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嫁》 楔 「后山很危险,不要去后山。」 「奶奶,为什么呀?」 「因为后山的神灵会生气。」每当说起这件事,奶奶的表情总会格外严肃。「听好了,绝对不能到后山去。否则触怒了神灵,灾难会降临整座村子的。」 § 女孩没有听从奶奶的话。 小孩子的好奇心总是出乎大人的意料。 趁着大人出门忙的那日,女孩踩着细碎的步伐往后山出发。 「后山的神灵会生气……哼,神灵才不会那么容易生气,一定是奶奶在骗我!」不知道是否是为了壮胆,女孩大声復述这句话,这才大步踏入山林中。 通往山上的步道,是一条由先人一步步採出的小径,隐藏在荒烟蔓草之中。女孩小心翼翼的拨开几乎是自己身高的长草,往深处一步步走去。 高耸的树林用枝干阻隔了天光,也让女孩变得提心吊胆起来。 她彷彿听见枝叶间的窃窃私语,不欢迎这个不请自来的客人。 你看,是人类。 人类来这里干什么? 「是、是谁?」女孩惊恐回头,但小径独独只有自己一人。 恐惧在尚年幼女孩心底孳生,让她转身想逃。 但下一秒,她看见温暖的光点在树丛间起舞。 光点点亮小径的路途,让黑暗的道路瞬间化为仙境。 迷幻的光点让女孩情不自禁越走越远,迷失在广大的森林之中。她像是着了魔似的,遗忘了恐惧,也遗忘了自己来自人类村庄。 直到她清醒过来,自己引以为赖的小径早已消失不见。 她,回不去了。 这时才想起奶奶教诲的她,明白为时已晚。 女孩在森林的中心哭了起来。 朦胧之中,她好像看到了动物的身影。 「……狼,是狼吗?」过度惊慌的女孩开始胡乱揣测,在话语讲完的当下,竟真的响起了狼嚎。「我不要死在这里!救命啊!奶奶!」 「燕石,别闹。」清冷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成了女孩最后的救命稻草。 明晃晃的灯光缓缓靠近,女孩这才发现是灯笼。她揣着不安抬头,望见一名长相清秀的男子,腿间还有一名古灵精怪的男孩子探出头来。处于恐慌状态的她没记清男子的面貌,只记得他的头发很长,很长。「你是谁?」 「先生,真的是人类呢。」与女孩差不多年纪的男孩也提着一个莲花造型的小灯笼,小手晃呀晃着。 「不得无礼。」用带着劝戒的眼神瞪了男孩子一眼,男子再度柔声开口。「你是哪里的孩子?知不知道这里不能乱进来?」 小女孩拚命摇着头,什么都不知道。 见问不出个所以然,男子从腰间的袋子中掏出一个小香囊,放到女孩的手心。「跟着香囊的烟走就可以出山,切记不要回头,也不要再回到山中。」 男子把灯笼也给了女孩,并在下一秒与男童一起消失无踪。 女孩没发现他们是何时离去的,也对这之后的事情全无记忆。 事隔多年后,她对当年的事已几乎遗忘殆尽。 但有一件事被她牢牢记在了心底。 那就是男子给她的香囊香香的,暖暖的。 第一章 狐祭 墨溪,大家是这么称呼此地的。 相传古时,此地之河为浓墨般的色彩,故得此名。 对外人来说,这只是个山下的小村落,但对我来说,这却是我住了十七年的家。 「白笙羽,难得见到你在窗边!」远远的,一个揹着箩筐的少女在远处衝着我挥手。她盘着整齐的倭堕髻,身着翠绿色的罗裙,就算赶着出门也把自己打理得妥妥贴贴。柳新灵动的大眼瞅着我,闪闪发亮,看得出心情很好。 「早,柳新。」我趴在窗前招手回应。「赶着去田里?」 「对啊,阿叶又忘了带锄头,正连同早饭给他送去呢。」柳新抖了抖肩上的箩筐,里头传出沉沉实实的声音。「哎,不耽搁了,再不去又要捱骂了。」 简单的告别之后,少女笑盈盈的旋过身,踏着轻快的脚步往田里去了。 柳新是我唯一的朋友,也是村中唯一敢靠近我的同龄少女。和村中的女孩一样,十四岁便与同村的尹叶结为夫妇,甚至在去年喜获麟儿。 在七岁以前,我以为我也能和柳新过上同样平稳幸福的生活。 「白笙羽,你又在偷懒!」刚走回屋内的母亲一抓到我跟柳新打招呼,豪不犹豫劈头就骂。「嫁衣织完了没?不是告诉你少烦村里其他人吗?」 「因为……」我正要开口反驳,便直接捱上好几击。 「你和他们不一样,我要说过多少次?跟村里的人说话,他们就会染上你的秽气,叫你不跟他们接触是要保护他们!」母亲手持木棍,怒气衝天。「现在,去乖乖干活!」 「……是。」无奈之下,我乖顺回应,重新坐回织布机前。 我是狐祭。 至少,村里的大人都这么称呼我。 七岁那年,我偷闯入山失踪,惊动全村大人寻找,最后才在山下发现高烧昏迷的我。虽然我一直记得自己是被一个香囊指引出山,但怎么找就是找不到当时的香囊,也没有人发现我当时坚称一起带出的灯笼。 他们请来巫女,巫女告诉他们我触怒了山上的神灵,终生不得嫁予人类。而在我十八岁那年,更是要将我嫁入山林,成为神灵的妻子。 身为迷信至极的农家,任我如何澄清,这件事里也没有我的一席之地。 我是狐祭,献祭给山林以降神灵之怒的祭品。 然而无论我再怎么后悔,事已定局,甚至连逃跑都会被村中巡守的男丁捉回。十年来,我被困在家中严加看管,童时玩伴也因大人的阻挠和我逐渐疏远。 而如今,离我的十八岁生日只馀三日,我还要跟手上这荒谬的嫁衣搏斗。 后山真的有神灵吗?我不知道。 守护墨溪的真的是巫女所称的狐灵吗?我也不知道。 我曾经觉得自己真的很倒楣,也后悔过小时候那么不懂事。但后来想想,自己也就这样了。 毕竟这十八年来除去家人一天到晚说家中出一个我有多麻烦,我有吃有穿活到十八岁,也是挺不错了。反正走一步算一步,也许我还能趁这次远走高飞哩。 边这样想着,我把自己偷偷收集的小珠宝缝入袖口。因为完全不知道未来会发生什么事,还是多防患未然些才好。 也许我被迫嫁入山林,但我可不笨。 黄昏之时,我终于因为柳新的拜访而得以出门透透气。 虽然全村的人都很忌讳跟我说话,但柳新并不在这些名单之中。尤其是再两天就能送走我这灾祸,母亲也没多念几句就同意让我出门了。 「你好强呀,要是十年都被关在家里,我肯定发疯。」此时的我和坐在小溪边上,光脚踏着溪水。 「有吃有穿,也没受寒,其实我也不好再多抱怨些什么。」当然,狗屁倒灶的事也不少,不过我通常不会对外人提起。 「唉,看看我们这两个女人家,都是命不由己。」柳新四顾无人之后,打了一个夸张的哈欠。「一个是两家结好,过几年就顺理成章出嫁,一个则是听信巫女满口糊芻,十八岁就要嫁给连夫婿都不知道是什么的神灵。唉哟,苦喔。」 儘管嘴上如此抱怨,但我们俩都没冒出什么觉得不公平的念头。女人本来就是这样子的,一辈子作为商品被贩售和亲。 「唉哟,对了,白笙羽,你是不是后天就要结婚了?」柳新把一个红色的小布袋塞到我手中。「这个送给你,虽然我不能去你的婚礼,但我会想念你的。」 简单谢过柳新之后,我拉开布包。「这是……?」 「是茶叶!是不是很香?」相较于我的无言,柳新显得特别兴奋。「上次阿叶去外地带回来的,泡起来特别香,剩下的最后一点就送给你了!」 其实我一开始还以为是护身符之类的,但柳新的礼物也没让我太过失望。「谢谢你,有空我会泡的。」 天色渐渐昏暗了起来,虽然柳新已经是先炊好饭,但也差不多该回去了。「那……就这样了?」 「嗯嗯,你永远是我最好的朋友!」虽然即将分别,也许这辈子再也无如此愜意交谈的机会,但柳新还是掛起最灿烂的笑容来做为结束。「之后有机会回来一定要和我多多分享神灵的见闻!」 「一定。」虽然嘴上这么说,但我们都心知肚明这是不可能的。 山里有没有神灵我不知道,但我知道我有很大的机会就是被山中的野兽咬死,结束庸庸碌碌的一生。小时候闯下的祸换来这么短暂的生命,真是太不值了。 我把自怜自艾甩开,扬起笑容对柳新挥手告别。 毕竟,总不能让她记忆中的自己还是愁眉苦脸的。 就算这张笑脸,可能会成为她心中对我的遗照。 第二章 出嫁 出嫁的前一天,是不间断的焚香及净身。 「水洗去凡尘俗气,香薰则是染上福气。」绕着我忙的巫女如此解释。「放心,神灵大人会很喜欢你的,这可是我们村中梦寐以求的殊荣。」 因为隔天将举行祭典,两名巫女进驻我家,替我安排相关事宜。她们都是很年轻的女孩子,住在隔壁村,因为老巫女的吩咐而来替我打理。 我坐在特意被空出的房间中央,腿下只踮着一团软软的蒲团。不保暖的薄纱缠在我赤裸的身上,用夹子简单固定住。和我独处的巫女拿着嫩绿色的柳条在我四周轻甩,同时跳着一种简单但又特殊的舞步。「隔壁村的巫女很多吗?」 「因为我们是以巫女为名的村落,因此巫女这项行业挺兴盛的。不过由于巫女是必须经过层层筛选和训练才能获得的职位,所以想当上巫女还是得有一定实力。」其中一名巫女一边解释,手上的动作完全没有停下。 我点点头,表示自己明白了。由于自己只是因为无聊随口问问,也没继续问下去。 接下来,又是一连串静默之中的仪式。 § 綰青丝,凤冠霞帔。 一点梅,额间点花鈿。 新嫁娘,新嫁娘,墨溪有女要出嫁。 站在桌前,我端详着镜中的自己。 镜子中的自己仍是棕色的眼睛,黑色的头发,但对我来说却宛如陌生人。一袭红色嫁衣端正束好,沉甸甸安在身上,腰间则垂掛着半透明的琉璃流苏。此外,我的耳上掛着黄金打造的花朵耳坠,颈间则戴了沉重的红宝石项鍊。最为特别的是,我头上的金冠也与传统有些不同,雕着一隻精美的狐狸。这样数下来,我几乎是把整座村子的财產都穿在身上,只为了让神明高兴。 我是祭品,献给狐狸的祭品。 「该上轿了,要是耽误了吉时,会招致更大的灾难。」其中一名巫女在门口提醒,催促着我赶快上轿。 屋外,大队人马在等待,喜气洋洋。 所有东西都是红的,宛如一簇簇燃烧着的火焰。除去巫女,村中只有四个抬轿的大汉随行。母亲帮我理了理衣服,拉下盖头。「记住,只有你的夫婿可以把它拉起,否则你得一直等下去。」 谢过母亲后,我便在巫女的指引下上轿。身上首饰随着我的步履叮噹作响,增添了不少喜气。 轿外锣鼓喧天,村民欢呼送行。 我闭上眼,在阴暗的轿内屏气凝神。 过了不久,欢呼声渐小,只剩下巫女吟诵的声音,而内容无非都是讚颂神明的话。我很快便对外头的声响失去兴趣,靠着轿壁打起盹来。路程渐陡,代表队伍已经上了山,进入未知。 唤回我注意力的,是轿子被放下的声响。 一隻白皙的手伸向我,我认出是在山下替我打扮的巫女。 我走出布帘的遮蔽,站在鬱鬱葱葱的树林当中。 这是一块不大的空地,甚至连成为空地都有些勉强。两名巫女在我跟前铺下一张毯子,刚好是可以让我双膝跪地的大小。「你在此地跪着,夫君很快便会来接你。」 我依言跪下,没有反抗。 接着又是十分鐘的吟唱,歌舞,彷彿这是场真正的婚礼。 只可惜,我连未来夫君的影子都没看见。 歌舞结束之后,大汉们抬起轿子,与巫女一同下山。离开之前,巫女长还千交代万交代我绝对不能移动也不可自掀盖头。「神灵通常会比较慢下来接应,你静心等待便是。」 巫女的吟诵声渐没,森林最终只馀我一人。 当然,不存在的神灵没有来接我。 于是我便在此地跪了一天一夜。 § 当我终于想通狐祭的意思时,第二天的晨光已经衝破云端。 我的双腿因为长时间跪坐而半麻,肩颈也因为沉重的首饰而极度痠痛。好在嫁衣够厚,所以我没多受什么寒。自己又累又饿,眼皮则因撑了一整晚而沉重不已。 然后我终于醒悟,这整场婚礼都是假的。 巫女们口口声声说会有神灵来接我,殊不知根本没什么神灵,而村民还傻傻的信了。她们就是要让我独自饿死在山林之中,作为让神灵息怒的祭品。 我溢出一丝自嘲的苦笑。对啊,怎么会有人相信这种仪式是真的,大人蠢便算了,我竟然还跟他们一起蠢了下去。 思及到此,我忍不住感到哀叹,但同时又松了口气。担心十年馀的神罚没有降下,而我也还活着。这对我来说已经是最好的结局了。 我撕开袖子的夹层,取出昨天偷缝入的大饼。因为当时担心神灵会过好几天都没来接我,所以便预先做了准备。我伸直发麻的脚,大口吃着已经冷掉的饼。 接下来,该怎么办才好呢? 饼只有一个,身上也没带着水袋,说实在的,自己现在的处境一点都不乐观。 要冒险找路回村中去吗……不,以村里那迷信的态度,一定会以为我逃跑而再度将我送回,甚至可能有小命不保的危险。既然这样,就只能越过这山头看看了。 我扯下碍事的罩帘,眼界终于恢復清楚。 收起褪下的布,我一步一步往狭窄的小径走去。 走没几分鐘,我的腿便酸了,尤其是这种用来出嫁的鞋子,一点都不好穿,甚至紧得发疼。无奈之下,我坐在路旁的石头上揉着脚歇息。 该怎么办呢?这样真的能在自己饿死之前翻越这座山吗?而且我甚至不晓得有什么东西在等着我。 对了,这里不是山林里吗,该不会会有狼之类的生物? 突如其来的恐怖想法佔据了已经很不安的心思。我突然佩服自己可以在原地跪整整一晚。要是一个不走运,我早被吃了! 虽然现在还没看见什么大型动物,但我相信自己的好运不可能一直持续下去。 霎时,所有的风吹草动彷彿都是即将袭击而出的敌人。 该怎么办?我会死在这里吗?听说山里猎食者很多的!熊、狼,或是飢饿的狐狸…… 思及到此,我的眼角忽然有黑影闪动。 逃,快逃。 人类的本能让我从石上跳起躲避,而在这千钧一发之际,爪子的光芒从耳际一闪而过。迅速退开,我终于看见来者的真实身分。 那是一隻狐狸。 灰色凌乱的皮毛彷彿在泥中滚了好几圈,身躯高大精实但看起来像是饿了好几天,几搓毛发中还能看见一簇一簇的艳红。除此之外,白森森的利牙及锋利的爪子看起来都很乐意把我切成他今天的午餐。 接着牠打量了我几秒,便毫不犹豫再度扑上。 顾不得自己的恐惧,我拔腿就跑。 尖叫提到嗓子眼,厚重的嫁衣此时成了恼人的累赘。我提起裙子,歪歪斜斜地向反方向逃去。 我能听见狐狸热呼呼的喘气声,牠的气息铺天盖般将我束缚在这无法逃离的网中,甚至让我觉得自己根本没有在移动。 想当然尔,我才跑没几步,便被轻松追上。 背后一凉,爪子刮上了我的后颈。我倒抽一口气,腿软瘫倒在路上。紧接而来的,是火辣辣的疼,深入骨髓的疼。 意识一点一点地被抽出,我甚至能感受到灵魂被侵蚀。这是一种很奇妙的感觉,彷彿自己流下的不只是鲜血,还有自己的生命。我甩甩头,想把这种晕眩感甩掉。凭着尚未退去的肾上腺素,我踢掉自己的鞋子,再次逃跑。 然而,背后的狐狸并没有马上追来,反而好整以暇地慢慢跟上。也没错,现在的我宛如垂死的猎物,等到我体力耗尽倒下,牠便能轻而易举享用美食。现在的我,完全是牠的囊中之物。 我在内心兀自祈祷谁能拯救我。但眼下这个境况,自己根本是死路一条。 然后远远的,我看见有个身影靠着树歇息。 是人类! 顾不得针扎般的疼痛,我跛着脚靠近那个男人。 足够靠近之后,我才发现对方的确是个人,但他是坐着休息,而不是站着。他半闔着眼,睡得挺香。男子的黑色长发披散在胸前,不像是从山下村里来的。五官轮廓分明,极像水墨画师傅笔下的作品。 儘管男子一脸生人勿近,但我还是鼓起勇气大叫。「快跑!」 就算我不能跑了,至少要提醒同为人类的他! 「……」男子弯着头,看起来就是没醒。 「这位先生!有会吃人的狐狸,你快醒醒啊。」好不容易来到他面前,我再度大叫。 就在我即将伸手摇动他时,男子缓缓睁开了眼。 黄色的眼睛。 异于常人的眼睛搭配着丹凤眼,让整张脸带着诡异的美感。他的额骨比常人高,使得脸型被稍微拉长。虽然他身穿人类的衣服,但整体给人的感受就是十分的……妖异。对,我想应该可以用这两个字来形容。 「你刚刚说什么?」直到他轻啟薄唇,我才惊觉自己看到恍神了。 「有狐狸,就快追上来了,你快点逃吧。」奇怪的是,那隻狐狸在稍远的地方徘徊着,似乎有点忌惮。 「嗯?我的地盘,为什么我要逃?」细长好看的眉轻挑,男子慢条斯理地站起身来。 好高。 就算仰着头踮起脚尖,也无法和男人平视。压抑住内心的战慄,我小声开口。「那隻狐狸会吃人。」 「原来如此。」男子低头审视着我,富饶着兴趣。「你就是昨天在山里传得沸沸扬扬的人类小女孩。」 我瞪大眼,一时无法消化这句话。 不只那隻狐,还有其他生物知晓我的存在? 「你继续逃吧,那隻狐我会处理。我对于你还可以逃多远很感兴趣哦。」男子笑道,当然,我是一点都笑不出来。「快走,以免我改变心意也想吃了你。」 在知晓整座山的生物几乎都想吃了自己之后,我赶紧踏着蹣跚的脚步离开。大约走了几步,我听见身后传来惨叫声。回头一看,我看见同样细长的身影背对着我,但体型已经大了许多倍。而那件褐底黑网的衣服……那哪是衣服,那是他的蛇皮! 刚才的男子早就不在原地,取而代之的,是一隻恐怖体型的巨蟒。而于此同时,巨蟒张大嘴,彷彿在吞下什么东西。那个男人,是一隻蛇妖。 肾上腺素退去,我整个人已经进入虚脱无力的状态。 到底是怎么样的山,才会藏着这么多妖异之物? 而我区区一名负伤的人类,又如何能逃出生天? 紧绷的弦终于在这一刻断裂,最后的体力也终于消失殆尽。 我身子一歪,就地倒下。 第三章 狐之境 「先生,那个女孩子晕倒了。」窄小的亭子里,三个人影正猛盯着桌上的铜镜瞧。 哦,这么说似乎也不对,被男孩及女孩包夹的男子低头补着一件橙色的童装,对于此时山中所发生的事兴致缺缺。 「先生,您真的不理她吗?她中了野狐的毒,活不了多久的。」这次出声的是男子右手边的女孩,一双晶亮的黑色大眼直瞅着男子。 「我为何要理她?我与她素不相识。」温润的声音如潺潺小溪般悦耳,同时又带着些微属于男人的磁性。 「可是她、她就是你十年前救过的那个女孩子啊,这样放着不管不好吧?」男孩结结巴巴开口。「而且你不也一直开着这云外镜在关注她吗?」 「燕石,当时是你有错在先。」这次,男子的声音染上些许严厉。须臾之后,他叹了口气,收了线。「罢了,你们去把人带进来。」 「太棒了!」燕石欢呼一声,转身要跑。 「等等,你的衣服我补好了。下次再破,不帮你缝。」男子伸手拉住男孩的后领,把衣服塞进男孩手中。 「先生最好了!我最喜欢先生了!」转身再度吹了几句后,男孩手舞足蹈地往村外跑去。 「先生,你确定他一个人行?」女孩没有燕石那么衝动,反而在亭中蹙起眉来。 「寧嵐,你也去。」男子低声催促道。「有你在,燕石不会出乱子。」 「知道了,谢谢先生。」低头道过谢,女孩转身朝燕石消失的方向走去。 两个小鬼头都消失之后,男子再度叹了口气。 他关上云外镜,揉了揉微微蹙起的眉。 「小姑娘,你怎么又不听劝回来了呢?」 § 我做了一个梦。 梦里,我被一群狐狸追逐着。 身后的狐狸各个张牙舞爪、面色狰狞,儼然就是一副猎食者的模样。我拖着沉重的脚步奔跑,但鞋子不知为何变得极为沉重,想踢也踢不掉。眼看第一隻狐狸即将扑上,我害怕地跌倒在地,举手阻挡。 下一剎那,眼前的狐狸置换成褐色大蛇。这次,大蛇正对着我,露出森白的利牙。接着牠张大嘴,一口将我吞下肚。 「啊!」我猛然惊醒,全身都是冷汗。 我身在一间简朴的房间里,但我却对这个地方毫无印象。 有人帮我卸下了金冠,但身上的嫁衣倒是没人动。因为救助我的人似乎也知道嫁衣很厚,所以只帮我盖了件薄毯。我摸摸颈后的伤口,发现那里已经被包扎好,而且也不痛了。 顾不得可能会被下毒,我抓起床旁的茶杯猛灌了好几口。喉咙的疼痛已经超出自己所能忍受,使我到了见水就灌的程度。 喝乾杯内的水之后,我终于有心思注意自己在哪里。 这间房间与山下的房间无异,床是用竹蓆铺成,其他傢俱也均都是由竹所打造而成。 有人推开了门。「啊,客人醒了!」 映入眼帘的,是一名脸上尚带着稚气的男孩子。 毛茸茸的棕色短发像是毛皮般罩在头上,让人忍不住想揉。男孩眼睛前各有着一圈圆形的黑色框框,似面具,却又没遮住脸。他手拿着古色古香的灯笼,身上则是一件缩小版的直裾。明明没见过他,我却感受到一丝异样的熟悉。 我吞了吞口水,决定先开口。「是你……您救了我吗?」 「是先生救了你。」男孩使用了一个奇怪的词汇。 在我说出更多话之前,另一个女孩端着乾净的衣服走了进来。 她的年纪应该跟男孩相仿,但又稍微成熟一些。浅棕色的发丝分成两边,各在头上缠了一个球,甚至还用垂着流苏的银釵固定住。两条细细的长鬓随着步伐晃动,颇有童气。她同样也戴着与男孩一模一样的黑框面具,刚好与男孩对称。女孩一手拖着装衣服的盘子,另一手则是与男孩一模一样的灯笼。「这是燕石,我是寧嵐,这几天负责照顾你。」 她来到床边,把衣服放到床上。「我知道你有很多疑惑,不过这一切都等梳洗完毕再说。」 「谢谢。」虽然现在的我仍一头雾水,但至少来者都带着善意。「请问……这里是哪里?」 寧嵐思考了半晌,转身回到门边。交错光影下,我彷彿看见一双尖尖的耳朵在她头上抽动。最后,寧嵐露出平静的微笑,回答我的疑问。 「欢迎来到狐之境,白笙羽。」 § 狐之境。 我花了十年苦思狐神究竟存不存在,却在一夕之间来到了传说中的狐之境。 氤氳蒸气当中,我缩在装满热水木桶里,满腹疑惑。 基于刚醒就被催促来洗澡,我没时间问更多问题,但我也不相信寧嵐会给我有问必答时间。 入浴更衣时,我小心撕下已经有些被浸湿的纱布。在镜子的反射中,我看见后颈被留下黑色的爪印子。虽然不疼,但格外显眼。若这印子要跟我一辈子,我想我大概一辈子不敢挽起头发了。 我轻叹口气,把衣袖拉好。 裙子的质料很好,又轻又薄,是丝绸的缎子。值得注意的是,它的扣结在内侧,不但很好地固定住衣服,还保持了衣裙的简洁风格。托盘上还放着一双绣花鞋子,鞋型意外刚好。 梳洗完毕后,我终于可以走出房间。 门外,寧嵐及燕石已等候多时。「今日请在房内用膳,我们已经通报先生你醒了。」 「先生是你们的首领?」一下子先生来先生去的,让我很好奇这位高人究竟占了多重要的份量。 「不是,但他是很值得尊重的人!」燕石面露骄傲,开始夸起这位我连见过都没见过的神秘人。「何况,十年前的你就是他救起的!」 ……他? 竟然是他! 虽然已经对当年的事情记忆模糊,但我十分明白自己是被救出山的。果然我的记忆没错! 「我能去见他一面吗?」揣着紧张,我小心翼翼问道。德高望重之人应该不是说见就能见的吧。 果不其然,寧嵐摇了摇头。「这得看先生的意见才行,而且等你吃饱后,还得要去跟长老谈话。」 「长、长老?」这又是什么职位? 「咱们山里住着几位七尾,平时负责管理狐境的事情,而他便是其中之一。」说着说着,一行人已经又回到房内。 「七尾?」我装作不经意地提起,希望寧嵐能再多透露些。 只见她手插着腰,一副不可置信的样子。「咱们山里狐狸九阶:两尾通灵、三尾能语、四尾化形、五尾晓法术、六尾得道、七尾为王、八尾成仙、九尾成神,你怎么连这个都不知道啊?这段话甚至还被作为民谣传唱呢。」 见到真正的妖狐已经很不可思议了,而被妖狐吐槽自己不晓得这类之事让我更加地大开眼界。「此地是墨溪山没错吧?」 「自然是。」两名小童异口同声说道。 「我还能再问一个问题吗?」眼见两人已经开始不耐烦,我明白自己差不多该收手了。 「说。」想必寧嵐才是姐姐,因为燕石在她身边一声都不吭,偶尔才附和一两句。 「你们脸上戴着的那个面具也是狐妖特殊的习俗吗?」这次的问题不是为了更加了解自己的处境,只是想解开自己的好奇心。 双方顿时静默了好几秒。 然后,脸上掛着好几条黑线的寧嵐终于开口。 「小姐,这东西叫做眼镜。」 § 仙境里,小桥流水。 宅院隐身在各种绿意之中,甚至许多根本就是用天然的洞穴打造而成。 「等一下切莫记得礼仪,否则休怪长老把你轰出去。」嘱咐了几句之后,寧嵐便轻敲一间不起眼宅院的门。「长老,我把人带来了。」 「请进。」长老的声音哑哑的,但却带着满满活力。 木门打开,我便看到一名白发苍苍的老伯笑呵呵地坐在桌边喝茶。因为长相和声音没有出现太大反差,反而让我觉得不对劲。这……还真是表里如一呢。 也许是因为这几天见到不合理的事情太多,见到稀松平常的事反而让我起了警觉。「您好。」 「别拘谨,坐吧。」老伯指指一旁的椅子。他穿着一件绣金线的袍子,而一条黑尾在袍子的缝隙中若隐若现。老伯虽然骨瘦如材,但却散发着一种朝气蓬勃的英气。「寧嵐,把门带上。」 两人都坐定之后,长老便再度开口。「说吧,是什么风把你吹来这里的?」 接下来时间,我向他讲述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包括十年前我是怎么来到后山又被那名「神秘男子」所救,以及误打误撞成为狐祭必须嫁给狐神的事。 「原来是这样啊,真是一个精采的故事。」从开始到结束,长老的表情始终是笑呵呵地,也不晓得他的真实想法。「若照山下说的话,那你就是必须嫁给阿轻了,问题是这是不可能的。」 「为什么呢?」儘管心中已经知道狐狸不可能与人澄清,但我还是好奇也许长老的话有别的意思。 「因为,咱们阿轻已经有婚约在身了。」带着慈爱的神情,长老如是说。 第四章 野狐 「我就说吧,你一个人类来到狐之境本就是个错误。」回宅途中,燕石滔滔不绝地给予我打击。「要和先生结婚更是不可能,卑微的人类怎么可能高攀狐种呢,尤其是跟我们先生。」 「燕石,口德。」寧嵐沉声开口,制止自己弟弟的无礼。──至于他们是不是真的姊弟,我也没胆子去问。「你在山上遭到野狐攻击,体内馀毒未解,所以先生才会愿意收留你。等你伤一好,这里便留不得你了。」 听完寧嵐的解释,我才知晓为何自己会被破例收留。 「你听好了,接下来的话别告诉先生。」寧嵐压低声音。「先生会收留你是因为他觉得你被野狐攻击是他的责任,并不是因为对你有好感,但你还是应该心存感激。」 「这件事我自然是知道的。」我公式化回答,脑袋开始转动。「不过若有朝一日能见救命恩人一面就好了。」 「我就说这件事需要先生愿意,你怎么这么固执!」寧嵐正要破口大骂,此时却颳起了一阵妖异的风,让人寒毛直竖。 至于为什么要形容它妖异,是因为就算是我这种人类也可以感觉到空气中的不对劲。「想见的话,就来见我吧。沿着这条小径,就能见到我了。」 远远地,一道低沉但熟悉的声音消散在风中,带着温和地气息。 「先生!」寧嵐蹙眉抗议,但这阵风来得快,去得也快,男子没有再哨来其他讯息。 纠结了数秒后,寧嵐终于妥协。「你也听到了,先生叫你去见他。」 简单谢过寧嵐之后,我便往声音的源头走去。 寧嵐与燕石都没有跟上,应该是对于这段路程很放心,于是我在心底给自己加油打气后便独自踏入稀疏的竹林之中。 脚边不断传来杂草的簌簌声响,但我仍努力不要发出太大的声音。从林叶间拂来的微风十分凉爽,带着一份独属于山中的清新。即将揭开救命恩人真面目让我手心微微发汗,双腿也不自觉地颤抖。至于是期待还是害怕,我也不太清楚。 拐过最后一个小弯,我的视线豁然开朗。 没想到深山之中,竟还藏着这么一个澄澈乾净的小潭。彼岸花在我脚前铺开,红白错落交织于湖畔。更远望去,一座古朴的小亭子映入眼帘。呼吸开始莫名急促,我抬眸往亭中望去。 他就在那儿。 男人侧身而坐,但身影却被湖上莫名飘起的浓雾遮盖。我眨眨眼,以为是疲劳模糊了视线。 浓雾被掀起一角,露出男人的侧顏。 好漂亮。 儘管他无庸置疑是男性,我却忍不住用上了这个词。 眼前的景象恍如一面不存于世间的画,又如异世之境,我更可妄言此处比西湖更加令人惊艷讚叹。彼岸花海犹如隔绝了这个幻境,我在这头,而他在那头。 「你可以更靠近一点。」男子轻起唇瓣,声音悠悠回盪。 凭着从小到大的大胆,我拨开彼岸花茎,艰难走向不远处的精緻小桥。奇怪的是,一踏上亭子,那些阻碍着我的雾便奇异地消失无踪。 更加接近之后,我终于可以细细观察对方的容貌。除了刚刚在远方看见的精緻五官之外,他的肌肤有着似白玉般的色泽,比大家的都还要雪白。及腰的青丝看似随意垂在身后,却带有一种整齐的美感。而最让人在意的,莫过于与发丝正巧成对比色的白色绒耳。 之前的寧嵐、燕石乃至长老均未露出那对尖耳,因此我总下意识把他们当作人类交谈。但直到现在,我才赫然感知到,我与他乃截然不同的种族。 他为狐,我为人。 而我竟痴心妄想能说服他让我在此地多留。 男子抬眸,与我四目相对。他的眼睛是深灰色的,但却带着类似星子的光芒,闪闪发亮。 「您好,我是白笙羽。」耳畔顿时响起寧嵐关于礼仪的提点,我赶紧小小行了一个礼。 男子勾勾唇,没有多做表示。虽然我早就在猜他知道我的名字,但对方的冷淡还是让我有些失落。 「谢谢您在林中救了我,救命之恩无以回报,只希望有机会能帮上您的忙。」心底开始忐忑,我思度着接下来该怎么办。 「狐之境终究无法接纳身为人类的你,你必须尽快离开。」虽然男子话语温和,却深深刨刮着我最后的希望。「野狐之毒正常三天内便会解,届时我会再度送你下山。」 我注意到他使用了「再度」二字,可见寧嵐的确没有说谎。既然我还有三天,那先慢慢跟他熟悉准没错。「森林里攻击我的那些不是你们的同伴吧?」 我故意使用激问法,如此一来也不会显得太无知。 「大部分都是失了道心的妖狐,修仙路上的失败者。」男子垂下眼帘。「因为失败之后无论如何修练尾数都不会再增加,顿失目标的他们只能黯然离开原本群体在外游荡,并以吸取人类精气为食。不过现在的他们不足以怜悯,只是一群狼狈为奸的狐狸。」 「所以我那天会觉得意识模糊是因为精气正在被吸取?」 男子頷首。「实际上,你差点便死了。野狐一旦看上猎物便不会善干罢休,绝对不会放猎物一条生路。」 颈后的那块印记顿时发冷,让我忍不住伸手去按。 「看起来你还有许多问题要问,请坐吧。」他轻抬手,我这才看见桌上已置好一桌精緻的陶瓷茶器。不多不少,正好是两个杯子。「此地为灵气极圣之地,谅野狐也不敢轻易进攻。」 「你早就预料到……」这傢伙是住在我肚里的蛔虫吗? 「不只是你,我也很想了解你为何再度重返林间。」他拿起茶杯轻抿了一口。「白笙羽小姐,你要不要解释解释呢?」 「我是被迫来的。」猜测可能对方还没从长老那里听说,我便把来龙去脉再次说了一次。 「我要的是你心底那真正的原因。」男子没有接受我的官方理由,一语道破。「你明明可以选择逃跑,或是思考其他解决方法,但你几乎是想也没想便接受了村里的安排。你的理由,究竟是什么呢?」 「因为我想再见我的救命恩人一面。」如果是他的话,应该能了解吧。「我想再见您一面。」 儘管说出这句话让我感到极度羞耻,但我明白这可能是自己最后的机会了。亭子里突然变得很静很静,连刚才还啁啾着的鸟鸣都消失无踪。 就在我以为自己即将搞砸之时,男子笑了。 那是一个很轻很轻的笑,有点像轻哼声,但他轻翘的唇角出卖了他。「很有趣的理由。」 「我可是认真的!」我小声抗议。「这次你可要信我。」 「我没有说我不信你。」男子看起来心情很好,彷彿我刚刚的话能把他逗笑一整天。「不过,这样的理由还是不足以让你在此处长居。」 我满怀希望的心沉了下来,但还是强顏欢笑。「要是我回到原本的村子,他们将以神明退婚为由将我处死。因此我希望您能帮助我翻越这座山,至少我还有机会寻找到新的村子以活命。」 「我为什么要再度帮你呢?」果不其然,他问出了我早已有所准备的问题。 「这是我从山下带来的茶叶,您这种喜茶之人应该会有兴趣。」我把柳新赠与我的小囊袋递给他看。儘管我对茶一无所知,但我相信柳新特地送我的一定不是劣质品。 男子松开囊袋的束口,在见到内容物时愣了愣。「这是……」 见他面色不对,我赶紧噤声,怀疑自己快把事情搞砸了。 未料下一秒,男子露出怀念的表情,收起我的礼物。「可以。」 这番话让我松了口气,也明白自己总算有了微小的筹码。虽然不晓得对方刚才异样的神情是为何,但应该不是坏事。 「三日之后,我送你下山,在这之后就看你个人造化了。」他抿了一口茶。「不过后山多为野狐群居地,凶险异常,所以我们会绕点路。」 「当然没问题。」反正我早已豁出去,无法再奢求些什么。「最后,我该如何称呼您呢?」不知为何,先生这词这么念怎么彆扭。 「你可以叫我时。」他倒也不囉嗦,直接回应。「你开心怎么叫就怎么叫吧,下山之后,我一样会清除你的记忆。」 「十年前是你──」获得意料之外的资讯,让我一时有些呆愣。 「人本就不该与狐有所瓜葛。」时──也不晓得此字为他的名亦或姓氏──站起身,做出送客的表示。「这几日寧嵐和燕石会照看着你,保你衣食无虞。」 就这样,我几乎是一无所获的结束了这次谈话。 § 回程,是寧嵐带我回去的。 几乎是时一说出她的名字,寧嵐便从小径后方冒了出来。 少了燕石这个小调皮,路程反而变得沉闷而漫长。 「呃……寧嵐小姐,我能问问关于时先生的事吗?」为了缓和这几乎窒息的气氛,我小声开口。 奇怪,我一个大人到底为什么会怕这个头都不到自己一半的小妹妹啊! 「你问,我不一定回答。」儘管她回了模稜两可的答案,我还是当她同意了。 「我能问问时先生的未婚妻吗?」在思索如何问出这个前,我已经有对方不会回答的预感了。 「你是在怀疑为何他的未婚妻没在他身边却还放任你与先生谈话?」寧嵐笑哼了声。「你根本不足为惧。」 「还是你想问他们的关係为何?指腹为婚,媒妁之言,差不多就是那样的关係。」寧嵐的话让我诧异不已。 原来不只是人类,连狐妖都遵循这个习俗?所以他与未婚妻也不是两情相悦吗? 「那他的父母呢?没有问过他的意见吗?」 本以为是个简单的问题,寧嵐却陷入异常的沉默。「我想这部分你得去问本人。」 注意到空气再度凝结,我赶紧换了个轻松的话题。「时先生在这个山里地位很高吗?」 「正如我昨天所说的,狐妖都是以尾数来代表自己的修为,也是自己地位的来源。一尾狐为山林中最为常见的狐狸,而通灵性的狐狸才能修道进入二尾的阶段。三尾依旧为狐狸,但已经能与人类沟通,而我和燕石这种能化型成人的要修鍊到四尾才行。」也许是知道七天之后我将忘记她说的全部事情,寧嵐便不厌其烦替我解释了。「进阶到五尾之后,便开始能施用法术,而这边开始修鍊的速度及进阶将极为看天赋及运气,甚至有些人几百年都还卡在四五尾的阶段。」 儘管听得有些混乱,但我大致还是抓住了几个重要的点。「所以你们之所以这么敬重先生,是因为他修为很高?」 「可以这么说。」寧嵐得意地瞥了我一眼,当然,我不太知道从下往上看能不能称为瞥。「每次升阶前,我们都会经过一个关卡。由于在突破的阶段极为艰难与痛苦,高阶的狐狸都理所当然地会得到敬重。先生是个六尾,虽然未能与长老有同样修为,但在三百年间直接跃升为六尾几乎是前无古人能达成之事。」 「等等,你说他几岁?」我抓到了一个颇为奇怪的点。 「先生一个月后便满三百五十六,有什么问题吗?」 这问题……似乎还挺大。「那你几岁?」 「女人的年龄是不能轻易透露的。」带着严肃的表情,寧嵐如此告诉我。「不过既然你之后会忘记,满足你的好奇心也不是不行。我今年虚岁一百。」 …… 称呼您为小妹妹是我的不对,这都可以称呼为老奶奶了啊! 第五章 夫妻 今日的晚膳,我也是一个人在客房中吃完的。 也许是因为狐妖们觉得我一个人类也不可能搞出什么大乱子,我的屋前无人把守。 夜晚的狐之境说不上灯火通明,但各处都被罩上了一层薄薄的金光。冷瑟的空气之中,一点一点的光芒在空中轻盈起舞,随风摆动。我小心走近,这才发现这是一隻隻的流萤。 微光之下的狐之境,有种别样的美。 一种奇怪的感觉驱使我再度踏上前往亭子的小径。这次虽一样无人陪同,我却一点都不恐惧。温暖的光芒索绕身边,就像是一种无声的陪伴。 虽然我并不晓得自己若真的再度遇见时先生我还能跟他说些什么,但我的确是有稍微期待能看见他在亭中的。 就在我踏入彼岸花海前,另一个画面率先吸引了我的注意。 一位长发男人──我想应该是男人──潜伏在我眼前的草堆中,很明显的正在向亭中窥看。姑且不说上头亭子发生什么事,眼前这个在草丛中窃笑的男子很明显就是可疑人士。 狐之境的狐狸该不会都是怪人?连这种趴在草丛中的兴趣都有? 我大胆轻拍他的肩膀。「不好意思……」 「嘘!」出乎我的意料,对方脸上竟掛着兴奋之色。接着他把我拉到草丛中,指着亭中。「快看!」 我依言看去,终于知道为什么会有人愿意冒险犯难趴在草丛中看此幅画面半天。 眼前简直是一幅神仙喝茶的美图。 桌上留着一盏不大却明亮的烛灯,足够把品茶的人侧脸照亮。我能认出左边的人是时先生,而右边的则是一名我未曾见过的女性。女子着白色为主的衣裳,腰间系着一条青色腰带,与时先生的黑衣成强烈对比。但这幅画面不知怎么就是极为和谐,足够使人讚叹。 「如何,美吧?」身旁的男子悄声说道。「他们每週都定在此时幽会,只有这时才能看到这么美的画面。」 等等,先生,你该不会是每次幽会时都来此偷看? 不用怀疑,那名女子便是时先生的未婚妻。 「你看,沐小姐笑了,这郎才女貌、秀色可餐的画面,我必须把它画下来才行。」当然,他只是嘴上说说,因为男子根本没带笔。 先生,你可真不要把这两人吃下去啊。 「这么远,我看不见。」我如实答道,换来他震惊的注视。 「你看不见?原来是个四尾小娃啊,看见你长这么大了还以为你已经会术法了。」数落了几句「都活这么大了还没突破」和「我看你是修炼不认真」之后,他还是在我身上丢了一个术法。 下一秒,我终于能认清女子的长相。闭月羞花之姿是一定的,但她的举手投足都散发着我无法学习的优雅,带有贵族天生之气。一头及腰的青丝用绿色的发带束起,眉眼带着柔和的线条,浅灰色的眸子不像褪色的石子,而是类似只有王公贵族才用得起的布帛。 这一刻,我明白了。 我斗不过她,斗不过这名女人。 我猜时先生之所以急着要我离开,也是因为这名女子的缘故。为了避嫌,他不得不这样做。 身为一个人类,我永远都是如此弱小且无力,甚至有时连苟活的法子都没。 「其实,虽然画面很美,但他们却无法再进一步了。」身边的男子冷不防叹气,激起我的好奇心。 「为何?」 「你仔细观察两人的互动。」他没有明说,只是再度朝凉亭的方向点了个头。 这次,我不再专注于他们的美色,而是静下心观察。 过没几秒,就连我也发现了异状。 他们的互动十分有礼,应该说,是太过于拘谨了。这完全不像是一对情侣──甚至是认识几百年的未婚夫妻应该要有的行为。感觉两人的约会就像是一场工作,每週的例行事项。喝茶,微笑,偶尔说些无关痛痒的小事,然后再喝茶。 身旁的偷窥狂男子丢来的术法顺道增强了我的听力,因此我也能对他们的话题略知一二,因此当我听见他们讨论到我时,其实也不太意外。 「听说你捡了个人类娃儿?」女子语气平淡,彷彿在讲述今天的天气般随意。 「因为中狐毒所以暂时收留,很快就会送她离开。」男子抿了口茶,一点也不紧张。 「你总是这样随便捡小狗小猫回来,只要是被野狐攻击的就起惻隐之心,过不了狐之境就要被塞满囉。」女子故做好笑地微笑,但对方并没有笑。 「我并不是谁都会带回来,何况白笙羽只是个过客,你别太放在心上。」男子低头注视着杯缘。「另外如果可以的话,希望你可以停止称呼那些人为小猫小狗。」 「好好我知道了,善心大师。」接着他们点到为止结束话题,彷彿提话题打发时间也只是活动的一环。 看完这幕后,我懂了。 他们之间没有情。 「可是既然没有情,他们又为何还要在一起?」是为了势力?还是钱? 「是为了一份责任。」身旁的男人发了声。「时哥很努力想完成他父母的遗愿。」 这次,我准确捕捉到了重点。「他的父母都已经去世了吗?」 未料,听到我的提问后,身旁的男人顿时僵住。「你是谁?你不是狐妖!」 见到事情败露,我赶紧表明自己的身分。「我是时先生救起的人类,暂时在此处居住。」 「哦,你就是时哥的那位客人。」看来我的事早已传遍狐之境上下,瞒也瞒不住。还好对方面无慍色,只是有些好奇。 微光之下,我终于藉由对方借给我的视力清楚观察他。他有一头漂亮的灰白长发,在月色之下闪耀着银光,妖异的红色的眼睛让人一眼就能认出他非人的身分。比起时先生或寧嵐等人,他长得更像是一名狐妖。 男人身穿一袭黑色长袍,上头有着银白色云纹作为雕饰,腰际掛着的红色水滴型坠饰因为动作散在草丛中。他的相貌一样都在平均值之上,不过在这全为俊男美女的狐族当中却算不上出色,有些可惜。 「走走走,我们别在这儿说话,免得被发现了。」把我拉离亭子之后,男子这才松了口气。「我是罪禹天,兴趣你应该也知道了。」 「当个偷窥狂?」 「是欣赏美丽的画面!」见到对方面红耳赤的模样,我竟有些想笑。想当然尔,我忍住了。 「我是白笙羽。」我咳了咳掩饰住自己的表情,故作严肃。「这几天要麻烦你们了。」 「知道了,你快回去吧,万一侍童们找不到你可不好。」罪禹天脸上的红晕来得快去得也快,下一秒,整个人再度变回一副冷冰冰的模样。 「侍童?」虽然我知道他指的是谁,但我还是顺口问了下。「为什么要叫他们侍童?」 「寧嵐和燕石自小是被时哥养大的,因为整天都在时哥旁边转来转去所以大家都下意识会叫他们侍童,没啥特别意思。」罪禹天顺手调了调竹笛在腰带上的位置。「多跟他们聊聊天,应该可以捞到很多有意思的故事。好啦,我先走了。」 只见他瀟洒一挥手,整个人旋即融入夜色之中。我没说错,是真的就这样消失在我眼前,连脚步声都没听见。 而当我回过神,才发现自己竟已经站在客房的门前。 我无奈摇摇头,转身回屋。 看来,狐之境这些不合常理的玄幻生活,我还得花些时日适应。 § 「嗯?你问我和燕石是不是先生的孩子?」隔日下午,没什么事情的寧嵐和燕石跑来院子找我泡茶。 噗。听完这句话的燕石一口茶喷了整个桌子。 「燕石,脏死了,给我弄乾净!」寧嵐怒声斥责,丢了抹布过去。 「对不起,因为真的太好笑了嘛。」燕石挠挠头,识相开始清理桌面。 「我和燕石并不是亲姊弟,只是因为修练程度差不多所以外表才相仿。」一面监督着燕石干活,寧嵐一边回答我的问题。「我们父母都是普通狐狸,所以没有加入狐之境的福分,更没有修练化型的机会,因此很久以前就死了。」 「这之后,便一直都是先生照看着我们,指导我们修练化型。」燕石已经收拾好桌面,顺口插话。 「先生的父母也是普通狐狸吗?」我假借联想之意,试探寧嵐是否会松口。 「不不不,先生的父母当时在族中可是眾人敬仰的狐妖,双双取得六尾之位!可惜后来的那场意外之后……」寧嵐突然噤口不语。 我原以为她是因为察觉到我的套话而停止,但我突然发现他们俩都瞪大眼看着某一个方向──准确来说,是我身后。 「我身后有什……」在我说完话前,我也感受到了。 一股沉甸甸的威压,似乎夹杂着些许杀气。 「你就是白笙羽?」熟悉的声音自背后响起,但却让我寒毛直竖。 是她。时先生的未婚妻。 我深吸一口气,小心翼翼站起身。「您好。」 不管她是来干什么,绝对不能掉以轻心。 一转过身,我便发现女子离我竟不到一公尺。明明对方和顏悦色,我却觉得自己像是被浸入河水反覆辗压。虽然我没看见时先生的身影,但我想身边有寧嵐及燕石在,女子应该不会对我做出什么大不利的事。 「我是沐曦,时的未婚妻。」女子说道,脸上毫无笑意。「听闻时收了一个女孩子回来,故来此看看。」 「您好。」此时的我内心慌忙无措,只能呆呆回应,并希望女子能尽速离去。 「你很快就会离开对吧?」沐曦也不囉嗦,劈头便是这句。 「应该是的。」面对如此强势的女子,我也不敢造次。 「很好,人类这种贱类就该滚远远的到泥土里去。」沐曦冷哼一声。「占用时的资源真是胆大妄为。」 「请不要这么说我们,人类也是有尊严的。」明知道不应该在此时回嘴,我却怎么样也无法吞下这口气。尤其是对于歧视我的人。 下一瞬,原本吵杂的鸟鸣在一瞬间归于寂静。「你说什么?」 「沐小姐,您本来就是尊贵于她的种族,面对这种问题就别与她争吵了。」寧嵐赶紧出声打圆场,并用严厉的眼神示意我道歉。 儘管我害怕得腿都在打颤,我依旧倔强地看着沐曦。 啪。 沐曦的手指连动都没动,我却被一股无形力道搧到地上,脸上甚至还火辣辣的。「我看你是忘记自己的身分而开始嚣张了?」 ……没想到我明明没入宫也会经歷到传说中的宫斗剧情。 「沐小姐,这是先生的客人,就算您是他的未婚妻这样也太不给他面子了!」寧嵐悄悄站到我身前,但马上被沐曦瞪了回去。 「现在是她在挑衅我,看清楚是谁在给谁面子。」接着女子又是一搧。「想要抢我的位子,下辈子再来!」 就在我开始思考究竟要道歉还是磕头时,时先生的声音犹如天降甘露般救了我。「沐曦?你在干什么?」 「你的客人第一句话便对我不敬,见你还没来我只好小小教训她。」沐曦低头瞪着我。「装够了没?我轻轻一推没大力到让你起不来吧?」 「沐小姐,人类是很脆弱的。」燕石小声提醒,但没起到什么效果。 当我对上时先生的眼神时,我才明瞭为何沐曦要那么说。只要让时先生相信我是装的,沐曦便马上就能脱罪。多么狠辣的招式。 因为身为人类,我给沐曦的第一印象早就已经差到极点。既然如此,再更差一点似乎也没关係。于是我用眼角馀光开始看哪里有石头让我敲昏自己。 然而,在我使出任何后宫蠢招式之前,颈后的伤口却在此时痛了起来。不得不说,来得很是时候。我伸手按住后颈想求救,但烧灼着的喉咙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怎么了?快点起来呀?」沐曦的声音略显不耐烦,但因为时在场而稍做收敛。 毫无意外,唯一发现我不对劲的是时。「怎么回事?」 此时的我已经痛到无法出声,只能朝时的方向伸出手。 救我。 我身子一歪,太阳穴磕上坚硬的泥土地。 我所看见的最后一幕画面,是时面色惊恐朝我伸长了手的画面。 第六章 试探 我在黑色的混乱中打转。 前一秒还在被野狐追逐,下一秒却在山坡上失足翻滚。 我看见沐曦狠狠搧了我好几巴掌,一边怒斥我滚出狐之境。 我看见时站在阳光中朝我伸出手,两位小童在他身旁旋转跳跃。 然而下一瞬,他们的身影旋即消失为阳光中的粉尘。 太阳化为凤凰爆出刺眼的光芒,最后燃烧为灰烬,让无尽的黑暗袭捲。 记忆中的最后一幕,是蟒蛇张大了嘴,一口将我吞下。 「啊!」我猛然从床上坐起,还因用力过猛磕到某人的手……手? 「你醒了。」熟悉的声音如山林间的涓涓细流淌过,抚平因为噩梦而造成的不安。 我缓缓转头,对上一双沉静的灰色眸子。「时、时先生?」 等等,那不就代表我刚刚是撞上他的手! 「嗯。」不知道是在回答我的问题还是有了读心术,他很冷静的应了一声。接着他轻轻蹙眉,彷彿觉得有什么不妥。「别叫我时先生了,有点奇怪。」 「那……」我微微思索,想不出更好的敬词。「墨溪先生?」 「谁告诉你的?」 「嗄?」告诉我什么东西? 「我的姓氏。」时替我斟了杯茶。 原来这里的狐狸还真的会用地名作为姓氏!「等等,那时是你的名?全名?」 「吾名时轻,姓氏墨溪。」第一次,他完整的跟我说了他的全名。「我说过,你可以叫我时,单字即可。」 「时。」我试探性的念了这个字,觉得有些奇异。 解决了名字的问题之后,我才心思注意最奇怪的问题。「您怎么会在这里?沐曦呢?」 「我要她先回去冷静冷静。」时轻简短说道,彷彿这样就能解释一切。 「那个……其实后来不是她的错,好像是我的旧伤復发了。」虽然我很不想替沐曦说话,但这毕竟不是她弄的,把事情怪到她身上会让我良心不安。 「我知道。」出乎我的意料,时轻早就知道原因。「搧你两巴掌不会让你差点死亡。」 呃,所以你当时其实全都看到了啊。 「拿着。」时轻先递给我一面镜子,接着又在我颈后放上另一个反射。 原本应该是爪痕的地方,此时竟已变成黑色的印子,而看印子的外型,似乎有点像……「曼佗罗花?」 「你被烙印了。」时轻叹息道。「是我的疏忽。」 「被野狐烙印会发生什么事吗?」我突然感觉到一阵恶寒自胃底升起。 「野狐只会对自己的猎物烙印,这样便能无时无刻察觉猎物的位置,并且在猎物死亡前都不会善甘罢休。不过你很幸运,伤口只被刮了一下,因此这个烙印看起来没深入灵魂,应该七天后便会消退。」时轻微笑,要我不用担心。「我会让你在此多待至一周的时间,只是这几日千万别步出狐之境或是离开狐妖们的视线。」 「那若烙印的野狐死了,我颈后的印子也会自己解开吧?」我突发奇想,并得到了时轻肯定的点头。「可是我当时在山中明明看见野狐被大蟒蛇吃了。」 「那野狐必是逃走了。」时轻犹豫了片刻,突然压低声音。「事实上,我认识这个烙印的主人。」 「他以前是狐之境的?」我脑内顿时浮现寧嵐当时的话,野狐之中似乎也有修练失败的人。 时轻慎重地点了点头。「那人名为王洛,之前在狐之境中声名也不错,可惜在突破至八尾时乱了心神,灵气爆衝。堕为野狐之后他便离开狐之境,加入野狐的群体,听说还当上挺大的职位。」 「等等,所以你看过他烙印人?」我好奇地提问。一时之间又接收了这么多资讯,竟让我开始有些兴奋。 「烙印是妖狐与生俱来的能力,其图腾终生不变,因此可以很轻易藉由图腾知道主人。」 「那你用你的烙印把我颈上这印子盖过去就好啦。」我突发奇想。 毫无疑问,我又让现场陷入静寂。 「白笙羽,你知不知道烙印真正的意义?」沉默半晌,时轻苦笑道。「对狐妖而言,烙印是代表对外头宣称对方是他的人,自己必须守护烙印者一辈子。这是对心悦之人才会进行烙印,时常作为伴侣之间相守一生的誓言。猎物之说则是野狐私自扭曲原用意,何况你也不想成为我的猎物吧?」 其实我已经差点脱口说「就算成为你的猎物我也愿意」这句话了。 当我意识到自己有这样的想法时,我才赫然发现自己似乎已被时轻所迷住。但时轻对于人狐分际总是把握持很好,我甚至怀疑他连和我讲话都是因为情势所需。 「先生,我们把药带来了。」就在此时,门后传来寧嵐的声音。 「进来吧。」有了时轻的允许,我便看见燕石从门缝先溜了进来。 「吃完药再歇息一下,等用晚膳时我会再来找你。」时轻收拾了桌上的茶具,起身要走。 「不好意思,最后可以让我再问一个问题吗?」我猛然想起一件已经过很久但却困扰我许久的事。「这座山里有狼吗?」 「蛇、野狐之类的挺多,但狼……」时轻摇摇头。「他们忌惮于这是妖狐的地盘,所以至今还未踏足过。」 「可我十年前似乎听到了狼嚎……」十年前的记忆已缓缓浮现,而我记得当时似乎就是被一隻狼吓破胆。 为了回答我这个微不足道的问题,时轻足足想了有半刻之久。「哦,我知道了,那是燕石在恶作剧。」 燕石在门边吐了吐舌头,又扮了个鬼脸。 果然是你这傢伙! § 吃完药又和燕石有一搭没一搭聊了一个下午之后,终于来到了让人最紧张的时刻。 「先生请你去湖畔用餐。」当寧嵐再次进入屋内,带来的是这样的消息。「放心,带着平常心去即可。」 我从客房的衣橱中搜出一件绣着紫藤花的衣裙,谨慎地打理好自己。现在既然有了让时轻增加好感度的机会,我一定得好好把握才行。 在屋外等的寧嵐一见到我盛装打扮的模样,瞠目接舌地都忘记了话语。愣了几秒之后,她才踌躇开口。「欸你,等一下。」 只见她在兜中掏了许久,取出一枚状似典雅的紫釵。「你头上缺了点点缀。」 「谢谢您。」我简短谢过她,重新整理好头发。 「其实时轻很好说服,你说不定有机会。」在前往亭子的竹林小径中,寧嵐悄声开口。 「机会?」由于不确定她指的是什么,我决定问得更清楚些再答。 「当然是留在狐之境的机会,不然你以为是什么。」寧嵐翻了翻白眼。「嫁给先生什么的就别妄想了,祈求沐小姐别杀你还差不多。」 「沐小姐只对我这么仇视吗?」仇视的理由我懂,但她为什么这么怕我把时轻抢走? 「她只有自己的东西被动到才会这样,不过你倒厉害,一个人类竟然让她感到有威胁了。」寧嵐停下了脚步。「喏,我们到了。」 时轻就如我平时看到般端坐在庭中,并在看到我时转头微笑。「晚上好。」 「晚上好。」我也回给他一个微笑。 桌上已经布置好一些小点,分量不多,但却还是有合菜的感觉,除此之外,四角各安了一碗饭。「请坐吧,燕石很快便到。」 「先生,酒拿来了!」说曹操曹操到,我看见那橙色的影子从小径尽头跃出,手上则拎着两三个葫芦。 「先摆着,今天也别喝太多。」叮嘱了几句之后,时轻便看着我们纷纷入座。「这几日在狐之境还过得习惯吗?」 「承蒙您的照顾,一切都很好。」我并没有夸大,这样有吃有睡还能穿暖的日子,很快就会把我养娇惯了,我甚至怕自己离开狐之境后会无法谋生。 「那就好。」简单寒暄几句后,大家便直接开饭。 狐之境的饭菜与山下无异,甚至餐餐有肉。在山下,肉食是只有在节日才可品尝到的饭菜,因此我总是格外珍惜。但在狐之境,肉似乎只是他们的日常菜色之一。 「怕你在此处太无聊,明日我会请友人来带你。她最近缺人手,正好可以让你去帮忙。」待大家都吃得告一段落之后,时轻再度开口。 「没问题的,谢谢您。」难得有能更加深入了解狐之境的机会,我当然不能放过。 「今天下午印记还有再发作吗?」 「没有了。」我突然开始感到有些怪异,却不晓得是哪边出了问题。 「那便好,我还要在此小酌片刻,没事的话你便回去休息吧。」时轻自然而然地接话下去。 就在这时,我终于知道这个怪异感为何如此熟悉。 时轻就像是在走一个流程,把该问的问完就送客。整段话看下来,简直就与那晚他与沐曦之间的谈话一样。说不上是不好,但对于和他混熟却变得更加棘手。 「那个……时?」 「什么事?」我的叫唤让他顿了下,甚至从语气中听出些许惊讶。 「你平常都在做些什么工作呀?」我也不知道为何我想了这个话题,不过我的确是需要一个直接让他无法照流程走的问题。 「边境维护,和照顾两个小鬼头。」时轻歪头想了想,顺手摸摸燕石的头顶。 「先生平时是没有工作的,除非发生重大战役才会叫上他。」有了时轻眼神允许,寧嵐插话补充。「而且因为生活中大部分的事情都可以用法术完成,多数的狐妖也都没有工作,而是以兴趣为主。」 也是,我一点儿也没办法想像狐妖和人类一样汲汲营营于工作农事。 「咦,所以我明日不是去帮忙农事的吗?」我赫然想起刚刚时轻说他朋友缺人手的事。 「不是。」时轻很简洁的给了我答案。「可能是陪她练剑或是磨墨,我也说不准,不过农耕绝不是她的选项。总之,明日我会再一次好好把她介绍给你。」 「还有其他问题吗?」这次发话的是燕石,看起来我刚刚的突发疑问似乎让他起了浓厚的兴趣。 「有。」我指了指桌上的酒。「我可以和你们共饮吗?」 第七章 柳映雪 我被果断回绝了。 虽然自己也不是带着十成把握,但时轻回绝的速度快到连我都有些失望。也许他觉得我今晚已经胡闹够了,所以便请寧嵐送我回房。 一进到房里,寧嵐便神秘兮兮往后门看了几眼。确认门外没人后,伸手从怀中掏出一个小葫芦。「给你的,别告诉先生啊。」 「你为什么──」所有人当中,我觉得最不会帮我带酒的非寧嵐莫属,但现在的情况却完全颠覆了我的想法。 「唉,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可能是真的没什么理由讨厌你吧。」寧嵐把葫芦塞到我手里。「不过你今天主动问先生事情还真是有点吓到我。」 「我只是──」想跟他混熟?增加我能留在狐之境的机率? 老实说,我突然不晓得自己要做些什么了。也许追根究柢,我只是想活着。 我拧开葫芦上的软塞,轻啜一口。「好烈,但味甜浓香。」 「当然,这可是用山中浆果私酿的酒,与山下那些酒可不同。」寧嵐抱着胸,好不神气。「不过你可别喝太多,免得醉倒了。」 虽然寧嵐已有事先警告,但难得喝到美酒的我根本停不下来。渐渐的,我的视线开始模糊,身体也困倦无力。「寧嵐,你说时是不是讨厌我?」 「为什么这么说?」只见她抱胸倚靠在门边,毛绒绒的金棕色尾巴在裙下晃呀晃。 「因为我是个人类呀,狐妖最讨厌的人类。」我苦笑道。「平凡无奇,不会妖术,甚至还是因为中了野狐毒才勉强被留下。」 「那就努力吧。」娇小的女孩子瞇起眼,来到我面前。「工作,证明自己的价值。想要留在狐之境,想要打动先生的心,就努力让他看到一个人类可以办到些什么。」 我楞楞抬起头,看见她眼中无穷的光。 「只要你证明自己的价值,先生不就没理由赶你走了吗?」她说得理直气壮,好似解方就是如此简单。「加油,你可以的。」 只要比狐妖更强,就能证明自己不是那些平庸的人类。 这么简单的事,我却这么久都没想通。 这一刻,我暗自下定决心。 住在山下的那个听天由命的白笙羽已是过去,接下来的我,决定跳脱这些命运,自己走出一条来。 就让我看看,不再遵循山下那些古板女弱教诲的自己,能走得多远吧。 「寧嵐,谢谢你!」茅塞顿开的我开心地想握住寧嵐的手,而她竟害羞得脸红。 「我也没帮上什么忙啦,好了,你可不能再喝了,酒还我。」接着她抓起我手上的葫芦,一轂轆溜去门边。「该睡了,晚安。」 我满怀希望和寧嵐道晚安,准备就寝。 而我与寧嵐都没发现的是,门外的草丛在片刻之后闪过了一抹高瘦黑影,只留下一道凉爽微风。 § 隔日一大早,我便被寧嵐自美梦中挖醒。 「走了,可别让映雪姊等太久。」一见到我整好装,寧嵐便头也不回的跃上小径。 今日的我穿着一套墨绿色的裤装,脚上也是好走的平底布鞋。儘管还不知道要干什么,但看到这身装束我心里也有底了。 走过一段羊肠小径之后,我看见一名女子站在空地等待,想必她就是寧嵐口中的映雪姊。 女子有一头漂亮的雪白色长发,用银釵在头上固定成包子头,湖水绿的双眸闪着灵动的光。她并没有笑,但我想以狐妖的观点来说没瞪我就已经够和善了。「你们来了。」 「您好,我是白笙羽。」虽然我相信大家都已经知道我的名字,我还是基于礼貌再度自我介绍了一遍。 「我是柳映雪,你就当我是时轻的朋友就好。」她抱胸端详了我许久,彷彿在打量着一件物品的价值。「你会耍剑吗?」 「我没碰过剑。」别说是女孩子了,连墨溪村的男孩子都鲜少有机会学剑。那种将军贵族能玩的东西,原是一辈子都不会出现在我眼前的东西。 「那好,我教你罢。」颼的一声,一把普通的铁剑在我眼前落下。「寧嵐,你可以先离开了,我晚上会送她回去吃饭。」 「好的。」轻点了下头,寧嵐对我做出加油的手势。「记得你昨晚说的话。」 我对寧嵐微笑点头,目送她离开。剑术是吧?看我一天学到让映雪叹为观止! § 若日落之时有人经过练剑场,便会看见一名少女摊死在凉亭,而另一名女子吆喝着要她起身。 是的,那位摊死的人正是我本人。 我自认自己已经很努力,无奈体力的锻鍊完全跟不上柳映雪的操练。此时我才知道自己在山下是多么的养尊处优,完全错失锻鍊良机。要是小时候有好好练,也许我就能跑赢野狐了。 「罢了,今天到这边也行。」映雪终于放过我,并回收练习用的剑。「走吧,我送你下山去。」 「可我连一步都动不了了。」有没有办法直接把我抬下山呀? 「这么弱?我不过是要你热身之后用数种招式各挥剑三十下、来回奔跑三回、调姿势对战数场,并重复十次,怎么就不行了?」她抱着胸,对我的回答不甚满意。 小姐,可你忘记我是人类了啊…… 「唉算了,我还得在晚餐时间把你还给时轻才行。」映雪伸手往我肩上一点,全身的痠痛顿时舒缓了许多。「对了,你可别对时轻有什么非分之想,这是为了你好。」 「什么意思?」为什么她会突然这么警告我?「是因为他的未婚妻吗?」 「沐曦还是小问题,主要是时轻的身世。唉,等他想告诉你时自然会说了,我在他背后偷偷说也不好。」明明已洩漏了几乎一半机密的映雪自言自语道。「总之,你还是死了这条心吧。」 「映雪姊,可我从来没说过我喜欢时轻,我喜欢时轻这谣言又是何处而起的呢?」我缓缓从石椅上坐起,深了个懒腰。 「哎?你没有吗?」这下,瞠目结舌的竟换成眼前的女狐妖。「我还以为你是因为喜欢时轻才死缠在狐之境不放呢。」 「我是想继续待在狐之境没错,但我并不是因为喜欢上时。」应该说,这原本也不是我的目的。 「那好,你快点离开吧,这样对时轻比较好。如此一来,他才不会因为看到你而痛苦。」 「他怎么又会因看到我而痛苦了?」映雪小姐,你可不可以不要什么都透露一点点? 「因为,时轻不能喜欢上人类。」带着严肃的目光告诉我这件事后,映雪便不再回答任何问题。「天色晚了,我们真的得走了。」 就这样,映雪带着一脸困惑的我回到了住处。 一如往常,时轻站在宅院内等着我们。「今日都还好吧?」 「你给的妹子很给力,和我比剑比得很爽快!」出乎我的意料,映雪说给时轻评价都是满口好话。 「没给你添麻烦就好。」时轻看起来很是满意。 映雪微笑,继续开口:「明天──」 「明天不行。」时轻一口回绝。「我有别的安排。」 我竖起了耳朵。时轻刚刚是说明天他会带着我吗! 可惜的是,时轻没有再透漏更多讯息,反而催我回去。「早点歇息吧,你今天很累了。」 我悻悻然回屋,有些悵然。 而今夜,又是个不安稳的夜晚。 我做了个奇怪的梦。 梦中,细碎的声音呢喃我的名字,温柔而飘渺。 我身处在灰濛濛的雾霾之中,急于想了解自己到底在何处。 「白笙羽,来。」一道不同于低语声的声音划破灰雾,直达耳中。 于是我迈开机械式的步伐,往未知走去。 渐渐的,四周的景物开始清晰。 最高及腰的曼佗罗花花朵一簇簇的在腿边绽放,铺垫出一条美丽的黑色小径。小径的尽头,一位高大的男子好整以暇的站着等待我。 虽然是不相识之人,我却觉得这男人有着一丝异样的熟悉。 白色的长发宛如稻草般铺在头皮上,长得不难看,却带着一股邋遢。身着黑裘,袖子尾端却破破烂烂的。火焰般的眸子紧紧锁着我,带着愉悦。「终于和你见面了。」 「你是……」眼前彷彿跃过狐狸的身影,但在须臾后又消失不见。 「靠近一点。」他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只是伸出白白净净的手。 鬼使神差之下,我握住他的手,又走近了一些。 我能听见男子重重的吐息声,手臂则缓缓扣上我的身体。出乎意料的是,我并不感到害怕,反而还觉得有些温暖。 「闭上眼。」在他的轻声呢喃下,我照做了。 自己彷彿正在陷入温暖的地方,和男子合为一体。 「白笙羽!」好像有人从很远的地方叫唤我的名字,可我已经无力回应。 好睏,好舒服,意识彷彿正渐渐被化掉。 「醒来!」下一秒,剧烈的疼痛打入我的梦境。 眼前画面消散,男人、花朵、白雾全都消失无踪,只留下冷瑟的夜空。我就像一隻破开水面的旱鸭子,挣扎着呼吸。 时轻撑着我的身体,面色严肃。一步之遥外,是幽深不见底的水潭。我第一次在他眼里捕捉到一丝恐惧,与平时波澜不惊的他呈重大反差。「我这是……」 我这是在哪里? 「差一步,你就掉下去了。」时轻把我扶好。「我看见你一个人在狐之境游荡,并直直往潭里去。你平时有梦游的习惯吗?」 「没有……」接着我赫然想起梦中那个男人。「我梦到一个白色长发的男人,他召唤我过去!而且四周还有很多曼佗罗花……」 说到这里,连我都有个底了。 「是王洛。」时轻轻声开口。 彷彿天地都在这一剎那约好,一道光晕破开云层,照亮了整个湖畔。 我在那浸染着黑夜的双眸中捕捉到了半弦月光。 由发根开始,月色的光芒将原本漆黑如墨的发丝渐渐染为银白。 妖异的尖耳与发丝顏色相仿,几乎一模一样。 眼前的男子,既熟悉却陌生。 苦味在我嘴中化散,最终化为乾涩。「时轻?」 他绝对不是王洛,可我却觉得有一种说不上来的诡异。 眼前的男子还是白天时的那个时轻吗?他究竟是谁? 男子的指尖轻轻抵上我的唇。「嘘。」 时轻露出一抹罕见具威胁性笑容,可其中竟让我感到一丝丝的哀伤。「既然这个祕密被你知道了,就得保守住。」 直到这时,我才终于明白时轻愿意留我下来的原因。 是因为内疚及可能根本不属于他的责任感。 「白笙羽。」非常轻柔地,我听见自己的名字在风中飘散。 「王洛曾经是我的哥哥。」 § 这个事实来得太过突兀急促,让我一时之间不晓得该如何应对。 时轻会杀了我吗?应该是不会,否则他也不会将我救起。 「吓傻了?」时轻见我不答话,继续开了口。 「我……」月光下的狐妖全身散发着力量充盈的光芒,在具危险性的同时却又让我想要不顾一切靠近。 我无意识伸长了手,然后── 捏上了那蓬松柔软的尖耳。 …… 时轻脸上还是那副笑容,但似乎多了好几条线。「你做什么?」 「果然跟想像中一样好摸……哇!」查觉到自己在做什么的那一刻我连死的准备都有了。我连忙松开手。「我、我不是故意的!」 我的举动似乎超出了他的意料,使他脸上的笑容有些维持不住。怕下一秒就小命不保,我赶紧找个话题来转移。「那、那个!你的发色很漂亮!为什么白天要染成黑色呢?」 「你比我想像中还要迟钝。」我的话竟把时轻逗笑了。「不过,这样才是你。」 等等,后面那句话好像有点贬意? 「不然也不会有人傻到在山林中跪一晚等山神来接她了。」 原来你都看见了吗!那为什么那时候不来救我! 「明天,和我一起下山可好?」他突兀的转移话题,让我再度愣住。 「下山?可你不是说我可以留在这里七天……」别离来得太快,快到让我措手不及。 「你误会了,我不是这个意思。」见到我会错意,时轻似乎更开心了。「两个小鬼头很想下山玩玩,正巧可以趁着帮你找新居住地的时候去逛逛。」 他果然,最后目的还是要送走我啊。 我压抑住心底的失落,强撑起灿烂的笑容。「当然好。」 「那便先谢谢你了,我对山下不熟,届时可能需要多加麻烦你。」时轻再度恢復早上那个彬彬有礼的模样,刚才的亲近感彷彿只是曇花一现。「时间晚了,快回去睡吧。」 「哦……好。」眼见似乎也打探不出什么消息了,我只好悻悻然在他的目光下回去。走了几步后,我危颤颤回头。「不好意思。」 「又怎么了?」他的脸色一如往常平静,看不出一丝不耐。 「我不知道我在哪里。」 我见他纠结着不知道该拿我怎么办,过了半晌才随手变了一个香囊给我。「这会指引你回去。」 当香囊被放到掌心,一句话像是触电般窜过我的意识。 「跟着香囊的烟走就可以出山,切记不要回头,也不要再回到山中。」 我抬头望向男人,而后者神色自若。「你刚刚有说话吗?」 「没有。」时轻如实回答。 总觉得,这香囊异常熟悉,好似不是第一次拿着了。可十年前的记忆如一地破碎的琉璃,除了燕石关于狼的那段,其馀的都模糊不堪。 为了避免时轻反悔,我快速谢过时轻,快步离去。 同时,我也暗自感谢这个夜晚,让我与时轻有更多接触的契机。 第八章 下山 当少女的背影彻底消失,时轻脸上的微笑也随即隐去。「出来,我知道你在。」 「好久不见了。」有着与时轻相仿面容的男子自阴暗处浮现,彷彿原先与影子是一体的。 「为什么选她?」时轻的声音很轻,但却隐藏了不可小覷的威胁性,甚至还隐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杀意。 「因为夺走你的东西一向很好玩。」王洛勾起嘴角,表情玩味。 「就算她死掉,也与我无干。」时轻淡淡拋下这句话。「你还真是一如往常的无聊。」 「呵。」自嘲的笑了声后,王洛举起腰间的酒壶大饮一口。「现在的我除了做无聊的事之外还剩些什么呢?不都被你夺走了吗?」 「也许,你说得没错。」时轻垂下眼帘,没有否认。 「……你在怜悯我?」王洛眼中火光更盛,呼吸些微紊乱。 「作为一个弟弟,我对于没法帮助你感到无力。但作为一个狐妖,我有义务阻止你的胡作非为。」银色的光芒开始顺着时轻的手臂缠绕,犹如舞动着的白色火焰。危险,却美丽。「之前的我也许还曾想为你做些什么,但都已经是过去了。你对我们父母所做之事我永远不会原谅。现在,离开吧。」 「墨时轻,有件事,我想我还是提醒下你。」王洛突然歛起刚才的怒气,转为一抹和善的笑。「你最害怕的血月,又快到了。」 「滚。」无须时轻说第二次,王洛化为一隻灰狐,消失在密林中。 「这次的血月可不只当年那样,我将会毁灭你们狐妖的根基。」 「时轻,你就好好期待吧。」 § 早晨的阳光泼洒在我的眼皮上,将我自深沉的梦境中唤醒。 说也奇怪,自从昨夜那个诡异的梦之后,我反而一夜好眠到天亮。 「起床啦!」还没完全清醒,我便看到一个小黑影在门外转着,迫不及待要下山。 「梳理好了就到庭院去,早饭为你准备好了。」这次是更高的影子,带着成熟稳重。 为了不让他们等太久,我随便洗了下脸便更衣出门。而两人早就蓄势待发。「你们没下过山吗?」 「没有,先生说山下的猎人会把我们的毛皮剥去做衣服,因此不准我们靠近村庄。」燕石甩着手上的灯笼,而此刻的灯笼没点着灯,就像是一朵普通的花朵。 哦,就像是长辈告诫自己上山会被野兽吃掉是一样的道理吧。 今日的早饭是一碗稀粥配上些许青绿,是少数我看到较为清淡的一餐。速速用完之后,我依旧没看见时轻的身影。「时轻呢?」 「先生在村子门口等我们,随我们来吧。」见我用完,一身正装的寧嵐严肃说道。 于是我静默随着两位小童走。 我们先是穿越了一片竹林小径,接着又是一些我叫不出名字的树林。就在我几乎快迷失方向感之时,我终于望见那一抹白色身影在小径尽头衝着我笑。 这么说也不对,他应该是在对寧嵐及燕石笑吧。 毕竟,他也没有对我笑的理由。 「你来了。」他的招呼稀松平常,好似昨晚的事从未发生。阳光将他的发丝照得微褐,可却与昨夜的银白完全对不上。我的记忆开始错乱,甚至怀疑昨日所发生的只是自己一场光怪陆离的梦。 「今天要去哪里?」在我的认知中,除了隔壁的巫女村及自己的村子外,我对于外头一无所知。 「一座离你村子有半日日程的地方。」时轻的话终于让我放了心。「你原本村子的人……八成都认为你死了。」 我闭上眼睛,脑内浮现柳新的笑靨。 儘管将我献祭,我却怎么也恨不起他们来。 他们依旧是我的家人、朋友,我无法去怪罪他们。 一股温暖覆上我的手背。 我对上一双沉静的灰眸。微乎其微的,他对我轻轻摇了摇头。 时轻没明说,但我知道他是要我别再想那些悲伤往事了。 我对他扬起笑。「走吧。」 在燕石製造的雀跃气氛之下,我们很快便到达了目的地。 眼前,是一个热闹非凡的镇子。 烈日当头,小贩们沿街叫卖,街上四处可见奔跑玩耍着的孩子。除此之外,小镇中央空地上还驻着戏班子,演着一些我看不懂的戏。 这个镇子甚至比我所居住的还大,还有点大城的影子。 广场上聚集着看戏的人群,喜欢看热闹的燕石马上鑽进人潮中消失了踪影。迫于无奈之下,我只好也走上前去一瞧究竟。 率先引起我注意的并不是台上在演些什么,反而是因为人群中的某个熟悉身影。「……是你!」 头绑黑纱的男子缓缓转过身,这才啊了声。「小女孩,是你啊。」 「你你你为什么会在这里!」我非常不礼貌的指着他,结结巴巴。 「凑个热闹。」薄唇轻抿,蟒蛇精今日似乎心情很好。「没说不是人类就不能看戏吧?」 「白笙羽,后退。」时轻的脸色一沉,半个身子挡在我前面。 「狐狸君,你就放一百个心好了,我可是在山中救过她的小命。」男子搧了搧手上的荷叶扇。「而且我今日也不是想要起争执的,否则就枉费这一齣好戏了。」 「白笙羽,我们走。」时轻抓住我的手腕,转身要走。他的表情甚至已经无往昔的冷静。 我蹙着眉,看向蟒蛇精。「你们有过节?」 「也不算是。」男子微笑。「我喜欢看一齣好戏,因此只要是能让戏码更精彩的事,我就会去做,如此罢了。小女孩,我的名字是归殊融。而我很期待你即将带给我的故事。」 接下来的话我来不及听见,便已被时轻拉离。「时轻──」 「我们去逛市集。」是肯定句,而不是询问。 我轻叹了口气。「明白了。」 我不晓得他们之间是否有过什么深仇大恨,但时轻正气在头上,我根本不敢开口询问。抱着这样的心情,我任由时轻拉着我在人潮中走。 「……这是什么?」时轻突然停下脚步。 「啊?」被打断思绪的我低头望去,看见摊子上插满了一串串冰糖葫芦。「这是冰糖葫芦,能吃的。」 我抬起头,望见他眼中写满好奇,想必深山中应该是没有此类点心。「你想吃?」 「不想。」我见他纠结片刻,然后摇了摇头。 啊,该不会是没钱? 「这很好吃的,不尝尝鲜吗?」我见时轻其实也是很想吃,不由得开口怂恿。 时轻抬起我的手,放上一包沉甸甸的银子。「想吃的话,你自己吃吧。」 「可是……」我刚开口,不知何时牵着燕石回来的寧嵐垫脚附在我耳边。 「先生排斥人类的东西,因为他讨厌人类。」 讨厌人类?可我也是人类啊? 我转头看着时轻,而他平淡回望,眼神毫无波澜。 我默默在心中做下决定,对小贩开口:「要两支!」 「给!」当我将其中一支草莓糖葫芦递给时轻时,不意外看见他的犹豫。「吃一口看看,你会爱上它的!」 「我……」盛情难却,他还是接过糖葫芦咬了一口。 极脆的糖层因为这一咬覆上他苍白的唇,有如在奶油洒上金箔碎屑般,竟让他感觉有些可爱。这个「意外」让他难得有些呆愣,而我则忍不住笑了出来。 「怎么样?好吃吧。」为了怕被问我方才是在笑些什么,我赶紧咳了咳装正经。 「……嗯。」他点头,好似还有些不情愿。 低头认真享用糖葫芦的时轻,似乎比平常还多了些人气。而因为接触到没接触过的东西,那份小心翼翼也让人想好好珍守。 「我也想吃!」无奈燕石并没安分多久,便开始嚷着要寧嵐买给他。 「剩下的给你。」时轻将还剩一半的竹串递给燕石,眼中满是宠溺。 虽然没见时轻吃完整串,但我已心满意足。「接下来要去哪儿?」 「你们瞧那个!」不出几秒鐘,便又是我们追着燕石脚步奔跑的一天。 空地的一角,是个贩卖童玩的摊子。而此刻的燕石正义无反顾的往某个毛茸茸的毽子追去。「燕石!」 当我们赶到时,已经是看见一个小男孩吃了满嘴羽毛的境况。而另一名小童则在一旁哭嚎。「那是我的毽子!」 「非常抱歉,我给你买个新的,你原谅我们家燕石好不好?」见到此种景况,我赶紧上前陪不是。 「你们父母怎么当的?养出这种没家教的皮小孩!」被小孩哭嚎声引来的眾人窃窃私语,而哭嚎小童的母亲更是直接不留情面的骂。 「我和她不是──」时轻顿时反应过来,开口辩解。 「嘘!」为了避免事情搞得更糟,我用眼神让时轻闭嘴。「燕石,快起来。」 「唔嗯。」刚清醒的燕石一见到自己搞出那么大一齣,一溜烟便躲到时轻身后,手还扯着他的衣角。 在我的连番赔罪下,这场骚动才逐渐平息。人潮散去,这才让我松了口气。我盯着嘴巴黏满毛的男孩,思踱着该从哪里开始骂。「把嘴里的毛拔乾净。」 只见他委屈的看着时轻,而后者一点反应都没有,这才慢条斯理的把自己弄乾净。 「燕石只要看到东西在移动就会露出狐狸本性,尤其是对羽毛製物特别敏感。」寧嵐出声解释,但同样也觉得很丢脸。 好像很合理。 我走到摊子前,又多买了几个毽子。接着我又买了些细线及棍子。 「你在做什么?」从头到尾都看不懂我在干嘛的寧嵐终于发声。 「等着看。」我卖了关子,将细线两端系在两件物品上。接着我抓住棍子地一端,开始抖动。「燕石你看!」 说也奇怪,一向不太搭理我的燕石竟像隻猫般开始绕着毽子打转,一边伸手去抓。更好笑的是,他嘴上还一边怒骂:「不要对我恶作剧!」 终于抓到燕石弱点了。 「你先停停,我怕我也会扑下去玩。」一旁的寧嵐忍不住按住我拿着棍子的手。「虽然我自制力好,但狐狸都不太能抵抗这种东西的。而且让燕石在此处现出真身可能会吓到人类。」 一个大胆的想法在心中成型。 我转头望向时轻,虽然他毫无反应,但我能从他刻意偏移的目光来看他很努力避开那个会动的白色玩意。 胆大如我,一身手就是直接把自己製作的「新玩具」移到他眼前。 「别闹。」儘管他声音冷静,可我已经见到他指尖抽动。 「我偏要。」我笑着继续。 然而下一秒,我的手便被温暖包覆住。我们之间的距离近得曖昧,我甚至可以感受到他温暖的吐息。也许是气氛使然,我就这样放下了手。 在那灰色的阴翳中,我看见一种陌生的情绪在滋长。 一声自嘲的笑打断了沉默。 时轻松开我的手,一切便又都恢復原状。「走吧。」 而我仍无法清楚描述,方才感受到的情绪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第九章 真相 我们在酒楼用了午饭。 一切彷彿都没变,燕石也早已忘记早上的插曲,担任着吵闹的职位。时轻继续当着他的淡定父亲,可与我之间彷彿多了一层隔阂。 好想多了解他一点,可是又不知要从何开始。 下午,因为燕石还想看更多童玩,我与时轻便和两位小狐分开行动。 「这位姑娘,瞧您如花似玉,配上我摊上的簪子会更好。」当我与时轻准备啟程去匯合时,一个卖饰品的小贩叫住了我。见到我身边的时轻,他的推销对象马上从我身上转到他身上。「这位公子,你们真是郎才女貌,但加上我家的饰品则会更如虎添翼。」 今天已经第无数次被和我凑成一对的时轻早就放弃澄清,开始进入「谢谢,我不需要」模式。 「唉呀你看看这曼珠沙华和你妻子多相称,多喜气。」小贩不死心取了一个红色簪子在我身上比对。然而,这个举动却使时轻表情凝住。 迅如猛雷,上一秒还在小贩手中的簪子已经被他捏在指尖。「这个簪子是从哪里来的?」 「……啊?」没料想时轻会发那么大脾气的贩子也被吓愣了。「当然是我亲自蒐集的珍奇异宝,您真奇怪。喂喂,我可要先说,这都是被流到市面上的东西,我可没抢劫大户人家。」 时轻死死盯着手中的饰品,几乎要将之盯出洞来。「我要看你的收藏,全部。」 「喏,我今天带出来的就这些了。」小贩小心翼翼将时轻迎到摊里,我甚至看见他从抽屉取出利器准备防身。 越看这些饰品,时轻的脸色便愈沉。 莫非,他知晓这些饰品的来歷? 「百馀年前,莲王朝覆灭之时,王城遭到劫掠,许多珍品均无疾而踪,这件事和你有没有关係?」时轻沉声开口,虽然声音不大,却挟带了恐怖的压迫感。 「这位客官您看,我这边东西这么多,许多还是家传宝,您这么问我也答不出来。」小贩陪笑道,可手上利器纂得死紧。「您不喜欢我就不卖了,我今日先收摊。」 「我可以举发你,鑑定师一看就会知道这是真是假。」时轻放柔声音,可威胁不减反增,甚至使我有些毛骨悚然。「有这么多油水可以捞,到时候,政府官兵怕是不会放过你。」 「唉呀这边东西我全不要了,给你还不行吗。」感受到被压迫,小贩终于妥协。「可你看,我的家当就只有这样,你全拿走了我要怎么养家?」 「拿去。」下一秒,我便看见白花花的银子被洒到小贩桌上,其中还有些闪着金光的元宝。「这样够吗?」 「大爷您真是太阔气了,这边的都是您的啦。」小贩咧嘴大笑,笑容几乎都快扩到耳根子后了。只见他把所有钱都收入兜中,接着便俐落的转身闪人,连摊车都不要了。我甚至还听见他遥远叫喊着:「发财啦!今后都不用工作啦!」 我静静看着时轻表情凝重将檯面上的饰品一一收进袋子中。「你到底哪来这么多钱?」 「那是狐妖的术法,回去后他只会发现自己抱了一整怀的石头。」时轻微微一笑。 啊……这样真的好么。 夕阳西下之时,我和时轻坐在田埂边歇息,一边享用着方才在路上买的芝麻包。 「狐之境中有包子这种点心吗?」见时轻吃得津津有味,使我忍不住开口询问。 「有,但是没山下甜。」夕阳打在时轻身上,柔和了他的侧脸。 「你是第一次下山吗?」儘管我不太相信他这三百年都待在山上,可他对于人类世界的东西这么生疏的样子使我冒出这种猜想。 「之前父母有带我下山过几次,但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时轻凝望着远方,眼神寧静而悠远。 「你刚才……提到莲王朝,是不是和这些饰品有关?」明白现在是主动出击的时刻,我便直接扯入正题。 只见他搽搽嘴,从袋中再次掏出彼岸花金釵,捏在指间翻转。「这是我母亲的东西。」 周遭突然变得很静很静,连原先的鸟鸣都静止了。我屏住呼吸,大气也不敢喘一下。 他……会告诉我那件事吗?我在狐之境中数次听闻却一知半解的事件。 「百馀年前,在莲王朝执政时期,狐之境曾经歷一场劫掠。」时轻轻声开口。「王洛掳走莲王朝唯一的公主,并告诉王朝公主身在狐之境。就这样,野狐们挟着大量官兵进攻狐之境,而我们的许多文物便这样流于世间。」 「在那次攻击中,狐妖损失惨重。」他抬起头,直直凝视着我。「同时,我也失去了父母。」 我顿时感到有些窒息。「所以,你才讨厌人类。」 他点了点头,并未否认。 我突然明白为何在狐之境中,柳映雪会告诫我要离时轻远一点。他的父母全死于人类之手,自然无法正眼看待人类。他被困在这个幽暗的梦中,日覆一日。而我的出现,总会不经意撕扯那早已结痂的伤口。 望见我凝重的表情,他忍不住伸手轻抚我的头顶。「没事。你……不一样。」 他悲伤的微笑让我的心忍不住生疼,想要抱紧他却又不敢。 「母亲死前曾对我说,不要因为他们的死而憎恨所有人类。」他的眸中映照着夕阳最后的馀暉,光华流转。「人类只是也想守护自己的人罢了,我只希望……」 他轻声叹息,没将话说完。 「时轻。」我轻唤他的名。「请让我待在你的身边,可以吗?」 也许这是请求,又或者只是气氛使然而说出的话。但此刻的我,一点都不想离开时轻。「我会努力变强,让你看见人类美好的那面。而等我够强之后,我想要保护你,我想要……」 让你露出真正的笑容。 让你脱离过去的阴翳,让你知道,你没白救我。 「想要保护我……」时轻喃喃复诵这句,我在此时才发现这句有多么可笑。但他没有嘲笑我,只是又拍了拍我的头顶。「好,我等着你的表现。」 夕阳之下,男子和少女,做下了一个荒唐却真诚的约定。 § 回到狐之境后,我第一件事便是和柳映雪报名剑术课。虽然天生不会法术,可以弄弄剑也是不错的。 既然已经答应过时轻,我就得变得更强才行。 在这两天的剑术课程当中,我时常能看见时轻在场边的身影。他不会刻意靠近搭话,就只是静静在远处观望。而他的出现总是会让我更加卖力练习,因为我明白这关乎到当七日之期到时我会身在何处。 「好了,今天就到这里吧。不是我夸大,但我觉得你的剑术水平应该也能与普通狐妖一较一二了。」当夕阳西下,柳映雪终于结束了课程。「明日一早,你就要起程了吧?」 我们都心知肚明,她指的啟程是指什么。 「我……今晚会和时轻谈谈看。」说实在的,我也没几成把握。 「我期待之后也能看见你。」在她澄净的眼眸中,我看不出任何一丝虚假。 「映雪姐姐,我们来找笙羽了。」不远处,寧嵐和燕石准时出现,而寧嵐手上还抱着一团黑色的毛球。 「去吧。」映雪低声催促,对我微笑。 我走到寧嵐所站之处,视线忍不住落到她手上。「这是……狐?」 「嗯!他的名字是殷羽赫,刚升上三尾,所以就被我给带回来了。」我很少看见寧嵐笑得这么开心,甚至还有条棕色的尾巴在身后摇哇摇。「是未来的新弟弟!」 啊……好,我就不问你们弟妹到底是怎么界定了。 「跟他打个招呼吧,虽然还没化型也不太会说话,可他能听懂你的话的。」在寧嵐的怂恿下,我才小心翼翼看向那隻幼狐。 「你好,我的名字是白笙羽。」就在我说出这句的时候,那隻狐赫然抬头。 如墨般的眼眸锁定在我身上,接着缓缓瞇了起来。下一秒,他便懒散地把头靠在寧嵐手臂上,准备再度睡过去。 「啊……」好像被无视了。 「他说你可以摸摸他哦。」不知道从殷羽赫哪个反应看出来的寧嵐笑咪咪地和我说道。 见有这么好的机会,我缓缓伸出手抚摸那又柔又软的毛皮。 不是我在夸大,但真的很好摸。 拥有丝绸般的滑顺感,但同时又带有陷进去的蓬松,而且还暖呼呼的。在我的抚摸下,我竟然听见幼狐发出舒服的呼嚕声。 「希望他能快一点化型和我玩呢。」燕石在一旁语带期待。 「从三尾到四尾大约要花多久呀?」和他们一起走向山下突中,我忍不住好奇问道。 「因人而异,但是十年跑不掉,没机运的话甚至一辈子就是三尾了。」寧嵐放轻声音,害怕吵醒已经熟睡过去的狐狸。「不过殷羽赫才六十岁,算是很有潜力了。」 六十岁,哦好,我一点都没吓到。 在寧嵐送殷羽赫回去休息之后,我们三人连同时轻一同在凉亭中用晚饭。 整个用餐的过程当中,我不停思索着该如何开啟话题。 然而在我说话前,时轻便率先开口:「明天下午,我便会送你下山。」 果然还是不行吗? 在我的观察下,颈后的印记的确是越来越淡了,我已经完全失去待在狐之境的理由。 「啊?你真的要送她走?多数时候她还是很不错的,而且挺好玩。」燕石难得开口替我说话,可成效似乎不大。 「她待在这里不安全。」时轻淡淡说了句,好似这样就能回答一切。 「我会自己保护自己,而且你看,这两天映雪姐也一直说我的剑术突飞猛进。」我直视着他,毫不退缩。 「你不知道我们面对着怎样的敌人,最好的办法就是让你不再和狐之境有所连系。」 「野狐,我知道的,而我下山并不代表王洛就会放弃我。」我坚持着自己的立场,明白这是自己最后的机会。 「白笙羽,你不明白我们即将面对什么。」很小声的,寧嵐在我身边开口。「到时候可能我们连自保都很困难,更别说是保护你。」 「什么意思?」敏锐如我,马上就抓住了字里行间的细节。「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了吗?」 「夏寧嵐。」时轻严厉的声音突然响起,而寧嵐立刻将头低低垂下,好似一个犯错事的小孩。 「是什么事?我想我有权利知道。」其实我也不知道我有没有权利,不过我必须紧抓着他们的弱点才行。 「寧嵐,燕石,把晚饭撤下,剩下的我和白笙羽谈。」时轻手一挥,两个小孩立刻将杯杯盘盘收去消失不见。 亭里再度恢復安静。 黑发男子轻声叹息,从桌下拎出两个酒壶。「要喝吗?」 「要。」我接过白色酒壶,灌了好大一口。浓烈的刺激让我忍不住呛咳,而时轻也耐心地等待我咳完才继续。 「接下来的话,你认真听。」犹豫再三,他这才缓缓开口。「在你们人类的认知中,妖狐法力无边,力量强大,是不可战胜之物,而多数时候也的确如此。可是,有一种情况时例外。那种日子每几百年便会来一次,当日夜晚,月亮会呈蓝红色。」 「那种日子,我们称之为『血月』。」 「当血月来临时,所有妖狐的灵力将全部散尽,变得手无缚鸡之力,宛如人类般。这时的我们,甚至会败在受训经良的人类军队之下。」他抿了一口酒。 我瞪大眼,再度回想起几日前他告诉我的那次劫掠。「莲王朝那次……」 「嗯,你很聪明。」时轻慎重点头。「野狐特意挑选血月当日来袭,因此才造成惨重的损失。所以……」 「血月又快到了,是吗?」这次就算是最不会推理的我也得出大概了。 「事实上,就是下週。」时轻又举起酒多灌了几口。「知道为什么我这么急着把你送走了吗?」 「请让我帮忙。」我瞬间站起。「我在山下学了很多陷阱製作方法,自己的剑术也已经提到了不错的境界,甚至不比狐妖差。」 「不行。」他一口回绝。「这样太过危险。若你酒喝够了,就早些歇息吧。」 我的眼角泛泪,突然感到眼前模糊。 不知从何而来的酸楚使我仰头大灌好几口烈酒,想麻痺这种感觉。 说实在的,我的酒量很不好,几乎是几杯倒的情况,因此此时的自己还能站稳已经是奇蹟。我的脑袋晕呼呼的,眼前的时轻也出现了些许重影。我放下酒杯,抬高下顎,想做最后的挣扎。 此时若有人经过此地,便会看见在偌大的彼岸花海中,年轻的女子与狐妖站在亭中对峙。 我知道他是想保护我,可这样一来,一切便都结束了。 还是,这样的结束其实就是他想要的? 忍着眼泪,我凝视同样表情悲伤的时轻。问出自己最后的希望。 「时轻,我们真的不能待在一起吗?」 他轻轻垂下眼帘,勾起一丝让人心疼的笑。然后,虚无飘渺的宣告在稀薄的空气中绽开,给予我最后的沉重一击。 「不行。」 第十章 烙印 我逃走了。 明知道这是必然的结果,可我竟还保持着那一丝荒唐的希望。 是我太笨,笨到以为自己所做的一切能打动时轻。 而如今,一切都结束了。 我漫无目的在林中奔跑,只想甩掉扑天盖地而来的绝望。 渐渐的,原先照亮路途的萤火虫开始消失,眼前的路途晦暗不清。 然后,我撞进一个坚实的怀里。「白笙羽,你在找我,是么?」 颈后的印记随着扑上的灼热吐息开始发痛,我惊惶想挣脱,却动弹不得。 「没事的,毕竟你带有我的印记,我可要对你负责,你说对不对?」王洛的声音在我耳畔响起,带着一丝不怀好意。 「放开我!」我用手肘朝他胸口一顶,对方却文丝不动。 「这么不乖的人类可不是好榜样,跟上一个女孩子如出一辙。」王洛低低笑道。「知道最后莲王朝的公主怎么了吗?」 「你──」我顿时惊骇。「上次血月的始作俑者该不会是你?」 「看来时轻跟你说了很多?」我感觉到尖锐的东西抵着我的后颈,形成无声的威胁。「那他有没有告诉你他夺走了我原先的未婚妻及守护者位置呢?我猜并没有。」 「请告诉我,全部。」我低声呢喃,试图表示顺从。 「恐怕不行,你的小狐狸追来了。」他冷笑一声,将我打横抱起。 白色的火焰如猛虎般袭来,距离我的脸庞仅一线之隔。 王洛脚一轻蹬,带着我跃上天际。「哟,时轻,你连你的小女孩都攻击?」 澄明的月色之下,整片墨色森林在脚下铺开。冷风袭上我的脸,使刚才的酒意清醒了好几分。远远的,我看见时轻飘在我们前几公尺之处。 这些妖狐会飞?逆天了吧? 然而,王洛马上否定了我的猜想。我们往地面落去,而他立刻又蹬上其中一颗树的枝干,再度将自己拉回天空。在这样一踩一跃的远距离跳跃下,我们离狐之境越来越远了。于此同时,时轻则在后头鍥而不捨追着。 很快,我们进入一座山洞,王洛也改为赤脚狂奔。 我不敢开口问问题,只能确定自己是在一路向下。 最终,狭窄的通道豁然开朗。 这是一个天然的山洞,深处还有一池潭水。王洛轻柔地将我放下。「现在,我们得做点迎宾准备。毕竟,你是我最珍贵的『诱饵』啊。」 在我开口说任何话之前,王洛的指尖按上我颈部的印记。 火辣的疼痛袭捲上意识,夺走我所有的思考能力。颈部彷彿被浸过火焰的铁块烧灼,让人几乎窒息。 而在这漫长又短暂的一刻,几幕陌生画面闪过眼前。 我看见两名长相相仿的男孩子并肩站起一起,他们相互打闹着,感情极好。 月色之下,已经变成少年的王洛亲吻着沐曦。 红色的火焰袭捲整个湖畔,我看见曼陀罗花凋谢。 最后一幕,是时轻眼神痛苦望着他的离去,口中不停呼喊着一个陌生名字。 那个名字,并不是王洛。 我猛然恢復意识,大力喘息。 我一个人趴在冰冷的石地上,而王洛站在我面前,正与匆忙赶过来的时轻对峙。「你来晚了。」 我的大脑完全无法消化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你竟敢……」时轻瞪大眼,手臂上的火焰在一瞬间熄灭。「不!」 「是的,我把她烙印了,烙印在灵魂上的那种。」王洛平淡说出这项事实。「这样才公平,不是吗?」 「你到底要我怎样?」缓了缓,时轻终于轻声开口。 「看你受尽屈辱的表情。」白发男人的表情变得愉悦。「来吧,想要救她的话,只能用你的烙印盖过去了,否则……我就让她死。」 灼人的巨痛再次自颈部蔓延,我痛到只能溢出破碎的呻吟。 「够了,这是我们之间的事,你不必牵扯她进来。」时轻一步步上前,表情却带着踌躇和……厌恶? 「来吧,让我看看,憎恨人类的你被迫烙印人类的表情!」王洛任由时轻走近,表情写满胜利。 厌恶,时轻是这么看待我的吗? 我抬眸,和那不带任何情绪的灰眸相接。 既然这么讨厌我,不如── 不如,直接放我死去吧。 他蹲下身,伸手将我撑起。 然后,柔软的唇触上我的后颈,就在印记正上方。 在这瞬间,我望见一轮明月映照在平静的湖心,带着一股寒意。下一秒,舒适的凉意带走所有痛楚。如此温柔,宛如飘盪的柳絮。 王洛放声大笑。「你终究还是为了这个人类少女放弃了自己的自尊,真不愧是你!」 「闭嘴。」时轻甩出银白色的火焰,却直直穿越了王洛。 「接下来,就请你们一起死在这里吧。」伴随着猖狂的笑声,王洛的身影消散成烟。原来自刚才起,我所看见的王洛都是狐妖的幻术。「最后,我已经把小女孩的精力全都抽掉了,别侥倖从她那里得到力量。」 山崩地裂,石块开始自上方掉落。 王洛的目的很简单,在让时轻受尽屈辱之后,便将我们至于死地。如此恶劣,却又符合野狐行径。 正如王洛所说,没过几秒,恐怖的虚脱感立刻袭捲。 我瘫软在时轻怀中,而周遭的世界正在崩毁。 然后,在我失去意识前的最后一刻,时轻终于有了动作。 他毫不犹豫带我跃入了水中。 § 我做了个极为悲伤的梦。 梦中,是燃烧着的狐之境。 远方,官兵喧嚣着,掠夺不属于自己的珍宝。 在开满彼岸花海的湖畔,时轻怀中抱着一名垂死的女子。 女子有着和时轻一样美丽的眼眸,过去可能极为秀丽的银白长发浸染在血污之中。在女子的腹部有着一道巨大撕裂伤,而鲜血正不停喷涌而出。「小轻……」 「我在。」时轻用力握住女子的手,声音微微颤抖。 「不要去憎恨人类,他们只是被利用了。」女子轻声呢喃。 「他们即将夺走你的生命!我又怎么能释怀这件事!」时轻愤怒低吼。「而我现在只能看着你的逝去,却无能为力。」 「不是所有的人类……」女子微微摇头,露出慈爱的微笑。「我最爱的小轻,我希望你的未来是被爱所填满,而不是变得像你兄长般只剩復仇,这样终究会堕为野狐的。」 「我有个很好的朋友就是人类,虽然他已经逝世多年,可却是我见过最善良的人。」女子继续说了下去。「未来你一定也不乏会遇上这样的朋友,甚至是恋人,到时候,一定要好好珍惜他们呀……」 「我办不到,至少现在不行。」见着女子眼神开始涣散,时轻哽咽道。「妈,别离开我。」 「时候已经到了,我也要与你父亲一同团聚了。」女子举起另一隻手,轻抚时轻的面颊。「守护者的重担就交到你和沐曦身上了,你一定会做得很好。」 在时轻的哭嚎之中,女子无力垂下了手。 而狐之境的火焰仍继续烧着,无止无境。 § 我在一片毛绒绒的纯白中清醒。 除了脸之外,我的整个身子都陷在蓬松的毛发当中。手掌下的毛发很暖、很柔,让我忍不住用脸蹭了两下,甚至再度开始感到困倦。除此之外,这个「棉被」似乎还可以抱──嗯? 于此同时,我所说的这个「可以抱」的物体缓缓抬起,轻柔拍打了我两下。 感到不妙的我一抬头,便对上一双巨大的灰色眼眸。 是的,原来从刚才到现在,我都陷在一隻巨大妖狐的尾巴堆中。 「……好大隻。」这是我第一次见到时轻本体所给出的评语。 时轻微微瞇起眼,没说话。 而我第二件所发现的事就更不妙了,我的外衣不翼而飞,身上竟只剩下单薄的褻衣。「咦!」 「你身后,我拿去用火烤乾。」时轻的声音凭空出现在我脑海中,显得十分冷静。由于狐狸的脸都被皮毛盖住,我也看不出他是否有脸红。 我匆忙从蓝色火焰旁边抓回自己的衣服套上。「你都看到了!」 「嗯。」他的声音依旧平淡冷静,只有耳朵抽了两下。 等到心情稍微平復下来,我才赫然发现自己刚刚对救命恩人大吼大叫这件事情。「对不起,我刚刚只是……」 眼前的狐狸慢条斯理站起身,伸了个懒腰。直到他站起来,我才发现这隻六尾狐有多巨大,我站直了身才刚好勾着他的下巴而已。下一秒,站在我面前的已是那名温文儒雅的男子。「我知道。」 「我们这是在哪里?」周遭依旧是山洞,可完全没崩塌的跡象。 「王洛并不晓得潭底有连接外面的路,所以我从那里把你带了出来。可你不但昏迷还失温,我只得先找个地方把你弄暖。」他对我前方那团白色的狐火一点。「还有哪里不舒服吗?」 我摇摇头,表示自己很好。 「……先坐下吧,我们等等再啟程。」不等我坐下,他已经自顾自坐下。「我想,现在的我们的确有很多事需要谈了。」 我赫然忆起被王洛掳去的事情,以及那之后所发生的一连串意外。当然,首先最重要的是……「你把我烙印了吗?」 他的嘴开闔了几秒,似乎被我这个问题杀得措手不及。片刻之后,他才勉强发出声音。「迫不得已。」 「谢谢你。」我开口道,过度的直白又让他反应不过来。「谢谢你愿意救我。」 「举手之劳。」但从他的表情来看,这纠结的程度绝对不只是顺手。「白笙羽,你要做好心理准备,这个烙印不是只跟着你这辈子而已,而是会直到你魂飞魄散。我们之间的烙印已被写入轮回,之后你的每一世都将带着这个烙印,直到我寿命用尽。甚至,我可以将妖力注入烙印杀死你。」 「我没关係。」我扬起笑容,这反倒让时轻更加困惑。「这样一来,我的每一世都能与你有联系,不是很好吗?」 「你……为什么能这么乐观?」他惊诧睁大眼。「接下来的每一世,你都会不自愿与狐妖族搅和上关係,就算你不愿意也──」 「我愿意。」我直视他的眼。「和你,我愿意。」 我凑近他,望进他那深邃眼眸深处。接着我轻声开口:「时轻,我爱上你了。」 「……」 「我知道你一定不会接受我,所以我才一定要把自己的心意传达给你。」儘管我的内心在紧张,极度想退却,但我也明白这是自己最后一次机会了。「我是渺小的人类,对你来说可能只是漫长人生之中的过客。可我愿意将自己的全部奉献给你。过去的我早在被王洛攻击时就该死去,因此现在的我本就该为了报答你的救命之恩而活。」 「而且,这才不愧对我狐祭之名,不是吗?」我微微一笑。 所以,求求你了,让我留在你身边。 我落入了宽阔的胸膛之中。 在我还没意识过来前,额头就已经抵上他的胸口。而一隻有力的手按在我的后脑,微微发颤。「我说不出口。」 让人内心微微发疼的低语在头顶响起,是含着无数的破碎及哀伤。「我无法承认自己对你的爱,就算自己已经动心。」 一旦承认,就是背叛自己父母死于人类之手的事实。 可在他冷静的外表之下,我却听见他胸口急促的鼓动。 在苍白的肌肤之下,那颗急速跳动的心早已出卖了他。 「白笙羽,对不起……」他轻声呢喃。「我现在,的确不晓得该怎么办了。」 可在踌躇的话语当中,时轻放在我腰间及脑后的手却越发收紧。「还记得那日我们到人界的那次吗?」 儘管他没明说,但我们都晓得他在说哪一刻。那次,是我们之间的情感第一次发酵,而他之后却主动退却了。「如果是那时候的你向我告白,或许,我会答应。」 而我们都错过了。 「可没关係,我们可以从现在开始。」 「请你再给我些时间,我保证,会给你答案。」 「那血月之前,我可以留下来帮忙吗?」我悄声说道。 我听见他轻笑一声。 是很柔很柔的笑。 「当然可以。」 第十一章 战前准备 待双方都休息得差不多之后,时轻收回狐火,站起身来。「就这样办吧。」 「哪样?」一如往常说话不讲清楚的时轻又出现了。 下一秒,六尾狐巨大的身躯回答了我。他伏下身,灰眸紧瞅着我。「上来。」 「你是要我骑骑骑骑骑──」我瞪大眼,看着从未想过的方案。「我没骑过狐狸!」 我彷彿听见他的轻笑声,然后狐狸甩了甩尾巴。「不会太难的。」 「失礼了。」我小心翼翼靠近那巨大的身躯,伸手攀爬,并注意不要抓得太用力。 柔软有力的尾巴从下顶着我,协助我在他背上安置好自己。「搂着我的脖子。」 下一秒,他便飞速奔跑起来。 冷冽的强风让我的发丝狂乱飞舞,我只得将脸埋进柔软的白毛中。我能在那蕴含力量身躯中听见强健有力的心跳声,甚至能感受到肌肉因为跳跃奔跑的各种变化。贴在时轻温暖的背上,使我彷彿也与他融为一体。我突然希望这一刻可以再慢一点,回到狐之境的路途再长一点。 可路程总有结束的一刻,当他停下脚步时,我已听见寧嵐诧异的声音。「先生,这是发生什么事了?为何现出本体?」 我自他背上滑到地面,试图站稳。 「不是什么很大的事,别担心。」眨眼之间,巨大的狐狸已经恢復成了黑发男子。「寧嵐,夜深了,先送笙羽回去休息吧。」 语毕,时轻便再度独自一人朝深林中走去。 「啊……好。」寧嵐也不好意思追回时轻再说些什么,对我头一点。「你明早便要走了,还是赶紧休息吧。」 「实际上,他答应让我留下了。」我清了清喉咙。 「他、他就这么答应了?」当寧嵐听见我如此说时,下巴几乎都快掉了。「你们消失的这段期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我一时也难以说清。」我撩起头发,露出颈后的烙印。「不介意的话,可以帮我看看吗?」 「这怎么可能……」寧嵐倒抽一口气。「先生的彼岸花为何会在上头?这不可能!」 能被时轻烙印也是我意料之外之事,我甚至还想偷偷感谢王洛,可我当然不能说出口。「当时我被王洛抓走,情况危急。」 「沐小姐知道这件事吗?应该是还不知道的,否则早就杀到你面前了。」寧嵐自言自语道。「完了,这下该要如何跟沐小姐解释?」 我看见眼前几百岁的女孩抱着头自言自语,好似快要崩溃。「啊啊啊不管了,反正明日先生应该会解决的,你还是赶快就寝吧。」 「白笙羽。」在离开我房间前,寧嵐终究还是踌躇着问出了口。「先生他……究竟是不是爱上了你?」 我摇摇头。「我向他表达了自己的爱意,可他大概……」 无法接受吧。 「嗯,我知道了。」女孩微微頷首。「不过我还是偷偷告诉你,先生这辈子没为谁烙过印,所以你可能在他心中已经佔了不少份量了。」 留下这个振奋人心的消息之后,寧嵐便向我道晚安离去。 我抱膝坐在房中,脑中一片混乱。 时轻……也许能喜欢上我,这有可能吗? 没有更多线索可以重复确认,可这却让我无比激动。 我想,这大概是我从进入山林到现在都无法奢望的,甚至可以说上是奇蹟。 望着窗外已经逐步转盈的月亮,我终于微笑入睡。 § 翌日,天还濛濛亮,我便被映雪抓去练习。 「听说你想让时轻刮目相看?」只见一向温和的她变得极度严厉。「那好,你听着,三日后便是血月,我不要求你在这三日把课程上得炉火纯青,只求平均之上。」 我慎重点头,明白接下来三日有得苦了。「请你把一切都传授给我。」 整个早上,我经歷了地狱式的剑技训练。 几日前的练剑彷彿就是在与小儿过家家,与现在的训练完全不在同一个层次。 下午,筋疲力尽的我直接被时轻叫去会议上,要求熟记狐之境的所有路线。「听你当时信誓旦旦说可以替狐之境打造良好防御措施,因此我希望能看见你的贡献。」 看着一整桌至少都是六尾以上的狐妖,我只想逃跑。尤其是对桌的沐曦,我几乎都可以看见有火焰在往自己脸上招呼了。「我在山下生活时曾听见村里一些男人谈论关于打猎的知识,也许可以贡献些浅见。」 「很好,这次的重责大任一样在沐曦及时轻身上,千万别像百年前那样搞砸了。」长老严肃说道。「现在的我们根本连撤换守护者的本钱都没有。」 一瞬间,整个会议室陷入了沉重的寂静。 「守护者……是指守护狐之境?」我本只想小声问旁边的时轻,却因为无人说话而让眾人的目光聚集到我身上。 「你什么都不需要知道,只要帮忙即可。」沐曦冷漠起身,我赫然感受到身边温度似乎低了不少。「所以我就说不该让这人类女孩上会议的,她根本不应该知晓狐之境太多秘密!」 围在桌旁的狐狸们低声附和,他们早已有许多不满,只是需要一个人先为发声。然而在下一秒,一股异常的压力逼得现场变回鸦雀无声。 「是我让她来会议上的。」时轻不疾不徐开口,另一方面镇定握住我的手,要我别担心。「她是我认可的人,有什么疑问,衝着我来。」 在这样不欢快的气氛下,会议散了。 「所以我说,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会议一结束,沐曦便气冲冲找上门来了。「时轻,你不是说七日之后便送她走吗?这下怎么又变成你的人了?」 「情况有变。」时轻也不掩饰,直接便与沐曦槓上。「王洛盯上她,所以她现在身上带着我的烙印。」 「你……!」原先白皙貌美的女子青筋暴起,彷彿是被羞辱般。「我与你相敬如宾数十年,而你现在跟我说你的第一个烙印对象竟给了认识不到几天的人类?」 「首先,我们还未结为夫妻,谈不上相敬如宾。其次,我认识白笙羽长达十年,看着她长大成人。」时轻还是那么的冷静,可说出的话却如利刃般残忍。「我们的婚姻不过是工作罢了,你不是一直都知道吗?」 「你想清楚,她是人类!杀害你父母的人类!」沐曦被逼急了,脸色越发难看。「我认识的你并不是这样衝动行事的!」 「嗯,也许我是真的有些操之过急了。」他突然停下来思考,同意了沐曦的话。「不过事已至此,我必须稍微为这个人类负上点责任。」 「很好,就让我看看这个渺小的人类可以在血月发生点什么作用。」在冷漠落下这句狠话之后,这位美若天仙的狐妖便尾巴一甩,消失踪影。 我可没说错,她那蓬松的白色尾巴打从会议一开始就已经显露在外,彷彿这便是她的骄傲。 「你别生气,她的个性本就那样。」时轻微微蹙眉,思考着要如何安慰我。 「没关係,我知道她不是故意的。」又或者她是故意的我也猜不出来。「我知道自己身为人类有很多事做不到,但我不会放弃。」 男子讚许的点点头,再次开口。「来吧,我们去用晚饭,顺便和你说说有关守护者的事。」 「墨溪山的狐妖族之所以能屹立不摇这么久,是因为我们有着一种名为『灵脉』的东西。」日落之时,我与几名熟识的狐妖围在庭院吃着热呼呼的饭菜。 「灵脉原为天然之物,却由上古的一名狐神硬是将之变成神器。至此,神器成了可以随身携带之物,也造成狐族争相抢夺。」时轻顿了顿,确认我有听进去。「因为灵脉的关係,墨溪灵力极盛,几乎可以说是谁得到便佔有『王』的地位。正因如此,身为墨溪直系狐妖,我与沐曦拥有守护灵脉的重任,尤其是在血月这种狐妖灵力尽失的时刻。」 「所以王洛的目的便是夺取灵脉吧?」我恍然大悟。 「野狐自古到今都覬覦狐妖族的灵脉,一旦被他们夺得,狐妖族现在所佔的优势地位很有可能会一併被反转。」接着他嘲讽地轻笑了下。「说来可笑,我们有些被庇护的同伴到最后竟会变成被灵脉排除在外。」 我知道,他是在指王洛及之前那些成为野狐的同伴。「没有和野狐和平共处的方法吗?」 「白笙羽,你是不是忘记野狐以什么为食了?」一旁原先很安分的燕石终于插话。 「呃……我记得好像是人的精气什么的?」那段记忆已经离我太遥远,变得模糊不清。 「是的,说是吃人的灵魂也不为过。」寧嵐接腔。「只要不定时吃人,野狐便会妖力尽失并消散。几乎可以说,野狐不杀人是活不下去的。」 「在伤害人类的这件事上,便注定了狐妖族与野狐的不平。另外──」简单做下结论之后,时轻的眼神忽然往旁边一飘,定住在浓密的草丛之中。「请问那位激动过剩的先生是否可以乖乖出来了呢?」 空气静默了整整三秒鐘。 「……为什么你知道我在这里啊!」下一秒,一颗灰白色的头颅从草丛中缓缓冒出,白兔般的红眼尷尬看着我们。「我明明就很冷静。」 「嗯,也许是我比较特别,我似乎听见了有人在内心叫喊『父母带小孩这话面好美我可以』的声音。」时轻有些开心地瞇起眼。 「呃!」时轻的话似乎是直戳答案,罪禹天竟一时只能呆在原地。「啊啊我欣赏美好画面还不行了么?你们乐意的话我还可以帮你们画幅水墨!」 「那么就麻烦亲爱的水墨先生了。」时轻站起身。此时,一阵不寻常的风吹过,将原先藏在树丛后的一幅画吹起。「又或是……我们的水墨先生早已经画好?」 「啊……这个……还有些地方要修啦。」罪禹天伸手一勾。「不过你们想看也不是不行。」 下一秒,一幅令人惊叹的画幅在我眼前展开。 图里,是三狐一人在庭中有说有笑的模样。柔和的线条勾勒出四人的模样,非常传神。虽然他说还有些地方要修,可要是他说这是完成品我也会信。「好漂亮。」 「谢谢。」我似乎见到可疑的红晕在他脸上浮起。「我、我能走了吧?」 「当然可以。」时轻伸手做出恭送的姿势。「我很期待你最后的成品。」 于是明明没做什么的男子便这样尷尬的夹着尾巴溜走,而我们一群人则在后方哄堂大笑。 不知为何,我突然觉得今晚变得很有意义。 也许,正是因为在狐之境中的美好时光如此短少,所以才更加让人珍惜吧。 我望向天空中那仍不断往圆满靠近的月亮。 多么希望,满月的来到,再慢一点。 第十二章 最后警告 接下来的两日,我们开始密集进行陷阱的布置。 野狐虽同狐妖一般具有法力,可有些妖狐的东西是碰不得的。简单来说,说狐妖神气对野狐来说是毒也不为过。最厉害的是,附在物品上的妖力并不会因血月的作用而消失,这也是为何血月来临前全族会卯尽全力来製作器具。 「血月当日我会带你躲在灵脉的保存之地,该处虽然是最危险的目标,却也是戒备最森严的地方。」边和我一起编织着不知名作用的网,时轻随口说道。「不过届时的我将不具备任何法力,你可要好好保护自己。另外,若我要你逃跑,你一定要听从我的话。」 「我知道。」关于他要我好好保护自己并逃走的谈话早就重复了不下几十次,可时轻似乎是真的很不放心我,只要一有时间就会提醒我这件事。 「此外,今晚我恐怕无法和你共进晚餐。」他的表情变得有些犹豫。「你知道的,今天我例行要和她……」 「我知道,和沐曦约会。」我装作严肃的点点头。「映雪答应我今晚要带我去溜一圈,我不会有事的。」 「那便好。」时轻似乎也卸下了心中那块大石。「你……今晚早点休息。」 他的声音中似乎带着一丝隐忍压抑,可我却听不出掺杂在其中的究竟是什么。 「剩下的收尾我来做吧,你可以休息了。」时轻自然地接过我手中的绳子,开始打结。 「我还可以帮忙……」我伸手欲抢回来,手却意外被拉了过去。「你要干什么!」 他扣住我的手腕,扣得很紧,可动作却十分温柔。接着他将我的手翻了个面,使手心朝上。经过这几日密集训练,我的掌心布满了细小的疤痕,甚至些微红肿。「你看,都磨破皮了,还说想帮什么忙。」 「想帮上忙,受伤是不可避免的嘛……」我想狡辩,可他完全不领情。 「今晚好好休息,明日才有力气上战场。」他与我对视,接着坚定地摇了摇头。「这几日,你努力过头了。」 「不努力的话,要怎么帮上你的忙呢?」其实我更怕的是要是我在哪一刻松懈让人觉得应该要保护我,可能就会被时轻无情丢下山。 他陷入了很难得的沉默。 屋内突然变得很静很静,是连一根针落地都听得见的安静。 我被窒息般的气氛包裹着,心脏却如脱韁野马般鼓动。 「别累坏自己了。」到了最后,他只轻轻说了这句。「大家都有看见你的努力,这便足够了。」 就这样,晚餐之前的我们便在这尷尬的气氛当中分开来了。 § 「哎呀,其实时轻是在用自己的方式关心你吧,别太放到心上啦。」当我和映雪匯合之后,她马上就我的疑问给出了答案。「你别看时轻那样,他只是不善于表达自己的感情。」 「我知道的。」我苦笑了声,努力跟上女子轻快的步伐。「不过你不是很反对他与我接触吗?」 「之前吧,现在看到你们处得这么好,他还主动留你下来,我就觉得没问题了。」映雪耸了耸肩。「何况他都烙印你了,说对你没好感定是假的。」 「那时其实是迫不得已──」 「如果他对你没有好感,他定是会直接放你去死的。」女子停下脚步,使我差点便撞上她看似单薄的背。「白笙羽,我能很确定告诉你时轻喜欢你。」 接着她无奈的叹了口气。「你们喔,心里都爱得对方死死的,可是两边都犹豫不决,若即若离。这样看着你们真的很累欸。」 我不忍告诉她其实我已经表白过了。 「白笙羽,你的缺点就是对于感情太过没自信。这几日你拼命和我学剑,会议及陷阱准备什么都掺一脚,所有事都全力以赴,这就是你对于感情没把握的表现。」她转头看我,眼神像道利刃直把我看穿。「对自己有自信些,相信无论怎样的你,时轻都会喜欢的。」 「可是我──」我眼神飘移。我深知眼前还有个沐曦在,要是自己做得不比沐曦好,似乎有没资格站在时轻身边。 一隻手拍上我的肩。「放宽心,该你的就是你的,别怕啦。」 接着她拉起我的手,离开道路。「走吧,我带你见见一位友人。」 我们往狐之境的更深处走去,直到她停在一栋简单的小木屋前。除此之外,我还隐隐约约听见了好听的琴音。「跟着我,别丢了。」 她推开门,门后竟不是我认知中的屋内模样。而是一间三面都绘着不同风景的房间。「这里是……?」 「狐之境为数不多的机密,现在让你知道了。」映雪呵呵一笑。「明天时轻也会带你来,不过走的是另一扇门。」 语毕,她便牵着我的手步入其中一扇绿意昂然的画中。 虽然心中已隐隐有预感,可当我们真的穿过去时还是让我惊讶地合不拢嘴。 随着我们的深入,琴声也越来越清楚。在随风摇摆地柳条之间,陌生女子的容貌若隐若现。「方泠,你要的狐嫁我带来给你啦。」 「狐嫁……我?」我头一歪,对这个新称号感到困惑。 「不然还有谁,当然是指狐狸的新娘囉。」映雪拨开枝条,领着我上前。 琴声嘎然而止。 端坐在琴前的女子缓缓抬眸,一双漆黑的眸子直直锁在我身上。 我缓缓低下头,表示谦卑。「您好,我是白笙羽。」 眼前的女子同样也带有狐之境的高顏值,浅棕色的发丝整齐地盘了头倭堕髻。她身上是一件淡紫色的齐腰儒裙,手臂的高处缠了条深紫丝带,尾端随着起身的动作在风中轻颤。「初次见面,我是方泠。」 她优雅绕过石桌上的琴,来到我面前。「我一直很好奇能在时轻身边待上七天的人类是什么样的,所以请映雪帮了个忙。」 「我应该要感到荣幸吗?」当我大胆说出这句话时,才后悔自己讲错话了。 可方泠似乎并未生气,依旧是那副恬淡高雅的样子。「不介意的话,留下来吃个晚饭再走吧。」 眼前的女子和我之前所遇过的狐妖都不同,可却更接近我原先对狐妖的想像。神秘,优雅,带着一股不可抗拒的魅力使人想一探究竟。 「来吧,跟上。」在我做下评价之时,方泠已经袖口一挥往更深处走去。「让我尽点身为主人的招待。」 我们再度进入一间宅院,而这次就是真正的室内了。桌上早已布置了好几道菜餚,却未见到其他外人。「您一直住在这里吗?」 「嗯。」不慍不淡的声音犹如一杯清茶,却听起来清爽。「我算是比较遗世独居的那派,不太管狐之境的事。」 「那你邀请我来只是单纯好奇吗?」毕竟我也是在狐之境那档事的范畴内吧? 「一部分的确是源于好奇,而另一部分则是因为我觉得有些真相还是得让你知道。」 「我?」我的心跳开始加速,内心的不安也开始涨大。 「先吃饭吧,我不认为等等你能吃得下去。」未料方泠竟卖了关子,并把饭菜往我的方向推了推。 再方泠的坚持下,我们进行了一小段寧静的用餐时光。 等饭菜完全收掉,方泠这才终于进入正题。 「在我进入重点之前,我想问问你对于与时轻并肩作战这件事有多大的坚持。」她的声音明显冷了下来,甚至变得严肃。「血月这种危险的东西可不是闹着玩的,明天之前,你都还有机会离开。」 「我想得很清楚。」我感觉到自己在发抖,可内心另一股声音却告诉我不可以退缩。「有个声音一直告诉着我,这是我的使命。」 「很好,跟我想的一样。」方泠微微勾起嘴角。「也不枉称你为狐嫁。」 「狐嫁到底是什么意思?」我突然有预感,这两个字不单单是成为狐妖妻子这么简单。 「狐嫁的意思,是与狐结下缘之人。他们注定这辈子都要与狐纠缠,成为狐最亲密的战士。」方泠放下杯子。「你并不是唯一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之前也出现过像我这样的人?」我吞了吞口水,可依旧感觉口舌乾涩。 「不知为何,我们总会有几隻狐狸和人类好上,彷彿是上天的嘲弄。」她呵呵笑道。「而且每次当我警告过后,那些人类依旧在狐之境死赖不走。」 「……什么警告?」我的心提到嗓子眼。 「这就是我要告诉你的事了。」方泠与我四目相接。「每个狐嫁,最后都走向了覆灭。」 「覆灭?你是说……死?」我内心发寒,而手中的茶早已冷了。 「对于所有狐嫁,我都会一视同仁告诉她们这个最终的宿命。这是对所有狐嫁的终极诅咒,也是无法逃避的结局。狐与人,终有一方须离别,而绝大多时候总是人的那方殞命。」周遭的氛围赫然变得很静狠静,彷彿时间停止。 「所以白笙羽,不想死的话,就快点逃吧。」 「否则血月之日,你必定死去。」 第十三章 寧静时光 儘管已经有所觉悟,在听见方泠下了这样的判决时还是让我忍不住心寒。 对呀,以一个人类的身分与狐狸战斗并全身而退,似乎还是不太可能的事吧。 当时轻来房间查看我的情况时,便是看见我一个人缩在房角发抖的模样。「白笙羽?为什么不去床上睡?」 「我……」我在思考人生?不,其实我大概是在自怨自艾。 关于下山这件事我根本说不出口,而我也不想要。 我自艾于身为人类的渺小及弱小,可却无能为力。 「走,我带你去个地方吧。」节骨分明的手伸到我眼前,做出邀请之势。「毕竟是最后一个夜晚了,我还没和你分享我最喜欢的事情。而且……我想向白天让你难过的事赔罪。」 我抬起头,却难得看到时轻的表情如此温柔。「我们要去哪里?」 他微笑,擅自将我的手勾起,直至十指相扣。「去观星。」 我们走进一间再普通不过的小房子,穿过阁楼的木梯上了屋顶。 这儿的屋顶已经经过一番改造,不但有双人躺椅,还有放着热茶的小桌。「你一定时常上来吧。」 「夜晚这种寧静的时刻,总是很适合思考一些事情。」他拉我在躺椅上坐下。「你喜欢看星星吗?」 我想了很久,最终还是摇摇头。「幼时可能有,但长大后已经不记得之前那些事了。」 「这样么。」他若有所思嗯了声。「人类的社会真的很忙碌呢。」 我静静躺下,打算就这么度过这个夜晚。 就算是生命的最后一个夜晚,我想能与时轻一起度过也是最好的事了。 「白笙羽,我想告诉你的是,别把自己逼得太紧。」端坐在椅上的时轻低下头望着我。「偶尔放松休息一下的你,也很好。」 你不会丢下我的,对吗? 儘管我未说出口,可我用眼神清楚的传达了这句话。 「当然,你已经做得够好了。」他拉起我的手,细细裹到掌心。温暖如细细电流般从指尖扩散,直抵心头。「这本就不是你的战役。」 「时轻,这几日你还有没有想过──要送我走?」我怯生生问道。 「有,可我尊重你的决定。」他淡淡说道。「而既然留你下来,我便会保护你到底。」 这是个不具效力的承诺,可却带给我无比的安定。「你说你从十年前就一直看着我长大,是真的吗?」 他微微頷首。「送你下山之后,我放不下心,所以稍微照看了你的生活。我也特地传了信给隔壁村的巫女,要她多照看着你,至少让你平安长大。」 「……所以隔壁村的巫女打从一开始就知道有狐妖了啊。」 「实际上,她以为我是真正的山神,因此对于我传过去的信总是毕恭毕敬。」时轻轻笑道。「反正,你有好好长大就好了。」 原来打从十年前,他便已经默默守护着我至今。 我突然醒悟也许在很久很久之前,我在他心中早就是无法割捨的人了。 「时轻。」我用另一隻手坐起身。抬头凝望他。「我是你的狐嫁吗?」 溢出的轻笑随着他的声音淌入我心间。「是,你是我的狐嫁。」 「所以我最亲爱的狐嫁,待在我身边,打赢明日那一仗吧。」 这夜,我在他眼中捕捉到了全世界最美的星空。 我也明白,就算再难再危险,我也要继续走下去。 而我会勇敢直面王洛,履行自己能待在狐之境的责任。 § 晨光洒落在我的眼皮上,有些舒服又有些痒。 鼻头一阵骚痒,使我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醒了?」略带鼻音的声音在咫尺处响起,温暖的气息轻落在我耳畔。 我顿时红了脸。「你为什么──」 「在你床上?」时轻毫不遮掩话语中的笑意。「因为有个姑娘昨夜告诉我自己一个人会睡不着,需要我去把她哄睡。」 我顿时无言以对。 「何况,我和我的狐嫁一起睡,有什么不对的吗?」一隻手轻轻安在我腰间,让我的脸颊愈来愈烫。 「可是我们又没有经过一场正式的婚礼……」我小声碎念道。就连我穿嫁衣的那次,都只是单方面的而已。 「那,你现在穿给我看,嗯?」他尾音上扬,隐约带着套路成功的得意。 因为他一直都这么谦恭有礼害我都忘了一件事,身后抱着我的这位可是一隻妥妥的狐狸精啊! 「别闹我了!」我从他怀中挣脱,有些赌气。「我穿可以,你也得穿!」 「好。」他答应得极快,使我措手不及。「寧嵐。」 像是说好一般,房间的拉门应声而开。「我在。」 「早饭后准备一下婚服,我的拿衣橱最底部那件就行了。」嗄?他还真的有? 于是时间到了现在,我重新穿上已经洗好并缝补完成的嫁衣,忐忑不安站在凉亭中等人。 我万万没想到自己竟会再有穿上嫁衣的这么一天。而上次穿上它时,几乎是生命中最为不堪的一日。 「来,我帮你盖上。」相较于我,寧嵐反而显得很开心。我弯下腰,让鲜红的盖头遮挡最后的视线。「虽然半小时后就要整装准备,不过有这段回忆也聊胜于无。嘘,他要来了。」 我听见寧嵐远去的声音,耳畔仅剩呼呼风声。 然后,是一个放轻脚步却沉稳的足音。 我紧张得无法移动,手心全都是汗。 「白笙羽。」白皙的手指探入红布内,随着轻柔的低语缓缓掀开。 灰暗的世界在剎那间恢復了色彩。 时轻眼中一片柔软,如初春柔嫩的草原。「你好美。」 此时的他身上的衣服是一如往常的银白风格,可在莹白的大氅当中,是深红色的深衣。我目不转睛望着莹白上头那一朵朵鲜活的彼岸花,过了半晌才吐出几个字音。「你也……好美。」 「比不上我的新娘。」他哧一声笑了出来。「不过我可能要向你道歉了,我们大概来不及举行任何过于盛大的仪式。」 「没关係的。」我伸手轻触他的心口。「这样我就心满意足了。」 「来吧。」由时轻的动作看去,我才发现桌上放着一个精緻的陶瓷托盘。上头躺了一把剪刀及红色丝带,十分喜气。「有听过结发吗?」 我大力点头,结婚的这些习俗我是一点都没少学的。 时轻拿起剪刀,剪下一小撮发尾。而发丝一离开发尾,马上还原成柔和的莹白。「给。」 我依照他的做法,也剪了一小段下来。 只见时轻熟练地把黑白交缠,弄成一个漂亮的结,接着他再用红丝带将它绑得更紧,彷彿怕它散了。「好了。」 夫妻结发,永结同心。 儘管我们没有机会进行三拜,可结发仪式已经妥妥告诉我双方已是夫妻的身分。 除了结发器具之外,托盘上还摆着两个精緻的小酒杯。这次我几乎已经可以猜到他准备的下一个仪式是什么了。「你准备了合卺酒?」 时轻端起两杯酒,将其中一只放入我手心。我轻嗅一口,讶异发现杯中装的没有想像中的刺鼻味。 「战斗前不适合喝酒,我把它替换成茶叶。」看着我讶异的神情,时轻如此解释道。「就是你当初上山时送我的那包。」 说道那包茶叶,我突然想到还有一件未解之谜。「你当时拿到茶叶为什么会露出怀念的神情?」 「因为,这是我母亲最喜欢的茶叶。」时轻凝视着杯子,嘴角微微勾起。 我们拿着酒杯的那隻手绕过对方的,并同时一饮而尽。 合卺酒,夫妻共饮,从此同为一体。 而我也愿与时轻同甘共苦,无论宿命为何。 「下次若有机会,我一定会用更好的婚礼来迎接你。」当仪式完全结束,时轻轻声对我许下承诺。光影错落在双方华美的嫁衣上,宛如泼洒上一层金箔。我睁大眼,努力把这幅景象烙印在心底。 「只有下次吗?」我勾起笑,也想小小恶作剧一下。「之后的每一世呢?」 「这一世,下一世,下下一世,再之后都是。」温暖的手掌拂上我的侧脸。「你的每一世,我都会准备盛大的婚礼迎接你。」 「你要打勾勾作证才行。」机会难得,我忍不住撒娇了几句。 他露出纵容的笑,举起手勾上我的小指。「好。」 §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间便已来到黄昏。 燕石已经早先带着修为不高的狐妖先行避难,因此随着我们前来的只有寧嵐及沐曦。 映雪帮我找来的剑很轻,用起来十分顺手,虽说还是别用上最好。时轻拉着我的手回到那间有着四面墙的屋子,而这次他选择了一条看起来昏暗的壁画。 「这是山洞?」当我和他一同踏入画之时,忍不住惊呼出声。 洞穴不远处隐隐约约有白光透出,可整个穴壁全都是莹白的光芒,宛如活的一般。 一旁的沐曦冷哼了声。「孤陋寡闻,一点小事就惊讶成这样。」 自从昨夜之后,她似乎与时轻达成了什么协议,因此没有对我与时轻亲暱的举动多加反应。可我相信,她心底一定还是挺反感我的。 「血月总共会持续一个时辰,只要撑过这个时辰,妖力便会恢復,狐妖即可反杀。」随着我们的前进,时轻一一向我解释要项。「论妖力,野狐无法战胜我们。」 「同时,野狐在血月时也无法动用妖力,所以这是一场纯力量的比拚。」沐曦补充道,接着又厌恶的撇过头。「到底为什么要让你这个拖油瓶过来啊。」 时轻没有搭理沐曦,逕自走到高台前。「这就是灵脉了。」 看不懂的法阵当中,镶着一颗盛满月光的鹅卵石。出乎我意料的是,鹅卵石很小,竟只有拇指般的大小。 「这就是灵脉?」因为太过震惊,我直接脱口而出。 「别看它的大小,这可是浓缩了比狐之境还多的仙气。」时轻边说着并拿出了一串项鍊。项鍊的饰品处是鏤空的,正好开了一个能放下鹅卵石的空间。「这是以防万一要带着灵脉逃时要用。对了,这给你拿着。」 他把一串简单的手鍊固定上我的手腕,上头是一个圆圆的盘子被红线分成两等分,除此之外还有许多细小的刻度,而一根指针停在中央红线上。「当指针正巧转一圈,便是血月结束之时,让你看时间用。」 「时间差不多了。」沐曦熟练地用指间在穴顶一点,一个漩涡状的镜子顿时现形。而镜子当中,则能看见一轮圆月高掛天际。而在眾人的目光下,月亮开始一点一点被黑暗染上。 于此同时,我看见熟悉的银白自时轻漆黑的发根往外缓缓扩散,犹如水面的波纹般。当月亮红光大盛,那份美丽的银白也正巧染到我捲着的指尖上的发尾。此时的时轻,已经没有妖力可将他认为是耻辱的白发隐藏。 「你及寧嵐在这待着,我和沐曦去洞口守门。」时轻给我一个安心的笑容。「放心,我们很快就回来了。」 「时轻。」在他转身离去之前,我开了口。这句话已经闷在我心中许久,可我明白要是现在没讲出来,之后大概也没机会了。「你不必隐藏你的白发,因为你永远都不会是你哥哥。无论你是什么样子的,都是我心中的那个时轻。」 那一剎那,他眼中闪现许多我无法读懂的复杂情绪,可更多的是欣喜。「谢谢你。」 不到几秒,那两个可靠的身影消失在我的视线当中。 喀,手环上的指针挪动进第一格。 远方,我似乎听见了什么在嚎叫。 血月,开始了。 第十四章 缄默猎杀 最初的半个时辰,什么事都没发生。 因为狐之境的防线扩得很远,所以我与寧嵐算是待在十分安全的地带。这段时间我们除了有一句没一句瞎聊打发时间外并没做太多别的事情。当手鍊的刻度刚过一半,隐隐约约的刀剑声响终于自远方传了进来。 我和寧嵐小心站起,进入戒备状态。 然后,我看见几个黑影窜入深处。 「白笙羽!」在寧嵐发出警告的同时,我的剑砍上了第一个黑影。 剑尖划过实体的血肉,在地上溅出点点殷红。黑影惨叫了声,在地上滚了圈之后扑向我。我稳住身子,准备接下这一击,然而预期的攻击却没有落下。 只见俐落的白光闪过,野狐被硬生生劈成了两半。 时轻冷漠瞥了野狐尸体一眼,转身又劈向下一隻。 战斗中的时轻不復平时温文儒雅的书生样,完全就是一名身经百战的战士。他几乎包办了所有衝进来的敌人,只有一两隻漏网之鱼需要寧嵐补刀。至于我似乎是输在力气,因此只能藉由砍对方的脚来减缓速度。 好不容易解决一波,我竟听见更多沉重脚步声接近。 喘息之间,时轻甩掉剑上的血珠。「棘手的来了。」 「刚才的那些,该不会是四尾不到?」时轻的点头证实了我的猜测。 「该走了。」他抓起已经装好灵脉的项鍊,对后方一点。「寧嵐,你跟着沐曦行动,我们兵分两路来诱导行动。笙羽,你跟我走。」 我瞥了眼手鍊,指针已经走了四分之三。 「穿过那片石墙,那是障眼法。」也不看我是否听进去,时轻率先衝入墙中。 我深吸一口气,闭眼跟上。 正如时轻所说,我压根没撞上石壁,只感觉到身旁有微凉的气息拂过。下一秒,我已置身在幽暗的林中。 确认我有跟上,时轻立刻转过身。「走这里。」 我们安静在林中奔跑,而森林静悄悄的,竟听不到任何野狐的跡象。 「别大意。」他终于缓下脚步,拉着我躲到一似石山的巨大岩石后。「我们先在这等着,只要撑完血月,就是我们的胜利。」 现在的我们犹如玩躲猫猫的小童,可赌上的却是自己的性命。 在暗红的微光下,我终于有时间查看时轻的状况。 他的衣袖有些被撕了,也有几处血痕,所幸伤口都不严重。我伸手替他顺了顺有些染上红的发丝,将之梳到他耳后。他并没有阻止我的行为,甚至还有些享受。「如果等一下我要你走,你就先逃,保全自己。」 「那你也要保全自己才行。」抓住他的言外之意,我倔强应道。 时轻轻笑了声,然后突然压低声音。「有人来了。」 不像狐狸一样灵敏,我过了几秒才听见接近的脚步声。 「你们去那边搜,我来这边。」当这熟悉的声音响起,我看见时轻紧绷了起来。 这个日夜盘旋在我梦魘的声音,终于在血月这日重新遇上。 王洛。 我摀住自己的嘴,深怕自己发出什么声音。 「我知道你们在这里。」这次,王洛的声音变得更近了些。「我刚刚听见白笙羽的声音了。」 我瞪大眼,但即将出口的声音被时轻的眼神压了下来。他微微摇头。 「白笙羽呀白笙羽,你还是乖乖出来吧。你本就不该搅和进这件事的。」虽然知道王洛这番话是要引我出来,但我还是忍不住竖耳倾听。「杀死时轻是必须,可你……不是必要之物,我会放过你的。」 他是骗子,我才不会相信。 「你不相信?上次洞穴的事我向你道歉,可时轻的把柄太难找,我不得不……顺手利用一下你。」他故作难过地叹了口气。「但你不能怪我呀,因为时轻不同时也在做着同样的事吗?」 同样的事? 「他明知道每任狐嫁都不得善终,可却强留你在身边,甚至还隐瞒着你,不是吗?」 不,我不相信。 我拚命摇着头,咬紧唇不发出声音。 我知道他一定有他的理由在。 心跳出卖了我自己,耳朵的血液大力鼓动着,使我几乎要听不清王洛的声音。 可这么微小的声音,竟还是被王洛捕捉到了。一张脸出现在我头上,带着阴森的笑意。「找、到、了。」 一隻手大力箍上我的腰,下一秒,我直直撞进时轻的怀里。 在我原先所在之处,横插着一把锋利的刀。要是我没被时轻所救,现在大概已经断成两半。 「嘖,动作倒是很快。」王洛慢条斯理拔起刀,而时轻则带着我往后跳了一大段距离。 「别担心。」时轻在我耳畔低语。「还能跑吗?」 我抬头一看,望见王洛四周还围绕着几个人影及四五隻狼。「我大概跑不赢他们。」 「别担心,接下来照我说的做。」我感觉到项鍊被塞入掌心,带着一种奇异的温暖。接着他朝我的背用力一推。「跑起来,我会去找你。」 「你还在搞什么名堂?」王洛神情戒备。 时轻高举手中的石头,那颗石头竟和灵脉长得一模一样! 我的脑袋转了几秒才明白时轻的计策。他高举假的灵脉,让王洛陷入犹豫。「想要灵脉的话,就来拿吧。」 下一秒,光芒大放。 几乎是同一时刻,我迈开脚步,往与时轻反方向奔去。 「一部分的人去追白笙羽,其他人则跟我来!」我听见王洛咆哮着,可我不敢回头。 急促的脚步声在孤寂漆黑的林中显得特别吵闹,我能清楚听见自己渐渐衰竭的喘息声。不行,得再跑快一点才行。 既然时轻把灵脉託付给我,我就必须完成任务。 手上的指针已经逼近原点,距离血月结束,尚馀半柱香的时间。半炷香,白笙羽,你一定可以的。 背后声音渐大,我用眼角馀光观察了身后的状况。只有两隻狐。 现在的我不再是当初刚被嫁入山林中的小女孩了。这次,我有能力保护自己。我把项鍊掛到颈间,瞬间停下脚步。 我拔出剑,趁第一隻狐来不及煞车时割过它的血肉,接着再用备用的匕首直戳入它的颈项。血柱从伤口中喷出,野狐倒在一旁抽搐,不构成威胁。 第二隻狐谨慎朝我扑来,我压低姿态想躲闪,可它的动作更快,此时已经扑到我身上。火辣的疼痛在肩膀处扩散,使我吃痛喊出声。凭藉最后一丝冷静,我握紧匕首往上刺入它的腹部并用力划开。 野狐僵直一瞬,然后瘫软死去。 我用吃奶的力气把野狐笨重的尸体推开,可原先乾净的衣服上早已一片狼藉。 我扶着肩膀的伤口摇晃起身,脚步踉蹌,这还是我第一次受这么重的伤害。指针距离原点仅剩不到一片指甲的距离。我仰头看着依旧暗红的月亮。再撑一下,就是我们的胜利。 然而,命运之神并没有站在我这边。 远方,传出王洛震怒的咆哮。「时轻!你果然骗我!」 「缠住妖狐,绝不可让他前进半步!至于剩下的和我一起去追女孩,她一定还没跑远!」 都能听到你的声音了,可见我真的没跑很远。 我无奈地苦笑,思索着自己还能跑多快。 肩膀上的伤儘管不致命,却让我常常分神。不行,现在的我浑身血味,很容易被追踪到。 我卸下缠在腰间原先作为腰带的布,用力缠住肩上的爪痕。虽然不知道这样可以起到多少作用,但这是我所能想出最好的方法了。 我靠着树,尽可能不发出声音。 这帮我争取到了极短的时间,不过聊胜于无。过不久,我便听到王洛接近的声音。「这里有战斗过的痕跡及血跡,大家分散找找。」 就在其中一隻野狐靠近我的那一瞬,我冷不防直接将匕首插进他的心窝。 也就在拔出匕首的那一刻,我拔腿就跑。「她在那里!」 在王洛的指挥下,野狐迅速集合并朝我的方向追来。 我摇摇晃晃奔跑着,视野有些晕眩朦胧。 感觉血月的战斗根本还没开始多久,我也没经歷多少战斗,可现在的我却像油灯枯竭般即将倒下。所以就这样了吗?最后的战斗我只帮上了这一点小忙? 前面半个时辰都是时轻在挡,自己战斗的时间短得不可思议,犹如在嘲笑人类本就该是被保护的生物。 我眨掉眼角的泪水,催促自己步伐再快一点。距离血月结束剩下约莫半盏茶的时间,只要撑过这煎熬的时间,就是我的胜利。 可天不从人愿,我终究还是在几十秒过后被团团围住。 野狐中央,王洛势在必得。「好了,小姑娘,把灵脉交出来,我就饶你一死。」 我用力摇头,努力稳住颤抖的脚。要是灵脉到了王洛手中,他将会拥有比狐妖强大的力量,届时就会是一场屠族的灾难。 「那算了,我自己来吧。」他一步步走向我,表情怡然自得。 「等一下。」我用颤抖的手从项鍊中取出灵脉。「在这之前,我有话要说。」 我好怕,为我接下来所要做的事感到害怕,可若要拖延到血月结束,就只剩这个办法了。 「请说?」王洛礼貌性的微笑,似乎觉得并不差这些时间。 我露出自己所能摆出最为鄙夷的笑容,说出与时轻一模一样的话。「想要灵脉的话,就来拿吧。」 「如果──你办得到的话。」 我眼睛一闭,将灵脉强行吞下肚。 「不!」我如愿听到王洛的惨叫。「你不会真的吞下去的!」 事实上,我还真的吞下去了,而且吞嚥的时候毫无困难。一股懒洋洋的暖意在体内缓缓扩散,很是舒服。 「快把它挖出来,要是化了,一切就都结束了!」下一秒,成群的狐狸扑上我,刨开了我的肚子。 我被野狐扑倒在地,而牠们肆意翻搅着我的五脏六腑。 好痛,真的好痛。 生理性的泪水淌下双颊,无法想像的剧痛贯穿我的思绪,腹内的脏器随着鲜血被拉出身。四肢百骸全都像被火焰灼烧,又像是有万根针用力戳刺。我可能有尖叫,但当下的记忆混乱模糊,彷彿被开膛剖肚这些事都与我无关。 我明白这只是弹指间的事,根本没经歷多久。 可这一瞬,恍若一辈子。 我失神望着夜空,看着月亮一点一点恢復洁白之姿。 接着,野狐的惨叫为这场血月画上了句点。 「白笙羽!」时轻的声音明明离我如此近,可我却觉得离我像隔了个山头。 我听见王洛惊慌下令撤退的声音,以及时轻杀红了眼的血肉割裂声。 最终,一切都恢復了平静。 窒息般的死寂。 一隻手扶上我的颈,让我靠在柔软的怀抱里。我不敢看自己的身体已经成了什么样子,因此只盯着时轻好看的下顎不放。他低下头,清秀的顏面有着一道鲜红的刻痕,可他毫不在意。「白笙羽,我──」 他愧疚到说不出话,我明白的。 于是我扬起笑,想让他好过一点。「抱歉……我可能让灵脉没了,可是我没让它落入野狐手里。」 「我明白,你已经做得很好了。」异样的光芒在他眼中流转,最后化为一滴滴闪亮的晶莹落在我脸上。「对不起,白笙羽,对不起……」 奇怪的是,越接近死亡,我竟越能控制自己。于是我轻啟唇瓣,尝试在这短暂的最后把话语传达给他。 「时轻,」我努力让涣散的目光聚焦在他身上。「无论过了几世,你都会帮我找回记忆,对吗?」 「一定会,我永远都会在茫茫人海中寻回你,无论要我等多久。」他颤抖着将唇贴上我的,好温暖,甚至还有些炙热。 说起来,这是我们第一次接吻呢。好特别的触感,甚至让我有些喜欢。 「那,我便放心了。」我闭上眼,决定把这个吻当作离去前最后的记忆。 对不起,我终究还是不够强。 如果下辈子,我有足够的力量。 如果,我不再是软弱的人类。 我必定将倾尽我的全部,与你并肩作战。 所以,劳烦你等我了。 我一定,会再回到你身边的。 后日谈 时轻还记得自己初次在林中见到女孩的情景。 大胆,这是他给予的第一个评价。 也许是那次,他第一次对人类起了兴趣。 虽只是随手,可接下来少女的成长,都使他忍不住去关注。 他看着白笙羽渐渐长成为亭亭玉立的少女,然后……再次出现在他面前。 他承认自己曾经想与白笙羽疏远,可白笙羽就如一隻偶然撞进他视线内的花朵,使他再也移不开目光。十年前如此,十年后亦然。 而真正使他印象深刻的,莫过于女孩的勇敢和拚命。 她是真的想追上狐妖的脚步,站到他身边来。无论映雪的训练多辛苦,他从未见到她喊累或是跟他抱怨。她鍥而不捨的态度,那份什么事都全力以赴的衝劲使他印象深刻。 就好像,不被身为人类的命运束缚般,勇敢去闯出另一个可能。 白笙羽宛如一个相反的他,甚至还让他有些羡慕。 他想起在山下笑得开心的她,以及在山洞相互依偎时那脆弱的温暖。在他完全不晓得时,也许一种名为「爱」的感觉早已被悄悄种下,并又在他不注意之时茁壮成熟。 白笙羽犹如曇花般在他孤寂的生命中闪现,带给他一瞬的惊喜,然后又迅速消逝。 可他从不后悔遇见她。 时轻谨慎将四散的尸块放回少女已无气息的身躯,动手进行毫无意义的缝补。然后,以一种几乎是虔诚的姿态,时轻抱起少女,并用极度轻柔的语气覆在她耳边低语。「走吧,我们回家。」 § 「先生,您确定要这样做吗?」这是一个天气很好的日子,白云懒洋洋飘过天际,可狐之境的气氛却异样凝重。 「我现在已经没有守护灵脉的任务在身,长老们并没有理由阻拦我。」微风轻轻吹动那头在白日之下依旧耀眼的白发,直让寧嵐眼花。 自从血月过去后,时轻便再也没用法术遮掩自己的发色。寧嵐不晓得这是好是坏,可她知道白笙羽的确影响了许多时轻许多。「您进去闭关修练之后,可能会错过这百年来的所有消息,这样也没关係吗?」 「寧嵐,我不够强,这是我在血月发现的事。」时轻低声叹息,而一隻温暖的手轻拍上了寧嵐的头顶。「我必须在她回来前变得更强,变得足够能保护她才行。」 「在我眼中,先生已经很优秀了!」寧嵐反驳道。「可万一她在您闭关这期间出现了──」 「我会知道。」这斩钉截铁的语气告诉了寧嵐,他绝对会知道。 「先生,我们都会想你的。」燕石拉拉时轻的衣角,依依不捨。「这样下去,又是至少百年以上不见了吧。」 「我会回来的,我答应你们。」时轻露出慈爱的表情,就如之前他们撒娇般会给予的回应。「所以当我回来时,你们一定要做好准备。」 和族人做完最后的告别之后,时轻转身缓缓步入了山洞。 他发誓,他会变得更强,强到足以保护他的狐嫁。 而他知道,她会等他。 正如他会等她一样。 楔子 这原本是个平淡无奇的日子。 就像过去几百年间一样平淡地重复着。 可毫无预兆地,一股许久未出现的灵力像波纹般扩散开来,进而被感受灵敏的狐妖们捕捉到。 狐之境中,正在研究美食杂志的女子因为这股熟悉的灵力而吓得放下了书。她瞪大着眼,好似对于这异变感到不可置信。「这不可能呀,消失这么久的灵脉怎么会──」 当她明白这意味着什么时,顿时噤了声。 下一秒,女子如疾风般消失在庭院里,只留下一股萧瑟的风。「得通知先生才行!」 这一日,沉寂已久的狐妖及野狐们全都久违的喧嚣了起来。他们知道,几百年前的战争,注定又要再度被重啟。 另一头,就在狐之境深处的洞穴中央,一个人影被锁链缠在中央,呈沉眠之姿。 不平凡的波纹同样扰动了这里百年来的平静,男子感受到千百次的能量再次回到自己的感知之中。与其他狐妖不同的是,于此同时,在他身上那尘封的烙印也再度被连结了起来。 白发男子的眼睫轻颤了下,然后缓缓睁开。 她回来了。 第一章 宴会 我时常会作一个奇怪的梦。 梦中,我与一人相谈甚欢,可我却记不清他的面容。 只要在现实清醒,他的声音及面貌总会蒙上一层白纱,无论如何都想不起来。 而每次在梦境的最后,他总会递上一朵曼珠沙华给我。 「记住,别弄丢了。」 § 墨染市。 五彩斑斕的色彩让人目不暇给,宾客的礼服镶嵌着华贵珠宝,耀眼夺目。 这是由墨染市前两大家族所发起的舞会,也是各种阴谋的角斗场。 我坐在二楼高台,俯视着下方的人群。能入场的人均是经过层层把关,经过邀请才可进入,随便念个名字都是赫赫有名的官员。在这场舞会当中,他们交涉,结盟,在把酒言欢中订立一个又一个商业或政治目标。 而今日,两大家族各怀着重要的任务。 「秦大小姐,沉家少爷准备要见您了。」一名侍女小心翼翼靠近我,腰弯得极低。 「知道了。」我勾起嘴角,抚平衣裙的皱褶。接着我端起高脚杯,进入二楼一条较为隐蔽的走廊。 走廊的一侧,是我特别请人架设的立镜。我停下脚步,仔细端详着镜中的自己。首先是妆──很好,在舞会一开始请人画好的妆没花,接着我又仔细检查了头发跟裙子,确认一切完美才请侍女带路。 「大小姐,沉少爷就在阳台。」简短提点之后,侍女便在我的挥手之下快速告退。 我没有立刻进入阳台,而是在外头停留了几秒。 没事的,我今日的任务,就是和他见个面而已。 我仔细确认长发服贴在颈后并定型不乱跑后,这才深吸一口气,踏入阳台。 他就在那儿,依旧是那个吊儿郎当的态度。一丝不苟的黑西装打理得很好,一眼就能瞧出是豪门之子,银色短发服服贴贴扣在后脑勺,让我怀疑他的发型设计师是用强力胶才征服那颗头。他倚在栏杆,状似随意朝我挥了下手。「哟,比上次躲在你父亲背后还有自信多了嘛。话说你之前都把脖颈包紧紧的,这次怎么有勇气穿这种裸露的晚礼服了?」 …… 这一刻,更加确立了秦家与沉家永远不可能成为朋友这件事。 秦氏与沉氏,乃墨染市两大家族。商业上,更是从古到今都为未分出胜负的商业对手。而眼前的这个男人,更是列为我敌人名单之首。说话不按理出牌就算了,还让我不知道要怎么接。想到未来接家业后就要天天跟这男人打周旋,让我很想一头撞死算了。 我深深吐了口气,把胸口那团躁鬱的火强压了下去。「沉夜辰大少爷。」 我刻意在大少爷三字上下重音,当作是自己小小的嘲讽。 在这次会面之前,我只当面见过沉夜辰一次,而且是在父母在场的情况下。当时的我只有八岁,简直是怕极了,只能远远瞧着他。不过这样,已经足够认定这傢伙是敌人了。 「秦笙羽,我觉得我和你都不适合冠上这种称号。」沉夜辰抿了一口高脚杯中的酒。「你和我,都不属于这里。」 那是你,我可是很努力在学习当个大小姐。 隐忍着满腹怒火,我强顏欢笑。「是吗,让沉少爷见笑了。」 是的,我知道自己的社交技巧还有待加强,但从他口中听到这种评论就是让人不悦。而父亲为了让我儘早适应,第一个就排了沉家这种怪人让我练习。 「你觉得山里有些什么?」沉夜辰唐突地转移话题,让我一时转不过来。 顺着他的指尖,我的视线也忍不住落在不远处的山林。 「那座山,我记得是叫墨溪山?」很难相信在这么进步的城市旁,竟然还会有山林保持得如此完好。 感觉就像是──有神灵在庇佑般。 神灵。不知为何,这两字让我的太阳穴轻轻抽痛。 「实际上,不只那座山,以前的这里全部都叫墨溪。」沉夜辰眼中转着机灵的光。「想必秦小姐都没好好上地理课?」 「抱歉,我对墨染市的由来毫无兴趣。」 「是吗,你应该要感兴趣的。」他轻描淡写说道,可一股不知名的恶寒却迅速窜上我的背脊。 「你觉得把那里买下来,开闢度假别墅怎么样?」没理会我的反应,沉夜辰用手对着山林比划,丝毫不晓得自己洩漏了多恐怖的事。 就连尚未深入家业的我也明白这代表着什么──商机。 紧邻墨染市,又是那么大一块地,不是商机是什么! 秦家必须买下那块地,否则日后必吃亏。 不对,既然这座山那么明显,为何父亲迟迟未行动?这不合理。 于是我试探性地便问了。「既然有那么一大座山在那里,为什么直到现在都还没被开发?」 「你不知道吗?那座山被诅咒了。」夜辰如此冷静说道,彷彿这件事不足为惧。 「诅咒?」诅咒了你还直接说你要买啊? 「墨溪山打从古时就是这边侍奉的神山,凡有谁打那边的主意都会遭逢异样。虽然生命不会受影响,可都会打消动那座山的歪脑筋。」男子勾起嘴角。「我倒要看看传说中的山神会想要怎么来让我打消念头,看,不是很有趣吗?」 这男人疯了。我在内心兀自摇头。 突然之间,我感受到一种异样的注视。一旁的沉夜辰还在喋喋不休,说着那片山林开垦后可以带来的好处,丝毫未察觉不对。「沉夜辰,你有没有察觉什么人在看着这里?」 「唔……有吗?」虽然他看似不信我的话,可也停下了自己的话语。 下一秒,一种利如针刺的凝视带着恨意打上我赤裸的肩。 几个心跳过后,我终于凭靠感觉追查到来源似乎是来自那片黑压压的山林。 「我似乎是有些累了,那我先去休息了。」不管如何,先逃离这令人不舒服的视线是当务之急。 暗暗记下从沉夜辰那里所得知的资讯之后,我便转身告辞。 墨溪山。在走回宴会厅的途中,我细细咀嚼着这个名字。 虽然对于那片土地很感兴趣,不过关于那山中有神仙什么的我是一概不信。 冷哼一声,我再度扬起无懈可击的微笑踏入宴会厅。 然而,在踏入热闹的世界前,我彷彿听见了一个不存于世的低语。 「找到你了。」 第二章 无所事事俱乐部 「身分验证通过。」随着熟悉的嗶嗶声,雾面的玻璃大门在我眼前无声滑开。 「唉呀,看看谁来啦,我们亲爱的秦笙羽耶。」一入门,便是迎面而来的酒气。吧台上有着红棕发色的女子手拿一瓶价值不斐的红酒,衝着我挥了挥手。 「妘星稀,我怎么每次见到你都在喝酒?」我吐槽了两句,转头倒入沙发座。 妘星稀打了个饱嗝,没理会我。 「怎么,昨天很累?」另一座酒红色的沙发上坐着年纪稍长的女子。「很少见你又嘲讽阿妘的。」 「别说了,那个沉夜辰简直磨掉了我半条命。」我瘫在沙发上,思索着要不要替自己倒杯水。 彷彿听到我的心声,女子帮我到了杯气泡水。「没事啦,既然都来到无所事事俱乐部了,就放松一下吧。」 无所事事俱乐部,这是四个富家子弟为这里共同取的名字。 只要进了这里,就可以不顾平时形象大声宣洩,放下在外繁重的包袱。除了商业机密外,我们什么都聊,也什么都玩。这是我们自己创立的小天地,甚至连保鑣都需经允许才可进入。 不过当然,这是在四家友好的情况下才可持续的过家家。 总是坐在吧檯喝酒的妘星稀家中是酒商,专產高级酒,所有高级一点的宴会几乎都需要他们的人。沙发上像大姐姐一样的则是墨羽芯,听说是土地贸易商,可她从不深谈家中的事业,我对此也是一知半解。还有……「尹叶今天没来吗?」 「哦,他有个宴会要去,估计正跟他的未婚妻你儂我儂?」羽芯眨眨眼,浅棕色的眸子中盈满揶揄。 「话说……」我突然意识到现在是一个很好的八卦时机。「你们对墨溪山这座山有没有印象?」 「噢!我正要提呢!」羽芯非常兴奋地接腔。 我坐直身体,没想到会得到这个回应。「你知道那里?」 「是啊,这个假日,有没有兴趣跟我一起去爬山?」 呃…… 四人之中,墨羽芯最为喜爱大自然。她常跟下属出去游山玩水,其中也不乏邀请我们,可几乎都被我们拒绝掉了。 「你爬过墨溪山吗?」为了获得更准确的答案,我再度不放心确认。 「这次是第一次,不过一定没问题的。」羽芯笑咪咪答道,丝毫不紧张。「一样会有专业嚮导跟着,不用担心。」 「不要。」妘星稀灌了好大一口酒,一如往常回绝。 可平时拒绝的最快的我竟罕见犹豫了。 若想知道墨溪山为何那么神祕,走一趟一定会更为有收穫。儘管我对爬山真的不是很有兴趣……「好吧,我去。」 框啷。 酒瓶砸落地面,四散成带着锋利光泽的晶莹。 「妘星稀,你疯啦!」羽芯怒斥道,一边检查自己是否被割伤。「小心我一道伤口跟你收一块金块!」 「不好意思,手滑啦。」星稀似乎也有些不好意思,按铃请服务生进来收拾。「可是我刚刚真的吓到啦,最不爱运动的秦笙羽竟然说她要去爬山耶!」 「我在你眼里有那么懒惰吗!」我生气回嘴,举起手臂。「还有,我这里割伤一条,麻烦赔偿金匯给我。」 虽然我嘴上说得好像很严重,但实际上只是个不到两公分的小割伤,甚至连血都没流出来。 「笙羽,需要我请人进来帮你包扎吗?」羽芯的表情认真到我完全看不出来她是出于担心还是调侃才这么说。 「不了,我去厕所处理下便行。」我叹气离座,顺便回头加一句。「就是这样,登山帮我留个位子。」 「噢,那我……」后方的星稀还在纠结,而在我离开包厢的最后一刻,我终于听见她带着莫名委屈的声音。「好啦,我也去啦!」 不是我要说,不过星稀小姐,我们可没人逼你喔。 我无奈地摇摇头,走进厕所。 伤口不大,只是有些刺痛,我把手臂凑到水下清洗,打算等等回去随便抹个药就好。不过若下次老酒鬼星稀再来这一齣,我八成会要她自己把碎片清好。 我关上水龙头,用面纸把伤口擦乾。 灯光霎时熄灭,毫无预兆。 「……停电?」我愣了愣,很快便回神掏手机。 然后,我突然想起自己的手机还放在包厢里。 漆黑的厕所空无一人,粗重的呼吸声似乎都被放大了好几倍。冷静,不过就是个停电嘛。 我伸手摸洗手台,扶着往出口前进。 「秦笙羽小姐,请留步。」就在我即将摸到门把时,厕所出现了第三个人的声音。 男性的声音。 心跳提到嗓子眼,脑内在短短的几秒内闪过了好几则女性于厕所遇害的新闻。我慌乱地抓住门把,却发现厕所门早已在不知何时被反锁。 「别紧张,我无意伤害你。」男性的声音离我越来越近,我只得背抵着门转身。 「你是谁?怎么进来的!」虽然这里已经不是包厢,可这栋大楼还是属于秦氏企业所有,外人不易闯入。 除非是……杀手? 微光之下,我彷彿见到一个巨大的非人身影。他比我高,甚至有些像……蛇? 「你冷静点,我再把灯打开。」面对我的惊恐,他显得意外冷静。 由于自己的性命可能掌握在他手上,我只得深吸好几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我好了,然后呢?」 啪。 细微的声响伴随着柔和的黄光照亮厕所一隅,而我眼前站着一名长相正常的男性。关于蛇的遐想,恐怕只是我刚才惊慌过度了。 眼前的男性身着一丝不苟的黑色西装,眼上蒙着一条精緻的黑纱,使我看不见男子的眼神。一头黑长发梳整成马尾垂在背后,是简单不造作的发型。而儘管在黄光下,他的肌肤还是苍白到病态。甚至,给人一种非人之感。 除此之外,他非常高,距离厕所顶有些近,甚至让我起了点压迫感。 对于我直勾勾的视线,他轻轻勾起了笑。「能否把你的手借给我?」 「你要干什么?」我警戒握住自己受伤的手,脚已经退到不能再退。 「我已经再三保证过不会伤害你了。」男子自顾自靠近我,而我毫无逃生出路。在我紧张的视线下,他拉起我受伤的手臂,落下一吻──正中伤口上方。 突如其来的濡湿感使我必须咬牙才不会发出奇怪的声音,我抽出手,而他没有强留。 「太神奇了,竟然还有这样的事情。」男子露出令人费解的微笑,低语了我听不懂的话。他退后一步,又恢復那个礼貌的绅士。「重新自我介绍一遍,我是归殊融,想和你交个朋友。」 「我才不要和你这个──」我原本想用噁心变态来形容,可眼前男子长得颇帅,而我的命可能还牵在他手中。「只要成为你的朋友,你就会放我走吗?」 他只是维持一种淡淡的笑,好似没听见我的话。 可恶,只能豁出去了。「我是秦笙羽。」 「很好听的名字。」从语气中便能得知男子心情颇好。接着他弯腰鞠躬。「很高兴能成为你的朋友,笙羽。」 下一刻,厕所的灯再度熄灭。 我用力一拉,在刚刚紧锁的门竟被轻易打开。门打开的同时,厕所的灯光也在几次闪动后恢復。 而刚才男子佇立之处,已毫无任何留下的痕跡。 § 「……就是这样,秦笙羽,你有没有在听?」 「啥?」当我猛然回过神时,便是对上管家有点想发怒但是又忍住的表情。「抱歉,你刚刚说了什么?」 「我说,这几天会有个人住进我们家,是父亲的朋友的儿子。」我的司机兼管家把车子停妥,并下车替我开门。「他不会待很久,不过您还是要注意礼节。」 「哦。」我的心思依旧还放在今日的那名谜样男子身上,对于管家的话心不在焉。以至于当那名男子站在我家大厅对我挥手微笑时,我还反应不过来。 「向你介绍一下,这是归殊融。归殊融,这是秦笙羽,也是秦家的大小姐。」一旁的管家没察觉我的愣怔,逕自介绍。 不会吧……不是吧!「你这个擅闯女厕的变态为什么会有胆在这里!」 他穿着同样的一套西装,可脸上的布已经换成太阳眼镜,而管家似乎也没过问他在室内戴太阳眼镜的原因。不知为何,眼前的男人一点都不给我和贵族名门有关的气质,反而还有种朴素之感。 「怎么了?你们俩已经认识了?」管家的目光在我与归殊融之间游移,有些讶异。 「不,我们是第一次见面。」归殊融抿嘴一笑,朝我伸出手。「很高兴能认识你。」 认识个屁! 我极想拍开他的手,可惜有旁人在看,我只得堆起虚偽的笑和他握手。「先生要在这里停留几日呢?」 「不长,等我父亲办完事就走。」归殊融装出思索的样子。「大概……假日之前便能走,不会耽搁您的行程的。」 对方这句话让我一瞬间警戒起来。 他的消息再怎么灵通,也不可能达到我今日才在无所事事俱乐部提晚上便被知晓的程度。他知道我要去登山,代表他极有可能潜入了无所事事俱乐部而我们却浑然不知。 极度危险的男人。这是我给予他的第一个评价。 可从他能自由出入俱乐部还可以瞒过所有管家住进豪宅来看,我也拿他没辙。我甚至能肯定父亲朋友的儿子也只是一个虚构的偽装身分。不过既然他都来了,我不如顺势探探他。我能感觉到只有我一个没被蒙在鼓里也是他刻意为之,至于背后的原因有待我一一挖掘。 「另外,明天他会跟着你一起行动,就当作是友善交流即可。」等等,他要黏着我当好几天的跟屁虫? 归殊融再度露出人畜无害的笑容。「请多多指教了。」 「当然。」我也报以微笑。 此时的我竟不感到害怕,反而觉得有股兴奋在情绪中渐渐高升。长期处在商场对决中的我早就习惯这种未知的挑战对峙,甚至还常常从中找出乐趣。这就像是深陷在与人对弈的棋局,刺激又让人无法自拔。我好奇归殊融从何而来,又为何事而靠近我。毕竟这场棋局,谁输谁赢还是未定。 平静的水面之下,暗潮汹涌。 第三章 雾里看花 「这是什么?」一大早,我就开始被归殊融奇怪的问题轰炸。 「家教给我练习金融的报表。」我白了他一眼。 「噢。」男子点点头。 「你家应该也是学商的,你怎么会连这东西都看不懂?」哈,抓到了。 「说来惭愧,我是学医的。」归殊融微微一笑。「准确来说,是中医。」 他没有继续讲下去,而也有可能只是在糊弄我。 「算了,我们还是做点尽地主谊的事吧。」我叹了口气,将桌上的文件收回柜子内。由于不可将商业机密给予他人看,实际上这几天我算是放假的。「我带你去城里观光。」 我拉拉立领,使它整齐平贴在颈上。确认自己衣着整齐之后,这才带他搭上车,就这样开始了奇怪的绕城之旅。 我刻意让司机放慢速度,以便随时停在他感兴趣的地方。 「那是什么?」由于带着眼镜,我看不清楚他的表情,不过他指了一栋让我很讶异的建筑。 「那是电影院。」我带着犹豫的语气,怀疑他不是在指那栋建筑。 「哦,电影院是干嘛用的?」 「看戏用的。」我原先想懟他一句看电影用的,但我还是用了另一个较易懂的词汇代替。 「我想看。」他几乎是一点都没犹豫便接了我的话。 ……我真是越来越搞不懂这傢伙了。 一个出身名门望族的人,会不知道电影院这种东西吗? 可我没时间想太多,他马上指定要看一个即将开演的电影。 我没怎么深入了解电影内容,只知道是一个快要下档的动作片。「你的喜好真是特别。」 「你不会后悔的。」归殊融只简短地回了我这句话,让我听得云里雾里。 当我与归殊融入场之时,不意外只看到寥寥无几的客人。照着票根上的数字坐下后,我发现自己身后一排竟坐着几个黑衣男子。「安排座位有必要安排得这么挤吗?」 我讲得很小声,所以我相信绝对没有人听见,可坐我正后方的男子竟衝着我笑了下。平时我是不会多搭理陌生人的,可我的直觉使我下意识多看了他一眼。放映厅的灯光极暗,可我似乎看见他的头发似乎……是白色的? 我的老天爷,都什么年代了,还流行染白色叛逆头吗?尤其是眼前这男人至少三十了吧! 也许是我看得久了点,男子瞇起眼,似乎想要搭话。 我很自然地移开目光,在位子上坐下。 不管怎样,看完电影之后那人便会成为我日常的过客,连一丁点都不会在我的记忆中留下。 电影开始播放预告,灯光也完全暗了下来。 归殊融终于拿下他的眼镜,专注盯着电影银幕。儘管觉得有什么地方带着怪异,我还是把视线转回前面。 电影,开播了。 § 这个电影的开场跟我以往看的片都不一样,是以一片白雾为起头。 渐渐地,一些绿意加入画面,我猜大概是森林之类的东西。可白雾并没有消散,反而更浓了,甚至,还让人有漫出银幕的错觉。 我困惑地想转头询问归殊融这到底是不是动作片,却发现他竟然消失了。 准确来说,是整个电影院厅都消失了。 我孤零零站在白雾瀰漫的森林之中,冷雾拂上我的脸,竟然还带有凉意。 「归殊融?」我试探性出声,偌大的森林之中回盪着我的声音。 深吸一口气,我踏出第一步。 是实的,甚至连草丛的触感都极为逼真。 这里是梦境吗?还是什么绑架案? 到底有什么方法是可以让我一眨眼就离开影厅的? 「笙羽,过来。」悠悠远远地,远方有人在叫我,又似乎没在叫我。 基于没有其他办法,我决定上前一探究竟。 奇怪的是,随着我的脚步,浓雾在眼前散开了。 滴答,滴答,什么东西落下的声音越来越大声。 身旁的树不见了,换成一簇簇我没看过的花朵。那些花是黑色的,拥有六片似三角形的花瓣,带有异样的美。 内心的不安使我加快脚步,最后竟奔跑了起来。 然后,我进到一间废弃的殿堂。 说是废弃也很牵强,准确来说,这是一间被植物所占满的殿堂。地面满佈藤蔓,甚至开着一朵朵娇艳欲滴的花朵。而在中央的部分,高耸植入穹顶的藤蔓缠绕着一个人影──一个女孩子。 女孩低垂着头,身上满布伤口。她身着十分古老的衣服样式,喜气的红色嫁衣已经破破烂烂,不知那是衣服原本的顏色还是女孩的血。她的心口被花茎贯穿,而我刚才所听到的水声竟是从她身上滴落的鲜血。殷红的血滴在花瓣上绽开,形成花中花,同样带着诡异又血腥的美感。 就算我不学医,我也能篤定那女孩一定是死了。 可下一秒,女孩抬起头来。 我的喉头彷彿被扼住,出不了音。 那个女孩,和我长得一模一样。 或是,她就是我。 我就这样被钉在原地,内心一直重复着怎么可能。这里到底是哪里?我又为什么会碰见这种事? 「想起来了吗?」有个陌生的声音在我耳后响起。明明是第一次听见,我却觉得有种熟悉感。 我机械式转头,看见站在身后的正是坐在电影厅后面那排的男人。 「我……」眼前爆出白光,使我忍不住停下原本欲说出的质问。 血色的月、幽深的森林、开满湖畔的彼岸花海。 我彷彿在看着一场身歷其境的电影,奇怪的画面不停在眼前上演。这些片段十分破碎,连不成一个完整的故事。可我能感受到其中承载着无法理解的哀伤,还有些许未完的遗憾。 颈后突然爆出剧烈的疼痛,将这些陌生的画面赶出脑海。 我按住后颈,咬牙呻吟。 我藏了个秘密。 打从出生起,我的颈后便有个彼岸花印记,没有很大,大概只有十元硬币的大小。父亲从来不太信鬼神,对那类东西都敬而远之,可自己女儿所遭遇的事使他访遍了自己所能认识的所有宗教人士。我和他经歷多年的求神问卜,用了许多办法都没办法将它消除。就连极富声望的师父也无能为力,说这是一场难得的机缘,只能等到时机到时才可了解其意义。 一开始我们也尝试忽略,可颈后的花朵竟随着我年纪增长染上顏色,越来越红,彷彿是我的血液在滋养它。迫于无奈之下,我只得常常用头发将它遮住或是穿高领衣服,只求把这阴阳怪气的印记遮掉。 任谁都知道,顏色越来越红肯定代表着缘分越来越近了,可没人晓得究竟得要多红事情才会发生。父亲所能做的准备就是在我身边安下更多的防护,并将我培养成一名独立自主的女人,以防在哪一日会遇到颠覆生活的危机。 在这十八年间,这印记除了存在之外倒也没徒增什么其他的困扰。可这是第一次,他用生理上的疼痛昭示了它的存在。 模糊视线下,我看见男人惊诧的表情,似乎没料到会有这齣。「竟然是他……」 然后男人的表情转为一股玩味的笑。「看来,只能再等等了。」 留下这句意味不明的话之后,浓雾便再度遮盖了我的视线。 「笙羽……秦笙羽……」当我恢復意识之时,便是看见归殊融欠揍的大脸遮盖了整个天花板。「啊,终于醒了。」 「离我远点。」我依旧身在影厅,半个身子都陷在座椅里。「电影结束了?」 「嗯,我没想到你这么能睡,散场了还睡得这么豪迈。」归殊荣耸耸肩,站起身。他的墨镜已经再度戴回脸上。「然后你似乎还想对我的墨镜上下其手?」 「……啊?」 「先生的意思是,电影播到一半之时,你伸手想去摘他眼镜。」一旁的保鑣恭敬答道。 ……啊? 让我困惑的不是我伸手想去摘人家眼镜,呃好吧,也许我真的有点想这么做。真正让我感到惊吓的,是我明明就看到归殊融在电影开场时摘下了眼镜。 没有吗?难道他从头到尾都没拿下眼镜? 我相信我绝对无法自归殊融口中问出答案,而刚才那诡异的梦还使我心有馀悸。 「我刚才真的睡着了吗?」儘管问题很多,我最后问出口的却是最为稀松平常的问题。 而毫无意外地,我得到了肯定的答覆。 「我累了,想回家,你还想去哪里吗?」乍看之下我询问了归殊融的意见,可我的语气中明显地告诉他我想回去休息了。 「没有,回去休息很好。」归殊融依旧是那副游刃有馀的模样,可我明显感觉到打量的目光。 这一刻,女人的第六感告诉我,归殊融绝对有问题,而且也知道那个梦境。 或者说,他一定有参与策划。 我十分确定,我落入了他的某个局,而我尚不清楚其中原因。 揣着各种心思,我还是回到了宅邸。 一获得独处的时间,我便马上走到化妆镜前检查颈后的印记。 而我所看见的景象完全不出所料。 彼岸花印记,更红了。 红得像是能滴出血般,犹如梦中那女孩滴落的鲜血。 滴答、滴答、滴答。 第四章 梦魘 时间来到了半夜,我依旧在床上翻来覆去。 今天所发生的事情使我完全无法入睡,而我的脑海已完全被厅堂中那名少女佔满。冷静下来之后,我似乎可以好好整理自己在梦中见到了什么。如果我没猜错,那名女孩应该是被献祭了,又或者是以一种自我牺牲奉献的姿态处于那里。除此之外,还有那些无法理解的森林片段。那座湖、那片森林,究竟跟墨溪山有没有关係? 喀啦,细微的声响打断了我的思考。 由于一个人睡,我对于任何声音都非常敏感,而此刻我所捕捉到的声音,正是自落地窗外的阳台传来。 我忍住恐惧,小心翼翼转向阳台的方向,并拿起床头柜的手机。 皎洁的明月打在不透明的窗帘之上,清楚映照出一名高瘦的男人身形。 这是第一次有人躲过严密的保全系统出现在我的阳台上。 要知道,这栋别墅外头有高墙,墙上都搭载了最新的保全系统。甚至全天候有警卫巡逻,想要神不知鬼不觉出现在阳台上几乎是不可能的。 可这男人办到了。 下一秒,落地窗的铁扣被一股无形的外力拉开,男子便这样轻松的走了进来,从头到尾花不到三秒鐘。 窗帘被掀起了一角。 我终于想起自己该做什么,在按下紧急通话钮的那一刻放声尖叫。 可惜,以上的事情都没有发生,只存于我的幻想之中。 早在男子走进房间的前一刻,我便被谜样的力量钉在床上,什么也做不了。 下午看见的那名白发男子吹了声口哨,指尖一勾。只见手机轻松脱出我抓得死紧的手,来到他手上,这使我正式没了逃脱机会。男子与白日现代衣着差许多,身上是一间黑色的古袍,上头有交错的红纹。 「放心,会很快的,你甚至什么都没感觉到就会结束了。」男子脸上掛着笑容,可眼里毫无笑意。只见他掏出一把锋利的刀,在我眼前比划着。 ……他要杀我?可这说不通呀?既然他能这么轻易闯入,今天下午为什么没动手? 「慢着。」问题的答案很快便出现。 不知何时出现的归殊融慵懒倚在我房间的门框上,对白发男子摇摇头。「还不到时候。」 「归殊融,你明知道我已经快没时间了。」从男子的语气中,我听见即将喷薄而出的怒气。「我已经等了几百年,你还要我再等下去?」 「我只是想告诉你,灵脉现在还没觉醒,恐怕你今天杀了她也得不到你需要的力量。等到她恢復记忆,激发了灵脉的力量后也不迟。」归殊融抿唇一笑。「何况今日白天你闹出那么大的事,已经被『他』察觉了。」 「我要怎么确认又是你在欺骗我?」从男子的语气中,我推测出这两人恐怕不是这么简单的合作伙伴。在商场中,这样的情况其实很多,许多人因为利益而靠拢,可私底下暗潮涌动,随时可能撕破脸。 「自己看吧。」归殊融放下抱胸的手,终于朝我走来。「你刚刚取走手机没事是因为没有要攻击她的意图,可是一旦我这样──」 他修长的指尖冷不防往我的喉头戳刺,而在这电光火石的一刻,他的指间燃起了红色的火花,同时间还带着明显的静电声。劈啪! 同一时刻,我颈后的图腾也开始发烫。 「就会这样。」上一秒还尝试杀我的人笑着收回手指,彷彿刚刚只是在做一项有趣的研究。「王洛先生,你还想试试吗?」 「暂停一下,我要插播。」在知道他们可能攻击不了我之后,我突然胆大到敢开口问问题了。「所以那个他是谁?」 被称为王洛的男人淡淡扫我一眼。「反正现在的你也不认识。」 「哦你又这么确定我不知道。」我白了他一眼。我最讨厌的就是有人在那里用他来他去的代称卖关子假装自己高人一等了。 「他的名字是时轻。」 「好我不认识。」我爽快秒回。 「……」这突发状况似乎让双方都反应不过来,使他们的动作缓滞了几秒。 「你知道吗,我不知怎地突然对时轻感到可怜。」沉默了几秒鐘后,归殊融做下结论。 「怎样,他就是跟我颈后那个烙印有关係的人吧?」我挑眉,暗自希望他们再多透漏些。 「不说了,我要回去了。」可王洛已经失去兴趣,转身要走。 「再见。」归殊融语带笑意,对于这一切似乎都在意料之中。 「归殊融,别太大意,你总会有不在她身边的时刻。」在宣告还未放弃杀我之后,王洛立刻不留恋地拂袖而去。 「嗯,到时候会有别人要你操心。」从头到尾,归殊融都是一副老神在在的样子,彷彿从未失过手。接着他转身审视我。「你应该可以起来了。」 他说得没错,王洛对我的拘束在他离开的那一刻便已解除。 我第一件事是抢回王洛丢在地上的手机,手指放在通话键上。「我想,你也欠我一堆解释。如果你不说清楚,我便报警了。」 「你觉得,区区警察捉得住我?」归殊融笑得更开心了。「而且,我才刚救了你。」 我想也是,这种威胁对一个可以假冒成我父亲朋友的人根本起不了作用。「王洛的危险明明就是你带进来的,怎么能算救?」 他轻啊了声,若有所思。「也是,不过这次的危险可不是我带来的,他终究会找到你。」 「那你这位知情人士不打算好好解释下?还有你靠近我究竟是为了什么?」我的手指依旧停留在报警键上,丝毫不松懈。 归殊融缓缓取下了墨镜。 那是一双不该出现在人类身上的黄色眼睛。 霎时,我的眼前彷彿出现另一重叠画面,可他的背后却是鬱鬱葱葱的林间。 他的眼睛极为狭长,是只会在动物身上看见的那种眼睛。突然之间,我忆起和他初次见面之时貌似看见的蛇型画面。我决定赌一把。「你是蛇?」 「准确来说,蛇妖。」他讚许地点头。「要再更准确的话,动物界脊索动物门爬行纲有鳞目蟒科马来蟒属的网纹蟒妖种。」 好喔,这里不需要你卖弄这种无聊知识。 对于蛇妖真存于这世上我还是带着惊讶的,只是因为眼前的男人太过欠揍,所以我寧可藏起自己的讶异当作蛇妖的出现我已习以为常。「然后呢,你出现的原因你没讲。」 「这部分我就不能说了,不过我建议你可以去墨溪山瞧瞧,也许能发现一些有意思的东西。」归殊融重新戴回眼镜。「看来告别的时候到了。」 一股异样的香气自他身上飘出,使我昏昏欲睡。 在我试着做出任何反制动作前,那宛如迷药般的香味让我无力躺回床上。 我最后所看见的画面是归殊融替我关上窗,走向房门。「最后,希望你不要再被我救第三次了。」 「晚安,笙羽小姐。」 § 「哇!」我猛然惊醒,在床上坐直。 我知道,这样的描述很普通,可这真的是我一天开始的最佳写照。 喘了好几下之后,我终于忆起昨夜所发生的事情。 门窗关得好好的,也没看见任何有人闯入过的痕跡。可昨夜的事情仍歷歷在目,要说是假的我也不相信。 而唯一能确认的方法,就是把借住的归殊融揪来狠狠拷问。 可我总有种预感,归殊融大概早已离去。 不出所料,当我打理好自己出门时,便被告知归殊融因家中有急事而先行离去。「离开之前他要我带话给小姐,说你们很快便会再见面。」 很典型的阴谋论发展,不太意外。 我哼了声,拨通墨羽芯的电话。「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对面传来困惑的反问。 「爬山啊,是明天没错吧?」说实在,我其实很想要今天就上山,不过恐怕有些事需要先处理。 「哦哦对,虽然尹叶抱怨了半天,不过他总算是愿意跟我们去了。除此之外还会有一队保鑣和gps,不必担心安全问题。」 「我想那些保鑣大概没用。」 「你说什么?」 「没事。」我总不能告诉她那些山里的怪物昨天偷偷潜入我房间并迷昏我,还差点让我丢了小命。 「总之就是这样,我们大概需要过夜,不过帐篷之类的我都会准备好,你只要当作一次度假就好了。」羽芯并没有追问下去,直接忽略我刚刚的话。「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有,为什么不找个别墅住?」老实说,在野外餐风露宿是我近期最不想干的事。 「因为这样比较亲近大自然啊。」羽芯说得理所当然,之后又噗哧一笑。「抱歉啦,宅女大小姐,这座山刚好没有住宿的建筑,只好委屈你一下了。」 「没事,我只是问问。」掛掉电话之后,我马上拨通了另一个号码。 这是上次宴会互相留下的号码,儘管我非常想将之删除,可为了两家友好我只得继续让这个号码污染我的手机。 「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对方甚至还未答吭,我便劈头问道。 对面传来似乎像是轻笑的声音,甚至还顿了许久,让我很是焦躁,我想这也是他的目的。「你见过归殊融了?」 好样的,原来这傢伙认识归殊融。「把你知道的都从实招来。」 「你这可不算是求人的态度。」对面的声音稍微尖了点。 「你和归殊融之间到底有没有合作关係?」经歷昨晚那一齣,我的心情也不是很好。假如我没猜错,他当日提起墨溪山也是计画的一部分。「沉夜辰。」 我这次的语气中带了警告的意味,我当然知道这种逼迫方法成功率不高,可只能赌赌看了。 「首先,我知道的可不比你多,我只是比你多听到些风声罢了。」沉夜辰冷静回復。「除此之外,我只是认识,这并不代表我与他之间关係有多好。如果偏要说的话,我只是知道墨溪山中藏着什么『东西』,还有你到底是谁。」 「秦笙羽,去一趟墨溪山,或许你会遇见意想不到的事,包括里面到底住着些什么。」沉夜辰轻易带开话题,了结我的逼问。「到时候,再好好考虑买下那座山的事情吧,爬山愉快。」 一连串不知所云的对话之后,对方逕自掛断了电话。 「……什么嘛。」什么嘛! 现在的人都喜欢这样瞒东瞒西的吗! 不过我大概知道他说他知道我是谁是指什么,大概就是归殊融昨天与王洛谈起的灵脉,太明显了。至于灵脉可以干嘛,我至今毫无头绪。 关于那个神祕的彼岸花男子,梦中流血的女孩,王洛、沉夜辰和归殊融,总觉得最近所接收到的资讯已经快超越我的理解能力了。而所有线索,都指向那座我从未去过的山。 我有预感,明天之后,一切都将会水落石出。 第五章 猎杀 隔日,风光明媚。 四位无所事事俱乐部的成员在山下匯合,颇为准时。 由于墨羽芯主要是约晚上的观星活动,所以集合时间也订在下午。而她所说的「一队」保鑣实际上也就四五个而已。 「下午好啊各位。」墨羽芯今日穿着棕色长袖衣物,裤子则是质料很好的尼龙长裤,一脸就是运动风。「山里蚊子多,应该不需要我提醒吧。」 哦,实际上我觉得妘星稀非常需要你提醒,她今天穿着英伦风的小裙子配高跟鞋呢。 我才刚在心里想完这件事没多久,妘星稀便直接被墨羽芯请回去重新着装了。干得好啊星稀,我们的出发时间又迟了。 至于尹叶倒是穿得挺正常的,他穿了件黑色的高领上衣,腰间的皮带一如往常系着红色的蝴蝶结绳子。裤子的部分是黑色宽松长裤,不必我多介绍。 而我嘛……一如往常,可以把印记遮掉的高领长袖,非常普通,不过至少我知道我是来爬山的,何况还得应付各种突发状况。 「笙羽小姐,明日同一时刻我们会来此接您,可以吗?」司机非常贴心地询问我的意见。 「那就麻烦你了。」我微笑点头,目送着他们开车离去。 可我突然有种预感,明天的自己八成不会回来这里了。 「好啦,我们上山吧!」墨羽芯爽朗笑道,打开gps。「我一定会给你们一个最棒的观星地点!」 四个富家子弟带头往上爬,而保鑣们则扛着行李走在后头,不知为何让我觉得有些说不上来的奇怪。「为什么不乾脆开车上山就好?」 「因为这样才能体验爬山的乐趣啊。」墨羽芯说得理所当然。 哦……那帐篷的部分是不是应该也要我们自己背啊,我们看起来就像是来混的。 「话说尹叶,你和你老婆怎么样了啊?」既然难得遇上尹叶,当然要开始探听八卦。 只见他翻了个白眼。「什么老婆,我俩婚都没还结。还是就那样啊,普普通通,毕竟是商业联姻。」 接着他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凑近我们。「听我说,没感情基础还真不要商业联姻,表面上风风光光热热络络,私底下冷得跟什么似的,我还以为我上辈子得罪她呢。那些真正鸞凤和鸣的夫妻都嘛原本就是真爱或是只存于幻想之中,我未婚妻还会为区区几块钱跟我翻脸呢。」 「你好可怜。」我默默做下评语。 「咦……可是笙羽你不是……」只见星稀欲言又止。「我好像听到了点风声。」 「我怎样?」我挑眉,准备聆听第三百二十五个关于我的八卦。 「外面都在传秦家要和沉家联姻。」 「噗!」羽芯一个没忍住,喷笑了出来。而我则愣了好几秒,才挤出一个音节。「蛤?」 我可是完完全全没接到通知啊。「怎么可能啊,沉家那么讨厌。」 「毕竟秦家和沉家结合的话,在墨染市就毫无敌手了啊,这似乎也是正常操作。」被羽芯这样一分析,我整个人都不好了。因为还真的有可能会发生! 「老娘永远不会嫁给那种死小子!」儘管我嘴上这么硬,在庞大的家族命运之前似乎有些底气不足。「我还寧愿去嫁一隻路边的狐狸。」 别问我为什么说狐狸,只是要找个动物举例而脱口说出罢了。 「秦笙羽!」羽芯倒抽一口气。「话可不能乱说。」 「……蛤?你又在怪力乱神些什么?」我嘖了一声,不明白她怎么突然又开始严肃了。 「这里可是听说有神明庇佑的山啊!万一山神听到你的愿望实现了怎么办?」你看,果然又开始怪力乱神。 「山神才没时间管我这一介小小平民啦。」我打了个哈欠。「不过不谈就不谈吧。」 接下来我们一行人又东扯西扯各种话题,直到羽芯困惑地停下脚步。「奇怪,应该要到达目的地了才是,这里怎么跟gps说得不一样?」 「啊?你该不会是迷路了吧?」尹叶立刻毫无缝隙发言补上,看起来已经准备这句很久了。 「我才没有呢!」天色已经渐暗,要是再不赶快找到扎营地点,恐怕今日是要摸黑盖帐棚了。「我只是……」 「找到了!」「碰!」几乎在羽芯叫出声的同一时刻,后方枪声响起。 我们迅速转头,发现保鑣已在不知何时转为警戒模式,而枪则是其中一名保鑣开的。「怎么回事?」 「报告小姐,刚才似乎看见黑狼不怀好意,便开枪了。」刚才开枪的保鑣说道。「不过我建议诸位还是下山比较保险。」 「这……」一时之间,大家都陷入了踌躇。 「难得我们都已经到目的地了。」最欲哭无泪的莫过于羽芯。「而且我行前调查明明就确定这里没有狼。」 「不如我们来投票吧,我投下山。」尹叶非常轻快地说出口。「今天的我非常满足了。」 「我也想下山……」作为长期居住城市的娇娇女,星稀似乎也被吓傻了。 「你们怎么这样!」见到自己的同伴都不站在自己这方,她把最后的希望投注在我身上。「笙羽,你呢?」 「我想留下。」我深吸一口气道。这座山的谜团尚未查清,如此贸然下山实属可惜,尤其是当我有我需要寻找的东西之时。「何况天色晚了,若现在下山恐怕会更为危险,不如建立阵地。何况我们有枪有刀,不会怕那区区几隻狼的。」 见我说得头头是道,下山派的二位明显也起了动摇。几番协调下,我们总算是在这野林空地中扎营了。 「你们快来,我来教你们认星星!」经过烤肉大会和营火等引人注目的举动之后,终于迎来了羽芯最开心的观星时间。而为了保护我们的安危,保鑣们已经四处去轮班清场保护了。 「星星有什么好看的,我要睡了。」尹叶打了个哈欠,作势要进帐棚。 「欸欸喂别这样嘛!这些星星都是有故事的耶。」羽芯尝试挽留。「我可以讲一个晚上的故事给你们听!」 于是就在羽芯的半强迫之下,我们大概听了有一个小时的希腊罗马剧场。 「羽芯。」在她终于又结束了一个关于小熊星座的故事之后,我忍不住插嘴。「其实这些我们都听过了,要不要换点别的?」 「……啊?」羽芯再度陷入今天不知道第几次的失落。「像是什么?」 「哦,鬼故事之类的啊。」星稀乾了一杯酒,打了个隔。 「等等,我怕鬼故事。」我事先声明道。「不是怕鬼,是只有鬼故事,你们要弄清楚。」 「秦笙羽怕鬼故事!」星稀乐呵呵喊道,整个劲都上来了。 「我没有!」我想要抗议,可为时已晚,而我的反应让她喊得更大声了。 唉,这下真是跳到黄河都洗不清了。 「要不,我来讲个墨溪山的传说嘛,在地化一下。」沉思了许久的羽芯突然开口。「这是从我亲戚的亲戚的朋友那边听来的,好像是之前这地方的在地传说。」 「我非常有兴趣,你马上讲。」只要能让星稀这醉鬼闭嘴的我都愿意听。 「很久之前,墨溪山下住着一批迷信的人群,都会朝拜这座山中的山神。而每到一个特殊的时段,有时候几十年,有时候几百年,他们就会从村中挑选出一名貌美的少女进行献祭。」羽芯开始娓娓道来,是很普通的民间故事开头。「而献祭日过后,都没有人再见过那些少女,相传是被山神接去当妻子了。而只要献祭完的那几年,村庄都会风调雨顺。」 「你这故事怎么有点抄啊?」果不其然,尹叶开始吐槽了。「然后呢,最后是不是有个勇士进山发现山神是吃人的怪物所以把山神打败了?」 「都不是。」羽芯露出兴奋的表情。「故事的不同就从这里开始,也就是最后一任狐祭。」 「这次的狐祭不是被挑选的,而是因为儿时擅闯墨溪山而被强迫进贡的。」羽芯神神秘秘说道,「少女十八岁生日那天,他们浩浩荡荡送她进山,要把她嫁给山神。而你猜怎么着?」 「怎样?」 「天降异象!」羽芯突然大吼起来,把我们都吓了一跳。「月亮变成了红色的!」 嗯嗯嗯嗯嗯?故事是不是往奇怪的方向走起来了? 「月亮变成红色的,笼罩了整片大地!」羽芯说得有声有色,害我都差点信了。「于是送亲队伍仓皇丢下新娘下山,逃离墨溪山。几天过后,隔壁村的巫女第一次收到了山神的通知。」 「蛤?啊山神不是假的吗?还有红色月亮是正常自然现象吧?」这故事是不是有很多bug? 「毕竟故事过了这么久也不知道原本的版本是怎样啦,总之山神告诉巫女再也不要送女孩子上山,于是之后就再也没有人祭了。」喔喔喔看吧山神对于人祭也看不下去了。「故事结束。」 「嗯?」这声是我发出的。 「嗯?」星稀紧接着我发声。 「就这样?」尹叶非常不合群的接话。 「对啊,就这样。」羽芯理所当然说道。「怎样,听不过癮啊?」 「不是啊,先别说没什么逻辑,你这故事连个起承转合还是什么寓意都没有啊。」总体听起来还很像「小明今天起床吃早餐,上学,回家睡觉。」这样无聊。 「不喜欢就算了,大家睡觉啦。」羽芯脸色涨红,转身弯回帐篷。 羽芯姊,你这样是不是有恼羞成怒的嫌疑啊? § 由于没了羽芯,馀下的人也嗨不起来,所以便也陆续进帐篷睡了。 然而也许是因为睡在荒郊野外的原因,我睡得不是很好,翻来覆去许久才勉强入睡。 而入梦之后,又是一连串恶梦的开始。 受到羽芯故事的影响,我梦到了一轮血色满月。 梦里,我独自在森林小径中狂奔,逃离着不知道是什么的猎食者。 我很快便体力不支,被一块石头绊倒,接着有着红色眼睛的野兽便前仆后继压到我身上,刨刮我的躯体。身体裂成一块块碎片,消散在风中,浓烈的血腥味充斥着我的鼻腔,使我痛苦呛咳。 最后,世界摇晃,崩裂为虚无。 「少爷,小姐!快起床!」当我一惊醒,所面对的便是保镖匆忙摇醒眾人,而刚才的摇晃正是保鑣摇醒我所致。 「发生什么事了?」我拎起背包,顺带帮忙摇了摇熟睡的星稀。 「报告小姐,是狐狸。」带着严肃的表情,保鑣如此说道。「儘管很荒谬,但是狐狸正在攻击我们的营地。」 ……不会吧,难道我早上随口说的那句被狐狸听见了? 一行人慌忙收拾好行囊,丢下帐篷便在保鑣的掩护下下山。而我则迅速联络自家紧急号码,要他们待命救人。 后方,我看见数隻黑色狐狸中了枪,却有更多继续补上。 我不禁想起那个恐怖的梦境,几乎要腿软。 更让我不安的是,我竟从这些狐狸的眉宇中看出了王洛的神色。从我的第六感来看,他们极有可能是与王洛一伙的。可是有可能吗?狐妖这种东西真的存于世上? 「小姐快跑,我们的子弹可能不够!」最胆小的星稀和尹叶早已跑到看不见的地方,而我已经压轴到被保鑣催促了。 而就在又跑了一段路之后,我听见了人类的尖叫。 转头的那一刻,我正巧看见一位保鑣埋没在狐群之中。 整座山此时瀰漫着满满的恶意,而全部都衝着我来,我甚至还听见了不属于人类的低语声。「白笙羽,我们要的是你,只要你留下来,我们就会放过那些人类,否则……」 否则的后半段,似乎也不需要他们明说,因为已经演给我看了。 「我不是你们要找的人。」我低语道。「我不叫白笙羽。」 「秦笙羽,跑快一点!」这次连羽芯都加入催促的行列了。「人命关天!」 可他们要的是我,要是我想个办法──「我们兵分两路。」 「你什么意思!」羽芯差点岔气。 「我会把狐群引开,我身上有牠们要的东西,你们儘管跑就是。」我转头看向保鑣。「你的职责是保护好他们,我去去就回。」 我知道这很蠢,可我当时没想那么多,只想拯救他们全部罢了。 接着我迈开脚步,衝进不知道通往何处的小径。很好,狐群果然全部跟上来了! 我一路在小径上狂奔,并伺机弯回正道里,今天早上我顺便确认过,这条路虽小,可一样能抵达山下。好吧,其实我开始后悔了,但我很努力不去想这件事。我现在能赌的就是当初在房里归殊融所说的那个「防护」还在身上。 短时间的剧烈奔跑让我汗流浹背,而这条小径却迟迟没有向下的跡象。难不成我记错路了吗? 「不,你没有记错喔。」耳畔传来熟悉的声音,带着凛人的笑意。「真没想到你会自投罗网呢,秦小姐。」 下一秒,刀锋刺进了我的血肉里。 伴随着后颈的剧痛,我跪倒在地。我的后背被砍出了一条长长的伤痕,可意外不深。只见王洛蹙起眉。「这么厉害的吗?我这没出十成力也出了八成,竟然还砍不透血肉?」 眼前的王洛长相与在山下看的样子差不多,可他头上长着诡异的灰色尖耳。这下实锤了王洛是与那群狐狸相关的事实,王洛是隻狐狸。而若照网路用语来解释,他是隻狐妖。 我咬着牙,用意志力站起身,准备跃下山谷赌最后一丝生机。 「既然砍不死,那人海战术用抓的总可以吧。」在王洛说话的同时,那群狐竟一个个扑到我身上进攻。「那个烙印还真够烦的,纠缠不休。」 那些搔抓初开始并不是很痛,可我能感觉到加诸在我身上的防护似乎有越来越薄的跡象。颈后的印记随着时间的推进越来越疼,我相信再这样下去我大概也撑不久。我不禁想起那个梦,难道那就是我的末日预演? 「找到了!」少女清亮的声音突然响起。霎时,一束白光闪过,身上的狐狸被弹飞不少。 「找到了!」这次,是少年的声音。同样的光芒闪过,清除我身上最后一隻狐狸。 眼前,一男一女并肩站立,挡在我与王洛之间。「发现狐嫁,奉命速速带回狐之境!」 「嘖,两个烦人的小鬼。」王洛摆摆手。「真可惜,只好下次再约了。」 语毕,他再度不恋战飘然而去。 那一男一女转身看向我,表情复杂。不知怎的,我竟觉得他们有些熟悉。可关于这部分的记忆却模糊不清,想不起来。「你们……会是解答的关键吗?」 两人没搭理我的问题,只是异口同声开口:「发现狐嫁负伤,将速速带回狐之境治疗。」 我的身子越来越沉,背上伤口的疼痛逐渐侵占自己的思绪。而现在,我最好的抉择竟只有任他们摆布。 「睡吧。」少女露出柔和的笑容。「没事的,已经没有危险了。」 在这样安抚性的言语之下,我的眼皮终于撑不住,缓缓闔上。 我最后的知觉是感受到自己被扛起带走,不知带往何方。 然后,记忆就到此处断了线。 第六章 狐嫁 我梦到自己似乎在哭泣,而一个人影不厌其烦地坐在我身边,替我拭去没完没了的泪水。 温热的手掌轻轻抚着我的面颊,乾燥的指腹则再度擦去我眼角的泪珠。 我听见他一遍遍说着没事了,温暖的力量彷彿也随着话语渗入我的体内。此时的我只要在他身边,彷彿就无所不能,而曾经能把我打倒的挫折也都显得不值一提。 我转头看他,却仍只看见空白的面容。 于是我蠕动嘴唇,轻轻开口:「你到底……是谁?」 儘管我依旧无法辨识他的面容,我却知道他笑了。 男子含笑,递上一朵曼珠沙华给我。 「记住,别弄丢了。」 § 「你到底……是谁?」我轻声呢喃,睁开了眼。 就如以往的每次一样,在我接下曼珠沙华前,这场梦就会无预警结束。 我盯着陌生的天花板,全身虚脱。 天花板是木质的,是那种在古代才会看见的东西,身下的床板有些硬,只铺了凉蓆,可身上的被子倒是挺暖的,使我有些混乱。接着我转过头,看见枕边趴着一个人。 一见着那白色的发丝,我几乎要尖叫拿东西去砸,可身体的限制和为数不多的理智阻止了我的偏激行为。毕竟王洛不可能趴在这里睡得这么熟,而我也不可能活着和他共处一室才对。 也许是察觉到我醒了,男子均匀的呼吸声被打乱,然后缓缓抬起了头。 可喜可贺,他不是王洛。 应该说,他的眉宇间能映照出一点王洛的影子,可绝非王洛本人。只见那双灰色眼眸眨了又眨,试图聚焦在我身上。「你醒了。」 「哦……对。」我很蠢的应了声。感觉现在若是询问他是谁或是我在哪里都很无礼,所以我闭紧嘴巴,等他自己解释。 「背还疼吗?」这个奇怪的男人终于问了第一个问题,可是却是关心我的伤口。我是说,他甚至没有要询问我是谁或是从哪里来的打算。 说到背,还真的一点都不痛了。 我摸摸受伤的部位,那里只贴着薄薄一层的纱布,轻压也不会有感觉,不知道是什么科技这么厉害。等等……为什么我现在身上只穿着件灰色袍子!「你一个男人替我换了衣服?」 「我?当然没有。」他愣了愣,这才矢口否认。「我请寧嵐帮你换的。」 「有差吗!这不一样是陌生人帮我换衣服吗!」儘管这样有些忘恩负义,但是被剥到剩内裤没动的自己真的觉得非常羞耻。 「陌生人?」男子惊诧地重复这个原本应该没什么毛病的词,然后失落地垂下眼帘。「陌生人吗……原来真的……」 我彷彿看见他头上有个虚拟的耳朵失落垂下,看起来非常委屈。不是啊,我为什么会把一个陌生人弄到委屈啦! 所以他到底是谁啊? 「总之,还是谢谢你救了我。」我把自己敛回淑女态度,轻声细语。「如果你有想要什么谢礼,只要力能所及,我们家族都会提供。敢问贵姓大名?」 「你真的不记得我吗?」他答非所问,抬头凝望着我。 我原先想回答不记得,可男子从袖口取出了一朵熟悉的花。 曼珠沙华。 「你──」这一刻,梦中男子的身影终于变得清晰,并与眼前的男子交叠。「你就是──」 无须言语,所有的线索便都已串联完成,而男人的名字也呼之欲出。 男子微笑,把花朵收回袖中。 「我的名字是时轻,很高兴再度认识你,笙羽。」 § 啊,好吧。 所以这个人就是传说中在我身上设下保护盾,然后不知道为什么在城市不动手偏偏要到山里才出手的那个人。哦还有,还是让我颈后多了奇怪印记的男人。 「好的,我懂了,谢谢你救了我,不过我该回去了,我父亲应该正急着找人。」我四处张望想找我的手机。 「不,你得留下。」时轻说道。 我猛然转头,用一种像看绑架犯的眼神看他。「你说什么?」 门咿呀打开,那名我在昏迷前所看到的少女端着装满食物的托盘走入。「啊!狐嫁醒了!」 「狐三小。」我白了她一眼。「我是秦笙羽。」 「秦笙羽就是狐嫁,狐嫁就是秦笙羽呀?」少女不解。 「喔那狐嫁要干嘛?」我顺着她的话下去想看她还会再讲些什么。 「狐嫁要嫁给我们先生!」少女不假思索答道。 啊? 「不要。」现在都什么年代了,还有什么指腹为婚吗?欸不对,我前阵子好像才接收到我要跟夜辰联姻的谣言。 「你怎么可以这样!」时轻都还没有任何反应,反而是少女先面红耳赤。「先生可是等了你五百年,你竟然……你竟然……」 「寧嵐,可以了。」时轻揉了揉眉心,制止气得跳脚的少女。「也许这样把她带回来的确太唐突了。」 「先生,这十八年来我每天要把她接回来都被你阻止,什么叫唐突?难道还要先跟她喝茶约会交朋友?」 欸不是,我觉得先喝茶交朋友是对的啊,不过如果是归殊融那种大可不必。 「哈囉,我打个岔。」我叹了口气。「也许你们可以先和我介绍一下狐嫁是什么,我跟时轻是什么关係,然后再邀请我留下来。」 奇怪,我为什么还要教绑架犯怎么让犯人心服口服留下来? 「或是你们两个可以先滚出去,我来接手。」门口倚着一位新的女子,看起来与时轻差不多年纪。一头白长发用黑色丝带扎成高高的马尾,身穿浅蓝色的运动上衣,牛仔短裤则是选有很多边鬚的那种,感觉有点像青少年的那种使坏风。 然后时轻和寧嵐还就真的这样被撵出去了。 关上拉门后,女子呼了口气。「抱歉啊,那两个笨蛋看到你就智商下线。」 啊……看得出来。 「首先,我的名字是柳映雪,我和他们都是狐妖。而你所在的地方是墨溪山里的狐之境,也是狐妖的家乡。」映雪简明扼要地提供基本资讯。「你的前世和时轻缔结契约,又或者称为烙印,为夫妇之关係,也因此你会被称为狐嫁。同时,这也是为何你颈后会有彼岸花的印记。」 「你是说白笙羽?」我想起森林当时听见的名字。「所以时轻随时都能知道我在哪里吗?」 「是的。」映雪微微一笑。「我喜欢理解力快的人。」 我怎么突然觉得挺恐怖的? 「时轻可能一时无法接受你没有前世的记忆,所以才会这么急切留你下来。」映雪无奈摇摇头。「不过一旦你下山,一定又会暴露在王洛的攻击范围,而届时,时轻在你身边的防护可能会不够。」 「那他为什么不直接下山找我,还要大费周章在我周遭佈防护?」我明确指出盲点。 「如果在古时的话,这做法的确可行,可现代社会的城市太多污染,已是狐妖无法久留之地。」嗯?我怎么觉得她要开始控诉人类社会了。「狐妖待在城市时,妖力和健康都会一点一点被侵蚀并越来越虚弱,直至死亡。你出生的时候,时轻是使用烙印定位下山帮你佈下防护,而当时短短几小时就让他躺了半天。」 噢,所以我出生时就被他看过了吗,怎么越来越怪异了? 「不对,可是城市看起来对归殊融和王洛没影响啊?」我猜测归殊融和王洛八成也是山上这一派的。 「蛇族的部分我不太清楚,不过王洛那种野狐是可以在城市横行的,我认为应该是因为野狐与污染同质。」映雪似乎颇有耐心,有条不紊地回答我的问题。真的,她比刚刚那两个人有用多了。 「野狐是什么?」由于映雪一脸随我问,所以我便问了。 「我们狐妖会随着修练突破获得新的尾数,而突破失败的人就会变成野狐,必须以人类精气为食才得以存活,修为也不会再增加,因此总是在狐之境外为非作歹。不过最近多了一批不是突破失败的野狐,我们还在查清是不是人类社会所致的污染。」映雪面色凝重。「由于你上辈子的作为,你体内保存着对狐妖来说极为珍贵的『灵脉』,所以才会被王洛视为目标纠缠。」 好的,所以我现在算是某种像唐僧肉一样的良药就是了。 …… 我的上辈子到底都干了些什么蠢事啊! 「映雪。」我深吸一口气。 「什么事?」 「我上辈子到底是个怎么样的人?」 「嗯……应该是个很大胆又很努力的人类吧,还附带着拚死的干劲,她的小命也是因为这样而丢掉的。」映雪想了想,补了句:「其实跟现在的你气场没差太多,不过由于时空家庭不同,应该还是会带来些差别。」 「哦那,我身上是因为什么才带有灵脉的?」听起来好像什么修仙的东西,不过我感觉并没有更强壮。 「你上辈子把灵脉给吞了。」 「蛤?」 「我没有夸大,你是真的把它吞了。当时王洛一样在追杀灵脉,而持有灵脉的你为了避免王洛抢夺便一口吞了灵脉,于是之后灵脉就一起跟着你的灵魂进入了轮回。」虽然映雪没明说,不过我猜我最后还是被杀害了。 值得吗?为时轻一个男人拚成这样,我是真的无法理解。 「秦笙羽。」也许是看穿我的想法,映雪顿了顿。「时轻他……是真的爱你。」 「他爱的是白笙羽,不是我。」我反驳道。 「可是在他眼中,你与白笙羽毫无差别呀。」映雪苦笑道。「要不这样吧,我请你给他七天。」 「七天?」 「上一辈子,他给你七日的时间留在狐之境打动他的心,这次,我希望你能转而给他七天的机会。这段期间,山下的事情都会由我们狐族搞定。」 「如果七天之后你还是执意下山,我就不准他们拦你,也不得再干扰你这世。可相应的,你不得在这七日刻意逃避时轻。」映雪严肃说道。 她说得很肯定,甚至没有讨论之后王洛的事情要如何处理。 只要在狐之境住个七天,狐妖们便会无条件放我走,而若我与他们硬碰硬似乎也没佔到便宜。几经思索之下,我答应了她的条件。 「那好,我去叫他们进来。」几分鐘之后,房里站了时轻、寧嵐及当日的那个少年。 「寧嵐你已经认识了,旁边这位是燕石,时常随侍在时轻身边。」 燕石比寧嵐稍矮一点,应该是寧嵐的弟弟。他的发色比寧嵐的浅棕再深一点,旁分的瀏海遮盖到眉毛,让人有乖乖牌的错觉。附带一提,他和寧嵐都戴着黑框眼镜,站在时轻两侧非常对称。让我稍微联想到金童玉……咳咳,没事。 「你好。」我礼貌性对他点头。 「你看起来跟之前没什么不同。」燕石一开口就直接进入了白目状态。 「用完午饭后,能邀请你到林里走走吗?」似乎已经习惯把燕石的白目当空气,时轻直接忽略他,对我发出了邀请。 我和不远处的映雪对上眼,而她的眼神儼然就在发出「记住你刚刚答应了我什么」的警告。 于是我点头,露出礼貌性的微笑。「当然好。」 就这样,我在狐之境的第一天,开始了。 第七章 林间 狐之境的供食有菜有肉,但对比我平时的伙食还要差上一些。当然,这不能怪他们,反正能吃饱就好。 根据时轻的说法,这以前本来就是我的房间,所以衣柜中的衣服都属于我。在我来到这里前,寧嵐已经用网路替我搞到了几件裙子,不过花色还是很少。几经翻找后,我终于捞出一件还能看的淡粉色的裙子。看来要是我想在这里久居,得想个办法弄些衣服上山了。……不对,刚才那只是假设,我七日后就要走了。对,就是假设而已。 当我出门时,时轻已经站在花园等我。「我请寧嵐和燕石先去休息了。」 我想这句应该等同于「我想和你两个人独自走走。」 我点点头。「我们要去哪里?」 「散散步,顺便介绍一下狐之境给你。」时轻没有对我做出任何牵手的表示,只是礼貌地点头要我跟上。 于是我与他肩并肩走着,彼此之间大概间隔三十公分的距离。 我们无声走在竹林中,等着看谁先发话。 其实我知道时轻一定很想找话题开口,可是碍于不晓得从何开始而尷尬。其实我第一眼就看出时轻很不会说话,所以看他不时蹙眉的样子其实还蛮可爱的。 虽然他感觉到我在看他,可是并没有多做额外的表示,于是我便也就大胆地观赏了起来。时轻的顏值在大眾眼里绝对是上等,是可以放上选秀台的那种。儘管他是白长发,可是却驾驭得很好,不会像戴假发般给人苍老之感。而在白发当中又冒出了两个尖尖的白色狐狸耳,时时提醒着我他非人的身分。时轻的脸颊有些消瘦,感觉有种许久未摄取食物之感,而不只是脸颊,他消瘦的身体让人觉得弱不禁风,彷彿一吹就倒。今日的他穿着一件青色长袍,散发着古代书生般的书香气息,腰间则用金线系着一把摺扇及带有金色刺绣的红色小袋子。 总归来说,他真的比沉夜辰好太多了。如果要选一个嫁,我绝对选时轻。当然,这只是如果。 「我们到了。」时轻的声音让我回过神来,我这才发现眼前已豁然开朗。 眼前,是一座被彼岸花所包围着的湖。 湖面澄净地映照出整片天空,火红色的花朵则随风轻摆。而在不远的湖心,立着一座古朴的小亭子,就如每座花园都该有的样子。我突然忆起这里正是我被困在电影院梦境中所瞧见的其中一幅画面。「这是你的花园?」 「这是守护者的花园,所以目前也能算是我的。」时轻含糊答道。「我们到亭子去坐吧。」 我应了声,努力不要让自己的脚踩到那些可怜的花朵。 亭子看起来不久前刚翻新过,梁柱不但加固,也添上了新的色彩。这一系列的动作看来,完全就是他一直在等待我的到来。除此之外,梁柱上新添了白色的厚纱,只要拉起,就能创造一个几乎与外头隔绝的小房间。 ……等等,我刚才是用新添两个字吗? 明明没见过这个亭子,这里却带给我异样的熟悉。「我前世来过这里?」 时轻没说话,可我知道他承认了。 「我带了酒,你要喝吗?」时轻从桌下拿出白色酒瓶,是流线型的白瓷,十分典雅。在他把酒壶放上桌之前,我看见他的手指很漂亮,是一种修长又带着骨感的手指,不过同样纤细。 「谢谢。」由于时常出现在社交场合,我对于酒精类饮料早已有一定抗性,也知晓自己的底线在哪,因此并没有多加拒绝。我接过酒壶,轻啜一口。 一股清香在鼻腔漫开来,带有山中清新的味道。时轻的酒味虽淡,却让人在喝完后可以感受到甘甜的馀韵。 「那……你要跟我说说我前世的事吗?」我终于出手解救尷尬的气氛。「或是什么灵脉的?」 「我……」只见他欲言又止。「你在上辈子,是一个被迷信村庄送入山中的祭品。」 我表面上不动声色,可心中喀蹬跳了一下。 「似乎是因为你小时候偷跑上山,所以才会被选定为祭品。而你就这样被丢在山林里一天一夜,直到被王洛追赶。最后你因为中了王洛的攻击而濒死,我才把你带回到狐之境。」 到王洛之前,时轻的故事都和羽芯的故事极为契合。「然后呢?红色的月亮是怎么一回事?」 时轻没料到我会说出这个词,整个人顿时僵住。「你记得?」 一半是在王洛给我的梦境里知道了,另一半则是羽芯的故事里,不过我想这样并无法得知全貌。于是我摇摇头。「只是在友人的故事中有所耳闻。所以我跟这件事有关係吗?」 「血月是自然现象,不是你造成的。」时轻放低音量。「但你的死跟这有关联。」 噢,我好像终于找到切入点了。「我被月亮杀死?」 「也不是。」那双悲伤的灰眸与我对上,里头承载了我无法理解的伤痛。「那天──」 「算了,你还是不要说好了。」见他欲言又止,我忍不住开口打断。「要是我听到什么自己被肢解之类的我大概会吐。」 时轻眸光颤动,可没再多说什么。 「你在我颈后留下的那个烙印除了定位外还有什么功能吗?」我咳了咳,转移话题。 「那是一个誓约。」他平淡说道。「一个要护你一生乃至好几世的誓约,也是你之所以被称之为狐嫁的原因。无论过了几世,我都可以透过印记一眼认出你。」 一个爱情誓约,我猜他是想这么讲。 「那……这烙印有没有办法让我恢復前生的记忆,还是就算了?」其实我也不知道到底有没有这功能。 「是透过……另一种方法。」他又开始陷入沉思。「只有你愿意全盘接纳你自己,才能恢復记忆。」 我觉得我自己很棒,没什么不接纳的。 当然,这种模糊的话背后一定都有其原因在,所以我相信之后时轻一定会给我个合理的解释。 「好吧,我再问个简单一点的问题。」我用手掌托着颊,手肘则撑在白色大理石桌面上。「王洛到底想干什么?」 「他想要你身上的灵脉。」时轻说了我早就听不下十遍的答案。 于是我把电影院当日的事情告诉他,还有归殊融与王洛当晚在我房间的争执。「归殊融说我还没『觉醒』是什么意思?」 「手给我。」他对我提出了一个奇怪的要求,而我照做了。 冰冷的指尖按在我掌心,同时,一股细微的拉力集中到他的指尖。下一秒,有什么东西被抽出,我的掌心也燃起了白色的萤光。整幅画面都像是科幻画面,可他的确办到了。「这个东西,便是灵脉,而只要灵脉在你体内觉醒,你就能主动释放出来,甚至拿它当武器。同时,它还能净化城市污浊的气场,狐妖只要待在你身边便能在城市中行走自如,甚至更加强大。」 那些萤光原先只是几个白点,可他们竟然还在我掌心聚集组合,最后变成一颗大光球,然后再鑽回我手里。 我的脑内不禁出现雷射光之类的东西,不过我猜应该没这么酷炫。而听完时轻第二句话后,我的酷炫雷射光马上变成了空气清净机。 好吧,我突然觉得灵脉在我身体里好像对于我成为商业帝国总裁没什么帮助了。 说实在的,我根本不想被搅和进这堆狐狸的纠葛中,我只是单纯想把这座山买下来开发后再给沉夜辰炫耀一番。只是现在知道山中居住了狐狸,而且是跟我有关的狐狸,我明白这条路大概走不通了。 然后要是有机会遇上上辈子的我,我一定要好好责备她一番。 父母没教东西不能乱吞吗! 要是有人再给我一次机会,我绝对是会离这堆鸟事……狐事越远越好。 所以说自己上辈子的债为什么这辈子还要还啊!这根本欠高利贷啊! 「然后呢?灵脉该如何觉醒?」是只要恢復记忆就觉醒了吗? 「鬼才知道。」此时,一个新的声音加入我们的对谈。 时轻猛然站起身,迅速用身子护住我。 虽然不晓得为什么这人的出现会带给时轻如此大的反应,不过我大概能预知到眼前的女人一定是带了威胁性才会这样。 让我简短介绍一下,眼前是一位气场与我很像的人。带着总裁般的霸气,以及狗眼看人的高傲。 她穿着羽毛制的袍子,很像神仙的风格,一头黑发披散身后,尾端竟然还有莫名的神奇飘浮效果。一双绿眸毫不遮掩地紧盯着我,彷彿在观察着什么实验室里的小动物。 「哟,这就是这一世的白笙羽?还是一样蠢。」看,又一个我上辈子的仇人。 「哈囉,我是秦笙羽,跟上辈子的那个一点关係都没有。」我翻了个白眼。 「人类都是白痴。」她直接开始地图砲。 「沐曦,想干什么就说。」时轻看起来有些不悦……好吧,是「非常」不悦。 「没什么,就来看看这一世的笙羽是什么样子,然后就回神界去了。」沐曦呵呵一笑。「不必对我有这么大的敌意,我们早就没婚约在了。」 接着这个讨人厌──反正是她先讨厌我──的女人转向我。「你可不要倚仗着时轻可以保护你喔,他只有八尾,我可是九尾,随随便便就能对你下手。还好我现在有狐神的气度,所以我非常宽宏大量的放过你了。」 喔,是喔。 「你下凡的时间应该到了吧,给我回去天庭。」时轻毫不留给沐曦顏面。「否则我直接举报你。」 沐曦冷笑了声。「为了这个人类女孩牺牲这么多,你真不会后悔吗?」 「不会。」时轻不假思索回答。同样地,我开始不清楚他们到底在说些什么。 「好啦,你开心就好。」开心地拉完仇恨之后,沐曦便化为一束白光,消失无踪。 我转向时轻,双手一摊。「所以那又是谁?」 「沐曦,我的前未婚妻。」 是喔……啥?他还有前未婚妻? 「那现在怎么又不是了?」 时轻无奈一笑,其中的宠溺一览无遗。「因为你抢赢了我的心。」 第八章 侍童 之后,时轻因为有些事情需要去开会,便留我暂时在房间和庭院休息。 我先是绕了房间一圈,但是看不出什么有趣的东西来。我的前世似乎并没有在此处居住很久,因此留下的东西本就少,而经过几百年的流逝,可以保存下来的东西也就更少了。 被绑架到狐之境之后,我的手机和一切联外功用的东西全数被没收,因此导致我无事可做,甚至连看个金融报表都不行。 正当我感到无聊之时,听见庭院传来了规律的咚咚声。出于无事可做,我拉开拉门一缝,端详外头。 一个年约十几的少年正在庭院里拍着皮球,而皮球每次都能准确地到达一个特定的高度,十分厉害。 少年头发凌乱,就像是一团海苔从他的额头披到腰际,带有一股奇异的庞克风,旁分的瀏海应该是用小黑夹夹起固定,这才没遮到眼睛。而不知道是我哪个动作露了馅,他缓缓转过头,黑色的眸子定定锁在我身上。「姐姐,要玩球吗?」 真罕见,这还是狐之境第一次有人称我为姐姐。 于是我点点头,走了出去。「冒昧问一下,你叫什么名字?」 「殷羽赫。」少年简短答道。 「我的上辈子……跟你不是仇人吧?」我突然觉得现在在狐之境还是什么都先确认一下好了,天知道我上辈子到底跟多少人结仇。 他沉默了几秒,最后摇摇头。「你摸过我的毛。」 呃。 所以,这应该,不算是结仇? 我们开始安静玩起拋接球的游戏,玩一玩又转成排球。殷羽赫似乎真的不是来找我聊更多天的,就只是来打发时间而已。玩累了,两人便一起坐在石头上歇息。 「我的上辈子为什么会摸你的毛啊?」果然,我还是很好奇。 「因为……」殷羽赫慢吞吞想了想。「我当时还没化形成人,寧嵐跟你说你可以摸我。」 所以是寧嵐说可以摸你就给我摸了是吗,还真是……简单。 「我啊,被这里的狐妖们称为代理侍童。」殷羽赫慢吞吞开口。「他们都说若先生的侍童有什么万一,我就要替代上场。」 「哦。」听到他开始讲自己的故事,我连忙安静下来。 「其实我很怕那么一天,也希望那天不要到来。寧嵐和燕石是很好的哥哥姊姊,我怕这职位我做不来。」细瘦的少年用指尖摩娑着皮球,语气不安。「那时候看到你一个人类勇敢闯进山里,还努力追随时轻的脚步,我就觉得怎么会有人这么勇敢,甚至有些崇拜。」 「其实,我相信当时的我也是会不安的。」我笑咪咪安慰道。「虽然我已经不知道当时的我是怎样,不过现在的我也是身于继承者的道路上。我的父亲终有一天会把秦氏家业交到我手上,而我同样也会紧张那一日的到来。所以不如就放宽心,顺其自然,并相信自己会做得很好便好。」 由于怕自己把单纯的聊天弄成说教大会,我只说了段便点到为止。 「啊,这样啊。」殷羽赫慢慢点头,直接句点了这个话题。 「哦对了,你刚刚说的化形成人是什么意思?」为了避免尷尬,我再度展现我卓越的社交技巧。 「咱们山里狐狸分九阶:两尾通灵、三尾能语、四尾化形、五尾晓法术、六尾得道、七尾为王、八尾成仙、九尾成神,你怎么连这个都不知道啊?这段话甚至还被作为民谣传唱呢。」熟悉的声音自两人背后传来,而且口诀还背得很顺。 果不其然,我看见寧嵐手插腰倚在背后的树上,燕石则自一旁草丛冒出。「下午好啊。」 「哦,我没想到小赫会主动找你玩,不过这样也省得介绍。」寧嵐缓缓绕到我前面。「殷羽赫是新的小弟,有时候会跟我们行动,每次燕石不乖我都会威胁要把他换成小赫。」 等等,这样好像不太好吧。 「啊!拜託不要把我换掉!」然后旁边的燕石还真的信了,抱着头转。这到底是什么情况? 「你刚刚说的那个口诀是怎样?」我把话题导回正道。 「哦,就是修练的尾数啊。」寧嵐嘖了声。「没想到又要重新介绍一遍,真麻烦。」 「所以殷羽赫是四尾,所以可以变成人?」虽然一堆奇怪的新词,但我还是有在动脑的。 「对,然后我和燕石现在是五尾,所以会一些小法术。」寧嵐得意地说道。「至于先生更绝了,他现在是八尾,是个狐仙。」 「然后沐曦是狐神?」我突然想起刚刚那个女子的自称。 「你见过沐曦了?而她保你全尸?」燕石诧异大叫,而下一秒立刻被寧嵐巴头。 「是,沐曦已经修练到九尾,因此飞升至神界,现在不住在狐之境了。由于九尾太过强大,怕人界在祂们的一念之间全毁,神界定下了严厉的规条不让他们在人界待太久,也限制力量的使用。」寧嵐解释道。「自从几百年前时轻让沐曦死心之后,沐曦的修练进度便突飞猛进,最后跑去神界逍遥了。」 难怪下午时轻一直用举报人来赶沐曦走,简直是最和平又最欠揍的作法。「那狐仙不用吗?」 「狐仙倒是没有限制,他们已经获得拜访神界的资格,但还是可以选择久居人界,而力量的使用规范也没那么严格。」 「姐姐,那个啦。」燕石迫不及待打断寧嵐的话,拉拉她的袖口。 寧嵐瞪了燕石一眼,然后才清清喉咙开口。「是这样的,我们想拜託您一件事。由于您是灵脉,我们非常想要再度圆下山的一个梦想。」 哦我知道,你们需要一台空气清净机。「可以啊,时轻放我下山我就可以出去。」 「这部分我们会向时轻求情的,只是想先取得您的同意。」有求于我后,寧嵐整个变得毕恭毕敬起来。「拜託啦,我们想念山下的种种……和食物。」 对,你们的确应该要想念山下的食物,我平常吃的都比山上的粗茶淡饭好太多。 这时,燕石突然抽动耳朵。「放饭了!」 等一下,放饭应该是要抽动鼻子吧,为什么是耳朵? 对了,忘记介绍,燕石的耳朵也是头上的狐狸耳,毛色则是橘红色的。 「走吧大姊姊,一起吃合菜去。」殷羽赫抱起球,悠哉从石上跃下,一条黑色尾巴则从裤管中伸出悠间摆动。 我随着一群年纪看起来与我相仿却更像小孩子的狐妖踏入小径,最后进入一个同样古色古香的宅院。那里,一张桌上已经摆好六副碗筷。 晚上的菜色比我中午吃的好上许多,至少不是什么清粥小菜,还过得去。眾人一一入坐,脸孔都是我熟识的,也就是三个年轻狐狸、时轻及映雪。 「今天都过得还好吗?」夹菜之前,映雪顺口问了声。 「还可以。」我简短点点头。是说,有谁被绑架了还会很开心说很好的啊? 我们静静结束了晚饭,途中并没有再多聊些什么,不过我知道那些狐妖们八成都在观察着我。 很快,就寝时间便到了。 而我所面临的情况,就是与这位狐狸先生在房间大眼瞪小眼。「你为什么在我房间?」 「实际上,这是我们房间。」他顿了顿。「上辈子的我们曾经结婚过。」 我往后一瞧,好吧,这的确是双人床。 问题在于,现在的我总不可能就这样若无其事地与他同床共枕吧? 尤其是眼前的狐狸君已经开始露出委屈的神色,让人不忍将他丢出去。「那我──」 在我说出「我可以随便找间客房睡」前,时轻指指地上那块毛绒绒的地毯。「我睡这里。」 ……你就这么想跟我同房? 不过若站在他的位置考量,面对一个已经数百年没见的恋人,这样的行为似乎合情合理。 「我不会吵到你的,我保证。」下一秒,地毯上已经蜷伏着一隻中型的雪白色狐狸。他甚至好好转了圈,这才舒服躺下,而一条毛茸茸的白色尾巴在毯上轻拍。「你就当作跟一隻宠物睡就好。」 欸不是,面对我真的要这么卑微吗?我又不是什么虐待宠物人士! 不过时轻看起来心意已决,甚至闭起眼睛假装睡死,一脸就是要赖在这里不走了。我只得无奈地叹口气,也熄灯闭眼。 我以为来到狐之境这种新环境会让我睡不着,可奇怪的是在我闭上眼的那刻,浓浓睡意却直接袭来。 来不及思索是不是时轻帮了些什么忙,我便已深深沉入梦乡。 § 又是伸手不见五指的浓雾。 可这次,时轻的面容清晰无比。 他照旧露出温柔的笑容,朝我递上一朵曼陀沙华,可他眼中却承载着我无法理解的哀伤。 我欲伸手去接,可手却违反意志般停留在原地。 时轻垂下眼帘,浓雾再度将他的身影掩盖。 我站在毫无边际的空白之中,耳畔重复回响着那句让人无法理解的话语。 「只有你愿意全盘接纳你自己,才能恢復记忆。」 § 我从床上猛然坐起。 一隻狐坐在床畔端详着我……啊不,他已经便回人形了。「早,作恶梦了?」 「也不是。」我果断否认。 「那……吃早饭吧。」确认我没事之后,时轻便出了房间,留时间给我梳洗。 我拿起桌上的折叠镜,看到自己乱得像是疯子似的头发和带有起床气的臭脸。啊,完了,难怪时轻刚刚看起来有些惊吓。 房间的浴室是加装的,因为看得出来这是特地凿墙弄出的一个新空间,除了没浴缸之外,倒是没什么需要抱怨的地方。 寧嵐已经把我上山时的衣服洗净送来,因此我毫不犹豫便选择了那套运动风的衣裤。不行,我真的得下山一趟,不然这里的衣服我一定会穿得很辛苦。 可时轻真会如此轻易放我下山吗?我还真不敢保证。 儘管他对我的态度都是温柔至极,甚至有些放纵,可下山这种事上我还是不太有把握的。 当我到院子里时,时轻已经坐在一桌饭菜前等我。 今日的早餐是一些热饼和果汁,也是一样不太令人惊艷但能填饱肚子的饭菜。而在我梳洗的途中,时轻也不知去哪换了件淡蓝色的袍子。看来随着时间的流逝,狐之境的狐妖依旧遵循着古法穿着。 饱餐一顿后,时轻竟从视觉死角端出一个精緻的小托盘,上头则是两串糖葫芦。「这个给你吃。」 「呃……早餐吃糖葫芦?」我重复确认了一次。 「是你之前喜欢的东西。」他犹豫了下,再度做更正。「是对我们来说很特别的东西。」 我陷入沉默。 明明时轻看着我,可却又像是在看着别人一般,而这种重复的「白笙羽」行为已经开始让我厌烦。 「谢谢你。」我最终还是接下那串糖葫芦。罢了,不过就是一串糖葫芦。 在结束糖葫芦之后,他便领着我继续在狐之境散步。 今天第一个景点是一座练剑场。 「之前的你曾经在这里待过好几天,为得就是想把剑练好。」时轻怀念地打开剑架下方的暗盒,从底部取出一把已经生锈的剑。「这把曾经是你的。」 原来我上辈子这么克难地耍剑啊,还好这辈子的我有枪。 「想摸摸看吗?」儘管嘴上是在询问,他已经将剑柄放入我掌心。 这把剑沉甸甸的,但稍使力还是能抬起。而当我看见时轻有些期待的眼神时,马上知道他想要干什么。「抱歉,我不会用剑。」 当我把剑还给他时,似乎发现他变得有些失落。 而接下来的路途,好像变得更加难熬。 那位叫「白笙羽」的人在狐之境留下了比我想像中还要多的足跡,就好似想把自己的存在牢牢固定在这狐妖之地般。虽然我能理解也许这是她为了不被赶下山而使出的方法,可时轻的介绍和提起都不断让我感到厌烦。 于是我开口插话了。「燕石和寧嵐想下山去玩,而我刚好也想去山下採购些衣服。」 「你想下山?」时轻的面色罕见沉了下来,可又在下一秒恢復平淡。 「你可以一起来监视我,我不介意,不过以目前狐之境的备品来看我是无法待到七天的。」我说了谎。我当然是想到山下找人求救,因为我想要是继续跟时轻待着的话我大概会疯掉。 「不行。」时轻罕见地厉声回绝,一股沉重的威压瞬间压在我身上。我讶异回过头,没料到平时瘦弱的他竟带有这么大威胁力。我被定在原地,熊熊火焰则在对方灰色的眼眸中燃起。他此刻的面容彷彿与王洛重叠在一起,危险、无情。此时,我第一次对眼前的男人心生恐惧,甚至想要逃跑。 而下一秒,他也被这强烈的语气吓着了,于是连忙放缓语气,刚才的恐怖气息也消散无踪。他看起来手足无措,甚至尝试想安抚我。「秦笙羽,你真的……不喜欢待在狐之境吗?」 我忍不住哼笑了声,虽然没说话,可这笑声足够具威胁性了。 我想,要是今日没说清楚,八成之后就不会有机会了。「时轻,我不是她,也永远不会变成她。」 时轻瞪大眼,也许没想到我会如此直白。他沉默了几秒,终于轻声回应。「可在我眼里,你们便是同一人。」 我摇头,讶异发现竟然有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是你错了。」 他的眼里,至始至终都只有白笙羽这个人。我的存在,不过是一个可以给他缅怀过去的躯壳。 两人在小径停下,谁也没开口。 四周突然变得好静好静,连风声都停止了。 我仰头看着男人,他的眸光颤动,抿嘴不语。 像是在隐忍着特别激烈,即将喷薄而出的感情。 他在害怕,害怕自己的行为可能伤到我,可又想挽留我。 最后,时轻终于打破凝滞的空气,声音嘶哑。「我们真的不能待在一起吗?」 「我想,我们都需要冷静一下。」我静静开口。 然后,我转身离去。 头也不回。 第九章 戏的开场 其实我并不知道自己该去哪,不过我知道自己最好先离他远点。 时轻并没有追上来,于是我顺着小径,猜想自己会走到哪去。 虽然我已经开始感到有点后悔,不过倔强如我,是不会反悔回去示弱的。 时轻必须想清楚他到底要的是什么,也必须看清他眼前的可能已经不是当年的那位女孩。 其实我并不介意白笙羽的这个身分,只是我真的不希望我与他之间的联系总要透过陈旧的回忆来解锁。也许这是我的私心,但我就是无法感受到时轻对我的真心。 这么想着,我已经来到一座怪异的木屋前。「请问有人在吗?」 既然这里还在狐之境的范畴,应该是不会住怪人的吧。 有人在我身后清了清喉咙。 我小声惊呼,顿时往那人的相反处后退三步。 是一名我不认识的狐妖。 「我是罪禹天。」男子倒是先自我介绍了。儘管他的态度有些冷漠,不过好像是天生就如此。 「你的眼睛是红色的。」我结结巴巴说道,讲完之后才觉得自己好蠢。 「啊……对。」气氛突然开始尷尬了起来。 然后罪禹天好似想到什么的再度开口。「我看到你跟时哥吵架了。」 「算是吧,我叫他去冷静一下。」我猜眼前这位八成也是熟人,然后被请託来劝架。「先声明,我没讨厌他喔,我只是被他弄得太莫名其妙,所以自己晃晃冷静一下。」 「我带你看个东西。」男人无视我的辩解,逕自打开小木屋的门。「进来吧。」 小木屋内,是与我预想中截然不同的画面。 除了门的那一面,其他三面墙都被画上了不同的景色,一幅昏暗、一幅绿意昂然、另一幅貌似瀑布。除了这三幅画之外,屋内再也没有其他东西。「这是……?」 「走这里,我带你去我的秘密基地。」罪禹天直接伸手将我往瀑布的画里拉。一个眨眼过后,我竟身在另一个秘境当中。 「这真是太──」太过玄幻?可是我都已经身在狐之境了,还有什么东西是不能称为玄幻的吗? 我静静跟在狐妖背后,任他领着我进入一间同样古朴的屋子中。 这次,屋中有了东西,而且还非常多。 丰富的水墨画画轴掛满房间墙壁,架子上也堆了许多细心捲起排列的作品。这些水墨画中有人有景物,并且无庸置疑都是大师级的作品。「这些都是你画的?」 「是。」他指指悬掛在最高处的那幅画。「仔细看。」 这幅画的背景是我房前的庭院,我一眼就能认出。而图中,四人聚集在桌旁谈天说笑。一对成年情侣,以及两个眼熟的小童。我很快便认出那两位小童就是寧嵐与燕石,只是他们都尚未长大,脸上还掛着稚气。而时轻的样子与现在的差别不大,可看起来更快乐,身体也更加健朗。 最后,我把目光放到时轻在图里一直凝视的人身上。 图中的女子和我的脸简直是同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只差带了点未经世事的天真。要是放到现实当中,我想大家也会把我和她认成双胞胎姊妹。图里的她笑得很开心,而且不得不说……真的挺美的。 这么说来,我好像不小心称讚到自己了。 从两人的眼神看来,我是真的能确认他们爱着彼此。 这下,我真的开始后悔刚才那样兇时轻了。 「还有这个。」不知何时,罪禹天手里已经拿着另一幅卷轴。 我转过身,看他慢慢展开卷轴。 图里,那对熟悉的男女身穿嫁衣,站在湖里的亭中深情对视。 白笙羽画上了结婚的浓妆,变得妖艳成熟,不再像上一张图片般带有姑娘的天真。这彷彿就像是已经下定了什么决心般,蜕变为身负重任的女人。虽然图是黑白色的,可还是能看出她身上那件嫁衣非常细緻豪华。图里的她,已经可以完全身负「狐嫁」这个责任。至于时轻就更别说了,时轻捧着白笙羽双手的姿势宛如在为白笙羽献上整个世界般深情。 好,我突然又开始忌妒了。 「时轻是真的爱你。」一旁,罪禹天静静开口。「无论你是什么样子,是否带有记忆,他爱的都是最纯粹的那个你,这并不会因为转世就消失。狐妖是很专情的,一旦确认了自己的驯养者,过了几世都绝不会易主。秦笙羽,我请求你给他机会。」 给予他机会,证明他不只爱着白笙羽,也爱着我。 我想,也许,自己刚刚是真的太过分了。 「好吧,我懂你的意思了。」既然其他狐妖都来助攻了,我似乎也不能这样无视。「我回去找他。」 「你应该知道他会在哪里。」在把我送出那间诡异小木屋之后,罪禹天只淡淡留下这句话后便消失无踪。 我想,我的确知道他应该会在哪。 我拨开簇簇绽放着的彼岸花,来到湖畔。远远地,我便看见一个白色身影孤伶伶坐在亭中的桌上。时轻脚踩在椅上,手肘刚好抵在膝上,而他正低头凝望手中捏着的东西。 他彷彿与世隔绝,已经在那里待了许久。到了现在,我才赫然感觉到时轻的孤独。他死守着两人的记忆,跨越百年的孤寂,为的就是等待这一瞬的邂逅。 我的心突然没来由揪了下。 走得更近之后,我终于看见那捏着的东西是一圈用红丝带所缠绕而成的头发。上头的发色黑白相间,编织成一个好看的环。我想不需要问,我已经知道那是什么东西了。 直到踏上亭子的地面,时轻才缓缓抬起头来。 「我觉得我们还是得讲清楚。」我深吸了口气。「我并没有讨厌你。」 「我知道。」时轻把手中的东西收回腰间的布包中。 「我只是觉得──也许你应该试着跟现在的我相处看看,而不是靠过去的记忆来串连。」脑袋飞速运转,思索着该如何开口。「或者,至少在我恢復记忆前,我希望你能先把我与白笙羽分开。」 时轻优雅落地,一转眼已经站在我面前。「我答应。」 「嗯?」他感觉像是在答应我的提案,又感觉是在指其他事情。 「明天,我们下山。」 「什么?」由于时轻的话题转得过快,让我一时没反应过来。 「关于你下午提出的要求。」时轻顿了顿。「燕石和寧嵐会一起去。」 「谢谢你。」没想到自己的要求竟然这么快过关,我赶紧开口感谢。 他摇摇头。「是我该谢谢你。你给我让我们重新开始的机会。」 重新开始啊…… 我想,一个人背负着两个人的记忆总是最痛苦的。 于是,在歷经两天之后,我终于对时轻露出第一抹笑容。「不客气。」 § 隔日一早,我便被寧嵐的敲门声喊醒。「笙羽起床啦!出门玩时间到啦!」 看来,最想下山的应该不是我。 不开门还好,一开门我几乎都要开始吐槽。 今日的燕石和寧嵐都穿得很现代,但问题出在时轻身上。 他依旧是穿着浅色调的袍子,并且还没察觉哪里不对。「时轻,你得换一身现代的衣服。」 「我……应该不用。」他迟疑了下。「山下没人穿这种衣服了吗?」 当然有,不过那些人通常都会出现在仿古场次上,而不是日常穿着。于是我转向寧嵐。「你家先生有没有现代点的衣服啊?」 「我有买件给他,不过他不喜欢。」寧嵐耸耸肩,彷彿觉得这不是她的问题。 「马上给我去换!」 经歷半小时的鸡飞狗跳之后,我终于看见燕石领着时轻重新出现在庭院中。 「哇喔。」首先是和我一起等待的寧嵐惊呼出声。 「哇喔。」第二声则是我发出的。 时轻的穿着很简单,可不知道为什么就是给人焕然一新的感觉。可能是因为也从来没见过时轻穿着古袍以外的衣着,寧嵐的震惊几乎是和我一样的。时轻穿着一件宽松的条纹衬衫,扎在宽口长裤上。由于顏质及天生体型的关係,他几乎已经达到上伸展台就能直接当模特走秀的程度。而此时的他正不安地拉着身上的衣服,对于不飘逸的衣服感到非常不习惯。除了衣物之外,他也是第一次穿上人类的皮鞋,似乎还需花点时间才能适应。 「果然帅的人什么都能驾驭。」我喃喃自语,一面走近他。「你应该多多尝试现在的穿着。」 他看了我半晌,然后点点头。「好。」 这短短一个字竟让我有些脸红,连忙转过头。「走啦,我们下山去。」 不过基于不知道什么原因,时轻拒绝把头发弄成黑色,而我想在城市中应该不会那么明显便也做罢了。 日正当中时,採购完毕的一行人在百货公司吹着冷气用餐。 儘管时轻同意让我下山,可他几乎是在我身边寸步不离。有人帮我提购物袋子是很好,但这使我完全没有脱逃的机会。尤其是颈后该死的烙印简直是天生的追踪器,躲到衣服堆没多久就被他给找出来了。不过有一件事情他是不知道的,由于我是使用信用卡刷卡,因此若我的家族上点心,就能用信用卡纪录查到我在哪里。当然,我对于我的家族在我失踪两三天后还没发动全城找人这件事抱持着困惑,不晓得那些狐妖到底是使了些什么法术。 一路上我尝试逃跑的各种小动作几乎都被时轻尽收眼底,可他反常地保持沉默,只有在我快成功时才会把人揪回来。在逛街的途中,我几乎是变成下意识逃跑,然后再被时轻下意识阻止。逃到最后,反倒是我有点不好意思了。我甚至开始犹豫自己到底要不要逃跑这件事。 进入超市时,寧嵐几乎是挟着什么吃的都要来一份的气势来逛。要不是我适时阻止,我怀疑她可能会把所有食物都搬上山。由于这是这群狐妖第一次下山,连时轻都没法保持冷静的淡漠态度,偶尔也会被山上没有的新奇事物给吸引。 由于买完衣服之后还有时间,我便带着他们顺便到其他层逛逛。 「这是什么?」第一个引起时轻注意的是手机通讯行。 「这是手机,那则是平板。」我领着他到其中一台手机前,而寧嵐和燕石早就无师自通各找一台开始玩了。「我以为你在山里没收我手机时就知道那是什么了。」 「是寧嵐没收的。」时轻眨眨眼。「她说那东西会让你逃跑。」 会逃跑是没错啦……不过你说得真直白。 「寧嵐知道手机?」我假装不经意的提起。 「在我闭关修行时,她不知道从哪里弄了一台。」时轻淡淡答道。「这几百年间,我与狐之境和外界的接触其实非常少,几乎是缺席的状态。」 「什么意思?」 「在等你的这几百年之中,时轻一直把自己关在山洞中修行,如此便可以加快修行速度,可代价就是他失去了这几百年间的所有消息,他是直到你出生才出关的。」一旁寧嵐插话。「不过这种修行非常苦,是真的屏除所有生理慾望的修行。」 我转头望向时轻,而他也很正经的回了我答案。「不苦,因为是在等你所以不苦。」 咳咳,我感觉又被撩了。 「我来教你怎么用手机。」为了他继续撩下去,我连忙红着脸转移话题。 儘管燕石吵着想玩平板,我还是否决了。这种人类都会沉迷的东西,绝对不可以再教坏非人。至于时轻则拒绝了替他买手机的需求,不过也是,他连手机都不需要就能追踪到我了。 就在我用店内手机即将偷偷开起通讯软体时,今天已经看过无数次的手覆上了萤幕页面。 不只是我,时轻也都一直在进化着,知道我又要干嘛。 我们沉默对视,与一旁玩得不亦乐乎的年轻狐妖成强烈对比。 「你……」时轻只开口一个字,然后又收了口。可我似乎听到这句话的后半段。 你就这么想离开我吗? 他也在犹豫,似乎是只要我一点头他就会忍着心碎放我走。 因为他是真的爱我,他寧愿这辈子再也见不到我也要我开心。 我摆摆手,放下手机。「不逃了。」 「嗯。」他把手收回,动作自然。 「我是说,接下来在山下都不逃了。」我叹了口气。「我明白你的心意了。」 儘管现在的他还是很像绑架犯,不过我就再忍忍吧。 这番话反而让时轻诧异地转头。「真的?」 当然是真的啊,我哪次出尔反尔。不过……「我们这样下山,真的不会被我家族的人认出来吗?」 「狐妖族在每个你可能接触的人身上都下了暗示,因此除了知晓狐妖存在的人之外在找你之前都会下意识避开或是临时想到有事而忘记有关你的事。」知道我不会逃跑后,时轻回答得倒是爽快。 我叹气并摇了摇头,转身继续逛我的。 天色终于暗了下来,作为地主,我决定带这群狐狸去体验一下山上没有的夜市生活。 「夜市是什么东西?晚上的市集?」果不其然,当我一提议,时轻马上露出困惑的表情。 「差不多,就是很多人卖吃的卖玩的,只是是在户外。」我领着他们上公车,而寧嵐正在和燕石打趣说没装笼的宠物不能上车。 儘管今天是平日,可墨染市负盛名的观光夜市依旧人潮满满。 我担心地望着两个一入场就到处跑跳的侍童,向时轻问出自己的担忧。「他们会不会和我们走散啊?」 「不会。」时轻举起手,指尖缠着两条红线。红线延伸到两位侍童身上,接着又在闪动了几秒之后恢復透明。 「哦,那你……」我说了三个字才发现自己在担忧时轻。不对,他有烙印,根本不会跟丢。 「也许你可以把我抓牢一点。」时轻打趣道,但并没有主动牵起我的手。在这方面,他总是很有分寸。 也许是想看到他处变不惊的表情会產生什么变化,我逕自牵起他的手。 果不其然,时轻瞪大眼,脸上的欣喜与讶异一览无遗。 「惊讶什么,不是你说的吗。」我咳了咳,也开始感到不好意思。 只见男人露出微笑,收拢五指,紧紧扣住我的手。「谢谢你。」 唉,这该死的男人竟然让我开始心动了。 我们一路间逛,而我在看到糖葫芦的摊位时突然有个大胆的想法。「老闆,我要两支。」 我原想松手去接两支,可时轻此时却紧抓着我的手不放。「你为什么……」 「不是说这对我们很重要吗?给你。」我先接过一支,并递给他。 这时的时轻看起来似乎开心到要哭出来了。 「谢谢你。」这是他进入夜市之后的第二声谢谢。 「我也要吃──」见到我与时轻在吃好料,身上没钱的燕石瞬间冒出。 时轻垂眼看着少年,接着严肃地摇了摇头。「这是笙羽给的礼物,要买自己买。」 嘖嘖,时大狐狸竟然连根糖葫芦都要计较。 于是我又掏了钱包买给两位侍童一人一支。 夜市的黄光打在时轻脸上,而他正满怀珍惜地小口小口品尝着糖葫芦,速度之慢到我们所有人都已经吃完了他还有三颗,彷彿是一个几百年没吃甜食的小孩。这晚的他,与在山上的大人成熟气质產生了反差,反而有些可爱。 「这么喜欢的话,之后你还想要随时有的是机会。」我忍不住笑道。 而时轻只是淡淡回我一个笑容,表示自己非常满足。 当晚,一行人在旅馆下榻。 由于我是空气清净机的关係,就算我不想也得跟三个狐妖同房,否则我隔天起床可能只会看见三隻死狐。啊,这说不定是很好的逃跑机会,可惜我已经答应时轻不会逃了。 两位侍童一入房就占领其中一座双人床打起枕头仗,并在上面跳上跳下,像是猴孩子。「这个床是软的,还可以跳欸!」 看见两隻狐玩得不亦乐乎,我悄悄翻了个白眼。 这两个是什么青春期的中二屁孩吗! 至于时轻则是小心翼翼走到另一床,伸手压了压弹簧床。「这就是现代的床……」 而且是双人床。我在心底暗暗补了句。 「我睡沙发。」一秒看穿我的想法,时轻自告奋勇。 呃,他这样我真的开始有些不好意思了。每次都让绑架犯睡地毯沙发似乎不太对。 「你到床上来睡吧。」思索了半天,我终于说道。「狐仙的睡相应该不会很差吧?要不然我跟寧嵐睡也可以。」 「啊?狐嫁当然要跟先生睡!」少女趁着打枕头仗之馀插话。「而且咱们先生教养这么好,才不会对你上下其手!」 嗯……其实我也不觉得他会非礼我。 半乔半吵之下,我最终还是和时轻睡了。不过他非常贴心地让了四分之三的床给我,发誓绝不越线。先生,你怎么越来越可怜啦? 不过在一日的劳累之下,我也放弃辨些什么,倒头就睡。 然后,我不意外地又做了梦。 这次的梦境,主角不是我或时轻。 一个人影站在林里,而稍低处的空地上上是一隻隻挣扎抽搐的野狐。仔细观察之后,我才发现那些野狐正在被不知名的黑雾吞噬,应该说……被啃食。寒意自胃底窜起,我急于想要逃跑,却动弹不得。 「你在看吗。」唯一没被黑雾攻击的人影开了口,我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经站到他身边。「狐群正在经歷前所未有的浩劫。」 那人转头看我,我才发现眼前的男人竟是王洛。「秦笙羽,只有你才能解决这件事。」 「所以不要抵抗了,乖乖赴死吧。」 下一秒,他执起刀插入我心口。 我在床上惊醒,冷汗已经让背部湿了一片。 为什么我会梦到王洛?他给我的梦境又是什么意思? 下意识转头,我才发现睡不好的不只是我一个。 时轻依旧维持着那端正的睡姿,可眉头紧蹙。 偶尔,他会囈语着不要走,然后又咬牙闭上嘴,彷彿在阻止自己。 就像白日隐忍着所有情绪纵容我一样。 自遇见他到现在,我也只见过他失控过一次,而他不安的样子我更是从来没见过。但我从来没想过他也会不安于我的离去。时轻终究不是切除所有感情的神,也会有自己的私慾。可他寧愿什么都不说,等待我回心转意。 我叹了口气,却忍不住勾起嘴角。「时轻,你这样追女孩子是不行的呀。」 我轻触他的眉头,终于让那团紧蹙稍微紓解。 我放下手,却在下一刻被他的手抓住。时轻掌心冰凉,可却让我体内温度直线上升。「不要走……」 我很确定他依旧睡着,抓我几乎是反射动作。 于是我叹口气,鑽回被窝。「好,我不走。」 至少,暂时不走。 隔日,一行人在热闹的观光街区间晃,准备在午餐后便啟程回山上。 时轻似乎对昨晚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心情挺好。 「啊!这个是什么!」走在前方的燕石突然停下脚步,而我看了几秒才发现这是一间我没注意过的老旧戏院。 「这位客人很有兴趣吗?戏快要开演了,那边可以买票哦。」正在发海报的服务员笑咪咪推销道。 「这是什么戏呀?」我边说着边看向海报。 从上头的海报看来,似乎是什么古装舞台剧的样子。 「我想看!」燕石几乎是一秒就中了话术。「看起来好有趣。」 在燕石的的半拖半拉下,我付了票钱。幸好当时没人想到要没收我的钱包,我才有钱继续挥霍……我是说为正常生活购买物品。 我所不知道的是,当一行人入场之后,服务生拿起了对讲机。 「老闆,秦笙羽进去了。」 好戏,开场了。 § 门内是一个小型剧场,而我们也找了靠中的位置赶紧入座。 然后,灯光渐渐暗了下来,宣告这齣戏的开始。 「很久很久以前,远到不为人知的时代,有一位如貌似玉的公主。」旁白的声音沉沉响起,有种莫名的熟悉。「她的美貌足以使所有男人臣服,无论是人,抑或妖。」 布幕渐起,露出一名盛装打扮的女子。 「由于眼光奇高,这名公主一直都没有结婚,甚至已经快过了成婚的年纪,全国上下都着急不已。可有一天,一名男子前来拜访了她。」 男主角走上台,可他却有着黑色的耳朵及黑色蓬松的尾巴。而此时,旁白也继续接了下去。「是的,这名男子是名狐妖。」 我感觉到身旁的时轻绷紧了身体。于是我悄声开口:「怎么了?」 他抿紧嘴,最后只对我摇了摇头。 戏继续演了下去。狐妖允诺给公主这世上的一切,而他们也一见钟情,马上举行盛大的婚礼。「大家给这位狐妖的新娘起了名号,名为『狐嫁』。」 至此,我也觉得不对劲了。「我们离开。」 时轻和我对上眼,可却无声地摇了摇头,示意我不要轻举妄动。于是我只得坐下继续观看。 有了狐妖的术法,他们的国家无限制扩张,马上成为最强之国。 「可是,公主并不满足。」旁白叹息。「珠宝、财富、权势全都满足不了公主,因为她想要的是永生。她想要永远留在她的狐狸身边,不受人类生命的限制。」 这个要求终于使狐妖伤透了脑筋。歷经多年,公主渐渐衰老,脾气也愈来愈差,而这种长期消磨着狐妖耐心的脾气也逐渐让这段爱情来到终点。最终,狐妖回到自己的家乡,寻找是否有解决的办法。 在狐妖的家乡有一座灵泉,是守护狐妖族力量的泉源。狐妖抽取湖水的力量,把力量炼化成了项鍊,如此,配戴着项鍊的人便获得了永生。 儘管从未听过这段事,可我竟觉得莫名熟悉。听着这个故事,我的脑内竟浮现了相应的画面,尤其是那个湖…… 「于此,公主如愿以偿获得了永生,可这段幸福并没有过多久。」故事来到转折点,我明白接下来的故事必定为悲剧。「狐妖们对于把湖的力量让给人类感到十分不满,因此与狐嫁方起了衝突。顿时,战争燎原,人类与狐妖的战争就此开啟。」 最后,公主败了。 她在湖畔被斩首,鲜血洒落到湖中,而保护她的丈夫也早先一步遭到斩杀,尸骨无存。 「这桩悲剧彻底将人类世界与非人的世界分隔,狐妖也从此立下严格规范,不得再与人类有过多接触。而当时的事情引发了湖神的震怒,留下了诅咒。一旦有狐妖不听劝与人类结成连理,双方将不得善终。有时狐妖方会活下来,可狐嫁永远逃不过覆灭的命运。」 「狐与人,永远无法在一起。」 最后一幕以狐妖人类相拥,画下了句点。 灯亮,观眾鱼贯走出,而时轻则沉默不语。 「时轻。」我鼓起勇气,轻唤他的名。「故事里的那个公主……」 「就是第一任狐嫁。」当这声音一响起,时轻马上警戒起身。 「哎呀,你真的不用这么戒备,我真的没要干什么。」归殊融笑语盈盈地看着我们。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连寧嵐的声音都染上了几分紧张。 「因为我是老闆。」眼前的男人给出了意料之外的回应。「这剧团是我的。」 就连我也认出来了,刚刚的旁白声音无庸置疑是他。欸不是啊,所以你上次说你开中药行根本是…… 「哦,我也顺便开了中药行。」儘管我没问出口,可归殊融直接回答了。 好的,十项全能,知道了知道了。 「你让我们看这齣戏是故意的吧?」我直接切入正题。 「其实我不晓得你们会来,不过多准备本就是应该的。」归殊融脸上是游刃有馀的浅笑,完全无视时轻带着敌意的目光。接着他朝我微微弯腰凑近。「你觉得这齣戏怎么样?」 「我的答案对你来说很重要吗?」我冷声反问。 「当然,客人的意见永远是我们要摆在第一位的东西。」归殊融似乎玩上癮,直接当其他狐妖不存在。「我所追求的,是世上最完美的戏。」 「最完美的戏?」我重新复述了遍。 「是的,我终其一生在製造或是为各种故事推波助澜,有些甚至无法在剧场中实行。」带着眼罩的男人手一摊。「无论是兄弟鬩墙抑或是凄美爱情故事,这些均可以成为戏中美好的素材,而我也已经看过不少,甚至亲自参与其中。」 「讲重点。」时轻的脸色已经变得难看到不能再难看。 「实际上,我觉得你有点碍事,还麻烦您先睡一下了。」归殊融手一挥,一股香甜的空气便顿时瀰漫。下一秒,三名狐妖直接倒地昏睡。「放心,我这次药效放很轻,他们只会昏睡十分鐘。」 「哦。」我猜测那大概是某种对狐妖的昏睡药剂,而归殊融看起来也没有要置他们于死地的意思。「好吧,你要讲什么?」 「给你机会。」归殊融从口袋中取出一台手机及一张肤色贴布。「只要把这个贴上印记,就会完全阻断烙印的连结。当然,我可以给你考虑时间。回到狐之境之后,只要你下定决心,就打这台手机给我,电话已经在通讯录里了。」 「你的目的是什么?」我没有接下他的好意,警戒反问。 「你的故事是我目前看过最为精采,最有可看性,同时也是最趋于完美的。因此我愿意推波助澜,帮个小忙。」归殊融把东西硬塞到我手中。「当然,我从来不强迫人,你想不想用都可以,不过我保证可以帮助你下山逃离狐之境,甚至永远与狐之境切断关係。啊,看来我该走了。」 几乎是一讲完这句话,身旁的时轻便起了动静,看起来马上就要醒。 归殊融缓步走到舞台上,朝我深深一敬礼。「秦笙羽,我期待你会带给我怎样的一场戏。」 帷幕降下,蛇妖没了踪影。 新的一场戏,拉开了帷幕。 第十章 他的赌注 出了这场插曲之后,我马上在时轻强硬的要求下回山。 我隐瞒了关于归殊融说要帮助我逃跑的事情,好在自己也没被过度逼问。看来时轻现在採取的方式应该是究极的放任模式。 「时轻啊,所以戏里的那座湖就是我们旁边这座吗?」回山上后,我无聊趴在石桌上看着时轻缝着一块深蓝色的布料。附带一提,那块布料源于燕石的裤子,他今天回山上时不小心把裤子勾破了。 「是。」对方淡淡答道,依旧认真于手上的针线活。 「哦,所以我现在是会永生?」 「不知道,从来没人经歷过你这种状态。」时轻轻笑。「会把灵脉吞下去的千古以来只有你一人。」 好啦,知道了啦。 到了山下一趟后,我和他之间的感情似乎有拉近些。 这种感觉是不知不觉的,好像待在他身边,好感度就会不知不觉提高。虽然我非常想问最后的那个诅咒,不过我想时轻八成不会告诉我。「是说,王洛和你到底是什么关係啊?我总觉得你们两个长得好像。」 「他是我哥哥。」时轻收了线,语气淡漠。 哦……啥?「你们是兄弟?」 「很惊讶吗?」时轻微微一笑。「当时的你得知这项消息时好像比现在还淡定。」 「是喔。」感觉没记忆的我好像真的错过了许多东西。唉,我第一次这么希望能恢復记忆。「我可不可以问问过去的我们是怎么约会的?」 「有次我们一起下山,你买了糖葫芦给我吃。燕石不小心闯了祸,结果我们俩还被误认为他的父母。」他偏头思索了下。「除此之外还有……」 他似乎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东西,可却卖关子不告诉我。 「先生,长老有事找您,好像又有狐妖莫名黑化为野狐的事件发生。」燕石非常不合时宜的出现。「这已经是这个月第三起了。」 我竖起耳朵,想探听到更多消息。 「那位狐妖呢?」时轻脸上没有过多的表情,但从他严肃的语气中我能听出事情的严重性。 「跟以前的所有案例一样,攻击人后就消失了,林中也没找到人。」燕石瞥了我一眼,可能是觉得没关係因此便据实以告。 「跟长老说我马上过去。」时轻把缝好的裤子还给燕石。「下次再破就不缝。」 「谢谢先生。」燕石俏皮吐了吐舌,一溜烟不见了。 「……虽然你都说下次再破就不缝,不过我看你还是每次都会帮忙的吧。」我小声吐槽。 时轻挑眉,但没反驳。 「时轻。我到底要怎样才能恢復记忆?」在他离开前,我终于把这句已经在口中转了好几圈的话问出口。我明明已经接受了自己狐嫁的身分,也乖乖与时轻培养感情了,可记忆的阻隔宛如一座断桥,把两人隔在峡谷对望。 时轻没有开口。 回答我的,只是一抹哀伤的微笑。 § 送我回房后,时轻便离开去开会。 我从枕下掏出归殊融所给的手机,反覆观察。 说实在的,直到现在,我依旧对于要不要在山上留下感到迷茫。狐妖们瞒了像山一样高的秘密,而我却只能枯坐在房间里束手无策。 彷彿听到我的心里话般,有箏声隐约传入了房间。 不知道为什么,我知道这箏声是刻意让我听见的。于是我把东西收回枕下,穿上鞋子出房。果不其然,歌曲的旋律更为急促,引导着我走向源头。看来并非所有的狐妖都同意对我隐瞒事情。 我穿过一片竹林,又越过了几个宅院的范围,这才发现自己又回到了当时遇到罪禹天的木屋前。难道又是他? 但这次,箏的声音从绘着绿色森林的那幅画中传了出来。 仗着狐之境中应该没人伤害得了我,我深吸一口气,踏入未知。 走了几步路之后,我终于看轻了弹箏的女子。 女子恬静优雅,十分像山中足不出户的隐士,又或是女神仙之类的。在我的记忆中并没有与他相见的记忆,不过前世就不好说。「您好。」 「您好,再次自我介绍,我是方泠。」女子淡淡微笑,拨弦的手指动作变得柔和。原本急促的琴音放缓,变得像小溪涓涓流过。「每任狐嫁都曾来过这里接收过我的警告,因此你也不例外。」 「请告诉我吧。」我也不拖泥带水,直接进入正题。 「想必你已经知晓关于那座湖的诅咒,因此我也不需要多做解释。秦笙羽,每任狐嫁最终都会迎来覆灭。」方泠轻轻说道。「不是狐死,就是人亡,而更多时候是一起殉情的结果。」 「现在除了我,这世上还有谁是狐嫁吗?」 只见方泠摇摇头。「全死了,无一例外。湖的诅咒是永久性的,无人可逃。」 「那我的出现……」是否也代表时轻的在劫难逃? 「这几百年来,没人听信我的警告,又或者,明知不可而为之。」女子露出令人费解的笑。「我当然希望你能成为第一个听我话的人,不过我认为你并不会因为我这片面之词就离开狐之境,毕竟上辈子的你也还是坚持留下。」 「上辈子的我,到底发生什么事?」儘管逃避了这件事许久,但我晓得不能再拖了。 方泠手一抬,在琴上拨出一段刺耳的旋律。下一秒,一股震波直接袭向我。 霎时,我的腹部爆出撕裂般的剧痛。感觉就像是肠子被一股外力撕扯出体外,而自己的血肉变得支离破碎。下一秒,幻觉消失,我只能蹲在地上大口喘气。 所以这就是我上辈子的结局?靠,我的立旗功力也太夸张了吧,我还真的是被支解死掉的。 方泠依旧坐在琴前冷眼看着我。「现在,你已经知道一切的最后结局了。」 「所以,那怕是为了时轻还是你,抉择吧。」 § 「喂?」当对面接起电话时,语气是笑着的。「我早就知道你会打电话给我。」 「你当时说的是真的吗?只要我贴上那个,你能保证连王洛都找不到我?」归殊融给的东西着实诱人,但还不够打动我。 「它会连同烙印和灵脉一起封掉,因此任何法术都无法追踪到你。当然,你身上的护盾也会被撤除。我无法保证野狐会不会使用人类的方式追踪到你,但你绝对有办法逃过狐妖的搜寻。」对面顿了顿。「而且还有件事最好先让你知道,打开手机搜寻今天新闻头条。」 儘管满腹疑惑,我还是照做了。 映入眼帘的,是一行醒目的标题。「秦氏家族与沉氏家族达成商业合作协议,两家继承人有望结好。」 …… 为什么我才离开个三天商业界就会变成这样啊! 「沉夜辰懂得一些这个世界的事,而我保证他可以给你你想要的安稳生活。」归殊融呵呵笑道。「帮助你让生活回到正轨的准备都已经铺好了,只要你一声应下,就能告别这团混乱,回到过去平庸安稳的生活,而时轻再也不会与你有所瓜葛。何况你一旦失去狐嫁的身分,时轻才有机会活下来,否则湖的诅咒早晚会应验的。」 他已经说得很清楚了。为了保护时轻,我的离开才是最佳解。 儘管狐妖告诉我山下的事一切都很好,可在看完新闻之后我已经不那么确定了。要是我再不回山下弄清楚情况,我的家族乃自祖先建立起的基业都将出现问题。与其与狐妖待在一起,自小养育我长大的家族才是我该在乎之物。 「我知道了。」我低声说道。「我该怎么做?」 「你把手机背壳拆开,里面有一小包药粉,想办法加进时轻的茶里。药效会在晚上发作,然后到门外等我。」归殊融的指示出乎意料简单。「秦笙羽,其实我从第一眼看到你就知道你不适合狐之境。」 「……要是他不喝怎么办?」 「噢,他会喝的。」归殊融笑意更甚。「我保证他会。」 讲完这句不明所以的话之后,蛇妖便擅自掛断了电话。 § 时间很快便来到半夜,可我却心情复杂。 归殊融说得没错,时轻几乎是眉头都没皱便将茶一饮而尽。 就寝前,他说了句匪夷所思的话,这使我坐在床上纠结了许久。 「所以,你还是讨厌这一切,对吗?」 从这句话听来,他彷彿已经什么都知道,却仍喝下了那杯带有问题的茶。 他在赌,赌我可能心软,赌自己醒来后或许我还是选择留在他的身边。 可这次,他错了。 我望着蜷曲在毯子上的银白,小声唤了他的名字。「时轻,你醒着吗?」 当然,他不可能回答我。 就如归殊融所说的,此时的时轻已经中了药效,陷入无意识沉眠当中。 我跳下床,指尖轻擦过他温暖的毛发。「对不起。」 不只是为了解决家族的事,我相信自己的离开也能保护时轻免于诅咒。这次不只是为了自己,也是为了时轻。因此对不起,我不得不离开。 我牙一咬,拿起自己的东西离开房间。 永远离开狐之境。 第十一章 约定 「秦笙羽……」 …… 「秦笙羽。」 …… 「秦笙羽!」 「干嘛!」我怒目转头。 「我都叫你几次了,你竟然还兇我?」沉夜辰瞪大眼,显得不可置信。 「那你没事干嘛叫我?」我一点都没有想要道歉的意思。 「你有事吧?我们在约会欸!哪有约会还不理对方自己发呆的!」沉夜辰不解。 「哦,可是我根本不想跟你约会。」我叹了口气,凝视车窗外的风景。「我连我们何时已经商业联姻都不知道。」 「昨天?前天?」对方耸耸肩。「反正都是註定的事情了,不如就接受就行。」 「上山要跟时轻结婚,下山要跟你结婚,我还不如回山上去。」我白了他一眼。 「哦,连你都会暗喻我不如那隻狐狸了,真让人难过。」夜辰挑眉。「下山接受这一切可是你说的,现在又给我反悔。」 我不再和他拌嘴,自顾自瞪着车窗发起呆来。 回城市之后,我花了好几天把混乱打理好,又在夜辰的协助下处理了狐狸搞出来的灵异事件,好不容易才渐渐尘埃落定。可父母却开始要求我与夜辰这傢伙约会,并且明天可能就会订婚。 「那些狐还有再骚扰你吗?」看见我生气了,夜辰放缓语调。 我不禁伸手摸了摸颈后。那块布依然服贴在肌肤上,甚至连洗澡都不影响。「没有,连个消息都没有。」 正如归殊融所保证的,城市很好地保护了我,使狐妖完全没有法子找回我。毕竟没有灵脉护着的他们绝对不会隻身进来城市找人,一不小心还可能死掉。至于王洛也还没出现过,我猜测可能是跟沉夜辰有关。 「你和归殊融是什么关係现在总能讲了吧?」这次,由我先带起话题。 「嗯……算是幼时玩伴的关係,至少我是长大后才知晓他真实身分的。」今天的夜辰回答得格外爽快。「他说他终其一生都在寻找一齣完美又能感动人的壮丽大戏,因此我便从旁协助。」 「噢,那你也是他戏的一部份吗?」 「我想是的。」夜辰苦笑。「不过他已经不需要我了。」 「什么意思?」我终于回过头,惊觉他眼中已无之前的高傲和放浪。 「完成宴会上让你注意墨溪山的任务之后,归殊融便说他要亲自插手这件事。」夜辰垂下眼帘。「他说我在这场戏已经完全没有价值,可以下去领便当下班了。」 「万幸你不是领真的被杀掉的那种便当。」我突然开始可怜起眼前这个男人了。 「秦笙羽,我向你保证,我会让你远离那些狐事。」那漂亮的琥珀色眼眸突然认真锁在我身上。「我想清楚了,没有人应该被迫上台演出不该演出的事。」 「哦……我该谢谢你吗。」那我可不可以先取消这该死的婚约? 「秦小姐,沉先生,目的地到了。」前排一直很安静司机终于出声提醒。 「谢谢你,等我们要回去时再麻烦你。」简单谢过司机之后,我们两人便依序下车。 今天的行程是参观沉家企业所开的其中一家百货公司,美其名曰约会,可实际上还有点刺探敌情的感觉在。也不对,都要联姻了,也许之后两家企业就并在一起了。一想到之后他可能还有机会加入无所事事俱乐部我就觉得头痛。 「你在不开心。」无精打采逛了几家店之后,夜辰终于忍不住开口。「应该说,这几天的约会你都有些心不在焉。」 这几天我几乎都是把约会当作工作来做,当然不可能会多开心。「也许我们根本不该联姻。」 「可是已经来不及了,不是吗?」他淡淡回道。我们路过一片漂亮的落地窗走廊,不约而同停下,而影子刚好把我与他切成了两半,一人在明,一人在黑。 「沉夜辰,你会对这次婚事满意吗?」憋了好几天,我终于问出口。 出乎意料,他竟摇了摇头。「至少,依你的个性你不该就这么乖的认命。我所认识的秦笙羽是不轻易妥协的,不甘于命运的。」 「你猜对了。」我咧嘴笑道。「而且不只如此。」 「我知道,你心里依旧没有放下那隻狐妖。」不愧是夜辰,竟然挽回了我对他的好感度。 「沉夜辰,我不可能跟你结婚。」我郑重回道。「至于狐妖的事,我不会回去找他,但我这一生不会再选择其他人结婚。」 我知道这誓言下得很深,但我就是不想再背叛时轻。 我彷彿能看见他孤伶伶坐在亭中,等待一个永远不会回去的人出现。 这样是在保护他。我默默告诉自己。 「不依靠沉家,秦家依旧能在墨染市独霸一方。」我有信心,无论是在婚事还是势力扩张上。 「那好,祝您事业飞黄腾达,事事顺利。」沉夜辰对我深深一鞠躬。这次,我竟然无法在他的语气中听出任何嘲讽。感觉就像是── 「你一直在等我说这句话吗?」 「本来就是死路的爱情,我不可能强求。」夜辰笑道。「你与狐妖的缘分早已写入轮回,我所能做的当然就是祝福。」 总感觉,他一开始就已经知道我不可能完全脱离狐妖的世界了。 「回去的路上需要我送你吗?」不知不觉,两人已经回到百货门口。 「不必了,我叫自己的司机送我就好。」儘管谈不到几天恋爱就分手,可夜辰似乎比我还坦然。这样也好,反正两家商业联盟也都还是变数,说不定几个月后就会谈判破裂也说不定。「沉夜辰,谢谢你。」 「没事,反正我也想给归殊融一个报復。」阳光淡淡洒落在银色的发丝上,让人有染成金色的错觉。「回家小心,希望我们下次的见面是在普通的宴会上。」 而我不知道的是,在我离开后,沉夜辰在那里驻足了很久。「秦笙羽,从成为狐嫁起,打破命运吧。」 「然后,替我报仇,杀了归殊融。」 § 「大小姐今天约会还好吗?」回宅的途中,司机照例与我聊上几句。 「非常好,而且我已经做了一个严肃的决定了。」也许是我的反应与前几天的无精打采有所差别,司机哦了一声。 「祝大小姐顺心如意,达成目标。」司机没有询问到底是什么事,而是客套了句。 我望向窗外,嘴角翘起。要是我和他说我跟夜辰分手想必一定会吓死他。 这一望还不得了,竟让我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在前方不远的路口处。 我揉揉眼,以为自己出幻觉了。「停车。」 「大小姐……?」司机稍微放慢车速,语气不解。「我们还没到。」 「停车!」我忍不住大吼。 是他,虽然我不晓得怎么搞的,可时轻的确在那里。 只见他吃力扶着电线桿,整个身子几乎都倚在上头。昔日梳理工整的白发出乎意料地凌乱,骯脏的袍子也松松垮垮垂坠在地,彷彿身体已经撑不起它的重量。儘管整个人都很狼狈,时轻仍眼神迷茫地看着车流,彷彿在寻找着什么。 为什么他会在这里?他又是怎么来到这的? 没时间思考那么多,我在车子停妥的那刻便衝出车外。 在我穿越斑马线的途中,时轻缓缓抬头,捕捉到了我的身影。他张开嘴,想要叫我的名字,却在下一秒整个人摊坐到柱子旁。等我站定到他身旁,才发现他的情况有多糟。时轻白皙的面容被城市的烟尘染得有些黑,可却掩盖不住神情的憔悴。儘管如此,那双澄净的灰色眸子却定在我身上,连移开都不捨。 「你为什么要来!」时轻的样子让人太过心疼,而我却只能把自己的担心化为质问。「你知不知道要是没找到我,你这条命就要没了!」 「因为没有你,我也活不了。」时轻气若游丝,却还是努力把这句话传达给我。「秦笙羽,我不能没有你。」 「我带你去医院。」我努力用肩膀撑起他一边的身体,而濒死的他几乎是直接把所有重量靠在我身上,宛如我是他最后的休息港湾。 「不用,只要在有你的地方休息一下就能恢復。」时轻的嘴唇贴在我耳边,气息微凉。「医院帮不了我。」 他的话及时提醒我贴布还在的事情,我连忙撕下颈后的贴布,时轻这才恢復一丁点血色。 此时,我的司机也已经下车赶来。「大小姐,这位是?」 「我朋友,一起带回去。」在我直白的指示下,司机也不敢问太多,只得帮忙一起把人弄回车上。说来惭愧,最后还是身为男性的司机帮了比较多忙,我一个女生要扛男性还是太难了。 我让时轻躺在后座,头则枕着我的膝。他双眼紧闭,胸口的起伏微小却急促。有可能是在找到我之前他都不敢松懈而硬撑着,因此现在才会睡得这么沉。近看之下,他的面色苍白到接近透明,眉头紧锁,很难与山中那高雅强大的男人联想到一起。最令人心痛的是,儘管他已经失去意识,左手却紧紧与我五指交扣,彷彿无声地哀求我别离开他。 在回到家的途中,时轻一直没有醒。 我请人把时轻移到客房,并指定要到我房间隔壁那间。直到人纷纷散去,时轻这才悠悠转醒。 「你渴不渴?我请人拿喝的给你。」时轻的脸色仍然很差,可看起来比刚才还清醒些。 他摇了摇头,然后唤出我的名。「秦笙羽……」 「我在。」我屏息等待他继续。 时轻再度露出悲伤的笑容,然后从袖口颤抖掏出已经开始枯萎的彼岸花。「记住,别……」 别弄丢了。 这一刻,我好像完全理解了这句话的意思。 过去,我以为是我没法接下那朵花,可后来仔细想想,或许只是自己故意在逃避。我害怕接下这朵花之后所需要背负的东西,会被捲入的事情,甚至揭开的诅咒。而这正是所谓的「无法完全接纳自己」。 恢復记忆的方法时轻一直都知道,但他只能在绝望中进行漫长的等待,直到我准备好。 而现在,我终于愿意正视狐嫁的身分。 无论是秦笙羽还是白笙羽,都是归一成一人的时候了。 于是我伸出手,接下了他手中的彼岸花。 下一瞬,我跌入了记忆的白色世界中。 第十二章 灵脉觉醒 我彷彿做了场很长很长的梦。 那些熟悉的、原本就属于我的记忆在梦中真实上演,而我则作为主角身歷其境。我看见自己嫁入山里,看见湖畔那场兄弟的悲剧,也看见自己如何与时轻相识相爱。以及最后,在那一轮血月之下的诀别。 如果下辈子,我有足够的力量。 如果,我不再是软弱的人类。 当时的我几乎是怀着无比的绝望许下这样的誓言。 而现在,一切都不同了。 我不再是过去那个任人宰割的小女孩了。 我睁开眼睛,对上那温暖无比的灰色双眼。「时轻,我回来了。」 「回来就好。」他勾起微笑,本想拥我入怀,却因为衣袍有些脏而作罢。 于是我倾向前,在他唇瓣留下轻吻。「这个,是上辈子来不及还你的。」 从他的瞇瞇眼来看,他更开心了。「我有些累,想小睡一下。」 「我会在这的。」无需他开口询问,我握住他的手允诺。 在我的承诺下,时轻很快便陷入熟睡。之前在他身边的夜晚,他总是睡起来有些不安,彷彿怕我逃走,但今天的他完全就是把自己交给我的状态,整个人显得放松安心。 「安心睡。」我低声对睡着的他说道。「我会在这的。」 一直都在这。 § 一夜无梦。 当我醒来时,身旁的时轻睡得正香。 似乎是我坐起的动作打扰到他,狐妖缓缓睁开了眼。见到我依旧在他身边,时轻似乎松了很大一口气。「早安。」 「早。」我指指昨日请管家送来的衣物。「梳洗一下就来楼下吃早餐吧,我在饭厅等你。」 时轻笑咪咪望着我,还赖在床上不起。「我老婆对我真好。」 他这一声熟练的老婆差点害我被自己的口水呛到。「这世婚都还没结,喊什么老婆!」 「感觉以你的财力来看我似乎办不出比你想像中更好的婚礼了。」时轻露出委屈的表情,一脸想抱我大腿。「看来这世要麻烦未来的总裁小姐照顾了。」 这厚顏无耻的狐狸! 「半小时内给我下来。」我翻了个白眼,离开客房去梳洗。 当时轻下楼看见我的日常菜色时,又被日常衝击了一次。「人界的菜色也太丰富了吧。」 「应该说,有钱人家的才会这样。」我补正道。现在我终于感受到风水轮流转的感觉了,上辈子我在狐之境有多惊艳,时轻这辈子到山下就有多惊讶。 「秦笙羽。」 「什么?」 「我这辈子就交给你养了。」 ……「快给我吃饭!」我故作生气捏了捏他的脸。 「大小姐,我想您应该可以说明下这位先生的事情了吧?」一旁被忽略许久的秘书咳了咳,对于我和时轻的玩闹行为似乎不是很赞同。附带一提,这位秘书负责我的生活起居,包括我与沉夜辰的约会行程。 「您好,我是秦笙羽的朋友时轻。」时轻露出无懈可击的微笑。 「时轻先生,您好。」出乎我的意料,平时一板一眼的秘书竟对应该是陌生人的时轻露出柔和的神色。「没想到笙羽小姐还有您这样的友人,刚才的无礼还请见谅。」 「没事的。」时轻接话。「这些年感谢你照顾秦笙羽了。」 「这是应该的。」秘书微微一笑,彷彿接到某种暗示般转身离开。「你们慢慢聊。」 我瞪大眼看着他们互动,从头到尾都是满头问号的状态。「你对她干了什么?」 「在你对狐妖的认知中,还记得狐妖最擅长什么法术吗?」时轻没正面回答我,只是用手托着下巴对我微笑。 嗯……这看起来不像是幻术,到底是什么鬼? 接着我脑中第一个闪过的画面是古代关于妲己的传说。等等,不会吧?「你魅惑我的秘书?」 「正确答案。」对于我的质问,时轻还可以睁着无辜大眼看我。「虽然这是我第一次施,不过就结果来说还不错。」 不是啊!「你一个大男人魅惑我的秘书?」 「魅惑又不是只有女狐可以施。」时轻低声嘀咕。「而且我才刚帮我们解了围。」 事实上,是为你自己解了围。我在心底吐槽,不过不再继续这个话题。「所以我们很快就要回山上了吗?」 「其实是只有我。」时轻原先欢快的脸色暗了下来。「狐之境的状况……越来越糟了。」 「什么意思?」我才离开个几天就发生什么翻天覆地的变化了吗? 「详情你不必知道,等我搞定后会回来接你上山。」时轻放下餐具,结束这顿丰盛的早餐。「我只是怕你的离开是中了王洛的圈套,才会拋下一切先来确认你的安危。」 「结果最后差点丢掉小命的反而是你。」我叹了口气。「我跟你一起回去。」 「我不希望……」他欲言又止,而我与他同时想到了血月的那场悲剧。 「我现在已经有足够的能耐对付王洛,而且若你不带我回去王洛一样会来找我麻烦。」我站起身,居高临下望着他。「既然有下山来找我的能耐就要有带上我的准备,你说不是吗?」而且你丢下狐之境下山寻爱的事情我猜狐妖们还没跟你算帐哩,要是你没带我回去绝对会沦为大家饭后笑话。 「时轻,我已经不是当年那个手无寸铁的小女孩了。」我一字一句清晰说道。「这世,我有能耐与你并肩作战,所以你必须带走我。」 他静默了几秒,忽地勾起笑容。「是我错了。」 「大小姐,我刚刚似乎听到您要离开的消息?」不知何时绕回来的秘书眉头一皱,发觉事情不简单。 「是的,她需要外出几天,还请您多多帮忙了。」时轻瞬间发动妖力,添上一个大大的笑。「美女。」 「当然。」秘书眼神变得空洞。「还请您多多关照大小姐了。」 待秘书完全转开,我对时轻挑眉。「美女?」 「战术需要。」他耸耸肩,接着他像是想起什么似的也对我微笑。「你是小可爱。」 ……我要的不是这个回答! § 几日后,我与时轻重返山林。 恢復记忆后的重返比我想像中还要感慨,任何再过于普通的东西都能引起那些琐碎的回忆。 「先生!您终于回来了!」一上山,我便看见燕石一把鼻涕一把泪缠上时轻的腿。「我以为您会死掉!」 现在看这傢伙,看起来身体长了但心智完全没长啊。 「先生,您没事吧?」随后赶上的寧嵐一望见燕石又开始撒娇攻势,立刻蹙着眉把人拉开。「丢脸死了!」 等这段插曲过后,两人才注意到我。「噢,瞧瞧谁回来了。」 这下真的有点尷尬了。 「给你,最近很红的马铃薯三色烧。」我举起手中的塑胶袋。 「哇!谢谢你!」寧嵐迫不及待接过手中的美食,蹦蹦跳跳走了。解决一个。 「啊我呢。」这下,燕石变得有些哀怨了。 「嗯……你去追这个吧。」我从口袋拿出贴满羽毛的玩具,然后朝林间深处一丢。 「嗷!」发出一个短促又奇怪的音节之后,燕石现出狐狸真身,原地消失。 「你什么时候这么精明了?」时轻挑起眉。 「你也想试试吗?」我眨眨眼。 「如果是想用毽子的话,已经对我没用了。」唉,时轻果然就是时轻,一样单纯得要爆。 「对付你的话……要这样。」在他开口之前,我搂住他的颈,吻了下去。 之前的时轻总是小心翼翼的,甚至连拥抱之前都要在三确认过我的心意,因此我知道要他主动点似乎是不可能了。既然他不行,就由我──秦大总裁˙笙羽来上吧。 时轻因为我的举动吓得有些睁大了眼,但马上倾下身让我更好动作。他的嘴唇又乾又暖,让我忍不住舔了几口。我的手臂下滑到他的背部,可在下一秒又被他的手臂撑了回来。得寸进尺的我用舌尖撬开他的唇,继续深入。 回忆补全了之前所失去的破洞,却发觉至今我与他之间留下多少遗憾。太晚确认的心意及各种无法避免的突发意外让我知道,要是现在不把握,或许之后再也不会有机会。 我对那柔软的唇又吮又吸,带出的唾液很快便濡湿了两人的唇。刚才处于震惊中的时轻也渐渐进入状况,坏心眼地用舌头攻了回来。两人急促呼吸交错,隔着薄薄衣料紧贴的肌肤相互传达着有力的心跳。我被禁錮在安稳的怀抱中,气息全数被他佔有。 以前我曾说过我寧愿嫁给路边的一隻狐狸,现在看来我的立旗还真成功了。 一结束这个差点让人溺毙的吻,我赶紧大口吸气。「呼……没想到你还挺行的嘛。」 「这样算有对付到我了吗?」时轻喘了几下,再度恢復平静,可脸上的红晕并未完全消去。 「我想想喔,就第一次深吻算满意了吧。」话说我的初吻该从上辈子开始算还是这辈子啊? 「之后还有机会的。」他牵起我的手,往狐之境深处走去。 不知不觉,我们来到当年的那个练剑场。之前来这里时没什么感觉,就是觉得很烦,可现在还挺有些怀旧情怀的。果然恢復记忆前后就是不一样。「之前我练剑时,你都在那边偷看我。」 「嗯,你很努力,而且进步很快。」我看见他又瞥了装着旧剑的柜子一眼,可这次并没有拿出来。「现在的狐之境不再安全,甚至一两天就会有小型袭击。」 「你是说被莫名黑化的狐妖吗?」我想起前阵子燕石稟报的事情。 「嗯,奇异的黑雾──又该说黑泥与野狐进攻狐之境,不停折损着狐妖的兵力。」经他一提醒,我才忆起刚才路上所看见的狐妖少了许多。「我们怀疑这又是野狐找来的新型攻击,可并没有证据,而且黑雾甚至连野狐都攻击吞噬。」 「然后野狐就也化为黑雾吗?」我突然想起在山下时那个不详的梦。 时轻低头严肃看着我半晌,然后轻轻点头。「是的。」 「儘管我会用尽全力来保护你,可你还是得学些防身术。」他朝武器架一点。「有什么擅长的武器吗?」 「我有这个。」与那些长剑弓箭的古代兵器不同,我从包包掏出了手枪。「时代不同了。」 我听见他轻笑了声,彷彿我说了什么笑话。「好,那这段跳过。」 温暖的手包覆住我拿着枪的双手,却在下一秒对准他自己。「那接下来,我要教你──杀死我的方法。」 我被他的动作吓着想松手,可他的力气却让我动不了。而时轻的眼神看起来也不是在开玩笑。「如果我不幸被污泥污染,你一定要在第一时间杀了我。」 「头、颈、心脏,这三个部位与人类相同,都是致命弱点。」时轻每讲一个部位,就将枪口移到那里。「最后,还有一个办法。」 枪口再次抵上他的胸口。「如果怕不好瞄准的话,只要你在心中默念五次我的名字后开枪并打中胸口范围,我必死无疑。」 他的笑容一样平和,宛如初春的阳光。「这是,只有狐嫁才有资格动手的方法。」 下一瞬,山摇地动。 时轻眼中闪过一丝紧张,拉起我的手便往山下跑。 「这就是你说的袭击吗?」我边努力跟上他的脚步,不忘开口确认。 「是,现在每天都有。」时轻转头瞥了我一眼。「你的枪法还不错吧?」 「好得很。」我信心满满告诉他,换来了安心的微笑。我想自己应该是被他认可了。 我紧跟着时轻回湖边回防,一边检查着手枪。还好刚才保险没开,不然我家狐狸可能今天就因为我手抖而掛了。不过他没事做这么危险的事干嘛啦! 当我回过神,我才看见一片黑影正铺天盖地要袭击我。 唰!一道锋利的白光闪过,将黑影劈成两半。时轻手上拿着已经展开的摺扇,看了我一眼。「别恍神,尽量到后面去躲。」 好啦,恍神的确是我的错。 于此同时,倾巢而出的狐妖已经与黑影战斗了起来。 我很快便发现了时轻与过去不同的差别:他换了武器。 此时的他穿梭在敌阵当中,优雅地拿着扇子舞动。可凡他经过之处都像被绞肉机扫过,成片的黑影被强迫裂为黑色地尸块,最后在草地上扭动聚集,如蚯蚓一般爬回林间。 爬回林间? 嗯嗯嗯嗯嗯? 我又仔细确认了下,发现虽然有许多黑影在时轻的攻击后便融化消失,可有些强悍的黑影竟又鑽回林中重组,反覆进攻。这感觉就像是── 当我得出这个答案时,我其实还是有点不敢相信的。 尤其是上次看到这种状况是在我身上的时候。 于此同时,我感受到一股陌生的力量在体内涌动。那是一种很温暖的脉流,还有些舒服,我甚至未经训练就已经知道如何控制它。现在的我,竟然还有些神采奕奕。 如果那白色去对付黑色,会是怎样的结果? 富有实验精神的我立刻对地上一颗滚过来的黑色球体释放灵脉,结果就是两股力量相互抵消成空气的结果。 「如果下辈子,我有足够的力量。」脑中顿时响起了我前世的遗言。 上天的确眷顾了我的愿望。 这世的我有财有势,还带有灵脉。 我终于获得了与时轻并肩作战的力量。 没想到遗言也有这样实现的一天呢。 我抬头看向其中一朵即将接近我的黑云。「今天,是你们倒楣了。」 接着我拍出灵脉,正式加入战局。 适应新能力的途中,时轻也来到我身边回防。除了单纯拍出能量之外,我还能把光点化为一条条绳索缠住黑影,就地绞杀。源源不绝的精力涌出,彷彿永远不会用完。 后来我发现,时轻是真的纵容我随便攻击。我的操控还不是很熟练,因此每次都只能对付一个敌人,而时轻就得帮我处理同时从其他方向跳来的敌人,可他一句怨言都没有。我猜想,他也在用他的方法告诉我我的确获得了和他一起战斗的资格。 就在我试到第四个招式时,一道道白雷从天而降,顿时蒸发了半数以上的黑影。 「气!死!我!了!」雷声间歇的空档,一名熟悉的女子终于从天而降。「你俩怎么最后没分手啊!」 ……所以这傢伙是特地下凡问我们为什么不分手的? 有了沐曦的扫荡功能,剩下的敌影很快便落荒而逃。等到完全没危险之后,沐曦便毫不客气地指着我:「你不配他!」 「又怎么了?」我叹了口气。若是前世的我一定会直接胆小躲到时轻背后,不过现在的我觉得自己完全没有低头的必要。 「还问怎么了!你这傢伙擅自丢下时轻溜下山,现在却厚顏无耻地出现在这里,甚至不晓得时轻为你做了多少事!」沐曦深吸一口气,用最大的声音吼我:「时轻这傢伙为了留在人界陪你,可是故意压修行留在八尾!」 噢,所以没有我,时轻就会是九尾狐了是吗? 「留在人界陪她很好。」这次,时轻主动来到了我前面。「倒是你……已经放弃王洛了吗?」 「啊?他都变野狐了我能怎么办?」沐曦被问了个措手不及。「谅是我到狐神的程度依旧还是帮不了他啊。」 「这样啊。」时轻点点头,好像刚才只是随口问问。「那你恐怕没资格说笙羽了。为了你,王洛一直都在找办法回来。而只有在实现你的愿望之后,他才觉得自己有资格恢復原名。」 「我……我有什么愿望?我并不记得我向他许下过什么愿望。」女子踉蹌退了几步。 「你说,你会一直在这里等他回来。」时轻步步逼近。「可你没有。」 「算了!我走了,管他的!」沐曦瞪大眼,已经准备想逃,可时轻的气势压得她一时动不了,而她竟也忘了自己比时轻强有办法解开的事实。 「沐曦,你没有资格谈谁配不配谁。」时轻面露怜悯,落下最后一击。「因为你永远配不上时愿。」 第十三章 揭开的棋局 在时轻说完这句话之后,沐曦简直是狼狈爬走的。 时轻缓缓回过身,与我四目相对。他只花了一秒便收敛起刚才那吓人的杀气,恢復温文儒雅的书生样。「抱歉,吓到你了。」 认真来说,沐曦刚才的话中其实也不是全无道理。于是我保持沉默,想听听时轻的想法。 然后,他缓缓勾起了笑。「其实,我觉得我们俩是很匹配的。我们都曾伤害过对方,所以刚好能抵销。」 这、这解释也行吗? 「没有爱情是不带伤害的,我想我们之间已经深深印证了这点。」接着他伸出双手扣住我的腰,拉近两人之间的距离。「你愿意相信我吗?」 「当然。」我在他唇上轻啄。 正当我想进行更激烈的深吻之前,寧嵐在我们身后咳了咳。「要恩爱请到屋子里。」 两人尷尬分开,却发现现场早就已经剩下我们和寧嵐。「这里又没人,你咳什么咳。」 「总之,长老群又有事情需要先生,因此请把恩爱时间放晚点吧。」寧嵐抱着胸,一脸公事公办。 时轻有些不悦的瞇起眼。「会议推掉。」 「当然不行。」这次,是我与寧嵐异口同声。 「你先去吧,公事重要。」我推推他。「要是让长老为难,他们可能会阻止我们在一起。」 「谁都不能阻止我们在一起。」此时的时轻,竟显得有些孩子气了。「那好吧,在房间等我,我去去就回。」 「我和燕石送你回房间。」等时轻完全消失之后,寧嵐推了推黑框眼镜,假装自己是专业的秘书。 「我还没报今天下午你给我塞羽毛玩具的仇呢!」一旁的燕石插话。 「分明是你贪玩。」我又和寧嵐同时开口说出同一句话,两人不禁相视而笑。 「我……」走在前方的燕石转头想回嘴,却赫然瞪大眼。「姐姐,危险!」 身边的寧嵐被燕石撞开,正巧躲过一块想偷袭的黑云。可燕石就没这么幸运了。 「燕石!」寧嵐发出高亢的尖叫,伸手要去拉自己的弟弟。可燕石却用妖术拍开了寧嵐,让她退到安全范围之外。 「别过来……」燕石半个身子已经都埋在影子中,而黑影则像浓稠的污泥快速吞噬他。在整张脸消失之前,他勉强扬起笑,彷彿想安慰姐姐。「没……事……的……」 黑泥终于完全遮盖住了他的脸,恢復一开始的云朵状。 这一切都发生得太快,我甚至才举起手,一切已经结束了。寧嵐嘴巴开开合合,可只发出些不成声的呜咽,彷彿无法接受自己弟弟已经离去的事实。可黑影并不知足,持续往寧嵐的方向飘近。而寧嵐竟直接跪坐在地凝视黑影,眼神空洞。看见失去战意的狐妖,我明白现在能动的只剩下我了。我不确定若自己现在打出灵脉是会救出燕石还是将云连同狐妖整个打散,但我知道自己一定得做些什么。 我掏出枪,解除保险,并尝试让自己的手不要那么抖。这是刚才在战斗中学到的新招式,可以将灵脉压缩为子弹贯穿黑影,而且只要一颗子弹便能直接打碎。 「不会让你如意的。」然而,在我扣下板机前,王洛的声音在我耳畔响起。「抱歉,不过时间已经不够了,原谅我用这个方法。」 然后,黑色蒙上了我的眼。 喀噠。枪落到了地面。 § 当我醒来时,发现自己被五花大绑在铁椅上。 这里酷似某个荒废的建筑,准确来说……像是废弃医院。 绑住我的是诊疗椅上的皮製束缚带,还好看起来有事先清洁过,不会让人感到很噁心。颈后闷闷的,像是被贴了贴纸,我猜王洛大概也拥有那种阻断烙印的贴纸。 王洛真的很过分欸,连给我和时轻约会的机会都没有就直接绑架,气死我了。 就在我醒来后不久,绑住我的兇手端着器具走了进来。「你终于醒了,那我们开始吧。」 「你不是要我的命吗?」望着前世杀死自己的兇手,我竟意外冷静。「怎么没趁我昏过去时杀了我?」 「我从来没有要你的命。」此时的王洛看起来有些疲惫,甚至不见过去那张狂的邪笑。「我要的,自始至终都只有灵脉。」 「为了实现沐曦的愿望吗?」我突兀问道。 「什么?」果不其然,野狐猛然抬起头。 「你觉得灵脉能让你重返狐妖的身分。」这么一来,这一切便都说得通了。 「这件事是次之,不过,是的。」王洛替我做好皮肤消毒,拿起针头。「既然你已经猜出这件事,我希望你等等抽血时可以不要反抗。」 接下来又陷入一片尷尬寂静。 「时愿。」看着自己的血流出管外的同时,我终于开口叫了另一个名字。这马上就得来了效果,他明显颤了下。我突然觉得在抽血时讲这个名字不是什么好事。「我觉得你看起来不是坏人欸。」 上辈子我只觉得他无恶不赦,是想摧毁狐之境的大坏蛋。可感觉他……其实对杀人一点都没兴趣,而他甚至还为了守约而改名。 「是么。」相比于身体的反应,他的语气冷静多了。「随你怎么想。」 「你当初为什么不直接跟狐之境提你的想法就好啊?」还要这样大费周章挑血月袭击,甚至无数次追杀我不跟我讲真相。 「你以为我没提过?」白发男子坐在一旁的木椅上,嘴角提起自嘲的笑。「我的亲生父母一看见我变成野狐立刻六亲不认,甚至提着刀要我赶紧滚蛋。沐曦一见到我大势已去,瞬间表明解除婚约。你说,有谁会愿意听一名野狐的荒唐言语呢?」 「那时轻──」 「时轻曾经想帮我偷过灵脉,可有什么用?父母看守得那么严,他根本毫无作用。」野狐冷笑道。「别怜悯我了,我父母的确是我杀的。」 「时愿,欸,我可以叫你时愿吗?」 「随便你。」时愿边哼笑着边收针。「沐曦自己已经先毁约,为她改名好像也没什么需要了。」 我现在才发现时愿真的蛮可怜的,不过这不能抵销我上辈子被他的命令支解的事实。而在等待我的血凝固的时间里,我依旧被紧紧绑在座椅上,不到多久便开始无聊。「欸,时愿,时愿啊。」 「你就不能安静个十分鐘吗?」由于我从刚才就一直机哩瓜啦,时愿看起来有些厌烦。 「噢,可是我很无聊啊。」我举起没被绑着的那隻手,指指身上的束缚带。「这个能拆了吧?」 「不行。」我直接被果断否决。「天知道你又要干嘛。」 「没干嘛啊,伸伸手脚而已。」我耸耸肩,放弃他会放我走的想法。「你看,这里只有你跟我──」 「你在想什么奇怪的事?我这辈子只会爱着沐曦的。」时愿大声打断我的话,似乎还有一丝紧绷的感觉。 「……我说聊天啦,你是想歪到哪里去?」当我看见时愿窘迫的表情,我知道自己的恶作剧成功了。哈,果然跟时轻是兄弟,逗起来都一样可爱。「真不想讲自己的爱情史,可以讲讲你和归殊融的故事啊。」 「他是个烂人。」时愿脱口而出,然后思索了下。「然而很多东西还是得靠他。」 「那你跟他合作是怎样?」还有为什么对他的话都这么相信啊? 「各取所需。」时愿淡淡说道。「我需要灵脉,他想看好戏。」 这位先生,他想看的可是你的好戏。「那你当上野狐首领也是归殊融帮的忙?」 时愿点点头,然后又摇了摇头。「主要是我自己的努力。不过我连自己的同伴都救不了,算不上是好首领。」 「……你的同伴怎么了?」我想从椅子上倾身装认真,可惜因为束缚带而失败。「跟你一直说的『时间不够』有关连吗?」 「你还记得当时在林中看到的攻击体吗?」他坐回木椅上,看起来终于要认真跟我聊天了。 当然记得,那东西可是当着我的面吞了燕石啊。 「『那些东西』同样也在攻击我的同伴。应该说,最近我的同伴有不少发生变异,开始融为黑雾,最后变成『那个模样』,然后再去侵蚀更多同伴。」时愿的眉头蹙得很紧。 「你是说,那些东西来自野狐吗?」终于,我抓到了个有意思的点,也间接印证了我的猜想。 「是,归殊融替它取了名字,名为『黑脉』。」此时,我的血已经差不多可以开始分离成血清,于是时愿便又开始忙碌了起来。 灵脉来自狐妖,黑脉来自野狐,这个假设终于获得某方面的印证。至于为何千百年来偏偏在这时出现和为何野狐也会有事,我毫无头绪。 「由于是与灵脉完全相反的属性,我认为只有你的血可以拯救我被感染的同伴。」讨论一堆之后,时愿做下总结。 「哦……说到这件事,我觉得这可能行不通,还会相互抵消。」我插嘴。 「我询问过归殊融,他说这方法是可行的。」我的好心建议直接被他无视。所以我一个秦笙羽还抵不上一条蛇啊? 「时愿,你明知道归殊融是怎么样的人,为什么还深信不疑!」儘管野狐曾伤害过我与我的朋友,可让他们灭族也不是我乐见的。 时愿拿起针管,回头凝视着我。 夕阳自碎裂的玻璃窗缝隙透入,与狐妖眼睛的色彩为同一种色调。在那总是猖狂的眸子中,我竟看见绝望一闪而过。「秦笙羽,这是野狐最后的希望了。」 因为只剩下这个方法可能有效,所以他打死都不放弃。这就像是癌末的病人,因为渴望生存而用尽各种疗法,只为求那一丝奇蹟。这一刻,我终于理解自己不可能说服他停止。都已经走到这里了,他只能硬着头皮走到终点。 时愿逕自走出房间推了一台推车进来,我看见在柔软的棉布当中缩着一隻娇小的野狐,而身上已经缠绕着不少的黑影。「现在,我们见证神蹟。」 血清被注入了野狐的血管。 野狐发出短促的尖叫,在床上激烈扭动,而身上的黑雾也越来越少。可在时愿露出笑容的那一秒,床上的野狐僵直在檯子上,失去生命。 我重重叹了口气。「看吧,我早就说过了。」 我抬头看着时愿的眼神从不可置信转为惊讶,然后是燃烧的震怒。「归殊融竟敢骗我?」 果然,实际看见结果的打击真的是太大了。 然后我不禁思考,这一切是否也全部都是归殊融剧本的一部分。或许,自时愿意外变成野狐的那刻,这场戏就已经开演了。「那你接下来要怎么办?」 「找那条蛇算帐。」时愿咬牙切齿说道。「不可饶恕。」 「哦,你要不要先冷静一下?也许归殊融连你要找他这件事都盘算进去了。」为了不让时愿继续错下去,我忍不住提出建议。 轰!一旁的桌子瞬间被时愿暴力轰成铁渣。我看着他原地深呼吸了好几口气,并沉默了数秒。「虽然不想承认,但你说得对。」 接着他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脸色发白。「不好了,这个地方也是归殊融建议给我的。」 归殊融一开始就安排好了棋局,而我们都已经被利用到了现在。儘管为时已晚,可我必须尽最大的努力挽回才行。 「我们得快点离开。」我指指身上的皮带。「所以你可以先帮我解──」 碰!年久失修的铁门猛然被撞开,硬生生打断我的话。 时轻气喘吁吁出现在门口,眼中的愤怒一览无遗。「时愿!」 他看起来像是直接从狐之境衝过来的模样,甚至衣服都没换。双脣紧闭到泛白,不知道咬牙咬得多大力。 我能从这一声叫喊中听出许多言外之意,例如「我平时对你这么好还在沐曦面前帮你讲话然后你下一秒就绑架我老婆」之类的。在侍童被杀、老婆被掳后,时轻的怒火早已高升到临界点,现在看到我被五花大绑更是火上加油,只差他没出手砍人了。 「我帮她解开,你先别动手。」发觉自己被骗后的时愿突然变得顺从无比,还会高举双手做投降状了。 「我不会再听信你的鬼话!」眼前的时轻鲜少变得如此不冷静,双臂都已经缠上白色火焰。「要不是归殊融,秦笙羽早就在我找到人之前被你杀了!」 「什么归殊融?」我咳了咳,突然有不祥的预感。 「归殊融告诉你我们在这里的,是吗?」不知道是哪句话让时愿冷静下来,可面色阴沉。「时轻,我们都中计了。」 「把笙羽还给我!」时轻摺扇出鞘,稳稳对着时愿,却对时愿的话语充耳不闻。然后,我终于明白哪里不对劲。 就算时轻生气,也是会压抑着怒火以其他方法反攻,而不是直接出手攻击。甚至每当遇到自己哥哥的回合,时轻也是以闪避和谈为优先。而他现在── 「他被控制了,或者说被利用了。」时愿淡淡在我耳畔开口。「笙羽,你得出声帮忙。」 「时轻,我没事。」我举起刚才被扎针的手,衝他挥了两下。「你可以帮我过来解开,时愿不会动手,我帮他发誓。」 他不为所动,而一滴汗顺着脸颊滑到了下顎。 「噢,那我自己拆吧,我自己拆总可以吧。」我对时愿伸出手,他很配合地递上匕首。 可无预警地,时轻闔上眼,就地倒下。 「可惜,来不及了。」带着眼罩的男人在后方举着麻醉枪,开心地吹了声口哨。「感谢你们的配合,最终幕总算可以开演了。」 归殊融朝我敬了个嘲讽般的礼,指尖触上时轻的颈。下一秒,两人以极快的速度融入雾中。而在归殊融消失前的那秒,我听见了他为这场戏所取之名。 「此戏戏目,名为──狐嫁。」 大楼震动,我身边的世界开始崩塌扭曲。 第十四章 戏的落幕 「抓住我的手!」时愿大声喝道。 在世界崩落的最后一秒,我扣上他的手。时愿在我的束带上一点,皮带便全数化为莹白的粉末。「这是……」 「蛇妖的阵法,我不知道他怎么用的!」另一股力量在脚下展开,可世界依旧在摇晃,似乎并没有多大用处。「我们得逃出去。」 然后,我突然想到有个人也许帮得上忙。「我的手机呢?」 时愿马上从口袋掏出手机还我,连问为什么都免了。 过了几秒之后,电话接通。「喂?」 「沉夜辰,我需要你的帮忙。现在,立刻。」我只讲了一些重要的状况,而他马上便理解了我的处境。 「你旁边的王洛能不能弄一种自己製造空气的屏障?就是那种可以过滤空气的。」他提了个奇怪的构想。 「什么意思?」 「照你的描述来看,你和王洛都中了归殊融的迷幻药。」深知归殊融套路的说出我意想不到的答案。 于是我把同样的话又复述给时愿。 他抬起手,一个莹白色的罩子以两人为中心形成球状的护盾。「这东西撑不久。」 「沉夜辰,我们照你的指示做了,可是建筑物还在摇耶?」而且看起来似乎要崩塌了……? 「因为那栋楼的确也在快垮了,你们必须马上从里面出来。」 好的,感谢你精闢但一点都没帮助的解释。「时愿,窗户那条路能走吗?」 时愿伸出手,用另一股更大的力量击碎窗户。「走!」 我的腰被他一把揽住,而他纵身就要往窗户跳。这个动作让我忍不住回想到上辈子他掳走我的那次,身体也起反应颤抖了下。 时愿转头看我,眼里闪过理解。「抱歉。」 也许,过去所造成的伤害不是这么简单就能和解的。明明口头上已经和他和解,两人也在为了打倒归殊融这个新目标所努力,可身体早就记住上辈子的芥蒂。可我还是希望,自己有天能真正重新与他建立羈绊。也许,在互相伤害中逐渐获得成长也是无法避开的课题。 我主动伸手攀住他的肩。「我准备好了。」 两人跃出窗外,沁凉的冷风灌入我的衣袖。几秒之后,我被稳稳放到地面。「接下来该怎么办?要怎样才能找到时轻?」 「用你的烙印。」时愿把我的包包及手枪都还给了我,也顺带撕了会阻挡烙印的贴纸。「闭上眼,想着他。」 我闭上眼,聚精会神在颈后的烙印上。这种感觉就像是身体的每个部位都出现了各种细线,最后匯聚在烙印上一样。而接着又有条清晰的线自烙印中冒出,延伸往看不见的地方。时愿说得对,不只是时轻可以用烙印追踪我,我也能办到这件事。 此时我心中已经有一个确切的地图,甚至连座标都知道了。「我找到了。」 我把座标输入手机,很快便定位出时轻位于墨溪山中。「沉夜辰,我和时愿先赶过去,然后你带人到座标上来。」 「谁是时愿?」他回了牛头不对马嘴的问题。 「王洛。」我咳了下。「总之就是这样。」 「那你……万事小心。」沉夜辰听起来对自己的祝福很没有把握。「在我赶到之前最好留个全尸。」 「滚。」我怒道,直接掛了电话。 「他你朋友?」时愿眨眨眼,变得有些不确定。 「不是。」我毫不犹豫回答。 § 当时愿带着我在目的地降落时,我很意外地发现这里是一间废弃的仓库。 「这是之前盗採者还没被时轻赶出去前,他们所留下的仓库储存区。」时愿拍了拍衣袖,拨掉上面的灰尘。「走吧,希望来得及。」 接着他伸手隔空一推,让铁门自动打开。 仓库内异常黑暗,使我从外头看不出个所以然。 我与野狐对视了一眼,毫不迟疑踏入。 下一秒,铁门轰的一声大力关上。 在夕阳透入的微弱光线下,归殊融展开扇子,笑瞇瞇望着我们。「欢迎,你们比我想像中还要快。」 他穿着一身低调精緻的黑色旗袍,黑色的长发梳整成马尾平贴在背后,好似要去参加什么重要的场合。或者说……谁的葬礼。 我转移视线,很快便看见时轻伏在他身后不远处,面露痛苦。他没有化为狐形,可暴露出的肌肤缠上了不少黑丝,彷彿在压抑着什么强大又危险的力量。「你对他──」 「做了什么?反正你们来得早,侵蚀还没全部完成,只好被迫和你们聊聊天了。」归殊融指一轻弹,我和时愿竟就这样被定在原地。 原来从我们一踏入仓库开始,就已经在无形中中了归殊融的药。 我想就算现在骂自己一百次白痴大概也挽回不了自己的疏忽了。 「首先,这个『黑脉』,的确就是我製造的。」蛇妖搧了搧扇子。「很久以前我就在思考,既然灵脉来自于狐妖修仙和大自然溢出的精华,那野狐及城市是否也会有相似的东西?于是我便抓了几隻野狐开始实验,毕竟少了几隻野狐,是不会有人发现的。」 在说这句话的同时,他笑吟吟了瞟了时愿一眼。「后来的事你们都知道了,我成功弄出了黑脉,可不同的是,这东西竟是来自野狐自己的死,而变为黑脉后还会继续侵蚀其他生物,甚至把狐妖污染为野狐。」 「所以你现在在把时轻变成野狐?」我突然感到窒息,就像是自己被压在黑泥深处即将溺毙般。 「是,也不是。」蛇妖懒懒地打了个哈欠。「这场实验已经接近尾声,所以我打算做点不同的。眾所周知,现在的黑脉已经强到有办法将所有狐妖直接化为黑脉,甚至不需要经过野狐状态。我把所有黑脉都收了回来,全部灌入时轻体内,而等侵蚀完成,时轻将会转化为整座山最为强大的黑脉,一次毁了墨溪山及所有狐妖。」 什么跟什么啊。「理由呢?」 「什么理由?」 「动机啊,你总不会没理由就毁了整座山吧?」于此同时,我发现自己的手渐渐可以动了,也许灵脉有净化毒素的功能也说不定。于是我悄悄的往自己包包里的手枪摸去。 「我以为,你已经很了解我了。」归殊融语带惊讶。「我喜欢悲壮的故事,盛大的悲剧,震颤人心的结局。而我终其一生所追求的目标就是创造一个丰富的、带有爱恨情仇的悲剧。」 「这样的理由对你们人类来说会感到薄弱吗?我想是的。」归殊融摊开没拿着扇子的手。「你们人类总是要为自己的所作所为创造冠冕堂皇的藉口,彷彿这样就能将自己的所作所为弄得合情合理。想一下吧,秦笙羽,为什么人类创造了电影、电玩、游乐园?追根究柢不就是因为『无聊』二字吗?人类社会所作的一切表面上解释自己进步了,可实际上不都是因为自己无聊的私慾而进行吗?」 「做这些事让我感到愉快,感到心灵富足,仅此而已。」他淡淡说道。「别说是我,你们人类多数时都还比我更无聊。」 「那么,你的无聊大会该结束了。」我举起枪。「你自己就是那个悲剧。」 「恐怕不行。」归殊融依旧笑得很开心,彷彿我会举起枪也是在他的意料之中。「再过十秒,侵蚀就会完成。要是不杀了时轻,你也会一起葬身于此。」 我的视线与抬起头的时轻猛然撞上。他的身边已经溢出不少黑泥,正在缓慢扩散,可那双眼倔强地停留在我身上,不愿离开。而我读出了他的唇语。「杀了我。」 霎时,我们俩彷彿回到不久前,他用枪抵着自己告诫我务必亲手杀他的场景。 「如果我不幸被污泥污染,你一定要在第一时间杀了我。」 可是我办不到……办不到呀…… 彷彿看见了我的挣扎,狐妖忍着痛苦勾起了微笑。儘管他没开口,可我却清晰听见了。「没关係的,秦笙羽。」 没关係的,他都知道。打从一开始,他就知道我不可能动手杀死他。 「对不起,我爱你。」 我曾经在无所事事俱乐部朋友聊过,「对不起」与「我爱你」是世界上最俗套却又蕴含着最多情感的话语。而当这两句话同时出现,更是包含了所有的不捨及爱恋。这是一段诀别的话语,一段遗憾的爱恋。 彼岸花,花开无叶,叶生无花。 狐与人,终有一方须离别。 十秒过去了,我没有开枪。 啪、啪、啪,一旁的蛇妖忍不住拍起了手。「看来,这场戏──」 「你也一起去死。」人称,一个人死前总是会爆发出意想不到的勇气和力气,而时轻也一样。已经完全被黑暗缠绕的手用力握住蛇妖的腿,硬是将他拖入黑泥当中。 「噢?」归殊融诧异地想变回原形逃出时轻地魔爪,可时轻就像着了魔似的不放手,甚至整个身子都压上蛇身。我看着归殊融一下化为人一下化为蛇,最终半个身子以上都没入了不晓得有多深的黑泥中,只馀头肩在泥以上。 在确认自己无法逃离之后,归殊融的表情竟重归平静,就这样接受了结局。只见他轻声叹息,道了句:「看来,这场戏要在此落幕了。」 他面色平淡,不慍不悲,甚至眼角还带着一丝笑。「这场戏,终于圆满了。」 说罢,他终于完全被黑泥所吞噬。 ……我想直到死前还能那么欠揍的,大概就只有归殊融一人了。 可蛇妖说对了一件事,这件事并没有因他的死而结束。 时轻已经用尽最后的力气拖蛇妖去死,因此黑泥便更加肆无忌惮地加速扩散。 我举起手想释放灵脉,可却被时愿所制止。「你忘记刚才我同伴所发生的事了吗?何况你的灵脉根本无法抵销这么多黑脉,反而会被反吞噬的!」 「就算是这样我还是要做!不然你还剩什么办法!」我看着地上那摊不断扩散的黑暗,而时轻早已被吞噬到不见踪影。 彷彿听见我的话,黑脉的中心燃起了白色的火焰。 时愿咒骂了声。「这傢伙想用自己的修为来抵销黑脉。」 「这样可行吗?会发生什么事?」原先扩散的黑脉缓缓停滞,甚至开始有往内缩的跡象。 「他会连同自己与黑脉一起消灭。」时愿瞥了我一眼。「不过别担心,这种骯脏事由野狐来干就行。」 「你──」一明白他话中的意思,我马上拉住他的衣袖。「不行!」 「反正我爱人丢下我了,我留下也是恶名昭彰。」时愿微笑,意外坦然。「时愿,本意即为实现人民愿望之人。过去的我背弃自己的名字,堕入黑暗。」 「而现在,我终于能找回自己了。」接着他扯开我的手,毫不犹豫跃入黑泥当中。「就让名字为时愿的我,来实现你最后一个愿望吧。」 我看见白色的火焰在黑泥中大量燃烧,泛起的热气甚至让我得后退好几步。黑色的污泥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快速缩小,又爆炸成一层楼高的漩涡。然后,我听见有人叫了我的名字。 黑色的漩涡中,深陷黑泥的时愿怀里抱着娇小的白狐,额头的血污顺着脸颊淌下。「快接好!」 我伸长了手,赶紧把昏迷的时轻接到怀中。「把污染的部分剥掉之后,现在的他只馀三尾的功力。但你们还有机会。也许五年、十年,只要等待,他终究会回到你身边。」 「帮我跟他道歉,跟他说……哥哥没尽到自己的义务,只能为他做到这边了。」第一次,我在时愿眼中看见了愧疚。「不用原谅我也没关係,请你好好照顾他。」 黑泥终于完全吞没了时愿,而野狐的最终牺牲也在此时发动。黑泥持续缩小,最终成为一粒空气当中的尘埃。 身后的铁门被大力撞开,沉夜辰带着眾多兵力出现在门口。「秦笙羽,你没事吧!」 我望着在怀中熟睡的狐妖,垂下了眼。「都结束了。」 夕阳,已经下山了。 终章 十年后 「喂,你是新来的吧?」 「是、是的!请问怎么了吗?」 「这是总裁专用的茶水间,员工的在走廊另一端。」 「天啊,实在是很抱歉,谢谢你的提醒!」 「不客气,对了,你最好离总裁远一点,大家都觉得她是个怪人。」 「总裁是个怎么样的人呀?」 「她身边总是跟着一隻白色狐狸,连重要会议都要带着,甚至还不戴项圈。喔还有,明明已经快三十岁了她却没有要结婚的意思,甚至推掉所有商业联姻和相亲。十年前原本有一门与沉家的婚事也不知怎的不了了之。」 「这么说,她是个爱狐成痴的人?」 「也可以这么说,全公司都知道她最宝贝她的狐狸,我甚至觉得她不如跟自己的狐狸结婚好了。」 「你的提议我会考虑的。」我推开茶水间的门,满意地看到两名员工脸色瞬间惨白。「现在的员工都这么大胆能在总裁茶水间前嚼舌根了?」 「非常抱歉!请您千万别放在心上。」两名员工的头低到不能再低,明显就是以为我不会在里头。 「回去工作。」我沉声喝道,对方立刻夹着尾巴逃跑。 冷哼了声,我拿着保温瓶走回办公室。现在的员工真是越来越不上道,而且还特别喜欢讲我的八卦。 一踏入办公室,我忍不住又因为椅子上那个熟悉的身影而露出笑容。我放轻脚步,儘量不吵醒熟睡的狐妖。 不知不觉,已经过去了十年。 我把大部分灵脉的力量都还给了狐之境的湖,希望能平息湖泊的诅咒。至于时轻,则是被我一起带回城市。灵脉剩馀的力量足以让他在我身边生活,而他也不愿再度和我分开。 我们已经错过太多,不愿在分离中继续等待。 接任总裁后,我把墨溪山地权买了下来划分为自然保护区,一方面也阻止了他人上山开发。儘管这个做法可能无法长久,但暂时也没别的方法了。寧嵐与羽赫有时会下山拜访,但通常只是探望完时轻,吃完饭便回山。在柳映雪的带领下,受挫的狐妖们靠着自己的力量慢慢让狐之境復甦,一切也都在几年后尘埃落定。 至此,许多事都暂时告一段落。 我感觉到脚边有毛绒的温暖蹭过,这才发现时轻已经醒了。「该下班了吗?」 这十年来,时轻的话很少,也不会在他人面前与我对话。当我在工作时,他几乎都是在睡眠中修练,为得就是不让我等太久。不过他总是会在上下班时间正确提醒我,使我保持规律作息,甚至还有点像闹鐘。 我揉了几下他的毛,忍不住开口抱怨。「时轻,外头现在都在传我不如嫁给你算了,所以你什么时候可以来娶我啊?」 时轻只是蹭了蹭我的手背,没说话。 「好啦,下班啦。」我伸了个懒腰,提起公事包。「我想抄个小路去买饮料,等等再叫司机。」 是的,由于我身边有个醋桶狐狸,身边的保鑣都被辞退了。不过还好这城市挺安全,过去倒是也没发生什么大事。 公司的后门有条防火巷可以快速通往饮料店,而那也是我最喜欢的一间。儘管时轻对于我又要乱跑的行为感到不悦,可还是贴着我一起来了。 然后……然后我就遇上莫非定律了。 望着眼前几个持枪的强盗,我突然觉得以后还是不要贪小便宜乖乖走大路好了。 我从包中掏出枪,思考着自己可以在几秒内射杀所有人还不被射成蜂窝。儘管时轻也有利爪和牙齿,但我就是不想让他上战场。 所有细胞都要我丢下钱逃跑,但我总觉得他们不会因此就放弃我。于是我深吸一口气,准备单干全部。 可就在下一秒,白色的光芒垄罩整条巷子。于此同时,我的耳畔响起熟悉的声音。「就是现在,开枪。」 顾不得自己看不太到人,我对前方连开好几枪。顿时,哀号骗地。我也听见对面传来了枪声,可自己却丝毫未中弹。当光芒消失时,眼前已经是敌人全数重伤躺平的模样。 ……我不是已经放弃掉灵脉了吗?怎么还能发射白光? 下一秒,我彻底否定是自己干的这种想法。 当视野完全恢復后,我哽住了。除了躺平的敌人外,眼前还站着个熟悉的身影。那是我魂縈梦牵,每晚只能在梦中怀念的身影。 这十年来,我总是设想着两人重逢的模样,甚至还想过要帅气的跟他抱怨我等了他多久。可当这一刻来临时,我竟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我愣愣站在原地,任由眼泪滑下。 夕阳温和地打在时轻身上,把他镀上一层薄薄的金。 接着,狐妖微笑,对我伸出手。 「我回来了。」 《狐嫁》全文完 养狐狸的注意事项(薇馨生日贺文) 我养了一隻狐狸。 狐狸天性胆小,狭小的空间对其来说比较有安全感。 看完注意事项后,我马上买了个舒服的刷毛猫窝,然后把狐狸塞了进去。完美。 白狐并未抗议,只是在窝里瞇着眼睛看我,不知道在思索些什么。我耸耸肩,转身躺下去睡了。而就在当晚我睡得迷迷糊糊时,感受到了一球毛绒绒的温暖鑽进了被窝。狐狸舒服地贴着我的手臂转了一圈,就地窝下。 比起猫窝,白狐更喜欢狭窄的被窝。 养狐注意事项二:人工饲养建议餵狗粮、肉和水果。 …… 餵狗粮给他吃恐怕会被唾弃吧。 一开始狐狸尚意识不轻时我会餵些切碎的水果给他,但过了几天我总觉得这样吃下去恐怕不行。后来我得出的答案果然在意料之中:只要是我能吃的他都可以吃。 与人不方便的差别处在于狐狸的嘴型没办法很顺利的吃精緻的食物,因此我帮他准备了比较适合时轻高度的碗,也会把一些本该用刀切的食物切碎。儘管狐狸有时候会抱怨我把他当小孩子养,但作为一个要在都市生活的文明狐,他也只得任我安排。 至于我问他几百年前还是三尾时都吃些什么,他的答覆是这样的:「水果,露水,路上的小动物,和一般狐狸一样。」 身为人类,我完全无法想像这样的生活。过去修练的几百年真是辛苦他了。 当祕书在午餐时间进我办公室时,看见的情景每次都是这样的:一隻狐狸站在总裁的桌上,和总裁吃着同一家便当。 「总裁,你确定狐狸真的可以这样养?」秘书好心想提醒我人狐有别。 我耸耸肩,没回答。 比起狐狸,他更像是一隻化为狐狸的人。 全公司里,没有员工的待遇比狐狸更好,就连我也是。 我特地请知名设计师帮他量身订製专属座椅,好让他可以舒服修练,甚至还有专属厕所,内建感应冲水系统。 他还有专属的毛发整理师,可惜没几次就被他辞退了。 比起高级卫浴服务,他比较喜欢我用莲蓬头清洗他的毛发,并趁我用吹风机替他吹乾时在我腿上打打盹。 为了减少法力消耗和减少我的困扰,他总会把自己的体型缩到小型犬的大小。偶尔出门和我散步时,不少路人都把他误认成了狐狸犬,称讚我养了一隻漂亮的宠物。 我养了一隻狐狸,但他并不是我的宠物。 他的名字叫时轻,是我的男朋友。 6000字豪车 归殊融X沉夜辰《无妄之爱》(R18注意) 无妄之爱 「沉少爷,这是应您要求买下的剧团契约。」 「哦,先放档案柜吧。」办公椅上的男子随便挥了挥手,对于文件不屑一顾。「我要你去剧团搜的东西搜来了吗?」 「前团长的衣物在这里,但我实在是不明白您要求这些衣服的意义。」 「你不需要知道。」简单让人退下之后,沉夜辰缓缓起身,来到属下留下的东西前。 归殊融的爱好是唐装,尤其是附带暗纹的。紫色、红色、黑色……每件都透露着低调却奢华的韵味。儘管这些衣服的主人已经死去多年,这些衣物仍熨烫整齐,崭新如昔。 宛如它的主人一样,从容。 思及到此,原先轻抚丝绸的手突然用力扭紧手中的布料。 能在死后这么多年后依旧在沉夜辰内心激起千重浪的,恐怕也只有归殊融一人了。 「我要让你后悔。」明明眼前只是一件普通的布料,男子却死死盯着布料低语。「让你后悔让我爱上你。我要让你承担自己的罪孽,回到我身边赎罪。」 「然后,我要让你爱上我。」 § 城里都在传沉家少爷终于疯了。 因为他要和一名死去的男子冥婚。 山里都在传沉家少爷终于疯了。 因为他要和全狐族大敌的蛇妖成婚。 不知生辰八字,毫无门第亲戚,只知其名。没有人晓得本有大好前程的沉少爷为何要做出此自毁名誉之举。 只有他本人知道。只有他本人懂。 沉夜辰独自坐在休息室内,手中抚着身上柔顺的布料。身上的龙凤掛是朱红色的,红得喜庆。裙襬上繁复的刺绣栩栩如生,金色的龙刺得眼睛发疼。头顶的花簪镶了朵盛开的彼岸,边上点缀着朵朵细緻的海棠。他的耳垂也戴上了流苏状的耳环,沉甸甸的金饰随着摆动叮噹作响。 「时辰到了。」一名女子抱胸站在门前,冷眼看着即将成婚的男子。「愿意来帮忙的人不多,毕竟那条蛇只会惹事生非。」 「您愿意来,我很感谢。」沉夜辰起身,步履微晃。绣花鞋的鞋号本就小,但远比他想像中还要难行。 「法力大概可以维持一夜,或是两夜。」女子顿了顿,别开眼不去看这荒谬的景象。「我不想过度介入你们奇怪的感情,但归殊融对时轻做的事我永远不会忘。我是看在你救过我们的份上我才会帮你这一次。」 「嗯,我知道。」沉夜辰低头看向在女子腿边一直静默不语的白狐。「抱歉。」 狐狸甩了甩尾,让开条路来。 正厅内,一女佇立。女子身着红衣,不浮夸却工整。头发虽是披着,却也用红流苏稍微固定装饰了下。女子看起来老练成熟,沉稳之气宛如所有仪式都在掌握中。沉夜辰立刻认出那位主婚者也是来自山中的狐妖,似乎是叫夏寧嵐。「请问其他人在……」 「主持仪式的只有我。」女子直接打断他的话。「快点开始吧,若误了吉时就不好了。」 沉夜辰转头看向秦笙羽。「你说的不多还真的是太不多了。」 秦笙羽耸肩,一副事不关己。 名叫夏寧嵐的女子点起第一支香,插到蛇妖的牌位前。「吉时已至,恭请新郎移灵至附体物。」 裊裊细菸盘旋而上,女狐妖推出已经换上归殊融旧衣的人偶,并进行看不懂得比画。此时竟真有一阵阴风吹过,让烟柱明显偏移了一瞬。人偶脸上贴着归殊融为数不多的照片,着实诡异。 「新娘沉夜辰与新郎归殊融同意于今日共结连理,生死不渝。」夏寧嵐拿出事先准备好的红线,系上人偶与沉夜辰的手腕。 夏寧嵐自一旁取来装满酒的小杯子,一杯放到归殊融牌位前,另一杯则递给沉夜辰。沉夜辰马上就知道这是交杯酒,便对着人偶一饮而尽。 「现在进行系生死线仪式。」夏寧嵐宣布,取出匕首交予沉夜辰。这是山上狐妖才有的术式,让沉夜辰耗费许多人脉才成功求得。 沉夜辰取刀割破指尖,泊泊鲜血立刻流出。一刻也不浪费,沉夜辰连忙在人偶的胸口画下练习多时的法阵。如此一来,被引来附于人偶的生魂将会被沉夜辰的鲜血锁住,留下无法自行逃脱的缘分。不过当然,此时的人偶还不会动,只是个死物。在引魂与锁魂之后,还有最后一个步骤需要做。 「礼成。」终于,夏寧嵐宣布。 至此,礼成。 § 红烛摇曳。 秦笙羽早已领着自家狐狸回去,相关见证人士也都已打道回府。 沉夜辰独坐在房内,床上则是被红线细细綑绑的人偶。几个小时前留下的血早已乾涸,变成诡异的圆形符号。 最后一步,唤魂。 沉夜辰拿起手中的摺扇端详。这是当时在废弃仓库归殊融所遗留下的最后一项东西,也是唤魂最重要的触媒。需要的元素都已集齐,而时辰终于到了。他把扇尖往下一压,触碰阵法。「醒来。」 霎时,红光大盛。 原先不成人形的人偶开始扭曲变形,缓缓成形。红线随着人偶的变化仍紧紧束缚住床上的人形,导致画面看起来像是人偶在挣扎着离开束缚。待光芒终于暗了下来,那个让人恨之入骨的容貌也终于重现眼前。 「噢,有必要绑得这么紧吗?」床上的人露出一丝兴然。「还是这是某种欢迎仪式?」 床上已经成形的男子被红绳五花大绑,双手背在身后。红绳是狐妖独门的手艺,韧性十足,无法自行靠蛮力挣脱。绳索绕过颈间在胸前交叉成结,上身的衣装被剪了两个洞,恶趣味露出那两点茱萸。而下半身的衣襬已经事先被拨开,两条红线直接穿过股间,绕着两根尚且瘫软的阳具打了个结。只要床上人一动,两条红线便会摩擦到阳具的边,引起一阵酥麻的痒意。 「归殊融。」沉夜辰语气嘶哑,眼神微暗。 「我没失忆。」明亮的黄眸眨了眨,开始观察自己的位置。「噢……洞房哪,原来如此。虽然我有想过你可能会干种事,不过我没想过你这么爱我。」 「我是恨你。」沉夜辰咬牙切齿说道。「我要你偿还那些你未偿还过债。」 「所以你是要再杀我一次是嬤,我是不反对,不过这应该不是你大费周章把我唤回来想做的事吧。那你……」归殊融突然噤了声,因为沉夜辰手握他的命根子,并且微微施力。 「你敢再囉嗦一句,我就把它折了。」沉夜辰语气温柔,却带着毛骨悚然。他模仿着当年归殊融的腔调开口:「毕竟,蛇有两个阴茎。」 床上的蛇终于安静了,可好整以暇的神情透露他一点都不紧张,甚至很好奇沉夜辰想做些甚么。 温暖的掌心抚上其中一根硕大,熟练地上下抚弄。沉夜辰的技巧很好,毕竟他早已对自己模拟过上千遍如何去爱抚。他要让归殊融也沉沦于情慾之中,并且纳为己有。他要归殊融真正属于他,向他求饶。 尚未察觉沉夜辰想法的蛇妖半闭着眼,索性享受起了沉夜辰的服务。久违的热意在体内扩散,如云霄飞车般稳定攀上高峰。蛇妖的呼吸逐渐加快,不时溢出一两声喘息。「你进步啦?」 沉夜辰没理会归殊融,一个劲的埋头苦干。他微微收拢着五指,指尖则有技巧地搔刮那些引起蛇妖较大反应的敏感点。很快,归殊融便被带上第一次高潮。 然而此时,沉夜辰瞬间用指腹堵住孔洞,硬生生阻止了高潮。 「呜!」没料到会这样的蛇妖笑容顿时凝在脸上。「……什么?」 蛇妖扭动着身躯,尝试靠自己脱离沉夜辰的掌握,可沉夜辰早有所准备,硬是不放过他。「求我。」 归殊融脸颊泛起一丝若有若无的红晕,但仍把到嘴边的请求吞回去。「还行,如果你要一直这样握着的话。」 这一席话直接击毁了沉夜辰稍微筑起来的骄傲。「那你就一直这样子吧。」 下一秒,两根肉棒都被上了尿道塞。 「……你疯啦?」下半身的胀痛让归殊融有些不舒服,但还在忍受范围内。「所以你今天的目的只是想强姦我吗?」 「我们是夫妻,并没有强姦这种事。」沉夜辰冷笑道,伸手拉松股间的红绳。他的指间还残留着一些刚才来不及堵住的透明液体,里头残留着几丝纯白。原先被遮蔽的肉穴终于暴露在寒冷的空气中,可怜收缩着。 「啊,我可没同意要当你的──」蛇妖的唇瓣冷不防被阳具堵住,而沉夜辰一上来就是毫不客气的粗鲁搅动。一时之间,互相嘴砲的现场安静到只馀嘖嘖水声。蛇妖温热的口腔包覆着敏感的慾望,但进出的速度却又快到无法伺机啃咬。处于被动方的归殊融只能瞇起眼接受火爆的接触,一时之间竟变得有些可怜。 沉夜辰享受着对方牙尖刮过敏感的快感,不熟练地在对方唇间横衝直撞,直到最后一声低喘,让所有白浊全进了归殊融喉间。 「噗咳咳咳……」被突如其来腥味呛到的蛇妖痛苦咳嗽,眼泪混着汗水浸湿原本控制得完整无瑕的脸。归殊融大口吸气,尝试把刚才的窒息感消除。「好了,我知道你恨我了,我们可不可以不要玩这个?」 回应他的是在菊穴上抹上的那阵冰凉。 此时此刻,在床上被推成m字腿的蛇妖非常茫然,不晓得自己为什么会復活,还一回来就被这番折腾。 一阵窄小的痛意自归殊融臀间蔓延而上,而那根深入他体内的手指层层破开温暖的软肉,直探深处搅弄。也许是不想一开始就弄坏蛇妖,沉夜辰的动作意外温柔。他微微闔上眼,手指在转进转出的同时还不忘在细嫩的屁股揉上几把。「原来是这种感觉……」 相较于沉夜辰的平静,归殊融可就不是这样子了。他好不容易才稍微从刚才的强制中断高潮中挣脱,马上就被这份侵犯挑起另一燥热。可他一点都高兴不起来,因为这是生平第一次有人对他的菊穴下手。 归殊融觉得眼前的沉夜辰好陌生,以前的夜辰遇见他不是激动就是愤怒,极好把弄。可现在的沉夜辰……变得很冷静,犹如平坦湖面深藏着不详的涡流。 沉夜辰低头吻上蛇妖白皙胸前那两颗诱人的乳粒。他的动作一点都不急,宛如在吸奶嘴般将乳首收在嘴中品尝。乳粒很快便被牙齿磨得红挺,而沉夜辰甚至还将之咬起又放开,欣赏它弹回的模样。 在沉夜辰上下开弓之下,就算是对性没兴趣的蛇妖也无法忽视在体内熊熊燃着的火。归殊融咒骂着自己身为生物的自然反应,一边溢出情动的呻吟。在蛇腰腿间的两根慾望此时都已经胀大微颤,无法遏止的热意让他觉得下半身都要爆炸。这时的他也无法维持平时的游刃有馀,只能断断续续开口。「行,是你赢了,我求你。」 「求我什么?完整说出来。」沉夜辰抬起头,嘴角勾起一抹笑。一条津液连着蛇妖的乳头,构成一条淫靡的丝线。 「求你……哈……把它拿出来……」归殊融难受地扭着身体,在受限的空间下尽自己最大的努力想掉腿间那把火。 「把什么拿出来,我听不太懂耶。」沉夜辰突然加快手中的速度,让归殊融克制不住而喘息连连。 「把……尿道塞……啊啊啊啊!」沉夜辰忽然大力在乳首咬下,让归殊融在剧痛的颤抖中却感受到激烈的快感。 「我要你完整说一遍。」儘管沉夜辰胸口的大力起伏出卖了他,可他的表情仍旧冷静无比。「如何?蛇妖大人?」 「请你……哈啊……把尿道塞…嗯哈…拿下来……」归殊融好不容易撑着理智把话讲完,却对上侵犯者的眼神时忍不住一颤。他全身发热,却好似吞下了一颗冰块。 沉夜辰的眼神是冷漠的,但表情却十分愉悦。只要归殊融越痛苦,越把持不住自己,他的笑容就会越温柔。「那我就赐予你暂时的安歇。」 细长的器具终于被缓缓取出,将归殊融折磨到欲生欲死的热意也终于被释放,将红绳染上点点白浊。而这股白还顺着肌肤流上半插在菊穴之中手背。不知何时,在洞中的手指早就扩增为三根,而归殊融却因刚才的敏感全集中在肉棒而没察觉。 沉夜辰抽出手,慢条斯理把手上的液体全都抹在归殊融腿间。被抽插多时的菊穴此时反倒被引出一阵陌生的空虚,急着想被填满。可沉夜辰只是抱胸站在一边俯视,欣赏蛇妖脸上的潮红。「想要吗?你知道该怎么做。只要你求我,我就向你分享我的爱,我对你独有的爱。」 「沉夜辰,我觉得我们不要再这样玩了,实在是有点──」突如其来在洞口磨蹭的硬物让归殊融住了口,而他也对上那通红血丝的双眼。 此时,归殊融终于明白了。 沉夜辰疯了。 或许把沉夜辰放入剧本,是他这辈子最错的决定。 一切确实都照着他的剧本在走,但他却忽略了自己死后有机会被强迫加长剧本的事实。「唉……沉夜辰……唉……」 「想要,就说。」沉夜辰半伏在蛇妖身上,而归殊融两条腿无力掛在他肩上。儘管沉夜辰也快到意志力的边缘,却仍只让肉棒粗浅的摩擦洞口。 这就是玩弄感情的报应吗?归殊融想,大概是的。 「我想要,请你进来。」归殊融终于停止抵抗,变得异常顺服。 毕竟身为一个好的作家,各种角色他都擅长。只要他演好他的角色,便不认为自己是失败一方。 带着快感的剧痛霎时贯穿了蛇妖。 炙热的肉棒破开所有软肉,将穴内撑地饱满。而在下一刻猛然抽出,却又大力顶入最深处。数多年的怒火随着报復般的衝刺在归殊融体内横衝直撞。沉夜辰大力扣着蛇妖的肩,放任原始的野性在对方体内奔驰。 「轻……嗯哈……一点……」归殊融只觉得自己快被沉夜辰撞散了,几乎要在这场交欢中被溺死。儘管沉夜辰的衝刺毫无章法,宛如新手,可还是偶尔会擦上那个重要的点,而归殊融马上就会报以忘情的哼叫。蛇妖迎合着他的律动想减轻交合的痛楚,从未有的迷乱甚至悄悄染上了往往清明的眼眸。 紧緻的肠道让沉夜辰不知道射了几次,却马上都会在几秒后硬回来持续衝刺。此时的他眼眶发红,彷彿就想这么把蛇妖操死。「叫我!」 「沉夜辰。」趁着呼吸的空档,归殊融连忙用像念台词般的声音开口。 而这声叫唤当然不可能让对方满足,肉棒狠狠地在对方体内研磨,次次都压迫到前列腺,使归殊融头脑空白。在空气中高举的性器吐出阵阵浊白,把婚服布料及两人的肌肤都弄得黏腻骯脏。「夜辰……啊……辰……」 今晚,人与蛇都沉浸在这场淫乱当中,谁也不愿醒。 终于,这场骚乱终于因为两人体力的耗尽而停止。 确认归殊融没力气做妖之后,沉夜辰这才松掉那些红绳束缚。而后,第一次消耗这么多能量的沉夜辰更是直接在床上倒下,侧头望着蛇妖。 归殊融缓缓把身上破烂的衣服剥掉,又拿来擦了擦身上那场浩劫。「可惜了一件好衣服。」 然而正当蛇妖要起身找件能遮蔽的东西时,一隻手突然抓住他的手腕又往床上拉。「哎呀。」 明明应该没有力气的人类一个滚圈又把蛇妖压在身下,硬是不让人走。沉夜辰拉住蛇妖的长发,语气愤怒。「你又想走!」 归殊融的回答是按住对方后脑勺,直接强迫接吻。他们相互在床上争夺主导权,双方的手掌均被缠在对方的发间,暴力拉扯着。这画面彷彿像两个打闹的小孩,正在为了滑稽的理由无理取闹。 原先安在沉夜辰头顶的婚礼发饰在这场争斗中被扯落,框啷一声落到地面。已经凌乱不堪的婚服更是让归殊融趁势脱下,毕竟两人都裸着才算公平嘛。 令人意外的是,最终竟是沉夜辰取得上风整个人趴在归殊融身上。他的头侧贴在蛇妖胸口,手臂则紧紧箍着归殊融的腰。「你是我的……」 有些虚脱的蛇妖用指尖轻轻穿过那头令人怜爱的捲发,抚摸着身上人的头顶。当他的指间缓缓向下抚摸到对方的脸时,却意外触摸到眼泪。「沉夜辰?」 「为什么你不能爱我?」沉夜辰低泣,此时竟意外放出柔弱的姿态。「为什么你不能成为我的东西,为什么?」 「傻孩子……」蛇妖轻叹,用指腹拭掉对方脸上的泪。「你不该爱上我这种人。因为我的私心而把你拉进我的剧本这件事,我向你道歉。」 因为一己私慾把单单一个人类逼疯,他的确心生愧疚。 「我不要你的道歉,我要你留在我身边。」身上人气若游丝回答。「叫我,殊融,叫叫我的名字。」 「你知道我回来不是长久的,我很快便会消失。」狐妖仪式的作法归殊融当然知道,他对山里那帮狐狸瞭若指掌。「我相信你离开我之后……咳,不说了。」 就算自己说了,似乎也无济于事。 身上的人类已经被拉入这场无尽的深渊,再也无法脱出。「夜辰,你会后悔的。」 身上的人轻颤了下。排除在刚才激烈之时的叫唤,这还是归殊融第一次没连名带姓。「留在我身边。」 「辰,我的辰。」归殊融愉悦地瞇起眼。「我爱你,如果你想要的是我的这种爱的话。」 把沉夜辰放进剧本的是他,放任剧本独立开展的也是他。 但同时,允许沉夜辰跳脱棋局挑战执棋者的,也是他。 归殊融承认自己的确沉浸于沉夜辰给予的欢愉当中,但他明白自己并不是沦陷最深的那个。故此,他并不算输。 既然对方都同意了,那就一起沉沦吧。 永远,在这没有出口的地狱沉沦。 狐嫁番外 归殊融X沉夜辰(艾瑞娜生日贺文) 沉夜辰还记得第一次见到归殊融时是他六岁那年。 那时,他和其他孩童蹲在沙坑中玩沙,看见坐在一旁的归殊融。 明明都是孩子模样,他却发现那位穿着旗袍的男孩只是带着温和的笑容端详着沙坑中的其他人,宛如在观察。 观察人类。 「你为什么不下来玩?」那时的沉夜辰还带有孩童的天真,好奇地跑到坑旁。接着他注意到男孩戴着一个丝质眼罩。「难道你……看不见吗?」 而男孩神秘一笑,答非所问。「我坐在这里就好。」 沉夜辰傻傻点了点头,又伸出了手。「我叫沉夜辰。」 男孩迟疑了几秒,终于回握。「归殊融。」 这是他们第一次对话。 尔后几次,沉夜辰又在沙坑旁见到了几次归殊融的身影。归殊融很有趣,总会带许多奇异的故事给他,到最后沉夜辰甚至是为了那些故事去沙坑的。他从没问过归殊融他们是否为朋友,可在沉夜辰心中已经认定归殊融是自己最好的朋友。他并不知道,这只是他的自以为。 离开玩沙坑的年纪之后,两人的联系转为了网路及电话。十三岁那年,归殊融向他坦白了自己蛇妖的身分。这让沉夜辰很兴奋,觉得自己一定是归殊融很重要的人才有资格得知他的秘密。他得知了山里还有一群狐妖的事情,也知道了归殊融对于想造出一部大戏的计画。身为朋友,他义不容辞的加入了计画,也开始想方设法接触任务目标──秦笙羽。 这些年来,只要是归殊融想要的,沉夜辰总是不惜动用家族企业的物力财力全力支持。他觉得,这是身为归殊融最好的朋友应当所做之事。 又或者,是一丝超越友情的情愫促使他这么做。 直到,那让人梦碎的一日来临。 这是宴会结束后不久,归殊融罕见约沉夜辰出门。 「秦笙羽已经入山,我需要进行什么准备吗?」 「不用。」归殊融微笑摇头。「接下来的事我将全权介入,你可以休息了。」 「你是说休息一会儿?」由于归殊融从来没说过休息这种事,沉夜辰陷入了难得的困惑。 「我是说,之后也不需要你了。」归殊融搧了搧扇子。「回归平凡吧,你也不会再看见我了。」 沉夜辰的思绪陷入了一瞬间的空白,宛如一个被主人丢弃的宠物。「我们不是朋友吗?」 「朋友?」归殊融低笑了声。「原来你把我视为朋友。也罢,让你这样认为你也会觉得好一点吧。」 「不然在你心里,我到底是什么?」儘管万分害怕,他还是问了。 「演员。」归殊融微笑。「我早就跟你说过了,整个世界都是我的舞台,而你们都是我的演员。原来你之前对我这么死心塌地是这样子啊……不过也不赖。」 从小到大,沉夜辰想要什么都能到手,因此他以为只要对归殊融好就一定能在归殊融心中取得一定的分量,可如今……如今…… 归殊融自始至终都未将沉夜辰视为朋友,这只是人类的一厢情愿。 他以为他可以在所有人之上,除了他与归殊融以外的人皆为掌中演员,可现在才发现自己也是一颗棋子罢了。归殊融和他讲这堆光怪陆离的故事,让他拿到进入异界的门票,只不过是因为需要一枚人类的棋子。 「总之,这阵子谢谢你的协助了。」归殊融微微欠身,转身离去。「顺便再跟你说件事,如果秦笙羽不想待在山上想下山,也许你可以帮帮她。」 蛇妖消失之后,沉夜辰逐渐感到怒火中烧。 他就这样被戏耍了漫长十多年,而对方就像弃子一样丢下了他。这是一种极致的羞辱,甚至对他的感情开玩笑。没错,他承认自己不该这么蠢,傻傻地对一个人交付真心,可他就是嚥不下这口气。 他只是个平凡的人类,可他知道有个人不是。 而他必须靠那个人来打乱蛇妖的计画,甚至是杀了狡猾的蛇妖。为了自己的私慾,他要报仇。沉夜辰的嘴角勾起了扭曲的笑,歪歪斜斜的,很是狰狞。 过去的自己多爱他,今日就有多恨他。 他会送自己亲爱的蛇妖一份大礼,将比过往更加盛大。 这份大礼,名为死亡。 狐嫁委託车 时轻x秦笙羽《关于霸道总裁如何输给温柔狐》 *特别致谢:感谢金主麻麻艾瑞娜让大家有车子看* 时轻大概是还没搞懂为什么他变回人的第一夜会让我这么激动。 直到我把人推倒在床上时他都还是保持困惑但纵容的表情。「请问……?」 「你难道不晓得我等这么久在等什么吗?」我伸手放在他腰间的束带上。 「难道是……」极晚开窍的狐妖终于想通,一抹红瞬间染上他的脸。「等等,也许我们第一天就这样还太快……」 「老娘为了你当了二十八年的处女,你还说太快!」我忍不住大声了起来。「总之,我今晚就是要跟你乒乒乓乓!」 讲完宣言之后,我伸手解开他的带子。「你活这么久,好歹也有点经验了吧。」 「实际上,我没和任何人欢爱过。」白色的衣带散落在双人床上,也是两人纯盖棉被睡觉十年的地方。 什么!这年头竟然还找得到处男狐妖,而且还是几百岁的处男! 不知道为什么,我反而更兴奋了。 几秒后,床上的狐妖终于完全失去衣物遮盖。 这是我第一次见到全裸的时轻,感觉就像是把他的毛全剥了般。他有着和人类相同的躯体,甚至连「下面」的东西都一样,可在他的头顶及尾椎处还多了白色绒耳及一条白色尾巴。而此刻的时轻红着脸,让蓬松的尾巴遮盖自己的私处。「我觉得……」 我觉得我好像太主动了,时轻先生,你啥时能长进些。 我自动自发脱了身上唯一一件裙子,跨坐到时轻腰上。「你们狐妖是千年禁慾派吗?怎么办到几百年都还是处男的?」 「狐妖不太需要情慾。」时轻淡淡说道。「那并非必要之物。」 刚好,那是人类必要之物,所以只好委屈下你了。 我俯身向下,轻舔他的耳朵。 上辈子的我只捏过他的耳朵,这世该来品尝下了。 我感觉到身下的男人轻微颤抖了下,一手扶上我的腰。「等等……」 此时我的胸部已经压在他嘴边,可这男人却坚持住不动,不知道是清高还是真的不晓得该怎么做。「狐妖大仙,你可以舔我的胸部没关係。」 「失礼了。」狐妖大仙!不要床上还礼貌成这样! 一种软软的触感宛如在练习般轻轻贴上右胸胸尖,带起一股奇异的战慄。我忍住喉头的奇怪呻吟,一口含住他的耳尖。 一口白毛。 好吧,至少有过过癮了。 而此时的狐妖已经无师自通地开始舔拭着乳尖,甚至往两旁扩散。我大概过了几秒才发现这跟他狐妖型态时清理自己毛发的行为很像。虽然他全是用动物的经验来对付我,可出乎意外有效,我甚至差点撑不住自己的身体。 这种感觉,宛如……宛如…… 我的脸颊在一瞬间变得极烫。 这样算不算人兽交的一种啊! 察觉到我的动作停滞,时轻也困惑开口:「这个姿势很累吗?要不要换个?」 「还、还可以。」我隐藏起自己诡异的想法,强顏欢笑。「你之前看过什么春宫图吗?怎么这么熟练?」 「……之前半夜看过一点你以为我睡着所以偷看的a片。」他诚实说道。「应该照着里面的演员怎么做就是怎么做吧。」 卧槽!你就这样跟着我看了十年还都没告诉我! 如果现在地上有洞,我觉得自己可以鑽进去永远不要出来了。 「不过里面好像都是男上女下,我们的位置是不是有点……」他尝试提出疑问。 要不是你太被动,你以为我会把你压在身下吗! 「如果大狐妖不需要我教,我很乐意把身上的位置让给你。」我直起身微笑,恶趣味地把自己私处贴在他的尾巴上。「不过首先你要先推倒得了我才行。」 看看他这弱不禁风的样子,还想挑战我这女大总裁……「啊呀!」 只见时轻抱紧我的腰,直接在床上滚了半圈。「是这样吗?」 你作弊! 不等我的回应,时轻直接俯身把另一半舔完。他的手扣住我的双腕,让我动弹不得,而那条白色尾巴则不安分地搔痒着已经微湿的阴部。一时袭来的双重刺激让我无法招架,只能断断续续求饶。「时大仙……时先生……不要这样……时!」 一股小小的热流自隐蔽的缝隙流出,打溼狐妖的毛发。而时轻竟趁着这股劲又让尾端多进入了点。异物侵入的感觉让我忍不住挺起腰,微曲的膝则夹上他的腰。「尾巴……哈……尾巴不是这样玩的……」 「我现在最多还能变出四根,想不想要?」掌握到窍门之后,狐妖已经渐渐玩上癮,在已经发胀的双乳捏上几把。 「不要,很痒啊时轻……啊啊啊!」我感觉到第二条尾巴已经在大腿内侧跃跃欲试。「用别的东西进来,求求你……」 彷彿就在等我这句话,已经进入三分之一个头的尾巴终于被抽出,而一个更为炙热坚硬的物体抵住了洞口。 乍看之下小时轻的外型不太恐怖,甚至白里透红,小巧可爱。可在抵上穴口的那刻,我才真切开始感受到恐惧。「秦笙羽,深呼吸。」 我开始进行一种诡异的哈气法,而身体则止不住颤抖。「慢一点……」 「我知道。」相比之下,时轻显得十分冷静。 一个比尾巴还坚硬的物体缓缓顶进我体内,将洞口撑得极痛,而他才刚进了个头而已。眼泪不受控制流了满脸,我张大嘴,几乎吸不到气。 秦大总裁终于宣布败于柔弱狐狸之下。 「放松点,你这样我很难进去。」时轻似乎也被我绞得难受,只得先稍微退出再撞进去。 「你亲亲我,亲我我就不痛了……」儘管我已经哭花了脸,我还是攀住他的肩求撒娇。 一个又一个温柔的吻轻柔落在我脸上,眼角、鼻头、唇瓣、脸颊,可下方的攻势愈发猛烈。我感受到体内的巨物越撞越深,并出其不意撞开处女模直捣到底。我听见自己发出杀鸡般的叫声,而后落下的则是更多的吻。 眼泪被吻乾了又湿,身下的穴道则被撑得饱满。时轻在我身下垫了更多柔软的枕头,让我维持斜躺的姿势。「没事了。」 如果这辈子只需要痛苦这次的话,我突然又觉得还行了。 在极致的痛楚过后,是一种逐渐爬升的痒意。在刚才一番努力后的蜜液及汗水的润滑下,时轻很快便掌握住抽插的诀窍。大小刚好的肉棒在穴道研磨,我也放任自己喘息出声。这种感觉就像是在茫茫大海中浮沉,而时轻则是我唯一的浮木。 至于狐狸都是怎么叫床的呢,直到这次的性爱结束我也还是不晓得。 我听见他用沙哑的声音低唤我的名字,而竟出乎意料好听。带着淡淡情慾的声音在我耳畔低语,让人怀疑他是否又添加了魅惑的法术。「笙羽,叫我……」 「时轻……嗯哈……时先生……时大仙……」狐妖每顶弄一次,我便随着媚叫喊出一个名字,可他似乎不满意,衝撞得越来越狂野。 「叫我时。」 「时……」被顶到花心的高潮随着我的喊叫袭来,我舒服到控制不住自己的颤抖。而被突如其来炙热浇灌的他也把空不住自己,连忙抽出释放。 儘管他的动作以经够快,还是在我腿间留下些许白珠。 两人沉溺于断片般的快感中,一时之间竟只能相拥不语。 「你……为什么拔出来了呀?」待自己稍微回神,我开口询问。「人与狐不能生孩子吗?」 「没试过,但我觉得不好。」时轻不愧是活了千年的狐妖,在这种情况下还能冷静思考。「而且我没询问过你的意见。」 「我要生。」馀韵未解的声音软软的,甚至还带有我清醒时不会带有的撒娇。「让我为你生个小狐狸嘛。」 一隻大手温柔的拍了拍我的头,接着是宠溺的声音。「好,下次,今天该休息了。」 至于我后来是怎么为他生了个半妖,又是很久之后的故事了。 狐嫁委託车 归殊融X沉夜辰《疯狂与沉沦》 *特别致谢:感谢金主麻麻艾瑞娜让大家有车子看* 沉夜辰从未想过在归殊融主动与他决裂后,还有脸出现在他房里。 当沉夜辰即将就寝时,看见蛇妖静静在角落站着,脸上还掛着乖巧的微笑。「好久不见。」 「我杀了你!」沉夜辰抄起桌上的美工刀,毫不犹豫刺向这名玩弄他达十几年的男人。 「好,给你杀。」归殊融倒是一点都不气,只是笑咪咪等沉夜辰接近。可在美工刀近身之时,他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手刀敲向沉夜辰的手腕。 美工刀脱手而出,在地面发出微弱的撞击声。「抱歉,你太慢了。」 每次都是这样,无论是智力还是力量的博弈,沉夜辰从未胜利过。 「为什么回来?你是来嘲笑我的落魄的?」沉夜辰捡起地上的美工刀,再次出手。 「我是来通知你事情的。明日,这场戏会来到最高潮,然后步入完结。」只见归殊融以各种手法破解沉夜辰杂乱无章的攻击,一面笑吟吟说道。「当了我这么久的合作者,我想应该要让你知道。」 「我才不在乎!山里那群狐狸与秦笙羽都不干我的事!」沉夜辰持续进行毫无意义地攻击。 「我来猜猜。」归殊融突然擒住沉夜辰的手腕,一个旋身将人压到墙上。「因为你只在乎我,是吗?」 「我要杀了你!」过去的自己有多爱,现在的自己就有多恨。 沉夜辰憎恨自己落入蛇妖的圈套,可又无法自拔。 「可无论是爱还是恨,你都渴望着我。」归殊融凑近沉夜辰耳畔,语气曖昧。「沉夜辰,想不想……当一回主角?」 「放开我……」此时的夜辰两手都被巨大的力道禁錮,而偏偏归殊融的身高高出自己整整一颗头,因此显得弱势。除此之外,还有一股奇异的梅果气味窜入他的鼻腔。 他突然很想哭,因为知道自己已经再度败在蛇妖手下。蛇妖并不是询问,而是告知。 「你曾经说你爱我,那,我给你一次爱我的机会。」归殊融低笑。「除了杀害我,你想干什么都可以。」 「我要把你凌虐操哭,让你跪在我面前求饶。」沉夜辰抱怨道。「这样也行?」 「收到你的愿望了。」蛇妖微笑。「不过,角色戏份我来分配。」 沉夜辰瞪大眼,可冰冷的唇压上他的嘴,不给他反悔的机会。蛇妖的亲吻熟练又疯狂,带着分岔的舌闯入他的口中,肆无忌惮搅动着,很快便带出不少唾液。 沉夜辰忘了件事,归殊融是个疯子,不计后果的疯子。 而他也是。 他现在的疯狂全都来自于眼前的蛇妖,他是属于蛇妖的疯子。 这名蛇妖总是未经允许便勾动着他的心情,心碎也好,愤怒也好,他的七情六慾全都源自于归殊融。 不知何时涌出的泪水湿润了沉夜辰的眼眶。也许,让自己疯了才是最好的。 在归殊融放松手上力道的那刻,他立刻抽回自己的手,扒向归殊融整齐的旗袍。绣着花朵的旗袍似乎很贵,可沉夜辰只想撕碎它。他把所有愤怒都发洩在上面,宛如那件衣服是蛇妖本身。归殊融似乎也玩心大起,伸手对沉夜辰回敬。 两人疯狂地撕扯对方的衣物,同时又激情地狂吻。他们啃咬着对方的唇,彷彿恨不得将对方弄得半残。 这是一场利用与被利用间的爱情,也是一场註定会毁灭的爱情。 最后,沉夜辰伸手扯掉那条看似昂贵的蕾丝眼罩。 非人的黄瞳是意料之中的平静,带着一丝昂然。「现在我们坦诚相见了,然后呢?」 「我……我要干死你!」带着哭腔,沉夜辰大声嘶吼。他已经不在意是否会有其他人听见。 「这句就有些不对了。」归殊融抿唇笑道。他一弹指,沉夜辰的身体瞬间变得无力。「为你打造的春药,希望你会喜欢。」 沉夜辰被放倒在床上,双腿大张。而蛇妖伸出修长的指尖,挑逗般刮擦着敏感的乳首。「这二十几年来,你都在等着献上自己给我,是吗?」 「……」沉夜辰拒绝回答,倔强的别过了头。 可下一秒,一股异样的冰冷包覆住自己的分身,也让他全身一颤。 蛇妖对着他的分身又吮又吸,动作意外温柔。分岔的舌尖灵活地伺候着尖端,使他的下身不情愿挺立。接着唇口向下,细心地连囊袋都不放过。突如其来的羞耻使沉夜辰脸颊发烫,甚至险些发出娇喘。 「如何?想帮帮我吗?」朦胧的视线中,蛇妖看起来乐在其中。 「不要!」 「没事,反正我可以自己来。」无视沉夜辰的抗议,归殊融掰开他的唇便将冰冷的巨物塞了进去,并模仿性交般开始抽动。抗议无效下,沉夜辰索性闭上眼,假装自己晕了过去。 一股熟悉的松香味围绕着沉夜辰,连他的口腔都充满着蛇妖的气味。春药的药效开始渗入自己的思绪,而他的嘴则是在不断的抽插下有些麻痺。终于,蛇妖放过他的嘴,伸手开始打他后穴的主意。 一股冰凉抹上他的菊花,终于让他从模糊的意识中惊醒。「那里不行!」 不知打哪来的润滑液被涂抹在洞口,而归殊融的指尖时不时便探入那隐蔽的幽穴。归殊融先是擼动柱身给予安慰,接着一根手指便出其不意带着液体探入后庭。 「噫──」沉夜辰难受地蹙眉,却无计可施。 不知道是不是春药地作用,他全身发热,甚至帮助了归殊融很好地扩张。修长的手指很好地在肠道内搔刮旋转,沉夜辰的感官被无限放大,甚至难以抗拒这越来越舒服的愉悦。过不了几秒他便放弃挣扎,甚至笨拙地扭动身子寻求更多。 似乎是觉得差不多了,蛇妖抽出缠着液体的手指,随意在他唇上抹了抹。接着蛇妖一挺身,硕大的冰冷便直接侵入开发完成的穴道。原先温暖的肠壁被猛烈刺激,也忍不住让沉夜辰痛苦地叫出声。「不要──」 可他不知道的是,此时的归殊融同样也不好受。原先细长的瞳眸再度缩小了一圈,而铺天盖地而来的溼热让他险些夹射。「嘶。」 把控住自己的情绪后,他便扶着自己的的柱身开始进出。初且慢,后增快。归殊融的肉柱破开层层软肉,撑开里头的每个褶皱,并渐发粗暴。沉夜辰早已筋疲力尽,身子也逐渐发软,只能被动迎合着蛇妖的深入。 沉夜辰发现自己无法思考,已经被完全的快感侵占。他眼神迷茫,嘴中依旧喊着要杀死蛇妖的宣言,可在蛇妖耳中听起来比较像是哀求。「杀了你……哈……干死你……呜……」 淫糜的噗啾声有规律地回盪在房内,透明的液体顺着两人的交合处低落到的床单上,蛇妖给予的快感一波一波涌上,每次都是更高的刺激。 不知道何时会结束的快感让沉夜辰全身绷紧,后庭的嫩肉不时随着肉棒的抽插被带出带入,磨得红肿。感觉自己快坏掉的恐惧让不知名的泪水滑落沉夜辰的脸颊,身为一个娇娇公子,他从没体验过这种恐怖的折磨。归殊融的确履行了承诺,他把沉夜辰操哭了。 「想求饶吗?」儘管不像沉夜辰这么喘,但蛇妖的面颊还是升起了緋红。 沉夜辰的回应是双腿猛烈的一夹。 归殊融本就已经在高潮的边缘,而这意外的一夹更是乱了他的剧本。浓稠的精液全数灌入炙热的肠道,而沉夜辰的分身也在同一时刻喷洒出浊白。 这一刻,他们紧紧相拥。像是要勒死对方,又或是把自己嵌入对方。这场性爱的较量,没人取得更大的便宜。 「归殊融。」沉夜辰的声音因刚才的叫床而嘶哑,可却毫不服输。「要求饶了吗?」 归殊融微笑,呼吸凌乱。「忘了告诉你,蛇有两个阴茎。」 于是,今晚继续。 抚狐论 抚狐论(粉专100讚) 不同的狐妖有不同的揉法,也带有不同的个性。举例来说,时轻特别喜欢胳膊。 蓬松的毛球会鑽到手臂间,柔性逼迫主人放弃手上的工作,藉以讨得上班时间的关爱。等他在腿上安好位置,下巴靠上胳膊,再怎样认真的人都将陷入他的圈套。 狐妖是很有佔有慾的物种。若主人依旧专注于工作上,他会用湿润的鼻头推动操控键盘的手腕,用柔中带硬的脸庞磨蹭。你只好推迟接下来的所有规划,专心搔痒他的颈后。 狐毛比猫毛蓬松,就像一团紥实的棉花。良好照顾下的毛发光滑丰腴,在月光下定能反射出金属般的高贵色泽。 时轻也喜欢被抱着的感觉。 人类细瘦的双臂自背后环绕,却带来坚定的安心感。白色前爪小心收起尖利伏在柔软胸前,下巴再慢慢靠上。狐妖舒服地瞇起眼,柔软的尾巴刷过细緻的肌肤,似化妆刷正在替腿部上妆,要将它也沾染成一样的雪白。 偶尔,你会在辛勤的一天后收穫沙发上多出一块崭新的白色蒲团。这时候你可以直接把脸埋入中央起伏的凹陷,多蹭个几下。相信他不会介意的。 当狐妖心情好时,将会有一座巨大的棉花山可以躺。被数条柔软的尾巴所环绕,想必这是世上最美好的享受。 若你是他的主人,相信他也会沉浸于幸福中。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