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夏末迟来的玩笑》 1.凉风 1.凉风 几乎是没有污垢的水蓝色,耳边还可隐约听见飞机云彼端带来的馀音。炙热的空气飘来柔和的风,它连同在六月初午后乍响的蝉鸣繚绕在身边,翩翩起舞的叶落了一些在我的手背上。 像是此时在这里为我准备的特等席次,校园两栋大楼间,中央回廊旁的树荫下空无一人的长椅,成了我仰躺的好位置。衬衫虽然因不久前待在不完全通风的教室而湿了一片,刚才也因起风的关係,使我在身子在略带凉意下睁开昏昏欲睡的双眼,接着完美无缺的洁净天空映入眼帘,在这假日的校园里。 耀眼的阳光在树叶缝隙间忽明忽灭,我的意识有点朦胧,脑袋正处于梦与现实的交会,并非睡意所產生的梦境片段,而是在这个场景下让我產生了似曾相识的感觉。因为现下所具备的各种条件与那时候过于相同,让某个记忆片段与现在所见一切產生重叠。 其实那不过是两年前的往事罢了,虽然一想到这微不足道的共鸣使我嘴角像是自嘲般的上扬。 那是一种唯一且无可取代的愉悦与感动,同时也是我第一次所拥有无法可以用言语简单形容出的感觉,珍贵、怀念又是如同丝绸般柔软,发生在我身上某段故事的原点。 只是那天的天空是透过教室旁的窗户所望去,并没有划过天际的飞机云,浅绿的底色布块,织有金色丝线的窗帘随风摇曳,微风拂过耳际与脸庞。课堂上,我突然被身旁如此美丽、和谐又安静的光景所吸引,数十名学生振笔疾书与老师讲课的教室,宛如瞬间净空成剩下我一人的空间。 不过,我心里很清楚,自己是因为被什么事物所吸引,可以让我放弃与世界的联系,只想沉溺在这超越画作的美景之中。 不对,这片光景一点也不自然,也并非美到真的使人无法移开视线,而是坐在窗边的她一时成了这片风景的领路者,带领我进入有她存在其中的美丽世界,是她让这平常并不会让人多看一眼的枯燥景象,添增了我所未见过的魅力。 黑色带有空气感层次的秀发在飘动着,长度刚好露出那透光白净的后颈。小巧略带红润的侧脸在阳光照耀下显得透明又素雅,耳际到下巴、嘴唇、鼻子的脸部线条隐隐约约柔和修饰出她有些可爱及未成熟的美,微微上扬的嘴角还有闪亮的睫毛与眼睛,使她散发出脱俗又清新的气质。 她细长白净又好看的修长手指握着原子笔,正认真的时而抬头时而振笔疾书,而我则是被这再平常不过,一名未曾有过交集,一直坐在邻座的女同学一举一动所吸引,不禁怀疑这是否正是天时地利人和所发生的必然。 而这份必然却是始于一场无心的玩笑话,连我自己都无法想像会成为如此刻骨铭心故事开头的玩笑话。 「欸?你怎么可以一个人跑来这里偷懒呢?」 一道熟悉不过的女生嗓音突然从我耳边传来,虽然此时的我正陷入回忆漩涡,但没有因不请自来的她的叫唤而坐起身,或许是她的声音在我耳中已经是再不过的日常点滴,就如同每年总会回到我房间窗檯外侧一角,再次前来筑巢不知名的候鸟,一切是如此理所当然又习以为常,突然不见反而令人掛念。 「笨蛋老哥!」 2.手掌 2.手掌 「我说啊……」週遭的氛围不知为何,因这简短三字的开场白而转为安静,或许就连万物也察觉到这是山雨欲来的前兆。 「你们知道现在是什么时候了吗?就算是没有时间观念的顏呈郁就算了,怎么连去找他的你也跟着失踪了?是去哪了?约会吗?」 促使时间也停滞的可怕发言者肚里的一口怨气当然没那么简单就结束,这次除了双眼,她的全身也在冒火,手上的剪刀一同挥舞着:「你们知道跟我工作到一半去约会的人下场都怎么样了吗?你们看到外面那棵树没有?都埋在下面了!」 「秋凛,你别这么生气嘛!说我们去约会什么的……就算是误会,从你嘴巴说出来就好像连旁人也会当真一样……」 「我说筱凉,你这些话不但没有达到替我们两人澄清的效果,反而还火上加油吧?」我看着身旁侧过脸去,双手故意摀住脸傻笑,前不久跑来找我的女孩子。 而我则是背后佈满冷汗,因为我感受到旁边有一道耀眼无比的光芒。 那是巨大火苗窜生的燃烧光辉,我即将被杀前的回光返照! 「啊唔……欸?」 在我突然狠下心拿出某个可以让自己逃过危机的救命道具后,果然那宛如核爆的热能瞬间消失,我不禁想要跪下身来讚叹杂货店老闆的伟大神蹟。 「呈郁,你太卑鄙了!我没想到这招竟然比使用灭火器还要有效!」 「原来你的心机就是准备在这个时候使用吗?」 在这个世界恢復正常,时间开始流动之后,我耳边听到「假日壁报工作组」剩下的两名组员,同样是同班同学兼死党的彦鑫及裕崇的惊呼,可以听出他们对即将上演的好戏转折感到非常不满意,就因为我上一秒奇蹟般的出手。 「原来你们还在啊?」我看了一下窗外风景,远处篮球场传来嬉闹声响,接着又开口:「原来你们还在啊?」 「没有必要说两次好吗!」 我回望此时已经被校外杂货店冰棒给驯服的王秋凛,此时像是隻幸福无比的猫摊趴在桌椅上,除了松一口气,也继续从筱凉手上接过袋子,发完其他人的份。 「所以刚才是为了慰劳假日来帮班上做壁报的我们,因为出去买饮料跟冰棒才这么晚回来吗?误会你们,真是不好意思。」 长着一张娃娃脸的彦鑫,如果没有开口,可能很难让人相信他是一名高中生。单从较为矮小的身高跟声音尚未完全转变,还有刚才提到的脸蛋来看得话。另外,他也算是我们这一群「五人小组」死党中,想法较为单纯,脾气最好的一位。 「你这样想就不对了。除去他们到校外买这些东西的时间,那也无法解释呈郁一开始的那些时间是跑去哪了,所以慰劳的举动也是从筱凉去找到他才开始吧?」 总是绷着表情不常露出笑脸,个性较为较真与理性的裕崇接过冰棒,果不其然用他那使其数学成绩优异的强大逻辑脑袋,让焦点转回本次的重点,而且还准确无比的推测出我跟筱凉的行动。那双细长、锐利,藏在单眼皮下的眼神,完全射穿我的心脏。 「身为本次壁报『绘图组』的我,当然是到外面通风又可以看到不错风景的地方寻找灵感啦!」我迅速恢復冷静后倚靠在壁报前的柜子,接着用力咬下牛奶口味的冰棒。「你也知道身为艺术人都较为多愁善感,感受力是创造灵感跟手感的最重要条件!」 「对呢!同为『绘图组』的我也是这样,在这里我替老哥作出澄清。」筱凉举双手表示认同。「根本不是你们想的去约会什么的!」 「约会?这果然是本次的重点啊……」 「裕崇,我怎么觉得这次你也跟秋凛一样对这两个字特别敏感?」 篮球敲打到篮框击落地面的反弹声,再次划过天际的飞机轰鸣,午后的蝉鸣,操场上体育生们的集训喊叫。 教室里老旧电风扇转动着,短暂的打闹后又回到工作状态的我们一行五人,时而胡乱在黑板上作画,「剪裁组」的彦鑫及裕崇认真用剪刀裁切我跟筱凉描绘的线条,秋凛拿起捲成长筒状的课本对我们大小声指挥的叫喊,空罐也在某人的惊谎失措中因撞落桌面与地面发出清脆撞击声。 这是假日一天,这所高中校园内的全部声音,虽然我认为可能只有前去找回我的筱凉知道为何我突然离开教室,选择偏远的阴凉角落仰望天空发呆,但我却也自以为是的隐约感觉,其他三人或许也知晓我的心事,所以直到夕阳西下前,都没有再质问我那时偷懒的理由。 「我也不知道,就突然想到这里,就这样躺着什么都不做,假日的时候人们不都是这样吗?」 我依旧没有起身,仰躺在长椅上,不过在确定是筱凉的到来后,我选择继续闭上眼睛,感受夏日的凉风还有从她身上飘来的橘子香气,我猜那是某牌的洗衣精香味吧? 接着我突然感觉头被外力举起,然后再次安稳的躺回原来位置,那放下的力道十分温柔,再次躺下的地方有了不一样的触感。 「不好意思呢,都怪我佔据了这张椅子,让你没有可以坐的地方。」 我猛然张开的眼睛正巧对上筱凉俯视我的双眼,瞬间意会到原本以为只有属于我的栖身之地,已经被一个女孩子任性的闯了进来,而且我无法做出任何选择,直到最后才恍然大悟。 「怎么样?躺在我大腿上总比硬梆梆的椅子要好多了吧?」 筱凉的脸颊微微泛红,在语毕后赶紧望向别处,虽然看过她害羞的神情,但这次却也让我在她面前手足无措。 「筱凉……我还是闭上眼睛好了。」我深吸一口气,将手臂放在双眼上。 「为什么?你知道跟人讲话不看眼睛是很没礼貌的行为吗?」 「不是啦……只是我现在这个位置看上去有点尷尬。」 在我说出这句话后,两人之间突然一阵静默,接着我的额头因为强大的撞击而发烫,让我整个人连起身都没办法,因为筱凉正用她的手肘还有手掌压住我的脸。 「好痛!」 「你们男生就知道想这些有的没的!」 「我知道错了,你先让我起来啊!」 「你以为身为你妹妹的我不知道你跑来这里干什么吗?」 我因为筱凉这突如其来看穿我想法的话语而停止挣扎。我察觉额头的重压已经消失,不过我却没因此睁眼,继续让视线保持在黑暗中,即使晴天的艳阳不断让光芒鑽入眼皮之下。 「哥……为什么不睁开眼睛?」 「有些东西果然要闭上眼才能感受呢……」 筱凉似乎在这时顿了一下,接着又说:「你是不是听到那道声音?在远方那栋楼的某间教室内。它不是篮球场那野蛮的廝杀,操场体育生的练习声,更不是呼啸而过的飞机云轰鸣。」 没错,我清楚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走出教室,来到这杳无人跡之处。因为我设想自己或许可以在更接近那栋楼那间教室的这里,以刻意安排的巧合更加接近某个人,发生自行製造的偶遇奇蹟。 「我也有听到喔,童军社今天有来学校。」筱凉温热的手掌覆盖在我的双眼上,同时也察觉到她的声音此时离我多么接近。「所以,你要去见她吗?让我两手空空的回去教室,被秋凛的大嗓门给打入地狱。」 「筱凉,好热喔。」 「那我们出发吧!」 「哦?要去哪里?」 伴随清亮像是孩子般的笑声,我的视线再次被校园的风景给填满,几片掉落的叶片这时打在我的身体与脸颊上。 这个时候我已经起身,然后跟着离开长椅的女孩跑了起来。 「你不是很热吗?另外我也不希望自己两手空空回去教室被杀掉呢!」 沐浴在夏天阳光下的筱凉正在闪闪发亮,头发、衣角、裙襬随着奔跑与凉风摆盪着,我此时就好像正追逐着她迈开脚步,但其实自己却知道,是这阵风在推着我前进,去那我所未知的场所。 女孩回过头笑道:「既然感觉到炎热与难受,那就该吹吹凉风跟吃冰啊!这就是夏天不是吗?」 是呢……或许就是这么简单的动机跟理由吧?现在寻觅远处的事物似乎不比解决当下的炎热以及秋凛的杀意来得重要。 筱凉所带来的风吹拂着,透过她牵着我的手掌,使我感受到了暖意。 3.目标 3.目标 九月,地面已经开始被从树梢掉落的枯黄所覆盖,常从人们口中耳闻的橙色形容,恰巧与渐入初秋带有的凉意与萧瑟氛围相同,如果以正常的节气计算,距离添增轻薄长袖衣物的时间已经越来越接近。 不过天气早已回不去过往,依照月份来猜测季节的变换如同徒留形式的传统节日,今年九月的大地依然在灼烧着,只是夕阳反射在枯黄叶片的金光才会让人察觉到,原来夏天已经快接近尾声。 黑板上用白色粉笔写下的「始业式」的字样已经被抹去了快三个星期,下课鐘声响起,教室内比起刚开学时的陌生,现在随同学们逐渐熟稔,谈天喧闹成了日常光景,不过目前还处在摸索阶段的大家,还是暂时倾向小团体的模式。 说起来人从陌生到熟识,从熟识回到陌生似乎都是需经过同个阶段,如同人一生最后到年老时,仍会像个小孩子闹脾气。歷经过小学、国中两个歷程后,也大致了解到所谓「小团体」的形成,也不过是种「筛选好友」的过程。 「这种『筛选论』从你嘴巴说出来真让人感到不可思议,但是在我听来十分合理又让我喜欢,欢迎加入理性的一方。」裕崇手撑着下巴靠在走廊扶手旁,依旧是那张一号表情,回头看了我跟彦鑫一眼后,继续望向操场。 我想之所以对这个看法如此认同,除了我们三人是国中认识到现在的同学兼死党,另一方面也是在国中前期,在裕崇未转学过来的班上,因为过于理性与自我的待人接物方式,所以遭受其他同学的排挤。 比起国三与我们成为死党的快乐时光,或许前期所遭遇的痛苦更让他印象深刻且无法忘怀吧?根据某次他自己的叙述,似乎小学也有过同样的遭遇,只是情况没有国中时那么严重罢了。 其实大家都知道,比起带有个性及独到看法,经常迎合他人、处事圆滑,总是有着一张笑脸的人在团体中会更受欢迎。只是,看得出来裕崇自始自终都贯彻着自己的原则,然后这个思想他利用行动来实践,就连表面工夫都省下了。这是我们有时感到敬佩却也不敢尝试的一点。 「老哥,讲白点,裕崇就是一个难搞的人啊!」 秋凛对我的死党是如此一针见血的描述着,外加一双白眼。这是她跟筱凉加入我们三人组后一同做出的评价。 「你们能够接纳他真是不简单。要不是你跟彦鑫的人太好,就是不愿面对这个事实。简单来讲,你们就是太宠着他了,邱筱凉你也是!」 「唔……为什么要扯到我身上来?」筱凉听到秋凛的顺道提及,恼怒的举起双手挥舞并胡乱吼叫着。 「先别说这个了。大家也已经从一开始的陌生逐渐熟识了,班上气氛很明显比开学活络很多了啊!」 彦鑫像是吃了电池一样,今天一直处于亢奋状态,据我们所知,他似乎也急着想认识新的朋友可是却毫无进展,毕竟这个依旧稚气未脱的孩子,面对陌生人依然羞涩。 只见裕崇再次回过头望向我跟彦鑫,沉吟一会儿后面无表情的开口:「别说你了,我们一行三人好像都还没认识到一个人呢。算起来,开学到现在似乎也快一个月了。」 无疑这段话狠狠打了我们一巴掌,在彦鑫趴在阳台沮丧到无法起身时,我也试图分析结交好友的计画为何无法顺利进行的原因。 「裕崇,先不提我们三个人的个性如何。彦鑫一直都像小狗一样很怕生,看到别人只是汪汪叫,别人也不知道他到底想干嘛。另外你总是一张……过于沉稳的脸,所以其他人看到也多少会退避三舍。至于我,虽然期间跟几个人聊过,但也还不至于能到深交的地步。」 「所以你是想说我脸很臭吗?」我看得出裕崇瞇起的双眼有一道寒光,这股压力可以瞬间把我压倒在地。 「就是很凶狠啦!」 「彦鑫,你可以不要一脸轻松的说出这个让我完全没有转圜馀地的结论吗?」 裕崇似乎因为这段话让他心中有了啟发,终于在这一天首次打破自己原则,在我们面前露出诡异的笑容,而且看得出是用尽了全身力气才好不容易露出的笑容。 至于为什么要用诡异来形容,因为当下我真的是找不到任何更贴切的词汇了。 「快打鐘了,我们还是先回教室吧!」 彦鑫率先抢在前头,依然带着活力跑回教室,跟在后头的我继续对裕崇说出自己的想法。 「如果我们老是三个人聚在同个地方,反而对其他人会有种难以靠近的距离感。就像一个人难以强行加入一群同好会兴高采烈聊开的话题一样。」 「原来如此,听你这样讲我就懂了。」裕崇难得露出柔和神情点头,接着说:「所以现在开始我们可以三个人一起行动,去参予旁人的话题吗?或者是製造一些巧妙的时机点认识?」 「其实也不用那么刻意,三个人或是个人都可以随自己的心意去认识新的朋友。」 说到这里,其实我有点纳闷,因为距离上次经歷的校园团体生态,也不过短短两个月暑假前的事,怎么刚步入高中生活的我们,连交新朋友都不会了? 一想到这回到椅子上的我,坐在我隔壁排的彦鑫突然拉我到他身边,压低音量开口:「呈郁,其实我们来到这里是有另外一个目的的。」 「另外一个目的?」我挑眉看着他问道。 「对啊!我们之前三年都是在没有异性的男校渡过悲惨的国中生活不是吗?你还记得我们那时考中这间男女合校时,有立下什么目标了吗?」 彦鑫说到此深吸了一口气,一时间我还以为他是即将对全班宣告那时候我们三人所许下,如同玩笑话的重大目的。 「製造一个彩色又多彩繽纷的高中生活啊!首先就是认识女孩子,交个女朋友啊!」 在听到这名娃娃脸死党的一席话后,我整个人宛如醍醐灌顶清醒过来,耳边也同时传来上课鐘响,眼中看到是万华镜般的色彩,那些乱七八糟的回忆片段。 原来我们迟迟无法认识新朋友不是什么原因,单纯是在男校相处的那一套模式没办法在有异性的这间教室里使用罢了!简单来讲,一旦找回了羞耻心,就会让我们的行为绑手绑脚。 不过也在此同时,我从彦鑫口中听到,那从起跑线起步的枪鸣。 「其实我已经找到目标了,就在那里!」 原来这个男人是扮猪吃老虎…… 4.邂逅 4.邂逅 「所以你觉得如何?我跟你提到的那位感觉很有个性的女同学。」 在今天除了领悟到男女合校非同过服兵役般的国中一样自在之外,同时我也领悟到没有什么比情竇初开的男高中生还要烦人了,如果他又容易鑽牛角尖的话。 「你说我是不是今天就过去认识她呢?可是我又怕太突兀了,毕竟我跟她根本没谈过话,而且也刚开学不久。」 就是没有聊过天才叫做主动认识啊……何况早就开学超过两週了,根本是我们自己的问题。 「她看起来这么有个性,不知道是不是不会给我好脸色或认为我另有意图。我观察她的这段期间,似乎很少跟其他人说话,可能是蛮孤僻的人呢!」 有个性不代表脾气不好,很少跟其他同学讲话说不定是因为对环境还感觉陌生,不敢搭话个性较为内向,所以使旁人產生她是个有个性的女孩子这种想法,但那其实是外表得来的假象资讯。 另外,黄彦鑫同学,原来你已经偷窥人家这么久了?而且坐在你旁边的我就然完全没察觉到的! 「不知道她有没有男朋友,不过长得不错似乎有的机率很高!」 「你从上午开始就一直在我耳旁做别人的心理侧写,而且错误率可能还很高。除了让我知道你的偷窥能力高人一等、考虑太多、悲观又没自信外,原来你已经想到要跟她交往了啊!」 午餐时间,我跟身旁盛着午饭的囉嗦男人一起走回座位,只感觉耳朵嗡嗡作响。自从早上开啟「交朋友」这个话题,到现在中午十二点多至少已经经过了三节课,可想而知这段期间我是如何受到这个渴望交到女友的好友多少精神轰炸,至于裕崇则是在第二节下课时就已经戴上耳机,完全置身事外。 「难道就因为我没有耳机就要受到这样的惩罚……」 我含泪吞下手上的麵包,果不其然这个话题还没结束。 「我刚才打听到她的名字了,似乎叫何亚薰,这个名字真的好好听,感觉对方一定是个温柔的人!」 「不对啊!你从早上开始都跟我在一起,是什么时候去打听到名字的?而且你前不久不是还说对方好像难以亲近吗?」 「呈郁,你那是什么精神衰弱的表情?好像是我这个兄弟准备弃你而去一样。我知道跟我一样当了三年兵的你,也想加入脱离单身的行列,对吧?裕崇。」彦鑫突然将话锋转向因为吃饭而坐到我前面空位的裕崇,果不其然就连一向冷静的他也不小心让筷子脱手,接着刺向彦鑫的额头。 「啊啊啊啊啊啊!」 「太吵了,呈郁,你今天将会少一个朋友。」 「这个动作好像造成反效果啊……」我无奈的叹了一口气。 就在这个时候,我突然听到一阵清脆的金属撞击地面声响,然后很快就復原的彦鑫继续朝我开口。 「所以,呈郁,你是否也跟我有一样的想法呢?认为脱离一片灰暗的国中男校生活后,在进入高中时就该准备展开一连串的彩色青春故事。」 「当然也不能说没有期待。」我转头搜寻声响传来的位置,很快就在地上找到源头物品是一支金属汤匙,在推断它应该是从坐在我左方,也正是窗边位置的那位同学的吃饭工具后,我一边回应彦鑫的问题一边弯腰准备将它捡起。 「只是目前我还是认为太早,至少要先从朋友做起,无论我是否有想要谈恋爱这份心情。」 「呈郁,我想你跟裕崇都误会我是个自私的人了吧?只顾着寻找自己的幸福把你们丢到一边。」 彦鑫在我们面前挥舞着筷子,如同带着自信与专业的音乐指挥家,在听到对方这么说时,裕崇也将视线转向它,面无表情的拿下耳机。 「其实我早就注意到了,有个不错人选一直在你身旁,只是你没有发现罢了。」 彦鑫在讲这些话时,似乎没发现我弯腰这个动作的目的,接着将手放在我肩膀,自以为可以把这段话藉由午餐时间的教室吵杂声给掩盖过,但事情却在下一秒一发不可收拾。 「坐在窗边,你身旁那位女同学看起来也是安静又乖巧的类型,侧脸在阳光衬托下也很可爱,你是否要考虑先认识……一下呢?」 这个笨蛋在这段话说到末句时,音量随着眼前所见景象越来越小,表情却越来越扭曲,双眼简直爆凸而出,因为他知道这些话,除了让我冷汗直流外,也让那名「坐在窗边」的当事人察觉了! 「谢谢你帮我捡,咦?」 「不不不是这样的!这个笨蛋一向喜欢乱说话,希望你不要放在心上!」 白皙细长的手指从我这里接过汤匙,小巧的瓜子脸蛋与红润嘴唇,一双渐渐睁大的明亮眼睛刚好与我四目交接,及肩露出乾净颈部的发丝随风吹到我的脸上,除了感受到对方巨大的吃惊,过去未曾嗅闻过的女生发香也跟着飘进鼻腔内,更重要的是,我根本没有跟一个女孩子如此靠近对视过,简直是相距不过十公分的距离! 受到惊吓得我下意识赶快在那状态下抽离,并解释彦鑫跟自己的无心之过。 「我已经帮你教训这个呆子了。」 我在听见裕崇的话后,转过头去看向始作俑者,只见对方的脖子正被耳机线给缠住而一脸痛苦。 「喔……没关係。」 这名刚才莫名成为我们话题中心人物的女孩子,在说完这句话后站起身来,然后安静的从我们面前离开准备朝教室后门走出,估计是要去清洗掉到地上的汤匙。当然,这是我比较乐观的想法,毕竟我不想被根本还没认识的人讨厌。 而且,这名女孩子除了声音像是棉花糖一样软绵绵又小声外,就连动作也相当优雅,步伐自然是轻盈无比,或许这就是这段期间我完全没有留意到对方存在的原因吧。 「那个……」 突然女孩停下脚步,依然一脸不解还未将视线从对方背影移开的我疑惑又紧张,天晓得接下来的一句话会如何将我们三人打入地狱。 「其实我也还没认识太多人,因为我的个性比较内向……」女孩没有转头,头发遮住她的侧脸,让人无法知道现在的情绪,接着她又开口道:「但是……我没有抗拒认识新的朋友,假如你们有这个意愿的话……」 娇小的背影在说完这些话后,像是乘上微风消失在教室后门口,留下一时哑口无言不知做何反应的我们三人。 「呈郁,意思说,她接受你的告白吗?」彦鑫问道。 「没想到你竟然抢先我们一步了,的确是很可爱的女孩子,恭喜你。」裕崇跟着附和。 「不知道,但我寧愿拿她换掉两个朋友。」 那道穿着白色制服的女孩子身影那时候在我视网膜中深深烙印,除了讶异、惊愕与不解,其中似乎还有某种我所陌生的情绪在跃动着,在那条通往多采多姿高中生活的彩色道路上。 一切源自于那句不负责任的玩笑话…… 5.停驻 5.停驻 「的确是美丽的错误呢!只是过程并没有像恋爱小说般如此戏剧化。」身旁的女孩在下了这则评论后,接着吃吃窃笑的将脸转向我,接着说道:「想到那时候的过程是极其惨烈啊!」 「果然跟你开啟这个话题也是错误的开始,而且一点也不美丽。」 我没有正面理会筱凉,因为认识她两年的我,大致可以猜出这个再度小恶魔上身的女孩子,肯定在等着看我有什么反应,所以早受过她不少折磨的我,已经练就百毒不侵的境界。 「呆子!专心骑车啊!不要在我耳边吹气好吗?」突然感受到耳边一阵凉意的我立刻打了个冷颤,只差点没有整个人跌落河堤。 「谁叫你不理我!」 「我没有不理你啊!是因为我不想让你看到那预料中的反应而已。」 筱凉在听到我的回答后鼓起腮帮子,似乎十分不服气:「因为有人今天做壁报做到人不见了,被发现原来是去偷懒,结果真正原因是在等着准备跟某人『巧遇』,正好也让我想到他们两人之间的故事,所以就顺便说出来了。回想到这两个人过去是如何认识的过程,原来是多么美丽的错误啊!」 「你明明已经从我这里或是那两个浑蛋说过这件事了,根本是想看我现在对她还有什么想法吧?」 橘红色的夕阳在远方云层后方载浮载沉,週遭景色随单车的移动快速掠过身旁,筱凉的侧脸被逆光的阴影遮掩,我跟她两人的剪影在身后拉了好长的距离。 其他三人在我们前方差不多三十公尺的距离,裕崇依旧我行我素的掛着耳机朝最前方前进,彦鑫与秋凛正愉快聊着,期间还不时转过头回望我们是否跟上,但我可以看到秋凛那张笑脸后方,似乎正期待什么。 虽然我好像发现,在这条不算太宽的河堤道路上并排聊天,似乎是不太道德与安全的事。 筱凉有别于刚才的微笑,像正在享受夏日傍晚乘风奔驰的舒适感,好看的刘海在随风吹起时露了出来,稚气未脱的侧脸被若隐若现的阴影轮廓修饰得十分漂亮。 「对啊,看今天的你是否再度失望了,因为最后你们还是没有巧遇对吗?」 「这是当然的不是吗?想必童军社今天也有一些活动让她走不开身吧……」话说到这的我突然有感而发的继续开口:「就好像曾经熟悉,最后形同陌路的两人,即使住在同座城市,但无论如何就是不会碰面一样。」 「有些事情只要一开始就很难结束了,无论它是正确还是错误,最后都只剩下结果论罢了。」 不知是否受到我的影响,身旁的筱凉竟然也跟着我说出这宛如充满哲理,其实更像装模作样的胡说八道,但却也意外让我有种感同身受的情绪涌上心头。 「不对啊!你分明是在指我不是吗?」 筱凉面对我的质问,果不其然给我一个束手无策的吐舌。 「不过就算听了不下五次你跟她之间的故事,我到现在还是很佩服你当时的勇气呢!」 知道这女孩语中含意的我,听到此只是感觉到难为情,然后…… 「在知道对方已经有个同社团的学长男友后,依然光明正大的公开追求,甚至无视对方男友直接在他面前送东西给她呢!」筱凉对我比了个大姆指,而我则是仰头看向天空,忍住无地自容的眼泪。 「一切都是年少轻狂啊!都多少年过去了,这就是青春啊!」 「果然是只有笨蛋才会做出的事。初恋就挑战高难度,而且是在呻吟什么?明明也才是去年的事,不对,从开始算起应该是前年,老哥你的高中生活真是多采多姿啊!」 「当然要呻吟!明年就是我们在高中的最后一年了啊……记得认识你也是与她邂逅之后没多久的事吧?还记得那时是在体育课,我那高超的桌球技术,让一颗雷厉风行的杀球反弹到你面前,就差没有当场给你一记爆头!」 「总觉得你好像是在说:『很可惜』的样子。」筱凉面无表情的说。 「结果被你的好姊妹快手反杀打回到我脸上,可说是悲惨无比的相遇呢!」 「老哥,我看不出来你现在的笑脸是怨恨还是欣喜我们的认识了。」 聊起过往与筱凉、秋凛以及班上其他人认识的经过,总是可以让我们沉浸在愉快的回忆中。从初入高中的陌生、懵懂、相识、熟稔到成熟,不只是现在,未来更是可以细细回味的美丽片段。 与其说认识了某个让自己生命多采多姿的人物,不如说是那些形形色色的人们丰富了我们的生活。每个人的相遇除了是机率,也是无可解释的必然。 「然后从那之后开始,我们三个便知道秋凛那魔鬼般的怪力,的确是可以瞬间让我们断掉好几根助骨。」 「哈哈哈哈哈!还好她现在骑在前面,不然你就要埋在河堤旁了。」筱凉边笑边用手指着我。「像现在这样不是很好吗?别老是一副若有所思的脸啊!这样我会很伤脑筋的。」 听闻筱凉这段话,让我不禁意心头紧缩,有点苦涩的情绪宛如爬上咽喉,顿时让我说话出现口吃。 「你似乎常说这句话的样子……」我咳了几声后,接着提出心中的疑问:「所以你现在刻意骑到最后面来,就是想提起旧往事来捉弄我吗?勇敢从万恶的童军社学长身旁抢走对方女友的勇者!」 「别把我说得这么可恶好吗?一切都是为了哥哥你好啊!看你一副准备好要得忧鬱症的样子,你的好兄弟跟我们都很担心呢!」 「原来忧鬱症也有准备好要得的状态……」 「当然不可能只是为了说这些话才陪你龟速前进的。」 在我们谈话同时,一对慢跑中的情侣穿过我跟筱凉之间,顿时我发现身旁的女孩开始放慢速度。 而且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我发现原本骑在前方不远处的彦鑫及秋凛也在这时候停了下来。 「筱凉……」 「哥……到底要我说多少次呢?」 终于,我跟她一同放下脚步,两人坐在单车座椅上,我看着她,而她正用着一双我再熟悉不过,但其中带有更加激烈的情感的眼神望着我。 那是指责与不捨,还有……过去我曾经接收到过的情绪,我所逃避过、所不想面对的那个东西。 「她并没有那么好……她甚至利用了你不是吗?」 果然筱凉知道,表面上的微笑根本无法解开心中那个死结,而心中同样有着纠缠不清的死结的不只有我,也包括她在内,另外我也清楚知道,痛苦的不只有我一个人。 「你好,我叫郭桩茗,很高兴认识你。你的名字是……顏呈郁对吧?」 「没想到我这么有名!还是因为我们三人时常在你身边吵吵闹闹,所以你就这样把我们的名字记下来了呢?」 「好像真的是这样呢,你们真的是挺引人注目的喔!」 「筱凉,正如你所说的不是吗?」 河堤吹来的风彷彿催促着我们前进狂躁又野蛮,远处的同伴一人继续若无其事的往前,两人正朝我们的位置赶回,现在就只剩下我跟眼前的她静止在原地了。 「咦?」 「有些事情只要一开始就很难结束了,无论它是正确还是错误,最后都只剩下结果论罢了。」 6.呼喊 6.呼喊 身后传来疾驶而来的煞车声,在随单车被放倒在地,秋凛的身影进入我的视线中,她的神情慌张又害怕,那是我平常未在她脸上看过的表情。突然的闯入,似乎在说她正是为了某件自己也想拼命阻止发生的事情而来。 可惜我耳里已经在下一秒接收到那宛如悲鸣般近似呼喊的声音,那是任凭秋凛跟彦鑫也措手不及的。 「郭桩茗根本就是一时不甘寂寞,拿你来当替代品的坏女人罢了!」 「筱凉,别说了!」 秋凛阻挡在我面前,双手抓住筱凉的肩膀,她像是失去动力的人偶,正被人激烈摇晃着,双臂无力的垂下。 当然,此番震撼的言谈也确实让我一时不知所措,心头沉寂许久的伤口又再次流出血来,一直以为癒合的伤,原来只是视而不见的假象,我感受到它正剧烈跳动着,再次血流如注。 「抱歉,要是我更早一步的话。」彦鑫走到我身旁,接着一脸痛苦的继续说道:「要不是那时候我那句玩笑话,或许这一切就不会发生,你跟筱凉也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 听闻彦鑫的提及,让我一时意识到这名几乎同班六年的死党,个性也已经是如此成熟了,跟那时随口就想追女孩子的轻浮个性早已截然不同。 「我那时想要追的对象也死在童军社学长的手里呢!那里果然是联谊的好地方不是吗?」 我知道这名好友试图以轻松的语气转移我的注意力,但鼻息与心头的酸涩仍不断袭来,我突然意识到自己的双手好像正在发抖,它好像要证明拼命忍耐下来的情绪仍旧是无法完全隐藏的。 「呈郁,我知道这样很残酷,当然我也不是希望你不要在意筱凉刚才说的那些话,但有时候我想如果真的要让你完全对郭桩茗死心,有时不要再像心事重重的话,也只有一次让你彻底清醒这个方法了。」秋凛转过头来神情十分严肃的说道:「这样就可以很快把你跟筱凉带出这痛苦的泥沼中……」 「秋凛……不要再说了。」 一道冷静又淡然的声音传来,使我们在场三人瞬间沉默,视线同时集中到那娇小又无助的身影,我们看得出来它正力图振作,夕阳的馀暉正无力又快速的消失在地平线那端,只是天空并非过去所常见属于夜晚的深蓝色彩。 「无论如何……都来不及了不是吗?」 我不懂,筱凉,你那张强顏欢笑的笑脸背后,此时在我面前到底试图隐藏些什么? 我现在说了些什么,是不是又像三个月前那样无意间伤害了你,事后才来自责呢? 白昼仍残留馀烬,河堤旁的路灯亮起,我们一行三人听女孩说着那夹杂再次涌上激烈情绪的话语。那刻意加大音量在我耳边的宣告,同时也像正式宣告邱筱凉她自己死去一半的灵魂。 其实不用任何人提醒我也知道,跟郭桩茗的开始本来就是一段注定带有痛苦的故事,而且苦涩是佔绝大多数的成份,就如同筱凉所说,追求一开始就有男友的女孩子来当成自己初恋,真的是无药可救的笨蛋行为。 但是情感并非能够自由收放的课题,甚至有在某些情况下的领悟才会发现到心中所流淌的悸动,可能早就已经是无法收拾的地步。 天晓得那一天自己是中了什么邪,又或是睡眠不足所造成的精神不济,亦或是受到什么作品影响而突然壮大了胆子。 但我想,应该是死党的鼓吹加上三年男校的寂寞感作祟才让我做出那不合理的举动。 「如同玩票性质的告白」,我相信郭桩茗所给我的回应肯定也夹杂这样的思考,而那时我们早就已经认识几个月的时间,甚至在假期时会六个人一同出游,兴趣与书籍交换分享,或是平时生活琐碎事务的漫谈等等。 「呃……呈郁你是认真的吗?」 因为换座位后早已离开窗边的位置,放学后几乎无人的空教室内,我与这时候的故事女主角一起站在黑板前,各自带着紧张跟吃惊面对面看着。 当然,这般心跳快要夺口而出的情绪,也是伴随躲在门外的其他那几位好友而来的。 彦鑫、裕崇、筱凉跟秋凛,如同坐在贵宾席的观眾,一起用那看好戏又讨人厌的表情正望向此处。 「我从一开始就很认真!」 「所以……你果然一开始想认识我就是为了这个目的吗?」 郭桩茗再度吃惊的睁大双眼,满脸通红的她虽然不失可爱,但这些话反而让我手忙脚乱。 「不不不不!应该是这阵子跟你的相处吧?感觉……你个性不错又会替人着想,也常要我不要造口业乱开玩笑,就是个很正面又有原则的女孩子,好吧……其实我也不太知道自己想说什么。一开始是觉得你很安静,行为举止跟说话轻柔到我们都感觉不可思议,所以有时才会听不到你说什么。」 「顏呈郁,你到底在讲什么东西啦?告个白扭扭捏捏!」躲在门口旁的秋凛似乎对我那失去逻辑的话没了耐心,忍不住站起来大声嚷嚷,并且捲起袖子挥舞拳头:「就说桩茗是个可爱到让你想搂在怀里的女孩子不就好了吗?」 「我说你要躲起来偷听就给我躲好!另外你这说法根本是把我越描越黑!」 「那……那个……」 眼看就要点燃的火爆气氛,顿时被我眼前的娇柔女孩如同丝绸般轻盈的几个字给浇灭,这正是郭桩茗她最强大的个人特质,当然我也瞬间让自己恢復到一开始的绅士状态。 「对不起……我觉得目前这样不是很好吗?」 那是我的告白被她第一次拒绝,在那看似全然不在意结果的玩笑般告白下。 心脏有点刺痛,但我当下也只是装模作样地说不在意,丝毫不理会这日后即将肆无忌惮增长且满溢的感情,准备开始了将近两学期的长跑,一次次面临被拒绝、疗伤,再度成为好朋友的循环。 然后我一样一次次感受到不起眼的刺痛,一次次自我安慰那不过是追求女孩子会面临到的过程,或许再加把劲、再一下下,只要努力就可以得到结果。 当然,如果我没有看到那名在童军社的他,也就是那名学长出现的话,我就不会是那么在意被拒绝这个必经过程的男孩子。 不得不承认,从那之后我开始经歷宛如失去一半灵魂的痛苦歷程。 「对不起,我一开始并没有跟你说清楚……这是我的错,这样你就不会再怀抱希望继续追我了吧?」 球场上的吆喝与篮球拍打声不断传入耳内,某个男人一边运着球一边朝我跟桩茗所站立的地方遥望着。那是一双嗅到危机野兽般的目光,也正是郭桩茗真正的男朋友,在她一开始加入童军社后,疯狂展开追求,身材高大又帅气的二年级学长。 「谢谢你替我带来的饮料,假日还跑来学校……」 「我以为你们今天也有社团活动呢。」我笑道,连一旁的裕崇都知道我的笑容十分僵硬。 「所以……大概就是这样吧……」郭桩茗表情复杂,双手提着我为她带去的手摇饮料,一直不敢对上我的目光。「呈郁,我们一直都会是好朋友的对吧?」 不对……怎么可能会对呢?都过了将近两个月了,被拒绝过无数次的我,结果还是得面临这种结果,而且假如今天我没有来到这里,难道就会一直被蒙在谷底? 「对啊……当然有希望的话,我还是不会放弃的喔!」 「哈哈,你在说什么啦!」 怎么可能会有希望?这次的死亡宣告是如此彻底,怎么可能会有翻身的机会?那名学长怎么看起来这么讨人厌?一副不可一世的样子。 「如果我说会等下去的话,你会怎么看?」 「欸?呈郁你也可以追求班上其他女生啊!比我好的一定有的。」 感情怎么可能这么简单说转移就转移? 在你身上所感受到的独特,根本是任何人无法取代的,一直处在同个班级的我们要捨弃这份情感做回朋友,我有可能做到吗?你有可能做到吗?如果能够轻易做到,那这些日子以来的努力到底又算什么? 但是…… 「呈郁,我接受……你的告白……」 「桩茗,这次……也是你的玩笑话吗?」 女孩摇摇头,在那叶黄纷飞的季节,同样在午后晴朗无人的空教室,只是这次是连全世界的声音都被瞬间抽离了。再一次的假日学校,不同场景的教室走廊上。 那天的阳光刺眼到让人不禁闭上双眼,就如同眼前站着的女孩一样,耀眼夺目,温柔又使人无法移开双眼。 「如果是的话,就是迟了将近一年的玩笑话了。」 在我高中的第二个九月,郭桩茗正式成为我的女友,在王八蛋又暴力的学长被淘汰出局,心脏掛上无数伤痕之后。 7.终点 7.终点 「为什么不放弃?」 「因为放弃不了。」 「就因为是这样吗?这种听起来完全没有逻辑的理由?」 「如果用逻辑跟理性来看待感情,那它就不会是人们一生想要追求的目标了,更会使这个世界失去顏色,无论是你还是我。」 体育课,这如同名目般存在于课表中,是学科负责老师月考前须赶上进度时的牺牲品,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传统思维中不受重视甚至认为不该存在的科目,只有在学期刚开始时才如同解禁般被放上檯面。 此起彼落的水花拍打声,老师聚集游泳尚无基础的同学在岸上吹奏哨子正指挥着基本训练,而我的目光因仰式盯着天空,耳朵听着在岸上随我移动因为女生每个月的痛处无法下水的筱凉说着的话,嘴巴跟着回应着。 这名早在高一上学期通过所有测验,老师放任其自由活动,班上游泳好手其中之一的女孩子俯视不断来回练习的我,突然开啟上一学期末被包括我在内的眾人无视的事件话题,只是他们是因为不想触及我内心难过的敏感神经而隻字未提,而我更像是确立了一定得把郭桩茗追到的决心,留下了「这样不是更有挑战性?」如此这般大言不惭的话,渡过高中生活的第一个暑假。 只是早就拿到郭桩茗手机号码的我,更加勤劳以一週的频率打给对方,胡扯瞎聊,得到我跟她的兴趣似乎有很大落差的这个结论。 「所以你那本正要看完的《西游记》』,是否能在开学后借我呢?」 这对因为喜欢对方,非常乐意参与其生活点点滴滴包括兴趣的我是很自然的作法,假如我不知道原来那本《西游记》是完完全全的文言文版的话,我读起来可能就不会花超过自己预料中的时间。我必须承认这比前一本《乱世佳人》难度高上太多了,但我终究还是回家咬牙,把它当成有深度的歷史小说阅读。 「顏呈郁,你说这不是废话吗?以前所写的歷史小说跟现在网路或实体小说本来就有很大的差别。以内容跟用字遣词来看,它本来就是很有深度的小说,深到你怀疑现代人的智商都退化了。」 裕崇在某次下课一边吃着饼乾一边摸着我的脑袋,就像安抚他家所养的玛尔济斯一样,用看家畜的眼神望着我露出同情的微笑,在我手上放了一块饼乾。 「不过这是一般比较片面的认为。基本上现代人就是拥有更高的智商才能够把文字含意简化得更通俗、白话,毕竟现在读书也并非某些族群的专利,绝佳与高端的思考,就可以任意决定公平法则,觉得自己脑力退化不过是一种错觉,只是读者没有能力去理解古人文中所写的涵义罢了。」 「彦鑫,这个人讲这么多,意思终究是现代的笨蛋连理解古人文中的涵义能力都没有对吧?」我将饼乾直接塞到一旁彦鑫嘴里,心中感到非常不快。 「所以《乱世佳人》也算在中国四大奇书之中吗?」 彦鑫的回答瞬间让我跟裕崇错愕不已,因为我们立刻意会意到他是跟我们考上同一所学校的同学。 除了在这个暑假更加让我感受到自己紧追着郭桩茗,自己是如此疲惫不堪的脚步,另外我也不断从电话那一头收到对方的拒绝。 但是,或许持续努力,就会成功吧? 只要我跟她还同班的一天,近水楼台先得月的有利条件就会在我身上,横刀夺爱虽然不是我十分愿意又喜欢的方式,但是有些事情既然已经开始就很难结束,无论开始是对是错,剩下都只是结果论了。 「其实并非你不放弃,依照我认识你这么多年的个性,在你知道桩茗已经非单身的当下,你肯定就想放弃了对吧?」 一次暑假午后的街头相聚,我们一行五人小组坐在火车站附近的户外午茶店间聊着,虽然有许多话题可以让我们填满下午时光,但在其他人的好奇心驱使下,总会让话题焦点重新拉回到我身上,彦鑫口中所谓的「选学长还是选送饮料的好朋友事件。」 「这个事件命名简直莫名其妙!」我用力拍桌并戳向彦鑫的双眼,对方立刻传来吃痛的喊叫。 「裕崇,这话怎么说呢?我还以为顏呈郁是个明知对方死会仍想体验被拒绝感觉的受虐狂呢。」 「筱凉,你说这话也太过分了……」我喝着眼前的饮料无力回应道。 「结果我们还是忍不住提这个话题。不过也是想到暑假已经过了将近一半,你疗伤也该结束了。」秋凛话才刚说完,全身突然抽蓄般大笑了几声后又恢復冷静:「没想到你竟然跟我说,自己没打算要放弃?承认吧!受虐狂!」 「就跟你说我没那种顷向!你们这些人都不听人讲话的吗?」我差点整个人被气到脑充血。 「我们还是先听裕崇大师怎么说吧!身为我们之中最理性脑袋的他。」彦鑫揉着自己其中一隻眼睛,让大家的焦点重新回到如拥有精密仪器般大脑的裕崇身上。 「其实呈郁在追求郭桩茗当下,就已经开始『横刀夺爱』这个不要脸的举动了,所以现在我们谁也没资格去苛责这个行为,毕竟对方一开始的拒绝也没有讲明自己已经有男友这件事,所以在责任追究上,呈郁是不知者无罪。」 「但是既然他现在知道仍要继续这样的行为,就不能说他完全没有问题吧?横刀夺爱真的是很差劲的行为!」 「等一下!刚才不是说了这件事早就已经开始做了,所以现在指责我也说不过去吧?」收到两个女人的锐利目光,我赶紧手忙脚乱的澄清。 「你们说的也没错。但是,你们别忘记这件事的起始是什么原因。」 虽然裕崇在说这些话同时依旧是那一号表情,不过这番话确实成功挑起我们的好奇心,所有人在这时候屏息以待着演讲者口中的后续,夏日艳阳让我的汗水滑落脸颊。 「就单纯的因为顏呈郁喜欢郭桩茗罢了。」 「不妙!我听不懂你是什么意思。」彦鑫一脸崩溃抓住自己脑袋摇晃着,我们其他人当然也是面面相覷。 「意思就是说,感情的课题要用一般的世俗观念去判定、决断的话是恰当的,不对,它本来就不是逻辑可以解释清楚的东西。在感情面前很难去判断对错,但只有在行为上才能够追究它是否正确。呈郁无法收回的情感,他自己必须决定接下来是否要继续做出『追求』的行为,既然一开始就已经横刀夺爱了,说明后面才要决定是否继续进行下去这个行为失去了意义,因为这件事从一开始就是错的,所以根本就没有后来利用『行为』去让它结束这一点,行为是从一开始就存在,而且是在建立在无逻辑的情感之上,整件事失去早就失去逻辑。 当然,一直隐瞒真相的对方也必须付出相对的责任,因为这张『我已经有男友』的牌,本来就不能当成最后底牌,况且最终是我们一起到篮球场找她才发现这点,根本也不是她亲口提起的,是我们见到两人的互动才问的,这证明了……或许在某个时期,她自己也因为呈郁的追求而动摇着,那你为什么要收回已经进行到一半,甚至是一开始根本就不知道是错的事呢? 不知者无罪不是吗?况且是对方也默许的行为。」 「裕崇,就算你想帮自己的兄弟,但在我听来仍然像是诡辩吧?就算桩茗肯给这横刀夺爱男机会,可是现在底牌掀了,不正是完全判他出局了吗?」秋凛手撑着下巴,纳闷的看着裕崇。 「我大概懂他的意思了!」筱凉两手交叉在胸前点点头,认真的开口道:「意思就是说,一开始没让老哥知道自己死会,以及让学长知道正有人在追求自己的郭桩茗是万恶之源!」 「但是……那位学长好像从一开始就知道这件事了,对桩茗是否说明自己是否有男友这点好像也不太在意,并非不是相信女友,而是相信自己。」 所有人在听到我突如其来的一句话,突然全部像停止动作,果不其然接下来是排山倒海般袭来的言语轰炸! 「那你就放手去追啊!那个学长到底是哪来的自信,放任自己的女友让班上同学追求?打篮球长得高很厉害吗?」彦鑫向前抓住我的衣领激烈摇晃着,口中只差没喷出火来。 「我没看过这么不要脸的人,那天我看到他那张笑脸早就整个火气起来了!既然他不珍惜桩茗,那你还在等什么?没追到我就扭断你的脖子!」 「秋凛大姐,我现在脖子就快被你扭断了啊!」 在受到两个好友的言语不断怂恿下,我看不禁意看到一旁的筱凉突然整个人黯淡下来咬着嘴巴内的冰块,然后用像小动物受伤的眼神看着我,接着慢慢的……站起,举起椅子准备朝我砸过来。 「哥哥,横刀夺爱的人,最讨厌了呢……」 「裕崇,我看我还是放弃好了,不然可能活不过今天!」我转头看向面无表情的好友,只见他再度给了我一个别有深意的微笑,接着说出那重新让我热血沸腾的隐情。 「那位学长不是个很好的人。时常对其他女生毛手毛脚、讲话轻浮,甚至对桩茗的口气跟态度都很差,标准的大男人主义吧?」 第三趟的仰式二十五公尺练习,岸上的筱凉依旧跟着我移动聊天着,若有所思一会儿后开口:「如同拯救般的感情介入吗?这的确是不错的方式,虽然我还是不太赞成就是了。我也听说他们两人这阵子一直在吵架,当然是我直接从桩茗口中听来的,让学长不高兴跟吵架的原因,当然有九成都是因为你。」 我的心情因为这段话而有点复杂,在游入泳池搭着棚架的阴影处时停下来休息。 「那……现在不正是考验他们两人感情的最大课题了吗?我想任何情侣或多或少都曾经遇到过这样的问题吧?」 「老哥,少说得如此事不关己的样子。虽然那位学长的品性本来就不太好,但最后会让他们演变到分手局面的,有很大的原因也可能是你不是吗?」 听到筱凉这些像是不停阻止我追求桩茗的话,让我心中產生了火气,语气不是很好的回应道:「筱凉,为什么我感觉你语中充满了矛盾。不管是暑假出来相聚的那时候还是现在,虽然你不断的说我的行为很不可取,但是仍然会支持我。那现在不正是我最有机会,更该加把劲的时候吗?为什么你现在又像是在替他们两人说话一样,我搞不懂你心中到底在想什么,难道你不希望我追求桩茗吗?」 这番气话似乎一时打击到筱凉,虽然她依旧蹲在岸上没有离开,但我可以从她微微睁大的眼神看出受伤的情绪,只是不知是否是我的错觉,其中还夹杂了一丝迷惘。 「我要游过去了。」 像要逃避一样,我这次刻意先潜到水中避开筱凉的视线,上浮之后不断打水用自由式前进,这样我就可以不必听到她说出的话,同样也听不到泳池其他地方的吵杂声。虽然耳边的水花仍然溅起,但在换气的瞬间我得到短暂的安静,如此一来我就可以只要专注的朝终点前进,随着自己的意志、意愿,不会再受到任何人影响。 当然,我不可能完全无视依旧跟着我移动筱凉的动作,只见她嘴角不再上扬,就这样沉默看着我游向前,她的身影在戴着蛙镜的我眼里格外清晰,或许是我这时候特别留意她的反应关係。 果然,我不会完全丢下她一个人跟在我身后,也不捨她继续带着这样黯淡的神情陪在我身边,突然我在即将抵达终点前的换气瞬间看到她张开嘴巴,像是在说着什么一样,直到我快到尽头那一刻,我却因为过于在意筱凉的这个举动,在终点前换气失误而停了下来。 「好累……」 我站起身来咳了几声,并试图排出进到耳内的水,这段期间筱凉只是蹲在岸边看着我,什么也没说 「笨蛋老哥,你这样自由式测验试考不过的喔!」 「唉……因为快到终点所以气急攻心,我时常这样。」 我的回答用谎言所包装,因为刚才的罪恶感让我不敢直视筱凉的目光,这样的谎言狼狈又粗糙,如同我对她此刻的内心感受一样。 「对了,筱凉,我刚才好像看到你在说什么,有这回事吗?」 终究,我压抑不了内心的好奇与在意,支支吾吾问着眼前的女孩。她有些讶异、有些失望,似乎表情又流过一丝我所无法判别的情感,但最后就如同我的谎言一样,用温柔的微笑带过。 「我是说:加油,呈郁……你就快到终点了,不要放弃。」 我的谎言是否也像她一样,是如此容易被看穿,却又让人捨不得去戳破呢? 在桩茗最后决定接受我的时候,心中闪过的那股可能再次被拒绝的绝望,是否说明在知道早已经有了学长的她,是我不可攀上的目标,然后从此之后对她的情感,只不过是成了一种自然形成的习惯? 可能,我真的是个被虐狂吧。 8.变态 8.变态 黝黑的肤色、一头俐落短发,菱形有角轮廓鲜明的脸庞。彷彿能够看穿对方心思炯炯有神的双眼配上下撇的嘴角,明显带着不善意图的来者,不顾教室内其他人的异样眼光,就这样直接在我面前拉出椅子坐下,而且已经过了将近下课的一半时间。 这个男人像是头正酝酿杀意的狼,配上不算难看的五官,一时当然引来班上其他女同学的议论,不过在某些早已经知道这号人物身份的其他同学,无不纷纷走避,避免自己在不经意经过对方身旁时与他有任何交集。 只是,这名从其他班级大老远跑来我面前大眼瞪小眼的男人,在我眼里可能连一名正常人的身份都不算是。 「我看到了。」 「看到什么?」 「你这个人真是个大醋桶。我刚才不过是追赶了桩茗一下子,就看到你脸色像被车辗过去的男人拉肚子一样!」 「被车辗过去总比让人想分尸来得好,对吧?秋凛。」 听闻我叫出那对对方来讲宛如恶魔般的姓名,这名不请自来的不速之客赶紧整个人跳起,接着像卫兵一样腰桿打直,脸色比被车辗过还难看。 「林维廉,你这个仗着自己天生丽质,平常总喜欢到处调戏班上女同学的风流浪子,偏偏不同以往大家所认知喜欢吃窝边草的印象,特别爱来找我们班上的女孩子。看在你过去跟我是跟同补习班的同学,桩茗的帐我自然不会跟你算。只是现在已经夸下海口想追到秋凛的你,是否有想过更珍惜自己的生命?」 「你少来了!现在我明明看到你双手握拳,准备让我被抬出去!」 林维廉不但不相信身为好友的我会如此睁一隻眼闭一隻眼,反而大声质疑我是表里不一的人,当然目前处于警戒状态的他,很快就察觉此时正站在教室门口,一道如同厉鬼的目光。 「算了啦!秋凛,刚才维廉只是跟我闹着玩的……呈郁也别太在意。」 巧妙的是,像是天使的桩茗竟然跟那名恶鬼秋凛正好站在一起,脸上的表情当然是截然不同。 「既然桩茗都这么说了,那就让维廉这小子多活一天吧!」秋凛甩了甩自己放开拳头的双手,咬牙切齿笑道。 「好吧……那就是你逼我出手了!」 「顏呈郁!秋凛都说要放过我了,现在怎么反而是你一脸想吃人的样子?」 维廉才刚因为秋凛的特别赦免而松一口气,瞬间又被拿起椅子的我差点吓到腿软,不过这倒是我们在场这些人最后看到他的一幕,因为下一秒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他身后的秋凛,已经抓住这名罪人的脖子走出教室了。 「嘿嘿,刚才我也有看到喔!老哥那一贯的吃醋臭脸,这只有在桩茗你面前会出现的呢。」 筱凉这时跟在桩茗身后一起走到我座位旁,看来刚才三人是一起行动的。只见身材较为娇小的筱凉突然从后方抱住桩茗,然后一边看着手足无措而害躁的女孩以及吃了一惊的我,露出兴味十足又狡猾的微笑。 「哥哥,能够这样抱住女孩子的当然只有我了喔,是不是很羡慕呢?」 「原来你才是比那位搭訕魔人还可怕的存在!」我倒吸一口气道。 「筱凉,你刚才没有碰到裕崇吗?他似乎在找你。」 此时见到筱凉的我突然想到前不久准备走出教室的死党,询问我对方的去向,但也在这时我回想到某个人最近曾经向我提起过的事。 「对……我跟学长分手了,我想原因你大概也知道了吧?除了之前我跟你提过我们常因为你的事吵架,另外我也发现他的脾气跟待人的态度过于霸道,我实在是很难接受。」 与桩茗开始交往已经过一个多月,跟我过去曾经看过的书籍与电视剧并不相同,不会因为从朋友变成情侣的角色,自然而然的相处下去。一时多了新称呼的彼此,一开始就如同回到刚认识初期的陌生与尷尬,在学校若碰到对方,常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两人眼神不断在对方身上徘徊,像是在寻找什么可以让自己定下心来的事物一般。 成为男女朋友后,在对话互动上似乎没有出现太大的不同。随着交往时间的拉长,一开始的尷尬渐渐消退,恢復成以往像朋友般的交流,只是有时心中总会流过一股悸动,总想要在两人在一起的时光中另外多做什么,或是试图寻找更像是情侣般会有的突破。 「简单来讲,不就是变态吗?」 这句结论从彦鑫口中说出非常没有说服力,不过比起功力高过他好几个级别的林维廉似乎好多了。 的确,或许比起心灵上的互动,男生更想把重点放在肢体上的接触,或许是增加一些亲暱的称呼或举动。像是跟旁人宣示眼前这名女孩子就是我的女友一样,只是这些踰矩的动作,其实在过去我追求桩茗期间,随着交情渐深时就已经都做过了。不对,当然是只抓一下对方的手,或着摸头这之类的。其他同学还曾经因为不清楚情况,以为我们两人已经在交往了。 「所以我觉得那时候的老哥,根本是一名喜欢性骚扰追求对象的变态!」 「筱凉,这是我今天之内收到的第二句说是我变态的话。你平常不也是常跑到我身边又抓又抱的,难道你就不是变态?」 对于我反驳的话,平常古灵精怪的老妹一时语塞涨红了脸,对我做了个鬼脸。 「你不懂女孩子!」 在跟桩茗交往期间,因为对方居住的地方是每天必须坐校车一个小时才会到达的地区。这对于未成年又没有汽机车当作代步工具的我们,根本是无能为力。即使是假日一同出游的行程,桩茗还是得事先安排搭车时间,然后不能太晚回家。 所以我跟她私下出门的次数几乎一隻手可以算得出来,除非遇上假日学校的社团活动,或是眾人相约一次的小型出游行程。 但秋凛也曾经提到过,每天都会在学校见面交换读书心得、兴趣及生活点点滴滴的日常,比起假日两人的相处还要珍贵与重要,毕竟爱情的世界并不宽广,长期只注重两人的互动,最后可能会因为没有新鲜感而降温。 「秋凛,你不是还没跟维廉交往吗?没有谈过恋爱的你,到底是从哪得到这些让人印象深刻的名言?」 「哦?原来你真的不是时时刻刻就想两人个腻在一起,经常乱碰女友身体的变态啊?」 「今天是怎么样?眾人都要来一句变态吗?」 我差点没把手中的饮料杯整个捏爆,在与眾人一同喝下午茶的假日对话中。 「呈郁,你昨天打的那些话到底是从哪看来的?难道那些诗句都是你自己想的吗?好厉害!果然你平常也看了不少书对吧?」 桩茗站在我面前摇晃手中的手机,里头是我昨晚传给她的简讯,简讯内容是昨天放学前她交给我的课题:「你能不能写些让我感到怦然心动的诗词内容呢?」 面对女友这样的要求,我回想起之前筱凉提到过的那句话──我的确不懂女孩子。 「我怎么突然觉得自己不该存在在这个灼热世界中?」 坐在我身后的筱凉撇着嘴抱怨道,一旁经过的同班同学更是故意做出用手搧风的夸张动作。 「嗯,别理那些神经病。」面对这种情况,我只能用白眼表示无奈。 「呵呵,你那时候追我的时候,他们不是就每天这样了吗?所以昨天有看我跟你讲的电视节目吗?」 「喔,有喔!我……」在准备回答对方的时候,我感觉身旁一道异常冰冷的视线传来,然后转过头看向视线的主人。「你不去找裕崇吗?」 「你果然是想赶我走!你怎么可以这么狠心?你捨得吗?呜呜呜……」 「别随便装哭啊!呆子。」筱凉抓住我双肩摇晃这突如其来的动作让我吓了一跳,也在此时上课鐘声刚好响起。 「哈哈!刚好上课了,晚点再说!」 我看着迅速跑回座位的筱凉,尽是满脑子问号,直到桩茗向我挥挥手才回过神来,接着看到像是在拍掉手上灰尘的秋凛走了进来,不久后是彦鑫跟裕崇,只是两人的神情似乎有点凝重。 这时候我才又想起那位某个人曾经告诉过我的话,而他正是秉持暴力,却常一针见血说出至理名言的我的好友──秋凛。 「最近裕崇好像常常会去找筱凉,甚至单独约对方出去呢。当然,这不是我的揣测,而是亲耳从筱凉那里听来,还有某次恰巧看见的。」 我再次看向筱凉,只见她正低头快速用手敲打手机,由于直觉使然之下,我立刻转头将目光落到另一名好友身上。 果不其然,他也正做出一样的动作。 「裕崇,好像对你老妹有意思。」秋凛笑道。 9.死党 9.死党 雨水的味道很近,湿气逐渐冲散夏天的炙热,它沾黏在露出衣袖的皮肤上,随着河堤颳起的风带来些许冷意。原本以为该降临的夜晚,原来是积雨云覆盖的的假象,鼻腔嗅到的空气格外清新,吸入胸腔之中反而是令人喘不过气的窒息。 三台单车停放在河岸草地上,不久前我曾望着眼前这片水域发呆,久久无法集中精神,两道相继从我面前消失的身影深深烙印在视网膜深处。 裕崇他始终没有回头,即使可能是戴上了耳机,才让他完全没有察觉身旁好友一个个的落后。 筱凉快速踩上单车离开的背影,彷彿像要带走所有的事物,就连我的不捨与犹豫也包括在内,即使是我害怕她那随时会因为难过的颤抖而倒下的身躯。 「这是第二次了,但我相信也是最后一次了……」 原本情绪处于不稳定之下的她慢慢抬起头来与我对上目光,当下我感觉自己宛如肺部被抽走了空气难以呼吸,但同时我也瞬间恍然大悟,在眼前此时她的表情,对我来说是多么熟悉,只是比起过去的第一次所见,这时所挟带的情绪更加明显,不捨、难过、犹豫、愤怒,最后却又是鼓足全身力气的强顏欢笑。 不同于在泳池所的她,在我身后强忍住满溢情绪朝终点推我一把的她,而是已经迈开脚步越过我面前,开始向前狂奔的她。 「就算你这次想要再开玩笑带过,完全不正视我也是最后一次了……」 我的双臂突然被走过彦鑫与秋凛的她给抓住,这不是筱凉第一次对我做出的行为,平时的打闹、环抱、拳打脚踢,就如同每日习以为常会上演的习以为常。 「你老妹的确是暴力了点,但这些事情有时候她只对你一个人做。」 在实习课结束的这天,午休时刻坐在楼梯间间聊的我们,一如既往的随意谈天,在谈到桩茗跟我交往后互动的点点滴滴后,很自然的牵扯到再次追求秋凛失败的维廉,最后则是将重点放在筱凉身上。 鲜少在我们面前表露出心思的裕崇,也难得说出自己对筱凉的看法。我记得那时他的脸上掛有浅淡的微笑,就像在述说一件令人感到怀念的回忆一般,而在那不久前,看在秋凛眼里裕崇对筱凉不自然的行为,早就已经传入我跟彦鑫耳里,只是他本人还不知道。 「筱凉一直都很活泼外向,而且有着爱整人的个性还有古灵精怪的想法,在班上不管是男女间人缘都不错,也像是被大家宠爱着妹妹吧?」我将头靠在扶手旁,整个人漫不经心的说着:「但却不知道那张可爱脸蛋又娇小的身体里,藏着不为人知的恶魔一面。」 「裕崇刚才不是提到了,其中你就是她最喜欢下手的对象。喔,现在又多了一人,就是你心爱的桩茗。」彦鑫在旁吃吃窃笑,看得出来除了挖苦我外,另外就是在偷注视着裕崇的反应。 想起数週前跟筱凉在泳池边的互动,还有秋凛所提到裕崇私底下单独找她的行为,让我想赶快将这个话题转移。虽然对好友的内心世界感到好奇,但我更不想藉由对方所不知道的语意,刻意观察他的回应,于是我立刻一脚踢向面前的娃娃脸。 「不过,最近可能因为你已经死会了,所以对你的行为就不像以前那么夸张了,旁人也都时常以为你同时跟筱凉跟桩茗交往呢。」 「裕崇,别讲得我好像脚踏两条船一样!虽然现在桩茗的确正式成为我的女友了。」 「变态,收起你那流口水的噁心微笑。」彦鑫一脸厌恶并发出歇斯底里的叫声道。 「这不是理所当然的吗?就算筱凉再怎么喜欢无理取闹,也知道情人眼中容不下一粒沙的。」 说出这些话的我,此刻心情是复杂的。 自从跟桩茗交往后,对方可说已经完全成为我生活的重心。 我感觉去学校的日子变得有趣,并期待与桩茗独处的时间,喜欢假日与放学后的手机聊天,分享两人的生活与喜爱的作品,还有看似温柔安静的她,也有渴望浪漫事物的一面。 收集任何一张我写给她胡说八道到天花乱坠的字条,以及突然打来电话,就因为在车上看到路边的一些有趣小事。 我很喜欢桩茗,真的很喜欢,在她接受并与我交往之后,压抑在内心的澎拜情感更加难以收拾。 为了我,当面拒绝学弟告白的她,那张笑脸让我想更加珍惜、疼爱。 「我们难得假日出来玩,身为我男朋友的你,难道不考虑牵着我的手吗?」 带有点羞怯、小闹脾气,用几乎快听不见的细小声音说出这些话的她,让我一时无法移开视线,直到掌心传来的温度。 我知道两人的距离在这几週内正急速拉近,但是正如我所提到的,我的心情同时也处于复杂的状态。 的确,筱凉在这段期间虽然还是会不时出现,做出一些让人无法招架的捉弄,但我跟她之间的相处也不比过去亲近了。可是……这的确是理所当然的转变,除了是我心思因为跟桩茗交往出现变化,身为异性的她自然也收敛了自己不顾他人眼光的行为。 只是,我也常在这段期间看见,独自一人走在校园的她,让我心中怀着某种无法抹去的罪恶感。 「加油,呈郁……你就快到终点了,不要放弃。」 她不正是如此的为我勉励吗?但为什么我感觉到那张笑脸之下,似乎藏着什么悲伤的情绪,是因为我自以为是的错觉,才让我產生了罪恶感吗? 而且……那是筱凉少数叫我名字的情况。 「但是呈郁,虽然你无法理解……」 裕崇转过头与靠在扶手边的我目光相交,那双藏在单眼皮底下的双眼闪着波光,神情依旧不明显的他,似乎也藏着某种我所害怕的情绪。 「简单来讲,裕崇就是个难搞的人。」秋凛曾经在我跟筱凉面前这么说过。 只见她一脸没好气的说道:「其实有时候真的很难猜出他到底在想些什么,而且你们不也觉得他常因为一些芝麻小事在生气吗?不对,是那张脸很明显是在生气!我真的不太喜欢他那种总是要别人去猜,别人猜错好像是不懂他的脾气。我还以为男生都很好懂的,还是因为我比较像男生的关係?」 筱凉跟我在听到秋凛抱怨这些话后互相对视,接着点头如捣蒜,其中也包括她口中对裕崇的叙述。 所以此时正看着我的你,到底在想些什么呢?我的好友,你是否知道,眼前的我是不可能对自己朋友喜欢的女孩子下手的吧? 而且,我也不可能下手。 裕崇那句让我无法理解的断句悬在空气中差不多半分鐘的时间,接着才若有所思的将它说完,带着明显的失落神情:「有些人在他人眼中或是在一个团体内,永远都是闪闪发光的,在筱凉眼中的你就是如此,就算你已经心有所属。」 ※ 我的双臂被紧紧抓住发疼着,欲言又止想要出手搭住筱凉肩膀的秋凛被彦鑫的摇头给阻止,两人安静离开我的视线范围,从我跟筱凉的身旁走过。 「如果我不是你的妹妹就好了……」 筱凉低着头,而我的视线终于从远处的幽暗灯火移到她身上,顿时知道原来雨此刻离我们是如此接近,晚霞的红早就暗示它会赶在夜晚的脚步前来临。 空气潮湿,有着筱凉身上独特的橘子香气,这是在今天我第二次如此接近嗅闻到,天上似乎飘下了几滴雨水,打落在我跟她的脚边。 但是,面对筱凉此刻的举动我很快就收回讶异,因为毕竟过去也曾经这样,她就站在我面前,大声说着,而我……差点丢失了魂听着。 不同于这次的却是,那时的话,她就像淘气的孩子般随口说出的童言童语,脸上掛着开心异常的笑容,那幕只有我跟她两人才保有的独特回忆。 「我喜欢你……我好喜欢你,好喜欢好喜欢好喜欢你!我真的没办法不去想你!但是……」 三个月前,你也曾经如此说过,带着恶作剧般的笑容,蹦蹦跳跳的像个孩子一样来到我面前,然后没头没脑的开啟某个让我吃惊的话题,皱着眉,但没多久后又展开笑顏。 「老哥,秋凛有跟你说裕崇的事吧?」 你在下课鱼贯走出校园的人群中,一如既往的抓住我的手臂,脸上透露出无奈,在看到我知道此事的回应后,接着又说:「但是我想跟他做朋友就好啦!」 「那你有跟他说清楚吗?不然他等一下又自己生闷气,到时候我们就得帮你收拾残局了。」虽然我嘴上如此像是发牢骚说着,但依旧还是先大笑几声,挖苦一下眼前的她。 「当然有!说了不下数十次了好吗?」筱凉叹了口气,停顿一下又开口道:「该说你们真的很有毅力,还是我如此有幸认识的你们这些异性,都是愿意苦苦等待心上人给予回应的痴情男啊!当初你追桩茗时也是经歷这样的苦痛是吗?」 「你那壶不开提那壶,那件事早就过去了,我不想再说!」我斜眼看了她一眼。「不如你就接受他吧!裕崇虽然个性不好、难搞了点,但还是个不错的男孩子,毕竟我认识他也蛮多年了……」 「依旧猜不透他的心思不是吗?」筱凉用食指戳着我的脸颊,贼笑道:「你跟彦鑫之前不是也跟我还有秋凛提到,你们其实也挺赞同我们觉得裕崇有时候很『难搞』的说法?」 「朋友一定都会有些优缺点,甚至让人讨厌的行为,但不能这样就全盘否定他好的一面,至少我是这么想的。」 「但也不是说对方人很好我就得接受他的追求吧?没有感觉或是感觉不对也没办法啊……」 听了筱凉说的这些话,我突然联想到过去追求桩茗某段时期的自己,心中涌现一股无地自容的热意而紧缩。 「说得也是,那我的老友又要生气了。」我叹了口气。 「放心,到时候我不会让你们替我收尾的,毕竟是我引起的不是吗?」 筱凉一边笑着一边抓住我的手大力摇着,接着慢慢停下夸张的肢体动作靠在我背后。 「你难道不知道吗?因为我喜欢你啊……」 但是,筱凉,我无法说服现在的自己接受你,即使我知道在某段时间曾经对你动过了心。在屡次被桩茗拒绝的那时候,在你总是喜欢待在我身边的时候,当然,也包括在我失去桩茗后的现在。 我已经没办法,再那么勇敢了…… 10.雨水 10.雨水 「结果还是没能阻止她说出那些话,可是一直要她自己去解开那心里的结的我似乎也有错。对于跟桩茗的绝交,以及看在我们眼里她伤害你的种种,筱凉对这些感受最强烈也最心痛,或许今天以这种方式脱口而出对她跟你都是种解脱。」 秋凛将半张脸埋在曲起的双臂,眺望远处反映街灯的河岸夜景。 无声又轻薄的雨打落坐在堤防上她、彦鑫跟我身上,透过光芒才能发现其隐藏到来的足跡,看似毫无举足轻重,却会随着时间而发现它累积而起的重量,潮湿又使人难受。 对于不久前离去的身影、刻骨铭心的告白,无法釐清堆积在心中到底是害怕还是同情。 从三月到现在一直把它当成玩笑话的我,让它成了筱凉心中的疙瘩直到今天。而这道我跟她所想要无视的伤口,如今因为我对桩茗无法放下的情感,瞬间在筱凉心中随时间撕裂开来。 她一次次对我的安慰,都是一次次的刺痛,然而,卑鄙的我依然放任她沉溺在这看似理所当然的相处中,最终迫使她做出选择。 「哈哈……你在讲什么啊?这是认真的吗?」 人潮不断走过我们两人身旁,脚步因为突如其来的告白而停下,三月中旬逐渐开始步入夏季的春末微凉,无法在意旁人投射的目光,彷彿校园内的这个角落成了我跟筱凉专属的空间,对方任何一举一动可以看得一清二楚,说出口的话在耳畔成了回响。 只见眼前的女孩迟疑了一会儿,接着眼神开始犹疑、脚步凌乱,神情慌张到侧身而去,数秒后看了她刚才告白对象一眼,又整个人转过身去不断用脚踩着地面。 「这……这这这,对啊!愚人节玩笑啦!嘿嘿,有没有被你妹妹我吓到呢?我想说哥哥你这么可怜,一定没有人跟你玩这种心跳加速的玩笑,所以……就是这样啦!」 心脏猛烈跳动的感觉还存在着,一句简短玩笑般的告白就如同人离世前所能见到的走马灯景象般,投影出两人过去到现在相处的点点滴滴,许多藏在心中的疑问也逐渐豁然开朗。 知道这是隐藏真实心意的玩笑话,我此刻选择不去正面回应,也可能自以为是的以为,跟着开玩笑带过才是个明智的决定吗?我不清楚。 但是,我看到筱凉与我之间的天秤,在刚才那霎那出现了倾斜,两人之间的关係起了微妙变化,然而,这却并非此刻的我所乐见的。 至少,在这句真心话前我还没做好准备,也不能对自己撒谎,更是担心那份翻搅到不能自己的痛处再次折磨着我。 去年底我跟桩茗分手了,也在那场无声的雨中发现自己内心似乎也无法再大声发出声音。 这场初恋经歷了两个学期的追求,三个多月的交往,用最后二十多分鐘做出结语,开始无止尽般寻找失去另一半灵魂的时间。 我走向前一如既往抚摸筱凉的头,看到吃了一惊的她不忍道出那显而易见的谜底。 现在距离四月的愚人节还有一段时间。 三个月后的现在,早已失去可以遮掩告白话语的藉口,琳在你我身上的雨再次隔离周遭的好友,这条河堤成了你跨出脚步的冗长道路,留下我继续停驻在此,聆听那有如宣告因果的惩罚。 「我接受裕崇的追求了,只是在这之后还会是你心中的好妹妹对吧?」 你没有抬起头,紧抓住我双臂的手施加力道使传来了疼痛。我从你身上感受到激动的颤抖,这场轻柔的雨似乎来得正是时候,它修饰了映入我眼帘中强顏欢笑的悲伤。 「筱凉……你为什么……」 不待我说出心中的疑问,她用手势阻止我继续说下去,只是不停摇头,然后笑着回应:「我知道为什么你还是无法正面看待我对你的感情,另外你肯定也知道……为什么我会接受你好友的心意。」 那样的笑使我自责,巨大的罪恶感简直快要把我当场撕裂,我看着筱凉一时语塞,雨水不断从原本开朗的她脸上滑落。 「结果我们都是笨蛋不是吗?似乎……我也没资格说郭桩茗是多坏的女人了呢……」 「你们的确都是笨蛋。为了怕步上桩茗后尘的你不敢接受筱凉,筱凉却因为想要终止这场暗恋,不断想着桩茗的你对她的折磨,选择走上跟她一样的错误。」彦鑫认真看着我,严肃的说:「而裕崇也是个笨蛋,因为我相信他肯定也知道这场角力,最后三个人都会受到伤害,或许还会因此赔上友情,但是……」 「但是却如同当初裕崇跟我们一起喝下午茶时说出的那些话一样,感情中谁都没有错,只有对于行为的不同定义跟看法罢了。」秋凛依旧看向远处河堤,接着突然皱起眉头:「虽然我还是觉得他多少用了一些心机。」 「其实也正如他自己所说的不是吗?错的是只有对行为的定义罢了。」彦鑫一边说着一边低头看着握起拳头的手,若有所思道。 在那时候实习课午休的楼梯间,彦鑫第一次朝自己的好友挥出拳头,而对象正是此次追求筱凉的男人,但在他即将打中对方前被我成功给阻止下来了。 「如果说呈郁是你口中的光,那你还真是深不透光的暗影了!说实在话,认识你这么久以来,无论是我还是其他人,总是摸不透你到底在想什么!好,现在我问你,难道你当初努力鼓励呈郁追求桩茗的当下,完全没有另有目的?也就是想要藉此让筱凉死心,好让你可以顺利出手!」 被质疑的当事人没有做出任何反驳,只是静静看着想要摆脱我束缚的好友,接着避开对方的视线,表情没有任何变化。 「所以我才说讨厌你这个样子!」 果不其然这个举动让情况更加恶劣,在彦鑫即将挣脱我同时,我终于也忍不住将内心的话脱口而出。 「在感情中本来就没有对错不是吗?」我在他的身后叫喊道,接着又说:「每个人都有追求自己喜欢的人的权利吧?如果真的要去评论真正的对错,那么从知道桩茗有学长的那当下开始,我也是个心机重,等待他们两人分手的恶人了不是吗?」 激动的好友因为我这番话停下动作,而裕崇却也在这时睁圆了双眼看着我们两人。 我的心情复杂又难受,但可以很确定这是因为多年以来的好友,却因为不同个性的差异,以及无法理解对方正确用意的行动所產生的猜忌,如今友情即将面临瓦解的关係,如果要追朔一切错误的源头,或许就是从我开始吧? 「可是……」 当彦鑫正准备对我的话做出什么反驳时,裕崇突然站起身来,用明显有点动摇的语气开口:「我承认自己的确喜欢上了筱凉,或许也无法否认彦鑫刚才对我的指控,就算我不承认,但可能潜意识也驱使我做出那些行为。渴望成为筱凉心中的你的我,无论如何也替代不了你在她心中的地位。明眼人都看得出来,邱筱凉喜欢顏呈郁这件事,但是如今已经跟桩茗分手的你,似乎也没打算接受对方的感情,所以依照情理来说,我也不该有错的。」 裕崇的论点不但让彦鑫一时无法反驳,就连我也感觉到对方若有似无的在指责我忽视筱凉对自己的心意。 「所以……我不会说什么对不起的话,因为最后做决定的还是筱凉。」 「的确是让人火大的回答,但却又不失裕崇的个性。」秋凛用手撑住下巴,叹了口气:「可是,也不可否认,他成了你的替代品了,筱凉刚才也说得很明白了不是吗?」 没错,就跟当初桩茗最后对我说的那些话一样,如同被用完丢弃的筷子,不再疼爱的破旧娃娃一样被扔在一旁,过往种种情感与回忆讽刺的成了被拋弃者一人最珍贵且独有的宝物。 「对不起……这件事我想了很久,最后我还是决定让我们做回朋友吧……」 话筒那头如此说道,依旧是那轻柔的嗓音,担心听者心情的语气,让人即使因为吃惊或愤怒也无能为力的对应。 「所以继续下去,我们也只会是有名无实的情侣吗?」 十二月,接近圣诞节的天气让在外头的我缩起脖子,因为突如其来的雨,我躲在路边屋簷下,雨轻柔到有如飘扬的棉絮,这番话也同时让我对眼前的景象看呆了一下子。 而这是回过神的我,终于在忐忑不安的情绪下吐出的第一句话,而我的忐忑等待着是对方冗长的停顿,及略带颤抖的回应。 「对……」 「筱凉可不像你们这些重色轻友的男生,在选择感情之前,她也害怕失去挚爱的好友,为了不使裕崇继续他那像是闹脾气般,对她无言的冷战,她终于也咬牙做出成为他女友的决定。」秋凛站起身来,拍掉衣服上的水珠,接着说:「『或许自己也能够对他產生感情吧?』那个笨蛋是这么对我说的。」 逃避吗?筱凉最终也因为我的关係不得不走上这条错误的选择吗? 「无论一开始的决定是对还是错,最后剩下的都只是结果论罢了。」 在她即将离开我时,我抓住了她的手,而她只是逕自的继续向前,直到我放弃挣扎松开了她。 「对不起……」我听到自己像是无意识般如此说道。 在筱凉走过我身旁,重新骑上单车逐渐远去的当下,彦鑫跟秋凛留我独自一人,眺望夜晚在雨幕中河堤的现在。 沾在脸颊上的雨水,滚烫无比。 11.冬 11.冬 冬天午后突如其来的骤雨使街上的行人纷纷走避,五顏六色的一朵朵伞花在霓虹灯闪烁的路口展开,明明是下午两点的时段,阳光被遮挡的景色彷彿让夜晚加速来临。 冬季寒冷与枯枝光景的冷色调在这时变得更加明显,步出商店、转过闹区街角未带伞的我,为了避免全身被淋湿,快速在人群中穿越,寻找可以躲雨的场所。踩上红砖铺成的人行道,水洼被践踏的声响,再次急转弯的巷口,无声俯视狼狈的我安静的住宅区大楼。 深怕被我紧紧抱住的物品被淋湿,不断大口喘气的我终于找到可以歇脚的屋簷,我停下脚步后缓慢走近,深怕打扰到此户人家。 转过身后我仰望一时半刻应该不会停歇的雨,拍打掉外套上的水珠,然后按下那已经深记在脑海里的电话号码。 「我多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因为桩茗即使跟学长分手后,你依然在每次的童军社活动时处在不安中对吧?这点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就算现在的你已经比较会修饰自己吃醋的脸了。」 清脆的金属敲击声,白色小球从操场边缘被击飞到另一侧彼端,起步跑垒的打击手踩起扬尘,位在操场中央的临时棒球场内的队员开始各自找寻防守位置,外垒手仰望天空,接着慢慢后退。 秋凛与我靠在二楼教室外走廊扶手旁,心不在焉看着棒球队的练习,在彦鑫、裕崇与筱凉担任此次的饮料跑腿,在假日无事的我们又来到校园间晃的时候。 十一月的天气时常刮着大风,阳光成了令人珍惜的温暖热源,管乐社的排练不时传来吹奏声,而我则是若有似无远眺紧邻的那栋教学大楼三楼的角落教室。 这个举动当然不可能不被这群好友们察觉,秋凛也趁这个机会说出我心中自跟桩茗交往后的潜在担忧,当然我知道最终是无能为力的答案。 因为无论是学长还是童军社都不可能因为我跟桩茗的交往改变什么,即使是桩茗也是如此。这些未涉及两人之间的相处、心情与情感,属于个人所在意的事物,是无法经由其他人去轻易说服或改变的。就如同长久以来的每个人生活方式及兴趣一样,往往干涉太多只会适得其反,包括我在内也是如此。 不过,这却也同时是我跟桩茗交往以来,最经常出现的两人争端。 「桩茗跟你交往后,无论是与你私下约会还是团体行动,都已经是我们这群小团体中的其中一员了,所以这段期间你们一些争吵的事,自然不可能完全掩盖下来。没错,连渐渐跟你走远的筱凉也是知道的。」秋凛在说出某段话时,刻意将目光转到我身上,露出别有深意的微笑。 「少来这一套。筱凉跟你的交情,就如同我跟彦鑫还有裕崇一样,是以前就同班的同学,自然有些秘密是不会只藏在自己心中的。」我故意不转头继续专注在球场上的变化,这时已经两人出局。 「而且我也知道,你们两个有时也会是桩茗倾诉的对象,虽然我知道她那总喜欢什么都自己担在肩上的个性,若非到真的无法负荷,不然她是不会对外求援的,这一点就算是对我这个男朋友也一样。」 「对男朋友无法求援的事,不外乎就是小俩口之间的争吵。」秋凛笑道,接着说:「你追了桩茗超过一年,让人多少可以了解到你被无数次拒绝又站起来后,在坚强与软弱之间挣扎的痛苦,这份毅力在现在的年轻人爱情观里是很少见的,正巧我认识的你们这几位都是如此少见的物种。」 「的确,维廉应该也算是其中之一吧?都快圣诞节了,还不赶快回应人家的心意!」才刚说完这些话的我,腰部立刻受到一记力道极其猛烈的踢击。 「所以我想说的是……因为经歷了这段痛苦,所以就算你再坚强,内心深处对自己没有信心的自卑,还有对接触感情的恐惧也会无声无息的出现。因为你没把握下一次自己费尽心思的追求与告白,最后是否又换来了令人失望的答案,彷彿所有好事都不会发生在自己身上一样。可是却又下意识地想要去努力,认为依然有微乎其微的希望,脑中只能用这样的想法麻痺自己,像毒品一样打入伤痕累累的躯体。」 「秋凛,你乾脆去当心理医生算了……」 身旁绑着长马尾,行事一向直率、不拘小节的女孩子挥了挥手,视线回到一开始的操场上。 我看到她眼中有我所无法解读的复杂情感,但却又跟我们这群同龄的高中生有某种程度上的不同,与其说它是复杂,不如更像看透诸多事物所走过来的痕跡。 「即使外在看来你对于对方接受你的告白很高兴,整个人像重新復活一样,每天总是绕着桩茗转,就像收到一份大礼的小孩子,但是内心那块脆弱的部份,却用着连自己都无法估量的慢速度回復着,哪怕再任何一次的大刺激就会分崩离析,很难再站起来。」秋凛说到此处停顿一下,然后叹了口气又说:「拿最简单的例子就是维廉对桩茗的调戏,跟同社团学弟对她的告白,虽然知道结果后让你安心了,但在这之前的表情简直像抢週年庆的大妈一样可怕。」 「我根本难以想像什么叫抢週年庆大妈的表情!」 「虽然情侣在交往过程一定会有争吵与吃醋等情节,但反覆的发生、解释跟平復,都是一次次在心中留下疙瘩,特别是其中一方彷彿不知长进重蹈覆辙,这对两人的感情都是如同隐忧般的存在,就像你心中的伤一样……」 秋凛此时对上我略带惶恐的视线,然后我的耳边再次传来白球击飞的声响。 「只要一个契机,就会全部瓦解。」 我睁大眼睛,像是瞬间忘记呼吸一样,肺部有点缺氧,自己内心的不安正在扩大,倒不如说,在这个时候我才正面检视跟桩茗之间的矛盾与争吵,还有她每次闪过脸上的无奈神情。 「女人不是喜欢翻旧帐的生物,只是善于忍耐与为了两人的感情而妥协罢了。所以常有人说我们心思细腻,看得比较远,但很多时候,我们只是看见眼前的那个人是谁而已。」秋凛恢復微笑,再次说出我未曾想过的道理。「当然,话题也得回到你们两人身上,那名依然跟她在同社团的学长虽然是潜在的危机,也是你心中不安的原型,在无法改变桩茗继续参与社团活动的同时,他逐渐就会成为真实,在受到两人感情常因为这名学长而出现裂缝的当下。」 「你这些话是……什么意思?」 操场上,三人出局。 「因为你的不信任,最终让这名前男友趁虚而入的机率将会成真,而最近他的确也在进行这样的动作,假如不是前几天从同社团的何亚薰嘴里听到,我们可能会一直都不知道,看得出来这也是桩茗想要对我们隐藏的秘密。」 何亚薰是彦鑫过去曾经想展开攻势的班上同学,最后也无奈被童军社的学长抢得先机,果不其然那里在没有活动时,就是标准的联谊社。不对,所谓的活动就是联谊互动吧? 「而且桩茗的拒绝也开始渐渐无效……」 「下雨了,希望你不要感冒,跟我讲完电话后就赶快回家。」 打在屋簷的雨声逐渐转小,如棉絮随风吹摆的雨不同刚才的身姿狂躁又强烈,此刻的无声宛如令人无法察觉到它们的存在,若不是我的再次仰望,根本忘记寒冷与潮湿正包围着我,在椎心之痛而感到全身近乎瘫软的情况下。 「这段期间我对这个问题想了很久,也反覆在思考与你的相处。你总是过于在意我而高兴难过,因为一些根本就没有的胡思乱想而吃闷醋、生气,这些我当然可以理解,只是频率比我想像的还要高,就如同让我喘不过气的佔有,思考上也常常让我需要一些时间去消化。」 话筒被接起后,原本想告诉她一起渡过圣诞节的计画,手上拿着刚买到手的礼物的兴奋与冬雨而颤抖的我准备一股脑儿倾泻而出。 我只想跟她分享这个喜悦,而且设想着两人一起渡过的第一个圣诞节,还有未来更多的日子。 原本就只是这样罢了。所以可能是处于这个心情下的我,才未察觉对方那有点勉强的笑声,近似敷衍心不在焉的回答,不知不觉话题正在往我所不知道的方向歪斜,直到她的语气开始转变后我才恍然大悟。 「老实说,前阵子学长又来找我了。他跟我谈到自己还喜欢我,想要复合的事情。当然我不可能重新跟他在一起,这就像背叛你一样,同时我也……对他没有过去那份情感了。」 不对,我并不想跟她谈这些话的,这不是让我拨出这通电话的理由。 「只是,我同时也在这阵子检视两人之间的相处。并非在与你还有秋凛他们之间互动上不开心,这段期间你们让个性内向又不善交往的我慢慢改变,我变得想分享心中的想法,会想跟你们一起大声说话、大声的笑,假日一起出门到处走走,这点无论是你个人还是你们所带给我的感觉都是一样的,真的让我很开心,看到了许多之前一个人无法察觉到的风景,这一点我衷心的感谢。」 为什么要说谢谢?这不是朋友之间理所当然的相处吗?「谢谢」就如同某种情绪的结束,某段故事情节的结尾,一段句子内的句号一样不是吗? 「所以我想说的是……虽然只是短短三个多月,但由于是每天都在同个班上的关係,相处的时间多了很多,只是感受到的矛盾、难过跟失望当然也不少。快乐的累积可以很快,但有时很快笑着笑着就忘了。负面的情绪也可以累积的很快,但它往往不用太多,就能够让你刻骨铭心,人类的心原来如此脆弱,就连我也开始讨厌这种体质了呢。」 我不知道桩茗到底在说些什么。比我看过更多书的她有时候说出的话让我无法理解,而且那也是无法用理解就能简单感受到的感觉。但此时电话那头的她说出的话,却让我不用理解,就能更加触动情绪,然后觉得痛苦,才知道原来有些词汇并非我不知道,而是我不想知道。 而且对这一切控诉般的说法,我没办法准确抓到反驳的要点,心绪跟视线一团混乱。 「只要一个契机,就会全部瓦解。」 秋凛的话突然在我耳内回响,如同提前预知到这件事的先知,而桩茗今天的一番话却讽刺的与先知所提到我内心脆弱的一部份完全不谋而合。 我无法改变什么,就像即使躲避了雨,依然无法改变自己无法跨出屋簷的事实,如果它不停下,试着出走的我迟早都会淋湿。 我无法改变什么,就算今天没有打出这通电话,迟早还是会听到桩茗说的这些如同告解的话。 我确实无法改变圣诞节会在年底前到来,而两个人的关係也会在那之前提前结束,然后……迎接高中最后一个学年。 下一个,不再有你陪在身旁,如同玩笑般存在的九月。 「我们……还是做回朋友吧……」 这是分手的意思吗? 「嗯,我们……分手吧……」 ※ 「她并没有那么好……她甚至是利用了你不是吗?」 踩上一人回归的单车,细雨已经停歇,天际远处的月光在飘散的积雨云后若隐若现,天空逐渐恢復清澈,河堤道路空无一人。 「郭桩茗根本就是一时不甘寂寞,拿你来当替代品的坏女人罢了!」 而我在前不久的午后,不过是在等待一名不会再出现的影子罢了,一名不会再出现,形同陌生人的前女友。 12.迟来的九月(完结) 12.迟来的九月(完结) 九月,步入高中的三个秋天,同时第二个暑假也迎来结束。 同样的制服,不停赶过我身旁同校学生的身影与我一样踩着单车,在这条前往学校的河堤道路上。 秋高气爽的凉风拂过脸颊让人感到舒适,彷彿闭上眼睛就能很快回到前不久的梦乡,河岸旁杵立带着些许红晕的风景,枯枝上残存的叶片随风盘旋在眼前小道上或是掠过我的眼前。 总是将时间抓得刚好,赶在迟到前到达学校的我,今天难得起个大早,不疾不徐吃完准备好的早餐,从容坐上单车出门。 虽然早起的疲态让我有点心不甘情不愿,但似乎日前回家喜欢上秋风已至的河岸风景,使我心血来潮来到河岸此处,不停按下初日东昇下这片我熟悉,却不曾几次好好停下脚步欣赏的画作。 手机的相机镜头因为对焦从模糊到清晰,河与桥上人们被我一同尽收眼底,最后我随取景的脚步继续前进,因看到使我无法移开视线而感到惊奇的景象而再度停下单车,只差整个人没因此大叫出声来。 不过,那是属于惊吓才发出的尖叫。 「早啊!」 「喔……早安。」 「是怎样?看到我像看到鬼一样,这表情也太伤人了吧!」 「我才想问现在是什么情况!怎么一大清早有学生不是前往学校的路上,而是坐在这边跟来者问早,而且丝毫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让我差点因为惊吓而跌下河堤的正是我的同班同学兼死党,自称为我乾妹妹的邱筱凉。 只见她在看到我之前正望着远处河岸发呆,若不是听到单车急煞的声音,可能也不会察觉我的到来,当然,如果我的视线跟镜头此时是移向别处,也可能就此与她错身而过。 只是希望我认为她似乎没有要去上学意愿的这个猜想,单纯只是我一闪而过的揣测。 「老哥,我今天不想去上课,陪我去吃早餐吧!」 「没想到是真的!」 筱凉坐在河堤上伸了伸懒腰,经过暑假留长过肩略带茶色的长发随风飘扬,就像总是带着凉风出现的她一样轻盈又透明,接着她又一本正经的将视线转向我的方向。 「老哥,我今天不想去上课,陪我去吃早餐!」 「竟然说了第二次!而且看起来好像是认真的!」我有如看到巨大怪兽上岸的渔捞人员,瞠目结舌看着眼前这一幕,然后有点颤抖的发出声音:「刚才从你的语气听来,好像是连我也不用去上课,必须载你一起去吃早餐的样子。」 的确,现在仔细看来,这名开学第一天早上就任性又莫名其妙的女孩子,旁边是没有摆放单车的。住在比我稍远而且同方向的她没有骑单车上课,以步行计算的话大概要花上一倍时间,难道这个笨蛋一早就出门,然后在这里因为稍作休息而遇上我? 所以这要算是秋天的错吗? 「对啊!哥哥,你没看到我没骑车吗?我可是一大早就想边散步边走到学校,只是到这里的时候,不知道什么原因就不想去了。可能是开学第一天还没收心,又或许是这里的景色让我停下脚步,但也可能单纯是一些我所不知道莫名其妙的理由吧!」 筱凉站起身来双眼发光看着我,发丝、外套、裙摆、书包上的吊饰随风摆动,我的手缓缓放下,紧盯眼前这配合秋天早晨的美丽光景久久无法言语,才发现原来最美的画面应该亲眼收集,而不是把它放入冰冷的手机记忆卡内。 「开学第一天就翘课吗?我从来没这么做过。」 「当然,我也是啊!不过老哥你可能要打电话过去请假就是,这点我已经先做到了。」筱凉二话不说的坐上单车后座,然后抓住我的腰开心笑道:「都已经高三了,有些事情现在不做,以后可能就没机会了喔!如果已经从来没有做过,不如从现在开始下定决心去做如何?」 身后的她接着捏了我一下,就像被催促的马匹般,我也因此开始踩下踏板乘风前进。 「快点走吧!我都快饿扁了!」筱凉在我身后大声呼喊着,成为一名航海家。 「可是我刚才出门前才吃过……」 「唔……谁管你有没有吃过!你忍心让心爱的妹妹饿着肚子去上课吗?」 「不对啊!你不是说已经请假了?」 「对啊!请半天假。」 「见鬼了!」 如同往常的嘻笑呼喊,无厘头、没营养的幼稚对话,互相挖苦、捉弄的恶作剧,不按牌理出牌的言出必行。我随着上学路上遇上的女孩,一早展开突如其来的旅程,朝学校的反方向不停踩下单车前进。 彷彿随筱凉出现的风在后方推着我们两人,路上的小石子与颠簸震动着车体,不顾旁人以及其他继续朝学校前进的目光,我就像下定决心的执行者,就只是死命踩着踏板前进,我们在河堤的高处来到交叉点,然后顺着另外一条下坡道继续迈开脚步。 总是突然出现,如影随形、无声无息到让人难以察觉。像是理所当然般存在,用那细小的手掌拉着、拖着、推着我前进。 有时候不可理喻、莫名其妙,但又突然可以在某些时候说出牵动我情绪,令人无法言语,语带感伤又或是使人感动言语的她,在前年的九月底因为一场体育课的意外与我相识,而我也同时认识了她国中的同班同学秋凛。她们加入我们一行三人的行列,成为无话不谈的死党。 活泼、开朗又随和的筱凉,因为加上样子可爱又不时喜欢向人撒娇,所以被班上的同学们宠爱着。她在人群之间发光发热,用行动与热力感染旁人,如同太阳一般的光辉,带着凉风以及温暖到来。 在这段期间,她不乏收到其他班级及男同学的追求,但总是被她委婉的拒绝了,说明自己现在的心思并非在课业上,而是自己喜欢的事物。据我所知,她似乎对一些艺术、漫画、文学等作品很有兴趣,并且投入不少时间跟心血,过去也曾经在网路上发过短篇小说。 而我在这段期间确实也受到这名女孩的魅力吸引,在某些时候总会因为她跟异性友好的相处有点吃味,但却也同时很快让自己清醒过来。因为我知道不管是以自己的条件还是心胸,可能都无法承受喜欢上她或者是日后在一起的压力。 当然,最后在一起的那一点不过是一名青少年的妄想,正是说明自己没有自信的写照。况且,当下的我已经下定决心追求桩茗了,不容有另外喜欢其他女生的想法出现。 而这名女孩之所以会成为现在我口中的妹妹,而是一场在实习课发生的意外所致。 「所以你们三人国中的时候,真的看过那种影片吗?我是指……你们男生喜欢聚在一起看的谜片。」 筱凉像是听到某个引起她极大兴趣的事物,穿过其他同学来到我面前,两眼闪闪发亮看着我,整个人更是逼近我到几乎无路可退的状态。然后我转头看到明显是罪魁祸首的秋凛,愉快绞着锅里的材料,对我露出奸诈的笑容。 「筱凉妹妹,请你不要随便听信好姊妹的说法好吗?我有看过,但没跟彦鑫还有裕崇一起看,还有男生总是喜欢聚在一起看,这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传出来的谬论!」 只是我的这番解释似乎没有被眼前这个女孩接受,她反而双手抓住我,然后兴奋笑道:「你叫我妹妹,所以你是呈郁哥哥吗?我怎么记得自己好像比你早好几个月出生?」 然后,我身边就莫名其妙出现一名老是失控的妹妹了。 一名我明知道不能太过靠近,却又无法完全切割的任性妹妹。 假如我们没经歷两个月前,同样在那处河堤上的挣扎话。 因为自那之后,在暑假里我们一行五人完全没有在假日一起聚首过,即使有也只剩下秋凛及彦鑫两人,好像那天不断骑车前进的裕崇,也因如此脱离我们这群死党了。 然而,在我以为这五人的小团体,从此即使在学校碰面也会尷尬的转身或刻意避开,再也无法回到那愉快的时光时,她在这个时候,这一天,九月开学第一天迎来秋季的河堤上出现在我面前。我似乎感觉到,心里某处停下的东西,正缓缓的开始运转。 「嗯……筱凉,这段期间跟裕崇的相处如何?毕竟我们自暑假以来都没有见过面,所以……想说关心你们一下。」 咽喉乾涩、语气生涩,心情随吐出口的一字一句颤抖着,深怕触碰到对方的禁忌般而小心翼翼。我心中对此感到好奇,想要在听来的答案中,寻找可以回归过去五人小组愉快相处的可能性,连我都认为这是天真想法。 后座没有传来回应,只有不断吹过我脸颊风的呼啸,金色的阳光打在一旁汽车的挡风玻璃上,刺眼的使我闭上一隻眼睛。 「分手了喔!」 欸? 「我们在暑假开始过差不多两个礼拜后就分手了。」筱凉的笑声自身后传来:「很快对吧?连我自己也感到不可思议。」 「为什么?裕崇他也同意这样的结果吗?他喜欢你不是也很长一段时间了?到底是在什么情况下分手的?是因为个性不合吗?」 「老哥,你的问题一时间太多了!」筱凉槌了我一拳,在叹了一口气后才又开口:「简单来讲,就是个性不合的问题。况且你之前不就已经知道我并非是真的喜欢裕崇才跟他在一起的。」 的确,是为了顾及我们所有的人,还有裕崇的心情。 「虽然我以为感情可以培养,或许我跟他可以就此跨过朋友那条线而成为情侣,但是我发现难度太高了,就像现在骑回学校不迟到一样。」 「我们是自愿不去学校的……」 「我们在一起之后,他的脾气依然没有改变,而且有更加严重的跡象。过去我就无法从裕崇身上读到他的心情,虽然说每个人都多少会隐藏自己的内心,但隐藏的目的并非要旁人去揣测,并且依照这个标准来决定对方是否跟自己够亲近、够友好,这一点特别在朋友跟情人方面,无非只会让自己被孤立,令他们更快失去耐心罢了。 你知道面对一个总是生闷气,然后你完全不知道他生气的原因在哪里,还要承受猜错风险引来冷战或冷嘲热讽是有多可怕吗?到最后两人可能连说话都得战战兢兢,这一点对我来说真的太痛苦了!而且,他的佔有慾高到令人发指的地步。」 一听到佔有慾这词,我整个人突然颤抖起来,立刻坐直了身子。 「光是我没有请他陪我去上厕所,请他在外面等我这点就可以生气很久,这哪个人受得了?」 筱凉对裕崇的抱怨一开口就是排山倒海而来,面对好友被指出的这一连串的控诉,我既是又尷尬又无言,虽然找到不少替对方解释的话,还有他不少的优点,但仍在气头上的筱凉根本听不进去。 「女生有时候不是想要你替她解决事情,是单纯想要找你抒发心情而已啦!」 筱凉眼看我总是可以一一反驳她对裕崇的控诉,气到用手捏住我的脸,让我完全说不出一句像样的话。 「所以我今天早上才会从家里散步到河堤边啊……」 虽然任性、无理、不按牌理出牌,但是果然她正是因为在意对方的感受才会有早上这个举动。 她想藉由一人的独处,重新审视自己的行为还有过去两人相处的过程,以及对在学校见面的尷尬与不安感到徬徨,她将一切寄託在自己的步伐,渴望可以在过程中找到什么答案。 最后……遇见了我。 「同时我也是想到,或许在早上的河堤边就可以遇见你了。」 突然,我听到身后那带着不同过去情感的独白,用平稳又柔软的语气脱口而出。 接着后背感觉到一阵温暖,筱凉将额头靠在我身后,双手轻轻绕过我的腰际,最后是整张脸贴在身上。 从后方吹来的顺风,将她身上的独特橘子香气带入我的鼻腔内。 「这……会是我的脚步,最后想带给我的答案吗?」 「你是笨蛋吗?这不是你自己决定的吗?」 在暑假最后与她见面的那一天,我一个人停驻在河堤上,踩着独自一人的步伐,试图寻找夜幕中那一点明亮的月光,指引归途的方向。 然后,在夏天即将进入尾声九月的现在,我在随你而来,带有橘子香气中的空气,感受到心脏砰然巨响,一阵无法避开的温暖包覆在我身后,在枫红交错的晨光之中。 「我可以回来吗?」 「可以喔……但还是得先解决裕崇那边的事。」 「嘖,那我现在只想着跟你吃早餐的事好不好?」 你用着撒娇的口吻说着,依旧紧贴在我身后,而两人在沉吟一会儿后,我率先打破这场沉默。 「筱凉……告白这种事,还是由我这个男生来会比较好吧……下次的话……」 「真的吗?真的吗?真的吗!」筱凉在一阵兴奋后,立刻又捏了我一下,然后用质疑问道:「我记得今天不是愚人节喔!你在开玩笑对吧?」 我停在亮起红灯的路口,眺望远处我们两人今天早上的目的的,藏着心中难为情的羞涩,最后笑着给出回应,接着随着绿灯亮起后,再度踩下踏板。 「是啊……这是我迟来的玩笑。」 在这个九月中。 首发:p○18.news「po18new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