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俩的梦中情人》 1.听说穿越题材很受欢迎 「怎么又是她......」男子坐起身，睡眼惺忪地叫醒身旁的伴侣，已经超过中午十二点了。 「嗯？怎么了？」 「我又梦到我国中时喜欢的女生了，这是第三次了。」 「是怎么样的梦？」 「我们连一垒都没有到，只是梦中对方很喜欢我，她还说了三个喜欢我的原因，可是醒来就忘记了。」 「你很常想起她吗？」 「也没有，最近才一直梦到她，我甚至怀疑她是不是死了，可是fb搜寻不到，网路上找不到她的资料。」男子感慨道。 「嗯......那你现在身体感觉还好吗？好像发烧了耶！」伴侣伸手摸了摸男子的额头，好烫，他们两人已经确诊三天了。 「嗯，我头很晕没错，想继续睡了。」男子鑽回被窝里，闭上眼睛，想重返美好的梦境。 这一睡，男子便因为急重症被送到了急诊，后来因为高烧不退，伤及了脑部，成了不知道何时会再醒来的植物人。 「植物人到底有没有意识呢？」伴侣不离不弃地照顾男子时，常想起两人讨论过很多次的这个问题。 「如果你还能思考的话，你现在在想什么呢？」病榻边的伴侣望着陷入深长睡眠的男子。 病床上的男子只发出了「咻咻」的呼吸声，什么都无法回应。 § 西元2008年，新学期开始，这整间学校，充满了制服女学生。 其实国中生通常长得不漂亮，但是蔡槿妤例外。黑色及肩短发乌黑柔顺，没有烫玉米鬚。 她有着一双锐利且深不见底的眼睛，藏在黑框眼镜后面，说起话来直率果决。 学校规定制服下要白袜配白鞋，蔡槿妤总是穿着白色的爱迪达贝壳鞋。小白鞋每天穿都变小灰鞋了，但是李嘉洵觉得还是很好看。 青春期妄想每天都是起大风的日子，蔡槿妤那不长不短符合校规标准的黑色制服百折裙会飘起来。 当然所有女生的制服裙子都会飘，但是李嘉洵没在注意，他眼中只有蔡槿妤，而李嘉洵自己也不穿裙子。 基本上，蔡槿妤是个很普通的国中女生，但是她的同班同学——李嘉洵，觉得她美若天仙，且原因不明地暗恋她快要一年了。 坐在教室最后一排的李嘉洵，今年14岁。身高挺高的，一头自然捲的乱发在不被爸妈骂的前提之下尽量剪短，但侧边的头发要盖过耳朵，才能上课中偷掛着耳机。 他拒绝穿任何类似胸罩的的东西，运动型内衣要把水饺垫拿掉。 他的兴趣是在课堂上听mp3发呆。 「今天就讲到这里，下课。」又老又兇的中年老师闔上书本，全班一阵骚动，汗味十足的男学生们带着篮球飞奔了出去。 嘉洵从书包拿出彩色列印、夹链袋护贝的纸片出来向朋友炫耀： 「小宝你看！这是我昨天去图书馆印的奇诺的照片！」 「奇诺」是嘉洵跟小宝帮槿妤取的绰号，因为两人怕谈起她时名字被当事人听到，就拿轻小说「奇诺之旅」的主角「奇诺」来作为槿妤的代称。 「嘉洵你知道吗？你这样真的很变态。」小宝是嘉洵在班上唯一的好朋友，每天听他照三餐分享每天奇诺的每日近况。 「她真的太可爱了，我昨晚睡觉还把照片压在枕头下。」 「她又不是过年红包......话说，这些照片是哪里来的啊？」 「到她的无名小站抓的啊！」 「那你要小心不要被奇诺看到耶！」 「放心啦！她根本不想跟我讲话。」嘉洵笑道，讲起这种话居然可以如此得意。 「你为什么都要喜欢一些跟你连朋友都当不了的人啊！」 「我也没办法啊，喜欢就是喜欢了！」 虽然嘉洵的身分证性别栏，跟小宝、跟槿妤一样，都写着「女」字，但他并不认同这个身份，只能感到莫可奈何。 「你这护贝也太简陋了吧！」一名不是同班同学的黑框眼镜成年男子，从前方座位转过头来，手指着嘉洵偷印的照片。 「靠！吓死我了！你是谁啊？」嘉洵大叫，指着这个陌生男子。 「不好意思吓到你了，我是这学期新来的代课老师，我叫李奕诚。」 「李老师，你有教我们班的课吗？」 「有的。」 「老师那个......拜託你不要跟她讲我偷印照片的事，这样真的太变态了。」 「放心啦！我不会告诉她的。同学，你是喜欢她吗？」奕诚指指照片里的蔡槿妤。 「呃.....对，不过我跟她只是不熟的同学，又在不同圈子里，根本没有相处机会......」嘉洵无奈地承认。 奕诚的推推眼镜：「放心吧！我会帮你想办法的，目标是追到心仪的同班同学对吧？」 「可是，没有老师在帮这种忙的吧？超怪的。」嘉洵满脸疑惑。 奕诚压低音量，做了一个讲悄悄话的手势：「这个嘛，我偷偷告诉你一个秘密：其实我是你的双胞胎哥哥，但我在出生当天就死掉了。现在，我得到了机会来到现在，所以我想帮助你实现你的愿望！」 嘉洵跟小宝更困惑了：「老师你是小说看太多了吗？」 「我就知道你们不会相信的，没关係，说到做到，我会帮你想办法谈到一场成功的初恋的！」奕诚满脸自信地比了一个「讚」。 上课鐘声响起，奇怪的代课老师挥挥手离开了教室，留下无言以对的小宝跟嘉洵。 2.学艺股长擅长画美型男 「教室后的佈告栏，我打算画两个帅哥含情脉脉地看着对方......」黑板前的蔡槿妤是学艺股长，腐女一名。 最后一堂课，二年二班正在开班会讨论新学期的班级佈置。 「蔡槿妤！我们要kobebryant打篮球啦！」男同学陆仁贾没举手就大吼，他的兴趣是打篮球。 「那就画kobe跟他的帅哥队手在球场上亲密的互动吧！」 「哪有这种东西啦！」不只陆仁贾，别的男生也开始吐槽。 「开玩笑的，那我画两个帅哥在篮球场斗牛的画面可以吧？」 「好！」男生们开心附和，腐女跟篮球男孩们达成了共识。 「好，那週边围绕浪漫的玫瑰花。」槿妤赶在被察觉异状前迅速接了下一句：「请问，有人要加入班级佈置小组吗？我需要至少两个人。」 衝动的李嘉洵马上举起了手。他转头一看才发现，另外两个自愿的人都是原本就同一票的「腐女团」女生们，但后悔已经来不及了。 「请问......李嘉洵同学，你会画画吗？」看到有不熟的同学想加入，学艺股长感到不放心。 「那个，我会画玫瑰花，还会上色！」 「好吧，这样刚好四个人，麻烦大家等下放学留下来。」 在放学后昏暗的教室，两人，喔不对是四个人，会有什么令人兴奋的互动吗？ 李嘉洵脑袋充满了妄想，呆望着台上的蔡槿妤，已经听不懂她在说什么了，迫不及待放学的到来。 § 李奕诚回到了租金不斐的小套房。 「奇怪了，我还没死吗？还是我在做梦？」奕诚独自站在镜子前喃喃自语。 「我有身体，别人也看得到我，而且还要上班，我应该还活着吧？」 奕诚打开手机，没有讯号，也找不到typec的充电头。 「看来得买支新手机了，我国中时流行过的型号.....应该是sonyericsson吧？」 奕诚不习惯独居，所以自言自语的状况比较严重，其实房间里没有人会回应。 「啊......好孤单啊！」奕诚在床上躺了下来。 突然以成年人身份回到国中时的年代，拥有一份工作却没有能正常使用的手机，房间里除了简单的衣物、日用品跟文具外什么都没有，穷极无聊的奕诚盘算着领薪水后要买把木吉他。 § 「所以为什么要去你家啊？」走在队伍后面的嘉洵紧张到无法思考，第一次，要去喜欢的女生家。 「没办法啊，我家有门禁，六点就要回家，这样我们怎么画佈置？」槿妤语气冷漠、头也不回。 嘉洵跟着完全不熟的腐女帮三人，手上拿着文具店买的纸、麦克笔等文具，大包小包地走在东湖的街道上。 看看手錶，下午四点，九月的天还没暗。 「我们晚餐要吃什么呢？」说话的是品涵，槿妤的姊妹，比大家都矮一个头，讲话很快。 「叫披萨如何？」槿妤提议。 「蛤，我身上钱不够耶！」另一个姊妹——怡君回应。怡君名字虽然很菜市场，但是她是班上公认的正妹，剪了头贴近眼睛的齐刘海、烫了时下最流行的玉米鬚。 嘉洵鼓起勇气说：「我会煮义大利麵，你们要吃吃看吗？」 「不用了，我家没有厨房，叫披萨吧！钱我出，你们之后再还我就好。」走在最前面的槿妤还是没有回头。 一行人吃饱喝足时已经六点了，四个人坐在槿妤的床上聊着最近的新番，负责陪笑的嘉洵加入不了话题，因为他去漫画店尽租些男性向的恋爱漫画。 槿妤懒洋洋地趴着画草稿，图中是过度帅气美型的kobe在篮框下运球，身旁帅哥队手看起来是要抢球，但整个脸几乎要亲下去了。 槿妤突然拿起自动铅笔指着嘉洵，打乱了刚刚的动漫话题：「李嘉洵，你是喜欢女生吗？」。 「呃对，你怎么知道？」嘉洵吓坏了。 「这很明显啊！你从来不穿裙子，而且看你的头发半长不短的样子.....说真的，蛮丑的。你要嘛留长，要嘛剪到简单俐落点好不好？」 「我怕再更短会被爸妈骂.....」 讲话很快的品涵听到八卦急忙凑上前发问：「那李嘉洵你有喜欢哪个女生吗？」 内心一番天人交战，嘉洵说了个谎：「没有，我比较喜欢二次元的女生。」 「对嘛！二次元最香了！你居然也知道！」品涵很兴奋。 「如果是现实生活中的话，你不觉得，女生喜欢女生很奇怪吗？」槿妤的眼镜背后透出一抹冰冷。 「我不知道，我没有认识其他跟我一样的人......而且，蔡槿妤你自己不是也很喜欢看男生跟男生谈恋爱吗？」嘉洵指着书架上满满的bl漫画与小说，不悦地质问。 「你说的没错，抱歉我不该讲这种话。」槿妤放下自动铅笔，起身走向书架拿了一本书，递给嘉洵：「这是我最喜欢的小说，你拿去看看吧！」 「好，我会看的。」嘉洵把传教用书收进书包，拿起红色的纸，继续画他的玫瑰花，不免有些生气。 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继续，画完美型篮球员草稿的槿妤拿起了床边的木吉他，唱起了五月天的「拥抱」，吉他还弹得有些落漆，但歌声是好听的： 「脱下长日的假面奔向梦幻的疆界 南瓜马车的午夜换上童话的玻璃鞋 让我享受这感觉我是孤傲的蔷薇 让我品嚐这滋味纷乱世界的不瞭解」 嘉洵听得发愣，他心想：「蔡槿妤知不知道这是首在暗指同志的歌啊？」 四个人坐在散落了各色纸张与文具的床上，听着槿妤的歌声、聊着国中少女的话题。最后，多亏大家的不专心，今天的教室佈置当然没有做完。 3.短头发比较方便打篮球 嘉洵踏上脚踏车，回想着在槿妤家一切的对话，书包里躺着那本bl小说，虽然槿妤说了些难听的话，但能顺利地聊到天，心里还是暖暖的。 嘉洵将脚踏车停在7-11门口，想买杯思乐冰。 「都八点了，还不回家啊？」陌生男子从墙边冒出来，吓了嘉洵一跳。 「干嘛啦！吓死我了，你一定每次出场都要像幽灵一样吗？」嘉洵看清楚了，又是奇怪的代课老师——李奕诚。 「哈！搞不好我真的是幽灵啊！先不说这些了，你刚从去槿妤家对吧？」 「对啊。」 「很好，这是一大突破。」奕诚一脸满意，继续说：「我觉得你需要点朋友，你跟小宝找时间去二年十班跟九班看看，那里有跟你们一样的人。」 「一样的人？什么意思？」 「哎呀，你去看看就知道了啦！先走了，掰。」奕诚转身走掉。 「真是莫名其妙.....」嘉洵没叫住他，走进7-11，买思乐冰去。 § 午餐时间，嘉洵跟小宝从二班走到了十班，窗边有一个女生，剪了一颗男生头，耳侧的头发剃得短短的。 「咦，你不是张慈吗？怎么剪头发了？」小宝指着短发女生，原来她们认识。 「喔没有啊，这样比较凉快，打球也很方便。」张慈说道，眼睛看着旁边，似乎是个害羞的人。 「好好喔，我也想剪短发，你爸妈没有生气吗？」 「我直接去剪了才回家的，当然也被打了啦！你可以去学校附近的『乱剪』，我就是在那边剪短的。」 「那你放学要打篮球吗？」小宝问道。她喜欢打篮球，但嘉洵除了长得高之外，打得不怎么样，只有两人练球时不太好玩。 「好啊，放学篮球场等我。」张慈答应了。 § 午餐时间小宝忙着跟张慈聊篮球，两人来不及去九班找人。虽然除了短发之外嘉洵并不确定张慈是不是「自己人」。 放学后，张慈把九班的人带来了。 远远就看到一个女生牵着另外一个女生的手！ 这两个人头发都算长，其中一个女生亲了另一个女生的脸颊：「宝贝掰掰，要想我喔！」然后便背着书包走掉了。 嘉洵看傻了。 「对啊，她们两个在一起了。」张慈小声地说明。 「两个女生.....这样没问题吗？」嘉洵问张慈，不小心讲太大声。 大胆的女生听到了，大摇大摆地走过来：「对啊，我跟我老婆都是女生，不行吗？」 「这样不会很不正常吗？你爸妈同意吗？」嘉洵居然问了前几天才让他不舒服的话。 「有什么关係，不要被爸妈发现就好了！况且，我们长大就会变回来啦！」她说话充满不知从何而来的自信。虽然嘉洵不太清楚「变回来」是什么意思。 「欸欸，那你们怎么做.......那件事啊？」张慈问了意外大胆的问题。 「我们躲在你们班隔壁的厕所里做啊！」大胆的女生满是得意地回答。 「喔好，那我以后经过时会小心点的。」张慈说。 「我是简珊，那位走过来的是我的双胞胎姐姐，她叫简玟。」大胆女生自我介绍，指着前方走来的抱着篮球的女生。 简珊跟简玟这对双胞胎，长得基本上一模一样，除了简玟也剪了男生般的短发，长得更man的这点差别，不然大家是难以辨认这对双胞胎的。 「你们是杨小宝跟李嘉洵对吧？」简珊问。 「咦，你怎么认识我们？」 「哎呀，都是圈内人我当然知道啊，想找你们一起打篮球很久了。」 「圈内人是什么意思？你们都喜欢女生吗？」 「等等，我不知道自己喜欢什么喔！」张慈连忙撇清。 「哎呀，我交了女朋友没错，但我说了，这只是过渡期而已，长大我们都会变正常，喜欢男生、跟男生结婚、生小孩的啦！」 嘉洵不知道为什么，对简珊描写的「正常的未来」很反感。 「万一没变正常怎么办？」嘉洵问。 「那就麻烦啦！同性之间又不能结婚，而且爸妈一定会很反对的。」 简珊的诚实点出了嘉洵一直以来的焦虑，好险大家听完后一致地沉默，让简玟赶快招呼大家来打球，结束了这尷尬的话题。 嘉洵不擅长篮球，只会长短跑，但是为了陪自己的好朋友，他还是一路撑到了晚上八点，不断抢了篮板后，被矮自己一颗头的对手抢球。 下个假日，嘉洵跟小宝领了零用钱，一起去「乱剪」把头发剪成了男生头。这一切都是以「方便打球」作为藉口。 4.新人奖奖金猎人 嘉洵很努力地读着槿妤借他的bl小说，无奈地发现自己真的当不了腐女。 bl的世界太不切实际地美好了，里面没有家庭革命、没有对于自己喜欢同性的挣扎与苦恼，跟嘉洵所认识的现实世界落差太大。 这几个礼拜，小宝每天放学都会跟张慈还有简珊、简玟这对双胞胎一起打球。 篮球技术并不好的嘉洵偶尔会加入，双胞胎帮这群人取名叫「球队」。 其实与其跟球队混，嘉洵更想多点时间跟槿妤相处，但她身为学艺股长带领的班级佈置在一夕之间突然完成了，这之后嘉洵找不到新的话题跟她聊。 「嘉洵你在干嘛？」嘉洵的妈妈闯进了房间，没有敲门。 嘉洵赶紧用桌上的作业盖住了小说，如果被妈妈发现bl小说的话，这本书的下场会跟他小学六年级买的「哈利波特」一样，被撕成碎片。 「写功课啊，怎么了？」嘉洵头也不抬地回应妈妈。 「不要看些奇怪的书喔，晚餐快准备好了，赶快写完功课出来帮忙。」 「嗯好。」嘉洵看的书都会被妈妈「审查」，好险今天她没仔细看。 § 槿妤准时在傍晚六点整回到家里。 虽然父母定了门禁时间，但平日这个时间他们根本不可能在家，假日的这个时间通常也不会在家。 槿妤是独生女，她已经习惯孤单了。 她会在晚上八点八点多的时候到家里巷口的餐厅买两份炒饭、炒麵、烩饭之类的主食，放在桌上给父母当作回家后的晚餐。 在九点之前完成作业，摊开放在桌上；在十点之前洗好澡，躺上床。 大约十一点左右，父母才会回来，槿妤当时一般已经睡着了，就算她失眠，也会不发出声音，假装自己真的睡了。 槿妤的父母都是艺术工作者，爸爸在电影工作室工作，负责剪辑、配乐製作；妈妈是钢琴老师、演奏家，长时间不在家都是常态。 槿妤也不想让辛苦工作的他们有更多可以担心的事，所以有什么想法、烦恼，一律闷着不讲。 槿妤的梦想，是想成为漫画家。 她有实现自己梦想的计画，但别说父母了，她甚至不知道怎么跟自己的好朋友们开口。 因为本来就不太友善的槿妤，工作起来更是严厉冷漠。 「找她们合作的话，会被讨厌的吧......」槿妤转着手上的沾水笔，思索着对自己最没风险的解决方案。 § 「那本小说你看完了吗？」下课时间，槿妤隔着冰冷的眼镜，双手环胸，出现在嘉洵的桌前。 「呃，快看完了，可是我觉得剧情很奇怪。」 「你有什么意见吗？不对，应该讲，怎么说呢？」 「为什么两个男生可以那么快就接受自己喜欢同性，而且他们身边的同事、主管都不会反对啊？」 「小说就是这样啊！」 「可是这样不符合现实耶！他们应该要有更多挣扎，既喜欢对方、又害怕受伤害的剧情啊！」 「这样故事就会更精采好看吗？」槿妤挑眉，好像有点兴趣。 「当然，这样的爱情才刻骨铭心呀！」 嘉洵高谈阔论了起来：「然后要有激烈的家庭革命，两人不顾反对地在一起，最终得到幸福！」 「你好像对剧情蛮有研究的嘛......那你要帮我写剧本吗？」槿妤拿出了一张角色设定表。 「什么剧本？」 「我想参加漫画新人奖，但是我只会画人设，不知道要怎么编剧情。」 「爱情故事吗？可是我也没有写过耶.....」嘉洵只有在国小时写过推理小说，死者还是自己。 「没关係，我们来试试看吧！如果拿到奖金了，我分你三分之一。」 「怎么只有三分之一，应该要一半吧！」嘉洵抱怨道。 「要一半可以，那你要来帮我想分镜、涂黑、贴网点。如何？交易成立吗？」 「可以，我们来合作吧！」嘉洵伸出手，槿妤冷笑，握住了他的手。 嘉洵原本以为这是跟暗恋的女生相处的大好机会，想不到迎面而来的是痛苦的（新人）漫画家助手的日子。 § 奕诚办了新门号、新手机。 「威宝网内互打免费啊！真让人怀念。」 「是啊！要不要再多办一支跟女朋友讲电话呢？这支手机可以双卡双待喔！」 「没关係，先不用了。」 奕诚考虑过要不要帮嘉洵也办一隻手机，但想到他跟槿妤还没什么进展，钱就先留着好了。 奕诚代课的缺是帮一名请產假的国文老师上她的课，一个礼拜会把嘉洵、槿妤、小宝所在的二年二班、双胞胎的九班、张慈的十班都轮一遍。 其实教课蛮忙的，奕诚也没还想到怎么协助嘉洵的恋情。毕竟，一个结了婚的成年人想像的爱情，跟国中生所想像的初恋，落差还是挺大的。 奕诚走出电信行，迎面碰上嘉洵：「咦？嘉洵同学，你怎么在这里？」 「李老师好，我要去85度c跟蔡槿妤画分镜稿。」 「对耶，今天礼拜六。所以你跟你喜欢的女生有什么进展吗？」 「没有，我们都在讨论要投稿的漫画。」 「还愉快吗？」 「还行吧！她画漫画时脾气不太好，又很完美主义。」 「那你有什么打算吗？」 「比赛拿到奖金后，我要跟她告白。」 「蛤？」 5.告白不失败守则 十月中，准备迎向国中二年级的第一次期中考，但是本作的主要角色们，没人在读书。 「其实......我喜欢上了简珊。」小宝跟嘉洵两人站在三楼走廊的末端，小宝低声说道。 「等等，可是简珊不是有女朋友了吗？两人还很高调地牵手走来走去耶！」 「是啊，可是是简珊先跟我告白的。」 「那她的女朋友要怎么办？」 小宝最近每天放学都跟球队一起吃晚餐、打球，而嘉洵则是在跟槿妤画漫画，有一两个礼拜的时间没好好聊天了。 「简珊要我等她。她说她的女朋友很黏人，不能突然分手，对方会抓狂，要慢慢拉远距离。」 「她这样也太渣了吧！」 「可是我也喜欢她啊！她是我第一次喜欢上的人！」小宝转身看向嘉洵，语气有些生气。 「你们也才认识一个多月而已，改变真快。所以你现在确定自己跟我一样喜欢女生了吗？」 「我不知道，我觉得只是简珊比较特别而已。我喜欢她这个人，跟性别有什么关係？」 嘉洵其实觉得关係可大了，但没说出口。 他们转头看到楼下一楼福利社出口，简珊跟她的女友手牵手走出来。简珊手上拿着奶茶跟麵包，朝三楼的两人挥手微笑。 「欸，是简珊跟她女友耶！」嘉洵道。 小宝笑着对楼下挥手，但表情有些僵硬。 「不说了，反正我会等她的。话说你最近不是也跟奇诺发展的不错吗？」喔对了，奇诺是槿妤的代号，不过她本人并不知道。 「嗯，我们每天放学都画漫画，假日也去咖啡厅继续画。」 「你们终于变成朋友了，恭喜。」 槿妤从教室门口走了过来，加入两人的话题：「你们在聊什么啊？」 「嘿槿妤，我们正想问你，等你拿到了奖金，你想要做什么？」嘉洵连忙转移话题。 「嗯......我想买更多画具，网点很贵的。」没错，嘉洵就割失败了好几张，结果被槿妤臭骂。 「你们的比赛什么时候会公佈结果啊？」小宝问。 「十二月中就会颁奖了，所以这个礼拜要完稿寄出去。」他们墨线都已经画好，只差贴网点、涂黑等后製作业了。 「李嘉洵，所以你拿到奖金后有想要什么吗？」槿妤反问。 「我想去九份玩。」 「那里有什么？」 「那是整个台北最浪漫的地方，建在山上的小镇，有很多阶梯阶梯掛着大红灯笼，还有茶馆，可以看海湾的夜景。」 「你的喜好听起来蛮老人的嘛！」 「那你要跟我去吗？」 「等我们拿到奖金我再好好考虑。」 上课鐘响，小宝带着悻悻然的嘉洵走回教室。 § 十月多的段考，嘉洵跟槿妤都考砸了，但好险赶在截稿日之前将参赛作品寄了出去。 那是一个火车驾驶员的职场恋情，被离婚的中年男子爱上了新进的年轻帅哥，发生在颠簸火车上，充满鸣笛与旅客赶火车的爱情故事。 虽然是bl短篇，但多亏了嘉洵，故事里面不但有离婚官司、争夺抚养权，还有泪洒车站狗血情节，看来编剧嘉洵是个蛮悲观的人。 忙完比赛之后，槿妤回归到了腐女帮，而嘉洵回去跟球队们打球，两人回復到了没什么话题可聊的「不熟的朋友」阶段。 「唉，所以我们到底算不算是朋友啊......」嘉洵抢下了篮板，唉声叹气，球被敌对的小宝抄走了。 「嘉洵你打球专心点啦！」同队的简玟斥责。 「你们有喜欢过只喜欢男生的女生吗？」嘉洵举手，守在小宝前防止她传球。 「你怎么知道她只喜欢男生？你有问过吗？」简玟追问。 「我怎么可能敢问这种事？况且，正常女生都是只喜欢男生吧！」球被传给三分线外的陆仁贾了，因为球队五个人，三对三刚好少一人，他们会找班上男生来凑数。 「所以你的意思，是说我们不正常囉？」简珊板起脸，质问嘉洵。 「呃，我不是这意思.......」嘉洵试图为自己辩解，但想不到什么好的说词。 「哎呀各位，爱情这种事有什么好正常不正常的？我帮你们去问问，就知道她喜欢不喜欢男生啦！」陆仁贾笑道，将球传回给小宝。 小宝投篮，进框，是个空心球。 「所以李嘉洵你告诉我吧，你喜欢哪个女生呢？」陆仁贾一阵邪笑，贴进嘉洵的脸，嘉洵吓得连忙倒退三步。 最后陆仁贾跟球队讨论的对策，是把腐女帮的三个女生都告白一次，看看她们的反应。 走在回家路上，双胞胎跟小宝担心地追问嘉洵：「你在干嘛啦！这样万一槿妤答应了他的告白怎么办？」。 「可是我不敢让陆仁贾知道我喜欢的是腐女帮的哪一个人啊！而且，我真的想知道奇诺被告白后会有什么反应嘛......」 「真没听过告白还能这样探路的。」简珊双手在后脑勺交叉，一副把嘉洵当白痴的表情。 「但是确实会怕自己喜欢的女生不能接受啊！而且万一告白失败了，连朋友都当不成就糟糕了。」简玟为嘉洵说话。 简珊说：「哼，我告白从来没有失败这档事的，你要先跟对方够靠近了才能告白啊！」 「怎么做啊？」嘉洵好奇了起来。 「用你的美色来诱惑她啊！」 简珊继续讲解：「在过马路时抓住对方的手，然后说『我怕车。』在大雨天的晚上打给对方，说『我怕黑。』然后在两人独处时抱住对方说『我好怕寂寞。』......」 「够了够了，你的方法不适合我啦！」嘉洵不想继续听这女人怎么诱拐走他的好朋友了，走在旁边的小宝则是低头不发一言，感觉好像满脸通红。 「我们先等陆仁贾的回报吧！」简玟不理会双胞胎妹妹的闹剧。 § 陆仁贾，顾名思义，整个很普通。普通的外型、普通的身高、普通的成绩，在班上普通地没存在感。 腐女帮，由三个成绩中段的女生构成：学艺股长蔡槿妤、班花林怡君、矮小但讲话很快的陈品涵。 她们三个下课时总是凑在一起，分享自己收藏的小说漫画、最近在网路上看到不错的同人文。 她们话题难以加入，彷彿筑起了一座外人难以接近的高墙，但今天，陆仁贾要来打破这座高墙囉！ 地点是机车停车棚旁，大榕树下，时间是中午十二点。 「陈品涵，其实我喜欢你很久了！」陆仁贾大喊，故意讲给躲在汽车后面地小宝和嘉洵听。 「哈哈，你在开什么玩笑啊！我们根本不熟呀！我对你没兴趣，我回教室了。」品涵快速简约地结束这场告白。 时间是下午三点，打扫时间，同一个地点。 「蔡槿妤，我有秘密要跟你说，我喜欢你！」陆仁贾脸揪成一团。 槿妤回应了，可是声音不大，嘉洵跟小宝根本没听到。 「呃，她说她现在不想交男朋友。」陆仁贾后来告诉两人。 「啊啊，『现在』是什么意思，是说她以后也只交男朋友吗？」嘉洵苦恼地抓那一头自然捲的乱发。 放学时间四点，陆仁贾约了腐女帮的最后一人——林怡君。 「林怡君，你有喜欢的人吗？如果没有的话，我想跟你说......我喜欢你！」陆仁贾被拒绝两次了，告白词讲起来来还是中气十足。 「你说的是真的吗？」林怡君手抓着书包背带，满脸羞涩。 那天下午，陆仁贾终结了单身。 § 「哈哈哈，谢谢你们啦！我单身十四年终于交到女朋友啦！」陆仁贾请嘉洵吃麦当劳，球队的其他人也跟来了。 「恭喜恭喜。但是，你一天跟三个人告白，万一被林怡君发现了怎么办？」简玟用甜醋酱沾薯条吃。 「所以，李嘉洵，我有重要的事要跟你说......」陆仁贾把右手搭到对面的嘉洵身上，继续说道：「你喜欢的女生，不是陈品涵就是蔡槿妤吧！为了我的爱情着想，你得在这个假日前跟你喜欢的人告白，我才不会被我女友误会。」 「等等，我还没准备好啊！」嘉洵在心中不断吶喊，但他还是言不由衷地回应：「好，我也觉得该告白了。」 球队剩下四个人转头看向嘉洵，今天礼拜三。 6.到九份玩必吃芋圆汤 「李老师，有空讲话吗？」嘉洵跟小宝在走廊上找到了刚教完隔壁班的奕诚。 「哇，真难得你来找我，怎么啦？」李奕诚笑得太开怀看起来有些猥琐。 「我因为一些原因，打算这个假日跟蔡槿妤告白，老师你礼拜六可以开车载我们去九份吗？」嘉洵走投无路。 「想在九份的阶梯上放烟火是吗？」 「老师你怎么知道？！」 「呃，这很好猜啊哈哈，所以你要找哪些人去？」 「球队五个人、腐女帮三个人，再加上陆仁贾，总共九人。」 「加上我载不下啊，最多只能八个乘客。」 「我去问问是不是每个人都能来。」 小宝看看嘉洵，再看看李奕诚，突然说：「嘉洵，你怎么长得跟李老师那么像啊？你们都姓李，他是你舅舅之类的吗？」 「有吗？」嘉洵仔细端详了一下奕诚。一头自然捲的短发、身高差不多，大概172左右、笑起来很憨的脸...... 「矮额，真的蛮像的耶！」嘉洵露出嫌恶脸。 「干嘛这样啦！我不是说了，我是你的死掉的双胞胎哥哥吗？」 「所以你是鬼囉？」 「可以这么说吧！我也不清楚。」 「那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我也不知道，但回到这里了，我就想说，我要来实现你的愿望。」 「可是老师你有做什么事吗？我都没感觉到耶！」 「呃，确实我来了之后也不太知道我能干嘛......」 「真是没用......」 「上课了，你们赶快回教室啦！再告诉我礼拜六谁要去九份，记得先得到爸妈的同意喔！」上课鐘响，奕诚赶快把学生赶回教室。 奕诚看向空无一人的走廊，喃喃自语：「呼，好险没被发现，告诉他我的真实身份应该不是好事吧？这只会让他未来的路更辛苦。」 § 因为代课老师休假还带学生出去玩实在太奇怪，奕诚只好把这场告白之旅包装成古蹟探查的校外教学，还製作了家长回条，勉强得到了上述几位家长的同意。 而张慈因为段考考太差，被父母禁足在家，奕诚租的九人座刚好可以载八个学生出去。 「天啊，这神社也太远了吧！」槿妤喘着大气，看起来体力不是很好。 这里是金瓜石的黄金博物馆，到黄金神社的山路要走大约15分鐘。 「大家加油，快到了！」奕诚鼓励学生。 「李老师，为什么告白之旅还要写学习单啊？」嘉洵跟奕诚说悄悄话抱怨道。 「不然我假日带你们出来会很像要诱拐学生啊！到时候害我丢工作。况且，你们这些国中生也没钱自己来九份吧！」 「是没错，但是为什么我们要在在中午来九份啊？这样怎么看夜景？」 「没办法，蔡槿妤同学家里有门禁，我要在大概六点鐘送她回家，这是她父母的要求。」 「这样我们没办法放烟火了耶！」 「但其实你根本没钱买烟火吧？」 「嗯，我没买。可是，我有准备仙女棒！」 「好，那等下我带你们去九份风景最好的观海平台！」奕诚走得气喘吁吁，但说起话来很有精神。 「终于到囉！」打头阵的陆仁贾兴奋大喊。 登上台阶，大家发现眼前的神社只剩下少数遗跡。 「蛤，怎么这样......」槿妤有些失望，但还是拿出数位相机四处拍照。 「哇！这边风景好好喔！」简珊跟简玟这对双胞胎在大太阳底下跳来跳去，看着远方的山景。 从鸟居可以眺望下方的房舍，今天是个蓝天白云、艷阳高照的好天气。 小宝过去帮陆仁贾跟他的新女友——林怡君拍照，两人手牵着手，好不羞涩。 「我们一起来拍合照吧！」陈品涵拿着槿妤的数位相机，开心地提议。 奕诚接过数位相机，选好了不背光的位置：「好，大家站近一点！」 嘉洵偷偷地挨在槿妤身边，手比个「ya」，槿妤拍照时还是双手环胸，一如往常地冰冷，但神情看起来微微透漏着一丝愉快。 「看镜头喔！一、二、三！」 这是第一张嘉洵跟槿妤的合照。 § 「国中生喝不起茶馆，但他们大概也不会喜欢吧......」奕诚带着遗憾的表情走过阿妹茶楼，现在时间是下午三点。 国中生逛纪念品店倒是逛得很起劲，吃吃芋圆汤、蜜蕃薯也就饱了，好险大家没有继续抱怨学习单的事。 九份老街走到底了，终于踏上了观海平台。 球队剩下三人，加上陆仁贾，从背包里拿出了仙女棒。 「靠，我不会点打火机啦！」陆仁贾小声哀嚎。 「李老师帮我！」简珊把打火机丢给奕诚，奕诚苦笑帮大家点起了仙女棒。 四个人手持仙女棒、环绕住槿妤，那阵仗，看起来像要围殴她。 「怎么了吗？」槿妤问。 「我有话想跟你说......」嘉洵走了出来，两隻手藏在背后。不明所以的品涵跟宜君也凑了过来。 嘉洵往前走一步靠近槿妤，槿妤没有移动，就这样直勾勾地看着嘉洵。 「呃.......呃.......这个玫瑰盆栽，送你！」嘉洵从背后拿出玫瑰盆栽，开了三朵小小的红玫瑰。 「喔，谢谢你，我喜欢玫瑰。」槿妤伸手收下，表情微妙，似笑非笑。 「嗯，太好了。」 「所以你还有什么想说的吗？」看着支支吾吾的嘉洵，槿妤追问。 「呃......我们是朋友吗？」 「说什么废话，当然是啊！」槿妤难得回覆地那么肯定，不过表情看起来有些不耐烦。 「那我想跟你讲，其实......我喜欢你！」 拿着仙女棒挥啊挥的四人、看戏的腐女帮两人，全部停下了动作、看着槿妤，跟嘉洵一样，等候她的回覆。 槿妤沉默了良久，时间彷彿凝结了。 不知道过了几分鐘，槿妤别过脸，轻轻地说：「其实我知道，不过抱歉，我不是这种人。」 嘉洵的世界，天崩地裂。但天空却照样晴朗，太阳照着嘉洵的脸，他滴下几颗汗珠，只想挖个地洞把自己埋了。 7.鲜红玫瑰总是带刺 阳光从床边的窗户透进来，洒在槿妤身上，她踢开棉被、站起身，将书桌上的红玫瑰盆栽移到床头，照得到阳光的位置。 其实槿妤并非没有感情，只是她以为自己早就跟嘉洵谈好了。 「不要替别人添麻烦。」是槿妤从小学开始就建立起的人生观，自然她也是一个冷漠、少与人交心的人。 槿妤摸了摸玫瑰花盆栽，鲜红的花瓣彷彿多碰一下就要掉落，而旁边另一朵玫瑰已经快要枯萎了，剩下几颗花苞还不知道会不会盛开。 「我这样是不是伤害她了呢？」槿妤在心底责备自己。 § 女人的第六感是很敏锐的。 简珊的现任女友，得知了上个礼拜六简珊跟其他女生们（陆仁贾直接被忽略）一起去九份玩，却没有邀她之后，大发雷霆。 「你是不是不喜欢我了？」每节下课，现任女友就跑过来紧拉着简珊的手质问。 「宝贝，你想太多了，我当然爱你啊！」简珊不断解释，待到下一节下课，「现任女友」又会把问题换句话说，再问一次：「简珊，你是不是喜欢上别人了？为什么出去玩不带我去？」 「没有啊，只是我朋友要告白，所以不方便带不认识的人而已。」这是简珊第n次回答类似的问题，她终于受不了，说了比较多的实话。 「原来我对你们球队来说，只是个『不认识的人』吗？」现任女友「哗！」地一声大哭了起来。看来，说实话的下场通常不太好。 「宝贝不要哭啦！对不起嘛！」简珊连忙上前抱住现任女友，九班的同学们全部看向两人，气氛十分尷尬。 九班的班导师，那个又老又兇的中年老师，教数学的，听到教室的角落一阵喧哗，走了过来：「你们两个，下节下课到办公室找我。」 § 「国中生，是不能谈恋爱的。」中年老师戴着无框金边眼镜，嘴唇很薄，说的话跟他的外表一样刻薄。 「况且，你们还是这种『不正常』的情侣。」中年老师继续说，整个教师办公室一片寂静，其他老师们其实也都竖起耳朵偷听着。 「现任女友」还在嚶嚶哭泣，两人低着头，不敢吭声。 「依照学校规定，你们的状况要通报给家长知道。」 「老师，等等，我们没有干嘛啊！为什么要通报家长？」简珊慌了。 「陈老师，不好意思打扰了，其实她们在下课时间争吵、大哭，可能也只是好朋友吵架啊！这样通报家长，会不会让她们遭受不合理的责备啊？」奕诚走过来缓颊，帮小情侣找了一个藉口。 奕诚继续说：「您看黄同学已经那么难过了，我们是不是应该啟动辅导机制，瞭解一下她们为什么争吵、倾听她们的烦恼比较好呢？」 又老又兇的中年陈老师瘪着嘴，看起来不愿意退让。 「现任女友」停止了哭泣，擤擤鼻涕，开口说：「陈老师，我没有喜欢简珊，我们只是普通朋友，是她一直来烦我让我很受不了，我才哭的。」 又老又兇的中年陈老师以胜利的姿态拿起了电话：「李老师，麻烦您带黄同学去辅导室聊聊，我要通报简同学的家长了。」 这是女人的反击，让我们恭喜简珊回归单身。 蔡槿妤跟陈品涵真的只是刚好经过而已，她们来教师办公室拿改好的社会科考卷，不小心听到了整场对话。 「李老师，我有事想跟您请教，中午午餐时间有空吗？」槿妤叫住了带着「简珊的前女友」走出办公室的奕诚。 「嗯？那在我的办公桌等我吧！」 「老师，有些话我不想让别人听到，我们约在图书室可以吗？」 「可以，那我们中午见。」 「谢谢老师。」 槿妤拉着品涵跨着大步伐离开办公室前走廊。 § 简珊因为「疑似同性恋」、「骚扰同学」等罪名，被父母没收了手机。这几天放学，也被迫马上回家，不能跟球队打球。 「简珊的爸妈怎么说？」早自习，槿妤走到小宝身旁，打听现况发展。 「她爸妈说『我们家不能接受不正常的女生。』然后她被罚跪了一整晚，最近每天放学就要回家罚抄心经。」 「真惨。」 槿妤在事发当天，回到教室后立刻向小宝跟嘉洵报告简珊发生的惨剧。小宝其实很讶异，想不到槿妤居然会主动关心她们。不过告白刚被拒绝的嘉洵，还是不敢跟槿妤讲话，持续回避她的视线。 「不过我已经想到反击方式了，你们等着看。」槿妤双手环绕在胸前，以不可一世的姿态说道。 值日生拉开窗，将今天的两份报纸丢进窗口，男生们马上衝上去翻报纸，企图找点腥羶色的新闻。 「哇靠！这是什么啊！漫画喔？」男生们从报纸里面翻出一叠夹报，喔不对，是a4大小的全页漫画，整整十张、二十面，订书机钉成一本。 「报纸还送漫画耶！赶快来看！」男生们围成一桌，兴奋地打开漫画。 「矮额，这什么啊？大叔爱上男同事喔？好色喔！」大家哈哈大笑，嘴巴上嫌弃，但身体还是不敌好奇心，继续翻阅下去。 「蔡槿妤，你干了什么好事？」远远观望的嘉洵也认出那叠熟悉的纸了，上面印的，是他跟槿妤合作参赛的bl漫画。 「从一班到十班，我每一班都夹了两本。」槿妤翻开另一份报纸，将夹在里面的漫画丢给班上的好学生女生组，槿妤知道，她们也是潜藏的低调腐女。 好学生女生组马上把漫画藏到书桌下，几个人窝在一起看了起来。 不到中午，这二十本漫画就全数被训导主任没收了，但在这之前，几乎全二年级的学生都拜读了槿妤与嘉洵的bl大作。 因为漫画封面没有署名，老师们是用画风与班级佈置一致而找上槿妤的。下午两节课，槿妤被训导主任约谈了。 而槿妤也大方认了这个帐，但没有抖出编剧李嘉洵，跟帮她把漫画夹在报纸里的李奕诚老师。 8.其实我也是同志基督徒 训导主任长得像牛魔王，听说他会打人：「蔡同学，你为什么要传阅这种色情刊物？」 「报告主任，我的漫画里面并没有画限制级的内容。」 「藉口！这种不正常的漫画本来就不该在学生间传阅！」牛魔王从鼻孔喷气，火冒三丈。 「为什么同性恋就代表不正常呢？」槿妤反问。 「所以蔡同学，你是同性恋吗？」牛魔王冷笑，觉得自己抓到把柄了。 「是不是同性恋，又代表什么呢？」槿妤抿起薄唇，没在害怕牛魔王的。 「同性恋就应该被辅导、矫正，我们学校不该有、也没有同性恋存在！」牛魔王怒敲他的办公桌。 「不论有或没有，他们应该有的权利，不该跟我们异性恋不同好吗？」 牛魔王辩不过这个强势的小女生，心里盘算着怎么靠师长的淫威好好惩处这个麻烦学生。 躲在门口的嘉洵终于受不了了，走了出来：「主任！这个同性恋故事是我写的！是我怂恿蔡同学帮我发给全年级的！」 「李同学，你这话什么意思？」牛魔王转头。 「主任，我才是同性恋啦！」嘉洵大吼，豆大的泪水从眼眶中流下来。 槿妤叹了口气，心里敬佩起李嘉洵的莽勇。 § 「哎呀，画限制级漫画就记过就好，不好意思我们夫妻没空过去。」槿妤的妈妈用一句话就掛掉牛魔王的电话了。 槿妤被记了一支小过及爱校服务，但嘉洵就没那么好运了。 嘉洵出身于基督教家庭。 会客室里，嘉洵的妈妈、嘉洵、牛魔王、嘉洵的班导、来帮说话的李奕诚，坐成了一圈。 嘉洵妈妈不知道为何，一直在低声啜泣：「我也不知道该拿这孩子怎么办......」 「嘉洵妈妈，就算嘉洵跟别人不太一样，他还是您的孩子，没有变啊！」奕诚说道。 「我们学校不允许这种事。」牛魔王愤愤地说。 「漫画的事情，我们可以记过处理，但是嘉洵同学都承认自己的疾病了，不知道嘉洵妈妈您希望怎么处理呢？」 奕诚连忙反驳：「吴老师，同性恋并不是病。1990年世界卫生组织就将同性恋从国际疾病中删除了。」 「这是天生的吗？还是我在怀孕期间和养小孩的过程，对这孩子的教育错误呢？」嘉洵妈妈还是在哭。 「嘉洵妈妈，性倾向是天生的。但是不论孩子喜欢什么性别的人，总是希望能够得到父母的爱与支持啊！」奕诚说。 「我们家的信仰，不能接受这种行为。」嘉洵妈妈胸前戴了一个十字架项鍊。 奕诚对这问题小有研究：「在圣经上，罗马书8章记载着：『是死，是生，是天使，是掌权的，是有能的，是现在的事，是将来的事，是高处的，是低处的，是别的受造之物，都不能叫我们与神的爱隔绝；这爱是在我们的主基督耶穌里的。』」 「但是圣经里也有很多显示同性恋是罪的经文啊！」嘉洵也激动起来，质问起奕诚。 「其实很多经文都有不同的解经方式：譬如整本圣经只有谈到男同性性行为，而对女同性恋隻字未提。」 奕诚继续说：「而且，依照圣经当时的时代背景，保罗所反对的同性恋性行为，很可能是指庙妓、男宠等男性间的不对等关係与性暴力，跟现在的同性伴侣，是不太一样的。」 「但是我不希望这孩子的未来过得很困难，现代的社会还不能接受这样的人啊！」嘉洵妈妈还是很担忧。 「社会风气是会慢慢改变的，或许在他们长大成人后的某一天，两个同样性别的人也可以在台湾结婚。」 奕诚继续安抚嘉洵妈妈：「况且，就是因为外在的世界不友善，特别的孩子才更需要父母的包容与支持啊！」 嘉洵妈妈转身抱住了嘉洵，两人哭成一团。班导与牛魔王，看到家长暂时接受了现况，也不方便再多说什么，剩下的就用记过跟爱校服务处理吧！ 其实嘉洵妈妈往后能接受几分，奕诚也不是很确定，但他望着这个熟悉的「妈妈」，隐约也知道，这条路不会太容易。 「如果我小时候，能有师长愿意这样为我说话就好了。」奕诚心想。 奕诚想着小时候在教会看到的「走出埃及」月讯与他同为基督徒的信仰挣扎，他真的不希望嘉洵走上跟他一样的老路，奕诚心里默默为嘉洵、槿妤与这群孩子祷告着。 9.十二月的漫画家 蔡槿妤跟李嘉洵的关係变得很微妙。 两人一起爱校服务、为了销过一起接更多爱校服务，自然有了不少说话机会。 但是槿妤再也没有提起那次尷尬的告白，嘉洵当然也不敢多追问。纵然，嘉洵也感觉到槿妤正在用各种方式显示自己的「包容」。 简珊被分手后，顺理成章地跟小宝在一起了。小宝常常带简珊回家，两个人躲在小宝房间里不知道在干什么，嘉洵很羡慕小宝父母的睁一隻眼、闭一隻眼。 时间就这样进到了十二月，槿妤看着手写行事历，上面写着「新人奖公佈」。 「今天中午，会公佈得奖人，你要跟我去图书室用电脑吗？」槿妤一早便找上嘉洵。 「喔？是今天公佈吗？好啊我们一起去吧！」其实嘉洵也知道是今天，但是他不想显现得自己很在意，所以假装忘记。 § 午餐时间，两人在图书室电脑前不断刷新页面。 「还是没有耶，怎么那么慢啊？」十二点半了，嘉洵很怕等不到公告。 「出来了。」重新整理后，槿妤点开了新出现的公告，下载附档，万分紧张地点开档案。 「没有耶......」两人反覆看了好几次得奖名单，找不到两人的名字，也找不到自己作品的名称。 槿妤没有回应，滑鼠游标来回翻着那份得奖名单，沉默。 「嗯，我的画工还是不够成熟，下次再来吧！」槿妤关掉了档案、登出电脑，站起身，走出图书室。 「哈哈，我原本还妄想着拿到奖金后要跟她告白，结果什么奬都没得到啊！不过不管什么时候告白，反正都会被拒绝。」嘉洵在心中嘲笑自己的天真。虽然仔细想想，两个国中生的漫画作品没办法得奖，好像也蛮正常的。 嘉洵的想法像隻把头埋在土里的鸵鸟。 § 「编辑写信给我了。」隔天，槿妤拿着一封列印出来的电子邮件，跑来找嘉洵。 嘉洵快速看了一下信件内容，大概在说：「没有得奖不要气馁，我们编辑部觉得您们的作品很有潜力，希望下週六能约两位作者到西门町的编辑部详谈更多合作方式。」 「你要去吗？」嘉洵问。 「我没有去过西门町。」槿妤说。 「会不会是骗人的啊？要不要找你爸妈一起去？」嘉洵觉得这封信不太合理。 「他们工作很忙，如果你肯的话，我们两个去就好。」讲起父母，槿妤的语气显得不耐烦。 「好吧！那我们要小心点。」嘉洵其实不担心自己，他担心的是槿妤会被大人欺负。 § 两人都是第一次来西门町。 嘉洵的妈妈说过西门町很乱，而嘉洵的爸爸则是讲过自己年轻时常来西门町看电影。但是嘉洵左看右看，这里不过是比东湖更热闹的商店街罢了。 「我想看耳环。」拿着手摇杯的嘉洵跑去逛一家卖首饰的摊位，槿妤跟了上去。 「哇！这个好亮喔！」嘉洵端详着一颗蓝色水鑽的耳环，其实这样式对嘉洵来讲太花俏了，但国中生嘛，不知道自己适合什么很正常。 「你觉得这个戒指好看吗？」槿妤拿起一枚设计简约的戒指，瞇起眼睛打量着。 「蛮好看的啊，不过为什么想戴戒指啊？」 「没什么，戴尾戒防小人而已。」槿妤一语粉碎了嘉洵的妄想。 「好啦，我们不是跟编辑约三点吗？地址在哪？」嘉洵赶紧带路，两人走到了万年大楼前。 嘉洵看着楼层配置图：「嗯......十三楼，等等，十三楼不是.....」 「旅馆。」槿妤接话。 「这也太奇怪了吧！怎么会约这种地方？」 「原来他跟我讲303室是303号房的意思......」 「他想要干嘛？」 「我不知道，但是后来的信件里面有要我化妆过来。」 确实，化了妆、戴了隐形眼镜的蔡槿妤长得比平常精緻一点。 「我们别去了吧！」嘉洵劝道，拉着槿妤的衣袖。 「你不敢去我自己去。」槿妤甩开嘉洵，一脸必死的决心，自顾自地走向电梯。 面对自走砲式的槿妤，嘉洵呆站在原地，不知所措。他发现自己帮槿妤取了「奇诺」这个绰号，真是个天大的错误。这种胆量完全不是一个国中生该有的东西啊！ 嘉洵不断在心中哀嚎，心里反覆思考接下来该怎么办。 10.距离成年还有四年的时间 小旅馆没有柜檯，槿妤就这样走了进来。站在303号房门口，槿妤望着门铃，心里也犹豫了一会。 「为了梦想，赌一把看看。」怀着这样的侥倖心态，她还是按下了门铃。 一个美艷的女人拉开了门，后面跟着一个穿格子衬衫的男子：「您好，您就是画『花莲车站爱情物语』的蔡同学吗？」 「是，我是这个漫画的作画，编剧今天没来。」 喔对了，这个很尷尬的作品名是嘉洵取的，因为槿妤也没想到更好的名称，最后还是勉为其难地採用了。 「请进。」美艷女子招待槿妤进门。 「坐下吧！」女子指着摆好的三张椅子。 「不好意思，我想先请问您提出的合作方案，我真的有机会在网路杂志连载漫画吗？」槿妤拉紧侧背包的手渗出汗，转头看到旁边的床头，没有室内电话。 「我们的杂志是针对cosplay次文化，还有耽美、百合等小眾漫画所生，目前有在徵求coser与连载漫画家。」 「你先去换这套衣服试试吧！」女子递给槿妤一个纸袋，里面是初音的衣服与假发。 槿妤走进了厕所，男子点起一支菸。 § 嘉洵决定报警。小旅馆没有柜檯，他也发现了，连忙用电话卡拨起公共电话。 「喂，110报案台您好。」拨出110不久，温柔的女声响起，嘉洵突然想到，槿妤跟他说过的：「不想为他人添麻烦。」 「槿妤被带去警局的话，她爸妈会很生气吧！这样她以后还能继续画漫画吗？」嘉洵转头看向楼梯间，想到更好的方法，便没有回答，逕自把电话掛掉了。 嘉洵闯进了旅馆的机房室，找到了火灾通报的广播器，研究了一番后，将所有的警报器全部打开。 霎时间，整层旅馆警铃大作。 嘉洵找到了303室，猛敲房间门、按门铃，大喊：「失火了！快逃啊！」 隔了几秒，门开了，一男一女拎着相机跟背包匆匆忙忙地跑出去，看都没看嘉洵一眼。 「怎么了？」槿妤坐在床上，困惑地望着嘉洵。 「你怎么穿这样？先不说了，赶快跑吧！失火了。」嘉洵拉着初音未来版蔡槿妤的手，穿过几个一脸困惑的别房房客，一路从楼梯间往下跑到一楼。 两人躲在旅馆旁的巷子里喘着大气，槿妤问：「其实没有失火对不对？警报器是你乱按的吧？」 「对，我怕你有危险，但又怕报警会帮你惹麻烦，所以溜进旅馆的仓库按了警报。」 「你真是太乱来了，但是，谢谢你。」 「所以他们到底是想干嘛？」 「他们希望连载的漫画家同时也是coser，所以要我cos初音给他们拍照。」 「他们知道你才14岁吗？」 「我在网路上跟他们谎报我已经18了......」 「你未成年，这样他们把你找来旅馆，是违法的吧？」 「我也不知道，但是我不晓得他们会要我现场拍照。」 「他们原本没有讲好吗？」 「没有，是到现场来才说的，但是进了房间之后，我变得不知道怎么拒绝他们了。」 「这样听起来，他们也不是什么正派的杂志。你看，警铃一响他们马上跑走了，大概是自己心虚吧！你怎么看都不像满18岁的人啊！」 「是啊，早晚会被揭穿的，抱歉我那么傻，替你添麻烦了。」 嘉洵有些激动：「傻不傻不是重点，但是为什么，你要为了一个那么可疑的机会，冒那么大的危险啊？」 槿妤走过来，抱住了嘉洵，低声说道：「对不起，我只是很想靠自己的能力成为漫画家。」 嘉洵摸了摸槿妤的头：「我们都还很年轻，未来日子还很长，一起慢慢努力，好不好？」 槿妤无声地啜泣了起来，嘉洵想着槿妤讲过的自己家庭的事，不免感慨她的家长的各种忽略，养成了一个会独自鋌而走险的小孩。 西门町车水马龙，往来的人群很多，嘉洵观察了一会，发现警察没有要出现的意思，便带着心力交瘁的槿妤离开了西门町。 「至少，我想成为蔡槿妤鋌而走险时在她身边守护她的人。」捷运上，槿妤靠着嘉洵的肩膀睡着了，嘉洵在心底下定了决心。 § 「我们球队今年要一起去跨年喔！」十二月底，下课后的傍晚，简珊挽着小宝的手，在篮球场边兴高采烈地宣佈。 「你不怕又被老师找麻烦喔？」简玟看着行径大胆的妹妹，轻叹一口气。 「管他的，年轻就是要以爱情挥洒青春啊！」简珊说的没错，自从上次两个约谈事件后，校方就没有人再来找这群小同志麻烦了，可能李奕诚老师正在默默发挥功用？ 「我们要去哪里啊？」嘉洵问道，他最近刚拿到生平第一支sonyericsson手机，而手机的第一个功用则是：简玟每天凌晨五点半就会打电话给他，叫他起床打篮球。 球队每天早上六点上学前，就会在篮球场集合，风真的很冷，嘉洵的头总是被冷风吹得隐隐作痛，但是看朋友们玩得这么开心，还是决定捨命陪君子。 「我们要从河滨公园骑脚踏车从东湖到饶河街夜市，吃各种美食之后，在饶河街河堤大桥看101的跨年烟火，一起倒数迎接新的一年！」简珊规划地很周到。 「不知道蔡槿妤有没有可能一起去？」嘉洵在心里默默想着，翻着新手机的电话簿，里面还没有槿妤的电话号码。 11.这是个还会用简讯聊天的年代 「蔡槿妤，你的电话号码是多少？」嘉洵把纸条摺成小方形，经过陆仁贾，跟上课认真的班长，传给斜前方的蔡槿妤。 「怎么了吗？」纸条回来了，果然又是这种答覆。 「那你12/31（六）有空吗？我们球队要去跨年。」嘉洵不死心，换另一个问题。 「如果六点前回家就可以。」 「跨年耶！不可能那么早回家吧！」 「祝你玩得开心。」 嘉洵瞪着被句点的纸条，心中充满无奈。 § 「你换新手机囉？」下课时，槿妤走了过来。 「喔，我原本只有支nokia，我不喜欢带出门，应该可以算是没有手机吧？」 「借我一下。」槿妤问完也不等回覆，直接拿走嘉洵放在桌上的sonyericsson。 她先拿起了手机画素普通的前置相机拍了张自拍照，再拨出了一个号码。 「你在干嘛？」 「弄好了，还你。」槿妤按了几个按键后，把手机扔回去给嘉洵，嘉洵看到自己的联络人多了一个「奇诺」，还附有一张自拍照。 「靠，你知道我们叫你奇诺喔？」嘉洵打了个冷颤。 「你讲话那么大声，我很难不听到吧！」 小宝用一种「你看看你」的眼神望向嘉洵。 槿妤缓颊：「没关係啦，这种事也很正常不是吗？」 嘉洵不清楚槿妤说的「这种事很正常」到底是哪件事很正常？是他喜欢她很正常吗？还是帮她取绰号很正常？还是偷印她的照片很正常？ 嘉洵不断在心里祈祷照片的事没被当事人发现，那张彩色列印照还夹在自己书包里的日记本中。 「31号我一样有门禁，但是我爸妈要跟朋友出去吃饭，会很晚才回来。」槿妤看着嘉洵，但那锐利的眼神比较像是要找对方决斗。 「喔，好，祝你玩得愉快？」嘉洵已经紧张到胡言乱语了，好险上课鐘响了。 § 「老师，所以为什么你会在这啊？」槿妤果然没来，李奕诚老师倒是来了。一个年轻的男老师，带着五个国中生，走在冬天夜晚的饶河夜市。 「你应该要感谢我吧！没有我帮你打包票，你妈才不会轻易放你出来跨年。」李奕诚对嘉洵抱怨。 「可是跟老师一起跨年很无聊耶！」 「那我这样就不像老师了吧？」奕诚从背包里拿出一个保冷袋，里面装了两瓶铝罐的海尼根啤酒。 「老师，我也要喝！」简珊看了大叫。 「不行，你们都未成年，不能喝酒。」奕诚逕自打开拉环，喝了一大口：「哈！爽！」 「老师你太狡猾了吧！」 「我就是故意喝给你们看的啊！」奕诚喝着冰凉的啤酒，享受着身为成年人的幼稚优越感。 「老师，我们要跟牛魔王检举你。」简玟说。 「你确定吗？我可是有很多你们的把柄喔！而且，我不在学校的话，你们出事了，谁来帮你们求情？」奕诚得意满满。 「老师真讨人厌。」简珊拉着小宝的手加快步伐，其他人也连忙跟上。 「喂，别生气啦！我请你们吃东西赔罪好不？」 「那就一人一包咸酥鸡加珍奶吧！」简玟指着前面的摊贩。 「呜，好的。」奕诚含泪向摊贩递出了钞票。 § 每个人手上都拎着珍奶跟咸酥鸡，十分满足。球队五人跟李奕诚走回了饶河夜市旁的河滨公园，那里有一座桥，晚上11点，已经挤满了准备看烟火的人群。 李奕诚带着学生们挤到了桥上。 「老师，你为什么会想跟我们来跨年啊？」嘉洵问道。 「反正我在家也一个人啊！」 「老师没有女朋友喔？」 「我男朋友、女朋友都没有喔。」 「真可怜。」 「其实，我有一个已婚伴侣，但是他被留在另一个时空照顾我的身体，我找不到他。」 「老师你又在胡言乱语了。」 「哎呀，反正就是我在这边当老师，其实也蛮孤单的，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 「如果你能找到你的伴侣，你想做什么呢？」 「我想......和他回到我们在台东的小套房，过着平淡的生活吧！」 「老师你们原本住台东吗？」 「是啊，这是我在来到这里以前的生活。原本，你们的世界，只是我的一场梦啊......」 「我真听不懂老师你在说什么。」嘉洵继续吃起他的咸酥鸡。 奕诚则是望着河岸的夜景发起呆。 「老师，其实我很犹豫今天到底要不要来饶河街。」 「怎么了吗？」 嘉洵的眼光环顾四周，小宝已经把简珊抱在怀里，旁边的情侣们成双成对。 「说真的，我还是比较想跟蔡槿妤一起跨年。」嘉洵看着手机电话簿里槿妤的自拍照。 奕诚看看手錶，晚上11点15分：「其实，还来得及喔。」 「来得及什么？」 「我们走吧！」奕诚跟其他几个学生快速交代后，拉着嘉洵跑回停脚踏车的车道旁。 嘉洵的脚踏车装了载人的火箭筒与座垫。 「老师，你不是有喝酒吗？」 「是，所以我不能出河滨公园，从河滨公园到她家的路你要自己骑。」 「这样真的会比较快吗？」 「别囉嗦了，快上来吧！跨年的计程车很贵的。」 嘉洵坐上自己的脚踏车，抓着奕诚的肩膀，奕诚平衡好脚踏车后，开始猛踩踏板。好险两人的身高差不多，这脚踏车骑起来没什么困难。 坐在脚踏车后座的嘉洵望着高速公路的灯光 照得闪闪发光的河面发呆，心里思索着等下要跟槿妤说些什么。 踏着踏板的奕诚喘得半死，心里后悔着平常没有多运动。 「李老师，你为什么要帮我这些忙？」路程已经过了一半，风声好大，嘉洵拉大音量问奕诚。 李奕诚沉默了半晌，大吼回去：「因为，蔡槿妤，她是我们俩的梦中情人啊！」。 嘉洵心想：「李老师这样到底算不算情敌？」默默担心了起来。 脚踏车以不快的速度，在冬夜的河滨公园奔驰，两人一车的身影，在路灯下映出一条倒影。 12.冬天是四季中最浪漫的季节 「呼——咳——咳咳咳——李嘉洵，新年快乐。」奕诚停妥脚踏车，上气不接下气地看了手錶。 「啊，已经12点了。新年快乐，李老师。」 两人看向远方的101烟火，这里是河滨公园东湖段的出口门，距离蔡槿妤家还有最后一段路，大约十分鐘的车程。 「谢谢老师送我回来。」 「不客气，你自己骑去蔡槿妤家吧！」 「可是我还没想到要跟她说什么耶......」 「没关係，她一定看到你就很开心了，要讲什么，你可以骑过去的路上慢慢想，赶快出发吧！」李奕诚摆摆手催促嘉洵。 「好，那我走了。」嘉洵跨上脚踏车，头也不会地驶向漆黑的街道。 李奕诚瘫坐在河滨公园的草地上，拿出背包里剩下一瓶啤酒，拉开拉环：「哈！年轻真好。」 § 其实李奕诚很想回去探望「妈妈」。 在这里，他的妈妈比自己的时空的妈妈更年轻、苗条、健康，这也是当然的，这里的妈妈只有36岁。 想到自己因为确诊而卧病在床，52岁的妈妈前来探望时，是多么的担忧，奕诚便充满愧疚感。 「一直到最后一刻，我还是一个让人无法放心的小孩啊......」奕诚感到自责。 其实，他也不知道自己在原本的时空到底是死了，还是维持植物人的状态，也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办法回到原本的时空。 自从上次在会客室的谈话后，李奕诚一直很想再见一次这个时空里的妈妈，虽然他知道妈妈不会认他。 李奕诚跟李嘉洵原本是同一个人。 依照原本的时间进展，认同偏「中性的t」的李嘉洵成长到大学二年级时，会在人类学的课堂读本中得知「跨性别男」的存在。 然后李嘉洵会查到「荷尔蒙疗法」的执行方式，就是注射雄性激素，使外貌、体态变得阳刚、声音变低变粗、长出腿毛跟鬍子。 这些改变发生之后，李嘉洵会得到一个新的身份，他会把社交网站全部重开新帐号、断绝跟以前的同学朋友的往来，去改个名字重新开始。 李奕诚就是这样来的，他是一个变性人、一名跨性别男，他的前身就是李嘉洵。 其实李奕诚也不清楚现在所生活的时空，到底是梦境、平行宇宙，还是真的回到了过去见到了变性前的自己？ 当然，试图让以前的自己过上不一样的人生，可能会让李奕诚本人原地蒸发，这类穿越时空故事中的基本风险，李奕诚也是有列入考量的。 「如果暂时也找不到方法回到原本的人生，我还是想改变自己的过往，在那个惨澹无光的岁月点起一盏灯。」 奕诚是这样看着以前的自己的，或者说，跟自己极为相似的一位国中生与他的朋友们。 § 餐厅街右转进一条汽车进不来的小巷，旁边的一楼住宅就是槿妤家。她的房间窗户加了铁窗，窗帘常闭着。嘉洵在门口张望了好一会。 「客厅是暗的、屋内很安静，奇诺的房间还开着灯......嗯，她爸妈应该还没回家。」嘉洵走上前，敲了敲铁窗后的窗户。 「咳咳，圣诞老人来了。」嘉洵压低了声音，再敲了两下槿妤房间的窗：「蔡同学您好，我是圣诞老公公。」 窗帘拉开了一个小缝，房间透出温暖的黄光。 槿妤看清楚是谁之后，「刷！」地拉开了半个窗户：「白痴喔！你在干嘛啦？圣诞节早就过了。」 「那我来祝你新年快乐。」 「你也太晚来了吧！我爸妈可能快回来了......算了，我帮你开门。」 槿妤关上窗，踩着拖鞋去帮嘉洵开门。客厅一片漆黑，槿妤把嘉洵带到自己房间，房内音响正播着嘉洵不认识的日文老歌。 「你爸妈怎么不带你一起出门啊？」 「我不想去。」槿妤坐在床尾，房内开着暖气，嘉洵才发现自己冷得牙齿直打颤。 转头看向槿妤的床头，看到嘉洵告白时送的那盆玫瑰盆栽，还安然无恙的放在那里。没有正在盛开的花，但是枝叶都长得很好，看起来有在照顾，嘉洵感到欣慰。 「你可以坐我的椅子。要喝杯热可可吗？」 「好啊，谢谢。」 槿妤转身又离开了房间，嘉洵环顾四周，胡思乱想：「上次来到这房间是做班级佈置的时候呢！那时候我们还很不熟......现在，发生了这么多事，起码我们还是朋友吧？」 「拿去，你的热可可。」 「谢谢。」嘉洵接过马克杯，小心翼翼地捧在手上，对着冒烟的杯子呵气。 「跨年好玩吗？」 「还不错，夜市东西很好吃。」 「那就好。」 「那个……你吃晚餐了吗？」 「我去超商吃过了。」 「是喔。」嘉洵想到自己跟朋友们开开心心地逛夜市的时候，喜欢的女生正独自一人吃着超商的微波食品，不禁怀疑自己是否不该跟球队去饶河街。 「你有看到烟火吗？」槿妤问道。 「呃，没有，放烟火的时候我跟李老师正骑脚踏车赶回来东湖。」嘉洵没说是奕诚载他回来的，这样太不帅了。 「你说那个多管间事的李老师？」 「是啊。」 「所以你们丢下球队的朋友自己回来了？」 「嗯，我还是想跟你一起跨年。」 「不过你也没赶上。」 「是呀，抱歉。」嘉洵傻笑。 「不用抱歉，还是很谢谢你来。」瑾妤望着嘉洵，带着难得一见的，轻柔的微笑。 在暖暖的房间里、捧着一杯甜甜的热可可，mp3连着的音响播起了一首嘉洵认识的歌，是宇多田光的「firstlove」，两人静静地听着音乐，嘉洵多希望时间停留在这一刻，感觉不需要任何言语，也不需要任何确立关係的对话了。 「你该回去了，我爸妈快回来了。」firstlove播完后，槿妤站起身，准备送客。 「等等，我有礼物想送你！」 「是什么？我已经有玫瑰花囉！」 「不是啦！」嘉洵从小侧背包里拿出铅笔盒，里面有两支一样的、绿色的侧压式自动铅笔，他将其中一支递给了槿妤：「我买了两支，送你一支。」 「谢谢，我还没用过这款。」其实这两支一样的自动铅笔，原本只是因为特价而买。但是嘉洵突然跑来仅妤家没想到要送什么，就拿铅笔盒里的文具出来应急。 「这样我们两个有一样的笔了耶！」 「这代表我们两个是最强的漫画团队，新的一年还请多多指教囉！」 「谁敢指教你啊！」嘉洵语毕，两个人都笑了。 嘉洵将马克杯里的半杯热可可一饮而尽，便骑着脚踏车回家了。 此时，李奕诚老师还孤伶伶地独自走在东湖的街上：「哈——哈啾！好冷，是不是感冒了......」 13.支持热线就是支持你自己 「本週週会我们邀请到『台湾同志諮询热线』来为大家演讲，我们掌声欢迎！」教务主任介绍过后，全校师生此起彼落地鼓掌，但更多的是窃窃私语。 「同志热线？他们要来讲什么啊？会不会教坏小孩？」某班导说。 「同志是什么？同性恋吗？」某国一学生跟旁边的同学讨论。 李嘉洵盘腿坐在地板上，心情与其期待，更多的是坐立难安。 「这种事让大家都知道不好吧？又是李老师在搞鬼吗？」李嘉洵其实也不清楚「同志諮询热线」会分享什么，但他更怕自己的身份会因此被摊在阳光下。 体育馆外是初冬一月晒起来冷冷地但看起来挺温暖的阳光。 主讲人是一名叫作小鱼的，讲话轻声细语的男同志。演讲的主题是「认识同志lgbt」，包含主要四种同志身分：男同性恋、女同性恋、双性恋、跨性别的基本介绍。介绍完之后，还有一名看起来是大学生的t分享自己的生命故事。 这位前辈t的认同为女生，是标准的女同性恋，「t」意指了女同性恋中形象较为阳刚的一方，与较阴柔的「p」相对，其中还有气质介于中间者的「不分」。 t、p之分，嘉洵最近有在网路上查到，他还发现了一样好东西——束胸。一种穿上之后可以把胸部压平的内着，效果比运动型内衣更好，只是有点贵，还必须上网订购。 「有人要提问吗？」台上讲者分享完后开放台下发问。 一名女学生举手了，她是十班的刘雅如。她虽然是班上公认的漂亮女生，但兴趣是下课与男生们比腕力，因此被取了「大象」的绰号：「请问，我要怎么知道我的好朋友是真的喜欢女生？还是这只是暂时的？」 小鱼以温柔的语调答覆：「不论你现在处在怎样的情感关係里，每一份感情都是值得用真心去对待、好好地去感受与体验，探索自己喜欢的样子。」 大象问的问题其实是自己的事，她的恋爱对象是谁，球队的大家都知道，是同班的张慈。她们在大家都没注意到的冬天越走越近，发展到了有实无名的恋爱关係。两人常在清晨的篮框下卿卿我我，完全没在怕被小宝投的篮打到头，这羡煞了单身没对象的简玟，跟有对象但发展不明的李嘉洵。 演讲结束了，李嘉洵十分庆幸同志諮询热线的人没有说：「在场的同志，举起你们的手来！」便跟着队伍走回了教室。 回到教室不久，一张纸条传到了嘉洵的桌上，打开一看，是蔡槿妤的字跡：「你应该去认识些跟你一样的人。网路上有两个论坛：2g女子拉拉学园、拉子小镇，去找个漂亮女生约会看看吧^_<」 嘉洵不知道是对那几个「你」字，还是对纸条本身感到烦躁。 「好啊！找就找，谁怕谁！」嘉洵心想。只在纸条上写了一个大大的「ok！」便传回去给槿妤，心中盘算着如何整理自己的乱发、要穿哪件衣服比较帅，好拍一张可以骗到网路正妹的自拍。 § 一双大眼睛、粗旷的浓眉、瀟洒的乱发，身高高达172公分。李嘉洵向来自认自己长得蛮帅的。 但是可能是不懂自拍、学校衬衫太丑、写的自介太拙......在两个女同志论坛里贴出来的交友文隔了好几天了，还是乏人问津。 在等人回覆的这几天，嘉洵为了前方伟大的约会，先请陆仁贾用自己的帐户买了两件束胸。为了还清陆仁贾代垫的束胸钱，这几天嘉洵晚餐都喝橘子工坊的「百香qq绿」维生。 「小宝！有人密我了耶！」电脑课上，嘉洵偷偷摸摸开了论坛，依然没有人回覆贴文，但有女生传讯息过来。 「漂亮吗？」小宝把椅子滑了过来，兴致勃勃地看嘉洵点开大头贴。 「嗯......好像，还不错？」照片里是效法无名小站正妹的女国中生，身穿某校运动服、手撑着头、眼睛睁得老大，但是照片的边框切到眼睛了，看不清楚她长怎样，嘉洵猜测高机率是齐瀏海妹妹头。 对方的留言只有一句话：「东湖p求认识，加我小即：jolin54383838。」 喔对了，「小即」是即时通的意思，一个很可能在不久后的未来就会死掉的通讯软体。 嘉洵打开了即时通，加了「jolin54383838」好友。想了半天，在键盘上打了第一串讯息：「安安林林你好，我是读南湖国中的t，我是怪人，而且喜爱怪人！！！」 上课时间，对方当然没有回应，即时通上的「叮咚——有人在家吗？」也都是同班同学在互传。 嘉洵决定今天放学不跟球队打篮球了，放学后赶快回家开电脑跟「林林」聊天。 其实嘉洵没注意到的是，在电脑教室背对自己的另一排的蔡槿妤，持续在偷听、偷看他跟小宝的举动。 看李嘉洵喜孜孜的样子，蔡槿妤转头将自己的即时通状态改成了：「心情差，勿密。」 § 过几天，束胸寄到了，陆仁贾把包裹交给了李嘉洵。 撕开包装袋，一件灰色、一件黑色，是以很吵的魔鬼毡黏贴的。 李嘉洵去厕所里换上了束胸，看着自己被压到平整的胸部，虽然胸口有点紧、有点闷，但是想到以后穿起制服衬衫可以站直身体，再也不用为了掩饰胸部而弯腰驼背了！李嘉洵便决定再也不要穿运动型内衣了。 这几天，嘉洵每天放学都赶着回家上即时通跟「林林」聊天，其实每次也没聊几句，对方就会急着下线去洗澡或吃晚餐，但嘉洵还是爽在心底。 「嘉洵，这礼拜天下午我们要帮张慈庆祝生日，你要不要来？」小宝走了过来，打断了嘉洵对着窗外的傻笑时光。 「嗯？你们要去哪里？」 「内湖站的好乐迪唱歌。」 「蛤，你唱歌比较好听，我比不上你，我不想去。」 「来嘛！你好久没有参加球队的活动了，大家都很想你，来嘛，来嘛。」 「好啦，我去。」 嘉洵心想：「对耶，不知道林林对唱歌有没有兴趣？」 他这辈子还没有去过ktv，其实还是有点兴奋的。 不知道是不是嘉洵的错觉，他感觉：槿妤这几天好像时常在上课时偷看自己，但当嘉洵跟她对上眼时，对方又会立刻别过头去。 而两人也很有默契地都不跟对方讲话。 小宝靠进嘉洵耳朵，悄声问道：「你跟奇诺最近是怎么了？看你们好久没讲话了。」 「我也不知道。」 「她在回避你吗？」 「应该没有吧！奇诺她不久前还在讲要画新的漫画啊，所以到底还有没有要画啊？」李嘉洵真是搞不懂蔡槿妤。 「你不去问她吗？你们应该已经算朋友了吧！」 「我才不要咧，明明就是她先不理我的。」嘉洵还在赌气，虽然他也不太清楚自己在赌气什么。 「所以你要等奇诺自己来找你吗？」 「对啊！不然咧？」 「好吧，那你自己看着办囉！」小宝说完就走回了自己的位置。 「花时间苦恼这些事，还不如约林林去唱歌。哼，我才不会没人要呢！」嘉洵在心中安慰自己。 14.天上亿万颗星星我却只看见你 「没有谁能把你抢离我身旁 你是我的专属天使 唯我能独佔——」 远远地，包厢里传出的是tank的「专属天使」，嘉洵认得这个歌声，是小宝唱的。他彷彿已经可以看到简珊在昏暗的灯光下依偎在小宝怀里幸福的样子。 嘉洵皱起了眉头，他身旁跟着的是网路上认识的「林林」。林林长得没有很漂亮，但也不丑，就是两个眼睛、一个鼻子、一个嘴巴。以国中生的标准而言，林林挺会打扮的，似乎还画了点妆过来。 「你要进去了吗？」林林打破沉默。 「等等，等他们唱完这首歌。」嘉洵已经迟到了。 「其实，你这个人，看起来不太对劲。」 「怎么说？」 「你看起来没有个t该有的样子。」 「t该有什么样子啊？」 「我也不知道怎么说，但就感觉不对。」 「这样啊......」 「可能是因为你不够可爱吧！」 其实李嘉洵也看林林不顺眼，但也说不上来为什么。听了林林这番话，更是后悔自己为了无聊的面子问题以请客为代价找林林陪他来唱歌。 「嘎——」趁着歌曲空档，嘉洵推开了包厢的门。 「嘉洵，你终于来啦！」简珊跑过来热烈欢迎。 「抱歉，我迟到了，午餐吃太久。」 「没关係啦，赶快来点歌吧！」简珊将手上厚厚的歌本塞到嘉洵手里。 还没坐定位，嘉洵眼角馀光看到腐女帮的林怡君坐在点歌机前。 「奇怪，她怎么在这？陆仁贾也来了吗？」嘉洵还没适应包厢关到最暗的灯光。 这时，从座位最黑暗的角落传来一个声音：「好久不见，李嘉洵，这是你的新女友吗？」说话的是蔡槿妤。 「呃，不是，我没交过女朋友。」 蔡槿妤没有回话，彷彿一点兴趣也没有。 喇叭响起了熟悉的钢琴前奏，下一首点播歌曲是林俊杰的「杀手」，李嘉洵吞了口口水，跟林林找个位置坐下，呆望大萤幕上那有够诡异的mv。 环顾四周，熟悉的小宝、简珊、简玟、张慈之外，还有同班的腐女帮三人组、全场唯一的男生陆仁贾。张慈的新女友——大象也来了，还有一个陌生的短发女同学。 「她是谁啊？」嘉洵偷偷问旁边的简玟，林林已经移驾到怡君旁与她聊天边点歌了，完全没有要理李嘉洵的意思。 「喔，她是跟张慈他们同班的顏宜蓉。」 「她是球队的新成员吗？我没见过她。」 「你还敢说，都那么多天没来打球了！顏宜蓉是张慈跟大象的同班同学啦！她篮球打得蛮好的。」 简玟突然贴到嘉洵耳边：「不过，我们球队都跟她不太熟，她很少跟我们讲话。」简玟一脸神秘兮兮的样子。 「是喔。」嘉洵拿起桌上的遥控器，点播了柯有纶的「零」，遥控器放回桌面的时候，不小心碰到了同时伸出手的张慈。 「靠！张慈，你的手还好吗？」嘉洵指着张慈的手问道，在萤幕光照下，可以看到张慈的左手臂上有好几道伤痕。 「没有啦，美工刀不小心割到的。」张慈轻描淡写。但这怎么看都是骗人的，不小心割到才不会有六、七道刀伤。 嘉洵拿起了张慈前方的塑胶杯，鼻子嗅了嗅，一阵浓厚的酒精混可乐的味道扑鼻而来：「哇塞，你还偷带酒进来？」 「我偷拿我哥的伏特加，你们要喝吗？」张慈从包包里拿出一个水壶。 「没关係，不用了。」嘉洵怕自己偷喝酒后会有什么失态举动。其实嘉洵进包厢之前完全不知道球队有人邀了蔡槿妤她们来唱歌，虽然可以猜到应该是小宝的一片好心，但李嘉洵现在心底只能不断咒骂他们多管间事。 林林唱了好几首蔡依林的歌，包含：「爱情36计」、「天空」、「野蛮游戏」等等，但是嘉洵完全没在听，他很担心朋友们的状况，再来是焦虑始终没有唱歌、安静地喝着饮料的蔡槿妤。 下一首抓住嘉洵注意力的歌是顏宜蓉点唱的「分手快乐」： 「分手快乐祝你快乐 你可以找到更好的 不想过冬厌倦沉重 就飞去热带的岛屿游泳 分手快乐请你快乐 挥别错的才能和对的相逢——」 这首歌引起李嘉洵的注意，倒不是因为顏宜蓉唱得特别好听，而是：她唱这首歌时一直看着张慈与她的女朋友——大象。 顏宜蓉真切地唱着、张慈撇下嘴、大象神情微妙，不知道在想什么。这个气氛紧张的三角形的并没有随着歌曲结束。 好险小宝跟简珊似乎没察觉到空气中的尷尬氛围，两人还是一首接一首唱得很开心： 「天上亿万颗星星 我却只看见你 要说这是幸运 还是不可思议」 「身边有太多风景 我却停在这里 说我傻得可以」 「还不是因为你——」小宝跟简珊搂住对方肩膀，用同一个麦克风唱道，只差没有当眾热吻了。 李嘉洵心中默默祈祷着这四小时的包厢时间赶快结束，自己点的歌也一点都不想唱了。 § 好乐迪之后，李嘉洵跟林林互相再也没传过讯息。林林的帐号就躺在即时通里好似从来没存在过。 李嘉洵的注意力转回了球队。不是因为想看疑似三角恋的八点档，而是他真的有些担心自己的朋友们。 嘉洵开始找话题跟大象间聊，他没有要加入抢夺大象大赛，只是他很想帮点忙，却跟张慈、顏宜蓉都聊不上天。 打球完后的晚上八点，李嘉洵牵着脚踏车陪大象走回家，其实这两个人的家离蛮远的，只是嘉洵很想把握能跟大象聊天的机会。 「其实我也不知道这样到底算不算喜欢......」大象轻声叹息。 「什么意思？」嘉洵慢下了脚步。 「我不知道恋爱是什么感觉。」 「嗯......我觉得，是一种你会一直想看她、跟她讲话的感觉。」李嘉洵好阵子没有跟蔡槿妤讲话了，倒是把她的照片放在家里书桌前天天看。 「我不知道耶，就是我会觉得，想要保护张慈。」 「为什么想保护她啊？她怎么了吗？」 「你不要看她这样，其实她很爱哭喔！」 「喔——我们都没看过耶！」 「我觉得她也不太会跟别人讲自己的心事。」 「那她会跟你说吗？」 「不会，都要我一直逼问，她才会承认自己心情不好，但是又不告诉我原因。」大象语气似乎有点不爽。 「那顏宜蓉呢？」 「我跟她只是朋友。」 「她喜欢你吧？」 「其实我不确定，她没跟我说过啊！不过，他们两个最近真的都不太讲话。」 「那你会不会觉得她们俩这样很烦啊？」 「还好啦！最近，我会给张慈一点甜头嚐嚐。」 「听起来不错耶。」 其实嘉洵根本没搞懂「甜头」是什么意思，他也觉得这种问题不要追问比较礼貌。 他比较在意刚刚瞄到大象的左手衣袖里也藏着几道暗红色的刀痕。 「如果你想聊聊的话，可以跟我说。」嘉洵道。 「好啊，你人真好。」大象说，看似蛮欣慰的。嘉洵送大象走到了公寓门口，便挥挥手目送她上楼。 嘉洵掛上耳机、打开mp3，随机选单跳出的歌曲是萧萧的「握不住的他」： 「爱情不只玫瑰花还有不安的惩罚 快乐呀误解呀随着时间都会增长 退潮的爱像刀疤伤过给一个说法 放了才能够快乐让心好好休息一下 握不住的沙放下也罢——」 李嘉洵心怀感慨地边哼着歌，边骑着这条熟悉的回家路。 15.代课老师很可怜一年失业两次 李奕诚吃着合作社买的巧克力夹心吐司配鲜奶当午餐，午休时间的教师办公室难得的寧静祥和。 「我该不会转生到异时空还要面临失业问题吧？」这礼拜是期末考週，奕诚的代课老师聘期只剩不到一个月，简单来讲，就是一放寒假，李奕诚就要失业了。 「振作点，下学期再考回来！」奕诚拍拍自己的脸颊试图振奋起来。转生至今，没做过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贡献值不高，但倒是找回了读书考试与教课的能力。 「李老师，您可以来一下吗？」二年十班的张慈不知道何时进了办公室，头垂得很低，以颤抖的语气对李奕诚说道。 这表情一看就不对劲，八成出事了！ 奕诚应了声：「好。」便没再多问，跟着张慈，快步往十班前进。 午休时间还没结束，但十班的教室充满了躁动的耳语声，班上半数以上的学生有男有女，围起了一个圈。李奕诚走向前去： 座位上的顏宜蓉，额头贴着书桌边缘，双眼盯着地板，右手抓着一把刀锋外露的美工刀，左手前臂正滴着血，凌乱的刀伤刻出了三个字：「刘雅如」，这是大象的本名。 「......不要......靠近我......」顏宜蓉以嘶哑的声音低吼，身旁的同学们纷纷倒退了一步，大家都不知所措。 李奕诚知道这件事，在自己成长的时空也发生过：因为三角恋情的缘故，刘雅如、张慈、顏宜蓉三个人都自残了好几次，其中就属顏宜蓉在全班目睹下割手的这件事最为严重。 小时候，李奕诚因为不同班，没有亲眼目睹到。而现在，他以老师的身分被带到现场了，却脑中乱成一团，不知道该怎么办。 他只知道，问：「为什么要割手？」这种问题，在事发当下一点意义都没有。 李奕诚小心翼翼地蹲了下来，在距离顏宜蓉三步之远的距离，缓缓地开口：「顏同学，伤口会痛吗？」 「不痛，心比较痛。」顏宜蓉没有抬头，几滴血从手臂滴到了地板上。 「发生了什么事，能告诉我吗？」 「讲了你也不会懂。」 「嗯......确实我可能不会懂，我不是你，很难理解你的感受。」李奕诚抓了抓头，继续蹲着。 「那老师你来干嘛？」 李奕诚抓起了衬衫的衣襬，那里有一条快脱落的线垂得很长：「老实说，我的衬衫脱线了，很丑，我想剪掉，可以借我你的美工刀吗？」 「......拿去。」顏宜蓉愣了几秒，将美工刀丢到座位边的地上。李奕诚靠近，捡起鲜血未乾的美工刀，小心翼翼地将衣角的线头裁掉，再把刀锋收起，收到自己长裤口袋。 「你有想要谁陪你，或是跟谁聊聊吗？」奕诚还是蹲着。 「......没有。」时间过得极其缓慢。 「那你想要待在教室里，还是去哪里呢？」 「......我想一个人静一静。」每一句话的间隔都好漫长。 「保健室可以吗？我请护士阿姨给你一个床位休息。」 「嗯。」 「那我们走吧！」李奕诚站起身，走向教室门口，顏宜蓉也缓缓站起来，跟了上去。奕诚轻拍了两下顏宜蓉的肩膀，两人慢慢走向保健室。 § 同一时间的二年二班，顏宜蓉的事还没传开来，李嘉洵正趴着装睡，耳机从立领运动外套拉上来，藏在两边头发中。 一张摺成方型的纸条传到了嘉洵的桌上：「期末考完了，等下放学我要去买纸，你要来吗？」这是蔡槿妤的字，出乎李嘉洵意料地先打破了沉默。 「可以啊，寒假你会在台北吗？要画漫画吗？」嘉洵难掩兴奋之情，快速在纸条上写下了回覆。 「我会回乡下老家过年，但我们可以传简讯。」蔡槿妤的字还是如同记忆中的一样清秀好看，嘉洵已经等不及迎接放学了，什么发期末考考卷之类的间杂事，全拋到了九霄云外。 § 李嘉洵已经想不起来，自己上次跟蔡槿妤肩并肩走着，是什么时候、怎么样的场景。 放学时段的东湖十分热闹，各类餐厅、饮料店、英文数理补习班、超商、发廊、文具店......一家又一家地相连，没有一间空店面。 两人天马行空地间聊着，多半是谈新漫画的事：想编怎么样的剧情、什么属性的角色们...... 或聊聊朋友们的琐事：林怡君跟陆仁贾又在无名贴了什么闪照、上次好乐迪那首火药味十足的「分手快乐」...... 聊来聊去，就是不谈今天之前为什么两人都不理对方、不谈这持续好久的尷尬沉默，当然也没有聊那位不讨喜的过客林林。 目的地是一间漫画便利屋，里面不只有最新的单行本，还有模型、抱枕、原声带cd、周边游戏光碟、隐藏在后方的十八禁区，跟各种类型的漫画用具。 嘉洵如刘姥姥逛大观园般地比较那些沾水笔尖有何不同时，站在原稿用纸与网点贴纸前的蔡槿妤突然说：「李嘉洵，其实，我很喜欢跟你一起画漫画。」 蔡槿妤的双眼仍然看着那些原稿用纸，但是简单的一句话，已经为李嘉洵即将来临的冷冽寒假，抹上了一道璀璨的艷阳。 16.魔镜魔镜我是谁 寒假期间，球队的成员们还是天天聚在一起打球。 国中生的小道消息传很快，上学期末的自残事件其实大家都知道了，但是不敢去细问当事人后续如何。 终于等到顏宜蓉来打球的那天，她只是轻描淡写地这样讲：「陈老师有跟我爸妈说，但是伤口在保健室消毒包扎好了，她有要我爸妈换药时不要撕掉人工皮那层，所以他们没看到我割了什么字。」 陈老师是顏宜蓉所在的十班的班导，是位年轻开明的老师，看来是有目的地在避免顏宜蓉在这个时间点面对出柜风暴。 在寒假期间，顏宜蓉、张慈跟大象三个人手上的刀伤都逐渐癒合了，留下了一条条暗红色的疤痕。 但是这三个人变得很少讲话，连跟球队一起打球时，都很明显地回避着对方。 「『她们』这样应该不算是朋友了吧！感觉『她们』分手也是早晚的事。」嘉洵暗自观察这错综复杂的关係，寒假这阵子大家的相处，也总觉得不太自然。 § 学期一结束，槿妤就被送回乡下老家过寒假了。 值得高兴的是，蔡槿妤跟李嘉洵两人终于开始用简讯聊天了，且很有默契地控制在一天传两封、来回共四封的数量： 「最近抓了新歌，我反覆听梁静茹的『丝路』，觉得很浪漫。我爸妈要帮我买吉他了，你弹吉他学的第一首歌是什么呢？我过年会回台东，可以带着吉他练。」 一封简讯70个字，嘉洵每个字都是精打细算选出来的，追求在最少字数讲最多内容。 「吉他我学的第一首歌是『拥抱』。今天画了几张水彩和色铅笔。外婆明天要带我和堂弟妹去旗津渔港，希望能拍到好看的照片。你喜欢海景明信片吗？我画给你。」 跟着简讯一起，槿妤传了一封多媒体简讯，照片里面的槿妤抱着看起来还读幼稚园的堂弟妹在公园玩。 多媒体简讯并不便宜，嘉洵收到应该要觉得开心的，但看到槿妤跟可爱的小小孩合照，照片中并不怎么清晰的笑容仍然笑得如此温柔耀眼，嘉洵就感到焦虑，并且对自己的焦虑感到丢脸至极。 「蔡槿妤，看起来很喜欢小孩呢.....」 「她将来也会想要自己的小孩吧.....」 放下手机、把t-shirt与束胸脱掉，望着浴室圆镜里的自己，原来对自己的身体感到不安就是这种感觉： 「我的身体到底是长错了还是本来就有缺陷呢？」 浴室镜接电后具有除雾功能，但它不会讲话，更没有安慰嘉洵的能力。 嘉洵拿起手机拨了电话：「喂——小宝，你在球场吗？」 「对啊！嘉洵你要来了没？我们都要去吃午餐了。」后面传来运球的声音。 「你先帮我问大家下午要不要喝酒。」 听筒那端的大家讨论了一会儿，小宝说：「大家说ok，可是你要怎么弄到酒？」 「我会去内沟溪的杂货铺帮大家买，还记得吧！上次也是用这招。」 「好啊交给你了。不过嘉洵，你怎么了吗？」 「没事啦，见面再讲，等下我就过去，等我喔！掰」 「掰。」 掛了电话，嘉洵把束胸黏回去、t-shirt套好，看着镜中的自己，稍微觉得安心了一点点。 § 公园凉亭石桌上摆了两手雪山啤酒，杂货店的阿婆非常亲切地把它们卖给了嘉洵。简珊、小宝、张慈、小红与嘉洵坐成一桌，简玟跨坐在旁边的木栏杆上，冬天午后的公园没什么人，还是有点冷。 小红是偶尔会出现在球队的同校长发女生，她平时话不多，在球场上属于站着被球打的类型。被球打到时会小声地傻笑，然后打刚才丢出球的人，一位典型的国中女孩。 大家都不知道她到底喜欢谁，但一定是球队成员当中的其中一个！ 小红的酒量特别好，已经开第二罐了，才喝半罐的嘉洵就频频跟她乾杯，有一搭没一搭地跟着大家的间聊。 不知道间聊了多久，简玟突然从木栏杆上跳下来，一手握啤酒铝罐，一手搭上了嘉洵的肩膀：「兄弟，你怎么会突然想喝酒？发生什么事了？」 「我最近在跟奇诺用简讯聊天，聊得不错。」喔对了，奇诺是蔡槿妤的代号。 「那不是很好吗？干嘛不开心？」简玟问。 「你们对喜欢的人的家里瞭解吗？」 简玟望向双胞胎妹妹简珊，简珊说：「还算瞭解吧！我常去小宝家啊！」 「那你会觉得小宝的爸妈不能接受你们在一起吗？」嘉洵问。 「不知道耶，我们没有问过，不过不要告诉他们就好了啊！」简珊回答，小宝点了点头。 「那你们想要小孩吗？」嘉洵继续追问。 「不想耶，小孩子超吵的。」简珊面露嫌弃，虽然她就是整个球队最吵的人，其他人也摇摇头。 「是喔，我只是觉得最近跟奇诺聊下来，感觉......她应该还是无法接受吧？」 「接受什么？」简玟问。 「接受......跟女生谈感情吧？」 嘉洵实在无法在这群不确定该称为「t」还是「短发女生」的好朋友前，说出：「感觉奇诺无法接受我没老二，不是男人。」这种露骨又刺耳的话。 大家安静几秒后，简珊举杯吆喝大家：「嗯......这个问题的确很难解决。不过不用担心，没有女生爱你，你也还有我们球队！」 大家乾杯，每个人都努力地喝了好大一口。 啤酒还是好冰，跟冬天的风、卡在喉咙里的实话一样刺喉，但朋友们的温暖倒是像吞下肚的酒精一样，让嘉洵的身体从内而外慢慢暖和了起来。 （警告：未满十八岁者，禁止饮酒） 17.人生介于好无聊与过度精彩之间 眼睛还是涩涩的。 早晨，嘉洵从床上坐起身，打了个冷颤便拉紧厚棉被。明天要跟家人回台东爷爷奶奶家过年了，代表无所事事的寒假即将进入尾声。 昨天下午，球队的朋友们喝了点酒之后，居然一群人开始漫无目的地在东湖的街道散步起来。 酒醉的感觉像在梦游，傍晚的路灯充满了迷幻的色彩。小红走在嘉洵身边，两人漫无边际地间聊，譬如理想情人应该长怎样之类的...... 「我喜欢，嗯......身高比我高的，最好会唱歌。」小红说。 「嗝——是喔，我觉得有才华的女生最好！」嘉洵摇头晃脑地说。 「但还是不能长太丑吧？」 「蔡槿妤很漂亮啊，只是讲话机掰了点。」 「李嘉洵你讲话也很机车啊！又难懂。」 「小红你才是啦！不要在那藉酒装疯喔！」 此类没营养的话题持续几个街口，嘉洵转头却发现小红眼下两行泪水。 「靠，你干嘛突然哭啦？」嘉洵笑道。 小红拿衣袖抹掉眼泪，鼻子还是红红的：「啊我也不知道啊！」 「你哭的话我也要哭喔！」嘉洵回。 「好啊！要哭大家一起哭啊！」 嘉洵回想一下自己的性别不安、单恋蔡槿妤的难受，很快地就悲从中来，便呜呜噎噎地哭了起来。小红继续边走边掉眼泪，球队的其他人发现后语无伦次地安慰了几句，张慈也默默红了眼眶，一群人又哭又笑地走在夜色降临的东湖街头。 「大家应该各自都有烦恼的事吧？」嘉洵心想，决定回去还是传个简讯回槿妤，要装作若无其事。 § 过年这段期间，嘉洵跟槿妤还是每天简讯聊天，嘉洵成功带开了话题，避谈家庭，都在聊下学期要画的新漫画作品。 两人也约好了，槿妤要画好一张彩色插画、嘉洵要写好一篇极短篇小说，开学见面时给对方交换看。 很快地，寒假结束了。 这学期的座位，蔡槿妤坐在李嘉洵的正前方。第一节下课，槿妤回头翻起了书包，拿出一张纸卡：「欸，这个送你。」 嘉洵接过来，上面用色铅笔画了码头的海景，应该就是寒假期间槿妤跟家人们去的高雄旗津渔港。 「哇！太感谢了，真高兴你还记得！」嘉洵高兴地双眼发光，拿着纸卡反覆看了又看，这好像是她第一次收到来自槿妤的礼物。 「既然你收了礼物，我们这学期也要一起画漫画喔！」蔡槿妤笑道。 嘉洵叹了口气：「但是，我怕我写不出好的剧本。」 「干嘛这么说？你上次写的东西蛮好的啊！」 「可是......我们寒假不是说好了开学要交换看新作品吗？」 「是。」 「我想了整个过年，怎么也写不出满意的东西。」 嘉洵继续说：「我们国中生本来就没什么人生经验，写什么主题都像瞎掰，而且我对长大后的世界到底是怎样一点都不知道。」 「唉，其实我也有类似烦恼。」槿妤低下头。 「怎么说？」 蔡槿妤从书包里翻出了画册，一面面翻开给嘉洵看，里面都是铅笔手稿，正面、侧面、不同发型、服装的各类美男子。 嘉洵不明究理：「你的画工很好啊！你自己不满意吗？」 「你仔细看，我画的角色去掉头发，每个人都长得一样，而且......」 槿妤再翻到后面两页：「其实我也不会画女角，除了头发是长的以外，看起来跟男角根本一样！」应该是因为不满意自己而烦躁，槿妤声音大了点，让隔壁的男同学转头看向两人。 「反正你画bl漫，不会画女角也没差吧？」嘉洵真的不知道怎么安慰。 「干！我才不想这辈子只会画bl漫。」槿妤有些激动。 「不然你想做什么？」嘉洵做了一个求饶的手势问道。 「我想当职业漫画家，职业漫画家要各种题材、各种角色都会画才行！」 「哇，真是有梦想。」嘉洵咕噥，心里怀疑漫画家的门槛真的那么高吗？ 「那你以后想干嘛？」槿妤反问。 「之前会想写小说，但我觉得自己人生很无聊、没什么有趣的事好写......」 嘉洵继续说：「我现在只想赶快长大搬出去住，有个伴侣、组成自己的家。」 「所以你是个满脑子都是谈恋爱的傢伙囉？」槿妤窃笑。 「对啦！不行吗？」 数学老师走上了台，敲了敲黑板：「各位同学都拿到课本跟习作本了吧！现在翻到课本第三页，我们开始上课。」 槿妤赶快转回自己的座位。嘉洵心中暗自庆幸：原来在自己眼中有如天才般的蔡槿妤，也会有拿不出自己满意的作品的时候。 § 槿妤跟嘉洵如火如荼地开始新作品的製作。白天上课之前嘉洵跟球队打球，两人在学校各属不同的小团体，放学后会一起吃晚餐，然后去图书馆写作业、想新漫画。 槿妤会协助嘉洵调整剧情，在没梗时提供有趣的点子；嘉洵则陪槿妤设计每一个角色、补足从个性到外表上的各种小细节。相较于上一次，两人更显得合作无间。 很快地，新作品在两週内进到了画分镜稿的阶段。但两人不曾在学校里拿出正在製作的漫画。 某节下课，简玟跟简珊从走廊窗外探进头来：「小宝、嘉洵，我们想找球队大家下礼拜六一起去淡水玩，你们有空吗？」 小宝马上跑到窗前：「好啊，一起去！一起去！」 嘉洵想了一下目前漫画的进度，应该还可以，便翻开了行事历检查...... 嘉洵摇摇头，说：「我不行，我礼拜六想去台中看我阿公。」 这个礼拜六的那格，写着大大的：「阿公生日」。 18.因想念而害怕被遗忘 星期六，坐在电脑前的嘉洵看着时间一分一秒流逝。 已经快九点了，心里也知道该出发去台中了，但却好难从电脑前离开。 电脑开着即时通的画面，嘉洵在跟小宝聊天： 「这礼拜三四五奇诺都没来上课，她怎么了吗？」嘉洵问道。奇诺是他们取的对蔡槿妤的代称。 「班导不是说她重感冒吗？」小宝回覆。 「是啊，但总觉得很担心。」槿妤传给嘉洵的简讯里也没提到自己的身体状况。 「那你想去探望她吗？」小宝传了一个掩嘴笑的贴图。 「还是不要吧！万一被她爸妈看到就不好了，我喜欢他们的女儿耶！」 「他们应该只会把你当奇诺的好朋友吧？」 「但我自己知道我喜欢她。」嘉洵认为装成纯朋友是自欺欺人。 小宝隔了一会儿才回：「我觉得你可以传简讯先问，趁她爸妈不在家时去找她。」 「好主意，感谢！」 「我们要出发去淡水了，你不是要去台中吗？」外头阳光煦煦，简珊跟简玟已经在小宝家准备好一起出发了。 「是啊，我也该出门了，谢谢你陪我聊天。」 「路上小心喔！掰掰。」 「掰。」嘉洵送出了讯息后，便将电脑萤幕关上，背起背包去台中了。 § 台北到台中的客运路途约一个半小时，嘉洵一上客运便倒头呼呼大睡，再醒来时已经到了台中市的台湾大道了，窗外尽是陌生的街景。 远离了台北，让嘉洵格外想念已经好几天没见到的槿妤，这学期开始新的漫画製作以来，两人首次超过三天没见面。 「好想见她。」车窗外往来行人不断，没有嘉洵想找的那个人。 「好想跟她面对面说话。」心中重播起两人的对话、她骂「干！」的样子。 「好想跟她一起走在台中的街上。」嘉洵想像起和槿妤牵着手的画面，感觉脸又红又热。 原来想一个人想到难以呼吸是这样的感觉。 嘉洵此刻真不知道等国中毕业，和蔡槿妤去了不同的高中后该怎么办。 客运「煞——」地一声停了下来，快到站了。嘉洵起身按了下车铃，与同一站下车的男子走向车门。 「咦？李老师你怎么在这？」嘉洵吓了一跳，原来男子是快要被大家遗忘的代课老师——李奕诚。 「我来探望我们俩的阿公啊！」奕诚笑道，原来他们搭了同一班客运来台中。 § 嘉洵所称的「阿公」指的是嘉洵妈妈的爸爸，是从小带嘉洵长大的人。 去年，阿公的老年失智症已经恶化到大小便无法自理了，嘉洵的父母都需要全职工作无法照顾，只好迫不得已地把阿公送来台中的教会朋友经营的养老院。 养老院的交谊厅内，老人们有些在看电视、有些在打麻将，空间中交谈的声音不多，老人们几乎都是静静地在做自己的事。 嘉洵看到阿公正坐在牌桌前打麻将，便走向前去，拉大音量说：「阿公，好久不见！」 老人缓缓转过头来：「啊，你好啊！」眼神好像有些困惑。 「我是嘉洵啦！」嘉洵再次拉大音量，阿公有重听。 「我知道，我知道。」老人操着一口浓厚的外省口音。 「生日快乐！」嘉洵弯腰，靠近坐在椅子上的老人。 「谢谢，谢谢。」老人回覆，声音虽大但不是很有精神。语毕，便把头转回去牌桌了。 嘉洵以求救的目光转向斜后方看着这一切的奕诚，奕诚只能耸个肩、摇摇头。 嘉洵实在无法判断这位从小照顾他长大的长者，是否还认得自己。 还是阿公的冷淡是因为自己很久没来看他，让阿公感觉被拋弃呢？ 嘉洵感到罪恶感，虽然知道这不是自己能控制的事，但还是很难过。 奕诚走了过来，再次打断阿公打牌：「大哥，今天是您生日，喝点汽水！」拿出了两大瓶饮料，一瓶可乐、一瓶雪碧。 老人愣了几秒，很明显不知道奕诚是谁，便说：「很好，很好，谢谢你啊！」接过了两瓶汽水。 奕诚跟工作人员拿了六个塑胶杯，为阿公与他的三位牌友、嘉洵、自己添了汽水。 「各位大哥大姐午安，今天是张大哥的生日，让我们一起鼓掌，祝张大哥生日快乐！」奕诚举杯吆喝长者们，大家缓慢地将目光转了过来。 「生日快乐！」零零散散掌声响起，老人们缓步上前祝嘉洵的阿公生日快乐，交谊厅难得热闹了几分鐘。 嘉洵再次看向阿公，望着他举杯，便将汽水一饮而尽，对上了眼的阿公也点点头，喝了一口。 § 离开养老院的路上，奕诚打破了两人的沉默：「人都会老，这不是你的错。」 「我当然知道阿公喜欢喝汽水，但我却没有想到要带给他。」嘉洵对于自己两手空空地前来感到懊恼。 「我是觉得，阿公平常待在养老院，饮食应该健康到很无聊，才想说带汽水给他。」奕诚说。 嘉洵已经懒得跟奕诚问：「为什么我们有同个阿公？」这种事，反正奕诚也只会回他：「我是你死掉多年的双胞胎哥哥。」这类鬼话。 「李老师，你觉得阿公是不是不认得我了？」嘉洵问。 奕诚想了一下：「老实说，我觉得可能不认得了，不过老年失智症不就是这样？」 确实，暗自期待一个又老又病的长者热烈欢迎自己，好像也不太合理，嘉洵反省了起来。 「其实，我会害怕见阿公。」嘉洵说。 「因为他跟你记得的样子不一样了吗？」 「是啊。」 「就算因为失智症忘记了很多事，阿公对你而言还是重要的人吧？」奕诚问。 嘉洵不暇思索：「当然啊！」 奕诚笑了笑：「那就不要害怕，好好把握还能跟对方说话的机会吧！人的时间跟生命都是有限的。」 嘉洵想到阿公总有一天会完全离开自己，便红了眼眶，奕诚拍了拍嘉洵的肩膀：「下次跟爸妈一起来吧！」 嘉洵点点头，赶紧用手背擦掉滑落的眼泪。 § 鬱闷的嘉洵不小心在台中街头逛了太久，回到东湖时已经超过晚上九点了。 拿出钥匙时，心中真害怕因为晚归被责备，只好暗自期待父母还没回家，便转开了门锁。 拉开落地窗，看到的是桌上电脑萤幕亮着，上面是嘉洵忘记登出的即时通画面，跟小宝早上的那段对话被点开了。 爸爸坐在电脑前，凝视着走进门的嘉洵，开口说道：「李嘉洵，你穿了什么东西？为什么没有胸部？」 19.开始考虑起未来的事 这是国中生李嘉洵有生以来最糟糕的夜晚。嘉洵与小宝在即时通上的对话，那句：「但我自己知道我喜欢她。」被当成了嘉洵身为同性恋的铁证，而不擅长说谎的嘉洵，自然也没有反驳。 「你妈妈可能拿你没办法，但是我可无法接受！」嘉洵的爸爸大声训斥，嘉洵站着、不敢吭声。 「把你衣服里穿的东西脱下来。」爸爸命令道。嘉洵只好隔着t-shirt把束胸脱了下来，递给了爸爸。 爸爸接过束胸，看了一眼，便拿起电脑桌前的剪刀，在嘉洵面前，将束胸剪成一片片的碎布。 一刀又一刀，嘉洵看着自己省吃俭用换来的束胸被剪碎，敢怒不敢言。胸前也因为没有了束胸的遮蔽，彷彿赤身露体，很没安全感。 「同性恋就是罪，没有什么好商量的。」嘉洵听了低头不语。 「我们家不能允许你这种人。」嘉洵继续保持沉默。 这类不知道该算责备还是攻击的话，爸爸连续讲了半小时以上，嘉洵保持一样的站姿，心中不断祈祷时间赶快过去。至于爸爸到底说了什么，嘉洵实在不想记得。 罚站了彷彿一世纪之久，爸爸终于站起身，进房前扭头撇下一句话：「你自己知道你做错了什么，明天待在家，不准出门。」 「好。」嘉洵低声道，待爸爸关上房门后才躡手躡脚地提着背包躲回房间，那满地的碎布，就让它们待在那里吧！ § 礼拜一，槿妤来上课了，戴着口罩、一脸大病初癒的的样子。 「李嘉洵，这什么啊？」槿妤从前面座位转过头来，指着嘉洵掛在课桌旁的湿束胸。 「呃......我爸剪烂了我的束胸，现在只剩一件了，我不敢晒在房间哩，只好带来学校晒。」嘉洵驼着背窝在座位上，一脸无奈。 「你爸妈到现在都还没接受喔？我以为上次的事之后他们都已经知道了。」槿妤指的是上次嘉洵对训导主任大喊：「我才是同性恋啦！」导致妈妈被找来学校约谈的事。 「知道是知道，但我爸强调他还是无法接受。」 「为什么？」 「他说同性恋就是罪，李老师那套同志神学的理论好像无法说服他。」嘉洵叹气。 「你爸妈应该还是爱你的吧？」槿妤两隻手撑着脸颊，若有所思：「那我觉得他们早晚会习惯的。」 「如果是你，你能习惯吗？」嘉洵反问，举目盯着槿妤的双眼。 「我可以。」槿妤说。注意到跟嘉洵不敢置信的表情后，赶紧回避掉眼神，补了一句：「只要我是真心的。」 下课时间的教室十分喧闹，窗外正时初春的阴雨绵绵，嘉洵可以听见自己的心跳正猛烈作响，而槿妤看着窗外，看起来没有要更正或收回自己所说的话。 虽然还不能确定那句话的意涵，嘉洵这颗运作过快的脑袋已经妄想起两人三年、五年、十年之后的故事了。 「槿妤，你想考哪所高中啊？」 「我还在考虑，虽然会想读復兴美工，但是读完一般高中大学再考平面设计或日文系好像也不错。」 「是为了继续画漫画吗？」嘉洵问。復兴美工是台北地区绘画技能最强的高职。 「是呀，但是我爸妈不希望我只会画画，所以我也还在想。」 「我们有机会读同一所高中吗？」 「那你要加油点了！」槿妤笑道。论成绩，槿妤处在中段，而嘉洵是后段，甚至吊车尾。 「嗯，距离基测还有一年的时间，我回家问我妈。」嘉洵在心里盘算着製作完这次的漫画后，要开始去蹲补习班恶补拖延的进度了。 「而且......」槿妤欲言又止。 「怎么了？」 「我觉得，高中读哪，还是要选自己真正想要的吧！不该受别人影响。」槿妤给了嘉洵一个温柔的微笑，但眼镜背后的神情却有些冷漠。 「是啦......」嘉洵咕噥道。不管怎样，他知道必须把成绩拉上来，才能得到更多选择权。 § 过了两个礼拜，新作品即将完成，槿妤也开始物色近期适合投稿的漫画比赛。 嘉洵的父母则没有再提起同志身分的事，暂时是避过了风头。于是，嘉洵选了一个妈妈休假、在家煮晚餐的夜晚。 「妈，我可以去补习吗？」嘉洵走进厨房，一个直球开场。 「补习？为什么突然想补习？」妈妈的眼神从炒菜锅移到嘉洵身上，一脸困惑：「我看你根本没在在意成绩的啊？」 妈妈所言不假，在跟槿妤讨论过高中话题之前，嘉洵确实从来没考虑过成绩、升学之类的，反正球队多的是不会读书的朋友，一起去末段高职也不会孤单。 「我想过了，我还是想去好一点的学校。」嘉洵努力摆出一个最诚恳的表情。 「你也知道家里经济没有很好......」妈妈关掉炉火，将炒青菜装盘，缓缓说道：「如果你要补习的话，那就一定要考上公立的学校，不然就去重考。」 「好，可以。」嘉洵想也没想就答应了，一心赌上所有未来的可能性。 20.Now and Forever 假日的早晨，蔡槿妤坐在书桌前，用笔尖轻戳玫瑰花盆栽的叶片。 她的右手边放着一叠刚画好的漫画原稿，绘画是槿妤本人，而故事出自李嘉洵之手。描述两个男生，从国中时最好的朋友，变成敌对高中篮球队的竞争对手。 其实嘉洵跟槿妤都不确定这是不是一部恋爱漫画，毕竟两个主角都没有说出口，但从故事的进行、对话的字里行间内，都可以看的出来两人对对方深深的重视。 「毕竟有些爱情是很难把话讲明白的。」槿妤轻声叹气，手指轻抚即将盛开的玫瑰花苞。 槿妤拿起手机，打了一封简讯给嘉洵：「我考虑过了，我不想把这篇故事拿去投稿比赛了。这可能是我们最后一次合作的作品，我不希望任何人有权力评比我们，希望你能理解。」 槿妤强势不容讨论的语气背后是深深的执着，甚至是对李嘉洵本人的佔有慾，而她本人也还不知道该拿这样的情感怎么办。 很快地，嘉洵回覆简讯了：「好啊，其实听你这样讲我很开心，谢谢你。接下来就好好读书吧！你要跟我去补习吗？我妈答应让我去补习班了。」 「应该可以，我爸妈本来就希望我去补习。你决定好要去哪一家了吗？要不要吃午餐讨论？我家巷口的饺子店很好吃，如果你有空的话就12点店门口碰面。」以控制在70字内的简讯，槿妤顺势约了嘉洵，心中有些忐忑地按下送出。 「youarealwaysgonnabemylove いつか——」突然手机铃声大作，槿妤吓得差点从椅子上跳起来，她选的正是那首宇多田光唱的「firstlove」。 「怎么了吗？」压抑住紧张感，槿妤以冷淡的语气接起了电话。 「呃，没事啦，我只是想跟你说，我中午有空，12点饺子店门口见。」手机那端传来嘉洵的声音，好像有些尷尬。 「嗯，中午见，掰掰。」槿妤迅速掛上了电话，心中乱成一团。 「我到底是怎么了？」槿妤翻了几页两人一起画的漫画，相处过的画面一幕幕映入脑中，像原稿用纸般一页页累积、堆叠成心上沉重的的一本书。 槿妤倒回床上，拿起了床上的玩偶，将脸埋在绒毛间，心情久久难以平静。 春天的阳光从窗口照到床上、照到槿妤的脸上，她就这样躺着，静静等待中午。 § 午餐时间，蔡槿妤与李奕诚坐在图书室的方桌两侧，中午的图书室没有其他学生使用，十分安静。 奕诚以一个等待的表情看着槿妤，槿妤低头沉思了半晌：「我想跟老师聊聊我跟李嘉洵的关係。」 「你们怎么了吗？」 「上次在九份我拒绝了她的告白，因为当时我觉得我无法接受自己......是这样的身份。」槿妤还是低着头。 「那你现在怎么想呢？」奕诚问道。 「我慢慢发现，李嘉洵是什么性别对我来讲没那么重要，重点是她的人。」 「你喜欢上他了吗？」 「嗯。」槿妤抬头看着奕诚，点了点头。 「那你现在打算怎么做呢？」 「我不知道，感觉我已经伤害她好几次了，我不知道她还喜不喜欢我。」 「据我所知，嘉洵不是那么容易改变心意的人，你如果让他知道你也喜欢他的话，他一定会很高兴的。」 「但是，我觉得自己没办法给她什么承诺。」槿妤叹气。 奕诚笑了笑：「现在谈承诺还太早啦！如果你还有什么顾虑，可以再慢慢处理。」 「但是你也喜欢着嘉洵的心情，可以先传达给他。」奕诚说。 槿妤点头，决定不再逃避自己对嘉洵的感情。 § 报名补习班之后，嘉洵便淡出了球队的活动，早上也不去打球了，对于后来球队的朋友们感情状况如何，嘉洵完全不清楚。 整个国二下学期，每逢下课时间，嘉洵总是趴在桌上呼呼大睡，有时候上课也睡，前面的槿妤看不过去时，会拿笔把他戳醒。 白天睡饱之后，晚上在补习班的嘉洵，总是一刻也不松懈地努力读书，他买了一本小型的国语辞典放在书包随身带着，自己不断检讨考卷、蒐集不会的习题拿去问补习班的辅导老师。 补习班的座位很挤很小，坐在嘉洵右边的槿妤，感觉总是离得很近，往右边一点点就能贴到彼此的手臂。 在讲师教课的时间，两人都目不转睛地看着黑板、专心听课，但手臂时不时会这样若有似无、轻轻地靠着对方，感觉教室里的冷气没那么刺骨了，而心中总是感觉甜甜的。 晚上九点，补习班终于下课了，两人一起走出了大楼。 「哇赛！好大的雨。」嘉洵惊叹，翻找起书包，初夏的暴雨密集到让夜晚的条街道变成眩目的灰白色。 「我没有带伞耶......」槿妤一脸懊恼。 「那你介意跟我一起撑吗？」嘉洵微笑，撑起了蓝色的折叠伞。 「不介意。」槿妤轻声回应，与嘉洵一同步入了雨中。 摺叠伞并不大，伞下两人的手肘靠得很近，但雨滴还是被风吹得不断落在两人脸上。 「不好意思。」红绿灯前，嘉洵伸手轻揽住槿妤离自己较远的那一边肩膀，走在靠近车的那一侧。过完马路后，又将手轻轻放下。 「你的书包都湿掉了。」槿妤说，抓着伞柄把伞推靠近嘉洵一点。 「没关係啦！」嘉洵撑伞的手再把伞推回去给槿妤。 槿妤轻叹：「真是的。」手腕勾住了嘉洵撑伞的手臂，拉住了他，让两人紧靠在一起。 每一步，呼吸与吐气之间，除了大雨带来的柏油路味之外，还能闻到槿妤身上淡淡的香味。身高较高的嘉洵，从上而下数算槿妤一头乌黑的发丝，轻嗅所爱之人的味道。 从补习班大楼到捷运站出入口的路程不过短短五分鐘，两人走在雨中的时间却彷彿一世纪之久。 「我们现在是什么关係呢？」嘉洵看向街道，轻声问道，雨不断落下又弹起，浸湿了鞋子。 「你觉得呢？」槿妤反问。 「我不知道。」嘉洵耸耸肩。 伞下的槿妤抬起头，给了嘉洵一个令人费解的笑容：「那我也不知道。」 21.按下倒数键后的时间彷彿被快转 很快地，迎来了国二的最后一场期中考。这学期代理社会科的奕诚惊喜地发现：李嘉洵的各科成绩都大幅进步了，跟蔡槿妤一起进到了班上的中段。 「看他每节下课都在睡觉，原本还有点担心，看来跟我以前一样是晚上去补习班读啊！」办公桌前的奕诚抓了抓头，感慨自己像个家长一样过度担心了。 在奕诚所属的记忆中，蔡槿妤一直都只是自己偷偷暗恋的女生、不熟的同班同学。穿越回来见到以前的自己后，奕诚无法做出什么重大贡献，只能暗中观察。但这一年下来，奕诚发现——李嘉洵，或者说以前的自己，比奕诚印象中更勇敢、坚强。 其实看着嘉洵与槿妤越走越近，奕诚多少会担心，与嘉洵身分重叠的自己，所属于李奕诚的那一段未来会因此被改变。 奕诚走出办公室，已经进入盛夏，冷气房外的高温逼人。奕诚从三楼往下看着楼下的二年二班，今天是国二的最后一天了，整排教室喧哗声传上了三楼，学生们似乎对未来马上要来临的暑假兴奋不已。 奕诚远远看着这青春洋溢的校园，心底下定了决心：「蔡槿妤可是我们俩共同的梦中情人，嘉洵努力追求自己的未来，我一定支持。」 § 暑假期间，球队也开始集体到图书读书、准备基测。嘉洵没有参加，还是每天跟槿妤去补习班报到。要说见色忘友，嘉洵也无法否认，但主要是想与以前成天玩乐、混世渡日的自己做一个彻底的切割，但嘉洵没有跟球队的朋友们讲过自己的想法，就这样渐行渐远。 两人的暑假就在补习班的冷气房里渡过了。虽然有些疲累，但是每当嘉洵转头看到自己朝思暮想的蔡槿妤就坐在旁边跟他一起读书，便觉得这样的日子也挺单纯、幸福的。 暑假的补习班是一整天的英文、数学补强课程与自习时间。专注力高，但维持时间不长的嘉洵有时会累到在自习课时额头贴在桌上打瞌睡。 此时槿妤会观察巡班老师的动态，在老师开门走进教室时，摸摸嘉洵的头，把他叫醒。刺刺硬硬的短发，手感蛮有趣的，而嘉洵那刚被叫醒的呆脸，回过神来总是先衝着槿妤傻笑，才把目光转回参考书。 槿妤很享受这样的时光。 § 国三新学期开始了，槿妤选了一个没有补习的假日，约了嘉洵和自己的父母四个人一起吃晚餐。 坐在连锁泰式餐厅里，嘉洵觉得手足无措，这不是他平常跟槿妤一起吃晚餐时付得起的地方。 「嘉洵啊，谢谢你在学校、在补习班都那么照顾我们家槿妤。」槿妤的妈妈是钢琴老师，讲话轻声细语、温文儒雅。 「今天晚餐不要客气，多吃一点，看你怎么长那么瘦！」槿妤的爸爸在电影工作室工作，狂放不羈的长发披肩，身形略胖。 「我的成绩比她好，是我在照顾她好吗？」槿妤「哼」地一声夹了一片月亮虾饼到碗里，也丢了一片到嘉洵前面的盘子上。 「谢谢槿妤爸爸、槿妤妈妈，我会努力吃的。」嘉洵点头对槿妤的父母致谢后，便尷尬地低头扒饭，配那块月亮虾饼。 四个人的餐桌充满了客套话。嘉洵以槿妤的「好朋友」的身分出席，听槿妤的父母聊自己工作的事时，便十分衬职地陪笑；问起在学校、补习班各类鸡毛蒜皮的杂事时，也努力回答。 但是席间这家人完全没有聊到槿妤与嘉洵两人一起画漫画的事，这让嘉洵有些在意，甚至怀疑槿妤是不是从来没把自己的作品给父母看过。 虽然不知道能说什么，但嘉洵知道：槿妤的父母对槿妤而言是十分重要的人，自己也应该尽力去认识与瞭解。席间后半段的时间，嘉洵便默默地吃着饭菜，观察蔡槿妤一家的互动，细细听着、努力记下。 § 失眠的槿妤轻轻推开房门，已经晚上11点了，看到难得早归的妈妈还坐在电脑前工作。 槿妤走进厨房泡了两杯花茶，一杯给妈妈、一杯给自己，便走向妈妈的工作桌，在旁边的钢琴椅坐了下来。 「妈，要不要喝花茶？」槿妤将粉蓝色的马克杯递给妈妈。 妈妈伸手接下杯子，小心翼翼地喝了一口，眼镜随即覆满了雾：「谢谢。」 槿妤看着妈妈，欲言又止。妈妈好像发现了，便将办公椅转过来，静静喝起茶，等待槿妤说话。 「妈，如果我是双性恋怎么办？」 槿妤的妈妈愣住了，皱眉思索片刻：「要怎么选择是你的自由，但我还是会希望你跟正常人一样。」 「爱上什么人这种事，不是我选择的。」 「是今天跟我们吃饭的、跟你一起补习的朋友吗？」 「嗯。」 「她对你好吗？她瞭解你吗？」妈妈的神情淡然但微微透漏着担心。 「我们还没在一起，这种事我不知道。」槿妤诚实地回答，又补上一句：「但我确定的是，她对我而言是很重要的人！」槿妤激动地握起了拳，带着求情的目光凝视母亲，低声说道：「希望至少你不要反对我们。」 槿妤的妈妈无声地叹了口气：「自己的人生不要愧对自己最重要，但是你还很年轻，希望你不要因为喜欢上了谁就忘记自己的道路。」 「我跟你们一样，都是不会轻易放弃梦想的人。」 妈妈点了点头，槿妤上前轻轻抱住了妈妈：「妈，谢谢你。」 妈妈没有回话，只是轻轻拍了拍槿妤的背。 22.纷乱城市的大街小巷中 皇天不负苦心人，国三几次模拟考下来，嘉洵跟槿妤的成绩都渐趋稳定，进到了班上的前段，这样申请公立高中职应该不是问题了。 为了调节准备大考的读书压力，每逢没有补习班课程的礼拜天，两人早上会一起到图书读书，而下午到晚上的时间则出去约会。说是约会，通常也只是在东湖的河滨公园，最远顶多搭公车到汐止、内湖、南港区，走在纷乱城市的大街小巷中。 今天，两人走到了捷运南港展览馆一带，附近满是高耸的办公大楼，展览馆里展出的是两人都没兴趣的电脑设备，初秋的中午，习习凉风吹来，正适合散步。 过马路时，嘉洵会牵起槿妤的手：「蔡槿妤，有件事我一直想跟你说，但之前都说不出口。」 「你说。」槿妤用命令口吻说道。嘉洵总是习惯在走完斑马线后放开的手，被紧紧握住了。 「其实我一直很不喜欢女生的身份与身体。」 「所以你不希望我把你当女生吗？」槿妤的语气有些困惑。 「对啊，所以之前看到你传纸条或打简讯时，用女字边的你，我其实都会不太高兴。」 槿妤噗哧一笑：「靠，那你怎么没早点说，害我没礼貌了那么久。」 「我说不出口嘛！总觉得这种想法很奇怪，我又没办法变成男生。」嘉洵做了一个夸张的撇嘴表情，看起来有点蠢。 「如果我说我不太理解，你会不高兴吗？」 「不会啊，我也还没有很瞭解自己。」 「希望你能告诉我更多你的想法。不管你是什么样子，我都会努力瞭解然后接受的。」槿妤抬头看向嘉洵，黑框眼镜后的双眼闪耀真诚的光芒。 手心感觉有点冒汗，但嘉洵没有要放开的意思，坚定地牵着槿妤的手，一边走一边将这几年自己的性别不安、对于性向的探索，跟家人甚至自己的衝突，鉅细靡遗地对槿妤娓娓道来。 「大概就是这样，谢谢你听我讲那么多。」这是嘉洵第一次那么仔细讲这些事。对家人不曾说、对球队的朋友们也没讲过。 「辛苦你了，抱歉我以前都不知道，让你一个人承受这么多事。」槿妤说。 捷运站附近来来往往、携家带眷的路人很多，嘉洵却觉得此刻全世界好像只有彼此，两颗心的距离前所未有的靠近。 § 日子过得很快，即将进入十二月。十二月是一年之中最有节庆感的月份，但这也代表明年五月的基测已经近在眉梢。 「李嘉洵，李嘉洵！」走廊上的奕诚叫住了刚从厕所走出来，一副刚睡醒样子的嘉洵。 「李老师早，什么事？」 「嘉洵，你很久没去教会了吧？」 「是啊，怎么了吗？」嘉洵下意识地皱了眉头，心底还是有点排斥。 「我想邀请你去附近教会的圣诞晚会，你可以带蔡槿妤一起来。」奕诚晃了晃手上两张邀请卡。 「老师，你确定吗？」据嘉洵所知，基督教对同志族群的接受度是很低的。 「确定啊！放心啦，这间教会的牧师我聊过，是比较开明的牧师。」奕诚笑得很灿烂，拍胸脯保证：「而且，我也会去，万一真的遇到什么状况，不用担心还有我在！」 「好啦，我考虑考虑。」嘉洵感觉盛情难却，只好收下两张圣诞晚会的邀请卡。 「要来喔——」奕诚对嘉洵转身就走的背影挥手，嘉洵头也不回地挥手回去，不知如何是好。 § 出乎嘉洵的意料，槿妤一口答应了圣诞晚会的邀约。圣诞节当天，正好是礼拜天。 「我今天穿裙子来适合吗？还是我应该穿裤装？」在教会旁的超商，槿妤问，她今天画了淡妆过来，还戴了隐形眼镜，打扮得颇为正式。 「呃，你今天很好看啊！」嘉洵心不在焉地抓抓头。他今天穿了和槿妤逛街时买的新衬衫跟修身长裤，看起来比平常帅气不少。 「平常不好看的意思吗？」槿妤一瞪。 「不是啦！每天都很好看，穿制服裙特别好看，可以吗？」嘉洵赶快赔不是。 「干，你这制服控有够变态。」槿妤笑骂。 两人沉默了半晌，嘉洵仔细上下打量了槿妤一番：「蔡槿妤，你今天是很紧张吗？」 槿妤翻了一个白眼：「当然紧张啊，教会会不会根本不能接受这种关係？」 嘉洵脑袋一片空白，只好模仿起李奕诚可能会说的话：「现在怎样我不知道，但我相信未来会越来越好的！」便抓起槿妤的手，往教会前进。 夜空下的教会，小广场摆了一颗小型的圣诞树，五顏六色的灯串闪得刺眼。旁边有一个十字架，围绕着小天使的摆饰。好多人拿着零食、饮料在会堂门口聊天，小孩绕着圣诞树玩闹。嘉洵跟槿妤在被别人注意到前，赶紧放掉了刚才还牵着的手。 「你们来啦！」奕诚笑盈盈地走了过来，头上戴了一个麋鹿角头饰，把自然捲的头发压得很塌。 「快点进来吧，我帮你们留了很多好吃的手工饼乾喔！」不等两人回答，奕诚勾着嘉洵的肩膀，将嘉洵拉进了会堂里面，槿妤见状赶紧跟上。 圣诞晚会不只有还不错吃的手工饼乾，还有敬拜团的乐团表演，以及改编自某个阿姨生命故事的舞台剧。 这间教会的氛围很好，会友们都很友善，没有人用异样的目光盯着嘉洵与槿妤看，一切都比嘉洵想像得好，他自从剪短头发后，根本不愿意再走进任何一间教会。 舞台剧昏暗的灯光下，一个小男孩走错了走道，迎头撞上嘉洵，他抬头问了一句：「你是哥哥还是姐姐啊？」 槿妤蹲下来，对小男孩比了一个小声的手势：「你猜猜看啊！」 「嗯.....我不知道。」小男孩说。 「他是最帅气的哥哥喔！」槿妤温柔地说。 「喔——原来如此啊！」小男孩一蹦一蹦地跑走了。 台上的舞台剧继续，嘉洵看向蹲在地上的槿妤，心中响起了一段旋律，是张芸京的「让我照顾你」。 「让我照顾你面对再大的风雨 也能微笑做自己像个孩子躺在我怀里 让我照顾你在这荒芜世界里 就算有新的剧情在明天等着你 然而在你最需要的此刻请让我照顾你」 虽然仍不知道是谁照顾谁，嘉洵看着眼前的槿妤，还是不知不觉地红了眼睛。 嘉洵侧身靠近坐回了座位上的槿妤：「谢谢你。」 槿妤伸手摸了摸嘉洵的头，轻轻地微笑。 舞台上演员谢幕，会眾掌声响起，牧师上台做了一段简单的短讲。一样，谈的是耶穌基督的福音与救恩。其实对嘉洵来说，能不被排斥就是活在世上的最大救恩了，今天的感受，让他觉得自己以后不会那么害怕教会了。 23.两人的圣诞节 圣诞晚会结束后，嘉洵照例陪槿妤走路回家。 从教会回家的路程其实有点遥远，嘉洵粗估到槿妤家需要走半小时，再回到自己家又要再二十分鐘，讨论之后，两人还是决定不搭公车。 「听你之前把教会讲得那么反同，害我很紧张，结果还好嘛！」槿妤走得很轻快，原本只到肩膀的头发这阵子长了不少，被北风吹得有点乱。 嘉洵跟在旁边：「真的啦！我在以前的教会看过『走出埃及』的月刊。」 「那是什么？」 「一个矫正同性恋变回异性恋的组织，很可怕的。」嘉洵做了一个模仿大猩猩的姿势。 槿妤失笑：「听起来像骗人的。」 「能『变回异性恋』的人，本来就是双性恋吧！根本就不一样。」 「不过，如果你不认同自己是女生，而认为自己应该是男生的话，你这样还算是同性恋吗？」槿妤提问。 「对耶，我都没想过这个问题。」 「会不会是你有时候把事情想得太悲观了？」 「但是我这辈子又不可能变成真正的男生，我认同是什么性别，又有什么用？」嘉洵反驳。 「但是......真正爱你的人会认同你的。」 嘉洵沉默了，安静片刻，无法克制的衝动从喉咙衝出口：「所以，我们现在是在一起了吗？」 槿妤慢下了脚步：「有没有在一起很重要吗？况且，我们都快毕业了。」 嘉洵激动地说：「那我们可以填同所高中啊！」 槿妤沉默了漫长的几秒鐘：「以后再说。」 「那边公园有圣诞树，我们去看看吧！」眼神游移的槿妤牵起了嘉洵的手。 嘉洵感觉到，高中志愿似乎变成了两人之间敏感的话题，决定不再多说多问，便让槿妤拉着他往公园走，心中悲喜交杂。 § 嘉洵真没想过东湖这样的住宅区，会有如此观光胜地的地方。一座社区公园布置起两层楼高的银色圣诞树，附近摆满了製作精美的装置艺术，供人们拍照。九点的公园已经没什么居民了，倒是学生情侣一对对地依偎在公园长椅上。 「原来这就是漫画里会出现的约会景点！」嘉洵在心中吶喊。心跳随着周遭情欲高涨的氛围跳得好快。 「我们来拍照吧！」槿妤拉着嘉洵走到圣诞树下，拿出了数位相机，镜头对着自己。嘉洵弯下腰来，让身高跟槿妤相近，比了一个尷尬的「ya」。 槿妤转头看旁边的嘉洵：「你靠近点啦，这样我拍不到。」 「好啦！」嘉洵贴近了槿妤的脸颊。闪光灯亮起，这是继九份那次之后，两人的第二张合照。但这次，只有槿妤跟嘉洵两人了。 又拍了好几张不同的表情与角度后，似乎对今天自己打扮很满意的槿妤收起了相机，不擅长拍照的嘉洵终于松了一口气。暗自决定要把今天拍的照片印出来，将日记本里那张无名小站抓的、跟偷拍差不多道理的照片换掉。 圣诞树下，温润的的银色光芒映着树上掛的各类饰品闪耀，蔡槿妤望向自己轻柔地笑着，这画面美丽如一幅画像，让嘉洵看傻了眼。 槿妤注意到嘉洵在发呆，向前握住了嘉洵的双手，抬起头来注视着他：「可不可以，我们就好好珍惜现在能一起相处的时光？」 「嗯。」 嘉洵看着槿妤，发现两人靠得好近、好近，嘉洵只要一低头，就能吻上她的双唇。而现在，蔡槿妤那迷濛的眼神、微啟的双唇、周围环绕的氛围，全部催促着嘉洵赶快亲下去。 「靠，又没有确定关係，想这种事干嘛？」嘉洵叹气，在心里暗骂自己。他甩开被槿妤握住的双手，又大力地抱了抱槿妤，维持在一个环住双肩但没碰到胸前的距离，说：「我很珍惜我们共渡的时光，我也很珍惜你。」 槿妤伸手抱住嘉洵、轻抚他的背，但没有再拉近两人的身体距离，只是对着嘉洵的胸口轻声说道：「我也很珍惜你。」 § 年末，嘉洵没跟球队去跨年，很快便迎来五月的第一次基测。 嘉洵跟槿妤被分配到了同一所考场，两人都在南港高工应考。考试空堂时间，考生们全挤在体育馆里做最后衝刺，为了避免闷热而开的冷气，让穿着外套的嘉洵还是冷得直打颤，来陪考的妈妈从保温瓶帮他倒了一杯温水。 喝着温水的嘉洵其实早就注意到了蔡槿妤和她的妈妈也坐在体育馆二楼，就在对面的不远处，但他决定今天不要去打扰了。嘉洵稍微翻了一下自己的笔记后，便闭上眼，静心准备进考场。每一科都是如此，他不会读到最后一刻，以免徒增紧张感。 而面对两人未知的未来，嘉洵也选择相信——跟他成绩不相上下的蔡槿妤、应该也喜欢着他的蔡槿妤，会跟他申请同一所高中。 每堂考试，检查过一次考卷、填完答案卡之后的空档，嘉洵一次又一次地，不断向上帝祈祷。 不同于备考日子的漫长，两天的基测很快就结束了。一起在麦当劳对完报纸上的基测参考答案后，嘉洵跟槿妤两人都对自己的分数很有把握，应该都不需要考第二次基测了。 24.终于考完基测了 「李嘉洵，你终于回来啦！」篮框下的简珊衝过来，给了一个大大的拥抱。 「好久不见啊，抱歉之前我都在补习班准备基测。」嘉洵尷尬地拍了拍简珊的背，再转头略为生疏地抱了抱小宝。 「我们也都在读书啊，又不是只有你。」简珊抱怨道，继续说：「听说你这几个月都跟你们班那个女生一起补习吼？怎么样？有没有什么进展？」 「做了一些很像情侣会做的事，但是没有在一起。」 「情侣会做的事，是上床了吗？说，快说！」简珊关键字一出口，球队所有人都围了上来，今天简珊、简玟、小宝、张慈、大象、小红，大家都在。 嘉洵把这几个月跟蔡槿妤曖昧不清的状况告诉了球队的朋友们。 「所以你们想太多了啦，只有牵手拥抱，连接吻都没有，搞不好她根本只把我当朋友。」嘉洵下了结论。 「我觉得她喜欢你啦！」小宝说。 「但感觉她这个人比较谨慎，不知道在考虑什么......」简玟说。 大象问道：「我觉得你们这样已经算是在一起了耶......」 「是吗？但是我不喜欢这样模糊不清的感觉。」 「那你想跟她再告白一次吗？」小红问。 「感觉只会再被打枪一次。」多次被拒绝的记忆浮现，嘉洵打了个冷颤。 「你这个人什么时候变得那么胆小啦？」简珊大笑。 「我觉得现在能跟她这样相处就很好了，我不想再逼她了。」 「也是啦......」简珊叹了口气。 看着小宝和简珊在球场上打情骂俏，张慈打球之馀还不忘抱着大象撒娇的样子，嘉洵不由得羡慕起来。 「小红，所以你那边有进展吗？」休息时，嘉洵跑到小红耳边悄声问道。 小红做了个小声的手势：「你在说什么啦？」 「你不是一直有喜欢的人在球队里吗？」 「对啦......你不要跟别人说喔！」 「放心啦，我又不知道你喜欢谁。不过都快毕业了，不告白真的没关係吗？」 「我不能说啦！李嘉洵你不要再问了！」小红命令道。 「好啦，抱歉我不八卦了，请原谅我。」嘉洵为了自己冒失的问题傻笑致歉。久违地跟球队打篮球的午后，虽然自己的球技又退步了，但和朋友共处的时光还是如此美好。 § 六月多，国三生们收到了第一次基测的成绩单，李嘉洵和蔡槿妤的级分分别落在pr89与pr88，只差了一级分。 拿着成绩单的槿妤走到了嘉洵的座位前：「李嘉洵，你想好要申请哪所学校了吗？」 「还没有，你呢？」嘉洵也正望着成绩单烦恼。 「嗯......我考得比预期的好，如果能申请上公立高中的话，我应该就不会读高职了。」 「太好了！」嘉洵喜出望外。 「我们的分数可以选的公立高中有好几所，你有比较喜欢哪一间吗？」槿妤翻起了桌上的选校手册，嘉洵也跟着看，但看不出个所以然。 「我回家查，我也想去那些学校看看。」 「我跟你一起去。」 「好啊！」嘉洵激动地抓住了槿妤的双手，随即想起两人在教室里，便马上放下。 「呃，抱歉我太开心了。」嘉洵抱歉道。 槿妤笑着用食指轻戳了一下嘉洵的脸颊：「没关係，我不怕别人知道。」 「谢谢......」 上课鐘响，槿妤走回了自己的座位，留下呆滞的嘉洵坐在位置上摸发红的脸颊。 § 北安高中的女生制服是灰色格纹裙配设计典雅的白衬衫，而男生制服是普通的白衬衫配深灰色长裤。电脑萤幕上的制服照马上吸引住了嘉洵的目光，他已经可以想像蔡槿妤穿起这身制服会有多清秀可爱。 「哇！这里好漂亮啊！」嘉洵惊呼。走进操场就能看得到大直桥绚烂的夜景，他与槿妤两人在放学后坐公车到了北安高中。 夕阳下，几个高中生还在球场打篮球，不大的米色校舍维护得十分乾净，让整个校园显得小而舒适。 「你蛮适合这里的。」槿妤同意道，牵着嘉洵的手走在操场跑道上。 「如果在这边读书的话，我们每天晚上都可以一起走操场看夜景耶！」 「你很喜欢夜景吗？」槿妤问，另一隻手握紧书包背带。 「超喜欢的！」 「毕业前我们多找几个地方一起去吧！」 「太好了！」嘉洵兴奋地朝天空挥拳。 槿妤转头望向校舍，一班又一班还在夜自习的教室灯火通明，她取下了黑框眼镜，眼睛感觉有些乾涩、疲累，但两人中间的那隻手还是牵着。 25.让我们懂得学会珍惜 没有球队的朋友要申请北安高中，有人是成绩没到，有人是嫌离家太远，没人在意女生制服长怎样。但嘉洵不介意，还是在截止日前准时将申请入学的报名表缴了出去。 国三毕业前夕的体育课十分松散，体育老师带完热身操、跑完两圈操场后，就放学生在操场自由活动了。有些人打篮球、走操场，但多数学生只肯坐在树下纳凉聊天。 槿妤离开了腐女帮的小圈子，走向坐在篮框下休息的嘉洵：「李嘉洵，我有重要的事要跟你说。」 「怎么了？」嘉洵抬头看着站在眼前的槿妤满脸凝重，背对着刺眼的阳光。 「你跟我来。」槿妤带嘉洵走到了体育馆后方，杂草丛生的后巷。 槿妤看向嘉洵，深深地鞠躬：「李嘉洵，我真的很对不起。」 「怎么了？突然这么说。」嘉洵见状紧张起来。 「对不起，我很喜欢你，但是我更重视我的梦想。」槿妤还是低着头。 「什么意思？」 「我在交出申请入学表的最后一刻，改成了復兴美工。」 「为什么？你不是说你有公立高中就不读高职了吗？」嘉洵震惊，两人在建筑的阴暗处站成了对立面。 「对不起，我去了高中看过之后才确定，我不想再读三年的书就为了下一个升学考试。」 看着头也不抬的槿妤，嘉洵浑身颤抖，他不知道这感觉是愤怒还是悲伤，什么都话都说不出来。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骗你的，我真的不知道怎么跟你开口。」 「呵......蔡槿妤，你是不是其实觉得我很烦？明明你都拒绝我了，我还一直缠着你......」嘉洵右手摀着双眼，嘴角扭曲地笑着：「还一厢情愿地以为你想跟我读同所高中，让你很困扰吧？真是抱歉喔。」 「我真的没有这样想......」槿妤慌乱地走近嘉洵。 嘉洵倒退了两步，看着槿妤：「够了！你他妈的都在骗我，我要回去打球了。」便转身，头也不回地跑走了。 槿妤僵在原地，心里不断重复一句话：「对不起，我又伤害你了。」 而嘉洵没有回去篮球场，他躲在学校另一侧的大楼后方，蹲在围墙边抱头痛哭。 § 「快毕业了，就这样结束吧！」行事历上的日子一天又一天地过去，已经确定录取北安高中的嘉洵索性请假不去上课了，每天都等到天黑时才去操场找球队打球。 对于自己那天在体育场后面大发脾气，嘉洵其实感到很抱歉，但又觉得两人已经没什么话好说了。 这一年多以来，别说情人节了，两人连生日都在补习班渡过，没有机会好好一起庆祝；而那天在北安高中时说好一起去看的夜景，看来也没有机会了。 槿妤好几天前就传来了简讯：「真的很对不起，我又伤害了你，我很抱歉。我真的好想跟你谈谈，有好多话想跟你说，你还愿意听吗？」 各种句子在手机键盘上打了又删、删了又打，最后嘉洵只说：「没关係啦，追求自己的目标很好啊，祝你梦想成真、幸福快乐。」 其实嘉洵可以理解槿妤喜欢漫画远胜过读书而选择了復兴美工，这也早在他的预料之内。 嘉洵痛心的是槿妤对他的欺骗，那句：「有公立高中我就不读高职了。」到后来的改了志愿才来承认。这过程简直是为已经不敢抱持期待的嘉洵燃起了希望之火，转身又恶狠狠地践踏至熄灭。 嘉洵知道人都难免三心二意、临时改变想法，但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往往是可以理解，却难以原谅。 § 奕诚买了两杯百香qq绿，在没课的午后来到嘉洵住的社区拜访缺席多天的学生，两人面对面坐在社区中庭的椰子树下。 「请你喝。」奕诚拿出饮料，递给嘉洵。 「谢谢。」嘉洵嘀咕，黑眼圈很重，整个人犹如行尸走肉。两人低头喝起手摇杯，一阵沉默。 「唉，说真的，我原本实在不想干涉你们两个......但是蔡槿妤来找我谈过了。」 「她说了什么？」 「高中志愿的事，她说她很对不起你。」 「是吗？她还有说别的吗？」嘉洵不屑地挑了眉。 「你觉得她还能说什么？」奕诚皱起了眉头。 「什么意思？」 奕诚握紧了手摇杯：「李嘉洵，你到底他妈的在干嘛啊？」 嘉洵愣了半晌，怒吼道：「搞清楚，是她一直在骗我，骗我要读同所高中，用各种行为骗我她也喜欢我！」 「所以她要为了高中的事跟你道歉几次你才满意？」奕诚瞪着嘉洵。 「我......」 「你根本就没在听她道歉，对吧？」 「道歉有什么用？她根本没有喜欢我。」 「那你呢？你还喜不喜欢她？」 嘉洵咬紧牙：「......我很喜欢蔡槿妤，我一直都很喜欢她。」 「你自己想想，蔡槿妤跟你相处到现在，从原本认定自己是异性恋、觉得同志很怪，到现在不怕在班上跟你放闪，她为你做了多少改变？没告诉过我，也没告诉过你的又还有多少？不喜欢你的话为什么要做这些改变？」 嘉洵哑口无言。 「不要以为感情里只有你自己在努力、只有自己很辛苦好吗？跟你谈恋爱的人不辛苦吗？她同理你的性别认同障碍，你又同理过她身为双性恋的挣扎、未来发展的挣扎了吗？」 其实槿妤找奕诚谈的时候没有提到嘉洵的性别认同障碍，但这是奕诚与嘉洵共有的困扰，奕诚非常清楚。 而奕诚更知道要找到一个愿意排除万难去理解、接受自己身份的对象有多难，对于嘉洵的不珍惜，奕诚愤怒到了极点：「干嘛？对方选学校不顺你的意，你怕自己受伤就转身想逃啦？你非要别人跟你一样把爱情摆第一才算喜欢你吗？」 「我很害怕我们读不同的高中，感情会淡掉......」 「你以为有几对国高中生情侣能走到最后？未来可能会分手就不谈恋爱的话，那你追她追屁啊！」 嘉洵低头盯着手摇杯的吸管，无法反驳。 「我已经不知道你到底有几分喜欢蔡槿妤了，但是如果你还喜欢她、喜欢的是真正的她的话，就请接受蔡槿妤跟你不一样的个性，然后去听听她要跟你说什么吧！」 奕诚站起身离开了社区，而嘉洵独自坐在中庭陷入了漫长的思考。 26.在毕业的前夕 最近奕诚十分嗜睡。 从学校下班，回到自己的小套房，往往累到连晚餐都不想吃，倒在床上马上就睡着了，都是同一个梦境：独自躺在床上、张着眼，看向暖白色灯光的天花板。伴侣有时会出现，轻声对自己说话，但奕诚张了口却发不出声音、四肢无法动弹，正觉得惊慌失措之际，便从梦中惊醒。 转头一看，已经过了一夜，该出门上班了。 如此的恶梦已经重复好几天了：「难道我在自己的时空里，还活着吗？」 「如果我还活着的话，常梦到这样的梦，是不是代表我快要能回去了呢？」办公桌前的奕诚既期待又担心，担心回去之后，或说「醒来」之后，世界已面目全非，而自己却什么都不记得。 § 已经不用去补习班了，一个人的回家路如此孤单，槿妤心中充满无尽的懊悔，距离毕业典礼只剩三天，她几乎要放弃希望了。 「蔡槿妤。」 一声呼唤，让槿妤抬起了头，看到嘉洵站在家门前。 嘉洵走近槿妤，说道：「对不起，我那天不该兇你的，我早就该来跟你道歉了，真的很抱歉。」 槿妤沉下了脸：「是我的错，你会讨厌我是正常的。」 「不！我没有讨厌你啊！」 「我选择了梦想，而不是你。」 「是我不该把梦想跟我们俩之间的感情逼你二选一的......甚至我根本没有好好问过你，问你到底想要的是什么学校，我好自私，真的很对不起！」嘉洵大喊后一个九十度鞠躬。 槿妤也鞠躬了：「在重要的时间点，我都没说实话，不是故意欺骗你，是我太懦弱了，我很对不起。」 「对不起。」 「对不起。」 「对不起。」 「对不起。」 「我们俩要这样互相道歉到什么时候啊？」嘉洵抬头看向槿妤的双眼苦笑。 槿妤轻声道：「李嘉洵，你愿意原谅我吗？」 「当然愿意啊！那你愿意原谅我吗？」 「我已经原谅你了。」槿妤淡淡地微笑道。 嘉洵急切地问：「那我们可以继续关係了吗？」 槿妤直起身，定睛看着嘉洵：「我还有件重要的事要告诉你，听完之后你可能就不会想继续了。」 「什么事？」 「我高职毕业之后，会去日本读艺术相关的大学，然后留在日本工作，为了成为专业的漫画家。我爸妈也都出国留学过，所以会希望我到海外发展看看，而我自己也想去。」 「那你还会回台湾吗？」 「如果工作顺利的话，可能只有过年才回来了吧......」 「这样啊......」嘉洵叹气，转头看向巷口的夕阳，沉默了半晌。 「那我们来签个三年的合约吧！」嘉洵笑道，对槿妤竖起了右手拇指。 「什么意思？」 「你高中一毕业，要去日本时，我们就分手吧！」 「为什么？！说不定我在日本工作不顺利，大学毕业不久就回来了啊！」槿妤这话一出口，两行泪夺眶而出。 收敛起笑脸，嘉洵严肃地说：「我可不希望你怀着这种侥倖的心态去追寻你的梦想。」 槿妤咬着下唇，用手背擦掉了泪珠：「那......李嘉洵，你有可能来日本吗？」 「我家的经济不可能让我出国读大学。工作嘛......我有点害怕日本的工作环境，但是我可以先学日文。」 「谢谢你。」 嘉洵摸了摸槿妤的头：「谢谢你一直以来努力了那么多，该换我努力了。」 「真的......只能三年吗？」槿妤抱住嘉洵，耳语般地问道。 嘉洵将槿妤紧紧搂住，低声说了句丝毫不浪漫的话：「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囉！」 27.离别就是为了能够再相见 今天就是在南湖国中的最后一天了。 校舍走廊上，拨放着国三生投票选出的毕业歌曲，陶喆的「再见以前先说再见」： 「给我一个拥抱为我祝福和祈祷 我们心中都已明瞭明天依然要来到 也许该把门打开风才能进来 放我们的心自由是到了那时候——」 嘉洵拿着毕业纪念册，跟小宝到了九班、十班，找球队每一个朋友签名。简珊已经哭了、简玟安慰着、张慈一步不离地拉着大象的衣角、顏宜蓉签名完后便匆匆跑走了、小红看起来有些落寞......球队拍了国中生涯最后的合照，在彼此的毕册留言板上写满「勿忘我」、「友情可贵」等等。 有些同学的制服已经被麦克笔画满了签名与涂鸦，人声鼎沸的走廊，学生们把握身为国中生最后的间聊与打闹的时间，邀约暑假出去玩、约好一定要办同学会、约定绝对不分手...... 奕诚没有去跟学生拍照。他有种预感，今天自己会跟着李嘉洵一起「毕业」，因此他决定了，除了参加毕业典礼，他要安安静静地旁观，让自己不留痕跡地离开。 嘉洵在教室前走廊看到了槿妤。槿妤跟自己对上眼了，她转头跟旁边两个姐妹说了几句，便走向嘉洵。 「交出你的扣子来。」槿妤抬头，靠得好近。 「蛤？你说什么？」嘉洵一脸困惑。 槿妤伸手，将嘉洵衬衫上的第二颗钮扣扯了下来，转身，将自己的钮扣拔下来之后交给了嘉洵：「你要收好喔！」 搞清楚状况后的嘉洵不禁失笑：「等等，这个习俗不是这样操作的吧？」 「少囉嗦。」槿妤低头跑回自己朋友身边。 「真是不坦率啊......」嘉洵苦笑，将槿妤的钮扣收进胸前口袋。 § 毕业典礼，礼堂的冷气轰隆，管乐队表演、颁奖、国中三年回顾影片，同学们对着影片哽咽、班导掉泪，与班上关係疏远的嘉洵没有什么感觉。 师长主任致词，嘉洵也没有在听，这种时刻，能够意识到自己在班上多么边缘，他看着前排座位蔡槿妤的背影，摸了摸口袋里的钮扣，心情有些低落。 槿妤好像察觉到了嘉洵的视线，回过头来，对着嘉洵微微一笑。 嘉洵看着自己已经喜欢了三年的蔡槿妤，还是戴着那熟悉的黑框眼镜，但这是最后一次看她穿这身制服、最后一次以同学的身分凝视她......想到这，泪水终于难以克制地滑落。 典礼结束了，毕业歌曲再度响起： 「虽然有着满满的感伤可是生命好像就是这样 离别就是为了能够再相见 再见以前先说再见说再见说再见——」 国中三年的各种回忆涌上心头：同学们始终不熟，此刻才感到有点后悔；没存在感的班导，没找自己麻烦就很庆幸了；与球队们认识、每天早起打球、一起逛夜市；与蔡槿妤画了两篇漫画，一起蹲补习班，从陌生人走到今天，终于牵了彼此的手...... 有好多事来不及做，转眼就毕业了。嘉洵跟着队伍走出礼堂的气球拱门、经过校舍、走向校门口，洗脑的毕业歌曲一遍又一遍地重播，嘉洵已经哭到看不清脚下的路了。 「李嘉洵。」槿妤站在校门口的花店摊贩前，叫住了嘉洵。 「蔡槿妤，毕业快乐。」嘉洵拿出口袋囤积的卫生纸，擤了鼻涕。 「我有礼物要送你。」 「谢谢，可是我忘了准备礼物给你耶......」 「没关係。」槿妤从花店老闆手中接过推车，上面是一棵树，一棵玫瑰花树。 「这是要送我的吗？」嘉洵看着高到自己腰际的玫瑰花树，翠绿的叶子点缀了几朵掌心大的鲜红玫瑰花。 「嗯，你送我一个盆栽，我送你一棵树，不错吧？」槿妤双手环胸，甚是得意。 「谢谢，不过蔡槿妤，你知道玫瑰的花语是什么吗？」 「我知道，是我爱你。」 「我也爱你。」嘉洵愣了几秒，惊呼道：「等等，所以我们是在一起了吗？！」 「是吧！不然我们前几天签约签屁喔？」 「是没错啦，只是，很难以置信嘛......」嘉洵傻笑抓头。 槿妤一手拉住了嘉洵胸前的衬衫，将嘉洵拉到自己胸前，轻声说道：「李嘉洵，吻我。」 「......在这里吗？」 「是。」 嘉洵弯下双膝，配合槿妤的身高，看着她坚定的双眼，嘉洵闭上眼，吻上了槿妤的双唇。 槿妤的嘴唇软软的，这几秒鐘的时间彷彿一百年之久。槿妤纤细的手臂紧紧抓住嘉洵，嘉洵也轻抚她柔软的发丝。 双唇分开那刻，槿妤道：「你，再说一次。」 「蔡槿妤，我爱你。」 「李嘉洵，我也爱你。」 语毕，两人同时伸手，将对方紧紧拥入怀中。 正午的校门口艷阳高照，周围环绕的毕业生、师长、家长，都已经不重要了。 § 李奕诚睁开了双眼。 环顾四周，这里是熟悉的房间、熟悉的摆设，奕诚终于回到台东的小套房了。 「我回来了啊......」奕诚喃喃自语。 「李奕诚，你醒来了！？」 奕诚转头看到自己的伴侣，哽咽道：「好险你还在！」想伸手去抱他，却发现双手难以动弹，便大哭了起来：「我昏迷多久了啊？」 「快半年了。」 「我做了好长好长的梦，回到了我们国中时代......」 「国中时的什么事呢？」 「......我不记得了。」奕诚脑中一片混乱，各种记忆碎片混杂，像破掉的玻璃杯，散落满地。 奕诚沉默了良久：「我想去外面看看。」 伴侣以轮椅，将还难以动弹的奕诚推到了后花园。 一棵玫瑰树，在午后的阳光下盛开着鲜红色的玫瑰花。 「以前，有这棵树吗？」奕诚困惑问道。 「你忘了喔？搬来台东前，我们一起开货车回台北载过来的啊！」伴侣回应。 「喔对，我想起来了！」奕诚道，记忆的断层重新连接上了。 伴侣弯下腰抱住了奕诚的脖子，奕诚转头轻吻伴侣的脸颊：「我回来了。」 「欢迎回来。」 微风摇曳着枝叶，这棵已经超过十岁的玫瑰树，每年仍盛开鲜红的玫瑰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