千万钧雷电闪光,山谷中响起爆裂铿鸣之声,平坦的雪地上绽出蛛网般的裂缝,厚雪之中隐隐传来冰层开裂的声音。 “不好!”有人大叫一声,“冰山要崩了!速速拿下姜离!” 众人的攻击越发凌厉,姜离却一个跃身,飞腾而上,护身罩摇摇欲坠笼罩着他,他浑身浴血,狂风中他的黑发挣脱发冠,紫色衣袍如羽翼般飒飒扬起,嘴他的角却噙着狠戾疯狂的笑意,目中是漫天卷地的汹涌血色。 傅长澜最是了解姜离,他大喊一声: “小心紫电怒雷催!” 然而傅长澜的提醒已经晚了,姜离手持一柄紫色长剑,剑尖指天,万钧雷电顺着剑尖所指,如同无数喷薄着紫色光焰的怒龙,向着地面上的人席卷而来。 滚滚雷霆从天而降,细的如万千牛毛针,粗的犹如森然巨柱,密密麻麻,排山倒海向着大地倾泻而出。 与此同时,山谷两边的积雪洪水般奔涌而下,众人一边躲避雷电,一边御起结界遮挡崩落的雪水,整个雪域之上彷如千军万马奔腾,天坼地裂,都在顷刻之间。 雷电落雪之下,仙门中人转眼覆灭一半。 傅长澜拂尘挥动,气急败坏地喊:“姜离!你再不住手,我就不客气了!” 有人迫不及待地喊:“魔头就是魔头!傅仙长,你还犹豫什么,快拿出天音铃!” 姜离狞笑着挥剑而去,傅长澜飞身避开,那个人却被紫电怒雷催横劈成两截。 傅长澜深吸一口气,终于单掌翻出,掌中擎着一只金光闪闪的铃铛,那铃铛盘旋而起,越转越大,转眼大如一口金钟,向着姜离覆罩过去,它在姜离的护身罩前停住,然后猛力撞击过去,每撞一次,千疮百孔的护身罩便剧烈震颤,而姜离口中的鲜血越发贲涌。 “哈哈哈哈!” 姜离仰天大笑,笑声在天地之间回响,傅长澜在这样的笑声中心头一凛,眼神竟是微微虚移,不敢再看姜离,这天音铃,本是姜离偶然得来,送给他做生辰礼,灌注了姜离的雷灵力,其上篆刻的符文咒语,皆出自其手…… “天音铃,紫电怒雷催,凤凰……血,无不是本座寻得……本座生而为魔,却拜在云寂宫下,一颗魔丹在体,却处处妇人之仁,仙不仙,魔不魔,今日下场,实属咎由自取——” 他目中迸出惊雷般的光芒,血红的瞳孔盯住了眼前的每一个人,嘴角的笑意越发深邃骇人,“但是你们每一个,都别想离开碎空山,本座生来孤孑,死得热闹些,方对得起你们给本座安的这个万魔至尊的名头!” 半空之上紫色金光大闪,护身罩应光而裂,紫色长剑“叮当”一声,从天音铃上方的细孔刺入,霎那之间铃声如百万钟鼓齐鸣,震耳欲聋,仙门众人即使捂住双耳,依然摆脱不了那魔音如影随形,雷霆海啸般通过耳膜侵入奇经八脉五脏六腑。 铃音越来越频繁,剧烈的震荡几乎打散神魂,搅碎血骨,仙门众人痛得满地嚎滚,眼耳口鼻中奔涌出鲜血,雪谷之上,搅成一片血海翻腾的不周山地狱。 千雷万霆再次当空而下,高逾百丈的雪峰终于在电光裂空中,像是被一只巨掌推倒倾覆下来,遮天蔽日的白色茫茫倒映进姜离的瞳孔中,他再次仰天大笑,紫电怒雷催剑啸之声如龙吟凤鸣,铿然回荡在天际,一代魔尊迎接覆亡之时心中确有许多不甘,他这一生到头来,将他逼入死局的不是别人,正是他自己的那点不魔之心…… 倘若再有轮回…… 天边乍现五彩神光,好似上界云霞铺展,冰雪裹涌来的瞬间,姜离甚至觉得自己听到天地之间清音响彻,似有仙乐环绕,姜离最后的念头被这神光一现,冲击得如万千雪花,尽皆消融。 ———— 天劫之后,山河破碎,人间满目疮痍。 放眼望去,荒村死镇中,残垣断壁,满地饿殍。 十一怔怔地立在田间,头一次这样茫然无措。 这个世界他来过。 四千多年前,天柱倾塌,六界遭受灭顶之灾,青龙神殿阖宫覆灭。 那时他还尚未修得人形,在灾劫到来之时被一块巨大的落石砸中,掉入凡间,四千年后才涅槃重生。 青龙神尊以龙骨支起撑天柱,天上人间才逐渐恢复秩序,百废待兴中,这是一段最艰难的日子。 这个时候,他应该已经以本体死去,神识也在沉睡,昆仑镜记录了这场天劫,将他以另一种身份又送来这里,只是不知道,他的哥哥又在何处? 十一拿出骊山昆仑镜,九块碧海琉璃已经点亮其八,璀璨莹光流转,拱着中间最大颗的黑色琉璃,最后一块琉璃有逆转乾坤的功能,只要把它点亮,自己就可以任意穿梭时空,把所有的昆仑镜魂汇集到一处,补齐了镜魂,他就可以带着哥哥回家了。 他困惑地挠了挠头。 十一记得清楚,初到这里时,他分明看到黑色琉璃是亮了一瞬的,只是他那时正从高空中往下跌落,脚下有汹涌的雪海往一个偌大的深谷中奔流而去,巨大的轰鸣声引起天地剧颤,即使他在云霄之上都能感受到下方的杀伐之气。 谁知他还未搞清楚那究竟是个什么地方,究竟在发生什么事,昆仑镜却又将他带到了这里。 昆仑镜有异动,就说明镜魂在那片雪海附近,十一通过“大观世界”查探了一下,终于知道那个地方叫做雪域渊山,坐落在一个叫做云寂宫的修仙门派中。 一场浩荡天灾将神仙界血洗一空,下界的人类势弱,也饱受蹉跎,倒是中界的修仙门派因着山门洞府自有屏障,保留得相对完全。 在十一涅槃后,人间基本已经没有修仙门派,但这个时候的修真界却十分昌荣,一是此时天地灵气仍盛,修行相对易行;二是人间百废待兴,天灾过后,妖怪横行,群魔乱舞,也正是修仙之人大行功德之际;三来天庭金仙之位大量空缺急着招补,这简直是人间修士一步登天的绝好时机。 十一明白此间因果后,竟有些高兴起来,这是他曾经沉睡过去的时光,如今却能再次参与,像是平白捡回丢弃过的东西一样,让他有一种莫名的窃喜。 把昆仑镜揣进珍珑扣里,十一甩了甩长袖,抬脚就准备去云寂宫,却被一阵喧腾打闹声吸引了过去。 不远处有几个衣衫褴褛的孩童滚在满是荒草和淤泥的田间里,一边互相扭打着一边用细弱如蚊蚋的声音喊着: “给我!给我!” “你放手,这是我的!” “再不放开,打死你!” …… 一个孩童从扭叠成一团的孩子群中冒出脑袋,把一块白色的面团似的东西拼命往嘴里塞,那孩子不过四五岁,瘦得皮包骨头一样,衣服空荡荡地挂在身上,露出枯柴似的手脚,简直像个小小的稻草人被塞在破衣里。 他的脸上全是污泥,看不清面容,因为极痩,显得一双眼睛格外大,在吞咽时发出近乎凶狠的光。 十一认出那孩子吃的东西,不由吃了一惊,赶紧走过去,然而他已经来不及拦住那孩子,男童已经把整块观音土都吞进了肚子里。 其他孩子终于发现唯一能吃的东西被这个男孩吞下去了,全都扑了过来,一群不超过十岁的孩子个个像饿慌了的狼崽子,有一个急得甚至要去咬那个孩子—— “不许咬人!”十一提起龇牙咧嘴的那个小孩的后衣领,把他拎到一边去,单手叉腰教训道,“他只是了吃块土坷垃,你们也要这样不依不饶,这里他最小,都不许欺负他!” 孩子们这才注意到这个红衣少年,一个个仰着痩鸡脖子似的脑袋,全都看呆了。 小孩子不懂什么审美,他们只觉得这小哥哥长得白白嫩嫩,手是手,脚是脚,肉乎乎,看上去就很……好吃。 一帮饿得眼冒绿光的孩子直流口水。 十一不晓得孩子们俨然把他当成了“肉”一样的美味,只觉得孩子们的眼神很是可怜,他自己也饿过肚子,知道那滋味有多难受,珍珑扣里还有一些红星果,十一把果子扑簌簌全都倒了出来,还不等他说一句“给你们吃”,孩子们已经饿狗扑食一样,满地滚着抢起了果子。 只有那个吃了观音土的孩子直勾勾地看着他,分明只是个孩童,眸光却十分晦暗复杂。 十一低下头,对这小鸡仔似的孩子微微一笑,忽然一把薅住他的衣领,把他提了起来。 小孩儿四脚腾空,像是个小乌龟似的扑腾着,吱哇叫起来:“你做什么?放开我!” 十一却用空着的那只手在孩子的背部轻轻一拍,孩子抽筋似的猛地弹动了一下,然后半块白色的土坷垃就被他吐了出来,十一手指转到他肋下再一敲,另半块观音土也滚了出来。 男孩咳得惊天动地,眼泪鼻涕小河一样混着泥沙俱下,冲出一脸的水泥道子,要多狼狈有多狼狈,他扑腾着四肢想要着地,要不是脸朝下又满是脏污,十一就会发现这孩子的神情是不符合他年纪的难堪尴尬。 “这个东西不能吃,”十一就那么单手揪着男孩的后脖领把孩子掉了个个儿,孩子头晕眼花地被他放在地上,连嘶嚎的力气都没有,只能捂着自己的脖子拼了命地喘气。 红衣小哥哥拍了拍手,十分耐心地解释,“这个东西叫催命土,吃下去会胀死人的!” “咳咳咳咳,”男孩咳得死去活来,好不容易才憋出一句话来,“我晓得这是观音土……我是胀不死的!” 十一哈哈笑:“你为什么胀不死,你也就只有一个肚子!小孩儿,”他蹲下去,眼疾手快地抄起一个被一群孩子争抢中滚出来的红星果,随意用袖子擦了擦那上面沾的泥巴,把果子递到男孩嘴边,“你吃这个吧!” 红艳艳的果子在阳光下闪着亮晶晶的光泽,散发着诱人的香味,男孩愣愣地看着,十一见他发着傻,便作势要自己吃,他张着嘴,眼看就要咬下去,那孩子忽然从他手中抢过红星果,远远地砸了出去。 “嘿!”十一捋起袖子,一巴掌呼上男童的后脑勺,“你这个坏小孩,坏小孩!” ※※※※※※※※※※※※※※※※※※※※ 新世界如约而至,宝贝们开头你们看懂了吗? 感谢在2019-12-07 23:52:42~2019-12-09 17:26:0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犽儿 4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 115 章 姜离被这一巴掌直接呼懵了, 多少年了, 没人敢在他脑壳上动手了…… 十一气咻咻的,还想继续教训这个不懂事的小孩, 身后却隐隐传来呼啸的风声,他下意识地侧头, 一只黑色的巨鸟几乎擦着他的头皮掠过, 在那颗红星果落地前一口叼住, 黑鸟仰高细长的脖颈, 婴儿拳头般大小的红星果整个被它吞下去,像是一个细颈瓶子塞了只球进去,难为它竟也能咽得下。 怪鸟扑扇着翅膀, 发出嘶哑难听的嘎叫声。 那鸟的身长几乎和七八岁的孩子等高,通体乌黑, 脑袋长得像个老鼠,一对吊梢眼邪气森森, 尖嘴上带着一排獠牙似的倒钩, 如果不是姜离迅速把果子扔出去, 怪鸟扑着果子而来,很有可能就啄到十一的脸上去。 十一这才反应过来小孩为什么抢了他的果子,虽然他并不怕怪鸟把倒钩戳到自己脸上,但这孩子毕竟一片好心, 自己还错怪人家。 他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小孩的后脑勺, 心里闪过一丝疑惑, 这么大一只鸟对着它飞过来, 自己怎会全无所觉? 再仔细一看,那鸟除了长得漆黑,周身还笼罩着一层淡灰色的雾气,竟是魔息,原来这东西徒具鸟形,但其实是个魔物,不过修为低微,只是个不能化形的魔兽。 那群争抢红星果的孩子们正在地上滚作一团,听到这让人脊背都发寒的吱嘎声不由都抬起头看过去,怪鸟形貌骇人,孩子们顿时齐齐发出一声尖叫,屁滚尿流地四散爬开,唯有一个小胖墩还趴在地上,居然要果子不要命,牢牢地守在那里。 那胖墩儿——这年下还能看到这么富贵流油的孩子也是挺不容易的——先前仗着体型庞大接连撞开好几个小孩,将一堆果子都压在了自己的肉肚腩下,其他孩子们推的推搡的搡,小肉山稳稳地趴在那里岿然不动,间或还伸手进肚子下抠摸出一个果子就往嘴里塞。 如今孩子们见到了怪鸟全都吓跑了,只有他带着一脸大无畏的壮烈死死护着身/下的果子。 怪鸟吞咽完了红星果,凶恶的眼睛里闪过贪婪的光,疾电般向着小胖墩斜冲过去。 姜离只觉得手中紧攥的袖子一抽,那红衣少年就飞身闪了过去,他心头惊跳,连忙提醒道: “快把果子扔了!” 这怪鸟叫做魔鸺,木属性,果木是其魔力来源,虽是食素的,但性情凶恶,一旦发现食物就会拼死抢夺,若是果木在人的肚子里,它们甚至会用利爪剖开肚腹,而且魔鸺鲜少单独出动,这一只过后只怕还有成群结队的魔鸺要来。 可那小胖子不知死活,疯狂摇头不说,这关头还在拼命地往嘴里塞果子。 十一旋风一般卷过去,拎起小胖子,反手轻轻带出一掌,因对方是个魔物,他这一掌催动了体内的太阳真火,挟带出烈烈红光,姜离始终目不转睛地看着他,将这情景收进眼中时,他的瞳孔针扎般剧烈缩起。 这少年竟是个火灵根! 小小一簇火焰几乎肉眼难辨,那魔鸺见火苗这样幼小完全不以为忤,两翅扇起盘旋的飓风,可谁能想这么微弱的火焰遇风不熄,反而从豆乳萤火呼啦一声燎成了一颗火球,那火焰亮芒四射,半空中像是凭空多出一颗太阳,地上的人甚至无法直视。 火球一沾上魔鸺的翅膀,怪鸟便凄声嘶叫起来,顷刻之间那魔物变成了一团飞灰,在半空中打着旋,空气中残留着燎烧后微焦的味道。 小胖墩惊得嘴巴大张,始终含在嘴里的果核顺着喉咙就滑下去了。 几个小孩子全都“哇”地叫了出来,怎么爬着散开的,又按着原路滚回来,一张张脏污的小脸上还来不及露出欢喜,姜离已经跳着脚喊起来: “快跑!” 一切都在电光火石之间,半边天都黑沉沉压了下来,“嘎嘎”的嘶叫破锣烂鼓齐奏似的连绵不绝,成千上万的魔鸺也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浓云盖顶一般向着地面上的人扑飞过来,如山如潮。 周边城郭乡村里的活人基本全聚在了这田间树头,不拘男女都衣衫褴褛瘦骨嶙峋,先前都没骨头一样地匍匐在地上搜罗枯枝烂叶,这一下全跟尥蹶子的野驴一样蹿起来,连滚带爬地四散奔逃。 魔鸺挥舞着翅膀,掠过低空时巨大的前爪将人拖向半空,盘旋着飞上去再松开爪子,活生生的人石头般地往地上落,摧筋折骨之声不绝于耳,人们哭的哭,爬的爬,场面一时混乱不堪。 十一没在这个年头混过,不晓得如今仙门大昌,魔族也不势弱,尤其在数量上,动辄成千上万倾巢而出,这排山倒海的架势让他一时傻了眼,就在这时,姜离冲过来拽住他的手,小小的男童力气极大,拖着他踉跄跄急跑了两步,看他犹在发愣,孩子气急地喊: “跑!快跑!” 魔鸺来势汹汹,目标分明就是十一,人群恨不得滚离得越远越好,只有这孩子过来拉他,这让十一不禁心头一暖。 可也因为孩子打岔弄得十一顿了下神,他竟一时忘记了放火,个头最大来势最猛的魔鸺已经扑飞到了眼睫前,鲨鱼齿一般的獠牙几乎要刺进十一的面颊—— 就在此时,天边划过千万道银光,无数剑影流星暴雨般落下,细细密密如牛毛针雨,每一剑都毫无虚发,万千魔鸺须臾间被剑光穿透了一半,皆化作浮灰飘散,另一半嘎嘎嘶叫,惊慌失措地遁走了。 人们惊魂难定地看向高空,发出阵阵惊呼声。 阳光乍然穿破云层,洒落遍地,两道修长的身影屹立在光芒中,他们穿着蓝白色的广袖长袍,头戴莲冠,身背剑匣,道衣仙袂和墨黑长发在微风中轻飘,两人皆单手持剑,剑锋所指之处俨然是魔鸺群四散飞逃的方向。 浅蓝色的光晕淡淡笼罩着二人,灵气四溢,两个小仙皆是姿容秀美,一个目若朗星,一个仪态儒雅,端的是仙姿卓然。 十一见此情形,心里十分高兴,作为一个神君,看到仙门后辈如此争气,他由衷感到欣慰欢喜。 一直抓着自己袖子的那只小手倏忽一紧,十一低下头看到孩子仰着脑袋瞪大了眼睛看着半空,不晓得是不是头回见到修仙之人感到紧张,十一觉得孩子黑痩的一张小脸上竟有几分狰狞之色。 魔鸺群扑来时,只有这孩子不退反进过来拉扯他,十一心里对他十分怜爱,便牵住了孩子的手: “不用害怕,这是修仙之人,是来帮我们的!” 孩子的睫毛颤了颤,继而不动声色地垂下,飞快地掩住了情绪。 地面上的人争相爬起,呼啦啦跪了一地,无不痛哭流涕: “仙长,仙长来救我们了!” “仙长,救命啊!” …… 那两人按下云头,翩然落地,他们将三尺青锋收归剑匣,眉目分明的那个去扶跪在地上的人群,温文端正的那个则抱拳朗声道: “诸位乡亲无须多礼,我们是云寂宫藏玄真人座下弟子,小仙云殊,这是师弟林渲,此次天下大劫,我等奉师门之命专程前来……” 他说着从袖中取出一个藕色小布包,十一看到那乾坤袋心里又是一喜,原来那颜色清浅的乾坤袋上绣的却是条怒睛凛冽的青龙,这云寂宫供奉的居然是青龙神尊。 “……这里是药草和米种,我们师兄弟会教给诸位种植之法,如今四海浩劫,云寂宫不会坐视苍生受苦,必与诸位同舟共济,守望相助。” 云殊慈眉善目,仙风道骨,一番话说得极是动人,那林煊在扶起伤者时会用灵力替他们简单医治,惶惶中的百姓们终于感觉到了一线生机,哭眼抹泪,感恩戴德,又是拜谢又是磕头。 十一喜滋滋地立在一旁,煞有介事地点头: “这个仙门很是不错,弟子教的好,拜的尊者更是好!” 他的声音间杂在鼎沸的人声和哭声里,被淹没成极细微的一缕,仅有三个人听到。 姜离的眸光微微一颤,蜷在少年掌心的手指也轻轻动了动,十一察觉到,低头对他开怀一笑,姜离张口想说话,余光中却见云殊和林煊一起走了过来。 他按下微勾起的唇角,将目中的嘲讽谑意尽数敛去,只睁着一双浅灰色的眼眸无辜地看着面前的人。 然而云殊和林煊甚至都没注意到这个细弱枯瘦的男童,他们的目光专注地落在十一身上,带着审慎的试探和研判。 云殊微笑抱拳,声如金石: “适才在远处,我与师弟便察觉到这里有人使用火系术法,敢问这位师兄可是来自流焰宫?” 十一一身红衣,容色光华,面若桃李,满身的灵气遮都遮不住,云殊和林煊竟看不出对方修为,虽然见他面容稚嫩,仍以师兄相称。 十一也生疏地抱了抱拳:“我哪个宫都不是,我叫凤十一。” 云殊和林煊讶异地对视了一眼: “你没有拜师门?我在百里之外见得此处灵光漫天,是极为精纯的火灵力,”他惊叹道,“不想小兄弟竟是天赋异禀!” “唔,差不多吧,我确实天生就会用火,”十一兴奋地问道,“你们是云寂宫的人?” 他本来就猜测哥哥在云寂宫,这可是踏破铁鞋无觅处,看来此行运气甚好! 云殊和林煊一路走来,但凡表明身份之后,不论是凡夫俗子还是仙门同僚无不礼遇有加,倒是头一回碰到十一这样讲话直来直往,不通礼数的,又得知他无门无派,林渲面上的神色便冷淡了下来,云殊倒是一直笑着: “我师兄弟二人确实来自云寂宫。” 十一忙不迭地取出一卷画轴:“那你们可见过这个人?” 林煊淡淡瞥了一眼,只摇了摇头。 云殊却托着画轴仔细辨认了下,眸中闪过异光,这画卷以白绢为质,细薄如蝉翼,托在掌中仿若无物,竟是半点重量也没有,触手温凉滑腻,带着淡淡流光,竟是个上品宝器。 云殊不动声色地收回手,面带歉意:“不曾见过。” “你再仔细看看呢,他应该就在你们云寂宫附近,你们门派大不大?有多少人?也许人多了你们不认得……” 林煊终于不耐烦起来: “我师兄在门中分掌宫务近百年,不说他,宫中内外门弟子两万六千余人,连我都记得姓名容貌,你这画像上的人不在我云寂宫!” 十一有些失望,悻悻地把画像收了起来,姜离个子太小,几次踮起脚尖都没能看清画像,但听到林渲这么说,姜离也料想十一要找的人不会出自云寂宫,金丹修为之后过目不忘,林煊说没见过那定是没见过。 因着云殊这二人也身负乾坤袋,十一便没有遮掩地将画像收进阒琅指环里,云殊眸色更深沉了几分,淡淡掠过少年手上看似无甚特别的玉环,唇畔的笑意加深。 这时先前的几个孩子又怯生生地围了过来,他们先前还崇拜着十一烧了一只魔鸺,如今又对云殊和林渲五体投地。 小胖墩一身肥肉没白长,进能豁得出去护食,退能大着胆子跟仙人问话: “仙长,你们门派收人吗?我可以拜在你们门下吗?” 小胖墩一问出口,孩子们都七嘴八舌地附和了起来: “我们也想拜入仙门,仙长可以带我们回去吗?” 云殊对谁都是一副耐心十足的样子,他看着眼前一个比一个脏污,除了小胖墩外一个比一个黑痩的孩子,目中露出怜悯之色。 云殊蹲在地上,伸出修长如玉的手指,握着小胖墩的手腕仔细捏过,摸得满手油光,他也不嫌弃,只惋惜地摇了摇头,温声道: “修仙需得有灵根慧骨,你怕是不适合走这条路。” 小胖子扁着嘴,闷闷不乐地垂下了头,孩子们一拥而上,纷纷伸出鸡爪子似的手腕: “仙长给我也摸一摸,我能修仙吗?” 云殊好脾气地一个个摸过去,林煊早已不耐烦地走开,引着灾民们往田地里走,教他们怎么种植灵米和灵药。 随着云殊歉然地不停摇头,孩子们一个个像是霜打了的小茄子,全蔫了。 十一也不是头回找哥哥不顺当,只郁闷了一小会就兴致勃勃地看云殊给孩子们捏骨,他是天生的神格,很多东西生来就会,这些修仙的基础法门竟是从未见过,一时颇为好奇。 他也蹲了下去,好奇地问:“你光摸就能知道他们有没有灵根吗?” 云殊微微一笑:“灵根隐在筋骨之下,须得有灵石方测得出,我这只是粗略之法,大致只能探得这孩子七经八脉是否流畅,即使没有灵根,筋骨好的话,云寂宫中也收练武之人。” 十一立刻听懂了,此时他还牵着姜离的手,便学着云殊的样子,也把姜离的腕骨搭在指尖,柔软的指腹一寸寸在孩子瘦削嶙峋的手背上摩娑过去,忽然觉得一阵电流击过,微麻的触感从指尖直达心脏。 十一惊喜地抬高姜离的手腕:“噫!你莫不是个雷灵根?” 姜离吓了一跳,浅灰色的眼珠子一瞬间染上墨一般的浓稠黑色,他的脑子里瞬间闪过无数个念头,他原本还想着隐藏自己的真身,谁料到这么快就被这少年揭穿了? 云殊轻笑着摇头,再一次重申道: “五行灵根光靠摸骨可是判断不出来的,”他接过姜离的手腕,细细探了下,挑起眉,“根骨确实很好,是个修仙的好苗子,至于是什么灵根,还得回宫中测试过后才能得知。” 话头明明说的是姜离,云殊的目光却留在十一身上,“小兄弟,你可愿意一试,参加云寂宫大选?” ※※※※※※※※※※※※※※※※※※※※ 感谢在2019-12-09 17:26:04~2019-12-10 23:29:0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汪叽天天wifi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 116 章 “师兄, 你确定凤十一就是我们要找的人吗?” 林渲一进屋, 就迫不及待地问。 他们需要在村子里停留三天,之后会带走十一和几个筋骨出众的孩子一起回云寂宫。 云寂宫作为供奉四方神尊的仙门, 每百年皆能得神谕示警,云殊并不清楚此次神谕为何, 但他和林渲下山前, 却被掌教和师尊交付了重要的任务, 要他们在人间寻找“天命之人”。 这交代着实含糊, 云殊和林渲一头雾水,也不得不尽心寻找,一路毫无所得, 直到碰到凤十一。 云殊食指比唇,示意林渲噤声, 他身形修长,风度翩翩, 连这么简单的一个动作都做得行云流水, 林渲七分急躁被他降了五分去, 轻手轻脚地在桌边坐下给他倒了杯茶。 云殊在房门上下了道隔音咒,才走到桌边,慢条斯理地啜了口茶,缓缓摇了摇头: “我不能确定, 但你我这一路寻来, 唯有此人让我捉摸不透, 凤十一灵力深不可测, 我们都看不出他的修为,很有可能不在你我之下……” “这倒未必吧,”林渲轻慢道,“看不出修为,最可能是他没有修为,我看他连区区魔鸺都束手无策,也高明不到哪去,单灵根资质是好,天生能用五行之力的他也不是第一个! 此人没有正经师门,连术法都不会几个,年纪又这样大了,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筑基,师兄你可是十八岁就筑基了,整个仙门前无来者,想来后继也不会有人的!” 云殊面露一丝无奈:“你总是这样,不能容得别人强些……”“ “我是那么小气的人么?”林渲不满,“我就是不喜欢你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云殊不与林渲争辩,转而说道:“你可知他那白绢大有来头?” “不过是块天蚕丝帛,随随便便画个人像在上头,想来也不是什么稀罕物事!” “如果我没有看错,那是苍翎羽。” “怎么可能?” 这小屋简陋,桌椅都是缺胳膊断腿,林渲原本坐在那里不动如松,听到云殊的话霍然立起,带得那三条腿的椅子“咣当”撞地, “天底下除了流焰宫,哪里还能寻到第二块苍翎羽!” 苍翎羽,传说是上古神尊朱雀的尾翎上的一根白色细羽,好比凡人一把乌黑漆发间杂了一根白发,很为神尊不喜,便将它拔了下来。 可这一根细羽遇金不入,遇冷不冻,遇火不化,遇酸不腐,遇毒不侵,于三界来说那是人人趋之若鹜的神器至宝。 流焰宫世代供奉朱雀神尊,也只得了小小一块苍翎羽制成的护心软甲,说是软甲,大小更像块绢帕,几千年来凭着护心甲也不知救了多少流焰宫掌教的性命。 十一拿出来的白绢却有三尺余长,甚至随随便便画了个人身,怎么可能是苍翎羽! 云殊曾经在仙门十六宫的鉴宝大会上看过苍翎羽,他是仙门中有名的炼器师,品鉴器物是他的看家本领,对自己的眼光很是自信,但即使是这样,他被林渲说得也有了一丝犹疑,毕竟这样大段的一块苍翎羽确实太难得了: “……那绢帛暂且不提,他手上的乾坤镯你可是也看到了?以我的神识完全不能探测,他无门无派,却灵力精纯,可见天赋异禀非同凡响,又身怀至宝,想来也是经过一番奇异造化,所谓‘天命之人’,不正是如此?” “哪里就这样厉害了?”林渲颇有些不以为然,“我看那人性格痴顽,很有些不开化,三句话说不完就傻乐,没心没肺的!” “若他真是我们要找的人,如此性情才是最好,否则寻来个圆滑深沉的,那才难以调/教,”云殊说着站起了身,“你我在此讨论并无意义,只要将他带回宫,让掌教和师尊看过,自然就分明了。” 两人又说了些话,便熄了灯。 这个村庄占地不小,但大多地方都房倾垣塌,云殊和林渲那样身份尊贵的人得以二人一屋,十一却只能和十来个孩子挤在一间石屋里。 石屋墙角里有凹槽,点了盏昏昏悠悠的煤油灯,就是偌大空间里的唯一照明了。 好在十一适应力顽强,高床软枕,麻布口袋,他在哪里睡都一样。 这石屋原是村里某个地主老爷的仓房,也没床,青砖地板上铺了几床褥子,算是个大通铺,大孩子小孩子挨着肩躺着,像是并排的一溜萝卜。 十一的左边是那个白白的小胖墩儿,右边是黑黑的柴火小子。 地上湿气重,即使垫了褥子也挡不住那阴冷往人骨缝里钻,那小胖墩十分机灵,他很快就发现十一的身上非常暖和,试着钻了几回,却发现十一不大爱贴人,他拱一点十一就让一点,眼看着都快要连着最边上的姜离一块被拱下褥子了。 十一终于耐不住开口了,要撵开胖墩儿: “哎!你别老挤……” 一块香喷喷的肉干就这么被塞进嘴里,十一眼睛一亮,嚼了嚼,把后半句话和肉干一块咽下去了。 晚饭的肉干是按人头发的,也不知这胖娃子是怎么省下来的。 “十一哥哥,”胖墩儿细声细气的,讨好地拍着马屁,“你身上真暖和,味道真好闻,挨着你睡真舒服。” “啊,”十一嚼巴嚼巴吃完了肉干,也不嫌胖娃子一身滋汪油光,展开一只手臂把小胖墩揽了揽,十分怜爱地说,“那你就靠着我睡吧。” 另一边的姜离默默听着,心里说不出是个啥滋味,这么大一少年郎,也不晓得吃什么长大,这心眼缺的,一块肉干就把自己卖了。 “对了,你叫什么名字呀?”时辰还早,十一也不困,就跟小孩儿聊起天儿来。 “我叫滚蛋!”小胖墩高兴地报上名来。 十一头一回被别人的名字给震惊到了,姜离也觉得十分不可思议,滚蛋的爹娘到底是不待见儿子呢,还是预见到儿子有一天会养到滚瓜溜圆,所以取了个很有先见的名儿? 滚蛋大概习惯了每次报上名字必冷场,嘿嘿地摸着自己的鼻子:“我娘说贱名好养活。” 是好养活,姜离抽了抽嘴角,随便养养就好大一只。 十一说不出违心的话,只好问另一边的小孩: “你呢?你叫什么呀?” “我叫姜离。” “听见没,这才像个名字呐!”十一说道,“滚蛋你几岁了?” “我九岁了!” “姜小离呢?” 姜离:“……” “诶?你几岁了呀姜小离?” “我叫姜离。” “我看你最多五岁,”十一自顾自地说,“你有五岁没呀?” 早过了不知道多少个五岁的姜离闷声闷气地答:“有。” 十一却忽然抬起手来:“滚蛋,你还有肉干没?” “还有一块!” 滚蛋献宝似地从怀里又摸出一块肉干来放在十一掌心上,十一却转手就把肉干塞进了姜离嘴里: “姜小离你太瘦了,这样以后去了云寂宫,你修行起来会很辛苦,得多吃点。” 姜离被塞得一愣,莫名就觉得眼睛一热。 滚蛋小圆脸上满是羡慕:“十一哥哥,你和姜小离都要去仙山了,以后就剩我一个了,我会很想你们的。” 姜离心里的酸软一下子就给噎回去了,他满头黑线地想,我跟你很熟吗?还有,谁允许你叫我姜小离? “唉,”十一叹了口气,拍了拍滚蛋肉呼呼的背,安慰道,“等我找到了我哥哥,我会来看你的。” “十一哥哥也有哥哥吗?”滚蛋好奇地问,姜离也抬起了头。 “是啊,”十一仰面躺着,看着灯火悠悠投在石屋顶上,晕出那一小团昏黄的光圈,心里像是汪了一池温水,连声音都软和了许多,“我哥哥可好了,我真想他。” “我也有一个哥哥,”小胖墩声音低了,眼泪已经流了下来,“我哥哥把我养到现在这样大……就死了……” 滚蛋抽噎着,“洪水来的时候,他舍不得丢下猪……跟猪一起被洪水冲走了……” 这样悲伤的一个故事,被滚蛋讲得如此充满喜感,姜离好不容易按捺住抽搐的脸,无声地背过身去,干瘦的身子拼命抖着。 十一又叹了口气:“人有人命,猪有猪命,你哥哥是个善良的人,舍己为猪,来世会有大报的。” “我哥哥是杀猪的,他说每一只猪都是肉和银子……” 难怪能把滚蛋养成这样的滚圆富贵……姜离吸着气,他从来不知道憋笑也是这样痛苦的一件事。 “那确实不能丢下,”十一接过滚蛋的话茬,唏嘘不已,“肉和银子,都是好东西。” 姜离一骨碌从地上爬了起来,十一问他:“姜小离你做什么去?” “屋门没关好,有点漏风,我去关严实些。” 小孩细手细脚,把角落里的稻草抱了几捆过去塞进门缝下,石屋里果然不再漏风了。 十一看着这小孩双肩直颤,走路都有点打飘的背影,感叹不已:“姜小离真懂事。” 滚蛋也不哭了:“他一点都不像五岁的小孩。” 这话十一赞成:“他比你像九岁。” 滚蛋撅起嘴,但又觉得反驳不了,眼眶红红地看着十一。 “哥哥”这个词是很能戳中十一软肋的,等到姜离再走回来的时候就听到十一对胖墩儿说: “别怕,我带你一起去云寂宫,他们不是要大选吗?我保证你能通过!” 滚蛋怯怯地:“真、真的吗?” “恩!”十一点头,“不管他们比什么,我都能让你入围!” 滚蛋也兴奋起来,异想天开地:“要是他们比赛吃饭,不用十一哥哥帮,我都能拿第一!” “要是比胖的话,你也能拿第一!”十一跟滚蛋实在很有共同话题。 姜离:“……”哪来的一对活宝! 十一和滚蛋又说了许久的话,大小活宝慢慢都睡着了,那小胖墩挨着十一打呼噜,“噗噜噗噜”,还吐着口水泡儿,十一睡着后可就没那么好脾气了,他抬脚把滚蛋踹得远了点,然后一转身把姜离整个搂进怀里,当他是个抱枕一样,脑袋埋在姜离的头发里。 姜离被箍得几乎喘不过来气。 他小心地挣扎了下,十一却把他搂得更紧,对于现在的姜离来说,十一长手长脚,把他完完整整地捆在胸口,十分得压迫,也十分得……温暖。 姜离只微微抬高了头,让自己至少能够呼吸。 他把双手从十一的脖颈间穿过,看着这双枯瘦黝黑的,几乎没有生气的手,姜离狠狠握拳,没有修剪的指甲陷进掌心里带来真实的痛感,他深深呼出一口气,直到此时,他终于确认,自己回到了一千年前。 这一年,他不过五岁。 前世记忆累累在目。 在这场天劫之前,姜离出生在一户普通的樵夫之家,一家三口住在山上,爹砍柴,娘织布,日子过得贫穷而平凡,但也是有人疼爱的。 后来他虽然知道自己是这对夫妻捡回去的,但对父母的感恩之情却存续了很多年,成为魔尊之后,他甚至还去探望过那对夫妻的转世。 天劫到来的时候,山洪冲走了山间小屋,他爹娘将他放到木筏上,头顶是乌云翻涌,暴雨如墨海奔腾的天空,万千雷霆如蜿蜒的长龙裹挟着亮白色的电光轰然劈下,随着连绵不绝的轰响,两岸的树木被劈得四分五裂,倾盆大雨都不能浇熄冲天而起的火焰。 他没想到自己能在天地倒悬的末日中存活下来。 漂流到这个村庄时,他已经饿了近十天,然而此地满是饿殍,一块观音土都能让人抢得发了疯。 他捡了许多枯枝烂叶往肚子里填,紧接着又迎来一场灭顶之灾。 成群结队的魔鸺铺天盖地而来,许多人吃了树叶草根不消化,魔鸺撕开他们的肚腹,长着倒钩的利嘴在流了满地的肠肚中穿刺,勾出狰狞的血管和骨骼。 在无尽的惨嚎和哀鸣中,云殊和林渲从天而降,他们带来的灵药固然拯救了一部分人,却无法活死人肉白骨,被魔鸺撕裂开的皮肉无法愈合,云殊给重伤的人屏蔽了五感,让他们至少死得不那么痛苦。 姜离的五感却无法被屏蔽,他忍受着肠穿肚烂,筋骨分离的剧痛,全身的血肉都像是被碾碎成泥,万刃凌迟烈火焚身都不足以形容的痛苦,他居然熬了下来。 他从义庄爬出来时,云殊和林渲已经离开了,但是仙门中人除魔卫道济世为怀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他在村中长到了十岁后,便独自踏上了寻找仙门的漫长路途。 从这个村庄走到云寂宫,在四海涂炭,妖魔横行的岁月里,他颠沛辗转,走了四年。 十四岁上,他拜入云寂宫,因得天独厚的雷灵根,被承剑阁长老收于门下,专司炼器,直到后来,他体内天魔血脉觉醒…… …… 姜离闭了闭眼,此次重生,刚睁开眼睛,他就漂流到了这个村庄里,谁知之后所有的事情都因这个突然出现的红衣少年发生了改变。 因为这少年扔了满地的红果子,吸引了魔鸺更快到来,村中少了一场生灵涂炭,云殊和林渲甚至因此注意到他,而自己,居然比前世要提前十年进入云寂宫。 云寂宫…… 姜离眯起眼。 小小的孩童,眉梢眼角凝聚起浓稠的阴冷和恨意,眸光里充斥着令人不寒而栗的隐忍和阴森,云寂宫,流焰宫,浣星宫……仙门十六宫,他一个也不会放过。 只是,他小心翼翼地挪了挪自己被少年已经压麻了的胳膊,出神地看着紧紧搂抱住自己的人。 这少年是哪里生出来的变数? 初见十一的第一眼,姜离甚至以为自己看到了傅长澜,但他几乎在瞬间就否决了那个念头,不提年龄气质的差异,只说模样,与其说十一长得像傅长澜,不如说多年后的傅长澜长成了十一的模样。 他曾经善待傅长澜,被背叛后也切实恨过傅长澜,他后来有许多机会可以杀了傅长澜,却始终下不了手,只要看到傅长澜那张脸,他就觉得心里头有一根弦紧紧牵扯着。 仙门中人都知傅长澜是他的软肋,但连姜离自己都不知道究竟是傅长澜是他的软肋,还是这样一张脸是他的软肋。 姜离只知道当他看到十一的那一刻,脑子里突然闪过迷蒙混沌的光,继而有大朵大朵的云霞在眼前铺开,九天十地,都因为他的粲然一笑而华光万丈。 他一个雷灵根,头一次体会到被亿万雷霆轰击的震颤,手脚发软,连五脏六腑都痉挛了起来。 ※※※※※※※※※※※※※※※※※※※※ 感谢在2019-12-10 23:29:02~2019-12-11 20:27:3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27216421 42瓶;小尘尘 5瓶;何以潇湘、之之呀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 117 章 十一罕见地做了梦。 梦里他刚化作人形不久, 穿的却不是他自己的红衣,而是一身蓝白道衣, 衣袖和袍角上都绣着浅青色的龙纹,他从不记得自己曾经有过这样的模样。 他身量还不足三尺,扎着两个总角, 跌跌撞撞地跟在一个男子身后跑。 那男子身形修长,背着双手在前面慢悠悠地走着, 手心里晃着个小铃铛, 响声叮铃清脆悦耳, 他盯着那小铃铛, 像是被胡萝卜吊着往前跑的小毛驴, 眼巴巴的,一边奶声奶气地喊: “哥哥,哥哥……” 男子转过身来,面容俊美,挺拔如玉,看着他的眸光中满是温柔笑意, 蹲在他面前无奈地笑道: “教了多少回, 要叫师叔,被你师尊听到了,又要罚你!” 他张着嘴, 吱吱呀呀了半天, 还是只会叫哥哥。 男子在他眼前晃着铃铛, 铃铛金光熠熠, 男子笑容璀璨生华:“喜欢这个?” “嗯!”他重重地点头,伸直了短短的小胳膊要去够铃铛。 男子却避开他的手,温声哄他:“这个东西现在还不能给你,等你大一些,修行有成,镇得住这法器了,师叔再送给你。” 他看着眼前蹲在那里都还要高出他许多的年轻男子,踮着脚尖,有点着急,也不晓得什么时候才能长大些: “要……长大……” “不急,”男子摸了摸他头上的小总角,笑着说,“长澜总会长大的,以后会跟哥哥一样高。” “姜师弟,”清清淡淡的声音从后方传来,他回过头,通道尽头的长阶上走过来两个人,一个眉目锐利,眼神不善,一个温润儒雅,面带微笑,后者不赞许地摇着头,“你又胡乱教长澜说话,门中辈分岂能儿戏。” 男子也不辩解,站直起身,拱了拱手:“云师兄,林师兄。” “不敢,”眉目锐利的年轻人轻哼了一声,“你现在是宫主亲传弟子,云寂宫首徒,我可当不起这声‘师兄’。” “门中辈分岂能儿戏,”男子随口把刚接来的话又丢出去,凉凉地说,“师兄就是师兄,没有当不当得起,只有配不配得起。” “你!” 青锋长剑铮然出鞘,男子手中的铃铛也急速旋转而起,两只金器在半空中嗡嗡铮鸣,空气中霎时冻凝起来,像是含着冰冷锐利的刀刃,他吓得一下子哭了出来。 铃铛倏忽落于男子掌心,方才的风声鹤唳好似只是一场幻觉,男子垂着手心摸了摸他的头: “长澜别怕,师叔不打架。”语气温柔似水,跟刚才的杀气凛然判若两人。 “长澜过来,”温雅男子对他招手,“随为师回宫。” 他仰着头,在两个男子间左看右看,最后慢慢地挪着步子,走到了温雅男子的身边,牵着那人的衣角亦步亦趋,但依然回着头不停张望。 那男子看着他,眼中是无法掩饰的失落。 …… 夜半时分,所有人都被奇异的声响惊醒了。 呜咽之声像是从苍穹的最深处传来,在每个人耳膜边隆隆炸响,带着惊天动地般的回音,一声声悠长沉闷的吟啸如泣如诉,拖着长长的哭号从四面八方涌来,透着万古悲凉之意。 十一一个稀奇古怪的梦做得没头没尾,就被这声响惊动了,他侧耳倾听,猛地从地上跃起,打开门奔了出去。 云殊和林渲已经站在院中,都面色凝重地仰望着夜空。 天幕之上像是蒙了一层水汽,苍茫蒙昧,四周是一片惨澹澹的白,姜离跟在十一身后跑出来,才发现外面狂风凛冽,霜雪齐飞。 自天劫降临后,风霜雨雪便没了章法,随心所欲地不时造访,只是今夜的动静格外大。 远方的声啸也越来越响,飞鸟的啾鸣,走兽的嘶吼,让人分不清这绵绵密密错综复杂的声响究竟是从云层中穿透而来,还是从地底生出拔地而起划向长空万里,神鬼哭嚎,天地同悲,尖锐的哀鸣声透过人的耳膜牛毛针一般刺进脑海里。 姜离心中惊疑,前世的这个时候他正绝望地挣扎在地狱中,那时候混混沌沌生死两不知,根本不知道外面的世界还有这样一重翻天覆地,此时他也弄不清发生了什么,只得静观其变。 “你们出来做什么?”林渲看到十一,不由扬声喝,“天生异象,赶紧回屋去,这里没你们什么事!” 十一却不理会,他快走几步,面朝着东方的夜空怔怔抬头,忽然跪了下去。 云殊和林渲都吃了一惊:“你这是做什么?” 十一结结实实对着东方磕了三个头,然后就跪在那里,垂着头,不论云殊和林渲如何发问,他都再不做声。 除了他们几个,没有人敢出门,云殊和林渲观察了一个多时辰,风雪慢慢停了,声响也渐渐弱了下去,广袤的苍穹里随之传来沉钝的声音,像是闷雷,又像是钝钟,响足八十一声后才戛然而止。 世界恢复了静谧,只余虫鸟啁鸣,天空也似乎淡薄开来,云层尽敛,明月攀爬上来,将十一跪地的身影拉成一缕细细的线,单薄的,透着无法掩饰的哀伤。 云殊和林渲十分困惑,然而无论他们怎么询问,十一不言不语不理不睬,最后两人都耐心全失,索性不理他,都回了屋去。 姜离慢慢地在十一身边蹲下,心里的疑惑越来越深。 许是因为他是个孩童,十一觉得姜离不会听得懂,少年那一向清脆的嗓音低低地发出哽咽,对他说: “这是天殇……青龙神尊……殁了……” 姜离心头狠狠一跳。 十一仰起头,明亮的眼睛里水光潋滟,他极力地眨着眼睛,不让自己落下泪来。 尽管知道青龙在四千年后复生,但是此刻他还是难以抑制地觉得伤心难过,他是头一次深切地感受到,那沉睡的四千年里,他的大师尊神识湮灭于天地,小师尊也不知流落何方,整个青龙神殿所有的人,谁也不记得谁,那缺失的漫长岁月里,他们都不算活着。 来到此间世界之后,他连昆仑镜都不敢随意启动,头顶上的苍穹,脚底下的土地,每一分每一寸,都可能出现他曾经熟悉的身影。 这是一段即使是他,都不敢轻易触及的岁月。 十一缓缓地站了起来,他环视着这个小小院落,这是偌大村庄里保存得最完整的一个角落,满地泥泞寸草不生,放目望去四野倾颓,饿得皮包骨头的雀鸟盘桓在塌梁颓木间,哀鸿遍野里,却依然窥得见一线生机。 青龙以龙骨支撑天柱,十一所有的亲人都在这一场天劫中陨落,才换来的这一线生机。 石屋开启的门扉边,一溜的孩子从门后钻出小小的脑袋,都在悄悄地看着十一,像是一棵棵冒出新生的豆芽菜。 十一忽然就笑了起来,他摸了摸姜寒的头,声音又恢复了一贯的生气勃勃: “姜小离,天将降大任于我凤十一,以后我要守护苍生,你十一哥哥是不是很牛逼呀!” ———— “我辈仙门,以守护苍生为念,解万民于水火,降妖除魔是本分……啊,姜师叔,对不起,我不是说的你……” 一间清洁简单的书房里,少年原本正侃侃而谈,言到此处才发现自己说错了话,他面带窘迫地看着面前低头在雕刻的年轻男子。 姜离微怔之后笑了笑,继续在天音铃上雕着符文,一边漫不经心地说: “若有一天,我控制不住魔性,长澜你可会亲自拿我?” “怎么会?”傅长澜扬起声音,姜离心头的欣慰还未沉淀下去,少年又继续说,“我信得过师叔的心性修为,你是绝不会控制不住自己的!” 心头被什么东西轻轻刺了一下。 “你信得过我?”姜离轻轻对着天音铃吹了吹,将錾磨下来的金粉吹散开,他声音有些凉,半真半假地,“我都信不过我自己,最近我看你那师尊是越来越不顺眼,怎么办小长澜?我要跟你师尊打一架,你会帮哪个?” 傅长澜急得涨红了白皙的脸皮,很是无措:“姜……姜师叔……” “你很久没叫我哥哥了,长澜,”姜离拿起绢布,细细擦拭着天音铃,依然挂着那点似笑非笑,“从你知道我是天魔之体,你就开始叫我姜师叔,啧,我听着不是很顺耳啊。” “不是,”傅长澜更急了,“礼不可废,师尊说了,再不许我逾矩……” “是你师尊说的话重要呢?还是我说的话重要呢?”姜离也不知道为什么,那天心火格外燥,看着傅长澜被云殊教出来的那副一本正经的样子他就来气,他把铃铛重重往桌上一扣,很是蛮不讲理地逼过去,“你别忘了,是我在七禽山捡到的你,要不是云殊非要抢了你去,你就是我徒弟了!如今你是要和你那师尊一条心,远了我去么?” 傅长澜却在此时敛去了所有不安和窘态,闪烁的眼神也清凌凌的正视了过来: “姜师叔此言差矣,个人亲疏事小,师尊与师叔虽多有不睦,但我师尊心怀苍生……” “去你娘的苍生!” …… 去你娘的苍生! 姜离几乎要冷笑出来了,他差点又着了道! 他死而重生,头顶上却依然遮盖着那只翻云覆雨手,因为他提前有了魔的意识,所以天命又再次送了个“傅长澜”来?那这老天也真是太看低他了,他养过一只反咬自己的狗崽子,要蠢到什么地步,才会再去养第二只? 姜离当然养不了第二只,因为这只“小崽子”正养他养得不亦乐乎。 云殊和林渲带着十来个孩子一路御剑,中途在一座山头休息。 众人带了干粮面饼,但是十一还是在山里捉了只野猪,他自己生起火,吩咐几个小孩爬树摘果子,把野猪剥了皮剃了骨,熟练地搭起烤火架,然后把果汁抹在野猪肉上,用树枝串着烤起来,没多久,整个山头十里飘香,孩子们围坐成一圈,口水哈喇子几乎流成小河。 十一很是偏心地把野猪后腿上最肥的一块肉分给了姜离,他觉得这孩子太瘦了,细细的一根柴火好像风一吹就能没了,一路上对姜离很是照顾,经常把滚蛋的面饼薅过来给姜小离吃,还冠冕堂皇地给滚蛋说让他们俩“匀匀肉”。 姜离看着那块比他大腿都粗壮的野猪腿,无语了好半晌。 “师兄,我怎么越看越觉得他不对呢?你说他的修为跟咱们差不多,可他根本不会辟谷啊!他还吃肉!”林渲和云殊坐在远处的一棵树下,他简直没眼看十一那大快朵颐满嘴流油的样子,但是毕竟修养还在,只通过神识跟云殊吐槽,“太粗俗了!” 十一立刻转过头,大眼睛眨了眨,看了会林渲,露出一个近乎宽容的笑,继续扭头吃自己的。 若是平时,谁对他不善,他是铁定以牙还牙的,然而林渲和云殊所在的云寂宫拜的是青龙,这一点就足够十一对云寂宫门人无限包容。 林渲瞠目结舌:“师兄你看到他的表情没?难道他能听到我说的话?” 云殊当然也看到了,若有所思地看着十一。 探知别人的神识当然不是什么难事,只要那个人的修为高出一个境界,就可以轻易做到,可如果十一修为在金丹之上,那么以他现在的年龄看,这人岂不是十五六就筑基了?仙门中若有这样的存在绝不可能默默无闻,更不可能无人指导。 “师兄,这个人太奇怪了,说话举止处处矛盾,咱们不能这么随随便便就把他带回宫!” 云殊看向林渲:“你想怎么做?” “咱们试探试探他,至少得确认,他不是魔族奸细!” ※※※※※※※※※※※※※※※※※※※※ 这个副本我知道你们好多人猜错了…… 关于认不出,我已经尽量不重复情节了,但基本设定在那里,十一就是要找昆仑镜,你让他一眼认出来,后面的互动也同样会重复了,其实甜文很难写,因为看甜文的小天使,雷点比较多,很多的梗,都很难用进来,每个人的雷点都不一样,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踩到了,有多少人知道小墨其实是个不折不扣的虐文作者啊呜呜呜…… 第 118 章 黄昏时分, 众人落在一处偏僻小镇上, 那镇子荒无人烟,一路行来, 满目都是荒旧的坟茔,坟头上的黑乌鸦嘶哑地嘎叫, 黑色的猫犬幽灵似地扒拉游走,此地哪里像个城镇, 活生生是个乱葬岗。 姜离心情复杂,云殊和林渲带着一群孩子在哪里落脚不好, 却要停在这夙望镇,这群孩子们不知事, 他却是能猜到这师兄弟二人的意图。 他心里一则不齿,一则也是欣喜,姜离没有想到这么快就能来到夙望镇,这里有一样东西,于他大有用处, 只是不知道自己提前了几十年来到这里,那东西会不会已经放在那里。 夙望镇笼罩在一片阴森黑气中,空中盘旋着浓稠腥黏的湿气,道路两边的房屋都敞着门扉,借着日头西斜的那点残败光线, 能看到家家户户有桌有灶, 就是没有人。 偌大的一个镇子, 毫无半分人气。 孩子们紧挨在一起, 尽管见识过天劫之下许多生灵涂炭血流成河的场景,这个小镇还是让他们心生恐惧,那是一种近乎本能的直觉,仿佛这里有什么极为不祥而可怕的东西正窥视着他们。 “仙长,”寒风呜号,阴冷的湿气直往人的骨缝里钻,有个孩子抱着自己的胳膊,牙关打颤,哆嗦着问,“这里怎么这样冷啊?” 林渲没什么表情地说: “这里是鬼冢之地,那些房子里,但凡敞着门的,里头住的都是鬼。” “啊——” 孩子们霎时像受了惊的小鹌鹑,团团缩抱在一起,连路都不敢往前走了。 云殊坦白道: “大家莫怕,这些鬼族修为低微,伤害不了活人性命,何况有我和师弟在此,必然不会让你们有性命之忧。带你们来这里,也是让你们知道,若要拜进云寂宫,日后少不得与妖魔鬼怪相遇相斗,若有心生惧怕的可与我明言,林渲师弟会送你们回去。” 孩子们立刻明白了,仙长竟是在此处就开始考校他们了,想来也是,仙门中人降妖除魔,胆子小的确实不适合修仙。 这样一来,大家都不敢言语了,反而都竭力挺起了小胸脯,至少在面上摆出一副大无畏的模样来,只是那青白的脸色,哆哆嗦嗦的嘴唇,打着颤的小腿肚,还是出卖了孩子们努力掩藏起的恐惧。 姜离心中冷笑,云殊说得冠冕堂皇,一群毫无术法根基的孩子,最大的滚蛋才九岁,最小的也不过四五岁,进了这鬼影幢幢的夙望镇,哪个不受鬼气侵袭,哪个才是真正有问题了。 他仰头看向牵着自己的十一,这少年左右张望着,大眼睛咕噜噜地转,也不知看到了什么东西,竟似觉得很有趣,抿着嘴吃吃笑,是真的全无惧色。 憨货一个,姜离怒其不争地想,既不懂藏拙,又全无防人之心,大难临头还不自知,死……也活该。 云殊和林渲对视一眼,彼此心照不宣地点了下头。 小镇最深处矗立着一座青砖黑瓦的小院,大门洞开,门下挂着一串红色的灯笼,众人来到小楼前时,暮色正沉沉降临,灯笼内的烛火无人点燃兀自齐齐亮起,彷如夜色中乍然出现一双双熬得血红的眼睛。 林渲率先走了进去,云殊让一群孩子跟上,自己断后。 小院内比之外面更加阴冷,林渲取出一只光滑圆润的明珠,冷月般的浅淡光泽映照出四周的颓败景象,蜿蜒的青绿色石道两旁满是长到膝盖处的野草,野草间赫然有碑坟错落而立,孩童小臂般长短的壁虎在坟茔间游走,不时探出长长的舌尖,卷起跳跃嘶鸣的虫子,“嘶啦”一声,吞吃入腹。 林渲在前头带的是一条笔直的路,其他孩子都跟着林渲亦步亦趋,只有十一好端端的左闪右让,倒像是前面有人挡着他的路一般。 他左手牵着姜离,右手拉着滚蛋,两个小孩被他鬼魅的步伐带得晕头转向,小胖墩傻傻地问: “十一哥哥,你在跳舞么?” 十一哈哈笑:“我这是凌波微步,小滚蛋,你要不要学?” 小胖墩抖了抖,哆里哆嗦捂着裆: “十、十一哥哥哥……” “诶?” “我……我想尿尿……” 他想让十一陪着他去草丛里随便找个地方尿一尿。 十一却笑道:“那你可得憋着,等进了屋,找到了尿壶你再尿。” 小胖墩夹着腿,扭着身,委委屈屈地:“我快要憋不住了!” 云殊走在他们身后,刚想开口,十一却已经说道: “憋不住也得憋,咱们借宿人家的屋子,总不好来放火。” 小胖墩听得一头雾水,但他十分听十一的话,十一不让他尿,他只得尽力再憋着。 姜离眉心一跳,他如今虽然看不见,但也知道这里一定遍地孤魂野鬼,这些鬼修为极低,大多连神识都不具备,只胡乱在空中飘荡,童子尿是野鬼克星,滚蛋要是在外头撒尿,对群鬼来说不啻于就地放火。 云殊眸光晦暗,十一很明显已开天眼,他能看得到这里的鬼,却在行进时主动避开,他深知鬼的弱点,却不愿意伤害这些鬼,火灵根的修行全在以阳克阴,看到阴物催动火灵力吞噬几乎是一种本能,十一却着意保护着这些鬼,他究竟是个什么立场? 这小院中有大小厢房若干,与外面街道上敞着门扉的屋子不同,这里每一间房都门窗紧闭,没人住,也没鬼住。 林渲把房门一一推开: “每两个人一间房,你们只管休息,夜里无论听到什么动静,都不要出门,自可平安无事,待得天亮,我们就继续赶路。” “十一哥哥,我要跟你住!”滚蛋赶紧扯住十一的袖子。 “你们共有十三个人,必有一人要落单,”云殊看向十一,依然噙着温温淡淡的笑,“十一,你年纪最大,其他人两人一屋,你就独自住,没有问题吧?” “好啊,”十一无所谓地点了点头,把小胖墩跟姜离推到了一起,“你们两个一起睡,滚蛋,你要照顾好姜小离哦!” 滚蛋瘪着嘴,但知道这是仙长们的试炼,只能恋恋不舍地看着十一,带着姜离走进了分给他们的屋子,姜离在跨过门槛后回过头去,看到云殊果然带着走向了整个院落最北边的房间。 姜离握了握拳,几乎想张口喊住十一,可喊出来之后他要怎么阻止,说那是鬼王荒六合的房间,其他人住不得? 如此一来,他要如何应对云殊和林渲的疑问? 一路行来,十一对姜离颇多照拂,可小时候的傅长澜不也是对他满怀孺慕?一个火灵根少年,实力莫测,来踪成迷,张口闭口守护苍生,偏偏长得和傅长澜一个模样,如果他和傅长澜同样是自己的天生克星,那不如让他就在此地…… 姜离一咬牙,合上了房门,在沉闷的“吱呀”声中紧紧闭上了眼。 这屋子是间客房,照理说是没活人住的,里面连盏油灯都没有,黑灯瞎火的伸手难见五指,可屋子里桌椅床具却又一应俱全。 小胖墩到处摸索着找夜壶,磕磕绊绊的弄出不小的声响,姜离趁着屋中黑暗打开了墙角的一个暗格,探手一摸,果然摸到了一个触手冰凉的玉盒,他单手打开盒盖,取出里面的东西,然后又顺脚把墙角的夜壶踢给小胖墩,滚蛋一边尿尿一边奇怪地问: “你怎么知道夜壶在那里啊?” 姜离躺在床上不说话,闭着眼睛假寐起来,手心里攥着刚才找出来的东西——鬼哭弦。 这东西名叫“弦”,但其实是一块形似秤砣的墨玉,是招魂镇鬼的仙器,以夙望镇为中心,方圆五百里地内但凡死了人,鬼魂都会自发聚集在此,且再不能逃脱出去。 仙门弟子初有小成时都会下山历练,很多门派给弟子安排的第一站就是这里,因这里的鬼大多修为偏低没有神识,仙门弟子们可以在这里练手而不涉杀孽,还有一个原因,便与那鬼王荒六合有关。 荒六合的搜魂之术独步天下,可以强行搜取人的记忆和情感,任何人到了他面前,过往经历过的事和此时的心性都无所遁形。 鬼王的鬼力全靠搜魂术维持,采补的便是被搜魂之人的神识,等那人三魂七魄被搜寻个遍,命也剩不了几分了,然而众人却不知荒六合为何会被困在此处不得出——直到姜离住进这房间无意中发现了被藏起的鬼哭弦,才知道鬼王是被镇在这里——只有外面的人主动走进来,他才有目标可寻。 仙魔二界都有精修隐术的弟子,可以藏匿仙气或者魔息,不论是仙宫还是魔门,都有大量细作潜伏,彼此都头痛不已,尤其是某些重要岗位上的弟子,必须要查清楚其来历,于是仙魔二界都和鬼王暗中做此交易。 他们将可疑弟子送进夙望镇,荒六合负责搜寻此人的魂魄,但不得伤其性命,且必须将搜魂结果如实告知。 有很多细作,听说要被送到鬼王面前,自己就先望风而逃了,搜魂之术,剥魂离体,经历过的人深觉痛不可遏,不亚于天雷殛身。 姜离第一次下山历练的时候还是个寻常弟子,身世清白可查,拜的师父也不过是门中的炼器长老,并没有被送去搜魂。 他当时睡的就是跟滚蛋现在住的这间房,发现鬼哭弦之后姜离将此仙器上交给了师门,自那以后,鬼王便为云寂宫所遣,在他天魔血脉觉醒后,荒六合按照云寂嵅的吩咐对他进行了搜魂,他被折磨得神识涣散,前尘往事也被捯饬了个干干净净。 姜离至今都能记得,那搜魂之术像是千万根淬着寒毒的细针,密密麻麻扎在神识上的每一寸,脑海中的记忆越多,被搜魂的时间就越长,在这个过程里,人始终保持着清醒,就像是眼睁睁看着有人拿着一把利刃,一寸寸切开自己的头骨,把里面的血肉脑髓全都用细针挑出来,在火上慢慢炙烤一遍。 彼时他修为大损,魂魄涣散,但凡他意志薄弱些,都不可能熬得过去。 可笑那时他对云寂宫依然满是崇敬感恩,对傅长澜更是恨不得心肝都掏出去,也正因此,他才算是险险过了一关,云寂嵅收了他做亲传弟子,否则依孤鸿归的意思,早就将他用三昧真火诛杀了。 每过三年,他都要接受一次荒六合的搜魂,那种生不如死的痛苦,即使现在回想起来,都让姜离浑身发颤,整个人仿佛置身在烈火寒潭,又像是万千毒虫蛇蚁啮咬着五脏六腑…… 姜离摩娑着鬼哭弦,暗忖着云殊和林渲带十一来到这里,很明显是要荒六合给十一搜魂了。 如今他有了鬼哭弦,自然可以制服鬼王荒六合,可那样一来,云殊和林渲一定不会放过他,口口声声要守护苍生的凤十一,以后又会不会对他倒戈相向? 他已经被重创过一次,要愚蠢到什么地步,才会在同一个坑里继续摔上第二回? “姜小离,你睡了吗?姜小离,姜小离?” 小胖墩趴在他耳边不厌其烦地一声声唤。 “干什么?”姜离满心烦躁,口气不善。 听到他出声,滚蛋从衣襟里掏出一块面饼子,摸摸索索地往姜离嘴里塞去,这小胖子才尿了尿,手都没洗,姜离气得差点把他踢下去,坐起身挥开滚蛋的手,他十分不耐烦地喊: “你干什么?!” 滚蛋吓了一跳,其实他跟姜离不熟,唯一的交集只是因为他们两个总是同时腻在十一身边,小胖墩有些讪讪地说: “十一哥哥让我晚上给你喂点吃的,他说你太瘦了……” 滚蛋总有办法在每个人定量分配的食物中藏起一些来,十一在跟着云殊离开前,还在交代滚蛋记得睡前给姜小离喂一点吃的…… 姜离狠狠攥紧了鬼哭弦,那棱角扎进手心里,他怔怔地接过面饼,下意识地咬了一口,面饼又硬又干,噎得姜离觉得自己的嗓子眼里像是塞进了一把沙子似的疼。 滚蛋拉过被子,小大人似地把被子往姜离身上搭,似模似样地叹口气: “姜小离,今天晚上我们两个要相依为命了,你说这里是不是真的有鬼啊?会不会把我们吃了呢?要是鬼吃人,一定会先吃我吧,我这么胖……你怎么总是不说话啊?你一点都不像个五岁的小孩……十一哥哥说,你像九岁……” 胖墩儿絮絮叨叨着,“……十一哥哥说了,我今天对你好,你以后也会对我好的,是吧姜小离?仙长说你根骨好,你以后会很厉害,十一哥哥说以后有人欺负我,你会保护我……” “你说他……”姜离觉得自己此刻没有入魔,但是绝对中邪了,他居然跟一个九岁的胖墩讨论起这样一个问题,“他是不是有点傻?” “谁?”滚蛋不解。 “就是十一……” “啊?怎么会?十一哥哥很聪明啊,他会捉野猪,还会放火烤肉,还会教我们唱歌,你学会了吗?就是羊羊羊那首歌……” 姜离听得脑壳疼,三两下啃完面饼,跟滚蛋并排躺了下去。 滚蛋觉得姜小离很不懂事,“你怎么能说十一哥哥傻呢?他最喜欢你了啊,什么东西都先给你吃哎,他夜里睡觉也只抱你,被十一哥哥抱着睡可暖和了……” 姜离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他不知道自己一个死而复生的千年老魔,为什么还会有如此可笑的心肠,他也不知道今日的凤十一会不会再成为第二个傅长澜,他甚至没有时间去想,以他如今稚童之身,帮助十一渡过此劫后要怎么面对云殊和林渲的猜忌打压,他只是跳下床,打开门,一路往着小院最北边的房门奔去。 ※※※※※※※※※※※※※※※※※※※※ 感谢在2019-12-12 20:47:56~2019-12-14 15:18:2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27216421 10瓶;犽儿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 119 章 十一跟着云殊走进安排给他的房间, 探头往里看了一眼, 笑了起来:“这个房间怎么像个女孩子住的?” 室内一片漆黑, 却不影响他视物, 那屋中挂满了牡丹红的帷帐,帷帐上绣着各色蝴蝶, 屋中无风,帷帐自舞,看上去竟像是万花丛中彩蝶翩跹, 屋内更隐隐有淡淡花香漂浮,确实有些像女子闺房。 云殊也笑了:“十一若不喜欢这个房间, 不如与我调换?” “不用啦,”十一打着呵欠摆了摆手, “不过睡一个晚上, 在哪里都一样, 晚安喽!” “等等,”云殊叫住他,迟疑了片刻,“刚才我看十一一路行止, 想来你是看得到那些孤魂野鬼, 十一可是已经开了天眼?” “算是吧。” “这天眼和你的火灵根一样,也是天生不成?” “是啊。” 云殊深深看他一眼: “那你为何避开那些鬼?你可知道, 以至阳火灵力吞噬极阴之物于你的修行大有助益?” 十一歪了歪脑袋:“那些鬼生前并未作恶, 为什么要打杀他们?” 云殊一怔, 继而说道: “他们全无神智, 甚至不知自己还存在着,能为修行者所用,也不失其价值,火灵根与阴物相克,如同猫之于鼠,鹰之于蛇,狮子之于羚羊,见之捕捉乃天性,怎的十一却能悖此天性,恕我不能理解。” “蚍蜉蝼蚁,魑魅魍魉,皆是苍生,”十一背着双手,忽而摆出与他的稚嫩脸孔截然不同的一本正经来,“野鬼没有神智,我却是有的,他们做人时没干过坏事,当鬼时更没有害过人,不过为他们让一让路而已,有什么难的?” 对十一来说,人和鬼,仙和魔,三畜六牲,都没有什么不一样,世上万物各司其道,他肚子饿了要吃肉,是天经地义,与杀生无关,举手之劳中留万物生机,与慈悲无关。 万物皆为刍狗,万般自有天命。 云殊完全没想到这个一路过来看似没心没肺的小少年居然说出这样一番话来,他一时怔愣住,眼见十一再次打了个呵欠要关门,他单手撑住门扉,急道: “十一,这屋子……” “师兄,”林渲的声音从后方冷冷传来,“夜深了,我还在等你回房呢。” 云殊一个转头,十一却同时对他二人道了声“晚安”,就兀自把门关上了。 云殊立在门口,抬起手还想敲门,林渲却走了过来,低低问: “师兄想做什么?” 云殊犹豫地看着林渲,林渲却拉着他的手臂把他一路拽回房,“嘭”一声关上了门,林渲有些气急败坏: “师兄是要提醒那凤十一,那间屋子住不得人吗?” “师弟,”云殊皱着眉,“我们可能误会凤十一了。” “就因为他讲了几句冠冕堂皇的话?这样的漂亮话谁不会说,师兄藉此就要认为他是正道之人吗?也许他只是为了维护鬼物随口诌出来的呢?” 云殊摇了摇头:“我看不太像……”若是邪魔外道,又怎么会连无知鬼物都不忍伤害。 “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不过是搜魂而已,又不是要他的命,他若真是正道中人,明天我自会向他道歉,送他一粒固魂丹,再说,肯定了他的身份,咱们对宫主和师尊也会有所交代。” 云殊面上不忍:“可这搜魂术极尽凶险,从来被送进这里的人,都是有一定根基尚且支撑不住,他无门无派虽有灵力傍身,术法却不甚精通……” “他无门无派无人指引,就能开了天眼,若他是人,这就万万不可能!若他不是人,那他是个什么东西,咱们就非得弄清楚不可了!” 林渲面色不悦,“师兄你从来不会这样优柔寡断左摇右摆,照我看,这凤十一根本就是个小妖精,迷得你失了灵台清明,要被他牵着鼻子走!” “胡言乱语!”云殊轻斥一声,叹了口气,低喃道,“那就看他造化了。” …… 十一关上房门,悠闲地伸了个懒腰,越过重重帷帘,高兴地扑进了层层叠叠的软塌间,这里虽是个鬼宅,一应器物却十分华美精贵,那被子软乎乎蓬松松,这几天日日睡在石屋阴冷的大通铺,小孩子们的梦话磨牙声不绝于耳,今晚居然有华榻软枕,总算能睡个舒服觉了。 房中忽而弥漫起淡淡花香,白色的幻雾袅袅而起,一道鬼魅的身影出现在床头,长长的黑色斗篷拖曳至地面,斗篷的帽檐压得极地,遮住了男子的大半张脸,只露出潮湿红润的嘴唇,和尖削的弧度优美的下巴。 他全身都被斗篷裹住,唯有修长雪白的一只手露在外面,指尖拈着一朵盛开的红花。 那手苍白若骨,毫无生气,那花红得似乎要滴出血来,这素手红花,满是阴森冷沉。 十一毫不意外地盘腿坐起,拱了拱手:“你就是这院落的主人?我是凤十一,在此借宿一宿,主人家你可介意?” 男子微微启唇,开口中像是阴风过耳,寻常人听了只怕骨头都要被冻住:“你是第一个见了本座没有害怕的人。” 十一单手撑在膝盖上,支着下颌直勾勾看着他,忽然咧嘴一笑:“你也是我见过最好看的鬼。” 男子明显怔愣住,十一努了努嘴:“不过你那枝花,长得更好看。” 话音落地,屋中旋风骤起,重重帷幔忽然化作极细极密的丝绦,交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向着红衣少年兜头罩来,将他裹了个严严实实。 十一措手不及,被一只鬼当成了鱼一样罗在网中,他用力挣了挣,却发现这网丝软滑绵密,冰凉沁骨,他一旦挣扎,丝网就进会融进他的皮肤里,挣得越用力,就被缠得越紧密,他立刻恍然: “锁魂丝?原来你是鬼王啊。” 拥有锁魂丝,修成搜魂术的便是鬼王,十一嘟了嘟嘴,“那你也算一界之主,怎的如此不讲道理?你若不想让我住这里,我换间屋子也就是了。” “你究竟是何人?”鬼王沉声问,这少年居然能看到他的真身,还能看透他手中的红花本体,便是仙门十六宫的散仙在此,也是不可能做到的。 “说出来你也不认得,”四千年前,十一连壳都还没破呢,要是再过个几千年,陵光真君的名号一出,鬼王也得对他下拜! 十一扯了扯部分没有刺进他体内的锁魂丝,不高兴地说,“你赶紧放了我,否则我就烧了它!” “无知小儿,不知进退!”鬼王轻嗤一声,“便是三昧真火,也不能奈何这锁魂丝!” “那是你见识不够,这三界之中,还有比三昧真火威力更甚的阳火!”十一不耐烦,“我不想跟你打架,你快放开我!” 黑色的斗篷忽然无风鼓动起来,斗篷上的沿帽滑开,斗篷下的人一头紫色的长发无声无息铺泄开来,发梢间有光影如流萤般忽上忽下,仿佛流动的瀑布,美得惊心动魄。 凤凰天□□美,也喜欢比美,十一被鬼王这一头长发吸引了目光,正惊叹着,鬼王的一双紫色眼瞳却发出诡异的幽幽光泽,他紧紧盯住十一的眼睛,仿佛要将他的魂魄吸进瞳孔里去: “既然你不说自己是谁,那本座就亲自来探!” 天地万物相生相克,阳能克阴,阴也能损阳,十一虽有神格,化形却不足百年,法力大大不及这千年鬼王,他在人间能肆意行走,在这法术昌明的年代碰到硬点子就得打起十二万分精神了,他所仰仗的唯有天生的神力。 就在他为鬼王的头发分神没有来得及使出太阳真火的一瞬,那些缠绕在身上的锁魂丝一下子陷进了他的血肉里,鬼王的紫瞳同时侵入他的神识,脑海中一阵钝痛,犹如千万根冰锥刺入四肢百骸,全身血脉几乎都被冻结住,至阴至冷皆与火凤凰相克,十一只觉眼前一黑,痛得他几乎受不住。 自他破壳后,除了在天劫中避无可避,无人能对他冒犯至此,十一登时大怒:“放肆!” 他也不管这是不是四千年前,烧死一个过了冥府牒谱的鬼王会有什么后果,被人欺负到这地步,小凤凰快要气炸了! 一阵红光从丹田而起,太阳真火蓄势勃发,鬼王面色一变,那蓬勃热烈的火光让他立刻意识到了危险,然而太阳真火还未及贲发,房门却在此时被猛地推开,鬼王和十一同时看向门外。 一个黑黑瘦瘦的小男孩手中擎着一方像秤砣又像砚台的东西出现在门口,十一惊呼:“姜小离!” 姜离拿着鬼哭弦,已能清晰看到鬼王的身影,也看到缠绕在十一身上的泛着紫色光芒的锁魂丝,他瞳孔猛地一缩,脑中几乎“嗡”地一声炸开,跟荒六合的新仇旧恨一股脑全涌过来,他低低地念着法诀,声音中含着勃然怒气,手中的鬼哭弦霎时发出一声铮鸣,犹如琴弦被叩击,其声铛铛,时高时抑,凄凄切切,呜呜咽咽,时而如万鬼嚎哭,时而又如金钟铿锵。 院中霎时狂风大作,本就漆黑的宅子更像是被石墨封印起来的一个空间,门上的灯笼齐灭,甚至连远处镇上的房屋全都轰轰隆隆关上了房门。 云殊和林渲愀然色变,背上的长剑同时出鞘,他们立刻奔出门外,甚至连思考都不必,就猜到一定是十一房中出了意外,半途中他二人不忘给孩子们的房门都打下结界,免得哪个跑出来再添乱子。 鬼王原本立在十一的床头,就在弦声乍起时,他的身躯剧烈颤动起来,好似有一座巨大的山峰压在他的脊背上,他脚下的青砖地面蓦然往下一沉,四分五裂地皴裂开,就像他锁在十一身上结成网状的锁魂丝。 随着那声音越来越密集,渐渐如鼓点钟鸣一般,鬼王越发支撑不住,单膝跪地,汗如雨下,流动着淡淡光泽的紫色长发霎时变成暗红色,像是失去了生命力般,晦暗深沉: “鬼……哭弦……” “收了锁魂丝!”姜离声音稚嫩,话里含着的愤怒却气势十足。 即使没有姜离带着鬼哭弦出现,十一的太阳真火也足以烧毁锁魂丝,但是十一还是大大盛了姜离这份情,他拍着姜离瘦削料峭的肩膀:“姜小离,你太够义气了,真是个好孩子!” 他完全不追问姜离一个小孩儿怎么会知道鬼哭弦的咒语,锁魂丝一去,他俐落地跳下床,扳着自己的十指,指关节发出“嘎啦嘎啦”的声音,十一气坏了,凤凰真君从没吃过这么大憋,势必要以牙还牙以眼还眼: “你不是喜欢摄魂吗?我也让你尝尝这个中滋味!” 说着他取出骊山昆山镜,对着鬼王照了过去。 骊山昆仑镜的功能之一,便是“勾魂摄魄”,威力比鬼王的搜魂术要大得多,但凡法力在鬼王之上的,是不会受搜魂术影响的,前世的姜离到了后期就是如此,而骊山昆仑镜是青龙神尊打造的,法力在青龙之下的随便照,可三界六道里,能打过青龙的,那是一个都没有。 姜离只觉得眼前青光一闪,好像有一股巨大的漩涡般的力量将他吸入其中,又好像是冲进了他的体内,与他融为一体,紧接着他就发现自己陡然置身在一片迷雾之中。 “十一?十一!” “诶?姜小离?”十一的声音就在不远处响起,姜离伸长手臂摸索了几下,果然摸到了一个温热细腻的手掌,立刻牢牢牵住。 “你怎么在这里?”十一诧异极了,骊山昆仑镜启动摄魂,理该在镜面上出现被摄魂之人的记忆画面,怎的他跟姜小离却到了幻境之中。 “我怎么知道啊,”姜离郁闷地说,“我还想问你呢?这里是哪里?好浓的雾气,我完全看不到你!” “别急啊,”十一点起一簇火苗,红光穿透幻雾,两人终于能看到彼此的脸,十一左右张望着,“这像是一个园子,奇了怪……那边有人,咱们过去问问!” 姜离这时也发现他和十一正在一座花园中,眼前的雾气慢慢散了,千红万紫夹带着熏人欲醉的香气扑面而来。 这园子里种植着各色花朵,争奇斗艳,美不胜收,满园芬芳中,最中间的一株鲜红牡丹格外显眼,它独自长在一个玉石砌成的小花圃里,这牡丹红若枫火,清晨的阳光为它镀上一层浅浅流金,微风浮动中,犹如天际彤云流霞涌动,美轮美奂得难以用言语形容。 花园里有许多人正在忙碌,看着像是园丁家仆,十一带着姜离走过去,对着一个四十如许的中年人问道: “请问这里是什么地方?” 那人转过身,目光却完全未在十一身上停留,反而猛地跨前一步,“啪”一声打掉了某个伸向那株牡丹的手: “小兔崽子!这花是你能碰的?一会少爷过来赏花,要是这牡丹掉了一片叶子,仔细你的皮!” 小孩子委屈地扁着嘴:“我只是摸一摸,不会把它弄坏的!” “摸也不行!这是少爷的心肝宝贝,除了他,谁都不给碰!” 小孩扮了个鬼脸,蹲在花圃边,巴巴地盯着牡丹花看。 “哎?”十一在那中年人眼前挥了挥手,“你怎么不理我呀?” 那中年人又教训了两句,转身继续做事去了,根本不理睬十一。 十一只得又问向那个看花的小男孩,“小孩儿,小孩儿!这里是什么地方?” 那个小孩蹲在地上,只托着下巴呆呆看花。 姜离扯了扯十一的袖子:“他们好像看不到我们。” 满园子的人忙碌穿梭着,十一在这些人面前走了几个来回,终于也确认这里的人看不到他和姜离,他困惑地挠了挠头,这里的人看不到他们,只能说明他和姜离在此处是魂体没有肉/身,那他们的肉/身去哪里了? 十一在许多个世界穿梭过,还没碰到过这样的情形。 就在这时,姜离又拉了拉他的袖子:“十一,你看!” 一个年轻公子被众人簇拥着,正信步而来。 那人身姿颀长,华服美冠,一头墨发如瀑,俊美非常,他手持一柄白玉镶金扇,持扇的手指骨节分明,通身的养尊处优和优雅矜贵,他眉眼含笑,眸光流转间一派风流肆意。 尽管气质大有不同,十一和姜离还是同时认出此人: “这不是那个鬼王!” “荒六合!” 十一脑中有电光倏忽闪过,他一拍脑门:“这里是鬼王的识海!难怪这些人都看不见我们!” ※※※※※※※※※※※※※※※※※※※※ 感谢在2019-12-14 15:18:25~2019-12-16 11:50:5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之之呀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 120 章 十一知道骊山昆仑镜确实可以化虚境为实, 但那应该是在昆仑镜完整完好的全盛时期, 如今最后一个镜魂还没找到,昆仑镜就能将自己带进鬼王识海, 他一时觉得纳闷,但他又想到姜离的鬼哭弦也有招魂镇鬼的作用, 许是两个法器互相干扰,才造成了如今这样的局面。 他是怎么也想不到, 被他牵在手中的小孩儿就是最后一个昆仑镜魂——当然,他要是知道了,咱们这个故事也就大结局了。 那年轻公子渐渐走得近了, 花园里的春色越发浓重, 围绕在他身边的女子聘聘袅袅,环肥燕瘦,莺声燕语, 娇翠欲滴。 这个摘了芍药簪在发间, 问公子好不好看,那个指使着家仆剪下海棠枝子,说要捣碎了花瓣做胭脂, 年轻公子只含着笑, 对这个美人也说好, 对那个美人也点头,他身旁还伴有几个年纪相仿的公子, 皆是锦衣华服, 仪表出众, 气度风流。 时下民风旷达,男女同游是常事,一行人谈笑风生,园中喧言笑语,热闹非凡。 “这是鬼王前世做人时候的情景,”十一担心姜离害怕,忙给他解释,“也不知是我的昆仑镜还是你的鬼哭弦,或者二者功用皆而有之,竟将咱们带到了鬼王的识海中,姜小离你别怕,等他回忆完前世今生,咱们就能从识海中出去了。” 姜离犹豫地看着十一,不知道要不要告诉他,自己不但看得到眼前种种景象,甚至脑中还闪过了更多的画面。 他知道此人名叫楼至,是当朝丞相家的独子,年未及弱冠,却已是探花之身,此时他金榜题名不久,名声正盛誉满京华。 这并不是来自于姜离的前世记忆,而是进入鬼王识海的一霎那,自动灌入他脑中的画面。 这种感觉很奇怪,好像他自己是一个容器,承载了鬼王半生的前世记忆,而他此刻甚至能够感受到楼至轻松愉悦的心情,这个少年正春风得意马蹄疾,他的人生一帆风顺,前程锦绣。 “呀!这牡丹真漂亮!”一个黄衣女子发出惊呼,衣袂翩跹间,已经转到了牡丹面前,她禁不住探出手—— 白玉为骨金漆点面的扇子格住了女子的手腕,楼至顺手从旁摘下一朵浅黄色的兰花,语中带笑: “卿卿今日装束甚是清雅,与这蕙兰正是相得益彰,说起来,这满园春色,也唯有这花中君子能配得起卿卿一二,我为你簪上,可好?” 夸一个女子品性高洁,远比夸她容貌艳冠群芳更能得人欢心,那叫卿卿的女子被楼至说得粉面含羞,当即忘记了要去采那一株锦绣华美灼目生辉的牡丹,微微侧了头,在众多女子羡慕的眼神中由着楼至亲自给她簪上花。 能被邀来丞相府做客的,都是有眼力的,众人看出楼至极为爱惜牡丹,不愿旁人触碰,当下也不去自讨没趣,三三两两地散开来兀自欣赏别的花种,唯有一二个同爱好牡丹的仍流连不去。 “这牡丹叶大如盖,红若烟云,如此上品花王我竟从未见过,”说话的青衣男子是楼至的好友冯焕,也是个懂花爱花之人,他盯着牡丹看得目不转睛,“楼兄,你这是从哪里弄来的稀世珍品?” 楼至分明的眉目间满是得意:“这是我上月陪着家母去瑤迦山进香,在路边偶然看到,让园丁移植回来的。” 冯焕讶异:“牡丹四宜四怕,富贵难养,怎能长在路边?这样罕有的品相,怕不早被人移走了!” “此花与我有缘。” 楼至轻轻一展折扇,笑容带了点神秘,他与冯焕是至交,当下也不隐瞒,把得到这牡丹的经过细细给冯焕说了。 那日楼至陪着楼夫人进山,忽逢暴雨倾盆而至,乘坐的马车陷在山路间,他便下了车,方便车夫们推车。 那雨势极大,一簇簇的雨线瀑布一般溅落,两个人隔着雨帘都无法看清对方的脸,他却一眼就看到了路边被风雨摧折得摇摇欲坠的牡丹花。 楼至自然是极为诧异的,这样的地势里根本不宜牡丹生长,然而他生性/爱花,顾不得多想,打着伞就走了过去。 他为牡丹遮了风雨,那花王立刻敛了狼狈,不知是要向楼至致谢,还是要一展风华,转眼就亭亭玉立起来。 丞相府不乏奇花异草,楼至却从没见过这样瑰丽的牡丹,狂风暴雨中每一朵花瓣都像有生命力一般昂然怒放,花叶之上水波潋滟,如同云霞流映,馥郁的牡丹香氤氤氲氲在随着雨雾飘散开来,薰得楼至陶然欲醉。 冯焕听得啧啧称奇: “相传武皇曾令百花冬日齐放,唯有牡丹不扰四时花序,拒不遵旨,武皇怒而下令放火焚烧洛阳牡丹,原先我只当民间传说不可信,如今看来,世人皆誉此花骨焦心刚,矢志不移,于挫折中愈见风骨,果然不负盛名!” 楼至弯下腰,伸指轻轻触了触那柔软光洁的花瓣,也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只觉得那花瓣似乎在指尖上瑟缩了一下,他禁不住笑了笑,话语里有些漫不经心: “一朵花,大可不必让自己那么累,骨焦心刚……呵,这样娇贵的东西还是应该好好留在花圃里,让人好生供养着,才不辜负这倾城国色。” “说到国色,”另一个蓝衣公子宋璟促狭地眨了眨眼,“如今这京城人人都在传,皇帝陛下有意在琼华宴上点你为驸马,那七公主貌若西子,有倾城之色,与楼兄正是才子佳丽一对璧人……” “嘘——”冯焕比唇,往不远处的小亭里瞥了一眼,几位姑娘禁不住日晒早就坐在亭中乘凉,一边说着话一边还不时将依恋的目光往这边寻来,他似笑非笑地提醒宋璟,“你也不怕被那帮娘子军听到出来撕了你的嘴!” “怕什么?这事早就传遍京城了,她们应该也早有耳闻吧?”宋璟满不在乎地说,“即使楼兄尚了公主,也不是不能纳妾,只是那苏卿卿心高气傲的,怕是不肯轻易相就,只怕要楼兄好一番哄劝了!” “不过说起来,”冯焕也好奇,“楼兄你到底更中意哪一个?我怎么听说你早就应允了一品流仙阁的天涯姑娘,会替她赎身呢?” 京城中关于楼公子的风流韵事编成话本子,可以让说书先生讲三年都不重词儿,这探花郎最后究竟会将哪枝名花折回府,是许多人茶余饭后竞相争讨的话题。 楼至正专心地看着面前款款摇曳的牡丹,他手中原本拿了一把剪刀想给牡丹修剪枝叶,却横看竖看怎么都下不去手,他只觉得这牡丹一茎一叶都长得十分完美,连叶尖上滚动的露珠都比寻常花儿晶莹三分。 这牡丹生得实在是尽善尽美,连一贯眼高于顶的楼至都挑剔不出半分来。 宋璟以为他没听清,把冯焕的话又问了一遍,楼至缓缓直起腰,环视着自己的花园,忽而轻声一笑: “你们看本公子这花园,芍药娇妍,芙蕖高雅,梅兰竹菊各有韵致,万紫千红,争妍斗艳,百花齐放才是春啊!” 冯焕和宋璟哈哈大笑:“是也是也,偌大一个园子,怎可能只栽一株花!” 楼至却在此时话锋一转,他指着自己的牡丹说:“非也非也,若得了这样的真国色,叫我舍弃群芳又有何难?” “这牡丹确实美妙不可言,”冯焕也出神地看着牡丹花,只觉得这牡丹茎根格外挺直,无端端显出一种高高在上的矜持和贵重来,那花瓣上浅金流动,像是最醉人的眸光,这一枝牡丹却将整个园子的花团锦簇生生比了下去,他情不自禁地说,“楼兄这株牡丹充满灵性,我总觉得他像是在说话。” 楼至一怔,失笑道:“你这呆子……” 说话间楼至放在花蕊上的指尖忽然微麻了一下,好像被什么细细的尖刺扎到,又像是被小动物的奶牙轻咬了一口,他缩回手,把指尖放在嘴里轻舔了下,只觉得满口生香,似甜似醇,他暗笑自己怎么发起痴来,玩笑道: “要是这小牡丹真能变成个人,本公子就谁都不要,只娶了她!” 冯焕却笑道:“即使得了牡丹,楼兄也弃不得这满园芬芳!” “哦?” 楼至挑眉,果然冯焕还有下文,“楼兄难道不知道,牡丹乃雄性,长得再美,也只能远观不可亲近啊!” “这话是怎么说?”冯焕来了兴趣,“宋兄难道还能辨认出花的雌雄?” “养花你们是行家,我哪里懂这个,”宋璟笑得不怀好意,“只是本草纲目有云‘牡丹虽结籽,而根上生苗,故成牡’,牧与牝相对,本就指的雄株,可见牡丹若是化了人,也定是个男儿身!” 一句话说得楼至和冯焕又好气又好笑。 “罢了罢了!”楼至连连摆手,“本公子没有那断袖之癖龙阳之好,这小牡丹,还是乖乖留在园子里吧!” …… “这鬼王原来喜欢养花,怪不得他房间里的帐子上全绣着牡丹,”十一托着腮,百无聊赖,“我看他现在过得很好啊,怎么会死得那么早呢?” 十一和姜离席地坐着,两人都盘着腿,看着这满园子的人嬉笑玩闹,他们在别人的识海中,没有法力,也不会饥饿,躯体在外面的世界里可能连弹指的时间都没有过去,在这里却得陪着鬼王慢慢过日子。 鬼王的面容不过二十来岁的样子,说明他生前也只活到了这个年纪。 修成鬼王的条件极为苛刻,首先是横死之人阳寿未尽,其次此人原有贵重命格,却被无端破坏,再有死者怀有极大的怨愤,不肯再入轮回,之后修行鬼术,最后经过九九八十一道冥雷炼体,才能成为冥府敕封的鬼王,领一方封地,统御孤魂野鬼。 这楼至出身相府,年少英才,金榜题名,又有许多心仪他的知己美眷,怎么年纪轻轻就惨死,还走上了鬼修的道路? 姜离看向十一,犹豫着说:“十一……” “没大没小!”十一嗔怪地拍了下姜离的脑袋,“叫十一哥哥!” 姜离抿着嘴,根本叫不出来,只得省略了称呼:“你觉不觉得,那牡丹花有古怪?” “嗯?”十一看过去,笑了起来,“那是个花妖,已经修出人形了,只怕很快就要渡劫了。” “这你也看得出来?” “那当然!”凤凰目能看穿仙妖本体,那花妖修为尚浅,十一看穿他轻而易举。 姜离知道楼至此前经历过的种种,进入识海以后的记忆却尚未看到,只得猜测着: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鬼王会不会是被花妖害死的?他好心为花妖遮雨,将他带回了家,还细心养护着,最后却被花妖吸了精元惨死,当然怨气冲天……这样子就说得通了!” “非也非也,”十一学着楼至说话的口气,冲姜离比起一根指头摇了摇,“楼至帮了花妖,花妖报恩尚且来不及,怎么可能会害他?” 姜离一怔,继续小心翼翼地说:“妖魔鬼怪不都是坏的吗?他们天生就喜欢害人……” “姜小离,”十一的表情严肃起来,“你现在年纪小,还不大了解。妖魔鬼怪和神仙的区别只在于他们修行的术法不同,鬼中也是有鬼仙的,而仙人里,也有野心勃勃心术不正者,凡人心存善念的是好人,蓄意作恶的是坏人,好坏不是以族群来分的,”他摸了摸姜离的脑袋,叹了口气,“你一定是小时候听过太多谣传的故事,人间的大人啊,最喜欢吓唬小孩子‘你不听话就让妖魔鬼怪来吃掉你’,其实大多鬼怪是不吃人的,倒是人会吃掉很多的妖怪自己还不知道……” 姜离完全震惊了,他从来没有听过这样的话,登时结巴了起来:“人、人怎么能吃掉妖怪?” 他一个千年老魔,从未听过人会吃妖怪! “有很多的动物,猪啊羊啊,开了智,但不能化形,这些小妖被吃掉了就只能自认倒霉啊,好与坏这个说法,从来只有人才会去计较,”十一摊开身体就势躺了下去,虽然姜小离是个小孩,但是十一自己也是从小孩子就接受这些道理,如今照本宣科地给姜小离上课,十一丝毫不觉得有什么不对, “虽然神魔大战打过很多次,但我大师尊也从来不说魔就是坏的,神就是好的,他老人家常说,‘神与魔犹如天地之阴阳,一体之两面,相生相克,相辅相成,缺一不可’,‘善恶有交替,正邪也只是立场不同而已’,‘只要不为了一己私利谋害他人,魔也可以是好魔,若为私心所乘置万民于不顾,神也是个恶神’……” “这世间的一切争斗,并不是来自于分门别派,而是野心和欲望,这种野心和欲望,人有,妖魔有,神仙也有,作恶的是神仙,他就堕成了妖魔,拯救世人的是妖魔,他就成了人类仰望跪拜的神仙,”十一说着说着就笑了,他躺在地上,歪头看向跪坐在那里的姜小离,红衣少年的一双点漆美目蕴着月光般柔和的笑意,“是不是很难懂?没关系,以后等你长大些啊,我再教你!” 姜离脑中嗡嗡作响,一颗心脏几乎要从胸腔里蹦出来,从他魔族血脉觉醒后,身边所有的人都觉得他“天生异类,必有异心”,每个人都觉得魔天生就会作恶,那些提防的眼光,恶毒的话语,种种桎梏的手段和无所不用其极的利用,让他千年来疲惫不堪,继而渐生反骨。 直到他开始血洗仙门十六宫,每个人都像是松了一口气般地两手一摊: “看,果然被我们料中了,天生的魔种,注定无可教化,这场腥风血雨终于还是来了!” 如果那个时候有人抱持十一这样的想法,有人跟他说这样的话…… “哎哎哎姜小离,鬼王走了,咱们得跟上!” 其实十一不用喊,姜离也自动跟了过去,他们离不开楼至三丈外,一场春宴结束,宾主尽欢,楼至送走朋友后,终于回房了。 当天夜里三更过后起了惊雷。 先是一道道的闪电游蛇一般划过长空,继而轰隆隆的天雷直直劈下,带得大地都阵阵颤抖,楼至被这惊天裂地的动静惊醒,忽然开始穿衣穿鞋。 守在他床边的小厮揉着眼睛:“公子,您要去哪儿?” “我去花园里看看,”楼至披上外衣,夺门而出,只留下一句急吼吼的话,“……这样大的雷,别劈坏了我的牡丹!” 第 121 章 大雨恍如海潮倒灌泼天而下, 细碎的电光夹带着惨然的亮白色在深浓的夜幕上腾跃翻搅,雷声轰隆中, 相府的后花园里草木疯了一般地摇摆动荡,脚踏之地都跟着震荡个不停, 好像要把整个花园都翻转过来。 “少爷, 少爷……” 小厮白泠跌跌撞撞地跟在楼至身后, 手里的伞早就被斜扯的寒风撕裂得支离破碎, 声嘶力竭的风雨雷电将他的呼喊完全淹没, 他又惊又急又怕, 滚不得滚到前头去拦住自家魔怔了一样的小主子。 楼至奔到花圃边已经全身都湿透,大雨遮挡了他的视线, 唯有借着密集而下的电芒才能看清眼前的情景。 那株牡丹不知何时竟长到了五尺之高, 团团硕大的花瓣大如圆盖,在风雨飘摇中不停落下,有些被狂风卷起,又很快被暴雨砸落进泥泞里, 纤细的茎在这样的摧残中显得格外羸弱,像是少女被扼住的颈项, 无助地奄奄一息着。 楼至心疼坏了, 他立刻脱下外袍遮在牡丹上方, 就在这时,一道紫色惊雷猝然劈下, 轰隆炸响, 震得他眼前金光四溅, 楼至甚至有一种错觉,这雷电好像是直直对着牡丹劈来,因为他挡在这里,怒雷生生拐了个弯,劈中离他最近的一棵海棠树上,那树木瞬间燃起了火,又被瓢泼大雨浇熄,冒出滚滚白烟,呲呲作响。 “我的天!”白泠几乎要疯了,他一边把自己湿淋淋的衣服也脱了下来要给楼至披,一边大喊,“少爷,您回屋去,这里交给我!” 有白泠顶着外袍遮在头顶,楼至便蹲了下去,泥土混合着草木的味道扑鼻而来,中间还似有一缕若有若无的血腥之气。 牡丹茎叶无力地垂落着,楼至解下头上的发带将花茎绑起,看着满地零落的花瓣怜惜地叹了口气,鲜红欲滴的牡丹,花瓣入泥被雨水冲刷后,蜿蜒出一条条血红的水沟,乍一看触目惊心,竟像是鲜血流了满地。 “你要是个人,”楼至心疼地把牡丹揽在怀里,喃喃道,“这得多疼啊。” 这场雷暴雨来得突然,去得也急切,园丁们很快过来接手了楼至的工作,将牡丹移植进一个大花盆里,修叶裁枝,好一番养护,最后又将花盆置放在楼至卧房的窗前,这大少爷才肯乖乖回了房去。 “少爷,您可吓死小的了!”白泠伺候着自家少爷洗澡换衣,一边给楼至擦拭湿漉漉的长发一边忍不住抱怨,“再漂亮的花,它也是个死物,您的身子多金贵,要是为这个病了多不值当,幸好没惊动到老爷夫人……” “谁说花是死物了?”楼至坐在窗前,两手抱着个大海碗,里面盛着满满的姜汤,他刚沐浴,姜汤又正滚着,把他白皙如玉的一张脸薰得酡红,他一探头就能透过窗子看到外面亭亭玉立的牡丹,正在新雨之后的半空中随着微风轻摇款摆,心里十分满足,“花也是有生命的,他也会疼,也会高兴,你看,小牡丹在给本公子献舞呢,她在感谢我!” 白泠忍不住翻了个大白眼:“少爷,老爷说了,不让您看那些精怪志异的话本子!” “嘿!”楼至回过头,轻轻踹了一脚白泠的小腿肚,“你这小子,居然会拐弯抹角教训本少爷了!” “您说一朵花在跳舞,可不是说她成了精么!” “能成精那可就太好了!”楼至把碗里的姜汤一饮而尽,他揶揄地对白泠笑了笑,“要是这牡丹能成精,本少爷就聘了她,做你家少奶奶!” 白泠也嘻嘻笑:“那少奶奶生出来的小少爷,是朵花还是个人啊?” 楼至哈哈大笑:“这个本少爷也很好奇!” 他向窗外伸出手,轻易就碰到牡丹被水洗净后越发明艳的花瓣,屈指挠了挠,戏谑地笑问,“小牡丹,你会生出来个花还是人啊?” 窗外传来扑簌簌的枝叶相错的声响,好像在回应楼至的话。 琼华宴上,圣上果然为楼至赐了婚,钦点为驸马,同时任命楼至为从六品户部郎中,年方十九的楼相公子一时风头无两。 时年南方水灾,岭南一地受灾严重,数座城池被淹,无数百姓流离,朝廷令户部前往岭南赈灾,楼至作为户部郎中也一并随行,即日出发。 “小牡丹,本少爷这就要出远门了,可惜你不能跟着我一起走,”楼至站在窗外,提着水壶,一边给牡丹浇水一边嘀嘀咕咕着,“这一趟远行,少则一月,多则三月,你会不会想我呀?” 正在给楼至收拾行装的白泠笑道:“公子要是实在舍不得,可以把牡丹连盆一起带走,放在马车里……” 楼至眼睛一亮:“好主意!” 白泠哭笑不得:“您还当真呀公子?咱们这一路过去都不晓得是个什么情景,小的听说那边的人饿得都吃草根树皮了,要是见了您的花儿,怕是要连花泥都一并吞了!” 白泠说的话还真不夸张,楼至这株牡丹世所罕见,茎高数寸,叶大如盖,鲜艳华美不可方物,连香味都比寻常花芬芳浓郁,自从移植到楼至窗前,这屋子连熏香都省了,那花香绵延悠长,白天闻着提神,夜里能助安眠,奇妙得很,白泠闻到那甜香味儿都恨不得摘下一片花瓣来尝一尝。 也不枉楼至如珠似宝地待着,连换下来的花瓣叶子都不许旁人碰,而是自己亲手捡了,洗净晾干,再一片片夹在他所钟爱的书里。 小院的门口处出现一道身影,衣带逶迤,优雅端庄,楼至一眼看见了母亲,忙放下水壶,整了下衣容,走上前去扶住楼夫人:“娘。” “又在弄你那花花草草,”楼夫人看到楼至身上还溅着花泥,嗔怪地点了点他的额头,“那东西让下人弄就好了,自己上手像什么样子!” “儿子就这么点心头好,”楼至笑嘻嘻,“娘堂堂丞相夫人,终日刻刀不离手,儿子喜欢摆弄花跟您爱雕刻的乐趣是一样的!” 楼夫人笑着跟他进了屋:“东西都收拾好了?何日启程?” “明日就走。” 楼至扶着母亲在窗边榻上坐下,楼夫人年届四十,望之却像二十如许,楼至实实在在遗传了她的好样貌,母子两个坐一处竟像是姐弟一般。 楼夫人递给他一卷图纸: “这是工部今日送来的公主府的图纸,问你有没有什么需要修改增添的地方,你看一看。” 楼至娶的是公主,大婚后是要住到公主府去的,他接过图纸漫不经心地看着: “都挺好,只要有地方给我种花,旁的我不挑。” “我要跟你说的正是这个,”楼夫人忙道,“昭阳公主有哮症,尤其对花粉过敏,因此府里不能多栽花木,你那些花,可是不能再移植过去了!” 楼至立刻皱起眉:“偌大一个公主府,我只要划一个小小的园子,公主不方便接近花,别过去不就好了,皇宫里头不还有御花园呢!也没见皇上就把园子移平了!” 楼夫人狠狠拍了下楼至的手:“口没遮拦!御花园是御花园,在公主府里,自然事事以公主为重,” 尚公主在别人眼里是何等荣耀风光的事,楼夫人却忧心大于高兴,楼至自小惯养,相貌才华在京城世家公子里皆是翘楚,自然性子也比旁人傲气几分,那昭阳公主听说也是个骄纵的,这样两个人处一处,总得有一个要让步才能相安,她苦口婆心道,“你虽是驸马,但也为人臣,切忌收敛性子,公主金枝玉叶,凡事你多忍让,千万别与她相争……” 楼至不耐烦地合上图纸,虽没说话,脸上的表情却很是不好看了。 好容易等楼夫人说了许多话才离开,楼至赌气地把图纸一摔: “娶个公主这样麻烦,早知道琼华宴上就该拒了才是!” 白泠吓了一跳:“少爷!这话可说不得!” “我这还在自己家里呢?就这也说不得,那也说不得了?” 楼至这样气性是有原因的,他爱花成癖无人不知,皇帝点他做探花时都拿这点打趣过,否则以他的才名,理该中状元才是。 这张图纸,分明就是昭阳公主的下马威,皇家姻亲里打压防备屡见不鲜,那公主是要告诉他,从此以后公主府中以她为尊,即使楼至是丞相之子探花之身,那也别想越过她!公主府中不许栽花种草,分明也是借此警告他不许沾花惹草,两人亲还没成,芥蒂就这样深,这个驸马还有什么当头! 楼至那天气得连饭都不吃,午后就躺在小榻上迷迷糊糊睡着了,恍惚中好像有道人影立在他床头,正专注地看着他,楼至却怎样都看不清那人的面貌,只隐约感到他的目光分外深邃,隐含万语千言。 “你是谁?”楼至问。 “我是韶花之主,”那人声音温润,十分好听,在静谧的室内,有种扣人心弦的韵味,他俯低了身子,楼至只觉得阵阵淡雅的清香萦绕身侧,熟悉得令他熏熏欲醉,“蒙你数次搭救,我感恩不尽,你可有什么心愿想要达成?” “心愿?”那人的气息离得极尽,话语里的柔和透出几分悱恻,楼至脑中一片空白,只下意识地记得自己睡前还在生气,于是晕乎乎地说,“我不想娶公主,我不要娶公主……” 那人轻轻叹息一声,好像又说了什么,楼至却再没听见,沉沉地进入了更深的梦乡。 第二日,楼至随着赈灾的队伍南下,一路疾行,进入岭南地界后也是七日之后。 队伍行到甘罗山,那是岭南境内最高的山峰,山道险峭,两峰之间有浮桥相连,战战巍巍,看上去甚是惊心,偏偏天空在此时突然暗了下来,黑压压的乌云中,隐有闷雷滚滚,眼看一场雷雨又要降临。 “柳大人,”楼至策马来到户部尚书身侧,这是他的顶头上峰,赈灾也由此人全权指挥,“快要下雨了,不如先在此地扎营,等大雨过后再赶路不迟。” 柳大人看了看天色,摇头道:“不妥,我们处在两峰之间,那山顶上全是碎石,万一被冲了下来,躲都躲不掉!还是加快速度渡过浮桥,这雨一时半刻可能还落不下来,赶时间要紧!” 楼至心中有一种不祥的预感,但是柳大人说的也有道理,只得协助柳大人安排队伍过桥,人好过,马车难行,何况车上装的还是沉甸甸的银子,压得那浮桥吱吱嘎嘎,像是要断气似的。 “快快,再快点!” 楼至不断大声催促着,雷声越来越响,座下的马匹烦躁地喷着气,眼看所有的马车都过了浮桥,楼至心中一定,就在此时,黄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砸了下来,他赶紧驱马踏上浮桥,不经意向下看了一眼,立时一阵头晕目眩,冷汗爬了满背。 楼至长到这么大才知道,自己原来是惧高的! “楼大人,快过来呀!”柳大人早已先行过了桥,站在那头不停对他招手。 身后的侍卫也在催促:“楼大人,您快点!” 浮桥之下是百丈悬崖,滚滚江水浊浪滔滔,头上是瓢泼大雨电闪雷鸣,前后的人都在吆五喝六催促他,冲天的喧哗叫喊声仿佛都炸在脑子里,楼至眼前一黑,身子一软,竟然直直从马背上翻了下去—— “楼大人!!!” 丢人啊! 楼至在闭上眼睛的那一刻羞愧地想,自己一世英名,竟然会以这样一种方式退场,没人招没人惹的,就这么落下了百丈悬崖。 也不知消息传回京城,那些个世家公子们要怎样笑话他?还有他爹娘,又该是怎样的伤心?还有他的小牡丹,以后谁来照料,唯一的好处是,他不用娶那个刁蛮骄横的公主了…… ———— 楼至在一阵潺潺的水声中醒来,他睁开眼睛,发现自己置身在一间精致典雅的房间内,室内灯火通明,却不见旁人。 想起先前掉下浮桥的一幕,楼至霍然起身,低头一看,自己身上穿着雪白的中衣,撩开袖子,手臂上有许多参差不齐的伤痕,因他起身的动作,浓郁的药香弥漫开来,他身上许多地方都开始隐隐作痛,这痛却让楼至高兴起来,他没死! 楼至掀开被子,拿起挂在床头的衣服穿上,走出房间。 这是一座颇为宽敞的庄园,景致极美,雕廊画栋,廊下有一方小池,也不知接引哪里的活水,发出清灵的声音,正是楼至先前听到的水声。 庄园里有许多厢房,楼至住的是院落最中央的一间,然而一路寻过去,却没见到半个家佣仆人,也不知主人究竟是谁,怎么能独自把这么大一个地方打理得井井有条。 熟悉的花香随着微风扑鼻而来,楼至快走两步,顺着抄手游廊的栏杆看向阶下,丛丛牡丹艳若云霞,映照着幽幽的烛火,说不出的风华雅致。 原来这里的主人也爱牡丹,楼至心中一喜,沿着廊阶一路走过去,直到走到最北边的房间,发现那里的门虚虚掩着,他立在门前轻声咳了咳:“请问这里有人吗?” “你醒了?”清淡温雅的声音响起,屏风后转出一人,楼至一抬头,怔住了。 眼前的少年一身绮罗锦衣,两绺乌发垂肩,体态如柳,肤白胜雪,貌若冠玉,手中持着一朵盛开的牡丹,红花玉颜相得益彰,美得如同一幅画。 楼至许久无言,少年漆黑的明眸渐转疑惑:“你怎么不说话?” 楼至猛地回神,脸上的惊艳之色掩都掩不住,他拱着手笑道: “在下京城楼至,日前在甘罗山不慎跌落悬崖,是恩公救了我?请问恩公名姓,救命之恩无以为报,恩公日后若有差遣,楼至在所不辞。” 少年摇了摇头:“你无须叫我恩公,也不必报答我什么,既然你醒了,就走吧。” 楼至一愣,怎么也没想到这少年立刻就要赶他走,当即有些无措:“可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少年歪了下头,那神情竟是一派孩子似的天真,他抿了抿嘴唇,好像自己的名字很难启齿一般,带了点微恼,随手关上了房门,从门内再次重复了一句:“你走吧,快走。” 明明是赶客,那声音却无比温和,楼至纳闷地又杵了好一会,思索片刻后他决定先去办正事,然后再踅回来谢人,刚走出两步,楼至又回身,不好意思地敲门: “恩公,美人恩公!这里是什么地方?我要往岳安城去……那该怎么走?” ※※※※※※※※※※※※※※※※※※※※ 最近身体实在太差了,三椎快要废了……请大家多多包涵,抱歉抱歉还是抱歉…… 第 122 章 “那是牡丹花妖?楼至救了他, 所以他向楼至报恩, 又救了楼至的性命?” 楼至从浮桥上跌落时姜离看得清楚, 半空中无数的花瓣像云朵一般托住了楼至的身躯, 一直将他缓缓送入悬崖下的谷底。 十一轻轻摇头:“楼至身有功德金光,此生命格贵重, 他不该如此短命,也不该盛花妖的恩情……” 姜离诧异:“这是什么意思?” “我不知道为什么,楼至的命数被改变了……而且是祸非福……” 十一和姜离正说着,镂花的木门又被打开, 那少年迈步而出, 一语不发地往前走。 楼至楞了一下, 赶紧跟上。 “恩公, 此地应该也是在岭南境内?怎的不见有水患痕迹……你一直是一个人住在这里吗?那日常岂不是诸多不便……” 楼至直到踏出庄园才发现此地是在悬崖谷底, 放目望去荒无人烟, 园外只有一条羊肠小径也不知通往何处, “我们要走到什么时候?没有车马吗?” 两人行了大半日,楼至饥肠辘辘, 连腿脚都不像是自己的了,他叽叽咕咕说了许多话, 那少年却始终没有回应,只沉默地走在前头, 最后楼至实在受不了, 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不行!我走不动了!我快要……啊!” 不知从哪里游出来一条花斑小蛇, 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在楼至的小腿上狠狠咬了一口。 少年面色一变,手中的花朵倏忽飞出,花枝犹如利箭一般将那蛇牢牢盯死在地上,然后他飞快地蹲下撩起楼至的裤管,只见楼至的小腿上一个清晰深刻的齿痕正汩汩冒出黑色的污血,而楼至的嘴唇都已经发青了。 “我……”楼至气息不稳,只能苦笑,“我可真倒霉……” 少年拔出钉在地上的花朵,用力摘下一片花瓣,不知为什么楼至感觉到自己的恩公身躯猛地一颤,玉白的面孔上闪过一丝痛苦的扭曲,楼至心里一紧,以为少年是忧心自己的生命安全,他也觉得这样剧烈的蛇毒自己怕是挺不过,又是难过又是感动,他握住少年的手腕,狠狠喘了一口气,“恩公……你救我一命,我怕是来不及报答你了,只希望……” 人在濒死下的力气格外大,少年被楼至握得一怔,几乎挣脱不开,楼至急急道,“希望你告知我你的名姓,如果有来生,我一定要回报你……” 说话间楼至的脸色已是惨白如纸,眼前发黑,喘/息的声音就像拉风箱,咝咝作响,可他握着少年的指节却越收越紧,简直有不知少年姓名便死不瞑目的架势。 “牡丹,”少年低声说,“我叫牡丹。” 说完他低下头,把摘下来的花瓣压在楼至的伤口上。 “牡丹……你叫牡丹……”楼至意识涣散,却仍然听清了少年的话,唇畔溢出一丝笑意,“很好的名字……唯有你衬得起……” “楼大人,楼大人……” 七嘴八舌的呼唤在耳边嗡嗡响着,楼至吃力地睁开眼睛,就看到周边围了一圈人,以礼部尚书柳大人为首,都关切地看着他。 楼至迷茫地眨了眨眼。 柳大人虽是楼至的顶头上司,但是楼至是楼丞相的独子,又是未来的驸马爷,这样一个人跟着自己出来办差却出了事,柳大人差点急出了心脏病,谁知楼至竟被人平安送回来了,他长长松出一口气,面带喜色: “你可算醒了,那么高的悬崖落下去也能安然无事,楼大人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啊!” 楼至张了张口,声音有些嘶哑:“……牡丹呢?” “啊?”柳大人不解,“什么牡丹?” “我的恩公……” 柳大人这才恍然:“楼大人是说送你回来的人吗?我已经安排他在别院住下了,大人不用担心,你还中了蛇毒,不过幸亏救治及时,没有生命危险,只是身体有些虚弱,将养两天也就没事了。” 随行来的太医感叹道:“楼大人中的是五魁蛇毒,又称‘三步杀’,这是岭南第一蛇毒,其毒性之烈,中毒者走不出三步远,至今无药可解,楼大人体质特异,中了五魁蛇毒还能安然无恙,老夫行医几十年只见过此一例……” 柳大人笑道:“所以说楼大人洪福齐天,自有上苍庇佑……对了楼大人,今日府上有来信,”柳大人说着从袖中取出一封贴着红封的信件,交给了楼至。 楼至和几个官员各自寒暄了两句,大家也都不打扰他修养,很快就离开了,他拆开家信,楼夫人说了几句家常话,然后告诉他自他离京后,昭阳公主生了重病,昏迷多日不醒,宫中和府里已经暂停准备大婚事宜,这桩婚事说不得要出意外。 楼至不喜昭阳公主,婚事生变正中下怀,但是也并不希望昭阳公主真出什么事,他让随侍的人取了纸笔,给母亲回了信,便在床上躺不住了,问清恩公住在哪里,他穿戴整齐去拜访。 楼至没忘记自己昏迷前,那少年说他叫牡丹,寻常男子要是叫了这名字,未免女气又娇气,但是配了这少年,却再合适不过,楼至想着他跟“牡丹”还真是有缘,家里养了那样独一无二的一株花,出门在外还能碰到这阆苑仙葩一样的人。 月华如水映照着别院,廊前的栏杆下,手持红花的少年正仰头看向空明澄澈的夜空,从楼至的角度看过去,那少年脖颈修长的线条在月色下格外明显,他的侧脸如冰雕玉琢般精美,却又带着不食人间烟火的疏离,察觉到院落中进了人,他转头和楼至对上了视线。 一双比明月更华光璀璨的眼眸里好似沾了露水,饱含着楼至看不懂的情绪,似乎有许多的哀伤挣扎和……歉疚? 楼至蓦然有种心头被击中的感觉。 他快走几步,拱着手对少年一揖到底:“多谢恩公再次搭救,楼至感恩不尽!” 少年侧过身,面上的表情十分复杂,他似乎纠结了许久,讷讷道:“你别叫我恩公。” 楼至起身微笑道:“好,那我就直呼牡丹名讳可好?” 牡丹迟疑了一会,点了点头。 一路上早就领教过这少年有多沉默,楼至仰头看了看天:“牡丹是在赏月景?我陪你一起可好?” “不是赏月,”牡丹认真地说,“在看天象。” 楼至被他这一本正经的样子逗得有些乐:“我两次命在旦夕,都为你所救,牡丹医术非凡可见一斑,却没想到你还精通星相……” “不精通。” “……” 楼至从没碰过能把天聊到这么死的人。 他轻声咳了咳,只得转了个不出错的话题:“你吃过饭了么?” 牡丹摇了摇头,楼至赶紧说,“我也没吃,我们一起用些晚膳,就在这院子里,边……夜观星象,边吃东西,你觉得好不好?” 说完楼至也不等牡丹回应,忙让人做了些吃食送上来,就在院中支了张小桌,约牡丹一同坐下。 楼至给牡丹夹了菜,殷殷地劝他多吃些,牡丹面露好奇,笨拙地拿起筷子,在菜上戳了戳,又低头嗅了下,摇了摇头:“我不吃这个。” “那你喜欢吃什么,我让人去做。”楼至柔声问,这少年的言行举止无不充满了孩子气,让他看得有些好笑。 “露水。” 楼至不解:“……这个菜该如何做?” 牡丹向着不远处的花丛努了努嘴:“没有朝露,晚露也可。” 楼至终于明白了,这个少年要喝花上的露水: “……” 楼至差点忍不住说,虽然你叫牡丹,但着实没必要把自己当成花一样过啊,这花还要施肥呢……但是看少年一脸认真的模样,楼至只得让身边的随侍去采集露水来。 随侍很快弄了半琉璃杯的露水来,牡丹露出一抹雀跃的笑,这一笑让眼前的天光月色都瞬间黯然失色,楼至只觉得自己的心跳都慢了一拍,看着牡丹的眼睛都有点发直。 许是他的目光过分热切,牡丹疑惑地向他看来,楼至慌忙垂下眼,无意识地往嘴里塞了颗肉丸,嚼也不嚼就往肚子里咽。 下一刻楼公子两眼一翻,面色涨红,几乎要喘不过来气……那颗丸子堵在他的喉咙,把他给噎住了! 牡丹霍然起身,来到楼至身后,在他背上猛地一拍,那颗丸子就咕噜噜地滚了出来,楼至呛得眼眶通红,眼泪都流了满脸,无比狼狈,他捂着嘴拼命咳嗽,牡丹顺手把琉璃杯喂到他嘴边,半杯露水全让他喝了下去。 “咳咳咳咳……抱歉……我失礼了……咳咳咳……” 楼至世家出身,从未有如此狼狈失仪的时候,一时又羞又恼,用袖子遮着脸,连看都不敢看牡丹。 牡丹叹了一口气,犹豫半晌后告诫道: “今后你要多加小心,路上要注意车马,吃食最好精细些,能吃流食是最好,切忌登高踩低,少于人争执,尤其不可动手……总之,小心活着……” 要是个旁人讲这样的话,楼至几乎以为对方是在咒他,这话简直是在说,你走路上小心被撞死,吃东西小心被噎死,别到处蹦跶免得被摔死,莫跟人动手,那会被打死…… 可楼至也看出来了,牡丹不知是久居无人山谷还是别的原因,十分不通世事,讲话也有些让人啼笑皆非,但却是没有恶意的,楼至笑道: “恩公又救了我一回,这样的恩情楼至怕是报答不清了。” 牡丹又露出那种似愧疚又似哀伤的表情来,他撇过脸去:“你莫叫我恩公……我不是恩公……” ※※※※※※※※※※※※※※※※※※※※ 感谢在2019-12-19 09:09:44~2019-12-21 23:55:5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偷懒不长肉、27216421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 123 章 第二日牡丹向楼至辞行, 楼至有些着急: “你那谷中庄园只有你一人, 不如在这里多待些时日,等我这里的事情都办妥, 再送你回去……” 牡丹摇头,递给他一个红色的做工精细的香囊: “这个你放在身上, 任何时候都不要离身。” 那香囊上用金线绣着繁复华丽的并蒂牡丹,馥郁芬芳的味道扑面而来,仿佛是活物一般活色生香,楼至先是一愣, 继而面颊一热, 几乎有些手足无措起来, 香囊一物从来是女子赠给心上人的, 牡丹还这样一本正经地要求他千万不离身…… 一种他无法形容的, 难以言喻的悸动从内心深处升起,楼至将香囊攥在手心里, 他出了满手心的汗, 连喉咙都因干燥而嘶哑: “一定要现在走吗?你至少要给我个机会让我报答你……” 牡丹只摇着头,一副拒人于千里的样子。 楼至黯然地垂下眼睫: “那至少让我为你准备车马盘缠……你是要回谷吧?等我此间事了,再去探望你可好?” 楼至亦步亦趋地跟着牡丹, 可他越是跟得紧,牡丹走得就越快, 两人一前一后正走到府衙门前的大街上, 楼至还在想方设法地挽留, 就在这时, 长街那头突然奔窜出一匹高头大马,一边高声嘶叫着一边横冲直撞,随即不远处传来路人惊慌的喊叫: “马惊了!马惊了!快躲开!” 楼至愕然转头,就见那匹惊马疾电般向他冲来,他脑子一空,什么都还来不及想,手臂忽然被一股大力旋起,整个身子在半空腾了一圈,那匹马如同旋风一般几乎擦着他的后脑勺卷过! 等到牡丹将他放到地上,楼至腿都软了,那种疾驰而过的猎猎风声几乎像是寒刃一样,惊得楼至生生出了一身冷汗! “楼大人!” 府门前许多人都慌忙跑了过来,直到看到楼至安然无恙才齐齐松了口气,柳大人拍着胸口不住说: “楼大人,你这可真是……可真是,大难不死啊……” 柳大人话一出口,有几个大人禁不住一哂,短短两日内,柳大人这四个字已经送了楼至三回了! 楼至缓过神来也觉得好笑,他看向牡丹,眸光里深邃的波光几乎要溢出来,无比真诚道:“牡丹,你又救我一次……” 那马匹疯狂向远处跑去,惊起滚滚烟尘,牡丹神色异常凝重,眉宇深深皱起,他从楼至手中拿过自己刚送出去的香囊,从里面倒出几片花瓣来。 金红色的牡丹花瓣,每一片都像一只小小绣球,在阳光下闪烁着耀眼的光泽,中间还有一小撮淡粉色灰尘。 他深深叹了口气,将花瓣重新装入香囊中再次递给楼至,轻声说道:“我暂时不走了,就跟着你,可不可以?” 楼至面露惊喜:“求之不得!” …… “这楼至是怎么了?怎么像是霉神附体了一样?”姜离奇怪地问十一。 十一惋惜地说: “他这是死劫啊,你看到花妖给楼至的香囊了吗?里面的花瓣凝聚了花妖的灵力,即使有灵力护着都解不了楼至的死劫,他怕是活不了多久了。” “为什么?”姜离不解,“是因为他帮花妖挡了雷劫吗?” 姜离自己是个雷灵根,他修行进阶从来没有雷劫,也不知道别人的雷劫是怎么过的,能不能避,能不能由别人挡,这些规则他一概不知。 “当然不是,这小花妖本来就有玄仙之缘,即使没有楼至,他也能渡过雷劫,楼至救了他只是顺势而为并不违反天意,”十一托着腮,也是百思不得其解,“他二人本该顺风顺水,一个尽享人间富贵名利,一个登通天梯位列仙班,到底是哪里出了错?” 他们在鬼王的识海里,所有看到的情景都依存于鬼王的回忆,很多困惑的地方都得不到解答,当真十分郁闷。 “如果这是楼至的死劫,那他有什么好抱怨的?要不是牡丹花妖,他早就死了千百次了,怎的还怨气冲天,最后做了鬼王?”姜离的耐性不是很好,扯了扯十一的袖子,“咱们什么时候才能出去?” 姜离说不清自己为什么有些烦躁,他总觉得自己能够体会到楼至的心情,那种看到牡丹花妖就不由自主生出来的欢喜,看到花妖要离开时的失落,还有收到香囊时,心脏几乎要跳脱出来的悸动…… 这些情绪都让他觉得熟悉,他也曾经在傅长澜身上感受到这样的心情,这让他越发失去观看下去的耐性。 “不要急嘛,”十一摸了摸他的脑袋,呵呵笑道,“等他回忆完了,我们就能出去了。” 这一下的顺毛让姜离的焦躁平复了些,他歪了歪头,把十一的手拿了下来想反握住,却发现自己的手只有丁点大,只能勉强牵住十一,不由郁闷地鼓起了嘴。 十一看出他不高兴,伸出指头戳了戳姜离鼓起的脸: “有点耐心嘛小朋友!” “不要戳我的脸!”姜离严正抗议,眼睛里却满满的笑。 十一呆了下:“姜小离,你笑起来的样子让我觉得很熟悉……”他绞尽脑汁,“像谁呢?姜小离……” 就在这时,一道青色的人影忽然映入他眼帘,打断了十一的深思,他的眼睛立刻瞪得溜圆,“大师尊!” 十一拔脚就要冲过去,刚跑出两步远,就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吸了回来,原来是楼至正往相反的方向走,而他不能离开楼至三丈远,只能被迫跟着楼至不断后退着走。 “十一,那是你师尊?” 姜离保持着和十一相同的姿势,倒退着跟随楼至的身形移动,他们只能眼睁睁看着那道青色的背影渐渐远去,姜离好奇地问,“你又看不到他的脸,怎么知道那是你师尊?” “我师尊的背影我当然认得出啊!” 十一扁着嘴,他怎么也没想到会在楼至的记忆里看到自家师尊,也不晓得这鬼王跟师尊究竟有何渊源。 正说着,那青衣男子却转过了头来,他一身寻常衣衫,却掩不住眉眼间的俊美凌厉,男子手中还抱着个两三岁的白衣小童,那小童长得粉雕玉琢,画都画不出来的精美可爱,两只黑葡萄似的大眼睛好奇地东张西望着。 十一兴奋地挥着手:“小师尊!小师尊!” 姜离被十一喊得头疼:“那到底是你大师尊还是你小师尊啊?” “那大的是我大师尊,小的是我小师尊!” “……” 姜离脑中灵光一现: “我们现在在鬼王的记忆里,至少也是一千多年前,莫非鬼王这个时候就见过你的两位师尊?” 姜离还想到,看十一这兴奋的样子,这所谓大小师尊说不得还在世,如果这两位在一千年后还活着,那会是谁?不会是仙门十六宫的人,仙门十六宫中如果有千年散仙,也不会容得自己后来壮大了,如此看来,十一的师尊地位只怕在仙门十六宫之上。 这时楼至在回头间也注意到了那个气宇非凡的青衣男子,笑着对牡丹说: “牡丹你看那人……真是好气度!我自问识人无数,却不想这京城之外才是真正的卧虎藏龙,有你这样的俊秀无双,还有那样的器宇轩昂,也不知此人是何来历,若不是此时有要事在身,真想上前结识一番……” 牡丹顺着楼至的指引看过去,那青衣男子正在给小童买一个拨浪鼓,眉目间满是宠溺的柔和,但那人身上内敛的气势却让他这个五百年的花妖禁不住心头一寒,他低头催促楼至:“快走吧。” “哎呀!别走别走!那是我师尊……” 十一抗议地叫着,然而谁也听不到他的声音,他和姜小离只能随着楼至的身影越走越远,他家两个师尊还站在路边摇着拨浪鼓…… ———— “少爷,您可回来啦!”楼至一回府就拉着牡丹匆匆往自己的院落走,白泠早已在院子门口等着他,看到自家少爷拉着个俊美的陌生公子不由一愣,“……这位是?” “这是牡丹公子,你把我隔壁的客房收拾出来,”楼至满脸雀跃,他一路和牡丹夸下海口,说自己家中有一株绝世牡丹,正迫不及待地要献宝。 “啊?”白泠傻眼,自家公子真是魔怔了,家里养着牡丹不够,连带回家的朋友都叫牡丹。 “啊什么啊?快去!” 在岭南相处两月,楼至和牡丹几乎形影不离,无论楼至去往哪里,少年都不远不近地跟着他,在别人眼里看来他们两个过分亲近得有些诡异,但是楼至却十分高兴。 虽然在这两个月里,楼至大部分时间都在……丢人。 楼至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自己好好走个路也能重重摔个仰八叉,骑的马没事就尥蹶子,前往灾区安抚灾民,站在临时搭建的高台上那台子也能突然崩塌……简直是三天一惊五天一险,犹如霉神附了体。 幸亏有牡丹在身边时时伸出援手,不然他都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有命回京城。 楼至也实在是心大,自己身上的事都诡异到这份上了也没有多想,只是对牡丹越发感激,越发觉得自己离不开他。 “少爷,少爷……”白泠跟着楼至一路小跑,“您听我说,您那花儿……” 白泠话还没讲完,楼至已经拖着牡丹来到了自己卧房前,然而眼前的景象几乎令他眼前一黑,楼至失声喊起来:“我的牡丹!” 牡丹下意识地“嗯”了一声,楼至却已经放开他,扑到了花盆前。 “我的牡丹……” 楼至走前那株牡丹高有数寸,花瓣密密层层如同荷叶一般团团紧簇,又饱满又鲜艳,美得如霞云涌动,光芒万丈。 如今这棵牡丹却只有寻常大小,花瓣也缩成一只只花骨朵,那种流动在花叶上的淡金色的光泽也消失了,就像是一个风华正茂的少年郎被抽去了精气神,纵然还活着,却没有了那种挺拔活泼的生气。 楼至回身怒瞪着白泠,“我让你照顾好我的花,你就是这样照顾的?” “少爷,”白泠都快要哭出来了,“这真的不怪我啊,从您走的那一天,这花就忽然一下子缩小了,小的每天按您的吩咐浇水施肥,这京里最好的园丁都被请来看过,他们都说这已经是他们见过长得最好的牡丹了……一般人哪里看过咱们那样大的花呀,我跟他们说,他们都不能相信……” 楼至又急又怒又心疼,抱着花盆几乎要流下泪来,牡丹迟疑地上前一步劝他:“这花长成这样也已经很好了,这……这才是一朵花呢……” 然而楼至听不懂牡丹意有所指,他满脑子都沉浸在悲伤中,额头抵着那花盆,看上去简直是伤心欲绝地恨不得在偌大的花盆上撞一撞。 牡丹看他失魂落魄的样子,犹豫了半晌后说道: “人有老幼时,万物盛极后都会衰弱,你何必这样难过呢?它开得高大鲜艳时讨你喜欢,如今这样平凡无奇了,你就不喜欢了么?” “当然不是,”楼至抬起头来,红着眼眶,满是黯然,“我把它带回来的时候,它还没有那样高大漂亮,是后来一点一滴长成那样繁盛绚烂,我一天一天地看过来……如今我离家两月它就成了这样,分明是生病了……” “它不是生病了,它只是回到了一朵花的形态,”牡丹轻声说,他的眸光里有一种难言的情绪在缓缓涌动,声音里隐藏着难以觉察的哀伤,“天生万物,自有缘法,花的生命本来就是极为短暂的,它繁盛之时有你陪伴,如今慢慢衰老,还有你能看着,这样不也是很好么。” 这是楼至认识牡丹以来听他说话最多的时候,这个少年一直以来都很沉默,无论楼至如何逗引他说话,他至多是专心地听着,很少发表自己的看法,楼至一直觉得他是单纯得近乎不谙世事的。 可是如今他这样娓娓道来,以一种近乎感同身受的语调诉说着一朵花的宿命,温润的眼底犹如秋水倒映着楼至和楼至捧在怀中的花盆,这让楼至心头震动不已。 他的目光忽然触到了牡丹始终拈在指尖的那朵花。 那也是一朵牡丹花。 鲜红色的花瓣明艳得像是用胭脂浸染过,在少年白皙的指尖上绽放,因为它一直太显眼,除了最初让楼至惊艳了一会,在以后的日子里居然都被楼至忽略了。 从楼至见到牡丹起,这朵花就像是长在他的手指上,一朵离根的花娇艳欲滴得一如它初摘之时,毫无枯萎的迹象。 像是一道闪电狠狠劈过混沌的脑海,楼至这一瞬间想起许多被自己忽略的奇异的事实,他从高达百丈的悬崖浮桥上跌落却获救,他中了天下至毒的五魁蛇毒却安然无恙,他从发疯的马蹄下死里逃生,他在万千暴民的攻击中全身而退…… 每一次都是牡丹救了他,楼至却从来没有想过,牡丹为什么要一而再再而三救他,牡丹又如何在一次比一次危险的环境中救了他? 如果……牡丹不是人……那这一切就都解释得通了。 牡丹对人事的全然不通,牡丹不吃饭只喝露水,牡丹长成这样一副惊艳绝俗的模样…… 楼至差点一巴掌拍向自己脑门,他怎么能迟钝到这个地步! 而如今牡丹说“天生万物,自有缘法”,这简直就是赤/裸/裸地在暗示他了呀! 楼至只觉得身上的血液都沸腾了起来,他养的牡丹花变成了人,还一直陪在他身边这个猜测让他雀跃不已。 楼至有着书呆子的通病,盲目地相信书中自有黄金屋颜如玉,甚至连那些无稽的话本子,他都觉得空穴来风其来有自,当他的念头转到无数妖精报恩的民间故事中去时,他愣愣地看着牡丹,脸上一忽儿红,一忽儿白。 他想起自己从瑤迦山带回了小牡丹,想起那突如其来堪称惊天动地的一场雷暴雨,想起那夜花园里的泥土隐隐散发出的血腥味—— 楼至脑子里突然窜过一句话: “要是这小牡丹真能变成个人,本公子就谁都不要,只娶了她!” 楼至的脸都快烧热了。 牡丹担忧地看着他,轻轻碰了碰他的手腕:“楼至,你没事吧?” 脸这样红,莫不是伤心过度,发起了热? 楼至的脑子正混乱着,冷不防被牡丹微凉的手心触碰到,整个人都打了个激灵,他的目光无所适从地游移了下,只觉得一股难以言喻的电流流窜过四肢百骸,连舌根都微微发麻,他几乎是下意识地,嘶哑着嗓音唤了一声: “小牡丹?” ※※※※※※※※※※※※※※※※※※※※ 感谢在2019-12-21 23:55:57~2019-12-22 20:25: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若相惜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 124 章 “楼大人留步……楼大人小心!” 身后一位同僚呼唤, 楼至一个回头,脚下踉跄, 那位大人眼睁睁看着楼至从阶梯上滚了下去,登时大惊失色,“楼大人!楼大人!” 楼至龇牙咧嘴地爬起身, 他掏出怀里的香囊一看,果然又有一片花瓣碎成了齑粉。 那位同僚内疚极了, “都怪下官冒失, 楼大人你没事吧?” “不关你的事, ”楼至苦笑着摇头, “是我自己倒霉。” “楼大人这是往哪里走?下官送你一程……” “不用了,我家人就在宫外等着。” 楼至扭了扭腰,既没伤筋也没动骨, 他跟那位同僚边走边讨论公务,两个人走出宫门便拱手道别,楼至走了几步便发现楼家的马车正等在正门外, 马车边立着的锦衣少年赫然是牡丹,他眼睛倏然一亮, 立刻扶住自己的腰,脸上更加堆满了痛苦之色, 果然牡丹快步迎了上来: “又发生了何事?” “牡丹!”楼至委屈地扁着嘴, 泫然欲泣, “我摔着了!” 牡丹指尖的花朵倏忽一亮, 楼至赶紧按住他的手, “别!不严重,别给我治!” 楼至已经知道,这花朵是牡丹的本体,每一片花瓣都是牡丹的血肉,从牡丹化人后,楼至都已经记不清他究竟撕下多少花瓣救助自己,楼至心疼得要滴血,赶紧在原地蹦了蹦,“我真不要紧,你看我活跳跳的!” 牡丹看他确实无大碍,这才问道:“你去看公主了吗?” “看了,”楼至打开马车门,让牡丹先上去,自己随后也跟上,轻叹口气,“太医说怕是不好了……昭阳公主的身体一向很好,也不知怎么就病入膏肓了,陛下已经束手无策,连民间道士都请了来,也是死马要当活马医……牡丹你怎么了?你脸色怎么这样难看?” 牡丹垂下眼睫,掩饰性地端起面前小几上的茶杯,朦胧的热气将他眼中的内疚和悲凉很好地遮盖,楼至却依然察觉到他的焦虑忧郁。 “你在害怕什么?你是怕道士吗?”楼至握住牡丹的手,那修长白皙的指节像是冰玉雕凿成的,美则美矣,却缺少温度,楼至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牡丹才修成人形尚不能适应做人的生活,这少年总是一副忧心重重的样子,“你别怕,你又没有害过人,你在岭南还救了许多灾民,没有人会为难你,就算有,我也会保护你的。” 牡丹轻轻摇了摇头:“我没有怕,你和昭阳公主有婚约,如今这样……” “你是担心我?”楼至笑了,握着牡丹的手紧了紧,“没关系的,虽然我跟公主有婚约,但是如今她病了,这个婚约怕是要作废,皇上再怎么样,也不会迁怒到我的头上来……” “你跟公主,”牡丹轻轻叹息,“你们本是天定的姻缘……” “是吗?”楼至一怔,“你的意思是,公主的病会好了?” 不知为何,尽管知道很不应该,听到牡丹说这样的话,想到公主痊愈自己就要大婚的可能,楼至的心情非但没有轻松,反而晦暗深沉了起来。 以前他虽然不喜公主,但是皇命难违,他也无法违抗,可是如今有了牡丹,再让他和别人成亲,这就让他难以接受了。 楼至不傻,他知道自己对这个花妖少年怀有难以言明的琦思,他甚至觉得牡丹也是喜欢自己的,否则牡丹何至于一次又一次救他,救命之恩以身相许,楼至天真地觉得这本就是天经地义的。 想到此,楼至从牡丹对面的位子移坐到他身边去,试探地揽了下牡丹的肩膀,牡丹果然没有拒绝。 少年刚喝过热茶的嘴唇红润而柔软,他神情怔忡中透着精致的柔美,世间最精妙的画笔只怕都无法描绘出这样美好的容颜。 楼至终于按捺不住地问:“牡丹,你觉得我……好不好?” 牡丹正垂目不知思索着什么,楼至的声音冷不丁在耳边响起,他微微抬头,不解地看着他:“嗯?” 楼至抿了抿唇,目中露出期待和忐忑交织的复杂情绪,但他还是清晰地又问了一遍:“你觉得我这个人,好不好?” “好,”牡丹点头,“你是个好人。” 楼至耳根热得快要烧起来,他摒住了呼吸:“那你……喜不喜欢我?” 牡丹又抬头,目光清澈,带着微微的困惑,仿佛不知楼至为何会问这样的话,但他依然轻点头。 楼至紧张地舔了舔嘴唇,思索着更直接坦白的措辞,就在此时,马车却停了下来,外面的车夫高声喝道:“什么人胆敢当街阻拦,知道这是谁家的车吗?” 一个男子声音透过车帘传来,低沉若暮鼓晨钟: “在下有事要见你家主人一面,烦请通融。” 楼至掀起车帘向外看去,却见车前立着一个抱着小童的青衣男子,赫然是在岳安城中有过一面之缘的人。 “这位兄台,”楼至讶异,这青衣男子周身有种渊渟岳峙的威压,即便是楼至每日都觐见的九五之尊都无法媲美这种气度,好像是庙堂之上高高在上的神像一般,明明楼至坐在车上高出一截,却还是不由自主地为眼前人慑服,因此他即使被拦了车,却十分客气地率先抱拳行礼,“敢问您有何要事?不如来车上一叙。” 男子的目光却转向楼至身后的牡丹,他单手托抱着白衣小童,那小童手中抱着一颗玉白色的蛋,也好奇地看着他。 牡丹被这男子的目光看得如有锥刺,此人身上散发着让他无法直视的金光,这是一位修为地位深不可测的仙者,他惊慌忐忑地想着,这人是不是来惩罚自己的,在他出手干预凡人命格,触犯天条之后…… 男子指着小童抱在手里的蛋问向牡丹,他开口间声音低沉,带着扣人心弦的气势: “这位小哥日前可曾见过此物?” 牡丹见了那颗蛋后立刻恍然: “我确实见过这样一颗蛋,它还砸坏了我的……我的家……” 男子颔首,目有歉然:“小徒破坏了你的洞府,我代他致歉,”他单掌伸出,上面托着一块像秤砣又像印鉴的物品,“这东西他日或许对你有用处。” “没关系,”牡丹发现此人不是来找他麻烦,反而是道歉的,不由大松一口气,“我已有新的容身之处,大人不必介怀,更无需……” “收下吧,”那男子语气淡然,然而话音却不容辩驳,上位者的威严可见一斑,他袖手一挥,淡淡青光拂过,那物品就落在了牡丹的怀中,牡丹还想拒绝,却在听到他的下一句话时倏然僵住了,“此物名为鬼哭弦,能招魂镇鬼,亦能助鬼修证道。小徒无知,牵累你与这凡人命数,事已至此,聊以此物弥补。命数既定,再挽回只会徒生更多变数,不如顺其自然,也许别有生机。” 牡丹瞠大了眼睛,那人却对着楼至微微颔首,便抱着小童转身离去。 “大人!” 牡丹急急跃下车,可四周哪里还有那青衣男子的身影,他看向手中的鬼哭弦,忽然意识到这男子竟是完全窥破了自己和楼至的命数。 他跟楼至,原本是没有相见之缘的,却因为这颗从天而降的蛋才有了牵扯,甚至因此改变了楼至的命格,他穷尽心思和灵力为楼至续命,可这青衣男子却说顺其自然,并以鬼哭弦相赠,竟是要自己放弃为楼至续命,让楼至顺应命运,横死后成为鬼修么? “这人好奇怪,他说的话是什么意思?”楼至跟着牡丹下车,一头雾水。 “你看到那小孩手里抱的东西了吗?” “看到了啊,那个蛋吗?像是石头做的,看着比寻常鸡蛋大些,也没什么特别的。” 牡丹耐心解释: “我原本的洞府在瑤迦山上天香洞,一日正在修行时,那颗蛋突然从天而降,砸毁了我洞门上的断龙石,还阻断了我修行,于是我才另找扎根之处,却碰上雷雨,然后遇到了你,此人是为致歉而来。” “一个蛋……”楼至觉得匪夷所思,“那么小的东西能把你的洞给砸毁了?” “那可不是一颗普通的蛋,”牡丹轻笑,“我虽然不知那师徒的来历,但他们一定是上三界的尊者,那蛋灵气四溢,不是神兽后裔也是天生地养的灵物。” 彼时牡丹没有人形,行进多有不便,不然他大概是会把那颗蛋捡走的。 “啊!”楼至立刻想起来自己就是陪着母亲去瑤迦山烧香才在路边看到了牡丹,不由抚掌笑起来,“如此说来,你我能够相遇都是托了那颗蛋的福!那不该他来道歉,该我谢谢他的那颗蛋才是!” 楼至的眸光在阳光下如同明珠般熠熠生光,又如温润的水波荡起满足而温柔的涟漪,这样的目光给了牡丹坦白一切的勇气:“楼至,我有话与你说。” 楼至轻扬眉笑道:“什么话你只管讲就是。” 二人坐回到马车上,牡丹张口就问:“楼至,你喜欢做人吗?” 这问题着实古怪,楼至莫名所以:“这是什么意思?” “人为万物之灵,我是个妖,修行五百年才得了人身,中间种种艰辛难以言表,能做人,实在是上天的莫大恩赐,需得前世修福才能代代轮回,你愿意放弃人世轮回,做……做鬼吗?” 楼至先是大大吓了一跳:“鬼?!人死了……不是就成鬼了吗……” “是的,人死为鬼,但不是所有的鬼都可以进入轮回,也不是所有鬼都有机会再世为人,楼至,”牡丹正色道,“昭阳公主是上三界玄女,她在凡间历劫,你和她有一世姻缘,但是我化形那天,曾问你有何心愿,你说,你不想娶公主……” 楼至脑子里面“嗡”地一炸,几乎无法消化牡丹说的话: “我……我还以为那是在做梦……” 牡丹轻轻摇头,目中露出一丝无奈: “彼时我也不知事态严重,就……就扯断了你和公主的一线牵,生生破坏了你二人的命数,楼至,很对不起……” “不不,”楼至依然被这个事实砸得头晕目眩,他喉咙发紧,却下意识地阻止牡丹,“不关你的事,你本来是好意,是我口不择言,所以我最近这样倒霉,都是因为和公主断了姻缘?还连累你一次又一次救我,是我的错……” 牡丹轻声如呓语,每一个字却又能清晰地传入楼至的耳里: “天条之下不问对错,你跟我都逃不过责罚……” 楼至惊慌地攥住牡丹的手腕: “什么样的责罚?你会怎么样?谁会来责罚你?你是为了我才做了这样的事,不论什么样的惩罚让我担就好……” 牡丹万万没想到楼至的第一反应竟然是这样,他有一丝错愕,继而心口缓缓流淌过温热的暖流,他用另一只手反盖住楼至的手背,笨拙地拍了拍: “我没事,现在我们说的是你,你与昭阳公主的这场变数,会导致你今后三世再不能做人了。” 楼至惊呆了,耳边仿佛有什么东西隆隆轰鸣,他只觉得一阵冰冷的寒意从后脊梁一直攀爬到脑髓: “你是说我……我以后投胎……会做畜……” 这个事实太可怕了,凡人无不想探索天命,但是如果知道自己未来的命运是如此可怕,这种绝望能把人逼疯过去。 牡丹难过地看着他,闭了闭眼,继续说道:“唯一能阻止你堕入畜生道的办法就是脱离轮回,可鬼修一途,比妖修更加艰辛万分,冥雷之下灰飞烟灭,连轮回也不会再有,你愿意吗?” 楼至像座冰雕一样钉在那里许久许久,最后他嘶哑着嗓音开了口:“鬼修……那样的话,我还能认得你吗?” 牡丹怔了下,很认真地思索了半晌:“自然是认得的。” “那以后我就不会死了,会像你一样……你是妖修,不会老,不会死,我也会一样的,是这样吗?” 牡丹迟疑着点点头。 楼至苍白的脸色霎时染上了莫名的红晕,他不知为何竟然兴奋起来:“那我们不是可以一直在一起了吗?即使再有雷劫,我也可以陪着你,你也可以陪着我,是这样吧?不做人,我们岂不是能更长长久久在一起了!” 牡丹苦笑起来,楼至是个凡人,最大的惩罚也不过是轮回进畜生道,他却是在六界全书上登籍造册的妖,破坏了玄女的凡劫,等待他的轻则褫夺修为打回原形,重则天雷殛顶灰飞烟灭,即使侥幸保留元神,他也不可能陪伴楼至。 鬼有鬼途,妖有妖道,他们是无法继续相伴的。 然而牡丹还不及解释,楼至却顺着他的手腕与他十指相扣,急切地说:“牡丹,你会陪着我的吧?那样我就不害怕了,只要有你在,做人做鬼我都不在乎……” 楼至的手指冰凉,掌心却是火热的,那热度烫得牡丹不知怎的,心里微微一痛,就像是一根长长的尖针刺/入,伤口极细,却渗出了血丝,痛得极深。 楼至有些语无伦次,他年少风流,不是没有在风月场里说过甜言蜜语,可是他那种千帆过尽的游刃有余在牡丹面前完全施展不开,他没有这样情真意切过,更没有对男子表白过,他看着牡丹混合着困惑,歉疚,哀伤的眼眸,他知道牡丹完全没有懂,情急之下,他俯下/身,用行动代替语言,将自己的嘴唇印在了牡丹的嘴唇上。 …… “呀!” 十一立刻抬起双手,一只手牢牢捂住姜小离的眼睛,一只手捂住自己的,然而捂住自己的那只手却五指张开,骨溜溜的眼睛从指缝间看着眼前少儿不宜的一幕。 姜离也觉得一股热血直往脑子里冲去,四肢百骸里都像是有熔岩沸腾,所有的血脉都贲发滚烫了起来。 姜离的身形虽然是个孩童,但他的灵魂却是个千年老魔。 他前世先修习云寂宫术法,清心寡欲许多年,天魔血脉觉醒后也极力克制魔性,因他心头上有一个如珠似宝的傅长澜,但他对傅长澜只有关怀爱护之心,却从未对他产生过爱/欲之情,因他从没有意识过,男子对男子也是可以产生这样的情愫的。 原来两个男子之间,也是可以有渴求爱慕之情的。 楼至对牡丹做的,无疑是打开了这老魔的新世界大门。 可惜眼睛能捂住,狭窄的车厢里那低低的歂息和申银声却无法遮掩,姜离忍耐了半晌,终于推开十一的手: “我们能不能不待这车里啊?” 第 125 章 为了少年儿童的健康成长, 十一不得不惋惜地带着姜小离下了车,两人跟在慢悠悠的马车后慢悠悠地走。 姜小离的三观都被颠覆了, 此刻很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尴尬和慌乱,他看十一倒是一副司空见惯的样子,还恋恋不舍地盯着那马车厢后一直瞅着, 姜离不由有些恼火,仗着自己是小孩, 很无理取闹地抓着十一的手腕狠狠咬了一口。 “哎!”十一诧异地喊,“你咬我干什么呀!” “我牙痒!”姜离气哼哼的。 十一恍然:“你是要换牙了么?我像你这样大的时候也换过牙,可疼了……不对呀, 我们在鬼王的识海里, 不会觉得疼呀,像你咬我我就不疼……” “现在看来那鬼王是自己要做鬼修的了,他手里拿的红花就是这牡丹花妖,”姜离赶紧转移话题, 在十一面前他完全不怕暴露自己, 这家伙脑子里天生缺根名叫怀疑的弦, “那他为什么不去冥府做鬼王,反而占据着一个镇子,把那里变成了鬼村?” 十一的注意力果然立刻偏移了:“楼至一个凡人,他死后的魂魄会被带往冥府, 根本不可能立刻就被敕封为鬼王啊。” “他死的时候牡丹花还没死, 肯定一直护着他, 直到他有了修为, 鬼差也拿他没办法了呗!” “花妖不可能打得过冥府派来的鬼差,而且这花妖自己也背着天罚,他哪里敢跟鬼差动手?你当一个鬼王是那么容易敕封的吗?” 姜离心里说我不知道鬼王是如何敕封的,但我这个魔尊是打架打来的,没有天庭敕封也威风好几百年,魔鬼是一家,都神烦他妈的天命既定! 姜离说话就有些不阴不阳了起来: “楼至做了好事,救了花妖,最后却落得三世不能为人的下场,他又不知道什么玄女历劫,那个公主那般刁蛮,楼至不想娶何错之有?倒是定这桩姻缘的人强买强卖,问过楼至自己的意愿么?” 十一愣了愣:“凡人的命数和姻缘皆有天定……” “天又是谁?谁来帮天定?” “司命星官书写凡人命格,月老掌管人间姻缘,冥王奖罚世人身后功过……” “司命,月老,冥王,哪个能脱离人身,哪个又没有私心?谁能说他们一定是公正的?” “他们如果徇私,自有天条惩处……” “那谁说天就一定是对的呢?”姜离背着双手,一副煞有介事的样子,在十一的眼里这小孩简直少年老成得成了精,“天命一会让楼至富贵两全,一会又要楼至死于非命,朝令夕改,他自个儿到底有个数没?说来说去,那朵花是自己跑到楼至眼前去的,谁叫天上掉下来一颗蛋,谁叫天上下起了暴雨,这不都是天意安排?怎么最后玄女历劫失败,锅都让楼至一人背呢?” 也是十一迟钝,无法听出姜离话中恨深怒极之意,就是因为天生他为魔,就注定他危害苍生吗?若不是仙门奉此敕令步步紧逼,他何至于走到那样一步?所谓天意,也不过是一己之私,一叶障目,顺昌逆亡的上位者游戏罢了。 十一啧舌:“姜小离……你好大的胆子……” 果然是童言无忌,连天命都敢质疑,即使他凤凰真君,要违拗天意,也只能乖乖认罚,好比昆仑镜想求娶自己,就得入三千世界遍尝七情八苦还不敢说半个不字,而自己也得苦哈哈地到处找哥哥,相比之下十一觉得姜小离实在是个勇气可嘉的小崽子。 然而只是勇气可嘉而已,“姜小离,你太偏激了,并不是天意朝令夕改,而是万物生灵自有意志,一饮一啄,莫非前定,楼至自幼时富贵双全,正因他是玄女命定之人,有得必有予,他既得了好处,自有他需要背负的责任,他生了悔婚之心,以下克上,那就要承担相应的惩罚。天地方圆,无不在规矩之中,便是按照人间的人伦法度,楼至对公主,对未来妻子怀有怨怼之心,也是不该的呀!” 姜离差点翻了个大白眼,他和十一立场不同,这种问题根本不可能争出定论,十一的出现只能向他证明一件事,那就是仙门之上不全是城府深沉的假仁假义,也有十一这样的真蠢萌。 他忽然想起那个十一管那青衣男子叫师尊,心里一动,故意说道:“反正要我说,现在这个情形都怪那颗蛋,本来牡丹花妖和楼至都过得好好的,偏偏那蛋给砸了下来……十一,你以前见过那颗蛋吗?” “实不相瞒,”十一深深叹口气,“把花妖洞府砸坏的那颗蛋,就是我呀!” 姜离的嘴巴张大得能把那颗蛋塞进去,连继续深究十一身份的事都忘记了: “你说你……是一颗蛋……” “唉!”十一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不过这个事情我却是不记得了,那时候我毕竟还是颗蛋嘛!到底是我自己滚下来的还是我小师尊不小心把我丢下来的我也不知道,总归是因为我砸了花妖的洞府,他二人才有这般牵扯,我大师尊赠出鬼哭弦,想来也是要为我的过错补救。” 姜离神色复杂地看着十一,十一却误会了这眼神,赶紧摸了摸小孩脑袋安抚他: “你别害怕,我不是妖怪,即使是妖,那也是有许多好妖的,你看那花妖不就温柔又可爱……” “我没……害怕。” 好嘛,不光自己是个千年老魔,这十一原来也是个年龄超过千年的蛋,难怪云殊和林渲那两个小子摸不清他的来历。 十一也不知道想到什么,忽然捂着嘴吃吃笑了起来,姜离奇怪地看他,十一赶紧揉了揉自己的脸,一本正经地说: “这两个人好上了,以后你要小心一些,不该看的东西万万不能看去了知道吗?你还是个小孩子呢!” 姜离:“……” ———— 月色如霜,花园里团团紧簇的花丛都像是被覆上了一层朦胧的薄雾,影影绰绰。 一道颀长的身影立在不远处的小亭内,宽广的袍绣和衣摆都掩映在茫茫月色中,空气中满是群花的芬芳,混合着花园内温泉的水汽,随着清风微微荡漾。 楼至提着一盏碧色琉璃灯缓缓走来,在数步外屏息停住了脚步。 亭内的人低垂着头,从颈侧垂下的长发在夜色中泛着冰凉而柔软的色泽,单薄的夜色中楼至看不清牡丹的脸,只能从他一声长长的叹息中得知他正怀着满腹愁绪。 “你在想什么?”楼至走到牡丹身后,轻轻环住他,这样轻的动静,却让牡丹受惊似地猛一抬头,“别怕,是我。” 牡丹放松下来,静静地看着楼至,他这样一抬眸,眼底恍若凝聚了水光潋滟,这满园如画的缤纷都霎那失去了颜色,楼至那颗因为诀别而倍感伤怀的心一下子沉淀了下来。 “我都安排好了,外调的旨意明日就会下达,到时候用你的式神化作我的样子前去赴任,外面的人对我不熟悉,分辨不出来,之后三年又三年,等到再调回来,即使是爹娘,怕也不怎么认得出来了……” 楼至笑了笑,尽管那个笑意掺有许多苦涩,他不惧死亡,然而双亲多年养育宠爱的恩情却是重如泰山,他没有办法向父母说出实情,也不敢想象二老乍闻噩耗后是怎样的伤痛欲绝,牡丹便想出了这样一个方法。 以楼至的心头血做一个式神,李代桃僵,式神可以模仿楼至的言行举止,除了至亲,一般人不太能看出不对劲来。 “你想得很周到,”楼至侧头在牡丹的耳侧轻吻了下,察觉到牡丹的不安,他笑得开怀了些,揶揄道,“都半年了,你怎么还是不习惯我亲你?你太慢热了牡丹,还好我们以后有数不尽的漫长岁月……” 牡丹眸中掠过一丝羞窘,他偏过头,局促的模样却不偏不倚正击中了楼至心中最柔软的地方。 楼至有时候很孩子气,牡丹越是羞赧,他越是喜欢招弄他,“等我做了鬼,我还能这样抱你吗?人看不到鬼,那鬼应该是没有实体的吧?那我的手,我的脸,我的嘴唇还都在吗?” “在、在的,”牡丹有些无奈,“有鬼哭弦,可以凝聚魂体,凡人虽然看不到你,我却是能看到的。” “那我还能这样抱你亲你吗?” 牡丹想推开楼至,楼至赶紧将他抱得更紧,“好了好了,我不着你恼了!” 清风明月,良辰美景,虫鸣伴随着淙淙流水,灯火下的花园流光溢彩,远处的一墙之隔后还有集市的鼎沸人声,牡丹忍不住叹息: “楼至,做人很好。” “是,做人很好。” “你会后悔吗?” “后悔什么?”楼至轻声问,“后悔遇到你吗?还是后悔心悦你?后悔让你扯坏了我的一线牵,还是后悔向你表白?这些事里,没有一项是让我后悔的,我只万般庆幸我一步都没有走错,才能争取到这样的机会,在以后长长久久的岁月里,和你一起走过去。生也好死也好,人也好鬼也好,只要有你在,我觉得都没什么,即使我做不了鬼,做猪做狗,我现在也不怕了,真的那样的话,你就来找我,养着我,好不好。” 楼至在月光下握着牡丹的手,红花鲜艳欲滴,在白皙的指尖绽放,花瓣带着独特的光,宛如星辉点缀,然而终究被撕扯了许多,看着有些七零八落的惨澹: “以后你再也不用耗费灵力为我续命了,每次看着你的花瓣一片片碎为齑粉,我都很心疼。” “没、没关系,会、会再长的。” “傻牡丹,如果那天是别人将你从路边带了回去,你也会对他这样好吗。” “大概会吧。” 楼至身躯一僵,嘴角委屈地抿了起来,牡丹沉默了一瞬,将柔软的手心覆在楼至拥着他的双手上,“但换了别人,我是不会这样的。” 楼至的唇角微妙地勾了起来,又开始使坏:“这样是哪样?” 牡丹却仰起脸笑了笑,他大多时候愁眉深锁,这一笑,灿靥如昙花乍放,看得楼至倏然一呆。 楼至心里想着,所谓失魂落魄,销/魂忘我,原来就是这样的,为了这一笑,便是上穷碧落下黄泉,这世间没有什么是他不能舍弃的。 满园的鲜花忽然争相摇曳了起来,花叶簌簌作响,传达着牡丹难以说出口的心意。 如果不是楼至,旁人哪里能把他捡回去,五百年修行,他早已能在人间行动自如,若不是这个锦衣男子在风雨中撑开伞,将他捧在掌心,笑得如煦阳一般温暖,他哪里会随便就被人捡了回去。 “好牡丹,”楼至伏在牡丹颈边低低笑起来,俊眸流光,嗓音喑哑,“我听到了,我头一回听到,这样好听的话。” 他低头轻轻吻他,宛如蝶恋花的触碰,辗转悱恻,采撷着令人心醉的甜蜜,一地月华之下,树影婆娑间,俱是旖旎芳华。 三日后,楼至调任至岭南,楼相夫妇亲自送他出城,楼至在城门外对着二老的背影三跪九叩,久久不起。 落居处是楼至从浮桥上掉下来后被牡丹带过去的庄园,牡丹将鬼哭弦收纳进一个玉盒里,轻声告诫楼至: “这鬼哭弦是把双刃剑,能助鬼修修行,也能招魂镇煞,这两个口诀你万不能记岔了……” “怎么会?”楼至笑起来,“我好歹是个探花,几句口诀哪里能记混,再说这不有你呢!” 牡丹长睫微颤,垂敛了目光。 楼至做好了全部的准备,可每一次有意外发生,牡丹总是忍不住出手相救,最后楼至都不识好歹地怒了:“牡丹,你就让我死吧,别再耗费你的灵力拖延时间!” 牡丹总是说:“再等一等。” “那要等到什么时候?”楼至都被气笑了,“等到我白发苍苍变成老头子吗?我才不要当个又老又丑的老鬼!” 每每此时,牡丹的神色总是莫名伤感,幽深的眼眸柔软而哀恸,楼至只当他不忍心看着自己死,有一日终于劝他: “不如你去山外避一避,等我……你再回来……” 牡丹怔怔地看着楼至,忽然倾身过去用力地抱住他,他是第一次这样主动亲近楼至,带着迎接末日般的急切和慌乱,热情得让楼至惊讶。少年青涩柔软的身体骨肉匀停,驯服地依偎进他怀里,楼至的自制力瞬间溃不成军,他再无法思考,抱起牡丹走回厢房,交瀍的两人倒进榻间。床榻柔软而芬芳,无数花瓣飘落其上,丹红若枫,花香旖/旎,如同海浪一般,承载着两个人的起伏。 微风从开启的窗棂间透入,满室红色的帷帐迎风起舞,帐上蝴蝶自在蹁跹,尘世喧扰尽皆隔绝,方寸天地内,只余春缭绕。 …… 窗台下,姜离捂着耳朵,恨不得十一能把自己打昏过去,男子清浅的抽气和轻吟声不时从窗棂里传出来,简直……简直……不成体统! 而当他看到十一在做什么时,更是气不打一处来,那家伙居然垫着脚,兴致勃勃地往里面偷看!有那么多帐子隔着,能看得出个什么来?! 是他这个老魔落了伍,还是如今的世风每况日下,年轻男子都这样没有节操么?! “十一你!”姜离咬牙切齿。 “嘘!”十一扭身,在唇间比了个手势,竟是一脸严肃的表情! 姜离一句话被噎住,差点对着十一爆吼:你能不能长点心,我还是个孩子啊!!! 细雨不知何时飘落了下来,雨打芭蕉,发出滴滴落落的声响,厢门发出“吱呀”一声,楼至披着一身白袍走了出来,他脸上带着餍足的清浅笑容,去厨房生火烧热水,不厌其烦地搬了好几趟,才柔声说: “牡丹,你泡个澡吧,泡一泡,会舒服点。” “下雨了吗?”牡丹轻声问,声音有种奇异的慵懒。 “你到底在看什么呀?”姜离终于没忍耐住,故意嘟囔着,也扒在了窗台上,重重帷帘已经被掀开,牡丹坐在那里,神情间略显疲惫,看到楼至的时候却不自觉露出一抹笑意。 “是,下了一整夜。”楼至走过来,弯身抱他,长发拂落下来,和牡丹的缠在了一起,难舍难分的模样,牡丹薄红了脸,伸手来扯。 “哎!轻点,”楼至轻笑着把他又放下,转而专心致志地分开两人的长发,慢条斯理地捋顺开,楼至眸光一转,忽而把两人分好的长发又各捉了一缕绑在一起,打了个结。 牡丹讶然:“你……手真巧。” 楼至凝眸看他,万千言语都融化在这秋水长眸里,仿佛此刻说什么都无法表述他的心意于万一。 牡丹也不回不避地看着他,两人的目光同他们的长发胶着在一起,半晌后,楼至弯起唇角,不正不经地说: “很早的时候读书,看到过一个句子,当时深不以为然,哪知一语成谶,应了我今日光景。” 他不等牡丹发问,自己先低低哑哑地笑出声,轻喃道,“牡丹花下死,做鬼也……” “轰隆——” 雷电来得猝不及防,直直劈落在屋梁之上,竟像是在耳边炸响一般,楼至只觉得一阵头晕目眩,好似那雷电都劈在了他的脑袋上,他晃了晃头,眼前的牡丹竟出现了许多道重影让他看不分明。 “牡丹,”楼至意识到了什么,紧紧握住牡丹的手和他十指相扣,楼至从来没有体会过这样的痛苦,好像万顷雷电都化作利刃切割在他身上,五脏六腑都被撕扯开来,筋骨血管都一寸寸断开,他眼前发黑,有一点害怕,因为他看不清牡丹的脸,“牡丹,牡丹,是时候了吗……” 源源不断的热力泉水般灌注进楼至的体内,丹田处一片灼灼生热,楼至模糊的想,如果这是死亡,那死亡的感觉就有些太奇异了。 “楼至……”牡丹的呼吸急促得很不寻常,嘶哑的嗓音颤抖着,朦胧的视线中,楼至勉强看到牡丹的嘴角涌出鲜血,他的脸色煞白,喉咙里像是有什么液体在倒涌,让他说话困难。 “牡丹!” 楼至吓得几乎魂飞魄散,然而牡丹紧紧握着楼至的手,灵力如同抽丝般飞快从他的体内流失,却又坚定地不容拒绝地传输进楼至的体内。 牡丹每一个字都像是从沁血的喉咙里抠出来:“这是我的……天罚……逃不过的……” “为什么,为什么,”楼至慌得语无伦次,“我死还不够吗?为什么连你也要……” “听我说楼至,”牡丹绝望地看着窗外漆黑如墨的天色,狂风阵阵哭嚎,犹如催命的钟声,他一只手颤抖地抬起,轻触楼至的脸庞,从他的眉宇滑到他的下颌,“我把我五百年的修为都给你,有了这五百年,你就不用做鬼了,有了修为……今后顺应天意,除魔卫道……积累功德……” “什么意思?什么意思?”楼至泪流满面,拼命摇头,“我们不是说好了,我们什么都说好了……” 闪电怒雷一声急过一声,把楼至的声音全都掩盖过去,竹子撑起的窗帘“啪嗒”落下,继而整个窗棂都被狂风掀开,满室的帐子像是凌乱的丝线,疯狂卷做一团,几乎要把两个人裹缠进去。 灵力越发流失,牡丹终于吐出一口鲜血,他就像是暴风雨中被狂打的花叶,摇摇欲坠,只剩最后一丝苟延残喘,“那位尊者赠送鬼哭弦……意义就在于此……” 无功不受禄,鬼王哪有那么容易被敕封,鬼哭弦不是玉玺,而是可以招来万鬼,寻恶者除之。 不论前情为何,亲手扯断玄女一线牵的是牡丹,人作孽天可恕,妖犯了天条却是万死难赎,妖与凡人结合罪上一等,楼至诱牡丹入情,牡丹却诱楼至犯戒,所有的惩罚,终究是要牡丹背负的。 然而牡丹却什么都没有再说,他只是含笑看着楼至,苍白冰凉的手指抚在楼至的唇畔,轻声道: “别难过……三生道,九重天,人间迢迢万里,还有许多许多……牡丹花……” 总有一朵,能陪你到最后…… “我不明白,我不明白……我不要别的牡丹花,我只要你啊……” 外面是天崩地裂的毁灭,面前是牡丹越发冰冷僵硬的躯体,楼至哪里还有不明白的了,他满脸是泪,将牡丹紧紧抱在怀里,几乎要将他箍进自己的血肉里,“你在说什么?你在做什么啊?你让我做什么我都听你的了,你不能骗我,不能抛下我啊,说好了你做妖我做鬼,你不能这样……” 体内忽然有一股奇异的能量在四肢百骸间奔涌,楼至的眼前顿时一片清明,发软的手脚都有了力量,他甚至能感觉到头顶上的雷电正变换着方向滚滚逼近,五感六识都敏锐无比,楼至一下子醒悟过来,这是牡丹渡给他的修为,可是这东西要怎么用回到牡丹身上,他要怎么给牡丹止住血,怎么救牡丹…… 一切都来得如此迅疾,亮白色的雷电几乎以洞穿的姿势斜斜刺过窗棂,劈落在牡丹颤抖不已的身躯上,只不过须臾之间,怀中温软的身体消失无痕,只有一根干枯的花枝落在凌乱的床铺上。 天地之间像是被按下了一个暂停的掣键,风雨雷电都被冻结住,唯有层层叠叠的牡丹花瓣轻舞飞扬在半空,化作粉尘飘落,世界陷入一片死寂,唯有暗香如故,印证了那个手持红花的锦衣少年曾经来到过…… ※※※※※※※※※※※※※※※※※※※※ 六千五百多字,算双更吧?我尽力了,我的老腰…… 感谢在2019-12-27 11:59:18~2019-12-29 13:53:0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犽儿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 126 章 一股巨大的吸力如同漩涡般裹住十一和姜离, 就像是做了一场梦复又醒来, 十一回过神来时,一眼就看到那鬼王半跪在地上, 全身被笼罩在昆仑镜的紫色玄光中,姜小离一脸茫然地揉着眼睛, 仿佛不知今夕何处。 紧闭的门扉上传来剧烈的叩响,伴随着云殊急切的喊声: “十一,十一你在不在?开开门!” 林煊不耐烦道:“师兄你别敲了,直接破门进去就是了!” 话刚落地, 那门便“轰隆”一声被破开,云殊闯了进来:“十一!” “诶?”重重帘帐之后, 红衣少年掀开帐帘的一角探出头来, 奇怪地看着闯进自己房中的人,“干什么呀?” 云殊脚步一顿,整个室内萦绕着挥之不去的淡淡花香,却没有旁的人影,他开启天眼, 不动声色地用余光在室内扫视了一圈: “院内狂风大作, 很不寻常, 我过来你这里看看有没有什么事。” “没有呀!我都睡着啦!多谢云仙长关心, ”十一两手笼着帐子,只露出个脑袋, 也不多说什么, 就打了个大大的呵欠, 水汪汪的眼睛瞅着云殊,想要继续睡觉的需求十分明显。 “没事就好,”云殊和随后跟进来也探查了屋子一圈的林煊对了个眼神,林煊微微摇了摇头,云殊笑道,“你要不要换个房间?这个屋子的味道有些重。” “不用了啊,这香很好闻。” 云殊只好说:“那你继续睡吧,明天还要早起赶路。” “拜拜!” 十一也不管人家听不听得懂,把帐帘紧紧一拢,就往床上倒了下去。 云殊和林渲纵使满腹疑惑,也只得离开房间。 “师兄,那鬼王分明来过!”林渲有些气急败坏,“他怎么会一点事都没有?” “或许因为鬼王发现十一是火灵根?”云殊道,“阳火克阴,强行搜魂对鬼王也有损伤,以前不是没有过这样的先例,何况咱们这次来并没有掌门敕令,那鬼王或许不想找麻烦,毕竟咱们没有跟鬼王直接接触过,他没有对十一出手也说得通。” 林煊面有不忿:“我还是觉得他可疑……” “行了,我们把他带回宫去,掌教和师尊自有裁决,”云殊疲惫地捏了捏额心,“回房去吧!” 那边十一看着云殊二人离去,立刻把姜小离从被窝里挖了出来,床上的被褥柔软如云絮,一层层把这小孩包在里面,像个被裹得严严实实的蚕蛹。 十一对鬼王心存愧疚,并不想看到他和云殊二人打起来,他从鬼王识海中突然醒来,便听到云殊在那里拍门,十一果断把鬼王收进了鬼哭弦,又想到云殊安排好两个小孩子住一间房的试炼,便把姜离一骨碌塞进了被子里,再打发走了那两人。 姜离满面通红,一副喘不过气来的模样,他可没忘记在鬼王识海中看到过的画面,想到楼至和牡丹在这张床上做过的事,姜离只觉得浑身都扎满了钉子,手脚并用地逃下床。 眼前的鬼王一身黑色斗篷,浑身笼罩着阴森冰凉的气息,和那个风采翩然开朗和煦的探花郎判若两人,他惊疑不定地看着笑容可掬的十一,将手中的红花藏进了宽大的袍袖里,漂浮的身躯后退两步,警惕地看着十一: “你是什么人?” “我不是‘什么人’,”十一盘腿坐在床上,自以为幽默地讲了个冷笑话,“我是凤十一。” 在场的一小孩一鬼王霎时无语。 十一挠了挠头:“那个……说来抱歉,当初把花妖洞府砸坏了的那颗蛋,就是我……” 鬼王并不是很惊讶:“我大概猜到了,你方才拿出来的那面镜子,我曾经见到过。” 当年那位尊者几次出现,怀中都抱着一个白衣小童,有一回那小童手里就抱着这面青铜古镜,再联系起牡丹曾经说过那颗蛋汇聚天地灵气,可能是神兽后裔,能化成人形也不足为奇。 “你无需抱歉,如果不是你,我跟牡丹也不能相遇,我该谢你才是。”鬼王这句话说得十分发自肺腑。 “他只剩下一缕神识了,”十一说道,“那样重的雷劫,他原本该魂飞魄散才是,能保持到现在,是你一直用修为滋养他?你对生人使用搜魂术,你想用其他人的魂魄为他修补神识?” 鬼王微垂眼睫,默认了。 “那花妖五百年修为都给了你,你要是持续修行,如今怎么说也能是个散仙了,又为何做了鬼王?” 姜离刚问出口,就被鬼王幽凉的眼眸盯得住了口,他恼恨地咬了咬舌头,跟十一这样心无城府的人处久了,他甚至都忘记了掩饰自己,一个五岁孩童哪里能懂得这些,鬼王却立刻就能发觉出自己不对劲。 姜离此刻的心情很是复杂,前世他被鬼王用搜魂术磋磨了许多年,后来他做了魔尊,对鬼王极尽报复,他那时候不知道这朵牡丹花意义为何,但从不见鬼王离手,也知道这是对鬼王来说非常重要的东西,他把鬼王踩在脚底,一片片扯下花瓣,淋漓的红色花汁像是鲜血流了满地。 那时候满心满眼都是复仇,他看着鬼王疯狂崩溃的眼神只觉得心神舒畅,哪里晓得,自己做下了那样大的孽。 姜离狠狠地握住掌心,心里有些发凉,又忍不住觉得可笑,他历经千年沧桑,早以为自己心如冷石,却在这一刻生起了悔意,他不禁想到,如果当年知道鬼王的这段过往,他还会下得了手吗? 大概是下得去的,没有亲眼见识过这一人一妖两相情绻的过往,他又哪里能体会得到这样的感情,只怕牡丹花对鬼王越重要,他毁灭时的心情就会越欢畅。 他天生是魔,以别人的快乐为痛苦,不是吗? 鬼王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姜离,并没立即说破:“牡丹……离开之后,我万念俱灰,无意苟活,但是他把修为给了我,助我脱离肉/体凡胎,我却是连死都不能自由了……” 他略去中间求遍仙门,想寻求牡丹复生之法而不得,又到处挑衅魑魅魍魉,想就此丧生在妖魔鬼怪手下的一段日子,简单说道, “……后来那位尊者再次出现,他似乎早就预料到所有的事情,早在先前就提取了牡丹的一缕神识,交还给我,我不断提升修为,再以灵力哺养他,期待着有一日他还能重塑人身,我遵照尊者的指示使用鬼哭弦诛杀恶鬼,直到与恶鬼王同归于尽,做了鬼之后,这鬼哭弦我当然就用不得了。 冥府念我功德修为,封了我做鬼王,我得到了锁魂丝,学会了搜魂术……但那位尊者担心我滥用术法,有朝一日为祸,便以鬼哭弦将我镇在此地,他还让我耐心等待,说‘终有一日系铃人自会前来解铃’……” 说到这里鬼王的目光锐利起来,射向姜离,“那鬼哭弦被尊者下了法印,便是大罗金仙也解不开,你怎么拿得到鬼哭弦?” 姜离心中一惊,十一却抿紧了嘴唇,难过地说: “日前天劫,我师尊……殉天,这法印便自动解封,姜小离才能拿得到……” “原来如此,”鬼王也黯然,他默哀了半晌后继续道,“仙魔二门常有细作蛰伏,会将人送来此地让我搜魂,你既是那位尊者门下,怎的会入了云寂宫?还被他们送来我这里?” 十一茫然地抬头,没心没肺地说: “我不知道啊,带我来的是两个小仙,许是不知道这其中利害吧,幸亏住的是我,要是那几个小孩,你也没轻没重地给他们搜魂,怕是要出大事了!” 鬼王无语了好一会,才艰难地提醒他:“凡是与我交易,即将被搜魂之人,背后会有一个徽记……” 十一勾着脖子往自己背后看去:“我背上有徽记吗?什么徽记?” 他慢了好大一拍,终于后知后觉,“云殊和林渲是故意诓我进来,让你给我搜魂么?为什么?” “他们许是觉得你身份可疑……” “哦,”在十一的眼中,云殊和林渲是几十辈外的徒子徒孙,这样的小辈即使冒犯了他他也很能大度地宽容过去,随即满不在乎地摆了摆手,“那他们该跟我言明才是,要不是姜小离过来,我可能就要把你烧了!” 鬼王脸色一变,又将藏着花朵的那只袖子拢了拢。 “哎!你莫怕,我现在不会烧你,你先前说我师尊曾讲‘终有一日系铃人自会前来解铃’?” “是,”鬼王犹豫了一下,还是坦白道,“我初得了搜魂术时,很有些……失控,尊者将我囿于此地,确实说了这样一句话。” “系铃人……那不就是我嘛,”十一若有所思,“原来师尊那时候就想到有一日让我自己来解决这桩因果吗?可我要怎样解决呢?” 他摸着自己的下巴,陷入沉思,一边直白地说道,“这桩事的由头虽然在我,但你和花妖却是累犯天劫,你们破坏玄女的凡劫,人妖结/合,你又擅用搜魂术,桩桩件件都不容转圜,以我师尊的法力复活一个小花妖轻而易举,他却没有这样做,也是你二人合该遭受这些责罚……” “十一哥哥,”姜离突然出声,声音甚至带着娇憨憨的软糯,他心里先是恶寒了一把,接着面不改色,一派天真地仰头看着十一,继续撒娇,“花妖好可怜哦……” “别打岔,”十一拍了拍姜小离的脑袋,“我还没说完呢!” “这上千年,你积累了功德,他也受尽了天罚,有多少功过也都抵消了,更何况,”他倏忽一笑,目光粲然若星,和他一贯不谙世事的纯真眼神完全不一样,这目光透着上位者的宽容和感同身受的怜悯,“我出现在了这里,一切因我而起,自该由我而终,要助这牡丹花妖重塑形体,倒也不难……” 最后一句话刚出口,鬼王已经拜倒在地,一双幽冷的眼眸霎时像是点了两簇火苗灼灼看着十一: “尊者若有办法救治牡丹,荒六合愿为尊者所遣,鞍前马后万死不辞!” 十一从床上跳下来,一边低头在自己的阒琅指环里摸索着,一边没心没肺地说:“你一个鬼,哪里还有‘万死’?只要死一次就灰飞烟灭啦!” 鬼王:“……” 姜离忍不住笑了起来,在十一侃侃而谈的时候,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十一身后恍若有金芒万丈,他目中透出的那种包容世事的仁慈让姜离的心脏突突狂跳,仙门十六宫的任何一个掌教长老拎出来,都无法媲美那种浑然天成的仙资仙仪,那让姜离无比清晰地意识到,这个和自己朝夕相处对他关怀无比的少年是个不折不扣的小神尊,赏罚有理有据,掷地铿锵……谁知这家伙帅不过三句话就破功。 十一摸出一个小玉瓶来:“你把那枝牡丹花拿出来!” “这是?”鬼王迟疑地看着那个小瓶子,不大放心的样子,他倒不是怕十一有坏心,只是这少年仙君胸无城府,看着有些不太靠谱。 “这是血凝精,比九转金丹还要难得的东西,你的小花妖养了这么多年都没能三元精聚,用这个可以帮他汇聚三元,重凝精气神,这可是个宝贝哎……我身上就这么一滴哦,以后也不知道还有没有……你要不要啊?” 他说得这样有板有眼,鬼王当即喊:“要!要!” 鬼王小心翼翼地把牡丹花枝拿了出来,像是捧着一个易碎的绝世珍宝,既期待又戒慎地看着十一,无比郑重道:“劳烦尊者。” 十一拧开瓶盖,一股混合着奇香的淡淡腥味从瓶中漂浮出来,闻着有些古怪却不令人厌恶,他二话不说就把瓶口对着花朵倒了下去,一滴血珠似的液体滴在花蕊中心,迅速被吸收了进去。 鬼王目不转睛地盯着,手都微微颤抖了起来,那花朵原本颜色十分鲜艳,就在吸收了血凝精之后忽然如同霜打过的茄子,“啪嗒”垂头蔫了下去! “这是怎么回事?!”鬼王霍然起身,眼眶血红,周身的黑气腾腾散起,差点要跟十一拼起命来。 “哎哎哎!你别急,”十一叫道,“你再等会!” 空气中响起一阵喀啦的轻响,仿佛是骨节相错,就在几人神态各异眼错不眨的盯视中,那朵颓败的牡丹花一点点直起了身,艳红的花瓣像是被涂上了一层金粉,发出熠熠光彩。 “哈!果然如此!”十一兴奋地打了个响指,“司命星官的话本子诚不欺我!” 鬼王满脸喜色还没来得及收回去,瞬间转成惊愕:“话本子?” “对啊,我小时候读过太乙真人复活哪吒的话本子,上面就是这样写的……”十一在鬼王黑透了的脸色中喜滋滋地摩拳擦掌,“等我也找到合适的材料,就给花妖再塑一副躯体,只是我没学过雕工……那云寂宫据说是现在仙门中炼器最好的门派?倒是个学习手艺的去处……” ———— 碎空山终年白雪皑皑,从高空往下望去,脚下苍茫白色无边无际,竟分不清哪里是云,哪里是雪。 云寂宫便坐落在碎空山雪峰顶端,长空流云的拥围之下,它就像是悬在峰顶上的一轮明月,数不清的宫室星辰般点缀其间,犹如九天银河呼啸奔涌,蔚为壮观。 一群叽叽喳喳的孩子们此刻都摒住了呼吸,看得呆了。 云殊和林煊将驭使的长剑落下几百丈,这个高度之上,可以看到云寂宫宽广的殿门巍峨雄伟,瑞气缠绕,白色的云鹤舒展长翅掠过长空,高亢的鸣叫声响遏行云,淡金色的阳光铺满宫殿中的每一个角落,处处流光溢彩。 山脚下的城镇也比其他地方更快恢复了生机,房屋爿爿齐整,有明显修葺重建过的痕迹,街市上人流穿梭衣袂连云,小贩们吆喝声声,一派热闹繁华。 正是晌午时分,家家户户炊烟四起,连茶馆酒楼里都坐满了人。 “你们暂时歇在此地,”云殊将一群孩子带进一家客栈,给他们分好房间房间,然后说道,“三日后云寂宫大选,你们需得参加选试,通过者便可留下,即使不通过也不用怕,会有人将你们平安送回去,需要饮食直接吩咐小二就好,此地虽然十分安全,但无事尽量不要乱跑,其他的……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孩子们都乖乖摇头。 “那我跟林煊就先走了,三日后再见。”说完他对十一点头笑了笑,便和林渲一同离去了。 没有了两位仙长在侧,孩子们一下子无拘无束起来。 此时的云寂宫寒极殿内,两个身穿蓝色道袍的真人正凝目注视着悬在半空中的一面铜镜,镜中呈现出来的画面赫然是客栈的大堂,大堂里有数张餐桌,大多都围坐着孩子,除了十一一行人,其他被派遣下山的云寂宫弟子也都纷纷赶回,从天南地北带回了要参加选试的孩子们。 “云殊说的就是这个孩子,”年长的男子是云寂宫护教长老孤鸿归,看去四旬有余,面相威严,他拂尘轻挥,指向大厅正中央一张圆桌旁年纪最大的那个红衣少年,问道,“师弟,你可能看出什么来?” 他身旁那位年轻的男子蓝衣白发,面若冷霜,那是宫主云寂嵅,他看着那少年半晌,轻微摇头: “离得这样远,不能确定。” “据说他是火灵根,神殿之中可有哪位尊者以火为灵?” “若是神尊的九位小尊者,当中并无人以火为灵,神尊门下弟子千千万,我却是不能一一细数了。” 天劫之下,青龙神殿阖宫覆灭,原本奉神台上的衔龙烛火已经熄灭,谁知日前却又无故点亮,这昭示着神殿之中仍有尊者存世,只是那烛火微弱非常,笼罩着凡尘烟火之气,可知这位尊者流落在凡间。 云寂宫派遣弟子下山救灾的同时,又发布了寻人的指令,那指令异常含糊,“天命之人”,因掌教也不知那人的具体特征。 孤鸿归叹息道: “四方神殿唯有青龙神殿留存至今,我云寂宫世代供奉青龙神殿,得神君庇佑才能在仙门十六宫中忝为首位,这些虚名在其次,只是如今天下大乱,群魔乱舞,有尊者临世方能稳定人心,若这少年真是神殿中人,实是苍生之福……我等不及三天后了,现在就去一探!” 吃过饭后十一带着一群小孩去集市上逛,姜离借口要睡觉独自留在了客栈内,他关好房门,取出鬼哭弦,放出了鬼王。 鬼哭弦归根究底是神殿之物,十一却依然交给姜离保管,还帮他做了个普通的乾坤戒,无需灵力也能储存物品,十一答应要为牡丹花妖重塑躯体,鬼王便一路跟随着,他修为甚高,隐身在鬼哭弦中,云殊和林渲根本无法察觉。 “我早知你这孩童不一般,”鬼王幽幽的眼眸盯着面前的小男孩,“尊者不在,你就不怕本座搜了你的魂?” “你不会,”姜离有恃无恐,“我一个凡人禁不得你搜魂,你要是对我出手,十一回来饶不了你。” “他这样信任你,你却事事相瞒,”鬼王冷哼,“最好别让本座知道你有异心!” “十一心性纯直,却并不傻,他信任我,正是知道我不会害他。” 鬼王眯起眼:“你身上并无修为,为什么能保持稚童之身?”他坚信姜离绝不会是个五岁孩童,只是一时也看不破这人的身份,不由十分困惑。 姜离狡黠一笑:“与其浪费时间猜度我的身份,不如我们做个交易如何?十一说过要为牡丹花妖塑身,离不得几种材料,其中的昆吾紫鸦乌,我却是知道在何处,你陪我去一个地方,我带你找到昆吾紫鸦乌。” 第 127 章 岭南之地气候潮湿, 花草向来十分茂盛, 然而姜离让鬼王带他前来的地方却犹如沙漠, 遍地尘烟, 杳无人迹,明明是正午时分, 天空的云却暗沉得像要压下来,红色的云像是凝固的血块,昭示着眼前这个地方的诡异和凄厉。 一座高高的尖塔形似竹笋矗立在前方, 整座建筑用不知名的黑色矿石所建, 密不透光, 恍若一座暗黑而阴森的囚笼。 “这是什么地方?”鬼王被困在夙望镇几百年,对外界早已一无所知。 “不归塔。” “那是何地?” “你也可以叫他锁妖塔。” 一听这个名字,鬼王便将手中的牡丹花收进了袖中,还不等他发怒, 姜离已经率先朝着那座塔走去: “放心吧, 这场天劫破坏了不归塔内的所有阵法和法器, 伤不到你的小花妖,这里面的妖少则困了几百年, 多则几千年, 能活着的大部分都跑得不知所踪了。” “你为什么会知道这个地方?这里怎么会有昆吾紫鸦乌?” “别问那么多, 跟着我走就行!” 鬼王满腹狐疑,他跟着姜寒刚行两步, 就发觉四周的空气陡然冷肃下来, 空气中仿佛飘起了雨丝, 那雨丝极密却极尖锐,扑在面上如同针砭刀刺一般,他脸上一凉,仿佛有水滴落在脸上,伸出手指轻抹了下,居然一片血红,鬼王终于觉出不对劲: “站住!” 姜离却飞快地跑了起来,这血雨是守塔的化神期修士最后一缕神魂所化,妖魔鬼怪都会受到些许侵蚀,他凡人之躯反而不受伤害,竟然一下子把鬼王甩出了老远。 等到鬼王破除血雨阵冲出来时早已看不见姜离身影,他恼恨非常,身形一动就要往不归塔追去,前面却突然闪出三道身影将他围住。 鬼王定睛看去,眼前竟是三个修为不低的妖,一个三角眼,面白若敷粉,身后两条毛茸茸的雪白长尾不住摇动,一个形似耄耋老人,整张脸都是层层叠叠的皱纹线条,头上却长着一对黑色的角,还有一个身形矮小,看上去和姜离差不多高,脑袋却大如南瓜,五官更是硕大奇异,一对眼睛恍如灯笼,扎着一个冲天小辫。 分明是修为大损后都被打回了部分原形。 三妖形色各异,眼睛却不约而同地发着穷凶极恶的光。 “留下那只小妖,速速离开此地,尔等饶你一命!” 狐妖尖声利气地叫道,这三个妖被困在不归塔里几百上千年,早就饿得分不清东南西北,不归塔法阵破除后,他们在此徘徊许久竟一直没能走出去,荒六合携带的牡丹花受了十一的血凝精已经滋养出完整的妖魂,只有同为妖才能看得出他的本体,此刻牡丹花妖无疑成了三个老妖垂涎欲滴的美食,明知敌人修为甚高,也打定了主意要拼死一搏。 “痴心妄想!” 鬼王这才知道着了姜寒的道,这家伙分明是用自己引开三只妖,实在奸猾可恶!他虽然一直都知道姜离不简单,但看此人伴随在十一身边,想必心性也坏不到哪里去,却没想好竹身边也能长出歹笋来! 然而现在不是找姜寒算账的时候,他冷哼一声,祭出锁魂丝,专心和眼前的妖精缠斗起来。 姜离轻车熟路地奔进不归塔,他其实并不确认这里此刻是否还有妖存活,毕竟他前世来到这里已经是十几年后,只是他有鬼哭弦在手,那鬼王修为又高,他有恃无恐,才敢现在就闯过来。 这里有对他而言十分重要的东西。 一路畅通无阻地进入不归塔,塔里第一层是宽广无垠的大殿,当中四根撑起塔身的四根巨柱彻底倾倒了一根,屋梁摧折,满地的落石残垣,姜离小心地避开断落的巨石,一直来到大殿东北角,那里有一道青石铺就的阶梯,一路往下绵延开去。 阶梯的底端有一扇洞开的石门,门上用高阶修士鲜血画出的符咒此时俨然失去了效用,呈现暗沉的紫褐色,一切景象和前世所见一模一样,姜离毫不犹豫地走进去,门后的空间陡然收窄,宽度只容一人通过,两边的石墙结了满满的冰霜,走在其间好像连骨头缝里都在嘶嘶冒着寒气。 脑后忽然刮来一阵凌厉的旋风,姜离不闪不避,只是转了个身,同时把鬼哭弦抓在手里。 鬼王冷冷瞪视着他:“你究竟有何目的?” “我说了,我们一起来取东西,我认得路,你能打,咱们合理分工各司其职,那些妖对你来说小菜一碟,你生什么气?” 姜离白了鬼王一眼,竟是一副理直气壮的样子,“总之我一定带你找到昆吾紫鸦乌,别废话了,跟我走!” 鬼王绷着脸,犹豫了半晌:“谅你也不敢再耍花招!” 一人一鬼继续前行,越往深处走,四壁全是冷石的甬道里越是漆黑森寒,在这样的地方鬼王倒是如鱼得水,姜离却冻得牙关打颤,鬼王冷笑,不免幸灾乐祸: “若不是看你这副狼狈模样,本座几乎以为你是个化神期以上的老妖魔,才能让我看不出修为!” 姜离眉心一跳,哆嗦着也回一个冷笑:“十一的修为你不是也看不出,怎知我不是跟他一个来路?” “你?呵!你满肚子城府心机,威逼利诱种种手段使得炉火纯青,危急关头不顾盟友,只管自己的利益,也配跟尊者相提并论?” 这话是事实,姜离也懒得回击,他默不作声地继续跑了一段,脚下一个趔趄,却是被满地丛生的藤蔓给绊了一跤,鬼王轻嗤一声,抱着怀懒懒地浮在半空,明显是要袖手旁观。 姜离也不求他,自己取出一把短匕来将藤蔓一一砍去,鬼王深思地缓缓敛起眉:“你对这里如此熟悉,难道是以前来过?” “我做梦梦到过。”姜离敷衍着。 一人一鬼再也没说话,长长的石道内只有男孩富有节奏的脚步和轻喘声。 “喂!”姜离忽然开口,因为空间狭窄,他的声音在甬/道内不断回荡,连语气间的不自在都能听得清清楚楚,“你跟那个花妖……” “什么?” “你……”姜离吞吞吐吐着。 “你说什么?利索点!”鬼王皱着眉,语气十分不耐。 姜离忍不住嘲:“也不知道是哪个,做人的时候撒泼打赖,缠着花妖跟他好,别人不答应就寻死觅活一哭二闹三上吊……” 鬼王楞了一下,终于明白姜离大概也是看到了自己和牡丹的过往,他不怒反笑,还是那种愉悦得意的笑:“你懂个什么,毛都没长齐的臭小子……唔!” 一声痛极的闷哼在逼仄的空间内响起,鬼王的身影晃了晃,差点从半空跌下来。 姜离将手中的鬼哭弦抛起又接住,懒洋洋地问:“谁是毛没长齐的臭小子啊?” “你终于承认自己身上有鬼了!” “我有没有鬼,有什么鬼,那都是你这个鬼管不了的!” 姜离不知为何,明明已经放下了和鬼王的仇怨,却在此时又腾起一股闷气,鬼王那种阴阳怪气的语调,尤其是那句“毛都没长齐”让他觉得分外刺耳,刺耳到恼羞成怒。 鬼王眯起眼: “你是借尸还魂……不是,你的魂魄和躯体是一体的,难道你前生过奈何桥的时候没有喝孟婆汤所以拥有前生记忆?也不对,修真之人没有转世,普通人转世后不可能像你这样熟知仙门阵法和秘辛……” 他沉吟了半晌,忽然眸光一亮,“传闻上三界尊者有改天换地,逆转乾坤之能,你心性乖戾,不可能是神仙,莫非你是魔……啊!” 这鬼王不愧是探花郎出身,竟把姜离来历猜了个七七七八八,尽管这逆转乾坤不是姜离自己所为,但让他猜到自己与魔有关也是大大不妙,姜离眼中掠过极深的戾色,口中念诀,鬼哭弦爆发出一阵靛青色的光芒,鬼王从半空中落了下来,像是有一座巨山骤然压下,险些碾碎他的筋骨。 他眼前发黑,剧烈地喘息着,许久后才冷笑着抬头:“你以为你有鬼哭弦,本座就奈何不了你了?” 话音落地,回音阵阵的甬/道内忽然响起十一清脆悦耳的声音: “荒六合,你传唤我有什么事呀?你不是跟姜小离在一起吗?他睡觉了吗?” 姜离倏地一僵,登时连呼吸都不敢喘。 鬼王纵使受制于鬼哭弦,施出一个小小传音术却是轻而易举。 “荒六合?”十一那头的声音十分嘈杂,里面还传来小胖墩滚蛋跟人讨价还价的声音,他提高了嗓门,“怎么不说话?我打个圆光术让你看看我吧……” 姜离生怕十一要用圆光术和鬼王隔着千里之距亲切会面,赶紧支支吾吾地哼:“好……别吵……” “咦?姜小离被吵醒了吗?” 鬼王哈哈一笑,终于对十一说道:“我觉得太无聊了,问问你在做什么,市坊上好玩吗?” “好玩呀!就是没什么吃的,这里卖的都是些灵酒灵药,很不好吃,不过对这几个小萝卜头有好处,吃了能塑根骨,我们现在在买玉石……滚蛋!那块寒玉它不纯诶,不值钱的……我能看出来呀,这里长出了一条木脉,水生木,这寒玉已经……哎哎哎你这个老板推我干嘛我说的是实话呀……” 姜离的心提到了嗓子口,却还是忍不住捂住嘴笑了起来。 “尊者,”鬼王慢吞吞地,一个字一个字地说,“姜小离他……” “嗯?姜小离怎么了……哎你这个老板不太讲道理,我跟你说……” 鬼王斜睨着姜离,黑暗中他的眼睛发着幽玄的青光,能让姜离清晰看到他似笑非笑的表情。 姜离深吸一口气,双手抱拳对他拱了拱,不甘不愿地示弱着。 鬼王森森一笑,用唇语说道,跪下。 姜离把鬼哭弦攥得几乎要滴下水来,盯着鬼王的目光恨不得把他吃了。 “尊者,姜小离他……” 姜小离咬着压根,面容扭曲,瘦小的身躯竟然绷出了弓一般凛冽的线条。 “……很不乖哦……” “他怎么不乖了?” “你不知道他呀……” 姜离闭着眼睛跪在了冰冷潮湿的石砖上。 “谁说我没有钱,你听过富可敌天下没?本真君的灵石多到能埋八百万个碎空山!”十一在那头跳着脚跟人吵,还不忘忙里偷闲降下一个声调,“……姜小离怎么了呀?” “……姜小离睡相不太好,又磨牙又打呼,听得我不忍耳闻,你什么时候能回来?” 十一奇怪极了:“不会呀,他跟我睡的时候特别乖,”他小小声地,生怕别人听到似的,“大概是你阴气重,凡人睡觉沾不得鬼,你离他远点,他还是个小孩子呢!” “好的,尊者。” “我还要在外面待一阵哦,咳咳!这帮小萝卜头好喜欢这里的,小孩子嘛,当然喜欢热闹了对吧?” “……对。” “要是姜小离醒了你就让他过来,我给他留了引路枝,跟着树枝就能找到我……” “是,尊者,那我就不打扰你了。” 说罢鬼王笑着终止了和十一的传讯,要笑不笑地看着姜离:“接着带路吧,小孩子!” 姜离站起身,握紧了拳,只觉得这里阴冷湿寒的空气都好似燃了火油,熊熊火焰在他胸腔里横冲直撞着,本以为这辈子不会再吃这个老鬼的瘪,哪里想到还是被对方掐住了软肋! 姜离一边走一边几近负气地想,其实即使鬼王告诉十一他的异常举止又怎么样呢?他现在是凡人之躯,在天魔血脉觉醒之前谁也不会知道他的来历,十一怎么样都不会杀了他,那他忌惮什么呢? 他有千年记忆,所有的术法都在他脑海里根深蒂固,他这一世只会更早觉醒魔脉,他的法力会比任何人都强大,他知道那些拥有毁天灭地力量的神器在何方,而且他前世得而复失的最大护身符就在前方不远处,等他拿到那样东西,任何火灵根都拿他毫无办法了,他怕十一什么呢? 我怕他什么呢。 姜离默默地想。 “是啊,你怕他什么呢?”鬼王凉凉的语调充满了嘲讽,姜离这才惊觉自己竟然把这句话说了出来。 “你到底怕他什么啊,”鬼王幽深的仿若能看透人心的目光直直看向姜离,“他又不会杀你,你怕个什么。” 他的唇角一点一点勾起来,眼尾的弧度几乎勾出了恶意的残酷,这个模样才像是个阴森的,邪恶的鬼王了,他仿佛发现了极为有趣的东西,一眨不眨地盯着姜离,把这个貌似稚龄的孩童渐渐惨白的脸色,慌乱的眼神,无措的神情都锁进深井般幽黑阴凉的眸子里。 鬼王第一次在这个城府深不可测,来历行踪成迷,对他极尽利用折辱的男孩面前占据优势,他用一种几近诱惑的,如游丝般飘忽的语气说,“你刚才有话想问我,是什么话?让我猜一猜……” “没有!”姜离迫切地斩断鬼王的话语,“我没什么要问你的!” “你是不是想问我和牡丹……你想知道我对他是什么样的感觉,你想知道心悦一个男孩子是什么样的心情?让我想想啊,”鬼王微仰着头,似乎真的陷入了美好的回忆中,唇畔的笑容缓缓加深,透出几分发自肺腑的真实,“你应该知道,我做人的时候,很是一帆风顺,平生没有怕过什么事,没有怕过什么人,唯有他,让我时时小心,时时害怕,怕他不开心,怕他觉得我没有那么好,怕他不喜欢我,怕他……离开我……” 仿佛有万千根针扎过来,姜离的眼皮狠狠一跳,他捂住自己的心口,瞪大眼睛看着面前笑得既欢愉又残忍的鬼王,只觉得有热油泼在了自己的某根血管上,继而有大火点起,滚烫的火流席卷了所有的四肢百骸。 ※※※※※※※※※※※※※※※※※※※※ 感谢在2019-12-31 17:23:01~2020-01-02 20:51:5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一不小心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 128 章 仙门十六宫同气连枝, 云寂宫是最大的仙门,当然拥有许多其他宗门求之若渴的资源, 各大门派都有派遣弟子驻扎在山脚下的城镇上,每当云寂宫炼出新的丹药法器,各宗门纷纷竞买配方或成品,久而久之,这小镇便发展成了仙门最大的市坊, 十六宫中但凡有需要交易的都会来到此地,街上熙熙攘攘, 迎来过往的有修仙之人, 也有慕名前来拜师的凡人。 十一带来的这群出自穷乡僻壤的小萝卜头哪里见识过这样的仙家市坊, 被那些散发着奇香的丹药和无数用灵石驱动的小玩意吸引得根本走不动道, 一开始他们还很是矜持,只敢眼巴巴地盯着那些新鲜好玩的东西瞧,结果十一手一挥, 从袖子里摸出一把圆滚滚黄灿灿的小金蛋来: “喜欢什么你们就自己买, 十一哥哥不差钱!” 小崽子们嗷嗷叫着扑上来, 十一又拿出许多幅画着肖像的白绢来,他可没忘记自己最重要的事, “你们拿着这画询问店家,可见过画上的人,要是有见过的店家, 就用这个符来传讯我, 知道吗?” 孩子们兴奋地点头领了金蛋和画各自散开跑远。 这里是仙山脚下, 十一又在孩子们身上放了护身符,并不担心他们的安全,由着他们去跑,自己带着滚蛋也接连问了许多店家,可惜找了半天都无果,最后两人进了一家十分宽敞气派的杂货铺子,这家铺子是整条街上最大的一家,材料矿石应有尽有,十一想着要给花妖新塑一个形体,正好找找有什么适合的材料。 他在琳琅满目的货架上搜寻着,鬼王却在这个时候传唤他,他正和鬼王说着话,却看到滚蛋拿着一块颇有瑕疵的水灵石在问老板价钱,十一赶紧喊了起来: “哎滚蛋!那玉石不值钱……” 任何一个老板听到这也的话都会气个倒仰: “哪里来的黄口小儿在这里胡说八道,走走走,赶紧给我出去!” 这老板是个普通人,手劲却很大,十一被他推得直踉跄,忽感背后有人趋近,他身子一转就避了开去,几个青年男女正走进来,两方人马目光相碰时都有些诧异,只因他们全都穿着一身鲜艳的红衣。 修道者鲜有穿着亮丽的,像云寂宫的道服,白底蓝边,清淡优雅,看上去就一派仙气腾腾,这店里也有别的修仙者来回走动,大多都穿灰色的道袍或玄色的劲装,而红色的活力与热烈显然与清心寡欲的修士相违和,当十一看到他们道袍的袍尾上居然用金线绣着一只昂首振翅威风凛然的鸟,立刻恍然。 这是个供奉朱雀神尊的门派。 朱雀是十一的母神,陨灭多年还有仙门供奉,这一下子戳中了十一的软,他看着这群身着红色道衣的小辈,目光十足的欣慰又感动。 那位老板原本凶巴巴地对着十一,一看这几个人进来,瞬间换上了讨好的面孔,拱着手谄媚地笑道: “几位流焰宫的仙长大驾光临,不知是想买点什么?小店新到了一批炼器的材料,几位这边请——” 流焰宫一行人为首的是个背着双剑的年轻人,容貌极为俊俏,丰颊隆准,气色饱满,额心一朵火焰形状的印记,和十一本体的火焰胎记十分相像,只是十一的胎记是从额心长出来的,这青年却是被烙上的。 那火焰衬得这俊美的青年凌厉逼人,店里的客人都不由自主把目光集中在他身上,有人悄声私语: “那是流焰宫的人吗?” “没错,领头的就是流焰宫首徒司空燚,只有首徒才能在额上烙火焰,他才三十岁就已经是金丹后期了,修为十分了得!” “那他跟云寂宫的云殊比谁更胜一筹?” “司空燚吧?云殊虽然筑基早,但是司空后来居上,眼看就快要结婴了……” “云殊十八岁筑基,他的资质是仙门十六宫最好的,水灵力的修者都是厚积薄发,等到云殊突破了冰凝诀就会突飞猛进,还是云殊潜力无限!” …… 司空燚神色淡然并不把这些窃窃私语放在心上,倒是他身后亦步亦趋跟着的一个小姑娘听得满脸不乐意,狠狠地瞪了一眼过去,客人们立时噤了声,各自转了头去,唯有十一兴致盎然地看着他们。 云寂宫门人是他的徒子徒孙,这流焰宫也是,十一来到此间,哥哥没找着,却见到许多甚有出息的小辈,他一时有些美滋滋,那小姑娘回头看过来时,正看到十一眯着眼睛笑。 “你笑什么?” 小姑娘名叫常青霜,十三四岁的模样,长得娇小玲珑,俏美可爱,脾气却十分急躁,她十分不喜欢自己的师兄被别人嚼舌根,尤其是有人说云殊强过司空燚,最是让她不高兴。 十一方才在门口避开几人时的那一闪身迅如疾电,显示他有修为在身,常青霜没好气地问,“你是哪个门派的,为什么穿和我们一样的衣服?你难道不知道这火烷衣是我流焰宫的道服,寻常人不可以仿制的?” 十一愣了愣,一时哭笑不得,只好说道: “我这不是火烷衣,除了也是红色,跟你们的完全不一样。” 流焰宫穿红衣的习俗来自他们供奉的朱雀神尊,十一是朱雀亲子,他有些好笑地想,真要是论版权,也是他这只凤凰才是正版继承人啊。 “你的衣服当然不能完全跟我们一样,我们的法衣都有法力加持,你这仿制来的衣裳哪里能相提并论?” 常青霜哼了一声,“你穿这样仿制的道服不过是东施效颦,也是对我流焰宫不敬,哎!”小丫头忽然抛出一个荷包对着十一砸过去,倨傲地说,“这里的金叶子给你买几身新衣裳,你把这红衣换了吧!”那语气竟像是施舍一般,擎等着十一来感恩戴德。 十一一股气还没生出来,就看到那少女挥舞的手臂长袖上金色的朱雀图腾熠熠生光,好似要飞跃起来一般,心里一软,便不想跟这无礼的小辈计较了,他接住荷包笑笑没说话,倒是小胖墩不服气了: “这位姐姐你好不讲道理,天底下穿红衣服的人多了,又有哪条天理王法规定了只有你们才能穿红衣了?我十一哥哥穿得比你们好看多了!” 常青霜没想到会被一个小胖墩怼回来,她手中持着一个虹光流彩的如意法器,虚虚地指着滚蛋: “你这个小胖子,你说什么?” 小胖墩扒着眼皮回给常青霜一个鬼脸:“我说你又凶又不讲道理,略略略!” 常青霜妙目一瞪,手上的如意猝然射出一道红光,剑光并不凌厉,但是滚蛋只是个普通孩子,要是结结实实挨了一下肯定要破皮见血,十一立刻抱起小胖墩闪身避开,同时将常青霜的荷包砸回去。 只听得“叮”得一声脆响,常青霜那用百年难求的流彩尖晶打造出来的如意竟然被荷包砸出了一道裂痕,如意上发出嘶嘶白气,那是法器上的灵力在溃散。 “我的虹刖如意!” 常青霜尖叫一声,不可置信地捧着自己的法器,如意几乎在瞬间就黯淡了下去,仿若一个活物被抽去了全部的生命力,她既惊且怒,嘶声叫道:“你敢毁我的如意!” 仙门晚辈如此欠缺调/教,凤凰真君真的有些生气了: “堂堂仙门中人,居然用法器欺负一个小孩,你们流焰宫出来的就是这样的教养吗?” 十一自觉是个老祖宗,明明是教训后辈的话,常青霜却听出了“有爹生没爹教,家教有问题”这样的意思,小丫头气得火冒三丈,她单手打了个诀,一簇闪着金光的火焰在指尖嗤嗤燃起,那样宽敞的一间铺子里霎时热浪腾空,好像一个在火上蒸烤的大蒸笼,有人惊呼一声:“三昧真火!” 常青霜年纪尚小,修为不过了了,但她是流焰宫宫主的女儿,得了宫主亲传的三昧真火,这是化神期的大能才可以掌握的真火,宫主损耗了不少修为才将这真火打进女儿的丹田里,是给她关键时刻保命用的。 这样小小一簇三昧真火威力也十分惊人,围观有知道厉害的修士再也顾不得看热闹,生怕殃及池鱼纷纷避了出去,那老板几乎要哭出来,额上的汗水一样地滴,哀求着:“仙子手下留情,万万不可呀,小店可禁不起……” 常青霜不耐烦:“烧坏你的店本姑娘赔你就是,啰嗦什么!”她冲着十一喊道:“看我好好教训你!” 就在这时横空里伸过来一只手握住常青霜的手腕: “师妹,不可伤人!” 司空燚眼见常青霜为了小小的口角竟要使出三昧真火赶紧拦住她,“跟我出来之前你是怎么跟师尊保证的?法器坏了可以再修,你的三昧真火非同儿戏,如果伤到了人,你就立刻给我回流焰宫去!” “大师兄!”常青霜愤愤跺脚,“你别拦着我,我非给他厉害不可……你放手……你怎么能帮着外人欺负我!” “是你冒犯在先,不许任性!把三昧真火收回去!” “我不!” “哼!”十一单手背后,也动了怒,“在我面前玩儿火,不知进退!” 这话简直火上浇油,常青霜忽然低头在司空燚手腕上咬了一口,司空燚惊得一缩手,三昧真火旋风似地向着前方的红衣少年袭过去。 “小心!” 司空燚脸色一变,却在回身后的一瞬如遭雷击,那少年面对着三昧真火居然不闪不避,直接张口迎接火焰,竟是把真火吞吃了下去! 这一下流焰宫的众多弟子大惊失色,常青霜更是瞠目结舌: “怎么可能……我的三昧真火……” “小丫头脾气这样坏,幸亏这真火不是你自己的,不然你怕不是每天都要火烧房子了!”十一摇摇头,“流焰宫的家教,不好不好。” 诸位弟子都被他吞火的举动弄得傻了眼,竟然谁也没接茬。 司空燚勉强定神,对十一抱拳施了个礼: “小师妹年幼无知,司空燚替她赔罪,还请道友莫怪。” 十一背起手,语气是和外表极不相称的低沉: “你们出来行走,家里长辈不教你们低调做人吗?一件红衣,谁给你们流焰宫的专利,别人竟是穿不得了!这么跋扈的人我还是第一次见到,如果遇上的是别人,难道要为一件红衣就伤人性命么?你们还记得自己是仙门中人么?流焰宫既是拜在南方神尊座下,一言一行代表的都是她老人家,你们小辈在外,就是这样丢朱雀神殿的脸么?!” 司空燚面上力持镇定,心里早已掀起了惊涛骇浪,据他所知,这世间莫说是把三昧真火吞进口中,便是能抵御这火焰威力的都寥寥无几,这少年看着不比常青霜年纪大多少,但修真界的年纪从来都不代表什么,年纪越小,修为难测,越是说明其大有来历。 再加上十一讲起话来老气横秋,一口一个小辈,还抬出流焰宫供奉的朱雀神殿,司空燚差点忍不住脱口而出“前辈究竟是何方神圣?” 不过众目睽睽,司空燚当然不好这样问,只得谦恭地再次行礼:“一切都是司空燚过失,今后必对师妹严加管教。” 十一看到司空燚才略消了气:“这才像个仙门弟子的样子,你们该庆幸碰上了我,好过被别人教训,这小丫头,”他指了指面如土灰的常青霜,“带回去好好管教,再被我碰到,我可是会揍她的!” “是!” 十一牵起滚蛋的手走出杂货店,身后一众人都神情复杂地目送着,当中有一道目光格外锐利,隐隐含着激动的神采。 “师兄,”直到红衣少年消失了身影,一个流焰宫弟子才上前来低声说,“这人来历可疑,要不要……” 司空燚竖起手掌:“现在你们都知道了?山外有山人外有人,青霜今日的教训你们都得记着……” 他回头看了一眼被打击得几乎失神落魄的小丫头,叹了口气,“明日入云寂宫,请藏玄长老为你看看,这虹刖如意还能不能修补,以后切莫这样任性了。” 常青霜扁着嘴,抱着自己的法器啪嗒啪嗒掉眼泪,到底是被那少年镇住,再也不敢放肆了。 太阳渐渐落山,这仙山脚下的市坊反而更加热闹起来,一盏盏灯火渐次亮起,远远望去如银河流泻九天,很多没有店铺的小贩们直到此时才出来,在路边铺了块方布,把要卖的商品放在上面就可以营业。 十一寻了大半天丝毫没有哥哥的消息,不免有些泄气,小胖墩十分善解人意地指着路边一个摆卦算命的道人说: “十一哥哥,要不我们问问算命先生吧?也许他能知道呢。” 十一回头看过去,只见路边简陋的卦摊前端坐着一位白发白须的灰衣道人,面容瘦削,眼尾狭长,一副仙风道骨的模样。 十一眼睛一亮,这里的修士可不是郝老六那样的神棍,他们是有真本事的,说不定就能歪打正着了呢,他跑到那卦摊前,充满期待地问:“这位真人,你能帮我寻个人吗?” “一爻一占断吉凶,前世今生六九中。六合五行掌中现,乾坤福祸冥冥间。”道人抬起眼,捋着华贵色泽的白须,缓缓吟着词,“居士要寻何人?” 十一摸出一颗小金蛋,那道人却用拂尘柄挡了一挡: “居士且慢,贫道问卦不为钱财。” “那你要什么?” “太上贵德,来而有往,居士问一个问题,贫道答一个问题,贫道有一个问题,也请居士相答如何?” “好啊,”十一揣回金蛋,拿出画像来,“就是这个人,这是我哥哥。” 道人深邃的眼眸闪过一抹疑虑:“哥哥?你要寻找的是血脉至亲?” “不是,我只是这样叫他。” “你能确认他是此间中人吗?” 要是个敏感些的人,立刻就能觉出道人的问话古怪,但是十一显然没多长那个心眼:“当然是,但我不确认他是凡人还是修仙者。” “那无妨,只要他身在这个世间,就有办法可以找到。” 道人接过白绢画像,仔细看了半晌,从那面相上却没能掐算出什么来,不由缓缓挑起眉。 “怎么样?能找到吗?” 道人捋着胡须沉吟半晌,取了一张纸将那画像拓了下来。 “你拓我的画做什么?” “稍后便知。” 道人将白绢还回去,然后取出一个透明的琉璃盆和一个羊脂小瓶,然后将羊脂瓶中的水倒进琉璃盆里,小小一个瓶子却不知装了多少水,竟把偌大一个琉璃盆装满了。 滚蛋立刻发出惊叹的声音。 十一看这道人有点手段,心里的期待就更高了,却见那道人不慌不忙地把纸投放进水盆里,十一立刻急了: “哎!你这是” “稍安勿躁。” 道人轻摆手,示意十一往水盆里看去,那盆口并不大,深度却一尺有余,轻若鸿羽的纸张入水后并没有漂浮起来,反而直沉到水底,直至慢慢融化在水中,继而水面上像是镜子般缓缓浮现出一个人的面容来,十一惊喜不已,还没来得及仔细瞧就察觉有人扯了扯他的衣袖,他低头看去: “姜小离!” 姜离此刻需要耗尽极大的力气才能克制自己不去看面前的白发道人,尽管这人做了乔装,然而他骨子里偏爱梅花装饰的习惯还是出卖了他的身份,此人就是云寂宫掌教藏玄真人孤鸿归。 孤鸿归为什么会在此地,还乔装做算命先生,他是冲着十一来的吗?为什么? 姜离心绪凌乱,脸色也不太好看。 “你过来了呀,”十一摸了摸姜离的头发,关心地问,“睡得不好吗?脸色这么白。” “十一哥哥,你在这里做什么呢?”姜离仰着头,故作好奇地问。 “我请这位真人帮我,看看能不能找到我哥哥?” “那找到了吗?” 姜离吃力地踮起脚扒着桌角也要看那水盆,十一便将他抱了起来,琉璃盆水面上的影子十分清晰,赫然正是姜离的脸。 “诶?”十一大奇,“这里怎么有姜小离?” 水面能倒映人的影子本不是稀奇的事,然而十一将姜离抱在手里,理该两个人的影子都出现在上面才是,可水面上分明只有姜离一张脸。 藏玄真人面色一凛,盯着姜离的目光充满了探究。 姜离也立刻意识到了这水盆怪异,心中登时警铃大作。 十一却在此时失望地说:“真人,你这法器不灵光呀,没能给我找到哥哥啊。” 道人手指成诀,默默掐算了一会,两道漩涡眉越皱越深,这样的情形他从来没有见过。 这琉璃盆不过是个普通的物件,然而他的灵力以水为载,这门术法叫做“观尘”,十一寻找的人如果不在人世间,盆中就不会有任何画面显示,若显示了,那他要找的人必在这个世界,没有缘由会倒映出一个孩童的影子来。 可这确实是个普通的孩子,生在山间猎户之家,天灾后流落到一个村庄里,被云殊和林渲一并带了过来,这些过往都能掐算得清清楚楚。 孩童既然不是画像上的人,那必然和画中人有紧密的联系。 藏玄于是说道:“我需要取他一滴心头血,方能证实他与画中人的关系……” 姜离身子一僵,紧紧地搂住十一的脖子,只觉得自己的呼吸都凝滞了,他不知道被藏玄取了心头血能发现什么,但是无论如何心头血都不能落到敌人手里。 十一立刻摇头:“不行,他还是个小孩,又没有修为傍身,你取了他心头血,以后他的身体会十分虚弱,我不允许。” “可他与你要找的人必有莫大联系……” “那也不行,”十一坚决反对,“哥哥可以慢慢找,但是不能伤害姜小离。” 姜离大大松了一口气,心里一时软得像要化开来,他把脑袋埋在十一的脖颈间,眷恋地蹭了蹭,他的紧张和放松都被十一察觉到,十一笑着拍了拍他:“别怕。” 说着十一在桌上放了一枚金蛋,“谢谢啦!我再想别的办法吧!” 藏玄还想说话,却被一阵响亮的吆喝声打断: “来来来,大家久等了!你们翘首以盼的东陵哭哭生的新稿又来啦!” 一个戴着月冠帽的青年男子也不知什么时候在他们隔壁铺了张毡布,上面摆满了书,就在这声吆喝之后,许多人从各个角落狂奔出来,一看就是等候已久,需求旺盛,转眼把小小的书摊挤得水泄不通。 十一的注意力立刻转移过去。 “这次的新书叫什么……《水深火热》?这封面看着很眼熟啊!” “哇!这是云寂宫的云殊和流焰宫的司空燚!这个我喜欢!” “这书名好,攻受一目了然,这次我不会站错cp了!” “可不是,上回那本《霸道长老俏宫主》我就不喜欢,云宫主明明那么攻,孤长老的颜也配不上他……” “这本我不喜欢,我不管,反正我只站司云,逆我cp死!” “劳驾,司空燚复姓司空,你这样给他改姓你墙头造吗?” …… 一群书迷们蹲在摊前一边挑选一边交流,十一兴致勃勃地拉着姜小离和滚蛋也钻进去:“这些书好看吗?” “当然好看!”答话的那人一抬头,见是个漂亮得像仙子一样的少年,登时双目放光,目光里的意味透着不言而喻的嗳眛,“小哥你也是同道中人?” “嗯?”十一不解地歪歪头。 “你也喜欢这些书?” “我没看过哎,”十一低头翻着那些黄色封皮的小本子,疑惑地念着书名,“《师兄好坏》、《长日鷄冠短□□——仙门十六宫不得不说的故事》、《东风不破菊花残》……这里写的都是什么呀?” 姜离脑门上的青筋都快要跳出来了,如果说他起初还有些摸不着头脑,那他再看到这些赤/裸直白的书名再没弄明白就是个傻子了,他觉得自己的眼睛受到了一万点的暴击,灵魂更是要被劈裂成十万八千道了! 藏玄真人原本有些不死心,还想跟十一商量取姜离的心头血为他再掐算一次,也想进一步探查十一的身份,便跟在十一身后,等到他慢慢了解眼前这个小书摊究竟卖的是个什么宝贝,一张脸几乎要黑成了锅底。 “你没看过?”那位小哥捂着嘴妩媚一笑,随便打开一本翻到某页,十一略读了两句,眼中绽放出和一群书迷们同样兴(饥)奋(渴)的目光: “这些我全都要啦!” 藏玄心里绝望地想,这一定不是自己要找的人,一定不会是。 第 129 章 天劫过后, 人间百废待兴,仙门十六宫广收门徒, 碎空山上仙钟长鸣,苍茫云海与绵延雪山连接成无边无涯的一条线,峰顶上的淡淡金光像是一道分界线将雪峰与云海隔离开来。 云殊和林渲将所有参加选试的孩童都带到了云寂宫大门前,那里有专门的人给他们做灵根测试,五种颜色的灵石放置在桌面上, 如果是有灵根的,触摸对应的灵石就会有光泽闪烁,十分简单。 “十一,你是火灵根, 不用再测试了, 直接进入下个环节就可以。” 云殊把十一单独叫出去, 让他和自己站在一起, “这几天在山下还好吗?可有什么有趣的事情?” “好呀, ”十一笑嘻嘻地说,“我一直在客栈里读书……获益良多。” “哦?都是些什么书?” 十一眨了眨眼:“就是讲你们……仙门十六宫的故事啊。” “都有哪些故事?” 云殊不过是找个话头跟十一聊,他的师尊藏玄真人前两日下山亲自试探了十一, 回来后云殊向师尊询问结果, 师尊的表情却神秘莫测,喜忧掺半,复杂无比, 让他十分好奇。 “有几个宫主和长老的故事, 还有你和司空燚的故事……反正都有。” 云殊的笑容微微收敛了些:“有些市井流传的东西听听看看就好, 十一不要太过当真。” 十一心里想原来云殊也知道自己和司空燚被组成了西皮啊,这个就有点尴尬了,自己要说点什么好。 云殊却接着道,“我与司空师兄灵根不同,修习的术法也都不同,没有相比较的必要,更从无不和,那些不过是市井之人的臆测而已……” “不和?”十一诧异,哪有人说你们不和,只有许多人萌你们的西皮耶! 就在这时十一看到姜离排到了前面,他的手掌依次抚过几块灵石,最后那枚蓝色的灵石发起了亮光,十一笑道: “原来姜小离是水灵根,那他最适合练云寂宫的术法了。” 云殊也点头:“正是如此,不过十六宫现在同气连枝,五行术法早已融合,只要是有天赋灵根的不拘于拜在哪个门下,十六宫还会将弟子送往合适的门派进修,你这样的火灵根以后也会去流焰宫学习的……嗯?那个滚蛋……” “怎么?”十一背着手,歪头看向云殊,眼睛扑闪闪的,一脸无辜的样子。 云殊蹙起眉,他曾经给那个小胖墩摸过骨,那孩子筋骨生得并不好,也不可能有灵根,方才轮到他测试居然验出了土灵根,很明显是某个人在给他作弊。 “十一,”云殊正色道,“云寂宫弟子并不是只有表面光鲜的身份,每一个加入仙门的弟子都以降妖除魔,守卫苍生为己任,前程艰险,非有能者不能坚持,如果没有实力而贸然混迹进来,将来只会害人害己。” 云殊这样说十一非但没恼,反而对他的印象更好了些: “你说得对,但滚蛋确实有土灵根,并非我在灵石上帮他作弊。” 云殊挑起眉。 “你们收弟子,优先挑选天赋好的孩子也无可厚非,只是天生万灵,有些锋芒早露,也有那被深埋了的璞玉,我只是教给了滚蛋裂石遁地的几个小法术,他的灵根就开启了,所谓有教无类,正当如是。” 云殊的神情慢慢凝重起来,渐渐转成了激赏和钦佩:“没想到十一年纪不大,却有这样的见识,云殊受教了。” 十一哈哈一笑:“我跟滚蛋有缘,才能点化他一二,云寂宫广收门徒却不能这样做,不然怕是忙不过来。” 云殊笑着颔首。 姜离站在通过测试的那一排队伍中,乾坤戒里的鬼王哼笑道: “怪不得你要去取冰鳞甲,原来是为了掩藏你的雷灵根,这我就不明白了,雷灵根万里挑一,会受到宗门更多的重视,你为什么要费劲藏起来?” 十一给姜离做的乾坤戒十分巧妙,无需灵力就能开启,旁人还窥见不到里面的空间,鬼王藏身在鬼哭弦中谁也觉察不出,只有姜离能听到他说话。 冰鳞甲便是姜离带着鬼王前往不归塔的目的,这法衣是用千年冰蚕丝所制,穿在人身上就融化进人身体内,并能提供源源不绝的水灵力,姜离是雷灵根,水能导雷,又能克火,这冰鳞甲如今能掩藏他真正的灵根,等到将来他魔族血脉觉醒,仙门十六宫如果故技重施用火灵根对付他,只会被水灵力克得死死的。 这件冰鳞甲当年姜离送给了傅长澜,所以傅长澜可以修行水火两系术法,连使用的拂尘都是双尾的,整个仙门十六宫能将两种相克灵力运用得炉火纯青的唯有他一人,不知羡煞了多少人。 想到傅长澜,再看看不远处和云殊谈笑风生的十一,姜离的心绪复杂难言。 自他重生,时时刻刻便提醒着自己要自保,也要报仇,他曾经下定决心铲除一切可能会对自己不利的人,包括傅长澜,可是他却提前遇到了十一,这几乎打乱了他所有的计划。 他时时陷在矛盾的挣扎中,他应该远离仙门十六宫,等到自己血脉觉醒,再大开杀戒,可因为十一,他的脚步与他的计划完完全全背道而驰。 十一对仙门的好感是显而易见的,但是十一又切切实实跟傅长澜是不一样的,傅长澜是一张白纸,云寂宫肆意涂抹着他,十一却有着更加成熟的世界观,用“成熟”两个字来形容他似乎有些不恰当,但是十一在对待三界生灵上,有一种格外的优容和大气,他坚信世间没有种族之分,只有善恶之别。 也正因此,姜离越来越没办法将自己从十一身边抽离开,他看着那个笑得眉眼弯弯的少年,心里默默地想,你千万,别让我失望。 “尊者和云殊倒是很聊得来,”鬼王不怀好意地笑道,“也对,他们两个都是风华正茂,站在一起看着都赏心悦目,年纪相差不大,自然有许多话题可聊,哎,姜小离,你这副身躯不会永远都这样吧?传闻有个不老魔童有万年修为,不论如何幻化身形都永如孩童,那不会就是你吧?就算你不是不老魔童,长大成人怕也要等很多年……” 他越发幸灾乐祸,“即使尊者不喜欢云殊那样的,云寂宫可是出了名的美女如云,尊者这样的,得有多少人爱慕呀……” 姜离蹬蹬蹬跑过去拉住十一的手,也不说话就把十一往没人的地方拖。 “干什么呀姜小离?” “十一,你不要离云殊太近,”姜离毫不掩饰自己的急切,“你忘记他诓你去让鬼王给你搜魂么?他分明不怀好意!” 十一笑着摸了摸姜离的头:“云殊小节有损,大节不亏,他身上负有功德,纵然有些小心思,也没什么大碍。”当老祖宗的,自然对小辈宽宥,“人无完人呀姜小离,你要修行,以后心性要放宽些才好。” 姜离垂着眼:“可是我做不到,欺负我的人,我总要以牙还牙。” “以牙还牙是对的,”十一点头,“我也是,谁欺负我,我就原样欺负回去。” “那你还跟云殊……” “你现在还不懂,我也是最近才弄懂的,这世上的人,并不是非好即好,云殊和林渲是坏人吗?他们把我诓到鬼王那里去,但是他们的确在天劫之下救活了许多人,鬼王是坏人吗?他给生人搜魂,但是也铲除许多恶鬼,对牡丹花妖情深不渝……他们欺负我,那我就欺负回去,他们尊敬我,那我们就可以做朋友……唔,只有一种情况会例外,谁要是欺负我哥哥,那我肯定是记仇的,管他什么人,我都要狠狠揍的!” “你哥哥对你很重要吗?” “很重要,最重要。”十一微微叹了口气,“我真想他呀。” 姜离心里酸得翻江倒海,他鼓着嘴,气得不知道说什么,就在这时,云殊清朗的声音传来: “通过灵根测试的都跟我来,我带你们前往幽梦玄湖。” 一汪平湖如云海,其上蒸腾着袅袅白烟,漫天星河都倒映在湖水中,水面上波粼点点,像是一双双能够洞察人心的明眸。 幽梦玄湖能映照出人心底的执念,欲求贪念过多的人不宜修行,深受七情六欲困扰的人也不宜修行,能在幽梦玄湖边睡着不陷入梦魇的人,就可以拜入云寂宫门下。 这试炼听起来玄虚,但对心思单纯的孩子来说其实很是简单,前世的姜离几乎不费吹灰之力就度过了这一关,因他那时心无杂念,所求的不过是修仙问道,斩妖除魔,然而此刻坐在湖边,他低着头拨弄面前的篝火,心里却是七上八下。 他知道自己满腔执念和妄想,更被血海深仇缠绕,一旦进入梦中肯定受困,他倒不是非想拜进云寂宫不可,只是进不了云寂宫,那他不就要跟十一分开了? 姜离将手探进乾坤戒里,摸到鬼哭弦,用神识对鬼王说: “如果我要睡着了,你就用锁魂丝捆住我,千万别让我睡。” 鬼王虽然对姜离有诸多怀疑和不满,但姜离知道给花妖炼体所需的全部材料的下落,不得不配合他:“知道了。” 幽梦玄湖边种满了催人入眠的七星海棠,入夜时分,整个湖岸的上空响起阵阵清幽悠扬的弦乐声,每一个音符都催动着安眠的神经,连十一都很快进入了梦乡。 姜离闭着眼睛假寐,忍耐着锁魂丝在体内刀割般的折磨,也不知过了多久,身边有些孩子嘻嘻哈哈地笑了起来,也有人呜呜咽咽地抽泣着,孩子们进入了自己的梦境中,直面着他们一生中最大的悲欢离愁。 姜离轻轻抬起眼皮,看向躺在自己身边的十一,天光昏暗,空气中迷蒙着淡霜般的水汽,如画的少年眼眸闭阖,密长的眼睫上沾着细小的水珠,淡红色的嘴唇湿润而饱满,雪白的面庞几近透明,姜离竟分不出究竟是湖水蒸腾而出的霜雾更洁白还是十一的皮肤更晶莹。 这个世界不会有第二个这样好看的人,星月光辉在他面前都相形见绌,耀眼得迫使他局促地低下头去,竟是不敢再多看一眼。 姜离的心脏突突狂跳了起来,连舌根都微微发麻,那种全身血液都加速流动,四肢百骸都好像要燃烧起来的浪潮再次席卷过来,将锁魂丝带来的分筋错骨的痛苦全都压制了下去。 然而这种感觉却未必比疼痛好受多少,姜离苦笑着想,他这副身体只有五岁,即使他有再多渴望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而这样的折磨也不知要持续多少年。 他有些哀怨地又抬头看了十一一眼,这一眼看去结结实实把他吓得不轻,十一紧紧地蹙着眉头,两只手握成拳抵在自己的胸口,他似乎呼吸极为不畅,胸膛剧烈起伏着,豆大的汗珠从他的额心眉角不停滑落,水润的嘴唇此刻颤抖着,竟是一副痛不欲生的模样。 “十一,十一……”姜离吓坏了,不停地轻呼他的名字,拍他的脸颊,“醒醒十一,醒醒……” 十一狠狠咬住了嘴唇,近似绝望的呜咽从他溢血的齿缝间流泻出来:“哥哥,哥哥……” “十一,”姜离把手指切进他的齿缝中不让他咬自己,又不断地拍他,去贴他的脸,“你别怕,你醒醒,你在做梦,十一,你做了什么梦……” 姜离不能明白,十一这样心思澄澈的一个人,会有什么样的执念,竟然被困在了梦魇之中? ———— 那天的变故实在太快了,十一记得那时候正化成本体立在青龙神殿后山的扶桑树上晒太阳,一边给自己梳理着羽毛。 惊天动地的声音像是雷公的擂鼓被生生捣破,闪电如同万剑齐发,将天幕撕裂成一条条,浓云泼墨一般地压下来,青泠江豁开一道大口,滚滚洪水向着天地倾灌。 火凤凰茫然四顾,只见四周狂风大起,飞沙走石,一棵棵参天神树拔地而起,竟是慌不择路地要出逃一般,同时满山的仙兽也像是失去了理智一般竞相逃窜,它们庞大的身躯相撞在一起,发出沉闷的肉/身相搏的巨响,羚羊角刺进熊精的肚腹,斑斓猛虎一掌挥开雪豹的身体,已经开智的兽群齐齐入了魔障一般,只凭着本能的兽性奔跑,攻击,甚至撕咬。 他扑扇起翅膀,跃上九霄之上,还来不及发出一声鸣叫,无数块巨大的岩石铺天盖地地砸下来,整个身躯在那一瞬分崩离析,血肉碾碎成泥,他从万丈高中中飘然下坠时听到无数人在呐喊: “天柱崩塌啦!” 淋漓的鲜血暴雨一般泼洒在缚罗山,大火燃烧了十二个日夜,把整座山头燎成了一片灰烬。 他的本体归于蛋壳内,大部分的神识都随着真火的陨灭一道消散,只有一缕执念十分不甘,他的人形还没有长成,也不知道以后是个什么模样呢。 天地几番翻覆,蛋壳裹着他的本体早已不知滚去了哪里,等待着涅槃重生,只有那一缕神识始终执拗地固守在缚罗山,也不知过了多少年,竟然幻出了一个婴儿的样子。 千里焦土的缚罗山上骤然发出一声哭啼,惊动了在山下捉拿狐妖的姜离。 彼时的姜离一身蓝白道袍,长发飘飘,冷峻绝艳,却有着极温柔的眼眸,他抱起孩子,在山中寻找了三日确认此地没有人家,才把孩子带回了云寂宫。 是姜离给了他名姓:“你生在缚罗山,那就以傅为姓,那里高山绵长,云海波澜,你就叫长澜吧。” 是姜离抱着他给他喂羊奶,给他裁剪衣服,教他开口喊哥哥,只要姜离在云寂宫里,他就几乎黏在姜离身后,哥哥哥哥不停地喊,姜离总笑他像只小鸡仔。 后来他开了灵根,然而那时候云殊地位在姜离之上,可以先选择徒弟,云殊选了傅长澜,哥哥没有当成他师尊,成了姜师叔。 可姜离依旧待他好。 “小长澜,看我下山给你带回了什么好东西?这是冰鳞甲,水克火,以后长澜就再也没有天敌了。” “小长澜,你筑基在即,这法器里有我的鲜血,也许能帮你渡过雷劫,你戴好。” 他受了伤,命在旦夕,姜离把自己的血肉入在丹药里,竟然让他起死回生。 为了从梼杌口中救下他,姜离觉醒了天魔血脉,仙门十六宫如临大敌。 “长澜,我虽然是天魔,但我在仙门中长大,这里有我的牵挂,我永远不会背叛云寂宫,旁人不信我没关系,你也不信我么?” “长澜,我是天魔,你便不再叫我哥哥了么?我是天魔,你便觉得我再不会对你好了么?” “长澜,你许久没有叫我哥哥了,如今我听你叫我姜师叔,是越来越不顺耳了。” “傅长澜,你为了云寂宫,是要与我为敌到底了……” “都说咬人的畜生不会叫,本座一生养的白眼狼不少,咬本座最狠的,却是你这个叫得最欢的小畜生。” “本座生而为魔,却拜在云寂宫下,一颗魔丹在体,却处处妇人之仁,仙不仙,魔不魔,今日下场,实属咎由自取……” …… “哥哥,哥哥……不……” 十一呓语着,他的身体紧紧蜷缩着,痉挛一般地颤抖着,从未有过的寒冷如跗骨之蛆,几乎侵蚀着他的每一个毛孔,梦中的每一个画面,每一个音节,都如一把带着倒刺的利刃,刺进他每一根血管里。 那不是我,十一心里疯狂呐喊,那不是我,我没有这样对待过哥哥。 清亮的哨声划过黎明前的幽梦玄湖,孩子们纷纷揉着眼睛坐起来,十一是唯一没能醒来的那一个。 ※※※※※※※※※※※※※※※※※※※※ 九点还有一更,正文完结。 第 130 章 “呜呜呜呜……十一哥哥, 我舍不得你, 你不要走……” 滚蛋两眼含泪汪汪, 捉着十一的袖子, 小胖墩怎么也没想到自己跟着十一来到仙山,最后十一却是要走了。 “别哭啦,天下无不散的宴席, 滚蛋,以后有缘我们还会再见的。” 十一蹲下/身给小胖墩擦了擦眼泪,又抱了抱他, 悄声在他耳边说, “你以后是要做得道高人的,不可以哭鼻子哦, 不然这就是你的黑历史啦!” 小胖墩抽抽噎噎地擦着脸:“真、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 十一哥哥从不骗人!” “十一,你真的不考虑留下来吗?你虽然没有通过幽梦玄湖试炼,但你跟着我和林渲一路行来,做了许多有益百姓的事, 这些孩子也都受你照顾良多, 你看, 他们都希望你留下来, 掌教和护教也是这个意思……” 云殊将十一送出宫门,依然苦苦劝着, 他也是怎么都没想到十一竟然会沉浸在幽梦玄湖梦境里, 这个少年钱财名利都不重视, 能有什么执念困住他? “不啦!”十一挥着手,“你们不会希望我留下来的!” “怎么会?能与你相识,云殊觉得实乃此生大幸……额?” 云殊低头看着十一突然塞给他一个小布包,惊讶地问,“这是什么?” “送你的礼物哟!我给许多人都送啦!所以你千万别客气!”十一遗憾地叹口气,“可惜滚蛋他们还小,不能荼毒未成年人……” “什么?”云殊一头雾水。 十一冲他挤了挤眼睛: “先不要急着打开哟,等我走了你再看啊!保证你会感动得稀里哗啦哦!” 不知为何,云殊觉得十一的笑容十分古怪,有点说不出的坏憋在里头,然而他对这少年终究有一份真心的敬服,便珍而重之地将布包放进自己的乾坤戒里: “你的礼物我一定会好好珍藏!” 云殊在乾坤戒里踅摸着,也想找一件礼物回赠给十一,十一却不等他取出礼物,弯腰抱起姜离,头也不回地往山下走。 他是真的不想在云寂宫多留一刻,否则他怕自己会忍不住放一把火。 虽说前世万事休,然而十一无法忘记云寂宫上下是怎样对待姜离的,云殊和林渲曾经多么排挤姜离,并对傅长澜耳提面命仙魔不两立,天魔终有一日为祸人间。 十一在那个年纪里自己对人间世情都懵懵懂懂,更何况傅长澜只是他的一缕神识,他对于很多道义的认知都十分浅薄,别人传授他什么,他就认可什么。 云寂宫供奉青龙神殿,从傅长澜被带到云寂宫那天起,就对这门派有天然的亲近亲切,他还对苍生有一种根植于骨子里的执念,那近乎是护世神兽的一种本能,所以他与姜离渐行渐远。 可毕竟追悔无益。 仙门容不下魔,说是杞人忧天也罢,未雨绸缪也罢,如果他们针对的不是姜离,即使是现在的十一,也不觉得这样对待天魔有什么错。 就像是狮子要吃羊,猎人要打狼,有些宿敌是天生的,杀一人而护百人,杀生即是护生,仙门的人纵有种种私心,除魔卫道的初心却是真的。 只能说,那是他跟骊山昆仑镜不得不历经的劫。 四千年前天劫骤至,火凤凰被崩塌的天柱残石打下凡间,骊山昆仑镜根本来不及相救,只能分出一缕神魂追着他一路落入下界,最后投生成了姜离,数十年后,在缚罗山上捡到了同样由一缕神识所化的傅长澜。 也是这一劫,让火凤凰亏欠了昆仑镜一份因果,从而让昆仑镜有了与父神谈判的筹码。 福祸两依,终究成全了一场不在天意内的姻缘。 “你饿吗?一会下山我给你买好吃的,你有什么想吃的吗?” 十一抱着姜离一边往山下走一边问。 找到了最后一个镜魂,只要众镜魂合而为一,昆仑神君问世,十一就可以和自己的哥哥一起回家了,然而姜离吃了那么多的苦,十一想多陪陪小时候的哥哥。他的姜离哥哥,如今瘦瘦小小,看着就让他心疼。 姜离养大了傅长澜,最后却没得着好结果,十一希望能弥补他。 姜离搂着十一的脖子,探究地看着他: “十一,你怎么不喊我姜小离了。” “咳咳,”十一哪里晓得姜离是个重生的老魔,只觉得自己哥哥哪怕是个小孩子都聪明得近乎难缠,“你虽然年纪还小,但也是个男子汉呀,叫你姜小离,总归不大庄重嘛。” “哦,”姜离慢吞吞地说,“那你不找哥哥了吗?你来云寂宫不就是为了找哥哥么?” “可我没通过试炼呀,这样留下来很不好意思嘛!”十一答非所问的。 姜离也不为难他了:“那我们现在去哪里?” “去找给花妖塑造形体的材料,然后我要带着你游遍大江南北,吃遍天底下所有好吃的东西,你高兴吗?” “嗯。” “嗯是什么意思呀。” “高兴。” “你有什么特别喜欢的东西吗?有什么心愿吗?跟我说,我都帮你完成。” 姜离把脸深深地埋进了十一的脖子里。 有啊,特别喜欢你。 我的小凤凰,我的蛮蛮,我的小长澜,我的十一。 梦里的十一痛苦得犹如万箭攒心,姜离抱着他简直不知怎么办才好,他前世在云寂宫多年,从没有看到过有少年会这样为执念所累,毕竟能接受这项试炼的人年纪都不大,能有多重的红尘牵绊。 慌乱中姜离忽然想到十一的手环,十一说过自己有许多丹药,当即不管不顾地去探他的阒琅手环。 “没用的,尊者的乾坤袋你肯定打不开……” 鬼王想阻止的话戛然而止,因为姜离就那样把手伸进了阒琅手环里。 一进入那手环空间,姜离就触摸到了一个冰冷坚硬的物体,好像有一股强大的吸力猝然攫住他的手腕,将他的神魂往里拖去。 无数纷繁复杂的画面在他的眼前一幕幕流泻而过,楚怀泽,韩峥,顾意泽,秦殊,季寒川……还有他姜离。 那个红衣少年追着他一世又一世,保护他,爱护他,笑着喊他哥哥,为他流过血,流过泪,为他倾尽所有,一颗真心像是火热的太阳,温暖了他颠沛流离的漫长时光。 姜离怀着满腔仇恨和灭世之心而来,却在此时方得知他所历经的一切不公和磋磨都是为了求来这场缘分,他忽然就觉得一切都值得了。 刀斧加身,肆虐火海,十丈软尘趟过,原来都只是为了遇见你。 那些重如渊山的深仇憾恨就像一个鼓胀饱满的气球被一根小小的针尖瞬间戳破,全都湮灭在了空气里。 姜离许久不说话,十一微微侧头,轻声问:“困了吗?想睡觉吗?” “不困,”姜离抬起头,问十一,“你走的时候给云寂宫那么多人都送了礼物,那里面到底是什么?” “哈哈哈哈哈!” 这话真是不能问,十一立刻手一松,姜离就从他身上滑了下来,他笑得几乎直不起腰,整个人都蹲到了地上。 姜离奇怪极了:“你到底送了什么?怎么这么高兴!” 十一笑得眼泪几乎都要掉下来: “等到以后……以后再告诉你……你现在……还不懂呢……” 同一时间,云寂宫的掌教云寂嵅和护教孤鸿归正端坐在上下首的两张位子上。 “唉!”云寂嵅叹息道,“那位尊者执意不肯留下来,也不知是对云寂宫哪里不满。” “倒也不见得是不满,”孤鸿归捋了捋须,“这位尊者虽然大有神通,但是心性……依我看,他是想多在人间游历,只要青龙神殿香火不灭,就是我云寂宫之福,是三界苍生之福。” 云寂嵅点头:“也只好做如是想了。” “说起来,”孤鸿归露出一丝微笑来,“尊者虽然不愿留在云寂宫,但是他临行之前特意寻到我,赠我一件礼物,我特意带到师弟这里,等着与你一同拆解。” “哦?”云寂嵅笑道,“尊者也送了我一个礼物。” “尊者有心,可见他老人家还是顾念我云寂宫。” 孤鸿归非常高兴,对着正东方拱了拱手,然后从自己的乾坤戒中取出一个包裹来。 云寂嵅也取出一个一模一样的包裹来。 师兄弟二人相视一笑。 “师弟先启,还是我先启?” “此物摸上去像是一本书,莫非是上三界的术法传承?既然我和师兄都各有一本,那不如一同启开。” “如此甚好。” 说着两位真人先用净术涤干净手,然后小心翼翼地打开各自的包裹。 “果然是一本书,”云寂嵅掀开一角,“这上面……什么?!” 云宫主手一抖,那布包就从手里滑落下去,同时孤鸿归也看清了自己那本书的封面,两个身着蓝白道衣的男子耳鬓厮磨交/缠在一起,旁边写着斗大的书名—— 《霸道长老俏宫主》! “岂有此理!真是岂有此理!” 失控的咆哮声在无极殿上空炸响,一声一声盘旋着,连栖息在上头的仙鹤都被吓得振翅远遁。 那一天整个云寂宫凡是见过十一的人都收到了来自红衣少年热情的馈赠: “你收到了凤十一的礼物吗?” “收到了,《东风不破菊花残》嘛,讲的是林煊师兄和云殊师兄,真香!” “啊,我的是《水深火热》,不如我跟你交换看看!” “你们那些都不算什么,我的这本才最带劲!” “让我看看……嚯!掌教和护教,原来他们也是一对啊!!!” …… ※※※※※※※※※※※※※※※※※※※※ 亲爱的小天使们,本书正文就完结啦, 这里放上新文《我的沙雕老攻每天打地铺》的文案,如果感兴趣的朋友请预收新文,新文会全文存稿后再开,小墨在此谢谢每一个看到这段作话的朋友,爱你们。 文案: 我的沙雕老攻每天打地铺【穿越与反穿越】 周晏城提着枪踹开某四合院的小门,气势汹汹来捉奸,蔫了。 何沿想给周晏城一个天大的惊喜,计划进行到一半被打断,火了。 夫夫两个在车上吵着架,吵着吵着就出车祸了。 何沿为了唤醒周晏城,通过时空法阵将周晏城的前世灵魂带到现代,就这么把沙雕老攻变成精分沙雕老攻了。 好在何沿经过五年婚姻,早就练就了一手“屠雕绝技”,收拾起一众沙雕易如反掌。 请聆听来自沙雕们的哭泣:嘤嘤嘤,老婆每天让我打地铺,好气! 食用指南: 1本文是《重生之两个渣攻的修罗场》后续,两部故事各自独立。 2受穿越回前世,攻反穿越到后世,两条线交织进行,一比一感情线,所有攻受都是同一人。 3恶霸沙雕嘴贱讨打怕老婆攻*清冷美人只对沙雕炸毛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