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用臣换来的江山(重生)》 第1节 本书由 yangting337335 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这是用臣换来的江山(重生) 作者:九秋黄叶 文案: 沈潘一辈子为了凤连抛头颅洒热血。却对着明琼付出了那颗惨了吧唧,寒碜几几的心。  可当他驱兵临城下的时候才发觉错付了春心的何止是他? 今阳城下,明琼飞身而下,凤连吐了大碗的血。 他只得佩剑一抹。全了自己的情义昭彰。  死了的沈潘很后悔。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他为什么要扔了两者去追求什么节操? 于是后悔了的沈潘重生后,头也不想抛了,血也不想流了。  只对着凤连躬身一拜毅然跑去了敌国组织。“能靠着脸吃饭,为什么偏要靠才华?皇上,等着臣吃完软饭把江山给您色,诱回来。” 额,一个老实巴交的老男人重生一次猥琐发育牺牲节操为主子打江山还老牛吃嫩草的故事。 没错又是一本重生文。 内容标签:宫廷侯爵 因缘邂逅 重生 主角:沈潘,明琼 ┃ 配角:...。 ┃ 其它:甜。 ========================= 第1章 前缘 风冷铁甲寒,今阳城楼上宁国的旌旗烈烈,被吹的飒飒作响。 今阳是宁国最后一个门户了。攻下了今阳城。剩下的地势平坦,宁国一旦失去了这里,烈国士兵就能挥兵直下直捣黄龙。 所以沈潘亲自在城下劝降。 沈潘的大名,怕是要把宁国吓惨了。从曲山边上打到今阳,将兵线一步步直往宁国的腹地里深入的烈国大将军如今就这么站在他们宁国的今阳城下,只消他一人,就让城里的他们想丢盔弃甲。 烈国大将军沈潘,是他们曾经只听说的神话。那个一鼓作气下了他们九州十七郡的神,就这么站在他们城楼之下,即将拿下这里。 寒风凛冽,那透骨的寒冻得所有人心里打颤。 沈潘却只看在一个地方。那个地方,那个人,脸比最好的宣纸还要白,就那么平静地站在城楼上,眼里深沉似海。 为什么琼明会出现在这里?他不该出现在这里的,这是战场,是流血漂橹,残酷血腥的修罗地。他的脖子那么细,那么白,像一朵孱弱的小花站在那里,让人觉得稍稍一碰他就碎了。 “沈将军英明神武,杀伐果断,那可知与你花前月下坐卧相思的琼明是我宁国五皇子明琼?”城楼上与明琼并肩而立的那人冷笑着,看那城下有如黑云漫漫的烈国军眼里闪了丝疯狂,手里青筋暴起将长刀架在了明琼明肌如雪的脖子上。 “都说英雄难过美人关,我五皇弟可算是个美人?”那带着森凉恶意的声音就这么回荡在城上城下。 城下将士愕然沈潘不管,沈潘就只看得到那张惨白到极致的脸映着长刀的雪亮冷光对着他凄越一笑。第一次沈潘觉得那人身上的白衣是那么的晦气碍眼。那白衣太过亮眼,让他成了众矢之的,让他被刀架着,被明里暗里的冷箭盯着。只要一眨眼,他就能身首异处,没了生息。 “沈潘,我明琼此生最后悔的事情不是爱上你,是将自己绑在了家国和你的忠义仇恨之间。可恨,那家国却是别人的家国。”前几日的明琼在地牢里闭着眼,就那么在幽冷的地板上奄奄一息,灿若明霞的那张脸那一刻是同样的凄清可悲。 他那时还是放了明琼,他明知明琼刺探军情是死罪,可他还是在凤连面前求了情。 那在阴冷潮湿的地牢里,本欲刺进明琼胸口的长剑一转,斩掉了自己的衣袖。“最后一次。” 他与他割袍断义。 他不喜欢说话,明琼知道最后一次是什么意思。从此他们天涯陌路,他去攻他的城,他去亡他的国。从此他死生由命,他们情义望断。 当初已然诀别,为何现在却仍旧抬不起拉弓的手?说着情义望断,他挥袖斩袍也断不了心里的绮念。 这是段孽缘,他们深受其害,却甘之如饴。 “你想如何?”沈潘别开了眼。尽量去忽略那个单薄立在寒风里的人,忽略那把架在细颈上的如雪钢刀。。可他忽略不了。他的琼明如今正被人捏着脖子,立在千军万马前。进,是粉身碎骨,退,是万丈深渊。 在百万将士面前他未说“男儿冲锋陷阵当无畏。”没说“宁为百夫长。”却用那满腔的热血吼了一句。“你想如何。” 割袍断义就是个笑话,他斩得断袍,他拦不住心。 “陛下。”身后一阵骚动。那同样裹着冰冷铁甲的凤连哇的吐出了口血,将士哗然。 今日怕是不宜攻城。不然为何他们主将在阵前犹豫,他们的天子在百万将士面前血吐三米。不是好兆头。 “沈潘。你答应过我什么?”凤连恨恨看着那城楼,平静无波,语气却带着凛冽的森然寒意。 他答应过他,不破楼兰终不还。 阳光破云而出,金色的利剑劈开茫茫云霭为那拉满月的冰冷银弓上镀了层耀眼的亮色。他还是拉了弓,引了箭。 沈潘森然的利箭对准了城楼上闪着疯狂要与他们鱼死网破的宁国天子明玦。 却还是不期而然地对上了旁边那双宁静无波的眼睛。 那双眼睛曾经在承欢时那么的妩媚飞扬,曾经他亲吻它多少遍吻去那上挑着的眼角的泪,只留下沉溺的欢欣和那盈盈一动就牵了他的心的骄矜。 那双眼睛在对他笑。一如既往的顾盼神飞。他又被那抹笑意花了眼。 他明知道,这箭一出,明琼必死无疑。 明琼忽然就狠狠拍掉了脖子上的钢刀,霎时,手上鲜血如注。 被那支呼之欲出的冷箭夺去注意力的明玦愕然回首,以为明琼要逃,狠狠推搡了欲逃脱他掌控的明琼。 那单薄娇弱的身子便顺势飞身而下,像一只没了线的风筝,直直下坠在城门口“嘭”的一声,开了一朵艳丽的花。 咻的一声,利箭已然化为残影,下一刻,穿透了明玦的眉心。 “攻城。”沈潘握着还在震颤嘶鸣的弓,万千的恨意化为一声胸腔里迸发出的“攻城”。那声音充满了弑杀的怒意,代替了沈潘心里凄厉叫喊着的“明琼。” 烈国泰安十年冬日,宁国今阳失守,御驾亲征的宁国天子明玦死于宁国今阳城楼上。 ……………… 冬日的阳光明媚又寒冷,寒风而来,冻得人一个瑟缩。 披着血甲的沈潘踏上今阳城楼,就站在方才明琼站立的地方。 直直往下看去,他看到断肢残腿,看到了烽烟寥寥,看到了深红色的血和着黑色的硝烟,看到的是那流血漂橹的悲惨境地。 却唯独找不到他的那抹白。那抹明媚亮眼的白。那人爱俏,最喜欢的就是白衣。 他与他厮守时,那白衣在他手上,覆着他,盖着他。不管什么时候看着他都是一副清清冷冷的样子,却只为他留了一寸婉约的柔和。 他是踏着他心尖的那抹白进来的。城破了,心也烂了,那抹白,再也没有了。 “把我烧了,就洒在这儿。”沙哑到不成样子的声音传到身后人的耳朵里。沈潘咧着嘴,笑一声,却牵动了心里的痛。他恍惚看到那人一身白衣笑着向他招手,他抚过,吻过,看过无数次的脸正笑靥如花,弯着眉眼,咬着粉唇。琼明在等着他。 阳光灿烂,将城楼上的那抹猩红照极为耀眼。青色城砖上溅上了一抹热血,在那热血飞出的瞬间,腾出了一丝明艳晶莹的血雾。 沈潘那沾满血的佩剑下,最后的一个亡魂,是自己。 谁使英雄休入彀,转悲遗逸得加年。 枯兰衰柳终无负,莫咏柴桑拟古篇。 …………………… 蝉鸣,狗叫,伴着叮叮当当的兵器敲打声,沈潘抚着自己像要炸开的头来,恍恍惚惚睁开了眼睛。 门外有些吵闹,却不妨碍睁开眼的那一刻就绷紧了身子。他替凤连卖了十几年的命,若是连这点机警都没有,怕是早不知死了多少次了。 却在睁开眼看到房梁上吊着的篮子后有了些许错愕。 心里波涛汹涌,表面仍然八风不动的沈潘沉静地扫了扫四周。果然收获了被砸的稀烂的窗柩,没有被子的硬木床板,门外依稀可见的十八般武器的武器架。 若是更有标识性的东西,旁边桌子上缺了一口的水蓝色珐琅彩掐丝梅瓶恐怕更能说明一切。 沈潘重生了。重生在他十七岁的那年。 水蓝色为底的梅瓶稀罕,他那三叔不知从哪儿淘来的玩意儿,在他十七岁那年送了他。第二天就被来找他打架的孙子锐打了个缺口。 这事他一辈子都记得。 孙子锐他爹听说了这事,二话不说送了他三万两银票来!!! 以前的沈潘没有资格说,重生后的现在倒是有了。 他沈潘活了一辈子再也没有过第二个三万两!!!的银票。 可惜那三万两被他压在了自己睡的硬板床下,等他随着凤连去了烈国也没拿。 额,等等。 沈潘猛地起身,一个鲤鱼打挺就想起来。却被身上那像是被人从头到脚揍了一顿的剧痛,疼得咧了嘴。 这感觉,他就是被人给揍了!!! 沈潘忍着痛,勉力坐了起来,记忆慢慢回笼。 十七岁,他十七岁那年。祖母还在,知武还在。他整日里练习武艺,在被打和被狠打里挣扎。 偶尔孙子锐讨虐的来被他打,让他也平衡平衡。不过这样的时候不多,被他自动忽略了。 沈潘沉着脸,就那么大咧咧地坐在自己睡了十几年,即将继续睡上几年的小叶紫檀木的光床板上。忍着痛,往底板下的缝里抠了抠。 三张崭新的祥丰钱庄的银票就那么被他手指在床板背面一抿掉了出来。 沈潘怔怔地看那三张纸,一时间不知魂兮何兮。怎奈得一梦浮生?他竟然一梦间,见了岁月蹉跎,历了红尘滚滚,须臾间,就过了一辈子。 不,不是须臾,他与凤连苦苦谋出一条血路,他与琼明在那红尘寂寥里一时风流。他领了凤连的令,攻城略地,报他沈家血仇,泄凤连夺命恨。他与明琼在今阳城楼上不期而遇,自己亲眼看着他直直落在城楼下全他一声遗憾。 他知道自己誓要破了宁国的。明玦诛了他沈家九族的仇,不能不报。凤连被他们下了毒,几近油尽灯枯的账,不能不算。 是耶,非耶?孰是孰非,明琼飞身而下的时候定然没有想过。 那人,倔得很。 第2章 往事 那年烂柯山脚的桃花树下,他抱着自己,恬静着眉眼与他笑。“我一生不遂愿,纵我抱过吻过的都是泡沫,我也要抓着你。你若是下地狱,我也要与你一同。” 那年桃花开得灿烂,自己只顾得看他眉眼弯弯,却不曾留意深思他的话。 第2节 是啊,一同。他与他一同去死,一同为他们在乱世里的温柔缱绻画上个句号。 沈潘深深吸了口气,捡起地上印着文清三十九年的银票轻轻吹了吹。 这一世,漫长极了?又哪里是须臾? 祥丰钱庄的银票,在乾武四十五年,就变成了废纸一张。 那年他在烈国京都。凤连继位的前夕,宁国第一大皇商孙家被抄了满门的消息跋涉了千山万水放到了凤连的桌上。 他恨。 孙子锐家世代皇商,却落到了不仅枉送了性命还断了世代基业的地步。 他怒而拍案,要杀回去。却被凤连拦住。明玦那时如日中天,他便是杀回去也是送死。 他忍,他忍了十年,却不曾想,在那十年里,他遇上了明琼。 那一年落花委地,那一年百草枯零,那一年,在万般颓圮间,他在烂柯山下捡回了他一生的情雠。 自己从不知他是宁国五皇子。待到知道时,他已然与他对立两边。他为着他的家国,自己为了那经年的痛,他们同样进退两难。 如今重来一次,他必不会让他再落地留殇。 沈潘慎重地将那三张银票叠好,揣在怀里。想了想,又放回了床板下。门外的打斗声霹雳哐啷,沈潘慢慢站起来,缓步走出门外,迎着他十七岁时,夏日午后那火辣的太阳。 院子里一片狼藉。正中两人赤手空拳,正在拆他院子。 只见穿着宝蓝色锦袍的少年滚过之处如疾风刮过,被人辣手摧草。 “老大。”宝蓝色少年仰头惊喜看到沈潘出来。下一刻,一个鲤鱼打挺,还未起身就又被人一拳打了下去,瞬时,尘土飞扬。 “嗷。”少年惊叫一声,闪着身子爬起来躲到了沈潘背后。“前辈,说好的不打脸呢?”孙子锐捂着刚被那人揍过的右脸扯着嗓子喊。 “对不住,对不住。”穿着褐色粗葛短打的中年男人这才收了手,朝着孙子锐笑笑,没见一丝的愧疚。反而朝着沈潘挑挑眉。 “哎?前辈那么真心的道歉那就算了。”孙子锐打着哈哈,倒是先腆了脸。拿开了手后本来白白净净的脸上除了汗水,还多了块乌青泛紫的伤痕。 “他哪里真心道歉了?”沈潘抽了抽嘴角。拂过孙子锐,仔细看了他半晌,看得孙子锐心里发毛。 “老大,你怎么了?”孙子锐一脸紧张,青紫的脸紧绷着,写满了惊恐。 沈潘这才收回了眼神,长手一捞,将他往后挪,皱着眉,示意他退后。孙子锐就是太过老好人了,这脾气得改改。 “老大,别激动。”孙子锐没被拂开,反而就势紧紧抓住了沈潘的胳膊。乌青瘀痕下的脸上冲着他挤眉弄眼。 “好汉不吃眼前亏,你前日里被打的伤还没好。”孙子锐压低声音,苦笑着劝诫他。“你现在跟他打,那何苦让我来帮你挨那么多揍?” 沈潘愣了愣神,这才记起来到底这个时候发生了什么。 十七岁那年,他做的最惊天动地的大事莫过于被云首书院退了学。难听点说,他被赶了出去。 因为他不顾“同窗之谊”打了人。打得那人怕是连娘都不认识了。 说起来,那个人也没说什么。云首书院的饭堂历来就是意气少年们的畅所欲言的地方。 尤其被那些有才华有学识有野心却没有一个好的家世,只能想着被他们身边潜藏的伯乐相中的贫寒学生们奉为登云台。 云首书院是官学,初时收人不需束脩,无论家里花团锦簇还是家徒四壁。只要逢秋末过了考试,就可入学。 是也,贫寒的人家但凡有点才学的都往这里挤,毕竟便宜。 后来,果真出了几个本来家中贫寒而后一步登天的人中龙凤。那求贤若渴的贵人们逐渐也被吸引过去,打起了这儿的主意后,这云首书院才逐渐名声大噪起来。 世家子弟想的是寻几个得力却贫穷的人,这样的人好收服,日后支应门庭好歹有人也能帮着自己出主意。贫寒人家入官不遂愿,到这儿被哪位权贵青眼相加,日后那位权贵飞黄腾达,自己也就算是得道升天了。 两种本该泾渭分明的人,在这云首书院反而凑到了一起,产生了奇妙的戚戚相关,相互依存的关系。 自此,这云首书院变成了登天梯,成为了寻良池。 对着两种不同的人不同的说法罢了。 再后来,普通的勋贵人家,倒也乐意往那云首书院里挤。就算是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在书院里交上一群“志同道合,臭味相投”的兄弟,日后出去了也不愁吃不开。 大家以后都是京官,你关照关照我,我关照关照你,大家以后少走些弯路不是万事大吉? 云首书院自此也变成了交友地。 不管云首书院做了哪一种效用,反正,云首书院这几年地也扩了,门也大了,朝廷拨下的银子也多了。唯有那入学试题,越来越难,考试越来越严。查出来作弊,一律永不能入学。 云首书院唯独不收无用之人。进门就是一个高坎。 是也,那院门旁边贼眉鼠眼拉客卖假试题的生意人个个富得流油。 年年都有些投机倒把的人中招,花了天价买了假题,随后考试发现狗屁不通。 云首书院的试题从来没被泄露过。 因为根本就没有题可以泄露。 云首书院试题只有四个字,“见机而作”。 院长是个神人,长年神龙见首不见尾,每年秋末,出题的早晨露个面,出了题就走。再见他已然是下一年的同一天。 出的题目花样也是杂乱。有时候是经史子集的一句话,有时候是让你夸一夸云首书院隔了一条街买豆腐花的小姑娘家的老鳏夫。 总之题目之浮夸,肯定超脱你的想象。 沈潘清晰记得他十五岁那年入学的试题是“一枝梨花压海棠”。 就这一句诗。 ………………打死沈潘也想不到那云首书院院长的花花肠子到底是往哪里弯的。这特么也太让人接受不能了。 得益于云首书院院长豪放不羁,见机而作的画风。那底下的学生们,到底也被带偏了。直言不讳的学生不少,可你见过边扒拉着碗里的油泼面,边指点江山,激昂文字,顺手拿走邻桌两瓣蒜的“意气少年”吗? 反正沈潘一直管他们叫“抛砖的。” 总有些人,肚子里没些个墨水,还偏要卖弄一番。他们谈天论地,讲古今海外。乍一听,还是挺像是一回事的。 可这书院里,到底真材实料的人多。少年人们,个个情绪激昂,愤世嫉俗,最爱打抱不平。每每遇上这样的人那必然会引经据典,驳斥一番。说的唾沫横飞,说的让人愤慨。 说着说着,就变成了唇枪舌战,你来我往,不亦乐乎。 待到酣畅淋漓地与人辩论一场后,你才发现那第一个吃油泼面的早逃之夭夭了。 抛砖引玉,无论油泼面是出于什么心态,那竭力展现自己的学生们是感激的。 后来,油泼面变成了寂寂学习生涯里的苦中作乐。 再过后来,众学子们发现那些惯常从饭堂的口水战里杀出重围的人,往往没过几年就声名显赫,步步高升。 众人这才明白,那饭堂,那油泼面,简直就是个一蹴而就的登云台。从此云首书院有了不成文的习惯。但凡讨教,那抛砖的势必要吃一海碗的油泼面的。嗯,加上两瓣蒜最好。 是也,云首书院的油泼面再好吃也不怎么卖的出去了。 谁也不想吃碗面就被人里三层外三层的围着,个个蓄势待发的看着你。直到你咽完最后一口油泼面,好脾气的人默默走了,次等脾气的人唏嘘一声,坏脾气的人恶狠狠地瞪你一眼,拍着桌子梆梆响。 之所以没拍到你身上只是因为云首书院不让打架。违者,酌情处理。 沈潘在云首书院里呆了三年,从来没有和别人辩过什么,他也辩不过。他不爱说话。 他来这云首书院只是为了少在家挨打。他家三叔养的刁奴的拳头硬的厉害,也狠的厉害。 饶是他从小被打,被打的皮实肉硬,他也能躲就躲。 所以,十四岁那年,他毅然决然去了云首书院混日子。混到了十七岁因为打架他肉比别人厚实一些被云首书院赶了出来。 站在太阳地里的沈潘摸着脸细想了下好脾气的自己为何会动手打人。待到想到了之后,愕然拍手。 怎么就没把那混账打死? 第3章 打架 事情还是要从那碗油泼面开始。那日中午,他刚进饭堂就看见有人哧溜油泼面。吃就吃吧,还要边吃边拍桌子,将那本来就咯吱咯吱的桌子敲得梆梆响。 沈潘讨厌和这样的人吃饭,更讨厌和这样吃油泼面的人吃饭。 所以,沈潘硬生生转了向,改吃大米饭。 沈潘心里嘀咕,坐下找个地准备吃饭,长痛不如短痛,过一会儿他们越围越多,连白米饭都吃的不安心。 可惜,这注定是一顿不安稳的饭。 云首书院的粗瓷大海碗,配上炖的烂烂的红烧肉,看着就让沈潘食欲大振。 沈潘吸口香气,只觉得五脏六腑都沉醉在浓郁肉香里。连急促的步子都不怎么快了。 他被折磨了一上午早饿了,忙不迭找个地儿就想开吃,待到从那香气四溢的肉里拔出脸的时候,他已然不知不觉走进了人群里。 准备大辩一场的少年们还没吃饭。吃饱喝足了反应会变慢。 然而空着的肚子,被那突如其来的肉香味一勾,就是此起彼伏的叫声。 在不下五个人盯着沈潘海碗里雪白大米饭上盖着的油光发亮的红烧肉的时候沈潘才意识到了自己进了狼窝。 云首书院的饭食便宜,但北方的米,南方的面。这地域差异导致的差价饶是云首书院再压价也没有办法。 沈潘不常吃米饭,他不知道手上热气腾腾的红烧肉大米饭俨然变成了财富与地位的象征。 “哥们,要吃吗?”老实憨厚的沈潘抱着海碗,冲着离着他碗最近,眼睛都看绿了的同窗笑笑。 “嗤。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那位同窗甩一甩衣袖,将那绿了的眼睛换成了白眼,白眼一瞪,翩翩然走了。文士清高,自然看不上五大三粗,抱着海碗的粗鲁汉子。即使那汉子碗里是红烧肉大米饭。 嘿,沈潘这就不高兴了。朱门酒肉臭吃他家大米饭了吗?管得着吗?正处于十七岁中二时期的沈潘脸色一变,哽着脖子就桌坐下,面不改色地在众人围着的桌子上吃饭。 没错,他对面就是那位梆梆响吃油泼面的。 厚脸皮的沈潘风雨不动安如山,大口嚼着红烧肉“噗嗤噗嗤”震天响。惹得一群假正经们哈喇子流了一地。 那位吃油泼面的倒也不是个好相与的,哧溜哧溜的油泼面阵阵相和。 虽然过程不太和谐,结局却堪称完美。沈潘低头猛吃,连着他们在说什么都没听到,愣是张着大嘴将那一大海碗饭和红烧肉塞进了胃里。直到抬起头来,看到那位油泼面小哥愣是碗里还剩半截面条的时候,露出了一口沾着米粒的大白牙。 其实吧,若是到这个程度,沈潘也不会跟别人同室操戈。能一起同桌吃饭的都是饭友,不是有句俗话说,前世多少年的回头才能换来今世的缘分?沈潘对着吃饭的油泼面少年还是很有好感的。 然而这个好感止于旁边人的最后一句话。 “将军百战死,英雄泪满襟。忠勇将军能死在战场上总比受烈国奸细拖累死的不明不白强。”旁边的是个黄面书生,看着挺周正,可惜没精神。 这不是沈潘那时观察的,这是那位黄面书生被他撂倒了以后特意看的。日后他来寻仇好歹也能有个印象。 沈潘那时听到了“忠勇将军”四个字就已经炸了毛。 第3节 □□奶奶的,这群没事找事的,辩了半天,在编排老子爹。 沈潘拿起吃饭用的大海碗就扣在了那位黄面书生的脸上。 脸盆大的大海碗,粗瓷的,拿着都重。沈潘啪的一声砸在他脸上,反弹回来时,还带了一抹殷红的血色。 说实话,沈潘不喜欢与文人动粗,一个个弱鸡一样,除了嘴,没有一处地方能和他好好动。 偏他还要混在这帮文人窝里。 架肯定是打不起来的,他刚摔出去一个碗,那人就华丽丽地晕了过去。 待到他被千夫所指,待到他被人扭送到管事面前,待到他卷铺盖回家。那人,仍旧没醒。 沈潘不止一次地回想,自己是不是下手太重了?以至于出了人命? 然而他并没有回想太久。 回了沈府,他多日不见的三叔摇着扇子坐在他那缺了一角的桌子边。“打架了?”他三叔皮笑肉不笑,凤眼轻挑,微微斜睨他。 这样的三叔是恐怖且危险的。 可惜,就算是提前一步跳出了屋子,沈潘还是没能逃脱那一顿打。 三叔随身有一个刁奴,专治他,人狠话不多。 这顿打,直接将他打到卧床不起。 待到晚上,云首书院的管事就来了。 “张管事,家侄,莫说跟你走,连起了身怕是都难了。您看。。。。。”他迷迷糊糊听到他三叔站在他床边。 看着他全身上下露出来没一块好肉的时候怕是还噗嗤笑了出来。 “沈大人无需困扰,好说好说。”那位管事也是个通透人。摆摆手,衣摆一撩就与沈家三老爷走了出去。 若是知道沈潘竟然是靖国公家的公子,他连来都不会来。 为了个出生贫贱的酸腐秀才得罪靖国公的人还不值得。虽然这位少爷,额,看这屋子摆设,也是个不受宠的。 这件事就这么结了,只除了日日的一顿胖揍。真的是单方面的碾压。 他三叔家的刁奴。从自己五岁起便与他对练。初时逗他跟玩儿一样,后来,后来变成了认真玩儿。 沈潘日日都活在“他与我差不多为什么我打不过他的苦恼”和“明天,明天我一定能打过他”的迷之自信里。 这位也是个能人。他与他打了十二年,仍然没看出他那功夫到底有多好。他那身功夫收放自如,每每显露出来的,就只有比他稍微高一点点的实力。 沈潘结结实实挨了十二年的打,他被打的皮糙肉厚,那内家功夫也是稍有成就。 以前的沈潘不理解,重生了的沈潘却知道。他们沈家的内力不启不发,像他这样日日挨打的,比别人苦练三十年还要强。 莫说一身钢筋铁骨,他日后战神的称号又岂是别人吹嘘的?他那金弓银勾三百斤,旁人拿都拿不动,他却能拉满弓,射满箭。一箭呼啸,百步穿杨。 如今那刁奴就站在他面前,让沈潘如何能不激动? 激动的沈潘弯了弯嘴角。一本正经地将孙子锐抓他胳膊的手拿开。“大哥心里有谱,你闪开。” “好嘞。大哥你加油。”孙子锐听完自动往后一蹦,跳出一丈远,捂着自己脸上的紫青,眼里闪着亮色看着他老大和知武打架。 老大是说一是一,说一不二的人。他说行,那就一定行。 这边孙子锐退了下去,那边知武二话不说就对着沈潘出了拳。 这拳孙子锐看不出来,这时候的沈潘却是看得出来比方才打孙子锐的时候快上许多的,想是知道孙子锐的武功屎一样,逗着他玩儿呢。 如今那挥舞的拳舞舞生风,冲着沈潘的门面而来,丝毫不留情。 沈潘皱皱眉,头一偏,右手外向出拳,想以其人之道还制其人之身。 却不想知武反应更快,左手成掌,抵在他拳上,借力往后一翻,想把沈潘撂倒在地。 沈潘纹丝不动地看他,哼笑出声。低头看比他小一个个头的知武。如今单肩背着他的样子,颇有些滑稽。 知武愣了愣,回过神来,倒是没再出拳。松了他的手,眼睛一亮。连沈潘憋着的笑意都没在意。 “少爷什么时候悟出来的?”知武眼睛灼灼,从没有这么欣慰地看着沈潘。 “我速度快。”沈潘站着闷声回他。 今时不同往日。现在的沈潘是在战场上练出来的。那些下意识的巧劲儿,那些格斗打架的技巧,就算是他如今内力不足也比他真正十七岁时强太多。 说速度快,倒不如说沈潘反应快。 方才知武卸了他拳上的劲儿,他就知道知武要翻倒他。下意识就稳住了自己下盘,知武还使的是拿捏出的力气,自然翻不倒他。 若不是沈潘方才一拳打出去发现自己筋骨胳膊疼得厉害,知武怕是要迎来十二年来第一个败北。 想想就令沈潘伤心,挨了十来年的打,如今终是要翻身做主人了,却在最后一刻收了手。 这时候把沈潘撂倒,一会儿真打起来,有自己受的。 沈潘还不想再躺几天,他还有事做。 “带我去找我三叔。”沈潘神色一凝,对着知武吐出两个字。 文清三十九年,他倒是有一箩筐的话想与他那闷骚的三叔说。 “少爷。”知武听了沈潘的话脸还是变了变。“您确定?” “我赢了你。”沈潘微不可见地挑挑眉。知武总觉得那是一丝诡秘的笑。 三叔那厮脾气怪的很,每次打他还要冠冕堂皇。 次次都与他说,“想与我说理?打赢了知武再说。” 好嘛,这次终于赢一回了。不去耀武扬威一番,哪里对得起自己? 作者有话要说: o(n_n)o求收藏。么么哒。 第4章 静安 静安院坐落在靖国公府里最偏僻的地方。 世人都说靖国公府大概是招了什么邪祟。曾经个顶个的儿子死的死,病的病,只能剩下个庶子袭了爵,支应门庭。 老靖国公三个儿子,嫡长子少年成材,孤身去参军,立下赫赫战功,年纪轻轻就打到了正四品的怀远将军。二子,三子从文,尤其是第三子,早早就以文名冠绝盛都,前途似锦,被点为上品是迟早的事。都说他才堪文正,貌比潘安。听闻还险些登了龙门,当了驸马郎,不知艳羡多少人。 当年的靖国公府可谓是风头无两。 可惜,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文清二十六年,怀远将军远战殒身,留了个四岁的孩子和苦等他归家的发妻。 仿佛一个开始,靖国公府自此走到了谷底。 老靖国公一夜白了头,一口血喷了出来就撒手人寰。连着葬礼都是和儿子一起办的。 丧事还没完,跟在儿子丈夫棺前还在哭的靖国公夫人就听人说他那第三子病倒在了靖国公府门前。 老靖国公夫人爬起来眼泪顾不得擦就往后院跑。逝者已殁,哪里有活人关紧?何况他的三儿子还是她平日里最宝贝的心肝儿疙瘩。 老靖国夫人进了静安院,再出来时,抹着泪就连人带棺材都送了出去。 草草将人埋了,从此闭门谢客。 直到一个月后,皇上赐了怀远将军谥号忠勇,准了靖国公府次子袭爵的折子。 众人这才知道,曾经金銮殿上谢恩拒旨不做粉侯的如玉公子一场大病就再没了前程。 唏嘘也罢,拍手也好,靖国公府一时间草木潇潇,风雨飘摇,气数将尽。留了个庶子在那儿苟延残喘。一家老小还算是有个寄托。 这一喘就是十三年,沈潘今年十七了,他们家还是半死不活地吊着。 他那二叔,是有些太过老实了。娶了个河东狮整日里被压得死死的,连带着自己也过得不好。 沈潘还是喜欢三叔一些,前世里觉得他虽然病着却胸中有山河,坐在那静安院里也能与他指点江山。 比云首书院饭堂里那这个黄毛小子说的鞭辟入里发人深省的多。 现在沈潘却是觉得他三叔真黑。 是真的黑。 前世靖国公府一朝倾没,唯有他那三叔逃出生天,后来连他都找不到踪迹。 若不是他自己找了过来,送了他宁国的兵力防布图,他还真以为他三叔只是他三叔。 什么大病卧床?装的。什么不问世事?布防图他都能给送到他手里。 他三叔从来就不是只会让手下的刁奴打他的三叔。 后来他领凤连命发兵打宁国的时候,他神神叨叨地抱着块骨头求仙问道去了。想要找个活死人肉白骨的仙药,好救活他那心上人。 沈潘从来不知道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他三叔神特么还有个死成白骨的心上人。 美人委地,落地成骨。那年年岁岁里,他从来都不知道他三叔到底经历了什么。 今世里,他不想留下一生的遗憾,也不想让他一念成痴的三叔活得只握住一抔枯骨。 静安院是靖国公府里最特殊的存在。他整个院子都被藏在了林子里。 那一年三叔重病,据说该醒的时候还没醒怕是惹上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沈潘的亲祖母老靖国夫人病急乱投医遂请了灵明寺的方丈来。 那方丈围着静安院里转了一圈,告诉老靖国夫人他三叔命里缺木。 爱子心切的老靖国夫人一夜之间让人在静安院的里里外外都种上了树。 亭亭如盖的绿意爬满了整个静安院,占了整个靖国公府四分之一的地方。 沈潘还是今年第一次踏上这里,他三叔有恙,爱清净,老靖国夫人护着儿子,下了一条铁令。 谁私闯了静安院,就直接赶出去。 搞得沈潘还真是从没有来过这儿。他三叔找他的时候都是慢悠悠地去他那破院子找他。 沈潘不动声色地跟着一脸郁卒的知武进了静安院。 现在还是夏天。四周是参天的绿树成荫,绿色的藤蔓密密森森,将那九曲回肠路盖住,走在路上是说不出的清凉。 一条小路蜿蜒到底,沈潘走了九个弯,过了四个岔路口才看到静安院的院子门。 进了门,内里豁然开朗。那森森绿云遮不住的是头顶上的艳阳天。 第4节 这静安院实在是巧妙。 “知武,你怎么把外人带来了?” 沈潘还没说话,刚推开门就看见个一身青衣的童子惊异看着他。 “爷呢?”知武摸摸鼻子,抬头撇一眼那童子,一脸的生无可恋。 “还在歇息,要等到申时三刻才起。”小童看了看沈潘,皱了皱眉,还是回了知武。端着手里的木盆就往内院走。 想是个负责浆洗的小厮。 “还在睡。您赶明再来?”知武扭过头来看了看沈潘,眼睛一亮。 “你很高兴?”沈潘抽了抽嘴角。 “我等着。” 那厮的知武还准备点点头,一脸单纯的表示,“是呀。我很高兴,我很开心。” 那笑刚上眉梢还没到嘴上,就被沈潘那句“我等着。”冻在了脸上。 “知心,给潘少爷上茶。”知武拿手拍了拍笑僵了的脸,一拂袖,就进了内院,理都不想理沈潘。 若是原来的沈潘,有人敢跟他甩脸子早拳头挥上去了。 现在知道了什么叫好汉不吃眼前亏的沈潘也不恼,看着知武进了门,也跟上去。对着想溜的知武说了一句。 “茶里放颗青梅,少爷有点上火。” 前面走的知武一个踉跄,差点没摔个狗啃泥。 他家的潘少爷什么时候这么得寸进尺,打蛇随棍上了? 知道今天怕是躲不过一劫的知武停了脚步,转头看着稳稳当当的沈潘,幽幽叹了口气。 “潘少爷您大人有大量,就不能放过小的?” “不能。”沈潘抬头斜了他一眼,摸了摸自己前几天被打的还抬不起来的肩头,清俊的脸上一派老气横秋。 出来混,早晚是要还的。 作者有话要说: 发现了一个好大的bug23333改了。 第5章 挽回 日上高头,再慢慢低落。那热气先是升到顶点又慢慢消去了暑气。 沈潘在静安院里吃了两杯茶一顿饭。看着知武在自己身边欲言又止来来去去了八回。 待到那日光日晷的影子投在了申时三刻的时候,沈潘方听到一声懒洋洋的咳嗽声。 “你输了?”屋里传来与那咳嗽声如出一辙的声音。怕是刚醒,沈潘听那声音皱了皱眉,倒是比他印象里的声音要沙哑些。 “输了还有脸在我面前晃?滚去面壁。”那声音陡然一亮,多了份清明时的凌厉,少了那份睡醒时的慵懒,伴着知武的痛吼声叫沈潘听着顺耳极了。 沈潘倒是没动,等着那沉寂的屋子悉悉索索一阵,待到他喝完了杯底的最后一口茶,那屋子里才再想起一声“进来”。 沈潘这才利索站起来,一步一步向那声音的地方走去。 他那三叔最是爱美,放才起来,自然是要梳洗一番才可能见他这侄儿的。 沈潘循着声儿走过去,入目的便是梨花木的雕花槅扇。 时正盛夏,那槅扇却紧紧闭着,一点缝隙不留。 沈潘皱皱眉,四处看了看,觉得这客厅倒是轩豁。怎么内室格局就那么逼仄? 倒是没有多看,径直开了槅扇。 果然,开了槅扇,才看到内里乾坤大。 沈潘吸了吸他那悬梁鼻,微微皱着高山眉,看破不说破,风轻云淡地进了屋,藏了一身的功与名。 槅扇里边不是太大,但也没沈潘想的那么小,这屋子从后边不可见的地方延展了出去,跟那客厅显得同样宽敞。 卧室里布置得就甚是,闷骚了。 那客厅里好歹收敛了些,卧室里倒是符合自家三叔的性子。 单那一大扇的云母落地翡翠贴片的屏风就亮了沈潘的眼睛。 还不说他旁边博古架上一溜的蓝瓷底的青花珐琅掐丝瓷器。 沈潘抽了抽嘴角,想起了自己那个换了三万两银票的蓝瓷梅瓶。 看着是一套的吧。 沈潘觉得还是不要告诉他三叔,自己的那个梅瓶已然香消玉殒了。 不得不说,他三叔,真有钱。 “傻愣着干嘛?找我有事?”半靠在贵妃榻上的沈清没让沈潘看太久,打了个哈欠,有些懒散地出声提醒侄儿。 自家的侄子已然盯着他这屋子好一会儿了。却一眼都没看他这叔叔。倒是让自诩比城北徐公美的沈清有些怀疑是不是这几日倦怠的样子没以前美了? “有。”沈潘皱了皱眉。这才挑过头来,淡淡撇了眼自家的三叔。记忆里一样的眉眼,眉眼里透着他记忆里的这人的自信与不羁。 沈潘一哂,这才是他三叔。 “嗯?”沈清低哼一声,下巴一挑,让他说话。 “给你个说法。”沈潘深吸口气,一本正经看着沈清,干脆说了出来。 “呦,今儿太阳打西边出来了?我们家潘少爷知道给人说法了?”沈清嗤笑一声,眼皮一弯对着自家侄儿摆了个臭脸。 臭的让沈潘怀疑自己前世真的那么招人烦? “…………” 里里外外想了好一通,觉得自己根正苗红除了喜欢路见不平一声吼的自己根本就与三叔口中的自己不搭边。沈潘尴尬挠挠头,觉得肯定是他家三叔夸张了。 嗯,他家三叔以前就这么任性? 再任性,沈潘也是不惧的,都活过一次了的沈潘真是一点脾性都没。想了想,只扯了扯嘴角,对着沈清羞赧笑笑,那眼里差点要挤出点水来。 小孩子宠,老年人哄。对着他家老年人心性,小孩脾气的三叔,要又哄又宠。 “说吧。”可惜他三叔看也不看他,那红润的脸上有些恹恹,一脸嫌弃地让他快说。 “想去陪个不是?”沈清嗤笑一声,又打了个哈欠。那细柔的眼里微微上挑着泛着红,有些慵懒道。“早干嘛去了?人被你打得差点破了相,见了血。” “赔不是就算了。”沈潘低了头,认真思索道。 “我也没那么小气。”沈潘站在沈清贵妃榻旁边,虎背熊腰的,在那儿摩挲下巴,硬生生地挡了所有的光。 “就是别太难为人家了。谁能没点血性呢?”沈潘表示自己很大度。 “让他与你赔不是?”沈清眯眼看他,声音一抖,有些阴沉,似笑非笑地看着沈潘。 他倒是不知自家的侄子还能倒打一耙。 “他没错。”察觉到自家三叔情绪不对的沈潘抬眼看了他三叔一眼,平静说道。 “可若是再来一回,我还是得打他。”沈潘目光沉沉,丝毫不理会自家三叔的低气压。淡淡道。“他说那番话,出于理。侄儿打他出于情。” 沈潘说着就停了下来,抿着嘴,微微抬眼看贵妃榻上比他也大不了多少的男人。男人微蹙眉头,好看的脸上因为刚睡醒还泛着淡淡的粉,像是抹了胭脂。可那双眼里暗光流转,透着股让他本能就戒备的危险。 这是自己前世阅尽了他这样内敛冷静的人后的直觉。 沈潘面上不动,看似倔强又坚持,对着这件事执着不屈,还透着淡淡可怜。 心里却是另一番境地,他怎么会知道,如今阅尽千帆后才特么发现自家里有个深藏不露的狐狸? 那眼神他太熟悉了。这种透着危险,带着隐忍,却让你琢磨不透,可能现在对你言笑晏晏下一刻就对你白刀子捅进去的眼神。 他前世披荆斩棘后也是这鬼德行。 凤连曾经苦中作乐,说这是阅尽凡尘后的沧桑。后来被沈潘一句话噎得说不出话来。 “亏吃多了。”就变成了让别人吃亏的人。 沈潘不喜欢说话。但看他三叔眼神他就知道,自家三叔必然早就把这些事调查清楚了。 事情也很简单。对沈潘来说很简单。 忠勇将军是他爹。那个他们口中说的拖累忠勇将军的烈国奸细是他娘。 可他娘当年抛了身份,离了爹娘,跟着他爹来宁国不是为了背烈国奸细这个称呼的。 他堵不住悠悠之口,可他能打。 将军百战死,英雄泪满襟是没错。他爹一生忠勇,连着死都是为了国死,泪满襟却不是因为壮志未酬,却是死不瞑目。 当年烈国与宁国交恶的那一战,到底真相几何,他查了多少年才得知。 平远坡一战,要了他爹的命,也断了两国的百年邦交。 那一年,怀远将军被杀,宁国以“英雄岂能枉死”为由发兵烈国。 那一年,二皇子明玦立下赫赫战功,血洗边关,马蹄直上,誓要为怀远将军报仇。 那一年冬季,烈国因着夏末黄河决堤,牵扯出一桩官府贪赃的大案,百姓民不聊生,因着一场战事更加元气大伤。内外交困之下,耗不起那么久的仗,不得不与准备乘胜追击的宁国求和。 如此拖了几年,烈国吃了不少亏,待到文清三十三年,两国和解,互换了质子。烈国送去了唯一的嫡长子未来的太子,宁国送去了不受宠的五皇子。 这当中的厉害关系,明眼人一看就知道。烈国落了下风,只得服软。 因着那一年,他娘被人戳着脊梁骨骂奸细,骂祸水。 只因着平远坡那场战,实是误会。 这误会到底如何产生的没人想知道,世人只觉得,靖国公府的怀远将军马革裹尸,枉死沙场,只因为他娶了来路不明的奸细。 他娘那么明丽的一个人,丈夫死后还要背着流言蜚语在异国他乡受尽苦楚,只为着养大年岁尚小的儿子。 她的儿子,无论娘是谁,永远是靖国公府长房嫡子,日后要袭爵的。 可惜他娘不知道,沈潘最后还是毅然继承了他爹的衣钵,征战沙场,报了他家的血仇。 世事无常,他重生了。 第5节 这辈子要是还能让明玦那孙子灭他全家得了江山他就不姓沈。 沈潘握握拳,那由心而生的怒意透过眼睛几乎凝成实质。一旁的沈清还以为他侄子要去杀人了。 “你说的暂且有理,那为何,又要来给我个说法?”沈清眯眼寻思着,看着他从小揍到大的侄子,心里虽然为着自家大嫂有那么一丢丢的欣慰,面上还是非常不齿的,恨不得□□裸地写上嫌弃。 跟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打架,太掉份。 报复人的方式有很多种,沈潘却选了最蠢的一种。 若是还有别的,那就是,竟然今天才来找他。 沈清为着他家的侄子的脑子担忧。 莫不是从小打到大,打傻了? 沈清开始考虑现在提醒知武“打人不打头”还来不来得及。 “别难为他。”听到三叔说话,沈潘这才清醒过来,暂且将那些大仇抛去一边,眼前的事情才更棘手。 他记得那位自己打的那位黄面书生。那人还是有些才华的,只是因为自己同样被赶出了书院。 可靖国公府家的贵子和贫寒人家的孩子又岂是能比的?他退了学好说,那人却被断了生路。 那年自己逃出盛都,一眼就看到了他。跟自己结了仇的人,沈潘还是记得很清楚的。 那人还是黄不几几的脸,坐在破草棚里给人说书,身上的衣衫单薄的他看着就冷。 那时的自己大概也是差不多的。衣衫褴褛,腹中饥饥。 那人看了看他,犹豫间,却给了他一个馒头。 “范某穷且困,兼济不了天下,权且求个心安。” 沈潘最受不了这样的酸腐秀才。 却莫名的觉得,这个人本该前途无量,兼济天下的。 那糙面馒头很好吃,很香。 作者有话要说: 喵?有人看嘛。o(n_n)o。。。。emmmm,叶子能悄咪咪求个收求个评嘛?(捂脸脸,遁走。) 第6章 范送 盛都城的街头巷尾永远都是那么热闹。傍晚来临,暮色四起,沈潘沉着气走出府门,练武时穿的短打还来不及换,身形一闪,就融进了那些神色匆匆的人群里,和谐极了。 沈潘没想到,自己重生回来第一个赶着去见的人不是他娘,不是凤连,不是他祖母。却是自己欠了一个馒头恩情的人。 沈潘不知路,穿过一个个巷里小道,一不小心进了人家破落的院子,不知引来多少狗吠,那摔鞋声,破骂声,络绎不绝。 坑洼的小路,残破的门扉,破落的院户,在那夕阳的余晖里更加斑驳。 沈潘暗忖一声糟糕。三叔只告诉他那位姓范的黄脸同窗在不出城五里的柳家巷里住,谁知道这柳家巷是这个样子? 三叔还以为会跟着他靖国公府一般,一座府邸占了半条街,还放块鎏金的匾额? 沈潘皱皱眉。再过一会儿日头落尽了,更加不好找了。 沈潘决心一个一个地去找,透过那半掩的门,院子里的东西也能看到大半了。 若是今日找不到,他也只能明日里再做打算。总也要等到天暗再说。 有的门半掩着,那半院的杂乱就这么展现在沈潘面前。夏日的草长得丈长,有些院子里蚊蝇飞舞,那血腥的污臭味让沈潘刚伸进去的头就收了回来。有些院子里屋子尚且是蓬门荜户,那院落自然也破败不堪,看不出什么样子来。 沈潘才知道原来这盛都还有这样的地方。 也是,天子脚下尤有吃不饱穿不暖的。这儿与那高门府邸格格不入也没甚好奇怪的。 这天子眼皮下的贫民才是可怜。 小邑犹藏万家室,那么些个百姓,他们藏躲在这富贵堂皇的盛都的各个角落。那入眼的浮华烟云不是他们的,却要为那些珠玉权势俯首帖耳,做出最卑微的姿态来。 遑论社稷如何,这百姓却是最难做的。 或兴或亡,百姓都苦。 沈潘苦笑一声,身手矫捷地将身子探进有一户人家。 这家人倒是挺殷实,松木板门板上还挂根粉色纱绸。 沈潘刚进门就扑鼻而来一股胭脂味。门后的一双白玉臂更是快速。白蛇一般,作势要缠了上来。 沈潘反应快,一掌伸出,转身一挡。岂料,人家根本就不惧这一掌。仍旧软着身子靠了上来。 “呦,爷,进了奴家的门,作甚又要将奴家推开?”那双玉臂的主人娇声一笑,紧紧贴着沈潘,将那带着浓厚脂粉香的手帕在沈潘鼻尖绕。 “误会。”沈潘抽了抽嘴角,伸手将那白胳膊给卸了 “误会?误会也是缘分,爷还不如,从了奴家吧。”那女人笑得更是夸张。那手指也不安分,将那手帕揉啊揉,揉啊揉,伸着探着,又要靠近。 “没钱。”沈潘闷吐一声,将那剑眉一皱,盯着那女人。 女人穿了件细葛褙子,扣子没系,衣衫不整的,沈潘连她的粉红肚兜都能看到。 脸倒是看得不甚清楚,这女人涂了太多红胭脂,像个猴屁股。 那猴屁股听到“没钱”两个字就转到一旁。 下一刻,偷眼打量沈潘,又换上了一副含羞带笑的样子。“爷这姿貌,奴家不收钱也是愿意的。” “我不愿意。”沈潘一副巨大深仇的样子。退了两步就想逃。 话刚出口,沈潘脸色一变,讷讷道。“劳驾,这附近可有个姓范的黄脸秀才?” 沈潘不动声色盯着那人,说那位黄脸秀才的时候,这猴屁股的脸色也变了变。 沈潘脸不动心动,哎,从这位这儿打听有门。 “听过是听过,爷这是来?”变了脸的猴屁股打量了沈潘一眼,勉强一笑,倒是也退了一步,用手里被揉皱了的帕子擦了擦脸。 “我与他是云首书院同窗。”沈潘面不改色。 “得了吧。爷看着不像啊。那地方出来的人不都是俊脸白衣小身板?”猴屁股拿着帕子挥了挥,扭了扭腰,嗔怪道。 眼光毫不收敛,将他上上下下仔仔细细将他打量了个彻底。“那死相巴拉,看着就倒霉催的黄脸小子会有你这样的同窗?有这样的同窗怎么还会被欺负?” “被欺负?怎么回事?”沈潘皱皱眉,俨然一副清流方正,嫉恶如仇热心的正义少年。 装得跟欺负人家的不是自己一样。 ……………… 日头已全然看不出来了,沈潘与那位衣衫□□,面色红润过头的姑娘可谓是相谈甚欢。莫说那位范同窗住在哪里他知道了,连着人家有几口人,人有几块地都被摸得一清二楚。 “呦,爷,下次再来。”拍拍屁股走人的时候,那姑娘冲着他眨眨眼,那脸盘子微微颤抖,抖得脸上的粉掉了一地。 难为沈潘还慎重点点头,替着她把门带上。 暮色苍茫,沈潘借着那几微的光快步数过第五个院落。 院落不大,就是那土墙有些凋敝。看得有了些年份的土墙凹凸不平,像写尽了沧桑的土丘。 沈潘深吸口气,迈着坚定的步子踏了进去。正看到有人撅着屁股,背对着他,手里的斧子寒光四射。那人对着前面一个送力,听得“啪”的一声,斧子落在硬物上发出声脆响。那人往前踉跄一下,趴坐在地上。 这是在劈材?沈潘瞪大双眼,有些不可置信。都说百无一用是书生,废柴到如此,也怨不得他前世那么潦倒。 “范送?”沈潘犹豫喊了一声,停在门口,摸了摸鼻子。估摸着,一会儿那人的斧头劈过来自己该躲还是挡? “是你?”范送倒是没有那么激进,从地上爬起来,抬头看到来人,在原地望了半天,方才静静来句。“是你?” 不是我还能是谁呢?沈潘心里想着,点点头。算是回应了范送这句开场白。 回应沈潘的却是一阵冗长的寂静。 沈潘咽了咽口水,却是不知这话该怎么接。 凤连说他口拙嘴笨。倒是没白说。可如今这个样子,该如何是好? 沈潘定了定。觉得这人不问“你来干什么?”实在是太犯规了。 又是长寂到没有头的安静。沈潘张了张嘴,直觉这个时候该说些什么。行吧,你不说我说。半晌,挠了挠头,还是一本正经地问了句。 “你知道我来干什么吗?” “哼。”范送冷哼一声,扭过头去,连看也不愿看他一眼。“沈公子打也打了,我怎么知道的您来这儿干什么?蓬门荜户,容不下您这尊大佛。” “…………”年轻人,怎么能这么激动呢? 沈潘叹了口气。“你要赔个不是吗?” 范送冷眼看了眼他,哼一声,狠狠扔了手里的斧子。“做梦。” 沈潘看了眼地上的斧子松了口气。扔了就好,免得一会儿再打起来,他再伤了人。 “你不赔?”沈潘眯眯眼,玩味地看他。“你该知道,我能断了你的仕途,也能给你接上。” “沈公子请回吧。”范送皱皱眉,继续拿起斧子,转过身继续劈柴。“范送贫困潦倒,还是知道骨气怎么写的。” 那日的事情,范送本是恨极了这人。贫寒人家的孩子,读书尚且不易。能考上了云首书院更是难如登天。何况他家里还有个聋了的老母。本想着出人头地,却不曾,他被人一碗砸掉了前程。 那碗砸来后他没还手。云首书院不准打架。那人打了他,又不是他打了人。他本以为这无妄之灾,自己忍忍便过去了。他醒来后据理力争,禀明管事,自己并未坏了规矩。 他连碰都没碰那人。他急智地装晕过去,是他的审时度势,本就是他的委屈求全。 可那一切计较,却在被管事告知,那人是靖国公府长房嫡子的时候化为了苍白无力的解释。 打他的是靖国公府的长房嫡子。是他口里忠勇将军的亲子。 他这次,不冤。文人若是与街头巷尾嚼舌根探人家私的长舌妇们做了一样的事,也是令人不齿的。 所以他什么都不再说,冷静地回了家。前程没了,他却不能丢了做人的底线。 没了前程,他只能灰头土脸地回去。 说是不怨不恨是假的,可他却束手无措。本以为他们再无了交集。却不曾想,这位还要特意过来羞辱自己。 范送气红了眼,狠狠地瞪他一眼。转过身去将明日里要用的柴火劈了。 他明日要出去去劳作。好歹要先帮着那聋母亲把柴劈了。 “你真不赔?”沈潘摸摸鼻子。自己热脸贴人家冷屁股倒是贴的欢。 第6节 “那我赔。范兄,我错了。”沈潘诚诚恳恳行了一礼。对着人家的屁股躬身弯腰。 “………………”又是一阵悠长的宁静。 这一次,范送直接僵在了原地。“你说什么?” “我错了。”沈潘眼里透着真挚,上前一步。“你当日的话在世人眼里并无不妥。你本就不是知情人。我又何必与你计较?我堵不住悠悠之口,却妄想耍横,害了自己不要紧,却害了你。总有一天,我要给我爹娘正名,还他们公道。。。。。” 作者有话要说: emmmm。昨天没写完。今天补了。么么哒。 第7章 静清 “你怕不是个傻子吧。”范送又立起身子来,脸色微微僵硬。那黑灯瞎火站在自家院子里的大块头真的是一言不合就打了自己的沈潘? “你才傻。”沈潘定定道。“我让你赔不是,你不赔。” “所以你赔了?”内心毫无波澜的范送突然有点想笑。这位好像与他想象中的不一样。 他不太能理解这位的心思,却还是想尊重一下这神奇的思考方式。 “那沈公子方才牵强附会给自己添了那么多自己错了的理由都是干嘛的?”范送眼睛亮了亮,那黄了吧唧的脸在黑夜里也闪出些润泽来。这回把斧子轻轻放在脚边,没了方才的戾气。 “都是狗屁。”沈潘面无表情。自家的爹娘,自己都不敢维护,还指着谁疼? “所以沈公子今日到底是来?”范送颇为认同地点点头。放松下来,慢慢对着沈潘放下了戒备。这人抛开权势,抛开对错,能与他拉下脸来说这些,就与外边那些纨绔子弟不同。 “和解。”沈潘默默吐出两个字。 赔礼道歉只是个形式,谁赔不一样?重要的是范送不会断了前程。这不仅仅是一个馒头的恩情。 前世里两国动荡,民不聊生,凤连为着苍生三上微尘山,向无机大师求治国之法。 那无机大师一次都没开过门。只传了话说他只会念经,不会治国。凤连问他无异于缘木求鱼。 那老秃驴刁钻的厉害。藏在国寺里,整日里只知道受那香火钱在那儿装深沉。 倒是凤连强弩之末时,他下来拼掉了自己几十年的修为给凤连续了命。“皇上治得了水患,平得了叛乱,收得了良臣。又何须问贫僧治国之道?如今贫僧效仿佛祖割肉喂鹰,只盼皇上能不忘先皇教诲。” 那老和尚打得一手好太极,却不曾想他真的会救凤连。 当日他候在一旁,听到那“佛祖割肉喂鹰”的时候,第一个浮现的却是眼前这黄脸书生拿的糙面馒头。 老和尚在说仁。他夸凤连是仁德之主。能为天下为己任的那种仁。 老和尚救凤连是在他发兵前夕。宁国新皇暴虐无道,凤连死前还要毅然发兵,他为报仇,凤连为将宁国收入囊中,施政以德。 他是个心有天下的好皇帝,若是多活几年,定然会造就一个河清海晏的昌平盛世。 像凤连这样的人,沈潘遇到过两个。一个是心忧天下,散尽功力救凤连,自己圆寂归西的无机。一个是都快饿死了还要给他馒头吃的范送。 第一个声名显赫,觉得自己死得其所,含笑而终。第二个,苦闷不得志,不知道在哪个旮旯缝里默默奉献自己,估计会郁郁而死。 凤连说,仁德之心少有,因为权利地位太迷人,那些唯利是图的人,终归与他们道不同,不相为谋。沈潘觉得,遇上一个,不搭把手,着实有些可惜了。 他很后悔当年因为自己毁了个仁心济世的好少年。 现在赶上了,即便这个好少年有点脾气,还不与他道歉,他也忍了。 重生一世后的沈潘觉得自己变得好商量了。 死要面子活受罪,面子才是这世道里最特么没用的东西。 沈潘的两个字吐的轻巧,面前的范送却是有些无措。 范送静静望着他,眼里讳莫不明。看了好一会儿,终于深吸口气,平复了心情。对着他拱了拱手。“心意领了。” 沈潘决定以后再也不轻易和范送说话。 为什么总是就没有下文了呢?t^t “然后呢?”沈潘忍了忍,还是干巴巴问了句。 “茶就不用喝了。寒门小户,也没什么好茶。我与沈公子已然和解了,沈公子可以走了。”范送做了个请的姿势。就要让沈潘走。 ………… 愣住了的沈潘觉得不是范送有问题,就是自己有问题。偏他还必须跟范送死磨。 行,我再忍。 沈潘对着范送尴尬笑笑。“然后呢?” “然后?还有什么然后?”范送苦笑一声。“你被赶出去,我也被赶了出去,再无什么前程可言。便是和解,我们也回不去了。我知沈公子出身贵胄,可我也没脸求您施舍。君子之交淡如水,咱们自此桥归桥路归路。” “嗯。”沈潘这才明白范送的意思。耐人寻味地看了眼范送,幽幽道。“我说过,我断了你的前途,自然也接的上。与你和解是我的诚意,帮你一把自然是应该的。不是你承了我的情,只是我欠了你的债。” 沈潘叹了口气,怪不得他三叔要让他亲自来。文人身上那自命清高的酸腐味还真是让他无奈。 热脸贴人家冷屁股,铺垫了那么久,歉也道了,情也领了,人家还是,毅然决然选择了骨气。 ……………… 靖国公府的静清院湮没在漆黑的夜里,院子里蛐蛐叫,夏蝉啼也打不破夏日独有的安宁。 在这和谐安宁的夜色里,冷不丁的一声狗叫显得尤其的突兀和聒噪。 “黑毛,是我。”围墙上的一声呵斥,随之而来的是“嘭”的一声闷响。 那是太久没翻墙,某人一不小心马失了前蹄。 静清院的一隅突然亮起灯来。 摔得龇牙咧嘴的沈潘脚步一顿,看看了亮灯的那处,一拐弯就奔向那处。 沈潘挑挑眉,走到近处,看有人坐起来,在窗上形成了一个长长的剪影。脚步不自觉顿了顿,想了想,还是敲了门。“娘?” “回来了?”门里传来一声女声,带着惺忪的睡意,听着慵懒又娇媚。 “嗯。”沈潘不再敲门了,重重点点头,等着他娘再躺下。 果然,屋里的烛火一晃,那影子又慢慢变低,没了声响。“歇息去吧。”屋里张氏打了个哈欠。 “好。”沈潘教她娘放了心。哽了哽喉头,想说什么,却再说不出来。手放在门上一动不动,维持着看门的姿势, 十来年没看到娘了,还真是有点想的慌。 “还有事?”张氏眼皮一抬,看他儿子人高马大地还杵在她门前。 “没。我去歇息了。”沈潘叹口气。还是放下了手。反正明日也见到了。 静清院里只住了他一个人,偌大的院子里若是娘不来那真的是连个鬼影都没了。 他爹死那年,他爷爷也走了。 第二年他三叔就让他娘搬进了香挽居孀居了。陪着他祖母一起。 娘都走了,丫鬟小厮就也带去了。顺便把每个月的月例拨到了香挽居。只留下两三个日常打扫的。 不是他娘心狠。他娘每个月都让身边的秀莲给她端来好吃的。 是他三叔心狠。 沈潘可以肯定自己是全盛都最贫穷的富贵少爷,没有之一。小时候两文钱的麻糖他都没买过。因为他没有钱。 这么养着自己,他娘不是没有反驳过,冬日里,给自己儿子做的棉袍都被嘱咐要少加一层絮,当娘的怎么不心疼? 每回这时候,他三叔就一个眼神甩在他身上,然后再抿着嘴,幽幽地看着他祖母。他祖母就会转过身来握着他娘的手跟他娘说。“当年沉风都是这么过来的。清儿总不会害了我乖孙。” 沉风是他爹的名字。他娘一听沉风就住了嘴,再不说什么了。心疼自己也只会在心里心疼。 沈潘不怪他娘,他娘心里憋着气劲儿呢。盼着他有朝一日出头了,变成像他爹那样的大英雄。 沈潘以前也挺怪他三叔的,尤其他三叔身边那个知武可劲儿打他的时候。 后来他抱着个白骨疯疯癫癫给他布防图的时候就不怪了。 没他三叔,他就是在靖国公府看人脸色,没人撑腰,浑浑噩噩长大到时候娶妻生子庸庸碌碌一辈子的可怜虫。没他三叔,他娘就得一辈子被人戳着脊梁骨,还得为了自己孩子忍气吞声。谁让他娘没丈夫,他没爹呢? 幸好有他三叔,他三叔为了选了路,生生为他创造出来无限的可能。 因着这无限的可能,他就暂且忘了自己住破屋,穿薄衣的苦。 漆黑的夜,无尽的思量。 沈潘直到接触自己那硬床板时才长长吁了口气。 他回来了,再一世。 前几日被知武打的伤还在,他下午来回奔波,如今胳膊腿抬头抬不起来。那密密麻麻的酸痛让他不想动。 心里却是爽快的。那种诡秘的欣喜若狂,那种失而复得的惊喜,那种发现自己可以重来一次澎湃。 沈潘睡在自己已经十几年没睡过的床板上,抚摸着床沿上那些他陌生却总在下一刻激起熟悉感的刀痕。哼哼一声,轻轻笑了出来。 这一切都是真的,他方才听了他娘的声音。他下午见到了还能瞪他凶他,骄矜地为他出主意的三叔。便是连着黑毛的叫声都让他高兴。 他知道凤连如今在等着他救。他的明琼还是少年时。他的一切还都有机会。 第8章 再找 怎么睡着的沈潘还真不知道,待到睁开眼睛已然天明了。 昨日里穿的短打还在,灰扑扑脏兮兮的,沈潘看得身上痒痒。 从简入奢易,从奢入俭难。当了十几年的大将军,倒是忘了自己曾经住在这儿破屋里不拘一格的时候是什么滋味了。 再不拘一格,沈潘也还是默默去打水洗了个澡。 明琼自己爱干净,也爱让他干净。若是衣服不换,澡不洗,那就甭想和他睡觉。 是也,沈潘到底是养成了勤换衣,勤洗澡的习惯。 盛夏的井水有些凉,沈潘扒了脏兮兮的一身臭衣服,站在井边就开始遛鸟。沈潘仔仔细细把自己看了个遍。忍着痛揉了揉自己身上几块淤青。十七岁的身体,阳刚结实,没有战场上的刀枪伤口,那麦色的皮肤紧实光滑又富有弹性。便是那几块淤青也没影响了那蓬勃的美感。 沈潘颇为满意地验了货,心里暗搓搓地窃喜他家明琼大抵是更喜欢这样的身体。 沈潘这个澡洗的有小半个时辰,因为他想到了他家的明琼。咳。于是穿衣显瘦,脱衣有肉的身体就这么大咧咧在□□在院子里,沐浴着清晨的阳光。丝毫不介意有碍观瞻。 第7节 他自己的房间自成小院,院子里没一个人,给他留的两个嬷嬷都还住在隔壁院。别人想看也看不到。 三叔说了,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劳其筋骨,劳其筋骨,劳其筋骨。 还真的是往死里折腾他。日日挨打不说,该学的一样也落不下。院子里横陈了十八般武器,隔壁不起眼的地方还有个书房。他每日都是从长痛不如短痛,先读书,再挨打。和短痛不如长痛,先挨了打,读书的时候还能揉揉里选出一天的基调来。 读书先生和知武两个人轮番上阵。有时候一起到了他门口,说不定还得谦让一下。 “您先来,我去吃个早茶,听个评书,溜一圈再回来。”读书先生摸着胡须笑笑,说着就退一步。 “哎,还是您先来。今儿天色好,我再去补一觉。”知武摆摆手推让,就是不往前一步。 这个时候倒是懂得谦让了。 一般都是读书先生先来。因为先生更喜欢睡午觉而不是回笼觉。 读书先生姓韩,不高不瘦,不矮不胖。 没什么特色,除了喜欢穿洗得凄凄惨惨的月白色袍子。 看不出来教书有没有一手,倒是问他些东西的时候,眯缝着眼,手一伸,就将书递到了他跟前,让他自己看。 书房里的书都是他带来的。什么都有,应是每本都翻过,都是半新不旧的。 先生不困的时候喜欢与他说话唠嗑,往往有一搭没一搭聊的时候,时政也分析了,历史也回顾了,除了引经据典,还能说些花边新闻。 他其实读书还行。 毕竟如此放养他,还能考过云首书院的入院考。 可与其读书他还是喜欢和知武酣畅淋漓地打一场。拳头才是硬道理。说话有什么用?他说不过还打不过吗? 沈潘洗完了澡,全身舒畅,将衣服穿好,出了院子,拐角进了隔壁院子的小厨房。一会儿他们该来点卯了。他得用了膳先。饿死他了都。他娘昨日里睡在了静清院的客房里,肯定就给他留了好些吃食。 沈潘风云残卷用了膳。急匆匆地回了静清院。却发现他那院子还是静悄悄的。知武不在,韩先生也没来。 沈潘微不可见挑了挑眉。看了看日头,发现这时候也不早了,太阳也没打西边出来。 行吧。山不就来,我就去。沈潘手一背,拔腿就往静安院去。 又穿过那绿荫满地的廊芜。沈潘左拐右拐地找到了静安院。 “哎?大公子,您怎么又来了?”青衣童子看着他大咧咧进了院子皱皱眉。 沈潘一看,哎,又是昨日的那个说自己是外人的童子。这回可知道自己不是外人了。 “知武呢?”沈潘问他。 “知武?”知心愣了愣。“知武一大早被爷派出去了。” “你家爷呢?”沈潘也愣了愣。 “爷还没起呢。”知心不懂拐弯。一股脑地全说出来。“爷昨晚上睡不着,大半夜才回来。如今还睡着。” “知武呢?”沈潘立在原地。心想这叫知心的小厮不是个聪明的。 “哎?知武一。”知心呆了呆。这才发现了自己说漏了嘴。懊恼地挠挠头。 “知武昨日里受了罚,怕您来找他丢人。”知心小声回他。 “不去静清院了?”沈潘哼笑一声。脸上倒是仍旧绷着,看不出什么变化来。 “额。”知心眨眨眼,想起知武是要每日去静清院的。“不知。” “三叔什么时候起?”沈潘还是要亲自问沈清才行。 “爷,还得一会儿。大少爷不如您先回去吧?不瞒您说,知武说你一来他就胸口疼。”知心忸怩说道。 “知武在哪儿住?” ……………… 知武,我对不起你。知心哭丧个脸。带着沈潘去了知武的屋儿。 知武就在静安院里。 沈潘进去的时候,那家伙还翘着二郎腿趴在床上没起来。 “知武。”沈潘喊一声。 “哎呦喂,少爷,您怎么又来了?”吓了一跳的知武看见沈潘就头疼。 原因无他,他家大少爷变坏了。蔫坏蔫坏的。 昨日里自己被罚就算了。他还跟着自家爷告状。“知武打了孙敬家的儿子。这药费。你有空补了。。。。。” 自家爷怎么可能补?自家爷连自己月钱都舍不得给他!他勤勤恳恳二十年,月钱从一两才涨到了一两三钱。 “你打孙子锐干嘛?他那个爹比我还精。” 沈潘走后,沈清把他叫了回去。歪在塌上,凉凉看着他,摸摸下巴想着这事怎么私了。 又不是自家侄子,若是让孙敬知道自己一脉单传的儿子被打了,怕是下次生意就不好谈了。 “误会,误会。”知武头顶冒汗,心里叫苦不迭。 那孙子锐是个犟的。爷让打大少爷,他偏偏要挡着。这不是上赶着找打? 本来打着也不是一回两回了。孙子锐肯定不会回家跟自己爹说,他时不时去靖国公府找沈家公子是为了挨打。 结果,谁让他家大少爷开窍了呢? 他觉得他家大少爷从被云首书院赶回来就邪性了。 当年多好的憨厚少年哇,他打了十二年都没事。一朝进去,被那破书院染黑了心。 看着厚实,却再也不憨的大少爷,他惹不起,他躲还不行吗? 却不曾想,他连躲都躲不过。 “你怎么不去静安院了?”沈潘漫不经心看了眼知武,一屁股坐在身旁的椅子上。 他这屋不大,麻雀虽小五脏俱全,三叔倒是没亏待他。 “大少爷不去书院?”知武倒是反问他。怏怏地坐起来,好好回话。 “好马不吃回头草。” “吃不吃,您与爷说先。”知武看了眼沈潘,眼里透了丝古怪。“爷已然替您找好了,再回去不难。” “不去。”沈潘端端正正坐在椅子上,一板一眼说道。透着不容置喙的语气。 “那您也不能待在家里啊。”知武尤不死心。大少爷变了,还指望他变回去?知武一想着日后还要去与大少爷打交道头就愈发疼了。 “该教的知武已然都教完了。”知武摊摊手。叹了口气。 “不待家里。”沈潘看知武那怂样嗤笑一声。 他怎么能待家里呢。凤连在等着他,明琼也在等着他。 “我不回去,有个人却是要回去。”沈潘看看他,沉吟一声。顿了顿。“劳你帮个忙。” 昨晚上他好说歹说,方才让范送答应回云首书院去。 他当然没这个本事,有本事的是他三叔。这事儿不找他三叔,他想不到还能找谁。 范送还有个老母,聋的。帮人帮到底送佛送到西。沈潘想着,把他那聋老母也安顿好。 这样的事情就得知武了。知武可是这静安院的管事。 “别介啊,大少爷。静安院不缺老太太。聋的也不要。”知武听完乱叫道。“咱们家爷最烦新招下人了。没看到知心一个人要端茶倒水还要洗衣晒被?” 沈潘想了想昨日里委委屈屈一个人默默洗衣还给他上茶的知心,到底没再死皮赖脸。 沈潘第一次觉得,十七岁的自己浑身上下透着股贫穷,弱小的气质。 没在屋里待多久,知心就过来与他说沈清醒了。 沈潘霍地起身,哼一声,拍拍屁股走去找沈清了。 留下在床上郁闷的知武。“看吧,我说,大少爷果然是个记仇的。”心里不断叫嚣着的知武打定主意,以后见着沈潘一定绕道。 哪一日若是沈潘来找他抱十几年的摧残之仇。他也就不用活了。 明显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的知武,狠狠地扯着被角欲哭无泪。 然而他不知道,他率先预见到的是自家大少爷的最深沉,最内敛的底蕴。 有仇报仇,有恩报恩。重生后的沈潘自然是跟以前不一样了。 他是带着杀气回来的。 第9章 打架 沈清今儿看着精神极好。穿着身青莲色绣了兰花暗纹的刻丝锦袍。腰间挂了块白玉璧,头上极简单地用了支白玉簪挽了起来。 沈潘进来就看到他三叔穿着这么个行头在院子里伸了个懒腰。 “事情处理完了吗?”沈清打了个哈欠,眼角红红的,沁了两滴泪,像清晨落在草上摇摇欲坠的朝露。他三叔生得也是极好的。 “完了。”沈潘古怪地看了他一眼。轻轻咕哝一声。“劳你帮个忙,让他回书院。” “那你呢?”沈清点点头。他料得沈潘会把那个孩子劝回去。 “我不回去。”沈潘煞有介事撇了沈清一眼,幽幽道。 “不回去,你干嘛?”沈清转过头来,略带诧异地看着转眼间长得比自己还高点的侄子。“在靖国公府混日子?” “哪能啊。”沈潘摸了摸鼻子,深吸口气。“我心里有数。” 有数就行。沈清满意点点头。从袖子里拿出个没什么花纹的细葛帕子来。“让他明日里带着这去云首书院。把这个给管事。” “就这样?”沈潘挑挑眉,对这大街上遍地都是,三文钱一条的帕子抱有极大的怀疑态度。 昨天那招徕客人的姑娘用的都比这好吧。 “还想哪样?”沈清骄矜地哼一声。 “不要算了。”作势就要收回去。 世人何其庸俗,就看不出朴素表象里的金镶玉。 “要。”沈潘眼疾手快。一把抢了过来。 第8节 摊开那帕子,唯有一方红色的章印记。方方正正,像是谁临时起意,随手一戳。 沈潘看了心下大定,贴身装好,对着沈清嘿嘿一笑,见好就收。 “谢了。”沈潘说完,拱拱手,拍拍屁股就走。 日头不早了,他与范送有约。 结果还未走到府门口,就遇到了孙子锐。 “老大。”孙子锐眼睛一亮,看到沈潘迎面过来就凑了上去。 “嗯。”沈潘抬眼看看他眼角还没散去的淤青,忽然想起什么事情来,皱了皱眉。“你很闲?” 孙子锐是要去云首书院读书的。怎么会有时间老往靖国公府跑? “不闲。”孙子锐眯眼笑笑。细眉大眼,眼里透着股澄澈。“我逃出来的。” “好好读书,逃什么学?仔细你爹月底抽你。”沈潘一掌拍他脑门上。 “你都不去了。我去干嘛?”孙子锐倒是不以为然。撇了撇嘴,跟着沈潘出了府。 “我不打算去了。”沈潘静静说道。脚步未停,直往着范送家去。 “老大?”孙子锐愕然叫一声。脚步一顿,呆滞在原地。 “为何啊。”孙子锐大声叫道。却发觉沈潘未等着他。匆忙赶上,拽住他的衣角。 今日里沈潘仍然是一身短打。他就是个粗人,往日里与知武日日打架,穿长袍的机会很少。 孙子锐一拽,他便不能走了。只得停了步子站住向他解释。 “好马不吃回头草。”沈潘淡然道。“那地方也不适合我。” 他在宁国呆不久。二皇子明玦如今势头正猛。三皇子明琛便是靠着母族暂且还能与他分庭抗礼,可不久也会败下阵来。 他若是想报仇,定然不会容许明玦像前世般成了大气候。非得快点让凤连回去才行。 况且,他的明琼还在烈国当质子。若不是知道时机未到,沈潘恨不得插上翅膀回到烈国。抱着他的温香软玉,好好过日子。 可惜了,他咽不下这口气。前世明玦为了赢战功,不惜害了他爹挑拨离间。后来更是灭了靖国公府九族。他被孙子锐冒险偷偷救了出来,不曾想,连带着孙子锐也被连坐。 这些血仇,他自然要跟着明玦一笔一笔的慢慢清算。 重生一回不是白来的。明玦若是这一世还能轻易当上皇帝,他就不姓沈。 沈潘想及此,脸色更冷。眼里暗芒一闪,周身现出一股苍劲的戾气来。 “那你要去哪?”孙子锐看沈潘的样子心里一抖,下意识松了他的衣角,却还是不死心。 这盛都里的公子哥儿,没正经袭爵做事之前不都是在云首书院里混日子的?没去的都是考不上的。他老大都在那儿三年了,就因为摔了个碗就不去了? 孙子锐从小跟着他爹算账,不管怎么算都觉得这半途而废也太亏了。他和户部尚书张家公子刚搭上线,和云州首富姜家嫡孙刚拜完把子。这个时候不去读书了,再过几年,待到他们一个个继承家业了,谁特么还记得自己? 孙子锐一脸沉痛地看着沈潘,那眼里恨不得拧几滴泪来,表达他的心痛。 “去出人头地。”沈潘拍拍他的头。嘴角一弯,逗他。 他定然不会告诉孙子锐他日后的事儿,这孩子看着精明,对着自己却不使心眼。若是告诉他,指不定他就一心热血跟着自己了。他家和自己还不一样,自己说抽身就走了,他却是一脉单传的儿子。世代的皇商,在这盛都站得稳稳的。不管怎么样,这一世可再不能把他牵连进去了。 “出人头地?老大你想去哪高就?”一说出人头地孙子锐就眼睛一亮,灼灼地看着沈潘。商人谋利,对着这样向上的词永远都有一种执着的热情和期待。 “保密。”沈潘轻轻吐出两个字,转身继续走。毫不留情打碎孙子锐脑子里联想出来的各种出人头地的方式。 孙子锐一腔热血化为了虚无,只得再默默跟上。 柳家巷所在的地方是典型的穷人地。昨日里天黑,加上沈潘一身的短打,自己不说,没人会知道他是靖国公府的富贵公子。 如今青天白日里,带着孙子锐穿过一个个破落的巷子的时候才发觉,孙子锐的袍子漂亮得有点晃眼了。 孙子锐今日里穿了一身青瓷色牡丹刻丝锦袍,系着绣了暗纹的金丝腰带,腰间还别了块价值不菲的白玉佩。走在别处倒是不出挑,顶多一眼能让人看出是个不差钱的富贵公子哥。可走在穿着细葛粗布的人窝里,想不引人注意都不行。 沈潘在察觉到明里暗里不怀好意打量的时候才察觉到一丝不妥。心里一沉,脚步快了些。 “老大?咱们要去哪?”孙子锐悄然看了看周围,只觉得沈潘走的地方越来越偏僻。路越来越难走。 “柳家巷。”沈潘脚下不停,边走边说道。 “去那儿干嘛?”孙子锐皱皱眉头。他在盛都富贵窝里待了那么多年,还没听过柳家巷这样的地方。 “接人。” “老大,他们是不是,都在看咱们啊?”跟在他身后的孙子锐明显也发现了。掏出把扇子来,盖着嘴与沈潘小声说。 也难怪孙子锐会发现,那些人眼神越来越露骨,还跟着他们好一段路。不被发现才奇怪。 沈潘不动声色,眯眼一扫。发现都是些一二十岁年纪轻轻的人。个个穿的衣衫不整,目光不善。该是整日里游手好闲的小混混们。 “莫管他们。日头不早了。”沈潘沉了脸色,卯着劲儿,又快了些。 倒是那帮人发觉他们走得更快了,愈发得穷追不舍。 日头慢慢升起来,将那一切都染上了一丝燥热。夏日里本来就热,沈潘又比孙子锐高,步子大些。沈潘走得一快,孙子锐就有些跟不上,头上的汗顺着脸颊留下来擦都擦不完。 “老大,你倒是慢点啊。”孙子锐越走越勉强。走到最后,一张白脸憋得通红。 “到了。”沈潘终于停了脚步。望着范送家斑驳的破门。抬手敲了敲。 “来了?”下一刻,门就被打了开来。 “嗯。”沈潘说着身子一闪,就侧了进去。 “这位是?”方进门,范送看着孙子锐一怔。带着他们进了屋,给他们添了茶。 “你同窗,孙子锐。”沈潘说着。转身对着孙子锐说了句。“范送。” 范送家不大,看着有些破败,倒是干净。屋里上了年头的桌椅花纹已然被磨损得看不太清了,透着古朴的厚重感。 沈潘也不客气,一屁股就坐在了客椅上。 “我自然知道他叫范送。”孙子锐方见到范送就绿了脸。他老大在饭堂发飙的事情他怎么会不知道?连带着范送这个名字都被他记挂上了。还说待到以后空闲了找这位认识认识,却不曾想,他老大倒是率先跟人家握手言和了?孙子锐那个郁闷啊,偏偏人家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孙子锐悄然把他老大拉到一旁来。对着他老大咬耳朵。“老大,你来这儿干什么?” “接他回书院。”沈潘抽了抽嘴角,丝毫不避讳范送。 “接他回书院?”孙子锐瞪大了眼睛。谁刚说好汉不吃回头草来着? “嗯。你以后照应着他点。”沈潘不理会孙子锐的一惊一乍,转身说道。 “接他回书院干嘛啊。”孙子锐摸摸鼻子,满脸的不情愿。“还让我照应他。” “谁让你照应他了?”沈潘抽了抽嘴角,狠狠戳了一下孙子锐的脑门。 “我这兄弟心里没数,做事没谱。往后里,劳烦替我照应照应他。”沈潘倒是对着范送笑笑。 “你不回去?”范送皱皱眉。听着沈潘的意思有些讶然。 “不了。”沈潘摇摇头。将身上的帕子拿出来递给他。“拿着这个,去找管事。” “你为何不回去?”范送却是不接,抿了抿嘴,直直看着沈潘。 他不是个喜欢欠别人的主。若是沈潘为着他做到如此,那云首书院不去也罢。 明显被拒绝了的沈潘想打人。最烦的就是文人叽叽歪歪。哪里有那么多为何呢? 偏那些喜欢叽叽歪歪的文人都不经打。孙子锐除外。 沈潘深吸了口气,思索着到底该怎么说服这位倔强又执拗的祖宗。 “我爹是怀远将军。我得承了他的衣钵。”沈潘吭哧一声,挠了挠头,想了好一会儿才憋出这么个理由来。 “我三叔让我进云首书院无非是装些文墨。如今倒也差不多了。我再去也没甚大用。”开头编了出来,那后边就顺溜极了。沈潘一口气说完眼睛连眨也不眨。 “果真?”范送将信将疑,有些不相信。 沈潘心如死灰,狠狠踹了一旁的孙子锐一脚。 “啊?”孙子锐眨眨眼。看到沈潘递过来的眼色忙打了个激灵。 “那当然。我老大可是要出人头地去的。云首书院那旮旯地儿怎么装得下我老大的雄心壮志?”孙子锐下巴一抬,拽得他爹都不认识他。 过了啊!沈潘低咳一声。幸好皮肤黑,若不然被发现红了脸多难为情。 不过不管孙子锐多不靠谱,好歹是让范送信了。 沈潘一杯茶喝完,便催着范送与他一起走,他还想着办妥了事情回去看看他十几年没见过的娘。 范送早就收拾好了东西,只等着沈潘登门了。如今让他俩在这儿稍待片刻,只给他娘告个别就走。 范送娘身体弱,还是个聋子。一直在隔屋里休息。临走时若是不与她说一声,怕是她什么都不知道。 “还挺孝顺。”孙子锐在那儿神神叨叨道。坐在本就不稳的椅子上,磨着屁股,将那椅子弄得吱吱呀呀响。 “闭嘴。”沈潘受不了那聒噪的声音,一掌过去又拍在了他头上。 掌刚落下去,还没使力。孙子锐就哭丧个脸委屈看着他。 都是自己惯的! 沈潘受不了地转过头去,到底不忍心。苍白解释一句。“你也跟着人家学学,别让这你娘月月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救你。” 孙子锐爹脾气不好,偏还挺忙。商人习惯了算总账。月月孙子锐爹算完外边的账后就要回去给他亲儿子也算算。 孙子锐从小就不是个省心的,游手好闲,跟着盛都的败家玩意儿一起玩儿。说着学他爹应酬,交的全是些狐朋狗友。气得他爹月月底就得揍他一回。 他是老来得子,巴不得自家儿子争气一些。孙子锐如此作态自然入不了他的眼。 若不是孙子锐他娘是个疼儿子的,跟在他爹后边闹得鸡飞狗跳,给孙子锐解围。月月初孙子锐怕是都不能善终。 孙子锐一听沈潘提这茬就苦了脸。再不敢动,默不作声地坐着等。怎么就没人看到他天天晚上回家给他娘捶腿捏背呢? 没了孙子锐的声音的屋子里显得格外的宁静和谐。 范送这边还没出来,那边却有人拍了门。将那本就破败沧桑的门拍得咚咚响。 拍得孙子锐下意识心里咯噔一声。“老大。”孙子锐扭头看沈潘一眼。 “开门去。”沈潘八方不动,面不改色。 “哦。”孙子锐讷讷应一声。麻利地跑去开门。 这位是个心大的。有了老大,万事不愁。 孙子锐刚从屋里出来就看到了范送。想也是听到了捶门声,准备开门。 “你别动。”孙子锐挑挑眉。打量下范送瘦巴巴的身材,目光停在他黄几几的脸上。“瘦了吧唧的。该是不举吧。”孙子锐不怀好意哼笑一声,挡住他,懒懒开了门。 第9节 门方大开,就见一群衣衫都没穿好的年轻人们一股脑冲了进来。 孙子锐皱皱眉,果然就是方才跟着他们的那帮人。 范送看到他们进来倒是脸色变了变。反应也是极快的。冲着旁边那位个头最高,最魁梧的人拱了拱手。“不知坤老爷光临寒舍所为何事?” 那位魁梧汉子倒是不做作,站在原地不阴不阳地问道。“有贵客啊?” 范送脸色一白,犹豫了下,说了句。“是。” “怎不见引荐引荐?”那魁梧男人阴鸷笑笑。一双眼睛看也不看范送反而贴在孙子锐身上。 “穷乡僻壤出的刁民也配知道爷?”孙子锐嗤笑一声。眼皮一垂,将手里的扇子打开,摇了摇。 “你。”那魁梧男人倏地变了脸。 “我这朋友出身不凡,若是冒犯了坤老爷还请担待些。不知坤老爷来次所为何事?”范送到底是没孙子锐的底气,看着孙子锐皱了皱眉,倒是没多说什么。 “呵。过来,当然是有事的。”那魁梧男人知道孙子锐怕是个惹不起的。斟酌了下,倒是习惯了欺压范送。 “你那聋老娘,日日赶集卖鸡蛋占的位置倒是极好。怎就不见你去交摊费呢?”魁梧男人哼一声,阴阳怪气道。看着范送似笑非笑。 “买个鸡蛋还要交钱?你是官府还是户部?”孙子锐夸张笑笑。对着这帮地痞无赖翻了个白眼。 “爷是这块的天。”魁梧男人脸色铁青,咬牙切齿道。若不是看这人穿着不俗,这样与他说话的,早被他砍了喂狗了。 钱坤是这儿一块的土地霸王。这儿离着盛都城虽近,却是贫困之所。京官大老爷们眼高手低,日日围着权贵转,哪里会在意这样的地方?倒是便宜了这样的无赖。 “你是这儿的天?”孙子锐哈哈大笑。“你是这儿的天,那盛都城金銮殿里坐着的那位是谁?”说着细眉一挑,大眼斜睨着那人。“我看这儿还真是太过偏僻了。左不过一只癞皮狗,还在爷这儿瞎吠。” 孙子锐这人没吃过亏。一副少爷脾气。跟着他爹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眼前对着一个上不得台面的人,那张嘴就肆无忌惮极了。丝毫不嫌弃自己这张破嘴惹麻烦。 “你。”魁梧男人被他呛得说不出话来。手里拳头握得咯咯响。却对他无可奈何。 “少废话。这银子。你是交还是不交?” “交个屁。”沈潘大咧咧走出来。沉着脸看着这帮子宵小。 孙子锐不愧是和沈潘打小穿一条裤子长大的。打沈潘刚出来就一把把范送推到自己身后。 那帮子混混都是歪歪斜斜零零散散站着的。看着把他们包了个圈,却是没什么用。 孙子锐一圈撂倒一个,拽着范送往后退,转过身将那人一踢,就出了包围圈。 “老大。”孙子锐冲着沈潘笑笑,露出一口大白牙。 那群人怎么会知道这看着文弱的少年说打就打?还恍着神呢?就被人打趴一个了。 这怎么得了?魁梧汉子忍孙子锐好久了。没想到却是他先动手。气得头顶恼火。也顾不得他们什么身份了,手一挥就让那些手下一齐上。 “给我搬把凳子来。”孙子锐还咧着嘴跟他老大笑。看着他们上前,轻笑一声。对着范送道。 。。。。。。 这真的是来打架的吗? 第10章 回忆 事实上还真是来打架的。 范送就那么站在孙子锐身边,看着沈潘以一当十。让那一帮子人还没沾到沈潘个衣角的时候就全倒地爬不起来。 “啧啧。真疼。”孙子锐啧啧嘴,边说着,便瞅着离他最近的人掉的两颗牙。 老大真狠。 “滚。”沈潘一个提气,吼一声。将那些混混们吓得屁滚尿流。 那魁梧男人跑的最快。走时还不忘狠狠盯一眼范送。“别落在爷手里。” “哇。老大你怎么没把他打死?”孙子锐还嫌事不大,屁颠屁颠凑到沈潘身旁还不忘耀武扬威。 “能的你。”沈潘又拍他一下。眼皮一抬白了他一眼。 “老大你又打我。”孙子锐捂着头,往后蹦一步,大惊小怪道。 “打你是轻的。”沈潘皱皱眉,歉意地看了范送一眼,幽幽叹了口气。“说的越多,麻烦越多。咱们走了,范送娘也没人照应该如何?” 那边的范送同样蹙着眉,低着头思忖着。那张黄脸带着几分隐忍,垂着眼的样子看着更是让人难受。 孙子锐心里莫名升起一股烦躁来。比那正午的日头还要躁。 “这有何难?范送家难道就没个投奔的亲戚了?”孙子锐撇撇嘴。一脸的不以为然。 “实不相瞒。我家是外来人。这周围,倒真是没什么相熟的人来。”范送苦笑一声。那眉头挤得更高了。 范送父亲本是读书人,来这繁华地碰碰运气,半途上娶了美娇娘。结果这盛都又岂是好呆的?一辈子穷困潦倒,没有出头之日。感叹此生无望,只能尽心教养出个儿子。 后来妻子患疾,范父整日忙碌终是操劳过度先去了。留下了孤儿寡母,风雨飘摇。 若不是范送争气,怕是还不知该怎么活。 范送如今倒是犯了难。 他又怎会傻乎乎地觉得那些人是单纯而来?定然是看着孙子锐穿得富贵,想来讹上一讹。那些人心怀不轨,孙子锐也是好心。 范送心里叹了口气。如何安顿他那个聋母亲倒是个难题。 “没人投奔?那更好办了。”孙子锐脸上乐开了花。“没人投奔好呀。你那老母可会洗衣做饭?” “这,乡下妇人。这些活当然是会的。”范送皱皱眉,不知孙子锐问他做何? “会做还愁没地方去?”孙子锐大咧咧拍拍他肩膀。笑得嘚瑟。 “我爹怕我小小年纪不学好的,沉迷女色坏了心性。把我院子里全塞的是年过五十的老妪。你老母年岁几何?要是老了点,去我院里给我洗个衣服可好?”孙子锐摸摸头,眯眯眼笑道。一点也没不好意思。“我给她发月钱。” 事情的结果就是,范送带着他娘打包打包,去了孙府。 范送他娘几年前摔了一跤,不知怎么回事便失了聪。还好丈夫生前教她识了几个字。平日里还能与儿子说几句话。 平日里儿子去云首书院上学,自己一个妇人也能勉强操持着过活。 前几日却不知为何儿子忽然就回来了。问儿子,儿子只说书院里放了假。这不过年不过节的,却不知放的什么假。 今日里知晓他又要去上书院去了,她倒是高兴,迷迷糊糊就睡了会儿觉。年纪大了,就是这点不好,说累就累了。 却不曾想,这还没多久呢,儿子却说为她找了个好活计,让她去人家家里边去洗衣服。 也不知哪家的人家要个没甚力气的老婆子。 李氏被催着收拾了些细软,出了门。倒还真的看到了个富贵少爷,富贵少爷还带着个个头不小的奴仆。 那富贵少爷看着就是个心好的。还一个劲儿地冲着她笑。 李氏看了就高兴。高兴的李氏连连说好。拍着自家儿子的手就跟着儿子一起走了。 刚进府门还觉得拘谨,进了院子,看到三个姐妹树荫底下嗑瓜子就宽了心。果然还真有专门收她这种老婆子的? 李氏安了心,自然也让儿子宽了心。推巴推巴让他赶紧去学堂。读书可耽误不得。 范送离开孙府的时候倒是正正经经给孙子锐行了一礼。“公子大恩,范某他日必当涌泉相报。” “谢我干嘛呀。要谢谢我老大。”孙子锐一直看范送不顺眼。如今人家这么待他,他反而别扭。 “谢你你便受着。人家老母在你这儿,若是受了委屈,非让你吃不了兜着走。”沈潘笑骂他一声。倒是解了孙子锐的尴尬。 待到再一齐去了云首书院已然日色西陲。 孙子锐吐了吐舌头,远远看到了云首书院就遁了。他是跑出来的,可不能从正门进去。从那围墙翻进去兴许还能神不知鬼不觉。 留下沈潘和范送站在大门处,和着守门大爷斡旋。 “我找管事。”沈潘面部表情,山一样地杵在门口,倒是像极了上门踢馆找茬的。 “等着。”守门大爷倒是个识相的,溜得飞快。 空荡荡的门口唯剩下了他们两个人。一高一矮,一胖一瘦。并排地站在一起,看着就诡异。 “合着,也该谢上你一谢。”范送低声笑笑,腆着脸,低着头。 “不用。”沈潘仍旧面无表情。呆呆地站在那里,望着远方。 远方是一群飞鸟,在艳丽的晚霞下霏霏自在。 范送望着出了神,连着大爷带着个管事匆匆而来都没注意到。 “来了。”却是沈潘抚了抚他的衣袖。 范送一怔,收回目光来,回了他个清浅的笑。 “子锐他太过聪明了。容易自以为是。心倒是不坏。”沈潘望着范送,忽然说了一句。“你日后,多与他沟通沟通。” 范送这才发现他是在担心自己。婉拒的话本该说出口,可范送看着眼前沉默寡言的少年却是不知该怎么说。 只得无奈笑笑。 守门大爷虽然年纪大,那腿脚倒是便利。带着管事走得飞快,片刻间就到了他们眼前。 “是你们?”那位管事方抬头便看到他俩。倒是皱了皱眉。 沈潘倒也不多说,将那方帕子掏出来就往他面前送。 “给我帕子作甚?”管事一头雾水看着他们。咳了一声,挺了挺胸膛,大义凛然道。“这儿不准收受贿赂。” 。。。。。。 谁用帕子当贿赂啊。沈潘抽了抽嘴角,觉得这位管事的想法也是绝了。 手一抬。将那帕子展开。朱红的印章印子就这么摊在这位管事眼前。 ……………… 看着范送被管事毕恭毕敬带进去的沈潘有些摸不着头脑。 为何,就那么个章子印就那么好用?前一瞬间还自诩清高的管事就这么下一瞬俯首帖耳。恨不得当孙子般把范送请了进去? 沈潘仔细瞅了瞅手里鬼画符般的印记,实在是看不懂写的是什么。无奈一笑,把那帕子又团吧团吧塞进了衣服里。 日头又归西了。 沈潘解决了件事情,倒是心旷神怡多了。 忙不迭地往家里赶,想见见他娘。 第10节 再紧赶慢赶,两条腿也是不快的。 回了靖国公府的时候天又黑了。 沈潘叹了口气,翻了围墙,回了自己屋里。 月光暗淡,沈潘抹黑洗个澡,心想着,明天一早就得去挽香居。 一夜无梦,少了件心事的沈潘睡得倒是比昨日熟一些。 将那一堆的心事搁在一旁的话,这重生的一切倒是来的顺心和谐。 天色熹微,晨光四起的时候,沈潘去了挽香居。 院里的丫鬟还在打扫院子,见了他忙行了个礼。 “大夫人呢?”沈潘站在门口问那丫鬟。 “大夫人还没起。秀莲姐姐说大夫人昨日里和老夫人听唱本戏忘了时间。睡得晚了。让我们做活小声些。”那丫鬟唯唯诺诺答了话,看都不敢看他。 “没起便算了。我一会儿再来。”沈潘无奈转身,哪儿来的回哪儿去。 重生回来放两日怎么日日都要等人? 沈潘心里腹诽。想了想,回了院子自己练武去了。 这身子毕竟是十七岁的。基础打的虽然牢固,比起前世他的鼎盛时期却是差得远了。 沈潘想着将自己的一身功夫捡回来倒是偷不得懒。 方练了不过一个时辰。他就看到他娘风风火火地进了他的院子。 张氏孀居了十来年,如今儿子有人替她管。整日里过得悠闲,倒是不显老。 早晨刚起床就听说儿子来看他了,忙不迭梳洗起来就往这屋里奔。一辈子就那么点念想。儿子如今是他唯一的牵挂了。 “早日里你去找我了?”张氏看着沈潘虎虎地站在院子里,脸上还冒着汗,走进一步。拿了帕子与他擦擦。 她是烈国人,长得颇高。对着身长九尺的沈潘倒也不算太矮。沈潘微微低着头,她稍稍踮起脚就是一次完美的会晤。 “嗯。”沈潘乖乖由着他娘给他擦汗。一双眼睛牢牢盯着他娘的脸,眨也不眨。 十几年没看到他娘了。那心里又岂是单单的想念可以说的清的? 那张生动的脸上笑靥如花,那与心里记忆相重合的温婉笑容,就这么鲜活地出现在了他眼前。 沈潘的记忆里,他娘总是温柔的。 无论是他小时娘亲抱着他牙牙学语,还是长大后,娘亲见到他时的妥帖笑意。 便是靖国公府一夕之间摧枯拉朽,他娘也只是明丽一笑,对着他做最后的诀别。 “娘早该陪着你爹去了。”他娘那时候也是这么站在他的院子里。对着他温婉一笑。 禁卫军早就包围了靖国公府,只等着那最后的圣旨来临,决定他们的死法。 国公府里人心惶惶,或疯的,或傻的,或歇斯底里咆哮的,比比皆是。 他娘却是开在那疯狂绝望里最安静的一朵花。 “娘是为了你,才苟活了那么久。”他娘笑着笑着却泛了泪来。“娘亲为了家,抛弃了国。宁国现在动荡不安。我的潘儿若是能去烈国,勿忘了替娘亲在外公前尽孝。” 那是他娘与他说的最后一句话。 可怜他娘出身名门,却一生孤苦。为了那短暂的幸福,赔上了家,赔上了国,赔上了一个女儿家的一切。 他娘出生不凡。 烈国相国府绝代双姝。一位入了宫,做了母仪天下的皇后。一位却在芳华年龄暴病而亡。 他娘便是那位早早被暴病的那个相国之女。 为了个一见钟情的男人。便是顶着世俗的不容,她也远嫁了他乡。 几十年的思乡苦,在异国他乡,在空冷寂寂的寒夜里怕是会愈发得让人向往家园。 可她娘却为了他挺了过来,还生生受了十几年。 况且还有那间或的谩骂和讽刺。这些沈潘都知道。 他娘来自烈国。初嫁时两国交好,尚且无事。顶多邻里乡居感叹一下烈国民风豪放实不是宁国所能及。 待到两国交恶,那烈国身份便变成了无尽诋毁的由头。 何况他娘还背负着他丈夫的战死。 他们把所有的罪过都推在了终是在深闺里相夫教子的妇人。而对着那真正挑起血腥的刽子手视若未见。 二皇子明玦,沈潘不知多少次在心里碾磨这个名字。却仍旧后悔,为何那时自己要一箭刺穿他的头骨。太过便宜他了。 那人,背了那么多的血债,欠了他那么多的血仇,又怎么能死的那么轻巧? 他爹的命,他娘的命,明琼的命,他们靖国公府几百条的性命,都因为他而断送。 这一世,他定叫他死无葬身之地。 沈潘心里发着狠,眼里却漾着笑意。被他娘的香帕慢慢抚过,只觉得那一处都得了清凉。 “找我作何?请安时不是方见到没几日?”他娘娇嗔一声,眼里却透着与表情不符的欣慰。 “儿子是母亲生的。日日在膝前尽孝都觉少。”沈潘柔声哄他娘。 果然,张氏脸上那笑意越发的明艳了。殷勤地将他脸上的斑驳汗迹擦干净了才罢手。 “就知道嘴贫。”张氏笑出声来。看着自家越来越壮实的儿子就满脸的欣慰。 沈潘倒是不做声了,深深将他娘的样子重新印在心里。过了好一会儿,方才与他娘说了正事。 “儿子一会儿想去看看凤连。娘可有什么要儿子带的?”重生两日,如今才有了闲时,倒是该去看看他了。 凤连的母后便是他娘的亲姊。她们尚在闺阁时就感情要好。 如今自家的外甥沦落到异国为质,日子本就不好过。身为姨母自然是要小心照拂着的。 只是凤连身份敏感,怎么也不能光明正大地去。次次都是沈潘乔装打扮,混进去的。 这么一来几年,倒是和那里驻扎的禁卫军有个交情。 那块的禁卫军大抵都知道烈国太子带过来的一个扫地丫头的哥哥的媳妇儿的表哥的堂兄是宁国人。 还是个挺识趣的宁国人。知道行方便的时候带上酒,带上肉。还串上几串铜钱,让他们赌点钱。 因此,次次沈潘去之前都得问问他娘。有什么要带的。有时候是些应季的物品,有时候是些自己做的棉袜。 凤连与他的交心便开始在这里。 不然,当年自己逃难到烈国时,凤连又怎会毫无疑心地接纳自己?还委以重任。 今世里还需要做得更多才是。 及早地将凤连就出去脱离苦海。他便更早地有了大展宏图的机会。 烈国现在内外交困,外戚专权。老皇帝年岁已高。那江山已然到了岌岌可危的地步。早些回去,才不至于收拾个千疮百孔的烂摊子。 说来若不是二皇子自两国交恶后有了起势。如今二皇子与三皇子势均力敌,斗得正盛。怕是如何也不会给烈国那么多年的喘息机会了。 左不过现在的宁国皇帝也老了。日日沉迷女色,才放任自己儿子从朝堂上斗到朝堂外,斗得难解难分,只待得哪一天哪一个丢了性命。 可惜,前世丢了性命的是三皇子。 文清四十三年的内乱,也是他靖国公府被诛九族的那一年。 夏天珠河决堤,奉命常年修筑堤坝的是三皇子的人。那人被处死,三皇子也被连坐。 三皇子不甘心,进宫申冤。却连圣上都没见到,就被乱箭射死在宫门外。 死后尸体被钉在了永定门上三天三夜。 三天之后,他们靖国公府就被无缘无故诛了九族。 前世的记忆一层一层铺展开来,倒是让沈潘皱了皱眉。 仔细想想,那三皇子的死似乎与靖国公府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靖国公府被禁卫军包围的那天夜里,恰是三皇子惨死在宫门前的那天。 三天之后,三皇子入殓,靖国公府也等来了最后的裁决。 靖国公府九族上下两千六百五十七口人,只活了两个。 作者有话要说: 昂。喵?有人吗? 第11章 探望 一个是他,一个是他三叔。 沈潘想到这儿的时候皱皱眉。这件事处处透着蹊跷。他靖国公府百年世族,哪里是想诛九族就可以轻轻巧巧被灭了的? 偏偏,还就是被灭了。 “入秋了。拿些娘亲做的帕子鞋袜去吧。一会儿让秀莲给你拿来。”张氏笑笑。拍了拍沈潘的手,将沈潘的思绪拉了回来。 沈潘只得暂时压下心里的疑惑,对着他母亲讷讷点头。 张氏嘱咐几句就离开了。儿子如今大了,个子比他高多了。她那小叔子教导有方,也不消她说什么,只隔几日里看一回便罢了。 沈潘看着他娘走了才进了屋,好好准备下。 其实也无甚好准备的。沈潘长得本就糙,穿着好久没洗的灰扑扑短打,再加上那时不时抖着的腱子肉。没人会怀疑他不是哪个靠力气吃饭的穷汉子。 不仅穷。还朴实。最起码,那猪头肉从来没少一两,那买的酒还是那家没兑过水的。 沈潘不知道,奉命守着质子府的禁卫军们最喜欢的就是他。 正午将近,火辣辣的太阳烤炙着大地。沈潘头上渗着汗,提着半箩筐的吃食走过油坊街的街尾。再走百来步就是质子府。 沈潘快步走着,抬眼一看,就向着府门旁边的一处阴凉地里挪。 那里三三两两的侍卫们正坐在阴凉地里,或赌钱,或睡觉。 “各位爷。”沈潘脸上挂着笑。急走两步。挂在身上的箩筐倒是稳稳的。 第11节 “呦,李二狗。又来看你那远方亲戚?”一个满脸络腮胡子虎眼的壮汉倒是抬眼看了他一眼。 “嗯。”沈潘憨憨一笑。挠挠头笑得羞赧。将胳臂弯的箩筐递过来,殷勤道。“俺娘不放心,让俺来看看。” “看得那么勤,你娘不是想顺便肥水不流外人田吧。”另一个本在睡觉的汉子也霍地爬了起来。对着沈潘怪笑着,那眼神透着股猥琐来。 “去去去,二狗好歹家道不错。怎会看得上个烈国人?”那络腮胡子对着沈潘还是熟悉些。 从善如流地接过箩筐,拿出酒肉,剩下的东西略一翻检,就将箩筐还给了沈潘。 沈潘接过箩筐,点点头,哈着腰,进了门。 质子府不小,外表看修的得也气派,因着住的人不多,好些地方却是都被废置了,倒是荒草丛生。 进了门,沈潘就不用那么装了。只管大咧咧地朝深处去。 不一会儿那密草丛里才隐隐现出个破落院子来。 那院子门都坏了。就那么半敞着,大咧咧地半歪在中间。 沈潘皱皱眉,微微推开那吱吱呀呀的门,看那倒是整洁干净的院子脸色稍霁。 稍霁也是那么一小会儿。沈潘踏进去,抽了抽嘴角,扫了眼空无一人的院子,对着那紧闭的屋门皱了皱眉。 太安静了,也太诡异了。沈潘踏进屋里,对着院里树上的干涸血迹皱了皱眉。 沈潘一脚将那紧闭的屋子踹开。走进卧室,眼神一凝,就奔了进去。 “你怎么了?”沈潘快步过去,将床榻上的凤连扶起来。 他可没想过,再见到凤连是这样的。 凤连却不理他,只奄奄一息躺在床上,嘴里微张,那脖子奇异的泛着红,被沈潘抱在怀里不住地抖颤。 “去他奶奶的。”沈潘狠狠唾了一口唾沫,一个手刀下去,把凤连给劈晕了。 这症状太特么熟悉了。 沈潘暗自叹了口气,看着昏过去的凤连仍旧抖着身子,脖子泛红。 前世里,这个病缠了凤连一声。他还当这是凤连回烈国时被人暗害的,却不曾想,原来这个时候就已经被人明目张胆地害了。 哪里是生病了?分明是中毒了。气急败坏的沈潘站在屋里转了好多圈。咬咬牙,一屁股坐在了屋里,他等。 也不知现在发现了是早还是晚。 他还记得前世里无机老秃驴的话。“这毒太过霸道,若是早来个几年,贫僧还能试上一试。如今毒深入肺腑。药石无医了。” 毒深没深入肺腑沈潘不知道,老秃驴这话倒是发自肺腑的。还没说几天,凤连就熬不住了。由着无机给他续了命,苟延残喘些时日。 一屁股坐在椅子上的沈潘深吸口气,心想如今早了一二十年,该是来得及,一定要来得及。 “公子?您,您怎么来了?”不过一会儿,这院子门口就出来个人。那人本低头急匆匆地进了院子。抬头顺着那大开的门倒是一眼看到了沈潘。 “哪儿去了?”沈潘皱皱眉。对着这十来年快没见到的人实在是没什么印象。这人肯定不是被凤连一直带在身边的那个。 那人倒是一慌,支支吾吾地还老把眼神往里瞄。 “回公子,青竹不见了,奴才去找他。” “不见了?方才不是出去了?”沈潘坐着,淡淡说道。 “啊?”那人慌乱叫一声。无措地站在门口。 “不进来给我倒杯茶?”沈潘眼皮一抬,幽幽看他一眼。 那人却是慌忙就转身往外跑。身子一转,就到了门边。 沈潘却是没给他机会。桌子一拍就冲了出去,一个箭步冲上去,提着那人衣服将他拎起来。 “公子饶命。饶命。”那人抖着身子向着沈潘求饶。 “到底怎么回事?说。”沈潘脸色一沉,皱眉看他。 “主子,主子生病了。青竹说主子活不长了。”那人期期艾艾哭丧个脸道,若不是沈潘提着他。他都要瘫到地上去。“奴才只是回来捡些,捡些漏的啊。” “剩下的奴仆呢?怎么一个人都没?”沈潘皱皱眉。却不曾想,这里就变成了这个样子。 “小翠和青远跑了。”那人抹了把泪。“他们在后院山里摸了条路,拿着些值钱的东西就跑了。” “青竹呢?”沈潘这才想起,青竹这个名字。好像是凤连身边的贴身太监。 “青竹。青竹被他们砍了。奴才把他放在了拆柴房里。”那人越说越小声,到了最后恨不得连着自己都缩小了,不引起沈潘注意才好。 第12章 碰头 沈潘只觉得身后凉风吹过,心里抖擞又迷茫。 后山有条路? 那他费那么大劲儿进来是为了何? 沈潘淡淡瞥一眼手里的小太监,手一松,将他放下来。“你叫什么名字?” “青,青河。”小太监揉着自己摔成两瓣的屁股回答。 “你过来。”沈潘冷冷说道。转身朝着柴房去。 柴房里,血流了一地,血泊中间穿着青衣的小太监果然趴在那儿,不知死活。 沈潘叹了口气,转过身来对着那小太监。“你可知道那后山的路?” “知道,知道的。”那小太监赶忙将点头如捣蒜。 “带我去。”沈潘甩手又把柴房门掩上。 质子府靠山临街,屋后就是座山,山不大,却已然出了城。 本来就偏僻的地方,质子府又没多重要,这地方的禁卫军看得也不严。 这后山有路,沈潘还是相信的。 那小太监畏畏缩缩地前面带着路,慌张极了,山路难走,好几次都摔在地上,被沈潘强扶起来继续走。 “不走了?”沈潘眼皮抬都不抬,冷笑一声。看那小太监在山上悬崖边止了步。 方才他就觉得不对劲儿,那柴房里的血,太多了点。青竹身上的伤口明显是被人偷袭下了死手的。 若是小太监和小宫女私奔了,那里还要将人害死? 沈潘连想都不用想,就知道眼前这个毫发无损的小太监有诈。 “这就是你抛尸的地方?”沈潘走近一步,侧身往前望一眼。 别说,这悬崖还真挺高的。 “饶,饶命。”清河噗地跪了下来,胡乱擦把头上的冷汗。 “还准备把我引来推下去呢?”沈潘嗤笑一声。眼里透着股森然的寒意来。 “不敢。”那小太监咬咬牙。将头埋在地上,抖个不停。 “谁派你来的?”沈潘不耐烦地皱皱眉。 “求公子饶命。”小太监仍旧咬着后槽牙,一个劲儿磕头。 “说。说了,我就放了你。”沈潘深吸口气,耐心说道。这个时候就处心积虑想害了凤连的人,也实在是高瞻远瞩了些。 “公子别问了。就,就当奴才猪油蒙了心。” “这么有骨气?”沈潘气笑了。手围拢在胸前,脚一踢,就将小太监踢翻在地。 “那你就去死吧。”沈潘又是一脚,直直将人踹进悬崖里。 那人惨叫一声,片刻间就没了声息。 凤连的毒罕见。有人这时候下了毒,肯定不是心血来潮的。如今看这小太监的作态,只怕是已然被人盯上了。 沈潘就知道从小太监嘴里套不出话来。 吃里扒外的东西。死有余辜。沈潘掸掸灰,叹了口气,还是下了山。仿佛轻易要了别人命的不是自己。 午后阳光没褪,仍旧热得人汗流浃背。沈潘提着个空着的篮子总算是赶在禁卫军换班前出去了。 “今日里待得挺久啊。”那站在门前络腮胡子的侍卫看他出来打个招呼。 “劳您了。”沈潘憨厚笑笑。摸摸袖子,摸出串铜钱来。递了过去。 “好说,好说。”络腮胡子收了钱,脸上立马堆了笑意。拍了把沈潘得肩膀,笑吟吟走了。 被拍得直愣愣的沈潘呆了好一会儿才走。 钱果真是万能的。 深刻体会到钱之自己重要性的沈潘拔腿就提着篮子回了府。 静清院里空悠悠,沈潘捉了笔,游笔龙蛇,写了满满一张纸的方子。 日暮西沉,待到沈潘一一买好了药已然不早了。 路上行人匆匆,沈潘带着那包包药出了城门。 盛都郊外偏僻。空无一人的山下,寒鸦凄凄声入耳。沙哑粗呖的声音惹得人心里发麻。 沈潘一派轻松地向着山里走,丝毫不理会那黑夜渲染出来的格外荒凉恐怖的氛围。 那小太监倒是提醒了他一下。山里没路,却是能走,只要爬到白日里放去的悬崖边上,逃出生天就不是梦。 夜半时分,质子府里连根烛火都没。黑灯瞎火的,凤连皱眉起身。 全身上下都疼得厉害。连着挣扎地起来时都喘了好几口粗气。 他自然知道这是怎么了。未曾想,起了歹心想置他于死地的是竟然是自己带来的人。 前几日,他就察觉有问题。清河说后山有路,青远陪他去后就再也没回来过。小翠察觉不对劲儿,被骗到了柴房里。他忽然全身疼,意识不醒,恍恍惚惚间看着青竹在院子里被清河一斧子砍在后背上。 凤连忍着疼,在漆黑的夜里反思着自己的过失。徘徊在为什么这么深明大义,隐忍有抱负的自己会在阴沟里翻了船的不堪事实里。 门口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凤连只看到身影一晃,就有人猫着腰进来了。 且那身影略显粗壮。 凤连忙屏住了呼吸,紧紧盯着那黑影的移动。直到他确定那人是在向着自己的方向摸来。 第12节 “谁?”凤连忍不住了。抬眸对着不足三步远的黑影叫一声。 那黑影明显一滞,过了好一会儿才回了个闷闷的声音。“你爹。” “哥。”凤连从没觉得沈潘的声音如此天籁。连带着那声“你爹”所包含的深沉意思都没有过多计较。 “清河呢?”凤连看那影子停了下来,幽幽地问了句。 “死了。” “你杀的?” “他会自杀?” “………………” 沈潘重生来对着凤连本该泛着浓浓情义的寒暄以沈潘冷到刺骨的笑话友好结束。 沈潘也不想这样的,真的。 可他就是止不住地生气。谅谁进来看到这质子府成了个凶杀案现场也不会多高兴。 重要的是,这破小孩根本就没想过找他帮忙。 质子府看得不严,他们之间是约定过些暗号的。可直到沈潘自己踏进这儿之前,凤连都没给他递出过什么消息出来。 所以若是自己不来,这破小孩就打算自己硬扛了?用什么扛?用命? 沈潘一想到凤连身上中的毒就脑仁疼。若是还有别的,那就还有点,别后重回的心疼。 凤连一生的折磨,竟然在他十五岁的那年就开始了。而自己,却茫然不知。 或者说,凤连从一开始就没打算告诉自己。 或许,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不在意的毒有多骇人。 可重生后的沈潘知道。 沈潘还记得自己出征那年,凤连病入膏肓,呕着血给他践行。 身边的宫女捧着玉坛,沈潘就看着他一坛一坛地呕血,呕到后来,那血越来越黑。 白玉对着黑血的色彩对他冲击太大,沈潘侧过脸去不忍心看,那破小孩却还对他笑。 凤连说,“你快些打,朕怕熬不住等你回来。” 气得沈潘咬着牙红着眼打马跑到微尘山把无机劫下了山。 人微尘山的和尚还以为他要犯了杀戒。 后来人家无机拼着一生的修为暂且保了他的性命。他醒来第一句话却是。“祸害遗千年。朕哪里那么容易死?” 都说祸害遗千年,沈潘却觉得自己是专门克祸害的。不然为什么遇到他的两个祸害一个个的都不得好死? 这厢沈潘抿着嘴不吭声。那厢小凤连却是个体察入微的,他哥只要不说话,那准就是生气了。 “哥,我错了。”黑暗里,凤连叹了口气。 那显得稚嫩的熟悉声音就那么晃晃悠悠飘进他耳朵里。 “错哪了?”闷闷一句,沈潘终是启了口。 “错在,没第一时间告诉你。”凤连耸拉个脑袋,孙子似的低着头,认真道。 “清河是我的人。御下不严是我的错。”凤连还是加了句。 他在这宁国举目无亲,本就活不易,被自己人捅了一刀,那还不是怪自己? 凤连未曾没想过找沈潘。找了又有何用?他走之前父皇对他千叮咛万嘱咐,“此番你去为质本就是耻辱。需得安卧薪尝胆之心,行隐忍低调之事。需知过尽千帆,才能苦尽甘来。莫要忘了,父皇为你守着江山。你是一国之主。。。。。。” 他是一国之主,一国之主怎能会是个只会被人涉险施救的怂包? 沈潘在黑暗里抽了抽嘴角,他与凤连相依为命几十载,又怎么不知他的想法? 何况如今他还小。意气少年,没了春秋的打磨,只有隐忍的执着。 “御下不严是你的错。可他吃里扒外,将你逼入险境更是你的错。你并非错在御下不严自食恶果。你错在,不惜命。”沈潘温着声音,觉得自己越发的好脾气了。末了,愣了愣,还是将手放在凤连的头上,摸一摸。 “我并非要你依赖我。”沈潘灼灼道。“可你要知道,你的命尊贵无比,这不是你能拿去冒险的事情。”沈潘嗓子不好听。低沉又沙哑,却带着认真。 在那静谧的夜里,就那么流淌在心间,像一脉水,温润,却带着不能迟疑。 “哥。”凤连咬咬唇,只觉得头顶的大掌颇为暖。 “嗯?”沈潘应了一句。对着凤连他都是平辈相交的。如今这个样子,叫他都觉得别扭。 “让我抱抱你。” 下一刻,带着些许凉意的身子就贴了上来。 凤连的身体比沈潘的凉,沈潘抚过,贴过他的脸,才发觉,这小孩是令人惊心的瘦。 都说时间如潮水,流过,走过,剩下的才是自己的。如今的沈潘却觉得那都是扯淡的狗屁。 前世他也走过,怎就不知,文清三十九年,眼前的人是凄惨的,日子是无望的,连着这夜都是惨淡得没有一点亮光。 文清三十九年的人,事,物,又这么铺陈在了自己面前。沈潘这才发觉,时光并没有自己以前觉得的那么美好。 至少,在他十七岁这年,命运已经开始了它无法言说的轨迹。 “好了吗?”漫长的宁静之后,是沈潘醇厚带着些沉闷的嗓音。 “好了。”凤连站起身来,略微活动一下疼得僵硬的身子。倒是天黑,看不见自己脸上的诡异红。 他自从来了宁国后就没那么脆弱过。他永远是矫庄自持的烈国太子。就是在异国他乡,就是他沦为国质,他也有最后倔强的尊严。 见到沈潘是自己初来那一年,文清三十三年的风冷得刺骨,他长途跋涉而来,反而越往北越暖和。 再暖和也是冬天。锦衣玉食的太子爷,冷不丁地沦为阶下囚,这不是谁都能接受的。 那时的自己,孤,冷,寒。带着对这片土地深切的恨意,掩下那涛涛的愤怒,扮演一个唯唯诺诺的胆小鬼,可怜虫。 他不能死,他的山河他的祖国等着他,他的父皇为了他往后的皇位安稳,连一个多余的子嗣都没生下。纵使他沦为质,也没想过换了人。 他只能日日被困在质子府里,装得像个平静,乖巧的小鹌鹑。因着这样,宁国才有可能放下心来,让他身归故里。他的身份太敏感了。 见到沈潘是他最冷的时候。两国交恶,质子府连着冷宫都不如,倒是比冷宫戒备森严。 他拼命在屋子里跺脚,揉着因为写字冻得通红的手。 很冷,因为他没有冬衣。在这儿自生自灭,连着饭食都不够,又怎会有冬衣? 沈潘就是这个时候来了质子府。空着手,带着一脸的踌躇。 他听随身带来的太监禀报,只去看一眼。却不曾想,那人从怀里掏出个钗子来。 钗子本该是一对,凤连认得,因为另一只钗子在他手里。他启程前,他母后偷偷塞给他的。 母后什么也没说,含着眼泪,把一只金钗递到他手里。他本以为母后是让他睹物思人,莫要忘了生母。却不曾想,这竟是认亲的信物。 孤寒的冬日里,凤连不知道在异地他乡遇到自己的表兄是欣慰多一些还是狂喜多一些。 无论如何,那漫天卷地的阴沉日里,那人将身上的冬衣换下给他,仅着一身单衣出去的时候。凤连还是蛮感动的。 锦上添花容易,雪中送炭难。 在今天以前,凤连对沈潘只有那无尽的感激和谢意。 作者有话要说: 打滚卖萌求收。么么哒╭(╯e╰)╮ 第13章 信任 寒来暑往,这日子也算是勉勉强强过了下去。他的那些奴仆死的死,逃的逃,到了现在,他已然看得淡了。 若不是清河冷不丁地给他来一下,凤连差点忘了,自己周围危机四伏。 “你想如何?”寒暄过了的两人一屁股坐在地板上,连着灯都不点。 黑夜容易让人冷静,也让人能够集中精力。 凤连端坐着,沁凉的地板贴在身上缓解了身上的痛灼感。清河给他下的毒,比他预料中的要强劲的多。 “能如何?”听着沈潘的声音让他有了些许的安心。可这份安心抵不了心里潜藏进的苦涩与孤惘。 他像浮萍,扎根在异国的水里,说不准哪一次,一个风吹,一个浪倾,就死无葬身之地了。 失去了故乡的沃土,他孱弱得能被人总小拇指按死。 “凤连。”黑夜寂寂,沈潘忽然叫了一声他。 像一阵风,看似轻轻,却在他心里扬起一阵沙尘。 “凤连,你想回去吗?”沈潘问他。 “想啊。”凤连苦笑一声。“客死他乡也太过凄惨了些。” 他已然在这儿呆了六年,无尽的等待让他已然没了锐意不知今夕何夕,而何兮他才能够脱离这窘境。 “你不会死。”沈潘定定看着他。一个字一个字地吐出来,像重锤,一锤一锤沉甸甸。 “你信我,凤连。” 他让他信他。 ……………… 晨光初晓,斑驳的光影唤起了盛夏里清晨的第一声蝉鸣。 遍地狼藉的院子里,凤连对着沈潘的作品有些不敢恭维。 “可还活着?”凤连端坐在院里的石桌上,看着忙里忙外的沈潘。 “死不了。”沈潘干巴巴地应了句。手里的盆一甩,盆还在手上,那唰唰的血水就被泼在了一旁的草丛里,染红了一方青青草地。 那血腥味漫延开来,惹得在院子里喝清茶的凤连呆怔一下,终是放下了手里的杯子。 “得多久才能醒?”凤连叹了口气。脸上因为昨日的折磨还泛着白。凤连皱皱眉,看向脸色比他还白的青竹。 所幸沈潘来的时候带了不少药。否则,能不能救下来还真的是个迷。 沈潘却是不理他。只手上拿着金疮药给青竹换药。将那背后的窟窿堵住。幸亏他命大,清河的斧子差一点儿就要割断了他的脖子。就算是沈潘发现了他,他也没了命数。 第13节 沈潘不理凤连。凤连便又坐了下来,知道此刻帮不上忙,索性坐在院子里的石桌上拿手轻一下重一下地敲着。 沈潘昨日对他说,“山不就来,我就去。你若是想回去,与其等着你被赦,还不如自己给自己创造机会。” 沈潘说的有理,可他若是真能翻云覆雨一番,也不用在此委曲求全了。 可,他转眼看了看在一旁利落地为青竹包扎的沈潘。他利索地用白布将青竹身上的伤口缠好,周围垫上柔软的布。那人明明只比他长了两岁。那刀削斧刻的脸上,却是一派的老气横秋。凤连不知该不该相信沈潘。 他照拂了他六年。像一脉温柔的水,温脉得他差点就要忘了,眼前的人,是六年前突如其来冒出来的。 沈潘今年十七岁。将命放在一个十七岁的少年人身上。 “好了。”沈潘站起了身子。哼哧一声,鼻子里出了口气,走了过来。 “药拿着,待他醒来,我过两日再过来。”沈潘将手里的瓷瓶给他。那是上好的金疮药,他方才已然为青竹换了一次药。 “你为何要救我们?”凤连沉着脸,一双狭长的凤眸深深望着沈潘的脸,一字一句道。 好人也要有理由的。沈潘前六年为了情面帮他,他能理解。而今,他的举动,若是被人发现了,不啻于引火烧身。 他不懂,为何。沈潘会为他做到如此。 此刻的沈潘的心里波涛汹涌有如被千军万马奔腾。看着一本正经,满脸疑惑的凤连。已然被范送质疑过一次的沈潘内心里毫无波动,甚至有些想笑。 现在倒是能理解他们的心思了。任谁走在大街上被陌生人送一块沉甸甸的金子也会心里不安。 沈潘有些无奈,偏还要绷着脸。他总不能说,“多谢前世里他用他,信他,许他戎马生涯,让他手刃仇家?” 不管是那个原因,沈潘都不能与他说。那前世的酸涩困楚,他不能与他说。明明今世里他下定决心帮他创出一个昌平盛世的。 沈潘心神一荡,倒是片刻间想了个好说辞。 “我不妨与你说。”沈潘叹了口气。默默低下了头。看似难以启齿,厚重的还没开讲就让人莫名感动。实则,一向耿直真诚的沈潘正在心里挖空心思想着怎么随便掰个好理由。 “我不妨与你说。”沈潘摸摸鼻子,一屁股坐在凤连旁边,千回百转间,开始表演。 “你可知我是靖国公府长房嫡子?”沈潘叹一口气。“我爹,就是文清二十六年,战死的怀远将军。” “平远坡?”凤连眼神一凝。据他所知,文清二十六年,平远坡莫名一战,正是宁国和烈国的交恶的开始。 “是。”沈潘有些怏怏,看似提到了伤心事而愁苦,心里却是在慢慢忖度,这话到底该说几分好 “帮你是为了报仇。”沈潘幽幽一叹,沉闷的话里欲言又止。 “你若是不愿,我找别人便是。明着报不了仇,我暗着来总可以!”这一句就丰富多了,卖了些关子,一句话里包着隐忍的愠怒,求而不得的愤慨,配上那被拍得震响的石桌实在是生动极了。 人的潜能果然是无穷的。往日里多么老实耿直的沈潘啊?竟然被人逼着撒了个如此动情动理,动人心弦,还让人恨不得声泪俱下的谎。 凤连在脑补了一出荡气回肠,欲说还休,英雄含泪身枉死,壮士流血魂不归的悲情情节后才堪堪地断了心里的思绪。 倒是松了一口气。 不怕沈潘有所求,只怕他无所求。便是不知那背后的隐情是何,但凡知道有隐情,凤连也想试一试。 凤连发觉,自己比自己心里想象的更想答应沈潘。 这是个好机会。这个囚笼囚了他六年,合该够了。凤连垂下眼眸,任由初晨的阳光晃在他苍白的脸上,眼睑一开一合,淡淡的唇一勾,微微一笑。“你照拂了我六年,便是报恩,我也合该帮你。只是你可想好了?这是杀头的罪。你的想法太过大胆,沾上了我,可就不得超生了。” 听听,凤连就是凤连。一番话说得冠冕堂皇,端庄大气,进退有度。从善如流地让沈潘一愣。 “这有何?人生在世能几时?总如咸鱼般不得翻身又有什么意思?”沈潘憨厚笑笑。眼里沁着最真诚的愉悦。 凤连是鹰,好吧雏鹰。合该在广阔无垠的天地里抒发意气,挥斥方遒。重要的是,凤连给了他最起码的信任。 这信任来之不易,是他绞尽脑汁撒了个谎换来的。 ………… 几日里稍纵即逝,沈潘这几日回到靖国公府后日日去叨扰他家三叔。 静安院里本该是宁静雅致的。却在沈潘无声的撩拨下变得躁动又喧嚣。 “立秋时节云首书院就能招天下学子了。你作甚非要暗地里塞进去?”沈清被沈潘闹得烦躁极了。这几日里本就热。他恨不得日日贴在冰块上,谁知道他这侄子不知抽了什么筋,一个劲儿地来给他找事情。 “考不进去。”沈潘昧心地耍不要脸。扎着马步蹲在他三叔的房里。豆大的汗珠滚滚落下,沈潘喘着粗气,绿着眼睛盯着他三叔旁边的冰盆。 天真的太热了。 “那也不行。”沈清难耐地在贵妃榻上翻了个身子,懒得看自家侄子的犟样。 怎么就长歪了呢?不说长成亲爹那样的英明神武,少说也要耳濡目染出自己的优雅俊美吧。为什么是这么个红着脸涨着脖子的糙样儿呢? 不是说沈潘不俊美,不是说沈潘不风光昳丽。有美如斯,温润如玉;有君如斯,高山仰止;有士如斯,矫矫庄庄。不让他风光霁月吧,怎么就能整日里穿着灰扑扑的短打呢?知武都知道每日里换个颜色。 沈清为着沈潘那张有如铜铸钢打的清冷俊美面孔感到那么一丝的无奈和可惜。偏生的清冷公子,非要打扮成一副不拘小节的武夫样子。 “怎就不行?盖一个戳的事儿。”沈潘瓮声瓮气道。丝毫不为自己上不得台面的请求而感到羞于启齿。 人不要脸,天下无敌。这八字真言,沈潘算是学到了精髓。 “呸。”沈清气到没话说。想到上次那帕子上的戳脸色一变。对着沈潘咬牙道。“说了没有。若是不想考,就别进去。” “知武,把少爷请出去。”沈清装死般躺在贵妃榻上一动不动。 听着沈潘一动不动,只得闭上眼睛,张了张嘴。“少爷不走就扔出去。” “得嘞。”外边一阵欢呼雀跃的笑声。“爷您怎么不早说。” ………… 得,三叔生气了。还是走吧。省得一会儿不体面。 沈潘看了自家三叔一眼,不得不叹了口气。出门的时候狠狠地瞪着坐在树上悠哉悠哉吃葡萄的知武。 “少爷?请吧?”知武朝他笑笑。那葡萄皮一吐,在天上乱飞。 “知武以后别再落在老子手里。” 说完施施然走了出去。 留下在书上摸鼻子的知武。 他就说,少爷变得小气了。 知武的腹诽沈潘自然是不会理的。沈潘沉着脸回到了静清院里,打了桶井水洗个澡先。 灰扑扑的短打被利索扒下,沈潘大门一关,光着身子就站在井边遛鸟。 完美细致的古铜色肌肤就那么□□在青天白日,烈日洋洋下。那魁梧的身子上完美的人鱼线,顺着侧边,蜿蜒下去,紧致的肌肉在阳光下泛起饱满的亮光。 沈潘将目光在自己身上逡巡了一遍,对着自己年轻富有美感的身体满意极了。 放松着身体,弯下腰来,打满一桶水,稳稳当当地提上来。 “老大老大。”嘹亮的声音比夏蝉还要聒噪。 沈潘还来不及将那桶水淋上去就听到孙子锐扯着嗓子叫他。 水桶还僵在半空中,沈潘呆滞着脸,寻着声音看那围墙阴凉处现出两个人来。 孙子锐一脸的喜意,洋溢着对他老大无限的热情。另一个范送,含着笑,低眉顺眼,意味深长地盯着自己,的下身。 那眼神太过意味深长,意味深长到沈潘身上无风自动,起了一层的鸡皮疙瘩。 第14章 缘由 “有事?”沈潘面不改色,一手拿过衣架上的衣服,迎着风,抖着一身的鸡皮疙瘩把衣服披上。 “有。”孙子锐一蹦三尺高,爪子直接凑过来。勾住沈潘脖子。 倒是挡住了范送那耐人寻味的视线。 沈潘冷哼一声,忍住没把巴掌呼他脑门上的冲动。“有话说。” “有话说。”孙子锐侧过脸,对着一旁的范送挑了挑眉。 “咳。没那么急。”范送眨眨眼睛。冲着沈潘笑了笑。 沈潘抽了抽嘴角,将衣服穿好。 静清院永远是靖国公府最破的地方,没有之一。 该着他三叔说了。便是给他用好的,没几天碎了,坏了,多心疼? 孙子锐一如既往坐在缺了条腿的椅子上没了正形,三条腿的椅子,也能摇摇晃晃的做得不亦乐乎。 无聊之余还能看着范送规规矩矩坐在那儿,等着沈潘收拾妥当。 许是这几日过得不错,孙子锐觉得这人倒是没以前那么黄了。干净的脸上显出丝清秀来。那人嘴角总是噙着笑。 跟着自己没心没肺的笑还不一样。那是一种见人三分笑的拘谨和场面。 孙子锐看着那笑看得有些发毛。抖了个激灵,猛然拐了个眼神,开始眼观鼻,鼻观口,口关心,心里装着乱七八糟,五道六道小九九。 “你怎么了?”范送对着无时无刻不在瞎动的孙子锐皱了皱眉。这人实在是太好动了些。 “没。没什么。”孙子锐讪笑一声。 哪能告诉他,自己觉得他这笑,笑得特别假。特别虚,特别不是人? 老大说要温柔,和蔼,要友好,要团结,要不遗余力地去讨好这位。说不准人家日后就飞黄腾达了。 孙子锐觉得他老大这话,可信。就冲着皮里阳秋的样子,像极了他家城府比皇宫还要深的老子。 细思极恐,越想越战战兢兢的孙子锐开始分外地想念他家老大了。 或许是孙子锐的祈盼奏了效,收拾妥当的沈潘到底是千呼万唤始出来了。 “干嘛又逃学?”穿戴好的沈潘木着脸,看着在自己屋里一动一静的两位。 不是有句话叫什么来着?“静若处子动若脱兔。”合着兔子和处子也是能诡异地处在一起的。 “他他他,老大。”孙子锐一听这话就炸了。一只手指伸出来指着范送。痛心疾首道。“都是他,他非要让出来见你。我说要寒窗苦读吧,要好好读书,为着老大,也要多读一箩筐的书。。。。。。” 孙子锐一言不合就唱起了大戏。指着范送,跳起来边说边转圈圈。 “闭嘴。”沈潘扶着额角即将崩裂的青筋,一手抵住了孙子锐的脑袋。将他按在凳子上。 “哎呦,轻点轻点。老大这凳子是坏的。”孙子锐上身动弹不得,下身倒是灵活。下去的时候,双脚用力稳稳地扎在地上。倒是没一屁股因着三条腿的椅子坐在地上。 “你说。”沈潘颇为意外地看着风雨不动安如山,坐在椅子上静静看孙子锐倒腾的范送。 “你可还记得那日送我回云首书院时拿出来的印记?”范送喝了口桌子上的白水,对着沈潘玩味一笑。 第14节 “当然记得,怎么了。”沈潘垂着眼,紧前两步,也坐在了桌旁的椅子上。 吃饭喝水的大方桌,他们三个人各居一面,倒是和谐。 “可否拿给范某看看?”范送眉头一皱,稍微向着沈潘倾了倾身子。 “可有什么玄机?”沈潘心头一跳,从怀里将那帕子掏了出来。 “有。”范送接过帕子,若有所思点点头。 微微展开,不甚清晰的红色戳印在白色的细葛上。 “公子的帕子从哪里来的?”范送古怪地看着沈潘。 “家里长辈给的。”沈潘沉下脸来,盯着范送。 “长辈?”范送脸色变了变。低下头来,仔细看了看这戳印。 “若这方帕子代表靖国公府的态度。那公子,还请反复思量的好。”范送深吸口气,将那细葛帕子还给沈潘。 “怎么说?” 沈潘心里一动。下意识地就觉得他三叔莫不是有什么问题? “我若是没看错,这该是三皇子的印戳。” “三皇子?”沈潘挑挑眉。怎么又是三皇子? “那是枚私印。”范送顿了顿。“上边印着崇明。下边的两个图案鬼画符般却是草书的云首二字。公子可知崇明代表了什么?” “三皇子?” “是,崇明本就是三皇子的字。” “你怎么知道的?” “三皇子的人来找过我。”范送脸上挂着意味深长的笑。 “找你?找你作甚?因为那个戳印?”沈潘吓了一跳。 这回不是猜了,他三叔定然是与三皇子有关系的,且关系匪浅。 “借了别人的道,便是上了人家的船。公子不知?”范送幽幽道。“还是你靖国公府私下里站了三皇子的队却把您蒙在了鼓里?” 看沈潘那一头雾水的样子,大概还真是不知道的。 “公子还是小心为好。莫要被人卖了,还要给人数银子。”范送叹了口气。 这话就长了。 深夜里,星子遍洒天际。沈清正悠哉悠哉地睡在房里。身下是冰蚕丝织的毯子,手边是洗得粒粒晶莹的紫色葡萄。 由内而外的凉意,沁人心脾的爽快。饶是平日里傲娇炸毛的三爷也被伺候得舒舒服服,脾气好了不少。 可惜,这副天清夜静,和风淡月的静谧画面没维持多久。 “你怎么又来了?”看着悄无声息摸进自己房里的沈潘,沈清尖声道。 莫说知武了,连着沈清这几天看着沈潘看得都要吐了。日日来给他找事,本来就热的天气让他心里闹得更是难捱。 “那是贡品吧。”沈潘不理会沈清常态的炸毛,一双锐利的眼睛立刻锁定了床榻上闪着白光的毯子。 “你哪儿来的?”沈潘抬头挑眉。乖乖的,不曾想,他家三叔还真是深藏不露。 “你管我哪里来的?”沈清面不改色。许是对着自家脸皮比城墙厚的侄子死了心。悠悠躺了回去,没了正形。 “三皇子?”沈潘咽了口唾沫。目光从沈清的身下挪到了沈清的身上。 实不相瞒,他三叔确实长得好。该是继承了老靖国公夫人的相貌多一点,面色如玉,漆眉如墨,清凌凌的眼,高挺挺的悬胆鼻,水汪汪的口唇。端的是挺拔秀雅,一派风流。却偏偏那老是微微翘起来的嘴角,那挺直若青竹的腰身让他有一种骄矜的贵气来。 沈潘也说不出他三叔到底哪里好看,却就是让人看着,舒服。 都说他三叔是玉面郎君,倒是所言不虚。 那模样。可比曾经看过的城北徐公漂亮多了。 “你知道什么?”沈清乍听到三皇子的那刻就绷紧了身子。那双明亮的眼睛刹那间半眯着,在灯影下隐隐绰绰。危险而又魅惑。 这时候打死沈潘,沈潘都不相信他俩没关系。 “不知道什么。”沈潘闷闷道。看着要炸毛的他三叔两眼发沉。“你什么时候跑他船上去的?” “老早了。”许是因为对面的是自家人。沈清倒是回过了神来。轻笑一声。弯弯眉毛,放松了下来。 “怎么?管到你三叔头上了?”沈清笑笑。白皙修长的手拈起手边的一粒紫色葡萄,随意地放进了水淋淋的嘴里。慵懒地在床榻上伸了个懒腰。 “不是管。”沈潘摸了摸鼻子,心虚道。“靖国公府现如今就站队?” 沈潘好像找到了靖国公府前世里大祸临头的缘由。 虽然诧异,倒是不惊惶。上一世三皇子虽然死得凄惨。可这一世,二皇子在明,他在暗。鹿死谁手还不一定呢。不管靖国公府暗中支持谁,他都要把二皇子明玦给扳下来。 不过他三叔看上去不像个蠢笨之人啊。沈潘倒是有些好奇,为何他三叔会那么义无反顾地帮着三皇子明琛。 连范送都看得出来三皇子明琛他日必将陨落,他不信连着最后一刻都没死的三叔看不出来。 今日下午里范送与他一一说透,沈潘才如梦方醒。 宁国烈国分立天下。彼此之间不分伯仲几百年,烈国又怎么会忽然突然被宁国打得还不了手? 倒是和烈国皇上凤英荀有关。 这世道,世家横行。连着明家,凤家,几百年前都是根基深厚的世家。 从几百年前的乱象四起,到如今的形式稳定。唯有一点不变的就是,那世家族在肆无忌惮地壮大,延伸,最终成为炙手可热的庞然大物。 如今门阀士族横行无忌,倒也不是一日两日了。一颗毒瘤,虽说有害,却渗透了五脏六腑,哪会是说袯除就袯除的?伤筋动骨还是轻的,弄得天下大乱,才是弄巧成拙。 凤英荀错就错在操之过急,甫一上位就废了一系列的旧政,迫不及待地实行新政。 。 作者有话要说: emmmm,这是个新坑,虽然前期更新不太稳定,但素,叶子已经洗心革面了。昂,叶子真的是一个日更的好宝宝。么么哒。请放心跳坑吧。嗷呜。 第15章 询问 凤英荀明目张胆地要削了世家族的权。 首当其冲地就是废旧政,行新政。连着世家门阀抓的死死的官员九品中正考核制也变为了科举制。 考核制让门阀世家们直接捏住了烈国的大权。各地的世家们将自家的子弟们一代一代地选拔到官位上,甚至将官位变为他们发展的交换筹码。 一年年,一代代下去。上品无寒门,下品无士族。这本身就是病态的,且病入骨髓。 凤英荀效仿前人刮骨疗伤,无奈他太过小看根深蒂固的世家了,更小看了世家们对科举制的抵触。 想也是。考核制将门阀的子弟送到了天边,若是科举制,便是前期门阀士族仕人多,也顶不住以后贫寒人家寒窗苦读的读书人越来越多。 这是赤,裸,裸地对着世家们挑衅了。 可惜世家横行已经是沉疴痼疾,凤英荀操之过急了,不仅没能实行新政,还让那些贵族们起了野心。 有了世家的鲸吞蚕食是可怕的,可一时间没了世家,便像是被抽了筋骨,更是可怕的。凤英荀想动一动那筋骨,自然遭了自上而下的反噬,到底是耗了国力。 偏生这时候宁国趁火打劫,闹得边疆不稳。文清二十六年开始的战乱生生让烈国喘不过气来。几年后,烈国太子为质,算是勉强有了暂时的停歇。 沈潘本以为,烈国如此,还没被灭了,确实是上天眷顾了。 他自然知道世家的威力的。当年他辅佐凤连,不知道因着那些鼻孔朝天的权贵世家们吃了多少苦头。 若是范送不说,沈潘还真不知道,烈国如此苟延残喘,风雨飘摇,竟然尽皆为世家所累。 “烈国收世家所累,宁国又何尝不是?”范送下午慢声细语,一一为他解释。“烈国三大世家做大,才让凤皇一时难以招架。公子,宁国,虽无三大四家。和九郡,十八城,哪个地方没有世家各自为政?” “那与我靖国公府有何干系?”沈潘沉声看他。“天子脚下。空有爵位而已,翻不出浪花来。” “翻不出浪花来,靖国公府是如何出了五位位列三公的祖宗的?”范送哼笑一声。“爵位就是您靖国公府屹立不倒的根本。” “那与三皇子有何关系?” “公子不知?”范送挑挑眉。 “知道什么?”沈潘不假思索。宁国的鸟事,他没心思知道。 “那就是真的不知。”范送叹口气。轻轻摩挲手边的粗瓷杯子。白水已然被他饮尽了。 “宁国的问题只多不少,如今圣上不说昏聩,也算不上清明。倒是二皇子和三皇子两位可堪大任。可惜,三皇子心在天边,二皇子心思又太过狭隘了。不得善终,不得善终啊。”范送摇摇头。 “说得跟真的似的。”沈潘随意敲敲桌子。可前世反而是三皇子败给了心思狭隘的二皇子。 两个倒是真的都没有善终。 想到这里,沈潘倒是多看了范送两眼。 这人是一语成谶还是真的有那份明察秋毫,预知天下事的本事? “公子好歹在云首书院读了好些年,难道不知道那云首书院于别处的不同?”范送苦笑一声。他家的公子,看似心细,却也心大。 有种一览众山小的心胸,可有俯瞰众生万物的睿智? “也没甚不同。”沈潘哼哧一声。同样散发着文人之乎者也的酸腐味。 “哪里没不同?”孙子锐倒是睁大了本就不小的大眼睛。 “老大能在别的书院里遇上他?”孙子锐嘟囔道。 “云首书院束脩便宜啊,饭食便宜啊,像范送这样的泥腿子,也多呀。”说到最后一句话的时候,孙子锐倒是瞥了眼范送。 看着那人面不改色,连着眼皮都没抬,松了口气。继续跟他老大叨叨。“老大,莫要小看了云首书院,多少像范送这样的,额,寒窗文士,借着云首书院一步登天?平步青云?莫说被那些权贵看上的。那些表现优秀的,不管门第,个个几年以后不都花团锦簇的?我爹都说了,这云首书院不得了,若是他当年年轻的时候有这地方,指不定我家就贵气了。。。。。” “这云首书院谁开的?”沈潘挑挑眉。 那背后的人不简单,给了天下寒士一条平步青云的路不说,这是在变相削弱世家的势力。 “不知。”范送放了杯子,摊摊手。修长粗糙的手指现出来,却又被他快速地收了回去。“我只知道,跟着三皇子可关系匪浅。” “公子,打个赌如何?”范送忽然道。“若是云首书院那背后真是三皇子,我猜,他近日要倒霉了。” “为何?”沈潘听到三皇子就心头一跳。 总觉得似有若无的,他靖国公府与三皇子太有缘分了些。一个前脚死得凄惨,一个后脚跟着陪葬。 第15节 范送凭着那帕子觉得他靖国公府与三皇子有牵扯倒是合情合理。如今却是不知到底是他三叔一个人的本事还是靖国公府的。 无论如何,范送原来是来提点他的。 “多谢了。”沈潘嘴唇翻动。领了范送的心意。 “无需谢我。”范送轻轻摇头。收了笑,一脸肃然。“我如今不也稀里糊涂上了贼船?如今找你,是想确认一句,公子和靖国公府是认真的吗?” 认认真真地跟了三皇子? 沈潘抽了抽嘴角,抖了抖眉。 他自然明白范送是什么意思。储位之争,瞬息万变,历来凶险。不到最后一刻,谁也说不好到底鹿死谁手。 何况,如今形式还不明了。 是个聪明的,都不会那么早把身家性命那么早栓到别人身上。 “我得去问问。”沈潘第一次心里没底。谁让他家府里还有个神神叨叨的三叔呢。 倒是不担心二叔。二叔虽然性子懦弱,却也谨慎小心。上一世就无甚作为,这一世定也不会蹚这趟浑水。 要不然,沈潘也不会纳闷,他靖国公府怎地突然就遭了灭顶之灾。 十之八九,是沈潘心里的猜测。 是也,待到沈潘送走了孙子锐和范送后。趁着天黑又去叨扰了他三叔。 却不曾想他三叔坦白地那么干脆。 “你个愣小子操什么心?”沈清从躺着变为趴着。撑着下巴打了个哈欠,一双蒙蒙的眼睛更添了份雾气。 “我怎么不操心?”沈潘看他这个吊儿郎当的三叔都牙痒痒。前世都灭门了,灭门了啊。 这要不是他亲三叔,要不是自己现在打不过他,他早一圈糊上去了。 忒不走心了。感情都是闹着玩? “三皇子宅心仁厚,斗不过二皇子的。”沈潘瞪他一眼,气哼哼道。 “你怎么就知道他宅心仁厚?”沈清面不改色看着沈潘发火,反而听到那句“宅心仁厚”还笑语盈盈,侧过点脸,给了沈潘一个笑。 “你当我夸他呢?”沈潘看着他这样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云首书院是他的?”到底是忍住了心里的怒意,有些立场和态度还是要摆正的。 沈潘不觉得自己比三叔聪明。他三叔这么做必然有隐情,只是会不会与他说的区别罢了。 “啥?你说啥?”沈清掏了掏耳朵。一副欠打的表情。 “你莫与我装了。”沈潘深吸口气。“那印戳就是他的。” “你怎么知道的?” “就只能你身边有能人?”沈潘闷闷道。 “你身边也有?”沈清笑笑。“孙子锐跟着你就不动脑子。还不如你。你两耳不闻窗外事。他的字不常用,不特意打听根本不会知道。而费尽心思打听的。还能告诉与你的。还要是看过那帕子的。范送?”沈清挑挑眉。 “你上次非要塞回云首书院的少年有这样的玲珑心思?” “…………”沈潘可没想到他三叔能三两句话就猜到了范送。 “想不到,你看着大大咧咧,倒是会识人?”沈清点点头。“有这份本事,以后倒是不怕你吃不开。怎么,你今日气势汹汹来问我,可是他与你说了什么?”沈清换了个姿势,整张脸都对着他,收了方才吊儿郎当的笑,正经极了。 “他让我别想不开。”沈潘摸摸鼻子,小心翼翼看三叔一眼。那后边的话倒是不知该不该与三叔说。 他总觉得,他三叔与那三皇子之间,关系诡异。总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但说无妨。”沈清察觉出沈潘的踌躇,更是耐心道。忍着困意,抹掉眼角因着打哈欠出来的泪珠。“左不过就咱们叔侄俩,你害怕谁听了去?” “还能说什么?”沈清现在越正经,沈潘就越发怵。好一会儿才语重心长道。“那么早死心塌地跟着三皇子,你就不怕他倒霉?” 前世里,三皇子死得那么惨他就不说了。今世里,如今也已经现了颓势了。 他虽没见过三皇子。可实在是瞧不上他。 三皇子的母族出自第一世家慕容家,如今却堪堪与没甚依仗的二皇子平分秋色。 谁更厉害些自然不必说。 若是三叔真的跟着他一条路走到黑也太没前途了。 把一手好牌打成烂牌,最后还落得个死无葬身之地的人,沈潘真心稀罕不起来。 他就想不通了。范送都能看出来的事情。三叔怎么就看不到,看不到呢? 沈潘真心想把他三叔的脑袋敲碎,看看里边是不是凤连最喜欢喝的豆汁。 “这是三叔的事,你少操心。”沈清敛了笑,柔声说道。 “那靖国公府呢?我也不操心?”沈潘抿着嘴。 “靖国公府。”沈清有些怔忪。“若是能明哲保身,不趟那浑水最好。” “若是最后还是,”沈清忽然摇摇头。苦笑一声。“不会的。” “最后还是什么?”沈潘很恨道。仍旧不依不饶。 他三叔怎么会想不到?他原是想到了,却不敢承认。 沈潘却容不得他逃避。有些话若是不挑明,那最后,到底还是要迷茫踟蹰不可。 “还是。”沈清喃喃。“潘儿啊,若是靖国公府真的亡了,你可会恨我?” “恨。”沈潘斩钉截铁道。“靖国公府不止你,还有娘。祖母。二叔。你若是执迷不悟,我们往后都只能陪着你去死。” 沈潘想到前世那晚的黑暗绝望,想到那晚他娘与他的死生离别,想到他靖国公几百口人一夕之间化为冤魂就气红了眼。 他三叔那么清明的人,到底是怎么做出的这混账事呢? “你怎么就确定,到头来三皇子一定赢不过二皇子去?”沈清目光灼灼看着他,嘴角下拉,泛起一丝凉意。 “因为他的做法无异于螳臂当车。”范送深吸口气道。觉得自己的胸口都被自己气得疼了。 “而且,云首书院要出大乱子了。” 作者有话要说: 最后一秒么么哒。昂。打滚卖萌求收哇。么么哒。 谢谢23娘扔了1个地雷 ,初廿玖扔了1个地雷 群么么。^3^ 谢谢小太阳灌溉十瓶营养液。 第16章 相思 “出乱子?什么乱子?”云清坐起了身子,精神抖擞地直直看着沈潘。全然不见方才的懈怠。 “想知道?”沈潘瞪他一眼。 “就不告诉你。”沈潘眼皮微微一翻,拍拍屁股就走人。一丝留恋都无。徒留下沈清在他背后骂他“小兔崽子。” 可算是知道怎么治他三叔了。 夜色深了,沈潘心里闷闷的。叹了口气,听着稀疏的几声鸟叫声。 若是云首书院真是三皇子的。那,那人也算是个识大体的聪明人。 有了这书院,才有那些贫寒读书人们的出头之日。有了书院,以后才有机会打破世家一手遮天的现状。 他们看的到的事情,那些大家士族们定然是看得到的。怪不得三皇子便是后边有慕容家护着还斗不过没有母族依仗的二皇子。想必光是这书院就耗费了他不知多少心血。 削弱世家,三皇子无异于以己之剑刺己之身。伤敌八百自损一千的破招数。何况身旁还有一个狼子野心的二皇子在那儿虎视眈眈。 可他到底还是太蠢。 沈潘不知怎地,就想到了他三叔前世里抱着的一堆枯骨。 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人生苦难重重,他怎么就忍心让他三叔一一苦过,一一受了? 怎么就忍心,只给他留下一段枯骨,让他日日夜夜独自凄凉。 他想他的明琼了。 不求同生,但求同死。他们做到了,却是那么的凄惨。死的时候连个念想都没,他的明琼就那么在他眼前死得干脆。 他那么爱闹爱叫的一个人,就那么默默没了,连着死都还是笑着的。一句话都不给他留。 明琼,明琼。 等着我吧。 ………… 夜更深了。 沈潘走到了门口,瞅了瞅乌漆嘛黑的静清院,寻思着自己一个人睡觉也无甚意思。 索性拿了提前就准备好的一应物什,往质子府去了。 夜间山里的路难走。更莫说如今盛夏,一些蛇虫鼠蚁的更是寻常。 沈潘将些驱虫的药胡乱地撒在了身上就进了山。 待到晨光四起的时候,他已然到了凤连的院子。 凤连不在院子里,倒是沈潘方进去,就被人低喝一声。“谁?” “我。”沈潘无意隐匿身形,“咳”一声,闪了进去。 “哥。”凤连心里一喜。从屋里探出头来。看到是他更是喜上眉梢。 “嗯。”沈潘应了一声。将手里的包袱放在桌上。转着去看趴在床上的青竹。 伤口倒是比前几日好多了。被凤连包扎地好好的,也没殷出血来。 “好点了?”沈潘对着青竹道。 “好点了。”凤连点点头。“你走的那日就不发热了。” “公子大恩,青竹没齿难忘。”青竹见到沈潘进来倒是激动得紧,不过他不能动,只能抖着有些干裂的嘴唇,对着沈潘喃喃。 “无妨。”沈潘坐下来。淡淡道。“救你是为了你主子。” 青竹自小陪着凤连,若是早早死了可惜了。 “多谢主子。”青竹苍白着脸,对着他主子殷殷切切,活像个小媳妇儿。 第16节 “谢什么。”凤连拍拍他的头,眉头一拧。“你是因着我来这儿的。我该把你全须全尾地送回去。” “他还需几日能走动?”沈潘叹了口气,打断了他们主仆情深。看着青竹的样子有些发愁。 “伤口一动就裂了,还得养些日子。”凤连看着青竹伤口那处怔怔道。 “我与你说的,有些眉目了。”沈潘却忽然转了话题。 “你如何安排的?”凤连转头看他,有些心绪不宁。 “不急。”沈潘看了眼趴着的青竹,神色不变。“这件事还需好好计较。” “凤连?”沈潘忽然看向凤连,叫他一声。 “啊?”凤连一愣。 “你可有什么信物,让我能去直面你父皇。”沈潘神色古怪道。 “你。要干甚?”凤连心一紧。紧紧盯他一眼。 “明修栈道,暗度陈仓。”沈潘深吸口气,幽幽道。 范送说的对,宁国现在对着世家们焦头烂额,烈国就不是了? 世家门阀到底是身上的一个疮,因它而病,若是因为体弱没精力剜去它,由着它再长,便是回复了元气也是伤身的。 既然凤连在宁国明修栈道了,何不如他去烈国暗度陈仓? 将那世家慢慢收拾妥帖了,往后凤连回去也安心。 “宁国的世家蠢蠢欲动,如今三皇子和二皇子两个胶着不分,斗得你死我活。自然顾不上烈国。你虽不能回去,倒是能提前知会凤皇一声。若是等到他们哪个占了上风,烈国还是如此,可就真的岌岌可危了。”沈潘沉着脸,破天荒地与凤连说了好一番话。 “你说的不无道理。”凤连微皱眉头,低头看着向他眨眼的青竹,随后一哂,对着沈潘真诚道?“却是有些着急了。如今可没听说二皇子三皇子斗到明面上来。” 沈潘一愣,呆呆地望了凤连一眼。叹了口气。 没到明面上来,意味着还能维持住脸面,没彻底斗得什么都不管不顾了。 凤连这是在提醒他思之过早了。也是在变相戒备他。 到底是没能一起经历过生死的,凤连这么小心也是可以理解的。 “是我逾矩了。”沈潘倒是直率坦白。揉了揉额头。 “左是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去烈国部署是假,他却是想念明琼了。 五皇子明琼,被派往烈国为质,任那想念透过血肉,噬心入骨。纵他再恨不得飞到明琼面前,他也不得不按部就班。 沈潘也不知自己为何会如此急躁。 明明此次来只是为了与凤连商量离间计,早日回去。他却突然想要赶往烈国去一趟。 那份冲动装在心里,就那么被沈清的三言两语给勾了出来。 日日思君不见君,君一去,白发已生。年年怨曲不念曲,曲已散,断魂不在。 他忘不了沈清抱着白骨时的疯癫样,忘不了,明琼落下时自己痛彻心扉的绝望。 他只想去看看他的明琼,而已。 作者有话要说: 对不起,今天晚了。昂。么么哒,晚安。这是昨天的份。(毕竟已经过了十二点了。) 谢谢凌霄小天使的营养液。么么哒^3^ 第17章 摊牌 沈潘再次等到了夜幕降临才起身回去。 青竹如今还动弹不得,凤连自然也不能走。沈潘倒是不急,反是他拿捏住了沈清,凤连的忙他肯定会帮。 第二日,天气沉沉,沈潘一觉醒来听着门外的唰唰暴雨声不免有些憋闷。索性翻了个身,继续睡了。 “嘎吱”一声,门被开启。沈潘霍地弹起来,壮硕的身子丝毫不妨碍他灵敏的反应。 “呦吼,不错啊。”沈清刚探进身子来就看到沈潘猛地跳起,已然盯着自己了。 “作甚?”沈潘瞅他一眼,才放松身子。将衣服鞋袜穿上。 “你与我出来。”沈清笑笑,拿着青竹油纸伞,又退了出去。 沈潘倒是没甚迟疑,大抵猜到了沈清找他左不过是为了昨日里自己给他卖的关子。 方才下了雨,如今树青水碧,让人眼前一亮。 沈潘这才看到他三叔今日的打扮。 一身苍青色的直缀,乌黑的头发被一只木簪随意挽起来,唇红齿白,笑得昳丽。白皙如玉的手握着把青竹伞,泠然站在房檐上,似竹若兰的情韵就那么铺散在那永恒的常新夏日里。 “要出去?”沈潘不动声色地打量了一番沈清。抽了抽嘴角。 “你怎么知道?”沈清意外扭过头来,惊讶道。 穿成这样,难道是给自己看的吗? 沈潘不戳破他,一动不动杵在他身边。就那么看他。 “你与我一起出去。”沈清眼里含笑,今日里说不出的心情好。与他说一声,就率先出了院子。 院子里停了雨,簇新的皂靴落在积水的青石板上,将那水踩得晃动出斜斜荡荡的清影来。 “好。”沈潘心里一动,倒是不忸怩。一路上不远不近地坠在沈清后头。 越走,却发现,沈清走的路完全是回了静安院的方向。层层的绿叶铺展在头上,沈潘随着沈清进了院子,一路上弯弯曲曲,雨虽停了,树上的水珠时不时地落在身上,不一会儿湿了一大片。 怪不得他三叔要拿把伞,还以为他骚包用来装饰的。 沈潘摸了摸鼻子,有些心虚。进了静安院,过了沈清住的院子,才发现那屋后有个月门。 过了月门,再过一条路,就绕到了靖国公府的后院。 沈清一路上轻行缓步,走得不疾不徐。该是经常从这儿走。 没一会儿,就看到了个不起眼的小门。小门旁边有个守门的老头。看了眼沈清,朝着他点了点头。 “李伯您多看眼大少爷,日后还请行个方便。”沈清却停下了脚步,歪着头,冲着那老头泠然笑笑。 “三爷放心,老奴省得了。”那老头依着话倒真的多看了他两眼。 “有劳了。”沈清这才闪身出了门。 感情他三叔还是“常客”?怨不得,他没听说过他经常出门去。原来是不经常走正门? 可跟自己又有什么关系? 沈潘耸耸肩膀,无奈跟着他三叔一样与那李伯点了点头,笑一声,出了门。 “方才我走的路,你可记得了?”沈清收了伞,垂眼看着沈潘。 “记得了。” 后门是个巷子,看着静谧,也不知有没有人看到。该是他们靖国公府在的那个后街。 沈潘四下打量了一番。觉得这地方该是没问题的。不然,他三叔也不会那么气定神闲,跟散步一样。 “记得就好。往后少不了走这儿。”沈清眨眨眼。 出了巷子,顺着巷子走到了尽头,再沿着墙根不起眼地垂头往前。待到看不见靖国公府了才大大方方地抬了头。不知从哪儿掏出把折扇来,将青竹伞扔他怀里,利索地打开折扇煞有介事地摇了摇。 “走吧,潘子。跟着爷吃酒去。”沈清挑挑眉,折扇一收,继续往前走。 ……………… 真把自己当下人了。 ……………………………… 沈清越走越偏,走到了定安街的街尾,进了个不起眼的酒铺子。 “小二,看样子,送到天字号院子。”沈清对着柜台旁的小二清润一笑。折扇轻轻敲着自己的虎口,端着一个儒雅的贵气公子。 “好嘞,爷,有客人先一步到了,已经送到了。”那小二也是机灵,报了天字号院子,连着想都没想就回了话。 “叨扰了。”沈清点点头。兀自进了屋子里,挑了门帘。 经过长长的回廊,将那屋子推开,又进了门。 “你今日怎么迟了那么久?可让我好等。” 沈清进去还没两步,腰间一紧,就被人抱在了怀里。那人月白色的衣袍就贴在沈清身上。 片刻,那吻就细密地盖了过来。 “别。唔,唔。”沈清猝不及防,被人突然迎上,踉跄着,就软在那人怀里。 明琛高高的身子抱着他,随着他同样踉跄走几步,偏偏就不撒手,一手抚着他腰,一手扣着他后脑勺,连着门都没关,就是一记深吻。 沈清方想说一句,那灵巧的舌头就绕过贝齿攻城略地。将沈清吻得个七荤八素。 沈潘只看得他三叔“唔,唔,唔”着,片刻就被吻得脸色通红,儒雅明净的脸上因着眼尾泛起的一抹红,浮现出一抹艳光来。 剩下沈潘一人站在门前不足五步远的地方。进去吧,不太识趣。不进去吧,那啧啧的口水声,他三叔娇羞的闷哼声,就那么汹涌地进了他的耳朵。 他怕一会儿他三叔“大义灭亲”被人灭口。 好在沈清到底是知道自己这次不是一个人来的。没一会儿就回过神来。 “崇明。别。有,有人。”沈清喘着气,闷哼一声,勉强推开身上那人。 好嘛,都要限制级了。 沈潘拼命顶着张若无其事的脸,看那人手已然伸进沈清的衣衫里。藏青色的衣衫不知什么时候散开了,那月白中衣里是沈清隐隐约约的好身材。 “谁?”明琛一个回头望着门外,倒是不忘把沈清衣衫拢起来。将沈清整个人按在怀里。 “我,我侄子。”沈清头也不抬,红到耳根的脸深深埋在明琛怀里,声音打着颤,透着股别有韵致的沙哑。显然还没镇定下来。 。。。。。。。 得,沈潘连着那位的脸都不敢看了。 屋里霎时静默无声,荡漾着难以描述的, 第17节 尴尬。 沈潘觉得这位叫崇明的汉子定然是不愿意认识自己的。 作者有话要说: 嗷嗷嗷。今天还有二更。十二点前。t^t么么哒。 第18章 随意 “侄子?” 好一会儿,明琛才收回明厉的眼神,刹那间,冰封消融。笑得明媚又妥帖。一双丹凤眼,上翻着,透着股柔和来。 “怎就那么仓促把侄子引来与我看了?”明琛笑喃一声,摸了摸沈清的发顶,低下头去偷了个香。 一副“我刚才什么都没干过,别人都是瞎子。”的从容。在自己胸口摸出个盒子来。 “出来的仓促,没甚准备。小玩意儿,留着给侄媳妇儿吧。”明琛若有似意地看一眼扔在自己胸口乖乖趴着的沈清,将手里的紫檀盒子递了过去。 小叶紫檀的小方盒,不太大,精致古朴,被扣得紧丝合缝。 “闺房情趣。”饶是明琛脸皮再厚脸色也有些泛红。 “唔,质素。疼。”明琛闷哼一声。递出盒子的手一颤。 沈潘只看了那盒子一眼就收了眼神,倒是多看了看狠狠碾在明琛脚上的皂靴上。唇角一勾。 叫谁侄子呢。呸。 “谢了。”沈潘再是忍不住了。嘴角以个扭曲的弧度弯了弯,走了几步,进来,关上门,收了盒子。 “明琛。”沈清这才抬起头来,狠狠瞪着明琛一眼。 “你也真敢拿啊。”沈清转过身来抽了抽嘴角,似笑非笑,阴阳怪气道。 “长者赐,不敢辞。”沈潘一副你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的样子。罕见地对着沈清眨眨眼。 “你。”沈清瞪他一眼。兀自将自己衣带束好。 “哈哈。”明琛哈哈大笑起来。将沈清拥在怀里。“你整日说你那侄儿怎么呆板无趣,如今倒是让我开了眼。” “怎也抵不过三皇子厚颜无耻。”沈清反唇相讥。脚底更是碾了碾。 “质素,好质素。我错了,错了还不行吗?莫要叫我三皇子。”明琛苦笑一声,知道沈清这是恼羞成怒了。连忙怂着脸,软着音儿服软。 。。。。。。 真的是够了。 沈潘僵着脸,看着这两位腻腻歪歪,在那儿打情骂俏。 “可看够了?”早已经被哄得坐下来的沈清回复了脸色,面不改色地悠悠喝了口茶。丝毫不见方才的羞赧。 “看够了。”沈潘闷闷一声。心说,我昨日只想问一声的哇,今日就这么冷不丁地上来个活色生香的一出春宫戏真的好吗? “你昨日问的,我已然回了你。那你呢?”沈清将方才茶杯重重放在明琛手里又接过,抬头看了眼沈潘。 “三皇子?”沈潘却是眯着眼,细细打量了眼明琛。 方才忙着看春宫戏了。如今细细打量,才发觉明琛挺高,至少若是直起身来,沈潘就要平视他了。肩宽腰窄的,看着就身材挺拔。 “叫三婶就好。”明琛与他笑笑。狭长的眼眸眯了眯,透着股和善来。 “噗……”沈清听着他的称呼一口茶喷回了茶杯里。“明琛!”沈清叫了一声,迎着那通红的脸,盯着那潋滟的眸子,倒不想是发怒了,却像是在娇嗔。 “哎?不该叫三婶?”明琛面不改色,拿过方才沈潘喷过的杯子。用手里的帕子给他手上不小心溅落的水擦干净。 “该,该。”沈清咬牙切齿道。顺手想拿扇子敲他脑袋。手里空空一抓,才发现,方才进门的时候,那扇子就被明琛夺了扔在桌上。 “让你脸红一次不容易。今日里我倒是捞回本了。”明琛笑笑。从善如流地就着杯子喝了口茶。 “倒是让侄儿笑话了。”明琛对着沈潘笑笑。“平日里不这样的。偶尔即兴之作,即兴之作。” “无妨。”沈潘再抽了抽嘴角。这三皇子也是脸皮够厚。 “三婶叫我潘儿便是。” “这便是你的态度了?”沈清听那声三婶恶寒一声。 “你都这样了。我能如何?”沈潘苦笑一声。“看着三婶见死不救?” “听着。那云首书院,你们大抵是保不住的。”沈潘深吸口气。转过身来,看着明琛。 三皇子苦心积虑为了万千寒士们谋了条路,如今那路却走不得了。 “怎?”明琛心里一紧。拳头紧紧攥在袖子里。面上倒是一派云淡风轻。 “若要不成为众矢之的,我还是劝三皇子放了那云首书院的好。”沈潘低垂着头,淡淡道。 “三皇子费尽心力建了那云首书院已然是犯了众怒了。宁国世家门阀散布天下,若是逼着他们拧成一股劲儿给了二皇子。那日后三皇子可就骑虎难下了。”沈潘想了想。斟酌说道。 “潘儿说的不错。”明琛轻笑一声。“不光二皇子。该是只要不是我,那帮子人都会扶持了。” “可天下士族为非作歹,世家横行霸道,欺压百姓,扼住我宁国命脉,实是可恶。”明琛紧着声儿回答。“当年我查处贪污,灭门曲城世家时就注定与他们分道扬镳了。好不容易建的云首书院,就是为了日后让那些寒士能够与世家门第分庭抗礼。” “世家横亘宁国几百年,哪能是一朝一夕就能□□的?”沈潘皱着眉。“即便那些寒士们得了造化,可心性不坚定的沦为世家走狗,刚直不阿的也根基浅薄,又怎么能撼动世家分毫?您如今无异于以卵击石。” “纵使粉身碎骨,明琛尚且要试上一试。”明琛眼里神采奕奕,清俊的脸上一派清明。“当年我私访暗查,走十五城,为非作歹世家七十二家,门阀里暗地勾结,狼狈为奸,鱼肉多少百姓?若是再不管束他们,等着他们闹得民不聊生?” 沈潘总算知道。当年的明琛为何会死得那么惨了。 “如此,便不后悔吗?”沈潘张了张嘴。倒是没再说出来。 有些人决心如此。粉骨碎身浑不怕,便是他磨破了嘴皮子,他也是悍然不惧的。 亏得范送还让他来当说客。 “沈潘敬你是条汉子。”沈潘深吸口气,对着明琛一拜。 “汉子不敢当。自家人。侄儿如何待质素的,就怎么待我好了。”明琛倒是不拘小节,片刻间收了凝重表情,又变成那和煦的他三婶。 “汉子可曾给侄儿行个方便?往那云首书院送个人?”把人家客气话当真的沈潘面不改色。厚着脸皮的样子倒是真的像是自家人。 “好说好说。”明琛愣了愣,片刻后哈哈一笑。 “不用考核的那种?” “好说。” “那两个吧。”沈潘皮笑肉不笑。打蛇随棍上。 “沈潘!”三婶还没说话,自家三叔就不乐意了。手里一拍,震得桌子阵阵响。 还没出门呢,就胳膊肘往外拐了。 哎。 虽说今日里出师不利,虽说三皇子心里坚如磐石,虽说自己今儿看了场活春宫有些辣眼睛。到底是将凤连的事情解决了。 沈潘自然是识相地遁了。 想他三叔带他来不是让他看全套的。 伶俐的沈潘不仅默默滚了出去,还将他们带上了门。 ……………… 眨眼立秋了。青竹的伤该是好得差不多了。 沈潘又去了质子府一趟。将凤连和青竹带了出去。 凤连身上中了毒,待在质子府也是熬日子。不如将他放在云首书院。 三皇子二皇子之间没他想得那么激烈,不然三皇子也不会隔三差五地还有闲心偷香窃玉。 倒是三皇子那心意已决的样子,让沈潘头疼极了。 若是放着不管,总不能让他再留下堆枯骨吧。 ………… 立秋时节,孙子锐请人给沈潘送了帖子,让他中秋去往孙府一聚。 沈潘拍拍屁股就去了孙府,屁都没带。 左不过走得是后门就是了。 “来便来吧。怎么不走前门?”孙子锐风风火火地去他们家后门迎了沈潘。 “你只给了一张帖子。”沈潘哼哧哼哧半天。觉得这个理由该是比说,自己没送什么礼来,被他爹看到了又得说道说道。 孙子锐他爹是真抠。 “这两位是?”孙子锐倒是抓住了重点,侧着身子向着沈潘身后看去。 “张连,我娘那边的弟弟。”沈潘抖了抖嘴唇,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 “孙子锐。我兄弟。”沈潘闪一边去,让孙子锐跟着他们王八对绿豆。 “哎?兄弟。”果然,孙子锐眼睛一亮。冲上去对着凤连拍了拍肩。 “郴州孙连。”凤连识礼,对着孙子锐颔首道。 “哦哦。”孙子锐这才缓过神来。收了手,讪讪一笑“盛都孙子锐。” “如雷贯耳。” “老大,你与他说过我?” “嗯。”沈潘重重点头。 孙子锐就这个毛病。遇到沈潘就不动脑子。连着客气话都听不出来了。 “老大的弟弟,就是我的弟弟。”孙子锐又上去顶了顶人家肩膀。 “见过孙兄。”凤连连忙点头。言笑晏晏,两手抱拳,结结实实行了一礼。 “老大。我有小弟了。”孙子锐更是开心。仰着头。求沈潘表扬。 看到的只有沈潘愈行愈远的身形。 孙子锐院子不大,虽说是比照着沈清的院子说的。 第18节 士农工商。商人,永远都是低人一等的。便是孙子锐爹是响当当的皇商。 孙子锐家人丁单薄。他爹孙钱善白手起家,汲汲营营在这儿皇城里才站稳脚跟。待到声名鹊起,才想起来干点别的。 比如,娶了老婆,生个孩子。享受一把老婆孩子热炕头。 孙钱善老来得子,便是后边日日耕耘,也只是多生了几个女儿而已。对着唯一的儿子孙子锐,自然严厉又不乏疼爱。 可惜孙子锐从小到大蔫坏蔫坏的。又喜欢瞎折腾,一天到晚往外跑,被人追着欺负,追着打。 打了还不敢回家抱怨,大都是他先动的手,人不把他留住处置就不错了。盛都里贵人多,说不准他惹上的就是哪家的权贵了。 沈潘对于孙子锐从小到大的作死属性从来不置可否。 根本就不想承认,当年自己行侠仗义以一敌十,打得定北侯家的两个儿子哭爹喊娘,救下来的小萝卜头是个熊孩子。 当年孙子锐手贱嘴损,看着人家定北侯的次子长得漂亮,不仅捏了人家脸,还说着要娶人家当媳妇儿。 被定北侯长子追着跑了三个巷子。 跑到了靖国公府家的墙根上。刚好碰上了翻墙出来的沈潘。 日日被打得鼻青脸肿的沈潘打起人来丝毫不手软。 把定北侯两兄弟打得破了相,哭着喊着回家要找娘。 觉得自己坐的端,行的正的沈潘甚至还留下了自己的名号。 。。。。。。 定北侯带着他家两个小可怜登门拜访,自己被知武打得下不来床的时候,沈潘才恍然悟出一个真理。 行侠仗义有风险,打抱不平需谨慎。说不定你救上来的就不是个可怜人。 然而当孙钱善带着那被打豁了一颗牙的孙子锐登门道谢,沈潘看到某个熊孩子拿着自己的牙,傻呵呵地递给自己时候,才知道什么叫悔不当初,覆水难收。 作者有话要说: 嗷嗷嗷。来了。 第19章 邀约 有如神兵天降的沈潘已然在小小年纪奈何有贼胆没实力的孙子锐面前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象。 从此瞻前马后,跑得欢快。 即便是那年,靖国公府落了难,也是孙子锐千辛万苦帮忙把他救出来的。 这一世本不愿将他拉进来,纵是保持距离也好,大难临头时,起码能保全他。 现在想来,若真是遇到了同样的劫难,孙子锐还是会义无反顾地倾力救他。 沈潘垂下头,看着像是走路,却是垂眼看身后蹦得欢快的孙子锐。那人仍然一副乐乐呵呵的样子,正巴着凤连问东问西。 若真要护着他,倒不如先保护自己。 “不日他就要去云首书院了。”沈潘轻轻拍拍孙子锐的头。 “老大放心,你弟弟就是我弟弟。”孙子锐对着眨眨眼睛,打着包票。 “谁是你弟弟?”沈潘手里一重,一掌狠拍。 “带他来,只是为了让你混个脸熟。你,莫与他混在一起。”沈潘倒是看着凤连微微看了口气。 他却是放不下孙子锐。不管他以后谋求什么,孙子锐该是最无辜的。对他来说,凤连还是太危险了。 “脸熟?”孙子锐瞪着大大的眼睛,有些不明就里。 “孙兄往后见着我只需当不认识就是了。”凤连微微稽首,看得倒是开。脸上挂着拘谨的笑。“个中原因倒是不好说。借着沈兄的东风罢了。” “懂,我懂。”孙子锐笑嘻嘻道。神秘莫测地看了眼沈潘。“我老大说他要出人头地的人。想必张弟弟不日也是要前程万里。” “如此就好。就好。”凤连微微低头,笑意深深,也不多解释。 这位那么信任沈潘,也是难得。看得出这位该是沈潘最为信任的了。不然也不会将自己引荐给他,偏还叮嘱他莫要与自己走得太近。 沈潘的心思也是千回百转,细腻至极。 凤连倒是不介意。他的身份见不得光,沈潘如此做是保护自己,也保护了他。 心思百转,已然到了孙子锐的院子。孙子锐的院子前有个湖,湖里建了个亭子,正是丹桂飘香时节。闻着桂香,在亭子里饮酒,倒是惬意。 孙子锐给沈潘送拜帖就是因着他爹搜罗了几坛桂花酒。听说从凉州清河边上的酿酒师那儿重金买的。 凉州清河边上住了个寡妇,最是擅长酿酒。她的酒倒是不容易喝。 孙子锐偷偷藏了一坛,就等着将沈潘请来喝点。 “有什么事?说吧?”沈潘坐在亭子里,眼睛都不眨。屁股还没捂热,就看着孙子锐殷殷地给他倒了杯酒。 上好的桂花酿,色泽莹润,颜色淡,味道醇。沈潘只闻着就知道是好东西。 可孙子锐想着给他留好东西他不诧异,可上赶着给他好东西,还那么殷勤。 有句话什么来着?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老大。”孙子锐倒是不忸怩。倒了两杯酒,无精打采地坐在沈潘旁边。一双眼里,殷殷切切,只差挤出泪来。 “你帮我劝劝来兮吧。都个把月不理我了。”孙子锐颓然说道。没了方才的生动灵巧,一张软乎乎的包子脸上挂了点懊恼。 “谁?”沈潘挑挑眉。 “来兮。” “那是谁?”听着这名字都不像个正经人。 “范送啊。”孙子锐眨眨眼。困惑看着沈潘。识趣地给凤连和沈潘倒酒。自己拿了个白切鸡腿,丝毫没影响地坐那儿啃。 “。。。。。” “你怎么惹他了?”沈潘一听是范送就一顿。幽幽看了眼孙子锐。 怪不得,这个把月连着他们的影子都没见到。 可范送脾气不差啊。 沈潘忽然嫌弃地打量孙子锐一眼。这小孩孩子气太重了,倒是心不坏。能惹得范送不理他,也是好本事。 “他识大体,懂退让。该是没事的。”范送不甚在意。敬了杯酒给凤连。 “哪里没事了?”孙子锐把吃完的鸡腿拍在桌子上,嘴上还泛着油光,喋喋不休道。 “整日里见到我跟不认识一般,连着寒暄都没有。老大,你说他怎么了?”最后一句话里是说不出来的落寞。 这段时间过得实在是太过憋屈了。 这事情倒是也不怨他,怎知道往日里给他做课业,和他同吃喝的人怎么就忽然甩都不甩他了? 不甩他便罢了,连着脸色都不给。偏他还热着脸贴着他冷屁股。 结果,那屁股还是太冷了。 聪明机智的孙子锐自觉吃力不讨好的事情太过亏本,只能巴巴地求他老大了。 “赔礼了没?”沈潘神神在在,看着孙子锐手里那鸡腿在大理石桌子上留下油迹,对着凤连歉意笑笑。 凤连微微颔首,回了他个“无妨”的眼神。 人家这等隐秘家私都不避讳他。他该偷着乐才是。此等豁达之举,在凤连眼里虽然稀罕,倒是不厌恶。 “没。”孙子锐虎虎生威,吼了一嗓子。哽着脖子,扭着头。起着呢。 哎?新鲜了。 沈潘皱皱眉。仔仔细细打量着脸上还带着一小块鸡肉渣子的二傻。孙子锐知道惹了人还不登门赔礼?新鲜了。 本着头不能断,血不能流,必要时候,连银子都不想掏的原则的孙子锐,能安安稳稳活到如今的孙子锐那可是有绝活的。 人虽贱了点,可人家识趣啊。只能撩拨两下的,绝不惹第三下。万一不小心惹了的,那赔礼道歉,恭维奉承,全套下来,也能把让人哄得开开心心,大手一挥饶了这小子。 虽说因着孙钱善的面子多。可孙子锐不要脸的行径在些权贵面前虽说不齿,却是足够用了。 沈潘着实想不通,孙子锐这次为何宁愿找自己也不愿意给人家赔礼了? 第20章 决定 “那是范送做错了什么惹你了?”范送转头幽幽道。 “那,那也不是。”孙子锐一瞬间消了气焰,恹恹地接过凤连给他的帕子,擦了嘴。 范送自然就了然了。必然错在孙子锐,偏还倔得不去赔礼。 “我与他还没和你熟。你若是惹了他,自去登门赔礼,在这儿忸怩什么?”沈潘瞪他一眼,心说什么时候孙子锐也这么矫情了? “你哪里没我和他熟?他就是因着你生气的。”孙子锐撇撇嘴,幽怨看沈潘一眼,气馁地锤了锤手下的石桌。 “到底何事。你倒是说啊。”沈潘看不下去,石桌下踹了孙子锐一脚。惹来一旁的凤连憋着笑,笑看他们。 “哎。”孙子锐叹了口气。“也没什么?左不过说了一句,他手无缚鸡之力,若是以后不能为着老大您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多亏本呀。”孙子锐越说越小声,心虚地看了眼沈潘。 “放屁。”沈潘站起来,一把抓住孙子锐的衣领狠狠拽起来。“我怎么交代你的?好生和他相与,他若是受了欺负,我第一个揍你。你是没听到?” 沈潘心里一阵烦躁,范送于他有恩,孙子锐是他兄弟。就是为了让他们好好相处才让孙子锐与范送相互照应着。日后自己走了,他俩才不至于连个帮衬的都没。 没曾想孙子锐嘴那么不值钱。 “你怎么能那么说他?不知道文人能杀不能轻?”沈潘红了眼,想到日后他们个个凄惨度日就像被人生生捅了一刀般。偏生有话不能说,看着被他吓得白了脸的孙子锐默然松了手。 这边,凤连已然将他扯到了一边皱眉道。“怎么就忽然动了手?” “你与他道歉吧。”沈潘叹了口气。瞥一眼凤连防备他再动手的眼神,还是伸出手来,生硬地摸了摸孙子锐的头。 “权贵看不上寒门,我知晓。”沈潘闷闷道。“可我既然把他当兄弟,你若是与他有罅隙,我该当如何?都是我兄弟。总不能看着你们。” 总不能看着他们一个个地没了依仗,为了自己没个好结局。 “你可听到了。”孙子锐吸了吸鼻子,将领子拉上一拉,幽幽叹了口气。 “听到了。”一声笑意从背后传来。 第19节 沈潘猛地一回头,却发现背后草丛里站着范送。 “孙子,你娘的。”沈潘哪里还不知道?气得连孙子锐外号都冒了出来。 “嗷。老大,我是被逼的。”孙子锐在听到孙子的那一刻就霍地弹了出去,生怕被沈潘再揪到。这回肯定少不了一顿揍。 “过来。”沈潘气急反笑。坐在石桌上,看着他俩。 若不是这是孙子锐的府上,他怎么会放松戒备如此?倒是着了他俩的道。 “老大你别气。”孙子锐摸了摸鼻子,小心翼翼地一步一挪往前凑。倒是范送虽然离得远,大步流星,倒是毫无惧色。 “这是范某想出来的,沈兄不必责怪子锐。”范送走到近前来,将孙子锐护在背后,倒是脸上挂着笑。 沈潘却不说话。抿着嘴,看着他俩。 “你想被老大打死?”孙子锐倒是先出了声。“老大都当你是兄弟了,自然不会手下留情的我告诉你。”孙子锐愤愤说道。 “哎,老大老大,我错了。”孙子锐只顾着说话,没看到旁边来的一双大手,按住他的脑袋把他耳朵扭了个圈。 “我生气的时候你还要插科打诨?”沈潘恨恨说道。 “老大。我错了。哇,来兮~~”孙子锐一惊一乍道。歪着头对着范送使眼色。 “沈兄,沈兄。”范送还是扯了扯他的袖子,试图将孙子锐的耳朵解救下来。“可否坐下来听范某一言?” “说。”范送深吸口气,平息了心中的怒气,还是坐下来,叹了口气。 “这也是无奈之举啊。沈兄。”范送也幽幽叹了口气。“总得看看沈兄给范某的情面是不是即兴之举。” “沈兄可还记得,前些时候范某说的,云首书院要有麻烦了?”范送泠泠一声,肃然道。 沈潘当然记得。 范送还担忧靖国公府因着云首书院,站在了三皇子一边。特意殷殷地给自己提醒。 “先前还是范某想差了。”范送苦笑一声。“云首书院再重要也不过是一个书院,范某看到的,怕只是冰山一角。” 说来这云首书院也不是什么大事。范送也早早地甚至在未遇到沈潘前就察觉出了问题,只不过,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便是与自己有干系。他隐约知道些门道也是毫无办法的。 云首书院虽然开得如火如荼,内里却是有人如履薄冰。 因着有人半途里悄然无声地丢了命,没了踪影。 “这事情我本以为是偶然为之,却不曾想,却是另有隐情。”范送满脸凝重道。 “云首书院每年总有些翘楚的学子,莫名其妙地退了学,销声匿迹。范某从第一年就察觉了出来。”范送皱皱眉。“本以为是太过惊才绝艳,被人赏识,提前有了运气,如今这么些年了,却仍然籍籍无名。” “前几日我却发现了份朱笔写的名单。” “朱笔?”沈潘心里一动。“他们是都死了吗?” 朱笔写人名,本就晦气。 “是不是都死了,我确是不知,这份名单里,我认识的,倒是死了个全。”范送叹了口气。默默从怀里掏出张纸来。 纸看着泛黄,上边朱砂倒是更为清晰了。 “那就十有八,九都,”沈潘皱皱眉。接过那名单认真看。里边的名字,倒是没几个认识的。 有几个倒是觉得些许熟悉。 “这位,石良。文清二十五年,与我一同进的云首书院。文清二十七年,便没了踪影。那年我还去他家拜会过。”范送指着一个人名道。 “这位赵云确,名气颇大,文清二十六年舌战群儒,让他一人风华显。不过据我所知,他正直果敢,后来,也是好久不见了。”范送越说眉头越深。“该都是些才华展露又刚正不阿的才子。最重要的是,他们都同我一般出身寒门。” 范送慢慢坐下来,对着沈潘一脸平静,却在袖子里慢慢握拳。 “该不是,都。”凤连低着头深锁眉头。 想也知道,云首书院那些才华惊艳的人,无论到哪里怎么也会有些名气。如今一个两个的都没了声息,那大概是不在了。 “本来也不信的。”范送转头看了眼沈潘。“可那名单的出处又做不得假。沈兄,你还记得我上次与你说三皇子的人派人来找我?” “自然记得。” “当时那人试探我,我受了三皇子的背后恩,先入为主,倒是出了差错。” “不是三皇子?”沈潘心里一紧。 “怕是恰恰相反。”范送轻轻摇摇头。“那些人一味的拉拢寒门子弟,背地里下手却果决,根本不担心闹出乱子。定然不是三皇子。” “怎么讲?” “沈兄可知道,我们这些寒门学子,出了云首书院又有什么出路?”范送镇定自若,轻声问沈潘道。 “左不过被人推举,或者给人当幕僚。”沈潘闷闷道。 世家当道。官位权势都捏在他们手里。云首书院虽然在盛都,近水楼台先得月。可粥多僧少,又哪里有那么多的京官给他们? 到头来若要当官还是要通过世家察举,可世家又怎么会白白地察举与自己无关的人?何况若是有自家子弟在其中,还要偏袒维护。到头来,真正能被推举做官的寒门们又有几何? 若是不当官,去那世家门阀里做个幕僚,也是隐在背后,靠着依仗着的门阀过日子。 这世道,到底是要靠着世家门阀的。三皇子想借着云首书院广招贫寒子弟来对抗门阀只是治标不治本。官位捏在世家手里一天,贫寒子弟们就不可能出头。 “是呀。”范送喃喃,有些落寞。“本以为寒窗苦读总有一天能摆脱门第束缚,却不如别人投了个好胎。” “莫急,总有一天,那些世家们不会再蹦哒。”范送倒是看了眼凤连。 上一世凤连也是为世家穷尽了心力,最后废了那九品中正考核制,改为了不拘门第的科考制,才算是解决了这个问题。 烈国三大世家扎根太多年,若不是宁烈两国不安定,让他们元气大伤。凤连又沉得住气,远交近攻各个击破,怕是又是一场恶战。 宁国虽无三大世家相互制衡,可各地遍布世家,若是拧成一股劲儿,也是不容小视。 若是要用那凤连的方法定然不行。沈潘锁了眉头,有些抓狂。上一世,三皇子死得那么惨,可不就是一味地想削弱世家。被二皇子连同世家们害得惨死? 想来,若是要救那位,要找二皇子那狗杂种报仇,这第一步可就是要削弱世家了。 “世家横行百年,哪里是说怎样就怎样的?”范送笑笑,对着沈潘的话不置可否。“这事情,不是范某一个文弱书生想的。倒是有一件事,沈兄,我再问你,你可是真的要支持三皇子?” “自然。”沈潘这回倒是利索点点头。自家三叔不定早就以身相许了,自己再不答应,那不就是大水冲了龙王庙? “倒是该庆幸前几日弄错了。如今范某不小心真的上了贼船了。”范送对着沈潘苦笑道。“我如今被那不知名的哪位权贵拉拢了过去,往后里,可不就要知彼了?” “怎?你答应了什么?”范送听到这儿才理解出个大概来。 该是范送因着自己那戳印,对着三皇子没了甚敌意。有人来示好便默默受了,如今真正上了人家的船,才发觉,那头上的人不是三皇子?倒反而是暗中和三皇子作对的人? “能答应什么?对方求贤若渴,礼贤下士。对着范某这种寒门子弟做足了姿态,自然是想要让范某为他卖命了。”范送顿了一下,幽幽说道。“也是抬举了范某。幸好糊里糊涂答应了,不然,该是像着隔壁的那位心忧天下,誓要出人头地为百姓谋福的同窗一般,出师未捷,被人抛尸荒野了。” “沈兄,你可明白我今日试探您的意思?”范送忽然就转了话题。 “额?”沈潘一愣,倒是没体味出来。 “哥,范兄这是想试试你,值不值得他深入虎穴,为你卖命呢?”一旁的凤连冲着沈潘眨眨眼。温声提醒道。 “若不然,总不能范某到时候身在曹营也没个人知道心在汉呀。”范送轻笑道,施施然站起来。“日后范某飞黄腾达,定然不会忘记沈兄提携之恩。士为知己者死,范某便为着三皇子去那狼窝虎穴先走一遭。” 他阴差阳错被人看中,如今与其跟人撕破脸面,再求沈潘救他一命。还不如将计就计,将自己变成三皇子的一枚暗子。有人背着三皇子将手伸进云首书院来为自己招才纳贤,还恣意害了那么多日后的栋梁之才,总得让他付出些代价才是? 那人用心险恶,定然是反对三皇子削弱世家的行径的,到时候势必会与三皇子到那剑拔弩张的时候。无论怎么想,如今早早决定自己位置。也比日后三皇子与他们硬碰硬,不占便宜。 “那怎么行?你若是。”沈潘一拍桌子,陡然出声。“这本与你不相干,作甚要蹚浑水?” 范送本与三皇子就无甚关系。怎能为了他去涉险?听得他风轻云淡地说着,那背后凶险几何他自然是知道的。 不管背后是谁。知道了范送的用心,也不会让范送周全。他本该无拘无束,怎能为了自己,深入险境? “怎会不相干?”范送重新坐下,轻扣桌子,狡黠道。“你方才不是说我是你兄弟?” “那。不是。”沈潘急得红了脖子。却不知怎么反驳。只得狠狠地瞪一眼怂得蹲在范送身后的孙子锐。 都是这孙子闹得! “实不相瞒。我本不看好三皇子。”范送对着沈潘眨眨眼。“世家势力你们该是比我这无权无势的人知道的更清楚。三皇子一心想削弱世家,殊不知,他便是因着依附世家的母族才受得皇上重视。如今再这么下去,他势必众叛亲离。” 沈潘听了一愣。倒是对着范送刮目相看。他竟然有如此的见识? “可三皇子却是为了百姓,为了宁国。”范送叹了口气道。“世家肆虐,残害的却是百姓。三皇子仁心仁德,范某佩服。虽不知三皇子前程几何,不知他能不能创下那旷世之功,到底,范某也想尽自己的一份心。” 范送复又起身,郑重一拜。“我比你大不少。唤你一声沈弟不为过吧?日后我们分道扬镳,我范某孤身一人,在背后等着和你们殊途同归了。” 都说少年意气,他却是深思熟虑的。他范送,能为了百姓,为了知己,为了恩人,出那心力,也不枉费自己的平白走一遭。 作者有话要说: emmmm。我。t^t叶子失忆了,被人打昏在了床上两天。所以,原谅叶子周末没更吧。昂,么么哒。ogt;_lt;o 第21章 情深 过了节,沈潘带着凤连去了静安院。 沈清正躺在院子里的葡萄架下小憩,生生被人高马大的沈潘挡了秋日里的屋后阳光。 “我得再见见三皇子。”沈潘叹口气,脸色凝重,坐在沈清的紫檀木的贵妃榻上一头低头望着沈清。 “你又见他作甚?”沈清翻了个白眼,侧过身子不愿看沈潘。 “左是有事。”沈潘拽拽他衣袖,试图将他拉过来。他这三叔,着实太过任性了。一点不舒服就给人摆脸色看。 “什么鸡毛蒜皮的小事?非要找到我这儿来?”沈清狠狠拂掉他的手,腰间一扭,脸色霎时就僵在那儿,连着推沈潘的手都没了劲儿。 “咋?”沈潘看着三叔白一阵,青一阵的脸色皱眉。 “没事。”沈清咬牙切齿。顿了会儿,一手打在沈潘手背上,扶着自己腰,自己悠悠地躺了回去。 “腰疼?”沈潘一愣,望着自家三叔诡秘的表情,想了想某天看到的活春宫。。。。。 瞬间真相了的沈潘脸色一红,霍地站起来,连头都不敢抬。 他懂,前世里,倒是没少扶着明琼那细窄的腰肢给他揉。 男子毕竟不同于女人。 “懂得挺多啊。”方才还在羞恼的沈清看着沈潘比他还红的脸,嗤笑了声。对着他这侄子凉凉道。 沈潘看着呆板,却是懂得察言观色。 “他这,也太不讲究了。”沈潘窘了窘,被沈清打趣着,吭哧了半天,才说了句。 哪一回明琼腰疼不都是自己亲自揉的?他三叔没他这待遇便罢了,三皇子占了便宜偷了腥,隔天连个安抚都没有倒是有些不厚道。 第20节 “什么不讲究?”沈清卧躺在贵妃榻上打了个哈欠。觉得这秋日的阳光不是太热,将一旁的红锦纹金丝薄毯盖在身上。 “左不是名正言顺,偶尔相聚一次,总比你三叔日日思君不见君,独守空房的强?”沈清笑笑,说得随意,那话里的苦味倒是比苦瓜还苦。 “就那么喜欢他?”沈潘也想笑笑,看着他三叔的模样那嘴却怎么咧不开。 那位再宅心仁厚也是个凡人,若是他这世真的能力挽狂澜,三皇子便是真的登了大宝,他三叔还能入了宫,当男妃不成?宁国国风并不开放,若真的敢如此,单这一条,就能让三皇子永不能翻身。 沈潘想问问,沈清到底有没有想过他们的往后,可话到嘴边却怎么也出不来。他三叔脸色一僵,今日本就有些苍白的脸上更是没了生气。 问了能如何呢?徒然戳破窗户纸罢了。他三叔多精明的人?怎会看不透?怕是看透了,只是不愿意未雨绸缪罢了。 沈潘有些后悔,如同他方才那句不经意间的,“就这么喜欢他?”除了自作聪明地给三叔徒添烦恼,什么用也没有。 沈潘歉然看了眼沈清。乍然觉得三叔也是个可怜人。在背后为了那人鞠躬尽瘁,却是为了将那人从他的身边推得越来越远。 “无妨。”沈清闭上眼睛,仰在榻上,微风一吹,被冻得一颤。“只要他心里有我。” 他从来都没求过与他天长地久。那年圣上微服私访,文苑里夸了他句文才佼佼。当场将自己点为上上品,钦点了自己御马□□。那时的自己有多春风得意?全城的权贵百姓都伏在楼上,看他奉旨巡街,夸赞他朱颜俊秀。 可他鬓发插花,踏马游街,那熙熙攘攘的人里,唯独只让他看到了站在城楼上的三皇子。 只觉得那人面如冠玉,一双凤眼温濡又好看。倒叫他多看了几眼。 待到下了马,去往城楼上拜谢君恩时才知道他便是当今三皇子。 那人著深衣,背着手,在城楼上泠然站着。流光波转间,倒是朝着他笑了笑。“听说今日圣上钦点了位上上品的公子,却不曾想,是这样姣然朗月,灼灼春华的俊郎君。”那人含笑一瞥,一笑间,比一旁金钗粉黛,争奇斗艳的一帮子贵族小姐们都要清艳几分。 “也不及三皇子,回眸一笑百媚生,倒是羞煞了一片□□。”他忽然就想逗逗他。 都知道靖国公府的三公子从不吃亏,有人“夸”他,他若是不“夸”回来,倒真的枉费那人一直看着他了。 果然,那人怕是从没听过这样大胆轻佻的话。那人一愣,如玉般的双颊羞成了春日漫透的淡粉桃花。 “怎可,如此?”明琛盯着他的眼睛呢喃一句。 “如此什么?”自己轻笑一声。带着满眼的得意。缓缓走过他,去往那城楼最高处领旨谢恩。 “如此。放肆。”那人呆呆转身,含羞半敛眉,表情恍惚。 世人都传三皇子儒雅清朗,可没人知道原来他脸皮那么薄。 从此倒是总能隔三差五地偶遇一番。 那日城楼上,自己让他丢了脸,他便总想着欺负回来。 几番来往倒是熟识了。 那人总是正正经经,端地一看透着股疏冷漠然。 可又有谁知道,他私下里下输了棋会由着自己在他艳若桃花的脸上添上丹青画?会捋起袖子陪着自己掰手腕?会因着自己一句气话翻墙,赔礼,给他负荆请罪? 会在灼灼桃花下,醉意朦胧。噘着嘴,倔强地非让自己叫他“崇明”?崇明,不是三皇子,亦不是明琛。 那年桃花下,片片斑驳,朵朵开得璀璨。他醉了,卷翘的睫毛根根分明。粉花绿影下,阳光点点散散,将那人的唇照得也仿似水润透明的桃花瓣。 桃花朵朵落下,簌然轻巧地擦过他的唇,落在他月白衣襟上,没有声息。 他却恨不得变成那朵簌簌落下的桃花。纵然零落成泥,却能擦过那人的唇,碰着那人被酒意醺红的醉颜。 他真的变成了朵桃花。轻轻一擦,猛然退后,尝了他垂涎三尺的唇。 那人依靠在桃花树下睡得沉,端得是太过秀色可餐。 心里不知何时起了涟漪,本该是君子之交平淡如水,他却在那如水的情义里尝到了不该有的清甜。 那日他匆匆归家,饶是那人往后再殷勤邀约,他也再不轻易出门。 突然之间他们之间有了那么深的羁绊,却又在猛然之间,他退而却步,又与他变成了点头之交。 若不是他拒不接旨就好了。 南书房里,他明知那屏风后站着的华裳粉衣的长公主。他明知皇上有意垂青他。可真正听到皇上要为他赐婚时,他还是想到了那天桃花树下,那人清俊的眉眼,那水润的唇,那迷离诱人的风情。 他该是疯了。 风流写尽,长公主与那人同母所生,他望见长公主与他相似的眉眼却引不起哪怕一丝的缱绻。 唯有那人一颦一笑,一汪碧波春水漾进自己的心里。 他说他疯了,却不曾想到,有人比他更疯。 他跪在乾清宫外,就那么眼睁睁地看着他匆匆而进,听着他被皇上御案的砚台砸破了脑袋。宫人们跪了一地,那人却笑了,笑看着他的亲姐无言又悲伤地将眼泪掉在他的手背上。 长公主到底是为了自己求了情。 那人逼着自己的亲姐,搭上了长公主的名声,饶了自己。 骏马疾驰,他刚出宫就被他一拉上马,京郊外的草场上,他的马恣意飞扬地荡起一片喧嚣。 “我皇姐温柔矫庄,哪里配不上你?偏偏要惹了圣颜,害了我皇姐的名声?”骏马嘶鸣,那人清冷的声音没一丝起伏,平静的让他心颤。 “长公主妍心丽质,又哪里是区区不才配得上的?” “沈质素,你知不知,你言不由衷的时候眉毛会挑得老高?”明琛一手箍着他,温柔细润的眼里明厉一扫。 “不知。”明琛头上的血颠簸间甩在自己肩头,那殷然的红色灼了他的眼。 “又是何苦呢?”他拍着马。 “你又是何苦呢?”眼里一酸,他却忽然就想流下泪来。心悦君兮,他却不敢让君知。他若不是三皇子,若不是明琛,哪怕是别的谁谁谁,他都敢强取豪夺,不在意世人眼光,将他藏在家里。 可他是明琛,权大势大,只能藏在自己心里的当今三皇子。 “左不能看着你,强求自己。”不知不觉已然到了偏僻的尽头,明琛一勒马,眼眸深深。“也不甘让自己就那么看着你,与我越行越远。” “那日桃花树下,你是认真的吗?”明琛苦笑一声。一手甩了鞭子,轻轻触上他的唇,细细摩挲。 “若是认真的。质素。”明琛笑看他,唯那双眼睛,乌光灿然。“可愿意和我一同恣意一回?” “天涯是咫尺,咫尺是天涯。便是再不可能,我也想和你一起。试一试。” 作者有话要说: 昂。真的是不好意思。t^t我们学校评估审核。这几天晚上一直补作业。昨晚上写到了一点半。嗷,抱歉抱歉。承蒙不弃。么么哒。谢谢惹。爱你们 第22章 底细 这一试,就变成了暗通曲款的默默相守。 三皇子至今没有正妃,也算是给他的一个交代。 可这个交代能有多久,连着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终究不是女子。那千辛万苦捂着的厮守,到底是,见不得光的。 沈清闭眼叹了口气。那秋风拂在脸上有一种瑟瑟的凉。 是他当年执意如此,他怪不了别人。动了心,牵了情,自己默默陪着他艰行踽步,无怨无悔。 “我本不愿让你掺和,你非要这样刨根问底,殷勤地往上赶是为了何?”沈清没好气地盯着小心翼翼等着自己答复的沈潘。 “你甘愿,我也甘愿。”沈潘摸摸鼻子。对着他三叔嘿嘿一笑,敦厚又朴实。 “你是我侄儿,城门失火,你便是池鱼,你甘愿便罢了。可孙家清清白白,我虽然看那孙大不顺眼,他那个儿子却没少替你挨打,你可得好好掂量掂量。”沈清左右睡不着,干脆坐起了身来,给沈潘掰扯清楚。 这孩子纯善,若是以后因为自己害了别人,他可担待不起。 “我省得。”沈潘听那孙大还一愣,片刻间就反应过来,那是孙子锐爹的绰号。知道沈清有心提点他,倒是认真点点头。 “你要见他所为何事啊?”沈清见他乖顺又诚恳,破天荒地展了笑颜。没了不耐烦,就静静看着他。 沈潘倒是皱皱眉,微不可见地抬头扫了扫周围。 “无妨,没外人。你这个时候才想起来隔墙有耳是不是有些晚了?”沈清笑看他,觉得他这侄子的反应也是有趣。 他这静安院极静,外人也从进不来,倒是安全隐秘极了。否则,他与明琛那么多年,怎么会遮掩得那么好? “你不找他来?”沈潘讶异道。从善如流地坐回他三叔躺着的贵妃榻上。 “他不在城中,一时半会儿可回不来。你若是急,可用我去一封急信?”沈清聊聊看他,打趣道。 “这倒不用,他都让我叫三婶了,左右你们该心里有数。”沈潘沉吟道。他只是给他们提个醒,顺便摸摸底细。范送不知被谁收入了麾下,他不能连着背后人的底细都不知,那也太危险了。“我有一位小兄弟一不小心被人看中了,那云首书院除了是三皇子的,你可还知道谁有这个本事?” “小兄弟?你不一直和孙子锐两个臭味相投?除了他没和谁来往?他兄弟还是你兄弟?”沈清嗤笑一声。对着沈潘挑挑眉。 “还是,又是那位叫范送的?”沈清笑笑。 “是他。你且告诉我,谁有那本事在三皇子的地头上嚣张?” “哦呦,那可多了。”沈清又倚了回去,懒散地缩在红锦被子里,凉凉道。“云首书院可不是谁都买账,尤其是崇明的账。” “他这些年对着世家们没好脸色,人家也不会对他热情似火。时时刻刻想着削弱世家,没少惹事。面子上过不去的不少,阳奉阴违的更加多。敢问你说的是哪种嚣张的事啊?” “杀人呢?”沈潘淡淡道。 “杀人?”沈清眼睛猛然睁大,两只手紧紧攥着手里的薄被,后背下意识地绷直。 “若是杀人。”片刻后,沈清才回过神来。突然就松了手,对着沈潘平静说道。“若是杀人,那便只有一家。” 虞国公,上官家。 “怎就那么肯定?”沈潘皱皱眉,他本以为,沈清会给他列出一串来,却不曾想,只有一家。可无论前世还是如今,他却没怎么听过这虞国公府有什么出奇之处。 “云首书院好歹是官学,寻常世家敢明目张胆地拉帮结派,那也是皇上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毕竟真要管起来,世家们定然是抗拒的。”沈清隐晦地看一眼沈潘,也不知他有没有会意。 世家手里捏着官位,云首书院里出来的出类拔萃的学生,都是由书院直接举荐再考核的。 世家们不是傻子。往年里都是各家暗地里以官易财,以官易官。如今举荐些穷酸学生,又怎么会有利可图?关键是这些穷酸寒门们,说不定哪天翅膀硬了,拧成一股劲儿,变了局势,可就让世家们糟心了。世家们横行那么多年,若是有朝一日让寒门们掌了权,首当其冲倒霉的就是世家子们。是也,早早地挑选些识趣的,能为着自己效力,甚至还能改姓的,待到考核时,既不浪费名额,还给自己招了人才,怎么都是两全其美的事情。举荐的是自己人当然才是上上选。 所以莫说云首书院是三皇子授意开的。便是天子亲自办的,定然也杜绝不了世家们的逐渐渗透。 普天之下莫非皇土,可那皇土之上的是万万千千个残害百姓,视贫贱百姓为无物的世家们。 这是明琛穷尽心里也没有办法遏制的事情。若是真的撕破脸皮,那就唯有拼个你死我活。 三皇子对上万千世家,那只能是鸡蛋碰石头,自取灭亡。 “世家炙手可热不是一两天了。可为何就单单认定了是上官家?”沈潘闷闷道。世家之毒害,他前世随着凤连感受至深。 世家们任意妄为,上下勾结,层层庇护,往往中饱私囊,鱼肉百姓,有些世家根基深的地方,甚至百姓不知有皇帝,只知世家名。 上一世凤连远交近攻,各个击破三大世家的时候才发现世家到底有多可恶。 凉州寇家的封地上,苛捐杂税比官税收得还多几成。那里的百姓都被苛政压得抬不起脊梁骨,寇家人却日日夜夜醉酒笙歌,寇家嫡子娶亲,流水宴竟然设了三年,成堆的剩菜剩饭处理不了,倒进河里,都不肯施舍半点给门外瘦成皮包骨的乞丐们。 第21节 那都是剥人皮,喝人血的魑魅魍魉,一个个被荣华富贵灌成了不懂深浅,不知体恤为何物的吸血虫。 “慕容皇后近年来越来越被皇上厌弃,倒是靠着上官家进了宫的贤妃娘娘上官青儿正是承泽正厚的时候。”沈清淡淡说道。“上官青儿是庶女,初进宫的时候不受待见,对着慕容皇后颇为嫉恨,如今好不容易扬眉吐气了。倒是越发地张狂了。压着慕容皇后还不行,连带着上官家也对着慕容家明里暗里争锋相对。” “至于为什么会认定是上官家。云首书院里杀人实在是吃力不讨好的事情。到底是三皇子的地方,稍有不慎被查出来了,慕容家不会善罢甘休便,连带着御前都不好交代。再者他们杀的人无非是些才华横溢的才子,怕他们当了官,成为别人的助力自己的威胁罢了。可若是真的不想让他们当官,方法多的是,暗中一番作为都能让那些无甚依托的贫寒学生们丢了官,又何苦非要取人性命?这是在挑衅啊。”沈清苦笑一声。 敢挑衅慕容家的不多,敢堂而皇之挑衅慕容家的,除了上官家,又有谁会做这等吃力不讨好的事情? “若是上官家,倒是不用太过担心了。”沈潘听完喟叹一声。心下倒是没了紧张感。 世家左右现在动不了,范送便是再高的才学到了世家手里,也是没甚用处的,那样才最安全。 他本来还怕是那位二皇子动的手脚,如今看来却是想差了。三皇子早就知道了云首书院的一些龌蹉,只是奈何不得?对着世家无力是合理的,若真是二皇子的手笔,如今该是斗得如火如荼了。 倒是那上官家真的是太过肆无忌惮了,随意坑杀人性命,难不成真的被皇上宠幸得昏了头脑? “那位贤妃娘娘怕是没有孩子吧?”沈潘抽了抽嘴角,这样玩命作死蹦哒不了几天的人,定然是因为没有儿子,所以不用考虑未来的。 “便是有孩子又何妨?”沈清笑呵呵道。“一个刚出来的小毛孩能跟着那么些早就出宫开府的皇子们争?贤妃娘娘熬得住,皇上也熬不住。” 沈清越说声音越小,待到后来几乎微不可闻。 该是些皇家秘事,连着沈清知道了,也不敢妄加评论。 打探出了底细,沈潘就离了静安院。 孙子锐他们都被他打发到了书院里,如今只剩下他闲闲一个人,倒是难耐。 第23章 有鬼 快要入冬了。天气虽还不至于彻骨寒,却也会有些微的凉意。 沈潘穿着身灰扑扑的短打,身子一闪,就混进了摩肩接踵的人群里。 大街上熙熙攘攘,宽阔的街道上时不时的马车疾驶,骏马疾驰。那马车上大多都带着特有的记号。世家都有各自的标记,否则偌大的路上,又怎么知道谁让谁? 古铜街尾有一家青萝饼好吃,沈潘随着人群往前走,老远都能闻到那扑鼻的香味。 “老伯,三个青萝饼。”沈潘对着卖青萝饼的老伯嘿嘿一笑。从怀里摸出十个铜板来。 “好嘞。您拿好。”那老伯用油纸给他包了,接了钱数了数。 “哎。客官,多了一个。”老伯笑笑,日常风吹日晒的脸上泛起粗糙的皮来。 “不多。”刚出锅的青萝饼冒着热气,软糯的口感,清新的青萝香下来让沈潘闷头啃一通。 “哎?老身谢过客官。”那老伯捏着多出来的那枚铜板,在身上擦了擦,小心翼翼地收进麻布荷包里。 “不用。”沈潘点点头。就地蹲在那摊边埋头啃。 吃食不太精致,口感也没想象中的那么好,倒也不错。沈潘从来不挑剔吃什么,有啥吃啥。明琼往常在的时候,便笑说他是牲口,好养活。 明琼对他说,他最喜欢吃的便是青萝饼。 与别的吃食好吃在哪里他倒是没尝出来。 明琼不常入庖厨,唯有这青萝饼。他常做。 “我小时被家里下人落在了街尾,寻着香味就找了个摊子,饥肠辘辘的时候只觉得那饼是真的香。”那时候明琼倚在他身上。眼里含笑。 他不常与他说从前,彷如他的以前一般。 唯有零星的几件小事,却被他翻来覆去,覆去翻来地念叨了好多次。 “那老伯看我可怜地站在路上。犹豫了好久才送我个饼。那老伯说,他站一天也就值一个饼。你说,那饼多香?”明琼笑的时候,喜欢眯眼。眼睛一眯,他的眼睛就迷迷蒙蒙像一幅烟雨图。沁着水汽的眼神,就那么千回百转地不知凝聚在那里,却总是撩得他想去将那水汽轻轻抹掉。 无论明琼讲多少遍,他都没理解,为何,那饼会因着老伯站一天得到的会变得香。 那时只蹊跷,到底哪里的城里有人在街尾卖青萝饼,又是哪家的蠢奴才,能把自家的主子丢了。 待到知道之时,却是他的明琼飞扑下城墙,身死魂消之后。 原来他是五皇子,他是从小被迫颠沛流离到烈国的五皇子。 他的明琼是五皇子,是从小没了母妃,一个人被扔在深宫的五皇子。从小没人宠,没人爱。饶是一只两文钱的饼,在宫里,也没人愿意给他。 他疼着,宠着,习惯伴着的明琼,一个人跌跌撞撞,在那偌大的深宫里,泠泠然,不属于任何人,也没任何属于他。 他从不愿意回首往事萧瑟,所以他从来不说。他却记得了那年他被宫人偷出宫时的那个饼。记了一辈子,念了一辈子。 他的明琼多么多么好?连着那丁点的善意都默默记在了心上。 “吃东西要用钱。”明琼窘着脸,趴在他宽阔的胸膛上,小声说。 “我没有。我就把脖子上的玉佩偷偷挂在了那位老伯伯腰间。我聪明吧。”明琼扬起脸,对着他羞涩笑笑。 他还把那人的笑颜印在心里,那人却不知还流连在哪里。他刚从死别后的噩梦里惊醒,正庆幸一切能从来。可那沥骨熬心的思念却恶狠狠地告诉他,生离也不堪忍受。 可好歹有思念不是吗? 他的明琼在等着他。 沈潘吃完青萝饼,就着油纸包潦草擦了嘴。手一抹,就站起身来。 远处一阵嘶鸣哄闹声。一匹黑马冲过来,极快地略过行人。 沈潘刚站稳,那马就冲到他面前,马蹄飞扬,沈潘这才发觉路边有个黑糙汉子正撅着屁股蹲在路中央。 “小心。”闷闷一声掩盖在嘈杂的惊叫声里。伴随着那声“小心”沈潘快脚一踢,将那人踢到了隔壁摊子里长长的帷幕里。 “哎呦,谁踢老子?”那人被踹到了帷幕深处。还不忘叫一声。 “我。”沈潘看着那人屁股仍然撅着。正努力从帷幕里爬出来。 “马。”沈潘指指方才堪堪疾奔而去的骏马,对着那人的屁股露了一口大白牙。 “我去你。”那人边退出来边吼道。转头来却讶异一声。“哎?李二狗?是你呀。” 一个满脸络腮胡子的壮汉虎着张脸看着他。 “军,军爷。”沈潘抽了抽嘴角。觉得这地界儿真小。 可不就是把守在质子府侧门前的那位络腮胡子? “你这腿脚不错呀。”那络腮胡子看到是熟人,倒是收了郁卒的脸。摸着屁股,咧着嘴来拍了拍沈潘的肩膀。“想不想来当禁卫军呀?” 络腮胡子笑笑,对着沈潘道。不知是不是沈潘错觉,那眼里却有些水光? “军爷是在调笑吗?”沈潘闷闷道。“我就是个杀猪的。家里两亩地。怎么会入了军爷的眼?” “哎,杀猪的怎么了?你这腿脚又快又准,乖乖的,那么远,一踢就把我踢进去了。我还不知该怎么谢你。” “不用,不用。”沈潘慌忙罢罢手。“军爷莫要怪罪。事出有急。” “不怪罪,不怪罪。”那络腮胡子慌忙握住他的手,激动道。 “咦?我不是记着质子府一个宫女是你相好?”那人挠挠头,忽然像想到什么一般,眼睛一亮。 “二狗哇。想不想日日见你那媳妇儿?”络腮胡子笑得殷勤。手像长在沈潘肩膀上一般,紧紧按着,生怕沈潘跑了。 “想。”沈潘想都没想。 “你那媳妇儿不是宁国人。若是想着到了年纪放出来可不容易。”那人嘿嘿一笑。对着沈潘眨眨眼。 “那,那该如何?”沈潘慌忙反握住他的手,急切大力地扯了扯他的袖子。 倒是被那人猛然挣开去。脸上笑意倒是不变。“简单呀,二狗,你别杀猪了,跟着我进了禁卫军,可不神不知鬼不觉?” “中。”沈潘一抱拳,对着那络腮胡子行了一礼。 ……………… 夜幕十分,沈潘从偏僻的小酒馆里出来。将那喝得酩酊大醉的汉子送到了家门口。 脸色凝重匆匆地拐了几条街才回了靖国公府。 “三叔。我又来了。”沈潘沉声道。将那静安院的院门拍得阵阵响。 “沈潘。格你老子的。”院里有人怒吼。一听就是沈清的。 沈潘停下了手,摸摸鼻子,心想我老子是你亲哥。难不成你俩悖德不成? 门片刻间倒是开了,开门的却是黑着脸的明琛。 “回来了?”沈潘皮笑肉不笑。 “嗯。”明琛看着心情不太美丽。哼一声,拢了拢身上都没系的长衫,将他放了进来。 “知武呢?”沈潘挑挑眉。怪不得他敲那么久的门都没人应答。怕是他三叔早早让他们回避了。 人家情深似火,但是自己莽莽撞撞,堵上了门。 明琛果然连理都没理他,大步流星回了屋儿。把大门开了,放他进去,却把内室的隔扇关了。 还知道遮羞了。沈潘用脚趾头想都知道里边是什么不堪入目的画面。 只可惜,如今没心情与他调笑。 “有什么屁事,说。”内室里一声粗哑,伴着一声轻哼。 “帮我个忙。”沈潘叹了口气。想想下午的一切,疑上心头。 “盛都三十里外,九头洼附近的山旮旯里,替我布置个身份。叫李二狗。”这样细致的事情,他除了找三叔显显神通,还真不知道该如何。 那络腮胡子有鬼。 第24章 猫腻 回应他的只有无声的沉默。 沈潘肃着脸在内室门前站着,想法千回百转。 今日下午长着络腮胡子的那个汉子那么殷勤地待他本就不寻常。那人拽着自己的时候就觉得他袖子微沉,他特意拽着抖了抖,看那形状,和重量,该是把小巧匕首或刺。 他要干嘛?若不是自己踢他一脚,那人撅着屁股在街中央,待到骑马的人到了近前他不死也残,侥幸不死,难不成还要趁机杀了那骑马公子? 沈潘想想那时的情态,络腮胡子发现自己救了他。先是怒极,看到自己后又笑脸相迎。 对着自己循循善诱,想方设法地拉自己遂了他的意。 第22节 自己不答应他倒是可惜了。 沈潘冷笑一声,下意识地摩挲自己的下巴。这真的是瞌睡了就有人送枕头。自己刚想去调查一番质子府里的乾坤,那人就上赶着来找自己,倒也是缘分啊。 只不过,可能,自己今日里可能真的就坏了人的好事。 坏便坏了吧。那种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招数,没看着自己坏了他的事,他还要感恩戴德? 只不过暂且不知道那人打了什么主意,为了凤连的毒。他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凤连身上的毒终究是他们头上悬的一柄时刻能让他们功亏一篑的剑。上一辈子,他穷尽了多少心思都没能救得他。这一世他们发现得早,又在这宁国,可能追根溯源找到那包藏祸心的人提早解决了? 质子府偏僻得让人想不起来,那里有猫腻,若是想查到什么蛛丝马迹,混到禁卫军着实是上上策。如今他将计就计去那禁卫军里窥察一二,定然事半功倍。 一番考量以后,沈潘倒是满意地点点头。这一波机遇,虽说让他变更些许计划,倒是不亏。 他虽然把凤连救出来,那也是在仗着宁烈两国如今只有阵仗没有什么动作。他这质子自然被人遗忘在了旮旯缝里。 可若是想堂而皇之地回去,倒还是要付出些周折。 如今回去也没用。他父皇健在,三大世家还没被掏空了去。趁着万籁俱寂的时候把那诡谲多变里揪出元凶来,也省得日后再担心被人害了去。 可惜了自己要冠上个“李二狗”的烂名字。谁让他当年非要信口胡诌个这样的? 哎,话说,怎么还不见他三叔理他? 沈潘发觉自己已然傻不愣登地站在门前好久了,却仍然不见里边的动静。若不是方才三皇子在他眼皮子底下进去了,他还真不敢确定那内室里有人。 夜黑风高夜,黑灯瞎火时,良辰美景的。里边在干什么,沈潘用脚指头都能想到里边在干嘛。嗯,可以理解,但不能谅解! 秋天的夜风一吹,院子里的寒蛩凄凉一叫,沈潘觉得自己心里被夜风灌了一心窝的凉意。 “祖母,大半夜的,您怎么来了?”沈潘眼珠一转,就有了馊主意。咳嗽一声,摸摸鼻子坏笑一声,朴实诚恳的声音在空寂的院子里回荡,显得格外的嘹亮而清晰。 “啊,快。唔。”屋里想起一阵带着□□的娇呼声。伴着实物噗通的坠床声。 沈潘心一抖,听着那声音颇为地货真价实。 一阵鸡飞狗跳里,有人气急败坏,小声嘶吼。“我方才关了门,那小兔崽子在屋子里,怎么看得到院子里谁来了?” 哎,被发现了。沈潘闷笑一声,抬手轻叩门扉。 他就不信,这二位还能风雨不动安如山? “沈潘,你个小兔崽子!”沈清怒极,隔着门板摔出了不知什么东西,清脆的瓷器在地上碎裂,沈潘估摸着,那应该不是蓝色的缂丝珐琅梅瓶。一个三万两呢。 门到底是开了,三皇子那堪比锅灰的脸严重影响了他整体的俊美。 “有什么鸟事,说便是了,老子听着。”任谁被搅了好事都不会心平气和。沈清如今还能问沈潘有什么事,倒是十足的厉害人物。 沈潘只能一五一十地将下午的经历再说一遍。 倒是隐瞒了凤连出质子府的事。 这事情被人知道了,免不了要惹火上身。本身事情意义不大,说不说都无甚紧要,若是哪天东窗事发了,一个人倒霉总比连坐强。 沈潘觉得自己如今承受了这个年龄不该有的成熟和负担。 为什么哪哪儿都有自己呢? 沈潘心累。 “为什么哪哪儿都有你呢?”沈清也心累。 想当年自己还没成亲呢,就替大哥养着这小破孩。盼星盼月,好不容易盼着他长大了吧,却不知中了什么邪,一天到晚追着自己惹事。 沈清光着膀子坐在床头,由着明琛在他身上摸上摸下。两眼略微失神,蹙起眉头把头放在明琛光洁的背上。 “那事儿,你自己看着办吧。底细我倒是可以帮你,必然让别人查不出什么端倪来。”沈清幽幽叹了口气。孩子大了,到底是管不住了。 “你若是想去,我也管不住你。”沈清苦笑一声,睫毛长长覆在明琛背上,让身旁人身子一颤。 “他看着粗莽,心里倒是沉稳又细致。莫要担心。”知己莫若枕边人。 明琛将他搂紧,细细安慰他。凤眼还留着没有消退的残红,那人将沈清的头捧起来,对着那红艳艳的唇瓣,送上了个绵长的吻。 沈清总是把自己和别人摘得太清楚了,对自己这样,对他看顾教导十几年的侄子也这样。 一心将自己与别人分开,宁愿自己担着祸,委屈了自己,也不愿别人收到伤害。 “说得轻巧。”沈清喃喃。一瞬间回过神来。打掉明琛乱摸的手,冲着外边嚷嚷。“得得得,我应下了,你想干嘛去干嘛。” 堵不如疏,他总不能拦着沈潘。靖国公府里,自己的羽翼下,养不出雄鹰来。 “谢三叔。”沈潘怔然,片刻后回了神,哼哧一声,拔腿就走。 这么些年,他三叔为他做的又何止教养?无声里为着他的前程,为了他隐隐绰绰不甚明了的未来已然做了那么多的准备。 沈潘忽然就理解了为何自己前世会被三叔安排去了云首书院。 靖国公府不是他的,若是他想出头,只得另辟蹊径,云首书院里机遇良才一抓一大把,若是他能够好好把握,凭着他苦练十几年的拳脚功夫,便是没了靖国公府,他也能卓然出众。 原来在自己懵懂无知的时候,他三叔已然在替他未雨绸缪。 可惜宁国日薄西山,纵使他三叔再费尽心力,他也注定要弃了这块被世家啃噬殆尽的飘摇山河。 三叔现在不会懂,以后会懂。 那年三叔抱着枯骨,将宁国的兵力布防图给他。“趁着我没疯,你拿着这个,帮我替他全了他的执念。”姣姣如月光的他,只搂着一掊枯骨,想将清明的自己活成个沉湎在温柔回忆里的疯子。 三叔没疯,若不然也不会千里迢迢刚听到烈国的风声,就给他送来了布防图。 可他该是巴不得自己疯吧。没有什么比自己眼睁睁看着他不瞑目更让人伤心。 明琛做不到的事情,他也做不到。唯有自己能帮着凤连做到。 那一年,明玦在城楼上被他一箭穿了头盖骨,那一役后,两国定然再无世家。 这条路没错。 沈潘定了定神。 他们的结局是好的,却不太美妙。他只想这一世让他们少些坎坷。能让三叔日日搂着活生生的人,能让凤连与他安好。能让他的明琼少吃些苦头。 人生而要尝尽苦厄,度我何为? 在那渺茫的天地里,寻得一条不那么辛苦的捷径,放才是最关紧的。 静安院里一片幽暗,沈清坐了好一会儿才发现身子寒凉,不经意瑟缩一下,便靠上了那灼热的胸膛。 “我容着他跟我们越来越近,大哥泉下有知会不会上来找我?”沈清苦里带着一股涩意。 “不会。”明琛贴着他,那胸膛坚硬又宽阔,紧紧贴在白皙如玉的胸前,汤得沈清一个激灵。 “你怎么那么烫?”沈清回过神来,皱皱眉。 “质素。”明琛却深深望着他,大手抚上了他垂着的眼睑。“他不需要你保护,庭院里也跑不出千里马。” “那是大哥唯一的子嗣。”沈清发觉自己掩盖不下去了,怔然抬起头来,呆呆地看着剑眉星目的男人。“宁国局势不稳,内里诡谲多变。他今日里的话你可听出什么端倪?” “那人袖里藏刀,定然与盛都的杀人案有关。”明琛低头垂目,脸色微变。“这几月死的大多是显赫世家的嫡子,又是与我不亲近的。如今朝中人大抵觉得是我,只等着拿了我的把柄。” “该是动手时被他恰好撞见了。”明琛苦笑一声。 “如此他将计就计,你便也将计就计,让他帮着你把案子水落石出?”沈清冷笑一声。 “你便这么相信他能把大理寺丞焦头烂额的案子解决?”明琛挑挑眉,平静说道。 “我依然相信。”沈清抬起下巴,潋滟的眸子里闪着光。 “他可是我练出来的。” 作者有话要说: 昂。晚了点。我起晚了。t^t 第25章 变通 和煦的阳光洒在自己全身,让自己痒痒的时候,沈潘抽了抽嘴角。 一丝不苟地站在质子府门外,将人挡住。 “你当自己是什么东西?”那人眯着眼睛,阴鸷的眼睛在他面前,闪着讳莫不明的明厉光来。 “对,,,,,不住。”沈潘闷闷地吐出两个字。连个脚步都没挪。 这位,是二皇子吧? 明玦!!!! 沈潘心里天翻地覆,面上却是不动如山,直挺着身子,门神一样,伫立在门口。 难不成王虎是二皇子的人? 沈潘心里一动,乍然觉得,自己的运气是不是太好了? “这位爷,转身,右拐,八百步。”沈潘冷笑一声。看也不看眼前的人。 “那里有何?”明玦挑挑眉。玩味一笑。 “那里还有个门,您要是能耐,从那儿进去吧。”别来我这儿找茬,沈潘老实本分地道一句。 若是看不出自己这是被试探。沈潘就白活一世了。倒是不知道为何会是明玦自己来? 不是心里无惧,就是自己根本不重要。 这个笑话丝毫都不好笑。 明玦冷冷看他一眼。 片刻后才哈哈一笑。“好,好,好。” 明玦笑完对上他面色不改的脸。“王虎说你腿脚功夫不错?” 得嘞,原来那个络腮胡子虎头虎脑的汉子叫王虎。 沈潘心里默默笑一声,沉着脸淡定点点头。 “你可知道我是谁?”明玦歪头看看看他。 “不知。”沈潘吭哧一声。饶是丈二摸不着头脑,也丝毫不影响他深藏功与名。 只为了几天前叫王虎那王八蛋让他不能放一个人进去,他这几日就日日守在这侧门前,安分又守己。期间连着所以意欲进门的,都被他拦下了。 第23节 连着自己都感动。 如今可算是熬出了头。看到了条大鱼。 沈潘淡瞥了明玦一眼。毅然决然地坚持不让任何一个人进门的命令。 明玦若有所思看着他,终究还是走了。 走了的脚步倒是挺轻快? 沈潘不明觉厉,仍旧稳如泰山地站在门口。 这侍卫的活儿真特么累啊。 沈潘轻轻动了动自个儿酸麻的腿,微微叹了口气。 那络腮胡子王虎怕是在试探他。今日里见到的二皇子绝不是偶然。 沈潘心里嘀咕。却不知他们葫芦里藏了什么药。 王虎定然不是特意找他,就为了让他风吹日晒雨淋地现在这儿跟着木桩子一样守门的。 可到底是为了什么呢?沈潘心里暗暗思忖。 他已经在这儿守过了秋,到了冬。 。。。。。。。。 昏暗的阴沉酿雪天。沈潘一把推开了放在自己身上的黑毛大腿,从充满了脚臭味的军营里出来,还呵了呵手。 “狗子哥,今日不是休息?”和自己睡一块的李顺被他那粗鲁的动作闹醒。惺忪着眼睛,大咧咧地问道。 “去喝点小酒。”沈潘嘿嘿一笑。从自己包袱里换上了黑黢黢的短打。短打里倒是加了件棉比甲,天儿冷了。 还好他还有个“娘”,还能时不时地给他送个袜子,衣服。 这军营,真特么不是人呆的。 “大冷的天儿。”那人嘟囔一声,倒是背了个身去。 李顺日日与他一块守门,自己休息,他自然也休息。 好不容易休息一天,李顺还准备晚些时候去窑子里潇洒一回。倒是没看出来这新来的老实本分的大块头,竟然好喝酒。 沈潘不再与他啰嗦,出了军营,沿着王虎交代的小路到了个客栈门口。 刚走到临近的巷子里,被人拉了进去。 “兄弟倒是守时。”王虎嘿嘿一笑,拍了拍他的背。 “不是来喝酒的吗?”沈潘讷讷点点头。一脸迷惑地问还在警惕周围的王虎。 “啊。喝,喝呀。”王虎讪笑一声。这才转头看他。从怀里掏出个荷包来。“事成之后,兄弟陪你不醉不归。” “事成?什么事成?王哥?”沈潘皱皱眉,对着王虎粗声粗气道。 “沈兄弟随我来。”王虎勾着他的背。与他一同在巷子边冒出了个头来。 “可看到对面翠卮阁的右边第一个窗户的书生?”王虎指了指对面的酒楼。 “看到了。怎么?”沈潘微微眯眼,唇角勾笑。 这地界儿真小,真的。 他怎么看到了范送?那人穿了身白晃晃的衣服,便是天冷云暗也亮眼极了。 “看到了便好办了。”王虎贼眉鼠眼道,那络腮胡子的粗糙脸不太适合这样的表情。反倒生出副滑稽来。 “不瞒兄弟说。穿蓝色衣服的那位,欠了别人不少钱。”王虎看了看沈潘的脸,摸了摸自己的下巴。 “前几日,那人要不回来钱,便掏了钱,给哥们,要买他的命。”王虎认真观察着他的脸色,沉脸说道。 “买命?”沈潘吓了一跳,眼睛一凝,哆嗦道。 “兄弟莫怕。”王虎嘿嘿一笑。看着沈潘吃了一惊倒是放了心。“军饷就那么点,咱们这不是赚点银子。”王虎两根手指在沈潘面前摩挲。 “咱就是吓吓他。”王虎笑一声。把荷包放回自己怀里,从袖子里掏出把匕首来。把匕首一拔,匕首闪着寒光。 “来,你看。”王虎猛地出手,把匕首直直往沈潘胸口上戳。 沈潘一震,极极往后退去。那匕首划了个空。发出一阵冷肃的破空声。 “嘿,我就知道你小子腿脚好。”王虎可没想到刺不到沈潘,尴尬笑笑。重新把他拉近。 “这是假的。不信你瞧?”王虎将匕首直直刺向木柱子。 “叮”的一声。那匕首在木柱子上发出清脆的碰撞声。 王虎一抬头,却看那刀剑缩了进去。在柱子上没留下一丝痕迹。 “咱就是吓吓他,咱们是良民。”王虎对着他笑得谄媚。 沈潘皱皱眉。“假的?” “假的。”王虎认真点点头。 “那蓝色袍子的公子一看就是有钱人。欠了银子不还,人家才出此下策的。咱们拿了钱,不是得办事不是?”王虎将匕首塞回袖子里,不动声色地拍了拍自己怀里鼓囊囊的荷包。 “可俺又不缺银子啊王哥。俺一个光棍,一年到头也嚼谷不了多少。”沈潘鼻尖渗下滴汗珠,心有戚戚道。“我老实本分那么多年,哪里做过这等缺德的事?” “哎呦喂,我的大兄弟。”王虎惊讶一声。扶了扶额,一手搭上沈潘的肩膀。“这哪里是缺德。人家借银子的都快揭不开锅了。你看他,还能上第一酒楼下馆子。咱们这也是除暴安良,锄强扶弱。” 沈潘怀疑若是由着他说,他能说到天长地久,能把黑的说成白的。 “况且。你不是喜欢质子府那姑娘?”王虎对着他眨眨眼。“谁会跟银子过不去?你若是干了这件,兄弟银子给你一半,还能帮着你把那丫鬟换出来。成个亲总要银子吧。” “当真?”沈潘眼睛一亮。对着王虎吭哧一句。 “想不到沈兄弟倒是对那丫鬟情有独钟?到时候怎么说可要让兄弟看一眼。那姑娘能长多水灵。”王虎对着沈潘的反应满意极了。 “莫打趣我了。”沈潘装作羞涩,摸摸鼻子。“俺就差个媳妇儿了。” “不差了,不差了。做了这,明个你就能娶上媳妇儿。”王虎吁了口气。 “王哥。我信你。”沈潘对着呵呵傻笑。“王哥这么好的机会,你怎么想着我?一包银子呢,怎不给自己留着?” “哎。”王虎脸色一变。怎不知道这傻小子事儿那么多?“这不是,兄弟你上次救了我一命?这是照顾你呢。不然。我怎么不让李顺出来?” “哦。。。”沈潘拉长了声音。全然没有了害怕。“那王哥,你把那假刀给我。”沈潘擦了擦手心的汗。“一刀就行了吧。” “对,一刀,就一刀。”王虎眯眼笑得诡异。从袖子里掏出方才那匕首。“你小心点,可莫让人发现了。” “好嘞。”沈潘接了匕首。虎声虎气应了声。“俺跑得快。” 翠卮楼里人不太多。这时候还是清晨,酒楼大多还没开张。 是也那靠着窗户的一桌两个书生倒是显眼得多。 沈潘一股脑爬上楼梯,看着小二在身旁,倒是没那么大咧咧地看过。 “一盘牛肉。”沈潘对着打量自己后冲自己翻白眼的小二交代一句。 “客官。只要一盘牛肉?”第一酒楼的小二到底训练有素。再翻白眼,倒是尽心尽责。 “牛肉多钱?”沈潘抽了抽嘴角。装作没钱的样子摸了摸身上。 “二两。”小二笑一声。略低了头。 “二两?”沈潘猛地抬头。肉痛般地抖了抖。 “客官。我们店里还有萝卜糕。”小二冷笑一声。仿佛知道沈潘的反应般。 “二十文。” “好。来盘萝卜糕。”沈潘下了狠心般,一拍大腿。心想外边的萝卜糕也才五文! “好嘞。萝卜糕一盘。”小二嚷道。下了楼。 许是听到了这颇为滑稽的声音。那两个书生一齐转头看了沈潘一眼。 穿着蓝色袍子书生样的公子还冲着沈潘和善笑笑。 穿着白袍子的范送倒是对着他眨眨眼。“萝卜糕干涩,兄台可要来壶水?” “不,不用了。”沈潘连忙摆摆手。对着他们挠了挠头。一副淳朴憨厚的样子。“囊中羞涩。” “不妨不妨。”范送反而站起了身来。看了看对面的书生,话却是对着自己说的。“兄台不妨与我们一起。大清早的一起过早也是缘分。” “范兄说的极是。兄台不妨过来与我们同坐。”那书生倒是也腼腆笑笑。细眉,大眼。长得俊秀稚嫩,倒是透着丝文弱来。对着沈潘拘谨笑笑的时候,嘴边还有个小酒窝。 看着就是个富贵人家的公子。但是不知怎会惹来这祸。 “不用不用。”沈潘爽朗笑笑。无措地抓着自己衣角。“干粗活的,吃的多。上楼就是好奇。图个新鲜。那萝卜糕,都二十文呢。” “小二,看着上菜。”范送喊一声。一锭银子甩在了桌上,对着沈潘挑挑眉。 那是,“爷有钱,爷请你,随便点。”的意思吗? 沈潘看着范送娇纵自信的样子咽了咽口水。莫说,装得挺像。 “嘿。谢,谢谢啊。”沈潘倒是不再忸怩。霍地站起身来,挪过去。 “好嘞。客官稍等。”第一酒楼的小二就是机灵。蹬蹬地跑过来,再蹬蹬跑回去。 赶着上菜。 大早上的,也无甚大菜。无非上了几笼包子,上了些各式的粥。 那咬一口就淌着鲜香的蟹黄包子,倒是让沈潘吃了好几笼。 “兄台慢些吃。”范送笑笑。亲手将那一碟水晶饺子往他面前端。 “哎。谢。”沈潘吃得正恣意。想着盯着他们的王虎那王八蛋定然急得跳脚。 “无妨无妨。”范送看沈潘吃得又急又猛,丝毫不在意地笑笑。倒是对着面前的书生拱拱手。 “这位兄台倒是像极了范某的兄长。看着合眼缘,倒是委屈了上官公子。”范送对着蓝袍子书生歉然笑笑。 “无妨。”蓝袍子书生拿出帕子咳嗽一声。倒是没做多的表情。 沈潘倒是皱了皱眉。这位是上官家的?哎?可不是,范送不就是被上官家拉拢去的? 倒是不知,那二皇子是想把这位也做掉? 沈潘大概明白为何要随便从大街上找个自己来了。 杀了上官家的人,那老小子定然是不想跟自己扯上哪怕一丝关系。自然要找个根底干净的,还要不是自己的人。 第24节 哎,这算盘打得真是。 怪不得他敢那么有恃无恐地去试探自己?想必试探自己是一方面。到时候自己死了,必然要对着自己尸体做些文章。 沈潘倒是有些佩服明玦了。这事情从王虎眼睛一亮拉上自己进禁卫军开始怕就预谋好了。自己替他杀人,还能把自己撇的干干净净。 沈潘丝毫不怀疑。自己怀里的是把真匕首。也全然不怀疑,自己若是一会儿真的把刀刺这书生一下,自己今日就要把命就在这儿了。 哎,沈潘垂头不语。瞬间觉得嘴里鲜美的包子没了味道。 吃饭发呆的结果就是他咬到了自己的舌头。 沈潘一震,胳膊拂过桌面。就把最靠近桌子的瓷盘拂到了地上。 范送与那白面公子不知道在说什么。听到声音一震,忙不迭就低下头。还不小心撞了桌角。 “唔。”沈潘一慌,也垂下头。将那桌子一撞,撞得歪了去,把范送间接撞趴下了。 “哎。公子。”沈潘嘴里还有个包子。赶忙随便嚼了一通,胡乱咽下去,就要来扶他。 “无妨。”范送苦笑一声。叹口气。手躲在袖子里,落在了范送手里。趁机给他在袖子里递给了他一包东西。 范送反手一收。佯装没站稳。倒是也趴下了。将东西放在大腿间,快速地将腿藏在了桌布下。 “救他。血。” 手心里还是范送的手。那人用袖子盖着快速在自己手心里写了两个字。 “兄台稳妥些。吃的又不是酒。”范送呵呵一笑。起了身,甩了甩衣服,掸了掸灰。 “上官兄可吃好了?”范送低头对着对面的蓝色袍子书生含笑道。 “如此。便回去吧。”那书生乖巧笑笑。站起了身来。 这时迟,那时快。沈潘猛然将书生扑在凳子上,上身一按,一手从怀里掏出匕首,对着窗口。一手捡起方才在腿间特意送过来的纸包,贴在那人胸口,看着狠命一戳。 “啊。。。”一声急促的惊叫,下一刻,血色迸溅。那红色血甚至溅到了沈潘脸上。沈潘手起刀落。将他顺势拍晕。 “啊。杀人了。。。。”范送猛地后退一步。踉跄间绊了凳子,摔倒在地上,倒是特意避开了方才落地的碎瓷片。 “带他跑。左边。”范送摔下去的时候对沈潘无声道。 “去他奶奶的。”沈潘也装作骇然一惊。扔了那被血色染红的匕首,转身欲逃。 清晨人还不多。楼上就他们一桌。听到惊叫,小二这才反应过来。正准备上楼。 沈潘跑到了楼梯口。看了看只有两个人的小二们。回头看了看已然晕了的书生,还有一脸平静的范送。 忙不迭回去,捡起匕首,冲着范送踢一脚。然后将他外袍扯掉。 利落地把在椅子上书生面前一包。扛起来就走。 “哼。”沈潘皱眉看了眼上来的两个小二。想着扛着个人怎么在他们叫出来之前敲昏。 “大侠,大侠饶命。”后边的小二眼尖,看到一地的血,还有狼藉的地面,将还往前冲的小二一拽就跪了下来。 “小的们什么都没看到,大侠请走。”那小二抖抖擞擞对着沈潘磕头,还不忘挪出跳路来。 哎?这么识趣的小二不多了。 若不是沈潘要敛着眉,装出一副慌乱的样子。倒是真想夸他一句。 “哼。”沈潘冷哼一声。快速下了楼梯。将袍子垫在自己肩头。下了楼梯,进了后院,想都不想往左而去。 这酒楼后院直通着后街的巷子。 盛都的街道大多都是这么个结构。街前是店铺,街后是四通八达的巷子。 雾色将近,好在人不多。沈潘皱着眉,拔腿就往左拐,沿着巷子跑。 “公子。这儿。”巷尾是另一条路,沈潘刚跑出去就看到个马车。 那马车上的车夫还冲着他低声叫。 “哎。哎。你干嘛?抢劫啊。” 沈潘刚走近,那车夫就自己摔了下来。大叫着嚷嚷。 。。。。。。。。。 娘的。都是谁安排的? 沈潘抖了抖眉毛。抿着嘴不多说,将那人摔进马车,驾车急赶。 “城外秋风林。”马车夫爬起来,揉着屁股运势追他。。。。却是小声给他指了路。 “驾。”挞着马,沈潘跑得那个从容不迫。 。。。。。。。。。 这厢沈潘利索跑了。街头的王虎倒是瞪大了眼睛,张大了嘴巴。 乖乖的,没想到自己随便找来的替死鬼那么猛。 王虎心里震惊。好一会儿才想起来去复命。 嗯,头说要杀了人,可没说要尸体。这应该算吧,他毕竟看到了那血溅几尺,那公子定然没命了。 王虎可没想到,那二狗子临危不惧,杀了人慌得时候还想着跑。跑便罢了,为了不留下罪证还扛起尸体跑。 哎,倒是个人才。可惜了,被自己找上,用过一次,便要没命了。 王府打了个哈欠,脸色一凝,哪里还有平日里和沈潘谈笑风生的样子。 …………………… 秋风林里,唯剩的枯叶飒飒作响,应和着颇显凄凉的几声鸟鸣。 那马车跑到了树林深处终是陷在了枯叶覆盖的烂泥里。 沈潘皱着眉头,下了马车来,掀起帘子看了眼马车上的人。 该是自己手刀太狠了,那人到现在都没醒。 沈潘将自己方才塞在他怀里的油包拿出来,团吧团吧,准备一会儿销毁了。 油包是一大包血,方才自己戳的就是这玩意儿,范送偷偷塞给自己的时候,自己就明白了他的打算。 他倒是胆子大。在人家眼皮底下能做成这样。 沈潘皱皱眉,忽然对车上这人好奇极了。范送被上官家的人拉拢去了,却当着他的面置这人于死地。沈潘丝毫不怀疑,范送知道这底细。 否则不会安排得这么缜密。甚至将计就计,连带着他逃脱都算计到了。 包括一会儿的后手。这一手金蝉脱壳,玩的真是妙极了。 “这儿。”有人高叫一声。惊了一片鸟。 “谁?”沈潘凝神。霍然转头。 “我们。”沈清不疾不徐走过来,边走边咋舌。 “你那位兄弟,好能耐啊好能耐。” “怎么回事。”沈潘眯眼看着他们。沈清背后赫然是三皇子明琛。 “怎么回事你不知?”沈清倒是意味深长看他一眼。 沈潘一默。他只知道自己被当枪使了好吗!!!!至始至终,都是被人算计着来! “他是谁?”沈潘皱皱眉,指了指马车里的人。 “他是谁,你不会自己问他。”沈清大步流星靠近马车,掀开了车帘。 霍然对上了坐在一角的白面书生。书生身上全是血,倒是脸上白净,眼睛明亮。平淡地看着他们。 “世子早醒了吧。”沈清对着车上的书生颔首。 “救命之恩,上官清颜不知该谢谁?”那白面书生也微微颔首,坐在那车上身子一动不动,微微抬头。 “靖国公府,沈清。”沈清泠泠道。“久闻上官家世子身子孱弱,闭门不出。不知沈某可有这个荣幸知道些个中隐情。” “左不过成王败寇罢了。”上官清颜苦笑一声。看了眼沈清,眼神倒是转而在沈清背后的时候明琛身上打了几转。 “原来是如玉公子。”上官清颜咳嗽一声,刹那白皙的脸上现出丝薄红来。 “上官公子可知对您下死手的是谁?”沈清看了看他,算是承认了。 “若是死到临头还不知道招了谁,惹了谁,日后找谁报仇,那岂不是太过于窝囊了?”上官清颜心平气和开口。捂着胸口又是咳嗽一声。 沈潘算是看出来了,这位上官公子该是身子不爽。 “如玉公子能救了清颜,想必有后手吧?这地方可不是聊天的合适地方。”上官清颜左右打量了一番,手支持着马车,有些力颓。 “潘儿。扶着上官世子,跟我来。”沈清倒是听进去了。对着杵着的沈潘说道。转过身来,拔腿就走。 “为了我这侄儿的性命,也为了给您少些麻烦,只能让您死上一死了。”沈清像是想到了什么一样。“待会儿有人来死在那车上,不知世子意下如何?” “大恩大德,清颜没齿难忘。”上官清颜苦笑一声,对着沈清点点头。 “哦,”沈潘讷讷应一声,对着上官清颜一笑。“失礼了。”上去就把他扛了起来。 “无妨。谢了。”上官清颜疲惫地闭上了眼睛。 他身子骨本来就弱,真是支撑不住了。 离着秋风林不远处的一座农庄里,沈清悠悠地喝着明琛给他倒的茶。 连着个椅子都没给沈潘。 这地方不想是个会客的地方。大方桌旁,沈清坐了一面,明琛坐了一面。沈潘觉得坐在哪里都不对劲儿,索性站在了一旁。皱眉看着床上同样蹙眉昏睡的上官清颜。 “范送找你们的?”沈潘看着他,闷闷道一声,有些不可置信。 “你那兄弟有种。”沈清幽幽道,露出一口大白牙。“不仅找了我们。整个事情,都是他设计的。” “为何?”沈潘眉头更深。 “你坐下。我抬头跟你说话脖子疼。”沈清叹了口气,卖了个关子。 “哦。”沈潘一屁股坐下,丝毫不忸怩。正对着他三叔。 “为何?”沈清喃喃思忖。“自然是为了救你。” “你傻不拉几地险些被人卖了。”沈清打了个哈欠。“后来,倒是因着这位特殊。” “嗯?”沈潘大概明白了些。 第25节 范送发觉自己进了火坑,想着把自己捞出来。准备在自己行动的时候,使一出金蝉脱壳。 后来刚好自己要杀的人是这位上官世子。范送合计合计,顺手就也救了他? “他比我值钱?”沈潘挑挑眉。 他直觉三叔的话得对半折的听。 怎么看,都是就这个人是目的,将自己弄出来是顺便。 “咳。”沈清听到自家侄子这么赤,裸,裸地发问,心里一虚,被呛得喷了口茶水。 顺手接过明琛递来的帕子,擦了擦嘴。 “整个上官家,怎么看,都比你值钱了不止一点。”沈清古怪道。 “嗯?”沈潘哼哧笑一声,扬了扬下巴。 “上官世子。”沈清指了指背后仍然昏睡的人。“日后就是一个上官家。” “那怎么还会被上官家的害了?”沈潘心里一动。 “我也想知道。”沈清耸耸肩膀。 他只被交代配合救人。余下的事情,只能等着这位醒了。 “那你可知背后之人?”沈潘对着这个答案并不太满意。沉声问道。 说到这个沈清倒是脸色一僵。低头瞥了眼明琛。 明琛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八方不动,任凭沈清给他使眼色也不抬头。 “说。”沈潘看他眉飞色舞的就一阵火大。 这个时候了还打算瞒着自己? “你可知,最近京城不太太平?”沈清看了眼自家威武雄壮的侄子,抖了抖肩膀。微微一哼。 “不知。”沈潘粗声道。他一天到晚在军营里当他的李二狗,谁知道外边出了什么事? “他不是最后一个,却是最尊贵的。”沈清皮笑肉不笑。指了指身后。 “下手干净利落,全是你这种。。。”沈清绞尽脑汁,思考怎么不打击侄儿。 “身家清白,被人卖了的。”沈潘面不改色。 “额。对。”沈清鄙夷看他一眼。继而摇摇头。“若不是你那位兄弟从内击破,咱们还真是。” “二皇子?”沈潘心里一紧。皱眉看他。 “哎?你,你怎。”沈清惊讶抬头看他一眼。 连着安安静静的明琛都对着他挑挑眉。 “杀的都是他这样的?”沈潘得意笑笑。 “嗯。差不多。”明琛沉声道。 “奶奶的。”沈潘摸着下巴小声骂一声。 前世也倒是有所耳闻。不过他也就随便一听。如今再看倒是透着古怪。 死的全是些世家子弟,还是看似执意反对明琛的。恍然被人杀鸡儆猴一般,以示惩戒的。 可往往一个家死一两个,却又无伤大雅。 那这世家非但没被吓住。更是义愤填膺,让明琛背了锅。 这背后要不是二皇子,他沈字倒着写。 这孙子,甩得一手好锅。 明琛处境本就艰难,如此这般,想必更是让世家们恨他入骨。 “哎。该如何?”沈潘叹了口气。“这案子,是你的?” “是。”明琛苦笑一声。“你比我想的聪明。” “知道是谁,可不就好办了?”明琛思忖道。“不能动他,也能敲山震虎。” 明玦虽然做的干净。可架不住他祸水东引啊。实实虚虚,只要他做过。他就心虚。 “这事儿你不用管。”明琛笑笑。“已然帮了我大忙了。” 这几日靠着沈潘,已然捉了不少证据了。 “嗯。”沈潘点点头。对这件事不再多说。看着明琛倒是心里一动。“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你打算被他这么暗中作弄?” “那能如何?”明琛苦笑一声。“我本就千夫所指。” “好好的一把牌被你打得稀烂。”沈潘嘟囔一声。烦躁地拍了拍桌子。 抬眼看他三叔在一旁搓手。 “冷?”沈潘皱皱眉。“你怎地就那么娇弱!” “怎么说话呢?”沈清一手拍他脑门上。 “得,我不说。”沈潘暗忖自己这话说错了。倒是识相。可看了眼神神在在,还对着他偷笑的明琛就气不打一出来。 真特么是皇帝不急太监急。 “他没事吧?”沈潘瞥了眼上官清颜。 “无视。他身子弱,今日里惊吓过度了。”沈清淡淡道。 “我去烧个火盆来。”沈潘直直站起身来,看了眼仍旧睡的上官清颜,拽着明琛。示意他往外走。 明琛一愣,倒是会意。抚了抚沈清的手,和沈潘出了门。 这是沈清的庄子。本就偏僻,没人注意到。 沈潘出了门,找了个无人的角落,蹲在那儿看麻雀在草窝里找粮食。 “如何?”明琛看着大大咧咧的沈潘。平静道。这孩子看着胆大粗鲁,倒是心细沉稳。 若不是沈清心疼他,若是为自己所用,倒真的能是一员猛将。 “你如此也不是个办法。”沈潘叹了口气。“是个人都看得出来,你不是那二皇子的对手。” 沈潘粗声粗气道。 “哦?你怎么知道?”明琛笑脸一僵。沉沉看着他。倒是不知他如此直白。 “他在暗你在明。你千夫所指,他默默迎合别人。”沈潘摊摊手。“你做的那档子事我又不是不知?可那是个庞然大物。你以卵击石,除了鸡飞蛋打又有何用?” “你就不能学学怎么迂回曲折?”沈潘苦口婆心道。 “我怎能弃天下百姓不顾?”明琛痴痴看他。原来连他都看得出来自己是做无用功。 “可你的天下可有我三叔?”沈潘站起来,沉沉看着他。 “你不弃天下,到头来,终是要弃了我三叔?” 第26章 缘由 明琛僵立在原地说不出话来。 他何曾想过放弃沈清?他与沈清相濡以沫,若不是他放不下,斩不断,理不清,又怎么会踌躇不决,只想与他且行且苟且度日? 他愿为天下人放弃自己,却不愿为了天下放下沈清。天下与他有何用?他只是想国泰民安,想百姓不受世家欺压之苦,想和沈清生生世世,彼此相依偎,同看那昌平盛世,看海清河晏盛景。 “我便是死了,也不负他。”明琛嗫嚅。眼里平静如水,心里坚硬如铁。 “是的呀。你不负他,他也不负你。待到你哪天真正被埋进了黄土里,他还守在你旁边,日日给你添把土。”沈潘嗤笑一声。 总有人要让他们清醒过来。他既然已经知道了结局,又怎么能让他们执迷不悟。 “明琛,我只问你,你舍得吗?” 舍得他一个人抱着你的一把枯骨苟活几十年?疯了一样地想办法活死人,肉白骨? “怎会舍得?”明琛有一瞬间的失神。“我本无意于江山,我只为了天下人,怎就不能安稳活着?” “你那如狼似虎的兄弟,会放过你?”沈潘冷冷看他。“世家遍布天下,你挡了人家的路还想保全自己?我怎么没发现三皇子你那么纯良?” “纯良得让人觉得你可悲。” 沈潘也不知道自己的话明琛听进去了多少。只自己离开的时候,那人怔忪在寒天地里,颇有些可怜。 天色渐晚,沈潘端着火盆子进去的时候,沈清深深看了他一眼。 “我快冻死了。”沈清嗔怪道。 “这不来了?”沈潘弓着身子,嘿嘿一笑,把火盆子往沈清边上放。 “就你孝顺。”沈清抬抬下巴,面色一哂。 “我不孝顺,往后你可怎么办。”沈潘夸张道。 “我还等着你来孝顺我?小兔崽子。”沈清狠狠敲了他脑勺一下。笑骂道。 “心意三叔领了。”沈清把手放在沈潘头上,久久不拿下来。“莫要逼他,苍天普世,有他一个能为世人操心的。是宁国的福气。三叔总会陪着他。。” “我省得。”沈潘由着他摸。闷闷回应一句。“各人有各人的造化,他为你,为皇位,总能找个两全的法子的,干嘛闹得风雨欲来,成了靶子?” “你错了。潘儿。”沈清到底是收回了手,笑看着自己亲自养到大的孩子。“他从来都没想过那位置。他看到的只是百姓。” “那位置,于别人来说难如登天,于他来说难道不是更容易些。”沈清苦笑道。“可世家一日不除。他怕他便是坐上了那位置,也会被人左右拿捏,生生看着黎民百姓受苦。” “既然为了百姓,可想过踏着世家铺的路,登上那皇位?”身后的声音气若游丝。 沈潘猛地回头,却看到上官清颜已然坐了起来。 “上官世子是何意?”沈清却是先回过神来,凝神看过去,狭长的眼睛半眯着,显得颇为危险。 “世家已成了气候,与其直面一败涂地,不如借力打力,坐山观虎斗可会?”上官清颜泠泠看着他。惨白的面色连着血气都无。饶是如此却仍然强撑坐着。 “世家再斗,也不会容忍寒士们进朝堂。” “那就等,等得他们再握不住全局。” “如何等?” 第26节 “各个击破。”上官清颜笑笑。忽然转了话题。幽幽道。“方才那位是三皇子?” “是如何,不是又如何?”沈清静静看他。 “若他是三皇子。清颜,不妨,献上一计。”上官清颜咳嗽一声,咳得脸上通红。 “上官世子直说无妨。”明琛大步进来,灼灼看着上官清颜。 “三皇子?”上官清颜眼睛一亮。 “是。”明琛点点头。给了沈清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 如今表明身份不是什么明智的事情。尘埃未落,他们甚至连上官家出了什么变故都不知道。 可明琛忽然就像这么冲动,沈潘说的或许是对的。 他若是再这么得过且过,说不准日后,真的要让沈清为他伤心。 他怎么能呢?被他捧在心尖上的人,若是没了自己,他还有多黯然神伤? 明琛想到这里就心里绞痛。他不能让沈清落得那个地步去。 明琛从来没有如此意识到自己的性命是那么的重要。他开始怕死了。因为至少,要为了一个人活着。 “借力打力,倒是不知,该怎么个打法?”明琛笑看着上官清颜,恍然觉得自己往日时多么愚蠢。 “这便要从上官家说起了。”上官清颜苦笑一声,神情颓丧。“三皇子可知清颜会落得个这样的下场?” “我二皇兄?”明琛挑挑眉,兀自坐下来,听上官清颜说话。 “是,亦不是。”上官清颜古怪看他一眼。一只手却撑在床上,想稳住自己不晃。 他的身子是真的弱。 沈潘体贴地凑过去在他身后放了两个大迎枕。好歹能让他靠着。 “多谢沈公子。”上官清颜低哼一声,看样子倒是比方才舒服多了。 “上官家出了第二个嫡子。”上官清颜垂头道,低喃一声。“便是因为给那孩子让路,就没了我这废物的活路了。” “可三皇子可知,那孩子不姓上官而姓明?”上官清颜猛地抬头,冷笑道。“贤妃娘娘上官青儿那时候有了孕,怕慕容皇后知道,和二皇子一道瞒天过海。将孩子送回了上官府。我父亲便将他当了嫡子养。” “你说什么?”明琛眼光一凝,面上惊骇极了。 “如三皇子所听,本是能让上官家诛九族的辛秘。清颜以为会藏在肚里带进坟墓。谁知道,有人心思深沉。连条活路都不给我。”上官清颜急促呼吸了一阵,又慢慢转为面色平静。 “实不相瞒,清颜中了毒。家父为了清颜暗地里寻医问药,却是药石无医。眼看着清颜越来越熬不住了。上官家要让与他人叫清颜怎能甘心?”上官清颜咬牙切齿,狠狠道。那眼眸深深,淡淡秀致的眉毛皱在一起,显得有些狰狞。 “中毒?”沈潘听到这两个字就下意识地心头一跳。 不怨他,凤连身上的毒,他还没什么头绪。日日夜夜想着,放在心上压抑极了。 “若是中毒了,恕我直言,二皇子又为何多此一举动手?”上官家的世子哪里是说杀就杀的! “可是上官世子不日前刚订的一纸婚约?。”一旁的沈清皱皱眉。 “是。”上官清颜闭上眼睛。“家父不死心,急着给清颜冲喜,向李家求娶了长房嫡女。” “李家长房嫡女与我是青梅竹马。她早便对我倾心。清颜当年未染上病时,家父便有意让我们结秦晋之好。” “二皇子怕那毒太慢了,待到你有了子嗣,直接立世孙,让他功亏一篑,竹篮打水一场空?”沈清反问清颜,说得一派轻松。 “清颜也是如此想的。”上官清颜点点头,叹了口气。“何况李家长房嫡女,意味着李家势力。李家常年不偏不倚。可我却在发觉二皇子野心后,打草惊蛇了。二皇子也怕我求娶了李家嫡女后鱼死网破,说动了李家让他多一个对手。” “所以他就再等不了用毒来害你。直接买通了人,一刀了结。”沈清越说越自然。说到最后甚至嘴角一勾,露了个匪夷所思的笑。 “关键是,这大案小案,尽皆用了同一种手法。明里暗里却将矛头指上了明琛。若是案子一日不破,倒是平白往明琛身上倒了脏水。”沈清忽然一拍掌,笑了。“怎么样?三皇子?你这二皇兄一石三鸟用的怎么样?” 沈潘总觉得自家三叔在讽刺他怎么回事? 识时务不插话的沈潘抽了抽嘴角,连着自家三叔直接叫了三皇子名讳这等失礼的事都没提醒他。 “上官世子可想到该怎么渡人渡己?”沈清幽幽一叹,狡黠道。“那借力打力之法,还望点拨一二。” 沈潘从没觉得自家的三叔也是这么奸诈的人。 看着吧,一会儿定然要坐地起价了。 沈潘有些同情地看了眼坐在床上硬撑着和他们谈生意的上官清颜。 第27章 亭台 盛都的冬日也冷得紧。 今日里,沈潘倒是好不容易好好地打扮了下自己。穿着一身月白色绣纹深衣,挽了发,沈清甚至还让他提前带了冠。 都说人靠衣装,沈潘抽了抽嘴角,扫了眼铜镜里人模人样的自己。发觉还真是那么回事? “我走了啊。”沈潘不自觉哼哧一声。忽然觉得不雅,倒是收敛了些,冷肃刚硬的脸上没有表情,只那里一站就是泰山压顶的肃杀之气。 “劳驾了。”仍然卧床的上官清颜吃吃一笑。好看的脸上透着层淡粉来。精神头倒是比前几日好多了。 这是离京不远处的靖国公府的一座僻静庄子。上官清颜的身子骨弱,明琛一边藏着他让他静养,一边为他找出自皇宫里的那种秘药的解药。 这也是沈潘抑制住自己去找以身犯险的范送,哪儿也不去,甘愿守着上官清颜的原因。沈潘能够确定上官清颜和凤连种的是一样的毒。 陪着凤连十几年,有幸目睹上官清颜一次发病的沈潘有绝对的权威将他们俩之间背后的凶手们划个等号。 沈潘有时候想入非非甚至觉得亲自去二皇子府上直接搜会比明琛暗中从皇宫调查要快得多。 这当然被他三叔理所当然地否决了。 二皇子府又怎么是说进就进的?明玦这十几年从无到有,没什么真本事能跟着他们斡旋那么久?怕只怕是进去容易,一旦打草惊蛇,他们一个不落,被人一齐揪出来了。 哎。他就说吧。他三叔有时候真的是龟毛。怪不得被人压着欺负! 沈潘好歹是听进去了些,没有再想夜探二皇子府了。 日日本分地守在上官清颜身边,好好照顾他。差点没憋出个鸟来。 盛都的贵公子们,坐着有坐着打发时间的物什。他们下棋,看书,做赋,有时候甚至还能闭着眼睛冥思。 这些毫无疑问地在天生就喜静不喜动的上官公子身上不一而足。 沈潘也是贵公子,可沈潘不爱下棋,不爱看书,不爱做赋,更不爱坐在那里瞪着眼睛冥想。 上官清颜在庄子里读了三天书,他在庄子里练了三天的武。时不时地,上官清颜走出来给他叫一声好,再慢悠悠退回去烤着火盆。然后,没有然后了。 所以上官清颜在收到三叔递来的消息找请他帮忙时,沈潘还在心里感慨,今日里总算是能出去一趟了。 鉴于城里画得像屎一样他的画像被贴了个满。沈潘还乖乖顺顺地好好地拾掇拾掇了自己一番。 别说,穿着缂丝暗纹的月白深衣,带着个镶着绿珠石的冠来,加上毫不掩饰的泠然冷意。饶是他那张脸毫无变化,沈潘也与几日前混迹在军营里,唯唯诺诺老实巴交的泥腿子李二狗不是一个人。 何况沈清还给他送了个□□来。 今日是盛都的赏梅天。 家家户户的权贵小姐们都会收到帖子,去京郊的百梅园里赏梅。 沈潘穿得人模狗样就是为了进去那百梅园。 嗯,或者不进去也可以。 风在吹,呼呼的。沈潘打马疾驱,在通往百梅园的一个岔路口上好歹停了下来。 这条路从早上开始,熙熙攘攘,不知道多了多少豪华的马车。 连着盛都的知府都惊动了,沿路上设了不少的关卡。还有成队家兵奴仆们,这一路上倒是喧嚣。 沈潘放眼望去,乌压压的马车从头拍到尾,不甚儒雅地涶了口唾沫。惹得刚巧经过的一辆马车上的车夫翻了个白眼。 奶奶的,这可怎么找?城里他又进不去。 不远处的细雨亭里丝竹阵阵。寒冬腊月天里,有几个少年郎不知站在里边做何。 倒是有一个人从远处同样打马而来。看着倒是挺俊逸的。 “兄台也是想半路里寻些乐子的?”那打马的少年郎眯着眼睛,笑嘻嘻地,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对着沈潘套近乎。 “我去百梅园。”沈潘抬头看他一眼,冷冷道。正烦着呢。他若是知道去百梅园的小姐们那么多,一定不在这儿守株待兔。早潜进去偷了人就跑多好? “那百梅园有甚好玩儿的?要我说啊,岁岁花开,都是一样的景,年年人来人往,人也是那么几个人。哎。”少年郎着了身大红骑装,骑装上还用金线刻了云纹。看着就值钱。瞧那派头,该是个富贵人家的公子哥儿。 也不知怎么就往沈潘这儿凑了。 沈潘眯了眯眼。看了他身下的赤血宝马一眼。到底是按捺住了脾气。 “你想作甚?”沈潘深吸口气。吭哧吭哧道。 “哎。兄弟。你也是被逼着出来相看姑娘的吧?”那红衣骑装的青年郎拉了拉缰绳,靠近了些,低声道。 “看着你这一身打扮,可怜见的。莫不是被老娘逼得狠了?”青年啧啧嘴,颇为惋惜道。“要我说。那些个只知道听戏绣花买胭脂的娘们有什么好的?到头来娶个母老虎回家,老子还怎么去清歌苑找相好?” 清歌苑是男妓坊吧? 哥们,猛! “你想作甚?”沈潘抿着嘴,上下打量他一眼。但是对这位坦然说清歌苑的多了不少好感。 “不作甚啊。”那青年笑嘻嘻道。“觉得兄台面貌生猛,交个朋友呗。” “不必了。”沈潘抽了抽嘴角。拽着马就想走。 “哎哎哎,莫走啊兄台。好歹帮个忙啊。我娘还让我寻个小姐回去结秦晋之好呢。”红衣少年大叫着,拍了拍马要追上去。 呸,神经病。 沈潘抖了抖身上的鸡皮疙瘩。扭头瞪了他一眼,唰地提了速度。 “兄台,有那么急作甚?不吃了你。”那红衣少年笑嘻嘻道。不急不躁,只高声叫道。 沈潘一愣。看了看自己身下的老马,再看看人家的汗血宝马,气就不打一处来。 “你到底干什么?老子不好你这口?”沈潘急了。气呼呼吼道。 他当然好这口,可那涎着脸的混账哪里有又乖又顺还能将他伺候得美滋滋的明琼好? “哎?”红衣少年一愣。“我有这么明显吗?” “去你娘的。”沈潘狠狠挥了鞭子,打在汗血宝马的屁股上。那马嘶鸣一声,驮着聒噪的主人往前疾驰。 世界清静了。 第27节 沈潘呼了口气,快速下马。将马拴在前面不远处的亭柱子上。 “劳驾,公子这儿不能拴马。”还没栓好呢,细雨亭里就出来个下人打扮的小孩。 “这亭子是你家的?说不能就不能?”沈潘喘着粗气道。 “永昌侯家的二公子,阳宁伯家的三表公子,还有寿熙长公主家的玉世子待会儿要在这儿吟诗作对。公子您的马拴在这儿不免太煞风景了。”那小孩伶牙俐齿。微抬下巴,口齿清晰对着沈潘说道。 平常人但凡听到这些名头早跑了。惹不起的祖宗们,定然是有多远躲多远的。所以小孩才不啻气力地报上一串长长的名号来。 “哦。”沈潘低头给绳子打了个漂亮的结。在心里感叹世风日下,人心不古。连个小孩都知道世家们是天,是地,是王法,是得绕着走的瘟神了。连个小孩都知道什么叫狐假虎威了。 “公子还不牵走?”小孩皱皱眉,撅了嘴,有些不耐。 “不牵。”沈潘不甩他。大步进了亭子。不管不顾站在一旁兴致勃勃高声聊天的青年们,一屁股坐在亭子的石凳上,望着亭外。 亭子里的人不少。站着的,坐着的。零零散散得有十好几个吧。看到沈潘进来也没什么反应,只以为是谁邀请进来的朋友。 毕竟今日里沈潘穿得倒是齐整。 第28章 相知 “嘿,兄台。如此良辰美景,相请不如偶遇,喝一杯如何?” 沈潘还没坐稳,就看到那红衣少年郎又扬着鞭子,出现在了自己面前。 “你怎么阴魂不散的?”沈潘看着这小子就烦。你说他识趣吧,明知道自己不愿搭理他,非要上着赶着来和你搭讪。你说他不识趣吧,人家身子一杵,站在那儿对你笑,好像也没干什么。 “可不是我阴魂不散,小弟就是这儿赴约的。”红衣少年得意笑笑。红衣一掀就下了马。 “世子,您来了。”方才阻拦沈潘拴马的孩子立马迎上来,接了红衣少年手里的鞭子。还送了个乖顺的笑。 “喏。”红衣少年抖了抖眉毛。笑看着沈潘。好像在说。“没骗你吧。” “没跟就没跟。跟个娘们似的。呸。”沈潘唾他一口。扭了个身子背对他。深衣衣摆被他甩得翻成了波浪。 “哎,你这公子,怎么敢与世子如此说话?”那小孩尖声道。引得后边玩乐的一众公子们频频侧目。 “哎。爷在这儿说话,与你何干?怎地?李三儿不在,爷还要给一条狗个面子?”沈潘还没说话,那红衣少年倒是对着身边的孩子发了火。 “世子恕罪。”那小孩子脸色一白,蓦地就跪下了。抖抖擞擞在红衣少年郎面前不住磕头。亭子里铺的是厚青石板,咚咚的,一声声传来,刺耳极了。 “行了行了行了。”沈潘皱皱眉。“你跟个孩子嘚瑟什么劲儿?他才多大?” “呵。指不定叫人家觉得谁都能跟爷叫板。”红衣少年哼一声。看都没看地上磕头的奴才一眼。 “拿酒来,老子喝,不成吗?”沈潘暗骂一声晦气。指不定今儿的事情要办砸了。怎么就遇上这样的二流子。 “谁说请你喝酒了?”红衣少年嘚瑟一声,狭长的凤眼半眯着,聊聊地拍着鞭子。“哎,公子您贵姓啊?” “免贵姓沈。”沈潘咬牙沉沉道,忽然轻笑一声。“不知公子贵姓啊。” “徐。” “徐公子不觉得这声音烦得慌?”沈潘嘴角洋着笑。眼角瞥一眼还在咚咚磕头的孩子。好嘛,已经红了。 “沈公子都说烦了。那,就算了吧。”红衣少年噗嗤笑一声。用鞭子头戳戳那孩子。“跟你家主子说,爷我去喝酒了。今儿这事就算了。” “奴才谢爷大恩。”那头被磕破的小孩吁了口气,小心应承着。 寿熙长公主家的玉世子虽然顽劣却言出必行。说了今儿的事算了,那就是算了。自家主子都会因着他这金口玉言,不会动自己分毫。 “合着今日爷唱了白脸,倒让你唱了红脸。”徐玉嘟囔一声。对着沈潘脸色却是好极了。 “他谢的不还是你?”沈潘皮笑肉不笑。拍拍手,心想自己今儿够倒霉的。 他们这样的权贵公子哥们,最不怕的就是麻烦。你若是顶着他们,觉得他们烦,他们反而觉得稀奇跟着你在哪儿死缠。 “那不也是为了你?”徐玉一屁股坐在沈潘旁边。一拍沈潘肩膀。“今儿看你顺眼,爷请你去金樽楼喝酒。” “金樽楼?”沈潘一愣。“你不是来相看姑娘的?” 这特么是什么事儿?都顺着他了,他怎么还打蛇随棍上了! “怎么?刚不是说好了去喝酒?”徐玉脸上的笑一僵。眉头一挑,稀罕地看着沈潘。 他徐玉横行霸道惯了,都是别人依着他的。哪里还有别人像沈潘这样下他脸的? “在这儿不能喝?干嘛跑到金樽楼去?”沈潘哼哧一声。心里不知道把眼前这小子翻来覆去,覆去翻来弄死几回了。 “这儿酒不够喝,去金樽楼咱们不醉不休啊。”徐玉狠狠拍他肩膀,理所当然道。 “我不去。”沈潘拂开他的手,闷闷道。“老子是相看小姐的,谁跟你去喝酒啊?” “小姐有甚好看的?沈兄?不是我说你。你看你,仪表堂堂,虎背熊腰的。要是早早娶个娘们儿回去家里管着多掉份?”徐玉笑眯了眼睛。 “放屁。老婆孩子热炕头多舒服?”沈潘瞪大眼睛,不客气道。 惹得后边听到他们聊天的人都憋着笑,还不敢往跟前凑。 玉世子刚怎么折腾人的他们难道没看到?别看他跟着面前的壮汉倒是言笑晏晏的。说不定一会儿脸色说变就变,指不定上去了,就回不来了。 后边都是徐玉的狐朋狗友们,心里门儿清着呢。 “赶情兄台这追求倒是清新又脱俗啊。”徐玉听了也乐了。破天荒地没强迫他。“那好,你看上谁家的小姐了?本世子亲自去给你说媒。” “当真?”沈潘眼睛一亮。阴测测看了徐玉一眼。“你莫不是逗我玩儿吧?” “本世子像那样的人儿?”徐玉哼一声。颇为不在乎道。 “不像。”沈潘认真摇摇头。“说媒便罢了。大男人,总不能抢媒婆的营生。你要是有能耐,帮我截个马车,让我相看相看就行。丑了还能换个来。” “嘿。哥们,你倒是机灵。”徐玉对着沈潘越接触越满意。这人还真是好玩儿。 方才在官道上跟他搭讪,只不过是想看看哪家的傻逼大庭广众下着深衣骑马。 现在倒是觉得这哥们识时务还够厚脸皮。好!跟他一样。 徐玉眯眼在脑子里打转。姓沈的公子哥儿。靖国公府,明安王府,凉州沈家。京城里也就这么几家,他倒是想看看这奇葩到底出自哪一家。 “行不行吧?”沈潘皱眉看他。“等我选完了,兄弟请你去金樽楼喝酒,不醉不归。” “妥!”徐玉霍地起身。往亭外走。 他的汗血宝马正拴在亭柱上,看到主人来了还打了个鼻响。 徐玉径直走过去,解开马绳,正要翻身上马,忽然顿了顿。 “既然是相看姑娘。兄台这马有些寒碜了吧?”徐玉抬眼看看同样准备单身上马的沈潘。 不是徐玉说,沈潘骑的马确实不怎么拿的出手。外行人看不出来,可常骑马的却是一眼就看得到这马年岁有些老了。 那也没办法,那庄子偏僻,统共也没几匹马。前几日他三叔派人来给他准备今日里出行的东西,却是忘了给他备马。 也就只能凑凑合合了。 “寒碜如何?哪个姑娘看人还先看爷的马?”沈潘抽了抽嘴角。心想这纨绔世子也是有几把刷子的。他这马看着可是光亮极了,就是腿脚慢些。 “倒也不是。万一待会儿用得上呢?”徐玉邪邪一笑。打着商量道。“要不,咱俩换换?我这马,可是前几日刚得的。” 刚得的就能骑出来,这位世子,倒是好本事。 汗血宝马不比别的马。若是驯不服,莫说骑它,便是摸一把都能要了你命,被烈马踹破肚子不是好玩的。 “借我骑?”沈潘眼神一亮。盯着那马身逡巡了好久。舍不得离开。 是个骑马的人都喜欢好马。尤其是这么难得的好马。 “借你骑。”徐玉大笑笑。将手里的鞭子递给他。 “谢了,哥们。”沈潘嘿嘿一笑。接过鞭子就拽上叫疾风的汗血马的缰绳。 汗血宝马是贡马,寻常人骑不得。也不知道这位哪里得来的。倒是便宜了他。 也不算是便宜。这马还有野性。那小子借他骑就是在试探他本事。 可惜了,寻常人怕是会打怵。他沈潘,就只看到了匹闪闪发亮的好马。 “真是好马呀。”沈潘拽着缰绳,仰头看疾风身上鬃毛根根,壮立的四肢立在地上。前蹄因着自己被他牵着有些焦躁地刨着地。 细雨亭后边是个不大的空地。扫了一眼那儿,猛然一蹬马鞍,飞身而上,牢牢扯着缰绳。 宝马嘶鸣,前蹄翻腾,不住地想把沈潘抖下来。无奈沈潘压低身子,手里狠命一拽。回应得是动人肺腑的嘶鸣。 沈潘拽着缰绳,双腿一夹马腹。马匹跳着往前,跨着往前,落在空地上,不断地抖动。 “你慢着些。那是爷的马。”看得一旁的徐玉心疼大喊。 本想让马折腾折腾人的,岂料变成了自己的宝贝马被别人拾掇。 得。赔了夫人又折兵。 徐玉心里抽痛,脸上还要面不改色。灰头土脸地骑上那老马。半个时辰后,看着沈潘悠哉悠哉地骑着疾风从空地上小跑过来。 。。。。。。。 “走。去相看姑娘。”徐玉深吸口气。红衣飞扬,骑上马,一骑绝尘。 冬日阳光里,寒气凛洌,红色宝马上,月白色深衣被风吹得飒飒而起。 那人肃着脸,跟着红衣少年,嚣张跋扈地在官道上横冲直撞。惹得来来往往的马车行人哀声载道。 唯有沈潘心里暗自乐开了花。 第29章 偶然 “这个怎么样?勤山伯家的二小姐。出了名的身娇体软。”徐玉笑盈盈地把帘子掀开,看都不看在一旁吓得瑟瑟发抖的车夫和小丫鬟。 后边的下人们也都是个顶个地精明方才老远地就看到徐玉打马而来,谁能不认识他?只得任由他虎虎生威地掀开帘子。 “啊?”马车里传来一声惊叫。沈潘随意瞥了眼里边一个裹了披风的人形赶忙就别开了眼。 他不是徐玉,保不准到时候人家来找麻烦。 “玉世子,如此,如此。我们小姐好歹还是个未出阁的小姐啊。。”一旁的大丫鬟倒是有几分忠心。抹着眼泪,大眼汪汪。 “不是未出阁的姑娘,爷还不看呢。”徐玉挑挑眉,瞥了眼丫鬟。“全盛都的人都知道爷不喜欢女人,若不是受人所托,爷何至于大冷天地现在这儿?” “啊?这。这。”丫鬟又骇于徐玉这个小霸王,又是惊喜徐玉话里话外的意思。一时间反而呆在了那里。 第28节 “疾风,看完了吗?看完了便让赵小姐过去吧?”徐玉哼笑一声,有些阴阳怪气道。 “看完了。”沈潘半天才哼一声。徐玉那小子定然不是在指望他的马回他。 “疾风大人?”马车上传来女子莺莺软语。 “敢问真的是御前的疾风大人?”那位至始至终隐在马车上,沈潘没细看的美娇娥低呼一声。 “啰嗦。疾风,走。”徐玉眼疾手快,拉了沈潘,往前而去。扬着鞭在岔路口的地方让出了主路。 “方才不是信誓旦旦要来相看小姐?怎么掀开帘子就那么怂了?”马车驶过好远。徐玉笑眯眯地看了眼沈潘。 “我怕看了人家,赶明都去我府上找我。”沈潘撇撇嘴,握了握手里的缰绳。他就是想认认马车,看人有何用?他又不认识。 “嗤。谁找你啊?”徐玉咕哝一声。眼睑微垂,张扬跋扈的脸上倒是显出份平静来。 “疾风是谁?”沈潘拽着缰绳。幽幽看他一眼。赶情玩儿他呢? “疾风不是在你身下边?骑着人家还非要问问?讨厌。”徐玉矫揉造作地笑笑,眉梢飞扬。看着极其地欠揍。 “御前的那个。”沈潘皱眉,眨也不眨地看着徐玉。 “你老那么看我干嘛?”徐玉收了笑,凶巴巴道。一点都没告诉他的意思。 “是谁?” “哎。别那么刨根问底。”徐玉抬起手来,胡乱挥一挥。颇为不耐烦道。 “我怕到时候人家找上门报仇我还不认识。” “。。。。” “一个能让咱们为所欲为,那些娘们还要在后边对咱们感恩戴德的人。”徐玉吃吃一笑,眨眨眼,指了指时不时过来的一辆辆华贵马车。 “等着吧,不出一会儿,待会儿盛都里所有的小姐们都要知道御前的疾风大人陪着玉世子光天化日之下,相看姑娘了。”徐玉哈哈大笑。空寂的寒冷天里,因着他那笑声,沈潘感觉到些微的诡异。 “哦。”沈潘点点头。一言不发地守在徐玉旁边。 大致还是理解了。这位打着那位疾风大人的名头,做这等事。该是让人觉得,那位御前侍奉的大人,正在微服选妃? 沈潘抽了抽嘴角,方才他只是让徐玉帮他认下马车。哪里知道。这位世子胆大包天,闹出那么大动静? 本以为不能全须全尾地回来了。没想到,这位纨绔倒不蠢笨。单看他眨眼之间都能嫁祸于人,也不是个好惹的。 他这个嚣张的做派,到现在还能安安稳稳地,倒也不是偶然。够阴险,够急智。 沈潘定下心神来,极目望去。准备找到那李家的马车,还是早些回去算了。保不齐露了底,惹了麻烦。 ……………… 果不其然,后边来的小姐们倒是识趣极了。莫说主动拉开帘子,还有几个顺便搔首弄姿,想着自己抛几个媚眼。 “这盛都的大家小姐们怎么都那么不矜持?”沈潘恶寒,抖落一身的鸡皮疙瘩。 “去去去。别糟蹋盛都的小姐们。”徐玉推推他,嘴里恶毒埋汰着。“这会儿过来的,都是些什么身份的东西?都想着攀龙附凤的破落户。” 那些平日里凭着身家难以入宫的,怕是要千方百计地过来逛一圈了。毕竟天上掉馅饼,谁都想接着的。 “但凡知道爷在这儿劫人的贵族小姐们,怕是都要绕着道了。”徐玉打了个哈欠,聊聊道。 “不好意思了哥们。”徐玉大咧咧挠挠头。“看来爷这名声着实不怎么地。人都吓跑了。” “又来了个。”沈潘一愣,拍了拍他的肩膀。“那是李家的?” “那么嚣张?”沈潘抽了抽嘴角。看着高高的旗帜被吹得猎猎响,在大路上嗒嗒而来。 沈潘看着这么威武的气势,心想,若是知道李小姐那么高调,他还和徐玉这么虚与委蛇个鬼啊! “李家的母老虎。哥们,咱们,走吧。”徐玉艰难地咽了口唾沫。 “你怕他?”沈潘转头意外道。天不怕地不怕的玉世子,怕李家小姐? 这盛都的逸事,他合该打听打听了。 “谁怕她啊?”徐玉哽着脖子,粗声道。 “你就是怕了。”沈潘道。 “哎,兄弟。这位。”徐玉欲言又止。“你还是莫招惹好。” “为何?。”沈潘皱眉看着疾驰威风的马车,不知在想着什么。 “真是李家长房嫡女?” “是呀。”徐玉狠命点头。 “那我更要去了。”沈潘咧嘴。眼看着马车快速向着他们驶来。 阴沉的酿雪天,浓云密布。沈潘一拍马,突如其来地停在路中。气势汹汹。 “公子这是做何?”马车停下,沈潘才发现马车夫是个俊俏姑娘。 “李家嫡女?”沈潘抽了抽嘴角。 “是如何?不是如何?”车夫打扮的姑娘歪着头。心想今日里真是不顺。 “是的话,当然就要让我们打个招呼了。”徐玉轻笑一声。“呦,紫燕姐姐今日里的打扮倒是别致。” “玉世子?果然哪里有麻烦,哪里就有玉世子。”紫燕摇摇头。颇为无奈。 “徐玉。”马车帘子忽然被拉来。“姐姐今天没空跟你玩。乖。” 马车里的姑娘眼眸清亮,梳着高高的飞天髻。秀丽高挺的鼻子哼一声。孤高清冷的神情倒是和方才的一众美姝们不一样。 “都已经插了旗帜,就是让眼瞎的们辟着点。你怎么还上赶着触姑奶奶霉头?”美人微微蹙眉。直接越过了身宽体胖的沈潘,看着笑盈盈的徐玉。“疾风呢?怎就不管管你?” “哎。姐姐,我的好姐姐。”徐玉立马变脸,做了个求饶的姿势。苦笑道。“我错了不成?这可不是我的主意。” “李小姐?”一旁的沈潘皱着眉耐心听完他们的寒暄。在美人把眼睛转到自己身上之前出了声。 “你是?”美人妙目流转。不准声色地打量了一番沈潘。 “这个。”沈潘看了眼周围。打马走近两步确定没人看着他。小心翼翼掏出个东西来。 一个姑娘带的翡翠耳环躺在沈潘手心。那耳环小巧,翡为底,雕成了花瓣,翠点缀,做了花心的小小花蕊。精致极了。 临出来前上官清颜递给他的,千叮咛万嘱咐,要让他到时候完璧归还,只让李家小姐看一眼就行了。真是怪哉。 “他在哪儿?”马车里的美人看了那耳环一怔,阖上了浓密的睫毛,又猛然睁开,杏目圆瞪,凌厉道。 “你随我来。”沈潘抿着嘴,缓缓道。压低了声音。“你一个人。” 半晌皱了皱眉,又补充了一句。“莫被人发现了。” 李荷衣淡淡看了他两眼。自然会意。 知道要掩人耳目。忽然娇笑一声。仿若万里冰封一瞬间融了碧江春水。 “我现在就去。”李荷衣眼睛里亮得耀眼。 “紫燕,一会儿劳烦徐玉世子送你回去。”李荷衣提声道。 “是。小姐。”一旁默不作声的俏丫鬟干脆点点头。 “这位弟弟,劳烦递我只手。”李荷衣巧笑嫣兮,起了身,将身子干脆探出车外。 沈潘不准一眼,别扭看了李荷衣一眼,伸出了手。施力一提,穿着紫衣华服的冰美人就到了他怀里。 “玉弟弟?”李荷衣美目流转,比刚才冷冰冰的态度不知好上了多少。“听说你今日带着疾风在路上相看姑娘?” “呃。”徐玉摸摸鼻子。漂亮的凤眼无辜眨了眨。 “现在疾风可要随他家姐去赏梅了。”李荷衣轻笑一声。“玉弟弟可懂?” “懂,懂,懂。姐姐自去赏梅花儿,好好赏。好好赏。”徐玉从善如流乖顺点点头。心想疾风啊疾风,今日里可不是我坑的你,把你坑到底的可是你亲姐姐。 “疾风。走吧。”温香软玉在怀,美人搂住他腰,温柔说道。 沈潘抽了抽嘴角,背部一挺,看了眼徐玉,打马而去。 官道上不时人来人往。沈潘不敢多待,骑着徐玉的汗血宝马,快速消失在人眼前。 留下了还呆怔着的徐玉。 红衣少年郎望着紫衣白衣交错,衣袂飘飘,越来越小。不知在想着什么。 “劳烦世子了。”一旁的紫燕咳嗽一声。 “不麻烦,不麻烦。”徐玉讪笑一声。全无了对别人的嚣张跋扈。“你家小姐去了哪儿?” “回玉世子,我家小姐和我家二公子寻梅去了。”紫燕挺直了腰,面不改色。 “。。。。。。” 这,真是。 徐玉惊异地张大嘴巴。颇有些五味杂陈。 总感觉自己被别人给卖了? 嚣张不可一世的玉世子摸摸鼻子。决心以后一定要看到这位李家长房嫡女绕道走。 太吓人了这是。 好好的黄花大闺女,未婚夫刚死,就光天化日之下和人私奔了? 啧啧。 打死徐玉也不敢说今日里的一切。 李荷衣也真是转的快。眨眼间就顺势给自己亲弟弟拉下了水。 哎。“走。爷亲自打马送你个小丫鬟。”徐玉认命道。 再见到李疾风,怕是要负荆请罪了。 第30章 解释 “这是去哪儿?”李荷衣华服被吹得猎猎响。饶是大半身体被披风裹着也冷得直颤抖。 “劳驾闭眼。”沈潘心里感叹这娘们倒是骨头硬。冻成这样,说话还能如此利索。 “你怎么会有清颜的东西?”沈潘不回她,李荷衣仍旧锲而不舍,任凭寒风呼呼地灌进嘴里。 第29节 “自然是他给老子的?”沈潘哼一声。汗血宝马像风般,飘荡在肃杀的冬日里。 沈潘绕了一圈,把身后的人甩掉了才去了别庄。 “我还以为姑娘胆大。原来到底是个娘们。”低下头,皮笑肉不笑道。方才那后边跟着的一堆人,十有八九是这位的。 李荷衣从刚才起脸色就不好看。不只是冻的还是气的。红润漂亮的脸蛋被冻成了乌紫乌紫的。 被沈潘一激,微微有些黑了脸。“跟着你来还不是有气魄?我一个姑娘家,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总要有的吧。” “姑娘也得有那个本事。”沈潘冷笑一声。倒是用自己的宽大袍子一手盖住了她。 “自然是没这个本事的。”李荷衣叹口气。忽然就不与沈潘争了,安分极了。 沈潘只觉得胸口处的人儿贴着他的身子越贴越紧,腰后的手也越收越近,仿佛怀里的美人儿正在故意往里蹭。 “真冷啊。”李荷衣嘟囔。 “…………”吃软不吃硬的沈潘彻底怂了。 “忍忍,快到了。”沈潘扯了扯嘴角。好不容易吭哧一声。算作安抚。 “我背地里找他都快找疯了。”李荷衣窝在沈潘怀里吃吃一笑,抖动着肩膀。让扶着她后背的沈潘皱皱眉。 “都说他死了。我却不相信。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不明不白的,他们怎么就敢断言!”李荷衣疯疯癫癫的。索性转了个头,脸靠着沈潘,倒是暖和多了。 “便是刀山火海,我也认了。”李荷衣靠在沈潘胸前,笑吟吟道。 “放心,死不了。”沈潘低头望一眼这姑娘。 倒也是个可怜人。 沿路枯黄,深碧。凛冽的寒气里,汗血宝马嗒嗒的奔腾意,声声入耳。风像刀子般刮过,沈潘却恍然未觉。 只闷着头赶路。 好在身下马比去时老马不知好了多少倍。不消半个时辰就见着了静谧的别庄。 沈潘将马栓在别庄外的林子里。抱着李荷衣下了马。“劳烦了。” 一跃就翻上了墙进了院子。 这别庄倒是比外边看着精致多了。深碧摇曳的竹林,遮了视线。沈潘将李荷衣放下,看也不看,衣袖一甩,进了竹林。“跟上来。” 李荷衣不动声色看了眼庄院,亦步亦趋跟上丝毫不显脚步凌乱。 出了竹林,一片梅英疏淡,几只麻雀正在院子里蹦跳。见人来了,呼地飞起,惊起满地尘嚣。 沈潘三两步进了院子,呼啦推了门。上官清颜正坐卧在床上。含笑望着他。 “人我带来了。”沈潘硬邦邦道。 “多谢沈兄弟。”上官清颜精致的脸上这才泛起丝血色。 “无事。”沈潘不甚在意摆摆手。看了眼隔他老远的李荷衣,神神在在喊一句。“快些。”说着拐个弯,消失在屋子里。 紫色华衣的女子缓步走向那静谧的院子里。 天气不好,她顶着寒风而来。远远看到那人就那么神态自若坐在床上心里竟然有些忐忑来。 她找了他那么久,却不曾想,就这么出现在她面前。 突兀得像是一个梦。 李荷衣乌紫的脸转为苍白,伸出手去,摇摇一摸。 “我就知道你会来。衣衣。”上官清颜胸膛微微起伏。一双明亮的眼越发灿烂。“聪明的姑娘。彼采葛兮。一日不见,如三月兮。” “清颜。”孤高冷艳的姑娘,这一次再也不顾上什么,紧着步子,到了床前。 剩下的伊人哝语,余下的缱绻柔情。 不可说不可说。 冬日的天气黑得快极了。夜幕没了光亮。反而映衬着夜下的火光更显姣然。 昏黄的屋前站着的女子,华衣紫服,摇曳在黑夜里像一朵灼然绽放的花儿。 “温存完了?”沈潘低哼一声。静静看远处松柏竹林被勾出来隐约轮廓。 “沈兄弟大恩大德,请受荷衣一拜。”紫衣姑娘却不像白日里那么高傲清冷。 “无妨。”沈潘摆摆手。反倒不好意思了。 他这人吃软不吃硬。对着李荷衣倒是没甚敌意。“我送你回去吧。”沈潘赧然。 “荷衣已经遣了人来接。沈公子无须麻烦。”李荷衣噗嗤一声。施施然还是对着沈潘盈然一拜。 倒是可惜了,看不到沈潘憋屈的脸。 “我以为我甩掉了。”沈潘果然涨红了脸。 “你是甩掉了。”李荷衣眨眨眼睛。转了身去。“道高一尺,魔高一丈。若不是沈兄弟对我没甚敌意,荷衣也不会得手。”李荷衣朗声道。“好了。沈兄弟我们就此别过。” 李荷衣取出脖间的小小翠笛,尖锐的声音划破孤清的夜。片刻间两个黑衣人从天而降。对着紫衣少女跪了下来。 不稍一会儿,紫衣女子就消失在了黑夜中。 “………………” “你下次莫要再让我想方设法把她劫来了。”沈潘气呼呼推开了上官清颜的门。 长风灌进来,让正燃着的火盆乍然一灭,火影猛烈摇动。 “不会了。该交代的,清颜已然交代完了。”上官清颜安静地坐在床上,拢了拢杯被子。“她是李家长房嫡女。若是没些手段怎能内安宅,外服众?”上官清颜笑盈盈看他。阖上书,用长长的钹子拨了拨。让盆里的火烧得更旺。“沈兄弟大可不必介怀。” “就没见过这么厉害的娘们。”沈潘闷声道。“我为了甩开尾巴,大冷天地多跑了多少地?” “辛苦你了。”上官清颜低笑一声,眉眼弯弯,仍旧好脾气地解释。“我替衣衣给你赔不是。她方才堂而皇之在门外招来暗卫就是信任沈兄弟了,在给你赔不是。” “罢了罢了。”沈潘叹了口气。忽而又有些犹豫地看了上官清颜一眼。还是将今日白天的事情一一与上官清颜说了。 “我说你既然拿了我的信物,衣衣怎么还会那么提防你。”上官清颜苦笑一声。轻轻放下长钹子,低叹道。 “你说的疾风是衣衣的弟弟,却是庶出。与那位,玉世子,倒是纠葛不少。现在在御前,也算是个红人。”上官清颜缓缓抬头道。“沈兄弟莫要在意。衣衣提防的不是你。” “玉世子?”沈潘皱眉,想到了借他赤血马的那位公子哥。看着放荡不羁,却是步步心机。若不是被李荷衣雷厉风行的做法震到了。怕是他们身后的麻烦不少。 “我看他与李家关系还挺好?”沈潘摸摸鼻子。有些不解。李荷衣跟他走的时候连避都不避他。若不是上官清颜不说,他哪里察觉到一个两个心机深深! “他与疾风关系好,却不代表与李家不错。”上官清颜目光沉沉。“徐玉是寿熙长公主的独子,便是袭了文渊侯的爵位。他到底是皇亲国戚。与我们这些世家子,到底是不一样的。” “最少。无论二皇子与三皇子,或者其他皇子谁坐上那个位置。他玉世子,都是玉侯爷。”上官清颜微微阖目有些疲累。声音倒是仍然温润,像玉石悄然落在水里的泠然乍响声。 “他该作壁上观。”沈潘站在火旁摩挲着下巴。 “你觉得他是个怎么样的人?”上官清颜清浅笑笑。 “看着不靠谱。心里倒是缜密。”沈潘说。“看着浪荡。做事也算是滴水不漏。” “是呀,这样的人又怎么会只甘愿做个无甚意思的逍遥侯爷。”上官清颜笑看他。“现在沈兄弟可知道衣衣那么谨慎了?” “嗯。”沈潘似有所思点点头。“那也不得不说那李家小姐机敏。” 那份急智,那份思量。她转而能想得透彻,抽身而走得干脆,能让那位玉世子帮忙遮掩还说不得半分苦来。倒也是好手段。 “只是。那位可猜得到你还未死?你让我去找那李家小姐可没说你会暴露。”沈潘幽幽道。 “沈兄弟果真是靖国公府的大少爷?”上官清颜倒是挑了挑眉头。 “怎么?” “你可知。她是李家的长房嫡女。”上官清颜叹了口气。仍旧好脾气地笑看着沈潘。“沈清公子,佼佼无双,见识不同于一般人。他既然未曾与你说过,怕是不愿你掺和进来。清颜今日里怕是一步小心说过了头了。沈兄弟无需知道这些。还是忘掉吧。” “你这人。怎么说话只说一半?”沈潘怒瞪他一眼。 “一半已然够多了。不早了。沈兄弟,更深露重的。睡吧。”上官清颜缓缓躺下。给了他个后背。 清瘦的后背,在火光掩映下显得有些羸弱。 “你们这些人啊。哎呀。急死了个人。”沈潘气得跺脚。 然而无论如何上官清颜也不愿意与他说了。只得退了出去,替他把门关好。 他睡在隔壁。只为了半夜有个照应。 这病公子,时好时坏的。看着发病的频率,怕是时日无多了。 饶是凤连当年也没熬过几年。全身的疼,刺骨的痛。铺天盖地似翻皮削骨的疼痛不是人人都能熬的。 沈潘便是憋屈,也不敢对着上官清颜倔。只得自己灰溜溜走了。 “沈兄弟当珍惜才是。”静谧的屋里。有人叹了口气。“尚且有人护着你。” “这勾心斗角,步步思量的日子,又怎么会是那么好过的?” 作者有话要说: (≧▽≦)/这里有个洗心革面,觉得应该重新做人。立志不断更的作者菌。你萌要嘛?(づ ̄ ? ̄)づ 第31章 震怒 这冬日越发的萧瑟凛冽了。寂静的别庄却是一派岁月静好。 窗外的一株梅树不知道什么时候结了花苞。 沈潘清晨练了武,便看到上官清颜坐在窗前的炕上,对着一树含苞未放的梅花失神。 “真冷。”上官清颜呵了呵手。 “还行。”沈潘应一声,抹了把身上的汗,洗个凉水澡,回自己屋里换了身衣服。 “前几日里上官府给李府下了聘礼。”沈潘换了身衣服皱着眉道。 “你跟她说了什么?” 他真的有些看不透那女人。云里雾里的。明明知道上官清颜在这儿,那上官府的那位,又是谁? “这有甚好说的?随机应变罢了。”上官清颜不甚在意笑笑,眼里却起了波澜。“此次上官府与李府结为姻亲,倒也是段佳话。” “谁结?你?”沈潘冷笑一声。看着树上生机勃勃的梅花。梅花不畏严寒,在寒风里也尽情地显示处旺盛的生命力。 “沈兄弟,你不懂。”上官清颜似笑非笑?为自己倒了杯茶。清茶袅袅,氤氲着缭绕的雾气。给那清俊的侧脸蒙上了一层看不清的纱。“上官家和李家在这京城里到底也是不容小觑的。若想结亲,可不是难上加难!得了皇上猜忌还是小,若是被有心人记挂上,怕是难以善终啊。” 第30节 “可你还是下了聘。”沈潘抽了抽嘴角。 “你错了。下聘的可不是我。” “不是你是谁?” “自然是上官清颜。” “我不懂。” “不懂就算了。总会知道的。”上官清颜神神在在。丝毫不理会他的问题。 “你和我三叔做了什么交易?”沈潘眼睛眨也不眨。换了个问题。 “交易吗?”上官清颜喃喃。手一顿,苦笑一声。“不是交易。” “不是交易?” “一根绳上的蚂蚱罢了。”上官清颜轻叹一声。“你三叔背后那位心宽气广,是有大作为的。我们这等宵小,只是利益所趋。还够不到他。” “什么乱七八糟的。”沈潘觉得上官清颜这几日的话一日比一日难懂。 “你不懂,是因为我不想让你懂。沈兄弟。莫要问了。”上官清颜叹一声。“你日后,也是要有大作为的。莫被这些利欲熏心的事情污了你至真至诚的纯良本性。” “要什么大作为?我所求的,左不过是平安。”沈潘却是嗤笑一声。“我看别庄里出了几个黑麻雀,可是李家小姐的?” “是。”上官清颜点点头,缓缓道。“沈兄弟若是要离开,便不必记挂我。李家暗卫能护我周全。” “你怎么知道我要离开。”沈潘闷声道。沈清前几日来找他。他暂且放心不下这里才没离开。今日里派人来催了两道,倒是非走不可了。 “你知道暗卫的事情,暗卫又如何不知道你的事情?我虽然是个废人。左不过还有人能当我的耳鼻眼。” ………… 郊外的宁静感染不了这偌大的盛都城。 沈潘看着自己的画像还挂在城墙上的时候,心里也是,五味杂陈。 身下的汗血马打了个鼻响。倒是乖极了。 那画像,要是能认出他来。他不姓沈! 不信归不信。沈潘还是老远下了马,乖乖从城门口过了。 “站住。站住。”还没有到门口。沈潘就被个远远跑来的小兵喝住。 沈潘脸一肃,心里咯噔一声。涅紧了鞭子站在马旁。 “身高九尺,体胖魁梧。”来的小兵眼睛一眯。细细地打量了一番沈潘。“兄弟从哪儿来?家在何处呀?” “作甚问你爷爷?”沈潘沉着脸,鼻子里粗鲁吭一声。看也不看个子小小的小兵。 “例行公事。还请行个方便。”小兵倒是不惧,还敢上前一步来,被汗血宝马喷了一响鼻。 “行方便?”沈潘看着无甚动静的城楼,心倒是落下来些。扫了眼旁边不远处正细眼看他们,还神情戏谑的官兵更是不屑一笑。活像个盛都里不可一世的二世祖。 “行你奶奶的方便。张甲,你说替老子们守城楼便算了。你四处捣乱,出了篓子谁帮爷补?”沈潘还没说什么,就从楼上下来个守门将。 老远地巴巴对着沈潘稽首。“沈公子,这疾风可骑顺溜了?玉世子派人传了信。您要是回来了,烦请将他的汗血宝马送回文渊侯府。世子等着好久了。”那守门将狠狠推开守城小兵。谄媚道。 “送回去?”沈潘将他们的动作看在眼底。戏谑打量了眼气得铁青的小兵,冷硬的脸上好不容易挤出了一丝笑来。看着有些阴阳怪气的。“劳烦去跟玉世子回一声。他的疾风可不已经不认识他了。还要回去作甚?真的舍不得,去我府上找我便是。” 说完不再管那二位。飞身上马,径直离去。端的是嚣张又跋扈。 “我也知道你们身上压着案子难办。”那守门将摸了摸鼻子。瞪了眼旁边的小兵。 “你有眼不识泰山,连着马都认不出来吗?。惹了这群小祖宗们,莫说你们头儿,连老子都得倒霉。”守门将气愤地整了整自己身上的军服,气急败坏地大吼。 那小兵不理会守门小将,抬起头来,脸上倒是平静。看着沈潘快速消失的背影摇了摇头。 那凶手只是个泥腿子,不该是个富贵人家的少爷。 沈潘一口气回了靖国公府。从后门连马带人进去,回了静清院。 静清院里倒还是老样子。院子里十八般兵器锃亮地立在院子里。屋门紧闭,没有因为主人的离去起了半分尘埃。 “谁?”沈潘还没进去,就直直看着屋顶一处自己看不到的地方。握起鞭子,喊了一声。 “哎,老了老了。大少爷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知武以后可没饭吃了。”房顶上知武笑盈盈地看着他。 “作甚?”沈潘面不改色。进了门,将手里的那散养在院子里。栓也不栓。 疾风与他混了个把月,倒是乖顺了很多。 “这马。”知武却是被马吸引了注意力。 “我的。别乱动。”沈潘皱皱眉。瞥他一眼。“你来这儿所为何事?” “哦。”知武摸了摸鼻子。笑得蔫坏蔫坏的。“公子让您去静安院一趟。孙家小少爷也在。” 沈潘扔了马鞭,衣服都没换。直冲冲往静安院跑。 他上次已经交代过孙子锐。没有什么特别的事莫来这儿找自己。如今找上门来定然不是小事。 “什么时候来的?”沈潘眼睛微沉。粗黑的眉毛拧着。沉声问跟着的知武。 “有两天了。” “一直没走?” “一直没走。” 沈潘一愣。飞身上围墙,直接飞檐走壁。去了往静安院赶。孙子锐哪里会有什么鸟事?他怕的是凤连。 静安院被尽是些常青松柏树。绿意盎然。一块深碧将那偌大的院子遮得严严实实。不到几息之间,沈潘轻而易举地凭着以往的感觉找到了内院。 “从天上看你三叔的院子如何?”刚落下,就看到屋门大开,他三叔懒洋洋地坐在屋子里朝他道。 “密不透风。”沈潘耿直回答。 方才绿树上几个人影可不是闹着玩儿的。若不是认得是他。箭镞齐发,插翅也难飞。 “孙子锐呢?”沈潘四扫了个遍,沉声问沈清。 “回书院了吧。”沈清聊聊道。招了招手,让他进去。 “你可有什么话与我说呀?”态度是前所未有的和煦温暖。手里握着盏青瓷杯,时不时地将盖子扣在杯碗上发出叮的脆响声。 “什么?”沈潘一愣。本就不安的心变得更加忐忑。 “我问你可有话说?”沈清眼里静若深渊,沉沉的,却没有来地让沈潘心里一紧。 “上官家与李家要结亲了。上官清颜说不是他下的聘。”沈潘讷讷低声。有些心虚。 “沈潘。”沈清忽然尖叫一声。“嘭”的一声。将手里的青瓷杯狠狠摔在地上。 热水夹杂着碎瓷片迸溅开来。有些直直地飞在沈潘身上,将地上弄得泥泞一片。 “我说你。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沈清愠怒的脸上透着不正常的红。眼梢好好吊起,因着皱着的细眉,笑得有些狰狞。 沈潘从没看过这样的沈清。 他三叔从来都是和煦秀雅的。便是小时他做错了事。也是阴笑着,让知武第二天把他一顿好揍。 他从不知,沈清生气的时候会是这个样子。 可沈潘却不知道,到底自己做了什么,能让他恼怒如斯? 沈潘脸色平静。站着看着比自己还矮一头的三叔。闷声道。“没有。” 第32章 风吹 “没有?”沈清气极反笑。点点头。冷冷看了眼沈潘。“孙连是谁?” 沈潘乍一听到孙连,愕然抬头。这才明白过来。想必他三叔已然猜出了凤连的身份。 “表弟。”沈潘叹口气。颓然低头。膝盖弯下,噗通一声,跪在了地板上。“这件事,与您,与靖国公府没关系。沈潘在的一日,定会护你们周全。” “拿什么护,拿什么护?”沈清气急,一脚踹在沈潘身上。“你个没脑子不管不顾的东西。” 这一脚可是用了劲儿的。沈潘动也不动,由着他踢。 “拿命护。”沈潘直勾勾盯着沈清,眼睛瞪得圆圆的。“我答应让他回去。” “你有几条命?”沈清咬着牙,恨恨道。“这是株连九族的罪。” “三叔。”沈潘一动不动。“您莫拿株连九族来压我。咱们姓沈的,株连九族的罪做的少吗?我当初让他信我。我便不能负他。侄儿心意已决。您若是想未雨绸缪,为三婶尽早除掉他。尽管踏着潘儿的尸体来。若果,三叔你也信我。我必不叫你们刀剑相向。” 沈潘身姿挺拔。一动不动跪在淌着茶水的地板上。面色不改。没了往日里不羁,唯剩俊透的肃然。 再没有人比他更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宁国和烈国,大怨深仇,已成定局。此刻凤连暴露了,无论如何,也没有放过他的理由。 可那又如何?当年他们国不成国,家没了家。他认国,国可认得他?他爹被那利欲熏心的人害死,他娘,他三叔。他们靖国公府,在勾心斗角里沦为政治的牺牲品。 他恨,他怒,他怨。他后悔,他觉得不值。 为了个世家横行无忌的国,为了那些不把百姓当人看的畜生们。为了山河万里,留下的却是满目疮痍。为了帮他们吸干百姓的最后一块血皮? 不是他不要他的国,是他的国,早已经被蛀空,成了渣滓们的安乐窝。 那年他匆忙奔逃,看到的是什么?是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是世家狗羹值千金,是贱民一文不名,只得惨死街头。 他从不是烈国人。可于理,凤连仁者仁,他是苍生的希望。于情,上一世凤连用他,信他,让他能戎马生涯,让他能手刃仇家,让他死得还算有那么点价值。 便是让他如今用自己的命逼的是他三叔。 “三叔,我求你。我用这条命换他。”他说。“侄儿不能让他死。” 长头重重磕在地上。咚地一声,震得地板震颤。沈清的脸色褪了方才的红,又染上没了血色的苍白。 他一言不发,抿着嘴角。一双明冽的眼睛死死盯着固执的侄儿。静静地听沈潘说完。 “我若是不杀他,放虎归山。他日他死灰复燃。第一个要取的项上人头就该是明琛。”沈清喃喃。一双拳头握了松,松了握。 “你当真以为。你这条命,三叔有多稀罕?养你十几载,只有你欠我的,哪里有我欠你的!”沈清讽刺笑笑。苍白如纸的脸上,艳红的眼角格外的引人怜惜。“你却还想逼我?” “不想逼三叔。”沈潘缓缓闭上眼睛。“要么我和他一块死,要么我和他一块活。” “黄泉路上,也能容我对他说一句,对不住。” ……………… 第31节 没有太阳的阴沉酿雪天里。泠泠的风刮过静安院的常青树叶,留下沙沙作响的声音。天燥风冷。吹得人脸生疼。 沈潘紧了紧衣服,出了静安院的院门。 “我未曾想过。你能为我做到如此。”跟着他的少年有些虚弱。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拢着随意披出来的披风,另一只拽住了步履如飞的沈潘。 “无妨。”沈潘顿了顿。转身来抓住他的手。回手一拉,把他放在了自己背上。沉声道。“这事情怪我。” “抱歉。”凤连被放在背上时身子僵硬一瞬,随即才松了背脊。 沈潘正背着他往僻静处躲。这里毕竟是靖国公府。若是被人发现了,也不好听。 “你三叔,是如何看出我的身份的?”凤连低声道。情绪有些低落。 “怕是你身上的毒吧。”沈潘慢慢解释。“他近来对这毒有些研究。” 他今日里的事情做的不地道。到底是拿了自己逼三叔换了凤连一条命。 “对不住。”凤连轻轻喃一声,像个做错了事情的孩子。 “凤连。”沈潘低低叫一声。 “听着呢。”凤连将头放在他背上,两只手扶在他肩膀上,柔顺道一声。 “你好好活。”沈潘嘴张着。一步一步往前走。 “哥。我知道。”凤连眼里晶亮。忍着鼻子里的酸意。郑重回他。 孙子锐将他送来靖国公府的时候他尚有意识。 沈潘不知道,他尚未回来时,甫睁开眼,就是沈清困惑的神色。 “我知道你是谁。我却不知,我那侄儿的胆子有那么大。”沈清坐在他床边。对着他清泠一笑。 “我该杀了你的。”沈清说。目光微沉,睥睨一切的眼神里是浓浓的杀气。 “可为了你。让我们有了罅隙却不值得。”沈清慢悠悠地为他盖上了杯子。轻轻道。 “三爷只是拿不准我在大少爷心中的分量吧。”凤连含笑,那双风轻云淡的眼睛没有一丝的恐惧。 “三爷何不试试?”凤连动也不动。“我为鱼肉,你为刀俎。你有什么可怕的?若是赢了,凤连的命是你的。若是输了,凤连的命是大少爷的。” 凤连闭上了眼睛。他把难题抛给了沈清。 一句往生,一句往死。一念之间,他在隔壁听着沈潘句句坚定不移的话。连着他自己都震惊。 沈潘说,“要么我和他一块死,要么我和他一块活。”的时候他听到了。 沈潘说。“黄泉路上,也能容我对他说一句,对不住。”的时候他震惊得不能自已。 岁月流年。沈潘的回应让他的心震颤又害怕。 恍惚间他想起了夏日里,沈潘劝他出来时的时候。 一片漆黑里。他像浮萍,飘在异国的水里。一个风吹,一个浪倾,随时都没了性命。 是沈潘,给了他全部的希望。 他说,“凤连,你不会死。” 他说。“你信我,凤连。” 他说的。他也做到了。 好。真好。 凤连低垂着头。将湿热的泪抹在沈潘粗糙又厚实的衣服上。 那一刻,他不是尊贵的少年太子凤连。不是身处险境,整日里提心吊胆的凤连,不是鼓起勇气,笑看身死的凤连。 在这个危机四伏,混乱不堪的世界里,凤连总算是尚且意识到了自己还是个十四岁的孩子。 “哥。对不起。”凤连咬着嘴唇。一串串泪滑下来,被风刮走。只留下刺得生疼的脸颊。 “莫说了。”沈潘含糊一声。一步一步。将他背到自己的院里。 “身子可还爽快?” “尚能动。” “那便歇息几天。”沈潘将他放在自己的空床板上。皱了皱眉。出去唤了院子外的嬷嬷为他收拾个客房出来。 待到将凤连安顿好,才将拧紧的眉毛放下来。“你这几日便在我这里住着。我去去就回。” “好。”凤连不矫情。眼睛一闭。任由沈潘替他关上了门。 ……………… 静安院里还是一片狼藉。 沈清怔忪地看着掉了一地的碎瓷片。心里总是像被人活生生地挖了一块去。 “知武,你说,我怎么就,养了这么个白眼狼呢?”沈清怔怔。两只手颓然落下,素脸微垂。 俊透清艳的脸上再没有了平日的神采飞扬。 “大少爷的性子,公子不知?”窗外传来知武聊聊的声音。 “他心里有数。”知武难得认真一回。“便是三皇子知道了,也舍不得您如此纠结。你又何必折磨自己!” 他家大少爷像极了自家主子。不撞南墙不回头,怕是撞了南墙,也要拆了南墙往前走。 不说大少爷和那个孩子有什么。总之大少爷认定了的,难不成真要叔侄不和? 知武躺在树上打了个哈欠。 机智如自己,早就知道,便是大少爷把天给捅下来,自家主子也只会默默补上。 撕破脸皮?不存在的。 “何况。三皇子会不会和那位刀剑相向还难说。”知武嘟囔一声。 哎,这风吹得真冷啊。 第33章 发怒 沈潘留着凤连在静安院里住了好几日。特意去找了孙子锐陪他一起。 孙子锐被沈潘提着耳朵带进靖国公府,疼的哇哇叫。 “老大,我错了。”孙子锐想抚上自己耳垂揉揉,却又不敢,只能手在半空里乱抓。苦着脸求沈潘。 沈潘将他提溜进静安院至始至终都没与他说一句话。 “你便饶了他吧。”凤连轻叹一声。尽心地把疾风拉的满院子马粪打扫干净。 沈潘院子光秃秃的,虽然够大,却没有马厩。沈潘也是个混人,把疾风扔在院子里就不管不顾了。 凤连看不过他暴殄天物,已经伺候好多天了。 “他也不是故意的。”凤连低头含笑。对着孙子锐微微一哂。 “是呀老大。我真不是故意的。真不是。”孙子锐又是蹦又是跳的,就是摆脱不了沈潘的铁手。 “不是故意的。”沈潘冷笑一声。手里加了劲儿,恨不得给孙子锐的耳朵拧掉。 吓得孙子锐心惊胆战,抱住进门时的破门框死也不丢手。 “你跟我进来。”沈潘看了看凤连。黑了脸,撇过头来,咬牙切齿。到底是松了手。 “哎。”孙子锐颤颤悠悠应一声。捂着自己好不容易救下来的耳朵。小心翼翼磨蹭着跟随沈潘进了他卧房里。 “说吧。”沈潘沉着脸。端坐在床边。干脆道。 “说,说什么?”孙子锐结结巴巴。眼睛转一转。抖抖嗖嗖站在一旁,缩着身子。 “孙子你给老子少点废话。”沈潘不耐烦。锤着床恶狠狠道。“凤连相信你的鬼话是不了解你。你还能瞒我?” 孙子锐一愣,脸色变了变。谁知下一刻梗着脖子歪了头,硬气道。“老大你在说什么,我不知道。” “奶奶的,孙子你找打。”沈潘腾地站起来。伸出一拳就往孙子锐脸上去。 “你打死我吧。”孙子锐躲也不躲。一双水灵灵的眼睛瞪着沈潘。等着他什么时候害了你,我到哪里给你收尸? “你说什么?”沈潘霍地收了拳,面对面和孙子锐站着。深吸口气,垂下眼睛盯着面色还稍显稚嫩的孙子锐。 “我在说什么你不清楚?”孙子锐与他站的地方只差一拳。抬头正对着他宽阔的下巴。清晰地看到沈潘因为紧张,喉头猛然一动。冷笑道。 “他若是没问题。你三叔怎么可能将他囚在院子里,等着你回来?”孙子锐咬牙切齿。大大的眼睛恨不得瞪出来,深刻诠释了一把什么叫目眦尽裂。 “你知道你三叔看到我给他东西时的表情吗?”孙子锐还嫌不够,继续说道。“他看了你那传说中的好弟弟一眼,恨不得抽起刀来关起门把他杀了。” “你给他看了什么?”沈潘一巴掌拍到孙子锐头上。冷不丁将小孩的话打断。 “你给我三叔看了什么?”沈潘用鼻子哼一声。 这才察觉自己说漏嘴的孙子锐面上一慌。“没。没什么。”孙子锐一把把头上的大手扔掉。一步蹿出去好远,站在那儿对着沈潘 “总之,他是自作自受。我没做错。”孙子锐兀自嘴硬。“要不是他没自知之明,还在云首书院兴风作浪,我怎么会把他往这儿扔?我告诉你,我这还是手下留情了,要不是顾忌你,我能把他送进大理寺去。。。。。” “是范送让你这么干的吧。”沈潘幽幽说道。静静看着傻不拉几在那儿聒噪的孙子锐。 “关范送什么事儿?那孙子,早八百年不是都不见了?”孙子锐顿了顿。袖子一甩,随意说道。 “孙子。”沈潘缓缓叹了口气。退了回去,悠悠往自己床上一坐,幽幽喊一声。 “叫我干嘛?”孙子锐不耐烦,噘着嘴道。“你叫我爷爷这事我也不低头。” 。。。。。。 “想什么呢。”沈潘吼一声,还是想捏死他。深吸了口气。到底是忍住了,坐着没动。 “孙子啊。”沈潘酝酿了好一会儿才缓缓说道。“范送怎么跟你说的。” “不关范送的事。”孙子锐低吼一声。咬着唇,惨白个脸。 “放屁。”沈潘一掌排在床板上,将小叶紫檀的硬木板拍得木屑直飞。“你有那脑子老子把头砍下来给你当尿壶。” 孙子锐吓得直跳,离得沈潘越来越远。恨不得退到门口去。 “你给老子过来。”沈潘看着孙子锐的怂样就烦。恶狠狠吼一句。“再退一步,信不信老子亲手把你提溜回来。” “你怎么老吼我?”孙子锐也被吼得发了毛,豁出去了。气冲冲地走过去坐在了椅子上。 第32节 “不吼你,不吼你。”沈潘抽了抽嘴角。看着别扭的小孩走了回来好歹软了语气。 “你跟老大说,范送怎么跟你说的。”范送松了口气。拼命告诉自己秋后再算账,秋后再算账 “范送能说什么?”孙子锐白惨惨的样子,笑得阴森。“总是说某人包藏祸心,把你当枪使,让你别着了道,被人卖了还要帮着数钱。” “你告诉我三叔的是不是?”沈潘一愣。觉得孙子锐有些不对劲儿,决定还是先把这问题放一放,换个问题先。 “是呀。”孙子锐刚发了脾气,如今郁气难平。阴阳怪气道。“一物降一物,我劝不了你,总有人治得了你。” “你差点把他害死。”沈潘无奈看孙子锐一眼。挠了挠头。低声道。 “死了更好。”孙子锐横道。“省得你被他迷的颠三倒四的。” “说什么呢?”沈潘皱眉。 “不是吗?”孙子锐霍地又激动站起来。“老大。你别装了。你不就是看上了人家?范送说你有断袖癖我还替你把他揍得娘都不敢认。谁知道你特么还真是?我告诉你,你也别犯浑。人家什么身份?你若是真好那一口,你就一辈子别让他回去。否则,哼。” 最后的尾音实在是往上飘得太过了。 沈潘听得耳朵痒得真的要起来身体力行什么叫“三天不打上房揭瓦。” “谁说我喜欢他了?”沈潘不耐烦地翻了个白眼。按着拳,防止自己真的上去揍这瓜娃子一顿。 “你竟然不先反驳自己有龙阳好!”孙子锐脸色白了又白,尖叫道。 “别一惊一乍好不好?”沈潘揉了揉额角。幽幽看了他一眼。 “我也不喜欢你。”吓得孙子锐赶紧手臂环住胸口。 “去你奶奶的。”沈潘笑一声。粗鲁胡乱摆摆手。好一会儿才正了脸。郑重道。“我把凤连当兄弟。与你一样的兄弟。” “记得吗?那年我与你说的。一日为兄弟,终身是兄弟。” 那年孙子锐他爹锒铛入狱,沈潘找到孙子锐的时候,他正躲在自己家后花园里哭。 孙子锐可怜巴巴,哭得像个娘们。“我爹要是不回来了,我娘就带我回乡下了。” “我就不能跟你当兄弟了。” 沈潘记得自己那时候跟孙子锐说了最长的一句话。“你爹就是没了。你也是我兄弟。一日为兄弟,终身是兄弟。有我一口饭吃,就有你一口饭吃。” 文清三十年的事了。沈潘这个时候还记得,纯属是上一世孙子锐救他的时候跟他提了一口。 他以为孙子锐那时候只知道扑簌簌地掉眼泪。小得连他说了什么都不懂。 殊不知孙子锐将那句话记了一辈子。 现在沈潘临时用用,果然成效感人。 孙子锐呆怔坐在椅子上,再也没了怼天怼地的气势。傻愣愣,苦凄凄地咬着嘴唇。 这脸色,还不如方才。 “果真是兄弟?”孙子锐垂下头去。漂亮的大眼睛也不转了,怏怏道。 “兄弟。”沈潘缓声看着他。“我也不瞒你。救他定然是因为他值得救的。我有我的理由。” “能告诉我吗?”孙子锐忽然笑笑。眨巴着眼睛。 沈潘怎么看都不觉得这是松了口气的样子。 “能告诉你时自然会告诉你。现在。不能。”沈潘干脆道。 “为什么?”孙子锐喃喃。“我都已经知道了他的身份,还有什么好瞒的?” 沈潘只是摇了摇头。 “范送怎么与你说的。”沈潘问他。 范送心思缜密,孙子锐能知道凤连身份定然是范送告诉了他什么。 可后边这些事情,却不像是范送的手笔。若是真想杀凤连,劝自己。范送怕是不会给自己挽回的机会。 不过,为什么要杀凤连呢?范送七窍玲珑心思,能猜到凤连身份,能看到自己千方百计把凤连救出来,怕是也是能看出自己到底在做什么。 又何至于费这么些周章? 这不像是心思缜密,面面俱到的范送做的事情。 沈潘只是好奇,范送到底跟了孙子锐说了什么? 怎么孙子锐从上到下都透着股呆劲儿? 第34章 点拨 “没什么。”孙子锐彻底焉了。胡乱地挠了挠头。心烦意乱道。“他说,你怕是另有打算,让我尽心看着那位。若是不信,尽可以把他送来靖国公府试试。” “你就试了?”沈潘抽了抽嘴角。 “是呀。我试了。”孙子锐忽然抬起头来。白惨惨的脸上,闪出一丝诡异的笑来。 “你就是揍我一顿也没用。你那好弟弟罪也受了,指不定你们还患难见真情呢!”孙子锐冷笑一声,收了平日里的嬉皮笑脸。再不理睬沈潘。 推了门,走到院子里。冷着脸还对着凤连不屑哼一声。 却不想凤连对着他歉意一笑。“对不住。” “哪能啊。”孙子锐瞪他一眼。 “对不住。”凤连含笑对着他,坦坦荡荡。无一丝不虞。 “老子不听。”孙子锐吼一声。抓狂般地甩袖子。甩得袖子乱飞。脚步凌乱,气冲冲地就要离开。 “对不住。”第三声。凤连微微低头。满心诚意。 “你不怪我?”孙子锐回过头来。臭着脸,不情愿问。 “为兄弟孙兄两肋插刀,便是不喜凤连也能尽心护我,怪你何?”凤连稽首道。“你明知我身份,也愿意放我条生路。怪你何?” “你还没说为何对不住我。”孙子锐幽幽道。 “对不住。孙兄两边为难,为了凤连受气。”凤连叹了口气。收了手,玉身直立。“实不相瞒,能受气,孙兄也是好运气。” “范送说的是对的。”孙子锐突然郁闷道。“他说你是看得通透的。” “要说通透的人儿,范兄也不差。”凤连知道孙子锐气已然消了。弯了弯眉。深黑的眼眸现了丝暖色。 “只是也不是所有的事都能看清的。”孙子锐喃喃着,住了脚步,转身道。 “只缘身在此山中罢了。孙兄弟该相信总有琢磨透的一天。” “呵。”孙子锐撇撇嘴。苦着嘴,酸着心。抬头看眼气质翩翩的少年。 少年身段合侬,一张脸清秀俊透,还有些稚嫩。举手投足却隐隐有了低调的矜贵。 有人就算是着破衣,沾马粪也遮掩不住那周身虚怀若谷的气度。 “我发觉我没有那么讨厌你。”孙子锐轻皱眉头。歪着头泠然说道。 “权当孙兄弟不与我一般计较了。”凤连低头明媚笑笑。 “告诉我老大,我回去收拾些行头。权且陪你住几天。”孙子锐摆摆手。拍拍凌乱的衣衫,走了。 “我这小弟容易犯浑。”沈潘刚出来就看到孙子锐一脸臭屁的样子,趾高气扬地离去的身影。 “他一副热心肠。心思纤巧,你可莫说他。毕竟谁浑得过你?”凤连失望了望沈潘。看着沈潘还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不由失笑。 “都说水滴石穿。若有人是个榆木疙瘩。怕也未必。” 。。。。。。 沈潘没留在靖国公府里打哑谜。得到孙子锐一会儿来的消息,匆匆去了静安院。 静安院里一派静谧。 沈潘心里纠成一团。退了又进,好不纠结。 “我难不成吃了你?”隔扇里,一声轻音。 沈潘耳朵一动。听不出来三叔声音里的怒气。抬步就进。 “你倒是还真敢来?”沈清正在自己给自己下棋。连看也不看他。 “你不生气了?”沈潘吭哧一声。心虚地摸摸鼻子。 “不生气了。”沈清将手里的玉子一甩,慢慢道。“气又如何?还能阻着你不成?” “哦。”沈潘呆呆应下。不知该说什么。 能说什么呢?做死相逼的是自己。枉顾道义的是自己。该做的,不该做了,沈潘都做了。 哪怕知道自己做的是对的。他终究欠他三叔一个解释,一个情分。 “不与我说说?”沈清不知何时又捡起来那颗温滑的玉棋子。只在手里揉搓,却迟迟不落下。 “他不能死。”沈潘望着沈清指尖的那颗玉棋子喃喃道。 “与我有恩尚且不说。三叔。你。可有想过,想过。”沈潘犹豫了一瞬。难得得开不了口。 “想过什么?”沈清将那棋子改拈为捏。扫了眼窗口。摇了摇头。 吱呀一声,沈潘听到了关窗声。 “可有想过,他便是得了天下,你们也只不过是君臣。”沈潘深吸口气,不缓不慢说道。 “啪嗒。”玉石摔在了石盘上,发出清脆的泠然叮当响。 “是又如何?” “不如何。左不过世家还在,他还在。你们畏畏缩缩,当一世苦命鸳鸯罢了。”说了一句,剩下的沈潘反而不怕了。会心一笑。干脆极了。 “你想说什么?”沈清若有所思看着自己的侄儿。丝毫没为了沈潘不客气的话置气。一双艳丽的眼睛里讳莫如深,叫人看不出情绪来。 “宁烈两国初时便是一体。便是几百年前裂成两块,那又如何?宁国有的毛病,烈国会少?”沈潘舔了舔有些发干的嘴唇,闷闷道。 “世家横行是沉疴痼疾。既然是旧病,少说也要几十年吧?”沈潘忽然亮出了一口大白牙。“你有几十年陪他耗着?” “想不想又如何。”沈清笑笑。不阴不晴一声,让沈潘摸不透情绪。 “我要是你,打死都不让他坐上那个位置。天天陪着你游山玩水,斗鸡遛狗。”沈潘忽然肃了脸。“别说你不想。你是我三叔。”他三叔什么德行,他不知道吗?那年头,抱着骨头也要游山玩水,这执念,啧啧! 然而回应他的是一片沉寂。 第33节 沈清似笑非笑呆坐在椅子上。一会儿瞪着他。一会儿翻白眼,一会儿面无表情,看着自己放在棋盘上的大手。 “我想啊。”沈清轻声嘀咕。“我做梦也想。国不国的,关爷鸟事?浪费爷风花雪月的时间,想想都吐血。” 三叔啊三叔,圣贤书都被你读到哪里去了?简直是斯文败类! 沈潘忍着笑。一本正经看着他三叔忽然就红透了脸。 “你这混小子。”沈清忽然啐他一口。古怪说道。“若是让他知道你让我起了这心思。非剥了你的皮。” “天知地知。”沈潘一愣。继而喜上眉梢,郑重说道。“他只想百姓,可没说要那皇位。如今和二皇子胶着,也不过是逼不得已。他日若是没了二皇子。指不定他自己都想到了。” 说完了,沈潘皱了皱眉。只得再补充。“我只是为了救凤连一命。到时候瞬息万变,命运无常。会走到哪里,谁又能说得准。”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沈清松开眉头。欣慰一笑。“未雨绸缪未尝不可。若是你没看错人,凤连确实不该杀。”说着沈清饶有兴致抬起下巴。“难不成你是大智若愚样的?我左看右看,都看不出你是能有这大智慧的人。” “咳。咳。”沈潘红了脸。低下头不敢看沈清。左不能说,自己经历一次。年龄比他还大? “好了好了。”沈清重新将棋子捡起来。再啪地落下去,再抬头已然是风轻云淡万般怡然。“杀他只是吓吓你。他再怎么有威胁,也不关我的事。” “哎。”沈潘吁了口气。到底是心落了下来。不再提心吊胆。 “不过。你来我这儿说那么多,就是为了救他一命。倒是稀罕。”他这侄子不爱说话。看着鲁莽却谨慎。如今能为个人,费那么多口舌,倒也说明,那人与他来讲不一般。 “哪能。”沈潘抽了抽嘴角。此刻放松了身子。到没方才那么紧张。 “李家怎么受了上官家的聘礼?”沈潘大咧咧坐在沈清对面,挑眉问道。 “这事呀?”沈清顿了顿。悠然继续下棋。玉手白皙,拈着通体或纯白或纯黑的玉子,说不出的赏心悦目。 “上官公子怎不与你说?”沈清笑笑。和他卖关子起来。 “不知。”沈潘粗鲁地揉了揉自己鼻子。“应该嫌我蠢吧。” 心说人家上官公子不是看你屁都不放一个,不敢说? “有人看着上官清颜死了,李家那么一块肥肉不翼而飞,不甘心吧。”沈清抿着嘴,思忖了好一会儿才聊聊道。 “婚聘果真不是上官公子下的?” “他没那个本事。”沈清幽幽道。“上官清颜和李家长房嫡女有婚约在身。可这门亲事可不是那么简单的。尤其是李家的长房嫡女。” “李家长房嫡女怎么了?”沈潘皱皱眉。怎么一说到李家长房嫡女就都忧心忡忡的? “李家传女不传男。传嫡不传长。整个宁国。唯有李家会有女爵爷。”沈清轻笑一声。秀眼一凝,清绝的脸上闪出一丝兴味来。“上官清颜若是娶了李家的长房嫡女李荷衣。那意味着将整个李府收入囊中。” “可上官清颜没下聘。”沈潘讷讷说道。 “谁知道他没下聘?”沈清清泠一笑,像一朵雨后芙蓉花。“只要李荷衣进了上官府。那就只能是上官家的人。” “你还不懂吗?有人人心不足蛇吞象了。”沈清挑挑眉。说得一脸诡秘。“等着看吧。多行不义必自毙。李家娘子,可不是一般的大家闺秀。” 第35章 解惑 沈潘听到了满城风雨后,才知道了什么叫做上官家和李家结亲难如上青天。 皇上虽说昏庸到底是不傻。平白地让他们结为姻亲给自己添堵,也说不过去不是? 听说那位在上官娘娘屋里摔了不少东西。听说禁卫军曾经围了上官府三天三夜。上官家的人如履薄冰,连大气都不敢出。偏生还丝毫不提退亲的事。 日夜为他们请命求情的人恨不得摩肩接踵。 连着三皇子都兴冲冲去参合一把。可谓是感天动地。 最后也不知是二皇子亲自去跟皇上说了什么。反正第二天的兵也撤了,圣旨也下了。还让司天监给他们选了个大吉的日子。 来年二月十九,也是够急得。 “看吧。都说三皇子沐皇恩,受君宠。可天大的事,让三皇子忙前忙后半个月,还不如人家二皇子一次声泪俱下的装相。如果一次不够,那就两次。”沈清对着凑热闹不显丢人的明琛好一顿嘲讽。 “他这是作死。”明琛也不恼。不管沈潘在不在面前。又是端茶又是递水。在外享亲王爵位的三皇子,在静安院乖顺得像个鹌鹑。 倒是沈清,大概是被伺候得爽利了。大手一挥。把沈潘赶了出去。“过年了。三叔重病缠身要闭门谢客了。” 再不识时务,沈潘也知道自己该走了。 只得麻溜地回了静清院。 凤连还在他院子里住着。孙子锐偶尔来。走的时候还咋咋呼呼,沈潘这狗窝实在是不太适合养尊处优的贵公子。 沈潘为此还特意去殷勤关照了下凤连。从三叔那儿掏了不少东西,一溜儿放在客房里。连着沈潘娘都听到风声,以为沈潘养了个小倌。 张氏只能千里迢迢从安国寺里寄了封信来。叮嘱沈潘别跟着纨绔公子哥儿们学。 盛都里好逸恶劳,比着玩儿的纨绔子弟们狎妓的多不胜数,养小倌的也不在少数。 若不是今年是天煞年,沈夫人张氏和靖国公老夫人礼佛去了。须得在寺庙里潜心修佛,只有到了来年的春分。春暖花开,万物生长,阳气复苏的时候才能归来。张氏怕是要亲自过来耳提面命一番了。 饶是如此沈潘也诚惶诚恐。立马修书一封,生怕因为自己,让母亲礼佛有了杂念,毁了母亲的禅心。 自上次沈潘在城门被拦,沈潘便知会了沈清。沈清只得让他歇在靖国公府里,上官清颜那边,另派人守着。 冬日里无事。沈潘索性在自己院子边给疾风建了个马厩。日日喂马除粪亲力亲为。便是隆冬天,半夜起床给疾风喂夜食也没懈怠过。每天还要风骚地骑着马去孙子锐家在寸土寸金盛都城里开辟的一块草场上练练腿。 这些行径让和他共住一屋的凤连看得目瞪口呆。 怕是整个盛都都找不出来第二个像沈潘这样活法的公子哥儿了。 “有时候,真的不信,你是靖国公府的大少爷。”凤连颔首。站在廊下看沈潘将草料一把一把地喂给疾风。 “这有甚不信的?”沈潘连头也没回。将手里的草料都是上好的,疾风这几日吃得不错。 “无甚。”凤连微微阖眸,精致的玉颜上显出一抹笑意,朗声回他。“艳羡你罢了。” “我有什么值得羡慕的?”沈潘转过头来,和他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 出了马厩,看那即将落雪的阴沉天气,皱了皱眉。 “羡慕你活得自在啊。”凤连睁开双眸。乌黑灿然的眼睛清亮里有一丝雍容。他不自觉拢了拢身上的披风。呵了口气,看呵出的白雾弥散在空中,再慢慢消失无迹。 “仁者乐山,智者乐水。”沈潘抽了抽嘴角,不以为然道。 “那你呢?”凤连忽然朗声道。精致的侧颜被这冬日刮得有些红,眼睛却晶亮又真诚。“沈潘,你愿意策马啸西风,还是愿意坐拥天下,亲眼看那社稷山河变得河清海晏。” “我?”沈潘这才回过头来认真看着旁边的少年。 先前没怎么注意。如今却发觉他高了不少。正抵着沈潘鼻子。原本就精致的五官,越长越开。少了稚嫩,多了丝□□了的沉稳,更是显得面如冠玉。一张薄唇抿着的时候似笑非笑。那双眼睛泛着不容易让人察觉的淡漠疏离。 不知不觉里。凤连就自然而然地长到了他最好的年龄。睿智如他,少年老成,便是离开了尊贵华贵的生活,也终会凤舞九天。何况还是在如斯的逆境里? 他是天生的君主。他是未来的帝王。 沈潘不觉得一呆,深喘了口气。 那年华山之巅,他与他并立。一面竹林青翠,溪水幽幽。一面山林万里,河水涛涛。他着了十二旗冕服,十二颗色玉珠被风刮得泠泠作响。眼里对着那锦绣山河。 他说。“沈潘,这天下都是朕的。朕却心忧。” “你忧何?” 那年凤连血溅金殿,将三大贵族尽皆斩杀在殿前,踏着他们的尸体上了位。 那日他摆驾华山,和他看那他们费尽千辛万苦才夺回来的山河。 “朕为天下心忧。为民忧,为未来的日子担忧。” 果不其然。随后宁国动乱。二皇子明玦登上皇位。暴戾专断,任意恣睢,滥杀无辜。凤连心有余力不足,待到能和宁国决战之时,天下早已经满目疮痍。 仁者乐山,智者乐水。仁者仁,智者智。凤连是天生的王者。那年清风自来,他的眼里只有山河万里,知我黎民百姓。却听不到竹林深处,琴声悠悠,溪水渐渐。 他的心里从来没有这些,也从不会有这些。 可这些。沈潘却看到了。 沈潘想要什么呢?为凤连策马啸西风,为他征战万里,收复山河?为他俯首称臣,造就那昌平盛世,看海清河晏? “都不想。”沈潘沉沉道。眸里深沉如水。同样凝神望着凤连。“我愿为你策马万里征战沙场,我也愿帮你将那社稷山河收入囊中。可我不是为了这些。” “为什么?”凤连低头含笑。前所未有地认真问他。 “为了,一个人。”沈潘笑了。像冲破冬日里层层阴云的阳光。豁达又清朗。 “为了一个人。”凤连喃喃重复一声。怅然若失道。“值得吗?” “有甚不值得的?”沈潘挠挠头,又高又大的魁梧汉子竟然也会脸红。“待到尘埃落定,万般皆休。我和他能安生过日子。又怎么会不值得?” “竟是,如此。”凤连莞尔。“我信你。” “我一直都信你。” “我知道。” “如此,就好。” 作者有话要说: 哇。叶子卖萌打滚求收求情哇。么么哒。昂。从此洗心革面,日日更呀。小天使们,有木有感受到叶子浓浓的爱意? 第36章 接头 年关将至。城里城外都热闹了极了。担柴的,籴米的,卖蛋的。推车的,牵马的,卖花的,过早的。争吵怒骂的,调笑不休的。一齐涌在广阔的街道上。铺陈开来,就是一幅繁忙的画卷。 孙子锐仍旧是招摇过市,祥丰钱庄的少庄主与平日一样吊儿郎当的样子,挤在摩肩接踵的人群里,丝毫身上的白毛披风被旁边卖柴的不小心划出一道黑印子。 “对不住,对不住。”那卖柴的汉子一脸惶恐。撂下担子,恨不得趴在地上。“对不住少爷。是小的没眼力见。” 周围的人哄地全部散开,生生撇出了块空地,生怕殃及池鱼。孙子锐身上的那白毛披风看起来不便宜。 还有好些生怕不嫌事大看热闹的。认出了他是盛都祥丰钱庄的孙少爷。更是让这儿一瞬间热闹起来。 “是挺不长眼的。爷的披风多贵呀。”披风下的少年皱眉道。白瓷似的脸上像被涂了胭脂般气得通红。一双水灵灵的眼睛沁着水,活泛极了。“二百两金子呢。” 孙子锐扶额叹惋。刚得的雪狐披风,今儿刚出来显摆,就成了这样。 “孙少爷恕罪。恕罪。”地上的壮汉听了价钱哭天抢地。一身单薄的脏污棉衣在冬日的大理石街道上不停摩擦。一擦就乱了,那棉衣里边夹着的芦花被风一吹,四散开来。 就是把他一家老小全卖了,也抵不上孙子锐一个披风钱啊。 “我恕罪?我恕罪你就能赔我披风?”孙子锐鼻子一哼,鄙夷看他一眼。 第34节 “少爷饶了小的吧。这等贵重东西,小的怎么赔得起啊。”那汉子抽抽嗒嗒,抹了把泪来。 “赔不起啊。”孙子锐垂头看了眼哭哭啼啼的瘦削汉子,倒是露了丝恻隐之心。周围人头攒动,却是噤若寒蝉。 “要不?”孙子锐有些迟疑。抚了抚自己的披风,心疼坏了。 “赔不起如何?坏了别人的披风,就想一句话一走了之?没钱赔,用命赔便是了。” 头顶传来冷哼。孙子锐还没见到人,就看到一双手来,替自己把披风紧了紧。冰凉的手不小心碰到自己温热的脖颈,冷得孙子锐一阵瑟缩。 “用命赔?这哪行?”孙子锐瞪了来人一眼。缩着脖子,嚷嚷道。 “你给我闭嘴。”范送低下头来,悄然在孙子锐耳边吐了口气。沉吟道。 “少爷。这是。”那汉子为难极了。头都不敢抬起来,就在那儿不住地磕头。 “这披风是上好的雪狐毛做的,一丝杂毛都无。买你一条小命还不够?”范送淡淡说道。绷着个脸,少了平日里温和儒雅的书卷气,多了冷冽杀伐的果断。 “他去孙府做一辈子下人,怕是都挣不来二百两金子。哎,怎么算都是你吃亏呀。还是直接送衙门吧。”范送眯眼一笑。仿若闲庭信步的语气一般。转个身,抬个眼,就定了别人生死。 “不。少爷。”那汉子凄慌又害怕。跪着往前磨蹭。恨不得抱起孙子锐的脚。求他放了自己。“小的愿意当一辈子的长工。” “谁要你当长工呀。”一旁看着的孙子锐目含湛湛,话虽是对着跪着的汉子说的。却啐了一口和他并立的范送。 “你不要?”范送还是宽松和气的样子。语气轻松。“那送我吧。我那新宅子的下人还没买齐。” “送你了。”孙子锐无所谓道。“出个门二百两金子就没了。晦气。” “好。”范送挥了挥手。示意人群散去,不管周边看热闹的掺和,招了尾随的小厮过来。“你把他带回去。让他住下,再陪他回去一趟。我和子锐偶遇,去喝杯酒。” 那小厮面有豫色,沉默了半晌还是应了声。带着抖抖索索的担柴汉子去了。 “谁要跟你喝酒?”孙子锐噘着嘴,骄矜一哼。 “孙少爷大恩大德,方才送我个小厮,我去请孙少爷喝杯薄酒,不过分吧。”范送温和说道。 “干嘛非要为难那人?就一件披风罢了。”孙子锐想起方才的事情皱皱眉。 “是呀。一件二百两黄金的披风。咱们孙少爷不差钱。说扔就扔了。”范送叹了口气。拉着他的披风角拽了拽,示意他往前走,别傻不愣登地现在街道上。 “可你空手套白狼,买人家一条认命。你心可真黑。” 孙子锐露出白亮的牙齿,森然道。 “我哪里是空手套白狼?”范送看他一眼,和煦笑笑。比冬日里乍然一现的阳光还要温暖。 “我这披风还能再用,那人命可就归你了。”孙子锐乖顺地跟他走,还不忘低声道。 “苦海无涯,我一句话帮了你,救了他。又哪里是空手套白狼?”范送平静说道。看了眼旁边的春意楼,挑了挑眉。脚拐了弯,就把他拉了进去。 “别说话。”范送忽然靠近,将孙子锐压在门后。贴在孙子锐耳边低低道。 孙子锐身子一僵。急促的呼吸两声。白净的脸上。像是擦了胭脂般,透着抹诡异的薄红。 范送好像正在防备着什么。躲在门后,悄然望着熙攘的街道上。只给孙子锐留下个瘦峻的侧颜来。 范送本就比孙子锐高一个头。往日里瘦瘦巴巴的,脸色泛黄,倒是找不出他的高大来。如今一手按住孙子锐的小身板,孙子锐才发觉,人范送也不矮。怎么也比自己年长好几岁,倒也不是白长的。 孙子锐哀叹一声,心有戚戚。他娘日日给他进补不断,天天锦衣玉食的。竟也抵不过范送这厮几个月的好日子的滋润。 天呐!你不长眼! “现在才发现。子锐。你也挺白。呵。” 一股热死喷在脸上。孙子锐这才回过神来。这才发觉,不知何时范送已然把目光放在了自己脸上。 那眼神清凌凌,平淡淡。偏偏眉毛微微挑起,将那温润沉静,端秀正直的脸衬得邪魅。 孙子锐脸上一红,压抑着嗓子低声呢喃。“可能说话了?” “能了。”范送轻声笑笑。鬼使神差,抬起手来拧了下那透着薄粉的高挺鼻梁。 “你干嘛?”孙子锐猛地一推,将他推在隔壁的门板上。大吼一声。“你你你,呸,臭流氓!” “你是男人,我也是男人。我怎么就臭流氓了?”范送无所谓哼笑着。心里默默地品评了下方才的手感。倒是比细面做的饺子皮还要细嫩。 范送笑眯眯想着。微微歪了头,含着笑。看孙子锐白脸变红,红脸变青,青脸变绿。顶着绿脸的孙子锐椎心泣血,狠狠涶了他一口。 “劳驾。打情骂俏楼上有雅间。五两银子,还包宿。”从进门开始就一直被忽略的掌柜木着脸。公事公办道。 “掌柜的?这男人间的生意你们也做?不怕夭寿?”孙子锐好歹是公子哥,自然知道这儿是什么地儿,绿脸还没转白呢,就又绿了下去。 “男人你们也进来,你们不怕夭寿。我怕什么?”那正经的掌柜忽然神神秘秘笑一声。“实不相瞒。这男人之间讲究的多。来我这儿的反而更多一些。不过都是晚上来,客官你们大白天的就来,也太孟浪了些。”掌柜的偷偷一笑,一脸褶子的老脸笑成了菊花。 “客人,初次来,要香膏吗?包宿就送。” “不!要!”孙子锐深吸口气,咬牙切齿。“奶奶的,怪不得我清歌儿坊的生意越来越不好。” “掌柜。五两。不用送香膏。”范送拍了拍孙子锐后背。果决说道。拉着孙子锐就要上楼。 “你二大爷的,你要干嘛?”孙子锐慌乱叫着。白色的披风一摇一拽间,像是一朵开放的落蕊花。 “子锐。别闹。”范送皱皱眉。轻声吁口气。示意他小声点。“我出来趟不容易。快来。” “哦。。”孙子锐脸色变了变。饶是心里呕得要死,还是不情不愿地跟了上去。 这在掌柜的眼里,可就让人浮想联翩了。“客官。真的不送香膏吗?免费的。” 回应他的是楼上日渐式微的跺脚声。 孙子锐恨不得把没有眼力见的掌柜的生吞活剥。靴子在地板上一脚比一脚狠,震得连天响。 “这铺子带着春字。”范送低头扫了眼孙子锐。 “带春字怎么了?这么个铺子爷赔不起?”孙子锐冷哼一声。恶狠狠地瞪了眼处变不惊的范送。 “你老大三叔告诉我。盛都所有带春字的铺子,都是他的暗桩。”范送含笑望着孙子锐。笑得森然。 这是,“你再踩下去,就等着你老大剥你皮抽你筋的意思吗?” 。。。。。。唔t^t,娘亲,我怕。 作者有话要说: 嗷。有人吗?(≧▽≦)/叶子真的不是在为爱发电?t^t 第37章 呵呵 深冬的天气寒且冷。这屋里倒是比外边吃饭暖和多了。 范送拽着孙子锐的披风。面不改色直奔天字号的雅间。 “你来过这儿?”被好生恐吓一番的孙子锐此刻乖极了。 “未曾来过。”范送沉静回道。 “那又怎么轻车熟路?”孙子锐将他手里的披风角狠狠抽回来。冷笑道。 “你是真不知还是假不知?”范送回头看他。温润的脸上没甚情绪,孙子锐却觉得他是生气了。 “你管我?”孙子锐嘴上一横。清凌凌水汪汪的大眼睛一瞥,鄙薄道。“你现在可算是飞黄腾达了。连着别人的命都在你眼里只值二百两了。” “你今天有事发什么疯?”范送叹了口气。并不把他的话放在心上。兀自带他进了屋子,将房门四处阖上。 “你若是处处提防,你也能与我一样。”范送拍拍他脑袋,语重心长道。 “呵。”孙子锐撇过头去,再不看他一眼。“自作自受,谁会心疼你!” “我以为你理解我。”范送却抿着嘴,直直看他一眼,脸上的落寞一闪而过。 “我是谁?哪能理解你?”孙子锐红了眼眶,怒吼道。“说着兄弟情深,还不知你心里藏着什么龌蹉想法。” “这是我的事。”范送闭上眼睛,久久不愿睁开。仍然冷静道。一双手在袖子里攥得紧紧的。 “是呀,是呀。您的事我孙子锐管不了。”孙子锐阴阳怪气道。单薄的唇上因为主人的急促,更显得水润。可说出的话却刻薄极了。“亏得你苦恨年年压金线,为他人做嫁衣裳。” “你别说了。子锐。”范送脸上白了几分。微微叹了口气。 “我不说,你便当做不存在?”孙子锐走近一步,笑得惨然。“范送,你到底要骗自己到什么时候?” “落花有情,流水无意。便是我老大掏心掏肺对你好,他也对你没意思。”孙子锐咬着贝齿,气势汹汹道。大大的眼睛水汪汪,像是哭过。 “他也对别人没意思不是吗?”范送摇摇似坠。深深吸口气。轻飘飘道。 孙子锐莫名掉下泪来。垂下头去,脸色凄惶。 为什么,这个人明明有个七窍玲珑心,为什么他看透了所有人,却看不透自己呢?不,不是看不透,是他根本就不愿看自己一眼。 “不。”孙子锐不可抑制地抖着披风下的身子。狠狠地擦了把眼泪。“你当日走时说我若是不信孙连姓凤,自可以将他到靖国公府带一带。” “你去了。”范送轻轻说道。声音细得像是一片寂然落下的叶子。“是沈潘去救了他。” 范送猛然踉跄。扶着旁边的桌角才站稳。 “去了。”孙子锐霍然抬头。怨恨地看了眼范送。随即笑盈盈道。“老大在他三叔面前要和凤连去死。” “范送。你死心吧。” “好。”范送叹了口气。直直地坐在不远处的椅子上。失神的脸上没了生气,显得可怜又无助。 “就那么喜欢他?”对面的少年捂着嘴。不住地呜咽着,像一只身陷囹圄的诱兽。 “子锐,你不懂。”范送过了良久才摇摇头,苦笑道。“你说我是为了他做到如此。可我何不是为了自己?” “范送此生能得遇沈潘,是范送的福气。又岂会奢求?纵为了他粉身碎骨,也是范送的命。” “我不懂。”孙子锐痴痴望着他。“你明明说不是为了他,却又要为他粉身碎骨。” “我不愿让你粉身碎骨。”少年不知何时泪已悄然落下。鼻翼一翕一合,好不可怜。 “好。”范送妥帖笑笑。揉了揉孙子锐的头。“告诉他,凤连身上的毒,与二皇子怕是脱不了干系。我自会想办法找到解药。” “嗯。”凤连讷讷应下。胡乱地揉了揉自己的鼻子。“你今日找我只是为了让我转告他这?” “我猜到你定然会把凤连送到沈清公子面前。”范送颔首莞尔。 猜得到,凤连去靖国公府的遭遇。他只是想看看,沈潘的心,到底在哪儿。 不问个明白,自己又怎么会死心? 范送何其精明的人?到底不愿稀里糊涂地将自己赔进去。 可这心里,为什么有了答案后更显得空落落了? 呵呵。都说色是刮骨钢刀,情是镜花水月。可又有多少人为了那一厢痴妄,白白穷尽皓首? 第35节 “那我,自走了。”孙子锐木讷点点头。背对着范送,失魂落魄。 “嗯。” “子锐。”范送忽然叫一声。 “怎么?”孙子锐回过头来。 “方才那人。隆冬天气,棉衣里却被填了芦花。怕是家有小人。我让他卖身于你,只是看你心有恻隐,想帮他。”范送早早收了情绪。又变回了好脾气温文尔雅的范送。 唯有孙子锐,从来都是喜形于色的孩子。 “我。我只晓了。”孙子锐应一声。 范送在解释。 范送永远都是那么的谨慎。永远都能想得那么周全。便是再怎么无理,他都只会好脾气地笑笑。然后不露声色,把所有的事情做的滴水不漏。 可就是这样的范送妥帖得让人心疼。 那日中秋节,范送第一次看到凤连之后就与他说。“孙子锐,你运气真好。” “我哪里运气好?” “他为了你,为了方才那个人,也真是煞费苦心。”范送叹了口气。幽幽说道。 范送怎么不知呢?那人身份必然敏感又重要。沈潘将他交给最好的兄弟看顾,却也不愿让他那傻兄弟卷进去。 拳拳心意让范送啼笑皆非。 孙子锐运气好,孙子锐能打小和他一起长大。沈潘便是自己不得好死也不愿牵扯他。 那位叫孙连的运气也好。不知有何福分,能叫沈潘冒死相救。 运气不好的唯有自己。什么都看得明白。什么都看得透彻。知道他要什么,会意了他到底在干什么。 都说他谨慎周全,怕是连着沈潘都没意识到,他范送正顺着他的想法,一步步地替他把路铺好。只为了他到时候,能安全无虞。 可能他永远都不会知道自己的心意。那又如何呢? 做过,事罢皆休。爱过,万般成空。 日头渐高。周身却没有一丝的暖意。 估摸着孙子锐已然走了有一会儿了,范送才起身,拍了拍衣服。下了楼。方才甩掉了二皇子跟着他的眼线们,再不能耽搁了。 楼下的掌柜正在打算盘。瞟了他一眼。啧啧作舌。 “看着你年岁比方才那位大。还以为你是那上边的。” “谁上谁下,你又怎么知道?”范送笑笑。眉目淡然,倒是回了掌柜的一句。 “哎。老夫怎么也看了不少了。”掌柜的摇头晃脑道。偷偷看他。“一般早早出来的,可不都是上边的?下边的,做了那事,可不腰疼?” “哦。”范送笑出了声。乐呵呵出了门。“掌柜的,你今日看走眼了。” 第38章 偶遇 沈潘安安生生地在家里边过了个年。 虽然这年看起来寒碜吧啦的。但好歹也是和凤连一起过的。 凤连某天趁着夜黑风高的时候,还特意回了质子府。 先前沈潘救回来的贴身内侍青竹正代替他在质子府里待着。 按照沈潘和凤连的合计。凤连既然已经被人下了这等糟心的毒,怕是不会再有人来害他性命了。 一个别国无甚大用的质子。如今皇子们内斗斗得如火如荼。实不相瞒,若不是沈潘查到了二皇子身上。 沈潘还真想不到那二皇子还有闲心给凤连下毒。果真是深谋远虑的蛇蝎心肠。 质子府里倒是平静。便是大年夜的国宴也没出什么岔子。没人会想到质子府里的一个单薄小质子。 无甚存在感倒是挺好。凤连在靖国公府可比质子府过得自在多了。 转眼间过了年,春天到了。乍暖还寒的时候。沈潘听说李荷衣上了花轿。 红妆何止百里,嫁妆堵了盛都的官道。 不过沈潘没看到那盛景。 春风吹,战鼓擂。我是老王我怕谁? 沈潘老早就听着他三叔的吩咐,藏在了新房的地板下。 李荷衣的嫁袍太大了。又大又奢华又繁复,便是绣娘日赶也赶也赶制不出两套来。 所以现在和沈潘蹲在上官府床底下的一块地砖下边的李荷衣,只穿了件纱袍。还好,里边还有个亵衣。 “凉快不?”沈潘想到上次她耍自己在风里陪她兜圈子都牙疼。 “还行。”李荷衣面不改色。将手里的玫瑰糕几口吃完又拿出了芙蓉糕。吃得不亦乐乎。 “既然都来了。怎么不上去拜个堂,成个亲?”沈潘抽了抽嘴角。有些理解不能。 沈清只让他来搭把手。可没说让他来陪着这位姑奶奶吃吃喝喝,看着知武扮的新娘子被送入洞房。 “呦。小弟弟。这是在为知武兄弟鸣不平?”李荷衣眨眨眼睛。将油乎乎的柔夷往沈潘衣服上蹭了蹭。 “别叫我弟弟。”沈潘憋红个脸。 心想自己越活越倒回去了。让一个小姑娘叫自己弟弟,真是羞耻。 “你比我小,我不叫弟弟叫甚?”李荷衣笑笑,越发地靠近沈潘,悄咪咪在他耳边说话。 轻纱本来就透,李荷衣贴上来,沈潘不用看就能感受到冰凉的身体正蹭着自己。 偏生主人还丝毫不注意。 李荷衣身为女儿家的矜持真的是被狗吃了! “你就不能注意下仪表?”沈潘垂下眼皮。嫌弃道。 “跟沈家弟弟有何注意的。自己人,自己人。”李荷衣趴在沈潘身上不动。聊聊道。“你三叔那位如玉公子,啧啧,怎就想不到,有你这样的侄儿。” “我怎么了?”沈潘瞪他。 “不怎么啊。”李荷衣吃吃一笑。未著脂粉的脸上没了冷艳端庄,反而有了丝邻家姑娘的娇俏来。 “你三叔说你不喜姑娘,专好龙阳。我还不信。”李荷衣扫他一眼。“现在啊,不信也得信了。哎哎哎。” “。。。。。”他就知道这厮没个好话。 “我到底要来这儿干嘛呢!”沈潘脸上涨得通红。气呼呼道。 每次见到李荷衣这厮,他都能被气得七窍生烟。 若不是看她是个弱质女流,沈潘早一拳上去了。 “来这儿当然是看好戏啊。”李荷衣咯咯笑。总算是一边去了。 “你说。今日里咱们能钓个多大的鱼?”李荷衣喃喃。蹲在狭小的一块地板下边老鼠一样,啃着冷糕。 “钓鱼?”沈潘皱眉。 “今日和李家长房嫡女成亲洞房的会是谁?”李荷衣嘀咕一声。一脸的古怪。 沈潘一愣。“还能是?”谁。 片刻间,好似福至心灵。他忽然想到了什么。 上官清颜还在别庄里。怎么会堂而皇之地过来成亲? 那日他问上官清颜本人,谁送的聘礼。上官清颜只说上官清颜,沈潘还以为是他授意的。 现在却是一瞬间想通了。 上官清颜要娶李家小姐。那外人也就只知道上官家的世子求娶了李家小姐。 这个人却不一定是上官清颜。 那是谁? 不是上官清颜那是谁? 三叔说过,李家不比别家。李家的长房嫡女就是李家的一切。 倘若他没有救下上官清颜会如何?上官家会毫不质疑地被二皇子收下。那李家听到了上官清颜的死讯会如何? 皇上本就不愿意他们两家结亲。当年一纸婚约,本就岌岌可危。如今新郎死了。那可真是皆大欢喜。 顺势将婚约取消那是必然的。 如果没了婚约,李家当然不会和上官家有什么关系。那接手上官家的人也算是错失了个良机。 可若是上官清颜没死呢?若是没死,让李荷衣带着整个李家嫁进上官家,那才是一石二鸟。 这是有人想玩一出狸猫换太子了呵呵呵。假冒个上官清颜,就什么都有了。 至于那个有人是谁。 沈潘有点心疼二皇子费尽心机忙前忙后促成这个婚事还要鸡飞蛋打,等着别人坐享其成的惨痛结局。 “乖乖啊。”沈潘喟叹道。忽然心念一转。“你既然知道那新郎有问题,何不直接揭穿?做何非要等到洞房花烛?” “那自然是。”李荷衣笑笑。“姐姐年岁大了,等不得了。” 沈潘竟然说不出来话来。 李荷衣该是不小了。若是再这么陪上官清颜耗下去,怕是真的要等到人老珠黄了。 “我一会儿该干嘛?”沈潘低声哼哧道。 “不干嘛,屋里屋外的悄无声息解决了。然后见机行事。”李荷衣无所谓撇撇嘴。 她的计划里本就没沈潘。是那位非要让他过来。 李荷衣眼里,沈潘顶多算个脑子不太灵光的打手。不过这打手长了个好块头,还出身不凡罢了。 “哦。”沈潘点点头。讷讷应下。 也不知过了多久,新娘才被人扶了进来。 第36节 屋里瞬间被喜娘丫鬟们塞得满满当当的。 沈潘把耳朵贴在地板上,听着脚步声,算着有多少个人。 “不用算她们。等新郎来了他们自然会出去。你待会儿混出去,把周围躲着的人清理干净先。”李荷衣忽然拉了他一把。目光一沉小声道。 “周围?”沈潘心里咯噔一声。转头看李荷衣。 “我猜的。”李荷衣沉着脸小声道。“若真是那人。想要逮着他,倒也不容易。” 果然,不一会儿,那屋里的丫鬟喜娘们,却都又退了出去。 只剩下个新娘子。坐在床上,动也不动。 红烛燃泪。哔剥的声音在静谧的屋子里炸开,显得格外清晰。 忽然就听到新娘的绣鞋连着剁了三次地板。 李荷衣目光一沉,拍了拍沈潘的肩膀,示意沈潘快走。 沈潘和李荷衣呆的地方是个暗道。那暗道四通八达,其中一条就通向隔壁的一间偏僻院子。。 沈潘只需要从外边将暗线打扫干净。至于屋子里怎么闹,也由他们去了。 院子离婚房不近。临行前,上官清颜特意给他捎了一份上官府的底下通道图。 像他们那样的百年世家,盘根错节,内里乾坤大着呢。地下通道也不算什么稀奇。 春日里,乍暖还寒时候。沈潘利索地出了偏院,钻进花香正浓的后花园。那地图上说这儿有条直通婚房的小路。 “唔。疾风。”还未走近。那花园丛里就穿来一声短促的急呼。 那声音,倒是挺耳熟啊。呵呵呵。 沈潘嘴角一抽。心底泛起了不好的感觉。 这世界真小。真的。 “放开。”另一个声音呵斥一声。 “良辰美景奈何天。你去凑那个热闹干嘛?”那清脆的声音不高不低,刚好能让耳朵好的沈潘听到。 “守着。”另一个声音干脆道。“上官清颜若是欺负我姐,我把他扔出去。” “就你那姐。谁欺负谁还不一定呢。”徐玉撇撇嘴。手上却根本不动。抱住疾风,顺势躺在草丛里。 “你放开。”疾风看着这人死皮赖脸的样子,黑了脸。 “哎。人家洞房花烛夜。你这煞风景的弟弟把上官清颜那病秧子吓得萎了怎么办?”徐玉笑嘻嘻道。那张嘴又欠又唠叨。 “你。”疾风怕是被惯常欺负的。只一个你字出口就要拍掉他的手直接走。 “你要是走了。我可就喊了。”徐玉也是卯足了劲儿要把他就在这儿。“李家二公子和文渊侯家的世子游戏花丛,月下赏花。也是一段佳话。” 徐玉摇头晃脑。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 “徐玉你到底要干什么?”李疾风转过头来不耐烦道。“从我进这上官府起,你便开始拦着我。这是我姐的大婚。你若是做了什么,我以后定不饶你。” 沈潘脚步一顿。心中一紧,皱了皱眉。上官清颜提醒他,这与他有一面之缘的小世子不是什么善茬。 那这小世子千方百计地阻拦这位,到底是为何? “呵。我能做什么?”徐玉忽然笑了。“你那姐姐,还不兴有人能治得了他?” “徐玉。”李疾风冷冷喊一声。“我姐姐再如何她也是个女子。我若是知道你敢如何,我定饶不了你。” “我哪里敢?”徐玉强笑一声。幽幽说道。“你那姐姐心大着呢。” “你便听我的吧。哎。”徐玉拍拍他的肩膀。 “滚。”李疾风狠狠拍掉他的手。转头爬起来就走。 第39章 再逢 李疾风都走了。沈潘自然也要走。 刚抬腿就发觉那玉世子倒还是在草丛里趴着。嘴里念念有词。 “走吧。走吧。出了你这个变数,就看着谁棋高一着了。哎呀。”徐玉爬起来,伸了个懒腰。悠哉悠哉往前院走。 沈潘看了他的愈行愈远的身影倒是敛了眉。 时辰不早了,沈潘没有细想,直直顺着那条小路奔去。 显然方才那位李家的二公子也是知道这小路的。 沈潘脚步轻轻从后边连个人影都没看到。 月色沉沉。迎春花摇曳在那无星无月的夜空里,一阵阵扑鼻的花香,像是张扬的邪魅。勾住人的鼻子,让人沉醉。 跟着那花香一起来的是悄无声息的死亡。 沈潘沉眉肃脸。平静地游走在暗夜里,将一个个隐藏在暗处的人无声无息送往地狱。 血腥味夹杂着花香扑面而来。沈潘闻着这熟悉又陌生的味道,心里平静极了。荡不起半点涟漪。 他从来不良善。他从没未对他前世杀过的人忏悔过。因为没必要。 马革裹尸,壮士一去不复还。实在是太过平常。平常地如同当年他在城楼上佩剑一抹。 他也该死。 可他放不下,扔不掉,舍不得。 便是浮生一梦,哪怕黄粱一枕。他也要在梦里有个好活。 人命真的能重来吗? 沈潘看到眼前的人无声息倒下的时候才忽然觉起。 他得到的是上天多大的惠赠。 沈潘极其淡定地将最后一个暗卫,解决掉。转身潜入院子。 屋里红色的喜字被红烛照得通明。院子里却静谧极了。静谧得连花木都没有一丝晃动。 沈潘在院外踱来踱去,只觉得心头猛跳。 今夜里太过诡异了些。明显不愿拦住李家二公子,却要摆个架势的徐玉。还有匆匆而来却连个影子都不见的二公子。还有如今怕过了三更天,却仍然不见新郎。 沈潘呼吸一紧。额上沁出了冷汗。 李家二公子为何会被排除在这场布局之外? 他是李荷衣的弟弟,他还是御前的带刀侍卫。 徐玉拦他,又不拦。看似无用,怕是有人请他帮了忙。 李荷衣让他帮忙拦住是为了弟弟。那另一个人,又是为何? 沈潘忽然深吸口气。只觉得头皮发麻,通体冰凉。 第二个人无论是想拦住李疾风还是特意让他过来,沈潘都毫不质疑,他如今就在这屋子里。 若是站着进去的,就好了。 只怕是,那位还不知道何许人也的新郎官也在里边。 沈潘神色凝重,眼里森然盯着看似没有动静的婚房。心头一转,扔了棵石子,打在了远处的树上。 树上的夜鸟被那石子打在树干的响声一吓纷纷飞起。惹了一阵的喧嚣。 “谁?”屋里传来一身低问。 却只有一个字,仿佛在等待着门外的动静。 沈潘屏息静气,生怕乱了气息被人发觉。 院里微风阵阵,清风缓缓而过,吹干沈潘身上冷汗,吹走方才的喧嚣,让这偌大的院子重新归于寂静。 “是谁?”屋里又传来一阵低喝。 沈潘只紧盯着房门口,半句不应。 稍过一会儿,那房门“吱呀”一声被打了开来。小心翼翼地出来个人来。 那人目光所及,扫了一圈,精准地看向沈潘方才杀人的几个地方。怕是尸体还温热的。 那人缓缓走近,看了尸体略微一愣。恭恭敬敬地走回了门口。“主子,门外无事。” 他一说,屋子便再无响动。那出来的人就站在门口,缓缓走向庭院深深没有一丝光亮的地方。 沈潘却不再动,目光随着那人移动。一步一步,等着他移向这处来。 那人清瘦,走得不疾不徐。却是专门捡着昏暗处一步步走着。 乍暖还寒时候,晚风透过春衫,吹得人脊背发冷。 沈潘眨也不眨地等着这个人摸向自己。莞尔一笑。“范送。” “沈潘?”那清瘦的身形一僵,几不可闻的声音在风里刚一吹,就散了。 “是我。”沈潘心里一松。呆站着,回应他。 心里千回百转,他想过一会儿智取也好,强救人也罢。却未曾想过,在这儿,遇到了范送。 “是你。”范送呢喃一声。神情不见紧张,动作却更是小心翼翼。 “屋里如何?”沈潘皱眉。范送能从屋里出来就说明里边不妙。 “不如何,”范送呢喃一声。仿若呆怔在原地。好生看了看沈潘,叹了口气。 “屋里唯有二皇子一人。”范送压低声音凑近了沈潘耳朵。 “只有他一人。”沈潘一喜。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可让他捡了个便宜。 “沈潘。”范送却忽然叫他一声。 “嗯?”沈潘一愣。那人眼睛黑似漆,望着他。隐在月夜下的脸,似明似幻。看不出平日的儒雅温润来。唯一不变的是一如既往的平静。 “算了。”范送深吸口气。凉凉一笑。拽了拽他的衣袖。 第37节 仿佛在方才的目光流转间耗尽了全部的气力。 “我们进门之前屋里人尽皆中了迷药。若是救人,拿凉水泼便好。切记,切记,先救人。他诡计多端,我刚才已与他说门外有异,你便是进去擒住了他,我也怕他能逃出来。”范送灼灼看着他,一句一句交代。 门内的烛光煜然。门外本该剑拔弩张的两人却沉默以对。 范送说完了,呆呆看他一眼。眼里有孤寂,有怅然,像是处在寒冷的空城里。那城里孤空得让人打颤,却唯有他一人驻守。 眼前的人热血,重情。他却不舍得那拿点不值一提的情愁去束缚他,困扰他。 仓皇起恋,婉转成仇。范送有些后悔那天自己就那么接受了沈潘的歉意。 他说,你不赔不是,我便赔。 他说,他当日牵强附会,生拉硬扯的一通理由尽皆狗屁。 他说。“我断了你的前途自然也接的上,与你和解是我的诚意,帮你一把自然是应该的。” 他说。“不是承你的情,只是我欠了你的债。” 他说的话,范送大多都记得。 和他相处时日不多。 范送却总是能记住。 他在自己的孤城里困守多年,却是没想到,沈潘用这样拙劣的方式,替他敲开了那一所困顿。 迷迷蒙蒙,混混沌沌。 可惜的是这无心插柳的人,看不上,也不愿看到那茵茵绿柳。 范送苦笑一声。心想若是自己还是曾经那个孤高自傲的范送。若是那一日自己义正言辞拒绝了沈潘赔不是。 哪怕他不是这样的玲珑剔透,哪怕他像别人一般,去试一试? 是不是,就不会这样,心里郁郁,满目苍凉。 他有口,却难言。 只因着面前的人,赤诚简单。天悠悠,地悠悠,沈潘的心里,容不下别的苟且。 他聪明,所以他不说。 可他不说,那心里便像堵了一座巍峨冷峭的雪山。雪山上,白雪飞扬。料峭寒风刺骨凛冽。 闷得慌,冷得慌。 却又无可奈何。 “去吧。”范送微微一笑。轻声说道。 “对不住。”沈潘叹了口气。眼里神色复杂。一个手刀,劈在范送脖子上。 范送乖乖顺顺地晕了过去。 说不通贼人都闯进屋去了。屋外的人没有动静,还安然无恙吧。 沈潘担忧地看了眼范送。却是冲进屋里,直接破门而入。 其实方才若是沈潘再原路折返,从暗道里通往这婚房,便也不用打晕范送了。 可夜长梦多。李荷衣他们在屋里生死未卜。那么长的路途,沈潘生怕途中生变。 屋里果真只有一人。 那人穿了红色的明缎新服。一脸紧张的望着看着门口。却不曾想出来的是个一脸凶相的汉子。 “你是谁?”那人脸色沉肃,却未显忙乱。看着沈潘,与之僵持着。 “我是你爷爷。”沈潘重来还是第一次看到明玦。想着上一世那人刻薄的嘴脸,如今新仇旧恨,气不打一处来。新仇旧恨,一同加上。走近两步,挥手就是一拳。 此刻才看到那屋里光景。穿着新娘服的知武软作一团。还有个青衣少年人,被五花大绑,嘴里塞了东西绑在椅子上动弹不得。 既然是迷了药,李荷衣怕是也在地板下不行了。不然何必现在还没动静。 沈潘阴沉沉看着还捂着脸的明玦。又是一个手刀。 看着他绵软地瘫在地上才略微松口气。刚转身,想了想,又回来。将他全身上下除了内衫脱了个遍。 想一想李荷衣的德行。怕是也不会不好意思。 大手一甩。连着内衫都没给明玦留。 作者有话要说: 嗷。请个假。周三上午考试昂。明天要复习。存稿君还是没有坚持住。明天就不更了。t^t叶子考完试就更。么么哒。爱你们。 第40章 嚣张 扒掉新郎官衣服的沈潘一杯茶把床底下的李荷衣泼醒。 少女快速醒来,细眼一凝。翻了个身就顶着一脸的茶水站了起来。 “讨厌。”李荷衣啐一口沈潘。随意擦了擦脸。躲过沈潘手里的壶,大步走到床边,将剩下的茶水泼在知武脸上。 知武坐在床上。吸得迷香比她多多了。若不是他晕之前提醒自己,怕是自己也要和他一般。饶是没躲过去就是了。浅眠和深睡的区别。 然后,李荷衣手在知武身上拽来穿去,趁着他悠悠转醒之前,好歹把那大红的厚实嫁衣给脱了下来。 “是哪个腌臜的东西也敢来打姑奶奶的主意!”李荷衣利索穿上衣服。将知武往床底下一塞。面不改色。头上的花钿云篦随着动作,凌乱摇着。 “你自己过来看看就是了。”沈潘默不作声看着。沉沉道。对着昏过去的人狠狠踢一脚。 李荷衣倒是不忙着看地上那人,漫不经心看了眼杵在一旁的李疾风。直看得那俊郎的青衣少年脸色通红。 “姐。”李疾风低着头喃喃一声。 “你如何来的?”李荷衣板着脸。面色平静,方才三月阳春的脸,刹那一转,寒冬凛冽,比那门外都冷。 屋子里的李荷衣被迷昏了,李疾风却是醒着被人绑了。不用说就是李疾风在那贼子来之后到的。 刚好被那门外藏着的暗人们捉住。 “我。”少年急促喊一声。想往后说,看到李荷衣的脸忽然一哽。讷讷站着再说不出话来。 “快点。”沈潘皱了皱眉。看着这明显别扭的姐弟。毫不留情地踢了踢脚下的人提醒道。 脚下没甚反应。倒是李荷衣,看着那人,彻底黑了脸。 恶狠狠看了眼沈潘,轻哼一声。 她一个还没出阁的姑娘,沈潘做事也是太不讲究了。 “出去,或者那儿。”李荷衣扫了眼李疾风。指了指床底下。到底让了步。 “谢谢姊姊。”李疾风高兴应一声。利索溜进床底下。 “嘭”的一声。 沈潘假装听不见床底下传来闷哼。 “他是谁?”李荷衣素手一指。这才认真看着地上的男人。 “大鱼。”沈潘的脸色有些难看。不免心里唏嘘。 饶是再小心,也不能否认,方才他们差点翻了船。 现在还能逮住明玦纯属是他们运气好。他带谁出来不好?带来了范送? “不认识。” 沈潘却只听得李荷衣转过来,撇撇嘴。 “不认识?”沈潘一愣,转头看李荷衣看他眼神清亮。不像是眼花的样子。 “你不好好看看?”沈潘心一抖。这地上的是明玦无疑的。若是认不出来,那,这,该如何是好? “指不定□□什么的呢。”沈潘咕哝一声。这可是大好的机会。若是被明玦逃了去沈潘连想都不敢想下一次。 “你说的有理。”李荷衣对着破天荒对着沈潘柔婉笑笑。再一低头,弓着身子一寸一寸摸着那人的脸。 明玦被沈潘绑了个结实。倒是不怎么担心他中途醒来。李荷衣索性蹲在那人面前一阵扣扣索索。 “哎。”李荷衣叫一声。 “怎么?”沈潘心里一紧。忙不迭问道。 “这人还搽了香粉。”李荷衣对着沈潘眨眨眼。大红嫁衣铺陈在地上,清纯又妩媚。 。。。。。。 “哦。”沈潘好涵养地点了点头。 “找到了。”李荷衣眼睛一凝。猛地一拽,起身一扔。 撂起方才没用完的水壶往那人脸上浇。像是想把脸上的东西浇干净。 “哎。”沈潘还没来得及提醒他。 现在是三月,夜晚天寒,那人不着一物,躺在地上。最重要的是,水凉。 他怕是要醒了。 。。。。。。。 刚醒来的明玦只觉得眼前一花。眼前着红衣的少女头上花钿摇曳,站在自己旁边,一身嫁衣红艳如火,一张脸冷艳如冰。 “醒了?”那冰冷美人哼笑一声。眼线上挑,那迤逦的风情便从清冷的眉眼的那一挑里隐隐显现。 像是三月里的极寒骤雨。冷,且清。带着花香的冷清。 “你这说的什么话?”明玦心里一紧。不动声色看一眼周围。转到了沈潘的时候还淡定地挑了挑眉。眼光一凝,透着一股子恶毒的阴鸷来。“便是如此对待你夫君?” “夫君?”美人展颜一笑。笑得肆意。“便是我李荷衣下嫁的是上官府的世子。不是上官清颜,什么时候也跟您二皇子有关系了?”李荷衣眸色凉凉。端端坐在桌前,一只素手托着腮,白玉洁净的气质。端的是气质如兰。 美人托腮,本该是最美的风景。 那被剥成了白斩鸡的人却眼里一凝。透着慌张来。只那慌张只有一瞬,明玦快速看了眼沈潘,歪着头,对着李荷衣邪笑道。“你竟然知道我是谁?你想如何?” “实不相瞒。上官家的那个病秧子被贼人所杀,如今尸骨无存。与其嫁过来守寡,还不如跟了我。” “呵。”李荷衣垂眸看他一眼,脸上神色淡淡。伸出手来,放在自己眼前,仔细看着。少女指甲如贝般光泽莹润,在明亮的烛光下更显得漂亮。“二皇子说的对。上官家的世子没了。荷衣便是嫁进了上官府也是守寡。” 第38节 “那自然。上官家二儿子年方几岁?便是你苦苦守着,待到他长大了,你已然变成了昨日黄花。”二皇子沉静说道。便是现在姿势有多不雅观,面上也要显出波澜不惊来。 “可是,就你这么个乱七八糟的腌臜货色,我要是稀里糊涂跟着你,你个老货也好意思?”李荷衣突然素手一拍。斜睨一眼明玦。霍然起身,顿时身姿玉立。美人如花隔云端,可观不可亵。便是她身上衣衫不整,那高洁傲物的贵气却不是刹那毕现。 沈潘再没有见过比李荷衣更有气势的烈女子。 李家长房嫡女,不仅仅是个噱头。李家时代母系氏族。长房嫡女,到底是他们倾全族之力涵养出来的。 这一刻谈笑风生,下一刻刀光剑影。也只有这女人能转换自如。 只一眼,沈潘猜明玦都要被李荷衣眼里的厌恶呕死。 “李荷衣。你什么意思?”明玦深吸口气。到底是没发飙。他现在落在下风,便是李荷衣敢如何他也束手无策。 “没什么意思啊。”李荷衣忽然笑一声。“就是觉得二皇子大概是这几年过得太顺风顺水了。” 这几年明玦左右逢源,确实得意至极。 “潘潘。”李荷衣噘着嘴。灿烂的脸上消了冰封就像个邻家小妹妹。 “把他,”李荷衣一指明玦。摇了摇白玉无暇的手指。故作天真道。“就这么绑到城楼上去。” “嘶。”屋里遍布想起了吸气声。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沈潘:“再没有见过比李荷衣更有气势,风华绝代的姑娘。” 叶子:“还不是因为你是个基佬!!!整本书就这么一个女配!!” 第41章 怀疑 “你不该由着荷衣的。” 桃花开,青衣归。澄明的暖阳划过院子,茵茵的绿地上,青草露头,麻雀欢叫,院子里的人和煦的脸上却是一阵苦笑。 “为何?好不容易捉住他,杀不了他,就那么放了,也太吃亏了。”沈潘摊摊手,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干脆说道。 “荷衣不知,你也不知道吗?”上官清颜幽幽一叹。撇开脸,看着门外那微微点翠的草尖。 “知道什么?”沈潘脸上一虎。粗声粗气道。 这几日跟着李荷衣,他不知道心里多畅快。 把二皇子光着吊在城楼上,也只有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女人敢了。 更何况那女人手段雷霆,甫一嫁进上官府。便一副女主人的姿态,不过几日便将上官府收入囊中。 他这次偷偷来就是来特意知会上官清颜的。李荷衣把那些见不得光的宵小压的死死的,不知道有多快活。 “你这男人也是运气好。”沈潘看着摇头叹息的上官清颜咋舌。“还不如个娘们威武。” “呵。”上官清颜摇摇头。沁了水的眸子里满是沉静。 “你呀你。真是妄负别人心意。”上官清颜浅浅喝了口茶。 “我问你。那日,你们错算一招,荷衣被明玦迷晕的时候,可算到后来的事?” “这。自然是不曾的。”沈潘抽了抽嘴角。“这也是我们的运气。怎么?你不服气?” “我有甚不服气的?你们好歹有惊无险,事情也算做的圆满。可,沈潘兄弟,这真的是运气吗?”上官清颜聊聊看他。都说那潋滟春华的眼里写尽风流,可此刻无惊无喜的眼眸更让人沉静。 仿似这个人书尽了风华,看透了浮华。 “你如何好有恃无恐单枪匹马地敢进了婚房?又如何知道那个人是二皇子明玦,再怎么虚晃一枪,引导荷衣揭开面具而不是自己去?潘兄弟,清颜虽未去,也知道那时凶险异常。潘兄弟能做的如此顺顺当当,难道这一切都是潘兄弟鲁莽,反倒弄拙成巧?”上官清颜轻轻一笑。敛去了眼眸。 沈潘在外,怎么知道婚房是什么状况?不知道什么状况又怎么会轻举妄动?那时候,故布疑阵,拖延时间等着荷衣在上官府外的人察觉不对进来搜救才是最好的办法吧。 沈潘却一个人冲了进去。他冲进去的如此有恃无恐,如此胸有成竹。 若是没有贵人相助,又要怎么说过去? 可叹有人在局里,不知晓,不知情,不知道。有人为了他怕是要搭上了命。 “你们错就错在,表现得太过聪明了。”上官清颜叹了口气。手抚着青瓷杯看热茶的袅袅轻烟缓缓上飘。眼眸里晕染一丝同情。 “被明玦出其不意迷晕了,便是你们棋差一招。那贵人助你一臂之力,让你得救了荷衣,你却不该拆穿了明玦的身份。这太过刻意了潘兄弟。” 试问,谁会想到明玦便是洞房花烛夜时也要带上个□□?这本就是那人最后的防线。 有了面具,便是抓了他,也奈何不了二皇子。又有谁能证明骗婚的是他二皇子呢? 那人果真是心思缜密,处处提防。 可如此一个隐秘的后手却被人毫不留情的拆穿。依着那人的性子,定然猜得到自己身边出了内奸了。 那内奸不仅知道自己的后手,还能紧急时刻泄露出消息,重要的是,还不会死。 哎哎哎。最大的漏洞就是那个内奸不会死。不会被沈潘杀死。 沈潘悄无声息地杀了满园的人,连着明玦都被挂在了城楼上,唯有一个人安然无恙。 “沈潘兄弟,你可是,害苦了他。”又是一阵喟叹。 上官清颜看那门外的青枝绿叶,看那桃花灼灼,看那春光明媚无限好,眼里却无喜意。 不,也不应该是安然无恙。 “总之,殿下怀疑范送,范送无话可说。”榻上的人疲累地阖上眼眸。脸上连着血色都无,苍白得无力。 “先生多虑了,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明玦来这儿也只是体慰一番,别无他意。”榻前的人抿唇一笑,还特意上前轻柔为范送掖了掖被角。 “如此,就好。”范送眼睛睁都不睁。半仰着头沉沉道。“殿下受苦了。” 明玦的脸一僵,宽袖里的手紧紧握住。脸上却笑得自然。“先生不必介怀。明玦不比他们。那名声,脸面在明玦这里又有甚值钱?丢脸又有何妨?我倒要看看李荷衣那女人能守得几时寡。” “殿下还是想想往后该如何了。”范送幽幽叹了口气,脸色白了白,到底睁开了眼睛。 “这事情就不劳先生费心了。”明玦眼神阴鸷,强笑一声。“还是养好身体吧。” “嗯。”范送缓缓摇了摇头。缓缓闭上了眼睛。 他胸前腹部有一狰狞伤口。便是连呼吸都痛。若不是命大福大,只怕一条命都捡不回来。 那日明玦身边只有他,最后一个出来的也是他。 满院子的暗卫悄无声息地死了个全,唯独他只是腹部受伤已经很运气了。 便是如此,明玦也不敢掉以轻心。 他此次在阴沟里翻了船,不可谓元气大伤。 “如何?”出了屋子的明玦脸上讳莫如深,一旁的书生打扮的中年男人迎上来,低声问道。 “不如何。先生想如何?”明玦似笑非笑看那人一眼,聊聊道。 “什么叫老夫想如何?老夫不也是为着殿下问一句。”那人却瞪着明玦,气呼呼道。 “那日唯有范送和殿下同去。殿下被贼人害了,他还能有命回来,本就让人怀疑。”那人怕是也觉得方才态度有些不妥,压低了声音解释道。 “他也腹部受伤,九死一生,被人从鬼门关里捞回来的。”明玦神色淡淡。绕过他,顺着院里的小路缓步往前走。 他的这些幕僚,虽然有用,有时却扎手。也是该肃清一番了。不去芜存菁,只怕往后还要出大乱子。 “他那点小伤怎能和殿下被脱光了掉在城楼上相提并论?满院的死人,唯有他活了下来,赵某敢断定他是内奸。”那人抖了抖胡须狠声道。 “哦?”明玦嗤笑一声。转身望了望身后犹自说话的书生。“赵先生可莫将话说的太满。有那闲心还是多为明玦参谋参谋该如何善后吧。” 明玦转身阴沉着脸,扫了扫衣摆大步走了出去。 第42章 情同 沈潘最近吃不下睡不着。只要想着上官清颜与他说的话就恨不得抽自己两嘴巴子。日日呆在静安院里听到了二皇子的消息就两眼放光。 用沈清的话说,沈潘现在就跟个疯狗一样。 疯狗沈潘默不作声,恨不得跑去二皇子府把范送救出来。 可他不能。若是真去了,才是害死了他。 “他不蠢。沈潘兄弟。木已成舟,我们能做的只有等着他或平安或身死的消息。” 那是上官清颜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 李荷衣雷霆不及掩耳。掌控上官府的速度比他们所有人想象的时候速度都要快。 那边李荷衣刚安顿好,这边上官清颜就被偷偷接回了上官府,新婚燕尔去了。 娶妻如此,夫复何求? 沈清对着明琛拍大腿。嘴上叫嚣着这样的女子,若是能给他做皇子妃可不得少奋斗个几十年? 明琛疼得龇牙咧嘴,面上还得面不改色,信誓旦旦地说。“哪能啊。李家的娘们都是河东狮。莫说没兴趣,便是有兴趣,我也不敢啊。” 酸倒了沈潘的一排牙。 不过这次,明玦倒是真的栽了个大跟头。 被吊在城楼上羞辱不说。前段日子瞻前马后地促成这段婚事也废了不少气力。谁知道偷鸡不成蚀把米? 李荷衣不仅安安稳稳地嫁了出去,还顺带着名正言顺地接了上官府,把那上官府传说中的次子拿捏在了手里。 这回算是彻底断了明玦在上官娘娘那条路了。 沈潘到底是略微松了口气。二皇子现在显了颓势,他三叔顺带着三婶的日子可不就容易多了? 若是能将他兄弟偷出来就好了。 沈潘叹了口气。认命地回了静清院里和凤连下棋去了。 凤连那毒是极伤元气的。次次发作都恨不得疼得人去死。到后来,呕血不止,被掏空了底子。各种心酸也就只有自己知道了。 “莫要唉声叹气的。他不蠢。”凤连安慰般拍了拍他手。落下一子。坐在窗边看不远处的几盆茶花。 孔雀椿,十八学士端然绽放。看得出来送来之前被人照顾得很好。 那碗口的花团子好歹给沈潘这空阔的地方略施了些许的清雅。 孙子锐这几日倒是用心极了。 “他自然不蠢,我蠢。”沈潘木着脸。聊聊摆了颗棋子。“但凡他蠢一点,又如何会想到这馊主意?但凡我聪明一点,我又怎么会让他孤身只影身在敌营?” 第39节 “那他就不是范送了,你也不是沈潘了。”凤连拈起一粒棋子,轻轻笑道。 “他不该这样。”沈潘恨恨道。 “你若这样想,便辜负了他一番心意。” “我领了他的心意不成吗?他何苦要这样?” “你知道他的心意?”凤连手上顿了顿。古怪说道。 “他还能有啥心意?”沈潘粗声粗气道。“若是知他这样报恩。我当初死也不把他送回书院里。” “哎。”凤连摇摇头。随意落下一子。喟叹一声。“还是高看你了。” “为何你平日里还算聪明,在这上边却如此木讷?”凤连低喃一声。苦笑着。瞥了窗边的茶花一眼。 茶花开得艳丽端庄。他的主人却已然好久没再出现了。 倒不知沈潘什么时候才能意识到。 ……………… 春天还未过去。 沈潘忽然被沈清急急忙忙叫了去。 春暮残红遍地,孙子锐再来的时候,静清院的那几盆花已然开败了,留下锈色的花托在枝上颇为碍眼。 “怎就不收拾一下?浪费我这几盆花。”孙子锐瞪大眼睛。头痛地望着那几盆不成样子的花儿。 “本该收拾的。花开堪折直须折。等着它们烂在花枝上实在没什么雅意。”凤连神神在在摇摇头,幽幽道。 “那怎么还这样了?”孙子锐咬着唇颇有些心疼。这是范送送他的,让他帮着养的。看着凋敝成这样不免心塞。 “它开了花立于枝头,我日日看着欢喜。”凤连抬手示意孙子锐坐。 因着凤连在静清院长住,回来的张氏索性替他把客房收拾了一番。如今这里俨然比沈潘的卧房要齐全多了。 吃穿用度什么的,也是按着沈潘该有的分例拨。 也就是凤连有了分例沈潘才知道原来自己的院子走账是走的沈清那边而非靖国公府! 想他活了那么多年,还一直以为自己被二叔克扣用度。谁知道他们早已经秘密分了家。 也不怪沈潘不知。该是有意瞒着的。不然沈潘也不会还住在靖国公府。 这其中猫腻文章沈潘倒是不想管。 反正有他三叔在,总不用他操心。 总之,凤连如今住在他的院子里,倒是暂时安定了下来。 孙子锐在沈潘这儿哪里客气过?便是凤连的院子不也还是沈潘的地界儿。一屁股坐在椅子上,还气愤地敲了敲桌子。 “欢喜便罢了,怎么糟蹋成那样?”孙子锐对着那茶花叹气。苦着脸道。 “我欢喜他,想要一日日见它。哪里忍心把它摘下来?”凤连仍然风轻云淡。为差点要跳脚的孙子锐添了杯茶。 “你不是说了。花开堪折直须折?你这不是在搪塞我?”孙子锐皱了皱眉,深吸口气。饶是如此,那一张稚嫩的脸还是被气得通红。 “我是说了。可我那是对你说的。对我自己来说,那茶花我欢喜得很。我舍不得摘它,它错过了花期,我可不就只能对着那残红落叶流泪了?”凤连说着伤心,面上却笑眯眯的。眼里和煦,垂了眼添了丝狡黠。 “你想说什么?”孙子锐听到这儿反倒是不怒了。桌子一拍,微微眯了眼,精明冷笑。 “我想说什么不是已然说了?”凤连笑看着忽然变脸的孙子锐。 就知道这孩子是个伶俐的,没有他老大那么傻。果然一点就透。 “那茶花真正的主人已然没事了?”凤连满意点点头。幽幽一叹。“总算是回过魂了?” “你。”孙子锐脸色一僵。收了防备。讪讪低下头,不好意思道。“你如何知道?” “我怎么也与你相处些时日,我如何不知道?”凤连悠悠然。轻喝了口茶。 “那。我老大。”孙子锐脸色猛地一白。忽然抬起头来,神情仓惶。 “他就是个木头,你管他作甚?”凤连拿茶杯的手一顿,想着那个呆板的人就免不了叹气。 “我哪里能不管。”孙子锐却有些怏怏。 “那边等着它们烂在枝头?”凤连笑笑。指了指门外。 “也,也没有那么凄惨吧。”孙子锐结巴道。手不自觉地抓紧自己的衣角。清凌凌的眼里满是迷茫。 “若是有呢?”凤连淡淡道。“等着落地成空,他一辈子把你当最信任的人。到时候你们各自娶妻生子,分道扬镳。” 凤连忽然愣了愣,拧着眉毛。手指轻轻敲打在松木桌面上。 “这样。不是挺好?”孙子锐,呆呆望着他。“他心里没我。便是有,也只会把我当兄弟。能这样,我已经很满足了。” “不恨吗?不苦吗?”凤连声音低沉。“凭什么,要你如此,他却当个局外人?” “因为,是我喜欢他呀?”孙子锐笑笑。白润的脸上没了血色,怅然若失道。“我又有什么理由去让他烦扰?君子之交淡如水。淡着,淡着。至少,他能一辈子和我当兄弟。” “也许吧。”凤连捏紧了拳头。 说来说去,到底是舍不得。 “却还是想提点你一句。”凤连垂下眼睛喃喃道。“若有机会。别让他糊糊涂涂一辈子。不公平。” 第43章 文清 “上官家的次子死了?”沈潘皱眉。一声惊诧打破了静安院里的寂静。 沈潘被知武匆匆叫来还不觉什么,却不曾想是因为这。 “嗯。”沈清微不可见点点头。对着沈潘看上看下。不知在思索什么。 “那又如何?”沈潘抽了抽嘴角。“上官清颜已然回去了。明玦当初以上官世子的身份求娶李小姐的时候,便未把话说死。没人知道他是死是活。如今慢慢露头不是更好?” “若是此时露头,那就替人背了锅了。”沈清冷笑一声。颇为懒散地敲了敲自己的头。 他正躺在院子里的藤萝架下边晒太阳。缎面的袍子松松垮垮系在身上,隐隐约约显出白皙纤侬的身段来。 “啥?”沈潘愣愣神。 “哎。”沈清叹了口气,倒是挺耐心。“这时候谁希望他死?” “一个小孩子。谁会希望他死?” “多了去了。”沈清瞥他一眼。 想着沈潘能开个窍?沈清觉得自己大概是没救了。 “二皇子当日被折辱,吊在城楼上那么久可不是白吊的。虽说具体缘由因着顾全到李家那位嫡女的名声给瞒了下来。可盛都城里大大小小的世家们哪个不知道他被人欺负如斯地步?颜面扫地是小,失节是大。”沈清慢悠悠道,叹了口气。决定还是不给自己增添烦恼,等他想出来还不如自己说了。 “这与那上官家的次子有何关系?” “关系大了。你觉得李家那位是个看重名声的?”沈清挑挑眉。不等沈潘回他继续说道,“那女人是真真儿厉害的。上官家的次子只要捏在她手里。晾她怎么诋毁明玦,明玦都不敢吭声。别忘了。外人都以为上官世子生死不明。那位次子,可才是主角。李荷衣再怎么诋毁,哪里有二皇子偷梁换柱,骗婚□□良家妇女来的严重?有了次子作证,那女人怕是能让明玦生不如死。若是让盛都城里人知道明玦是如此品行不端,奸佞妄为。他的路也算是走到头了。” “这么惨?”沈潘神色一凛。 “还有更惨的。”沈清笑笑。阳光照过紫藤萝花架的光影投下来,将他俊透的脸上撒下斑驳。“上官娘娘为何能答应上他的船?” “十有八九呀,是托他照拂这位小皇子。” “那他怎么会杀了他?”沈潘拧着眉喃喃道。 那人诡谲狡诈。不知道有多精明谨慎。又怎么会犯这样的错误? “为什么不会?那位上官次子若是不袭了爵位,又没死。那位上官娘娘又怎么会死心塌地地帮着二皇子?”沈清聊聊道。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上官娘娘有自己的儿子,不为自己儿子谋筹,又干嘛要为别人出尽气力不讨好? “那往日还。”沈潘一愣。这儿子一直都在,上官娘娘怎么会变个态度? “往日是往日。你还不明白吗?上官娘娘看中的是上官家的爵位。”沈清坐起来,笑盈盈地敲着沈潘的头。 上官娘娘的这个孩子太小了。跟着母族根系庞大的三皇子比不了。和谨小慎微十几年不动声色的二皇子更比不了。她自己又只是个旁系的庶女,没甚根基,请不动上官家的人为她一搏。与其进这腥风血雨的局势,跟着担惊受怕。还不如让他儿子当个安逸世家家主。铁打的世家流水的皇帝,这买卖不赔。 “哦。”沈潘任他敲打。点点头。耸了耸肩膀。 “当然这也只是我的猜测。”沈清看他这么平淡的回应撇撇嘴。一屁股又坐回榻上,继续晒太阳。 “。。。。。。。” “毕竟。到底是谁下的手。也没人告诉咱们啊。”沈清幽幽道。 “你这话是何意?”沈潘一愣。 “方才不是说了?想杀他的,不止一个。” “还有谁?” “你就不能用你没什么弯弯绕绕的脑子想想?你说还有谁?”沈清白了他一眼。 “李荷衣?”沈潘皱眉。 杀了那孩子对二皇子有利有弊。拿捏的好,自己不仅能全身而退,过段日子平息了热度,当个笑话被人取笑几回就没什么事了。谁也不知道那时候他到底怀了什么心思。 可若是拿捏不好。被上官娘娘兔子急了咬人。拼着和他鱼死网破。 那就,算他倒霉。 可这对上官家的当家可不一样。 哎。二皇子担忧的事情那娘们儿会想不到?杀了人,来个祸水东引。别管是谁杀的,只要让上官娘娘相信是二皇子杀的。再添把火。定然又让明玦鸡飞蛋打。 沈潘坐在凳子上思忖。越想越觉得,这事情像是李荷衣做的。 “不知道。”沈清有些迟疑看着他。“若真是他们。那么那对夫妻,可就,太让人惊艳了。” “我如今看着他们,就觉得,当日上官清颜告诉我们的借力打力,是个权宜之计。”上官清颜仰着头。院子上空天高云淡,春日来,白云薄透,似孤影,像波涛。云卷云舒,变化无常。就像是他们未来的命运。 “或许吧。”沈潘凝神看他。 世家们的力量到底不是他们能够估量的。想李荷衣一个世家小姐都敢将二皇子吊在城头。那皇权在世家面前又想什么? “可我宁愿相信。”沈清闭上安静。沉沉道。“事到如今我们也只能帮他们一把了。” “不用。已经有人顺水推舟了。”头顶传来明琛的声音。 沈清霍地睁眼就看到明琛笑吟吟看着他。 第40节 看到他睁眼。更是涎着脸和他共坐一榻。“方才的消息。父皇派他去了边关蕲州。将那里的封地赏了他。” “赏了封地?”沈清大惊。挺了挺腰,绷紧了身子。“封王了?” “嗯。”明琛执着沈清的手。一双眉眼里沁满了温柔笑意。“秦王。令他即日就赶往封地去。一旦去了封地,不经传召不得回都。” “真的?”沈清激动地站起来。静若深渊的眸子也掩盖不了那丝迷人眼的惊喜。 怪不得那么高兴。封了王,去了封地。那便是与皇位没了可能。除非从封地里打回来。 这也是为何,明琛和明玦明明年岁不小,还滞留在盛都。近水楼台先得月。封地再近,也没有盛都近。明琛甚至连封地都还没。 “皇上对那位怎么就忽然厌弃了?”激动只是一瞬。片刻平静下来。沈清幽幽坐下,迫不及待问明琛。 “那事传到了父皇耳朵里。父皇关起门来,气得让他跪在养心殿前一日夜也没让他起来。直言他败坏皇家名声,窝囊极了。”明琛心情愉悦,低沉笑道。拍了拍沈清的手继续说。 “上官娘娘好像和她彻底闹翻了。听说特意去送了个汤。等上官娘娘回了寝宫,圣旨就下来了。” “咦?”沈清挑挑眉。“是谁?” 动作那么快,做了他们准备做的事情。还能做的那么干脆。直接送了他去边关。 “猜猜看。你绝对猜不到。”明琛嘻嘻笑道。倒是对着一旁的沈潘眨了眨眼睛。 “我猜不到,你又为何刚我猜?”沈清咬牙瞪眼看着他。水泠泠的眼睛里多了些恼怒。一手上去,拧上了他大腿。 “嘶。”明琛猛地吸口气。咬着牙强笑着讨好。“不猜,不猜。是徐玉。” “徐玉?他怎么?”沈清松了手。对着沈潘看了看。 “这位倒是审时度势,眼光卓绝。”明琛哂然一笑。 “听说上官娘娘的落英殿里前几日闹鬼。上官娘娘便说头疼。后来真的病了几日。宫人说那几日,落英殿里偶尔传来小孩和女子的哭声。过几天就没了。上官娘娘好了后就跟变了个人似的。二皇子被扔到边关去,就是她的手笔。”明琛淡淡道。 “他干的?”沈潘抽了抽嘴角。想想那人放荡不羁的样子。是他好像也不奇怪。 “不好说。可文渊侯府抛来的面子,我却不好不接。”明琛神色自若。握住沈清的手,正深情款款。 沈潘知道自己要走了。 千尺高楼颓坯竟也只是瞬息之间。 当年靖国公府灭顶之灾的罪魁祸首就这样的被他们赶出了京城? 春日阳光尚且和暖。百花绽放,一片绿意。 文清四十年了。 作者有话要说: hhhhhhhhhhhh,发现有个小bug,千里迢迢来改了。 第44章 有难 回了静清院,沈潘还是把这档子事告诉了凤连。 无论如何,前世明玦祸害得最深的还是凤连。直到害了明琼然后被自己一箭夺了命去。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古来千里作妖的也不在少数。看着吧。”凤连坐在棋桌旁只叹了口气。冷冷清清答他。 “说到这里。”凤连忽然抬起头来。“方才孙子锐来了。” “他来有什么稀奇。”沈潘皱眉。果然看桌上是两杯茶。“这院子不是任他来?” “若是他能带来范送的消息呢?”凤连笑笑。心道,这位果然不开窍。 “你说什么。他有消息了?”沈潘脸上一凛,坐在凤连面前。 “看我有甚用?我又不是范送。”凤连嗔他一眼。温声道。 “他。”沈潘踌躇道。“他如何了?” “挺好。伤已然痊愈了。” 沈潘这才松了口气。挠挠头。脸上掩不住的喜意。嘟囔一句。“这就好。” “你便不问问,为何范送能从子锐那儿送出消息来?”凤连一哂。看着他憨愣的样子神神在道。 “他们相处的时日多。自然是有法子的。”沈潘不以为然。 “你啊你。”凤连无奈摇摇头。不知道说什么好。别开眼去,看着窗外。“春光正好。可莫要负了韶光。” “你说的对。” “我没说你。” “…………” 。。。。。。。 “边关艰苦,先生不愿去,明玦也绝不二话。”范送柳叶巷的宅院里,书房内烛火明灭。衬着明玦阴沉的脸格外的黑。 如今还怎么看不出来这一环环,一套套? 成王败寇,他落得个灰头土脸出京的地步不要紧,大不了卷土重来。可这奸细若是不除,指不定什么时候再给他一刀。 明玦似笑非笑地看了眼毕恭毕敬的范送。眼垂似弯刀,透着凛冽的寒光。 “殿下对范送有知遇之恩。”范送叹了口气。脸色苍白,冷凝着脸。“范送又岂是忘恩负义的人?” “先生自然不是。可我这身边倒有人是。”明玦幽幽道。不动声色地看着范送。“先生可有什么高见?” 范送的手一僵。片刻后微微一笑。“这其中确实有些蹊跷。殿下这段时间怕是真犯小人。” “犯小人不怕。怕的是一直犯下去。”明玦语重心长,重重一叹。 “殿下可有什么好办法?” “办法倒是有。”明玦看着范送。“只是得稍微委屈下先生了。” “哦?”范送一愣。骤然笑道。“殿下直说便是。范送不比赵先生。一身的清气傲骨不肯折腰。殿下说什么,范送便做什么。” “先生好度量。”明玦静静看着范送。脸上倒是一僵。深吸了口气。“本不该如此。可明玦不能步步受制于人。” “无妨。”范送风轻云淡。坐在椅子上看不清神色来。 “请先生先将这药服下。”明玦拿出来个青瓷小瓶来。 范送看了看。接过来,干脆喝下。 “这是?” “这是秘制□□。”明玦淡淡说道。 “这?”范送皱皱眉。不知在想些什么。 “先生不必担心。”明玦连忙抚慰道。“这□□一时半会儿不会有甚危害。” “可这到底是□□。”范送泠然道。“范送虽然贱命一条,却也不是如此糟蹋的。殿下想杀便杀,何必如此侮辱人!” “不。不。先生。”明玦赶忙解释。“这□□发作起来痛入骨髓。一痛会要了人半条命。可却不轻易发作。” “三日之后,明玦将解药放在京郊的顺德山庄。到时候,您与明玦逢场作戏一番。明玦自然就知道赵先生是不是奸细。” “竟是如此?”范送叹了一声。对着明玦拱了拱手。“殿下说什么,范送自去做便是。” “明玦在此先谢过先生了。”明玦面上一喜。“不日明玦便要去梧州。能不能除去奸细,在此一举了。” “无妨。” 夜间寒气四散。 范送送了明玦出来,只觉得周身微冷。 “先生还是早些进屋吧。身子还未大好。”身后个小厮打扮的汉子低声提醒他。 “无妨。”范送苦笑一声。抬头望去,黑压压的乌云遮天,见不到一丝光亮。 范送从怀里掏出张银票来,递给他。“你去孙府,拿着银子告诉他你有钱赔他的披风了。” “这。”曹安讷讷站着,慌忙摆手。“先生不是说等先生朝不保夕了才会替曹安还了披风钱?” 以前他被后母刁难。日日吃不饱穿不暖,还要拼命劳作。不然他那个瘦瘦巴巴的胞妹就得被卖了换钱。有一日不小心蹭到了孙府小公子的披风,却不曾想得遇了贵人。 范先生让自己替他守宅子,让自己带着妹妹能逃出家里,还有饱饭吃。曹安死心塌地留在范送身边,已然将他视作了再生父母。 “是呀。”范送叹了口气。苍白的脸上有些疲累。“我已经朝不保夕了。” 明玦方才与他虚与委蛇,实则暗藏杀机。顺德山庄如何尚且不知,明玦那作态,却是已然怀疑他了。 “你去孙府,告诉孙子锐。三日之后,让沈潘一个人想方设法进顺德山庄去。”范送扯过曹安的衣袖,偷偷嘱咐。“记住让他一个人去。莫要轻举妄动,被人发觉。” “先生放心。”曹安点点头。冷汗唰地一下冒出头来。 “去吧。小心些。走夜路。”范送慢悠悠信步而走。“躲着谢管家他们些。还有,让孙子锐别去靖国公府。” 月隐云间。 怕是他再也守不得云开见月明了。 。。。。。。 “顺德山庄?”方才还睡眼惺忪的沈清。听到这个名字霍然惊醒。 “那地方有问题?”沈潘看着沈清神色凝重。 “有。”沈清支支吾吾道。“那是皇家庄院。只能光明正大的去。” “不能一个人进去?”沈潘脸色一沉。范送嘱咐他一个人去的。 “可以是可以。”沈清幽幽道。 “我方才送子锐回去的时候发现有人跟着我们。”沈潘皱眉。心里泛起丝异样来。“而且今日,他没进靖国公府。特意放了个邀我出去的孔明灯。” “那就是。”沈清面色一白。“你兄弟有难了沈潘。” 作者有话要说: 叶子也不知道为什么最近的手速那么慢。t^t桑心 第41节 第45章 谋划 晨前,鸡叫声划破静谧的夜空。突兀地惹起一阵喧嚣。 范府里一片宁静,连烛火都没一根。 突然,瓦片轻响。随后,“吱呀”一声,在落地成声的夜里颇为的响亮。 “谁?” “我。”沈潘低声回道。蹑手蹑脚进了房门。 好不容易摸到了范送的卧房,好歹也不算是浪费时间。 范送决定忽略孙子锐竟然连范送府里卧房在哪儿都知道的事实。 “你!”范送霍然坐起来。甩了甩头。片刻间醒了神。 “你来作甚!”范送床都不下,愣了一愣。微展笑颜,无论在什么时候都是慢条斯理的。 “我来找你。”沈潘已然摸到了床边。手一伸,却被人柔柔一挡。 “找我作甚?”黑暗里隐去了范送意味深长的笑容。这人语气未变,仿佛与人在黑灯瞎火的地方,聊天手谈。“子锐的消息没带去!” “带到了。”沈潘皱眉。索性坐在床边,压低了声音。“就是带到了才让你与我走。” “哦?为何?”范送饶有兴致问道。 “什么为何?明知是个坑,你作甚往里跳?”沈潘急躁说道。胡乱抓揉范送落在床边的锦被。 这范府不简单。方才他偷偷进来的时候便发觉,这儿里里外外,暗处藏身的人也忒多了点。 可见范送活得并不简单。 他沈潘哪里是个卖友求荣的人?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范送面不改色。低声凝神道。“何况你便愿意功亏一篑?此次我若是能置之死地而后生。我便能在明玦面前地位更加举足轻重。你们该知道,明玦即便因为这次马失前蹄,他败得灰头土脸。可到了边关也有死灰复燃的时候。” “呸。老子根本就没想过要得老虎子。”沈潘伸长了脖子,抬高了下巴低吼道。“他的事情咱们来日方长。你这次没有选择,得跟我走。你的命,你不珍惜,老子珍惜。” 上一次就因为他们惹得范送九死一生。如今好歹捡回条命来。他沈潘又怎么让兄弟再涉险? “沈潘。”范送心里一颤。呼吸一屏。有如石投湖里,荡起一阵涟漪。“你莫要犯浑。” “我又何曾犯浑?范送,你今日若不无我走。我便把你打晕了带走。”沈潘咬牙切齿,颇有一些狠厉的味道。 他半夜里辗转反侧,以免夜长梦多,到底是跑来了。无论如何,先把他劫走也好,再把范送藏起来也罢。总不能让他再拼掉性命了。 这份情,他沈潘领不起,也不愿领。 “你。”范送低叹一声。黑夜沉沉,那一双平静的眼里却闪着光。“若是此次我能拿到凤连身上的解药呢?沈潘。”用我的命,换他的命。合该是个划算的计划。 “有解药咱们也不能要。”沈潘狠狠锤了床板。警惕扫视四周,收敛了怒意,压低了声音。“解药咱们还有机会。没了你,我一辈子不安心。” “你又何必呢?你与我才是真正的知遇之恩。”范送一怔,苦笑一声。若不是遇到这个人,自己只怕还在想办法养家糊口,了此残生。 哪里能做这白衣卿相,与别人死生同,笑谈中?又哪里,能无怨无悔将满心欢喜忧愁,化为绵绵深意,变成一湖水,恨不得将自己淹死? 真不知沈潘到底是渡了他,还是害了他? 渡也好,害也罢。痴也行,怨也了。 他呀,这辈子算是要和沈潘算不清喽。 “若是如此。我宁愿当初未得知遇你。”沈潘红了眼睛。愤怒得紧紧攥住身下的锦被。 “你不欠我的,范送。要欠也是我沈潘欠了你的。” “可我就想让你欠我。” “我不愿意。” “我愿意。” “为何?” “因为。”范送微微一笑。长长喟叹一声。若是明月照进来,定会发现他眼里亮晶晶。“因为。我也喝了毒,药啊。沈潘。没有三日后的解药,我也行将就木。所以,你走吧。” 流水无心恋落花,奈何明月照沟渠。 总是有人,痴之,恋之,慕之,却不敢说。 只是因为,范送知道。沈潘他不需要。 天初晓,晨光熹微。 朝霞遍染天际,橘黄,火红,亮得耀眼。 沈潘在街头吃了三碗阳春面。 “你怎么没把他带回来?”聚贤楼里的雅间里,孙子锐瞪大眼睛,满脸失望地看着沈潘空空的背后。 “唉。”沈潘叹了口气。坐在椅子上。重重锤了自己大腿。“他中了同样的毒。” “老大。”孙子锐差点没哭出来。趔趄着,颓然坐下。“他若是,若是有了三长两短。” “定不叫他有三长两短。”沈潘闷哼一声。黑着脸起身向外走。“我回去部署部署。” 范送夜里交代的事情不少,他可得回去好好参谋参谋。 “明玦即将离开盛都。如今已然怀疑到我头上却不动我。依他刚愎自用,心胸狭隘的性子,势必要借我来报仇的。”范送心平气和道。仿佛是在和沈潘谈天。 “你是说。他是为了引出我?”沈潘冷笑一声。不忘记凝神查看四周有没有异常。这里暗哨比他想象的多。 “不止。”范送微蹙眉头。“你还当不得他孤注一掷。这也是我不敢让子锐去靖国公府的原因。” “三皇子?” “正是。”范送颔首。“顺德山庄是皇家园林。若是有什么机关蹊跷,也只有皇子们知道。他想把我的命留在那儿,你们若是救我,势必需要知道那园子里的蹊跷之处。到时候,总会有人露出马脚来。” “露出马脚他又能耐我们何?”沈潘撇撇嘴。“虎落平阳被犬欺?何况本来就是条狗!” “若是有人露出马脚,他自然要鱼死网破了。别忘了,这盛都的势力,对他已然没用了。他有资本和能力,鱼死网破。”范送摇摇头,无奈道。 “那该当如何!”范送拧紧了眉毛。心里咯噔一下猛地提了起来。 “首先,当然要,想办法,神不知鬼不觉,不露马脚地混进去。”范送思忖道。 “其次,就看看,他是不是真有十成十的信心,认定我是奸细了。”范送抬起头来,神情幽远。 作者有话要说: 好好学习。别熬夜。 第46章 生死 顺德山庄是先皇所建。到底有什么蹊跷,没多少人知道。直到先皇驾崩,这山庄才成了个一般的皇家山庄。 明玦将那局设在顺德山庄里,倒是有些意思。 范送早已经乔装打扮到了顺德山庄侧门口。 早夏尚且不太炎热。寥寥的几声清蝉也显得清亮精神。 “沈兄,且到这儿来。” 沈潘被人拍了后背。猛然间回过头去。瞪了那人一眼。 能悄无声息近他身的人,定然是个高手。 沈潘皱皱眉。仔细打量那人,却看不出什么眉目来。 这人面目寡淡,平常得似市井小民。哪里有什么高手的架势? “沈兄还是快些来吧。我家主子收到消息,二皇子两个时辰前已然偷偷进了这山庄。”那人笑笑。低声入耳。 “不是说辰时进去?”沈潘惊愕道。 “具体情况主子还没打探出来。”那人仍旧慢条斯理。“沈兄还是与我来吧。” 沈潘二话不说,拔腿就跟着那人走。 山庄依山而建,倒是隐秘极了。绿林莽莽,只从外看,看不出什么东西来。 “这顺德山庄是禹王承建的。禹王妃出自荆州李家。李家又有人专营建造之术。主子便专门秘密打探了一番。没曾想,还真的有通往山庄的路。”那人边走边小声道。 “这路不止一条。三条路里,上官家派人去往一条,李家一条,两条路只能进去,不能深入。剩下的,通往最隐秘的地方,沈兄弟好自为之。” “多谢了。”沈潘应一声。神情严峻。抬头望前一看。却看到有人著白衣,长身玉立。站在一棵树下。 “沈兄。”上官清颜温软笑笑。玉颜看着倒是比冬天好上了几分。 “你怎么来了?”沈潘心里一阵讶异。 今日的事情蹊跷。他与三叔的谋划,怕还不是全部。 上官清颜出现在这里,定然不是偶然。 “二皇子今日想请君入瓮。就不许我们浑水摸鱼?沈兄请先进去。若是见到了哪家的公子哥儿,可莫要慌张。”上官清颜哂笑着。对沈潘拱了拱手。 “昨日里文渊侯世子与人作赌输了寿熙长公主出嫁时太后赠与的东疆佛珠。今日在这儿交偿。在下是受邀来一睹为快的。” “佛珠?”沈潘嘴角抽动。心里倒是欣喜几分。知道这是他们的障眼法。只怕看佛珠是假,来混淆视听是真吧。无论如何,来的人越多越好。来的人多,明玦就越不好下手。他又怎么知道到底哪个是他的大鱼? “沈兄弟还是快进去吧。虽然我们施了这障眼法。这里边到底是还不熟悉。”上官清颜叹气道。“这山洞通往的一处地方,是暗卫无论如何也查不到的。我们猜有文章。你要多加小心。” “多谢了。”沈潘点头。衣摆一提。直直而去。 “主子。您不是说,他是靖国公府的世家子?怎么?”看着沈潘矫捷的身影。上官清颜一旁的人拧着眉毛。 “呵呵。怎么会不怕死,亲力亲为,比个莽夫还莽夫?”上官清颜微微一笑。黑白分明的眼睛幽远又深邃。 “因为里边的是甘愿为他舍弃性命的人。也因为他是个热血的汉子。更因为,他是眼里有别人的沈潘。”上官清颜垂下眼眸。收了眼里云烟,一瞬间又变回了那清润温文的公子。 “这条路,是最隐秘,直通忘忧阁的是吧?”上官清颜忽然幽幽道。 “是。这顺德山庄,最神秘的地方就该是忘忧阁了。”那人恭敬垂手道。 “可够安全?可够隐秘?二皇子可知道?”上官清颜皱眉。神色一闪。 “那是自然的。”那人惶恐。“家父建造之后,几十载。这等隐秘的事情,也就告诉了您一个。” “忘忧阁里,到底有什么?”上官清颜聊聊道。“你们如此讳莫如深?” 第42节 “这。”那人冷汗直冒。“主子还是莫要问了。” “罢了罢了。”上官清颜满意点头。“最好任何人都不知道。否则。”上官清颜转而可惜摇摇头。 “走吧。我们从正门走。闹得明玦鸡犬不宁才好。”上官清颜眯眯眼睛,白润的脸色因为阳光有些灼红。粉面像一朵摇曳端庄的潋滟粉荷。 公子如玉当如此。傅粉何郎,比玉树更临风。 沈潘刚进去,通往那层层树海里。赫然一间屋子在尽头。鼻尖就是淡淡的血腥味。 沈潘心里咯噔一声。一个闪身就隐在草丛里。 草青青,明亮的阳光下,泛着白光。 草地上的人白锦衣,身上红色斑驳。却倔强地往前走。 一滴血,两滴血。滴在草坪上。缀在青草尖出,再轻轻落在土里。 “兄弟?”沈潘吼一声。疯一般跑出去,扶上那人。“我不该,我不该。你与我走。” “沈潘?”范送恍惚。白惨的脸上,勾起一抹虚弱的笑来。 “来得正好。”范送从怀里掏出个青瓷小瓶来。“解药。” “去你劳什子的解药。”沈潘咬牙。抱着范送,转身就回去。“我们走。” “别。沈潘。”范送叹了口气。“你还需,有事情。” “还有何事比你命大?”沈潘步子不减。走近那密林。 “不做此事,我仍然活不了。” “你说。” “去隔壁,把与这儿只有一墙之隔的老头子杀了。他身上也有一瓶解药。”范送咳一声。脸色更白。 “好。你等着。”沈潘一愣。将范送轻轻放在草地上。撇头不去看地上那一大摊的血迹。 快速跑去那不远处的院子。 地上的范送叹了口气。轻轻笑一声。伸出手来,轻轻一探。 却什么也抓不到。 明玦这是个杀招。 自己早该知道,那人疑心最重,又怎么会费力去弄清楚谁才是奸细? 一个不留才是他的风格吧。 草青青,年年归梦。 以后做梦,可千万别再梦到沈潘了。 梦也梦也,梦不到,笙箫声断,寒水空流无人看。 短相思,长相忆。年年拼得,落花委地人不知。 原来死是这样。只要死了心,原来连死爷不怕的。 范送闭了眼睛。任凭点点星点,在眼皮里徘徊。一明一灭,再慢慢湮灭。 他忆起那时,天高云淡。沈潘望着天上飞鸟入神。 他合该是个大英雄才是。他有情有义,赤胆忠心。合该飞得高高的。为别的大事忙活。 凤连是个贤明的人。 有斯主,有斯友。以后沈潘会扶摇直上。 他心中有意气,胸中有山河。倒是不知,往后,那缱绻情意该如何收。 至于自己。自己会死。死在这儿。往后沈潘年年的今日或许还会在自己坟头浇上一壶酒。一壶好酒。 “范送。范送。” 有人叫他。怎么叫得那么伤心?为什么要打扰一个已经心存死志的人? 范送叹了口气。两眼微睁。 “你何苦要进来赴死?”范送看到来人又疲累地阖上眼睛。敦厚儒雅的脸上,罕见地现了丝苦笑。 “我若是不进来。便看着你一人去死?”孙子锐跪坐在范送身旁。大眼睛里泪水簌簌而落。 “你就这么喜欢他?喜欢得连性命都不顾?”孙子锐苦着口酸着心。看这人满身是血,碰都碰不得。 “士为知己者死。你不懂。”范送扭过头去。 “他呢?” “被我支走了。一会儿与他回去吧。我熬不过了。”范送喃喃。眼里终是留下一抹柔情。孙子锐待他不薄。他知晓。 “我不懂,他可懂?他可懂你一片苦心?”孙子锐咬着唇,看着范送身旁的殷殷血迹发怔。 无力躺在地上的范送,看着那双盈盈满是泪的眼睛哑然失笑。 澄明的阳光照得人眼晕。范送闭着眼,感受着血慢慢地从自己疼痛的伤口处溢出来,再慢慢流走。 很奇妙。他发觉像是自己也随着这血一样,生命在慢慢流尽。 直至在孙子锐面前变成一具尸体。 范送皱了皱眉。他不想死在孙子锐面前,不想。 “我有一件事要与你说。”范送眯了眼。淡淡道。“你上次送与我的人叫曹安。我让他卖身为奴,是因为,他在家里处处受人为难。” “他穿的棉衣里,是芦花。芦花不保暖。”范送声音越来越轻。 “你是看他可怜。才拐弯抹角地帮他是不是?”孙子锐鼻子酸酸的。跪在地上,仔细看着眼前的人。 范送的眼睫毛又浓又密,像是小刷子,齐刷刷。眼睛总是和煦,温软。鼻子微挺。嘴唇不薄也不厚,笑起来,嘴角微勾,好看极了。 可这样的人要死了。再也不会对他笑了。 “我知道。我知道的。”孙子锐呜呜道。 “你知道什么呀。”范送叹了口气。声音越来越低。喃喃道。 “我知道。你总是对的。”孙子锐哽咽着。擦了擦脸上的眼泪。“范送你别死好不好?” 带着脏污血水的手,忽然摸上了孙子锐的脸。 “孙子锐。你是。” “喜欢我的吧。”范送笑了笑。 云起处,天清楼高梦似缈。却回头,人若桃花日缱绻。范送千算万算没算到,一灭一明,一念间,他还能有活的念想。 “喜欢你又如何?你却连看都不看我。”孙子锐睁大眼睛。泪水像珠子一样往下落。流过下巴,掉在青色草地上,湿了一片青碧色的细草。 “今天天气真好,子锐。”范送缓缓垂下手。遮了晦明不安的眼眸。 “我们若是活着出去了。你就。” “我待如何?”孙子锐擦干了泪水,神色凄迷,对着范送叹了口气。“我都已然想好了。你若是死了,我便在不理老大。” “你就赔上你家的万贯家财,嫁与我吧。”范送勾起嘴角。猛然起身来。在孙子锐颊上落下一吻。 “扶我起来。我若是趁着沈潘还未回来。这局便还能破。”范送踉跄着,挣扎着。往院外走。 “万贯家财算什么?”孙子锐哭着笑。“老子连全家老小都送你。” 只要你能活着。 作者有话要说: 在下周五有一门快要凉了的考试。然后在一月十一号之前。还有四门考试,两个课设。所以。这期间。更不更算缘分好不好?昂。抱歉惹,实在是太忙了。 第47章 立誓 “怎么回事?”沈潘回来,只看到一摊血迹面前。孙子锐哭得像个孙子。 “无事。”孙子锐仓促擦擦眼泪。不舍地望了眼前面雅阁明轩。却是再也不能往前走一步了。 “他呢?”沈潘敛着眉。将手上的血胡乱擦擦。 他方才去的时候,那老头已然死了。他心觉不对,偷偷绕着这院子转了一圈,发现这儿被围得水泄不通才作罢。 期间还故意杀了离这儿最远的侧门边的探子。让人觉得自己是从那头进来的最好。 也只怪明玦倒霉了。谁能知道上官清颜给他的暗道刚好通向这儿?他若是找不到那条路,任凭想破脑袋他也不会知道自己到底从哪里进来的。 “他。”孙子锐脸色一白,强笑一声。拽住沈潘衣角惶惶道。“他无碍。他让我们赶紧走。我们快走吧。莫让人发现了。” “那还说什么。快与我走。”沈潘抿着嘴。不由分说,走得干脆去的也干脆。还利落地将歪了的草回去些。 暗道阴暗隐蔽,铺满了枯枝败叶,沈潘拉着孙子锐沉着脸,踩得脚下发出轻微的咯吱声。 “老大。你不骂我?”孙子锐咬咬唇,担忧地看着身前的沈潘。 “嘘。”沈潘低声。“这周围有人。小心一些。” “嗯。”孙子锐垂着头。再不言语。 豁然开朗时,孙子锐只觉得阳光晃得人眼晕。一圈圈的日晕,看得人眼睛酸胀。 “你们可出来了。”孙子锐还没回过神来,就听到有人低喊。 沈潘抬头。就看到方才跟在上官清颜身边的汉子在不远处的树下等着他们。 “可办妥了?”那汉子见着他们面上一喜。 “嗯。”沈潘含糊应道。“你怎么在这儿等我们?” “这里不方便说。”还请跟着我来。“主子还在前院与一众权贵们周旋。嘱咐在下将你们送回去。” “主子在前院的雅亭里喝酒。听说有人看到了尸体。就猜到是沈兄弟声东击西,便让我来接应你们。”那人将沈潘和孙子锐带上早已经备好的马车上,向着他们解释。 “嗯。”沈潘仍旧不多说。随意地点了点头。 经此一次,倒是让他对整个来龙去脉了解了个□□分。 明玦明着说是找出内奸,暗地里却打着一个不留的心思。 第43节 心狠手辣简直毫不留情。 阴险啊阴险。 “这一次,他可还能翻身?”沈潘抽了抽嘴角。故而皱着眉。 “狡兔三窟。主子让在下告诉您,任重而道远。”那人踌躇一瞬,忽然一笑。“沈家兄弟果然和说的那样。” “什么?”沈潘一愣。瞥了眼笑得古怪的那人。 “看似粗犷,却有颗玲珑心思。”那人笑笑。赞叹一句。 明玦敢瓮中捉鳖。也要有那个实力。 上官家的次子夭折了,知道点内情的人谁不知道明玦他卸磨杀驴? 如今还有谁帮他? 他要破釜沉舟,也得看有没有人愿意再看他蹦跶下去。 他的局看似简单,却暗藏杀机。今日里真当那么多世家权贵的公子哥儿们是来看串佛珠的? 那都是来变相的羞辱他。来砸他场子的。 莫说明琛分三路截杀明玦的人。便是那顺德山庄里,也布满了探子。 明玦以为自己是那黄雀。殊不知,他只是个上钩的鱼。 “主子让在下给您带句话。他说,您知道将话带给谁。”那人忽然想到了什么。敛了笑意道。 “但说无妨。” “主子说。今日里他帮着你们是情分。二皇子这几年汲汲营营,腌臜事做了不少,他的根基也比你们想象的要深。若是您愿意借着上官府和李府借力打力,那自然是求之不得,咱们来日方长。若是不愿意,他日上官清颜有机会还了您的救命之恩,咱们还是分道扬镳吧。” “你主子如此说?”沈潘难得挑挑眉。目光深远,压低了声音。 “是如此说。”那人会心一笑。“沈公子觉得如何?” “问我?”沈潘忽而抿了嘴。眼睛微微一眯。脸上让人看不出喜怒来。 与平日里的厚实不同。这样子的沈潘,准时让人探不到深浅。 “自然是问沈公子的。”那人微微一哼。 “若要问我。”沈潘思忖道,摸了摸自己的下巴。“我自然是愿意和你们同仇敌忾了。” “那就好办。”那人眼睛一亮。 “怎么说?” “实不相瞒。”那人抚掌道。“我家主子说了。若是,沈兄弟同意了。那这事情就好做了一半?” “嗯?”沈潘虎着一张脸,凝神看着他。 “烦请沈兄弟告诉他。今日二皇子三路之中,暗杀被反杀者三十七人,勤伯周家,玉京陈家,还有守着白麓山的赵家,都参与在了其中。剩下的,递刀不出面的不知凡几。”那人哂笑。安然自若。 “好。”沈潘终于启了口。郑重道。 “那。在下就告辞了。”那人面向车内拱拱手。退到车门口,飞身跳下,眨眼间不见了踪影。 “这人本事那么大?”孙子锐咋舌。望着在林子里穿梭的人叹道。 “跑腿的有什么本事大?真正腹中有千甲兵的在后边动嘴。”沈潘嗤笑一声。古怪地望了眼孙子锐。 “哦。”孙子锐怏怏道。撇撇嘴。乖乖地蹲在马车角落里心有戚戚去了。 “他刚说的什么意思?”孙子锐还是没忍住。 “没甚意思。”沈潘叹了口气。喃喃道“先礼后兵。这是学人家,退避三舍呢。” 忽而反应过来。瞪着个大眼睛。“你问这个干嘛?活不该你操心。” “怎么不该我操心?我比凤连还大上一个月。”孙子锐一听就炸毛了。大眼瞪大眼,脸上通红。 “是呀。不小了。翅膀硬了是吧。”沈潘聊聊道。意味深长望着他。 “没。”孙子锐脸上一僵,讪讪地蹲在马车里立马怂了。 马车急驶,殊不知,顺德山庄乱成了一锅粥。 定贤轩里,明玦背手而立。看着不远处通向这儿,被长廊连接的院子,深深叹了口气。 那院子里的两人都是惊才绝艳之辈,就这样折损了有些太过可惜了。 可他们也太过欺人太甚了。明玦阴鸷的眼神扫过那青翠的竹林。 看似和谐宁静,殊不知,暗藏杀招。 这定贤轩构造颇为奇特。 一轩隔着两个院子。却不知那两个院子最终还是殊途同归,暗暗通向了同一个地方。 他在那亭子里放了一瓶解药。还设了层层的机关。 他就不信,他们还能逃得过去。 便是逃的出去又如何? 明玦轻笑一声。眼底寒凉。 负他之人,又怎么能好过?不管是谁。 “小安子,给我拿壶酒来。”明玦叹了口气。眼神悠游。 “殿下。酒。”身后的小安子。提着备好的酒。递与明玦。 “死生不能两全。你呀,到了地底下,也走得安生些。”明玦叹口气。眼底浮出一丝惋惜来。 他历来求贤若渴。若不是被逼得急了,又怎么会如此破罐破摔? “殿下在慰藉谁?”小安子垂着头,好奇问。 “本王也不知道。”明玦低着头,微微倾身。将壶里的酒洒在面前的土里。 “不管是谁。”明玦轻笑一声,眼神凛冽透着入骨的凉。 “二桃杀三士,殿下现在觉得,这局可起了效果?” 明玦身子一僵。瞬间眼睛似寒刀,向着身后的人扎去。“赵求呢?” “殿下想让他怎么样,难道还要来问范某?”范送含笑,脚步踉跄,却扶也不扶旁边的廊柱。一步一步,织锦衣上淌着血水,滴在平整的青石上。 “他死了?”明玦直起身子来,眯了眼睛。眼角上挑,看了眼范送。面不改色道。 “殿下想让他死,范送只能送他上西天。” “你怎么不觉得,本王是让你死?” “范送问心无愧。殿下一朝被谗言,两桃杀三士。若是范送死了,殿下不觉得可惜。” “好。”明玦愣神,骤然抚掌。“先生好胆量。” “这胆量还不算什么。这胆量才是真的胆量。”范送淡笑着。瘦峻的脸上如冷峭的梅花。清冷,决绝。 范送晃了一晃。慢悠悠,颤着手指,从袖口里掏出个青瓷小瓶来。 “殿下。若范某是你,范某连这个都不留。” 说着。“啪”的一声。狠狠将青瓷小瓶扔在青石板上。脸上透着狠绝。 青瓷瓶碎裂开。溅得四处都是。 “殿下,范某说的可对?” “先生既然什么都猜到了。又为何?”明玦脸上微微动容。向前走两步,想去扶着范送,又有些犹豫。 他知道范送不简单。他却不知范送猜到了他这是以往万一,置他们于死地不说,连着给他们的解药也是假的。 他为了报仇泄恨,又岂止放了一个杀招?院子里二桃杀三士,借刀杀人。院子外,借着利用内奸泄露的假消息,瓮中捉鳖,破釜沉舟。 “为了告诉殿下。殿下此举是对的。”范送“哇”得吐出一口血来。 “内奸不除,祸患无穷。”范送粗喘着气。气若游丝道。“殿下做的对,范送自然要走一遭的。” “先生既然知道,竟还愿意为明玦做到如此。”明玦神色悲怆。亲自扶过范送。“先生莫要说话。明玦这就救治先生。” “明玦三生有幸,得遇先生。日后还需先生扶将。” “殿下知道范送的心就好。”范送忍着痛,一脸的向往。 君子立言,小人立誓。 这关到底过了。 第48章 本事 沈潘绕了个弯子,将马车停在了城外。自己送了孙子锐回了孙府自己才回了靖国公府。 对着孙子锐如何会出现在顺德山庄却是连提也未提。只沉着脸,叮嘱他这些日子可不能乱跑了。自去书院里读读书,也比整日里上蹿下跳强。 “我省得。”孙子锐讷讷应了。小心翼翼看了眼沈潘的神色才放下了心来。 他从小到大便被沈潘管着。如今霎一这样,着实吓坏了他。 孙子锐神色一动,长了长嘴,水红色的唇一弯,又忽然苦了脸。 “若是,有什么消息。”孙子锐咬着唇。吸了吸鼻子,期期艾艾道。 “放心。我也省得。”沈潘拍了拍他头。将他推进门里。看着人进去了才幽幽叹了口气。 若是孙子锐不说,他差点都忘记了。孙子锐和着凤连一般大。 同样的十五岁。孙子锐孩子一样。凤连却要提心吊胆。攻心筹谋。整日里活得战战兢兢,生怕明天就没了命。 精铁需从千锤百炼而来。凤连注定了是个独当一面的君王。 他一直以为孙子锐就是个纯善的贵气公子。 可凭什么呢?沈潘沉着脸。 孙子锐家财通八方。他也是跟着他爹左右逢源,从那吃人不吐骨头的商战里历练的。 他又凭什么,觉得他会被人骗得团团转? 第44节 人啊,不能自作聪明。却也不能妄自菲薄。 沈潘冷着脸。翻墙进了静安院。 墙角荒草丛生。这夏天还没正儿八经的过来,草已经过了膝盖。 沈潘脚一顿,扭过头去,对着侧向沈潘的方向喊。“谁?” 确实无人应答。 沈潘皱了皱眉。叹了口气。直直趟过荒草,去往静安院。 今儿倒是齐整。沈清和明琛两个人坐在正堂里喝茶。 因为喝茶无聊,两个人边喝茶边背书。 一人背,一人抽检。对的人喝茶,错的人不喝。 沈清玩的正在兴头上呢。被沈潘重咳一声打了个岔,颇有些不耐烦。 挥了挥手让他坐下。接着美滋滋地喝口茶。 沈潘看着口唇干燥,却一脸宠溺笑着的明琛摇摇头。 感情有人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如何了?”沈清幽幽喝口茶,对着沈潘深深叹了口气。 “不如何。”沈潘抽了抽嘴角。“他不是比我先回来?你知道的不是比我多?” “啧啧。知武方才说,你察觉他了我还不信。踏空无声的本事哪里是说破就破的?”沈清挑挑眉。扫了眼沈潘一眼,颇为满意道。 “那是他不小心,放了个屁。”沈潘面不改色。 “你才放屁。”房梁上传来嚷嚷声。“大少爷,你这是血口喷人。” “收声。”沈清脸色有一瞬间僵硬。片刻回过神来。瞪了他一眼,将茶杯递给了憋笑憋得甚是辛苦的明琛。 “如何?”沈清叹了口气。正了神色,端坐着。 “如何不如何你不知道?”沈潘抽了抽嘴角。坐下来给自己倒了杯茶。 “你那兄弟无事吧?”沈清对他的随意倒是没有大惊小怪。修长白润的手指轻扣着桌子。被一旁的人捉住。慢慢放在手里摩挲。 “应该是无事的。”沈潘沉着俊脸,踌躇说道。刀削斧刻的脸越发得耐人深省。 “哦。”沈清所有似无地点了头。瞪一眼旁边拽着他手不正经的闲人,狠狠地将手背上的爪子打掉。 “嘶。”那人吃痛一声。倒是乖乖地抽回了手。委委屈屈地一旁坐着,看着他们叔侄俩。 “这盛都的天,不是咱们能掌控的。也不是明玦一个人能随意摆布的。”沈清叹了口气。对着缄默的沈潘认真道。 “明玦搭了台来唱戏,唱或不唱,陪不陪他唱,可就由不得咱们了。” “潘儿知道。”沈潘低头,两只手抓住自己灰扑扑的短发,半天吭哧出口气来。“可范送他,不是棋子。” “可他把自己逼上了那个位置。”沈潘微微一哂。苦笑道。 “明玦此次出手心狠手辣。在你们回来的路上,不知有多少人悄无声息地没了性命。更不知道有多少爪牙逃之夭夭。” “可范送不是他们。”沈潘深吸口气。按捺住心中的怒意。“他是我兄弟。” “为我出生入死,本不该收到波及的兄弟。沈潘不是贪生怕死之人。打小三叔就让我习武,教我舍生取义。沈潘这条命,能为着三叔赴汤蹈火。可范送不是,范送没有理由,为着您牺牲。” 沈清手一顿。清凌凌的眼睛恍惚一阵,低下了头。“三叔知道了。”“是三叔对不起你,” “三叔您该知道,沈潘要的不是一句对不住。”沈潘面色如煞,黑着脸。忽然站起了身来再跪下去。重重地将头磕在地板上。 “对不住该由潘儿说。三叔教养潘儿十几载。潘儿却为了别人顶撞三叔,是为不孝。” “这事情是我做的欠妥当。”沈清皱眉。脸上沉峻。 “潘儿还没说完。”沈潘又俯身磕头。“然而本该为三叔赴汤蹈火,万死不辞。却舍不得自己的一条命。”沈潘说着脸色一黯。“这条命已经有主了,是赔给别人了。” “胡说什么?”沈清低声怒斥他。玉颜动怒,那薄薄的唇紧抿着微微颤抖。 “我知道你舍不得我死。”沈潘叹口气。“放心,暂且死不了。” “可我这一辈子,可能就只有三个兄弟了。他们若是死了,我不会以命相惜,可我这一辈子,怕是会寝食难安,放不过自己。”沈潘锤着胸口,面色静穆。 他已然错过一次。重生一次,倘若连着最重要的人们都不能保全。那他重生回来白捡的这条命又有什么意义? “他们果真对你那么重要?要让你与他们肝胆相照?”沈清一凛,深吸了口气道。 “孙子锐虽与你交情甚笃。可你合该知道,商人重利,日后谁能担保会有什么事情?。范送如今虽然对你死心塌地。可你该知道。”沈清顿了顿。气急败坏地拍了拍桌子。“他醉翁之意不在酒。你们最后能不能善终都难说。” “还有你院子的那位。可莫要忘记,日后他是要做什么的。”沈清声音冷清。像是环佩叮当,却闪着寒气。 “我知道。”沈潘面色平静极了。粗犷的脸上,露出些欣慰来。“人生几许?这点东西还看不出来,我要眼睛作甚?” “知人知面不知心。” “我知道。”沈潘倔强地望着他三叔。眼里没有一丝迟疑。哪怕是一丝的动摇。 “你起来吧。”沈清叹了口气。嘴唇动了动,终究还是说不出什么来。 “谢了。”沈潘神情微动。脸色倒是和缓了些。利索地起身来。嘿嘿干笑一声。 “日后三叔便是算计也会绕过他们去。定不叫你为难。”沈清叹了口气。白了他家的傻侄子一眼。 到底是谁能拿捏住谁呢? 他这侄子,看着傻不拉几。心思倒是活络。 “还有事吗?没事,别再我这儿碍眼。今日之事是我的错。你替我陪个不是。今后我说到做到。”沈清疲累地挥挥手,语气沧桑。 他今日权且将范送当了个套狼的孩子,就被沈潘逼成这个样子。 若是日后再敢动什么心思。怕是沈潘连叔侄情分都不愿意顾及了。 好嘞。 沈潘也不是忸怩之人。拍拍衣服上的灰。和缓说道。“我还得替人传个话。” “今日二皇子断了去往顺德山庄的三条路。三路之中,暗杀被反杀者三十七人,勤伯周家,玉京陈家,还有守着白麓山的赵家,都参与在了其中。剩下的,递刀不出面的不知凡几。” 沈潘神色轻松。沈清却脸色越来越凝重,像是迎了雪的寒霜。连着在一旁大气不出的明琛都冷了脸。 “告辞。”识时务者为俊杰。沈潘还是走吧。剩下的事情,有他们头疼的。 屋子里一片寂静。 沈潘出去时还带上门。 阳光透过隔窗上几近透明的幕布洒进来。将沈清的脸照得细腻又温存。 “咱们还没决定与他做敌做友。他为什么要告诉咱们?”明琛良久喃喃。 “为了告诉咱们两件事。”明琛望着沈清。拍了拍他略显冰凉的手。 “一。明玦从我俩的眼皮底下跑了。说明他本领不小。” “二。上官清颜短时间里能知道得那么详细。他的本事同样不小。” 第49章 约定 “双拳难敌四手。”沈清喃喃。“他这是让我们权衡利弊,趁早选。” “可那人,说不准,咱们是与虎谋皮呢?”明琛皱眉。“如此无上心计,只怕是咱们请神容易送神难。” “那人为何要与我们示好?他是世家子。还是如今盛都里最炙手可热的世家子。” 上官家本就不弱,如今结合了李家。怕是无人能撼其左右。从今日之事就可以看出来,世家底蕴,实非他们能够预料的。 “仇人的仇人,可不就是朋友了?”明琛双眸一动。“明玦让他栽了个大跟头,用的手段无所不用其极。怕是入不了上官清颜的眼。” “可他明知。咱们。”明琛喃喃道。“道不同不相为谋。” “道不同不相为谋的多了,你知道沈潘是在放虎归山,你不也当作看不见?成全可他?”沈清笑笑。执起他的手来,轻放在自己如玉的脸上摩挲。 “我又哪里能忍心你左右为难?那个孩子心气正,若是沈潘在他身边。说不定。”明琛欲言又止。 “你呀你。当年我爹夸你可堪大任算是夸到狗肚子里了。”沈清嗔笑一声,玉颜明媚。 “我只记得他说他家三小子高山仰止,渊渟岳峙。”明琛捏了捏他的脸。调笑道。 “那克谨有礼呢?温文尔雅呢?”沈清抬起下巴瞪他。 “记得呢,记得呢,当年的如玉公子高山上的玉梅一样,可望不可即。”明琛由着他下巴越抬越高。“明琛三生有幸,摘了你这朵高岭之花。让你明珠蒙了尘。” “崇明”沈清一怔。低下了头来。眼眸一阖,痴痴念一句。“我不是。” “我知道。你不是这个意思。”明琛笑笑。看着那齐刷刷的眉毛,鬼迷心窍一般,伸出指腹轻轻一碰。 “我知道你为了我,和靖国公府偷偷分了宗。我知道你为了我违逆圣旨,整日里呆在静安院里,甘愿当个闲散的素人。我也知道你爱我,所以你甘愿牺牲。我也知道,你不愿意让我登上那个位置。”。 “质素。你我相伴那么多载。我哪里会不知道你?”明琛轻轻抚过他的眼睑。将那眼角的泪抹去。 “对不起。”明琛轻轻叹一句,抱他入怀?“你为我委屈了那么多。我却没了当年抢你策马逃奔的勇气,不能弃天下不顾。” “可我又不后悔,我吃了熊心豹子胆,能把当年的荷衣少年郎拥入怀里,告诉他,我心慕他。生死契阔。” “我知道。”沈清靠在明琛叹气。 自己牺牲了那么多,他知道。他牺牲了多少自己又何尝不知? 这几年他的名声越来越不堪,有人说他放浪形骸,有人说他不甚稳重。有人有心人说三皇子被狐狸勾了魂去。连皇上都不愿意看他。 谁又知道,那人当年秀雅沉静,风致楚楚,何至于变成这样? 还不是做给天下看?为了以后,他能够顺理成章,将他们大白于天下? “前路茫茫。有你便是了。明琛。无论你做什么。我都愿意同你一起。” 子如厮,子慕予,予欣然。 算什么牺牲?总是甘之如饴的。 “日后若是史书写咱们一笔,也是风流韵事。可好?” 一年又一年,总有人书写他们自己的风华。 …………………… 第45节 沈潘回到静清院的时候。张氏自然等在客房。 “你回来了?”沈潘一愣。这才恍然忆起来,过了年,他娘该和祖母一起回来了。 “是呀。”张氏叹一句。一身宽大的素袍还没褪去。脸上倒是涂了些许胭脂,看得没那么冷清。 “我儿,长大了。”张氏喃一句。认真地端详着沈潘的脸。“清瘦了些。” 沈潘屏着息。低眉顺眼地让张氏一寸寸看个便。 “越来越像你爹了。”张氏笑笑。眼里柔和地有些凄切。 “是呀。”沈潘呆呆点头。心中一动。“娘。倘若孩儿出去征游四方,你可愿意,随着孩儿。” “为娘跟着你,不是个拖累?”张氏笑笑。眼角丝丝皱纹,像是初春叶子上浅淡的纹络。 时光从不绕过谁。 “自去吧。天空那么大。合该出去。便是为了自己,也不能呆在靖国公府。” “娘是什么意思?”沈潘皱眉一愣。 “娘老了。”张氏后退一步,素钗随着身子轻轻一晃。那青丝里,点点的白发,还是灼了沈潘的眼睛。 “无论我儿去哪里。总要平安些。”张氏从宽大的素袍里掏出串佛珠来。“带上吧。为娘求了佛祖。一颗一颗,亲手刻的。” “娘?”沈潘一愣。 “勿多说。”张氏止住他刚要启的唇。“娘都知道。” “娘该回去了。人啊,拜拜佛,总是心安一些。”张氏望着他。终于还是别开了眼去。 对着一侧站着的凤连,目光逡巡了好久。微微欠了身子。“你很好。” “是。”凤连含笑着颔首。 “我自踏出家门前就未曾想过回头。”张氏扶了扶自己头上的素钗。盈盈一笑。美人迟暮。可气质如旧。看得出来,当年春花朗照的好光景。 “如今得见你。也算是全了我的心愿。若是有人相询,你可知该怎么说?” “夫人不富贵,却心安。不遂愿却愿意随缘。这样可好?”凤连低下头来。温温道。 “你和她很像。”张氏歪着头。拔了头上的素钗。 素钗上勾勒的隐隐是个蝴蝶形状。被人擦上了染色草汁,还拿颜色描了描。 “替我拿去给她吧。自己做的小玩意儿。几十年了,改不掉的性子了。”张氏将钗子递给他。幽幽道。 “好。”凤连掏出帕子来。将那钗子接过来,细心包好,再贴身装在身上。 “我儿就托付与你了。他心眼实,他日无论怎么样,望你多多担待。” “自然。” “那我。便走了。”张氏笑笑。一步一步,出了静清院。 这院子偏僻又寂寥。 沈潘这才发觉。她娘今日里来连个丫鬟都没带。 ……………… 静安院里,但是花团锦簇。那院子里的点点红红紫紫拥成一片。蜂团蝶绕的。可忙坏了专门伺候这园子的小厮。 “劳烦通传一声,三爷可还在?”张氏望着那春景荣荣。温声温气,和着一旁浇水的小厮说话。 “大夫人?”那小厮放了桶。“大夫人自进去吧。主子老早就说过。若是大夫人来,不用通禀。” “好。”张氏笑笑。平静往里走。 面前的小路曲延。大树早已经郁郁葱葱,华盖铺满了视线。 静安院是整个靖国公府最为安全的院子。 因为没有人能从外边看到这院子里的一丝一毫。 张氏深吸口气,不疾不徐。从长长的曲径,再到柳暗花明,豁然开朗。 精致内敛的隔扇里,那人开了半扇。 “小叔子竟然舍得多开半扇。”张氏望着那半扇隔扇,微微一笑。 “关隔扇是为避嫌。开门是为迎客。大嫂久日不来,那半扇隔扇,我可是好久没打开了。” “小叔子通透。”张氏福了福身。 “长话便坐,短话就这样吧。若是不长不短的话。大嫂就请随意。”房里沈清端坐。一双眸子如星辰灿烂。 “无妨。”张氏笑笑。“我是来谢过小叔子的。” “谢我何?” “谢你给我儿机会。谢你成全。谢你让他没步了怀远的后尘。”张氏深吸口气。盈盈跪在地上。 “大嫂这是为何?他终究是我侄儿。”沈清叹了口气。听了抢地声,倒是没去阻拦。 “怀远当年的事情,我不愿提,我却不敢忘记。当年我自请把他在族谱里除名,就是为了如今。如今他已经长大成人,这一跪,是替他跪的。”张氏叩在地上,微微颤抖。“他要走了。我来替他谢你。” “沈清记得,当年和大嫂说好。大嫂执意不愿他入靖国公族谱,那便算了。这孩子算是我替我大哥养。但是,他日后得我照顾,需得承了我的衣钵,听我的话。如今要走了是什么说法?”房里沈清不疾不徐。执起茶杯,缓缓喝了口茶。 这新茶又苦又甘,倒是五味杂陈。 “他大了。”张氏颤一声,咬着唇,声音却沉稳。“他要飞,我怎么能拘着他?” “那大嫂是要毁约了?”沈清笑一声。吸口气,眼睛半眯着,将新茶放在桌上。 “我若是毁约。怎还会跪在这儿?”张氏直起身子。苍白和煦的脸上显出一丝坚毅来。“小叔子养他那么多年,从未和他说过我们之间的约定。如今,还请告诉他。我儿的秉性我清楚,你若是告诉了他,他飞得再远,他日你用上他的时候,也会还你恩情。” “大嫂这么笃定,为何不自己去说与他?”沈清聊聊道。低哼一声。 当年约定只是为了大嫂能把孩子给他。否则孤儿寡妇,无依无靠。在这盛都,没了靖国公府的照拂,怕是活得艰难。 他知道大哥的死和靖国公府有关系。大嫂烈性,当年誓要与靖国公府决裂他也理解。 可那孩子到底是大哥的香火。 只得权宜之计。和大嫂做了口头约定。帮她将孩子不记入族谱。 孩子大了,他又注定无后。才起了这个心思。 如今,那孩子。 第50章 嘱托 如今那孩子,既然选了自己的路,他又有什么好说呢? 不过,拿他十几年的含辛茹苦去换个可大可小可有可无的恩情? 呵。他沈清就这么不值钱? “不用小叔子说。我儿,我自去说。”张氏站起身来,急声娇呵一声。 “不用了。”沈清揉了揉额头。“大嫂的意思我明白了。” 大嫂来这儿哪里是为了谢自己?只是为了给沈潘个退路罢了。倘若沈潘真要离开这儿,他日自己再找个人接下身后的摊子,沈潘可就真的回不来了。 “他是我侄儿。你放心。” 有母如斯,沈潘运气不能说不好。 这个女人当年不让沈潘认祖归宗时就清醒。如今,眼看着靖国公府和沈潘越来越远,若是再给沈潘找个根,也只能扎在自己这儿了。 不是靖国公府弃了他们。是他们弃了靖国公府。从他大哥不明不白死去开始。 当年他据理力争,为了大哥在殿前大放厥词,只落得一番憔悴。当年他爹为了大哥气急恨急,一口气上不来,撒手而去。 当年他分宗不分家。带着寡母和寡嫂住在这靖国公府里,可不就是为了亲自查清楚他大哥到底是被谁所杀? 给嫂子的家书上不会作假。大哥明明先行回来了。又为何月余之后尸体出现在战场上? 父亲暴毙突然,为何那请封世子的折子那么好巧不巧地及时? 这些事,他总有一天会弄明白。 他那个二哥,倒是个沉得住气的。 他不急,自己就更不急了。 张氏抬头,望着那半扇隔扇,勾了个灿烂的笑。 “是我唐突了。儿行千里母担忧。望你担待担待才是。” “无妨。”沈清温言道。“他若是愿意我这儿永远是他家。日后,什么东西都是他的。” “要个家就够了。”张氏歉意低喃。“我就怕他,日后连个归处都没。” “你知道他要去干嘛?”沈清突然一怔。 “方才去静安院,遇到了那个孩子。”张氏点点头。 “他很好。我是说。”张氏嘴张了张,却生生住了嘴。 “你答应了?”沈清诧异道。 他们要做什么,沈清还是大概知道的。 凤连身上的毒不解,他便离不开宁国。可烈国也不安生。 那两个孩子,日后如何,是力王狂澜还是规行矩步,他们只能拭目以待了。 沈潘有个好娘。 便是日后他身败名裂,也有他娘为他留了个歇息的地方。不至于空廖一人。 “若是无事了,大嫂还是回去吧。好好照顾自己,沈潘他日才能安心。” “嗯。”张氏再拜向那隔扇,一步一步走出去。 清风盈袖,发丝却不乱。宽大的素袍连着花儿都没,却让人感到那人的婉约柔和。 ……………… “她什么时候来的?”沈潘看着他娘出了他的院子才问凤连。 第46节 “有一会儿了。”凤连笑笑。阳光明媚,凤连微微抬头。脸上那有些病态的苍白让沈潘甚至能看到他修长脖颈上的血管。 “你的事情如何了?” 沈潘一愣。敛了眼睑,轻皱眉头。“范送如今生死不明。” “看你这次不怎么急?”凤连眨眨眼睛。 “嗯。”沈潘点头应道。“我相信子锐。他说范送没事。” “哦?”凤连一顿。片刻讪然。“我以为你不知道。” “知道什么?” “无事。”凤连咳嗽一声。 “这次明玦远走,算是败了一场。下次卷土重来可就难了。” “我得请托你一件事情。你可有空?”凤连微微沉吟道。 “何事?你说便是。你如今不方便,有什么事,尽管让我替你做。”沈潘讷讷点头。 “京城不怎么安稳。”凤连皱眉。 “什么!” “嗯哼。”凤连微微一笑。不置可否。 “你。”沈潘颤了颤。 “你该不会觉得,我真的是被拘在宁国无作为的闲散人?” “我。”沈潘抽了抽嘴角。“自然不是。” “我今日把我的身家交给你。你可愿意。替我走一趟?”凤连敛了神色,认真道。 事情从急。他身在宁国。却是分身乏术了。 “去哪里?”沈潘揭开杯子。从善如流给自己倒杯茶。一面跟着凤连道? “京城。” “啪嗒”一声。茶杯落地,茶水溅了一地,在地板上迸开成了一朵花。 “你说什么?”沈潘猛地抬起头来。 “我把我所有的身家都交与你。”凤连神色淡淡。“京城有变,不得拖了。” “去哪儿?”沈潘打断他的话。忽然掣住他的肩膀。 “京城。”凤连面不改色。平静极了。 扫了眼他还扶住自己肩膀的手。卷翘的睫毛颤了颤。 “你不愿意去?” “我去。”沈潘毫不犹豫接话。 简直是要欣喜若狂了好吗? 多久了?他以为会更久。毕竟他三叔。凤连。范送处境不妙。生死都不定,又怎能谈论风月?便是去了。他也救不出他的明琼。 明琼,明琼。他的明琼。 “你先坐下,听我细细与你说啊。” …………………… 沈潘第二天一大早就去找了沈清。 这段时间,他跑得实在是勤快,连着整日里晒太阳的知武看到他就烦。 “大少爷。您怎么又来了?”知武懒洋洋地躺在树上。嗤笑一声。 “活动活动筋骨,不然吃得又圆又润,打架出不了手。” 知武这些日子,可是顺遂极了。不用日日点卯般去教沈潘武功。偶尔给主子跑个腿,还能街头巷尾出去买点吃的。 这肉就一天一天长起来了。 “看吧。知武。昨日里说你胖了你不信。连大少爷都看出来了。”一旁的知心笑呵呵。还挑衅般地学着知武的样子摸了摸自己的肚皮。 “嘿。”知武羞得脸通红。爬起来,眨眼间跑得不知所踪。 知心回过头来却发觉沈潘已经进了屋。。。。 “怎么今儿那么急?”知心暗喃一声。追了上去。 大少爷来了,他还得去沏茶。 哎。真是蛮累的。 “你怎么又来了?”沈清正悠悠走出来,看到沈潘。嫌弃道。 静安院里的上上下下都是这么打招呼的? 沈潘抽了抽嘴角。从身上掏出个青瓷小瓶。 “昨天忘了这个?” “这是啥?”沈清接都不接。垂眸看了眼。不屑道。 “昨日范送给我的。”沈潘皱眉。“他说是解药。” “解药?”沈清挑挑眉。“凤连和上官清颜身上的?” “范送也喝了毒。” “确定吗?”沈清接过来。拿在手里左看右看。 “不确定。”范送凝神慎重道。“八成是假的。” “那个局本就是个幌子,明玦连范送都想杀。怎么会拿真的解药放在那儿给一个将死之人?” “哦。”沈清叹了口气。有些失望。“那给我干嘛?” “万一他心软呢?人傻呢?”沈潘说得理直气壮。 。。。。。 “有这种侥幸心思的才傻。”沈清嗤笑,还是收在了袖里。 “还有事吗?”沈清打了个哈欠。“我约了人去钓鱼。” “有。”沈潘默默翻了个白眼。“我要出趟远门。” “远门。去哪?”沈清随意点点头。捏着旁边树上一片绿叶子。 “烈国。” “去哪儿?”沈清一惊。手里一紧,连着树枝都给扯了下来。 “京城。”沈潘吸口气。讷讷道。 “好。”沈清回过神来。扔了手里的树枝。拍了拍手上不存在的灰。 “注意安全。” “嗯。” “还有事吗?” “我兄弟们托付给你了。”沈潘幽幽道。 “托付给我有什么用?他不回去?”沈清转过头来,似笑非笑。 “不回。”沈潘轻轻摇头。“你要注意明玦。他要是死灰复燃,势必会气势汹汹。” “好。”沈清无奈叹口气。 “你若是不想让他当皇帝。就等几年吧。”沈潘直直道。 “什么?” “没什么。”沈潘住了嘴。 当然不能告诉他,想以后之前,至少要把命保住。 “若是。”沈潘幽幽道。“我是说若是。无论怎么样,保住命先。” 还是说了吧。经此一别,明玦虽然去了边关。可若真的明修栈道暗度陈仓,他怕是,无力回天。 “好。”沈清笑笑。 “明琛对付世家是以卵击石,你们别那么傻。”沈潘皱眉。“上官清颜不像个雄心万夫的人。暂且和他坐一条船,总不会翻。” “知人知面不知心。”明清拧着眉毛。眼角上挑得要飞了起来。 “那也比明玦那孙子强。” “你这是,让我饮鸩止渴。”沈清叹了口气。 。。。。 “或许吧。”沈潘喃喃。 “若是按我的直觉。若是上官清颜真的那么热衷权利。他也不至于至少落得那样的地步。” “那也是你的直觉。”沈清冷笑道。 “跟交代后事一样。你便真的铁了心不撞南墙不回头?”沈清鄙视地看着他。 “撞了南墙也回不了头了。”沈潘叹气。 “那你滚吧。”沈清胡乱挥挥手。“滚得越远越好。” “我娘。” “我帮你养。” “祖母。” “本就该我养。” “那你。每逢清明能帮我在我爹坟前磕个头。烧个香吗?” “去你大爷的。” 第47节 “哦。”沈潘委屈道。“那我真走了。” “快滚。啰嗦什么?” “哦。”沈潘越说越委屈。 两腿一弯。跪下来磕了头。 前世里,三叔沦落成了个疯子时,他才知道,这人看似不羁却实在重情。 养他十几载。不怨不悔。 他连恩情都不报,那可还算个人? “切记。定要留心明玦。定不要妄进。徐徐图之,方才妥当。” 沈潘不放心。再交代了一遍。 “我答应你。”沈清慎重点头。 “实在不行。”沈潘皱眉。“明琛若是耍横,你把他砸晕了带走算了。以后孤云野鹤的也逍遥。至少有命。” 上一世,沈清带着一抔枯骨游山玩水的时候。可不还是可怜又心酸? “。。。。。” “你今日怎么老说胡话?” “我只是不放心。” “嗯。” 沧桑过往烟云,他到底是放不下,解不开。 只能等着命运顺着轨迹朝着他们倾轧过来。 但愿他以往所做的努力有用。 能让他们逢凶化吉。能让他们平安顺遂。 第51章 刺激 山花开满头。阳光遍染枝头。 垂柳亭里,有人长袖惜别。 “你走便走吧。为何还要带上马?”孙子锐叹口气。别扭地将一应包袱扔在马背上。 “不骑马,那么远的路,我怎么去?走过去?”沈潘笑一声。重重地拍着孙子锐的头。 “坐马车啊。” “。。。。”好有道理怎么办。 “男子汉,好儿郎。做什么马车啊。”沈潘僵了半天。好不容易说道。 “哦。”孙子锐给了他一个。“你说什么都是对的”的眼神。 “嘿。你还不服气?”沈潘又拍一下。“你丫欠抽?” “哪里能啊。”孙子锐噘嘴道。 “什么时候回来?” 到底是舍不得。孙子锐抱着他胳膊。委委屈屈问道。 “不知道。”沈潘思忖道。 “说不定等我回来你儿子都打酱油了。” “哪,哪能啊。”孙子锐噎了一下。讪笑道。 “说不定,等我回来。可给你带个嫂子。”沈潘哼笑一声。 “嫂子?”孙子锐眼睛一亮。忽然脸色一凛。“你不是喜欢” “好龙阳。”沈潘直言不讳。“等我把他带回来。你可要给他敬茶。” 前世那年,他镇守梧州。在那梧州小院里不止一次地搂着明琼想象。 “日后待得凤连让我打到了盛都。我变带你去我兄弟府上祭拜。你喝不上他的茶,倒给他喝也是无妨的。” 明琼总会含着羞,半敛眉。看着他嘿嘿嘿傻笑的样子,拧他耳朵。 “谁要跟你回去给你当媳妇儿?” “不当不当。”沈潘忽然摆手。搂着明琼换个姿势。“我就这么一个从小到大的朋友。他若是知道我有你,还不告诉他。定然会爬上来,让人盖不住棺材板。” 孙家那时候全家被诛。连着家产都被抄没了。 如今的孙子锐才十六岁。正是年轻。正是个好年龄。 “我给他倒茶?好呀。”孙子锐尤不自知。“男的?” “嗯。” “真的是男的?” “嗯。” “男的我也认他当嫂子。”孙子锐拍马屁。 “好。”沈潘回答他。 “情来情去情随缘,缘分来了是挡不住的。听我一句。若是欢喜,定要让自己无怨无悔。” “我走了。” 沈潘骑上马。轻拍疾风。 随着哒哒的马蹄声。渐行渐远。 孙子锐还未回过神来。 只看到一抹黑影,顺着官路,慢慢离去。 影与人齐。 “原来,你什么都知道。”孙子锐喃喃。苦笑一声。又觉得心里酣畅淋漓。好不轻松。 。。。。。。。。。 晨起喧嚣。一间驿店里,鸡声嘹亮。 店里出来个人。看着满天的星光,扯着极为熟练的梧州腔,和店小二说话。 “几时了,你们这鸡就叫了?” “客官。五更了。”店小二哈腰殷勤道。“大多数住店的行人都是五更启程。这鸡,也就这时候叫。客官是现在就走,还是天大明了再走?” “现在就走吧。”沈潘结了账。买了好些干粮往外有去。 烈国处北。宁国是南。 这五更天的初夏倒也没有宁国盛都的烦热。多了丝粗犷的疏意。 连着天都显得更高一些。 沈潘牵了马,走出驿店,随手拿出块干粮啃。 梧州离边关不远。他乔装打扮,刚从宁国出来,就是这梧州。 千里梦回,如今又踏上这土地,感到新鲜又忐忑。 梧州是当年他镇守的地方。 凤连未雨绸缪的时候,派他亲自来当了监察史,将梧州打探清楚。 当年他出手凌厉,将梧州知府先斩后奏砍在马下的时候,震惊了整个朝堂。 李淮安中饱私囊,鱼肉百姓。仗着出身李家。在梧州胡作非为。甚至出卖敌情。 那时候自己年轻气盛。凤连刚以铁血手段积下威信,正是他们杀鸡儆猴的好机会。 是也,沈潘砍了李淮安丝毫不手软。 那个大贪官。从他府里抄出的银钱,比那整个梧州报上来的税都多。 杀了算了。 沈潘叹了口气。挠挠头。硬着头皮,问了声,追着他出来送他的店小二。 “这梧州知府还是李淮安?” 店小二正捧着手里的碎银子傻笑。听见沈潘说话,连脑子都不用带。 “当然是李大人。李大人今年还娶了第二十七房小妾。那排场,那架势。红红火火的,哪里见过这架势?” 。。。。。 “好嘞。”沈潘抽了抽嘴角。打马直接往北去。 天色渐明。沈潘从晦暗走到天色大明?看天边泛起的日日红色朝霞。。 沈潘最近老是做梦。 梦到梧州。梦到他曾经住的院子。 当年他杀了李淮安,却不曾问他。他到底是否通敌叛国,和宁国勾搭上了。 不然,他的明琼怎么会沦落至此? 他的明琼。 初遇他的时候,还是个丁点的少年。 偷偷藏在他的门后。只一眼,就被他劫掠了去。从此不休。 明琼是被人送上门的。送与他的。 被人送到了他在梧州躲藏的屋子里。 他明知道他来路不明。到底还是喜欢上了。 第48节 日日和他在一起。日子总不腻味。 自己回京带着他,征战带着他。 直到凤连把事情查到他身上去。 他的明琼,到底不是个单纯的身份。 连到死一刻,都被明玦死死地捏在手里不得动弹。 这辈子,自己来得尚早。没人给他送来明琼,也没人来得及让他做个细作。 这辈子,他还在皇宫等着他,他自己去找他来。他们之间,可能白头偕老? 作者有话要说: 咳。昨晚上更得有点小问题。我现在补好了。叶子还有两个课设。一门课。两个星期弄完。所以,这两个星期可能真的随缘了。承蒙不弃。么么哒。我加油吧。 第52章 回宫 梧州的揽月阁里,无人不在说梧州刺史第二十七房姨娘的来历。 “听说啊,那第二十七房姨娘是京城里来的。富贵人家的独女,带的嫁妆从城头到城尾红妆何止十里?连着咱们城里的贵小姐们都比不了。”有人喝着酒。坐在揽月阁下边,和酒友讨论着。 “当然比不上。李大人房里的二十六房,哪个不是咱们城里的贵小姐?算来,李大人在这儿十几载,这一个城里的富贵人家都是他亲戚。哪家有事不请他喝酒?”他那酒友喝了杯酒,红着脖子调笑。 “人生如此,才是快哉。奶奶的,咱们要是有李大人这福气,咱们这辈子也值了。”邻桌上的酒友抱着酒坛子,醉醺醺地流着哈喇子。 “得了吧。人家李大人那是会投胎。京城李家知不知道?咱们李大人就是李家人。就算是在咱们这儿当个知府,那也是个金贵土皇帝。莫说全城的富贵人家给他收进房里当姨娘。就算是,。”那人说了一半,忽然捂了嘴,收了声。 “就算是什么?难不成还有别的更好的不成?”一旁挑起话来的汉子,粗声粗气地大声嚷嚷。 “那秋水阁的花魁见过吧?”邻桌的汉子低着头,露出个猥琐的笑。“那样的,咱们李大人都收了一个。听说啊,舶来的。稀罕着呢。。” “人尽可夫的玩意儿,哪里比大家闺秀好了?” “啧啧。管他好不好。反正不是咱们的。在这儿挣个什么?”默默听了个全的沈潘抽了抽嘴角。用了饭。嘴一抹就出了揽月阁去。 李家。二十七房姨娘。呵呵。 且让李淮安再安稳些时日。 这梧州处在宁国和烈国的边界上。本该有驻军的,却被个小小的知府压得死死的。这烈国或许还不如宁国。 世家专横。连着乡野百姓都知道世家李家了。看来还是得让凤连早些回来。 沈潘皱着眉。快速回了客栈,打着马,离开了梧州。 他此行不在此,如今也不是好时机。从宁国的盛都到烈国的京城,少说也要行半月余。何况他还心疼他的汗血马。怕是要大半个月。 。。。。。。。。 夏季初雨后,连着深碧的绿叶都被洗刷地干净一新。烈国都城里,巍峨威严的紫禁城却肃穆无声,宫人急匆匆地进进出出,将汉白玉石上的积水踩得啪啪响。 乾武四十年。沈潘并没听说过什么大事啊。 如今这情境,倒是比他想象的,比凤连想象的严重的多。 “你便是连儿说的,那个值得信任的人?”龙床上的人说一句喘三句,干枯的手伸出来,执着帐子,费劲儿把帐子撩开。 沈潘抬起头来,只看到一双凌厉的眼睛。瘦峻如枯柴的一张脸像一张裂痕遍布的石板,唯有那双眼睛,清醒,明亮得如同一只警惕的老狼。 “是。” 那人打量他好一会儿,手一松,直直地倒在了床上。旁边的太监乖巧地进去,给他背后塞了几个大迎枕。 “连儿身上的玉牌,是他临走前我交与他的。那是我能给他的,所有的东西。”凤英荀叹了口气,咳嗽一声。呼呼的声音回想在这偌大的宫室里听着难耐又刺耳。 “我以为,在他回来前,我再也见不到它了。” 沈潘一愣。摩挲着手里的玉牌。方才他拿着凤连给他的玉牌一路畅通无阻,偷偷地站在这里,他便知道这玉牌的功用。 却不知,这玉牌比他能想象到的更加重要。 怪不得,前世凤连将他时时刻刻贴身带着,坠在腰间。 可凤连却给了他。让他拿着这个回来。 “你既然拿了他。你就该。咳咳。”凤英荀咳嗽一声,喘不过气来。一旁的太监赶忙拍背顺气,喂他口水喝。 “替他,行君令。”凤英荀叫道。嗓子像是被磨烂了般嘶哑。 “嗯。”沈潘皱眉。看了眼凤英荀身旁的内侍。 那人挥了挥手,扶着凤英荀睡下,让沈潘下去。 “敢问是温公公?”沈潘候在门外,等着那公公出来。 公公看着不太年轻。身手倒是矫健。关了门,看到沈潘等着自己,骄矜笑笑。一派上位者的气势。跟方才屋里俯首帖耳的截然不同。 “太子殿下与你说的?”温公公温和笑笑。少了些泠然。“太子殿下可好?” “还好。”沈潘恭敬回道。 来之前,凤连千叮咛万嘱咐,他父皇身边的内宦定要敬重。一切事情有难处,尽管去问他便是。 前世皇上驾崩,温水接着服侍凤连那不是没原因的。 这人虽然脾气不好。却颇得凤家父子信任。 不论他武功高深。不慕权利,帮着处理政务还忠心耿耿的宦官哪里能见? 烈国风雨飘摇那么多年。到现在京城还没乱,三大世家还没逼宫。这温水功不可没。 “太子无虞,咱家好歹放心些。”温水叹了口气。“你远道而来,还是先随着咱家去歇息吧。” “有劳温公公了。”沈潘拱了拱手。随着温水走。 “听公子这口音倒像是京城人。”温水扫了眼沈潘,随和一笑。 “四海为家。哪里的话都是能说上点儿的。”沈潘换了个梧州话。丝毫不敢懈怠。 “敢问公子尊姓大名?”温水脚步一顿,回过头来看了沈潘好一会儿。 “沈潘。” “沈公子。”温水会心一笑。“这乾清宫不小。却是把守森严。从不留人过夜。公子还是明日再来。” “一切依温公公安排。”沈潘对着笑笑。 僵掉了的脸差点没哭出来。 和这么个人虚与委蛇着实太累了。 沈潘直来直去两辈子。哪里想到有一天会遇上温水,在这儿你来我往? 不过沈潘看清这是哪里后就哭不出来了。 一瞬间想给温水老头子一个热切殷勤的爱意眼神是什么鬼? “我看这里就极好。”沈潘站定,扫视了四周。看那天是蓝的,草是绿的。就算是旁边枯死的不少树都那么的可亲。 “这里?”温水迟疑看了看四周。给了个沈潘欣赏的眼神。“既然公子愿意住这儿。那也是极好的。” 宫里藏个人什么的,不要太容易。那也得不引人注意才好。 这儿够偏僻。藏起他来正好。 温水方才还忧心怎么不怠慢这位又能安排妥当。如今,但是两全其美。 “既然如此。那便这样了。”沈潘笑笑。简直不要太热情。 作者有话要说: 元旦快乐。没时间粗长。昂。抱歉。更一章算个意思吧。么么哒。爱你们。 第53章 相见 天气将暗,新雨过后。 偏僻的宫里,蝉叫得老大。四周氤氲着的沁人心脾的凉意,让那蝉鸣声显得嘹亮又开阔。 这寒清宫倒是个好地方。夏天凉快极了。 沈潘知道这宫里的每一处地方。 当年他陪着凤连,在这宫里步履维艰。当年三大世家逼得凤连措手不及的时候,他们曾经躲藏在这宫里的枯井之下,直到凤连的亲兵赶来屠遍宵小。 他来过这寒清宫。他却不知道,原来这个地方,是他的明琼待过的地方。 他的明琼,离开家国,就是在这儿,举目无亲,懵懵懂懂,飘飘摇摇,最后流离失所地成了别人伤害自己的刀刃。 温水走了。 那隐秘又凋敝的小路上,沈潘叹了口气。 本以为会欣喜若狂,奈何,便是知道他与自己如今一墙之隔就忍不住胆怯。 他的明琼在这里,在清寒宫。 当日他与凤连躲在清寒宫的地道里,凤连躺在那暗道里一遍又一遍地和他呢喃。 “这寒清宫曾经住了个苦命的孩子。和我一样的孩子。注定承载着这夕阳薄暮王朝的使命。他比我更苦命。我能回到这宫里,他却再回不去。我在这清寒宫里建了地道,时时到这里来,是为卧薪尝胆,也是为了告诫自己,莫要像他一样,为那王朝的余晖陪葬。” 他们同为质子,同为弃子。同样在那异国他乡,苦品那寄人篱下所带来的羞辱。 他比那个孩子幸运,因为便是所有人抛弃了他,他的父皇也没有。而那个孩子,甚至连回去的机会都没有等到。 像一只明灭的烛火,在这凄迷冷寂的皇宫里,了结了他短暂的时光。 沈潘不知道为何本该在深宫里早早夭折的明琼会出现在千里之外的梧州。 那一年他遇到明琼,分明还以为他是梧州城谁家派来的礼物。 谁知,他竟是五皇子? 沈潘目光沉沉。狠狠地拍着路边枯朽的树。粗糙已如枯槁的树皮震起了点点碎屑,四散开来,散落在地上。本就不甚结实的树身一荡,惊起了树上已经归来的鸟。 “谁?”偌大斑驳的宫门里,伸出一只头来,瘦瘦小小。肤白,唇淡,乌黑的眼眸,像受惊了兔子般,有些惊慌。 第49节 沈潘深吸口气。似被灼了般,慌忙急退两步,好不容易才稳下心神来。 沈潘两手踌躇,慌乱地抓了抓衣角。深深望着还矮矮的宫门后的孩子。 “借口水喝。”沈潘愣了好一会儿。面无表情道。不由分说地走进了那偏僻的宫门。 “你。”小孩颤了颤,后退一步。看了看沈潘魁梧的身形,抖了抖,还是没说完话。 “你。”沈潘的手顿在宫门上。低头看了看只能到他胸口的明琼,看那孩子眼睛里闪过惊恐,闪过戒备,身体瑟缩着,想往里边走。 “你别怕我。”沈潘柔了声音。叹了口气。伸了伸手,轻轻将手覆在他发顶上。 “我不怕你。”明琼忽然抬起头来。嘴里咕哝了一声。“你是谁?” “我。”沈潘噎了噎。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此刻他心绪涌动,内里翻江倒海。看着不甚高的孩子样的明琼只想紧紧抱住,好好宝贝着,偏生又怕吓到了他。 “你还是快些走吧。这里不是你该呆的地方。”明琼眼神一黯,有些垂头丧气道。 “借口水喝。”沈潘木着脸。松了手,等着明琼开门。 “你不能进来。”明琼神色闪了闪。杵在门口,牢牢抓着门栓。 “为什么?”沈潘抿着嘴。 “唉?”明琼眨眨眼睛。忽闪忽闪的眼睛瞪着沈潘。“什么为什么?这里是什么地方?我怎么敢随便让人进来?” “哦。”沈潘抽了抽嘴角。憨厚似得挠了挠头。“我是好人,真的。” “坏人都会说自己是好人。”明琼抵着门,一脸防备的样子。 “可我真是好人。”沈潘有些泄气。这人他强不得,骂不得,打不得。偏生好好说的时候太让人信服不了了。 也是,谁看着个凶神恶煞说自己是好人的人,也不敢让进门去。 “那你说怎么办?”沈潘急得直跺脚。哼哧一声。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站在门前。一副我就是要进去不可的架势。 “我说,自然是你该去哪儿去哪儿啊?”明琼咬了咬粉红色的唇。声音低若蚊蝇,显得有些可怜。“我一个人住在这深宫里,本就如履薄冰,你进来了多不安全啊?” 一个人?一个人那就更要进来了。 沈潘这会心一横,一咬牙。将那垂朽的门霍地拉开。快速地闪了进去。 “哎。你这人。”明琼叫一声。赶忙又捂住嘴,一脸嫌弃地看着他。 “小祖宗,我长途跋涉。三天了,都没合眼。便行行好,让我睡醒了再说好不好?”沈潘不容他说第二句话。大步走进去,一副不把自己外人的样子。 身后的人却不再高声喝止他。 沈潘没有看到,在他背后的人,听到他三天没合眼的时候,垂下了眸子,眼神飘忽。 这寒清宫倒是没有沈潘想象中的那么破旧。 至少,一应家具物十,虽然陈旧倒是还能看。看得出来明琼很勤快,看那整洁的院子就知道,虽然他在这宫里身份尴尬,条件艰难,却是极力地在让自己至少好受些。 这就好。沈潘不准痕迹地打量了四周后心里一松。 一切还没开始。他的明琼还在这清寒宫,那便意味着阴谋还没开始。这一世里,他不会再给明玦拿着刀抵着明琼脖子的机会了。 沈潘心里欢喜兴奋,看着磨磨蹭蹭的明琼。忍不住的就招招手,让他过来。 明琼戒备地看了他一眼,反而是停下了脚步。再也不进一步。 啪的一声。沈潘觉得自己的心碎成了碎渣渣。 t^t媳妇儿不认识自己怎么办?累。 作者有话要说: 叶子回来填坑了。hhhhhhhhh沈潘终于见到自己媳妇儿了。你们要的明琼正式出场。hhhhhhhhh套路和反套路模式正式开始。 第54章 闹鬼 风起,吹皱了天边晨起的轻纱。 这皇宫里龙盘虎踞。隐在暗处的高手倒是不少。 沈潘听着周围的时有时无衣角翻飞的声音直皱眉。 那是前世里名震四方的皇上亲卫,玄衣卫。 他们身上各处皆有护甲,是也,总有那摩擦衣服时的飒飒风声。 可玄衣卫是历代皇上最后的保命符。 他们并不擅长隐匿。他们擅长的,是强弩之末时的以死相搏,是视死如归的破釜沉舟,是也。他们铁甲从不离身。 是也,唯有穷途末路之时,玄衣卫才会被拿出来。 前世里,凤连被三大世家逼困在皇宫里,是玄衣卫生生破出一条路来让亲君得以长驱直入,破宫救主。 而现在,凤英荀竟然召出了玄衣卫。 沈潘掩在暗处,眼睛微微眯着,一动不动,仔细听着玄衣卫在风中不断变幻的位置。 那铁甲摩擦的细小声音虽然散布在各处,渐行渐远,却围着一个地方,集中在分散。 那是,乾清宫。沈潘眼睛骤然一凝。紧盯着那不远处的殿宇。 殿宇巍峨,金色的琉璃瓦在日光下闪着刺目的光。那风声鹤唳的屋檐下却透着肃穆的威严和寂静的哀凉。 看来凤英荀急召凤连不是空穴来风,必然是到了危急关头。 可沈潘却是想不通。 前世凤连继位是在乾武四十五年,凤英荀活到了乾武四十五年才驾崩。 如今才乾武四十年。又会有什么事呢? 沈潘皱眉,面上浮现出浅浅的忧思。不知怎的,他总觉得这事情透着怪异,从他来这烈国开始。 可惜啊可惜。盛都和京城之间太远了。若不是这样。他也不会如此被动。 沈潘肃脸出来。大步走向那金阁殿宇。 玄衣卫在此,他不用躲藏。若是在这儿他都不能光明正大地走,那这王朝真的衰矣。 “壮士。”温水迎面快步走来,对着沈潘谄媚笑笑。 “温公公客气了。叫我沈潘就是。。”沈潘对着温水颔首。规规矩矩行了个礼。 “不是客气,不是客气。沈公子还能安然无虞活着回来,叫一声壮士不过分。”温水夸张一笑。拍着沈潘的肩膀,示意他向里走。 “哦?温公公何出此言?那处难不成是龙潭虎穴不成?”沈潘面上一僵,耸了耸脸,松了脊背,由着温公公边走边拍。 “也不算是龙潭虎穴。也就丢了个把人吧。”温水怪笑一声。摇着头不再言语,匆匆在前面给沈潘引路。 “丢了人?”沈潘脚步一顿。心里慌道。他知道皇宫如今不安全。可他不知会如此危机四伏。那明琼又过的是什么日子? “公子请吧。”温水并不愿意回他。执意请他进去那养心殿。 “这事沈公子还是先放一放吧。”温水直到将沈潘引入这养心殿才幽幽开口。“这几个月里,皇宫里闹鬼闹得厉害。要么啊变成惊弓之鸟,要么啊,就得习以为常。”温水瞥他一眼,轻哼一声。大步往前。 “公公教训的是。”沈潘不着声色擦了擦头上的虚汗,点头应道。倒是垂了眸,定了心。 与其说是鬼作祟,还不如说是人作祟。鬼兴风作浪又哪里比得上人的居心叵测? 温水这是提点他,莫要大惊小怪。只有找出那居心叵测的人,才能顺便除掉那鬼。 沈潘面色不显,心里却是思忖着。这宫里如此风声鹤唳,草木皆兵,怕是和那闹鬼脱不开关系。 “知道就好。”温水叹了口气。那精明的眼里闪出丝疲惫来。“咱家不知你有什么本事。太子殿下抽不开身,这也是权宜之计了。这宫里都不安宁,咱家却是有心无力。如今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 温水对着这威武雄壮的汉子倒是不甚在意。 京城里出了岔子,他们千里迢迢秘密召回太子殿下,也只是为了拿回太子殿下手里的那批暗卫而已。 这件事不宜明着来,京城里三大世家盘踞多年,若是为了这事,牵一发而动全身。如今烈国根基摇动,怕是受不住那代价。否则皇上病重如此也不会大费周章地请太子派人回来周旋。 生脸办事总是稳妥些。 不过,这年轻人看着沉稳内敛,可到底堪不堪用还得另说。 温水从来不以貌取人。也从来不盲目自信。 这小子看着五大三粗,实际上谨慎得不得了。 方才在乾清宫前站了那么久,怕是能看出来的,都看出来了。 表现得也算差强人意。 两人各怀心思,进了养心殿,却没去面见皇上。 温水将他引入偏殿里,沉着脸,面上了无笑意。“这宫里情况,想必沈公子已然看到的差不多了。剩下的个中原委,还得咱家与你说上一二。只是这其中牵连甚广,公子该心里有数才行。” “这是自然。”沈潘面上诚惶诚恐。心里倒是波澜不惊。 事情要从年前开始说起。 烈国这几年虽然处在下风。可宁国二皇子与三皇子明里暗里相互胶着,世家问题对国之危害,与之烈国相比只多不少。 是也,烈国倒是不太难过。这几年边疆虽然祸乱,却也算是安稳。凤英荀过得还算不错。 都说生于忧患死于安乐,他们着实没想到这一次,为何这一串串的问题来势汹汹。 直到凤英荀病倒,皇宫里出了些不大不小的乱子的时候,温水这才反应过来。 那时候,凤英荀已然开始衰退了。 事情倒是不多。只是年关时,凤英荀卧病在床。随后后宫出了出淫,乱后宫的丑闻,还未让人喘口气,便死了两个娘娘,不少宫女。 这后宫人心惶惶的。连着前殿也因着皇上多日不朝而有诸多异声。 偏巧着,那死了的两位娘娘尽皆出自三大世家中的祝家。 祝家家主在前面朝堂次次都要长吁短叹。闹得没查过什么的内务府只差以死谢罪。 查便查吧。偏巧,这内务府查了三月,一件,两件的,一头都没抓住。 眼见着皇上越来越病重。嚷嚷着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再后来,后宫里,连着人活生生的人都莫名其妙的失踪。 温水无力招架,嗅到这背后的阴谋。才想着千里之外的太子殿下。 虽说质子不可回国。宁国也不会那么好心。 第50节 可,烈国一明一暗两只亲卫,总是要有些用处的。 第55章 谢谢 “公公的意思是?”沈潘小心翼翼地抬眸,看了眼徐徐说来淡定无比的温水。 这公公不简单。如此内外交困,他能在这儿安然坐着,还分析得鞭辟入里。实在是不能小觑。 都说烈国如今半死不活,局势不明。 可凤连潜龙在渊,凤英荀身边又有这等通透的人儿。父子齐心,比那宁国尔虞我诈好得何止一点点? “我的意思?”温水冷笑一声。“皇上病重,后宫不稳。这些本该让人忧心。可这不管哪一头,内务府费了九牛二虎之力,都查不出来什么东西。如此猖獗的态度着实让咱家汗颜。” “内务府如今算是废了。这个关头,咱家也没有精力收拾他们。不过,”温水幽幽看了眼沈潘。 “不过,他们废了咱家的刀。咱家这不是借了把剑来了?他们让后宫和皇上的病情拖着咱家,咱家那就不脱身。沈公子,我要你来,是为了釜底抽薪。”温水冷声道。一掌拍在面前桌上,发出钝响声。 …………………… 夏日里,暑气逐渐上升,将那汉白玉石的地板晒得滚烫。沈潘懒得出门,便在那冷宫里睡大觉。 这冷宫真是名不虚传。围墙阻了日头,院边充斥着杂草大树让这院子一片荫凉,阴风一吹,让人起一地的鸡皮疙瘩。 刚好睡午觉。 清寒宫着实太过冷清了。 他来这儿三日,也唯见过一个迷路的老嬷嬷。那嬷嬷老得不记事,忘了怎么去秋蝉宫,不知怎么,找来了这儿,被好心的明琼送了回去。 那孩子是个心肠好的。沈潘来这儿三日,也没见明琼来赶他。 倒是日日做饭时,还记得与他一份,放在他睡的房间门口。 还是忌惮他的来历不明。 沈潘翻了个身,用手掩着头,在暗处偷笑。 失而复得,何其有幸? 沈潘看着整日在自己门前偷偷摸摸露出个毛脑袋的半大孩子就觉得不枉重来一次。 “你这人,若是醒了,就别再睡了。”门外有人轻喊一声。弱弱的,带着还未涉世的稚嫩。 不用猜就知道是谁。 “不睡觉,你若是愿意与我聊天也是可以的。”沈潘霍地空翻,双脚落地,稳稳当当。对着明琼,嘴巴一咧。 “不聊不聊。”明琼慌忙摆摆手。 “哎。”沈潘叹一声。一副就知道是这样的样子。直愣愣倒下,将那拆了当床的门板砸得咚的一声响。 “哎。你怎么又躺下去了?”门外的少年这才完完全全地出来,站在门外,有些害怕。咬着粉唇,苍白的脸上因为情绪不稳定,浮出淡淡的粉。清亮的眼睛在秀致的脸上有如一汪清泉碧水,透着懵懂不安,纯稚至极。该是个纯善的孩子。 只是那一身宽大的粗麻衣服裹住那瘦弱的身子,显得空荡荡,不甚合身。 如今明琼搅着手里的宽大袖子,惨兮兮地盯着大喇喇躺在地上的沈潘。不言不语,光是眼光问候就让假装闭眼的沈潘心里发毛,惴惴不安。 他来了三日,只第一日明琼对他有些提防,问他来干嘛。 剩下的时候从不过问。 今日这是怎么了! “你可是有何事?”沈潘心下不安,青天白日的,阳光刺眼。醒了再睡也睡不着了。只得无奈起身,心里乐开了花,脸上还要装着凶神恶煞地对着他家媳妇儿。 急不得,急不得。免得操之过急,吓坏了他的心肝宝贝,到嘴的鸭子飞了。 “也没何事。”明琼看着那人凶相十足还不苟言笑的脸心里一颤。犹犹豫豫,期期艾艾道。“下午敬事房的公公们要例行检查,你若是生人,还是避一避吧。” “检查?检查什么?”沈潘不怒自威。脸上一耸。目光一闪。 “检查。检查些杂事。”明琼越说声音越低。耸拉着脑袋,更加狠命地咬着唇。 “怕是不是来检查的,是来收钱的吧。”沈潘冷笑一声。两手环在胸前,一副了然于胸的样子。 “你定然是新来的吧。”明琼听了他的话心里猛地一颤。搅着袖子的手指悄然放下。微微拳起,却不攥紧。“我虽不知你的来路。可这宫里和别处不一样。不管做什么,总绕不开那些宦官去。与其坐在这儿不屑一顾,还不如帮着想一想,待会儿该怎么应付。” “这有什么不好应付的?”沈潘又站起身来。顺手掸了掸身上的灰。满不在乎道。“待会儿啊,我。” 忽然,沈潘面色一愣转身朝着明琼看去。强笑一声。走近一步,微微弓着腰。对上那清如月辉却透着惶恐的眼睛,眉目温和道。“我实话告与你。我在这儿的日子不会短。你可能帮我瞒住他们?” 与他视线相对的少年神色一慌,彷如沈潘的温柔到不似他的目光有毒一般,慌忙敛眉垂首。宽袖下的手指微微攥紧,又松开,松开,又攥紧。可微微抖动的肩膀暴露了他的惶恐和害怕。 “我。我试试吧。”少年声音如蚊蝇般细小,几不可闻。 明琼将那粉唇咬得通红,仍不肯罢休。好不容易启口讷讷道。“那你,若是他们来了。你就藏起来吧。” “好。”沈潘笑呵呵道。看着如此羞赧的明琼只恨不得好好搂在怀里心疼。 忽而想到什么,神色一痛,笑意僵在脸上。 “日后。我是说日后。”沈潘强笑着。望着这萝卜头似的瘦弱的明琼。“日后,我定然不叫你再怕他们。” 他的明琼,本该就是高贵的。本该就不必为着这些琐碎的事情伤脑筋。 本该,过得顺遂又恣意。不该在这儿如履薄冰,战战兢兢地连着几个阉人都怕。 明琼,他的明琼。 沈潘眸眼深深。那双眼睛,仿佛蕴藏着千言万语的复杂。却在那人清纯如清溪的眼里深深掩去。 那双明眸的主人。却是乖巧一笑。给了沈潘这一世里第一个笑容。让沈潘如浴春风。 明琼说。“谢谢。” 第56章 出宫 傍晚时分,晚霞渐起。那门外的夏蝉高声歌唱,在孤清冷寂的偌大宫闱里荡起点点涟漪。 沈潘匆匆回来就看到庭院里心心念念的人。 明琼挽起袖子,在院子里的一块青石上摘菜。垂眸弯眉,白皙的手臂像一只清水里的嫩藕。 “这是哪里来的?”沈潘飞身下墙,皱眉看着那一溜的青菜。青菜好是好,可是这也太蔫了吧。活像放了好几天的。 “啊?你回来了?”明琼抬头,眼前黑影一闪,就见到了沈潘。 这人也真是怪。说好的让自己帮着他藏起来,却是下午一早没了踪影。 不过倒也好,若是见到这寒清宫里多了个人。少不了被人揪着由头不放。他下午没了踪影,倒是给他省了不少麻烦。 这人看着大大咧咧的,心思倒是挺细腻的。也不像是看着那样凶恶。“这,自然是买来的啊。”明琼促狭一笑。将自己撩得老高的袖口捋下来,无措地看着眼前的青菜,有些难为情。 可这宫里不易。便是青菜也是那些敬事房的公公好心为他捎来的。否则。他连这些额外的青菜都没得吃。 “你平时都吃这些?”沈潘黑着脸。抿着唇,看那黄绿相间的不知名青菜活像被人摘完菜后随手抓的一把。沈潘就是不做菜他也知道正常的青菜不长这样啊。 “平时。平时哪里吃得到这些?平时我给你送的不都是粥?”好歹宫里的糙粮够数。说来,这糙粮往日也是不够的。也就近来多些,不然明琼怎么舍得给沈潘? 明明这些话说得坦然,明琼忽闪着沁了水的大眼睛,让沈潘没由来得心酸。 是他疏忽了。他平日里糙得很。明琼给他的饭食虽然不好吃,他以前行军戎马,倒也不是没吃过更难吃的。哪里知道原来明琼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只能拿这些充饥? 沈潘神色一痛,红了眼睛。慌忙低了头,背过脸去,急躁地喘了两口气才平复了心里的郁气。 握着拳头,艰涩一笑。将坐着摘菜的明琼拉起来。 大手握着那白净手指,望定明琼。“不用摘了。我今日带你出去吃。” “出去?哪里?”明琼一愣,眼睛微亮。像是暗夜里的寥落星子。忽然一闪,然后归为黑暗。 那双眼睛,乌光粲然,微微眯着,对他苦笑一声。“这里是皇宫,你可知道我是谁?” “我。”沈潘心中一颤。那句“我自然知道”却哽在喉头,久久说不出来。 明琼单纯却聪明。 他们这一世还未相识,他不能让明琼对他有丝毫的怀疑。怀疑他别有目的。 “你定然是不知道的,才来这儿对不对?”清澈明净的眼睛望着他。平静和下来远。轻声呢喃。。“我是宁国的五皇子。我在这皇宫是为质子,是个囚徒。你这几天误闯入这里,其实是和个囚徒在一起。” “所以呢?”沈潘回首,站在他面前,在他耳边轻轻问。“那我现在知道你是谁了。所以呢?” “所以,你还不走?”明琼一愣。看着那逼近的一张俊脸,有些微的失神。 “我为什么要走?”沈潘笑了。深吸口气,告诉自己一定不要急。 若是往日,他定然扛着人飞檐走壁早跑了。 可这是明琼。他的明琼。因为是他的明琼。他只能软着声,和他慢慢说。 “你不怕我?”明琼眨眨眼。抿着唇,目光垂落。 “不怕。”沈潘嗤笑一声。一伸手拽着他,将他拽到自己身前。那纤长的身段在眼里是那么的瘦弱。瘦弱得只想把他抱在怀里。 可是不能。 沈潘叹口气。缓缓摸着少年乌黑的头发。少年矮他一头,柔软的发顶带着淡淡的清香,氤氲在鼻尖,迤逦开来。“你该多吃点好的才是。” “你还想着出去?”明琼一僵,觉得这人真是倔强又不讲理。 “不出去,吃御膳房的东西?”沈潘挠挠头。有些为难道。 不是他不想去御膳房。可御膳房的东西虽然多,却是有数的。去御膳房,少不了要连累守值的宫人。况且偷吃仓惶不说,按着明琼胆小的性子定然是吃得不安心。哪里有出去吃的好? 当年沈潘也不是没有偷过御膳房的东西。他与凤连交心,凤连自然不会亏待他。便是被人抓到了,不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如今不同。凤连还未回宫,他又有任务在身。这宫里情况上不明朗。哪里敢带着明琼在宫里乱跑? “谁让你打御膳房的主意了?”明琼记得小脸发红,被沈潘拽住的手扭了扭。嗔怪道。 “没打。”沈潘含着笑。平静说着。。“我只是逗逗你。” “…………” 天色转黑。夏日晴朗的夜空里,星河璀璨。晚风拂柳,吹来阵阵花香。 沈潘一身黑衣,抱着换了一身黑衣的明琼,快速穿梭在守卫森严的皇宫,有如入无人之境。 这烈国皇宫,他不知走过了多少遍。饶是抱个人也难不住他。 第51节 当年凤连与他夜里踏着月光,去宫角的高楼之上看风景。 凤连体弱,他便像抱着如今的明琼般,招摇过市。 那个时候倒是不需要躲躲藏藏。那个时候,他只需要稳稳地抱着怀中的人。将他从书案上硬扯下来,整日里找着新奇的乐子让他的生活不至于太过枯燥,重复又执着。 乐子都是温水找的,他只需要听温水的。然后执行。 他和凤连,一个不解风情,一个不愿解风情。两个对着风景,对着情致没甚兴趣的人。偏偏不知多少个日月,在那高高的城楼上,学着古人。“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 凤连心里有恨,更有对天下的责任和报复。 “曾经的天下不是这样的。”那时候的凤连披着披风,独依在城楼上,对月酣饮。“成帝二十六年,均王占洛州,自立为帝。国号为宁。自此,凤家的天下一分为二。沈潘,若不是当年成帝一时冲动,这天下百年的战争都不会有。” 美美说到这段百年前的往事凤连都心里不虞,哀叹不止。 可是想有什么用呢?该来的还是会来。 凤连呕心沥血,除世家,收失地。连着那宁国的天下,都差点替他老祖宗给收回来。 可他还是撑不住那命运的践踏。受不了那沥心的毒。 第57章 赏月 那一日他随着明琼慷慨赴死的时候,何曾不悔不恨? 可悔如何?恨如何?他们终究不能善终。他终究要在命运齿轮的碾压下粉身碎骨。 他做不到忠义两全。他也做不到,对明琼视若无睹。 既然明琼替他选择了路。那他唯有一死。在他面对垂死的凤连和物是人非之前,先闭眼。 可他知道,明琼做了古,凤连终逃不过那凄惘的命运。 他所谓的以死保节,不过是不愿看着最后并不圆满的结局。 他死了,一了百了。只不过是让那悲剧色彩浓厚的结果更加落魄。 可他从未想过,他能够重生再来。 再来到戎马倥偬的光景流年。他能够帮着凤连回家,他能够搂着明琼入怀。甚至能够畅想,他前世里连望都不可望的美好。 像这样,在落仙台上看那姣姣圆月。 “落仙台上的月亮。以前不是这样的。”倚在石柱上的沈潘喃喃。伸出手来,伸向那与黑暗化为一体的浑茫天上。 “不是这样的是什么样的?”清凉夜风下,明琼穿着沈潘的一身宽大黑袍。缩在沈潘脚下的台阶上一双眼睛在星子微弱的光下乌光粲然,小孩饿坏了,手里抱着刚从天香楼买来的香酥鸡,吃得满手是油。 本想着买了晚饭就匆匆回去的。却被沈潘带来了这里。他倒是乖巧,沈潘看着那天边的月亮,他就看着沈潘,吃着香酥鸡。 这香酥鸡真是好吃呀。他还从未吃过天香楼的东西,他已经好久没吃过这样的吃食了。 孤空。冷寂。沈潘轻笑着,心里回了他。却是皱着眉不说话。 那时候与凤连来这儿,每每都是深愁苦绪萦在心头。便是勉强赏月喝酒,又哪里看得出月亮的清晖雅致? “我以前没来过,并不知道。”沈潘喃喃道。。垂头回首,看着地上单纯乖巧的明琼莞尔一笑。“果然赏月也是要看和谁一起的。” “你以前和谁一起!”小孩哽了一下。片刻间泪花晶莹,坠在眼角,比那晨间的露珠还要生动。 “一个人。”沈潘看得痴了。蹲下身子,为他温柔地拭泪。粗糙的指腹刮在他脸上,引得明琼一阵小声嘟囔。 “一个人看月亮有什么意思。” “所以我拉着你来看。”沈潘笑了。拉起明琼,用袖子擦了擦他油腻的嘴脸。忽然幽幽道。“你想不想知道我是谁?” “不想。”明琼从善如流让他擦了嘴。想也不想干脆回答。 “可你吃了我的鸡。”沈潘骤然变了脸。粗声粗气道。 “那我赔给你?”明琼眨眨眼睛。睫毛忽闪。显得认真又可怜。 “不用。”沈潘沉吟道。噗嗤笑了一声。“你只要听我是谁。” “好吧。那你是谁。”明琼就着沈潘的袖子顺便也擦了擦手。漫不经心地问道。 “我是沈潘。明琼。你记好了。”沈潘目光沉沉。轻声喃道。温柔得不像九尺粗壮汉子。 落仙台上灯火煜煜,照得明琼那张清瘦的脸影影绰绰。 “我知道了。你叫沈潘。”明琼软糯应道。抬起头来,看那同样不平静的天空。 今夜,星河烂漫。 皎洁的月光在星河里,泠然散着清辉。渺渺的白气上浮,为那明净的夜空浮上一层纱。 没人知道,那仰头望天的人,眼里雾气缭绕,潋滟的眸子里斡旋着从未流泻出的漆黑。 明琼半夜回到清寒宫时吐了一地。 凉风习习,粗壮的汉子急匆匆打了水。为他擦洗的时候脸还被吓得苍白。 “可惜了。那么好吃的鸡。”明琼身姿纤弱,躺在床上显得更加瘦小。望着那一摊自己吐出来的秽物,好不心疼。多好的东西,他却全吐出来了。 “可惜什么?”沈潘敛着眉,抿着嘴。坐在床边为他端茶漱口,又为他擦了嘴角。看着这小破孩一副病怏怏的样子,偏生只一味地不抬头可惜吐出来的鸡都不知道心疼自己。 心里更是郁气难平。深吸口气,耐着性子告诉自己,这位是祖宗,祖宗,祖宗。动作轻柔,为他擦了擦脸。“天香楼会跑不成?你若是喜欢,我日日买来与你吃。” “可我吃了会吐。”明琼无辜眨眨眼。抬起头来。讨好笑笑。 “是我疏忽了。”沈潘叹口气。拍了拍他顺滑乌黑的头发。烛光摇曳,连着粗眉大眼的沈潘都显得有些柔软来。“你多日没吃过什么荤腥。哪里能由着你吃?循序渐进,你才受得住。” 他怎么就没想到。明琼吃了那么多年的粥。哪里能受得了猛的一顿荤腥? 这人。他便是想要千方百计地对着他好。把所有的东西堆在他面前,也要有个过程。 这边沈潘又气又自责,床上的孩子却笑得弯了眉。精秀巧致的脸上掩不住的开心。 “你对我真好。”明琼扶住了他为自己擦脸的手。嘴角上扬。眼神有着片刻的迷蒙,不知想着什么。“不用去再给我买了。我方才是与你说笑的。天香楼不会跑却在宫里,你哪里能日日偷跑出去?” “无妨。”沈潘狠狠地拨了拨明琼的头发。咧着嘴憨厚笑笑。 他的明琼是个投桃报李的。你对他好,他便会死心塌地地对你好。 多么乖巧又懂事的孩子。奈何那么多年,却不曾遇到过,真心对他的人。 他的明琼也是可怜的。 沈潘脸色一黯。心里泛着涩意。眼神一闪。话就出了口。“大不了,咱们出宫去。天高任鸟飞,这皇宫里多逼仄?” 回应他的是无声的寂静。像是时间停止。唯有淡淡的忧伤在在那无声的寂静里蜿蜒,流转。仿佛要蜿蜒至心头,流转到肺腑之间。 “这,哪里能随意出宫去?”先醒过神来的是明琼。明琼猛地松了沈潘的手,一阵惊慌道。垂了眼睛,卷翘的眼睫毛扑朔着,起起落落。 沈潘垂眸不语。看着这般惊慌害怕的明琼却不知如何是好。只得收了手,掩在袖里,捏了捏拳,平静说道。“是我唐突了。” 他想带他走,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他想带着他。不管去哪里,只要避开这诡谲的局势,逃脱他们莫测的命运。 可他能吗?烈国局势莫辨,宁国尘埃未定。他大仇未报。凤连身上的奇毒还未解。 他到底是怎样的冲动,想带着他的明琼逃避一切? 沈潘叹了口气。松了捏紧的手,有些头疼。 他若一走了之。便是走得了一时也躲不了一世的清闲。良心不会让他心安理得。 还不是时候。 沈潘默然。低垂着眼。神色苍凉。看着唯唯诺诺的明琼,更是觉得心如刀绞。 “不是你唐突。”一声脆生生的声音,突然响起。“只是。我”明琼猛然抬起头来,目光灼灼,片刻后又颓了下去,像被打蔫了般。“总之谢谢你。” 作者有话要说: 补了1000hhhhh,不好意思。今天还有今天的昂。 第58章 蹊跷 沈潘一大早地就出了门。连着早饭都没吃。 不是他矫情。实在是,昨日的一切历历在目。 饶是脸比城墙厚,筋比天柱粗的沈潘也羞耻。羞耻到连想都不愿意想。 到底还是操之过急了。沈潘苦笑一声。恨不得暗中抽自己两个嘴巴子。 他的明琼敏感又倔强。哪里会是被自己一顿饭收买的人?如今打草惊蛇,日后再想把他早早地骗走,就难喽。 可这也没办法。一想到明琼在这儿捉襟见肘的委屈日子,他就气不打一处来。 这人,明明是他想要卯足了劲儿对他好的人。如今临门一脚,却让他有些力不从心。 难啊,做人难。做个一心一意,三从四德的好相公更难。 沈潘苦笑着,伸手利索地避开耳目,向着乾清宫而去。 他不想进乾清宫的。 这些日子里,虽然面上自己懒散在寒清宫里窝着。却是为了花式进了乾清宫当苦力。 里边有个强人所难,蹬鼻子上脸的泼皮。日日拘着他看奏折。 还是某位大逆不道的执笔太监阅过的。 沈潘想着那让人头疼的奏折堆得像山一样的书案就头疼。 “今儿怎么来这么早?”温水见了他从书案里露出头来,转着音儿夸张道。 “公公为了这些衣不解带都宿在乾清宫了。沈潘哪里能偷懒?”沈潘讪笑着,乖乖从一方小桌上翻奏折。 他翻的奏折都是温水特意挑过的。既然三大世家有问题,自然全都是三大世家有关的奏折。温水让他认真看仔细看。三大世家里这几日频频调动人员。肯定是有问题的,那么问题在哪儿,也只能祈祷沈潘慧眼独具了。 温水这也是死马当活马医。事关国祚,皇上却倒了,他被里里外外的事拖得分身乏术。着实是再没有心力去做这等精巧的活。 “你拿了他的玉令,你便要当做他。我一个太监都敢代为执朱笔,你又怕啥?”温水当时是这么宽慰他的。 至于心里怎么想,“这个人看了那么多不该看的,往后还是杀了吧。”或者。“这人那么蠢,让他做这件事,到底有没有用。要是没用,要他何用?”这样诸如此类的东西。 温水半个字没与他提过。 第52节 那也毫不阻碍沈潘浮想联翩。 这是份杀头的公务,三大世家根系庞大。在朝人员多不胜数。虽说当年为了钳制他们,先皇亲下旨,勒令凡就任三大世家家主的人不可离开其封地。 三大世家当年是平地崛起,封地也才一亩三分。就在皇城脚下。先皇下令是为了,将他们死死地压在京城,动弹不得。 奈何,如今百年发展,皇家式微,饶是三大世家家主从不离开京城也不耽误他们的触角遍布烈国。 所以,沈潘现在要看的东西,非常多,特别的,极其多。 这都是温水以如今各式的理由扣押的。 这些时日,三大世家轮番上奏的外派奏折数不胜数。芝麻小事,不胜枚举。 大抵是知道他们想干什么,所以特意无事生非的。就是为了转移注意力。让他们被琐碎的事磨死。 沈潘边看边愤愤地想。 “他们想暗度陈仓,怎么会写在奏折里,呈上来给咱们看?”沈潘歪着头,打了个哈欠,聊聊道。 “咱们若是不批,他们寸步难行。”温水头也不抬。凝神思忖道。“你还不懂吗?他们让皇上重病,再故弄玄虚乱了后宫,废了我的内务府,再拖住我。不就是让皇上和我无暇顾及这朝堂之处?” “那只能说明。”温水突然抬头。阴恻恻地望着沈潘。“他们背地里想做的事情。就在你那堆奏折里。” “哦。”沈潘抽了抽嘴角。暗道这人老狐狸。那么重要的事情,他自己怎么不做?非让老子在这儿坐得屁股生疮。 “我让你派的暗卫,可查到了什么?”温水漫不经心问道。 “哦。也没啥。只有李家,前一阵子,将祝家一个庶女,嫁给了李家家主三叔的表舅的外甥的堂兄。”沈潘有些意兴阑珊道。 他也是查了又查。才发觉,原来李淮安那厮竟然不是正儿八经的李家人。 “李家家主三叔的表舅的外甥?”温水皱眉。“那还是李家人吗?我跟你说,你别这样泛泛而查。” “谁说不是李家人?”沈潘嘴角一咧。嘿嘿笑道。“那老小子乖觉,当年搭上了李家的亲戚,改了名姓,做了李家的外宗。” “哦。”温水抽了抽嘴角。但是点了点头。 这世上,不要脸的多的是,只要能飞黄腾达,果然无所不用其极。 “不过,那祝家庶女也是祝家三房老二家的独女。”沈潘皱眉。“这笔买卖,祝家有些亏啊。” 这些世家势力交错,为了和气。总是会联姻的。只要不是嫡女嫡子互为通婚。皇上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可是,这通婚也得讲究一下门当户对吧? 祝家小姐怎么说也是个正儿八经的内宗小姐。怎么会嫁给那名不正言不顺。流里流气的外宗李淮安?还是当第二十七房小妾。 真是癞□□吃上了天鹅肉。沈潘冷笑一声。“听说那嫁妆还不少。当时我从梧州过,那嫁妆一片迤逦,何止十里?” “哪里?梧州?”温水忽然幽幽道。眼神一凝。忽然厉声道。“李家有个人在梧州?” 沈潘心里咯噔一声。 他想到了一件事。 作者有话要说: 抱歉抱歉。昨晚上码字自己抱着手机睡着了。hhhhhhhhhhhh这是欠的昨天的。hhhhhhhhhhhh 第59章 真相 那年他驻守梧州。其实是没把李淮安放在心上的。 他是陛下亲封的监察史。监察百官,肃整朝纲。大小官员谁不知道他沈潘是新皇身旁的红人?所到之处,个个服帖得跟鹌鹑一样。 李淮安那人精自然不敢在他面前撒野。不仅不撒野,还藏的严严实实的,在他面前装得比孙子还孙子。说实话,若是李淮安不是个贪官,他投机取巧,谄上瞒下的本事,可真的是甩乾清宫那位温公公十八条街。 若不是他常驻在梧州,也不会知道李淮安那孙子王八蛋中饱私囊,竟然搜刮了那么多民脂民膏。 可那时候,沈潘未尝不是只查了个皮毛?他是监察史,虽说他要体察民情,监察百官。那时候已是皇上的凤连也没让他把所到之处的官员一一排查清楚啊。那时候也只不过是,作势走一圈,做做样子,彰显皇威罢了。 他逮住李淮安只是个偶然。那年,有人在他藏身的茅草屋里放了一纸血书,言梧州知府李淮安一夜之间血洗梧州第一商,甄家。 甄家被灭门是好几年前的事情了。不过那血书上写得字字诛心,直指李淮安是杀人谋财的凶手。 这,他也不好不管是吧。都找到他老巢来了。 他当年觉得梧州山好水好,尤其有一座山,遍地都是桃树,更加好。那桃子又脆又甜,还个儿大。 他就暗搓搓地在烂柯山下边建了个茅草屋。效仿先人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不过先人采菊,他采桃。 那投状纸的人能趁他不在,将东西送到这儿。那也定然是废了一番苦心的。他沈潘自诩正直无私,又怎么会不搭理? 所以他当时看了血书,就直接八百里加急,送进了皇宫。 兹事体大,梧州第一商被灭门,这不是小事。纵然是旧时前案,也不是他一个只懂杀人的武夫能解决的。妥妥地拿去让凤连操心。 凤连操心没操心他没知道。他倒是在不久之后接了密旨。 凤连的密旨上让他直接调派驻扎在梧州的边军,抄家。将李淮安斩立决。 他去抄家的时候,李淮安还在他建的金阁里饮酒作乐,估计怎么也不会想到,皇上会直接让他归西。 实际上,连他也没想到。 这件事情有蹊跷。凤连虽说与他解释。新皇登基,全朝的文武百官莫不在观望,此时杀鸡儆猴以儆效尤是最好不过的。 这在外人听来倒是说得过去。 可他了解凤连。 凤连手底下有一批暗卫,他一直都知道。凤连做事颇有章法。不查明白。绝不会轻易定人死罪。何况,凤连未让从府衙调兵,而是直接动用了守疆的边军。 到底是什么。让凤连如此迫不及待地定了一个人的死罪,而且以雷霆之势,出手干净利落。 不过沈潘来不及想,因为他被李淮安府里滔天的金银珠宝给镇住了。 这是搜刮了多少人。才有这么多的财富。让他整整派人清点了一个月的时间。才堪堪清点完。 沈潘当日恨李淮安,恨得咬牙切齿。恨不得早日回京述职,把自己的所见告禀凤连,却被凤连第二封密旨给拦了下来。 凤连让他驻守梧州,肃清党羽。于是他就一直在梧州驻守,顺便和明琼只羡鸳鸯不羡仙。 李淮安这件事,沈潘当时没有细想。之所以记得那么久,还是因为这件事,凤连处理得太过反常。还有,他在凤连的默许下一下子攒够了自己的老婆本和棺材本。 如今温水惊乍一喊,他倒是想明白了为何凤连当初要如此做。 “是。”沈潘片刻缓过神来,摔了手里的奏折,目光沉沉道。 “千防万防。防不胜防啊。”温水一脸呆怔,过了良久。才反应过来,拍着大腿恨恨道。 “快。快。李家。”温水猛地起身,冲着沈潘而来,厚重的衣摆带翻了一地的奏折都顾不得捡。 “怎么回事?”沈潘皱了皱眉。将脚步踉跄。到他面前的温水扶住,敛眉垂首问道。 这小老头。他还从未见过这样的温水。 到底是什么前因,能让温水失态如此! 这边温水被沈潘制住倒是平静下来。深吸口气,甩了沈潘的手,身子下滑,一屁股坐在了地板上。 “皇上有令,梧州乃边关之地,不能让三大世家染指一分一毫的啊。”温水深吸口气。勉强压抑下心中的怒气,悲怆说道。 “总是边关,也不至于这么严苛吧?”沈潘讪笑一声,耸耸肩膀,有些不置可否。 “你懂个屁啊。梧州和别处不一样。”温水破口大骂道。撒泼般腿侧蜷着,气得胸膛起伏不定,气喘吁吁。 “哪里不一样?难不成有金山不成?”沈潘冷笑一声。心里却是信了八成。 上一世,凤连如此着急杀了李淮安的理由该是和温水如此失态一样的。李淮安这人不能在梧州。 上一世,他呈上了状告李淮安的血书。那血书不是让他死的理由,却是一个引子。 那血书到了凤连手里。凤连怕是派暗卫查了李淮安。 李淮安私底下的勾当,即便短时间里查不清楚,仅李淮安是李家人,这一条,就足够让他死了。 啧啧。能让温水这老变态气成这样的理由。也同样能让凤连觉得他活在这世上哪怕多一须臾也是多余。 沈潘抿着唇,嘴里说着轻松,心里却是下意识提了起来。沉沉看着温水,等着他告诉他真相。他感觉,如今他们四面楚歌,诡谲莫测的形式,会因为这个秘密,豁然开朗。 “没有金山。可是有铁矿。”温水压低了声音。咬牙切齿道。眼睛死死盯着门口,像是要吃人般狰狞。 片刻间,沈潘像是被抽干了气力,站立不稳,颓然地坐了下来。 怪不得。怪不得。 作者有话要说: 怪不得,。。。 明天见。o(n_n)o 第60章 蹊跷 怪不得温水如今如吃人般凶狠,怪不得凤连那时候雷霆大怒,怒完不算还要让沈潘驻守梧州。怪不得李淮安那个一州知府竟能在任期里积累滔天的财富。 特么乱世的时候,坐拥一座铁矿山那不就是家里来了座金山?梧州绝对是一块让人能一口吃成大胖子的肥肉! “有铁矿山,怎么不公布于世?却是防贼一样,不让三大世家的人去那梧州?”这做法岂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总有一天纸兜不住火。三大世家本就对着这江山虎视眈眈。 “现在不是提这个的时候。”温水恍然惊醒。霍地起来,扑向沈潘的书案。 “快。李家定是有人要去接应李淮安。这才兴师动众拖住我们的视线。”温水眼睛一凝,将书案上李家的奏折清理出来,一本本翻看。 “怕是还不止李家。祸乱后宫是祝家所为。祝家的小姐也同样进了梧州。”沈潘森然道。 这就说得通了。 祝家怕是不知道从哪里得了消息,也想分一杯羹。这才急切地将一位祝家小姐嫁过去。那嫁妆里边,怕就是入伙的定金。 乖乖。当时在梧州听说李淮安纳这第二十七房妾的时候排场大。他还以为梧州百姓没什么见识,大惊小怪。 却原来,那是真的排场大。一整个矿山的定金,那得多少? 沈潘艰难地咽了口口水。喉头一动,幽幽地看着心急火燎地无头苍蝇一样的温水。 “啊,对祝家。”温水手一顿,脸上不知什么时候凝出汗来,滴答一声,落在书案小几上,让沈潘也跟着心里一抖。 都是温水这霸道又难搞的死太监。大热天的却关门关窗。沈潘日日都热得一身汗,还要小心翼翼不能把汗落在奏折上。 第53节 哎,沈潘幽幽叹口气,索性躺在沁凉的地板上,等着温水翻阅完,窥破里边的玄机。 其实不翻奏折,沈潘大致也猜得到,李家想干什么了。 李家既然要光明正大地去开那矿山,势必是要找个可靠的人亲去的。那这个人就很重要了。 李淮安毕竟不是他们正儿八经的李家人。没有人会放心把那滔天的财富交给一个外人打理,何况在祝家也想分一杯羹的时候。 所以李家人里这几天接连发的那么多人的调任里,也不全是障眼法。它们也是想浑水摸鱼,里边定然有一个是去往梧州的。 只看着温水能不能找到了。 沈潘悠哉悠哉的,想着今日里一完,自己终于可以好好地宅在那寒清宫里逍遥了。哎呀,媳妇在怀,何等舒心? “没有。没有。怎么会没有?”不停翻看奏折的温水忽然惊叫一声,手一抖,那奏折垂落,“啪嗒”一声,落在地上。 “没有?”沈潘惊讶道。眉毛挑得老高。有些不可置信。从地板上坐起来,手撑着脑袋。 “这些奏折我大多都看过,尽皆是鸡毛蒜皮的小事。李家这几天的调任也都是往江南那地方调。并未有什么奇特之处。倒是有一个叫李昌的李家旁支的新任进士,该是不受宠的,去了西北戈壁。”沈潘摩挲着下巴又重新侧躺在地板上细细沉吟,丝毫不理会炸毛暴躁的温水。 梧州是一块肥肉可也不好啃。方才他问为何不将这块肥肉公布于世的时候温水没回答他。如今却是想到了。 这梧州是边关,再往南就是宁国了。如若告诉世人,这梧州藏着一块铁矿山,怕是第二日就会被宁国的军队踏破城门。莫看宁烈两国如今各自看着安好,梧州也平静无波。那是因为宁国如今三皇子和二皇子争夺储位,顾及不到边关。而烈国,凤英荀对着三大世家尚且自顾不暇,哪里还会有心力顾忌边关。因此,边关倒是反常地平静。可这平静,只如静水流深,一旦打破表面的平静,势必一发不可收。 沈潘一点都不怀疑,那铁矿山就能做那惊破平静湖面的一颗石子。倘若让宁国知道了,二皇子如今就在边关,有了这一座铁矿山不是如虎添翼? 将消息瞒着不发,宁愿荒着也不敢光明正大的开采。防的不仅仅是三大世家,还有宁国。 毕竟三大世家撑破天,也只是势大,还没有大到一口将烈国倾吞入腹的地步。可宁国不一样,当年二皇子从一众皇子里显出头来,直能与母族世家渊源的三皇子分庭抗礼,可不就是靠着对烈国的打压? 如今有了铁矿山,他只会“英雄气势不减当年。”地将梧州收入囊中,毫不客气。凤皇怕也是忌惮蕲州的宁军们。凤连不在,他到底是不敢冒进。 沈潘叹口气。只觉得那明玦就是个害人精,走到哪里让他担心到哪里。 “是啊,去江东,去江南,去西北,沿着寒水一路包圆了,唯独不去梧州。”温水恶狠狠地讲手里的奏折摔在地上。 “包圆了?”沈潘心头一跳。怪异地看着温水。 “可不是?”温水气极反笑。捋了捋袖子,插着腰。“沿着寒水,一路往南,却唯独绕过了梧州,最近的地方也与梧州相距甚远。” “寒水不是穿过梧州?,他们沿着寒水调任,却独独放过梧州,分明是此地无银三百两,欲盖弥彰。咱们真蠢。怎么一早没看出来?”沈潘耸着一张肃脸,一脸认真。 认真得差点把正在气头上的温水气死。 “是吗?”温水揉了揉自己气得扭曲的脸,扯了个阴森森的笑来。 不知道是不是这几日他与沈潘越来越熟稔的缘故。明明在外端的克谨内敛的温水温公公总是在这一脸虎相却贱兮兮的倒霉孩子面前频频收不住情绪。 温公公笑得如浴春风,瘦峻的脸上亮着阴惨惨的光。 “不是。”从不知道害怕为何物的沈潘从善如流地猛摇头。 温水这老变态,说变脸就变脸。 母亲的。 “哼!”温水收了笑,冷着脸瞧了眼战战兢兢的沈潘,哼了声,拍拍袖子上的灰,开了门。 袍子一甩,立马换了个谄媚的样子,脚步轻快麻利地出了门伺候万岁爷去了。 好歹是收了气。 沈潘嘘了口气。抹了把冷汗。 他怎么就忘了这死太监有名的记仇? 上一世温水对他可没如此和蔼,他俩文拼武斗不知多少次,后来温水耍了一次阴招,让他栽了个大跟头,凤连狠狠地训斥他,让他尊重温公公。让他服服帖帖,再不敢捋虎须。 这一世,好久不见,他倒是忘了。死太监最恨人说他蠢。只除了如今躺着的凤皇。 作者有话要说: 晚安。今儿早更。睡啦。 第61章 幸福 沈潘讨了个没趣,摸摸鼻子,也跟着出了门。 时候不早了。他该回去了。 日薄西山,晚霞四起,日光投下的影子穿堂过户。在那有些凋敝的宫院里,留下最后的热意。 沈潘回去的时候,宫门紧闭。一角墙上,有人猫着身子,蹲在地上,丝毫没注意沈潘回来了。 “在写什么?”沈潘踮起脚尖,轻轻走过去。刚好将自己的影子和明琼小小的影子重叠。 “啊?”明琼啊地叫一声。慌忙起来,下意识地就去遮住那面正在刻画的墙砖。“没什么。” “我看到了。”沈潘坏笑一声。走得更进一步,挑了挑眉。 “哎?别看。”明琼惶然,惊起却抬头,抬起脚尖。匆匆遮住他的眼睑。 一双带着厚茧又白皙的手就那么覆在沈潘眼上。 明琼该是,一人过活的缘故。指腹上结了薄茧子。偏偏皮肤细腻极了。那种粗糙细腻的手,不轻不重,温柔地刮在沈潘柔软的眼皮上,让沈潘轻轻一颤,如牛喘般哼哧一声。 于是一双更加粗糙的大手就盖住了那白皙的玉指。 明琼指腹稍硬,手背手心倒是柔软。像是刚出锅的糯米鸡,柔柔糯糯,暖到人心窝。 沈潘擒住那支手。睁开眼睛,嘴角勾起一抹笑来。像是摸不够般摩挲着,直直往怀里塞。 “哎,你这人。”明琼叫一声。通红着脸。猛地低头,。 “嘿嘿。。”沈潘嘿嘿一笑。眼睛一瞟,就讲青石砖上的字尽收眼底。 “你在写我的名字?”沈潘哂然。 他眼睛极好,那青石砖上的字虽然稚气,却是他的名字。 “我没写。”明琼红着脸,撇开,撅起嘴。拧着被沈潘抓住的手想要挣脱开。 长长的眼睫毛随着眨眼一颤一颤,像两只的蝴蝶,停在那淡粉如三月桃花上舒卷翅膀。 “好,好。没写。”沈潘真是爱极了他这幅样子,松了手。在原地傻里傻气地笑着。 “不过你潘字写错了。我的潘是姓潘的潘。不是攀比的攀。” “啊?”明琼猛地回首。睁开了眼睛,清亮的眼睛看着沈潘,显得无辜。“谁说我在写你名字了?” “…………” “好。你没写。没写。”沈潘摆摆手。 对着傲娇炸毛的明琼有什么办法呢? “我本来写的就不是你。”明琼红着脸低声呢喃。那精致的脸蛋越来越红,像是猴屁股般。 “今儿去吃兰芷阁的糕点如何?他们的八仙过海可是一绝。”沈潘干笑着。忙着转了话题。 “啊?”明琼一怔。一双灿若星华的眸子像是流行飞过,瞬间里,流光溢彩。“好。随你。” “不过,今儿不用出去吃了。”沈潘神秘一笑。聊聊摸了摸明琼顺滑的长长黑发,一顺到底。 黑如浓墨的头发被主人挽着,仅一根木簪束着,少年身姿纤细,竟有些羸弱之感。 是该好好养养了。 沈潘敛眉。拧着浓墨一样的星眉,思索着这几日的伙食。 “不出去吃。那如何吃到?”明琼丝毫没注意到他的手,眼神闪了闪,迟疑道。 “总之,咱们坐着,想好吃什么,东西会从天而降就是了。”沈潘漫不经心道。转了身。进了他自己做主占的屋子。 他早早就把暗卫调在了身边。就是为了以备这样的不时之需。 “那咱们就在这院子里等?”明琼迟疑点点头。跟在沈潘背后,搅着袖子。 “嗯。”沈潘讷一声,思索着进了屋子。 ……………… 兰芷阁的糕点不错。尤其是招牌八仙过海。各种姿势,各种口味的糕拼在一起,缤纷亮眼。 沈潘倒只是单纯觉得味道还行。前世里,他也没吃过几回。只是觉得,明琼应该爱吃。 今儿明琼吃得却不多。 自从沈潘发觉明琼日日喝粥后,兀自拍了胸膛说要包了伙食。 他腿脚利索,身形无踪。一日三餐。从哪个宫里顺点,也没人知道。 顺来的当然都是好东西。 明琼自然吃得开心。 沈潘还准备这些日子把他尖了的下巴养圆实呢。 所以,今儿明琼得饭量就颇为反常了。 “吃不下?”沈潘皱眉。看了看发呆的明琼。少年拿了块绿豆糕,已然吃了一炷香了。 “没。”明琼脸色一僵。收紧了桌子下的袖子,神情恍惚。 “怎么了?”沈潘眉头紧锁。看那粉雕玉琢的脸上,失了活力。 有了第一顿吃鸡的前车之鉴。这些日子,他还特意注意着没给明琼吃些油腻的东西。 好歹没了荤腥。明琼饭量也见长。 如今可好?一朝回去了? “没。没。”明琼摆摆手。将手里的绿豆糕啃了。猛地塞在嘴里咀嚼。鼓鼓的两颊一动一动的,带着一双沁水的眸,楚楚动人。 “你真好看。”沈潘笑一声。一脸痴相看着明琼。 “咳。”明琼猛地咳嗽一声。食物还没咽下去,哽在喉咙里,眼泪刷给就下来了。 “哎。”沈潘慌忙起身。倒了杯水,放在他嘴边。给他一口灌下去。“慢点。” 沈潘一边替明琼顺气,一边说着。替他掸了掸身上掉下来糕点屑。 “我好了。”明琼讷讷一声。抹了抹方才出来的泪。乖巧道。 第54节 “好。”沈潘讪讪收了手。有些不好意思。“你不愿意听,我下次不说了。” 他只是真情流露,哪里知道明琼如此反应? 吓到了他。倒真的是自己的罪过。 “不是。”明琼摇摇头。抓了沈潘的手又赶忙放下。眼睑低垂。落下泪来。 “从没有人,这样,对我好过。”明琼抹了抹泪。抽抽噎噎,终是憋不住了。 他是留在了北方的困兽。他是无根可依的浮萍,他是留不住春日的花,他是终将枯零的秋草。 他一出身便不收宠。他的母妃身份低微,没有爱他的能力。更没有理由。 本想着母凭子贵的人,反而因为羸弱的孩子更收冷落,又怎么会对着自己多好? 他在这深宫里,学会了踽踽独行,学会了坚强,学会了生活在这被人遗忘的角落。 唯一学不会的就是温暖自己。 而现在,却又一个人乍然出现。像是一团火热的光般。笼罩在他的身上。 他知道,因为他给他的是他最渴望的东西哇。 他也知道,这将会是他唯一的独一份的幸福。 第62章 来迟 可就是这独一份的幸福。却依附在一片迷惘里。 他们只是从未相逢的路人。在这深宫里,那一切的一切,仿若昙花,像是萤火,转瞬即逝,仿佛所有的温暖柔情,都是个笑话。 “你不该对我那么好。”明琼喃喃。睫毛扑朔,眼泪成了断线的珠子,一串串,落在衣襟里,浸染成一片颜色深黑图案。“我只是,我只是。” “为何不?”沈潘心里一紧,打断他的话。看那双原本清凌凌的眼睛,因着沾了眼泪,变得朦胧胧,写不尽的迷离轻郁,仿若雾里看花。“我只想对你好,明琼。” 沈潘心里乱成一团。无措地坐着,只想把眼前的少年,抱在怀里,揉在心坎里,好好疼。 这是他的明琼,无论今夕何夕,这都是他的明琼。他看遍前世,心念今朝。对着所有的迷茫未来从未叹惋,纵使自己思念成灾,哪怕如今他仍然步履维艰。 因为上天给了他最好的馈赠。 现在他眼前的是活生生的明琼。活生生的会哭会闹会撒娇,会软糯对他笑的明琼。而不是当日今阳城楼下连捡都捡不起来的一摊血水。 他从来都无惧生死。他爹被贱人所害,没有死得其所。他娘陪着靖国公府送了命。从他逃走被凤连毫无芥蒂接纳的那一刻,他的命早已经是凤连的了。 他不怕死,不然他不会陪着明琼,一起上穷碧落下黄泉。 他不怕死,可他却不想死。他想和明琼一起活。他想让他的明琼,没有累赘,没有顾及,和他一起,继续当年烂柯山下的生活。 因为那是他的明琼。是很爱很爱他,愿意和他休戚与共,同生共死的明琼。 前世他们没有善终,所以这一世,他便是想着他的明琼,知道他的明琼日子不好过,也没有不顾一切的跑来。 因为,纵使跑到天涯海角,禁锢在明琼身上命运的枷锁也只会让他们重蹈覆辙。 明玦不能当皇帝。凤连必须当皇帝。这不只是他沈潘的承诺,更是他的执念,他的未雨绸缪。 他不知道,前世在自己遇到明琼之前的那些年。他的明琼到底经历了什么。 他被明玦所胁,站在城楼上时,明明是绝望的,却又淡然。 因为明琼了解自己。情义两难全。便是明琼不跳,他也会攻城。 因为他是沈潘。 他知道,所以他宁愿自己了结,也不愿意让他沈潘,因了他的死,痛至癫狂。 他是沈潘。他是顶天立地,说一不二的沈潘。 所以,这一世,明玦必死。 “我只想对你好,只对你好。”沈潘眉目一软,试探着伸出手来,为他拭泪。 滚烫的眼泪落在手心,烫得沈潘心里一颤。 终究是低下头去,不敢将他抱在怀里。 “可你到底要离去。”明琼一抖,耸着肩膀可怜巴巴道。“我怕我不习惯。” “你与我一起离开可好?”沈潘一愣。却原来,明琼在担心这件事情。脸上稍霁,咧着嘴,憨厚一笑。 “你与我一起离开。这清寒宫里,我自然会替你安排妥当。” 明琼只是个不甚重要的质子。他如今被凤连信任。在凤英荀这里到底就有了几分薄面。他若开口,凤英荀自然不会与他为难。 “我离开?”明琼陡然一惊,连着泪都来不及擦,霍地站起来,瞪着圆圆的眼睛却了无喜意。 “怎么了?”沈潘呆愣一瞬。脸上一僵,笑容凝在脸上,变得有些惶恐。 握紧了桌子下的手,垂下了眼皮。 “没。”明琼一呆,晃了晃,有些无措。“我没料道。” “什么?”沈潘抿着嘴。泠然看着方才还凄苦悲伤的明琼,如今仓惶不安,再幽幽坐下。 “没。”明琼僵笑一声。对着沈潘苦笑着。深吸口气,到底垂下了眼眸。 “沈潘,我心悦你。”明琼冷不丁地闭上眼睛。长长的睫毛上,泪珠低挂,摇摇曳曳,欲落未落。 惹得沈潘心里直痒痒。 沈潘这次没有忍着,抬起手来,将那滴泪拂落在手心里。“真巧。我心悦你好久了。” ……………… 晚上起了风,乌云遮了月光,夜色浑茫,让人看不清天地尽头。 沈潘站在院子里,背着手,久久伫立。忽然,树上风声,沈潘耳朵一动,眼睛一眯,盯着那院落的一角。 “去了双槐胡同右边第三户。那是李家的产业。”那院落一角想起一声。片刻后,树影一摇,声音落在风里。再也不见。 “好。”沈潘一愣。微微颔首。却丝毫未动。 “大人。”树影处又传来一声。“您明知。” “你多言了。”沈潘眼睛冷凝,眼皮垂成一把剑,扫过去就是一阵森然的凉。 “是。”那处久久传来一声低垂的声音。 “可知,所来何事?”沈潘眉头轻皱,继而舒展。到底是问出了声。 这是他下午留在寒清宫的暗卫。却在刚才才归来。 “不知。来的那位功力不错。属下不敢轻举妄动。”这句话用的内力传音。那冷清的声音传过来让沈潘心里一窒。 “真是李家的?”沈潘同样传过去,带着一丝疑惑。 “是,” “确定?” “属下确定。” “退下吧。”沈潘叹口气。终究还是问不出口。 夜深了,清风微拂,去了些许的暑热。倒是宜人。 沈潘看了又看那房门内影影绰绰的灯火。 终究是回了屋。 难道是他错了吗? 今日李家人来找的明琼。次次他想带明琼离开时,他的惊慌失措的反应。 沈潘一挥手,将拳头挥在了门板上。震起轻响。 原来,早在这个时候。命运的轮轴已然响起。 他终究还是来迟了一步。 第63章 梧州 沈潘近来去乾清宫倒是挺勤。日日里,温水还没伺候完叫死叫活的凤皇,沈潘已然端坐在了几案旁,看那堆得越来越高的奏折。 “咱们这么扣下来也不是办法。”沈潘看得疲了,歇下来,扶着头,有些烦躁地扣了扣桌子。 “咱家有什么办法?一天没有找出什么,你敢让他们走?” 温水也急,这么些官员调派的折子,一份耽搁一份险。他温水扣下的,日后那些反应快的,参他一本,他是一点办法也无。 “可咱们也不该这么个看法儿。”沈潘急得直挠头。 “那怎么看?怎么看?”温水狠狠拍着书案上,咆哮着。 这些东西,哪里是随随便便一个人就能看的?事关国祚,他沈潘要是敢让别人看,他就敢让他人头落地。 “这样。咱们先想想。”沈潘禀着气,抹了抹头上流不断的汗珠子。 “我有件事很好奇,李家费尽心思,一时间这么多动作呈上来干嘛?难道上了折子,就妥妥地能去?”沈潘缓缓吐出气来,极力让自己平静下来。 温水说他们要做的事就在这折子里。可他左思右想,觉得不对劲儿。这些折子不少,除了平日里的奏请,特殊的便是出自各家的调任。这些日子他像无头苍蝇般忙活,却了无头绪。还不如如今抽丝剥茧,慢慢来。 凤连教他的,遇事冷静,才是大庆。 “放屁。真当李家有那么大本事了?这请调的折子还不是咱们御批的?咱们不让他去,他就不能去。” “事情就出在这里。”沈潘眼睛一亮,猛地一拍大腿。随即指了指那成堆的公文。“温公公,这堆折子里,你想批几本准啊?” “老子一本都不想批。这个时候的折子。不是浑水摸鱼就是唯恐天下不乱。”温水恨恨道。皇上多日不上朝,前朝本就动荡,这倒好,那些个折子向纸片飞般呈上来,说些粉饰太平,无关痛痒的东西便罢了,那些个旁敲侧击,抨击别人的,是想浑水摸鱼还是用折子淹死他?倒霉催的,一个两个的,怎么都没点儿眼色呢? “一本不批可以?”沈潘一愣。无辜看了眼温水。他没批过,他不熟。 “可以啊。明日咱们的尸体就能挂在城楼前示众了。”温水冷笑着,有些阴阳怪气道。一本都不准,那不是明目张胆地告诉人家这乾清宫里有人搞鬼? “…………” “这些折子。若是皇上批,也要准个六成。剩下的三成,有待商榷,需得议了再议,放得批复。剩下能被驳回去的,也只堪堪一成。”温水泠泠道。叹了口气。力不从心极了。 第55节 都说帝王随心,又如何知道,恰恰是帝王才最不敢随心所欲。这天下之道,相互制衡相互羁绊,牵一发,而动全身,万古江山哪是那么容易维持的? “一成?那么少?”沈潘皱眉。倒是也能理解。烈国皇权式微,三大世家渗透这几年。凤皇苦心经营得不容易。 “少虽少了些。可若是不让他们心想事成,方法多了去了。不能妥善处理,咱们还不能拖善处理?总之,官员调任,没那么容易。”温水冷笑一声,心里倒是不屑。总有刁民想害皇上,总有乱臣贼子想要江山。他可得守好喽。 “若是你,我是说。若是你是李家家主。知道梧州有铁,还能被你尽收入囊中,你会如何?”沈潘皱着眉头问道。 有一点他丝毫想不同。纵然有铁矿,李家练私兵也好,铸农具也罢。这些都不在明面上的事情,他们是怎么换成银子的? 换句话说。他们首要的问题,是解决运输问题吗? 寒水贯穿南北,是漕运之大河,这没错呀。可是,他们纵然在寒水边上遍布人手,除了做些明面上的生意有些便利之外,他们还敢运到这京城吗! 这烈国到底是姓凤不是姓李。若是李家有那么大能力,这烈国说不定早就改朝换代了。 说到底,还是没胆。不过也还好他没胆子,他越是没胆子就越是证明这其中。有猫腻。 “我自然铸武器啊。练兵啊。造反啊?”温水,撇撇嘴。能干的事情多了。他有一座金山,他难道还不知道怎么花? “你有银子?”沈潘眉头皱得更深。质疑道。 “我卖铁,难道会没银子?”温水挑着眉。极为嫌弃沈潘。 这人难道看奏折看啥了? 事实上,片刻后,温水觉得傻的是自己。 因为无疑沈潘说到了点子上。 “那我换个问题。”沈潘眼睛越来越亮。嘴角一勾。眯着眼,放低了声音。 “就算是让他们占了寒水的漕运。他们能干嘛呢?” “运输啊。!” “运什么!” “铁啊。” “运到哪儿?”沈潘哼哧笑一声。对着温水挑了挑眉。 忽然。温水有如醍醐灌顶。 他要运到哪儿去,换句话说他要卖给谁?他能卖给谁? 这烈国上下,尽皆敌人。他若是有篡位的野心,他就不会把这铁卖给任何人。因为,不管卖给谁,都有可能在未来,让他被自己亲手卖出去的武器刺中心脏。 并且,便是让整个寒水被李家的人给握住了。那又如何? 私贩武器是死罪。他们敢用寒水这条漕运? 他们不敢。他们在折子上的这些,都是障眼法。他们真正想做的不是运铁。 而是找到买家。 铁到底不是金子。不能现用。 可他们能卖到哪里呢? “梧州。”温水一锤桌子。和沈潘对视一眼,异口同声道。 第64章 询问 “你随我来。”沈潘敛眉道。轻叹一声,看着这屋子渐渐归于寂静。 血腥味弥散开来,让沈潘闻着皱眉。 这儿是李家的别业。怕也是被弃置的地方。 李家家主这手金蝉脱壳玩得妙。明修栈道,闹了皇宫,让他们以为要从那折子上的流程走,让他们盯着些鸡毛蒜皮小事的时候,暗度陈仓。人怕是早已经到了梧州了。 明玦年前就去了封地蕲州,如今,他们怕是已然商量好了。 梧州那块肥肉,他们是势在必得了。 只是,沈潘如今还有一件事情没有弄清楚。 寒清宫里一片漆黑。夜寂蝉鸣,那杂草里的蛐蛐声都格外的寂寥。 沈潘忽然定在门口。迟迟不进去。 “大人。”身后的男子稍微愣神,随着沈潘停下,不解道。 他是暗卫首领,沈潘拿了玉牌,暗卫所有人都要听从他的调遣。他们此次虽说扑了个空,却也不是没有收获。知道了梧州危急,该是即刻前去才是,却不知为何,这位大人,站在这破宫门前,神情却是透着不虞。 “我突然想起。温公公那边,怕是有变。”沈潘眉头一紧。迟疑说道。“你今日可在那别院里见到前几日在寒清宫见到的人?” “这?未曾。” “速去乾清宫。”沈潘沉吟一声,猛地抬头急急说道。 “是。”身后的人急退出去,身子一闪,消失在浑茫不着边际的夜色里。 门外的沈潘驻足良久,直到身后再没一点声息。 “出来吧。”沈潘呼口气。缓缓走进去,轻扣着院中的石桌,细碎的声音在夜晚的凉风里轻泠作响。“我不会害你。” 回应他的只有院外的蝉鸣蛙叫。 沈潘呼吸一窒,颤了颤,对着那漆黑的夜里聊聊发呆。 “来找你的人是李家的。李家人利欲熏心,任意妄为,必然不会善终。”沈潘叹了口气。闭上眼睛,幽幽说道。 “你。”沈潘忽然一顿,只觉得如鲠在喉,一片心绪堵在心头,说不出来,按不下去,吊在心口难耐又酸楚。 他们现在到底是没办法更加亲近。沈潘想对他好,对他更好,却怕吓着他。 只能亲眼看着他身陷囹圄,却只能如同过客般,在如此漆黑的夜里,缓缓沉沉给他忠告。 他何曾不想轻语呢喃,温柔缱绻,像上一世般,将他护在怀里,告诉他,莫要担心。他不是随波飘荡的浮萍,不是靠着大树才能过活的菟丝子,而是他沈潘的心头宝,朱砂痣。 “你还是莫要被他们牵连的好。”沈潘拧着眉毛,有如山峦突起,郁气不散。语气却是没由来的轻柔,像是一阵吹上心头的夜晚轻风。 “我知你有苦衷。”沈潘轻笑一声。眉目里是沉沉的不忍和心疼。 “你若是,若是,若是不介意,可以说与我。”沈潘踌躇着。放在石桌上的手微微舒展,蜷起,松开,再蜷起,再松开。 明琼之于宁国只是个不受宠的皇子,之于烈国也只是个可有可无没半分用处的质子。 沈潘想不通,为何那李家人要几次三番地来这院子里专门找他。 更想不通,本该收线,不留下蛛丝马迹的李家家主。为何会特意留下那个李家别院来接洽明琼。 他们败了。因为李家家主怕是早已经暗度陈仓去了梧州。 可他还是想知道。明琼到底有什么重要的。能让那些人两世都来控制他。 “你真的不害我?”细弱蚊蝇的声音。摇曳在凉风里,像是一朵蜷缩着的花骨朵。 若不是沈潘耳力惊人,怕是都听不见。 “我不害你。”我害我自己也不会害你。 沈潘会心一笑。眼神一扫,瞥向那院角的一隅。 他在院外的时候就知道明琼躲在那儿。只不过,明琼定然是不愿意见到他身后的暗卫的。沈潘这才将那暗卫给支走了。 无论如何,明琼敢走出来,这是信他。 “你为何帮我?”明琼从院角的一堆杂物里出来,拍了拍身上的灰,倒是显得镇定。 可声音里的颤抖却暴露了他的紧张? “因为。心里是欢喜的。。”沈潘叹一声。铜铃大的眼睛,眨也不眨,直直看着明琼。 直看得走近的明琼低下了头,让人看不清神色。“李家家主要谈生意,我是用来交易的货物。还有一个与我见面的人。那是来带我走的。” “带你走?去哪儿?”沈潘心里一紧。虽是问了出来。答案却是在心里呼之欲出。 想想前世里,明琼出现在梧州。却没想到原来是有人苦心积虑,将他卖去了梧州。 “去梧州。”明琼一双潋滟的眸子一垂,轻声喃道。“买我的人是我二皇兄。具体为何,我也不知。” “那又为何,迟迟不走?”沈潘皱眉。耐心听完,有些诧异道。 买明琼的竟然是明玦。可既然是李家的人来找明琼。那必然明玦和李家已经接洽了。 那又为何,明琼如今还得以在寒清宫里? “本来打算走的你却来了。说来也巧。”明琼耸拉着头,声音又细又软,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 “你想跟他们去?”沈潘听了明琼的话还未来得及庆幸自己开的及时就惊慌道。 明琼却忽然抬起头来,抿着嘴,靠前两步,走近他,灼灼地看着他。 深夜里,那双眼睛却比黑夜更黑,更亮,亮得吓人,却带着无法言说的凄苦迷离。 “我刚来这儿年岁还小。这些年伶仃萧索,孤苦无依。我那皇兄都未曾想办法关照过什么,我还期待他对我有什么情分不成。在这儿寄人篱下,如履薄冰。离开了,又未尝不是看人眼色过活?左不过是别人的一条狗罢了。” 明琼鼻子一酸,落下泪来,豆大的眼泪落下来,砸在地上。“噗”的声音。也砸在了沈潘的心坎里。 “” 作者有话要说: 抱歉,抱歉。过年了,家里有点忙hh。溜了溜了。 第65章 反转 “你别去。”沈潘红着眼睛,终是忍不住,伸出手来,抚上了明琼的眼睛。 那双眼睛又大又漂亮,流彩逼人,却哭得沈潘心里一颤。 沈潘神色一动,轻轻走近,搂过少年,将他放在怀里轻手拍。活了两世的人,却像个手足无措的小孩子。 “你和我离开可好。”沈潘垂首,敛眉屏息,生怕自己再被拒绝。 怀里的少年是他朝思暮想,梦寐以求的。他们时间还长,可他还是希望早早地伴着他,陪着他,给他遮风挡雨,为他排忧解难。 第56节 夏日清月辉漫潵天际。深院里,寒光一闪,乍然如霜。 沈潘目光陡然一沉,搂住怀里人,往前一就,弯腰躲那突来的刀光剑影,趁势一闪,手上一甩,将明琼甩往门口。 “暗一。”沈潘凝然叫一声,挑着眉。 那刀影一顿,乍然,沈潘手上一把匕首从袖底溜出,直直袭上那黑衣人握刀的手。血雾弥散开来,在月夜下,宛如黄泉路上的一朵明艳的彼岸花。 沈潘凭空跃起,继而飞腿一扫。那影子骤然一躲,被逼至角落。 “沈大人如何知道是我?”那黑衣人吐出口血来,阴恻恻道。 “因为你蠢。”沈潘冷眼看着他,神色淡淡。“我方才问你什么?” “你今日可在那别院里见到前几日在寒清宫见到的人?” “没有。” “自然没有,因为那个人就是你。”沈潘一垂,透着一股森然的凛冽。 “你又如何知道的?”那人冷冷道,佯笑着。潜藏在黑暗的脸上神色一紧。 “你可知我叫什么?”沈潘笑笑,神色如常,将两只手围拢在胸□□叉,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 “沈攀”那人幽幽吐出两个字。有些踉跄地立着。 “攀比的攀对不对?”沈潘一挑眉。假笑着。 “有何不对?”那人有些不耐烦,阴鸷的眼里有如喷火般。 “有啊。不才在下的潘取的是潘安之意。”沈潘朗声笑着。目光肃然。“只有当日来过这个院子的人知道我叫沈攀,但也恰巧,也只有离开的人,才不知道,我的潘是潘安的潘。” 事情其实很简单。这寒清宫偏僻,无人会轻易前来。便是轻易前来,也未必能逃脱暗卫的眼睛。 沈潘派暗卫只是以防万一,不是什么大事。却不曾想,这位暗卫首领暗一亲自前来。这是蹊跷一。 那日暗一告诉他,他不敢听到那人说话。却偷跟着去了别院。这是蹊跷二。一个高手,让人不好偷听他说话,更不会让别人知道他的行踪。暗一这是故意引他去那别院。 不过这两点,只能说明暗一心里有鬼,唯一让沈潘确定暗一就是李家人的证据还是明琼在墙角写的字。 明琼告诉他,那“沈攀”不是写的他的名字。那是写给谁的?那是写给想知道他身份的人的。 自己还是与明琼解释,他把攀写错了。于是,恼羞成怒的明琼将那两个字用碎石盖住了。谁也瞧不见,如果不把碎石扒开的话, 可是,暗一写给皇上的密信里。还是将自己写成了沈攀。 这只能说明,暗一就是让明琼写自己名字的人。 “我让人来看着明琼,来的却是你。那日你出去到天黑,只因着,你当日正和明琼商量,让他与你一同离开是也不是?而你,刚好监守自盗。做一出假戏,把我引去那个别院,给你去往梧州的主子争取时间。一旦那边拍了板,这边纵使天大的麻烦,你们也无所畏惧。即便皇上的毒解了,也无力回天。你们李家是铁了心的要造反。” “那又如何?”那黑衣人笑一声。“凤家江山气数尽了,若不是那老东西苟延残喘,让三大世家互相制衡,鹿死谁手还说不定。如你说的,黄花菜已然凉了,便是你杀了我,便是我们没有查到你的身份,你也回天乏术。” “你错了。今日,我能除了你,这凤家的江山,我就有本事保得下。你以为你主子去梧州是李家的机遇?岂知,这是自取灭亡。”沈潘沉沉道。 “好,好一条狗。”那人“噗”地呕出一口血来。仰起头,长叹一声。“我们万事俱备,只欠东风。我们在京城里翻起这惊涛骇浪,只是为了浑水摸鱼带他走。却不曾想,结果会是这样。” “你为何要带他走?他只是个没甚用的质子不是吗?”沈潘一愣。那粗黑的眉毛拧着,质问道。 “没甚用的质子?哈哈。”那人摇摇晃晃,咬着牙,往前走两步,唰地扯了脸巾。迎着月光,那张不甚奇特的脸显得格外狰狞。“沈潘,这次是你运气好,莫以为你们什么都知道。” “哦。”沈潘淡定点点头。“你也莫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我之前知道。你们李家狼子野心。是不是呀。李怀德,李公子?” 沈潘冷笑一声,未想到这位竟然也是熟人。李家家主李仁安的次子。上一世,倒是祸害遗千年。却不曾想,这一世,这么快栽在了自己手上。 “好,好,好。”李怀德脸上一白。狞笑着,再也支撑不住,倒在地上。 “你技高一筹,李某无话可说。”李怀德闭上眼睛,叹道。 “不过。你以为你身后那位是什么善茬?总有一天他会变成一只咬人的蛇。”李怀德猛然伸出手去,眼睛像是淬了毒般扫向门外唯唯诺诺的明琼。 “他今日能连累我。他日必然会让你死无葬身之地。”李怀德阴恻恻的笑。一脸的蔑视。 “不会的。”沈潘直愣愣道。咧着嘴,笑得开怀。“他不需要再自己保护自己。我的利刃,足以保护他。” 作者有话要说: 卡卡卡。每次到了这样的地方,我就不忍心写。昂。码了几天了。总觉得。你们到时候会打死我肿么办?t^t(放心,肯定会he啦。) 第66章 重逢 “那李某,就拭目以待了。”李怀德阴恻恻笑一声。 “不用你拭目。因为,你活不过今晚。”沈潘冷冷道。拍了拍手,那身后的门“吱呀”一声,就开了。 “我说谁呢?让咱家大半夜的兴师动众来捉人。李公子可好?”温水推开门,对着僵在门里的李怀德不阴不阳道。眼睛一抬,便是满满的凛冽寒凉。 “好好好。”李怀德笑容僵在脸上。蓦地颓然道。“看来李某今日插翅难逃了。” 李怀德再也不敢质疑,今日是他们自然筹谋已久的了。 “来吧。”李怀德闭上眼,温水后边出来一众太监,拿了锁链将李怀德绑上。带走了。 谋逆之罪,李怀德是洗脱不了了。 “这位沈公子。你可真的从来没有怀疑过他?”经过门口明琼的时候,李怀德还是转头看了眼沈潘。 那人立得正直,立得无愧于心。父亲临走前告诫他。温水这人深藏不露,严丝合缝。唯有占地为牢。慢慢拖着他,吊着他,让他自己崩溃才是上策。 是他太过心急了。明明只剩下了收网。却被人破了网,反受其掣。 “我不用怀疑他。他做什么,有什么后果。自有我给他担着。”沈潘看都不看他一眼。只痴痴盯着门边的明琼。 他被拘在这个皇宫里没了天,没了地。他便做他的天,他的地。 万般离合情怨,他上一世看破了太多。 若是得到的时候从未放手,是不是他的明琼就不会再入虎口?再淌着破碎淋漓的心,被人逼着,给自己递上刀子,将他的心划得更伤? “这也是你的造化。”李怀德苍白着脸,对着门边瑟缩成一团的人笑笑。 “只是,他相信你,你可全身心地相信他?明琼。” “他自然信我。”沈潘大吼一声。脸色猛地狰狞。 他自然是信我的,信我的。 是我不信他。 沈潘后退两步。眼里是从未有过的凄惶。 当日,酿成那样的苦果,又何尝不是自己不信他? 那是他的明琼,是他的一切。可也是别人送与他的细作。 他从未忘记。凤连也从未忘记。唯有明琼,为他们牺牲了所有。再被他抛弃。 “公子啊。咱家先回去了啊。剩下的但由你做主。”温水笑一声。神神在在,袖子一拂,出了门。 他温水有仇报仇,有恩报恩。沈潘不管与寒清宫这位有什么纠葛,这次替他解了围,除了暗部的细作。就是对他有恩。 管他呢。 左不过是个翻不起什么风浪的小质子。难不成以后宁国来犯,他们拉着这位站在城头就能遏住千万兵甲? 可拉倒吧。 温水心里掂得清楚得很。乐乐呵呵地带着人撤了,还替沈潘关上了门。 月里清辉寒凉。静谧的院落被镀了层淡淡的银色。泛着点点星辉。 树影婆娑,沈潘只听得一寸细细的啜泣声。小小的,轻轻的。就在门边,一声声,锤着他的胸口。 “你莫要哭。”沈潘不知何时已经走到了他身边。深吸口气。将他紧紧抱在怀里。“一切都是我的错。是我没早些来找你。” 若是他再早些,再早些。是不是就能保护他?让他不用被人拿捏在手里?让他们不用在见面的时候痛心。 “没用的。沈潘。”明琼脸上还沾着泪,苦笑一声。 “你猜得到李怀德是奸细,那你猜不猜得到,明琼才是罪魁祸首。”冰凉又粗糙的手拂在沈潘脸上。 那双手没有想象中那么大。小小的,却满是糙茧。这宫里的生活,远比沈潘的想象中更艰辛。 “你猜得到是不是。你猜得出我在墙角写上你的名字是为了报信。你看到别院里的李怀德不在,你就率先来这里。你从一开始就知道是我。” “你什么都知道。”明琼大喊一声。稚嫩的嗓音划破宁静的夜,像是悲号。 明琼瞪着大大的眼睛,任凭眼里的泪成串落下。精致无暇的脸上凄惘绝望到在月下苍白如纸。 “为什么?”沈潘呢喃,威武的汉子此刻无措地像个孩子。为什么他的明琼不能好好的,乖乖的?等着他来爱?等着他为他遮风挡雨。 “你不信我?明琼。无论你做什么,但有我担着。” “我信你啊。沈潘。”明琼嘴角一勾,带着恶意的笑,眼神空洞,像一个悲伤的瓷娃娃。 “我若是不信你,我怎么会由着你查到我头上来?我若是不信你,你以为你能在你第一次来寒清宫的时候活着出去?”明琼正视着他,少年纯稚的脸上,咧着笑,闪着病态的疯狂。“为什么是你沈潘?为什么要是你?你可知道若不是因为你,凤英荀早已经魂归九天,我早已经去了梧州,替我自己报了仇。” “你杀不了他的。”沈潘觉得胸口沉闷地痛。张开口,却不知道说什么。 凤英荀不是这个时候死的。上一世他苦等到了凤连回来,看着他凤家的江山慢慢转危为安才无憾。 “为什么?我杀不了他?沈潘?”明琼忽然歪着头,一脸纯稚地看着他。“是不是因为,上一世,他活得太久了?” “沈潘。你看出来明琼阴险卑鄙,猜得出明琼在与人虚与委蛇,在见不得光的地方生活。那你猜没猜到,明琼这一世变成这样都是为了你?”明琼低声呜咽,脸上收了笑,擦了泪。一脸平静。 “你说什么?”沈潘猛地站起来,大惊道。他,他的明琼竟然是。 “沈潘。你便是对我千般好,万般好又如何?凤连一句话说,“你便是再喜欢他,也不能将一个细作放在身边”你就把我送回了京城。送回京城好啊。我可不就逃出生天了?偏生他再一句话就给我个莫须有的罪名,让我真成了细作。”明琼歪着头。笑着哭。“我跑出去,准备南下找你,被真正的细作卖了,送回去。明玦囚了我,让我再回去送凤连上西天。沈潘你说,我该如何,你该如何?” “我知道你那时候的苦楚。”沈潘闭上眼睛,低声打断他,不敢回忆。 那次他受袭兵败。凤连担忧他的安危才说的那番话。而他也是因为知道明琼是别人派来的,没有想到却真的不是明琼所为。 后来凤连提出让他送明琼回京,他便答应了。 说起来,到底还是自己不信任他罢了。 若是他相信明琼,定然会肃清身边的人。又怎么会让人钻了空子? 明琼再回到他身边的时候又怎么会真的要偷了军情,想将御驾亲征的凤连置于死地? 都是他的错。爱上他,却从来都不信他,看他真的被自己逼上死路的时候才后悔。 那时候后悔又有什么用?他破了城,看着下边流血漂橹,连着他的一抔骨血都捡不起来。被人践踏在泥里。和万千将士的血化在了一起。 第57节 “你知道我的苦楚有什么用?沈潘?若凤连是我。你当日会疑我吗?若我是凤连,你会毫不犹豫地将我送去京城?你这人,什么都分得清清楚楚,唯有情,你挥不掉,斩不断,苦苦相缠,你不知道如何是好。你不知道如何是好,那我便帮你。沈潘,我若是能护着自己,我又何须让你看着他的眼色?”明琼哭累了,气短吁吁,瘫坐在一隅,围拢着自己,不让沈潘碰他。 他再醒来就已然下定了决心。上一世明玦欺他,辱他。凤连防备他。生怕他在沈潘身边放了作妖的狐媚子。毁了沈潘。 这一世他得了先机,知道明玦要串通李家私自在梧州打造武器屯军。知道李家受着内侍太监温水钳制,知道和他一样同为质子的太子殿下有一支唯有他自己才能调动的暗部。 他知道的太多了。多得能让自己轻而易举地获得权势。他用梧州的秘密和李家交换,换得李家为他冒险给天子投毒。只要凤英荀死了,谁来替凤连守这江山?凤连终归会沦为像他一样被人抛弃的可怜人, 他要权势。他要地位。他不能只是个被人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鹌鹑。他要杀了明玦报仇。他要毁了凤连,他要让前世里把他和沈潘推到绝路上的人通通去死。 上天还是不长眼的。他部署筹谋那么久,只等着李家去了梧州,暗度陈仓。等着凤英荀病入膏肓无力回天。 却在那一天,一眼看到了沈潘。 为什么,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就遇上他?为什么这个人傻头傻脑的样子,却只知道一门心思地对他好? 那个对他好,对他温柔。和他一起度过缱绻岁月的人。就这么猝不及防地在错的地方错的时间遇上了。 明琼第一眼的时候就认出了他。认出了他的愧疚又温柔的眼神。那是他,那是自己曾经身死化为孤魂后看到的毅然陪他去死的人。 他抽出佩剑在脖间一抹的时候,他又怎么知道,自己就那么看着他,看着从他脖子上溅出的鲜血烙在透明的魂魄上。 疼。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把这章写完了。t^t抱歉。←_←作者老了,写虐的时候会身心不畅,抑郁寡欢。这个时候就容易,断更。过了这个坎就好了。 还有,昂。明琼不是小白兔,就算是前世是。这一世也肯定不是。 想了好久,还是加上了这个双重生的情节。因为觉得这样就不用从头开始谈恋爱了哇哈哈。 第67章 重返 “为什么,你为什么要那么早地来。”明琼绝望地看着他。明月夜里,白皙的脸显得凄惨。 “我为什么来,你不是知道吗?明琼”沈潘替他擦了眼泪,软声呢喃。九尺的汉子,对着娇滴滴的人儿,碰一下都怕碎了。“皇天厚待,这真的不是我做梦?” 沈潘觉得,这世界上最让他高兴的事情。就是他看过了结尾,回到了开头。发现他的明琼站在他的面前。 这一回,他懂得了什么叫珍惜。 ………… 马车疾驶在山林里,惊起荒山野岭里一片鸟声。 五月的梧州气候沉闷。闷热的天气让人不消一会儿就能从盖在头上的汗巾上拧出水来。 “你要去梧州?”明琼侧歪在马车上撩开车帘和正在驾车的沈潘说话。 时不时用干净的帕子给沈潘头上擦擦汗。 “是。”沈潘凝重点点头。片刻后,漾着笑,右手一抬,将在脸上的手抓住,捏了捏。 “京城到梧州不啻千里,李家家主离开已有月余,你便是日赶夜赶也来不及了。”明琼咬了咬粉唇带着些许的迟疑,缓缓道。 “梧州是边防重地。便是来不及我也要去。否则李家真的和明玦里应外合,后果不堪设想。”沈潘肃着眉道。 他早已经传信给了凤连。却不知道。这招他们该如何拆。为今之计,他也只能敢去梧州,但愿一切还来得及。 “对不起。”明琼垂下头来。眼睑微阖,显得眼睫毛又长又翘,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不是你的错。”沈潘将那只手放在嘴边亲了亲。怜惜道。“要怪也是怪我。” “可是。”明琼抬起眼睛,看着沈潘的宽大的后背。沈潘的虎背熊腰直直对着他,像一堵墙一样,撑着他的天地。一低头看着他,就是他的全部。 “你要小心。”明琼趴在沈潘背上,摩挲着这人的衣服。粗糙的短打,磨在脸上有些疼。明琼把脸埋进去却久久舍不得放下。 “安吧。”沈潘后背一僵。又慢慢放松。叹了口气。挥鞭打在了马上。 …………………… 梧州还是和沈潘经过时那么热闹。 酒肆茶楼不少,沈潘在梧州的揽月阁里听着吆喝声,埋着头在碗里数米粒。 “听说了没?李大人的二十七房姨娘。哈哈。”隔壁桌上的酒友未语先笑。笑声传在这大厅间倒是不怎么突兀。反正这里人声鼎沸。 “这位姑奶奶又怎么了?”另一桌上的人扭过头来,兴致勃然地问。 “也没什么。不就是半夜里趁着李大人去别人房里欢好的时候,拿刀进去,把李大人差点吓成太监。哈哈。”另外一个人从善如流接着话道。看来没少打听和八卦。 “啧啧。那娘们还真敢?”沈潘咋舌道。坐在桌上神神在在。 “噗。”明琼笑了笑。在桌底下伸出手,捏住了沈潘的大腿肉。 “这有啥?上个月新嫁娘追着光着身子的李大人满城跑又不是没有过。”另外一个幽幽道。 接着又爆发了满室的大笑声。 “乖乖,我疼。”沈潘坐在桌上龇牙咧嘴。 “这位祝家小姐虽然是嫡女却是二十有一了。若不是有问题,又怎么会千里迢迢来嫁给李淮安当二十七姨太?”明琼瞪他一眼。低声道。 “乖乖。”沈潘疼得吸了口气。明琼松了手才缓过来。心想他家这位脾气越来越大了。真疼啊。 “这全程有祝家什么事?干嘛要千里迢迢地嫁个有问题的女人来掺和。”这是他一直诧异还没有来得及问的问题。李家怎么看也不像是个乐意奉献的人啊。到嘴的肥肉让祝家咬一口? “因为祝家有女人,有钱。”明琼低着头,看着一脸憨相的男人。这个人,怎么看怎么不聪明呢。 “李家管着朝堂,对着买卖生意哪里有握着皇商的祝家在行?祝家靠着女儿女婿们在烈国遍地都吃得开。”明琼微微一哂,大大的眼睛一眨一眨,狡黠道。 “这样啊。还真挺麻烦。”沈潘悠悠道。说完给明琼碗里添了菜。“先吃饭吧。” “嗯。”明琼一愣。乖乖接过来,好好吃饭。 揽月阁的八卦还在。沈潘却没再认真听。 这梧州里现在大鱼多的是。管他李淮安个小鱼作甚? 让他们再逍遥几天。 “咱们一会儿去哪儿?”明琼盯着那堆得比自己头还高的菜呆呆道。 “你先吃饭。”沈潘嘿嘿一笑,喜滋滋道。粗脸一咧。透着股子猥琐来。“吃完咱们再说。” “嗯。”明琼低声应道。软软糯糯的声音,像是一支挠在脚底的羽毛,绵软得沈潘心里一痒。 ………… 晓气迷蒙,太阳还没升起。隐隐约约的高山轮廓里,晨峰雾绕,透着股静谧祥和。 “竟然是这里。” 那一处日入群动,清晨第一缕阳光透过雾气,照在了山里,顺着点点层层的水气,蜿蜒而下,折射出七彩的光。 光云笼罩里,那一片青红鍺赤才缓缓现出来。 “你认得这儿?”前面的沈潘顿了步,转头笑道。 “和你看过了千百遍。便是它的背面也是认识的。”明琼歪着头。任由沈潘拉着。往那山里深处走去。 “是啊。便是这辈子没见过。在梦里却是不知道见了多少回了。”沈潘咧着嘴。在明琼的额角上亲了一口。轻声道。 “梧州的烂柯山。传说有仙人在此下棋。千年之久,也未参透棋理。”沈潘站着不动。将明琼的头抵在心口,轻轻抚着他的头发,闭上眼睛叹息。 “当年你院子里有一株桃树。”明琼任由他抱着吻着。看那光雾里,越来越清晰的山色。青山绕,云雾隐,光华流转,透着点点斑斓的光影。 “是啊。不过,那不是我种的。”沈潘笑笑。带着他继续往里。 光华流转处,景色越来越清晰。若是明琼还在驻足。他会发现,方才停留的地方,是一处隐隐绰绰的光影。光影里,一户院落半阖着门,院落里一株桃树,开了一树的桃花。花瓣点点,随风而落,轻轻落下,变成了一束粉光。 山穷水转,柳暗花明。一个平地里,绿疏草地,芳草萋萋。 “当年,就在这儿。”沈潘。看着刚好够一个院落的草地。“我从刚才走过的路上来,到了这儿。想着甚好,往后就住在这里,安家乐业。再出去时才发觉,这地方,竟然只有我能进来。” “我也进来了。”明琼噘着嘴,反驳道。 “是啊。你进来了。也只有你进来了。”沈潘脱了身上的外衣,铺在草地上。自己坐着,让明琼坐在他怀里。侧仰着头,眼里沁着笑。 “这地方,从外看通八极,连四路。八极里,看似有路,其实无路。若是想进来。只能。”沈潘顿了顿。鼻子蹭了蹭明琼莹白细嫩的脸。 “只能。看天意。”沈潘沉沉笑着。“明琼,你闯到这里来是天意。进来了这儿,你就得陪我一辈子。” “我才不信。”明琼歪着头,趴在沈潘身上软软道。 “你不信天意,难道不信我的心?”沈潘霍地抱住软软的身子。看着那双清润润的眼睛,认真道。 那双眼睛乌光粲然,眼里沁着夏日的清风,含着朦朦胧胧潋滟的宛然。宛然里唯有沈潘这个人清晰得让人难以忘怀。 “你前世从不与我说这样的话。”明琼红绯着脸。看着那人一本正经憨厚朴实的样子,却唯独话里轻佻得让人脸红。 “那我这一世好好与你说。”沈潘直勾勾盯着那粉透的脸。迫不及待地狠狠亲了一口。轻轻道。 “我要再建一间房。在这儿。”沈潘拍着明琼的背,悠悠说着。 “好。” “还要再种了桃树。” “嗯。” “春天里看花,夏天里吃果子。”沈潘嘚瑟道。“你不是喜欢看桃花?” “好。”明琼应和着,乖巧歪在他怀里。 “到时候等咱们回来。安安心心过日子。”沈潘眯着脸,勾着笑,悠哉悠哉。“管他劳什子的江山。又不是咱们的。” “嗯。” “哎呀。我又有媳妇儿了。”沈潘把明琼搂得更紧。得意道。 “呸。谁是你媳妇儿?”明琼啐他一口。 “行。那我当你媳妇。” 作者有话要说: 可怜的单身狗不会谈恋爱。t^t 第68章 想他 山林寂静。马车经过惊起群鸟。引来片刻的嘈乱声。 第58节 沈潘在密林里看到了另外一辆马车才停了下来。 下了马车。微眯着眼睛,看向不远处的人。 他老早就写信给了凤连。凤连却让他在这里等。 给他的一封回信里也只寥寥几个字。 “你且看他。” 他倒是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沈潘对着那安安静静的马车轻皱着粗黑的冷眉。“可有人?” “你果然还是如以前一样。”马车里的人清朗笑一声。片刻后撩开了车帘。 一张面,眉眼淡淡,斯文又淡定。 不是范送是谁? “是你?”沈潘看着他心里豁然一紧。看着他神色轻松的样子,迟疑一下。到底是咧着嘴,给了他一拳。 “是我。”范送微垂着头。摸了摸鼻子气定神闲道。“近日可好?” “还好。”沈潘粗声粗气哼一声。倒是将他从上到下午打量个遍。“春风得意?” “一般一般。”范送淡笑着。看了眼沈潘,对着他身后的马车一哂。“怎么如今这么小心?连见故人都坐马车?”范送揶揄他。 其实沈潘哪里知道他今日来见的人是范送? 范送只是觉得奇怪,因为便是不见故人,沈潘这样的粗人,又哪里是会想着坐马车的人? “那当然。一路上都在坐着。”沈潘勾了勾嘴角,诡秘一笑。他知道范送在想什么了。 “我一个人自然是不用马车的。”沈潘朝着马车走去。边走边道。半撩开帘子,对着里边的人伸出了手。 里边的人便乖巧地伸出一只手来,放在沈潘手心里。撩起帘子,含笑看着沈潘。 “我兄弟。叫范送。”沈潘朝着范送努了努嘴。 范送却是一怔,眼里晦明莫测久久地打量着明琼。 “范大哥。”明琼对着范送点点头,颔首道。眼里沁着些微的笑意。翘首看了眼神色不动的沈潘。 “你是。”范送看着他,眼里蓦地一凉,心里一窒。 “我以为你知道。”沈潘咧嘴一笑。握着明琼的手。亲昵地拿满是胡茬的下巴蹭了蹭明琼光洁白皙的额头。 “我也以为我知道。”范送淡声说道。轻弯唇角,却不知道该上扬还是下弯。 我以为你早已经心有所属。再看不进去卿卿众生。 却不想,原来这人来得比我还晚。 “唔。其实你是不知道的。”沈潘嘚瑟一声。搂着明琼,将人比鸡蛋白还要粉嫩三分的脸颊放在自己下巴上蹭。 被明琼不动声色地捏着后背腰的肉转了一圈。 “乖乖。疼。”沈潘脸上笑容一垮,僵着脸,深抽了一口气。 “你也知道啊。”明琼皮笑肉不笑,娇羞一样,将脸埋在他粗黑的脖子里小声道。 “乖乖,这不是旁人。”沈潘疼得龇牙咧嘴,抱着他的小心肝,扭着腰。 “士别三日,倒真让我另眼相看。沈兄弟你这脸皮倒是与日俱增。”一旁的范送泠泠然道,转过了头,朝着马车走去。 沈潘这才放了明琼,摸摸头。嘿嘿笑着。 “呸。都是你。让人看笑话,”明琼啐了他一口。那双滟滟的水眸瞪着他,嗔怪着,那泛红的眼角向上挑起,像是画了的眼线,透着妩媚又清纯的韵致。 这样的人,确实能将人迷得颠三倒四的。 范送抿着嘴,连着表情都没变。看着沈潘将明琼的腰一搂。上了马车。 “我没想到今天来的会是你。”沈潘上了马车,倒是正经得多。眼睛眨也不眨,对着范送幽幽道。 他是真没想到。凤连让他来,可没有告诉自己,和他接应的会是范送。范送不是在明玦身旁?又怎么能如此光天化日下行事? “你还是很习惯的。”范送神色淡淡,冷笑一声。 “看着是你,虽然奇怪,却也安了一半的心了。”沈潘摸了摸鼻子,讪讪道。“烈国国势不妙,你若是与凤连微微联手我好歹放心些。” “我便如此让你放心?”范送却是不搭他的腔。沉默了良久才莫名其妙地问了一句。 “何止安心?更是妥帖。。”沈潘嘿嘿一声,露出个傻里傻气得笑容。 “那好吧。”范送叹了口气。似有感触般,沉吟道。“我定然不辜负你的信任。” “何来辜负不辜负?你的大恩,不言谢。”沈潘倒是凝了神色,颇为认真地对着范送拱了拱手。 “我也没让你谢。”范送深吸口气,淡淡道。“罢罢罢。我又何必钻牛角尖?” 终究是没有缘分罢了。范送微沉着脸。看着明琼低眉顺眼,不知怎地,想到了同样白净的少年。 孙子锐是比他要跳脱好多的。范送认真想了想。却忽然觉得,自己大概是很久没有见到他了。 有点想他。 作者有话要说: 车上。不好意思。明天,不。今天等有空了再码。 第69章 妙计 “我重新说与你吧。”范送忽然道。再抬起头来,倒是多了份平凡柔和的释然。 “嗯。”沈潘随口应一声。扶了明琼上了范送得马车。将他要坐的垫子拍了拍,才将他按上去。 范送却不理他。看了眼明琼,悠悠然然。 “沈潘,梧州保不住了。”范送风轻云淡的口气,像是闲庭信步随口一般的玩笑。 “你说什么?”心不在焉的沈潘猛地回首,眼里黑沉若乌玉,却透着凛冽的寒霜。 范送却不说话了。只默然盯着沈潘。等着他回过神来。 沈潘只觉得还握着明琼的那双手一颤。僵在原地,动也不动。 良久才转向范送。“梧州不能丢。” 梧州不能丢,没有谁比前世守了梧州那么久的自己更理解至深了。 梧州地势特殊,再往北一马平川,往南却是有天堑为屏。若是梧州丢了,襄州,望州必然就守不住了。 这三州呈三角相互扶助。恰恰是烈国边疆的门户。 再往北,就能直入京城。 “梧州不能丢。”沈潘张了张嘴。缓缓坐了下来。皱紧了眉头,刀削斧刻的脸上的愠怒一闪而过。 若不是这人是范送,他怕是早就动手了。 “梧州已经丢了。”范送抿着嘴看他。李淮安在梧州多年,盘根错节,梧州早就已经成了个铁桶。 他就知道沈潘知道梧州的重要性。 不然他也不会听了凤连的建议,亲自冒险来和沈潘交涉。 那个计划很冒险。却不得不说很让人惊艳。 更惊艳的是那位即将以稚子之龄登上帝位的少年天子。 如此心机,如此的格局。纵是烈国此刻内忧外患,范送也能肯定,假以时日,必当一飞冲天。 只是。这一切的一切可是都在凤连的预料中? 范送幽幽看了眼安坐在沈潘身边的少年。少年柔柔顺顺,坐在沈潘身旁,一双大眼睛波光流转,不动声色地打量四周,不管看哪儿,却总会时不时地看一眼沈潘。 那张纯稚的脸,那双氤氲着朦胧水汽的眼睛,能看着所有的物什淡然不动。唯有对着沈潘,会带着一抹让人会心的羞怯,透着让人看着怜爱的紧张。 至少,这个,凤连怕是怎么也猜不到吧。 人呐,到底是不能太自信。 范送忽然笑一声。优哉游哉,舒展了眉头,这笑声从心里发出来。没了方才假笑时的不愤。温沉的眼睛看了看恨不得和他剑拔弩张的沈潘。泠然笑出声。 “丢了就丢了。别一副我欠你钱的嘴脸。”范送哼一声,对着这人这么个嫉恶如仇的性子倒是不知道该不该夸。 “他知道吗?”沈潘牢牢盯着范送。心里却是淡定的。 与其说是他相信范送和凤连不会弃梧州而不顾,还不如说,他信任他们本身。 不管他们做什么,自然是有理由的。他只需要配合。他沈潘无愧天与地。更不会做对不起兄弟的事。相反亦然。与其相信范送和凤连有办法。不如相信他们不是这样的人。 他们是他沈潘的兄弟。 “他自然知道的。”范送叹了口气。忽然肃了脸。掸了掸衣角,垂下眼皮道。“我身份特殊,知道的东西不多。详细的待你回去一趟。他自然会与你说。我要与你说的,是我需要做的。” “你说便是。”沈潘一愣。垂首坐好,认真听。 他在烈国时候离得远。总有些不知道的。怕是在他离开的时候出了些变故了。不然范送不会如此小心。 “那好。沈潘。”范送喃道。“你要做的,就是什么都别做。作壁上观。” “你说什么?”沈潘心里咯噔一声。看着范送不可思议道。 “李家不日前找了明玦。如今他们已然定好了买卖。沈潘,你懂吗?这是,牵动两国的大阴谋。”范送捏了捏额角,风轻云淡道。 “我不懂。”沈潘迷茫摇摇头。“这些背地里的买卖,还能在光天化日之下招摇过市促成?为何要看着?他们这是谋反。凭什么要纵容他们。” “因为他们气数未尽。若想让他们灭亡。只能让他们自己拿刀朝着自己脖子上送。”范送低下声音沉声说道。“李家和祝家已经咬住梧州不会放了。势必要把烈国搅得更乱。你有没有想过。凤连一日没有借口回去,他就一日地鞭长莫及。没了凤连的烈国,就是一盘死棋,这一次你替凤连解了围,救了凤皇。可乱臣贼子不除,下次呢,下下次呢?你该如何?” “我怎么知道该如何!我只知道,任由他们买卖武器,那是养痈成患。”沈潘粗声粗气道。因为激动,涨红了脸。 李家握着朝堂。祝家财能通神。若是让他们得了武器,囤养私兵,那他们造反不是顺手拈来? “成患不成患也不是你说的算。”范送打断他的话。脸色不变。“你说的这些倒也有解。只不过,你得听我把话说完。” “烈国三大世家分庭抗礼多少年。如今李家和祝家结了盟。那另外一家又该如何?干看着?不可能。与其让他们自相残杀,不如咱们直接引张家入局。只要他们互相牵制,只要他们还想一家独大,他们就不可能有出息。” “你说的轻松。”沈潘嘟囔道。”烈国便是险中能求安。那宁国呢?明玦若是做成了这买卖。招兵买马,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打去了盛都。让我三叔那安乐窝变成乱坟岗。” 不是他不信他三叔。只是他三叔平日里懒散惯了。他害怕,睡多了高床软枕,懈怠了。被人有了可乘之机。 第59节 “所以你三叔不能不动。”范送淡淡笑道。“明玦想做什么,由着他做。只要你三叔后边那位得了正统,他翻不出什么幺蛾子。” “这么些弯弯绕绕的。你到底想说什么。”沈潘越听越糊涂。皱着眉,粗声粗气道。 这方方面面,他都知道。可是混在一起,他缺听越迷糊。 “山人自有妙计。”范送却是停了停。扫了眼有些气急败坏的沈潘。目视前方,云淡风轻。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的。不好意思。有点晚了。 第70章 抢劫 “我问你。明玦也好,李家也好。他们还缺什么?” “东风?” “…………” “他们缺能帮他们把银子洗白的人。”范送瞪了他一眼。 “李家不缺。祝深已经入了伙。”一旁的明琼温声道。 “祝家不会入伙。”范送幽幽道。将手放在坐榻上缓缓沉吟道。“李家家主那样的人。连把梧州的武器卖给他都不舍得。又怎么可能让他分一杯羹?” 沈潘心里咯噔一下,下意识地扭头去看明琼。 他想到了一个问题。李家连日日在京城打交道的祝家都不信任。那又怎么可能去信任一个被锁在宫里的一个小小质子? 那明琼做的一切。 怕也是在自寻死路。他想与虎谋皮,利用李家。却不曾想,李家那老狐狸怕是打的扮猪吃老虎的主意。 沈潘鼻尖一酸。蓦然地将怀里的明琼搂紧。心里又是庆幸又是心疼。 若是自己没有出现。他的明琼现在又是什么样子?刚出狼窝,又入虎穴。被人利用还要受制于人,怕是连着一天的安寝日子都没有。 沈潘想到这里,心里就刀搅般地疼。 是他的错。他的明琼虽然聪明又怎么能够拿捏得住那些人?左不过是为了不再重蹈覆辙罢了。 他只是走错了路,选择错了方式。而自己又差一点失去了他。 沈潘哧一声,忍住眼泪。将明琼抱得死紧。贴在自己身上贴得紧紧的。 明琼自然听出了范送话里的意思。脸色一白。粉唇失了血色,倚着沈潘,小声嗫嚅。“对不起。”险些酿成大祸。 “错的不是你。”沈潘恨不得把他揉进自己的骨血里。让他不受一点伤害。他的明琼不该是玩弄权术心计的人,他的明琼,只需要天真烂漫地受尽他的宠,万事无忧。 沈潘靠着明琼,两片唇贴在他耳边轻轻呢喃。“你忘了。我们还要回去,安心过日子。” “对不起。”明琼豆大的眼泪滑下来,落在衣襟上,点点泛凉。 “你没错。只是这儿不适合你。”沈潘替他拭了泪,眼里坚毅如铁。“你等我。” 等着我打马归家,从此隐居山林。将那浮华斩断。 只待得他替凤连打下江山。 上辈子,他欠了凤连一个义字。这辈子,他便赔他江山。可上辈子,他欠明琼的,他只能用这一世来还。 “我该如何?”沈潘抿着嘴,看向范送。“我无什么宏图大略,能给他的只有一身蛮力。” “可你为了他抛头颅,洒热血。为他结了善缘,做了你能够做的一切。”范送将他们两个人的情态看在眼里。却不知为何沈潘这么的悲怆起来,只得清冷说道。 “有一件事,我其实一直没有理解。。”范送似是低垂着眼皮,眼里晦暗不明。“你与他从前并没有几分瓜葛。又为何,为他做到如此?” 他当年以为沈潘为报父仇,所以自己甘心为他只身赴险,身在曹营心在汉,暗里为着三皇子谋划。再后来,却见他为了凤连忤逆沈清,为了凤连东奔西走。 他以为他们之间是一份情。是一份超脱生死,牺牲一切的情分。 可若是沈潘对凤连有情。那他身边的少年又该如何? 若是没情,沈潘没由来地为了凤连,这也说不过去吧。 “没有为什么。我相信他能救出自己,也能救出万千百姓。”沈潘抿着嘴。马车里幽暗的光线里,为他冷峻的脸上添了分柔情。 范送只看到那对薄唇一张一翕,宁静幽远地让人觉得这位粗壮又豪厉的汉子身上竟然有些温柔敦厚。 是呀。哪里有为什么?沈潘又何时权衡过利弊?范送笑笑,不再多言。 多久以前。这样的沈潘,也曾这样对过他。 那个耿直的汉子,板着脸,找到他的家门口。亲自给他赔不是,替他谋前途。 或许不是这样的沈潘。他还在某一处的破街烂巷里,受尽欺负,无以为生。 其实这样也挺好不是吗?他遇到了这样的沈潘。纵是过客,也受益匪浅。 范送颔首轻笑一声。“你且看着他们窝里反。只要能救下祝家家主祝深,不怕他们联手。” “我懂得了。”应诺一声。“我该留在梧州,看着他们。” “不不不。你不能在梧州。”范送道。“梧州城里遍布李淮安的人。你进去了很容易独木难支。” “再者梧州城太过惹眼。祝深老谋深算,不会不防备梧州。在梧州城明晃晃地坑祝深一把被祝家人捉住把柄闹出什么幺蛾子。还不如暗地里,等着祝深自己出去自寻死路。” “祝深自己要去的。还不能在梧州。”沈潘喃喃道。赫然抬起头来。“望州。” “不错。你就是要去望州。”范送轻点头。 梧州是烈国的门户。可若是没了望州和襄州,梧州去京城就没了路。 襄州是水路,贯通南北。虽然便利,可漕运不是祝家说了算。这条路太过明目张胆。没有几十年的关系疏通,太过危险了。他们便是想用这条路,一时也没有办法。 沈潘忽然就很理解。为什么当初呈给温水的那些折子里,算是调往寒水的官员。虚晃一枪是一回事,李家也是想浑水摸个鱼。若是事成,往后几十年,李家拿到了漕运挤掉了祝家,不怕有人给他脸色看。 便是事不成,往后的日子不多的是?只要他们李家还在。渗透到哪里也只是时间问题。 不得不说。这算盘打的还真是响。这是个从来不吃亏的主儿。 可如今襄州这条路还是走不通的,他们就能从望州打主意。 “听说望州另有一条连着西北。到了西北,过了南坊关,离京城就近了。莫不是他们想走这条路?”沈潘细细思量道。 这条路不容易走。可官道不能走,水路走不通。祝深既然充当了洗钱的角色,那定然是要有一条稳定的路的。 望州,是祝深的必经之路。 ……………… 天高云淡,日上中天。 梧州往北,望州往南。一条崎岖的小路上,一对灰扑扑的车队,不紧不慢地往前挪。 “大人。再往前,过了石溪村就是连绵的山,不若修整一番,等着接应的人来了再走不迟。”车队中间,一人穿着黑色短打,神色冷峻,躬身随着一个小马车向前走。 “修整啊。好。”里边的人随意应一声。大咧咧道。“提高警惕些。咱们这一趟,只为探路。莫为了些俗物,伤了性命。”马车里的人探出身子,笑嘻嘻道。一身珠光宝气的打扮,亮蓝色的缎子在阳光下闪着夺目的光。 “是。大人。”马车下的人眼神一闪,行了礼匆匆而去。 石溪村在望州城也不算个有名的地方。 若是有特别的地方,那便是石溪村能靠山吃山,借着那连绵的山脉,赚点买路钱。 就像现在这位。 “此树是我栽,此路是我开。”石溪村村头杵着个彪形大汉。一把锄头靠在身上,一个人站在那儿竟有一夫当关的气势。 “要想从此过,留下买路财。对不对?”马车里的人摇着头,晃着脑,优哉游哉,散漫着步子,走了出来。“我说这儿鸟儿不拉屎就算了,怎么连抢劫的话都不能推陈出新些呢?这树是你栽的?路是你开的?年轻人啊。打什么诳语?” “少废话,我就抢个劫。留点钱财,俺护着你们出山。否则你们别想从这儿走出去。”那人哼一声。对着嬉皮笑脸穿着亮蓝色袍子的男人挥了挥锄头。 石溪村靠山吃山不假。只是这吃山的方式更加环保经济罢了。 “你护着我们出山?哈哈。这路还真是你们修的?”那男子夸张笑笑。围着壮汉走了两圈,轻挑了眉。“你说能护着我们,就能护着?” “那当然。”壮汉哼道,拍了拍手。提着锄头走到村头树前。 村头两棵树,几经百年。粗得须一个成年男子双手环抱。 那壮汉在手心里吐了口唾沫。拿起锄头就是咬牙一挥。 刹那间。只听着一棵大树,应声而倒。荡起一地尘嚣。 “好。好,好。”那穿得亮眼的男子拍了拍手。朗声笑道。解下腰带上的钱袋子,掂了掂,递给了他。“壮士,承蒙照顾了。” 那壮汉倒是也不怵。提过袋子,打开来。看到一袋子鸡蛋大小的黄金,凛然吸了口气。 “乖乖啊。”汉子睁大眼睛不可置信道。标准流利的乡间野调在空旷的四周显得清晰又粗犷。 “收着吧。拿人钱财替人办事。这山,你可得帮我走出去。”男子不知从什么地方掏来一把扇子来。扇面上,金丝勾成的祝字,随着扇子摆动,晃眼不已。 那人打了个哈欠。懒洋洋地在村边路上走。像是散步一般。 “好嘞。”壮汉轻快答应一声。收好了钱袋。追了上去。 只猛一回头。不期然,看到一双凛冽得眼。 第71章 抢劫 夜深人静,月上中天。最适合杀人越货。做些见不得人的事。 石溪村最好的院落里,只听得噗嗤几声。那偶有的微弱惨叫声还发出来就被湮没在狂吠的狗叫声中。 “哎呦。李侍卫。我这还没出去呢。您就迫不及待想杀了祝某人了?”亮蓝色的袍子在月光下也闪得亮眼。 “你不在屋里。”一身黑衣打扮的转头惊道。看向祝深的时候,眼里杀气弥漫。在这宁静的夜里显得阴森。 “知道你们要杀我怎么可能还在屋里?”祝深唰地打开手里的扇子。悠悠地扇了扇。 “你如何知道的?”那人肃着脸,眉头紧锁,诧异道。 提前暗杀是他自己的决定。主子让他送祝深到了京城边上的时候再解决掉。可他却是不能再等了。白天的举着锄头的壮汉让他不安。 这是一条偏僻的路。穿过连绵的山才能到京城。不同于官道的畅通。 山水重重,他不知道进去了自己还有没有能力杀了他。与其磨蹭,不如自己探路。 第60节 反正祝深早死晚死都是死。 却不知,祝深为何会知道自己今晚要动手。 “李居明只派你来实在是在看不起我了。”祝深装模作样地叹惋一声。摇摇头。 “我是个商人。你不知道吗?商人眼里,所有的东西都能买卖,唯有自己的命,舍不得。”祝深用扇子轻轻点了点自己的头,笑嘻嘻道。 李居明那个老狐狸小气巴拉的人又怎么会让他跟着吃肉?指不定心里想着把他当枪使。 如今他好不容易摸清了消息。准备逃之夭夭了。又怎么会轻易相信他的人? 他是不知道这位什么时候杀了他。可他时时刻刻都在防备着。 命只有一次。他周深自然珍惜。 “行了。上路吧。”祝深打了个哈欠。“别耽误我睡个懒觉。我明日里还要起早呢。” “你以为我打不过你?”那人哼一声,对着祝深懒散懈怠的样子颇为不满。 “你怎么会这么觉得?”周深挑挑眉。表情变得极为丰富。“我自然是打不过你的。可是有人能啊。” 祝哼一声。下一刻,方才与他说话的人倏然倒下。闷响一声,归于寂静。 “谢谢了。”祝深冲着黑暗处拱拱手。喜笑颜开道。 “不用。”沈潘粗声粗气道。抵着锄头。站在这院落的角房前草棚前。“拿人钱财,□□。本分事儿。” 他一身黑色短打,隐在夜色里,连着月光都照不到。若不是不说话,还真的不知道他在哪儿。 “壮士。”祝深手一拱。满脸的慕濡。 可惜天太黑,又太远。沈潘看不到。 “不敢。”沈潘豪气还一礼。郑重道。 “不知壮士从业几年?可有转行打算?”祝深挑挑眉。殷勤问道。 “本地人。谋生无路,无奈落了草。转行便算了。这营生来银子快啊。我还要养着娇妻媳妇儿呢。”沈潘杵着锄头抠抠鼻子。像是在与祝深聊天般。 要是能忽略周围的血腥味就好了。 “那若是有比这营生来银子更快的呢?”祝深惊喜道。带着殷切希望的眼神灼灼注视着沈潘。 可惜天黑,沈潘还是看不到。 看不到,感觉的到啊。感觉到了的沈潘心里一耸。头摇得像个拨浪鼓。“那也不成。我媳妇儿在家等我呢。我得回去睡觉了。” 说罢,摆摆手。匆匆而去。 “哎?”祝深看着那人几乎融在黑夜里的身影气得咬牙。 果然穷山恶水啊,刁民就是多。 祝深翻了个白眼。蹲在院子里聊聊等天亮。 他本想买个能带路。能打架的奴仆的。奈何这奴仆太过古板。倒是可惜了。 害得被杀光小弟的祝深只能等着天亮了。看看有什么活口。有什么办法。 他得回到京城。不管接下来李居明干什么他都得回到京城。这儿杀人越货还是好的。不回到京城。祝深只害怕夜长梦多。 祝深反正对着这条路满意极了。土匪当道,往后里运货多安全? 祝深想到这里,就高兴的哼歌儿。 第72章 嗯哼 沈潘却是麻利走人了。到了一家农户院子里,敲了三声门。 隔壁的狗站起来不安地叫了两声。随着“吱呀”的一声开门声响起,又躺了回去。 “解决了?”明琼开了门。让着身子让沈潘进来。 “解决了。”沈潘点点头。关了门。连着灯都不点。“这回可是个大的。” “有多大?”明琼坐在椅子上,贴着沈潘,柔柔问一声,将脸靠在沈潘身上,嘴里勾着笑。 “够盖个大屋子藏着你了。”沈潘搂着他。摸着黑在明琼嫩白的脸上狠狠亲了一口。半是戏谑道。 “今日你杀了人。不会惹上事吗?”明琼说着。唰地心头一热。热气上了脸,羞得他只往沈潘怀里躲。 沈潘把手,伸进了他衣襟里在胡乱地摸。 “惹上什么事?咱们这也不过是黑吃黑。”沈潘冷笑一声。 感觉到怀里的东西越发地往自己身上靠,心里一阵激动。语气倒是不变道。“况且咱们收了人家的银子,合该救他一命。日后占了这个山头,咱们就是山大王,打家劫舍是不能干了。我看啊,沿途收些保护费就够咱们嚼谷了。看看。这么多。金的。”沈潘嘿嘿笑。好歹收了手,掏出了祝深白天给他的一袋金子,往明琼手里塞。 ……………… 门外的狗寂静无声。 祝深坐在村头还剩下的一棵树上晃荡着腿。仔细听暗卫将方才沈潘的话一字不漏复述给他。 “看样子真是新来的山贼?这也太巧了吧。”祝深一手抱着大树,一手摇着扇子。呼哧呼哧地,扇得又急又快。 “主子何须费脑子?一刀杀了便是。”一旁的暗卫蹲在另一个树枝上,肃声道。 “杀了干嘛?”祝深一扇子下去,将那暗卫的脑袋敲得梆梆响。 “咱们想闷声发大财,还不得找个帮手?”祝深嘻嘻一笑。靠在树上,仰头细思。 良久,才转了转有些发酸的脖子。 “还是放着吧。给李居明那老王八蛋找找晦气。这望州可不是他的。”祝深下了树,优哉游哉道。 “这石溪村不一般。莫说官道就在山前头,便是另辟蹊径这儿也是必经之路。” 李居明想卸磨杀驴?他就让他看看,没了自己,他们李家怎么办。 “走吧。咱们叫上人。收拾东西,赶紧回京。”祝深冷笑一声。 “咱们。不进山开路了?”那暗卫诧异问一声。 “开路?开什么路?给谁开路?此去京城多少里?等着咱们开路回京城,李居明早篡位当皇帝了。”祝深气得瞪了他一眼发着怒道。 李居明把他引来这里是为了杀他的。开路什么的。由头罢了。 他和宁国那守边的皇子生意做的如火如荼,哪里会把东西运到京城?这空手套白狼的买卖,又哪里需要从京城老巢里运东西出来? 若是他猜的不错,李居明怕是不准备回京城了。 要是他也不会回去。 梧州多好?边戍重地,有粮有钱有武器。最重要的还是天高皇帝远。就是造反了,一时间也奈何不了他。 这个时候,梧州大局已定。他定然要赶快回去布局了。 李居明吃肉不让他喝汤,那他就在虎口夺食。不让吃是吧?那他就拿下望州。没了望州和襄州的支持,梧州孤掌难鸣。 至于刚才那个赚点小钱的山贼头头。 无伤大雅。 祝深还打算让那山贼给还没放开手脚不敢明目张胆造反的李居明找找晦气。 “派人查查。这周围有没有哪个地方,被平了山,剿了山贼。。”祝深聊聊道。仔细拂了拂他那身在月夜里亮闪闪的袍子。悠悠走了。“哦。对。把尸体埋了。入土为安嘛。” ………… “他们这就走了?”天泛着白,明琼歪着头,趴在沈潘身上。身子懒懒得不想动。 “咱们现在还没打扰。自然是走了。”沈潘低声一笑。躺在床上,眼睛一垂就看到趴在自己身上的毛茸茸的脑袋。 再往下,是个莹白如玉的耳垂。 明琼的皮肤很白,有着清润的光泽,像是刚出锅的糯米,又软又糯。还透着淡淡的清香。 沈潘有点饿。 “呸。你个不要脸的东西。”明琼唾他一口。脸上透着绯红,在他胸前拱了拱。 “乖乖。别动。”沈潘轻哼一声,只觉得被他磨蹭的地方有种耐人寻味的酥麻。一翻身抱着他,将放在了床里。放了手,身子一侧裹着仅有的被子,粗喘了一声。 “你。”明琼再傻也明白了什么。红着脸对着沈潘咬牙切齿。 “乖乖。我错了。”沈潘脸上涨得通红。捂在被子里,两个大腿夹着被子不敢看他。 “你。”明琼愣了愣。看着五大三粗得汉子却羞赧成这样,忽然一哂。 “憋着干嘛?”明琼小声哼一句。轻轻拽了拽沈潘的衣角。 这暗示也太明显了。 沈潘后背随着他的轻轻扯动,缓缓绷起。又是一声闷哼。僵了好一会儿才缓过神来。不客气地一手拍掉明琼的手。 “你还小。”沈潘抿着嘴。霍地坐起来。耐人寻味地看了眼明琼。 明琼这才多大啊?沈潘扫视了眼。只看到□□出来的那一小片雪白的皮肤在阳光下边闪着光。像是一块嫩豆腐。那瘦窄窄的腰身,不盈一握。穿着衣服都感觉空荡荡的。 这可不行。 沈潘寻思着。该把他的小孩养肥一些。这样看着实在是太娇弱了。 娇弱得沈潘都不敢去碰他。 哎。越想越饿。 沈潘扁了扁嘴,揉了揉肚子,呼啦啦地下了床穿好了鞋。 昨夜里他们怕祝深去而复返杀人灭口。连着衣服都没脱。在床上躺了一夜。 “祝深还真是胆子大。就这样留下了我们。”沈潘哼笑一声。觉得方才的气氛太过诡异。强硬地扯着别的东西。 “他若是胆子不大,也不会来梧州这一遭了。”明琼会心一笑,也不揭穿他。顺着他的话缓缓道。还坐在床上替他理了理腰带。 “这个人。精。有精又狡猾。简直是无孔不入。”沈潘喟叹一声。 也还好祝深是这样的性子否则真的回过头要来杀了他们,这计划第一步就失败了。 沈潘来这儿的目的就是要在这儿光明正大地安家落户。 “富贵险中求。他能有如今的地位,自然不是吃素的。仅一个随机应变的魄力就是常人没有的。”明琼也笑笑。附和道。 第61节 祝深他没什么接触。只知道那人能让祝家在他手里更上一层楼,那自然不是一般人。 “也不知道昨晚上的一番话能不能骗过他。”沈潘抽了抽嘴角,觉得昨晚上他还表现得更好色贪财点儿的。 “能不能骗过不好说。不过纵是他怀疑。范大哥那儿不也还有后招?只要咱们安心在这儿当个山贼。不由得他不信。”明琼接着话,说到范大哥的时候却是有些怪异,垂了眸子,起身下床。 他们来前自然是做了准备的。特意出了宁国一山的山贼被人端了的假象。如今沈潘就是那个狼狈逃窜来这儿安身的山贼头子。 祝深派的人想要查清楚,那还真是不容易。 “祝深走了。那咱们就过几天世味门长掩的日子。”沈潘乐呵呵的。看着明琼灿若明霞的脸就忍不住地开心。 凤连想下一盘大棋。他便努力为他设局?如今东风来。他们只需要请君入瓮了。 文清三十年。断雁叫西风。拉长的落日残阳将寒水湖面映得通红。 京城祝家一大家子随着那寒水漂流而下。换了马车沿着官道,直奔望州。 起因还是祝家家主祝深月余前悲怆泪下时给尚在病中的皇上呈的折子。 言祝家实是望州城祝家的嫡支。因老祖宗赌气离家,竟百年不归家。 如今身为子孙后代,为免贻笑大方,特请举家认祖归宗。还祝家一个根。 听说皇上感动得含泪批了个准。 有没有含泪祝深是不知道的。如今却是春风得意得紧。 望州是他的了。 ………… 文清三十四年。宁国大旱。多地颗粒无收。尤其是边疆之地蕲州。那里雨水本就不多,如今更是雪上加霜。 二皇子上书陈情,申救济赈灾银。宁国遂遣使赴往烈国。催交贡品,将其尽可能地换成钱粮。 当年烈国战败,城下之盟,如今只能且战且退了。 凤皇遂拨了大批粮草,运往梧州。既至望州,突现一伙山贼。截了贡品,逃之夭夭。 气得梧州知府连夜派兵剿匪。却只看到原来的匪窝人去楼空。连个声响都没。 当是时,宁国催逼,语气咄咄。直言蕲州城的军队不出一个时辰便能直袭梧州。凤皇无奈。只能筹集粮食。千里迢迢送至梧州。 不料,到了望州。那伙山贼从天而降。抢了粮食逃之夭夭。 第73章 自私 “怎么又是山贼!”又是亮闪闪的袍子。祝深紫棠色的衣服在阳光下晃得耀眼。 “还不是望州的那伙山贼?早让你解决,你放到现在。如今他们胆子倒是越来越大了。”来的是个穿着灰布长衫的老者。背着手,冷冷瞥了祝深一眼。 “这时候哪里有时间去管他们?”祝深脸上一僵,殷勤笑笑,打了个圆场。 那山贼不能动。 那山贼知道另一条去往京城的路。 祝深这几年在望州表面上混得风生水起,赚得盆满钵满。可这夜里能不能睡得着觉就只有自己知道了。 他总觉得这几年自己太顺遂了。顺遂得太过诡异。 “那伙山贼扣着东西该如何是好?”祝深皱着眉头,这事情说大不大,说小不小。 没了贡品,朝廷自然会再派。只要他们拖下去,不怕解决不了。 “敢在太岁头上动土,这样的东西留着干什么?”灰袍老者浅浅呷了口茶。瞥了眼毛躁的祝深,悠然道。 “灭了他?”祝深笑了。“石溪村往北的山头延绵千里,那帮子亡命之徒,往深山里一躲,怕是没个半年等着他们自己出来,咱们还能找得到不成!” “祝贤侄。那两批贡品不少。若想藏得住。也要有本事。”李居明将杯子往桌上一放。深吸口气道。 “哦?说得那么简单,你怎么不找?”祝深脸上白了青。连笑都端不住了。 “我找?那行啊。你把望州城门打开。让我的人进去。我给你找出来。”李居明却是被气笑了。狠狠拍了下桌子。眼里是掩都掩不住的怒气。 祝家这个上位的小子不简单。他自然知道。让他生气的是这小子太不要脸了。 当年就是信不过他们。才想方设法将祝家骗来。打着让祝家掩护他们进了梧州。替他们谈好了生意就解决掉的主意。 谁知这小子有能耐,还是个逮着缝就盯的苍蝇。没杀了他不说。没几个月就闻声来了望州。 非要跟他抢这口肉吃。 抢就抢吧。他也不愿意跟这个小子一般见识。望州是要道。没了望州的梧州独木难支。 李居明本想待到自己稳握住梧州后。对着襄州和望州慢慢渗透的。过个十几年,这边关三个州连成一片,他们李家才真正有了造反的底气。 祝家来了,他的算盘也不算落空。两家变成了一条绳上的蚂蚱,关系倒是比以前好多了。 祝家既然趟了浑水。作为李家和京城之间的屏障,也算给他们李家的回报了。 李居明这几年和祝深虚与委蛇惯了。竟是忘记了。这祝家到底不姓李,李家到底不姓祝。 果然啊。靠天不如靠己。如今贡品出了事,还指不定扯到谁身上。让谁遭了殃。 “我把望州城打开?”祝深呼哧哧摇着手里的扇子。眉头挑得老高。反唇相讥道。“你怎么不把我梧州城打开。让我进去。” “胡扯。”李居明气得胡子颤着。没了方才施施然的安逸。勃然大怒道。“贡品就是在望州丢的。不去望州找。去梧州找?你这是无理取闹。” “我已经与你说了。望州往北一片的山,山贼藏里边咱们没个个把年怎么找到?你这是强词夺理。”祝深不甘示弱,瞪着眼睛和他吵。 “如果不找该如何?”李居明觉得跟个后生吵架实在是有点掉份。深吸口气,攥了拳头准备先忍忍。 “能如何?又不是咱们弄丢的。”祝深不以为意。叹了口气。“这其中跟咱们没半文钱的关系。” “目光短浅”李居明鄙视地看了眼他。“城门失火殃及池鱼,这批贡品若是运不到,那宁国只能和咱们刀剑相向。首当其中遭殃的是谁?” “那自然是你了?”祝深哼笑一声。施施然地扇了扇扇子。 “唇亡齿寒。没了梧州。你望州就是隔壁那位二皇子嘴里的一口肉。”李居明森然道。 他不怕祝深不帮他。祝深和他一样。弃了京城来这边关下了血本。若不想血本无归,他们必须安抚住想要进犯的宁国。 “那咱们。”祝深拿扇子抵着下巴。试探说道。“吃个亏?” “也不用吃多大的亏。”李居明却是淡然道。“宁国今年粮食不够,这才将贡品折算成粮食送过去。这最缺粮的就是蕲州。” “是也。便是将贡品给了宁国。他们也是会先派给蕲州。”祝深笑一声。抬起头来,眼睛晶亮亮的比他那紫棠色的袍子还亮。 “今年秋末的一批货。还没和那个二皇子交易吧。”李居明垂头问他。 “没呢。他现在怕是不在蕲州。”祝深散漫地仰起头来。聊聊道。 历来都是祝家从梧州运货给蕲州。对于关门打铁的李家来说,这方面,祝家确实知道的比李居明多。 “他在哪儿?”李居明却是皱了皱眉。 蕲州有灾,那是他的封地。现在正是安抚民心的好时候。他怎么会不在蕲州。 “听说。宁皇时日无多了吧。那家伙闻风而动。怕是早就跑回去了。”祝深嗤笑一声。对着明玦的举动颇为的嘲笑。 回去又如何?一个被放逐的皇子罢了。便是老头子真死了,那位置也轮不到他。还不如抓紧自己能抓住的。在这蕲州慢慢做大。 “他不在蕲州。”李居明沉吟一声。“那事情更好办了。你和那边做个假戏。搪塞下就得了。他不在蕲州。咱们还怕他打来不成?” “当真?”祝深幽幽看了眼李居明。这分明是敷衍的态度。李居明这老狐狸当真是一点亏都想吃。 “那怎么了?他还能跑回来?咱们这么些年,也帮他了不少。”李居明幽幽道。 鬓上星星白发有些显得稳重。 行。你老听你的。 祝深扇子一合。拍了板。 望州深山里。没人知道那蜿蜒曲折在山中的小路什么时候就柳暗花明,豁然开朗。 只有沈潘知道。凤连在这儿让自己替他养了兵。这支军队,隐没在深山里。足够出手时,让人措手不及。 “咱们连抢了两波粮食。他们真的不会动咱们?”山涧清溪里,明琼坐在旁边被水洗得干净的青石上,啃着沈潘方才洗净的山果。 “不会的。”沈潘笑笑。这么多年的邻居了,祝深怕麻烦事,最怕吃亏的麻烦事。“他现在定然在想办法把事情搪塞过去。” 连祝深自己都不放心这稍不注意就掉头的营生。 他能容忍沈潘在望州三年,就是因为沈潘知道另一条通往京城的路。 如今事情越是复杂,他越是不能动他。 “哦。”明琼乖巧点点头。赤着脚,白嫩的小脚踏在被浅水冲得干净的鹅卵石上。水拍着他的脚背,冰冰的,有些凉。 明琼走到沈潘面前,喂给了他颗山果。白皙细嫩的手指像小葱似的,又光洁又好看。 沈潘微微低着头,扶着他的腰身。连着那递来的手含在嘴里。哼哧一笑。 这几年,他们虽然守在这乡野之地。明琼却被他养的极好。个子抽条了不说。连着模样都脱了青涩,一双潋滟清润的大眼睛,望在哪儿,都让沈潘有一种将他藏起来的冲动。 “这么多粮食该怎么办?”明琼软着声儿,沈潘一搂着他的腰就从善如流地歪在沈潘身上,抱着他的脖子亲昵道。 “先放着吧。范送说有大用。只要藏好,不让祝深找到就行。”沈潘习惯了他的撒娇,看他软了骨头似的,索性打横抱起来,坐到方才明琼坐的青石上去。 阳光透过头上的密林,投下斑驳的光影。照在渐渐流动的溪水里波光粼粼。洒在明琼的脸上,照得他的皮肤更加的白皙。 少年伏在他胸口,面色如玉,杏眼紧闭,卷翘颤抖着的长睫毛像是被雨打湿了翅膀的黑蝴蝶。展展翅膀,袅娜又柔媚。 沈潘看得痴了,低下头吻了吻那低垂的睫毛。惹得怀里的人咯咯一笑,胡乱摇着头,想要躲过去,眼皮倒是闭得更紧。 如墨的青丝被简单地用木簪挽着。随着主人的摆动像是在风里轻轻飘扬的上好绸缎。 沈潘还记得日日给他梳头挽发时,那墨发的轻柔顺滑。 这一身的柔情艳骨,是他养出来的。 好像也没有特意养着。只是,他的明琼被他放在心尖上,是用真心护着的。 不知不觉,他们在这儿,守了三年。不能再呆了。 “明琼。”沈潘轻喊一声,伴着极致温柔的呢喃。“我把你送到靖国公府吧。” 怀中人身子一僵,一双明眸猛地睁开,带着惊惧,点点泛起泪来。“我要陪着你。” “你不能呆在这儿。”沈潘将他抱紧,一手抱着他,一手轻轻画着怀里他的精致面容。 第62节 划过他如漆如墨的眉毛,划过他含烟带水的眼睛。划过他琼管一样精致的鼻梁,划过他粉透的樱唇。 缓缓地,记在心里。带着缱绻柔情。他的明琼,怎么样都是看不够的。 “我要陪着你。”那双眼睛眨了眨。眼泪便挂在了卷翘的睫毛上。片刻间,梨花带雨,惹得沈潘一阵心伤。 “这儿不安全。”沈潘敛着眉,指尖轻轻一颤。 “我要陪着你。”明琼甩开沈潘的手。倔强地看着他。 “你。”沈潘看着明琼,闭了眼。狠心道。“你必须走。” 山雨欲来,他不能冒险。这儿是祝深的地方。凤连若是想将李家和祝家连根拔起。不管让他做什么,他必然是刺入敌腹的一柄利剑。 他不怕抛头颅洒热血。他不怕马革裹尸,战死疆场。他不怕为凤连夺回那江山万里,成为他手里的剑,为他诛宵小灭乱臣。 他只怕他的明琼等着他,等不到现世安稳。等不到他们在悠游的岁月里,静静老去。 他不能把明琼放在这里。 “你又要送我走。”明琼咬着唇,珍珠一样的眼泪蓄在眼里,最是惹人心怜。 “最后一次了。明琼。”沈潘将他轻轻搂在怀里,紧紧搂着。叹一声。“你若是不走。我哪里安心?” “我若是走了?我哪里安心?”明琼头抵在他怀里。用他衣服擦了眼泪。“沈潘你真自私。” 作者有话要说: 告诉你们一个秘密。 咳。要完结了。 第74章 归来 枫叶染红半个梧州城的时候,沈潘快马把明琼送到了靖国公府。 仍旧是不甚精致的院子。只不过,因着换了主人稍显了些雅致。沈潘对着院子里的几盆长得不错的兰花嗤了一声。 “谁?”屋门微掩,在客房里住着的人听了动静。探出了个头来。 相隔几近四年,四年前的少年长成了沈潘心里的样子。长身玉立,渊渟岳峙,一双精致的脸上笑意吟吟,却含着不急不躁,永远都胸有成竹的淡然。 凤连是真的回来了。那个虚怀若谷。纵是藏身在这院子里,谈笑间强撸灰飞烟灭,让别人大动干戈的凤连。 “是我。”沈潘站在院子里。拉着明琼的手。偎依在一起,在秋日舒朗的日光里,显得宁静。 “是你。”屋里的凤连快步出来,急急道。脸上欣喜还没有跃在脸上,就在门边看到了另一个人。 看到了沈潘拉着的那人的手。 凤连一顿,蹙起眉来。晃了晃身子,便倚在了门口。一副风轻云淡的样子,却抑制不住颤抖的手。 “他是谁?”凤连微微一笑。背着手,将袖子拽得紧紧的。 “他是我想要白头到老的人。凤连,他的我的命。我的一切,我的全部。我这一辈子唯一的信念。”沈潘和凤连说话,却将脸转向了明琼。 看着那双眸子因为他的话氤氲着泪。看他被他拉起来的手随着他耸然的肩膀微微抖动。看着他咬着自己淡粉的唇,哭得腼腆,嘴角却勾了一抹动人的笑,像是初绽放的花朵,娇羞又热情。 他死了,我就再也没了活着的念想。就像上一世,将自己逼到了末路绝境里。只想陪着他去死。 而这一辈子,他想活。 和明琼一起活着。这太过诱惑。诱惑得他只想立刻跑去那一处深林人不知的地方。无时无刻不在幻想着,他要和明琼,在那里闲看花开落。 沈潘轻轻拭掉了明琼脸上挂着的泪。这个傻子,他又哭了。 他知道,他的明琼在害怕。害怕同上一世一样。他们分别之后。是再也不能相聚一起的结。 可这次怎么能一样呢?这一次。明琼是明琼,沈潘是沈潘。他们没了命运的束缚,他们一定能永远在一起。 “四年了。你终于回来了。”凤连敛了眉,攥着拳头,淡淡说道。 院子里秋叶飘落,落在门口,打着旋,有些萧索。 沈潘不知道为什么,看着站在萧索里的凤连,连着和煦的周身上都多了一抹黯色。 “是啊。快四年了。”沈潘笑笑。拉着明琼走近。“你要自由了,凤连。” 待得他们此次功成身退,凤连就可以回去了。回去做他的太子,眼里望着本就该属于他的山河万里。 “是啊。快了。”凤连清凌凌一笑。转了身,不紧不慢地走进了屋里。 他又怎么会跟他说,在沈潘替他除了暗部奸细的那一刻,他已然没了身上的枷锁。 他又怎么说得出口?“在这儿,沈潘。我等了你四年。” 等不回来了。 “你不与他说,我是谁?”凤连为他们倒了茶。坐在椅子上,淡然自持。 “我知道。”身旁的那个乖巧精致的人儿缺匆忙开了口。面上透着绯红,像是绽放的灼灼晚霞。 “凤连。他经常提起你。”明琼轻扯着身旁人的袖子。垂着眉眼,软软的声音带着被人娇宠着的娇气。 “是吗?”凤连手里一僵。放下了茶壶,收了手。 “你是他兄弟。”明琼对着沈潘笑笑。勾着唇角,潋滟的眸子,羞涩地看了眼沈潘。 “对啊。我是他兄弟。”凤连浅淡笑笑。心里哪一点,好像缺了一块。有点疼。 他们只是兄弟呀。 是呀。兄弟。 待得云开月明的时候,他们连兄弟都做不成。他们会变成君臣。会一个坐在高高的椅子上,一个跪在地毯里,连头都不能时常抬的陌生人。 凤连轻轻摩挲着自己手心,按着纹路,一点点,描摹前进。 人啊,本以为殊途同归,却原来,不知在那个地方,早已经分道扬镳,愈行愈远。就像手里的纹路。不知不觉,他们从交叉的地方规行矩步,却永远地隔了一条鸿沟。 “他叫什么?”凤连深吸口气,缓缓道。 “明琼。”沈潘心里一紧。皱了皱眉。却还是说了实话? 果然,对面的人猛地抬头。望着明琼好一会儿,忽然幽远一笑。 竟然姓明吗? ……………… 沈潘去了静清院。一样的茂林修竹。一样的看不见太阳的绿荫地。 沈潘带着明琼左拐右拐,登堂入室。 “回来了啊。”沈清仍然躺在躺椅上,闭着眼睛晒太阳。 “少爷。”知武在不知哪棵树上,像只猴子一样,大叫大嚷着。 “闭嘴。”沈清睁开眼睛,远远白他一眼知武。悠悠坐起来,伸了个懒腰。 “媳妇儿?”伸腰伸到一半的沈清看到来人,扭了脸,淡定问道。 “媳妇儿。”沈潘咧嘴一笑。“明琼,我三叔。” “哦。”沈清愣了一瞬,继续伸腰。“长大了,翅膀硬了。什么事儿都敢做了。” “一般一般。”沈潘只会嘿嘿笑。搂着明琼,从善如流地坐在旁边的凳子上。“可还安好?” “妥。”沈清挑挑眉,身子一歪,又懒懒地躺了回去。想了想,怕是觉得不妥。又坐了起来。看了眼喜滋滋的沈潘,又瞥了眼狠狠瞪着他的明琼。 从那青缎的衣服里掏啊掏,掏了好久,才摸出块玉来。 “小玩意儿。沈潘娘压在我这儿的。给你罢。”沈清打着哈欠,这才躺下了。 “这。”明琼红着脸。望了望沈潘的脸。 “这是我小时候带的平安玉,娘留给儿媳妇的。”沈潘瞥着玉淡定道。“你也可以不拿。” “拿。”小孩急急应一声。慌忙夺了沈清手里的玉。脸上带着甜甜的笑。“谢谢三叔。” “不。不谢。”沈清别扭地看了眼眼前的人。撇了撇嘴,清冷的脸上染了些绯红。 脸红原来会传染。能让沈清这不要脸的脸红。沈潘觉得今儿天气真好。舒畅宜人。 “回来了还走吗?”沈清脸红也是一瞬。片刻间收了脸色,聊聊道。 “一会儿就走。”沈潘点点头。“你替我护着他。等我回来。” 沈清却抿着嘴,看着他。久久不说话。 沈潘一愣,同样看着沈清。搂着明琼腰上的手一紧。 “你知道你院子里的那位做了什么吗?”沈清忽然道。说的平静怡然。 “我不知道。但我相信他。”沈潘面色不变。毫不迟疑道。 “那。好吧。”沈清笑笑。“我替你护着他。等你回来。” “谢谢三叔。”沈潘听了,才堪堪舒展眉头。拉着明琼给沈清磕了个头。 “不用谢了。”沈清摆摆手。看也不看他们,让他们起来。“你知道我无为,却把他放在我这里。沈潘你不怕吗?” “怕什么?” “没什么。”沈清笑笑。打了个哈欠。“你走吧。” 有时候,他觉得他的这个侄子有一份稳重的睿智。 可这份觉得,并没有持续多久。 “别把你侄媳妇教坏了。”沈潘转过去,对他幽幽道。 “滚。”沈清一脚踹在他屁股上。 “你等我。”沈潘抱着明琼。沉沉看着他。“等我回来。咱们就走。” “我等你。”明琼笑笑。不吵不闹。由着他抱着。 “嗯。”沈潘亲在他眼睑上。轻轻道。“走了。” “好。”明琼点点头。撒了手,不去看他。 他挡不住沈潘。他也不愿意挡。不愿意日后沈潘带给他的日子里,夹杂着对凤连的愧疚。 欠谁,都不能欠着凤连。 第63节 起风了。秋风萧瑟,带着片片枯黄的落叶,在本该红红火火的季节里,悄悄委地。 今天,明琛仍旧没来。 “爷。我有点冷。”送明琼去安置的知武坐回树上,抖落一身的鸡皮疙瘩哆嗦道。 “有爷冷吗?”沈清明眸一瞥,紧了紧身上的锦被。没好气道。 “没。没。”知武咽了口口水,慌忙摆摆手。老老实实拽着衣袖,蹲着了。 “您方才为什么不告诉少爷。”好一会儿,知武百无聊赖地揪着树上青黄的叶子道。 “说什么?”沈清叹了口气。清冷艳丽的脸上多了丝落寞。“他什么都知道。” 不消别人说。 他定然知道凤连要干什么,知道明琛会干什么。知道这盛都和梧州一样的不平静。 这是一盘大棋。沈潘即使不知道这盘棋该怎么下,是谁下的。可他却坚信,便是那些下棋的人能将天下玩弄于股掌之间。能看破别人的生死。 也会为了他,替他护着自己心里的想念。 他是一颗棋子,他也是一颗甘愿替人摆布的棋子。 不是因为他受人所制,而是他甘愿。甘愿为他人所用,只因为他知道那个结果是凤连想要的。而范送也好,凤连也好,他们都不会伤害他珍视的东西。 他有一颗赤纯的心。那颗心里没有尔虞我诈,只有对兄弟满满的信赖。 因着这份信赖,沈潘是最早看破了结局的人。他忽略了惨不忍睹的过程,他看透了让人向往的结局。 结局里,万事皆休。 但愿吧。但愿一切如同他想的那般。 沈清沉沉谁在躺椅上。被秋风刮得有些冷。 沈潘在等那个结局,他在等那个梦。 梦里那个人,告诉他,我抛了全世界,来找你。 他还是没有来。 第75章 完结倒数 烈马疾驰,沈潘骑着疾风,刚出了城就听到有人喊。 “老大。”声音清透。响在山坡里,荡了好远。 沈潘勒了缰绳,回头一看。就看到孙子锐骑着骏马从山坡上下来。 “你怎么在这儿?”沈潘眉头一挑。看着孙子锐。 “送你一程。”孙子锐笑笑。一身青竹底的骑装在马上熠熠生辉。像是少年的笑容,带着灿烂和阳光。 “范送与你说的?”沈潘看着他骑着马和他并头而走,一手下去,就要拍他头。 “不然能是谁?”孙子锐说着头身轻轻一歪,沈潘扑了个空。大手落在了他的肩头。 沈潘这才发觉,孙子锐也长大了。脸上淡了稚嫩,倒还是乐乐呵呵的,却显然多了丝生意场上打磨的狡黠。 “他说若想见你,就听他的消息等在城门口。多等几日总会等到的。”孙子锐嘻嘻笑。打着马,和他离得更近。 “倒是事事都逃不过他。”沈潘朗声笑笑。轻轻夹着马,往前去,等着孙子锐与他继续说。 范送便是惯着孙子锐也不会就这么让孙子锐来找他。定然是有事的。 “他让我与你说。”孙子锐压低了声音道。“你可想知道他们在盛都做了什么!” “范送想让我知道吗?还是你想让我知道?”沈潘看他。笑语盈盈。 “他,他说,你放心。说与不说是一样的。”孙子锐咬咬唇,有些踌躇。 “可我不放心。”这些天里他提心吊胆。日日担心局势越来越不明朗。怕沈潘回来后,看到一切急红了眼睛。他想做什么,却被范送劝诫,让他作壁上观。不能轻举妄动。 他什么都做不了。他也不能做。他是他们潜藏着的暗子。他不能和靖国公府,不能和三皇子有一丝一毫的关系。 “那你说吧。”范送宽容笑笑。叹了口气。 范送不与他说,定然有范送的理由。这理由他大概猜得出。他不想知道,可他也没有那么冲动。 范送拉着马,在僻静的官道上沉默不语。 “听说上官娘娘年后在后宫里,捉了一起祸乱宫闱的案子。”孙子锐随意他,低声道。“说了什么不太知道。只不过三月的时候。随便用了什么由头来找三皇子进了宫,从此再没出来。没人知道三皇子去了哪里。皇上更是提也未提。” “然后呢?”沈潘轻轻点头,沉沉问道。 “然后,二皇子日前进了京。如今还没走。”孙子锐捏了捏手里的缰绳,有些迟疑道。 他爹这几年与二皇子生意频繁。这才知道些底细。他爹说,这一隐一现,已经让朝堂上的人,人心惶惶。 他也害怕啊。可靖国公府那位纹丝不动。连着范送回来都没什么异色。前日里去了他府上。还给他爹提了两坛好酒。 可孙子锐还是害怕。这几年三皇子虽然行事作风有些骀荡。可大权稳握,圣上虽然没有立储,却是八九不离十了。 如今这一出出,着实让人看不懂。 事出反常必有妖。孙子锐想不透,别人也不肯与他说。只能整日里提心吊胆,栖栖遑遑。 “二皇子回盛都了?”沈潘一愣。停了马,皱了皱眉。 “回了。”孙子锐点点头。也停了马,看着沈潘。 这个时候把明玦叫回来是干嘛呢?沈潘沉吟不语,想着这一出出。 明琛不见了。圣上却不急。明玦也不急。那大概就是凶多吉少了。 不管由头是什么。能让明玦敢有恃无恐进宫,这定然是个让明玦欣喜若狂的理由。 可为什么要让明玦回来?蕲州干旱,边关不稳。李家祝家人心不足蛇吞象。如今吃了三年的油水,兵强马壮,只等着回京城。 这个时候,不是该镇着蕲州,免得有人得意忘形乱了边疆。 慢着。边关不会乱。 李家的军队不是用来打宁国的。是用来回去造反的。 可范送让凤连将梧州放给了李家,又将望州给了祝家。又怎么是让他们吃饱回去的? 他们不想打,也要逼着他们打。 沈潘忽然想到了,为什么明玦会回来。 范送他缺个理由。 缺个让明玦打仗的理由。 让他抢贡品是给明玦个理由。可这个理由不足以让明玦对着同流合污的“伙伴”刀剑相向。 他还需要更大的诱惑。 对明玦的诱惑,是什么? 是皇位。 沈潘忽然眯了眼睛。 亦敌亦友的上官家,只能被藏起来生死未卜的明琛。还有这些年里,范送用孙子锐的皇商身份替明玦建的替他洗钱的商道。 有钱,有军队,还有野心。如今范送做了好大的局来满足明玦的野心。 范送用四年时间,一步步给明玦圆了所有的梦,用蜜糖一点点,把明玦养的自信又强大。 如今他兵强马壮,怕是要牛逼坏了。 那么这一次,范送给他画了一个最大的饼。这么自信的明玦会如何反应呢? 会壮心不已,会得意满满,毫不犹豫地咬下去。 他这几年过得太过顺心。已经忘记了失败的滋味。这一次,他以为皇位势在必得,他又怎么还会和他们虚与委蛇? 他不会,那是养痈成患。 到时候宁国成了他的。他定然会让李家和祝家这些年吃的东西给吐出来。 只是沈潘不知道,范送怎么让明玦相信。这皇位是他的呢? 不管怎么做。 怕是明琛。。。。 “我晓得了。”沈潘苦笑一声。他终于知道为何三叔方才问的那番话。 “你知道你院子里的那位做了什么吗?” 他不知道,他不知道他们与明琛做了什么决定。可能明琛如今危在旦夕,也可能明琛正在遭受折磨。 他不知道。可他相信。相信他们会把明琛全须全尾地带回来。 所以他的三叔纵然担心。也只能呆在他的静安院里,翘首待君归。 因为三叔信任他,而他信任凤连。 所以他三叔同样也什么都不能做。 就像现在的孙子锐。明明知道看不透,摸不准,却毅然决然地决定相信。而不是慌了阵脚。 沈潘忽然明白为什么范送特意偷偷建议他让他把明琼带回来。 不仅仅是知道他放不下明琼。 而是知道,这盛都里有两个人,信任他,只信任他。而如今,需要他回来,给他们一颗定心丸。 “你回去吧。”沈潘一扬鞭,疾风嘶鸣,马蹄哒哒,冲了出去。 “且安心。”沈潘高声道。灰色的长衣被风吹得猎猎响。不远处的断雁鸣叫,唱断西风。 他要快点回去。 明玦已然入了局。只待他再回去的时候,就是范送和凤连收网的时候。 他得去为他们做必须做的事情。 ……………… 第64节 明玦两日都待在了乾清宫里。这一次是光明正大地站在养心殿前,看宫墙巍峨。 金色的琉璃瓦被阳光显得刺眼。他站在养心殿门前,背着手,一脸沉静地看着远方。一块一块地数着延伸到宫外的石阶。 进去伺候的宫人远远给他行礼。连着殿前的李公公都要给他作个揖,谄媚着问候他两句。 他心里不屑,却仍然温良恭俭地和李公公闲谈。想着,从前的日子,他那三皇弟明琛来的时候。这阉奴该也是这么讨好明琛的。 那又如何?父皇一日不如一日,早些时候防着他们。如今老了,看重起儿子们了。 可惜,往日里受他喜爱的三皇弟被他略施小计就整进了宗人府里。 不然那老皇帝又怎么还会记得起边关的他? 明玦心里冷笑着。眯着眼睛,手里握着边上的石栏杆。如同金銮殿上那个象征着尊贵位置的龙椅。摸起来就让人舒服到心坎里。 还得再等等。等着他肃清了明琛的羽翼,等他定了蕲州。等他解决了里里外外的兵防。 如今万事俱备,也只差东风了。 明玦阴鸷的眼里笑意更盛。深吸口气,换了副低垂的样子。进了养心殿。 接连两日了,老头子病得迷迷糊糊,已然全部信任他,让他随侍宫中。连着奏折上的御印都是他盖上的。 明琛的案子快要了结了。他只要给宗人府施加些压力。明琛便是真的是龙子龙孙,也要注定被他踩到泥里去。 “主子。府里的账房先生找您。”一个路过的乾清宫的宫女上来给他请了安。却是低着头,悄然说道。 那是他放在乾清宫的探子。 “找我?”明玦翘起眼角,飞天入鬓。眉间一冷,透着森森的寒凉。“梧州那不要脸的老狐狸。” “找我何事?”明玦幽幽道一声。沉着眼,肃眉看他。 “先生让我告与主子。蕲州的粮价涨了三厘。”那宫人站起来,靠近明玦,跪着回话。 “告诉他,粮价最重要。”明玦皱着眉头。拂了袖子,走进了殿里。 这是他与范送订的暗号。 蕲州的粮涨了三厘。那是边关李家有了异动。 趁他不在的这个时候,呵。李家是不想活了。 万事将定。该好好收拾边关了。 第76章 完结 文清三十四年秋,盛都清寂,宫闱内正值受宠的上官娘娘深夜鸣冤。直言有人祸乱宫闱。 圣上大怒,言声彻查。众人矛头尽指频繁出入宫闱的三皇子明琛。 其后两天。三皇子明琛被送宗人府秘密关押。 着宗令清王查处。以正国风。 文清三十四年秋末。皇上病重。急宣二皇子明玦进京,以示安抚。 文清四十三年冬。蕲州闹了灾荒,百姓不安。烈国贡品迟迟不追,引朝堂不满。 二皇子请兵震边关,安民乱。 当是时,知府李淮安亲自领兵抗敌,未曾想,破釜沉舟,梧州弹丸之地生生与二皇子胶着三月。 盛都里众臣哗然。直言烈国多少年不敌宁国。如今能与平乱骁勇的二皇子势均力敌。 骗谁呢? 有人上奏,言二皇子明玦懈怠不进,通敌叛国。 正值清王掌管宗人府。查遍皇宫内外。不仅查出三皇子身份非正统,还牵出个无名血案来。 案情暂且不表。只知圣上大怒。命二皇子明玦夺了梧州后奉召归都。 这是让他立功传位的意思了。 没人知道在这圣旨去往边关之前,二皇子早已经和梧州秘密言和。只准备归都继位。 如今,只得硬着头皮,收了梧州。 文清三十五年。春日阑珊。 靖国公府里,偌大的庭院里,有人正端坐对弈。 “先生此来何事?”凤连执着黑棋,素手将子落在棋盘上。嘴里噙着淡然的笑,自信宁静得仿佛门外惊涛骇浪都与之无关。 “你是如何让他改了口供的?”范送沉着脸。瞟了一眼对面的人。 三皇子的案子昨日被人暗审了。本该拖到明玦平了梧州时的案子被提前审了不说。还扯出了什么无名血案。 一派胡言。 关了明琛本就是为了安抚明玦。虽然如今殊途同归。明玦只能夺了梧州。可其中的蹊跷也只有他知道了。 “他改了口供自然是他自己的意思。”凤连清伶一笑,对着范送的质疑丝毫不动摇。 “可你的人去过宗人府。”范送冷冷道。“你想干什么?” 他如今越发的弄不懂凤连了。他们本该站在统一战线上。本该互相信任。如今三皇子的案子变得扑朔迷离。日后怎么收场还不得而知。 边关拖不了明玦多久。李家和祝家不是明玦的对手。明玦迟早会回来。若是他们不在明玦回来之前部署完最后的事情。那皇位就只能白白地让给明玦。 这不是他们想看到的。 他们起初只是为了让明玦与李家内耗。狗咬狗,一嘴毛。两败俱伤的两只老虎,就没有那么大的杀伤力了。 可如今,凤连却突然在明琛的案子上动了手脚。给明琛加了戏。 “我不想干什么。计划照常。我不会影响你一丝一毫。”凤连看着他。眸子暗光一闪,闪着一抹清绝。 范送觉得凤连有事瞒着他。却不知道,凤连特意牵出一桩无名血案是为何。 “但愿如此。”范送哼一声。面色不虞。“我只是想提醒你。不管如何,明琛一定要好好地回来。。” 他答应过沈潘。他不能辜负沈潘对他的信任。 “我省得。”凤连落子的手缓了缓,才说到。 “他不会有事。”凤连叹口气,忽然就诡异笑笑。“我甚至还能全他情义,让他两全其美。” “你什么意思?”范送皱眉看着他。慢悠悠落下一颗子。 “没什么意思。”凤连看了眼棋盘道。“你方才堵了自己的棋眼。” 他只是,帮助明琛金蝉脱壳而已。 “不。你不能那么做。”范送忽然沉声道。 他知道他们的计划有瑕疵。瑕疵在与,如果他是凤连。在这宁国里将一切搅得惊涛骇浪。他好不容易让明琛配合着得了罪名。他还舍得让明琛再洗刷冤屈,重新等着那终究会落到他头上的皇位吗? 这个答案,范送不能确定。 因为他不是凤连。他不知道凤连在这样的情况下是会守诺还是趁火打劫。 从始至终,他好像太过于相信凤连对沈潘的依赖和信任了。 如果他是凤连。他是钩心斗角,试图将利益最大化的凤连,他一定会想方设法地让明琛永远与皇位绝缘。 十个皇子,也抵不过一个有背景有实力的明琛。 他宁愿扶植一个傀儡,然后等着宁国自己分崩离析。 这是残忍的。但是却是真相。 范送忽然想起了一件事。 这件事他没有在意。但是凤连一定是在意的。 沈潘送回来到靖国公府的那个少年,叫明琼。 他姓明。他是那个被送去烈国为质的五皇子。 他知道凤连要做什么了。 “若是我猜的没错。那个半途里牵扯进来的无名血案,怕是和明琼有关吧。”范送叹了口气,看着凤连的眼睛里,多了丝同情。 他以为凤连是为了以后的宏图大志,却原来,很有可能只是为了心中的不甘。 “是又如何?”凤连眼睛一凝,猛地抬起头来。手里的黑棋子吧嗒一声。落在棋盘上。 “你这样。沈潘会恨你的。”范送想通了其中的关节。语重心长道。 那位叫明琼的,是沈潘放在心尖上的。就这样被明琼拿出来,做了傀儡? “他恨我又如何。”凤连微微一笑。“我只想看看,那孩子若是与我有了同样的身份。沈潘注定为臣的时候。该如何。”他会选择谁? 是做他的明琼膝下臣。还是继续为他弃家弃国弃了所有? 其实,沈潘对他没的说不是吗?给了他全部。 除却,爱情。 “你这是为难他。”范送越发地觉得凤连可怜。 有人错把他人的赤子心当□□。以为自己是被爱的。殊不知,这样的“以为”最伤人。 梦醒的时候。会听到心碎的声音。 “是吧。”凤连起了身来。望着那亭外青枝吐芽,绿柳折腰。“我注定要登上那高处不胜寒的位置。我只是想知道,他愿不愿意与我一起。” 只是想知道。他不愿意接受的,是那个会登上皇位的自己。还是本身的那个自己。 为什么,他会喜欢上别人呢? 明明对着自己,他是,那么的抛却所有。 “那个孩子答应了受你摆布?”范送忽然问了一句。 想着沈潘对着明琼珍视的样子。有些不安。 这是在触沈潘的逆鳞。 “到时候箭在弦上,由不得他。” 第65节 “还是我帮你劝劝他吧。”范送叹口气,心想果真如此。 凤连怕是已经魔怔了。 ……………… 文清三十五年春。盛都城被一桩多年前的无名血案掀起惊涛骇浪。案件暂且不表。只有人为了将此事压下,不惜血洗宫闱。 文清三十五年四月春,宁国二皇子明玦攻城入梧州。次月,破了望州。本该一往平川,攻入京城。却被望州城外一支天降而来的军队拦阻。 战事不利,明玦折戟兵败在望州。只得带了残兵败将仓促而归。 归时,帝崩。遗召传位五皇子明琼。封二皇子明琛为靖王摄政王。 新皇登基次日。下召以通敌叛国之罪,将仍在半路上的明玦就地斩杀。 ……………… 春末暖阳正好。莺啼柳叫。 静安院里,沈清仍旧躺在躺椅上。数着他院子墙角桑葚树上今年结的桑葚果。 门口“吱呀”一声。只看得一抹青色站在门口。长身玉立,神色和煦。一张清润的脸,照亮了沈清清寂伶仃的眼。 “沈清。我回来了。” ……………… 沈潘回来已至夏末。 梧州城里,满目疮痍。他一路里,靠着藏在深山里的一支军队。斩了兵败的李居明,杀了找他来自投罗网的祝深。 待到整顿军纪,回复梧,望两周的秩序,已然过了三月之久。 三个月了。沈潘打马而归。 同样的靖国公府。同样的院子,一样的人。 “我以为你早走了。”沈潘进了自己的院子。看那人直直站在客房里,开着窗。 “是啊。该走了。”凤连笑笑。伸出手来,抚摸着柱子上的纹路。“范送连着解药都送与我了。” “我该走吗!沈潘。”凤连看着他。清俊的脸上平静得有如一汪潭水。 凤连永远都是这么平静的。不急不躁,不气不恼。 沈潘记得,上一世,便是他咯血,还能笑语盈盈和他坐卧手谈。 这大概就是凤连的性子。凤连就是个做大事的。 “这天下注定是你的。”沈潘正视着他。坦然说道。 “可宁国如今是他的。”凤连一愣。转过头来,明净的眼里,难掩一丝凄凉。 “我沈潘发誓。待烈国海清河晏之时。定然让你不费一兵一卒统一这万里山河。”沈潘看着他。沉沉道。 “你发誓。你凭什么,你哪里来的底气。”凤连心里一颤。看着他高喊道。 “凭你是明君。凭这宁国是明琼的。凭我是沈潘的这份底气。” “你便是问也不问他?”凤连不可置信道。淡然若水的性子,第一次失态惶恐若此。 “不用问。也无须问。”沈潘会心一笑。“他和你不一样。你生来是皇者。他却只想和我粗衣甑布,吟赏烟霞。” “你却也知道?那又如何现在才来找我?”门外一声清脆的声音。 来者颤着泪,扑进了沈潘怀里。眼泪簌然落下。 “乖乖。别哭。你现在是皇上了。”沈潘擦掉明琼脸上的泪。紧紧将他抱在怀里。呢喃道。 “谁要做这劳什子的皇帝?你带我走。”明琼眨巴着眼睛。将剩下的眼泪一股脑糊在沈潘衣服上。 “好好好。乖乖。”沈潘垂头。哄着他。略一迟疑。对着凤连笑笑。 “咱们,且先替他守着些许时候吧。等着他打过来。” 作者有话要说: 完结了啦啦啦。昂。抱歉了。这本书写了五个月。断断续续。断更了好久。又改了好多次大纲。最后,到底写成这个样子了。 不管好坏。总算是了却了一桩心事。哈哈。 范送和孙子锐他们就不交代了,他们很幸福。温柔冷静又懂得感恩的范送,其实才是我心目中的理想男神。hhhhhhhhhhhh 好了,yy完毕。还是要跟一直坚持不懈追这本书的小天使们诚挚地说声对不起,还有谢谢。 差点要放弃了。不过。还是坚持写完了。不管写得怎么样。最起码,身为亲妈,我还是感觉很满足的。晚安。宝贝们。 喜欢的,可以收一下我的预收哦。 本书由 yangting337335 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