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英雄策》 第一章 锋芒起处 昏黄的夕阳之下,烽烟四起,山河动荡。大秦天下,终于还是要乱了。而此时距离血流成河的诸侯战争结束,也不过刚刚过去了数十年而已。 荒草萧瑟,满身狼狈的少年从沙土堆里探出半个脑袋,警惕的看了一眼四周,确定安全之后,这才艰难的爬出来,仰面朝天大口喘着粗气,感觉一颗心却仍旧砰砰跳的厉害。 名叫鸣生的这少年,是山那边集镇上屠户家的一个伙计。昨天的时候,他自告奋勇替那位待他如同亲生儿子般的屠夫来山这边送狗肉,顺便收账。本来一切顺利,主家还高高兴兴的请他吃了一顿饭。可就是这一顿饭的功夫,却风云突变。 有一支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军队,自北方气势汹汹卷过集镇,那些看上去衣甲褴褛的家伙,像一群饿疯了的虎狼一般,不容分说就开始抢劫食物和财物。一场灾难就这样开始了。 鸣生见势不妙,背起钱囊转身就跑。他从小跟着屠夫宰杀牲畜,习过武艺,有一把子力气。当此性命攸关的时刻,也管不了那么多了。手中的杀猪刀胡乱捅死了想要过来拦他的两个彪形大汉后,一头扎进小树林里开始拼命逃窜。 也许是因为少年的运气好,很快就摆脱了追杀者。他藏身在山丘上的沙土堆里,屏住呼吸看着远处燃起的大火,心中非常难过。不用想也知道,这处集镇完了。和善的主顾一家和那些普通的村民,恐怕很难有人能够活下来。 看着那些鲜血和大火,少年的心里在悲伤之余,更有许多疑惑难解。他不明白,为什么仅仅只过了不到十余年的时间,这个天下又重新陷入混乱了呢!难道传说中的那个谶语是真的吗? “祖龙死,天下乱。白蛇腰斩,赤蛇当立!” 少年想起在世间已经流传了很久的这几句话,他虽然并不明白到底说的是什么意思。但也隐隐约约觉得应该不是什么好兆头。他们生活的这块地方,还算是太平。可随着开始有乱军到来,恐怕以前的日子很快就会一去不复返了。 忧心忡忡的鸣生又等了一段时间,觉得已经恢复了体力,便把防身的杀猪刀插在腰间,然后紧紧的抱着粗布钱囊翻山越岭,往山那边而去。这小半袋子钱币虽然算不上太多,但却抵得上师傅和他几个月的用度了,他看得十分珍贵。 这一段山岭连绵起伏,把大片的平原分隔成了两段。少年爬上山顶的时候,最后回头望了一眼,曾经去过的那座村镇,已经是浓烟滚滚火光冲天。就好像是天边的晚霞落到了地面,烧得血红血红的。 鸣生从小跟着师傅屠狗杀猪,胆气豪壮。山中虽然多有狼虫之属,他也并不惧怕。少年人脚步轻快,预计天黑之前就可以走出山岭,很快就可以回家了。外面这么兵荒马乱,也许,只有回到那处简陋的宅院里,待在师傅身边,才是最安全的所在。 然而,躲过兵灾的少年想要回家,似乎也并不那么容易。半山腰的山路上,十几个面目不善的汉子拦住了去路。山贼出没,劫财杀命! “小子!身上钱袋放下,爷爷饶你性命!” 鸣生用手紧紧抱着钱囊在胸前。虽然师傅一直以来都教导他性命的重要,可是他却绝不甘心就这样舍弃辛辛苦苦挣来的钱。少年见势不妙,转身就跑。不远处就是密林,只要跑到树林里,也许还有逃生的机会。 只是,对地形无比熟悉的山贼们却不会放过他的。十几个人打一声呼哨,刀光闪烁,分头围堵包抄。少年还没等跑到树林边呢,已经被飞身追过来的山贼一脚踹倒。然后,后背被牢牢踏住,一把刀架在了脖子上。却听得有人冷哼说道。 “哼!还想跑?交出那个袋子!否则,一刀砍下你脑袋来!” 鸣生感觉浑身剧痛,却一声不吭。他把手摸到胸前,钱袋就在身下压着,这些家伙想要得到,却要付出血的代价才行! 十几个山贼都聚拢过来,笑嘻嘻的看着头领制住了那少年。拿到钱袋后,他们当然不会放他走。在这荒山野岭杀个人,就和踩死只蚂蚁那么简单。一刀两断,扔下山岭,这样的事他们已经习以为常了。 山贼首领见少年在地下转过头,以为他乖乖顺服了。不由得意地伸手去接。却不料,那脸色苍白的少年从胸前摸出来的不是钱袋,而是一把剔骨尖刀。咫尺之间,全力一挥,半截胳膊就掉落在了地上。山贼头领痛呼一声,扔刀抱住断臂,连连后退。少年顺势从地上爬起来,挥舞着半尺短刀,眼神凶狠。 “杀了他……给我剁成肉酱!” 就算是不用头领怒喝,山贼们也早已经被激怒了。他们各自举刀朝着少年砍了过来。鸣生虽然跟着师傅学习过刀术,但他少年贪玩,并不曾刻苦用心努力。猝然被这些凶残的家伙围攻,手忙脚乱,短刀难敌,只得狼狈招架逃窜。片刻之间,被划了好几刀,眼见就要命丧于此了。 风吹过树林,飒飒作响。残阳如血,山岭寂寞。不知道什么时候,一个身穿浅白衣衫站在树下的身影,被杀声惊动。他睁开眼睛,正巧看到三、四把刀一齐砍落少年的头顶。眼眸微动之际,一剑如虹,倏然而去。 刀断,人伤,血花溅落草丛,骇然变色的山贼们捂住伤处纷纷后退。只留下大口喘气的少年茫然不解的抬头四望,不知道这眨眼之间的功夫发生了什么变故。 “朋友,你是什么人?为何要趟这趟浑水……?” 惊魂未定的山贼们面面相觑,终于有人问了一句。他们的伤并不重。令人可怕的不是这个,而是树下那人身子连动都没有动,飞旋而至的剑已经斩断了他们手中刀,连带着伤了手臂。这样的手段,简直闻所未闻。然而,他们得到的回答只有一个字。 “滚”! 好像锋芒掠过树冠,简单的一个字,没有丝毫杀气,但却在无形中带着逼迫人心的力量。 山贼也是有血性的汉子。其中有与头领誓为生死兄弟的两人大怒,他们不容分说,抡刀扑过来。然而,那人的剑却似乎有着某种灵性,也没看清楚是怎么回事,已经再次绽放光芒。丈余之外,身首异处,两具尸体齐刷刷的倒下,刀落到山石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这一次,少年鸣生看的清清楚楚。他吃惊的张大了嘴巴,差点惊呼出声。在从前的时候,屠夫师傅也曾经对他讲解过某些世间高手传说,是如何如何厉害。可他终究认为那些只不过是传说而已。但刚才亲眼所见的一幕,却让他明白了,师傅从来没有骗过自己!高手杀人,无迹可寻! 山风呼啸而过山谷,令人不由自主就打个寒颤。断臂的山匪头领惊恐的看着眼前一切,稍微沉默过后,他放下钱袋,“噗通”跪倒在地,哀声恳求饶命。其他几个也战战兢兢的跪下来,不敢作声。 树下负手而立的身影却看都没看他们一眼。天下汹汹,盗贼横行。他的剑就算是再快,也杀不过来。杀这几个区区毛贼,还嫌玷污名剑的锋芒呢! “前面地方可是许家村?” 白衣如玉的男子走过来,擦干净剑上血迹,随口问了少年一句。鸣生回过神来,连忙点头回答道。 “正是……谢谢你,救了我!” “如果方便的话,可愿意给我领路吗?” “这……当然没问题啊!恩公,那个……我就是那处集镇的人,许家村就是我的家了!呵呵!” 少年非常激动,有些语无伦次。剑客只淡淡一笑,然后示意他前边带路。鸣生捡起钱袋,瞪了那几个山贼一眼。这些可怜的家伙大气也不敢喘。直到两个身影走远,他们才狼狈逃窜而去。 当天色全黑下来的时候,鸣生终于带着白衣剑客回到了自己和师傅居住的小院。他兴冲冲的推开院门,却看到师傅正坐在台阶上等着他呢。院子里飘荡着煮肉的香气,灯火昏黄,让他无比安心。 “师傅!我回来了!” “怎么这么晚啊,路上出什么事了吗?外面不太平,早知道就不让你这孩子去了……。” “师傅别担心,虽然遇到了山贼,不过有惊无险……嘻嘻!有个超级厉害的人物救了我……恩公,快进来啊!这是我师傅。” 少年恭敬的闪开,却不料,屠夫本来和蔼的神情在看到走进来的白衣身影后忽然变了。他眼中厉芒一闪而过,落在了那把剑上。 “断剑……是你吗?长风!” “原来,你隐居在这里……哈哈!怎么,故人拜访,许酉兄难道不欢迎吗?” 鸣生退到一边,吃惊的听着他们的对答。难道师傅竟然和这个厉害至极的人物认识? “果然是你!真是没想到你能来呀。若提前知道,我就备好烈酒了。不过,锅里的肉已经煮好,正好拿来待客!” 两个人携手而入,宛若故人。当天夜里,这间小院中的灯火一直亮着,直到天明。鸣生终究年少,耐不得困乏。他在朦胧睡梦中隐约听到两个人的许多慷慨而谈。虽然并不解其意,却也感觉到非同寻常。 “此去何为?” “入咸阳,杀王!” “壮哉!愚兄佩服……祝马到成功,解天下之祸!” 这是少年从睡梦中惊醒之后,唯一记得的几句话。而这种慷慨之气,也成为了他穷尽一生所追寻的目标。 第二章 负剑入王城 初夏的一个平常下午,走进咸阳城的卫长风,破例没有穿他的那身白衣。 作为天下最厉害的刺客之一,他的显著标记就是断剑、白衣和冷峻的双眸。年纪轻轻就有这么大的名头,自然不是轻易得来。虽然大多数江湖人并没有真正见过他长什么样子,但只要遇到这样一个神态高傲的年轻人,多半就是他了。 当然,看过他真正模样的人也有。不过他们如果不是朋友,便都已经成了死人。死人是不会开口说话的。所以在传说中,这位当年天下第一剑客的后人究竟是美是丑,并无一个确切的说法。 王城街头,寻常巷陌,斜阳逐渐落下西山。在酒楼上凭栏观望的卫长风,低头弹去袖口的一点红尘,虽然改穿了一身灰色的衣衫,他却仍然改不掉这爱干净的毛病。 “咸阳城的酒真难喝!比起邯郸的烈酒来可差远了。” 低声嘟囔了一句,他随手丢下酒钱,起身离去。身形一闪,即刻消失。在这座酒楼上消磨了大半天无聊时光之后,暮色终于降临,他要开始去干活儿了! 卫长风进咸阳城,当然不是特意来喝这难喝的酒。身为刺客,接下了杀人的活儿,就必须在规定的时间内完成。这是规矩,更是他的信誉保证! 而能够让年少轻狂的卫长风特意换下那身容易暴露目标的白衣,是因为这次的被杀者太特殊了。他在考虑了九十九种方案之后,最终得出结论,自己一旦出手,仅有一次可能成功的机会。如果一击不中,便会像许许多多刺客那样,落一个同样的下场,死无葬身之地! 需要付出如此风险的“大活儿”,对于天下的刺客们来说,是绝对不会轻易去接的。毕竟,得到再多的钱财,也不如生命珍贵。可是,卫长风却没有丝毫的犹豫,他不仅一口允诺。而且立刻就背负断剑,逆风千里,来到了咸阳。 时候正是春末夏初,天色黑的很快。不久之后,当灰色的身影再次出现时,已经是明月初升,星光满天。站在巍峨宫殿建筑群前的男子,抬起头,看着他即将潜入的地方,眼中的光芒胜过万千繁星。 如果说每一个刺客都有一个终极使命的话,那么,卫长风的使命便是把手中的这把断剑插在咸阳王城,插在阿房宫,插入大秦帝国第三代秦王的心口! 几十年前,在那个还没有结束的轰轰烈烈战国大时代,仗剑入王廷,杀气贯长空!是天下最厉害刺客所能达到的壮举。能做到的人寥寥无几。尤其是想要来刺杀大国王者,更是难上加难。即便是当年被称为天下第一剑客的卫氏先人,也终究是功亏一篑,成为了永远的遗憾! 而在大秦王朝统御天下数十年后的今天,经过祖龙皇帝毫不留情的残酷诛杀之后,无数赫赫有名的刺客游侠都落得一个悲惨下场。现在已经很少有人再有如此的胆略和勇气了。 西北高原上的风,曾经孕育过赫赫无敌的大秦军队。直到今天,似乎仍旧藏着无边的杀伐气息。卫长风深吸一口气,摸了摸背后的剑,纵身进入了阿房宫。他一直坚信,别人做不到的,不代表自己就做不到。今夜,必杀秦王! 其时,想要开创万世的祖龙皇帝已经死去多年。而他留下的这个庞大帝国,在经过内部无休止的折腾之后,终于也元气大伤。天下汹汹,不堪忍受暴虐统治的民众纷纷揭竿而起。有几处的军事力量已经形成了一定的规模。如果长此下去再没有什么强有力的人物来扭转局面的话,恐怕王朝末日将会重现世间! 身为刺客的卫长风,并不想去多管天下大势如何。人间的芸芸诸生,都有自己的宿命所在。老天爷既然都不管他们的死活,又与自己何干呢?他以绝顶天赋,苦练勤修二十多年,不过是为了完成家族的使命而已。今夜过后,不管是生是死,尘世间也许再也看不到他雪衣的影子了。 阿房宫,当今天下最雄伟壮阔的宫殿。虽然大秦帝国早已经外强中干,不复当初的赫赫威严。但这处王宫建筑群的气势却一点儿都没有减弱。 所谓百足之虫,虽死不僵。更何况,天下还并没有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二百多年所积累起来的深厚底蕴,让这个终于一统天下的强大帝国王气不散。普通民众看到那黑色的旗帜和铠甲,心中还留存着深深的畏惧。 至于大秦帝国的心脏阿房宫,气韵峥嵘,戒备森严。如果只从表面看,根本就不像是逐渐衰败消亡的模样。祖龙皇帝虽然死去,但他的魂魄似乎还在护佑着这处帝国的象征,令人不敢有丝毫的冒犯。 自祖龙皇帝开始,天下想要以剑屠龙的人便不可胜数,却没有一次能够成功。至于单身入阿房宫来搞刺杀,更是不可想象的事。这座看似平静的王宫里,藏龙卧虎,高手众多。大秦王朝暗中所藏的力量,绝对十分可怕。 卫长风的身体融入黑暗中,和周围的假山楼台成为一体,他一动不动,已经呆了很长时间。越是重要的时刻,越是显得冷静谨慎,正是他能够走到今天的异于常人之处。毕竟,他虽然骄傲,却也还没有自大到认为就可以这样冲出去大杀四方的程度。 阿房宫的重重宫殿,连绵不绝。对于贸然闯进来的刺客来说,想要在这里面找到秦王所在的地方,无异大海捞针。不过,卫长风却没有这方面的顾虑。他虽然是第一次进入这座王宫,但却清楚的知道该往什么地方去才能准确杀人! 当今顶尖刺客的本事,绝非虚名。即便是王宫里到处遍布着明卫暗卫,也捕捉不到他的影子。蹑足潜踪,翩若惊鸿。眨眼之间,绕过数处殿角飞檐,就在无数宫中侍卫的眼皮子底下,他找到了那座形状有些特别的宫殿。 果然跟他手头上得到的情报一模一样。这座宫殿和别处有些不同,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月光笼罩在回廊和院落之间,竟然似乎反射出淡淡的光芒。卫长风俯身在殿顶,居高临下扫视了一眼,心中也不禁有些奇怪。 听说这位刚刚登上王位不过两月有余的秦王,日常的一些行为好像有些古怪。也许正是因为这样的原因,才有人想要这么迫不及待的除掉他?如果公平来说的话,新王罪不该死。造成这样天下民众苦秦之政的局面,责任应该归结于祖龙皇帝和他的继任者,即那位昏庸不堪的秦王二世身上。但此时此刻,已经拔出断剑的卫长风,却不会再去想太多。亲手诛杀秦王,本来就是他们卫氏家族的最终使命,不管是什么人登上王位,用断剑斩下这颗戴着金冠的头颅,便是他的最大目标。 因为,这是当年那位当庭刺杀祖龙皇帝失败后的卫氏先人所发下的誓言!后世子孙当帮助他实现。义盖云天、长虹贯日的天下第一剑客,名字叫作卫轲。而他还有另一个为世人传颂的名字……荆轲! 那一年,就在这座阿房宫的正殿王庭上,荆轲图穷匕见,以刺秦王。但正值龙虎鼎盛之际的秦王命不当绝,逃过一劫。荆轲被乱刃击杀。他在临死之际仰天大笑,留下最后一句话。 “吾剑来时埋东门,后世子当以此剑杀王,慰吾于黄泉!” 荆轲留下的剑,今夜正握在卫长风手中。寒刃出鞘,倒映着星月之光。他已经找好最准确的方位。秦王就在这座宫殿里,只隔着铺满琉璃瓦的殿顶。 大殿周围有数百铁甲武士执守,更有潜伏在暗中的高手护卫。卫长风冷冷一笑,那又如何?一个顶尖刺客,当然有办法在这样的情况下神不知鬼不觉的潜入殿内。有时候,世间最笨的办法,恰恰就是最聪明有效的方法呢! 于是,半柱香之后,殿顶便多了一个黑漆漆的洞。灰色身影沿着巨檩梁木飘然而下,双脚踏地,又迅速隐没在帷幕之间了。 与想象中的富贵奢华不同,这座宫殿内的布置竟然显得有些素雅。如果不是巨大的梓桐木立柱以及黄金装饰提醒潜入者这是王宫重殿的话,还令人以为只是普通的富贵人家呢。 宫殿的主人显然还没有安歇。外面的灯光虽然已经稀疏变暗。但最后面的内殿深处,却是灯火通明。十几个侍女和太监正在忙碌的进进出出准备东西,听得几句悄声低语,好像是要伺候秦王就寝前的沐浴。 这倒是一个绝佳的机会啊!悄无声息跟随而至的刺客眉间清冷。就连他也没有想到,竟然如此顺利。眼看着侍女们把东西都放下后,转身出来关上了殿门,去外殿等候。他不再迟疑,用剑锋撬开长窗的一角,利用狭小的缝隙屈身而入,身体柔若无骨。 而距离丈余之外,刚刚褪去半边衣衫的身影,忽然听到微弱动静,不由得惊觉回头时,眼前锋芒刺骨,杀气凛然! 第三章 刺客信条第一款 算准了十拿九稳一击必杀的卫长风,绝对没有料想到,在阿房宫里,他会出现刺客生涯中的第一个失误。而这个失误足以致命! 断剑锋芒,光华闪烁,盖过满殿的灯火。相距一丈的距离内,只要出手,他有绝对的信心在对面之人叫喊出声前就解决掉他。殿门紧闭,并无其他人在场。此时不杀,更待何时! “秦王倒是挺会享受,洗个澡还修这么大个池子……且受死吧!” 化身为冷酷刺客的男子,匆匆一眼概括全貌后闪过这个念头时,双眸如电,已经果断出剑了。断剑出鞘之后的他,心中便不会再有任何的怜悯和退缩。神挡杀神,魔挡杀魔。虽千万人吾往矣! 然而,下一刻,意外发生。以轻功、易容、柔身缩骨术而著名的这位顶尖刺客,脚下忽然打滑,身体失去平衡,措手不及之下,几乎是以一种贯冲的姿态,直楞楞就扑进了散发着雾气的温水池中。 卫长风心中大惊。在他的刺客生涯中,还从来没有发生过这样的事呢。若非确定这只是自己的失误,他几乎要怀疑是遭遇高手的无形袭击了。不过,他的反应极其迅速,刚一落水,立刻就腾身而起,剑光劈开水花,首先摆了个夜战八方的姿势,防备接下来有可能遭受的任何攻击。 灯火明灭之间,星眸急闪的刺客看得清楚。站立在温水池边的人,并没有做出任何反应。这位看上去极其年轻的秦王,好像是被突然发生的变故吓糊涂了,他睁大了眼睛,透过垂落的丝发,呆呆的看着以一个优美姿势落入水池中的身影。几乎就要下意识的脱口而出一句。 “哇!跳水的姿势好帅啊!” 不过,秦王又不是傻子。当他看到那闪烁的剑芒和冷峻的目光时,立刻意识到了来者不善。然而,令人出乎意料的是,他所做的第一件事并不是大声呼救,也不是转身逃跑。而是连忙低下头去,手忙脚乱的把刚刚脱了一半的衣服又穿上了。 这片刻之间的场面,显得似乎有些诡异。已经拉上厚厚帷幕的殿内,飘荡着浓郁的香气。刺客的嗅觉十分灵敏。他知道这是温水池中所散发的花香。秦王果然是奢侈无度啊!洗个澡还往池子里撒了这么多的花瓣。还有……卫长风的目光一转,看到那泛着白光的地面。他终于知道自己刚才为什么会打滑失误了。这位顶尖刺客不由得在心中破口大骂。他感觉到“贫穷”限制了自己的想象力。即便他所知所闻过许多世间奢华,可是却万万没有想到,秦王竟然在自己的寝宫里,用天下最珍贵的白玉来铺设他的浴池?! 真是暴殄天物啊! 而且,更可恶的是,他不仅用白玉修了这个可同时容纳数十人洗澡的大池子,更连整个地面上都铺得白光闪闪。即便是天下最高明的轻功,在一点儿都没有防备的情况下,他妈的不打滑才怪呢! 不过,将要被杀死的目标既然没有在第一时间求救,那么他就再也没有机会逃生了。刚才跃出水面的卫长风,甚至已经做好了进行殊死一战的心理准备。阿房宫高手众多,甲士密集,只要秦王开口呼喊,马上就会有人赶来。但现在看起来,大秦帝国的新王果然和情报里说的一样菜鸡,看他脸色苍白,紧闭双眼,哆哆嗦嗦的样子,想必已经吓得连话都说不出来了吧? 如果按照刺客的杀人手段,在这种情况下,当然是干脆利落的横剑一挥,先把人杀了再说。然而,看着对方用手紧紧抓着胸口衣襟害怕至极的表情,卫长风忽然很想说句什么。于是,他没有理会在水中散开的衣衫,而是带着讽刺的语气冷冷开口了。 “你闭着眼睛干什么!堂堂秦王难道已经怕死到这种程度了吗?” 就站立在水池边的秦王,身形看上去很单薄。已经意识到来者是刺客的他,没有听到那句刺客应该豪气干云惯常所说的“我是来杀你的!”,反而听到了这样的问话。他苍白的脸上出现反常的红晕,并不睁眼看。却悄悄的往后退了两步,似乎要准备逃跑了。 “祖龙皇帝的子孙原来不过如此。懦弱到像个女人……真是可怜啊!如果我是你的话,应该在临死之前睁开眼睛好好看看杀你者的模样。也省得黄泉下被问起来什么也不知道!” 在往日的刺客生涯中,卫长风从来没有一句废话。都是一剑了事拂衣去。但今夜有些例外,因为他要杀的是大秦帝国的君王。卫氏家族多少年来的终极目标就要在自己手上实现,他心中总是有着多多少少的激动。 听到他这样说,秦王果然睁开了眼睛。他的那双眼睛很清秀,眼神中却有些茫然,似乎不明白这刺客要自己看什么。不过,下一刻,他的目光转到卫长风的身上时,却看到对方嘴角闪过一丝冷笑,故意挺了挺裸露的胸膛,肌肉结实而有力。这位秦王身体却颤抖得更厉害,他连忙转开目光,不敢多看。耳边却又已经听到那刺客的可恶声音响起。 “除去王者的身份,你哪一点儿能比得上我?受死吧!” 水珠从剑锋上被弹开,话音未落,杀气大涨!感受到死亡气息的临近,秦王终于发出一声低低的惊呼,然后赤足想逃。却不料,已经来不及了。在一个顶尖刺客面前,他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又怎么会逃得掉呢?长袖倏然而至,结结实实缠住了他的腰,整个身体被凌空带起,然后“噗通”一声,跌落在了温水池中。 从来没有受到过如此惊吓的秦王,仰面朝天连着呛了好几口水,登时就晕了过去。他的身体和脸没入水面之下,那些五颜六色的花瓣在灯光里,却显得格外妖艳。 赤裸上身的卫长风随手扔掉长袍,他一手挽剑,一手疾伸,抓住了水面下秦王的头发。然后用力一带,分开水面,把他整个人从水底又拽了出来。 水雾迷蒙,鼻中嗅到的花香更加浓郁,似乎还夹杂着另一种说不出来的好闻气息。这可真是杀人的好地方啊!在水中用这个姿势杀人,可以很轻松地斩下对方的头颅,而又不会溅的到处都是血。奢侈无度的君王能够死在这里,想必也足够对得起他了! 剑锋掠过,眼看大功告成。只不过,在即将割断他脖子的前一刻,卫长风忽然看清楚了对方的脸。他的手臂一下子变得僵硬。雾气散开,水珠四溅。紧闭的眉目如画,楚楚可怜,有几片玫瑰花瓣贴在那张绝美的容颜上……刺客的胸口感觉到有烟花蓦然炸开的声音! “难道……是个女子?这不可能!” 这世间,能够令即将见血的刺客之刃停住,即便是千军万马也不行!但唯有一个条件可以,那就是卫长风心中所遵循的刺客信条。 刺客信条第一款,不杀妇孺! 如果被他抓在手中的这位秦王,真实身份是一个女子的话,那就有些麻烦了。在稍微迟疑过后,卫长风终究还是不甘心,他决定彻底弄个清楚。 在这禁闭无人的内殿里,想要弄清楚这个事实并不难。于是,半刻钟过去,把还在昏迷着的刺杀目标从水里抱出来,放到一边的白玉地面上之后,卫长风有些苦恼的揉了揉额头,感觉自己遇到了一个天大的难题。即便是他心底坦荡,可是却也自觉有些羞愧不安了。 毫无疑问,就算他没有过某一方面的经验,却也已经可以确定无疑,眼前裹着湿透衣衫而显出玲珑剔透身段的这个人,正是一位妙龄女郎。 “继位已经两个多月的秦王子婴,怎么会是女的呢……这也太离谱了吧!?” 默然坐在一边的卫长风,想破了脑袋,也猜不出这背后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不过,有一点儿他却很清楚。这次很可能要无功而返了。而且,究竟该怎么全身而退,也是一个难题。 不管眼前的这女子到底是什么身份,自己都不可能再以剑杀之。虽然说就算在这里杀了她也没有人知道,更不会有人来指责他破坏刺客的规矩。但他是卫长风!从来不会做这样暗室亏心的事。更何况,自己刚刚用手摸遍了对方的全身。虽然事关重大,不得不如此为之。但终究是男女授受不亲,如果被人家知道了,将会大大有损他天下顶尖刺客的名声啊! 不过,这女子可真美呢!想起第一眼看清楚的那张出水芙蓉般的脸时,卫长风心中一动。他不禁又侧头看去。却无意中发现那双紧紧闭着的眼睛似乎刚才动了一下。 “你既然清醒,就不必装死了……我不杀你!” “真的吗?男子汉大丈夫可要说话算话哦!” 那女子坐起身来,用双臂抱住前胸,声音清脆,眼神灵动。虽然脸上满是羞涩的红晕,却仍然悄悄打量着这个从天而降的刺客,目光里满是新奇。 第四章 她如朝露降人间 王宫里无缘无故的多了一名新侍卫。这件事说大不大,说小却也不小。 没有任何人知道这名侍卫的来历。就连负责整个王宫警卫的统领蒙戈,也对此一点儿都不了解。当他皱着眉头听完手下搜集来的情报后,不由疑惑的问道。 “你们是说,他是秦王亲自找来的人?这怎么可能呢……秦王自从入阿房宫以来,根本就没有出去过。他又是从哪里找来的贴身侍卫?这里面透着古怪啊!” 手下的亲信们苦笑着摇头,却也说不出个所以然。他们每一个人心里的疑惑,并不比这位首领少。只不过,这件事既然牵涉到秦王,却是谁也不敢去详细的打听。因为宫中传言,他们并没有见过几次面的新王,绝不是一个只知道吃喝玩乐的王室贵公子。再加上两个月之前发生的那件震动天下的大事,更是给他的身上增添了一种令人畏惧的神秘感。 如果新王真的是一位励精图治的君王,那可真是祖龙皇帝显灵了!也许,这个眼看就要四分五裂的王朝,还会有最后的希望。他们这些大秦的守卫者,当然盼望着会出现这样的奇迹。也正是因为这方面的原因,这段时间以来,对于秦王吩咐的一切,所有人都表现的顺从而恭敬。 虽然这是秦王的意思,身负侍卫首领职责的蒙戈还是不放心。他又进行了详细的观察。甚至在合适的机会下,去向太后秘密报告了此事。不过,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这件事并没有任何后续的调查。那个来历不明的侍卫,从此就留在了阿房宫中。而他的职责非常明确,就是跟在秦王身边,贴身保护。 阿房宫深处,位于大舜门左侧的这处宫殿,名叫长圣殿,便是秦王现在居住的地方。这里绿树成荫,微风习习。据说秦王入宫,一眼就看中了这处相对偏僻的所在。在经过王太后的同意之后,根据秦王特意要求,两个月来进行了一系列的改造。现在从外表看起来,与其他宫殿在很多地方都有些不同。 为了遮人耳目而暂时改名叫作卫央的男子,百无聊赖的倚在栏杆上,看着树影里投下的一缕缕阳光。对于从那天夜里到现在发生的事,他感觉到有些荒谬。谁能够想得到,几乎可以称得上是天下顶尖的刺客,会摇身一变,成为了大秦帝国新秦王的贴身侍卫呢?! 绿意无限,风吹清凉。不久之后,这位前刺客微微摇了摇头,感觉到自己有可能被那女子骗了。 “你为什么不杀我呢?” 这是那夜她睁开眼睛后所问的第二句话。卫长风并不想回答这么无聊的问题。既然刺杀任务“失败”,就应该马上抽身离去。他可不希望被随时会出现的宫中高手发现。不过,在把断剑还鞘,即将跃出长窗之前,他还是冷酷的回答了一句。 “不杀妇孺,这是刺客的信条!” 如果他预先知道随后会发生的事,那么说什么他也不会多此一句的。然而,话已出口,便是覆水难收。身后已经响起怯生生却是满含羞愤的责问。 “不杀妇孺?说的好像很英雄的样子。那么,随便欺负女孩子,难道就可以吗?” 卫长风脚步一错,又差点儿滑倒。他有些尴尬的揉了揉额头,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才合适。这位刺客深吸一口气,反问了一句。 “你到底是不是秦王?” “你说呢?既然是刺客,又有本事神不知鬼不觉地进入长圣宫,难道连这一点儿都搞不清楚的嘛?” “可是……你分明是个女子!怎么会是秦王呢?” “女子是女子,秦王是秦王。秦王可以是女子,女子又为什么不能是秦王呢?” 对方声音清脆,语速极快。卫长风感觉有点儿头大起来。不过,还没等他理清楚这中间的关系。却又听得那好听的声音继续说道。 “你别想着找借口,欺负女孩子和对方是不是秦王有关系吗?” “当然有关系!我是刺客,来的目的就是要杀秦王的!” “我就是秦王……那你来杀啊!” “我……不杀女人。” “可是你欺负女人!比杀了还严重!” “我又不是故意。这……这是从何说起?” “不是故意?难道就可以上下其手,随便乱摸的吗?哼!子曰,男女有别,授受不亲。又道是,女子可杀不可辱!你、你、你……趁着没人看见,把人家全身都摸遍了。如此欺辱,还不如一剑杀了我呢!呜呜呜!” 卫长风目瞪口呆,张口结舌,呆若木鸡……这一刻,简直无法形容,他的表情要多精彩就有多精彩。他从少年时便自负侠气,虽然行事倜傥,不拘小节。杀人无算。但一直以来,确实没有做过这样的事。而且看对方那受到天大侮辱般的表情,分明自己就是一个十恶不赦的色魔啊! “那你想怎么样?” “我一个弱女子能够怎么样呢?哼!要不然你现在一剑杀了我。要不然……明天我就派人去四处宣扬,让天下人都知道你的真面目!” “呃……还有第三种选择吗?” 卫长风极力忍耐着想要暴走的冲动,看着那张在灯光下美到魅惑的面孔,他十分怀疑,如此半是清纯半似妖艳的女子,究竟是不是凡间人物。而他却并不知道,对方的一颗心脏几乎要紧张的快要跳出来了。 赢子玉感觉到刺客的那双眼睛仿佛能看透一切。那是吴钩利刃,又是秋水无痕。那里面有长河落日,又有浅草没马蹄。不管是在遥远的梦境里还是现实中,她从来没有见过这么锐利的目光,而却又偏偏生的那么好看。 她已经不知道暗中深吸了多少口气,才压抑下混乱的情绪和无尽的羞涩。如果可以的话,现在最应该做的事当然是赶快拿衣服过来,包裹严实自己那因为湿透而显得凹凸不平、曲线毕露的身体。可是,她却不敢动。不是怕刺客杀人,而是怕吓跑了他。因为,就在这片刻之间,有一个大胆的想法突然就占据了她的全部意识。她要留住眼前的这个人,让他来保护自己!于是,她简短的回答了一个字。 “有!” “说来听听。” 卫长风是一个爱惜名声的好刺客,他可不希望自己被传播成一个暗室亏心的“采花贼”!然后,他便听到了对方提出的条件。 “我听人家说,盗亦有道。你既然做错了事,就应该作出补偿……。” “可以,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去拿来!” “呵呵!你能不能听清楚一点儿啊?我是秦王哎!堂堂大秦王朝拥有四海,会稀罕你的什么东西吗?” “那你到底要怎样?!” 卫长风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有这样的耐心。如果换成任何其他人,他会在对方的喉咙上穿一个洞,那样就不会有什么条件可提了。子玉擦去眼泪,妙目流转,心中暗自喜悦。忘了听哪个老夫子说过的“君子可欺之以方”。原来,这是真的啊! “除非你答应做我的侍卫,那么今晚的事就一笔勾销,当作永远没有发生过!” 就这……也太离谱了吧?! 即便是过去好几天,卫长风再次想起他刚刚听到这个条件的时候,还是感觉到非常荒谬。这个角色的转换,是他在刺客生涯中遭遇到的最离奇事件。然而,更离奇的是,他竟然答应了。不过,经过讨价还价之后,附加了一个条件。那便是他只负责保护她半年时间。半年之后,他便来去自由。秦王笑吟吟的答应下来。 其实,在很久之后,卫长风曾经问过子玉:“你当时为什么要选我呢?” 而子玉的回答只有简单的一句:“因为,我从你的眼睛里看到了另一个世界的星河。” 卫长风为此在黑夜里仰望过无数次星空,但却一直都不理解这句话的意思。而在更久更久的以后,当他怀着想要毁灭整个世界的心情,俯瞰这破碎山河的时候,却忽然想明白了一件事。 在那一夜,他本来可以一剑杀掉秦王身份的赢子玉,然后继续无忧无虑无牵无挂做他的刺客。对于他这样的人物来说,不要说是意外跌倒在温水池里,就算是掉进大江大海中,迎面万丈巨浪千重波涛,也可以照样拔剑杀人! 但有一个地方不行,即便他已经天下无敌,也不行!因为那一夜他跌入的一湾浅水,名字叫作“爱河”! 千种红尘烦恼,万夫杀戮莫敌。烽烟遍布山河碎,金戈铁马入梦来……也许,从他看清她脸的那一刻起,一切都已经注定了! 而在那夜的阿房宫里,用手捧着一份所谓“文书合同”的卫长风,则显得有些茫然。在已经穿戴上秦王服饰的赢子玉目光注视下,他用略显笨拙的手握笔在右下角写下自己的名字。这双手只适合握剑,握笔显然不在行。身为秦王亲自选定的侍卫,各种待遇条件自然极为优厚。他只匆匆看了一眼,就已经在心中感叹,这半年的期限,所折合起来得到的报酬,恐怕自己做刺客杀二十年人也比不上啊! “原来你的名字叫卫长风啊?……呵呵!既然作了我的侍卫,就叫作卫央吧。卫保安,你好!” 用隽秀字迹在另一边也签下自己名字的子玉,笑语嫣然,好像是终于得偿所愿的少女! 第五章 瞒天过海 大秦帝国自从正式统一天下以来,曾经有过许多世人未解之谜。而现在,作为大秦王朝最大的秘密,这世间知道的人却并没有几个。毫无疑问,如果天下人知晓在长圣殿里的秦王是个女儿身的话,那么九州将会更加混乱,这个已经烽烟四起的王朝,恐怕立刻就会灭亡了。 这样清醒的认识,不仅存在于王太后的心中,也存在于太傅吉华的心中,更存在于少数几个知道内情的人心里。但让他们感到担心和失望的是,这么严重的事,唯独进入阿房宫已经两个月的秦王却似乎毫不在意。这段时间以来,他们无不战战兢兢地维护着这种局面,唯恐露出破绽。可是那个被他们顶替身份偷梁换柱的女子,却在宫中太张扬了。这让所有人感觉到了一种危机。 太傅吉华的年纪已经很老了。他本来是祖龙皇帝的老臣,原先的时候并不太参与朝政。在那些年里,大秦帝国威风赫赫,大臣名将大有人在。他的职责只是负责库府收支事宜。严格说起来,算不上是朝堂的重臣。但也正因为如此,他才能够躲过一次次的腥风血雨,如同一棵顽强而坚韧的老树,存活了下来。并且得以成为这个风雨飘摇的王朝最后所依赖的支柱。 如果没有其他变故的话,他本来都已经想乞骸骨于林下,再也不理会这世间的风刀剑霜。但风云变幻,世事无常。又怎么会想得到,造化弄人,终究还是把他推到了风口浪尖之上。原因无他,大秦王朝已经实在没有可用之才,那些曾经叱咤风云过的人物,在短短的二三十年之内,都死得差不多了。 而且,更重要的是,他那位悉心教导过的弟子,已经被逼上绝路。在强大到几乎遮蔽整个朝堂的势力面前,已经退无可退。而他虽然老的已经快死了,但却终究不想就这样死。 即便是一条老咸鱼,也还可以奋力一搏,以求翻身呢!既然不是鱼死,就是网破。那他当然不希望自己和自己的弟子死。所以,他们以所有世间人都意想不到的一种方式,撞破了那张遮天巨网。绝地逢生,改天换地了! 说是改天换地,当然有些夸张。大秦王朝的没落,似乎还是无法避免。但那个导致王朝坠落到这种地步的罪魁祸首,却被他们一举除掉了!而付出的代价当然也十分巨大。太傅吉华耗尽大半生心血所培养出来的弟子,也就是那位即将接任秦王的子婴,就在这次巨变中,和一手遮天的巨宦赵高同归于尽了。 时光回溯,两个多月之前。把持着整个阿房宫并已经把秦二世隔离成了一个只知道吃喝玩乐傻子的丞相赵高,忽然得到禀报。有一个从前线平叛回来的将军,绕过他精心布置的一切防线,成功贴近了二世皇帝的身边。这个消息马上就让他警觉起来。 这几年来他封锁宫廷消息,天下荼毒,而皇帝一无所知。出于某种不可告人的目的,这位磨砺心志在阿房宫中隐忍潜伏将近三十年的赵国贵族后人,眼看着就要取得最后的成功,他绝对不能容忍自己的计划功亏一篑。 想当年,九州大地,风云激荡。在相继取得几次决定性的战场胜利之后,大秦军队几乎是以一种无敌的姿态,横扫六合,一统宇内。然后建立起了这个绝无仅有的强大帝国。然而,以强横力量堆积起来的基业,却终究难以长久。仅仅只过去了不到三十年时间,这个王朝就已经快到了崩溃的边缘。这里面虽然有着各种各样的原因,但谁又能够真正知道,他赵高功不可没呢! 而他所为者,并不是为了六国的灭亡,更不是为了天下苍生。仅仅只是为了家族的仇恨而已。 恐怕那位英明神武、霸气震盖四方的祖龙皇帝直到临死的那一刻,也没有察觉到隐藏在他身边的这一条毒蛇吧!毒蛇化蟒,可以吞龙。在他张开獠牙,以决绝的手段相继除掉太子扶苏、李斯集团、蒙氏家族、冯氏家族等这些帝国支柱之后,自认为已经可以掌控一切的巨宦,感觉到二世皇帝已经失去了利用价值。如今既然有了危险的预兆,那么当然不必再留着他了。 于是,一直十分信任自己这位师傅兼王朝丞相的二世皇帝,被陈兵殿下,白刃相逼,想活而不得,就这样糊里糊涂的葬送了性命。 而逼杀了皇帝之后的赵高,放眼四顾,这才发现祖龙皇帝留下的子孙已经死的都差不多了。想要扶持一个傀儡,也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无奈之下,他的目光便落到了毫不起眼的子婴身上。 听到丞相大人要把自己立为秦王,子婴当时就吓得脸色惨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这可真是闭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呀!他的父亲,也就是祖龙皇帝的另一个儿子,二世皇帝的哥哥,在几年前那次著名的“指鹿为马”事件中,因为心眼儿实诚,站到了皇帝一边,还没回到家,便在路上遭遇意外死去了。 就在咸阳大街上,一块从天而降的巨石,把这位王室贵公子砸成了肉酱。全城惊骇!谁都知道这件事是有人在借此立威,但整个咸阳城,没有任何人敢说一个字。 子婴也当然知道自己的父亲是怎么死的。为了怕受到牵连而被斩草除根,他听从师傅吉华的秘密劝告,装聋作哑尽量表现的平庸堕落,就是为了能够平安的活下去,度过余生。 然而,谁又能够想得到,他已经表现的如此碌碌无为低到了尘埃里,可还是被赵高的目光盯上了。没有办法啊!王室实在是没有其他人选,就是子婴了! 现在入主阿房宫去当秦王,无异于主动去顶雷。性命随时不保,不是死在赵高手里,也会死在叛乱者的手中。愁眉苦脸的子婴,并不想死。他虽然只有中人之智,但却有一个见识高明的师傅。那就是担任少府令的吉华。 看着跪倒在面前请求救命的子婴,吉华仰天长叹一声,心底涌起无尽的悲怆。他很明白,就从此刻开始,他们已经退无可退。也许,唯有去拼命一搏,死中求活了! 隐藏多年装睡的老狐狸,一旦睁开眼睛,出手便是不凡。一条铲除祸国大盗赵高的计策很快就安排妥当。 那一年春寒料峭,被逼杀的二世皇帝以普通的礼仪葬在城南,并且以新秦王的名义昭告天下,历数他的罪过。五天之后,由丞相赵高和众多大臣们共同拥立的秦王子婴当入太庙,拜见列位祖先之后,接受传国玉玺,就可以正式继位了。 可是,很不巧的是,子婴就在这几天病了。而且据说病的很重,在规定的日子里恐怕无法履行祭拜太庙的责任了。赵高一听,极为恼火。心中暗骂,真是他妈给脸不要脸啊!既然敬酒不吃吃罚酒,那么就应该先去给他个下马威,让他知道知道以后到底该怎么做才合适! 赵高和他的党羽们绝对没有想到,这一去,却是黄泉路。过度的膨胀便是灭亡的开始,这是人间亘古不变的道理。很可惜,隐忍潜伏在秦国数十年终成大功的赵高,在得意忘形之下,一点儿也没有意识到危险的来临。 于是,只带着一小队随从的这位丞相大人,刚刚进入子婴的公子府,便陷入了重重包围中。预先安排好的死士们冲杀出来,一番浴血之后,趾高气昂的赵高被乱刀砍死,他的侍从们也全部被杀。然而,令人感到不幸的是,站在远处战战兢兢观望的公子婴,被飞过来的一刀贯胸,也当场死于非命。那是赵高临死前的奋力一击,整个庭院中都回荡着他倒下时猖狂的大笑声。 “祖龙皇帝子孙已经全部灭绝!这个王朝终于被我断送,也算对得起赵国的祖先们了……哈哈哈!” 这一下子,吉华和参与这件事的所有人都傻了眼。赵高虽然死了,而子婴也被拉着一起陪葬。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大秦王朝已经失去了继承人,消息如果传扬出去,天下马上就会陷入更加混乱的局面中。 而吉华不愧是能够生存到现在的老狐狸,看着子婴的尸体,他在满心悲痛之余,立刻就想到了一个“移花接木”的好计策。为了大秦王朝能够继续多支撑一些时日,也为了他们付出的这份努力,只能孤注一掷了! 原来,子婴是兄妹二人。妹妹赢子玉和他是龙凤同胞,长得十分相像。从前,吉华在府中教导子婴学问的时候,子玉也经常会在一边旁听,那少女十分聪颖,他印象深刻。此时情急之下,却也顾不得许多了。当即带人去迎出子玉,对她说明利害,晓以大义。反正就是连哄带骗的把那少女护送进了阿房宫。 看看暂时露不出什么破绽,吉华和参与其事者心中大定。他们立刻行动起来,与赵高的残余势力展开了争斗。一时间,咸阳城中风云激荡,血流成河。 凡十日,终于把赵高党羽全部铲除殆尽! 第六章 帝国余晖 东方晨光大亮,天边布满朝霞,当又一个白天来临的时候,在阿房宫中已经被称作卫央的男子揉了揉眼睛,伸伸懒腰,从宫殿的飞檐间探出身来。 不得不承认,大秦王宫里的饮食太好了。对于已经习惯了风餐露宿的他来说,这无异于是从来没有过的享受。虽然他并不在意这些身外之物,但还是感觉到了发自内心的舒服。 看着连绵起伏的巍峨宫殿群,卫央不由自主叹了口气。集百年底蕴而成的大秦帝国,果然是非比寻常。如今即便外部元气大伤,天下郡县混乱不堪,但在这咸阳城里,却还是可以感觉到祖龙皇帝留下的峥嵘之气。阿房宫的非凡气势,令人不由自主就心生畏惧。可以想见,当年王朝鼎盛的时候,这里又是怎样的煌煌盛大模样。 当然,这位阿房宫新侍卫心里究竟在想些什么,并无人得知。今天宫中的动静有些不同,看着宫中仪仗、宫女、侍卫出动,他猜想应该是大朝会的日子。在宫中这十几天,倒是第一次遇到大秦帝国朝会的举行。 既然身为侍卫,当然应该去跟在秦王身边,保护其安全。不管怎么说,自己已经在那份所谓的“合约”上签了名字。言而守信,不可违约。 “昨夜的那道美味是真的好吃!也不知道是用什么做出来的……什么时候再吃一次就好了。” 卫央嘟囔了一句,似乎口中犹有回味。整个天下,可以制作美味佳肴的厨师多不胜数,只要身份够富贵,自然不缺美味。但能够吃到秦王亲手所做的东西,可是绝无仅有。这个秘密,却并没有任何人知道。 当然,“吃人嘴短,拿人手软”这个道理,卫央还是很明白的。就在这短短数天之内,已经有好几个夜入王宫的刺客,死在了在他的剑下。 如果秦王必须死,也只能死在自己的手中,其他人还没这个资格!而现在,他已经改变了主意。起码秦王不应该死在这个时候。世间变数本来无常,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不久之后,还在咸阳王城内的官员们便聚集在了阿房宫大殿上。作为新王继位以来的第一次正式朝会,谁都明白这其中的意义重大。尤其是在以赵高为首的宦官集团刚刚覆灭不久的情况下,如何迅速清除其余孽,进而重新恢复大秦帝国的荣光,便是当前最重要的事了。 对于身在咸阳城的这些帝国大臣们来说,他们至今也没有人相信赫赫威武的这个王朝会走到灭亡的边缘。天下就算是再混乱,那又怎么样呢?只要大秦帝国的军队仍旧在战斗,那么叛乱者早晚都会被全部消灭干净的。 当初,大秦帝国以波澜壮阔的气势横扫六合一统天下,建立起这个前无古人的庞大王朝。除去祖龙皇帝的英明神武之外,立下特殊功勋的便是秦国军队了。秦国在与六国军队战争中名将辈出,威震天下。如今,那些最厉害的将军们虽然因为各种原因大多已经死去,但仍旧有数位善于用兵的上将军统领大军,守护着四方。更何况,秦军将士兵甲犀利,作战勇敢,又岂是那些揭竿而起的黔首囚徒们所能相抗的呢!? 天下将乱,非战之故,完全就是一些乱臣贼子心怀不轨而造成的。尤其是被赵高那个家伙钻了空子,以至于蒙蔽二世皇帝,造成内外消息阻隔,君臣离心,终成大祸。如果继续这样下去,天下灭亡就真的只在顷刻之间了。 不过,随着赵高和他的党羽们被铲除,这些仍旧忠于秦王的大臣们似乎又重新看到了希望。那么,年轻的新秦王能否在大家的忠心辅佐之下力挽狂澜,重新恢复王朝的荣耀呢?这是无数人心中都极为关注的一个问题。 昨夜刚刚下过一场小雨,阿房宫里空气清新。宫阙到处洗净颓丧,初升的太阳散发出万丈光芒,预兆着一个好兆头。 将近百余名文武大臣早已在圣极殿等候多时。这座世间最雄伟的宫殿,是当初祖龙皇帝统一六国之后重新扩建而成的。虽然时间已经过去了这么久,但其恢弘的气势,一点儿都没有减弱。如果置身其中,似乎还能感受到那种无处不在的威严。 而对于大秦王朝的这些文武大臣们来说,这里无疑是他们精神所寄托的地方。只要这座大殿不倒,便象征着祖龙皇帝的威风永存。也许,这会支撑着他们度过任何难关。 太傅吉华苍老的身影站在最前面。毫无疑问,在许多人的目光中,现在他就是大家的主心骨。只是却没有人注意到,在他憔悴的面容下,那深深的无奈和疲惫之意。 大厦将倾,独木难支!更何况,以他风烛残年的年纪,本来就不是可以当做国家栋梁的人。现在站在这里,只不过是凭着胸膛里仅余的一口热血,在强力支撑。至于将来如何,尽人事听天命而已! “倒是难为子玉这女娃子了……唉!” 老太傅暗中叹息一声,振作了一下精神。因为他听到有鼓乐之声响起,大批的宫女侍从们鱼贯而出,秦王终于上殿了。所有人整理袍服冠带,肃然而立。想要看看这位令人无限期待的新大王会给大家带来什么惊喜。 珍珠虽然珍贵,但如果做成了成串的珍珠冕旒冠就有些沉重,戴在头顶并不舒服。身上绣着龙纹图案的袍子,为什么会是黑色的呢?还有,闻名天下的圣极殿,也并没有想象中那么辉煌。那些足够两人环抱的巨大立柱上,甚至已经可以看到陈旧的裂纹。 子玉清澈的眼眸轻轻眨了眨,然后又不动声色的收回目光,掩饰了自己的惊讶。自从进入阿房宫之后,她了解了太多从前不知道的东西,也对这个自己身处的王朝和祖龙皇帝有了更多的理解。却原来,一切都没有传说中的那么坏,也没有自己想象中的那么糟糕。只是,面对着下面这么多人,她的心中还是有着莫名的慌乱。 这个已经外强中干的王朝,到底还能够支撑多久?一个月,两个月,半年……还是倒塌在倾刻之间呢?无论如何,她反正不想做它最后的殉葬者! 想到这里时,一种迫在眉睫的危机感把她拉回现实。耳边好似已经听到叛乱者那些汹涌的马蹄已经踏响在咸阳城外,摧命的刀锋迎着太阳闪出了光芒。 “大王,今日初次临朝,臣等在此拜贺!” 太傅带着大家躬身拜倒,声音参差不齐。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自从赵高专政,阻断内外消息以来,这十余年的时间里,王廷内外和朝堂上都被他弄得乌烟瘴气,有能力的大臣们更是死的差不多了。能够活下来的,虽然不能说是贪生怕死的胆小鬼,但大多都已经成了惊弓之鸟。如今虽然说赵高那帮家伙已经被碎尸万段,但他们对于这位新大王的忠心,还是有所保留的。 已经经受过许多宫廷礼仪教导的子玉,很好的保持了王的威仪。她只轻轻的说了一个字“免”。然后便正襟危坐在高高的王位上,开始倾听大臣们的奏事。 在这次有新王在场的朝会上,除了没有多少意义的歌功颂德之外,最让人感到焦虑的事,自然是天下各处越来越乱的局面。各郡县的叛乱者越来越多,许多城池和郡守都已经陷落。这些议论,让所有人都忧心忡忡。 秦王坐在上面听了好久,也不知道究竟需要自己做什么。她无聊的四处悄悄打量,目光猛然捕捉到站在身后左侧的一个身影时,好看的嘴角忽然上扬,似乎想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一般。 冷若冰霜的侍卫站在那里如同一杆标枪,微微眯着眼睛,看上去似乎与其他侍卫者并没有什么不同。没有人知道他的心里在想些什么。但子玉却从那家伙有意无意四处观察的眼睛里看到了偶尔闪过的光芒。 “也不知道他的功夫到底厉害不厉害呢?如果自己选错了人,那就大事不妙了……唉!他能够悄无声息地潜入王宫来杀王,想必应该是很厉害的吧!” 想起这些天对卫央的暗中观察,子玉扬起好看的眉毛,咬了咬嘴唇。既然已经预感到来日大难,不可避免,那么还是好好的考虑可以活命的后路吧! 身边这个暂时充当侍卫的男子,在这几天的时间里,已经清除掉了好几个混入宫中的刺客。虽然她没有亲眼见过他出手,还是感觉到安心了许多。 阿房宫已经是一个危险的地方。在这王宫内外,有许多人想要除掉秦王而后快。但也有更多的人,想要让这位新王好好活着,重新给大秦王朝带来希望。 “叛军四起,烽火遍地,令人忧心……巨宦误国,以致于此。如果能够提早几年意识到危机,减免严苛峻法,好好安抚百姓,也许一切还来得及……唉!” “太傅何出此言!区区几个叛贼又能成什么气候?我大秦能战之士尚在,平定叛乱只在旦夕之间尔!” 争论声打断了子玉的思绪,她看到有位大臣站了出来,正在与吉华争辩着什么。 第七章 天下刀兵可奈何 祖龙皇帝统一六国,威震天下。除了在其他方面进行创新和改制之外,他还以无与伦比的魄力重新制定了一套官制。三公九卿,各负其责。郡县辖制,统御万民。 即便他已经死去,这套制度仍旧在发挥着它的巨大作用,朝政得以维持。在赵高被诛杀之后,因为大量清除其党羽,朝堂上显得有几分空荡。丞相和太尉这两个最重要的职务暂时空缺,此时站出来说话的人,正是担任御史大夫的冯劫。 既然太傅吉华不愿意担任丞相,那么从名义上来说,御史大夫就是权力最大的人了。虽然实际上并非如此,但凭着韬光隐晦的本事躲过灾难的冯劫,还是感觉自己的机会终于来了。 许多依附在他门下的大臣们,看到这位御史大夫终于站了出来,他们的心中都很兴奋。不管是论资历还是论能力,空着的那个丞相位子都非他莫属。大家伙儿以后跟着他混,还是很有前途的。 吉华淡淡的瞥了他一眼,从心里看不起这个投机的家伙。如果不是看在他兄长的份儿上,才懒得搭理他呢。想当初,赵高设计屠灭左、右丞相李斯和冯去疾,震惊天下。冯劫能够在这种情况下生存下来,也算得上有些本事了。 “贼军势大,不可小觑。天下各处的反叛者加在一起,已经有十余万之众……蝼蚁之穴,终溃千里之堤。如果当初消息及时,采取果断措施,把最初的叛乱者扼杀的话,也不至于闹成今天这样不可收拾的局面。” 有大臣在旁边轻声叹息。然而,却马上遭到了御史大夫的大声训斥。 “不要在这里蛊惑君心了!我大秦数十万将士尚在。更有章邯、龙且诸将,他们都是能征惯战的名将。只要好好调度一番,叛军不过乌合之众,数月可灭也!” 被训斥的大臣心中不服,正要抗辩几句,却看到太傅苍老的眼神里露出制止之意,遂低下头,不再说话。吉华无奈的说道。 “御史大夫这话说的有些晚了。天下刚开始出现叛乱的时候,自然可以称之为乌合之众。如妄自称王的陈胜、吴广之流,也不过是被罚去筑城的劳役而已。他们揭竿而起,伐木为兵,妄图苟全活命。那时若以重兵雷霆一击,灭其于一隅之地,正当时也!可是现在,想要彻底扑灭各地风起云涌的叛贼,恐非易事啊!” “太傅此言,我不敢苟同。新王继位,气象万千。扫除余孽,荡清宇内。此正吾辈奋发努力之时也!如果太傅和诸位大臣都不想担责的话,我责无旁贷,愿挑起这副担子……为了维护祖龙皇帝所留下的江山社稷和大秦王朝的荣耀,披肝沥血,唯死而已!” 冯劫振臂慷慨,以大义之名行私家之事,得心应手,毫无愧色。许多早就了解他的人不禁暗中嗤之以鼻。但也有部分党羽精神一震。他们皆面露喜色。御史大夫大人终于要出手夺权了!只要他能得偿所愿,那么自然不会亏待了大家。 面对着他的咄咄逼人,太傅吉华心中默然。王廷内外真正的栋梁之才少之又少,但却从来不缺乏热衷于权力的人。冯劫只不过是其中的一个代表而已。以吉华现在的威望,他可以毫不理会冯劫的态度。但对于此人背后错综复杂的利益关系,却不得不重视。尤其是传闻冯氏与太后势力交往密切,在许多事上都得到宫中的大力支持。他这样毫不掩饰的想要更大的权力,难道已经得到太后的授意了吗?! 联想到这些,吉华脸上愁色更深。他不动声色的看了一眼王位上的身影,却见秦王正一脸不知所谓的听着下面的大臣们争执,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遂苦笑着说道。 “御史大夫大人年富力强,当此危难之际,勇于担当,自然是极好的……不过,兹事体大。更需要得到大王和诸位大臣们商议过后,才能定论。更何况,王朝丞相非大才难当,轻率不得,还需从长计议才是。” 吉华这几句话虽然说的圆缓,但大殿上的人都不是傻子,谁都听得出来,他是先扬后抑,等于说冯劫没有能力,不堪担当呢! 冯劫心中恼怒,脸色有些发青。丞相的位子就在那里空着,吉华这老家伙自己不座,也不许别人去座,真是岂有此理!他冷冷的笑了一声,语气中已经带了讽刺意味。 “太傅的话,可真是让人费解啊。大王刚刚继位,丞相空缺,难道什么事都要让他自己亲力亲为吗?” “这又有什么不可以的呢?大王尚在潜邸,就已经亲自设计诛杀了赵高。如今登上大位,足以有能力处理好国家大事。就算有遗漏之处,王廷内外诸位大臣也自然会鼎力协助。这样上下一心,才是正道。至于丞相的职务嘛,大王可以在这个过程中慢慢观察,亲自决定人选……否则,如果操之过急,一旦再有赵高那样的人物上位,王朝休矣!” 吉华一言既出,所有人都明白了他的意思。许多目光投向坐在王位上的那个年轻人,不禁暗自感叹。这位忠心耿耿的老臣,显然是对他的学生寄予了巨大的厚望。 天下形势如此,正需要一位具有锐利无比锋芒的王者主持大局,才能力挽狂澜!只不过,新王能够承担起这样的责任吗? 冯劫和他身后的支持者们也在暗中观察着王位上的人。虽然新王进宫已经两月有余,但这却是他们大多数人第一次见到他。大殿空阔,相隔这么远的距离看不太清楚秦王的表情。不过,隐约之间,他们却已经察觉到秦王眉目清秀,面容姣好,丝毫也看不出有伟男子的气概。却反而给人一种错觉,身形气质如女子一般。 一心想要当丞相的御史大夫不禁暗中撇了撇嘴。这样一个娇生惯养的贵公子,会有能力应付得了当前的天下乱局?恐怕铲除赵高及其党羽这样的壮举,都是出于吉华这个老狐狸的谋划吧!只不过把功劳都归结到了他的头上而已。这老家伙倒是一片苦心。然而,这样掩人耳目的举动,又能骗得了谁呢? “大王!可有信心力挽狂澜,平定叛乱,重新恢复我大秦王朝的荣光吗?” 殿外清风习习,透过长窗,在这大殿中感觉很凉爽。被打断臆想的子玉猛然睁开眼睛,便遇到了太傅那焦虑而期盼的眼神。昨天夜里为了制作一种新鲜的糕点,她睡得太晚了。刚才打了一个小盹儿,此时被唤醒,感觉有些懵懂。不明白忽然叫自己有什么重要的事。 站在王位左侧台阶上的卫长风看到她睡眼惺忪的样子,不禁有些好笑。昨夜兴致勃勃让自己给她打下手,忙活到半夜。做出来的东西果然好吃,他一个人吃了一大半。而子玉只是品尝了一点儿,然后便眉花眼笑蹲在旁边看他吃。现在回想起那灯下的情景,卫长风莫名感到一种久违的温情。在许多年之前,家族中也有一个小妹就这样跟在他身旁。只是后来颠沛流离,她已经不幸半途夭亡了。 “大王……?” 吉华弯着腰站在台阶下,苍髯白发,脸色憔悴。他忧心忡忡地思考了这么多时日,最后终于还是决定要倾尽全力的辅佐新王来争取最后的机会。虽然让一个刚刚成年的女孩子来挑起这副千斤重担有些残忍,但现在已经别无选择了。 “太傅,您是有些饿了吗?” “呃……?” “来人,快把那盘子糕点端过来……太傅年纪这么大,一定耐不得饥饿。这是我今天早晨亲手烤的,太傅先吃一些吧!” 一片目瞪口呆之中,只见秦王亲自端着侍卫递过来的一盘子甜香诱人的糕点走下台阶,递给吉华,示意他快吃。 “老臣……愧不敢当!大王啊……呜呜呜!” 吉华顾不得身体衰老,拜倒在地,涕泪横流。君王恩典,至高无上。这样亲手为老臣赐食的荣耀,可又比其他奖赏令人感动的多了。 子玉有些惊慌的退后了一步。连忙伸手让他赶快起来。不过就是想送他几块糕点尝尝,也好显摆一下自己的手艺。哪里值得感动成这样子呢?真是的! 而她这样单纯的心思,大殿上自然不会有人能够真正理解。冯劫眼中闪过一丝阴霾。他的心中也有些吃惊。 “秦王这么年轻,就懂得如此笼络人心……心机之深,果然非同小可。看来以后要对他认真对待了!” 从地上爬起来的吉华擦去老泪,小心翼翼的端着那玉盘,虽然香气诱人,却舍不得吃。他深深的看着子玉的眼睛说道。 “大王恩赐,老臣万分感激。容我带回府中,再慢慢品尝吧……只是,以后大王的心思不要只浪费在这些无关紧要的事情上。诸多军国大事,都等着你去好好学习处理啊!” 子玉苦下脸来。感觉到眼前数百道目光的注视,就好像是刀剑逼迫,让她只想赶快逃走。只是,耳边又听到一个讨厌的声音冷冷说道。 “天下刀兵四起,大王可有良策以对乎?” 第八章 宫阙深深千百重 秦王子玉心中自然没有治国的良策。她现在整天想的除了怎么在将来王朝覆灭后保全性命之外,就是无聊的制作一些美味可口的食物了。 要说起这段日子让她感触最深的事,除了接连不断出现刺客的担惊受怕,便是惊叹于王宫里食材储藏之丰富。当初秦灭六国,大秦将军们每灭亡一个国家,都会把其宫中所藏洗劫一空,运回咸阳来。六国财富尽归于秦,这绝不仅是一句空话。而在这其中就包括各种各样的珍贵食材。即便是在以后的岁月里,天下各郡县四季进贡的物品也是多不胜数,应有尽有。 祖龙皇帝被他的敌人们称为“穷奢极欲”,倒是有很大一部分人是出自这里。天下人信以为真,亦不足为奇。 子玉自然不是一个贪嘴的人。她亲手做出的所有美味食物,都分享给了身边的侍从和宫女们。这其中存有她小小的心思,却也不必细说。而说起来也令人奇怪。虽然通过有心人的故意传播,秦王的形象在外界民众心目中已经显得十分高大。但在这些宫中人眼里,年轻的新王却与祖龙皇帝和二世皇帝都不相同。他和蔼可亲,对谁都十分随意。有些时候甚至显得过分细心了。短短两三个月的时间,大家都在暗中对他既亲且敬。似乎有一种崭新的希望在宫中蔓延。也许大家感到唯一的遗憾,就是这么好的一位秦王,为什么不早些年出现呢? 赢子玉却不知道大家心中的想法。如果要说起她在这宫中两月最大的收获,那么就是以美味“俘获”了一个刺客的心。虽然她知道这个绝对不同于世间凡人的男子同意留在宫中,也许有另外的目的。但她并不介意。半年的契约已经足够。如果在这半年的时间之内自己没有办法求得新生,那么便是死路一条,命运悲惨。 她曾经站在阿房宫最高处祈祷上苍,但苍穹深远,得不到任何的回声。天下各地的叛乱者,如同天空中翻卷的乌云,越聚越厚,正逐渐往咸阳城逼近。她的内心无比焦灼,却无人可以诉说。 而今日在大殿上,面对着那位御史大夫的咄咄逼人,赢子玉更是感觉到孤单无助。她努力掩饰着脸上的神情,以免让别人察觉到怯意。但即便是如此,心跳加速还是难以避免的。 “我刚刚来到这里不久,并不懂得这些军国大事。一切都有太傅和诸位大臣们商量着办就好……。” 她故意加重嗓音,显得清冷。不过,话角的余音里终究还是带了几丝柔媚。好在,多数大臣们并没察觉到什么。而吉华则皱了皱眉头纠正道。 “大王,你应该自称为朕!这是祖龙皇帝立下的规矩。虽然你现在还没有正式立皇帝称号。但这些规矩却不能轻易荒废啊!” 子玉抿了抿嘴角,看着这老头儿。非常后悔当时在懵懂状态下答应了他的请求。如果不“瞒天过海”进入长圣宫中来,也许还能逃过劫难。现在可真的是自投罗网了。这个秦王的身份,在不久的将来就是一个生死咒! “太傅既然一直教导大王,却连这宫中规矩和王者之仪都没有教会,传扬出去恐怕更加难以服众啊!” 御史大夫冯劫语气中带着冷意。他身后的一众党羽们也窃窃私语着议论起来。权力的争夺无处不在。既然有一个强大的后盾给他们暗中支持,这个机会自然不容错过。 “大王刚刚继位,怎能苛求太多。他只要有王者的资质就足够了!难道不是吗……御史大夫大人?” 吉华针锋相对。不管任何人对新王提出质疑,只需要用一件事证明,就可以堵住所有人的嘴。那便是赵高和他党羽们的败亡。如此有可能挽救大秦王朝命运的功劳,谁也无法否认秦王在其中所起的重要作用。 冯劫心中不服。但他却也知道,不管他们暗中的势力已经多么庞大,在这一个阶段内,也不能公然在朝堂上与太傅吉华撕破脸作对。时机未到,野心还需要继续潜藏。 “太傅既然如此维护,我等也无话可说。至于大王的资质如何,更不是我们所能随意品评的。只不过,天下郡县烽烟四起,告急文书一日数十。择良将派重兵去平息叛乱,已经到了刻不容缓的时候……如果想要平叛,需要大王亲自对将士们加以勉励,甚至亲临前线,才能提升士气,恪尽全功。不知道大王能够胜任吗?” 冯劫说完之后,抬头看着秦王所在的方向,脸上意味深长。而大殿上的数百道目光,也不约而同的看向秦王。大家都需要一个明确的态度,心中才有底。 赢子玉感觉今天的朝会也太长了!如果可以的话,她真想落荒而逃,摆脱掉这些令人头疼的人和事。然而,她更明明白白的知道,自己就像是那只被架在火上烤的鸭子,已经避无可避,逃无可逃了!隐约感受到太傅和许多人关切的目光,她只得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镇定,再镇定! “如果是为了平息叛乱,让天下重新安定下来。我……朕自然愿意去做任何事。” “大王有这句话就够了!组织军队平叛和重新整理朝政这些琐事,自然有老臣等人来筹划处理。大王不需要太多操心……唉!只希望祖龙皇帝有灵,好好保佑这片江山社稷早日恢复安宁。等到了局势扭转,也好让大王早日择皇帝称号,以继承大秦王朝基业。如此,天下幸甚,苍生幸甚!” 太傅再次带头拜倒阶下。他的声音中已经带了几分哽咽。而大殿上更是一片唏嘘。短短不到十余年的时间,赫赫威武的大秦王朝竟然到了如此地步。这是他们所有人都不愿意看到的。在这一点上,无论是哪一个怀有权力野心的人,却有着一个共同的目标。 从始至终一直默然无语站在一边观看的卫长风,暗中观察着这些大臣们的不同神情,他眯起眼睛,嘴角掠过一丝讽刺的冷笑。 这些身在咸阳城的秦国大臣们,恐怕到现在还都没有弄明白,天下开始叛乱的根源到底在哪里!如果他们当中有人能够真正出去好好看一看,听一听。恐怕也不会在这里想当然而了。 天下之乱,在于人心分离!当初祖龙皇帝以铁血手腕横扫宇内,一统六合。固然成为三代以下前无古人的人物。但这样的局面,也仅仅只存在于他的强力威慑之下而已。祖龙皇帝是人,不是神。他想尽办法去求长生,在某一方面来说,也只不过是妄图以自己的生命来尽量的巩固这个王朝的根基而已。六国余孽,从未灭绝。他们无时无刻不在处心积虑想要恢复自己的贵族统治……洞察天机的祖龙皇帝,可以降服人间龙虎豪杰,却终究不能逆天而行。当他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帝星逐渐黯淡以至于泯灭的时候,想必也是满腔悲愤,死不瞑目的吧! 这些深刻的天下玄机,当然不是卫长风所能想明白的。但他从小机缘巧合,听师友说起过其中的道理,却也了解一二。如今看着这个王朝走向末路,旁观者清,却也并没感觉到多少快意。 “如果出来这一趟了却去心愿,还是回到桃花源中去吧……那里才是自己最喜欢的地方。至于这人间的兴亡,却没兴趣多理会。” 以阿房宫侍卫身份被称作卫央的男子,心中默然良久。等到他再回过神来时,朝会已经接近了尾声。大臣们经过了一番讨论,终究还是拿出了几个可行的计划。而这其中最重要的一步,就是颁布王令,对将士加以奖赏。 而御史大夫冯劫想要更进一步的企图,却终究没有能够得逞。太傅吉华和大多数大臣们都坚持丞相的位置必须要等到秦王有了皇帝称号之后,才正式确定。不过,出于一种妥协,他同意把主持朝政的权力与冯劫平等。 得到这样结果的御史大夫,虽然脸上波澜不惊,心中却已经是乐开了花。与丞相的虚名比起来,实际拿到手中的权力才是最重要的。看来吉华这老家伙虽然被称作老狐狸,但他的所作所为倒是没有什么私心。既然如此,在接下来的时间里双方势力和平相处,共同携手平定天下叛乱,当为至关重要之事。 取得共识的大臣们散朝,各负其职,该干嘛干嘛去。年轻秦王非常有礼貌的亲自恭送这些王朝大臣们。她站在大殿台阶上,目送他们的背影穿过殿前广场,消失在长长的甬道尽头。 风从殿角吹过,檐铃清脆,遍体生凉。满怀心事的赢子玉伸手掠起眉边的几丝乱发。却忽然觉得眼前一花,碎发飘落。有刺骨的锋芒从天而下。那股锐利无匹之气,相隔数尺外,已经逼迫的令人呼吸困难,竟然连鬓角的青丝都被剑气摧断了一缕! “有刺客……大王小心!” 第九章 剑在心中意 自古以来,世间并不缺少刺客。杀人,不过一剑尔!但气贯长虹的大刺客,却非常罕见。自春秋战国至今数百年时间里,也不过寥寥数人可以称之。 圣极殿里的侍卫们,绝对没有想到,会在今天这种情况下有刺客现身。大殿门前,金阶之上。剑气凛然,自十余丈高的飞檐上扑身而下的身影,如同一只捕捉猎物的苍鹰,直奔头戴王冠者。其势在必得,必欲一击毙命! 事发突然,心理上没有防备的侍卫和金甲武士们,等到反应过来,已经有些太晚。一片惊叫声中,那道锋芒在眨眼之间距离秦王头顶不过半尺之遥了。远近空有数百人,眼看却没有任何人能够挡得住刺客的剑锋。 “被骗进阿房宫,可真是倒霉连连啊……!” 匆忙之中,出于对危险的本能反应,赢子玉退后了一步。她心头没有害怕,反而忽然冒出这样的念头。入宫了两个多月,就遭遇了四、五次刺客潜入事件。怎么会有人这么迫不及待的要弄死她呢? 纵然她万分不解,也没有人会给她解释。刺客的剑更不会给她想明白的机会。它的使命,是斩下戴着王冠的头颅,其他的一概不知。 金鳞初开,剑芒耀眼。刺客的目光牢牢盯住目标,嘴角掠过残酷的冷笑。即便不是为了巨额的报偿,也不虚此行了。圣极殿杀王,必定流传天下,名声大噪。现在他出剑之后所想的已经不是秦王生死,而是如何带着这颗头颅杀出宫去了。 然而,刺客显然有些想多了。他的剑虽然快,但有人却比他还要快上几分。电光火石,生死刹那!斜刺里冷气森森,有一把出鞘的剑不偏不倚就等在刺客手臂屈伸处。轻轻一挑,筋脉俱断。那把杀王的利刃难以再前进半寸,刺客半边身子疼痛难当,人和剑同时落地,脸色立刻苍白。 许多从远处扑过来保护的侍卫们看得明白,也不知道是碰巧还是怎么的,那名新近跟在秦王身边的侍卫,刚刚正好往左跨了一步,拔剑就刺中了刺客的要害。只能说他的运气太好了! 然而,稍微松了一口气的侍卫们,再次毛发竖起。刺客并非一人!另有一剑自右边回廊之间暴起,疾如雷霆,快似闪电,直接就刺向秦王的后背。眼看就是洞穿肺腑之祸! 很明显,先后发难的两名刺客预先进行过估计。秦王所在的位置,从这两个方向进行袭击,虽百十人扈从,也避无可避。 而事实上也确实如此。如果没有意外发生的话,以这两个绝顶高手天衣无缝的配合,秦王今日难逃此劫,没有人可以救得其性命。 但很可惜。他们的推算发生了失误。当一道冷冽的目光捕捉到他们身影的时候,已经注定这次的刺杀难以成功。 卫长风本来并不愿意在这种场合下公开出手。他现在的身份是侍卫卫央,而不是从前的刺客卫长风。为了更好的留在宫里弄明白心头的一些疑问,隐藏身手装作普通,也许才是最好的选择。 不过,圣极殿中的侍卫反应也太慢了。从两名刺客先后现身,到秦王面临危急,他们竟然没有一个人来得及救援。如果自己不出手的话,秦王必死无疑。按理来说这座王宫里有很多高手,即便是侍卫统领蒙戈不在现场,也不应该出现这样的局面。可是,近百名王宫侍卫和金甲武士们,就是这么不给力! 情势危急,来不及多想。眼角看到秦王子玉花容失色的卫长风,剑既然已经出鞘,当然不会任由刺客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伤到她。不过,就在他要尽全力诛杀来袭的第二名刺客的时候,却忽然气息一顿,一种莫名的危险感袭上心头。他来不及伤敌,先一把抱住赢子玉后腰,带着她跃出丈余之外。身边刀光闪烁,冲过来的侍卫们利用这片刻的机会,终于挡住了刺客之剑。 赢子玉惊魂未定的靠在殿门边,刚才发生的一切只不过在几个呼吸之间的功夫。此刻她才反应过来,自己已经从鬼门关走了一圈。几个忠心的太监和宫女利用自己的身体紧紧护住她。眼前刀光剑影鲜血飞溅,他们虽然怕的身体发抖,却还是坚持着把秦王保护在了身后。 回过神来的赢子玉连忙抬头四顾,这才发现刚刚救她逃过一劫的卫央不见了踪影。而在大殿之前,那两名刺客已经被侍卫们和金甲武士包围起来,剑弩长戈,四面围攻之下,想要逃出去恐怕很难。更何况,其中有一人已经被废了一条手臂。他们互相依靠,在拼命厮杀,却不肯屈服。 两个刺客确实都是高手。侍卫们眨眼之间就死伤了十几人。然而,这是阿房宫,大秦帝国百年底蕴所在,非同小可。王宫侍卫被激发了血性,嘶吼着往前杀去。很快两个人就被逼迫到了长阶尽头。血迹斑斑,染红了白玉台阶。 “快走!” 后来的刺客嘶吼一声,扶着断臂刺客飞身而起,就要跃上左边的宫殿,然后借势逃跑。然而,他们的身体刚刚离地还没有三尺,就被一排弩箭射了下来。早已经四面合围的金甲武士们,端着成排的大秦军中硬弩,虎视眈眈,杀气毕露。一只鸟儿也休想飞出去! 双腿和腰间被弩箭攒射的两个刺客,委顿在地,口中鲜血狂喷。这两个人也是硬气的家伙,互相对视一眼,狰狞而笑。随后互砍一剑,双双身亡。 慢慢靠近的侍卫们,满脸戒备的用刀剑抵住他们的身体。有人俯身察看一番,确认已经气绝,这才放下心来。 “大王!刺客已经伏诛。” 有人急忙过来禀报。赢子玉却好像没有听到,她只是眼含焦虑的四处张望,想要寻觅到那个熟悉的身影。然而却怎么也看不到。风带过来血腥的气息,眼前的金甲和刀光是如此刺目。它们都明明白白的提醒着她,在这座巍峨森严的宫殿里,她的生命随时都可能陨灭。而她唯一可以依靠的那个人,到底去了哪里呢? “卫长风!如果你敢借这个机会丢下我逃跑了。我……我……永远都不会原谅你!” 赢子玉用贝齿轻轻咬着嘴唇,几乎要咬出血来。连她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会这么信任那个家伙。相处了不过半月有余,她却似乎已经和他熟识了前生加上今世那么长。如果他真的赴约而走,不再回来。她不知道自己往后应该怎么办了。 圣极殿前忽然出现刺客,而且是在光天化日之下公然行刺秦王。内外立刻一片混乱。而得到消息的那些大臣们,也都慌慌张张的跑了回来。虽然看到刺客伏诛,秦王安然无恙。他们也是受惊非浅。太傅吉华满脸怒火的看着急匆匆赶来的侍卫统领蒙戈,大声训斥了一番。 蒙戈满面羞愧的低着头,只垂手而立,一声不吭。那会儿他奉王太后懿旨去宫外办点事儿,却哪里想得到就这一会儿的功夫,就发生了这么大的变故呢?! 而在仔细查看过现场,蒙戈得到侍卫的详细禀报之后,他微微眯起眼睛,心头有些疑惑。 这么说起来,这次倒是多亏了新来的那名侍卫才救了秦王性命。名叫卫央的那家伙,到底是个什么来头呢?看来有必要好好查一查他的底细了。 而此时此刻,被人记住名字的这位秦王侍卫,心情却并不轻松。 飞跃数重大殿,迎面风声凛然。他把断剑横在胸前,停下脚步的时候。被他紧追不舍的那个飘然身影,也终于落在了飞檐兽脊上。那老者的眼睛紧紧盯着他手中出鞘的剑,此刻更无怀疑这侍卫的真实身份。 “卫长风,你忘了卫氏先人所做过的事吗?呵呵!真是可笑啊。曾经的屠龙者竟然变成了保护孽龙的人……!” 迎着日光,满脸络腮胡子的老者冷笑一声,看着这位昔日天下第一剑客的后人,他的语气中充满了讽刺。如果不是感受到了那把断剑所发出的震慑力,他本来可以从第三个方向出手,神不知鬼不觉的取走秦王脑袋的。不管是为了天下民众,还是背后的主使者,他们三个人的这次行刺,必须成功。本来万无一失。但因为眼前这个年轻人的突然阻挠,他们终究功亏一篑,失去了在圣极殿刺王的荣耀。而且,更严重的是卫氏后人的背叛! “你错了,燕公!我并没有忘记自己所肩负的责任……但现在,我想用自己的办法,去更好的完成。” 卫长风挺身而立,相隔两丈之外与之对视。燕公是隐世高手,他的辈分,和当年的荆轲一样高。如果动起手来,自己并没有把握能够赢他。而且,他并不想与这样的人动手。但对方显然不会理解他,燕公的笑声中带了几分苍凉和怨毒。 “那两个人,都因你而死!他们本来可以有机会杀死秦王,为天下除害的。不管你用什么理由狡辩,也都摆脱不了这个事实。从此之后,你便是天下仁人义士的敌人!将来,卫氏之名因你而败,希望你不要后悔!” 第十章 长风一剑 天下无双 自从百年之前的春秋战国开始,为了在这乱世中生存,任侠负气,修行练剑,让自己修炼到一个更高的境界,便成为了许多豪杰之士孜孜追求的目标。 春秋战国大时代,对历史影响深远,在各方面迸发出无数璀璨的火花。名闻天下的剑侠刀客们,只不过是其中的一朵小浪花而已。而即便如此,他们的影响力却非同小可。在很多时候,杀王覆国,只在其掌中的刀剑之间尔! 也正是因为这样的原因,他们才屡屡受到诸侯王们的强力打压。很少有人能够得到好下场。无数厉害的人物泯灭在过往的烟尘中。尘归尘,土归土。光芒再盛,也化为虚无。 作为在江湖中极富盛名的人物之一,燕公这些年来已经很少出现在世间。所谓识时务者为俊杰!世间万物的根本在于活着。如果因为锋芒太盛而被王廷诛杀,那就死的太冤枉了。 而燕公这次之所以以前辈的身份带着门下两个厉害人物来到咸阳城,并且在光天化日之下公然于阿房宫里刺杀秦王,却是因为他接受的这个重要使命,根本就无法推脱。 “秦王必须死在刺客手中……如果你能够完成这次任务,从此之后,你和你的门人们将会获得别人无法具有的特殊权利。” 想起那个冷酷的使者对他所说的话,燕公暗自咬了咬牙。毫无疑问,既然已经接手了这件事,便只许成功,不许失败。来历显赫的使者虽然没有明确的说他不接受任务或者失败会怎么样,但燕公却无比清楚,那将会是灭门之祸!不仅九族之内难以幸免,就连他的弟子门人们,也将死无葬身之地。 生死之间,就是这么残酷。当带着地狱般使命的使者找上他的时候,已经根本就无从选择了。而在被秘密安排下潜入阿房宫的他们,本来有机会一击必杀的。但很可惜,因为眼前这个年轻人的突然出手,最得意的两个弟子失败而亡。而他也不得不选择自己的后路了。不过,在此之前,他需要把心中的怨恨发泄出来。解决的方式很简单,那就是杀人! 铁剑出鞘,声若龙吟。曾经令无数江湖客闻风丧胆的燕公,身形蓦然乍开,如同一只扑天的苍鹰一般,丈余之内,烟尘激荡,瓦片乱飞。气势甚是惊人。一剑出手,便是千变万化,处在下风的卫长风顿时就被杀气笼罩了。 迎着太阳的光芒,卫长风微微眯起眼睛,感受到剑气所来的方向,他心中也不禁有几分凛然。隐世的高手,果然非同寻常。如果不全力应付,恐怕凶多吉少。 对于他这样的人物来说,行事由我,自在于心。即便是被别人误解,他也懒得去解释。就算真的如同燕公所说,因为这次的出手而被天下义士唾骂,他也并不放在心上。也许,唯一有所顾及的不过是卫氏先人的名声而已。但在不久的将来,相信许多人会明白的。 风声四起,掠过飞檐。面对着对方的剑影如幻,卫长风反手拔剑,双眸紧紧的盯住光影之中那一袭黑衣,毫不犹豫就一剑刺了出去。 砰然一声大响,两条人影交错而过,似乎根本就没有交集。无数的黑色碎片飞飞扬扬,飘落在半空中。如同烟尘之中落下的羽毛。飞檐尽头,卫长风低头看着手中的剑,断刃如雪,血珠滚落。 “长风一剑!果然……名不虚传。” 数丈之外,片刻之前那凌厉的“苍鹰”已经变成了“秃鹰”。燕公脸色苍白的喃喃吐出这一句话。他身上披的黑色长袍已经片片尽碎,而且更加悲惨的是肩头中了一剑,鲜血汩汩流出。他用一只手捂住,虽然这伤还不足以致命,却已然难以再御剑杀人了。 “对不住了……伤了前辈,并非长风所愿。” “卫长风!你依仗先人留下的剑术,就能够如此肆意妄为了吗?呵呵!刚才为什么不杀了我,却还在这里虚情假意……哼!” 燕公冷哼一声,挺直身体,眼底之下的重重宫殿越发峥嵘。已经有无数甲士的影子从四面八方朝着这边而来。他心中一阵悲凉。万万没有想到,今天会丧生在这里。而更令他没有想到的是出身于卫氏家族的这个年轻人,剑法竟然已经厉害到了这样的程度!江湖传言,“长风一剑,天下无双”。原来并不是虚妄的传说!只是让他略微感觉奇怪,刚才那无可抵御的一剑本来可以割断自己的脖子,但不知道为什么剑锋偏离,只伤了他的臂膀。 “你走吧!现在还来得及。待会儿就不好说了……对待一个失败者,杀人灭口才是正确的方法。他们可不会手软。” 卫长风没有做其他的任何解释,他并不转身去看燕公,只是望着连绵宫殿琉璃瓦上反射的阳光,似乎只有借此才能驱散内心升腾的戾气。 燕公脸上露出吃惊的神色。他不由自主反问一句:“你还知道什么?难道……这背后的一切你都明白?!” “如果我什么都明白,就不会留在阿房宫里了。燕公,我之所以留下,不过是为了好好看看这座王宫里会发生什么好玩的事而已……。” 听到他似乎开玩笑般的回答,燕公却只是半信半疑的用另一只手握住了剑。在转身离去之前留下最后一句话,仇恨不减。 “不必多说了!卫长风,今日之仇,我会牢牢记住。若不杀我,希望你他日不要后悔!” 卫长风无所谓的耸了耸肩,转过身来时,那道身影已经在几个起伏之间消失不见。朗朗白日之下,也许只有这边大殿最高处的一片狼藉和斑斑血迹,表明这里刚刚发生了一次世间高手的生死搏杀。 “在这么重要的时候,侍卫统领蒙戈和宫里的高手都不在,显然已经被提前调派到别处了。能够有权力这么做的人会是谁呢……呵呵!看来根本就不用叛军攻进咸阳城,秦王很快就会被王宫里的人杀死了。” 脑海里转过这个念头时,卫长风不再停留。眨眼之间,他也消失无踪。而片刻之后,大批的侍卫和金甲武士们终于赶到。他们把这片宫殿团团包围,长刀剑戟,弓箭如林。竟然有人胆大包天到如此程度,他们这些王宫保护者心中的愤怒可想而知。 只不过,里里外外上上下下搜寻半天也一无所获。侍卫们皱着眉头,顺着血迹的方向追下去,最终也没有找到逃脱刺客的影子。显而易见,他早已经逃之夭夭了。好在,另两个刺客已经被当场格杀,算是多少挽回来点儿颜面。 在朝会之后公开刺杀秦王这么重大的事,令大臣们群情激愤,自然不会轻易罢休。随之,继宫中戒严之后,咸阳城门封闭,展开连续几天的大索。而这样的手段,却是聊胜于无。在经历一番动荡之后,终于还是没有任何结果。 “这次倒是多亏了那名新来的侍卫,要不然,大王就危险了!” 当这件事情逐渐平息之后,这是浮现在许多人心中的一个念头。不过,所有人都认为这只不过是侥幸巧合而已。而秦王安然无恙,归根结底,还是因为他自己王气加身,命不当此劫。 天气越来越热,暑气渐增。时间正是午后时分,大舜门左侧名叫长圣殿的这处地方,却是绿树掩映,凉风习习。人在其中,感受到许多清爽气息。 阿房宫当初选址的时候,依骊山而修建。规模庞大,连绵起伏。而长圣殿所在的位置,不仅阳光充足,采风良好。而且更有许多奇花良木,虽然有些偏僻,却不失为一处避暑的好地方。秦王入宫,当时一眼就看中了这里,正是喜欢上了这种郁郁青葱之气。 而此时此刻殿内的场景,如果被外人看见,一定会大吃一惊的。要是正巧被太傅吉华那几个老臣遇到的话,他们一定会气的破口大骂。说不定脱下鞋子打人的心思都有。 身为秦王的赢子玉,因为天气炎热,此刻只穿了一件下摆宽敞的锦缎宫衣。虽然经过极力的掩饰,但如果仔细看的话,还是可以分辨出她略显玲珑的身段。当然,宫人们可不敢怀疑其他。她们既没有胆量仔细端详秦王的衣着,更万万想不到她的真实身份。 在她对面那位签下半年合约的侍卫,这会儿却显得有些不自在。即便是面对着再厉害的强敌,他也心静如水,更不会眨一下眉头。可是现在,他的心却明显比平时跳动的厉害。感受到空气里那股沁人的淡淡香气,他在靠近殿门的地方负手而立,不由自主垂下眼睑,不去看那道在忙碌的身影。 “就快好了!哎呀,真不容易呢……喂!你跑得那么远干什么?快过来呀!一会儿让你品尝一下绝世美味,也算对得起你救我性命之功了!嘻嘻!” 殿内并没有外人在,赢子玉欢快佻脱的模样,像极了一个炫耀自己手艺的少女。 第十一章 冰心一片化温柔 现在身份是阿房宫侍卫的卫央,即便算得上是见多识广的人,可也从来没有听说过在这盛夏时节可以吃到冰!而且,更加让他感到不可思议的是,这种冰的滋味甜中略微带酸,轻轻舔一口,浸人心肺,舒爽非常,令人回味无穷。 “这……这是从何得来的?” “是我自己做出来的啊!”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凡人之力,怎能逆四时天气?” 卫央拼命摇头。他喃喃自语着,仔细端详捧在手里的碗中之冰,却见白玉碗中玲珑剔透,光线流转,似乎有妖艳的色彩浮现。他用力的吸了一口气,感受那丝丝凉意,心中惊疑不定。却听到身边人咯咯笑道。 “你还看什么?快吃完它啊!要不然很快就化喽……呵呵!” 卫央抬起头,便看到眉花眼笑的赢子玉正得意地翘起下巴,在笑嘻嘻的看着他。他在疑惑之余,竟然莫名感觉有几分窘迫。难道自己是个没见过世面的土包子?这真是她自己做出来的?可是……在这天气炎热的大暑时节,这也太匪夷所思了吧! “果然和传说中一样奢侈无度!阿房宫里想必是有专门的地窖来存放冰块儿的吧?还想骗我……哼!” 卫央恍然大悟。不过,他的这表情很快换来了对方的白眼儿。那束发高挽的女子用手指了指他手中的白玉碗,看他的眼神完全是一种少见多怪的样子。 “冰窖里存着的冰能吃吗?那些积年累月的东西,最大的用处恐怕只是用来冰镇死人的吧……呃!” 说到这里,似乎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赢子玉连忙用手掩住了嘴巴。卫央稍微一愣,不过马上就明白了这句话背后的意思。她说的其实并没有错。王廷和大富大贵之家都有特制的地窖,用来存放从冬天河里取来的冰块,便于在其他季节以备不时之用。这种奢侈的存放方式,可并不是普通人家有能力做到的。而根据传说,当年祖龙皇帝驾崩于巡视途中,在赶回咸阳之前秘不发丧。为了保存他死去后的身体完整,就是不停地运来冰块儿,加以冰镇……虽然已经事过多年,这件事说出来还是极为忌讳的。 “再说了,谁骗你啦?制冰的方法本来就很简单。又有什么大惊小怪的嘛!你看好了……嘻嘻!” 于是,半刻钟之后,目瞪口呆的卫央手里便又多了小半碗儿亮晶晶的冰块。而即便他眼睛眨也不眨的看完了整个过程,却还是不明白一碗水怎么就会变成了这一颗颗的冰晶的呢? “你、你……盯着我手看什么?啊!快放开……不得无礼!” 一声娇叱,让这位前刺客回过神来。他这才发觉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竟然抓住了赢子玉的手,在仔细端详着。他连忙甩手松开,往后退了几步,脸上神色讪讪的,却不知道应该怎么解释。一时之间,空气中有某种气氛在悄悄流动,只不过当事者却浑然不觉。 赢子玉的脸上有些发红。她虽然知道对方是因为吃惊而下意识的来捉住她的手,想看个究竟,并无其他的恶意。但她终究是个女儿身。被卫央捉住手掌,感受到对方的指尖微凉以及掌心的宽厚,她忽然就有些害羞起来。 空空荡荡的内殿里并没有其他人在,咫尺之间,呼吸可闻。赢子玉也不由自主往后退了一步,片刻的安静之后,她悄悄撇了一眼用手捧着白玉碗发呆的侍卫,见他似乎在费尽脑筋的思索,转念之间又不禁有些好笑。 “现在你亲眼所见,不再怀疑了吧?还有,你的伤怎么样了?” 又半晌之后,赢子玉坐到座位上,恢复平静,开口相问。卫央暗中松了一口气。刚才可是太尴尬了!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能故作沉默来掩饰了。好在,对方没有再深究。听到相问,他点了点头,淡然而笑道。 “大王果然厉害!能者无所不能……呵呵!虽然我不知道你是怎么做到的,但既然亲眼所见,自然心服口服。至于我的伤,并不碍事,不必操心。” “解开衣服,我看看!” “什么……这怎么可以?你我男女有别!” 卫央愕然抬头。赢子玉和他从来都以你我相称,这个他已经习惯了。可是,对方怎么能提这么无理的要求呢? “这有什么嘛,又不是没见过……我只是想看看你的伤到底严不严重而已。哼!” 赢子玉翘起嘴角,脸上红晕不减,嘴上却不服输。卫央感觉更加窘迫。如果不是那夜他亲眼所见子玉是个女子,几乎要怀疑眼前的这个人到底是不是她了。 “我都说了不碍事,只不过是被剑划伤了一道。” “怎么,你敢抗王令吗?我们可是签了文书的呢!” “好吧!你要看,就看好了。” 卫央有些无奈,不明白赢子玉为什么要这么坚持。他只得解开衣衫,露出右肋处的一道伤口来。那燕公果然厉害,虽然被卫央凌厉无极的一剑而败,但他的剑也终于伤到了卫央。伤口倒是不深,在结实的肌肤上斜着划了数寸长的口子,卫央已经敷过药。看上去新鲜伤口,有些狰狞。不过,这点伤对于他这样的人物来说,自然是无关紧要。 赢子玉收敛了笑容,她站起身走过来。伸手要去摸那伤处,卫央本能反应想要退后,却正遇到那双明净如同秋水般的双眸。他的身体一滞,任由对方的纤纤柔夷抚上了胸口。 “那个刺客很厉害吗?难道比你还厉害……竟然能够伤到你!伤口虽浅,可要好好将养,如果留下了伤疤,那就不好了。” “我是男子,皮肉结实。这道小伤,怎么会留下伤疤呢?另外,大王有所不知,这个天下有很多厉害的人物。和他们比起来,我就有些微不足道了。” “你干嘛这么谦虚啊?他们再厉害,不是也没有能够刺杀成功吗?对了,还要多谢你的救命之恩呢!如果今天没有你在,我恐怕就在劫难逃了。” “大王,道谢就免了吧。我可是和你签过合约的人,这半年之内保护你的安全,本来就是职责所在。更何况,今天的情况有些特殊。如果宫中有厉害人物在场的话,他们也照样难以得逞。” 卫央不动声色的轻轻拂去她的手腕,他的话中似乎别有深意。果然,对方的聪明不出他的意料之外。赢子玉眼神微动,以不确定的语气问道。 “你的意思是说……难道今天是有人故意调开了守护圣极殿的高手,所以刺客才能够靠近行刺的吗?” “我可什么都没说,大王认为是什么样,那就是什么样吧!” 卫央嘴角露出笑意,故意做出一副玩世不恭的模样。而子玉似乎并不介意他的揶揄,见他整理好衣衫,却自言自语的说道。 “那以后在我身边岂不是很危险?看来需要调制几种好点的伤药了……以备不时之需。” “大王……这是为何?” “这也听不懂?很简单,你也许会经常受伤啊!我可不希望在合约期满之前你留下什么伤残……甚至送命呢!” 听到赢子玉竟然这么说,卫央挑眉如剑,傲然眯了眯眼睛,呵呵笑道。 “大王这话就有些过了。我虽然不敢自诩多厉害,但这天下有能力伤我性命的人,恐怕还并没有几个……呵呵!” 长圣殿外,夏日正午的骄阳华丽而耀眼,还有暴风雨来临前的紫色天空,疯狂而又多彩的日晕,如同服食迷幻剂之后看到的幻境。炎热迟迟不去,树影流动,杂糅着一些莫名的情绪。在这一刻,赢子玉的眼中忽然闪过奇异的神采。眼前这个男子说话的神态如此令人着迷!他的骄傲,他的温润如玉却又包含锋芒……还有他把手放在剑柄上时的那种睥睨一切的气势!毫无疑问,他是她所见过的人里面最与众不同的一个! 在片刻的愣神之后,赢子玉用手抓住袖角,用她自己也没有感觉到的温柔语气又说了最后一句。 “我的药与世间所有的伤药都不同,敷在伤口,可防止留下疤痕……过几天就送给你。” 天有不测风云。白天还是艳阳高照,当天夜里,却忽然风雨交加了。大雨覆盖了整个咸阳城。阿房宫的重重宫殿,更是被笼罩在这季雨来临的夜色中。 对于刺客的闭城搜捕自然毫无意义,这件事注定不了了之。也许,真正为此而感到焦虑不安的人,也只有那些对大秦王朝还仍旧忠心耿耿的老臣了。但他们除了严厉叮嘱宫廷侍卫们加强警戒之外,似乎也没有什么更好的办法。 而就在这大雨之夜,位于阿房宫后面的骊山脚下另一片重要殿宇内,有一场不同寻常的训话,正在发生着。 “真是一群废物!这么点事迟迟办不好,养你们何用?你说说你们,一个个平日里自诩为识尽天下英雄。可到了这用得着的时候,就没一个靠谱的!哼!还能找个真正可以杀人的刺客来不?” 十几个打扮不同的人低头垂手而立,面带惭愧。惊雷闪电,照亮了训话者的脸,却见他回过头来,双目灼灼如电,显然是极其厉害的高手。 第十二章 宫闱之内藏杀机 被称为穷尽天下之力而建起来的阿房宫,其建筑规模之庞大,自然不必多说。据说只里面的宫人们全部加起来也有近十万人之众了。在咸阳城的民众看来,这个数字虽有些夸张,但几万人总还是有的。 这么多的各色宫人需要管理,当然离不开能力出众的太监总管们。他们各司其职,兢兢业业的替王族打理着这座王宫里的一切。如果能够因为勤勉而获得主人的肯定,就很满足了。而若是因为某件事办的得力,而得到格外的恩赐,甚至因此青云直上,那就是祖坟冒青烟,积了大德了! 当然,这样的机会非常少。非莫大机缘而不可得。大多数宫人太监们忙忙碌碌一生,直至生命终结,也不过是操持贱役,苟且而活在这座辉煌的王宫里罢了。 但也有例外。就像是现在正面带着冷笑在训斥别人的这位黑衣老公公,便是得到格外恩宠而成为宫中拥有极大权势者之一。 瓢泼大雨不停,闪电一道连着一道,光芒刺破宫殿长窗,滚雷自云层深处炸响,虽是夏日时节,却令人不由心头瑟瑟,身上一阵阵的发寒。 这种寒冷,其实一大半是来自这老总管那带着厉芒的训斥。十几个外貌一看就十分精明彪悍的修行者,被训得像孙子一样,噤若寒蝉,大气都不敢出一口。 世人皆传言,除了侍卫们和甲士之外,阿房宫里藏龙卧虎,高手众多。而却很少有人真正知道这些厉害人物的来历。想当年,祖龙皇帝为求长生,曾经派人四处寻访天下的有名术士和修行者,想要借助他们的力量来延长自己的生命。而这些人中,就不乏厉害的高手。他们来到王廷之后,受到祖龙皇帝的特殊恩遇。除了利用他们炼制丹药和寻仙访道之外,更是挑选出各类身怀绝技者,组成了保护阿房宫和皇帝安全的另外一股秘密力量。后来,祖龙皇帝在出巡途中数次遭遇高手刺杀,都能够化险为夷,正是因为有这些修行者的暗中保护。天下几乎无人能够近得其身。 而等到祖龙皇帝死去之后,虽然因为大臣们开始极力抵制这些所谓的神仙道术,并且驱逐或者处死了一大批方术之士。但这些身手高超的修行者们,却都安然无恙的留存了下来。他们都是锋芒无匹的好刀,谁不想掌握在自己的手中好好加以利用呢? 今天站在这座宫殿中的这些修行者,正是出身于此。而他们共同效忠的对象,就是甘泉殿总管铁宗背后的主人。铁宗的威势由来已久,即便是这些厉害的修行者,也不敢违逆他的意思。而这次连番失误,办事不利,更是自知有罪,战战兢兢。 “宗主,自从接到命令之后,我们绝不敢怠慢。派人去查访利益关系,以求得最合适的人选……只是,谁能想得到,这些人徒有虚名,竟然不堪大用呢?!” 面对着大总管的怒火,有人终于扛不住这种压力,低声想要解释几句。只不过,刚刚被主人训斥过的总管大人,心中的火气可不是那么容易被消除的。他冷冷的哼了一声,挥手让他们都抬起头来。 “你们都找了些什么阿猫阿狗啊?提供了这么大的便利条件,就算是一个普通的莽汉给他把刀,也能在宫里杀人了……哼!我这么些年没有踏出宫外,难道这世间真的已经没有英雄了吗?” 众人浑身一震,互相对视,神情都有些尴尬。虽然听起来这句话的语气极大,但他们却不得不承认,眼前的这个人确实有这样说的资格。 “宗主在宫中潜心修炼,自然不了解外面的情形。要说起当今的世间江湖,已经远非昔日可比。祖龙皇帝当年下手太重了,但凡是厉害些的人物,差不多都已经被诛杀殆尽。江湖寂寥,已经多年。不过,这其中也有许多惊才绝艳的后辈崛起,倒是不容小觑……就比如这次我们最开始联系的那位卫长风,便是一位拔尖的剑客高手。” “那他人呢?你们花费重金,耗费了这么大的力气,就只请来了一个名字?” 铁宗人如其名,长着一张黑铁脸,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从里到外皮肤上就好像生了一层铁锈,再配上如利钩般的眼神,令人不敢与之对视。 “宗主,那卫长风倒没有收我们的金子。据派去联系的人说,他分文不取,只收下了宫中的地形图。然后一口允诺,就负剑西来了。” “那你们谁能告诉我,他人呢?谁看到他来咸阳了?哼哼!我看你们是被骗了吧,简直愚蠢啊!” “宗主!请放心好了。他一定会来的。” “你们就这么肯定?” “宗主有所不知,卫长风是卫氏后人……这样千载难逢的机会,他怎么会错过呢?呵呵!” 铁宗微微一愣,不过还没等他问为什么,负责这件事的那位修行者已经眉飞色舞地继续说道。 “宗主,卫氏就是原先的荆氏。众所周知,当年荆轲刺王,震动天下。他失败之后,招致了严重的后果。不仅主使他的燕国立即遭到灭顶之灾,燕太子丹授首。而荆氏更是被夷灭九族。凡与之有关系的人,都落得一个无比悲惨的下场。剩下的寥寥漏网之鱼,为了生存不得不变换姓氏,逃亡深山大泽,以苟全活命……这么些年过去,他们心中的仇恨想必一日不敢忘却!” “原来如此!那荆轲被称为一代剑宗,名声极大……可惜当年我还没有进入宫中,否则,说不定能和他较量较量呢!卫长风既然是他的后人,这么说起来,你们倒算是找对了人。” 听到这位大总管的语气总算缓和下来。大家一起松了一口气。当下有人又详细的解说了一番卫长风此人曾经的战绩,虽然大多都是道听途说得来,但既然年纪轻轻就有了这样的名声,想必确实是个有本事的人。 “这么说起来,卫氏后人应该是还没有来到咸阳吧……那你们找的其他人呢?竟然无一成功!” 听到铁宗的语气又严厉起来。为首的修行者只得又连忙回答道:“为了在最快的时间内完成宗主交代的任务,更是为了万无一失。我们总共联系了十余名天下豪杰。他们都承诺进咸阳来成就大事。只不过,前面的这些确实都失手了……包括昨日的那位燕公。按理说这是不可能的事,其中着实透着古怪。” “他们到底是因为什么原因失手的,难道你们现在还没有弄清楚?” “宗主,接连潜入宫中的那四、五个刺客都已经死了。至于燕公,倒是没见到尸首,却已经下落不明,再也找不到他的人了。我们曾经去侍卫们那里秘密查看过刺客们的死因,都是被一剑所杀。如此厉害手段,真是令人匪夷所思啊!” 铁宗疑惑的看着回话的修行者,他不由自主问了一句:“被一剑所杀……你确定死去的这些刺客都是高手?” “宗主无需怀疑!我们所请的都是天下著名的刺客,皆是百人难敌之辈啊!” “呵呵!宫里除了你们这些修行者之外,难道还有更厉害的人物?你们立即去给我好好的查访,看看到底是谁在阻挠此事。” “宗主放心!我们一定在最短的时间内弄个明白。” “不妨实话告诉你们,长平侯今天问我这些事的时候,语气中已经有些不耐烦了。如果等到他发怒,后果如何,就不用我多说了吧?哼!” 一声冷哼,伴随着雷霆,众人浑身打了个哆嗦。想起长平侯的手段,果然可怕。不由一起都弯下了身子,齐声表态一定尽全力成就此大事。 铁宗又严厉的嘱咐了几句,然后挥挥手,让他们都退下。殿里安静下来。他看着外面漆黑的夜色和无休无止的大雨,稍微思索片刻,想好了怎样的说辞,这才转身穿过几座宫殿,进入了左侧一处富丽堂皇的大殿之内。 夜色已深,殿内的灯火有些暗淡,显得空空荡荡。帷幕低垂,被风吹动,飘忽不定。虽然看不到人的踪迹,这座宫殿的角角落落里,却似乎藏着无数的黑影。外面的人走进来,不由自主就会感觉到如芒刺背,很不自在。 “侯爷,您还没有休息吗?” 在外面令人望而生畏的甘泉宫总管,现在却像一个奴仆一般,趴在台阶儿下,神态恭敬而谄媚。 雨打帘栊,叮咚作响。长阶寂寞,半晌无声。虽无人回答,但铁宗却仍旧保持着恭敬的姿势一动也不敢动。就在他鼻尖上开始出冷汗的时候,终于听到有玉器碰撞的轻微声响。帷幕后有人淡淡的说道。 “太后的寿辰快要到了……你说本侯爷到底要寻件怎样的贺礼,才能让她开心呢?” 这几句话嗓音清淡,一点儿都没有寻常男子的粗犷之气。然而,却没有人敢忽视说话之人背后所代表的威严。铁宗悄悄擦了擦汗,赔笑回答道。 “宫中宝物应有尽有,侯爷想要什么,我这就去寻来!” “我想要的是什么,难道你们真的不知道吗?哼!” 帘幕微动,身穿锦绣的人走出来,面容娇美,眼角眉梢却尽是煞气。 第十三章 封侯不过寻常事 帝国的舞台上,你方唱罢我登场。对于权力的诱惑,永远没有人可以摆脱。即便是大秦王朝已经风雨飘摇,但想要夺取更多权力的野心,在有些人的心里已经生根发芽,再也难以拔除。 尤其是对于一个从贫贱之身而平步青云的人来说,想要把权力抓在自己手中的渴望,更是无比的强烈。 上苍善弄人,祸福有谁知。受封为长平侯的白寻,在不到三十岁的年纪里已经经历了大起大伏的悲欢。所以他才更懂得权力的重要,为了得到更多,他可以不惜一切代价,甚至无视这世间的法则。 作为白氏家族的后人,他无时无刻不牢记着少年时的悲惨经历。那种被人欺负的滋味,刻骨铭心,永远也不会忘。当年,一代战神白起陨落,死于政治权力斗争中。而他的家族也受到牵连,失败者的命运自然无比悲惨。 从显贵之族成为低劣的奴隶,并且还被经常随意的欺辱。这种巨大的落差,在曾经的少年白寻心理和身体上刻下一道一道的伤痕。他在黑夜里暗自发誓,如果有一天能够重新恢复祖先的荣光,一定把曾经欺负过他们的人都斩尽杀绝,一个不留! 白寻把深深的恨意埋藏在心底,作为白起的后人,他很好的继承了祖先的坚韧和狠毒。在承受苦难的日子里,上苍如果不给机会,那便自己创造机会拼命的去挣脱。 因为他的善解人意和曲意奉承。不久之后,便从甘泉宫中的一个贱役而成为殿内执守的侍卫。并且因为几次格外的表现,而得到了王太后的喜欢。风韵犹存的太后已经度过了许多个寂寞的春秋,这个年轻人的到来似乎让她看到了令人惊喜的光明。在黑暗之中磨砺爪牙的复仇者自然不会放过这样的机会,英武非凡的白寻立刻接住了王太后瞟过来的柔媚眼神。宫闱深处,隐秘重重。榻上承欢,播弄温柔。为了将来的丰厚收获,年轻侍卫开始卖力的耕耘。 而他的苦心磨砺也终于得到回报。数月之前,二世皇帝被逼杀,天下震恐。赵高党羽奉令大索宫中,凡是有可能对他们造成威胁者尽皆诛杀。公子,公主,后宫嫔妃们被杀者众多。对于正当盛年而寡居的王太后,他们自然也不会放过。 甘泉宫这些年来也积攒了不少的力量。但和赵高的势力相比,就显得太薄弱了。铁甲围困,露刃宫门,甘泉宫内外眼看就要开始一场力量悬殊的拼死搏杀。王太后甚至已经做好了准备出逃的打算。 也就在这个时候,白寻主动请命,单身走出杀机重重的宫门,去见赵高,想要求得一线生机。被瑟瑟发抖的宫人们簇拥在当中的王太后,泪眼朦胧的看着为她挺身而出的宠幸侍卫,心中充满了无尽感激。在那一刻,她发誓:如果白寻能够活着回来,她一定要把天下最好的都给他! 上苍似乎听到了王太后的祈愿。人人都以为必死无疑的白侍卫不仅安然无恙的回来了,而且还带回来了一个令人惊喜的好消息。那个掌握着整个阿房宫生死的巨孽已经答应会保证王太后的安全,并且会保留她的地位和富贵。王太后还是天下人的王太后,这一点儿绝不会改变。 刀光隐没,杀气消失。宫门外重新恢复了平静。整个甘泉宫的人都用一种发现奇迹般的眼神看着这位脱颖而出的侍卫。如果说有人对他和王太后以前暗中流传的那些事感觉心中鄙夷和嫉恨的话,那么从现在开始,大家对待他的态度便再也不同了。无论怎么说,他救了这整座宫中人的性命。毫无疑问,如果王太后也被逼杀的话,那么整个甘泉宫的人都要跟着陪葬! 而也就是从那时候开始,王太后已经毫不避讳对他的宠爱。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白寻变得像是甘泉宫的半个主人了。而在二世皇帝死后的那段混乱日子里,他更像是成为了所有人遮蔽外面风刀剑霜的屏障。 深陷温柔陷阱的王太后,曾经在缠绵之际问过这位龙腾虎跃的白氏后人,到底用什么手段说服了赵高放过她的呢?而对方每次笑着对她所说的理由,她却好像都没有记住。因为,这个年轻有力的身体好像身上有战神遗留下的骨头,每次都让她魂飞天外,不知人间岁月了……。 只是,在寂寥深宫中品尝到极乐滋味而欲罢不能的王太后,却永远也不会看到,起身重新穿戴好衣冠的男子,在灯光阴影里所发出的冷笑。 天下女子,不管身份多么高贵,一旦被情欲冲昏了头脑,就变成了白痴!堂堂的大秦王太后又怎么样?她只看到了眼前的安逸,又怎么会知道他早就编织好的一张巨网呢! 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上苍不能替他复仇,那便自己来吧。从此之后,他要做整座阿房宫的主宰者。甚至……整个天下! 白寻不仅有着狼的坚忍耐心,更有着蛇的触觉灵敏。暗中观察许久的他,早就对王廷内外的势力对比了然于心。赵高实力固然庞大,但他太猖狂了,很可能难以长久啊!此只可暗中交结却不可明为援也。他当初只身前往求见,只不过是对其晓谕厉害,凭借口舌之利让他相信了一个道理而已。 “……王太后只是一个见识短浅的妇人,并无大碍。与其杀了她,倒不如留着以彰显丞相的宽宏大度。要知道,过犹不及,如果斩尽杀绝,恐怕失天下之望啊!” 巨孽赵高非常欣赏的接受了他的意见。并且与之暗中约定,以后当携手共成大事。对于这样有胆识又有见识的年轻人,他还是愿意收归己用的。但恐怕就连他,也察觉不到白寻眼中暗藏的冷意。 谁又能够想得到,这些年来,通过他的不断努力,早已经与王廷的许多大臣结成了利益关系。毫不起眼儿的甘泉宫侍卫,已经成为了一张巨大蜘蛛网上最有活动力的那只蜘蛛。在这个范围内,纵横俾阖,舍我其谁! 而几个月之后,赵高的败亡,天下人只知道其恶贯满盈,却同样没有几人知道他在背后的推动力量。这种暗藏的实力,让白寻既感觉得意,又有一种无形的骄傲。 暗中力量越来越庞大的白寻,加快了夺取权力的脚步。恢复祖先荣光的渴望,在他心中越来越强烈。尤其是当他在宫闱深处的某个秘密地方,见到一个开始呀呀学语的小小孩童时,他的决心便从未有过如此的坚定。 似乎天遂人愿。赵高终于还是伏诛了。而他白寻以当初只身对抗巨孽作恶从而保护了甘泉宫和王太后安全的功劳,被赐封为长平侯! 对于这位被骤然封侯的侯爷,在前段时间的纷乱形势下,似乎并没有人过于顾及。秉承王太后意志发出的诏令,得到了包括御史大夫等重要大臣的首肯。而其他人自然无权多说什么。虽然有人感觉有些出格,但白寻保护了王太后的生命安全,却是不容置疑的。如今既然要全力消除赵高所留下的影响,对于这样的功劳加以隆重封赏,似乎也很有必要。 不过,外间人还并不知道的是,长平侯的封号,却是白寻自己制定的呢!当又一次销魂缠绵之后,已经彻底安下心来的王太后,用无比宠爱的眼神看着帮助自己度过危难的这个人,说出想要以封侯为奖赏的时候。他立刻提出,希望被封为长平侯。 不过是一个称号而已,在王太后这里自然欲取欲求。白寻很快得到了满足。于是,荣耀加身,名副其实的这位长期以来暗藏的权势者,终于正式登上了帝国权力的舞台。 想当年,战神白起最惊世骇俗的一战,无过于长平之战。赵国兵败,将军授首,四十万降兵被一夜埋杀!赵国元气大伤,更因此而亡。白起因此被称为“屠魔”!在他面前,名将低头,王侯俯首,天下莫与之抗。 正式穿上贵族冠带的白寻,抚摸着手中的一把短刀,心中感慨万千。这是白氏先人留下的唯一遗物,也是他奋发的精神寄托。时不我待,既然已经具有了角逐天下权力的资本,他便要全力出手了。 而今夜,伴随着宫殿外的大雨声,他脸上的神情却非常不满意。锦绣衣袍中的手把玩着那把短刀,眼角所透露出的煞气让俯首听命的人不敢抬头去对视。 这么多年过去,这双手已经厌倦了王太后的身体。如今,有更好的目标需要他去征服了。那便是天下!然而,需要进行的第一步就如此不顺利,让他感觉到心中隐隐有怒火升腾。 “侯爷……奴婢有罪!辜负了侯爷的信任。但请再宽限几日,一定在王太后寿诞之前,把事情都办的妥妥的!” 铁宗磕头有声,冷汗滴到了台阶上。一双手抚上了他的肩膀,虽然轻飘飘的没有力道,但他却似乎感觉到了千钧重压。耳边已经听到那个略微带些阴鸷的声音说道。 “我不管你们用什么方法,也不管付出什么代价……最近之内,新王必须暴毙!” 一道闪电贯穿天地,轰然巨响中,有霹雳击碎了圣极殿的殿顶。宫中大骇,尽皆传言此不祥之兆! 第十四章 人如玉 剑如虹 下了一天一夜的雨,似乎一点儿都没有停歇的迹象。早晨的时候虽然小了一些,但路上的积水足有半尺深,咸阳城的大街上,没有多少人出来走动。 而就在这样的天气里,却有许多马车在雨幕中冒雨而来,今天又是朝会的日子,在这样的关键时刻,没有人敢于随便缺席。 最近发生的事情太多了。乱世飘摇中,唯一一个疏忽,有可能就是身死族灭的后果。不管是怀着怎样心思的大臣们,无不擦亮了眼睛,仔细观察着王廷内外的任何风吹草动。 来自咸阳城以外的消息,大多都是令人沮丧的事。不是各郡县的紧急告急文书,便是兵败不利的战报。虽然说铲除了赵高集团,多少算是消除了巨大的内患。但这些外部的祸乱,确实是已经越来越严重了。 不过,今天好像有一个好消息传来了。当这个前线大捷的消息由飞骑冒雨叩关而入,直接传来咸阳城的时候。还没有几个人敢相信。而在经过一夜之后,许多交游广泛的大臣们已经从不同的渠道接收到了同样的消息,他们在震惊之余,不由得喜形于色,感觉到平定叛乱的胜利曙光似乎已经终于出现了。 正因如此,虽然冒雨进宫上朝有些辛苦,但没有任何人会有怨言。在街道上马车相逢的时候,偶尔会有官员们打招呼的声音响起,空气里都充满了喜悦之意。 “贼王被诛,捷报传来……大快人心啊!自天下开始祸乱以来,这样的胜利真是久违了。呵呵!” “是啊!是啊!想当初,陈姓叛贼不堪劳役之苦,率先蛊惑众贼起事,以致于天下刀兵四起,弄到今天不可收拾的局面。可谓罪魁祸首,今日虽死不能赎其罪也!” “一个小小的囚徒,也敢擅自称王?他不死谁死!这么死倒是便宜了他,如此逆贼,挑动天下,其罪当株连九族,宗族永世不得翻身!” “那是自然……听说他的家里人早已经被杀光了。如今既然身死,倒是没有其他人再可以株连。祖龙皇帝在天有灵,岂能容这些跳梁之徒来祸乱天下呢!” “这可真是太好了……总算是听到了一个好消息。等到朝会结束之后,当置酒庆贺啊!” “好!好!好……散会之后一起去奉常府上,大家好好庆祝一番。” 马车溅起水花,奔驰过宽敞的街道。在大声谈笑中,来自城中不同方向的这些大臣们逐渐聚集,都来到了阿房宫外。然后,互相议论着进入宫门。冒雨经过长长的甬道,来到了圣极殿。 时辰既然还早,秦王一时半会儿还不会来到,却是不必着急。于是,大臣们三三两两谈论起昨夜来到的捷报,语气中无不充满了喜悦之意。 太傅吉华上了年纪,昨夜在睡梦中被叫醒,直到天明也没有再睡。此刻他坐在那里,脸上有些疲惫。不过,心中的振奋感却一直没有停息。耳边听着大臣们兴奋地议论,他感觉到自己的眼角有些模糊。用袖子擦了擦,又深吸了几口气,心情才稍微平息下来。 这位老人古井无波的心里,已经许多年没有这么激动过了。数月之前,即便是他亲自主持策划了铲除巨孽赵高的行动,却也没有感觉到有多少触动。归根结底说起来,那只不过是一次为了生存而被迫进行的反击而已。对于这个开始混乱的天下作用并不是那么明显。然而,这次不同。那个自立为王的首恶之贼终于被杀!这是一个巨大的胜利,也许更是一个重新恢复王朝平静的转折点。这次胜利对于人心的鼓舞和新秦王威望的提升,无疑是至关重要的。其影响力可以说怎么渲染都不为过啊! 正因如此,虽然此刻的圣极殿上显得有些杂乱。但他却并不想开口制止,更不想去影响大家的情绪。已经多久没有这么高兴过了呢?三年,五年,还是十年……老太傅额头上的皱纹里,藏满了对这个帝国的忧虑。他浑浊的眼睛里,更是哀伤的时候多。但现在,一缕久违的笑意在苍老的面容上绽放开来。最近以来朝堂上的诸多权力纷争似乎也没有那么值得去困扰了。 “如果外部军事上的胜利能够继续扩大,大秦军队风卷残云,一举把叛乱者都平息。那么在朝堂上,自己手中的权力不妨再多放开一些了。但愿秦王能够有所作为,虽然她是个女子……唉!” 心中想到这些时,太傅吉华不禁暗自摇了摇头。说实话,赢子玉最近的表现让他有些失望。不管怎么说,既然坐上了那个王位,总要有点儿秦王的样子吧?不求她有所作为,但最起码的日常事务却是不能懈怠呢。可是她好像全部兴趣都放在那些吃喝玩乐上,对于政事简直是深恶痛绝。他在后面已经督促过很多次,每次苦着老脸让其批阅奏章的时候,她却总是找各种理由推脱。看看实在逃不掉,便可怜兮兮的端出各种好吃的东西,想要以此来敷衍过去。 对于这样孩子气的行为,老太傅感觉又好笑又可气。只是,这种办法好像很奏效。每次到得后来,他也只能无奈的把那些严厉的说辞咽回到肚子里。这位眼看心血就要耗尽的老者叹一口气。归根结底,子玉还只是一个不谙世事的少女,本应该无忧无虑的去过她自己的生活。是他们把她推上了这个凶险万分的位置。如果她没有这样的能力,却又能怨得了谁呢? “快看!那边……祖龙皇帝的陵墓方向!” 正在胡思乱想的太傅吉华猛然睁开眼睛。这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雨已经停了。却只见许多大臣都伸长了脖子,纷纷跑到殿门口,昂首西望,用手指着那边的天空,脸上尽皆露出震惊之色。 “怎么回事?!” 吉华皱着眉头站起身来。圣极殿上大惊小怪,成何体统?却早已经有人急忙跑到他的身边,脸上带着又惊又喜的神色禀报道。 “太傅!大雨初歇,祖龙皇帝陵墓上空出现双彩虹……此大吉之兆也!大家都在争先观看呢。” 吉华先是一愣,然后,立刻心中狂喜。他顾不得身边人的搀扶,几步来到殿门外。抬头看时,却只见骊山西侧,雨后的天空澄清明朗,两道彩虹如双拱桥一般,横跨山头南北。其时,东边初升的太阳正好从层云后透出脸来。乌云乍破,金鳞初开,万道霞光陡然照射人间。这光芒与西边的彩虹争相辉映,天地色彩壮观。令人不禁目瞪口呆,心驰神摇。 亲眼目睹如此奇异天象出现的所有人都激动的叫喊起来。欢呼之声充盈阿房宫内外。很快,整个咸阳城都沸腾了。城内民众无论老幼,都跑到了街上。不顾地面上雨后的雨水泥泞,许多人都跪倒在地,朝天礼拜。 “上天垂怜!祖龙皇帝有灵……大秦帝国有望矣!” 太傅吉华也拜倒在台阶上,涕泪横流。所有的大臣们全都跪了下来,随着他一起叩谢这上苍的预兆吉祥。 良久之后,吉华抬起头来,擦去泪水。他再次望了一眼那天地同辉的景色。心中只盼望着秦王赶快上朝,好与其一起分享这诸多的好消息。也好振奋一下她的信心。 只不过,如果他和其他人知道此刻赢子玉心思的话,恐怕要气得一口老血吐出来,立刻乞骸骨于林下了! 长圣殿的树木在雨后显得更加清新,凉风习习,驱散了多日以来的暑热。秦王已经穿戴好了衣冠,却磨磨蹭蹭的一直不肯动身去上朝。 在旁边小心伺候的宫人们自然不敢多说什么。负责长圣殿一切事宜的那位老总管,是这宫里的老人了。太傅吉华特意把他挑选出来,让他来伺候秦王。他虽然很想上前说时辰不早了,可是看了一眼伏在栏杆上看鸟儿飞过的那个背影,却终究又把话咽回了肚子里。万般无奈之下,老总管只得悄悄朝秦王的那位贴身侍卫使了个眼色,示意他过去提醒一句。 卫央不动声色的点了点头。然后走到白玉栏杆旁边。作为新近帮助秦王抵御过刺客的侍卫,长圣殿里的所有人都知道他得到王的宠信,已经对他刮目相看。 “时候还早呢!让我在这儿呼吸一下新鲜空气不行吗?免得去那边听那些老家伙们的嘈杂。” 还没等他说话呢,赢子玉已经悄声咕哝了一句。她侧过脸来,卫央心中一动。清新的空气中,那双明媚无瑕的眼睛里,竟然有着淡淡的忧郁之色。 “听说有好消息传来了……大臣们都等着与大王分享呢!” “有什么用呢?没用的……唉!要是永远不去理会这些事多好啊!” 听到她的幽幽叹息。卫央感觉有些摸不着头脑。秦军大胜,诛杀了陈胜王,身为秦王竟然说这些没有用?果然是女子见识。 “唉!上班……哦,不是……上朝真是令人烦恼啊。不如,你舞剑让我高兴一下吧。好不好?” 赢子玉挥了挥手,所有伺候人等都退到了宫门外去等候。面对着这样的软语相求,卫央又有什么理由去拒绝呢? “好!且为大王舞,之后就去上朝吧!” 他随手出鞘,剑气冲天,挑落在彩虹之巅。 第十五章 捷报已杀王 赢子玉不想上朝的原因,除了怕听大臣们的唠叨之外,最主要的一点还是她感觉心中有愧啊!尤其是每当想起老太傅那寄予厚望的眼神,便格外感到不安。他不惜冒雨进宫来,辛辛苦苦教导了自己那么多时候,可是该批阅的奏章,她却一个字都不想去看。 本就无心恋红尘,偏偏坠入尘网中。真是造化弄人啊!莫名其妙的被拥进宫来当了秦王,而且是一个注定不会有好下场的末代君王。对于最大的兴趣是爱好美食和喜欢制作一些小巧物件儿的赢子玉来说,这也太难为她了! 当她终于意识到自己进入的是一个无比悲催的牢笼后,便无时无刻不想着逃离。然而,天下之大,好像并没有她的容身之处。每当想到这一点儿,哪里还有半分心思来理会这些该死的奏章呢?! 更可况,本来就看不懂嘛,太傅和其他的几个人却非逼着她去做这些事。其心中的苦闷可想而知。 想到今天又要上朝,面对那几个愁眉苦脸的老头子和一帮不知所谓的大臣们,赢子玉就感到宫中生活失去了乐趣。为了少听点儿唠叨,她昨夜强打精神,扒拉开宫人们抬过来的那些奏章,想要多少批几个字来糊弄交差的。可是只看了几眼,便头昏脑胀叫苦不迭了。 昨夜漫漫,大雨不停。伺候的宫人们都耐不得瞌睡,被她赶去睡觉了。雨点打在台阶儿和飞檐上,叮咚作响,更显得大殿之中空旷而寂寞。那些黑暗中似乎随时会有鬼魅出现,让这个不信鬼神的女子也终于有些害怕起来。 好在,她的目光转过殿门外时,看到那个倚着栏杆观雨的身影,心里便又重新安定下来。在这座数万人生活的王宫里,被她用一份“合约”牵绊住的刺客,反而成了她唯一最想倾诉心事的人。 于是,在刚刚过去的雨夜里。秦王和她的侍卫之间便有过一次不同寻常的对话。 “你为什么非要来王宫里……杀人呢?” “这是我的使命,一个刺客的使命!” “我还是有些不明白,你们一个个前赴后继,来杀一个帝国的君王,难道就有那么大的诱惑力吗?” “其他的刺客,不管他们来自何方,受谁的指使,或者是背后有什么利益交换,都与我无关。我来咸阳,只是为了完成家族的一个夙愿而已。” “是这样啊!那么,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你的家族应该是毁灭在了祖龙皇帝手中的吧?所以,你来是为他们复仇的,对不对?” 站在身后的赢子玉看到那男子的肩膀动了一下,然后回过身来,雨幕遮蔽了宫灯所发出来的淡淡火光。然而,她却从他的眼睛里看到了星星点点的光芒。 “其实,你不需要知道这些。在这世间,事情知道的越少,反而越没有那么多烦恼。” “你说的不对!事情知道的少,不代表就可以浑浑噩噩的活着……如果有可能,谁不想选择自己想要的生活呢?” 赢子玉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她倔强的翘起嘴巴,脸上一副不服输的表情。而在暗淡光影中,她的样子落在卫长风的眼底,便恰似一个普通的世俗女子遇到了烦心事儿那般,并无任何不同。于是,他在暗中无声的笑了。 “也许,你说的是对的吧!但我们中的很多人却无从选择。就如同你阴差阳错进入宫中成为了秦王,纵然有很多事并不是你喜欢去做的,但你却必须要去做呢!要不然,怎么对得起拥护你的大臣和你的子民呢?” “可我就是不喜欢啊!批阅这些沉闷的奏章,还有其他那些乱七八糟的事……唉!如果将来一直要过这种日子的话,那还不如赶快逃出宫去。卫央,若是有一天我快被这些东西逼死了,你会不会救我啊?” 卫央微微一愣神,他忽然感觉到子玉的这几句话里有些不同寻常的意味。只不过,他却并没有太往深处想。自己待在宫中另有目的,又何必对一些不该关注的牵涉太深呢?所以,他只是模棱两可的回答了一句。 “将来的事,现在谁又能够说的准呢?大王与其去多想这些没用的,还不如好好的用些心思,来多想想如何才能令大臣和子民们对你多些信服吧。” 没有得到自己想要答案的赢子玉,撇了撇嘴。虽然嘴上不再多说什么,心里却感觉有些惆怅起来。 雨水漫过大殿外的台阶,形成了一条条小溪流。一夜风雨,落红无数。姹紫嫣红落在水面上,顺着溪流而去,大多都进入了环绕宫外的金水河中。而也有许多,落在污泥水沟旁,与腐朽为伍,辜负了往日繁华。 沉默良久之后,满怀心事的赢子玉叹息着只说了最后一句,便转身回去歇息了。 “如果有个人能够帮助我就好了……感觉好累呀!” 而身穿宫廷侍卫服饰的卫央却并没有离去。长夜尽头,潇潇雨歇。他轻轻拍打着栏杆,想起那个背影的孤单和无助,心中有一种莫名的情绪在涌动。 “上苍无情,宿命已定!没有人能够逆天而行,更没有人能够有能力去改变另一个人的命运!天下凡夫俗子如此,帝王将相又何能幸免?更何况,我手中只有一把剑,在天下大势面前,恐怕根本就起不到任何作用呢!” 宝剑好像感受到了主人的心意,在鞘中铮铮作响。如果舞剑在铁灰苍穹之下,想必会格外畅意吧! 只不过,昨夜的剑并没有再出鞘。隐藏锋芒的侍卫,才是一个好侍卫。前日的出手已经被人所关注。在探查明白自己想知道的一些事情之前,他并不想再吸引更多人的目光。 然而,第二天他终于还是出剑了。也不知道为什么,一夜未眠的卫央面对着赢子玉的软语相求,他想都没想,拔剑而出,伴随着天上的彩虹,且博取她的笑靥眉生。 珍珠冠下的那张脸,笑起来的样子可真好看呢。当卫央收剑入鞘的时候,他忽然理解了许多年前为了博取美人一笑而烽火戏诸侯的那位君王。果然,世间就有这样的女子!那种风华绝代的美,只看过一眼,便再也难以忘记。 在此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卫央都有些暗自警惕,并且时时刻刻都在提醒自己。红颜祸水啊,红颜祸水!自己可千万不能陷入其中呢!否则,后果难料。 心情开朗起来的秦王终于走上了圣极殿的座位。而侍卫卫央也规规矩矩的站在了自己应该待的地方。所有的大臣们行礼之后,便开始兴高采烈的禀报久违的好消息。 听到陈胜王确实已经身死,而且脑袋都被割了下来,已经传首咸阳。卫央虽然不动声色,心中却也暗自吃惊。 曾几何时,首先揭竿而起的陈胜、吴广几乎已经成为了天下叛乱者的领袖人物。各种大小势力以及地方盗贼,无不盗用他们的名义,举旗响应,以借其威风。而他们这些最先的叛乱者,更是席卷数地,劫掠十余郡县。力量最强盛的时候,所追随者可达十余万之多。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也正是凭借着这一句振臂而呼的口号。陈胜成为了所有野心家和欲求复国者所拥护的目标。短短几年时间,其威风赫赫,震动天下。 然而,乌合之众终究还是乌合之众。而他的灭亡,也正是因为他是最先喊出这句口号的人! 陈胜和吴广直到各自死亡来临前的最后一刻,恐怕都没有弄明白一个现实。在这个距离春秋战国纷乱结束刚刚过去几十年的时代,王侯将相,其实有种! 他们其实并不知道,盼望着大秦帝国的天下再次混乱愿望最强烈的人,并不是他们这些有罪的囚徒或者是不屈的抗争者。而是那些失去贵族地位的六国余孽! 在祖龙皇帝的厉害手段下苟且存活下来的六国贵族们,从他们国家被灭亡的那一刻起,便无时无刻不在想着复仇和复国。为此,他们愿意倾尽所有来扩大暗中力量,更愿意忍辱负重的生存下来。 几十年来,他们如同冬眠的蟒蛇,深深的潜藏在这个已经统一的王朝深处。他们在等待着一个最好的机会醒来。天时、地利、人和……等到一切有利条件都具备的时候。巨蟒吐信,可以吞龙。天翻地覆,重新争夺天下! 而他们这些潜藏力量苏醒的信号,便是祖龙皇帝的死去。那个被称为千古一帝的伟大君王终于被老天收回去了!这对于怕他怕到骨髓里的敌人们来说,无疑是一个天大的好消息。 祖龙既死,蟒蛇出洞。接下来就看谁有本事,可以一口吞掉大秦王朝走失的鹿了! 而陈胜、吴广首先揭竿而起,更是给这些六国贵族们提供了一个最好的机会。天下混乱由此而展开,其中最大的推动力,便是来自于他们了。 圣极殿上的许多大臣其实早就看明白了这一点。唯其如此,陈胜被诛,其背后代表的意义至关重大。这又怎么能不让他们感激振奋继而涕泪横流呢! 第十六章 王侯将相宁有种 就在这一场大雨刚刚停歇的时候,反叛者的头颅随着报捷文书一起都送到了咸阳城。同时押送而来的还有几个被生擒的敌将。 而这一切的胜利,都出自于秦军最后的名将章邯之手。十几颗重要人物的头颅被砍下来放在木匣里,军中快马昼夜不停,直入咸阳,一直送到阿房宫外,盔甲上血迹未干的大秦勇士怀着肃穆振奋的心情,等待着秦王的召见。 这些首级都是叛军的头目。而其中最重要的一颗,自然就是那位原先的陈胜王了。 被砍下脑袋的陈胜王,和普通的死者并没有什么两样。如果除去被强加在他身上的一些光环,归根结底,他也只不过是一个想摆脱自身悲惨命运的囚徒而已。无论是孤注一掷,还是死中求活,当他振臂而呼喊出那句反叛口号的时候,他便已经不再是他自己,而变成了一个被利用的目标和符号。 一个死去的反叛者,本身已经没有任何价值。也许这颗脑袋唯一的用处,就是可以用来警示世人,震慑冥顽了。 再次走上圣极殿的秦王,并没有兴趣看这些面目狰狞的首级。慷慨而言过“燕雀安知鸿鹄之志”的陈胜,当他死去之后,也不过是身首异处,死无葬身之地罢了。王侯将相,终归有种,并不是他这样出身平凡的人所能随便觊觎的。当一切豪言壮语化为腐朽,风中只留下唏嘘的慨叹。 赢子玉把自己的脸隐藏在冠盖之下,她只是例行公事般接受了大臣们的祝贺。然后便悄悄地观察着所有人的表情,心里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可以看出,大臣们都是发自内心的振奋。那颗头颅被传视一遍之后,一些人在激动之余,更是咬牙切齿发出咒骂。 “此贼子首先挑动天下祸乱,虽万死难消其罪也!如今这么轻易的死去,倒是便宜了他。” “听说贼军被章邯将军所败之后,溃不成军,陈胜众叛亲离,最后连他的车夫都背叛了他……这才授首伏诛!呵呵!这些乱臣贼子的下场,到头来都没有什么分别。” “可惜吴广那家伙早死了。否则,这两个人的首级倒可以摆在一起,以昭告天下,让所有人都看看这些妖言惑众的家伙,最后连小命都保不住,更何谈王侯富贵呢?” “就是这家伙喊出的王侯将相宁有种吗?我呸!就凭他也配?一个泥腿子出身的囚犯,真是痴心妄想啊。” “章邯将军立下如此大功,可要重重的赏赐!我大秦有如此勇猛的将士,又何愁叛乱不早日平息呢?哈哈哈!” 在这样的重大胜利面前,许多大臣也顾不得殿前礼仪了,手舞足蹈者有之,涕泪横流者有之,更有甚者,跑到大殿门口的台阶儿上望空礼拜,感谢祖龙皇帝显灵,帮助大秦将士诛杀了贼首。圣极殿上一时之间乱糟糟的,也没有人顾得上维持秩序了。 太傅吉华用力的呼吸了好几口气,才压抑下胸膛中的澎湃之意。他感觉自己的身体已经太衰弱了,大悲大喜,似乎都难以经受。也许在某一天的早晨,自己就会闭上眼睛,再也醒不过来了吧!死亡,对于他这样的人来说并不可怕。他唯一感到忧虑的是这片混乱的江山何时能够再重新平静下来。 “诸位大臣,请稍安勿躁。这是圣极殿,君王面前,不可失礼!” 随着他苍老的话音出口,大殿内终于渐渐安静下来。大臣们回到自己的座位,脸上却仍旧带着激动的神色。无论从哪一方面来说,他们这些守护大秦王朝江山社稷的人,最怕看到的就是天下叛乱越来越严重了。尤其是一些从先王时代就追随着走到现在的家族,更是不愿意失去他们的荣耀和富贵。 大家一起看着坐在首位的太傅颤颤巍巍的站起来,然后躬身拜倒在阶前,再次行礼拜贺之时,有内侍急忙过来搀扶。而秦王清脆的声音也已经连声说道。 “太傅年纪大了,不必如此多礼。以后就不要这样拜来拜去的了……有什么事慢慢说,不着急的!” “如此礼遇,老臣绝不敢当!大王以后不可再说这样的话了。在这圣极殿上,无人可享特殊待遇。这不仅仅是为了大王,更是为了维护祖龙皇帝留下的威仪啊!” “呃……那好吧!太傅且请坐下说话,这样总可以了吧?” “谢大王!这倒也不必。俗话说,人逢喜事精神爽。老臣的身体虽然腐朽不堪,可是听到我大秦将士胜利的消息,却仍旧感觉到了热血的沸腾。呵呵!相信大家和老夫一样,已经许久没有如此高兴过了。大王不如趁这个机会,亲自对前线将士平叛做出奖赏,也好让他们感受到大王的恩惠呀!” 吉华一边说着,一边抬起头来。那双昏花的老眼里闪烁出久违的光芒。最近一段时间以来,他似乎有一种错觉。这位被他们以“瞒天过海”手段扶上王位的新王,好像真的就是一颗带着希望的福星啊! 然而,被他寄予厚望的人,却显然没有这样的觉悟。赢子玉苦着脸,听着这位老臣的喋喋不休,虽然在不住的点头,一副很是赞同的模样,心里却恨不得赶快逃离。 离她最近的卫央看的很清楚。他不禁暗自好笑。如果秦王如坐针毡的样子被大臣们看见,却不知道他们会作何感想?看来,君王们都喜欢把自己的宝座设在高高的九龙台阶之上,是有一定道理的。除了显示威严之外,最大的作用应该就是让臣子们看不清楚他们的表情吧。 正在撇嘴的侍卫,忽然感觉到一道目光斜刺过来,带着浓重的“杀气”。他连忙收敛了嘴角的笑意,却自动忽略了这道目光中所含的怨尤。昨天夜里,这位秦王竟然想以美色……哦,不对!是想用美食来贿赂他,让他胡乱帮她批几份奏章,以应付今天朝会上可能会遇到的追问。 即便是以他的洒脱不羁,也感觉到赢子玉的想法有些太离谱了!这怎么可以呢?你好歹也是秦王啊!继承的是祖龙皇帝留下的江山。虽然已经远远不复往昔的赫赫威武,而且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位秦王还是个冒牌货。但也不能做出这样不负责任的事来呢。如果祖龙皇帝真的有灵,他恐怕会气得从陵墓里爬出来吧!若是让太傅吉华和其他几个忠心耿耿的大臣知道自己辛辛苦苦写的奏章,被赢子玉令人都一股脑儿的堆在角落里,落满了灰尘,连翻都没有翻动过的话,恐怕也会气的老血喷出,再也不会说出刚才那种热血澎湃的话来了。 对于立下大功的章邯将军的封赏,自然没有人会反对。加官进爵,自不必说。同时,对其他有功的将士,也进行了大肆的赏赐。大秦帝国的国库中并不缺钱,数百年来留下的底蕴非同小可。这个王朝现在欠缺的只不过是可以力挽狂澜的真正栋梁之才而已。 以秦王名义发布一系列赏赐的赢子玉,感觉自己就像一个传话筒一样。大臣们商议好的所有意见,她只需要点头同意就行。好在,当快到午时的时候,这次冗长的朝会终于要结束了。赢子玉悄悄松了口气。不过,正当她心中开始升起小雀跃的时候,该来的终究还是要来,避无可避! “大王!连日以来天下郡县所上的各类文书,以及大臣们的奏章,不知道大王已经看过多少了呢?” 刚要起身准备小跑着回自己宫殿的赢子玉,感觉有人用冷冷的语气锁住了自己的脚步。她无奈的侧头,看到的正是御史大夫冯劫那张假模假样奸笑着的脸。这个老家伙已经明里暗里讥笑过她好几次。自己又不是听不出来。但虽然心中有气,却又无可奈何。她终归不能如一个真正的君王一般狠狠的训斥或者责罚他和他的同党们。所以,也只能暗中咬咬牙回答道。 “我……朕多少看了一点儿。太多了,需要时间慢慢来看完呢!” “大王说多少看了一点儿?那么这一点儿到底是多少。是一本,二本……还是三呢?臣关于请尽快确立丞相人选的奏章,不知道大王可有何意见?” “这个……还没看到过!” “岂有此理!宫中的近侍们竟然如此懈怠,这么重要的一份奏章,事关天下大计,他们没有提醒大王来看,其罪当诛!哼!大王应该好好的惩罚几个才是。否则,人人都玩忽职守,耽误了大事,岂不辜负了臣等的一片苦心吗?” 冯劫须髯皆炸,一副非常生气的模样。他的语气中已经十分无礼。完全就是借机想要发难。而素来唯其马首是瞻的许多大臣们也纷纷帮腔。大殿上的空气忽然变得僵硬起来。太傅吉华暗自叹了口气,在这样的时刻,他也不能公然无视事实的去维护秦王一方了。 “待会儿帮我个忙好不好?” 一片义愤填膺的指责中,赢子玉小声嘀咕了一句。卫长风眼角一动,随后默默地点了点头。 不知道为什么,此刻看到那张被气得微红的脸。他的心中竟然莫名有几丝异样的痛楚。 第十七章 英雄相惜或相杀 人在最得意的时候,往往就容易膨胀。而膨胀的结果,也许就会莫名其妙的倒霉。就像是御史大夫大人冯劫这样,光天化日之下在阿房宫里摔了个跟头,把牙都磕掉了好几颗! 这样的事传扬开来,自然令整个咸阳城的人又惊愕又感觉好笑。如果不是听当时在场的人言之确凿,拍着胸脯描绘的有声有色,谁也不会相信在外面威严肃穆的这位御史大夫会自己把自己磕的差点破了相。 而也就是从这一天开始,在很长一段时间内,经常有大臣会在宫中摔跤。这些人无一例外,都是曾经在圣极殿朝会上对秦王言辞不逊过的人。这样的事在发生过几次之后,人们逐渐相信,这便是在圣极殿上有失礼仪所招致的后果了。 而几乎与此同时,有另外一个说法,在一些大臣们当中暗地流传开来。咸阳城之所以最近好消息不断,并且出现彩虹祥瑞,这都是因为祖龙皇帝显灵了。他在极力眷顾和维护着自己的后代子孙。任何对新王的不敬,都是对王朝威严的亵渎。当然会收到惩罚。 御史大夫冯劫在家养伤十余日,心情之郁闷可想而知。因为他鼻青脸肿的模样,不仅没有办法代表王廷去对平叛有功者进行嘉奖。而且,更让他难以接受的是因此错失了好几项朝政大计的制定。等到他知道详细的时候,大多已经开始实施了。 在府中暴怒狂走的御史大夫,感觉到自己刚刚争取来的权力受到了极大的损害。对于他来说,这是不可忍受的。太傅吉华那个老家伙竟然敢绕过他而以秦王的名义颁布这些诏令,简直是岂有此理! 冯劫从来都不是一个宽宏大量的人。他心中恨恨不已。越想越觉得自己这次受伤真不是个时候。当风又吹过庭院时,他停下来回绕行的脚步,有些落寞的坐在假山亭上,皱着眉头想了半天,却怎么也想不明白,自己一向身体健朗,怎么会无缘无故从台阶上跌下来的呢?而且还好巧不巧,正好磕破了面门。这个问题已经伴随了他好几天,只是即便他疑惑重重,也已经没有办法去弄明白了。 “伤好以后,大人应该独自进宫一趟了。” 有人在耳边轻声低语的一句,打断了他的沉思默想。冯劫睁开眼睛,微微点了点头。冯府的规矩极大。平时没有人敢在他想事情的时候随便靠近身边。在这种情况下,能够有资格随意向他进言的人,身份显然不同寻常。 “老夫也正是这么想的!唉……如此多事之秋,甘泉宫那边却迟迟拿不定主意,真是令人着急啊!” 假山凉亭上,有一个青衣潇洒的身影,正负手而立。这个看上去非常年轻的男子,神色淡然的看着相隔不远的大秦御史大夫,眯起的目光如同一潭秋水,深不见底,无人知道他心中所想。 “御史大人不必多虑。这世间,想要成就大事却是急不得的。也许,有些事情已经发生了,只是我们还并不知道而已。呵呵!” 这男子说话清淡,甚至带了几丝阴柔,似乎并没有什么英雄刚烈的男子气概。如果并不认识他的人初次见面,第一印象也不过是个出身于贵族之家的年轻公子而已。 但冯劫听到他所说的话,眉头却立刻舒展开来,脸上也露出了微笑。显而易见,他对这个年轻人非常信服。冯劫随之起身,走到对方的面前,用手拍了拍他的肩膀,由衷的说道。 “老夫要多谢韩良公子的相助啊。这么久以来,多亏你的经常提醒,才能够使这座府邸在风云变幻的局势中生存下来……唉!如果没有公子,恐怕冯氏家族早已经彻底灭绝了吧!” “哪里!哪里!大人如此赞誉,良愧不敢当。身为客卿,受到大人的特殊礼遇,自然应当倾尽全力,帮助大人做出最明智的选择。” 说到这里,两个人一起都笑了起来。斜阳西坠,又是半天云霞。如火如荼的霞光投射在这青衣公子的身上,显得其更加身形挺拔,全身上下透出一股无形的气质。似乎只要他站在这里,就能够看透一切疑惑的本质一般。冯劫暗自感叹,年轻有为,真是好啊!而与此同时,他也更加感觉到了时不我待的紧迫感。自己的年纪,虽然还不是太老。但如果不抓紧时间尽快登顶权力的高峰,等到暮色将至,便一切都来不及了。 而对方好像完全明白他的心思,见他脸上仍然有几分忧虑之色,便又随口劝解道。 “大人不必为了小小的得失而扰乱心神。放眼王廷内外,将来主持大局的人选,非大人无能为也!太傅已经老了,他虽然威望极高,却力不从心,万万没有能力来收拾这个烂摊子。而其他诸臣,大多皆是平庸之辈。又怎么能够担当重任呢?即便是大人不去争取什么,丞相之位也唾手可得!呵呵!” “但愿如公子所言!如果将来预言成真,我一定给你一个可以施展自己才华的机会,绝不辜负你对老夫的帮助。哈哈哈!” 冯劫仰天大笑,神情甚是得意。这位韩良公子果然是最了解他所求的人。有这样一个人物在身边帮助,又何愁野心不能实现呢?只是,他得意忘形之下,却不小心牵动了脸上的伤处,立刻疼的龇牙咧嘴,用手捂住腮帮子,又有些恼火起来。 “大人这几日需安心养伤,不必理会其他。一切来日方长,什么都耽搁不了!对了,大人……听说宫中接连出现刺客,不知道可有其事?” 韩良一边安慰着冯劫,一边似乎漫不经心的又随口问了一句。冯劫并没在意,他苦笑着又重新坐了下来,示意韩良也坐在他的身边。然后,毫不隐瞒的把宫中几次出现刺客的情形对其讲述了一遍。 “这么说起来,这些刺客都失败了?” “那是自然!刺客想要在宫中行刺,何其难也。他们能够进入宫中,已属不易。却不知道谁给他们这么大的胆子,来刺杀君王呢?!” 冯劫随口说着,语气中充满了不屑。却并没有发现身边之人眼中有厉芒一闪而过。刺杀君王吗?那有什么了不起的!这样的事在十年之前他已经做过。尚在弱冠的少年,为了复国之恨,曾经不惜重金请动了天下最勇猛的力士来袭杀祖龙皇帝……那惊天一击,震动天下! 如果冯劫能够有机会了解身边这个甘为客卿的年轻人真实来历的话,恐怕他会立刻骇然变色,杀之而后快。但很可惜,直到现在为止,在他的认知中还只是把对方当做一个落魄的贵族公子,为了生存而不得已投靠到了他的门下。对于这样的人物,自然应该好好的加以利用。 自以为是,往往会蒙蔽人的双眼。此刻,这位御史大夫大人万万料想不到,潜伏在他府中的这个年轻人,在不久之后的将来到底会做出怎样的大事!翻云覆雨,毁灭一个王朝,早已在其心中有了一个大致的推算。以一个毫不起眼的身份提前进入王城布局,只不过是整个天下棋盘中所落下的重要一子而已。 具有这样身份背景的年轻人,看着笼罩咸阳城的壮观落日,心中似有万丈豪情。听说陈胜王的头颅就挂在城头上,到底应不应该去看一眼呢?也许,只有他心里才最清楚。第一位称王反叛者的死去,并不是天下乱局的结束,而是轰轰烈烈的正式开始。天下称王者,自此不可胜数矣!而到底谁才是最后的真龙之王,还需要残酷的淘汰,百战千杀,劫数难逃! “云霞似火,江山如画。尽是英雄血!” 良久之后,化名叫作韩良的年轻贵公子,发出无由的感叹。而此时,那位只知道争夺权力的御史大夫早已经去谋划他的未来之路了。青衫身影凭栏远望,胸中之志,无人可以诉说,也许只有天地知道罢了! 而就在这同一时刻,将来以奇谋良策搅动天下的这位青衣公子,却也并不知道,王城长街尽头的那座宫殿高处,也正有人和他一样在沉默的看着那半边火红的苍穹。他们的年纪正好相仿。而就从此刻开始,冥冥之中似有天意,两条本来互不相干的命运之线也许注定会交集了。 英雄相抗,间关百战,千般杀戮,万夫莫敌!陈胜死后,大剧已经拉开,天地广阔的舞台上,以干戈寥落为背景,烽烟起处,天下英雄陆续登场! 长圣殿内,遵守半年合约的秦王侍卫,却并不喜欢太广阔的舞台,更不喜欢去当英雄。在这世间,以慷慨壮烈方式死去的勇敢者,才配称之为英雄。卫央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死。因为,山外山那边,还有许多人在盼望着他的平安归去。 “你在想什么呀!这么出神……?” 当天地间最后一抹斜阳隐没的时候,身后有声音打断了他的沉思,也打断了他眺望山那边的目光。卫央不用看,也知道是谁。果然,他回过头时,便遇到了暮色中那一双亮晶晶的眼睛。还没等他说什么呢,只听对方压低了声音又调皮的笑道。 “多亏你整治了御史大夫那个老家伙,这几天耳朵边可清净多了呢!嘻嘻!” 第十八章 隐没的刀锋 赢子玉真是越来越佩服自己的眼光了。而且,她更加庆幸当初灵机一动留住了眼前的这个男子。自己果然没有看错人啊!卫央不仅身手厉害,让那些刺客伤不到她。更难能可贵的是,他竟然答应帮自己“胡闹”! 而“胡闹”的后果,就是御史大夫冯劫因为在宫中受伤,不得不在家休息。暂时没有办法参与政事了。 即便至今回想起当时的情形,赢子玉仍然感觉自己想要笑出声来。她不得不用手捂住嘴巴,唯恐让宫人们看到自己的失态。只不过,那种发自内心的快乐,却是怎么也掩饰不住的。 这一次,她可是亲自眼睁睁的看着卫央是如何出手。虽然她想不明白,一片随手扔出去的小石子,怎么会发出那么大的力道,轻易就让相隔数丈的冯劫摔了个大跟头。但她在吃惊之余,已经完完全全的认识到了自己这位侍卫的厉害。 为此,赢子玉对他进行了奖赏。秦王奖赏的内容非金非玉,而是一顿丰盛的大餐。在只留几盏烛火的内殿里,被邀请坐下的卫央竟然感觉到了几分从来没有过的窘迫。 他从前游历天下,也曾经有机会品尝过许多名贵的菜和食物。东海的大鱼,岭南之桂饵,吴越的山珍……这些都是各地的著名佳肴。然而,当赢子玉笑吟吟的请他品尝她自己亲手烹制的菜时,他才知道,究竟什么才是真正的世间美味! “这些真的都是你……哦,大王所做出来的吗?” “怎么,你不相信?” “呃,这要怎么说呢……我虽然出身于平民家族,但所见所闻驳杂。据我所知,即便是天下最高明的厨师,恐怕也难以烹制出如此美味吧!” “哪有那么夸张嘛!你……你这是在夸我喽?” 赢子玉嘴角上扬,眉目如弯月,她笑得有些开心。只不过烧几样菜而已,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看卫央一副小心翼翼不敢下箸样子,她暗自好笑。如果有一天自己来了兴趣,好好露一手的话,岂不是要把他的下巴惊掉了啊! 她一双晶莹如玉的手掌托着下颌,伏身在几案上,看着卫央把每一样菜都尝了几口。感受到对方的惊叹,她又意犹未尽的说道。 “可惜宫中没有好酒,不能够让你尽兴呢!” 卫央默然,他停住玉箸,抬头遇上相隔不过尺余的那道目光时,那其中的真诚之意,不禁让他心中一动。遂脱口而出问道。 “为什么要对一个曾经想要杀你的人这么好呢?” 赢子玉毫不回避他的眼睛,她轻轻笑了一声,回答道:“因为你肯帮助我呀。对待别人的帮助,总要付出相应的报答才行。虽然你从前是刺客,但现在的身份却是我的侍卫。你不仅击退了来袭的坏人,而且还帮我教训了讨厌的大臣,这些我都记在心里呢。知道你视金钱如粪土,不稀罕那些金珠宝贝,所以我想来想去,也只有亲自下厨请你吃饭了啊……嘻嘻!怎么样,好不好吃?” 不戴王冠的女子,语气中带了几丝娇憨的意味。如果再配上一张清丽脱俗的脸,那么便没有人可以抗拒这种魅惑。卫央虽然是少年成名的剑客,杀人从来不会手软。但在这烛火摇曳中,他却忽然感觉到心矜动摇,一种极其陌生的情绪涌上心头,这令他觉得危险。连忙深吸一口气,低下头去,不敢再与那双眼睛对视。 “很好吃。我从来没有吃过这样的美味……三生有幸!多谢了。” 得到自己想要答案的赢子玉,似乎并没有察觉卫央的异样。自从亲眼见识过这个男子的厉害之后,在她内心深处的那个想法便更加强烈起来。如果上苍注定要让她来承受一个王朝覆灭悲剧的话,她希望有人能够帮她脱离苦海!而这个人,已经出现在她的生命中了。不管用什么办法,她都不想错过。也许,这就是自己所唯一能够抓住的稻草了吧! “你帮我小小惩罚了那个令人讨厌的御史大夫,总算是出了一口闷气。他已经不止一次的故意让我下不来台了……哼哼!看到他跌到台阶下的狼狈样子,真是太解气了。不过,你可不要用这样的手段来对付太傅呢!他虽然也喜欢絮絮叨叨,但却是出于一片好心。唉!如果当初坚持拒绝,不被他们哄骗进宫里来就好了。” 赢子玉又叹了口气,看着吃得心满意足的卫央,她却半点胃口也没有。她看到那男子沉默片刻,以为他会好好安慰一下自己的。却没想到,这家伙竟然站起身来,略微拱了拱手,然后转身又去到殿外,继续去履行他的守卫职责了。 赢子玉气的一跺脚。心中暗骂,真是不解风情的家伙!亏得自己辛辛苦苦做了这好几道美味犒劳他。没想到吃饱喝足,他却没有任何表示。难道自己笼络人心的方式不对?真是令人头疼啊。 她在这里满腹怨尤,气鼓鼓的命令宫女收拾东西,自己去内殿休息了。却不知道,大殿之外倚着栏杆的卫央,其实比她还感到头疼呢。 天边一弯新月如钩,负手观望的男子心中有着莫名的踌躇。他忽然有些后悔留在宫中了。天下已经开始大乱,这是他自从踏出桃花源一路西来就了解的真实情况。整个天下的民众都已经察觉到了这个王朝的岌岌可危。也许,只有咸阳城和阿房宫里的人还抱着许多幻想吧! 按理来说,大秦帝国和整个王室的覆灭,本来正是得偿所愿令人感到高兴的事。可是,自己却为什么感觉不到有任何的期待呢? “铁马萧萧,烽火烈烈。既然在此无所作为……不如归去!” 徘徊良久之后,他终于做出了决定。不管自己杀不杀秦王,已经意义不大了。她终归都是要死的吧!不是死在宫中内乱,便是在将来死于叛军之手。家族的仇恨将随着帝国的覆灭而烟消云散,将来告慰祖先于九泉之下,也算了却心愿了。 就在这天夜里,卫央做书一封,把自己这些日子的经历和最后的决定都简略的叙述了一遍。然后在第二天托快马驿站送去了淮阴。如果这世间还有一个人有资格能够做他朋友的话,那便是在淮阴小镇上以屠狗为生的那个屠夫了。他西来刺王的时候,名叫许酉的屠夫曾经给他践行。如今既然做出了另外的决定,他觉得有必要去信告知他。 咸阳城这几日正陷入狂欢,大臣和民众正在庆祝诛杀反贼和收复失地的胜利。得到赏赐的大秦将士奔赴四方,继续去与叛乱者作战。秦王躲在宫中垂头丧气的学着批阅奏章。刚入宫没多久的侍卫卫央正在悄悄寻找着可以离开的最佳时机……而在无人可以看到的苍穹上空,天下翻滚的云层正在笼罩向咸阳城。阿房宫中,一场巨大的风暴也正在酝酿中。 风云雷电,随时会在这个夏天的末尾再度来临。没有人可以预测到自己明天的命运会怎样。 祖龙皇帝创建的快马驿站还并没有荒废,依然发挥着它的巨大作用。当江河上空黑云密布,即将开始降雨的时候。飞驰的驿马终于到达淮阴之地,把一大批信简送到了附近郡县。而不久之后,居住在许家集的屠夫许酉,也收到了来自咸阳王城的消息。 有微微络腮胡子茬的屠夫,相貌并不算好看,但也不丑。他的身材敦实,在粗犷的外表下,给所有熟悉的人一种可以依靠的感觉。 收到朋友信件的屠夫正在把一口刚杀完的猪分解开来。一把短刀在他手中飞转流畅,如果只看手上活计这一幕的话,堪比灵巧的妇人在穿针引线。只不过,妇人的目的是把布料缝合做成好看的衣服。而屠夫的手段,却是把整个一头猪的肉、骨全部分离开来。而这么复杂的一个过程,他只用小半个时辰,就能处理的干干净净。 少年鸣生在旁边打下手,他用充满崇拜的目光看着师傅的一举一动,从内心深处感觉到师傅的厉害。这个从小把他养育长大的人,虽然称之为师傅,其实已经算得上是他的父亲。看到师傅很快处理完毕,他连忙帮着洗干净,把剁好的肉都放到锅里,升起大火,蒸煮起来。 明日,淮阴县的大户人家要举办酒席,这些预定的肉却马虎不得。鸣生要下手他都不放心,必须自己亲自洗剥干净,眼看一切都弄好了,这才洗干净手坐下来,惬意的擦拭那把短刀,直到把上面的血迹都擦的干干净净,在月光下发出荧荧之光。 “师傅,听说今天卫叔叔传来消息了。他说了些什么啊?杀掉那个秦王了吗?” 虽然,说起来卫央其实比鸣生也就是大个五六岁的样子,但少年对自己的这个救命恩人已经奉若神明。尤其是在听到他单身西去刺王的事之后,他更是把他看待的和自己师傅一样重要。 “这些事,你不要去过多关注。你现在经历的事情少,世事纷纭,善恶难辨,并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 许酉是最了解卫长风的人,他知道他这样做自然有他的道理,不必去替对方担心。他一边对少年说着,一边把短刀收起来,想起最近的一件烦心事,却不禁皱起了眉头。 第十九章 听闻故梦尘缘里 人间多悲苦,天地为不仁。纵是王侯将相亦不可幸免,手握天下权柄者,一无所有者,随心所欲者……生灵皆苦。只要生活在这世间,无论是何种身份的人,总会感到有形的枷锁和无形的桎梏。无处不在,难以遁形。 这些道理,对于以屠为生大隐于市的许酉来说,他早已懂得很透彻。也正是因为经历了太多的人间悲欢,他才把自己的刀封存起来,隐身在这处集市上,寄托余生。 无论是为了怎样的世间恩仇,或者是雄心壮志……杀来杀去,其实并没有多大意思。大家最后总是都要死的,只不过是时间早晚的问题而已。创造下赫赫战功的春秋名将终归要死,自诩功盖三皇五帝的祖龙皇帝终归要死,更不用说无数普普通通的老百姓了。 而今,那个最先挑动天下叛乱的人,也已经死了。和少年说起这些的许酉不禁苦笑着摇了摇头,一斧头劈开粗大的木柴,然后把它们扔到火堆里。一切都是虚幻的传说!也许,只有这噼里啪啦的燃烧火苗和萦绕整个院子的煮肉香气,才是最真实的吧。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依稀耳边回响起这个声音时,锅里的肉已经煮熟了五六分的火候。虽然并不确定,自己当初请他喝过姜汤,并且吃过一块煮肉的那个人到底是不是陈胜?但他在潜意识中却已经认定,那就是刚刚被传首咸阳的这位反叛者了。 那年也正是这个雨季不休的时候。祖龙皇帝刚刚驾崩,天下乱象已生。无数的囚徒或者苦役仍旧从四面八方被赶去修筑北方的城池,以及王室的陵墓。 那一支服役的队伍走到这里的时候,暂时停下休息。心中寂寥的屠夫无意当中听那个亭长身份的人说起话来时,竟然感觉到有几分意思。于是寥寥交谈几句,便听到了对方发出的这句感叹。 许酉从那双眼睛里看到了深深的愤懑和不平。但他什么都没有说,只是递给了对方一碗姜汤,又给了他一块煮好的肉。那个魁梧汉子很是感激。被雨淋湿的衣服贴在身上很不舒服。这些果然都是他最需要的。 不过,让许酉感到意外的是这位亭长并没有独自享用。而是把姜汤和肉分享给了他所带的那些衣衫褴褛苦役。一人一口,吃喝下去,然后拱了拱手,对屠夫表达了谢意。他便带领着他的队伍继续赶路了。 许酉很想招呼一句,让他们歇一晚等雨势小些再走。但他看了一眼那几个身穿官服面目不善的随行者,终于还是闭上了嘴巴。大秦律例严酷无情。这些服苦役的人如果不在规定时间内到达目的地的话,恐怕都会接受严厉的惩罚。说不定自己的一番好意,反而害了他们呢。 长长的队伍踏着泥泞冒雨而去。这些人对于曾经的刀客许酉来说,不过是生命中匆匆而遇的过客。一面之缘,擦肩而过。生死之后,就再也不会有任何交集了。 现在他再回想起来,对于陈胜的印象也仅止于此罢了。唯一和这件事有关联的也许是因此而惹得当地的几个读书人愤怒。因为,从那位过客口中说出的这句话,并不是只有他一个人听到。许多看热闹的民众也都听到了。他们在吃惊之余,开始议论这样大逆不道的话会惹起怎样的风波。 其实,大家议论起来时,整条街上的人都觉得那个人注定会是个大人物。因为他说出了所有人心里想说的话。而且很有道理。在这偏远的淮阴小镇上,严酷的律法还执行的并不那么严格。所以,只要不当着郡县大人们的面公开说这些东西,似乎也并没有多大的关系。 许酉自然不会参加这样的议论。他手上熟练地剁着肉骨头,听着这些普通民众说起平日里的不平事,偶尔脸上会掠过微笑。天下的局势虽然令人不安,但如果不波及到这里,在很长时间内应该也可以平静的生活了吧! 只不过,有人却听不得这些大逆不道的话和议论声。镇上的乡绅大户从街上走过时,立住脚步听了一会儿,立刻就勃然大怒的训斥起来。 乡绅家里有钱,又是读过书的斯文人。说起大道理来一套一套的,跺足捶胸的把街坊们都训斥的低头不敢说话。大家都讪讪的躲在一边,任凭他和身后的跟随们耀武扬威,一副指手画脚的样子。 大雨停歇之后的午后有些炎热。许酉忽然感觉几分烦躁。他可以无视最厉害的敌人,却不能容忍苍蝇蚊子无休止的哼哼。于是,他随口劝解了一句。让大家都趁早回去歇着,大太阳底下也不嫌热。 不过,正在兴头上的乡绅却没完没了。他站在街对面,用手指着这屠夫,让他少管闲事。一个杀猪宰肉的又能够懂什么大道理了!再敢多说,就去县里让大老爷派人把他们都抓起来。每人三十大板,投入大狱。让这些无知之徒知道知道大秦律法的厉害! 唾沫星子差点儿被喷了脸上的许酉,懒得再多说什么。正午的阳光下,他随手拔出了案子上的刀。剃骨短刀透出寒芒,仿佛汗流浃背的身体被泼上了冰水。整条街道霎时安静下来。 这把不足半尺的刀,似乎就是有这样的魔力。那位态度嚣张的乡绅大佬情不自禁往后退了几步,躲在了跟随们的身后,脸红脖子粗的使劲咽了口唾沫。对面短茬络腮胡子的屠夫,斜瞅过来的目光里带着和刀刃上一样的冷意。 看到屠夫拔出了刀,街道变得鸦雀无声。不仅乡绅不敢再聒噪,行人止住了脚步,小孩子也不再哭闹。不远处叫卖的商贩们也收住了口……所有人都目瞪口呆的盯着那把短刀,唯恐接下来看到血花四溅的杀人场面。 只不过,他们的担心注定多余。这把短刀杀戮过江湖上的英雄豪杰,也屠宰过无数的猪狗牛羊。却唯独不会滥杀无辜! “都走开,别影响老子生意!” 沉闷的断喝声中,街上的人很快作鸟兽散。乡绅怀着愤愤不平的心情在随从们的簇拥下也匆匆而去。一边走着一边自然是满嘴的愤怒,好玉瓷不碰烂砖瓦!和这样泼皮无赖般的屠夫怄气对骂,平白的失了身份了! 许酉默然一笑,重新放下了刀。而整条街道上也立刻活了起来。商贩们好像被解了蛊,重新张大了嘴巴吆喝着。卖瓜的卖瓜,卖枣的卖枣。街道集市继续如往日一般热闹。而大家看向他的目光里,便带了许多异样的成分。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位屠夫便被这个地方所有有身份的人视为了泼皮无赖一般的人物。包括乡绅和读过书的斯文人每当走过集市,都远远地对屠夫投过来不屑的目光。他们都叫他泼皮许二,在口口相传中,许酉变成了一个混不吝。 屠夫也好,泼皮也罢。许酉本来就不在乎这些。在这世间,毁也罢,誉也罢,万事看淡,旁人无关。对他重要的人也许就只剩仅有的刺客朋友和身边跟着他的这个少年了。 呃,这样说也不对。因为,好像还有一个人,也变得越来越重要了。这种改变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自两年前,还是三年前?他已经不记得了。反正现在他只要去河边远远地看到那个身穿粗布衣裙的身影,内心深处便会出现一种从来没有过的平静感。 昔日纵横杀戮的戾气,曾经让他几乎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差点儿变成杀人的魔鬼。如果不是因为最好朋友的帮忙,他的余生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子。而之所以最终选择隐身在这处淮阴小镇上,以屠宰为生,也只不过是想要借此磨砺心中的魔障而已。然而,想要彻底化解胸中戾气,却终究很难。即便他已经把那把曾经斩过将军头、溅过诸侯血的刀深深埋在了院子里,却还是时常感到内心深处的不平之气。 而一切的改变,都是从他第一眼看到那个姑娘开始的。木钗布裙的漂女,在河边洗衣服的时候,不小心滑入了河水中。恰好屠夫经过,顺手把她救了上来。而那普通女子睁开眼睛所说的第一句话,好像一下子就击中了他的心脏。 “谢谢你……好人!” 在过去的数十年岁月里,他的生命中只有鲜血和杀戮。还从来没有遇到过一双清澈的眼睛距离他的眼睛咫尺之间说出这样的一句话呢!杀人不眨眼的屠夫,感觉到自己的手脚都没处放似的,匆匆忙忙就离去了。他甚至连那女子的姓名都不敢去问。 而后来不久,他终于还是知道了她的名字。这自然要归功于少年鸣生。这机灵的少年很快就从师傅眼睛里猜透了他的心思,并且马上去探听到了他想知道的一切。 那布裙女子并没有姓氏,出身于贫贱之家的她跟随自己的母亲以行业为姓。大家都称呼她的母亲为漂母,而她就被称为漂女辛。 第二十章 金鳞非是池中物 从来不知情为何物的人一旦为情所困,相信会是这世上最可怕的事。所向披靡的刀,可以上斩王侯,下屠百畜,却唯独斩不断这张单薄的情网。 其实,在后来的很多时候,许酉都曾经在想,如果当初没有那一碗饭,是不是就不会发生后来的许多事呢?但任凭他想破了脑袋,却没有人给他答案。 也许,一切早已经都被上苍注定。爱恨情仇,半点儿也不由人。不管是鬼迷了心窍,还是前世的孽缘,从来只痴迷于刀术的许酉,忽然就再也离不开这座小镇。因为,在那条河边,有一个他心心念念牵挂的影子。一天看不到,都会感觉空落落。 “师傅,你为什么会喜欢漂女姐姐呢?” 少年鸣生感觉很奇怪。自从他跟随在他的身边以来,还从来没有见到过他踌躇的样子。这个男人在他的心目中就是一座高山,这世间好像没有任何人放在他的心上。更何况,那个女子并不美,也不漂亮……少年对于师傅的改变感觉到很奇怪。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也许这就是宿命的安排吧。鸣生,我有一种预感。这次很可能是我终生再也难以逾越的魔障。” 听到师傅以认真的语气说出这样的话来,少年更是吃惊的瞪大了眼睛。半晌之后,他犹犹豫豫的说道。 “那个姐姐虽然性情温柔,但她只不过是一个身份低贱的漂女……师傅如果真的喜欢,又有什么样的女子不可以找得到呢?” “闭嘴!鸣生,师傅要你记住,这世间之人,谁都比谁高贵不了多少。在我看来,那些王侯权贵,他们背后的蝇营狗苟,才是最低劣不堪。这样的家伙,一刀下去,和平日里杀鸡屠狗并无分别……而只有发自内心的温柔与高贵,才是世上最难得的美好!” 少年果然知趣的闭上嘴巴。师傅以如此严厉的口气训斥他,是从来没有过的事。他心里固然认同这些话里的道理。但同时也更明白,那女子在师傅心目中的地位已经非常重要了。既然如此,他就不再多说。以后好好的多找机会,让漂女姐姐有更多时间过来他们的店里,才是自己最应该去做的事。 都说苦人家的孩子早当家。漂女辛果然是心灵手巧,什么都拿得出手。为了答谢屠夫当日的救命之恩,她和自己的母亲专门到屠夫和少年的家里来答谢。她们并没有什么钱,几件亲手缝制的衣服,也许就是她们最珍贵的心意了。 而也就是从那时候开始,这两户人家的交往就变得密切起来。漂母大约有五十来岁年纪,只有这一个女儿相依为命。她们住在河边的那处简陋院落里,以常年给大户人家漂洗衣物来维持生活。日子自然是过得极为艰苦。对于救了自己女儿的屠夫,她的心中感激不尽。 也许,最普通民众的心中反而有着最淳朴的情意。一碗温热的粥,一件粗布棉衣……这些东西被她吩咐漂女辛来送给屠夫的时候,那张满是皱纹的脸上总是堆满了感恩。 屠夫许酉曾经想方设法想给她们一些钱财,以帮助她们改善一下生活。虽然他和鸣生的积蓄也并不多,但让那母女稍微减轻一下辛苦,还是可以办到的。只不过,对方从来不会收他们的钱。那女子总是笑着推脱,说她和母亲两个人漂洗衣物所得已经足够用度了。 每当这个时候,屠夫那张络腮胡子茬越来越明显的脸上便会出现少有的温柔。在他眼中,那双因为冬天冰冷河水而长满冻疮的手,比这世间任何一双青葱柔荑都更令人心动。他很想用自己的粗糙大手去握住它,让她不再受一点儿苦。 然而,这双握惯了屠刀的大手,却只是紧张的张开又合上,根本就没有胆量去表达任何细微的情感。在这一方面,他显然是个笨蛋。即便是在胸膛中澎湃炽热的话,说出口时也显得很生硬了。 “你等一下,把这块肉拿回去……吃!” 春水初生的河边,油腻腻的大手,递过一块沉甸甸的猪肉。足有十几斤的样子,这是他精挑细选的最好精肉。用麻绳穿好,塞在那女子手中。对于这样的赠与,漂女辛却不会拒绝。她红着脸,低头说声道谢,然后就会逃也似的沿着河边离去。 “师傅啊!你应该大胆一些的……唉!真替你着急。” 像猴子似的少年从一边窜过来,愁眉苦脸的看着不住挠头的屠夫,口中满满的抱怨。他为这件事已经提醒过他好几次了,甚至为他都想好了说辞。可他还是什么都表达不出来啊! “小孩子家懂什么……去、去、去!” 屠夫也只能如此掩饰自己的窘态了。不过,随后少年所说的话,却让他的眼睛里有了惊喜的亮光。 “师傅,我刚才看到漂女姐姐脸上的笑了……嘿嘿!所以你要继续努力啊!” “真的吗?你个小崽子可不要骗我。要不然,小心我让你在院子里蹲马步到天亮!” “千真万确!师傅,你也太粗心了。连这点儿都看不出来?漂女姐姐每次来给你送东西,转身的时候都会偷偷笑出来。我早就发现了!” 屠夫望着那河水边消失的影子,他感觉自己心里有些东西在逐渐的融化,连那颗坚硬的心似乎也柔软起来。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双手,然后走到河边认真的洗干净上面的每一丝血迹。心中的块垒烈酒难消!那里面积攒了岁月风尘中无数的杀戮之气。而当洗干净手的这一天开始,他便做出了一个决定。 “以后不能再杀人了……!” 对于烟火人间和平凡人生无限期待的无敌刀客,自从把长刀深埋在地下,把手上的血迹洗的干干净净的那一天开始,他便做好了过另一种人生的准备。在余生岁月里,他希望在这座偏僻小镇上,有自己真正的家,妻子,孩子……。 而也就是从那时候开始,屠夫带着少年专心致志的经营他们的肉铺。他本来就对那些多余的事不感兴趣。管他外面的风风雨雨呢!只要每天都能看到那个布裙女子的身影,就很满足了。 也许,除了少年和漂女辛之外,他唯一牵挂的就只有负剑西去的那个朋友了……而当在接到他的亲笔信笺之后,屠夫也终于放下心来。他最清楚卫长风的厉害,即便那男子还称不上天下无敌,但能够杀他的人,这世间恐怕也还没有。咸阳城又算得了什么?他想去就去,想走,自然也能从容脱身。 不过,老天爷好像并不想让这屠夫的心情平静。不久之前,无意中听说起的一件事,让他的心里堵上了一个疙瘩。而且这个疙瘩越堵越大,几乎让他有些心神不宁了。 就在春天刚刚过去,粮食青黄不接的时节。有一个落魄的年轻人从淮阴县城流浪到了这里。这家伙也不知道是什么来历,反正看样子是已经好几天没吃饭了。空长着一副身材架子的年轻人,身上并没有值钱的东西。不过腰间悬着的那把宝剑,看上去倒还不错。有人看他到处乞食,便有些不屑的嘲笑他的傻。 “喂!你这把剑卖多少钱?你把剑卖了,不就可以有钱吃饭了吗?” 饿的晃晃荡荡的年轻人,却摇了摇头,用只有自己才听得见的声音说道。 “剑,是身份的象征。岂能随便贱卖呢?” 而他的这句话听在别人耳朵里,便更加觉得好笑起来。看来这个年轻人读过书哇!宁愿饿死,也不愿丢弃他的身份?那就让他继续饿着吧! 于是,整个集镇上的人,便都不肯给他食物吃。这年轻人没有办法,只能继续向前流浪。也许是因为长时间不吃饭,体力不支。当他走到河边的时候,一头栽到草丛里,便再也起不来了。 正在河边漂洗衣物的漂母,把他救回了家。并且给他熬了一碗热粥,又给了他一块黑乎乎的粗面饼子。这年轻人看来是真的饿狠了,连声感谢都没顾得上说,便狼吞虎咽一口气全部吃光了。 “多谢赐饭之恩!他日必当有报。” 人是铁,饭是钢。填饱肚子的年轻人站起身来,行了一个礼。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抬头看着天边的浮云变幻,心中的感想,此刻无人得知。 漂母是个好心人。只不过,她却万万料想不到。这一碗饱腹的饭,换来的究竟会是什么呢?如果她能提前预知自己和女儿的命运从此将会系在这个人的手上,那么还会有这片刻的慈悲心肠吗? 吃饱饭的年轻人重新恢复了气宇轩昂的样子。虽然他的衣衫有些破旧,还是站起身来尽量整理的整齐一些。他把那把剑擦了又擦。在走出去之前,又一次做出保证。 “以后会报答你的……想我韩信七尺男儿,早晚会乘凌云之志,直上九天!” 然后,自报家门的年轻人便看到了倚在门边的布裙女子,他拱了拱手,擦身而过,当时却并没在意。 第二十一章 淮阴河畔一屠夫 虽然天下已经开始出现乱象,但这终究还是一个看出身的世界。布衣傲王侯的春秋大时代已经过去许多年,朝为田舍郎,暮成诸侯客的往事,成为了遥远的绝唱。严格的等级制度桎梏着许多人的梦想。 贫贱者终归还是贫贱,富贵者也还是继续享受他们的富贵。想要逾越这条界限,越来越变得遥不可及。也许,正因为如此,当陈胜振臂而呼,喊出那句口号的时候,才一呼百应风卷云集的吧! 当然,凡事都有例外。读过书的人,终究还是会受欢迎的。尤其是腰间再挎着一把长剑的年轻人,只要他肯努力,或者说是肯钻营,倒也不难找到出路。 就比如不久之前还游荡在这处小镇上的那个名叫韩信的年轻人,谁也没有注意到他是什么时候又是通过怎样的途径混进的县衙。当人们再重新见到他的时候,这才忽然发现,他已经成了县尉大人的亲随。 对于这处偏远小镇上的人们来说,淮阴县令就是天一般的存在。而作为县令左右手的县尉大人,自然也是需要高高仰视的人物。而能够成为了这位大人的亲随,却不知道那个年轻人在背后付出了怎样的努力! 不过,许家集上的大多数民众,却并没有因此而对名叫韩信的县尉亲随有太多重视。不管怎么说,在几天之前他还是一个到处乞食的家伙,难免让人轻视。而且,更重要的是在不久之前发生的那件事,让人们都记忆犹新,心底实在对他高看不起来。 当淮阴小镇上的雨季逐渐过去的时候,集市上那个卖肉的屠夫,到底是为了什么要故意为难韩信的?这个问题好像并没有多少人关心。很久之后,人们在说起当时亲眼所见的那一幕时,语气中充满的也只是对韩信的不屑。 空长了一副好身材,读过书,而且还带着把剑,正是年轻气盛的年纪……如果这样的一个人,就在光天化日之下匍匐在地,在无数人的目光注视和嘲笑中,从一个身份低贱的屠夫胯下钻过去的话,那么相信无论是谁看到这样的情景,脸上都会充满鄙夷的神色。 一个甘愿忍受胯下之辱的家伙,又有什么大的作为呢?这样的人活该饿死吧!而相比起这件人们亲眼所见的事,更为人所瞧不起的便是这家伙的脸皮之厚了。 当初因为漂母的好心,一碗饭救活了饿的半死的他。却没想到,竟然因此而招惹来了不大不小的麻烦。这个年轻人就赖在那条河边不走了。每当到了吃饭的点儿,就去漂母家的院门口转悠。 漂母终究是个善良的妇人。看到这么大的一个人,眼巴巴的往院子里张望,闻着饭菜的香味儿不停地咽唾沫,她又怎么能够忍心去把院门关上呢?于是,不到十几日的时间,她们家那可怜的米缸里很快就没有余粮了。 漂母和她的女儿漂女辛本来日子就过得艰苦,好在她们的饭量小,平常日子里也过得节俭。因此也还过得去。可自从多了个蹭饭的男子,可就真的吃不消了。 只不过,虽然漂母也曾用自己的方式表达过家里的窘迫状况。可是,那蹭饭的男子好像充耳不闻,也不知道他是真的听不明白,还是故意装傻?反正就是继续准时来院门口蹲着等饭吃。 这样一来,漂母就非常后悔当初自己的好心了。先不说家里的粮食已经严重不足,这样一个来历不明的年轻男子整天在院门口晃荡,万一招惹来许多闲话,岂不是天大的麻烦吗?! 而她的担心并非多余。不久之后,果然有流言蜚语开始在集镇上传播。许家集这个巴掌大的地方好不容易有点儿新鲜事,自然会成为一些好事之徒谈论的好素材。尤其是他们听说是漂母的好心而招致来的麻烦。更是一个个唾沫星子乱飞,说起自己的见解,头头是道。 “这古语说得好,救困不救贫!好心必有好报这样的话,都是骗傻子的!你看看那漂母,不分寒冬酷暑,辛辛苦苦的去做活,好不容易积攒下几粒粮食……自己和女儿恐怕都舍不得放开吃吧?却被一个陌生人都给吃光了。呵呵!做好事做到这种份儿上,就活该自己将来饿肚子喽!” “是啊!是啊……这要怎么说才好呢?当初那个年轻人来镇上乞食,老夫就看他不像是一个好后生。果不其然,被老夫说中了吧?幸亏我们大家当时都没有搭理他,要不然现在说不定也被他讹上了呢!” “唉!挺大的一条汉子,又不是没有力气。说起话来也像是一个读过书的,身上的那把剑也能够卖几个钱儿吧?干点儿什么不好!可他就这么死乞白咧的跑到人家母女院门口去讨食,你说气不气人?按照老子的暴脾气,真想去揍他一顿呢!” “老三,你这话也就说说罢了,可千万不能去这样做啊!此人来历不明,万一是个有出身的……你揍他一顿固然解气,说不定会招来意想不到的麻烦呢!” “那漂母也真是的!再煮饭的时候把院门关起来就是了。我就不信,那人的脸皮会那么厚,难道他还能翻墙而入去抢夺食物不成?” “哎,你别说啊!这可真说不定呢。不过,也许那年轻人这样做另有目的呢……难不成是他看上了那母女俩,意图不轨?哈哈哈!” “老张,你可别开这样的玩笑了!漂母年纪那么大,那年轻人怎么会看得上?只不过,她的那个女儿嘛,虽然相貌算不上多出色,身段儿还是有的……嘿嘿嘿!难道这其中另有奸情?” 大多都是在街市上混生活的汉子,即便是大家口中的话说出来有些猥琐,却也并没有人觉得太过分。而就在这样的议论声中,有人默默的走过来,听了一会儿,又走开了。 少年鸣生站在肉铺的门口,看着师傅转身走出去的背影,他不禁有些担心。其实,众人口中所议论的事,他早就知道。只不过,他却从来没有回来说给师傅听。而现在,他终于也从别人口中听到了。 鸣生曾经去河边偷偷观察过那个带剑的年轻人。如果他真的如众人所说有任何不良企图的话,那么少年并不介意用藏在袖子里的匕首让他知道知道厉害! 如果认真说起来,这少年的胆子其实极大。虽然师傅曾经认真地教导过他,绝对不许乱杀无辜。但伤在他手上的性命也有三、四条了。当然,那些都是该死的山匪和盗贼,他们死有余辜。 不过,隐藏在河边芦苇丛中许久的少年,终究没有再出手伤人。月光之下,他叹了口气,又悄悄地溜回了家。袖子里短刃的锋芒并不曾出现。而在数年之后,鸣生曾经对此无比后悔。如果可以重新选择的话,当时他会毫不犹豫的冲出去,一刀把那个名叫韩信的家伙穿他个透心凉!让他的血随着河水流光,也许会避免以后的许多不幸吧! 少年终究没有预知未来的能力。就如同他并不能去劝阻师傅的任何想法一般。追随了师傅这么久,他皱一皱眉头,他就知道他想要去干什么。 “师傅,不必理会那些传言……这些粗莽汉子嘴里又会说什么好话了!不过,那个吃白食的家伙,着实可恶。他把漂女姐姐家里都快吃的揭不开锅了!要不,我们想办法赶走他吧?” 屠夫点了点头。少年果然是最懂他心思的人。吃白食固然可恶,但如果因此而杀人的话,却并不是他想做的事。更何况,对方虽然挂着把剑,他一眼就看穿只是个花架子。对付这样的人,还不值得他真正的施展手段。也许,想个办法让他离开许家集,才是最简单易行的。 于是,在一个黄昏时分,他站在河边路口,挡住了那个年轻人的去路。 “这些钱你拿着,足够你一个月的用度了。明天就从这里离开吧!那对母女都是苦命人,希望你不要再来打扰她们了。” 被一个屠夫挡住去路,韩信似乎显得有些惊讶。他握紧了腰上悬挂的剑,看了一眼丢在脚下的粗布钱囊。几个铜板从里面滚了出来,上面油腻腻的,令他感觉挡路之人的态度异常冷漠。他的眼睛盯着对方,随口问道。 “我与你素不相识,为何要多管闲事呢?” “这不是闲事儿,是正事!” 屠夫脸色冰冷,他一点儿也不想和这个人多说话。而对方听到他这样说却笑了起来,弯腰捡起地上的钱囊。随便拱了拱手,然后把铜钱穿在剑上,转身走了。 屠夫见他收下了自己的钱,心里倒是放松下来。自从见到这个年轻人后,他一直有一种感觉,这家伙骨子里透出的阴冷就好像是一条毒蛇般令人感到不舒服。在不动手杀人的情况下,如果这样能让他离开,也算是了却了一件心事。 然而,屠夫许酉却想不到,时隔不久,韩信带着他的剑又回来了。而这次,他的身份已经变成了县尉亲随,并且住进了淮阴亭长特意准备的院子里。却不知道意欲何为! ps:新书阶段,求收藏、红票、月票……书友大大们,拜托了! 第二十二章 他年唏嘘意 今年的雨水似乎特别多。又一场大雨过后,淮阴河水变得浩浩荡荡,两岸的青草疯狂的生长,几乎深可没膝。茂盛的芦苇丛连绵向远方,一眼望不到头的样子。 雨停之后的天气还是有些炎热。太阳炙烤着大地,光脚走在上面,会烙得生疼。在正午时分,街道的行人便变得稀少。如果没有特殊的事,大多数的人都不会选择出门。这处偏僻的小镇,如同一潭死水,已经很久没有发生过什么新鲜事了。 听说山的那边已经有乱兵去过。这样的消息传过来,难免让人担心。不过,因为长久以来的平静,懒散惯了的民众,也并没有太当回事儿。 而与普通民众的态度不同,官府方面终于还是有了动静。县城加强了警戒,城门不等天黑就会封闭。而且不仅如此,可能是接到了府衙的严厉训诫,县令大人在不久之前发布命令,严禁所管辖内的民众四处乱窜。大家都老老实实的待在自己的地方,好好操持民生,更不许去打听外面的事。 形势好像有些紧张。对于消息闭塞的淮阴民众来说,他们眼中所见的最大变化,就是各地的亭长们也都行动了起来。并且县衙的一些头头脑脑们也带着自己的手下来到各处集镇,明察暗访,以防备有人作乱。 在这样的情况下,只要不是傻子,便都有些明白,很可能那些传说中的叛乱越来越严重了。要不然,在这么偏远的地方,也不会忽然严厉起来。 许家集这样的小镇上,亭长大人已经算是大人物了。亭长是一个和蔼的中年人,家里也经营着小小的商铺,算是一家人的生活来源。至于朝廷给他这个小职务的俸禄,却是少的可怜,几乎聊胜于无。整个天下郡县像他这样卑微的小官员成千上万,大家都是差不多的待遇。所以,他平日里任劳任怨的负责传达县令大人的一些指示,倒也并没有什么埋怨。 只不过,最近几天,这位亭长却有些愁眉苦脸。原因无他,是因为从县城来人了。而且就住在他的隔壁,一切生活用度都有他负责。 这是当日县尉来时,亲自传达的县令大人命令。亭长自然不敢违背。他虽然在这许家集上有些威望,但如果因为办事不利而触怒了县令,便是灭门之祸了。而且,就只是那个神情傲慢的县尉,他也得罪不起。没有办法,虽然心里满腹怨尤,也只得忍气吞声接下这个差事。在这样的情况下,即便他家里并没有多少富裕的钱财,却不能不好好伺候留下来访查民情的那位县尉亲随了。 不过,亭长的心里终究是有些疙瘩。他和这座集镇上的许多人一样,想了好几天也没有想明白,不久之前曾经来到这里乞食的那个年轻人,到底是用什么办法当上了县尉亲随的呢?而且看上去还大受器重的样子。据说就连县令大人,也对他颇有几分赏识。 这样的传言,虽然值得怀疑。但亭长却不得不信。因为他曾经亲耳听县尉传达过县令大人的命令。从此之后,许家集上的治安,都要让他协助那个年轻人来行事。 “白亭长,现在外面的叛乱已经越来越严重了。我大秦将士正在全力平叛,而且效果很显著……在这样的关键时刻,我们淮阴地方是绝对不能够出什么乱子的!县令大人的命令,你可都听明白了?如果因为地方疏忽,而没有及时发现叛乱苗头的话,那可就是灭门抄家的大罪呀!谁也救不了你。” 县尉把一包钱币塞到怀中。既然接受了亭长的孝敬,他觉得很有必要提前给他交代明白,省得到时候不明不白掉了脑袋而埋怨自己。收人钱财,就要给予相应的回馈。这是规矩! 白亭长果然没有辜负他的姓氏,听到有这么严重的后果,他的脸色立刻变得煞白。这个责任可太重大了!他惊恐的看了看四周,好像下一刻就会有叛乱者跳出来,把这里闹得天翻地覆一般。 曾经抓捕过数十名山匪盗贼的县尉,看出了亭长的害怕。他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给他吃下一颗定心丸。 “不过,你也别光往坏处想。白亭长,我们淮阴地方有重兵镇守,而且是名将王爵领军,这些年来一直平静,短时间内不会出什么大乱子的。只要你睁大了眼睛,随时观察汇报,维持好现在的局面,便是大功一件了!等到过些时日,天下叛乱逐渐平息,论功行赏的时候,自然少不了你的一份。呵呵!许家集处在南北通道上,县令大人为了表达对这里的重视,特意派出得力之人来帮助与你……名叫韩信的这个年轻人,颇有一些想法。他和其他两个县衙里的人,会给你帮助的。” 交代完毕的县尉拍拍屁股走人了。白亭长目送着他的背影离去,暗中叹了口气。他却是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只要好好的熬过这段时日,别出什么幺蛾子,那就谢天谢地了! 隔壁的院落虽然简陋,却很宽敞。亭长带着人收拾干净之后,来自县衙的这三个人便住了进去。很明显,那两个带着刀的差役是听从名叫韩信的这个年轻人指使的。 白亭长在退出来之前,偷偷瞅了一眼那个转换身份的韩巡检。果然是人配衣裳马配鞍啊!当上了县衙中人,不再是那身衣衫褴褛的模样,整个人都变得精神起来。 “这家伙倒是会钻营,也不知道是走了哪门子狗屎运,竟然傍上了县尉大人的大腿……呵呵!这是个什么世道啊,还要我们来好吃好喝的供养着!” 回到自己家的白亭长,终于发泄出了心中不满,对自己的妻子不停抱怨。妻子却是个胆小怕事的妇人,连忙关上门,劝他不要多说话。小心隔墙有耳!如果被县里来的人听到,恐怕以后会有麻烦。 也就是从那天开始,来自县里的这三个人,便会随时出现在许家集周围的任何地方。韩信带着自己的剑,那两个差役带着刀,目光不善的盯着来往的每一个行人,经常会截住盘问一番。 对于这个曾经乞食过的年轻人,集镇上的大多数人从心里是看不起的。偶尔在私下里谈论起来时,语气中也满是不屑。大家都猜想他一定是凭着花言巧语取得了县尉的信任,而这样的人,又有什么真本事呢?不过是在大家面前狐假虎威罢了。 果然,不久之后发生的一件事,证实了所有人的猜测。而名叫韩信的这个家伙,也更加令人瞧不起了。 事情的起因已经无从考证。在很久以后的传说里,天下人都相信,日后威震天下的那位大将军当初之所以在淮阴河边甘受胯下之辱,不过是为了保留有用之身,而留待将来施展胸中辉煌之志罢了!淮阴河水滚滚东流,天上浮云苍狗变幻无穷。昨日非今日,是非有谁知?今日非明日,善恶又几何!这天地间本来就不会留下任何曾经发生过的痕迹。后人记住的,也往往只不过是虚妄的传说罢了! 也许,铭记一切真相的只有鲜血和刀锋,还有曾经令人蚀骨的残酷! 不管外面发生了什么事,对于像漂母这样的身份低微者来说,似乎都相隔的非常遥远。听人说,当初曾经寄食在她家院门口的那个年轻人又回来了。她稍微愣了一下,也没当做是一件太大的事。 其实,只有漂母自己心中清楚,不久之前,那个年轻人终于决定离开。也许与她所劝说的一句话有着直接关系。 “大丈夫不能只是为了一口吃食而寄人篱下,你难道没有点自己的志向吗?” 当时那年轻人只是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就低头沿着河边离去了。而从那之后,他就再也没有出现过。这次又回来,倒是有些令人出乎意料之外。不过,对方既然已经转换了身份,成为了县尉大人亲随,想必以后就再无交集了吧! 然而,令漂母和她的女儿漂女辛没有想到的是,在这天的日色西斜时分,带着两个人巡视到河边的韩信竟然又走进了她们家的院子。 “以后,我会给你们提供力所能及帮助的,算是感谢前些日子的救助之恩吧!” 听到这样的话,漂母却摇了摇头,婉言谢绝了神情倨傲的年轻人。 “不过是几顿简陋的饭,大人不必放在心上。我们只求过自己安稳的日子,就已经很满足了。” 佩剑的年轻人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挥了挥手。带着两个跟班走了。却没注意到,有个少年从芦苇丛中探出身来,朝着他们的背影吐了口唾沫。嘴里嘀咕了一句什么,便转身回去把自己看到的事告诉了师傅。 屠夫什么话都没说,他仍旧在认真的低头剔骨切肉。不过,细心的少年却发现那把短刀上的寒光更加犀利起来。 “那家伙并不像表面上看起来那么简单……鸣生,你以后不要去随便招惹他。” 第二十三章 当初袖刀行 几天之后,形势好像更加严峻了起来。听说那边的山间已经开始有盗贼出没。为此,县尉再次派人在许家集的路口张贴了告示。盖着淮阴县大印的告示上,明明白白的晓谕当地所有民众,要积极防范,有任何值得怀疑的地方,都要马上报告。 为此,那两个从县城来的差役专门守在告示栏旁,以便于民众能够随时找到他们。亭长已经敲锣打鼓的到处说了,这都是为了保护许家集所有人的安全,以防不恻。 通过道听途说而来的各种消息,许家集这个平静的地方也终于开始人心惶惶起来。不管怎么说,天下许多郡县发生的叛乱都是真的。而且,就在距离淮阴地方不足几百里的南阳地界,刚刚发生过几场规模较大的战争。据说,十几万反叛者集结在那里,与大秦的军队对抗。战况惨烈。好在,最后是大秦军队取得了胜利,叛军被击溃。好像是许多叛军的重要人物都在这次战争中被斩首或者是俘虏了。 虽然这样的消息令人略微感到安慰。但叛乱者既然已经到达了距离这么近的地方,那说明淮阴县令大人所做出的决定并非是瞎紧张啊!别看平日里这些普通民众对于朝廷的各种苛刻都在暗地里咒骂。可是一旦面临着不可预知的危险,他们反而盼望着朝廷的大军赶快早一日平息叛乱,也好免除这些无妄的担心。 这也怨不得民众的苟且之心。毕竟,在每一个普通人的内心深处,如果不是到了实在活不下去的地步,谁也不会真正下定决心去与国家力量反抗。更何况,在各种难以辨明真假的消息里,叛乱者所过之处如同蝗虫过境,没有人能够保全自己的财产和家园。到处烽烟,血流成河……那样的情景,只要想想,就令人不寒而栗。 听说淮阴县周围也已经有大秦的军队来到了。淮阴地界,方圆数百里,地理位置说起来十分重要。如果这个地方也发生叛乱,后果是非常严重的。从春秋战国以来,秦淮之地以至于岭南这大片的土地,都是主要的粟米产区。这些地方和巴蜀平原并称为大秦帝国的几大粮仓。若是落到叛军手里,那么,毫无疑问,几乎就掐断了这个王朝粮草供应的命脉! 当然,面对这样严峻的形势,忧心如焚的人大多都是郡县的官员和当地的乡绅富户们。而对于那些生活贫穷的民众来说,担心归担心,却也还并没有到了寝食难安的地步。该吃吃,该睡睡,生活还得继续。 淮阴河边,青草长到齐腰深的时候,白亭长苦着老脸来到了集镇上的肉铺门前。他有些为难的告诉正在剁骨头的屠夫,那位韩巡检又要开荤吃肉了! 白亭长之所以是这副表情,实在是有苦难言。在他看来,那个被按了一个“巡检”名头的年轻人,也不知道巡的哪门子检!纯粹就是故意回来找晦气的。 来了这短短不到半月时间,他不仅吃饭挑三拣四,而且大鱼大肉都要吃了五六回了。白亭长和他的妻子在夜里数了数自己花出去的钱,感觉到心里有些滴血。早就预感到这家伙回来不会有什么好事,果然不出所料啊! 想吃鱼还好说,正是淮阴河水满的时节,派人去守着,半天的功夫怎么也能捞上几条大鱼来。可是要吃肉,就有些令人头疼了。原因无他,韩巡检要吃的肉并不是普通的肉,而是精挑细选的精肉。并且指定要吃集镇西头那家肉铺的。 刚开始几次,白亭长还没发觉什么。虽然有些破费,但为了完成县令大人交代的任务和集镇的安全,他也咬着牙忍了。可是后来他终于察觉到,脸上带着几分阴鸷之色的韩巡检好像是在故意为难人啊! 而他为难的对象,非是别人,就是眼前这个低头沉默的屠夫。白亭长叹了口气,他也不明白一个屠夫怎么会得罪那个年轻人的呢?这次的要求就有些更加离谱了。 “韩巡检说,不多不少,要五斤最精瘦的肉,不能有一点儿肥膘,要剁的够细,还要……唉!许酉啊,你从前得罪过他吗?” 亭长叹了口气。他其实是个老实人。那年轻人几次三番的提出这些苛刻要求,连他都有些不忍心了。不就是要煮肉脯汤吗?为什么要提出这些条件来呢? 许酉擦了把脸上的汗,顺手把斧头放到案子上。他的手上油腻腻的,络腮胡子茬上也沾了油腻,和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屠夫并没有什么分别。在一旁打下手的少年连忙递过水罐子来,屠夫仰脖子咕咚咕咚喝了几口。然后,他笑了笑,对满脸担心的亭长说道。 “我只是一个低贱之人,又有什么资格去得罪县尉大人身边的红人呢?呵呵!他想吃什么肉,我就给他剁什么肉……亭长你就去忙你的吧!收拾好了,我就让鸣生给他送去。” 白亭长又叹了口气。他伸手从怀中取出几吊钱来,放到肉案上。然后,拍了拍屠夫的手臂说道。 “知道你是一个实诚人,钱自然少不了你的。不过,他这次是让你亲自送去呢……唉!那个年轻人平日说话很不给人情面。如果有些过分的地方,你就全当没听见好了。他们想必在这里也待不了很长时间,过些日子应该就回县城去了吧,且忍一忍气,千万不要顶撞于他!” 叮嘱完这些的亭长转身走了。名叫许酉的这屠夫来到这里已经好几年了,虽然面貌长得不算太和善,而且被一些人起了个外号叫做许二,但实际上,并没做过什么太出格的事。也许,唯一被人议论过的就是他和河边的漂母一家人有些来往。这本来也算不了什么。都是一些生活在底层的苦命人,互相帮助,也是寻常。 摇头叹息着走开的这位白亭长,自以为对这屠夫已经很了解。然而,他如果能够预知随后会发生的事,以及由此会引发的一系列风云变幻的话。那么他一定会牢牢抱住屠夫,死也不让他去见那个倨傲的年轻人。 但一切似乎早已注定,冥冥中自有天意安排,没有人能够阻止。在这个即将雷霆激荡的天下舞台上,力能扛鼎的英雄都不能主宰自己的命运,他一个区区的卑微亭长,又怎么能够改变别人的生命轨迹呢?! 在白亭长看来苛刻的条件,其实在屠夫的手中一点儿都算不了什么。手脚麻利的剔下五斤精肉,一两不多,一两不少。都剁得如同豆丁大小,用新鲜的荷叶包好,麻绳一捆,也不过用了一炷香的功夫而已。 “师傅!那家伙欺人太甚。上几次我去的时候,他就冷言冷语……哼!如果不是师傅你不同意,我早就趁黑夜去他的院子里放一把火,也好出口恶气!” 鸣生挽起袖子,气鼓鼓从一边窜过来,语气中充满怒意。从很久之前他就看那家伙别扭,这次回来竟然想以势压人欺负他和师傅,少年心气,岂能容忍?! “你别管了。在家看好铺子,我去去就来!” 许酉吩咐几句,然后拎起那串肉就走。不过,少年顺手挽住了他的衣服。回头看时。那把剔骨短刀已经递了过来。 “师傅,带上它。” “傻孩子,带刀干什么?我只不过是去给主顾送肉,又不是要去打架杀人。呵呵!” 然而,面对着这个被当作父亲的人那轻松的神情,少年却涨红了脸,他坚定的把那把短刀塞到了他的手中。只再说了一句。 “因为,我不希望师傅受到一丁点侮辱……任何人都不行!” 屠夫什么话都没说,只呵呵笑着拍了拍他的肩头,顺手接过刀来,塞在了袖子里。然后转身离去。少年站在门口,目送着他的背影消失,便去继续忙活了。只是,他却没有看到,那个背影在转身的瞬间微微眯了眯眼睛,自言自语的说了一句。 “既然是你不希望的……那师傅当然会答应呢!” 风卷过街道,带着潮湿的气息。远方的腥风血雨,还隔着山脉大河,暂时感受不到。但屠夫却似乎感觉到了血脉的微微贲张,胸中热血已经许久没有澎湃,平静的生活也已经过了太久太久,难道连刀都寂寞到生锈了吗? 走到集市中心那处告示栏面前时,许酉张望了一眼。阳光有些燥热,他随口吐了一口唾沫,为那份公告平添了几丝水润光泽。 两个守护在这里的差役不乐意了。他们握住手中刀,瞪圆了眼睛,一副凶神恶煞的样子。然而,还没等他们开口训斥,就立刻缩回了脑袋。因为,他们从对面那张络腮胡子碴的脸上感受到了一种可怕的气息。那双眼睛里的冰冷之意,令人脊梁骨发凉。 屠夫带刀,果然不同于平日里的那份油腻形象。连两个差役都能发觉的异常,集镇上遇到的人自然都感到吃惊。许多人都跟在后面,想要看看一只手拎着肉,另一只手袖着刀的屠夫究竟要去干什么。 第二十四章 士可杀不可辱? 古往今来,世道就是这么个世道,愣的怕横的,横的怕不要命的!至于满腹心机的家伙们,需要怎么来对付?走到亭长家隔壁院门口的屠夫,抬头看了看天空中飘过的云彩。他耳边忽然响起最好的朋友卫长风所说过的那句话。 “乱世将至,我们手中的刀和剑,用处并不大,但又极大……权势再大的人,砍下脑袋来,也只是一具毫无生命的尸体罢了!” 许酉从来不怀疑卫长风所说的话的正确性。虽然他比自己要年轻了将近十岁。但他却对他十分信服。那个年轻人是做大事的人,虽然喜欢隐忍潜藏,许酉却比谁都了解这个朋友胸襟的宽阔。而他自己,在很多事上却自认没有他看得那么远。 院门口的树荫下站着一个人。看来对方已经等待多时了。集市上许多跟着来看热闹的民众,都在不远处嘻嘻闹闹的看着这边。他们有些不明白,一个屠夫和一个已经开始翻身往上爬的年轻人,到底会因何而交集。 在令人烦躁的蝉鸣声中,随后的对话冷漠而简单。当时在场之人所记忆的场景,与后来所有史书的记载都大不相同。 “这是你要的肉,我给你送来了。” “错了!我要的是肥瘦相间的肉,并不是这种精肉。你拿回去吧……落日之前再重新送来。” “没有错,你要的就是这种肉。亭长说的很明白!” “我说错了,就是错了!” “那你找别家肉铺吧……这些肉已经付了钱,随便你怎么处置。” 屠夫把用荷叶包着的上好精肉放到一边的大青石上。却不料,有一把带着鞘的剑伸过来,只轻轻一挑,眼前便下了一场肉馅儿雨。 骄傲的年轻面孔,只盯着手中的剑。并不去看对面的屠夫。仅仅刚才这几句话,他就感觉自己的身份受到了亵渎。读书人即便是再穷,也是有身份的人。更何况,他手中还有剑,这便是贵族的象征。 不远处的窃窃私语传入耳中,名叫韩信的县衙巡检随手便拔出了剑。这把剑经过他的日夜擦拭,显得很是锋利。他虽然到现在为止还并没有杀过人,但这并不妨碍他心中的杀气。 “你想违抗命令吗?现在可是特殊时期,随便按一个罪名,你的这颗脑袋就会搬家!难道不怕吗?” 想起这个屠夫曾经以那种傲慢的态度,用几串铜钱撵走了他。韩信的眼中泛出冷笑。本来并不屑于用手段去攀附一个县尉的大腿,但为了吐出心中的一口闷气,他还是那样做了。而今,看着在自己面前低头的屠夫,他感觉到了一丝快意。还嘴硬是吧?那么在出鞘的剑和严酷的律法面前,看看他还能坚持多久! 不过,事情大大出乎了他的意料。韩信忽然目光一凛,面对他的威胁,他看到那屠夫抬起头来,脸上的神情,他从所未见。 “世间事,哪有什么怕或者不怕的!只有敢或者不敢的区别。” 从一个身份低贱的屠夫嘴里忽然说出这样的话来,自是令人吃惊。淮阴县巡检身份的年轻人,似乎有一种错觉。这屠夫的眼睛里满是不屑和蔑视,唯独没有害怕。 “你说这话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很明白。这世间没有人可以随便欺负别人,也没有人甘心受别人的欺负……所以,你找错人了。” 两人相隔丈余,互相对视。看热闹的民众都停止了喧哗,莫名其妙的看着这一幕,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 年轻巡检横剑于胸前。脸上的阴鸷之色更浓。事情有些出乎他的意料之外。本来以为利用小小的手段,就能让这屠夫屈服。他其实并不想对他怎么样,更不想伤他性命。不过是为了折辱一番,以讨回前些日子所受的那口气。但这屠夫竟然毫不客气地顶撞他,而且那语气中的冰冷之意显而易见。这不禁让他又惊愕又气恼。 两个已经开始分开阶级身份的人,就站在这街道上,烈日当空,互相对峙。一个手中持剑,丰神俊朗。一个漫不经心的从袖子中掏出了短刀,抚摸着上面的油腻。令人奇怪的是,那把杀猪刀一旦握在屠夫手中,就好像具有了某种魔力。不足半尺的短刃,似乎让周围的空气都凝固了起来。终于,良久的沉默之后,有人咽了口唾沫说道。 “其实,不应该让你来的……。” “我来了,你现在说这句话已经晚了。” “那……能不能给个面子?” “面子?那是世间最没有用的东西!我从来不会给任何人面子……你的手中有剑,如果心中不平,就举起来,杀人!否则……呵呵!” 屠夫手中的短刀在阳光的反射下散发出荧荧之光。口中说出杀人意,眯起的眼角却带着微笑。而对方那把剑,却好像变成了一截朽木。 “我不会杀人!你还想怎样?” “你不敢杀我,那就从我的胯下钻过去吧。回到你的院子里,好好想想自己为什么没有胆量!” 屠夫提高了声音,远近的人都听的清清楚楚。看热闹的民众不禁发出惊呼声,齐齐倒吸了一口冷气。这样的要求,果然……够泼皮! 韩巡检的脸色开始变得涨红。他持剑的手似乎也有些颤抖起来。屠夫许酉则面不改色的看着他。眼前这个看上去颇有城府的年轻人,似乎和那两个差役并没有什么两样。面对着强硬的挑衅,他们拿不定主意到底是溅血杀人?还是算了,不跟一个泼皮般的人物纠缠。 屠夫冷哼一声,终于握紧了那把杀猪刀。他脸上的络腮胡子似乎钢针,一根一根都竖了起来。这样的威势果然不同往日,四周看热闹的人禁不住都往后退了一步,面面相觑。他们虽然大多都没见过真正的战场杀戮,但挺起杀猪刀的屠夫,所带给人的威慑力,就好像真的有千百甲士作势欲扑。 韩巡检的脸色由红开始变得苍白,最后失去了颜色。他低下头,把剑扔到地上,然后双膝一软,噗通跪在尘埃中。 “他……果然跪下了!给一个屠夫下跪……!” 四周一片惊呼哗然声,随着疾风掠过,立刻嘎然而止。因为,屠夫回过头来,漠然的扫视了一眼。那一眼就好像是刀子刮的人身上冷飕飕的。胆战心惊的民众们马上四散而去,连头都不敢再回。大约在每个人的心头浮上的念头都差不多。 “屠夫果然是屠夫!别看平日里焉了吧唧的,一旦惹恼了他,恐怕真的会杀人呢!” 光天化日,众目睽睽。片刻之前还骄傲无比的年轻人,变成了一条软弱的爬虫。他艰难的爬过屠夫的胯下,眼睛里喷射出的怒火,就连地上的杂草都要被烧焦了。 屠夫收起来刀,没有再转身去看那个懦弱的家伙。刀客的气势隐藏已久,稍微展露几分,胸中似有快意。不过,好像也没多大意思。归根结底,这样的人胜之不武。如果不是为了维护少年鸣生心目中的尊严和期望,他才懒得这样做呢。 回到肉铺子里的屠夫许酉,并没有对少年说什么。不过,鸣生却早已经是满脸的兴奋之色。毫无疑问,这个机灵的少年肯定是偷偷跟在他身后,去目睹了事情的整个过程。 “师傅威武!嘻嘻,看那个家伙以后还敢不敢再随便来找事。” 鸣生倒了一碗水,屁颠儿屁颠儿的跑过来献给师傅。他知道,这个男人从来不会让他失望。不管是从前,现在,还是以后! “最近不要跑太远,县城的主顾就先不要去了。好好安心守在铺子里吧!” “师傅!这是为什么,难道怕那个家伙的报复?呵呵!就他那懦弱的模样……县城有我们的好几个大主顾呢!” 少年瞪大了眼睛,不明白屠夫为什么皱起了眉头。而对方只是随手把那把短刀戳到案子上,语气中竟然有了几分沉重。 “不是因为这个。鸣生,我总有一种预感,很可能这儿的太平日子要到头了……唉!天下汹汹已久,北方之地尽起刀兵。叛乱者此起彼伏,难以平息。淮阴是南北交通要地,又怎么能够幸免呢?只是因为江河阻隔,我们的消息闭塞,对外面的事所知不多而已。我们还是早做打算吧!” 鸣生越听越吃惊。他从小跟在屠夫身边,除了帮着师傅打下手之外,便是修习武艺。对于这样的天下大事,所知甚少。他一直以来已经习惯了这样的安稳生活,却没想到,师傅会说的如此严重。 “那……我们是要搬家吗?” “倒也不必那么惊慌。之所以让你提前知道这些,只是有个心理准备罢了。如果真的有一天乱兵到来,难道还能困的住我们吗?呵呵!” 看到屠夫重新露出笑容。少年一颗心顿时就放了下去。师傅说的一点儿都没有错!就算是千军万马,他带着自己想离开,也随时都能脱身。 天边乌云翻滚,重新遮蔽了日光。大雨又要来了。少年抬起头来,竟隐隐约约有一种期待。 “什么时候能够真正见识一下师傅的霸气就好了!” 第二十五章 霹雳分龙蛇 淮阴地界,除了江河湖泊之外,大多都是一望无际的平原。而在距离县城西南方向将近百里的地方,却有着一片连绵的山脉。虽然山并不高,但占地极广。而且林木茂密,地形复杂。如果不是当地人,误入的话,大多都会迷失其中,再也出不来了。 当然,这种所谓的出不来,有很多方面的原因。迷路只是一方面。而更多的是被狼虫虎豹所吞噬,或者是死于山匪盗贼的刀下。 盘踞在这山中的盗贼由来已久。虽然附近的郡县都曾经组织过兵马围剿,但效果并不大。许多杀人越货的横行之徒,或者是因为贫苦难以生存的汉子,再加上一些逃跑的囚徒……随着这些山匪的力量越来越庞大,就更加难以彻底清除了。 既然连郡守大人组织的围剿都没有什么作用,淮阴县令就更没有办法可想了。以他手头上的力量,不要说去进山围剿,就算是只保护他辖下的子民,也是捉襟见肘,难以周全。 好在,山匪虽然猖獗,终究是匪类,还没有胆大包天到公然到处抢劫的地步。尤其是最近几年以王爵将军带领的军队集结淮阴,防止叛乱。他们就更收敛了许多。山匪们可不是傻子,如果在这个节骨眼上乱来,惹怒了朝廷大军,那么一鼓作气封山围剿,可就人人插翅难逃了! 山间的雨已经连绵下了几天,在山岭深处的一处秘密据点里,山匪首领陆九正在犒赏他的兄弟们。百十个主要骨干聚集在宽敞的山洞里,洞口火堆熊熊燃烧,把手下们从山间打来的各种猎物烤在火堆上,然后有人用刀分割开来,供这些头目们享用。 有肉自然不能无酒。几个黑漆漆的土陶坛子被搬过来,打开,大家分着喝。都是抢劫来的酒,虽然并不是什么好酒,但对于这些粗豪汉子们来说,已经是难得的享受了。 山洞外面的雨依然在下,雨点打的树木飒飒作响。空气中飘荡着烤肉的香气和劣质酒的酸涩。在陆九的招呼下,大家大口吃肉,大口喝酒,喧嚣吵闹不休。 最近的日子有些艰难啊!因为北面的战争,来往的客商明显减少。外出寻找目标的兄弟们,往往蹲守好几天,也没有什么收获。这样的情形,让身为头领的陆九有些烦恼。如果继续持续下去,恐怕这么多兄弟的生存就成问题了。 在这座山间,听他指挥的山匪盗贼足有五、六百人之多,最盛的时候,达到千余众。可以说在淮阴县城附近已经是最大的一股山匪了。日子虽然艰难,这位山匪头领却不得不咬着牙拿出库存来犒劳一下他的部下们,原因无他,实在是因为最近无油水可捞导致士气低落,甚至已经偷偷逃跑了数十人。如果再不好好笼络一下人心,就连他也罩不住了! 身边几个最亲近的心腹头目,自然明白老大的心思。在一片热闹声中,五六个亲信聚集在他的周围,边喝酒边低声商量着什么。 “老大!我看这一票就干了吧!要不然,山中这日子就太难熬了。” 一个面相凶恶的小头目一边恶狠狠的说着,一边狼吞虎咽的吃完手中的獐子肉,又伸手从火堆上拽下一根烤熟的大腿骨。已经好久没有这么大快朵颐了,自然要吃的饱饱的。 陆九皱着眉头,喝闷酒喝的满嘴苦涩。这个凶狠的汉子并不怕杀人。这些年来,流窜四方,他的手上起码有几十条人命了。虽然说当年的初衷是抱着劫富济贫的心思才上山来拉起了这些兄弟,但经过这些年的杀戮,某些信念却早已经逐渐的改变。这世道,为了自己生存,也就管不了那么多了。他的兄弟们在劫掠的过程中,所杀的既有商贾大户,更有普通的民众。有时候只是为了抢夺一头耕牛来杀肉吃,把一户穷苦人家全部杀光这样的事也不是没有发生过。对于此类,刚开始他还禁止。但后来也就逐渐麻木,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视而不见了。 春秋侠义已经渐行渐远。那些曾经激励人心的游侠事迹,也早已经成了遥远的绝唱。虽然,有时候想起来,陆九也难免痛恨自己手上沾满的血腥。可是为了这山中所有兄弟的生存,也只能是这样了。死去的冤魂,要怪就怪他们自己命运不济吧!大家早晚都是要死的,早死晚死也没什么区别。 听到心腹头目的话,陆九晃了晃脑袋,好使自己清醒一些。苦酒虽然难喝,却是辛辣劲儿大。喝上小半坛子,已经颇有醉意。 “那个人到底可不可靠?如果是一个圈套,那可就糟了!” 听到头领说话,小头目们大声吆喝几声,吵闹声渐渐停止。山洞里安静下来。有专门探听消息的人已经凑到身边,脸上带着踊跃之情回答道。 “老大,尽管放心!我们已经派人去集镇上探听明白了。三天之前,确有其事。这位县衙的巡检被那镇上的屠夫当众侮辱。他像狗一样从那屠夫的裤裆底下钻了过去,成为了整个集镇上人的笑谈……哈哈哈!这样的奇耻大辱,是个人都忍不了。他因此来寻求我们的帮助替他出气,也算是个狠人了!” 说起这件事,小头目们一阵哄笑。如果他们这些人受到这样的侮辱,毫无疑问,无论是谁都会拔刀而起,拼他个你死我活也绝不肯这样做的。不过,那个县衙的人竟然有办法找到他们,并且请求他们去替他报仇,倒是有些令人出乎意料之外。 “我是不想节外生枝啊!北方叛军派来联系的人还在山上呢,那才是事关我们每个人未来命运的大事!如果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因为这些私人恩怨而打草惊蛇,暴露了我们的真正实力,那就不好了。” 听到陆九这样说,大家倒是感觉颇有道理。而这也正是他们犹豫不决的地方。就在半个月之前,一个山上的兄弟带着几个人来到这里。他们是代表淮河以北的叛军来秘密联络的使者。淮阴这个地方,正是叛军下一步将要进攻的目标。而他们之所以提前来联络,就是想要把这些山匪盗贼们联合起来,以便于在将来发挥巨大作用。 陆九和他这五、六百兄弟自然非常愿意有个最终的归宿。通过使者的介绍,他们知道了这一支叛军的力量非常强大。他们的首领名叫项梁,是已经灭亡的楚国贵族后裔。使者信誓旦旦的保证,等义军真正对淮阴之地发动战争的时候,只要他们帮助攻下淮阴县城,便是首功一件,一定会重重有赏。而且,陆九会得到项梁将军的提拔重用,将来大事有成,共享富贵。 这样求之不得的好机会,山匪们是绝不会放过的。与其在这里朝不保夕,何如趁机参加义军,将来席卷天下,说不定能够封侯拜将,成为真正的贵族呢!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当初被罚苦役的陈胜能够称王,谁敢说他们就不可以呢? 也正是因为这件大事的考虑,当又一个巨大诱惑来到面前的时候,这些山匪和他们的头领才如此犹豫不决。 “老大!何必这么前怕狼后怕虎啊!不过就是一个普通的集镇而已,连老幼妇孺在内超不过千余口人。根本就没有可以抵挡的能力。名叫许家集的这个地方据说有些油水,既然那个县衙巡检要借我们的手来泄私愤,我们如果趁机行事,既能够劫掠钱财,又交好了那巡检,如此一举两得,又何乐而不为呢?” 山匪虽然大多都是粗莽汉子,却也并不缺乏有心机之人。听到这样的分析,陆九脸上出现喜色。他一口喝干了坛中酒,重重的拍了一下膝盖,大吼一声。 “那就干他娘的!山上已经好久没有收入了,把这个集镇全部抢光,想必可以缓解一段日子的窘迫。现在这个形势,县衙和府衙就算得到消息,应该也没有力量来为难我们……等到过些日子,北方的义军渡河来到,我就带着你们再去干一票大的!哈哈哈!富贵可期,诸位兄弟可要一起努力啊!” 听到首领终于下了最后决定。山洞里的人都齐声欢呼起来。他们摩拳擦掌,听着陆九和几个头目的分派,只盼望着赶快天黑,好杀下山去。 雨幕遮蔽了一切,罪恶在其中酝酿,只等着雷霆闪电的激发。而在距离这里不远的另一个山洞入口,披着蓑衣的身影正在和来自北方义军的使者秘密交谈着什么。他们的声音很低,几个负责招待他们的山匪已经醉睡过去,根本就听不见。 “韩巡检果然非同一般人物!等到此间事了,我便带你去见项将军。那里一定会有你用武之地的……呵呵!” 年轻人转过身来,闪电照亮了他的脸。棱角分明,赫然正是新近成为县尉心腹的韩信! “多谢使者!但有所用,信无不从命!” 闪电过后的霹雳,震响在山顶。巨大的树木都被拦腰劈断,声势十分骇人。然而,曾经在那个屠夫面前匍匐下拜的人,此刻却连眼睛眨都不眨一下。也许,经受过那样的奇耻大辱之后,他才终于发现,自己胸中原来有着无限的潜能。 负气填膺,何以为抗?螣蛇乘渊,只在今朝! 第二十六章 祸福最难猜 如果从广义上来说,淮阴这个地方和岭南的气候差不多。当雨季来临,正是最烦人的时节。三天两头的雨,时断时续。下雨下的人全身都要发霉了。好不容易大太阳出来,虽然天气立刻变得炎热,但人的心情却也感觉舒畅了许多。 不过,风云不定,别看现在是烈日当空,谁也不敢保证下一刻就不会风雨骤起。所以,趁着这难得的好天气,把因为大雨所耽搁的事赶快去进行,才是最要紧的事。 相比起其他各处,淮阴地区是大秦王朝南方粮仓的一部分。田里的黍米即将成熟收割,正是最需要照管的时候。这样的好天气如果持续十几天,就可以把这些口粮收入到仓中了。除去县衙和府衙征收的官粮之外,虽然已经所剩不多,但终究是一家人维持生计所需要的最重要来源。所以,普通民众对于自家田里的这点儿粮食,还是非常看重的。 尤其是那些富户和乡绅人家,田亩连陌,动辄数十上百亩,就更需要大批的劳动力来替他们管理和收割了。好在,相当于奴隶身份的苦役们大有人在,他们并不缺人手。 淮阴河两岸,就有大片的良田。许多人就在这大太阳底下开始忙碌起来。水牛的叫声,夹杂着孩子的啼哭,以及各种劳作的声音,到处显出一片喧嚣热闹的景象。 就是在这样的时候,屠夫许酉顶着一顶破斗笠出门了。他其实并不需要这顶斗笠。但鸣生还是跑过来给他戴上了。用那少年的话说,这样才显得有气质,看上去有些神秘和威风。 屠夫顺手拍了他一巴掌,笑骂了一句。这少年也不知道从哪里学来的,越来越变得油嘴滑舌。竟然敢和师傅开玩笑了。不过,他很欣喜少年的这种成长。他知道鸣生虽然从来没有提起过一句,但身为一个从小失去父母的孤儿,他内心深处一定有部分沉闷和黑暗的世界。 许酉并不希望少年成长成自己的样子。虽然他督促他练刀,却不希望他将来去随便杀人。乱世将至,只要将来能够用手中的刀保护住自己就已经可以了。至于其他,无需去想那么多。 并非任何人都能够成为绝世的刀客或者剑客。那需要绝顶的资质,更需要莫大的机遇。这其中的艰苦磨砺,并非常人所能想象的。而且,许酉早已经把鸣生当做了自己的儿子。他可不希望他将来重走自己的老路。那是一条血腥的道路,更是一条不归路! 好在,当初多亏了好友卫长风的警醒,他已经及时收住了手中的刀。那把宽刀上面的血迹已经被他仔仔细细的擦干净,并且深埋在了地下。余生,他并不想让它再重新出鞘了! 许酉脑子里一边想着这些事,一边沿着街道往前走。不过一袋烟的功夫,身上就出了汗。大太阳毒辣辣的,幸亏戴着斗笠。脚上穿着的草鞋虽然凉快,地面的炽热却有些烙脚。看到是屠夫,迎面遇到的人讪讪笑着,连忙躲到一边。自从发生过那件事之后,大家再看他的目光里便添加了许多复杂的成分。 以那样的方式羞辱从县里来的巡检,在这个平静的小镇上,无疑是非常令人吃惊的事。虽然大多数人也看不起那个名叫韩信的家伙,但他毕竟已经是县尉的人了。他来到许家集不管是什么目的,终归背后是代表的县衙。在大家看来,屠夫这样做,恐怕不会有什么好果子吃。 虽然,几天来并没有发生什么异常。更没有人见过韩巡检的影子。但所有人都相信,受到羞辱的县尉亲随一定是回去告状了。如果不久之后县尉大人亲自来到兴师问罪,替他的心腹亲随出气的话,也并不奇怪。所以,为了免受池鱼之灾,这些日子还是不要去和屠夫搭讪的好。 许酉却仍旧如同往日一般,一张络腮胡子茬脸上挂着憨笑。天气太热,他加快了脚步,走出集镇之后,往左一拐,来到河边。眼前顿时清爽,精神不由得一震。 放眼望去,河水两边那些忙碌的人群,才是人间该有的气象。如果一直过这种平静的生活,倒也不错。但谁又能保证这样的日子能够持续多久呢? 许酉苦笑着摇了摇头,收回目光,继续往前走。来自河面上的风带着绿荫的清新,又走了半里路左右,他终于看到了那处简陋的小院子和两三间茅草屋。杨柳掩映之中,宽阔的河水就从不远处流过。有几件衣服晾在岸边,随风飘荡。他的目光顿时变得柔和起来。 不久之后,许酉便推开小院子的柴扉,来到其中一间茅草屋门外。天热的汗水把他单衣都浸透了。茅屋的门敞开着,从阳光里望进去,显得有些阴暗。一股清凉之意透出来,就好像是那女子每次说话,都会让他的心平静许多。 “许大哥,你来了……为什么不进来坐坐?” 清澈的嗓音,一如往日。虽然看不到躲在暗处的女子,但他却知道,她的脸上一定带着微笑。相貌并不出众的女子,唯一所动人的地方就是嘴角的两个小酒窝。许酉无比相信,自己在那些岁月里手握长刀痛饮烈酒的所有豪情加在一起,也不上这两湾浅浅酒窝里所蕴藏的笑意醉人! “那个……辛妹子,我就不进去了。这几斤精肉,你收下吧。今天早上刚宰了一口猪,还算是新鲜。呵呵!” 许酉已经不记得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们以兄妹相称的。不过,这样也好。可以避免许多尴尬。他是她的救命恩人,被当作义兄,互相来往和帮助,正是人之常情。 “嗯!” 里面轻声低语的答应了一声。然后有片刻的沉默。一个浅浅的影子倚在门边,伸手接过了用新鲜荷叶包着的肉。这个聪慧的女子,从来不会拒绝他的好意。这世间,有时候的客气反而会是伤害。 “就我和母亲两个人,哪里吃得了这么多呀?” 语气中带着一点儿俏皮和娇嗔。眼前这个男子,在粗犷的外表下,却有着一颗无比细腻的心。漂女辛只是一个平凡到极致的女子,长这么大,还从来没有人这么对她好过。虽然,出于女子的矜持,她不会过于表露自己的心迹。但有些事彼此心知肚明,无需明说,她相信被她叫做大哥的这个人也明白。 许酉嘿嘿笑了一声,连忙收回手来。刚才荷叶包递进去的瞬间,那双手伸手接过,指尖相触,一丝凉意传过来,他感觉自己的心好像被一下子牵动了似的,竟然有些无处可放。 他说不清楚这是一种怎样的感觉。这双手,曾经在军中砍下过将军的头颅,也曾经用刀刺入过身份显赫者的胸膛。百斩千杀,沾满了无数鲜血。穿过那些残酷和血泊的尘幕,他的手指从来都没有抖过一下。可是,仅仅只是触到漂女辛的指尖,却怕玷污了那至高无上的纯洁。 “没事,放到阴凉处,你们慢慢吃……那我回去了。” 屠夫不敢久留,转身就走。他虽然非常希望一步跨进这道门去,去拥抱那无比的清凉。也许,只有如此,才能平息胸膛中的燥热。但他却更加明白,自己不能那么做。 “大哥……你真傻!等一下……把这几件衣服带回去,虽然粗糙了一些,你和鸣生勉强穿吧。” 从身后传来的语气中微带嗔怪。许酉的眼睛里好像看见了三月的春风,那个在河边浣纱的影子,掩藏不住的笑意,都是为了让他的心情更加明朗,驱散那无边的黑暗。 “辛妹子,谢谢你!最近不要轻易外出了,外面有些不太平……有什么需要的就和大哥说。我会让鸣生给你们送来。” “好!放心吧。我和母亲除了在河边洗衣浣纱,哪儿也不去。” 漂女辛虽然不知道许酉的语气为什么变得郑重,但她还是点头答应了下来。不管是因为什么原因,这个男人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她们好。仅这一点儿就足够了。 听到脚步声逐渐远去。漂女辛从门边探出头来,她看着那个宽阔的背影消失在河边的绿树丛中。脸上的笑再也隐藏不住。 她没有绝世的容颜,更没有显赫的身世。但却有一个憨厚男子这么呵护着。虽然他的身份只是一个卑微的屠夫,但那又有什么关系呢?自己正好配得上他。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才能正式挑明心迹……。 满怀感激和羞涩的漂女辛,在默默地想着心事。天边浮云变幻,暮色将至时分,却是风雨又来。 而就在这场刚刚开始下的雨色中,淮阴县城西南方向的山间,大批持刀汉子披着蓑衣钻出了树林。经过几天的探查情况和详细策划,今夜他们终于开始行动了。 而他们这次的目标不是别处,正是许家集。山贼头领陆九派出了他最得力的心腹兄弟,带领着数十个挑选出来的悍匪行事。他们在出山之后,很快来到河边,乘着几只小船,顺流而下。从水面上到许家集,只需要一个时辰的时间而已。 “兄弟们,老大已经吩咐过了,这个集镇上所有钱财和粮食都要抢回来……如果遇到不听话的,便格杀无论!” 站在船头上的头目大声吩咐着,神情凶狠。雨水滴落在刀尖,两岸后退,前方河边已经出现了村舍的影子。 第二十七章 山匪忽杀至 少年鸣生这几天感觉有些无聊。由于连绵的阴雨天气,铺子里的顾客明显少了。再加上听从师傅的吩咐,不再往县城里跑。那几个大主顾暂时不去送肉,宰的一口猪好几天还没有卖完呢! 虽然收入减少令少年感到焦急和心疼。但他素来听从师傅的话,心里明白,师傅的担心并非毫无理由。在这个纷乱的世间,对于普通人来说,只有好好保证生命安全,才是至关重要的事。 不过,少年终究还是感到待着沉闷。外面的雨虽然下的并不大,但一阵一阵的好像没有停歇的时候。这样的天气里,他们的肉铺里一个顾客都没有。两个人索性关了门,回到他们的那处小院子里。存下的酒还有几坛,正好拿来解闷。 鸣生明显感觉到师傅这几天的心情很好。他的一张络腮胡子茬脸上总是笑眯眯的。镇西头铺子里的酒一直没有好口碑,不过这儿的人却没得选择。因为许家集仅此一家,要喝酒就只能去他家打。而如果再想喝好一点儿的酒,只能去淮阴县城了。 往日里屠夫喝起这种劣酒的时候,总是忍不住先咒骂几声。好好的粮食都糟蹋了,这是酿的什么玩意儿?跟喝马尿似的!不过,这几天他好像失去了味觉,鸣生竟然没有听到他一次骂人。从前皱着眉头喝过的苦酒,这会儿用小黑陶碗儿喝下去,看他的表情,竟然好像是在品尝绝世佳酿呢! 少年在旁边忍不住偷偷暗笑,自然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他用手摸了摸刚刚穿上的夹衣,虽然是粗布织就,但上面的针脚细密,一针一线缝制的十分合身。眼看着天雨转凉,这会儿穿在身上果然很是舒服。 “漂女姐姐这么心灵手巧,心地又善良。如果将来真的能够和师傅成为一对儿,那可真是太好了!但愿老天爷保佑,不要破坏这桩好姻缘……。” 鸣生今年也不过刚刚十五、六岁。从前的经历和亲人早已经在记忆中模糊了。现在师傅就是他在世上唯一的亲人。如果再加一个的话,他希望是漂女辛。 老天爷也不知道有没有听到他的祈祷,整个下午雨也没有停。而等到暮色将临时分,屠夫喝完了半坛酒,显然已经有几分醉意。他把啃完的骨头扔到旁边,无限怀念地对少年说道。 “唉!终究是年岁不饶人呐。如果再年轻十岁,整坛酒喝下去也不会醉。想那一年的时候,也是这个时节,我和卫长风一刀一剑,去联手诛杀了那个恶贯满盈的大盗。完事之后,把那大盗的头颅挂在树上,我们两个人在山顶对饮,一夜的时间喝光了好几坛呢……真是快哉啊!” 鸣生最喜欢听的就是这些慷慨江湖的往事。尤其是关于师傅的一切。他在隐隐约约中直觉师傅从前一定是个非常厉害的人物。只是到底有多么厉害,他却并没有真正的亲眼见识过。 “师傅,你可不要说年纪不年纪的这些话,现在之所以觉得喝酒没趣味,只是没有对手罢了。等我再长大些年纪,就可以陪你一起喝了。呵呵!” 看到他眼巴巴的瞅着酒坛,许酉伸手拍了他一巴掌,哈哈笑着递给他一碗。 “你这小子!师傅还不明白你的那点儿小心思吗?我不是不让你喝酒,只是这些劣酒最糟蹋身子,你这年纪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却是马虎不得……今天高兴,就让你稍微喝这一小碗吧!却是不能再多了。” 鸣生连忙伸手接过来,笑嘻嘻的吐了吐舌头,然后几口喝光了。一股辛辣之气直冲鼻端,呛得他连连咳嗽起来。 “慢点儿喝啊!你这小子,将来也是一个贪杯的家伙……哈哈哈!” 小院子里响起他们两个人的笑声。雨水顺着茅檐滴落,把青石台阶洗刷的干干净净。如同他们平静的生活,汇成小溪,涓涓细流。 在这样的天气里,暮色来得很快。不知不觉,外面已经有些模糊起来。鸣生看到师傅终究沾了几分酒意,他连忙站起身来,找来蓑衣披上,并顺手背起竹篓,扯了一张网就往外走。 “这么晚了,你干什么去?” “师傅,你先稍等一会儿。我去河边捞几条鱼回来,做鲜鱼汤给你醒酒!” 他一边随口说着,一边早已经钻进雨幕,很快就消失了踪影。 许酉微微叹了口气,脸上的笑容里满是宽慰和宠溺。他也早已经没有了亲人,在这世上孑然一身。从前那些年里,背负长刀,快意恩仇,也曾做下过许多大事。可谓是无牵无挂。只不过,自从归隐在这处小镇上之后,他的生命中已经有了牵绊。先是这少年,然后又有了那女子。 如果没有必要,他不想再去握那把刀了。就让它深埋在地下吧!那些血腥和杀戮,在大地的滋润中会逐渐消散,就如同他胸中的英雄气一般,已经没有多少残存了。 想着这些往事的屠夫,终于耐不得渐渐涌上来的酒意,不知不觉闭上眼睛,枕着外面的雨声,意识模糊起来。那些刀剑慷慨的豪情,只能留在梦中去回味了。也许,往后的英雄舞台上,只有卫长风那样的人物才配站上去吧! 雨丝织成的雨幕连绵不尽,遮蔽了整个淮阴河的两岸。天色昏暗,黑云似乎要从天上压下来,远方不时有雷鸣闪电掠过。远近早已经没有了行人。 鸣生却一点儿都不在乎这样的天气。下点儿雨算什么?出生在南方的他,可以说是有一半的时间都在水中度过的。他最引以为豪的事,便是与生俱来的极佳水性。少年就是有这样的天赋。跳到河里,一口气游上三五十里,根本就不在话下。 来到河边的鸣生,很快就网上来了几条鱼。只不过他并不满意,都是些半斤左右的草鱼。他的目的可是准备要网一条大的鲤鱼,来为师傅做醒酒汤喝呢! 连续的降雨,使淮阴河水暴涨。河面宽阔,河中心应该已经到了好几丈深。又等了一会儿,眼看天就要完全黑下来了,可是还没有网到一条大鱼。少年有些不耐烦,他索性脱了衣服,只顶着一顶斗笠冒雨跳到了河里。他要往水深处去撒网,那里也许更容易网到目标。 少年已经打算好了。一会儿网到大鲤鱼之后,他便把其余的那些鱼先送到漂女辛家里去。她们母女的家就在这条河边不远处,从河面望过去,隐隐约约能看到那处院落的影子。漂女姐姐和那老婆婆总是给他们缝制衣服,一针一线也很辛苦。少年早已经把这份情意记在了心里。 果然,深水处才有大鱼。很快,他就网到了一条足有四、五斤重的大鲤鱼。鸣生心中喜悦。他拖着那渔网就往岸边游去,那条鱼虽然在网里活蹦乱跳想要挣脱,可又怎么逃的出这少年的手掌呢? 也就在这个时候,河水的上游忽然有些异样的声响传过来。快要游到河边的少年一愣。他循声望过去时,却只见暮色苍茫之中,有几条船冲破雨幕,飞快的朝着这边过来了。 鸣生心中感到奇怪。在这样的大雨天气里河上行船,本来就是一件不同寻常的事。不过,联想到有可能是商贾的船只经过,他也没多想。游到河边,拖着那条鱼正要登岸。耳边却听到已经有大声的说话顺着风传过来。 “传话给后面所有人都准备好!再往前走几百米,就是一处最好的靠岸地方。登岸之后,行动一定要迅速。所有兄弟按照既定目标行事,不得有误!” 顺水而下的船行进很快,相隔距离既近,鸣生每一个字都听得清清楚楚。一种不详的预感蓦然袭上心头。先不急着上岸,他连忙隐身在芦苇丛中,睁大眼睛仔细看过去时,却只见总共六艘木船,每一艘船上都满载着神情彪悍的汉子,皆手中握刀,面目不善。匆忙之中他数了数,大约有五六十人那么多。 鸣生虽然还只是一个少年,却生性灵敏。看着这些来势汹汹的家伙,他马上就意识到大事不妙。毫无疑问,这些人就是西边山里的匪类!他们趁着雨幕天黑跑到这里来,绝对没有好事,如果是冲着许家集来的……想到可怕之处,少年的脸色开始变得苍白。 乘船冒雨而来的正是西山匪徒们。为首的头目名叫陆十三,是山匪首领陆九的弟弟。这家伙年轻气盛,心狠手辣。这次自告奋勇接下这个任务,他在来的路上就已经打算好了。一定要借这个机会,展现出自己的手段,也好让这些兄弟们都心服口服,为以后的上位做好准备。 山上早已经提前派人踩好了点。从淮阴河边的这个地方靠岸之后,不用一刻钟的时间就可以冲进许家集去了。放眼望去,远近并不见一个人的踪影。想到马上就可以劫掠到大量财物和粮食,陆十三和这些山匪们都不禁心中火热。 船只靠岸,彪悍的山匪们跟随着他们的头目争先恐后的跃上岸去。然后纷纷拔刀在手,露出了狰狞面目。 而就在距离他们几十丈远的那处小院门口,正要出来关闭柴扉的漂女辛,抬头忽然遇上几十道投射过来的饿狼般目光。不禁吓得倒退几步,手中的伞掉在地上,全身立刻就被大雨淋湿了。 第二十八章 此间英雄气 年纪轻轻的陆十三与他的哥哥不同。那陆九虽然落身在草莽,可他早些年也还算具有侠义之心。虽然迫不得已做了山匪头领,纵容部下为恶,也是为了生存而没有办法的事。 然而陆十三却是骄纵惯了。此人胆大包天,为所欲为。在这个年纪手上已经有十几条人命,算得上是一个悍匪了。而且这家伙还有一个坏毛病,那便是异常好色。从前的时候也曾经有被劫持到山上的女子,无不饱受凌辱,最后悲惨死去。 为了这些事,他没少受到陆九的训斥和责罚。但恶习难改,只要离开了大哥的视线,他照样该怎么做还怎么做。这段时间在山上困顿已久,一旦有机会出来,自然是如同饿狼出山,眼睛都是绿的。忽然在这河边看到小柴扉边的女子,他立刻就瞪大了眼睛。 布裙木钗的女子虽然并没有多少动人的颜色,但因为被雨淋湿了衣服,紧贴在身上,显出身段儿,看上去倒是十分诱人。而且,那副惊慌失措的表情,如同受惊的小兔子般连连后退,更是一下子就激发了这匪徒心中的征服欲。 “前边就是许家集了!你们先去行事,我稍后就来……哈哈哈!” 陆十三对着手下大声吩咐着,随手把刀插到地上。跟随他的这些兄弟早就了解这位头目的癖好。虽然有人觉得在这样的时刻节外生枝未免不妥,但终究也不敢多说什么。谁都知道陆十三生性凶狠,翻脸不认人,如果惹恼了他,没有好果子吃。谁也不会去自触霉头。 五六十个山匪齐声允诺,然后大家蜂拥而去。此刻的雨势渐渐小了起来,正是去掠夺的好时机。 “你们几个,别忘了先去把那个屠夫收拾了!答应人家的事,总要办到嘛。” 陆十三又特意叮嘱了一句。跟在他身边的几个彪悍汉子答应之后,也拔刀纵身而去。他们几个是这些人里身手最好的,区区一个屠夫,又怎么逃得脱呢?割下他的脑袋,拿回去交给那个县衙巡检,彼此就算是两清了。 看到手下们如同小狼崽子一般嗷嗷叫着扑向集镇那边去了,陆十三转过身来,脸上带着冷笑,一脚踢飞了柴门,一步一步走进小院子。那女子刚才满身泥水的从地上爬起来,已经惊叫着逃进了茅屋里去。但那扇单薄的木门能够挡的住吗?四周无人,正好冲进去里面享受一番! 雨幕无边,茅屋里显得黑暗。漂女辛用身体紧紧的顶住房门,颤抖得如同一片风中的落叶。她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会有山匪在这样的天气里忽然来到,而且就在她家的院子里。 漂母早些时候去镇上的大户人家缝制衣服,到现在还没有回来。家里只有她一个人在。她刚才本来有些不放心,是想撑着伞去接母亲回来的。然而,却忽然遇到了从河边上岸的匪徒。如果早知道这样,就应该跟在母亲身边,也许可以免受这样的无妄之灾。 然而,无论她怎样惊恐和后悔,都已经太迟了。听到院子里那沉重的脚步踏着雨水走近的声音,就像是一脚一脚踩在了她的心上。漂女辛大口喘着气,用尽最后力气顶住门。她感觉如果没有这道门的支撑,自己恐怕早就软倒在地昏过去了。 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她简直不敢去想象。紧接着,她感觉有一只手抵在了木门上,在嘿嘿冷笑声中,那只手只稍微的一用力,便连门和她的身体一起都推倒在地上了。 漂女辛顾不得身体的疼痛,她在地上连连后退。然而,茅屋内的空间本来就狭小,又能够退到哪里去呢?后背抵上墙壁,她用双手抱紧了胸膛,看着站立在面前的那个黑影,声音惊恐的哀求道。 “求求你放过我吧!不要伤害我……那边箱子里有几串钱,你都拿走。只求不要……。” 不过,柔弱女子的恳求,换来的只是匪徒得意的笑声。陆十三挥手打断了她的话,他俯下身子,用手指捏住她的下巴,强迫她抬起头来。一片灰暗之中,隐约可以看到这女子脸上挂满泪水,一副娇弱不堪的模样。但这却换不来他的丝毫怜悯。羔羊怎么能够得到饿狼的饶恕呢?这样的美味,正好一逞其快! 漂女辛绝望的闭上眼睛,自知难以幸免。风带着雨的冷意从门外扑进来,她感觉到胸前一凉,布裙的掩胸衣襟已经被撕开。任凭她拼命挣扎,却被一双有力的大手牢牢按住,怎么也挣脱不开。耳边听到那残酷的声音说道。 “老子不仅要你的钱,还要你的人呢!这细皮嫩肉的,可要好好的玩儿一玩儿……啊!谁……是谁?谁敢暗中伤我……啊!” 风雨声中,正在得意嚣张的陆十三忽然发出连连呼痛声。他已经顾不得身下的女子了,纵身跳开,一手握拳,一手捂住左后腰那里,手掌间鲜血淋漓,显然受伤不轻。 漂女辛睁大了眼睛,还没等她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已经有一个如同灵猫般的影子从一边窜过来,伸手挽住她手臂,急声催促道。 “姐姐,快走!” 漂女辛又惊又喜,她来不及多想,一手抓着衣襟,随着对方矮身躲过那匪徒的所在,冲出门外,顺着河边拼命的跑了起来。却听到身后嘶吼连连,受伤匪徒像被激怒的野兽般,拔出地上的刀紧追不舍。 “鸣生!你怎么来的……多谢你……救了我!” 漂女辛感觉自己跑得就快喘不上气来了。不过,心中却有着得脱大难的喜悦。这少年可来得真是时候啊!再迟一会儿便后果不堪设想了。 鸣生却一声不吭,只是更紧的握住了她的手,好跑得更快一些。只有他才真正明白,眼前的形势到底有多么凶险。 自从大略弄清楚了那些匪徒们的意图之后,他就在急速的考虑自己应该怎么办。最正确的办法当然是赶紧以最快的速度抄近路跑回家,先去叫醒师傅,然后在整个集镇上示警,虽然时间已经有些来不及,但能多救几个人,就多救几个人吧! 可是,随后发生的事让他又惊又怒,本来已经跑出一段距离的鸣生立刻就改变主意,又跑了回来。因为他看到有一个家伙野蛮的闯进了漂女辛所住的院子……! 迎面雨点打到脸上令人生疼。一手执匕首一手拉着漂女辛往前跑的少年,心里其实非常后悔。刚才的那一刀,还是过于心急了。本来他从背后偷袭,可以一刀让那匪徒毙命的,然而那家伙却甚是机警,在最后关头凭直觉躲过了要害。虽然伤到了他,但鸣生却明白自己根本不是他的对手。所以他才拉着漂女辛赶快逃命。如果被追上,恐怕两个人都会死的很惨。 片刻的功夫,已经沿着河边跑到了集镇上。这里的地形少年无比熟悉,他们所抄的小路,倒是比那些匪徒们还早先一步回来了。 “姐姐,我们赶快去找师傅吧!” 看到那处熟悉的院落,鸣生终于大喘了一口气。身后可以清楚地听到那些匪徒们发出的愤怒叫喊。这应该是被自己杀伤的那个人赶上来了。被激怒的匪徒也许会更加凶残吧! 很快,两个浑身被大雨淋透的人就跑进了那处院子里。房檐下的台阶上,屠夫许酉还正在酣然大睡。鸣生连来带去的时间其实并不长,他做了个好梦,刚刚还不到一半儿,就被连晃带叫的吵醒了。 “你这小子!什么事啊?这么咆躁……呃,辛妹子,你怎么也来了?” 酒气未消的许酉睁开眼睛,忽然看到漂女辛的身影就站在面前,还以为仍然在梦中呢。不过,他马上就意识到了不对。猛然翻身坐起来时,耳边已经听到少年急促的大声说道。 “师傅,大事不好了!有匪人杀过来了,足有好几十人之多呢……而且,他们刚刚还想要去欺负漂女姐姐!现在怎么办啊?!” 屠夫许酉的脸色沉了下来。他一把抓住漂女辛的手,眼中看到她满脸是泪的苍白模样,心底似乎被刀猛然刺痛了般。 “有没有受伤?” “许大哥……没有!刚才多亏了鸣生相救……。” “那就好!没事了……不用怕。” 许酉用手拍了拍她的后背,然后对鸣生使个眼色,示意他带着漂女辛回屋里去暂时躲避。却没想到,漂女辛一把抱住了他的手臂,神色惊恐地问道。 “许大哥,你想干什么?你不要去乱来……我们赶快一起逃走吧!” 许酉低头看着她的眼睛,不知道为什么,这个受到惊吓的女子,他现在只想去用尽自己全部的力量加以保护。即便是再次大开杀戒,他也毫不在乎。 “放心吧!很快就好了……鸣生,你在这里好好看着她,只要别走出这个院子就行。” 听到吩咐的少年,忽然感觉到自己心头的热血开始澎湃起来。他把手中的匕首递给师傅,神色间却是从来没有过的坚定。 “师傅,带上它!” 屠夫顺手接过来,他淡淡的一笑。在转身走出院子的一瞬间,脸上杀气陡生。江湖渐远,夜雨声烦。英雄气,还在乎?! 第二十九章 刀出手 人断魂 山匪头目陆十三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今天会这么倒霉。如果他预先知道会遭遇的一切,恐怕打死他都不会下山来的!只是可惜,这世间没有后悔药可买。而他的命运,和这些山匪们的命运一样,注定只是这个风云激荡大时代的小小牺牲品而已。 在风雨中忍着伤口疼痛,一口气从河边追到集镇上的陆十三,此刻心中的愤怒已经无以复加。这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啊!一把从背后偷袭来的匕首阻断了他的罪恶行径,也把他的怒火彻底点燃了。 虽然被捅了一刀,伤口流血不止。但对于这个彪悍凶狠的年轻人来说,只要性命还在,这些都算不了什么。从前在山中的时候,他有一次被饿狼所伤,这家伙竟然硬生生的忍着遍体鳞伤把那只狼撕成了两半。可见他的残暴程度。 有人竟然敢在这里暗算他,而且破坏了他的好事。这口气又如何能够忍得下?!匆忙用衣襟裹住伤口的悍匪,虽然没有看清楚伤他人的样子,但却已经给对方预定了最惨的死法! 不把这家伙大卸八块,剁成肉酱,难消心头之恨啊! 他眼睁睁的看着在前面逃跑的两个人进了集镇东头的一处院落里。遂大声叫喊着,指挥山匪们挥舞着刀把这处院子围了起来。这些匪徒看到头目被人所伤,自然是人人气愤填膺,都争先恐后地想要抓住凶手,替他出气。 “陆头领,这个院子正是那屠夫所住的地方。伤你的那家伙既然跑进了这里,兄弟们正好可以一并行事,先把这里料理干净,再去办其他的事也来得及!” 有熟悉情况的人早已经过来大声报告了。陆十三抹了把脸上的雨水,他的眼睛里有些血红,咬牙切齿的说道。 “那还多说什么?冲进去,先把里面的人杀干净,再一把火烧了这个院子就是。别忘了把那屠夫的脑袋割下来带回山去!另外,那个小娘们儿就便宜你们了,如果捉到了,先别忙着杀。我要让她知道知道什么叫做生不如死……!” 话还没说完,早已经有匪徒迫不及待地冲到院门边,一刀就把门劈开了。一道闪电划过,照亮了天地间的一切。挥刀跳进院子的几个匪徒稍微愣了一下。因为他们看到有一个黑影就站在雨中,与他们相隔不足丈余,好像已经等了很长时间。不过,他们也并没太在意。几十号兄弟都在外面呢,无论是什么人在这里,都一刀剁了就是! 闪电一道接着一道,雨点溅落在轮起的刀光里,令人不由自主就感觉到浑身战栗,只想着痛快淋漓的厮杀,方能宣泄胸膛里的戾气!生活在这个操蛋的世间,谁的心里没有压抑着的怒火呢?也许,只有挥刀的时刻,才是最痛快的吧! 面对世间不平,强者,挥刀杀向更强者。弱智,却只会去屠杀比自己更弱的人。不过,山匪们却万万料想不到,他们轮刀砍向的人,并非是一个只会屠宰猪狗的屠夫。当这电闪雷鸣与刀光里夹杂的杀气触发他胸中的块垒之后,被封闭已久的心魔便破壳而出,剔骨的短刀刺破雨幕,那个影子出手了! 几个冲过来杀人的匪徒,不明白自己的手臂为什么没有了力气?只感觉那道黑影掠过身边,手中的刀便忽然拿不住了。也许是雨水令人的伤痛麻木,等他们的刀掉到地上,不由自主低头去看时,这才骇然发现,自己的胸口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一个洞。血如泉涌,正从里面汩汩流出来,顺着雨水流淌在脚下,很快就汇成了一条条浅红色的溪流。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噗通”、“噗通”的声音响起,人倒在泥水中,如同沉闷的木头,甚至连惨痛的呼叫都没有发出一声。也许,唯有大睁着的双眼,才能表达出他们心中的万分不甘! 死不瞑目的匪徒们,可能在倒下的那一刻,也没有弄明白自己到底是怎么死的。不过,这些也已经都不重要了。卑贱的生命很快就会腐朽消失,他们的出场只不过是为了磨砺别人的英雄气而已。 闪电又一次刺破雨幕,形如鬼魅的影子已经站在了院门口。满脸络腮胡子茬的屠夫咧开嘴笑了一下,然后用舌尖儿舔了舔短刀上的血。身后的小院子是他和少年辛辛苦苦修建起来的,虽然简陋,但里面的一草一木,每一块砖瓦,都铭刻着他们这几年的平静时光。如果有人想要来破坏,他会尽力用自己的力量来维护完整。 风可以进,雨可以进,和善的乡邻也可以进来……至于这些持刀的歹徒,踏进一步,便是死! 陆十三还并不清楚院子里发生了什么事。伤口的疼痛让他很是恼怒。区区一个屠夫所住的地方,料想进去的兄弟们很快就可以料理干净了。他有些不耐烦起来,大声催促道。 “你们好了没有?都手脚麻利点,赶时间啊……!” “赶时间?是想要快去重新投胎吗……呵呵!” 有人冷笑着打断了他的话,那声音并不高,但所有人都听的清清楚楚。陆十三和手下们惊愕的抬起头,借着闪电的光芒,他们看到有人就站在那院门口,影子一闪而过。 “你是什么人?敢这么口出狂言……给我杀了他!” 陆十三怒喝一声,是可忍孰不可忍!随着他刀指向的方向,早已经有十几个匪徒冲了过去,这人说话也太气人了吧!既然是个不怕死的傻子,那就让他死吧! 不过,接下来发生的一幕,却让陆十三蓦然呆住了。他有些不相信的使劲揉了揉眼睛,唯恐自己看错了。然而,亲眼看到的情景,无比真实。他的嘴巴越张越大,惊骇的就快要合不上了。 雨势稍微减弱,从屠夫竖起刀尖的那一刻开始,死亡便如期而至,在他释放心魔之后,已经再也没有人能够阻止杀戮。 在随后整整一炷香的时间里,陆十三感觉自己都处于懵懂状态。直到那一把剔骨短刀搭在他的肩头,血溅到脸上,他都没有反应过来要逃跑。 年轻气盛的这个匪徒头目,几乎没有遇到过什么太大的挫折。在山上有大哥陆九罩着,所有人都对他很是恭敬。而每次下山掠夺,也都是兄弟们争先恐后的打前锋,他只要坐享其成就好。这样的经历,养成了他骄傲自大的性格。自以为老子天下第一,谁也比不上他的手段狠辣! 然而,今天他终于见到了真正的狠人。当他眼睁睁的看着那屠夫几乎是一刀一个解决掉他这些手下的时候,他才彻底明白,在这样的人物面前,自己从前的所作所为简直不值一提。 这次下山,跟着他的人都是特意挑选出来的。可以说手上都有两下子功夫,也都有杀过人命。五六十个彪悍的匪徒,发起疯来,足以屠灭一个村镇了。所以,陆九才这么放心大胆的放任他为所欲为。 可是,这些人在这个毫不起眼儿的屠夫面前就像是木头人一般,任凭他们挥舞着刀如何凶恶,那屠夫都是只一刀而过,便当场毙命! 陆十三看的很清楚。屠夫的每一次出手,方位拿捏之准,简直匪夷所思。咽喉、胸口、后心……短刀所刺进去的地方,无一不是人身体的要害部位。一刀毙命,干脆利落,绝不拖泥带水。 他、他这是把屠杀猪狗的手段用来杀人啊! 忽然闪过这个念头的陆十三,感觉自己的裤裆里热乎乎的。他知道那不是雨水,而是被吓尿了。 “放、放过我吧……我再也不敢了!饶命啊!” 陆十三手软的已经握不住那把刀,刀滚落到泥水里。后腰的疼痛让他站立不住,扑通跪在地上,求饶不止。贴着他耳边的那把锋利短刀,令他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放眼望去,眼前横七竖八都是死去的尸体,流出来的血顺着雨水淌到脚下,让他胆战心惊。这些往日里无比熟悉的手下们,已经再也不能站起来保护他了。 “你们从哪里来,目的何在?” 听到头顶的问话,陆十三不敢抬头去看那杀人者的脸。他一边磕头求饶,一边哆哆嗦嗦地回答道。 “我们从山里来,是受人所托……实在是迫不得已啊!求求你,饶了我吧……!” 这片刻间的功夫,雨下的小了很多,已经渐渐转为细雨。刚刚在雨幕中大肆屠杀的许酉抬起头来,看了一眼无边无尽的苍穹。雷声渐远,闪电偶尔掠过,他深吸一口气,脸上无悲无喜,重新恢复了杀人前的平静。 “如此,却是饶你不得!” 他嘴里喃喃自语着,短刀随手划过,已经说清楚来龙去脉的年轻匪徒胸膛里发出一声悲惨的哀鸣,他用手捂住咽喉倒在地上,汩汩的血冒出来,很快就不再挣扎了。 不出手便罢,出手便不留活口。这便是屠夫的手段!在他眼中,这些杀人越货的匪徒和那些猪狗也并没有什么分别。更何况,他们还想侮辱漂女辛,更是不可饶恕! 身后院墙上的少年,用力的捂着嘴巴,好让自己不惊叫出声来。胸中气血翻滚,眼睛里全是热切的光芒。就在刚才,他已经暗自下定决心。 “有朝一日,我也要这么厉害!” 第三十章 绝杀不留痕 连绵不绝的雨,终于在下半夜时分停了下来。并且在黎明到来的时候,东方开始出现难得的霞光。 这样的天气,自然令人的心情也变得舒畅。草木澄清,秋水一色。呼吸一口天地间的空气,会顿时神清气爽,一扫往日的阴霾。 然而,对于西山匪首陆九来说,今天却不是一个好日子。听着下山打探情况的人匆匆忙忙赶回来的汇报,他的脸色越来越变得沉重。听到后来,他一拳打在一棵枯树上,碎屑乱飞,如同他的心情一样凌乱。 “怎么会这样!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真的都死了吗……十三和那些兄弟们?!” “老大!千真万确!这么大的事,小的怎敢撒谎啊……!” 探听情况的人都快要哭了。一半是恐惧,一半是紧张。下山的兄弟们一夜没回,他们奉命去查看究竟。却没想到在那条河边亲眼见到如此悲惨的景象,简直令人肝胆皆裂。他们连滚带爬的跑了回来,至今腿肚子还打哆嗦呢。 陆九自然知道没有人敢骗他。正因为如此,他才出奇的愤怒。咋天策划好了,派出那些兄弟下山,本来是万无一失的事。却又怎么能够想到,他们下山以后竟然是走上了一条黄泉路! 尤其是他的亲兄弟陆十三也在其中。忽然听到这样的消息,是他无论如何也不能接受的。手下的人都战战兢兢地围在四周,和他们的首领一起听着探子详细诉说事情经过。谁都知道,在这样的时刻,可千万不要再去招惹老大,否则一定会死的很惨! “我们赶到许家集的时候,雨还没有停。找遍了四周,也没有发现弟兄们的踪迹。说起来也奇怪,那个集镇上很安静,好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一样。天刚蒙蒙亮,就有人家起来开始忙碌了……这一点儿都不像是发生过劫难的样子啊!” 探听消息的匪徒连比带划地说着。其实就连他自己,也有些不相信自己看到的现实。不过,随后不久的发现,已经成为了他最可怕的回忆。 “因为怕被镇上的人发现,我们几个不敢在那里久留。去到河边的时候,发现那几艘船还在。这证明兄弟们在昨天夜里是确实去过许家集了……于是,我们顺着河边继续往下走,不久之后,在下游的一处浅滩上,就看到了他们……!” 即便是已经提前知道了结果,可是陆九此刻的心还是一下子又提了起来。他猛地抓住探子的胳膊,目眦欲裂的大声问道。 “你们究竟看到的是怎样情形?好好说个明白!” 回话的探子是个年轻匪徒。看着老大的狰狞表情,他终于忍不住心中的害怕,声泪俱下。 “老大……那处浅滩上都是尸体!是兄弟们的尸体!我们去对每一个人都查看过了,所有兄弟都是被人杀了之后,又扔到河里,顺着河水冲到那里去的……他们都死的好惨啊!全是刀伤,伤在致命处,身上的血都流干了……也不知道是什么人下手这么狠毒!” 周围所有的山匪面色苍白,相顾无言。他们算是彻底听明白了,下山的兄弟都死啦!而且都死的很惨。有人惊恐之余,已经在心底暗自庆幸。昨天幸亏没有争先恐后的跟着去,否则说不定死的就是自己啊! 当然,在大多数匪徒心中,感到的只是无边愤怒。无论怎么说,死的都是他们的兄弟。往日里大块吃肉大口喝酒,也曾经生死与共过。忽然就这么不明不白的被人杀了,不管是谁,心里都不好受。 “老大!召集起弟兄们一起下山吧。去把那个镇上的人全部杀光!替死去的兄弟们报仇雪恨!” “全部杀光,一个不留!不管是谁下此毒手,与许家集上的人都脱不开关系!” “这就抄家伙,大家一起去!杀光,烧光,抢光……报仇,报仇!” 山洞口外,愤怒的吼声此起彼伏。被激怒的山匪们都红着眼睛,挥舞着手中的刀叉,神情凶狠异常。在这样的时刻绝对不能甘落人后,否则就无法表达自己对老大的忠诚了。 陆九感觉到自己的心在滴血。陆十三是他最小的弟弟。他们一家人早已经被仇家灭门。他带着他闯荡江湖,最后在这座山上落脚。如今,这个唯一的亲人也死去了。而且还死的那么惨。据说他的整个脖子都被割断了,死去的时候想必无比痛苦!这样的痛苦,他感同身受。想到恨处,牙齿都快要咬碎了。 “去集合所有的兄弟吧!跟着我下山,杀人!” 陆九嘶吼着发出这道命令。为了报仇,他已经不必再考虑任何后果了。然而,身后有人拽住了他的胳膊。一个平静的声音阻止了他。 “陆头领,请不要冲动!希望你以大局为重,莫要因小失大啊!” 陆九回过头来,正要发怒。不过,遇到身后在几个人簇拥中的那人目光时,冲到嘴边的呵斥又咽了回去。无论如何,来自叛军的使者,他还得罪不起。 “只是我忍不下这口气呀!五六十个兄弟,难道就这样白死了吗?早知道就不派他们下山了……唉!” 陆九心中懊悔无及。他知道这使者说的很有道理,当前最好的选择,就是先忍下这口气,等到以后再找机会报仇。 “陆头领也不要太过于悲伤了。令弟和这么多兄弟死去,固然是山上的损失。但你也要想明白一件事。到底是谁有力量才这么做的呢?” 听到那使者的话。陆九猛然抬起头来,他以急促的语气问道:“你所说的意思……难道是他们中了圈套?被官府预先埋伏的人所围杀了?!” 叛军使者点点头。他拍了拍这位山匪头领的肩膀,满脸同情地说道:“据我猜想,这很有可能!我们义军曾经遇到过许多次这样的情况。官府的那些人诡计多端,为了达到目的,什么手段都能使得出来……和他们打交道,一定要慎之又慎才行啊。” “那个家伙呢?你们快去把他抓过来!那个什么巡检……如果不是听信了他的话,也不会遭受这样的损失!这家伙一定是淮阴县衙派来诓骗我们的,赶快找到他!我要好好的拷问一番。” 陆九忽然想起这件事来。他已经从心里认定,主动上山来联系他们的那个家伙,一定就是这件事的罪魁祸首。 听到他吩咐的匪徒们先顾不得其他,大家立刻去分头寻找。不过,搜寻了半天也一无所获。有人急忙过来报信。 “大王,韩信那家伙应该是连夜下山了!” “岂有此理!竟然让他跑了……赶快派人去追!抓回来,碎尸万段,也难解我心头之恨。” 陆九气得连连跺脚。他昨天倒忘了这个茬。如果真的是韩信那家伙搞的鬼,那就一切都说得通了。 五六十个悍匪一次被人残杀,而且都扔到河里,连一个人都没能逃脱。如果没有三倍于他们的敌人,这是绝对不可能办到的事!按照陆九的推测,这件事恐怕连淮阴县衙都不可能做得到。应该是借助了郡守的力量,弄不好甚至连军队都出动了! 那叛军使者和几个随从互相对视一眼,他们都暗自摇了摇头。韩信虽然已经连夜下山,但他们并不认为是此人在从中做了手脚。他想要借刀杀人,就不可能暗中通风报信给县衙知道。而且,这个年轻人的野心很大。他已经明确的表达了对叛军的投诚意图,并且对下一步的配合行动有过详细的策划,又怎么会出尔反尔,行此下策呢? 不过,他们双方暗中所做的交易,却不便于让陆九这些人知道。免得这些粗莽汉子节外生枝,坏了大事。因此,虽然明知道他们这样忙乱无济于事,却也闭口不言,只在旁边静观其变了。 去追寻的人很快就都又回来了。自然是一无所获。陆九虽然恨恨不休,却也无可奈何。他只得听从劝告,暂时忍住悲伤,命令所有兄弟全部行动起来,磨快手中刀,准备成就大事。 而几乎与此同时,许家集这边也已经轰动起来。当天光大亮之后,终于有民众发现了河滩上的那许多尸体。他们在惊骇之余,连忙召唤来那两个县衙差役查看。差役张三、刘五看着这满河滩的尸体,顿时傻了眼。而等他们弄清楚这些死去者的身份后,两个人面面相觑,心中又狂喜起来。 “既然都是西山匪类,自然死有余辜。不管是怎么死得,还是赶快报告给县令大人知道,让他拿主意吧!” 两个差役兴冲冲的一口气奔到淮阴县衙,把上诉情况详细叙说一遍。淮阴县令吃惊的拍了拍脑袋,以为自己的耳朵听错了。在他再三确认之下,终于相信了这个从天而降的好消息。这位县令大人简直是大喜过望!他立刻派县尉带着人连夜出发,去许家集封锁现场,好好看看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 淮阴县令喜悦的搓着手,眉飞色舞。他赶紧行文上报。如果这件事真的落实了,那绝对就是大功一件啊!剿灭数十悍匪的功劳,报到郡守那里,他一定会得到郡守大人的特别嘉奖。现在,只希望不是空欢喜一场啊! 淮阴县衙上下风云雷动。而此时此刻,却没有人注意到,淮阴河下游的浅滩上,有人在仔细的查看过那些死者的伤口之后,又悄悄地离开了。 “这么多人同时被杀,而且伤口竟然出奇的一致,都是死于同一把刀下!难道……他们是被一个人杀死的吗?这可太令人吃惊了!莫非世间真有这么厉害的人物?!” 太阳升起,光芒万丈。淮阴河水浩浩荡荡,无尽东流。昨夜的大雨冲刷尽了一切痕迹,似乎这里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但在名叫韩信的这个年轻人心里,此刻却是天雷滚滚,震惊不已。因为,他敏锐的意识到了一件非同寻常之事! 第三十一章 惊动郡县 淮阴县尉武由带着人在那条河边待了三天时间,也没查出个所以然来。杀人者杳无踪迹,没有留下任何线索。这个集镇上的所有民众,既不知道这些山匪为什么忽然来袭击,更不知道他们到底是怎么死的。甚至找不出一个目击者来。那天夜里,大雨一直下个不停。再加上电闪雷鸣,遮盖了声音。没有人察觉,也不足为奇。 县尉站在河边,听着手下衙役们的汇报,他的心里越发感觉蹊跷起来。发生了这么大的一件事,竟然找不到一点儿有用的东西。这无论如何都说不过去呀!到时候到底该怎么向县令大人汇报呢? 不过,唯一让他感到欣慰和暗自窃喜的是,不管从哪一方面来说,这对于淮阴县衙都是一件大好事。 想想就令人激动啊!眼瞅着这件没人认领的大功劳,最后终究会落到淮阴县的头上。而直接受益者,当然就是县令大人和他们这些人了。按照大秦律例的规定,一次性剿灭盗匪十人以上者,就可以得到重赏了。而现在这五六十个山匪尸体就摆在眼前,县令大人报到郡守那里,更是奇功一件了。 在这样的情况下,手下人自然知道该怎样做。尸体都运回县里,当做证据。而首先经手此事的那两个县衙差役张三、刘五,则被叫到眼前,听侯县尉的吩咐。 只不过,这两个家伙有些呆头呆脑,一时半会儿领会不了县尉的意思。县尉恼火之下吹胡子瞪眼,大声训斥了他们几句。两个人讪讪的笑着,气氛有些尴尬。 围观的民众站在远处,虽然不敢靠前。但都在窃窃私语,纷纷议论。各种猜测,不一而足。县尉阴沉下脸来,正要命令人去驱赶他们离开。却听到身后有人说道。 “县尉大人不必理会他们,都是一些无知的百姓。还是先料理眼前的事要紧!” 县尉武由回头看时,只见说话的人正是最近信任的那个亲随。他不由得皱了皱眉头,语气中带了不悦之意问道。 “韩巡检,你这段时间往哪里去了,怎得一直不见踪影?” 躬身施礼的男子不慌不忙,他手扶着腰中的剑,抬头回话道:“我一直在为武县尉效劳啊!” “此话怎讲?” “这些山贼趁着雨夜来袭击集镇上的居民,意图不轨。是县尉大人及时得到消息,然后亲自率领县衙的兄弟们不辞辛苦,更不顾天雨路滑,拼命赶来支援……幸亏大人的浴血奋战,才保护了镇上民众的安全!民众虽然并不知道这其中的情由,但功绩却不能泯灭。信不才,既然受县尉大人的信任,巡视此处,这些事自然都该当分内。所以,我已经连夜准备好了关于死去山匪的所有资料,以备大人所用……。” 县尉闻听大喜。这果然是他看中的年轻人,知道自己此刻最需要的是什么。他一把抓住韩信的手,连连点头道。 “你果然不负所托!如此甚好。就按照这个意思,立刻书写详细。不过,这其中当然少不了县令大人的指挥调派,这一点必须明确!” “县尉大人尽管放心,我早已经准备好了,且请过目即可!” 韩信脸上带着从容的笑意,把他整理好的东西递给县尉。武由接过来匆匆看了一眼,简直大喜过望。他虽然是个武人,却也粗通文墨。韩信所写,完美的表达了他的意思。而且对这些山匪的来历,也介绍的极为详细。自己没有看走眼,这果然是个人才啊! “好!真好……如果他日受到县令大人和郡守的嘉奖,功劳一定少不了你的!哈哈哈!好好干,年轻人,未来可期。” 县尉武由心中大定。他拍着韩信的肩膀,得意的大笑。韩信也低头谦逊地笑着。只不过,却没有人发觉。他眼中那一闪而过的厉芒。 自从受到折辱的那一刻起,他便开始无比清楚一个道理。想要主宰命运,只有依靠自己的智慧和力量。这世间,任何人都是靠不住的。一个小小的县尉,又算得了什么?在他开始萌发的野心中,眼前这个傲慢的家伙,只不过是他往上攀登所脚踩的第一块基石而已。甚至就连淮阴县令,在他的策划中,也早已经成为他拿来助力的目标了。 人,一旦开启智慧的源泉,世间的万事万物便无不可以拿来利用。韩信冷冷的看着眼前的一切,也许不用太久,他们就会明白,当初是如何的愚蠢,把一条蛟龙当成了可以随便踩在脚下的赖皮蛇? 想到这里时,他的心中又涌起恨意。抬头扫视了一眼远处那些往这边张望的民众。忽然,他的目光一凝,牢牢地盯住了某个站在树下负手而立的身影。脸上的神情复杂,变得令人琢磨不定起来。 屠夫许酉站在人群的边缘,和那些看热闹的民众并没有什么两样。在许家集的人看来,性情憨厚但有时候也显得鲁莽的屠夫,恐怕只有虚张声势的胆子,而绝没有杀人的胆量。 前几天的时候,他拿着杀猪刀吓唬那个从县衙来的巡检,已经是颇为令人感到意外了。而在后来的小道消息流传中,许家集的人都更倾向于相信,他是嫉妒心在作怪而激起的一时奋勇。因为,大家都已经知道。这屠夫和河边的漂女辛一家颇有来往,他应该是看上了那女子。而这位年轻有为的韩巡检曾经到过漂女家,屠夫如果因此而发怒,也并不令人感到奇怪。 但这屠夫也就是那一天犯了傻而已。许家集的大部分人都相信,他回家后一定是后悔了。所以,从那以后一直老老实实,在他的肉铺子里屠狗杀猪,很少再出来。 这样一个无足轻重的人物,自然不会长久引起大家的注意。现在最劲爆的话题,全部都是关于淮阴河边那些山匪尸体的。不久之后,有人已经言之确凿的说亲眼看到了那天夜里的一场激战。是从县衙紧急赶来的差役们救了大家。他们在县尉大人的亲自带领下,全部剿灭了这些想要冲进集镇杀人抢东西的山匪。而这几天之所以没有表露真相,一则是县令和县尉大人的谦逊,不想因为自己做了该做的事而惊动民众。二则却是怕还有遗漏的山匪继续在附近为害。直到今天,全部搜索完毕,确保安全了,才逐渐泄露这些内幕。 这样的说法,虽然令人心中狐疑,有许多人并不太相信。但却没有人敢公开表达出来。无论怎么说,这些执刀的山匪出现在集镇外,肯定没有好事。他们的死,正是大快人心。这件功劳当然要归属于淮阴县了。 就这样,浩浩荡荡的衙役们打扫好现场之后,跟着县尉兴高采烈的回去了。得到报告的郡守大人非常大方,他立刻派人颁布了赏赐。而且对淮阴县令大大的表扬了一番。县令大喜之下,所得赏赐一点儿不留,全部分给了手下衙役们。上上下下感恩戴德,欢声鼓舞。一时间,县令和县尉的威望大增。 而在这其中,县尉武由特别禀明了韩信所起的作用。县令亲自召见,看到这个年轻人对答自如,神态不卑不亢。他十分喜欢。于是,刚刚进入县衙并没有多长时间的韩信,立刻得到了县令的赏识。并且很快就成为了他的心腹,帮助他出谋划策,起草文书,甚是得心应手。 一场风波随着雨季的结束也很快平息了。损失了这么多人手的西山盗匪们,并没有再下山捣乱。淮阴县地面依然很安全。而且,河北面的好消息也不断传来。将军王爵所率领的军队,在名将章邯的统一指挥下,数次击退了想要往这个方向进攻的叛军。并且令对方损失惨重。如果继续按这个趋势发展的话,盘踞在河北的叛军,应该很快就会被消灭了。而且,最令普通老百姓感到安慰的是只要再坚持一段时间,所有成熟的黍米就都可以收割入仓了。 有了粮食的保证,才能够安稳度日啊!为此,从郡守到县衙都无比重视。即便是有军队的保护,他们也不敢懈怠。淮阴县令遵照郡守的命令,特意召集起县衙的精干力量,在他的管辖范围内日夜巡守,任何作奸犯科之辈,都会受到严厉的惩处。这样的警戒措施,直到保障粮食全部收割完毕为止。 而负责这件大事的人,就是县尉武由和成为县令心腹的韩信。他们两个人带领着淮阴县衙的差役,再加上从军中借调来的一支数十军士的小队,成为了保证淮阴县收粮的最主要力量。 借助于死去山匪而成为县衙红人的韩信,早已经非同往日可比。现在就连县尉武由,神色间也对他变得十分客气起来。两个人虽然共同行事,以武由为主。但他却对韩信言听计从,几乎一切都是这个年轻人说了算。 带领着将近百余人行走在阡陌间的韩信,目光里的自信一天比一天圆满起来。原来,往上攀爬的阶梯是如此容易!想起那些一边维持自尊一边无奈乞食的岁月,简直是恍若隔世。 这世间,愚蠢的家伙可太多了!自郡守以下的所有人,至今还沉浸在自以为是的太平美梦中不能自醒吧?!然而,他们又怎么能够想得到,大河以南这淮阴地面的棋局,已经被这个名叫韩信的年轻人握在了掌中。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只在其一念之间尔! 也许,叛军与淮阴县令之间,他只能选择一个。而他毫不犹豫就选择了还远在大河北面的叛军。登高远望,这条道路通向的地方,才是他最能施展胸襟的天地!至于淮阴县,只不过是雄鹰开始展翅飞翔的起点而已! “大秦王朝灭亡有日,天下英雄尽起,想要在这风云汇聚的时刻散发出灼目光芒,没有一把好刀,又怎么能行呢?一把可以所向披靡,神挡杀神,魔挡杀魔的好刀……又该怎么掌控住他呢?” 身穿黑色披风的年轻人,再次来到淮阴河边,他眯起眼睛,看着集镇东头的那间肉铺,若有所思的沉默了很久。 第三十二章 楚虽三户 亡秦必楚 天地潇潇雨歇,万里澄清一色。流水落花残,姹紫嫣红尽随波!如果放在往日,这片大地却正是好时节。然而,现在已经没有多少人有这种闲暇心情了。当生存都成问题的时候,谁还有功夫去关注这些身外事物呢? 与淮阴地界暂时的安定不同。淮水以北,数百里之外,却正是烽火连天的战场。当这一轮降雨刚刚结束的时候,叛军与大秦军队的激烈交锋,已经持续了半月之久。 夜晚降临,暮色笼盖四野。雾气弥漫,草木都被露水打湿了。一些士兵的盔甲上都湿漉漉的,加上连日征战的辛苦,免不了在暗地里发出一些埋怨。尤其是听到暗中流传的小道消息,说是军中粮草已经快耗尽。就更是让人心中惶惶不安了。 这处营地驻扎在半山坡处,大约两三万叛军的规模,虽然算不上势力多么庞大,但也足够对附近的郡县形成一定威胁了。而且,这支叛军的战斗力不容小觑。经过一段时间的战场争锋之后,已经成为了大秦军队的劲敌。负责指挥这片地域军队作战的章邯将军,也开始特别注意到这支叛军。双方硬碰硬的较量也有过几次,只是谁也没有占到多大便宜。 能够在大秦名将章邯亲自所统率的军队围堵之下还安然无恙,已经足以看出这支叛军的厉害。正因为如此,在风起云涌的各路叛军之中,由原先的楚国贵族项梁所领导的这两三万人马,堪称其中翘楚,他们已经越来越成为许多叛军所追随的对象。如果按照这个趋势发展的话,项梁完全有理由相信,不用半年的时间,十万大军掌控在手,易如反掌! 灭国之仇,亡族之恨。在这位楚国遗族的心中无时无刻不敢忘记!他这一生最大的目标和使命,就是复仇! “楚虽三户,亡秦必楚”! 这个流传甚广的谶语,正是项梁和许许多多楚国遗民的信心和力量来源。不管原先的楚国人已经凋零到了怎样的地步。他们也从来没有放弃过这个信念。 秦灭六国,其实真正的对手只有两个。那便是赵国和楚国,除了这两个强硬的对手,其他四国基本不堪一击。 赵国人善战,是最难啃的硬骨头。而荆楚之地,辽阔广大,素来民风彪悍。想当初,作为战国七雄之一的楚国,在秦国统一天下的进程中,反抗的最为激烈。楚国与秦国凡十余战,给大秦军队的将士造成了巨大的伤亡。因此,楚国人也招致了秦国上下的极大仇恨。 楚国的先人,据说是五帝之一的颛顼帝之孙高阳。周武王分封天下,高阳后人熊易被封在楚蛮之地,从此开始建国。而到了周夷王的时候,大周王室逐渐衰落,王权名存实亡。楚遂自称为王。后来被周王室派大军征伐,被迫去除了王号。但其野心已经不可复制矣! 时光匆匆,兴衰浮萍。等到西周末期,周平王东迁,周王室更加衰落不堪。趁着这个机会,楚武王从此正式称王。建王都与郢。从那时候开始走上了诸侯称霸的道路。 到了春秋时期的楚庄王,楚国终于成为一代霸主。春秋五霸之一,赫赫扬威于南国,诸侯尽皆慑服。 然而,因为地理环境的约束,楚国一直没有显像出像秦国那样统一天下的壮志和雄心。从始至终,它只是一个地盘儿很大的诸侯王国而已。等到它的统治者真正觉醒的时候,却已经面临着覆灭的命运。 当然,秦国想要一举攻灭楚国,却不是那么一件容易的事。秦王最开始派出的是名将李信和蒙武。他们率领二十万大军一鼓作气深入到了楚国境内。却没想到,中了楚将军项燕的埋伏。在寿春以北,淮河北岸的巨阳一带,楚军以逸待劳,打了一个漂亮的胜仗。 秦国二十万大军大败而归。十余位将军和都尉战死,大秦将士死伤无数。楚军一时间威名大震。 军情传递回咸阳,秦王大怒。他既心疼将士们的死伤,更忧虑于统一天下大计所受到的阻碍。于是,他立即亲自驾车去请出了老将王翦。筑台拜为大将,倾全国之兵力,以六十万大军交付王翦。出师之日,秦王亲自到灞上以杯酒相送。 “楚国之灭,尽付于将军!” 王翦喝下了这杯酒,果然不负所托。就在那年冬天的时候,在楚之薪南地带,大破楚军。楚国名将项燕战死,楚军失去主帅,兵败如山倒。可谓是上天无路,入地无门。在王翦六十万大军的围追堵截之下,大部分都被屠灭了。 不久之后,元气大伤的楚国再也没有力量抵挡秦军。秦国军队顺利地攻占楚国都城,楚国随之灭亡。秦王废除其国号,把楚地设置为了楚郡。为了彻底降服彪悍的楚国人,秦军不惜大开杀戒,楚地百里,几乎都被杀的看不到了人烟。 这样残酷的手段,可以令许多普通民众低下头,被迫降服。但在怀着刻骨仇恨的项氏族人心中,他们却永远不会屈服于秦国人的统治。即便是祖龙皇帝还在世的时候,他们没有办法来反抗。但当这位伟大的君王终于死去,天下开始叛乱迭起的时候,他们终于也抓住了最后的机会,召集起楚国后人,开始踏上这条复仇复国的道路。 身为楚国名将项燕后人的项梁,在江东之地,以数百族中子弟起兵。用了区区不到半年的时间,就发展到了将近三万人的队伍。这其中固然有着趁势而起的机缘,而与此同时,却也与族中子弟的勇敢善战分不开。 随着手中力量的逐渐壮大,项梁的野心也越来越膨胀。不过,他并不想如同祖龙皇帝那样统一天下。他和手下的江东子弟所要的,只是重新恢复故国而已。 楚国灭亡已经二三十年了。许多人和事都已经面目全非。旧日都城的宫殿上长满了荒草,许许多多的遗民都心怀故国,无时无刻不想着再次恢复他们的生活习惯和历史传承。 只不过,局势的发展并不尽如人意。不久之前,陈胜王所领导的那支叛军的惨败,让项梁和其他的叛乱者重新认识到了大秦军队的厉害。 只要这些身披黑色铠甲和战袍的大秦将士依然存在,恐怕秦国就绝对不会那么容易被灭亡。就连陈胜那样的人物都被砍了脑袋,传首咸阳。其他人就更难与之对抗了。受到陈胜之死的影响,就在这最近的大半个月之内,各路叛军的气势一下子就低落下来。 项梁自然也不例外。陈胜王兵败身死的消息传过来之后,他在震惊之余,免不了忧心忡忡。因为,身为将门之后,他非常明白气势在战争中的决定性作用。往往在很多时候,决定胜负的关键并不是兵力的多少,也不是将军的强弱,而是取决于两个字“气运”! 气,是气势。运,是机运。所谓运来八方皆相助,运去兵败如山倒!看现在的各处战场形势,好像是大秦军队又占了上风啊!这种感觉非常不妙。简直是不祥之兆! 暮色降临,望着天空中暗淡的星辰,项梁叹了一口气。除了这些因素所带来的隐隐不安之外,还让他感觉到深深忧虑的事,便是军中的粮草确实不多了。那个传言其实并没有错,如果再没有充足的粮草接济,那么他麾下的将士将面临着断粮的危险。一旦到了那个地步,不用秦国军队来围攻,自己就会先乱了阵脚。好不容易聚集起来的这些人马,恐怕有一大半儿要作鸟兽散了。 如果认真说起来,除了对项氏忠心耿耿的那几百个江东子弟之外,其他的大多数部下,几乎都是来自于一些身份低微的民众。有很多都是因为饥寒交迫,实在无法过活,才加入到叛军中来的。他们的愿望没有那么高尚,也没有那么远大。胸怀天下只是大人物的想象。而这些人只是为了吃饱饭而已。 一旦连吃的都无法保证,谁还会有勇气继续去与刀甲犀利的大秦军队作战呢?项梁每当想到这个难题,他的眉头便再也舒展不开了。 “项将军,刚才那边又有人在偷偷的议论,被我厉声喝止了!唉!军心终究还是有些乱了,如果再不想办法稳定下来,后果恐怕会很严重。” 有人从旁边走过来,语气沉重地诉说着自己的担心。项梁的思路被打断,他回头看了一眼,是族中兄弟项伯。这个人素来考虑周全,很受他的倚重。听到他的担心,项梁没好气的回答了一句。 “这还用你说?你们倒是想个办法啊!巧妇还难为无米之炊呢。现在军中眼看就没有粮食了,我还能把别人的嘴都封上,连议论都不让议论吗?” “将军,办法倒是有。只不过,需要冒些风险……。” “那还等什么?再大的风险,难道还比得过在这里干等着秦军杀过来的风险大吗?” 项梁吹胡子瞪眼睛的大声训斥。在这些族中子弟面前,他随便怎么耍威风都没有关系。谁也不敢轻易冒犯他的权威。 燃起的火堆旁边,项伯搓了搓手,他看了看四周无人,巡守军士都在几丈之外,遂悄悄凑近项梁的耳朵边,轻声低语道。 “将军,你难道忘了,前几天的时候,我们不是派使者渡过淮水,去那边暗中行事了吗?距离大河之南二三百里的地方,便是淮阴地界。那里良田广陌,种植甚多。黍米现在已经到了成熟收割的时候……这样现成的粮草来源,将军岂有意乎?” 项梁闻听一愣,脸上很快就现出喜色。他重重的拍了拍项伯的肩膀,语气中带着激动之意又问道。 “那些山贼可靠吗?我只担心,一群乌合之众难成大事啊!如果他们起不到作用,大军冒然渡河前去抢粮,一旦受到淮阴郡县军队的围堵,那就大事不妙了!” “将军,除此之外,难道我们还有其他的路可走吗?” 项伯用手指了指北方那乌云密布之处,那正是秦国大军驻扎之地。他们带着胜利的气势正逐渐往这边逼迫过来。两三万人的生死存亡,只在倾刻之间! 第三十三章 我本将心向明月 山雨欲来风满楼。天空中再次乌云密布,预示着又一场大雨即将来临。 不管是天气的变化,还是战场上的风云激荡,都与少年无关。此刻的鸣生霍霍连声,正在院子里练刀。虽然已经满头大汗,却也不肯停下休息片刻。自从那天亲眼所见师傅大展神威之后,他便下定决心,开始了艰苦的训练。 少年人的身体异常灵活。一把半尺短刀在他手中,随着身影前后翻转,刀光闪烁,看上去已经颇有几分功底。练到得意处,嘿然一声,那短刀脱手而出,深深扎进院子中的桂树上。他拍了拍手,随便擦了把脸上的汗,感觉到自己好像进步了许多。 只不过,还没等他心中的得意消失,已经听到耳边有人不以为然的呵呵笑道:“这些花架子,可没什么用。如果遇到厉害的对手,不等伤到别人,自己已经被杀了……呵呵!” “师傅!不要这么打击人嘛。你和我说的那些东西太深奥,一时半会儿难以领会。我可没有那么厉害的奢望……先能够自保,已经不错了!” 少年嘟起嘴巴,做了个鬼脸。却被一双大手猛的拍了一下肩膀,疼得他连忙跳开,龇牙咧嘴的嗔怪道。 “师傅啊……这件新衣服我刚穿上呢!你这满手的油腻,可糟蹋了辛姐姐的一番心意了!” 屠夫却不去管他的做怪样子。他脸上带着笑容,反问道:“这是你的真心话?真得不想成为厉害的刀客,行侠仗义,管这天下不平之事吗?” “师傅……嘿嘿!那当然想啦!要不然,我这么努力干什么?可是,如果要达到师傅的高度,该是多么困难的一件事啊!” “小小年纪,怎能畏惧艰苦呢?有志者事竟成!鸣生,好好按照我教给你的东西去练习,总有一天,你会有大成的!” 屠夫收起笑容,郑重的看着少年的眼睛。如果从内心来说,他其实并不希望鸣生重新走自己的老路。但最近一段时间以来,他总有一种强烈的预感。天下大乱已经不可避免,如果想要在这个乱世中活命,少年就必须要有保护自己和身边人的本事。否则,他有一天离开这个世界的时候,也会走得很不安心。 鸣生重重的点头。他自然明白师傅眼睛里的期望,更知道他之所以开始认真教授刀术,都是为了自己好。他当然不能辜负他! “师傅,你和卫叔叔到底谁更厉害一些呢?” 想到师傅在那个雨夜干净利落的杀人手段,不知道怎么的,少年的心里忽然就萌生了这样的念头,而且立刻就脱口问了出来。 屠夫稍微一愣。如果在以前,少年这样问的话,他肯定是一笑而过,不会真正的回答他。然而,这次不同。他稍微沉默了一会儿,便认真地说道。 “我擅长的是刀术。而卫氏世代相传的却是剑法。刀与剑,各有所长……不过,卫长风的本事,却并不是我所能够企及的。此人天赋异禀,非寻常高手所比。数年未见,恐怕更是已经达到登峰造极的地步了吧!” “他真的有这么厉害呀!那可太好了。以后如果有机会,师傅一定要帮我说说好话,让他教我几招啊!嘿嘿嘿!” 鸣生神情兴奋。当初他亲眼见到卫长风御剑杀人,已经是佩服的五体投地。今天更亲耳听到师傅的赞誉,他相信师傅说的都是事实,不会故意欺骗自己的。只不过,他的心中却一直存有一个疑惑。忍不住又问道。 “那他这次去咸阳,为什么没有杀掉秦王呢?” 许酉微微摇了摇头,叹息道:“他这样做,自然有自己的考虑。也许,他是在等待一个更好的机会吧……唉!其实认真说起来,如果除去那些世代的仇怨,这个天下不管是谁称王称帝,也都是差不多的样子。兴,百姓苦。亡,百姓也苦。千百年来,不过如此罢了。” 少年有些吃惊地抬起头,对于师傅的这些话感到很不理解。他从来没有听师傅对他说起过关于天下民生的话题。在他听来的那些传说里,不是都说是因为大秦王朝的朝政,才导致天下民众不堪忍受其苦的吗?如果改朝换代,换一个更好的帝王,难道也不会改变的吗? 只不过,这些疑惑却只是深埋在他的心里,却不会再刨根问底的多问。因为,他看到师傅已经去写信了。 信简自然是写给卫长风的。屠夫许酉并不善于在书信上表达自己的心情,他只是粗通文墨,寥寥几句,把想说的话都说完,也就罢了。 “……天下将乱,已经不可避免。咸阳城并非久留之地,如果有什么未了之事,应当尽快处理完,然后离开为妙。” 在信简的最后,他特别叮嘱了这几句。虽然,以卫长风的本事,他想要走,几乎没人能够拦得住。但许酉终归还是有些不放心。因为无论是耳边听到的流言还是亲眼所见,都让他无比清晰的认清了一个事实。大秦王朝的大厦将倾,很难再挽回了!这一点,他必须让他的朋友也清楚。 再抬起头时,屠夫的神情重新变得温和。院门口走进来的人,让他的眼睛里增添了一抹娇俏色彩。也许,这是他沉重生命中最值得期待的事。 淮阴地界的阴云在酝酿,下一次的电闪雷鸣,如同瞬息万变的战争一样,也许发生在明天,也许就发生在后天。谁也无法预料。 大河之水,浩浩荡荡,无语东流。在这个季节之末,有无数的鲤鱼溯游而上,去寻找它们最终的归宿。它们从江河湖泊而来,溯游上千里,最终进入大江,然后再继续顶着万丈激流,回归最适合的生长之地。 在这万千河流之中,也许终归会有一个温暖的地方,来安放它们的身体和灵魂。鱼尚如此,人又何为呢? 连绵宫阙,万重紫气,并不是一个长久所待的好地方。风吹过头顶的落叶,黄花堆积在白玉栏杆上。俯身观望良久的身影终于回过神来,他自言自语的对着那方池塘中的鱼儿说道。 “你们在这里过的这么安稳,也许早已经忘记了大江大河中的自由了吧?但愿这座宫殿不会毁灭,也免得殃及到你们呢……!” 富贵安逸的锦鲤,总有半尺多长。它们摇晃着尾巴从眼前的水中游过,自然听不明白这个人的痴话。人类的情感本不相通,更何况人与鱼之间呢?不过,有人却听明白了这句话中的悲天悯人情怀。身后一声幽幽的叹息,轻柔悦耳的声音响起在了耳边。 “没想到,你一个整天耍剑的男子,倒有这么细腻的心思。只可惜,它们却听不懂呢。更何况,即便是听懂了,难道它们有其他的选择吗?” 闻听这几句话的男子心中一怔。他自然明白这其中包含的深意。不过,已经打定主意离开的他,却并不想再去多事。因此,他故意装作听不懂的样子。侧身避开那道目光的注视,淡淡的回答道。 “这天地间的万事万物,和人一样,都已经注定了有各自的宿命。既然如此,还是顺其自然的好,又何必去强行改变呢?这些鱼儿,它们将来的下场或者成为酒宴上的菜肴,或者半途夭亡,葬身于天敌之腹,又或者自生自灭,最终归于污泥……总而言之,生命短暂,任何的挣扎也只是徒劳罢了。大王还是不要为这些无关紧要的事而牵怀了。大臣烦扰,案牍劳形,难道这些还不够吗?” 左侧身后半丈之外,那双清如秋水的目光一直在看着他的侧脸,听到他说这些话,也不知道为什么,身披着一件绛红色蜀锦刺绣披风的人,心底就莫名的升起一种烦躁。她冷冷的哼了一声,直呼其名道。 “卫央!你指桑骂槐的说这些是什么意思!你是在咒我的将来和这些鱼的下场一样吗?你、你、你……哼!” 听到她的埋怨,身份还是宫廷侍卫的卫央无奈的揉了揉额头。回转身来苦笑着回答道。 “大王,你想多了。我哪有这样的意思啊!鱼是鱼,人是人。岂能混为一谈?更何况,我可素来没有诅咒别人的习惯。如果有所不满,我都是直接拔剑的!” “所以,你当初潜进宫来,就是想拔剑杀我啦?那还等什么,你这就拿剑杀了我吧,也省的将来落一个更悲惨的下场。” “我都说过不会杀你的,而且已经和你签订协约,答应做你的侍卫。那件事已经过去,为什么又故意这样说呢?” “谁知道你留下来是怀了什么心思啊!说不定哪一天就忽然不见了呢……哼!” “呃……。” 面对着对方口齿清晰的责问,卫央忽然感觉自己有些无言以对。他并不善于隐瞒自己的心思,更不屑于撒谎。可是,到底该怎么回答呢? 看到他沉默不语。赢子玉忽然觉得心底掠过一丝落寞。看来自己的猜测并没有错,眼前的这个家伙已经想要离开了!难道自己的命运真的已经无法避免,就连这个她想要依靠的人也最终不会伸出援手吗? 想到悲伤之处,她的眼眶湿润。泪水如晶莹的珍珠般滚落,滴在皓腕玉臂间,如凝霜雪。 ps:书友们中秋快乐!新的一月,求红票、收藏、月票……各种支持哦! 第三十四章 起舞弄清影 卫央几乎是落荒而逃。他不知道应该怎样面对眼前的女子了。 通过这段时间的相处,他忽然感觉,被莫名其妙戴上王冠的赢子玉,好像也挺可怜的。忠心耿耿的大臣们为了江山社稷着想,不惜以瞒天过海的手段,偷龙换凤,辅佐一位女君王。如果是在太平盛世,这也许会成为一段传世佳话。 然而,现在的大秦王朝已经风雨飘摇,随时都可能有崩塌的危险。把她放在这个位置上,无异于架到火堆上烧烤,慢慢的煎熬啊! 当今天下局势,就算是换一位精明能干的君王,都很难再挽回了。更何况她一个娇弱的女子呢? 不过,这些好像都与自己没有太大关系啊!?一个想要杀王的刺客,并且与大秦王室有着解不开的世代冤仇的人,为什么要从心里怜悯一个王族后人呢?即便她是一个女子之身,却终究是流淌着祖龙皇帝的血脉。如果将来大秦王朝被灭亡,她是无论如何都逃不过这场劫数的! 心里替自己辩解一路的卫央,回到了自己的住处。身为秦王的贴身侍卫,他就住在长圣宫内。 简单的房间内,放着几个大木箱。那里面封存的都是秦王所赐予的东西。卫央把它们都原封不动的放在这里面,如果在某一天夜里单身离去的时候,他会只带着自己的那把剑,却不会带走这座宫殿里的任何一点儿东西。 而这一天,他并不想耽搁太久。也许是今夜,也许是明天,最晚不会超过后天……卫央一边在心里做着打算,一边打开从驿站寄来的书简。暮色再次降临,有些看不清楚。他燃起灯火,就着昏黄的光亮,从头到尾看了一遍。 这是远在千里之外的屠夫朋友所传来的消息。而当他看完之后,便更加坚定了离去的决心。果然,和自己的预测差不了多少。大秦王朝真的已经到了末路时刻! 不久之前,秦军虽然诛杀了陈胜,暂时取得上风。但面对着天下风起云涌的各路叛军,终究是捉襟见肘,很难顾得周全。在这样的局面下,秦军与叛军之间能够暂时维持平衡,已经实属不易。如果因为某一个契机,这种平衡局面被打破的话,那么鹿死谁手,实在难以判定。而最大的可能,便是大秦军队终究会失败。因为,为了维持好不容易鼓舞起来的军心,他们已经经不起任何一次战场上的失利了! 这种局面,屠夫许酉可以看明白,卫央当然也会清楚。而朝廷内外和天下许许多多的有识之士,又何尝不看得清清楚楚呢?时至今日,大秦军队已经全部动员起来,为了保卫王城,都在各方征战,努力的去平息叛乱。任何一个方向的失败,都有可能会动摇全局,进而对咸阳城形成致命的威胁。 不如归去啊!在那重重青山之外的桃花源中,还有许许多多的人在等着他。那里才是他身体和心灵的最后归宿。当天下战乱不休的时候,他只要尽自己最大的努力保护住那里,便已经足够了。至于天下的生灵涂炭,却与他无关。 想明白这一切的卫央,随手摸起旁边的玉壶。也许,唯一让他有舍不得离开理由的东西,便是这壶中的美酒了!既然心中还对赢子玉残存着不辞而别的愧疚,那么就让这烈酒冲淡吧。虽然说起来这些阿房宫珍藏的美酒,都是赢子玉送给他的……但现在也管不了那么多了。 烈酒入喉,豪情忽发。看天边一轮明月升起,这边庭院中静寂无人,卫央遂拔剑在手,起舞弄清影,万道剑痕生。他已经很久没有遇到一个真正的对手了,难免感到寂寞。 稍后不久,舞剑的影子忽然停住。卫央目光如电,看到不知何时坐在旁边的一个背影,他眼中的杀气一闪而过。耳边却听到轻轻的鼓掌和叹息声响起。 “不错!这剑舞的令人眼花缭乱,煞是好看。老夫虽然在这一方面并没有什么太高深的造诣,却也看得出来,这已经是绝顶高手用剑的水平了吧?呵呵!” 那背影一边说着,一边转过身来。月色之中,苍髯白发,身形佝偻。那一双浑浊的眼睛在月光里看着卫央,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卫央顺势收剑,拱手施了一礼,淡淡说道:“太傅何故在此?您这么晚了进宫,是要去见大王吗?” 丈余之外,太傅吉华平静的看着眼前这个年轻人,心中惊诧不已。他能够在这些年的腥风血雨中生存下来,除了智慧之外,当然还具有足以保护自己的武力。虽然年纪苍老,身体衰弱。不复当年之勇。但眼光还是有的。秦王这位侍卫果然有些本事,看来当初替她阻挡住了刺客,绝非侥幸和偶然。只是让他想不明白的是,秦王到底是从哪儿找来这么一个厉害人物做自己贴身侍卫的呢? “老夫并非是要去见大王,而是专门到此找你谈谈的。” “找我谈什么……太傅是在说笑吗?我不过是一个区区的侍卫,根本就无足轻重。太傅掌管王廷内外,日理万机。又何必在此浪费时间呢?!” 卫央不卑不亢,与太傅吉华互相对视。不管这老狐狸来找自己的目的是什么,肯定没有什么好事。他虽然面不改色,心里却已经警惕起来。而吉华却对他笑了笑,目光一转,看到了阶前案上的玉壶,遂眼睛一亮,手捋须髯说道。 “老夫来找你,自然有找你的理由。怎么,难道是怕老夫喝你的酒吧?呵呵!” 面对这样的理由,卫央却是无法拒绝。既然要喝酒,那就好说。他顺手便把那剩下的半壶酒推到了吉华面前。 “此处简陋,如果太傅大人不嫌弃的话,就请坐下慢慢喝吧!” 吉华竟然毫不客气,他顺势跪坐在了案前,端起那壶酒仔细的打量着,语气中带了怀念的意味。 “这酒应该是宫廷的珍藏了。想当年,为了庆祝天下统一,祖龙皇帝在圣极殿御宴赐酒文武百官。老夫以少府令的身份也占有着一席之地。那个时候还年轻几岁,不惧酒烈,像这么大的玉壶,喝光两壶也无碍……呵呵!果然是好酒啊!只是可惜,现在也只能是浅尝辄止,难以尽兴喽!” 他一边说着,一边已经浅浅的尝了几口,口中无限回味。 卫央面对着这个似乎已经手无缚鸡之力的老者,从内心深处却一点都不敢懈怠。一个连赵高那样的庞然大物都能够轻易铲除的人物,他又怎么敢轻视呢? “品酒不在多,而在于意!太傅大人既然已经品尝过了酒,那么……还有其他事吗?” “好!说得好!果然一语中的……没想到你不仅剑术精妙,还如此深得酒中精髓啊!好一个在意不在多!只此一句,便胜过这世间万千的杯中客了。” 吉华连连赞叹,看神情似乎发自肺腑。卫央脸上带笑,急忙逊谢。自称担不起这样的赞誉,只不过是胡乱品评而已。而吉华放下酒壶,微微眯起眼睛,却忽然话风一转。 “只不过,年轻人。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说过,喝酒要有酒品,而做人也要有人品呢!” 卫央愕然:“太傅大人,此话怎讲?” “圣人有云,言而无信,不知其可也!又道是,人无信不立。既然答应了别人的事,可要有始有终的都做到啊!” 看着灯光下那张笑眯眯的老脸,卫央一颗心顿时沉了下去。他忽然知道这老狐狸到底为什么来找自己了。 一个执掌王廷大权的王之太傅,一个普普通通的宫廷侍卫。这两者之间的身份地位相差悬殊,而对方之所以以这种方式与他交谈。原因无他,肯定是来自秦王赢子玉的授意了。 看起来这位老太傅对赢子玉真是有求必应啊。这样的事,他都肯答应。已经说明了一切。而他这样的态度,却让未央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了。他只得装糊涂,想要蒙混过关。 “太傅,您说的道理太高深了。我不过是一个小小的侍卫……。” “不!你能听懂我在说什么。年轻人,你心里很明白,就不要在这里糊弄老夫了。大王已经都跟我说了……你是想要偷偷的离开阿房宫吧?” “这……这个……呃!” 被当场戳穿,卫央感觉到有些尴尬。他没想到,赢子玉竟然专门为这件事去求吉华来挽留自己。只不过,让他更加想不到的是随后发生的事。 “卫央,你可知道,大王她……哭了!而且哭得很伤心。让大秦王朝的君王为你流泪,你觉得很骄傲吗?” 面对着这样咄咄逼人的口气,卫央感觉更加窘迫了。他脑海中莫名浮现出赢子玉哭得梨花带雨的样子,不由得咬了咬嘴唇。 “太傅言重了。我并无他意……。” “你难道不是想毁约吗?还是想要偷偷的溜走?” 太傅吉华坐起身来,那双浑浊的眼睛直盯着他,好像能够看透他内心的一切秘密。 “如果你能继续留在大王身边保护她的安全。老夫愿意答应你的一切条件……请受老夫一拜!” 夜凉如水,白发老臣跪倒在地,折腰于坚硬的台阶上。 第三十五章 无计留君住 在卫长风进入阿旁宫行刺一个月之后,也就是他化名卫央成为秦王贴身侍卫的一个月之后,他终于第一次见到了赢子玉名义上的母后,即大秦帝国的王太后姜茶。 姜茶的年纪其实并不老,看上去风韵犹存,保养的非常好,满身都是雍容华贵之气。世人都知道王太后本身并无所出 ,所以,在二世皇帝死后,不得已才选择了亲近旁支的子婴继承大统,成为新的秦王。当然,在此过程中的许多暗中博弈和平衡利益的交换,就不为外人所知了。 王太后居住在甘泉宫,这些年来,通过自己的努力,得到了许多王庭大臣的拥护。明里暗里的势力已经不容小觑。尤其是长平侯白寻对她的效忠,更是让甘泉宫成为许多人瞩目的焦点。再加上听说最近御史大夫冯劫一派的势力,也与太后势力之间交往密切,这样一来,王太后当然就成为了大秦王朝举足轻重的人物。 太后姜茶的出场,是在一个令人烦躁的午后。感到心情烦躁的人,自然是秦王赢子玉。大批的侍从和宫女远远的躲在殿外,面面相觑,不明白秦王为什么又发脾气。 长圣宫里的人暗中计算过,最近秦王发脾气的频率越来越频繁了。有时候一天能达到三四次之多。当然,这位王者之怒,并没有浮尸千里的气概,也没有血流成河的恐怖。她发脾气最多就是摔个杯子,或者是把手中的竹简远远的扔到窗户外面去而已。 摔个白玉杯,在王宫里自然不值得大惊小怪。至于扔掉的竹简,侍卫们也会去马上捡回来。不管秦王怎样的满脸怒容,该她批阅的这些东西,却终究偷懒不得。 整个宫里的人都知道,大王最烦批阅奏章了。因为堆在案头的这些笨重东西里面,十件没有一件好事。不是今天东边郡县发水灾,就是昨天又发生了新的叛乱。或者是蝗灾遍地,稼禾欠收。要不然就是山匪横行,荼毒地方……反正各郡县报上来的消息,怎么让人闹心怎么来。 已经有不止一个宫女看到过秦王偷偷流眼泪了。虽然这样的事有些令人吃惊。但她们却从来不会乱说。如此有损王之威仪的行为,就让它们烂在自己肚子里吧。归根结底,大王还是太年轻了,根本就处理不来这些繁杂的政务。被逼迫到这种地步,已经令宫人们足够同情了。她们自然不会去胡乱传播。 更何况,秦王虽然入宫的日子还并不长,但却已经得到了许多人的暗中爱戴。原因无他,秦王善待每一个人,从来不会轻易的责罚。甚至有时候对身边人的态度似乎有几分恭敬,这让初次受到如此礼遇的宫人们简直受宠若惊。这与前面两位君王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天差地别,令人不敢相信。不过,时间久了,宫人们逐渐发现,年轻的秦王这样做完全是出自内心,根本就不像对她们有所企图的样子。而这也换来了她们发自内心的尊敬和爱戴。 不过,宫女和侍卫们虽然可以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去照顾好秦王的生活起居。但他们却没有资格更没有办法帮助她应付这些政务。尤其是最近这段时间,以太傅吉华为首的那几个老臣更加过分起来。他们竟然逼迫秦王在批阅奏章的同时,去读什么经书?这简直……太欺负人了吧!不要说秦王气得连连发脾气,就连这些侍卫和宫女们都有些看不下去了。 事情的起因当然不能怨那些大臣们。归根结底还是赢子玉自己的原因。前段日子她懒得去看那些令人头大的奏章。今天找个这样的借口,明天再找个那样的借口。总而言之,就是能拖延几天就拖延几天。最后实在拖延不过去了,面对着太傅沉下脸来的责问,她咬了咬牙,索性直接说自己以前并没有读过多少书,因此看不懂这些奏章,干脆就请太傅和大臣们代劳吧! 企图以破罐子破摔的方式来摆脱那些繁杂政务的赢子玉,在这些老狐狸面前想要得逞也难。他们的眼睛里又怎么可能揉的了沙子呢? 于是,在太傅吉华和几个大臣的联合请示下,得到了王太后的亲自同意。就在长圣宫内专门辟出一间宫殿,请来几位文学博士,以教授秦王学问。 弄巧成拙的赢子玉,苦着脸走进这座专门供她读书的宫殿。看着四壁成堆成摞的竹简帛书,她顿时感觉四肢无力,嘴里发苦……这是自己挖坑把自己埋了啊!真是令人欲哭无泪。 也就是从那天开始。除了上朝的日子之外,其他大部分时间,赢子玉便会在几个大臣的轮流监视之下,进入这间宫殿,开始她的学习时刻。 虽然这样的日子只过了不到十余天,但赢子玉却感觉好像已经过了好几年。听着外面的暮蝉鸣叫,她算是真正的领会了什么叫做度日如年的滋味。更不知道,苦日子到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而且,这还不算。为了督促她的学习,太傅吉华和几个教授学问的博士,特意制定了详细的学习计划。并且每隔几天就会考核一次,看看她是不是有所进步。 既然是教授秦王学问,那几个古板渊博的博士自然是尽心竭力。在学问之道上,他们可不管在面前坐着的是秦王还是普通的学生,一律严厉对待。这是他们的风骨,更是其一脉传承的治学精神。 刚开始的时候,满肚子怨尤的赢子玉,曾经企图以懒惰装笨的方式让他们灰心失望。只不过,她的这点儿小伎俩,在这些文学博士面前同样不起作用。他们的态度反而更加严厉尽责起来。 再到后来,赢子玉也曾经暗中授意侍卫们威胁过他们。可是,她却万万没有想到。这却更加起到了适得其反的效果。 想当年,祖龙皇帝焚书坑儒,以那样残酷的手段都没有令他们屈服。更何况是眼前这个年轻的三代秦王呢?几个博士脸上带着冷笑,把一摞一摞的功课摆到她面前,该背的背,该写的写。休想偷懒半分! 这天午后,赢子玉实在是忍耐不住了。从早晨开始,她就在那两个轮值博士严厉的督促下,修习《中庸》。虽然盛夏即将过去,但宫殿内还是有些炎热。看着那些像小蝌蚪般密密麻麻的字,这大半天之后,只觉头昏脑胀,半点儿兴趣也没有。如果可以的话,她现在只想舒舒服服的躺在自己的宫殿里。再来上一碗奶油冰皮,那就太完美了! 木尺拍打案头的声音,打破了她的美梦。面对着两个疾言厉色的老家伙,她很想拿出秦王的威严,把竹简砸到他们头上,好好的让他们知道知道厉害。只不过,她鼓了好几鼓勇气,斥责的话,却怎么也说不出口。半晌之后,只能颓然的重新坐直身子,把沉重的竹简摊开,眼眶却不觉红了起来。 站在殿角位置的侍卫,眼睛虽然一直看着殿外,却对身后发生的事都清清楚楚。他在心中叹息一声,无意中侧过头来时,却正遇到那双频频投向他求助的眼睛。他无奈地揉了揉额头,终究是心中不忍。 于是,也不知道什么原因,那两个目光灼灼一直盯着秦王读书的博士,很快就感到睡眼惺忪,趴在案上呼呼大睡起来。赢子玉一把推开面前的竹简,跳跃起身,脸上立刻升起小小的兴奋之意。显而易见,她的这位贴身侍卫替她做这样的事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他们这次可以睡多久啊?” “没有人叫醒的话,大约需要一个半时辰左右吧。” “太好了!这也就意味着我们可以有大半个下午的空闲时间了。对不对?卫央,你又替我做了一件好事。说吧,想要什么奖赏?” 在得到卫央肯定的回答之后,赢子玉简直要欢呼雀跃了。除了这几个“可恶”的博士和那些大臣们之外,长圣宫里的所有人都会对她的偷懒视而不见。甚至她们会极力的替她打掩护和隐瞒。而这也就意味着,整个下午她都可以有自由的空闲时间了。又怎么不令人高兴呢? “我不要什么奖赏。只盼望着大王以后别再逼迫我对这些普通人行此手段就好!” “我哪有逼你啊!你这个人难道就没有一点儿同情心的嘛?唉……好吧!既然你不想要奖赏,那就再让你尝尝我的手艺怎么样?” 卫央很想拒绝这种诱惑,不过他咂了咂嘴,以前品尝过的那些美味实在是令人想往啊。结果脱口而出的话却变成了:“这样啊……那还有什么更好吃的呢?” 赢子玉眼里闪过促狭的笑意。有句话叫做怎么说来的“男人都是肉食动物……呵呵!”。卫央这家伙又何能例外? 有风掠过,吹动帘幕。她抬头望过长窗时,几个白色的影子映入眼帘。却不禁心中一动,已经胸有成竹。 “卫央,你能替我捉住那几只鸽子吗?” 第三十六章 太后驾到 卫央一直想不明白,出身于王族之家的赢子玉,到底是从哪里学来的这些制作美味手段。按理来说,像她这样的娇贵身份,应该是十指不沾春葱水,衣来伸手,饭来张口才对。可是,她就是有这样的本事。不管是任何普通或者是珍贵的食材,只要经过了她的手,就会变成世间最好的美味佳肴。 就比如眼前的这道烤乳鸽。卫央差点儿连自己的手指也吃进去。实在是因为太美味了! 半个时辰之前。那几只不知道从哪儿飞过来的鸽子,成了可怜的牺牲品。它们被站在宫殿门口的侍卫一扬手就打了下来。然后就被拎着进入这间小厨房。再然后……就遭遇了世间最悲惨的命运。褪毛,剥皮,沥尽淤血,清除掉内脏,打下手的侍卫做完这一切准备工作之后,便亲眼看着挽起袖子的赢子玉用了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就把它们变成了香喷喷的烤乳鸽。 “这个……这么好吃的东西叫什么?” “就叫烤乳鸽啊!鸽子肉本来就好吃,难道你从前没有吃过吗?” 卫央有些艰难的摇了摇头,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才好。天上的飞禽,他当然也吃过。但即便是孔雀肉,也及不上这烤乳鸽的半分美味! “这种飞鸟……原来可以吃啊!我以前并不知道。” “它们不是飞鸟,是鸽子!” “只要是长着翅膀飞的,都叫飞鸟。” “但它们就是鸽子啊,可以用来豢养。与其他的鸟类有着很大的不同。” “那也还是飞鸟啊!难道我说错了吗?” “好吧!你没有错。是我错了……好好吃你的烤飞鸟吧!” 赢子玉有些哭笑不得的看着卫央。这家伙已经连着吃了她烤好的两只鸽子。看他意犹未尽,眼巴巴的样子。她把第三只又递到了他的手上。而她自己,却并没有什么胃口。 “只是奇怪。这座王宫里怎么会出现鸽子呢……难道是宫里的人所养的吗?” 赢子玉自言自语的又说了一句,却并没有再去多想。而卫央一边美滋滋的吃着烤乳鸽,一边有些不以为然的说道。 “鸽子既然也是飞鸟,它们当然可以飞到宫里来啊。这有什么好惊奇的?” “但我感觉这不是野生的,好像是有人豢养的呢!” “那有什么不同呢?这种飞鸟又没有什么用处,笨头笨脑的,不好看。谁会养它们呢?” “呵呵!我所说的有人豢养的鸽子,用处可大呢!它们可以被当做信使,来回千里传递消息,很是快捷方便。” 卫央瞪大了眼睛,第一次听说这样事的他,完全是一副不相信的样子。 “这种笨鸟可以当信使?你虽然是大王,却也不能这样信口开河吧……我怎么没听说过?” “那是你自己孤陋寡闻,难道也怨我吗?哼哼!” 赢子玉嗔怪的瞪了他一眼。却看到他吃的满手油腻的样子,又不禁感觉暗自好笑。如果自己一直以美味诱惑他,会不会让他安心的留在宫里呢?也不知道前几天太傅吉华去找他谈过没有。不过,看他这几天的样子,倒不像是有偷偷溜走的打算。 关于鸽子的话题就此岔开,两个人没有继续再讨论下去。卫央把手上的烤乳鸽吃完,身心满足的擦干净油腻。既然这种笨头笨脑的鸟可以做成如此美味,那么以后不妨多打一些来……嘿嘿! 赢子玉自然猜不透他心里在想什么。吃人嘴短,拿人手软的道理,想必对面这个家伙是听说过的吧?自己一直以来花费心思想要留住他,能不能有点儿作用呢?她心里却一点儿都没有底。 赢子玉妙目流转,正要拐弯儿抹角的打探个明白的时候。却忽然听到殿外有些嘈杂的声音传来。她稍微一愣,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竟然有人敢在宫中喧哗。 不过,并没让她等太久,就有人过来报信,说是王太后过来了。马上就到这边来见大王。赢子玉心中更感到诧异。这位传说中的王太后,她除了在当初进宫的时候去拜见过一次之外,就再也没有见过她了。却不知道她忽然过长圣宫,到底有什么紧要的事。不过,她很快就将知道了。并且这件麻烦事,正是她刚刚所引发的。 “大王,听说是甘泉宫那边的什么东西不见了……他们正到处寻找呢。后来说是飞到我们长圣宫这边来了。也不知怎么的,王太后就得到了消息,她竟然为此而亲自赶过来了。” 赢子玉走出宫殿准备迎接的时候,有宫女已经在她耳边悄声低语的说了个大概。原来如此!但却不知道是什么重要的宠物,竟然值得王太后自己亲自出来寻找? 和自己的侍卫躲在小厨房偷吃这样的事,传扬出去也太失身份了。当然更不能被王太后知道。不过,她却没想到,也不知道是谁告的密,太后竟然好像是专门为这件事而来的! “大王为什么不去殿里学习经书和治国之道,在此何干?” 午后的阳光有些燥热。只穿着轻薄裙装的姜茶,在一群宫女内侍的簇拥中,就站在树荫下看着匆匆忙忙转过殿角过来迎接的赢子玉,她脸上似笑非笑,问的这句话里带了一丝异样的语气。 赢子玉刚才匆匆忙忙洗了手,半挽衣袖还没有放下来,腕上水珠未干。她对这位太后并没有什么太深的印象。当初只拜见过一次,就再也没有太多的交集。却不知道今天她忽然驾到,所为何来。 “太后,连日来几位博士教授学问十分辛苦。午后炎热,因此特意让他们休憩片刻。” “哦?真的是这样嘛?能够有资格教授君王学问,本就是他们的无上荣幸。怎能如此懈怠!……等问过究竟,再惩罚他们。” “太后,这又何必呢?他们终究是上了年纪,不便于太过辛苦。更何况,是我让他们休息的……。” “大王既然这么说,难道是有足够信心觉得自己已经学问够用了吗?” “我可没这么说呢……学问之道,浩如烟海,无穷无尽。恐怕学一辈子都不够用!我只是觉得大家都太辛苦,稍微放松下而已。” 问答之间,赢子玉感觉到心中有些不舒服。王太后明明脸上带着微笑,可她说出的话里却好像是带着软刀子,无形中就令人如芒在背。 所有的宫女和侍卫们都低垂着头,谁也不敢弄出动静。整个宫中上下都知道,随着王太后的权威日重,她待人越来越苛刻了。不仅是甘泉宫里的人经常会因小过而受罚,就是其他宫殿里的人,如果不小心惹到她不高兴,也会立刻受到惩罚的。却想不到,今日她过长圣宫这边来,竟然对秦王也是这么不客气。 “大王既然明知道自己的学问不够用,还不好好努力,岂不辜负许多人的期望吗?可怜太傅那些老臣,还在尽心竭力的替大王着想……他们都想让你挑起这副重担呢!呵呵!” 姜茶挑起嘴角,眼神有些轻蔑的看着赢子玉。她看到对方的脸上升起红晕,眼底深处明显有些恼怒。只不过是在强制压抑着,用手指紧紧地捏住自己衣襟,不敢把不满表露出来而已。这情形,让太后的心中暗自感到趁意。她就是要用这种方式故意当众打击秦王的威望。而这,只不过是刚开始而已。难道这样就受不了了吗? 身为王太后的姜茶,是当初参与其谋的人之一。她当然无比清楚眼前这位秦王的真实身份。也许,正因为如此,她才显得肆无忌惮。如果不是因为有些事还没有准备好,她还不能按照自己的心意行事,恐怕早就开始动手把她赶出宫去了。而现在找机会羞辱其一番,不过是小意思而已。 “有劳太后牵挂了。暑热未消,如果没有其他的事,还是请太后好好回甘泉宫去歇着吧。” 赢子玉忍着心中的羞恼,她语气平淡的下了逐客令。王太后身份就算再尊贵,也不能这么欺负人吧?只不过,对方今天显然是有备而来,不好好“欺负欺负”她,怎么会这么容易就走的呢? “大王还没有回答,刚才去干什么了呢?哼!” 姜茶冷哼一声,语气间也有些不客气起来。她等待的已经太久,不想再继续等下去了。大秦王朝的王位早就应该回到它真正的主人手里,至于眼前的这个女子,不过是一个特殊时期的替代品而已。如今既然已经度过了那场危机,她也已经失去了作用。太傅吉华那几个老家伙竟然异想天开,想辅佐她成为真正的君王,不过是痴心妄想罢了! “太后想知道的也太多了吧?难道我在自己的宫里干什么,还需要事无巨细的都汇报吗?” “你是大王,当然不需要什么事都向哀家汇报。但你如果任意妄为,哀家却不能不管!” “什么叫任意妄为?我又做错什么啦!太后你……!” “身为君王,竟然偷偷吃掉从甘泉宫飞过来的鸽子。那可是西戎人千里迢迢进贡来的!哼,对此你作何解释?” 太后姜茶咄咄逼人。赢子玉目瞪口呆。卫央暗自苦笑。这些鸽子原来是甘泉宫养的啊?捉贼捉赃!看来这次要有口难辨了。 第三十七章 寂寞空庭晚 王太后离开长圣宫之后,赢子玉气得三天没有吃饭。她没有想到,因为几只小小的鸽子,会受到如此的羞辱。而且,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这件事被迅速的传播到了民间,在许多有心人的故意解说中,秦王的形象一落千丈。 本来,在这么短的几个月之内,咸阳城的人对这位新的秦王还并不了解。不过,他既然能够勇敢地以自身为饵,铲除了为恶的赵高集团。还是得到了许多人的赞誉。这也正是太傅吉华等人所希望看到的结果。 然而,这一次的情形却又一下子变得有些不利起来。在咸阳人的记忆中,二世皇帝的诸多昏庸无道之处,就包括着奢侈无度和追求个人享受的罪名。这位刚刚继位不久的秦王,虽然还没有做出什么太明显的恶事来,可为了满足口腹之欲,竟然偷偷把王太后亲自豢养的鸽子烤着吃了。传扬出去,也足够令人感觉荒唐了。 而且这件事的严重性还不仅于此。既然连王太后所养的鸽子都能明目张胆的吃了,谁又敢保证,秦王会不会逐渐做出更加荒唐的事来呢?跟随这样一位君王的未来,就变得极其令人不放心了。 外面的汹汹流言,对于这几个月来还没有踏出阿房宫一步的赢子玉来说,她自然不可能听到。整个长圣宫的人更是心领神会,谁也不会把这样的事告诉她。宫女和内侍们都明白,本来她就已经够生气了,又何必让她知道这些烦心事,再添一些无谓的烦恼呢? 只不过,长圣宫上上下下虽然想封锁消息,不让赢子玉知道。但这终究也只是徒劳而已。因为朝堂上已经为此而吵翻了天。她想不知道也难! 就在第二天,太傅吉华和几个老臣就进了宫。他们毫不客气的就这件事责问秦王。言辞之间都是痛心疾首,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 面对他们的疾言厉色,赢子玉只能忍住心底的委屈,却是有口难辩。她心里很明白,让太傅吉华这些人生气的倒不是关于王太后的鸽子事件,而是自己竟然辜负他们的好意,不仅不认真的学习,反而指使侍卫弄昏迷教授学问的博士,偷懒耍滑,却自以为得计。 自知理亏的秦王,打落牙齿往肚子里咽。虽然满腹满心的委屈,也只能咬着牙保持恭敬的态度,低头承认自己的过错了。 从始至终一直站在旁边冷眼旁观的卫央,看着红着眼眶低头认错的赢子玉,他手中捏着几个小石子,好几次都想扔出去,暗中让这几个老家伙吃些苦头。不过,他终究还是忍住了。不论怎么说,吉华这几个人与御史大夫冯劫那些家伙不同。他们都是出于一片公心,从某种意义上来说,都希望赢子玉可以真正承担起一个君王的责任。而冯劫那帮人却完全是为了自己的利益着想。他可以出手惩罚他们,却不能对这几个老家伙出手。 而在另一方面。卫央通过这段时间在宫中的暗自观察,以及种种迹象表明,当初通过各种关系辗转找到他,并且以巨额报偿让他进宫行刺的人,很可能与甘泉宫有着扯不开的关系。虽然至今为止还没有足够的证据能证明这一点,但他已经毫不怀疑来自于王太后势力的敌意了。 这也正是他这一段时间留在宫中的目的所在。卫央从来不希望自己像个傻子一样被人指使。既然已经参与到这件事中来,就必须有始有终。起码自己离开的时候心中不会留有疑惑。 王太后的嚣张,他已经亲眼见识过了。不知道为什么,当时听着那些犀利的言辞,他对于低头不语的赢子玉不仅有着深深的同情,心中更升起一种莫名的刺痛感。卫央知道这叫做“感同身受”!这种感觉让他很不舒服,更让他有几分彷徨。 除去秦王的身份,赢子玉也只不过是一个具有小心思的年轻女子而已。在这座布满敌意的王宫里,她想要自保难道有错吗?而且,她是为了他才去烤那几只鸽子的,虽然这件事说起来似乎有些可笑,但她却为此而付出了代价。这让他感觉到有些愧疚。 赢子玉却似乎并不明白自己的侍卫在想什么。她此刻正呆呆的倚在殿外栏杆上,看着几个老臣蹒跚的背影逐渐消失,那绝美的容颜上有着无限的落寞。 眼中有飞鸟掠过,那自然不再是鸽子。这重重宫殿的上空被分割成了一块一块,看不到完整的天空。就连彩色的云朵也似乎变得苍白。良久之后,她轻轻叹了口气。自言自语道。 “可真没意思!老天爷……你安排了那么多人到太平盛世。可为什么把我扔到这个即将灭亡的朝代来呢?而且在不久的将来……还有一个断头台在等着。也太狠心了吧!” 她说话的声音非常低,似乎是怕被别人听到似的。卫央的耳朵虽然异常灵敏,却也听不明白她到底说的是什么。风吹过来,他侧头看了一眼,在晚夏的余光里,从那双眼睛里读懂了寂寞和悲伤。 “其实,想太多并没有什么用。王宫里就是这个样子。宫闱深深,历朝历代都是权力的争斗场。如果……可以的话,你还是想办法离开这里吧!” 话一出口,连卫央自己都感觉奇怪。这明明是他当初想要杀的人,却为什么要替她忧虑呢? 正在看云看天空的赢子玉,回过头来,她看着那个男子明朗的脸。好看的嘴角动了动,忽然问道。 “将来有一天,你也会离开我吗?” 卫央沉默片刻,他终于还是轻轻的说了一个“会”字。 不管从哪一方面来说,自己没有任何理由留下来,更没有任何理由帮助祖龙皇帝的后代。这世间更没有任何人有那样的能力,为了一个人而与天下为敌! 不过,令他感到奇怪的是,赢子玉并没有因为他的回答而露出悲伤的神情。她反而笑了笑,似乎如释重负的模样。 “那样也好。我们本来就只有半年的合约,你能够做到这些,已经很不错了。我又怎么会奢求太多呢?” 风吹起赢子玉鬓边垂落的青丝,贴在她的脸上。从卫央的角度看过去,站在一片雕栏玉砌之间的身影,无疑是这天地间最美的一抹色彩。而随后那用手掠过耳畔的身姿,将成为他永生最难忘的印记之一。 “几天之前,我接到朋友写来的信。他对我大略说了外面的情形。实不相瞒,整个天下的乱局很可能已经无法挽回了……我不知道身在咸阳城的那些朝廷大臣们知不知道这样的情况。但恐怕……。” 卫央斟酌着说辞,尽量不想在她的心口上再增添伤痕。然而,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已经听到赢子玉以一种很淡然的语气说道。 “你是想说大秦王朝要完蛋了,对不对?我早就知道啊!并不需要你的提醒。” 她的这种态度,倒是有些出乎卫央的意料之外。他稍微愣了愣,不由自主的问道:“难道你不怕死吗?” “死?我当然怕啊。这世间没有人不怕死。但我却别无选择。卫央,你可能想不到吧?自从进入宫中的那一天开始,我就已经在准备着这个结局的到来了!” 赢子玉浅浅的笑着,她用最平淡的语气说着最残酷的话,留在光影里的容颜显得格外凄美。 卫央感觉自己的心跳了一下,就好像是那一年,他与一个高手决斗,被刺中的那道伤口般疼痛。他不由自主的低下头,不敢与那道目光对视。这世间令他躲避的东西并不多。即便是面对比他再厉害的绝顶高手,他也绝不会退避半分。然而,此时此刻,他却怕再多看一眼那张笑着的脸。 不知道沉默了多久。卫央低头看着自己手中的剑,又轻声问了一句。 “如果没有进入阿旁宫,也没有戴上这顶王冠的话,你最想过什么样的生活?” 听他忽然问出这样的问题,赢子玉虽然不明白是什么意思,但她的语气一下子就轻快起来。 “这还用问吗?我当然是想过自己最喜欢的生活了!” “怎么样才算得上是最喜欢的生活呢?” “就是找一块干净的地方啊!最好是有青山绿水,山谷间种满桃花。有潺潺的溪流环绕山间,流向不知名的远方。然后我要在那里开一块地,春天播种,夏天锄禾,秋天丰收,冬天酿酒……啊!顺便再种上一地的雪花,枕着它们睡大觉!还有啊,居住的院子里必须要种几棵树,绿荫浓密绕庭院,桃李满栽在窗前。最好是再有几架绿藤,空闲的时候可以和朋友在下面对坐聊天,直到天明……怎么样,这样的理想是不是很丰满?呵呵!” 在赢子玉俏皮的浅笑声中,手扶剑柄的男子沉默地听着,没有人知道,他平静的外表下,心中却已经是波澜骤起。 “她,竟然喜欢这样的生活?!” 卫央抬起头,看向远方。在他目光尽头,便是他和族人生活的地方。那里有潺潺溪流,桃花满山。那里有青山绿水,树木成荫……那是祥和安定的另一个人间! 第三十八章 长风如歌 赞曰:长风如歌,待我温柔提笔,慷慨与谁和? 将青史碾成墨,千古传说,岁月尽消磨。 浊酒眉目疏,藏多少坎坷。剑胆琴心旧,分不清这红尘因果。 磅礴沧海,梦里山河。荏苒飞花又坠落。 寂寞如霜雪,浮生添几多。今生莫再错、错、错! 其实,在后来的漫长岁月里,卫长风偶尔想起来他在宫中和赢子玉的这次倾心长谈,总是忍不住在想,自己当时肯定是鬼迷了心窍。要不然,也不会根本不考虑后果的就把身上的一个秘密透露给了她。从此之后,两个人的命运便纠缠不清了。 “如果你真的是这么想的话,那么若是将来有机会,我也许可以带你去寻找一个这样的地方。” 听到这句话的赢子玉,一把抓住他的衣袖,眼中闪烁出喜悦的光芒。她以不相信的语气急促的问道。 “你说的是真的吗?这天下难道真的有这样的地方?!” “当然,我怎么会骗你呢?那个地方,算得上是我第二故乡了。在来咸阳城之前,我和我的族人一直都住在那里。天下纷乱不堪,那里……也许已经算得上是唯一的净土了。” 赢子玉脸上神情惊喜。她看着卫央的眼睛,以一种悠然神往的语气说道。 “在从前的时候,我听到过一个传说。这世上有一处桃花源,就隐藏在那青山之外。那里远离红尘,没有战乱,也没有喧嚣。人人祥和平等,户户鸡犬相闻……只是,外人却很难寻找到。难道就是你说的这处地方吗?” 卫央微微摇了摇头。他没有听到过这样的传说,更不知道赢子玉口中所说的桃花源,究竟是不是自己和族人所居住的那个地方。而赢子玉却好像已经无比确定,他所说的地方,就是自己想象中的人间乐土。她的忧愁似乎一扫而光,以孩子气的语气纠缠着他说道。 “那你可不许骗我啊!答应了的事,到时候一定要做到的。” “不骗你。只要有那个机会……我一定履行承诺。” “那……你现在就给我画出那个地址来,好不好?” “呃……这个嘛,不用这么急的吧?我的意思是说,如果将来有机会……。” “一定会有机会的!只要你答应了,就一定可以!” 卫央感觉到有些无奈,看着对方热切的眼神,他有几分后悔刚才冲动之下脱口而出的话了。 然而,赢子玉却不管这些。她拉着他的胳膊,一直走进殿内,来到自己满满荡荡的书案前,然后几下把那些东西都推到地上。再从旁边的架子上捧过一个卷轴来。铺到案上打开来看时,却是一副天下地舆图。 卫央只扫了一眼,就在心中暗自吃惊不已。大秦王朝果然底蕴深厚。只从这幅地舆图的绘制上,就可见一斑。他虽然从前并没有见过这样的东西,却也知道,地舆图属于国家最机密的文档之一。这东西除了三公九卿这样的重臣之外,其他臣子寻常也无法得见,就更不用说普通民众了。 “卫央,把你所说的地方,在这幅图上给我标出来吧!我要好好的记在心里。” 面对这样认真的秦王,卫央除了无言以对之外,实在是没有其他办法可想了。不过,他在接过对方递过来的笔的时候,还是有些无奈的嘀咕了一句。 “这么重要的地舆图,在上面胡乱涂抹,可是大罪呢!” “我……呃!朕恕你无罪!随便你在上面怎么写。嘻嘻,这样总行了吧?” 赢子玉前半句板起面孔,后半句却又嘻嘻笑了起来。卫央不理会她眼中的促狭笑意。他深吸一口气,努力强迫自己不去看那张足以魅惑众生的脸。他现在很怕自己如果守不住心神,万一再答应下什么不合理的要求,那可真就是自作自受,自寻死路了! 于是,半刻钟之后。这张弥足珍贵的大秦王朝地舆图上,便多了一道曲线和用红笔圈起来的圆圈儿。卫央在心里暗叹一声“造孽”啊!如果这件事被太傅吉华那几个老家伙看到,一定又要气的跺足捶胸,大骂不止了吧! 赢子玉却显然毫不在意。她俯身趴在那里看了又看,直到把那周围的几个郡县地名全部都记在心里,确保不会忘记了,才直起身子,小心地把那张图收了起来。然后满心安慰的对卫央说了一句。 “希望你没有骗我呢!否则,到时候我就算是做了鬼,也会缠着你不放的。” 看着她咬牙切齿的样子,卫央感觉到自己的后背凉飕飕的。不过,他想起刚才匆匆看过的那张地舆图,故意岔开话茬说道。 “那张图是谁做的?很是厉害啊!山川地利,河流走向,竟然标注的那么清楚。大秦王朝果然人才鼎盛,难怪当初能够横扫六国,一统天下了!” 却没想到,赢子玉白了他一眼。似乎是故意挺了挺胸脯,然后以十分得意的语气说道:“其实,藏在宫中的这张图,原先的时候十分粗糙简陋。是我看不过眼儿,前些日子又实在闲得无聊,所以随便在上面改动了一些部分……呵呵!它就变成了现在的这副模样了。” 卫央用力的瞪大了眼睛,这次他毫不掩饰自己的吃惊之情。 “你是说……那地舆图之所以那么精细,是你……是大王你的功劳了?!” “当然了!这点小事,难道我还会骗你吗?” “大王竟然有这样的本事!真是令人大感意外。只不过,你既然从来没有出过咸阳城,又怎么会这么了解天下的地理形势呢?” 卫央从心里绝不相信赢子玉刚才所说的那句话。就算她以秦王的名义做担保,打死他也不会相信。却不料,赢子玉不仅没有表现出“谎言”被揭穿后的尴尬,反而一本正经、信誓旦旦的又对他说道。 “没有出过咸阳城,就必定会对外面的世界一无所知吗?你这样说也太武断了吧!卫央,难道你没有听说过熟读万卷书,闭上眼睛就可以知天下这样的道理吗?” 卫央的眼睛瞪得更大了,他拼命的摇头,表示自己可从来没有听过这样的道理!更何况,也没有见她熟读过什么万卷书啊!亏她自己说这样的话也不脸红。而赢子玉看到他这副欠揍的表情,好像醒悟了自己这句话里的破绽。还没等卫央再说什么呢,她已经呵呵掩嘴笑着,又紧跟着补充了一句。 “你要实在不相信,那我也没有办法。就算是我在梦里巡游四方,所记下来的吧……呵呵!” 既然一个女孩子甘冒着脸皮厚的风险都这样说了,那卫央还能再说什么呢?他无奈的揉着额头,躬身向这位大王告辞。然后继续去殿门外履行自己的侍卫职责了。 “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读书并不多的卫央,踏出大殿门口的时候。心头莫名其妙就涌上这一句话来。这也是他为数不多所记住的几句先圣们的话。感觉用到这里正合适! 而他却并不知道。身后的赢子玉一直紧紧盯着他的背影,直到他走出殿门外,才收回目光。 “这家伙的心里到底还有多少秘密呢?但愿自己没有看错人。世外桃花源……真的存在吗?” 长窗之外,阵风又起。在送来无限清凉的同时,也吹落了树上的叶子。赢子玉伸出白玉般的手掌。一片桂树叶子飘飘荡荡的落在她的掌心,一半圆润,一半却已经是枯黄。 “一叶落而知天下秋……秋天这么快就要又来了吗?那么寒冷的冬天也将不再远了吧!” 看着天边越来越近的乌云,莫名其妙的寒意袭遍全身。穿着锦绣王服的女子忍不住打了个哆嗦,一颗心又抽紧起来。她攥紧了那片叶子,好像那就是最后的救命稻草。 黑色的乌云在暮色降临时分再次笼罩了咸阳城。远方的雨带着凉意不期而至。生活在这座城中的人们,已经记不清这是今年夏天以来的第几场雨了。不过,大家心里却都明白。如果这一场雨再下过去之后,恐怕天气就会开始变凉了。季节的转换,从来不理会人间的悲欢。所以,大多数人家已经在趁着这难得的雨天空闲,缝制衣物,准备迎接节气的变化。 当然,在这个时候忙碌的大多都是一些小户和贫苦人家。至于那些富贵之族,根本就不用考虑这些。家财万担,吃穿充足。管它天气如何呢,生活该怎么过,还继续怎么过就是了。 就如同御史大夫这样的三公九卿之家,只大人的俸禄和各种所得,就足够养活府中上下几百口的人了。就算再加上数十门客和客卿,也绰绰有余。更何况,在这样地位的官员,从郡县和商贾们手中孝敬的钱财,更是难以计数。 御史大夫冯劫素来慷慨好客。尤其是对待来投靠他的客卿们,奉养甚厚。所谓食有鱼,出有车,待之皆如上宾也!如果是确实有才能,而受到大人特别重视的客卿,待遇就更加优厚了。 比如那位名字叫作“韩良”的年轻公子,便是最近受到御史大夫冯劫极为器重的人之一。府中上下人等都对他极为尊敬。而此时此刻,这位韩良公子正坐在客厅里,对冯劫认真的说出了自己的分析。 “大人,机会来了!时不我待,这次您可要好好抓住啊!” 第三十九章 运筹帷幄第一弹 御史大夫冯劫的心里最近窝着一股火。这邪火他不知道向谁去发泄,因此,府中这段日子就遭了殃。下人们不是这个挨打就是那个挨骂,一个个小心翼翼,噤若寒蝉。 说起来,这位大人也实在是倒霉。自从上一次在出宫的时候,跌下台阶儿磕掉了门牙。便接二连三的没有好运气。脸上刚刚消了肿,又不知道怎么回事儿闪了腰。以至于他这大半个月的时间,都待在府中休养。不仅不能去参加朝政,就连寻常的出府拜访都没有办法了。 困在府中的冯劫简直是度日如年。早不伤病,晚不伤病,偏偏赶在这个节骨眼儿上连遭厄运,让他忍不住连连咒骂,这老天爷可真会故意刁难人的啊! 也难怪他如此坐立不安。本来在不久之前的朝会上,为了各自利益交换的需要,太傅吉华让出了手中的部分权力,交到了这位御史大夫的手上。这让冯劫和他的追随者们欢呼鼓舞,顿时感觉前途一片光明起来。在当今的朝廷局势方面,只要太傅那边的势力不故意刁难,再加上王太后的支持,相信不用多久,空悬着的丞相位子便非他莫属了。 而冯劫的伤病,却让这件事又平添了许多变数。这又怎么会不让他们感到焦虑不安呢?尤其是最近听说太傅那几个老家伙在想尽办法处心积虑的想要扶持秦王亲理朝政,这就更如同是火上浇油了。 老奸巨猾的冯劫很清楚,如果他一旦抓不住这个最好的机会,那便很可能会永远的错过了。在权力的斗争中,这样的机会稍纵即逝,并不常有。而等到再过几年,秦王真正的掌握了实权,那便大事休矣! 更何况,风雨飘摇的大秦王朝到底还能支撑几年,谁的心里也没有底。如果不趁着这个在军事上取得胜利的最佳时机争取到更大的权力,那么在不可预知的将来,他们这些人很可能会失去自保的力量。 不管大秦王朝是会灭亡,还是会再次兴盛,站在历史舞台上各领风骚的人,始终是具有真正实力的人。而以冯劫为首的这些朝中势力,绝不甘心当做附庸。他们要做掌握这个王朝未来方向的主人! 冯劫从来都不认为自己会输给任何人。冯氏家族虽然算不上是大秦王朝最显赫的家族。但他们却比王、蒙、李、白这些曾经的顶级贵族具有更明显的优势。因为,属于大秦王朝第一流的那十几个家族,大多都已经烟消云散逐渐凋零了。而比他们逊色许多的冯氏一族,却在一场又一场的腥风血雨中顽强的生存了下来。那些被祖龙皇帝视为左膀右臂的最显赫家族,早已成为昨日黄花,冢中枯骨。又怎么能够和日益庞大的冯氏家族相比较呢?他以御史大夫身份成为这些势力所追随的对象,实际上只凭这一点就足够了! 而冯劫的目标,当然不仅仅止步于此。就连区区一个服苦役的陈胜都有着王侯将相的野心,更何况日益膨胀起来的这位当朝实权人物呢? 正因如此,当在不久之前收到王太后势力所抛过来的一些暗示之后,心领神会的冯劫马上就靠了上去。他敏感的意识到了,这很可能是一条终南捷径。飞黄腾达和筑就百年家族基业的机会,就在眼前。 王太后已经暗中对他做出过承诺,只要将来他帮助达成心愿。那么分茅裂土,封为诸侯,只不过是轻而易举的事罢了。 这样的承诺,比一个当朝丞相的位子就更加令人感到振奋和热切了。即便是不为其他,只为了子孙后代着想,这位御史大夫大人也要拼了老命去努力了! 其实,伤病在家也有伤病在家的好处。那便是有更多的时间来进行一次又一次的详细策划了。虽然,直到目前为止冯劫还并不清楚王太后姜茶的最终计划是什么,但他却已经隐隐约约的预感到了,那必将是又一场惨烈的宫廷之变。 而他的这种预感,在最近几天得到了提前的证实。自从得知王太后在长圣宫羞辱秦王的消息之后,冯劫便立刻就判断出,太后势力的目标,正是大秦王朝的王位! 这个发现让他既感到吃惊又感到激动。按理来说,刚刚进入阿房宫才几个月的秦王,并没有什么大的过错。而且因为先前铲除赵高集团的功绩,在咸阳城民众的谈论中,还是对其赞誉有加得。可是,现在王太后借机生事,把一件小的不能再小的事情,归结成了王之失德。冯劫虽然在暗地里十分鄙夷这样的手段,但他却也不得不佩服,王太后选择的时机非常准!而且从这一点也可以看得出,甘泉宫那边必定有高人的指点。 擅长阴谋诡计的御史大夫冯劫,有着无比丰富的权力斗争经验。他比谁都清楚,在权力的角斗场上,一旦有一方发动了先机,那便绝不会再轻易的收手。这种层次的斗争,不是你死就是我活。胜者为王,掌握所有的主动权。而失败的一方,必将一无所有,死无葬身之地。 每当到了这样的时候,冯劫便十分庆幸自己手中有足够用的人才替他出谋划策。这让他能够在纷乱的局势中一直掌握主动权,从而立于不败之地。 平日里优厚的待遇,让府中所奉养的客卿们会尽心竭力的替主人效力。而他们的分析和策划,将会使主人做出最正确的选择。 对于关系到整个家族生死存亡的大事,冯劫自然不敢掉以轻心。自从和王太后势力合谋的那一天开始,任何与此有关的事,他都会和客卿们密谋。而在这些人当中,他越来越欣赏那位名叫韩良的公子了。 这个年轻人也不过只有二三十岁年纪。然而他的眼光独到之处,已经令人十分佩服。冯劫曾经派人详细的了解过他的过往经历。据回来的人汇报,韩良原先是韩国的贵族后裔,在韩国被秦国灭亡之后,他便流落四方,成了无家可归之人。听说御史大夫大人极为好客,招揽天下有才之士。他才独自西出函谷关,来到了咸阳。 对于这样的年轻人,冯劫是非常放心的。一个曾经钟鸣鼎食之家出来的年轻公子,遭遇巨变之后,自然会变得眼光敏锐,见事明快。经过一段时间之后,在很多事情上,他已经对他极为倚重。 一旦确定王太后势力已经开始对秦王布局,冯劫便立刻意识到,该自己积极配合的时刻到了。因此,他马上把韩良召集到自己的房间里,秘密商议。 而这位韩良公子,对这件事显然早已经成竹在胸。他极力赞成御史大夫大人的主张。建议他在朝堂上立刻联合平日里追随的势力,展开对秦王的责问。 “只是,甘泉宫那边究竟是什么意图,老夫现在还并不能真正确定啊!如果领会错了王太后的意思,反而不美。这也是老夫一直迟迟没有展开真正行动的顾虑所在……良公子,对此你是怎么看的?” 青衫潇洒的年轻公子站立窗前,看着外面被风吹落在庭院中的黄叶,却无人察觉到,他眼角隐藏的淡淡笑意。听到冯劫的询问,他转过身来,以非常肯定的语气回答道。 “在我看来,大人根本就无需再迟疑!王太后的意思已经昭然若揭。她已经发出了信号,就看谁先领会而积极响应了。” “然而,秦王无大过,如果公开对其进行责难,恐怕民众不服啊!甚至很多王廷官员们,也不会响应的吧?” “大人觉得这些重要吗?呵呵!敢问大人,可还记得当年赵高指鹿为马的故事?” 冯劫神情微愣。他有些不明白,韩良为什么会提到赵高。不过,还没等他再问,韩良已经继续说道:“虽然说时移世易,但现在阿旁宫里的形势,与那个时候相比,不过大同小异而已。” “这……怎么可能?那时候是二世皇帝被宦官们迷惑,躲在深宫不理政事,所以失去了权力,才让赵高有可乘之机,隔绝内外,趁机做大的!” “哈哈哈!请问大人,现在的秦王,难道有真正的权力吗?” 韩良仰天大笑。冯劫眼角微动,果然如此!秦王不过空有其名,出了长圣宫,哪有一丁点儿的权力啊!但他仍旧迟疑着说道。 “可是,赵高已死,已经没有人能够做到他的地步了。所以,也绝对不可能再发生指鹿为马这样的荒唐事!公子的意思……我还是有些不太明白。” 韩良心中暗自冷笑。冯劫这个老家伙,果然也是只老狐狸。他明明清楚这其中的缘由,却故意装糊涂。岂不知道阿房宫中的那点事儿,早已经在民间流传已久。谁还不知道呢!? “大人,现在当然没有赵高那样祸国殃民的家伙了。不过,如果论起权势来,甘泉宫和长平侯共同的影响力,难道还比不上一个死去的宦官吗?呵呵!” 他一语道破天机。冯劫也跟着嘿嘿笑了起来。他对着韩良摆了摆手。这个天赋极高的年轻人还是太嫩了。有些事本来就是只可意会不可言传,彼此心知肚明就好。 第四十章 是谁布下屠龙计 自以为洞察一切的御史大夫冯劫,他恐怕万万想不到,眼前名叫韩良的年轻公子,他最终还是看走了眼。 这世间,其实有无数精才绝艳之辈。因为个人的机缘不同,他们有的如同流星一般划过苍穹,只有片刻的灿烂时光,便消失在了历史长河中。有的却如同长星照亮夜空,他们的光芒久久不散,成为凡尘中万千民众顶礼膜拜的对象。而这后一种人,便被称为人中之杰! 从来只热衷于权力争夺的冯劫,就算爬上府中最高的楼顶,再掂起脚尖儿,伸长脖子,有些人他也难以望其项背。而现在以客卿身份暂时屈居在他屋檐下的韩良公子,就是这样千千万万人中最出类拔萃的英杰人物。 这座显赫的御史大夫府邸,在他眼中,也不过与茅屋村舍并无分别。而这龙潭虎穴般的咸阳城,他更是想来就来,想走就走,谁也拦不住。 韩良公子本姓张,多年之前曾经带领力士截击祖龙皇帝车驾的壮举,早已成为轰动天下的传奇。而那个时候,他仅仅只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年而已。亡国灭族之恨,让深藏在其胸中的蛰龙早早的崭露头角。时至今日,为了实现心中抱负,他不惜改换名姓,潜伏在咸阳城中,却并无人知道他的真正来历。 天下九州四海,想要推翻大秦王朝的人不计其数。而身为六国贵族后裔的这位韩国公子,不过是其中之一而已。他曾经站在高处,无数次的观望过远处那连绵不绝的宫殿建筑群。不要说布置在整个天下各郡县的大秦军队了,就只是这座巍峨雄壮的阿房宫,就令人望而生畏,在心中产生深深的挫折感。 相比起曾经的六个诸侯国,统一天下之后的大秦王朝,到底是一个怎样的庞然大物,只要不是傻子,稍微用脑子想一想,便会感觉到对于推翻它非常无力。 即便是这位韩国公子胸中韬略异于常人,并且有着远大的志向。他也非常明白,想要推翻大秦王朝,重新恢复六国,绝非一朝一夕之功。甚至终其一生,也有可能根本就看不到希望。 这样令人感到沮丧的认知,来自于对那位祖龙皇帝的畏惧。无论是他还是其他许许多多对秦国怀着刻骨仇恨的人,他们不得不承认这样一个事实。只要祖龙皇帝还活着一天,秦国的统治便坚如磐石,牢不可摧。 然而,谁又能够想得到,横扫六合,建立无上伟业的那位皇帝开创者,竟然是个短命鬼!也许这就是上苍的安排吧。当他驾崩的消息传遍天下的时候,无数人欣喜若狂。继而便是拼命的发展力量,想要挽回那些被耽搁的岁月。 不得不说,之所以陈胜振臂一呼,天下响应。时刻刻想着复国的六国贵族后裔们,在这其中起了决定性的作用。这样的千载良机,也许已经是上苍给予他们最后的机会了。 起码藏身在咸阳城中的韩良公子,现在就是这样想的。为了这个目标,他将倾尽全力,不惜一切代价。而这其中最关键的一步,便是阿房宫中即将发生的内乱。 一座充满杀机的王宫,对于无时无刻不在准备着的叛乱者来说,才是最好的王宫。祖龙皇帝的子孙们虽然已经死的够多,但却还没有彻底灭绝。这怎么能行呢?只有把流淌着那位有史以来最伟大君王血脉的后代们斩尽杀绝,才能让大秦的军队失去效忠的对象。从而把这个帝国的最后保障彻底瓦解。也许,到了那个时候,这重重宫殿只随手一推,便会崩塌在尘埃中了。 隐姓埋名的韩国公子身上,正是肩负着这样的使命。而这个使命并非任何人所赋予他,完全是他自己的策划。在当今天下的数十支反叛力量中,好像还没有人有资格命令他做任何事。 自古以来,“屠龙计”便是最简单也最有效的计谋。如果能够杀一人而倾覆整个天下,不管付出任何代价,都是值得的。 而现在,等待已久的“屠龙”时机已经来到。年轻的韩国公子毫不犹豫就亮出了自己的锋芒。 “大人,到了去拜访一下长平侯的时候了。如果在王廷上公开发难之前,去听听他的见解,也许会事半功倍,变得轻而易举呢!呵呵!” 这是在那天密议的最后,他对御史大夫冯劫所提的一个建议。而冯劫马上就明白了他的意思。他欣然同意,并且在当天夜里就去秘密拜访了那位战神白起的后人。 至于长平侯白寻到底和冯劫彻夜交谈了些什么内容,没有任何人知道。也许,只有等到一切都水落石出的时候,事关各方才恍然大悟。却原来王太后的势力早已经和长平侯以及御史大夫这两股势力融合在了一起。以这三方合起来的力量,在当时的情况下,想要达成目的果然是轻而易举的事。 只不过,天上白云苍狗,世事变幻无常。老天爷从来都不会那么容易就让人如愿以偿。不管是正义还是邪恶,也不管是慷慨赴死还是苟且偷生……他总是在苍穹深处恶作剧般的看着,直到把脚下的凡尘人间捉弄个够,这才肯罢手呢! 天上的事,人间管不着。身为凡人,只要去付出努力了,无论成败,心中的遗憾也终归会少些。长平侯白寻此刻就是这样想的! 王太后终于还是听从了他的劝告,决定动手了。这让他彻底的放下心来。白寻从来都不认为进宫不久的秦王会有什么了不得的本事。归根结底,还不是一个被大臣们扶持起来的傀儡吗?其一举一动都受到那几个老家伙的控制。这种以另一种方式“篡夺”王权的行为,让白寻的目光里充满了阴冷之意。 既然这个秦王已经难以为己所用,那么在其还未生出羽翼之前尽快的除掉,便成了刻不容缓需要解决的事。按照白寻的家族遗传性格,他当然喜欢用自己最喜欢的方式来解决。那便是借助于刺客的手,让秦王横遭惨死,免除后患。 前段时间宫中发生的几次刺客事件,正是出自于他的手笔。只不过,非常可惜。他虽然派人提供了详尽的帮助,可是每一次都没能够成功。这不禁让他心中极为恼怒。他已经不止一次的破口大骂过这些所谓的刺客高手。真是些无能的家伙啊!这么简单的一件事都办不成。所谓高手刺客,难道都是些沽名钓誉的无能之辈吗?! 为此,已经有好几个负责此事的得力手下受到他的严厉责罚了。而不管失败了几次,他却从来没有熄灭过想要杀王的决心。因为他和王太后早已经预定了这片江山社稷的新主人。不管是谁挡路,都必死无疑! 王太后姜茶虽然身份尊贵,但她终归是个心慈手软的妇人。白寻在和她好几次的床榻欢好之后,都曾经明里暗里的催促过她,让她尽快下定决心。如果没有王太后的亲口同意,这件事终究有些难办。他可不希望在将来的时候节外生枝,甚至一个不慎,自己成为背黑锅的倒霉蛋。 而就在几天之前,王太后终于同意了他的计划。并且身体力行,借助于一件小事,立即对秦王进行了公开的责难。这让白寻大喜过望。闻讯之后,他也立刻抓紧布置了起来。 王太后在长圣宫对于秦王的借机羞辱,虽然实际作用并不大。但她只要有这种态度就足够了。而接下来的事自然有人替她完成。不久之后,她只要安安稳稳的等着做真正意义上的“王太后”就行了。 “把你们从四方找来的刺客全部召集起来吧!从现在开始,让他们随时待命。大事成功之后,我将对他们每一个人都兑现承诺。” 白寻淡淡的吩咐一句,手下人立刻就去安排了。白寻独自坐在案前,看着摇曳的昏黄灯光,他的心中都被即将到来的喜悦填满了。真是没有想到啊!几乎已经完全没落的白氏家族,有一天会在自己的手上重新崛起。而且,这一次的崛起更是非同寻常。如果一切都按照计划逐步实现的话。那么在不久的将来,他的家族将得到任何家族都无法比拟的荣耀。因为,即将坐上王位的那个孩子,身上流淌的血脉中,有一半儿是属于他们白氏家族的! 这个天大的秘密,白寻不会对任何人透露。它将永远深埋在他的心底深处,直到死去的那一天。不过,在此之前,他需要一百遍、一千遍的来策划周全。以保证万无一失。而秘密召集起天下最厉害的高手,只不过是他预备的另一个杀手锏而已。如果正大光明的废除秦王受到阻碍。那么就对不起了!这些刺客,就是他准备的杀人利器! 入夜之后,又一场雨不期而至。长平侯白寻站起身来,推开窗户,深吸了一口气。他看着外面无边无际的夜色,内心深处的信念无比坚定。 “就让一切结束在这场雨停歇之前吧……秋天将至,我们准备迎接丰收的喜悦!” 第四十一章 疾风识劲草 当雨点带着凉意再次滴落在西北高原大地上的时候,许多人的命运,也必将被这场雨所改变。 太傅吉华最近所担心的事情,终于还是发生了。事态的发展并不以任何人的意志为转移。他虽然暗中做出了许多努力,但终究还是无法遏制那些疯狂生长的野望。 由长圣宫里所引发的那场小小风波,在经过三天时间的沸沸扬扬之后,终于蔓延到了朝堂上。谁也没有想到,本来是可以引为一场笑谈的小事,竟然会引发王廷内外各方势力的大动干戈。终致于闹得不可收拾。 就在今天早晨的例行朝会上,已经许久没有来参与朝政的御史大夫冯劫,带着骄傲的神情回归了。并且,他一亮相,就给所有人带来了一个大大的意外。 本来今天的朝会并没有什么太重要的事。虽然说内忧外患还远远没有消除。但自从大秦军队诛杀陈胜之后,数次重创叛军,接连取得胜利。更是陆续收复了一些被叛军攻陷的郡县城市。这些事都让人心安定了不少。 冒雨进入圣极殿的许多大臣们,本来以为很快就可以回家的。在这样的天气里,邀上几个好友,烹茶煮酒,好好的畅谈一番,议论议论天下形势。也许才是最好的选择。然而,不久之后,他们才发现这只是自己的一厢情愿而已。 养足精神的御史大夫大人,在朝臣们已经做好退朝准备的时候站了出来。他手捧着简短的奏章,言简意赅的表达了他对于秦王的不满。 上面罗列的内容林林总总有十几条。大多都是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什么秦王总是喜欢穿戴漂亮的服饰啦,把自己的宫殿装修的极其奢华啦,还有什么喜欢吃吃喝喝,喜欢制作美食,懒于学习,不尊重学识渊博的老师……而最近的一条,就是指使侍卫偷吃王太后的宠物鸽子。 看着御史大夫大人的慷慨激昂之色。许多大臣瞪大了眼睛,感觉莫名其妙。而更有许多人则立刻感觉到了这其中的不同寻常之处。太傅吉华在心中暗自叹了口气。他虽然已经察觉到了最近的迹象有些不对头,但却怎么也没想到,竟然是冯劫这个老家伙首先出来打头阵。而且是公然在朝堂上。这令人极其不安。 “……总而言之,老夫通过这几个月来的暗中观察,认为新王之才德还是有所欠缺的。当此国家危难之际,其并不能担当起这么重要的责任。诸位大臣,为了江山社稷着想,更是为了大秦王朝的将来,请好好再慎重考虑一下,到底有没有更好的人选,或者更稳妥的办法呢?” 冯劫终于结束了自己的演说。圣极殿上立刻安静下来,周围鸦雀无声。只听得雨点敲打在天地间的声音,一时半会儿没有一个人说话。冯劫目光傲然地扫视一圈儿,他的神态间没有丝毫的谦逊。所谓开弓不留回头箭!既然选择了这条道路,就不必再顾虑其他了。 一片寂静当中,有许多人免不了偷偷的去看坐在高处的秦王神色。虽然隔得远看不清楚,但在大多数人的猜测中,秦王的脸色应该很不好看。被大臣在朝堂上公然这样指责过失,换成任何一个君王都受不了。更何况,秦王还这么年轻,面子薄,应该挂不住,立刻就会发怒的吧? 不过,令人出乎意料。坐在上面的秦王没有任何表示。因为阴雨天气的缘故,大殿里有些昏暗。冯劫冷笑着侧脸看过去时,他也看不清秦王到底是什么表情。不过,这些都无关紧要。归根结底,不过只有几个老家伙支持而已。即便这位秦王发怒,也翻不起多大的浪花来。而且,如果其真的那样做了,反而正中下怀呢! 九级台阶之上,默然侍立在旁边良久的卫央,也侧过头看了一眼赢子玉。距离不过相隔数尺,他当然看得很清楚。却只见赢子玉的神色并没有什么异常,她坐在那儿呆呆地发愣,像是在想一些什么事情,又像是在打瞌睡。他在心中暗笑的同时,放下心来。既然她没有为此而生气失态,那便没什么大不了的。 自从那夜畅谈心事之后,卫央对这个身世奇特的女子有了更多的了解。也许,这座王宫真的不适合于她。如果能够安全的离开,反而会是一种很好的解脱吧。至于这些大臣们的各怀目的,本来就是人之常情,不足为怪。只不过,他们这么快就开始公然践踏王权威严,倒是颇令人意外呢! 见秦王半天没有动静,冯劫暗自使了个眼色。他的同党们心领神会,立刻有好几个紧随其后,接二连三的跳了出来。他们纷纷以大义凛然的态度,表达了对国家未来的深深忧虑之情。而归根结底,话里话外所表达的意思尽皆一致。那便是对于秦王的不信任,以及对其日常行为的不满意。 “诸位大臣,可不要觉得这些都是小事而无关紧要啊!别忘了,现在国家处于非常时期。天下汹汹,叛乱者众。如果没有一个大有作为的君王领导,又怎么能够挽大厦于将倾呢?芸芸众生可以随波逐流。而我们这些人……国家一旦有所不虞,便都是灭族之祸也!到时候谁也跑不掉,悔之晚矣!” 冯劫以痛心疾首的语气,做了最后的总结。他很满意同党们的助力,而在他们纷纷发言之后,他从很多大臣的脸上,果然发现了他意料之中的忧虑之色。 这世间,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这才是亘古不变的真理。再忠心耿耿的人,也需要为自己和家族将来的命运着想。聪明的人总是懂得利用人性的最弱点,大事可成。 “你们……也太过分了吧!御史大夫,想当年你兄长冯去疾是何等的忠贞!在赵高巨孽的利诱威逼面前,他宁死亦不屈从。虽舍身取义,也无怨无悔。那一日,右丞相冯去疾继左丞相李斯被腰斩之后,也被押赴刑场。青天白日之下,其慷慨凛然之态,老夫曾经亲眼所见,至今难忘!却没想到,你和他同宗同脉,却在今日行此悖逆之事……哼!冯劫,将来九泉之下,你有何面目去见他呢!?” 关键时刻,白发苍苍的老臣霍然而起。他省去了一切虚伪和客套,直接用手指着冯劫的鼻子破口大骂起来。太傅吉华,这个几乎是以一己之力支撑王朝度过危机的老臣,他有这样的资格,更有这样的魄力。 也幸亏吉华当机立断,站起来制止了这场闹剧。否则,他们还不知道会闹腾到怎样的程度呢。面对着他的突然发作,冯劫和他的同党们被憋得满面通红。十余人站在对面,虽然心中恼怒之极,却不敢与之面对面的直接对抗。无论从哪一方面来说,用计诛杀铲除了赵高宦官集团的吉华,不管是在民间还是大臣们心中,现在正是威望最高的时候。如果和他撕破脸做对,现在还为时过早。 被大声训斥一番的冯劫,只能咬碎牙齿往肚子里咽。看着吉华和他身后几个老臣的满脸怒容,他把无尽的恨意埋藏在心底,带领着党羽们偃旗息鼓,退出了朝堂。 “大王不必为此而伤怀!更不必把这些无知言论放在心上。但有老臣尚在,自会尽心竭力辅佐大王,重新恢复大秦王朝的安定……宫外之事,大王无需多虑。至于王宫之内,大王好自为之!” 在斥退冯劫一党之后,太傅吉华带领着部分大臣拜倒在地,诚挚的表达了自己的忠心。而在退出殿外之前,他特意看了一眼站在台阶上的那侍卫,脸上神情复杂。 卫央自然明白他眼神中的期望。只不过,他却不会做出什么万全的保证。时至今日,宫中形势开始变得复杂起来。下一步到底会出现怎样的局面,他没有那种能力去预测。也许,唯一可以做到的,就是尽力而为罢了。毕竟,答应了的事,总要做到。是他一贯以来的行事风格。 咸阳城上空,风又飘摇,雨更潇潇。胸中怒火万丈的御史大夫冯劫,顾不得回府,他直接转了一个弯,在随从们的保护下进入了阿旁宫左侧方向的一座府中。这里正是长平侯府。他已经不屑于隐瞒行踪了,既然是要共同成就大事,那么遇到阻碍自当共进退。 长平侯白寻果然消息灵通。他虽然不直接参与朝政,但刚刚发生在圣极殿的事却已经知道的一清二楚。还没等到冯劫对他诉苦,这位面相阴柔的贵族已经主动摆了摆手,示意他不必多说。然后,他皱了皱眉头问道。 “御史大夫大人,依你之见,如果吉华那些老家伙执意从中作梗的话,他们的影响力会有多大?” “侯爷,这很难说啊。吉华可是一个深藏不露的老狐狸,他能够生存到现在,足以说明一切……如果他们联合起来,实力不容小觑。” 听到他的回答,白寻微微眯起的眼睛里射出光芒。既然如此,就不必再多费功夫了。那么就用最喜欢的方式来解决吧。 第四十二章 雨落杀声临 在古老的民间历法中,夏天的最后一个节气是处暑。处暑之后,天气渐凉,预示着夏天的结束和秋天的开始。今年的处暑正好遇上下雨,咸阳城街道上格外冷清。而就在这样情况下发生的一件大事,正式标志着另一场混乱的开始。 太傅吉华大人的马车,在距离府门不远的地方遇到了袭击。忽然出现的两名刺客,从角落里杀了出来。他们的目标很明确,就是要直取太傅的性命! 只不过,刺客并没有得手。太傅吉华的随从之中,隐藏着非常厉害的高手。在千钧一发之际,替他挡住了砍过来的刀锋。刺客虽然身手厉害,但既然失去先机,便很难再刺杀成功了。随即,经过一番激战之后,两名刺客一死一伤,伤者跳上高处,从雨中逃跑了。而那名死者,却探查不出任何身份信息。很明显,这是一名死士!而且来自咸阳城之外。 太傅吉华站在雨里,看着在与刺客拼死搏斗中死去的几个随从,他虽然毫发无伤,心口却像被捅了一刀般血淋淋的疼痛。就连他也没有想到,顷刻之间就会发展到了白刃相向的地步。残酷的内部斗争已经不可避免,这是比外部的叛乱更让他揪心的事。 而随后不久,接连收到的消息,更是让这位老太傅的心一点点沉到了谷底。 却原来,几乎是在差不多的时间段之内,朝廷上的好几个大臣都遭遇了刺杀事件。而与他们相比起来,他无疑是幸运的。在这一轮突然来临的厄运中,死去了三个重要大臣,而其他两个都身受重伤,生死未卜。他们都是与他关系密切的盟友,失去这些臂助,在今后的许多朝廷大事上无异于是巨大的损失,也许将会更加举步维艰。 太傅在随后赶来的重兵保护下暂时得到安全。他步履蹒跚地走回府中,留下一个无限悲伤的背影。当府门关闭之后,他不禁仰天长叹,老泪和着雨水滑下……内忧外患,难道大秦王朝真的已经无法挽回了吗? 发生在白天的这几处刺杀,因为雨天和迅速被封锁了消息,暂时还没有传扬开来。死去者的血流在地上,不久就被雨水洗刷干净了。奉命追查凶手的府衙差役和巡城军士也很快展开了行动。不过,他们注定将会一无所获。 下达追查命令的主官们,战战兢兢的关注着事态的发展。只要不是傻子,谁都明白引发这些惨剧的原因是什么。当街刺杀朝廷重要大臣这样的大罪,固然是罪无可赦。但如果这一切的背后指使者是来自他们惹不起的势力的话,那么倒还不如宁愿任何线索也找不到,也不要去自找麻烦惹祸上身了! 所有知道这件事的人,几乎都把目光偷偷投向御史大夫府的方向。刚刚在朝堂上与太傅等人发生过矛盾的御史大夫冯劫,无疑是最令人值得怀疑的发动者。而且,他更是最具备这种能力的人。尤其是传闻中他与长平侯白寻的势力已经联合起来,这就更加确凿无疑了。 如果这件事得到证实的话。那么毫无疑问,为了争夺权力而进行的斗争,已经进入了白热化的阶段。当在咸阳城中发生这样骇人听闻的事,不久之后开始传扬天下的时候,恐怕局势将会更加混乱不堪,难以控制了。 普通民众虽然还不知道消息,但自九卿大臣以下听说这件事的人,无不忧心忡忡,唯恐这样的厄运会落到自己身上。权力斗争发展到这样你死我活的地步,让他们想起了赵高在世时的手段。所谓顺我者昌,逆我者亡!这才刚刚过去了多久,难道那些令人提心吊胆的日子又要重新再来了吗? 整个咸阳城都进入了紧张时刻。负责守护王城的军队被紧急动员起来,开始搜捕逃脱的刺客。只是,在这样的雨中天气里,想要发现他们的踪迹无异大海捞针。 长平侯府,终于得到关于这件事全部详细报告的白寻,脸色阴沉的站在那里,半天没有说话。手下心腹们都小心翼翼的等在旁边,随时听候着他的分派。 “去御史大夫府的人还没有回来吗?” 听到他的问话,有人连忙走过来回答道:“侯爷,还没有……应该很快就回来了吧!” 白寻冷冷的哼了一声,面色不善。回话的人连忙退开,唯恐被他的恼怒牵连。刚才这位侯爷已经发过一次怒了,倒霉的侍从因为反应慢,没有听到侯爷的吩咐,就被狠狠地打断了腿。没有人敢在这个时候再自触霉头。 这位隐藏的实权人物之所以这么生气,实在是因为突然发生的刺杀大臣事件打乱了他的部署,许多事已经不能再按部就班的按照他自己的计划来进行了。而且,更重要的是这么重大的事在发生之前,他竟然毫不知情?如果这背后真的是御史大夫冯劫的势力在暗中进行的话,那便不可饶恕了! 这种被利用和被当猴儿耍的感觉,让白寻回想起了自己少年时那些被欺负的岁月。他心中怒火越来燃烧的越旺盛。现在,他在等着那个老狐狸最后的回答。若事实真的如同猜想的那样,那么御史大夫冯劫便也将成为他下一步将要铲除的目标了! 等待并不需要太久。长平侯白寻很快就得知了答案。在距离刺杀大臣过去一个时辰之后,派去询问御史大夫的人回来了。而他带回来的回答颇有些出乎意料之外。 “你说什么!他并不知情?不是他派人干的……?” 白寻瞪大了眼睛,紧盯着回来报信的人。这让他更加吃惊了。那心腹之人连连点头,并且凑近他耳朵边低声说道。 “御史大夫闻讯之后也非常震惊。听到侯爷问询,他派人利用自己的渠道去了解过详细情况之后,便秘密的跟着我们的马车进府来了。” 白寻目光一闪。他马上屏退左右,让心腹赶快带着冯劫过来。于是,半刻钟之后,装扮成普通人的御史大夫大人,便又一次出现在了长平侯府中。 “侯爷,这件事……从中透着蹊跷啊!” 冒雨前来的御史大夫冯劫,满脸都是狐疑之色。他刚刚听到消息的时候,第一反应就是白寻开始动手了。因为,就在此前不久,这位长平侯曾经亲口对他说过要按照自己喜欢的方式去进行。 冯劫当然明白他这句话里所包含的意思。别人也许还不清楚白寻的手段,他可是对这个人非常了解。对方最喜欢的方式,便是杀人! 可是,白寻竟然派人来质问他,为什么不打招呼就擅自行动。这让他在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同时,更感觉到事关重大,必须亲自来长平侯府解释清楚了。 “到底是什么人敢这么大胆,而且又有这样的能力在咸阳城中刺杀大臣的呢?” 房间里没有别人,这两个同盟者面面相觑,猜测了半天,也没有理出一个头绪来。太傅吉华那几个老家伙当然该死。但却不能死在别人手上,更不能死在这个时候。有人选择在这个关键时刻发难,显然是别有用心啊! “侯爷,不管怎样,太傅吉华都是我们的死对头!让他提前受点教训也好。说不定,受到这样的惊吓,那个腐朽不堪的身体就此一命呜呼了呢!” 冯劫脸色阴沉沉的冷笑着。吉华没有被刺客当场格杀,是他心里感到很遗憾的事。白寻点了点头。事情既然都已经发生了,却也不必再去多想其他。也许,现在唯一需要考虑的便是怎么提前启动计划,以免节外生枝走漏消息了。 “侯爷,那么现在我们需要怎么做,还请示下!” 冯劫以堂堂朝廷三公的身份,在白寻面前却把态度放的很低。如果被外面的人看到,一定会大吃一惊的。然而,他一点儿都没觉得尴尬。如果他连这点城府都没有,也不会安然无恙的活到现在了。若是和家族荣耀以及荣华富贵比起来,付出这点儿代价又算得了什么呢? “什么都不必做!回去好好等消息就行……你现在是很多人瞩目的焦点,任何的举动都会引发猜疑。呵呵!等到宫中有大事发生之后,自然有需要御史大夫大人振臂一呼的时候!只希望到那时,大人不要迟疑不决就好!” 冯劫心中悚然而惊。白寻语气中透露出的杀机,让他明白对方已经决意提前行动了。虽然还不清楚他口中的“宫中有变”具体如何,但显而易见,接下来必定是腥风血雨,一场事关全局的大乱已经不可避免了。他郑重的点了点头,满口承诺道。 “侯爷放心!我们会做好准备,随时在宫外候命!” 天上的雨时断时续,一直没有停歇过。当暮色再次降临的时候,咸阳城笼罩在一片烟雨当中。远近十丈之内,难辨景物。 再过三天,就是王太后的寿诞之日了。为了做好庆祝活动,阿房宫各处抽调人手,都到位于骊山脚下的甘泉宫那边做准备。而为了保证安全,宫里的大部分侍卫也在蒙戈的带领下去提前布置了。 长圣宫内殿的灯光还亮着。在台阶上倚着栏杆想事情的侍卫,忽然睁开了眼睛。有些不同寻常的声响,潜藏在雨声中而来。 第四十三章 刀光初见血 “阿房宫可真大啊!” 雨夜的黑暗角落里发出一声由衷的叹息。一些形如鬼魅的影子就隐藏在这其中。不知道他们从何而来,却突然就出现在了这连绵不绝的宫殿建筑群中。 发出感叹的人名叫田孟。他原是齐国人。齐国灭亡之后,便流落四方。因为本事出众,被贵人赏识,因此投奔到贵人门下,成为奉养的“士”。 养士的风气由来已久。自春秋时期便开始出现,而到了战国年代,更是达到极盛的地步。其中最著名的战国四公子,各自门下养士达到数千人之多,借助于这些人的力量,成就了很多大事。 当然,要想成为被贵族所赏识的士,自身还要有异于常人之处的真本事才行。否则,谁会以极高的规格来养一些酒囊饭袋之徒呢? 虽然,在祖龙皇帝统一天下之后,为了打击那些六国流亡贵族,曾经严厉制止过这种私养士人的风气,但实际上收效甚微。一些新兴的贵族们,还是在暗地里偷偷的收罗各种人才,为己所用。而对于这些人来说,他们早已不是春秋战国时代那种具有侠义精神的士人了。为了生存的需要,主人的意志就是他们的一切。而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们已经变成了彻底的死士! 死士存在的目的,便是在关键时候可以成为主人手中的一把刀。让杀谁就杀谁,即便赴汤蹈火,也在所不辞。 就比如今夜,以田孟为首的这十几人所接受的命令,就是进入这座大秦王朝的王宫重地来行事。虽然每个人都知道这其中凶险万分,但他们还是义无反顾的来了。 田孟善于使刀,以刀术而闻名江湖。想当年,齐国兵败,灭亡在即。齐鲁大地盗匪四起,他背着身上的刀,从东海之滨一路西行,直到泰山脚下,连杀三十多个著名的大盗。泰山一带虽山匪众多,却无人敢掠其锋芒。如果不是因为后来祖龙皇帝严厉打击江湖游侠,他不得已而隐身在贵族门下,只凭着他的本事,绝对当得上是泰山以东最厉害的江湖人物。 多年以来,江湖逐渐凋零。像他这样厉害的刀客已经并不多见。奉养的主人也轻易不会用到他手中的刀。但今夜,他这把深藏多年的刀亮出了锋芒,足以看出事情的重要性。 而对于田孟来说,接受的使命当然非常重要。那位贵人在派遣他们出发的时候已经说了,今夜之事,只许成功,不许失败。如果一旦失手,便谁也不用再回来了! 田孟凛然接受了命令。然后趁着夜色,带领着十几个高手通过秘密渠道进入了王宫。领着他们进来的那个贵人心腹,对他们指明方向之后便悄然离去了。剩下的事,就由这位来自东海之滨的刀客和豢养多年的江湖高手们负责完成了。 阿房宫的规模宏大,超出他们想象之外。即便是在下着雨的黑夜中,那些巍峨的宫殿建筑群也让他们叹为观止。对于第一次进入王宫的这些死士来说,这里是他们生活之外的另一个世界。而今夜,这里却将有他们来主导,只要想想这一点,就足以令人豪气顿生,心中澎湃了。 十几个人的力量并不算多。想要在这么大的王宫里翻天覆地,也许很难做到。但如果有确切的目标,凭着他们的高超身手和配合能力,却是绰绰有余。而且更重要的一点是,贵人已经和他们说明白了,宫中的侍卫力量单薄,这几天大部分都调到甘泉宫那边去了。只要他们行动迅速,成就大事不过是易如反掌而已。 田孟一点儿都不怀疑贵人所说的话。因为,这几年来通过他的秘密观察,他已经非常了解那位年轻贵人的能力有多大!如果假以时日,那就是另一个赵高,或者说是早些年的国相吕不韦啊! 对于这样的人物,如果能够提前在他面前立下大功,那么将来的前途可以想象到底有多么光明!田孟虽然是江湖人物出身,但他们田氏家族在东海却是大族,作为齐王族的旁枝,如果能够借着这个机会重新取得显赫地位,那么将来如何就太值得期待了! 雨落千重,笼罩着远近的层层宫殿和琼楼玉宇。田孟抚摸着手中的刀,再次确认了一下所在的位置。然后他对身后低声说了一句:“转过前面那道门,便是长圣宫了……一旦踏进去,所有人便再也没有回头路可走!怎么样,还有人后悔没有?” 身后刀光隐没,所有人都坚决地摇了摇头。十几双眼睛在黑暗中散发出野兽般的光芒。百年难遇的机会就在眼前,没有人会再顾惜自己的生命。因为,前面不远处那座宫殿里,居住的人正是秦王!即便是只手诛秦王的殊荣,也足以扬名天下了。更何况,换来的还有无法估量的荣华富贵呢! “不必多说了,没有人会退缩的……眼看已经入更时分,这便杀入长圣宫去吧!得手之后,按照原路返回。主人正等着我们的好消息呢!” 这样的回答,正是所有人的心中所想。田孟非常满意。跟随他入宫的这些汉子,都是挑选的最厉害人物。每一个人都堪称江湖高手,真实本事比他差不了多少。他们大家联合起来,这世间没有任何人可以抵挡的住。 所谓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又道是生死由命,富贵在天!当昔日的江湖豪情重新被热血点燃的时候,似乎这世间的一切已无所畏惧。神挡杀神,魔挡杀魔! 执守大舜门的两个侍卫,在这样的雨夜里感觉有些无聊。这道重要的宫门,原先的时候应该有五六名侍卫把守。只不过,这两天他们的同伴都被抽调到甘泉宫去了。剩下的这两个侍卫,便难免有些懈怠起来。 整天守着这座宫门实在是没有什么意思。两个人谈论起来时,便十分羡慕去甘泉宫的同伴。听说这次王太后的寿辰将办的异常隆重,骊山脚下十分热闹,各种珍馐美味……想必他们可以有机会大饱口福了。 只是,羡慕归羡慕,他们却不能擅离职守。在这雨夜之中有一搭无一搭地议论着什么,不远处那座宫殿里的灯光若隐若现,雨水从殿顶琉璃瓦淌下来,打在檐下灯笼上,散发着莹莹光芒。 忽然,黑影闪过,两名侍卫的低声说话戛然而止。他们用手捂住咽喉,在拼命睁大的眼睛里,只看到一道一道的影子从眼前掠过,而他们却已经无力阻止了。 田孟把刀轻轻一挥,就割断了一名侍卫的喉咙。而左侧闪现的黑影,也是一刀即杀,另一名侍卫应声倒地,连一点儿响声都没有发出来。这样神不知鬼不觉的杀人,对于他们来说已经是家常便饭。就像杀一只鸡那么容易。 进入大舜门之后,便是长圣宫的宽敞庭院了。这座宫殿其实并算不上是正殿,相比起其他的几座大殿来,显得有些狭窄。不过殿前的庭院却相当于一个小广场那么大。两侧树木茵茵,十分茂盛。十几个刺客分散隐身在高大的树冠上,仔细观察着那座宫殿内外的动静。大约一炷香时间之后,却始终没有发现任何异常。不仅没有其他的侍卫出现,就连宫女和内侍们的身影也不见一个。这让他们在感到诧异的同时,尽皆心中窃喜。 看来,这位秦王劫数难逃,是注定要死在今夜啊!这么大的一座宫殿,防守竟然如此懈怠。里里外外连个人影子都看不到。既然如此,那还等什么呢?! 田孟是个精细的人。虽然贵人给他提供了一切的便利条件,并且带领他们进入宫中来的那位心腹也是信誓旦旦的保证,让他们尽管放心大胆的行事,绝对不会出现其他的意外。他还是只相信自己的眼睛。除非他亲自确定安全,那才是真正的安全。 现在,田孟彻底的放了心。他对自己的观察力向来自信。如果有任何潜藏在暗处的守卫力量,绝对逃不过他的眼睛。他对身后打个手势,十几个人兵分三路,从不同的方向扑向还亮着灯光的宫殿。 十余丈的距离转瞬即到。雨打树梢,风声寂然。一道闪电照亮天地,苍穹深处雷声滚滚。飞身跃起在半空中接连越过好几棵树的田孟,忽然感觉似乎有些不对劲儿。因为,和他从左侧方向一起扑过来的那俩个死士不知道怎么就失去了踪影。 田孟心中诧异,他双脚落在最后的一棵树干上,极力睁大眼睛,回头扫视了一眼。可是身后和左右两侧都没有。这就奇怪了。难道那两个人的轻身功夫竟然如此卓绝,一眨眼的功夫就率先冲到殿里去了?这也太夸张了吧! 然而,他脑海中刚刚浮现出这个念头,马上就知道自己错了!借着闪电的光芒,他低头看到有两个黑影,仰面朝天跌落下了数丈高的树冠。同时,耳边传来“噗通”、“噗通”的身体沉重落地声音。 几乎与此同时,就好像是那道闪电横着落到了地面。刺目的光芒横掠而过,惨叫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 第四十四章 剑芒刺骨寒 这世间练武的人不计其数。其中既有粗通拳脚的莽汉,更有任侠使气的英雄。但无论是哪一种,只要练到了一定的境界,便会总觉得自己已经天下无敌,再也没有与之相抗的对手了。 这种妄自尊大或者说是极度的自负,其实正是武学修炼者的精神所在。往往在很多时候,只有具备这样一颗骄傲的内心,才能够藐视一切,达到一种更高的境界。 而更高境界的标准,虽然因人而异,各不相同。但大体来说,就是那种骄傲和自负已经到了隐藏不露的程度。看似平日里温和木讷,甚至有几分呆笨粗豪。然而一出手,便是致命的杀招。令对手避无可避,挡无可挡! 拔刀出鞘的田孟,便是已经修炼到这种境界的人。他不知道天下最厉害的高手究竟会达到一种怎样的程度。但他却有绝对的信心,自己已经算得上是第一流的高手之列。而像他这样的人,在今夜同行的这些刺客当中,大约还有三四个。大家平日里切磋起来的时候,虽然比他稍逊半筹,但如果真正的拼命搏杀,却也相差不了多少。 这样水平的刺客一起参加今夜的行动,即便是遇上武功厉害的宫中侍卫,他们也有足够的把握一击必杀。只要不惊动大批的侍卫和金甲武士,完成刺杀目标还是很轻松的。 可是,田孟万万没有想到,他们刚刚进入长圣宫,还没有来得及靠近那座宫殿呢,就有人在无声无息中莫名地死去了。而且死亡的方式令人骇然。根本就没有看到他们是怎么被杀的,更没有看到杀人者的影子。几乎是眨眼之间的功夫,那道闪电还没有消失,就有五名刺客相继坠地身亡了。 这五个死去的刺客当中,就包括着一名极其厉害的高手。这人在不久之前还曾经和田孟探讨过刀术,他出刀的速度之快,就连以快刀而成名的田孟都极为佩服。然而,他在闪电的光芒中坠地而亡的时候,却连刀都没有来得及拔出来。这无疑令人感觉格外震惊! 闪电的光芒一闪而过,天地间重新归于黑暗。双脚牢牢踏在树干上的田孟,一颗心就要跳到嗓子眼儿。他把刀紧紧地握在手中,锐利的眼睛如同夜莺,透过雨幕和树叶的空隙,紧紧的盯住刚才光芒隐没的地方。凭着他无比丰富的江湖经验,他已经断定,刚才伴随着闪电掠过地面的那道光芒,不是闪电的余光,而是剑芒! 这样的发现,让他的心砰砰跳的厉害。不知不觉,汗流浃背。汗水和雨水顺着脸上往下淌,他紧张的都不敢去擦一把了。无怪乎他紧张到这样的程度,因为只有在刀剑上修炼到一定水平的人才能够明白,杀人的锋芒快到这样的程度,究竟是如何的骇人听闻! 世间怎么会有这么快的剑?借着一道闪电的功夫,瞬息之间连杀五名高手。而且他们连对方的影子都没有看到。如果不是田孟深信自己看到的那余光是剑芒,他几乎要怀疑是鬼魅出没了! 最后两名稍远距离的刺客在中剑死去的时候,很可能已经捕捉到了袭击者的危险气息。所以他们才来得及发出惊呼和惨叫。但即便如此,他们还是连反抗的机会都没有,同样是一招毙命,惨死于树下了。 即便是不用近前去看,田孟也知道这几个同行者都死了。像他们这样身手的人,只要一息尚存,仍旧会拔刀而战。可是那几个坠入黑暗中的刺客,除了落地的声音之外,立刻就变得无声无息。由此可以判断,他们在落地之前就半点儿生机也没有了。 “大家小心!有厉害的敌人在此……!” 大敌当前,田孟也顾不得隐藏行踪了。他不知道这座看似平静的宫殿内潜伏了多少高手。但他隐隐约约直觉刚才杀人的只是一个人,而这样的发现让他更是感到惊惧。 其实,就算不用他提醒,其他的刺客们也早已经发觉了不妙。身为刺客,如果连这点儿敏锐的直觉都没有,那么早就不知道死过多少回了。 沉闷的雷声在头顶滚过,又一道闪电照亮了宫殿的庭院。台阶儿和白玉栏杆隔着雨幕下的树木不过十几丈的距离。可是这么短的距离内,片刻之间的平静已经变成了遍布杀机。 “他很可能只是一个人……我刚才看到他的影子了!” “一个人一把剑!没有错……是个高手。” “大家不用怕。附近并没有发现其他的侍卫……只要防范偷袭……啊!” 正在遥相呼应的刺客中突然又发出一声惨呼。随后从左侧的一棵树上,有人的影子被踢飞,落到了庭院当中,溅起无数泥水。 很明显,又有一名刺客被杀了,而这次仍旧没有人可以看到那个飘忽身影的踪迹。剩下的刺客们几乎有些抓狂了。看到被踢飞到庭院当中的那名同伴连动都没有再动,显然是死的不能再死了。在惊惧的同时,无边的愤怒也令人变得疯狂。 田孟打了个手势,所有的刺客们都聚拢过来。敌人既然想各个击破,当然不能让他如愿。即便是到了现在,他也绝不相信,有人可以厉害到这种程度,能够以一己之力阻挡他们这些高手!只不过让他们感觉奇怪的是,为什么阻拦他们的人没有示警来召集侍卫们和金甲武士呢?难道他真的以为凭自己的力量就可以保护这座宫殿和里面的人吗? 田孟低声吩咐了几句。死去了六个刺客,他们剩余的这九个人,都已经变得极为警惕。每一个人刀剑在手,全身气机流转,战斗意志都提升到了最高水平。在这生死攸关的时刻,很可能下一刻就是拼死搏杀,没有人敢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 九个人分成三组,互相策应,一起跳下树来。无论如何,他们还不想放弃刺杀秦王这个主要目标。只要冲进前面的大殿,便没有人可以阻止他们去杀人了。至于这个隐藏行踪的厉害敌人,他既然喜欢待在暗处袭击,那么大家索性就一起跳到庭院中,直接去破殿门而入吧!他如果是保护秦王的人,当然就会现出身来。 雨势这会儿渐渐小了些,闪电却是一道接着一道,把庭院照的惨白。那些楼台殿阁之间,好像影影绰绰藏着无数的鬼影。 第一个刺客三人组行动非常迅速。其中两人横刀左右警惕,而另一个身形灵活的汉子则飞身跃上栏杆,刀光凛冽,人刀合一,直接向殿门撞去。 然而,他的刀还没等碰到那道殿门呢,却忽然感觉到头皮发麻。对危险的本能反应让他大吃一惊。来不及抬头去看,先来了一招“举火燎九天”,手中刀幻做无数残影,牢牢封住了头顶三尺空间。这是他毕生功力所在,非同小可。即便是长枪利箭来袭,也休想伤之分毫。 也就在这瞬息之间,紧跟其后相距不过几丈余的田孟脸色却变了。借着闪电的光芒,他看得清清楚楚。有一道淡淡的影子从飞檐上掠过,人未至,剑芒吞吐,直刺那刺客头顶。他第一眼看到那气势,便明白同伴的刀根本就挡不住! 田孟也算是见机极快的高手了。他来不及多想,大喝一声,挥刀飞跃。直斩那揉身而下影子的腰间。不救同伴,先杀敌人。所谓“围魏救赵”,这正是他的高明之处。 电光火石,光线明灭。刀剑相交,发出清脆的鸣音。田孟只觉得手中一空,跟随他多年的那把刀已经断成了两截。然而那道身影却好像丝毫都没有受到阻碍,在顺手一挥把他的刀斩断之后,那剑如无形幻影继续前刺,轻而易举就破开了刺客舞刀封闭的头顶。碎片乱飞中,刺客的刀顿时就变成了好几节,连同破碎的衣衫纷乱……田孟肝胆皆裂!他几乎是眼睁睁的看着那用刀的刺客高手身首异处却无能为力。 闪电光芒熄灭,眼前顿时又陷入昏暗晦涩。所有人都齐齐退后一步,心头不约而同浮现出这样的念头。 “世间竟然真有这么厉害的人物!” 而这其中,田孟尤其感到震惊。刚才他为了救人,几乎用尽全部力气劈出了那一刀,可是遇上对方凌厉无比的剑,他感觉自己的刀就好像碰到了泰山倾塌,东海倒灌……如果不是他反应够快,恐怕不仅是断刀那么简单,人也会不死即伤! “什么人!鬼鬼祟祟的偷袭算什么英雄好汉……有本事就出来光明正大的决一死战!” 刺客三人组剩下的那俩人挥舞着手中刀,退下长阶之后低声怒吼着。同伴的脑袋就滚落在他们脚下,眼前的黑暗中就好像是有一头巨兽,牢牢地挡住了这道殿门,上前一步者即死! “呵呵!你们这些家伙鬼鬼祟祟的偷进宫来,还这么理直气壮,也是奇葩。” 淡淡的冷笑声中,一人在殿门前当阶而立,雨滴滚落剑刃,目光睥睨一切! 第四十五章 为卿而战 长圣宫内,灯火阑珊处,秦王端端正正的坐在那里,正在认真的读书。 所有的宫女和内侍都不见踪影。大约一刻钟之前,他们在秦王的严厉命令下,都退到后殿去了。 所有人都不明白,秦王为什么会发出这样的命令。年轻的秦王有着很好的作息规律,如果按照平常日子的习惯,总是会在定更天左右就入睡的。要熬夜读书这样的事,却是非常罕见。更何况,外面还下着雨,这样的天气更是应该沐浴之后早早睡觉才行。不过,既然是秦王的亲自命令,他们还是全都照做了。 在长圣宫的这些宫人们看来,秦王之所以立志读书,应该是受到了最近连续几件事的刺激。先是因故被王太后羞辱,然后就是太傅等人的痛心疾首。再加上朝堂上御史大夫等人的公开发难……这一连串的事加在一起,也够她心里难受的了。 宫女和内侍们心中即便有着万分同情,却是无能为力。身份低微的他们除了在生活上好好照顾秦王之外,其他的什么都做不了。尤其是来自甘泉宫的敌意,让这些下人们都隐隐约约的感觉到了心底的不安。作为生活在这座王宫里的人,他们曾经亲眼见识过许多发生在这里面的残酷事实。这么好的一位秦王,可千万不要遭受无妄之灾呀! 赢子玉此刻却无暇去理会宫人们的心思。外面风雨如晦,她的心情也如同这风雨声一样杂乱。 就在一刻钟之前,正准备沐浴的她,忽然看到卫央那家伙从窗户翻了进来。她羞恼之下,正要抓起手边的东西扔过去。却不料,对方却用一种非常郑重的语气告诉她,立刻跟着宫人们去后殿躲避。 “为何……发生了什么事?” “我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不过,却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这是在长圣宫里!你以为什么人都和你一样有胆量随便闯进来的吗?” 看到卫央一边说着话一边回头看向雨夜的深处,重新穿戴整齐的赢子玉,忍不住奚落了他一句。这是第二次被他看到身体了!这也……太过分了吧? 卫央却显然没有心情和她开玩笑。时间紧迫,不容细说。他一把抓住她的手臂,以急促的语气催促道。 “杀气越来越近,大王先去躲避吧!” 赢子玉却用力甩开了他的手,也不知道她在这一刻想到了什么,脸上的神色有些奇怪。她那双眼睛里似乎带着雾水。轻声问了一句。 “你是说……有人要来杀我吗?” “虽然还不确定,但应该是有刺客进入了宫中。而且正朝这边过来了。” 卫央收回了目光,回答了她这一句。原先的时候,他还只是感觉到风中传来的杀气,心中有些疑惑。但只这片刻之间的功夫,那杀气在这雨雾中已经弥漫到了长圣宫门外。显而易见,来者行动极快,都是高手中的高手。 “呵呵!果然有人开始忍不住了。白天刺杀大臣,现在又来宫中行凶!他们很厉害吗?” 赢子玉一点儿也没有害怕的样子,反而似乎很好奇。卫央见她笑吟吟的表情,很想去敲开她的脑袋,看看到底在想什么。不过,终究还是忍住了。他没好气的回答了一句。 “能入宫的刺客当然很厉害!而且,来者不善,并非一人。” “比你还厉害吗?” “大王!请不要再耽搁时间了。你只需要知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就行了!” “但我相信你! 不管来的是不是刺客,也不管他们有多厉害。你总是能保护我周全的……对不对?” “大王!你……唉!我可没有这样的把握。” “我不管!反正你是我的侍卫,就要保护我的安全。” “不行!即便这是我的职责所在,大王也不能如此任性。” 卫央感觉自己想要抓狂。这位姑奶奶不仅一点儿也不着急,反而慢条斯理地走到外殿坐了下来。并且顺手摊开案上的书简,做出一副挑灯夜读的模样。 “博士师傅们吩咐下今天要背的书,我还没有背完呢。要不然明天又要听唠叨了……卫央,身为男子汉大丈夫,怎么能随便就说不行呢?呵呵!” 看到她完全不想躲避。卫央已经来不及再多说什么了。因为,闪电与雷声的空隙里,他的眼角已经发现了刺客的踪迹。他们正跃过大舜门,马上就会杀进殿来了。 “既然如此,不管外面发生了什么事,大王都请待在原地勿动!” 留下这最后一句话的卫央,倏然而去,消失在了飞檐画壁之间。赢子玉猛然抬起头,她的脸上迅速收敛了笑容,变得有些苍白起来。 此时此刻,没有人知道她心中到底有多么害怕。但她却必须强自做出一副镇定模样。这座广阔的宫殿如同禁锢了她自由的牢房,虽然早就知道随时会遭遇不恻,但她却没有办法可想。如果连这个男子都不能保护她的周全,那么她不知道自己到底还能依靠谁!而今夜她之所以故意这样做,不过是想要利用这个机会亲自验证一下,自己的生死,在他的心中到底有多少重量呢? 外面的雷声滚滚,闪电一道接着一道。紧闭殿门的这座宫殿里,除了她之外空无一人。坐在案前的赢子玉手中紧紧地抓着一把匕首,外面发生的一切,她什么也看不见,更听不见。即便是心底此刻所想的话,也没有人听她诉说,只能喃喃的说给自己听了。 “卫央,如果你挡不住他们,或者是你自己逃走了……那么,今夜就是我在这个世上的最后一个夜晚了。与其难逃将来的厄运,何如自己给自己个痛快呢?” 灯光之下,匕首搁在手腕上,映衬着皓腕如雪,锋芒刺痛双眼。赢子玉很想放声痛快的大哭一场。许久以来的担心和对未来的恐惧,终于还是不可避免。她为此付出许多努力,想要尽量的改变自己的命运。可是,宫外的叛军还没有杀到,宫内的敌人倒是已经率先发动了杀机,想要置她于死地了。 到底能不能挡的住雨夜来袭的刺客,不仅赢子玉无法预知。就连卫央自己也根本就没有十全的把握。不过,当他在宫殿顶端的飞檐上拔出剑来的时候,情绪已经完全平静下来。 除去其他所有因素的考虑,在雨夜中飞身而起的卫央,此刻的身份仅仅只是一个侍卫而已。他的职责是保护在宫殿里的那个人,任何想要持刀踏进这道殿门的人,只有一个结果。那便是“死”! 在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段连杀六名刺客之后,卫央终于现出了身形。他就站在长圣宫大殿门口的最后一级台阶上,挡住了其他九名刺客前进的步伐。 在半刻钟的时间之内连杀六个高手,看上去似乎毫不费力,都是一招毙命,和他从前的杀人手段并没有什么分别。但实际上只有他才真正知道,只所以接连得手,除了利用熟悉的地形和雨夜的掩护之外,大概率还是因为敌人从心理上根本就没有任何防范。实属侥幸罢了! 而接下来的一战,不管对于他还是刺客们来说,才是最关键的时刻。九个实力非同寻常的高手,浑身散发出煞气,他们眼里的怒火似乎能把这片空间点燃。雨点打在他们各自的兵刃上,反弹出夺人心魄的气势。一道炸雷响过,激烈的搏杀就此开始! 雨打飞檐,血花四溅。低沉的怒吼声,刀剑相交时发出的金鸣,沉重的身体落地声音,还有偶尔断折的兵刃撞击栏杆所发出的声响……王宫大殿,紫陌庭院,转眼就变成了杀戮的战场。 大殿之内,灯花怦然爆开。赢子玉猛地睁开双眼,当那些若有若无的声音透过雨幕传入殿内的时候,她虽然极力的想要捂住耳朵不去听,但内心深处却有一个声音在拼命地制止。 “不要怕!他可以的……只要有他在,便没有人可以战胜!” 赢子玉不知道这个声音是自己的一厢情愿还是发自内心的执念。但她就是这样相信他,也只能这样相信他了。 一声巨响,宫殿左侧的长窗破开了一个大洞。外面的打斗终于还是惊扰到了她。赢子玉吃惊的站起身来,她眼睛紧紧地盯着外面闪过的影子。恍惚之间,似乎有人被长刀砍中了。但她宁愿相信,受伤的人绝不是卫央! 只是很可惜,她这次却是猜错了。长窗之外,卫央一脚踢开想要借机破窗而入的那刺客,同时用剑挡住了从另一个方向砍过来的刀锋。提气纵身,跃上栏杆之后,他咬牙侧头看了一眼右肩头。那里已经鲜血淋漓,刚才那一刀伤得不轻。 “他受伤了,坚持不了多久!” 眼睛血红的田孟在后面大叫一声。自己刚才那一刀没有杀了对方,心底难免遗憾。可这家伙的厉害,也真是令人害怕。就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已经又有两个人被其所杀。如果不是他在努力保护这座宫殿,不让他们冲进去。恐怕根本就没有机会伤到此人。 不过,既然他右肩受了重伤。那么对于一个用剑高手来说,将会是致命的。此时不杀,更待何时! 第四十六章 且随君去看人间 不记得到底已经过去了多久。是一个时辰?还是两个时辰?还是三个时辰……赢子玉现在万分后悔自己的决定! 雨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停了下来。雷声消失,闪电不闪,外面除了几盏残灯所照的微弱光亮,全部都笼罩在了渐渐涌起的雾气中。打斗的声响也已经全部消失了。大殿外面静悄悄的。偶尔有雨滴落在台阶上的单调声音,格外让人心惊胆战。 当又一个灯花爆开的时候,赢子玉终于再也忍不住内心的恐惧,她握着那把匕首站起身来,走到大殿门口,伸手就推开了殿门。 自从卫央和她结束对话,拔剑跳出去之后,从始至终,他都没有再出现,也没有听到他的一点儿声音。她已经等待的太久了,不想再等下去。不管结果如何,她都不再去想。即便这是一道生死之门,她也毅然而然的推开了它。 一阵冷风扑入怀中,赢子玉禁不住打了个哆嗦。踏出大殿门口,她极力地睁大了眼睛,想要看清楚外面这个朦胧的世界。只是入眼之处却并没有看到任何悲惨的景象,更没有看到死去的尸体。如果不是脚下的台阶和栏杆上还沾染着血迹,她几乎就要怀疑,不久之前那些激烈的打斗是自己的错觉了。 “卫央……卫央!卫央,你在哪儿?你快出来啊!别吓我……卫央!” 赢子玉先是喃喃低语着他的名字,然后声音越来越大。随着心中想到可怕之处,她的泪水已经不知不觉的夺眶而出,一边走下台阶儿,一边已经悲切的高声呼喊起来。 四周依然很安静,如同死寂那般的安静。整个大殿内外已经没有人,庭院中只回荡着她自己的声音,听上去令人毛骨悚然。一霎间,赢子玉只感觉到心如死灰,整个天地都如同坟墓般压迫过来,胸口呼吸不顺,她身体无力的萎顿在地上,雨后积水冰凉刺骨。 “这么大声干嘛?拜托啊……我的耳朵又不聋……呵呵!” 淡淡的轻笑从左侧传来,心中已经绝望的女子猛然抬起头,泪眼朦胧中看到有一个模糊的身影从那边的树后面转出来,他似乎扶了一下树,稍微喘了几口气,然后便朝这边走过来。 霎时之间,赢子玉感觉自己的心都快要跳出来了。她也不知道是怎么从地上爬起来的,等到用力的擦了一把脸上的泪水,看清楚那张脸确实是卫央时,她已经是用手臂牢牢的抱住了他的身体。 “你这家伙……我还以为你死了呢!卫央,你……呜呜呜!” 管他是什么身份呢!她现在只想把心中的悲伤和恐惧都哭出来。然后,她听到耳边倒吸冷气的声音,卫央一边用力的扭开身子躲闪她的过分“疯狂”,一边呲牙咧嘴的叫苦不迭。 “你轻点啊!嘶……你再这样,没死在刺客刀下,也要死在你手中了!” 看到他夸张的痛苦表情,赢子玉连忙松开了手。借着宫灯的亮光,她这才发现,他右边的整条胳膊已经都被血染红了。 “你受伤了啊!流了这么多血……快、快走!里面有药,我们快去包扎……。” 赢子玉脸色发白的拉着卫央的另一只手,几步跨上台阶儿,推开殿门,然后去翻箱倒柜的找出一大堆药材来。不容分说把他按在座位上,用力撕下那半截破碎不堪的衣袖。她一眼就看到了那一道深深的刀痕。 卫央终于还是受了伤。他这一刀,本来是可以躲过去的。但为了挡住想要破窗而入的那一个铁钩刺客,他的动作稍微迟缓了一瞬。就是这一瞬间的失误,被田孟的刀划过了肩头。 对方来的果然都是高手。即便以卫央的本事,想要在短时间内杀退他们,也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而且更让人头疼的是,这些家伙明显都不怕死。他们的目标很明确,就是要不惜一切代价,进入宫殿内杀秦王。 卫央心里很清楚,殿内只有赢子玉一个人在,任何一个刺客冲进去,都有可能轻而易举的对她造成伤害。也不知道为什么,一想到那白玉无瑕吹弹可破的肌肤被刀划破的样子,他就感觉到自己的心绷得紧紧的,丝毫不敢退后半步。 这世间的美好,无关于任何外在的牵连。不管她是秦王还是普通的女子,她都是赢子玉。她对身边人温和亲切,给予他们从来没有过的尊重。这是不可思议的事。严格说起来,那些荼毒天下和世代的仇怨,与她又有什么关系呢? 卫央是一个恩怨分明的人。既然已经答应保护她半年,那这半年之内,谁也别想来伤害她。更何况,自己品尝过那么多她亲手所调制的美味。那双手,本来就只应该与世间美好相伴,这些血腥和残酷,就让它们永远不要靠近她身边吧! 刺客们的呼雀跃本来并没有错。一个用剑的高手,一旦伤了臂膀,而且还是御剑的右臂,那么他除了束手待毙之外,好像已经别无选择。 然而,当闪电的微光熄灭,天地重新归于黑暗的时候,他们所有人才发现,自己想错了。而且是大错特错! 这世间知道卫氏剑快的人有很多。但却很少有人知道,传承自荆轲剑法的这个年轻人,之所以成名于江湖,并非是依靠的剑法凌厉,而是他独有的天赋异禀。 面对着扑上来的刺客们,用撕下的衣襟暂时包扎住伤口后的卫央,左手拔出了插在地上的剑。他嘿然冷笑一声,手腕翻转,从一个意想不到的角度一剑就刺入了左边刺客的咽喉。然后那把剑带着拉出的血丝,幻化出千百道光影,随着身体的流转,毫不停歇的开始收割生命。他的左手剑,才是真正的天下第一流! 就这一瞬间的功夫,田孟感觉到呼吸不畅,似乎大殿门口这数丈之内都充满了无穷无尽的剑气!恰似附骨之疽,又如蚕丝缠绕,大惊之下,任凭他挥刀乱砍,却怎么也突不破这剑气的围绕。 田孟感觉自己就快要疯了。眼中根本就看不见敌人的踪影所在,耳边只听到不时响起的惨叫。在这样的境况下,逃无可逃,进退不得,也许唯有把刀舞得水泄不通,暂时自保了。 也不知道过去了多久,汗流浃背的这位东海刀客,忽然感觉到眼前一空。全身上下的那种压迫感好像消失了。他连忙用力跳开,横刀于胸前,大口喘息着抬头去看时,却只见一人持剑,就与他面对面站着,脸上神情在光影里似笑非笑,如见鬼魅。 “你……到底是什么人?阿旁宫里不可能有这么厉害的侍卫。” 田孟的声音里带着颤意。在以前的时候,他从来不知道恐惧为何物。但今夜,他却真真切切的感受到了。不用仔细去看,也知道自己的同伴都已经死光了。那些横七竖八的尸体,除了他们,还有谁呢? “我嘛……只是一个不想让你们滥杀无辜的人而已。” “我想知道你的名字,免得做个不明不白的冤魂!” “你们这些人,既然甘为死士,死得便都不冤。我是卫长风,如果下辈子想报仇,便好好记住吧!” “原来你便是……!” 田孟心头巨震。他当然听说过这个名字。只不过,却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会在大秦王宫与之相遇,并且进行殊死搏杀。然而,他已经没有办法再弄明白这其中的原因了。一把剑刺穿了他的脖子。这位曾经杀过数百人的刀客,就此倒地身亡。 卫央面色清冷的收回长剑。然后,在雨势停歇之前,他把这些死去的家伙都拖到了那边树后。既然自己已经为她做了这么多,那么可不希望她待会儿打开殿门会被吓到呢! 赢子玉当然不会被吓到。她即便没有亲眼看到激烈的厮杀场面,却也可以想象的到刚才的情形到底有多么可怕。不过,与卫央身上的伤比起来,在她心里这些又算得了什么呢? 王宫里的珍贵药材很多。片刻之后,好歹止住了伤口的血,然后又仔细的替他重新包扎起来。赢子玉总算是稍微安心。却不知道,她低着头,满脸泪水,头发凌乱和手脚慌忙的样子,落在卫央的眼底,已经在他心中添加了无数的怜惜。他轻轻叹了口气,说道。 “你是秦王,我只是一个侍卫,你又何必如此呢?” 赢子玉抬起头,直视他的眼睛。她的脸上既有愧疚,更有着淡淡的哀伤。 “对不起!我不该用这种方法试探你的……是我太自私了!只想着让你来保护我。如果你想离开,现在就走吧!” 这是她的真心话。却不料,卫央摇了摇头,脸上重新浮现出那种无所谓的笑容,对她说道。 “既然我们签了半年的合约,半途而废,却不是我喜欢做的事。不过,王宫确实太危险了。接下来,恐怕想杀你的人还会有更厉害的手段。我听说过一句话,叫作其内而危,其外而安。如果我是你的话,这个时候应该远离王宫一段时间,静观其变,才是最好的选择。” 赢子玉一把抓住卫央的手,她的眼睛里忽然出现莫名的神采。 “我要你带我出阿旁宫!可以吗?” 第四十七章 庙堂之高 刚刚入宫没有几个月的秦王,忽然失踪了。当这个消息在很小范围内传扬开来的时候。许多人还根本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 秦王怎么会失踪了呢?在第一时间得知此事的各方面重要人物,无疑都处于十分震惊当中。昨天刚刚发生了当街刺杀大臣的事件,紧接着秦王就失踪了,这其中到底有没有联系呢?秦王到底是真的失踪还是假的失踪?从中到底有什么隐情,大多数人一无所知。 当然,现在得知这个重大消息的还只是一些重要人物。至于咸阳城的普通民众和天下人,还毫不知情。即便在以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他们也不会知道这件事的具体情形。毕竟,这属于国家的最高机密。不管是福是祸,没有人会随便张扬。 然而,仅仅只是如此,许多人已经立即预感到了事情的严重性。刚刚进入王宫不久的秦王,连皇帝称号还没有就失踪了。联想到这几天发生的一系列事件,他们在感到震惊的同时,又无不为各自的命运而担忧起来。 天下叛乱不休,大秦王朝的最精锐军队正在四方平叛。随着陈胜被杀,传首咸阳,局面刚刚开始有所好转。可是,如果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咸阳城再发生大的动荡,那可能就会前功尽弃,天下局势再也无法控制了。这绝不是危言耸听,而是真真切切的现实。所有有识之士,无不盼望着阿旁宫内部赶快稳定下来。也许只有那样,才是恢复这个王朝安定的最根本所在。 然而,普通人的这种意愿也只不过是一厢情愿罢了。身处江湖之远,又怎么能够真正知道庙堂之高呢?即便是那些王廷大臣们,也只看到了许多矛盾的表面。至于有人挑动局势的真正目的何在,可能他们至今还不清楚呢! 也正因为如此,当听到秦王在长圣宫失去踪迹这个消息的时候,各方的反应各不相同。也就不足为怪了。 与阿旁宫仅仅相隔着一条街巷的长平侯府,是最先发觉异常的所在。当天还没亮的时候,便有人已经回来报信,详细诉说了去长圣宫所看到的情形。 长平侯白寻一夜没睡,他和几个心腹智囊一直在等待着传回来的消息。关于这次行动,他已经策划了很久。在前面几次派遣的入宫刺杀者失败之后,他决定孤注一掷,在王太后寿辰之前,把第一步计划完美的实现。以这样的手段除掉秦王,并非是最好的选择。如果可以的话,等待一个最好的机会也许会稳妥一些。但他却已经没有耐心再等下去了。因为,年轻的秦王竟然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已经得到了宫中许多人的爱戴。这并不是一个好苗头。所以,他才当机立断。必杀之而后快! 更何况,还有一个促使他尽快动手的原因,便是秘密生长在甘泉宫中的那个孩子,急需要用天下至高无上的“王气”来冲开他的智障。这是那些方士们去看过那孩子后,给长平侯献上的最好办法。 在长平侯白寻的心里,他一直认为自己和王太后姜茶所秘密生下的这个孩子身份无比尊贵。怎么可能会是天生的智障呢?也许唯有一种解释,那便是方士们所说的,他是身负天机重任所降生,只是因为时机未到,而茅塞未开而已。如果想要早一步破开天机,就需要用天下至高无上的王气所引导。只有当他戴上象征着九州四海山河社稷的珍珠冕旒冠时,才会天地贯通,一鸣而惊人的! 方士们郑重其事的说辞,也许在其他人看来是无稽之谈,甚至会被看作是妖言惑众。但在白寻的眼中,却是万分的相信。身上流淌着白氏宗族和王室高贵血统的那孩子,所等待的正是这样破开天机的时刻。他为了帮助他实现这个目标,将不惜一切代价。除掉秦王,夺取王位。仅仅只是第一步而已。 然而,等待一夜的长平侯,却并没有得到他最想要的结果。无论是秦王生,或者是死,他都预料到了。也都有各种后续的手段。可是却偏偏没有预料到秦王会失踪! 这位轻而易举就被赐封为侯爵的年轻人,紧紧的皱起了眉头,他背着手在地上走来走去,猜测着各种可能。而十几个最心腹的人,在旁边悄声议论着,却也一时半会儿不得眉目。而在这些人中,赫然就包括那位实际身份是甘泉宫大总管的铁宗。他就站在离白寻最近的地方,略微有些紧张地看着这位走来走去的侯爷,不知道他会做出怎样的决定。 “铁总管,你说到底是什么人有这么大的本事,竟然一口气杀光了十五名刺客高手?这简直太不可思议了。田孟那些人的厉害,想必你也曾经有所了解。他们在我手下虽然算不上最厉害的死士,但十几个人联手,除非是遇到金甲武士集体出动,否则根本就不可能失手,更不可能全军覆没……这里面着实透着古怪啊!” 徘徊良久的长平侯终于停住脚步。满脸疑惑的看着甘泉宫总管问出了心中的疑问。只不过,对方也完全不能理解遇到的这第一个难题。因为白寻说的并没有错。挑选出来的那十五个死士确实厉害。他们若是联手作战的话,他自问,绝不能与之相抗。如果说是被一人所杀,实在是难以令人相信。 “侯爷,去长圣宫探听消息的人,也不确定他们到底是怎么死的。昨夜的雨冲刷掉了许多痕迹,除非有人亲眼所见,否则暂时无法判断出昨夜到底在那里发生了什么。如果硬要说是被一人所杀的话,奴才却不敢相信。” 听到连铁宗也这样回答,白寻总算是松了一口气。他知道这位甘泉宫总管虽然在自己面前毕恭毕敬,甘为卑微。实际上,此人的真实本事非同小可,令人生畏。既然连他都确定不了刺客们的死因,那就肯定不是被一人所杀了。这世间就算是真的有这么厉害的人物,那也是极少数隐身在海外或者是深山的世外之人。他们是决不会参与到尘世中来的。 不过,即便如此,他的眉头也没有舒展开。因为一个更重要的事实就摆在眼前。他派去的人都死了,而秦王却失踪了。活不见人,死不见尸。这样的结果就非常令人棘手了。 “那么,依你们看来,秦王的下落若何?” 听他终于问到这个最令人担心的问题。手下心腹们互相对视一眼。有人连忙上前一步回答道:“侯爷,根据已经掌握的情况看来,秦王应该还没有死,得脱大难之后,说不定就藏在阿旁宫的重重宫殿之内。事不宜迟,侯爷应该赶快派人以搜捕刺客的名义,展开严密的搜索……斩草除根,免除后患啊!” 白寻目光一凝。其实就算不用心腹们提醒,他刚才也想到这个问题了。秦王就算没有死,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也逃不出阿旁宫外去。既然如此,亡羊补牢,犹未晚也!他转头看着甘泉殿总管,淡淡的吩咐道。 “那么,这件事就需要劳动总管大人的力量了。怎么样?” 铁宗连忙弯腰躬身,黑面无须的脸上堆满了卑微的笑。他满口应承道。 “侯爷尽管放心!我立刻亲自前去,带人搜索每一座宫殿。保证在天亮之前,给侯爷一个满意的答案。” “好!这样就好。你要记住,此事事关重大,关系到甘泉宫和这背后许许多多人的生死。如果秦王真的还在宫中……你应该明白自己该怎么办吧?” “奴才明白!无论出现任何意外。秦王都将不幸年轻夭亡,死于刺客之手!” 铁宗抬起头,那张好像长满铁锈的脸上带着阴沉的笑意,看上去格外瘆人。白寻满意的拍了拍他的肩膀,又低声耳语了几句。然后,铁宗转身迅速离去了。时间紧迫,他片刻也耽搁不得。 看着他充满杀气的背影,白寻长长松了一口气。不过,这样他还不放心。又立刻对着那些心腹们布置了一番。很快,这些人就带领着长平侯府的力量开始行动了。他们将秘密地潜伏在各处城门和要道上,与从昨天开始搜捕刺客的兵马一起,捉拿任何可疑人等。 如此一来,阿房宫里里外外连同咸阳城,都好像是布下了天罗地网。为了成就大事,长平侯府和与之结盟的各种势力,终于展现出了他们的真正实力。毫不夸张的说,在某一个时间段之内,大半个咸阳城都已经处在了他们的掌握之中。 而所有的这一切,白寻还暂时并不想去惊动甘泉宫的王太后姜茶。这位年轻阴柔的贵族抚摸着手中的一盏玉如意,嘴角流露出掌控全局的微笑。等一切尘埃落定之后,正好是王太后的寿诞之日。他打算把这作为一件最珍贵的礼物,去送给那个以江山做赌注的妇人。 第四十八章 江湖之远 天色刚刚拂晓,街上还没有行人。雨后的街道有些泥泞,飞驰而过的马车溅起泥水,弄脏了装饰豪华的车厢。然而,驾车的车夫却管不了这些,随着主人的连声催促,他拼命的挥舞着鞭子,驱赶着拉车的那两匹马跑得再快一些。 御史大夫冯劫就坐在车里,此刻他的内心焦躁,可以说是忧心如焚。即便是他,也没有想到昨天从长平侯白寻口中所听到的“待宫中有变”就是刺杀秦王。而且行动如此迅速,就在昨夜,便把这件事变成了现实。 无论现在秦王的声望有多么薄弱,却毕竟是大秦王朝的君王。就这么堂而皇之的让其死在宫中,天下人不用费劲去猜,也知道是他们这些人的手脚。背负这样一个名声,终究算不上是一件多么荣耀的事。 而且,更糟糕的是随后传来的消息。秦王生死不知,就此失去了踪迹。老奸巨猾的冯劫一下子就意识到了这背后的不同寻常之处。他在府中实在是坐不住了,一跃而起,不等天大亮就急急忙忙赶往长平侯府这边来了。 冯劫坐在马车上,忍不住心中暗骂长平侯府中都是些酒囊饭袋!这么至关重要的事,竟然做成了一锅夹生饭。后果究竟如何,现在连他也难以预料了。为了家族的安危和个人的生死,冯劫顾不得嫌疑,直接要去和白寻商量个究竟才能安心。 长平侯府转眼即到。不久之后,满脸疲惫的御史大夫便见到了长平侯白寻。而与他一夜未睡的狼狈相比,白寻明显气色如常,一点儿也看不出熬夜焦虑的迹象。这不由得让冯劫暗自神伤。果然是岁月不饶人啊!自己无论如何都不能与这些年轻人相比了。 在这样的情况下,两个人见面,省去了那些寒暄,直奔主题。听白寻对他详细介绍了长平侯府所采取的措施之后,冯劫思索了一会儿,暗自赞叹白寻果然考虑周全,这也让他放心了不少。不过,他忽然想起一件至关重要的事,急忙问道。 “秦王失踪,侯爷可曾派人立刻去寻找传国玉玺?” 白寻一愣神儿,随即脸上失去了笑容。在昨夜的忙乱之中,这么紧要的一件事,他竟然忘了。而且手下的这些人也没有一个想得到!如果不是冯劫赶过来提醒,恐怕到现在他还在自以为胸有成竹呢。 “走!我们立刻进宫……无论如何,也要找到传国玉玺!” 白寻这下是真急了。他千算万算,自以为已经无所遗漏。可是偏偏就忘了最重要的这件东西。传国玉玺,祖龙皇帝亲制!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它甚至比秦王的生死还要重要。将来不管谁登上王位,只有把玉玺掌握在手中,才算是能够名正言顺的继承了天下社稷。 冯劫暗自叹了口气。长平侯还是太年轻了啊!虽然有着骄傲的野心,但志大才疏,恐怕很难成就大事。不过到了现在这个地步,他已经没有后悔的余地。现在他们已经是一条贼船上的人,只有一条道走到黑,谁也回不了头了。 白寻集合起长平侯府的力量,御史大夫冯劫跟在后面像小弟。浩浩荡荡直入阿旁宫。值守宫门警戒的侍卫首领连忙过来问清缘由,听他说是入宫协助捉拿刺客,并不敢再多问,连忙让开。仅从这一点就可以看出白寻的厉害,已经就快要到了在宫中权势滔天的地步了。 天色破晓,晨曦初现。他们刚刚进入宫门,铁宗已经闻讯连忙带着人赶过来了。不过,他却不是来迎接的,而是来报告了一个令人沮丧的消息。 “什么,你们搜寻了这大半夜,连影子都没有见到?” 白寻停下脚步,又惊又怒的看着脸黑如铁的甘泉宫总管。对方连连点头,浑身汗流浃背的样子,看来是一直到现在也没有休息过。 “侯爷!千真万确……真是奇了怪了!不仅长圣宫里里外外都搜了个遍,不见任何痕迹。就是这里面的大部分宫殿都已经详细的搜过了,也没有看到秦王的踪影。那些宫女和内侍们,也分别仔细的询问过了,他们更是什么也不知道。有些邪门儿啊!” 铁宗的脸色很不好看。他进入宫中已经十多年了,可以说熟悉这里面的每一个地方。若秦王还活着,并且在阿旁宫内,是绝对隐藏不住的。如果剩下的那几道宫殿再搜查完毕还看不到人的话,那么就只剩下了一种可能。 “你的意思是说……已经逃出阿房宫了?” 白寻的声音变得尖厉起来,这是他发怒的标志。每当到了这个时候,没有人敢于轻易的触犯。否则,会倒大霉的。铁宗无奈的点点头。他压低了语气回答道。 “奴才在长圣宫那边仔细查看过被杀者的伤口。那些刺客虽然死去的方式不同,但他们无一例外,都是被同一把剑所杀。侯爷,先前我们的判断出错了。长圣宫里竟然隐藏着绝世高手!如果有这样的人物存在,秦王不死,并且在其保护下逃出宫去,也就不足为奇了。” 听到他这样说,白寻的眉毛都要立起来了。这正是他最担心的事。秦王留在宫里,要其生就生,要其死就死,全在自己的掌控中。可是一旦逃出了阿房宫,那么就很难预料会发生什么事了。尤其是当他联想到如果这是太傅吉华那些老家伙从中做了手脚,那就有些大事不妙。 想到这些,他已经异常焦躁。顾不得再多说,一挥手带领着这些人急匆匆就走进了长圣宫。只要能够找到传国玉玺,一切都还不算太糟糕。 然而,现实却让他们都失望了。找遍了整座宫殿,一个时辰之后,所有人都两手空空的回来了。也许他们唯一的收获就是找到了一个空匣子。而那枚著名的玉玺却踪迹皆无。 白寻接过铁宗递过来的匣子,只看了一眼,就气急败坏的把它扔到了窗外。毫无疑问,传国玉玺已经被带走了。 “侯爷!我们现在怎么办?” 甘泉宫总管铁宗悄悄瞅了一眼白寻,虽然看他面色不善,也只得硬着头皮低声询问。一旦确定秦王带着玉玺出走,所有人都立刻意识到了这件事的严重性。而到现在为止,王太后那边还并不知道长圣宫里发生的事。按照这位侯爷的打算,是想到时候给她一个惊喜的,却没想到,弄到了现在这个地步。 “都是一群废物!哼!就算玉玺被带走了又怎么样?秦王既然自己走出了阿旁宫,那就永远不可能再有机会回来了!传令下去,命令我们的人全部出动,用得着他们的时候到了!平日里不是一个个的都吹嘘自己的本事多么大吗?就让秦王死于江湖,从这个世上消失吧!” 白寻咬牙切齿的说着。跟在身后的心腹们连忙答应。长平侯府暗中豢养的死士,绝对是一支可怕的力量。如果再加上铁宗所统领的那些方术江湖客,想要去追杀一个人,并非难事。 “不过,你们都要记住。不管死多少人,也不管付出多大的代价,一定要把传国玉玺给我带回来!我在此做出郑重承诺,不管是拿回人头或者是玉玺,都会得到最为丰厚的赏赐。当以黄金万两,爵位相赐……!” 所有人凛然听命,继而精神振奋,立刻去召集人手,开始行动了。很快,自咸阳城为中心,江湖夜雨,风云雷动。无数的高手和秘密力量如同猎犬饿狼一般,四散出动,不放过任何的蛛丝马迹。这是他们博取大功的机会,自然要倾尽全力。 “侯爷,还有一点儿必须要注意。太傅吉华那几个老家伙,会不会知道这件事?” 御史大夫冯劫阴沉着脸,提醒了一句。白寻点了点头。这一点儿他也早就想到了。太傅吉华等人昨天的遇刺,让他感到很意外。以至于在仓促之间提前开始了长圣宫的行动。他立刻与冯劫略微商议了几句。最后决定由冯劫以探望的名义,立刻赶去太傅府中,探探他的口风。顺便把秦王失踪的事告诉他,让那老家伙来接下这个烂摊子。 冯劫竖起大拇指,由衷赞叹道:“侯爷这一招顺水推舟之计果然大妙!就把这个烂摊子扔给吉华吧,让他去头疼好了……呵呵!” 白寻的脸色也缓和下来。事到如今,也只能从长计议了。如果所料不错的话,听到这件事之后的吉华一定会选择暂时保密,绝对不会把秦王失踪的消息公布天下的。而到了那个时候,正好和他提出交换条件。那便是让太后暂时监国,再徐徐图之。他相信,吉华为了大局着想,一定会同意的。 “那就拜托御史大夫大人了!” 两个阴谋家拱手而别,各自分头行事。 不过,他们却万万没有想到,太傅吉华在昨夜就已经知道了事情的全部始末。而且,他也是最后一个在黑夜里送走秦王的人。 “去看看人间疾苦也好……老臣等待着大王重新归来的那一天。江湖险恶,千万珍重!” 第四十九章 何处人间可逍遥 而就在这天夜里一直到第二天宫中发生混乱的时候,有其他几件事也在不同的地方发生。虽然在当时并没有人意识到其重要性,但实际上,却对后来的天下局势产生了重大的影响。 天色刚刚破晓,街道上还一片朦胧。御史大夫府的后门,有一个轻飘飘的身影从墙上掠过,布衣青衫,身后背剑。这条巷子里并没有任何人影出现,他略微扫视了一眼,然后便脚步轻盈地向前走去。 而就在半个时辰之前,御史大夫冯劫刚刚找他商议过计策,驱车从前门离开了府中,直奔长平侯府去了。从冯劫口中知道了昨夜宫中发生的一切事情之后,这位化名叫做韩良的年轻公子,毫不犹豫就收拾收拾东西,随后走人了! 所谓是非之地,不可久留。他比谁都明白这个道理。既然阿旁宫中的形势并没有按照他预期的那样发展,那么就不必再勉强了。一直以来,不管做任何事,从容不迫,游刃有余,才是他的性格。如果明知不可为而去为之,甚至强行逆天而行,在他眼中都是下下之策,从来不取也! 西入咸阳,将近一年。如今又是秋色初凉时节,韩良公子回头望了一眼这座建筑规模宏大的王城,在深深感叹其气势的同时,也不禁在嘴边冷笑一声。 “王气将尽,山河蒙尘。不过如此……大秦王朝已经再也不可能恢复其荣耀了!灭亡只不过是时间早晚的问题罢了。” 天下叛军此起彼伏,各路英雄风起云涌。这次离开咸阳城之后,他的最大愿望便是择一明主而投之,以彻底的推翻这个庞大的王朝。如果可以的话,等到天下平定之后,便重新回到故国的土地上,延续宗脉……祖宗的坟墓想必已经荒芜多时了! 一边沉思一边往前走的年轻公子,转出这条街道,正要纵身而去时,忽然感觉眼前一暗,前方有人拦住了道路。而与此同时,左右和后面三个方向,也已经影影绰绰出现了数十道黑影。就在这处街道拐角处,刀光闪烁,这些凶神恶煞般的面孔封锁住了全部逃生之路,把他包围在了当中。 “你们是什么人,想干什么?” 韩良握住了随身所带的剑。他冷冷的打量了一眼,确定这些人自己并不认识。却不知道他们意欲何为。然后,他便听到了一声冷笑。为首的中年汉子肩上扛着一把鬼头大刀,他用手指了指韩良说道。 “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自己暗地里做过什么事,难道真的不知道吗?” “我与你们素不相识,此话怎讲?” “哈哈哈!好一个素不相识。你这厮自从来到御史大夫府中,我们就没有停止过对你的调查。御史大夫大人又是何等样人,岂能忍受你的欺瞒?恐怕你还不知道吧?就在这几天,你的一举一动早已被我们探察明白了!” 听到对方这么嚣张的语气。年轻公子眯了眯眼睛,又看了一眼紧紧把他包围在当中的那数十人。每个人神情彪悍,一看都是身手不凡的高手。今天看来想要脱身也难!下一刻,他忽然笑了起来。 “既然你们已经调查的这么明白,那么为什么不到御史大夫面前去请功呢?又在这里啰嗦什么!” 那为首的大汉正是御史大夫府中私自豢养的江湖高手。他带领的这些人,一直以来都在冯劫的直接指挥下行事。冯劫这个老狐狸,之所以能够存活下来,自然有他的谨慎之处。他固然是求贤若渴,急需年轻才俊之士为自己的智囊,为己所用。但每一个成为他手下并且得到信任的人,他都会千方百计的探查明白对方的底细。自韩国故地而来的这位韩良公子,自然也不例外。不过,即便他详细的查访过此人的一切资料,却并没有得到什么有用的线索。归根结底,这也只不过是一个亡国的贵族子弟而已。 但有一些疑惑却一直存在于冯劫的心底。他不相信一个普通贵族家族出身的公子,胸中会有如此韬略。在这将近一年的时间之内,韩良对于每一件大事的详细分析,以及各种应对策略,凡他所询问者,所言无不中的。即便以冯劫这些年的经历看来,在很多时候他也暗自自叹不如。 这样的一个具有天赋奇才潜质的人物,假以时日,如果得到合适机会的话,必定会一飞冲天出人头地的。因此,冯劫在暗自高兴得到这样一个助力的同时,也暗中存了几分警惕之心。而一直派人秘密跟踪和监视他的一举一动,便是其手段之一。 “对于你的具体身份,大人虽然有所怀疑,却一直没有得到确定。因此对你宽容信任,却没想到,你终究还是自己露出了马脚。原来,你就是韩国的那个张良!韩良只不过是你的假名字而已。呵呵!当年以弱冠之身就敢于带人狙击祖龙皇帝车驾的人,果然有几分胆量。你竟敢冒险进入咸阳城,并且挑动是非,妄图浑水摸鱼以逞其奸计……难道真的以为能够得逞吗?!” 那中年汉子呵呵冷笑着,直接就揭穿了对方的真面目。而周围的那些持刀大汉,脸上更是露出得意的神情。他们心里都很明白,只要抓住了眼前的这个年轻人,便是奇功一件。因此,所有人都摩拳擦掌,一步步的逼近过来。 张良反手拔出了背上的剑,仰天大笑。自己的真正身份既然已经被人家发现了,就不必再继续隐瞒。事已至此,无需多言。唯有杀条血路,冲出咸阳了。 “冯劫手下,倒也并不都是些糊涂蛋!哈哈哈,然而,即便如此,你们又能怎么样呢?” “小子,你还不赶快束手就擒!昨天当街刺杀大臣的那些人,都是你暗中捣鬼吧?那几个刺客虽然有几分身手,但他们想要在这咸阳城中兴风作乱,还差得远呢!你暗中指使他们行事,又怎料想得到,恰恰因此而暴露了你自己呢……呵呵!你难道还盼望着他们来救你吗?张良,实话告诉你吧,你召唤来的刺客都已经死了。而他们在死之前,经受不住酷刑,才吐露了你的真正身份。那么,你还有什么可说的呢?” 那中年汉子也是一个厉害人物。看着已经插翅难逃的猎物,他非常享受这种猫捉耗子的感觉。如果对方识趣的话,应该立刻扔下剑,跪地求饶,说不定还可以多活一段日子。甚至御史大夫大人有可能饶恕他的性命也说不定。而如果他要不知好歹,抵抗到底的话。那便对不住了!他的刀已经好久没杀人,正好用来见见血。 然而,他想错了。内心骄傲无比的天纵之才,怎么会屈膝在他们这些身份低微的人面前呢?张良眼中掠过睥睨的神色,真的以为区区几十人就可以捉住他吗? “你们都退去吧!今日我不想杀人,权当是报答这么多日子府中相待之谊了。” 中年汉子和他的手下们彼此对视一眼,以为自己听错了。然后,他们都哈哈大笑起来。那汉子用刀指着张良,对方这副虚张声势的样子,落在他的眼底,只是感觉可笑而已。 “张良,你就别在这里自欺欺人了!你手中的这把剑还从来没有杀过人吧?你有胆量亲自动手杀人吗?呵呵!御史大夫大人之所以信任重用你,是看中的你胸中韬略,却不是你手上的这三脚猫功夫!赶快扔下剑,跟我们走吧!” 听着这一群彪形大汉得意的大笑,张良低头看着自己手中的剑,他也淡淡的笑了起来。这世间,最厉害的剑法可以杀十人,百人甚至千人,以至于万人敌!他从小体质较弱,本来就不是练武的好材料。修习剑术,不过是为了强身健体而已。至于说到杀人,本来就用不到手中的这把剑。他的心中有一把杀人剑!胜过这世间千千万万的高手利剑! “我如果不答应你们呢?” “那么,就只有死!” “好……那你们就都死吧!” 话音刚落,就在四周惊愕愣神儿的功夫。一声尖利的哨音从张良口中发出,紧接着,轰然大响,尘土飞扬。所有人吃惊的循声望过去时,却只见这条街的转角处,半边院墙直接塌了下来。然后,有两个巨大的黑影伏身而起,直接踏着残砖断瓦,大步而行。 “那是……什么?巨、巨人!” 有人惊呼出声。此时天色已亮,这么近的距离内看得清楚。那两个巨大的黑影,分明就是两个体形魁伟足有丈半高的大汉。这两个人形怪物一左一右,挥舞着手中如同树桩般的大铁锥,毫不留情的就对这数十名高手展开了杀戮。 两根大铁椎都带着铁链子,挥舞开来,呼啸生风,在这么狭窄的街道上,几乎是避无可避。而且,这两个大汉别看身形那么高大,行动却是异常敏捷。即便是有人见势不妙想要飞身而逃,没等跳上高墙,就被忽然暴长的铁链打的骨断筋折,掉下来死于非命了。 霎时之间,血肉横飞,刀断人亡,惨不忍睹。 第五十章 山河表里潼关路 御史大夫府邸后面街道上的一地尸体,成为了一桩悬案。因为没有亲眼目睹者,所以大家都说不清,这到底是怎么发生的。 而后来去检查过现场的人,几乎都曾经为此而做过噩梦。因为那眼中所见的景象,实在是太残酷了。数十个江湖高手,不是断胳膊断腿,就是身首异处。甚至有的人,被硬生生的撕裂成了两半。这样的死法,简直令人不可思议。他们就好像是忽然遭遇了野兽的袭击,没有一个人能够幸免。 咸阳城内本来就人心惶惶,再加上这样惨烈的事。一时之间,各种小道消息满天乱飞。府衙上下人等和负责镇守王城的兵马被弄得焦头烂额,也终究没有任何头绪。 得到消息赶回来的御史大夫冯劫,心中有苦难言。自己这些年来搜集的江湖力量,一下子就损失了一大半儿,而且连究竟是怎么死的都弄不明白。这让他几乎要暴走了。 紧接着,有人来报,那位韩良公子也从府中消失了。听到这个消息的老狐狸顿时感觉不妙。联想到前因后果,他好像忽然明白了什么。怒火上涨之下,不由得一脚踢飞了眼前的几案,破口大骂。 “这必定是那厮做的手脚!传我命令,今后再有见到韩良此子者,格杀勿论!” 愤怒归愤怒,冯劫心中却也明白。按照那个年轻人的能力,如果他进入咸阳城的真实目的只是为了图谋不轨的话,那么很可能自己已经杀不了他了。 而与这件事相比,稍早些时候他赶到太傅府中与吉华的商议,倒是有些令人宽慰。不出所料,听说秦王失踪消息后震惊不已的吉华,很快就答应了他们的条件。双方基本达成一致。 在没有确定秦王的行踪之前,这件事必须暂时保密。虽然已经有部分人大略知道了真相,却也无关紧要。只要对外公布秦王身体不愉,需要在宫中好好休养,暂时不便于参与朝政就行了。料想也没有人敢于随便传播。 吉华苦着一张老脸,在经过讨价还价之后,同意王太后暂时监国。等到几天之后她寿辰过完,就可以以这个名义听取大臣们的政事报告了。当然,这只是一个象征意义上的形式。但对于冯劫和白寻这些人来说,只要达到这个目的就足够了。王太后有了名义上的权力,距离他们的最终目标就只有一步之遥了。等到一切部署完毕,夺回传国玉玺,秦王的生死便已经变得无关紧要。到了那个时候,辅助新王继位,自然水到渠成。 吉华面无表情的送走了这位御史大夫。没有人知道他的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风雨飘摇,内忧外患。似乎随时都能把这副苍老的躯体击倒。但他却必须硬撑着最后一口气,来尽量的维持眼前的局面。因为,现在他又有了新的期盼。 “也许,去亲眼见识一番天下苍生之苦,看看这片广阔山河。再回来的时候,能够好好的做一个大王吧……!” 而这句话,也正是他在送夜出阿旁宫的赢子玉离开的时候,拜倒在地,涕泪横流所说的话。 对于王宫里的危险,太傅吉华并非毫无所知。只是却没想到,王太后态度的转变竟然这么快。这才几个月的时间而已,她和背后的势力,就要迫不及待地除掉赢子玉了?看来权力的斗争真是风云变幻不可预测啊。当初为了铲除赵高宦官集团,他们曾经共同联手而战。而今却不得不为了这个王位的最后归属,再次针锋相对了。 不过,吉华却绝对不会认输。这条老命已经是风烛残年,死不足惜。但有人如果想在他活着的时候祸乱王廷,那他必将倾尽全力,不惜以死相拼。 大秦王朝虽然已经到了极其危险的时刻,但只要内部王位稳定,外面大秦军队效命。终究会逐渐恢复元气。毕竟,虽然天下汹汹,叛乱四起。有函谷关固守,包括咸阳王城在内的秦国故地,大部分民众还是会维护秦王朝利益的。不管这是不是他的一厢情愿,总之,这位老臣和他的追随者们一直都对大秦王朝忠心耿耿,至死不渝。 在听到宫中生乱的第一时间,太傅吉华在又惊又怒的同时,立刻就要集合力量,杀进阿旁宫去,肃清所有的乱臣贼子。也好让秦王安心回宫。不过,赢子玉态度坚决的制止了他。 “太傅……我不想再回去了!” “大王!这是说的什么话?阿旁宫既是大秦王朝的王宫,更是你的家。暂时出来避难可以,怎么能够不回去呢?” “可是,那里边的人都想杀我啊!好不容易逃出来,又回去干什么嘛?” 赢子玉嘟起嘴巴,心里已经打定主意,是绝不会再回去了。吉华叹了口气,他转头看向站在旁边的那个身影,无奈的问道。 “卫央,是你带她出来的吧……你可知道这件事的严重性?” “其实,在宫中有什么好呢?既然她想自己到处去看看,太傅难道不觉得这是一个最好机会吗?” 换了一身普通衣衫的卫央,无所谓的耸了耸肩膀。他肩头上打着绷带,斜背着自己的剑,还有赢子玉的一个包袱。如果不认识的人看到他们两个,倒像是两个英俊的年轻士子要去结伴同游呢。 天上乌云翻滚,地下迷雾重重。默然良久的吉华,终于还是点头同意了。其实他心里很明白,不管自己同不同意,都阻止不了这件事了。既然如此,还不如让赢子玉暂时用这种方式躲避危机,出去游历一番呢! “卫央,大王安危就全托付在你身上了。你既然能够把她从宫中带出来,相信你也一定有那种能力,毫发无伤的再把她带回去!” “太傅,我的名字叫卫长风!” “这又有什么分别吗?” “当然有分别!天下无论任何人,想要在卫长风面前逞凶,都不会成功!” “好吧,年轻人,我相信你有这种能力!不过……只盼望你要守住自己的承诺,不要因为你自己的原因而让她受到任何伤害啊!” 卫长风苦笑一声,只得点头。这老狐狸的眼睛好像能看透他的内心,虽然自己大可不必答应他什么。但在这双苍老目光的注视下,他还是对他做出了承诺。 “放心吧!我自会保护她周全。不过,什么时候回来,却是她自己说了算,我无能为力!” “好!一言为定……老夫相信,大王会自己回来的!” 几天未见的太阳终于还是露出了脸。咸阳城外,站在高处最后回头观望这座王城的赢子玉,想起分别时那老臣的殷殷叮嘱,她的心中也不禁有几分难过。 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她终于走出阿房宫,走出了咸阳城。又怎么能够轻易的再回去呢?回去只意味着将来困守孤城等死。而离这座王城远远的,说不定会就此改变命运,再也不用提心吊胆了。在这么简单的选择面前,傻子才会再回去呢! 想明白这一切的女子,阴霾尽去,内心重新振奋起来。她现在是女扮男装的模样,穿了一身束腰锦袍,看上去就是一个富家公子。而在不远处默然而立的卫长风,背着剑和包袱,明显就是一个长随了。两个人以这样的身份行走江湖,想必会有趣得很吧? “喂!既然我们已经不在阿旁宫了,为了行走方便,是不是需要互相改一下称呼啊?” 卫长风回过头来,看着这个满脸喜悦之色的女子,他的内心似乎也忽然明朗起来。不过,他撇了撇嘴,故意说道。 “出了阿旁宫,谁还会认识你呢,需要改什么称呼……你从哪里知道的这些?” “书上都是这么说的啊!行走江湖嘛,就是要隐藏身份,才能行侠仗义,打抱不平……嘻嘻!” “行走什么江湖?我只不过是和你出来暂时避难而已。等到半年合约期满,我们两个人之间便再无关系。我回我的故乡,你还是要回你的王宫。” “那我要不回去呢?” “不回去……你无依无靠的,能去哪儿?” “这天下之大,何处不能为家呢?再说了,不是还有你嘛!卫央,你去哪儿,我便去哪儿!” 看着她的娇憨模样,卫长风感觉有些头大。他忽然意识到,自己一时冲动,那么轻率的就把她带出阿旁宫来,可能是自找麻烦,捡了一个烫手山药啊! 林阴小道上,骄阳正好。两个人一边说着,一边向远处走去。而在他们身后,咸阳城门紧闭,紧张气氛正逐渐笼罩了这座天下最大的王城内外。只不过,这里发生的一切,已经在很长一段时间内与他们没有关系了。 两个人一路东行,风餐露宿,却一点儿都不觉得辛苦。过蜀山,再穿越广阔的巴蜀平原。一直到踏出函谷关外,才算是真正离开了原先的秦国故地。表里山河,扑面而来,前面就是潼关了。赢子玉欢呼雀跃地问道。 “卫央,你会带我去你所说的桃花源吗?” “既然答应了你,当然会带你去的。不过,在此之前,我想先顺路去探望一位故人。” 第五十一章 烽火难熄 身在咸阳城的秦国大臣们,可能至今也没有真正弄明白天下形势到底已经混乱到了一种怎样的程度。虽然大秦军队最近取得的胜利令人安慰,但他们又怎么可能知道,在这背后秦军所付出的代价到底有多么惨重! 其时,扼守咽喉的潼关虽然还在大秦军队的手中,但从这道重要的关城再往东,却已经是处处烽火遍地狼烟了。 就在这最近几个月之内,叛军在这一片地带的力量已经发展的空前壮大,秦军唯有紧守潼关,不求有功,但求这道关口无碍而已。 距离潼关仅百里之内,便有数支叛军在这里占据着不小的地盘。如果他们的全部力量加起来,也差不多将近有十万之众了。只不过,一直以来,这些叛军都各自为战,各自占据各自的地盘儿,并没有形成一个统一的军事联盟。这其中的原因很复杂。但总地来说,还是叛军领导者的目光短浅所形成的。 当然,麾下多则数万,少则数千的这些叛军首领们,没有人会愿意主动去接受别人的领导。大家都是从一无所有揭竿而起走到了今天的地步,所经历的浴血拼杀和惨痛伤亡,谁也不比谁少多少。这些年来发展起来的人马和所占领的地盘儿,谁又会甘心去交给别人呢? 对于叛军中的大多数人来说,他们最初反抗的目的,也许只是为了生存的需要。大秦王朝各种沉重的赋税和徭役,压的人喘不上气来。不得已他们才走上了这条道路。刚开始的时候,还没有人会想到太久远。只求能够暂时依靠自己的力量摆脱那些残酷的压榨就满足了。 可是到了后来,随着各种军事力量的逐渐壮大,一些在从前不敢想象的野心,也随着疯狂的生长。于是,越来越多的人开始考虑陈胜王所首先提出的那句口号的可能性。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人生在世,没有人甘于平庸。即便是杀猪屠狗、引浆贩卖之流,心中也有着一个荣华富贵的梦。自从祖龙皇帝一匡六合,统一天下之后,在许许多多身份不同的人内心深处,这世间就已经没有了不可能办到的事。 尤其是在那些六国遗族心中,因为仇恨和愤怒的驱使,他们的这种心情就更加迫切。在遥远的将来,即便是不能像大秦王朝那样做出统一天下的伟业,只恢复各自的故国,也算是了却胸中遗憾了。 就比如势力范围控制着华阴附近两三县之地的楚国贵族后裔景驹。便是这其中具有代表性的人物之一。今年已经四十多岁的景驹,是原先楚国王族的旁支。楚国灭亡之后,王室成员几乎被杀戮殆尽。就连不是嫡系的旁支,也很难幸免。景驹和其他几人拼死逃亡之后,就变成了流亡的贵族。岁月变迁,年岁增长。不管所处的环境如何变化,他始终都没有忘记亡国之恨。 景驹也算得上是一个非常有能力的人了。他和他的追随者们,从刚开始的几十个人发展到如今万余人的水平,仅仅只用了不到一年的时间而已。 苍海横流,方显英雄本色。景驹自认并非英雄。自从正式举起叛乱的大旗那一天开始,他就随时都作好了死去的准备。无论怎么说,大秦帝国的黑色铁甲军团,仍旧是这世间战斗力最强的军队。想要突破他们的剿杀,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至于说战而胜之,更是难上加难。 只不过,包括景驹在内的所有叛乱者们可能都没有想到,大秦军队的战斗力已经大打折扣。他们已经失去了统一六国时候的锐利锋芒。面对着此起彼伏出现的天下叛乱,颇有些捉襟见肘,难以应付了。 一旦察觉到这一点,景驹和许许多多的叛乱者一样,简直是大喜过望。这让他们看到了复国的最佳机会。因此,虽然陈胜被杀,最近一段时间,局面又有些不利起来。但他们还是义无反顾的坚定了自己的决心。不达目的决不罢休,灭秦复国,唯死而已! 景驹的军队就聚集在县城附近的一座山里。为了以防万一,他从来不会在县城驻军。虽然这两三个县都已经在他的掌控之中,但他还是不放心。手中的这万余人马,就是他全部的资本和倚仗。如果一旦有失,那便万劫不复,后悔不迭了。 密切关注着天下形势发展的这位楚国王族后裔,对于麾下力量的巩固和发展,还是感到比较满意的。不过,最近也有许多烦恼的困扰。其中之一就是粮草的短缺。而这也是所有叛军都面临的最重要问题。 因为气候的原因,最近几年不是大涝就是大旱。再加上蝗灾等许多自然灾害,粮食每一年都欠收。而官府赋税不减,各类苛捐杂税加重,更是弄得民不聊生。叛军想要得到足够的粮食,已经是越来越困难的事。 在这样的情况下,景驹不得不命令他的军队尽可能的劫掠粮草,以满足继续作战的需要。虽然这样做已经违背了最开始举起义旗时的初衷,但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如果一支军队连最起码的生存都不能保证,那么又何谈其他呢? 而除此之外,让他感到有些头疼的事,便是最近面临的一次至关重要的选择。原来,随着大秦军队在平叛战场上取得了几次较大胜利后,各地叛军的生存空间被大大的压缩。几个实力较强而又有头脑的叛军首领,已经开始预感到如果继续这样下去,那么大家伙儿的日子很可能越来越难过了。为此,有人首先提出倡议,号召天下反抗大秦王朝统治的所有叛乱者都联合起来,同仇敌忾,共同来应对秦军的逼迫。 这个建议一经提出,立刻得到了那些较强实力叛军首脑的赞同。只要手中有那个力量,谁不希望借此机会整合天下叛军,来创造出一个新的局面呢?而且,即便只是为了大家的生存,这也是一个最好的办法。 陈胜之死,让叛军中的每一个人都感觉心头沉甸甸的。如果再不采取有力的措施,把这一盘散沙凝聚起来。那么在不久的将来,大家很可能会被秦军一一击破,所有人都会落到一个死无葬身之地的下场。 因此,组成一个天下叛军的联盟,已经越来越成为一个最紧迫的任务。而对于像景驹这样实力较弱又分散在各处的叛军来说,这更是一次艰难的选择。因为他们心里很明白,以自己的实力,一旦加入其中,很可能会面临着被吞并的命运。名声已经震动天下的那几个大叛军首领,传说都是枭雄之辈。想要与他们争夺利益,简直是自取其辱。 宁为鸡首,不为牛后这样的道理,景驹还是非常明白的。为了这件事,他已经与部下们商量过好几次了。至今也没有想出一个更稳妥的办法来。毫无疑问,如果其他的叛军都联合起来了,只剩下他们这些人不加入其中的话,肯定会成为秦军攻击的主要目标,那么灭亡便指日可待了! 这可真是让人进退两难啊!被部下们推称为“大楚将军”的景驹,最近几天失去了一贯以来的从容。只有到了这个时候,他才后悔自己没有早早的招罗人才,以至于手下都是些粗莽汉子,连个帮他拿主意的人都没有。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有一个意想不到的人突然来到了他的军中,给他带来了惊喜,也带来了希望。当景驹听到手下人汇报的时候,他简直怀疑自己听错了。连衣服都没有顾得上换好,就急忙跑出来迎接。当看到对面那个潇洒的身影走过来时,他才确信,果然是当初自己非常看重的那个朋友来了! “子房!我真没想到是你。却是从何而来?辛苦!辛苦!” 景驹一把抓住来人的手,掩饰不住脸上的笑容。而对方却只是淡淡的笑着,以礼相见。 “景将军,一向可好?当年颍上一别,不觉岁月匆匆,已是将近十年了。看到故人依旧,更胜往昔。而且坐拥连城,万众听命。良甚是欣慰!对于昔日的帮助,我从来不敢忘记。所以今日路经此处,特来拜访……呵呵!” 景驹看到名叫张良的这个年轻人对自己甚是恭敬,他脸上的笑容更盛。一边拉着他的胳膊往里走,一边心中已经在暗自盘算。这次既然来到了自己的地盘,无论如何都不能放他再离开! 十年前,跋涉江湖的那个少年,毅然做出了截杀祖龙皇帝车驾的决定,博浪一击,震动天下。而世人却都不知道,这其中也有他这个楚国王族后人的功劳。在那次慷慨的酒后,正是景驹介绍张良认识了隐居世外的沧海君。从而自他那里求得了力能扛鼎的力士。这才有了后来的壮举。而他们之间的友谊,也正是从那时候开始的。 “子房,这次前来,可有好消息带给我吗?” 接风洗尘宴上,景驹亲自敬上一杯酒,殷勤相问。而对方果然没有让他失望,随后说出的话,令他一下子就热血沸腾起来。 第五十二章 拔剑以待 每一个六国遗族,都有一个复国的梦。景驹自然也不例外。只不过,按照他的能力。却知道这个梦想很难实现。 自从起兵以来,他和他的追随者们即便是拼了老命,也只能做到现在这样的水平了。虽然已经占据了不小的地盘儿,大可以再扩充人马,但实际上,却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 轻而易举的指挥千军万马,攻无不可,战无不胜。这是那些绝无仅有的天赋之才方能做到的事。景驹自问没有这样的能力。养活眼前的万余人已经是他的极限,如果再多一些人马,恐怕不用去和别人拼杀,首先就要把他自己操劳而亡了。 在这样的时刻,就显出人才的重要性了。景驹看着麾下的那些粗莽汉子,都是一些只知道勇猛冲杀之辈。他不禁摇头叹息,无比渴望要得到一个能够帮助他的人才。为此日思夜想,寝食不安。而现在,有一个这样的人才主动送上门来,他简直要欣喜若狂了。而随后张良在杯酒之间对他低声透露的一个消息,让他失去了一贯的从容。连说话的声音几乎都有些颤抖了。 “你说什么?子房,你要辅助我成为天下叛军的盟主……这、这是真的吗?” “景将军,此事事关重大,当然不是儿戏。我们相交多年,又怎么会随便开玩笑呢?呵呵!” “这可真是太好了!子房,有你助我,大事可成矣!可是,当今天下英雄并起,比我实力强劲者不可胜数,你又为什么偏偏选中了我呢?” 景驹能够在大秦军队的围杀中走到今天,可并不是一个蠢蛋。他自认自己可没有那么大的魅力,能够让具有大才能的人主动屈身相就。即便他对张良有恩,却也不相信对方能够带来如此大的回报。 如果真的能够被推上天下叛军盟主的地位,那么这意味着什么,就太值得期待了。景驹的心中砰砰乱跳,几乎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而张良马上就给他吃了一颗定心丸。这个脸上一直带着从容浅笑的年轻人,就是能带给人这样的力量。 “将军,何必要这样问呢?俗话说受人点水之恩,必当涌泉相报。将军当初的相助之情,自当得到丰厚的回报。而除了这个个人原因之外,将军身为楚国王族后裔,本身就有这个资格。却正是最合适的人选。放眼当今天下义军,力量最强者,无不与当初的楚国有极大的渊源……呵呵!推举将军为天下义军盟主,正是人心所望,又舍你其谁呢?” 听到张良这样说,景驹的脸上都快要笑开花了。他拍着对方的肩膀,感觉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说到了自己的心坎儿上。 “子房果然是个有心人啊!不仅胸中有丘壑,而且眼光高远,人所难及。如果假以时日,必将成为天下英才,成就一番大事的。能够得到你的辅助,是景驹之福也!哈哈哈!” 两个人相谈甚欢。麾下的心腹将校们也轮番过来敬酒。张良来者不拒,竟然是海量。见他如此豪爽,上下人等无不倾心佩服。 “子房,这件事虽然说起来容易,恐怕做起来难啊。实不相瞒,就在不久之前,有人还派人来到这里,想要说服我带领着所有兄弟前去投靠呢!呵呵,只是我思考再三,还是婉言拒绝了。” 景驹心中高兴,很快就带了几分醉意。再加上他对眼前这个年轻人已经十分信任了,有许多事就不再隐瞒。而对方停下酒杯,只是笑眯眯的问了一句。 “是谁有这么大的胃口,想要来合并将军的力量呢?” 景驹微微叹了口气。说起这件事,他就感觉到心头十分不痛快。只不过一直没有人替他分忧排解,也就自己埋在心里算了。现在遇到张良,他却似感到如噎在喉,不吐不快。当即重重的拍了一下酒案,声音中带了几分愤懑。 “还能有谁?就是那项氏兄弟呗!他们自恃兵马强壮,一天比一天势力庞大。现在已经越来越霸道,简直是谁也不放在眼里了……哼!” 张良收敛了笑容。他看着因为气恼和酒意而满脸涨红的这位“大楚将军”,有些疑惑的问道。 “将军口中所说的项氏,难道是纵横江淮之间的项梁兄弟吗?” “正是他们!” “这就有些奇怪了。他们怎么能做出这样的事来呢?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项氏世代为楚将,祖上也曾经为楚王麾下的著名将军。这样的人物,应该对楚王室后代忠心耿耿才是……他们怎么可以对将军无礼呢?” “唉!道理虽然是这么个道理。但时移世易,楚国灭亡已久,人心凋零。他们对王室后代失去了忠心,却也不足为怪。子房,让我气恼的不是这些,而是他们那副盛气凌人的模样。大家是为了反抗秦王朝而起事,本应该同仇敌忾,共同努力。将来如何,现在看还遥远得很呢……可是,他们叔伯兄弟现在已经露出了野心,恐怕其志不小啊!” 景驹又仰头喝了一杯酒,语气越发气愤起来。这也不怪他心中感到愤懑失落,实在是上次项梁派来的使者太无理了。那说话的语气颐指气使,令他和所有部下们都气愤难当。只为了这一点,他们也绝对不会听从对方的意志。 听完这件事的来龙去脉,张良对他好言相劝了几句。项梁军势力的发展之快,他在咸阳的时候也有所耳闻。却没想到他们的野心竟然也越来越膨胀了。为了灭秦大计的考虑,看来很有必要亲自去看一看项氏究竟强大到了怎样地步了。 想到这里,他极力的宽慰道:“将军不必为此而介怀。项氏兄弟虽然实力强劲,有些凌视群雄,但这好像并不能长久。” “子房,此话怎讲?” “最近以来,陈胜王被诛,秦军气势大涨。在这个时候做出头鸟,殊为不智。如果我所料不错的话,大秦军队下一步的目标,已经对准了项梁兄弟了!将军不妨拭目以待,看看形势的发展再说。” 景驹闻言,目光中猛然闪现出光芒,他吃惊的看着侃侃而谈的张良。有些不相信的问道。 “你是说,项梁的军队现在已经很危险了吗?” “将军,这世上并没有什么太确定的事。我刚刚从咸阳而来,对于这边的各方势力情况还并不太了解。之所以做出这种推测,只不过是根据直觉而已。如果项氏兄弟真的如同将军所说,野心已经如此外露的话,那么秦国军队下一步将要铲除的人,便非他莫属了!” 张良温润如玉的脸上波澜不动,但他口中说出的话,却是令人心惊。听到他分析的这么透彻,景驹已经信了七八成。思量之间,他脸上神情复杂,很明显,同为楚国人,他并不希望看到项梁军队的失败。 “那……需要派人去对项氏兄弟加以提醒吗?” “将军,这世间事,一半在于人为,一半却早已天定。如果项氏兄弟注定灭亡,那么谁也救不了他们。而如果他们是搅动天下波澜的人,那么大秦军队又怎么能够奈何得了他们呢?将军不必去管别人的事,当务之急,还是利用这个机会,好好发展自己的力量吧。” 景驹和麾下将校们互相对视一眼,他们一起举杯,带着满脸佩服的神色,再敬这年轻公子一杯酒。 “子房,今后一切军中大事……就此拜托了!” 张良并没有推辞,他接过来一饮而尽,白玉般的脸上也现出了红晕之色。酒意带动胸中的波澜,豪迈之情不禁油然而生。如果再加上景驹的这万余人马,能够听从他安排的军事力量已经达到了五六万人。虽然,张良心里很清楚,这些叛军首领目的各不相同,他们都想要借助自己的才能来壮大力量,以实现个人的野心。但这又有什么关系呢?在这乱世,谁又不是在利用谁呢?他不管他们的目的到底是什么,只要能够借助于这些叛军的力量,来推翻大秦王朝就足够了。而这,也是他今生唯一的信仰! 不过,在此之前,却有一件至关重要的事,他需要去确定。而景驹手中的力量,正是他需要借助的对象。 “将军,我从咸阳城出来的时候,听说了一件蹊跷事……这件事事关重大,我需要你的帮忙。” 景驹拍了拍胸脯,满口答应下来。只要张良肯为他效力,什么事都好说。不过,面对他随后好奇的询问,张良却只是微笑着说,自己也还没有确定的事,暂时还不便于让将军知道。 景驹并不多问。当场就调拨了五百得力手下,听从张良公子的调遣。既然对方说早晚会告诉他,却也不必急在这一时。 不动声色之间再次饮下一杯酒的张良,抬头看着远处的峰峦起伏,说不清为什么,他有一种奇怪的直觉,如果出咸阳城时所得到的那个绝密消息是真的话,那么在这潼关附近,他一定会等到该等的人的! 第五十三章 华阳道上秋风客 虽然外面已经兵荒马乱,但对于有些人来说,该做的生意还必须要做。祖辈经营了数十年的小店,不能说关门就关门。毕竟,一家人养家糊口还指着它呢。 位于华阳道上的秋风客栈,便是这世上千千万万辛苦支撑的小店之一。如果在往年时候,这间处于交通要道上的客栈生意也还算是兴隆。南来北往,以及自潼关东去的客商和行人们,有很多都会在这里落脚。但这两年以来,先是盗匪横行,再是叛乱四起。过往行商者明显减少,客栈主人的处境,自然也变得异常艰难起来。 秋风客栈所处的地理位置确实不错。它就坐落在大道左侧。背后不远处便是连绵的山林。而再往前走就是平坦的平原地界了。一般来说,自西面方向过潼关而来的人,都会在这里歇脚。洗去一身征尘,喝上几盏茶之后,再继续自己的行程。 秋风客栈的主人,是个满面油光的大胖子。名字叫作季五。其实不用细说,只从这名字排行上,就可以看出他也是贫苦人家出身。而如果只从表面看的话,他倒是长了一副凶恶的模样。一般人不敢随便靠近搭讪。但实际上,这却是一个很和善的人。虽然自家也并不富裕,但如果遇到需要接济的过路者,他总是尽其所能,提供帮助。 这家客栈也算是个老字号了。几十年来,风风雨雨,南来北往的客人换了一茬又一茬,不管外面的形势怎样变化,它却依然存在。三层木质结构的小楼,加上后面的几进院落,便成为了给许多过往之人提供便利的场所。 华阳道方圆几十里之内,虽然也有其他客栈的存在,但却都比不上秋风客栈的名声大。因为这里始终都能做到宾客如归,不管是任何身份的住店者,都能被一视同仁的对待。而且还有更重要的一点,这里的饭菜价格便宜实惠,客栈前面有单独的酒肆和茶铺,皆十分方便。正因如此,虽然天下纷乱不堪,但只要是出门在外的人经过这里,还是愿意住到秋风客栈来,方才安心。 当秋风又起,满地黄叶堆积的时候。季五在认真的擦着酒肆里的每一张木案。最近因为各种原因,再加上战争不断。在客栈里帮忙的伙计,走散了大半。有许多事他不得不亲力亲为了。案上落满了尘土,虽然客人稀少,却也马虎不得。他从来都是个要干净的人,在这些事上最为注意。 这几天客栈里住的人并不多。除了几个行走南北的商贾老客之外,昨天住进来的那两个年轻人,算是新面孔了。以季五老辣的眼光看来,他一眼就看出,两个年轻人的身份一个是富贵公子,另一个应该是带剑的长随。而听他们说话的语气,好像是已经走了很长的路,才走到这里来的。这让季五未免感觉有些诧异。按理来说,在这个兵荒马乱的时候,但凡是富贵人家都不会随便让公子哥儿们出来的。可他确信自己不会看走眼,那个稍微面嫩些的年轻人,从行为举止上,一看就是出身于极其富贵的门第。却不知道他们为何要过潼关,又要往何处而去。 不过,心里感到奇怪归奇怪,季五却不会乱打听,也从来不会去探听别人的秘密。这是他一贯遵守的原则,更是秋风客栈的信誉所在。 远来是客,宾至如归。门口木联上所刻的这几个大字,得到了所有住店者的认可。这些年来,在这秋风客栈里不管发生过任何事,季五都能够凭着经验和能力妥善的解决。这块招牌可是族上传下来的,他绝对不会砸在自己手里。 秋风客栈信义为上,大名远扬。不得不说,正是因为季五严格的遵守了这世间法则,才得以如此。 时间正是午后时分,太阳晒的人身上暖洋洋的。季五亲自做掌柜,指挥着几个店伙儿伺候好客人。然后自己倚在那里打盹想事情。这几天他心头又添了几丝忧虑。因为让他不省心的那个侄儿又回来了。他虽然没有多问,却也明白,那家伙一定是又在外面闯了祸,然后到这里避难的。 季五兄长早死,留下这两个侄儿都是跟着他长大的。可以说视如己出,和自己的亲儿子也没有什么分别。不过,这两个侄儿子却与自己的儿子大大不同。他们自少年时就任侠使气,喜欢舞刀弄棒。因此闯下不少祸来。尤其是这个身为弟弟的二侄子,最为让人不省心。这次回来,身上带了好几道伤。让季五又是担心又是心疼。 不过,这些年来他也习惯了。倒也并没有对他过于责骂。给侄儿敷好伤药,包扎好伤口。一再叮嘱就在后院儿好好养伤,没什么事千万不要出来。那后生却只是惫懒的笑着,反过来安慰叔叔,让他一切放心,自己养好伤就走。 季五摇头叹息。他知道自己这两个侄儿虽然桀骜不驯,但他们却都是心存侠义之人。后来不会去做伤天害理的事。而这也正是最让他放心的地方。只是,在这乱世将临的时候,像这样空有一身本事却无处施展的年轻人,恐怕很难施展自己的胸中抱负。即便是做个游侠,又有什么好下场呢? 那些劫富济贫,打抱不平的事,季五这些年来听说过很多。做个这样的侠士,固然令人敬佩。但他却更听说过许多惨遭横死或者是被朝廷诛杀灭绝的惨烈事。总之,他并不希望自己的两个侄儿成为这样的人。如果可以的话,他很想让他们都安安稳稳的待在自己身边,好好经营这家客栈,也算是有个安身立命之所。 “张兄,听说了没有,北边的山匪前几天被全部屠灭了!” “我好像隐约听说过一些。但却一直不敢相信。那股山贼极其凶残,去年我的同伴就是被他们所杀。财物劫掠一空,十几个人都被砍成几段,扔到山涧里去了……也就是从那时候起,我就再也没有走过那条路!如果他们真的被屠灭了,那可是为民除害的大好事。可是却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呢?” “千真万确,这还有假!这件事已经轰动了附近好几个郡县。成千上百的民众都在设下香案祭拜恩人呢!” “那看来就是真的了!这可真是太好了。山匪横行,民不聊生。他们可比那些叛军又危害的多了。” “呃……老弟,叛军的话题还是少议论吧。这个天下将来到底如何,现在已经越来越让人看不透喽!” 季五微微眯着眼睛,耳朵里传来的这些议论声还在继续。说话的这几个人都是住在他店里的老客商,他们常年往来南北贩运货物,华阳道是必经之地。听说最近江淮那边又开始了大规模战争,所以他们暂时停留在了这里,想要弄明白情况之后再南下,免得遭受不必要的损失。而至于他们口中所说的北边山匪,季五倒是知道的很清楚。那是今年才流窜过来的一批穷凶极恶之徒。他们占据山岭,落草为寇。烧杀劫掠,无恶不作。这次被全部屠灭,也算是恶贯满盈,罪有应得了。却不知道他们得罪了什么不该得罪的人,才落得个这样的下场。 至于刚才客商口中所说的叛军,季五微微摇了摇头。其实,就连他也说不清楚,天下叛乱此起彼伏,这到底是好还是坏。而无论怎么样,受苦的总还是普通的老百姓。就连他这间客栈也大受牵连,住客寥寥无几。再这样下去,恐怕就离着关门大吉不远了。因此,他和许许多多普通民众的愿望都是一样的。那就是赶快结束战争,天下重新平定。 客栈一楼空空荡荡,客人并不多。昔日每当这个时候熙熙攘攘的喝酒场面已经许久未见了。几个客商在唉声叹气的劝着酒,说过了山匪的事之后,接下来谈论的话题难免令人丧气。 也就在这个时候,季五听到自己身侧不远处有人轻声笑了一下。他心中一愣,睁开眼睛看过去时,却只见是那个住店的年轻锦衣公子,正在低声对他的随从说着什么。刚才似乎是说到了好笑之事,所以才忍不住笑出声来。他耳边隐约听得几句,好像说到什么山匪,笨蛋之类的字眼儿。他知道这两个年轻人几天之前却正是从北边过来的,难道他们会知道山匪被屠灭的事? 不过,季五随后又不以为然地闭上了眼睛。这富家公子身形单薄,眉清目秀,举止文雅,丝毫不像是个有功夫在身的人。他旁边的那个亲随虽然带着把剑,看上去也大概只是做样子的罢了。却不知道这样的两个人,是怎么会有胆量四处乱逛的。应该是他们的运气好,没有遇到山匪乱贼,否则早就不知道死过多少回了吧! 然而,这位心中在暗自思量的秋风客栈掌柜,恐怕万万想不到,他这次却看走了眼。而他们季氏一家的命运,从此之后更是与眼前之人再也难以分开了。 第五十四章 任侠使气之季布 秋风客栈后院中,名叫季布的年轻人正倚在木栏杆上,解开衣襟,自己又重新清理了一遍左肋的那道伤口。 比起身上其他那几处伤,这道刀伤其实很重,几乎深可见骨。不过,为了怕叔叔担心。他强忍疼痛没有让他知道。叔叔季五已经年纪大了,他不想让他再担惊受怕。如果这次不是迫不得已过来养伤,他都会自己硬扛着的。 把伤口重新包扎好,季布穿好衣服,斜躺下来懒洋洋的晒着太阳。经过这两三天的休养,他的身体已经恢复的差不多了。如果不是因为左肋的伤,他并不想留在这里给叔叔添麻烦。男儿义气,生死由命!从他少年时第一次杀人开始,他就变得再也不怕死了。 当然,死在他手上的人,都是该死之人。他季布的刀下,从来不杀无辜冤魂。只有掌握了确实的恶行,他才会去杀人。而不管是别人的请求,还是他自己的路见不平,只要答应下来,或者是确定了目标,那便不管千难万险,他也一定会去砍下恶人的脑袋。 如果细算下来,这几年时间里,死在他手中的也有数十人之多了。如果换成另外一个人,也许会去四处夸耀,甚至扬名四方。但季布却从来不屑如此。因为,他每杀一人,每平一件恶事,心头不仅没有骄傲,反而只是感到悲哀。 季布越来越感觉到,那些少年时听过的许多太平盛世传说,终究都只是骗人的把戏。这世间从来都没有盛世,也没有真正的正义平等。 三皇五帝已作古,文武周孔皆为灰!就连尧舜禹汤,也只不过是那些贵族们用来愚弄普通百姓的虚构罢了。毕竟,想要让老老实实的百姓听话,总得给他们一些虚幻的希望。要不然大家都绝望了,一片死灰,那谁还会甘心听从他们的奴役呢? 季布并没有读过多少书,但他就忽然自己明白了这些道理。因为他有一个最好的老师。那便是手中的刀和心中的侠气! 不管是再穷凶极恶的家伙,也不管是再横行乡里的恶霸乡绅,只要他一刀砍下头来,那便万事休矣! 刀头舔血的日子里,只信奉自己手中刀的季布,已经无惧生死。如果在这世间还有令他所牵挂的事的话,那便是季五这个叔叔,还有他的哥哥季心了。在好几次遭遇生死危难的关头,正是为了再见到他们的信念,支撑他勇敢的活了下来。 但也有差点儿死去的时候。最近的一次就发生在几天前。潼关附近的山里,那伙山贼十分猖獗。人家都是兔子不吃窝边草,可他们倒好,最近一段时间之内也不知道发了什么疯,只要有机会就窜下山来,烧杀劫掠,连妇孺都不放过。 其实,这伙山贼也是被逼疯了,为了生存而不得不如此。原本他们就是半路逃跑的苦役,也曾跟随陈胜、吴广揭竿而起,亲眼见证了这两个天下首叛者从兴衰到败亡的全过程。作为他们的手下,没有人敢于随便收留。各地反叛的军事力量虽然都打着陈胜、吴广的名号,但实际上,只不过是借用他们的名头而已。对于他们的部下,却是敬而远之,唯恐沾上了晦气。 另一方面,这些败亡的囚徒们更是遭到大秦军队的极力追杀。他们每个人心里都很清楚,只要落到秦军手里,那么绝对有死无生,而且会死得惨不堪言。随着吴广和陈胜在相隔不到一年的时间里先后死去,他们的所有部下更是树倒猢狲散,成了无人收留的丧家之犬。 占据在这座山中的匪徒,就是相继流窜到此的陈吴旧部。流落到这样的地步,这些匪徒心中的愤恨可想而知。既然没有办法找大秦军队复仇,那么就只能把这些怒火发泄到一些无辜者身上了。 而另一方面,他们之所以这么不分差别的疯狂屠杀抢劫,更是因为自身的生存状况差到了极点。若不如此,很可能就熬不过即将到来的这个冬天了。为了不冻饿而死,也就管不了那么多了。 季布从河东归来,本来是要到华阳道探望叔叔的。却不料,走到半道,正好遇上一伙二三十人的劫匪下来洗劫一处村镇。他自然不能见死不救,拔刀而起,杀退了那伙匪徒。 村镇上的人对季布极为感激。拿出仅有的食物来招待他。然而,谁也没有想到。就在当天夜里,更多的山匪呼啸而至,包围了整个村镇,然后杀人放火,展开了无差别的杀戮。 季布从睡梦中惊醒,怒发冲冠之下,与之奋力拼杀。但终究寡不敌众,他虽然已经拼尽了全力,却阻挡不住这些悍不畏死的匪徒们。到最后,他被数十把刀逼到墙角,在身受重伤的情况下,被捆绑起来,成了俘虏。 被拖在马后的季布,眼睁睁的看着匪徒们杀光了全镇的人,然后放一把大火,把所有的房屋都点燃了。在他怒火燃烧的眼睛里,所有的一切都变成了和鲜血同样的颜色。 胸膛里热血翻涌的侠士,本来也应该死在匪徒们刀下的。不过,为首的山匪头领却并没有当场杀他。因为,这个勇敢的年轻人很合他的胃口。如果能够收为己用,今后应该可以给自己提供很大的臂助。 于是,山匪们听从首领的命令,在把整个集镇的财物都劫掠一空之后,带着捆绑结实的季布,连夜回到了山中。并且在接下来的两天时间里,有人专门过来劝降。但季布是何等样人!他怎么肯和这些家伙同流合污呢?而在遭到他的几次破口大骂之后,山匪头领也恼怒起来。既然敬酒不吃吃罚酒,那还有什么好说的?趁早一刀两断,扔到山上喂狼算了! 而还没等怒气冲冲的头领亲自拔刀杀人呢,却听到两个手下兴冲冲的赶过来汇报。说是西边来了两只“肥羊”,正从山下经过呢! 既然买买来了,倒先不急着杀人。山匪头领收住刀,站在山洞门口详细询问的时候,这才弄明白。原来却是化装下山探听消息的兄弟,无意看到有富家公子在外露财,他们见机心动,跟着走了几十里的路,却发现他们朝着这边来了。大喜过望之下,这才急忙来向头领请功的。 山匪头领曾经当过叛军中的将校,算是有些头脑的人。他在仔细询问过那行路客人的情形之后,虽然感觉到有些奇怪,却也并没有太在意。潼关以东的这片区域兵荒马乱,已经很少有富贵人家的子弟随便经过。但如果有骄傲自大的家伙,自以为没人敢惹,就大摇大摆地赶路,也不是没有可能。 想到这些,他不再犹豫。送上门来的“肥羊”不宰白不宰!即便对方是附近郡县的官宦子弟,他也不怕。自己手下有两百多号弟兄,占据着这座险峻的山岭。除非调集驻守潼关的军队来围剿,否则根本就无济于事。而想要为了这等小事调动潼关军队,恐怕连郡守都办不到。这又有什么可怕的呢? 所以,山匪首领命令手下得力亲信带着几十号人就下山了。在他看来,对方不过区区两个行路之人,兄弟们出马手到擒来,轻而易举。连去带回应该也用不了半个时辰的时间。 首领的估算果然没有错,甚至半个时辰都不到,大约也就是一炷香多的时间过后,带领兄弟们下山的亲信就回来了。不过,却是他自己回来的。 这个失魂落魄的悍匪,一进洞口,就再也支撑不住,瘫倒在地上了。山匪首领和周围的匪徒们大吃一惊,这才发现,此人浑身是血,双腕齐断,连话都说不清楚,十分悲惨。 “这是什么人干的?岂有此理……来人!赶快去看看发生了什么事!” 首领又惊又怒。见抱住他腿痛苦哀嚎的亲信半天也没有说明白是怎么回事,早已忍耐不住,怒火万丈的朝着手下们大声命令起来。 只不过,还没等他们开始行动呢。却只见山洞口的那块大青石上已经多了一个身影。眼前光线一暗,被绑在一侧等死的季布急忙抬头去看时,在心中暗自吃惊之余,他已经率先看清楚,淡淡阳光之下,有一把剑的反光斜射过来,几乎令人睁不开眼睛。 随后,季布只听到那人长笑了一声,随手刺穿了两个最先扑过去的匪徒咽喉。无声的杀戮便就此展开! 从始至终,躺在地上的季布都拼命的睁大了眼睛,不敢眨一眨。因为,他唯恐错过那个潇洒身影的任何一次出剑。在他这些年的经历中,他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快的剑!甚至连听都没有听说过。和这样的剑客比起来,自己手中的那把刀,可能就只配杀鸡了! 斜阳把洞口的那棵树影,从大青石的这边挪到了大青石的那边。而就在这短暂的时光里,山洞内外的所有匪徒已经都被杀戮殆尽了。那个身穿青色衣衫的身影,收起手中剑,转身欲离去。他只不过是一个过客,并无心大开杀戒。但既然有人要想伤害他和自己保护的人,那么便对不住了! “等等!等等……那个,谢谢你救了我。在下季布!敢问尊名?” 心中砰砰乱跳的季布,从地上挣扎着起来。面对那个居高临下望着他的身影,他就像个面对老师的腼腆少年。 第五十五章 红颜若雪藏叶底 秋风客栈的老板季五,可能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一直以来引以为豪的家酿酒“秋风醉”,会遭遇差评。而且是被一个素昧平生的年轻后生给予了差评。这让他的脸上怎么也挂不住了。 事情的起因说起来很可笑。就在刚才,那几个住店的老客商在酒酣耳热之际,热情的邀请酒店老板也过来喝一杯。长天无事,难免寂寥。既然大家都已经相识多年,对于这些老主顾,季五自然不会拒绝。 于是,生性好客的这位胖掌柜,大手一挥,让店伙儿再从后面捧上一坛酒来,慷慨的说算是他请大家喝的! 那几个客商自然极为兴奋,索性一醉解千愁,也省的去想那些烦心事儿。大家再添上几个菜,把这坛掌柜特意拿过来的酒打开,有人首先尝了一口,已经忍不住大声赞叹:“好酒!原来季掌柜还有这样的珍藏,今天也算是有口福了!” 随后其他人也纷纷品尝,也都随之夸奖起来。而季五只是笑着连连摆手,表示绝不敢当。秋风客栈中的酒,都是他们自家所酿,这是祖传的手艺。季五年轻时也走南闯北,见多识广。虽然不敢自夸取名为“秋风醉”的这种酒为天下佳酿,但他却自信,如此上好的烈酒,在这华阳道上却绝无仅有。 而其他人见其如此,却不容许他过分谦虚。大家趁着酒兴,把他围在当中,由衷的又主动替他吹嘘了一番。 “季掌柜,你家的酒,在潼关一带可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啊!只是可惜酿的太少,不能运往远方。否则,这个名声,可就打出去了!” “是啊、是啊!这倒不是我们故意说好……老季,我们来往南北,也喝过了不少地方的酒。可要论起滋味儿纯正,还是要数这坛秋风醉呀!呵呵!” “唉!如此烈酒,不能经常喝到,也是憾事。不过,当此天下艰难,粮食短缺,想要大规模酿酒实属不易。像我们这些人,能够偶尔品尝一回,尽情一醉,也算是满足了……呵呵!” 大家七嘴八舌,说起这些时,不免又有些长吁短叹起来。总而言之,酿酒不易,而要酿出真正的好酒,更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季五不愿意扫了大家的兴,他给每个人又重新倒满。一坛酒已经所剩不多。然后他呵呵笑着说道。 “大家说的其实都没有错。酿酒确实不容易。但不是我自夸,我家的这秋风醉,不仅仅是在潼关和华阳道区域内首屈一指,就是放到函谷关以东的这片地界上,恐怕也很难有可与之相比的!呵呵……我季氏这祖传的手艺,别家却是学不会!” 说到这些,他的语气中自然充满了骄傲。茶铺和酒肆,是秋风客栈最主要的两个经济来源,更是他们季氏赖以生存的条件。平常他在这方面付出了很大的心血和精力,而得到客人的夸奖,自然是值得骄傲的事。 不过,也许是他这话说的过于圆满了。就在几个客商一片恭维声中,却听到有人轻轻地哼了一声,以一种不以为然的语气说道。 “这酒真的那么好吗?可我为什么感觉稀松平常呢?” 说话的声音虽然不大,但所有人都听的清清楚楚。季五微微一愣,他回头扫视了一眼,却见说话之人正是坐在不远处的那个年轻富贵公子。他这话却是对着身边带剑的长随所说,不过已经被人听到了,倒是显得他是故意这样说了。 不管对方是出于怎样的目的,也不管有心还是无心。自家的酒被别人这样品评,终归不是一件令人高兴的事。季五虽然是个大度的人,可是在这种场合下,也难免心中不悦。当即在众目睽睽之下,他回过身子,虽然脸上还带着笑容,但语气中已经颇有几分不客气了。 “这位公子既然这样说,想必是曾经喝过比这还好的酒喽?那么,可否请教一下,不稀松平常的酒到底好在哪里呢?” 刚才随意批评的锦衣公子,显然没有意识到主人家会不高兴。不过,话既然已经说出口了,他是不会随便收回的。尤其是当他看到身边“随从”眼中流露出的揶揄笑意,显然这家伙是在幸灾乐祸啊!这让他不禁嘟起了嘴巴,心头在略微感到尴尬的同时,却激起了争强好胜之意。于是,他随即接口回应道。 “我虽然并不喜欢饮酒,但却略懂得这其中的好坏。在我看来,你这客栈中的酒还是太寡淡了些……掌柜伯伯,如果这就是你刚才自己所夸耀的祖传手艺的话,那么就太平常了。唉!想必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以现在的水平,你们能够酿出这样的酒来,也算是不容易了。想要再行提高,确实强人所难。” 他这几句话说完,四周顿时安静。一片目瞪口呆的目光看过来,如果说刚开始他对同伴所说的那句话是无心之语,还可以原谅的话。那么这几句话已经明明白白的表明了他的轻视态度。虽然话中对季五掌柜的称呼很是尊重,但这话中的意思却是令人很不舒服。而还没等季五再说什么呢,已经有人把酒杯重重的放到案上,替这掌柜抱打不平起来。 “年轻人,你的口气也未免太大些了吧?小小年纪,又懂得什么酿酒之术了!你若有比这更好的酒,便拿出来让大家尝尝。如果没有,就不要口出狂言了。” 却不料,那锦衣公子似乎故意逞强,他站起身来,走到这些酒客面前,随意提过那坛酒,用鼻子轻轻闻了闻,然后笑着说道。 “我又不怎么喝酒,出门在外,怎么会随身带着酒呢?更何况,我家里的酒也算不得太好。” “那你还在这里说这些没用的话干什么?年轻人,果然说话不知轻重啊!” 听到有人出言讽刺,锦衣公子却毫不在意。他回头看了一眼笑而不语的同伴,眉头一挑,便继续自顾自的说道。 “不过,这却也没有什么为难之处。若想酿出更好的酒,只要改变一下酿酒方法就可以了……。” “你说什么?改变酿酒方法……这怎么可能!这酿酒之术,传自商朝杜康,至今已过千年。你这年轻人大言不惭,真是岂有此理!” 季五直接截住了他的话头。这位胖胖的秋风客栈掌柜,现在简直有些怀疑眼前这个看上去文雅清秀的锦衣公子智商大有问题了。千年传承的酿酒技术,乃是上苍赐予,非人力所能。随口说改就改?!如果不是涵养好,季五真想骂他几句。 看到大家都目光不善的样子,那锦衣公子似乎有些委屈,他回头看了一眼那一直默然无语的随从,竟然用带着撒娇般的语气悄声嘀咕了一句。 “人家都逼我呢!你还不帮忙啊?” 季五的眼睛瞪得更大了。旁边的那几个客商虽然没听见,他却听得清清楚楚。这锦衣公子简直也太……娘里娘气了吧!他颇有些后悔与之讲道理了。 而那带剑的随从却更令人奇怪。面对着主人的责怪,他只是耸了耸肩膀,表示爱莫能助。完全就是一副自己惹下的乱子自己来处理的态度!季五虽然见多识广,却也看不透眼前这对主仆到底是什么来路了。 而随后,锦衣公子哼了一声,一顿足,再面对季五等人时,神态竟然变得异常从容。那眉眼之间闪烁着自信光芒说道。 “这有什么难的啊?掌柜伯伯,你要是不相信,敢不敢跟我打个赌?” “打赌……打什么赌?” “证明我不是在这儿随便乱说啊!你只要听从我的安排,按照我说的方法去做,就一定会得到更好的烈酒。” “这怎么可能?年轻人,我原谅你刚才的出言孟浪,你就不必在这里强自辩解了。呵呵!” 季五宽容的笑了起来。在他看来,年轻人嘛,总是喜欢故意说些不切实际的话,以此来表现自己的与众不同。至于到底能不能做到,他们倒是毫不在乎。这本来都是年轻人的共性,倒也不必太过于苛求。 然而,这锦衣公子却是一副非常认真的样子。他丝毫不理会季五的好意,态度坚决,非要用自己的方法来证明自己并不是在这里胡说八道。季五没有办法,只得抱着随便他胡闹的态度,领着他来到了旁边的酒坊。 “玉公子,你这又何苦呢?” 打开酒坊院门的季五,听到身后那带剑随从低声说了这一句,声音里似乎有许多无奈。不过,这身穿锦衣的玉公子,却只是故意赌气般的回答了一句。 “要你管!你既然不肯帮我,那我只有自己帮自己喽!” 季五不禁暗自感到心中好笑,他与跟着赶过来看热闹的客商以及伙计们都互相对视一眼。这两个身份奇怪的年轻人,说话做事也透着奇怪。这倒勾起来了大家的好奇心,倒是要好好看看他们能玩出什么花样来。 第五十六章 一壶烈酒煮秋霜 秋风庭院,日暮时分。薄雾笼罩了这附近的山川田野。一些人家开始冒出炊烟,空气中渐渐有饭菜的香味儿飘出来。虽然寻常人家大多都是粗茶淡饭,但在这兵荒马乱的时候,能够吃饱一餐,也算是不错的了。 而在秋风客栈的一处偏院里,却有另一种奇异的香气开始飘出来。提鼻子一闻,这明显是酒香,但却又不像是这世间任何酒所散发出来的那种酸涩之味儿。 躺在栏杆旁打盹的季布,就是闻到这股酒香才醒来的。睡梦中正在与人激烈拼杀,口渴的厉害,猛然睁开眼睛,感觉头脑昏昏沉沉的,也不知道是在梦里还是在醒中。不过,触碰到伤处的疼痛,让他立刻清醒了过来。 “啧啧!这是什么酒?怎么气味如此浓烈!叔叔什么时候藏了这么好的酒不拿出来。” 季布生性好酒。烈酒与刀,一刻也难离。这些年来,叔叔酒坊里每次出酒,他都会先喝个够。因为受伤,需要好好休养,这几天季五严禁他饮酒。此刻闻到如此浓烈的酒香,嗓子眼儿里的馋虫都快爬出来了。哪里还忍得住! 当下不由分说,季布一骨碌爬起来。也顾不得身上伤口了,循着酒香飘来的方向,就径直向这边酒坊院子里而来。 他刚刚走到院门外,还隔得老远就已经听到此起彼伏的赞叹声不绝于耳。尤其是那几个大嗓门儿的客商,在大呼小叫着,好像是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一般。 “真是没想到啊!同样的材料……竟然能酿出这么好的酒来。如果不是亲眼所见,打死我也不信。啧啧啧!这滋味,恐怕非人间所有。” “唉!说起来惭愧,我走南闯北喝了大半辈子的酒,唯有今天这一口,才真正知道,原来这才是烈酒滋味啊!” “玉公子果然没有骗我们!有如此手段……简直如点石成金无异!我季五心服口服外加佩服。对我先前的无礼,再次表达歉意。呵呵!” 季布心中一愣。他可从来没有听自己的叔叔用这样的语气对别人说过话。而他口中的玉公子,又是谁呢?竟然值得叔叔折节下拜。 他带着这样的疑惑不解,随手推开院门走了进来。打眼之间,已经看得清楚。围着酒坊站着十几个人,正在看着那酒水慢慢的从竹筒里淌出来,然后流到酒坛中。而每一个迫不及待品尝过的人,脸上都流露出陶醉的神情。 “叔叔,这是怎么回事?” 季布忍耐着搬起酒坛大喝一口的冲动,悄悄走到季五身边,低声询问。除了秋风客栈的伙计之外,其他的那些人他都不认识。 季五带着感慨的神情拍了拍他的肩膀,毫不掩饰语气中的兴奋之意:“布儿,这是咱家酒坊里刚酿出来的一种酒。呵呵!你先来尝尝看滋味如何吧!” 季布大喜。他本来还以为季五会把他赶到一边,绝不让他碰一口呢。却没想到,这位对他视若己出的叔叔竟然主动让他过来品尝。这还有什么犹豫的!季布伸手拿过一个黑陶大碗,就从那酒坛中舀了半碗,仰起脖子咕咚、咕咚就灌了几大口。 酒刚刚入喉,季布就感觉到一股辛辣浓烈自舌尖直入胸腹,等落到肚子里,霎时之间,翻涌而出,又直冲鼻端!他不由自主剧烈咳嗽几声,深深吸了一口气,才勉强压下全身的热血沸腾。 “好酒!好酒……好酒啊!真是好酒!” 季布被呛得脸色通红,却忍不住一叠声的大声赞叹起来。他虽然年轻,但却久历江湖,所谓侠士英雄,胆气无双。这样的英雄人物,正与烈酒相配。只是,他这些年来喝过无数的酒,却没有一种比得上眼前这酒的半分! “既然连你都说是好酒,那就真的是好酒了!呵呵,玉公子,季五真是万分感激啊!如此世间绝无仅有的好酒,你竟然就这么丝毫也不加隐瞒的把酿造方法告知。这真是让我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季五搓了搓手,转过身来,再次深深的施了一礼。他心里非常明白,如果秋风客栈以后开始酿造这样的酒,那么必将带来极大的收益和影响力。眼前这位玉树临风的富贵公子哥儿,果然是出手不凡,一点儿也没有说大话呢。看来还是自己的眼界太浅薄了。这世间富贵人家的享用难以想象!这公子只轻轻巧巧的指点了一下酿酒方法,就酿出了这样的美酒。而其他那些并不为外人所知的富贵手段,又会有多少呢? 其实,他这倒是想错了。今天只不过是适逢其会,这位玉公子为了在某人面前逞能,才故意显露了一下小手段而已。此刻,他听着这掌柜和其他人的恭维之声,眼角眉梢掩藏不住那种调皮的笑意,就好像是一个在家长面前做出了好成绩的孩子一般,他得意地对身后之人挑了挑眉毛。而换来的却只是对方宽容的笑,并且对他竖起大拇指,明显是在加以称赞。心情大好之下,这让他感觉眼前暗淡的景物也一下子就明朗起来。 “掌柜伯伯,这也算不了什么大事,不必总是谢来谢去的。如果你真的感到过意不去,那么我们这段日子住在你家客栈里,你就多多关照好啦!呵呵!” “这自然是应该的!玉公子放心,不管你们在这里住多长时间,一切吃住免费。秋风客栈随便住,什么时候住够了,什么时候再走……哈哈哈!” 季五爽朗的拍着胸脯,做下保证。他现在越看这两个年轻人越顺眼了。而其他那几个客商则互相对视一眼,就在刚才,他们已经从这其中看到了巨大的商机。 “季掌柜,请这边说话!” 几个人簇拥着季五,走到一边,嘀嘀咕咕,也不知道去商议什么了。而喝完大半碗酒的季布,却不去关心这些。他意犹未尽的擦了擦嘴,这才仔细打量叔叔口中所说的那玉公子。却只见这位正在认真指导着酒坊伙计们沥酒的公子,应该还不到二十岁的年纪。眉目之间生的十分好看。如果叔叔不说他是富贵公子身份的话,季布第一眼还以为是个女子呢。 不过,季布并不喜欢与陌生人打交道。尤其是这些富贵人家出身的公子哥儿,更是入不了他的眼底。虽然叔叔对他态度十分恭敬,但他也只不过是朝着对方略微拱手,点头致意而已。 只不过,随后他眼角无意掠过,却不由得心中大震。季布唯恐自己看错了,连忙往前走了两步,睁大眼睛,暮色之中,却只见不远处随意挂在那人身上的剑,正是自己曾经亲眼所见的那把杀人剑! 是这把剑!绝对是这把剑!季布相信自己的眼睛不会看错。在北边的山岭上,就是这把剑在挥洒之间,轻描淡写地杀尽了所有匪徒。他酒也顾不得喝了,心中砰砰乱跳的走到那持剑之人的面前。毫不犹豫就双膝跪倒在地,以无比诚恳的声音说道。 “既然再次有缘相见,恩公应该可以答应我了吧?季布愿追随身边,朝夕侍奉!” 他生性高傲。这双膝盖,跪天跪地跪父母,却从来没有对任何不相干的人跪过。即便是面临再凶恶的敌人,刀剑临头,他也只是浴血而战,绝不会屈膝折腰。可是现在,他却心甘情愿以这种方式拜倒在比自己大不了几岁的这个人面前,所求的只是对方的一个承诺而已。 “你起来吧。季布,我不能答应你。” 身穿随从服饰的年轻男子,伸手拉起大礼参拜的季布,仍旧微笑着拒绝了他的请求。当日,在北边山岭间屠灭那伙匪徒的时候,他已经拒绝过他一次。却没想到,天涯陌路,对面相逢。竟然又在这里见面了。虽然看上去此人也颇有英雄气概,但自己现在出门在外,身边又带着一个累赘。他并不会随便答应教授别人什么东西。 不过,他可能没有想到,自己遇到的是一个具有怎样坚持心的人。眼前这个名叫季布的年轻人,不仅重义守诺,而且素来仰慕真正的天下英雄。所谓一见如故,若不能达到自己的目的,他却绝不会善罢甘休。 “恩公,不管你答不答应,我都会跟在你身边的。季布敢问恩公姓名,也好让叔叔代为报答!” 看到他这么执着,对方无奈的叹了口气说道:“你就不用感到好奇了。我的名字叫做卫央,并没有你想象中那么厉害,也没有多大的名头。我只是一个行路之人,既然萍水相逢,有过这两次的相遇,也就足够了。至于其他,却非我所愿。” 又一次被拒绝后的季布,一点儿都不感到气馁。恰恰相反,他脸上充满了喜悦的神色。无论怎么说,对方既然已经在自己家里做客了。那么就有的是机会来达成心愿。实在不行,还有叔叔帮忙呢! 卫央却并没有再理会他。他只是满脸苦笑的看着那边兴致勃勃、好为人师的赢子玉,实在不明白她怎么会有这么大的精力,惹出了一路的事端! 第五十七章 谁与相伴到天边 秋风漫道,落叶飘飘。卫长风自从带着大秦王朝的这位新王陛下走出咸阳城之后,他就已经开始后悔了。只不过,这世上却没有后悔药可吃,而他也只能无可奈何的带着她走一段看一段了。 行走江湖,对于卫长风来说,那就如同家常便饭,根本不算什么。不管是岭南塞北,还是东海西域,他都曾经数次来往,行侠仗义,潇洒自如。 可是现在,身边带着这样一个累赘,要多不方便就有多不方便。这一路上,赢子玉就好像是飞出牢笼的鸟儿一般,东瞅瞅,西看看,对什么也感到好奇。卫长风就不明白了。就算是她一直没有出过咸阳城,也一直没有出过府门。可是也不用这么随便看到一个东西就感到稀奇吧? 比如走到阡陌间,看着那些贫苦的农夫在用木锨翻土,她便大惊小怪的问为什么不用铁器。难道她不知道当年那位祖龙皇帝已经把民间的金铁全部收集去了吗? 聚天下之铁铸成九鼎!而且这还不算,又在阿房宫中的露台周围铸造了十二金人,分别高达数丈,手托金盘,来承接天地之露水,以求长生!这样的耗费,除了军中兵甲,普通百姓人家哪里还有多余的铁呢? 不过,看着她一副天真无邪的模样。卫长风叹了口气,把想要斥责她几句的话又咽了下去。可能是她真的不知道这些吧! 至于随后她又问为什么不用耕牛这样的傻问题,卫长风简直就懒得再回答了。就算是郡县的富户家里,也没有几头牛啊!这些穷苦百姓,头拱地脚朝天的辛苦劳作,一年到头下来也收不了多少粮食,勉强活下来就不错了,还想弄头耕牛来使唤? 而让卫长风头疼的事还在后面呢。这样奇奇怪怪的问题,赢子玉在路上问了没有三十次也有二十次。凡所见者,尽皆新奇。而且,除此之外,还特好打抱不平。卫长风不得已为之出手,也不下十几次了。 最严重的一次就发生在几天前。经过北面山岭的时候,察觉到有人在身后鬼鬼祟祟地尾随,卫长风提醒了她一句,说这些人可能是附近的匪类,让她不要随便招惹。可他却没有想到,赢子玉一下子就来了兴致。故意当着那几个偷窥者的面,把随身带的包袱打开来。从王宫里带出来的金珠和玉器,闪闪发光,差点儿没把那几个山匪探子的眼睛晃瞎了。 对于她这样的恶作剧,卫长风简直哭笑不得。不过,麻烦紧接着就来了。他们还没等穿过山岭下的那条路呢,已经有大批的山匪杀了下来,二话不说,就要劫财杀命! 对于这些家伙,卫长风从来不会客气。这世上但凡是有血性的男儿,有手有脚的,也不会落草为寇。尤其是这种不分青红皂白就杀人劫财的勾当,必定没有一个好东西。 因此,卫长风拔出剑来,轻松松就把他们都料理掉了。几十个山匪,在他这把剑下,甚至连还手的余地都没有,便都一命呜呼了。 躲在山石后面的赢子玉,亲眼目睹了这杀人的场面。但她却一点儿都不感到害怕。看到卫长风收剑入鞘,她从藏身的山石后面欢呼雀跃地跳出来,跑到他的面前,眼睛里几乎都在闪烁小星星了。 “卫央!你太厉害了。嘻嘻!除暴安良的大侠,请受我一拜!” “我的名字是卫长风!既然已经离开了阿旁宫,以后就不要叫我卫央了……这名字真难听!” 卫长风故意板起脸,没好气的哼了一声。自己并不想随便杀人。这天下的坏人本来就杀不过来,又何必去多费那些力气呢?以后的日子必须要好好约束她了,如果再继续这样惹是生非,这一路上就别想安稳了! 不过,对方好像丝毫也意识不到他的不满。她只是随口答应着:“好吧、好吧……既然你嫌这个名字不好听,那我以后就不叫了嘛。对了,卫央,我刚才看到有个人没有死,他从那边往山上逃去了呢!” 卫长风看着这女子嘻嘻笑着,仍旧一副我行我素的模样。他也只能苦笑着摇头了。不过,既然有个漏网之鱼,倒是有些麻烦。 赢子玉见卫长风抬眼去看已经逃到半山腰的那个身影,并且微微皱起了眉头。知道他是因为自己在他身边,所以有些事并不方便去做。那个逃跑的山匪很狡猾,刚才应该是躺在地上装死,所以逃过了一劫。如果让他逃回山去,必定会带领着山上的匪徒下来追杀他们两个人的。卫长风带着自己当然可以一走了之,但这附近的民众很可能就要遭殃了。于是,她拽了拽他的衣袖,只轻声说了一句。 “不用管我,我可以照顾好自己。你想怎么做,就去做好了!” 而就因为她这一句话,整座山上的匪徒就遭遇了灭顶之灾。重新拔剑的卫长风,飘然而去,只用了半个时辰的时间就回来了。面对着赢子玉询问的目光,他也只是轻描淡写的回答了她一句。 “一切搞定,无后患之忧!” 赢子玉没有问他到底是怎么解决的。眼前这个男子既然说了后顾无忧,那就一定不会留下后患。 夕阳西下,在山间的一条小溪旁,她让他换下衣衫,细心的替他洗干净上面的血迹。她发髻和衣服上沾了水渍,索性挽起袖子,露出一截晶莹如玉的手臂。虽然山间风凉,却毫不在意。而他则在潺潺溪水中洗那把剑。风掠过山谷,长草拂动,两个人的影子沐浴在霞光中,恰如一对璧人。一切似乎都显得无比和谐。 也就在那一刻,卫长风忽然明白了一件事。除了外在身份的不同,他们在内心的其他方面其实都是同一类人!渴望自由,追寻美好。侠骨丹心,嫉恶如仇。 “没想到,你还会做这些粗活。” “怎么,感到很奇怪吗?我本来就不是金枝玉叶的身份,又有什么不会做的呢?” “你的身上流淌着祖龙皇帝的血脉,在天下人的心目中无比高贵。如果被人看到你在这里替一个山野之人洗衣,恐怕会成为世间奇闻了呢……呵呵!” “我可是一个冒牌货呢!真正的秦王子婴早就不在这世上了。唉!顶着这个名头,也不知道哪一天能够解脱。卫央,我不想再回咸阳了。” “这是不可能的!带你出咸阳城的时候,我曾经答应过太傅吉华,一定会完整无缺的把你再送回去。而到了那个时候,我们的半年合约也正好期满了。从此之后,你还是去做你的秦王,我仍旧浪迹天涯……我们之间便再也没有关系了。” 卫长风看着夕阳渐渐没入西山,一边淡淡的说着,一边把断剑擦洗干净,重新归入鞘中。也不知道为何,虽然这些话都是他心中所想。但真正从口中说出来的时候,却莫名感到无比的落寞。而赢子玉却好像根本就没有察觉到他的情绪变化,她好看的睫毛眨了眨,把洗好的两个人衣服全部晾到草地上。然后才甩了甩手上的水珠说道。 “你就那么想摆脱我啊?你答应带我去桃花源的,可不能说话不算数呢!这一来一去,也要半年多了。到时候你真的要把我扔到外面不管了吗?” “你好好听我说了没有啊?我会把你再送回咸阳去的!我卫长风答应了的事,当然不会半途而废。又怎么会不管你了呢?” “可是,好不容易才出来呢,你再把我送回阿旁宫,那和把我扔在外面又有什么分别呢?反正都是早晚不会有好下场,与其在宫里面被人害死,还不如死在外面呢!好歹还有青山绿水,如果埋在这样的地方,起码心里头还会感到好一些吧!” 听到赢子玉这样说,卫长风立刻无言以对了。自己既然不能给对方一个完全的承诺,那么说什么都是不合时宜的。他只能闭口不言,只求这位姑奶奶在以后的日子里少惹事端吧! 然而,却没想到,走到华阳道上,她又在这间秋风客栈里纠缠下这些事。不过,让卫长风松了一口气的是她并没有无理取闹,也没有惹是生非。却反而出人意料的帮助这家客栈的掌柜改善了酿酒方法。最新酿制出来的这种烈酒,就连他品尝过之后,也是赞不绝口。这又不禁让他对其刮目相看了。 “你怎么会这些东西的?” “我怎么就不能会了?我会的东西还多着呢!只要你好好保护我的安全,保证以后会让你更加目瞪口呆!” 看到卫长风的吃惊模样,赢子玉终于得意的笑了起来。一路同行,她故意惹出各种事端,给他平添许多麻烦。自己之所以这么做,还不是为了引起他的注意吗!而亲眼目睹他的侠骨英风,在不知不觉之中,她的心思已经全部为之所动。至于未来如何,恐怕就连她也根本就无法把握了。 只不过,风云变幻,世事无凭。谁又能够料想得到,即便在秋风客栈的这几天,他们却也难得安宁呢! 第五十八章 刀光若隐透骨寒 景十一是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他原先是个孤儿,而现在却是“大楚将军”景驹最喜欢的义子。景驹坐拥三县之地,麾下万余人马,在风起云涌的天下义军当中也算是一个厉害人物了。但很可惜,他却至今无子。而且很可能这一辈子也不可能再有儿子了。 身为楚国王室的流亡贵族,得到女人,并非难事。他也当然想要一个自己的后代来传承祖宗血脉。但这却是没有办法的事。虽然极力封锁消息,但关于这位大楚将军已经失去生育能力的传闻,终究还是被外人所知了。 说起来有些可悲,楚国王室遗族本来就稀少,景驹这个具有一定实力的人,当初在逃亡过程中,为了躲避追兵,意外伤到了重要部位,就此无后。可以说是天不佑楚了! 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令景驹格外感到灰心。不过,他也算是毅力坚强,并没有就此绝望。恢复楚国的愿望一直都记在心里,并且为此而不断地努力着。没有儿子怕什么,还可以广收义子嘛! 因此,在心腹们的建议下,这几年来,他一共收了十一个干儿子。而景十一正是最年轻的一个。并且深受景驹的喜爱。原因无他,这年轻人不仅聪明机敏,见机极快,而且行事手段干脆利落,从不拖泥带水。在这支军队发展壮大的过程中,景十一可以说从中起到了很大的作用。 景驹对这个最小的义子十分器重。特意把手下最精锐的一支斥候交给他指挥。每逢攻城略地,刺探情报,都是他和手下的这数百人先行,见机行事,情报准确。给景驹提供了极大的臂助。 景驹虽然没有表露自己的意图,但实际上,在暗地里已经把他当做接班人来培养了。景十一对于自己的义父言听计从,十分忠心。这也让他感到很放心。也许,唯一美中不足的地方,就是这年轻人血气方刚,喜欢美色。这几年来,在扩大地盘的过程中,也明里暗里的祸害过不少良家女子。对此,景驹心知肚明。他虽然也训斥过他几次,但实际上却并没有当做一件太严重的事。 在这位楚国王族看来,身为男儿嘛,只要胸怀大略就可以了。其他的方面不必太过于拘束。想当年,楚王好细腰,后宫佳丽数千,粉黛无数。在千乘万骑之余,享受这人间温柔,那才是王者该有的富贵气象呢! 现在虽然已经没有那种条件,但景驹却并不认为义子随便玩几个女人,就能坏了大事。所以,他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相当于变相的放纵了。 而为了让这位义子得到更好的发展,景驹可以说是对他特别的厚待。不仅亲自教授他武艺,而且还想尽办法替他寻求高明的师傅来传授其他方面的知识。只是让他感到头疼的是,想要找到这样的人却很难。而最近却让他们如愿以偿了。 那位远道而来的忘年交张良公子,在听完景驹提出这个请求之后,他毫不犹豫就答应了下来。不仅同意让景十一跟在自己的身边,而且还答应教授他兵法韬略等。这简直让景驹大喜过望。他当场就招来义子,让他拜张良为师了。 景十一年轻气盛,看到这个老师比自己大不了几岁,他的心中本来极为不服气。但既然是义父的命令,他却不敢不从。不过在几天之后,他就不得不服气于这位师傅的教导了。 而在另一方面,按照当初答应张良的条件,景驹调拨了麾下五百人听他派遣。景十一便理所当然的成为了这五百人的指挥者。被尊称为少将军的他,这些天遵照张良公子的命令,把手下人都分批的派了出去,让他们在潼关以东的华阳道附近密切关注来往行人和客商,如果一旦有可疑的人经过,立刻回来汇报。 虽然遵守命令行事,景十一心中其实非常疑惑。他并不知道张良到底想要找什么人。而对方也没有一个明确的指示。只是说可疑人等或者说是异常情况要格外注意,这么一个模糊的范围,谁知道到底要找什么啊! 满腹牢骚的景十一,待在营地里难免感到气闷。他这几天却无心去听义父和张良讲解那些天下大事。秋风正好,林深草长。却正是打猎的好时节。潼关的秦军现在正忙于自保,根本就无力来围剿他们这支叛军。而集结在秦淮一带的那些精锐秦军,离这里路途遥远,而且他们正在准备与那一带的几支叛军进行决战,也顾不得这边。如果不趁着现在的机会,好好去驰猎一番,又等待何时呢? 于是,景十一找了个要去亲自探听消息的借口,带着百十个手下就溜出了营地。他们都骑着马,带着弓箭刀戈,直接奔着北山方向就去了。 要说起来,与附近的其他几支叛军相比,景驹家底儿也算是厚实的了。他这万余人的军队,不仅刀甲齐全,而且还有数百匹马。虽然算不上最好的战马,却也已经不错了。 因为对景十一的喜爱,这位义子被赋予了可以调用战马的权力。这当然也是为了他指挥下的斥候传递消息的便捷需要。 且说景十一带着这百十来人,纵马来到北山脚下。这里山岭起伏,飞禽走兽种类众多。他准备趁这次机会,好好的打些猎物,来改善一下军中的生活,也好趁机显示一下自己的能力,就算是收买人心也是好的。而且,如果运气够好,能够猎得几只熊虎之类,那就更好了。秋天短暂,很快就将过去。而寒冷的冬天就快要到来了。给义父献上一领虎皮或者是熊皮,想必应该能够讨得他更多欢心吧! 而且,景十一选择在这个时候来北山打猎,他还有另外一个目的。这处山岭上原来盘踞着一股山匪,大约也有几百人之多。在前些日子的时候,他们曾经派人去军营当中表达过想要投奔的意思。虽然这么点儿人手还入不了景驹的眼,但他们想要替自己出力,倒也不必拒绝。因此,景十一这次到来,也带着正好顺便收编这些山匪的任务。 只不过,让他没有想到的事发生了。还没等进山呢,前面提前探听消息的人已经回来报告,说是山上的那些盗匪都死了。也不知道是被什么人杀光的,全都死在了山洞内外。 景十一暗吃一惊,皱起了眉头。他倒不是替这些死去的家伙伤心。而是大老远的专程跑了这一趟,本来以为打些猎物,顺便再收编点儿人马,是一举两得的事。现在扑了个空,心中难免有些恼怒起来。 景十一当即先顾不得打猎,他带着人上到山上,去仔细的勘察了一遍现场之后,也没发现什么有用的线索。也许,唯一可以确定的事,就是这帮山匪都死的很惨。 这到底是什么人干的呢?景十一和他手下这些人议论了半天,也没有理出个头绪来。当下只得作罢。根据推测,没有相当的实力,是不可能把这些杀人越货的山匪这么干净利落屠杀殆尽的。这应该是他们得罪了附近其他叛军势力,所以才遭此厄运。好在这些山匪还不是自己兄弟,死就死了吧。景十一摇了摇头,把这件事抛在脑后,便带着他的人,离开后山的山洞之后,继续去山岭间打猎了。 山上的猎物果然不少。只半天的功夫,就收获颇丰。虽然没有发现熊、虎等大型动物的踪迹,但其他的各种飞禽走兽已经捕获了数十只。景十一暂时忘记了刚才的不快,在又一次亲手射杀一只野鹿之后,看看天色已经将近晌午时分,他心中舒畅,遂大声叫过熟悉地形的手下,询问附近可有歇脚的地方。 手下人不敢怠慢,连忙告诉这位少将军,距此不远的华阳道上,就有一家秋风客栈。那里不仅能够歇脚,还有茶有酒,少将军正好可以好好歇歇乏。 景十一一听之下,自然十分高兴。在军中终究是受到景驹的管束,不敢任意妄为。好不容易出来一趟,自然要好好玩个痛快。听说有酒可以喝,那还等什么?当即纵马而行,不到半个时辰的功夫,就来到了华阳道上。 不过,景十一虽然骄傲自大,却并非鲁莽之徒。也知道带着这么多人太过于招摇了些。他传下命令,让其他手下去路边的树林里歇息等候,而他只带着十几个心腹,直奔不远处的秋风客栈而来。 其时,也就刚刚晌午时分。客栈门前的大路上并没有几个行人。秋风吹落的几片黄叶落到了地面,被马蹄踏碎。而写着“秋风醉”三个大字的布幡斜挑在路边,随风飘舞。却正是初秋凉爽的好时候。 听到有马蹄声响起,正在旁边小树林里练刀的季布抬头看了一眼。等到看清来客之后,他的心中不禁微微一愣。以他的阅历,一眼就看出这十几个骑在马上的家伙并非善类。 不过,季布也并太没在意。最近虽然有伤在身,他却不肯因此而耽搁下功夫。嘿然吐气,一刀劈出,碎屑乱飞,刀入树身,足半尺有余! 第五十九章 锋芒乍破蹄声乱 季布的心中,从少年时便有一个志向。这便是成为像春秋战国时期那些著名侠义英雄那样的人物。 自春秋时期的曹沫、专诸、聂政辈,一直到战国的荆轲、高渐离等人,这些都是他仰慕已久并且一直作为榜样的人中之杰。为了实现这个目标,他坚持刻苦修炼,不管是冬寒酷暑,从不懈怠。 只是可惜,他虽然具有很好的天赋和过人的毅力,却始终难以提升自身的修为。归根结底,还是因为些年来并没有遇到一个高明师傅的缘故。 季布心里很明白,只凭着好勇斗狠和拼命,终究难以成就大事。尤其在这个天下形势日渐纷乱的时代,如果自身没有卓越的功夫,想要去行侠义之事,可谓是寸步难行。这些年他深有体会。身上的数处伤痕可以作证,他到底经历过多少次艰险时刻。甚至生死顷刻命悬一线的时候,也不是没有过。 就像前几天的北山之行。如果不是机缘巧合,那些山匪得罪了卫长风,他很可能就已经小命不保,丧身于荒山野岭之间了。 不过,对于季布来说,虽然受了伤,他不仅不感到后悔。反而这几天都十分兴奋。原因嘛,当然是因祸得福,他终于见识到了世间最快的剑法,并且认识了那把剑的主人。 所谓功夫不负有心人。即便是卫长风一开始拒绝了他的请求,但终究耐不住他这几天的软磨硬缠。再加上叔叔季五的笑脸相求和殷勤招待,卫长风没有办法,只得答应给予他指点。 虽然并没有答应收他为徒,但季布已经很是高兴了。这样的机会可遇不可求。他并不是一个贪心的人,只要能够得到对方的指点,就已经很难得。而他果然是武学之道的好材料。在卫长风指点过几次之后,自觉已经领悟了许多。以前那些难以克服的障碍,竟然轻而易举就一跃而过,舞刀之际,胸中气息顺畅,再无凝滞之感。 季布在暗自感激的同时,更是极为佩服。果然,名师指点非同寻常!虽然他还并不清楚自报名姓叫做卫央的这位师者真实身份是什么,但却已经在心底认定,此人必定是江湖上一位极为厉害的人物!能够有此际遇,自己又何其有幸也! 为此,他更加勤奋起来。季布心里很清楚,自己和叔叔虽然留住了那两个人的脚步。但他们终究是过客,也许很快就会离开了。抓住这难得的机会,时刻向其讨教,才是他最应该去做的事。 于是,秋风客栈路边的这片小树林,这几天就成了他的练刀之所。落叶纷纷,汗如雨下。这把刀在掌中越来越得心应手,却也一点儿都不觉得辛苦。 正午时分,季布正练刀到酣处,却忽然听到耳边有些嘈杂的声音传来。他心中奇怪,收住刀势,回头循声望过去时,却不禁神情一愣。因为他看到客栈一楼临窗的位置,有几个人正拍案而起,在神色嚣张的说着什么。 客栈一楼,发怒者不是别人,正是到此处歇脚的景十一。事情的起因其实很简单,因为他闻到了好酒的味道,却与他们手中端起来的酒根本就不一样。可是,这家客栈的伙计却说,那种酒并不是供应客人的,拒绝了他们要换酒的要求。 景十一年轻气盛,一直以来都骄傲自大惯了。怎么会容得如此轻慢?更何况,刚才他明明亲眼看到旁边的那桌客人在大声赞叹好酒。他们那坛酒,与自己这边的明显不同。这不是明摆着欺负人吗?不给他们点儿颜色瞧瞧,还不知道马王爷是三只眼呢! 看到少将军满脸的不高兴。手下心腹当即不由分说,推倒了酒坛拍案而起。指着赶过来的几个伙计破口大骂。 “瞎了你的狗眼!也不看看坐在你们面前的是谁!这酒都酸了,也拿来糊弄人?还不赶快去把你们最好的酒拿过来,小心伺候着。否则,惹得爷爷们恼火了,把你这家客栈砸个稀巴烂!哼!” 在他们这些人看来,不过就是一间小小的客栈而已。稍不如意,不要说是打砸了,就是杀人放火,一走了之。也没处可以说理去!大秦王朝秩序败坏,乱世将临,谁的拳头大,谁就是王法! 然而,景十一和他手下们没有料到,店中伙计却并不畏惧他们的恐吓。对方只是不停地解释,说什么那是酒坊中刚酿出来的新酒,现在只不过是请熟客品尝,还并不曾正式沽酒发卖……但景十一哪里去理会这些说辞?他根本就没有耐心听这些伙计的解释。听到耳边啰里啰嗦,不禁恼将起来,抡起胳膊就给了眼前店伙儿一个大嘴巴子。那年轻的伙计猝不及防,被打的转了一个圈儿,晕头转向倒向一边,却正好带翻了旁边的茶炉,滚烫的茶水泼下来,浇了满头满身。这下子伤的不轻,店伙儿在地上痛苦的哀嚎翻滚起来。 景十一也没想到自己一巴掌的后果这么严重。不过,在他眼中这却算不了什么。他年纪轻轻,手中也已经有好几十条性命了。虽然这伙计有些无辜,那也只能怨他自认倒霉了。 旁边的几个伙计连忙过来施救。一边已经有人对他们怒目而视,大声斥责起来。而那几个在另一张案上品酒的客商见状也赶了过来。他们都是秋风客栈的常客了,与季五也有一定的交情。看到这十几个来路不明的汉子如此鲁莽,遂一边帮着救治伤者,一边连忙让人去通知掌柜赶快过来!这伙计烫的如此严重,说不定会有性命之忧,此事非同小可,绝对儿戏不得。 看到眼前的忙乱,景十一自感没趣。他对着手下使了个眼色,一干心腹们心领神会。有人拔出刀来,对着客栈中的人呵斥了几句。然后另有一个手下过去抱过旁边的那坛酒来,景十一冷哼了一声,带着人就往客栈外面走去。 几个伙计刚要过来阻拦,却被这些凶神恶煞的家伙用刀逼了回去。有人恶狠狠的对他们说道。 “今天是赶上我家少将军心情好,放过你们一马!再敢纠缠,一刀一个,送你们都去见阎王!” 秋风客栈的伙计虽然也会些粗略的拳脚,却哪里是能够和这些杀人越货的家伙相比的。大家敢怒不敢言,更没有办法留住他们。 披着黑色披风的景十一在手下们的簇拥中刚要走出客栈门口,却忽然停住了脚步。秋风掠过,碎叶纷飞。有一个人肩头扛着刀,就站在门口外面,冷冷的看着他们。 感受到那人身上散发的杀气,景十一退后一步。却见那是一个身材敦实的年轻人,赤着胳膊,身上包扎着好几道伤口。一头乌黑浓密的头发挽起发簪,眼神犀利,明显充满了怒意。 跟在景十一身边的都是曾经在战场上拼杀过的汉子。一看眼前情景,本能的就把刀都拔了出来。不等他下令,已经有人大步向前,厉声怒喝道。 “好狗不挡道,让开!” 话音刚落,眼前刀光一闪。伸手欲去推开那年轻人的汉子惨叫一声,半条胳膊已经被斜着斩了下来,落到地上。 “伤了人还想走?哪有那么容易的事!” 季布横刀胸前,看着这些视人命如同儿戏的家伙,虽然以一挡十,却凛然不惧。他生平最恨的就是这样藐视生命的人。因此,一出手就绝不容情。 见他如此凶狠。景十一也不禁吃了一惊。不过,看到手下被一刀断臂,血流如注。他立刻心中大怒,低吼一声。 “杀了他!” 当先三四人闻声,抡刀就剁。少将军既然发下了命令,无论闯下多大的祸,他们也毫不在乎。对方只不过一人,杀之易如反掌! 但他们所有人却想错了。季布之勇,名标史册。在不久的将来,那是能和霸王对拼的人物!他们这几个乌合之众,又哪里是他的对手呢? 季布冷笑一声,纵身上前,刀光如雪,后面的人还没看清楚是怎么回事,这几人已经分别中刀,都躺在地上了。 “保护少将军先走!” 景十一身边的人见势不妙,知道遇到了硬茬子。有俩人摆刀截住季布,其他几人簇拥景十一破窗而出,跳上战马狂奔而去。 季布终究还是对敌经验欠缺,略一犹豫的功夫,战马飞快,已经追之不及。他挥刀之间把剩下的两个人挑翻在地,然后怒喝了一声。 “给我滚吧!小爷今天不想杀人,如果再有下次,定斩不饶!” 五六个受伤的家伙,互相搀扶着抱头鼠窜而去。季布把刀插到地上,回过头来时,却遇到叔叔季五急匆匆的从客栈里奔了出来。 “布儿,你可能闯了大祸了!赶快走吧!” “叔叔,怕什么!不过是几个为非作歹之徒。侄儿略微教训了他们一下,料想不敢再来。” “你错了!平常人哪里有战马可骑?这些明显就是附近的叛军……你赶快走,现在就走!晚了就来不及了!” 季五脸色苍白,一叠声的催促季布快走,只求他能逃过这场劫难。 第六十章 男儿热血生死间 景十一感觉自己从来没有这么狼狈过。策马奔逃之际,心中怒火万丈。半刻钟之前,他很想拔刀而战,和秋风客栈里的那个年轻人好好较量一番。但手下人不容分说,直接保护着他先走了。 “少将军的安危至关重要!又何必亲自与一个亡命之徒拼死活呢?” 心腹手下的话很有道理。终究是理智占了上风,于是,景十一打马而走,直奔不远处的树林而来。 在这里歇息等候的那将近百十多个随从,忽然看到少将军去而复返,这么快就回来了。他们都感觉到很奇怪。大家连忙抛下手上的食物,站起来迎接。还没等有人说话呢,已经听到了怒气冲冲的喝令声。 “全体都有!拿起你们的刀和弓箭,跟我走!” 听到少将军的这道命令,再看到他愤怒的神色和身边几个带伤的人,所有人一下子就明白发生了什么事。简直岂有此理!是谁这么大胆子,敢欺负到自家少将军头上来了?这不是自己找死吗! 这百多条汉子也顾不得打来的那些猎物了,二话不说,飞身上马,跟着拨转马头的景十一就奔前面的方向来了。这么多马在大路上奔驰,惊起飞鸟无数。马蹄踏起的烟尘遮蔽了树梢,可谓来势惊人。 不过十余里的路程,转眼即到。前面不远处的路边,一排三层木楼闪现出来。已经有人大声代替景十一传下命令。 “这家客栈有人得罪了少将军,而且还杀伤了我们兄弟。少将军有令,包围秋风客栈,里面的人一个不留,全部杀光!这座楼里的财物,谁抢到手中就算谁的……!” 所谓重赏之下必有勇夫。更何况,这还是为少将军做事,自然人人奋勇,个个争先。这些叛军在很多时候和山匪盗贼并没有任何分别。杀人还不简单?不过就是挥刀之间的事儿而已。 不过,在距离那间客栈还有几百丈之外,前面的战马却忽然停了下来。后面的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连忙也齐齐勒住了缰绳。等到抬头去看时,这才发现,就在前面的大道中央,有一个身影拖着刀挡住了他们的去路。 两边是树林,中间就是华阳道必经之地。一人一刀,就那样站在午后的阳光里,毫不畏惧的看着从远而近的这些高头大马。马上人的凶狠神情和刀光映在他的眼中,伴随着落叶,格外令人心悸。 景十一在马上一眼就认出,这正是在客栈里行凶的那个年轻人。真是仇人见面,分外眼红!没想到这家伙竟然没有逃跑,还主动送上门来?既然这样,那还有什么好说的!他在马上用刀一指,大声命令道。 “就是此人!先把他杀了,然后去踏平前面那间客栈。” 为首的十几骑兵,嗷呜一声,摧马舞刀就冲了过去。在如此平阔的大道上,孤零零的一个人就想挡住战马行进的道路,这个人不是傻子,就是吃错了药吧?! 奔马如雷,刀光雪亮。横刀于胸前的季布微微眯起眼睛,心中在计算着对方越来越近的距离。他并非是一个不怕死的狂妄之徒,但现在却已经别无选择。因为,后面的那间客栈里,有抚养他长大的叔叔,还有他的家人。而这也是他的家。这些凶残的家伙,为了一点儿小事,就想大开杀戒,他即便是拼了自己的性命不要,也要挡住他们前进的脚步! 这世间,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才是英雄本色。对方的力量就算是十倍、百倍于己,也无所畏惧。 季布的包袱就扔在路边,那是叔叔匆匆忙忙为他准备的行李。就在稍早些时候,知道大祸即将临头的季五,不容分说,就给他装上几件衣服和一些钱财,厉声呵斥他赶快离开。 季布什么也没说,背着包袱就走了。不过,他走到这里就把刀拔了出来,在这必经之处等着。如果那些家伙真的再回来报复,他会毫不犹豫的以命相搏。 叔叔季五果然经验丰富,他的猜测没有错。当远处开始响起马蹄声的时候,季布心里便明白,一场恶战已经难以避免。他最后回头望了一眼秋风客栈的方向,如果今天注定会死在这里,那么他希望用自己的能力,给叔叔和客栈里的人争取到逃跑的时间。而这也是他唯一能做到的事了。 说是迟,那是快。眨眼之间的功夫,几匹马已经冲到了面前。马上的汉子略微弯了弯腰,手中刀直接泰山压顶,就要把挡路之人劈成两半。 只不过,还没等刀砍到人身上呢,马背上的人却飞了起来。五六个身影被从路边斜着挥过来的两棵大树树冠打的飞上了半空。他们惊恐的叫喊着,手舞足蹈落在几丈之外,一个个摔得七荤八晕,再也站不起来了。 变故就发生在片刻之间,根本就没有提防的余地。死伤自然在所难免。不过,后面的人已经看的清楚,不禁齐齐吃了一惊。却原来对面的家伙这么有心机!他提前用粗绳索拽弯了树干,等到战马来到近前的时候,一刀把绳索砍断,两棵巨大的树冠所带起的力量自然非同小可,一下子就被损失了五六个人。 季布见先机得手,深吸一口气,趁着混乱飞身跃起,刀刀致命,下手绝不容情!只一瞬间的功夫,就有十几个人被其所伤,跌落在了马下。 景十一见状大怒。他伸手把弓箭摘下来,对准三丈之外刚跃上马背的季布就是一箭! 季布用刀把一人劈下去后,抢得一匹战马,却被好几把刀围在当中。他左右遮挡,后心难免露出破绽。忽然察觉到身后冷风不善,知道有人偷袭,却已经躲闪不及。百忙之中身体往左躲闪了几寸,那支箭噗的一下射中了他的右肩,剧痛之下,差点儿握不住刀。 季布紧咬牙关,大喝一声,奋起神威,连杀数人。箭伤之处,血流如注。还没好的伤口也被重新挣裂开来,他只感觉胸中气息不畅,刀势减弱之际,身上却已经又添了好几道伤口。 “这厮坚持不了多久,他已经没有力气了!” 见同伴死伤惨重,这些叛军也杀红了眼。后面的人大声呼喊着,打马继续往前冲了过来。看到数十匹马围在四周,一张张凶恶的面孔在刀光里逼近。好个季布!他不仅不退后逃避,反而挥刀裹伤再战!鲜血四溅,战马嘶鸣,刀与刀相撞,发出酸涩刺耳的声音。人与人相拼,凭借的是勇气与毅力! 景十一这几年曾经参加过好几次大的战争,也并非没有见过不怕死的勇士。可是,他却从来没有遇到过像眼前这样勇悍无比的年轻人!季布的身上伤痕累累,全身上下的衣衫已经都被斑斑血迹染透了。他挥刀的动作变得越来越迟缓,明显已经力不从心。但仍旧死战不退,一人一刀牢牢挡住去路,谁也休想过去!看到眼前的杀戮场面,就连景十一这样心肠刚硬的人,也不禁心生惧意。 “亡命之徒!不必与之多所纠缠,可用弓箭!乱箭射杀!” 景十一射出手中好几支箭,把季布逼得连连后退。他大声喝令手下,用箭射杀季布,以避免造成更多的死伤。 十几丈外,季布用刀打飞不断射过来的箭枝,耳中听的清楚。他不禁长叹一声,心中黯然。以刀相拼,还能坚持一段时间。如果对方用弓箭,那么毫无疑问,自己必死无疑! 他身下所骑的马一声哀鸣,倒在了地上。季布以刀拄地,勉强稳住身形。等再抬起头来时,眼前一片精光耀眼,犀利锋芒迎面而来。在这么短的距离内,根本就避无可避! “侄儿已经尽力了……叔叔保重!” 季布浑身脱力,再也握不住手中的刀。他闭上眼睛,静待死亡。刚才一战,他以一人之力杀死杀伤了二三十余众,威风凛凛,初显沙场名将风姿!然而,生死无常,本由天定。虽然心有不甘,但,也就这样了吧! 数十人一起引弓而射,箭矢如雨,前方之人即使是再厉害,也绝无生机!景十一终于出口恶气,他正要得意的仰天大笑。却忽然目光一滞,笑容凝结在脸上,呆呆的愣住了。 却只见日光影里,林荫道上,疾风卷地而至,就好像是凭空掠过了一道白虹。那些射过来的羽箭纷纷坠地,尽皆寸寸折断!一支也没有射到季布身上。 方圆之内,尘土飞扬,林木作响。就连那些战马也好像感受到了无形的煞气,焦躁不安的往后倒退。所有人无不骇然失色,混乱之中,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季布猛然睁开眼睛。正看到布衣青衫的身影落在自己面前,并顺手接住了盘旋而至的长剑。他的心就好像是一下子被什么击中了一般,热血凝滞,眼泪差一点就夺眶而出。他哽咽着刚要说句什么时,却早听到身后不远处,有一个清脆悦耳的声音拍着手掌叫好道。 “卫央!这一手好厉害啊……天下第一剑,非你莫属!” 第六十一章 鲸落无敌杀 秋风客栈的掌柜季五,感觉自己一定是上辈子积了什么大德,要不然就是祖坟冒了青烟。所以才遇到了他们季氏家族最重要的贵人。 就在半个时辰之前,他几乎都要绝望了。因为那几个客商悄悄地告诉他,刚刚离去的那些人,很可能就是潼关附近“大楚将军”麾下叛军。而这也正好印证了他的猜测。 在潼关以东的这方圆数百里区域内,总共有十余支叛军力量。而自封为大楚将军的景驹部,无疑是这其中势力比较强劲的一支。这支以楚国人后裔为骨干所组成的叛军,不仅作战勇敢,而且极其凶残。虽然名义上打着反抗大秦王朝的旗帜,但实际上,在很多时候和山匪盗贼无异。不要说是随意劫掠财物了,就是杀人放火的事,也不是没有干过。 那几个客商行走南北,见多识广。更是听说过许多关于叛军所做的恶事。他们说起来时,不禁暗自摇头。都感觉到很是悲哀。天下汹汹,战乱四起。却不知道哪里才有一块净土!今天秋风客栈既然招惹到了大楚将军手下,对方必定不会善罢甘休。虽然暂时退去,恐怕终究难以善了。 季五别看一副肥胖和善模样,内心却是一个行事果断的人。见势不妙,他马上就赶走了季布。如果今天秋风客栈注定大祸临头,那么他希望自己的这个侄儿能够逃得性命,为季氏家族留下后脉。 在以坚决的态度撵走了季布之后,季五便开始劝说客商们和住店的其他客人赶快离开!他并不希望这些无辜的人因此而受到牵连。至于店里的伙计,他也拿出钱来,分发给他们,让他们暂时去别处躲避。 几个客商摇头叹息。昨天秋风客栈中刚出的那种新酒,让他们看到了商机。本来已经和季五商量好了,等到酒坊开始酿造之后,他们将带着第一批运往北方的。可是,现在这个计划很可能将会泡汤了。他们这些人虽然很想帮助季五躲过这一劫,却自叹无能为力。也许,作为多年的老朋友,现在唯一期盼的就是能够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了。 但现实却注定要让他们所有人都失望了。很快,就有自告奋勇出去探听消息的伙计跑回来,慌慌张张的说,有大队的骑兵气势汹汹杀过来了。而为首的正是在客栈里闹事的人。并且不仅如此,伙计又告诉季五说,少爷季布并没有走远。他拿着刀挡在路上,明显是要和人火拼啊! 季五一听,又急又气,差点没晕过去。这小子这不是自己去找死吗?!还有,那些家伙怎么来的这么快?大家连躲避都来不及了。他也顾不得其他人了,连忙爬上客栈的楼顶,站在最高处极目远望。果然,只见大约距离此地十余里外的大路上,烟尘四起,群鸟乱飞。更夹杂着隐隐约约传来的嘶吼声,以及刀剑撞击的声音。 季五脸色煞白。不由自主在心中暗叹一声,完了!季布侄儿性命休矣!现在谁也救不了他了。 不过,就在他灰心绝望的时候。却忽然听到耳边有人说话。他低头望过去时,却正是住在客栈里的那两个年轻客人,即“玉公子”和其随从。他们站在二楼的栏杆边,显然是被客栈里的慌乱所打扰到了。 “你那徒弟惹祸了呢!真的不打算出手相助吗?” “你别乱说行不行?我可没有收过什么徒弟。” “那你已经答应人家了呀!并且也指点过他,就算还不是师父,但如果被坏人欺负了,岂不折了你的威名吗?” “我哪有什么威名!无名之辈,不足挂齿。公子,我们只不过是行经此地的客人。你还是不要多管闲事了吧!” “这怎么叫闲事呢?这几天,掌柜伯伯对我们都很好的啊!难道我们要眼睁睁的看着见死不救吗?” “公子!你这一路上惹得麻烦已经够多了。江湖险恶,人心叵测。这世上的不平事到处都有,难道我们会管的得过来吗?” “卫央!你你你……怎么会如此冷血?哼!你要不去,我自己去!” 季五听到这里,心中猛然一动。他忽然记起来,季布曾经隐隐约约透露过这公子的随从非常厉害。侄儿虽然没有细说,但既然能让心高气傲的他都甘心折腰,求这个人的指点,那想必还是有些手段的吧! 所谓急病乱投医。到了这个时候,季五也管不了那么多了。他连忙从三楼顶上下来,几步来到二楼栏杆旁,顾不得失礼之处,躬身拜倒,口中连连求救。 “玉公子!求求你救救我的侄儿吧!如果今日能够帮助他得脱大难,我季氏一族将永远铭记于心,必有后报!” 卫长风负手站在一边,并没有说话。而赢子玉连忙摆手让他起来。这么大年纪的一个人满脸悲伤的拜倒面前,无论如何也令人于心不忍。 “掌柜伯伯不必如此!如果需要的话,我的这位随从有些微末本事,倒是可以去帮一把手,救得季布性命,应该还可以办到。卫央,你可以的,对不对?” 卫长风在旁边苦笑着点了点头。她都这样说了,自己还能说什么呢?自己作为人家的“随从”,既然主人有令,当然要义不容辞的去贡献“微末本事”了! “公子,请留在客栈中,我去去就来!” 卫长风对季布印象不错,却也不愿意他就这样身死,遂点头答应下来。不过,赢子玉却不会留在客栈,有这样的热闹可瞧,她又怎么可以错过呢? 于是,卫长风不得已,只能带着她一起离开秋风客栈,往前面方向而来。季五和留在客栈里的所有人,都爬到了楼顶最高处,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远远眺望。云层翻滚,白驹过隙。秋日的午后,风吹散烟尘,那边的情形也看的越来越清楚。刀光箭羽,战马嘶鸣。每个人心都揪得紧紧的,唯恐下一刻这些为所欲为的家伙就会杀到眼前来了。 不久之后,大道中央,一剑救下季布的卫长风朝着身后摆了摆手,示意他退到一边,去料理一下自己身上的伤。而他自己则抬头看着对面又重新聚集起来的骑兵,手中剑随意的挥了一下,淡淡的说道。 “不管你们是什么人,都走吧!此事就此罢休,算是一笔勾销!” 景十一使劲揉了揉眼睛,确定自己没有看错。出现在眼前的只是两个人。一人持剑救下了季布,而另一个锦衣打扮的俊俏公子则站在不远处,拍手叫好。这让他在惊怒之余,不禁又有些怀疑,刚才看到的是不是幻觉? 不过,那一地断折的羽箭和手下人惊慌的表情,让他马上就意识到自己的怀疑毫无理由。 “少将军!这个人太厉害了……我们还是赶快走吧!” 有人在他耳边低声提醒了一句。刚才的那一幕实在是惊世骇俗。这些叛军虽然凶悍,可也并非不知好歹之徒。以一把剑挡住箭雨!这样的手段,他们不要说见,就是听也没听说过啊! 然而,景十一却不肯就此善罢甘休。他什么时候受过这样的挫折?带着百十多刀箭齐全的汉子被一个人吓住,如果这次不能找回场子,那么必将成为终身的耻辱。 “弓箭手,齐射!冲锋!” 话未说完,景十一已经率先射出了手中的三支箭。这些手下听他指挥惯了,当下不及多想,一齐对准前边十余丈外的那两人,也随着拉弓而射!然后催动战马,纷纷拔刀前冲。 认真说起来,景十一不愧是亲自在战场上冲锋过的人。面对强大的敌人,他选择的策略非常正确。骑兵冲锋的威力非同寻常,即便是弓箭射不杀对方,那么这么多战马一起往前冲,也绝非人力所能抵挡的!如果对方不躲避逃窜,那么必将被马踏如泥,死无葬身之地。 可是,景十一和他的手下们却万万没有想到,他们做出的是一个错误的决定。而这个错误,足以致命!这世间事本来就没有绝对。有些人的厉害,远远超出他们的想象。而当他们认识到这一点的时候,却已经太晚了。 铁骑刀锋,扑面而来。巨大的马蹄踏碎落叶,震的路两边树木也飒飒作响。羽箭如同飞蝗,笼罩了头顶。看到如此威势,卫长风却不闪不避,他随手抓起奔过来打算帮忙的季布,把他远远的扔到路边。随之气吐丹田,手中剑只一晃,便化作幻影万千,只听到耳边叮叮当当声音不绝。以他为中心所站立的地方,没有一支羽箭可以透围而入! 瞬息之间,数十匹战马奔雷翻涌,已到眼前。卫长风脚踏大地,纵身而起。无数残箭从脚下掠过。他长啸一声,如飞龙在天,又似北冥巨鱼,那道剑光宛若天降长虹,轰然大响声中,脚下土石乱飞,惨呼不绝。整条路面从中被裂开,断处足有半尺余深!凡是被剑势所波及者,无论人、马、刀箭……尽皆血肉横飞,破碎不堪! 第六十二章 铁血风云起 “大楚将军”景驹今天总是感觉有些心神不宁。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觉得会出什么意外一样。为此,他甚至招来外出刺探消息的斥候们,仔细询问潼关方向的秦军有什么动静。 毕竟,现在是非常时期。秦淮地区那边,大秦军队已经开始全力进攻叛军。如果潼关的秦军也趁机想要立功的话,倒是不可不防。虽然,说起来他的实力在这片地域已经算是比较强的一支,但秦军却不可等闲视之,若是遇到突袭,那就危险了。 不过,听完各方汇报来的消息,景驹就完全放下心来。驻守潼关的秦军根本就没有任何动静。而附近的其他几支叛军也很平静。看来最近一段时间应该不会有什么战事发生。 而等到快要日色平西时分的时候,他才忽然想起来,已经大半天的时间没有看到景十一的影子了。景驹随口问旁边的侍从时,这才知道义子自从出去后就一直没有回来。不过,他也并没有感觉有多么担心。景十一虽然年轻,但一直以来做事情都很让他放心。而且跟随他出去的人,都是一些勇猛善战的汉子,在这附近根本就不会出什么事。 景驹这两天的心情还是非常不错的。因为张良的到来,让他很是兴奋。并且对方已经答应留下来帮助他成就大事,这可比得到几千兵马又让他感到欣慰了。如果真的如其所愿,在不久的将来成为天下叛军的盟主,那就真的太好了。景驹即便是没有像其他人那么大的野心,但借此机会能够恢复楚国的话,也算是对得起死去的那无数楚国人了。 正因如此,景驹对张良招待的十分周到。不仅他给予充分的礼遇,而且大楚军中上下,也都对这位年轻公子十分尊重。将士们虽然还没有领教过他的本事,但既然是将军的命令,自然无人敢不遵从。 时间过的很快,不知不觉已经夕阳西斜,不久就会天黑了。商谈了一下午的大事,景驹亲自送张良出来,令人带他去休息。他看着这位年轻公子的背影消失,脸上不知不觉浮现出宽慰的笑容。 即便以他的见识,也已经察觉到张良心中丘壑非比寻常。却不知道对方是从哪里得来的情报,竟然对每一支叛军的力量都了若指掌。分析起来,头头是道。这让他大为心服,更是对自己手下军队的扩展充满了信心。 张良说的一点儿都没有错。他和大楚军最大的优势,就是提前占据了潼关以东的这块最有利地形。这三县之地扼守东西要道,为兵家必争之地。而且地理形势极其险要,易守难攻。如果天下叛军联合西进潼关,必当以大楚军为首。这正是他可以倚仗的地方。 “好好招待张良公子,绝对不可有丝毫失礼的地方!只希望十一能够跟着他认真学习韬略,将来能有大成!如此,我也就安心了。” 景驹对身边人叹息着,正要回头的时候,却忽然听到外面一阵慌乱。随后有人急急忙忙的跑了进来,声音里带着惶恐,大声禀报。 “将军!大事不好……少将军,他回来了!” 景驹心中一愣。景十一回来就回来了,又有什么大事不好的呢?然而,还没等到他开口相问,已经看到十几个汉子抬着人奔了进来。景驹脸色大变。因为他眼中所见,被抬着的人正是义子景十一。而此时此刻,往日里生龙活虎的这位少将军,已经浑身是血,奄奄一息了。 “怎么回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谁能告诉我发生了什么!?” 景驹一把推开挡在面前的人,几步迎了上去,等到看清楚景十一的情形时,简直惊怒交集,难以自已了。 此刻的景十一也太惨了些。早晨的时候耀武扬威,带着百十条汉子出去。可现在只回来了他们三个人。两个缺胳膊少腿的心腹手下,保护着这位腰背重伤几乎成了废人的少将军,好不容易回来。等他们看到自己军中的旗帜和外出的斥候时候,已经再也走不动一步了。 两个回来的手下,一个断了胳膊,一个失去了左腿,他们几乎是硬撑着回来的。而景十一早已经昏迷不醒,浑身都被血染透了。军中的医官急忙过来救治。而听到将军询问,这俩人大口喘着气,脸色苍白的简略叙述了一遍。 “你们说什么?这怎么可能……对方一个人杀光了近百名大楚军中勇士!?” 还没等他们说完,旁边已经有人带着不相信的语气反问了一句。而这样的惊愕,并非一人。就连景驹也吃惊地瞪大了眼睛,严厉的看着这两个可怜的家伙。而他们只是满脸痛苦的连连点头,表示自己绝不敢胡言妄语。 “千真万确!将军,那人太厉害了。即便是羽箭都伤不了他!他手中那把剑,威力简直超出想象。一剑下来,人马皆碎……就连华阳道都被劈开了!……我们保护着少将军,幸亏在后面,才没有当场毙命……可怜那些兄弟,连个囫囵尸首都没有留下……简直太可怕了!将军……!” 两个人断断续续说着,想起当时亲眼所见的情景,如见鬼魅。此时情绪还没有从那种惧怕中恢复过来。说完之后,已经是满营皆惊! “世间真的有这么厉害的人?你们……确定没有看错?” 景驹脸色沉重地低下头,一边又再次问了一句,一边仔细看了看景十一身上的伤。很明显,他并不是直接被剑所伤,而是伤在飞来的刀下。如果按照刚才两个人所说的话,那个厉害人物以无比的气势击飞了死去者手中的刀箭,然后杀伤了后面的许多人。而景十一就在其中。只不过算他命大,没有伤到致命之处而已。但即便如此,恐怕等到他清醒过来,也已经是腰椎断折,余生终成废人了! 景驹的心中又恨又痛。他在这个最年轻的义子身上投注了很大精力。原先打算让他继承自己的衣钵,在将来好好把手中的这支军队发展起来。却没想到,就此毁了。 “将军,我们都差点儿送命,又怎么会看错呢?而且,那个人之所以没有杀我们,是因为要让我们带话回来!” 所有在场之人再次震惊。世上还有这么嚣张的人?!杀了人还不算,还要带话回来……这简直也太狂妄了吧! 景驹也算得上是有城府的人了。可听到这句话,他再也忍不住愤怒,一刀就把面前的大旗砍断了。“大楚将军”的旗帜飘落在地上,他仰天大吼道。 “要你们传什么话?!……今日若不报此仇,誓不为人!” “将军!我们还是不要去报仇了吧……因为,那人让我们带给将军的话,就是此事到此为止!如果将军还不肯罢休,他就会来……会来……。” 两个面色惨白的手下,说话吞吞吐吐。景驹大怒,他死死盯着他们的眼睛,厉声喝问道。 “到底说的是什么?不必隐瞒!” “他说,将军如果还要再寻事端,但有一兵一卒出现在华阳道上。他会在半个时辰之内,必取将军首级!” 闻讯赶来的所有大楚将士,都感觉自己耳中听到的这句话无比荒唐。他们一个个瞪圆了眼睛,既愤怒无比,又觉得十分可笑。难道那个人是疯子吗? 景驹嘿的一声,把刀插在地上,眼中射出冷冷的光芒。不要说他是坐拥百里之地、万军效命的将军了,就算是一个普通的汉子,只要心中血气尚存,也不会容忍这样的欺辱!他挥了挥手,不再听那两个吓破胆子了的手下多说。命令人带他们和景十一去好好医治。 “集合军队,血洗华阳道!” 回过头来的这位楚国王族后裔,几乎是咬着牙,一字一句的说出了这道命令。他绝不相信,这世间真的有人能够万军之中取上将首级!而且,就算那人真的很厉害,自己已经提前防备。在这些愤怒的麾下面前,对方又能何为呢? 将军怒火冲天,手下也自然同仇敌忾。军营中立刻开始准备,所有人争先恐后的披甲上马,刀箭齐全,到处杀气腾腾。 “将军!不可轻举妄动,且请从长计议。” 正在忙乱之际,急匆匆赶来的张良,皱着眉头拦住了景驹的战马。 “子房!你可知道,十一已经成了废人!我若不去为他报仇,又怎么对得起这一场父子恩情呢?” 景驹眼睛通红,咬牙切齿的说着。为景十一等人报仇只是一方面,而对方如此藐视他的威严,更是不可容忍。更何况,他早就想找个机会把华阳道那条重要的通道掌握在自己手中了。这次出兵,正好一举数得。 然而,张良却拉住了他的胳膊,悄声低语道:“将军,报仇固然重要。可是要和天下大业的抱负比起来,这些又算不了什么了。将军请暂时忍耐片刻,等我弄明白一件事之后,再做决定也不迟!” 第六十三章 道左有约 天有不测风云。昨天还是阳光明媚,今天已经布满了阴霾。华阳道上,行人断绝。已经连续两天没有人敢从这里经过了。 虽然没有人亲眼目睹,但附近都已经传的沸沸扬扬。华阳道上闹鬼了!不知道怎么的就晴天霹雳,无缘无故死了很多人。有大着胆子从附近山林里偷偷去看过的人,也不知道看明白了没有,就吓得屁滚尿流逃跑了。 数十上百的人和马都死在了大路两边。死状凄惨。而且,更令人可怕的是这一段儿的华阳道整个都裂开了。几条深深的裂纹犹如被雷霆所击,而在猜测中,那些死者都多半因此而亡了。 发生了这么可怕的事,一时间流言四起。本来因为战乱而行人稀少的华阳道,人迹罕至,也就不足奇怪了。如果放在以前那几年,自然就会马上有郡县官员来查看。可是现在,附近的郡县都已经非大秦王朝所有,几乎都被叛军占领了。在这样的情况下,潼关守军自顾不暇,哪里还顾得上四处巡视呢?驻守将军即便得到斥候的回报,他也不敢派兵出来。不过,听说死者都是叛军,倒让他们在城头上欢呼了一阵子。 时间又到了午后。这条要道上四处都很安静。风吹过两边的树林,呼呼作响。落叶纷飞,遮蔽了昨日的血迹。 一个青衣潇洒的年轻公子,就是在这个时候走进了秋风客栈。里面空空荡荡,没有任何客人。两个面无表情的伙计站在门口,奇怪的看着这个走进来的客人。而显得有些肥胖的掌柜,则抬头看了他一眼,便继续低下头,在那里写写画画的不知道计算着什么。 虽然感觉在这个时候有客人来令人吃惊,但两个伙计还是走过来,询问他的需要。这公子从袖子里掏出一小块金子,随意扔到案上。然后才神色淡然地说了一声。 “一壶最好的酒,两个特别些的菜。” 其时金子并不多见,这公子出手如此大方,显然是来历不小。而且能够在这个时候经过华阳道,必定不是寻常之人。季五对两个伙计点了点头,示意他们按照客人的吩咐去做。好酒好菜招待。他暗自观察了那公子几眼,心中已经起了警惕。 自从昨天到现在,季五的心情就一直没有平静过。他在华阳道上守着这家秋风客栈这么多年,还从来没有经历过这样的惊心动魄呢。如果不是亲眼所见,他万万不敢想象,一个人可以厉害到那种程度!而那只不过是一个普通的随从而已,那么他的主人,即长得十分俊俏的玉公子,又会是什么人呢? 一个人一把剑,片刻之间的功夫就杀光了近百骑兵,虽然那些叛军说起来都是乌合之众,但这样的场景已经足以令人震撼不已了。昨天趴在楼顶上,看到远处那杀戮场面的季五和其他几个人,无不胆战心惊,体若筛糠,如果不是用手紧紧的抓住木栏杆,恐怕站都站不稳了。 只有到了此时此刻,季五才真正明白侄儿口中所说的“厉害”究竟是怎么个厉害法!而也就是从那一刻开始,他暗自下定了决心。不管秋风客栈即将面临怎样的厄运,他都要请求那两个人带季布走。跟着这样的人物,即便学上两三成的本事,就足够在这乱世中好好活下去了。 天下将乱,无人可以预测将来的命运。但却可以凭一身的本事去自己把握。季五希望自己的两个侄儿季布和季心,都可以成为真正的强者! 如果按照季五的打算,昨天夜里就应该连夜跑路的。这家经营多年的客栈虽然舍弃了令人心疼,但如果和性命比起来,当然还是后者更重要。不过,季布却坚决不同意这样做。因为,这个满身热血沸腾的年轻人,现在已经对出手相助的卫长风万分佩服。只要他说出的话,他会无条件的听从。 “叔叔,什么也不必做!更无需担心。师父已经说过了,没有人敢来找秋风客栈的麻烦。” 虽然卫长风还并没有答应收他为弟子。但季布已经满口都是师父了。不管对方承不承认,自己既然已经被他救了两次。那这条命都可以是替对方而活。从今往后,他将跟随在他身后,虽赴汤蹈火,也绝不皱一下眉头! 看到季布一副豪情万丈的样子,季五也只能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暂时观望了。就连那几个住在店里的客商,也不愿意在这个时候离去。毕竟,在事情还没有平息之前,与其冒险走出华阳道,还不如留在这里安全呢。 季五一边在心中想着心事,一边盘点客栈里的帐目。有些事,还是要提前做好准备的。万一事有不妥,也可以随时跑路。秋风吹的门帘作响,却忽然听到坐在不远处的那公子随口问了一句。 “敢问掌柜,你这酒叫做什么名字?” “山村野酿,就唤做秋风醉!” “果然好酒!秋风不醉人自醉……呵呵!” 那公子喝了半壶酒之后,心情大悦。季五一边点头随和,一边暗自好笑。今天拿出来的酒当然是好酒!这是那天新酿的烈酒,据玉公子说,还不便于久存。看这位青衣公子出手大方,所以才拿出来待客。 “公子请自便。这酒虽好,却十分猛烈。不宜多饮……。” 季五随口回应了一句。却听那公子呵呵笑着又说道:“呵呵!我的酒量浅,却喝不了许多。掌柜尽可放心好了!听说这家客栈里住着两位贵人,不知道能否请来一见?” 季五心中一凛,他马上就预感到了什么。随即收敛笑容,摇了摇头说道。 “我这店里只是住着几个来往的老客商,并无什么贵人在。公子,你找错地方了吧?” 听到这胖掌柜的回答,那公子淡然而笑,好像早就猜到他会这样说。他不慌不忙的把杯中酒喝完,抬头看了看客栈的二楼楼梯方向。那里并没有人,但他却知道,自己说的话,有人一定会听明白的! “掌柜的,你可曾听说,大楚军在据此不远的华阳道上,损失了许多人马?” 季五摇了摇头。既不回答知道,也不回答不知道。他老于世故,明白人家既然已经找上门来,此事必定难以善了。他暗中朝着两个伙计使了个眼色,两个人便低头往后面去了。那公子却好像对此毫不在意,他只是淡淡地笑着,自顾自继续说道。 “大楚将军得知此事之后,已经勃然大怒。而军中上下更是群情激愤。将士纷纷振臂而呼,要来血洗华阳道……唉!如果乱兵出营,恐怕这附近又是一场浩劫了!” 青衣公子叹息一声,目视前方,流露出几分怜悯之意。季五脸上神色变幻,他知道对方并不是出言恐吓,这很可能就是事实。不禁喃喃问了一句。 “敢问公子是什么人……为何要来此处说这些呢?” “你不用管我是谁!如果这家客栈想要躲过灾祸,更让许多无辜者免于劫难。那么,就请把我留下的这封信转交给那两位贵人吧!他们看到,自然知道该怎么办。” 说完之后,酒案上已经多了一封书简。青衣公子晃了晃空荡荡的酒壶,站起身来意犹未尽的咂了咂嘴,然后拱手告辞,就此出门而去了。 季五看着他的背影消失,拿起留书,呆呆发愣。身后已经有人走过来,顺手接了过去。 “呵呵,此人倒是有些意思。却不知道这里面说些什么。” 季五连忙回头,站在他身边展开书信看的人正是卫长风。却只见对方匆匆一眼看完,然后对季五点了点头,说道。 “不必在意,不过是今夜赴约而已,没什么大事儿。” “师父!绝不能去。这个人必定是大楚军中的人物,是来探听虚实的!若不是你刚才不许,我已经把他捉住,好好拷问一番了!” 从楼梯上跳下来的人是季布。刚才的对话他听的很清楚。在经历过一番生死搏杀之后,他现在的心境反而得到极大的提升。对即将可能面临的危险局面不仅不害怕,反而跃跃欲试,非常想跟在卫长风后面再淋漓的去大战一场。 卫长风有些无奈的看着这个愣头青,他很想拍拍对方的脑袋问一句“你有万夫不当之勇吗?”。 不过,季布好像看懂了他的眼神,挠了挠头,嘿嘿笑着说道:“师父这么厉害,必定有万夫不当之勇!大楚军这些乌合之众,又算得了什么呢?” 卫长风翻了个白眼儿,还没等他再说什么,已经有人一阵风的跑过来,伸手抢去了他手中书简,满怀好奇的大声念了出来。 “日暮时分,路左树林等候。张良拜上!” 没头没尾,不过就是这样简单的一句话。卫长风和季布都听明白了,他们倒不觉得有什么特别之处。然而,手中拿着留书的赢子玉,却似乎忽然有些呆愣。半晌之后,她嘴里又自言自语的说了一句,语气非常奇怪。 “张良……难道这个装腔作势的家伙就是张良?!” 第六十四章 针锋相对 雄关漫道,残阳如血。 如果站在华阳道的高处远望潼关,格外令人心生慨叹。自从春秋战国以来,在这条重要关道上发生过的战争不计其数。而在以后,又将发生多少可歌可泣的事迹,现在还没有任何人可以知道。 秋风吹过,落叶遍地。山岗之上,张良负手而立,眼望远处,已经站了很长时间。 他在这里等一个人,或者说是等两个人。虽然对方没有对他一个字承诺,但他却知道,他要等的人一定会来的。 自从走出咸阳城的那一刻开始,他的心里就在怀疑一件事。一路辗转追踪到此,而今夜,就会得到证实。想到这一点时,就连他的心中也有些激动。 “你到底是谁呢?快点儿来吧!让我见识见识天下的厉害人物到底厉害到什么程度……。” 单身而立的青衣公子,嘴里喃喃自语着,风声寂寞,林暗草惊,未曾看到人影,他的心中已经预演过一场激战的全部。无论怎么推测,都稳操胜券。他就是有这样的自信! 而此时此刻,被他嘴里念叨的人,还并没有起身赴约。秋风客栈中,赢子玉已经软磨硬缠的纠缠了半个时辰,可是卫长风却始终没有答应她的要求。 “我只是想去看看热闹嘛!你怕什么,为什么不让我去啊?” 赢子玉气哼哼的看着卫长风,眼前的这家伙一旦态度坚决起来,竟然丝毫都不通融。这与他平日里的温和形成鲜明对比,让她很不适应。 “那个人很危险!公子请留在客栈中……哪儿也不能去!” 卫长风把剑带在身上,神色间竟然有几份郑重。对于他来说,这是极其罕见的。赢子玉还要再纠缠时,他已经转过身,对等在一边的季布又叮嘱了一句。 “我去去就来,你在这里好好看着她,不许走出客栈。” 季布连忙点头答应。虽然感觉到师父有些小题大做,但他还是会无比认真的去执行。只不过,师父对玉公子的语气是不是太严厉了一些啊?还有,这位玉公子也太娘娘气了吧……他把这些疑惑都埋在心底,什么都没说。只是把手中的刀紧紧握着,守在门口看着卫长风的身影走远。 而赢子玉却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气鼓鼓的嘟起嘴巴。心里不满意的自言自语嘟囔着:“有什么了不起吗?知道那家伙很厉害,但你也不用这么严肃嘛……哼哼!想去看个热闹也不成。” 季布在旁边翻了个白眼儿,对于这位玉公子对师父的腹诽有些不乐意。只不过对方既然是师父的主人,他却不能多说什么。虽然,他到现在也没有弄明白玉公子的真正身份,但却并不妨碍他爱屋及乌。师父不在,他自然会好好的保护。 很快,暮色降临。天渐渐的黑了下来。一轮明月早早的升上半空,月光皎洁,笼罩大地。季布抱着刀坐在楼梯上,等待着卫长风的归来。而赢子玉则偎依在不远处的栏杆旁,默默地想着心事。 大地几回寒暑,不觉又是深秋。天上这轮明月,圆缺早忘了几回!一种无能为力的感觉,蓦然袭上心头。跟着卫长风逃出阿房宫时的喜悦,也早已经不知不觉消失了。前路坎坷,命运难测。面对的敌人无可计数……也许,现在唯一能做的事,就是祈求上苍,能够保佑卫长风平平安安的护送着自己,去他口中所说的世外净土吧! 风吹动头顶的酒幡,哗啦啦作响。忽然,有一种奇怪的声响从秋风客栈的外面传来,打断了赢子玉的思绪。她有些不明所以的回过头来时,门口外面空空荡荡,并无任何异常。然而,与此同时,离他不远的季布脸色却变了。他猛然拔出刀来,飞身就从二楼上跳了出去……危险,就这样毫无征兆的来临了! 山岗之上,当风声掠过树冠时,已经等候很久的张良睁开了眼睛,他的眼中有明月的影子,还有一个淡淡的白衣身影。三丈之外,有人正站在那里看着他,他要等的人终于来了。 “比我预计的有些晚啊……还以为你能够早些时候过来呢?呵呵!” 张良淡然而笑,他十分好奇地打量着对方,心里不知在想些什么。卫长风并没有拔剑。虽然他心中有着极高的警惕,但眼前的这个年轻公子本身并没有多少威胁。武功修为的高低,他一眼就可以看个差不多。他笑着往前走了两步,随意的问道。 “你知道我是谁?” “这是我们的第一次见面,我怎么能知道你是谁呢?” “原来是这样!听你的语气,还以为我们很熟呢。” “呵呵!其实要说早就认识你,也并无不可。” “张良公子难道不觉得你自己所说的话前后矛盾吗?呵呵……这就有些太好笑了吧!” “一点儿都不好笑。因为,我在咸阳城中的时候就已经注意到一个厉害人物的存在。只是,那个时候我还不确定而已。” “哦?那现在呢?” “现在当然确定了。那个人……就是你!” 张良用手一指卫长风,眼中闪过骄傲的光芒。他很明白,如果眼前的这个人拔剑出手,十个自己也不是对手。但他却一点儿也不畏惧。因为他一直深信,这世间最厉害的不是刀,也不是剑,而是一颗聪明的头脑!万夫不敌之勇又如何?他有足够的把握让其束手低头。而能够折服这样一位人物,无疑是他今生最大的挑战,更是一种难得的荣耀。 卫长风仰天大笑。他感觉站在对面的这个年轻公子非常特别。这一点,他在客栈里听他说话的时候就已经感受到了。而现在两个人当面交锋,话语当中隐藏的意思彼此心知肚明。他知道,这个人的来历果然和传说中一样不简单。 “公子相约,到底有何目的,不妨就直说吧。” “好!果然和我想象的一样爽快。其实非常简单,不管你真正的身份是什么,我希望从这一刻开始,你离开所保护的人,别再多管任何事。” 张良毫不拖泥带水,直接说出了自己的要求。风吹起他的衣袖,贴在身上,显得格外身材单薄。这样一个似乎手无缚鸡之力的公子,如果是在别处,和寻常人并没有什么不同。但当他与卫长风面对面而立的时候,就终于展现出了锋芒。因为,眼前的这个人值得! “张良公子果然非常人可比!当年以弱冠之身,就敢于阻击祖龙皇帝车驾。又经过这么多年的历练,想必会更加出手不凡了吧?呵呵!你想要达到目的也很简单。只要能够赢得了我手中的这把剑,便如你所愿!” 卫长风解下了背上的剑。白衣如旧,人若青松。剑未出鞘,已作龙吟! “原来,你就是卫长风!怪不得……如此厉害。” 张良一眼看到这把剑,不禁心头大震。江湖传说,荆轲断剑,传于后人。而现在这把剑的主人,剑术已经登峰造极,少有敌手。只不过,卫氏一族避居世外,很少有人见到。却不料,他今天所遇到的正是卫长风! “原来张良公子也认识这把剑,那么你确定今天还要与我为敌吗?” “哈哈哈!非是我要与你为敌,而是你自己要与天下人为敌也!如果听我良言相劝,你能够就此负剑而去,则一切还有挽回的余地。否则,卫氏今后将无立足之地矣!” “我做事,还不用别人来教!如果你今天只是要来和我说这些废话,那么现在你就可以走了。顾念你从前阻击祖龙车驾的勇气,我不会为难你。” 卫长风神色淡然,轻轻抚摸着剑柄。他早已经察觉到四周杀气浓重,但仍然想给对面这个身负奇才的年轻人一个最后的机会。然而,成竹在胸的张良又怎么会听得进去呢?他脸上露出傲然的神情,哈哈笑着对卫长风说道。 “卫长风,你真的以为自己已经天下无敌了吗?不妨对你明说了吧!我今天约你到此,并非是为了那些死在你手中的大楚军士,而仅仅只是为了要一个人而已。被你保护着从咸阳城一路到此的那位公子,究竟是谁,就不用我再多说了吧?即便你们瞒得过天下人的耳目,却骗不了我张良的眼睛……哈哈哈!” 听他一口道破天机,卫长风微微眯了眯眼睛:“张良,你真的以为我不会杀你吗?” “你的剑就算再快,也杀不了我的!” 话音刚落,张良身形退后,呼哨一声。顿时烟尘四起,树枝乱飞。有两个身形巨大的力士,就好像是从天降下的两尊人形岩石般,严严实实挡在了面前。 而与此同时,在旁边的树丛里也已经有几个劲装汉子闪出了身形。他们各执兵刃,冷冷的看着这边。身后的大树上,却用绳索牢牢的吊缚着一人。 “卫长风,你好好看看这是谁吧……你的剑还能够保护她吗?呵呵!” 在张良得意的大笑声中,那个被绑在半空中的身影挣扎着望过来,嘴里虽然被堵住呜呜的说不出话,眼里却已经泪珠盈盈,心中气苦至极。 第六十五章 巨人武士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卫长风没有想到,赢子玉竟然成了人家的俘虏。为了安全着想,所以才让她留在客栈,不让她跟着来。然而,对方来了这一手,却是他始料不及的。 看来,这位张良公子果然名不虚传啊!心机和城府之深,令人不得不慎重对待。不过,他想要凭借手段在自己面前作妖,好像也没那么容易。 “张良,带着你的人走吧。这件事,不是你该插手的。” “哈哈哈!我好不容易才访查到你们的行踪。眼看就要大功告成了。你让我走?天下哪有这么容易的事!即便你是卫长风也不行啊!” 张良断然拒绝了卫长风的最后劝告。他并无意冒犯卫氏,但既然对方要执意保护走出咸阳城的秦王。那就不必客气了。虽然卫长风很厉害。但他又能厉害到怎样的程度呢?难道还能厉害的过自己手下的这两个无敌力士吗?! 卫长风不再多说。能够值得他最后劝告的人,在这世上并不多。既然对方不领情,那便是敌非友了。他拔出了长剑,风沙骤起,剑指张良而去。 当前形势,却比他前日面对百余大楚叛军的时候更加凶险。因此,剑一出手,便不容情。周围数丈之内,隐然似有风雷之音。名剑气势,果然非凡! 张良虽然本身修为平平,但他见多识广,更加在东夷沧海君那里见过许多奇人异士的手段。看到卫长风一剑起风雷,也不禁暗自大声赞叹。怪不得秦王能够在数次暗杀中安然无恙,并且能够顺利的走出阿旁宫,有如此人物在身边保护,也就不足为怪了。不过,他并不退后躲避,反而面带微笑的就站在原地看着。因为,他自信卫长风绝对伤不到自己! 果然,卫长风刚一拔剑,挡在他面前的那两尊人形“岩石”便出手了。别看这两个巨人身形魁伟笨重,但他们一行动起来,竟然异常矫捷。两人不仅行动迅速,配合密切。而且更加厉害的是,手中两根连着大铁锥的铁链,轮起来足有一丈多长。这两个人一连手,便把卫长风围在了当中,不要说去伤张良了,就连自己脱身恐怕也不容易。 霎时之间,尘土飞扬,碎石崩裂,打斗之间,异常激烈。只听得那两个力士口中发出的吼声不绝,如同蛮荒野兽一般,令人心悸。 距离十余丈之外的树上,赢子玉眼睛眨也不眨的使劲盯着这边。她的心里又焦急又害怕,只恨自己没有能力去帮忙。如果卫长风有个好歹,她不敢去想自己会落到一个怎样的下场。 小半个时辰之前,卫长风刚刚离开不久,秋风客栈就遭到了突袭。季布为了保护她,现在还生死不知。而她自己还没有来得及躲避,便落入了敌人手中。随后就被这些身份不明的人带着来到了这里。等到她再睁开眼睛的时候,便看到了拔剑而战的卫长风。 赢子玉咬着牙,不让自己哭出来。她从来没有见过这样凶恶的战斗场面。即便是在宫中几次遭遇刺客,她也没有这样害怕过。因为,那些时候卫长风总是一副轻松的模样,非常容易的就解决掉了那些刺客。 可是现在,先不说在脚底下执刀舞剑的这些凶恶面孔,只那两个如同魔神般的巨人,便已经让人心生无力感。那两根挥舞起来的大铁链子,都如同碗口般粗,大铁椎简直就像两根树桩子一般,凡是在此范围内碰撞到的一切,无不成为齑粉!赢子玉不敢去想象,如果卫长风一旦躲闪不及,会发生什么事! 其实,她现在非常想大喊一声,让他赶快逃走,不要再管自己了!然而,嘴里被用布条勒住,她呜呜的根本就喊不出声来。树下的人感觉到了她的不安分,有两个汉子抬头狠狠地瞪了她一眼。用刀柄虚晃了一下,示意如果再挣扎,就不客气了。赢子玉立刻安静下来。她可不希望惹恼这些粗鲁的家伙,而受到无端的侮辱。 而此时此刻的卫长风,则心无旁骛。他从前也遇到过许多厉害的对手,并且不止一次的受过伤。但却从来没有见过像这两个巨人般棘手的家伙。 江湖上很早就有一个神秘的传说。在东夷的海岛上,有一个隐者高人名叫沧海君。在他手中培养出了许多厉害人物。而其中就包括巨人武士! 当初还是少年的张良,一心想为韩王报仇。他的师父黄石公经受不住软缠硬磨,不得已才答应下他的要求,带着他远赴东海,来到东夷岛上见沧海君,请求他的帮助。 沧海君自然不能抹了多年老友黄石公的面子,所以才答应下来,派出手下的巨人武士,帮助张良去实现心愿。虽然后来在博浪沙阻击祖龙皇帝的行动失败了,但从那开始,巨人武士的威力便为世人所知。他们的厉害,甚至连大秦王朝派出的追捕者也无能为力。 而正是从那时候开始,张良便与东夷海岛和沧海君结下了不解之缘。沧海君非常欣赏他的聪明才智,再加上他是老友黄石公的弟子,自然青眼有加,有求必应。东夷海岛上的巨人武士,也就成为了他可以借用的力量。 这一年多时间,张良在咸阳城如履平地,除了他自己手中的势力之外,正是因为有这俩个巨人武士的暗中保护,所以才丝毫不担心自己的安全。即便有千军万马,巨人武士也会保护着他毫发无伤。 正因如此,当他意识到眼前的这个人就是大名鼎鼎的卫长风时,他不仅不害怕退缩,反而格外振奋。因为他想亲眼见证一下,自己手中的杀人利器到底是不是真正的无敌! 而事实上,果然没有让他失望。张良负手站在那里,看着卫长风手中长剑激发出凌厉的剑芒,周围的树木纷纷折断,激荡起的风尘让人几乎睁不开眼睛。可是,十余招已过,他却始终寸步难进,休想突破巨人铁索的封锁。 “卫长风,你就不要在这里勉强自己了!巨人武士的厉害,非常人所能抵御。如果我是你的话,当以保全自身为上!若再执迷不悟……呵呵!你还能坚持几何呢?” 张良满脸轻松,他笑吟吟的指着被围在当中的卫长风,语气中充满了嘲讽之意。然而,对方只是冷冷的哼了一声,懒得理他。剑招一变,风尘大作。那把剑化作千万道残影,声若龙吟。 “给我杀了他!” 张良收敛了笑容,下了绝杀令。在掌握主动权的情况下,他不想再耽搁时间了。应当速战速决,清除掉这个障碍之后,就可以带着已成囊中之物的秦王离去了。 两个巨人武士左右一分,口中发出猛兽般的低吼。然后他们伏低身子,两根大铁链一上一下,来往盘旋,虎虎生风。再次封锁住了想要纵身跃起的卫长风。在他们以往的概念中,只要被他们困在其中的人,无论是多么厉害,都不可能再逃脱出去。这世间,想要摆脱他们铁链围杀的只有一种人,那便是死人! 然而,下一刻,让他们意想不到的情况发生了。一直避免与铁链碰撞的剑,忽然变换方向,并不刺人,而是斜刺里斩向左边巨人的铁链。剑锋到处,铁链从中而断! 那巨人手中一空,大铁锥带着半截断链斜飞出去,轰隆隆撞塌了半边山岩。而且那股巨大的劲力让他的身体失重,如同一座小山般倒在了地上。他自从出道以来,杀人无数。还从来没有受到过这样的挫折呢。巨大的手掌在地上一拍,口中怒吼声如雷,嗬嗬怪叫着重新扑了上来。手中剩余的半截铁链更加凶猛异常。另一个巨人武士似乎呆了一呆,他没想到同伴的铁链会被削断。要知道他们手中的铁链是沧海君特意用玄铁打造,再加上这么粗重,寻常刀剑根本就不能损伤。却没想到,今天竟然被削断了。 而就是这一眨眼之间的功夫,形势突变。卫长风等待已久的良机终于到来!一招得手,破开间隙。遂提气纵身,一跃而起,身在半空,挥剑隔开劈头打过来的半截铁链,右脚猛地踹在那愤怒的巨人肩头。着力之处却感觉好像坚硬的石头,根本就伤其不得。不过,这一脚本来就没想伤人。要在短时间内杀伤这两个巨人并非易事,他当另有杀招! 张良在后面看得明白。他突然感觉心头一惊,一种危险的预兆降临。凭着本能,立刻就要往后倒退。不过,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如同利箭一般的身影已经穿过烟尘,落在了他的身后。那把剑顺势搁在肩头,却是锋芒刺骨,不敢稍动分毫! 而且,张良随即瞪大了眼睛,心头巨震。因为他看到那被斩断铁链的巨人,站在原地摇摇晃晃了几下,然后轰然倒在地上,怪叫了几声,就此死去了。 “你、你……你是怎么做到的?竟然能杀了他!” 第六十六章 今夜之仇 也不知道过去了多长时间,一阵凉风吹过,季布从昏迷中猛然醒过来。他挣扎着爬起身,这才发现自己躺在路边的一块山石下。用力揉了揉脑袋,感觉昏昏沉沉,身上血迹斑斑,大部分都是旧伤崩裂,倒是没有再增添太严重的新伤。 刀就扔在不远处,他伸手抓过来,支撑着站起身,四处张望了一眼,辨别了一下方向。他跌落的这处陡坡,距离秋风客栈大约四五里。不久之前经历的那场打斗,现在仍然让他感觉到身上乏力,四肢疼痛。 虽然早就有所防备,可是他却没料到,来袭的敌人竟然那么厉害!仅仅只有两个人,便纠缠住他无法脱身。他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赢子玉被其他人带走。他从后拼命追赶时,心急之下,却被敌人打落陡坡,头撞到石头上,就此昏迷到了现在。 季布心中简直又急又愧!他不知道自己还有何面目去见卫长风。如果赢子玉真的因此有个三长两短,也许唯有自刎谢罪了。他自少年时行走江湖开始,便严格守信,只要答应的事就会尽力去办,决不食言。今日他既然已经答应了卫长风留在客栈里保护赢子玉,那么不管是什么原因,赢子玉被敌人掳走,他便都自认是自己的过错。 怀着这样心情的季布,忍着身上的伤痛,拖刀往前走,脚步格外沉重。转过陡坡,他的脚步忽然一顿,月光之下,便抬头看到了站在前面岗上的几个身影。心中顿时又惊又喜起来。 而此时张良的心情,就有些很复杂了。在自己的策划中,本来以为这一切都万无一失的。然而,卫长风的厉害超出了他的想象。他想破了脑袋,也没有想明白刚才卫长风是怎么在瞬息之间诛杀了一个巨人武士。而现实就是那个武士确实死了,如同一座小山一般倒在地上,鲜血流淌了一地,再也爬不起来。 “你想怎么样……要一剑杀了我吗?” 感受到脖子上的冰冷之意,张良无奈的叹了口气。他已经预感到今天很可能会无功而返了。而且不仅如此,现在生死都在对方的掌握之中,失去主动权的感觉,让他的心里非常不爽。 “我不杀你。但你想要全身而退,却要答应我两个条件。” 卫长风收回剑,轻轻擦去上面的血迹。他并不担心张良会借机逃开。在这个范围内,天下还没有人能够逃得开他的剑。至于刚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回身割断了那巨人武士的脖子,正是他的绝杀技之一!在过去的岁月中,能够亲身见识这一招的人都已经死了。而旁观者却永远也不可能看明白他到底是如何出的剑! 张良回过头来,看着淡然而笑的这位剑客。他明白,自己从心理上已经输给对方了。不由无奈的问了一句。 “说吧,到底是什么条件?” “放了玉公子,你便可以保全性命。” “可以!” 张良丝毫都没有犹豫,他冲着那边树下招了招手。十几个忠心耿耿的死士虽然心有不甘,但既然公子有令,他们却决不会违背。有人立刻放下了被吊在树上的赢子玉。然后以刀抵背,往这边走来。 剩下的那个巨人从死去的同伴身边站起来,他眼中喷射怒火牢牢盯着卫长风,口里连连发出怪叫。如果不是要听从张良的命令,他一定会不顾一切的扑上来与之拼个你死我活。 被解开绳索的赢子玉,很想立刻扑到卫长风的怀里大哭一场。也许唯有如此,才能化解心中的害怕。不过,现在的形势自然不允许她这样做。那些手拿刀剑的汉子,都围绕在四周,虎视眈眈的看着呢。 卫长风笑着对她点了点头,示意赢子玉到自己的身后来。看到她身上并没有受伤,一颗心便完全放了下来。他之所以行此险招,拼着被那巨人所伤的危险使出绝杀技,正是因为担心赢子玉会随时受到伤害。所以才不得已而为之。张良还是过于自信了。对方的骄傲,让他一举成功。这样的聪明人,他相信其一定会做出正确的选择。而事实上,卫长风的预测并没有错。张良果然很痛快的答应了他的条件。对于他这样的人物来说,什么事又比得上自己的性命重要呢? “那么,现在我可以走了吧?” 张良冷冷的问了一句。他心底感觉自己受到了严重的挫折,这是以前从来没有过的。卫长风!他牢牢地记住了对方的面容,青山不改,绿水长流。总有一天,会报今日之辱!却不料,卫长风淡淡一笑,随口说道。 “还不行哦,我还有另外一个条件没说呢……!” 张良愕然的看着他,目光中隐隐有怒火涌动。而对方随后在他耳边轻声说出的话,更是令他又惊又怒。 “张良,你可以走。但你手下的这些人却一个也不能活着离开!” 月朗星稀,林木作响。山岗之上,恍如白昼。如果不是自己亲耳听闻,张良绝不相信有人可以狂妄到这种地步。他心中虽然怒极,却反而冷冷的笑着说道。 “怎么,你确定可以把我们全部杀光吗?” “我干嘛要多费那些力气呢?张良公子难道不可以替我效劳吗?呵呵!” 听着卫长风轻描淡写的回答。张良的一颗心逐渐下沉,他忽然意识到,自己真的是小觑天下英雄了。这世间,山外有山,人外有人,果然如此! “你到底想怎么样,不妨明说吧!” “我说的难道还不够明白吗?今天只有你自己可以活着离开呢。至于你的这些手下嘛……呵呵!应该怎么办,张良公子智计无双,就不需要我教了吧?” 他们两个人说话的声音很低,几丈之外的那些人听不明白说的是什么。但赢子玉却听的清清楚楚。她猛然瞪大了眼睛,忘记了刚才的害怕,心中砰砰乱跳。原来,卫长风还有如此狠辣的一面啊!不过,自己为什么就是这么喜欢呢! 接下来,她无比好奇张良会怎么办?! 片刻的沉默过后,张良重新抬起头来,他脸上的愤怒和恨意已经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无比冷漠的神情。他看了一眼满脸好奇的赢子玉,然后只对卫长风说了一句话。 “希望你言而有信!这笔账,我终生难忘!” 说完之后,他不再去看卫长风,转身对那十几个死士打了个手势。那些人似乎稍微愣了一刻,然后什么都没说。草木惊风,明月在天。十几道光芒一闪而过,这些汉子竟然毫不犹豫就横刀自刎,身体倒地而死去了! 这样的决绝,就连卫长风也不禁心中暗自惊叹。而他对张良也更加重视了起来。从此刻起,双方已经结下了难以化解的冤仇。这么厉害的一个人物,当然是一剑诛杀才最能够免除后患。然而,卫长风从来是个遵守诺言的人,对方既然按照自己的要求做了,那么他也当然不会食言。 “这样你放心了吧?但那个力士我却无权命令他自杀。他是沧海君的人,天性愚钝,并不知世情……不会泄露消息的。” 听到他这样说,卫长风点了点头。他看了那个愤怒咆哮的巨人一眼,便不再理会。 “现在你可以走了。呵呵!张良公子,后会有期。” 张良捡起自己丢在地上的剑,转身之前,满脸阴沉的又最后问道。 “卫长风,我还有最后一个疑问……你既然怕泄露秦王的行踪,所以才要这些人死。难道就不怕我去告知天下人这个秘密吗?” 卫长风朝他挥了挥手,月光之下,他的笑容里看不出任何杀气,但随后说出的话却令张良彻骨寒冷。 “张良公子,你应该不会去做这么无聊的事吧?如果你真的要这样做,我一定会去拜访一下隐居在稷下绿柳林旁的黄石公,让他好好教教自己的弟子,到底什么才是信义!” 张良默然无语。今夜亲眼所见此人手段的厉害,让他无比相信,这绝不是卫长风的恐吓。他既然这么了解自己的底细,那么去找黄石公的麻烦,并非难事。黄石公对于张良来说,亦师亦父。他可不敢让他为自己担任何风险! 不久之后,这个骄傲的年轻人,就是带着这样遭受挫折的心情走下了山岗。他的身影显得很是落寞。拖着铁链的那个巨人武士跟在身后,两个人逐渐走远,直到隐没在夜色中。 “你不应该放他走的……将来,这个人会很厉害!” 赢子玉在身后幽幽的说了一句。而卫长风好像显得并不在意。他随口说道:“再厉害的人我也见过!之所以放过他,不过是为了顾念黄石公的面子而已。” 赢子玉还想说句什么时,转眼看到从远处过来的身影,她又把话咽了下去。世事难料,谁又真正能够预知未来呢?卫长风今夜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保护她。她已经无比满足了! “师父!请正式收下季布。今生愿誓死追随,绝不反悔!” 亲眼目睹一切的季布跪倒在地,如见天人。 第六十七章 长路漫漫 坐拥三县之地,麾下万众的大楚将军景驹,恐怕怎么也没有想到,自己会死在今夜。军营里没有人知道他是怎么死的。反正等到心腹们发现的时候,他已经身首异处,脑袋都被人带走了。 万军之中取上将首级的传说,很多人都听说过。但真正看到自己的将军遭遇了这样的下场,这一万多楚军无不骇然失色,当时就乱了套。所谓树倒猢狲散,听到消息之后,天刚刚亮,军营里就跑了一大半儿人。而剩下的那些观望者,在景驹义子们的带领下,仔细的查看过四周,也没有发现任何有用的线索。 不过,只剩了半条命的景十一随后说出的话,让这些满怀悲愤的人一下子就呆在了当地。 “一定是他!是那个人来过了……他杀了大楚将军!” 说完这句话的景十一,眼神里充满了绝望。他痛苦的闭上眼睛,一刀就结果了自己的生命。他宁愿结束这种苟延残喘,也不愿再回想起那个令人可怕的家伙了! 其他人面面相觑,每个人的脸上都充满了恐慌。毫无疑问,他们惹到了不该惹的人。因此才付出了如此惨重的代价。而现在说什么都没有用了,景驹将军身死,大楚军所占领的地盘儿很快就会被别人吞并。他们这些人如果想要活命,也只有改换门庭,尽快去投奔到其他叛军麾下了。否则,如果被秦军趁机来攻,人人都将死无葬身之地。 大家聚在一起稍微商议过后,很快就决定下来。他们将收拾所有的东西去投奔项梁的军队。因为,就在不久之前,项梁曾经派人来招降过他们。不管怎么说,大家都是楚国人。虽然景驹上一次拒绝了,但现在去投奔,想必也会被接纳的。 就这样,盘踞在潼关以东三县之地的这支楚军,一夜之间就消失的无影无踪了。潼关的秦军得到消息之后,简直摸不着头脑。刚开始还不敢相信。后来,派出大批斥候勘察,才发现这支军队确实都跑光了。秦军上下不禁大喜过望。这无疑大大减轻了他们的军事压力。只不过,让秦军将校百思不解的是这支大楚军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呢?而他们自然还不会知道,对方的败亡,仅仅只是因为得罪了一个人而已。 卫长风做事,从来不会拖泥带水。既然已经出手了,就绝不想留下什么后患。一个自封为将军的叛军首领,在他的剑下,也还算不了什么太重要的人物。就在那一夜,他让季布护送赢子玉回秋风客栈之后,直接就转身去了楚军大营。 自诩拥有万军的景驹,非常倒霉。就在睡梦中,被卫长风手起剑落,轻轻松松就割下了脑袋。而这些叛军更是堪称乌合之众,自家将军死了,他们却连刺客的影子都没有看到。 而等到第二天,大楚军四散而去的消息传扬开来之后,秋风客栈里的季五呆呆的沉默了半晌,却从始至终都没有再问过一句。但他对待卫长风和玉公子的态度,就变得更加恭敬起来。至于侄儿季布以师礼侍奉,他更是极力的赞成。 不过,即便他想多留对方一阵子,却终究难以如愿。几天之后,那玉公子和带剑的随从就要告辞而去了。季五感慨万千,端出一盘金子相送。然而,却被拒绝了。 “我们身上的盘缠足够用。掌柜伯伯就不必了!” “玉公子,你无偿赠送的酿酒之法,本是无价。相比起来,这点儿金子不值一提……唉!季家能够得遇贵人,又何其有幸啊!” 赢子玉笑了起来。季五这些日子对他们两个人照顾的极为周到。情义无价,这些金子她还没看在眼里。季五见她执意不收,只得转头对旁边的卫长风施了一礼,真诚的说道。 “卫师,大恩不言谢。救命之恩就不必多说了。这几锭金子,就当是我这侄儿的入师之礼吧!” 卫长风没有拒绝。他本就是洒脱不羁之人,世俗之情无需计较太多。他把金子放在包袱里,顺手拍了拍旁边季布的肩膀,勉励他道。 “你资质良好,天赋极高。只要好好努力,将来必有大成!按照我指导的方法,你自己勤学苦练,且不可自满。等下次相见的时候,希望达到我对你的预期呢!” 季布以弟子之礼拜别,把卫长风的这几句话牢牢记在了心中。他从前的时候也虽然很努力,但却始终难以窥得门径,无法达到更高的境界。然而,卫长风只不过简单指导了他几天,却已经突飞猛进,修为大涨了。这让他的心中大为振奋。如果不是卫长风坚持让他留在这里潜心修炼,他真想跟在他的身边,时时刻刻进行讨教。 “季布必定不辜负师父教导。他日相见,一定会给师父一个惊喜!” 秋风又起,华阳道上落叶飘零。两个身影渐渐走远,只留下送别者无尽的唏嘘。 重新上路的赢子玉,少了许多刚出咸阳时的佻脱,眉宇间却似乎多了几分思考。卫长风在前面走着,并不主动找她说话。走了几十里路之后,眼看即将走出华阳道,入眼之处,一片荒凉。唯有成片成片的枫林随着山势蜿蜒起伏,时候已近深秋,层林尽染,斑斑赤红,在夕阳之下,似乎是鲜血的颜色。 “卫央,你说那个张良会去哪里呢?” 赢子玉忽然没来由的问了句。卫长风并没有回头,他看着前面路边的一片密林,只随口嗯了一声,然后说道。 “天色已晚。出了华阳道往前几十里之内并没有人家。我们就在这里歇息吧!” 赢子玉嘟了嘟嘴巴,有些不乐意的说道:“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呢!” “这个问题很重要吗?” “当然重要了!张良是个很厉害的人物,他现在与你结下了难以化解的仇恨。恐怕将来会很麻烦呢!” “呵呵!对于我来说,这些年结仇的人很多。他虽然有些本事,但还并不值得太过于重视。” “你!哼哼!那是你还不知道他到底有多厉害!那天夜里你真的不应该放他走……!” 赢子玉顿了顿足,有些懊恼的看着他。然而,卫长风却是自顾自的走进那片树林,找了块干净的地方仰面朝天躺下。长舒一口气,看那西边的晚霞,正是红的绚烂。 “你是想让我杀了他,好为大秦王朝减少一个厉害的敌人吧?” 赢子玉把身上背着的一个小包袱扔在他身边,也顺势坐了下来。见他仰面朝天躺的舒服,她也毫不顾忌形象的一边躺在了草丛里,一边赌气般的说道。 “是又怎么样?那个家伙可是个极其危险的人物,比一般的舞刀弄剑之徒更难对付。如果能够趁机除掉他,当然最好喽!” “你怎么对他这么了解?这有些不对呀……你从来没有出过咸阳城,可是从你口中说出来的人物,我都记住好几个了。什么项羽、刘邦、韩信……难道他们都已经这么著名了吗?” 卫长风侧过身子,目光牢牢地盯着她的脸。其实,自从在长圣宫中开始,他就暗中对有些事感觉到很吃惊了。这个年纪轻轻从来没有出过咸阳城的女子,怎么会对天下大势那么了解呢?虽然据说她从前也曾经跟随着太傅吉华学习过知识,可她懂得这么多也太令人吃惊了吧! 赢子玉眨了眨眼睛,忽然咯咯的笑了起来。远近反正没有其他人经过,她索性解去了束发的头巾,披下满头青丝,用随身所带的梳子慢慢梳理。走了这么远的路,头发沾上了尘土,让她感觉很不舒服。 “难道没有出过咸阳城,就应该什么也不知道吗?我虽然身为女子,但也是王室之人。当然应该关心国家大事了。” “那你告诉我,是从哪里知道的这些人和事?” “这个嘛……暂时无可奉告!嘻嘻,也许,将来你会有机会知道的。” 看到卫长风皱起眉头,赢子玉笑的很开心。能够在他面前表现自己的与众不同,她会感觉到心情很爽。卫长风闭上眼睛歇息,不去理她。 过了一会儿,他听到身边有动静。微微眯着眼睛看过去时。却只见赢子玉拍了拍手,一跃而起。然后很快从旁边的包裹里拿出一些食物,手脚麻利的找了许多枯木干枝,生起火来。不久之后,便有食物烤熟的香气萦绕在了四周。 卫长风忽然感觉肚子里咕噜噜的叫了起来。不由自主坐起身,深吸一口气问道:“这是鹿肉吗?你从哪里弄来的?” “这还用问?当然是你的好徒儿和那季掌柜孝敬的!那几个包裹里都是好吃的呢……稍等一会儿,马上就好了。” 赢子玉一边笑嘻嘻的说着,一边把新鲜的鹿肉用刀割开,放到火上不断翻烤着。又从行囊里拿出一个酒壶,塞到了他的手里。卫长风拔去塞子,喝了一大口。还没等咽下去,目光转过去时,他的眼睛忽然瞪大了。 “你在用什么切鹿肉?!” “用刀啊!怎么了?” “刀……我是问,下面那是什么东西?” 第六十八章 江湖追杀令 祖龙皇帝留下的传国玉玺,被用来当做坫板切肉这样的事,如果传扬出去,恐怕天下人都会疯狂的吧!然而,面对着卫长风那副奇怪的表情,赢子玉却显然并没感觉是多大的事儿。 “怎么了……干嘛用这种眼神看我啊?” “呃……没什么。你请继续……吧!” 卫长风收回目光,揉了揉额头。不过,稍后他终于还是忍不住,又伸长了脖子去仔细端详那块天下至尊的宝物。当看到那一小方光滑的玉面上沾满了油腻,一双灵巧的手用短刀在上面把露肉切成薄薄的片时,他忍不住叹息了一句。 “真是暴殄天物啊!” 赢子玉看他目光直勾勾的盯着自己手底下,不禁嫣然一笑。问道:“什么天物啊?你说的是鹿肉还是这方玉玺呢?” “明知故问!大秦的先王们恐怕做梦也没有想到,他们不惜流血千里大动干戈,才夺来的这块和氏玉璧,竟然有一天还会有这样的用途吧?” 听到他的感慨语气,赢子玉撇了撇嘴,满脸都是不以为然的表情说道。 “那你让我怎么办啊?附近这些石头都脏兮兮的,难道可以随便在上面乱切东西吗?这些鹿肉可都是我们要吃的呢!你不讲究卫生,我可要好好保重自己的身体。” 卫长风无言以对。他没想到,赢子玉出宫的时候竟然把传国玉玺带在了身上。更加没有想到,她就这么随随便便的拿出来,当做一个物件儿使用。祖龙皇帝若泉下有知,恐怕也会气的跳起来,破口大骂的吧! “传国玉玺非同小可,若是被其他人知道了,恐怕立刻就会有杀身之祸。就连我也保护不了你!你还是好好的把它包起来,藏在身边吧。” 卫长风郑重其事的又对她叮嘱了一遍。赢子玉嘻嘻笑着,点点头答应。她把那一大块鹿肉全部切完之后,果然把玉玺擦得干干净净,又重新放到了包袱里。 “不过就是一块石头罢了。天下人争来争去,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唉!卫央,如果我们把它扔到河里去,你说这世上会不会减少很多麻烦呢?” 赢子玉把手上烤熟的鹿肉递给卫长风,说出的话似乎很傻很天真。卫长风翻了个白眼儿,没好气的哼了一声说道。 “天下人争得是王权富贵。玉玺只不过是一个象征,就算没有了它,自然还会有其他东西来代替。哼!你以为那些有野心的家伙都是傻子吗?” “好吧、好吧!算你说的对,天下都是聪明人,只有我是傻子总行了吧?嘻嘻!幸亏遇到你这个好人,要不然一定会被夺去玉玺,然后杀人灭口的……对不对?” 看到她一副天真无邪的模样,卫长风不禁语塞。他现在是真的不明白,赢子玉到底是大智若愚,聪明至极的人呢?还是就这么傻的一点儿都不知世事,任人宰割的羔羊? “其实我到现在也不明白,你为什么要冒这么大的风险出走咸阳呢?” “阿旁宫里有人要杀我啊!所以不得已出来避难……这些你都知道的。还问什么?” “难道就没有其他的原因了?我总觉得有些不对劲儿呢……!” 卫长风品尝着烤好的鹿肉,感觉到自己从来没有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只不过,他心中的疑惑也越来越多。赢子玉却浅尝辄止,只吃了一点点。从秋风客栈里带出来的上好鹿肉,极其难得。是季氏叔侄特意为他们准备的。在火光之中,她侧过头,看着对方明亮的眼睛,忽然温柔的笑了起来。 “那我要是说,只是喜欢和你一起出来看看这天下山河,你会相信吗?” 听见这夹杂柔情的语气,卫长风手一颤,差点儿咬到自己的舌头。他连忙往一边挪了挪身子,低着头自言自语的回答道。 “你说这话,真是可笑。我只是一个草莽之人,你觉得这样捉弄我有意思吗?” 他说完之后,半晌没有听到动静。终于忍不住回头望过去时,却只见赢子玉双手抱膝,在呆呆地看着火堆发愣。在这一刻,卫长风忽然从那双眼睛里察觉到了无限的哀伤。他不由自主又一次揉了揉额头,放缓了语气说道。 “其实,你也不用想太多。大秦王朝走到今天的地步,和你并没有直接的关系。来日方长,也许还有转机……将来的事,谁又能够知道呢?” 作为和大秦王室有世代怨仇的人,他这样劝她,已经大大违背本心。但也不知道为什么,此时看着那张被垂下发丝遮住的半边脸庞,这些话就脱口而出了。 也许是今夜的特殊环境,勾起了心中长久以来的愁绪。赢子玉凄然一笑,她看着那燃烧的篝火,缓缓地说道。 “我曾经做过一个梦,在梦里看到了自己的未来。大秦王朝终究毁灭在我的手上,咸阳城破,到处燃起了大火……辉煌的阿房宫被烧成了焦土,就此毁于一旦。叛军如同蚂蚁般塞满了咸阳城内外。他们垒起高台,以最残酷的方式处决了这个王朝最后的一位君王……四周都是猖狂的大笑。鲜血伴随着残阳流淌,头颅滚落在尘埃里。浓烟滚滚,数月不熄……天下又一轮争夺王位的战争,便重新开始了。” 卫长风吃惊的停下了手中的酒壶。虽然赢子玉说的是梦中情景,可是他的眼前却已经好像看到了那样的场面。因为,她说的这一切都太真实了,好像明天就会发生似的。他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只得喃喃低语的说道。 “只是一个梦而已……你不必当真!” “不!这就是我将来的命运。卫央,其实我不应该骗你来保护我的。想要摆脱这种残酷的未来,只是我自己的痴心妄想罢了。如果可以的话,这趟行程,我能够好好的看遍一路风景,将来死去的时候,想必遗憾也会减少许多吧……呵呵!” 赢子玉一边笑着说,一边眼角却挂着晶莹的泪珠。她悄悄地用衣袖擦去,卫长风却早已经心中隐痛。长剑就在手边,英雄却已气短。不管面对怎样的敌人,他都无所畏惧。但他可以用这把剑杀十人、百人、千人!却唯独不能给眼前这个女子一个可以保证的将来。 一片沉默当中,也不知道过去了多长时间。夜风卷过长草,令人心生凉意。赢子玉突然察觉身边的男子动了一下,那把剑已经握在了他的手中。她吃惊的看向他时,却只见他对她打了个手势,一脚踏灭了火堆,然后轻声说了一句。 “别担心,可能会发生点儿意外……你在树上,别出声就行。” 话音刚落,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只觉得身体一轻,脚下生风,她已经被卫长风抱在怀中,轻飘飘的跃上了附近一棵大树的树干。这棵树枝叶茂密,巨大的树冠遮蔽了两个人的身形。他们藏身的地方极为狭窄,两人几乎是面对面,呼吸清晰可闻。赢子玉闻到他身上的男子气息,不禁脸色一红。好在有夜色的掩护,对方并没有察觉。 “怎么了?” 她在卫长风耳边轻声问了一句。附近并没有什么异常,搞不懂他为什么故弄玄虚。只不过,卫长风却没有回答,他只是做了个噤声的手势,锐利的目光往树林的边缘望去。赢子玉随着看过去时,却什么也看不到。 “来的人很厉害……但愿与我们无关!” 卫长风低声解释了一句。果然,下一刻在月光下就出现了三个淡淡的影子。他们一闪而过,立住身形,就站在了刚才火堆的旁边。随后,说话声开始响起。 “这里刚刚有人来过……会不会是他们?” “闵兄,不用这么多疑。也许只是路过的人罢了!” “可是,什么人会深更半夜的行路呢?我总觉得他们的行踪距离并不远!” “放心吧!只要他们走的是华阳道,终究逃脱不了我们的手掌心!天色已晚,陆兄弟,闵兄弟,不如我们就在这里暂时休息吧!” “好吧!一路追踪到此,总算是有点儿头绪了……那我们就在此好好歇息一晚,养足精神,准备来日大战吧!” 三个人互相商量一番,显然是达成了一致意见。随后,他们解下各自的行囊和兵刃,重新生起火来,一边说着话,一边准备食物。 十几丈之外的树上,卫长风居高临下看的明白。他在心中暗自叹了口气,虽然听得不是太清楚,但他已经有了一种预感。这些人很可能就是冲着他和赢子玉来的!而他的猜测果然没有错。不久之后,下面谈论起来的正是秦王宫中之事! “大哥,这次铁宗主发出的追杀令,听说已经传遍江湖。我们可要抓紧了!否则,如果被别人提前抢了头功,那可就前功尽弃,白跑这一趟了啊!” 被称作大哥的人,大约五十多岁年纪。双目中精光闪烁,一看就是修为高深之辈。他看着这两个素来唯他马首是瞻的兄弟,淡淡的笑了起来。 “这有什么好担心的!闵兄弟,难道你认为天下可以有人能够挡的住我们三人联手吗?” 第六十九章 一剑会三凶 林风暗渡,月色如晦。行经此处暂时歇脚的这三个人,都是绝顶高手。因为很早就投奔到了贵人门下,外面的江湖上已经没有人记得他们的名号。在主人面前,他们分别被叫做关大、陆二和闵三。 其实,如果认真说起来,这世间的绝世高手有很多。而真正一心一意只潜心修炼的却并不多见。如果学得一身本事,不去博取权力和富贵,那又有什么意思呢?尤其是最近这些年来,随着天下形势大变,春秋战国时代的侠骨烈风,早已经荡然无存。无数的世间高手,刻苦修炼成一身绝顶的功夫,也只是为了提高自己的身价而已。 像关大这三个人一样的人物,成为贵人豢养的鹰犬,不可计数。当然,如同他们这样厉害者,却是少之又少。他们作为贵人手中的秘密力量,轻易不会出动。而一旦到了用得着他们的时候,那必定事关重大,非同小可。 不久之前,阿旁宫中发生巨变。秦王下落不明。这个绝密的消息虽然经过极力的隐瞒,终究还是有许多人隐隐约约都猜到了。只不过,为了共同的利益,大家心知肚明,都选择了静观其变的态度。 王廷对外公布的消息,自然是秦王染病,暂时需要静心修养。一切大小政务,便都交给一干重臣来处理。而等到几天之后,王太后姜茶过完寿诞,她便以王太后的名义开始共同参与朝廷政务。这样的方式虽然有些特殊,但并非没有先例。在大秦王朝的历史上,就曾经有过两位厉害的王太后辅助过朝政。因此,并没有大臣对此反对。 当然,在大家看来,这也只不过是权宜之计罢了。等到这件事平息之后,秦王终究还会回来的。 但在有些人的心里,却早就已经判定,秦王绝对不可能再回来了!原因无他,是他们不想让其再回来! 开始按照自己意愿布置大局的长平侯白寻,并没有把详细计划告知王太后姜茶。在他内心深处,自己早就不是那个需要依附于人的甘泉宫侍卫了。他是堂堂正正的长平侯,战神白起的嫡系子孙!十余年卧薪尝胆,是时候展现自己真正的实力了。 一直以来都秉承白寻意志的甘泉宫总管铁宗,在这件事上便成为了他最得力的助手。多年来培养起来的江湖势力即刻出动。他们接到的命令非常明确,即便追到天涯海角,也一定要杀死目标。虽然这些江湖高手并不知道自己要杀的人究竟是谁,但他们每个人的手上都有一张画像,秦王的样貌已经刻在了脑海里。只要发现这样的人,必杀不赦! 关大这个三人小组,只是这些高手中的一部分而已。而他们追踪的路线,正是出潼关,过华阳道这个方向。他们虽然都是江湖高手,可是就这样漫无目的的追寻一两个人,也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这将近半个月的时间,可以说是一无所获,不由得令人沮丧。 不过,他们在几天之前却听说了一件非同寻常的事,立刻就往这个方向赶了过来。据说盘踞在潼关以东已经一年多时间的那支大楚军队,在一夜之间就做了鸟兽散。而且就连他们的将军,也被人割下了脑袋。 心思缜密的关大,马上就意识到了这件事的蹊跷。随后,他们三个人捉住了几个逃兵,略施手段,进行详细讯问之后,不禁互相对视,惊喜交集。他们凭直觉,杀人者很可能就是从阿房宫里出来的高手。 离开咸阳城的时候,铁宗已经对他们许下承诺。只要能够完成这次任务,把人头带回去,那么从此之后,不管是他们个人还是整个家族,便荣华富贵享之不尽了。 所有人都知道,身为甘泉宫总管的铁宗,说出的话绝不会食言。因为站在他背后的人是长平侯白寻和大秦王朝的王太后!这样的威权人物,自然不会亏待了他们。 心中大喜过望的关大三人组,立刻就沿着这条线索追了下来。按照他们的推算,目标肯定不会走的太远。只要发现蛛丝马迹,以三个人的能力配合,绝对万无一失。也许,现在唯一应该担心的就是不要被其他人捷足先登,早一步夺了这份功劳! 多日赶路,非常辛苦。三个人围在火堆旁,简单的吃了点儿食物,然后议论着这一路上的见闻。不久之后,关大解下背上的铁铮,对其他两人说道。 “陆兄弟,闵兄弟,如此月朗星稀之夜,不如听我弹奏一曲,再休息也不迟。” 那两个人连连点头,分别把大戟和双刀横在身边。然后盘膝而坐,做出一副侧耳倾听的样子。原来,关大不仅修为高深,而且还弹得一手好韵律。所以格外受到长平侯白寻的重视。其他两人也对他十分佩服,愿意听从他的指挥。 却只见这位背影枯瘦的老者,五指连挥,手中铁铮立刻发出金鸣之音,音律虽然还算和顺,但在这入夜的林中,听上去却显得十分刺耳。 “这是弹的什么啊……也太难听了吧!” 躲在浓密树冠中的赢子玉实在是忍不住了,她在卫长风的耳边轻声嘀咕了这一句。然而,话音未落,却感觉卫长风身体忽然一僵,不及把剑,已连鞘出手。霎时之间,眼前金光万道,叮叮当当的声音不绝。无尽的煞气排山倒海般涌过来,四周树叶乱飞,枝干尽碎!赢子玉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她只来得及惊呼了一声,已经被卫长风抱在怀中接连跃过了好几棵树。 “还想跑!留下命来吧!” 关大冷笑一声,抬头看着在月色中掠过的影子,他手上不停,铮上铁弦根根裂断,直飞出去,每一根弦就是一支利箭!追魂索命,厉害无比。这正是他的杀手绝技!他之所以早就发现了树上之人的踪迹而隐忍不发,正是为了麻痹对方,趁其不备,突发杀招而已! 几乎与此同时,其他两人也早已经兵刃在手,飞身而起,从左右堵住了对方逃窜的方向。他们三个人配合默契,彼此心意相通。联手之下,这么多年来几乎还没有人能够逃脱出其掌握呢! 卫长风没有想到对方如此警觉,自己和赢子玉的踪迹终究还是被发现了。他挥剑挡掉了突袭而至的那些似箭离弦后,身子并不停留,抱着赢子玉就想夺路而走。这三人明显都是高手,自己又何苦与之纠缠拼命呢? 不过,他想走却并非易事。在那精瘦老者雄浑内力激发之下,铁弦就如同附骨之蛆又从背后袭来。卫长风身在半空,唯恐伤到怀中的赢子玉,他只得深吸一口气,单臂运剑如风,把背后锋芒尽数斩落。而这稍微的凝滞,却终究失去了先机。迎面一人,双刀如满月,分开树木,劈头而斩! 这一人双刀,完全封住了去路。卫长风剑势已老,变换不及,只得身子一侧,足尖轻点树冠,往另一边跃开,暂避其锋芒。然而,还没等他的身体落在另一棵树上,有人大喝一声,如同虎吼。一把大铁戟横挥而至,半人粗的树木被拦腰打断,半截树干飞出丈余,声势惊人。 卫长风看的明白,如果自己就此落下去,地上的持戟汉子早已经杀招等候!两个人必定遭其毒手。形势危急,他来不及多想。手中剑与飞过来的一节断木相撞,就借着这股力道,他的身体如同飘荡的枯叶般,轻飘飘的就落到了另一边的树上。 双方的交手都发生在极短的时间内,可谓是迅雷不及掩耳。卫长风只要有稍微迟缓的地方,早已经命丧当场了。即便他凭借着超绝的轻身功夫躲过了三个高手的第一**击,可是想要脱身,已经不可能了。 在四周激起的烟尘和碎木屑当中,卫长风站在树冠上扫视一眼,那三个高手已经各自占据有利方位,隐然把他困在了当中。 卫长风横剑于胸前,护住赢子玉。冷冷的问了一句:“你们是什么人……素不相识,为何不分青红皂白,就下此毒手?” 那三人见他如此身手,倒是尽皆暗自吃了一惊。能够从三人联手一击中逃得性命,眼前之人还是第一个。更何况对方还保护着一个人,这就更加令人惊讶了。 为首的关大眯起眼睛,看着在月光中的身影,他只问了一句:“你们可是从咸阳来?” 卫长风从来不屑于撒谎,他冷哼一声,点了点头。那三人互相对视一眼,脸上显出果然如此的神色。关大把铁铮竖起,指了指赢子玉,对卫长风狰狞一笑。 “你保护不了的……既然手中有剑,如果不想死得太惨,就自刎吧!” 看着树下三人的嚣张,卫长风忽然笑了起来。他低头对赢子玉说道:“在这树上等着,料理了他们,再赶路也不迟!” 赢子玉一把抓住他手,紧张的问道:“他们这么厉害,你有把握……吗?” “没有。尽力而为!” 第七十章 杀人不留情 修为高深的关大,不仅在这三个人里面最厉害,而且眼光也最毒辣。从刚才卫长风躲避他们攻击的动作上,他就已经察觉到此人的身手不凡。能够从他们三人联手围杀中而逃生的人,还从来没有过呢! 但,也就是这样了!关大对于自己和两个兄弟的本事,具有绝对的自信。对方只不过是侥幸而已。接下来才是真正的必杀之局!看到那个身影从树上飘然而下,他把手中的铁铮迎风一晃,立刻就变成了闪烁着寒光的丈余长奇形兵器。原来,这其中另有机关,厉害非凡!而其他两人更是毫不退缩,陆二双刀,闵三大戟,直接杀向卫长风的要害。他们脸上都掠过残酷的冷笑,三人配合,天衣无缝。不用等到目标落地,就会被斩成十七八块了! 然而,这三个人都过于自信了。他们绝对没有想到,眼前这个年轻人的真正本事,远远超出想象。他刚才之所以显得有些窘迫,只不过是还没有拔剑而已。而等到把赢子玉放到安全的地方,他终于拔出剑来的时候,便一切都将不同了! 树林之中,疾风骤起。在火光和月光的照耀下,却只见他手**鞘的长剑就像是一把刑天大剑般,当先就朝着关大劈了下来。 如果换成其他人,在被强敌包围的情况下,当然是先击其弱者,伺机逃生。但卫长风行事,素来出人意料,他一眼就看出三人之中关大最强,却偏偏选择以他为突破目标。 察觉风声不善,关大心中暗喜。敌人越强,越是正合他意。若不是高手,他还不屑于去杀呢!他手中的铁铮兵器触动机关,再度发射出三枚暗器,自下而上直击卫长风要害部位!然后这把丈余长奇形兵器如同大铁剪,拦腰就要把卫长风的身体剪成两段! 关大这连续的杀招确实厉害,不知有多少高手丧生在这一招之间。对方如此年轻,又有何本事能够躲得过呢?不过,紧接着令人吃惊的事情就发生了。从树上下来的人不躲不避,手中剑气势爆涨,幻影千重,那几枚暗器顿时就不知道飞到哪里去了。而且,不仅如此,人随剑落,地上抬头的人立刻就感觉气息不畅。 关大稍微一愣,他猛地睁大眼睛,却只见一把大剑的影子带着霹雳声直接就劈了下来。直到现在,他才看清楚对方手中剑的模样。不禁心头大震,脱口而出道:“断剑!这是……?!” 即便他已经意识到了什么,却已经来不及了。下一刻,剑落之处,铁铮被一劈为二。这位修为深厚的高手只觉得双臂一麻,一股无可抵御的充沛力道直冲胸口,他身体后仰,连退十余步,口中鲜血喷出,倒在地上,顿时脸如土色。 变起突然,谁也没有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陆二和闵三在这股从天而降的霸道无匹力量逼迫下,身形不由自主就凝滞了片刻。而等他们再次睁开眼睛时,已经看到关大兵器被毁,口中喷血,神色惨白。显然已经身受重伤了。 一招之间,就能让他们三人之中最厉害的关大受挫如此,无疑大大超出了其他两人的预料。不过,他们也是勇悍之徒,多年以来养成的骄傲,绝不容许自己退缩。看到对方双脚刚刚落地,陆二默不做声,抢在闵三之前,双刀已后发先至! 卫长风一剑败敌,气势正酣。眼看双刀已经笼罩全身,锋芒刺骨,十分厉害。而在背后的那杆大戟也已经相距不远,在背心画影。他临阵对敌,从来不会轻视任何敌人。所谓“狮子搏兔,必尽全力”!随即深吸一口气,身形微转之间,剑气如虹,直刺对方胸腹! “陆二小心……他是卫长风!” 身受重伤的关大在后面大吼了一声。他被对方的内力伤了肺腑,自知伤重,口中血狂喷不已。这一声拼命叫出来,旨在提醒这两个同伴不可轻敌。他亲眼看着卫长风采取的是两败俱伤的打法。毫不理会砍过来的双刀,竟然用剑去刺对方的胸膛!这么高深的修为之人用这么无赖的手段,他还是头一次看到呢!不过,关大绝不相信卫长风会不顾自己的死活。他虽然心知有异,却已经无力上前了。 挥舞双刀的陆二却心中暗喜,对方这不是自己找死吗?以他目测,自己的手中刀和那剑差不多长短。对方想要用这种手段逼迫他回刀自保,从而取得主动权,简直就是痴心妄想!外间人又怎么会知道,他陆二早些年行走江湖,正是以快刀闻名呢!既然对方自己找死,那就怨不得了。管他是谁呢! 不过,他的刀虽快,有人的剑却更快!而且,精于刀术的陆二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高手对决,成败和生死之间,又怎么能够以兵刃的长短来考量呢? 刀和剑的锋芒之中,“噗嗤”一声轻响,如中败革。陆二的刀锋距离卫长风只有数寸之遥,可是他已经永远也不可能砍中对方了。这位刀客低下头,满眼都是不相信的神色。却只见那柄忽然暴涨半尺的剑,已经从他的胸口离开,血立刻喷涌而出。这一剑,贯穿胸腹,无药可救! “你、你、你……卑鄙……狡诈!” 嘴里喃喃说出这几个字的陆二,满脸痛苦的迅速变成了黑紫色。然后仰面朝天摔倒在地,未曾染血的双刀,跌落在黑夜的草丛中。 卫长风却无暇去理会他。因为,背后的大戟已经带着风声封锁了他的前后左右。他收剑之后,飞身而起,躲过对方的横扫一击。然后剑尖儿在那戟杆上轻轻一碰,身体如同一只夜鹰般,再往上飞起丈余。闵三手中戟似蟒蛇一般,连绵不绝缠住他的双腿,戟上万点光寒,只要有一下被刺中,便绝无生理! 闵三素来性情粗暴。他亲眼看到关大重伤,陆二身死,都发生在片刻之间。心伤之下,愤怒可想而知。他挥舞着手中长戟,势若疯魔。不杀卫长风,誓不罢休! 夜空中的乌云散去,月光重新洒满大地。不管是在一边苟延残喘的关大,还是躲在树上的赢子玉,他们此刻的心都揪得紧紧的。虽然期盼不同,却都紧张的大气都不敢喘了。 刚才卫长风一剑刺穿陆二胸腹的时候,赢子玉用手捂住了眼睛。她从来没有看过这样残酷的场面。即便明知道那是敌人,可是就这样血淋淋的当场毙命,还是太令人感到害怕了。 而就在她胡思乱想的时候,下面又传来一声如同野兽般的怒吼,赢子玉心头一惊,她唯恐卫长风有失,连忙睁开眼睛去看时,这才发现那个持戟的莽汉已经被卫长风逼得连连后退。虽然夜色中看不真切,但想必他的身上已经中了好几剑,鲜血染红了衣衫。 赢子玉并没有看错。力大无穷的闵三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的神力对眼前这个家伙一点儿用处都没有。任凭他使尽了招数,瞬息之间连刺数十戟,对方却毫发无伤。这个从半空中扑下的人,人和剑就好像是连成了一体。他在不知不觉中,就已经被接连刺中了好几剑。虽然还不至于致命,但却已经被逼迫的手忙脚乱,接连后退了。 而等到卫长风身体重新落到地面的时候,便已经大局已定。闵三感觉到两只胳膊忽然就失去了力气,那杆大戟脱手掉在地上,发出沉重的声响。他这才意识到,自己两条胳膊上的筋脉已经被对方的剑挑断了。这让他简直愤怒到了极点。也顾不得其他了,见卫长风就站在面前,冷冷地看着他。这个杀人无数的高手莽汉怒喝一声就扑了过来,他张开獠牙,即便是咬,也要把他咬死! 卫长风冷哼一声,手中剑随意的刺了过来,怒吼声戛然而止。半截锋刃刺穿对方的咽喉,从脖子后面伸了出去。他手腕一翻,一颗硕大的头颅便冲天而起,血从脖腔里喷出来,像在黑夜里盛开的死神之花! 火堆燃烧的正旺,月色更加温柔。连杀两位高手的剑客转过身来,神色淡然的看着那半死不活的关大。他把剑尖儿上的血珠甩进火中,发出滋滋的响声。 “你们本来不应该死在这里的……可是,既然已经被发现了行踪,我就不得不杀人灭口了!” 关大费力的喘了几口气,止住吐血,他用怨毒的目光看着那把杀人长剑,艰难的说道:“世间都传说卫氏断剑的厉害,今日一见,果然非同小可。恐怕谁都想不到,这断剑并非断剑,当中却另有机关呢……呵呵!” 听到他语气中略带嘲讽的不服之意,卫长风无所谓的揉了揉鼻子,然后他一剑就刺进了关大的胸膛。两个人面对面,咫尺之间,他笑着说道。 “那又有什么关系呢?反正见识过的人都已经死了……你不服气的话,就去向阎王爷告状吧!” 然后,他拔出剑来,在尸体上擦干净血迹,转身对树上挥了挥手:“现在安全了……大王,我们继续赶路吧。” 第七十一章 风起凌云渡 淮河之水浩浩荡荡,流经多个郡县,直到归入大江,东流去海。除了黄河之外,它已经算得上是中原内陆的一条大河了。 自从夏末秋初以来,雨水不断。河水连续暴涨,已经给生活在两岸的民众造成了许多灾祸。如果再加上时而发生的战事,可以说是哀鸿遍地,民不聊生。 自从走出华阳道之后,亲眼目睹一路悲惨景象的赢子玉,脸上就很少再出现笑容。 真正的世间悲惨,与她想象中的相去甚远。在阿房宫的时候,她虽然也听说过许多人间疾苦,对此有了充分的心理准备。可当那些妻离子散,卖儿鬻女的场面出现在面前的时候,她还是忍不住面色苍白,心痛得几乎难以呼吸。 “天下人……真的都已经到了如此困苦的地步了吗?” 走在前面的卫长风回头看了她一眼,似乎一点儿也不奇怪她会这么问。他只是沉默的点了点头,嗯了一声。 “可是,这不应该啊?我在宫中的时候听人说,这几年风调雨顺,粟米虽然算不上大丰收,可是自给自足还是可以的。为什么这些人都没有粮食吃呢?” “他们连住的地方都没有,又怎么会有粮食吃呢?!” “那这些人的家呢?难道他们都已经没有家了吗?” “自从天下叛乱迭起,不到两年的时间,家破人亡者便不可计数!在战争发生的地区,能够活下来的已经算是命大,至于丰衣足食……呵呵!恐怕只是一种遥远的奢望了!” “怎么会这样呢?一个有史以来最大的王朝,竟然败落的这么快……。” 听到赢子玉的喃喃自语。卫长风停下脚步,两个人站在河岸的高处,看着滚滚河水奔涌东流。河水中不时可以看到飘过的饿殍身影。远近更是少有人烟,满目荒凉。即便豁达如他,也感觉到心情忧郁,不禁叹了口气说道。 “我出身草莽,原也不懂得什么大道理。这几年来行走江湖,见闻多了,也多少看明白了一点儿这天下大势。唉!其实如果抛去私仇,从公正的角度来评价的话,当初祖龙皇帝一统六国,建立大秦王朝,结束混乱和战争,确实是一件大好事……只不过,他太心急了些。一个人就算再厉害,想要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实现天下大治,也是根本就不可能做到的事。这位雄才大略的皇帝陛下,倾尽全力,也只不过是草创了一个王朝框架而已。等到他身死之后,谁又能够真正的去掌控这个庞大帝国呢?内忧外患之下,那些六国贵族不趁机作乱才怪呢!如此火上浇油,天下鼎沸,却是必然!” 卫长风难得的发一次感慨,只是却没有听到身边的人有任何动静。他心有所感的回头看了一眼。却只见赢子玉的脸上带着一种奇怪的神色在看着他。 “我说的难道不对吗?” “你竟然有这样的认知?可不像是一个出身草莽之人!” “这有什么好奇怪的?只要稍微有点儿见视的人,恐怕都能认识到这些吧?” “那可不一定!我在阿房宫中待了这些日子,王廷内外的那些官员们,也没有几个人真正知道这些呢!他们把天下叛乱的原因归结为天意。呵呵……真是愚不可及!” 赢子玉神色间有几丝哀伤。卫长风还从来没有听到她以这种语气评价过别人。他心中一愣,这才想起来,眼前的这个女子不管怎么说还是名义上的秦王呢! “天意?呵呵……如果天意真的让大秦王朝灭亡,你会怎么做呢?” “我一个弱女子又能够做什么呢?如果将来真的有那么一天,我只能束手待毙,迎接自己注定的结局吧!” 说到这里的赢子玉忽然一扫脸上的愁容,她对着卫长风展颜一笑。嘴角翘起,带了几分调皮又说道。 “要不,你带着我走吧。就此浪迹天涯,四海为家。好不好?” 卫长风最怕她以这种语气说话,连忙跳开几步。连连摆手道:“拐带大王?你以后不要开这种玩笑了。我的职责,只是在这半年之内保护你的安全。期限一到,便再无瓜葛了。” 赢子玉微不可查的叹了口气。她伸手掠起被风吹乱的头发,不再继续这些沉重的话题。而是掂起脚尖眺望着远方,山河交集之处。正是霞光万道,布满落日余晖。 “那我们接下来要去哪里呢?” “去看望一个朋友。他就住在这条河的下游。” 卫长风也抬头看着远方。这里距离淮阴,还有几天的路程。却不知道最近这段时间以来,那位屠夫朋友过的怎么样呢? “卫央,既然那是你的朋友。我们到了那里,会不会得到盛情款待呢?我可已经很久没有吃过一顿像样的饭了,不会再饿肚子吧?” “放心吧!就算没有山珍海味,猪肉狗肉之类还是应该有的。他是屠夫嘛……呵呵!” “啊?这样啊……好吧,勉勉强强,不饿肚子就好!” 斜阳之下,淮水岸边,两个人并肩而去。身后只留下他们故作轻松的话语,和风中唏嘘句。 而在看不见的地方,无数奉令而来的追杀者,也正逐渐往这个方向而来。不久之后,终于有人在那处树林里发现了打斗的痕迹和关大三个人的尸体。这些杀手在吃惊之余,更是大喜过望。因为他们由此可以判定,所要追杀的目标人物,一定就在前面不远处。 风声呼啸,河水翻滚。天上的云层逐渐堆积,吞并了落日的余晖。预示着有一场暴风雨,即将在不久之后到来。 而从此处如果沿着淮河水东去,百里之外便有一座重要的渡口。这渡口的名字叫做“凌云渡”。河水流到此处,宽阔的河面变得狭窄,因此成为淮河两岸渡河的最合适的地点。而最近因为这片地区战争不断,秦军和叛军接连进行了好几次大规模的决战,许许多多各种身份的人便往这个方向涌来,想要过河去往还相对安全的淮阴地区。 一时之间,附近百里之内鱼龙混杂纷乱不堪。而更有许多盗贼趁势而起,公然进行各种抢夺行径。对于这些逃难者来说,这无疑是雪上加霜,更加令人悲苦。 当又一场雨骤然而至的时候,位于凌云渡下游淮水南岸的一处小山坡上,有一支军队在这里停住了脚步。雨来的很突然,他们不得不扎起帐篷或者是到树林里暂时避雨,顺便进行半日的休息。 在半山坡宽敞处的一处帐篷里,带领这支军队行进到此的项梁在侍从帮助下脱去铠甲,正在吃着简单的食物。秋雨潇潇,凉意侵骨。部下们怕他的身体吃不消,急急忙忙地生起一个火堆。把军中所带的食物尽量的煮热一些。大家都是江东子弟,跟着项梁将军一路厮杀到现在的地步,可以说把每个人的前途都托付在了他的身上。不管是谁,都希望将来能够安安稳稳的跟他回到楚国去。 项梁已经不再年轻了。作为家族当中最有威望的人,他所说的每一句话,麾下这两万多将士无不遵从。而他这次之所以亲自带领五千人渡河到此,却是为了搜集粮食而来。 项梁吃饱喝足,身上被雨淋湿的地方很快就在火堆旁烤干了。他舒服的伸了伸老腰,这才仔细的询问起刚刚斥候来报告的凌云渡那边情况。 听说凌云渡现在变得如此混乱,他不禁微微皱起了眉头。就在几天之前,他率军经过的时候,渡口附近还并没有看到几个人,怎么一下子有这么多逃难的呢? “将军,听说是潼关那边的秦军又出动了,围剿了好几处义军。所以才有许多乱兵和流民都往这边来了。再加上各处的盗贼趁机作乱,混乱也就在所难免了。” 听到手下的汇报,项梁点了点头。如果是在几天之前,他当然不允许这处重要的渡口被乱民侵占。但现在既然已经渡河,首要任务是去抢夺粮草。这些身后事只能先放一放了。不过,他略微思索了一会儿,还是对斥候吩咐了几句。 “你马上想办法渡河北去,回到军中告诉少将军,让他派人随时关注凌云渡情况。如果我们在这边抢粮成功,便会迅速撤回河北……到时候务必保证凌云渡的畅通!” 斥候不敢怠慢,连忙答应一声,然后转身钻入了雨幕中。他将马不停蹄的按原路返回河北军中,去传达将军命令。 项梁站在半山坡上,手中拄着刀,在身后军士的保护下极目远望淮阴县方向。想到不久之后即将得到的巨大收获,他的心中不禁踌躇满志,对于以后的道路充满了信心。 别看他麾下现在只有两万多人马,可是这些人却几乎抵的上十万之众!这并不是项梁自己吹嘘,因为他们当中的骨干将校全部都是英勇善战的汉子,江东子弟,楚国故人! “都等着吧!只要粮草充足,大秦军队又何足为虑呢?” 项梁得意的用手指着前方。而他身边的将士已经一起躬身,齐声说道:“将军威武!天下义军盟主之位,非将军莫属!” 第七十二章 英雄从此出 淮水两岸虽然雨季长,却并不均匀。所谓东边日出西边雨,正是其生动的写照。这边乌云翻滚骤雨初歇,几十里外却是艳阳高照,正是收割庄稼的好时机。 淮阴县地界的民众,这几天几乎是没日没夜的忙碌。好不容易一年的黍米成熟,自然是比什么都重要的大事。只有把每一粒都归到了仓里,才能算是安心。 天下越来越不太平了。作为维持生命的粮食,就变得无比重要。而且,淮阴郡县为了保证收粮的安全,从上到下也全部动员了起来。一支百余人的力量,轮班巡守在附近,以防止山匪盗贼的到来。 这并非是郡守和县令过于谨慎,实在是当前形势不容乐观啊!虽然说有数万秦军驻扎在淮水两岸,以保证淮阴地区的安全,但那些贼人无孔不入,谁也不敢保证他们会不会突然出现作乱。更何况,淮水北岸的情形令人担心,那些郡县都已经乱了套,作为还算安定的淮阴,当然是尽最大努力来守卫了。 当然,对于淮阴郡守和县令这两位主官来说,他们却也还没有到了惊弓之鸟的地步。无论怎么说,由悍将王爵所带领的几万秦军,给了他们很大的信心。再加上淮水北岸的章邯将军,最近每战必胜!叛军的势力逐渐收缩,这已经是不争的事实。如果继续这样发展下去,似乎胜利的希望已经为时不远了。淮阴郡的上下官员们在忐忑不安之中,也许这就是他们唯一可以值得安慰的地方了。 越是这样的时刻,越要更加小心。淮阴地区的粮食,不仅关系着他们自己的生存需要,而且更是几万秦军将士的粮草来源。半点儿都马虎不得! 因此,当前段时间的降雨终于结束之后,组织起来的民众就开始全力的收割黍米及各种其他作物了。条件简陋,十分辛苦。男女老幼没日没夜的劳作,便在所难免。 淮阴县尉武由带着百余人就守在田间,这个四十多岁的汉子,已经连着好几天没有睡个囫囵觉,熬的眼睛通红。也算是尽职尽责了。好在,手下人都十分得力,让他省了不少心。而这其中,出力最多的却是那个名叫韩信的年轻人。 武由站在田埂上,看着指挥分派人手的韩信,脸上露出笑意。一百多人被他分配的井井有条。轮流值守,日夜巡逻。基本没有遗漏的地方。如果有任何风吹草动,便会鸣锣为号,远近数十里就会立刻行动起来,防止山贼的突袭。 淮阴地区的盗贼主要集中在西山和水上。水贼零零散散,成不了什么气候。最需要提防的就是西山的盗贼。而自从他们前些日子在淮水岸边损失了些人手,这么长时间倒也没再下山来为恶。虽然如此,却也不可大意。 经过几天的共同努力,粮食已经收获了大半。县尉武由暗自松了一口气。按照他的估算,最多再有两三天的时间,就可以把田里的粮食全部收入仓中了。到了那个时候,他的任务就算完成。顺便把应该收缴的粮食带回县里去,想必县令大人也会很高兴的吧! 此刻正是刚刚过午时分,武由领着手下十几个人又到处巡视了一番,见收割庄稼的民众井然有序,他想起这些人跟着他,从早晨到现在还没有来得及吃饭呢。于是大手一挥,慷慨的大喊一声。 “这段日子大家辛苦了。都跟我走,今天中午请你们去大吃一顿!” 手下的这些衙役们齐声应诺。虽然人人都知道县尉大人的慷慨极其有限,但还是都感到很高兴。大家这些日子确实辛苦。如今虽然谈不上是说庆贺,但能够得到县尉大人的肯定,也算是没有白出力气了。 于是,一行人浩浩荡荡,来到许家集村镇西头的那间肉铺子里,县尉吩咐一声,煮上半片猪腿,切几斤熟狗肉,顺便再吆喝那跑腿儿的小厮抱过一坛酒来。能够以这种方式大吃大喝一顿,对于他们这些人来说,已经是难得的享受了。 掌刀的屠夫很热情。立刻按照县尉大人的吩咐忙活起来。就在等待的这片刻功夫里,武由和手下们都坐在凉棚底下,开始谈论起淮水北岸的战场形势。很快,手脚麻利的少年就先把狗肉和酒端上。而那煮肉的香气也从不远处飘过来。令人闻着就浑身通泰。 对于许家集上的这间小小肉铺,县尉武由并没有太在意。不过就是简单的一间肉铺罢了。一个屠夫和一个少年,还不值得他去仔细研究。虽然,在不久之前,他好像隐约听说过,这屠夫和后来投奔到他手下的韩信产生过矛盾。但这又有什么关系呢?一个操刀杀生的鲁莽汉子,如果连这点脾气都没有,那就显得太卑贱了。他才懒得去过问这些鸡毛蒜皮的事呢。这屠夫手底下煮出来的肉味儿很纯正,在这段时间他已经来吃过了三四次,确实不错。仅仅只凭这一点儿,他也不会故意难为这个屠夫。在这个世上,大家都生活的不易。得饶人处且饶人的道理,他还是懂得的。如果韩信那个年轻人今后解不开这个疙瘩的话,他倒是不介意调解一番,做个顺水人情。 怀着这样心思的县尉,并没有低看屠夫的身份。与手下们开怀畅饮的空隙里,他随意的问了几句肉铺的收入,甚至还端给了屠夫一碗酒喝。那络腮胡子的屠夫脸上带着憨厚的笑,回答的中规中矩。对于县尉大人的客气,他连称不敢。但碍不过情面,终于还是接过了那碗酒,一口气喝了个干干净净。 武由笑眯眯的挥手让他自己去忙了。这样的举动,不过是小事一桩,他并不会放在心上。眼看田里的庄稼即将收完,他的这份差事也算是圆满完成。心情舒畅之下,在手下们的殷勤相劝中,便破例多喝了两碗酒。乡村的野酿,滋味虽然浅薄,但终究还是沾了几分酒意。而等到煮熟的肉热腾腾的端过来,蘸着佐料,吃到口中。就更加舒坦了。武由吃的心满意足,忽然想起一件事来,便擦了擦手上的油腻,随口问道。 “怎么这大半天不见韩巡检的影子?” 有人连忙回答道:“县尉昨日不是对他说,让他这几天赶到县衙去,向县令大人汇报粮食归仓的情况吗……想必是一早赶往县城去了。大人难道忘了吗?” 县尉拍了拍自己的脑袋,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他昨天的时候果然这样吩咐过韩信。只是今天的事情太多,确实是忘记了。 “既然是这样,倒不可亏待了他。你们都是我的得力兄弟,理应有福同享。挑几块好肉,记得带回去。等他从县城回来的时候,就说是我们特意给他留下的……呵呵!” 手下人纷纷点头称赞。有那有眼力价的立刻就去找屠夫,找几块好肉打包。对于县尉大人的宽厚相待,他们每个人都有过切身体会。跟着这样的上司,倒是不枉了大家卖力一场。 过了一会儿,那名叫许酉的屠夫便捧着新鲜的荷叶过来了。用荷叶把晾好的肉包起来,麻绳一扎,既干净又保鲜。县尉笑着点了点头,却有些奇怪的问道。 “入秋已久,到了这个时候还能采到这么新鲜的荷叶,也是难得了。这是河边采来的吗?” “县尉大人,水塘和河边的荷叶早就已经枯萎了。这是淮河芦苇深处的野荷,小人委托河边的渔夫采得,保存起来备用的。” 吃饱喝足的县尉武由,一边用草芥剔着牙,一边有一搭无一搭的又问道。 “原来是这样啊!怪不得还这么新鲜呢……呵呵!最近河面上可曾发现异常?有没有听说水贼出没?” 屠夫一边收拾着东西,一边回答着校尉大人的问话:“水贼却是没听说过。那渔夫倒是大惊小怪的说西山的盗贼都从山上下来了!也不知道真假……多半是那渔夫故意吓唬人的吧!” 县尉的手忽然停住了。他收敛了笑容,脸色开始变得苍白。随后一把抓住屠夫的手,声音急促的问道:“那渔夫现在哪里?快带我去找他!” 屠夫却是一脸茫然,似乎有些不明白县尉为什么变得这么紧张。他摇了摇头说道:“那个渔夫常年在淮水上打鱼,有时候去上游,有时候去下游……县尉大人,这么长的一条河,我们一时半会儿上哪儿去找啊?” 县尉愣了片刻,感觉到屠夫说的很有道理。他立刻站起身来,招呼那些莫名所以的手下们赶快跟着他走。有人连忙扔下几串钱,一干人便风卷残云般急急忙忙去了。 屠夫许酉站在门口,看着他们的背影消失之后,嘴角露出意味深长的笑意。少年鸣生从一边走过来,有些不解的问道。 “为什么要这么跟他说?那些事……和我们又有什么关系呢?” “当然有关系了!鸣生,你难道没有听说过一句话,叫做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吗?但愿郡县的这些家伙够聪明吧……!” 第七十三章 江湖风波恶 凌云渡口,黄昏雨。从傍晚时分就淅淅沥沥下了起来。虽然雨并不算太大,但因为同时起了风,河水翻涌,阻碍了来往渡河的船只,也挡住了想要渡河人的脚步。 最近几天从这渡口附近过去河南岸的人很多。除了其他各种身份的人之外,大部分都是逃难者。河北岸的战场日益激烈,为了身家性命着想,许多人不得不逃往南岸,去淮阴地区暂时躲避。 当夜色笼罩了大河上下,附近喧嚣的声音也渐渐停止下来。许多逃难者找到各自避雨的地方,疲惫的休息或者是进入梦乡。渡口附近原先有许多供行人歇脚的凉亭,这几年虽然逐渐荒废了,但也勉强可以遮风挡雨。而在靠近河岸的一处地方,有几个火堆生起来。许多人聚集在周围,或者是倚着墙角,在三三两两地低声谈论着什么。 在这渡口等着过夜的大多数人其实并不认识。许多人来自河北岸发生战争的那些郡县。而也有许多是怀着各自的目的从远方而来,经过这里的。可谓是鱼龙混杂,什么身份的人也都有。 风带着雨点的凉意从河面上吹过来,入夜之后令人感觉寒冷。尤其是有些逃难者身上衣衫褴褛,腹中饥饿,想要度过这漫漫长夜,就显得更加艰难了。 这处凉亭很宽敞,不知道是谁在临风的一面挡上了茅草,随着火堆燃烧越来越旺,烤的人身上暖洋洋的,倒也不再觉得冷了。在左边的角落里,七八个长相凶恶的汉子,也不知道是什么身份。他们旁若无人地围坐在一起,占据着一个火堆,拿出随身所带的食物在那儿大吃大喝起来。 不久之后,有一个小女孩儿的哭声从旁边传过来。借着隐约的火光可以看到,那五六岁的女孩儿显然是刚从睡梦中醒来,想必是饿得很了,看到有人在吃东西,肚子忍耐不住饿,就哭了出来。旁边带她逃难的瘸腿汉子,无奈的叹了口气。他们被雨困在这凌云渡口,身上已经没有任何吃的了。 “几位大爷,能不能让一口给……?” 瘸腿汉子终究不忍心小女孩饿得哭泣,小心翼翼地凑到跟前,满脸都是乞求的神色。只不过,还没等他把话说完。已经听到对方粗暴的呵斥:“滚开啊!臭要饭的,没得来扰了爷爷们的兴!” 正在一边吃一边低声谈论着什么的几个大汉忽然被人打断,有些恼怒。面对着这边的那汉子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如果对方还不识趣,他并不介意跳起来一脚踹开。这样的事对于他们来说已经干的多了,一点儿都不觉得有任何不妥。 受到惊吓的小女孩儿哭得更凶了。许多人的目光往这边看过来,但遇到那大汉的凶悍眼神,便立刻都缩了回去。出门在外,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这些家伙一看就不是善茬,还是不要去无故招惹的好。 那瘸腿的汉子虽然遭到了粗暴对待,却并不敢多说什么。他只得满脸羞愧的低下头,拖着瘸腿回来安慰那小女孩儿。旁边有人于心不忍,从包裹里找出一块面饼子递给他。这汉子千恩万谢,连忙塞到女孩儿手里,那孩子方才止住哭声,狼吞虎咽的吃起来。 这世上终究还是好心人的多啊!看那出手救济之人穿戴还算整齐,应该是个行路的客商。面对着瘸腿汉子的不停道谢,他也只是随意的摆了摆手,然后便回过头去继续和同行者说话。 这只不过是夜晚渡口的一个小插曲,算不了什么大事。大多数人也并没放在心上。不过,一直倚在凉亭边缘看着外面夜雨的一个身影却回过头来,看了一眼那个面黄肌瘦的小女孩儿,然后对盘膝坐在身边的另一人低语了一句。 “可惜我身上没带什么吃的东西,否则一定好好的让她吃顿饱饭。卫央,你的包裹里还有什么?” “只有半壶酒。” 听到这样的回答,对方白了他一眼。似乎有些后悔没有在路上多带食物,以致于自己现在好像也有些饿了。不过,她知道也只是这样说说罢了。最近这几天,他们在路上已经遭遇了好几次追杀,不能再随意的泄露行踪。 “唉!这小女孩真可怜,这么小年纪就颠沛流离……也不知道她家的大人都到哪里去了?” “这样的事到处可见,你可怜的过来吗?只要战争不停,天下不得安宁,家破人亡之事便随时发生。说不定,就在此刻,有许多人间惨剧正在发生着呢。” 盘膝而坐静养生息的男子,语气平静地说着这些话,无悲无喜。如果说他从前只是心存侠义的话,那么这次出来行走江湖,所见所闻,却让他的心底更增添了无限悲悯。只不过,他更清清楚楚的明白,只凭着自己手中的剑,就算是杀再多的人也无济于事。天下汹汹,兵戈迭起。四海动荡,盗贼蜂拥。苍生之苦……又何处才是尽头呢? 赢子玉眨了眨眼睛,重新坐到他身边来。这些道理,她当然比他还明白。一种无能为力的感觉,让她的心越来越沉重。她现在竟然有些后悔走出咸阳城了。起码在那里她还能掩耳盗铃,看不见这些人间痛苦,也少经历一些悲伤。 外面的雨点越发密集起来,夹杂着风声,河水呜咽,更添愁苦。一片沉默当中,忽听另一边的角落里有人悄悄的议论道:“……据说淮阴地区也快要不太平了。我们这次跑到这边来,恐怕是血本无归了……唉!最近但愿不会发生战争吧!” 赢子玉悄悄拽了拽卫长风的胳膊,朝那边努了努嘴。卫长风顺着说话的方向看了一眼,是那几个客商打扮的人,围在一起都是愁眉苦脸的样子。刚才出手帮助小女孩的那人也在其中。他收回目光,对赢子玉只说了一句。 “不必多管闲事。明天一早我们便过河去,拜访过那位朋友之后,便带你去武陵山中。” 赢子玉明白他的意思,点了点头。但终究忍不住好奇,缩在他的背后竖起耳朵听着。只不过那些人的说话声音很低,又隔得距离较远,听了几句之后,也听不真切他们在说什么。也就在这时候,却听到一个粗莽无礼的声音大声说道:“你们几个可是从北方来的客商?” 那几人一惊,抬头看时,却是先前那几个长相凶恶的汉子面目不善的盯着他们。几人互相使了个眼色,出手施舍食物的那位客商朝那边拱了拱手,十分客气地回答道:“我们正是从北方来,行经此处,准备明日过河的。” 那凶恶汉子听到他如此回答,哈哈一笑,随口说道:“果然都是来往南北的客商,想必都是些有钱人啊!既然如此,每人留下些钱财,保你们平安过河去。如何?” 此言一出,令人吃惊。只要不是傻子,谁都听出这是什么意思了。毫无疑问,这些家伙是要见财起意,趁火打劫啊!周围的人都缩了缩身子,唯恐被殃及无辜。 几个客商万万没有想到,在这凌云渡口,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竟然有人会当众打劫!而且是明目张胆,一点儿也不掩饰。这也太猖狂了吧? 那为首的客商名叫虞怀,在这几个人当中颇有威望。他们走南闯北多年,当然不是胆小懦弱之辈。当即脸色一整,正色问道。 “几位兄弟,我等不明白,这话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哈哈哈!他问是什么意思,兄弟们!那就让他知道知道是什么意思吧!” 话未说完,那汉子霍然起身,刀光一闪,火花四溅,一把长刀插在地面上,寒芒刺骨。而其他几人也站起身来,目露凶光的看着这边。周围的人见事不妙,急忙退开,都躲得远远的。谁也没有料到,这些人一言不合,就要当场发难。 赢子玉急忙用手推了推卫长风:“喂!你快看,他们要打起来了……一会儿你要不要帮忙啊?!” 卫长风奇怪的看了她一眼:“我为什么要帮忙?” “因为你是行侠仗义的大侠啊!当然要路见不平,拔剑相助了。” “我没有那么大的能力,更没有兴趣多管闲事。能够平平安安的保护你走完这一趟,再送回咸阳城去,便是我当前唯一所要做的事了……至于其他,别来烦我!” 卫长风重新闭上眼睛,不再理她的跃跃欲试。这一路上,因为赢子玉而惹下的麻烦已经够多,越来越多的追杀者随时可能出现,只应付这些就足够让他劳神了。 赢子玉朝着他连翻了好几个白眼儿。不过,卫长风显然看不见,白白浪费表情。而等到她再抬头去看那边时,却只见那几个身份不明的家伙,已经拿着刀,冷笑着凑到了客商们的面前。 “那么,现在的规矩改了。把你们身上所有的钱财都交出来吧!否则,今夜的凌云渡口,就是你们的葬身之地!” 第七十四章 有女名芷薇 原名叫作苟富贵的汉子是个悍匪。不过,他的这个名字现在已经没有人再记得。西山的盗匪们都通常叫他做苟三。为此,他虽然无可奈何。但已经过了这么久,也就习惯了。 能够起这样一个名字的人,其出身当然不是一无所有的穷苦人家。几年之前的苟家也还算是当地镇上的富户。但很可惜,好景不长。随着天下叛乱者揭竿而起,席卷各地。处在渔阳地带的家乡,也很快就毁灭在了战火中。家破人亡的惨剧,固然令人悲伤。但他和许许多多的人一样,却并不知道这笔账到底该算在谁的头上。 怀着满腹恨意的苟富贵,离开家乡,随着逃难者四处流浪,后来他就到了淮阴地带。再后来,他就成为了西山的一名盗匪。名字也就变成了苟三。在生存面前,从前的一切都变得不重要了。既然这个世界给他带来仇恨,那就把仇恨再带给这个世界吧! 苟三凭着自己的心狠手辣,很快就得到了头领陆九的赏识,并且成为了他的心腹。在西山上的数百人中,他和其他十几个小头目一起,深得陆九的信任。 而这次他之所以出现在凌云渡口,是因为西山的匪徒们正在进行一件大事。他带领着七八个人,就是专门负责守在凌云渡口,刺探消息的。 他们已经在这儿秘密的潜伏了将近半个月的时间。凌云渡口附近的所有地形都了如指掌,可以说任何异常都逃不过他们的耳目。包括前几天接应来自淮水北岸的那些叛军从这儿过河,都是他们负责的。而那也正是他们这些人守护在这里的主要目的。 西山匪徒的首领陆九,早就已经有投奔河北叛军的意思了。只是以前一直没有合适的机会。而这次机会来了!据说是影响力最厉害的那支叛军的将军项梁,亲自派人联络了陆九,让他们负责打前站,秘密收集好淮阴地区的所有情报。为大军到来抢粮做好准备。 这个秘密虽然只有陆九和极少数人知道,但作为心腹的苟三,也早已经大略猜到了一些。不过,对于接受守在凌云渡口的任务,他却并不太满意。原因无他,只是因为他和手下这几个人感觉很可能失去了一次发财的好机会。 按照他们这些人想来,在淮阴郡县上下毫无防备的情况下,叛军渡河抢粮,必定大获全胜。而且更有西山匪徒们的提前布置,可想而知,山上的兄弟们一定可以趁机劫掠,大饱私囊的。可是这么好的一个机会,他们这些人却无法亲自去参加,心中难免感到不平衡和遗憾。 但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陆九老大别看平日里和他们称兄道弟,可一旦违抗他的命令,变下脸来,却是六亲不认,翻脸无情的人。因此他们只能老老实实的守在这里,随时观察着来往人等的情形。如果发现不对头,就会立刻去向陆九报告,免得兄弟们遭受损失。 只不过,自从叛军过河之后,苟三和手下的这几个人就感觉有些无聊起来。凌云渡口来往的人虽然多,却都是些逃难的流民,或者是来往赶路的人。既没有见到秦国军队的踪迹,更没有任何郡县相关人等从这里经过。这么看起来,整个淮阴地区根本就没有任何防备。他们绝对料想不到,会有叛军跨越百里来渡河抢粮! 既然闲得无聊,他们当然也想趁机发点儿横财了。在这凌云渡口鱼龙混杂的混乱情况下,七八个持刀的彪悍汉子想要达到目的并不难。也许,唯一需要考虑的是要擦亮眼睛,看清楚哪些人身上带着钱财好下手吧! 这几天以来,他们已经在合适的情况下劫掠了不少财物。因为都是在暗中进行,并没有惊动其他人。被他们盯上的目标,很难逃脱毒手。往往是在半路上或者黑夜里被趁机打昏,然后只把包裹留下,人都扔到了河里喂鱼。可谓是神不知鬼不觉,十分残忍。 指挥着做这些事的苟三,一点儿都没有心理负担。杀人放火,无恶不作,现在已经是唯一能给他带来内心平静的事。这世间反正已经糟透了,能活一天是一天,且自己快活便罢! 正因如此,当他们在今夜吃饱喝足,斜眼瞥见那几个客商打扮的人时,顿时便心生歹念。刚开始的时候还因为人多有所顾忌。但当他们暗中仔细观察在这间凉亭里躲雨的人之后,便放下了心来。周围或蹲或躺的人虽然也有数十个,但大多都是些衣衫褴褛的平常之辈,根本就不会造成什么威胁。虽然也有两三个带剑或者带刀的人,但看上去身体单薄的样子,也不会是什么厉害角色。再加上先前那位客商出手帮助那小女孩,让苟三的面子有些挂不住。所以,他暗中使个眼色,就迫不及待的发难了。 而随后事情的发展果然如他们所料。其他人并不敢多管闲事,都躲得远远的。火堆旁就只剩下了对峙的这两帮人。苟三不屑的扫视了一眼,世人都贪生怕死,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绝不肯多管闲事,这样的懦弱,他在几年之前就已经领教过了! “你们究竟是什么人?大秦王朝律法森严,岂容尔等如此猖狂!” 对方有人大声斥问了一句,听在苟三耳中,明显就是虚张声势。他伸手抄起一支火把,举到眼前,好让这几个不知死活的家伙好好看清自己! “我们是山上的爷爷!明白了没有啊?呵呵!大秦王朝律法?郡县的官员们都已经自顾不暇了,这律法还有个鸟用!废话少说,赶快交钱吧。等到爷爷们动手,可就后悔无门了!” 他身后的山贼也一个个挥舞着手中刀,出言恫吓。看到他们面容凶恶,有两个客商悄悄拽了拽虞怀的衣角,低声在他耳边说道。 “这些家伙不好惹啊!要不然,我们多少交点儿钱财出来吧!免得惹来杀身之祸……。” 虞怀却摇了摇头。他走南闯北,见得多了。知道这些家伙如果见了钱财,就如同蚊子见了血。如果不搜刮干净,是绝对不肯收手的。今夜却没想到,会遇到这样的麻烦。 “大家出门在外不易,诸位兄弟还请行个方便!如果能够高抬贵手,在下感激不尽!” 他一边说着,一边一躬到地。却不料,换来的只是对方猖狂的大笑:“哈哈哈!你这匹夫,在说什么屁话呢?弟兄们的刀既然已经拔出来,就绝对没有空手而回的道理。你难道连这个都不懂吗?” 看到对面的客商这么不识趣,苟三已经十分不耐烦。他对身边的山贼使了个眼色。那山贼会意,二话不说抡刀就剁!老虎不发威,还当是病猫了!不给他们点儿教训,这些要钱不要命的家伙是绝不会乖乖把钱交出来的! 事发突然,措手不及。站在最前面的虞怀没想到这些山贼伸手就要害命!他虽然也会些拳脚,但那也只不过是用来防身健体的。又怎么能够与这些亡命之徒相比呢?火光明灭之间,已经躲闪不及。眼看这一刀非死即伤!站在他身后的一人,见势不妙,连忙拔出贴身的短刀想要相救,却终究是慢了一步。不禁发出“啊”的惊呼,却是一个女子的声音。 也就在这时,不知道从何处飞过来一块碎石头,“当”的一声打在了刀刃上。山贼手中的这把刀脱手而出,直接就飞到凉亭外面去了。那山贼大吃一惊,连忙退后,四处张望时,却看不出是谁出的手,心中不禁惊疑不定。而苟三早已经大喝一声。 “呔!是何方小贼敢多管闲事?这是活的不耐烦了吧!” 山贼们一起围了过来,七八把长刀在火堆旁闪着寒光。只是谁也没想到的是,他话音未落,却又紧接着“哎呦”一声惨呼,只见这位山贼头目用手捂着嘴,鲜血淋漓,也不知道牙被打掉了几颗。 这一下子,不管是山贼还是其他人,尽皆骇然。这明显是有人看不惯,出手教训他们了。虽然不知道是谁,却必定是个厉害人物。 而这其中,除了山贼们之外,最吃惊的要数虞怀和拿着短刀过来保护他的那女子了。这个身形苗条的身影以绢帕罩头,遮住了满头青丝。她用手中短刀挡在身前,看着对面山贼的狼狈,不禁吃惊的用手捂住了嘴巴。却连忙回头问道。 “爹爹!你没事吧?” 虞怀摇了摇头,表示自己并没有受伤。刚才那把刀还离着半尺远呢,就被打飞了。却不知道是什么人出手相救?而不顾危险挡在身前的则是他的女儿。这女子从小就心怀英烈之气,堪比男儿。经常跟在他身边跋涉山水。刚才眼见父亲危急,她才不顾一切的要过来挡刀。 “薇儿,这里危险,且退后!” 虞怀一把拉住虞芷薇手臂,急忙往后退。对面恼羞成怒的山贼们已经举刀乱砍过来了。 第七十五章 若只如初见 虞芷薇虽然身为女子,但她却并没有普通世俗女子那样的娇惯。在这样的年纪,已经随着父亲出过好几趟远门儿了。此时看到这些匪徒一言不合就痛下杀手。她拔出随身所带的半尺短刀,凛然不惧的挡在了所有人面前。 风从河面上呜呜地吹过来,火星四溅。也吹落了虞芷薇头上的绢帕。满头青丝垂落下来,刀光闪过,映衬着她的柳眉俊目,一眼望去,颇有英姿飒爽之感。 “哇!这个姐姐真好看……她要被坏人欺负了。你还不帮忙吗?” 不远处的角落里,赢子玉低声惊叹了一句。女人看女人的眼光果然不同,不管她是什么身份。卫长风却依然坐在那儿,懒得搭理她。刚才他之所以忍不住出手,用手边摸到的小石子打飞了山贼手中的刀。是因为他终究不愿意看到那个好心肠的客商重伤或者是丧命。至于随后小小惩罚了一下出言不逊的另一个家伙,当然是因为他的嘴太脏了,需要长点记性! 而一个女子挺身而出,倒是颇有些出乎他的意料之外。不过,冷眼旁观之下,那女子好像有武艺在身,一刀挥出去,像模像样。如非危及性命,倒也不必出手相助。因此,耳边听着赢子玉的怂恿,他故意装作听不见,继续闭目养神。 而就在此时,那边已经一片刀光闪烁,三四个山贼一起围着那女子,毫不留情就下了死手。在他们眼中,可没有半点怜香惜玉。谁敢违逆,必死无疑! 外面夜色更深,雨点也更密集起来。如果不是这样的天气,许多人很想立刻离开这里,免得一会儿受到牵连。他们胆战心惊的躲避到四周,看着这些凶神恶煞般的家伙,非常后悔在今夜来到凌云渡。 那几个客商更是脸色苍白。他们都簇拥在虞怀身后,心中又惊又怕,却无法可想。他们不过都是些普通人,并没有多大本事。更何况还是赤手空拳,即便想上去帮忙,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眼看着虞家女儿以一敌三,虽然并不落下风,但旁边还有五六个虎视眈眈的大汉,如果一个不慎,很可能就会立遭毒手!那么大家随后所遭受的命运,也就可想而知了。 而此刻的虞芷薇,却并不畏惧。她从小就不喜欢那些女红针织,只爱舞刀弄棒。在父亲为她请来的几个师傅悉心教导下,学了一身好武艺。对付几个山贼,她还是很有信心的。因此,以随身所带的短刀遮挡招架,并且随时伺机进攻敌人,几个山贼一时半会儿却也奈何不了她。 虞怀却看的心中异常焦急,唯恐女儿有失,他咬了咬牙,大吼一声,一把扯下外面所穿的衣服,缠在手臂上就要过去帮忙。如果今天能以自己的生命让女儿和其他人逃脱毒手,那么他也虽死无憾! 只不过,他不帮忙还好,看他跳出来,早已经怒不可遏的苟三捂着腮帮子用刀一指,其余剩下的几个山贼蹦过来,三下五除二就把虞怀打倒在地。然后数把刀举起来就要把他剁成肉酱。 听到身后的惊呼声,虞芷薇回头一看,大惊失色。她分神之下,刀法凌乱。围攻她的三个山贼趁机而入,刀刀致命,把她逼到了墙角,眼看就要自身不保,更不用说去救父亲了。 “薇儿快走!不用管我。” 虞怀满脸是血,大喊了一句,示意女儿赶快自己逃走。他挣扎着想要起来时,好几把刀却已经砍了下来。眼看难以活命了。 虞芷薇头发散乱,目光里忽然迸发出光芒。她本来纵身一跃就可以跳入外面的黑暗中,独自逃生。但亲眼所见父亲即将丧命,却哪里能够不救呢?! 好个英女子!迎面虚晃一刀,逼得左边山贼后退,她却双足一顿,身体柔若无骨,从右侧的缝隙里欺身而过,短刀划过之处,一名山贼大叫一声,捂着左肋跳开了。就借着这个机会,她纵身就跳到了火堆旁边。手中的短刀正好挡住砍下来的刀锋,只是几把刀的力道格外沉重,她的身体一趔趄,差点儿摔倒。却始终不肯躲开。就这样连人带刀挡在了虞怀面前,苦苦支撑,为自己的父亲争取到了一线生机。 四周的人都吃惊的看着这边。既佩服这女子的勇敢,也更加为她担心。看眼前的形势,这些山贼已经被彻底激怒。接下来不光是劫财那么简单,这对父女以及客商们的性命恐怕都难保了。 果然,不出所料。忍着伤痛的虞怀还没等从地上爬起来,蓦然眼前一暗,几张凶神恶煞的面孔扑了过来。借着火光,可以清清楚楚的看到那脸上带着的残酷冷笑。 “这妞儿倒挺能扛啊!几把刀都压不倒你,还伤了我们的一个兄弟。呵呵!既然如此,兄弟们待会儿可要好好收拾收拾了……老家伙!你可不要死不瞑目啊!” 苟三也顾不得嘴里的疼了,他狞笑着一脚把虞怀又重新踢翻在地,然后重重的踏在他的背上。随手把手中刀尖向虞芷薇右肩扎去。这女子双手握刀,勉强能够架住那几把砍下来的刀锋。却已经无法再躲避。眼看父女两人都要顷刻丧命,她心中气苦,只来得及叫了一声“爹爹”!下一刻,金铁铮鸣,血花四溅,惨呼声还没等出口,人的身体已经轰然倒在地上。 虞怀自以为必死无疑。可是当他猛然睁开眼睛,却看到刚才那想要杀人的汉子就倒在自己身边。双目圆睁,脖子上有一个血洞,已经是只有出的气儿却没进的气儿了。他惊愕之下,来不及多想。见眼前的山贼都被吓得退后了一步,他连忙拉着女儿往旁边侧身躲开。定睛去看时,却正看到有一把光芒四射的长剑回到了角落里它主人的手上。 虞芷薇心中砰砰乱跳。刚才生死系于一线,她还没觉得害怕。可是这会儿被父亲挡在身后,只觉得浑身已经被冷汗浸透。她连忙深吸一口气,稳住心神,随着父亲的目光看过去时,却见一个俊俏的青年公子几步走了过来,顺手拉住她的胳膊。目光里满是惊奇的赞叹道。 “姐姐好厉害啊!这些家伙实在可恶,真该好好教训教训。” 虞芷薇猝不及防,即便是她再大方,不拘小节,可是这样被一个素不相识的青年公子亲热的拉着胳膊,她的脸还是一下子就红了。只是还没等她甩开胳膊,那公子似乎看出了她脸上的嗔怒,连忙在她耳边又轻声说了一句。 “姐姐勿怪,我和你是一样的……嘻嘻!” 虞芷薇一愣,借着火光仔细一看,见这公子打扮的人眉目秀美,眼光清澈。虽然穿的是一身男装,却显然是一个极美的女子。她心中顿时释然,面露感激之情,连忙问道。 “刚才是你出手相助的吗?” “啊……那不是我了!我可没有这么大的本事呢。是我的保安……哦!是保护我的侍从……嘻嘻!” 赢子玉满脸笑意。她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对眼前这个满是英气的女子有一种莫名的好感。而对方听到她的回答,已经满怀感激的郑重道谢。 “原来如此……多谢援手之恩!” 而此时此刻,那些山贼们也已经从震惊中缓过神来。这片刻之间的功夫,他们竟然一死一伤!这是无论如何也不能接受的事实。尤其是看到头目苟三死去后的惨状,更是令人难以忍受。事情演变到现在,已经从刚开始的意图劫财,转化成了不死不休的仇恨。这些山贼互相对视一眼,挥刀就杀了过来。 但他们已经没有机会再作恶了。某人手中的那把剑,不出手则已,一旦出手见血,便会有始有终,绝不半途而废。 赢子玉拉着虞芷薇的手往后退去。有一把剑横掠而过,挡在了前面。好几把刀皆应声而断。在这把绝世神兵面前,普通刀剑形如朽木! 然后,还没等他们从惊骇中反应过来,只觉得一阵寒风掠体,剧烈的疼痛传来。所有人持刀的那支手臂,无一例外齐肩而断! 惨痛的呼声响起,传出老远去,在黑夜的河边显得格外渗人。紧接着,这些身受重伤的山贼们便撞破凉亭,跌跌撞撞的跑进了雨幕中。他们甚至不敢再回头望一眼,就好像是身后有鬼魅追魂夺命。 直到这些哭爹喊娘的家伙跑远,凉亭里避雨的人们才回过神来。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的看向站在火堆旁的那个身影。只见那人潇洒的一挥衣袖,把地上那具遗留的尸体扔到了外面。也没看清楚他的动作,长剑已经收入背后的鞘中。 安静的火堆旁,只有火把燃烧发出的噼里啪啦声音。没有人敢随便说一句话。那个先前饿哭的小女孩儿从睡梦中睁开眼睛,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而赢子玉已经兴奋的跳过来,一巴掌拍在这刚才一剑斩了一地胳膊的人背上,大声由衷的夸赞道。 “卫央!你简直太帅了!虞姐姐,快过来……我给你们介绍认识吧!” 第七十六章 淮阴之战(一) 在很久之后,赢子玉曾经十分后悔的想过,如果自己当初能够极力的撮合虞芷薇和卫长风,那么后来会是怎样的结局呢?也许真的能够改变她的命运吧!但那个时候,她还并不知道眼前这个英气的女子就是后来那场悲剧的主人。所以,从一开始她就错过了救她的机会。宿命从来天注定!并不是每个人都像她一样,能够逆天改命! 人生若只如初见。当时还只是一个商户女儿的虞芷薇,当然更不知道自己以后的生命曲折。她十分吃惊的看着那个负剑而立的男子,心中涌起的第一个念头就是“世间竟然有这么厉害的人物”! 虞芷薇悄悄收起了自己的短刀。因为她感觉在刚才的锋芒面前,这把刀就像一个孩子的玩具。她非常想去亲手摸一摸对方背上的那把剑,但终究没有勇气。只得腼腆的笑着施礼。 “大恩不言谢!恩公,我们日后必当相报。” 卫长风并不是一个善于和人打交道的人。尤其是对于女子,他更是十分避嫌。要不然,也不会被赢子玉“胁迫”这半年契约了。他侧身让开,只是淡淡的说了一句。 “不过举手之劳,不必如此。如果要谢,就谢这位玉公子吧!” 虞芷薇稍微一愣。不过,她妙目流转之下,很快就捕捉到了赢子玉脸上那调皮的笑意。心下顿时了然。但她并不会太纠结于对方的身份,遂顺水推舟又对赢子玉点了点头说道。 “多谢玉公子!” 赢子玉却毫不介意,拉着她的手十分亲热。看到山贼已经被打跑了的客商们也连忙围了过来,感激道谢声不绝于耳。虞怀更是对这两个出手相助的人千恩万谢。虞芷薇看到父亲脸上还带着血迹,连忙给他擦干净。好在并没有受重伤,总算是放下心来。 刚才吓得躲得远远的那些人,也不禁松了一口气。在互相议论过了一阵之后,又三三两两地围在了火堆旁,渐渐打盹睡去了。乱世之中,人命本贱,谁也说不定自己哪一天就会遭遇意外,倒也不必看得太重。 而在这边的火堆旁,死里逃生的虞怀不顾对方的推辞,说什么也非要好好的感谢一番。他从包裹里取出各种吃食之物,还有一壶珍藏了很多时间的酒。神色诚恳的邀请卫长风和那位女扮男装的“玉公子”坐下。而其他的几个客商也是倾囊而出,把身边所带的吃的东西都找了出来。雨夜漫漫,正好做一番长谈。 也怨不得这些人的精神亢奋。任谁经历过刚才的惊险,也会睡不着觉的。更何况,他们今夜亲眼见识到了传说中的剑客,这无论从哪一个方面来说都是非常令人激动的事。 卫长风碍不过情面,只得喝光了对方递过来的酒。这些客商从北方带来的酒,与他喝惯的那种经过赢子玉改良过的烈酒相比,当然是相差甚远。但他却并不会在意这些。听着几个人的恭维和赞叹,他也只是淡然而笑,态度平和。 而与他不同,赢子玉却是在一边话说个不停。虞怀刚开始还觉得这个年轻公子对女儿的态度奇怪。不过,经过虞芷薇的暗中提醒之后,他才恍然大悟。原来这个玉公子是个女子啊! 虞怀走南闯北,眼光毒辣。虽然一个富贵人家的女子这样在江湖上行走令人感到奇怪,但想必是有特殊的原因,他却不会去详细打听。能够带着这么厉害的剑客做侍从的人,身后的背景一定非同小可。他倒没有去曲意巴结之心,但对方既然是救命恩人,语气自然要十分恭敬。 “玉公子,却不知道你们要到哪里去?” “哦,虞伯伯,我们是要过河去拜访一位朋友的。” “想必那位朋友也一定是个极其了不起的人物吧?呵呵!” “这个我就不清楚了。是他的朋友呢!我只不过是跟着出来见见世面的。” “原来如此……那么,这位恩人可否告知姓名,也好让我们记在心中。” 虞怀侧过头来,看着卫长风。这样的人物让他惊为天人。便是无缘结识,那么知道对方的名字也是好的。还没等卫长风回答,赢子玉已经抢先说道。 “他是我的侍卫,名字叫作卫央!” 说完之后,朝着卫长风眨了眨眼睛。却是生怕这人生性耿直,不知变通,把真实名字告诉了人家。卫长风翻了个白眼儿,心里暗笑她的谨慎。 虞怀满脸赔笑,把这个名字记在了心中。却觉着有人在拽他的衣袖,回头正遇上女儿的目光。他呵呵一笑,心中似乎明白了什么。 不久之后,那几个陪着说话的客商,熬不过困意,终于都渐渐睡去。虞怀转身从包裹里取出随身所带的钱来,都放在面前,诚恳说道。 “请恩公收下,聊表寸心!” 卫长风当然不会要什么钱财。但还没等他推辞,虞怀看了女儿一眼,已经又面带微笑对赢子玉道。 “这位玉公子,我这女儿既然与你投缘。能不能让她跟在身边服侍一段,也好让她能够学些见识。呵呵!” 赢子玉稍微愣了一下,不过她马上就满脸欢喜的点头道:“这当然好啦!芷薇姐姐长得这么好看,又有侠义心肠。能够和她认识,却是求之不得呢!卫央,我们答应人家好不好?” 她都抢先这样说了,卫长风还能说什么呢?他只得“嗯”了一声,默然的点了点头。然后在一边闭目养神了。对他的高冷态度,不管是虞怀还是虞芷薇丝毫没有感到意外。身手这么厉害的人物,当然就应该有一副世外高人的样子。如果太随和,才让人感到不适应呢。 虞芷薇虽然素来持重,听到这么顺利就达成了自己的心愿。她也不禁眼中露出喜色。那会儿看到卫长风干脆利落的杀敌手段,她心中立刻就萌生了一个大胆的念头。如果有可能,不管付出什么代价,她也要跟着这个绝世高手学上几招! 而随后,了解她心意的父亲婉转地提出请求,没想到对方这么容易就答应了。这如何不让她喜出望外呢?而这其中,她对赢子玉的感激更要多一些。 “好妹妹!谢谢你。” 虞芷薇低声在赢子玉的耳边道谢。而对方却是嘻嘻笑着,毫不为意。两个人在一边悄悄说着话,很快就达成了一致。明天大家一起过河,正好有几天共同的行程。反正时间宽裕,就让卫长风好好的传授几招给虞芷薇,也算是有缘相识了。 看着赢子玉拍着手自作主张的兴奋样子,卫长风不禁连翻白眼儿,心中直怪她多事。而虞芷薇却对她的热心更加感激起来。两个人颇为相见恨晚,如果不是夜色已深,简直立刻就要有结拜为姐妹的意思了。 听着她们悄悄的说个不停。卫长风暗自感叹,这位秦王殿下心思也太单纯了吧!根本就还不知道对方的底细,只凭着眼中的好感就这么打成一片,这如果要是遇上了心怀不轨的歹人,恐怕又是一桩大麻烦。好在虞氏父女看上去也是颇有侠义心肠的人,只要今后自己好好注意,不泄露赢子玉的真实身份,应该并无大碍。 不知不觉,外面的雨停了。很快,东方出现了鱼肚白。一夜的时间竟然就这么过去了。几个人在火堆旁打了个小盹儿,再睁开眼睛时,外面不觉天光大亮。河面上也已经开始有船只来往。等在凌云渡口的人,陆续的开始上船离开。 虞氏父女和赢子玉、卫长风一起,等到又一艘稍大点儿的船从对岸过来的时候,他们和那几个客商们都登上船去,渡河到南岸。 秋色深重,蒹葭苍苍。负手站在船头的卫长风,迎着北风,回头看了一眼岸边翻卷的云层,似乎嗅到了空气中的杀伐之气。他无奈的叹了口气。昨夜的出手,恐怕会给追杀的敌人留下线索了。也许,不久之后,更厉害的追杀者将会寻踪而至,余下的行程终究也难得轻松。对一个身手超绝的剑客来说,摆脱麻烦的最好方法当然是斩草除根,杀个干净。但他终究不是嗜血的狂魔!该死的人,自然该杀!罪不至死者,他却不想随意剥夺别人的性命。 好在,很快就可以见到屠夫了!整个天下还没有任何高手可以在他们两个人面前出手。 想到又可以吃到屠夫亲手煮的肉,那种肥而不腻的美妙滋味,还有两个人长夜对饮,纵情长谈江湖之趣……卫长风的嘴角不知不觉就露出了笑意。在这世间,他可以信任的朋友并不多。而屠夫许酉是他最不需要设防的一个! “在想什么呢?” 赢子玉走到他身边,有些好奇的看着他的侧脸。在东方朝霞的映衬下,这个男子好像自带光芒,令人不觉痴迷。 “我在想,好久不见,那朋友的手艺不知道又进步了没有呢……呵呵!” 轻松的语气中,船已靠岸。他们一起踏上了淮阴县的土地。 第七十七章 淮阴之战(二) 却说那几个捂着肩膀狼狈而逃的西山匪徒,就别提有多悲惨了。他们连头都不敢回,一口气跑出好几里地,瘫在地上,感觉一条命已经丢了大半。 其中有两个人没有跟上来,恐怕已经死在了半路上。即便如此,也没有人顾得上他们了。剩下这几个半死不活的家伙 ,挣扎着互相帮助止住了伤口的流血。放眼四顾,不见人影。也不知道谁可以救他们,不禁痛哭哀嚎起来。 早知道这样,他们说什么也不会接下这个差事。不知道昨夜撞到的是哪个瘟神,竟然遭受了这么惨痛的教训。现在他们每一个人都成了废人,却连伤他们那人的模样都没有看清。简直是吓破了胆子,再也不敢去回想凌云渡的那一幕了。 而他们还算是幸运的,那头目苟三和其他两个兄弟都已经命丧黄泉了。岂不更是倒霉?现在不要说再让他们去守着凌云渡口了,就是打死也不会再回去。有多远跑多远吧! 几个家伙如同丧家之犬,拖着伤残的身体想要找块地方歇息。也就在这时,不远处脚步声响,转过几座沙丘,有一小队人出现在了面前。 这时天刚刚亮,一眼望去大约有三四十人。一个个都是身材魁梧的大汉,背刀负剑,显得甚是彪悍。一个山贼绝望的眼中忽然透出亮光。他认出走在前面的一个汉子,就在这几天从凌云渡来往了好几次。此人的真正身份,却是河北叛军的一个探子。而他们这次与西山盗匪们联合行动,彼此已经认识了。 “救救……兄弟们吧!” 好像是忽然看到了救星,几个山贼挣扎着起来,跌跌撞撞来到一行人的面前。那探子稍微一愣,马上认出这几个浑身鲜血的家伙,正是守在凌云渡口刺探消息的那些人。 “这是怎么啦?发生了什么事……你们?” “昨夜凌云渡口来了几个身份不明的人,十分厉害。苟三和其他的两个兄弟都被他们杀了。我们也落得身受重伤的下场,被人斩掉了胳膊。好不容易才逃得性命,幸亏遇到你们……救命啊!请救救我们吧!” 几个人狼狈异常,磕头求救。那探子心中暗自吃了一惊,他连忙回头请示道:“少将军!这些都是帮助我们做事的人。却不知道什么人伤了他们。是否需要救治?” 所有人都退后一步,他所请示的那人闪身而出。初升霞光之下,却是一个不过二十岁左右的年轻人。长得身材挺拔,面容坚毅。他抬头扫视了一眼跪在前面的山贼,眼中精光一闪,令人不敢对视。 “带去一边,好好问问他们。伤他们的人到底是什么身份,是否对这次行动能够造成威胁……至于其他,稍后再说。” 那探子一直低着头,恭敬听令。听到这位少将军的吩咐,他毫不犹豫立刻就去照办了。十几个魁梧大汉把山贼们带到一边,听他们从头至尾诉说了一遍昨夜发生的经过。一刻钟之后,又急忙过来大略对皱着眉头的少将军说了几句。 “这么说起来,那只是行路的客商?” “少将军,他们被伤成这样,应该不敢撒谎。” “既然不会妨碍到我们的军事行动,那就不用多管了!去命令大家以最快的速度赶到凌云渡,接下来的几天时间里,我们要守住那个渡口,直到叔父的大军归来!” 探子答应一声,正要转身去让大家赶路时,却又迟疑了一下,终于还是低声问道。 “少将军,那这几个人怎么办?” “几个已经成了废人的山贼,还留着干什么?哼!” 探子心中一凛,抬头正遇到少将军眼中的光芒。那双重瞳之目,凛若刀锋,似乎带着无形的威严。他连忙收回目光,不敢多看。回头一挥手间,手下的魁梧汉子早已经会意,他们一向敬畏这位少将军,毫不犹豫便手起刀落,几颗人头滚落在沙土中。 可怜这几个倒霉的山贼,还没有反应过来是什么情况呢,就成了刀下之鬼。倒是免去了许多痛苦。 微风吹动身后的披风,名叫项羽的这位叛军少将军提着手中的剑,大步前行。他虽然年纪轻轻,却已经锐气风发,锋芒无匹了。在过去的这两年时间里,淮水北岸这支以楚国人为骨干组织起来的军队,之所以节节取胜,逐渐壮大。其中与他的功劳是分不开的。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位少将军才是将近三万楚军战无不胜的精神支柱。而当初项梁之所以毅然起兵,也正是因为听从了侄儿的劝告。 项羽从来不怕比自己厉害的敌人。直到现在为止,曾经和他为敌的人,如果不能低头归降变成部下,那就只能是死人了。除此之外,没有任何其他的选择! 项氏手中的军队虽然还不满三万,但那是因为受到粮草供应的限制。如果后勤供应和粮食充足的话,一呼百诺之下,十万大军指日可待。因此,为了解决粮食对军队发展造成的困扰,他们想尽了各种办法来筹措,却依然难以缓解。 而这次去淮水南岸抢粮,对于他们这支军队来说,也算是不得已而为之。如果这次抢粮成功,下半年的粮草供应就算是充足了。在秦军虎视眈眈逐步逼近的情况下,这一步是至关重要的。 楚军当中能干的人物很多。除了项羽、项伯这些人之外,更有其他几个部将也足以堪当大任。本来渡河抢粮这件事根本就用不着项梁亲自前往。可是他考虑再三,还是做出决定,亲自带领着五千精干部下过河去往淮阴地区了。而他走之后,就把军中的指挥权全部交给了项羽。 剩下的这两万多军队,严守自己的地盘儿,等待着项梁将军的归来。而几天之后,带着项梁最新命令的探子便又回来了。凌云渡口这么重要的地方,交给那些西山盗贼终归是难以令人放心。所以,他要求留守军中的项羽派出得力人手,去凌云渡口随时等候接应。 项羽听完传达的命令之后,立刻就做出决定,他带着挑选的勇士,亲自前去。军中将校一听,大吃一惊。他们一起阻拦。 “将军不在军中,少将军理应坐镇!如何能够轻易离开?万一军中有变,如之奈何?” 然而,项羽决定的事,是没有人能够轻易更改的。而且他的理由也很充分,令人抗拒不得。 “叔父去淮阴抢粮,谁也不敢保证就那么顺利。秦国的军队虽然不足为惧,但也不能把他们视若无物。如果真的事有不协,泄露行踪,两军发生交锋的话,那么凌云渡口就成为了保证叔父安全退回的最重要所在。此事关系重大,我必须亲自前去,才能放心。” “少将军!完全可以派其他人领重兵前去,直接控制凌云渡口,直到项将军归来。” “愚蠢!那样岂不是就直接把我们的意图暴露给秦军了吗?你们可别忘了,淮水两岸部署着将近十万秦国军队。而且手握三十万重兵的名将章邯就在我们身后不远处。到时候如果他们把我们当成了目标,合力一击的话,那就太危险了。所以,绝对不能动用太多军队。只能以少部分力量暗中控制凌云渡口,只要等到抢粮队伍安全回来,那就没有关系了。” “少将军言之有理!是我等愚钝……但我楚军中自有勇士在,又何必劳烦少将军出马呢?!” “呵呵!你们想去也可以,只要自认能够赢得过我,谁都可以带人去……怎么样?” 此言一出,所有跃跃欲试的楚军将校便都苦笑着低下了头。他们即便是再桀骜不驯自命不凡,却也没有人敢和这位少将军较量较量。 重瞳子,当无敌! 这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流传在军中的一个谶语。而随着时间的推移,全军上下已经越来越认识到,生有异相的少将军项羽,绝对当得起无敌的称号! 凌云渡口,波涛滚滚。带着几十个部下终于赶到这里的项羽,举目望着河对岸,却是一片苍茫,什么也看不见。为了避人耳目,他虽然换上了普通人的衣装,但仍然掩饰不住本身所具有的气势。手下人都散布在四周,准备随时听候少将军的命令。 只不过,这个眼中睥睨一切的年轻人,此刻却绝对料想不到,不久之后,就在这条大河的对岸,他即将会经历巨大的悲痛,更会遇到生命中最重要的人,还会碰到宿命中的劲敌!而这一切,都只是为了一个绝世名将征程的开始。 淮水南岸几十里之外,西山盗贼的首领陆九,终于见到了威名赫赫的楚军将军项梁。而且接受了他派遣的秘密任务。千余全副武装的楚军和他手下的几百人一起,沿着小路直扑淮阴县城而去! 而项梁大军数千人则按照原先探查好的路径,分头开始抢粮。 同一时刻,只带着几个贴身随从的县尉武由,满头大汗的跑进了淮阴县衙。他带给了县令大人一个惊天消息。 第七十八章 淮阴之战(三) 淮阴县令王余出身于王氏家族,先祖王翦为大秦名将,功勋赫赫。只不过他从年轻时候就弃文习武。成为了这一宗将门之家很少的行政官员。为人也颇有几分才能。如果不是这几年朝政紊乱,宦官乱权,说不定他早就做到郡守之位,去更好地施展自己的才能了。 虽然王余只不过是一个区区的县令,但因为掌管的是淮阴县这块重要地方,所以相对来说,他的权力还是很大的。就连郡守大人,在很多时候也要给他面子。而在盗匪横行,叛军四起的情况下,淮阴地区之所以还能保持平定,与他的努力也是分不开的。 淮水两岸的重要战略位置就不必说了。这里横扼南北咽喉要道,自古兵家必争。而且因为是重要的产粮区,更是非同小可。王余上任三四年的时间,呕心沥血,费尽心神,头上已经添了许多白发。 尤其是最近这半年多时间以来,天下的反叛者越来越多,就连淮水北岸也已经被战火波及。一河之隔的淮阴地区,时刻都处在战争的威胁之下。这让王余忧心如焚。好在叛军一直没有渡河南下。而等到不久之前,秦军诛杀陈胜,连续取得胜利,紧张的局势逐渐好转,他才又放下心来。 也就在这个空档里,粮食收获的季节到来了。王余几乎动员了手头上所有的力量,来全力保证秋粮的入仓。这是关乎到整个淮阴地区的大事,一点儿都马虎不得。 为此,他不惜动用关系,求助于同样出身于王室家族的堂兄王爵。由堂兄出面,去请求大将军章邯,调拨兵马,驻扎淮水之南。章邯对于王氏将门一向尊重,自然不会驳了这个面子。更何况,分兵淮水两岸,也正符合他下一步的军事部署。所以便顺水推舟,派王爵率领数万大军渡过淮水,驻扎在淮阴地区附近。 有了这方面的军事保障,王余终于放下心来。虽然对未来的局势依然担忧,但最起码可以保证秋粮收仓了。眼看着进展都很顺利,昨天回来的人报告说秋粮都快收获完了。他的心里极为高兴,免不了在亲随陪伴中小酌几杯,暂时缓解一下连日来的忧心疲劳。 然而,他刚刚合上眼,想要休息一会儿。就被急匆匆的叫醒了。这位县令大人有些恼火的睁开眼睛时,却看到县尉武由满头大汗的站在面前,脸上充满了惊慌神色。 “什么事这么慌慌张张的……你不是在下面监督收粮吗,怎么自己跑回来了?” “大人!大事不好啦!根据可靠消息,西山盗匪下山,很可能要来偷袭县城了……所以我赶快跑回来报信,好让大人有个防备呀!” 王余立刻就醒了酒。他跳起身来,一把抓住武由的胳膊,急忙问道:“你这是从哪里得来的消息?!” “大人!这是我从河上渔民口里得来的消息。而且根据我的判断,绝对不是空穴来风。我在回县城的这一路上,又听到了几件不同寻常的事……恐怕淮阴县这次要出大乱子了!” 王余对手下的这个县尉一直以来都比较信任,而且武由为人谨慎,从来不会胡言乱语。他既然这么慌张地跑回来,得到的消息应该不会错。这就必须要警惕了。而随后武由附在他耳边秘密所说的话,就更让他悚然而惊,差点儿把眼珠子瞪出来。 “你说什么?有叛军秘密渡过了凌云渡口……这么重大的事,怎么事先一点儿风声都没有?!” “大人,这也是我在路上无意中听说来的。如果真的是这样,那这些叛军一定来者不善,他们必然是冲着粮草而来啊!……叛军要来抢粮啦!” 说出这句话的县尉和县令两个人面面相觑,不由得都脸色苍白。而周围的心腹们也都大眼儿瞪小眼儿,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王余忽然想起一件事,他拍了拍额头,脸色疑惑的说道:“昨天韩巡检回来,还向我报告说一切顺利,没有发现任何异常。怎么一夜之间就发生如此变故?真是岂有此理!” 武由心头一震。他忽然想到一个可怕的可能,但却不敢确定。正在犹豫间,已经听到王余大声吩咐人道:“赶快去把韩信叫来!” 手下人一溜烟儿地去了。而王余和武由简单商议几句,立刻决定马上派人以最快的速度去通知王爵将军,让他赶快调动兵马,以防不测。而另一方面,立即动员淮阴县的上下人等,提高警戒。关闭四面城门,并调集仅有的一支数百人守军,加强防守。 王余带上了自己的剑,也行动起来。他虽然是行政官员,终究是出身将门。当真正遇到事情的时候,却并不胆怯。县衙上下一片紧张情绪,人们互相传说,很快就都知道了即将面临的危机。 而在与县衙相临的一处院落里,身穿便衣的男子从外面闪身进来,他不动声色的和等候在这里的两个人简单交谈了几句。那两人面色凶悍,一看就不是良善之辈。他们进入县城,秘密潜伏在此。只等着西山匪徒们的到来,好做内应。 然而,这两个人却万万没想到,就在他们毫无防备的情况下,那男子突然拔剑,从背后就刺进了他们的身体。看着这两个人悄无声息的死去,年轻男子面无表情。他收起长剑,把尸体扔到院子角落的一口枯井里。看到一切不留痕迹,这才转身出来。神色平静地对等候在外面的县衙随从说道。 “劳烦久等了。我们这就去见县令大人吧!” “好!韩巡检一路辛苦。请跟我来!” 那随从并没有丝毫的怀疑。他带着韩信从后门进入县衙,直接来到了县令王余的面前。 “大人!不知道召唤卑职来,有何紧急的事?” “韩巡检,你可知道自己的职责所在?” 王余直盯着韩信的眼睛问了这一句。而站在一边的县尉武由一声不吭,脸上神情复杂。后面已经武装起来的县衙上下人等,都不明所以的看着这边,不知道县令大人究竟要干什么。 韩信面不改色,恭敬的施礼回答道:“承蒙大人赏识,让我巡检淮阴境内,查奸纠恶,防火防盗……凡此种种,皆是韩信之责也!” “那你查的是什么奸?防的是什么盗?你可知道西山盗贼已经大举下山,就要来突袭淮阴县城了吗?!” “大人!事发突然,我也是刚刚得到消息。这是卑职的失职了……请大人责罚!” 听到韩信一点儿也不推诿,直接就承认了自己的失误。王余脸色缓和下来,而武由也不由自主的松了一口气。刚开始的时候,他对韩信有所怀疑。但现在看起来,他好像是真的不知道这件事的样子。人非圣贤,孰能无过,谁都有失误的时候。看来倒是错怪他了。韩信是他提拔起来的,自然要为他打圆场。县尉武由连忙抢先说道。 “韩信,据可靠消息,山贼即将大举来袭。淮阴县城很可能会陷入危机,你可有什么好办法来抵御吗?” 韩信淡然一笑。他对县令和县尉回答道:“大人不必为此而忧虑。山贼们不来则已,如果来了,却正好是大人立功的好机会啊!” 王余稍微一愣,他与县尉对视一眼。连忙问道:“此话怎讲?” “大人,王爵将军亲率大军,坐镇淮水南岸。他们距离此处不足百里。如果得到消息,派轻骑飞驰,至淮阴县城也不过个半多时辰而已。在大秦骑兵面前,区区山贼,又何足为虑呢?他们不过是自不量力,自寻死路而已!” 王余顿时释然。这个年轻人说的果然没有错,他刚才关心则乱,倒是没有想到这一层。既然如此,他也不再隐瞒。遂拍着韩信的肩膀说道。 “韩巡检,你有所不知。如果只是这些山贼,当然不值得太过忧虑。可是,已经有部分河北的叛军渡河而来了,他们的目的显然是与山贼联合,要趁机抢粮,并且作乱淮阴啊!如果让其得逞,那么淮阴全境也将沦为战场,再也不得安宁了!” 韩信脸上虽然保持平静,心里却已经暗自吃惊,幸亏自己当机立断,杀了那两个跟随他入城的山贼。果然,叛军和山贼的联合行动,早已经不是秘密。如果迟疑片刻,说不定现在连自己也已经身首异处,死于非命了!想到这里,他暗自咬了咬牙,识时务者为俊杰!当前形势,只有如此选择了。 “大人既然已经求救于朝廷大军,便只需固守待援,等待救兵即可。如果山贼提前到来,卑职愿为前驱,略施小计,让他们脱身不得。至于抢粮的叛军,来得容易,走时却难。淮水南岸,就将是他们的葬身之地!大人就等着立功吧……呵呵!” 听到韩信的慷慨之言,王余和武由不由得信心大增。这位县令大人郑重做出承诺:“韩巡检,只要你能够帮助本官度过这次危机,我一定把你推荐给王爵将军,让你去军中施展才能。决不食言!” 第七十九章 淮阴之战(四) 暮色之中,西山盗贼首领陆九的心中很振奋。经过一天一夜的迂回行进,现在他终于站在了淮阴城外。 他虽然被称为淮阴地区最凶残的匪徒,但实际上却从来也没有进入过这座城中。郡县两级衙门的人也不是吃素的,如果发现了他的踪迹,肯定难以逃脱。下了山的猛虎不如羊,更何况他自认自己还算不上一只老虎。 盗贼不管多么嚣张,对于官府终究是存有惧意。陆九也不例外。不过,当他在此刻的暮色中眺望若隐若现的城墙时,却充满了扬眉吐气的快感。如果在不久之后,能够让他所一直痛恨的官老爷们匍匐在地,磕头求饶,那就太完美了!而这个场面,他相信自己一定可以看得到。 和陆九并肩而立的人,是一个身材枯瘦的中年汉子。这人别看其貌不扬,却杀人不眨眼,出手决绝。在军中有个外号叫做“杀人黄”!这次他接受派遣,带着一千叛军来帮助陆九突袭县城,在来的路上,他就已经下定决心,要好好的借这次机会显出自己的威风。 没有人知道,同样出身于苦役的黄姓汉子,到底是因为什么而变成了“杀人黄”。也许是因为心中积攒的仇恨让他丧失了理智,也许是因为战场上的杀戮勾起了他心中的残忍一面……但这一切已经不重要了。所有楚军上下的人都知道,他只要拿起刀来,不杀的直到没了力气,是决不肯停手的。 就因为他的这份狠劲,杀人黄和其他数十个同样勇敢的人一起,成为了最受项梁将军器重的人。而且更为难得的是,他们这些人也同样得到少将军项羽的喜欢。项氏叔侄最喜勇士,尽人皆知。在他们指挥下做事,一向都是非常痛快。 虽然只带了一千多人,再加上西山的匪徒们,总共加起来也不超过一千五百人。但杀人黄却很有信心,眼前的这座县城在他眼中根本就没有丝毫的防御能力。他们这次接受的命令很简单,便是极力的在县城内制造声势,即便不能全部占领,也要进行大肆的破坏。最主要的作用当然是声东击西,好让项梁所带领的军队抢粮成功。而且,如果能够顺便劫掠些钱财,当然是再好不过了。 根据西山匪徒们所提供的情报来看,淮阴县的油水还是非常丰厚的。除了粮食之外,也有许多家境殷实的人家,应该可以发一笔横财。杀人黄和陆九在到淮阴县城之前就已经商量好了,如果今夜杀进城去,所有劫掠来的财物,先用来优厚的赏赐手下兄弟。然后再把其余的带回去,献给项梁将军。而这,也是项梁早先对他们亲口许诺过的。 所谓重赏之下,必有勇夫。这么简单的道理,项梁自然无比明白。因此,这支一千五百余人的军事力量,每个人都目光无比热切的盯着不远处的城墙。发财的机会来了,谁不想呢? 陆九老山贼了,眼力特别好。隔着这么远的距离早就看清楚城门方向还有零星的行人,有一小队军士在那里值守,十分松懈。他不禁大喜过望。连忙低声对身边的杀人黄说道。 “看到了没有,城门还没有关呢!也就是说他们丝毫都没有防备……真是天助我们成功啊!” 杀人黄点了点头。他在项梁军中也已经跟着打过十几次大仗了,经验丰富。据他观察,得到的结论和陆九一样。淮阴县城现在的状态简直就是开门揖盗,毫无准备。此时不取,更待何时! “陆头领,派去城内探听的人回来了没有?” 陆九摇了摇头。他早些时候派出去的人,都是精明能干之辈,而且有县衙的那个韩巡检做内应,应该不会出什么意外。之所以现在还没有消息传过来,也许是因为他们带领着部下的行动太快了吧! “要不,我们就不等他们了吧。直接杀进城去……!” 陆九紧握着手中的刀,他和手下的弟兄们都有些迫不及待了。而杀人黄终究是见过大阵势的人。为了谨慎起见,他还是坚持再等一会儿。反正时辰还早,天再晚一些,才更好行事。 又过了大约半个时辰左右。有兄弟急匆匆的跑到他们藏身之处,兴奋地说道,城里出来人了。按照原先所定下的暗号,确认无误。正是那位作内应的县衙巡检。 杀人黄有些疑惑的看了一眼陆九。陆九对他低声解说了几句。他对这个年轻人印象深刻。当初在西山的时候,就已经与他们暗中有过来往。这次由他做内应,想必事成的会更加顺利。 杀人黄并没有多问。现在城外有一千五百多人,不管是他的手下还是这些山贼,都可以称得上是亡命之徒。而城内可以能够有力量对抗的据说只有二三百人。这么点儿人还不够杀的呢,只怕到时候他们跑得太快,连影子都看不到呢! 一切都很顺利,也许唯一令人感到有点儿不解的是“我们为什么要从东城门进,而不是离得最近的南城门呢?” 听到这样的疑问,便衣出城的韩信,眉头连眨也不眨地回答道:“南门虽近,却地势狭窄,想要以最短的时间突进城门,难免有诸多不便。如果在此过程中发生意外,那么后果便难以预料了。而东门则地势开阔,且一马平川,如果猝然发动突袭,守城的那点儿兵马根本就来不及阻拦,可一举而入也!如此大功可成,万无一失。” 陆九和杀人黄听完,觉得非常有道理。他们不禁对韩信刮目相看。遂立即命令全部人等,迂回赶到东门。立刻发动攻击,抢夺城门进城! 说干就干,行动迅速。不过半个时辰之后,他们就赶到了东门。一轮圆月升上半空,时辰刚刚好,眼前开阔,在洒下的月辉之中可以看到,城门那边果然没有几个人。 走在前面的韩信停下脚步,他回头对后面的两个领头者说道:“请稍等片刻,我带几个弟兄过去。先结果了守城门的军士,省的打草惊蛇,让城里的人望风而逃了。” 陆九和杀人黄一**头。这个年轻人果然考虑周到。他们挑选了七八个精干的汉子,跟着韩信往城门边走去。然后,秘密传下命令。所有人拔出刀来,只要城门那边得手。便一拥而上,杀入城中。 几百丈远的距离,那一行背影很快就走到了城门边。陆九想到不久之后就可以进入这座城中,率领兄弟们大肆劫掠了,他感觉到热血开始沸腾。把手中的刀扛在肩头,抬头打量了一眼四周,却忽然感觉到似乎有些不大对劲儿。 东门外地形开阔,他们藏身的这个方向有几处低矮的沙丘。而北边的方向目力所及处,便是通往淮水岸边的大道。此时天色刚刚黑下来不久,四周却静谧的有些可怕。不仅没有人的踪迹,就连其他的任何动静也没有。长期做山贼所形成的警觉,让这个山匪头领忽然产生一种不祥之兆。他决定不再等待,立刻行动! “我们快冲过去吧!城门那边……。” 他的这一句话还没说完,却忽然呆住了,然后举刀就往前冲。因为前方传来了几声惨叫,刀光闪亮,有人的身影被砍倒在地。显然是发生了变故。所有人来不及多想,在陆九和杀人黄的带领下,呐喊着冲向城门。 可是,还没等他们跑到城墙边呢,城头上忽然亮起火把,千斤闸落下,城门关闭。城门外除了留下七八具尸体之外,已经一个人影也看不见了。 陆九心中大吃一惊,他立刻就意识到了不妙。这显然是早有防备啊!他一把拉住还在往前冲的杀人黄,大声喊道。 “可能有诈!先让大家停住吧!” 杀人黄早看见城门关上了,他的心中大怒。还差几步远就要成功了,谁会甘心这样放弃呢!他怒气冲冲的甩开陆九的手,声音中已经带了气急败坏。 “这么矮的城墙难道能够挡得住我们吗?大家随我杀过去,登城作战!凡遇抵抗者,格杀勿论!” 城墙上出现的人不过也就是百余众,即便关闭了城门,他们也挡不住这么多人的进攻。就算是拼着伤亡一些,只要攻进城去,也值得了。 然而,他们想的太简单了。守城的淮阴士卒自然不足为惧。但有一支披甲的骑兵,刚刚在半个时辰之前赶到。他们已经在黑夜里张开了獠牙,只等着猎物到来了。 月光之下,大道上忽然就响起了激烈的马蹄声。那些骑着高头大马的甲士就好像是从天而降,眨眼之间的功夫就出现在了面前。 陆九和杀人黄立刻面如土色。他们拼命的举刀往旁边跳开,想要争得一线生机。可是,铺天盖地而来的骑兵,又怎么能够躲得过呢? 五千铁甲之士形成扇面形,只一个冲锋过去之后,身后已经没有一个能再站立的人。尸骸遍地,无比惨烈。 城头上,站在县令王余身后观战的韩信,微微眯了眯眼睛,没有人知道他此刻心中在想什么。 第八十章 淮阴之战(五) 率领数万人马驻扎在淮水南岸的将军王爵,并没有想到近期会发生大的战事。淮水北岸的战争虽然激烈,但距离淮阴地区还相隔遥远。章邯之所以把他派驻在这边,最大的作用还是以预防为主。 因此,这大半年时间以来,军营当中其实一直比较松懈。手下将士们不断听到淮水北岸传来的胜利消息,他们却一直没有机会真正参加战斗,大部分人心中不免感到寂寥。尤其是不久之前陈胜之死,更是让他们在振奋之余也感到羡慕了。 同为大秦军中的精锐,人家在那边不断立功,他们却在这里吃干饭,眼巴巴的看着。这种滋味儿可并不好受。这些将士们时不时的就窜到王爵面前,想方设法的让将军去找点儿事来做。 岂不知,王爵比他们更要郁闷。他可是堂堂的王氏将门之后!可是,现在不仅要听从章邯的节制,而且被派到这边来,远离战场,这又找谁去说理啊!为此,他没少发脾气。而手下的这些家伙就无端的吃了许多苦头。 机会就在意想不到的时候忽然来了。自淮阴县而来的使者,十万火急赶到军中。来请求将军的援助! 王爵简单听完之后,马上就意识到这件事非同小可。不管消息是不是真的属实,他都必须重视起来。否则,一旦淮阴地区出现大乱子,那他便难辞其咎。不仅会受到军中惩罚,更会给王氏丢脸,这是他难以承受之重! 王爵立即召集军校,派出斥候四处探听消息,并开始分派人马。而大秦军中的斥候们还是很厉害的,很快就有人回来禀报,说是果然发现了叛军的踪迹。这些家伙已经在准备开始抢粮了。 王爵详细的听完之后,心中大怒。叛军简直不知死活,竟然敢跑这么远的路,跨过淮水到他的眼皮子底下来捣乱。还想抢粮?这简直是天堂有路尔不走,地狱无门自来投啊! 王爵马上做出决定,由他亲自带领军队,去阻击已经渡河的叛军。而另外派出得力部将,率领五千骑兵去救援淮阴县城。听到将军命令,三万多大军立刻倾营而出。他们等待这样的机会已经太久了,好不容易等来,说什么也不能放过! 自淮水南岸拉开的巨网,开始堵截各处要道。王爵在逐渐掌握了叛军的动向之后,他立刻分兵三路,分头包抄。并传下严厉的军令,不管付出任何代价,务必不使叛军一兵一卒漏网!几个部将领命而去。他们都下定决心,这次一定要打一个漂亮的胜仗。 而此时此刻的项梁,却一点都没有察觉自己即将面临的危险。他的心中只有充满收获的激情。此行简直是太顺利了,顺利的有些超出他的想象之外!数千人神不知鬼不觉地渡过淮水,没有受到任何阻拦。而且,不仅如此,当他们一路疾行,来到产粮区之后。这才惊喜的发现,来得正是时候! 田亩间的秋粮大部分已经收割完毕,正在归仓。倒是省去了许多麻烦。在听到手下派出去探听消息的人详细的汇报之后,项梁毫不犹豫就下达了纵兵大掠的命令。 既然是劫掠,当然没有任何仁慈可讲。在来之前,所有人都进行了伪装。反正淮阴县的民众也不知道他们的身份。即便是知道了,也没有什么妨碍。这是战争,战争就是这么残酷! 淮阴民众这下子遭了殃。刚刚收获的粮食还没有运到家,就被突然出现的大批持刀舞枪之徒抢走了。如果谁敢反抗,立刻就被砍倒在地,非死即伤。普通老百姓能有什么本事阻拦?很快,他们就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收获的粮食都被抢光了。不仅是在田里的,就是已经收到家里的也难以幸免。而且连带着一些殷实人家也倒了霉,大批的财物都被抢走。到处都是哀声一片。 项梁站在高处,看着一车一车运回来的粮食和财物,都排在路边,有重兵看守,如一条长龙般。他的心里感到非常宽慰。粗略估计一下,这些粮食足已经可以供应大军半年之用了。他手下的将士确实给力,行动迅速,绝不拖泥带水。只用了不到一天的时间,就搜刮的差不多了。 而在这过程中,他虽然已经提前下令尽量的避免杀戮。但这道命令也仅仅只是形式上的命令而已。军令十分严厉的项梁,在这件事上,却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故意纵容了部下们的行为。 项梁在几百人的保护下,一直等在北面的小土山上,直到抢粮的几支队伍陆续回来。虽然天色已晚,他却并不想在这里多耽搁。所谓兵贵神速的道理,他比谁都明白。想当初,项氏祖上也是著名的将门。所传下来的兵法韬略,他也学过一些。项梁深深的明白一个道理,部下的战斗力就算是再强,也必须要在天时、地利、人和都具备的条件下,才能够打胜仗。而现在竟然抢得了粮草,又深入秦朝军队的控制区,当然不能久留。 所以,等到所有的将士都回来后。他传下命令,埋锅造饭,进行短暂的休息。在一个时辰之后,全军立即开拔,沿着原路返回凌云渡口,尽快渡河北归。 抢了这么多粮草财物,连同抢来的马车都装得满满的。这么一支臃肿的队伍上路,行军速度必然受到影响。为了万无一失,项梁派出一千军作为前导,如果在路上遇到任何不测,立刻全力铲平,保证后军的顺利前进。 挑选出来的这一千精兵,马上就出发了。从这里回到凌云渡口,不到百里的距离,而渡口那边早已经安排好了接应,在这一方面项梁并不担心。现在,让他稍微感到忧虑的是昨天派出去的那一千突袭淮阴县城的手下,到现在竟然一点儿消息也没有。这有些反常啊! 不过,他也并没往太坏的方面去想。即便他们不能成事,应该也可以全身而退。反正已经抢到粮食了。人心不能太贪婪了不是?! 踌躇满志的项梁,在派出斥候去联络那一千军的同时,大队人马已经开始陆续启程。所有手下们都兴高采烈,他们押送着马车,从小土山下迤逦北去。至于身后所留下的无数悲惨景象,已经与他们无关了。 然而,自认为已经算计好了一切的项梁,却万万料想不到,他即将踏上的是一条不归路!有人早已经在前方设下了天罗地网,遮断了通往凌云渡口的一切通道。 项梁是在第二天凌晨时分开始接到不好消息的。大军整整行进了一夜,丝毫没有歇息。如果估算路程的话,距离凌云渡口大约还有三五十里。他在马上伸了伸懒腰,看着东方出现的鱼肚白,刚刚松了一口气。却忽然有人慌慌张张的跑到他的面前,说是去往淮阴县城的斥候刺探消息回来了! 那斥候跑的浑身大汗,显然是不眠不休赶回来的。他扑倒在项梁马前,随后说出的话令人大吃一惊。 “将军!大事不好。我们的千余精兵在淮阴城下中了埋伏……已经全军覆没了!” 项梁一听,差点儿从马上蹦起来。这次带出来的都是他的精锐心腹,损失一个都心疼。一千多人全部完蛋了?而且……什么?中了埋伏! 他也顾不得行军了,跳下马来。厉声让这斥候把话说明白点儿!斥候不敢隐瞒,把自己暗中探查到的消息详细的叙述了一遍。 “……将军!此事千真万确,淮阴城那边昨夜发生了大战,秦军骑兵出动。几十里外都被严密封锁了。我好不容易冒死进入战场,亲眼看到东城门外尸骸狼藉,我们派去的人全都死光了。连同那些山匪都被杀得干干净净,脑袋都砍了下来,堆在城门外……!” 项梁越听越怒,他拔出刀来,一刀砍在树上。朝着围拢过来的部下们大声怒吼道:“杀我兄弟!此仇不共戴天。留下一半儿人马随我去淮阴县城,其余人押送粮草过河回营!” “将军不可啊!当务之急已经不是要报仇,恐怕我们自身都难保了!” 手下部将急忙制止。这当中却有眼光高远的人,立刻就从这件事中嗅觉到了危险的预兆。项梁听到劝告,猛然回过神来。他刚才是气急攻心,稍微冷静后马上就意识到自己的处境也不妙了!他急忙传令:“大军聚集,不要分散。加速前进!争取以最快的速度赶到凌云渡口。” 话音刚落,前方却听得鼓响如雷,杀声四起。众人面面相觑之间,前边探路的那一千军已经有人败逃回来了。 “将军!前面有秦军拦住道路,他们已经从三个方向大举杀过来了!” 项梁跳上马背,极目远望。此时东方太阳刚刚升起,霞光万道。目力所及处,却只见无数的骑兵排开阵势,长戈如林,刀光映雪。身披黑色甲胄的骑兵,在将军大旗的指引下,如同排山倒海一般碾轧过来! 项梁脸如土色,大叫一声:“我命休矣……!” 第八十一章 淮阴之战(六) 王爵感觉已经好久没有这么高兴过了。身为数万大军的主将,亲自披甲上阵的机会并不多。而今天,他拒绝了部将们的劝告,亲自横刀立马,带队冲锋。大大的过了一把瘾! 其实,就算是没有将军的亲自指挥,这也是一场必胜之局。三万多养精蓄锐的大秦军队,其中包括好几千骑兵,来围剿一支不足五千人的叛军,本身就占据着绝对优势。更何况,他们还是有备而来,以逸待劳,占据着最有利的地形,如果这样还不能取胜,那简直就没有天理了。 早已经等候多时的大秦骑兵,看到敌人的踪影终于出现,他们立刻就发动了冲锋。淮水之南的这片平阔土地,简直就是为骑兵显威量身打造的战场。最先在前面探路的千余叛军,还没等弄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儿呢,就已经被杀了个七零八落,溃不成军了。手中只挥舞着刀剑的叛军,在全副武装的骑兵面前,没有丝毫的抵抗能力。 带领这支叛军的首领见势不妙,拔腿就跑。也算是他的命大,竟然让他躲过了好几把从头顶砍过的刀锋。没命的跑向后面的大部队来报信。然而,如果他提前知道他们所有人都难以逃脱这次厄运的话,相信就不会费这些劲儿了。直接干脆抹脖子痛快。 项梁即便是再不怕死,看到眼前的场面,也有些不知所措了。不过,他毕竟是出自项氏族中,骨子里有一股狠劲儿。在这样的情况下,如果怯懦逃跑,只会死的更快。倒不如誓死一拼,也许还能冲过去,求得一线生机。因此,在短暂的慌乱之后,他断喝一声,举刀催马就往前冲了过来。跟在他身边保护的两百多名亲信,更是打马冲在了他的前面。这也是这支队伍中仅有的一小股骑兵了。他们都是身经百战的悍不畏死之徒,只要项梁的刀指向哪儿,他们便杀向哪里。 而大秦的骑兵已经眨眼即到。看到对方竟然有骑兵,亲自带队冲锋的王爵以刀为号,在马上发出最新指令。刹那之间,从纵马冲锋的骑兵群中就飞起了一片箭簇。这么近的距离内,正是发挥羽箭威力的最佳时刻。叛军的这两百多骑兵,顿时就被落下的箭雨射杀了大半。其他剩下的几十骑,也几乎人人带伤。但他们已经顾不上其他,生死关头,这些人拼尽最后的力气,以身体挡住砍过来的刀锋。舍命保护着项梁穿透了杀过来的骑兵阵。能够在这样的情形下活命,一方面是因为他们的勇敢,另一方面却真的要感谢好运气了。 而等到眼前一空,把秦军骑兵甩在背后的时候。项梁擦了把脸上的血迹,匆忙间扫视一眼,跟在他身边的也不过只剩了五六骑而已。他不禁心中一阵悲痛。听得身后喊杀连天,那正是敌人的骑兵正在屠杀后面的部下! “将军快走!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等到以后,再报此仇不迟!” 浑身是血的几个随从,一边大声相劝,一边簇拥着他策马奔驰。他们都是从一开始起兵就跟随项梁的老部下了,知道将军性情刚烈,唯恐他咽不下这口气,会以死相拼。然而,他们却哪里知道。项梁能够走到今天,当然不是一个没脑子的人。 能够从大秦骑兵的刀下逃生,这让他稍微松了一口气。以他的战场经验,当然知道对方将军的布置不会这么简单。从这里直到淮河渡口,必定遍布杀机。现在要说已经逃得性命,还为时过早。不过,想要取他的首级,恐怕也没有那么容易。因为他相信,直到现在为止,这些突然出现的秦军,也不会知道他就在这些叛军中。 心腹随从说的很对,事到如今,已经不能再顾及身后的那些部下了。很快,他们都将变成死人。现在唯一需要考虑的事,是怎么能够活着回到河北的楚军当中。 飞马跑出去一段路之后,项梁一挥手,随从们立刻跟着他跳下马来,钻入了旁边的灌木丛中。后面的追兵很快就赶到了,他们循着战马的踪迹继续追了下去。而等到这一支追兵走远,几个人悄无声息地调转方向,沿着小路疾奔而去。虽然每个人身上都或多或少的带着伤,就连项梁的背上也中了一箭。但现在什么都顾不得了,逃命要紧,一刻也不能耽搁。 而后面的那些部下们就遭了殃。王爵带着手下杀光了叛军的那些骑兵之后,立刻毫不容情的开始追杀四散奔逃的其他叛军。在这样毫无遮挡的地形条件下,逃跑的叛军简直就是活靶子。不是被箭射杀,就是被飞奔而来的马上甲士一刀砍掉脑袋。几乎无一幸免。 王爵停下战马,在大批骑兵的保护下立马横刀,神色冷漠的看着眼前的杀戮场面。这些被杀的人换不来他心中丝毫的同情,更不会有什么怜悯。因为,在他眼里,这些家伙一个个都死有余辜!正是因为他们的叛乱,才让大秦王朝的天下陷入动荡中。如果能够以杀光所有叛军为代价,而重新换来安宁的话,那么他身上即便背负再多的罪孽,也在所不惜。 “启禀将军!刚刚从被俘的叛军口中得到一个重要情报!” 有一个骑兵校尉匆匆忙忙的过来报告,打断了王爵的思绪。他有些疑惑的看着对方,示意他有事快说。那骑兵校尉的脸上带着掩饰不住的兴奋,他大声说道。 “将军,带领这支叛军的很可能是一条大鱼啊!刚才有俘虏亲口说是项梁……应该没有错!” 王爵有点儿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连忙让这校尉到面前来,详细的问了一遍。骑兵校尉信誓旦旦,说自己已经审问过了好几个俘虏,他们都说是项梁亲自带军。王爵简直是大喜过望。他立刻传下命令,留下少量骑兵打扫战场。其余人全部上马,四处搜寻。同时传令在各个方向封锁道路的军队,绝对不能让项梁跑了! 战场上已经让俘虏辨认过,并没有发现项梁的尸体。也就是说他刚才趁混乱逃离了战场。不过,王爵认为,如果带兵的真的是项梁,那他绝对逃不出自己的手掌心! 这可真是一件大功劳啊!项梁领导的那支叛军,已经越来越强大。而且他们作战勇敢,在河北的几支叛军当中具有巨大的影响力。可以这么说,在吴广、陈胜相继死去之后,项梁的这支楚军如果继续发展下去,很有可能会成为领导天下叛军的一支决定性力量。如果他今天能够折在自己的手上,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就等于打散了叛军重新形成凝聚力的可能。所以说,这个人的生死至关重要。 听到将军的命令,所有秦军立即展开了严密的搜索和追杀。在淮水之南这百里之内,烟尘四起,声势浩天。 而王爵的猜测果然不错。项梁并没有跑远。经过连夜的行军和刚才的激烈厮杀,他已经精疲力尽了。骑在马上的时候还没有感觉到什么。可是一旦徒步逃亡,却实在是太难了。尤其是他身上还受了箭伤,流了不少的血。虽然随从们拼命的拖着他逃跑,可不久之后,他便气喘吁吁的停下休息,实在是有些跑不动了。 几个随从顾不得自己身上的伤痛,连忙给他重新包扎伤口止血。项梁咬着牙抬起头来,从这里隐隐约约已经可以听到淮水汹涌的波涛声了。大概距离凌云渡口也就是十几里的路程了。然而,就是这短短的十几里距离,在他眼中却已经形如天堑,想要到达却是如此的艰难! “不要管我了!前面一定还有阻拦的秦军,你们两个想尽办法赶到凌云渡口,如果有我们的人在,也许还有一线生机……快走吧!” 项梁听着身后传来的马蹄声,急促的对两个只受了轻伤的随从下达命令。他相信,侄儿项羽一定在凌云渡口部署了接应的人马,如果他们得到消息能够及时赶来的话,说不定自己能有机会得救。这也算是死中求活了! 那两个心腹毫不犹豫,立刻接令而去。他们并非贪生怕死之人。但在这紧急时刻,却都明白,项梁将军做出的是最正确的选择。只期盼着将军够坚持到他们搬救兵到来啊! 然而,项梁想要活着等到来救他的人,好像并没有那么容易。在这一马平川的地带,想要藏身很难。不久之后,他们就泄露了行踪。最后的拼杀就此展开。剩下那几个随从舍命保护着他且战且走,在千军万马的围堵追杀中,他们拖着伤痕累累的身体,总算看到了滚滚东流的大河。 但他们终于也耗尽了最后的力气。一支数百人的骑兵小队最先追到了他们。那几个勇悍绝伦的随从,被无数把刀砍成了肉酱。然后,有一骑兵将军飞马而过,长刀抡起,就要把已经无力再战的项梁砍成两段。 “贼子,敢尔!” 怒吼声从河面上传来。一舟横渡,如飞而至。有人扛刀,犹离着丈余,就纵身跳上了岸。 但,却终究晚了一步。吼声未绝,项梁人头已落地矣!那将军以刀挑起头颅,鲜血淋漓,脸上尽是得意之色。 第八十二章 淮阴之战(七) 淮水南岸的一处土坡上,刚刚过河不久的几个人,亲眼目睹了一场战争的发生。 “大秦将士的战斗力看起来还是很强的。那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呢?天下叛乱,此起彼伏……。” 伏身在长草间的赢子玉脸上神情有些奇怪,既说不上高兴,也说不上悲伤。她喃喃低语着,侧过身子看着旁边的卫长风。但对方只是摇了摇头,表示无可奉告。 而距离他们稍远一些的虞氏父女,则更是面面相觑,不知道等在这里能不能躲过灾祸。亲身经历战场这样的事,他们还是头一次遇到呢。 稍早些时候,他们刚刚渡过凌云渡口走了没多久,就已经不能再往前行进了。大秦军队封锁了附近的所有通道,严禁任何无关人等通行。听说要发生战争,过河来的许多人都一哄而散,各自去找地方躲避了。在这样的情况下,死了白死,谁也不会拿自己的命开玩笑。 这处荒芜的小土坡,就成了他们这几个人的暂时藏身之所。从这里居高临下看的清楚,奔驰的战马,雪亮的刀锋,四散而逃的叛军,以及无尽的杀戮……当他们几乎是目瞪口呆的看完这场即将结束的小型战争时,无疑对于生命有了更深的认识。 “生如草芥,命如尘土。不管是哪里出了问题,受苦的终究是这些普通人……无论是叛军还是秦军,他们又何尝愿意这样舍命的拼杀呢?” 良久之后,卫长风淡淡的说出这几句话,算是对她的回答。他没有怜悯天下的胸怀,那并非他的能力所及。而单纯只是觉得这样杀来杀去没意思罢了。 但他这句话听在赢子玉耳中,却忍不住眼中一亮。她拍了拍卫长风的肩膀,故意装出一副老成的样子说道:“没想到你很有见解嘛!那还说自己是江湖草莽之人……如果让你手中有权力的话,说不定可以做的很好呢!” “还是饶了我吧!我的手中只有一把剑,并没有太多的其他能力!” “你这算是谦虚呢,还是骄傲?不用这样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吧!我就是随便说说而已。难道你认为我现在有那种权力要求别人做什么吗?” “呃……倒也不必这样妄自菲薄。你毕竟是大秦王朝的王,谁能说的准以后会怎样呢?” 他们两个人在这边悄声低语。赢子玉看到虞芷薇目光望过来,脸上似乎有些疑惑的样子。她便连忙住了嘴,唯恐被对方听到了什么。而虞芷薇已经把身子往这边靠近,明显有些紧张的问道。 “这些……到底是什么人啊?那些披甲的骑兵为什么要把他们斩尽杀绝呢?” 赢子玉见卫长风并不想回答,她连忙眨了眨眼,对虞芷薇说道:“芷薇姐姐难道真的不知道吗?这些都是叛军。他们是来淮阴抢粮的……你看远处那些丢弃的马车,上面便是抢来的粮食了。而现在他们不知道怎么走露了风声,遭遇到了朝廷军队的截杀。也算是非常倒霉了。” “原来是这样!那子玉妹妹是怎么知道这些的啊?” 虞芷薇有些好奇的看着赢子玉,对方的行为看上去好像非常天真幼稚。但从她嘴里说出的话来,却又十分具有预见性。按理说她这样一个明显出身于贵族之家的年轻女子,根本就不可能有这种见识啊!所以她总觉得有些怪怪的。而这种疑惑并非只她自己有,其实默然无语的卫长风早就已经经历过许多次了。 而察觉到他们眼中疑惑的赢子玉,连忙转换了神色,以一种想当然而得语气说道:“这有什么好奇怪的?猜都猜的出来呢!我们来的路上,有那么多逃难的流民。他们都是没有粮食吃才渡河南下的。以此类推,淮水北面那么多叛军,他们的粮食够吃的才怪呢!而淮阴地区的粮食都到了收获的季节,叛军肯定会渡河抢粮啊!只不过,他们没有算计好。所以才遭受了朝廷大军的围剿。” 听她这么说,虞芷薇脸上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看到那些被杀者的悲惨场面,她终究于心不忍。连忙转过头来,不再去看。却又紧紧握着手中的短刀,非常担心的问道。 “那我们在这里有没有危险,如果被发现了怎么办啊?” 她的这种担心,并非毫无道理。赢子玉却也不敢打保票。她瞥了一眼卫长风,却听到对方闷头说了一句:“有我在,不必担心。” 听他做出这样的保证,几个人顿时就放下心来。不管是虞怀还是虞芷薇,他们都在凌云渡口亲眼见识过眼前这个男子的厉害。可以说走南闯北这么多年,见多识广的虞怀还从来没有听说过有这么厉害的人物呢。只要跟在他的身边,想必脱身不难。 “玉公子,我的这个包裹里还有些金子,请让这位卫师傅收下吧!如果万一有个三长两短,就请二位好好照顾我这女儿……如此,感激不尽!” 虞怀解下背后的那个包袱,放在了脚下。他终究是思虑周全的人,只是没有想到战争已经蔓延到了淮水之南,而且正巧被他们遇上了。在这种兵荒马乱的情况下,又怎么能够真正的确保不会有生命危险呢?自己的性命固然不足为惜,但女儿万一有个好歹,却是他无论如何也不愿意看到的。 见这个品行忠厚的商人明明已经知道自己是女子,却仍然称呼为玉公子,赢子玉明白他的心思。她当然不会稀罕对方的什么金子。不过,看到他眼中的恳求神色,她立刻点了点头,随后拉着虞芷薇的胳膊说道。 “我和芷薇姐姐一见如故,自然会照顾好她。不过,虞伯伯也不用担心。叛军虽然凶残,但他们已经自顾不暇,很快就要被消灭干净了。而这些秦军骑兵,想必军纪严明,不会乱杀无辜的……。” 虞怀点头称是。他们正在说着话,却忽然听到一直在默默观望战场形势的卫长风“噫”一声。似乎是发现了什么特别的事。 几个人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时,却正看到临近河边的地方,几个拼命逃亡到这里的叛军,正被骑兵们围在当中,很快就斩杀殆尽了。尤其是那一个最后持刀抵抗的人,看样子是个首领。被骑在马上的将军凶猛的一刀就砍下头来。 “叛军这么快就被杀尽了……在正规的大秦军队面前,果然不堪一击啊!” 虞怀叹息一声,心中情绪复杂,他和许许多多的人一样,也说不上到底是该同情还是怎么的。却听到卫长风忽然说了一句:“还没有结束。接应的人来了……看样子很厉害啊!” 几个人这才注意到,有人乘舟来到了南岸。那身影飞身跳上岸之后,立刻就举起刀来,迎面杀向了那些秦军骑兵。仅仅只是一个人,却是气势如虹,奔踊似虎。那种凌厉无极的杀伐气息,隔着老远都能感受的到! “他不要命了吗?一个人想要去和数百骑兵较量……!” 站在旁边的虞芷薇首先发出了惊呼声。刚才她亲眼目睹了骑兵甲士的冷酷无情。那么多叛军都被毫不留情的杀戮干净。而现在有人竟然飞舟渡河,这是什么人,竟然这么不怕死,这不是以卵击石吗?! “被杀的人里面显然有他的亲人,这个人是想要去报仇吧?可惜,恐怕连他也要死在这里了。” 赢子玉也看到了那个举刀飞奔的身影。虽然听不清他喊的是什么,但却能够感受到那其中所包含的悲愤之意。这样的人,是勇士。这么死去,确实会有些可惜。然而,卫长风紧接着所说的一句话,却让他们都大吃了一惊。 “此人气势非凡,不会死的……这些骑兵恐怕困不住他!” 虞怀还没有什么。赢子玉和虞芷薇却满脸不相信的看着他:“那可是铁甲骑兵啊!普通人怎么可以与之抗衡?” “相信我的眼光,且拭目以待吧!” 卫长风淡然而笑。自从那个身影出现之后,他的目光便一直紧盯着他,没有离开过。他预感到今天很可能会看到一个大场面了。因为在他以前的生涯中,还从来没有遇到过一个具有如此气势的人呢! 果然,他的预感没有错。话音刚落,只见骑在马上的那个骑兵将军,连人带马就飞了起来。那是被一把长刀,硬生生的破开马腹,然后把他们挑飞了!卫长风眼睁睁的看的明白,如此神力,就连他也暗自吃了一惊。 而此时此刻的淮水岸边,只片刻之间的功夫,已经形势大变。刚要收刀清点战场的秦军骑兵们,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有人会突然冲过来一刀就杀了他们的将军!而且,对方显然还不罢休。长刀挥舞,力带千钧。直接排头就杀了过来,挡在前面的不论是人还是马,尽皆四分五裂,血肉横飞。 大秦王朝的这些骑兵,还从来没有见过有人可以强横到这种地步。片刻之后,才回过神来。数百骑兵一声呼哨,便朝着那横刀杀戮的一人辗轧过来!而面对着势若奔雷的战马,那人不仅不闪躲逃避,反而挥刀劈斩,一路杀来,如虎入狼群,人仰马翻,英雄气概,无与伦比! 第八十三章 淮阴之战(八) 淮水南岸,刹那之间,血染流沙。项羽感觉到浑身的热血都快要沸腾起来了。他的心里又愤怒又悲伤。尤其是当他杀到近前,从地上抱起叔父身体的时候,怒火更是烧到了极点。 项梁死的实在是太惨了。不仅被砍去了脑袋,而且浑身血污,身上横七竖八的伤,几乎体无完肤。尤其令人发指的是,他的脑袋,在刚才的激烈搏杀中,从那骑兵将军的刀上滚落在地,然后被马蹄踏成了一堆浆糊。项羽看到这一幕,双目赤红,仰天大吼一声,一刀就把冲到面前的骑兵连人带马剁成了两半。而他的刀,也随之折断了。但他并不慌乱,转身把叔父的尸体放在一边。顺手抄起夺来的兵刃,左手刀,右手戟,迎着后面冲来的兵马就杀了过去。 项羽自小失孤,是项梁把他一手带大的。因为他从小天赋异禀,受到项梁的特殊重视,所以对他格外上心。 楚人多彪悍,勇士并不少见。而项羽从少年时候起便勇力过人,项梁非常希望他能成为一个智勇双全的有用之才,好继承项氏将门遗风,并且为恢复楚国效力。 然而,让他有些失望的是,这个天生神力的侄儿看了没有几天书,便把所有书籍都扔的远远的,说当此乱世,学书无用!而后,项梁又特意聘请高明的师傅教他学剑,但那些师傅没几天就被他打跑了。这位叔叔气冲冲的训斥侄儿时,却听到这骄傲的少年只说了一句话。 “学剑一人敌,不足学,当学万人敌!” 也就是从那时候起,项梁把自己所能搜集到的所有兵法倾囊相授,任其所学。而等到后来起兵叛秦,他的军队攻无不克,战无不胜。这其中就有项羽的一大半儿功劳。 天下势力最大的几支叛军,在陈胜死后,几乎都已经表达出了拥护项梁为首领的意愿。如果不出意外的话,相信不久之后,他就会成为叛军的主盟人物了。 然而,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谁又能够想得到,项梁会在这次军事行动中葬送了性命呢?尤其是他死的还这么惨,连尸体都不囫囵了。可想而知亲眼目睹这一切的项羽心中有多么愤怒。 他是在凌云渡口见到那两个拼死赶回去送信的人之后,才知道大事不妙的。项羽甚至等不及所带亲随们一起过河,他自己就跳上一叶轻舟,横刀而渡了。 救人如救火,早些赶到一步,也许就能够救得叔父性命了!但他终究还是稍晚了一点儿。就差那么几十丈远的距离,项梁就死在了他的眼前。怒火中烧的项羽,像是疯了一般,什么也顾不得了。他现在只想着尽情杀戮,才能发泄胸中的滔滔恨意!一人破百骑,大呼酣战,鲜血满地。 而距离这里几百丈之外,正在大军保护下往这边赶的将军王爵,最先接到的报告是发现了项梁的行踪。这让他顿时放下心来。只要没有逃过河去,便是自己的功劳。在千军万马围追堵截之下,他绝对逃不了。 果然,不出所料。稍后不久就有好消息传来了。项梁已经被骑兵将军诛杀!砍下了他的首级,很快就可以传送将军面前了。 王爵非常满意自己麾下的战斗力。从开始部署到现在战斗结束,也不过半天的时间而已。而将士们果然没有辜负他的命令,力斩贼首,除掉了后患。他立刻传下命令,派出飞骑,只要项梁的头颅送到,就准备去向章邯将军报捷。 可是,话还没等说完,紧接着而来的骑兵就向他报告了一个意外的消息。有一个非常厉害的家伙,从河那边过来,发了疯般的在大肆杀戮前边的将士! 王爵瞪大了眼睛,在第一时间有些没听明白这报信者说的是什么意思。什么叫有人在大肆杀掳他的将士?那些铁甲骑兵,难道是任人宰割的羔羊?看到将军脸上升起的怒气,报信的军士连忙又重复了一遍。 “不用慌。想要以一人之力挡住骑兵,不是疯子就是傻子吧!” 王爵厉色回答。他总算是听明白了,冷冷一笑,并没放在心上。不过,听说那人竟然抢去了项梁的尸首,而且头颅也已经不可得。他就有些生气了。这位将军在战马屁股上挥了一鞭子,纵马前行。他要去亲眼看一看,究竟是什么人坏他的好事。 从淮水岸边直到淮阴县城,这方圆数十里之内,都布满了他的军队。除去步卒,光骑兵就有将近万余。就算是有叛军的大部队到来,也可以与之一战了。一个区区的无名小卒,又能翻起什么浪花来?说不定还没等他赶到,那家伙就已经被砍成肉酱了。 王爵身经百战,经验丰富。四周叛军已经被消灭的差不多了,那些粮食也已经都给抢了回来。自然有部将们去清扫战场,这里的一切都不用他多操心。所以他才有这份闲情逸致,直接纵马来到了前军。 不过,让他感到疑惑的是,越往前走,竟然听得喊杀声更加激烈起来。听那阵势,就好像是有千军万马正在淮水边互相厮杀一般。他的眉头不禁紧紧皱起,还没等再问,却早又有人急匆匆的迎面来报了。 “将军!前边危险,请勿再往前去!” 王爵头盔下的眼睛里发出寒光,直盯着跑来的这名前军校尉,他怒气冲冲地问了一句:“你说什么,难道叛军又大举过河了吗?!” 那校尉满面羞愧的回答道:“并非是叛军过河。而是有一个人在与前面的骑兵作战……为了将军安全,还是先在中军等候消息吧!” 王爵实在忍不住了,一鞭子甩在这校尉的脸上。大喝一声“滚开”!然后阴沉着脸,提马就过去了。简直是岂有此理!自己的这些部下什么时候变得如此脓包了?他倒要看看是何方神圣,能够坚持了这么久,还没有被杀死。 就这一会儿的功夫,这边已经聚集了数千军队。只不过,河边的地形对他们有些不利。大多数人只能在这边远远地看着,却不能近前参战。这些大秦将士虽然都是经历过战场的人,却还是第一次看到眼前的场面,虽然敌人只有一个人,可是却令人不由自主就看的心旌摇动,咂舌不已。 在这世间大多数人的印象中,所谓的万人敌,那也只不过是一个近乎神话的传说罢了。能够以一敌十、敌几十的人,在军中已经算得上是非常厉害的悍将了。而能够做到以一敌百,则已经是世间难见的人物! 可是眼前的这个人,却颠覆了这些秦军将士的认知。因为在这刚刚过去的小半个时辰激烈拼杀中,没有一把刀能够伤到他,而在那个人的前方和周围,已经躺倒了一地的尸体。无主的战马嘶鸣着跑开,披甲之士倒在地上,永远不再醒来。鲜血、残肢、破碎的铠甲还有断折的刀戈……而那人就在这片范围内纵横睥睨,所过之处,几乎无一合之敌!如果不是大队骑兵蜂拥向前,阻住他前进的脚步,恐怕他就会杀透重围,直奔后军了。 “这是什么人啊?这么厉害!” “听说是刚刚死去的那叛贼项梁的侄儿,叫作项羽。肯定是看到项梁之死,所以才发疯的……!” “已经有好多兄弟死伤在他手中了啊……!” 观战的骑兵纷纷议论。眼看着前方冲过去的几十骑又被杀得七零八落,后面的校尉拔刀催马,厉声大喝。 “难道他真的以为自己不会死吗,一个人能够坚持多久?兄弟们,该我们上了!为死去的兄弟报仇,杀!” 又一批甲士跟着他冲了过去,喊杀声更加激烈。也就在这个时候,后面的军队往两边让开,王爵在百骑簇拥下来到了近前。 “怎么回事,耽搁了这么长时间?” “启禀将军!是叛贼项羽过来抢夺贼首项梁的尸体……!” “我是问你们杀个人怎么这么费事?!” “将军……这个人太厉害了。已经杀伤了我们将近百余甲士,实在是……实在是……。” 负责指挥的部将脸色涨得通红,既惭愧又愤怒。王爵冷冷的看着前方那些死去的甲士尸体,他挥了挥手,厉声喝令道。 “啰嗦什么!命令我们的人都撤回来吧,弓箭手伺候!不过一勇之夫,给我乱箭射杀!” 不愧是大将风范。即便已经伤亡了这么多人,他也并没放在心上。唯一在意的只是莫要挫折军中威风而已。 部将得令,马上执行。片刻之间,骑兵脱离战场开始往后撤。 正在大砍大杀的项羽,忽然感觉眼前一空。他敏锐的觉察到了对面军中的动静。秋风萧萧,战马嘶鸣。无数的弓箭手正在排开阵势,马上就会箭如雨下,厄运难逃! 项羽一眼看清即将面临的危局,立刻就做出了决断。他擦了把溅到脸上的血,一把拽过一匹无主的战马,飞身而上。横掠手中大戟,不退反进。 重瞳双目紧紧盯着前方,几十丈之外,秦军主将的大旗,迎风招展,分外鲜明! “这家伙……竟然要去万军之中杀将!” 土坡之上,从始至终一直在看着下面厮杀的卫长风,不由自主发出一声惊叹,他最先察觉了项羽的意图。 第八十四章 淮阴之战(九) 项羽片刻之间所做出的决定,无疑是最正确的选择。在当前形势下,无论他是逃跑还是躲避,都已经很难逃脱对方弓箭的追击。所以,他才当机立断,抢过战马直接冲击秦军本阵。也许,换成任何一个人都不敢这样做。但他是项羽!虽万夫阻挡,亦无所畏惧。 发出绝杀令的王爵,正在听取斥候的汇报。来自淮阴城的消息,并没有出乎他的意料之外。想要偷袭淮阴的叛军和山贼已经全军覆没,都死在了淮阴城外。他嘴角泛出冷冷的笑意,真是一些不知死活的家伙。妄想袭城抢粮,还不过是白白来送人头罢了! 只是,还没等他笑容消失,却听到不远处一阵大乱,拼杀声不绝于耳,连续有人落马,失去主人的战马四处乱跑,就连壁垒森严的中军也竟然被冲动了。 “保护将军退后!敌人杀过来了!” 听到这样的示警,心腹随从们不敢怠慢,连忙拉着王爵的战马就往后走。王爵感觉到十分荒谬,他大声喝止,却没人听他的。秦军纪律十分严格,如果主将阵亡,所有中军扈从者全部斩首以殉!所以,稍有风吹草动,没有人敢于大意。 数百骑簇拥中,王爵回头看了一眼。这一眼过后,他终于明白部下们为什么会这么紧张了。因为,有一人一戟,直奔他身后的大旗,正飞马而来。所过之处,手起戟落,千军横扫,竟然没有任何人能够拦得住他! 王爵大怒。堂堂数万大军的将军,竟然要避一个叛贼的锋芒?如果今天杀不了此人,那他也太没有颜面了。他随即对身边的部将怒喝了一句。 “今日若拦不住此叛贼,中军扈从皆斩!” 部将停住战马,示意其他人保护着将军继续往后撤到安全地带。然后他脸色铁青的举起长刀,带着身边的骑兵就冲了过来。错过几个马头,迎面正遇上一路杀来势不可挡的项羽。五六个骑兵正被他大戟打落下马,这秦军悍将长刀发威,大喝一声,用尽十分力气,力劈华山,当头斩下! 他还就不信了,一个人就算是再厉害,厮杀了这么久,力气也该用尽了吧!这一刀下去,料想他也挡不住。 然而,秦将却想错了。想错的后果很严重,会严重到性命不保!下一刻,金铁交鸣,只见对面杀来的这人随意挥起手中大戟,他的刀就飞上了天。然后还没等他反应过神来,已经被一戟戳在胸口,魁梧的身体被顺势从马背上挑了起来。脸色霎时苍白的秦军将军只来的及看了一眼对方的面容,便被斜着甩飞了出去。当他的身体重重撞上一名骑兵,两个人尽皆殒命之际,浮现在他脑海的最后一个念头却是:“天生神力,双目重瞳……原来世间真有这样的人!” 只可惜,他临死之前的感叹,对手却已经永远也不可能听到了。对于以一人之力连杀数百骑的项羽来说,刚才所杀的也只不过是一个无名之辈罢了。不管是将军还是骑兵甲士,在他眼中并无任何区别。只要阻拦他前进的人,都在必死之列! 刚才他一眼就看到了那面秦国将军大旗。也许,今日叔父之仇,唯有杀了这支军队的将军,才能稍微缓解一下胸中的怒气。因此,他拼尽全力,一路无情杀戮而来,眼睛一直紧紧的盯着那面大旗的动向。他在挑飞刚才的秦军部将之后,大展神威,眨眼之间十余骑尽皆死在他的戟下。而此刻,距离那被簇拥着的大秦将军已经不足十余丈了。 也就在这时,大批的铁甲骑兵如潮水一般,又从两侧涌了过来。项羽全身衣衫都已被鲜血染透。他并没有甲胄护身,当然避免不了受伤。不过此刻也已经顾不得其他了,用戟杆狠狠的抽在马屁股上。这匹战马吃痛,四蹄如飞,快如闪电。临到近处,前蹄抬起,吸溜溜咆哮。项羽奋起神勇,大戟如蟒蛇出洞,左右横扫,打的刀剑乱飞,人仰马翻。眼看距离那将军旗越来越近,然而此时的这些秦国骑兵也都拼了命般死战不退,用生命阻挡住了他前进的步伐。而那将军背影在无数甲士簇拥中迅速离开,想要达到目的眼看非常困难。 项羽气冲丹田,蓦然就把手中大戟掷了出去。“咔嚓”一声,将军大旗从中折断。扛旗的甲士更是倒霉,被大戟的月牙刃割断了大半截脖子,倒栽下马死于非命。 而这会儿的王爵,也终于明白自己遇到的到底是怎样的厉害人物了。撇眼之间看到如此威势,连自己的将军大旗都被斩断了。刚才如果稍微迟疑片刻,恐怕早已经被其所杀。看来身边虽有千军,也并不保险啊! 好在,因为刚才亲随甲士们的奋力阻拦,已经拉开了距离。他稍微松了一口气,看到迎面的一队张弓军士正严阵以待。他立即一迭声的大喊。。 “射箭!赶快放箭!乱箭射杀……快!” 带队的校尉正在十分焦急的观望。忽然听到将军命令,他心中一惊,略微迟疑了一瞬。因为从他们这个角度射箭的话,虽然正是最佳距离,但却难以避免会伤到那些正在奋力与来敌作战的秦军。不过,将军的命令是绝对不能违背的。他立刻打个手势,几百箭手一齐放箭,对准前面的方向就射了过去。 项羽斩旗之后,看到那大秦将军在重兵保护下走远,心知无望。杀到现在,心中的怒火已经渐渐平息,忽听箭簇刺破空气发出的尖锐声音,知道不妙。秦军终于开始放箭了!他即便是再自负勇力,可是如果面对箭雨,却也是必死之局。遂当机立断,伸手抢过两把长刀,拨马便走。策马飞奔之际,羽箭不断从空中落下,听得耳边惨叫声不绝,却是有许多秦军伤亡其中。而他双刀舞的风雨不透,一口气跑出射程之外,竟然没有一支箭能够伤到他。 而看到他终于退走,秦军重新又追了过来。吃了这么大的亏,他们当然不肯善罢甘休。尤其是刚才许多人被羽箭所伤,这股怨气不敢怨到将军头上,却都把项羽当成了罪魁祸首。 四面八方的秦军都往这边聚集,箭似飞蝗,马踏如雷。长刀和甲胄反射的光芒,令人睁不开眼睛。一支被激怒的军队,无疑十分可怕。 项羽马背上驮着项梁的尸体,冒着箭雨奔到了水边。四处张望,却已经不见了小船的影子。大河上下更是空空荡荡,闲杂人等早已经有多远跑多远了。谁敢不要命在这个地方看热闹啊! 看热闹的人,当然也有。就在河上游的那座小土坡上,就有几个人一直待在那儿呢。看到大河阻断了那一人一骑的归路,而后面的追兵已经如同乌云卷地而来。负剑观望良久的卫长风低声叹息了一句。 “这么厉害的人物,世所罕见。就这样死在这里,有些可惜了。” 旁边的虞氏父女也深有同感。他们和叛军并没有丝毫关系,纯粹只是对这种英雄气概的敬佩而已。而半天没有说话的赢子玉则眨了眨眼睛,她若有所思的低声嘟囔着。 “这家伙莫非就是项羽?要不然怎么还会有人能够厉害到这种程度呢……如果真的是他的话,恐怕这些秦军杀不死呢!” “你在自言自语的说什么?” 卫长风有些奇怪的问了她一句。他刚才的注意力都在那边的大场面,没有听清楚她说的话。赢子玉迎着他的目光,嘴角的微笑似乎有些神秘。 “我是说,这个人这么能打,很可能就是项羽!” “项羽?那是谁……这个人很出名吗?” 卫长风有些疑惑的反问一句。然后他看到对方瞪大了那双好看的眼睛,无比惊讶的问道。 “你、你……你竟然不知道项羽?” “我为什么要知道这个名字?真的没听说过!你们知道?” 卫长风被赢子玉那吃惊的神情弄得有些懵。这位从阿旁宫里偷跑出来的秦王,虽然有时候有些任性惹事,还会故意刁难他。但她现在这副吃惊的样子却不像是装的。他唯恐自己孤陋寡闻,转头求助虞怀和虞芷薇。却不料,他们也同时摇了摇头,表示并没有听说过。 赢子玉吃惊的表情在脸上渐渐凝结。她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他们竟然都不知道项羽的名声!难道这个人现在还并不著名?可是,这与她在心里已经暗暗揣摩过好多遍的事出入也太大了吧!她目光转过三个人,又小心翼翼的问了一句。 “你们确定都没听说过这个人吗?那可是一个非常厉害的人物啊!几乎称得上当世无敌了……!” “没有。我们今天还是第一次从你口中知道的。难道被大军围堵在了河边的这个人就是项羽吗?那他确实算得上很厉害了!” 虞芷薇连连摇头。她的目光从赢子玉惊讶的脸上移开,再次看向河边的战场时,却目光一凝,蓦然呆住了。 第八十五章 淮阴之战(十) 背水而战的项羽,并没有陷入必死之境。一艘从芦苇丛中划出来的快船救了他。这些拼了命划船的汉子,都是他最忠心的部下。 当这艘几乎被射成刺猬的木船划过河中心,终于逃离秦军弓箭射程之外的时候,船上的十条大汉只剩下了三个人。而其他人都死了。他们举着临时找来的船板,替少将军和将军遗体遮挡箭雨,最终死在了这条河里。 项羽甩掉身上血迹斑斑的衣服,露出上半身结实的肌肉。背上有好几道被刀划过的伤口,虽然并不算太严重,看上去却也十分骇人。有人急忙为他敷药包扎。他却摆了摆手,把刀插在船头。看着淮水南岸那些聚集起来的秦军,天上乌云翻滚,河水滔滔不休。他在这天水之间发下誓言。 “叔父英灵不远,我必当尽诛尔辈,为你报仇雪恨!” 那几个人都低下头来,心情悲伤,河水呜咽。看着少将军的背影,他们异口同声地大喊道:“报仇!报仇……杀尽秦军!” 虽然只不过寥寥数人,但这慷慨激昂的声音却盖过河水激流,清清楚楚的传到了对岸人的耳朵中。 重新在重兵保护下来到军前的王爵,脸色阴沉的看着河面。那艘小船在视野中越走越远,不用部下来禀报,他也听到了这些充满仇恨的声音。不知道为什么,虽然身边有着千军万马的保护,他的身上还是感觉到了一股莫名的寒意。这位大秦将军心中忽然有一种不详的预感。今天没有杀了这个人,恐怕终究会成为心腹大患啊! 不过,他毕竟是出身于王氏家族的将军。很快就把这种情绪抛到了脑后。这一次出兵所取得的成就还是非常令人振奋的。将近五千多渡河的叛军,全军覆没,都死在了他的手中。而且这其中就包括名声极大的项梁。无论从哪一方面来说,这都是非常巨大的胜利了。至于顺带着消灭的那些山贼,不过是无关紧要的额外收获,却一点儿都没放在他的心上。 一直以来,王爵非常希望自己能够重新让王氏家族的荣耀再度达到顶点。为此他做了很多努力。而今天,他终于不负许多人的期望,取得了一次可以值得夸耀的功劳。当不久之后,项梁被诛杀的消息传出去之后,必将震动天下。而到了那个时候,他的威望不仅会直追章邯,而且更会得到朝中大臣们的认可。王氏将门之兴,指日可待! 满怀喜悦的王爵指挥着部下们开始打扫战场。因为准备充分,有备而战。所以秦军的伤亡极其有限。大部分死伤者,都是因为最后那个亡命的家伙所造成的。而到了现在,王爵也已经知道了那家伙的详细底细。原来那就是项梁的侄儿项羽!他在心里记住了这个名字。如果以后有机会,再遇到这个人,一定要让他好好知道知道自己手下大军的厉害!而这个机会,他相信并不会等太久。因为,随着淮水南岸秦军取得的这次胜利,河北的战场形势也必然会受到极大影响。章邯将军绝对不会坐失良机的!所以,他现在已经在考虑,如果河北大战一触即发,要不要勒兵过河去相助呢? 打扫战场这样的事,自然不需要王爵亲自操心,部下们都会收拾的妥妥当当。他现在需要做的是去往淮阴城,接受他应该得到的荣耀。 不久之后,淮阴城外,当王爵在众军簇拥中来到这里的时候,他受到了热烈的欢迎。淮阴县令王余带领着全城民众出城数里外相迎。锣鼓喧天,十分隆重。无论从哪一方面来说,正是因为他手下秦军的及时出动,才挡住了叛军和山贼的突袭。这相当于挽救了全城百姓的性命。否则,万一城破,谁也不敢想象会落得一个怎样悲惨的下场。尤其是他们保住了整个淮阴地区的粮食,对于生活在这里的所有人来说,更是极大的功德。 淮阴县令王余脸上都快要笑出花儿来了。看到大队人马从远处开到,他连忙殷勤地迎上前来。亲自替王爵牵马坠镫。虽然以他的地位不必如此,但他还是这样做了。因为无论于公于私,这都是他应该做的。王爵将军和他都是出身于王氏族门,这么大的功劳,他也与有荣焉。 “王将军!请满饮此杯,以表达全城百姓对将士们的感谢。” 对这淮阴县令递上来的一大盏酒,王爵毫不推辞,接在手中,一饮而尽。然后哈哈大笑,十分豪迈的说道。 “县令大人不必如此,维护地方安宁,保护民众财物,本来就是将军的职责。又何必说一个谢字呢?哈哈哈!” “将军高义,令人佩服。下官已经为将士们准备好了牛羊牲畜,以及犒军之物。这就令人送到军中。以酬谢将士们的辛劳。” “如此劳民伤财。太客气了,太客气了……呵呵!” “这都是份内之事啊!将士们浴血杀敌,自然该好好的犒赏。来人,快去安排,不可怠慢。” 其实,就算是不用县令吩咐,这些事也早已经都安排好了。县尉武由一声令下,亲自带领着县衙中人和许多民众,浩浩荡荡的把东西都送到了军营中去。县令王余和王爵共同进城。王爵在城门口看了一下高大的城墙,点了点头说道。 “叛军真是自不量力。竟然想要来突袭淮阴城。呵呵!他们哪里能够想得到,这座处在南北交通要道的坚城,岂是能够轻易攻破的?不过是白白送命罢了。” 王余脸上赔笑,一边在前面引路,一边连连摇头说道:“将军,此言差矣。淮阴城虽然坚固,易守难攻。但如果没有将军及时派将士们来救援,恐怕这次也非常危险了。正是骑兵勇士们在东门外的英勇善战,才御敌于城门之外,并且聚而歼之……呵呵!所以说,这最大的功劳还在于将军啊!” 王爵听到这样的恭维,自然更加高兴。他拍着王余的肩膀,与之携手揽腕,在夹道欢迎中大步向前。快到县衙门口的时候,王余似乎忽然想到了什么。他抬头扫视一眼,朝着旁边招了招手,笑着对王爵说道。 “其实,认真说起来,淮阴城能够安然无恙。除了将士们的英勇善战之外,还有一个人在这其**力甚多啊!来、来、来……就由我来为将军引荐一下这位英才人物吧!” 王爵闻言一愣。他回头看过去时,已经有一个年轻人来到了他的面前。王余用手拉着这人的胳膊,以感慨的语气对王爵说道。 “今日之战,叛军预谋首先进攻南门。是韩信自告奋勇,出城去把他们引到了东门。然后才为我大军全歼叛军提供了最有利的条件。这个年轻人非常不错,有勇有谋,可堪大用!如果将军有意,可把他收到军中,以为臂助。” 在王余的殷勤目光中,韩信不卑不亢对这位大秦将军施了一礼。只说了简单的一句。 “韩信,愿意为将军效劳!” 王爵上下打量了他几眼,感到有些惊讶。如果只看外表,倒是看不出这个年轻人竟然有如此胆略。他相信王余不会欺骗自己。如果真的是他把叛军引到东门的话,那么确实算得上是一个有勇有谋的人才了。而这样的人,正是他需要的。 “你叫韩信?可敢上阵杀敌?” “回将军话。我虽然没有太大的本事,却也粗通武艺。当然可以上阵冲杀,决不会退缩的!” “好!既然有如此胆略,又是县令大人推荐的,本将军就给你一个机会吧!从今日起,入我军中,暂时担任帐前参赞,以观后效。若真的是难得的人才,我自然不吝重用!” 韩信脸色微动,心中暗喜。县令王余果然没有食言,现在把他引荐给王爵,进入大秦军中。从此以后,终于可以开始施展胸中抱负了! 这将是自己人生腾飞的第一次机会吗?韩信并不确定。但当他正式穿上军装铠甲之后,必将在这条道路上为将来而努力。谁又敢说,出身微末之人就不能成为真正的名将呢?! 至于此前和叛军勾结的那些事,所有证据随着叛军和山贼全部被诛杀也已经消亡无踪了。谁也不知道他此前做过什么。更不知道他为了自己的野心可以去做任何事! 成王败寇,胜负无凭。这个道理,他比谁都明白。 淮阴城的民众几乎是倾城而出,他们都随着县令大人,一起恭迎着王爵将军从城外一直到进入了县衙。看着这位得胜归来的骄傲将军,许多人的脸上都充满了敬畏的神情。而就在这些迎候的人群中,有人脸上却带着不以为然的低声说了一句。 “淮阴城的防守这么松懈,这次能够保住,不过是运气好罢了!下一次恐怕就没有这么幸运了。” “你……还懂的用兵打仗?!” 头上戴着一顶斗笠遮住面容的赢子玉,惊讶的看着刚才说话的卫长风。她觉得越来越看不懂这个男人了。 第八十六章 落花时节又逢君 渡河叛军的抢粮行动,也波及到了许家集。不过,相比起其他地方来,因为这里的庄稼收获的较早,民众得到风声之后,都藏到了地窖里。所以受到的损失也最少。 当兵祸终于过去,听到叛军全部被消灭的消息之后。所有人终于长舒了一口气,总算是放下心来。而与此同时,他们都把感激的目光投向了集镇西头的那间肉铺子。正是因为那个屠夫的提前示警,才使大家提前准备,躲过了这场灾祸。所以,认真说起来,最应该感谢的人,便是屠夫和那个少年了。 屠夫许酉在县尉带着人急匆匆离开之后,他立刻就带着鸣生把这个消息告诉了全镇的人知道。忽然听说山贼下山,淮阴地区有可能发生兵乱后,许家集的人都慌乱起来。虽然还有些人怀疑这个消息的准确性。但大部分都选择了相信。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啊!这可是事关每一家身家性命的大事,绝对马虎不得。所以,镇上的人立刻就行动了起来。该隐藏的隐藏,该转移的转移。很快就坚壁清野,四处为之一空了。 而稍后不久,果然就证实了屠夫的说法。所有的民众都在藏身之处胆战心惊的看着叛军如同过境的蝗虫一般,所过之处,大肆劫掠。如果遇到反抗,立刻手起刀落,残酷杀戮人命。 许许多多民众看到附近村镇上发生的这些惨剧,他们在暗自庆幸的同时,却也忍不住暗自思量:“这就是声称为了反抗朝廷压迫揭竿而起的义军?他们的所作所为,不是比大秦的官吏更加残酷吗?!” 这样的问题,普通人无法解答,更无法选择。他们只能被动地承受。在这些拥有决定别人命运的力量面前,谁又不是待宰的羔羊呢?也许,他们唯一的幸运只是躲过了这一次而已。 躲过一劫的许家集民众,在重新收拾好家里的一切之后。他们在亭长的带领下,不约而同的跑到屠夫家门前来表达感谢。一时之间,这间简陋的肉铺子门口挤满了人。连外面的几间凉棚底下,都站满了淳朴的乡民。他们不断地拱手致意,朝着从里面走出来的那屠夫说着感激的话。 看到这样的场面,屠夫许酉有些无奈。他并不是一个愿意多事的人。之所以隐居在这里,以屠为生。就是为了以这些油腻和污浊掩盖自己身上的光芒。但他终究不是草木,还做不到那种见死不救的冷漠。提前示警,不过是顺手之举。并没有想求得什么回报。而眼前这些摆满门口的礼物和那一张张淳朴的笑脸,却让他推脱不得。虽然说起来只不过就是些土鸡蛋、馍馍饼什么的。但也都是大家的心意不是? “多谢盛情!其实,不必如此的。我也只不过是侥幸猜测而已……幸亏大家没受什么损失!” 实在碍不过这些情面的屠夫,只得抱拳道谢一遍。而这些民众见他终于收下了送来的东西,才算是觉得了却了心愿。大家又互相谈论了一阵子,对屠夫千恩万谢。然后才逐渐散去。 那位面相憨厚的淮阴亭长走在最后。他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停下脚步,转过身来,拍了拍屠夫的胳膊。吞吞吐吐地低声对他说了几句。 “这次的事,许家集的人都对你很感激啊!唉!有一件事我还是觉得让你知道的好。前些日子被你羞辱过的那个韩信,也不知道这次是怎么立了大功。听说已经被县令大人举荐到军中去了。如果他日后得了势,恐怕会来找你的麻烦……不得不防啊!” 屠夫却一点儿也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如果不是亭长提醒,他几乎已经忘却了。他点了点头,再次拱手致谢。亭长又叮嘱了几句,长叹一声,也转身离去了。 少年鸣生手忙脚乱的收拾着乡亲们送来的那些东西,忙的满头大汗。他在旁边侧耳听到了亭长刚才对师傅所说的话。满脸忧色的凑到近前,看了看师傅的脸色说道。 “叫韩信的那个家伙,看上去有些手段。亭长的担心不无道理。为了免除后患,要不然……师傅!我们想办法去告诉那个将军,把韩信曾经与山贼勾结的事实告发给他吧!” 屠夫许酉拍了拍少年的肩膀,淡淡笑着说道:“不用担心。这个人如果知道好歹的话,不会再来找我们麻烦的。那么点点儿小事,如果他还记仇于心中,那表明他只是一个心胸狭窄之徒,也绝对成不了什么大事。又何必惧怕他呢?” “师傅!我们不是怕他……只不过,小人难防啊!尤其是这样心机深沉的家伙,谁知道他将来会出什么幺蛾子呢?!如果要我说,还是先下手为强的好。” “鸣生,你要记住。这世间事本没有对错之分。一切都是根据实力来说话!难道你对师傅还没有信心吗?呵呵!” 屠夫用力的又拍了他一下,脸上满是温和的笑意,眼里的光芒却一闪而逝。鸣生也裂开嘴笑了起来。他当然相信屠夫!这个如师如父的男人,拔刀在手的时候,当睥睨天下,无所畏惧! “师傅,我对你当然有着绝对的信心!好吧,那个人,我们不再去管他。不过,师傅啊!在其他方面,我觉得你还是太胆小了呢!” “敢说师傅胆小!小兔崽子,我在考虑是不是最近几天对你要求的太松懈了呢?要不然,从今天晚上开始,你就每天练两个时辰的刀吧!” 听到屠夫半开玩笑半是严厉的语气,鸣生立刻苦下脸来。他并非是偷懒不想练刀,而是如果按照师傅要求的话,那就等于多加了一倍的时间。他做其他事就来不及了。不过,这自然难不倒他。屠夫的脾气他早已经摸得一清二楚,只不过是嘴上这样说说罢了。少年连忙换了一副笑脸,讨好的说道。 “师傅,我这是替你着急呀。如果有个人早一天来照顾你,那我就轻松许多了嘛!辛姐姐晚些时候肯定还会过来……师傅!有些话,该说的你就要说出来啊……!” 少年还没等说完,头顶已经挨了一个暴栗。他呲牙咧嘴的用手捂着跳开,一边往外跑,嘴里却仍旧嘟嘟囔囔的说着:“每次都这样,每次都这样!师傅……这样老是拖着是个什么事儿嘛!你……!” 话音忽然停住,少年一头撞到了一个人的身上。他连忙放下抱头的手,想要对撞到的人说声抱歉时,目光一凝,猛然就呆住了。 而这时的屠夫,则收回了想要再打他几巴掌的手。他用手挠了挠头,似乎有些不好意思的嘿嘿笑了几声。然后,大踏步走过来,伸出手掌,与迎面那人的手掌重重的拍在了一起。相隔又一春秋,故人再见,却恍若昨日刚刚离别。 “来了也不提前打招呼,我好做准备啊!” “早和你说,怎么能看到刚才的热闹呢?呵呵!” “哈哈哈!让你见笑了。小兔崽子,还不过来!这才几天,又不认识啦?” 屠夫许酉络腮胡子里都藏满了笑意。这才是他真正的情绪表露,发自内心,毫不掩饰。鸣生好像刚刚回过神来,他惊喜交集的拜倒在地,直接就磕了一个响头。 “师父!你终于又来了。这可真是太好啦!我和师傅天天念叨你呢。” 他一口两个师父,别人也无法分辨到底说的谁是谁。屠夫却只在旁边笑眯眯的看着。而单衣负剑的男子已经一手拽起了这少年。面带笑意的问道。 “什么时候答应做你师父的,我怎么不记得了呢?” “师父虽然没有正式答应,但从你救下我性命的那一刻起,我就已经把你当做师父了啊!你就算是昨天不答应,今天不答应,明天也终究会答应的!” 看到这少年一本正经的模样,从淮阴县城来到许家集的卫长风与屠夫对视一眼,一起哈哈大笑起来。他其实非常喜欢这个机灵的少年。上一次住在这里的时间虽然短暂,却对他提点甚多。 “走吧!先不要说这么多了,吃饱肚子才是正事。今天我可要好好招待一下了……长风,这几位朋友是?” 屠夫扫了一眼跟在卫长风身后的几个人。一个上了年纪的中年人还有两个年轻女子,却不知道是什么身份。卫长风简单的介绍了一下。当然,赢子玉的身份是不会随便表露的,只说是在咸阳认识的朋友。这并不是说他不信任屠夫,而是这件事关系重大,他要对赢子玉的安全负责。 屠夫并不多问。既然是卫长风所认可的人,那么他当然会一视同仁。故友相见,心情愉悦。其他事先放在一边,他指挥着鸣生,很快就准备好了丰盛的晚宴。 不觉暮色降临,月上中天。几个人不分身份,在庭院当中围坐。桂子树上的花已经全部落尽,架着熊熊燃烧木柴的一口大锅,很快就飘出煮肉的香气,给人如同回家的温暖。这是屠夫的独家秘方,远近闻名。 坐在旁边的赢子玉,用好奇的目光打量着满脸络腮胡子的屠夫。她有些想不明白,这个人到底有什么特殊的地方,能够值得卫长风如此重视! 第八十七章 江湖传说刀与剑 很久之前的春秋战国时代,流传于江湖的游侠事迹数不胜数。他们以侠义为骨,以刀剑为器,游走于天下列国之间。锄强扶弱,伸张正义。轰轰烈烈,令人想往。 然而,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许多豪客武者依靠所学来的本事,开始成为权贵豢养的鹰犬。为恶之事,日渐嚣张。侠风烈骨,逐渐减弱。等到大秦横扫六国,一统天下,祖龙皇帝严禁武事,江湖不复存在。真正的侠义之士就更是凤毛麟角,难以再听闻他们的事迹了。 十年之前,卫长风刚出道的时候,还是初生牛犊不怕虎,觉得任何事都可为之。而等他一头闯入这个灰色的江湖,这才发现,只凭着一颗侠义之心,寸步难行。 却原来,这世间事并不是他所想的那样非黑即白。在很多时候,即便他的剑再快,也有解决不了的问题。为此,很长一段时间之内,他曾经陷入一种非常迷茫的境界。不知道自己将何去何从。难道学了一身武艺,就只是为了来报仇的吗?因为这个原因,甚至困扰了他剑术的修炼,很难再求得突破。 直到后来,他遇到了刀客许酉。是这个比他年长了将近十岁的男子,带他走出了迷茫。从而令他的修为再进一步,直到剑术大成,时至今日,几乎难以遇到与之抗衡的对手了。 也许,这世间唯一真正了解许酉内心世界的人,就只有卫长风了。即便他现在的身份只是一个屠夫,他也无比敬重他。因为,不管是在从前还是以后,他们都是这个混乱世间很少的同行者。 惺惺相惜的人,久别重逢自然无话不谈。更何况,最近又各自经历了这么多的事。屠夫亲手煮出来的肉透鼻香,几个人都吃的不亦乐乎。还有鸣生去水边网回来的新鲜鲤鱼。鲜嫩可口,也堪称一绝。当然,鲤鱼的烹制却不是出于屠夫之手,而是另有其人。 “许大哥,快叫那位姐姐过来一起坐下吃吧!已经忙活了这么久,我们都有些过意不去了呢!” 赢子玉用力的咽下口中塞满的美味,她嘻嘻笑着,让屠夫去招呼还在厨房里忙碌的女子。她虽然并不清楚这两个人之间的关系,但看着屠夫笑眯眯的眼神,却也已经猜了个**不离十。 而许酉却只是憨厚的笑着。他一边热情的让大家再多吃点儿,一边回头看了一眼那个穿着粗布衣裙的背影。一种莫名的温暖感觉油然而生。此时此刻,这正是他最想往的生活。有最懂他的朋友可以对酒,有视他如父的少年跑前跑后,有这时常过来嘘寒问暖的女子……即便外面有寒刀霜剑,他也会用自己的身体挡住! 漂女辛是在傍晚时候过来的。听说屠夫家里来了贵客,她便跟随着少年来了。自小生活在水边,她做的一手好鱼肴。几条新鲜的鲤鱼经过她手烹制之后,竟然奇鲜无比。以至于素来并不太喜欢肉食的赢子玉,自己就吃下了整整一条大鱼。 屠夫许酉对于卫长风的这个朋友,其实心中满满的都是好奇。虞怀和虞芷薇这一对父女,不用介绍,他一眼就看出是曾经跋涉过江湖的人。而唯独对于赢子玉的身份,他却怎么也猜不透。暗中观察之下,他发现这个穿着男装的女子身上有一种非常独特的气质。不同于他所见过的任何人,甚至与所处的这个世间都显得有些疏离。这种感觉太奇怪了!以至于他多看了她好几眼,心中暗自猜测了很长时间。只不过,好奇归好奇。只要卫长风没有主动对他说明,他是绝对不会多问半句的。 虞怀是个走南闯北很多次的人。听到屠夫和卫长风两个人的交谈,他不由得在心中暗自震惊。原来,这两个人竟然是如此了不得的人物!这位商贾出身的人,立刻把目光投向女儿,已经在心里暗暗盘算,如何更好地拉近彼此之间的关系,也许,以后会借力许多呢! 而实际上,并不需要他如何去费尽心思。经过这几天的行程之后,虞芷薇已经和赢子玉很快就达到了无话不谈的地步。现在两个人已经正式以姐妹相称了。虞芷薇大上那么两三岁,便是姐姐。而赢子玉自然就是妹妹了。 卫长风十分惊奇于这两个人的关系进展如此之快。果然,女人之间的友谊,不能以常理推测。而虞芷薇的聪慧,更是有些出乎他的意料之外。他既然答应过的事,当然要做到。略微加以指点,没想到她却是很有慧根,竟然立即领悟,进步极快。 如果认真说起来,现在经过他亲自传授的人,已经有季布、鸣生和虞芷薇三个人了。虽然还没有正式确立名分,但其实他们已经算得上是他的弟子。如果以后有机会,经过他细致传授的话,也不知道谁会出类拔萃,达到一个更高的境界。 想起这些将来的事,卫长风嘴角露出笑意。他顺手再次拎起酒坛,这才发现里面已经没有酒了。不知不觉之间,一坛酒被他和屠夫两个人喝了个干净。而虞怀只不过陪着喝了半盏而已。屠夫许酉有些不好意思的揉了揉额头,神色间略带惭愧地说道。 “不知道你们在这个时候来。所以并没有提前备下好酒。唉!这坛村酿,聊以充数而已。等到明日,我亲自去县城买酒……再一醉方休!” 卫长风却不以为意。他能喝的了这世间最好的烈酒,也能照样豪饮这滋味寡淡的村酿。其中的区别,只在于心境罢了。此时明月浩荡,风从河上来。酒意涌上胸膛,只觉得有慷慨之气,不吐不快。他霍然站起身来,看着屠夫大声笑道。 “酒不在多,知己难求。多年未曾切磋,不知道兄长的刀可曾生锈了没有啊?哈哈哈!” 屠夫随着他也站了起来。对方话一出口,他已经了然于胸。脸色转换间,已经是骄傲的神情。 “我的刀虽然已经深埋多年,却决不会生锈。倒是长风兄弟的剑,不知道又快了几分呢?” 月光之下,刹那之间似乎有无形的锋芒在碰撞。正在那边忙碌的少年,似乎意识到了什么。他扔下手里的东西拔腿就要往外跑。却被漂女辛一把抓住了。只听到她紧张的问道。 “他们……他们这是要干什么?” “没事!辛姐姐不用害怕。师傅和师父只不过是要切磋一下罢了。这个热闹可绝不能错过呢!” 漂女辛听的一头雾水。她疑惑地看着这少年,而鸣生早已经一溜烟的跑到屠夫身边,满脸期待的看着他。却见屠夫对他点了点头,笑着说了一句。 “去吧!看看那把刀生没生锈……呵呵!” 鸣生答应一声,兴奋地跑到了院子里的石榴树下。那棵树上累累垂垂结满了石榴,却正是成熟的季节。鸣生在树下很快就刨开土,挖出了一个长方形的匣子来。然后他满脸郑重地捧着,走到屠夫的面前。 屠夫一伸手,就打开了盒子。稍后不久,一把长刀就呈现在了众人面前。他爱惜的抚摸着刀鞘,慢慢的握住刀柄。月光余晖之下,寒冷的光芒透鞘而出,只凭感觉就知道这是一把绝世的凶器! “没想到在地下过了这么久,这把刀的杀气还这么重!看来,屠刀之名果然名不虚传啊!” 卫长风赞叹一声。他当然知道这把刀的来历,更清楚它为什么会埋在了地下。想当年,许酉带着它大杀四方,无数的江湖豪客和大奸大恶之徒都死在这把刀下。上面的杀戮之气日积月累,即便不用,也夺人心魄。后来许酉决意退隐,才带着这把刀来到了淮阴地界的许家集。他亲自把这把刀埋在了石榴树下,想要借此消磨胸中的戾气。 然而,当几年的时光过去之后,这把刀重新从黑暗中见到世间光明的时候,它隐隐透出的凶戾之气,竟然丝毫也没有减弱。许酉也不禁叹息一声,猛然拔刀出鞘。天地间似乎立时就打了一道电闪! “长风,拔剑吧!” 两个人同时纵身一跃,跳到了庭院宽敞处。卫长风淡然一笑,断剑出鞘。他用手指在剑柄上轻轻一弹,这把断刃之剑立刻就变成了长达四尺有余的大剑! 世间平常剑都是相同的规制。所谓三尺长剑,说的就是这个。然而,卫长风手中的这把剑却与众不同。这把宝剑,由当年燕国最著名的铸剑师所造。玄铁为刃,剑中有剑,本来是为了刺杀当初的祖龙皇帝而特殊定制的。已经达到了当世铸剑的最高水平。后来虽然荆轲功败垂成,没有用到这把剑。但它却成为了卫氏最著名的标记。 断剑之名,传遍江湖。本来就是极其厉害的神兵利器。而它的全部面貌,却很少有人能够真正见识过。今夜,卫长风动用全剑,可见对于屠夫手中那把刀的重视程度。 第八十八章 人间故梦作情话 赞曰: 剑上落云烟,刀中藏天下。 三招两式酒一坛,醉也无须怕。 何必敛愁眉,不如怀潇洒。 再约长风踏月来,慷慨当年话! 很久很久以后,历经坎坷终于成长为师傅所希望样子的鸣生,忘记了曾经的许多往事。但他却永远对少年时候所亲眼目睹的这一场较量记忆犹新。那是他第一次看到真正的世间锋芒!刀剑碰撞之间所发出的火花,胜过他所见过的一切日月光华。 也正是从那一夜开始,他才真正的领悟到,武学之道到底是如何浩如烟海,穷极一生也没有尽头。从此之后,这少年沉下心来,开始认认真真的磨砺心性,修习武艺,终至大成。 而同时受益的人还有虞芷薇。这个在从前只学过一些防身术的女子,当在那一夜的漫天月光中看完这一场几乎可以称的上是当世最高水平的刀剑之争后,她在心底立刻就做出了一个决定。她要跟在卫长风的身边学习剑术,哪怕只能学到一些皮毛,也算是得遇高人,不虚此行了! 卫长风的剑和屠夫许酉的刀,最终也没有分出一个谁高谁低。当那一夜的光芒达到极盛,刀剑相交,蓦然炸开无数火花的时候。他们各自其实已经把气势都发挥到了极点。在那朗月星空之下,两个相交多年的人互收刀剑,仰天大笑。 “长风,想胜你一招半式很难啊……哈哈哈!” “兄长的刀,霸气更胜往昔!我更胜不过你。呵呵!” “但终究还是你赢了!” “我赢不了兄长。” “长风,你赢了!因为,你比我年轻十多岁啊!你的巅峰还远远没有到来。等到再经历几年的世间风雨之后,我不敢想象,你究竟会达到一个怎样的境界了……真是替你高兴啊!” 屠夫把刀收回鞘中,用力拍打着卫长风的肩膀。他的感慨发自内心,无限欣慰。在刚才的较量中,他自己的毕生所学发挥到了极致,可以说下手毫不容情。为的就是要逼发出对方的真正实力,他想要用自己来检验一下卫长风的修为究竟已经达到了一个怎样的水平。 而事实果然没有让他失望。屠夫惊喜的感觉到,对方在如此威势的强力逼迫下,不仅没有相形见拙,反而还略显游刃有余。仅凭这一点儿,他立刻就能在心里断定,这个年轻人在武学方面的成就将来必定会远远超越自己。 卫长风只是谦逊的笑着。其实刚才他已经感觉到非常的吃力。那把屠刀在屠夫手中所散发出来的凌厉锋芒,几乎让他发挥出了十分的气力。如果稍有松懈,必定会败下阵来。他不由得在心里对屠夫十分佩服。这样的人物,即便放下屠刀,他心中却依然有一把无形的刀。平日里在油腻的生活中碌碌平庸,然而一旦激发出他胸中之气,那刀意便会破壳而出,杀人夺命,无可抵御! 而相比较起鸣生和虞芷薇这两个人心中的激奋启发,虞怀就只能在旁边看看热闹了。他这个商贾说起发财头头是道,然而对于武学却是门外汉。只能张大了嘴巴,连连赞叹,咋舌不已了! 至于说另外在场的那两位,就更是只会看热闹了。漂女辛还好些,她在确定那两个人只是切磋较量而并不会伤害以后,便安静的站在院子里,看着那个长刀的身影出神。虽然她的心中感到微微有些害怕,但她还是站在那里,眼睛一眨也不眨的看着。 上一次的时候,屠夫为了救她而杀伤那些山贼,她老老实实的待在屋子里,并没有亲眼所见。而当今天夜里,她终于看到这个男人提起刀来的时候,才知道他是如此与众不同。 与他们这几个人的情绪不同,赢子玉却在大呼小叫,拼命地鼓掌。她只感觉自己看的眼花缭乱,比起在遥远记忆深处那些耍杂技的还要好看的多。持剑的身影,青衫飘飘,来去如同行云流水,无丝毫的凝滞。而拿刀的屠夫,身穿黑衣,就如同一座沉默的大山。但他每挥出一刀,就好像连这座院子里的空气都被带动了起来,令人不由自主就感觉到身上凛然生寒。 如果从内心深处来讲,赢子玉当然希望卫长风战无不胜,干脆利落的让这个屠夫屈服。但她只看了一会儿,就明白这是不可能的。那个看上去拖沓油腻的屠夫,竟然这么厉害啊! 看着这两个人,赢子玉的心头忽然涌上一个奇怪的念头。她自言自语的说道:“听说这个时代有万人敌的勇者,项羽那家伙,恐怕真的就有这么厉害……也不知道,他们能不能做到呢?” 就站在赢子玉身边的虞芷薇,侧过头来奇怪的打量了她一眼。她终于忍不住问道:“子玉妹妹,你在想什么呢?我听你好几次提到过项羽这个名字了。难道那个人真的很厉害吗?就算再厉害……难道还能厉害的过他们?” 赢子玉认真的盯着虞芷薇的眼睛,她摇了摇头,很正式的回答她道:“那是不同的!这两种厉害不一样……姐姐,如果你以后能够有机会上过战场,就会明白了。” 虞芷薇满脸疑惑:“妹妹,你怎么知道这些东西的……难道你上过战场?这怎么可能!” 赢子玉哑然而笑。她自知失言,连忙掩饰道:“我当然没有上过战场。但没吃过猪肉,总见过猪跑吧……一切都是听说来的,难道也不行吗?” 却没想到,虞芷薇聪明异常,显然一点儿都不相信她的这种解释。她又仔仔细细的打量了她一遍,一边摇头一边说道:“子玉妹妹,也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你的身上有很多奇怪的地方。你的种种见识,并非普通人所及。这其中莫非……。” 赢子玉心头一跳。她连忙打断了她的话:“虞姐姐,你可千万不要去想的太多啊!我只不过是出身于没落贵族之家的女子,所知所闻就是比别人稍多了点而已。哪有什么神奇之处嘛?嘻嘻!” 虞芷薇的胳膊被她拽住一阵摇晃。那女子只得有些宠溺的拍了她一巴掌,无奈的笑着说道:“说你与众不同,那本来是夸奖你呀!难道姐姐还会害你吗?” “虞姐姐当然不会伤害我喽!从我在凌云渡口见你的第一眼开始,就有了这种感觉……嘻嘻!不管以后怎么样,你都不会伤害我的,对不对?” 虞芷薇看着赢子玉调皮的样子,不由的感觉越来对她越喜欢。她收敛笑容,郑重的点了点头说道:“子玉妹妹,放心好了。不管我们各自是怎样的身份,也不管将来面临什么样的局面,我都不会伤害你!” 赢子玉忽然有些莫名的感动。这应该就是真正的友谊了吧?她伸出手来,掌心中托着一枚亮晶晶的东西,递到虞芷薇的面前。 “虞姐姐,这是我从小带在身上的一件饰品,今天就把它送给你吧。也算是我们相识一场的缘分!” 虞芷薇刚要推脱不要,却见对方坚定地摇了摇头。她不忍拒绝,只得伸手接过来。清冷的月光下,却只见手中的这件饰品非金非玉,带着一条小小的细链子,闪闪发光,也不知道是什么材质制作的。入手冰凉,坚硬异常。 “那好吧,既然是子玉妹妹的心意,我就收下了。来……这是姐姐送给你的一个小礼物。也希望你不要拒绝哦!” 虞芷薇一边说着,一边把自己腰间所带的短刀解下来,交到赢子玉的手上。这把也可以叫做匕首的短刀,是她父亲特意请人重金打造的,以黄金为柄,也算是十分珍贵了。而赢子玉自然不会客气推脱,她十分高兴的接过来,顺手别在自己身上。然后又笑嘻嘻的靠近虞芷薇,踮起脚尖儿把那件带链子的饰品替她挂在了脖颈间。 “这个东西,在我们那儿叫做同心结。这当中镶嵌着一颗钻石,寓意同心久远……嘻嘻!希望虞姐姐能够早日找到自己的心上人,和他永结同心,幸福快乐!” 听到她这样说,虞芷薇的脸顿时羞得通红。不过,这样的衷心祝福,她还是第一次收到。自然心中对这个刚刚认识不久的妹子更是感激。 “子玉妹妹,谢谢你!认识你真是我的幸运。不过……钻石是什么东西啊,我怎么从来没有听说过呢?” “钻石嘛……在我们那儿是一种很珍贵的宝石。坚硬无比,逾过金铁。虞姐姐,我所认识的人里面,也只有你才能配得上它了。” 虞芷薇虽然并不在意别人的恭维,甚至有些时候很反感陌生男子看她的目光。但这样赞美的话,是从一个天真无瑕的少女嘴里说出来,却让她感觉到很是喜欢。而两个人的关系就更加亲密了起来。 赢子玉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她连忙回头又拉住了漂女辛的手。只感觉这女子的手甚是粗糙,显然是经常干粗活所造成的。她又从怀中掏出一只晶莹剔透的玉镯,套到漂女的手腕上,满脸笑容的说道。 “这是我送给姐姐的礼物,希望你会喜欢!” 第八十九章 血色染成明月霜 漂女辛自小贫寒,从来没有接触过太贵重的东西。她虽然并不太懂得金玉之物的价值,但赢子玉送给她的这只玉镯,晶莹剔透,触之温润。明显是价值不菲的珍奇之物。她连忙推辞,不敢接受。 “这么珍贵的东西,我们初次见面,怎么能够要呢?妹妹还是收回去吧,心意我已经领了。” 却没想到,赢子玉拉着她的手,态度十分亲热。她拿起她的手腕,亲自给她戴上。笑着说道。 “辛姐姐的手腕纤细好看,戴着这只玉镯正合适。只不过是一只小玩意儿,算不了什么。如果以后有机会,我一定送给你们一份大礼……嘻嘻!” 她的这几句话刚说完,漂女辛的脸色也红了起来。很明显,这个眼神灵动的女子,肯定已经看出了自己和屠夫之间的微妙关系。她这样说,明显是意有所指。想明白这一点儿之后,她连忙回避开赢子玉的眼睛,不敢与之对视。心里却是甜丝丝的,十分喜欢。 “好吧,那我就收下。谢谢子玉妹妹。如果你愿意,就请在这里多待些时日,等我也给你准备一点礼物吧。” 赢子玉满口答应。她十分喜欢漂女辛那双干净的眼睛。那里面如同河水般清澈,又如同白云般淡泊。如果真的能在这里多待几天,她倒是十分愿意的。反正又没有什么太紧急的事,并不着急赶路。更何况,卫长风和屠夫许酉看样子是要摆开了彻夜长谈的架势,她才不会去催他呢。 秋天的夜晚有些微凉,不过也并不碍事。屠夫家的这间庭院里,十分宽敞。石榴树果实累累,桂花树开的正香。却正是一叙别后情景的好时光。不久之后,上了几岁年纪的虞怀,终究耐不得一路疲乏,由鸣生领着先自行去安歇了。等到少年把他安顿好之后,又心急火燎的跑回来。却听到那两个他最尊敬的人正在高谈阔论,所说的却正是当前淮水两岸的混乱局势。他连忙在旁边安静的坐下,竖起耳朵聚精会神地听了起来。 对于少年来说,这样的机会可遇不可求。他虽然最远的地方只去过山的那边,但在他的眼眸深处,却无比渴望更远的远方,和更为辽阔的世界。 听着卫长风说起这一路的见闻,尤其是在凌云渡口亲眼看到的那些逃难者,以及淮水两岸最近发生的几次重要战争。鸣生的心中不禁涌起一种十分奇怪的感觉。如果自己将来有机会亲身参与到这些天下大事中去,不知道能不能起到一点作用呢?想起那些曾经听酒客们说起过的金戈铁马、万军激战的大场面,他的心底深处竟然有一种隐隐按耐不住的悸动。 而就在离他们不远的那棵石榴树下,那三个女子显然也相谈甚欢。虽然听不清她们说的是什么,但只听到她们偶尔传过来的笑声,就已经让人感觉很是悦耳了。尤其是屠夫许酉,已经好几次有意无意的投过去目光。他从来没有看到过漂女辛笑的这么动人过。在那一轮圆月洒下的银辉中,布裙木钗的女子,竟然明媚如许,令人不由心动。 在这一刻,屠夫暗自下定了决心。他决定不再等了。明日之后,就会找个机会亲自挑明与她的关系。鸣生说的一点儿都没有错。世间幸福,一切都要靠自己来把握!只要勇敢一点儿,主动伸出手,那么就可以握住漂女辛那双略显粗糙的手了。在往后的日子里,他一定尽其所能,让那双手不再粗糙,逐渐变得光滑起来。就像她手腕上戴的那只玉镯般,明媚无尘。 当然,屠夫粗犷面孔下的细腻心思,漂女辛现在还一无所知。她正沉浸在刚刚结识新朋友的愉快中。因为,无论是活泼可亲的赢子玉,还是大方英飒的虞芷薇,这两个人一点儿都没有因为她的身份低贱而轻视。恰恰相反,她们都把她当成了真正平等的朋友对待。这种感受,当然与她经常在大户人家所受到的白眼儿大大不同。 赢子玉抬头看了一眼挂在半空中的那一轮明澄澄的圆月,她心有所感。急忙问道:“现在秋月过半,应该正是八月十五中秋节了吧?为什么我没看到一点儿过节的迹象呢?” 虞芷薇和漂女辛两个人面面相觑,她们一起摇了摇头。满脸疑惑不解的样子,明显不是装出来的。 “什么中秋节啊,这是个什么节日?子玉妹妹……我们怎么从来没有听说过呢?” 赢子玉瞪大了眼睛。她似乎不相信的又问了一遍:“中秋节就是中秋节啊!这可是一年当中第二个最重要的节日了呢……你们没有这个节吗?” 两个女子再次一起摇头,她们是真的没有听说过,也没有过过这样的节日。赢子玉拍了拍自己的额头,似乎明白了什么。 “啊!这段日子都过糊涂了……是啊!这个节日应该还没有出现过呢。呵呵!两位姐姐,那是我记错了。” 漂女辛和虞芷薇却丝毫也没有见怪的意思。她们刚才已经听说过了,这个被她们两个人都十分喜欢的妹子,是从很远很远的地方来。她的家乡并不在中原境内,甚至也不在大秦王朝的疆域之内。至于她随口说的那个陌生地名,她们连听都没有听说过呢。这样一来,对于从她嘴里说出的一些蹊跷事,也就不足为怪了。 她们两个人不由追问起赢子玉那遥远家乡的一些事。而对方的回答让她们越发惊奇起来。却原来,她的家乡真的有中秋节这个重要的节日。而且,从她嘴里说出来的那些习俗,更是令她们不由自主的十分向往。 良久之后,虞芷薇忽然察觉到赢子玉一直在说个不停的语气变得有些低落起来。她看了她一眼,却发现不知道什么原因,她的眼角好像有着淡淡的泪花。虞芷薇心中一惊,她连忙拉住她的胳膊,把她揽在自己的怀中。低下头,柔声问道:“怎么了……子玉妹妹,你是想念家乡了吗?” 虞芷薇冰雪聪明,她果然一猜就猜中了赢子玉的心思。而漂女辛也十分关切的看着她,对于这个远离故乡的女子十分怜惜和同情。赢子玉面对着她们两个人的目光,凄然一笑,点了点头。她自从离开咸阳之后,一直都在表面上保持着快乐的情绪。那是因为她跟在卫长风身边,两个人终究是男女有别。她的一些细腻心思,又怎么会随便向他表露呢? 而今夜面对着那轮圆月,一些记忆深处的往事忽然就涌上心头,几乎令她不能自已。这个世界,终究不是她的世界。但她已经别无选择,只能在这迷茫而陌生的世间顽强的走下去了。至于将来是生是死,是福是祸,已经全不由得她自己所能控制了。 “江畔何年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人生代代无穷己,江月年年只相似……唉!家乡太远了,我已经回不去。也只能对着月亮怀念一下罢了。两位姐姐不要笑我呢!” 虞芷薇和漂女辛一边一个拥住她,温言相劝。她们当然不会笑话她。这个刚刚认识的小妹,不仅人是极好极好的,而且聪慧灵敏,出口成章,更是令她们既喜爱又佩服。 赢子玉刚才情绪表露之下,声音稍微大了一点儿。屠夫许酉侧头看了一眼,嘴角露出笑意,对卫长风说道:“与你同行的这个女子身份可不简单啊!不仅气质出众,而且文采过人。老实说,她到底是什么来路?” 卫长风淡淡一笑,在他耳边低声回答道:“这件事说起来很复杂。并非是我要故意隐瞒兄长,而是实在关系重大。如果兄长知道了,反而会带来祸端。若以后有机会,我自然会如实相告。” 屠夫心中一动,他不动声色的点了点头。两个人多年以来都肝胆于心,他十分了解卫长风的为人。既然他这么说了,肯定是有不告诉自己的理由。而察觉到对方脸上的郑重之色,其实就算不用明说,他似乎也已经猜测到了几分。 “好!我不再相问。长风,你一切好自为之!” 时间过得飞快。不知不觉间,明月西斜,夜已过半。天上开始降下露水,打湿了衣衫。许酉站起身来,朝着那边招了招手。招呼大家赶快去休息吧! 漂女辛早已在不知不觉间把自己当做这里的主人了。她对屠夫点了点头,莞尔一笑,示意他放心。然后她便带着虞芷薇和赢子玉去房间里安顿了。 “兄长,鸣生,你们也快去早些休息吧!” 卫长风拱了拱手,然后拿起放在身边的剑,便往后边自己的房间走去。少年鸣生早已替他收拾好了一切,十分细心。不过,屠夫许酉看着他离去的背影,眉头却微微皱了起来。 “鸣生,你今夜要打起精神来,看好这间院子和周围的一切。不要让任何人伤害到她们。” “师傅!这是什么意思?” 鸣生吃惊的看着屠夫。他不明白为什么他会忽然说这样的话。那三个女子为什么要交给自己来保护呢?屠夫只回答了他一句。 “我看到了卫长风拿剑的姿势……今夜,可能会有厉害的敌人到来了!” 第九十章 剑光流转显锋芒 月光从明亮转为朦胧,当三更天之后,天上开始降下雾气,一团一团的迷雾充斥在天地之间,有些地方明朗,有些地方黯淡。黑暗的角角落落里,就好像是有许多妖魔鬼怪随时会出现一般,令人心惊胆战。 距离淮水南岸将近五六十里的地方,是一片丘陵地带。这里有连绵茂密的树林,因为地势偏僻,很少有人从这里经过。在黑夜里的时候,显得更加阴森恐怖。 刚刚结束不久的一场战争,更是把这里变成了乱葬岗。大批死去的叛军尸体,被胡乱地扔到这里来。在那丘陵和山谷之间,只不过是浅浅的埋葬了事。这还是淮阴县令大发善心,组织起来民工所进行的。如果按照指挥这场战争取得大胜的王爵将军原先打算的话,他是想命令部下把所有的叛军尸体都扔到淮水中喂鱼的。 不过,这位得胜将军的残酷做法,遭到了淮阴县令的委婉劝阻。最终,他还是收回了自己的命令。县令大人算得上是一位为子民着想的好官了。他忧心忡忡的说,如果把这么多尸体都扔进河里去的话,不仅令两岸的民众感到害怕。而且,更主要的是,以后整个淮阴地区都别想再吃鱼了。 当时王爵正在津津有味地品尝着酒宴上的一道鲜鱼美味,听到县令王余这样说,他马上就联想到也许不久之后自己再想吃鱼的时候,很可能吃到嘴里的就是“食人鱼”的鱼肉了。这种事情只要想想就无法忍受啊! 只进一言就巧妙的挽回这件事情的淮阴县令,义不容辞的组织起来大批民众。不消半天的时间,就把战死者的尸体都埋葬在了这片丘陵间。从此之后,这个地方就被当地民众称为乱葬岗。走到附近的时候都躲得远远的,就更加没有人敢随便到这里来了。 不过,今夜却有一些人影聚集在了这里。因为某一件重要的事情,他们从千里之外追踪而至,终于最终确定了目标的落脚地点。在展开正式行动之前,需要一次利益关系的平衡。或者说是,最终的功劳应该归结到谁的身上。 火把亮起,雾气散开。在火堆旁围拢过来的大约有二十来人。这些人打扮各自不同,一个个身上江湖气非常浓重。他们都是在这一两天之内渡河过来的,之所以没有擅自行动,是因为有人严厉的阻止了他们。而能够约束这些桀骜不驯人物的命令,自然是来自最初发出江湖追杀令的那人。自令出咸阳之日,他们这些堪称江湖上最厉害的家伙,已经把这当成了势在必得的目标。 乱葬岗并不算大。这片树林之外距离不远的那些山谷中,就埋葬了许多尸体。夜枭不时的发出刺耳的声音,被火光惊动的乌鸦盘旋在山谷间,掠食着腐烂的食物。如果是普通人,早就吓得落荒而逃了。但在这些江湖人物看来,这些不过是小儿科。杀人不眨眼,灭门不留情。不过是江湖杀手的基本操作。如果连这点心理素质都没有,那就早死了不知道几百回了。 此刻,这些江湖汉子围坐四周,商议良久之后,已经大体策划好了方案。现在,他们正在听站在西首的一个老者说话。众人脸上表情各异,有的人神色振奋,有的人不屑一顾。而更有几个人在闭目养神,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想必大家已经知道了不久前发生在凌云渡口的事,现在还有人怀疑我说过的话吗?跟在秦王身边保护的人,就是卫长风!” 这老者身形魁梧,头发花白。作为江湖上久负盛名的宿老前辈,他的名声极大。而他这次之所以接到江湖追杀令,立刻就行动起来,带着几个弟子加入了行列。原因无他,只是因为他要报仇而已! 被江湖上尊称为燕公的这位老者,曾经在数月之前潜入阿旁宫内,想要刺杀秦王。然而事与愿违,他不仅没有能够杀得了秦王,还赔上了两个弟子,就连自己也身受重伤,差点儿废了一条胳膊。经过这么长时间的精心调养,才总算恢复了元气。而这一切,都是拜那个宫中的侍卫所赐! 别人不知道那个人的底细,燕公却在第一时间就认清了他的真面目。那把剑和那么厉害的身手,除了卫氏传人之外,还能有谁呢?! 卫长风竟然心甘情愿的替大秦王朝卖命,并且充当秦王的爪牙。这件事虽然令人感到匪夷所思,但燕公是亲眼所见,还能假的了吗? 正因如此,他把这个仇记在了心里,发誓必当相报!如果有机会的话,他当然希望能够亲手报仇,即便杀不了卫长风,那么就砍下他的一条胳膊,方能雪耻。可是,自从他接到追杀令之后,这一路东来,所见所闻,却让他的心里越来越明白,想要凭借自己的力量来杀卫长风,可能是很难办到的一件事了。 因为,卫长风太厉害了!如果那些江湖客都是被他所杀的话,那么毫无疑问,自己绝对不是他的对手。只要他在秦王的身边保护,就算是最先找到他们,也无能为力。甘泉宫中那位大总管亲口许诺的荣华富贵和无限荣耀,可并不是那么容易得到的。所以他才忍住心中的仇恨,一直等到后续人马的陆续到来。 甘泉宫大总管铁宗暗地里发出的江湖追杀令,召集起来了大批的亡命之徒。毕竟,在这个天下开始混乱的时代。无数人都想要抓住这最后的机会,博取富贵。很多年以来,江湖豪客们早已经失去了他们原先受欢迎的地位。除了那些成为权贵豢养的鹰犬之外,大多数都只是好歹得活着。江湖没落,非只一日。如果不趁这个机会拼命攒下一点儿财富,那么谁知道将来会不会落魄潦倒冻饿而死呢? 当然,对于今夜能够来到这座树林里的人来说,他们更多的是为了将来的地位。如果真的能够替铁宗大总管和他背后的人一劳永逸地清除掉麻烦,那么可以预见,等到重新确立秦王之后,他们必定会有意想不到的巨大好处。 据他们这些人所知,江湖上响应这次号令的人数众多。起码有影响力的高手也有百八十个之多。他们从四面八方赶到函谷关,在那里接受命令之后,又开始分头追踪。可是,今天赶到淮水之南的人,却只有他们这二十多个。其他那些大多都死在了半路上。或者说是,死在了秦王护卫的手中。 虽然大家早已经明白保护秦王的必定是个绝世高手。可是,此刻听燕公以非常肯定的语气说那个人就是名震江湖的卫长风时,所有人还是暗中吃了一惊。不管怎么说,这个名字所代表的锋芒,在好几年之前就已经令人忌惮。如果真的要与之为敌,谁也不敢保证自己会是最后活下来的那个人。 “燕公,他就算是卫长风又怎么样?呵呵!你曾经败在他的手上,畏惧于他。但我们可不怕他。即便他手中的剑再快,难道还能赢得了我们这么多人吗?” 燕公的话刚刚说完。已经有人傲然而起,语气中满是不屑。这个拖着一把大刀的汉子,也是江湖上著名的豪客。他的话马上引起了好几个人的共鸣。大家纷纷响应着嚷嚷道。 “卫氏竟然自甘堕落,忘记先祖之仇,去充当秦王的鹰犬!那么他就是我们共同的敌人。今夜必杀之!以除后患。” “对极!我们本来就不应该在这里耽搁功夫,直接杀向前面的集镇就是。趁着这夜深不备,杀他个措手不及……!” “燕公就不必多说了!区区一个卫长风,不足为惧。倒是为了以防万一,还是要分清主次,那个秦王才是主要目标!可千万不能让其趁机逃跑了。” “听说传国玉玺就在秦王手中。江湖密令中说的很明白,秦王首级和传国玉玺,二者得其一者,就可平地封侯,万金之赏啊!我们一定要策划周详,争取在今夜大获全功啊!” “这个不用担心。前边的那处集镇并没有多少人家,所居住者都是平常百姓。根本就不需顾忌。目标所在也已经勘察明白……如果没有别的事,现在就可以出发了!” 听到几个为首者的迫不及待,燕公暗自冷笑着点了点头。集中了这么多高手的力量,他绝不相信卫长风还能全身而退。他把目光又转向一直沉默坐在旁边打坐的那几个人身上,只见坐在最前面的那人睁开眼睛,只轻轻说了两个字。 “走吧!” 燕公恭敬的拱了拱手,然后才提起了自己的剑。这几个人的身份与他相当,甚至在江湖上的地位比他还高。他们的本事自然极为了得。有这几个绝顶高手做后盾,其实根本就不用考虑会有失手。 乱葬岗上,月色凄惨。后半夜的风吹在身上,冷嗖嗖的。刚要开始动身的这些江湖高手们,忽然听到不远处传来一阵淡淡的冷笑声。许多双眼睛循声看过去时,却只见大树之巅,圆月之下,有一负剑男子站在树干上,正在冷冷的看着他们。 第九十一章 乱葬岗上战八方 今夜千里追踪来到这里的江湖人物,都堪称高手中的高手。虽然只有二十几个人,但他们每一个单独拎出来,都有过足以自夸的战绩。可称为百人敌,亦不在话下。 更可况,这其中还有几个绝顶高手。如果谁在这个时候敢主动来挑衅,那简直就是自寻倒霉,嫌命活的太长了。 然而,这世间偏偏就有这样不怕死的人物。而且这个人不是别个,正是他们一路跟随到此,所要必杀之人。 “卫长风!” 当听到燕公勃然而起大声喊出那个人名字的时候,所有人都吃惊的握紧了手中兵器。就连那几个一直神态高傲的老家伙,也睁开了眼睛,冷冷的看向站在那棵大树上的身影。 “他……就是卫长风?” “不错,就是他。” 手拖大刀的汉子有些狐疑的问了一句。燕公目不转睛的盯着那边,重重的点了点头。在得到肯定的回答之后,大刀汉子禁不住扬天大笑。他握住长长的刀柄站了起来,神色嚣张的大手一挥说道。 “他既然送上门儿来,那就省事多了。诸位,谁也不要和我抢啊!且看我用刀去砍下他的头来,再说其他!” 其他人大眼瞪小眼的看着他,都知道这汉子性情粗暴,而且十分残酷。人送外号叫做“霹雳鬼”!只从这个名字就可想而知他的手段如何了。 想要诛杀秦王,夺得传国玉玺。就必须首先清除掉他身边的保护者,也就是这个转换身份的卫长风!这已经是所有人的共识。而现在看到他突然出现,在吃惊之余,所有人却也不由自主的松了一口气。没有人认为他能够从乱葬岗脱身!不管是谁,就算是再厉害的绝世高手,也不行! 既然在大家的眼里卫长风已经成了一个必死之人。那么霹雳鬼主动站出来打头阵,那就由他去好了。最后不管是谁杀了这个人,反正都只是清除掉一个挡在秦王前面的障碍而已。谁能够杀秦王、夺玉玺,那才是最大的功劳呢! 因此,火堆旁边的其他人或坐或站,都默不作声的看着眼前的场面,他们的目的很明确,如果能够借此机会看看卫长风到底有多高的水平,那也是极好的。 而霹雳鬼却已经等不及了。这个性情暴躁的家伙,唯恐别人出来和他抢夺这个功劳,他一脚踢开眼前的火堆,火星四溅,数根火把插在树下的土地上,刀光轰然炸响,眼前已经是沙尘乱飞,一刀就把一棵碗口粗的树斩断了。 “呔!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自来投……卫长风,赶快下来受死吧!爷爷给你个痛快。哈哈哈!” 霹雳鬼怪眼圆翻,手中那把威力无比的大刀,斜指着站在树上的白衣身影。他看到那个人竟然对他的挑战熟视无睹,一点也没有惶恐的样子,不禁心中十分不爽。 燕公在他身后不远皱了皱眉头。他想要提醒霹雳鬼小心一些,卫长风非常人可比,绝对不能轻视。然而,他终究又把这句话咽了下去。在场之人有好几个资格比他还老,他们都沉默不语,他终究不能表现出自己的怯懦。 “其实你们不该追到这里来的。有什么事等回到咸阳城中再解决不好吗?身为江湖中人,如果不知道自己能够吃几碗干饭,那很容易会被噎死的……不用东张西望,就是说你呢!这把刀用来劈柴砍树还凑合,用来杀人嘛,还欠些火候。你走吧,我不杀你。换后面那几个厉害的老家伙过来!” 卫长风嘴角泛起鄙夷的笑意,而从他嘴里说出的话,更是十分欠揍。他双脚踏在横斜的树枝上,潇洒的身影随风而动。在月光之下,白衣负剑,衣袂飘飘。宛若随着朝露下凡的谪仙人物!这简直是让人又妒又气,非把他大卸八块,不能解心中恨意! 霹雳鬼一下子就被惹火了。他脸上根根虬髯竖起,不怒反笑:“一个将死之人,还口出狂言。江湖上素来尊重你们卫氏,听说为了躲避王廷的追杀,你们已经归隐到了山林之间,苟延残喘,勉强存活。本来还对你们挺同情的。却没想到你这家伙竟然主动成了王廷的鹰犬,为秦王卖命。这可真是令人意想不到啊!既然如此,那便是死有余辜。今天就让爷爷手中的这把刀来斩下你的头,让你自己去九泉之下和卫氏先人好好解说去吧!” 话音未落,刀光乍起。只一刀,便形成了千重刀山,霸道无匹的刀势自下而上,汹涌的席卷那棵齐腰粗的大树。 他这一出手,令身后的许多人都暗自吃了一惊。霹雳鬼确实名不虚传!怪不得这家伙这么嚣张呢。身上暗藏的修为果然了不得啊!这一刀所形成的气势,许多人暗叹不如。如果换成自己,必须要尽力逃开,方能避其锋芒。 霹雳鬼对自己发挥出的力量非常满意。他手中这把刀十分宽厚,配上他毕生的修为,可以说已经达到了一种巅峰境界。他绝对不相信有人可以挡的住自己这一刀。如此自信,是因为丧生在这当首一刀下的人,没有过百也有八十了!卫长风那副瘦弱的身躯,能够挡的住? 如果从树下远远看过去,卫长风身形确实显得单薄。但如果因此就认为他瘦弱不堪一击的话,那可就真是大错特错了!霹雳鬼显然就犯了这个错误。而他即将得到的教训,便是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但很可惜,这个教训他也许永远都领悟不了了。死人,不需要再领悟什么。 下一刻,一道寒光起,破开千重杀!霹雳鬼刚要得意的仰天大笑,笑声就忽然噎住了。就好像是有什么东西扼住了他的喉咙,声音戛然而止。然后他手中那把重刀落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响声。两只手捂住咽喉,拼命地想要止住冒出来的血。但却已经无济于事。血流如涌,恰似喷泉。他的眼睛死死地瞪着那个仍旧站在树上飘飘然的身影,直到仰面朝天的倒下,他也没有想明白,刚才割断自己脖子的那把剑到底是从何而来,又倏然而去了何方?! 即便火堆旁的人都是高手,大部分也和霹雳鬼一样,并没有看清刚才发生了什么。而这其中也只有燕公和那几个仍旧坐着的绝世高手,在第一时间捕捉到了那道剑光! “好快的剑!没想到数月不见,他又更厉害了许多。” 燕公眼中光芒闪动,那里面既包含着惊骇也包含着振奋。卫氏剑术如此厉害,今夜成功之后,如果有机会的话,他很想得到那把剑。 那几个和他年纪差不多的老者,终于都站了起来。无论卫长风刚才使用了什么手段,霹雳鬼那一刀如此威势,不仅没有对他造成任何伤害,反而被他无形一剑诛杀,就此死于非命。这不管从哪一方面来说,都是极其厉害的剑术了! “怪不得许多江湖客都死在了路上。原来……这个人有如此手段!今夜之战,恐怕又要不止一人把性命留在这乱葬岗上了!” 一个黑衣老者喃喃自语了一句。他的目光犀利,刚才已经看到卫长风的出手。霹雳鬼之死,与其说是被那把剑所杀,还不如说是月光斩来得更贴切!一个人能够把手中的剑圆转如意到这样地步,只能说是与生俱来的天赋了。平庸之人,无论你怎么练,都永远也达不到这种水平。 “不管他怎么厉害。总之,今夜绝不能让他活着再离开这里!” 另一个老者眼中射出狠毒的光芒。他的门下晚辈有人就死在了追杀路上,而今杀人者就在眼前,为他们报仇雪恨,自然不死不休! 另外两人也一**头。他们四个再加上燕公,如果五个人联手的话,天下没有任何人能够依靠自己的力量与之抗衡。这便是绝顶高手的实力! 而就在这片刻之间的功夫,霹雳鬼的惨死,令那几个与他同行而来的好友又惊又怒。他们不容分说,各自挥舞兵刃,纵身而起,对卫长风痛下杀手! 一剑封喉而诛杀首敌的卫长风,双脚一顿,身在半空,手中剑斜斜挥出,接连破开五六高手的围攻。而他刚刚脚下站立的那棵大树,枝叶横飞,巨大的树冠已经四分五裂,轰然倒下了。可想而知,这些人兵刃所散发的气势是如何可怕。 卫长风从高处落下,奔过来的敌人已经有两个伤在了他的剑底。不过,还没等他双脚落地,脑后恶风不善,已经有一股排山倒海般的力量,封锁了他全部退路,想要一招毙杀! 卫长风心中一凛,知是强敌。刚才他瞅准方位落脚之地,几丈之外正有两个老者蓄势待发。只是却没想到他们的攻势来得这么快,而且刚猛无匹,一左一右,难以躲避。 但他是卫长风,天下无双的刺客!在他的信条中,从来没有“躲避”这两个字。横剑一挥,左右遮挡,快如闪电。左侧双银钩,右侧金铁环,与他的剑相碰,火花四溅,杀气纵横! 生死之战,就此展开。 第九十二章 并肩而战 世间强者之所以被称为强者,不仅因为他们善于进攻,更加善于防守。而最好的防守便是进攻这个观念,却并非是普通人所能了解的。更不是谁都有能力所能做到。 卫长风从来不会被动的等待。每当他察觉到危险来临的时候,都是主动出击。这一路上他已经处理掉了许多寻踪而至的杀手。如果可以的话,他非常希望可以一劳永逸的解决这些烦人的家伙。要不然整天还要防备他们,也太伤脑筋了。 屠夫需要安静。卫长风不希望因为自己的到来而使他受到打扰。所以,他想要自己解决所带来的麻烦。只不过,唯一让他感到意外的是,当他出现在乱葬岗上的时候,这才发现,寻踪而至的敌人中间竟然有这么多高手! 虽然知道自己也许很难杀退这些人,但他已经别无选择。剑已出手,必当饱饮鲜血,唯此而已。 卫长风一出手便是十分气势!今夜的情势异常险恶,他必须倾尽全力,也许才有取胜的机会。而事实上,乱葬岗上的这场恶战,从他现身的那一刻起,便已经是一场必死之局。 虽然一开始先声夺人,好几个人死伤在了他的剑下。但随着那两个老者的同时出手,他的处境立刻变得危险起来。 这两个黑衣老者出自同一门派。一使双钩,一使铁环,都是专门克制长剑的武器。两个人一上来就是凶狠的招数,把卫长风困在当中,风动雷霆,步步紧逼。 刚才的打斗引燃了火堆,四周的荒草都燃烧起来。百丈之内尽皆恍若白昼。剩下的人把死伤者拖到旁边,然后封锁住所有退路,看着那三个人的打斗,随时准备有人过去加入。 这两个老者确实厉害。他们配合密切,进退如一。几乎每一步都是杀招,双钩与铁环围绕着卫长风呼呼生风,上面的尖勾与寒刃在火光中闪烁着蓝色的光芒。显而易见,可能都淬了剧毒。如果稍微沾上一点儿,立刻性命难保。 卫长风凝神静气,丝毫不敢大意。江湖之上藏龙卧虎,能人众多。没有人可以自负到就认为再无敌手!更何况,眼前的这两个老家伙武功修为极其深厚,本来应该都是隐居世外的人物。也不知道为什么他们利欲熏心,要掺和到这趟浑水中来。 眨眼之间,三条身影纵横来往,兵刃相格,斗得难解难分。数十招之后,双钩老者心中有些不耐烦起来,他身体腾空而起,铁钩交措,来了个插花盖顶,从上往下直刺卫长风双肩和头顶。他这一招威力极大,当中蕴含着好几种变化,令人防不胜防。 而与此同时,另一个老者早已了解他的意图。他手中两个铁环忽然变形,边缘都露出锯齿獠牙,来回盘旋斩向卫长风的双腿和腰腹之间。这样的大杀招,他们两个人已经配合使用过好几次。每一次都无往不利,无人可以逃脱厄运。 卫长风双目一凝,立刻就预见到了这两个人下一步的意图。这些老家伙果然可怕!最起码已经为他准备下了七八个后招,如果他坠入其中,每一个都是死局! 不过,想要就此伤他,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他猿臂轻舒,这把剑就像长了眼睛一般,轻而易举的就破开迎面而来的罡气,一把铁环已经被夺了过来。 那老者手中一轻,立刻察觉不妙。不过他并不慌乱,另一把铁环脱手而出,寸余长的獠牙盘旋在剑上擦出火花,直接割向卫长风的咽喉。而与此同时,头顶的双钩也已经到了。锋芒刺骨,血气森森!也不知道有多少人曾经丧生在其下了。 旁观者都不禁发出一声欢呼。他们大多数人都看得很明白,两大高手夹击之下,卫长风看来绝对逃不过这一劫了! 然而,下一刻,令人震惊的事情却发生了。却只见卫长风把手中剑一旋,挡住这铁环,而另一把夺来的铁环则脱剑而出,直冲向上,正碰在刺下来的双钩上。 脚上头下往下俯冲攻击的双钩老者,这一下势在必得,用上了十分内力。在他过往的生涯中,还从来没有人能够凭借自己的力量挡住他的这一击。如果躲避不了,便非死即伤。可他却没有想到,已经避无可避的卫长风,竟然选择了这种方式。当他忽然看到出现在眼前的铁环獠牙时,还并没太在意。即便能够阻的他稍微停顿,卫长风也休想逃出控制范围。 但他想错了。本来以为用铁钩能够拨开的铁环,竟然带着霸道无匹的内劲!炸响声中,铁环獠牙轻易就破开了他的铁钩,直接就把他的头颅劈成了两半!一代隐世高手,因为这片刻的大意,就此死于非命。 借环杀人的卫长风,连看都没有看从头顶落下来的尸体。他这一下拿捏之准,简直令人匪夷所思。但这就是他的真正实力!生死关头,才得展现。而地上的老者,看到自己的两只铁环都已经不受控制,而且,其中一只更是杀了相伴多年的老兄弟。心中又惊又痛,他双手一措,五指如钩,身形猛然扑了过来。他多年练就的一双铁爪,并不亚于真正的利刃。如果被他抓上,也是下场悲惨。 可是,他的身形再快,又怎么快的过卫长风的剑呢!一声清啸,白色身影飘然退后。那老者扑倒在地,满地翻滚。双手却已经齐臂而断,顷刻之间就成了个废人。 变起突然。谁也没有想到,一眨眼的功夫卫长风就反败为胜了。两个隐世高手,一死一重伤。而他持剑站在那里,身后烈火升腾,白衣如旧,面不改色。俨然胜得极其轻松。 如果加上这两个老者,就在这不到半刻钟的时间内,已经有五六人死伤在对方的剑下了。卫长风果然名不虚传。绝对的高手!高手!高高手! 其他人面面相觑还没有缓和下心头的震惊情绪,在旁边观战的那两个老者和燕公已经同时纵身而出了。刚才那两个人的死,他们看的清清楚楚。如果到这个时候还不承认对方的厉害,那就只能说是自欺欺人了。此时再想起燕公先前的提醒,他们才真正的明白,卫氏后人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很少有人能够望其项背了。 “今夜绝不能让此子活着再离开!” 其实就算燕公不这样说,所有人也已经都同时浮现出了这个念头。得罪了这么厉害的一个人,后患无穷。恐怕以后都睡不安稳觉了。也许只有亲眼看着他死去,才能够放心啊! 耳边听着受伤者的痛苦声音,眼中又看到那几具死去的尸体。尤其是双钩老者 ,死的最是凄惨。铁环獠牙上的剧毒,让他的尸体扭曲变黑,看着格外渗人。大家在心中忐忑的同时,更是激发出了无尽的杀机。 “一起上吧!诛杀此子,去尽快找到秦王,才是最重要的事!” 另一个老者缓缓地拔出了背上的古朴长剑,然后对四周的人招呼了这一声。在这样鬼神莫测的高手面前,就不必为了面子而顾忌彼此的身份了。毕竟,辛辛苦苦了这么久,又跑了这么远的路。如果连秦王的影子都没有找到,就先死在乱葬岗上,也太不划算了! 随后,杀声大起,刀光剑影,盖过月光和火光。卫长风被围在当中,眼看插翅难逃。 虽然刚才看似轻松的取胜,但其实卫长风也已经拼尽全力。那是他毕生修为的精华所在,如果不是这两个老者实在太厉害,他也不用这么拼!败敌之后之所以那么平静,倒不是他故作潇洒。而是在借这短暂的机会迅速调匀气息,以应对接下来的残酷战斗。 而敌人显然不会给他这样的机会。还没等他胸中翻腾的气血平息下来,四周的围攻已经接连而至。而且,这一次所有人都吸取了教训,各施绝技,出手绝不容情。 这也就是卫长风,换成另外一个人,恐怕连片刻也坚持不下来。面对着四面八方而来的煞气,他只能提起全部的精神,把这把剑的威力发挥到了极致!千万道光芒护住身体,兵刃撞击的声音和偶尔响起的闷哼交织在一起,鲜血染红了夜色。 即便如此,卫长风却仍然没有倒下。他的那把剑如同绵绵不绝的江水,泼洒的风雨不透。就在这一片乱战当中,和燕公从同一个方向伺机而动的灰衣老者,终于瞅准了绝佳的机会。他手中的长鞭如蟒蛇出洞,一下子就卷住了卫长风的剑!虽然没有伤到对方,但这片刻的凝滞,却已经破开了那片剑芒。 今天在场的都是高手,哪能错过这个难得的机会!几道厉芒瞬息而至,卫长风措手不及,眼看就要受伤。就在这时,从左侧的方向有刀飞起,磅礴的气势如同山峰崩塌,刀剑锋芒遇之则断,坠落荒草丛中,没有一寸能够近得卫长风身体! “长风,我来助你!” 屠刀落下,百战千杀!时隔十余年之后,两个人终于再次联手,共同对敌。 第九十三章 生死之交酒一坛 月色阑珊,凄凄惨惨。当熊熊的大火把整片小树林都吞没的时候,一场激烈的战斗也接近了尾声。 想要获得荣华富贵而千里追踪来的杀手们,绝对没有猜想到他们的下场会如此悲惨。这些人如果每一个单独拎出来,都称得上是高手。力战百八十人没有问题。然而当他们聚集在一起,竟然连面前的两个人都杀不了。前后不到半个时辰的时间,就已经被杀了个落花流水,再也没有与之对战的勇气。 不怪他们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心惊胆战,实在是对手太厉害了。如果说拔剑出鞘的卫长风是一条怒海蛟龙的话,那么挥舞屠刀的虬髯大汉,便是下山的猛虎。小小的乱葬岗,又怎么经得住这龙虎之威呢? 只不过,今夜发生在这里的一场血战,已经永远不可能有外人知道了。乱葬岗足够容纳的下他们的孤魂。从屠夫出现在这里的时候开始,便已经注定了他们的结局。卫长风既然想要铲除后患,他当然会全力帮助他。 燕公是最后一个死去的人。他在临死之前,终于猜到了屠夫许酉的身份。只不过,一切都已经太晚了。如果他预先知道,多年之前名震江湖的那个人就隐居在这附近的话,是绝对不会来白白送死的。至于其他的那些人,包括那几个修为和他差不多的老者,都已经丧生在眼前这两个人的刀剑之下。 “卫长风,你以为这样就能隐瞒消息吗?秦王已经不可能再活着回到咸阳了……你就算今夜把我们全部杀光,也无济于事!而你和卫氏既然选择了与天下人为敌,将来必定不得好死。哈哈哈!” 已经筋脉俱断的燕公眼里满含着怨毒的目光,一边仰天大笑,一边赌咒发誓。只不过,不管他如何仇恨,对方只是平淡的看着他,缓缓收起长剑,对他的威胁视如草芥。 燕公忍受不了这种蔑视。他自知难逃一死,索性横剑一挥,自己抹脖子来了个痛快。他的身体倒在荒草丛中,很快就被蔓延过来的大火吞没了。不久之后,就和其他那些死去的人一样,尽皆烧成了灰烬。 收起长剑的卫长风,微微叹息了一声。他并非嗜杀之人,但这世间的很多事,偏偏就只能依靠杀戮才能解决。虽然心中不愿,却也无能为力。那些身具大智慧者,也许还有别的办法。但他自认所依靠的唯有手中的这把剑而已。 “你的伤不碍事吧?” 卫长风侧头看着赶来帮忙的朋友,问了一句。而屠夫只是挠了挠头,面带笑意的说道:“这几道浅伤算不了什么。却是没想到,这些家伙这么厉害……长风,你也太不把我当朋友了吧!今夜如此凶险,你竟然只身前来。唉!” 听他的语气中略带责备之意,卫长风低头致歉:“兄长,这次是我的不对了。如果不是你及时赶到,我恐怕今夜难以全身而退!” 卫长风看着眼前的大火,他的心情有些复杂。虽然他尽力不想让屠夫掺和到这件事当中,但现在看起来,他已经猜到些什么了。果然,屠夫略微摇了摇头,然后收起笑容,正色的看着他问道。 “刚才那家伙临死之前所说的话是真的吗?” 卫长风直视着他的眼睛,没有丝毫的回避:“不瞒兄长,确实如此!” “这是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我这样做,当然有我自己的理由。” “什么理由,我想要知道。” “兄长……。” “长风,你要记住。红颜祸水,自古皆然!如果你因此而迷惑的话,大可不必。将来身败名裂,悔之晚矣!” 屠夫许酉此刻的目光异常明亮,好像如同一把雪亮的刀锋,直刺卫长风的心底深处。这个年轻人在他心中位置很重要,他绝对不希望他有任何的闪失。 卫长风有些赫然。他不愿意承认是因为赢子玉的容貌而使他改变了初衷。但那张明媚的脸庞,却总是在他眼前浮现。面对强敌,他义无反顾的挺身而战,所作所为归根结底也只是为了让她免受惊扰而已。 别人也许看不透他最隐秘的内心深处。但许酉却连想都不用想,一言断定。他没有办法在他的面前否定,只能默然的低下头,想要选择最合适的说辞。然而,只是这略微的迟疑,外粗内细的屠夫,却早已经明白了一切。他用宽厚的手掌拍了拍卫长风的肩膀,又缓和下语气说道。 “大秦王朝气数已尽,这是就连许多山野之民都已经明白的事实。你何苦想去强行改变什么呢?逆天而行,必遭灾祸。这个道理,我相信你比我还明白。就算你和她之间产生了什么情意,也注定不会有什么好结果……其实刚才那家伙有一句话并没有说错。将与天下为敌,你真的想好了吗?” 卫长风蓦然抬头,这么尖锐的话,也只有屠夫会对他说了。他略微沉默了半响,然后才回答道。 “现在说这些还为时过早。我只是答应了她一个条件而已……等到半年期限已到,一切另当别论。” “但愿你内心是真的那么想。长风,天下大乱已经不可避免,形势只能会越来越糟糕。大秦王朝的天下将来到底会落在谁的手中,没有任何人能够知道。你要好自为之啊!” 屠夫说完该自己叮嘱的话,他便不会再因此而去多啰嗦。卫长风行事素来决绝,他相信他在关键时刻一定会做出正确的取舍。今夜之战,实在是酣畅淋漓。他已经好久没有这么痛快的战斗过了。尤其是和卫长风联手,共同对抗强敌。更是对他心境的提升具有很大的帮助。因此,他话锋一转,看着自己手中的刀,得意的说道。 “长风,没想到这把刀埋藏了好几年,锋芒一点儿都没有减弱。今夜之战,颇有所得啊!” 卫长风也收起其他的心思。他重新爽朗的笑了起来:“兄长的刀,威风更胜当年!今夜多亏兄长前来解围。过些时候,我一定弄一坛世间最好的酒来酬谢!呵呵!” 他们两个人之间都是生死的交情。本来不必说这个谢字。但卫长风最了解屠夫的所好。他说完这句话,果然对方的眼睛亮了起来,急切的一把抓住他的胳膊。 “世间最好的酒……那是什么酒?好兄弟,你可不要骗我啊!” “我怎么能骗兄长呢?我说的这种烈酒,你一定没有喝过!等你品尝了之后,便会感觉世间再也没有其他的酒可喝了。哈哈哈!” 屠夫不由自主的舔了舔嘴唇。卫长风可从来不是一个信口开河的人。他既然承诺过的事,就一定会办到。遂急不可耐的满脸堆下笑来,央求道。 “好兄弟,嘿嘿嘿!你是素来知道我的。既然你有这样的好酒,何必等到以后呢?今夜就给我品尝一下如何?” 看到他的急迫样子,卫长风呆愕的喃喃道:“今夜恐怕喝不到了……那酒还没造出来呢。” 屠夫的脸色一下子就垮了下来。他哭丧着苦笑道:“长风,你什么时候也学会这一套了?这么消遣兄长,于心何忍呐?” 卫长风拍了拍他的手背,安慰道:“我是那样的人吗?兄长尽管放心,最迟不过两三天,一定让你喝上世间最好的酒!” 屠夫脸上神色重新振奋起来。他也不去问卫长风到底会用什么办法让他喝上好酒。只要得到这样的保证,他就放心了。 两个人各自拿好刀剑,简单清理了一下身上的伤。然后意气风发的开始往回走,依然如同十余年前,还是那般的慷慨模样。在他们身后,大火把那片树林全部烧了起来。料想天明之前,那里面的打斗痕迹和所有的尸体都将会化成灰烬了。 不久之后,东方开始出现鱼肚白。站在许家集路口的屠夫停下脚步,他郑重其事的对卫长风最后叮嘱了一句。 “今天夜里发生的事,一点儿都不要再提起……明白了吗?” 卫长风点了点头。他在心中暗自叹息,许酉还叮嘱自己不要陷入儿女私情。可他又何能避免这世俗的七情六欲呢?看来那个干干净净的布衣女子被他保护的很好。两个人刚刚回过头来,迎面已经有一个少年的身影急匆匆的迎了上来。满身披着晨露的鸣生,在这儿守候了半夜,早已经等得心急如焚了。 “不用担心,一切顺利。走吧,我们回家。” 屠夫领着少年的手和卫长风并肩而行。熟悉的院落就在眼前,推开木柴门,这里面才是安放他心灵的另一个世界。只有能够有资格成为他朋友的人,才可以住在这里,不管他们想住多久,都可以。 那一夜发生在乱葬岗的事,安稳熟睡的三个女子,果然没有一个人知道。当她们睁开眼睛的时候,天边的霞光已经铺满了这个院落。简单梳洗完毕的赢子玉兴冲冲的跑出来,便看到了正在台阶上盘膝而坐的卫长风。她并没有注意到他已经掩盖起来的伤痕,只是有些兴奋的问道。 “我们在这里要住多久啊?” “大概十来天吧……不过,有一件事还需要麻烦你呢。不知道你会不会答应?” 卫长风有些为难的揉着额头,讪讪笑着。昨夜一时兴起答应下的事,想要兑现诺言,却不得不求助于赢子玉呢! 第九十四章 来日方长各悲欢 黑夜过去后,阳光甚好。秋天的风带着微凉的惬意,吹过桂花树,带来阵阵清淡的香气。后面的小院子里,卫长风有些吃惊的看着赢子玉,他越来越看不透这少女身上隐藏的神秘之处了。 一坛普普通通的山野村酿,到底是怎么变成泛着桂花香味的美酒的呢?他瞪大了眼睛也没有看明白。而闻着香味儿而来的屠夫,则早已经满脸惊喜的捧过来,看着手中黑色陶瓷大碗里的满满一碗,他先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闭上眼睛,满脸神色陶醉。 “这酒……和你在秋风客栈中弄出来的那种有些不同啊。却不知道滋味到底怎么样?” 卫长风仔细端详着那酒的颜色,有些疑惑的问了一句。而在少年协助下终于大功告成的赢子玉,却只是轻松的拍了拍手,声音欢快的说道。 “问那么多干什么啊?自己尝尝看不就知道了嘛!” 还没等到卫长风再说什么呢,却只听到旁边的屠夫早已经在兴高采烈地大声赞叹起来:“好酒!好酒啊……真是好酒!” 一大碗烈酒被他一口喝干,立刻就感觉到那种醇厚的味道从胸腹直冲鼻端,其中更夹杂着浓郁的桂花香味儿。却是从来没有过的滋味! 卫长风也毫不迟疑,端起碗来就喝了一大口。他挑起大拇指,对在一旁等着他夸赞的赢子玉啧啧连声。而得到他的肯定后,那少女嘴角笑的简直比吃了蜜还甜。她拍着手笑道。 “我没有食言吧?既然答应你的事都已经做到了。那么你的承诺,将来也一定要兑现哦!” “那是自然,放心吧!” 听到他们两个人的对答,屠夫侧过头来,有些疑惑的问道:“你又答应下来什么条件?” 卫长风脸上有些为难的笑了笑,他缓缓摇头,却不肯明说,只以其他话敷衍过去了。那是他答应赢子玉的一个少女小心思,自然不能随便说给别人听。就算是许酉也不行。 屠夫嘴角勾起微笑,不再追问。他外表粗豪,内心细腻。自然明白卫长风所为何来。尤其是在他认识了漂女辛之后,对这些儿女情怀了解的更深。人同此心,更不会去责怪卫长风。 只不过,当他静下心来,细细的品味掌中的美酒时,看向赢子玉的目光就格外不同了。如果不是卫长风亲口承认,他说什么也绝不会相信,眼前这个明媚无瑕的少女,就是大秦王朝的那一位新王!这简直也太匪夷所思了吧。更何况,她还是如此与众不同。如果她不是秦王身份的话,那么他会举双手双脚赞同卫长风和她发生点儿什么。可是,一个眼看要走向末世王朝的王,如果和他的兄弟纠缠在一起,将来恐怕是祸非福啊! 而此时此刻的赢子玉,却没有察觉到屠夫的情绪变化。她爱屋及乌,对于卫长风的朋友也极其友好。即便对方只是屠夫的身份,她也一视同仁,平等对待。 昨天听卫长风吞吞吐吐的对她提出请求,还以为是多么难以办到的事呢。却没想到,他说是想请他的朋友喝一坛好酒。就像是在秋风客栈喝过的那种酒!而这种在卫长风眼中称得上是非常难的事情,对于赢子玉来说,却算不得什么天大的事。而且,卫长风竟然主动求她办事,让她立刻就心花怒放了。 在这种兴奋的情绪支配下,缺少酿酒的原材料又算得了什么呢?她自然会用巧妙的手段,来酿造出一种独特的美酒。于是,赢子玉十分干脆的答应下来后,只提出了一个小小的条件。那就是需要少年鸣生帮忙打下手。而听说她要在那间小酒坊中酿酒,不仅鸣生连连点头屁颠屁颠的跟在后面。就连虞芷薇和漂女辛也满脸惊奇的不离左右,成为了她的助手。 变身成酿酒师的赢子玉,立刻开始大展身手。她指挥着这三个助手,准备好了一切必须之物。然后特意叮嘱鸣生爬到那棵桂树上去,采摘最新鲜的桂花来用。 鸣生手脚麻利的爬到树上,很快就摘得了一大筐最新鲜的桂花。小酒坊里立刻就充满了浓郁的桂花香气。几个人都好奇的看着赢子玉,在她指挥下各负其责。不久之后,几坛普通的村酿,就变成了最纯正的桂花酒。 “子玉妹妹,你这种酿酒的手段是从哪里学来的?” 虞芷薇在赢子玉的怂恿下,终于禁不住诱惑,她喝了一小口,立刻就眼中放出光彩。即便她从前很少饮酒,却也能马上判断出这酒的好坏。毫无疑问,经过赢子玉之手的普通村酿,竟然变成了世间少有的琼浆玉液! “这是从我家乡学来的酿酒方法。并没有流传在世间。其实也很简单,算不得什么稀奇。” 赢子玉忍住心中的得意,尽量用平淡的语气解释。其实,她早就看到所有人的惊奇之色。而这正是她想要的结果。只要做,便做最好!不管是在从前还是以后,这一点儿从未改变。 而就在那一天,他们都喝醉了。几坛新鲜的桂花酒,承载着最值得回忆的相聚时刻。在今后的许多年里,不管他们这几个人的人生轨迹各自是怎样翻天覆地的不同,也许,满载桂花酒香的这短短十几天时间,便是他们非常珍贵的共同时光了。 醉眼朦胧之中,屠夫把手中酒坛再次递给卫长风,他似乎漫不经心的看了那边一眼,说道:“刚才,我看到子玉姑娘用一块方方正正的东西在研磨桂花瓣呢……那是什么?” 卫长风把酒坛里的酒喝完,顺手扔到一边。他仰面躺在青石板上,看着天边染红的最后霞光。慢悠悠的回答道:“能是什么呢?你不是已经猜到了吗!” “我可不知道,这怎么能乱猜呢?” “你说不知道,就证明你已经知道了!呵呵!” “难道真的是……?!” “不错!就是那块石头。” “石头?真是好大的口气啊!” “这个,不是我说的。是她自己说的,就是一块石头罢了。而且用处很多,可以用来当坫板,可以用来砸核桃,还可以用来当枕头……呵呵!” 屠夫许酉的眼睛瞪得像铜铃般大。半晌之后,他咽下堵在喉咙里的一口烈酒。竖起大拇指,由衷的赞叹了一句:“厉害!你们两个……真厉害啊!” 这样惊世骇俗的行为,他不赞叹都不行。那个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把江山都背在身上的女子,竟然这么视若儿戏。传国玉玺当作物件儿使用!真不知道是该佩服其超然物外,还是该可怜她的不知世态险恶呢? 卫长风苦笑着对他摇了摇头。然后转过目光,看向那个在秋日阳光下活泼开朗的少女。他不由自主想起她在他面前流露过的那些悲观情绪。为什么她就那么肯定,将来一定有一个悲惨的结局在等候她呢?这个疑惑一直存在他的心底,就如同他能透过那纯真的笑容,深深地了解她内心的悲伤恐惧一般。这世间如果真的有一人能够保她周全,自己能够不负所托吗? “再来一坛,一醉解千愁!” 卫长风把剑插在台阶上,慷慨而饮。许酉什么话也没有再问,果然陪他又喝完了一坛桂花酒。然后,两个人就都醉倒了。 那是一年中月亮最圆的时候。他的剑和他的刀,并排插在面前。月亮的余晖,反射出刀剑曾经的荣耀。旁边的少年在安静的守候。他的眼睛里,更是有着无比虔诚的光芒。 而就在这同样的夜晚,正式从淮阴县城走进军营的韩信,也在月光下擦着他的长剑。他自然没有什么好酒喝,从河边打来的水盛在陶瓷罐子里,他喝了几口之后,便用这些水来洗剑了。 其实,他的这把剑,到现在为止,还并没有真正的杀过人。自春秋战国时代开始,士人的剑,从来都不是用来杀人的。这是他们身份的象征,一种区别于普通人的高贵标志。 这把剑,已经跟了韩信许多年。仔细想想,好像并没有给他带来什么值得夸耀的事。恰恰相反,它见证了他的耻辱。他从前的时候经常擦拭这把长剑,但却从来没有像今夜这样细心过。一坛清水,洗的干干净净,当他用棉布擦干水渍,剑在月光下泛着冷冽的光芒。就如同他心底的独白一样,使他格外清醒。 “剑啊剑……你曾经见证过我所受的耻辱。如果有一天,让你替我去报仇,你能够担得起这个使命吗?但愿你不要辜负我呢!” 韩信曲指一弹,剑刃在月光下发出清脆的鸣音。他用力挥舞了几下,却终究又退回原地,坐在地上喃喃自语道:“恐怕不行啊!洗刷耻辱容易,但想要施展胸中之志,这一把剑又怎么能够呢?十把剑,千把剑,万把剑……十万把剑!方得趁意也!” 外面有脚步声响,执守的军士跑进来,打断了他的沉思默想,也暂时打断了他的慷慨筹划。 “韩参赞,将军让你去大营集合,有事相商!” “好!我立刻就去。” 韩信站起身来,穿戴整齐,提剑而去。他的戎马生涯才刚刚开始,前途无量。 第九十五章 风云汇聚 人世间,风云变幻,胜败无凭。谁也想不到,在这一年的秋天,淮水两岸的战争局势忽然就发生了巨大的变化。 对于这些起兵叛乱的人来说,今年似乎不是一个好兆头。随着吴广、陈胜相继被诛杀,大秦军队重新取得了战场控制权。不仅一些小股叛军相继被屠灭,就连几支主要的叛军力量,也是连连败退,不得不收缩起来,以保存实力。 谁都明白,只要参加过叛乱的人,就绝对没有回头路可走。成王败寇!如果不能取得胜利,那么等待他们所有人的下场,就只能是被屠门灭户,株连九族,死无葬身之地。 因为形势紧迫,绝不甘心于坐以待毙的叛军诸侯,开始寻求新的方法来对抗秦军。而在不久之前,他们已经达成共识,想要组建起来一个天下叛军的联盟,进一步扩大力量。似乎也只有如此,才能死中求活,避免被全部歼灭的命运了。 而在这些叛军当中,实力最强大的无疑就是以楚国人为骨干组建起来的楚军了。项梁带领着这支军队,以强悍无比的战斗力和数次打败秦军的经历,已经隐然成为天下叛军的领袖人物。如果没有什么意外的话,在不久之后举行的义军联盟中,他肯定会成为名副其实的主持者。 然而,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谁又能够料想得到,这位威名远震的叛军将军,会在一次寻常的军事行动中殒身丧命,魂归九泉呢!? 当项梁身死的消息在淮水北岸的大地上传开之后,立刻引发了很大的震动。分布在这里的几支叛军,士气严重受挫。双方的力量此消彼长,大秦军队气势更盛。 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叛军的首领们终于意识到了形势的严峻。如果继续这样下去,不要说是发展力量,进而灭掉压在他们头顶的这个庞大王朝了。就是各自的生存,也到了极其危险的边缘。 而与叛军的沮丧恰恰相反。自潼关往东一直到淮水北岸的秦国军队,则重新振作起来。他们在大将军章邯的统一指挥调度下,开始从不同的方向逐渐收拢,把叛军的势力一步一步地压缩到一个有限的范围内。他们的战略目的非常明确,就算是普通人也看得很清楚。秦军这是要集中全部力量,把叛乱者的主要势力扼杀在淮水北岸这块地方,一劳永逸的解决掉后患啊! 如果说秦军的这个庞大目标在从前还只是痴心妄想的话,那么,到了现在谁也不敢否认,他们已经具有了这样的实力。这并非是说秦军的军事力量又得到了大大的加强,而是因为叛军接连损失严重,实力已经大不如前了。 在这样的情况下,会盟天下叛军,重新凝聚力量以对抗秦军,便成为了势在必行,一刻也耽搁不得的大事。 其实,叛军当中并不缺乏眼光长远的人。当初陈胜死后,就已经有人开始谋划这件事了。而这其中的代表人物,就是项梁手下的谋主范增和将军陈婴。 毫无疑问,已经白发苍髯的范增在这个年龄加入叛军,绝对称得上是个好战分子。没有人知道他心中到底想要达到一个怎样的目的。但所有人都不敢轻视于他。因为在从前的许多次战争中,正是因为有他的出谋划策,才使得楚军屡战屡胜,成为天下叛军当中最强的一支军队。 当陈胜死后,包括项梁在内的叛军首领们都陷入彷徨的时候,正是这位范老夫子首先提出整合叛军力量,共同对敌的大策略。而他为项梁选定的一条最简捷途径便是拥立一位王者,以使天下叛军听令。 人无头不走,蛇无首不行!吴广、陈胜相继殒命,在别人看来也许是叛军的巨大损失。但在范增的眼中,这却是一个千载难逢的良机!就在不久之前,他还曾经劝过项梁。那是一个风雨之后的黄昏,正在为未来而焦灼不安的项梁,听到了让他茅塞顿开的这一席话。 “陈胜那家伙,空有远大的志向,却没有实际的能力。他的败亡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而已。当初秦灭六国,楚国最不该亡,抵抗的也最激烈。而秦国人对楚国的残酷,让楚人永远不可能真正的驯服。尤其是楚王为了顾全大义,入秦求和。而最终死在了秦国,不得还乡。楚国父老一直感念于心,不能忘却。正因如此,才有了那句流传世间的谶语。所谓楚虽三户,亡秦必楚!表达的正是楚国人对于秦人的仇恨,以及他们誓死也不屈服的决心……如果将军有意,不妨扶助楚王室后裔之人为王,如此则顺应民心,事半功倍,大事可成也!” 项梁立刻就接受了他的建议。并且很快就寻找到了楚王室的后裔,就在军中把他尊立为王。而这个流落民间落魄潦倒的少年,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有朝一日会有狗屎运从天而降,落到他的头上。也就是从那天开始,被尊称为楚怀王的他,成为一个被好吃好喝供应着的傀儡人物。如果项梁没有半途而死的话,毫无疑问,他一定会好好利用起手中的这个筹码,来组织起更加强大的力量。 但很可惜,他就这样死了。争霸天下的大业刚刚展开,他却已经失去了参加逐鹿的资格。一个死去的人,很快就会被人遗忘。不管他在这其中曾经起过多么大的作用,也毫无区别的都会化为腐朽。陈胜、吴广如此,他项梁自然也不会例外。 也许,他们之间唯一不同的地方,在于陈胜、吴广死后便烟消云散,没有再留下任何值得夸耀的痕迹。而项梁却留下了一支强大的军队,以及他所创立起来的一个构架。而且,更重要的是他后继有人。他的继承者将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把他所开始的反叛大业发展到一个无与伦比的规模! 而这样一个辉煌的未来,刚刚死去的项梁是没有办法看到了。不仅是他,许许多多参加反叛的人,都注定没有办法等到那一天的到来。因为,有更加惨烈的数十次大战,还在漫漫征途上等待着他们。为之战斗而死去者,将数以万千。死去的人,腐朽于草木之间。而只有那些最优秀者才能活下去。风云呼啸,争霸天下! 项梁的死,虽然暂时中断了天下叛军的联合之路,但这个时间并不会太长。因为秦国军队的强势逼迫,让感觉到生存危机的诸侯叛军,加速了联合作战的步伐。也许,他们现在唯一欠缺的只是一个强有力的人物领导而已。 而就在这个时间段之内。也许是为了扩大自己的影响力,也许是预感到来日生死莫测,想要在临死之前过一把瘾……反正是出于各种各样的原因吧!天下的各路叛军首领,开始陆续称王。就在短短的不到半个月时间之内,大小称王者已经有十几个之多了。他们的力量强弱不一,有的坐拥数万之众,横跨好几个州县。而有的则是麾下不过数千褴褛之徒,也不管三七二十一就自封了草头王。至于那些在这段时间内被大秦军队陆续消灭的家伙,就只能自怨倒霉了。临死之前也没有混上个草头王的称号,难免让他们的追随者愤愤不平。 当然,在这些趁势而起的诸多称王者中,真正能够成就大事的人物,也不乏其人。这其中就包括出身于六国遗族的后裔们,以及原先的贵族后人。比如齐国的田氏,赵国的赵氏,魏国王室公子,韩国公子……等等。他们这些人,大多都和楚怀王的来历差不多。都是被叛军以各种各样理由拥立起来,企图借助于他们的名头而行事方便的。 不管成就了多少草头王,其实大家心里都很清楚,想要在与大秦军队的较量中存活下来,最终依靠的还是绝对的实力。至于到底谁家的王者称号名副其实,谁家是在滥竽充数,所有人也都看得很明白。当那些弱小的叛军都被逐渐消灭,只剩下这些实力较强的各路诸侯时,他们如果还硬撑的话,那只能是自寻死路了。 因此,当不久之前项梁发出联合天下叛军的号召后,几乎得到了每一家称王诸侯叛军的积极响应。有的甚至已经提前派出使者,来到了淮水北岸的楚军中,想要探听个详细。 而刚刚被戴上王冠不久的楚怀王,自然就成了名义上的主持大局者。这个被狗屎运砸到头上的少年,一脸懵懂的看着来自天下叛军诸侯的使者,简直是要多慌恐就有多慌恐了。 从朝不保夕食不果腹的流浪儿,一夜之间变成了衣食无忧的王者。楚怀王也仅仅只是想着享受几天好日子而已。却没想到,竟然还要应付这么重大的事。这让他坐在上面简直连手脚都没处放了。 好在,有聚集在他身边的几个楚国贵族遗老,替他出谋划策,总算是不至于丢了面子。然而,现在一个最紧迫的问题摆在了眼前。项梁死后,楚军到底还有没有能力保证他的地位呢? 第九十六章 错综复杂 不管是出身贫贱还是高贵,没有人会甘心于自己注定的命运。就连服苦役的陈胜都能够从内心发出对王侯富贵的渴望,更何况是曾经出身于楚国王室的少年呢?无论是为了摆脱自己的命运,还是为了心中逐渐萌发出的野心,楚王怀心在不动声色之间,已经开始谋划自己的未来了。 如果放眼四顾的话,现在的情况变得有些复杂。淮水北岸的大片地区内,一直到原先的燕赵故地,叛军与秦军互相参差,战争不断。直属于楚军的虽然只有几万人马,但实际上,归附在他们名下接受指挥的其他叛军也已经有好几支了。 所谓识时务者为俊杰。眼看大秦王朝气数已尽,想要趁势而起者不计其数。但只有最聪明的人,才懂得在这个纷乱复杂的局势中先保护好自己的安全,然后才会去向着更远的目标前进。 就如同现在非常受楚怀王信任的上柱国陈婴,就是这样非常识时务的人。楚怀王别看年纪轻轻,可是身边那几个来自楚国的老家伙,却都是老谋深算之辈。他们为了辅助怀王上位,在将来真正成为一位王者。早就为他物色好了一批既能干又值得信任的人。其中就包括陈婴、宋义、吕臣等这些文武双全的人物。 至于项氏诸人,这些楚国老臣在心底一直非常忌惮。只不过碍于他们的厉害,从来不敢表现出来而已。但在暗地里,他们可没少在楚怀王的耳朵边说项氏叔侄的坏话。久而久之,楚怀王也自然对亲自把他扶上王位的项梁怀有了一种很复杂的情绪。 而在这些老家伙的暗中布局下,身具才干的陈婴和宋义,便成为了他们最值得倚靠的对象。而这两个人也不负所托,早已经暗中表达了对楚怀王的忠心。对于他们这些人来说,楚怀王名正言顺,才是将来对抗大秦王朝的希望所在。项氏叔侄不过是和他们同样的臣子。无论从哪一方面来说,都不必事事听从他们的意志。 在这几个楚国老臣看来,他们替怀王选择的这几个人物,已经足以帮助他成就大事了。尤其是宋义这个人,更是很有眼光。而他最近做过令人吃惊的一件事,便是劝阻项梁不要随便去渡河抢粮,否则很可能会遇到危险。但很可惜,骄傲的项梁不屑一顾,并没有听从他的劝告。 当时还有人嘲笑他的懦弱,而现在看起来,他的担心并非毫无理由。当项梁身死的消息传回来之后,楚怀王和几个老臣看向他的目光便格外不同了。他们立刻就断定,这个人一定有大将之才,可当重任。 而与宋义不同,另一个受他们器重的人陈婴,便胜在做事稳妥了。而这一点,对于现在的楚怀王来说尤其重要。 被任命为上柱国的陈婴,已经不算年轻了。想当初,他原是东阳县令手下的长史。虽然只是一个小官吏,日子过得倒也四平八稳。然而,却没想到,一夜之间,聚众而起的叛贼们攻进县衙,杀了县令,并且强迫把他推出来,想要利用他的威望来领导支持叛军。 眼见形势已经无法挽回,陈婴迫不得已,不得不答应了这些叛乱者的要求。毕竟,除去这些包括乡邻等人在内的叛乱者强烈请求之外,他更是敏锐的察觉到了天下大势的变化。于是,他果断的下了决定。而从他站在叛军旗下的那一刻起,便已经再也不可能回头了。 不过,看着手下这些衣衫褴褛的家伙。几乎是被绑架上战车的陈婴苦笑着摇了摇头。他实在是没有信心,领着这样的一支队伍能够打胜仗?至于到底能够走多远,那就更加只有鬼知道了! 不过,事已至此,他也无法可想。上了贼船再想下来是不可能的。陈婴也是个狠人。一咬牙,一跺脚,硬生生的领着这群乌合之众,就在东阳县附近打下了一块地盘儿。 很快,他的队伍就发展到了将近万余人,并且占据了两县之地。这样一来,不仅手下们意气风发,就连陈婴自己的内心也有些膨胀起来。原来造反这么容易啊!从前真是过于小心了。 人一膨胀就容易骄傲自大。部下们立刻怂恿他,赶快称王吧!将军如果戴上了王冠,大家也都可以各自弄个名号当当。什么大将军、丞相之类的都是轻而易举的事。陈婴这个平庸多年的中年汉子一听就热血沸腾了!封侯称王可是每一个男人的梦想,他也不能例外。 然而,就在他要紧锣密鼓的准备这件大事的时候,却被一盆凉水扑灭了。听回到家的儿子说要自称为草头王,陈老太太一拐杖就敲到了他的头上!厉声呵斥道。 “你这家伙!自己能吃几碗干饭,自己不知道吗?还想称王!自从我进入你们陈家这么多年以来,就没有见过有一个富贵命的!你如果想要被抄家灭族,连累全家都死无葬身之地的话,那就去吧!” 陈婴被骂了个狗血淋头,也终于有些清醒过来。这位老母教育他成人,有时候比他还要眼光高远。他连忙跪在地上,甘愿领受惩罚。陈母看着他战战兢兢的后悔样子,就有些气不打一处来。又当头敲了一拐杖,恨其不争的说道。 “逆子!你现在后悔了,有什么用?当初参加叛乱的时候,为什么不先来家商议商议呢?如此鲁莽行事,难道就没有想过后果吗?事到如今,既然已经走上这条路了。就不要再后悔。” 听到母亲的语气缓和下来。陈婴连忙站起身来,一边端茶倒水,一边请教接下来自己到底该怎么做才是最好的选择。陈母不愧是大家族出来的,马上就给自己的儿子指出了一条明路。 “痴儿,既然已经做出了选择,就不必再后悔,更不可前怕狼后怕虎的。不过,现在就急吼吼地称王,被大秦王朝当成目标,取死之道也!如果你真的不能割舍这些部下的话,倒不如带领他们去投奔更加强大的势力。这样一来,如果将来叛军真的能够成就大事,按照你的能力,少不了封侯富贵。而一旦失利,大事不妙的情况下,你也可以更加容易地脱身而走,不会被当成罪魁祸首来对待啊……!” 陈婴连连点头称是。不久之后,他便带领着手下的所有人马,西渡淮水,投奔到了项梁军中。而且,因为他自身的能力出众,再加上所带来的人马已经算是较大的一股力量。所以他在军中的地位很超然。就连项梁也对他颇有几份尊重。可以说是楚怀王面前很重要的依靠了。 因此,项梁一旦身死,宋义和陈婴立刻就成为了楚怀王的左膀右臂。那几个楚国老臣和他们两个人一起,在楚王的临时宫殿里连夜商议,试图想出一个稳妥的方案,来迅速取代项梁死去之后留下的权力空白。 不得不说,天下叛军虽然人数众多,但真正能够有能力独当一面,或者说是独自抵抗大秦军队的人,还是少之又少。现在实力较强的几支军队,虽然与楚军差不多,但在大秦军队的步步逼迫下,他们本身都自顾不暇,就更不用说来援助他们了。 经过彻夜商议之后,宋义和陈婴联合几个楚国老臣,一起对楚怀王提出了一个建议。即他们应该立刻撤出临时所在的盱胎,退避到彭城那边去。也许只有这样,才是最安全的选择。 只要不是傻子,便都明白项梁和手下五千军队的消亡,对于楚军士气已经造成了严重的打击。而在这种情况下,如果虎视眈眈已久的秦军不趁机来攻,那才是见鬼了呢! 以秦军主将章邯的军事眼光,他是绝对不会放过这次机会的。根据楚军斥候最新探听来的消息可以知道,淮水两岸的大秦军队已经开始了调动。黑云密布,铁甲重重。虽然没有人知道秦军下一步的具体进攻方向,但毫无疑问,淮水北岸的楚军,一定就是他们的主要目标! 如果一个应对不慎,包括他们这些人在内的两、三万楚军,就将会落到一个灰飞烟灭,万劫不复的下场! “大王,为了复国大业,请你赶快发布命令吧!如果再晚些,就可能来不及了。” 几个精神疲惫的楚国老臣,总算取得了统一意见后,他们立刻叫醒了那个昏昏欲睡的少年。把商议的结果简单对他说了几句,然后,就催促他立刻以王的名义发布这第一道单独的诏令。 听清楚了眼前这些人的意图之后,楚怀王并没有任何不同的意见,他现在就算心里有自己的主见,也不会轻易的表露。在羽翼还未曾丰满之前,如果稍微展露锋芒,必死无疑!这一点儿自知之明,他还是有的。 其实,这些人商议了一整夜的结果,无非就是两件大事。第一就是立刻迁移临时王宫所在地。这个简单,说好听点儿是战略转移,说难听点儿就是见势不妙,溜之大吉罢了。 而第二点,才是最重要的。那便是如何分化楚军的军事指挥权,最终控制在他们这些人的手中! 第九十七章 潜龙在渊人不识 大秦军队之所以把淮水以北至大河以南的这片区域作为重点的战略目标,并集结了大部分的军队,来攻略这里,正是因为叛军的主要力量都在这片区域之内。而且,这里平原辽阔,山河表里,正是鏖兵大战的最合适地方。 俗话说,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更何况是大秦帝国这样一个庞大的王朝呢!即便已经经过了数年的朝中混乱,但曾经善战的大秦军队还依然存在。只不过,有些可惜。这些军队大多数都驻守在北疆的长城内外,以防备匈奴。还有一部分驻扎在岭南,震慑西南方向的那些蛮族。因此,当天下开始陆续发生叛乱的时候,大秦帝国除了动用少数的精锐军队来参加平叛之外,主要依靠的还是以动员起来的骊山囚徒所组成的军队,所以才显得进展缓慢。这不能不说是一个严重的失策。 其实,也曾经有大臣提议过,把驻守北方的长城军团或者是岭南军团都调动回来,全力以赴扑灭叛军。然而,这个提议被迅速否定了。以太傅吉华为首的朝堂重臣们,搬出了祖龙皇帝的遗训,便再也没有人敢自作主张了。 祖龙皇帝的胸襟,不仅仅在于横扫六合,一统天下这样的丰功伟绩。与这些功绩相比,他最令人佩服的地方其实在于抵御外族的决心。不管被灭国的六国遗族们对他多么恨之入骨,但只要提起这一点来,所有人也不得不心悦诚服的赞叹几句。 “祖龙之威,死而不灭。匈奴和蛮族人至今退避三舍,不敢轻易跨界一步。中原人免受其荼毒,正是祖龙皇帝留下的福泽所在也!” 然而,辽阔的帝国疆域太大了!内忧外患似乎永远都没有停止的时候。祖龙皇帝还在的时候,可以凭借自己的无上威严盖压四海,震慑八方。等到他忽然驾崩,内部和外部的敌人便都蠢蠢欲动起来。尤其是再加上二世皇帝的昏庸和赵高的荼毒,更是加速了整个天下混乱的过程。而就在这几年以来,北方的匈奴人也重新不安分起来。他们的游骑小队已经开始试探性的出现在长城之外,虽然还没有大部骑兵的出现,但种种迹象也足以表明,得知中原王朝重新出现衰败迹象的匈奴人,已经按耐不住他们铁蹄南下的野心了。 驻守长城的秦军,始终铭记着祖龙皇帝当初亲自所下的命令。他们的使命,终其一生都是为了抵御北方的敌人而战。只要没有皇帝的亲自命令,他们将始终驻守在长城之上,用自己的血肉之躯牢牢挡住北方射来的冷箭。 崇山峻岭之间的叶子青了又黄,黄了又落。皑皑白雪化成涓涓溪流,朔风凛冽,一次次吹来北方的杀伐气息。一代人逐渐衰老死去,又一代人重新披上戎装……不管身后的天下大势如何变化,他们始终站在这绵延万里的城墙上,忠诚的守护着身后的土地。 祖龙皇帝死去后,他们没有再得到任何命令。现在,二世皇帝也死了。他们仍然没有得到命令。站在长城高处的白发将军,曾经数次遥望身后的山河,烽烟四起,乱象横生……他们好像已经被人遗忘。只能一次次的擦亮手中的刀锋,继续履行自己的戍卫职责。 而驻守在大秦帝国西南边陲方向的另外一支精锐军队,也面临着同样的局面。只要没有得到皇帝的亲自命令,便只能继续防守,而不能后退半步。没有任何人可以知道,大秦王朝的新王什么时候会借助于他们的力量。 而事实上,即便是没有这些精锐军队的帮助,如果只从军事方面来说的话,大秦王朝的深厚底蕴也并没有被消耗殆尽。他们在短时间内组织起来的一支包括大量囚徒在内的军队,竟然很快就逼迫的叛军节节败退,以至于现在形成了一个四面包围的局面。这是当初任何人也没有料想到的。 如果现在可以重新选择的话,相信许许多多参加叛乱的人肯定会放下刀剑,重新去过回他们穷苦而平淡的生活。荣华富贵不是普通人所能争取来的,即便是死上一百回,有些人到头来也是贱命一条罢了!但很可惜,现在已经不可能再回头了。 几个叛军大首领的相继惨死,让这些叛乱者不得不相信,想要强行抗争好像已经越来越没有希望了。现在虽然还没有到了树倒猢狲散的地步,但却也已经造成了人心惶惶的局面。在这样的情况下,如果秦军再次展开大规模围剿战争的话,恐怕凶多吉少,没有人能够幸免于难。 存有这样心思的人并不在少数。就连一些叛军首领,也免不了忧心忡忡起来。难得的秋日午后阳光里,正在喝闷酒的刘老三,便是这其中的一个。 刘老三当然只是一个混名,是按照家中排行所叫的。其实他也有自己的大名,叫作刘季。这位相比起来年纪最大的叛军首领,在军中还并算不上多么出类拔萃。按理来说,他家有恒产,不愁吃穿。与那些饥寒交迫的叛乱者大大不同,又怎么会加入到叛军队伍中来呢? 没有人问过他这个问题。这是他内心深处埋藏最深的一个秘密。或者说是一个自认为永远也不可能实现的梦想! 就在那一年同样的一个深秋时分。刚刚当上亭长不久的刘老三,以微末小吏的身份,站在江边维持秩序。许许多多的大小官吏,以及无数的军民人等,都恭恭敬敬的肃立在江水两岸,所有人都以无比虔诚的态度,目送祖龙皇帝的大队楼船从江面上缓缓驰过。 铁灰色的苍穹之下,金甲旌旗遮天蔽日,刀枪剑戟的光芒令飞鸟远遁,游鱼下沉。那种赫赫威武的气势,逼迫的没有人敢轻易抬头去直视。 从小并没有读过书,斗大的字都认识不了一筐箩的刘季,和其他许多人一样,都目瞪口呆的看着眼前的一幕。他只感觉到口干舌燥,热血上头,竟然忍不住发出了一声长叹:“大丈夫就应该这样啊!” 只不过,话已出口,自己听到耳朵里都吓了一跳。他连忙捂住自己的嘴巴,四周张望,发现并没有其他人听见,这才放下心来。 从此之后,那一天看到的一幕便深深地印在他的脑海中,再也难以忘记。其后不久,他又曾经数次应征服徭役,去过咸阳。到了咸阳城之后,简直是大开眼界。那些宽阔纵横的街道,富丽堂皇的建筑,一望无际的宫殿群,川流不息的热闹人群……大街上车来人往,官僚乘车,富人骑马,民众徒步,小贩挑担,车水马龙,热闹非凡。更有一些穿红着绿的秀女妹子,让这个只进过县城的刘老三馋涎欲滴……这一切的一切,对他来说是何等的新奇,又是何等的向往啊!当时他就下定了决心,自己将来也一定要拥有这一切。 等到后来他经历更多,感受也就更加深刻。也许,别人看到的只是社会现实的荣辱毁誉,但他眼中最先看到的却是只有“功利”二字! 但是,即便刘老三心中有着无尽的野望,他也只能在黑夜里想想罢了。大秦王朝的强大,不是他一个小小的亭长所能撬动的。也许,这辈子他只能与结交的一些三教九流之徒混迹在市井之间,虚度岁月,蹉跎到老了。 却谁想得到,风云突变,亲眼看过祖龙皇帝无上威严不过十年之后,就有人首先揭竿而起,对这个强大无匹的王朝发起了挑战。最开始的时候,刘季还是抱着看热闹的态度,来冷眼旁观的。但他越来越吃惊的看到,本来以为铜墙铁壁固若金汤的这个王朝,竟然是如此不堪一击! 在两三年的时间之内,自陈胜、吴广首先起义以来,天下叛乱者风起云涌,不可断绝。而且规模越来越大,几乎成了燎原之势。刘老三心中的火苗噌噌直冒,他终于坐不住了。在与素日里结交的那些朋友商议过后,受到他们的极力怂恿,他终于下定了决心。就利用这后半辈子赌一把吧!赌对了,功成名就。赌错了,那就自怨倒霉,败家灭门,死无葬身之地! 不学无术的刘老三自从起兵之后,发展并不顺利。他貌不惊人,才不出众。实在是没有什么特别的长处,平心而论,只不过是一个混混无赖罢了。这样的人也想要博取富贵,在当时的许多叛军首领看来,不过是痴心妄想罢了。 然而,就是这样一个近似于无赖般的人物,浑身百无是处,但却有一样别的任何英雄豪杰都不具有的长处。那便是善于结交他眼中所认为的人才。也正是凭借着这一点,他才好几次死里逃生,走到了现在的地步,并且好歹具有了一点儿家底儿。 就在不久之前,面对着大秦军队的步步紧逼,他即时听从追随者们的劝告,放弃了原先所占据的地盘,投奔到了项梁军中,这才避免了像其他许多支叛军一样被消灭的命运。 可是,他和部下们刚刚缓过一口气来,还没等想好下一步的打算呢。忽然一个晴天霹雳,项梁死了!接下来要何去何从?可真是借酒消愁愁更愁啊……秋风吹过,鬓边又添了几根白发的刘季长叹一声,看着几个忠心耿耿的心腹部下问道。 “项梁死,军中即将生变……应该怎么办?你们倒是吱一声啊!” 第九十八章 羽翼风生 刘季虽然满脸愁容,但实际上,他的内心深处却并没有像表面上这么慌张。而之所以作借酒消愁样子,却是在很大程度上为了看看这几个跟了他很久的追随者,到底会给他规划出一条怎样的最佳选择途径。 这座破旧的庭院,本来是一个富户家族的产业。因为兵荒马乱,主人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现在这座集镇被叛军占领,深深了解刘季心理的部下们,便给他选择了这里作为临时居住的地方。这位叛军首领喜欢享乐的名声,早已经远近皆知,不算什么新鲜事儿。 虽然这座庭院显得很宽阔,看得出往日的规模非同小可。但因为乱兵的劫掠,早已经失去了曾经的富贵气象。也许唯有庭院中的几块南山青石,在一篷翠竹当中,显得气势峥嵘,坐在这其中,令人心旷神怡,能够更好的理清心中的思绪。 除了刘季之外,在青石上围坐的还有五六人。这些都是他绝对的心腹。与其说是部下,还不如说是多年以来生死与共的真正朋友了。他们一起混过市井,一起喝过花酒,也一起打过架。至于一起下河洗澡,浑水摸鱼这样的事,就更不用说了。 其实,如果细说起来,这几个人都出身平凡,没有一个是高官贵族之后。但正是有了他们的帮助,才使得中年蹉跎一事无成的刘季一点儿一点儿的积累起了现在的资本。 看着刘老三哭丧着一张脸,故意做出一副长声叹息的样子。别人还没有说什么,坐在他右边的两个人却已经互相对视了一眼,不禁心中暗笑。作为和他交往最久的他们,如果还不明白他的这点儿小心思,那就显得太没有智慧了。 而这两个身穿布衣,身上似乎看不出一点儿威严气象的人,实际上却是真正的智者。他们的名字分别叫做萧何与曹参。 这两个人原先的时候关系很好。他们都是沛县府衙中的小吏。其中,萧何是沛县县令的主要助手,辅助县令大人管理着府衙中的大小官吏。可以说是举足轻重的人物。而曹参则是主管刑狱事务,更是非同小可。大秦王朝法律严苛,一不小心就会犯罪被关进监狱。刘季能够结交上府衙的这两个重要人物,自然是得益非浅。 毫无疑问,对于刘季来说,在现阶段这两人对他的帮助最大,也是他最重要的智囊人物。他几乎不管大小事物都与他们两个人商议,自起兵以来,言听计从,对于手中军队的发展起到了不可替代的作用。 而其他在场的那三、四个人,虽然对他也很重要。但比起萧何与曹参所起的作用,就有些差的远了。而这种关系的远近,如果仔细观察的话,从他们现在所坐位置的远近就可以看得出来。 青石板上摆着两坛酒,一锅热气腾腾的煮狗肉。这就算得上是他们的宴席了。大家反正都是不拘小节的人,也对彼此的习性都很了解。在这私下里就不用那些客套。萧何与曹参紧紧挨着刘老三身边坐,他们甚至可以享受到这位叛军首领亲自倒酒的待遇。 而再往后坐的那个小个子,别看其貌不扬,却算得上是他们所有人当中与刘季关系最亲密的人了。这个外表略微显得木讷,话语并不多的人,名字叫做夏侯婴。他并没有其他的大本事,唯一所擅长的就是赶马车。他从前是沛县县令的车夫,自从叛乱杀死县令之后,就变成了刘老三的专用车夫。可以说知道这位叛军首领的一切秘密。 夏侯婴和刘季可以算得上是不打不相识。几年前,刘老三刚刚当上亭长,自然是十分得意。在一次酒席宴上,因为喝多了酒,与县衙的这位马车夫打了起来。市井出身的刘老三打架倒是一把好手,三拳两脚就打伤了夏侯婴。这一下子算是闯了祸了。 那时候他好不容易争取到这个机会,当上了亭长,虽然只是一个不起眼儿的小吏,却也算是有了一个前程。现在如果因为这个伤害罪,被断送掉的话,那对他无疑是一个灾难。为了摆脱困境,刘季去找夏侯婴求情,而对方竟然毫不犹豫就答应了他的请求。两个人迅速订立攻守同盟,想要蒙混过关。然而却没想到,县尉却是个眼里容不得沙子的主。他立刻就查出是夏侯婴做了伪证,来包庇刘季的。为此,这位马车夫被关在狱中长达一年多,并且遭受了数百杖鞭笞。但他始终咬定是自己的责任,使刘季免除了一场官司。 刘老三自然对他感激于心。后来在沛县造反,立刻就把这位够哥们儿的朋友带在身边,当了最贴身的马车夫。也就是从那时候开始,夏侯婴几乎是与他寸步不离,成为了最忠心的部下,并且已经凭借着自己高超的驾驭技术,帮他逃脱了好几次凶险时刻。 而坐在夏侯婴之后的人,则是个面相严肃的汉子。他原先是沛县监狱的小吏,名叫任敖。从前刘老三结交市井流亡之徒,经常犯法。正是因为任敖的通风报信,才使他一次次逃脱危难。包括后来府衙因为捉不到刘季,就把他的妻子吕雉关进了监狱。看守的狱吏对她很不客气,并且还曾经试图非礼。任敖私自放跑了吕雉,并且还怒气冲冲地将狱吏痛打一顿,替刘老三出气。这份恩情,他自然也记在了心里。 刘季在沛县府衙中结交的这四个人,已经看出了他的心机。等到很久之后,他已经显露峥嵘,风云突起的时候,许多人才恍然大悟。他当初还只是一个小小亭长的时候,就已经开始在沛县府衙中编织一张十分有用处的关系网了。 萧何与曹参作为县令的主要助手,熟悉上下一切事宜,可以给刘季带来诸多好处自不必说。就是夏侯婴,当时虽然不过是个车夫,但他除了给县令大人赶马车之外,其他乘坐他马车的人不是沛县的要员,便是上级府衙的来使,夏侯婴利用这一特殊身份,比别人更加了解多天下大势的变化。而他与刘季成为莫逆之交,这些事自然轻易就能到了对方的耳中。他每次经过刘季所在的泗水亭,总会被对方好酒好肉尽情的招待,除了报答他的恩情之外,这位泗水亭长更喜欢从他口中获取大量的政治与社会信息……大秦王朝的种种弊端,以及天下人心的变化。刘季无不了然于胸。而这正是他后来果断起兵叛乱的起源。 除了这四个人之外,有资格坐在这块青石板上一同喝酒吃狗肉的还有两个雄壮的汉子。这两个人一看外表就是市井之徒,而且粗狂豪迈,非寻常人可比。 身材敦实面相显得宽厚的人名叫周勃。而另一个满脸虬髯膀阔腰圆的家伙,则叫作樊哙。他们两个都是沛县人,与刘老三是在街市上认识的同乡。周勃以编制席子、当吹鼓手帮人办红白事为生。而樊哙则是一个地地道道的屠夫。刘季在沛县造反的时候,他们两个都是中坚骨干。尤其是樊哙,在起事的那一夜关键时刻,他拔刀而起,力战城门,成为城外和城内互相响应的最关键人物。 而与他的勇敢相比起来,刘季之所以把他也当做了心腹。甚至在不久之前,他极力怂恿自己的老婆吕雉,让她撮合妹子嫁给了这个屠狗为生的汉子。这其中最主要的原因,竟然是因为经樊哙之手煮出来的狗肉太好吃了! 说起这个理由,似乎有些荒诞。但刘老三这样的人物,能够做出这样的事来似乎也并不让人觉得太奇怪。 在一些人的传说中,混迹于市井之间的刘老三,经常去樊哙的狗肉摊子上混吃狗肉解馋。但他历来都是“赊帐”,从不付钱。实际上就是白吃罢了。樊哙后来实在受不了他的无赖,便一气之下搬了家,把狗肉摊子搬到河对面去卖。 馋涎欲滴的刘季,闻到河对面飘来的香气,简直是无法忍耐。他正在抓耳挠腮的发愁过不去河呢,河里却忽然游来了一只大乌龟,把他驮了过去,又白白的大吃了一顿狗肉。樊哙又气又恼,把这乌龟捉住,一刀砍下头来,然后与狗肉煮到锅中。本来是以此解心头之恨,却没想到,锅里煮出来的狗肉更加鲜美可口,并且从此以后成了他的独家秘方。当然,为了保守秘密,他不得不又让刘老三白吃了好几年的狗肉。 这样的传说,当然没有人知道真假。反正,也不知道是因为狗肉白吃多了,刘老三问心有愧还是怎么的,这俩人的关系连吃带喝,竟然吃到了如此亲密的程度。也算是一桩奇谈了。 “姐夫!你想怎么干就直说好啦。唧唧歪歪的叹什么气呀?只要你划下一条道儿来,我手中的这把刀指哪儿砍哪儿……管他是什么直娘贼呢,干就是了!” 却没想到,几个人当中最先跳起来的竟然是樊哙。他把屠狗的尖刀拔了出来,寒光闪闪,杀气腾腾,满脸都是不可一世的气概! 第九十九章 未雨绸缪 聪明的人,善于抓住各种机会。即便是在危险的时刻,也能够审时度势,迅速做出最有利的选择。 项梁之死,秦军步步紧逼。在其他人看来,形势已经非常危急了。甚至有很多叛军已经做好了逃跑的准备。但在萧何和他的同伴们看来,这反而是一个最好的机会。如果能够利用好了,极有可能会帮助刘季从此摆脱束缚,建立起一支属于自己的绝对力量。 不过,樊哙这家伙的提议自然不可取。只知道打打杀杀又怎么能行呢?关键还是要动脑子啊。现在他们手中的军队在所有的叛军当中也就是处于中等水平。不管是想要与秦军较量还是异军突起,都非常困难。在这种情况下,必须另辟途径,才能开辟出一个新局面。 “樊将军,你就不要在这里火上浇油了。现在还不到用你勇力的时候,你且稍安勿躁,老老实实待在一旁,听我为沛公好好的讲解一番吧!” 萧何朝他摆了摆手,示意他继续去添狗肉。大家已经好几天没有好好坐下来吃一顿了,好不容易有这个机会,当然要大快朵颐。樊哙却有些不耐烦,他正要再说些什么时,身边的周勃拉了拉他,悄声低语道。 “现在形势危急,片刻也耽搁不得。还是先听听大家有什么意见,再说也不迟。” 樊哙虽然看不起萧何这样的文人,和共同并肩冲杀过的周勃却很合得来,听到他这样相劝,他咽下去想要骂人的话,一边把半片狗肉扔到锅里,一边只冷冷的又说了一句。 “等来等去,等的黄花菜都凉了!等到人家都称王称侯,我们却还寄人篱下,真是令人憋气……哼!到那时候看你们还能说什么。” 对于这位莽汉肚子里的怨气,其他几个人自动忽略。都知道他和刘季的关系,平日里什么话都敢说的人,也就是他了。其他人要是敢这么随便,恐怕早就被刘老三横生猜疑了。 “樊哙说话虽然直来直去,但他所说的事也正是我所忧虑的啊!诸位,你们都是和我同生共死过的人,这么久以来,一直不离不弃的跟随。我是非常感激于心的。如果有什么好主意,现在但说无妨。即便行不通,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来!再喝下这口酒,我想听听你们每一个人的意见。” 刘老三举起酒坛,首先咕咚咕咚灌了几口。然后递给身边的萧何,萧何也喝了一小口之后,依次递给其他人。大家喝了一圈儿,最后樊哙把剩下的半坛酒包了圆儿。 首先说话的是萧何。他用手指蘸着酒水,在青石板上画了几个圈儿。然后神色淡然的看着刘季说道。 “主公,看到这些圈儿没有?这就是现在大秦军队的动态。毫无疑问,他们现在士气大振,已经在开始分割包围主要义军的据点了。本来秦军的注意力还只是集中在江北的赵地,以及东郡的齐地。赵氏遗族和田氏前段时间势力大涨,各自接连占据了好几个郡县,手中的军队加起来也有十多万了。在陈胜、吴广被消灭之后,这两块地方已经成为了秦军的心腹大患,必欲除之而后快!” 其他人都抬起头来,听着他的分析,不禁纷纷点头。萧何并不曾领军作战,却对战场上的形势分析的这么明白,全是从手头上的资料得来的。做到这一步,已经十分难得了。曹参叹息一声,接着他的话头说道。 “是啊!本来秦军布置都针对赵、齐那边的义军,还轮不到我们紧张的。可是因为项梁将军的意外死亡,战场形势却又忽然发生变化了。项氏的野心和强悍战斗力,已经引起了秦国军队的重视。淮水北岸现在大军云集,一场针对楚军的战役,看来是难以避免了。” “你们两个啰嗦了这么多,不就是说秦军要痛打落水狗吗?趁他病,要他命……这个道理我比你们都明白,却还不让我多说话!哼!” 在旁边侧着耳朵听的樊哙,又冷哼了一声,脸上的神情不屑一顾。还以为这两个人要说出什么高明的决策呢,却原来也只不过是老生常谈,尽唠唠叨叨说些有的没的! 刘老三连忙瞪了他一眼,示意自己的这位莽妹夫少说话。萧何与曹参既然都这么说了,便表明他们一定已经详细的研究过,也许心中已经有了良策。不妨稍等片刻,听他们说完再做计较。果然,萧何继续笑着说道。 “樊哙将军这是只知其一,而不知其二啊!我所说的真正意思,恐怕你还没有听明白吧……呵呵!主公认为呢?” 刘季连忙把酒扔下,拱了拱手,尽量做出一副恭敬的样子:“先生不要在意,请把话说完,我洗耳恭听!” 看到他这副态度,萧何与曹参果然都非常满意。这位追随的主公虽然平日里有些吊儿郎当无赖样,但在正儿八经的大事情上,他却从来都是从善如流,绝不含糊的。而这也正是他们几个人对他甚为满意的地方。 “主公,现在是到了我们擦亮眼睛的时候了!最好的机会已经摆在了眼前,如果不及时抓住,被别人抢了去,那就悔之晚矣!” 萧何站起身来,慷慨而言。大有语不惊人死不休的架势。刘季和其他几个人精神一震,知道他要话入正题,开始说重要事了。刘季酒也顾不得喝,狗肉也顾不得吃了。他板直了身子,聚精会神的听着,不敢落下一句。这可是关系到他下一步生死存亡的大事,又岂能儿戏呢?气氛一下子严肃起来,就连樊哙也不敢再多说了。 “主公,项梁在不久之前已经正式辅助楚怀王。虽然天下各处义军也确立了几个草头王。像江北的赵王,东郡的齐王,以及河东的魏王等……但这大大小小十几个所谓的王者,比起楚怀王来,都是远远不如的。这其中固然在很大程度上是依靠了楚军的功劳,而更重要的还在于那句著名的谶语。所谓楚虽三户,亡秦必楚!许多投靠而来的义军,不得不说是受了这句话的影响。主公,包括我们在内,当初决意来投靠项氏的时候,也正是想要依靠楚国人的威望,来抵挡秦军的锋芒。” 刘季频频点头,叹息不已。萧何所说的句句都是事实,令人丝毫反驳不了半分。即便他们不愿意承认,也没有办法。这个世界是以实力来说话的。楚军战斗力之强,在各路义军当中首屈一指。他当初沛县起兵之后,一路遭受秦军的围追堵截,正是因为受到了他们的庇护,才保全了实力。这是他们任何人都不能否认的事实。 “可是,现在项梁死了!楚军士气受到很大挫折。而且他们即将受到大秦军队的围攻,在这种情况下,我们继续留在这里,恐怕也将同时陷入危险中……先生所说的很好机会,又是从何而来呢?” 一直沉默不语老半天都没有说话的任敖,终于忍不住了。他站起身来,表达了自己心中的疑惑。而这也正是夏侯婴、周勃、樊哙这几个人所不理解的地方。 “哈哈哈!你们的这种担心完全是多余的。据我所知,楚军之所以强盛难敌,可并不是仅仅系于项梁一人呢!别看他们只有几万军队,可是其中藏龙卧虎,绝对不可小觑。项梁虽死,焉知不会出现比他更厉害的人物呢?” 萧何一边说着一边仰天大笑。他并不是故意这样说,而是经过长期的仔细观察以后所得出的结论。尤其是最近这一段时间,他已经越来越肯定,楚军当中那个难掩锋芒的年轻人,就要一飞冲天了! “更加厉害的人物?那是谁……难道赶得上我和周勃厉害吗?” 樊哙非常不服气的又插了一句话。自从把手中的杀猪刀换成了长刀,他的自负便随之成倍的暴涨起来。当初为了战略转移,他们从沛县一路冲杀到淮北,他和周勃两个人为先锋,没有人能够挡的住他们的锋芒。却没想到,萧何淡淡的看了他一眼,随后所说的话,差点让他暴跳如雷。 “楚军当中有一个非常厉害的年轻人,名叫项羽。他是项梁的亲侄子。如果说起这个人的厉害嘛……樊哙将军虽然也很勇猛,但恐怕还难以望其项背啊!” “你说什么?项羽……呵呵!我也曾经在军中见过他,不过就是一个眼睛有毛病的骄傲家伙罢了。不为别的,就为了你刚才说的这句话,我现在就去找他好好较量较量,看看到底是谁更厉害!” 樊哙这么多年来还从来没有服过软呢!愤然而起,就要去找项羽。刘季一把拉住了他,厉声训斥道。 “现在是任性打架的时候吗?生死攸关,你竟然还如此胡闹,真是岂有此理!萧何说得一点儿都没有错。项羽那是眼睛有毛病吗?人家那叫重瞳异相。传说只有大仁大勇、天赋异禀者,才会有这种奇异的长相……此人万人敌,绝无夸大之处也!” 第一百章 金戈肃杀气 秋风吹起庭院中的落叶,满地金黄。时候不觉渐渐已近深秋,令人平添萧瑟之意。刘季的心情其实也和这天气差不多。他的人虽然还没有老,心却好像已经到了暮年。 如果早知道造反是这么一件艰难的事,当初在沛县的时候,他恐怕就不会那么冲动了。现在想起来,那时候的日子是过的多么滋润啊!有吃有喝有女人,闲来无事还可以在街上溜达溜达,又没有多重的差事,真是逍遥快活。 然而,不管他后悔还是不后悔,一切都已经晚了。只要扛起了造反的大旗,在大秦律法中,便已经成了必死之人。所以,即便是面临的形势再险恶,他也只能咬着牙闭着眼,一条道儿走到黑了。 好在,还有这几个心腹之人围在身边,和他共饮两坛浊酒,吃一锅狗肉。就在他心里吃的热辣辣的时候,他终于听到了他最想听到的话。 “……主公,如果我所料不错的话,项羽这个年轻人很快就要闹事了。按照他的骄傲性格,他是绝对不会容许任何人分走楚军的兵权的!所以,我们需要好好想想,跟他保持怎样的关系啊!” “你说跟谁保持关系……项羽吗?他现在在楚军中只是一个偏将军,即便他是项梁的侄子,恐怕也没有那么容易拿到楚军的兵权吧?” 刘季看着正在说话的萧何,虽然已经努力跟上他的节拍,可脑袋里想的终究还是慢了一些。而对方似乎早就猜到他们的疑惑不解,已经继续展开解说。 “主公你如果这么想,可就错了!项羽这个偏将军的含金量可非同小可,决不能与其他人同日而语。他在楚军中被称为少将军,受到所有上下将士的衷心佩服。之所以如此,凭借的并不是项氏的宗族关系,而是自己的真正实力啊!他头顶的荣耀都是一刀一戟拼杀出来的,来不得半点虚假。如果楚军在项梁死后会发生什么分歧的话,那么最后掌控大权者,必定会是此人!所以,主公现在应该主动去和他拉近关系了。” 听到萧何这么说,旁边的曹参也连连点头。他们两个人的看法素来一致,只要两个人商量过的事情,基本上十拿九稳,没有差错。刘季虽然心中还有些怀疑,但既然他们都是同样的意见,他也要必须采纳了。 “可是,我听说,楚怀王那边好像有些异常的动向啊?对待这位被硬推上去的草头王,我们又该怎么做才是最好呢?” “主公,在回答你这个问题之前,我们想知道你的志向究竟是什么?!” 萧何眼睛里闪着光芒,他一眨不眨的盯着刘季。对面这个有时候被人戏称为刘老三的人,心底最深处到底藏着些什么,还真的有些让他看不透呢!他有时候玩世不恭近乎无赖,有时候却又深沉无比,如山如海。在这个需要做出重要选择的时刻,他希望对方能够对他们几个人袒露心迹,让大家都明白到底该追随他走向何方。 刘季眨了眨眼睛,他借着酒意悠然说道:“既然你们都是我最值得信任的人,那我又有什么可以隐瞒的呢?其实如果认真说起来,我年轻的时候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志向。斗鸡走狗,游荡市井。妇人和醇酒,酣睡大梦……这些都容易让我满足。不仅被许多人所瞧不起,就连家父也曾经数次恨铁不成钢的责骂过……这些事想必你们也都有所耳闻。那时候我就想啊,如果就这么悠哉悠哉的过完一生,也挺不错的。直到后来有一天,我亲眼看到大秦祖龙皇帝的仪仗经过,那般的赫赫威武,万千繁华富贵景象,简直是令人大开眼界。也就是从那一刻我才知道,原来世间的权力可以达到一种无所不能的地步!” 刘季一边说着,一边脸上的神色也激动起来。回忆起当时的情景,他至今仍旧心潮澎湃,难以自已。其他人似乎也感受到了他内心的激动,大家不约而同地围拢过来,满怀期盼地望着他。 “世间人虽然对祖龙皇帝怀恨者众多,但他所创立的伟业,必将永传后世,难以磨灭……人生短暂,譬如蜉蝣。如果能够成为这样的人物,才算是没有虚度今生啊!而且,世间富贵,人人向往之。就连陈胜、吴广那样的苦役,都可以发出王侯将相的呐喊,何况你们呢?诸位,如果有意,就帮助我共同实现那个宏大的目标吧!功成之日,封侯赐爵,永享太平,家族荣耀,光辉万代……这样的志向,你们觉得怎样呢?!” 秋风吹过庭院,树上的叶子哗啦啦的落了一地。披甲的卫士在院门外忠诚的守卫,这块小小的天地里,霎时之间变得鸦雀无声。坐在这块青石板上的其他六个人,感觉到血脉喷张,呼吸都有些急促起来。这是他们第一次亲耳听到刘季说出他的志向。 原来,他是要做大秦祖龙皇帝那样的人啊! 片刻之后,萧何为首,曹参继之,他们两个人恭恭敬敬地站起身来,整理了一下身上的衣服。然后才重新躬身拜倒在青石板上,齐声说道。 “愿追随主公,实现宏图大志。救助天下苍生,重开太平盛世!” 听到他们两个人说出这样的话来,夏侯婴、任敖、樊哙、周勃四个人手忙脚乱的也急忙跟着拜倒。他们虽然胸中没有多少学问,甚至大字都识不了几个,但刘季和萧何、曹参这两个人的对答却听得清清楚楚。如果还不明白这意味着什么,那就真的是傻子了!肚子里多少还有几两墨水的任敖代表四个人郑重表态。 “我等虽然只有匹夫之勇,却也愿意为主公效命。从此之后,愿受驱使,充当爪牙,虽肝脑涂地,也万死不辞也!” 刘季纹丝不动的坐在那里,脸上重新恢复似笑非笑的表情。他伸手拂去落在肩头的黄叶,顺便让大家都起来,再重新坐下。然后,他才呵呵笑着说道。 “那就让我们一起干吧!秦朝即将失去他们的天下,群雄逐鹿的时代已经拉开了序幕。荣华富贵、千秋伟业,都掌握在自己的手中。将来有一天夺得天下,我必然不负誓言,与大家千秋万代 ,共享繁华!” 说完之后,他咬破中指,滴入酒坛中。然后端起来大喝了一口,依次递给其他人,大家都兴奋地又轮着喝了一遍。喝了老大的血酒,从此以后就是他的人了。所谓生死与共,同仇敌忾,都在这血酒誓言中了! “好了,现在可以告诉我,你们所策划的万全之策了吧?!” 喝过血酒之后的众人,情绪更加高涨。听到刘季的再次询问,萧何脸上露出得意之色,他压低了声音说道。 “主公,我们对你的建议是现阶段以韬光隐晦为主,千万不可过于张扬,更不可表露一点儿野心。可以暗中观察,选择诸侯叛军中有实力又值得结交的人,与之提前拉好关系,以备日后之用。尤其是项羽这个年轻人,绝对不可等闲视之。主公既要与之好好的交往,又要保持一定的距离和分寸……按照主公的智慧来说,做到这一点儿想必不是什么难事吧?呵呵!” 刘季笑着点了点头。他当然明白萧何的意思。项羽是人中猛虎,世间蛟龙。这样的人物只可借助其力而不可得罪。但与其交往的过程中,也是最考验人心的地方。与虎谋皮,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如果一个不慎,很可能就是羊入虎口,被吃的连骨头渣子都不剩啊! 萧何接着又说道:“至于楚怀王那一方面嘛……主公可以派人暗中去表达拥护之意。如果有必要,可以多送些金银财帛之类,贿赂他身边的那几个楚国老臣。这些老家伙流亡多年,困顿已久。在这个时候得到丰厚的财物,必然会心中感念,牢牢记住主公恩情的!” 刘季皱了皱眉头,他素来贪财好色,喜欢珍玩珠宝。要说是拿来打赏给手下们,一点儿都不心疼。可是要平白无故的送给那些腐朽的老家伙们,心里却是极其不情愿。 “这些老东西不过如坟中枯骨罢了,要他们记住恩情有什么用?白白浪费财物!” “主公,此言差矣!老家伙们是没什么用,可是楚怀王有用啊!如果楚军真如我们所料想的那样,以后越来越强大。那么在不久的将来,楚怀王的地位也将会越来越重要了……趁现在这个时候让他和周围的人都记在心里,在将来得到的好处,也许会大大出乎主公意料之外呢!哈哈哈!” 刘季听萧何说的这么肯定,也不再反驳。虽然想到又要拿出一大笔财物感觉有些肉疼,但如果真的能得到长远好处的话,也是值得的。 他们正在这里详细的商议呢,也就在这时,有报信者急匆匆地跑了进来,告诉了他们所有人一个令人吃惊的消息。 “楚怀王发布召令,对于一些重要职位做出了任命!” 风乍起,铁蹄金戈,刀剑锋芒,即将划破苍穹。 第一百零一章 老骥伏枥心 楚怀王发出的第一道召令,主要有两件大事。第一就是决定把所在地从现在的地方迁移到彭城去。第二点是重新任命了几位将军和大臣职务。 既然已经确立了王位,不管是不是名正言顺,那都要正儿八经的有人辅佐。从前的时候是项梁独揽大权,不管什么事都要向他汇报之后,才得以实行。当时没有人敢有任何的不同意见。可是他现在既然已经死了,许多平日里隐藏的不满,以及诸多有野心的人,便迫不及待地跳了出来,开始为自己谋取利益了。 楚怀王明知道自己现在地位形如傀儡,但他却一直暗自隐忍着。不管是从前的项梁,还是现在围在他身边的其他人,他都会很痛快的答应他们的要求,乐呵呵的心甘情愿当这个傀儡。至于名号和职位这些东西,本来就都不是他的。谁想要就谁拿去好了! 把这个草创王朝的都城搬到彭城去,并没有引起什么争议。眼前的处境已经很明显,谁也不敢保证能够在大秦军队的围堵中安然无恙。在这一点儿上,楚怀王和那几个草头王一样,如果弄不好,很可能会变成被推出来的替死鬼。 在这种情况下,只要不是傻子,便都会尽量想让自己安全一些。说他胆小如鼠也罢,说他懂得趋吉避凶也好,本来就无可厚非。即便是有人心中不满,可是看到那几个楚国老臣以及其他大多数人都已经点头同意,便也只能暗自摇头叹息了。 而与这件事相比,另外一件事才显得更加重要。楚怀王昭令中明确任命,以陈婴为上柱国,总揽一切政务。以宋义为上将军,统帅名下所有军队。这其中既包括楚军,也包括其他从各地投奔来的几支义军。这两个人的地位一下子就重要起来。显而易见,昔日项梁的威权被那几个楚国老臣通过楚怀王之手,分配到了这两个人的头上。 对于这两项任命,可以说出乎很多人的意料之外。谁也没有想到,楚怀王竟然会在这个时候突然站了出来,开始行使自己的职责。虽然说大家都明白他这是出自别人的授意,但他这道命令的本身,却非同小可。 如果往深处想的话,这是楚怀王在失去项梁的控制之后,第一次显示出他的存在。标志着他王者地位的正式确立,而不再是像从前那样只是一个可有可无的角色。因为如果这样的事放在以前,被任命者只会去项梁面前拜谢。可现在,陈婴和宋义在接受任命之后,一刻也没有迟疑,立即去恭敬地拜倒在了楚怀王面前,以领受王令。 “项氏休矣!他们精心挑选出来的这个年轻人,很可能要失去控制了……。” 在了解了事情经过之后,这是许多人在第一时间浮现上心头的一个念头。大家都知道项梁死的很惨,听说只抢回来了半截身体,连头颅都没有找到。项氏失去了这个主心骨,他们还能不能够保持楚军的指挥权,已经成了一个大大的问题。更不用说今后对于楚怀王的控制了。可怜项梁劳心劳力,很可能到头来为他人做了嫁衣裳啊! 具有这种想法的人很多,包括那些从各地投奔而来的叛军当中,也有许许多多的人产生了疑虑。但除此之外,其他有些人则坚定地认为,楚军不仅不会因为项梁的死而衰落,反而会更加强大。 “哀兵必胜啊!楚人素来彪悍,项梁带领他们征战日久,猝然惨死,楚军队岂肯罢休!更何况,项氏兄弟中多有奇才,他们必然会牢牢控制住军队的指挥权,别人休想染指半分。弄不好,在义军内部的一场混乱将会发生,那才是最可怕的呢……!” 这样的议论,出自一些有智之士的口中。他们在积极准备备战的空隙中,三三两两的暗中谈论起这其中的曲直,也是免不了忧心忡忡。 秋天的风雨时刻便至,淮水两岸重云密布,谁也不知道哪一刻大雨就会落下来。义军所在的地方,到处都显得很忙碌。无论是准备作战,还是准备转移。现在没有任何人敢于松懈。从淮水上吹来的风,带着浓重的湿气,更带着杀伐之气。值守的士兵身上甲胄都湿漉漉的,随时都有探听消息的人来回回报,把秦军的动向报给自家首领知道,到处都是一片紧张的气氛。 一个有些驼背两鬓都是白发的老者,就是在这样的气氛中穿过乱糟糟的营地,一路向后面走去。他皱着眉头,脸上的表情就像是有人欠了他二百吊钱一样。这却并不是因为今天所听到的消息,而是一直以来都是如此。跟在他身后保护的一小队人马,都是神情彪悍的大汉。他们目光不善的盯着四周的人,如果有挡路者,立刻便大声训斥,撵的远远的。而被他们赶跑的人,本来还有些心中气恼。不过等抬头看到这些汉子的主人时,便一个个连忙低下头,低声下气的躲到一边去了。 因为,这段日子以来,大家都认识了这个像冷面阎罗一般的老家伙。他不是别人,正是楚军和项梁的智囊范增。范增虽然年纪大了,却足智多谋,在诸多叛军之中几乎无人能及。据说是楚军的所有军事行动以及所取得的战绩,都离不开他的参与。从某种意义上甚至可以说,正是因为有他的出谋划策,楚军才能够屡战屡胜,规模逐渐扩大,并且越来越成为让大秦军队重视的一支叛军了。 范增已经六十多岁了。按理说,在这个年纪应该老老实实的待在家里,好好吃几顿安稳饭,说不一定哪一天就去见阎罗了。可他偏不!就在那一年的同样这个时候,他踏着满地的黄叶,追赶上了项梁的军队,然后便义无反顾的加入到了其中。从那时候到现在,几年时间过去,他不仅没有看出丝毫的衰老,反而精神勃发,腿脚利索,似乎越活越年轻了起来。 不过,就在这几天之内,他的精神却受到了严重的打击,明显消瘦了许多。据说还因病躺倒了两天,这让许多人不禁怀疑,他是不是经受不住项梁的死讯,一下子也要追随着病死过去了呢? 当然,这些诅咒似的流言,明显出自那些对他怀恨在心的人口中。范增是个不讲任何情面的人。项梁素来对他绝对信任,军法严肃,赏罚分明,这些军中规矩大多都出自他的手中。并且,平日里违反军规者,也都是由他亲自处罚。这样不讲情面的老家伙,难免得罪了不少人。 而他的令人惧怕之处,也正因此而起。据说这几年来楚军中因为作战不力而死在他手上的军士和将校,就有数十人之多。可谓是执法无情,心硬如铁。从一个大的方面来说,也正是因为有这样一个人物坐镇,才成就了楚军的锋芒。 当已经好几天没有露面的范增,重新从军营中走过的时候,许多人不约而同的猜想,他到底要去干什么?最信任他的项梁已经死了。这么老的一个老家伙,谁还会用他呢!恐怕不久之后,就会死在乱军中了吧。 范增和大多数楚军一样,胳膊上都缠着黑纱。这是因为他们刚刚死了将军!还处在哀悼期。项梁的半截尸体被抢了回来之后,装在了棺椁里。现在安置在后营,准备过几天之后就安葬。 不管怎么说,项氏都是楚国的名门望族,即便在天下的威望也很高。他们虽然反叛,但既然是这么重要的一个人物死了,却也不能太潦草行事。 项氏叔伯兄弟以及子侄辈跟随在军中作战的也有好几个人。他们这几天都守在后营,为项梁准备后事。 范增一路不停,顶着扑面而起的北风来到了后营。他抬头看着到处飘扬的白幡,心中百味杂陈。如果项梁早听他的劝告,不要这么轻率行事,也许能够逃过此劫。但现在说什么都晚了。人死不能复生。对于他这般看透世事的人物来说,与其悲伤于死者的离去,倒不如好好的去筹划一下生者的未来! 一切筹划都藏在他的胸中,这副瘦弱衰老的身躯,在这几天的时间之内,已经把整个天下大势又重新推演了一遍……最后得出的结论,仍然很有把握。而现在,最重要的是要有一个人来代替项梁的位置,以带领着这支初具规模的军队继续前进。 范增在走进后营之前,已经把全部希望都寄托在了那个年轻人身上。他相信自己的眼光,项羽绝不会令人失望! 白幡起处,范增一眼就看到了那个鹤立鸡群的身影。名叫项羽的年轻人,和其他项氏族人一起,正在为项梁守灵。范增微微眯起眼睛,仔细观察了一会儿他的一举一动。然后,深吸一口气,大踏步走到他的身边,一把就把他拽了起来。 “将军身死,项氏危矣!难道尔等还没有意识到杀机的来临吗?!” 第一百零二章 霸业之开始 项羽这几天心情很悲伤。他从来没有想过,叔父项梁会这么轻易的死去。这个男人对于他的意义和父亲差不多。不仅从小抚养他长大成人,而且教授他各种本事,让他了解了这个复杂纷纭的世界。 在他一直以来的意识中,不管叔父做出什么决定,自己只要跟着他走就是了。他要他学兵书,他便认认真真的学。他要起兵反叛,他便第一个提剑斩杀了地方郡守,并且充当了他马前最勇敢的先锋。 从第一次杀人,到现在究竟已经有多少人丧生在了他的手中,项羽记不太清楚了。他唯一记得的是,他一剑砍下郡守头颅的时候,叔父哈哈大笑拍着他的肩膀所说的那句话。 “你看,甭管是多大的官儿,只要你手中有剑,便可以让他跪下求饶……我希望你将来成为万人敌!用手中的这把剑所向披靡,一直杀进咸阳去。到了那个时候,大秦王朝的皇帝也不过和眼前的这个家伙一样,会懦弱的跪在你面前的!” 造反如果不能杀掉皇帝,那便没有什么用。这个简单的道理,胜过一切豪言壮语。也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项羽心中的志向就是跟着叔父一直杀向咸阳,直到攻陷阿房宫,亲自用剑逼迫大秦皇帝跪在马前! 这个志向虽然宏大而遥远,但项羽却自信完全可以办的到。只要在叔父的指挥下,这一天,也许很快就会到来。天赋异禀的年轻人,从来都不缺乏骄傲与自负。面对着大秦军队的逼迫,如果不是好几次受到叔父的严厉训斥,并且牢牢的束缚住他。恐怕项羽早就策马横戟,直接去万马军中挑战大秦的将军了。 可是,骄傲的心灵终究受到了严重的挫折。秋水河畔的战场,成了他永远的伤心地。虽然他飞舟渡河,以一己之力屠杀了好几百秦军,可是终究已经无法挽回项梁的性命。自从他背着那无头尸体回到北岸军中之后,便一直意志消沉,陷入了深深的自责和悲伤中。 一切的繁杂事物自然有其他的项氏族人去处理。项羽跪坐在灵前,几天几夜没有离开,除了喝酒之外,几乎很少进食。等到范增再看清他的面容时,也不禁暗自吃了一惊。短短几天时间,昔日雄壮威武的面孔,已经消瘦了许多。满脸灰色,颓废不振。而那双异于常人的眼睛,布满血丝,变得更加令人可怕起来。 听到范增的大声斥喝,项羽只抬头看了他一眼,便一把甩开胳膊,伸手去摸过旁边的酒坛,又咕咚咕咚灌了几口,便继续垂下头,眯起眼睛丝毫不理会他。而在旁边的项伯已经连忙过来,招呼范增到席子上坐下。范增白了项羽一眼,心中暗自叹息。项梁之死,对这个年轻人打击太大了。如果自己不能想办法让其重新振作起来,恐怕难以把握住这次难得的机会。而一旦错过,楚军上下和他们这里的所有人,都将万劫不复,死无葬身之地了! 因此,范增四周扫视一眼。然后不顾身体衰老,趴到地上,便对着项梁的灵柩痛哭流涕起来。而从他嘴里说出来的话,自然令人听在耳中格外心惊。 “……将军你死的可太不是时候了啊!可怜,从江东跟着你出来的这些子弟,有家难回,有国难归。眼看不久之后,就会变成孤魂野鬼了……老夫真是愧对于将军啊!人微言轻,无人再听。怕只怕,将来在黄泉路上相见,我都没有脸再面对将军了啊……呜呜呜!” 老头子一改往日的严肃形象,哭的是跺足捶胸,满地打滚儿,眼泪鼻涕满头满脸都是。守在周围的项氏族人和部分楚军将校,都止住悲伤,目瞪口呆的看着他。大家都实在不明白,为什么他会说出如此危言耸听的话来。 “范先生,有话请起来好好说吧。你的年纪这么大了,又是兄长的挚交。你哭得这么伤心,如果神灵有知,恐怕他在棺材里也不会安稳啊……!” 项伯和几个人连忙过来,连拉带拖,好歹把范增扶到旁边坐下。老头儿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儿,差点儿背过气去。嘴里却不依不饶,依旧在唠唠叨叨的说着。 “老夫已经风烛残年,死不足惜。但项梁将军留下的心血,就这么被糟蹋了。他就算是在那边,也死不瞑目啊!可惜项氏枉为楚国贵族,难道在他死后,就没有一个人可以支撑起大局来吗?呜呼哀哉,可悲可叹兮!” 周围忽然沉默下来。跪坐守灵的几个项氏族人都抬起头,就连好言相劝的项伯也住了嘴。因为,他们看着一道剑光闪过,那个头发散乱的颓废年轻人从地上站了起来。 那把出鞘的长剑就插在地上,魁梧的身躯站在驼背老头子的面前,重瞳双目散发出逼人的光芒。没有人能够经受的住这样的逼迫,即便是最勇猛的军中勇士,如楚军的黥布、蒲将军这些人,也会在这股气势面前不觉折腰。但驼背的白发范增不仅没有丝毫畏惧,他反而也面对面地站了起来,直视着对方的目光,并且伸出手指,指了指他。 “怎么,你拔出这把剑来,是要杀我吗?” “你刚才说的话,真是该杀!” “哈哈哈!那你就杀啊!老夫愿意死在项梁将军灵前,也胜过他日没于乱军中而死无全尸!” “可惜,我不能杀你。叔父曾经说过,如果有一天他有什么三长两短,要让我听从你的建议……他的话,我从来不会违背。” 项羽眼中闪烁着火苗,几乎是一字一句的说完了这几句话。从来没有人可以在他的面前污蔑项氏的尊严,稍微有不逊之词者,便是死!而眼前的这个老家伙是唯一的例外。他虽然并不太喜欢他,却必须要从今以后听从他的话。因为,这是项梁曾经对他千叮咛万嘱咐过的最重要嘱托! 范增长吁了一口气,既然项梁留下了这样的话,那么一切就好办了。项羽这个年轻人无疑就是一头难以驯服的猛虎,以后要辅佐他成就大事,可能要比辅助项梁困难百倍。但事到如今,他却已经别无选择。 “很好!那么我现在来问你,你可有能力掌控楚军的指挥权?” 听到范增这么问,项羽骄傲的昂起头,他抚摸着手中的剑柄,只平淡的回答了一句。 “楚军自上而下,无一人敢生异心!” 范增吃了一惊。抬头四望时,这才发现除了项氏族人之外,灵柩周围担任警戒的都是楚军中的将校。几个崭露头角的猛将都在其中。而他们所有人听到项羽的话,都一起高昂起头,双手叉胸,只响亮的回答一字。 “诺!” 范增忧虑了好几天的心情,一下子就放松了。只要楚军的指挥权没有分散,军心不乱。那便一切都无大碍。而且,所有项氏族人的态度也没有出乎他的意料。作为最优秀的族中子弟,项羽果然是众望所归。 “怀王有令,以宋义为大将军……你准备怎么办?” 范增目光犀利的盯着项羽,而对方显然已经知道这件事。项羽冷森森的说道:“那要问我手中剑答不答应了!管他是谁,一剑杀了就是!” 范增摇了摇头。项羽之勇,摧折锋芒,万夫不挡!可是他勇则勇矣,谋略方面,却是大大的欠缺!也许正因如此,项梁才会千方百计的把自己留在身边,并且做好了留给项羽的准备。 “少将军,如果你要这样做,那便大错特错了!” 项羽虽然有些不服气,但他想起项梁曾经对他的嘱托,还是静下心来,开始认真的听从范增的分析。而其他的项氏族人和几个最心腹的军中将校,也一起围拢过来,竖起耳朵倾听这场对他们至关重要的谈话。 那一天,发生在后营中的秘密商谈,从暮色时分开始,一直到半夜还没有结束。外面的人丝毫也没有意识到,这是一个多么重要的开始!一个天才绝伦的勇士,一个霸业无双的王者。就是从这一夜开始,正式开始了蜕变。 “……外则以勇力对抗秦军,做天下义军的表率。内则遵奉怀王,借王之声望凝聚楚人和天下人之心。等到将军风云际会,羽翼丰满之时,再展露胸中宏图霸业,西灭强秦,威震天下……如此大事可成,九州四海,谁敢不服乎?!” 当东方开始出现曙光的时候,彻夜长谈的范增以此结束了对话。所有在座者都精神振奋的看着他和项羽。毫无疑问,若想实现这个宏大无极的志向,最关键的就在眼前这两个人的身上。 “好!很好!我愿在此当众立誓,从此之后对先生以亚父相称,言听计从,不逊于先叔父!请亚父助我一臂之力,屠灭大秦,平定天下!等到复我楚国之日,当再拜谢亚父之恩德!” 项羽推金山,倒玉柱,恭敬的伏身在地。对驼背的老者施以最高礼节。而对方坦然接受,欣慰之下不禁涕泪横流。 第一百零三章 谁主沉浮 这年深秋,月半过后,淮阴地区阴云密布,随时都可能发生新的战争。而就在这个时候,一场大雨不期而至,西山爆发了山洪。又使许多人家遭受了灾害。 多事之秋,祸不单行。对于生活在淮水两岸的普通人家来说,即将到来的冬天,可能要非常难过了。好在,今年家家户户的粮食还算丰收,已经都妥妥的收在仓中了。只要不再出现难以避免的意外大灾祸,坚持到明年还是没有问题的。 只不过,所有人都明白,这很可能只是一个奢望罢了。天下形势如此严峻,到处战争不断。他们这里又怎么能幸免呢?虽然说前不久大秦军队刚刚取得一场决定性的胜利,消灭掉了想来抢粮的河北叛军,甚至连他们的首领都被诛杀了。但对于整个糟糕的局势来说,还并没有得到彻底的缓解。随时都有小股的叛军四处出没,令人惶惶不安。 在这样的情况下,普通人根本就改变不了什么。唯一能够做到的也只能是尽量减少外出,以保全生命了。 因为大雨的影响,淮水暴涨!河面宽阔达到数十丈,就连几个主要的渡口都淹没了。因为前段时间战争而阻断的交通,一直没有恢复。现在因为雨水的原因,路上更是几乎已经没有了行人。 谁都想找一处世外桃源,去好好的躲避过这天灾人祸。然而,天下已经乱象纷纷,九州四海,到底哪里才是容身之处呢?对于普通老百姓来说,明知道所住的地方已经不安全,随时都会被战争所波及,却也只能无奈的等待。生死由命,祸福在天……在这一刻表现得淋漓尽致。 当然,同一片天空下,也不都是这样忧心忡忡过日子的人。比如有人就可以站在滔滔不绝的宽阔河水边,不仅没有感到忧愁,反而在心情舒畅的大声感叹着什么。 天色阴沉,密密麻麻的芦苇丛中,已经开始出现斑白的影子。苍苍蒹葭,摇曳生姿。秋水长天,连接成一片。已经到了芦花飘荡的时节,如果是太平时候,正是最好的景色。 盘膝坐在河边一块大石头上的卫长风,微微眯起眼睛,看着不远处那个活泼开朗的女子。他不明白,空空荡荡的河面有什么好看的,竟然值得她放空心情,在这儿流连了大半天时间,却还舍不得离去。 “卫央!你快看呐,那只大鸟……羽毛好新鲜啊!” 在河边的女子手中折了数支长长的芦苇,她一边摇晃着,一边兴奋地指着从芦苇丛中飞起来的几只飞禽,回过头来对着卫长风招手示意。而后者只得极不情愿的站起来,走到她身边,有些无奈的说道。 “那是生长在淮水中的秃鹜,又有什么好看的呢!” “原来这就是秃鹜啊?从前的时候我只听说过,却没有亲眼见到呢!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啊!真是太美了。可惜,现在是阴天,没有晚霞,未免遗憾。” 卫长风略微惊讶的侧头看着赢子玉。这个出口成章的女子,在他心里越来越成迷。他已经不止一次地意识到她的与众不同。具有这样学识的秦王,即便她本身是一个女子,却也已经非常厉害了。在她身上怎么也看不出有亡国的迹象!如果她真正的在那个王位上施展才华,又会出现一个怎样令人意想不到的局面呢? 每当想起这些的时候,卫长风便会使劲的拍打一下自己的额头,心中暗自警醒。这些本来就不是他应该去想的事!大秦王朝是他的仇敌,这个女子出身王室,终究也不能例外! “从你嘴里偶尔出现的诗句,总是如此与众不同啊!我现在越来越怀疑,究竟是怎样的名师曾经传授过你学问呢?” “哪有什么名师啊!都是杂七杂八听说来的……呵呵!我这叫博采众家之长,为己所用。嘻嘻!” 不管是不是赞赏,只要是从卫长风口中以这种郑重其事的态度所说出来的话,赢子玉都喜欢听。只不过,对方却显然并不满意她的这种敷衍态度。卫长风虽然天赋奇才,专注于武学。但他其实少年时也曾经读过经书。后来游历江湖,更是结交过几个颇有学问的朋友。但以他的所知所闻看来,那些也算得上学问十分渊博的朋友,好像根本就比不上赢子玉胸中的学识。只从她随口说出的话里,他便能够品味到其中的文采斐然,而且更有许多见识独到蕴含哲理之处。这样的大家风范,无论如何也不应该是一个年纪轻轻的女子所能够拥有的。 传说中春秋诸子,各自著书立说。门下著名学者散布四海,传授学问之道。难道是王室中为她请到了其中的最著名者,悉心教授,然后才达到了这样的水平?可是这也有些不太可能啊! 据卫长风在咸阳和阿房宫中所了解到的各方面信息看来,赢子玉只不过是一个并不为人所知的王室旁支女子罢了。就算被她顶替身份的哥哥子婴,好像也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存在感。那些大臣们之所以把目光关注到他的身上,完全是被逼无奈,已经没有其他的选择了。因为所有的王室成年公子都已经死在了二世皇帝和赵高的屠刀之下。祖龙皇帝后裔凋零,也算得上是世间悲惨之事了。 区区一个王室旁支的女子,谁又能够想得到她会风云际会,阴差阳错之下,竟然被大臣们迎进宫去,顶替死去的子婴当了秦王呢! 而她胸中竟然能够有这样高的学识,如果不是与生俱来的话,就很难得到合理的解释了。这个疑惑,也正是卫长风这好几个月以来难以想明白的地方。 “那么,你难道没有想过……如果把你埋藏在心中的东西,都运用到国家大事上,会有怎样的改变呢?” 也不知道因为什么,卫长风脱口而出就问出了这句话。而等到他话一出口,就连自己也感到有些吃惊。自己从什么时候开始关心她的命运了?不管怎么说,赢子玉和大秦王朝都密不可分。如果她真的运用自己的能力,来力挽狂澜,重新振兴这个已经有些混乱的王朝的话……这会是自己想看到的吗? 而赢子玉显然没有往其他方面想。她有些无奈的笑了笑,伸手掠起鬓边被风吹乱的头发。然后她把手中的芦苇远远的扔到了河里。那芦苇在河面上飘飘荡荡,随波逐流,很快就被浪花吞没了。她的目光直到追随一点儿都看不见,才幽幽地叹了口气说道。 “人生在世,哪能尽如人意?不管是怎样的身份,也不管处在怎样的地位,并不是自己想怎么做就怎么做的。卫央,你看这节芦苇,即便是它再坚硬锐利,却也无法与这滔滔激流所抗争!天下大势与王朝气运,就如同这大河奔流一般,有始有终,有来有去。难以控制,无法左右。人的力量就算再厉害,也不能去强行改变什么……这是天意,更是自然规律。” 卫长风愕然的看着她。一个这么年轻也就是刚刚算得上成年的女子,怎么会有这么沧桑的认知呢?他摇了摇头,十分不确定的问道。 “你的意思……就是说大秦帝国将要会注定灭亡了吗?” “应该是吧……除非有奇迹出现。逆天改命,把整个天下再翻一个儿!” “不管怎么说,你都是秦王。怎么能够对自己和王朝的未来这么悲观呢?” 卫长风的语气中不觉竟然带了莫名的责问,等到那女子略微惊讶的眉眼看着他时,他才忽然意识到这一点。不过,说出的话,却也没有必要再收回。他光明磊落的挺了挺胸膛,再次接着说道。 “我的意思是说,你这样悲观的预测,并没有任何依据。我们一路东来,你也已经看到了。大秦的军队开始扭转形势,逐渐取得胜利。而叛军的力量正在一点一点的被消灭和逼迫……就连陈胜、吴广、项梁等这些首先造反叛乱的重要人物,都一个接一个地死去了。难道这还不能说明问题吗?” 赢子玉目不转睛的看着他,她的内心深处在挣扎,很想有一句话脱口而出来告诉对方。老天爷已经为这个天下选定新的主人了,再强行抗争,除了多死些人又有什么用呢?! 可是,她终究又忍住了。因为她从个青衫磊落的男子眼中,敏锐的捕捉到了那一丝为她而存在的忧虑。他一改常态,对她说了这么多……难道是从内心深处开始为自己考虑未来了吗?这个发现,让她的整颗心都在胸膛中怦怦跳动起来。 “唉!好吧。也许你说得对。将来的事,等到将来再说……只不过,眼前的形势你却是看错了。你看到的大秦军队胜利只是表面,他们之所以能够取得这些战绩,只是因为真正厉害的叛军人物还没有展现锋芒!” 说出这几句话的赢子玉,倒是颇有几分运筹帷幄的样子。卫长风正要再问的详细些时,却忽然看到少年鸣生从远处跑了过来。他告诉他们,虞芷薇忽然失踪了。 第一百零四章 渡河突袭者 人生在世,天高地阔。在许多人的心中,都有一个英雄的梦想。而正是因为具有了这样的梦想,才催生出世间的伟男子。他们顶天立地,叱咤风云,以刀剑为笔,以热血为墨,在人间挥毫出一副副波澜壮阔的画卷。 虞芷薇从少女时候就开始崇拜这样的男子。那些历史上赫赫有名的雄壮人物,她都曾经想象过他们的模样,甚至在无数闺梦中也曾梦到与这样的人物所相识。虽然那些面容最终都归于模糊,显得很不真实。但在她的内心深处,却一直坚信,自己早晚能够遇到这样的人。 虞家虽然世代商贾,却并不是只沉迷于钱财的人家。他们对于天下大事也多有关注。虞芷薇在这样的家族中成长,虽是女子之身,也难免受到很大的熏陶。尤其是因为她从小的聪慧,受到父亲的重视。不仅请人教授她诗书武艺,而且还经常把她带在身边,行走江湖。这样的环境,让她的眼光大大不同于平常的女子。 为此,她一直勤奋修炼武艺,为的就是有一天能够用的上。天下纷乱,谁也不知道将来会怎么样。即便是习得刀剑之术只用来防身,那也是极好的。 不过,一直以来让她感到很遗憾的是并没有一个真正的好老师。父亲为她花重金请来的那些武师,大多也只会些普通的拳脚器械。虽然说练武最终依靠的还是天分,但没有一个高明的师傅,显然是远远不行的。 父亲请人为她打造的那把短剑,虞芷薇一直带在身边。她深深的明白,在即将到来的天下纷乱中,如果自己没有一点儿本事,那么便很难保全性命。她想要找到一个能教自己高明功夫的师父,这个念头,从很久之前就开始有了。 而功夫不负有心人。也许是她的诚心感动了上苍。就在不久之前的凌云渡口,随着卫长风的长剑出鞘,她忽然意识到,这就应该是自己等待已久的机会了!自从卫长风答应教授她武艺之后,她便开始了对自己最苛刻的要求。因为,虞芷薇并不知道自己有幸能够得到他多少指点,更不知道他们会在许家集待多长时间。这段短暂的时光对于她来说,便显得无比重要。 卫长风不仅是个剑术绝伦的剑客,更是一个好老师。经过他的指点之后,虞芷薇感觉自己眼前打开了一个新世界的大门。那些精妙的招数,一点便通,竟然是如此游刃有余般的容易。名师风范,果然与众不同。 虞怀看着自己的女儿刻苦用功,自然也非常欣慰。不过,也有让他担心的地方。那便是虞芷薇练功太努力了,甚至到了废寝忘食的地步。就在这几天之内,明显瘦了许多。这位客居在此的北方商贾,免不了私下里劝她,练功要适可而止,可不能损害了自己的身体啊。 然而,父亲的话,虞芷薇显然都当了耳旁风。她反驳的理由也很充分,让虞怀哑口无言。 “好不容易得遇名师,这样的机会并不是寻常人所能够有的。我已经听子玉妹妹说过,他们在这里待不了多长时间,不久之后就会离开了。下一次相见还不一定什么时候呢,如果不好好的趁这段时间多学上两招,岂不就是入宝山却空手而归吗?” 虞怀苦笑着摇了摇头,也只得由她去了。这个女儿别看外表长得十分柔美,却从小性子倔强,且性情刚烈不输男子。她自己认准的事,谁也劝不回来。 不知不觉,他们在许家集已经将近住了月余。树上的叶子很快就落光了。虞芷薇的剑法经过卫长风的精心指点之后,早已经与当初不可同日而语。不过,她也不太清楚自己究竟达到了一个怎样的水平。在卫长风面前,她总是一招即败,没有丝毫的还手余地,这难免令人沮丧。 好在,虞芷薇总算还有一个可以拿来试验的对手。那便是少年鸣生了。如果认真说起来,他们两个人也算是同门了。少年鸣生既跟屠夫学习刀法,又同时跟着卫长风学剑。这少年也是十分刻苦,在帮助屠夫打理肉铺子杂七杂八的事之余,几乎是刀剑不离身。 刚开始的时候,虞芷薇看到这少年十分腼腆,倒也不好意思强迫他跟自己对练。不过,很快他们就熟悉了起来。有赢子玉这个喜欢热闹的人在,一切都不是问题。 于是,虞芷薇在感觉到自己有了很大进步的时候,总会找鸣生切磋一下。少年对于跟着卫长风一同来到许家集的这两个女子都十分尊重。尤其是她们对待漂女辛非常好。漂女辛在她们的熏陶之下,这段日子明显快乐了许多,脸上的笑容让屠夫也经常偷偷地乐。少年一直以来最大的愿望便是师傅能够和漂女辛走到一起,共度余生。现在看到这种大家在一起其乐融融的情形,他自然对带来这一切的她们更加感激在心。 因此,虞芷薇要找他练剑,自然是义不容辞。他对虞芷薇的称呼和漂女一样,都是姐姐。而对于这位喜欢舞剑的姐姐在剑法上飞速的进步,他既感到吃惊,又从心底为她高兴。 并不是什么人都能够得到卫长风的青眼一顾。自从从屠夫口中详细的了解过卫长风的事迹之后,少年心中对他的敬仰,简直如高山大海,不可断绝。更何况,他对他还曾经有过救命之恩。在内心深处,少年已经不知不觉把两位师者的重量同等对待了。 少年的心里已经开始萌发出无尽的野望。因为在教授他剑法的时候,卫长风曾经亲口对他说过,他很有这方面的天赋。只要勤加苦练,如果以后有机会得到突破,那么剑术大成,未来之路将无可限量! 屠夫从来没有对他说过这样的话。他只是让他老老实实的学刀而已。好像他教授他的那些刀法,就只是为了让他在屠猪杀狗的时候更加顺手。鸣生虽然并不了解师傅为什么要让他这样做,但他还是一点儿都不敢多问。也许,屠夫让他学得刀法在身,只是为了以后保命罢了。但在少年的心里,他当然更渴望广阔的世界。 平心而论,虞芷薇的剑法比他还差了一大截。但少年却非常明白自己该怎么做才最好。两个人在一起比试的时候,他从来没有使出过那些真正的必杀之招。如果只是为了帮助这位同门姐姐进步,那么用一些普通的招式就可以了。 但即便如此,虞芷薇还是感觉到对付他很吃力。不过她并不气馁。比自己稍微强一点儿的对手,才是最好的磨刀石。她从少年这里取得了很大的进步,而这已经让她很满足了。 不过,在今天早些时候发生的一件事,却让虞芷薇有些气恼。因为一招不慎,少年用刀把她的剑折断了。这把剑已经跟随她多年,看着断成两截掉在地上,她的眼睛里当时就有了泪花。再加上这几天勤学苦练,却总是难以再有更大的突破。她的心里不免有些急躁……也不知道怎么的情绪上来,挥手把断掉的剑柄扔到地上,扭头就沿着河边跑了。 鸣生心中非常后悔。如果早知道这样,刚才那一刀真不该使出全力。然而虞芷薇的剑法进步太快,如果不全力招架,差点儿就伤了他呢……但不管怎么样,毁了人家的剑,终究是自己的不对。他连忙循着踪迹去追,却找了半天也没有找到。这是以前从来没有过的事。想到虞芷薇人生地不熟,如果胡乱跑迷了路,或者遇到歹人就麻烦了。鸣生不敢再耽搁,所以才连忙跑回来告诉给卫长风知道。 听说虞芷薇失踪了,还没等卫长风说话,赢子玉先着急了起来。虽然相聚的时间不长,她们却一见如故。 “虞姐姐又不是本地人,她能跑到哪儿去呢?虞老伯还在集镇上,她应该就在附近……我们大家快分头去找吧!” 卫长风却皱了皱眉头。当此多事之秋,淮水两岸阴云密布,战争一触即发。各种江湖身份的人和暗谍们来往不绝,虞芷薇一介女流,谁也不敢保证就不会发生意外。 “先不用惊动旁人。你们两个跟我一起走吧……。” 赢子玉和鸣生点头,然后三个人一起沿着淮水南岸而去。只要卫长风在,他们就不怕任何事的发生。 而就在同一时刻,从下游渡口偷偷过河来的一小队人马,正聚集在河边的一处芦苇荡中,秘密商议着什么。他们虽然都穿着普通人的衣衫,但丝毫也掩饰不了脸上流露的煞气。 “秦军主将王爵的大营,就在距离此处三十里外。我们已经去勘察过地形,这家伙果然不愧是将门之后,布置得极为严整。易守难攻,想要突袭,恐怕很难得手……少将军,如欲一举歼灭淮水南岸的秦国军队,还需要周密策划才行啊!” 听到暗谍的密报,当中一人抬起头来,眼中光芒毕露,他只说了一句:“大体情形我已知道,不必多说。三日之内,必破秦军!” 第一百零五章 杀场本无情 淮水南岸,蒹葭连天蔽日。风吹过来,芦花开始飘散。漫无目的往前走着的虞芷薇,心中有着无尽的惆怅,更有一丝后悔。 她惆怅的自然是自己的身份。不管怎么说,商贾之家出身的人,很难登上大雅之堂。三教九流,士农工商。商人地位的低下,不是谁能轻易所改变的。即便是家里再有钱,想要获得高位,只这个出身的门槛,便是一个难以逾越的关口。 而对于虞芷薇来说,她倒没有想要获得高贵地位的渴望。只是心里对这种制度感到不公平而已。家族中的叔伯兄弟即便是再优秀,那又能怎么样呢?这是一个士大夫和贵族共治天下的时代,壁垒森严,没有人能够轻易的打破。 除去这方面的原因,她心中感到的后悔,是因为没有控制住自己的情绪,轻易地迁怒于了那个少年人。 自从她们来到许家集之后,屠夫和少年便一直尽可能的照顾所有人。可以感受的到,他们拿出了最好的东西,一点儿也不吝啬。如此慷慨,虽然大部分是出于卫长风的原因,但虞芷薇和自己的父亲在经受一路风霜之后,能够得到如此安逸的接待,自然也是十分感激。 惟其如此,她才没有丝毫的理由来对那少年发怒。尤其是名叫鸣生的这个少年人,一直以来都在她们跟前跑前跑后,态度友好而恭顺。平心而论,虞芷薇明白自己的剑法比不过这少年,他很可能每次都是故意让着自己而已。而这也正是她忍不住情绪的原因之一。 辛辛苦苦练了这么长时间的剑,到底有没有进步呢?没有一个明确的参照物 ,她自己好像一点儿都不知道。 从河面上吹过来的风,带着萧瑟的寒意。吹拂起她的衣衫和长发,也令女子的心逐渐平静下来。看着那些飘飘荡荡的芦花,她不禁哑然而笑,在心里暗自嘲笑自己的愚蠢。 为什么要如此纠结这些呢?无论怎么说,自己得遇名师,修习剑术,这已经是莫大的机缘。往日里曾经听人嗤笑那些人心不足蛇吞象的家伙,自己又何尝不是呢? 想到这些时,虞芷薇深吸一口气,感觉顿时心胸开朗起来。她停住脚步,正要转身往回走时。却忽然听到左侧一处芦苇丛中,有人说话的声音传了出来。 虞芷薇心中一愣。她没想到在这河水中段的拐角浅滩处竟然有人,而且听声音是有许多人在议论什么大事。不过,虞芷薇并不是一个好多事的人。与自己不相干的事,她从来不会去多听一句。遂悄无声息的回头沿着来路而去。 然而,她刚刚走了还没有几步。迎面一把雪亮的长刀拦住去路,两个彪形大汉一左一右,挡的严严实实。其中一个扛刀的大汉指了指她,厉声喝道。 “既然偷听了我们的秘密,还想往哪里走?!” 虞芷薇停下脚步,面色冷漠的看着对方。她只淡淡的说了一句“我什么也没听到,更不知道你们是什么人。不要挡路,我要回家!” 她早已经看出这些人面目不善,心中也已经大略猜测出这些来路不明的家伙必定不会在谋划什么好事。而这些都与她无关,她只是出来河边散散心,现在要回去而已。 却没想到,她这种视若无人的态度,一下子就激怒了对方。原本这两个担任警戒的大汉看她是个女子,只是想吓唬吓唬她,让她不要去乱说话而已。可是现在一看这女子竟然如此嚣张,显然不是普通人。这就有必要好好盘查盘查了。否则,一旦走漏了消息,不仅已经开始的重大军事行动会导致失败,而且他们这些过河来的人,也会面临着极其危险的局面。 “你自己说没听到,就没听到吗?你是什么人,为什么会独自到这河边来?如果好好说,我们自会分辨真假。若是其中有故意隐瞒之处,那么就别怪兄弟们不客气了!” 这两个大汉都是战场上厮杀的人物。他们的眼中只有铁血与杀戮,至于说什么怜香惜玉,却不懂得那是什么玩意儿。身处险地,自然不会对一个陌生女子有什么客气。 虞芷薇本来心中已经平息的火气,忽然又开始升腾。这是什么阿猫阿狗的都敢随便对自己训斥吗?少年鸣生那算是自己人,不论怎样都不会留存什么不满。可眼前的这两个凶神恶煞般的大汉,想要平白无故的留下自己,看样子还要仔细盘问,谁知道他们有什么企图啊! “你们是什么东西?也敢随便挡我的路。现在让开,就当谁也不认识谁,我自回家,你们继续**们那些见不得人的勾当去!有刀了不起啊?在这儿吓唬谁呢?哼!” 虞芷薇一边毫不客气地说着,一边继续往前走。那两个大汉顿时就被惹毛了。他们都是杀人不眨眼的角色,什么时候轮到一个女流之辈来语言侮辱了。被惹火的鲁莽大汉,也不再管什么不欺负妇孺的信条了。左边的那个伸手就朝着虞芷薇的肩膀推来。看这女子的骄横样子,料想也不是出身于什么良家。让她吃点苦头,知道知道厉害,也算是帮她家里人教育了。 这大汉一只毛茸茸的手臂十分有力,眼看就要抓到虞芷薇的肩头。却只见眼前寒光一闪,大汉痛呼一声,连忙跳开,他的同伴吓了一跳,转头一看,这才发现大汉的左臂被划开了一条尺余长的口子,鲜血淋漓,皮肉翻卷,看上去十分骇人。 “岂有此理,无端伤人!拿命来!” 另一个大汉心中大怒。他没想到眼前这个看上去端庄明丽的女子,出手竟然如此毒辣!同伴抱着鲜血淋漓的左臂,显然伤得不轻。既然如此,也无需客气。他抡起手中长刀,朝着女子的左肩就砍了下去。 以牙还牙,以血还血。自己兄弟被伤了左臂,就斩其左臂,为之报仇吧! 虞芷薇单手执匕首,她冷冷的看着砍过来的这把刀。刚才她出手伤了那大汉,却是已经手下留情。否则,轻而易举就能割断对方的脖子。也只有在出手的瞬间,她才能忽然顿悟到,自己确实变强了!这让她的心中又惊又喜,随之涌起的便是毫不畏惧的战意! 刹那之间,那把带着风声的长刀已经到了头顶。显而易见,这把刀的主人也是一个杀人的惯犯。虞芷薇冷哼一声,足尖轻点,身形转换如同飘荡的芦花,还没等那大汉看清楚她的身影呢,已经是长刀落地,举刀的这只胳膊筋脉尽断,鲜血喷涌而出,他和同伴一样,也不禁痛苦地大叫起来。 虞芷薇的身上只带着这一把防身的匕首,却没想到,卫长风所传授给她的剑法,竟然可以如此随机应变。只是可惜匕首太短,只能近身格斗。如果不想杀伤人命的话,最好的办法就是废了对方,避免继续缠斗。 不得不说,卫长风看人的眼光非常准。虞芷薇果然有自己独到的天赋。当临战危急的时候,她在电光火石之间做出的选择,无比正确。两个凶悍的大汉被她眨眼之间就废了胳膊,空有一身莽牛般的力气,也无法再对她造成伤害。是非之地,多留无益。虞芷薇毫不停留,连看都不看被伤的那俩人,轻身就走。 只不过,她虽然解决掉挡路者的速度极快,却终究已经惊动了旁人。在那两个大汉的惨呼和示警声中,刀剑光芒破开芦花荡,二三十个凶猛的汉子,瞬息之间就拦住了她想要去往的方向。 “伤了我们的人,还想走!不管你是谁,今天都必须留下来偿命。” 为首的大汉手中提着一把短戟,面容十分精悍。他眼中光芒四射,似乎能把敌人刺穿。而跟在他身后的那些人,更是目光凶狠的盯着这个出手伤人的女子。只要首领一声令下,他们便会一拥而上,乱刀砍杀! 虞芷薇心中一沉,这些家伙看起来都很厉害,恐怕今天难以轻易脱身了。也不知道鸣生和师父他们会不会来寻找自己?不过事已至此,她却一点儿也没有感到害怕。遂用匕首随意指了指那两个拦路的大汉,冷冷的说道。 “我要回家,他们偏要挡路。而且是他们先出手……难道你们是分不清是非曲直吗?” “呵呵!巧言令色,你也难以活命!” 执短戟的首领名叫黥布,却是河北叛军中一名非常厉害的部将。他在楚军麾下已经展露头角。这次跟随者少将军项羽渡河来行事,本来已经策划好了一切。却没想到还没开始行动,却忽然被一个不知来历的女子偷听了去,而且还出手伤人。这如何能够忍耐? “勇士是为战场而生,岂能伤损于妇人之手!今天你连伤我手下两个勇士,只能用你自己的性命来赔偿了!来人,杀了她,免除后患!” 黥布一挥手,绝杀令下,数把刀锋齐斩! 第一百零六章 血影芦花白 黥布本是囚徒出身。少年时也是一个任侠使气、为非作歹的家伙。后来被罚做苦役,在骊山脚下造陵墓。大雨之夜,他趁机逃脱,在杀死追捕者之后,走投无路,终于加入了叛军的队伍。 黥布在陈胜王麾下是一个敢战的勇士!在与秦军作战中,屡立战功,展露头角。后来,陈胜被杀,他的队伍树倒猢狲散,黥布带着自己的一小队人马杀出重围,一路逃亡,在几经辗转之后,便投奔到了项梁的楚军中。 勇士在哪里都是勇士。即便楚军中勇敢善战之士屡屡皆是,普通人想要出人头地很难。但黥布还是凭借着自己的狠辣和彪悍,很快就脱颖而出,被提拔为楚军中的领兵校尉。不久之后又成了一位偏将军。可以说是深受项梁的看重。 像黥布这样的人物,注定不会耽于平凡。他和另一个名叫蒲英的人并称为勇将,名声得来,绝非偶然。那都是一刀一戟和手中屠杀的数百条性命所挣来的。 黥布每战先登,几乎从无敌手。不管是楚军还是其他叛军当中,很少有能够令他服气的人。而唯一的例外,便是他不久前刚刚宣誓效命的少将军。 黥布和蒲将军以及其他的几个将校,是在项梁的灵前对少将军项羽宣誓效忠的。平心而论,这位比他们还要年轻的少将军,也许在一些行事手段上还有所欠缺,但他的威武刚烈,却是所有人生平罕见! 黥布刚刚来到楚军中的时候,自负勇力过人,谁也没有放在他的眼底。可是后来因为一次小小的争论,他被项羽一合便打倒在地。从那以后,他从心底便深深畏惧这位少将军了。及至到了后来,在战场冲锋中亲眼所见项羽的厉害,黥布便和所有人一样,再也不敢轻易地冒犯他。 真正的勇士,只服从于比自己更强者。黥布在项梁死后,便成为了少将军项羽手下的头号打手。正因如此,当他听到将要渡河作战的计划后,二话不说,立刻请令充当先锋! 项羽爽快的答应了他的请求。他的麾下,从来不需要懦夫,只需要这世间最强的勇者。所有跟随他作战的勇士,他会让他们得到自己该有的荣耀。 渡河作战计划,是在那一夜的筹谋中,由范增首先提出来的。因为他很了解这位少将军的心思。知道他绝对放不下心中的仇恨,一定会想亲自报仇的。与其对方去胡乱的莽撞行事,倒不如自己给他做一个详细的策划,正好顺便打一场酣畅淋漓的胜仗,来充当少将军项羽正式独当一面的开始! 项羽听完范增的军事作战计划之后,当机立断就做出了决定,抽调最忠诚的一万兵力,准备作战。他太需要这场战争了。淮水南岸,是他的伤心地。他将在那里报仇雪恨,一雪耻辱,以安慰叔父的在天之灵。 驻扎在淮水南岸的秦军,现在大约有三万多人。将军王爵自从诛杀了项梁之后,声威大震。他不仅得到了大将军章邯的亲自嘉奖,而且已经飞马传报咸阳。从阿房宫中传出命令,对于王爵将军和他所在的王室家族,进行了隆重的封赏。 王爵的名声,现在已经盖过和他同样地位的几个将军,声望直追大将军章邯。虽然项梁之死,史官会把最大的功劳记在统领全军的章邯名下。但实际上,得到利益最多的还是王爵。 而王氏家族也因为这次军功,声望再次提升。本来这个老牌将门在几个名将相继战死之后,已经显得后继乏力,日渐凋零。但因为王爵的这次功劳,他们又一下子显赫起来。甚至有许多人已经把全部的希望寄在王爵身上了,称之为王氏家族新一代的名将之星。众多期望之下,有人已经吹嘘他也许能够超越祖辈,重新把家族发扬光大了。 在这些光环的笼罩下,王爵的地位便显得格外重要起来。而老谋深算的范增之所以选择他为突袭的目标,可谓是一石数鸟,乃是振作军威最合适的人选了。 但这件事说起来容易,想要真正取胜,非需要绝大的勇气和军事实力不可。毕竟,现在大秦军队虎视眈眈,随时都可能发动全面围剿。在这种情况下,各路叛军大多都是想的如何自保,而去主动挑战的几乎绝无仅有。现在楚军不仅想要去主动的突袭秦军,而且还是渡河作战,去找新晋崛起的王爵决战,这其中的种种艰难和险阻,可想而知。 然而,早就有心过河去杀人的项羽,却根本就不会考虑任何后果。现在范增既然给他提供了如此有力的作战理由,那还有什么好犹豫的呢? 军事实力方面不需要考虑。项羽和他手下的几个将军具有绝对的信心。他们只要带领一万人马,绝对可以击溃秦军的三万。如果连这点儿实力都没有,那怎么会在数十万秦军的围堵中存活到现在的呢?! 至于勇气,楚军中最不缺的就是不怕死的人。从少将军项羽往下,一说要去给项梁将军报仇,马上就人人踊跃,个个争先!现在的楚军就是一支哀兵。不管他们究竟能不能去打胜,这股从内心深处爆发出来的力量,却是非常可怕的。 不过,范增严肃的制止了他们的轻举妄动。这个被项羽称呼为亚父的驼背老者,现在的威望已经无与伦比,谁也不敢轻易的得罪他。所有人都明白,随着少将军的锋芒必露,范增的权力,将会比以前更加厉害。 也正是从这次战争开始,范增成为了楚军的正式谋主。按照他的筹划所做出的军事部署,基本上是百战百胜,很少出差错。不得不说,在权谋方面,此人老当益壮,世间少有! 针对渡河作战的军事部署,范增首先提出,要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现在楚军对于王爵军团的了解程度,都来自于奸细和暗谍所探听到的消息。如果仅凭着这些情报,就轻率地出兵,那就太冒险了。渡河作战,非同儿戏。如果稍有失误,那么所有人都将尸骨无存,片甲难归。 所以,范增的建议是先派一小队得力人马,亲自过河去探查情况。这里面最好有参加战场作战的将军,在过河之后,把地理形势和对方的军事部署情况都了解个大概,牢记心中,那么将来的胜算就更大。 黥布主动请缨,接下了这个任务。他既然想当淮水南岸战役的先锋,那么无疑便是最好的人选。范增点头同意。不过,让他意想不到的是,在散会之后,项羽私下里对他说,自己也要亲自跟着前去! 范增立刻加以否决。项羽现在身上背负的东西太重要了!如果他有任何闪失,不管是对于楚军内部还是所有的叛军来说,都将是一个巨大的损失。但这位少将军却根本就不理会他的否定,他让他的亚父第一次领教到了什么叫做执拗! “明天正是叔父五七祭日。我本来就要到淮水南岸去祭奠,现在正好一举两得,就请亚父不要阻拦了吧!” 说完之后,他拱了拱手,扭头就走。范增跟在后面拽着他的衣袖苦苦相劝。可是,项羽却不管他说什么,却非要跟着亲自渡河不可。范增没有办法,也只得苦笑着由他了。不过,他还是千叮咛万嘱咐,让他穿了便装,秘密跟随军中,千万不可随便对外泄露身份。 项羽自然满口答应。至于到了那边他怎么做,这老头子又不知道,何必在这儿跟他多绕口舌呢? 于是,就在这场大雨刚刚停歇,天气还没有完全放晴的时候。卸下铠甲只穿便装的这三十多人,便秘密地度过了淮水。对于他们这些作战经验丰富的人来说,想要隐藏行踪,并不是什么难事。而且,仅仅只用了两天的时间,便探查清楚了淮水南岸秦军的驻扎地以及附近的地形。至于一些更详细的军事方面情报,也已经在他们的逐渐掌握中。 当一切都摸得差不多了之后,分头行动的所有人重新在河边集合,进行最后的一次商议。如果没有其他事,他们等到少将军祭奠完亡灵之后,便会一齐渡河而去。一场突袭战争,将会在三天之内进行。 只不过,谁又能够料想得到,竟然横生枝节。一个不知道怎么出现的女子,不仅偷听到了他们的商谈,而且还毫不讲理的出手伤人。一下子就重伤了他们的两个勇士。如果不杀了她,丢了楚军的颜面事小,泄露军事行动机密,那可就麻烦大了! 因此,他们一出手,便是杀人灭口的手段。在黥布看来,区区一个单身女子,就算是会两下子功夫,那也没什么了不起的。自己手下都是些战场冲杀的勇士,每一个都杀过十人、百人……相信下一刻,对方便会死的不能再死了! 但眼前的事实有些出乎他意料之外。刀光血影,芦花飞白。刹那之间,已经有人倒在地上死去。却不是那女子,而是他手下最能打的勇士。 第一百零七章 剑气破云开 淮水岸边的萧瑟秋风中,虞芷薇终于明白了什么叫做真正的战斗。这是她第一次这么用尽全力的拼杀,也是她第一次杀人! 在这一个多月时间的剑术修行中,她曾经不止一次的问过卫长风,学剑的最终目的是为了什么?而对方的回答一直让她有些疑惑。 “学剑,既是为了杀人,也是为了救人。” “杀人?救人?这两者有什么必然的联系吗?” “呵呵!这个问题需要你自己去领悟。不过,有一点我可以告诉你。在能够救人之前,必须要先能够杀人!” 对于对方模棱两可的回答,虞芷薇自己的理解还是以防身为第一位。毕竟,她不可能成为征战沙场的将军,最多为了以后在行走江湖的时候方便些罢了。如果能够偶尔行侠仗义,教训教训那些为非作歹的家伙,那就更好了。 至于说杀人,她还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轻易的杀什么人。那些仿佛都是很遥远的事。不过,就在今天。当她看到这些凶神恶煞般的家伙不容分说就举刀扑过来的时候,她才忽然领悟到了卫长风那句话的意思。 果然,要想救人,就必须先学会杀人呢!如果连自己都救不了,又何谈其他呢?这个世道就是如此的蛮不讲理,如同眼前这些家伙一样。唯有手中的锋芒,才是真正可以让人明白是非的东西! 所以,从来没有杀过人的女子,一出手便用上了全力。她可不想自己不明不白的就死在这里,更不想死在这些蛮横无理的家伙手中。而且,这难道不正好是一个最好的机会吗?卫长风教授给她的那些东西,终于可以有真正的敌人来检验了。 而等到一刻钟之后,虞芷薇又惊又喜的发现,看上去那么凶狠有力的敌人,在自己的刀锋之下,竟然不堪一击!匕首划过,快如闪电。在刀砍下来之前,就已经划过了对方的要害部位。第一个魁梧的身躯扑倒在河边的泥泞中,脖子里喷出的血,立刻就把泥水染红了。 “对敌之时,你便不再是你,而是手中的刀或剑!不管敌人弱小或者是强大,你尽全力就好。” 脑海中牢牢记着卫长风殷切教导的女子,眼角掠过被杀死的敌人,她的心连动都没有动。手中虽然只是匕首,但当它和身形连成一体的时候,便和长刀长剑没有任何分别。而且,因为兵刃较短,几乎如影随形,身影过处,便会把血线拉长……连过数人,非死即伤! 站在芦苇丛边的黥布,眼中厉芒毕露。他忽然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错误。临阵对敌,轻视敌人从来都是兵家大忌!他和手下的这些兄弟们,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今日竟会在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女子手上吃大亏! 眼看着五、六人在瞬息之间倒地。黥布眼睛都红了。他是一个讲义气的人,这些都是和他共同生死过的弟兄。对方竟然这么厉害!他大吼一声,挥手制止了后面的人继续往前冲。自己早已经一跃而起,手中短戟叉花盖顶,煞气笼罩住了对方的身形。 虞芷薇手挽匕首,冲开人丛之后。眼前一空,面对滔滔流水的大河。她正要往旁边跳开,去往另一个方向。却惊觉脑后生寒,兵刃破风,来势惊人。她知道有高手来袭,不敢随意招架。随即柳腰款摆,柔软的身躯如同被秋风飘荡的芦花,向左跃开了半尺。却听得耳边砰然大响,一支短戟砸到地上,泥水飞溅,竟然被活生生的砸了一个大坑。 这样的力气,果然骇人。而且对方十分灵活,一招不中,那短戟随之弹起,如同蟒蛇寻踪,直接又朝着虞芷薇拦腰斩来。 戟这种武器,可不是随便人就能用的。戟分长短,长戟适合马上大将战场冲锋,杀敌破阵。这种长兵器,威力无穷。一般能够有能力使用者,都是猛将无疑。 而短戟的使用要求就更高了。如果要想把这种颇具威力的武器当做随身兵器所用,必须具备两个条件。一是力大无穷,二是身形灵活。力气大的人很常见,身子灵活的人也有很多。但要两者兼备,可就非常不容易了。 而黥布正是这样的人。如果不是遇到项羽,他也已经算得上是不世出的名将了。他每上战场,都是手中执长戟,马上挂两支短戟。披甲策马,横戟而战 ,几乎难遇敌手。当遇到厉害对手的时候,近身接战,短戟便是他的杀手武器! 而今日,当他横戟来亲自追杀这女子的时候,已经把对方当成了一个强敌。而他素来对待这样敌人的结果只有一个,那便是不死不休! 看到这女子想要寻路逃走,其他那些人岂肯善罢甘休!他们一起横刀在手,堵住了她想要逃走的道路。既然黥布将军亲自下场了,那么这个猎物就由他来处死吧!三面逃无可逃,一面是波浪滔天的大河。生死之战,唯有胜者可活! 虞芷薇没有想到,自己第一次出手就遇到了一个这么厉害的敌人。在这样的敌人面前,她只有跳跃躲避,根本就不可能有机会近身攻击。如果手中有长剑的话,也许还会好些。但现在她只有一把匕首,想要突破短戟逼迫而来的煞气,却是难于登天! 几个呼吸之间的功夫之后,虞芷薇已经被逼回到了河边,闪躲之间显得十分窘迫。在这样的情形下,想要逃跑已经不可能了。难道今天真的要丧命在这些莽汉的手中吗?透过对方风雨不透的招式,她看到了那双虎狼般眼睛里所射出的狠辣光芒。毫无疑问,对方是要必治她于死地而后快! 虞芷薇暗自咬牙,心中气苦。如果今日必死,也不会让这些家伙得逞。想到这里,当又一戟带着凌厉无匹的气势横劈过来的时候,她纵身而起,直接朝着河中跳了下去。 黥布短戟扫空,心中恼怒。本来这一戟对方已经避无可避,却没想到她竟然跳了河。虽然在这样的滚滚激流中跳下去料想必死无疑,但终究不如亲手杀之来得痛快。 不过,下一刻,他的目光一凝。却只见那个即将落入河中的身影被一只手臂托住了。芦花似雪,衣带飘零。一页扁舟分开芦苇荡,上面站立的男子,脸上还带着三分悲戚之色。 “你是谁?为什么要杀伤他们?” 虞芷薇感觉到抓住自己衣衫的那只手非常有力。她又羞又急之下,根本就没有听清楚对方的问话,手中匕首急转,直刺对方咽喉。来人不知身份,如果不能逼迫对方松手,恐怕自己将落入这些为非作歹的家伙手中,饱受凌辱了。 然而,对方的手就如同长了眼睛一般,一把就抓住了她的手腕。如同铁钳,痛彻入骨。匕首握不住,掉到了水中。而她也已经被男子顺手摔在了小舟上。 “将军!这女子杀了我们的兄弟,绝对不能留她!” 岸边有人大声喊了一句。虞芷薇马上就明白了这些人是一伙儿的。她感觉半身酸麻,料想一时半刻之间难以逃脱。所以一声不吭,只用眼睛冷冷的盯着这个高深莫测的家伙,不知道他会怎么对付自己。 穿了一身黑色衣服的项羽,刚刚在那边祭奠过项梁。当日发生的情形,他至今难忘。如果不能替叔父报仇,他恐怕以后很难原谅自己了。心中还留存着悲伤情绪的项羽低头看着脚下的女子,接触到对方那倔强的目光时,他忽然有些心灰意懒的情绪。人生在世,不过如此。就像叔父那样,终究还是会死去。生命脆弱,谁又能够真正的自己掌控呢?他有些无聊的挥了挥手,低声说了一句。 “你走吧!今天我不想再多杀人。” “你真的肯放我走?” 项羽却不再理她,只负手而立。虞芷薇咬了咬牙齿,不再看这个骄傲的家伙。她从小舟上飞身跃起,想要跳进岸边的芦苇丛中逃生。然而,耳边却听得一声冷笑:“将军饶你不死,我可没说会放你活命!” 手舞短戟的黥布,就等在她的落脚之地。他的脸上露出残酷的笑,一戟就要把这身在半空的女子挑落下来。虞芷薇闭上眼睛,心知必死无疑。 就在此时,疾风骤起处,水波激荡,如龙吟声。一道剑光斩碎满天飞絮,直刺黥布而来。黥布大吃一惊,在这丰沛无极的剑气面前,他来不及再伤虞芷薇,先求自保。身体猛地往后仰倒,摔在泥泞中。那剑刃贴着他衣服就过去了。碎片纷纷,落在脸上,带着无尽的寒意。 等到黥布有些狼狈的从地上爬起来后,他这才发现,虞芷薇已经被救走了。几丈之外,站立一个白衣男子,正冷眼瞥过来。而一个跑得气喘吁吁的明艳女子,则和另一个少年扶着虞芷薇走到一边,连忙查看她身上受伤了没有。 “来人很厉害,你不是对手。” 同一时刻,飞身从小舟跃下的项羽制止了恼羞成怒的黥布。他往前走了几步,相隔几尺看着对面的男子。而那人也在看着他。衣袂飘飘,黑白分明。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注定将会恩怨纠缠的几个人,就在这种情况下见面了。 第一百零八章 注定已成敌 赢子玉是一个记性特别好的人。她一眼就认出,对面这个身材高大,棱角分明的男子,就是曾经在淮水南岸力杀百人的那个家伙。 上次隔得距离有些远,她虽然看不清这人的长相。但那种战斗时无可匹敌的气势,是任何人也模仿不来的。而且,他为了救项梁那么拼命,当时她就怀疑过这个人的身份。现在,在这么近的距离内看的很清楚。果然是重瞳双目,生来异相!已经不用再怀疑了,他肯定就是传说中的项羽。 要说是不紧张,那是自欺欺人。赢子玉感觉到自己的一颗心砰砰跳的厉害,难道自己的生命将来注定会死在这家伙的手中吗?如果可以的话,是不是现在就想办法让卫长风杀掉他!那样会不会逆天改命,重新选择自己的未来呢?! 天高地阔,大河滔滔。赢子玉茫然四顾,心中无限彷徨。自从来到这个世界之后,她的心情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无法做出任何选择。因为,她并不清楚,这个世界的历史还是不是自己曾经熟知的那段历史! “子玉妹妹,你别害怕,我没事!” 一只手伸过来,握住了赢子玉冰凉的手。她猛然惊醒。这才发现,是虞芷薇在关切的看着她。却原来,她自己都没发觉,自己这会儿面色苍白,目光呆滞,一点都不像往日的活泼形象。她的这幅样子落在虞芷薇的眼中,还以为她是担心她所造成的呢。心中不禁十分感激,遂握住了她的手,出言宽慰。 “我……我没有……芷薇姐姐你真没事吧,有没有受伤?” “都说了没事啦!别担心,倒是你,跟着跑这么远的路来,看你脸色这么难看,河边冷,千万别中了风寒。” “姐姐没事那就好啦!我才不会那么娇贵呢,嘻嘻!” 赢子玉连忙收敛心神,重新恢复她一贯以来的俏皮形象。她们两个人在这里说话,少年鸣生却紧紧地握住手中的刀和剑。他左手刀,右手剑,跟在卫长风的身边,脸上都是踊跃之情。看这架势,今天是要大打一场了!这却是正合他的心意。有师父在,不管对面有多少人,他都毫不担心。也许,唯一感到忐忑的是自己到底能不能发挥刚刚学到的本事。如果丢了师父的脸,那他就无地自容了! 临风而立的卫长风,却无暇理会他们每个人的心思。稍早些时候,听说虞芷薇使性子往河边来了,唯恐她出什么意外,他便带着赢子玉和鸣生一路寻来。还隔着老远,却正好看到虞芷薇遇到危险。他一剑击退那持戟武士,帮她解脱了困境。等到看清楚眼前这些人的架势,他不禁心中微微一愣。眼前每一个人的身上都带着铁血气息,明显非是寻常人物。虞芷薇既然得罪了他们,恐怕已经无法善了。 不过,他可从来不是一个怕事的人。虞芷薇愿意跟他学艺,时间虽短,却已经有了师徒的名分。不管是因为什么原因,他都不会容许任何人伤害到她。 目光匆匆一瞥,他已经做到心中有数。这三十多人虽然都是凶猛善战的汉子,但都不像是具有高深修为的江湖人物,皆不足为惧。刚才那个持短戟的家伙,算是厉害些的。不过,在自己剑下也算不了什么。 至于这个和他面对面站立的雄壮男子,身上却有一种非同寻常的气势,让他稍微存了几分戒心。刚才的这一切都发生在瞬息之间,还没等他说什么,对面的男子已经以一种骄傲的态度指了指他说道。 “其实,本来不想难为她的。但既然你来救她,想必有些本事。那么就凭你自己的本事,从这儿把她带走吧!” 卫长风很不喜欢别人用这种态度对他说话。从前也有很多嚣张的家伙这么对待过他,但他们的下场一般都很惨。既然对方都这么说了,他当然会奉陪到底啦!何况,这也正是他最喜欢的解决麻烦方式。 “想怎么做就来吧!单挑,还是一起上?如果为了节约时间的话,我建议你们还是一起过来的好。” 卫长风的骄傲从来不逊色于任何人。在朋友面前,他是温润如玉的谦谦君子。可是一旦确定对方是敌人,那么他的锋芒也将随之展露。不管是多么强大的敌人,都在他的藐视中。 项羽什么时候受到过这样的挑衅!他嘿然一声,接过了部下递过来的剑。他的这把剑,又宽又厚又长,是他刚刚成年的时候,叔父项梁请人特别打造的。也只有这样的剑,才能够发挥出他的勇力。 “你的口气很大啊!却不知道真实本事是不是和口气一样大……不必那么麻烦,我一个人杀你绰绰有余!” 话音刚落,手中剑已经是劈山赶月,带着无与伦比的气势砍了下去。他的这把剑,砍人比大刀还要威猛。在以往的战场上,凡是与他对战过的敌人,不是死在长戟之下,便是丧生在这把剑底。此剑名唤万人敌!寄予了项氏家族对他的无尽期盼。 面对着排山倒海般的杀气,卫长风却不闪不避。他一眼就看出,这个和他差不多年纪的年轻人确实厉害。此人很可能有着与生俱来的天赋,不可等闲而视。当以全力对之! 芦花吹雪,蒹葭生寒。在两边人目不转睛的观战中,卫长风长剑再度出鞘。他只简简单单的就那样刺了出去,没有任何的巧妙可言。 鸣生在后面看的清清楚楚,他先是大吃一惊。对面敌人那把宽厚大剑所散发出来的气势,令他自知远远不敌。本来以为面对这样的高手,即便是卫长风这样的人物,也会认真对待,施展出最精妙绝伦的剑招,才可破之。 然而,他却没想到。卫长风刺出来的这一剑,不仅没有精妙可言,甚至显得有些笨拙。这真是让人大惑不解啊!不过,这少年从小受到屠夫的熏陶,眼光和领悟力自然非比寻常。稍一迟疑之后,他的眼中忽然闪现出喜悦的光芒,似乎是从这一剑中领悟到了什么。 而除他之外的其他人,却茫然不解。虞芷薇和赢子玉都紧张的互相抱着手臂,唯恐卫长风会因为大意而吃亏。对面的黥布等人,却都是脸上冷笑。在他们的记忆中,凡是与少将军对剑过的人,皆有死无生!这个白衣男子又何能例外? 眨眼之间,双剑相交。电光火石,声若裂帛。出乎所有人的意料,胜负竟然会是刹那即分! 剑气激荡起的碎絮和沙尘,遮蔽了许多人的眼眸。等到他们再看清楚眼前场面时,却只见身穿白衣的卫长风仍然站在原地,似乎根本就没有移动过。而一身黑衣的项羽,则退后了三步。手中那把宽厚的大剑,却已经从中断折,落在地上的半截破碎不堪! 在众人骇然的目光中,项羽扔下手中的半截剑柄,他的重瞳森然的盯着对方,一字一句的问道。 “你叫什么名字?怎么如此厉害!” “你不用管我叫什么,也不用管我是谁。现在你是我的手下败将,要不要再让你的部下们来做替死鬼呢?” 卫长风傲然站立,语气讽刺。每当他拿出真正的实力来作战的时候,再厉害再骄傲的敌人,和普普通通的敌人一样,都是一招即分胜负! “长风一剑,天下无双。”! 十年之前,江湖上就已经流传这样的说法。他一出道,就是天人之姿。而今己达巅峰,更是所向无敌。如果一剑不能决胜负,那么所遇到的敌人,很可能就已经强大到远远超出他的修为了。 在战场上所向披靡的项羽,显然还达不到这样的修为。而今天遇到卫长风,也必将成为他终生耿耿于怀的心魔。 “我记住你了!你最好是有能力现在把我们全部杀光,否则我今生必报此仇!” 知道自己不是对方敌手的项羽,却没有丝毫的示弱之意。他的骄傲和刚烈,绝不允许向任何人低头服输。而黥布和其他那些人,更是义愤填膺。他们紧紧地握住了手中兵器,摆开拼命的架势。在如此强大的敌人面前,不必多说任何多余的话,拼命就是了!即便全部战死。他们也会保护着少将军渡河逃离。 卫长风淡淡一笑,他回过头来看了一眼虞芷薇,随口说道:“这些人逼迫你遇险,该接受怎样的惩罚,你决定吧!” 虞芷薇呆愣片刻,方才从刚刚的震惊中回过神来。她恭恭敬敬的回答道:“其实,这个人刚才帮助过我,他已经答应让我离开了……师父,得饶人处且饶人吧!” “很好!那我们走吧。呵呵!” 卫长风收剑入鞘,挥袖离去。对那三十几条怒容满面的汉子,竟然是视若不见。鸣生、虞芷薇和赢子玉连忙跟在他身后,兴奋的追赶着他的脚步。 直到他们的身影转过芦苇丛,隐没在漫天飞舞的碎絮中。项羽才暗自叹了口气,垂下头。黥布等人一起拥了过来。 “将军……此人欺人太甚!” “是我败了,不必多说。他如果刚才要杀我,你们挡不住的……想尽办法,查清他是谁!此仇必报。” 第一百零九章 大战将起 在自己年轻生命中第一次遭受失败和挫折的项羽,当天夜里就带人回到了淮水北岸。没有人敢去探究这位少将军的心情,只知道他非常不爽。大营门口的旗杆挡路,都被他一脚踢断了。 急匆匆赶来的范增,很快就从黥布等人的口中得知了事情经过。他皱起眉头思索了一会儿,朝身后挥了挥手。几个影子从暗处闪出来,躬身听令。 没有多少人知道,这位谋主手中竟然还有一支秘密的力量!他们都来自江湖,各种奇人异士。虽然数量并不多,但已经足够为其所用了。 听完主人的秘密吩咐之后,这些密谍分头而去。在已经策划好了的一场大战之前,忽然出现这样的岔头,让谋事缜密的范增不敢掉以轻心。如果早知如此,他应该极力劝阻项羽不要渡河的。不过现在说什么也都晚了。唯一庆幸的是项羽并没有泄露身份,那几个人应该对大局无碍。 项羽对于范增的疑虑却不以为然。虽然还不知道对方的身份,但那么厉害的一个人物,却必定是一个世外的高手。这人间藏龙卧虎,果然是不可小觑天下英雄!他从前的时候甚为自负,总觉得凭借自己的勇力和本事,无人可敌。可是经过这一次的挫折之后,却让他深深地明白,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如果不痛下决心好好磨练,不仅以后没有机会雪这次的耻辱,恐怕还会遭遇类似的失败。 正因如此,项羽虽然并不服气于范增对他的劝告,却也吸取了这次的教训,开始更加严格的要求自己。他本来就天赋极高,通过在战场上的无尽杀戮来提高自己的修为,更是进步神速。这些都是在以后日子里的事,现在却不必细说。 淮水南岸秦军的情形既然已经探查明白,一场大战的开始便不可避免。尤其令楚军上下感到庆幸的是,他们幸亏已经提前准备好了作战的一切。因为,通过情报分析可以知道,即便他们不想战争,秦军也会在不久之后开始对淮水北岸的叛军大规模围剿了。 而且,据说是大将军章邯已经制定了新的作战计划。这次围剿叛军的行动将规模空前。淮水两岸的秦军将一起行动,兵分数路,趁热打铁,毕其功于一役。 这无疑是一个极为不好的消息。看起来,稍早些时候,楚怀王那边提出想要迁移王都的请求,倒不是无的放矢。他身边的那几个老家伙,肯定是已经预料到了这种情况的出现。既然如此,他们要去躲避锋芒,那就去吧!省的在身边碍手碍脚,还要保护他们的安全。 和其他叛军那些乱七八糟的组成成分不同,楚军上下基本是以江东子弟为骨干,他们一直以来都很团结。几乎没有任何异议,项羽就得到了所有将士的拥戴。这既是项梁的遗愿,更是他自己的能力所应该得到的。 风萧萧,掠过大河与平原。保护着楚怀王的一支队伍,踏着满地清霜悄悄离开了彭城。他们将赶往几十里之外的盱眙,在那里暂时驻扎。为了不走漏消息和安全的需要,送别的人很少。除了几个主要的叛军首领和知道这件事的重要人物之外,大多数人都一无所知。 虽然大家明白,楚怀王只是一个名义上的傀儡。但他现在在很多方面毕竟还有一定的作用,最起码作为一个象征,让几支叛军可以在一个共同的旗号下作战。在现阶段来说,仅仅只有这一点就足够了。 “项将军,楚军今后在你的指挥下作战,必会攻无不取,战无不胜。取得更好的战绩!在诸多方面,还请多多照顾啊。” 在目送楚怀王离开之后,有人在项羽的耳边轻声低语了几句。项羽回过头来,却看到是那支从沛县而来投奔的叛军首领刘季。对方脸上的笑容很亲切,甚至带了几分阿谀色彩。项羽虽然对刘季这个人不是十分了解,但他从前的时候和叔父项梁倒是相谈甚欢。因此他对他的印象还不错。 尤其是在不久之前,两军曾经共同与秦军作战过,刘季麾下的几员将领,却是都很厉害,打仗也很勇猛。这就让他对这个人比其他叛军首领高看了一眼。而且在项梁死后,刘季是第一个过来慰问的。他不仅带着他的部下在灵前大哭,而且还奉献上了丰厚的祭品等东西……这其中就包括给楚军的大量粮食和财物。 因为这些原因,项羽破例对刘季笑了笑。然后以一种肯定的语气对他说道:“放心好了!既然大家都是大秦的敌人,今后当同仇敌忾,共同作战,有好处也会共同分享……其他的就不必再多说了。” 得到他的亲口承诺,刘季的脸上立刻笑得阳光灿烂。他的眼光何其毒辣,又有萧何、曹参等人时刻提醒,对于现在叛军的处境,看得非常明白。如果往严重了说,现在正是大家的生死存亡之秋也! 先不说天下的其他地方,只淮河北岸这块主要战场,便汇集了最主要的几支叛军力量。而布置在他们四周的大秦军队,更是有数十万之多。秦军在取得几次胜利之后,形成步步紧逼之势。眼看着就是四面合围,把这加起来总共将近十万的叛军扼杀在这块土地上了! 只要稍微有点儿战略眼光的人,都已经看出,现在他们已经逃无可逃,避无可避。一场生死攸关的大战不可避免!如果叛军取胜,也许可以逃出生天,局面大大不同。而如果因为最近的惨败军心不振,一败再败的话,那么已经可以预料,等待他们所有人的都将是死无葬身之地的绝底深渊! 刘季当然不甘心这样的灭亡。他并不是没有想过凭着自己麾下将士的力量杀出重围,去往更安全的地方扩充地盘。但经过他们的数次商量和策划之后,却令人灰心的发现,他们是绝对逃不出去的!有陈胜、吴广和项梁这些人被诛杀的前车之鉴,爱惜自己性命胜过一切的刘季是绝对不会去冒这种险的。 于是,他不得不把目光转向实力最强的楚军。刘季觉得自己的车夫夏侯婴有一句话说的很对:“主公不必瞻前顾后。大不了天塌下来也没什么了不起。就算天塌下来,还有大个儿顶着呢!” 而根据他对这句话的理解,那便是找一个实力最强的顶在前面,自己和自己的将士们跟在后面就行了。打胜仗的时候分担些便宜,一旦战败,大事不妙,还有转圜的余地。起码别人先死可比自己先死就好的多了呢! 而他选择的这个依靠目标,自然就是掌握了楚军指挥权的项羽了。根据他们所了解的情况可以知道,这个年轻人勇猛无敌,在战场上的表现非常厉害。以后楚军在他指挥下,非常值得期待。在经过手下们的一致同意之后,所以刘季才主动的对项羽表达了衷心拥护。 只不过,他的这种拥护有时候也是要付出代价的。不仅仅是金钱财物,还需要实际行动的支持!站在项羽左侧的范增,冷冷的看了一眼这个喜怒不形于色的家伙,他对于刘季一直怀有戒心。这个人实力虽然还不算强大,但他却拥有几个非常杰出的部下,他已经观察他很久了。想要轻轻巧巧的来借助于楚军的保护,却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淮水两岸形势严峻,大战不日将起。不知道沛公可有什么打算呢?” 刘季抬头遇到范增的目光,他就感觉到身上极不舒服。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他对于任何人都可以以一种平常心对待。唯独对于这个驼背的老家伙,交往的时候却是不得不慎之又慎。因为他感觉这个人看自己的目光,就像是一条毒蛇吐着信子,随时都可能会喷射毒液! “范公足智多谋,被称为楚军和项将军的谋主。即便是形势再复杂,也可辗转自如。大家说起来都是很佩服的……我正要请教,范公可有良策?” 听到刘季皮笑肉不笑的回答,范增心底暗骂一声狡猾!不过,在这个时候他却没耐心和他纠缠这些嘴皮子功夫。遂收敛笑容,严肃地说道。 “既然沛公这样说,那我也就不隐瞒了。根据日前得到的密报,大秦军队已经开始了最新的备战。如果所料不错,恐怕就在这个月底之前,对淮水北岸义军最大规模的一场围剿就要开始了……将何去何从,沛公可自己选择!” 听到他这样说,刘季也收起笑容,他看了一眼项羽,只见这位身材雄壮的将军神色不动,心中已经明白了什么。他立刻拱了拱手说道。 “若战争再起,我和我手下所有将士,愿听从项将军指挥!” “很好,非常好!如果有沛公的相助,大事可成,一战可胜也!” 范增与项羽互相对视一眼,然后他拉着刘季的手,三个人一边往回走着,一边低声秘密交谈起来。而其余的那几个叛军首领都隔得较远,显然还并不知道他们在筹划什么大事。 第一百一十章 信之抉择 淮水南岸的秦军大营中,随军参赞韩信正百无聊赖地坐在高处,看着滚滚东去的河水发呆。 他进入这座军营已经快一个月的时间了。可是直到现在为止,也没有感觉到丝毫的快乐,更没有被重用的振奋。好像他被从淮阴县衙举荐到这里,完全是来混吃等死的。 其实,这并非他的错觉。意气风发的王爵将军出身名门,军中不仅勇士众多,而且身边也并不缺乏谋略之士。这样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年轻人,想要入得他的法眼,还有很长的路需要走。如果不是因为淮阴县令王余的亲自推荐,恐怕韩信还根本就没有资格进入他的军中。 一个所谓的参赞,简直连屁大的权利都没有。如果再加上并不能够经常见到将军的面,担任着这样一个虚职的年轻人,就像是一个多余的人一般。虽然,偶尔他也会有机会进入将军大帐议事,但也只能待在犄角旮旯里,简直没有什么存在感。他即便有自己的想法,想进言几句,也苦于没有开口的机会。 这种日子和韩信的期望相去甚远。不要说实现心中抱负了,就是在这里吃闲饭能够待多长时间,都已经成了一个问题。 不过,即便这段时间比较苦闷,韩信却并没有想要离去的意思。不管怎么说,他终究还是进入了大秦军中。有了这层保护,可以免受许多无端的欺辱。至于说展现自己的聪明才智,以后终究会有机会的。是金子在土里都会发光!这句流传在民间的谚语,他比任何人领悟的都深刻。 关于最近大秦军队作战的动向,韩信还是多少了解一些的。虽然他接触不到最核心的机密,但根据自己的观察和判断,他心里非常清楚,秦军要展开一次规模空前的军事行动了。这对他来说可是一个难得的机会。如果能够牢牢的抓住,在这次战争中立下奇功。那么毫无疑问,即便是王爵对他不重视,那么也一定会引起大将军章邯注意的。在这个天下叛军风起云涌的时候,只有在军中迅速崛起,掌握军权,才是男儿扬名最好的选择。 韩信根据自己从各方面了解来的信息,他有一个清醒的认识。大秦王朝的天下很可能已经保不住了。九州混乱的时代即将到来。强者生存,弱者将死无葬身之地。帝王将相,王侯富贵,很可能要重新洗牌了!想起这种可能,他便感觉到自己热血澎湃,他在暗地里发誓,一定要抓住机会,出人头地,不管付出任何代价,也要搏他个通天富贵! 只是,什么时候才能等到这种机会的到来,韩信的心里并没有确切的把握。如果在军中待的时间太久,仍旧一事无成的话。他并不确定会不会被赶出去。 大秦军中的这些家伙,都是些骄兵悍将。尤其是最近取得的一系列重大胜利,让他们骄傲的一个个尾巴都要翘起来了。对于刚刚进入军中的新人,显得极为排斥。像韩信这样通过淮阴县令的关系跑到他们这边来的人,更是从内心深处瞧不起。 “什么狗屁参赞,不过是来混吃干饭!” 这句带着鄙视和讽刺的话,韩信曾经亲耳听到过。即便是背地里受到这样的侮辱,他也只是握着自己的剑低头匆匆走过去,装作没听见罢了。要不然,还能怎么样呢?匹夫见辱,拔剑而斗!自己可是胸怀大志的人,岂能和这些目光短浅的家伙一般见识呢! 只不过,受到这样的侮辱多了,他心中的怒气自然在渐渐的积攒。从淮水岸边的那个屠夫开始,直到大秦军营中的这些家伙。所有对他言辞不逊或者侮辱过的人,他都记在了心底,等到将来回报。 说到那个屠夫,韩信的嘴角露出冷笑。他总觉得这是一个奇货可居的人。或者说是自己将来会有大用处的利器!他虽然至今为止还并不全部清楚屠夫到底有什么本事。但他就是有这样一种直觉。这个隐藏在淮阴小镇的家伙,很厉害,非常厉害! 到底该用什么手段,让这么厉害的一个人为己所用,他到现在也没有想出一个好的办法。但韩信却很有信心。如果将来真正到了想要用他的时候,一定可以凭借自己的才智逼迫他就范! 淮水两岸的土地,一直以来都是丰厚富饶。而且淮阴也是他的家乡。如果可以的话,韩信当然不希望在这块土地上发生惨烈的战争。但这却不是他的能力所能阻止的。望着滚滚流逝的河水,他深吸一口气,站起身来。把手中握着的石子远远的扔到河中,对着空旷的大河大声喊了一句。 “等到他日衣锦还乡,看看谁还敢轻视于吾!” 吐尽胸中郁闷的这位军中参赞,顺着河边往回走去。行不多远,他忽然看到有几个人正从浅滩那边走过来。韩信欲待回避时,却已经听到对面有人带着惊喜大喊了一声。 “那可是韩巡检吗?!” 既然已经躲不开,韩信索性迎着走了过去。一边走,一边已经脸上带着微笑。其实,他早就看清楚那几个人是谁了。为首身穿县衙服色者正是淮阴县的县尉武由,身后跟着的都是县衙的差役。韩信当初在淮阴县的时候,与他们都相识。只不过,在他内心深处,从来不觉得这些人可以有资格与自己做朋友。如果不是迎头撞见,他才懒得搭理呢。 “呵呵!原来是县尉大人啊!还有这几位兄弟……你们怎么有空从县城跑到淮水边来的呢?” 县尉武由看到果然是韩信,他脸上的笑容更灿烂起来。这个年轻人得到县令大人的赏识,竟然亲自把他推荐给了王爵将军,带入大秦军中培养。日后说不定就能够飞黄腾达,成为一个大人物了!这样的人,他当然希望保持良好关系。谁知道以后会不会有需要借助的地方呢?看到对方笑容亲切,和他们曾经共事的时候差不多样子。县尉立刻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他拍着自己的脑袋,连连道歉道。 “呀!看我这糊涂脑子啊。你早已经不是县衙巡检了……现在是军中参赞大人!年轻有为,前途无量。他日富贵,可不能忘了故人啊!哈哈哈!” 韩信也笑着与他互相回应。后面的那些差役更是态度恭敬的陪着笑。彼此寒暄几句之后,听韩信又随口问起他们到这里来干什么,县尉无奈的叹了口气,低声对他说道。 “既然参赞大人是自己人,也就不必隐瞒什么。前几天接到线报,说是有人在淮水南岸祭奠贼首……所以县令大人派我们过来看看。如果有什么异常的话,要立刻向他回报。唉!这些叛军也太猖獗了。竟然敢偷偷渡河过来,也是大胆。” 韩信闻言一愣。他连忙问了一句:“祭奠什么贼首?” “参赞大人难道忘了?一个月之前,淮水北岸的叛军首领项梁带着五千军队过河抢粮。然后被斩首在河边,片甲不归,就是离这里不远的那个地方。他的尸首被抢了回去,头颅却留在了这里……呵呵!到现在正是该祭奠的日子了呢!” “项梁?这么说,真的有人渡河祭奠过他?” “应该是没有错!我们详细的勘察过淮水南岸附近的战场。就在当初斩杀项梁的地方,各种祭奠物品都还在那儿呢。而且据河上的渔民说,渡河的人还不少。大约有三四十个汉子……也不知道这么多人过来干什么。我猜应该是保护着重要人物吧!只是可惜,不管是县衙还是军中,都没有提前得到任何消息。否则的话,他们来得容易,去时却难!一网打尽,岂不又是大功一件吗?!” 县尉武由满脸都是遗憾。他得到消息之后,紧急赶来费心费力的探查了大半天时间,除了这些鸡零狗碎的情报之外,其他的一无所得。这时候和韩信说起来,失落之情溢于言表。 韩信心中却是吃惊非浅。他脸上虽然不动声色,已经在暗地里仔细的寻思。在淮水两岸的大秦军队云集之下,竟然有这么一小队叛军渡河南下,来过淮阴之地。如果说他们只是为了祭奠项梁的话,好像事情并没有这么简单啊! 他又详细的询问了一遍县尉等人了解到的情况,这些人自然知无不言。韩信越听心中越是疑惑,他隐隐约约似乎预感到了什么。在与这县尉约定有空一起吃酒之后,他便告辞转身,急匆匆的向着军营的方向而去。 水波激荡,迎面风起。韩信的脚步越走越快,转过芦苇荡,等看到大营周围秦军的旗帜时,他已经非常坚定的理清了自己所推测到的事实。 如果自己所料不错的话,淮水北岸的叛军很可能会孤注一掷,死中求活了!而他们这次派出一小队人马渡河南下,肯定是来秘密的提前勘察路线和探听情报。这便是一个最明确的信号。 大战将起,为时不远矣!到底该何去何从?韩信在大营外停住了脚步。 第一百一十一章 最后的安宁 当淮水两岸风声鹤唳刀光剑影若隐若现的时候,屠夫许酉正在享受从来没有过的甜蜜时光。 屠夫是绝顶的刀客。而且他手中的刀,不仅可以用来屠狗杀猪,更可以烹制菜肴,尤其令人惊奇的是,他的一双大手,竟然做的像模像样。 少年鸣生从前的时候一直认为师傅做的饭菜是世界上最好吃的东西。但很可惜,自从远方的朋友到来后,他才吃惊的发现,原来世上有人做出的美味佳肴比师傅的要强一百倍! 屠夫刚开始的时候,还绝不承认一个年轻女子会比自己还懂得烹调技术。但当几天之后,每到吃饭的时候,大家都眼巴巴的等着赢子玉亲自下厨,他才不得不承认自己的失败。后院的那间小厨房,从此就被赢子玉“霸占”了。从那里面飘出的各种各样香气,无疑是每个人最值得期待的美味。 再到了后来,就连屠夫也由衷的赞叹。这女娃子真是身具天赋啊!即便是世间最普通的食材,经过她手做出来,就变得格外不同。 而且,不仅如此。她还兰心蕙质的独创出了许多大家从来没有见过的食品。对于屠夫来说,也算是曾经尝遍世间美味的人了。但在赢子玉面前,有的东西他不仅没有见过,就连听都没有听说过呢! 这简直太令人不可思议了。屠夫曾经躲在一边偷偷的观察过这少女的一切行动。食材还是同样的食材,铁锅也还是那口铁锅。可是所有的东西一旦经过赢子玉的精心烹制,那就变成了人间的绝顶美味。 屠夫许酉终于忍不住。他放下自己的自尊心,心甘情愿地挽起袖子,笑嘻嘻的在旁边打下手。这样一个络腮胡子的大汉,喜欢在厨房里忙碌。在卫长风等其他几个人看来,固然是令人又惊奇又好笑。但赢子玉好像一点儿都没觉得什么意外,她就如同司空见惯了般,对于粗手粗脚的厨房帮手,给予细心的教导,丝毫都不嫌麻烦。 她这种好为人师的态度,卫长风早已经深深地领教过,不会觉得有什么奇怪。但屠夫就感觉到很亲切。他就如同一个爱学习的好学生一样,对赢子玉教授的一切东西都牢牢地记在心中。他甚至开玩笑的说,这女娃儿是自己这方面的老师呢! 屠夫在厨艺方面的痴迷,简直令人感到意外。就连和他认识多年的卫长风,这几天也总是奇怪的打量着他。他想象不出,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力量,让屠夫手中杀人的刀,变成了切菜做饭的刀的呢? 也许,唯一知道他这种转变由来的人,只有少年鸣生。这少年隐约记得,自从认识了漂女辛之后,师傅就好像是完全变了一种性格。他不再是那种得过且过的混日子心态,更不是对世间任何事都漠不关心的冷淡……人间烟火,淡味平常。一饮一食,一粥一饭,在他手中都有了温度。而他所做的这一切,大概都是在朝着一个缥缈而真切的目标去前进! 抽出刀来可以力敌万夫的这位隐居者,杀人的时候干脆利落,绝不拖泥带水。可是在经营这个心中目标的时候,却显得笨手笨脚毫无章法。这么长时间以来,他从来没有对漂女辛表露过一丝一毫的心迹。就连鸣生都在旁边暗暗替他着急,可这种事他也帮不上什么忙啊。 而事情的转机,自然是来自于赢子玉。他们之间的这种微妙关系,逃不过赢子玉的眼底。她从看到他们的第一眼起,就已经察觉到了这个外表粗狂汉子的细腻情感。而在小厨房的忙碌当中,她旁敲侧击地问起这些事时,屠夫虽然支支吾吾的说不明白,她却早已经了然于心。 在赢子玉看来,漂女辛无疑是这个时代的好女子。她就如同淮水河边那些摇曳生姿的沧桑蒹葭一般,独自守护着自己的清白和美丽。如果没有人懂得欣赏,那么便默默无闻的随秋风逝去,也无怨无悔。 即便赢子玉本身也是女子,她却对漂女辛发自内心的怜惜。如果能够替他们两个人撮合成这件事,她自然会不遗余力。 屠夫这个感情方面的小白,让她感到很可笑。明明有意,却装作无意。明明有情,却装作若无其事……赢子玉在看过许多次之后,终于忍无可忍。她拽着屠夫的胳膊,耳提面命般的说道。 “大哥呦!你这样是追不到女孩子的。难道你还要等着人家主动来对你表白嘛?好好的去创造机会,两个人单独在一起的时间多了,自然就水到渠成。你说说你……唉!难道连这点勇气都没有吗?” 屠夫看着这少女,简直目瞪口呆窘迫的恨不能赶快逃跑!他努力转动着眼珠子,总算是理解了她这些话所要表达的意思。这也说的太直白了啊!如果在外面有人这样说话,恐怕会被人当成是傻子吧? 然而,屠夫许酉心里却非常明白。跟着卫长风而来的这少女却绝不是傻子!她是大秦帝国的新王。虽然没有人知道她的真实身份。卫长风却已经明里暗里透露给他了。 怪不得她会出走阿房宫,想要来看看这个天下呢!原来真的是如此与众不同啊。只她今天对自己所说的这几句话,屠夫就已经在心里对她另眼相看了。 完全不理会卫长风那几个家伙在旁边的暗自窃笑,屠夫深吸一口气,昂着头走出了院子。身后那个给他以无限鼓励的少女说的很对。自己面对着千百个最厉害的敌人,都从无畏惧。难道还会怕去对看中的女子表露心迹吗? 赢子玉拍着手在后面给他鼓劲儿。她脸上的笑容很灿烂。而一旁正在品尝她刚刚做出来的美味糕点的虞芷薇,则有些担心的回过头说道。 “你这样撺掇着他去,会不会适得其反呢?我看那位辛家妹子却是个腼腆内敛的人,操之过急,恐怕反而不美。” 赢子玉却眯起眼睛笑着回答道:“虞姐姐不用担心。对待他们这样慢性子的人,就应该好好加以鼓励。要不然等到黄花菜都凉了,我们也听不到好消息……在这方面,姐姐恐怕还不如我懂得更多些哦!呵呵!” 虞芷薇笑着打了她一下。她们两个人现在已经极其了解,玩笑打闹,无需顾忌。遂附在她的耳朵边低声痴笑道。 “你既然懂得这么多,那么你和师父之间……嘻嘻!也会有什么能让我们大家都高兴的消息吗?” 赢子玉就算是再大方,忽然听到虞芷薇竟然说出这样的话来,她立刻就感觉到脸红心跳,掩面扭头就走。虞芷薇在后面追上她,两个人扯着胳膊,轻笑打闹着去了。 卫长风却不明所以。看到这几个人都各自走了,他无奈的摇了摇头,坐在院子里独自饮酒,秋风漫漫,落叶凋零。不免感到有些无聊。 却说屠夫许酉来到河边。他的手中提着三层的食盒,一边走一边心里美滋滋的。食盒里盛着的美味,都是他这几天经过反复试验之后终于做出来的。赢子玉品尝过,笑着夸赞他可以“出徒”了。屠夫的心里很宽慰。除了杀人之外,这应该是他最值得骄傲的事了。 第一层的糖醋鲤鱼。外酥里嫩,酸甜可口,鲜美无比。实在是他吃过的极品美味。这条鱼是他亲自去河里打来的,按照赢子玉教授的方法,仔仔细细的处理干净,做出来之后,小心翼翼的放在盒子里,准备送给漂女辛家的。 而第二层里装着的便是“黄金脆皮排骨”。这个名字当然是出自赢子玉之口。虽然是戏称,但屠夫却觉得名副其实,这道菜取这个名字太合适了。 屠夫家的肉铺子里自然有的是排骨,要多少有多少。自从赢子玉给他们做过一次之后,那种好吃到极点的滋味,差点儿让他们连骨头都吃下去。屠夫从来没想到,自己以前把肉剔干净后扔到一边的这些骨头,竟然还可以做成这样的美味! 食盒第三层放着的却是一个小巧的“蛋糕”。听到赢子玉第一次说出这这个名称的时候,除了卫长风之外,其他人都茫然不知为何物。直到赢子玉亲手端出来分给他们吃,大家才知道这种好看到不忍下口的东西,却是一种不同于寻常糕点的美味。屠夫虽然嘴上不说,心里却已经认定,这些肯定都是出自阿房宫的宫廷御厨手艺了。 其实,他这却是想当然而了。就算是大秦宫廷以及当年的祖龙皇帝,他们也绝对没有品尝过这几种美味呢! 漂女辛是个孝顺的姑娘。听说漂母最近生病了,她一直在病榻旁照料。前边就是她们所住的院落了,简陋的篱笆门前,屠夫许酉看了看手中提着的食盒,便大踏步走了进去。 秋日的阳光温暖而和煦,一如他心中的平静。这个曾经杀过无数人的男子,自从走进这个院子之后,他便决定不再拿刀了。然而,世事无常,风云多变。即便强者如他,又何能掌握自己的命运呢?! 第一百一十二章 小孤山北杀伐地 淮水两岸大多都是平原。仅有的几座山也并不高。除了淮阴县城西面的那座山之外,在距离凌云渡口几十里之外的地方,还有一座山,名叫小孤山。 小孤山虽然不算高,但却是地形险要,悬崖峭壁到处都是。而且在这座山上林木苍苍,盛产各种草药。因此,长久以来,经常会有人到这里来采药,以救治伤病。 在一个乌云翻滚的午后时分,少年鸣生背着药筐走进了小孤山。这个地方他已经来过很多次,可谓是轻车熟路,一点儿也不用担心。如果一切顺利的话,就可以很快采摘到需要的草药,暮色降临之前就会回家了。 鸣生是自告奋勇跑到这里来的。确切的说,他是为了师傅和漂女辛姐姐。因为,昨天在大家的鼓励下,屠夫鼓起勇气去了漂女家。他借助的理由当然是探望生病的漂母。为此而精心准备的食物果然很受欢迎。那母女两人对他一直以来的照顾都非常感激。而他亲手烹制的美味,果然让生病的人胃口大开,吃完之后气色好了许多。 漂母已经上了年纪,自己心里非常明白,不一定哪一天就去了。她唯一放心不下的也许就只有这一个女儿了。屠夫的心意她很清楚,如果漂女辛真的能够得到这个敦厚汉子的照顾,那么即便她一病不起,也没有多少可怕的。 而漂女辛当然非常担心母亲的身体。这么多年来,她们相依为命,如果母亲有了什么意外,她根本就不知道自己以后还怎么活下去。漂母的病其实是长久劳累过度而造成的,随着天下的其他地方开始混乱,生活越来越加艰难。她们一老一少两个女子,显然更加不容易。 屠夫非常明白漂女辛在担心什么。只是在这处集镇上,却很缺少行医的人。如果要寻医问药的话,只能远远地跑到县城去,而且还价格昂贵,态度傲慢。恐怕很难给漂母治好病。 只不过,让屠夫没有想到的是,当他忧心忡忡的回来后,却遇到了转机。满怀好奇心的赢子玉跳过来,刨根问底的追问他和漂女辛之间的进展情况。屠夫自然不加隐瞒的都对她详细的说了一遍。当听到漂女辛追出来送他一件亲手纺织的粗布衣裳时,赢子玉已经忍不住眉飞色舞的开始恭喜他了。 屠夫却满脸苦笑。那个女子眉间的愁容,一直留在他的眼中。如果不能替她解除烦恼,想必她也不会真正的开心。 “这有何难?不就是积劳成疾的病嘛,我倒是记着好几个方子。如果能够想办法采几种草药来,调配一下,煎服一段时间,应该很快可以好起来。” 屠夫猛然抬起头。他满脸不相信的看着眼前风轻云淡的少女。如果对方是其他人的话,他肯定会立刻抓住肩膀,大声询问详细了。但这个身上散发着无形华贵之气的少女,他却不敢有丝毫的造次。 “你说的是真的?你还懂得药理……这也太厉害了吧!” “不用怀疑。她懂得的东西,超出你我的想象之外。呵呵!现在你只需要考虑这附近有没有地方采草药就行了。” 竖起耳朵听了半天的卫长风,笑呵呵的走过来,给予了他肯定的回答。既然连他都这样说了,屠夫还有什么不相信的呢?他转念一想,这少女出自阿房宫,自然与寻常人不同。她心里记住的,想必都是从那王宫中流传出来的奇方妙药了。 “采药当然有地方了,小孤山那边各种草药都有。我这就去!” 重新振奋起精神的屠夫,背起竹篓子就要上山。却不料,少年鸣生早就从一边窜了过来。这点儿小事儿,还用劳烦师傅亲自出动? 既然鸣生主动要去,屠夫也没有什么不放心的。这少年早已经今非昔比,即便遇到什么危险也会从容面对。他背起采药的竹篓子。顺便儿把一刀一剑带在身边,一溜烟儿跑的就不见人影了。 小孤山上林木茂密,荒草齐膝深。各种飞禽走兽出没。偶尔甚至还可以看到野狼的影子。但少年对这些视而不见。如果真的有野兽敢出来袭击他,却是求之不得呢。本来他就想借这次机会出来打点野味儿回去,子玉姐姐说了,会给他们独创一种特殊的吃法。叫什么“火锅”的……少年虽然还不知道究竟有多好吃,但只是想象一下,就已经感觉非常厉害了! 小孤山上的草药果然品种丰富。少年很快就采集到了所需要的那几种。这都是十分常见的普通草药,并没有多么珍贵。他把它们都装在背后的竹篓子里。看看天色还早,鸣生便往后山坡而去。他记得那里有高大的树木,飞禽出没频繁。好不容易上山一趟,如果不打几只野味回去,岂不是空手而归吗? 小孤山虽然不高,但爬到顶上的时候,还是可以感觉到凛冽的风寒。时候已然是深秋,不久之后,冬天就快要到来了。淮水两岸的冬天虽然并没有那么寒冷,但终究还是令人感觉到不习惯。 少年站在山崖边的岩石上,放眼四望,不禁感觉到心旷神怡。对于他来说,这样的机会很难得。从这儿可以看到宽阔的大河,也可以看到连绵不绝的阡陌和平原。而目力可及处,更可以看到淮水南岸的某处旌旗招展,隐隐有刀甲之光透出。鸣生知道那是大秦军营的所在。那一片都是禁区,即便是没有发生战争的时候,也是戒备森严,寻常人根本就不可能靠近。 而当他的目光收近时,却忽然一愣。因为从他所站的地方望下去,可以看到在小孤山北坡的半山坡上,有人影不时的从树丛中闪现,而且甲光隐隐,似乎有大队人马在内。这个地方人迹罕至,平常根本就不会有人来。怎么会有带刀披甲的军队出现呢? 少年虽然经历的事情还少,但经过上一次叛军突袭的事件之后,他已经听屠夫说过当前的形势。现在淮水两岸已经极不安全了,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发生战争。也许在明天,也许在后天……总之,早早晚晚必有一场大战。 天下大势如此,凡人之力又何能避免呢?虽然明知道战争起时这平静生活将难以继续,但也无法可想。鸣生还是少年,听屠夫和卫长风喝酒说起这些事,他也只不过跟着发一阵呆,随即便抛在脑后了。 然而,当他在小孤山顶忽然发现半山坡竟然隐藏着伏兵时,不由自主还是心中怦怦乱跳起来。他在第一时间就意识到,战争也许已经迫在眉睫了! 少年失去了打猎的兴致。他握着自己的刀剑,从另一面下了山。然后以最快的速度回到了许家集。他需要把自己的最新发现赶快告诉屠夫,以便于让他决定到底需不需要去其他的地方躲避兵锋。 不过,让鸣生稍微感到意外的是,屠夫在听完他讲述的发现之后,只是点了点头,表示自己已经知道了。他的注意力全在那些草药材上,似乎这些才是他最关心的东西。 鸣生唯恐他没有听明白自己的意思,又郑重其事的说了一遍。然而,还没等他说完,屠夫却已经急不可耐的捧着那些药材去后院儿请教赢子玉了。 鸣生呆愣在那里,不明白师傅为怎么一点儿都不重视这件事。却听到有人走到他身边,轻轻拍了拍肩膀说道。 “不用太担心,他知道该怎么做。” “可是……就要打仗了啊!如果这儿发生战乱,我们到底该怎么办呢?” 鸣生转过身子看着淡然而立的卫长风,他很怕他会立刻离去。那样就只剩下了自己和屠夫,他一点也不知道该怎样应付接下来的局面。 而对方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卫长风笑着安慰这少年道:“天下战乱频起,哪里又是一块长久安稳之地呢?淮水北岸已经数次发生大战。一河之隔,这里也自然难以幸免。如果事不可为,我会说服他带着你们一起离开的。” “那……师父!你们现在就要走吗?” “不会的。放心吧!” 得到他的肯定回答,鸣生似乎一下子就放下了心来。只要有屠夫师傅和卫长风都在身边,那么就算有千军万马,好像也不足为惧了。 “师父,我去跟着子玉姐姐学煎药啦!” 少年脚步轻快的往后面跑去。赢子玉已经答应教授他一些简单的医术。正是什么都想学的年纪,他自然是兴趣极大。 等到他的身影消失之后,卫长风逐渐收敛了笑容。自从那日在淮水河边遇到那些叛军之后,他就已经预感到很可能战争即将发生了。他也曾私下里劝说屠夫跟着一起离去。这里已经是危险之地,君子趋吉避凶,才是明智之道。 可是,屠夫许酉很执拗,坚决不同意现在离开。他在这里已经隐居了这么多年,而且还有了更多的牵挂。岂能说放弃就放弃呢? 第一百一十三章 半山设伏兵 韩信终于做出了自己的选择,但他并不确定,自己做的到底是对还是错。而他心中之所以有隐隐的愤懑,当然是来自于受到的冷遇。 他那日求得王爵将军的接见,并且把自己对淮水北岸叛军下一步动向的预测,原原本本讲述给他听的时候。对方不仅没有同意他的分析,反而表现得似乎有些不屑一顾。 王爵现在无疑已经具有了骄傲的资本。亲自斩杀叛军首领项梁的功绩,让他名声大震。无论是来自王廷还是家族的嘉奖鼓励,都让他变得飘飘然不知身在何处了。身为凡人,这本来就是共同的通病。又何能苛求于他呢? 而这种骄傲所导致的后果,便是这位将军越来越变得自视甚高起来。自己麾下所统帅的这数万人马,在他看来,就是最有力的保障。只要兵权握在手中,一切皆可作为。就算是大将军章邯,也要对他客气几分。至于说那些叛军,不过都是乌合之众,不堪一击也! 家族荣耀的重新振兴,已经看到了希望。在将来有一天,建立赫赫功勋,超越祖先们的功绩不再是梦想。王爵洋洋自得的沉浸在自己的想象中,忽然被韩信所打断,自然是极不爽快。 而且,等他听完这个年轻的的分析之后,认为简直是荒谬!说什么?河北的叛军有可能再次渡河偷袭?如果不是当着许多心腹将校的面,王爵很想用剑柄敲敲韩信的脑袋,让他好好清醒清醒,不要再说胡话了。 现在淮水北岸的叛军到底是一个怎样的处境,难道还有人会看不清楚吗?数十万大军围困之下,他们已经人人自危,自身难保。恐怕现在大多数人都在筹划怎样逃命了吧!要说是还有人敢在这种情况下准备突袭大秦的军队,那除非是吃了熊心咽了豹子胆,而且脑子烧糊涂了……否则,绝对不会做出这样丧失理智的决定来! “休得妖言惑众,动摇军心!韩参赞,你如果没有其他的事,就好好的待在营中,不要去过问这些军事上的事了。” 王爵沉下脸来,立刻表明了自己的态度。周围的将校们脸上都露出幸灾乐祸的神情。名叫韩信的这个年轻人,本来就与大家都不合群儿。更没有人把他当回事儿。不过碍在将军的面子上,没有人故意为难他就是了。现在他竟然还不知好歹的主动来献计献策,简直是自取其辱。 韩信用手紧紧握住剑,他感觉到自己的脸孔在发烧。其他人的暗中耻笑他可以毫不在意,但如果王爵也是这么认为的话,那就太令人失望了。这次的事非同小可,如果不能想办法证明自己所猜想的事实,也许以后再也没有机会在军中崛起了。 “将军!请听我一言。俗话说的好,困兽犹斗,狗急跳墙!河北叛军既然明知已经陷入死境,又怎么可能甘愿束手待毙呢?只要其中有一两个眼光高远的勇士,便一定会做出正确的选择。如果是在下的话,与其等着被慢慢绞杀,倒不如瞅准机会,拼死一搏。也许还能死中求活呢!将军不可不防啊!” 韩信挺直身子,据理力争。王爵没有想到他会这么大胆,自己已经表明态度了,他竟然还在这里纠缠不清。难道这家伙还认为比自己都高明吗?他不禁冷冷的哼了一声,抬头对这个不知好歹的年轻人说道。 “你所说的这些,都不过是自己的想象而已。如果那些叛军真的有这样的胆量,就不会落到现在的处境了。首先造反的陈胜、吴广都已经死了,现在就连最厉害的项梁也死了……在本将军看来,他们离树倒猢狲散的日子已经不远了。更何况,淮水北岸自有大将军章邯亲自掌控大局,不日就将发动全面围剿,他们能够翻起什么浪花来呢?韩信,你还太年轻了。且记住,不管什么事都要想好了再说。这是在军中,一言一行都不可儿戏。如果不是看在淮阴县令的面子上……哼!望你好自为之。” 王爵的耐心有限。他可不耐烦在这里听这些唠唠叨叨。从咸阳来的使团还在后面等着和他商议大事呢,那里面有王氏族中的重要人物,还有秉承王太后意志的宫中宦官……这件事极其重要,他至今还没想好该做出怎样的选择。 韩信感觉到心底很冷。驻扎在淮水南岸的这支秦军,已经算得上是大秦王朝最精锐的军队之一了。而眼前的将军王爵,更是其中的佼佼者。然而,他们从上到下好像至今还看不清天下形势,更不明白,叛军到底是些怎样的人所组成。昔日大秦王者之师的骄傲自大,一直贯穿在这些将士的心中。可是,经过几十年的颓废消磨之后,现在的大秦军队还是当年横扫六合一统天下的那支无敌之师吗?! “将军!我知道这是在军中。而我身为众多将士中的一员,并且充当将军的参赞,在大敌当前之际,理应对将军无所保留,尽心竭力避免大军遇到危险……将军,如果你不相信我所说的话,韩信愿**令状!” 王爵脸色一愣,他停住将要往外走的脚步,回头认真的看着韩信。这个脸色涨得通红的年轻人,眼中好像隐隐闪烁着光芒。他随口问了一句。 “此话怎讲?你究竟要我相信你说的什么?” “将军!如果我所料不错的话,项梁余部为了给他报仇,很快就会来渡河突袭我军大营了!前日已经有人在河边亲眼看到过他们的一支小队伍。为了以防万一,将军应当立刻发布命令,全军备战!并且派人飞速通知章邯将军,让河北大军时刻注意叛军动静。如果他们真的有人渡河作战,便两面夹击,让其有来无回,并且趁机提前对叛军发起大围剿,如此将事半功倍,一劳永逸地解除掉这些心腹大患……将军可有意乎?” 听他解说的这么详细,王爵心里虽然还有些不以为然,但他终究是作战经验丰富的将军。转念一想,有时候做到有备无患,也许才更稳妥。这个年轻人既然想要表现自己的才能,那就让他去表现好了。他拍了拍韩信的肩膀,神色缓和下来说道。 “你肯为军中效力,自然是极好的。既然如此,也不用立什么军令状。我分给你三千人马,你带着他们去距离军营不远的小孤山驻扎吧!在那里既可以警戒淮水渡口,随时发现异常情况。还可以与军营保持犄角之势,若有危险,可以互相支援。你觉得怎么样?” 韩信心中苦涩。王爵这明显就是随便打发他出去,还是根本就没有采纳他的意见啊。不过,他是一个识时务的人。心里非常明白,在这样的情况下,如果还继续坚持自己主张的话,那么毫无疑问,一定会招惹的这个骄傲将军不满。到时候被他撵出去,面子上就太不好看了。 韩信接受命令,好歹有了三千兵马在手,也算是有了一点儿实际的权力了。只要能够善加利用,谁又敢保证不能大有作为呢?! 只不过,让韩信没有想到的是,即便是这三千人马,也并不都完全听他指挥。虽然名义上王爵把指挥权交到了他的手中,但却另外派驻了一个带兵校尉,协助他指挥作战。 韩信瞅了瞅这校尉,这个同样出身于王室家族的族中子弟,对他态度极其冷淡。两个人公事公办地拱了拱手,便带着三千精锐离开秦军大营,来到了小孤山上。 等到一切安顿好之后,韩信在这里登高远望,观察地形。此处居高临下,果然是一处极好的战略地点。半山坡上的大片密林,伏兵在此,丝毫不露踪迹。而这里距离淮水和秦军大营都差不多远,不管是哪里有情况,都能够随时赶到。如果真的有大战发生,三千伏兵从半山坡上席卷而下,其势必将势不可挡。 这是韩信第一次单独掌军,他的心中很是兴奋。虽然还有个校尉在旁边冷着个脸,但毕竟这三千军都受自己的指挥。如何凭借这点儿兵力,在有可能发生的战争中发挥出最大的力量,是他接下来需要考虑的事。 世间名将,都有自己独特的成长经历。有的人出身将门,从小受到熏陶,条件得天独厚,自然格外容易成名。而像他这样的人,在从前的时候根本就没有接触过军事方面,想要独立指挥战争,并且取得胜利,就需要付出更多的努力。 韩信抱膝坐在山边岩石上,看着脚下的一切。他的心中已经有一头雄鹰在飞翔。只是他却没有发现,在不远处的那名校尉正在不屑的看着他,脸上露出冷冷的笑意。 一个区区的寒门小子,竟妄想在将军面前侥幸邀功?这让早就看他不顺眼的校尉心中不由得萌生恨意。尤其是韩信态度不卑不亢,好像根本就没有把他这个校尉放在眼里,这样的家伙还想一战成名?做他的春秋大梦去吧! 第一百一十四章 借刀欲杀人 屠夫许酉从来没有想过自己有一天会被迫去杀人。而且是去杀一个毫不相干的人。但他还是决定这样去做了,因为他有不得不去杀人的理由。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是为了漂女辛的安宁而去杀人。 当那个身穿戎甲的家伙找到他的时候,屠夫好大一会儿没有认出这是谁。不过,当对方笑着露出雪白牙齿,并且把那把剑抱到胸前,他便看清楚来人模样了。 好像是已经隔了很久远的事一般,屠夫对名叫韩信的这个家伙,并没有很深的印象。与他从前的江湖经历相比,这个年轻人甚至还根本算不上是什么对手。他的刀下杀过大奸大恶之徒,也惩治过许多怙恶不悛的轻狂纨绔。一个落魄而懦弱的年轻士族,偏偏招惹到了他想要去保护的人。他如果想杀他,不过轻轻一刀,便会让他从世间消失。然而,屠夫却不是一个嗜杀成性的人。死在他刀下的人,都有该死的理由。韩信却还达不到必死的程度。惩罚一下,让他记住教训也就可以了。 至于当时让他从胯下钻过去,对于屠夫来说,也只是因为一时无聊罢了。这个家伙竟然想打漂女的主意,让他的心里感觉非常不爽。以这种方式折辱他,果然痛快了许多。 那件事过去之后,这个年轻人便消失在了视野中。听说他离开了许家集,而且机缘巧合之下,竟然巴结上了县尉的大腿,进而成了县衙中人。为此,少年鸣生甚至还略有担心的提醒过屠夫。不过,曾经斩尽千帆埋刀树下的这个铁血汉子,怎么可能会把这当成威胁呢? 然而,当这个人今天主动站到他面前,面面相对的时候。他才忽然意识到,这家伙果然有些手段,短短几日不见,竟然穿上了大秦军队的戎装,而且披着一件半甲,竟然颇有几分将军的气质。 “还记得我吧?呵呵!” “记得。从我胯下钻过去的那个家伙嘛!” 两个人的开场白非常乏味。屠夫漫不经心的把手中的草药渣子扔到河边,并不想和他多说什么。赢子玉亲手配制的草药果然十分有效。漂母喝了几服之后,身体已经逐渐好了起来。屠夫这几天殷勤来往,和漂女辛经常待在一起。两个人的感情一日千里,他正是心情大好的时候。 午好阳光甚好,大河水无声东流,甚是安静。手中抚摸着长剑的男子,看着满脸络腮胡子的屠夫。他脸上的神情令人琢磨不透。 没有任何人知道,他之所以走这一趟,亲自来见曾经折辱过他的这个人,是下了多大的决心。如果不是迫不得已,他是不会走这一步险棋的。屠夫手中虽然没有刀,但他却知道他的心里有一把无形的刀。而今天他来这里,就是要借助他的这把刀一用,替自己去杀一个必杀之人! “我想请你帮个忙,不知道可不可以?” 良久的沉默之后,韩信终于开了口。他直视着对方的眼睛,好像已经提前知道对方必定会答应似的。屠夫裂开嘴笑了起来,他感觉到这年轻人有些莫名其妙。 “我为什么要帮你的忙?有那功夫,我还不如去多杀几头猪呢!哈哈哈!真是可笑。” 在他粗狂的大笑声中。韩信脸上神色不变,他竟然也跟着笑了起来。稍后,他用手中剑随意斩断了一根芦苇。然后眼睛眯了起来,用手指轻轻捏着这根芦苇说道。 “你肯定会帮忙的。因为,这是你难以回避的一个结。就像这根芦苇一样,即便是生命力再顽强,再坚韧,可是在刀剑锋芒面前,它又怎么能够避免呢?” “你在说什么……这是在威胁我吗?” 屠夫扬起眉毛,好像听到了世间最好笑的笑话一般。这个年轻人简直太猖狂了吧。难道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他已经修炼成了绝世武功? 韩信摇了摇头。他把芦苇扔到河中,看着那悠悠荡荡随波逐流,不禁悠然叹息道:“我不是在威胁你。而是在陈述一个事实。你很厉害!这一点儿你瞒得过别人,却瞒不过我。我虽然不知道你隐居在这小镇上到底是有什么目的,但却很清楚你已经有了牵挂……。” 韩信的话还没说完,忽然感觉到如刀似箭的目光射过来,让他莫名的打了一个寒颤。他心中一凛,却暗自咬了咬牙,强自支撑自己在这个时候绝对不能胆怯。眼前的这个屠夫如果现在出手,自己绝对逃脱不了。但他在赌,赌他不会杀人! “你以为我真的不会杀你吗?” 屠夫神色漠然的垂下手。他的身上虽然没有带刀,但要杀这个让他厌恶的家伙,心中的刀意就已经足够了!而对方好像一点儿都不害怕,却反而更走近了一些,用一种冷静到让人害怕的声音说道。 “你不会杀我的。因为杀了我,对你并没有任何的好处。而且会带来无穷无尽的麻烦!呵呵!” “你看我是一个像怕麻烦的人吗?” “你自然不怕麻烦,也能用刀解决掉一切麻烦。但有人却怕……比如住在那边小院子里的人。” 面对着屠夫骇人的目光,韩信面不改色地抬起头,他用手指了指河边的方向。从这里看过去,正好可以看到那处小柴扉门的简陋院落。晴朗的阳光下,身穿粗布衣衫的女子身影,若隐若现,似乎正在忙碌着什么。 屠夫的眼中有刀光闪烁。如果可以的话,他会立刻把眼前的这个人碎尸万段,以解除掉任何一点儿由此而可能带来的麻烦。但当他的目光掠过那处院落时,终究忍住了心中的冲动。 “如果你敢靠近那个院子一步,那么我可以负责任的告诉你,你将从这世上彻底消失,连骨头渣子都剩不下一点儿!” “哈哈哈!你说的话我都相信。你有这种手段,也有这个本事……不过,何必把话说的这么可怕呢?我这次来不过想请你帮一个小忙而已。只要你帮了我这次,那么我们从前的账就一笔勾销!从此以后各不相干。” “你要我帮什么忙?现在可以说了。” 听到屠夫的回答,韩信终于长长松了一口气。连他自己都没有感觉到,身上已经全被冷汗浸透了。这汉子刚才的眼神太吓人了,他一点儿都不怀疑,他如果真想杀自己,就像捏死一只蚂蚁那么容易。 “帮我杀一个人,仅此而已!” 屠夫再一次盯住这个年轻人的眼睛,他从那里面看到了闪烁的光芒,还有无尽的野心。也就是从这一刻,他开始认识到,与自己结仇的这家伙,很可能是一个具有毒蛇本质的狠人! “说说吧,或许我可以帮你这次。” 屠夫无所谓的甩了甩手。杀人对他来说并不是多大的事儿。只要所杀的人能够有价值,并且能够保证漂女辛以后的绝对安宁。就算让他杀一百个人,也不过在挥刀之间而已。 “其实,你帮了我这次,对你们以后也会有很大的好处……我答应你,不管这次战争结果如何,在我能力所及范围之内,都会尽量保全许家集的安宁!” 良久之后,韩信转身离开。这是他最后所做出的承诺。屠夫目送着他的背影离去,并没有再去多想。如果要这么说起来的话,这笔买卖也算公平。他沿着河边慢慢的朝那小庭院走去,漂女辛已经在门口等着他。秋水盈盈,笑容温婉。即便为了多留住这片刻的温暖,他也决定再次去握住那把刀了。 屠夫没有把这件事告诉任何人。包括少年鸣生和卫长风也一点儿都不知道。当秋风席卷大地,树上的叶子全部落光的时候。卫长风曾经认真的征求过赢子玉的意见。 “这里很可能就会发生战争了,我们要不要现在就离开呢?” 出乎他的意料之外。赢子玉听说之后不仅没有感到害怕,反而神情一下子就振奋起来。她用力拽着卫长风的胳膊问道。 “是秦军和这里的叛军之间的战争吗?太好了!他们什么时候能够打起来啊?” 卫长风目瞪口呆的看着她,嘴里喃喃的说道:“战争不是小孩子过家家啊!你真的不怕?如果为了安全多想,你还是离开这里的好……。” “我们为什么要离开呢?战争啊!想想就令人激动。我长这么大,还从来没有见过战争到底是什么样子的呢?卫央,你答应我。我们一起留下来,亲眼看完这场战争再离开好不好?” 对于这样儿戏般的无理要求,卫长风从内心深处坚决不想同意。然而,对方那双眼睛里的央求,却让他无法拒绝。尤其是她随后所说的话,让他只得点头同意下来。 “我这个秦王有名无实,如果不能亲眼看一看大秦的军队到底是怎样的水平,就算将来注定难逃劫数,终究死不瞑目!” 卫长风很想伸手抚平她眼角忽然出现的哀伤,但他还是忍住了。心中却有一个声音在无声地说道。 “你想留下来看,那就看吧!即便千军万马,百战千杀……也终究保护你安全就是!” 第一百一十五章 锋芒难挡 秋风劲起,百草斩霜。在淮水两岸的大秦军队还没有部署完毕之前,一支叛军已经开始了他们战斗的进程! 万余楚军中的精锐,在一个月黑风高之夜,突然就渡过了淮水。而且他们趁着天色未亮,对于淮水南岸的秦军大营发动了猛烈攻击。幸亏秦军已经提前多少有了点儿防备,才在最后关头挡住了他们的兵锋。否则后果不堪设想。而即便如此,秦军大营也受到了很大的损失,损兵折将之下,不得不调动起全部力量来防守。 而等到秦军正式列阵出击的时候,这些楚军却已经扎住了阵脚,严阵以待之下,锋芒难以挫动了。 王爵勃然大怒。他万万没想到,叛军胆大包天,竟然敢真的渡河来攻。而且令人感到意外的是,淮水北岸的秦军竟然丝毫也没有察觉。大将军章邯坐拥数十万人马,这支叛军就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做出这么大的动作,提前没有被发现,这无论如何都是军事上的重大失误! 而且,更加严重的是这些叛军的战斗力之强,简直超出想象。他们在昨夜的那场突袭中,仅仅只用了不到一个时辰的时间,就给秦军造成了数千人的伤亡。可谓是倏然而来,倏然而去,不仅难以抵御,而且想要展开有效的防范都很困难。 天色刚刚亮,王爵就紧急派人渡河,去告知大将军章邯这边的情况。可是想要得到北岸秦军的回应,显然不是一时半会儿的事儿。 王爵全身披挂整齐,带着将校们登上高台,仔细观察对面来袭叛军的阵容。却只见,在东方初升的朝霞之下,战马嘶鸣,刀甲反光。隐隐约约一股肃杀之气扑面而来。很明显,这是一支经历过很多次铁血厮杀的军队。 到了这个时候,王爵和手下将校们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不过,让他们略微感到宽心的是对方的兵马并不算很多。仔细观察过后,连骑兵带步兵大约不超过万人。而且看对方的阵势,应该不会立刻再次发动进攻。 “将军!叛军不过乌合之众,不足为惧!昨夜被他们偷袭,实属侥幸。末将愿意率领一众人马,去生擒叛军之首,为昨夜死伤的将士们报仇!” 手下一员骁将早已经忍不住心中怒气,拔刀而出,请缨去战!王爵收回观望的目光,郑重其事的点头对他说道。 “去吧!带五千骑兵,望你一战成功,长我军锐气,灭敌之威风!” 秦将应声而出。在同袍们的目光注视下,他飞身上马,点齐五千精骑,飞驰电掣般的就杀向对面的叛军。 王爵一挥手,秦军大营中战鼓如雷,万众瞩目之下,数百壮士为之呐喊助威!这将军也是一位悍将,手中长刀又宽又厚,重达数十斤。丧生在这把刀下的亡魂,没有一百也有八十了。他骑着一匹烈马,一马当先跑在队伍的最前面。抬头看着对面阵脚下的那杆大旗,怒喝一声,奔马如雷,千骑百从,如同一支利箭般就冲了过去。 在秦国部将和这些骑兵的一贯认知中,叛军最善于的就是突袭。如果正面交锋,这些家伙根本就不可能打胜仗。现在既然敢不知好歹的渡河来找事儿,那就让他们有来无回,全部葬送在这儿吧! 双方相隔的距离并不远,眨眼就到。秦国骑兵冲锋,素来都是一鼓作气。如果是大规模作战的话,一般是先用弓箭覆盖式疾射。然后铁骑突进,很快就可以冲垮对方的阵列,取得胜利。 不过,今天这种级别的战争,似乎还用不着那么大张声势。从王爵将军以下的所有人都认为稳操胜券。虽然对方的突袭令人极为恼怒,但这些叛军无异于是自己来送人头,活的不耐烦罢了。 而这位领兵冲锋的骑兵将军,显然也是这样认为的。为此,他甚至根本就没有命令骑兵们提前放箭。只用手中刀就能取胜的事,何必浪费那些羽箭呢?! 而对方也没有放箭。大部分叛军都装备缺乏,弓箭这种进攻性武器,还舍不得随便拿来用。这些情况一直以来都被秦军所掌握,所以他们进攻的时候不必担心因此而遭受大的损失。 冲在最前面的战马距离叛军还有二三十丈远的时候,对面也有人出动了。一支骑兵迎头就撞了上来。秦国骑将一声冷笑,抡刀就朝着最前面的人劈了下去。这是一个略显瘦弱的家伙,看样子应该是叛军骑兵的首领。秦将手中的这把刀抡起来有千钧之力,满心以为可以把对方一刀两断。 然而,他却没想到,毫不起眼儿的对手却是一个真正的杀场悍将!两马交错之间,却听得那人大喝一声,声若霹雳。手中双戟左右分叉,一戟就把他的刀拔开了。还没等秦国骑将反应过来,另一杆戟已经疾如闪电的刺穿了他的腹部。这人臂力极大,就连盔甲都挡不住他的这奋力一击!秦将惨呼一声,被从马上挑起来扔到空中,等再落到地上时,千百匹马践踏而过,顿时就被踩成了肉酱。 身边跟着的骑兵们看到将军一个照面儿就死了,无不心中大惊。不过,到了这个功夫,已经谁也来不及多想其他了。两军交锋,唯有勇者可胜!而失败的结果只有一个,那便是死亡。 战马奔腾,尘沙飞起。叛军的一千骑兵和秦军五千骑撞在了一起。无数的呐喊声中,手中的刀和戈奋力杀戮,生命相搏,天地瞬间灰暗。 在后面大营中观战的王爵和麾下将校们看的清清楚楚,片刻之后,他的脸色忽然开始变得凝重起来。如果说刚开始秦军骑将的死还只是怨他轻敌的话,那么这短短片刻之间的交锋,已经让他们都看明白,这支叛军很厉害,非常厉害! “传令下去,做好全军出战的准备!” 听到将军的最新命令,部下们不敢怠慢,他们立刻行动起来。将近三万人马,刀出鞘,箭上弦。随时准备破营而出。 河水激荡,芦花飞白。在这纷纷乱似雪花之中,楚军渡河以来的第一战,就在这样的情况下开始了。率领千余骑出战的人是黥布。这个彪悍的汉子也是淮水战役的先锋。 如果按照预先制定好的作战计划,他们应该在昨夜的突袭大营中一战成功的。但是出乎意料之外,秦军的防守竟然非常严密。虽然也给对方造成了一定的伤亡,但终究难以突破大营而毕其功于一役。 意识到这一点的项羽及时调整了战略部署。他虽然自负,却也还没有到了那种狂妄不可一世的地步。追随他渡河的不过万余人马,并且都是楚军中的精锐。他可舍不得他们经受不必要的损失。与其陷入苦战,不如另辟蹊径,再寻战机。 而秦军骑兵的主动出战,让他立刻意识到另一个机会的到来。因此他在做好全军冲锋的同时,命令黥布出战,务必把出营的秦军全部消灭在阵前。 黥布果然不辱所命。走马杀将之后,挥舞双戟,亲自冲在最前面,所遇秦军,无一合之敌者。简直称得上是所向披靡,勇将风范展露无遗! 楚军的善战,果然名不虚传。他们在黥布的带领下,如同一支长矛一般,直接就贯穿了秦军骑兵队伍。然后长蛇摆尾,迂回再战!一千对五千,没用半个时辰的时间,就取得了完胜! 这是一场真正硬碰硬的较量。楚军杀伤秦军大半,而自身也伤亡了数百骑。看着侥幸不死的那些秦军骑兵开始四散奔逃,黥布勒住战马,盔甲上带着满身血迹,回来复命。 “项将军,秦军已败。接下来如何,请示下!” “还敢再战否?” “死都不怕,还怕再战?” “很好!整顿好你的部下,准备随我再战!” 首战得胜,所有楚军都为之精神大振。他们一起望着勒马横戟在最前面的项羽,眼中充满了对战斗的渴望。虽然前面有数倍于己的敌人,似乎也不值得怎么畏惧。 战马嘶鸣,鼓声四起。淮水南岸即将再次展开最激烈的碰撞。死去者横七竖八地倒在沙滩上,断刀残戈扔的到处都是。还未死去的重伤者在无力的挣扎惨呼,无主的战马悲鸣着跑向远方。纷纷如雪的芦花飘飘荡荡,带着不甘心死去的灵魂远遁……这是真正的战场,惨烈胜过一切想象。 小孤山顶,最高处的岩石上。有两个人的身影已经在这儿站了很久。他们从始至终亲眼目睹了这第一场战斗的始末。从这儿居高临下,一切都看的清清楚楚。当双方重新排开阵势,即将再次交锋的时候。一直没有说话的白衣男子,侧头看了一眼呆呆站在旁边的女子。终于,他轻轻叹了口气说道。 “这就是战争。你现在明白天下叛军四起到底意味着什么了吧?” “我知道,要死人……死很多很多的人!可是,难道真的没有办法避免吗?” 面色苍白的赢子玉似乎有泪光涌动。第一次目睹战争场面的她,真的非常害怕。 第一百一十六章 百骑冲阵 战争终究不可避免,死人也不可避免。无论是天下芸芸众生,还是披甲上阵的战士。在一个悲壮的大时代背景下,都难以逃脱自己的宿命。 即便是卫长风这样的人物,他也不敢保证,将来会有怎样的命运安排。浮云苍狗,生命无常。上到帝王将相,下到普通民众。曾经那么多惊才绝艳的人,都不能掌控自己的命运。他又何能例外呢? 一个人的能力就算再厉害,面对着这样激烈交锋的战场,恐怕也会感叹自己的无力。大战起时,无人能够阻止。这是气运的较量,更是天地造化的转换。 他心中在浮现起悲悯情怀的同时,便更加担心身边赢子玉的心情。看着她苍白如雪的脸色,卫长风暗自叹了口气。如果早知道她这么害怕,就不带她到这儿来了。 “多看无益。要不然,我们还是回去吧。” 似乎听出了他语气中的担心。赢子玉轻轻摇了摇头,她脸上努力挤出一丝笑容,故作轻松地说道。 “我可不是一个有始无终的人。好不容易爬上山来,不看完这场战争的胜败,又怎么能够安心呢?卫央,你说他们到底谁会打赢?” 卫长风盘膝坐到岩石上,他揉了揉额头,苦笑道:“我从来没上过战场,怎么懂得胜负之机呢?不过,按照我的看法来说的话,叛军好像很难取胜。毕竟双方实力相差悬殊,秦军又占据着有利地形。如果应对不慎,他们恐怕就会全军覆没在这条河边了。” 赢子玉看着他煞有介事的样子,她忽然笑了起来。脸色虽然仍旧苍白,但她笑起来的样子,却如同霞光铺满山峦,碧波横过水面。卫长风竟然不敢多看,他低下头,低声嘟囔道。 “就算我说的不对,你也不用耻笑。难道你还会懂得更多?” “我当然比你懂得多!卫央,你恐怕猜错了,我赌叛军会胜。” “这不太可能吧?你这样胡乱猜测,可算不得准。” “我才不是乱猜呢!你看到刚才那些骑兵没有,他们一个个往前冲的时候都不怕死。面对着数倍于己的敌人,几乎是以命相搏……而且,更重要的是,他们是一支哀兵。哀兵必胜!” “你这样说也未免太牵强了。这些叛军即便是想来为项梁报仇,可是也要看实力的强弱啊!大秦军队阵营整齐,兵甲精良。待会儿如果全力出击,叛军被包围在河边。恐怕连退路都没有了……这样看起来,带领这些叛军盲目渡河的人,恐怕不是一个合格的将军。” 听到他这样说,赢子玉好像听到了一个好笑的笑话般,她用手指了指叛军聚集的方向。脸上带着一种奇怪的表情说道。 “你说领着叛军来的那家伙……不算合格将军?卫央,你知道他是谁吗?” 卫长风看着她的表情,好像想起了什么。他无所谓的抚摸着长剑回答道:“难道是我们在河边遇到过的那人?叫什么来着……项羽?项梁的侄子?” 赢子玉连连点头:“就是他!肯定是他了。虽然从这里看的不太清楚,但想必在最前面身材魁梧的那个就是项羽了。只要有他在,此战必胜!” “你这不是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嘛!难道你不盼望着大秦的军队取胜?” 卫长风奇怪的看着赢子玉。他一直不明白,她怎么会对一个叛军的年轻将军评价这么高。甚至隐隐约约有几分忌惮和害怕。如果有必要,自己大可去一剑杀之!上次在河边的时候,他和对方交过手。项羽虽然勇气可嘉,但杀他并不难。 “我当然希望秦军获胜,但又不希望他们能胜……唉!反正和你也说不明白。总而言之,秦军大概终究会败在他手上的多。” 赢子玉说的话十分矛盾。卫长风感觉更加奇怪了。他正要再问什么时,却忽然听到赢子玉轻声惊叫了一声,然而后用手指着山下的河边说道。 “开始了!快看……!” 其实就算不用她提醒,卫长风也早已经看到了远处那雄壮的场面。大秦军队出动了。营门大开处,骑兵和步卒各自排成阵列,数万人马倾巢而出。看这阵势,是要与叛军展开正式决战了。 被激怒的秦军,从一开始就展现出了他们全部的实力。从高处看下去,只见旌旗招展,刀甲犀利。他们从三个方向开始对河边的叛军展开包抄。秦军将军的意图非常明显,就是要把这些叛军全部消灭在河边之地。 “秦军是叛军的三倍多,而且无论从军容还是武器装备上都要远远超过他们。现在决战就要开始了,你还认为叛军会胜吗?” “他们最终会胜的。不信你等着看就好了……因为这个人是项羽!” “呵呵!那我们就拭目以待吧!” 卫长风淡然而笑。他虽然不明白赢子玉在这件事上为什么这么执着的认为叛军会胜,但他还是决定耐心的在这里陪她看下去。如果秦军能够打胜这一仗,想必她心中也会有些安慰的吧?虽然连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为什么要替她操这些心,却依然抱剑守在旁边,漠然的看着那战场上的激烈搏杀。 两军交锋,只在片刻之间。如同黑色乌云卷过地面,大秦军队开始了他们的进攻。在这样具有优势兵力的情况下,将军王爵显然采取了最简单的的进攻方式,而这也正是大秦军队的优势所在。 两翼步卒以方阵形式推进。最前面是一排一排的弓箭手,只要到了最佳射程之内后,他们会首先放箭,给予敌军以毁灭性的打击。 而当中就是剩余的骑兵。驻扎在淮水南岸的这支军队,骑兵并不算多,总共也不到一万人。而在开局损失了近五千骑之后,剩下的这些已经成为仅有的机动力量。王爵可不舍得他们再经受损失了。因此,不到最后决胜关头,他们是不会出动的。 这些骑兵全副武装,由王爵亲自指挥。只等着步卒和弓箭手压制住叛军的势头之后,他们便会骤然出击,一鼓作气,杀而灭之! 而在对面,面对着全面压迫过来的秦军,叛军的阵脚终于还是出现了稍微的骚动。好像感受到了随风传过来的杀气,一些战马在不安的刨着蹄子,即便被主人紧紧的拉着缰绳,也不安稳。还有一些年轻的士卒脸色也变的苍白起来。他们死死地抓住手中的兵刃,紧张的咽着唾沫,准备迎接生死未卜的这场大战。 这将是一场真正的生死之战。虽然大多数人在渡河之初就已经抱定了必死的决心。但看着大秦军队真正铺天盖地碾压过来的时候,如果说一点儿胆怯都没有,那是骗人的。也就在这时候,他们听到了一个盖过一切嘈杂的声音。所有人精神一振,把目光投向立马横戟的那个身影。 “你们害怕了吗?如果有人害怕,现在就可以扔下手中刀,逃得远远的。但我要告诉你们,即便害怕、胆怯、不想战……现在也已经没有退路了!我们的身后就是大河,而秦军已经包抄了其他几个方向。如果想要活命,就只有背水一战一条路可以走了!只要打败了淮水南岸的秦军,淮阴之地便是我们的掌中之物。有了这块立足之地,便可以打破数十万秦军的包围,接下来腾冲天际,再无可惧也……现在告诉我,你们敢不敢随我誓死一战?” 项羽骑在马上,风吹拂起他的黑色披风,飒飒作响。而他的声音回荡在每个人的耳边,似乎有无穷的力量。刚刚还有些胆怯动摇的人,立刻就站直了身子。他们大声的从口中吼出来:“愿为将军死战!报仇雪恨,共灭秦军。” 听到麾下们的怒吼声,项羽并没有再多说。他直接摧动战马,挺戟向前杀去!如果终究免不了一场恶战,现在正是最好的时候。 黥布带领着骑兵紧跟在他的后面,回马再战。他们刚才稍微喘了口气儿,还没有彻底的歇息过来。但在这样的大战面前,已经什么都顾不得了。勇者无畏!管他什么敌强我弱,管他什么形势危急。杀就是了! 正在往前推进中的秦军,忽然看到叛军骑兵如风卷残云般杀了过来。他们立刻停住阵脚,在将官们的大声命令下,弓箭手开始射箭。秦军向来训练有素,虽然在仓促之间准头儿不足,但也给叛军造成了很大损伤。许多骑兵纷纷坠马,后面的步卒更是死伤者极多。 然而,让秦军没有想到的是,他们的弓箭根本就阻挡不住敌人骑兵的进攻。冲在最前面的近百匹战马,带着凌厉无极的气势,直接就冲进了本阵。马上骑士手中长刀大戟大砍大杀,眨眼之间,就死伤了一大片。 在后军督战的王爵,没有想到叛军来的这么迅速。见前面阵脚大乱,他急忙传令骑兵出动,截住敌骑。区区数百骑,胆敢突阵,简直是自寻死路! 第一百一十七章 胜负谁主宰 披甲策马的项羽,果然是无敌般的存在。稍早些时候,黥布的厉害,已经令人大为吃惊。然而,现在当项羽出手的时候,秦军将士们才忽然意识到,这些叛军之所以有胆量渡河突袭,却原来有这样厉害的人物带领! 项羽一马当先进入秦军本阵之后,身边跟随的只有不到百骑。这支秦军果然作战经验丰富,并不慌乱。他们随着将军的号令,迅速竖起盾牌,挡住了后面的兵马。然后长戈乱箭,竟然硬生生的阻断了叛军的后续进攻。 这一切都发生在很短的时间之内。怨只怨项羽和他身边的亲随们太猛了,直接就与后面的人马拉开了距离。不过,在意识到暂时陷入险境之后,他并没有丝毫的畏惧。反而更是威猛,在秦军大阵中横冲直撞,纵横杀戮,秦军竟然一时半会儿挡不住他。 而被隔在军阵外面的叛军大队人马,这会儿眼睛都红了。自家将军飞马陷阵,而他们却被秦军的羽箭射退,冲了几次都没冲过去。带队的黥布又惊又怒!战场形势瞬息万变,如果因为他们的失误,而使项羽被困在秦军中,甚至有个三长两短,那就万死莫赎了! 因此,在损失了数百人的情况下,他们仍旧死战不退。一次次的顶着箭雨奋勇向前,企图冲破秦军的封锁,去与项羽汇合。但秦军防守严密,弓箭不停的射过来,他们虽然不怕死,但想要达到目的,显然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这场战争一开始,双方的战斗就陷入了激烈的胶着状态。很明显,只有等真正的生死相搏,双方才发现,他们刚开始都低估了对方的实力。接下来谁胜谁负,就要看谁更勇敢,谁的战力更强大了。 王爵并不担心。叛军主将这么轻而易举就被困在了阵中,让他不禁暗自冷笑。这些反叛的家伙,大多都是些头脑简单,只有一股蛮力。战争要讲究策略,只凭着不怕死,有用吗?那样只不过死的更快罢了!像陈胜、吴广、项梁这些人,哪一个不是胆大包天的厉害人物呢?可他们被诛杀的时候,还不是和普通人一样。 对面这个将军看样子很厉害,可是面对着千军万马的围困,他能够坚持多长时间?半个时辰?一个时辰?任他杀人,累也累死了!更何况,自己手下的这些骄兵悍将可不是吃素的。 “传令下去,先杀此人者。当记首功!” 王爵随口吩咐一声,传令者立刻飞马而去。四周将士大声应诺,刀光如山,长戈如林,从四面八方把项羽和他身边的骑兵包围的水泄不通。厮杀声震天动地,鲜血与尸体布满了河边。 小孤山上,卫长风看着下面的激战场面,微微皱了皱眉头。他自言自语的说道:“项羽果然很厉害。这个人一旦披甲上阵,气势更加不同……看来他天生就是战场上的将军啊!” “现在你相信我的眼光了吧?我早说过他很厉害的。秦军中的这些将军,没有人是他的对手。” 赢子玉脸上神色复杂。眼前的战争场面惊心动魄,对于第一次经历的她来说,无疑是一种极度的震撼。不过,卫长风却随即摇了摇头,又看了她一眼说道。 “但即便他再厉害,恐怕今天也难以逃脱了。秦军已经把他困住,在千军万马的包围中,他还能飞出来吗?” 赢子玉随着他的目光平静的看了一会儿,居高临下,战场形势一目了然。背水而战的叛军,在秦军的不断往前逼迫下,挣扎的空间已经越来越小了。不要说想杀透重围和项羽汇合,就是他们自身恐怕也坚持不了多久了。而项羽被一个万人大阵困住。四周全是一排排的高大盾牌。彪悍的秦军士卒堵在盾牌后面,形成了铜墙铁壁。除了弓箭之外,还有长戈不断地从缝隙里刺出,躲闪不及的马上骑士,不是被箭射中,就是被长戈挑下马来。就算他们挡住了这些,可是来回奔驰的战马也经受不住,被刺中肚腹或者是四蹄的战马,扑倒之后,人马无一幸免,立刻就被斩成了肉酱。 项羽身边的骑士已经越来越少。从最初的近百骑,到现在已经不足二三十骑了。在这样的情况下,除非有奇迹出现,否则,恐怕不用再坚持多久,真的就一败涂地,尽皆死在这儿了。 然而,即便如此,赢子玉却依然是连连摇头。她在卫长风诧异的目光中,以肯定的语气说道。 “这些秦军困不住他。其他人也许会死,但项羽一定不会!他绝对有能力杀出去。现在之所以甘心被困在当中,也许只是在寻找一个最合适的战机罢了。” “叛军眼看就要一败涂地了!你说他还有机会……反败为胜?” 卫长风挑起眉毛,看着赢子玉那自信的目光。他实在不明白,她怎么就这么执拗?即便他这个不太懂得战争的人都能看的清清楚楚,无论从哪一方面来说,叛军都实在是不可能有这样的机会了。然后,他就听到了赢子玉毫不犹豫的回答。 “项羽就是在寻找战机!他想要取得这场战争的胜利,而不惜牺牲部下的性命……就是这样,绝对不会错!” 卫长风暗自苦笑着摇头。他不想再去看那下面的杀戮场面了。谁生谁死,都是宿命的安排。索性闭上眼睛,靠着一块岩石闭目养神。赢子玉既然要从头看到尾,那自己就在这里等待着她吧。 而同一时刻,就在距离他们不远的半山坡上,有一个人也正在平静的看着河边的这场激烈厮杀。他身上披着仅有的一件半甲,手中握着剑,已经努力的深呼吸了好几次,以压抑住胸中沸腾的热血。而在他身后的密林里,一支在这儿埋伏了很久的秦军,正在不安的等待着。 很多人的目光都看着前面的那个背影,他们的心情无疑都非常复杂。就是这个人,刚刚在不久之前,以无与伦比的霸道手段,震慑住了他们所有人,令人不敢再升起丝毫的轻视之心。现在,如果他再发出任何命令,相信大家都会凛然听令,绝对不敢再违抗了。 紧握着手中剑的韩信,并没有去理会身后军士们的想法。他现在全神贯注,所有的注意力都在观察战场上面。他必须选择一个最合适的机会,也许才能出其不意,给叛军以致命的一击。 没有人知道他心里现在在想什么。这个原先在众人眼中略显懦弱沉默的男人,几乎是在一夜之间完成了蜕变。当他在早晨集合时分,当着众军的面毫不容情一剑刺进那个领兵校尉胸膛的时候,便树立起了自己的权威。 韩信并不想用这种极端的方式来解决他与校尉之间的矛盾。但当他意识到,如果拖延不决,自己将丧失对这支军队的指挥权,从而很可能贻误战机时,他便毫不犹豫的动了杀机。 而事情的起因自然是因为这名校尉的骄横无礼。出身于王氏旁支的年轻子弟,从小练的一身好武艺,而且弓马娴熟,十分厉害。他来到军中,效力于王爵将军麾下,是想要建功立业,取得一个好前程的。 虽然只是一个旁支子弟,并没有受到王爵的太多重视。但无论怎么说,这也是他值得夸耀的一个资本。再加上自身的本事,因此心高气傲,目中无人,也就不足为怪了。 王校尉对于王爵不把这支军队交给自己指挥,而是交给了一个并没有上过战场的懦弱家伙,心中十分不情愿,甚至是颇有怨言。自从离开军营,来到小孤山之后,他便冷言冷语的从来没有给过韩信好脸子看! 如果对方识趣的话,就应该乖乖地退在一边,任凭自己来指挥这支军队。如果那样的话,到时候若真能够立下功劳,他倒并不介意分给对方一点儿。然而,让王校尉感到愤怒的是这家伙不仅没有点眼力价,一点儿也不懂得谦让。而且更是态度冷淡,好像一点儿都没有把自己放在眼里。 对于年轻气盛的王校尉来说,是可忍,孰不可忍!因此他十分不配合韩信的指挥。甚至暗地里鼓动军士,想要把韩信彻底的孤立起来。 而他们的矛盾,终于在昨夜激化。当韩信召集全部的埋伏人马,命令他们在密林中不得生火做饭,并且第二天要在四更醒来备战的时候,这位王校尉公开表达了自己的不满。他当着所有人的面嘲讽韩信虚张声势,并且一点儿都不顾及他的面子,一甩手,自顾自的去找地方睡觉了。 而且,还不仅如此。第二天凌晨全军集合的时候,王校尉睡眼惺忪的姗姗来迟。面对着韩信的指责,他只是手中握刀,不屑一顾的冷笑着说了一句。 “竖子多事!敢管你家小爷?” 却不料,就这一句话,却为他惹来杀身之祸。韩信冷冷的看着他说:“管你是谁!不遵军令,按律当斩!” “谁敢杀我!哈哈哈……!” 王校尉傲然而立,刀已出鞘。那时气概,果然睥睨一切。 第一百一十八章 突阵欲斩将 勇敢果决的王校尉,早已经想对韩信动刀了。他相信如果自己在小孤山上做点儿什么手脚,也绝对可以掩饰过去。就算是将来到了王爵面前,他也不会对自己怎么样。 然而,他却没有想到。有人动手比他更快。他的刀刚刚拔出来,就掉到了地上。准确的说,是他的手已经握不住这把刀,无力的跌落在草丛中。这个年轻的汉子不相信的盯住自己的双手,他的眼中逐渐露出惊恐的神色。因为他突然发现,自己连握拳的力气都没有了,就更不用说拿刀。 一个身穿黑衣,头戴斗笠的影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了韩信的身边。他的手中倒提着一把短刀,尖尖的锋刃,好像是一把杀猪刀。这人背转着身子,没有人能看清楚他的面貌。所有聚集起来的秦军,吃惊的看着眼前的一幕,有些人还没有反应过来,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王校尉脸色已经顿时煞白。他强忍着心中惊怒,厉声怒喝道:“你是谁……对我做了什么?!” 那人却根本就没有理他,甚至连身体都没有转过来。他刚才从树上一掠而下,已经完成了自己答应韩信的任务。这个地方,他并不想多停留。所以,他只低声对韩信说了一句。 “他的四肢筋脉已废……生死由你罢了!” 说完之后,黑色身影如一只大鸟般,扑下山崖,瞬时消失的无影无踪。 韩信脸上的喜色一闪而逝。屠夫果然是个聪明人。他做的比自己想的还要完美!既然他给自己留下了王校尉的性命,那么正好拿来树立权威。杀鸡儆猴,可真是太实用了! 韩信转过身来,眼中锋芒如刀。他盯着王校尉的眼睛,冷笑着说道:“你以为凭借武力,就没人敢对你怎么样吗?军中律例森严,岂能随意违犯!如今叛军蠢蠢欲动,大敌当前,你如此懈怠军机,不可轻饶。我今杀你,以儆效尤。更为全军之戒!” 说完之后,他拔出剑来,一剑就刺穿了王校尉的胸膛。这位一直以来十分骄横的军中校尉,万万没想到,韩信竟然这么心狠手辣。刚才那人把他手脚筋脉俱断,不要说是反抗,就连行走逃跑都不能够了。他眼睁睁的看着一剑穿心,却没有任何办法躲避。只能够大叫一声:“韩信!你公报私仇这样杀我,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的……王将军会替我报仇!” 韩信一点儿都不为所动。他面无表情的把剑拔出来,鲜血喷涌而出,王校尉顿时气绝,死尸翻倒在地。再回过头来时,全军肃然,鸦雀无声。许多在战场上厮杀过的汉子,也不禁低下头,不敢与这位军中参赞的目光相视。 也就在这时,从山下的方向传来了震动天地的战鼓和厮杀声。虽然天色还未完全大亮,乌蒙蒙的看不到远方。但从方位听起来,绝对是秦军大营那边无疑。韩信精神一振,他收起长剑,不再理会已经死去的校尉。转身振臂大喊道。 “叛军已经渡河,并且对大营发起了突袭。建功立业的机会即将到来!能取得多大的功劳,就看大家的胆量了。” 还没从吃惊中回过神来的这些秦军,都朝着韩信望过来。他们已经听到了河边的那些嘈杂声音。每个人的心里既有不安,更有着难以言喻的振奋。韩信察觉到了他们的情绪,立刻又紧接着说道。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叛乱者当初提出的这句口号,虽然十分悖逆,但确实很有道理。难道你们大家都只甘心于做战场上的马前卒吗?谁的命都是命!与其平庸而毫无价值的死去,何不用自己的这条命去博取富贵呢?若有此意者,就站到我身边来吧!” 三千秦军中的大多数都是普通人。在稍早些时候见识过韩信的手段之后,心中已经揣揣不安了。所谓人无头不走,蛇无头不行。在得知即将发生大战的情况下,他们对于主动站出来的韩信,自然而然就产生一种畏服感。既然如此,就不必再去考虑其他了。 三千秦军绕过校尉的尸体,一起站到了韩信的身后。他们齐声表态,愿意听从参赞的命令,大家共进退。 韩信非常满意这种效果。杀一人而震慑全军,可以说是最简单也最节约时间的方法了。现在形势紧迫,已经容不得多耽搁。他之所以痛下杀手,除了那校尉对自己的藐视之外,最重要的一点儿还是不想让他从中多事,以免战机来临的时候,误了大事。 韩信之所以有这样的自信,是因为经过他几日来详细的分析之后,已经确定叛军必然会渡河来找事儿。至于这场即将发生的战争规模到底有多大,他现在还并不确定。如果按照他内心真实想法来说的话,当然是希望越大越好。而掌握在手中的这三千军,就是他最有力的武器。 果然,形势的发展一点儿都没有出乎他的意料之外。叛军趁夜渡河,并且在黎明时分对秦军大营展开了攻击。然后大战就开始了。从能够看清楚战场的那一刻起,韩信就一动不动的站在那里观察战况。只不过,让他和身后军士们都感到不解的是,直到现在为止,他们也没有接到王爵将军的任何命令。 韩信在心里暗叹一声。看来他们这些人完全没有在王爵的预计之中啊!说起来也是,不过就是区区三千步卒,好像对整个战场的大局无关紧要。那位将军在紧张的指挥作战,很可能已经把他们遗忘了。 三千秦军跟在他们的这位临时指挥者身后,都伸长了脖子看到现在,已经越来越肯定的认为,他们也许只能在这里看一场热闹了。因为河边战场的形势明显,秦军即将取得完胜。那些叛军的人数已经越来越少,相信不久之后就会全军覆没了。 “参赞大人,要不我们还是回到树林里休息吧!省得眼巴巴的在这里看人家大杀特杀。” 有人在他身后低声嘟囔了一句。虽然不敢表达心中的不满,但显而易见大家都很沮丧。却不料,韩信摆了摆手,脸色严肃的厉声命令道。 “准备战斗吧!我们的机会来了,成败在此一举!” 所有人都疑惑不解的看着他。秦军即将大获全胜,他们这个时候屁颠儿屁颠儿的跑了去,又有什么意思呢?不仅半点儿功劳也抢不到,恐怕还会被王爵将军斥责无令而行,到时候还要接受责罚,也说不定呢! 然而,就在这时,韩信拔出了自己的剑。有些人随着他的目光再看向战场时,不禁脸色大变。因为就在这短短的功夫里,战场形势忽然就发生了令人意想不到的变化。叛军竟然破开了秦军的包围,然后他们长驱直入,像一支利剑般刺向了中军所在的方向。 准确的说,是叛军的两面夹攻,破开了秦军的外层防御。谁也没想到,原先被包围在秦军大阵中的那几十骑叛军,突然就爆发出了无与伦比的力量。只见他们在当先一员骑将军的带领下,如同一股旋风而起,摧毁了面前挡路的一切敌人。秦军将士纷纷倒毙,死者披靡。然后,在长声呼啸中,把秦军的弓箭手和长戈手杀得四散而逃,那些手执盾牌军士组成的坚阵,土崩瓦解,不堪一击。 而等到原先被击退的叛军与这几十骑汇合之后,他们更是声势大振。在为首将军的带领下,趁势而攻,被挫动锐气的秦军,竟然很难再组织起有效的抵抗。纷纷败退,其势已经不可抵挡。 “王将军危险了……随我冲!” 机会就在此时。韩信一声令下,三千养精蓄锐的秦军如同猛虎下山一般,从小孤山的半山坡直接就冲向了河边。就算不用韩信说,到了此时他们也已经都看得很明白了。叛军破开大阵之后的意图很明显,他们是要不顾一切代价,直取中军,擒杀主将王爵! 而此时的王爵,也终于意识到了危险的来临。他万万没有想到,在调动千军万马围杀之后,那叛军将军不仅没有死,反而越战越勇,一不小心被他杀出来了。而且现在竟然带领着所有的叛军突入了秦军本阵,已经有部将急急忙忙的跑过来,让他暂时回避,以避免不必要的危险了。 王爵又惊又怒。在数万大军之中,难道真的还有人能够来取自己的首级吗?如果真的有这样的人物存在,那就太逆天了!他再次传令,让身边的骑将带领剩余的骑兵全部出击,务必把对方截杀在军阵之中。在他将近二十多年的军事生涯里,还从来没有遇到过今天这样的情况呢! 而与秦军的慌乱相比,叛军现在正气势如虹。项羽血溅征袍,大戟到处,秦军骑兵纷纷落马。他的目光牢牢盯住中军大旗,终于确定了敌军主将所在的位置。此刻心中只有一个念头:“今日必杀此将,以报叔父之仇!” 第一百一十九章 万夫莫挡 于万军之中取上将首级,终究只是一个传说。在战场上,能够取得这样奇迹的将军,少之又少。即便像项羽这样的人物,想要在这数万军中去杀敌军主将,也要好好的筹划一番,才有可能取得成功。 在第一次的突袭没有取得全胜之后,他便已经意识到,今天很可能会经历一场苦战了。被激怒的秦军,必定不会善罢甘休。秦军的战斗力更是绝对不能小觑,如果轻视他们,下场应该会很惨。前面那些叛军首领的死,都是活生生的前车之鉴。 项羽当然有能力杀出重围,即便是再多的秦军也困不住他。而他之所以被困阵中没有拼死冲杀出去,是因为在等一个机会,等一个一击必杀的机会!面对着数倍于己的敌人,要想取得决胜,硬拼太不划算了。最直接最有效的办法,当然就是杀其主将,破其军胆! 为了达到这个目标,项羽不惜以身犯险,带着他身边的勇士们突进敌阵深处,来回厮杀。即便看着身边的人逐渐死去,他也不为所动。只要能够最后赢得这场胜利,折损数千甚至一半的人马也是值得的。 而现在,这个机会他终于等到了。秦军阵脚大开处,越过千军万马的呼啸,他清楚地看到了迎风招展的将军大旗。项羽立刻断定,那就是秦军主将王爵所在的位置。他战马距离那个地方,不过仅仅只有百丈远而已! 一旦确定目标,项羽毫不犹豫,直接就朝着那个方向冲杀了过去。身后的将士紧紧跟随。现在已经到了真正以死相搏的时候,每个人都大声怒吼着,齐呼酣战,奋力拼杀。本来就已经开始慌乱的秦军,立刻完全处在了下风。虽然将校们在后面怒声呵斥往前冲,但终究还是处于劣势,根本就挡不住对方的拼命劲头。 而这样的结果无疑是灾难性的。项羽先顾不得后面的军队是否能够跟上来了。他现在的目标只有一个,那便是斩将夺旗,先声夺人。 发挥出真正实力的项羽,便没有人能够挡得住他的战马。他手中长戟所达范围之内,秦军将士若不后退逃避,便非死即伤,死者狼藉,不可胜数。 “将军,快走吧!敌将杀过来了,请暂时退后。” 有部将气急败坏的跑过来,大声催促还在立马观战的王爵。而这位秦国将军,现在已经是怒火攻心。他不仅不听劝告,反而挥舞着手中宝剑,声嘶力竭的命令所有人往前冲!再有敢退避畏战者,立斩不赦! 部将无奈,只得带人再往前杀去。迎面如波浪翻卷,败兵四散逃避。一匹战马如同飞龙天降,踏过尸山血海而来。部将举刀相迎,想要拦住来袭之敌。刀砍到一半儿,人却已经飞上了天。 项羽一戟挑飞拦路的秦将之后,双眼目光如炬,看到将军大旗下百骑簇拥中的那人正往这边看过来。心中猜测那一定就是王爵了!遂大吼一声,若平地雷霆。四周战马尽皆股栗,有些受惊之下连人带马往后退避。这正是一个最好的机会。他用戟杆打了一下马屁股,这匹战马一跃三丈,咆哮着就奔王爵而来。 看到这一幕的众多秦军将士无不大惊失色。这家伙是谁?!简直太厉害了吧。单人独骑就敢穿过千军万马来杀大将?如果王爵真的在这种情况下被杀,那么这场战争的结果无论胜负,他们这些秦军都将会为之殉葬! 此时的项羽已经与后面的叛军遥遥拉开了距离。他下定决心,势在必得。因此,一杆大戟如同蟒蛇出洞,用尽十分力气。前方所在挡路者,纷纷倒毙,无一能活。而守中军的这些秦军,这时候也像疯了一般,不顾一切的杀了过来。即便眼前鲜血迸溅,死尸狼藉,他们也顾不得了。 然而,即便他们拼上自己的性命阻挡,却依然拦不住项羽飞马而来的气势。眼看着距离越来越近,中军的亲随将校实在忍不住心中的惧意,他们一拥而上,把王爵保护在当中,拉着他的马便走。王爵虽然极不情愿就这样离开指挥位置,但当他亲眼看到那个年轻叛将骁勇无敌的身影时,他也不得不暗自恨恨地叹息一声,任凭部下们簇拥着他暂避锋芒了。 眼看就要杀到近前的项羽,眼睁睁的看着大旗移动,王爵开始往后军撤退。他心中急躁,怎奈面前千百骑兵拥堵,急切间却杀不过去。遂顺手一戟把面前的敌将打落马下,然后掠过他手中长刀。丹田用力,大喝一声,甩手把那把刀飞出,径直朝着十余丈外的王爵背影刺去! 不管是王爵还是保护他的军校们,万万没有想到敌人还会来这么一手。这把刀就像长了眼睛一般,穿过数十骑兵的空隙,恶狠狠地刺向王爵的后背。等到他听到身后惊呼声,察觉不妙时,那刀锋已经离着他不远了。 说是迟,那是快!紧跟在他马后的掌旗手见势不妙,连忙探过身子,想要用手中的旗杆替他挡住这一刀。然而,这位忠心耿耿的掌旗手却低估了这把刀上蕴含的力量。 项羽用尽全力甩出来的这一刀,岂是他能轻易抵挡住的!虽然隔着十余丈的距离,已经消弥了最初的锋芒,但刀上的后劲却仍旧非常人所及。掌旗手用来挡刀的旗杆是铁梨木所制,足有胳膊那么粗,可谓异常坚硬。然而,一遇到刀锋,却形如朽木,咔嚓就断成了两截。不仅如此,刀势不减,锋芒过处,直接就把掌旗手的肚腹剖开了。这个倒霉的家伙一声惨叫,翻身落马而死。被斩断的大旗飘落下来,盖在他身上,也算是有始有终,完成自己的职责了。 而幸亏这位掌旗手用自己的性命挡了这一刀,才使王爵逃过一劫。即便如此,那把刀还是刺伤了他的右肩。在这样的情况下,还能够破开护身甲胄,伤到这位统帅数万军的将军,项羽的这一刀,可真称得上是惊世骇俗了。 王爵负伤而走,更是军心大乱。虽然秦军的主力并没有受到多大的损失,但在激烈的交战中,忽然看到将军的大旗不见了。而且已经听到有叛军在大声呼喊,说是王爵已死!仓促之间难辨真假,就算是想要力战到底的人,也有些丧失信心了。 项羽见终究没有杀的了王爵,难免有些失望。不过,良机难得,不趁这个机会趁势掩杀,更待何时!他以大戟为号令,召唤后面的叛军,带领他们跟在王爵后面紧追不舍。 两军交战,正在紧要关头,阵脚松动,无疑是兵家大忌。秦军的中军往后撤退之际,带动全军溃败之势。在叛军如此猛烈的攻势面前,想要再立住阵脚,已经非常困难。中军将校见势不妙,只能保护着王爵且战且走。他们沿着河边往西而来,只盼望着后军能够赶上,再与叛军决一死战,也许才能够有机会止住颓势了。 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可谓是风云突变。现在的形势对于秦军变得极其不利。在淮水之南的这片辽阔大地上,数万人马已经完全拉开了距离。保护着王爵的中军沿着淮水南岸往西撤退,而部分叛军骑兵在后面紧追不舍。再往后就是与叛军互相厮杀的秦军大队人马。十余里之内,到处都是人喊马嘶血流满地的场面。 一场具有决胜把握的战争,打成现在这个样子,对于王爵来说,简直是心里要多窝火就有多窝火。尤其是现在被叛军骑兵追着打,更是让他羞怒欲狂。这位将军忍受着肩头的伤痛,几次想要回马再战,却都被部下们死死的拉住了。 不久之前那叛军将军的神威凛凛,让所有人心头都产生了很深的惧意。而那一刀的威力,更是吓破了很多人的胆子。连王爵将军都差点儿死在哪一刀之下,更何况其他人呢!因此,不管是为了将军的安全,还是为了自己的性命着想,他们是一点儿也不愿意再和那叛将去面对面的交锋了。 所谓惊弓之鸟,闻弦而惊。说的就是现在这些秦军将士了。在这样的慌乱之下,甚至连如何带领剩余人马重振军心,也没有人顾得上去有效组织了。从某种程度上来说,离兵败如山倒也只有一步之遥罢了。 王爵正在愤怒之际,却忽听得身后一阵鼓噪声。没等反应过来,心腹部将已经在他马屁股上抽了一鞭子,对身边的保护者厉声大吼了一句:“他又杀上来了……你们几个保护将军先走!” 王爵身不由己,来不及回头看,已经怒马如飞,一口气跑出去了很远。他擦了把汗,却忽听得身后惨叫声连连。原来不知道怎么回事,那年轻的叛军将军若鬼魅一般如影随行又追了上来。马如龙,人似虎,手中大戟已经连续挑飞了保护他的数骑。 “王爵!拿命来吧!” 又一次单骑追上来的项羽,眼看距离王爵已经不足几丈远了,他心中大喜,挺戟就要把其挑于马下。然而就在此时,左边斜刺里忽有一彪军杀出来。为首之人一声令下,乱箭齐发,铺天盖地便朝着他射了过来。 第一百二十章 相遇是劫还是缘 淮水南岸,项羽并没有能够杀死王爵,因为他终究还不是神。凡人之体,无论如何也抵挡不住羽箭的攒射。而且,更加倒霉的是他不仅失去了杀死王爵的最好机会,自己也被箭雨所伤了。 这一支不知从何而来的秦军,选择了最具杀伤力的一种作战方式。数千张弓箭一起发射,直到把每个人身上所带的箭都射完。项羽就算是天神下凡,也扛不住这样的大杀器!也就是他,换成任何另外一个人,早就被倾刻之间射成刺猬了。即便他把手中大戟舞得风雨不透,终于还是身中了好几箭,然后落荒而走了。 而跟着他最紧的那几十骑叛军勇士,就倒了血霉。他们可没有项羽这样的本事,全部被射杀在河边战场上了。而秦军看到来了强力支援,立刻精神大振。他们重新立住阵脚之后,呐喊着从四面八方向叛军杀去。而叛军看到自家将军负伤而走,生死不知,军心马上就乱了。幸亏黥布见势不妙,及时带领着他们退往东南方向而去。那里芦苇密布,地形复杂,可以利用这些有利优势,避免被秦军一网打尽。 死里逃生的王爵也算是一个硬汉。虽然左肩受伤,此刻却顾不得这些。见秦军挽回了几近崩溃的形势,他马上命令集中全力追击叛军。一场更加惨烈的血战随后展开。只杀得天昏地暗,日月无光。追击数十里之后,残余叛军逃入芦苇荡中,看到日色平西,将士们已经极度疲劳,这位秦国将军才命令收缩兵力,开始清理战场。 这一场大战,时间虽然并不长,但因为双方都是精锐,战斗从始至终都很激烈。不管是叛军还是秦军都付出了很大的伤亡。尤其是秦军,从凌晨时分到现在竟然死伤了数千人。自从王爵独立带军以来,他还从来没有遭受过这么大的挫折呢。而且更加令人难以忍受的是,他自己也负了伤,甚至差一点儿就送命。重新回到大军簇拥之中的王爵,脸色铁青的下达了死命令。 “派出军队连夜搜查,方圆百里之内,务必不遗漏任何地方。同时联合北岸军队,封锁淮水各渡口……不管付出任何代价,一定要把渡河的叛军全部消灭,不使一人漏网!” 军令如山。所有将校一起凛然听命。经过这一场大战之后,他们终于认清了叛军的实力。同时也收起了一直以来的骄傲之心。许许多多的同袍战士都在此战中丧生,与叛军的仇恨已经不可消除。就算不用将军发出这样的命令,他们也会与叛军不死不休,必须要死战到底了。 残阳如血,风声鹤唳。淮阴地区的局势一下子就紧张了起来。有一支叛军已经流窜在附近的传言,立刻让生活在这里的民众都担心的睡不着觉了。叛军在许多地方的烧杀劫掠,好像比秦军的残酷无情还要更加可怕的多。在这样的情况下,如果这些叛军破罐子破摔,真的要无所顾忌的在此地流窜作恶的话,那样的后果就太可怕了。 对于普通的民众来说,这无疑是一个非常不好的消息。即便是各州县府衙组织起来人手严加防护,却仍旧难以令人心安。如果说连大秦的军队都不能平息这些叛军的话,那么区区的地方防守,显然起不到太大的作用。 而在小孤山上从始至终看完这场战争的赢子玉,下山途中显得很沉默。卫长风默默陪在她的身边,猜不透她的心里在想什么。他的剑可以打败任何厉害的敌人,也可以劈开面前拦路的一切。却唯独不知道怎么才可以帮她化解眉间的忧郁,更不知道怎么才能够让她一直保持快快乐乐的心情。 “大秦的军队已经取得了完胜,所以……是你猜错了!呵呵” 走到山脚下的时候,卫长风哈哈一笑,终于打破沉默。他想要故意以此来转移她的情绪。而对方显然非常明白他的意思。赢子玉侧头看着他,似乎仍旧有些不相信自己眼睛似的自言自语说道。 “项羽怎么会败呢?这不应该呀!他竟然会败在秦军的手里……那个从半路跑出来打败他的人是谁?真是奇怪啊!竟然还有这样的人物……。” 卫长风立住脚步,对她轻声说道:“你就不要想这么多了。很明显,是秦军将军王爵预先埋伏了伏兵,所以才反败为胜,打败了叛军。” “不是的!不是这样的……你和我都看得很明白呀。王爵指挥无方,根本就是一个平庸之将。这么多军队在他手上,却被叛军轻而易举的就击败了。甚至连他自己都差点儿死在阵前。如果不是从山坡上冲下去的那几千人马,秦军真的就一败涂地了。显而易见,带领这支伏兵的人,才是真正的将材!你看他根本就不与敌人硬拼,只用弓箭就建立了奇功。如果运气再好一点儿,就把项羽射杀了……虽然这是不可能的事。但也已经看出这个人非常厉害!这世间,能够在战场上打败项羽的人并不多见。这家伙不知道是哪一个?” 听到她语气中的兴奋之意,卫长风却不以为然的笑了笑说道:“你总说这个项羽多么厉害,可在我眼里,他也就是勇力过人些罢了。如果他真的无敌,就不会失败了。王爵麾下将校众多,带领伏兵的这个不过是其中一员而已。叛军一战而败,已成丧家之犬。不管是受伤而走的项羽,还是他的部下们,恐怕在秦军的围堵之下,很难逃得性命了……这样的结果,难道不是你想要的吗?” 赢子玉看着秋日的残阳,脸上显过一丝惆怅。她苦笑一声说道:“如果真的是这样,那就好了……但很可惜。世事无常,祸福难测。谁知道接下来会怎样呢!唉!” 两个人一边说着,一边并肩往前走去。在他们身后,秋风掠过河岸两边的芦苇丛,发出萧萧哀鸣。无数的乌鸦开始赶来,落满了淮水之南的土地。它们已经嗅觉到了这里的血腥和腐肉气息,只等天黑人迹消失的时候,就要开始它们的饕餮盛宴了。 而同一时刻,数里之外的一处浅滩上,精疲力尽的项羽走到这里,终于再也支撑不住了。他的战马已经在半个时辰前死去。为了掩饰踪迹,他把那匹马推到了河中。而现在,又坚持着走了这数里之后,他感觉到眼前发黑,虽然极力的想要用剑撑住身体。却终究扑倒在地,再也挣扎不起来了。 项羽感到心中悲愤。他万万没有想到,自己空负举鼎神力,胸中更有鲲鹏之志。但初战失利,不仅没有能够报得叔父之仇,反而自己身负重伤,就要死在这河边荒滩上。这样的结果,是他无论如何也不愿意承受的! 但老天爷就是这样爱捉弄人啊!他现在即便是再不甘心,也已经无能为力。背后所受的箭伤痛彻入骨,每走一步都是痛苦的煎熬。伤口流出的血,已经把他的战甲和披风都浸透了。现在全身没有了力气,明显失血过多,再也难以提剑御敌了。不要说秦军追上来,就是遇到豺狼野兽,他也只能眼睁睁的束手待毙,沦为其腹中之物了。 河水流淌的声音轰鸣在耳边。项羽大口喘着气,想要积攒最后一丝力气再爬起来。也就在这时,他听到有脚步声从左侧传来。刚才匆匆一眼之间,他隐约看到那边是一片小树林。本来想坚持到那座林子里躲避的,却终究倒在了这里。然而却没想到那边竟然有人。也不知道是什么人?如果是秦军的追击者,或者是斥候,那就万无生理,只能自认倒霉了。 项羽用尽最后力气把剑横在胸前,他勉强睁开眼看过去时。首先看到的是一双好看的脚踏在了离他脸几尺远的土地上。那双脚穿着软靴,却仍旧显得很好看。他稍微一愣,眼睛往上看去,这次看到的是笔直匀称的双腿。裙摆之下,这双腿亭亭玉立,显然是个女子无疑。 项羽暗自咬了咬牙。为了自己能够活命,不被秦军发现行踪,杀掉一切所遇之人,才是最好的办法。 “咦……你怎么了,怎么这么多血?” 那女子发现了项羽身上所受的伤,一边往前走着一边吃惊的问了一句。项羽并不回答,他眯起眼睛,一剑就刺了出去。 却不料,他自以为一击必杀的这一剑,却被对方轻轻巧巧就挡住了。一把出鞘的利剑寒光一闪,就把他的剑打落在地。而且,他的手腕上已经又多了一处伤。 项羽一口气用尽,再没力气,顿时就晕了过去。女子撇了撇嘴,有些不屑的用剑挑开遮住他脸的乱发。嘴里自言自语的说道。 “这么随便就要出手伤人,料想也不是个好人。如果不是我手下留情,刚才真该一剑就把你杀了呢……哼!” 刚刚从河边树林里练剑归来的虞芷薇,冷哼了一声正要转身离去。却忽然似乎又想起了什么,她回头仔细端详了一眼。这才发现,这个浑身重伤的家伙,正是前次在河边曾经帮助过她的那个人。 第一百二十一章 功过相抵 回到秦军大营之后的王爵,又重新恢复了他将军的威严。虽然付出了几千人的伤亡,他自己也受了刀伤,但无论从哪一方面来说,说是已经取得了这场战争的胜利,似乎也并不为过。 就算他心知肚明,这场战争付出的代价有些大。却也不得**着脸皮,来任凭部下们把战况写成捷报,派人以最快的速度渡河,去报告给大将军章邯知道。不管怎么讲,他也绝对不能承认自己差点儿败在叛军手中。 回到大营,被军中医官们紧急包扎好伤口之后,王爵总算是缓过一口气儿来。回想起那一幕惊心动魄的场景,他现在还心有余悸。不过,内心深处的恐惧当然不能被其他人看出来。赫赫威武的将军形象,必须要再次树立。否则,以后还怎么带领军队打仗呢? 为此,还没等战场清理完毕,这位秦军将军就开始奖功罚过了。几个先前作战不利的将军,都受到了严重的惩罚。其中有两个直接斩首示众。虽然在这个时候斩杀部下似乎有些严厉过头了,但王爵依然我行我素,不听任何人的劝告,把这两个倒霉蛋砍了脑袋。 他这一招果然有效。全军立刻噤若寒蝉,没有一个人敢于随便议论王将军在指挥这场战争上的失误了。王爵非常满意这种效果,这正是他想要达到的目的。如果杀几个人就能够迅速稳定军心,他一点儿都不可惜部下的性命。既然当时在战场上不去拼命杀,那么就用性命来补救吧,也算是死得其所了。 借人头立威之后,所有秦军将士立刻就变得安稳了许多。除了分头追剿那些逃跑的叛军之外,剩下的人开始救治伤者,连夜整修被破坏的营寨。在淮水北岸的秦军支援没有到来之前,却也不得不防备逃跑的叛军会再随时出现。虽然料想他们也没有这么大的胆子,终究是有备无患。 而在这一片紧张忙乱之中,一个年轻人正气宇轩昂的来到了王爵的面前。一路上有许多人向他投去复杂的目光。这其中既有嫉妒和轻视,更有许多佩服。谁也没有想到,在全军即将溃败的时候,就是这个此前一直不为人所重视的年轻人,带领着三千士卒突然冲下山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射伤了叛军主将,从而迅速地扭转了战局。 不管承认还是不承认,这都是一件大功劳。尤其是据说正是因为他们这些人的到来,才挽救了王爵将军的性命。否则,后果不堪设想。虽然大多数人都没有亲眼所见,但想必应该是真的。这样一来,名叫韩信的这个年轻人可真是立了大功了!想必他马上就会受到将军的特殊奖赏了吧?! 然而,出乎所有人的预料之外。王爵在见到韩信之后,只不过进行了几句口头的表扬,并没有给予任何实质性的奖励。而且,不仅如此。简单的几句话之后,王爵坐回到自己的座位上。他沉下脸来,话风一转。空气中忽然就充满了冷意。 “韩信,王校尉何在?” 韩信面不改色,叉手回答道:“大敌当前,王校尉违反军规,差点儿贻误战机。已经被末将在小孤山上斩首示众了!” 无论是将校还是士卒,所有人都吃惊的看过来。他们没想到,韩信竟然这么大胆,敢擅自杀一名校尉!这样的权力只有王爵才能够有。他这明显就是僭越了。 一缕怒意掠过王爵的脸上,他的脸色更阴沉了几分。韩信擅自杀了王校尉,而且一点儿都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过分,这是他绝对不能容忍的。对于王爵来说,这样挑战他权威的行为,比起战场上的胜负,似乎更要严重的多。他冷冷的哼了一声,用手指着韩信说道。 “末将?就凭你也配自称末将?谁给你的权力擅杀军中校尉!真是无法无天……难道王校尉和你有仇?” “启禀将军,我和他无仇无怨。” “呵呵!你倒敢于直接承认。韩信,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心思。你是怕王校尉抢了你的功劳吧?” 王爵冷然一笑,周围的心腹们都不由得低下头去。他们都很了解这位将军。知道他已经动了杀机。而韩信却似乎没有意识到危机。他仍旧神色坦然地回答道。 “将军,事实并非如此。王校尉违反军规,小孤山上众人所见,却不是我冤枉于他。” “你这样说,不过是你的一面之词罢了。然而,我所知的事实却并非如此。韩信,你以为真的能够欺骗本将军吗?” “我不明白将军的意思……。” “那我就让你好好的明白明白。哼!” 王爵一挥手,心腹亲信走出去。很快就带着几个人进来了。韩信神色漠然的看了一眼,心中不禁暗自苦笑。进来的这几个人他当然都认识。他们都是小孤山那三千军中的头目。一个个低着头走进来,都装作没有看见他的样子。韩信的心开始往下沉了下去。 即便他费尽心思几乎是以一己之力挽回了战局。可是却万万料想不到,回到军中之后会受到如此冷遇。自从王爵对他态度变冷之后,他就有了一种不详的预感。而现在看到这几个人进来,如果还不明白即将会发生什么事,那他就太愚蠢了。 果然,接下来事情的发展不出所料。在王爵的厉声询问下,这几个军中小头目,众口一词的指责韩信为了一己之私,而杀了与他意见相左的王校尉……中军大帐内的气氛顿时严肃起来。刚才还和韩信打过招呼并且对他表达过钦佩之意的人,心中开始惶惶不安。他们偷偷观察着王爵的脸色,唯恐因为这件事牵连到自己。这谁能想得到啊?本来是一个帮助击败叛军,应该算是立下了大功劳的人,转眼之间会因为杀了一个不该杀的人,而即将有可能会被治罪呢?! 有许多人在心中暗自叹息。这韩信也太不懂事了!他难道不知道,王校尉也是出身于王氏将门的人,而且更是王爵将军的堂侄子。有这种关系的人,也是能够随便所杀的吗?!看来韩信要大祸临头了,还是赶快与他离得远一点儿吧!免得惹祸上身。 半晌之后,王爵眯起眼睛,看着低头不语的韩信,他把手中剑放到了案上,大声问道。 “韩信,事已至此,你还有什么话可说?” 韩信站直了身子,他平静地回答道:“将军……我无话可说。” 他的这种态度,倒是让王爵和其他人都感觉到有些惊愕。本来还以为他会强行狡辩的,却没想到,他竟然这么快就承认了自己所做的事。这也就意味着,接下来身为领兵将军的王爵,可以随便治他的罪了。 王爵暗自松了一口气。在听到密报说王校尉被杀之后,他的心中很是恼怒。如果不是今日战场上很多人所见韩信立下了大功劳,他早就立刻派人去对他治罪。 王校尉不仅作战勇敢,很受他的器重。而且更是他用以控制这支军队的骨干力量之一。现在无缘无故被韩信杀了,他当然不肯善罢甘休。而且,还有一点儿不可言说的事,也让他对韩信起了杀心。那就是他堂堂一个统帅数万人马的将军,竟然败在叛军手中。到最后还是依靠着这个年轻人率领的三千军才反败为胜。不管当时战场上的真实情况是怎么样,这毕竟是一个不可改变的事实。如果今后传扬出去,他的面子上实在是挂不住啊! 就因为这两点,他很想借故立刻让这个年轻人从眼前消失。但当他一个“杀”字即将出口的时候,却看到身边的心腹们在朝他拼命的使眼色。王爵看懂了他们的意思,他抬头望了一眼外面忙碌的秦军将士们,只得又把口中的命令咽了回去。 杀一个人很容易,但想要让众军都心服口服,却有些难办。尤其是在大战刚刚结束,叛军还没有被全部消灭的情况下,就更不能扰乱军心了。王爵也是一个狡猾的老狐狸,隐忍上三两天,也算不了什么大事。思索再三之后,他脸色重新缓和下来,对韩信说道。 “韩信,你在战场上虽然立了功,但却触犯军纪。功过相抵,这件事就算了!你还年轻,希望以后好好吸取教训,不要再犯同样的错误……下去好好休息吧!” 韩信躬身道谢,然后退了出去。从始至终,他都是不卑不亢的态度。王爵盯着他的背影消失,口中恨恨地对身边的心腹们说道。 “派人好好看着他……等到彻底消灭这股叛军,大局已定之后。我必杀之!” 而走出大帐的韩信,自然没有听到他的这句话。但他的心中却已经感受到了无尽的杀意。这个已经在战场上初次品尝到胜利滋味的年轻人,穿过一座座军帐,直到走回自己所住的地方,才松开了紧握剑的手。不知不觉,他的手掌和身上的衣衫已经都被冷汗浸透了。 “有功不赏!还想要杀我……呵呵!可真是一位好将军啊。王爵!你既然不仁,便休怪我不义了!” 第一百二十二章 世间奇女子 夜色褪去,朝霞又生。项羽从昏睡中醒来,睁开眼睛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的早晨。如果不是身边渐渐熄灭的火堆还冒着袅袅青烟,他几乎以为昨夜自己是做了一个梦。 昨日的大战,耗费尽了他的力量。即便他是天生神力,这具身体也实在扛不住了。在身受重伤的情况下,能够杀出秦军的包围,并且摆脱掉追击者,已经达到了身体的极限。在这样的情况下,想要渡河回到北岸军中,已经是绝对不可能办到的事。 秦军受到这么大的损失,更是不会善罢甘休。项羽心里很明白,他这次亲自率军渡河突袭秦军大营,虽然并没有达到目的,却已经充分暴露了自己的实力。接下来淮水两岸的秦军一定会把楚军当作主要目标,集中一切力量来消灭他们的。 这无疑是一个危险的开始。而对于楚军来说,即将面临巨大的压力。至于能不能在接下来的残酷战场上生存下去,没有任何人可以预知。 不过,即便到现在为止,项羽也并没有后悔自己的选择。如果时光重回几天之前,他依然会带领军队渡河而战。对于一个具有坚强内心的人来说,一战的成败并不能代表什么。只要这条命还在,一切都还皆有可能。 他现在暂时躲避在这里养伤的地方,是一处荒废的农舍。也不知道是因为战争还是饥荒的缘故,原先生活在这里的主人早已经不知道去哪儿了。几堵破败的院墙,东倒西歪。茅草屋塌了一半,剩下的一半勉强可以遮风挡雨。这里也许已经荒废了很久,人迹罕至,在河边连绵不绝的芦苇丛遮挡下,很难被外人发现。 初升的霞光照在脸上,驱散了黑夜的寒意。项羽从铺在身下的枯草堆里坐起来,感觉到后背的伤口痛彻入骨,却终于止住了血,这让他心中感到有些安慰。 忽然,他眼中光芒一闪,随手握住了剑。有脚步声从外面传来,虽然极轻,却逃不过他的耳朵。经过一夜的昏睡休息之后,身上的体力已经恢复了些。虽然因为饥饿的缘故,他还不能如同往常一样起来作战,但如果有敌人到来,却也不会束手就擒。 只不过,随着那脚步声越来越近。他眉头松开,把那把剑重新放在了脚下。昨夜他就是枕着这脚步声离去后才沉睡过去的,自然已经无比熟悉。现在再次听到,即便他心如铁石,竟然也莫名其妙的感觉到了一丝温暖。 踏着齐膝深的荒草走进来的女子,忽然看到他就直愣愣的坐在墙角,面无表情的看着自己,不禁脸上一怔,显然感觉有些意外。这个男人受了那么重的伤,竟然恢复的这么快,她本来还担心他会熬不过昨夜,已经奄奄一息了呢。 “啊!你醒了?” “是啊。多谢你的相救。” “那是你自己命大。不用谢我!” “若不是你援手,我恐怕早已经倒毙在半路上了。呃,还有……你的伤药很管用。伤口的血都止住了。” 脱下的盔甲扔在一边,连同几支带着血迹的羽箭。只穿着贴身衣服的项羽,反手摸了摸背后的伤处。他咧嘴一笑。衣服上的血渍都已经干涸,裸露的肌肉若隐若现,十分结实有力。在这深秋早晨的瑟瑟寒意中,竟然有一种特殊的铁血阳刚之气。 虞芷薇虽然落落大方,但她终究没有单独和一个单身男子相处过。而且,又是在这样的情况下,她不敢多看,连忙侧过头去,把随身所带的一个包袱解开,扔到他的面前。 “这是几件换洗的衣服。如果你自己可以的话,最好还是把身上的血衣换下来,追杀你的人随时都可能找到这里……希望你好好保重吧!” 项羽拿在手中,点了点头。然后,还没等他说什么。虞芷薇又指了指放在脚边的一个篮子说道:“这里面是一些吃的东西,你一定已经饿了吧?吃饱了也好有些力气。我能帮你的也只有这么多了。从此之后,我们各不相欠。” 说完之后,她转身就要离开。昨日傍晚时分,虞芷薇遇到重伤的项羽之后,终究不忍心见死不救。她把他带到这处荒废的农舍中,帮他简单的处理了一下伤口,给他敷上随身所带的伤药。然后才离去。 虞芷薇是一个恩怨分明的人。本来按照她的打算,帮他做到这些也已经足够了。但她回去之后,左思右想之下,终究觉得有些不妥。那人虽然是个叛军,但怎么也是一条性命。更何况,好歹说起来也算是对她有过救命之恩。如果就此不再理会,恐怕他还是凶多吉少的多。 因此,对所有人没有泄露一丝口风的虞芷薇,第二天一早起来,带着这些东西就又急匆匆的赶了过来。她来的路上已经想好了,如果人已经伤重而死,那么自己就把他埋葬了,让其入土为安。如果命大还活着的话,那就给他食物和衣服,以后是生是死,就看他自己的造化了。 而现在看到项羽果然没有死,并且恢复的速度令人惊讶。虞芷薇也算是放下心来。既然如此,自己已经尽到责任,问心无愧。那么还是赶紧离开的好。 项羽默然的拱了拱手,终于还是低声说了一个“谢”字。人家已经帮自己做了这么多,当然不能再多所强求。从昨日大战开始,一直到现在,他没有吃过任何东西,确实已经饥饿的厉害。当下先顾不得换衣服,挣扎着想要伸手去拿那个篮子时,却不小心挣裂了伤口,他咬着牙齿闷哼了一声,眼中已经看到那女子犹豫了一下,转身过来,把篮子放到了他面前。 “你的命虽然保住了。但伤得很严重,就别硬撑了。如果你能联系到你的部下就好了……也不知道他们还有多少人活着。” 虞芷薇垂下眼帘,自言自语地说着,却并不去看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一个这么雄壮的男子在这荒废的野居中死去,最后死的无声无息,那是一种对生命的极其浪费。 项羽自然不会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他现在饿的够呛,只想好好的吃一顿饱饭,好恢复力气。当下来不及多说,只是连连点头,急忙先揭开篮子的盖布,一股饭菜的香气扑鼻而来,他的肚子咕噜咕噜叫的更厉害。却只见这女子给他带来的饭很是丰盛。黑陶碗里是满满的粟米,有鱼有肉,还有他叫不上名字的几种菜。 极度的饥饿之下,项羽的眼睛里就快要冒绿光了。当即捧过大碗来狼吞虎咽,大半碗粟米很快就下了肚。肚子里有了食物,他不禁长舒一口气,感觉舒服了许多。 而当他的目光一转,看到那篮子里竟然还放着一小坛酒时,他差点儿就欢呼出声。不过,他伸手刚要去拿,却被一只胳膊拦住了。 “你受了这么重的伤,不能饮酒。这酒是用来给你自己留着消毒的……你可不能喝啊!” 项羽瞪大了眼睛,用力咽下口中的食物。他满脸不解的神色问道:“什么叫消毒啊……这酒不喝留着干什么?!” 虞芷薇眨了眨眼,她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对方才能听明白。烈酒对伤口有消毒作用,这还是她听好姐妹赢子玉说来的。至于到底管不管用,她却没试过。本来是顺手放在篮子里的一小坛酒,却没想到项羽非要喝。 而对方显然来不及听她解释了。有酒不喝,对于项羽这样的人物来说,那才是最大的浪费呢!他拔去塞子,一仰脖子半坛酒就下去了。浓烈的酒意瞬时就驱散了胸膛中的憋闷,他大声赞叹一句:“好酒!” 他的这一番动作,让伤口的血又渗了出来。而他却似乎毫不在意,一边大口吞咽着食物,一边大口饮酒。显得十分豪迈。 虞芷薇在旁边呆呆的看着,神情复杂。她以前从来没有遇到过这样的人。性命危在旦夕,生死还难以预料。却这样放心的大吃大喝,一点儿也不介怀的样子……这难道就是那些传说中的英雄人物吗? “真是多谢你了!如果不介意的话,可以告诉我你的名字吗?若我项羽不死,他日必当相报!” 男子询问的声音打断了虞芷薇的胡乱猜想。她连忙抬起头来,这才发现对方已经把篮子里的所有食物都一扫而空了。而吃饱喝足之后的项羽,精神显然振作了许多。他和她相距不足一尺距离,就那样看着她,语气中是少见的温和。 “不必了。我也只是一个过客,暂时住在许家集而已。今日分别之后,以后未必再能够见面……那么,你就好自为之吧!” 说完之后,虞芷薇转身而走,再不停留。项羽微微眯起眼睛,看着她离去的背影,嘴里自言自语地说道。 “这么有性格的一个女子,却是世间少有……许家集?嗯,我记住你了!” 他深吸一口气,再次握住自己的剑,感觉浑身又重新充满了力量。那么,就去再次战斗吧!新账旧账一起算,不达目的,不死不休!这才是他秉承的信念。 第一百二十三章 看我翻云覆雨手 午后的阳光照在人身上,暖洋洋的。大河下游的一处偏僻沼泽地里,一支残兵败将在这儿暂时停住了脚步,总算是可以喘一口气休息休息了。 在布置好人手,做好了四周的警戒之后,黥布有些疲惫的坐下来,简单的处理自己身上的伤口。这一场大战,他手刃了十几个秦军,可是全身上下也大大小小受了好几处伤。虽然都不至于致命,但也是十分难熬。 对于他这样已经参加过好几次战争的人来说,受伤就像是家常便饭,只要不死,便没什么好怕的。黥布包扎好了伤口,气咻咻的身上的护甲解下来扔到一边,心中的愤怒没有人可以诉说。以前的时候,像这样的失败并不是没有。可是,却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令人沮丧过。 明明距离胜利只有一步之遥,却忽然就失败了。不要说是他了,就是其他的普通士卒也无法接受这个结果。现在大家像丧家之犬一般,逃到这里来。还不知道接下来会面对什么样的局面呢!可以说是前途未卜,生死难料。听在耳中,除了受伤者的痛苦呻吟之外,便是唉声叹气的声音。 虽然没有人敢于公开表达自己的绝望,但士气的低落,已经不言而喻。到了现在这个地步,说其他的已经无济于事。好好想一想下一步怎样逃命,才是最重要的。 黥布作为这些人中地位最高者,他感觉到自己的心情很沉重。项羽在战场上受伤而走,也不知道死了还是活着。剩余其他人的性命,可以说现在都在他的身上。刚才简单清点了一下,大约还剩五、六千人。其他那些除了死在战场上的之外,剩下的逃亡者恐怕也很难得活。秦国军队势必会展开大规模的围剿,淮水之南的几百里之内,想要逃过他们的追杀很难。 而他们这五、六千人的生死存亡,更是迫在眉睫。谁也无法预料秦军什么时候会找到他们。也许在今天,也许在明天……更残酷的生死之战,不过是早早晚晚的事罢了。到时候究竟会有几个人还能够活着回去,就只有老天爷才能知道了。 黥布和许多人的心里其实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若真的事不可为,也只有战死了。因为,如果项羽真的已死,那么毫无疑问,不仅他们这些人注定会被全部消灭。而且就连河水北岸的楚军,恐怕也难逃此劫了。甚至更严重的结果是天下叛军经此一系列挫折之后,会一蹶不振,再也无法挽回局面了。无论如何,大秦军队是绝对不会放过这样机会的。 当然,对于现在的黥布来说,他还考虑不到这么长远。只眼前这些人的生死存亡,就已经够让他头疼的了。沉默良久之后,他站起身来,招了招手。有亲信军士连忙跑过来听令。 “清点明白了没有,还有多少可战之士?” “回将军,除去重伤者之外,能够披甲再战者大约还有五千人!” 黥布眉头紧皱,也不知道是受伤的缘故还是饥饿所致,身上只感觉到一阵一阵的寒冷。万余精锐渡河而来,短短一天一夜的时间,就损失了将近一半儿。不得不说,这次受到的挫折太严重了。黥布心里很明白,现在就算剩下的这五千人还能再坚持战斗,也已经大打折扣了。至于想要战胜秦军,他更是连想都不敢想。 “不知道探听消息的人回来了没有……可有所得?” “半个时辰前刚刚得来的消息。秦军派出了好几支骑兵,正在四处搜捕我们的踪迹!” “我问的不是这个。难道一点儿都没有项将军的消息吗?” 部下们摇了摇头。这当然是他们最关心的问题。但很可惜,直到现在为止,他们也不知道项羽的生死。看到黥布阴沉着脸,低头不语。有人已经忍不住心底的担心,开始互相自我安慰起来。 “项将军本事那么大,应该不会有什么危险……我们都亲眼看着他杀出了重围,即便一时半会儿找不到我们,早早晚晚也会与他相遇的!” “是啊!是啊……只要没有死在战场上,便一切都有可能!我们大家不是都活下来了嘛,项将军当然也不会有事!” “说不定他已经渡河北去了!我们都要保护好自己,想必不久之后,他就会带领大军来救大家回去了……!” “可是……项将军他身中数箭,到底能不能够逃脱秦军的追杀,这才是最令人担心的啊!” 有人终于忍不住,打断了这些“良好”的想象。就好像是泼了一盆冷水,大家重新不约而同的低下头去。其实人人心里都明白,项羽大概是凶多吉少了。现在想要活命,只能靠他们自己。 黥布摆了摆手,制止了大家的议论。现在说什么都没有用,好好想想下一步该怎么办,才是最紧要的事。项羽不在的情况下,他的责任比谁都重。能不能带着这五六千人逃出生天,就看他的本事了。 “把所有人身上带的食物都集中一下吧。然后,看看附近能不能找到吃的东西……不过,切记一点。千万不能暴露目标,泄露了行踪!” 黥布传下命令。现在的首要任务是确保不会饿肚子啊!如果没有东西吃,不用秦军来围杀他们,自己都会饿的没力气了。军粮所剩的虽然不多,好在,这正是秋季的好时候。附近的沼泽和泥塘里,多有鱼鳖虾蟹之类,军士们可以捞了来果腹。实在不行,草根儿、野果之类的也可以充饥。 吃的问题暂时不用太担心。而他们藏身的这处地点也比较隐蔽,四周都远远地散布着警戒哨,如果发现异常,可以提前预警。黥布把所有情况都做到心中有数之后,便召集起军中的头目们,开始商议下一步究竟该怎么办。 十几个头目们聚在一起,互相面面相觑。他们大多都身上带着伤。如果在战场上冲杀,他们一点儿也不怕死。可是现在憋屈的待在这里,战也不能战,走也走不得。要让他们想一个切实可行的办法,却实在是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商议了大半天,一无所得。黥布无奈的直搓手。认真说起来,他比这些人也强不了多少,打仗冲锋再强的对手也不怕,可是要让他运筹帷幄,却是强人所难了。 正在此时,却忽然听到有人来报。说是捉到了一个身份不明的奸细,该怎么处置,请将军定夺! 黥布心中一惊,他连忙命令赶快把人押过来。如果这是秦军的人,那可就大事不妙了。 很快,几个全副武装的叛军,就把一个被绑住双手的人带了过来。十几个小头目们一起站了起来,各自手扶刀剑,冷冷的看着来人。只是,让他们感到有些意外的是,这人看到这般阵势,不仅没有害怕,反而神色自若的笑了起来,好像早就预料到这一切一般。 黥布上下打量了几眼,只见这个人穿着普通的衣衫,身上原先只带着的那把剑,已经被身边的士卒缴获了。他抬头看着黥布和他身边的叛军头目们,点了点头。没等他们问话,已经先说了起来。 “你们果然在这儿……呵呵!倒是很会选地方嘛。不是本地人,恐怕很难找到这里来呢!” “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这么说……难道你知道我们的来历?” 黥布声色严厉,眼中露出杀机。身边人已经拔出刀来,随时准备听候命令杀人了。 “我自然知道你们是谁。因为,就在不久之前,你们的将军刚刚败在我的手上……哈哈哈!” 来人仰天而笑。虽然双手被缚,面对刀剑锋芒,却好像视众人如无物。十几个叛军头目大怒,他们一拥而上,就要把这个大言不惭的疯子乱刀剁成肉酱。然而,黥布厉声制止了他们。这个曾经率领着骑兵冲阵的叛军将军此刻心中大震。他满脸狐疑的又打量了一遍眼前的这个家伙,果然,隐隐约约好像与他在战场上远远看见的那个人有几分相像。 昨日大战,黥布率领骑兵就跟在距离项羽不远的地方。项羽单骑冲阵,去追杀大秦将军王爵,他们在后面紧紧跟随。虽然后来被秦军冲断了。但他却亲眼看到了项羽负伤而走的那一幕。而带领伏兵突然冲出来,帮助秦军挽回败局的那个人,难道真的就是他吗?! “你可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如果你是在我们面前胡言乱语,那么必死无疑。如果说的是真的,你是秦军的人……那么更是难以活命!老实说吧,你究竟有何目的?” 在一片刀剑光芒中,黥布上前一步,紧紧盯着对方的眼睛。而这个自投罗网的人,则不慌不忙地迎着他的目光回答道。 “先自我介绍一下吧。我的名字叫做韩信,是大秦军中的参赞。今天到这里来,是来帮助你们的!” “此话怎讲?” “你们不会不知道当前面临的形势吧?淮水之南已经被大秦军队全部封锁,你们想要逃生,势比登天还难!若想活命,只有我能帮到你们了。” 第一百二十四章 借刀杀人者 黥布感觉到自己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愤怒过。即便是当年乡里恶霸逼死他的姐姐,他愤而拔刀杀人的时候,也比不上此刻目光中的怒火之盛。 士可杀不可辱!虽然他和他周围的部下们还没有资格被称为士,但他们却是真正的勇士!本来败军之后就心里窝着一肚子火而没处发泄呢,现在忽然有一个不知死活的家伙跑到面前来,洋洋得意地对他们炫耀说,他就是致使他们在战场上失败的罪魁祸首?这口气如果能够咽下去,那简直就是此生最大的耻辱了。 而且,不仅如此。眼前这个自报家门名字叫做韩信的家伙,竟然说他是来帮助他们的。这可真是活见了鬼了!一个差点儿把他们置于死地的人,说出这样的鬼话来,真把大家都当做傻子了吗?! 黥布别看只是一个军中的部将,然而此人行事果决,心狠手辣,非寻常人可比。秋风吹过刀刃,呜呜作响。他不怒反笑,缓缓的拔出刀来,一边制止手下的冲动,一边冷笑着问道。 “韩信,你家里还有别人吗?” “已经没有了,我只孤身一人而已。” “那可真是太可惜了。以后的忌日,连个给你烧柱香的人都没有呢!” “怎么,你这就要杀我吗?” 韩信神色平静的看着黥布和其他人,好像一点儿都不相信他们会杀自己似的。黥布和周围的头目们互相交换了一个眼神,他们现在开始怀疑,眼前的这个人恐怕真的有毛病! “你猜对了。不管你到这儿来有什么目的,你恐怕都不能得活了。说吧,还有什么未了之事……说出来,也许我会帮你。” “哈哈哈!你们都自身难保了,还想要帮我?真是泥鸭子嘴硬啊!我早说过,我到这里的目的是来帮助你们活命的。既然你们不相信,那么要杀就杀吧!反正好良言难劝该死鬼,你们这里的所有人,也没有几个时辰可活了。” “真是该死啊!那你就趁早上路吧……!” 黥布的忍耐已经到了极限,他一点儿都不想再多说了。抡起手中刀,就要把韩信一刀两断。却没想到,一把剑飞过来,直接就把他的刀打飞了。黥布感觉到自己的虎口被震得生疼,他倒退几步,怒气冲天的大吼一声。 “谁敢拦我!找死……!” 不过,话刚出口,他便又硬生生的咽了回去。顺着目光望过去的方向,他和许多人一样,脸上露出又惊又喜的神情。 “将军!项将军……你回来啦!你没事真是太好了!” 几丈之外,芦苇丛分开,一个高大的身影正从里面走出来。他抖了抖满身沾满的芦花,飘飘扬扬,好像下了一场初雪。附近的军士都一起拥过来,不约而同的想要表达心中的激动之情。 “不要杀他!我想听听他怎么说。” 全身上下裹着好几处伤口的项羽,大踏步走了过来。他对周围的将士们点头示意之后,转过身来看着韩信。他一眼就认出,这正是那个在昨日战场上率领伏兵射伤他的人。 项羽将军活着回来了!这自然是令人振奋无比的大事。消息传开,在附近隐蔽休息的所有叛军,都立刻就打起了精神。无论怎么说,有了项将军的带领,他们又重新看到了希望。 黥布和一众叛军头目们连忙来到项羽身边,一边询问他的伤势,一边把刚才的情况简要汇报了一下。黥布虽然不敢违抗他的命令,终究心中有些愤恨不平。他低声对项羽说道。 “将军,我们还是不要轻信这个人的话!谁知道他跑到这里来是安的什么心?如果泄露了大军行踪,终究会耽搁大事。不如一刀把他杀了,免除后患啊!” “我自然知道该怎么办。你且退在一边吧!” 项羽瞪了他一眼。黥布这家伙勇则勇矣,却和军中其他那几个人一样,都是有勇无谋之辈。这也正是范增早就提醒过他的事。像这类人物,只可指挥他们冲锋陷阵,以一敌百,不在话下。可是要依靠他们来从容谋划,还不如自己的判断更可靠些呢。 黥布不敢再多说什么。他和许多军中将校一样,心中已经对项羽越来越畏惧。这位年轻的少将军,那双异于常人的眼睛里,有着令人不敢对视的光芒。在他面前,自然而然就会俯首听令,就算是再厉害的勇士也不敢违逆。 “果然是你!没想到大秦军中还有你这样的人物。如果不是因为你的突然出现,王爵早已经死在我的手中了……哼!立下如此大功,回去后想必已经受到很高奖赏了吧?那么你到这里来究竟有何贵干呢?” 项羽脸上带着讽刺的冷笑,直视着韩信的眼睛。他的瞳孔里好像有刀剑的锋芒,能够直刺内心。换成任何一个人,恐怕早已经股栗低头,语无伦次了。然而,韩信只是对他点了点头,然后毫不避讳地回答道。 “项将军你说错了,我并没有受到任何嘉奖,更不可能被记功劳。恰恰相反,很可能不用等太久,王爵就会用我的人头来祭旗了……哈哈哈!” 他一边说着,一边哈哈大笑起来。好像这只是在说别人的生死,与己无关。而听到他这样说的项羽,微微一愣。这样的结果显然超出了他的预料之外。他用怀疑的语气接着问道。 “这怎么可能?两军阵前,有功不赏。可是用兵的大忌!王爵还不至于犯这样的错误吧……你觉得我会相信吗?” “项将军,不管你信不信,这就是事实!要不然我也不会甘冒风险,费尽心机的找到这里来了。” “你说王爵要杀你?呵呵!真是可笑……!” “这一点儿也不可笑。因为,在不久之前,我刚刚杀了一个人。” “你杀了谁?” “一个军中校尉,他是王爵的堂侄。” “原来如此!” 项羽收敛了眼中的光芒。眼前这个人所说的话,虽然还不能完全相信。但如果真的是这样理由的话,那么他单身而出秦军大营,就并不令人感觉太意外了。 “项将军肯相信我了吗?” 韩信抬了抬手臂,他的双手还被牛皮绳索绑着呢。项羽使了个眼色,负责看押他的军士连忙替他解开来。韩信一边揉着手腕子,一边四处打量了一眼周围的残兵败将。却只见这些叛军虽然刚刚打了大败仗,许多人身上都带着伤,可是他们的精气神儿都不错,一点儿也看不出垂头丧气的样子。他不禁暗自点了点头,做到了心中有数。遂整了整衣衫,对项羽施礼说道。 “昨日多有冒犯,还请项将军原谅!韩信在此赔礼道歉,并且愿意以实际行动,来弥补将军的损失。” 项羽神色微动。他一伸手,招呼韩信坐下来。这里条件简陋,也顾不得那么多了。军士们在干净的地上铺上几副铠甲,他们席地而坐。黥布和其他军中头目站在四周,心怀警惕的侧耳倾听。 “有什么话,你就说吧。” “好!项将军,不知道你手下的这些将士,在新败之后,还能够继续再战吗?” “这个放心。只要我一声令下,所有人即可披甲死战,绝无迟疑半分者!” “那么敢问将军,想不想一雪昨日之耻,大败秦军,诛杀王爵,以尽全功呢?” 韩信的话音虽然很低,但周围的所有人却都听得清清楚楚。黥布等人全都震惊的看过来。如果不是项羽坐在这里,他们早就跳起来,揪住韩信的脖领子,让他说个明白了! 项羽的脸上却并没有出现任何变化。他年纪虽轻,却早有睥睨天下之志。这一次死里逃生,胸中更增添英雄豪迈。即便人马折损过半,他也有信心带领着他们杀出秦军的包围,回到淮水北岸去。至于说王爵的头颅,不需要借助任何人的力量,也早早晚晚都是自己的囊中之物。不过,眼前这个名叫韩信的人所说的话,倒是引起了他的兴趣。不妨听听,看看到底值不值得去做。 “韩信,你是想……借我手中的刀一用吗?” “哈哈哈!将军果然是聪明人。既然如此,我也不兜圈子了。实不相瞒,我得罪了王爵,他早晚都会借故杀我。如果将军有意,请借你麾下将士一用,斩下王爵的头颅,替我出一口昨日被折辱之气。” “可以,我也正想杀他!那么,如何败军杀将,就请说来听听吧!” 韩信淡然一笑。他伸手拿过自己的剑来,一边低声说着,一边在地上画了一条路线,而这条线的尽头,便是淮阴县城。 “将军……这便是我为你准备的礼物了!如果按照我说的去做,此战过后,不仅王爵及其麾下数万大军灰飞烟灭。而且淮阴之地,从此将尽属于将军也!” 即便是项羽素来镇定,泰山崩于前眼睛都不眨一下。可是听完韩信刚才的讲解,他的心中也不禁波澜起伏。他拍了拍韩信的肩膀,最后问了一句。 “你怎么对这里这么熟悉?” “因为……我就是淮阴人啊!呵呵!” 第一百二十五章 白刃不相饶 秋日暖阳中的淮阴县城,一片平静。虽然在淮水南岸的战争还没有平息,但这里似乎并没有受到什么影响。人来人往,川流不息。一些店铺还照样开门,丝毫没有人心慌乱的迹象。 刚刚围着整个县城视察了一圈儿的淮阴县令王余,回到县衙之后,吩咐手下人赶快去置办一席酒宴,今天他要请城中的重要乡绅和官员们来好好叙谈叙谈。已经很长时间了,他都有此意。只是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机会。而昨日接到大秦军队打了胜仗的消息之后,他的心里十分高兴。也正好借此好好宣扬一下秦军的威武,以安抚人心。 虽然这次战争的胜利和他一点儿关系都没有。但不管怎么说,王爵和他出身于同一家族。而且他带领大军驻扎在淮水南岸,主要就是为了保护淮阴地区的安全。这样的胜利,他这个淮阴县令自然也与有荣焉。 县令大人的吩咐,自然没有人敢于怠慢。县尉武由自告奋勇,带着人很快就操办好了一切。县令大人要宴请,简直是天大的荣幸。受到邀请的人,都屁颠儿屁颠儿的来了。 二三十个有头有脸的人物汇聚一堂,大家的脸上都喜气洋洋。淮阴县城说大不大,说小也不算小。他们这些人基本就代表了这个地方的方方面面。 等到县令王余出来,跟大家见面打招呼之后。一众人等围在他的四周,都陪着笑脸,拱手说着赞美的话,阿谀之声不绝于耳。谁都看得出来,王氏家族中人连续建立功勋,很可能会再次显赫了。不管是为了自身的利益关系,还是将来的安全着想,现在和王余搞好关系,便是非常重要的事了。而世间事,大多如此。这是人之常情,也不足为怪。 参加赴宴的人都有一定的身份,当然不会空着手而来。各种礼物堆满了堂前,从五色彩礼到珍宝珠玩,应有尽有。王余虽然并不贪财,但此刻看着这些东西,也是满脸堆笑,连声道谢。 他最看重的当然是大家对他威望的服从。自从上次在淮阴城外,他不畏艰险,亲自带领着县衙中人参加那次战斗,并且把来侵犯的叛军全部消灭之后,他能够感受的出来,全县上下的民众官员都已经对他十分敬重。这让他在心中暗自得意之余,更是踌躇满志,对未来充满了期望。 天下叛军四起,大秦王朝虽然形势不妙。但从另一个方面来说,这又何尝不是一个建立伟大功业的时候呢?如果能够在这王朝危难之际,力挽狂澜,帮助逐一剪灭叛军的话,那么不管是自身的前途还是家族的命运,都将无可限量。青史留名,未来可期啊!这样的巨大诱惑,想想就令人兴奋。 因此,县令王余对于今天来参加宴请的人都非常客气。这些都是他将来的助力,不能怠慢了。整个府衙上下喜气洋洋,县尉武由领着人出出进进,替县令大人招待客人。 这位县尉最近的心情也非常好。他虽然没有再受到进一步的提拔,但却得到了丰厚的赏赐。而且,县令大人特别奖赏了他一处宅院。武由心里美滋滋的,指挥着衙役们安排好了一切。他也终于可以坐下来喘口气儿了。 大堂上的酒宴已经开始,大家互相敬酒的声音和县令大人爽朗的笑声不时传出来。可以听得出宾主尽欢。武由眯起眼睛,羡慕的叹了口气。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也有资格能够坐到这里面去。大堂内有县令大人的贴身侍从和婢女们伺候,自然用不到他们这些人了。早有赶眼色的衙役们整理好了酒菜,就在院子里的台阶儿下请县尉武由坐下,而其他十几个人也围坐在一起,大家忙活了一场,也该喝口酒解解乏了。 这些衙役们,也都是些老油子了。大家不断的对武由劝酒,希望今后得到县尉大人的多多提携。面对纷纷的恭维之词,喝的满脸泛红的武由连连摆手。说话的声音都有些不利索了。 “都是自家兄弟,就不用这么客气了。我的能力有限,也帮不上什么大忙。今后还是要多在县令大人面前好好听命,好处自然少不了大家……哈哈哈!” 听到他这样说,周围的衙役们却不这样认为。有人已经粗着嗓门儿嚷嚷道:“县尉大人也太谦虚了。谁不知道你老兄神通广大啊!这些年来对兄弟们的照顾就不用多说了。只说你善于提携别人的能力,那是令大家都非常佩服的呢!” “是啊,是啊!我们大家都得到你的很多帮助呢……许多事都记在心里,只是不说出来罢了。” 不得不说,武由虽然也有自己的小算盘,但总体上还是个实在人。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对手下人很是宽容。也从来不仗势欺人。所以大家说的虽然是醉话,也大多都是出自内心。而他却感觉有些汗颜,呵呵笑着举起酒碗。 “哪里!哪里……我哪有那么大的本事啊?这都是你们自己努力,才能够安安稳稳的吃这碗衙门饭呢!呵呵!” “县尉大人就不要这么太谦虚了吧!你的本事,大家伙儿可都看在眼里呢!远的不说,就说你最近举荐的那个韩信……才几天的功夫,就青云直上,直接去往了军中啊!听说他已经得到了王爵将军的重用。以后如果这个年轻人也当了将军,岂不是会大大感念县尉大人当初的帮助之恩呢!” 听到有人说到韩信的名字,又喝下一碗酒的武由脸上泛出红光。他得意地拍着手掌,大声感叹道。 “你们要说起这件事,我倒是自己感觉当之无愧。呵呵!想当初,韩信只是一个落魄的年轻人,连口饭都吃不饱,到处乞食为生。是我在许家集发现了他,把他带在身边,给他安排了一个小差事,算是有了安身立命的地方。唉!说起来,我也没想到他能够走到今天的地步啊!这一半是因为他的运气好,另一半嘛……这个年轻人大概也是有些真本事吧!” 众人连连点头。其实,大家都知道。发现并举荐了韩信,正是这位县尉大人最得意的事之一。他平日里说起来,那可都是自夸的多。今天喝了点儿酒,却反而谦虚了起来。不过,这些非常了解他心思的衙役们,当然不会说韩信的本事大。他们夸赞的还是县尉大人有识人之明,才为县令大人举荐了贤才,然后韩信才得到了去军中的机会。 武由听着这些恭维话,心里十分受用。酒也正是喝到高兴的时候,趁着酒意,他看了一眼大堂里的那些头面人物。不由得对着这些平日里十分合得来的衙役们说了心里话。 “兄弟们,实不相瞒。我现在最大的愿望,就是有朝一日能够像县令大人一样,好好的掌一方权力,也过一把当官儿的瘾……呵呵!” 听他吐露心声,众衙役们对他的态度更加阿谀起来。别看县尉说的好像是醉话,但谁又敢说没有这种可能呢?有人已经连忙怂恿道。 “县尉大人既然有这个志向,就应该极力的争取机会啊!但凡有能够助力的人,都应该牢牢的抓住。就比如那位去往军中的韩参赞,不妨好好结交,也许会有意想不到的大收获呢!” 武由笑着点头,他早就想和韩信更好的拉近关系了。他感觉到这个年轻人未来一定会非同凡响,绝不能和他生疏了。只不过,他随即又叹了口气,摇了摇头自嘲的说道。 “就只怕韩参赞军中事务繁忙,轻易见不到面啊!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才能再回淮阴县城来……唉!” 却没想到,世间事就是这么巧。他话音刚落,已经听到大院门口外有人淡然而笑道:“这是说的什么话?如果武县尉想见面,随时都可见。我这不是就自己来了嘛!呵呵!” 在台阶儿下吃酒的人随着县尉武由一起抬头,却只见有人正转过院门,一身戎甲,手提宝剑,踏着满地堆积的黄叶走了进来。武由脸上又惊又喜,他当然认识,来人正是刚才说到的韩信。当下顾不得其他,连忙站起身来相迎。 “参赞大人果然经不得念叨啊!刚才正和兄弟们在说起你呢,没想到就忽然来了……哈哈哈!怎么也不提前派人来说声,我们也好做做准备啊!” “不需要准备什么。所谓择日不如撞日,今天就是一个好日子呢!” 韩信一边往前走着,一边脸上笑容不减。宽敞的庭院中,眼前情形一目了然。除了县尉武由和十几个衙役之外,并没有其他多余的武装力量。而当他的目光穿过几层台阶上的厅堂大门,看向大堂深处时。只见那里面却是觥筹交错,饮宴正酣的时候。 而武由和衙役们自然没有听明白他所说话的意思。他们只是陪着笑,连连点头,正要请这位稀客赶快坐下时。却只见韩信停下脚步,回过头来,脸上笑容收敛,目光里显露锋芒。 “武县尉,对不住了……!” 第一百二十六章 突袭淮阴 县尉武由恐怕直到死,他也没有想明白,韩信为什么要杀自己。一把剑贯穿胸膛,像秋霜一样冰冷。这汉子大睁着双眼,如同一截木桩子般倒在了地上。可谓是死不瞑目。 变起突然,猝不及防。刚刚还笑语欢迎的人,转眼就变成了杀人者。那些衙役们脸上的笑容还没有消失呢,眼睁睁的看着韩信拔剑杀了县尉,大家顿时惊恐失色,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只不过,他们已经没有机会去想太多了。普通人的生命,在即将发生的大乱面前,轻如蝼蚁!下一刻,县衙四周鼓噪声大起,数百名精壮汉子一拥而入,顷刻之间就把县衙各重要部位都占领了。衙役们脸色煞白,他们看得明白,这些手执刀剑的汉子,训练有素,行动果决,绝对不是普通的山匪。而且,他们明显都是韩信带进来的。几个胆子小的立刻就趴在了地上,瑟瑟发抖。而这其中当然也有硬气的汉子,有人却已经指着韩信,怒声喝问道。 “韩信!你这厮想要干什么?竟敢聚众作乱……你恩将仇报,杀了县尉。看看待会儿县令大人会不会饶恕你!” 只不过,这人话音未落,头已经也跟着掉到了地上。气势汹汹的持刀汉子,跳过来一刀就把他的脑袋剁了。剩下的人吓得浑身直打哆嗦,再也不敢多说一句。 “都老实点儿啊!想要活命的,就乖乖听话。” 手中挥刀的黥布,并没有穿铠甲,也没有拿他的短戟。然而脸上的杀气,却令人不敢与他的目光对视。而在他的身后,长身重瞳的项羽,正扶剑而入,昂然走进了淮阴县衙的大门。 项羽环顾四周,看到一切尽在掌握。他与韩信交换了一个眼神,点了点头。其实,就连他也没想到。一切竟然会进行的如此顺利。从秘密出发到进入淮阴城,只用了不到两个时辰的时间。而且进入城门的时候,那里的守卫力量之松懈,令人感到意外。有韩信带路,果然是事半功倍,不费吹灰之力! “这就是淮阴县衙啊?呵呵!挺热闹的嘛……今天这是什么好日子?” 项羽难得这样轻松的说笑。这么重要的一个地方,竟然没有兵力驻守。只防守城门的那千把人马,被他的部下轻松的就解决了。在韩信的带领下,从进城到直扑县衙,只用了不到一刻钟的时间而已。完美的体现了什么叫做兵贵神速,什么叫作迅雷不及掩耳! “应该是这位县令大人在请客吧!听说都是城里的头面人物。呵呵!” 韩信一边笑着回答,一边开始沿着台阶往上走。在他脚上沾染了从县尉身体里流淌出来的鲜血,一步一个脚印儿,血迹斑斑。项羽看着他的背影,对黥布使了个眼色。黥布一招手,近百名全副武装的楚军汉子立刻跟着他包围了宴客的厅堂。 而此刻的宴客厅里,因为熙熙攘攘的气氛,竟然丝毫也没有人察觉外面发生的惊变。县令王余正在大家的吹捧中,显得忘乎所以,有些飘飘然了。 不管怎么说,相比起淮水北岸的大片地方,淮阴地区已经算是平安的了。这么长时间以来,虽然也有许多盗贼横行,但大家的生活还能够继续,这其中当然少不了县令大人的功劳。尤其是这些乡绅大户,更是不能不承他的情。平日里的年节供奉必不可少。今天更是带着重礼前来,各种赞美之词不绝于耳,也便是人之常情了。 酒过三巡,都带了醉意。有本地乡绅的领头者,再次站起身来,殷勤的敬酒一盏。他的脸上堆满了笑容,对王余说道。 “县令大人治理有方,保一方平安。这些就不必多说了。大家都很感激!尤其是在不久之前,又荡平了西山的匪贼,除去了多年以来侵扰大家的祸患,这更是无上的功德……民众说起来,无不交口称赞,这都是大人带来的福气啊!” 王余并不推辞,接过酒来,一饮而尽。然后,他一边招呼着众人,一边哈哈大笑道 “大家的赞誉,本官愧不敢当啊!来来来……我们共同喝完这一盏酒,以期待更好的将来吧!” 县令敬酒,谁敢不喝?众人一起站起来,把手里的酒都喝完,纷纷赞叹道。 “感谢县令大人的抬爱!大人威武!听说前日王爵将军又大破叛军,把那帮家伙杀得落花流水。这个消息大家可都听说了呢!真是可喜可贺啊!” “王爵将军和县令大人都是王氏族人,不愧是名门之后,国家栋梁……有你们在此地镇守,皆淮阴民众之福也!” “是啊,是啊……大家在来之前,已经准备好了犒军之物。等到明日,就请县令大人派人去送往军中,交给王将军,以表达淮阴民众对将士们的敬意!” 王余连连点头。这样锦上添花的事,他当然不会拒绝。他看着面前一片恭敬的面孔,不禁心中得意之情倍增。胸膛中酒意涌动,遂大声豪迈的说道。 “大家请放心,区区叛军算得了什么?他们不过是秋后的蚂蚱,蹦跶不了几时了。陈胜、吴广之流已经尽皆伏诛,剩余者不过乌合之众。相信用不了多久。王师到处,扫荡宵小,指日可待……哈哈哈!” 淮阴县令笑得十分欢畅,而在场的所有人也跟着大笑起来。只不过,就在这一片欢快的气氛中,夹杂着几声“啊”、“啊”“啊”……的惊呼和惨叫,却显得十分诡异。 宴会厅里人声嘈杂,大多数人都还没有发现异常。不过也有人已经回头去看,眼中所见,脸色立刻就变了。而紧接着,几声砰然大响,厅堂的几扇大门和屏风,都被人推倒在了地上。 这么大的动静,立刻把所有人都惊动了。王余座位正对着厅门,他猛然抬头,正看到涌进来的人手起刀落,把门口的侍从砍翻在地。这一下子吃惊非浅。他马上就意识到,很可能发生了自己意想不到的变故! 就在这片刻之间,预感到大事不妙的赴宴者们,都连连往后退来。他们簇拥到王余的身边,一起看着进来的那些人,心头无不凛然。来者不善,善者不来!虽然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看他们提刀弄剑,气势汹汹的样子,便明白这些家伙都绝非善类! “大胆!你们是什么人?胆敢擅自闯进淮阴县衙,残杀无辜之人……是要造反吗?!” 县令王余毕竟是出身于将门,他一把拽出身后墙上挂着的宝剑,怒目横眉,用手指着门口,厉声呵斥。而跟在他身边的仅有几个随从,也拔出了自己随身所带的刀来,把县令大人保护在当中。却听到对面有人轻笑了一声,带着嘲讽的口吻说道。 “造反?我们本来就是你们口中的叛军啊……怎么,到了眼前就不认识了吗?” 王余听到这话,眯起眼睛认真的打量了几眼,却只见闯进来的这几十条汉子,一个个气宇轩昂,浑身都带着杀气。一看就是经历过战场的铁血之士。他心中不禁暗自大吃了一惊。刚才他还以为这是从哪里流窜来的匪贼,想来县衙趁火打劫的呢!如果真的是叛军的话,恐怕可就大劫难逃了!而等他的目光一转,忽然看到一个人的身影时,不禁又惊又怒的大喝了一声。 “韩信?怎么是你!你为什么和这些叛贼在一起……?!” 就站在项羽身边的韩信面不改色往前跨了一步。他冲着王余点了点头说道:“王县令,实不相瞒,淮阴县城现在已经在义军的控制中了。如果你不相信的话,那也没关系。我可以给你介绍一下……这位就是大楚军的项羽将军!” 宴会厅里一片寂静,霎时鸦雀无声。韩信所说的话都听得清清楚楚。到了这个时候,如果有人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那可就真的是傻子了。 众人面面相觑,都是脸如死灰,没有人敢于随便接话。王余推开身边保护他的人,大步走上前来。他抬头看着韩信和项羽,脸上丝毫没有畏惧之色。 “韩信,你这个忘恩负义的小人,今日竟然做出这样的事来!本官死后,就算化成厉鬼,也绝不会放过你的……呵呵!你就是项梁的侄儿项羽?果然是生就了一副反贼的模样。只是可惜,大秦将士没有把你们赶尽杀绝,尔等漏网之鱼,又要来祸害一方百姓了!” 听到他的辱骂,项羽并没有发怒。一个将死之人,还值不得引起他的雷霆怒火。他随手拔剑,就要把这个啰啰嗦嗦的县令斩杀在当场。只不过,韩信却拦住了他。 “将军,且慢!掌控全城重要。这位县令大人先不要急着杀。更何况,一个活着的县令,比一具僵硬的尸体要有用的多……留着他的性命,等到秦军大举到来的时候,当着王爵的面再杀他祭旗,岂不更好吗?” 第一百二十七章 来日难测 数千叛军神不知鬼不觉的就占领了淮阴城。因为事发突然,而且叛军立刻封锁了城门。这个消息并没有立刻泄露出去。 不过,世上自然没有不透风的墙。距离县城三十多里外的许家集,有人还是在第一时间就得知了消息。而带回来这个消息的人,就是少年鸣生。 鸣生一大早就进了城。因为县衙的人昨天就出来采购,特别到许家集来,让他们宰了两口猪,杀了一只羊。嘱咐一早一定要送到县衙去。县令大人要宴请宾客,这件事绝对不能耽搁了。 要认真说起来,淮阴县城里并不缺乏屠宰铺子。而衙役们之所以跑这么远的路,来照顾屠夫许酉的生意,完全是出于县尉武由的授意。这位县尉大人当初在这里催粮的时候,经常跑到屠夫这里来打牙祭。对于屠夫的手艺赞不绝口。经过他手煮出来的肉,与别处滋味大大不同。 屠夫起了个大早,把一切都收拾完毕之后,鸣生便负责送往县城。最近这少年已经很长时间都没有出远门了。屠夫便嘱咐他完成差事之后,好好的在县城逛逛,不用急着回来。 然而,令他没想到的是,刚刚过午,鸣生便急匆匆的跑回来了。躺在院子里晒太阳的屠夫,被他用力地摇醒。然后他便听到了一个令人感到惊愕的消息。 “你说什么?淮阴城失守,落入了叛军手中?!” 即便是已经对世间事并不太关心的屠夫,忽然听到这样的变故,也不禁暗吃一惊,坐了起来。而在随后得到少年肯定的回答后,他涌上心头的第一个念头便是,这个地方已经不安全了! “师傅,我出城的时候已经探听明白。这次是有人勾结叛军,暗中突袭了淮阴县衙。从县令以下的所有人都已经做了俘虏,被叛军看压了起来。而整座县城戒备森严,城门已经全部关闭……现在那座城里的人也不知道怎么样了!” 鸣生忧心忡忡的看着屠夫。因为怕师傅担心,其实他并没有细说。叛军控制了县衙之后,他们立刻就全城戒严了。所有无关人等如果随意走动,立斩不赦!有许多刚开始还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的人,想要急着出城或者是急着回家。他们都已经横尸街头了!叛军为了控制整座城,采取了非常手段。在这样的情况下,死个千八百人,根本就算不了什么。 不过,叛军自然困不住他。少年最近勤奋练习,武功大进。他手中的刀剑可不是吃素的。鸣生见势不妙,从县衙后院儿翻墙而出之后,迎面曾经遇到过好几次巡守叛军的阻拦。他本来只想穿城而出的,但那些人不依不饶,根本就不想让活人离开。他被逼无奈之下,只好让阻拦他的人都变成了尸体。 杀十几个叛军,对于少年来说,一点儿心理负担都没有。在他一直以来的印象中,大秦的军队固然令人望而生畏,并且对普通老百姓并不友好。但他们起码还是能够起到维护地方安定的作用。而这些叛军似乎和山贼们没有什么太大的区别。在某些时候,为了筹集军粮和巩固地盘儿,烧杀劫掠这样的事,也并没少干。就比如这次,他亲眼看到县衙中的许多无辜者都惨死在了叛军刀下。而那些横尸街头的人,也大多都是毫不相干的普通民众。 这样的情形,让少年会不由自主想起屠夫曾经对自己讲过的那些话。自从大周王朝灭亡,春秋战国群雄并起,互相混战以来,这世间就已经没有了正义之战。尤其是到了战国后期,各诸侯国之间的较量,百姓受到荼毒,更是十分惨烈……少年虽然没有经历过这些,可他每一次听屠夫说起时,这些悲惨事自然就记在了脑海中。 如果一直保持这样平静的生活,似乎也不错。随着淮阴城中的叛乱,从前的那种日子很可能已经一去不复返了。鸣生在回来的路上,想起这些,心情便极其难受。而现在看到屠夫的郑重神情,便更证实了心中的猜想。他不由自主又恨恨的说道。 “都怪那个家伙!名叫韩信的那家伙……就是他指引着叛军偷袭了淮阴。县尉武由被他一剑所杀。那些以前经常来我们铺子里吃喝的衙役,也死了好几个。如果不是怕师傅担心,我当时真想找个机会一刀刺死他!这家伙,我很早之前就看他不是一个好人了!” 屠夫许酉心中更是错愕。他万万没想到,韩信竟然参加了叛军?自己可是刚刚帮过他一个大忙,等于间接地帮他立下了功劳……按理说这不应该啊!他现在应该是在军中受到重用才对呀。怎么会跑去和叛军勾结在一起了呢? “你没有看错……确实是他?” “师傅!我怎么会看错呢?那家伙就算扒了皮,我也认得他。当时县衙大乱,被叛军占领。我就藏身在旁边的柴房里,亲眼看到他领着叛军进来,为所欲为,十分嚣张!哦,对了!这些叛军就是前日盛传被秦军打败的那些人。为首的那家伙,好像就是师父和子玉姐姐他们曾经在河边遭遇过的那人。听子玉姐姐说他好像叫什么项羽……手段很厉害!” 屠夫点了点头,示意他不必多说。卫长风那一天回来,曾经说起过这件事。当时都没太在意。可是谁又想得到,短短几天时间之内,淮阴地区风云激荡,竟然又发生了这么多的大事呢! “韩信这家伙果然是一个厉害人物。覆手为云翻手雨……他这是要闹哪一出?” 屠夫自言自语的嘟囔着,心情有些复杂。看来自己还是小看了韩信。早知如此,当时根本就不应该答应去替他杀人。现在倒好,他又去参加了叛军,并且闹出这么大的事来。以后还不知道会出什么幺蛾子呢! 鸣生小心翼翼的看了看屠夫的脸色。他非常了解他心里在想什么。因为,屠夫从来什么都不瞒他。少年想不出什么其他好的办法,他也不会费脑子去想太多。他只是摸着刀柄,低声说道。 “要不然,今夜我们就潜入县城……去杀了他吧!免得以后再有什么麻烦。” 在他想来,以屠夫的本事,再加上自己,两个人神不知鬼不觉的去杀一个本身并没有多少修为的人。并不是什么太麻烦的事。然而,屠夫却摇了摇头,否定了他的提议。 “你不要轻举妄动。淮阴县城附近,接下来肯定会有一场大战发生。至于结果如何,现在谁都不敢确定。我们还是好好待在家里,保护好自己和身边的人就好。” “师傅,大战起时,那我们这里会受到牵连吗?” “先不要想这么多了。不管怎么样,我都会想办法尽力保住许家集安宁的……。” 屠夫默默地转过头,看了一眼庭院中的那棵石榴树。树上的果实累累垂垂,正是丰收的时候。再有几天,就可以吃到酸甜可口的石榴了。树犹如此,人何以堪!他爱惜这棵亲手种下的树,就和爱惜现在平静的生活以及这里的人一样。他的刀就埋在这棵树下。如果凭着自己的力量和生命能够避免被兵祸波及,那么他会毫不犹豫,再次拔刀而起,为守护这简单的信念而战! 不久之后,少年鸣生转身离去。他知道屠夫需要好好的想一想,他们接下来到底应该怎么办。而他的身影刚刚消失,低头重新坐下的屠夫,随手拎过一坛酒放在石桌上,然后淡淡说了一句:“既然你都听到了,那么就坐下再喝一次酒吧……下一次就不知道什么时候喽!” 树叶落地,寂若无声。身穿素白衣衫的男子已经坐在了他的对面。两个人心有默契,共同端起酒碗,一饮而尽。 “兄长何必如此悲观!来日方长。想要饮酒,还不是有的是机会吗?” 卫长风看着屠夫,虽然表情轻松。心中却已经在暗自叹息。他和这个虬髯男子认识多年,知道他既然说出这样的话来,必然有因。其实,他心中也已经猜测到了几分。不过却不能说出来。 而屠夫却微微摇了摇头,他的脸上有几分苦涩,笑着说道:“如果是从前,我自然不会有任何顾虑……只是,现在却有了太多放不下的东西。长风,我本来想着退隐在此,逐渐消除心魔。却没想到,反而增添了不该有的牵绊。这算不算是作茧自缚呢?呵呵!” 卫长风默然。如果是拔剑杀敌,纵横无羁,他无畏无惧。但这样的事,他却不知道该如何劝解了。屠夫并没等他回答,已经又直视着他的目光说道。 “喝完这顿酒,明日你们就离开吧!” 卫长风抬起头来,看懂了他眼中的关切。他却摇了摇头,以一种轻松的口气说道:“我知道兄长的好意,更明白即将面临的危险。但很可惜,要不要离开,我说了却不算啊!” “可是……如果泄露了她的身份和行踪,关系重大。我可担待不起!” “兄长放心。以我们两个人联手,天下难道还有值得怕的事吗?” 第一百二十八章 南风知我意 如果是在五年之前,屠夫许酉还认为凭借手中的刀,就可以摆平世间任何事。但现在,他却不这么认为了。 一个人就算是再厉害,在一支军队面前恐怕也无能为力。而当天下刀兵四起,到处都是匪贼和叛军的时候,他手中的刀,和心中的那把刀一样,光芒逐渐暗淡,再也难以找回当初叱咤风云、睥睨天下的豪情了。 这世间,想要找一处安稳的地方,实在是太难了。淮水南岸的这处鱼米之乡,眼看也难以保全。虽然知道这是早早晚晚的事,但当这一天终于到来的时候,屠夫的心里还是有着莫名的伤感。 “长风,这个天下,已经不是我们从前的那个天下了。英雄侠义的豪情正在远去。你的剑和我的刀终究起不到太大的作用。即将到来的乱世,恐怕只是野心家和阴谋诡计盛行的主场……呵呵!如果你想要实现你的一诺千金,不亚于一场艰苦的修行。这又何必呢?” 明媚的阳光下,正有阴霾在天空中逐渐聚集。吹过来的风已经带了微微的寒意。时节凋零,繁华远去。恰如这个刚刚兴盛了几十年的王朝,眼看着就要破败不堪了。卫长风收回目光,他苦笑着摇了摇头。有些无奈的最后对屠夫说道。 “其实,我也有些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违背初衷,去帮助一个家族和国家的仇人……唉!事已至此,如果再反悔,那就不是我了。希望兄长能够明白。” “哈哈哈!我当然明白,就只怕天下没有人能够明白你啊!你这个至情至性的性格,可真是祖上的一脉相承呢!想当年,易水河边,白衣胜雪。那个身影毅然远去,负剑入秦的时候。也不过仅仅只是为了履行一个承诺而已。天下人传诵的都只是他的大义,又有几个人能够真正知道,荆轲刺秦王,却是为了报答太子丹的国士之遇呢!” 听屠夫提到先人,卫长风肃然而立,心中感觉有些惭愧。他自知自己的所作所为,根本就不能与先人相提并论。可是,这段日子以来,他却怎么也无法摆脱心中的执念。难道自己真的是走火入魔了吗? “长风,你明白我说这些话的目的吗?” “兄长,不必多说。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但有些事,本来就不是权衡利弊所能决定的。意之所致,心之所往……唯此而已!” “哈哈哈!你果然还是我认识的那个卫长风。好一个意之所至,心之所往!好吧,我不再劝你了。你以后好自为之就是。” 两个人谈话结束在暮色来临之前,把一坛酒喝完,然后各自去干各自的事。他们彼此心里都很明白,今夜也许是最后的一个平静之夜了。 不久之后,呆呆趴在栏杆上看西边晚霞的赢子玉,便知道了这个令人吃惊的消息。只不过,让卫长风感到意外的是,她并没有显得太过于惊讶。好像早就预料到会发生这样的事一般。落日把彩霞渲染得如火如荼,映照在她的脸上,那双晶莹如同朝露般的眼睛里,似乎燃烧着永不熄灭的火焰。 “项羽很厉害。我早说过……现在你相信了吧?” “不过是投机取巧而已。突袭一座并没有多少兵力防守的县城,本来也算不了什么。明日大秦军队到来,到时候鹿死谁手,也未可知呢!” “不会的。王爵怎么可能是他的对手呢?他明天若是不来还好。如果带着军队到来,必败无疑!” 赢子玉回过头来,看着卫长风。她的语气竟然无比坚定。然后,不等对方再开口。她已经笑了笑,问道:“你是要来劝我离开的吗?” 卫长风点了点头。从内心深处讲,他非常希望今夜就带着赢子玉连夜离开淮阴。但他知道,这是不可能的。果然,赢子玉断然否决了他。 “我是不会走的……起码不会在这个时候走!” “为什么呢?你明知道留在这里会很危险……!” “这里难道比阿旁宫中还危险吗?更何况,还有你在身边呢。” “可是,你要知道。乱军之中,我并没有把握保护的你毫发无伤!而且,如果万一泄露了你的身份,那更是后果难料。” “会有什么后果呢?不过是一死罢了。既然早晚都是要死的,那么早死晚死好像也没有多大的区别。若是能够提前等来宿命的安排,倒也不必提心吊胆,枉自忐忑难安了!” 西边的斜阳即将落下山坡,晚霞的色彩愈发浓烈。天地万物都笼罩在一片梦幻般的绚烂中。即便是卫长风这样的人物,在这样的境况中,也不由自主升起一种没来由的悲悯之情。他默默地看着女子的侧脸,很想走上前去,用手掌抚平她脸上的哀伤,用自己的身体替她挡住一切!只是,他的手臂抬了抬。却只能握住了剑。因为他还根本没有任何理由和藉口,去走出这一步。 “如果你想的话……我今夜可以去淮阴县城走一趟。” 卫长风抚摸着剑柄,终于说出了这句话。赢子玉浑身一震。她的眼睛里蓦然迸发出从来没有过的明亮色彩。似乎有一个改变命运的机会忽然出现在了面前,她声音急促的说道。 “好啊!卫央……那你去吧!” 卫长风没有任何迟疑,他目光坚毅的点了点头,然后转身就走。最后的一抹霞光隐没在天际。从这里走到县城,今夜正是最好的杀人时机! 却不料,他刚刚走了还没有两三步。有人从背后扑上来抱住了他。一个带着呜咽的声音在他耳边轻声说道:“不要去!卫央,你别当真……我、我那是任性,说着玩的。” 卫长风感觉自己的身体蓦然变得僵硬起来。他刚才出于本能反应,差点儿一下子把赢子玉甩出去。幸亏及时醒悟过来,才没有让她受伤。不过,对于一个这些年只知道沉迷于武学修为,很少接触到女色的人来说,在这种情况下被温软的身体忽然抱住,简直是让他不知所措,手脚都没地方放了。 “你、你……你先放开我!有话好好说。男女授受不亲……被人看到,成什么样子啊!” 赢子玉本来心情激荡之下,才做出了这么大胆的举动。却没想到,这个面对千百敌人也绝不会眨一下眉头的男子,竟然紧张成了这个样子。这让她感觉到又可气又好笑,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她心里调皮性起,双手不仅不松开,却反而更抱紧了一些。在他耳朵边痴痴笑道:“你也知道男女授受不亲,这是听哪个老夫子说的?那你当初在宫里还大睁着眼睛看人家的身体……嘻嘻!故作正经的家伙。” 卫长风简直无地自容。他万万没有想到,自己有一天会如此窘迫。而且逼迫自己的不是厉害的敌人,却只是一个女子。 “现在不是开玩笑的时候!今夜我去杀了你忌惮的那个人,明天我们就离开这里…… ” “谢谢你对我这么好!但我不许你去。” “为什么啊?” “不为什么!就是不准去……你是我的侍卫,要听话哦。我们可是有约在先的呢!” 两个人的距离太近了。感受到强烈男子气息的赢子玉,强自压抑着剧烈的心跳,终于还是不好意思的松开了手。她理了理有些散乱的头发,借以掩饰脸上的红晕。她当然明白卫长风今夜要去淮阴城干什么。在刚开始他说出那句话的一瞬间,她以为抓住了救命的稻草。以卫长风的本事,说不定真的可以去杀了项羽呢!如果那个祸乱天下的人现在死了,岂不是就能够避免后面所发生的一切吗?! 然而,当她看到卫长风毅然决然的身影拔步而走时,赢子玉忽然就后悔自己说出口的话了。以凡人之力怎么能和上苍所安排的宿命作对呢?!逆天而行的结果,可能会更糟糕……她不要他去死!即便仅仅只是有可能死也不行! 卫长风显然猜不透她真正的内心所想。见赢子玉双手松开了自己的身体,他连忙往前走了几步,拉开距离,这才暗自松了一口气。好在刚才的一幕并没有其他人在附近。否则,如果被屠夫、虞芷薇等人看见的话,那他可真的就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了。 “那……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吧!不过,要记住一点。如果真的有危险来到,你必须听我的安排。不得再胡搅蛮缠!” 赢子玉看着他的严肃样子,忍住笑,连连点头。这会儿她忽然又没有那么担忧了。就算是局势到了最糟糕的时候又怎么样呢?这个在身边保护的男子,肯为了她而去做最危险的事。这已经足够她开心了! 而实际上,因为淮阴城被突袭而引起的战争,比他们所有人料想的还要严重。而且,并没有等到明天,就在当天夜里,身在秦军大营的王爵便得到了消息。他在惊怒交集之下,立刻就点齐了全部兵马,星夜而来。 淮阴城外,真正的大战,一触即发! 第一百二十九章 斩将 星月惨淡,冷霜冰凉。奔腾的马蹄声踏碎了夜色的平静。离开淮水南岸驻扎大营的王爵,现在心中的懊恼就别提了。 大意了啊!他万万没有想到,战场上胜利之后的庆功宴还没有举行,忽然就传来消息,淮阴城丢了!如果不是经过再三确认,这个消息准确无误。他差点儿把最开始来报信的斥候杀了。 这个结果,是王爵无论如何都不能接受的。他当初接受大将军章邯的命令,带着三万多军队驻守淮水之南,除了配合淮水北岸的秦军作战之外,最重要的一个目的就是保护淮阴地区的安全。而淮阴县城,无疑是重中之重。现在这座城忽然落入了叛军手中,无论从哪个方面来说,后果可太严重了。 正因如此,他才不顾手下所有人的劝告,连夜出兵,直奔淮阴县城而来。王爵身为一个将军,当然明白这么仓促的出兵,而且还是在夜间,乃是兵家大忌。但他现在已经顾不得去考虑许多了。如果把这座重要的关城在最短的时间内从叛军手中夺回来,并且把这股胆大包天的家伙全部消灭干净。也许还能减轻自己的罪过。否则,肯定会受到大将军章邯的严厉处罚。自己身败名裂怨不得别人,但如果因此牵连到王氏家族,那就百死莫赎了……这是他绝不愿意承受的后果。 王爵一边跟随大军在马上心急如焚地赶路,一边在心里不停地推算这件事的后续发展。根据得来的情报可以知道,突袭淮阴城的叛军,正是被自己打败的项羽军队。本来秦军这两天正在进行严密的追捕,试图寻找到他们的踪迹,并把他们一网打尽。然而,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这些家伙竟然能够神不知鬼不觉的躲避开秦军,并且潜入到了淮阴城中。能够有这样的手段,也太令人吃惊了。 如果早知道会发生这样的事,他就算是率领着手下军队不吃不喝,也会把他们赶尽杀绝的。却没想到一时的疏忽,终究铸成大错。如今,悔之晚矣!现在唯一能做的补救措施,也只有用他手中的全部力量,去不惜一切代价的夺回淮阴城了。 至于淮阴县令王余等人的生死,王爵现在还顾不上考虑。他已经在心里大骂王余这个本家是个饭桶了!按理说淮阴城中也有一部分守城力量,如果再加上县衙的人,严守县城还是绰绰有余的。明明知道淮水南岸的战争刚刚结束,叛军还没有完全被消灭。他怎么就如此大意呢?城门防守松懈成那个样子,竟然一点儿防备措施都没有。真是活该他成为叛军的俘虏! 恨归恨,骂归骂。这一切都已无济于事。从他的大军踏出营地的那一刻起,便已经决定了这一趟必须要有一个结果。要不然就是秦军大获全胜,彻底清除叛军余孽。要不然,就是拼个你死我活,大家都死无葬身之地! 除了少数人马留守大营之外,这次总共出动了两万多军队。在秦军上下看来,曾经败在他们手上的这支叛军,不过是垂死挣扎罢了。他们之所以选择淮阴县城为突袭目标,应该是想要大肆的劫掠一番,然后再逃窜往别处。在从前的时候,这是叛军的惯用伎俩。所以,虽然军令紧急,但他们大多数人都没有把这次出动看得太严重。只要叛军还在淮阴城,那么他们就跑不掉。两万多军队,足够让其插翅难逃! 从淮水南岸的秦军驻地,到淮阴县城之间的距离,大约有七八十里的路程。虽然夜间行军受到一定的限制,但用不了两个时辰的时间,也足够赶到了。 早已经有前方斥候来报,淮阴县城城门紧闭,黑沉沉的没有丝毫灯火。很明显,这座城在叛军的控制之下,已经成了一座死城。 大军在十里之外暂时停住。军中将校来到王爵马前,听候作战命令。此时天色大约已经到了将近五更时分,这个季节天亮的早,东方隐隐约约出现了鱼肚白。而此刻,按照常理来说,也正是人睡的最熟的时辰。秦军将士虽然连夜行军已经十分劳累,但每一个人都打起精神,不敢有丝毫的懈怠。 王爵勒马看着前方黑黝黝的城墙,他磨了磨牙,脸上露出残酷的冷笑。老虎不发威,还真当是病猫了!身上的伤口隐隐作痛,更激发出他心底的暴戾之气。随即传下命令,大军兵分三路,包围淮阴城。入城之后,所有叛军格杀勿论,不使一人漏网! 淮阴县的城墙并不高。秦军在出发的时候已经做好了登城的准备,各种攻城器械应有尽有。随着一声令下,几个部将开始带着人马分成三路,分别包围东、西、南三个方向。之所以留下北门,是因为王爵深谙用兵之道。所谓“围三阙一”,既是为了防备叛军作困兽之斗,以减少不必要的损失。更是为了放开这一面,故意诱使他们出逃。淮阴城北面不远处就是滔滔淮水,即便有少数人能够逃出来,也不过是自寻死路罢了。 而王爵只留下了三千骑兵,保护着他在原地等候。他给部将们所下的命令是在天亮之前结束战斗。当太阳升起的时候,他将策马进入淮阴城的东门,去接收他的胜利成果。 部将们分头而去,他们气势汹汹直扑那几座城门。叛军不过区区几千残兵败将,根本就无力守城。更何况,他们现在应该还在睡梦中吧!又怎么能够想得到神兵天降,大秦军队来的这么快呢! 负责进攻正东门的将军是个性情粗暴的家伙。他骑着一匹大黑马,带着数百亲随骑兵,后面便是大队的攻城队伍。眼看城墙越来越近,跟在骑兵后面的千余弓箭手已经做好了准备。通过上一次的教训之后,王爵终于意识到了弓箭在对敌作战中的重要性。所以这次特别装备了好几千弓箭。如果出现大规模的叛军,先以乱箭射杀。叛军大多都没有铁甲护身,弓箭正是对付他们的最好武器。 只不过,让这位将军稍微感到意外的是,当头的骑兵就快要跑到城墙边儿了,可是城头上下却一点儿动静都没有。难道这些叛军已经连夜弃城逃跑了?还是他们根本就没有布置守城?要不然也不至于城头上黑乎乎的,连个人影子也看不到啊! 大队人马距离东城门也就是还有几十丈的距离。弓箭手已经拉弓以待,只要一声令下,就乱箭齐发。而后面的攻城军士也已经做好了准备。也就在这时,前面的骑兵派人急急忙忙的赶回来,报告了一个令人感到吃惊的消息。 “启禀将军知道!前方城门大开,城头上并没有守卫者。只不过在城门口悬挂着一颗人头……。” 这部将一皱眉,他厉声问道:“说明白点儿!什么人头?” 报信的骑兵吓得一哆嗦。他不敢怠慢,连忙把带来的人头递过来。此时天虽然已经微微亮,却还看不太清楚。部将命人拿过火把,仔细一看,不由得又惊又怒。 只见这人头脖子上血淋淋的,显然是被刚砍下不久。上面系着一根布条,血红的大字写的很明白。 “淮阴县令王余之头!” 这位秦军部将作为王爵将军的亲信部下,自然见过王余。他一眼就认出来,这果然是淮阴县令的首级。叛军真是太猖狂了。竟然把县令杀了,而且还悬挂在城门口。这简直就是故意对他们示威啊!是可忍,孰不可忍!这么重要的事,当然应该立即禀报给王爵将军知道。部将一挥手,骑兵连忙带着这颗头又往后面跑去。而他已经拔刀在手,怒声命令。 “立刻进城!搜捕叛军踪迹,若有发现,全部诛杀!” 这位部将意识到面前很可能已经是一座空城了。如果找不到叛军的影子,大家干忙活了一场,王爵一定会十分愤怒的。到时候弄不好会找个替罪羊,自己可千万不能背这个黑锅啊。 怀着这样心理的部将直接就扑进了城去。而在其他两座城门,那两处兵马也遭遇了差不多的情形。他们一面派人回报王爵,一面开始进城搜捕。不把这座城翻个底儿朝天,看来是誓不罢休了。 王爵很快就知道了前面的情况。他不由得气冲斗牛。尤其是看到王余的首级之后,更是怒不可遏。然而,还没等他再发出任何命令呢,却听得左右两侧喊杀声大起,有两支伏兵就像是从土里冒出来的一般,直接卷地杀来。 王爵大惊失色,顿时知道不妙。他连忙指挥骑兵挥刀迎战。可是,这些已经埋伏在此等候了他们半夜的叛军,就像是打了鸡血一般,不要命的大砍大杀!他的骑兵还没等冲锋,就已经被围在当中,死伤者纷纷落马了。 就在这一片混乱当中,夜色褪尽,一匹战马踏着满地清霜横冲直撞而来。马上身影大吼一声,神目如电,只一戟就把王爵从马背上挑了起来。 “受死吧!” 第一百三十章 箭羽凝霜 淮水之南,风云突变。两天之前刚刚被击败的叛军,仅仅只用了一夜的时间,就彻底翻盘。他们在淮阴城外以逸待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击败了来救援的秦军。王爵阵亡,大秦军全军溃败。叛军趁势掩杀,淮水南岸血流成河。数万秦军大多都死在这方圆不足百里之地。只有留守大营的那少部分兵马,见势不妙,迅速渡河撤退到了淮水北岸。这样一来,淮水南岸即刻被叛军控制,连同淮阴县城在内,都被他们占据了。 等到大将军章邯得到消息的时候,一切已经尘埃落定。而等他急速派出大军,想要过河支援时,却不料淮水北岸的叛军也迅速开始行动起来。他们一反常态,不再是从前各自保存实力的龟缩不出。而是联合起来,从不同的方向开始侵扰秦军营地。 在这样的情况下,为了自身的安全和大局考虑着想。章邯也并不敢抽掉太多兵力过河了。但他实在是不甘心就此丢弃淮阴,所以还是派出了两万军队,想要趁叛军立足未稳的时候,再把淮阴城夺回来。 淮水之南的这片地区太重要了。这里不仅是主要的产粮区,而且一直以来,相比较其他地方也更加富裕一些。如果叛军占据了这里,那么无疑会给他们增加巨大的助力。想到由此可能带来的严重后果,章邯看着他手下的将军和幕僚们,不由得皱紧了眉头。 若早知如此,真的应该好好提醒王爵,让他不可大意。但现在说什么都晚了。王爵已经被叛军所杀,连尸首都没有抢回来。这个责任,注定要由他自己来背了。 秦军在淮水南岸的失败,不仅丢失了这片地区的控制权。而且更严重的是由此带来的后续反应。前段时间刚刚取得的大好局面,可能就会被重新改变。因为在这短短几天时间之内,北岸叛军已经军心大振。他们开始频繁的出动,以策应淮水之南的叛军。这是一个极其危险的信号,如果不能够迅速取得一次较大的胜利,重新把叛军的势头压下去。那么前期的努力很可能就会毁于一旦了。 章邯作为在此地镇守的最高指挥者,他的手中现在有二十多万军队。相比起在其他地方与叛军作战的秦军来说,他手下的军事力量已经算是最强大的了。而他也不负所望,连续取得的这几次较大胜利,几乎已经令咸阳城的王廷上下都看到了曙光。如果再加把劲儿,说不定就真的把叛军全部消灭了。 不管是从肩负的责任还是个人的荣誉来说,章邯都绝不允许胜利的果实从自己手上跑掉。为此他迅速又调集了十万军队,全力以赴来围剿淮水北岸的叛军。 一时之间,平静了没有多少时日的这片土地上,又是烽烟四起,杀声震天。几乎每天都有大大小小的厮杀。而还没等他理出一个头绪来呢,从淮水南岸传过来的消息,又让他的心情格外沉重起来。 由手下悍将所带领的两万军队渡过淮水之后,作战并不顺利。他们没想到叛军一下子变得这么强悍起来。不过区区五六千人,却是神出鬼没,把这些秦军拖得疲惫不堪。他们不要说是想去重新占领淮阴县城了,就算是自身的安全也要时刻提防。说不定叛军会从什么地方杀出来,每次杀伤秦军千八百人,然后对方又倚仗着对地形的熟悉,迅速消失。秦军在渡河之后去往淮阴的这将近百里之内,就已经损失了两三千人了。领兵的将军暴跳如雷,却毫无办法可想。 “大将军!现在必须速速做出决断了。否则,如果再拖延的话。淮水之南的数百里土地都将非秦所有……到了那个时候,后悔就来不及了啊!” 带来淮水南岸最新消息的人,是一个看上去矮瘦精明的家伙。他并非秦军中的人,而是不久之前来自咸阳。除了章邯之外,所有人都不知道他肩负的真正使命。他和其他十几个人,带着宫中的重要任务,在几天之前来到这里。他们在章邯的帮助下,渡过淮水去往王爵军中。所要办的那件大事,本来已经稍微有了点儿眉目,却没想到忽生变故,打乱了计划。王爵兵败身死,他们也被迫暂时隐蔽起来,再重新等待良机了。 章邯对于这位使者的态度很是敬重。因为,他心里很明白,能够带着王太后和长平侯命令而来的人,身份绝对非同小可。他虽然是带领数十万大军的将军,可也绝对得罪不起。 这并非是他胆小怕事,而是有前车之鉴,使他不得不格外小心。想当年,蒙氏家族是何等的荣耀,他们兄弟叔伯世代为将,功勋卓著,荣宠无极。在大秦王朝攻伐六国的统一大业中,蒙氏做出了不可替代的作用。 然而,就是这样一个厉害的家族。他们却敌不过一个宦官的阴谋诡计。在君王之侧的宵小之徒只不过冷冷一笑,弹指之间,庞大无极的蒙家兄弟便身死族灭了。 章邯自问远远不如蒙氏的威望。而现在更是非常时期,他当然不敢随便得罪从阿房宫出来的人物。虽然心里对这使者当初透露的消息感到震惊不已,他也不敢随意多说什么。本来以为,这么重大的一件事,阿房宫里的那些人既然已经选择了王爵来协助,就没有自己的直接责任了。却没想到,现在王爵死了,这件事早早晚晚还得落到自己头上来! 事关重大,非同儿戏。章邯想起来就无比头疼。他现在只盼望着这些人追查到这里的线索都不是真的。否则,他将做出的选择,势必万分艰难啊! 然而,这位使者显然不会让他轻松的置身事外。他之所以亲自渡河过来传递消息,除了军情需要之外,最重要的还是要完成自己的使命。秦军的失败固然值得忧心,可是和他们辛辛苦苦追踪千里而来的那件大事相比,却又退而其次之了。 章邯当然明白他的心思。不过,他现在首先考虑的是军事上的布置。听到这使者的话,他微微摇了摇头说道。 “淮水南岸已经调过去了两万多军队,如果他们还不能控制局势的话,那么再派更多的人过去恐怕也起不到什么太大作用。更何况,淮水北岸的这数万叛军,已经开始四处行动了。这些力量不容小觑。如果一个应对不慎,影响到全军将士的安危,那就得不偿失了……!” 使者听到他这样说,嘴边掠过一丝冷笑。他知道这位将军是在装糊涂。索性近前一步,压低了声音说道。 “大将军,淮南战局任凭将军自己布置,我等并没有任何不同意见。相信凭着将军的谋略,一定可以转危为安,剿灭那股叛军,重新把淮水之南的土地掌握在手中的……只不过,将军你可不要忘了。王太后和长平侯所带给你的话,是要你全力配合我们的行动呢!” 章邯心中一震。使者已经把话说的很明白,他必须要表明态度了。当下连忙陪着笑脸说道。 “阿房宫的命令,本将军自然不会贻误。贵使者有什么特别要求,尽管提出来便罢。” “既然如此,就请将军调拨一千弓弩手所用吧!其他的并无所求。” 章邯稍微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点头答应下来。他虽然知道自己做出这样的决定,很可能会招致严重的后果。但现在已经别无选择。因为,经过他权衡利弊之后,最终还是认为王太后的势力现在已经足以控制整个王廷了。 使者非常满意他的表现。既然来的目的已经达到,他便不再停留。带着在外面听候命令的一千弓弩手扬长而去。有这么得力的一支力量掌握在手中,无论遇到再多么厉害的人物,他们也有足够的把握诛而杀之! 使者所带领的十余侍从,都是甘泉宫总管铁宗特意挑选出来的厉害人物。即便是他自己,也是一流高手。也正是他们暗中指挥着召唤来的江湖人物,一路追杀离开阿房宫的秦王,一直到了淮阴地区。 只不过,就在不久之前,那些追踪到这里的江湖人物,却全部死在了乱葬岗上。那可不是一个人,两个人,而是大批的一流高手。忽然失去这些人的消息,无疑令使者和他的随从们十分吃惊。而后来他们终于找到了乱葬岗,发现了那些已经死于非命的尸体。虽然只剩了遗骸残骨,却确定无疑正是他们这些人。 使者在震惊之余,马上就联想到铁大总管所透露给的消息。秦王身边有绝顶高手保护,看来这些江湖人物就是死在那人手中了。 这位使者虽然对自己的本事也十分自负。但他还没有自负到认为可以杀掉这么多江湖高手的份儿上。而且,他可不想也死在这儿。所以在确定秦王的行踪很可能就在淮阴县之后,他马上来到章邯面前,借调一千弓弩手,以做到有备无患。 “如果秦王就隐藏在淮阴……呵呵!那么这里就是你的葬身之地了!” 使者阴冷的一笑。凌云渡口,草木凝霜。甲士羽箭,千军簇拥。 第一百三十一章 屠夫的喜宴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半生与刀为伍的屠夫,自然写不出这样美好的句子。但自从他听卫长风吟诵过之后,便牢牢记在了心中。 这位好兄弟内心深处的情怀,逃不过他的眼睛。虽然屠夫并不知道他的选择是对还是错,但他却深深的明白,卫长风还从来没有动过儿女之情。如果赢子玉是他所动情的第一个人的话,那么不管付出怎样的代价,他也必定会坚持到底的。 屠夫许酉好几次话都到了嘴边,都终究没有再强行劝阻他。如果除去祖龙后代的身份,赢子玉真的是一个十分难得的好姑娘。除了她那些异于常人的本事之外,最让人喜欢的便是她的和蔼可亲、待人一视同仁。 屠夫曾经悄悄地观察过。不管是身份低微的漂女辛,还是认识并没有多久的虞芷薇,那个女子都能游刃有余地与她们相处。并且她很会照顾她们的情绪。好像年龄最小的她才是姐姐一般,让共同相处的时光总是充满了欢乐气氛。 这样的品性,应该是与生俱来,与她的身份并没有太大的关系。在这样的气氛带动下,就连一直以来性格平和郁郁的漂女辛,也变得越来越开朗起来。屠夫惊喜的发现,她笑的次数越来越多了。 不管外界如何的风云变幻,他们在许家集这处小院子里相处的时光,也许必将成为最难忘怀的记忆。只不过,彩云易散琉璃脆,最好的东西,也最短暂。当淮阴城附近的喊杀声越来越激烈的时候,屠夫和所有人都明白,平静的时光不会再有多久了。 也就在这个空隙里,有一件比发生的战争更重要的事,出现在了他的生命中。经过赢子玉的一再鼓动和撮合,漂女辛终于红着脸接过了屠夫用笨拙的双手所编成的花环。当这个布裙木钗的女子,把这花环挽在胳膊上的时候,一瞬间,屠夫眼中好像看到了春风万里,百花灿烂。 其实,屠夫并不明白赢子玉为什么要自己用这种方式来表达。如果按照他的想法的话,应该是宰上两头猪,再杀上一只羊。备齐五色彩礼,然后送到漂女辛家里。那样才是正规而隆重的方式嘛! 可是,赢子玉却告诉他,如果一个女孩子真的心里有他,那么她在乎的并不是这些世俗的礼物,而是他最真挚的心意。 屠夫听的有些懵懂,但他还是照做了。按照赢子玉的指点,他跑遍了淮水岸边,又跑遍了西山悬崖,总算采集到了足够的花束。时近深秋,姹紫嫣红早已经远去,草木逐渐凋零。要做到这些,也很不容易了。 而他的辛苦果然没有白费。漂女辛的脸在花环的映衬下,艳丽无匹。那是一种容光焕发的美,虽粗布衣裙也无法掩饰。 水边风和日丽,屠夫许酉呆呆的看着,他感觉自己拿惯了刀的双手,有些不知所措了。然后,便是更加令他激动的事。他看到漂女辛抬起头来,笑容里既有羞涩,更有满足。 “母亲已经答应了……。” 这句话虽然说的没头没尾,但屠夫却立刻就听明白了。他搓着手,脸庞涨得通红。一把络腮胡子也掩饰不住他的激动之情。他有些结结巴巴的说道。 “那……那你们什么时候搬过来?” “母亲并不会过来……为了安全着想,她只让我暂时搬到集镇上来。” “这怎么能行呢?眼看大战将起,战争说不定就会蔓延到这边来,住在河边的那院子里太不安全了。更何况,更何况……你自己搬过来的话,那怎么、那怎么……。” 屠夫用手挠着头,支支吾吾的说不明白。在他身后跟着的少年鸣生不由的暗自着急。他恨不得蹦过来替师傅去说。而卫长风等其他几人却只站在远处,笑眯眯观望。却忽然听到有人轻声笑着说道。 “你就不能勇敢一些吗?该问的直接问就是。辛姐姐当然不能就这么搬过来啦!人家还是个黄花大闺女,怎么能够无名无份的就随便上你家去住啊?虽然说是为了躲避兵祸,但你也总要正儿八经的摆几桌酒席,让我们大家都喝杯喜酒吧?嘻嘻!” 听到这带着揶揄意味的笑语,屠夫不仅没有感到窘迫,却反而大大的松了一口气。他满怀感激的朝着走过来的女子看了一眼。却只见赢子玉得意的对他撇了撇嘴。显而易见,她对于经过自己的努力而这么快促成这一桩好事,心中具有非常的满足感。 “子玉姐姐!你就放心吧。这些事都包在我的身上。你们就好好替师傅安排妥当就行。保证一天之内,大家就可以喝上喜酒了!” 鸣生终于等到了自己表现的机会。他跳过来大声嚷嚷着,简直比自己的事情还要高兴。 既然都挑明了,那还有什么好说的呢。一桩大好事就这么定了下来。卫长风连忙拱手对屠夫祝贺!他是真心替他高兴。而屠夫从始至终都只会乐得咧着嘴笑,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了。到了这会儿,他倒有些暗中感谢这场战争来得是时候了。若非如此,如果没有这个借口的话。还不知道会蹉跎多少时日,两个人才会真正的挑明这种关系呢。 虽然时间上有些仓促。但既然一切从简,那么也尽可来得及。他们家的店铺里,各种肉类食材也足够用。鸣生立刻回去忙碌了起来。而赢子玉和虞芷薇则陪伴着漂女辛,去做些女儿家的准备。 虞怀已经在几天前启程往南边去了。虽然兵荒马乱,但有些生意还是可以做的。他们家族本来就是世代商贾出身。人脉广泛。而虞芷薇之所以留了下来,一是为了继续跟卫长风修习武艺。二则却是为了她的安全考虑。虞怀临走的时候已经暗中嘱咐过她,如果情势不好的话,还是回到家乡去,不要跟着他在江湖上行走了。 虞芷薇虽然年轻,这几年也已经习惯了。她和父亲分别之后,便更加刻苦的勤练武艺。她心里很明白,大家相聚的时间终究不会太长。卫长风和赢子玉如果离开的时候,她便没有理由再继续跟着了。 而正巧遇上漂女辛和屠夫的喜事,自然令她十分高兴。虞芷薇出手大方。她把自己随身所带的金镯子褪下一只,给漂女辛戴在手腕上。又从包袱里拿出一支金钗,替她把头发梳理整齐之后,挽好发髻,然后端端正正的插上。漂女辛十分感激。她虽然极力推辞不要,但虞芷薇却笑着帮她把一切都打扮整齐之后。赞叹的说道。 “妹妹所穿的衣裙虽然朴素了点儿,却正好显出纯真之美。啧啧啧!果然是生长在水乡的人物……这些金饰之物,反倒有些配不上妹妹了呢!” 从外面走进来的赢子玉,更是连连点头。她长这么大,还是头一次亲手来打扮新娘子呢。看到漂女辛已经被打扮的齐齐整整。她连忙伸手从自己的贴身衣襟上解下一块玉佩,塞到漂女辛的手里。笑嘻嘻的说道。 “我离家仓促,没有带的什么好的东西在身边。就这块玉佩,算是贴身之物。就送给辛姐姐作为贺礼吧!如果以后有机会,一定好好的再补上一份儿!” 她的这块玉玲珑剔透,触手生温。漂女辛虽然并没有接触过这么贵重的东西,却也知道这是珍稀之物。她慌忙想要退还时,赢子玉却已经和虞芷薇一起,连说带笑的去替她张罗其他东西了。 而回到许家集店铺里的屠夫,当天下午就去拜访了周围的几家邻居,把自己将要办喜事的消息告诉了他们。包括那位老亭长在内的这几位邻居,自然替屠夫高兴。他们都满口答应着,明天一定过来帮忙,顺便好好的喝顿喜酒。 淮阴地区眼看着就要不太平了。谁也不知道以后会遭受怎样的命运。如果能够有喜事高兴一下,也算是聊以解忧了。 第二天的这桩大喜事,进行的简单而顺利。漂女辛沿着河边的小径,一步一步的走到屠夫的院子里,便算是完成了自己的人生大事。这一天的正午时分,她和屠夫许酉在许多人的见证下,跪拜天地,以成大礼。 院子里的那棵石榴树已经成熟。就在这棵树下摆了几桌酒席,淳朴的乡邻席地而坐。浊酒三杯,简单祝福。一颗颗的大石榴摆在案上,红彤彤的,甚是喜庆。鸣生把树上的最后一颗咧嘴石榴摘下来时,他把那果粒儿放到嘴里尝了一口。又酸又甜,甚是好吃! 此时此刻的鸣生,却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这是他今生最后一次吃石榴籽。因为在往后的岁月里,这种汁液如血的果实,会成为他记忆中铭刻内心仇恨的一部分。 那天来喝喜酒的宾客们,每人临走的时候都带走了一颗石榴。而他们留给屠夫的祝福,都是早生贵子,多子多福。屠夫满脸堆笑的送别每一个人。只不过,有一个人最后走的时候,他并没有笑。 因为,喜宴进行到一半后才来的这个不速之客,是他非常不想见到的人。 第一百三十二章 笑里藏刀 在屠夫家的小院子里,韩信悠然自得的喝完了碗里的酒。他微微眯起眼睛,看着周围对他保持着戒惧之色的那些人,没有人能够猜得透他的心中所想。他的酒量并不大,平时也从不饮酒。但今天这碗酒,他却喝得有滋有味儿,感觉十分惬意。 韩信是一个记性很好的人。在场的这些家伙,他虽然已经记不得他们叫什么名字。但他却忘不了,就在不久之前,他们还曾经嘲笑他是一个无用的废物。当他乞食于街头的时候,没少受到这些人的冷嘲热讽。 然而现在,不管是那个看上去面相憨厚的老亭长,还是其他这几个目光闪烁的家伙,他们却都不敢与他对视。甚至他主动笑着打招呼的时候,他们也躲躲闪闪,连忙都讪讪的坐远远些。 对于这样的场面,韩信一点儿都不感觉到奇怪。因为当他带着百十个甲士出现在这里的时候,就已经再也无法改变反叛者的身份了。也许,这些人畏惧和害怕的并不是他。而是他手中的剑和守候在外面的那百余把刀。 曾几何时,他佩戴的这把祖传宝剑,被人嘲笑为无用的烧火棍儿。甚至有人想出几文钱买下来,让他吃顿饱饭。但韩信从来没有起过卖剑的念头。因为这把剑不仅是他身份的象征,更是他对未来的希望寄托。只要这把剑不离开他的身边,他就能感觉到胸中的志气不灭。 而现在,这把已经杀过人的剑,不再掩饰它的锋芒。他带着它行走在淮阴城中的时候,行人纷纷躲避,民众尽皆低头。因为大家都已经听说了,淮阴县令和县尉都是死在了这个年轻人的手上。 淮阴城现在已经基本都被叛军控制。渡河而来救援的那两万多秦军,根本就无济于事。带兵的部将在路上处处受到阻击,相信不用等赶到淮阴城,这些秦军就会被消耗殆尽了。只两三千骑兵,就牵制住了十倍于己的敌人。这让韩信充分认识到了叛军战斗力之强。而与此同时,也坚定了他留下来的决心。如果按照他原先的打算,不过是想要借助叛军的力量,来对抗王爵,以报他羞辱自己之仇。然后就会远遁他乡,另谋出路。 不过,自从他见识了这支叛军的强悍之后。却又改变了主意,不急着离开了。 对于天下大势,韩信自有一番看法。尤其是他进入秦军大营这一次经历,更使他坚定了自己的认知。大秦王朝已经没救了!他虽然远离咸阳,并不太了解朝政已经混乱成了什么样子。但只看这些军中的散漫无序,就已经令人深深的失望。 即使如王爵这样的世家将军,尚且做不到赏罚分明军令如一,又何谈其他人呢?这样的军队,失败只是早早晚晚的事。如果待在军中,前途难测。更何况,王爵对他已经起了杀心,他就更不可能再回去了。现在王爵兵败被杀,淮阴城也已经掌握在了叛军手里。而韩信在这其中所起的作用,所有叛军都有目共睹。在这样的情况下,韩信对下一步施展心中的抱负,便具有了极大的期望。 因为时间仓促,淮阴城的战争还远远没有结束。项羽并没有委任韩信任何职务。不过,韩信在叛军中的地位显得很超然。他可以随意的出入军中,也可以带少部分军队出城巡视。至于带兵作战,现在还轮不到他。项羽取得淮阴城的胜利之后,淮水北岸的楚军也已经源源不断的开始到来。他们的目的非常明确,就是要全面的把整个淮阴地区都控制在手中。好不容易到手的这块肥肉,谁也不会再轻易的吐出去。 韩信既然没有明确的作战任务,这几天难免感觉有些无聊。刚刚进入叛军的他,便主动请缨带着一支队伍出城探听消息。项羽自然无可无不可。对于这个刚刚从秦军背叛过来的年轻人,他还保持着一定的戒心。如果是一个有勇无谋之辈的话,那倒没什么。可是,名叫韩信的这家伙,确实实在令人不放心啊!想起连自己也曾经败在他的手中,项羽的脸色便会有些不好看。而且这家伙竟然一言不合就反出秦营,配合叛军杀了主将。实在是有些令人可怕!项羽虽然不会怕他,却也不会重用他。 项羽的心思,韩信现在自然还不会知道。他带着这一百来人在淮阴城四周巡视,不知不觉就来到了许家集附近。想起自己曾经在这里的遭遇,他冷冷一笑,便停住了脚步。 却没想到,来的好不如来得巧。今天竟然是屠夫娶亲的日子?他毫不犹豫就走进了屠夫的院子。 面对着屠夫那双似乎藏着刀锋的眼睛,韩信一点儿都不害怕。他看了一眼躲在屠夫身后的那个朴素而美丽的女子,带着笑意恭敬地献上了自己的礼物。 他在集镇上临时采购的礼物值不了几个钱,自然不值一提。屠夫很想伸手拽过来,连人带礼物都扔出这个院子。不过,在这个特殊的日子里,他当然不会这么做。屠夫在意的不是礼物的轻重,而是眼前的这个人。只有他心里清楚,这个满面带笑的年轻人,心底藏着一条毒蛇。如果有可能,他一点儿都不想和他打交道。 “不要用这种眼光看着我嘛!我只不过走到这里,顺路讨杯喜酒喝罢了。” 面对着韩信的风轻云淡,屠夫皱着眉头摆了摆手说道:“你的礼物,我实在是不敢当!我们的关系,也还没到喝酒的地步。你今天……其实不该来的。” 韩信脸上笑容不减:“怎么能这么说呢?无论如何,我也是曾经在许家集待过的人。这个地方,给我留下了很深的回忆呀!更何况,漂母对我有一饭之恩,她的女儿嫁人,当然要聊表心意了。我现在能力有限,也只能做这么多。至于将来,还有厚报。” 他的话说得十分客气。但屠夫却总是感觉他不怀好意。他正要再强行拒绝时,身后的漂女辛已经在悄悄地拽他的衣襟。屠夫只得把到嘴边的话又咽了下去。今天是个好日子,不管怎样,都不能发怒打人。更不能见血! 好在,韩信也并没有多所纠缠。他喝完那碗酒就走了,并顺手带走了案上的一颗大石榴。少年鸣生跟在他后面,直到盯着他的背影走远。才满脸不善的走回来,一边嘴里气咻咻地说道。 “这家伙真是阴魂不散!以为投靠了叛军就了不起吗?带着几个人趾高气扬什么!早晚一刀杀了他……免除后患!” 却不妨,有人拍了一下他的肩膀。耳边已经听到调皮的笑问道:“你自己嘟嘟囔囔的说什么呢?你师傅大喜的日子,可不能跟人怄气啊!” 鸣生回头一看,见是从后面走过来的赢子玉,正在笑嘻嘻的看着他。他连忙转换了脸色,摇了摇头说道。 “子玉姐姐,我并没有跟人怄气……只是刚才有个家伙不请自来,实在是令人讨厌!” “什么人啊?人家既然来喝喜酒,总是好意嘛……。” 赢子玉一边说着,一边转身要去帮忙收拾东西。却听少年有些气恼的回答道:“韩信可不是个好人!当初师傅无意中得罪过他。我才不相信他有这份好心!” 赢子玉猛然停住了脚步。她吃惊的看着鸣生,急忙问道:“你说谁?什么……韩信?” “对呀!就是刚才来蹭喜酒喝的那家伙。哼!师傅曾经那样对他,我可不信他的心胸那么宽阔。要是依着我,上次他来要挟师傅帮他忙,就应该给他个教训尝尝!” 赢子玉来不及多说什么,她转身拉着鸣生的胳膊来到院门外。东张西望地翘起脚看时,却根本就不见人影。 “你说的那个人在哪里?你确定他叫韩信?” “这有什么好奇怪的!他就是叫韩信啊。这座集镇上好多人都认识他。不久之前,他还在这里落魄乞食。谁知道这短短几天的功夫,他竟然先是到了县衙,后来听说又去了什么大秦军中……现在更是投奔了叛军。这次淮阴城之战,县城失守,秦军大败。据说他在其中起了很大作用。甚至连县令和县尉都死在了他的剑下,这是我亲眼所见。这人实在是心狠手辣,非同常人!” 鸣生一边恨恨的说着,却看到赢子玉的脸色有些苍白。他连忙关切的问道:“子玉姐姐,你没事儿吧?不用害怕,他还不敢对师傅和我怎么样!” 赢子玉摇了摇头,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她再次看了一眼空荡荡的集镇街道。远处乌云低沉,眼见就要变天了。她对少年低声说道。 “鸣生,这个人很厉害!你和你师傅千万不要轻视于他。如果可以的话,还是离开这里的好。远远的避开战场和韩信、项羽这些家伙……。” 鸣生惊愕的抬起头。他从来没有见过赢子玉以这样的语气对他说话。 第一百三十三章 将军略 许家集这小小的人间姻缘,在这波澜壮阔的大时代里,不过是一粒微小的尘埃。也许,除了屠夫和他的朋友们,并没有其他人多在意。更不会有人能够预料到,在今后风云激荡的战场上所发生的许多大事,都可以从这里找到起源。 淮水之南的形势更加严峻起来。短短几天之内,叛军和秦军之间总共发生了大小十余场战争。整个淮阴地区,终于不可避免的和天下其他许多地方一样,都沦为了战场。 随着南岸楚军的不断胜利,淮水北岸的叛军更是趁势而起。他们逼迫的秦军不断后退,一改前段时间的颓势,重新开始控制局面。而与此同时,因为安全需要退到彭城去的楚怀王,在手下大臣们的鼓动下,不断地开始发布诏令,对各路叛军施加影响。 聚集在淮水两岸的五六支叛军力量,虽然都各有各的打算。但在当前局面下,为了自家利益着想,他们还是不约而同的选择了尊奉楚怀王的命令。即便只是表面上的文章,但彭城方面的影响力终于还是变得逐渐重要起来。 原本还有些提心吊胆的楚怀王,终于可以暂时放下心来,好好的喘口气儿了。在手下大臣的建议下,他很快就派出使者,带着赏赐之物和嘉奖文书,连夜赶到淮阴,对在这里和秦军作战的楚军将士进行奖励。无论从哪一方面来说,正是因为项羽带领着楚军渡河而战,所以才扭转局势取得了主动权。这样的大功劳当然要进行奖励。 当这位使者带着一干人等赶到淮阴的时候。他才吃惊的发现,占据淮阴城的楚军,早已经今非昔比。无论是从军队规模还是士气方面,都得到了很大的提升。他仔细的观察了很久,不禁心情十分复杂起来。 在他从彭城来之前,曾经接受过楚怀王和那几个大臣的秘密嘱托。让他一定要好好的看一看楚军到底有怎样的实力。因为,一直到现在为止。还是有很多人不相信他们是凭着自己的力量来击败了秦军。如果在项梁死后的楚军真的已经强大到了这种地步,那无疑是令人十分不安的。 在楚怀王和他手下的大臣们看来,他们并不希望这支楚军太突出。大家虽然都是背叛大秦王朝的人,但楚怀王要想维护好自己的地位,却并不容易。而最好的局面就是这些来自各处的叛军力量保持一个平衡的程度。互相制约,共同作战。任何大事都听从彭城方面的调派,这才是他们期望的最理想方式。 可是现在,楚军异军突起,忽然就取得了这么大的胜利。在令人振奋之余,又怎么会不使那几个老谋深算的大臣担心呢?他们可不希望再出现一个比项梁还要厉害的人物。 而等这位使者见到项羽之后,他忽然意识到,楚怀王和大臣们的担心并非多余。因为现在统率楚军的这个年轻人,果然是一个令人感到害怕的家伙。 楚怀王的使者当然不是个傻子。在感受到了这支军队的气势之后,他非常聪明地掩饰了自己的真实意图。而只是尽职尽责的做了一个使者该做的事。 他们所带来的赏赐东西,自然也值不了多少钱。现在的楚怀王在彭城也就是个空架子。他的一切用度大部分还是依靠着各路叛军来供应。所谓赏赐,大多也只是名义上的罢了。而那个将军的任命,倒是显得比较正式。只不过,项羽当着许多部下的面,顺手接过楚怀王的诏令来,只看了一眼,就扔到了一边。 使者心中一惊,暗自偷眼去看时。却只见项羽脸色不善。而站在两边的将士,脸上也都隐约有怒容。这位使者不明白是怎么回事,他只得恭敬的站在一边,听候项羽的回答。只是,还没等项羽说话,旁边已经有人冷冷的说道。 “项将军带兵攻破淮阴,消灭数万秦军。这才扭转战局,使义军转危为安。立下如此大功,却只被任命为次将。那宋义寸功未立,却被任命为了上将军!真不知道有些人是怎么想的……如此乱命。我等绝不接受!” 说话的正是黥布。而其他几个将校也随着他振臂而呼,为自家将军抱打不平。使者脸色有些尴尬,不过他也只能陪着笑脸,在旁边讪讪的笑着,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些命令当然是出自于楚怀王身边那几个老臣的意思。他只是负责来传达,却没有任何权力承诺什么。 好在,项羽摆了摆手,制止了众人的聒噪。他的眼中光芒闪烁,看着远处奔腾而过的矫健骑士,淡淡的说道。 “既然这是楚怀王的意思,那么我们还是要遵从的。怀王当初是叔父所立,这是不容更改的事实。我们楚军上下当然是以维护怀王的利益为最高目的……更何况,大敌当前,当同仇敌忾,不分彼此,共同对抗秦军。至于个人的地位高低,现在无需计较太多。” 使者长舒了一口气,终于放下心来。也不知道为什么,他从一见到这位年轻的将军,就从心里感觉到有些畏惧。本来以为今天会有些麻烦。却没想到他竟然这么好说话。连忙拱手,恭敬的说道。 “项将军深明大义,令人敬佩。我回去之后一定转告怀王,详细说明将军高义……。” 项羽并不耐烦听他多说,随意敷衍几句,把这使者一行打发离去。而等到他们离开淮阴城之后,黥布等人气咻咻的跑进来,语气中都是愤愤不平。 “将军!为什么要答应这个任命呢?我们楚军自成一支,何必要受那个什么楚怀王的节制!” “就是、就是……如果不是这个使者有礼,这次非好好的教训教训他们一次不可。也好让彭城的那些家伙知道,楚军将士可用不着鸟他们!” “将军!他们要想让我们听从命令也行。除非任命将军为大将军,统率各路义军人马……这些家伙也配和我们楚军相提并论!?” “哼!那个什么宋义,根本就没有打过胜仗。任命他为上将军,将军却屈居其下?真是岂有此理!” 大家七嘴八舌,义愤填膺。项羽眯起眼睛听着,他的嘴边带着若有若无的冷笑。麾下将士所说的这些道理,他当然都明白。以他的骄傲,更不会甘心接受这样的任命。 不过,他却不得不暂时隐忍,装作若无其事地承认了楚怀王的命令。这是因为,他已经提前知道了彭城王廷的决定。而且,更是收到了亚父范增派人送来的信件。范增对他千叮咛,万嘱托,让他千万不可意气用事,擅自违抗楚怀王的命令。否则,有害无益……很可能会破坏天下义军的抗秦大业。 洋洋洒洒数千言,可谓是苦口婆心,生怕他不听从。范增比谁都了解项羽。他深深地知道,这个年轻人的骄傲,胜过任何人。如果自己不提前对他叮嘱,他很可能会一怒之下杀了使者,让楚怀王下不来台。 而范增的顾虑,并非毫无原因。如果不是为了不让他失望,项羽很可能在城外就把使者杀了,让楚怀王的命令到不了淮阴城。他才不管其他呢!风云激荡,战场冲锋。只有真正的实力才能决定一切。现在的楚军在他指挥下,已经开始了辉煌的征程。淮阴之战的胜利,只不过是第一步而已。等到他日叱咤风云,睥睨天下的时候,谁敢再对他指手画脚,那就是自嫌命长了! 而这一天的到来,项羽相信不会等太久。因为随着在淮水之南的节节胜利,麾下楚军的扩充规模十分迅速。他们从刚开始的五六千人,已经快速的发展到了三万余众。这其中既包括从淮水北岸渡河而来的其他叛军,也包括自四面八方闻讯而来的归附者。这些人大多都是以前属于陈胜、吴广的队伍。陈、吴失败之后,他们流窜四方,不断遭到秦军的截杀。在走投无路之际,忽然听闻楚军的威名,便都纷纷来投奔了。 项羽自然来者不拒。从前的时候,楚军因为受到粮草和武器等各种条件的限制,并没有办法发展到太大的规模。两三万军队已经是他们的极限,想要扩充军队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可是现在,楚军却已经具备了这样的条件。 自从他们占领淮阴城,经过简略的统计之后,惊喜的发现整个淮阴地区的粮食储备,足够支撑十万大军之用!如果再加上这一段时间打败秦军所获得的各种武器装备和辎重等,大规模的扩充军队已经绰绰有余。 “渡过淮水的秦军现在何处?” 项羽收回思绪,重新开始部署作战。这才是当前最重要和最迫切的事。只要一鼓作气把淮水之南的秦军全部消灭,那么这整个的淮阴地区便牢牢的掌控在了他的手中。到了那个时候,楚军在他的亲自带领下,凌云展翅,飞龙在天,将无所畏惧矣! 第一百三十四章 杀机逼近 渡过淮水的秦军,还在往淮阴方向艰难地行进。秋风萧瑟,洪波涌起。战马嘶鸣,铁甲生寒。恰似领兵的将军现在的心情一般,感觉有些凄凉。 带领两万多秦军渡河的这位将军,名字叫作樊河。说起来也算得上是军中的悍将了。他从一个骊山囚徒一步一步的成为部将,只用了不到两个月的时间。手中的这把刀底下,最少也已经斩杀过了百八十个叛军。 刚开始接受命令的时候,樊河还是踌躇满志。王爵所带领的数万军队虽然败在了叛军手上,但想来那支叛军也已经损失严重。这个痛打落水狗的机会,落到他的头上,他自然是求之不得了。 如果能够一举消灭占据淮阴城的叛军,那无疑是一个巨大的功劳。因此,当他带着这两万多装备精良的秦军踏上南岸土地的时候,他给全军将士定下的目标,是三日之内攻取淮阴,取得全胜! 然而,到今天为止,已经快十天了。他不仅没有夺取淮阴城,甚至连城墙的影子都还没有看到呢。不仅如此,更是损兵折将,连续受到叛军的阻击,令人气恼不已。 不过仅仅几天的时间,竟然损失了数千人马!等到部下把现有的人数报上来之后,樊河心里又怒又气,简直无法忍受。如果是真正在战场上刀对刀,箭对箭的拼杀,那么损失了这么多人马也还说得过去。可是他们自从渡河以来,根本就没有和叛军正儿八经的打过一次仗。那些叛军简直神出鬼没,不一定就从什么地方冒出来,而且悍不畏死,一个个就像是凶神附体一般。每次出现皆来去如风,行进中的秦军还没等组织起有效的进攻,他们就已经在大杀一阵之后又卷地而去了。 这样层出不穷的受到袭击,无疑对秦军的士气造成了极其不利的影响。以至于到了后来,许多秦军简直成了惊弓之鸟一般。一有风吹草动,便如临大敌。因此而造成的自我恐慌和误伤也时有发生。这些都令身为将军的樊河头疼不已。 然而,现在即便他后悔接下了这个差事,也已经无济于事了。既然踏上了这片战场,就已经没有回头路可以走。身为将军的责任,让他意识到自己很可能会战死在淮阴战场了。如果说还有什么未了之愿的话,他只希望手下的将士不要全军覆没,好歹有人能够活着回去,对章邯将军报告一下叛军战斗力的厉害。 无论是樊河还是他的部下,他们已经越来越感受到叛军实力的增强。虽然直到现在为止他们还没有遇到叛军的正式主力,也没有进行过大规模的战斗。但在他们的前方,就好像有一只巨兽一直在虎视眈眈的看着,随时都能张开利爪獠牙,扑过来进行血淋淋的撕咬。 一阵冷风吹过,骑在马上的樊河打了个冷战。他猛然从胡思乱想中惊醒,抬头看时,这才发现大军已经走到了淮水南岸的一处浅滩拐角地方。他四处观察了一阵,这里背靠大河,前方视野开阔。可以随时发现敌人的行踪,倒是一处暂时歇息的好地方。遂传下军令,所有人马暂时停住,今夜在此安营。 根据斥候探听来的情报可以知道,这里距离淮阴城北门已经不足三十里了。自从前天他命令全军改变行军路线,往北迂回,沿着淮水往西行进以来,倒是没有再受到叛军骑兵的袭击。这让樊河暗自松了一口气。在战场上与叛军正式展开决战,他一点儿也不畏惧。可是这些像苍蝇般随时出现侵扰的叛军骑兵,实在是令人气恼。而这些日子所受到的损失,也正是因此而造成的。 今夜全军好好休整一夜,养足了精神。明天便一鼓作气直达淮阴城下!到时候拼死一战,他还是有着七八分胜算把握的。 暮色西垂,残阳如血。大河上下,一片萧瑟气象。联想到明日有可能发生的激烈大战,这位秦军将军的心中便五味杂陈。大秦王朝的气运就像这即将落入西山的残阳一般,已经不复往日的辉煌。这一点儿就算连他这个普通将军都看得清清楚楚。却也无可奈何。 也就在这时候,有人从大河彼岸而来。总算追上了他们的脚步。来的人非是别人,正是早些时候去往大将军章邯处报告消息的使者。这位使者带来了一千弓箭手,同时带来的还有大将军章邯让他们配合这位使者行动的命令。 樊河并不认识这使者和他的随从们。但他却从这些人身上感觉到了一种不同于军中的杀气。这让他不敢怠慢。而且,章邯的命令非常明确,他也不得不执行。 在经过简单的寒暄之后,使者毫不客气的说明了来意:“我等自咸阳而来,已经有些时日了。有一件事关重要的大事,必须在此了结。希望将军能够抽调军中精明能干者,加以协助。” “大将军有令,当然要遵从。但不知道需要多少人手?” “百余骑兵即可!” “这当然没有问题。只不过,明天大军就将赴淮阴城作战……。” “今夜我们就会行动!对将军作战并无影响。” “这样就好。我可不可以多问一句,贵使者带着这么多兵马要往何处去?” 樊河小心翼翼的问了这一句。而对方淡然一笑,用手指了指东南方向,直言相告道:“听说距离此处不远的那个地方叫做许家集,今夜……我们就是要血洗此处!” 樊河闻言暗自吃惊。不过,他并不再多问。既然这个使者不会与他说太多,他便明白这其中肯定有巨大的隐情。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自己给他百余骑兵,也算是完成了大将军的交代。 不久之后,这使者转身离去。在距离大军不远的地方,一千弓箭手和百骑精锐甲士正在安静的等待。他和十余个随从走到这些人的面前,摘下黑色面罩儿,露出一张苍白无须的脸。看这面相,赫然就是一个宫中的宦官。 从河北跟着他过来的这一千弓箭手,有一名校尉带领着。这校尉早已经看出,这些人都是身手非凡的人物。虽然心中暗自惊奇,却一个字也不敢多问。因为章邯早已经告诉过他,这次的任务非同小可,让他只管按照这位使者的命令行事就行。其他的千万别去多打听! 而现在,看到这些人的真面目,他的吃惊更甚。既然是宫**来的人,跑到这里来干什么? 他心中的疑惑自然没有人解答。白面无须的使者站在他们所有人面前,脸上冷若冰霜。那十余个同行者也是满脸的杀气。他看着这些带甲背弓之士点了点头,然后以森然的语气说道。 “今夜行动,一切听我号令。目标人物极度危险!必须不惜一切代价,射杀之……都听明白了没有?” 带队校尉和那百骑甲士的首领一起大声应诺。然后,他们在使者的带领下,顺着河边急速而去。当最后一缕霞光隐没在天际,铁灰色的苍穹中乌云翻滚,更有轰隆隆的雷声从高远的云层深处传来。看这天气,谁也不知道今夜过后是不是又将会大雨来临。 而就在这同一时刻,屠夫也正坐在院子外的土坡上,眯起眼睛看着这霞光的隐没。他的嘴里叼着一根草芥,似乎有滋有味地嚼着。 不知道什么时候,有人坐到了他的身边来。两个人都沉默不语,共同看着远处的天色。良久之后,身边人微微叹了口气,轻声说道。 “天下汹汹,刀兵四起。淮阴地区终究也难以避免。如果你听从我的劝告,我们还是一起走吧,离开这里……跟我回武陵山中去。” “不去!那是你的族人和乡邻们的安身之所。却并非我的家乡,更不是我的最后归宿。” 屠夫毫不犹豫就拒绝了对方的好意。如果那里还是这世间最后桃花源的话,他不希望自己这个不祥之人,给最好的朋友和他的族人带去灾祸。 卫长风无奈的看着他。屠夫的执拗,他很早之前就领教过。想当年,他和他以刀剑为刃,从江湖上的腥风血雨中冲杀出来,他想劝他去武陵山中避难。可他终究没有答应,而是来到了这淮阴小镇上,自己孤独的渡过了这么多年的时光。现在明知道危险即将来临,他却依然不想去麻烦别人。 “这里已经不安全了。兵锋过处,生灵涂炭,无人能够幸免……你现在已经不是一个人了。你纵然无所畏惧,可是还有鸣生和漂女辛。你自认能够保护的他们周全吗?” “长风,我自然明白你的好意。可是天下又有何处会是净土?即便是武陵山中,又会安宁到几时啊!你能够保护得你族人安全,已经实属不易。又何必奢求其他呢?” 卫长风低头沉默不语。他明白屠夫的意思。如果自己想把赢子玉带回武陵山,那么也许真的会给那里带去不可预知之祸。 不久之后,暮色降临。他们的身影逐渐模糊起来。远处又起风了,而且风中隐隐带着杀伐之气。 第一百三十五章 英雄场 杀戮地(一) 西边的太阳刚刚落下,东边的月亮又爬上了半空。日月交替,光阴轮回。不管这片大地上怎样的烽火硝烟,黑夜和白天永远没有任何改变。 傍晚时候的雨终究没有等来,白白的让人担心了一场。乌云被驱散之后,月光重新笼罩大地,格外明澈。远近百余丈之内的景物都清晰可见,今天这个夜晚似乎格外有些不同寻常。 风却没有停止,掠过水面,发出呜呜之声。日夜不休流淌的淮水,在这个季节正是最宽阔的时候。因为战争的关系,从暮色降临时分开始,就已经看不到人的影子。即便有再紧急的事,也没有人傻到会在这个时候赶路。叛军和秦军之间的交战时有发生,不一定在什么地方就会出现一场厮杀。再加上闻风而起的盗贼趁机作乱,最近一段时间,整个淮阴之地的夜晚都已经变成了死寂一般。 不过,就在月亮刚刚升起的时候,却有几十个身影出现在了许家集不远的地方。这是一股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流窜来的盗贼,今夜瞅准了目标,想要来这处集镇上劫掠一番的。 盗贼的首领是一个粗莽汉子。手下的这几十个兄弟都穿的破破烂烂,衣衫褴褛的不成样子。就在不久之前,他们还在淮水下游占据着一处水泽,四处劫掠为生,过的很是舒坦。可是却没想到,忽然遭受了无妄之灾。受到秦军和叛军大战的影响,他们所落脚的那处水泽被烧了个精光,兄弟们死去了大半,积攒的家当也都损失了个七七八八。只剩下现在的这些人跟着首领跑出来,算是捡了一条性命。 他们虽然气恼,却也没有办法。依靠手头上的这点儿实力,想要再找个落脚的地方也是一件困难的事。为了活命,首领只得带领着他们开始了四处流窜的生涯。这样的日子自然不会好过。首领也曾经想着带领这些兄弟去投奔叛军,但他们中的大多数人都是些自由惯了的杀人惯犯,要去受军队的约束,总是不那么甘心。 如果可以的话,他们当然希望再占据一座山头,去过大碗喝酒大块吃肉的日子。经过到处流窜之后,他们终于来到了淮阴地界。并且有了新的目标。 位于淮阴县城西面的那座山,据说曾经有过山匪盘踞。后来也不知道怎么的都消失了。这个打听来的消息令这些流窜犯心中不由得大喜。经过商议之后,他们决定就去占据那座山暂时安身了! 而当务之急,当然是要先劫掠些粮食和财物之类,好歹吃饱肚子。于是他们经过打探之后,又盯上了许家集这个目标。这里还没有被战火波及,据说也颇有几户殷实的人家。如果趁机去大肆劫掠一番,然后逃窜到山上去,足以渡过这个即将到来的冬天了。 而他们选择行动的时间,就在今夜。一处只有几百口人的小集镇,他们这数十个持刀的大汉,还是很有把握的。现在到处都兵荒马乱,只要行动迅速,得手之后,一鼓作气冲上西山去,那么便没有人再去管他们了。不管是秦军还是叛军,现在都把注意力放在战争上。即便他们惹下再大的祸来,甚至把整个集镇上人都杀光了,恐怕也没有精力来理会他们。 其实,首领和他的手下兄弟们料想的并没有错。在这个紧要关头,淮阴地区的双方军队,根本就不会注意到他们这一小撮人。如果在夜间对许家集发动突袭,很可能会大有收获。 然而,世间事偏偏就有凑巧。这几十个流窜到这里想要作乱的盗贼,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他们今夜走上的会是一条黄泉不归路! 虽然是第一次来到这里,对许家集周围的地形也并不熟悉。但他们在白天的时候已经派人来提前刺探过。因此,当天色终于黑下来的时候,这些人从东南方向开始逐渐靠近这处集镇。 头前带路的是两个年轻悍匪。他们白天的时候已经来四处看的明白。两个人气势汹汹的提着刀,大步向前而来。四周的旷野里静悄悄的,耳中听到的只有远处淮水流淌的声音。 眼看着还有百余丈的距离,就要进入许家集口了。跟在后面的首领正要派人让他们停下来,以便于大家共同行动。也就在这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几乎是毫无征兆的,却忽然看到带路的那两个家伙一头栽倒在了地上。 刚开始后面的人还没有反应过来。以为是道路不平,他们摔倒了。有人甚至还低生笑骂着,让这两个虚张声势的家伙赶快爬起来。然而,紧接着,他们便知道自己想错了。因为,就在前方不远处,已经隐隐约约可以看到有人的影子出现。而且更令人吃惊的是,有闪烁的寒芒在月光下一闪而过,随着几声惨呼,又有几个人倒在了地上。 这一下子变起突然,令人猝不及防。盗贼首领大吃一惊,他立刻意识到,自己这些人的行踪很可能暴露了。这个地方已经有了提防。虽然匆忙之间没有看清楚,但倒下的兄弟应该是中了箭。对方竟然以弓箭招呼他们,这固然令人感到意外。但同时更加激起了这些盗贼们的愤怒之情。首领怒喝一声,挥舞着手中刀,命令往前冲! 既然已经被发现,那就不必隐藏了!反正已经杀到了集镇口,直接冲杀进去就是。虽然首当其冲损失了好几个兄弟,但在这些盗贼们的潜意识中,一处不大的集镇能有多少的抵抗能力?最多组织百八十个青壮年,就已经了不得了。纵然遇到这小小的阻碍,却也不足为惧。正好冲过去把他们全部杀光。再冲进集镇去,抢走他们的财产,侮辱他们的女人,烧光他们的房屋,为死去的兄弟们报仇雪恨! 月亮地里,盗贼们热血沸腾地冲了过来。奔踊如狼,刀光雪亮。只不过,仅仅在几个呼吸之后,他们却一下子傻了眼。跑在前面的盗贼硬生生的刹住了脚步,后面的还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已经听到有人惊恐的喊着“快逃”了! 盗贼首领自然冲在最前面。他看得比谁都明白。月光之下,一排排闪着寒光的箭簇,似乎是忽然从地底下冒出来的一般。正冷冷地对准了他们! 这哪里是集镇上自己组织起来的青壮年啊?分明就是正规的军队。而且看这架势,怕不有千余人之多! 盗贼首领吓得魂儿都没了。他已经顾不得多想,拖着刀回头就跑。而他的手下们更是四散奔逃,这会儿真是只恨爹娘少生了两条腿啊! 然而,他们跑得再快,又怎么快的过羽箭呢!只听得背后有人冷冷的哼了一声。然后便是刺破空气的“嗤”、“嗤”声音响起。没命般奔跑的盗贼就像是木桩子一样,一个一个的都扑倒在地。有的人身中数箭,当场毙命。而有的人侥幸没有被射中要害,惨痛哀嚎着手脚并用想要爬远一些逃命。可谓是惨不堪言。 其中有几个的命也真是大。他们终于还是逃出了弓箭的射程。一边亡魂丧胆的没命奔逃,一边回头看时,发现竟没有人追上来。又惊又怕之下,这种死里逃生的感觉,简直让他们泪流满面。可是还没等缓上一口气儿来呢,前面已经有黑黝黝的高头大马挡住了道路。马上的铁甲骑士只挥刀一割,便是一颗头颅落地! 杀人场,绝命地!无人能够生还。 稍后不久,远近又重新恢复了平静。月光依然朦胧,偶闻鸡犬之声。许家集周围好像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一般。但这个注定血流满地的夜晚,已经从现在开始就揭开了帷幕。 “从哪里来的这些阿猫阿狗!差点儿坏了大事……都处理干净了没有?” 黑暗之中,有人冷冷地问话。身边的随从连忙过来回答“于总管,这些人也不知道什么来路。应该是流窜过来想趁火打劫的。尽管放心吧!大部分都已经丧生在箭下。逃跑的那几个,也已经被外围的骑兵们斩杀殆尽了……不会影响到我们的大计。” 在阿房宫中地位仅次于铁宗大总管的这位于总管,点了点头,连眼角都没动一下。他才不管这些死去的家伙是什么身份呢!只要影响到了他的计划,杀再多的人也毫不在乎。于总管带着一千弓手和百余骑兵,天刚刚擦黑就来到了这里。很快便布置好了一切,在安静的等待着行动时刻的到来。只是却没想到,发生这样一个小小的意外。这些家伙也真是自己找死,为了不打草惊蛇,他毫不犹豫就下令把他们全部诛杀了。 “那我们要不要现在就冲进去……?” 跟随在他身边的人唯恐夜长梦多,低声请示。于总管却摇了摇头,他神色平静的说道“为了万无一失,还是等到二更时分吧!我再最后重复一遍,所有人都给我记住……这个镇上的人,要全部杀光,一个不留!” 第一百三十六章 英雄场 杀戮地(二) 就在这个夜晚,有人踌躇满志,势在必得。有人狼狈不堪,却如丧家之犬。那一小股盗贼的首领,恐怕连他自己都没有想到,竟然如此命大!手下的兄弟都已经死无葬身之地。唯有他从箭雨中活了下来。 不过,虽然暂时还没有死去。这盗贼却并不知道自己能支撑多少时间。明月在天,他却感觉到眼前昏暗。跌跌撞撞,也不知道身在何方,背后的箭伤虽不致命,却是流血不止。看到一处还亮着灯光的人家,他便拼命挣扎着跑了过去。 这盗贼首领不愧江湖经验丰富。关键时刻,终于还是救了他一命。稍早些时候,忽然惊觉前方开始放箭,他立刻意识到这些人是想要杀人灭口了。虽然还并不清楚对方的目的何在,但他们一定不会放过任何一个人的。 在这样的情况下,要想活命,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如果盲目的逃跑,最终也只是成为了箭靶子而已。听着那些同伴们的惨呼声,盗贼首领假装中箭摔倒在地。然后手脚并用拼命的在地上往左边方向爬去。即便如此,他的背上还是被射中了一箭。他忍着痛,一刻也不敢停留,好歹爬出了箭雨所笼罩的范围,才算是保住了这条命。然后,他滚进一条沟里,连滚带爬的又往前了数十丈远,实在坚持不住了,他仰面朝天躺在冰冷的地面上大口喘着气。 也就在这个时候,他耳边听到了不远处传来的说话声。这才发觉自己已经身在那些弓箭手的左后方。而且,听到的话更让他心惊胆战。不过,此时此刻他已经回头无路。想要往其他方向逃跑,又怕被发觉。只能沿着这条浅浅的沟壑,一直爬到许家集来了。 事到如今,他也管不了其他许多了。先好歹找个藏身之处再说。只不过,他刚刚在院子里找到一个柴草堆,正要钻进去躲避的时候。却忽然觉得脖子上一凉,有一个声音在耳边冷冷说道。 “你是什么人?鬼鬼祟祟的……胆敢到这里来偷东西?!” 盗贼脖子上直冒凉气儿,一动也不敢动。他清晰地感受到了刀锋上散发出来的杀气。如果敢反抗的话,相信对方立刻就会把自己的脖子切开。 “好汉饶命!我只是逃难到此,想要暂时找个地方躲藏起来。并不是要来偷你们的东西啊!” “我怎么看你不像个好人呢!咦?还受了伤。” 一个少年的身影从旁边转过来。有些好奇的用手碰了碰那支还没拔出来的羽箭。盗贼疼的大叫一声,连连求饶。那少年一脚把他的刀踢到一边,然后在月光下打量了他几眼,看上去就是一个浑身衣衫褴褛的汉子。血迹斑斑,十分狼狈。他却不是一个随便乱杀无辜的人。见对方已经求饶,遂收刀站在一边,挥了挥手让他赶快出去,免得打扰到别人休息。 却不料,这受伤的汉子不仅不走,反而连忙哀求道:“求求你,就让我在这里躲避一会儿吧!外面的人就快杀进来了。你们、你们也赶快想办法逃命吧……!” 鸣生听到这话大吃了一惊。他刚才在后院儿练刀结束,刚刚转过拐角,正好看到这盗贼的身影撞进来。他以为是来偷东西的盗贼,所以才用刀逼住他询问。然而却没想到,对方竟然说出这么令人吃惊的话来。心中惊疑不定之下,他立刻大声问道。 “你说什么?什么外面的人……说清楚点儿!” 这盗贼半天以来又惊又怕,再加上身上的伤。身体虚弱的坐倒在地上。他带着惊恐的语气结结巴巴地回答道。 “我、我也不知道……那是些什么人啊!反正都很凶残。话都不说就直接开弓放箭了!我的兄弟们都死在了他们的手中……我还偷听到他们说话。他们今夜要冲进这座镇子,把这儿的人全都杀光……杀的一个不留!” 鸣生的脸色立刻变了。他虽然还有些不相信这盗贼所说的话。但心中已经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正要再详细的询问时,却忽然听到屠夫的声音在耳边说道:“不要慌!带他去治伤……把这件事告诉长风。我先出去看看发生了什么事。” 鸣生连忙转过身。见屠夫正走了过来,他一直走到石榴树下,取出了那把刀。少年急声说道:“师傅,你要小心……那些人都有弓箭!” 屠夫摆了摆手,转身便消失在了月色中。刀光如雪,风声杳杳。竟然去得无比决绝! 鸣生有些发呆。他很想立刻跟在后面,与师傅去并肩作战。但屠夫话中的意思已经说的很明白,他却不敢不遵从。而当他带着这盗贼一边往后走一边又询问外面情况时,这才真正明白了即将面临的危险。而他的心情也更加沉重起来。师傅手中的刀虽然厉害,可是如果真的去面对千军万马的话,那样的结果却是不敢想象!想到可怕之处,少年的心中也格外慌乱起来。他从来没有经历过这样的事,一时间彷徨无计,只得急匆匆的往卫长风所住的地方而来。也许,他会有办法的吧! 屠夫许酉大步而行,直出许家集。他抱着手中的刀,脸上神情无悲无喜。这些年来,丧生在这把刀下的亡魂也不知道有多少了。他本来只想埋刀树下,在这座小镇上了此余生。只是却没想到,世事多变,天意难猜,半点也不由人! 如果心中已经有了牵挂,是不是就已经失去了凌厉无极的杀人之心呢?当危险真正来临的时候,屠夫很想去亲自验证一下。他虽然还没有走出集镇,就已经断定刚才那人所说的话很可能都是真的。这并不是他容易相信人,而是相信自己!因为,他已经从风中敏锐的察觉到了那股杀戮之气! 屠夫回头望了一眼家的方向。那儿还亮着灯火,想必是漂女辛正在收拾东西。而四处的炊烟还未曾散去,乡邻们已经要准备歇息了。他微微叹了口气,心中斗志横生。不管是为了保护自己的女人,还是这些无辜的民众,他都别无选择,唯战而已! 月色如银,波澜骤起。而就在距此几十里之外的淮阴城门口,占据这座城池的叛军,也正在紧急的集合。他们刚刚得到将军的命令,就在今夜,大军将会突袭秦军驻地,争取一战之下把这些来救援淮阴城的秦军全部消灭! 这次出战,是在傍晚时分才决定下来的。坐镇城中的项羽,接到了在外巡守者所传回来的紧急消息。说是一路西来的秦军,已经在距离北门外几十里的淮水边扎下营寨,今夜就在那里休息。看这架势,明、后天肯定就会对淮阴城发动总攻了。 项羽从来就不是一个被动挨打的人。他喜欢的是主动进攻!而且,带领着一队巡守士兵去观察敌情的韩信派人回来说的很明白。秦军在匆忙之间并没有准备坚固的防御措施。他们虽然派出了严密的警戒,但在当前天时地利俱佳的情况下,无疑是趁夜发动突袭的最好时机! 对于韩信这个新近投奔过来的人,项羽和他的部下将校们虽然心存戒备,但对于此人所表现出来的谋略,还是颇有几分佩服的。既然秦军能够冲破他们一路上的阻挠和侵扰,终于还是突进到了淮阴城附近。那么一场激烈的大战便不可避免了。与其等到在淮阴城头上作战,确实不如趁着他们立足未稳,一鼓作气趁夜突袭来得稳妥。即便不能把他们彻底打败,也会令其元气大伤。两军对阵,先声夺人,这至关重要! 所以,项羽在召集将校们进行简单商议之后,很快就做出了决定。今夜月朗星稀,正是夜间作战的好天气。除了安排少数人马留守淮阴城之外。总共两千多骑兵和三四千步卒一齐出动,他们在城门附近做好准备。只等时辰一到,便全军出击,直扑秦军驻地。 项羽也全身披挂整齐,只等着出城作战。身先士卒,每战当先。一直都是他最喜欢去做的事。今夜这么重要的一战,怎么能够少得了他的身影呢!看着部下们铠甲上反射的月光,他的心中已经升腾起纵横杀戮的豪情。听到身边的战马嘶鸣声,他随口问了一句。 “韩信带着那几百人现在何处?” “回将军!他们在秘密勘察过秦军驻地的情形之后,应该是找地方潜伏起来了吧……等我们大军赶到的时候,自然会配合作战!” 项羽微微点头,不再多问。那几百人既然已经把消息都传递回来,那么便没有太大的作用了。他并没有指望韩信带着这些人在激烈的战场上能够帮上什么忙。当他策马横戟冲进秦军大营的时候,又有谁能够挡的住呢?! 不过,此时此刻的韩信,当然不会这么想。当他在稍早些时候敏锐的发现了战机,并把军情派人传递回城中之后。他便带着跟他巡守的这几百人秘密潜伏到了距离秦军东南方向十几里之外。 韩信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夜色深处,他非常想把自己手中的这支力量化作一把匕首,狠狠地插在秦军的七寸上,以立下这场战争的第一功劳! 第一百三十七章 英雄场 杀戮地(三) 今夜,注定不同寻常。当月亮逐渐爬上中天,时辰将近二更的时候。一直在盘膝静坐的于总管睁开了眼睛。他深吸一口气,感觉到周身上下中气充沛,正是状态最好的时候。 阿旁宫中藏龙卧虎。寻常人都知道那位甘泉宫大总管铁宗是一个绝世高手。而且更听闻他的手下都是修为深厚,轻易不出动的人物。 传说当年的祖龙皇帝,对于厉害的江湖高手和方外术士都同样重视。他对他们的态度也极其苛刻。在剪灭六国一统天下之后,他招揽天下术士的同时,曾经给各郡县的长官发布诏令,大概意思就是江湖人物要么为其所用,要么就尽皆诛杀,免除后患。 对于当初的江湖来说,这无疑是一场大浩劫。许许多多的厉害人物没有能够幸免。而能够活下来的,就只能成了大秦王朝的鹰犬。没有人知道究竟有多少江湖人士投靠了阿房宫。只知道在后来的天下反抗者一次次刺杀祖龙皇帝行动中,总会有隐世的高手出现,把这位开创一代伟业的皇帝保护的风雨不透。即便是再厉害的剑客,也无法靠近他的身边,更不用说想要伤及分毫了。 虽然经过了这么多年的宫廷内斗和暗中绞杀,已经有大批的高手在这其中死去。但终究还留下了许多命大的,他们隐藏在阿旁宫的深处,为各自的主人效命。 而今天出现在许家集附近的这位于总管,便是这其中的人物。包括跟随他出来的这十几个侍从高手,如果论起本身的本事和修为来,一个个也是少有人及的。由此可见,为了实现追杀秦王的目标,王太后和那位长平侯是不惜一切代价,也要势在必得。 于总管虽然屈居于铁宗之下,但他的真实本领其实并不比那位铁总管差多少。而他这次之所以不辞辛苦,千里追踪而来。除了担负着指挥那些江湖人士的任务之外,更是想要凭借着自身的本事,替王太后铲除后患。 如果真的能够达成目标,那么毫无疑问,等他回到咸阳之后,一定会得到王太后的特殊赏识。甚至他的地位能够超过铁宗大总管,也并非没有可能。 在这个风云变幻的时代,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的野心。而对于总管和他的随从们来说,他们此行心无旁骛。自从出咸阳以来,全部的注意力都在追踪秦王去向上。秦王已经出走阿房宫,这个秘密并没有多少人知道。而这也是一个最好的机会。如果能够让这个刚刚继承王位并没有多久的王者无声无息的死在外面,那么阿房宫中便会迅速扶起一位新王,局面也许会大大的不同。 于总管和他身边的高手们,没有那么多的心思去想天下苍生的死活。他们唯一关心的事,便是如何找到秦王,并把其头颅带回阿房宫去。一路东来,追踪千里。其中辛苦自然不必多说。而最让他们感到吃惊的是,保护秦王的人竟然如此厉害!只要稍微发现他们的行踪并且接触到的人,都身首异处,没有留下活口。 粗略计算一下,自从铁宗大总管发出江湖追杀令以来,因为这件事而死去的高手,也有将近好几百个了。而最令人感到震骇的是不久之前发生在淮水岸边乱葬岗上的那一场拼杀。那么多的一流高手,在一夜之间死于非命。对方的杀人手法,实在是令人感到害怕。 而也正是因为乱葬岗之战,让于总管他们迅速锁定了目标所在的位置。付出如此惨重的代价,也算是值得了。而这些江湖人物的死,自然没有放在于总管的心上。所谓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这些家伙都是为了富贵而来,那么自己没有那条命担待,也怨不得别人了。 这么多江湖高手都没有能够靠近秦王身边,足以看出对方的厉害。于总管虽然自负修为深厚,可他却也有自知之明。也还没有自大到认为凭自己的能力就可以成就这件大功。正因如此,他才先进入了秦军大营,想要借助军中的力量,来助其一臂之力。 然而,他却没有想到。王爵和他的数万大军竟然顷刻之间就败亡了!不管是王爵的死还是这些秦军的失败,都和他们关系不大。但却因此影响到了他们去追杀秦王的大计,这就非常令人懊恼和郁闷了。 于总管和他身边的高手们眼睁睁的看着淮水之南的秦军败亡,却无能为力。不是他们不想帮忙,而是在这样的千军万马之中,即便他们的本事再大,又能够起多少作用呢?更何况,如果万一泄露了行踪,提前打草惊蛇。让秦王他们再逃跑了,那就得不偿失了。 正因为这些顾虑,他们在王爵大军败亡之后,选择了保存实力,静观其变。以他们这些人的本事,叛军自然没有能力伤到他们。而他们即便已经大略推测出了秦王的行踪,没有军队的配合,却也不敢随意轻举妄动。好在不久之后,淮水北岸的大军渡河而来,让他们重新看到了希望。 只是,在不久之后,于总管发现这些秦军的作战能力实在令人堪忧。为了不耽搁自己的大事,他亲自渡河北去见到章邯,借来一千弓箭手,以为臂助。而为了万无一失,他又跑到淮水南岸的秦军中,调拨了百余骑兵……在各方面都考虑周全之后,这才完全放下心来。 现在,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于总管看了一眼四周的夜色。他得意洋洋的对周围的随从们说道。 “月白风清,杀人良夜。天下人又怎么会想得到,有一件有可能会改变王朝命运的大事,会在此时此地发生呢?诸位作为即将参与者,是莫大的荣幸啊!呵呵!” 跟随他出宫的这十几个高手,虽然并不十分清楚此行的最终目的。但大略也知道一些。只不过,此事事关重大。没有人敢随便询问而已。此刻听到于总管的话,有些人心中已经恍然大悟。果然和猜想的一样,他们的目标就是要追杀秦王!当即有人压抑下激动的心情,悄声问道。 “总管大人!难道秦王真的就在前面这处集镇上吗?” “不必怀疑!虽然还不知道是什么原因让他会在这里停留。但乱葬岗上那些死去的江湖人物,终究还是有人留下了线索……哼!幸亏我们来的及时,终究不枉了这追踪千里的辛苦。” “这可真是太好了!多亏总管大人考虑周全。调集了这么多兵马协助我们……在这天罗地网之下,谅他们也插翅难逃!” “那是自然!即便保护他的人再厉害,这世间还没有人能够在这种情况下逃生。只不过你们要记住一点儿,不可把其中内情透露给这些军士们知道,以免节外生枝!” “总管大人就放心吧!这些军中厮杀汉,只知道执行命令,不会多问一句的……让他们把这集镇上的人全部杀掉,他们就绝不会放走一人!” “呵呵!时辰差不多了。走吧!该我们干活儿了。如果有高手出现,不必恋战。直接命令弓箭手射杀就行。最主要的目标是找到秦王和那块玉玺!只要带着头颅和玉玺回咸阳,你们每一个人从此之后便都富贵无极,尽情的享受吧!” 于总管站起身来,压低声音最后叮嘱了几句。身边高手们彼此对视,眼中都露出喜悦的光芒。荣华富贵,唾手可得。又有谁不会动心呢! 随着一声令下。那校尉带领着一千弓箭手紧跟在他们的后面,开始朝着前方的集镇进发。而那些骑兵,也全部分散在四周,封锁了所有出口。这些骑兵都是长刀在手,盾牌弓箭齐全。寻常人就算逃出来,也躲不过他们的追杀。 许家集只是个小集镇,占地规模并不大。除了濒临河水的那一面是浅滩和水泽之外,其他地方都是平阔地带。在月光之下,可以看到很远的距离,并无遮挡。集镇口有两棵大榕树,也不知道已经在这儿生长了几百年了。都足有好几人抱那么粗,树冠连接在一起,笼盖范围差不多能够达到数百丈远。这两棵大树替生活在这儿的民众遮风挡雨,被视为吉祥的象征。 行进的队伍踏碎了夜色的宁静,也惊动了树上栖息的鸟儿。许多鸟飞上枝头,惊恐不安的鸣叫。更有大群的乌鸦冲上夜空,盘旋着久久不敢落下。 走在最前面的于总管抬头看了看,并不在意。他朝着身边人吩咐一声,让大家做好准备,冲进去后立刻包围那处院落。所有出现的人皆格杀勿论!包括这座镇上的人在内,都斩尽杀绝,不必留情。 跟在他身边的那些高手答应一声,各自亮出兵刃,杀气腾腾的冲到前面,当先开路。只不过,距离那两棵大树还有十余丈远的时候。冲在最前面的人却忽然停住了。 因为,有一个站在树下的人挡住了他们的去路。一个人,一把刀。月凉如水,刀若冰霜! 第一百三十八章 英雄场 杀戮地(四) 对于宫**来的这些人物来说,杀人当然是家常便饭。当他们接受任务之后,如果有人敢阻挡道路,那么肯定就是活的不耐烦了。 尤其是像今夜这样的重大行动。这可是关系到富贵无极的大事。不管遇到任何障碍,毫无疑问,皆全部摧毁,立杀不赦! 前方忽然莫名其妙的出现了一个人。而且看那架势,拿着把刀,沉默的站在那里,也不知道是什么来路。这些宫中高手稍微一愣。还没等他们请示该怎么办呢,已经听到于总管厉声低喝道:“不必停留,杀了他!” 于总管既然下令了,那就没什么好说的。当先一人飘身而去,手中剑影一闪。已经到了那人的身边。身法敏捷,行动迅速,不愧是一流高手的水平。在于总管和其他人看来,以这位的身份来杀一个无名之辈,简直是杀鸡用牛刀!那还不是手到擒来,一剑了事儿! 这位实力非凡的高手,这一招只不过发挥了四、五成修为而已。一个无名无姓的普通人,还值不得他尽全力。然而,谁能料到,以冷酷著称的宫中剑客,他这满拟能够一剑把对方刺个洞穿的招式,却落了个空。剑尖还没等到刺中对方身体,眼前一花,那人不见了踪影。他微微一惊,知道自己大意了。连忙身体往后跃,想要挥剑御敌时,却已经来不及了。一念之差,失手丧命!一把从左边劈过来的刀,齐齐整整的把他的身体砍成了两半。这位宫中高手连哼都没哼一声,便命丧黄泉了。 明亮的月光之中,跟在后面的人都看的很清楚。高手出招,只一刀便可以分辨出究竟有多么厉害!不管是什么理由,连还手的余地都没有,就被对方一刀所杀,这已经足够令人震骇了。 所有人止住了脚步。于总管倒吸一口冷气,顿时全身气机流转,把气势提到了最高。对方绝对是绝顶高手! “前面是什么人?!” 大树的阴影之下,刚刚杀人的屠夫,沉默的重新站在原地。他只冷冷的看着杀气腾腾的这些人,一声也不吭。他杀人的时候,从来不会多说半句废话。既然今夜注定是一场血战,他现在全部的注意力只在身周十丈之内。只要刀在手中,这便是他的必杀范围! 似乎是闻到了血腥味,头顶的乌鸦成片的落在树梢,叫的令人心烦。于总管脸色冷峻的一挥手。身边的两个高手一左一右,刀光绽放寒芒,直取那个沉默不动的身影。这两个人的武功修为和他差不多,本身已经都是一流水平。两人联手,对方就算再厉害,难道还能活命吗? 两个宫中高手吸取了刚才同伴的教训。他们一出手就是全力以赴。然而,下一刻血光迸溅,这两个人很快就和他们的同伴一样,身首异处了。 看着那把闪烁锋芒的刀和那个身形普通的汉子,后面的很多人都感觉到身上有些寒冷。世间竟然有这么厉害的人,超出他们的想象! 片刻之间的功夫,就损失了三个高手。于总管暗自思量自己也绝不是对手。他也是个狠人,当机立断大声喝令道:“弓箭手准备!” 校尉不敢怠慢。连忙亲自带着一队人过来,几十把弓箭一起拉开,瞄准了前方。耳边只听得一个“放”!顿时乱箭齐发,追魂夺命。 弓箭乃是军中利器。在战场上,更是克敌制胜的大杀器。为了这次行动万无一失,于总管才去军中借调了这些弓箭手,准备用来对付秦王身边的保护高手。只不过,却没想到忽然有人会出现在镇口阻拦。而且还这么厉害。根据他们得来的情报可以知道,这个人绝对不是秦王身边的人。这就有些令人奇怪了! 不过,不管对方是什么身份,他既然不知死活的出现在这儿。那么他的下场就只有一个,那便是死! 一阵弓弦响过之后,前方不见了人影。这一排弓箭手一愣神儿的功夫,却忽然感觉到疾风扑面。还没等反应过来,随着此起彼伏的惨呼声,许多人已经翻倒在地,痛苦的翻滚哀嚎着。在旁边指挥的校尉已吓得连忙跳开,仔细去看时,却见这些受伤者各不相同。有的是被箭簇射中了胸膛或者其他重要部位,有的是被断折的箭杆轻微擦伤……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他们射出去的箭,竟然反射回来伤到了自己。 这一下子真是令人惊骇不已。不要说是这些普通的军中弓箭手了,即便是于总管和宫**来的这些人,看到眼前的一幕,也瞪大了眼睛。这是什么手段?一个人的修为就算是再厉害,难道可以厉害到这种程度?! 可是,不管他们相不相信,事实就摆在眼前。刚才那个人在瞬息之间散发出的气势,即便相隔这么远,他们也能感受到那种凛利! “总管大人!这难道就是保护秦王的高手吗?果然厉害!现在怎么办?” 看着那个仍旧站在大树阴影里的人。那把刀隐没在夜色中,但这些修为深厚的宫中高手,此刻却已经非常明白,他们中没有人能够是对方的敌手。 于总管摇了摇头。保护秦王的人用剑,而眼前的人用刀,这显然不会是同一个人。这就有些麻烦了……难道秦王身边还有另外的高手存在?想到这里,他心烦气躁。恶狠狠的咬了咬牙说道。 “把弓箭手全部调过来……给我把这家伙射成刺猬!” 校尉浑身都紧张的有些打哆嗦了。他打了这么多年的仗,也算是见过战场大场面的人了。可是却从来没有遇到过这样的情形。当下不敢怠慢,连忙厉声喝令,让后面等候命令的人全部过来。将近千人排成阵势,轮番射箭,然后往前冲杀! 当先二百名弓箭手,顿时箭如雨发。数百枝箭一起笼盖了那两棵大树的范围。只听得枝干树叶噗噗作响,树上栖息的鸟儿鸣叫着飞向远方。他们射完手中箭之后,便一起拔刀,争先恐后的向前冲去。而在他们身后,又有数百弓箭手,拉开了弓,随时准备发射。 于总管努力睁大了眼睛看着,被箭射断的枝干和叶子纷纷落下,遮挡了视线。暂时看不清挡路的那家伙有没有被射杀。在这么密集的箭雨中,他根本就没有办法反击。即便想要逃跑,却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可是,他锐利的目光却没有搜寻到那个人的影子,不由得心中惊疑不定。 也就在这眨眼之间的功夫。两百名刀手已经冲到了大树跟前。可是他们根本没有发现被射杀的尸体,这大大出乎了他们的意料之外。还没等他们继续往前冲呢,只听得风声骤起,被劈断的大树枝干拦腰扫过。好几十个甲士被打的七零八落。齐声惊呼中,刀光闪烁,人影憧憧,从天而降的身影,横刀穿入人群,开始杀戮。 这些普通的甲士在战场上冲锋厮杀也许能起作用,可是在今夜的绝顶高手面前,他们只不过是待宰的羔羊,白白来送命而已! 发挥出全部气势的屠夫,如同一头真正的猛虎一般,瞬息之间就放倒了几十个冲过来的甲士。可谓是一步一杀,刀刀见血!剩下的人见势不妙,发一声喊,掉头没命的跑了回去。 于总管在后面看得明白,他又惊又怒。对方明明只有一个人,可是却把他们这么多人挡在了这儿。两百名弓箭手,一眨眼的功夫就丢下一地尸体后狼狈的逃窜回来。这简直也太荒谬了! “射箭!射箭……给我狠狠的射!” 这位宫中总管失去了冷静,歇斯底里的大喊起来。后面等待着的弓箭手,立刻紧张的又开始放箭。这一顿乱射,也不管有没有准头了,千百枝羽箭飞过去,两棵大树周围一片狼藉。 “他在哪儿?射中了没有……?!” 有人低声询问着。于总管阴沉着脸,带着所有人开始往前逼近。然而,前方刀光一闪,那人的身影又站在了大树中间。只听他低沉的声音说道。 “有我在此,宵小退步……想活命的,就滚吧!” 费了这么大半天劲儿,对方竟然毫发无伤?这可真是活见鬼了!于总管和身边这些高手怒不可遏。他们抡起手中兵刃,一拥而上,便与屠夫拼杀在一起。 而那校尉则带着手下甲士,随时准备冲杀过去。屠夫一把刀,力战十余高手,虽然随时都有受伤丧命的危险,却始终没有退后一步……鲜血淋漓,染红衣衫。也分不清是他自己的血,还是所杀之人的血了。 眼看危急,屠夫逐渐有些守不住了。长剑出鞘之声陡然响起,宛若龙吟。卫长风终于赶到了。他一剑逼退正缠斗屠夫的两把刀后,有些愧疚的对屠夫说了一句。 “是我连累到你了……我本不该来淮阴的。” “无需多言!今夜,你就陪我大杀一场吧!” 第一百三十九章 英雄场 杀戮地(五) 这世间,有的人碌碌无为,苟且偷生。把生命看得比什么都重要。有的人却为了心中义气,可以无惧生死。即便面对百战千折,也无怨无悔。 屠夫的朋友并不多。而卫长风无疑是他最看重的一个。若干年前,当还是少年的卫长风带着那把剑刚刚出现在世间的时候,他便曾经断言过,假以时日,此人必定会成为不可多得的绝顶高手! 时光流逝,匆匆而过。江湖风云变幻,虚名转瞬而空。无数的高手剑客如同昙花一现,都不可再见。屠夫也根本就无暇顾及别人的生命轨迹。而唯有这个年轻人,他的目光从来没有离开过。 屠夫欣慰地看到,自己并没有看错人。卫长风以绝顶天赋之资,短短几年之间的功夫就已经名动江湖。败在他手中的高手不计其数。时至今日,屠夫自问如果不是到了生死拼杀的时刻,恐怕自己也不是他的对手了。 两个人虽然为异姓,却肝胆相照。既像是忘年交,更像是兄弟。卫长风年纪轻轻,却办事稳妥。一直以来干什么事都极有分寸。这也是除了他武功修w之外,最令屠夫放心的地方。只不过,这一次他来到许家集,与之同行的那女子身份一度令屠夫感到担忧。从阿房宫中走出来的女子,竟然就是秦王。这固然令屠夫没有想到,而随之升起的便是对卫长风的深深担心。 无论从哪一方面来说,卫长风带着她走出咸阳,都是一件万分危险的事。如果这个身份一旦暴露,那么毫无疑问,天下将会群起而攻之。即便有通天彻地的本事,也根本就无济于事。而且,淮阴地区形势复杂。秦军和叛军都聚集在此,大战一触即发。在这样的情况下,屠夫一点儿也不愿意卫长风在这儿多待。 其实,前两天发生在淮阴城外的战争,已经让屠夫意识到,这里早早晚晚都会被卷入其中。战争的劫难很可能已经无法避免。对此,他曾经催促过卫长风赶快离开。可是,对方并没有听从。而就是耽搁了这几天的时间,形势便一下子变得更加糟糕起来。 可是,就连他也没想到。今夜竟然会有一支军队来突袭许家集。如果不是因为对方的失误,提前泄露了消息。他们还根本就不会知道今夜将会面临大难。从看到这些人的第一眼开始,屠夫就意识到,遇到大麻烦了。而等到对方开始放箭,他更是立刻就推断出这是大秦的军队! 要确定这一点儿非常容易。叛军即便发展规模再快,他们也不可能拥有如此精良的弓箭和武器装备。而这些秦军如此残暴,不容分说便痛下杀手。那么毫无疑问,他们一定是冲着秦王来的。 阿旁宫中的恩怨,屠夫没有任何兴趣去多管。但许家集是他所住的地方。而卫长风更是他的朋友。仅凭这两点儿,就值得他拼死一战了。 月光与血光之中,当他的刀和卫长风的剑再次共同对敌的时候,一场生死大战不可避免。而这更是一场苦战。因为,为了保护后面镇子里的人,他们不能后退,也不能逃避。以树为界,越界者死! 激烈的厮杀声划破夜空。许家集镇子里的很多人都被惊醒,他们惊恐不安的看着外面的夜色,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难道连日来的担心终于成了现实……叛军杀过来了吗?!对于这些普通民众来说,他们唯一能做的事,也许只有关紧门窗,不停地祷告上苍,以祈求保佑了。 而现在最紧张的也许就是少年鸣生了。他是最早知道这件事的人。在带那盗贼去告知卫长风之后,听到卫长风简单的询问,他便明白了事态的严重性。而等到卫长风二话不说提剑飞身而去,鸣生只来得及听他吩咐了一句:“守住这座院子,哪儿也不许去!”后,他的刀剑便再也没有离开手中。 那盗贼被简单的包扎了伤口,脸色苍白的躲在一边。他不知道等待自己的会是怎样的命运。而现在,鸣生已经顾不得他了。从盗贼的嘴里可以知道,外面的人已经包围了整座镇子。不仅有弓箭手,还有骑兵。如果他们的最终目的真的是要屠灭这座镇子上的人,恐怕很多人今夜将会死在这里了。 少年鸣生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死。他更不想屠夫和卫长风有事。如果自己的本事再大一些,他当然会毫不犹豫就跟着他们去外面厮杀。而现在,他只能留在这里。保护好这座院子里的人。 鸣生拔出刀剑,牢牢地守在院儿门口。回头看时,木门上悬挂的大红喜符,还残留着咋日的几分喜庆气氛。闻讯赶过来的漂女辛却脸色苍白的手抚着门框,不知道自己该干些什么。 她本是一个内心柔弱的女子。忽然听到这样令人吃惊的消息,难免不知所措。尤其是屠夫带着刀出去,与那些将要对这里不利的人作战……想到可怕之处,她感觉到手脚发软,几乎要站不住了。 好在,赢子玉和虞芷薇给了她支撑的力量。 “辛姐姐,不用怕。他会挡住敌人的……没有人能够伤害到我们!” 赢子玉用力的握住了她的手臂。刚才看到卫长风出去时的神态,她已经明白,这些人很可能是冲着自己来的。而且这次面临的危险,与前面的那些次明显都不同。但她的心里却并没有害怕。也不知道怎么的,她对卫长风就是有着这样的绝对信心。她知道他绝对不会抛下自己逃生的。就算这次实在逃不掉了,他也会重新回到自己身边,同生共死! 也许,唯一让她感觉不安的是身边的这几个人。尤其是漂女辛和虞芷薇,如果今夜注定是一场灾难,那么她们都是被自己所牵连了。要不要告诉她们自己的身份呢?她在心中犹豫着,有些难以决断。 而虞芷薇显然没有她想的这么多。这个临时在此做客的女子,从前行走江湖的时候,早已经习惯了风云变幻、祸福无凭。即便遭受这样的无妄之灾,她的心里也丝毫没有埋怨的念头。既然彼此投机,这短短时日的相聚,她已经把身边的这两个女子都当成了自己的妹妹对待。危急关头,岂能置身事外呢!更何况,还有卫长风的授业之恩。所以,她早已经拔剑在手,把她们两个人都保护在了自己的身后。 “你们两个都不要想那么多了。生死有命,富贵在天。那些歹人们想要作恶,也要问问老天爷答不答应。还有手中的剑呢……我们可不是束手待毙的人!” 她一副英姿飒爽的样子,持剑而立,果然是世间少有的奇女子。 赢子玉在旁边朝着她竖起大拇指。她真是非常喜欢虞芷薇这样神采飞扬的性格。如果有机会的话,她很想能和她多相处一段时间。但她心里也很明白,这个愿望恐怕很难实现了。如果能够平安的度过这次劫数,那么也到了自己该离开的时候了。从此之后,相隔天涯,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够再见面呢! 正当她们各怀心事的时候。院子外面传来杂乱的声音。鸣生什么话都没说,纵身就跃了出去。随后外面金铁交鸣,乱糟糟的火把光亮中,厮杀声响成一片。 秦军终于还是杀了进来。大约几百名弓箭手,包围了这处院落。包括两个宫中高手在内的这些人,在于总管等人拖住那两个厉害人物之后,他们接受命令,直接扑向这处早就预定的目标。 秦王就在这里!那两个早就知道内情的宫中高手,眼睛都红了。而带领弓箭手的校尉,却并不知道这么多。他只知道自己的任务便是把这里的人全部斩尽杀绝。仅此而已! 他们刚刚杀到这里,弓箭手还没有准备。又一个不要命的便跳了出来。只见那沉默不语的少年,左手刀,右手剑。片刻之间便把靠近院门的几个弓箭手砍翻在地。两个宫中高手大怒。他们左右一分,欺身而前,就要来擒杀这不知死活的少年。 鸣生初生牛犊不怕虎。热血上涌之下,他才不管对方是什么来头呢!一出手就是杀人的绝招。经过这么长时间的刻苦修炼,他并不知道自己究竟已经达到了一个怎样的水平。今天既然有这个机会,哪里还能忍得住! 两个一流高手与他缠斗在一起,一时半会儿之间竟然难分胜负。而那校尉已经趁机带人排开阵势,乱箭齐发,朝着院子里有灯光的地方射了过去。 正在厮杀的鸣生见状又惊又怒。只是他分身无术,难以去救援。在这么密集的箭雨中,也不知道里面的人有没有想办法躲避?如果万一有个不恻,自己可就万死莫赎了! 激愤之下的少年浑身气势陡升,他大喝一声,反手一刀,左边的高手躲闪不及,一条胳膊已经被齐肩卸掉。他惨呼一声,向后便倒。少年趁机猛冲而过,如一头发怒的雏虎般,跳进了弓箭手的队伍中,大砍大杀,势若疯狂! 第一百四十章 英雄场 杀戮地(六) 许家集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小镇,谁也没有想到,会在今夜成为一场大战的重要组成部分。当秦军的弓箭手们冲进里面大肆逞威风的时候,他们更不会料到,有另外一支人马已经从其他方向也进入了许家集。一场激烈的厮杀即将开始。 韩信今夜破例穿上了铠甲。他所带着的人马并不算多,不过只有五、六百人。这些人已经跟着他有些日子,算是非常了解了这位临时将军的作战方法。只不过他们最近并没有临敌作战的机会。他们这些人的主要任务,只是跟着韩信围绕淮阴城刺探军情而已。 刚开始的时候,并没有多少人对这位叛逃过来的将军信服。然而,几天过去之后,这五六百人已经都非常听从他的指挥了。 在战场上厮杀过的汉子,没有人会是傻子。谁也不会愿意跟着一个随时会丧命的首领来混日子。大家都提着脑袋造反,谁不想有一个好的前程呢?而现在带领他们的这个年轻人,让他们看到了希望。 虽然一直没有和秦军作战的机会,但韩信并没有闲着。短短时间之内,淮阴城附近的山川地理形势,几乎已经在他心中了如指掌。为将之道的基本要素,有些人似乎天生就具备。而在他带领下的这些人,也得到了很好的磨砺。现在只差一个机会来表现他们自己而已。 即将与秦军展开的决战,虽然韩信还没有资格来参加。但他已经提前预料到了楚军的胜利。当他们在暗处观察到那支秦军的规模时,部下们难免忧心忡忡,似乎并不相信这位将军的预测。但韩信只是轻描淡写的对他们说了几句话,便让他们心服口服了。 “两军对战,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秦军远道而来,疲于作战。而楚军以逸待劳,从容不迫。此决胜先机也!再者看将。秦军带兵者乃是有勇无谋之辈,和这样的人交手,难道你们对项羽将军还没有信心吗?其三,军之气势。秦军自渡河支援以来,一路受阻,折损甚多。早已经士气低落久矣!之所以他们继续来攻打淮阴城,只是遵奉将令,迫不得已,不得不为之尔!而楚军将士初得淮阴之地,正是士气高涨的最好时候。再加上近来招兵买马,实力发展很快。如果全力出战,全军战斗力与以前不可同日而语……因此,虽然还未曾交战,我已经料定楚军必胜了!” 听闻他分析的部下无不心悦诚服。而对韩信便都言听计从起来。他们这两天本来在附近严密监视秦军动向,以便于随时报于淮阴城内大军知道。虽然说突袭秦军驻地的计划就定在今夜,当此紧要关头,却也不可懈怠。 只是,傍晚时分得到的一个消息,让韩信突然改变了计划。他带着手下这些人,立刻从藏身之处,抄近路往许家集方向而来。有部下不解,疑惑的询问为什么不等着配合楚军突袭秦营?而韩信只是有些神秘的一笑。然后告诉他们,也许,有一个更适合他们的功劳,就在前面等着呢! 既然他这样说了,其他人自然不好再多问什么,只管跟着行动就是。而等他们来到之后,果然发现了秦军的影子。并且不久之后,就激烈的厮杀起来。韩信带领着他们,直接就突进到了屠夫家的院子周围。而他们来的正是时候,韩信拔剑在手,冷冷一笑。喝令杀敌! 刚刚带领着手下冲进院子的秦军校尉,忽听四周喊杀声起。他大吃一惊,隐隐约约发现是叛军杀到,急忙吩咐回头应战。毕竟,先保住自己的性命要紧。至于能不能够获取功劳,又在其后了。 就在这狭窄的空间里,一场混战开始。秦军被打了个措手不及。这些本来就是弓箭手,箭囊已空的情况下,想要和彪悍的楚军拼刀,很快就落在了下风。而且他们仓促之间并不知道对方来了多少人手,慌乱之中,立刻有人开始奔逃。而这种情况一发不可收拾。尤其是在领头的校尉被对方乱刀杀死之后,就更加失去了斗志。夜色之中,四散奔逃。却很难逃出楚军的杀戮范围。 而此刻的少年鸣生,却与那个宫中高手正在不远处进行殊死搏杀。他发现这边的混乱情况,却根本就没有办法杀过来支援。如果稍微疏忽,很可能就会丧生在对方手中。在此情形下,他只得全力以赴,恨不得一刀完事儿。 韩信却没有去理会部下们的厮杀。在这样的情况下,他胜算在握。而他之所以来到这里的目的,当然不是仅仅只围杀这些秦兵那么简单。在百余个精锐大汉的簇拥中,他踏进这间院子。四周看了一眼,然后直接往后面走去。 韩信的眼中闪烁着光芒。谁也不知道他此刻心里在想什么。仅仅两天之前,他还在这个院子里喝完一碗喜酒,来庆祝屠夫的好姻缘。可现在,却刀光剑影,流血满地。谁又能够想得到呢?! 落脚之处,箭簇如林。他站在门口,沉默片刻,然后对屋里的人说道:“来杀你们的秦军已经被击败了。不过为了保证安全,就请漂女辛跟我回淮阴城去吧!” 他所料其实没错。秦军刚才并没有能够伤到这院子里的人。厚重的木门挡住了羽箭,她们都退到里面去了。而此刻听到外面有人说话,并且提到了漂女辛的名字,里面悄无动静,并无人回答。韩信却不以为意。他又平静的说了一句。 “漂女辛,我知道你在里面。跟我走吧,放心,不会伤害你的。我这可是一片好心!” 下一刻,房门从里面打开。头顶的灯笼被风吹动,韩信看到走出来的不仅是漂女辛,而且更有其他两个女子。漂女辛满脸惊慌的躲在她们身后,不知道这个曾经在许家集乞讨过的年轻人想干什么。 “你们是什么人?为什么要带她走?” 虞芷薇手中持剑,站在最前面。她全神戒备的看着面前的这些人,冷冷的问了一声。她心中异常焦急。卫长风和屠夫怎么还不回来啊!还有……鸣生也不知道怎么样了。听外面黑暗中的厮杀声,他应该还在和敌人战斗。却不知道有没有受伤? 韩信并不认识虞芷薇,他更不认识赢子玉。这两个女子既然和漂女辛一起,想必是她的女伴儿。阴影之中看不清两个人的面容,他也并没有多在意。他今夜之所以舍弃追随大军和秦军作战的机会而来到这里,是因为他忽然意识到,自己预谋已久的一个计划,终于有了一个很可能会实现的机会。 而想要实现这个计划,最关键的目标,就在漂女辛的身上。他抬头看了看无边的夜色。厮杀声从不远处隐隐传来。他刚刚得到的消息,知道屠夫还在镇口的大树边和秦军作战。想必很快就会把那些人杀干净了。自己必须抓紧时间,要不然,等到他回来,很可能就会前功尽弃了。 “我们是义军。漂母对我有恩,而我更是屠夫的朋友。秦军既然盯上了这里,很可能会卷土重来的……先带她去一个更安全的地方,不是更好吗?” 韩信往前一步,登上长条石阶。仅差一步之遥,他就可以带走漂女辛了。区区两个女子,不会造成任何妨碍。然而,出乎他的意料。一道剑光闪过,那持剑女子毫不畏惧地挡住了他前进的脚步。 “谢谢你的好意……但不管你是谁。她都不会跟你走的!” 虞芷薇冷若冰霜,剑闪寒芒。她的江湖阅历,远远超过赢子玉和漂女辛。她一眼就看出眼前这个人的不怀好意。在其他人都不在的情况下,她义无反顾,便担当起了身后这两个女子的保护者。 韩信微微一愣,倒是有些出乎意料之外。不过,此时此刻,他势在必得。当然不会因为这小小的阻碍就放弃自己的计划。他往旁边侧了侧身子,身后一片刀光乍起,那些凶神恶煞般的汉子纵身而前,就要用强。 虞芷薇挥剑却待拼杀。旁边的赢子玉连忙拉住了她。她收回一直观察对方的好奇目光,连忙说道。 “好了!一群大男人怎么这么不要脸啊!恃强凌弱来欺负几个小女子算什么本事嘛?既然你说是好意,那就算是好意吧……我们跟你们去还不行吗?” 她声音清脆,所有人都听的清清楚楚。虞芷薇急忙扯住她的胳膊说道:“这些家伙不像好人!子玉妹妹……。” “不会有事的,放心好了。不就是去一趟淮阴县城吗?他们又不会吃了咱们。呵呵!” 赢子玉一边故作轻松的说着,一边又低声对虞芷薇和漂女辛道:“好汉不吃眼前亏……等卫央和屠夫他们腾出手来,一定会有办法把我们接回来的。” 虞芷薇没有办法,只得听从她。现在留在这里,在秦军形势不明的情况下,她们三个女子只能造成拖累。而赢子玉却丝毫也没有担心的神情,她转过头,笑盈盈的看着对面的年轻人问道。 “听说……你的名字叫韩信?” 第一百四十一章 英雄场 杀戮地(七) 少年鸣生终于杀了那宫中高手。他的身上也受了两处伤。不过,和这伤口比起来,他心中的成就感却满满的。因为两个一流高手都死在了他的手中。这足以证明他的修为进步神速。 只不过,少年的兴奋只持续了瞬间,便开始慌张起来。因为他发现赢子玉她们三个人都已经不见了踪影。而四周那些拼杀的人也已经远去。只留下到处横七竖八的尸体,和一地狼藉。 鸣生惊慌的持剑窜进院子,四处找了一圈儿。确定无疑,她们都已经不见了。他的心情更加沉重。好在,不久之后。他发现了刻在门背后的一行字迹。少年立刻辨认出这是赢子玉所写的。因为满院子里的喜符都是她的字迹,所以很容易辨认。 “淮阴城中见!” 简简单单的五个字,显然是匆忙中写在这儿的。不过,好歹让他知道了她们的去向。少年并不停留,又提着刀剑急急忙忙往集镇口而去。也许,现在只有找到师傅他们,才算是有了主心骨。 等到少年匆匆忙忙赶到大榕树下的时候,发生在这儿的激战也刚刚结束。于总管和其他的宫中高手,全部身死,死在了对方的刀剑之下。恐怕一直到死,他们也不明白,为什么有人会厉害到这种程度?好几百名秦军弓箭手的攒射,也没有能够杀死他们。而仅仅只用了不到一个时辰的时间,对方就把他们全部杀光了。 只有极少数的人,逃了出去。他们和在外围把守的骑兵一起,狼狈的逃往了远方。他们要把发生在这里的可怕事情,去告知秦军将军知道。如果可以的话,今夜就再次调集大军,把这里踏为平地。 只是,即便是这些侥幸逃脱性命的人。恐怕他们也万万没有想到,他们已经没有这个报仇的机会了。因为,就在差不多的时刻。在秦军大营附近,千军万马已经秘密的潜伏到了这里,只等着一声令下,便会对秦军发起毁灭性的突袭。 而在许家集逃脱性命的这些人,也成为了整个淮水以南秦军的幸存者。他们见势不妙,直接沿着淮水往远处逃窜。然后又历尽千辛万苦,才终于在下一个渡口渡过淮水,然后回到了章邯军中。而等到他们对这位秦军将军详细讲述起今夜所发生的事时,距离淮阴大战已经过去了好几天的时间。那时候大局已定,谁也无力回天了。 明月在天,树冠浓荫下。终于结束战斗的屠夫,擦了擦刀上的血。他看了一眼已经气息奄奄的宫中高手。这个面白无须的老者,刚刚咽下最后一口气。但却仍旧大睁着双眼,可谓是死不瞑目。 “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秦王……逃不脱的!” 这是他临死之前所说的最后一句话。只不过,他这句恶狠狠像是毒誓般的话,却并没有人放在心上。他的手下已经都死光了。而对方这两个强大的敌人,更是不屑一顾。 卫长风长剑一挥,与屠夫互相对视一眼,反转身形便往家里赶来。刚才的激烈搏杀中,有许多秦军从其他方向冲了进去。现在也不知道家里怎么样了。 而就在此时,迎头赶到的鸣生终于看到他们两个的身影,不由得大喜过望。他连忙跳过来,把刚才发生的事情讲述给他们知道。 屠夫还没等听完,便皱起了眉头。漂女辛三个人安然无恙,固然令他放下心来。可是,却没想到。韩信那家伙竟然从中插了一脚。他也不知道从哪里得到的消息,竟然在这个档口赶来了。而且更加令人忧心的是,漂女辛三个人竟然被带到淮阴城里去了。他在最近已经越来越发现名叫韩信的那个年轻人手段非常果决。虽然还猜不到他这样做有什么目的,但终究不会是什么好事。 “你确定她们是去了淮阴?” 卫长风并不认识韩信。他感到奇怪和惊讶的是叛军为什么要带走三个女子呢?直到现在为止,赢子玉的身份还并没有多少人知道。如果这些叛军的目标和今夜来突袭的秦军一致的话,那可就大事不妙了! “留下的字迹,是子玉姐姐亲手所刻。我自然认得……都怨我!没有保护好她们。师傅……!” 鸣生羞愧的低下头。他的对敌经验终究还是不足。那会儿不应该贪于恋战,而应该立刻保护着她们想办法离开的。屠夫摇了摇头,用手拍着他的肩膀说道。 “这不怪你。你已经尽力了。在那样的情况下,你能够自己保住性命。已经是最好的结果。韩信此人,城府极深。他这样做,必定有目的所在……既然如此,他不会随意伤害她们的。” 屠夫一边说着,一边早已经与卫长风往他们离去的方向探查了一圈。只是,夜色茫茫,终究无所得。已经过了这么长时间,想必那些叛军早已经回到淮阴城中了。 重新回到院子里的三个人,难免有些情绪低落。卫长风默然片刻,提起了长剑。屠夫一伸手拽住他:“你往何处去?” “我这就夜入淮阴城……去救她们回来。” “不要鲁莽行事。如果要让她们毫发无伤,恐怕并非只凭着刀剑就能解决的。” “我管不了那么多。我和她有合约在先,必须要保证她的绝对安全。若有失误,我将何以再立足于天地间?” “唉!你不用找这些借口了。我知道,你是怕她出事。但如果你好好想想的话,那些叛军的目的恐怕并不在她的身上。” “兄长……此话怎讲?” “很简单!韩信带人直接来的是我家,他的目标当然是我。而趁这个机会带走阿辛,当然是有他的目的所在。至于其他两个人,应该还并不在他的计划之内。” 屠夫意味深长的看着卫长风。对方呆呆地站了一会儿,终于松开了手中的剑。卫长风并非是一个执拗的人。他当然明白屠夫话中所说的意思。只不过,关心则乱。刚刚想到赢子玉有可能所遇到的凶险,他才忍不住想要单身负剑,去闯一下那龙潭虎穴! “那依兄长之见,我们该怎么办?” “长风,你听……那是什么声音?” 屠夫没有立刻回答卫长风的话。他只是抬头看着东北方向的天空,那儿隐隐似乎发出天崩地裂的雷鸣之音。 卫长风和鸣生同时一惊。他们收回心绪,跳上高处观望时,却只见那个方向上,刚才还平静的夜色里忽然开始冒出火光。而且一眨眼的功夫就烈焰飞腾,把那半边天空都照亮了。与此同时,惊天动地的战鼓声和战马嘶鸣之音不停地传来。即便隔着这么远的距离,他们也清晰可闻。 “那是……秦军赶来的方向。听说他们今天就在那里驻扎。难道是淮阴城的叛军与他们的战争开始了吗?” 鸣生消息灵通,他立刻就猜想到了这方面。而其他两个人不约而同的对视一眼,也互相点了点头。如果所料不错的话,应该就是如此了。看那方向与这里相隔也不过三十余里的距离。而根据所听到的情形可以判断,这绝对不是小股军队的对抗。很有可能是正式决战的开始! “秦军与叛军的交战,与我们没有关系。如果真的是淮阴叛军突袭秦营的话,那么城中必定空虚。我们何不趁着这个机会连夜入城,见机行事,又等待何时呢?!” 卫长风从屋顶上跳下来,神色坚定。而这个突然发生的状况,也让屠夫迅速同意了他的决定。鸣生当然也不甘落后,他简单包扎了伤口,背刀负剑也跟在后面。很快,三个人的身影就消失在了夜色中。 从远方飘过来的乌云遮盖了月色,身后的许家集,只剩下了满地的鲜血和残骸。家家户户的普通民众,都瑟瑟发抖的躲在自己家里。他们还并不知道外面究竟发生了什么。只有不停地祈祷上苍,祈求神灵,保佑平安。 而今夜真正保护了他们的人,不久之后,已经出现在了淮阴城下。今夜的淮阴城,数千守军全部登上了城头。自从项羽带领的大军出城之后,他们便刀出鞘,弓上弦,眼睛一眨不眨的观察着周围的夜色。在这个特殊时刻,谁也不敢懈怠半分。在胜利的消息没有传来之前,任何意外都有可能发生。 而即便城头上戒备森严,这城墙却还挡不住想要进城者的脚步。夜色更加深沉,三更已过。全副武装的巡守者不停来去。等到三个人潜入城内,藏身在一处隐蔽之处时,已经是半个时辰之后了。 在这淮阴城内想要迅速找到韩信所在的地方,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不过,这也难不到他们。很快,一个被拖到墙角的守卫者,便让他们知道了想知道的一切。在随手把这个惊吓过度的家伙打昏之后,他们便直接朝着县衙的方向而去。 而在淮阴县衙的大堂上。韩信正安然而坐,他气定神闲的煮好了酒,等待着不速之客的到来。 第一百四十二章 英雄场 杀戮地(八) 今夜发生在秦军和叛军之间的一场大战,并没有出乎韩信的意料之外。他虽然没有亲身参加,但却精确地预料到了整场战争的结局。 秦军败的很惨。在将近三更天的时候,利用有利地形潜伏到附近的楚军,对他们开始发动突袭。一路行进到此的秦军,本身已经极其疲惫。带领他们的这位秦军将军樊河,虽然作战勇猛,但有时候却欠缺谋略,在这关键时刻,稍微的大意,终究铸成了大错。 秦军并非毫无戒备。他们虽然懒得修筑防御,但却派出了好几支警戒队伍,分布在四周方向上。但很可惜,这些人终究没有起太大的作用。楚军行动迅速。他们几乎是在对方毫无防备的情况下,就干脆利落地解决了他们。 当所有出城作战的楚军都到达指定位置的时候,项羽一声令下。他们便从不同方向冲进了秦军的营寨。几道浅浅的壕沟,甚至连战马都拦不住。秦军的驻扎地在杀气腾腾的楚军面前,几乎等同于不设防。 从西北方向进攻的楚军,首先点燃了河边的芦苇丛。大火和浓烟滚滚向前,很快就吞噬了秦军的那些帐篷。为了准备明天的攻城之战,秦军将士今夜都休息的很早。他们刚刚进入梦乡,就被浓烟和火光以及传来的厮杀声惊醒了。而等他们意识到大事不妙,慌忙起来准备迎敌时。却已经为时过晚了。 当他们的帐篷从西边被引燃之后,火光和浓烟遮蔽了月色。匆忙起来迎敌的秦军大多都来不及披甲,便举着刀和长戈跑了出来。即便是将官和校尉们,也都衣甲不整,他们大声吆喝着,想要组织起队伍来作战。然而,如同没头苍蝇一般乱跑的部下们,却很难在短时间内组织起来。 也就在这时候,凶神恶煞般的敌人冲到了近前。全部都是一手单刀和一手盾牌的楚军,没有任何人能够抵挡的住他们。更何况,还有那些纵横驰骋的骑兵,在冒烟突火的来回收割生命。就算是有勇敢的秦军拼命的迎上去抵抗,也只不过是白白送命罢了。 秦军营地很快一片大乱。拖着自己大刀出来的樊河,在亲近随从们的保护下,跳上战马,就要突围而去。他虽然勇悍,却并非没有脑子。在这样的情势下,当然不会留下来白白送命。凭着自己手中的这杆大刀,他自信还没有人能够拦住他。 然而,这位秦军将军却想错了。他之所以如此自负,是因为没有遇到真正厉害的人。而今夜他很倒霉,正好遇到了项羽。 一队骑兵从火光中闪出。当先一人一眼就看到了樊河。这位唯一披上战甲的将军,在众军士的簇拥中格外显眼。那一匹战马一声嘶鸣,马上之人挥舞手中大戟,直刺过来。 樊河并不畏惧。他卯足了力气,一刀就劈向对方头顶。这一刀带动周围风声,显得势不可挡。这种悍不畏死的打法,曾经令许多厉害的敌人望而却步。而他也往往会趁着这股气势,把对方斩于马下。 可是,贯常威力无比的这一刀。今夜却显然难以发挥出它的威力了。以快刀著称的这位将军,万万没想到,对面之人随手刺出的一戟,却比他要快的多。大戟根本就不理会他的刀势,疾如闪电,瞬间就刺穿了他的胸膛。就连甲胄都没有阻挡的住这大戟的锋芒! 亲自带领骑兵冲锋的项羽,一戟把敌将挑于马下,然后他的战马并不停留,踏着一地尸骸继续往前冲去。一个区区的秦军将军,还没有放在他的眼里。杀死这样一个人,也并不值得如何夸耀。自从看到秦军驻地的松懈之后,他今夜的目标,已经从突袭秦军挫其锐气,变成了一鼓作气把他们全部消灭。 不得不说,项羽天生就是战场上的无敌将军!他不需要如何的策划周全,只要当先策马,带领着他的麾下勇士往前冲就行了。千百骑所到之处,秦军挡者披靡,被杀的七零八落,再也组织不起有效的抵御。 败军如山倒!已经失去指挥的秦军,在对方势如猛虎的攻击中,除了四散逃命,已经别无选择。可是,当他们的命运掌握在这些杀神手中的时候,想要逃脱性命,也已经成了一件难上加难的事。 大多数秦军都死在了楚军的刀下。周围的每一个方向都杀声大起,也不知道包围他们的楚军究竟有多少。一部分亡魂丧胆的秦军,实在是无路可逃,只得转头往北,狼狈逃窜。而北面的方向没有秦军,却是大河拦路。 从后面紧追不舍的楚军,冷酷的把这好几千秦军都赶入了河中。眼看着他们被河水吞没,每一个人的脸上没有丝毫的怜悯之意。两军厮杀的战场上,只有你死我活,而没有人类的感情。这是上苍对人间的安排,更是王朝轮回的宿命。 恐怕就连项羽也没有想到,这场战争会进行的这么顺利,而且胜利来得这么容易。当他横戟立马,环顾四周,目力所及处再也没有一个敌人的时候。东方刚刚开始出现鱼肚白。而此时此刻,距离他们发起冲锋,也不过刚刚过去了两个时辰而已。 在两个时辰的时间之内,干净利落的消灭掉将近两万敌人。这无论从哪一方面来说,都是一场酣畅淋漓的大胜利。所有楚军将士,都举起手中的刀,看着那个在火光前立马的身影,他们几乎是不约而同地从胸膛中吼出一声“将军威武!” 而此刻的项羽,听着这些部下们的吼声,心底深处也不禁豪情陡生。此战结束之后,淮水之南的整个淮阴大地,都将彻底被楚军掌控在了手中。想起亚父范增曾经对他说过的那些话。他也不禁暗自佩服这个驼背老夫子的先见之明。 以秦军的组织指挥能力,他们果然无法掌控淮水两岸。如果是一个再高明些的将军,就应该把秦军的大本营驻扎在淮阴城。这个位置的重要性,简直无与伦比!可是章邯空负名将之名,却根本就没有及早重视这一点。这可能是前期的一系列胜利,早已经让他飘飘然不知所以了吧! 如今,淮南之地尽归于楚军之手,想要再重新夺回来势比登天。从此之后,不仅楚军声威大震。而且他们更因此得到了丰富的粮草供应基地。整个军队的规模扩大指日可待。在即将开始的天下争锋中,楚军将横空出世,再也无人可及! 而所有的这一切,都已经在范增的策划之中。项羽把大戟重重的戳在地上,拱手朝着淮水北岸抱了抱拳。他现在已经迫不及待的想要派人去把那个足智多谋的老家伙接过来,让他分享自己的胜利果实。同时,也更想好好的随时听候他的教诲了。 不用等到将军吩咐,楚军将士们已经在打扫战场。这一场战争得到的收获很多。秦军的辎重粮草,随后会运到淮阴城去。而所得到的武器装备和刀戈兵甲,更是楚军当前最需要的东西。有了这些,十万大军,指日可待! 淮水战役的胜利消息,正在连夜往四方扩散。而今夜的淮阴城中,守城者也是彻夜未眠。在没有等到将军亲自派来的报捷信使之前,谁也不敢确定淮阴城将会面临的命运如何。 也许,这满城的带甲之士中,唯一没有担心这场战争的人,就只有韩信了。但他昨夜也并不曾入睡。因为,有更重要的事,让他一直在集中全部精力,全神贯注地对待。 淮阴县衙内的灯火一直没有熄灭,直到天明。在这座县衙的大堂内,韩信曾经亲手杀过县尉和县令。那是他选择另一条道路的真正开始。而今,在刚刚过去几天之后,他又正面临着一次严峻的考验。 今夜的局面,虽然早已经在他的预料之中。并且,一切都在按照他的计划所进行。但当那个满面杀气的屠夫真正出现在他面前的时候,他的手掌心也不禁在暗地里直冒冷汗。 “她们在哪里?” 昨夜刚刚赶到时,屠夫开门见山,一句废话都没有说。他目光阴郁的看着坐在大堂上的年轻人,很想一刀就把他劈成两半。 卫长风默然的站在后面。他进来的时候,一眼扫过就已经发觉四周根本就没有任何埋伏。这让他在心里感觉惊讶的同时,也不禁对这个安然而坐的年轻人产生了好奇。他到底是有什么依仗?或者说是有什么自信?能够这么平静的坐在这儿等着他们。 韩信把煮好的酒提过来,倒满了几只黑陶大碗,然后他拱了拱手招呼道:“条件简陋,招待不周。就请随意吧……呃!她们都很安全,毫发无伤。这个无需担心。我之所以把她们请到淮阴城来,不过是怕在乱军中受到伤害而已。呵呵!” 看着他这副故作轻松的态度。跟在后面的鸣生早已经忍不住心中的怒火。他跳过来,拔剑怒喝道:“你少在这里假惺惺了!赶快把人放了。否则,我现在就一剑杀了你!” 第一百四十三章 明日天涯 少年人的心里总是充满了热血和勇敢。他们善恶分明。从来不会去顾虑那么多。如果有人伤害到他们,或者是身边亲近的人,他们即便是拼上自己的性命不要,也会奋力一击,消除后患。 在后来的许多岁月里,鸣生曾经后悔过很多次。如果自己当初不顾一切的一剑先杀了韩信,那么也许就不会发生后来的许多事了。而他和师傅也能平安快活的生活在一起。他会一直跟随在他身边。看着师傅和漂女姐姐恩恩爱爱,白头偕老。 然而,世间事没有如果。错过的东西也永远不会再回来。在淮阴城没有能够杀韩信。以后就更不容易了。 少年的杀意被屠夫阻止了。虽然他也同样希望对面的这个人死。但现在却不是时候。因为,他最重要的人在对方手中。屠夫虽然并没有读过多少书,但他也知道有一个词叫做投鼠忌器。等到少年恨恨不已的退后,屠夫走过去,坐在韩信的对面。他很想知道他的真正目的是什么。 韩信并没有理会少年的剑。他心里很清楚,那个一直虎视眈眈盯着自己的少年,并构不成多大的威胁。眼前的屠夫才是最主要的目标。而他手中的刀,连动都没有动。并且还坐了下来。这让他的心中暗自得意。屠夫的性格果然和自己预料的一样。只要他是性情中人,那就一切都好办了。 “说吧,你想要什么?” 屠夫平淡的问了一句。脸不变色,内心警惕。他虽然外表粗豪,但却知道韩信绝对没有那么好心。对一个曾经折辱过自己的人,他会大老远的跑去救助他的家人? 卫长风对鸣生挥了挥手,两个人坐在不远处。四周的一切动静都逃不过他的眼睛,在保证三个人安全的同时,他也想听听这个并没有多高武功修为的人会提出怎样胆大包天的要求。 韩信自己喝了一碗酒。来的客人竟然不赏脸,他也没有办法。把酒碗放到案上之后,却答非所问的说道。 “这已经是县衙里所能找到的最好的酒了。是曾经的县令大人待客所用……如果不喝,可就太浪费了。呵呵!” “谢谢你的好意。我们连夜赶到这里来,可不是来喝酒的。更何况,这酒恐怕也不是好酒……听说当日县令大人的这顿酒还没有喝完,就被你带着叛军连窝端了。若真的如此,你这个年轻人的手段,可就太狠毒了!” 屠夫毫不客气。盯着对方的眼睛,吐出的话,字字含刀。而对方却哈哈地笑了起来,似乎并不以为意。 “哈哈哈!过奖,过奖了……所谓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又道是识时务者为俊杰!天下刀兵四起,乱世即将来临。大丈夫若要有所作为,自当不拘泥于手段。如果一味的婆婆妈妈,又能成得了什么大事呢?” 鸣生在后面听到韩信的脸皮竟然这么厚,他气得脸都涨红了。正要再次发作时,卫长风伸手摁住了他的肩膀,摇了摇头,示意他稍安勿躁。少年只得气咻咻地坐在那里,想要塞上耳朵,不听那家伙说话。却又忍不住,终究还是带着怒意听了下去。 对于韩信刚才所说的话,屠夫有些默然。如果站在对方的角度上,他这样做当然无可厚非。但现在,自己可没有耐心听他讲这些大道理。他把手中刀放到案上,盯着上面的血迹,慢慢的说道。 “不管你怎么做,都与我们没有关系。我之所以来到淮阴城,你应该知道是因为什么。所以,就别再多说些没用的废话了。让她们出来,我们会立即离开的。至于其他的,就不劳你多关心了。” “怎么?你要用这把刀杀我吗?” “如果你消磨掉了我的耐心,这把刀当然会杀人。” “可是,我是真的出于一片好心啊。你如果在这儿杀了我,岂不是恩将仇报?” “呵呵!你要这么狡辩。我也无话可说。一刀杀了你,我自然可以带人从容离开。这淮阴城中,难道还有人可以拦得住吗?” 屠夫终于显露了胸中的霸气。他的手握住刀柄,目光里隐隐露出峥嵘。但韩信却并没有害怕。他只是自顾自的又倒了一碗酒,慢慢品尝着其中滋味说道。 “我从很早之前就知道你很厉害。你这么厉害的一个人物,在这淮阴城中,自然来去自由。而且你杀了我后,想要带着她们走,也的确没有人可以阻拦。然而,今夜之后,整个淮阴之地都将在义军的控制之中了。你们又会走到哪里去呢?” “你说什么?你就这么有把握,可以预料到你们会击败秦军?” “义军当然会取胜,这一点儿不需要怀疑。你听,报捷的人已经来了。” 韩信用手指了指外面。果然,远处隐隐约约传来欢呼声。那是留下守城的军士在欢呼他们将军的胜利。 屠夫叹了口气。虽然他们在来的时候,已经预先知道叛军去夜袭秦军了。可是却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叛军竟然如此厉害。这么快就取得了胜利。韩信说的果然没有错。整个淮阴地区很快就会全部被叛军控制了。如果要想和他们作对,却不是一件明智的事。 “既然如此,请有话直说吧!如果有什么事需要我帮忙,也可以说出来。不过,我会的东西不多。除了屠杀猪狗之外,就只会杀人了。” 屠夫收敛了眼中的光芒。他看着外面院子里的光线一点点的亮起来,心情却有些暗淡。想到漂女辛,他不得不做出了让步。 韩信脸色如常,心底深处却暗暗喜悦。只要屠夫肯低头,那么一切就好办了。他并不理会屠夫话语中的刺芒,只笑了笑回答道:“最近这段时间,肯定还会战争不断。为了安全着想,你们就都留在城中吧。我早已经安排好了住所,一切都无需考虑。如何?” “就这么简单……没有其他的要求?” “我说过是为了报恩。你如果不相信,那我也没有办法。等到外面平安之后,你们随时都可以离去。” “你有这个权力可以让我们留在淮阴城中?” “区区小事,何足挂齿……我当然有这个权力了!” “可以!我和漂女辛就暂时留在城中。不过,我的朋友若要离开,你不许为难半分!” “那是当然!我韩信可不是随便管闲事的人。除了你们两个人之外,其他人都与我无关。自然来去自由,各随其便!” 韩信大度的一挥手。他之所以如此大动干戈的冒险,主要目标只是为了屠夫。他既然已经答应了留下来,其他不相干的人,他才不在乎呢! 如果韩信能够提前知道卫长风和赢子玉身份的话,他当然不会这么想。只是可惜,任凭他城府深厚,思虑周全。却一点儿都没有注意到这两个人的特别之处。在他眼中,除了那个恶狠狠盯着他的少年之外,其他人不过都是屠夫的朋友而已。想必都是些寻常之辈,不足为虑。 不知不觉,天色很快就明亮了起来。于是,在不久之后,屠夫就见到了漂女辛。她们三个女子都在县衙后院儿的一个单独院落里。看到屠夫和卫长风出现在门口,一夜没睡的漂女辛,终于红着眼睛哭了出来。而陪在她身边的赢子玉和虞芷薇,也顿时放下心来。只要他们安然无恙,大家重新聚在了一起,那么便一切无碍。 简单的互相说了说昨夜的情形之后,听说她们并没受到任何为难,屠夫点了点头,对卫长风说道:“韩信倒是没有撒谎。看来他的确是出于一片好心了。我们暂时不回许家集也好,就先留在这城中吧。” 卫长风却感觉到这其中终究有些古怪。不过当着大家的面,他却不便多说什么。只是笑着点了点头。而鸣生却不这么认为,他始终都觉得韩信一定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 “师傅!淮阴城都已经被叛军控制。我们留在这里没有任何好处。为免夜长梦多,我们大家还是趁机一块儿走吧!” 屠夫却摇了摇头,以目示意少年别再多说话。然后,他在好好的安慰了漂女辛几句之后。对卫长风使了个眼色,两个人来到了外面。 县衙后院儿占地极广,有很多房舍,显得极为宽阔。几处高高的院墙有些损毁,上面还有刀砍火烧的痕迹,想必是几天之前的兵乱所留下的。屠夫许酉看着对面的这位多年好友,他神色平静的笑了笑,对他说道。 “本来就决定这两天送你们离开的,既然如此,等到天亮之后。你们就赶快走吧!远远的离开这里,走得越远越好。” 卫长风似乎早就料到他会这么说。只有两个人在,他不再掩饰心中的忧虑,盯着屠夫的眼睛问道。 “你真的不跟我们一起走吗?” “现在还不行。更何况,我并不想去武陵山。” “那么,我们走了以后,你自己能够脱离困境吗?” “你不相信我?这也太打击人了吧!难道在你心里,我已经老到这种程度了吗?呵呵!” 屠夫淡淡的笑了起来。他不动声色的掩饰了心底的所有阴霾,不会让卫长风察觉丝毫。 第一百四十四章 一诺倾城 太阳升起,金光万道。凯旋归来的项羽,在千万将士的振臂欢呼中,策马直入淮阴城。 昨夜之战,大获全胜。淮阴之地,尽归于己手。如果再加上上一次屠灭王爵部,在短短数日之内,他带领楚军连续取得两次大胜。共计消灭秦军将近五万余人。这种战绩,足以令人震惊。 无论是跟随他出城作战还是留守的将士,都用狂热的目光追随着他的身影。毫无疑问,这位年轻将军以自己的勇敢无敌,已经赢得了他们无上的拥戴和信任。他们在遭遇多时的挫折和低迷之后,终于又一次重新找回了胜利的信心。 而对于项羽本人来说,他却并没有把这两次战争的胜利看得有多么重要。连杀秦军二将,占据将近千里土地。在别人看来,也许是了不得的大功绩。可是在他眼中,也不过是仅仅完成了对叔父的复仇而已。 项梁之死,给他心底带来了巨大的创伤。即便已经杀了这么多人,还远远没有平复。如果可以的话,他宁愿自己不需要这样的胜利,也要换回叔父的性命。但时光不可倒流,人死不能复生。一切都已无法挽回。 许多淮阴民众都从紧闭的门窗缝隙里偷偷的看着街上的动静。等他们看着这位威武将军骑着马经过时,无不凛然生畏。秦军全军覆没的消息,他们已经都听说了。如果说此前心底还抱有希望的话,那么现在只剩下了深深的绝望。淮阴城和淮水之南的整片地区,从此之后,已经都落入了叛军的控制范围。未来的命运究竟如何?没有任何一个人可以知道。 大秦王朝虽然对民众苛刻,严刑酷法,各种限制颇多。但无论怎么说,普通民众的生活,当然比七国混战的时候要好多了。这几十年时间之内,总算是稍微缓过一口气来。可是却没想到,一夜之间,烽火战乱又重新降临。这是谁也不愿意看到的。想到其中可怕之处,许多人家的人不免抱头痛哭,惶惶不可终日。 带着胜利光环回到淮阴县衙的项羽,自然无暇去理会这些民间疾苦。他是将军,将军的主要职责在于作战。想要做战场上的无敌王者,脚下的路还很漫长。现在只不过刚刚开始而已。小小的淮阴之地,并没有放在他的眼里。在领略过秦军的不堪一击之后,他眼中的征程变成了九州四海、整个天下! 淮阴县衙被改成了临时将军府。留守者都在这里恭敬的等待。项羽的战马走到门前时,他抬头看着在门外等候的人群,神情一愣,然后纵身从马上跳了下来。一边往前走,一边脸上已经露出了笑容。 这些留守的部下们,自然还不值得他做出这种态度。这位骄傲的将军之所以脸色激动,是因为他看到了站在最前面的那个身影。那个略微驼背的老者,站在霞光之中,白发萧瑟,却努力挺直了腰身。看着甲胄上血迹未干的项羽走近,他微微点着头,脸上露出欣慰之意。 范增是连夜从河北军中赶来的。自从他得到项羽要在今夜突袭秦军的消息之后,便一直放心不下。他并不是担心他不是秦军的对手。而是怕他骄傲自大的性格,如果轻视了敌人,很可能会吃大亏的。现在的楚军,无论如何都经不起再一次失败了。如果项羽再因为轻敌而发生意外,那么楚军很可能会就此消亡,再也没有希望了。 因此,范增顾不得身体衰弱。在一队死士的保护下,星夜渡河而来。而等他进入淮阴城的时候,终究还是晚了一步。项羽带领着大军早已经出发多时了。范增只得在城内等候。他焦急的等在城头,不停接收着来自前方战场的消息。好在,一切顺利。楚军一战成功!这终于让他把一颗心逐渐放到了肚子里。 现在,看着项羽得胜归来。他虽然一夜未睡,面容显得有些憔悴。但精神却异常振奋。他率先上前一步,朗声说道。 “将军辛苦了……恭祝大胜!呵呵!” 项羽连忙托住他的手臂,不敢接受他的行礼:“亚父!你来之前怎么也不提前说一声啊!连夜奔波,才是真的辛苦呢。” 两人相对而笑。简单交谈几句,说起这次取得的战果,都心情振奋。而此时已经天近半晌,有些胆大的民众都在街道两边远远地观望。看着这些得胜归来的楚军身上的杀伐之气,各自心情复杂。 稍后不久,在无数人的目光注视中,项羽一甩战袍,就要进入临时将军府内。只是他的目光无意中往旁边看去时,却微微一愣,停住了脚步。因为他看到一个女子的身形在人群中一闪而过,迅速消失不见。 “亚父!我稍后就来。” 项羽低语一句,不顾范增和其他人的惊愕。他大踏步朝着那女子身影消失的方向而去。 “项将军这是要去干什么?” 范增追之不及,瞪起眼睛,质问后面跟着的楚军将士。为首的黥布耸了耸肩膀,表示无可奉告。而对范增示意他们跟着追去看看的目光,所有人也都装作没看见。项羽将军的私事,谁敢多问?如果跟了去多管闲事被暴打一顿,那不是倒霉催的吗? 范增没有办法,只得先带领着其他人等准备庆功宴。等到项羽回来,便犒赏三军,庆贺胜利! 今天的淮阴城中显得有些安静。除了县衙那条大街上的喧嚣之外,其他的几条街道,并没有闲杂人等。大部分人都待在家里,等候着未知命运。转过一条街道拐角的虞芷薇,默然低头往前走着,心中感到有些茫然。 刚才她就站在大街旁边,亲眼看到从战场归来的项羽自远处走近。她之所以没有在早些时候跟着卫长风和赢子玉一起出城,只不过就是为了留下来看一眼刚刚取得一场大胜的人到底是不是他而已。 果然是他!看着骑在马上威风凛凛的身影,虞芷薇不知道为什么,不仅一点儿也没有像普通人一样对叛军畏惧和抗拒,反而有一种莫名的仰慕。 记不清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个喜欢舞刀弄剑的女子,心中便有一个英雄的梦想。如果有机会的话,她很想骑上战马,披上甲胄,系上披风,像那些传说中的名将一样,去冲锋陷阵,驰骋沙场。 然而,身为一个出身于商贾之家的女子,虞芷薇心里很清楚。这注定是一个梦想罢了,很可能永远也没有办法去实现。虽然如此,但这并不能熄灭她心中对于英雄的渴望。 当她昨夜在淮阴城中了解了项羽的战绩之后,她便产生了一个奇怪的念头。很想亲自看一眼这位在战场上绽放光芒的将军,到底是不是自己曾经救过的那个人! 为此,她不惜放弃了跟随卫长风和赢子玉一起出城的机会。她决定等在城中,确定自己心中的这个疑惑后再走。然而,虞芷薇又怎么能够想得到,就因为她的一念之差,自己的命运轨迹将从此改变呢!也许,冥冥中自有天意。命中注定纠缠的人,终于还是难以彼此逃脱。 忽然,虞芷薇停住脚步,她警惕的往后退了一步,握住了剑柄。因为,就在几步之外的街道上,有一个身影挡住了她往前走的方向,也挡住了阳光。 “你为什么在淮阴城里……刚才是在等我吗?” 男子的声音里带着莫名的自信。这让虞芷薇稍微感觉到羞恼。她抬起头,日光满城,对面那张棱角分明的脸,好像在闪烁着光芒。她的心没来由的跳动了几下,然后咬着嘴唇说道。 “你太自大了!我要出城,请你闪开。” “外面兵荒马乱。你一个单身女子,要往何处去?” “这和你有关系吗?你一个堂堂的将军,关心一个陌生的女子干嘛?” “对我来说,你并不陌生。因为,你曾经救过我的性命。” “从前的事,就不必再说了。不需要你报什么恩……我现在只想出城,只要不为难我就好。” “那我要是不让你走呢?” “你!哼……如果你要仗势欺人,可不是大丈夫行径!何况,我的手中可还有剑呢!” 看到女子拔出剑来,眉目含嗔。项羽淡淡的笑了起来。他的目光里带着一丝欣赏,更有几分其他的意味在其中。 “我可从来没有欺负妇孺的坏习惯。好吧!既然如此,那我们换一种方式。我请你留在城中做客如何?” 话一说出口,连项羽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其中竟然包含着从来没有过的温和。这在他一向刚硬的性格中,是不可想象的事。 虞芷薇惊讶的目光与他对视,虽然飞快的又收了回来,却捕捉到了那其中的真诚。她沉默的低下头,半天没有说话。阳光把他们的身影在街道上拉长,四周静悄悄的无人声。良久之后,只见那影子点了点头,轻轻的两个字吐出来,消失在了风中。 “好吧……。” 就在这一天。卫长风,赢子玉,屠夫和漂女辛,虞芷薇。他们各奔西东,从此命运各不相同! 第一百四十五章 见龙在野 云水之间,无限辽阔。站在淮阴城北的赢子玉,回头再看走过的路程。心中不禁无限怅然。 直到现在为止,她也不知道上苍让自己来到这个时代到底有什么意义。天下刀兵终究不可避免,王朝兴衰早已注定。宿命中的敌人就在不远的地方等待,不知道还有多长时间,就会来夺取她的性命了。 “走吧。我们别等了,她不会来了。” 默默观察着她神情的卫长风,低声说了一句。赢子玉“嗯”了一声,她收回思绪。跟在他后面向前走去。秋色更深,风中的凉意也越来越重了。 他们两个人是在天亮时分离开淮阴城的。韩信对于屠夫的这几个朋友,并没有太放在心上。除了漂女辛之外,其他人自然可以随意离开。卫长风和屠夫告别的时候,并没有再多说什么。他们只是彼此拱了拱手,一切尽在不言中。 反倒是漂女辛哭的稀里哗啦。她和赢子玉、虞芷薇相处的时日虽然短暂,却已经对她们甚是依恋。她从小到大,除了母亲之外,并没有太多陪伴的人。也许,在许家集那个小院子里的日子,已经是她感到最快乐的时光了。 但她虽然心中万分不舍,也不得不收敛悲伤,看着这几个人逐渐走远。因为屠夫已经告诉过她,淮阴城已经不是一个安全的地方。他们不必留在这里冒险。虽然这个普普通通的女子还并没有理解屠夫口中所说的危险是什么,但她还是对他言听计从。既然已经嫁给了这个男人,就应该无条件相信他所说的话。 卫长风他们三个人都走了。少年鸣生却说什么也不肯离去。他固执的抱着自己的刀坐在那里,对于屠夫的劝告,他只回答了一句话。 “师傅在哪里,我就在哪里。天大的危险也不怕!” 屠夫没有办法,也只能苦笑着随他了。好在,短时间内应该也不会有什么大事发生。自己可以再想办法,带着他们两个离开。 赢子玉本来是约好和虞芷薇一起渡河北去的。但当她在城外从早晨等到中午之后,她也不得不相信卫长风所说的话。虞芷薇不会来了。她应该有了另外的打算。 是非之地,不可久留。既然如此,他们两个人也不想在这里再浪费时间。天地辽阔,青山不老。想来以后终究还会有再见面的机会。 中午时分,两个人便渡过了淮水。等到踏上河北岸的土地,再想想这大半个月时间内发生的事。竟恍然如梦。 现在就连淮阴这块稍微平静点的土地,都已经被战火席卷而过。就更不用说北岸的一直战争不断,民众都已经逃难跑的差不多了。放眼所及处,耕田荒芜,满目苍凉。战争的痕迹遍地都是,路上半天也看不到一个行人。 既然已经渡过河来,倒也不必太急着赶路。两个人从早晨匆匆忙忙的出城,一直到现在还空着肚子呢。不过,这也难不倒他们。就在河边的一处干净地方生起火来。然后把随身所带的食物拿出来,两个人就地而坐,烤热后吃了几口。赢子玉皱起眉头,难以下咽。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卫长风看了她一眼,心中暗自好笑。却故意问道。 “怎么了,难道你不饿吗?” “我……吃不下去。唉!早知道就多带点儿可口的食物了。这些干面饼子,让人怎么吃呀!” “那没办法。这荒郊野外的,只得随便将就点儿了。” “什么叫没办法啊?那边不就是大河嘛!” “大河?难道大王喜欢喝河里的水?” “你!哼!卫央,我现在命令你,去河里捉几条鱼来。” 赢子玉气鼓鼓的双手叉腰,颐指气使的命令着他。这个男人明显就是故意的,什么时候学的油嘴滑舌了? 卫长风做出一副万般无奈的样子,哼哼唧唧地起身朝着河边走去。赢子玉看着他的背影,不禁掩嘴偷偷笑了起来。也不知道怎么的,她的心情忽然就好了许多。当即跳起身来,从周围搜集了一些干草木柴,让火堆燃烧的更旺一些。然后取出随身所带的短刀,细心地把几根干净木棍儿削成尖尖的形状。 卫长风很快就回来了。赢子玉瞥了他一眼,却看到他两手空空,竟然一无所获。她不禁生气的嘟起嘴巴,用手中的木棒指着他,气咻咻地说道。 “让你捉的鱼呢?你这么一个大男人,难道连几条鱼都捉不到吗?” “唉!并不是我没用。实在是没有办法呢!” “难道这条河里没有鱼?卫央!我告诉你,你可休想骗到我……。” “非也,非也!淮水宽阔,里面有的是大鱼。我怎么能够骗人呢?只不过,它们都跑到水底下去了,难捉的很呢。” “你还说不骗我?那会儿我去水边,还看到有鱼儿在河面上游来游去呢!怎么会都跑到水底去了?分明是你偷懒找借口……。” “唉!正因为你刚才去到河边,才让它们都潜到水底了。” “你……卫央!你再信口开河,我就生气了。” “呃,我听到那些鱼儿在悄悄的说,刚才有个大美人去到河边洗手,因为影子太美了,它们都害羞地躲到水底去了呢……呵呵!” 赢子玉正拿着手中木棍儿气呼呼的走过来,忽然听到卫长风最后所说的话。她一下子就呆住了。瞬间满脸通红,如白玉流霞。心中又羞又恼,又是无限喜欢。她万万没有想到,这个一直以来以冷酷剑客形象示人的家伙,竟然会拐弯抹角的说出这样夸奖人的话来。即便她性子大方,不拘泥于世俗礼数。可是忽然在这两个人独处的时光里,听到这样的话,也不禁耳热心跳,低下头来,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 而卫长风话一出口,看到对方的羞恼神色,也已经后悔不迭。他虽然倜傥无羁,却不是那种风流浪子。今天这样口无遮拦的说话,却还是平生第一次。主要原因还是因为他看到赢子玉神色郁郁,料想她的心情不好。所以才故意想要让她高兴的。倒是没有其他的轻薄意思。 两个人之间有片刻的尴尬气氛。河面上的风吹过芦苇丛,有几只野鸭子在嘎嘎的叫着。卫长风走过来,嘿嘿一笑。伸手从背后拽过一个小竹篓子,里面几尾大鱼还在活蹦乱跳。 “大王有令,岂敢违背!否则,那不是有杀头之罪吗?” 赢子玉眼中一亮,她用手掌拍了一下他的肩头,顺手抢过那个小篓子,感觉沉颠颠的,却也趁机化解了彼此之间的尴尬。她刚才其实很想问他一句,自己真的有那沉鱼之美吗?但终究还没有那种勇气,说出口的话却变成了:“你这个大骗子!一会儿烤好了鱼,不给你吃!” 两个人一边说笑着一边把鱼洗剥干净,用木棍串起来放到火上烤着。他们坐在旁边,抱膝而坐,盘算着下一步的行进路线。烤鱼的香气渐渐围绕四周,赢子玉闭上眼睛轻轻嗅了一口气,竟然感觉心底无比平静。两个人单独在一起得这难得时光,却是从未有过的平安喜乐。 鱼很快就烤熟了。味道鲜美,自不必说。两个人吃的大快朵颐,互相谈笑着,把烦恼都抛到了脑后。这个季节的河鱼,正是肥美鲜嫩的最好时候。卫长风一出手就捉来了七八条,每条都足有好几斤重。他们每个人只吃一条都吃不完,这么多简直也太浪费了。 赢子玉正要再趁机奚落卫长风几句,却忽然看到他眼中光芒一闪。低声说了一句:“有人来了!” 赢子玉心中微微一惊。她连忙抬头,顺着他刚才的目光看过去时。却只见河边那一丛芦苇浅滩处,有一队穿着灰色布衣的汉子,正转过拐角。几十丈外,反光耀眼,人人都带着刀剑。而他们显然已经发现这边有人,驻足观望了一会儿,然后有一个人走了过来。卫长风对她使个眼色,两个人低下头,装作没有看见。 “好香啊!啧啧……隔着老远就闻到香味儿了。原来是两位公子在这里享受美味呢!呵呵!” 说话的是个中年人。身形微胖,面貌普通,身上并无特别之处,也没有带着兵刃。他走到跟前,用力的嗅着鼻子,目光极为艳羡的看着烤的香喷喷的鱼,一副非常想吃的样子。他神色间显然并无敌意,更没有察觉女扮男装的赢子玉身份。也许唯一感到意外的是,在这行人稀少的淮水渡口附近,怎么会有两个年轻人这么神色坦然的在此歇息呢? 赢子玉自然不会多说什么。一切都有卫长风来应对。而卫长风只略微扫了一眼,便已经看出这人并没有多少武功修为。他微微一笑,随手招呼道。 “我们只不过是行经此处,暂时休息而已。这些鱼都是从淮水里打来的……如果老兄不嫌弃,不妨坐下一同享用。” 他这只是面子上的客气。却没料到,对方这人竟然当了真,他大大咧咧的坐下来,一边馋涎欲滴的拿过一条烤好的鱼来,大吃特吃,不停夸赞。 “真是好吃啊!多谢了……却不知道这位兄弟怎么称呼呢?” 两个人面面相觑。这……也太不拿自己当外人了吧?! 第一百四十六章 注定为敌 淮水河边,篝火堆旁,赢子玉盯着对面满嘴油光的不速之客,目光不善。她实在想不明白,这世上怎么有这么厚脸皮的人呢?就这样随便吃人家的东西,而且一点儿也不客气,三四条烤的香喷喷的鱼,转眼之间都下了肚。而且更可恶的是打着饱嗝,一副心满意足的样子。 这要是个帅哥儿,还可原谅。可这个油腻的中年男子,却实在让她心底感到有些厌恶。她气鼓鼓的转过头来,瞪了卫长风一眼。心中暗自责怪他,刚才就不应该跟对方打招呼。 卫长风察觉到了她的不满。他只得淡然一笑,示意她不要乱发脾气。他行走江湖已久,见过无数形形色色的人。只要不是穷凶极恶之徒,即便是有些做的再过分,他也从来没有因此而发怒过。而看对面这人倒是并没有什么恶意。所以他也不会多事。 那人明显对这烤鱼的味道十分满意。他意犹未尽的舔了舔嘴唇,又仔细的打量了对面两人一眼。然后才带着感叹的语气说道。 “已经好久没有吃到过如此美味了。今日有缘,多谢,多谢!” 卫长风听他说的客气。便随意地笑着敷衍了几句。而赢子玉终究心中有气。她撇了一眼这家伙吃的满地鱼骨头,终于忍不住语带嘲讽的说道。 “吃几条鱼算什么美味呀?让你的手下们自己去河里捉啊!看你这样子也不像穷苦人家嘛。难道家里已经穷的揭不开锅啦?” 卫长风暗自苦笑着摇了摇头。赢子玉什么都好,就是有时候傲娇之气上来,对看不惯的人和事丝毫不留情面。而对面的这人却毫不生气,他只是哈哈笑着说道。 “这位小兄弟有所不知啊!我的家里虽然还说不上穷的揭不开锅。但因为人口众多,近来有些入不敷出。不得已,只能节约着吃饭了。像我这个大家长,就更要做出表率。什么肉啊鱼呀之类的,早已经好久没有尝到过是什么滋味了。呵呵!” 他这么一说,赢子玉倒是不好再继续挖苦他了。而那人似乎察觉到了她的不满。他朝后面招了招手,有两三个随从走了过来。其中那身材稍矮些的从身后解下一个包袱,递了过来。这位刚刚吃了人家鱼的中年油腻男,从里面摸出穿在一起的几吊钱来,拈在手中,笑呵呵的说道。 “放心吧!家里虽然穷,我却不是那无赖之徒。这几个钱,就请收下吧。” 卫长风用手一挡,他淡然说道:“萍水相逢,即是有缘。区区之物,何足挂齿!这却是不用。” 他刚说完。却不料旁边伸过一只手来,把那串铜钱一把抓了过去。嘴里还嘟嘟囔囔的说着:“为什么不要?这可是你辛辛苦苦好不容易下河捉来,我又费了好大功夫才烤好的呢……当然不能白白的送给人家吃!” 卫长风有些愕然。他用手挠了挠额头,实在不明白赢子玉为什么忽然变得这样小鸡肚肠了。而对面的男子也不以为意,似乎这样才是理所当然。但他身后的人却有些面色不善。有一个面目粗豪的汉子,终究忍不住。只听他闷声闷气的说了一句。 “主公吃了你们的东西,是给你们天大面子。还敢收钱?真是岂有此理!哼!” 他这一句话,大家都听得清清楚楚。赢子玉被这些不速之客打扰了她和卫长风之间的独处气氛,正心中不爽呢。当即斜眼看着他,挑起眉毛冷冷的说道。 “有本事你们自己去河里捉鱼,自己烤来吃啊!在这里唧唧歪歪的干什么?难道这样来随便打扰人家还有理了吗?!” 对面的这人一直以来都不拘小节惯了。吃喝玩乐这些方面在他眼里本来就是很随便的事。想当年,他当亭长的时候,走在街市上,东家吃个瓜,西家吃个桃。北市蹭杯酒,南门吃狗肉……这些都是习以为常的事,并不觉得是什么大不了的。今天之所以对这两个年轻人客气。主要是他看到对方气质不俗,猜测应该不是普通人家出身。所以才没有耍那些无赖行径。 然而,他却万万没想到。这个看上去非常年轻且生的眉眼异常俊俏的年轻人,竟然说话这么刻薄,一字一句,毫不饶人。这就让他心中感觉有些不爽了。当下装作没有听见,往后退了一步。身后跟过来的这两三个随从,已经追随他日久,非常了解这位主公的心思。当即那粗豪大汉一步跨了过来,他冷笑着看着卫长风和赢子玉说道。 “你们这两个瓜娃子,也太不知道天高地厚了吧!难道你们家里人没有教过你们出来行走要擦亮眼睛吗?在我家主公面前竟然如此出言不逊。赶快赔礼道歉!要不然,今天可就走不了喽!” 他这带着恫吓的语气,本来只是想让对方服软,倒是并没想对他们怎么样。不过,这个杀人不眨眼的汉子,却怎么也没想到,那个俊俏后生不但没有害怕,反而看着他的脸哈哈大笑起来。 “你这黑鬼,是掏碳出身的吗?那你出来之前难道没人让你好好洗洗脸吗?把人吓坏了,你负的起责吗?” 名叫樊哙的这黑脸大汉,确实生的又丑又黑。他生性粗豪,原本并不在意这些。但却是最烦别人当面说他黑丑。从前在沛县集市上杀猪的时候,曾经与人起了争执。那人借此嘲笑他。樊哙怒而起身,一杀猪刀就把对方的肚子剖开了。他因此而差点儿抵命。 现在当着主公刘季的面,被一个年轻后生这么奚落。他哪里还忍耐的住!一伸手,就把刀拽出来了。他虬髯怒张,用刀尖儿指对方喝道:“小子!这是活的不耐烦了吗?今天非教训教训你不可。” 刘季皱了皱眉头。他今天心血来潮,亲自带着这几十人出来探查军情,本来并不想多事。却没想到偶然在河边遇到的这年轻人竟然如此无礼。刚开始心中的好感已荡然无存。 刘季诨名被称作刘老三,心胸大度归大度,却也并非善茬。他不动声色的咳嗽了一声。假装呵斥樊哙道:“你这厮……不得随意伤人!” 樊哙才不听他的呢!他自恃与刘季关系非同一般,可以说是一个锅里吃饭,用一个碗喝酒惯了。除了在大事上遵奉命令之外,其他时候不分彼此。当下冷哼了一声,伸手就往前抓。按照他的本意,是要把刚才冷嘲热讽的那俊俏后生抓过来摁倒地上,非让其好好地磕头赔罪不行。 今天跟着刘季出来的都是他的心腹随从。一个个更是身经百战的武士。这其中就包括其麾下第一勇将樊哙和心腹车夫夏侯婴。刚才只有樊哙和夏侯婴跟着刘季走了过来。而其他那些人都只在不远处坐下休息,远远的看着这边。这时看到这边起了冲突,有的人已经手扶刀柄站了起来。只不过没有得到刘季的召唤,他们不会随便过来罢了。 刘季当然用不着招呼人,他连这个念头都没有。不管遇到任何危险,有樊哙和夏侯婴在身边,足以保护他的安全。更何况,眼前这两个身材单薄的年轻人,根本就构不成任何威胁。不要说是勇猛无敌力能扛鼎的樊哙了,就是夏侯婴也能轻易的摆平他们!现在他只担心樊哙下手没有轻重,要是把人打死了,那可就有些稍微过分了。 当然,在这荒无人迹的淮水河边,打死个把人,也算不了什么大事。自从起兵叛乱以来,死在他们手中的人也已经够多了。不管是死有余辜的大秦官吏,还是被战火殃及的无辜民众,死了也就是死了。这本来就是无奈的事。战争嘛,总是要死人的,只要自己的部下们能够少死几个。其他的就管不了那么多了。 不管是英雄还是枭雄,等经历了一次又一次残酷的战争之后,在那些鲜血和死亡的洗礼下,终究都会变得心如铁石。区区两个素不相识之人的性命,虽然说不上轻如蝼蚁,但也并不值得如何太掂量。樊哙既然要替自己出气,那就由他去吧。 刘季心中刚刚转过这个念头。他耳边在听到樊哙的怒喝声之后,紧接着就又听到了一声“啊”的大叫。似乎意识到情形不对,他和夏侯婴连忙抬头去看时,却只见刚才这一瞬间里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樊哙竟然一头栽倒在了旁边的泥泽里,满头满脸都沾满了泥浆。他正从里面挣扎着站起来,满脸不可置信的看着架在肩头的那剑,锋芒刺骨,寒气逼人! “有话好好说。别动手动脚的,更不要动刀!否则,刀剑无眼,可不管你是什么身份!” 一身青衣的男子,当长剑出鞘之后,全身上下的气势陡然一变,已经完全不是刚才彬彬有礼的温和模样。他一边说着,剑尖微微一抖,樊哙手中的刀便飞了起来。越过十余丈的河面,扑通一声落进了河心当中。 刘季大吃一惊。他忽然意识到,自己看走眼了。很可能犯了一个难以挽回的错误! 第一百四十七章 一剑三折刀 刘季本身并没有什么太高的武功修为。但他混迹市井多年,可谓是见多识广。在看人这一方面,眼光毒辣,很少有失误的时候。 就像是今天这两个素昧平生的年轻人,他也并没有太过于轻视他们。刚开始的时候,他把他们定位于是两个出门在外的富家公子。虽然言辞上显得客气,其实内心深处也并没有认为会对自己造成威胁。 即便后来对面那个俊俏后生出言不逊,他放任樊哙去教训一下。也只是认为对方只是出于年轻人的傲气,从小在家娇纵惯了的原因罢了。 樊哙的本事,他了解的很清楚。这么多年来,这个家伙虽然屡次闯祸,却对他忠心耿耿。在麾下的一众爪牙当中,可谓是头号打手。基本上就是他指哪儿打哪儿,从来没有二话。 对于这样的铁杆儿心腹,刘季一直以来都很放心。即便他闯下再大的祸来,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这两个年轻人既然惹了他发怒,如果不让他教训对方一顿,那恐怕他不会那么容易消气。也正是因为这种原因,他才明知道这两个年轻人身份可能不简单,仍然放纵樊哙对他们出手。 可是,出人意料的是樊哙刚一伸手就吃了个大亏。他甚至连对方的衣裳都没有沾到,就被一脚踹倒在了泥泽里。当那把剑出鞘的刹那,刘季便明白,今天很可能遇到硬茬子了。 他虽然看不出对方武功修为的高低。但麾下的头号打手樊哙被对方一招就制服了。这已经足以说明双方的水平不可同日而语。而且,那青衫男子目光扫过来的时候,他已经隐隐约约感受到了其中隐藏的杀意。 刘季从来不是一个意气用事的人。他秉承的信念是好汉不吃眼前亏!而且樊哙还在对方的控制之下。他当然不会因为嘴硬而导致无谓的伤亡。 “壮士,请息怒!我的这个兄弟素来行事鲁莽,刚才多有冒犯。还请不要放在心上!” 刘季一边说着,一边摆手制止了后面冲上来的武士们。在不远处休息的几十个心腹随从,刚才亲眼看到樊哙被那陌生男子打翻在地。他们虽然离得远,并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但岂能善罢甘休?早已经打声呼哨冲了过来。只不过,主公的命令却不能不听。他们只能一个个手扶刀柄站在旁边,虎视眈眈的盯着对方。只等刘季一声令下,便冲过去乱刃分尸,让他们知道知道厉害! 卫长风并不想随便伤人,更不会乱杀无辜。刚才这莽大汉想要伤害赢子玉,他自然要给他点儿教训尝尝。其实他一眼就看出来,这些身材雄壮的大汉,绝对都是经历过战场厮杀的人。如果想要避免招惹麻烦,最好还是三十六计,走为上策。但他看了看正在一边兴致勃勃拍手叫好的赢子玉,便改变了心意。难得她高兴,管他有什么麻烦呢!大可不必在乎。随毫不在意的抬手收回长剑,冷然回答道。 “我们本来都只是萍水相逢的陌生人而已。人不犯我,我不犯人。既然如此,你们请便吧!” 然而,他想息事宁人。有人却不肯善罢甘休。一旦剑刃离开脖颈间,樊哙纵身跳开。他从旁边的人手中抢过一把刀,虎吼一声,重新扑了过来。这一次他下手绝不再留情!劈头盖脸恶狠狠的就要置卫长风于死地。 也不怨樊哙如此愤怒,他什么时候受过这样的折辱?从来只有他杀人、欺负别人的份儿。刚才只不过是大意了,没有提防,才被对方侥幸得手而已。这一刀他贯注全力,岩石也能劈开! 刘季想要阻拦,却已经来不及。而跟在后面的夏侯婴等人,则是幸灾乐祸。对面这两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惹谁不好,偏偏惹到樊哙,他是那么好惹的人吗?这一下不弄死弄残,他是不会收手的。 三尺之内,一刀下来。狰狞面孔,清晰可见。卫长风却不躲不闪,他只低声对身后的赢子玉说了一句“闭上眼睛”! 赢子玉却偏不听他的,她大睁着眼睛侧过头看时,只见卫长风手中剑似游龙,一下就缠住了那把砍下来的刀。然后也没见他如何用力,那刀就好像是被一股巨大无比的力量硬生生地夺走一般,脱手而出,在半空中划了道弧线,又掉到河中心去了。 “好呢!卫央,你好厉害!” 赢子玉先是吃惊。然后眉花眼笑的跳了起来,笑嘻嘻的大声夸赞。她刚才看的很清楚,卫长风就是故意如此。而且他明显手下留情了。要不然,这一剑就能把对方的胳膊砍下来。不过,这一下的羞辱意味更加明显。那黑丑凶恶的虬髯大汉手里空荡荡的站在那里,脸上的颜色丰富多彩,要多难看就有多难看。 而对面包括刘季在内的所有人,心情却更不同。如果说樊哙第一次握不住刀是大意的话,那么这一次在他全力一击之下,仍然被对方以近乎戏弄的方式,把刀挑到河里去了。这青衫男子明显是绝世高手!他如果要杀樊哙,可以说是易如反掌。 樊哙号称刘季军中第一猛将,这并不是他自吹自擂,而是凭着他一直以来的勇敢拼命所得来的。更是大家所公认的!然而,就是这样一个人,在这个不显山不露水的青衫男子面前,连还手之力都没有。这也太令人匪夷所思了! 夏侯婴阴沉着脸,一边拔刀一边挥手,几十条大汉跟着他同时跳到了前面,他们把刘季簇拥在当中,唯恐对面那人过来伤害他。而并不死心的樊哙,已经又握住一把刀在手中。他的眼中燃烧着怒火,脸色铁青的看着卫长风,几乎是一字一句的吼道。 “你这是什么妖法?敢和我一刀一剑的较量吗?!” 直到现在为止,他也绝不相信对方的真实武功修为这么厉害!听说这世间有些术士妖术,莫非今天遇到的就是这样的人吗? 卫长风看他还不服气,心中有些不耐烦。早知道会遇到这些蛮横无礼的家伙,他就应该带着赢子玉离开了。在这儿真是浪费时间,得不偿失。不过,赢子玉却早又抢在他的前头,呵呵冷笑着嘲讽道。 “喂!黑头鬼,你这么不服气,为什么不拿两把刀呢?或者是多长两只手,拿四把刀来……呵呵!就只怕你长十只手,也不是我卫家哥哥的对手呢!” 卫长风奇怪的瞥了她一眼。卫家哥哥?这么甜的称呼,他倒是第一次听到呢,心里不禁有一丝异样的感觉。而赢子玉显然没有意识到自己说的有多么肉麻。她只不过是心里想的脱口而出,现在全部的心思都只在幸灾乐祸上。 樊哙简直要被气炸了。他本来就是暴躁的性子,被这样奚落,比杀了他还要难受。他果然又抢过一把刀来,双刀迸发,虎吼如雷,没头没脸的就乱砍过来。 然而下一刻,他却硬生生的又刹住了脚步。而且,因为用力过猛。魁梧的身体往前倾倒,脚下打滑,膝盖“噗通”跪到了地上。而剑尖距离他的咽喉不过三寸,冰凉如水。他手中的那两把刀,也不知道怎么就脱了手。一把仍旧掉到了河中心,而另一把,却从天而降插在了刘季的脚尖前。 在一片惊呼之后,所有人都看清楚了眼前的场面。刘季脸色灰败的伸出手,握住了插在面前的那把刀的刀柄。入地半尺,劲力犹存。他苦笑着看了夏侯婴一眼,夏侯婴的脸比他还要苍白。他们心里都很清楚,对面的人已经发出最后的警告。如果再不知趣,下一刀,就真的杀人了! “你杀了我吧!” 现在的樊哙,浑身都是泥浆,狼狈不堪。而他心里的绝望,彻底打败了平日的骄傲。在一个实力比自己高出十倍、数十倍的人面前,所谓的拼命,不过是一个笑话罢了。 “我不杀你。我们无冤无仇,本来不必如此的……你回去吧。” 卫长风收回长剑,转身不再理会他。如果不是为了保护赢子玉不受侵犯,他才不会与这样的莽撞之徒多所纠缠呢。对方虽然人多势众,但在他这样的高手面前,还并不值得如何重视。 “你记住了,我的名字叫做樊哙!若你今日不杀我,他日我必杀你!如果是条汉子,就请留下姓名吧。” 身后传来的声音虽然低沉,却带着无尽的决绝和恨意。卫长风无所谓的摆了摆手,他只说了一句“随便你吧,我叫卫长风!” 这样的威胁,他听得多了,再多一个生死之敌也没什么。而等他抬头招呼赢子玉收拾东西赶路时,却忽然发现对方的神情似乎有些奇怪。只见她不住地打量对面的几个人,嘴里在低声的念叨着什么。 “你在自言自语的说什么呢?” “这个又黑又丑的家伙刚才说叫樊哙?我没听错吧?” “好像是叫这么个名字。怎么了?” 赢子玉却并没有回答他。她摇了摇头,目光忧郁的看着在众多武士簇拥中走远的人,心中已经惊涛骇浪。 “难道刚才那个油腻的中年男子……就是他?” 第一百四十八章 为何而来 荥阳位于淮水北岸,占地百余里左右。这个地方虽然并不大,但地理位置却至关重要。 这段时间以来,叛军和秦军在淮水北岸战争不断。几支主要的叛军力量,分别占据不同的战略要地,来抵抗秦军的进攻。而占据荥阳的军事力量,主要是来自刘季的军队。 刘季虽出身于市井之间,没有太高的战略眼光。但他麾下却藏龙卧虎,并不缺乏高明之辈。当初他们来到这里的时候,萧何与曹参一眼就看好了荥阳。他们极力相劝刘季,无论如何也要占据这块地方,好暂时作为安身之地。刚开始的时候,刘季还并没有意识到荥阳的战略重要性。既然两个最信任的手下都这样说了,他当然会好好听从。知人善任,言听计从,本来就是他最大的优点。更何况是在这样重大的事情上,他却是不敢大意。 刘季带着部下千里迢迢的来投奔,当时的项梁自然非常高兴。对他有求必应,听到他的请求之后,思考再三,最终还是答应了他驻军在荥阳。而也就是从那时候开始,刘季和他的部下们开始把这里一点儿一点儿的扩建成了自己的基地。 而后来的事实证明,他们的选择非常正确。在秦军的数次围杀中,荥阳受到的攻击最轻,而刘季的军队损失也最少。这都是得益于荥阳的地理位置特殊。意识到这一点的刘季,对自己的这一亩三分地便看得格外重要起来。经过这么久的经营,方圆百里之内已经全都在他的控制之下。 不过,即便已经有了比较安稳的根据地,刘季军队的日子和其他叛军也并没有什么两样。在秦军的逼迫下,可谓是越来越窘迫。各种军备器械的短缺,自然不必细说。就算是粮草供应,也已经越来越入不敷出了。就是因为这些条件的制约,他们即便想扩大军队的规模,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为此,刘季异常烦恼。为了节约粮食,共度难关。他不得不听从萧何的劝告,身先士卒,减少自己生活的用度。对于喜欢美食华服和吃喝玩乐惯了的刘老三来说,这无异于是一种煎熬。尤其是最近几天以来,萧何、曹参这两个家伙不停的在他耳朵边嘟嘟囔囔的,一会儿劝他加紧与楚怀王那边的联系,以求得更多好处。一会儿又劝他与项羽部搞好关系,便于将来追随其后,寻求一个强大的保护。 刘季虽然知道他们说的都完全正确。但整天这样跟在他身后唠唠叨叨,他烦恼上来,也实在有些不耐烦了。和楚怀王搞好关系,自然没有多大的问题。只要搞定了在他身边的那几个老家伙,便一切都好办。更何况,现在担任上柱国的陈婴,正受到楚怀王的信任。而陈婴在很久之前就已经与他暗中交好,却并没有几个人知道。这是他的一个秘密关系,将来的时候也许有大用。 让刘季感到烦恼的是如何与项羽那方面相处。如果项梁还在的话,刘季很有把握,自己完全可以处理好这方面的事。可现在统领楚军的项羽,目中无人,高傲无比。却并不是一个好相处的人。尤其是当楚军在淮水之南取得大胜的消息传来之后,刘季便感到更加郁闷起来。 身为起兵反叛的诸侯,谁也不想屈居人下。刘季虽然善于隐忍,从不轻易显露自己巨大的野心。但在他的内心深处,却无时无刻不在渴望着爬上权力的高峰。 许多年前,当他看到祖龙皇帝车驾威仪的时候,已经在内心深处种下的那颗种子,现在早已经生根发芽,再也抹不去了。如果今生不能实现那个目标,他不知道自己活着的意义到底还有什么。可是现在,自己的军队困居在荥阳。项羽带领着楚军,却跳出了秦军的包围,以雷霆之势一举攻克淮阴城。并且把淮水之南的秦军全部消灭殆尽,牢牢地控制了将近千里的土地!这突然的变故,对于其他的叛军和刘季来说,却是喜忧参半,不一而足。 包括刘季在内的许许多多人,都曾经见识过项羽的高傲。而且那家伙非常厉害。力能扛鼎,勇冠三军!他现在一下子拥有了这么大的实力,往后所有人恐怕都要屈居其下,再也难以超越了。 满心郁闷的刘季,实在没有心思继续待在荥阳城里。所以,他今日才找了个借口,带着这些心腹部下们出城来透透气的。可是却没想到,虽然打了一顿牙祭,却生了一肚子闷气。在两个素不相识的年轻人手上吃个大亏,虽然部下们并没有人伤亡,但这口气憋在心里,终究难消! 带着人回到荥阳的刘季,好好安抚了樊哙几句,让他和夏侯婴不要把今天的事乱说。省的传到曹参和萧何耳朵里,惹得那两个家伙再絮叨。樊哙垂头丧气,像个霜打的茄子。他虽然放下狠话,以后要找那个年轻人报仇。但眼下白白的受了这番折辱,胸中闷气无处发泄,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等他们回到城内的时候,不知不觉又是日落时分。出乎刘季的意料之外,今天的萧何与曹参显得很清闲。他们并没有去忙忙碌碌的处理那些琐碎事,而是坐在大厅里陪伴客人说话。听说主公回来了,两个人已经出到院子里迎接。 抬头看到刘季和身后的人脸色都不太好看,两个人却一反常态,并没有多追问。他们一起笑呵呵的迎侯刘季进来之后,一边已经抢先给他道喜了。 “恭喜主公,贺喜主公啊!” 刘季心中正没好气呢。忽然见这两个家伙嬉皮笑脸的,他忍不住气咻咻的瞪了他们一眼,然后骂道:“有什么好喜欢的?老子出城转悠了半天,也没碰到什么好事儿……你们两个这么高兴,是给我抢来了一囤粮食,还是捡来了金银珠宝啊?哼!” 他对待心腹之人嬉笑怒骂,平常惯了的。萧何与曹参早就了解其品性。虽然偶尔有些无奈,却也并不在意。两个人互相对视一眼,萧何笑了笑说道。 “我们没有这么好的运气,更没有召唤金银财宝的本事。不过,今天却有一个主公期盼已久的人来到了荥阳。主公难道不想见一见吗?” 看到他脸上的笑容,刘季心中一动。能够让萧何和曹参以这种态度对待的人并不多。他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却是又笑骂了一句。 “有话快说,有屁快放!这么虚张声势……到底是什么人来啦?” 他话音刚落,还没等萧何回答,早已经看到一个身影转过门口,笑吟吟的躬身施礼了。 “在下来的不是时候啊。不知道沛公外出……所以在此等候多时了!” 刘季一眼望去,立刻脸上笑开了花儿。他大步上前,一把抓住那人的胳膊,哈哈大笑着,显得发自内心的高兴。 “子房!原来是你。经年不见,你的风采更胜往昔……这次来,可不许再走了啊!哈哈哈!” 萧何、曹参等人在后面互相交换一个眼神,彼此都暗自叹息。他们都看得很明白。刘季看张良的眼神,是那种不加掩饰的高兴。而不是和其他时候那样表里不一的笑。看来主公对这个年轻人的重视程度,要远远超过他们这些人啊! 张良点头微笑,神色淡然。他的身上犹自带着风尘之色,显然是长途跋涉而来。他见到刘季,也感到很高兴。这些年来,他在江湖上游荡,为了家仇国恨,无时无刻不在寻找可以借助的力量。 只是可惜。许许多多名声极大的英杰,其实往往也只不过徒有虚名而已。他曾经暗中观察过许多人,可是能够成就大事者,却寥寥无几。即便威风于一时,可是在大秦军队的逼迫围杀之下,终究归于败亡。这些人自身的生存都成问题,就更不用说想要借助他们达到自己的目的了。 岁月蹉跎,雄心逐渐消磨。张良虽然少年成名,现在还很年轻,也还有的是时间来等待。他的内心深处总是有一种急迫感。因为像他这样身具天赋的人,比凡夫俗子更能够看透世事无常,天意难测! 就像是威武赫赫的大秦王朝,当初在祖龙皇帝的时候,谁又敢想象它的衰败和消亡呢?从天下万民望尘而拜,到现在的九州叛乱迭起,终至于不可收拾……也仅仅过去了二三十年的时间而已! 张良每当想起这其中的兴衰之变,便会更加忧心如焚。大秦王朝内忧外患,现在正是六国遗族们报仇复国的最好时机,如果不趁这个机会成就大事。一旦大秦王朝再出现能人异士,扭转了局势。那就悔之晚矣了! 在暗中观察过天下群雄之后,张良终于还是选择了刘季。他这次跋山涉水,自咸阳而来。除了追踪那两个人的踪迹之外,另外一个最主要的目的,就是要来拜访这位已经具备了一定实力的沛公,加入他的阵营。 第一百四十九章 一路向北 残阳如血,战马奔驰。亲自带领着一队重甲骑兵追出荥阳的刘季,此刻心中的情绪无以言表。即便是他这样喜欢把真实想法隐藏在嬉笑怒骂中的人物,也不再控制自己的懊恼了。 其实,直到现在为止,他还沉浸在刚刚听到那个消息的震惊中。如果不是一直以来出于对张良的信任,他无论如何也不会相信从他口中说出的那件事。这也太令人匪夷所思了!大秦王朝的新王竟然出走阿房宫?而且很有可能自己与他们交臂而过……每当想起这些,刘季在吃惊之余,更是感到无尽的后悔。 到底在淮水河边遇到的那两个年轻人是不是来自阿房宫?他其实并不太能够确定。但既然有这个可能,当然要去努力一把了! 事情的起因,来自于张良对他透露的那个秘密。而刘季听完之后,立刻就联想起了他们今天在淮水边的偶遇。 不过,刘季并没有声张。他只把张良拉到一边,两个人悄声嘀咕了半天。在详细了解了张良在咸阳城的所见所闻之后,他越听越感到起疑。所以,才当机立断。调集了这千余重甲骑兵,沿着淮水的方向往前追击。 虽然占据了荥阳,但实际上刘季还并没有那么大的实力。仅有的一支重甲骑兵,被他当成宝贝一样,从来不舍得轻易动用。这可是他压箱底儿的本钱啊!如果一旦受到损失,可不是轻易就能补回来的。 不管是在与大秦军队的交战中,还是在与友军共同作战时。他手中的这些重甲骑兵,从来没有出动过。可是今天,他却不顾一切的动用了他们,实在是因为这件事情太重要了!如果张良所说的消息准确无误,他的军队能够及时去追上那两个人。这可真是千载良机,在此一时啊! 亲自骑上战马的刘季,心中火热。他很少这样玩儿命的策马奔驰,更很少穿铠甲。平日里,他可是把自己的安危和性命看的比什么都重要的人。但今天不同。若大功告成,不要说是牺牲这些骑兵了,就是自己搭上半条性命。那也值得了! 而跟随他一起出城的除了这些骑兵之外,还有张良和樊哙以及夏侯婴。张良的心里也很吃惊。他万万没有想到,竟然会在这儿发现了疑似秦王的踪迹。根据刘季所描述那人所用的长剑以及身手的厉害,他的第一直觉就是:这个人一定就是卫长风! 而后樊哙在旁边恨恨不已的发牢骚,让他立刻确定了自己的判断,果然没有错。卫长风离开咸阳之后,竟然一路来到了淮阴地。 当刘季的目光和张良相遇之后,两个人心意相通,立刻就做出了相同的决定。全副武装的甲士马上出动,如果全力追击,说不定还能寻找到他们的踪迹。 不过,这个重要的消息,刘季却暂时并没有告诉萧何与曹参。即便是紧紧跟在他旁边的樊哙和夏侯婴,他们也并不清楚这其中的内情。这并非是他不相信他们,而是实在事关重大,在没有确实把握之前,不便于透露给更多人知道。更何况,刘季心底直打鼓,他一直在紧张的思考,如果自己真的杀死或者是擒获了秦王,那么到底该如何处理,才能获得最大利益! 张良好像察觉到了他的心思,在临出发前,他只低声对他说了一句:“沛公不必多想,到时候我自有良策告知!” 刘季重重的拍了拍他的肩膀,什么都没再说,转身就跳上马。这个年轻人真是了不得啊!他就像能够看透自己的心底深处一样,如果今后他真的肯留下来辅助,那就太好了。这可是可遇不可求的良才!他从当初第一次见到他,就已经动了这个心思。 披甲上马横刀而行的樊哙,显然不会去想太多。他的眼睛紧紧盯着前方,恨不得战马再跑快一些。他现在是这支骑兵的将军!听着身后的马蹄声,似乎已经重新找回了信心。 他天生就是冲锋陷阵的战将。如果在战场上遇到卫长风,他一点儿也不会畏惧他。只希望他不会跑的太快,给自己留下报仇雪恨的机会! 只不过,刘季的反应虽然极快。但他似乎注定要白跑一趟了。淮水河边空空荡荡,连个人影子都看不到。大队骑兵停了下来,刘季在众人的簇拥下跳下马来,走到近前仔细观察。烧火的痕迹还留在那里,正是他们一个时辰之前吃鱼的地方。夏侯婴连忙赶过去伸手试探了一下,然后低声说道。 “主公,余火尚温。他们应该刚走了一会儿,料想还走不太远!” 刘季皱了皱眉头。望眼所及,除了滔滔流水和飘荡的芦花,其他什么也看不见。想要追赶,却不知道他们往哪个方向走了。 张良也四处查看了一遍。然后他走到刘季面前,若有所思的说道:“沛公遇到他们的时候,他们显然是刚从淮水南岸过来,暂时在此歇脚的。虽然不知道为什么来淮阴,但我猜想他们离开这里之后,必定会往北走……。” “子房,为什么如此肯定?大秦军队就在附近,说不定他们已经去往军中了呢。” “沛公,他们不会往秦军中去的。如果是其他的大秦名将,说不定还有这个可能。但淮水北岸统领大军的将军是章邯,他们又怎么会去冒险呢?” “这……此话怎讲?” “我在离开咸阳城的时候,曾经听到过一个传闻。虽然并不知道真假,但想来也绝不是空穴来风。那便是阿房宫中有人想置秦王于死地,他不得不离开王宫,来暂时保全性命!而章邯的出身,正与阿房宫中的主谋有关。” 还有这样的事?!刘季猛然瞪大了眼睛,八卦之心熊熊燃起。他顾不得先理会当前的大事,急忙两眼放光的凑到张良面前,想要听他说个详细。 张良看到他的这副神情,不禁心中暗笑。他早就听说这位被称为沛公的起兵反叛者市井出身,现在看起来果然难改本性。不过这也没什么。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只要他值得追随,将来有希望推翻大秦王朝,那就行了。 不过,他所知道的也极其有限。阿房宫中的内幕,终究是大秦王朝的绝密。他当初在咸阳城,虽然从御史大夫冯劫的口中多少听说过一些。但冯劫那个老狐狸当然不会全盘告诉他。许多事都是他的猜测而已。而即便如此,再结合从市井间听来的那些传言,他却也推断了个**不离十。而这也正是张良的高明之处! 当下他简明扼要,把阿房宫中发生过的那场内乱说给刘季知道。刘季只听了个大概,也已经吃惊非浅。他摸了摸脑袋,喃喃地说道:“我只听说过造反容易丢掉性命。却没想到,做王侯将相也是这么不容易啊……一不小心,说不定就把小命葬送了!” 张良点了点头。他却没有太多的感慨。他本来就是出身于韩国贵族之家,见识自然不同。宫廷之内,耳闻目睹,早已听说过许许多多这样的事。大秦王朝又何能例外呢? “那么,沛公还要带人去追吗?” “追!樊哙,马上命令骑兵加快速度,不要管这沿河两岸了。往北去追……对了,子房,他们为什么要往北去啊?” “因为,卫长风也许会带秦王去武夷山。” “武夷山?那是什么所在?” “呵呵!沛公不是江湖中人,自然不懂得这些。现在不要管这么多了,时间紧迫,不能再耽搁!这些事等以后有时间,我再详细的说给沛公知道吧。” 张良无奈的加重了语气。这位沛公的好奇心也太重了吧?一句话提醒了刘季,他连忙挥了挥手中的马鞭子。催促樊哙赶快去追! 樊哙早就等的不耐烦了。他翻了个白眼儿,暗中埋怨张良的絮絮叨叨。他从心里看不起这个文质彬彬的年轻人。实在想不明白,刘季为什么会对他这么重视。 所有骑兵立刻掉过头来,簇拥着他们离开河边,沿着往北的道路追去。而就在他们还没有走远的时候,在不远处有人拨开芦苇丛,看着踏起的烟尘,冷笑着说了一声。 “这些家伙还真是阴魂不散呢!需不需要今天夜里去荥阳城中,悄悄割下他的脑袋来呢?” 紧跟在后面跳出来的赢子玉却连连摇头,她立刻否决了卫长风的提议。 “不要去冒险了!你杀不了他的……这个人很厉害。” “什么厉害?你在开玩笑吧!这人武功修为平平,根本就不值得重视。既然已经结下梁子,一剑杀了,免除后患,岂不是好?” “卫央,我说的厉害你不懂。在这世上,有些人不是用剑就能杀死的。而且,如果真的杀了他……我不知道这天下将来会变成什么样子!” 卫长风满脸疑惑的看着赢子玉,他是真的有些听不懂她在说什么了。不过,他却从她的眼神里又看到了那种忧郁的色彩。这让他的内心也跟着莫名的有丝丝绞痛。他低头柔声说道。 “那好吧。一切都听你的……我们现在就走,远离这是非之地。我带你去一个真正安宁的地方。” 第一百五十章 逆战而起 亲眼目睹淮阴战场激烈厮杀后的赢子玉,终于还是决定离开这里,继续自己的行程。如果说她原先的时候对大秦军队还抱有许多希望的话,那么到了现在,也已经所剩不多了。 历史的车轮,也许终究难以扭转原先的方向。任何个人的努力,都显得微不足道。更何况,直到现在为止,她还并不知道自己到底应该去做些什么。如果只是为了保全性命的话,那么老天爷对自己也太残酷些了吧? 为了减少不必要的麻烦。两个人离开大路,从小道往北而行。现在不管是秦军还是叛军,恐怕其中都有少部分人已经听闻了风声。再加上从咸阳而来的追杀者,不知道会什么时候再出现。虽然有卫长风的保护,但赢子玉却终究会处在危险之中。如果可以的话,当然还是隐匿行踪的为好。 不过,让他们感到意外的是,在不久之后,他们竟然亲眼目睹了一场激烈的大战。当他们藏身在丘陵高处的山林间,看着不远处平原上那风云激荡的场面时,也不禁感觉到了几分震撼。 交战的双方是秦军和刘季亲自带领的骑兵。恐怕刘季万万没有想到,因为他一次轻率的举动,而导致遭遇到了秦军万骑的截杀。 时间回到大半个时辰之前。刘季带着他的千余骑兵马,风驰电掣的往北而来。追击敌人是一方面,他也是在荥阳城中憋闷的久了,所以才如此放纵意气。他并非没有考虑到这么做的风险,只不过,他还是义无反顾的追了过来。而其中原因,一则是他对这一千多骑兵的战斗力具有很大信心,他很想真正检验一下,他们到底有多么厉害。而从另一个方面来说,他和部下们都认为,秦军受到淮阴战场的影响,现在肯定都把目光盯在淮水之南。他带领这些军队顺便查看一下附近的战场形势,为下一步的战争提前做好准备,却也未尝不可。 而且,既然已经踏出荥阳城。樊哙、夏侯婴这些人当然不甘心一无所得的回去。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带着这样的一支“王牌军队”出来,如果不好好的耀武扬威一番,那就太令人失望了。尤其是樊哙,正憋着一肚子火没处发泄呢!追了半天连鬼影子都没看到,真是丧气。如果那两个人已经跑掉,空手而归的话,他估计要跳脚骂人了。 荥阳城附近平原居多。偶尔有丘陵起伏,也都是些小山坡,没有高山大川。这里已经发生过好几次规模较大的战争。不时可以看到曾经遗留的痕迹。 转过一道丘陵,正在不住抱怨的樊哙忽然脸色一变。因为他看到丘陵的尽头有几匹马正飞快地跑了下去。虽然隔得距离有些远,看不太清楚。但他立刻就凭直觉断定那是秦军斥候! 不得不说,身为一个将军,他的战场作战经验还是十分丰富的。樊哙反应迅速,他立刻命令大军暂缓行进,同时派出身边的骑士跑到高处去观望。然后又派人去告诉后面的刘季知道。相隔不远的夏侯婴,已经打马窜了过来。他有些兴奋的问道。 “樊将军,那是秦军吗?” “应该是秦军!既然我们追的人没有找到,那么杀几个秦军,也算是不虚此行了。” 樊哙脸色愤愤地回答着。这样说,也不过算是自己安慰而已。夏侯婴呵呵一笑,他也正是同样的想法。他虽然只是刘季的车夫,但同样也是一个好战分子。不仅驾驭马车是一把好手,如果上了战场,冲锋陷阵,也绝不逊色于任何一个勇将。 两个人刚说了没有几句,已经看到去探听消息的骑士在山坡上一边打着手势,一边快速的跑了过来。所有人精神一振,已经听到那人疯狂的大喊声。 “将军!有敌情。大队秦军骑兵正从丘陵那边杀过来了……请将军速速准备迎敌!” 其实就算不用他示警,樊哙这会儿也已经发现情况不对了。只看那个方向半空中的尘土飞扬,他们就已经明白了一切。那漫天而起的征尘遮蔽天空,只有大队骑兵奔驰才能形成这样的情形。 而这时候得到消息的刘季和张良,也已经从后面过来了。听观察情况的军士简单说了几句之后,他们彼此对视一眼,马上明白,敌众我寡!一场遭遇战已经不可避免了。 而且,很明显,是秦军率先发现了他们。听那从山陵一侧踏响的马蹄声越来越密集,他们已经开始发动攻击了! “主公,请退到后面去!我这就带领着兄弟们去战斗了!” 樊哙精神抖擞地扛着刀,非但没有丝毫的害怕,反而满脸都是踊跃的神色。他已经好久没有痛快淋漓的大杀一场了。虽然知道秦军比他们多出数倍,但这正合他意。 刘季点了点头,马上拉着张良,两个人跑到高处的安全地方去了。不管在什么情况下,自己的生命总是最重要的!在这一点儿上,他可谓是言听计从,从来不用手下们多操心。 樊哙和这些部下们早已经习惯了这位主公的一切。在他们看来,知道自己的长处和短处,不给手下造成拖累,有功必赏,有过必罚……这才是最好的主公呢!而刘季在这些方面显然都做的很好。 反而是张良有些不太习惯。他们两个人站在高处看得明白,只见这条短短的山陵尽头,大批骑兵开始出现。当先的大旗迎风招展,正是大秦军队的旗帜。而上面写的将军字号,竟然是斗大的一个“章”字! “沛公,看秦军的阵势,怕不有将近万人!敌众我寡,相差悬殊……难道真的要硬拼吗?” “不硬拼……难道还跑得掉吗?子房,实不相瞒。这些年来,我这些部下们所打的每一场硬仗,都是用自己的性命硬拼才取胜的呢!” 刘季叹息一声,非常罕见的流露出心底的情绪。谁不想痛快淋漓的打胜仗呢?可是,他从来没有那样的优势。打从沛县起兵开始,他便一直迎风而战,逆势发展。能够存活到现在,并且在天下叛军当中占据了一席之地。已经付出无数心血了!而在此过程中胜负无常,为之牺牲的勇士,更是难以计数。他并非铁石心肠之人,每当想起,又怎么会不为之所动呢? 张良心中微微一动。他不动声色地抬头看了一眼这个比他年长许多岁的叛军首领。只见在斜阳微光之下,他的两鬓竟然已经有了许多白发。看起来他口中所说的辛苦,并非是妄自虚言啊! “沛公不必如此感慨。胜败乃兵家常事。既然已经走上了这条道路,就努力去做吧……我虽然智略浅薄,愿为沛公助一臂之力!” 听到张良说出这样的话来,刘季大喜过望。他故意卖惨,本来就是想要看看张良的态度如何。而对方果然没有令他失望,这么明确的承诺,可比什么都重要。他深吸一口气,精神重新振作起来。拉着张良的手,指着下面开始冲锋的骑兵自豪地说道。 “好在,我还有他们!子房,就请与我站在这里,好好看看这些勇士们如何破敌吧!” 也就在这说话的空隙里,丘陵左侧的平阔地带上,两支骑兵由远而近,终于开始撞击在了一起。战马嘶鸣,甲士拼杀,呐喊声惊天动地。虽然这场战争的规模并不算大,却极其壮烈。 带领秦军骑兵出来作战的将军是章邯的堂弟。他虽然算是靠着特殊关系当上了偏将,但却并非是无能之辈。手中大刀抡起来,百八十人也拦不住他。这位偏将军带着一部骑兵驻守在这附近,本来按照章邯的作战计划,是准备在近期对叛军再次展开大规模攻势的。可是淮阴战场的突变,却打乱了章邯的计划。几支分派出来的军队只得原地驻守,等候下一步的命令。 然而,就在这时。正在营中闲得无聊的这位偏将军,忽然得到斥候来报。说是有一队不知道从哪儿来的叛军骑兵,竟然耀武扬威的跑到他的地面上来了。偏将军一听,又惊又喜,这可真是求之不得的事啊! 他当机立断,就点齐了全部人马,直接就出营来拦截了。区区千余骑兵,还不是手到擒来?虽然这算不上什么大功劳,但也是聊胜于无了。 只是,这位善使大刀的偏将军,却没想到,因为他的草率行事,不仅葬送了自己的性命。而且更严重的是就此打乱了章邯的作战计划。从此刻开始,淮水两岸最重要的一次战争便就此发动了。而此战的结果,对于大秦王朝来说,无疑是又一次致命的命运转折。 当然,策马举刀想要斩杀来者的秦军骑将,是永远不可能看到这一切了。因为,他的刀还没等落下来,头颅已经飞上了半空。有一个比他更要勇猛更善于使大刀的莽将,一刀砍了他的头之后,连看都没看他,就直接虎入狼群般朝着他的部下们又杀了过去。 第一百五十一章 英雄痴 女儿意 荥阳城北,无名山陵一侧的平原上,很快就布满了尸体。第一次显露锋芒的这支骑兵,令大秦军队死伤惨重。即便是双方相差将近十倍的兵力,他们也仅仅坚持了不到一个时辰的时间,便大败而逃了。 其实,这些秦军的战斗力已经算是不错的了。与那些临时由骊山苦役或者是囚徒组成的军队不同,他们是正规的秦军。如果公平较量的话,也许不会输得这么惨。但很可惜,带领他们的将军刚一开始就被对方斩杀了。失去统一指挥的骑兵们各自为战,战斗力当然大打折扣。 而且,他们这次遇到的更不是普通的叛军。对方虽然只有千余骑,却是刘季从来未曾使用过的一支王牌儿!他磨砺多年的这把宝刀一旦出鞘,自然非同小可。 骑兵对骑兵,才能真正看出双方的水平。将近万余秦国骑兵,在死伤大半之后,四散奔逃。樊哙带领着他的部下,横冲直撞,凶狠异常。在把这些秦军杀的落花流水之后,他们一不做二不休,直接夺取了对方原先驻扎的地方。 而令他们所有人感到意外和惊喜的是,这处秦军营地,竟然还是一处物资转运站。这一下子收获丰盛。不仅缴获了大批的军备物资,而且里面还有好几千匹战马。当刘季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他简直欣喜若狂。这个好消息立刻驱散了他原先没有追踪到秦王踪迹的失望。他和张良一起从高处下来,兴冲冲的去查看他的收获了。 身后的夕阳即将落下,他的部下们在前方欢呼雀跃。策马奔腾的刘季,不由自主感觉到心中豪情迸发。这次的胜利来得真是太及时了。简直是上天的恩赐,给他送来了最需要的东西。铠甲、粮食,战马……有了这些,他很快就可以扩充兵马,真正增强自己的实力了。 而且,更加重要的是通过这次战斗的检验,他手下将士的勇悍,带给了他无比的信心。如果有再多几万这样的兵马,当驰骋天下,再也无惧于任何人了。 “沛公,该好好加强一下影响力了。扩充地盘儿,招兵买马,正当其时啊!” 这是在跳下战马之前,张良在他耳边低声所说的话。而这也正是刘季下一步的打算。既然项羽已经在淮水之南牢牢的站稳了脚跟,那么这淮水以北的大片土地,如果不趁着这个机会赶快占领一些,那还等什么时候呢?若是等那个强悍的家伙带领着楚军渡河而战,恐怕连骨头渣子都不给他们这些人留下了。 风云激荡,大战将起。而在他们身后,当刚才的战场终于平静下来之后。有人从高处的山林之间出来,有些沉默的看了一眼这片狼藉的战场,他们开始继续往北走去。 “卫央,据你的观察,你说刘季的军队厉害,还是项羽的楚军厉害呢?” 走在前面的卫长风稍微愣了愣,他回头看了赢子玉一眼,不知道她为什么要这么问。不过,他还是想了想,回答道。 “我没有参加过战争,也不懂得军事指挥。你要让我比较他们的优劣,却是有些问道于盲了。不过,如果以我的亲眼所见判断的话,在秦军和叛军之间,项羽的军队才是最厉害的吧!” 听到他这么回答,赢子玉挑了挑眉毛,她点头赞同道:“既然连你都这么说了,果然还是项羽更厉害一些。也难怪,天下人都说他生具异相呢!唉……这些家伙一个一个的都这么厉害,大秦的军队败在他们手上,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生具异相?我怎么没听到天下人传说项羽的名声?以前的时候,不过都是陈胜、吴广这些人著名些……难道项羽、刘季他们也值得你如此重视?” 卫长风有些不以为然。他虽然并不太关心天下大事,但这么多日子也已经大略了解了一些。天下这么多叛军,都各自妄称诸侯。现在的形势一片混乱,要说谁将来能够成就气候,还为时过早。他不明白赢子玉为什么言语之中对项羽和刘季这么忌惮。如果真的有必要……自己大可以帮她杀掉他们! “你别动那种心思了!不可能的……有些人的宿命生来已经注定,凡人没有能力改变的!即便你再厉害,也不行。” 他眼角的杀气一闪而过。赢子玉却立刻就猜到了他的心思。她在心中暗自感动之余,连忙断绝了他的这个念头。因为,无论如何,她也不会让这个男子为了她而去与天意抗争! 卫长风却猜不透她心中所想。一直以来,他只感觉到赢子玉的所作所为矛盾的令人费解。她似乎对这个世界小心翼翼,充满了惧怕。而除了与这个王朝的联系之外,在其他的时候却又乐观无比……就连他自己都没有感觉到,在她那明媚无瑕的眉眼之间,藏着他越来越深的眷恋。 “我们走吧!不要去多想其他……所谓车到山前必有路。从前,在江湖厮杀中,我有许多次生死只在顷刻,但终究还是活下来了。渐渐地,我明白了一个道理,只要心中想活,便没有人能够杀死你!” 卫长风看着她的眼睛,他说不出太多的大道理。这些话,已经是他唯一能够拿来安慰她的了。赢子玉用力的甩了甩手,似乎把所有的烦恼都抛到了脑后。然后她抬起头来,迎着西面的霞光,柔声回答道。 “好!那我们就走吧。去看看你口中所说过的桃花源……反正不管怎么样,在这半年之内,有你的保护,我很安心!” 两个人的身影消失在这片刚刚结束的战场上。而在他们离去后的这片土地,很快就将烽火硝烟,兵戈糜烂了。 风餐露宿,走走停停。不知不觉之间,又是大半个月的时间过去了。秋色更深,寒意浸骨。他们身上的衣衫,也逐渐加厚。而眼中所见,沿途民众所遭受的离乱,更是令人烦忧。从淮水之南到河北之地,这数千里的土地上,几乎没有一处安宁的地方。到处都是叛军和秦军在作战。再加上聚集的山匪和盗贼,四处躲避逃难的普通民众,尽皆惨不堪言。 赢子玉很少有再笑的时候。他们两个人打扮成逃难者的模样,外面的衣服也穿的破破烂烂。即便是自咸阳而来的那些沿路追杀者,现在也已经很难寻觅到他们的踪迹。 在偶尔休憩的时候,围绕在荒野的火堆旁。卫长风曾经问过赢子玉,他们的约定到期之后,她会怎么办?而他得到的回答却有些赖皮。 “我一个弱女子还能怎么办啊?在这世上无依无靠,也只能任人宰割喽!到时候如果你听到我死的消息,能够在树下烧一沓纸钱,也就感激不尽了。” 虽然是开玩笑的语气,但卫长风却感觉到心中似乎堵上了什么东西。他有些无奈的揉了揉额头,一边看着那燃烧的火苗。一边轻声说道。 “为什么要总说死呢?世界这么大,总会有活下去的办法。想当年,我的家族被祖龙皇帝下令追杀,天下之大,几无立足之地。风雨飘摇,无处躲藏,随时都可能死去……但我们终究还是活了下来。只要你不再去想强加在自己身上的责任,那么就会轻松很多了。” “我们之间没有可比性!卫央,天下虽大,但在我的心里却只有一个阿房宫那么小。大秦王朝终究难逃灭亡的命运,而我的生命,更是难以与其分割。这是上天的安排,更是我自己的宿命……呵呵!” 夜风寒冷,赢子玉抱紧了胳膊,虽然火堆的火燃烧的很旺,她却感到从内而外的寒冷。在辽阔的星空下,人显得格外孤独而渺小。她不敢抬头去看,只怕看到那无数的星辰而更加绝望。 只不过,有人并不会让她这么绝望下去。一个宽阔的胸膛从背后偎住了她。赢子玉浑身一震,她的手紧张的抓住了自己的衣襟,心脏咚咚的跳了起来。然后,耳边听到那个温和的声音说道。 “放心吧!我不会让你死的。只要你愿意,我可以去杀掉任何对你有威胁的人!即便是与天下为敌……也再所不惜!” 北方的风吹过原野,火星乱飞。赢子玉听的清清楚楚。她的眼泪忽然就流了下来。闭上眼睛,任凭泪如雨下,肆意滂沱。不管将来怎么样,有一个人对她做出这样的承诺,已经不枉来这世间一回了。 卫长风看到她的泪水,却有些手足无措。他刚才没有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心里想的几句话脱口而出,只是想让她安心。然而,怎么反而惹哭了呢?难道是自己碰到她身体的缘故?他连忙从地上爬了起来,不敢再挨着她的身子。口中急忙道歉。 “我、我……不是故意要占你便宜的!你别哭了!我不再碰你就是了。” “谁让你起来的?过来……坐下!你对我做过的保证,我可一字一句都记得清清楚楚呢。到时候可别想抵赖。嘻嘻!” 赢子玉抬起头来,火光之下,眼中含泪,却笑靥如花。卫长风看的有些痴呆了。 第一百五十二章 行到水穷处 从辽阔的淮水往北走大约几百里之后,再折而往西将近百里,便开始逐渐离开平原地带。远处隐隐约约已经可以看到山峦起伏的影子。这里的山很多。大多都没有名字。而最北端的武夷山,已经算是比较著名的地方了。 武夷山的主峰其实并不高。它的出名在于险峻清幽。而且,这座山占地极广,其中地形复杂。有许多人迹罕至的地方。更有着许多久远的传说。 如果不是本地人,想要进入这座山中,千难万难。而即便是周围常年居住的民众,也很少有人深入其中。在祖辈流传下来的传说里,这座山中曾经有过仙人居住,不是凡夫俗子所能踏足的地方。这传说似乎听起来有些虚妄,但当地人却深信不疑。因此,这些年来从来没有人进入丛山深处,并不知道里面的世界到底是怎么样子。 当然,也不是没有樵夫或者是采药者想要穿越险峻的山崖,去探索大山更深处。但却无一例外,都没有成功过。除去地理形势的险峻复杂,还有随时出没的狼虫虎豹。在这层层大山之中,人的力量实在是渺小的可怜。那些不听劝阻的勇敢者,最终都有去无回。不是死在荒山野岭之间,便是葬身于野兽之口……凡此种种,不一而足。 久而久之,武夷山似乎成了一块禁地。很少有人再往这里面来。任凭那莽莽苍苍的山林之间,桃花开落,溪水自流。叶子枯了又黄,草尖滚落,露珠儿又凝结成了霜。 如果是第一次踏足这里的人,无疑好像重新看到了未曾被污染的仙境。当沿着弯弯曲曲的溪水溯流而上,穿过重重山林,忽然来到眼前的一片空旷地带时。即便是再见多识广的人,恐怕也要大声地赞叹一句“人间绝境,以此为佳”了! 而对于历尽风霜之苦终于来到武夷山的赢子玉来说,她心中的感触更是不同。当她跟在卫长风的身后,翻越过数道山岭,猛然看到眼前的溪流潺潺,绿草青青,简直有些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此时的季节已经是残秋将尽,外面的世界都是一片凋零。而这里却好像仍是繁盛的夏季,有些不知名的野花,竟然开得正旺。 一路风尘,自是辛苦。当看到眼前的美景和那清澈的溪流时,赢子玉欢呼一声,雀跃的就跑了过去。她挽起袖子,洗干净手,先用手捧着溪水痛痛快快地喝了几口。只感觉入口甘甜,十分畅快。 “卫央,前面就是武夷山吗?这水好清澈啊……难道就是从山里流出来的?” 卫长风点了点头。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从山间吹过来的风带着熟悉的气息,让他全部身心都放松了下来。虽然真正进入武夷山还需要费些曲折,但这些地方的草木山林,对于他来说都已经熟悉无比。在过去的这些年里,每次出山都要沿着这条溪流而下,他曾经在这条溪水里洗过剑,更曾经杀死过追踪而至的敌人。如今,当他又一次游历江湖归来的时候,这里的一切没有丝毫改变。与外面的世界截然不同。 “这条溪水,叫作九曲溪。它在源头就在武夷山深处……你看到前面那座山峰了吗?” 赢子玉抬起头,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果然,目光越过层峦叠翠,只见有一道山峰就挡在溪水的正前方,距离他们所在的地方大约有十余里远。 “这么高的山峰啊?我们今天恐怕翻不过去了!” 赢子玉有些愁眉苦脸。她实在是走的太累了,又困又乏。眼看太阳过午,虽然天色还早,她却一步也不想再走了。 卫长风淡然一笑。其实,赢子玉能够走这么长远的路,已经让他感到有些意外了。对于一个出身于贵族王室的女子来说,能够做到这样,已经是极为难得。 “既然已经到了,就不用那么着急。我们今天就在这里好好歇息吧,等过了今晚,明天再穿过一线天,就可以到武夷山中了。” 听到他这么说,赢子玉十分欢喜。她懒洋洋的躺在溪水边的草坪上,只感觉到四肢百骸都透着乏意。她歪着头想了想,然后对卫长风说道。 “那我们就在这里好好的休息一晚吧。嗯,包裹里应该还有些吃的。我们生起火来……只是可惜,这溪水里好像没有鱼呢!” “这条溪水清澈,鱼类稀少。不过,这有何难?等我去那边山林里打几只野味回来……倒是要劳动你,再施展一下手艺了。呵呵!” 卫长风知道她嘴馋,吃不下带着的食物。他指了指不远处的山间,示意自己去那边看看。赢子玉挥手让他自去。 稍微过了一会儿,听到了他的脚步声逐渐走远。赢子玉睁开眼睛,看到那身影已经隐没在山林之间。知道他一时半会儿不会回来。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身上,实在是不堪忍受了! 这么长时间的长途跋涉,一路风尘仆仆自不必说。而他们为了不被人注意,更是换上了破破烂烂的衣裳。衣衫褴褛,和要饭的乞丐也差不了多少。这里鸟语花香,午后的阳光甚是温暖。看着清澈的溪水,她终于忍不住诱惑。索性从包裹里找出原先所穿的衣物,放在岩石上。再把身上的衣服都脱下来,扔的远远的。尽管远近并无人踪,但她还是感到一阵羞涩。连忙跳到溪水里,把身子隐没在水中,这才感觉到有些安全。 溪水刚刚没过胸口,虽然十分清凉,但一点儿都不觉得冷。赢子玉解开头发,满头青丝飘在水面上。把全身上下的尘土都洗净之后,晶莹如玉的肌肤在阳光下闪烁着光泽,她轻轻弹去指尖上的水珠。不禁闭上眼睛,微微叹了一口气。 回想起一路所见所闻的那些人间疾苦和战场厮杀,竟然恍若隔世。如果一直生活在这样的环境中,那该多好啊!可是,这世间真的会有桃花源吗?即便有这样的世外安宁之地,自己又能够在这里躲避几时呢? 从山谷中吹过来的风,带着芳草的气息。不知名的鸟儿,跳到她身边的岩石上,在唱着歌。有一些小小的鱼儿,在脚底下游来游去,痒痒的……所有的这一切,都让她想起许多美好的往事。而这世间的苦难,与那些美好的向往对比起来,又是何等的残酷啊! 也不知道过去了多长时间。忽然,赢子玉感觉到小腹处一滑,似乎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顿时把她惊醒了。她连忙睁开眼睛,却只见在清澈的溪水中有一个黑乎乎的影子,足有半尺长,正在她的身边游来游去。这一下子受惊匪浅,她虽然胆子大,终究还是个女孩子。不禁惊叫一声,连忙从溪水里出来,跳上一块岩石。却不敢睁眼去看那究竟是什么东西。 “出了什么事?!” 身穿青衣的身影飞掠而至,极其迅速。显然是卫长风听到了她的惊呼声,连忙赶了过来。赢子玉用手指着脚下的水中,声音颤抖的说:“水里有东西,刚才差点儿咬到我……!” 卫长风一剑刺入水中,再抬起手臂的时候,剑尖上已经串起一条半尺多长的鱼来。这条鱼长得十分奇怪,长须阔嘴,浑身黝黑滑腻。正在扭动着身躯,显然不甘心这样死去。 “只是一条鱼而已……看把你吓的!不过,也是奇怪。九曲溪还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鱼类呢。你……呃!” 卫长风抬头正要嘲笑她胆小。却忽然呆住了。阳光之下,岩石上的那女子晶莹剔透,肤白似雪,青云如黛。匆匆一眼之间,直如仙子下凡,竟然美得不可方物……他连忙转过身子,不敢再看。心中只觉得自己罪孽深重,不知道待会儿该怎么和她解释了。 赢子玉这才意识到自己浑身上下未着寸缕。刚才卫长风那目瞪口呆的神情,显然已经把她清清楚楚看了个遍。她不禁又羞又急,腿一软,脚下打滑,慌急之中只来得及“啊”了一声,便从岩石上往水中倒去。 溪水深浅不一,水里岩石遍布。眼看她要受伤,就在这时。一双手臂伸了过来,把她拦腰抱住,然后腾空而起,飘飘的落在了溪水边的草地上。 赢子玉心慌意乱,浑身发软。她看着明晃晃阳光之下面对面的那双眼睛,清澈如水,没有半点儿邪念。她不禁低声嗔怒的说道。 “你个登徒子!还看!我、我……杀了你!” 卫长风本来十分窘迫。可是看到赢子玉的轻嗔薄怒,他反而轻松了下来。一边随手扯过衣服,替她裹住身子。一边却嘴角带着轻笑说道。 “都已经看过两次了呢……其实,也没什么好看的嘛。” 话未说完。只感觉到手背剧痛,他急忙放下她身体,跳起身来。手背上两排牙印清晰可见,快要渗出血来了。 “你、你怎么咬人啊?!” “谁让你言语轻薄的?哼!活该!” “本来就是这样嘛,我又不是故意的。上次是意外,这次还是意外……。” “你还说!哼……我看你就是故意的!上次你赔偿了我半年合约,这次我要好好想想……再让你赔些什么!” “那……赔我这条命吧!够不够?” 第一百五十三章 坐看云起时 群山寂寥,大地无声。当夜幕降临之后,赢子玉沉沉的进入了梦乡。熊熊燃烧的火堆烧得很旺,一点儿都不觉得冷。有卫长风守候在身边,更是无比的安心。 她在梦里,梦到了许多离奇古怪的场景。许许多多遥远的回忆就像是真实的再现,让她以为自己仍然生活在另一个曾经的世界。那些喜怒哀乐,凡尘琐事,当一一在梦中重新浮现的时候,竟然如此清晰。 她一直在阳光下奔跑。无忧无虑,平安喜乐。不过,乌云很快笼罩了头顶。不知道从哪里伸出来的一只大手,扼住了她的咽喉。然后硬生生的把她拖进了云层中。她恐惧的挣扎,大声的哀嚎,都无济于事……等到那只手再松开的时候,她已经从万丈高空坠落,坠向一个无底的深渊。 脚下是黑雾重重,流血千里,魑魅魍魉,万千狰狞,似乎在等着把她撕碎。赢子玉恐惧地大喊一声,猛然睁开眼睛。却只见繁星满天,天地无限。原来只是做了一个噩梦。 身边的火堆燃烧的正旺,她只感觉到浑身冰冷,贴身衣服却是被冷汗浸透了。也不知道现在是到了什么时辰。她掀开身上盖着的厚厚毛毯,坐起身来时,这才发现身边空空荡荡,卫长风却不知道干什么去了。 一阵夜风吹过来。赢子玉用手抱着肩膀,惶惑地向四周望去。远处的山峦像是巨兽,在夜色中显得十分可怕。一种莫名的孤独和无力感涌上心头。她不由自主的站起来大声喊道。 “卫央!卫央……你到哪里去了?你快出来啊,别吓我!” 她的声音传出去很远。话音未落,远处有光影闪动。有人踏着星光如飞而至。当那身影轻飘飘落在她眼前的时候,赢子玉已经是眼中含泪,不顾一切的扑到了对方怀中。 “怎么了?我刚离开一会儿……这是怎么啦?” 卫长风身上的衣衫都被露水打湿了。他的背上背着一个小竹篓,里面也不知道放了什么东西。在火光之中,他的脸上隐约可以看到淡淡的喜悦。 “我还以为你丢下我不管了呢!谁让你到处乱跑的?” 赢子玉连忙擦去脸上的泪珠,唯恐被他看到了。嘴里却不依不饶。卫长风看到她安然无恙。这才放下心来。这个地方很安全,所以他才去那边的山崖上,趁着月色采药。其实,他一直在随时关注着这边的情况。刚才听到赢子玉的惊呼,还以为发生了什么意外呢。所以他才连忙急掠而回。却没想到她只是做了一个噩梦而已。 “怎么会呢?你把我想成什么人了……我可是恪守信用的男子汉大丈夫!既然已经答应你的事,又怎么会半途而废嘛!” 听到他带着调侃意味的话。赢子玉虽然很想用力捶他几下,心中却终究有些羞怯。她连忙离开他的怀里,用手整理了一下杂乱的头发。当心情逐渐平复下来之后,她才嘟起嘴巴,重新坐到火堆边。一边添着木柴,使火更旺一些。一边已经好奇的问道。 “那你刚才干什么去了?” “我去那边山崖上采了些药。准备明天带回去给离叔的……。” “离叔是谁?” “离叔当然是长辈啊!很重要的一个长辈。呵呵!” “也是你们家族的人吗?” “他……不是我们家族的人。但他的重要性却胜过家族的任何一个人。” 赢子玉听出了他语气中的沉重。奇怪的侧过头,只看到他的眼睛里有淡淡的光芒闪过。这不是那种杀人的厉芒,而是温情的牵挂。 赢子玉也没有太在意。想来应该这个长辈是一个德高望重之人了。所以才值得卫长风这么重视。竟然为他深更半夜的爬到山崖上去采药。她正要再问些什么时,却已经看到卫长风把背上的小竹篓子拿下来,轻声说道。 “离叔是个盲人。而且他的身上有多处隐疾,多年以来身体一直不好,尤其是秋深入冬之后,更是经常旧疾复发。可以说是常年离不开草药的人……唉!这几剂药方虽然出自当年的江湖良医之手,却也只是治标不治本。一直以来勉强减轻他的痛苦而已。” 他一边说着,一边把那些草药拿出来,细心的清理干净。赢子玉目不转睛的看着,果然都是些寻常的草药,并没有什么新奇之处。不过,紧接着她看到卫长风把手边的一株草,拿在眼前仔细的端详了片刻,然后才单独小心翼翼的放在一边。脸上已经带了略微惊喜的神色说道。 “刚才在山崖那边,我还不敢确定。现在看明白了,这一株果然是还魂草!传说一线天的山崖上有灵芝异草,竟然是真的呢!呵呵!今夜可谓是大有收获了。” 赢子玉随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只见他放在旁边的那一株草状药材,不过就是和普通的杂草没什么两样。实在看不出有什么特殊之处。而且大半都干枯了,她实在是有些不明白,这有什么可宝贝的呢? 似乎是察觉到了她脸上的疑惑。卫长风淡然一笑,把清理干净的其他药材重新放回竹篓子里。然后他笑着问道。 “难道你没有听过还魂草的传说吗?” 赢子玉摇了摇头。有些奇奇怪怪的事,她并非没有听说过。但一则她并不相信这些。二则已经都遗忘了。像是什么还魂草,还魂珠之类的,不过都是些虚妄之说罢了,根本就毫无依据。 然而,卫长风却显然不这么认为。他小心翼翼的用手捧起那株干枯的草,脸上浮现出虔诚的神色。 “还魂草,是人间灵草。据说入药之后有起死回生之效。古往今来,许多寻药者,踏遍千山,苦苦寻找而不得。相传就算王侯宫廷,也万金难求。却没想到,今夜有缘,竟然在一线天悬崖上,发现了这一株。呵呵!我们真是好运气啊!” 却没想到,他的满心欢喜,换来的只是赢子玉的白眼。只听她带着不相信的语气反问道。 “既然还魂草这么难得,你怎么确定这一株就是呢?你难道以前的时候见过?” “我并没有见过。” “我就说嘛!既然连你也没有见过,又怎么肯定它就是呢?” “你这么说,却是错了。我虽然没有见过真正的还魂草,但我却见过它的图形。百草书上记载的清清楚楚,它的样子我自然过目不忘,比较之下,当然就可以确定了。” 这一下,轮到赢子玉吃惊了。她瞪大了眼睛又问道:“难道你们有这方面的医书……是本草纲目那样子的吗?” “什么本草纲目?没听说过。在离叔那里保存着一册草药书简,只是可惜不全了。说起来这还是从祖龙皇帝手中得来的呢……呵呵!那位大皇帝烧了天下无数的书籍。但他却终究烧不尽这自神农氏传下来的医术。” 说起这些,卫长风一边摇头叹息,一边却有些苦笑。他们族人与祖龙皇帝的仇怨颇深。想不到今日竟然会对着他的后人来解说这些。 赢子玉好像猜到他心中所想,她眼珠一转。不再细问。而是随手接过他手中的那株枯草。却怎么看也不相信这草有什么神奇之处。 “这就是一株枯草嘛!如果是灵草的话,它怎么会是这么干枯萎缩的样子呢?” 看到她随随便便的样子,似乎一点儿也不在意。卫长风连忙从她的手中接过去,这么珍贵的东西,如果被她不知轻重弄坏了,那可就太可惜了。 “这你就不懂了吧?呵呵!正因如此,才看出它的神奇呢。好好听着啊!这还魂草呢,不管在多么恶劣的条件下,一年四季都不会死。它甚至可以在极端缺水条件下生存多年。当缺水时,它们看起来像是枯萎的杂草,一旦获得水源,它们就会复苏,很快会变成绿色,重新复活。听明白了吗?” 听到他得意洋洋的解说。赢子玉似乎终于被勾起了兴趣。她已经睡意全无,又凑到跟前,在火光中认真看了一遍。然后兴致勃勃地去打来溪水。 “呐!现在给你一个检验它的机会。把它放到水里,看看是不是真的能够复活……我要亲眼见到,那才相信呢!” 卫长风无奈的直摇头。却终究拗不过她,只得随她把还魂草栽在水中,看着她像是孩子般的样子,心中竟然甚是平安喜乐。 两个人围在火堆边说着话。赢子玉问他些山中的趣事。卫长风一边回答着她,一边想到明日就会见到族人们,也有些微微的激动。将近一年的时间没有回来了,但愿尽皆安好吧。尤其是日渐苍老的离叔,只愿他没有大碍。 不知不觉,月影西斜,朝云升起,东方又渐白。略微感觉有些困倦的卫长风,忽然听到赢子玉惊叫了一声。他连忙睁开眼睛,却只见她拽着他的胳膊指着面前,满脸的不可思议。 “果然是还魂草啊!你快看……它复活了呢!” 朝露青青,绿草葳葳。九曲溪畔,还魂草生。她眼中似乎看到了涅槃,更看到了希望。 第一百五十四章 山外有山 第二天,天色大亮。两个人收拾好东西,继续往武夷山中走去。沿着九曲溪往前走了不久,一道山峰迎面而立。悬崖峭壁宛如刀削斧凿一般。抬头仰望,几无落脚之处。简直高不可攀。 赢子玉惊讶地张大了嘴巴。这么高的山峰,而且还如此陡峭。自己是说什么也没有办法爬上去的!她东张西望了半天,周围并没有其他可以通过的地方。显而易见,要想继续往前走,非得翻过这座山峰不可呢! “卫央……你不是在骗我吧?这儿哪里还有路可走啊?” 她喃喃自语着,直摇头。卫长风不动声色的看了她一眼,想要故意骗她几句,不过,想到她昨天夜里不见自己时的惊慌样子。终于还是实话实说的对她说道。 “你不要被眼前的山遮蔽了双眼。再好好看看,终究会有出路的。呵呵!” 赢子玉听他话中有话,她疑惑的又四处张望了一番。可是却什么也没有发现。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吹过来的风,吹的身上冷嗖嗖的。她打了个寒颤,嘟起嘴巴,嗔怪道。 “有什么话,你不会直说啊?非得拐弯抹角的,我才懒得猜呢!哼!” 卫长风淡然而笑。他对她的蛮不讲理早已习以为常。他看着潺潺的溪流,平静的说道:“流水所至,曲径通幽……你知道这条溪流为什么叫做九曲溪吗?” “我哪儿知道啊?今天还是第一次跟着你到这里来呢!” “呵呵!这条溪水出自武夷山中。曲曲折折流往山外。当中共有九道转弯,所以才叫做九曲溪……而它所流经的方向,因为地形的原因,忽而南北,忽而西东。所以外人想要寻踪,却是千难万难。” “卫央,你和我说这些到底是什么意思啊?” 赢子玉很想伸手去敲打他的脑袋,让他一口气把话说完。不过,对方却仍旧不急不慢。他用手指了指前面的山峰,对她笑着说道。 “我说的意思很简单啊。是你不好好听而已。只要我们沿着九曲溪水走,穿过这座山峰。就能够真正进入武夷山中了。” “穿过?咦!你难道是神仙……能够带着我穿越山峰?” 赢子玉嘴角上扬,挑衅的神色看着他。不过,对方一点儿也不气恼。反而哈哈大笑起来。 “哈哈哈!我可没有那么大的本事穿山而过。不过,这座山峰中本来就有通道可以经过,倒是无需担忧。” “哪儿有路啊?我怎么看不到。” “你是外人,自然看不到。想要进入武夷山,可不是那么容易的。好好跟在我后面走就是了。” 看到他有些骄傲的样子,赢子玉忽然有点儿气恼。她不服气的哼了一声,一边往前走,一边大声说道。 “卫央,你少在这里糊弄我了。不过就是沿着溪水走罢了。难道我还会迷路吗?” 卫长风看着她赌气般气咻咻的大步而行,不禁有些好笑。他索性跟在她后面,并不加以提醒。看看她能走到哪里去。 果然,一刻钟之后,赢子玉有些傻眼了。明明这条溪水从前面那座山峰出来的,可她怎么也找不到入口。回头却看到卫长风一副看热闹的样子。她不禁跺了跺脚,娇嗔道:“这是什么鬼地方啊?你还笑!赶快过来带路,要不然我生气了……!” 卫长风无奈的揉了揉额头。果然,跟女人永远无法讲道理。不管是什么身份的女人,她们要是刁蛮起来。怎样都是有理的一方。 他缓步走到前面。用手指着前面的悬崖峭壁说道:“其实,通过的道路就在这其中。只是你看不到而已。这个地方叫做一线天。昨夜的那株还魂草,就是在这边的悬崖上采集到的……而这九曲溪水的出口,就是从这一线天了。呵呵!” “一线天?好奇怪的名字。难道这地方有什么由来吗?” “当然!传说中这可是当年仙人来过的地方。有剑仙至,诛杀山中鬼魅。鬼魅颇有神通,移山峰到此,阻挡道路。剑仙怒而挥剑,一剑就把山峰劈成了两半,尽诛其属……呵呵!所以就叫做一线天了。” 赢子玉的脸色又好笑又惊讶。她想不到卫长风编起故事来,竟然煞有介事!不过,她却不揭穿他。只是啧啧赞叹道:“呀!这么说起来,那剑仙真是厉害啊!那么,你快领我去看看这一线天到底是什么样子的吧。” 卫长风刚才临时编了个瞎话,本来还以为她会刨根问底的。却没想到她竟然一副深信不疑的样子。这倒是让他感觉到有些奇怪。遂呵呵笑着往深草丛中走去。赢子玉紧紧跟在他后面。只感觉到跟着他左转右转,巨大的岩石之间甚是狭窄,草木丛生,难以辨别方向。而等到转过几块岩石后,眼前一宽,水流潺潺,恍然像是在悬崖底下的一处洞口,溪水正是从里面流出来的。 “这就是一线天了!也是通往武夷山中的唯一出入口。” 赢子玉随着卫长风手指的方向抬头望去。她也不禁大吃了一惊。这里的地势这么复杂,寻常人根本就发现不了这个出入口。就连靠近这些悬崖峭壁也难。而身在山峰之下,才能感受到这一线天的奇特之处。 整个山峰当中,也不知道什么原因所造成的。一道极为狭窄的裂缝,平地而去,直达顶端。足有数千百丈高。壁立千仞,两侧十分光滑。果然就像是如同被一剑劈开的一般。 赢子玉抬头只看到头顶的天空星星点点,白云飘过,如同一条缀满宝石的玉带。她也不禁心中暗自称奇。在这一刻竟然对自己的认知产生了几分怀疑。难道,这山中真的曾经有过仙人,能够御剑飞行,搬山断岭? “果然好厉害!啧啧啧!” 听到她的称赞。卫长风白了她一眼。却懒得问她在激动什么。他打了个手势,示意她跟在后面。然后手中提剑,背上背着那个药篓子,便沿着溪水边继续往前走去。 赢子玉蹑手蹑脚的跟在后面,不住地东张西望。山壁间通道狭窄,仅可容身。水流就从脚下的石缝间淌过,带着沁骨的凉意。两侧的石壁却十分光滑,寸草不生。也不知道顶端是什么样子?她抬头凝神去看,却什么也看不到。 “注意脚下!” 好像察觉到了她的东张西望。卫长风头也没回的叮嘱了一句。虽然是白天,通道内却越来越黑暗,赢子玉连忙拉住他的衣襟,脚下磕磕绊绊,她嘟囔了一句。 “我们在这下面走,要是上面掉下石头来怎么办?” 卫长风撇了撇嘴,没有理她。不过,唯恐她不小心跌倒,却伸过手去,抓住了她的手掌。只觉入手温润,心中一荡。却忽然有几个黑影从眼前飞过,直冲一线天崖顶而去。他连忙收敛了心神,回头说了一句。 “是几只蝙蝠,不要害怕。一线天已经历经千百年,两侧都是坚硬的石壁。怎么会有石头掉下来呢?放心好啦!等我们穿越过整个山体,就可以去到山的那边,重新发现另一个世界了。” 听到他语气中略微带着兴奋,赢子玉情不自禁紧紧抓住他的手掌,竟然有些隐隐的期待起来。 这条通道大约有百余丈长。越往里走,光线不足,更加黑暗起来。而等到片刻之后,又重新看到光明。等他们穿过最狭窄的地方之后,眼前豁然开朗。赢子玉睁大了眼睛。她看到了脚下的青山绿水,田地阡陌,村舍排列,鸡鸣狗叫……一种无法言说的平静感扑面而来。果然是山外有山,世外有世。这是一个完全不同于外面兵荒马乱的世界。 “卫央!这……这就是你和你的族人们居住的地方吗?” “是的。自从大秦东进,六国灭亡。族人们迁徙到这里,已经三十多年了。而我正是在这里出生和长大。呵呵!” 卫长风伸开双臂,迎着山间的风,大口的呼吸着。他感觉到身体的疲惫一扫而空,整个身心都放松了下来。 赢子玉呆呆地看着群山环绕之中的这片平静世界。不知道为什么,她的心头有一种似曾相识的熟悉感觉。口中不由自主轻轻的说道。 “此处土地平旷,房屋俨然。有良田美池,桑竹之属。阡陌交通,鸡犬相闻。其中往来种作,男女衣着,悉如外人。黄发垂髫,并怡然自乐……真好啊,竟然一模一样!” 赢子玉正在心中暗自吃惊之际,却忽然察觉旁边的那双眼睛正在怔怔地看着自己。她嫣然一笑,回过头来时,耳边已经听到卫长风叹息着说道。 “我早知道你文采斐然,不输于任何饱学之士。出口成章,真是难得。而你从来没有到过这里,随口说出的话,竟然如同亲眼所见一般……唉!你要是个男子的话。恐怕……恐怕……。” 他终究没有把想说的话说出来。只是,看着眼前这个似乎单纯无比,又似乎洞察世间一切的女子,他隐隐有些担心起来。自己把她带到这里来避难,到底是对还是错呢? 第一百五十五章 空谷幽幽绿竹生 赢子玉没有想到,她跟随卫长风进入武夷山这处世外绝境之后,所见到的第一个人,好像并不欢迎她的到来。 空谷悠悠,绿水溪畔,一叶扁舟缓缓转过拐角。在这个用竹排扎成的小舟上,有一个身影正全神贯注地看着水中,偶尔疾如闪电的出手,一条鱼便穿在了手中的鱼叉上。她的动作非常快,而且异常准确。几乎每一下都不落空。显然也是一个高手。 这条溪水从高处落下,落差百米,在这山口处形成一个水潭。方圆大约也有几百丈的面积,一条天然形成的石壁,被当成了石桥,供行人通过。小舟从桥下而过,迎面的风吹动衣襟。淡绿色衣裙紧贴在身上,显出窈窕身影,竟然是一个身材极好的女子。 这女子身上的衣裙,都是自己织的粗布缝制而成。头上更是简单的木钗绾发。浑身上下没有一点儿值钱之物。然而,即便如此,却难以掩饰她的姿容。映衬在这草木绿水之间,她就好像是水中的一块璞玉般,水润无瑕,清冷而不可冒犯。 在她脚下的竹筏上,那个青竹编就的小竹篓里,已经有好几条大小不一的鱼儿。这些都是她的收获。低头看了一眼,女子的眉间有淡淡的喜悦。待会儿回去又可以熬鱼汤了。义父最喜欢喝的就是她亲手熬制的鱼汤。如果可以的话,她希望他能多吃一点儿饭,也好让瘦弱的身体更加壮实一些。 水花一动,前方不远处,有黑黝黝的影子从水面下掠过。女子眼疾手快,手中的鱼叉立刻飞了出去。一条足足有尺余长的大鱼,翻着白肚皮跳出水面。却已经被鱼叉刺中,逃脱不得了。 女子大喜过望。这么大的鱼,她还是头一次在这个水潭里遇到。这种鱼肉质鲜美,回去一定可以让大家好好的大快朵颐一顿了。 却不料,她刚要把鱼叉撤回来,欲伸手去抓那条大鱼时,那鱼却尾巴一摆,啪的打在她的手臂上,手中一滑,被它挣脱开来,重新跳到水里去了。 女子气的一跺脚,想要再用鱼叉去捉时,那刚刚挣脱性命的鱼儿,却游得极快。眼看就要没入深水,再也没有办法捉到它了。 也就在这时。水面上忽然觳纹骤起,细小的水花四溅。那条死里逃生的鱼,被不知道从哪里投过来的一支细竹刺中,直挺挺的躺在了水面上。口中吐着泡泡,显而易见,这条倒霉的鱼儿最终还是没有能够逃脱厄运。 竹筏上的女子皱起眉头,她神色不悦的抬头往左侧的石桥上看去。她的心性素来高傲无比,从来都不喜欢别人随便伸手帮忙。这座山里的人大多都十分了解她的品性,没有人敢于随便触犯。也不知道是谁这么大胆,竟敢在她面前出手! 不过,她清冷的目光刚刚看到石桥上所站立人的影子,却如遭雷击,立刻就收敛了杀气。连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她的眼角忽然就涌出了泪珠。嘴唇颤抖着想要说句什么时,却怎么也说不出来。 “这么大的一条鱼,真不错!今天可算是大有收获了呢……呵呵!云舒师妹,多时不见,十分想念。回家可要好好尝尝你的手艺了。” 名叫司徒云舒的女子清冷的脸上浮现出少见的红晕。在这绿水碧波的潭水中,直如亭亭玉立的青莲一朵。她的眼睛怔怔的盯着石桥上的白衣身影,眼圈儿终于渐渐的红了。 “长风哥哥……你回来了?!” 短短的几个字说完,她已经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泪珠滚滚而下,打湿了衣衫。将近一年时间的牵挂和思念之苦,她无法与任何人诉说。只能埋在心底,自己忍受。多少次午夜梦回,她好像看到他就在眼前。可是一伸手,却总是扑了个空。而今,当她终于亲眼看到他就站在青山绿水之间,对着自己淡淡而笑的时候。她真怕这仍然是一个梦啊! 一阵风吹过来,吹乱了碧波潭水,也吹乱了她万千心境。司徒云舒正要纵身而起,跳上石桥去确认一下从小和他一起长大的长风哥哥时,她却又忽然停住了。因为,她看到有一个明媚少女的身影,就站在卫长风的身后。虽然隔得有些远,看不太清楚面容。但那少女之美,她只凭直觉就能敏锐的感知到了。不得不说,女人的第六感,在这方面特别的厉害。 有外人在场。司徒云舒不得不收敛了满心的欢喜雀跃。她深吸一口气,整理了一下慌乱的心境。然后把那条鱼收到竹篓里。这条可怜的鱼儿,被一根随手折断的竹条刺穿了整个身体。在这么远的距离外,有如此的准头儿和劲力,就算是一流高手也很难做到。而卫长风却只不过是随手一挥,举重若轻。拿捏之准,无与伦比。司徒云舒虽然和他从小一起练功,比任何人都知道他的厉害。可是眼前所见,却也已经让她无比佩服。想不到这么长时间没有见面,长风哥哥的修为竟然精进如斯!这让她又惊又喜,又为他感到高兴。 稍后不久,飞快把小舟划到水潭边的司徒云舒,便站在了卫长风的面前。她的个子比卫长风矮了半头,但也已经算是女子当中的高挑身材了。从石桥那头缓步走过来的卫长风,微笑着拍了拍她的肩头,顺便揉乱了她的头发。一如他们从前时候喜欢打闹的样子。 “我们的云舒儿,已经是大美女了。还这么喜欢哭鼻子,那怎么能行呢?被人家看到,还以为我又欺负你了呢。呵呵!” 酝酿了一肚子情绪的司徒云舒,本来想不管不顾的扑到他怀里大哭的。可是被他这几句玩笑话顿时冲淡了气氛。她咬了咬牙,虽然脸上还带着红晕,却以气恼的语气说道。 “出去这么久,你还知道回家啊?还有,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你别随便弄乱人家头发呢!” “不管过去多久,你都是云舒妹子嘛!看到你长大了真好。离开武夷山转眼将近一年,我怎么会不想家呢……呵呵!” “你还知道回来就好。你不知道大家有多担心你呢!好在,终于安全的回来了……快走,我们快回家吧!义父和大家看到你,不定有多高兴呢!” 司徒云舒一边说着,一边背起竹篓,拉着卫长风就往前走。她却故意对后面的人假装没有看到。然而,卫长风已经拽住她的手臂,笑着说道。 “先别忙着走,有客人在,容我介绍一下呢。云舒儿,这是……。” 可是,还没等卫长风把话说完,已经被司徒云舒打断了:“长风哥哥,你忘了这里的规矩了吗?为什么要私自带外人进来?等见了义父,我看你怎么跟他解释。” 说也奇怪。她脸上的笑容收敛之后,顿时就是一副清冷高傲的模样。卫长风回头看了一眼赢子玉,见对方脸色有些莫名其妙。他只得暗自苦笑,无奈的对赢子玉使了个眼色,表达歉意。然后才低声对司徒云舒说道。 “云舒儿,你先别耍小性子嘛。这其中的情况很复杂,我有不得已的苦衷……相信义父会理解的。而且,她只是在这里暂避些时日,不久之后就会离去。不会给我们带来不利影响的。” “她?呵呵!你为了她,竟然冒着这么大的风险破例……你到底是什么人啊?竟然值得长风哥哥这么维护!” 司徒云舒回过身来,正面看着赢子玉,后一句话已经是毫不客气的在质问她了。自从看到这少女的影子开始,她的心里就极不舒服。而觉察到卫长风语气之间对她极为维护,更是让她心中莫名升起一种从来没有过的滋味。不管是为了什么原因,她一点儿都不想让这个来历不明的少女进入武夷山桃花源,打扰他们这里平静的生活。 赢子玉从始至终都没有说话。不过,她心中也已经暗自猜测出了这女子和卫长风之间的关系。听他们说话的语气这么随便,显而易见,很可能是从小一起长大的人。难道他们就是传说中的青梅竹马?可是,看卫长风对待这女子的态度,分明只是当做一个妹妹般看待。却又令人疑惑。而对方对她冷淡和无视的态度,她当然早就感觉到了。虽然这女子的挑衅让她有些不舒服,但既然是来到人家这里做客,她自然不会让卫长风面子上下不来台。 “这位姐姐,初次见面,你好!其实,我只是他无意当中认识的一个朋友,因为某些特殊原因而不得不来到这里避难。嗯,不会给你们添麻烦的,请放心好了。还要请姐姐以后多多关照呢!” 她的脸上笑得阳光灿烂,相信谁也不会忍心拒绝这样的一个无瑕少女请求。但司徒云舒听她嘴巴这样甜,心中更加警惕起来。 “无意当中认识的朋友?呵呵……你觉得我会相信吗?长风哥哥,你快让她走吧。免得将来有不必要的麻烦发生!” 而卫长风显然不会随她的任性。这件事事关重大,他有自己的打算。却不会被这个师妹小孩子气般的行为所改变。当即他又笑着宠溺的小声劝说了几句,也不管她愿不愿意了。随即带着两个各怀心事的女子往前走去。 第一百五十六章 刀笔细细刻丹青 虽然早已经在路上大略听卫长风讲述过武夷山中的情形。但当赢子玉亲身走进这里的时候,所见所闻还是大大超出了她的预料之外。 谁也想不到武夷山中还有这样一个平静的世界。以她的暗中观察所得,在群山环绕中的这处平坦山坳中,生活着大约有百十户人家。虽然都是普通的茅屋房舍,但看上去都简朴干净,如同这山中的空气一般,顿时就让人心生亲切之感。 虽然,她还并不知道究竟在这里生活着多少人口。但只感受到的平静气氛,便与外面的世界截然不同。望眼所及之处,那些在山间开辟出的一块块小田地,种植的庄稼已经成熟。竟然比山外的世界要晚了很多。而在流水溪边和家家户户的房舍前后,更是都遍植着桑田、果树之类。显然都是自给自足,一副田园小农气息。 她一边走,一边在心中暗自惊叹。原来,曾经听说过的世外桃源,并不只是虚妄的传说。而是确有其事啊!虽然这里看到的一切与她脑海中想象的桃源还相差甚远,可在这个烽烟动荡的天下,已经是可遇不可求的难得境地了。也不知道当初这里的人是怎么找到此处的?想来应该必定是具有大智慧和大阅历的人指引到此的吧! 赢子玉在胡思乱想。却听得田陌之间有人已经在不断的大声和卫长风打着招呼,显然,这些劳作的人已经发现了他的到来。声音中无不充满了惊喜。赢子玉看到正在劳作的山民虽然穿得十分简朴,身上的衣衫甚至有些破旧。但却都洗的干干净净,脸上的笑容十分真诚。显而易见,只有多年没有经历过离乱之苦的人,才有这样安详而淡然的笑。 赢子玉收回目光,偷偷看了一眼在前面和司徒云舒并肩而走的卫长风。见他不时地停下来,随手抱拳,或者是挥手,一边跟和他打招呼的人开玩笑,一边随意的笑谈几句。看得出来,他在这些人心目中的威望很高。每一个人对他的态度,都在亲切中带着恭敬。年长者像是对待自己的子侄,而年轻人更像是见到了自己的偶像。 这让她不禁在心中暗自猜测。卫长风在这武夷山桃花源中的地位,恐怕已经相当于一位王子级别了吧?啧、啧、啧!怪不得在山间树林里窜出来的那几个像猴子一样的少年,远远地看到他的身影,都规规矩矩地在路边站好,脸上带着讨好般的笑,眼中更是无比期盼。 “你们几个在打闹什么呢?今天为什么没有在离叔那边跟着读书?” 卫长风挨个拍了拍他们几个的头顶。虽然温和的笑着,但语气中已经稍微带了几丝严厉。几个少年的粗布衣衫都有些破碎。这当然是他们在山林里穿越打闹的杰作。听到卫长风的问话,他们挺直了身子,互相看了看。终于,个子稍高点儿的那个瘦瘦的少年站出来,他一本正经的回答道。 “离爷爷这几天没有出来……我们怕他又是身体不好,想去那边树林里打几只野物,好给他补补身子的。只是还并没有什么收获。正好看到风师叔回来了,所以我们才赶过来迎接的。” 听到这少年恭恭敬敬的回答。卫长风笑着点了点头。刚才他已经听司徒云舒说过了,年纪渐老的离叔确实已经有好几天没有出来过了。不过他并不是旧疾发作。而是在潜心的研究一首新的曲子。这几个少年显然并不知道内情,他也暂时不说破。 “你们有这份心意就好。既然如此,就再去吧。等晚些时候,过来院子里,我再好好的考究考究你们,这段日子究竟有没有在认真的练功。呵呵!” 听到他这么说,那几个少年脸上既有欢喜,也有忐忑。他们都曾经从小跟着卫长风学习过武艺。虽然他还并不承认是他们的师父,但他们却早已经在心底自诩是他的徒弟了。他们都知道卫长风的本事非常大。但究竟已经厉害到了一个什么程度,少年们却只是有一个模糊的概念而已。他们纷纷点头应诺,正要讨好般的凑到跟前,想要打听打听一些山外的奇闻异事时,却冷不防遇到一道冰冷的目光射过来。这些家伙就像老鼠见了猫一般,立刻缩回脑袋,作鸟兽散了。 赢子玉在旁边看的很明白。这些少年竟然十分怕司徒云舒!她刚才只瞪了一眼,就把少年们吓跑了。怪不得这女子那会儿见到自己的时候,一点儿都不假以辞色。看起来性格十分厉害呀! 他们沿着路边的小径一直往前走。不久之后,来到一处依山而建的院落面前。小院子并不大,外面是用栽种的树木而围成的院墙。枝叶茂盛,遮住了视线。从缝隙中望进去,依稀可以看到两三排原木搭建而成的房屋,却是显得比其他的茅舍都高大一些。 司徒云舒走在前面,已经当先推开了院门。很奇怪,在这个季节竟然有隐隐的花香传出来。赢子玉心中一愣,却已经听到卫长风在她耳边说道。 “这里就是我们所住的地方。虽然有些简陋,却胜在安静。呵呵!” “环境真好!要是能够一直住在这里,可比王宫又要舒服多了呢。” 她只是随口一说。却不料,卫长风还没接话。司徒云舒却冷笑一声,头也没回的说了一句:“王宫?好大的口气。你见过王宫吗?” 赢子玉叹了口气,漫不经心的笑着说道:“我只是一个小女子,哪里见过那么大的世面呢?呵呵!你说的对。是我胡说八道了。” 司徒云舒正要再讥讽她几句。卫长风已经无奈地笑着连忙打了圆场:“云舒儿,快去准备熬鱼汤吧。再晚了,就不新鲜了。离叔可是最喜欢喝新鲜的鱼汤呢!” 司徒云舒哼了一声。不情愿的看了他一眼,终究没有好意思强迫他跟着自己一起去。她用手指了指后面那一排房屋,悄声说道。 “义父就在他的房间里。你自己去吧,他一定会非常欢喜的。” 卫长风点了点头。司徒云舒没有再理赢子玉,她提着那几条鱼,转头往一边的小厨房去了。这个少女,她反正打心里不喜欢。才不会给她好脸色看呢! 卫长风对赢子玉招了招手。领着她推开左侧的门,往里面看了一眼。却只见床榻几案依旧,一切都干干净净,整理的井井有条。显而易见,即便他将近一年多的时间没有回来了,却有人一直在细心地打扫着。 “这是我旧年所居,你先在这里好好歇息。等我去见过离叔之后,再回来和你说话。” 赢子玉点头答应。看着卫长风转身走出去,替她掩上木门,脚步声逐渐走远。她终于长长地松了一口气,把身上的包裹扔到一边,一下子躺到那张宽大的木榻上。闭上眼睛,只感觉到浑身从里到外,都是说不出的疲乏。 辗转数月,走过几千里的路程。她终于暂时躲避开外面兵荒马乱的世界,在这里找到了一个安放灵魂的地方。虽然还不知道接下来会面临什么,但只这片刻的安宁,却已经很满足了。 卫长风轻手轻脚的走到后面那排木屋的门口。脚边到处都是花草和药材。有些花已经凋谢枯萎,而有些却开得正盛。空气中漂浮着淡淡的药草香气,更有不知名的小虫在草丛里鸣叫。他侧耳听了听,一片静谧当中,隐隐约约可以听到偶尔的叹息声。 木门虚掩着,并没有关紧。他一点儿一点儿的推开,唯恐发出声响,惊动了里面的人。阳光把他的影子拉长,房屋深处一个背对而坐的人,佝偻着身子,左手拿着一把小刀,似乎正在竹简上刻着什么。 卫长风凝神观望片刻。他的心中有一股淡淡的酸楚涌上来。因为,此刻他忽然发现,这个从小把他带大的老人,已经衰老的不成样子。 “是谁在门口,为什么不进来?” 即便他尽量的小心,没有发出丝毫声响。但这老者的耳朵极其灵敏。他虽然并没有回头,却已经察觉到门口有人站着。 卫长风深吸一口气,把心头的情绪用力压下去。以他的修为,已经很难有事情再让他的心情波动了。如果有的话,也仅仅只限于这世间最重要的几个人而已。而眼前的这老者,无疑就是其中之一。 卫长风弯了弯腰,把身后的药篓子放在一边。然后,脱掉脚上带着千里征尘的鞋子。就这样赤着脚,踏上了屋子中所铺的木板。他平静的走到那老者身边,然后屈膝坐下来。已经看到几案上所铺的竹简,上面工工整整地刻着一行一行的字迹。每一个字都很新鲜,显然都是今天刚刚刻好的。 “哦?原来是你回来了。长风!呵呵……!” 老者努力的直了直身子。他侧过头来,语气中充满了惊喜。虽然眼前的人还一句话都没有说。但他却无比真切地断定,是卫长风回来了。 “是我!离叔……你的身体不好。不要再这么劳累了!” 卫长风抓住他骨瘦如柴的手,拿过了那把刻刀,轻轻放在案上。他看着老者黯淡无光的双眼,叹息一声。 离叔双眼已盲多年。他所刻下的每一个字,都是用心所刻成! 第一百五十七章 眼盲不见昔人影 柔和的阳光从木窗射进来,洒在用粗糙木板铺成的地面上,形成凹凸不平的斑驳。就如同是无数光阴中的喜怒悲欢,都在这里一点一点的铭记。 如果仔细去看的话,这些木板上都刻着很多字迹。甚至就连墙壁四周那些支撑房屋的大木柱子上,也刻满了不同的文字。不过,令人感到奇怪的是,这些文字似乎并非大秦王朝通用的篆文,而是字体不一,却是数十年前诸侯各国所用的不同文字。 房间里安然而坐的两个人,已经交谈了很久。光线掠过老者枯瘦的面庞,皱纹纵横交错,像是干枯的老树皮。毫无光泽的眼睛,更是已经如同干涸了多年的枯井。失去了生命的痕迹。 不过,就是这样一个似乎已经腐朽不堪的老者,从他口中说出来的话,却无比清晰而有力。他的眼睛虽然已经瞎了,但却好像能够看透眼前的一切。甚至能够看到山外那遥远的世界。 “天下重新陷入混乱,只不过是早早晚晚的事而已……只是没想到这么快罢了!” 良久之后,离叔感叹一句。想起那些曾经经历过的往事,生死顷刻,历历在目,不禁唏嘘。卫长风刚刚对他讲述的天下形势,让他又是吃惊又是伤感。情绪激荡之下,胸口堵得慌,忍不住连连咳嗽起来。 卫长风连忙伸手替他拍打后背。又起身去给他倒了一碗水喝下去,这才止住咳嗽,好受了一些。离叔除了眼盲之外,几乎可以称得上是百病缠身,再加上早些年所受的那些伤。能够坚持着活到现在已经是个奇迹了。而他这痨咳之疾尤其严重,一旦咳起来,憋的上气不接下气,十分难受。 “不要去多想这些了。祖龙皇帝和秦二世都已经相继死去……离叔,大秦王朝也坚持不了多久了。不用再去多想往日的仇怨。还是好好的保养自己的身体重要!” 卫长风担忧的看着他。自己离开了不到一年时间,他的身体状况更加差了许多。面色灰败如许,越来越没有活人的颜色了。而离叔似乎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他又一次努力的坐直身体,忍着胸口的难受淡淡笑着说道。 “你不用劝我。自己的身体自己知道,我还死不了的……呵呵!说什么也要熬到祖龙皇帝亲手创建的这个王朝真正灭亡的那一天呢!” 卫长风陪笑点头。他不愿让他去想太多的往事,连忙岔过话头说道。 “离叔,我回来的时候,经过那处悬崖。又去采了些草药回来……对了!竟然运气十分好,采到了一株还魂草。我带过来了。” 一边说着,一边已经把那个小竹篓子拿过来。那株还魂草见过水之后,已经重新绽放开生命的活力。他把它交到对面人的手中。离叔虽然眼睛看不到,但他用手轻轻抚摸着那翠绿的叶子和根须,脸上已经重新出现了喜悦。 “这真的就是还魂草吗?长风,你确定无误?” “不会错的。这一株和那本百草书上所画的一模一样。绝对是还魂草无疑!” 离叔大喜过望。卫长风既然说没有错,那就一定是了。这可真是宝贵的东西啊!他立即站起身,小心翼翼的拿着还魂草,扶着手杖向外走去。卫长风连忙在旁边扶住他,两个人来到院子里。把那株还魂草栽种在药圃里。整片院子里满满当当的除了百花之外就是药草,这些都是离叔所亲手栽种下的。而今天的这株还魂草,无疑是这些花草当中最珍贵的一株了。 离叔直起腰来,深深吸了一口气。百花和药草的香气盛满了这个院子。他眼瞎多年,虽然已经无法再看清这个世界。但他心中却另有一个世界,一直在花草和乐曲当中盛开。也正是有了这种精神的支撑,才能够活到现在。 这位外表长的毫不起眼儿的老者,不仅谱的一手好乐曲。而且更是懂得医术。卫长风从很小的时候就跟在他身边长大。曾经几次生重病都差点儿死去,每次都是多亏了离叔的救治才转危为安。这些药草和花木,有时候他看得比生命都重要。 “这些花草要好好呵护。以后即便我不在了,你也要留着它们,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能救命啊!” 离叔叮嘱着卫长风。这个和他并无血缘关系的年轻人,是他平生唯一知己的后人。他这么多年苟且偷生的活下来,也不过是为了呵护他的成长而已。如今,他终于能够担负起保护自己和这些族人们的重任。他也就逐渐放心了。 卫长风微微皱了皱眉头。他并不希望眼前的老人说到一个“死”字。虽然明知道这是不可避免的事,但他却无论如何也不希望看到那一天。 “离叔,不要再说这样的话了。还魂草都能幸运的找到,你当然可以长命百岁。呵呵!” 离叔却并不理会他的故作轻松。他只是苦笑着摇了摇头,非常认真地说道:“长风,每一个人的宿命都已经被老天爷注定了。即便是祖龙皇帝那样的人物,还不是说死就死了?你不必忌讳这个,只要好好记住我这些年里叮嘱过你的话,我便死而无憾了。” 卫长风默然无语。虽然明知道对方说的非常有道理,他却怎么也无法接受。离叔握住他的手,语气温和的又接着说道。 “这株还魂草极其珍贵。你要好好守护着它,说不定以后会有大用。救人性命,不可忽视……。” 听着他语重心长的话,好像还把他当做那个什么都不懂的少年一般。卫长风除了牢牢记在心中之外,他还能做什么呢? 光影投射在庭院中,枝叶疏离。一阵风吹过来,带着诱人的香气。离叔干瘦的脸上忽然露出笑容,他提鼻子闻了闻,笑呵呵说道:“看来,一会儿就要有新鲜的鱼汤喝了。长风,你应该已经见到云舒儿了吧?” “是的。我刚刚回来就在碧水潭边见过她了。云舒捉了好几条大鱼,说是要亲手煮来给大家吃呢。呵呵!” 说起司徒云舒,离叔的神色明显轻松起来。他虽然孑然一身,但这个当年在逃难路上捡来的孤儿,却对他照顾的无微不至。甚是让人宽慰。 “这几年多亏了云舒照顾你,让我放心不少。山外的世界已经越来越乱了,到处兵戈四起,战争不断。大秦王朝看样子是坚持不了几天了……纷纷扰扰,乱七八糟。也不知道将来会怎样!” 只有在最信任的人面前,卫长风才会吐露心底的真实想法。而听到这一切的老者,脸色再次灰暗下来。虽然他们躲避山外,过了这些年的平稳日子。但当年七国争锋时所经历过的那些残酷岁月,却是永远难以忘怀的。因为,那是真正的流血千里,伏尸百万! “大秦的军队真的如此不堪一击了吗?还有,你既然已经去过咸阳,那么大秦王廷现在究竟是一副怎样的情形?二世皇帝的继任者……难道会更加不堪吗?” “我在咸阳的时间其实并不长。不过,终于还是有机会进入了阿旁宫中。呵呵!秦二世胡亥为了巩固地位,杀他的兄弟姐妹也就不必细说了。即便是在他死后,宫廷内外的残酷杀戮依然没有断绝。就在不久之前,阿旁宫里还发生了一场叛乱……祖龙皇帝可能至死都没想到,他的后世子孙会互相残杀到这种地步。” “这并没有什么好奇怪的。秦国祖先世居蛮荒之地,他们长期与犬戎蛮族人打交道。甚至互相通婚。血液之中已经融入了野蛮的成分。当初他们之所以能够奋起直追,迅速超过其他六国的实力。更以赫赫威武之势,凭借几代人积攒起来的力量,东出函谷关,势不可挡,席卷天下。终至于剪灭六国,一统九州,不过是一时的气运而已……然而,以绝对武力所取得的天下,如果不施以仁德。终究还是难以持久啊!在千百年来,没有人能够打破这个规律。即便是祖龙皇帝再厉害,他也没有这种能力!他的帝国想要万世传承,不过是妄想罢了。” “离叔,此言甚是!你虽然眼不见这世间的万物,更已经多年来没有踏出过山外半步,可是却比这世间的大多数人更加看的透彻呢!事实上就是如此。即便不用六国遗族趁势拨乱,恐怕大秦王朝的统治也不能长久。区区二三十年间,就已经到了这种地步。也算是前无古人了。” 卫长风正在随之感叹之际,却忽听老者带着奇怪的语气问道:“长风,你既然进入过阿房宫,那么可有所得?” 卫长风心中一震,默然片刻,不知道该怎样回答。这半天来,他其实还并没有想好该怎么和离叔解释这件事。却没想到,他终究还是这样直接问了出来。 似乎是察觉到了他心中的犹豫和矛盾。离叔长叹一声。伸出手拍了拍他的肩头。 “长风,不必为难。想当年为了完成这件大事,你的先人舍身送命。而我瞎了双眼苟全活了下来……你能全身归来,已经实属不易了。” 第一百五十八章 一曲倥侗听古风 赢子玉不知不觉睡了一觉。在这个完全陌生的环境中,她竟然睡得无比踏实。当忽然睁开眼睛的时候,眼前光线明亮,耳边隐隐传来悦耳之音。 她安静的听了一会儿,听不出是什么曲子。应该是古筝之类的,十分好听。她不禁心中大为惊奇。真是想不到,在这与世隔绝的深山中,竟然还会有人深通韵律,弹奏出如此精妙的曲子来。 赢子玉爬起身来,梳理了一下头发。然后打开门走出去。头顶的阳光柔和,应该正是正午时分。四周的环境十分清净。那会儿她没有来得及细看。此时认真打量了一眼,却只见青山幽幽,远观如黛。山林迭起,风声萧萧。这几排木制的房屋坐落其中,爬满了青藤。看上去十分舒服。 声音是从后面的那排房屋附近传出来的。她轻手轻脚的转过拐角,悄悄探头去看时,一眼就看到背对而坐的那个人正是卫长风。而在他的正面,有一个老者正席地而坐。面前几案上,放着一张十分破旧的古筝。他正在十指连弹,怡然自得。 赢子玉心中愕然。这老者面目丑陋,其貌不扬,又十分瘦弱矮小。却没想到从他手指间流淌出来的韵律,竟然如此动人心魄。果然是人不可貌相啊!而当他偶然抬起头来时,赢子玉更是吃惊匪浅。却原来这老者双目已盲,竟然是一个瞎子! 虽然还并不清楚这老者的身份。但赢子玉何等聪明。她立刻就推断出,这个瞎眼老者一定就是先前的时候卫长风口中所说的那个离叔了吧!而在这种情况下,她自然不会随便去打扰。当即静静的斜倚在木栅栏旁,鼻中闻着百草芬芳,侧耳倾听。 古筝韵律素来最具清幽之美。而从这老者手中弹奏出来,似乎更有流水之音。即便是赢子玉并不懂得太多古律,但她也听过许多流传千古的名曲,欣赏水平自然非同寻常。而眼前这瞎眼老者指尖行云流水,所流淌出来的优美旋律,无疑已经是造诣深厚,浸淫多年的水准了。 片刻之后,赢子玉听到那平缓的声音之中忽然起了变化。似乎是溪水遇到了磐石,浪花四溅,破空而去,呼啸有声。她猛然回过神来,却看到那老者随手一挥,古筝声戛然而止。那张枯瘦的脸朝这边看过来。虽然明知道对方的眼睛看不见,可是她还是不由自主吃了一惊。 “远来是客。既然有雅兴,不妨过来坐吧!” 老者声音淡淡的,似乎没有任何感情。赢子玉窘迫地搓了搓手。这老者的耳朵真灵!既然在这儿偷听被人家发现了,终归是有些不好意思。她正要开口打招呼时,却已经看见卫长风转身站了起来,对她笑着说道。 “这就是离叔了。呃……子玉,请过来这边坐吧!” 赢子玉抿嘴一笑。他竟然这么称呼自己?虽然有些无礼,但心中却感到几分甜丝丝的。这还是第一次从他口中称呼她的名字呢。在这山中,他们是平等的。 赢子玉走到跟前,看到地上铺着干净的竹席。她先躬身施了一礼:“离叔,您好!非常抱歉,这么好听的韵律被我打断了。希望您没有见怪!” 说完之后。她脱掉鞋子,整齐的放在一边。然后才学着卫长风的样子,规规矩矩的坐在了席子上。 对于她这种特别的打招呼方式,离叔显然还不习惯,他微微有些发愣。其实,就连卫长风都感到有些惊讶。从咸阳城到此,这么多日子以来,他还从来没有见过赢子玉对谁这么有礼貌过呢!就算在阿旁宫里的时候,她见到王太后等人,也是十分骄傲和矜持的。却没想到,竟然会对第一次见面的一个瞎眼老者给予这样的礼遇。而据他所见,赢子玉显然并不是故意如此,她的态度十分随意。就好像是对自家的长辈一般,礼节出自内心。 “客气了……呵呵!难道你也懂得这些吗?” 离叔枯瘦的脸上露出笑容,显然对这几句话很感兴趣。他虽然看不见对方的容貌,但却能够感受到对方表现出来的尊重。而且,只从这柔和的语气间,就能够判断出,这一定是一个内心充满善意的女子。随后,他听到那好听的声音回答道。 “我不敢在前辈面前乱说……从前的时候,听过许多种不同的乐器所演奏出来的曲音。因此,也算是略微懂一些了吧。” 赢子玉算是实话实说,既没有夸大也没有隐瞒。她还并不清楚卫长风有没有对这个老者透露自己的真实身份。不管怎样,既然来到了这里,那便坦坦荡荡的好了。 卫长风笑而不语。他竟然袖手旁观,一句话都不多说。显然就是故意让赢子玉自己来应付面前的场面。而离叔则微微的皱了皱眉头。似乎有些不相信的问道。 “许多种乐器?据我所知,世间乐器不超过十种……你所说的许多,到底有几何呢?” 他的双眼虽然如同古井,没有一丝光亮。但脸上的表情严肃起来,就好像一把破损的老刀,虽然卷刃残缺,却带着令人心悸的气息。 赢子玉垂下眼帘,并不去看他的脸。而是轻声说道:“离叔您口中所说的乐器,大概是指的琴、瑟、筝、鼓……这些个吧?但其实除了它们这些寻常可见的之外,世间可以用来奏乐之物,还有许许多多。并不为奇!” 她的话还没说完。已经听到对面老者冷哼了一声。只见他高傲的抬起头,用手轻轻抚摸着案上的古筝,傲然说道。 “你年纪轻轻就如此大言不惭,却又懂得什么!那些旁门左道的乐器,又怎么登得大雅之堂?岂不闻靡靡之音,君子所厌。难道你整天所听的就是那些东西吗?” 他的话中有话,略带讽刺。赢子玉心中一动。她偷偷瞥了一眼卫长风。然而,这家伙却微微眯着眼睛,故意装作看不见她。更不要说想从他这儿得到一点儿暗示了。赢子玉气的冲他做了个鬼脸。听他的口气,卫长风似乎已经对这老者透露过自己的某些信息了呢?难道……他已经知道她来自阿房宫了吗?! 等到她定了定神。稍微想了想才说道:“您的这句话,我却不敢苟同。虽然我知道您是这方面的高手,一定是大师级的水平!可是,我却听说过一个道理。世间大多数事物都是相通的。所谓乐器之道,其实和其他方面也并没有什么太大的不同。比如他吧……。” 赢子玉一边说着,一边用手指了指在旁边看热闹的卫长风,同时眼角挑了挑眉毛,做了一个促狭的笑。卫长风感觉到浑身有些寒冷,他连忙悄悄地对她打个手势。目光示意她千万不要在离叔面前说出自己曾做过的某些“不可告人之事”。 赢子玉心中暗自偷笑。咦!原来,这家伙在这个瞎眼老者面前,是如此规规矩矩,乖巧听话的啊?既然这样……她眼珠一转,好像忽然发现了一个可以在将来拿捏他的把柄了。 “卫大哥可是用剑的高手!他的剑可以杀人,但人家有人用杀猪刀也照样可以杀人呢!不管用长剑还是用杀猪刀,只要能够干脆利落的杀掉敌人,那都是极好的武器……我这样说,对吗?” 卫长风听到她不是要告状,终于放下心来。虽然自己问心无愧。可是和她之间发生的那些事,他却没有在离叔面前提起过半句。如果要是她当场无意中说漏了嘴,那就太尴尬了。离叔眼睛虽然瞎了,心里却比任何人都要更加亮堂。任何细微之处,都休想瞒过他。 而离叔听到赢子玉刚才所说的话,只是怔怔的点了点头。随口答应了一个“是”字。却听得赢子玉继续得意的说道:“所以说嘛,乐器之道也是这样子啦!不管是您口中那些传承已久的古老乐器,还是其他入不了你眼界的……嘻嘻!只要能够吹奏弹拉出好听的乐曲,那便是极好的乐器了。世间本来就没有乐器的好坏之分,只有人的水平高低之比。如此而已!” 她一口气说完心里的真实想法。卫长风偷偷对她又打了个手势,表示自己也极为赞同。却听到离叔冷哼了一声说道。 “你既然懂得这些道理,那一定就有这方面的本事了?哼……那就坐过来,先用老朽的这把古筝,弹奏一曲来听听吧!” “离叔,这把古筝一看就是年代久远的珍贵之物。我不敢随便触碰……不过,我却可以当场制作新乐器,吹个曲,请您指教呢!稍等片刻就行。” 离叔大吃一惊:“她、她说什么?” 卫长风也是满脸惊讶。他看了一眼雀跃着走向旁边竹林的赢子玉,若有所思地回答道:“我也不明白她说的是什么意思。不过,根据我的了解,她倒是经常会做出一些意料之外的事来……我们就拭目以待吧!说不定会有惊喜呢。呵呵!” 第一百五十九章 当年侠气曾纵横 群山环绕之中的庭院,安静的令人不忍心喘一口气,恐怕打扰了沉醉其中的人。就连从山谷中吹来的风,似乎也绕过了这里,悄悄地沿着篱笆墙远去了。 而就在这一片沉静当中,有一种声音就显得格外悦耳。它掠过百草丛,穿越小竹林。飞鸟暂时留枝头,浮云流水驻足听! 就连正在旁边小柴房里忙碌的司徒云舒,也吃惊的探出头来观望了一眼。鲜美的鱼汤已经熬好,差点儿被她打翻了。她跟在离叔身边,照顾他日久,自然知道这位把她抚养长大的义父是个高明的琴师。她虽然喜欢舞刀弄剑,在这方面并不十分擅长,但却非常熟悉义父所弹奏出的每一首韵律。而这种流淌在空气中的美妙乐曲,她只听了一会儿,就立刻断定,这不是出自义父之手! 司徒云舒凝神站立片刻,终于忍不住好奇心。她把鱼汤收拾好,提着竹篮子,也往后面走来。而距离越近,听得就越清晰。那声音清纯委婉,就像是女子在轻轻的诉说着一个故事。她心中的疑惑不禁越来越深。等到推开小栅栏门,抬头看过去时。不禁心中一怔,呆呆地站住了。 眼前的场景,宛如一副静止的画面。却只见百草丛中,席地而坐的瞎眼老者和卫长风微微眯着眼睛,都在认真的倾听。而距离他们丈余之外,所站立的身影,衣袂飘飘,翠袖流苏,一头乌黑的长发垂落下来,遮住半边脸庞。却正是她先前时候所见的那女子。 即便是以司徒云舒的挑剔眼光看来,明显还是少女体态的这女子,也绝对是一个身形容貌俱佳的绝色佳人。尤其是她那种特殊的气质,与之相比之下,司徒云舒竟隐隐有自惭形愧之感。这让她的心中极不舒服。而这也正是她一见面就不喜欢她的原因之一。 可是在此时此刻,司徒云舒却不得不承认,这女子的姿态实在是让人见而忘俗。好像她不是从外面的红尘中走来,而是自天外的某个地方,直接来到了这山中。而令司徒云舒更加吃惊的是,萦绕在耳边的好听乐曲,竟然是出自这女子之手! 却只见她脚踏石阶,裙摆拖地。半截袖子滑落手腕,隐隐露出肌肤胜雪。而在她如玉般的手掌中,正轻轻拈着一根翠绿的竹子。那竹子短短一截,刚刚有半尺左右。显然就是从那边的竹林里裁过来的。那女子脸上带着淡淡的笑容,把这短竹横在嘴边,呼吸之间,素指轻点。那委婉动听的韵律,便缕缕不绝于耳边了。 司徒云舒心中吃惊匪浅。因为她看到义父的脸上神色越来越激动。多年以来,这世间已经很少有人或者事能够令他动容了。她不敢上去打扰,只得安静的站在旁边,神色复杂,心中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而此刻瞎眼老者的心情,无疑比司徒云舒和卫长风更要感到惊疑不定。他万万没有想到,眼前这个只听口音就感觉到非常年轻的女子,竟然真的是一个韵律高手!而且更加不可思议的是,她就地取材,随手做出来的乐器,就能够吹奏出这么美的旋律来。以他的所知所闻,这可是从来没有过的事。 他正在胡思乱想之际,却听得声音止住。那女子笑着说道:“仓促之间,我做出的短笛很粗糙,音律难免有些不准……前辈请不要见笑才是!” 她改了称呼,不叫离叔,而是称这瞎眼老者为前辈,显然是以探讨的态度。而离叔的脸上已经露出笑容。他轻轻拍着面前的几案,声音中带了无限感慨说道。 “真是不错!非常好听……你果然没有说大话。这样的韵律,就连我也是第一次听到呢。对了,你刚才说这叫什么?” “前辈,它是用竹子做的,所以叫做竹笛,又叫做短笛。” “竹笛……可否拿过来给我看看?” “当然可以啦!” 赢子玉进前两步,笑嘻嘻地递了过来。离叔接在手中,上下摸索一遍。不过就是普通的一节竹子而已。唯一不同的是上面有一排用小刀雕出的孔洞。片刻之后,他微微叹息着说道。 “子玉姑娘,也许你是对的。我收回先前所说的话……是我过于拘泥了。果然,世间万事万物相通。无论才之大小,器之轻重,皆可为用!” 听到他说出这样的话来,卫长风吃惊的对赢子玉瞅了一眼。要知道离叔素来孤傲执拗,他可从来不会轻易认同别人的见解。更不要说低头服软了。却不料,竟然会让赢子玉轻而易举就折服了。而他却正遇上赢子玉挑衅的目光,随即淡然一笑,正要随着夸奖两句时。却忽然听到离叔又说了一句。 “只是可惜啊!你这竹笛韵调轻快,曲风浮华,终究难以登大雅之堂……呵呵!与我这古筝比起来嘛……。” “那可不一定!” 赢子玉断然打断了他的话。在这方面,她可不服气。她伸手拿过那根竹笛,抬头看着天边的浮云悠然说道。 “竹笛虽短,却能吹奏出任何曲风。如果不信,我换一首,请前辈指教。” 她说完之后,低头想了想,也不等对方回答。已经又再次横笛于唇边,长吸一口气,曲风忽变,却已经完全不同于刚才的温柔缠绵。 离叔凝神只听得片刻,他的身体忽然就坐直了。卫长风只看到他的脸色有些苍白,手指紧紧地抓住了几案。他暗中吃了一惊,唯恐他身体有恙,连忙拉住他手,正要低声问询时。却不料对方用力的甩开,只说了一句。 “莫要打扰……静听!” 卫长风看到他神色凝重,似有怒容。心中更加愕然。他不明所以的竖起耳朵听了听,也不由得有些诧异起来。他虽然对于韵律之道完全是外行,可是也能听出赢子玉这次吹奏出的曲子,竟然在庄严肃穆中带着淡淡的悲伤之气。 而这个时候的司徒云舒也走了过来,她缓缓地在旁边坐下。看了一眼卫长风。见他脸上有些茫然,她遂悄声在他耳边低语道。 “曲从心生,义父肯定是想起了以前的伤心事……你别打扰他。” 卫长风点了点头,不敢再出动静。他和司徒云舒两个人安静的坐在一边,悄悄观察着眼前的一切。却实在想不明白,怎么只凭着一首曲子,离叔就会表现的如此异常呢? 而此刻的赢子玉却心无旁骛。她认真的按着韵律,把自己选择的这首曲子一丝不苟的吹奏了出来。她之所以选择了这一首悲壮的曲调,除了这是她曾经非常熟悉的一首之外。更是因为她心中有些隐隐的猜测,想要试探一下。 这首曲子,本身并没有什么。但那曲意中所隐藏的故事,非大有渊源之人不能品味出来。如果自己猜错不错的话,眼前的这个瞎眼老者,就能体会到其中的意境。 果然,她的猜测并没有错。赢子玉眼角偷偷观察之下,已经看到那瞎眼老者脸上的肌肉抽搐,神情大动,显然心情激荡的厉害。她在心中暗自叹息。手指轻按,吐气开声,语调忽然从平缓直升,音作金羽,直上云霄。她气息绵长,故意把这一曲中最激烈的部分,演绎到了极致……好像是中流击筑,又如同裂碎云层。真叫人听得荡气回肠,血脉喷张。 旁边倾听的司徒云舒,脸孔不知不觉涨得通红。她很想大声喝一声彩!却又硬生生的止住了。而卫长风这个外行,已经情不自禁的握住了剑柄。他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只想随着这高昂悲壮的声音,拔剑而起,挺身去战! “拔剑!” 蓦然,耳边听的有人厉声大喝。卫长风不加思索,长剑出鞘,一剑生风。他的身影在百草丛中,就如同一条出水的蛟龙一般。霎时寒光万点,壁刃千重! 即便司徒云舒是个女子,也为这笛音中所透露出的英雄之气所激动,更何况是卫长风呢。他在听到离叔的命令之后,立刻就拔剑而舞。他的剑势竟然与赢子玉笛音中的意境非常契合。只感觉胸中之气激荡异常,舞剑出招,凌厉无比。 随着剑气纵横,距离最近的司徒云舒只感觉到呼吸不畅,心中却异常惊喜。她能觉察出,卫长风很可能从中受到感悟,进而大大提高了剑术修为。 蓦然之间,赢子玉笛音提到了最高,如裂帛石。卫长风挥剑而落,迎面尺方的假山石轰然大响,竟然是被一剑劈开了。 碎石落地,竹笛声停。瞎眼老者霍然起身,他脸上的神色十分可怕,无神的双目牢牢盯着赢子玉所站立的方向,一字一句的问道。 “你弹奏的这是什么曲子……还有,你究竟是什么人?!” 赢子玉用手轻轻抚摸着短笛。她的神情有些奇怪,似乎在回忆一个久远的传说。 “前辈,这首曲子叫做《易水寒》。说的是当年荆轲刺秦王的故事!” 第一百六十章 洗剑长啸易水中 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 历史的车轮滚滚向前,可以碾碎一切。但有些东西,已经深深地融化在了这片大地上。无论时光流转,朝代更迭。却永远难以再磨灭。 有些人本身就是传奇。当他们在史书上留下浓墨重彩一笔的时候,便注定了所留下的那股气势,与天地同寿,与日月同辉。 他们所做出的事迹,虽然出于某些需要,被统治这片大地的人无情的抹杀过。但终归会留在许多人的记忆中。就如同眼睛已经完全瞎掉的高渐离,不管他躲在这座深山里苟且偷生多少年,易水河上的寒风,却每一天都把他从噩梦中惊醒。 高渐离悲伤的大哭起来,他的眼睛里早已经成了枯井,并没有眼泪。但却哭得肝肠寸断,仅仅因为那个年轻女子刚才所说的那句话。前尘旧事,天意循环。那年白衣如雪,近在眼前。 时光回到三十多年前那个波澜壮阔的大时代。秦国大军东出函谷关,势如破竹,连续取得胜利。而六国军队逐渐萎缩,相继落败。一时之间,风声鹤唳。兵临城下的赵国和燕国,似乎已经到了最危急的时刻。 作为抗击秦国中坚力量的赵国,在经过长平之败之后,几乎已经无力再战。燕国的太子丹知道,如果赵国被灭,下一个就是轮到燕国了。因此心中焦急异常。他不断的召集心腹智囊们,想要想一个万全之策,来替燕国避免灭国之祸。 燕太子丹曾经在秦国为质,一呆就是十余年。因此,他比其他人都更深刻地了解这个虎狼之国的野心。在他作为人质的那些岁月里,他经常派人偷偷地给燕王传递书信,让他提前做好抗击秦国入侵的准备。并且请求燕王想办法让自己回归。 燕王喜也曾经派使臣赶赴秦国,去请求秦王让自己的儿子回到燕国。然而,意气风发的秦王政却只是冷笑着回答了一句。 “燕王不死,太子丹不可归。要想让太子归燕,除非黑发白,马生角!” 太子丹听说之后,仰天大呼,怒气冲天,竟然一夜之间满头黑发都变成了灰白。可是即便如此,秦王政还是不准他回去。 后来,太子丹在身边武士们的帮助下,变服毁面,打扮成了乞丐的模样。好不容易才逃出函谷关。历尽千辛万苦,摆脱掉了追杀,这才活着回到了燕国。 燕太子丹逃回燕国之后,发誓与秦王政不共戴天。于是,他不惜拿出积攒的全部财物,招揽天下豪杰,图谋报仇雪恨。 而这其中,太傅鞠武成为他最重要的臂助。这位赤胆忠心的老人给他提出了西约三晋,南连齐、楚,北和匈奴共同抗秦的大计。但这种计策听起来虽然令人激动,却是在短时间内很难实施。因为当时的天下已经形成秦国一手遮天的局势。只要看一下,后来秦国每屠灭一国,其他国家都不再救援。就可以明白这种形势了。所以,太子丹考虑之后,认为这种方法旷日持久,远水不解近渴,很难在短时间内看到效果。因此,他苦苦哀求,让鞠武另外再想妙计。 鞠武看着这位太子眼中的阴冷之色,他终于明白了他的意图。原来,他根本就没有耐心去做这种长远的战略。他心中所想的只是速战速决。所谓以最决绝的手段,解决掉最强大的对手。这就是最著名的“斩首战略”了! 这位老太傅叹息一声,虽然知道这种急功近利的做法很难成功。但他看着对方满脸乞求的神色,终究还是没有拒绝。于是,他向太子丹推荐了勇士田光。田光是燕国人,对于自己国家的赤胆忠心没得说。但很可惜,他的年纪已经很大了,虽然不怕死,但在了解了太子丹准备行刺秦王的意图之后,他自认不可能完成这个艰巨的任务。 太子丹有些失望。他看着眼前的鞠武和田光,两个人都是灰白的头发。不由叹息的问道:“难道我燕国就真的没有堪当大任的勇士了吗?” 田光站直了身子,心中无限悲凉。他是死士,一直等着为国效力。但现在既然连为国赴死的机会都没有,这条生命似乎也没有多少价值了。于是,他大声对太子丹说道。 “我有挚友,名叫荆轲。他可当此大任!” 太子丹闻言甚喜。连忙让他详细说来。田光是个直性子,并没多想其他。他对于太子丹从各处搜罗来的那些江湖人士,素来都没看在眼里。 “太子,恕我直言。你身边的这些勇士,只能称得上血勇之徒。在大场面面前,心情激动,面孔通红,恐怕难当重任。简单举个例子,比如你最器重的那位秦舞阳,他虽然十三岁就敢在街市上杀死仇人,惊动都城。看上去似乎勇气过人。但在我看来,顶多只能算个骨勇之辈!这样的人,遇到大事,脸色苍白,也顶不了大用。其他人……大多都是此类。” 太子丹连连点头。田光的评价,果然非常正确。他恭敬的施礼,真诚请教道:“那你口中所说的荆轲,到底是怎样的人物?” “荆轲是天生勇士,他喜怒哀乐不形于色。更出身名门,精于剑术,足以担当国之大任!” 听到田光肯定的回答。太子丹大喜过望。他虽然从前的时候并没有听说过荆轲这个人。但既然得到鞠武和田光两个人的推荐,那想必是个真的有大本事的人物吧! 为了表达诚意,太子丹立刻就要亲自带人去拜见荆轲。但却遭到了田光的拒绝。 “荆轲虽然隐居在燕市上,但却是个世外之人。他只喜欢潜心研究剑术,并不理会世俗之事。如果太子冒然前去,说不定反而适得其反,难以成事。” 在这一方面儿,这位燕国太子倒是从善如流。于是,他准备了极为丰厚的礼物。委托田光去见荆轲,告诉他自己相求之事。 却不料,隐居在闹市的荆轲,断然拒绝了这个请求。对于田光带去的金银珠宝,他连看都没有看一眼。 “我来北方,只是为了等待故友,再次切磋剑术。如今,相会的日子即将到来,我又怎么会分身去做其他事呢?!” 田光只淡淡地笑了笑。他当然明白荆轲的为人。正因如此,他才会把他举荐给太子丹。百年以来,春秋战国,征战不断。而在这万千征伐中所涌现出来的那几个气贯长虹之士,无疑是所有剑客豪侠以及江湖人士所仰慕的对象。他不相信,荆轲会错过这样的机会。 “故友重逢,固然重要。但错过佳期,还有下次。可现在面临的这个机会,一旦错过,就不会再有了……你难道不想作聂政、专诸等那样的人物吗?!” 身穿布衣盘膝坐于闹市中的荆轲,默默地看着脚边的剑。他只问了一句:“你也是勇士,为何不去?” “我不如你!若是失手,秦王有了防备,将再无机会!” 听到他的回答,荆轲默然无语。而下一刻,田光已经拔出了随身所带的短剑,他慷慨大笑道。 “我知道你心里已经答应了。田光无以为报,当以此命,为君壮行……哈哈哈!” 笑声未绝,他已经反手一剑,刺中心肺,当场身亡。 荆轲一句话都没再说。他只伸手替田光合上双眼,然后站起身来,负剑直入燕王宫去了。他和田光以及等待的朋友都是义气为重的人。在他们的心中,生死只是寻常事而已。既然田光以命相托,他当然要去完成他们共同的使命。 在燕王宫中望眼欲穿的太子丹,绝对没有想到荆轲这么容易就自己来了。他连忙亲自出来迎接。而听到田光已死的消息之后,他在震惊之余,更是感慨万分。立刻派人去抬回田光的尸首,然后亲自跪拜答谢,膝行流泪。看到他的这种态度,荆轲终于点头答应,决心辅助太子丹完成大计。 得到这么厉害的一个人物,太子丹对他寄予厚望。他派人专门在易水河边为这位剑客修筑了一座馆驿,尊为上卿。为了得到他的好感,可谓是三日一小宴,五日一大宴。更是亲自经常过来探望,各种珍奇宝物堆满了房间。而荆轲对这些身外之物并不多看一眼。他只潜心修炼剑术,望着流淌的河水,等待着一个最重要朋友的到来。 而就在这短短的时间之内,天下大势已经再次风云变幻。秦国大军如同漫卷的黑色乌云,带着无可抵挡的气势。一举攻灭赵国。倒霉的赵王做了俘虏,连同他的后宫美人们都被带到咸阳去了。而赵国的土地则被设置为了郡县。秦国大军陈兵燕国边境,随时都会再次发动战争。 随着坏消息一个一个的传来。太子丹慌了手脚,他简直坐立不安,惊恐万分。唯恐下一个就轮到自己了。他是无论如何也不愿意再去秦国受那种屈辱了。 事到如今,别无选择,也只有孤注一掷! 第一百六十一章 将军头颅可堪用 当燕太子丹轻车简从,又一次来到易水河边的时候。荆轲正坐在河边洗剑。特意为他建造的那座高台上,空无一人。秋风骤起,易水生寒。隐隐约约似乎已经嗅闻到了兵戈的气息。 太子丹挥手止住了随从。他自己走过去,坐在了那个洗剑男子的身边。眼前的这条河并不算宽。一叶小舟飘荡在水面上,有渔夫在唱着歌。这样还算平静的场景,他不知道还能维持多久。也许一年?也许一月……也许仅仅只有几天! “这条河水真干净。荆卿在此洗剑,正得其所。只是可惜,不久之后恐怕会血流成河,再也难以看到这么干净的水了。” 听到耳边的轻声低语。荆轲收回长剑,剑上的水珠在阳光下闪闪发光。他淡淡的问了一句:“太子,此言何意?” 太子丹叹了口气,满脸苦涩:“秦王已经灭了赵国。十万大军屯兵于边境,秦军刀兵所向,距离易水河边不过两天的路程而已。我本不敢来随便打扰荆卿……然而,我虽然想再等一下,但是恐怕时间已经来不及了!” 荆轲点了点头,说道:“我已经听说了这件事。即便太子不来,我也该去拜会你了。” 太子丹闻言,精神一震。他连忙拱手请教道:“我在此洗耳恭听,愿听荆卿高见!” 荆轲站起身来。两个人一起往高台上走去。这座高台就建在易水河边,在此观望,可以看到很远的距离。燕国大地,山河辽阔。确实是一个好地方。 “太子不必怀疑。我既然已经答应你的事,便绝对不会反悔。之所以迟疑未决,是因为我在想如果现在无缘无故的入秦,缺乏可以令秦王取信之物,恐怕很难见到他的面。大计难成!” “我自然信得过荆卿!秦王多疑,更兼凶狠残忍。却不知道用什么东西才可以取得他的信任呢?” 荆轲抬起头来,看着太子丹,面无表情的说道:“我听说秦王最痛恨的人是樊於期!他曾经亲自发布诏令,如果有杀之者,赏千金,封万户侯!樊将军既然现在燕国,就是最好的信物。” 太子丹大吃一惊。他又不是傻子,当然明白荆轲这句话中所说的意思。他脸色苍白的问了一句。 “荆卿……你想怎么做?” “若要想正大光明的去见秦王,并且在咸阳大殿上当场杀之。太子需要答应我一虚一实两个条件,才能保证成功。” “请说!” “秦国大军屯兵燕之边境,虎视眈眈。太子可以假装答应他们,献出燕国督亢之地。以为缓兵之计。当然,为了取得秦王的信任。可以把督亢地图给他。这便是一虚!” 太子丹点了点头。献出督亢地图,并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其实从他本心来说的话,如果真的能够换得秦军退兵,就算是把督亢三郡之地全部割让给秦王,也不是不可以商量。却听得荆轲继续说道。 “仅仅如此,当然还远远不够。秦王非其他诸侯王所比。想要引起他的注意力,必须要有实质的东西,亲自送到他的面前。而樊於期将军正是最合适的信物。在这件事情上,希望太子能够顾全大局,不要有妇人之仁啊!” 荆轲说的已经非常明白。他相信太子丹会知道这其中的轻重。然而,他刚一说完,这位燕国太子已经连连摆手加摇头。他语气非常坚决的否定了这件事。 “此事万万不可!当初樊将军为了反对秦王政登上王位,这才策动王弟长安君谋反。又散布檄文,向天下人宣布秦王政是吕不韦的儿子,非王室嫡子……虽然后来功败垂成。秦王政早已经对他恨之入骨,必欲杀之而后快!樊将军不得已,在长安君兵败之后,才辗转逃到了燕国来。这样一个忠义之人,更有大将之才。将来对燕国必定有巨大的帮助,我怎么可以辜负他呢?!” 荆轲看到他态度坚决,并非故意虚伪的这样说。他不由自主暗中点了点头。燕国太子虽然缺少谋略,但是在与人交往这一方面还是值得称道的。而这也正是他在了解了太子丹的为人之后,才决定出手帮助他的原因之一。 “太子,除此之外,难道你还有别的东西,能够激起秦王的兴趣吗?” 太子丹满脸苦涩:“荆卿,除此之外,真的没有其他办法了吗?” 看到荆轲摇头。太子丹垂头坐下,他又想了片刻,终究下不了决心。只得叹息一声,先告辞回去了。 荆轲看着燕国太子一步步离去的背影。他闭上眼睛,感受着从水面上吹过来的风。寒意浸透单衣,他等的人却始终还没有来。一种莫名的烦躁涌上心头,他拔出剑来,随手挥出,河面上顿时水波激荡,浪花翻滚。 也就在这时,一阵清脆的声音从背后传来。舒缓的韵律传入耳中,让他的心中一震,稍微浮躁的心情立刻就平静了下来。止剑回过头来时,却只见一个身形枯瘦的男子,正盘膝坐在高台边缘,一边抚着手中的乐器,一边正在微笑看着他。 “你什么时候来的?” “来了一会儿了。看到你和太子丹在交谈,所以才没有打扰……呵呵!” 荆轲把剑插在地上,他全身的气势都松懈下来。在这个人面前的时候,是他少有的不加戒备时刻。他从前杀过很多人,也有很多人想要杀他。任何人想要靠近他一丈之内,他的剑就已经处于必杀状态!也许,这世间仅仅只有两个人是例外。一个便是眼前这个长相普通的男子高渐离。而另一个,便是他一直等待的人。 “她……还没有来吗?” 稍微沉默片刻,高渐离抬头看着他,轻声问了这一句。即便不用说姓名,荆轲也知道他问的是谁。他又抬头望了一眼烟水迷茫之处,摇了摇头,回答道。 “没有。” 高渐离叹了口气。他是这世上最了解荆轲的人之一。这次之所以不远数百里从楚国赶来,就是因为他一直没有忘记荆轲和那个人的约定。 数年之前的一次误会,荆轲和越国的那个女子差点儿反目成仇。在孰是孰非面前,他们解决的方式只有一种。那便是比剑!而名叫萦回的越国女子终究输了半招,负气而走。临走之前,她留下话来。必定会来找荆轲讨回这口气! 作为当年的亲眼见证者。高渐离非常清楚这件事的始末。他更比其他人明白这两个人之间的恩怨纠缠。因此,在得到消息,听说那越国女子会在今年秋天来北方找荆轲比剑后,他立刻就赶了过来。作为知己好友,他非常希望他们能够化解恩怨。 不过,在看到荆轲的神色之后,他不得不改变话题,免得再次扰乱他的心境。刚才他已经感受到了他心中的戾气,所以才以琴音化解了。 “太子丹托付你的事,恐怕异常凶险……你为什么要答应他呢?” “既然你已经都猜到了,我也不必隐瞒。我之所以答应去刺杀秦王,并非是为了燕国。而是因为我欠了田光一条命!” 听到荆轲的回答,高渐离暗自点头。这果然是他所认识的那个剑客。仅仅这一个理由,就足够了。 “燕国太子优柔寡断,恐怕难成大事。你既然已经答应下来,我也不好再相劝了。只不过,你刚才所提出的那个条件。他好像不会答应呢!呵呵!” “他答不答应,其实并不重要。只要樊於期答应了就行。” 听到荆轲的语气,高渐离吃惊地抬头望着他。只见对方随手提起了剑,转身往高台下走去。 “你要去亲手杀了他吗?” “错!我不会杀他的……但,他自己会杀自己。” 高渐离有些不明所以。终于还是跟在后面,想要看个究竟。而在半个时辰之后,他和荆轲就见到了自秦国逃到燕国来的这位将军。 逃亡的秦国将军面容憔悴,已经完全看不出昔日威风凛凛的形象。这个威猛的汉子,因为反对秦王政,而被株连九族,杀了全家。一直以来,他很想借助燕国的兵马,挥师西进,杀进咸阳,去报仇雪恨。但很可惜,随着天下大势的发展和变化,他已经越来越清醒地认识到,父母妻儿以及全族的血海深仇,在自己的有生之年,恐怕已经永远也难以去报了! 而就在他已经近乎绝望的时候。名叫荆轲的这持剑男子站在他的面前,平静的问道:“秦王政与将军,可谓深仇大恨,不共戴天。将军父母宗族,尽遭杀戮。如今还听说悬赏千金并以万户侯之位求将军的首级……不知道将军有什么打算呢?” 樊於期仰天长叹。涕泪横流:“我每当想到这些,无不彻夜难眠,痛及骨髓。只是可恨自己客居燕国,无计可施!” 荆轲说:“我有一个办法。可以解除燕国劫难,同时也能够替将军报仇雪恨。你愿意听吗?” 樊於期霍然起身,满脸激动之色:“到底有什么办法,赶快说来!” 荆轲抬头看着阶前飘落的黄叶。他淡淡的说道:“我希望得到将军的头颅,去咸阳献给秦王。他一定会高兴的接见我。到那个时候,我左手抓住他的胳膊,右手持匕首直刺其胸。如此,将军大仇可报,燕国之危亦可解……将军觉得怎么样呢?” 第一百六十二章 此去之后鬼神惊 秋风又起,草色凋零。再次回忆起那些遥远往事的高渐离,感觉到自己的思绪有些混乱。许许多多当年亲眼见证的事,当重新想起的时候,他才忽然惊觉,自己已经减少了那些刻骨的仇恨。 时间果然是治愈的良药啊!即便是后来成为祖龙皇帝的秦王政,现在他再亲口说出他名字的时候,好像也只是一个平常人罢了。 而坐在他身边,听他讲述往事的这几个年轻人,明显脸上充满了好奇和向往。那些流传天下的传说,终究只是零星的片段。他们都没想到,当年轰动天下的这件大事,竟然充满了这么多的曲折。即便是所知最多的卫长风,他也不知道,荆轲到底和从小传授自己武艺的那个女子是什么关系。 “那……樊於期就那么轻而易举的死了吗?” 喜欢听故事无疑是赢子玉的最爱。尤其是这样轰轰烈烈的故事!而听到她这么直接问,一直没有说话的司徒云舒忍不住白了她一眼。她冷冷的说道。 “谁会那么容易死呢!难道他会傻到自杀?” 她这句话本来是想嘲讽赢子玉的天真。然而,却没想到。还没等赢子玉再说什么呢,满脸伤感之色的高渐离已经点了点头回答她道。 “是的,樊於期横刀自刎,心甘情愿割下了自己的头颅。” 卫长风和赢子玉似乎早就猜到了结果,他们神色不动。而司徒云舒却是吃惊非浅。她瞪大了眼睛,喃喃说道:“义父……难道世间有人真的这么轻视自己的生命吗?” 高渐离虽然看不见她的表情,却能感受到她的吃惊。他抚养长大的这个女子,终究还是太单纯了。这么多年来一直生活在山中,外面的人情世故所知甚少。如果将来要是走出山外的话,恐怕寸步难行。 “云舒,你要记住。生命固然重要,但是在有些时候,却又比树叶还轻……只要死得其所,便是最好的死去方式了。” 司徒云舒懵懵懂懂的点了点头。其实,她内心深处还并不太了解这些。不过,看到义父的郑重神色,她不敢再多说什么。只是在旁边安静的听着,心情却变得异常复杂。 高渐离重新坐直了身子,他勉强压抑住胸口的憋闷。这几天经常吐血,他都在自己悄悄地隐瞒着,不让任何人知道。而这些从前的往事,他并不希望自己带到棺材里去。也许,已经到了让卫长风知道全部的时候了。 那一年的时候,也是秋风劲起。和现在的天气十分相似。而那时候他的眼睛还没有瞎,一切亲眼所见,都看得清清楚楚。 燕国都城内,脸色略微有些苍白的樊於期,大踏步走到了荆轲的面前。他拉住他的手,毫不犹豫的说道:“诛杀秦王,这正是我日日夜夜都惦记的最大愿望!如果你能替我实现,区区一颗头颅又算得了什么呢?哈哈哈!” “将军放心,我必尽全力!” “很好……拿去吧!” 樊於期果然是个从尸山血海中闯出来的狠人,杀别人不眨眼,杀自己也是毫不犹豫。手起刀落,话音未绝,已经割断了自己的脖子,人头落地。 荆轲弯下腰,拿起被砍落在地的头颅,伸手替他阖上了双眼。这颗头颅捧在手中,异常沉重。而跟随他来的高渐离已经看呆了。他虽然默然无语,心里对荆轲已经十分佩服。令太子丹异常棘手的事,在他几句话之间就轻而易举地解决了。要知道,这件信物可不是一般的东西。而是一个人的生命。并且这个人不是燕国仇敌,而是秦王的仇人……也许,最好的办法,就是让樊於期自杀了。 看到秦国将军头颅的太子丹,当然又大哭了一场。不管是真心还是假意,这种态度是必须应该有的。既然樊於期的首级和督亢地图都已经准备好,那么也就是说,荆轲对他提出的两个条件都已经达到。想到刺秦大业,太子丹的精神又振奋起来。 他立刻加紧准备。首先命令燕国的铸剑师为荆轲打造了一把匕首。这把匕首锋利异常,匠师淬火之后,染上剧毒。为了试验效果,太子丹特意用来以刺囚徒。血流未落地,人已经僵硬而死。可谓是剧毒无比。 太子丹非常满意。他把这把匕首送给荆轲之后,又特意为他挑选了一个助手。而这个人正是那位曾经在闹市上杀人的秦舞阳。然而,荆轲却并不太满意这个骄纵的年轻人。他私下里对太子丹说道:“我观察太子身边的这些人,并没有真正的勇士。他们都难以担当大任与我同行。刺杀秦王,非同小可。一旦失手,后果严重……还是再等等吧!” 太子丹满脸疑惑:“可是,我召集来的已经都是燕国最勇敢的人了。如果连秦舞阳都不能胜任,那实在是没有其他人可以担当荆卿的助手了啊!” 荆轲看着远方:“太子不用着急。我有一个朋友很快就会到来了。那是真正的高手……如果她与我同去咸阳,保证万无一失!” 太子丹听完大喜。如果有和荆轲一样厉害的高手来相助,他当然求之不得了。当即回到宫中去安心等待。 而就在这段时间之内,秦国大军的攻势却并没有停止。他们不仅在燕国边境已经完成了军事部署,而且更是连续攻击楚、魏诸国,攻城拔地,不断取得胜利。 随着这些消息的不断传来,太子丹又重新焦躁起来。他寝食难安,日夜不休的聚集手下人商议对策。可是不管他们如何筹划,却是一筹莫展,没有任何好办法。 无奈之下,他只得不停的派人去探听荆轲的消息。可是,回来的人报信说,没有看到这位剑客任何想要动身的迹象。又过了两三天之后,太子丹实在是等不及了。他又一次亲自来到易水边,对坐在高台上观望远处的荆轲说道:“事情已经十分紧急了!如果荆卿还要等待的话,不如派秦舞阳先去咸阳吧……。” 荆轲听到太子丹的试探语气,已经明白了他的心意。他的心中感到深深的悲凉和无奈。他本来已经策划的十分周全,现在只等着萦回的到来。他深信,如果有了萦回的帮助,两个人联手之下,会有七八分把握可能成功。可是,在太子丹的催促下,却已经等不及了。 “太子如此慌张,非所宜也!我如今只带着这把匕首,西入咸阳,去往那深不可测的强秦。之所以还没有走,只是在等我的伙伴而已。本来想图个万全之计……唉!太子既然急不可待,明日就请辞行吧!” 太子丹早就焦躁不安多日了。听到荆轲终于答应启程,他也顾不得其他了。立刻就为他准备好了一切。这其中最重要的就是燕王交好秦国的国书,燕国督亢地图,还有装在匣子里的樊於期首级。除此之外,他还准备了大量的财物,以为其到了咸阳之后所用。 就在那年秋天,易水河畔。太子丹及众多宾客,皆身着白衣,头戴白色的冠带,为荆轲置酒送行。高台之上,望眼所及之处,满目萧然,一片肃穆。 寒冷刺骨的河水从高台下流过。把手中酒杯一饮而尽之后的荆轲,转身而去。他终于没有等到萦回的到来,心中未免遗憾。 唯一明白他心事的高渐离,遵照他的吩咐,留下来继续等待。他脸上带着悲伤的神情,看着那个毅然决然的身影,击打着手中乐器为其壮行。声作慷慨,易水应和。荆轲大步长歌: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然后走下高台,渡河而去。 河水和歌声伴随着琴音,由深沉幽怨,不断变为高亢激昂。所有送行之人,无不心情激荡,垂泪涕泣。 太子丹暗中轻舒了一口气。这已经是他最后的希望。他一直目送着荆轲的背影走远,消失在河的对岸。然后才带着人回去了。 易水河边的这座高台重新安静下来。只有一个孤独的身影,在一遍遍的弹奏着送别时的悲伤。蓦然之间,他手中的弦断了。声音戛然而止。不知为何,一种不祥之感袭上心头,高渐离看着空空荡荡的易水两岸,不由得悲从中来,不可断绝。 也许,当几年之后,他也重新踏上荆轲所走的道路,以另一种方式去刺杀祖龙皇帝的时候。才能深深地理解这种舍身屠龙的悲怆情怀。但在当时,他所伤感的却仅仅只是荆轲最终没有见到萦回而已。 “那么……她来了吗?” 高渐离更没有想到。当在许多年之后,他再一次说起这段往事的时候,会有一个女子关心的并不是刺秦大业,而是儿女情长。 “后来,她来了。但很可惜,却来晚了。” 已经变成瞎眼老朽的高渐离,黯然神伤。直到现在,他还是认为,如果当年萦回能够提前几天赶到,那么许多人的结局将会大大的不同。 第一百六十三章 天命不可违 渡过易水的荆轲,没有带走自己的长剑。他把它留给了高渐离,同时留下的还有自己亲手所写的信。信,是写给萦回的。他知道她一定会来,不会爽约。 一支小小的使节队伍,就这样离开了燕国的土地。第一次担任使臣的荆轲,怀中藏着那把长不盈尺的匕首,带着一个并不称职的助手。在秦王政二十年的深秋时节,义无反顾,一路向西。跨过黄河,入函谷关,进入了咸阳城。 使节队伍到了秦国之后,荆轲首先带着重金,去拜会了秦王政的宠臣,即当时的中庶子蒙嘉。 出身于蒙氏家族的这位内务宠臣,其品性并不同于赫赫有名的蒙恬、蒙毅等将军。这家伙极为贪财,更善于敛财。而他也正是因为这一点,得到了秦王的重用。秦王把他当作心腹之人,非常宠幸。 得到重金贿赂的中庶子,对于燕国人所提出的条件自然一口答应。在他看来,已经被吓破胆的燕国王室,不过就是来摇尾乞怜罢了。既然如此,他作为引荐者,脸上颇有得意之色。秦军的赫赫威武,必将一统天下。这是他和秦王身边许多人都已经认定的事实。暂时答应燕国人的条件,也就是让他们多活两天而已。这原本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因此,在打发燕国使者回去等候之后,蒙嘉立刻就入王宫见到了秦王。他十分兴奋的奏知这位王者:“燕国上下十分惧怕大王的神威,他们并不敢派兵抵抗秦军。因此,写来文书情愿举国称臣,比之诸侯之列,给贡赋如郡县,祈求能够保存先王的宗庙……因害怕大王威仪,所以燕王不敢亲自前来臣说,特意斩杀了叛贼樊於期,派使臣带着他的首级,连同督亢地图,一起来献给大王。他们愿意当庭呈献,敬听大王之命!” 正当盛年、意气风发的秦王政,听了这个消息,自然十分高兴。他并没有怀疑到其他。立刻命令群臣朝服,设九宾之礼,在咸阳宫大殿接见燕国使臣。这么重要的事,自然要隆重一点,才能让燕国人见识到秦国的赫赫威仪啊! 那一天,日光倾城,风满衣袖。走出馆驿的荆轲,看着眼前长长的街道,微微眯了眯眼睛。长街尽头那巍峨的王宫,果然峥嵘异常。王者之气,非同小可。如果秦王政真的是天命之人,那么自己这一次无疑是去逆天而行了! 但他丝毫没有犹豫,神色安然地走过长街,踏阶而上,一直走进了咸阳宫中。在他身后,只有作为副使的秦舞阳,捧着督亢地图和盛着樊於期头颅的匣子。他们穿过层层兵甲,依次而入。 咸阳宫大殿上,仪仗齐备。秦王政身着正式的袍服,威严的坐在王者宝座上。他饶有兴趣的看着燕国使者的到来,毫无疑问,从今天过后,不用太久,燕国就会成为秦国的正式疆土了。而所有聚集的文武百官,则全部神色肃然的侍立在大殿两侧。他们也都看着进来的燕国使者,似乎正在举行的是一场燕国的受降仪式。 荆轲神色不动,目不斜视的往前走。然而,一路走来看到秦国赫赫威仪的秦舞阳,却有些坚持不住了。尤其是当他看到站立在两侧的那些秦国甲士,正在冷冷的盯着他们。那些长刀和戈尖上闪烁的寒光,令人不寒而栗。他的脸色变得越来越苍白,走路都有些双腿颤抖了。就在这时,忽听得殿前侍者大喊一声“大王在上,使者行礼!” 秦舞阳吓得一哆嗦,差点儿把手里捧着的东西扔到地上。看到燕国使节这么胆小,秦国的大臣们十分得意。有人甚至暗地里嗤笑起来。一个小小的燕国,在强大的秦国面前,简直是如狗一般卑微。只看这使者的状态,就已经可见一斑了。 荆轲心中叹息一声,自己的眼光果然没有看错。秦舞阳本来就不是成大事的人,让他来做助手,只能适得其反。他回头淡淡一笑,接过他手中所拿的督亢地图和人头,以目示意他退后。 秦舞阳不知所措,只得退后几步,强行压抑着心中的恐惧,低头不敢做声。 荆轲按照使者的礼节行礼并致歉:“燕国使臣拜见大王!我们本是北方边鄙之人,从未见过如此的王者威仪。所以难免心中惊慌,举止失措。还请大王不要见怪,让我们完成使节之礼!” 秦王政对于自己所散发出来的王霸之气非常满意。他胸怀天下,志在九州。自然不会和一个小小的使臣多计较。他看着下面卑恭有礼的燕国使者,哈哈笑着说道。 “寡人不会和你们一般见识的。既然已经上殿,就把所带的东西奉上来,给寡人亲眼看一看吧!” 荆轲点头,首先递交给殿前侍者的是樊於期的人头。侍者小心翼翼地捧给秦王看。秦王政只瞧了一眼,就挥挥手让侍者把匣子拿开了。一颗死人头有什么好看的!樊於期这家伙,早就罪该万死了。料想燕国人也不敢糊弄自己。而他最感兴趣的,还是那张督亢地图。表里山河,日月乾坤。他的野心正在一点一点的实现,没有例外! “把地图献上来吧!寡人倒要看看,燕国土地上这块最肥沃的地方,到底是一个怎样的情况。呵呵!” 听到大王命令。侍者连忙去接燕使者手捧着的地图。却听到那神色淡然的使者忽然说道:“督亢地图是燕国之宝,燕王愿意把这块土地献给大王,为了表达诚意,特意让在下为大王详细的解说,以免误会。” 看到荆轲双手捧着地图,态度恭敬而卑谦。秦王更加得意了。他一挥手,斥退侍者。然后示意这使者站到自己面前来,他倒要好好的听听这片土地有什么特别之处。 荆轲看了一眼放在旁边的樊於期头颅,对环列在大殿周围的虎狼甲士视而不见。无论生死,尽此一搏尔! 他缓缓地走上前去,与秦王隔案而对,把手中捧着的卷轴放到几案上。然后一边指点着一边慢慢的展开来。秦王政看了一眼这个面相温和的使者,然后低头去看地图。 燕国督亢地图,描绘的山川地理形势十分详细。徐徐展开,尽收眼底。秦王政非常满意。眼看着画轴完全展开,他目光一凝,忽见面前的手掌一翻,眼前金光耀目,一把匕首从卷轴中抽出,直刺他胸膛。 秦王政大吃一惊。他从小习练武艺,反应迅捷,非比常人。虽然是猝不及防之间,却自然而然的本能应急而生。他一下子就跳了起来,这才发现左手袖子已经被对方抓住了。两个人隔着几案,他恍然之间看到了刺客脸上的冷漠和杀气。这个刚才还面色温和的男子,已经气势暴涨,锋芒慑魄! 荆轲左手一下子抓住秦王的袖子,纵身而起,右手持匕首直刺对方。然而,他却没想到秦王的力气这么大。匕首尚未沾身,秦王跳起,疾往后退,大力之下,竟然连袖子都扯断了。也许是天意如此,就差这么一点儿,匕首没有刺中对方。 秦王政不愧是天命之子!他后退之际已经去伸手拔剑。然而,他的这把剑却太长了。平日里标榜身份的王者之剑,在这危急时刻,却拔不出来。而刺客一击不中,已经跳过来追杀了。他没有办法,慌急之间只能绕柱而跑。袍带缠绕,可谓是狼狈之极。 大殿上下,群臣尽皆惊骇。谁也没有想到,竟然有人胆大包天,敢在咸阳大殿上当场刺杀秦王!事出突然,呆若木鸡者有之,惊慌失措者有之,怒喝跳骂者有之……霎时之间,简直乱成了一团粥。 原来,按照秦国制度,群臣侍者上殿不得携带任何武器。否则必是杀头之罪。而那些护卫甲士们则都手持兵器立于殿下或者殿门之外,没有王之诏令不准上殿。而在惶急之中,秦王政却根本来不及召唤卫士们护驾。所以才造成了荆轲追逐秦王的被动局面。 秦王政这辈子都没有这么狼狈过。自从他登上王位以来,以凌厉无比的手段,树立起了自己至高无上的地位。短短数年之间,举国上下,尽皆凛然听命,无敢违抗其意志者。平常日子里不要说有人敢对他不敬了,就是看到这位王者蹙一下眉头,身边的人也要吓个半死。 可是现在,这个刺客却逼迫的他如同丧家之犬。他一边逃窜,一边心里简直是怒火冲天,咆哮吼声如雷,却苦于没有兵器抵挡,根本就不敢停下来拔剑。 有位老臣终于反应过来这位大王的窘迫。他连忙大声喊叫着提醒:“从背后拔剑!啊……大王快从背后拔剑!” 看到刺客纵身而起,就要击杀秦王。离得最近的御医夏无且急中生智,把手中的药囊投了过来。荆轲挥臂格挡,却不料药囊散开,顿时迷了双眼。也就是这一停顿的功夫,秦王已经拔出了长剑,回手一剑,形势逆转! 第一百六十四章 红颜已成灰 这世间真的有天命之人吗? 在后来的许多岁月里,高渐离曾经无数次对着黑夜的苍穹问过这个问题。而他终究没有得到一个确切的回答。但无论如何,秦王政后来终归还是成为了祖龙皇帝。 死在咸阳殿上的荆轲,则变成了一个传奇。他以自己的生命做赌注,赢得的是盖世无双的义气之名。 那把淬染了剧毒的匕首,并没有刺中秦王。身受重伤之后的荆轲,最后一击掷出去的匕首,深深的**了殿前铜柱里。在被一拥而上的众多甲士刀剑淹没之前,他傲慢的坐在地上哈哈大笑着只说了一句。 “本来想着要生擒你这厮,回去燕国以报太子的!可惜功亏一篑。” 烈烈风尘,吹彻九州。千军万马,席卷天下。咸阳大殿上的鲜血早已经凝干,当年的亲历其事者也大多已经死去。但斯人已没,易水犹寒。他所留下的这句话,不管过去了多久,却仍然有人记得清清楚楚。 秋风萧瑟,时空变换。听完这段往事诉说的人,久久难以平静。高渐离空洞干涸的眼睛里,热泪长流。他已经许多年没有流过眼泪了。可是,这次却再也忍不住。 而面冷心热的司徒云舒,早已经哭成了泪人。她以前的时候虽然也偶尔听义父零星说起过这些事,可是却从来没有说的这么详细过。她并不是卫氏族人,但正因如此,才对他们后来遭受的命运格外心痛。 司徒云舒默默地看了一眼身边的卫长风。她知道这个外表磊落的男子,这些年来其实内心并不快乐。他辛辛苦苦的练剑,不敢有丝毫的偷懒和懈怠,大多数都是为了背负的那个责任。在教授他们剑法的那个女子口中,他们的人生和将来,除了守护这座山中的人之外,便是复仇! 只是,让司徒云舒感觉到有些奇怪的是,卫长风的脸上好像看不到太多的悲伤。听着先人的怒发冲冠,热血壮烈,他只是低头沉默的看着那把剑,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司徒云舒知道,这把长剑就是荆轲当年留下的那把剑。高渐离把它交给了萦回,再到后来,萦回又把这把剑交给了长大的卫长风。 如果当年荆轲手中拿着这把剑,也许真的能够杀了秦王吧? 司徒云舒心中默默想着。想起师父萦回曾经教授过她的很多东西,她不禁悄悄握紧了拳头。不管是为了卫长风还是自己,她都会去勤学苦练,绝不半途而废。她正在心中感慨万千的时候,耳边却忽然听到那女子声音说道。 “荆轲自是胆气过人,但他当年实在是不应该去刺杀秦王的。这虽然成全了他的名声,却造成了严重的后果,白白的死去更多人罢了。” “你说什么?!” 高渐离沉下脸来,声音中带着怒意。而司徒云舒刚要站起来大声呵斥,胳膊却被卫长风摁住了。她的脸色涨得通红,用手指着赢子玉气冲冲的说道。 “长风哥哥,你听她在说什么话!竟然如此辱及先人,难道你还要维护她吗?” 说到后来,心中感到既委屈又气恼,眼角已经有了泪花。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对这个女子就有着天生的敌意,恨不得赶快让她消失才好。 卫长风却没有这么冲动。通过这么多日子的相处,他已经非常了解赢子玉的心性。如果除去她的那个身份,她的见识和看问题的角度,确实与众不同。他其实很想听听她对这件事的评价。不过……他苦笑着摇了摇头。赢子玉说话也太直接些了!当着高渐离和司徒云舒说这样的话,难怪他们会恼怒了。 而受到严厉指责的赢子玉,似乎并没有感到慌张和害怕。她轻轻晃动着手中的竹笛,语气平淡的说道。 “前辈,司徒姑娘,我虽然是见识浅薄的女子,却也明白一个道理。古往今来,能够成就大事者,凭借的并不仅仅只是运气,还要有势!” 听到她说话非常平静,高渐离大声咳嗽片刻,用力压下去胸口的翻腾,把情绪重新缓和下来。然后他面无表情的问了一句:“什么是势?” 却听到赢子玉笑了笑,继续说道:“我所说的势,就是指天下大势。其实在当年的时候,荆轲入秦之前,六国已经被灭亡了两个,剩下几个也已经元气大伤,根本就不再有还手之力。秦国大势已成,就算当时秦王死了,燕国也根本就改变不了最后的结局。太子丹做出的这个决定,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并不仅仅只是想去阻挡秦军的脚步。而是与整个天下大势作对啊!以区区一把匕首和一个人的意志,去逆天而行,硬扛天下大势……这无异于螳臂挡车,力量相差也太悬殊了。” 听到她的这番分析。卫长风心中暗自赞叹。其实他从很早的时候出去游历江湖,就已经对此有所认识。只是这种困惑一直存在心中,无人诉说罢了。而今天听赢子玉明明白白的说出来,事实确实如此。 高渐离皱着眉头,并不说话。他苍老的脸上看不出是什么表情。如果他的眼睛没有瞎的话,他很想亲眼看一看,能够说出这样话来的女子,到底长的是什么模样! “其实,就算当时杀了秦王,也改变不了什么。秦国大军席卷天下,已经不可阻挡。王室之中并不缺人,换成其他人登上王位,也许做不到祖龙皇帝的那种程度,但统一天下,绝无悬念。而且,因为刺杀秦王事件的发生,激起秦军上下的怒气。也就是从那时候开始,秦军为了立威,开始肆无忌惮的杀戮。以至于北方大地生灵涂炭,血流成河……前辈对这些应该比其他人都了解的明白吧?” 高渐离点了点头。当年的腥风血雨,万里山河,无限杀戮,白骨成堆。都是他曾经亲眼所见,这是无法更改的事实。 当年荆轲刺杀失败之后。秦王政受到很大的惊吓。他惊怒之下,立刻传下命令,以大将军王翦为统帅,全面发动攻燕战争。 一时之间,山河变色。大地呜咽,十余万大军从燕赵边境全线突进。黑色的铁甲兵团,从中山北部向燕国都城进军。得到消息的燕国君臣尽皆失色,无奈之下,只得联合逃往代地的赵太子嘉的军队,凭借易水和易水以西山地设置防线,共同抵御秦军。 得到全面指挥权的王翦,指挥秦军正面攻击与侧翼迂回相配合,很快就击破了燕代联军。他遵照秦王命令,对于抵抗者格杀勿论。只杀得百里之内几无人烟。在敌军全线溃败之后,秦国大军乘胜追击,直扑蓟城。 自燕太子丹派刺客入秦之后,仅仅只过了半年多的时间。秦军就攻克了燕国都城。燕王喜和太子丹率领残兵败将退守辽东,苟延残喘。 然而,从来就不懂得宽恕为何物的秦王政,对于痛恨的敌人,当然不会给他们多余的选择。再险峻的地理形势,也挡不住大秦铁骑。秦国的骑兵将军李信率兵穷追不舍,凡所追及者,全部杀光。燕王处境十分危急。 万般无奈之下,燕王喜只得听从代王嘉的建议,亲手杀死了自己的儿子太子丹。派使者把他的头颅献给秦军,以换取对方的退兵。 太子丹的头,被千里传首到咸阳。秦王政恨意稍减。因为时候到了冬季,气候恶劣。再加上辽东地区地形复杂,他才下令暂时停止进军。让逃亡到那里的燕王和他的手下暂时多活了半年。 而燕国的民众和那片土地,则受到了比其他诸侯国更加残酷的待遇,可谓是赤地千里,元气大伤。即便到了数十年后,当天下叛军此起彼伏,共同对抗强秦的时候。蓟城周围的大片地区,还是秦军统治下最安全的地方。 这些残酷的往事,高渐离都曾经亲身经历过。他不由自主叹了口气,以无限唏嘘的语气说道。 “现在说这些已经都没有什么用了。上天要成全大秦,让秦王做这天下的主人……唉!天意如此,并非人力所能挽回的。只是可惜了荆轲的性命!还有这数百族人的命运。如果不是后来幸亏得到萦回的救助,恐怕没有几个人能够活下来呢!” 听到他的感叹。卫长风、司徒云舒和赢子玉一起望着他,他们各自心情不同。再后来的事,卫长风和司徒云舒都大概已经知道了。而赢子玉却明显有些好奇。 “前辈,萦回真的很厉害吗……她难道比荆轲还厉害?” “呵呵!我的修为浅薄。萦回到底厉害到怎样程度,我也不知道。子玉姑娘,你既然这么好奇,我只能告诉你两件事,你自己来判断吧。” 说到这里,高渐离的神色忽然变得有些轻松起来。而卫长风和司徒云舒两个人则一起坐直了身子,脸上神情无比恭敬。因为,那个女子是他们的恩师,为他们耗尽了全部的心血! “长风和云舒儿的本事,都是出自萦回的传授。而我的性命,也是她从大秦王宫中救出来的呢!” 秋日斜阳之下,高渐离如是说。 第一百六十五章 山月不知人间事 对于高渐离口中所说的那个传奇女子,赢子玉心里充满了万分好奇。她很想亲眼见一见她,到底有怎样的神奇之处。 而她的这个愿望,很快就得到了实现。但很可惜,她们之间的缘分相隔了数万光年。她来到这个时代的时候,她已经长眠在了墓碑之下。所以,赢子玉看到的只是一座孤独的坟茔。 青山环绕,绿水长流。在山水之间,有一块石头被雕刻成了剑的模样,足有数丈余高。这就是剑客萦回的墓碑。而她的坟墓就在这座剑碑之下。 看得出来,这里被守护的很好。这位剑客活着的时候,把卫氏族人带到这人迹罕至的山中,使他们摆脱了被灭亡的命运。而等她死后,她留下的余泽,仍旧护佑着在这里的所有人。 卫长风每次出山回来,必然会到这座剑碑之下,来默默地诉说自己的所见所闻。他一直都相信,萦回肯定能够听到他所说的话。她虽然已经死去,但她的魂灵还在这山中,所有人都能感受的到。 青草黄,菊花香。山中无所有,离离最芬芳。第一次跟在卫长风身后而来的赢子玉,采集了满满一大捧菊花。然后用青草束扎起来,恭恭敬敬的放在了剑碑下的山石上。 “师父生前,最爱这满山遍野的黄花,想不到你竟然知道她的心思。” 卫长风淡淡的看了一眼。干净的青石上,那束花草格外显得纯净。这果然和他心目中一直以来的形象非常契合。那个在这山中守护了他们十五六年的女子,就是这样人淡如菊,不染尘埃。 司徒云舒这会儿没有再冷嘲热讽赢子玉半句。不管她心里对她如何排斥,但看到她对待师父的态度,她还是莫名升起一股暖意。师父萦回和义父一样,都是她在这世间最重要的人。虽然她只陪伴了她十几年,但在她心中的地位,却是无比重要。 “女人哪有不喜欢花的嘛?虽然我没有缘分能够见到她的面。但只从已经了解的那些事迹里,便可以猜想到她一定是个热爱生活的女子。” 赢子玉所说的话发自内心。在她从前的认知中,从来不知道还有萦回这样的人存在。不管是史书上还是民间传说里,可以说寻找不到一点儿她的影子。可是,她无比相信高渐离所说的话。这个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可以称得上是荆轲红颜知己的人。就是一个令人敬重的传奇! “呵呵!你猜的没错。萦回师父一生如玉,纤尘不染。她不仅爱干净,更爱生活。如果不是为了我们,她应该是有另一种人生的吧!” 卫长风语气中有着莫名的伤感。他少年的时候意气风发,还完全没有理解萦回的许多行为。可是等到后来,他出山去经历过红尘风波,人世险恶之后,才真正的认识到那女子到底为他们付出的是什么! 但这一切已经都太晚了。卫长风低下头,忍住眼中的泪水。他伸手用衣襟轻轻的擦去墓碑上的灰尘。脑海中浮现出容颜依旧,笑靥温和。不禁黯然神伤,不可自已。 把坟墓周围都重新打扫一遍的司徒云舒,却没有他的这么多伤感。自从萦回病故之后,她几乎每天都要到这里来清扫。该流的眼泪,早已经都流完了。也许,这座坟茔和里面的人,早就埋在了她的心底深处。她的悲伤,只在午夜梦回时。 “我这几年经常出去。难免顾及不到。这里的一切都多亏了云舒儿你了……连同照顾离叔在内,想必甚是辛苦。” 卫长风抬头看着司徒云舒,语气中充满了温情。这个平日里话并不多的女子,比他小了几岁。他们都在山中共同长大。他在内心深处早已经把她当成了自己的亲人和妹子。 司徒云舒想要的东西,显然并不是卫长风的感谢。她只是略微点了点头,然后压抑住复杂的心情说道。 “我最近经常做梦会梦到师父,每次的情境,都好像还是我们在跟着她修习剑术的日子……她好像有许多话要对我们说,但我总是记不住。长风哥哥,你还记得师父临去时对我们所说的话吗?” 卫长风心中一动。他带着叹息的语气说道:“我怎么会忘呢!师父嘱咐我们要好好的守着这片桃花源。保护好这里的每一个人。” 赢子玉听到他们两个在说话,她不好意思在旁边一直竖着耳朵听。连忙装作去看剑碑,转身走到另一边去了。但她在顺风处其实仍然听得很清楚。却听到司徒云舒的语气中似乎带了情绪,她毫不掩饰的责问道。 “那你为什么要带着外人进来?而且,听你说她的身份十分特殊,竟然是出自大秦王廷……长风哥哥!你这样做难道真的对得起师父和义父吗?!” “云舒,这件事说来话长。并不像你想象的那样……。” “我不管其他!如果因此泄露了桃花源的秘密,被外面的敌人探听到踪迹。那我们这些年来辛辛苦苦建立起来的这块乐土,岂不是就毁于一旦了吗?!” “不会的。你放心吧……她不会那样做!” “你就那么相信她?” 司徒云舒紧紧的咬着嘴唇,她感觉到自己的心里很疼痛。从卫长风嘴里说出来的话,即便并没有其他的意思。可是她听在耳中,仍然是感到异常苦涩。 卫长风无奈的叹了口气。他并非一点儿也不知道司徒云舒的心思。可是,有些事,他现在还不能完全的让她知道。只能暂时敷衍她道。 “子玉得罪了秦王宫里的人。如果我不救她,她早就死无葬身之地了……我带她来桃花源,只不过是暂时躲避些时日。时间不会太长,到时候她就会离开的。” 躲在剑碑后面昂头观望那峥嵘气势的赢子玉,把卫长风的这几句话听了个清清楚楚。她不由自主的撇了撇嘴,低声嘀咕着:“就会胡说八道的骗人!这家伙一副正人君子模样,没想到骗起女孩子来也是这么在行……哼!以后可要小心应付才行。” 果然,女人的心肠终归是软弱些。即便是司徒云舒心里对赢子玉非常排斥,可是听到卫长风说的她如此悲惨,终于还是有些不忍心起来。她轻轻“嗯”了一声,随即转换了话题。 “长风哥哥,山外面的形势真的已经又很乱了吗?” “是啊!距离我上一次出去不过隔了两三年时间,但情势已经大大不同。天下大乱,刀兵四起。似乎重新回到了七国混战时的时候……唉!” 司徒云舒自从懂事的时候开始,就从来没有从山中再出去过。虽然从义父和卫长风口中听说过外面的许多悲惨事,但终究没有亲身经历,还并没有那些太深切的体会。她之所以问这些,却是另有目的。 “那你以后就不要再出去了。我们去封闭住山口,以后永远在这桃花源中,快快乐乐的生活。好不好?” 司徒云舒回过头来,捉住卫长风的胳膊,眼神中充满了期盼。她虽然知道他的心中一直埋藏着家族的仇恨。而且师父萦回留给他的嘱托,也是要复仇。但她的心底深处却无论如何也不希望他为此而去冒险! 所有人都不知道。在过去的这几年里,卫长风每一次离开武夷山,她都几乎寝食不安,彻夜难眠。却又无人可以诉说。这种备受煎熬的滋味,实在是太难过了。 “好!等我完成这最后一件事,就再也不出山去了。” 出乎司徒云舒的意料之外,卫长风竟然一口答应了她。她惊喜地抬起头来,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长风哥哥!你的意思是说、你的意思是说……真的不需要再去报仇了吗?” “祖龙皇帝早已经死去,现在就连秦二世也死了。而且大秦王朝已经江河日下,随着天下叛乱者越来越多,恐怕已经坚持不了多长时间了。既然如此,昔日的恩仇报与不报,其实也已经并没有太大的分别了。” “那……义父知道你的这个心思吗?” “我还没来得及详细的跟他说。不过,相信他会明白的。” “嗯嗯!只要你和义父好好解释清楚,他一定不会再勉强你的……长风哥哥!这可真是太好了。” 司徒云舒的心情忽然开朗起来。山外面的世界,管他天翻地覆、生灵涂炭呢!都与他们没有太大的关系。想当初,卫氏族人受难的时候,天下又有谁管过他们呢?! 卫长风看到她脸上的雀跃,也笑了起来。心思无比单纯的云舒,才是这世间最可珍贵的宝藏。等自己完成了与赢子玉的那个约定,一定会回到武夷山中来,在这里闲看流水,细数浮云。 耳边脚步声轻轻响起。不知道往哪里溜达了一圈儿的赢子玉笑嘻嘻的走了过来。就在这小半天的时间内,她忽然发现,这座武夷山中,竟然蕴含着无限的宝藏! “山中岁月,真的应该好好的找点儿事做呢……想必会十分有趣吧?!” 第一百六十六章 鹿死谁手未可知 遁入武夷山中的赢子玉,暂时逃脱杀身之祸。她看着秋风中的落叶,即将开始另一段不同的人生感悟。这种平静,她并不知道会持续多久。而在这里,她也不知道自己会得到些什么。 重重山岭,隔断红尘。山外面的世界,却已经打得天翻地覆,不可开交。陈胜、吴广、项梁这些人的相继败亡,不仅没有安抚天下形势,反而激起了更多的叛乱。尤其是随着淮水两岸形势的巨变,六国遗族们趁势推动,天下叛乱者势力大涨。而他们与秦国军队之间的战争,也更加激烈起来。 作为大秦军队中实力最强的秦淮兵团,在最近陷入了非常不利的局面。以至于大将军章邯不得不放弃淮水以南地区,开始收缩兵力,固守河北诸郡。因此,淮水两岸的叛军势力大肆聚集,他们以极为振奋的心情,在欢呼自己的胜利。 也就是在这段时间之内,天下叛军终于正式形成了一个联盟。而在几个实力最强的主要叛军首领的拥护下,楚怀王被推举上了盟主之位。这个曾经落魄流亡的楚国王族后人,被从天而降的狗屎运砸中,带着万分复杂的心情,在彭城正式登上王位。王廷上下重要大臣和所有的叛军首领,几乎都来参加了他的庆祝仪式。楚怀王被称呼为“义帝”!这是一个标志。它代表着叛军正式有了自己的目标。他们不再是从前为了生存而盲目的作战。从此以后,他们的兵锋将指向函谷关以西,大秦王朝帝国核心所在的方向……咸阳! 而且,也正是在这次最高级别的军事会议上,楚怀王身边的那些老家伙们,经过密谋之后,他们借楚怀王之口,抛出了一个无与伦比的巨大诱饵。 “天下诸侯共同灭秦,先入关中者王之!”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是继陈胜、吴广喊出那句著名的“王侯将相,宁有种乎?”之后,又一句最激励人心的话。尤其是对于天下各路叛军的首领们来说,这无疑让他们的心里如同打了鸡血般振奋。 如果说以前的各自为战,还都是整天提心吊胆,深恐落到一个死无葬身之地下场的话。那么现在这些聚集到一起的叛军头子,就有了明确的目标和希望。 先入关中者为王!这背后意味着什么,只要不是傻子,便都能想的明明白白。 所有人虽然都在名义上遵奉楚怀王为义帝,但也仅仅只是一个名头而已。谁都知道,直属于彭城王廷的军事力量,不过就是区区几千人。他们自保都成问题,就更不用说妄想其他了。毫无疑问,谁的军事实力发展到最大,谁便会成为真正的主导者。而现在,为了共同作战的需要,借助于楚怀王的名义,还是很有作用的。 如果真的能够首先攻破函谷关,进入关中……那么不管将来如何,秦国故地,关中之王!那可是王者发轫之地啊!想想就令人激动不已。 彭城之会,在取得军事约定的同时,还有一个令所有叛军诸侯都感到振奋的方面。那便是他们终于能够大体知道了叛军的实力。虽然说各路叛军的战斗力不尽相同,有强有弱。但综合统计起来,竟然有了将近二十万之多!只不过几年的时间,就发展到这样的水平。无疑令大家的信心一下子加强了不少。 而在这其中,有一个脱颖而出的年轻人得到了大家的刮目相看。那便是从淮阴之地特意赶来的项羽。不久之前的项梁之死,让其他叛军首领在震惊之余,都产生了一种悲观的预感。那便是楚军要完了! 可是,他们怎么也没有想到。楚军不仅没有因为项梁的死而土崩瓦解。反而士气大振,以一种令人意想不到的方式,绝地反杀!他们在淮水之南连续数战,大败秦军。在替项梁报仇的同时,更是夺取了淮阴城,并进一步控制了整个淮阴地区。 无数人的目光投向那个骄傲的年轻人。他们不得不承认,这将是一个比项梁更要可怕百倍的家伙。根据探听得来的消息,他为了掌控淮阴所采取的那些手段,令人不寒而栗。 没有人知道,与这样的一个年轻人共同抗击秦军,到底将来能够分得多少好处。好在,项羽好像还并没有取得楚怀王的完全信任。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楚怀王和他身边的大臣们,都对他在客气中带着冷淡,甚至更有几分忌惮的意味在内。 能够存活到现在的叛军诸侯们,都绝非普通人所能比。他们不约而同地交换了一个眼神,心中已经都为自己的将来做好了打算。 “沛公,在想什么呢?” 在彭城外彼此告辞之际。有人走到刘季的身边,低声笑着问了这一句。 带着一些心腹之人刚刚走出城门的刘老三,抬头看到迎上来的人时,他立刻脸上堆满笑容,一把握住了对方的手。 “哈哈哈!上柱国大人,原来是你啊!我刚才还在到处找你呢……!” 很少有人能够令刘季这么热情。他手下的那些心腹之人,基本上都被他以轻率的态度谩骂过。然而眼前的这个人,他的表现却异于平常。紧跟在他身后的萧何与曹参,互相对视一眼,心照不宣的笑了起来。他们都非常了解这位主公。在彭城王廷担任上柱国的陈婴,无疑对他们具有非常重要的作用。 陈婴矜持的笑了起来。他特意在此等候刘季,是有几句话想要亲口叮嘱他。感受到对方的热情,他的心中很满意。 “在彭城之内,人多眼杂。有很多话无法细说。沛公,请往这边长亭一叙!” 刘季往后面摆了摆手,他的手下人等都心领神会,站在原地等候。而他自己则拉着陈婴的手,两个人一起走到了旁边的亭子里。 “陈兄弟,有什么话直说就是。我无不听从!” 左右没有旁人。刘季的称呼也变得更加亲切。他比谁都明白,陈婴将来的用处巨大,绝对不能怠慢半分。陈婴脸上神色感激。他与这位名声并不太好的叛军诸侯其实认识的时间并不长。但对方既然对他刻意交好,而且更是以平等的态度来交往过许多次。他当然不能拒人于千里之外。更何况,他通过暗中观察,发现这位沛公有许多过人之处。因此,时常投桃报李,在楚怀王面前替他说些好话,以答谢他的恩情。 “沛公,彭城之会,可有所得?” “形势一片大好啊!我对未来充满希望。” “呵呵!沛公不必敷衍,你应该知道我想问的是什么。” “呃……哈哈哈!陈兄弟,好吧!既然如此,实不相瞒。我这次彭城之会,从始至终只记住了一句话。” “敢问沛公,到底是哪一句话呢?” “先入关中者为王!” “哈哈哈!果然和我想的一样……沛公真是性情中人也!” 陈婴仰天大笑。刘季也笑得很欢畅。他们两个人携手揽腕,相对而坐,交谈密切。而在不远处等候的萧何,则淡淡笑着瞥了旁边的曹参一眼,随意问道。 “你猜主公和陈婴在说什么?” “一个王廷的上柱国和一个叛军诸侯会说什么呢?应该是在谈谈他们过去的情意吧……呵呵!” 曹参的嘴角泛起若有若无的笑意。他们两个人心照不宣,一起大笑。这样的事只可意会,不可言传。但他们都相信,沛公一定会大有收获的。 而跟着一起来的樊哙,则明显有些极其不耐烦了。他一边拍打着身上的尘土,一边嘟嘟囔囔的说道。 “跟这些腐儒有什么好说的?有这些闲工夫,还不如赶快回去,想办法整顿军马,来扩充自己的实力!眼看人家都已经十万八万人马了,可我们还不到两万人呢……实在是令人沮丧。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兵精粮足,去痛痛快快的打仗。” 樊哙向来是个粗莽汉子,想到什么就说什么。这次跟着来彭城,亲眼见识到了别人家的兵力,让他极为不舒服。尤其是项羽和楚军,竟然在这短短的时间内实力大涨,隐然有遥遥超越所有叛军的态势。令他的心里气恼非凡。 萧何走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樊将军,你不要灰心丧气。眼光要放长远些嘛!我们的机会很快就要来了,到时候你可要抓住战机,多立大功劳啊。” “你说什么!此话当真?” 樊哙一下子就瞪大了双眼。他和周围的人都一起吃惊的看着萧何,不明白他为什么会如此肯定。 “当然不会假!因为我们很快就会迎来一个最好的发展机会了。” “什么……什么发展机会?你倒是说明白啊!” “天机不可泄露!从现在开始,你们只要按照主公的计划行事就好。” 萧何笑的很神秘。他完全无视于樊哙等人吹胡子瞪眼的表情,只是回过头,和曹参一起躬身迎接走过来的刘季。 “主公……如何?” “大事成矣!诸君随我一起努力吧。” 第一百六十七章 风起云涌 战场形势的变化,超出所有人的预料之外。在淮水两岸,谁也没有想到,先前不可一世的大秦军队,会崩溃的这么快。 在彭城之会过去之后的大半个月时间之内,聚集在此的叛军力量,接连对秦军发动了几次较大规模的战争。而他们每一次都取得了胜利。秦军接连败绩,损失惨重。 不久之后,感觉形势危急的大将军章邯,在经过全面的评估之后,终于做出决定。大军撤出淮水地区,退守河北。这也就意味着,继丢失了淮阴地区之后,淮水北岸的数个郡县,从此之后也完全脱离了秦军的控制。虽然还有几座城池在孤独的坚守,但大部分地区已经沦为了叛军的领地。 章邯之所以做出这个决定,也是被逼无奈。淮阴地区被项羽的楚军所占据,这也就意味着,秦军丢失了最重要的粮食基地。他们的粮草供应已经受到了很大的影响。如果不想办法脱离困境的话,很可能会招致极其严重的后果。 他现在的手中还有将近三十万大秦军队。而这种力量足以左右天下形势。因此,在他和所有将军们看来,保存实力才是最重要的。暂时放弃一些地方,来换取重新的战略部署,到时候卷土重来,也未可知。 而且,河北地方比淮水之地更加重要。秦淮兵团和河北的秦军汇合之后,力量也更加强大。放弃已经被打烂了的淮水两岸,去全力经营河北之地。才是上策。 大秦军队在几天之内就全部转移了,只剩下一片狼藉。得知准确消息的叛军,无不大喜过望。他们很快就瓜分了淮水北岸的这些土地。不管是实力大的还是实力小的叛军首领,都大有收获。尤其是那些原先还没有立足之地的叛军力量,终于有了一片属于自己的地盘儿,当然是欣喜若狂了。 这是他们第一次品尝到联合行动的胜利果实。当尘埃落定之后,许多叛军首领都去楚军大营拜会了那个年轻人,当面表达了感谢之意。并且表示愿意今后听从他的军事指挥,共同为灭秦大业而努力。 而在淮水两岸的一系列战争中锋芒毕露的项羽,对于这些恭维和感谢的话,却并没有表现出太多的得意。恰恰相反,他心中反而有着许多遗憾。如果按照原先的计划,大秦军队不应该这么全身而退。他们会被楚军拖在淮水两岸,直至逐渐绞杀! 只是很可惜,这个军事战略还刚刚开始就夭折了。章邯肯定是意识到了自己所面临的危险,所以他才这么仓促的撤军,跑到河北去了。眼看着自己辛辛苦苦所做出的努力落了个空,秦军的主力并没有受到多大的伤亡,这让项羽心中感到非常不爽。 然而,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毕竟,大秦军队不是普通的山贼可比。能够做到现在这种程度,已经是极为难得的事。自从大秦帝国崛起,一统六国,直到今天。他们还从来没有在军事上遭受这么严重的失利过呢。从这一点上来说,在他指挥下的楚军,已经是令人刮目相看了。 而事实上,也正是如此。已经迅速发展起来的楚军,逐渐取得了在所有叛军之中的领导地位。即便有人心中还不服气,表面上也不敢显露出来。所有楚军上下将士,更是一扫胸中的阴霾。短短不到两个月的时间内,他们从惨败走向胜利,并且扩充了五六倍的力量。这一切的取得,都离不开他们新统帅项羽的勇猛无敌。 楚军借着这股锐气,在扩充军事力量的同时,也不断地扩展着自己的地盘。除了淮阴地区之外,淮水北岸的两个郡县,也已经在他们的掌控之中。只从淮水两岸这些叛军来说的话,楚军已经成了当之无愧的领头羊。而且因为楚怀王也在他们的保护之中,借此而来的影响力就更加非同小可了。 不过,彭城之会,还是让项羽和他的心腹将军们感到有些不爽。虽然他得到了最高的礼遇,楚怀王亲自当面对他做出了嘉奖,各种待遇也都在叛军诸侯之上。但在王廷内部来说,项羽却并没有得到自己想要的位置。 除去那几个早就让他心中生厌的老家伙不说。在彭城王廷上,现在就有两个人的地位比他还要重要。他们一个是上柱国陈婴,而另一个就是被楚怀王拜为上将军的宋义。 陈婴这个人,项羽了解的并不多。不过,这位彬彬有礼外表温和的上柱国,他并不认为会对自己构成什么威胁。而宋义就不同了!此人不仅是一员武将,而且还颇有韬略。当初在项梁手下,就曾经数次在重大战略上提出过自己的意见,而且每一次都很有见地。包括后来项梁带兵渡河抢粮那一次,他曾经极力劝阻,不要让项梁去冒险。可是对方不听,终究兵败身死,造成了难以挽回的遗憾。 而在项梁死后,宋义能够迅速得到楚怀王和他身边那几个老家伙的器重,无疑也是想要借重于他胸中的韬略,来巩固彭城王廷的力量。而从另一个不可言说的方面来说,颇有野心的楚怀王,就是想要通过宋义来培养自己的嫡系,以便于将来摆脱傀儡地位,真正做一位王者! 亚父范增早就看明白了这其中的关系。他曾经劝过项羽,不要与楚怀王搞得太僵,更不要去得罪他身边的那些人。不管他任用什么人,都不必理会。只要好好发展楚军的实力,这才是最重要的事。 然而,一向内心高傲的项羽,连楚怀王都不放在眼里,他又怎么会对这个小小王廷内的人假以辞色呢!他骄傲地来到彭城,又骄傲的离去。丝毫都不理会身后各种复杂的目光。他的眼中只有金戈铁马的战场,和纵横杀戮的畅快。越过淮水,北方辽阔的大地。那里即将是他麾下大军驰骋的方向! 而在彭城的这次诸侯之会上,得到最大好处的人,既不是项羽,也不是其他的叛军诸侯。却是实力还并没有那么强大的刘季。 谁也没有想到,直到今天仍然被许多叛贼诸侯戏称为刘老三的这位反叛者,这次来彭城,得到了他梦寐以求的东西。那便是楚怀王和他身边人的暗中支持! 虽然,现在刘季还并不知道这种支持对自己的将来到底会产生怎样的帮助。但他还是听从心腹们的劝告,尽最大的努力维护着与彭城王廷的良好关系。不管是楚怀王还是他身边的那些大臣们,都从他这里源源不断地得到了许多好处。他们自然会做出相应的回报。通过陈婴暗中透露给他的许多消息,令刘季欣喜若狂。 等回到自己的军中之后。刘季立即召集起全部的麾下将军和谋士们,向他们传达了楚怀王的承诺。大家一听,自然异常兴奋。他们经过详细的商议之后,立即决定下来。当前最重要的任务就是扩展军力和地盘。趁着大秦军队收缩的机会,时不我待,抓紧行动! 几天之后,刘季亲自带领着他的军队开始了征伐之路。他们从淮水岸边挥师北上,打破城阳,攻克江里。连败困守在这里的秦军,把这些地方都夺到了手中。 紧接着,刘季又在东阳郡附近打了几次胜仗。接连收降了陈武、魏欣、申屠蒲等流贼军队。再加上沿途收编来的军士,队伍猛然增加到了两万多人。看着这支浩浩荡荡的部队绵延数里,站在高处的刘季不禁仰天大笑。 “他妈的!想我刘老三,几年之前还在集市上游荡,时常被家父责骂!那时候又怎么会想得到,有朝一日能够成为这坐拥数万之众的主帅呢!哈哈哈!” 簇拥在他身边的心腹们也笑了起来。这位主公平日嬉笑怒骂,开玩笑惯了,他们早已经习以为常,并没什么好奇怪的。也许,唯一还有些不习惯的只有张良。只不过,他现在并不在身边。前些日子,原先的韩国流亡贵族们又重新竖起旗号,在颍川立了一个韩王。他们派人来请张良。张良一时心动,随着去看看到底能不能够成事了。 “主公,接下来的日子还长着呢。区区两万之众,算得了什么?我等希望在不久的将来,主公能够坐拥数十万大军,西进关中,成就王位!那才值得骄傲呢。呵呵!” 听到萧何等人的奉承话,刘季的脸上笑开了一朵花。他当然希望有这么一天了!要不然,这么九死一生的造反是为了什么呢?充当马前卒的樊哙更是拔刀大喊:“干他娘的!杀进关中,砍了秦王的脑袋,主公去当王!” 刘季哈哈大笑着,转头西望。从这里去往函谷关,相隔数千里之遥。间关百战,不可避免。但他却很有信心,因为陈婴曾经对他说过。即将开始的灭秦道路上,有一把锋利无比的刀,会披荆斩棘,清除掉一切障碍。而他,并不需要亲自上阵冲锋。只要悄悄的藏在后面,做个捉刀人就够了! 第一百六十八章 局势转变 天下大势,说变就变。就如同树上的叶子,昨天还是刚刚转黄,今天就纷纷落尽了。 自从淮水两岸落入叛军之手后,在各处防守的大秦军队,开始收敛原先的进攻态势。章邯所率领的秦淮兵团撤退到河北,无疑给各方面都带来了很大的压力。 而随着秦军的收缩,叛军势力大涨。不仅那些实力强大的叛军力量开始抓紧抢夺地盘儿。就连原先已经处于苟延残喘状态的一些叛军,也一下子重新振作了起来。他们互相联合,以一种近乎疯狂的态度,来抢夺物资,壮大实力。 此消彼长,人世沧桑。在这过程中,受苦受难的无疑还是那些普通的民众。不过,历史记录下的却只有赫赫武功和辉煌战绩。许许多多小人物的命运,如同蝼蚁,根本就无足轻重。 在这个辉煌壮烈的大时代,想要活下去,本来就是一件非常艰难的事。往往在很多时候,生死只不过在一夜之间而已。杀人与被杀,似乎就是这么简单。对于普通人来说,如果不想死,就只有奋力抗争了。 当秋霜过后,天气开始越来越冷了。高阳城里的老儒生郦食其也感觉到身上冷的厉害。因为,他已经十几天没有酒喝了。他家里实在是太穷,家贫落魄,无以生计。这几年只好在里中做个监门吏,勉强混个温饱。可是随着局势的混乱,大秦派驻的官吏都逃跑了,他连这仅有的经济来源都断绝了。不要说是想喝酒,眼看肚子就要填不饱了。 郦食其平生嗜酒,哪里熬的住!好在他还有一个弟弟,平日里结交些三教九流。也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可以经常给他弄些酒喝。然而,这一连好几天,那家伙也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一直没有回家来。这不由得让老头子又气又恼,整天扒着门缝往外瞧,盼望着弟弟快回来。 而今天,正当他拿着木棍骂骂咧咧的时候,弟弟郦商忽然就从外面跑回家来了。而且,不是他一个人回来的。后面还跟着一个带刀的家伙。 郦食其二话不说,先便劈头盖脸地打了几木棍。弟弟不敢逃跑,只得一边躲避一边求饶。并且赶快从包袱里找出一些吃食之物,双手奉上。 郦食其双眼立刻放出光芒。因为他看到了一壶酒!弟弟果然知道他的心意。虽然回来得晚了些,但既然带回来了酒,尚可以饶恕。 一口气灌下半壶酒的老儒生,总算是止住狂躁,恢复了平静。像他这样快六十多岁的人了,还如此暴躁者,也是少见。 别看这老儒生长的像个枣木疙瘩,又黑又瘦。可他的弟弟郦商却是一表人才,并且善于察言观色,非常懂得进退。看到兄长神色安然的开始品酒,他连忙笑着凑到跟前,低声说道。 “大兄不要生气了。我这次之所以出去久了些,是因为遇到了一个非常好的朋友。而他给我引荐了一位贵人……也许,我们的好日子就快来了!” 郦食其瞪了弟弟一眼。郦商品性浮华,难成大器。经常结交些不三不四的人,他都了解的很清楚。他所谓的朋友,不过都是些偷鸡摸狗的酒肉朋友罢了。不过,他看了一眼站在门边一直默不作声的那个带刀家伙,这人倒是气宇轩昂,不同于弟弟往日里交往的那些街头浪子。 “有话快说!你能结交到什么好人……哼!” “大兄,这次不同。我的这位朋友就是贵人身边的随从,他带我去见了那位贵人。现在他军中正是招贤纳士的时候,我们不如前去投靠吧!” “什么贵人?难道是叛军?” “大兄猜得不错。正是义军!前些日子我去巨野泽,正碰上彭越带着他的那些人去攻打昌邑……。” “哼!彭越?就是那个无恶不作的盗贼。你说的贵人就是他?” 郦食其吹胡子瞪眼,又要拿过棍子来敲打弟弟。郦商连忙摆手摇头:“不是!不是!大兄不要误会。我说的不是彭越……而是从其他地方带兵经过这里,与彭越联合作战的沛公刘季!” 郦食其稍微一愣。他用手指了指那个带刀一直保持微笑的人,问道:“难道你就是沛公的人?” 已经观察了这对兄弟片刻的夏侯婴,躬身施礼:“老先生,我正是沛公身边的亲随。而且,我与郦商兄弟也是曾经很好的朋友。这次无意中相遇,真是意想不到的缘分!如果老先生有意,我愿意引荐给沛公。从此大家都在一起,岂不快乎?” 郦食其与郦商对视了一眼,点了点头。别看他困居在高阳,却十分了解天下大事。对于一些起兵叛乱者,都重点关注过。当然也曾经听说过沛公的名声。如果真的能够借这个机会走出高阳,也未尝不可。 “我听说沛公素来傲慢无礼,但却是个志向远大的人。老夫正想跟这样的人交往,只是从前没有机会罢了。既然如此,你回去对他说,这高阳城中有一个儒生叫郦食其,是个狂士,并且年龄已经快六十岁了。而且身高只有六尺,至今一事无成。有人叫他狂士,但他自己却说自己不是狂士……呵呵!” 夏侯婴有些发呆,他看了郦商一眼,对方苦笑着摊了摊手,表示自己也管不了这老头子的胡言乱语。夏侯婴只得皱着眉头说道。 “老先生这样说恐怕不行呢!我在他身边日久,据我所知,沛公最不喜欢的就是儒生了。曾经有人戴着儒生的帽子去见他,他就直接取下人家的帽子来当尿器。并且,平常说起来,也经常骂骂咧咧。如果你去见他,可千万不能说自己是儒生啊!” 他是好心好意的提醒。却没想到,郦食其只是傲慢的翻了翻眼皮,说道:“你回去后,就只管原话照说就行!” 郦商对夏侯婴使了个眼色。两个人行礼之后,告辞出去。他们又嘀咕了一阵,郦商转身回来。而夏侯婴则回去报信了。 却原来,就在不久之前。刘季带领着他的军队北上,他们本来想攻打昌邑。而昌邑守将据城固守,刘季与附近大泽中的盗贼彭越联合攻打,可是城中拼死抵抗,看到一时半会儿攻不下来,他们只得放弃攻打。刘季折而往西,彭越则依旧率领着他的手下窜入巨野泽中,继续干他的盗贼营生。 刘季最近有些烦恼。连续作战不利,再加上连日阴雨,只得暂时驻扎在高阳附近,等待制定下一步的去向。听到夏侯婴回来对他说的话,他气恼的骂了一句。一个腐儒,也敢如此狂妄?既然闲着也是闲着,那就把他招来,羞辱一番,也算是打发时间了。 不久之后。去而复返的夏侯婴,果然带着一个穿戴整齐的老儒生走了进来。刘季傲慢的踞坐在床上,眼皮子也不抬。两个婢女正蹲在地上给他洗脚呢。明明知道郦食其进来,他却连动都不动,依旧在哼哼唧唧的指使着婢女洗脚。 夏侯婴溜了出去,他可不想在这里自讨没趣。郦食其冷冷一笑,走上前去,他只略微打了一个拱,也不行大礼。竟然毫不客气的直接开口问道。 “你领兵到这里,是打算帮助秦兵讨伐诸侯呢?还是跟天下诸侯一起消灭大秦王廷?” 刘季睁开眼睛,感觉到又可气又想笑。他还没有见过这么横的人呢!一个啥也不是的老腐儒,竟敢在带兵数万的诸侯面前无礼。这是嫌活的不耐烦了吧!他破口大骂道。 “竖儒!你在胡说八道什么?天下人惨遭秦国虐政的折磨已经很久了。所以天下诸侯才起兵联合灭秦。你已经老糊涂到了这样的地步,竟说出什么辅助秦兵讨伐天下诸侯这样的屁话……真是岂有此理!” 郦食其说:“你既然想举义兵,诛灭暴秦。可为什么要摆出这副样子来见长者?你如此傲贤慢士,试问将来谁愿意替你出谋划策?你才真是岂有此理呢!” 老儒生狂傲起来,果然是瘦骨嶙峋,凛然不可冒犯。刘季变脸如翻书,立刻换上了一副笑模样。他马上停止洗脚,把两个婢女撵了出去。然后提着衣服,赤着双脚,就站起来。恭敬的请郦食其上座,然后陪着笑脸致歉说道。 “刚才老先生来的匆忙,一时之间礼数不周。切莫见怪……海涵、海涵。哈哈哈!” 郦食其也大笑起来。刘季立刻吩咐人,摆上酒席,提过好酒来。他亲自把盏,凑到跟前,详细询问伐秦入关大计。 连喝了好几盏酒的老儒生,一下子就来了精神。于是,就在酒案上以手指点。先说六国纵横,后论秦国无道。对于天下大势的演变,更是口若悬河,滔滔不绝。所有一切都分析的头头是道。简直仿佛苏秦再世,张仪转生! 刘季眼睛都听的直了。这真是捡到宝了啊!他立刻吩咐人,去把萧何等人都叫过来。大家一起听这位郦老先生的奇谋密计。 第一百六十九章 酒酣胸胆尚开张 名叫郦食其的老儒生,穷迫潦倒,困顿了这大半生。终于等来这个难得的机会,他当然不会放过。当即老夫聊发少年狂!一边喝酒,一边高谈阔论。 “沛公收罗这些乌合之众,率领的也不过都是些散乱之兵。总共加起来才两万多人,可谓是缺兵少将,如果这样就想直入关中,进攻强秦,简直是驱群羊入虎口啊!此自取灭亡之道也。” 听到他这样说,刘季和身边人有些脸上挂不住。就在几天之前,他们还洋洋自得,感觉到自己实力大增,有了和诸侯们逐鹿天下的资格了呢!可是郦食其这样毫不客气的当面批评,难免令人沮丧。不过,萧何与曹参彼此对视一眼,却是不禁暗自点头。他们在刘季的面前不敢说的如此直率,其实心中早有这样的顾虑。看来这个老儒生果然是个有本事的人,英雄所见略同啊! 樊哙和周勃这些武夫却非常不服气。他们脸上浮现出怒色,正要给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老家伙点儿颜色尝尝,却被刘季冷冷的撇了一眼,连忙都缩回脖子,退到一边去老老实实待着了。 “老先生的话,果然说的很有道理……但却不知道,你这次来会有什么好主意带给我呢?” 刘季倒了满满一盏酒,亲自递给已经喝的满脸通红的郦食其。这老儒生大大咧咧的接过来,一边美滋滋的品尝着,一边顾若无人的继续说道。 “沛公放心,我既然已经主动来见你,又得到这样的盛情款待,自然会有所报答。不过,在此之前,我想先请问沛公,现在的起兵叛乱者,以谁最为强?” 刘季略微踌躇了一下。他虽然不愿意认定那个事实,但却也不得不承认。不禁叹息一声回答道:“天下义军虽有数十,但当中最强者,应属楚军!” 郦食其哈哈大笑。他点了点头,以感慨的语气说道:“沛公所说的不错。我听说带领楚军的那个年轻人,在很短的时间内,就反败为胜,迅速崛起。在淮水大败秦军,实力居于义军之首……这些都是事实吧?” “不错!看来老先生的消息很灵通嘛。” “沛公过奖了。老夫虽然腐朽不堪,却还耳聪目明,不至于老糊涂罢了。呵呵!那么再请问沛公,项羽实力能够迅速壮大的关键在于何处呢?” “这个嘛……楚军崛起的关键,应该是在占据了淮阴之后吧。他们有了充足的粮草供应,所以才能够迅速扩张,实力大涨。” “沛公能够看到这一点,果然不错!那么项羽能够做到的事,沛公为什么就不去做呢?” 刘季和萧何等人闻言一怔。他们疑惑的看着郦食其,不明白他这句话意有何指。不过,看到老儒生那气定神闲的样子,刘季不敢怠慢,连忙起身又恭敬行礼。 “愿听老先生指教!” 郦食其得意的用手指在案上点了点:“眼前就有一座和淮阴同样重要的地方,沛公可有意乎?” 刘季眼中放光,他差点儿蹦起来:“他妈的,这还用说嘛!我当然求之不得……呃!老先生,抱歉。这不是骂你,是我心情太激动了。哈哈!” 郦食其大度地摆了摆手。虽然只相处了这么短的时间,但他已经看出来,刘季果然和传说中一样,是个嬉笑怒骂并不太注意礼节的家伙。如果换成别人,他早就掉头走了。可是据他的暗中观察,刘季是个可以成就大事的人,所以他才决定留下来。 “沛公难道不知道?据此百里之外,就是陈留了。陈留是秦国重要的屯粮之所。城中积粮很多,足以补充军需所用。而且,这个地方更是天下战略要地,四通八达,为兵家必争。依我看,沛公不如首先占据陈留,以这里作为根据地。进可攻,退可守。尽快发展实力,然后寻找机会攻入关中,这才是万全之策!” 刘季听完非常高兴。不过,他略微思索,眉头马上又皱了起来:“陈留这么重要的一座城,肯定有重兵把守。依靠我手中的这些力量,想要去硬攻的话,恐怕……。” 没等他把话说完,郦食其已经笑着挥手打断了。这位老儒生慨然起身,意气风发之态堪比壮年:“沛公不必担心。我与陈留县令曾经是旧识。我愿意进城去劝降他。若他愿听从,那便一切好说。如果他不听从,沛公便引兵攻城,我可以为内应,协助成功!” 刘季大喜过望。当即又详细的商议了一番,亲自目送这老儒生慷慨的身影离去之后。他立刻聚集大军,暗中跟随。 郦食其只带着弟弟郦商,来到陈留城外。他抬头看了一眼这座并不算高的城墙,低声对弟弟淡淡的说道。 “听你素日里夸耀自己交结朋友的本事,现在到了用到他们的时候了。如果这一次能够成功,我们家族将来的辉煌便指日可待了!你可要好好的努力呢!” 郦商收起嬉皮笑脸,他重重的点了点头:“大兄放心!绝不辜负你的期望。只愿你自己万事小心……我先去了!” 两个人握了握手掌,互相鼓励。然后分头进城,各自行事。 郦食其进入城中之后,到了县衙去求见县令。这位县令大人曾经与他同时求学,深深知道他的本事。这几年来好几次派人请他来帮助自己,可是都被郦食其婉言谢绝了。忽然听到对方自己投上门来,县令自然极为欣喜。 正当用人之际,县令对这老儒生极为客气。知道他嗜酒,遂备下酒席,好酒好菜的招待。两个人互道别来情形,气氛融洽。 酒过三巡之后,喝得面红耳赤。郦食其开始启动三寸不烂之舌,游说县令。不过,很可惜,任凭他说的天花乱坠,拐弯抹角的想要县令“选择正确的道路”。可是这位县令大人始终不为所动。 郦食其是个聪明人。在试探无果之后,他马上就查觉了对方的心思。不禁冷笑一声,暗中咬了咬牙。既然如此,就别怪自己不顾念旧情,心狠手辣了! 他脸上堆笑,马上话锋一转,又为县令分析眼前形势,替他筹划守卫城池之计。县令一听,立刻心中大喜。这才是他最想听的话!两个人再次频频举杯,一边喝酒,一边展开热烈的讨论。听到郦食其陈列出的各项守城措施,果然是井井有条,丝毫没有遗漏之处。县令大人是个实在人,十分感动。对方的敬酒,他酒到杯干,一点儿也不推辞。 郦食其被称为高阳酒徒。他生平最自诩的长处就是巧舌如簧和嗜酒如命,酒量实在大得惊人。县令大人不知不觉就被他灌醉了。两个人喝到暮色时分,县令实在坚持不住,酩酊大醉,昏睡不醒,被随从们扶到后面去休息了。 作为贵客的郦食其,等到身边没有了旁人,立刻精神起来。这位老儒生本事非凡,也不知道他用了什么手段,便神不知鬼不觉的盗出了县令的大印。 等到他偷偷溜出县衙,外面的黑暗中,早已经有人等候多时了。郦食其借着微弱的光芒瞅了一眼聚集起来的人,也不禁有些出乎意料之外。连他也没有想到,郦商竟然能够在这么短的时间内,组织起来数百人。 “大兄,这些力量打开城门够不够?” 郦商第一次在这位严厉的兄长面前挺起了腰杆。谁说酒肉朋友就不能干大事的?只要给出足够的诱惑,他们也照样可以充当死士! 郦食其重重的拍了下他的肩膀。低声只问了一句:“你给他们什么许诺了?” “事成之后,每人十金!大兄,这样的条件,沛公会答应吧?” “告诉他们。只要打开了城门,每人百金!” 黑暗之中,一片低低的惊呼声,随后便是兴奋。如此优厚的条件,对于这些市井之徒来说,已经足够去卖命了。他们看着当先走在前面的郦家兄弟,全部义无反顾的跟了上去。 当夜二更天刚过,假传县令命令的郦食其,轻而易举的就打开了陈留南城门。虽然,在最后关头,守城者察觉不妙,想要过来阻拦,但却被从黑暗中忽然出现的亡命之徒乱砍乱杀,一时之间手足无措,根本就难以再夺回城门了。 而随着火光燃起,城外杀声大震。无数的叛军从四面八方杀了过来。他们几乎是以兵不血刃的方式,轻而易举就夺取了陈留城。守城的秦军大部分战死,只有一少部分夺城而逃,回去报信了。而那位轻信故人的县令大人,则因为自己的轻率付出了惨痛的代价。他在酒醉未醒的情况下,被乱军杀死了。 亲自带领大军进城的刘季,等到清点完自己的收获之后,简直是大喜过望。郦食其说的一点儿都没有错。陈留城果然是秦军一处重要的物资储备基地。他们在这里不仅得到了大量的粮食,而且更重要的是还有许多兵器与铠甲以及军中器械。有了这些东西,今后必将如虎添翼,军威大震。 第一百七十章 白马延津战 人生大运,往往就在关键的几步。而攻占陈留城,有了第一个牢固的立足之地。对于刘季和他的部下来说,无疑是非常关键的一个转折点。 刘季军队完全掌控了陈留之后,他听取萧何等人的意见,立刻出榜安民,严肃军纪,不准任何人轻易扰民。本来还胆战心惊的城中百姓,很快就安定下来,各自安居乐业。也正是从这一刻起,他的军队开始走上一条正确的道路。这是一个与其他叛军诸侯烧杀劫掠完全不同的方向。因为,包括萧、曹、张良、郦食其这些人都用不同的方式对他劝谏过,想要有所作为者,必首先得民心!民心臣服,才是一切的基础。刘季从善如流,对于这几个人的话,他都非常重视。因此,他极力压抑下自己想要为所欲为的心思,把全部的精力放在了生存和发展上。 为了表彰郦食其的神机妙算和袭取陈留之功,他在奖赏其大批财物的同时,还封他为广野君。从此以后留在身边,当作心腹之士。而那位一直以来在郦食其眼中都是浪荡子形象的弟弟郦商,这次更是大放异彩。在破城之战中,起到了决定性的作用。而且,更令这位老儒生意想不到的是,在他的引荐下见到刘季的郦商,竟然与对方气味儿相投。两个人可以说是一见如故,还没有半天的功夫,已经谈笑甚欢,就差没有称兄道弟了。 郦食其在旁边看的目瞪口呆。他也只能暗自摇头,感叹弟弟的运气了。不过,对于他们兄弟来说,能够得到沛公刘季的赏识,自然都是好事。 郦商一表人才,又知情知趣。刘季大喜之下,立刻亲自把郦商封为身边的裨将,倍加信任。而他在早些时候召集起来的那些城中市井之徒,也都得到了重赏。他们从此之后就都编入军中,成为了郦商将军的部下。这些人自然感恩戴德,尽皆忠心耿耿了。 经过辗转作战之后,大军占据陈留,终于有了一块暂时安稳的栖息之地。而有了充足补给之后的刘季,信心大增。他们在此地招兵买马,积草屯粮,进行修整。 在这个兵荒马乱的时代,只要手中粮草充足,想要壮大兵马还不容易?短短不到半月时间,他麾下便扩充到了五万多人。这让刘季在暗自的欣喜的同时,心中也产生了一种急迫感。 因为,根据从四面八方传来的消息,他清楚地知道,不仅自己的力量在壮大,其他叛军诸侯的实力也在不断的发展中。尤其是项羽的军队,听说自彭城之会后,已经连续又取得几次大战役的胜利。他的影响力,已经远远超过天下所有的诸侯。 真是时不我待呀!刘季和他身边的心腹们经过商议之后,决定立即出兵,再次开始自己的征伐之路。而他们这次的目标是距离陈留不远的大城开封! 开封被称为中州大城,无论是规模还是地理位置的重要性,更远远超过陈留。如果再拿下开封,那么毫无疑问,中州这块最重要的地方便掌控在手中了。 因此,为了准备中州之战,刘季动员起了手下全部的军队。可以说这次是要倾尽全力,势在必得。 然而,事实却很可惜。他们过于高估了自己的力量。即便是有萧何、郦食其等人出谋划策,却注定难以成功。上天不会把运气一直累加到一个人身上的。就算他是刘季,也不行! 带着五万大军一鼓作气攻到开封城下的刘季,抬头看到那高大坚固的城墙,他开始有些傻眼了。开封城的城墙也太高了吧!虽然他的大军已经做好了充足的攻城准备,可是仅凭着这些简陋的攻城车以及云梯等物,想要强行攻陷开封城,恐怕并非易事。 而事实上,开封城的守卫,比他们想象的还要牢固。这座很久以前的王国都城,虽然已经岁月悠久。但因为占据着有利的地势,这些年里很少有军队能够攻破。刘季的军队虽然比守城的多,但真正的精锐很少。在这样硬碰硬的较量之中,受到挫折也就不足为怪了。 镇守开封的秦军将军,对于这支突然杀来的叛军异常戒备。陈留城被突袭的教训,当然不会再重犯。城中守军两万多人,准备好了各种守城器械,早已经严阵以待多时了。 经过连续三日的攻城之战后,刘季军队毫无进展。不仅没有任何取得成功的希望,而且还白白伤亡了数千人。看着城墙之下的累累尸骨,刘季再也笑不出来了。 也就在这时,斥候来报。有大秦军队自东北方向而来救援开封!刘季和他身边的所有人都大吃了一惊。 “这是哪里来的军队?!” “沛公,应该是从颍川而来的秦军!” 熟悉中州附近情形的郦食其皱着眉头,回答了大家的疑惑。中州故地三座最重要的大城。分别就是陈留、开封和颍川。其中颍川屯兵最多。毫无疑问,应该是颍川的秦军接到了开封的求救,所以派兵赶过来救援了。 “主公,开封城城墙坚固,易守难攻。以我们现在的力量,短时间内很难奏效……现在敌人的援兵又快到了。我们还是赶快撤退吧!如果迟疑不决,等到大兵合围,内外夹击。悔之晚矣!” 萧何与曹参见形势不妙,连忙赶过来相劝。刘季虽然心有不甘,却也没有办法。他只得传下命令,攻城军队迅速后撤,开始集合。不过,也就在这时,郦食其又从一边走了过来。 “沛公,我刚才详细的问过斥候了。开封城固然已经不可得,但另有一块肥肉,沛公为什么不趁势吞下呢?” 刘季非常沮丧,憋着一肚子气呢。他正要破口大骂,不过又忍住了。只是气咻咻地问了一句。 “现在损兵折将,还有什么便宜可以占?哼!” “沛公不要灰心。胜负乃兵家常事!所谓失之东隅,收之桑榆,也未可知呢!” 看到这儒生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刘季心中一动,他马上又转换了笑脸。连忙态度和蔼的再次请教。郦食其早就习惯了他的作风,一点儿都不以为意。他只是呵呵一笑,指着滚滚烟尘而来的方向说道。 “我们虽然取不下开封城,但却完全可以去消灭这支来救援的秦军啊!兵法有云,围城打援。正当时也!” 刘季和周围的将校们一听,立刻又重新振奋起来。这果然是一个好机会!要不然这么白忙活一场,也太让人不甘心了! 于是,他们很快又重新制定了作战计划。去探听消息的斥候已经连续不断地回来报告。现在可以知道,前来救援的秦军共有将近三万人,为首的将军名叫甘熊,也是一员悍将。他们自颍川而来,大军奔赴百里,眼看就要到延津附近了。 “传我命令,兵分三路,即可前去应战。决战地点,黄河岸边,白马延津!” 刘季当机立断,传令回师而战。他们兵分三路,左侧以樊哙为首,右军是周勃、灌婴,而刘季自统中军,在夏侯婴等人的保护下,三路大军风驰电掣般就去了。 站在开封城头的守城将军,根本就没有准备要开城去追击。自从陈留失守之后,开封城断绝了一大部分粮草来源。他带领的这些军队能够守住这座重城就不错了。却不敢轻易的开城出战。而且,在他们的意识中,这些叛军攻城不利,应该是逃窜回老巢了。他们又怎么敢去硬碰硬的与大秦军队进行野战呢? 然而,城中守军却万万没有想到。他们以为分头逃窜的叛军,恰恰是去堵截来救援的秦军了。 大秦将军甘熊,带领六万军队屯兵颍川。可以说中州的十万大军,隶属于他指挥的就有一大半儿。与天下的其他地方比起来,中州故地还算是比较安定的。虽然也有小股的叛军活动,但他们还远远成不了气候。中州的三座重城陈留、开封、颍川互相呼应,沿着黄河上下组成了一道坚固的防线。 然而,就在不久之前,不知道从哪儿流窜来的一支叛军,忽然就袭取了陈留城。消息传来,坐镇颍川的甘熊大为吃惊。这样一来,形势就有些不妙了。而随着陈留的失守,颍川也受到了很大的影响。附近的叛军和盗贼开始日益猖獗,眼看已经难以再维持往日的局面了。 就在他和手下们在商议对策的时候,却突然又接到了开封告急的消息。这一下子,甘熊无论如何也坐不住了。如果开封再失守,那么颍川也必定难以保全。因此,他毫不迟疑,立刻点齐了将近一半人马,在他亲自指挥下,星夜来救援开封城。 叛军不过乌合之众。他们以卑鄙的手段袭取了陈留。这次竟然敢大举进犯开封,那么就让他们有来无回,全部屠灭在开封城下吧! 意气风发的大秦悍将甘熊,带着一万骑兵在前,后面是两万步卒。烟尘滚滚,蜂拥而来。风萧萧,水连天。当他勒住战马,眺望不远处的黄河故道时。已经有人来报。 “前方白马坡,发现敌人踪迹!” 第一百七十一章 征伐之路 从古至今,黄河都是一条灾难之河。它绵延数千里,东西横贯神州大地。在为两岸提供了灌溉便利条件的同时,也造成了数不清的灾祸。 自从祖龙皇帝统一天下之后,他平生最想干成的几件大事之一,便是驯服这条桀骜不驯的大河。然而,即便以他的赫赫威权,对黄河也无能为力。他曾经动员了数十万民工和劳役,付出了巨大的努力,想要对黄河存其利而去其害。但很可惜,直到他临死之前,也没有看到这项工程取得奇效。 也许,祖龙皇帝在这方面做出的最大贡献,就是对泛滥的黄河进行了改道。黄河两岸许多地方的大批良田,因此而受益。也算是为万千民众留下了无尽的福祉。 而位于开封和颖川之间的延津地区,便是黄河曾经改道过的地方。当数十年过去之后,在这里还随处可以看到当初这项大工程所留下的遗迹。而这其中最著名的便是白马坡了。 白马坡其实是一片占地数里的丘陵。而这座丘陵的形成,就是来自于当初黄河改道时所挖出的淤泥。在如此简陋的条件下,仅凭人力而形成这么大范围的丘陵地带,可想而知,当初在此劳作的民众,究竟付出了怎样的艰辛。 风吹雨打,流年倏忽。当年波澜壮阔的大场面已经不可再现,留在这里的,只有无数的血泪和无尽唏嘘。 白马坡上,树木凋零,落草成灰。曾经扈从祖龙皇帝视察黄河两岸的大秦铁骑,都渐渐地远去,消失无踪。而当数十年之后,这片土地再次被蹄声踏响的时候,是否能够重现这支军队的辉煌呢? 虽然这个答案无人知晓。但在大秦将军甘熊的眼中,却闪烁着骄傲的光芒。他比任何人都肯定的认为,没有叛军可以在自己手中讨得便宜。 三万人马,在这片土地上已经是一支可怕的力量。当将近万骑驰骋在黄河南岸平原上的时候,这位大秦将军的心里,已经在盘算着怎样去收回陈留城了。 消息已经探听明白。进攻开封城的叛军,正是不久之前突袭陈留的那些家伙。真是胆大包天啊!叛军竟然已经从开始为了活命而反叛,发展到了今天的聚众攻打城池,越来越猖狂了。 听说就连镇守淮水两岸的秦淮兵团都放弃了那里,退到河北去了。这让甘熊在感到心中愤懑的同时,更是产生了深深的渴望。他非常盼望着自己能够有机会和叛军进行一场真正的战争。章邯那家伙空有那么大的名声,也太弱了吧! 而天从人愿,连他自己也没有想到,这个机会就这么快到来了。既然这些叛军自己来送死,那还有什么客气的!如果不能把他们全部消灭在开封城下,那么自己就枉称为大秦的悍将了! 因此,满怀必胜信念的这位将军,即便是听到在这半路上就发现了叛军的踪迹,他也一点儿都没感到奇怪。叛军的不知死活,他早就有所耳闻。那么,就在延津展开一战吧! 不远处的黄河,在这个地方有一个大转弯儿。巨大的落差所激起的河水,发出汹涌咆哮之声。伴随着马蹄,震耳欲聋。 在万骑簇拥中走在前面的甘熊,抬头就看到了在白马坡前布阵拦截的那支叛军。他的嘴里不由发出一阵冷笑。真是一群狂妄无知的家伙啊!竟然想要以步卒拦截他的骑兵。这是脑子被驴踢了吧? “传我命令,大军不必停留。直接冲阵……所遇叛军,格杀勿论!” 甘熊举起长刀,率先冲去。即便不用斥候再回报,他在马上也已经看得明白。那些拦截的叛军,不过只有几千人。他麾下的这些骑兵冲过去,还不够塞牙缝的呢! 只是,那些叛军好像也不是完全没脑子。看到大队的骑兵冲杀过来,他们立刻慌了手脚,拔腿就跑。争先恐后一窝蜂的往白马坡上跑去。 看到这样的情形,大秦骑兵们简直啼笑皆非。真是一群乌合之众啊!不过,以为这样就能逃得性命了吗?白马坡又不是什么高山峻岭,不过就是一道低矮的土坡罢了。根本就阻挡不住战马的前进! “冲上去!杀光他们!” 前面的骑兵纷纷拍打着战马,开始往土坡上冲。眨眼之间,已经有数千骑冲了上去。然而,就在这时,却听到头顶上鼓声大作。乱箭如雨,开始往下射过来。骑兵们猝不及防之间,倒是造成了一些损伤。 甘熊在后面勃然大怒。原来叛军竟然在白马坡上有埋伏!许许多多叛军的影子从草丛和树木后面钻了出来,他们连同原先逃跑上去的叛军一起,纷纷往下射箭。 这些狡猾的家伙,如果不把他们全部杀光,难解心头之恨!甘熊正要挥刀亲自往上冲,却忽然听到左右两侧喊杀声大起。他急忙回头去看时,才知道大事不好了! 却只见从白马坡的左边和右边,分别杀出来了两支人马。而且都是骑兵,装备盔甲齐全。两侧叛军骑兵连同头顶的伏兵一起放箭,三面夹攻之下,秦军骑兵顿时阵脚大乱。 就在白马坡前,双方立刻就展开了混战。甘熊简直气冲斗牛。他怒喝一声,大展神威。挥刀砍杀了迎面冲过来的好几骑叛军,果然十分勇悍。却不料,战马分开之处,一匹大黑马直冲了过来。马上虬髯黑大汉抡刀就砍。甘熊摆刀相迎。两把长刀撞在一起,火星乱迸!两匹战马交错而过,甘熊眼角只看到那虬髯大汉对他咧嘴一笑:“去死吧!”。 话音未落,这位大秦将军的头颅已经飞上了半空。一刀砍下他首级的樊哙,回头只看了一眼,便继续往前冲杀了。而在他身后,千百骑汉子如同生龙活虎,大砍大杀,势不可挡。 看到自家将军已经惨死在军中。秦军顿时斗志全无。他们开始四散奔逃,落花流水。而叛军则三面合围,开始全面追杀。 如果是平常,刘季从来不会亲临战场厮杀。他对自己的性命可珍贵着呢!但在这样已经取得大胜把握的前提下,他却是义无反顾,跳上战马,亲自带领着中军冲下了白马坡。樊哙在左,周勃、灌婴之辈在右,三路大军猛烈攻击,对已经败退的秦军穷追不舍。 骑兵都失去了斗志,就更不用说后面的步卒了。秦军被数面夹击,队伍混乱。不久之后就被分割成了数块,人数越战越少,最后被彻底围而歼之了。 几个时辰之后,战斗结束。清点战果,缴获无数。尤其是得到了数千匹良马,格外令人欣喜。更加振奋军心的是,他们这次歼灭的是大秦的正规军队。三万秦军全军覆没,而己方仅仅伤亡了数千人。这样的战果,让刘季和他的将校们重新恢复了信心。 白马坡之战,是刘季大规模扩军以来,所进行的第一次激烈战争。他们大获全胜,士气大振。不仅一扫进攻开封失败的沮丧。而且更为下一步继续进军树立了必胜的信心。 重新骑上战马的刘季,看着滚滚波涛的黄河。他的心中不禁心潮澎湃。自己真的有封王富贵的命?!如果一切顺利,沿黄河而上,前方就是中州的最后一座重城颍川了。只要再拿下颍川,中州故地便完全掌控在了他的手中。这可是方圆千余里的土地啊!而且更重要的一点是从此之后可以以此作为根据地,为西进打下坚实基础。 “沛公,就在盐津好好整顿一下兵马吧!如果还要想继续西进,接下来必将会是一系列恶战了。” 郦食其看着他的得意神色,及时泼了一盆冷水。他这并不是夸大其词,因为挡在前方的颍川城,比开封还要坚固。而且那里还有三、四万驻军。带领军队而来的甘熊虽然死了,但秦军中并不缺乏悍将。如果他们作战不利,被挡在颍川和开封之间,那么很可能还会再次面临困境。 萧何与曹参等人也是同样的意见。听到他们都这样说,刘季只得命令大军暂时停住前进的脚步,开始消化这段日子取得的战果。随即犒赏三军,继续招兵买马。 而几乎与此同时,其他各路诸侯方面的消息,也正不断地传来。齐、韩、魏、赵等这些原先的六国故地,叛军与秦军之间的战争也正进行的如火如荼。别人的胜败他不关心,唯独听到楚军动向时,刘季的脸上显现出了少有的凝重。 “项羽准备率军去河北作战……这个消息准确吗?” “千真万确!而且不仅仅是楚军,其他还有十几路叛军,也都已经往河北方面奔赴……据说这是赵王倍感形势危急,求救于彭城,楚怀王发布的命令,号召叛军去救援赵地!” 得到这个确定的消息之后,刘季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庆幸还是该忧虑了。不过,有一点可以确定。即将开始的河北大战,吸引了秦军大部分的兵力。那么也就意味着,他西进关中之路上的压力大大减轻了。 真是天赐良机也! 第一百七十二章 捷径通天 在白马延津大力扩军的刘季,很快就信心满满的准备再次发动战争了。而他这一次的目标,正是中州重镇颍川! 为了一鼓作气攻陷颍川,刘季可谓是孤注一掷。除了留下足够的兵马守住陈留之外,其他的所有将士全部跟随他出发。不久之后,便开进到了颍川城下。然而,他却万万没有想到。颍川城比开封更加坚固。这里地势险要,背靠黄河。不仅城高池深,而且兵多粮足。数万大军连续攻打几日,连城墙都爬不上去。苦无良策,令人烦恼。 在城外督战的刘季,愁眉苦脸不停的揉着额头。他几乎要怀疑,老天爷最近是在故意捉弄自己了。好不容易占据了陈留,算是有了一块安身之地。本来以为从此以后凭借着充足的实力会战无不取,攻无不克的。可是却接连遇到挫折,先是开封,后是颍川,皆寸功难收。如果再这样下去,恐怕就要士气低落,军心涣散了。 眼看今天又毫无收获。当暮色降临,天色已晚,暂时收军后。在大帐之内,刘季坐立不安,免不了又骂骂咧咧。几个心腹将军和谋士们都围在一边,低声商议。却一时半会儿之间也拿不出一个万全之策。 “到底怎么办啊?你们谁来说说!” 刘季回过头来焦急的看着他们。如果颍川迟迟攻不下来,大军多在这里待一天,就多一天的风险。早知道这样,还不如留在陈留城,慢慢发展,从长计议呢。 樊哙、周勃这几个将军都有些沮丧。他们这几个人,每个人的脸上或者身上都或多或少的带着伤。大家这几天都尽力了。将士们也不是不拼命。可实在是无能为力啊!攻城之战,不比在平地上冲锋厮杀。他们即便是勇猛无敌,却难以发挥太大的作用。 “主公!今夜就组织五百死士,明天我带着他们拼死爬上城头……如果攻不上去,我甘愿死在城下!” 胳膊上包扎着伤口的樊哙,黑着脸闷声闷气地大声嚷嚷着。话没说完,已经被刘季狠狠地瞪了一眼,指着他骂道。 “我要的是这座城,不是让你们去死!他妈的人都死光了,还要这座城有什么用?” 樊哙鼓着腮帮子不敢再说。其他几个将军也满脸惭愧。虽然不甘心,可是却不得不承认眼前的现实。就目前来说,他们这支军队进行野战还行,如果要攻城破关,却实在非其所长。而这种实力,并不是在短时间内就能够迅速弥补的。他们也没有办法可想。 郦食其和萧何、曹参商议了半天,也有些进退两难。已经耗费了这么多的兵力和时间,如果就此半途而废,撤出颍川城,那也太令人遗憾了。看到刘季瞪着眼睛在盯着他们,萧何只能无奈的说道。 “主公且息怒。两军阵前,虽战不利,自己却不能先慌了手脚。不如从明天开始全军压上,尽全力攻城……如果三天之内还不能取得战果,那么便速速退兵,据守陈留吧!” “说了等于没说!一边呆着去!” 刘季不耐烦的挥了挥手。萧何碰了一鼻子灰,讪讪笑着退下了。郦食其想要说点儿什么,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既然还没有万全之策,那就不要去自讨没趣了。 一片沉默当中,大家伙大眼瞪小眼儿。刘季越加感到郁闷。正要命令人把这些家伙都撵出去,自己先好好睡一觉再说。然而,就在这时,有人踏着夜色,来到了大营。 火把光芒之下,刘季看清楚来人之后,他脸上顿时就露出了笑容。也不管其他人了,他连忙走过来,一把抓住对方的胳膊。故人重逢,欢喜异常。 “子房!你可回来了……这段日子跑到哪儿去了。我可是日思夜想啊!你能够在这个时候到来,可真是太好了。” 披着满身征尘的张良,淡淡的笑了笑。他从北方日夜不停的赶过来,其实已经非常疲乏。不过,在这个时候,自然先顾不得这些了。 “沛公!你可知道,即将大祸临头了吗?” 听到张良这么说,所有人都吃了一惊。他们一起围过来,而刘季已经重新变了脸色。 “此话怎讲!子房难道听到什么不好消息了吗?” “我自从与沛公分别之后,便去协助韩王成兵略韩国故地。虽然取得了几座城池,但因为兵力不足,又被秦军夺回去了。因此,最近只好在黄河北面,保护着韩王成进行游击战,以消灭秦军的有生力量……听到沛公在中州作战的消息,我才连忙赶来相见。之所以来得这么着急,是因为我听说赵国将军司马卯刚刚归降了秦军,并且奉令带着自己的本部数万人马,已经渡过黄河,前来支援颍川的秦军了。” 刘季和周围的人更加吃惊。他们当然相信张良不会说谎。他既然是从韩地而来,那么消息必定准确无误。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啊!如果颍川的援军到来,那么毫无疑问,他们立刻就会陷入危险境地中。 “子房!可有良策救我?” 事到如今,刘季也有些慌乱了。他连忙拉着张良的手,祈求他想办法。张良点了点头,示意大家坐下,不必惊慌。他来的路上早已经替他们想好了下一步的去向,现在就看刘季有没有那种魄力了! “沛公,你从淮水转战中州。难道是想从这个方向步步为战,直到函谷关吗?” 刘季连忙点头。对于张良不必隐瞒什么。他当初在彭城外自从听了陈婴的指点之后,立刻就下定决心,全力以赴,进取关中。却没想到,这条征伐之路,刚开始不久,就遇到了这么多挫折。接连两座重要的关城都攻不下来,就更不用说后面还有许多更加险隘的关口,想要杀到函谷关,还不知道猴年马月呢! “子房,正是如此。想必你也听说了,楚怀王已经做出承诺,并且昭告天下诸侯。先入关中者为王!这么好的机会,谁又不动心呢?!” 看到刘季直言相告,丝毫不隐瞒他的想法。张良微笑着摇了摇头。他叹息着说道:“沛公有这样的志向,固然难得。可是如果按照现在这样的战略步骤,一步步攻城破关打过去的话。恐怕还没等到函谷关,这些将士也都已经死的差不多了呢!” 听到张良这样说,所有人的脸色都不太好看。话虽难听,事实确实如此。刘季满脸苦涩。他可怜巴巴的看着眼前这个年轻人睿智的双眸,十分渴望他能替自己想出一个万全之策。 而张良果然没有辜负他的期望。他抬头看了一眼外面的夜色,隐隐约约好像听到了黄河水的汹涌咆哮。一路上思索的那个大胆想法,在此刻忽然趋于成熟。也许,韩王成确实不是一个可造之材。那么自己已经别无选择。只能尽力辅佐沛公刘季了。不过,在此之前,他需要得到对方一个明确的承诺。 “沛公,我有一条策略,可以让你花费最小的代价,来达到进取关中的目的……但请你要提前答应我一个条件。” 刘季心有所感,他好像预感到有一个重大的决策,即将让自己得到天佑。即便他素来喜怒不形于色,可此刻也忍不住激动难耐了。他紧紧抓住张良的手臂,声音急切的说道。 “子房请说……但有所求,无不应允!” 看到他的诚恳态度,张良沉默片刻,终于在心里下了最后的决心。他面色郑重的说道。 “我所求者,非为自己。而是为了韩王成。不管怎么说,韩王都是我的故主。如果将来沛公能够先进关中,成就大业……请给韩王室安排一个稳妥的余生,便是我唯一的所求了。” 说罢,他一躬到地,声音哽咽。 听到张良竟然说出这样的话来,刘季和在场的人无不动容。这个在少年时就曾经为报故国而劫杀过祖龙皇帝的人,果然是忠义无双,令人敬佩。 刘季什么废话也没再说。他伸手拿过一支箭来,折为两段,当场对天发誓。 “若天佑我刘季成功,必不负子房所托。当许韩王室世代富贵……若违此誓,天诛地灭,以为后鉴!” 张良彻底放心。再重新坐下筹划时,已然是神采飞扬,与刚才的态度大为不同。 “沛公目前的打法不足取也!欲成大事者,不必拘泥于形式。有一条现成的捷径,就摆在眼前。如果按照我说的去做,事半功倍,袭取关中,如探囊取物!沛公,且听我详细道来……!” 北方的风吹过黄河,带来无尽的雄骏之气。大营中的所有将士已经紧急聚集起来,他们即将撤出围城之战,披霜带露,连夜去往另一个方向。虽然放弃刚刚取得的陈留及中州的其他地方,令人非常痛心。但在严厉的将令之下,没有任何人敢于违背。 运筹帷幄的谋士,伸了伸懒腰,他平静的接过刘季亲手递过来的茶,喝了一口润润干渴的喉咙。然后,他用最后一句话,结束了这一场足以改变天下格局的筹划。 “在大军撤退之前,不妨把来犯的司马卯部消灭掉!也好激励一下将士们的士气……嗯,就这样吧!” 第一百七十三章 九十二道山弯 赵将司马卯流年不利。本来想要投机取巧,搏个富贵前程。却没想到,反倒葬送了自己的性命。 在河北称王的赵王歇,原先也是跟随陈胜王起义反叛的元老了。陈胜死后,他带着自己的部下辗转流窜,终于在河北地方占据了地盘儿。到现在为止,已经是一个据地千里佣兵十余万的大诸侯了。 河北燕赵故地,民风素来彪悍。实力这么强大的赵王,终于引起了大秦军队的格外重视。从上个月开始,大军云集,开始歼灭赵王的势力。 赵王歇部下虽然人数众多,但大多都是草莽之徒。以前的时候,秦军在这个地方兵力薄弱。所以他们才趁势而起,形成了这么大的规模。可是现在,秦军几十万军队从四面八方包围过来,赵王部众立刻就慌了手脚。他们虽然企图奋力抵抗,可是终究力不从心,接连吃败仗,丢失了不少地方。眼看秦军步步紧逼,生存的空间越来越小。赵王迫不得已,只得连忙四处求救。一时之间危机四伏,军心大乱。 对于本来就是乌合之众的叛军来说,大难来时各自逃,也许才是他们最容易和最正确的选择。每打一次败仗,便会有许多士卒趁机逃窜。不用多长时间,十几万大军已经剩下了不到两万多人。 赵王歇欲哭无泪。到了现在这个地步,他已经别无选择。别人投降也许还能够有活路,他却只有死路一条。万般无奈之下,只有咬牙坚持了。他听从手下的建议,把剩余的军队全部聚集起来,退守巨鹿城,企图在此负隅抵抗。对于他们来说,现在最大的希望都在救兵身上了。如果救兵不来,那么毫无疑问便尽皆死无葬身之地! 叛将司马卯就是在这种情况下带领着自己的军队叛变的。他带着数万人马出城投降,对于赵王来说无疑是雪上加霜。此时巨鹿城,已经被秦军四面合围。得到章邯大军北上支援的这些秦国军队,实力大增。数十万军队包围一个小小的巨鹿绰绰有余。 也就在这个时候,来自颍川的求救使者紧急进入了军中。听到颍川危急,受到叛军的攻打,章邯不敢怠慢。中州之地至关重要,绝对不容有失。但现在巨鹿之围刚刚形成,他们还想着聚集绝对优势兵力,放长线钓大鱼呢。如果在这个时候分兵作战,恐怕有碍大局。 不过,这也难不倒秦军的这些将军们。章邯与领军在此作战的王离、涉间等人商议之后,决定派出刚刚归降的司马卯,让他带领着自己的本部人马前去救援。 司马卯立功心切,这样的机会当然不肯放过。他立刻就带着几万人渡河而来了。在他想来,叛军的战斗力,和在赵王那里的水平差不了多少。自己的手下,即便打不过秦军,可是对付这些人却绰绰有余了。 然而,抱着这样心理的这位叛军将军。却想错了,而且是大错特错。前方路上,早有人为他设下了一个陷阱,只等着他自投罗网了。 大军连续奔波,十分辛苦。得到消息,前方距离颍川城还有将近百里之遥。司马卯传下命令今夜在此休息。听说叛军连日以来的攻城之战十分激烈,想必也已经十分疲乏。今天夜里大军好好休息一夜,明日一鼓作气,赶到颍川城下之后就可以立即作战了。到时候里应外合,可一战成功。 在把送信的使者派出去之后,司马卯放心的脱掉铠甲,开始休息。时候大约四更天左右,他正在酣睡之际。忽然就被天崩地裂般的响声从睡梦中惊醒了。等到他慌忙爬起身来查看情形的时候,已经为时已晚。 就在黎明破晓之前,无数的铁甲之士从四面八方杀了过来。朦朦胧胧之际仓促起来应战的司马部军士,还没等弄清楚发生了什么情况呢,就已经被杀得七零八落了。 倒霉的司马卯,不仅寸功未立。反而赶了几百里路来送人头。天亮之后,他的头颅被扔在对方主将的马前。这次立功的人是将军周勃的部下。这位面相憨厚的将军,把这颗头颅挂在自己的马鞍上,然后便继续去追杀残敌了。虽然大家都曾经是反叛秦国的人,但他们既然已经投降,便是敌人。需斩尽杀绝,留之不得。这可是沛公刘季亲自传下的命令,任何人都不可违背。 已经投降秦军的这支赵国叛军,就在距离颍川城数十里之外被全部歼灭。只有少数命大的逃脱性命,跑到了颍川城下。他们狼狈的向城头上求援,想逃到城里去。然而,在听说了他们兵败的情形之后。守城将军不仅没有开城门放他们进去,反而冷笑一声,暗中命令部下们射箭,把这些人全部射杀在城下了。 “严守城门,不管任何人,靠近者格杀勿论!” 守城将军传下严厉命令。他的职责只是守卫这座重城。叛军现在虽然暂时退却,还不知道会有什么阴谋诡计呢。必须严阵以待,不可松懈。 窝窝囊囊死了的人,在这个风云激荡的大时代,也不过是微不足道的几粒尘埃。即便是司马卯和他的数万部众,死了也就是死了,不会有任何人记得他们。浓墨重彩的史书上记载的只是最后的胜利者,其他人都只不过是陪衬的小丑罢了。 而作为这场突袭之战胜利者的刘季,也并没有把这场战争看的多么重要。张良说的没有错。在撤退之前消灭救援颍川的这些家伙,唯一的作用也许只是为了激励军心罢了。 他现在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下一步即将开始的征途上。虽然张良说的轻描淡写,似乎最终的目标唾手可得。但已经并不是热血青年的刘季心里却很清楚,这条捷径上同样荆棘密布。如果自己一个失足,仍旧会是万劫不复的下场。 但他现在已经没有其他的后路可走了。所谓富贵险中求!壮年时曾经目睹祖龙皇帝舆驾而发出的仰天长叹到底能不能够实现,就在此一搏了! 取得全胜之后的将士们,果然一扫先前攻城失败产生的颓丧感。虽然连夜作战异常辛苦,但却没有一个人发出怨言。不过,在收拾完战场,听到最新的命令之后。有许多人却疑惑不解的抬起头来,看向中军所在的方向。他们实在不明白,沛公为何要放弃中州取得的大片土地,甚至连陈留城也不要了呢!? 就在大军暂时休整的空隙里,受到许多将校怂恿的樊哙,脸上带着几分不甘心和恼怒之色,来到了刘季的面前。看到他欲言又止的样子,刘季没好气的呵斥了一句。 “这又是怎么了?哭丧着脸给谁看呢?打了胜仗还不高兴……哼!” “打个这样的胜仗,有个卵用!好不容易有个落脚之处,听说主公又要弃之而走?大家伙儿的心里都不明白,这到底是为什么啊?” 樊哙黑着脸梗着个脖子,把憋在心里的话吐了出来。他和刘季关系不一般,这些牢骚也只有他敢当面来发作了。 刘季刚刚和张良等几个人商议完事情。好不容易说服自己,不再去心疼那些放弃的东西。也许,张良说的很对。如果固守中州,不过是自己给自己找了一个沉重的包袱背上而已。迟早有一天会和赵王那样,被四面包围,逐渐绞杀。大丈夫志在天下,岂能拘泥于眼前区区的利益呢?!因此,他毫不客气的训斥樊哙道。 “你懂什么?只管照令行事就行。军机不可泄露,到时候你们自然会明白的。” “可是,主公……!” “没什么可是的!传令下去,全军立即行动。撤出平原地带,转入马蹄山中去!” 樊哙垂头丧气的走了。他和其他将士们虽然想不通,也只得遵照命令行事。 马蹄山虽然并不高,却占地极广。它坐落在中州故地的西北角,与黄河遥遥相望,替这片平原挡住了西北吹来的猎猎风尘,也分隔了它和北方的界限。如果穿过这数百里的山区,便是曾经六国之一韩国的土地了。 这是一道天然的屏障,山路崎岖,通道盘旋,地势十分险要。马蹄山中据说有九十二道弯,山岭之间,迷雾重重。是天下一处极为险要之处。正是因为道路的艰险难行,很少有人会进入这山里面去。当初秦灭韩国的时候,韩国王室和逃脱的贵族们,被逼无奈之下逃入了马蹄山中,才算是保住了性命。这个秘密只有极少数人才能知道。 而身为韩国贵族后裔的张良,正是知情者之一。不久之前,他帮助韩王成占据了许多土地。然而,韩王的优柔寡断和软弱,让他意识到终究所托非人,难成大器。无奈之下,他才重新投奔到刘季的麾下。 而作为投名状,他为刘季所献上的计策,便是放弃中州,大军遁入马蹄山中,从这里穿越九十二道山岭,进入韩国故地! 第一百七十四章 转折之战 马蹄山和黄河遥相对望,分隔开了大地和丘陵。在这山河之间,多少年来,曾经发生过许多次壮怀激烈的战争。它们共同组成了千百年间的热血长歌。而秦灭六国,无疑就是当中最壮烈的部分。 当年韩国最后的抵抗力量,就是逃到了马蹄山附近,在这里与追击的秦军展开了誓死决战!虽然他们最后都全部战死,改变不了自己国家的最终命运。但却有效地保护了韩国王室力量,使他们逃入山中,留下了血脉。 马蹄山的险峻难行,超出一般人的想象。如果有足够强盛的兵力,刘季当然不会选择这条路行军。对于统领大军的天下诸侯来说,谁不希望横冲直撞扫平眼前的一切呢?可是现在好像还没有人能够有这样的实力。刘季的军队,更是差的很远。 马蹄山中九十二道山弯,蜿蜒难行。越过一道山岭,下一道山岭更险峻。里面根本就没有能够正常行走的大道。全靠着前锋将士用刀斧披荆斩棘,艰难前行。 对于刘季和他的麾下将士们来说,还从来没有吃过这样的苦呢。尤其是山中气候多变,刚刚上一道山岭还是晴空万里。可是转过一道山谷,又乌云密布下起了大雨。全身被淋湿的这些将士,被冷风一吹,甲胄生寒,要多难受就有多难受。 各种抱怨之声自然不绝于耳。行进速度也非常慢。当翻过了几十道山岭之后,刘季登上高处,看着远处莽莽苍苍,山脉连绵,似乎永远也没有尽头。他脸色灰败的直摇头。 “这些破山沟,到底什么时候才能走出去啊?!” 跟在他身边的萧何、曹参、郦食其等人也是唉声叹气。那些将士们都感觉到十分辛苦,就更不用说他们了。尤其是郦食其这个老儒生,拄着拐杖走了这一路,脚底板儿都快磨穿了。他心中这个懊悔劲儿就别提了!早知道要受这么多的苦,还不如留在高阳乡下过贫苦日子呢。 虽然每个人心情复杂,叫苦不迭。但大家却都心里明白,他们已经没有回头路可走了。现在也只能咬咬牙坚持下去了。 “主公,看看路程,我们已经走了一半儿了。虽然倍感艰难,但只要走出这些山岭,便是另一片天地。子房说的对啊!只要我们能够借道韩国故地,想要进入关中,便不再是遥不可及的事了。呵呵!” 萧何苦中作乐,在旁边相劝。其他几个人也随和着,互相打气儿。刘季瞪了他们一眼,气咻咻地坐下来,捶打着大腿。走了这么远的路,腰酸背疼腿抽筋儿,可不是闹着玩的。如果再不好好歇歇,恐怕还等不到走出马蹄山,就累趴下了。 “这些道理还用你们说?传令下去吧!今天不走了,就地扎营,好好休息。把将士们累出个好歹来,出山还怎么打仗啊?” 听到他的命令,大家松了口气,连忙派人去传达了。山中天黑的快,不知不觉,太阳又落了山。等到一切收拾完毕,扎好帐篷,刘季这才想起来,已经好半天没有看到张良的影子了。 “子房呢?谁看到他了……快去找找,让他过来帐篷里一起休息。” 刘季大声吩咐着,心中不禁感到有些奇怪。自从进入马蹄山之后,张良一直跟在他的身边,寸步不离。这会儿会去哪里了呢? 天黑之后,四处点起火把。将士们聚在一起,三三两两的开始休息。火堆里的火熊熊燃烧着,烤的人身上暖嘘嘘的,暂时缓解了奔波行军的疲劳。不久之后,刘季正在焦急的时候,张良终于赶了回来。 刘季看到他的影子,立刻就感觉到放下心来。如果在这个时候,张良撇下他自己走了的话,那可就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子房,这山中地形复杂,狼虫虎豹甚多。你可要多加小心啊!” 刘季不便于多问他干什么去了,只得旁敲侧击。张良甩去身后的披风,笑着打声招呼坐下来。他当然明白刘季的怀疑。有些事却也不必隐瞒。 “沛公肯听从我的计策,深入这崇山峻岭之间,凶险难测。这是莫大的信任。我当然不能懈怠,必须要尽全力保证沛公和全部将士的安全啊!” 听到他这么说,刘季心中一动,立刻脸上堆满笑容。他连忙亲手倒过一碗酒来,让张良喝下,以驱散身上的寒意。 “子房一心为我着想,我又怎么能不明白呢?只是怕你太疲劳了而已。快喝下这酒,解解乏吧!” 张良并不推辞,喝完之后,他淡淡的笑着说道:“多谢沛公!实不相瞒,今天我得到了两个确切消息,唯恐有误。因此特意派人去了解清楚,这才来禀报给沛公知道。呵呵!” “子房,此话怎讲?不知道是什么重要消息值得你如此重视?” 刘季心中疑惑不定。自己军中也有大批的斥候来往,怎么没听到有什么特别重要的事发生呢?却听到张良回答道。 “第一件事,便是我已经派人与韩王成取得了联系。他已经亲口做出承诺,只要沛公大军进入韩地,他的部下们将全力配合沛公行动,并且听从调遣。” 刘季心中大喜。他没有想到张良不仅说话算话,而且行动这么迅速。自己还没有穿过马蹄山呢,就已经联系韩王做好了接应。这样的办事能力,他还有什么可不放心的呢! “子房所做的一切,我都会记在心里,但有所成,绝不敢忘!” 刘季从来不会轻易对人作出什么许诺。但只要是他承诺过的事,就一定会做到的。张良在他心目中的位置已经无比重要。他当然明白,韩王成做出这样的表态意味着什么。 “沛公不必如此,这都是我应该做的。山中行军虽然艰苦,但比起战场上的浴血伤亡,却又轻松的多了。我相信麾下的将士们都会理解的。沛公只要时时给他们坚定信心,不久之后走出马蹄山,便已经成功了一半儿……。” 听着张良的耐心劝解,刘季心中的焦躁早已经不翼而飞。他动情地拍打着张良的手背,感慨万分。 “子房,我能够得到你的辅助,真是上天的恩赐啊!只要你在我的身边,任何艰险皆不足畏也。哈哈哈!” 萧何等人都坐在不远处安静的旁听。他们心中暗自吃惊,在他们的记忆中,这位市井出身的主公还从来没有对任何人表露过这样诚挚的态度呢。所有人的脸上都露出艳羡的神情,以后绝对不能得罪张良啊! “呃……沛公,还有一件事。我不知道你听说了没有?” 听到张良的郑重语气,刘季连忙收敛了脸上的笑容:“不知道子房说的是什么事呢?” “从咸阳阿旁宫中传出王令,命令河北大军全面合围,务必在七日之内击破巨鹿城,彻底清剿赵王军以及燕赵之地的反叛势力!现在河北大战已起,胜负成败,恐怕不日之内即将就见分晓了!” 刘季和所有人大吃一惊。这个消息果然非常重要。自己军中的斥候也太没有用了。这么重大的军情,竟然还是张良先知道的。 “沛公,子房!如果消息确实的话,那么我们可要抓紧时间了。赵王如果一旦败亡,河北之地便会重新掌握在秦军手中。所谓牵一发而动全身!天下局势将会再次大变,而对所有的义军来说,这都不是一个好消息啊!” 萧何等人面带忧虑都靠了过来。他们能够看明白的形势,刘季当然也看的很清楚。如果天下义军因为赵王的失败而重新陷入被动,那么对于他们这些人来说,后果将会非常严重。即便他们借道韩地能够攻入关中,那么也将面临着孤立无援的局面。在大秦军队围堵之下,孤军作战,不仅难以攻入咸阳,就是想全身而退,也势比登天还难了! “沛公,诸位,先不必着急。事情还没有严重到那种程度!大家所顾虑的只是最糟糕的一种情况而已。在此之前,听说楚怀王已经发布诏令,号召天下义军诸侯全力救援赵地了。现在的胜负关键,全在巨鹿之战矣!” 张良说完前因后果之后,大家面面相觑,无言以对。果然如此,天下局势的转折,已经聚集在河北之地。而河北之战的关键,就在于巨鹿城下!事到如今,就连想要走一条捷径,偷偷来捡大便宜的他们,也不得不对天祈祷,巨鹿之战,义军千万不能失败啊! 良久之后,心情复杂的刘季,看了一眼守在他周围的这些心腹们,不禁抬头望着深沉的夜色,叹息了一句:“看来阿房宫中刚刚继位还没有几个月的那位秦王,也并不是一个昏庸无能之辈啊!他能够看到巨鹿这个关键之处,却比秦二世又要强上百倍了。” “沛公,你这句话却是说错了!能够发出这样命令的人,却并非秦王!” “子房……你这样说是什么意思?” “因为,秦王并不在咸阳!” 张良淡淡的说出这一句,满座皆惊。 第一百七十五章 人在天涯远 芸芸众生,人无完人。自少年时就名扬天下的张良,也摆脱不了这尘世的羁绊。 张良谦和的外表下,其实有着一颗无比骄傲的心。自从那年他得遇良师,折节而学,一改少年时的桀骜不驯之后,便如同一块璞玉历经打磨,宝剑绽放出了光芒。 不管是他辅助义军反叛,还是招募力士截杀祖龙皇帝。都义无反顾,没有丝毫的犹豫。而他的名声也因此越来越大,以至于天下人不管识与不识,尽皆仰慕这位张公子。 而他虽然受到师父黄石公的训诫,尽量把自己的高傲本性隐藏起来。但实际上,天下很少有人能够入得他的眼眸。 即便是韩国王室的那些流亡后裔,他尽心竭力地帮助他们,也不过是为了顾念故主情谊,不求报答而已。即便明知不可为而去为之,可谓是十分执着和辛苦了。 就算是现在他决定投入刘季的麾下来。更是为了借助于他而实现心中的抱负,看中了对方的能力,却并没有在心中折服。对于他来说,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因为这几年他暗中观察了所有的天下叛军首领,似乎并无其他人能够担当的起反秦大业。 彻底消灭大秦王朝,为在当初的灭国之战中死去的先祖们报仇。这是张良心中最高的信念!而遍观天下叛军,能够借助其力量而达到此目标者,不过两三人而已。他在心中斟酌了好久,才最后来到了刘季的身边。 但即便是在他看来可以成就大业的刘季,在他心目中也算不上什么英雄。起码到现在为止,他也只是对其抱有期望而已。 踏遍千山阅尽江湖的张良,如果说在从前的时候他还并不认为有太值得重视的人物的话。那么自从上一次进入咸阳城,他的内心深处便牢牢地记住了一个人的名字。那便是让他遭受巨大挫折的卫长风! 天下人只知道张良公子胆识过人,谋略更是出众。但却很少有人知道,在这一切的背后,他有强大力量的支持。 这是一支神秘的力量,并不会经常出现在世间。他们几乎很少参与世间的征战。但在许多震惊天下的大事件中,却似乎都有他们的影子。 江湖传说中,有一个宗派名字叫做隐门。没有人能够说清楚他们的势力到底有多么庞大。更没有人知道,他们究竟是些什么人组成。他们似乎避居世外,神龙见首不见尾,又似乎无处不在……总而言之,这是出现在春秋战国诸子百家中一个特殊的门派。 所谓隐门,也只是外界对他们的一个模糊称呼而已。也许只有真正身在其中的人,才能够了解这样的神秘组织到底有多么厉害。 而张良便是有幸进入隐门的人之一。他虽然严格上来说并算不上是隐门中人。但因为师父黄石公的关系,却是渊源极深。甚至可以说,隐门中的许多避世高手看在黄石公的面子上,非常乐意为这位公子效力。 而这也正是张良能够做出许多大事的后备力量。他有如此臂助,自然有恃无恐,可以笑傲这世间群雄了。 然而,即便有这样力量支持的张良,他还是在咸阳城外遭受了人生中最重大的一次挫折。这段日子,他每当想起当时的情景,心中仍然感到意难平! 终究还是太大意了啊!或者说是,他过于自负了。出入咸阳城如履平地的张良公子,万万没有想到。秦王身边竟然有那样的绝世高手! 他纵然以无比的灵敏和智慧,追踪到了秦王的踪迹。然而却终究功亏一篑,白白损失了力能扛鼎的力士,却没有能够留住对方。虽然就算是杀了那个刚刚登上王位不久的秦王,好像也对大局暂时没有太大的作用。但不论怎么说,那终究是大秦王朝的象征。如果真的能够在咸阳诛杀秦王,无疑将会大大的挫动这个王朝的王气!对于它将来的灭亡,也许将会起到决定性的作用。 但现在后悔也没有用了。就因为一个人的突然出手,不仅他的屠龙之计落空。而且更重要的是,那个人保护着秦王跳出困局,如同蛟龙入海,谁也无法预料当他们再出现的时候会掀起怎样的风浪。 这并非是张良的无端猜测,更不是他的过于夸大。现在所有的天下人虽然还并不清楚刚刚继位的秦王到底有怎样的能力,但他既然能够在阿房宫的必杀之局中从容脱身,已经足以证明其并非平庸之辈。祖龙皇帝的后人,身上终究流着他的血脉。如果等到对方游历天下,生出鳞爪,再次呼啸苍穹的时候,谁又敢保证其不会重新振兴大秦,让所有反叛者都死无葬身之地呢?! 因此,无论是为了报上次的一剑之仇,还是为了天下大局着想。张良这段日子从来没有放弃过对秦王踪迹的追寻。甚至为了万无一失,吸取上次的教训,他不惜再次去求助隐门,借助于其中隐世高手们的帮助。 在张良眼中看来,追杀秦王这件事,其重要性并不逊色于天下风起云涌的反叛战争。而他最近的殚精竭虑,除了替刘季筹划袭取关中的行军路线之外。更大的注意力则放在了搜集江湖消息上。 功夫不负有心人。他多年以来培植的私人力量,让他可以对最近发生的江湖大事了如指掌。而发生在淮阴的几次震动江湖的杀戮,自然逃不出他的耳目。经过仔细的分析之后,综合各方面得来的消息。心思缜密的张良,终于从这其中寻觅到了一条清晰的线索。 他吃惊地发现,自出函谷关便消失了踪迹的秦王,很可能在不久之前曾经到过淮阴。虽然还猜测不出他到那里到底会有什么目的,但张良却已经在心中无比肯定的认可了自己的推测。 他是一个行事果决的人。做任何事并不需要十分的确定,只要有五六分把握就足够了。因此,就在他离开韩王成来投奔刘季的途中,已经通过秘密的方式联系到了隐门高手。他把这件大事委托给了他们去处理。 隐门高手的出动,无任何踪迹可寻。既然承诺了黄石公帮助他的弟子,他们自然会无条件的去替张良完成这件事。在他们的手中,大秦王朝的秦王和一个普通匹夫的性命并没有任何的区别。在详细的听完了张良公子的分析和他所得到的全部情报之后,三个高手剑客带着两个力士,便飘然而去了。 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张良的心中有万分期待。如果他们真的能够循着踪迹去擒获秦王,或者斩下其头颅,那么对于自己下一步的计划可太有帮助了!至于说保护秦王的卫长风,这一次他并不担心。因为出动的隐门高手,绝对算得上是当世的顶尖儿剑客!卫长风就算是再厉害,想要与他们对抗,也是自寻死路罢了! 在今夜的马蹄山中,感觉到大局已经尽在掌握的张良,终于对刘季吐露了自己心中的这个最大秘密。果然不出他所料,第一次听说这件事的刘季和萧何等人,都吃惊的瞪大了眼睛。他们面面相觑,良久之后,才惊疑不定的问道。 “子房,你是说秦王根本就不在咸阳,不知道跑到哪儿去了……这也太离谱了吧?!” “沛公,诸位!这件事千真万确,不必怀疑。当初我在咸阳,潜伏于御史大夫冯劫府中,也曾经亲身参与并替他策划过阿房宫之乱……只是可惜,那场叛乱被迅速平定了,并没有引起太大的震动。也许,唯一所起的作用,就是彻底激化了秦王与王太后这两派人之间的矛盾。呵呵!恐怕正是因为这个原因,这位秦王才出走阿旁宫,至今杳无踪迹!” 听到他说的这么肯定,刘季和所有人才终于逐渐接受了这个事实。而他们随即在心中升起的便是更大的疑惑。 “可是……子房!在这样天下叛乱的紧急关头,秦王既然已经不在,那么王太后那帮人为什么不找个借口,另立一位君王呢?” 火堆里的火噼噼啪啪燃烧着,升腾的火焰照亮了每一个人脸上的表情。张良往火堆里扔了一根木柴,他淡然而笑着说道。 “据我所了解的情况,王太后一派当然恨不得这样做了!但很可惜,王廷上的大臣们却不都是傻子。以太傅吉华为首的几个重要大臣,极力反对。而且他们手中还掌握着一股重要的力量,王太后即便想要火中取栗,也要等待时机,不敢随意轻举妄动吧!而且,经过前些年的自相残杀,祖龙皇帝的后代都死的差不多了。一时半会儿之间,他们又哪里能够找得出合适的人选呢?” 旁听者脸上的兴奋之色越来越浓,如张良所说,果然如此。看来咸阳王廷形势已经非常紧张了啊!这对叛军可是大大的有利。随即,他们看到张良抬起头来,在火光之中压低声音,有些神秘的又低声说道。 “还有最重要的一点……祖龙皇帝留下的传国玉玺,已经被秦王带出阿旁宫了!哈哈!将来就看谁有那种福气,能够先得到了。” 第一百七十六章 前路刀光寒 秋色生寒,百草染霜。就在这个天色渐冷的深秋时节,几个不同的地方正在发生着足以改变时代的大事。如果真的有秉承上苍意志的人,站在层云之巅俯视这片大地的话,那么他一定会惊奇的发现,许许多多本来生命轨迹不同的人,正在向着相同的方向汇聚。 有些时候,命运就是如此神奇。无论怎样企图去改变,也不过是徒劳罢了。就像是正在武夷山深处的卫长风,他又怎么会想得到,在不久之后,他会站在这个大时代的风口浪尖,去独自对抗这世间最强的军队呢! 而正带领着自己的麾下刚刚渡过黄河的项羽,他也自然无法预知,即将迎接他的会是怎样的疾风暴雨,霹雳雷霆!而他更不会知道,他未来的宿命之敌,正在用一种天下叛军谁也没有想到的方式,去逐渐接近那颗最大的胜利果实。 不管是项羽还是卫长风,当他们的名声开始响彻天下的时候,他们也注定会与意想不到的敌人相碰撞。最强者将成为秉承上苍意志的人,而失败者,则注定只是悲壮的英雄。 但这一切现在还无人得知。包括穿行在马蹄山中的刘季,他好像还没有生出那么大的野心。 现在最大的希望,也不过是尽快走出这片山区而已。 传说中的马蹄山中九十二道弯,一道弯也不少。他和他的麾下将士,数的清清楚楚。当他们历尽千辛万苦,终于走出马蹄山最后一道山弯的时候,刘季禁不住一屁股坐到地上,差点儿没激动的哭出来。 他感觉这十几天的行程,其中所受的苦,已经抵得上他前半生的总和了。现在终于再重新看到眼前的平原地带,心情不言而喻。 翻过马蹄山,就已经是原先的韩国故地了。当年的韩国,不仅在六国之中疆域最小,而且实力也是最弱的一个。而就是这样一个国家,却与具有虎狼之心的秦国为邻居。因此,它成为第一个被灭亡的对象,也就不足为奇了。 如果认真细说起来,韩国其实并不缺少人才。曾经的诸子百家,就有许多起源于韩国。而其中最著名的韩非子,更是名闻天下。即便是当年的祖龙皇帝,也对他的学识钦佩不已。甚至有野史传闻,祖龙皇帝是为了得到韩非,才首先出兵灭亡了韩国。这样的说法虽然有些夸大,但却也已经从中看出韩非的厉害。 只是可惜,韩国虽然有许多人才,却难以得到合理的利用。在强大的邻居面前,他们终究难以逃脱亡国之运。千里山川被大秦骑兵的铁蹄踏过,伤痕累累,生灵涂炭。即便在数十年后的今天,望眼所及处,似乎仍然能够看到那些激烈战争所留下的痕迹。 见大军实在是太劳累了。刘季传下命令,就在马蹄山边,暂时驻扎,以恢复体力。进入韩国故地之后,已经是秦军重点防御的地区。这也就意味着,接下来将要开始的战争,必将异常激烈。手下的将士们必须保持最旺盛的战斗力,才能够一往无前,去实现他们预先所制定的目标。 而就在这休息的空隙里。有一队骑兵早已经随着张良去了。这里地形复杂,也只有他才能够找到韩王成和那些部下们。看着他们的背影消失,刘季长吁了一口气,仰面朝天的躺在草地上,感觉浑身精疲力尽,骨头都快要散架了。而他想好好的休息休息,却似乎是一种奢望。不久之后,心腹们围了过来,神色间都有些焦虑。 “主公,此地不宜久留啊!” “又怎么啦?不好好休息休息……怎么赶路!” 刘季躺在地上,眼睛都睁不开了。他现在只想好好睡一觉。不管有什么事,都等到张良回来再说。 萧何几个人却都很着急。张良已经走了半天,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呢。可是也管不了那么多了,萧何趴在他的耳朵边,大声说道。 “主公,从这里往前一马平川,百里之内皆是平原。据斥候来报,前方就是秦军屯兵之所南阳郡!大秦军队在此驻有重兵。如果察觉到我们的行踪,不用一个多时辰就能杀过来了……主公不可不防啊!” 刘季猛然睁开眼睛,他从地上爬了起来:“还有这样的事?怎么没听张良说过?” 萧何等人互相摇了摇头。他们刚刚出山,对这里的地形都不熟悉。刚才派出去的斥候回来,才知道当前面临的危险。 “主公,智者千虑,必有一失。张良也不可能想的面面俱到。到了现在这个地步,我们必须时刻谨慎,处处小心啊!否则,一个不慎,便是全军覆没的下场。” “是啊!主公,大军走到这里,已经是再无退路。如果我们真的遇到大秦军队的包围,除了拼死一战,别无选择……主公,所以我们不能在这儿耽搁。应该立刻行军,先脱离开当前的险境再说。” 萧何、曹参两个人所说的意思一样。而随后走过来的郦食其,也和他们是同样的意见。刘季听到他们三个人都这样说,他的脸色也郑重起来。不过,却一时之间还有些拿不定主意。 “可是,子房走的时候,是让我们在原地休息等待……他应该很快就回来了吧?要不,还是等等再说吧。” 听到他这样说,三个心腹谋士也只得暂时忍耐。可是,又等了大半天的时间,却连张良的影子也没有等到。三个人又焦躁的围了过来。 “主公,不能再等啦!刚刚斥侯传来的消息,南阳郡附近好像已经有了异动。为了安全起见,我们必须立即离开这里了。” 刘季站在高处伸着脖子望了半天,失望的摇了摇头。不仅张良所说的接应人马没有出现,而且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他又望了一眼刚刚走出来的马蹄山,这里地形峥嵘,环境复杂。确实不应该再等下去了! “主公,军中粮食也已经不多了,必须尽快得到给养。否则,恐怕难以持久。” 负责这些事务的曹参,忧心忡忡的又补充了这一句。而这也让刘季最终下定了决心。他对旁边的樊哙使个眼色,让他去集合兵马。然后,他把其他人召集到一起。不无忧虑的询问道。 “子房现在未归,韩地情形我们都不熟悉。下一步该怎么办,你们赶快商议出一条对策来吧!” 郦食其咳嗽一声,他用手杖在沙土地上简单画了几条线。然后抬头对刘季和其他人说道。 “早些年的时候,我和二弟也曾经到过韩地,虽然不是十分熟悉,对这附近的地势也大略知道一些。主公请看,这就是我们现在所站立的地方。而我们正面对的就是南阳郡。既然那里有大秦军队的重兵把守,自然不是我们该去的地方。而从这里往南和往北各有一个方向,主公可以选择……。” 他一边说着,一边用手杖蜿蜒的在北边那条线上画了一个拐弯儿的曲折。然后又对面带疑惑之色的众人说道。 “如果我们往北去的话。不到百里就是阳城了。而从阳城再折而往西,经过十几道关城,便能够杀出韩国腹地,直达大秦最重要的关口函谷关了!呵呵!” 郦食其用手重重的在函谷关的位置画了一个圈儿,看到他的笑容,众人精神一震。谁都明白函谷关对秦国意味着什么。这是大秦王朝兴王之地最重要、也是最后的屏障。只要打破函谷关,那么就能长驱直入,直达咸阳王城了。而这,正是他们最终的目标所在! “广野君,阳城形势如何,你可知道?” 刘季一下子来了兴趣。郦食其点了点头,以肯定的语气回答道:“这一点,主公请放心。昔日的韩国境内,除了南阳和宛城是两座大城之外。其他的都只是一些小城寨。阳城更是一座小县城,城墙低矮,驻军也不会多。我们大军到时,可一鼓作气,攻而过之!” 大家听他这样说,都放下心来。郦食其所说的没错。韩国不过是一个小国家,当年根本就没有能力修筑大城。想必阳城往西的那些关口,也都不足为虑。如果从这个方向进军的话,顺利打到函谷关下,应该没什么太大的困难。 刘季是个爱惜性命的人。他又用手指着郦食其画向南边的那条线,随口问了一句。 “那么,如果从这个方向呢……又将如何?” “主公,如果我们往南行军的话。恐怕会很困难。因为遇到的第一座城,就是宛城!宛城和南阳遥相呼应……吉凶难测啊!” “既然如此,那还有什么可犹豫的!主公,大军已经集合完毕,我们便直驱阳城,从北面杀往函谷关吧!” 樊哙气势汹汹的从一边走过来,大声嚷嚷着。而这一次,刘季没有再斥责他。因为,他也正是这样想的。 “传令下去,大军即刻动身!目标,阳城!” 刘季又回头望了一眼,仍然不见张良的踪影。他挥了挥手,走下了山坡。然而,怎料到,这一步踏进的却是生死关呢! 第一百七十七章 受阻阳城道 位于西去通道上的阳城,既不险峻也不高大。和其他的高城大隘比起来,这只是一座普普通通的关城。如果是在从前,丝毫也没有什么值得重视的地方。即便是原先的韩国,也并没有借助到它的阻敌作用。当秦国骑兵越过边界浩浩荡荡杀过来的时候,这样普通的城墙,很快就被撕裂成了碎片。 不过,当韩国灭亡之后,包括阳城在内的千余里土地,都同时并入了大秦的版图。而也就是从那时候开始,这些普通城池的作用,便被进一步加强了。 为了保卫关中要地,大秦军队在函谷关以东的土地上,设置了重重阻碍。而作为处在关键位置的阳城,也被特殊重视起来。 虽然现在的大秦军队已经远远不再是当初横扫六国的那支大秦军队了,但他们的战斗力仍旧不容小觑。尤其是在韩国和秦国边界,所聚集守卫的军队,都是真正的大秦正规军,而不是那些临时招募的劳役囚徒队伍。 正因如此,当其他地方的叛军如火如荼发展起来的时候,想要复国的韩王成,虽然得到了许多方面的帮助,可仍然难以在这片土地上控制局面。 不仅如此,当秦军发现韩王室的行踪后,他们极为重视。经过几次调兵围剿,终于把已经颇具实力的韩王反叛队伍打了个七零八落。如果不是韩王成逃跑的快,恐怕早就全军覆没,本人也被砍下脑袋,传首咸阳了。 不过大半个月的时间,由韩王室组织起来的几万叛军,在遭受严重的损失之后,就不得不放弃了原先所占据的地方,狼狈逃窜到山里去了。 也就是在这种情形下,原先组织起来的秦军,开始按照将令分别驻守各自的城池。韩国故地这片地方,对于大秦王朝来说非常重要。它扼守着进入关中的东西通道,可以说是秦国故土最后的屏障。如果这里有失,将会直接危及到函谷关的安全。因此,所有将士这段时间都非常警惕,不敢有丝毫的懈怠。 在这些秦国将士的意识中,韩国王室的那些残存势力,不过是乌合之众。根本就不值得如何重视。而他们防备的主要目标,是来自其他地方的叛军。不管是现在的东海齐鲁,还是淮水两岸,再加上燕赵大地……这些地方的叛军势力越来越强大。而且,谁也不敢保证,他们下一步会不会敢于西进,来侵犯秦国本土。 虽然,自从春秋战国以来,还没有任何一支诸侯军队能够攻进函谷关。但随着形势的发展,今非昔比。大秦王朝已经不是昔日王气鼎盛的大秦王朝了,而那些叛军,也不再是曾经为了各自利益而互相倾轧的诸侯军队了。在这种情况下,自然要积极备战,以防万一。 负责驻守阳城一线的秦军将军名叫辛丑。名字虽然不好听,却是个有本事的人。韩王室组织起来的那些反叛人马,就是被他帅军击溃的。自从把对方驱赶到山中,收复了许多失地之后,他便带兵退守阳城,守护着这个方向。 大秦军队在韩国故地主要防守的地方分别就是南阳郡、宛城和阳城。而这也是他们不久之前刚刚调整完的战略部署。自从咸阳传出王令,让河北方面的大秦军队对赵王展开绝地反攻之后,他们便已经做好了守备,随时警惕有叛军到来。 辛丑是在昨天夜里收到情报,说是发现敌踪的。刚开始的时候他还并没有太在意。虽然叛军竟然从马蹄山**来,有些令人出乎意料之外。但他并不认为阳城一线会受到什么威胁。 然而,不久之后,他却不得不准备开始作战了。来历不明的那股叛军也不知道发了什么疯,竟然真的从马蹄山往阳城方向杀来。这让辛丑和他的部下们既感到吃惊,又有些不可置信。 “难道他们竟然想从阳城方向杀往函谷关?” 辛丑用力揉揉额头,有些奇怪的看着他的部下们。而站在他面前的几个部将和校尉则是满脸的振奋之色。他们一起擦拳摩掌的说道。 “将军!情报既然准确无误,那还管他们有什么目的呢!这真是天堂有路尔不走,地狱无门自来投啊……我们立功的时候到了。哈哈哈!” “是啊!将军,送上门儿来的肥肉哪能不吃呢?请下命令吧!” “这些家伙真是蠢啊!他们难道不知道,阳城一线固若金汤,想要从这里经过,势比登天还难吗?” “叛军不过一群乌合之众……他们又哪里懂得这么多呢?自己来千里送人头,那就怨不得别人了。” 大家一片议论声中,辛丑用力的挥了挥手掌,他大声说道。 “虽然我们准备充分,却也不可大意。叛军既然有能力穿越马蹄山,却也不容小觑。而且根据情报可以知道,来犯者大约有数万人之多。不可不认真对待。传我命令,全部守城军队枕戈待战,随时准备投入战斗。同时调集后方城寨的守卫力量,埋伏在阳城两侧……哼!不管叛军来多少人马,定叫他们有来无回。” 朔风骤起,风卷云疾。阳城一线的大秦军队在迅速调动,已经准备好了一切防守。然而,刚刚来到陌生环境中的刘季军队却对此一无所知。他们在这个时候犯了一个战略上的大错误。天时、地利、人和俱不在己,竟然贸然进兵,这正是兵家大忌! 而这种急于求成的后果,必定会招致严重的损失。对于前方情形了解并不多的刘季,过于相信他身边的几个心腹谋士了。却不知道时移世易,即便是郦食其、萧何之辈,他们也恐怕万万没有料想得到,前方的敌人早已经严阵以待了。 大军行进速度非常快。经过连夜行军之后,第二天天亮时分,已经可以看到阳城的轮廓了。刘季极目远望,城墙果然不高。如果凭着自己手下的勇敢,完全可以一鼓作气攻陷城池。 兵贵神速。既然如此,不必再迟疑。经过短暂的休整之后,刘季传下命令,开始攻城! 一声令下,万军齐发。樊哙、周勃分别带领军队,从正面和侧面两个方向,对阳城开始进攻。在他们的心中,此战必得。就看谁先登上城头,打开城门,才更显本事呢! 不过,等他们越来越靠近城墙边,忽然有些傻眼。因为他们发现沿着阳城护城河边,从南到北有几条深深的壕沟,挡住了去路。宽达十余丈,深有数丈的壕沟,在准备不足的情况下,跟本就无法逾越。 急性子的樊哙恼怒非常。跑了这么远的路,都杀到城墙边了。如果被阻挡在这儿,也太不甘心了吧!他亲自指挥着一队人马,试图越过壕沟。然而,身穿铠甲的士卒们,想要爬到沟底已经十分困难,如果再爬上对面更是难上加难。而且不仅如此,守城者显然早就计算好了。这条壕沟正好覆盖在弓箭射程之内。一旦有人试图翻越,立刻从城头上乱箭射下。在壕沟里的人难以逃脱躲避,几乎无人能够幸免。 看着组织起来的冲锋死士片刻之间就在壕沟里死了个干干净净。樊哙气冲斗牛。但一时半会儿却想不出什么更好的办法来。从另一个方向进攻的周勃也遇到同样的难题。两方面的军队聚集在壕沟边,一筹莫展。 在后面督战的刘季听到消息,连忙登上高处观看。等终于弄清楚了面临的形势后,他和身边的谋士们面面相觑,都感觉到有些头疼了。看来还是对秦军过于低估了啊!在此进退不得,这可怎么办啊? 刘季正在焦急的等待。而也就在这时,前方有军士急忙回来传信。樊哙和周勃将军组织起了数千敢死队,他们集合了全部的盾牌,强行冒着箭雨通过了那条壕沟。随后开始攻城,相信很快就可以给后面的军队提供通过的机会了。 刘季不禁松了一口气。樊哙和周勃不愧是他麾下的两员虎将!只要有他们在,万事尽可放心。 然而,还没等他派人去加以激励呢,已经听到前方战鼓声中,夹杂喊杀声大起。惊天动地,令人心惊。随后,报信的人已经面带惊慌跑了回来。 “启禀主公,前军作战不利。阳城左右两翼有骑兵杀出,渡过壕沟的将士已经被全部杀死在了城墙下……!” 刘季一听,顿时大惊失色。两三千勇士眨眼之间就被杀光了? “樊、周二将军何在?!” “他们正在指挥作战,无碍!” 听到樊哙和周勃没有受到损伤,刘季略微松了口气。不过,还没等他把这口气喘匀呢,已经有斥候又送来了不利的消息。 “什么……南阳郡的军队出动了?正往这边进发?!” 即便是刘季素来喜怒不形于色,可是听到这消息也差点儿蹦起来。阳城难过,后军突袭……这岂不是马上就要腹背受敌了吗?! “主公,赶快撤退吧!否则将有全军覆灭之忧矣!” 第一百七十八章 另辟蹊径 天色将暮,日落西山。丹水河畔,风吹的人身上一阵阵冷飕飕。丹水河是流经韩国故地的唯一河流,河水湍急,两岸宽阔。一路退兵到此的刘季,看着身后散乱的队伍,感觉到欲哭无泪。 自从午后时分在阳城作战不利,随后不得不被迫撤退以来。他和所有人的心情一样,便都非常沮丧。本来以为绕过马蹄山,走这条捷径,可以大有收获。却没想到,刚刚踏上韩国的土地,便连续受阻,遭遇了严重挫折。 一个小小的阳城,就让他损失了数千人马。这是自从他开始西进征伐之路以来,所遭受的一次最大挫折。每当想起死在城下的那些勇士们,刘季就感觉到自己的心一阵一阵的抽搐。这些人大部分都是追随了他很长时间的忠勇之士,一下子死了这么多,简直令人难以承受。 受阻在阳城之后,他不得不听从谋士们的劝告,选择了撤退。而就在撤退的途中,又遭遇了数次秦军支援军队的袭击。虽然依仗着将士们拼死击退了追击的队伍和这些袭击者,他终于安全的逃脱。但在这其中,又死伤了不少人马。 而且,更加严重的是,本来就不多的粮草辎重,丢失了大半。这样一来可谓是雪上加霜,如果不能在短时间内得到给养,他和手下的军队们就要全体饿肚子了。 天色渐晚,部下们在河边生起火来。这里虽然暂时安全,但谁也不知道明天还会面临什么局面。刘季懊恼的坐在河边,啃着随从递过来的冷饼子,就别提多后悔了。 损兵折将,士气衰落。听着几个谋士在身边摇头叹息。他便很想骂人。不过,斜眼看了看那几个家伙都很狼狈的样子,他又忍住了即将出口的脏话。而在这个时候,便格外怀念张良在身边的那些日子了。 冷饼子又粗糙又硬。他吃了几口实在难以下咽,噎在喉咙里不禁大声咳嗽起来。夏侯婴急忙拿过水来,他使劲儿灌了几大口,这才好受些。 “谁能告诉我,张良到底去了哪儿?” 听到刘季带着无奈的语气询问。萧何几个人神色都有些赫然。而当时首先出主意的郦食其,更是心中极其惭愧。 “主公,是我考虑不周。以至于损兵折线……老夫甘愿领受惩罚。唉!” 郦食其神色惨然的主动走过来领罪。刘季看了他一眼,这老儒生浑身沾满了泥水,那是刚才在河边摔了一跤所致。他无可奈何地摆了摆手。 “广野君不必如此。这不是你的过错,当初决定北攻阳城,是我们大家过于草率了。遭受如此挫折,最大的原因更在于轻敌所致。如果要追究责任的话,首先却是我的错呢!” 萧何与曹参也走了过来。他们帮着劝解了几句,郦食其心中才稍微好受些。大家围在火堆边,简单吃了点儿东西。樊哙赤着膀子跳到河里,去捞了几条鱼上来,架在火上烤熟了。还是他最懂刘季的心思,算是给他打了打牙祭。 吃饱之后的刘季,总算是心中有些安定下来。不过,想到明天也许大家都有可能饿肚子了。他的眉头又紧紧皱起,再次问了一遍。 “难道张良走的时候,没有和你们当中的任何一个人说过他去哪里了吗?” 大家面面相觑,互相摇了摇头。萧何低声说道:“他不是说去找韩王成旧部了吗?如果我们在马蹄山口等着,说不定他现在已经回来了。可大军跑到这里来了,恐怕一时半会儿,他都找不到我们呢!” “张良这家伙……唉!当时真是应该听他的话。派出去的斥候还没有回信吗?” “主公,还没有!我们现在距离马蹄山已经有百里之遥,即便他知道了我们的行动,短时间内也赶不过来。还是先好好想想,该怎样筹集粮草吧!” 曹参愁眉苦脸。后勤保障和辎重粮草都是他负责的。现在两手空空,明天如果军中将士们真要填不饱肚子,那他可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樊哙走过来,恶狠狠的说道:“要不然今夜就想办法去纵兵大掠吧!不管是附近的村舍民居,还是小城寨……总能搜集些粮草回来!” 他话没说完,已经被刘季大声呵斥了一句:“又出馊主意!你这家伙身上什么时候能够改掉这些山贼盗匪的毛病?我们现在是反抗大秦的义军,岂能做此行径?还不退下去好好布置警戒!如果被敌人趁机来袭,看我饶不了你!” 樊哙碰了一鼻子灰,愤愤不平的转身走了。在他和许多将士看来,为了生存,管那么多条条框框干什么?从前时候可以做的事,现在怎么就不行了呢! 而萧何等人则脸上露出满意的微笑,在他们眼中,这位主公的所作所为,已经越来越发生了蜕变。而这正是他们所期望的。 “主公能够这么想,真是太好了。自古以来,欲成大事者,必首先得民心!不管我们面临怎样的困难,绝对不能去随便扰民,更不能去纵兵劫掠……这一点,正是我们与其他叛军诸侯所不同之处。更应该成为所有军中将士必须遵循的铁律!主公不妨在军律中明确说明,以为所有人警戒。” 听到他们的劝谏,刘季点了点头。从前的时候他还并没有意识到这些,但自从张良来到他的身边之后,许多次行军途中彻夜长谈,他对他不厌其烦地讲解过这方面的道理。而市井出身的刘季,也越来越开始懂得得到民心的好处了。不得不说,一切都来自于张良的教诲。而想起这些,他就更加望眼欲穿了。现在的张良,简直就是他心中的救命稻草啊! “再多派些人出去!无论如何也要找到子房……!” 刘季大声吩咐着。不过,还没等身边的随从们去传令,忽然听到丹水河的上游,有人朗声大笑。 “沛公不必着急。我来也!哈哈哈!” 刘季猛地站起身来,借着火光,他看到河面上有船正转过芦苇丛,往这边顺流而下。而河边警戒的军士也已经发现了异常,他们立刻刀出鞘,箭上弦,一起对准了河面上。 “别放箭!是……子房吗?” 刘季一边大声命令部下们不要轻举妄动,一边已经激动的沿着河边往前跑去。而在月光之下,已经看的很清楚。河面上铺开一队乌篷船,大约有二三十艘之多。而当先那艘船上,有人正站在甲板上,挥手致意。 “沛公注意脚下。我马上就上岸了!” 激动的刘季一个趔趄,差点儿摔倒。身边的夏侯婴急忙扶住他,片刻之后,那些船靠到岸边。张良从上面跳下来,施礼拜见。 “子房……终于又见到你啦!可把我想死了。哈哈!” 刘季也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他一把抓住张良的手,感慨万千。而对方好像早就了解了他们的处境,只是淡然而笑着,简单寒暄之后,用手指了指身后的那些船只。 “沛公,什么都不必多说了。我听到阳城兵败的消息之后,料想军中必定缺粮。因此,尽最大努力筹集了这些粮食,从水路运来……没想到你们正好走到了丹水河边。莫非天意如此吗?呵呵!” 刘季把张良的手紧紧抓住,感觉这就是上天赐给自己的贤人啊! “军中正缺粮呢!子房,如果没有这些粮食,明天大家都要饿肚子了……你可真是及时雨啊!来得正是时候。哈哈哈!” 萧何、曹参诸人也从后面赶了过来。听到这些船上装的都是粮食,他们一起都放下心来。而大家从心底对张良无不钦佩,纷纷对他表达感激之意。 张良脸上却并没有得意之色。他看了一眼那些疲惫的将士,不禁叹息一声说道。 “沛公,你们的决策太草率了。北上阳城,是严重的失误!不要说阳城往西还有十几道关隘,都有重兵把守。即便我们能一路打过去,也必将损失严重。而且,扼守大秦边境的函谷关,更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险峻!当年的六国军队都无功而返,难道沛公真的以为凭着手中这数万人马,就能所向披靡,扫荡一切了吗?” 说到后来,张良的语气已经十分严厉。萧何等人都低下头去,惭愧不已。而刘季已经满脸真诚的主动揽过了错误。他用自责的语气说道。 “子房,这都是我的过错啊!但不知……现在还有何良策,可以脱离目前的困境呢?” “呵呵!沛公,诸位!西进关中的策划,早已经在我胸中酝酿已久。我之所以让你们等在马蹄山口,就是去联络韩王成旧部,提前布局的啊!” 刘季和所有人满脸振奋,大家重新回到火堆边,开始听张良细说。 “沛公大军自出马蹄山,除了正面的南阳郡有重兵阻挡之外。还有两个方向可以进入关中。北线既然困难重重,沛公为什么不选择南去宛城,从那个方向直扑昔日秦国的南大门武关呢!” 月光与火光之下,张良手指着那个方向,眼中闪现出自信的光芒。 第一百七十九章 突袭宛城 如果从地理分布上严格说起来的话,位于韩国故地南部的宛城,其实也归属于南阳郡的管辖之内。 在这方圆数百里之内,南阳和宛城都是两座大城。它们的地理位置同等重要。二十多年前,当韩国彻底灭亡之后,祖龙皇帝设立天下郡县,便把宛城归入了南阳郡。 守卫宛城的太守名叫严峻,他同时也担当着将军的责任。这位守城将军和南阳郡守以及阳城将军辛丑这三人,可谓是镇守这片土地的最重要人物了。他们南北呼应,防守一线,替大秦王朝牢牢守住了函谷关外的这片缓冲地带。 严峻在前日的时候也得到了马蹄山附近发现叛军踪迹的消息。虽然感觉有些意外,但他却并没把这件事看得太重要。宛城守军有三四万之多,如果再加上阳城和南阳的军队,将近十余万。这些不知道从哪里流窜而来的叛军,想要在此胡作非为,无疑是痴心妄想。 这并不是他的妄自尊大。因为不久之前的韩国王室军队就是例子。那些叛乱者当时的势力也已经十分庞大,可是不过两三个月的时间,就已经烟消云散,被杀的差不多了。从马蹄山中窜出来的这些叛军,不过是来自寻死路罢了。 为了以防万一,严峻也已经部署军队做好了完全的准备。各路军马严阵以待,确保宛城重地万无一失。在这种情况下,如果叛军不来便罢,一旦跑到宛城这边来,守城军就等着收割生命,建立功勋了。 不过,宛城的防御并没有用的上。因为最新的消息很快传来,那些叛军竟然异想天开,从马蹄山一路北上,去攻打阳城了。严峻心里很清楚,相对来说,在这条防线上,阳城无疑是最薄弱的一节。看来叛军也知道了这个情况。他们是想要从阳城突破,进而去攻击函谷关。 虽然严峻和许多人一样,都在心里耻笑叛军的不自量力。但他们却不敢懈怠。自从南阳郡守的命令传来之后,严峻立即派出了城中的一半军队,和南阳的兵马一起去北上支援。他们的目标很明确,就是要把叛军绞杀在这片土地上。 不管阳城战况如何,宛城现在已经是安然无忧。虽然剩下的军队守城显得有些过于薄弱,但他并不担心。宛城附近在前些日子已经清除了祸患,韩王室的残余力量早就不知道跑到哪个犄角旮旯躲起来了。谅他们也不敢出来自寻死路。 因此,已经紧张了好几天的宛城,顿时松懈下来。为了提前庆祝胜利,再加上赏赐前些日子剿灭韩王室军队的功劳,太守府今天特意举办酒宴,对部分有功者加以奖赏,以激励军心。 宴会从近午时分开始,一直到日色平西还没有结束。这些日子的平叛之战,大家确实都十分辛苦。此时得到太守大人的亲口肯定,所有人都很高兴。因此宾主尽欢,气氛热烈。 脱去盔甲的严峻,态度非常随和。其实,如果认真说起来,他这个太守在宛城民众当中的口碑还不错。为了震慑六国遗民,使其不生反叛之心,大秦律法严峻,稍有触犯,便会得到惩罚。在这个过程中,可严可松,掌握的尺度全在主官手中。 与天下许多地方的郡守不同,出身于韩国的严峻,在暗地里曾经宽恕过许多人。虽然这些事并没有外人知道,但那些受益者自然皆感激于心,对他十分拥戴。 太守大人宴客,也并没有多么奢侈。毕竟天下汹汹,反叛者此起彼伏。能够保这一方平安,已经十分不容易。宛城积累丰富,各种辎重粮草堆满了库房。但太守却十分节俭,这是人尽皆知的事。 虽然酒宴上没有那些山珍海味,都是些寻常的烹调之物。但大家却吃得十分快活。一些得到赏赐的部下们,更是纷纷表达忠心,不管将来形势如何,都会绝对听从太守大人的命令。 严峻看着部下们的表态,他心情大悦。再次劝酒三杯之后,他以目示意心腹谋士陈恢,后者心领神会,连忙站起身来,大声笑着说道。 “太守大人体恤我等,在百忙之中设此宴席,倍加关怀,真是令人感动。只不过军务繁忙,大人还有公事需要处理……今日之宴,也该结束了。呵呵!” 大家已经酒足饭饱,尽皆满意,自然不会没有眼力价。当即众人又说了一番恭维话,彼此融洽。太守严峻站起身来哈哈大笑着说道。 “大家既然都吃好喝好了,连日来多有辛苦。那么,就不耽搁大家休息了。就请……。” 他的这句话还没有说完,忽然府外传来慌乱的声音。已经有守城者急匆匆的从外面跑了进来。 “将军,大事不好了!叛军来攻,即将围城!” 宴会大厅内外顿时安静下来。有许多人并没有听清楚发生了什么事,他们惊愕的看着守城校尉跑到太守面前,在面色慌乱的说着什么。而离得近些的,已经听的很明白。他们和严峻一样,脸色立刻变了。 “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严峻用力甩了甩头,强迫自己平静下来。看到他目光中的骇人之色,校尉连忙又大声重复了一遍。 “数万叛军忽然出现,他们行动迅速,直奔宛城而来……当我们斥候发现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现在他们已经到了城外,正在四面合围!” 一片安静当中,这一次所有人都听的清清楚楚。大家面面相觑,几乎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事。 “这怎么可能啊!叛军是从哪里来的?难道是韩王成的军队?这……!” 这样的疑惑,浮现在许多人的心头。韩王成的那些残兵败将,什么时候有这么大的胆子了!竟然敢来攻打宛城?不过,他们的疑惑马上就得到了解答。因为,紧接着,接二连三的报信者不断跑了进来,把斥候探听来的消息报告给太守大人知道。 “什么!竟然是马蹄山来的那支叛军?他们不是去攻打阳城了吗……怎么会忽然出现在宛城之下呢?!” 严峻脸上出现不可置信的神情。而其他人也和他一样,无论如何也不相信这个消息是真的。宛城距离阳城,将近七八百里的路程。昨天还听说那边正在激战呢,派去支援的军队也已经在路上。可是他们这会又在宛城出现了?真是活见鬼了!一夜之间行军这么远的路程,绝无可能! 不过,当一刻钟之后,太守严峻带领着他的心腹们急匆匆登上城头,真正看明白城外形势的时候。他却一下子就傻了眼!已经不必再怀疑了,这些好像从地底下冒出来的叛军,绝对不是韩王成的军队。他们正是传说中从马蹄山那边而来的叛军! “这怎么可能?你们谁能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脸色苍白的宛城太守,看着他的心腹们,满嘴都是苦涩。而其他人纷纷摇头,无言以对。他们谁也不明白,这些叛军到底是用了什么方法,日行近千里,突然从阳城到了这里的。 虽然天色将晚,斜阳夕照。站在城头上的所有人却看得非常清楚。只见就在这短短的时间之内,宛城四面已经被包围了个水泄不通。可谓是里三层,外三层。旌旗招展,人喊马嘶。围城的队伍一眼望不到边。 事到如今,也没有其他办法可想了。城中的一半多兵马已经派去阳城支援,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呢。剩下的只有万余人,严峻只得命令全部守在城头,严阵以待,做好了叛军进攻的准备。 “叛军势大,兵临城下。如果一旦城破,城中百姓将是灭顶之灾……将军,应该派人赶快杀出去,求救兵吧!” 看着部下们的惊慌之色,严峻无奈的叹了口气。还没等敌人攻城呢,城中的军心就已经有些乱了。看来这次要有大麻烦了!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面对数倍于己的敌人,在如此措手不及的情况下,恐怕很难守住这座城啊! 严峻和他手下将校们一边派人出去求救,一边严厉督促守城军校,全力以赴,死守城池。一时之间,城头上下乱作一团。 “但愿叛军今夜不会攻城吧……如果拖到明天,也许事情还有转机。” 一切都布置完毕之后。严峻站在城楼上,喃喃自语着看了一眼他的心腹谋士陈恢。而后者却摇了摇头,他对这位太守大人说道。 “叛军急速行军而来,必然是想速战速决。兵法有云,出其不意,攻其不备!叛军当中必然有极其高明的策划者。他们既然已经四面合围,摆出这么大的阵势,又怎么会拖延时间呢?太守大人,叛军今夜必定攻城……还是早做决定吧!” 严峻素来信任陈恢的谋略,听他说的这么肯定,他的脸色越来越苍白。再次看了一眼城外涌起的冲天杀气,他回过头来望着暮色中城内升起的炊烟。拔出宝剑,横在脖子上,声音悲怆的叹息道。 “敌强我弱,在劫难逃。既然早晚是死,迟死不如早死……还不如自我了断,免得遭受羞辱呢!” 第一百八十章 兵临城下 大军一日一夜之间奔驰近千里,对于任何军队来说都是不可能办到的事。但刘季的数万人马,却在韩国故地上创造了一个奇迹。 而这个奇迹的产生,仅仅只是因为一个人而已。确切点儿来说,正是因为得到了张良的帮助,他才能够摆脱开阳城之败的困境,并且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直扑到了宛城之外。 时间回到昨日傍晚。丹水河的转弯处,刘季和他手下的所有将校心腹,都屏住呼吸,聚精会神的听着张良的策划。 “……沛公虽然急于入关,但秦国边境的军队还很强大,他们一定会凭借险阻拼命抵抗。如今阳城未下,前后又有援兵阻截。如果在这个时候继续拘泥于寻常战法,无异于自寻死路!” 张良并没有丝毫顾及情面。先前时候,刘季没有听从他的劝告留在马蹄山口,而是急于求成,想要取阳城,进而直驱函谷关。结果受到重大损失,而且自身也陷入危险境地中,这是必然的结果。 刘季和身边的几个谋士脸上都有些惭愧。到了这个地步,他也顾不得脸面了。急忙诚恳的请教。 “子房,先前都是我的过失。以至于损兵折将……唉!这些就不必多说了。如何能够摆脱困局,就请直言相告,不必客气。” 张良点头。他听到刘季兵败的消息,内心焦急万分。这才不辞辛苦,亲自带着筹集来的军粮赶过来支援。而在来的路上,他已经把一切都想得十分周细。毕竟,不管是为了韩王室的后路,还是为了实现自己心中的抱负,既然已经选择了刘季,他必须全力帮助他,已经没有退路了。 “秦军在阳城一线既然早有准备,想要从这里西进已经是千难万难。既然如此,此地不可久留。必须速速退兵,另选其他方向破敌!” “子房有何指教?” “沛公,何不挥师南下,直取宛城呢?” “宛城?可是我听说,宛城和南阳都是秦军防御的重城,扼守要道。不仅兵精粮足,而且守卫严密。我们连区区的阳城都攻不下来,又拿什么去破宛城呢?” 刘季皱着眉头,对张良所指明的方向感到怀疑。而其他人也是纷纷摇头,兵败之后,军心本来就已经有些乱了。如果要是去进攻宛城再失败,那后果可就真的是不堪设想了。 而张良却淡然而笑。他看着众人脸上的凝重神色,微微摇了摇头说道:“沛公,你多虑了!你们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宛城虽然是一座由重兵驻守的坚城,但在此时此刻,却无异于是一座空城也!呵呵!” 大家心头一震。不约而同的抬头看着他。郦食其按耐不住心中的急躁,他拱了拱手问道。 “子房,这怎么可能?据老夫所知,秦军在宛城和南阳屯兵将近七八万之多。又怎么会是一座空城呢?” “广野君,宛城和南阳确实屯有重兵。但你的消息来源过于落后了。请问你们攻打阳城失败之后,难道没有受到过支援秦军的围追堵截吗?” “怎么会没有呢!正是因为遭遇了秦军优势兵力的绞杀,所以我们才不得不狼狈逃窜到了丹水边……子房!难道你是说……?” 郦食其忽然睁大了眼睛,他好像顿时醒悟张良话中的意思了。而张良已经对他笑着点了点头,随后应答道。 “正是如此!听到阳城告急的消息,南阳郡守连夜发布命令,召集两地兵马北上支援。为了把你们彻底消灭在阳城附近,他不惜调动了将近五万兵力……这样一来,宛城防守空虚,也就可想而知了!” 看着张良的轻松态度。郦食其不禁击掌赞叹。此人看上去如同一个儒雅公子模样,却没想到消息来源如此广泛。其他人的眼中也同时闪现出了希望。如果真的是这样,或许可以趁机去攻破宛城? “可是……即便宛城的军队调集到北边来了。我们想要去突袭宛城,恐怕时间上也来不及啊!” 萧何是个考虑周全的人。他率先问出了大部分人心中的疑问。张良爽朗的大笑了起来。他用手指了指身后的河面,此时秋汛节气,这条河水流湍急,十分宽阔。却正是行船的最佳时候。 “此去宛城,相隔数百里。如果从陆地上行军,自然需要好几天的时间。但要是从这条河上去,一日一夜之间,足矣!” 月光划破乌云,恍然惊醒迷茫。刘季一下子就跳了起来。他盯着张良的眼睛,声音急切的问道。 “子房!你是说……从这条河上可以直达宛城吗?” “不错,正是如此!丹水自西北而来,在前方十余里之外转一个大弯儿,然后就变成了南北流向。呵呵!大军从此处登船,顺流而下,大事可成也!” 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如果还不明白张良这条计策的精妙之处,那在场的人便连傻子都不如了。 刘季和他的心腹们当然不是傻子。所有人都站起身来,开始披甲带刀,准备作战。刘季满怀感激的拍打着张良的肩膀,感慨万分地说道。 “子房,你真是上天赐给我的贤才啊!我能够得到你的帮助。何其有幸也!” 张良只是谦虚地摆了摆手,表示自己绝不敢当如此盛誉。而曹参又问了最后一个问题。 “我们这里有数万人马,这几十条船恐怕有些少啊……子房,还有办法再筹集些船只吗?” 张良成竹在胸。他用手指了指夜色苍茫的下游:“就在前方十余里外的转弯处,韩王已经在那里等待了。为了替沛公大军多弄些船只,他已经尽了最大努力。” 刘季一拍大腿,惊喜交集。张良把一切都安排好了,如果在这种情况下还取不下宛城,那么便不如趁早解散军队,再去当自己的市井游民吧! 得到出发命令的全军,精神重新振奋起来。很快他们就赶到了下游转弯处。果然,河面上已经有大小不一的百余艘船只,在静静的等候了。也就是在这里,刘季第一次见到了韩王成。 韩王成的年纪并不老,大约和张良差不了多少。但他的脸色看上去却有些苍白,一副非常憔悴的样子。很明显,多年来的流亡生涯,给他的健康造成了很大的伤害。而背负着亡国之痛的这位流亡王室后裔,对于张良替他引荐的沛公刘季,显然恭敬中带着拘谨。 而刘季在这方面的本事好像是天生的。他非常亲热地拉着韩王成的手,在表达了感谢之意后,又信誓旦旦的立下保证。自己路过韩地,只是想进关中去博取富贵。如果将来真的得偿所愿,那么必定帮助韩王夺回他的土地。让他恢复故国,永葆山河! 韩王成当场感激流涕。他领着自己手下这帮人,辛辛苦苦了这么多年,在大秦军队的围追堵杀中,几乎沦落到连生存都成问题。忽然得到这样一个强援,无疑是感觉有了巨大的靠山啊! 两个人就在河边,当场铭誓。约定将来互相扶持,永为友好。张良站在旁边满面微笑的看着,没有人知道他的心里在想什么。而刘季对韩王成提出的唯一一个条件,便是希望今后借张良跟在自己的身边,去成就大事。 韩王成虽然心中万分舍不得张良离开。但他却很清楚,依照自己的能力,根本就不能给张良提供一个更广阔的天地。这些年来多亏他的殚精竭虑,才保全了韩国王室。如今他有了更好施展抱负的机会,自己当然不能阻拦。 “王上请放心。天下大事平定之后,将来不管如何,我都会再回到故乡来……希望我们还能重新找回从前的快乐时光。” 临上船之前,张良俯身在韩王成的耳边,悄悄低语了这几句。他们两个人是少年时的伙伴。亡国之后,又共同经历了流亡岁月,情意非同一般。韩王成含泪点头,挥手送别。 也许,在这尝尽人间甘苦的烽火岁月里,张良已经是他最后可以信任的人了。 “沛公,请不要忘了我们曾经的约定。” 顺流而下的船头上,张良收回送别的目光,低声对刘季最后说了这一句。他从此以后再也没有提起和韩王成的关系,只一心一意的辅佐眼前的这个人。直到若干年后,韩王成惨死于阴谋的交锋中,他重新亮出锋芒,世人才震惊于这位无双谋士的赤血丹心。 “放心吧!子房,我从不违誓!” 刘季信誓旦旦的承诺。只不过,此时此刻的他,又怎么能够预料到将来的风云迭起,命运无奈呢! 张良的预计一点儿也没有错。大军顺流而下,在距离宛城十余里的地方登岸的时候,只用了一天一夜的时间。数万大军在船上利用这段时间都养足了精神,一扫失败的颓丧。他们以雷霆之势,在暮色降临之前便迅速包围了宛城。并且全军做好了攻城准备,只等一声令下,便四面攻城了! 第一百八十一章 不战而屈人之兵 宛城的城头上,乌云遮蔽了月光。四周一片惨淡。而太守严峻的心情,也好像被这浓重的乌云封闭住了。他看着城外连绵不绝的火光,脸如死灰。 如果要按照他的性格,刚才应该一剑了断完事儿。既然明知道已经守不住这座城,那么又何必去强行抵抗,妄自葬送许多人的性命呢! 可是,他想死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心腹谋士陈恢眼疾手快,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臂,苦苦哀劝。而其他随从们也跑了过来,把他手中的剑夺了过去。严峻素来善待众人,大家自然不会眼睁睁看着他自刎而亡。 “太守大人,何必如此!我等皆愿死战,以生命保卫这座孤城。叛军虽然气焰嚣张,想要攻陷宛城,也休想轻易得逞。” 部下们围拢在四周,表达了誓死的决心。然而,严峻却只是苦笑着摇了摇头。他无奈的用手指了指城外说道。 “突袭大军非普通叛军所比。只这迎面而来的杀气,就令人不寒而栗。我不是怕死畏战。实在是不想尔等众人无辜战死城头……。” 太守大人声音哽咽,众人尽皆心中黯然。他们当然明白他的心思。如果太守严峻站在城头,大多数人都会奋力而战,虽死不退。那么在如此敌众我寡的情形下,城破之后,恐怕大多数人都会死去。而如果他自刎而亡。虽然仍旧摆脱不了城破的命运。但麾下将士们却不必为了他而坚持苦战。如果能够让更多的人逃得性命,固然是他之所愿也! 谋士陈恢暗自叹了口气。自从他跟着太守严峻登上城头,看清楚眼前所面临的形势之后,心里便已经明白,这座城很可能已经守不住了。贼军势大,锋芒毕露。而且短时间内根本就不会有援军到来。破城只是早早晚晚的事罢了。不过,如果只是想要活命的话,那么或许会有其他的办法可以一试! “太守大人不要性急!情势虽然急迫,却也不必这么容易就舍弃性命。” 太守严峻听他在耳边相劝,无可奈何的垂下头,带着悲怆的声音低声说道:“事到如今,先生难道还有何妙计,可以救我不死吗?” 陈恢对严峻暗中使了个眼色。后者心中一愣,不过还是跟着他走到了一边。宛城的城墙并不高,不远处的人喊马嘶之声听的清清楚楚。陈恢俯身在城墙上,看着那烽火起处,低声说道。 “根据不久前传来的消息,可以知道这支穿越马蹄山而来的叛军,是来自于中州方向。如果情报准确无误的话,那么他们必定是沛公刘季的军队。” “刘季?我好像听说过这个人。他的势力在叛军中并算不上什么太厉害,却没想到竟然有如此的胆略。” “太守大人所言不错。刘季的势力确实算不上太突出。但此人却有许多过人之处,不容小觑。据我所知,刘季当年曾经是泗水亭长,他在有一次负责押运骊山囚徒的时候,因为天气的原因,在路上延误了日期。为了让这些人逃脱死罪,他竟然私自全部放跑了他们。而也正是因为这件事,他被迫走上了反叛的道路。由此可见,刘季应该是个宽厚仁慈的人。如今天下大乱,大秦王廷更是混乱不堪,天下鹿死谁手,尚未可知!大人何必为了一个行将朽木的王朝独守孤忠呢?如果因此而搭上全城人的性命,我想这绝非大人所愿吧!” 严峻默默地听着,不由自主点了点头。陈恢说的很有道理。他本身就是韩国人。虽然遵守大秦王廷的命令,守卫宛城。可是在他内心深处,却终究忘不了这片土地曾经的主人。 “我不惜一死,正是为了保全宛城所有人的性命!先生应该明白我的心思。” “太守大人不必多言!我相信所有将士都和我一样,心中对大人只有感激,绝无怨言!正因如此,我有肺腑之言,甘愿冒死相劝!” 严峻心中一动,他似乎预感到了什么。连忙拉住对方手臂说道:“先生,有什么话,但请直言。我绝不见怪就是!” 陈恢点头,劝道:“太守大人,如果肯听从我的劝告,何不开城投降,归顺刘季呢……这样一来,既可以保住自己有用之身。又能让全城百姓免受涂炭之苦。何乐而不为呢?” 严峻默然良久,他思前想后,终于仰天长叹一声,对眼前的这位心腹谋士说道:“如果真的别无选择,也只有走这一条路了。但我现在只担心,刘季恐怕并不会接受我们的好意。若强行攻城,又如之奈何?” “太守大人尽管放心。我愿意请命连夜出城,凭着口中三寸不烂之舌,必定说服刘季,免除刀兵之祸!” “先生若真能如此,实在是宛城之幸!既然如此,事不宜迟。那就请先生辛苦一趟,走这一遭吧。” 严峻一躬到地,代表全城军民,感谢陈恢的慷慨出行。谁都知道,两军阵前凶险莫测。他在这种情况下奔赴敌军说降,可谓是冒着生命危险,实在难得。陈恢的神色却很坦然。身为谋士,替主人排忧解难,本来就是职责所在。即便是明知危险,也义不容辞。更何况,他的心中已经准备好了说辞。仔细推测之下,应该有七八分把握。 不久之后,趁着月色,陈恢坐在一个大竹筐里,被城头上的军士缒到了城外。在这种情况下,四门紧闭,自然不能轻易打开。他单身出使,也算得上是一个极有胆略的人了。 准备攻城的军队,距离城墙仅仅几百丈远。这位代表太守的使者,很快就被对方的先锋军抓获了。他们二话不说,先把他捆绑了起来。随后把他押到了先锋将军的面前。 负责攻打正门的将军正是樊哙。这么久还没有等到正式攻城的命令。他已经心急难耐,有些等不及了。忽然听到手下说抓到了一个从城**来的人。他没好气的训斥了一句,让他们一刀杀了就是。攻城大事为要,何必多啰嗦呢! 然而,那个看上去有些文弱的俘虏,却只抬头冷冷的看了他一眼,便冷笑着说道。 “我有太守命令,要求见沛公。你若随意杀我,恐怕会误了大事。你能担当的起吗?” 樊哙把眼一瞪,手中刀在月光下泛着冰冷的光芒。他嘿嘿一笑,挥刀就要亲自杀人。两军阵前随便杀一个人,对他来说不过和踩死一只蚂蚁差不多。可就在这时,有人已经从旁边走过来,厉声喝止了他。 “将军,且慢!此人既然是宛城太守派来的,必然有要事。岂能随意杀之?” 樊哙回头正要喝骂一句多管闲事,不过看清楚来人身形,却硬生生的止住了话头。原因无他,这个人他招惹不得。要说起来,樊哙在这军中除了刘季之外,谁也降服不了他。然而,那是从前。现在有一个人,他却是心服口服。可谓是言听计从,不敢冒犯。他连忙把刀收起来,陪着笑脸回答道。 “原来是子房先生!你既然不让杀,那俺就不杀好了。先生要如何做,请自便。嘿嘿!” 张良点了点头。他打量了陈恢一眼,命令人给他解开绳索。然后简单问了几句。陈恢看到来人气度不凡,从他的身上似乎嗅觉到了同类的气质。寥寥几句话之间,他心中已经有些暗自吃惊。怪不得刘季大军能够发展的这么快,原来果然有高人在军中帮助。 他虽然还没有透露什么重要信息,但对方似乎已经猜到了他的来意。张良十分热情地带着他,往中军走去。于是,不久之后,他们便见到了刘季。 刘季和他的心腹将校们刚刚商议完攻城战略。虽然大家都对攻破宛城具有很大的信心。但商议的结果,都很清楚巨大的伤亡是避免不了的。而如果能把伤亡控制在万余人之内,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 刘季心中非常无奈。战争总是要死人的,即便是再优秀的将军也避免不了。尤其是这种攻城之战,对于将士们的生命是一种巨大的损耗。他咬了咬牙,在大家关注的目光中,正要下达攻城的命令。也就在这时,张良面带喜色走到了他的面前。 “沛公,城中有使者到来了……呵呵!” 刘季是何等人物。他和张良只交换了一个眼神,便领悟了这背后可能蕴含的巨大惊喜。不过,他还是强忍住内心的激动,不动声色地听着使者传话。 “我与太守大人曾经听人说,楚怀王与诸侯相约,先入咸阳者为王!如今沛公围攻宛城,恐怕一时之间难以攻下。宛城是一座重城,后面有十几个城池连接,可以互相支持。而且人口众多,积蓄广泛。官吏们都认为投降是死,战死也是死。所以都坚决主张死战!如果沛公拼力强攻,杀人三千,自损八百,士卒死伤者必众,如此得不偿失矣……。” 陈恢神色淡然,偷偷观察着刘季的神色,在极力想要为宛城争得最大的利益。 第一百八十二章 未来之敌 宛城之下,夜色正浓。拔刀出鞘的战士们,已经做好了冲锋的最后准备。他们现在只等待着一个命令的到来。但当那轮满月升起了很久,攻城命令却一直没有等来。 所有人都把目光转向后面中军所在的方向。他们不知道为什么需要等待。一切都准备好了,拖延时间越长,恐怕会生变数。 负责指挥作战的樊哙和周勃,终于忍耐不住。在麾下们的催促中,他们一起跑了回来,想请示是否立刻开始攻城作战。 不过,这两个心急火燎的将军,进入中军后却不由得停住了脚步。因为他们看到与外面的剑拔弩张不同,这里显得很安静。樊哙更是瞪大了眼睛,他茫然不解的看着被刘季以礼相待的那个人,正是刚刚差点儿被他砍了脑袋的城中使者。 “你们两个来的正好。传令下去,暂时停止攻城……等待最新命令吧!” 刘季对他们招了招手,显得心情很是愉快。樊哙与周勃互相对视一眼,他气咻咻的嘟囔着。 “大军都已经准备好了,却拖拖拉拉的迟迟不下命令。等到消磨尽了锐气,又怎么能够去拼命攻城呢?哼!” 周勃却是个老实憨厚的人。他虽然心中也非常不理解,但却不会当面说出来,更不会这样发牢骚。他对樊哙笑了笑,暗中使个眼色,让他不要再多说。 刘季瞪了樊哙一眼。不过,他此刻心情很好,没有轻易开口骂人。只是脸上带着笑意斥责道。 “你懂什么?能够不战而屈人之兵,为什么要让将士们去拼命呢?回去好好等着,很快就有好消息了。” 樊哙心中一愣。想要问个详细,刘季却已经不再理他,回过头去继续与那使者交谈了。他只得悄悄走到夏侯婴身边,低声问道。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城中难道有什么变故吗?” 夏侯婴一直待在刘季身边,今夜之事从头至尾都了解的很详细。他在樊哙耳朵边低声轻语了几句,告诉了他个大概。樊哙恍然大悟,用力拍了一下大腿。什么也没再问,拽着周勃转身而去。城中太守竟然有投降的意思,这当然是天大的好事了!如果真的能够以这种方式取下宛城,谁又想去拼死而战,以至于白白送命呢! 刘季没有再理会他们。他现在全部的注意力,都在眼前的城中使者身上。名叫陈恢的这位使者,谈吐清晰,把太守的意思传达的非常明白。他不禁暗自点头,心中喜悦不禁。看这形势,他们是准备真的投降,并非有诈。而对于对方所提出的条件,他准备全盘接受。尽最大可能来保证顺利进入宛城。 “贵使者所言,固然都是实际情况。但我家主公大军兵精粮足,如果强攻宛城,料想也是手到擒来呢……呵呵!” 萧何在旁边接过话头,淡然而笑。他们几个身为刘季的心腹,当然要极力夸大自家威风,不能在对方眼中坠了锐气。而陈恢对此早已经了然于胸。谋士们之间的交锋,向来如此,却没有什么好奇怪的。他脸上也浮现出微笑,不卑不亢的回答道。 “话虽然如此说,但战场之上瞬息万变。恐怕谁也没有必胜的完全把握呢!更何况,我刚才已经说过了。在这样的较量中,杀敌三千,自损八百,是必然的事。呵呵!诸位想过没有,沛公如果强行攻下宛城,自身元气大伤。想要入关恐怕更不容易。若打不下宛城,贸然引兵绕路西进的话,宛城兵马必定从后追击,前面的关隘更是险阻重重。到时候数面受敌,局面可想而知啊。” 听着他的分析,萧何等人暗中点头。事实确实如此,他们不想承认也不行。而刘季与张良对视一眼,知道对方将要说到最重要的事了。他连忙笑呵呵的说道。 “那么太守大人有什么打算,就请直言吧!” 陈恢深吸一口气,挺起胸膛,他抬头面对所有人回答道:“太守大人本来就是韩国人,他心系故国已久。如今既然有这个机会,他愿意就此归降。献出宛城!只求沛公不要惊扰城中百姓,继续让他在此驻守。沛公自引兵西去,前面的那些未下之城,难道还不闻风而降吗?这样一来,沛公省时省力,通行无阻。比之各路叛军诸侯,必定能够先入关中矣!” 这一番话说完。陈恢目光炯炯的盯着刘季,似乎想要看透他心中的真实所想。 张良看到刘季似乎稍有迟疑。他连忙伸手从后面拽了拽他的衣袖。对方立刻醒悟,哈哈大笑着,一口应允。 “严太守此心,可昭日月。我自然明白!就请放心吧。只要他献出宛城,我必定秋毫无犯。将来若真的能够入关中为王,我便封他为宛城侯,划地为封邑,决不食言!至于贵使者,当为千户侯,辅佐郡守政事……其他之人,一律保留原职。这样可以吗?” 陈恢闻言,大喜过望。他万万没有想到,刘季竟然如此大方。看来传闻果然无误,这样的人必成大事,值得为之效力。 “如此,多谢沛公!我这就连夜回城,报告给太守知道。明日天亮,便开城门,迎接大军入城。” “一言为定,静候佳音!” 商议完毕,双方尽皆喜悦。陈恢拱手告辞。而为了表达诚意,张良请令,愿意跟着他一同进城,也好让太守和城里的人都放心。 刘季却非常不愿意他跟着去:“子房若有任何损伤,却不是一座宛城所能够赔偿的。不如还是派其他人去吧!” 张良却傲然而笑,他轻轻拍了拍手。已经有两个巨大的身影出现在了不远处。 “沛公就请放心吧!有他们在身边,没有任何人可以伤到我。” 刘季和所有人都吃了一惊。他们从前的时候虽然都隐隐约约知道张良有一股暗中的势力,但却没有亲眼见识过。而现在看到那两个不知道从哪里出现的巨人,两个人就像两座小山一样,手中所持的大铁锥,随便一扫恐怕就能把一匹马打碎。那两道冷若冰霜的目光扫过来,便如莽荒野兽般,不禁令人骇然。 “子房,那你便去吧。一切小心!” 张良点头。很快,他便在两个巨人武士的保护下,跟随着陈恢消失在了宛城的夜色中。 “主公!真是吉人自有天相啊!恭喜主公,贺喜主公。如果宛城不战而下,对于我们来说可是太重要了。哈哈哈!” 等到刘季回过头来,以萧何为首的几个人,已经满脸喜色的躬身行礼,提前对他进行祝贺了。而刘季更是哈哈大笑,满脸都是得意之色。 “拿下宛城,至关重要。这等于为我们打开了通往秦国边境的一条通道啊!武关比起函谷关来,可又好打的多了……难道真是老天在帮助我们吗?哈哈哈!” 大家一起都笑了起来,无不信心百倍。夜色苍茫,雄关漫道。虽然前方还有数十道关城阻碍,但在他们的眼中好像已经成了囊中之物。 不过,得意忘形的刘季似乎忽然想到了什么,他很快就收敛了笑容。发觉他脸色异常的萧何凑到跟前,低声问道。 “主公,还在担心什么?” “唉!我们虽然取得了一点儿眼前的胜利,但距离目标还远得很呢!也不知道……其他诸侯现在的情形如何?” 萧何脸上浮现出意味深长之色。他是这世间最了解刘季心理的人之一,又怎么会不明白他的心思呢? “主公,其他几处诸侯各自为战,并没有什么太大的进展。不过,根据昨日传来的消息,项羽的军队好像即将与秦军展开决战了……。” 听着这位心腹的低语,刘季脸上的神色越来越凝重。如果说这世间还有值得他忌惮之人的话,那么便非项羽莫属了!想起曾经在项梁麾下时的暗中观察,他很早之前便已经确定,那个年轻人若是绽放出锋芒,将天下无敌,没有人是他的对手! 而今,这短短的数月时间之内。项羽已经带领着他的军队,创造出了令人震惊不已的战绩。这更加证明了他的预测没有错。有这样的一个竞争对手,在不久的将来,恐怕是祸非福啊! 而就在这相同的夜晚。与即将品尝到自己第一颗最重要胜利果实的刘季不同,远在河北的项羽心情却十分不爽。连日阴雨,铁甲生寒。他不禁接连打了好几个喷嚏。 “这是谁在暗中惦记我呢?” 端起一碗酒一饮而尽借以驱寒的项羽,嘴里嘟囔了一声。他这只不过是苦中作乐的玩笑话,这世上即便有人惦记,那也是想杀他的仇人,而非好意! “将军,大战当前。喝酒误事,你还是不要轻易饮酒的好!” 半躺在大帐角落里的范增,裹着厚厚的毛毯。他微闭着眼睛,劝了一句。他的腰背上都有旧伤,又上了年纪。每遇到阴雨天,便十分难受。不过,项羽好像并不领他的好意。他语气中带着气恼回答几句。 “这场仗,还不知道要拖到什么时候呢?夜雨天寒,若不喝酒,实在无聊……。” 第一百八十三章 剑须饮血 项羽素来善饮。世间的千杯不醉,只是传说,谁也没有见过。但他起码一口气喝几十碗是没问题的。这样的酒量,已经称得上是海量了。 如果在平日里,他饮酒自然是一种豪情。但在今天的黄河北岸,夜色迷茫,他喝到口中的却是苦酒。即便这是他最近最喜欢的烈酒,也不例外。 “既然长夜无眠,也给老头子来一碗吧!” 听到项羽的叹气声,范增坐起身来,有些不满的看了他一眼。这位年轻将军什么都好,就是有时候性情太急躁了些。如果连眼前的这点小小挫折都忍受不了,恐怕以后将会吃大亏。 项羽伸手提过酒坛,倒了一碗刚要给他递过去,忽然又停住了手,迟疑了一下。 “亚父,医官说你的身体不易饮酒。还是不要……。” “没关系的。拿过来吧!自己的身体怎么样,我自然心中有数。” 范增接过酒碗,先闭上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酒气既醇又烈,确实是好酒!未曾入口,已经有些陶醉了。他抿了一小口,不禁赞叹道。 “真是世间难得的好酒啊!将军,芷薇姑娘到底是什么来历,你可曾问明白了吗?” 范增并不敢多喝,只喝了小半碗。他看着碗底那酒中倒映的火光,问出的这句话意味深长。这是他心中最迷惑不解的地方。自从月余前名叫虞芷薇的那姑娘来到军中之后,他便一直在暗中观察。想要看清楚她的真正来意。只是直到今天为止,他还并没有得到一个真正的答案。 如果是一个普通人,自然值不得他费这样的心思。但虞芷薇却引起了范增很大的警觉。因为这个女子太不同寻常了。不管是为了楚军的发展,还是项羽的未来,他都必须要好好的摸清楚她的底细。 而项羽显然并不清楚他内心的真正想法。听范增又一次追问起虞芷薇的来历,他连忙端起酒碗,借此掩饰了自己脸上一闪而过的窘迫神色。就在并不算长的这一段时间之内,他也不清楚自己为什么对那女子产生了一种不同于其他的情绪。这种情绪让他说不清道不明,是他从来没有经历过的。 “亚父,虞芷薇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来历。她出身于商贾之家,随着父亲来到淮阴,因为战争的阻隔,暂时无法返乡……仅此而已。” 这样的解释他已经说过了好几遍。范增淡然而笑。他微微摇了摇头,又细细的抿了一口酒说道。 “恐怕没有这么简单吧!普通的商贾之女,怎么懂得如此厉害的酿酒法呢?即便是王侯宫廷里,恐怕也没有这么好的烈酒!呵呵……这可不是普通人就能够办到的。” 项羽无奈:“亚父,我怎么会骗你呢?我知道的情况就是这些。而且,我相信她不会骗人。” “将军为什么如此肯定?” “因为,她的眼睛不会骗人。” “哦?哈哈哈!将军所经历的事还是太少了。要知道人心叵测,世道险恶……哪能是外表看的那么容易呢?” 范增的语气中带了教诲之意。项羽虽然心中不以为然,但对方既然这样说了,他却不能当面反驳。只得点了点头答应道。 “亚父放心就好,我一切自然会小心行事!” 范增满意地笑着点头。他有些留恋的看了看剩下的小半碗酒,终究不敢全部喝完。到目前为止,项羽的所作所为,他还是比较放心的。他重新缩回身子,舒服的躺下。然后放松了语气,淡淡笑着说道。 “不过,虞芷薇确实是一个好女子,老夫的眼中可不揉沙子。如果真的背后没有其他隐情的话,对于将军来说,这未尝不是一个好机会……你可要把握住了。呵呵!” 项羽一口酒差点儿噎住。他虽然生性豪迈,但终究是一个年轻人。这些年来,跟着叔父项梁四处作战,所面对的都是铁血厮杀,生死顷刻。却从来没有经历过儿女情长之事。近来的微妙心思,他一直掩藏的很好。却没想到,范增虽然老眼昏花,却目光犀利,心如明镜呢! “亚父……这是哪儿跟哪儿啊!我只不过是贪图她的酿酒之术,这烈酒滋味实在难得。所以才留她在军中……根本就没有其他想法啊!” 看着他慌乱解释的样子。范增虽然眯着眼睛,心中已经无比确定,自己没有看错!这位在战场上杀人不眨眼、力敌万夫的将军,很可能是对那女子动了真情了! “好吧!这是将军的私事,我本来无权过问。大战当前,只要别影响到你的心境就好。” “多谢亚父好意!我一切都理会的,不必担心……可是,这次出征作战,实在令人憋闷。如果再这样下去,我必去找他好好理论理论!哼!” 听到范增不再追问虞芷薇,项羽连忙转换了话题。他只说了几句。想起眼前的局面,不禁又有些气恼起来。 范增自然知道项羽口中所说的“他”是谁。他往大帐外看了一眼,外面飘着潇潇细雨,更添寒意。值守的甲士一动不动的守在门口,这些都是楚军中最忠心的部下,却不必担心泄露消息。 “将军,就不要说这些牢骚话了。现在大军已经渡过黄河,前方百里之外即是巨鹿城。战场形势瞬息万变,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与秦军交锋……既然宋义已经被任命为上将军,将军要切记,不要轻易当着众军的面随意表露自己的态度啊!” 然而,他这样有些担忧的劝说,换来的却只是项羽更多的气恼。他把眼前的酒一口喝光,重新提过一坛来。气哼哼的说道。 “什么狗屁上将军!试问那宋义上过几次战场?从前的时候,他只不过是叔父麾下一个普通的将官。楚怀王和那几个老家伙如此抬举他,不过想要在楚军中夺权而已!哼!这些家伙想要得逞,须得先问问我手中的剑答不答应呢!” 听项羽毫不客气的说了出来。范增无奈的摇了摇头。这样浅显的道理,他又怎么会看不明白呢?只不过,现在的形势特殊,楚军内部必须保持团结,才能够继续更好的发展壮大。如果公然违抗楚怀王的意思,恐怕在大义名分上会处于劣势,那么将会有害无利,不足取也! “将军,稍安勿躁!天下诸侯军队响应号召救援赵国,除了我们楚军之外,还有十余支军队呢。既然楚怀王任命宋义为上将军,将军为次将军,那么我们不妨先冷眼旁观,看看他到底有什么策略。只要注意不要让楚军遭受损失就行……等到机会到来,将军自可一战成功。却不必理会旁人!” “话虽然如此说,可我这口气却咽不下!明明楚军当初是叔父亲手所创立,能够发展到如今的规模,更是借助了我们江东子弟的力量。却没想到他们竟然想坐享其成,借机夺权……是可忍,孰不可忍?!” 项羽愤然而起,眼中怒意迸发。也怨不得他如此愤怒不平。除了楚怀王任命宋义为上将军这件事之外,更大的原因是因为这几天他受到的冷遇。如果不是范增一直跟在身后相劝,恐怕他早就忍不住去拔剑杀人了。 范增叹了口气,低头默然。不要说项羽忍耐不住,就是他也心中有气。这次为了北上救援赵王,楚军几乎出动了全部力量。这是一次重大的战略部署,标志着楚军势力自淮水两岸向北方的发展扩大。这么重要的军事行动,最好的方式就是亮出全部锋芒,一往无前,锐利无匹。这样才能打出楚军的威风和扩张影响力。 然而,自从北上以来,被楚怀王任命为全军统帅的宋义,却采取了一种极为保守的战略方式。不要说沿路避开秦军的战略要地,尽量选择迂回前进。就是现如今渡过了黄河,眼看就要到达巨鹿附近了,他好像仍然没有开始部署战争的准备。 楚军现在所驻扎的地方,名字叫做高邮。自从在这儿扎营以来,不知不觉已经快大半个月的时间了。虽然前方的消息不断传来,被围困在巨鹿的赵王形势日益危急。但宋义不仅没有出兵作战的部署,甚至连继续前进的意思也没有。数万大军驻扎在这里,原地不动,也不知道他想要干什么。 “听说今天早些时候,从彭城又有使者到来了……唉!不仅带来了许多赏赐之物,而且还有楚怀王的最新命令。宋义被任命为了卿子冠军。这样的称号,真是令人可笑至极啊!” 范增一边裹紧了毛毯,一边苦笑着对项羽说。楚怀王这样做,无疑使项羽在楚军中处于一种十分尴尬的地位。他现在只希望这位年轻的将军不要做出什么太过激动的事来。 项羽抬头看了一眼外面的夜雨,漆黑如墨,望不到头。他收回目光,看着自己手边的剑。忽然有些奇怪的笑了起来。 “亚父,其实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想当初,叔父刚要开始策划起兵的时候。消息泄露,遭到太守带兵捉拿。我一剑就砍下了他的脑袋……呵呵!只要这把剑在手中,便谁也不怕!” 第一百八十四章 平生知己意 同一片夜雨中,虞芷薇正安静的坐在帐篷门口,侧耳倾听黄河水声。黄河作为北方横贯东西的最重要河流,在这个季节浩浩荡荡,沸涌奔腾,水势煞是惊人。 虞芷薇曾经跟随父亲数次渡过黄河。但她今夜在黄河边的心情却格外不同。如果说从前只是敬畏这黄河之水天上来的气势的话,那么这次除此之外,还增添了许多其他的情绪。 也许,连她自己都没有发觉,深埋于内心深处的英雄情怀竟然如此浓烈。以至于听着这滔滔流水的轰鸣声,她没有一丝困意,往往就这样冥思苦想,直到天明。 即便是直到现在为止,她也没有想明白。当时为什么决定跟随楚军北上,一直走到了这里。现在想起来,在那个阳光明媚的午后,站在她面前的项羽用一种意味不明的语气问她的选择时候,自己的那个借口也太可笑了吧! “如果将军不嫌带着我累赘,我想跟在军中北上……然后在合适的时候回到家乡。” 项羽毫不犹豫的就答应了她。她好像记得,他的眼睛在阳光下亮得令人心悸。只是她并不敢仔细去看,低下头,心中暗自窃喜。而也就是从那一刻开始,两个人的命运曲线就交织在了一起。这是她无法预知的未来,更是上苍残酷的安排。 虽然虞芷薇以一介女子之身跟在军中,多有不便。但楚军上下人等却并没有人敢对她不敬。因为谁都知道,这是项羽将军的贵客。自从淮水之战以来,这位年轻将军的威望越来越高,他的贵客,自然值得特别对待。 正是因为这样的原因,从淮水直到黄河的这数百里行程上,虞芷薇在军中的行动非常自由。并没有人对她多加限制。而她本来就是一个明白事理的女子,却不会因此而有任何逾越之处。 也许,项羽能够对自己如此敬重,应该是看在那些酒的份儿上吧? 虞芷薇暗自思量着,勉强给自己找了一个理由解释。想当初,她在淮阴县城留下来,行囊中还带了一小坛酒。那是赢子玉和卫长风遗留下来的。而第一次喝到这种酒的项羽,不出所料,和其他任何人并没有什么分别。一碗喝光之后,他无限爱惜的抱着那个小坛子,不舍得再喝一口。 “这是天上的琼浆玉液吧?你送给了我这一坛酒,想要什么交换,尽管说!” 而虞芷薇却只是摇了摇头,她垂下眼帘,隐藏了心底情绪,故作轻松地笑着说道。 “我只是一个弱女子,能有什么资格提要求呢?如果能够平安的回到家乡,便已经很满足了。” 听到她这样的回答,项羽倒是有些出乎意料之外。他以非常真诚的语气对她做出承诺。 “你放心好了。在我能力所及范围内,你不会受到任何伤害。至于想回家……不管什么时候,都来去自由!” 而做出这样承诺的项羽,立刻得到了意想不到的回报。虞芷薇抬头看着他,目光明媚。 “只是一小坛酒,还值不得将军作出如此重诺。如果将军喜欢,我还记得酿酒之法,可以多酿造一些……以为将军之助。” 项羽一听,简直是喜出望外。他素来善饮,平生意气,唯酒与剑。只是世间美酒与宝剑一样,都是难得之物。平常所饮过的酒,哪里比得上虞芷薇所带来的这一坛呢!他惊喜交集的一把抓住对方的胳膊,连声问道。 “真的可以吗?如此宝贵的东西,真的可以这么容易得到?” “不过是酒而已,将军何必如此呢?我自然可以帮助军中酿酒。但可能需要耗费一些粮食……。” 听到虞芷薇的顾虑,项羽用手拍了一下胸膛。耗费粮食也算得了什么大事?如果是从前的楚军,或者是其他地方的叛军。对于粮食自然看得极其重要。但现在楚军中最不缺的就是粮食。自从他们得到淮阴之地以后,军粮已经极其充足。而随着不断的征战,更是又得到了源源不断的各种给养。不过酿造几坛酒,又能够耗费多少粮食呢? 于是,项羽立刻下令自己身边的亲随,全力调派人手协助虞芷薇酿酒。淮阴城中本来就有许多酒作坊,就地取材,十分方便。不久之后,他们便酿出了第一批烈酒。当这十几坛酒搬到项羽面前,让他亲自过目的时候。项羽心中的激动之情可想而知。 在这种情况下,对于虞芷薇有些惋惜的说起,这些酒酿造的并不算成功,比起她曾经见过的那种美酒颇有欠缺这样的话,项羽和他身边的人只是当做她的谦虚罢了。 如果这样的烈酒还算不上天下最好的酒,那么其他的酒就只能算是马尿了。虞芷薇听着这些军中将校的赞叹,虽然粗俗,却是发自内心。她也只能无奈的苦笑了。 事实上,自己比起赢子玉曾经酿造出的那批酒来,差的不是一点儿半点儿。但这些人既然已经如获至宝,她也不便于再多说什么。 被项羽视为珍贵之物的烈酒,也仅仅只酿造了几十坛。而当大军出征之后,它们就被带在了军中,项羽派最亲信的人掌管。就连他自己也不舍得经常喝。只有在郁闷或者高兴的时候,拿出一小坛来,聊以解忧而已。 虞芷薇想到这位年轻将军贪杯的样子,便有些莫名的想笑。又过了片刻,她感到有些无聊。虽然暮色降临,天色还并不算晚。她便站起身来,朝着不远处的那座帐篷走去。 稍早些时候,她已经看到项羽派心腹去搬酒了。想必他现在又在喝酒。那些烈酒喝多了其实颇伤身体,这位楚军将军最近心情郁闷,可不要因此伤身呢! 虞芷薇一边走着,一边默默地想着心事。她单独所住的帐篷距离项羽的大帐其实并不远,也就是几十丈的距离。本来片刻的功夫就能到,不过当她走到一半的时候,有一小队甲士忽然出现在面前,挡住了她的去路。 “上将军有令,让你去他的中军大帐走一趟!” 细雨之中,火把光芒明灭间,那些甲士的脸上毫无表情。为首的校尉上下打量着她,雨点落在甲胄上,令人有着莫名的寒意。虞芷薇心中一愣。这些人她并不认识,却不知道他们想要干什么。她停下脚步,冷淡的说道。 “我不是军中人,只是项羽将军的朋友。并不认识什么上将军,为什么要去见他?” “上将军有话问你,你当然要去……这是命令!” 这位校尉是从彭城跟着宋义来的。虽然名义上算是楚军中人,但与楚军的这些将士相处并不融洽。他们这些心腹们,自以为有楚怀王撑腰,便高人一等。区区一个女子,竟然敢拒绝他的要求,这让其感到十分不爽。 虞芷薇听到这冷冰冰的命令语气,不禁感觉气恼。她外表柔弱,内心却有傲骨。岂是这些人随便可以指使的! “不去!你们让开,别挡我的路!” 说完之后,她手中握着剑柄,抬头继续往前走。却不料,眼前刀光一闪,那校尉已经拔刀在手,指着她厉声呵斥道。 “你敢违抗上将军命令?再不听话,休怪我们不客气了!” 虞芷薇冷冷一笑,下一刻,她手中剑已出鞘,直刺对方手腕。那校尉虽然态度嚣张,实际上并没有多大本事。他万万没有想到,在这大军之中竟然有人敢于随便出剑伤人!惊慌之下,连忙往后退。手中刀握不住,吓得一下子就掉到了地上。 虽然没有伤到,却是太过于丢脸了。校尉回过神来,看着那持剑而立的女子,他恼怒地对身边甲士大声命令道。 “把她抓起来!如若反抗,便就地格杀!” 十几个甲士一起拔刀,举着盾牌把虞芷薇团围住。虞芷薇皱起眉头,牙齿轻轻咬了咬嘴唇,她当然不甘心束手就擒。正要挥剑而战。却听到身后有人喝斥了一声,不怒自威。 “谁敢在此作乱?!” 那名校尉刚把地下的刀捡起来,闻声抬头看时,心中不禁一震。他虽然狗仗人势,但在军中当然知道项羽的威名。现在看到站在雨幕中的那个身影,眼中若有刀芒,正在冷冷的看着他。他却不肯示弱,连忙鼓足了勇气,迎上去说道。 “次将军!卑职遵奉上将军的命令,前来带这女子过去,有事相询。却没想到,她不仅违抗命令,还想随意伤人……。” “好大的胆子!你也不看看这是哪儿,敢到我的军中来带人!瞎了你的狗眼……还不快滚!” 还没等这校尉把话说完,已经被项羽用手指着厉声喝骂。他憋的脸红脖子粗,想要发怒。然而看着对方的威势和身后怒目横眉聚集过来的将士们,校尉只得强行忍住,低头允诺一句,带着人退去了。 “走吧!不用理会他们。” 项羽随意挥了挥手,带着虞芷薇往自己的帐中走去。只是,他却没有看到。那校尉回头望过来的怨毒目光。 第一百八十五章 矛盾激化 坐在中军大帐中的宋义,今夜的心情本来十分高兴。从下午时分开始,他便召集心腹们,置办酒宴,以欢迎从彭城而来的使者。宴会的条件虽然简陋,但却十分丰盛。半尺多长的鲤鱼都是部下们从黄河里打来的。黄河鲤鱼,鱼肉鲜美,令人回味无穷。而除此之外,还有许多飞禽走兽。也都是军中将校们奉命去附近围猎而来。 在宋义看来,既然短时间内不会发生大战,那么驱使这些将士去偶尔四处围猎,也算是加强他们的作战能力了。他虽然并没有亲自指挥过大规模的战争,但自恃有韬略在胸,对于即将面对的秦军丝毫不惧。 硬碰硬的战场厮杀,杀敌一万自损八千又算得了什么本事呢?最高明的战场指挥者,当运筹帷幄,决胜千里。他自诩就是这样的人。 宋义有这样的自信,倒并非是浪得虚名。他在从前的时候也有过许多对战事预料准确的时刻。而这其中最著名的一次,便是劝阻项梁不要轻易冒险。只是可惜,急于求成的项梁并没有采纳他的建议,亲自率军渡过淮水,终究落了一个功败垂成、头传千里的下场! 而也正是因为这件事,成全了宋义的名声。起码在楚怀王等人眼中看来,这个外表儒雅,内心颇有韬略的部下,算得上是一个很有本事的人了。所以他才被委以大任,担任了这数万大军的上将军。 而且,不仅如此。为了加强他的权威,那几个老家伙在楚怀王耳边又出了一个主意。这便是给宋义加一个特殊的称号,以便于震慑诸军。楚怀王欣然允诺。于是,一枚刻着“卿子冠军”的将军印,被连夜打造出来。然后派使者带着楚怀王的命令,以最快的速度赶到了河北军中。 得到这样称号的宋义大喜过望。他当然明白楚怀王和彭城那几个老家伙的用意。他们如此重用自己,无非是想要利用自己来牵制项羽,以达到压制他的作用。对于宋义来说,他自然乐于其成。 虽然没有项梁的提拔重用,也不会有他宋义的今天。但现在项梁已经死了。项羽不管多么厉害,多么骄傲,还都并没有太放在宋义的眼中。不过是一介武夫,有勇无谋之辈,无需多虑! 此刻的宋义,在十几个心腹的簇拥当中,傲然高坐,酒酣耳热之下,得意非凡。而与他对坐的彭城使者,更是连声恭维,预祝这为上将军旗开得胜,马到成功。 “宋将军!楚怀王和众大臣们,对你可是寄予厚望啊!他们让我私下给你带个话……。” 说到这里,使者往前凑了凑身子,宋义连忙低头,脸带喜色。却已经听使者悄悄在他耳边低语道:“如果将军这次能够在河北建功,那么封侯赐爵,将指日可待!” “多谢贵使者!请回去转告怀王,宋某一定不负所托。不久之后,当以捷报回传!到时候也一定忘不了使者的传话之恩。” 两个人互相敬酒,彼此心灵神会。而其他在场的心腹之人,也都陪着笑脸恭贺将军得到了更大权力。 “卿子冠军”的称号非同小可。这肯定是出自那几个老家伙的意思。谁都知道楚军和项氏之间的关系。为了压制项羽,他们也算得上是无所不用其极了。 “使者远来,跋涉江河,多有辛苦。本来应该隆重款待的……只是可惜,军中条件简陋,只能以这些野味来招待了。还请多多担待才是!呵呵!” 宋义对使者的态度殷勤而客气。他其实也是一个内心非常骄傲的人。当然更希望凭借自己的能力来建功立业。但他同时也更加明白,如果在王廷上没有臂助,想要成功很难。所以他才对任何人都虚与委蛇,只求达成自己心中的目标。 “将军太客气了。将军能够在军务繁忙之中抽出功夫宴请在下,已经足感盛情!军中艰苦,怀王都了解的很清楚。所以他才派我带来了一批犒赏之物,以慰劳将军之忠诚。” 使者是楚怀王的心腹。他非常了解这位将军的重要性,更明白自己这趟所肩负的使命。因此,言语之中极尽笼络之能事。双方气氛融洽,相谈甚欢。不过,有些可惜,唯一令人感到美中不足的是,黄河鲤鱼虽然好吃,怀王所赐的酒却过于寡淡,难以尽意。 “将军,实在抱歉。这已经是彭城最好的酒了。就连怀王平日里也舍不得喝……唉!实在是没有办法啊。呵呵!” 听到使者这样说,宋义连连摆手,表示绝不敢当。既然是王之所赐,就算是再难喝,那也是琼浆玉液了。不过,既然说到了酒,他心头忽然想起件事来。不禁微笑着说道。 “怀王励精图治,不去追求安乐享受,堪称大家的表率。然而,即便如此,他的一切用度也应该符合王者制度,否则何以彰显威仪,以激励军心,令所属民众臣服呢?” 使者连忙随着点头。他知道这位将军必然还有话要说,不禁侧耳倾听。果然,宋义若有所思的打量着手中的酒盏,淡淡说道。 “这样的酒,我们这些人喝,自然没什么问题。但如果王廷上拿出来待客的话,可就有些不符合怀王的身份了。身为部属,不仅要辅佐王廷大事。在这些琐碎事务上,也不可不替怀王分忧啊!” “将军,此话怎讲?” 使者被勾起了好奇心,他伸长了耳朵,不知道宋义接下来会说什么。宋义把酒盏放到案上,他扫视了一眼大帐中的人,除了使者随从之外,都是自己的心腹。遂叹了口气说道。 “我听说项羽将军在淮阴城的时候就酿得好酒,难道他没有敬献给怀王过吗?” 使者一愣,他摇了摇头。有些不明所以的说道:“项将军从来没有去王廷朝见过怀王,就更不用说敬献什么好酒了。将军,此话何来?” “如果贵使者所言当真,那这就是他的不是了!据我所知,项羽不仅在淮阴城私自酿得大量美酒,而且更公然带在军中。更有传言,有一个来历不明的女子,是他的专用酿酒师。就在其身边随时伺候……呵呵!实在是令人……唉!” 宋义叹了口气,脸上故意装出一副无可奈何的表情。他的心腹们互相使个眼色,在旁边添油加醋,又把道听途说来的各种消息胡乱议论一番。总而言之一句话,就是极尽诋毁项羽之能事。 使者心中暗自吃惊。作为楚怀王的心腹,他不痴不傻,异常精明。当然明白宋义和他的部下们这样说的目的何在。虽然他知道,大战当前,军中将帅不和乃是大忌。但他却并不打算制止这些人对项羽的诋毁。因为使者更清楚一件事,那便是楚怀王心中早已经对项羽极为不满了。 “竟然有这样的事?这可是违犯军规的啊!作为一军主将,项羽不去积极准备作战,如此贪图享受。真是有些过分……上将军难道没有对他加以训诫过吗?” “唉!贵使者有所不知。楚军上下大多为其心腹。为了大局着想,我不得不强自忍耐。只希望他好自为之,不要因此而耽搁军中大事就行呢!” 宋义唉声叹气,眉头紧皱,显得忍辱负重。那使者闻听此言,已经用手重重的拍了一下酒案,满脸义正言辞的说道。 “项羽将军如此妄为,我回去之后,必当禀明怀王知道。现在上将军已经名为卿子将军,重权在握,若有违反军规者,当严惩不贷,莫负怀王之托啊!” “谨遵所命!如此,有劳使者了。” 两个人互相对视一眼,许多事已经心照不宣,尽在不言中。随后,宋义把脸色一变,吩咐手下人等。 “你们这就派人去把那女子带来,待我当着怀王使者的面,好好盘查一下她的身份。若是有其中可疑之处,必严惩不贷。如果她真是一个只懂得酿酒之术的普通人……那么正好!就由使者带回彭城去,为怀王效劳吧。” 上将军有令,手下不敢怠慢。帐前校尉立刻就带人去了。而那使者听他这样安排,非常满意。两个人重新坐下来,交谈甚欢。而就在这等待的空隙里,他又对宋义透露了许多彭城王廷上的秘密安排。宋义越听精神越振奋,他用手抚摸着那块将军印,对未来充满了希望。 然而,让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事发生了。先前带人去的那校尉气喘吁吁的跑回来,告诉了他们一个令人感到气愤的消息。 “你说什么?那女子身手不凡?项羽竟然如此维护她!” 宋义脸色沉了下来。而那使者也觉得心中有些恼怒起来。项羽也太自大了吧?这来历不明的女子难道真的有什么不可告人之处? “上将军,现在怀王已经赋予了你巨大的权力。若不趁着这个机会树立起自己的权威,又等待何时呢?” 第一百八十六章 剑血封喉 入夜之后,风雨大作。有些人在这暗夜里生长的野心迅速膨胀,终至于铸成大错。一发而不可收拾! 也许,宿命中注定的敌人,无论怎样也不可化解。剑芒与刀锋交织处,或者两败俱伤。或者一方死去,而另一个摆脱羁绊,真正开始英雄的征程! 喝了一坛闷酒的项羽,睡得很沉。以他的酒量,本来不至于这么沉睡。但因为最近的郁闷心情,他还是睡得鼾声如雷,不知不觉一觉就到了将近天明时分。 一阵闷雷声把他惊醒。项羽猛然睁开眼睛,不禁感觉有些愕然。按理说在这个时候已经很少打雷了。夹杂在风雨之声中,滚滚闷雷显得很是突兀。 而与此同时,看到将军坐起身来,不知道在门口已经等候了多久的贴身心腹,连忙走了过来。 “将军,你可醒来了!” “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吗?” 项羽用手揉了揉额头。感觉头脑有些昏沉沉的。除了战争之外,他并不认为会发生什么大事。因此,一边随口问着,一边已经站起身来。外面的天色刚刚蒙蒙亮。雨势虽然已经小了些,却仍然没有停。如果在这样的天气里继续等待,他觉得今天很有必要再去喝上两坛酒,聊以忘忧。 不过,伺候的随从紧接着所说的话,却让他一下子站住了身子。项羽霍然回过头来,他的眼睛在晨曦之中迸发出慑人的光芒。 “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将军……芷薇姑娘被上将军派人带走了!” “这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事?你们为什么不来告诉我知道!” 项羽压抑住心头开始升腾的怒火,问话的声音却显得格外平静。只是,他虽然想要极力掩饰自己的情绪。却已经被那双与众不同的眼睛显露无疑。 天上一道响雷,吓得随从一哆嗦。回答问话的声音也带了颤音。在包括他在内的许多楚军将士心中,项羽将军发怒时的双目重瞳,也许比闪电霹雳更加令人可怕! “将、将军!就在昨天夜里稍晚些时候。上将军身边的心腹部将,带着他的亲自命令。来把芷薇姑娘带走了。当时天已经太晚了。我们本来想报告给将军知道的,可是将军沉醉不醒。为了不打扰将军休息,所以……。” 项羽本来就不是一个能够轻易掩饰自己情绪的人。他的喜怒慷慨,皆发自内心,溢于言表。此刻忽然听到这样的事,又怎么能够忍耐的住呢? “他们来带人走的时候,说了些什么?” “回将军,那部将说是有人在上将军面前进言,怀疑军中有奸细……所以才奉命来带走了芷薇姑娘,只不过是例行问话,并无其他意思。” 项羽点了点头,示意他不必再说了。他虽然一心向往的是沙场冲锋,百战称雄。但却也并非就是丝毫也不懂这些阴谋诡计的人。宋义那家伙竟然先后两次来针对虞芷薇,要说这背后没有什么不可告人之处,那才是见鬼了呢! 看到将军脸色阴沉,随从不敢再多说。他悄悄退到帐门口,与在外面值守的几个部从互相摇头叹息。自家将军最近以来的憋屈,他们所有人都看在眼中。虽然都感觉到心中气愤,却也无可奈何。不管怎么说,楚怀王毕竟是天下许多叛军诸侯所共同表态拥立起来的。更何况,形成今天这样的有利局面,也正是当初项梁将军所期望的。楚怀王既然重用宋义,不管他出于什么目的,楚军上下也不能公然反对。而身为将军的项羽,他的为难之处就更可想而知了。 然而,即便这些已经跟随了项羽很久的心腹随从们,也绝对猜不透此刻他心中的真正所想。稍微沉默了一会儿的项羽抬起头来,他走到大帐门口,看着外面铁灰色的苍穹。早晨的细雨带着寒意从帐篷外扑面而来。他深吸一口气,胸中杀意陡升! “待会儿如果亚父问起,就说我出去一趟,很快就回来。” 几个守卫者张了张嘴,看到将军的脸色,却终究不敢再多问什么。他们拱手遵命! 项羽随手摘下长剑,踏雨而行。他的黑色斗篷被风吹起来,万千颗雨点打在上面,无形当中,似乎有无穷斗志冲天而起,令人只可仰视,不敢轻觑。 “我们还是快去把这件事报告给亚父大人知道吧!将军单身而去,可千万不要有什么不恻啊……!” 守卫者互相点头,他们和那随从一起,赶紧往后面的帐篷里去告诉给范增知道了。 穿过军营负剑而行的项羽,却并不去管身后事如何。他现在只有一个念头,就是赶快赶到宋义营中,把虞芷薇带回来。 自己终究还是大意了!更是过于轻视了宋义那帮人的胆量。本来以为斥责走先前来带人的那个校尉之后,他们已经明白自己的态度。想必就不敢再继续耍这些小伎俩了。却没想到,宋义竟然派人在后半夜来带走了虞芷薇! 无论他心中怎样愤怒,这件事自然不能责怪营中的将士们。宋义现在是上将军,职权犹在自己之上。如果他强行下令,自己也不能公然违抗,就更不用说其他将士了。 也正因为如此,项羽才感觉到胸中升腾的火焰格外灼烧的厉害。如果这帮家伙真的敢借此为难虞芷薇,想要从她身上打什么主意,那么他绝对不会咽下这口气! 宋义的中军大帐在后营,扎在一块地势稍高点儿的地方。一刻钟之后,穿营而来的项羽便站在了他的帐门外。连续的降雨,使得不远处的黄河水更加浩荡。那奔流之声远远传来,就像是滚雷的声音一阵一阵掠过大地。项羽眯起眼睛,就站在门口,等着这位上将军的召见。 在门口的守卫者好像早就知道项羽会来。虽然他来得这么早,令人感到有些意外。但他们却似乎见怪不怪。百十人的一个小队披甲执锐守在门口,在满脸警惕的看着他。而那转身去报信的人,等了很久,也不见再出来。 站在雨中的项羽,头发和披风都已经被雨淋湿了。雨点顺着他的发髻滴落,更显他的面目清冷,重瞳微阖,眉间煞气,令人不敢靠近身前。项羽无聊的数着手心滴落的雨点,快数到九千滴的时候。终于,脚步声响起,那个去报信的人慢腾腾的又走了出来。 “项将军,实在对不起了。上将军昨夜招待怀王使者,十分劳累。到现在还没有醒来呢。要不……将军还是先回营中等候吧!等到上将军睡醒之后,有什么事再去请将军过来。” 项羽闻声睁开双眼,雨点从睫毛上滑落最后两滴。他不怒反笑,伸手抚摸着剑柄说道。 “我从来没有等人的习惯。更何况,我本来就不是要来见他的!你只带我去营中,交出昨夜带来的那人,我即刻就走,绝不停留!” 奉命带人在大帐门口守卫的人,都是宋义从彭城带来的心腹。为首的部将抬头遇到项羽眉间煞气,他不尽心中打了一个突。虽然他们这些人来到楚军中的时间还并不长,但对于这位项羽将军的威名,却是早有耳闻。而且,更知道他的厉害。可是虽然如此,那又怎么样呢?现在军中掌权的人是卿子冠军!更何况,怀王使者还在这儿呢。项羽就算再骄傲跋扈,料他也不敢怎么样! “项将军!昨夜那女子是上将军亲自命令所要的人。如果没有他的话,谁敢私自放人?你还是不要为难我们了吧!” 项羽本来已经是耐着性子了。如果不到万不得已的情况下,他还并不想随便翻脸。不过,看到这么一个小小的部将,态度极其傲慢的站在那里对自己说话,他不打算再忍了。项羽一甩披风,战靴踏着雨水往前走去。那部将已经挺身挡在大帐门口,而随着他的手势,周围的部下们也全簇拥了过来,挡住了项羽前进的方向。 看到他们的警惕神色,项羽心中焦躁。他不知道在这段时间内虞芷薇会遭遇什么,虽然知道这是军中,料想那些家伙也不敢胡作非为。但在没有亲眼见到她之前,终究难以放心。 “谁敢挡我的路,便是我的敌人!” “那又怎样?这里可是卿子冠军的中军大帐!难道你还敢……!” 部将蛮横劲儿也上来了,仗着人多势众,又有背后的依靠,根本不把项羽放在眼里。却不料,他的这一句话还没说完。项羽已经慢慢的拔出了宝剑,剑刃上的雨点泛出寒光。 “挡我者死!” 平平淡淡的四个字,本来没有份量。但从项羽的嘴里说出来,每个字却有着千钧之重。看到他这么冷傲无礼,部将和周围的人也一起拔刀。 “你敢!若再近前一步,当以军中叛乱处死!……啊!” 厉声大喝中夹杂一声惨呼,部将往后便倒。所有人大吃一惊,纷纷躲避。雨落千重,血染大帐。项羽按剑而行,如入无人之境。 第一百八十七章 问卿心中何所重 宋义是个特别勤奋的人。他昨夜只不过睡了两个多时辰,早就醒来了。与使者和心腹们的商议,让他感觉到精神振奋,一点儿都不觉得疲乏。 带着重要使命而来的怀王使者,给了他巨大的信心和支持。趁着这个机会,他们连夜商定了两件大事。第一件便是借机在军中树立起自己的绝对权威。而第二件便是派人去暗中结交齐王势力,以为外援。 在天下各反叛诸侯的力量当中,齐王实力虽然算不上最强,却也并不弱。而且最重要的是,宋义与之颇有渊源,一直来往不断。 想当初,项梁还在的时候,就已经想要会盟天下叛军诸侯了。而自齐地来的使者田显,也就是在那时结识了身为项梁身边重要谋士的宋义。两个人一见如故,互相赏识。 而代表齐王来拥立楚怀王为天下叛军诸侯之首的田显,也是齐王身边的重要人物。他对宋义的见识很是佩服,在那段日子里,可谓是相谈甚欢。 而等到后来,项梁渡河身死,田显对于宋义的先见之明,更是既惊且佩。也正是他把这件事告诉了楚怀王那些人,从而使宋义开始步步高升。对于这样的外援,宋义当然非常重视。他通过田显与齐王势力搭上了关系,希望在将来得到帮助。 这次的河北救赵之战,既是宋义第一次独自以名义上的统帅领兵作战,更是为楚怀王扩充势力所走出的重要一步。因此他每一步都走得极为谨慎,力求稳妥,立于不败之地。 如果能够打败河北秦军,解得巨鹿之围。那么毫无疑问,他的威望将立刻得到巨大的提升。而且,经此一战之后,淮水两岸和黄河流域的叛军势力将连成一片。从此之后实力大涨,与从前不可同日而语矣! 这么巨大的功劳,很可能就会在不久的将来实现。对于宋义来说,他是绝对不会放过的。如果再加上齐地的势力,那么就更加厉害了。 因此,他经过数日思考之后。终于在昨夜下了决定,在河北大战发生之前,派人去往齐地,提前与齐王达成一致。这样一来,一旦取得河北之战的胜利。那么他势必会得到楚、赵、齐这三方势力的一起支持。 在心腹们的一片恭维声中,自以为考虑周全的宋义干脆一不做二不休,立刻就开始行动。重要的事当然要派自己最信任的人去了。而现在身边最信任的人,就是他的儿子宋襄。这个年轻人从小受到他的熏陶,也颇有才干,堪当大任。 宋襄接到这个任务,心里其实一点儿也不想去。从这里去东海齐国,有数百里的路程。路上的辛苦就不必多说了。还不知道能不能够完成任务,怎比得上在这里跟随军中立功的好。 可是,这是宋义的安排,他却一点儿也不敢拒绝。只得回去准备东西,天亮以后就要正式启程。 而相比起这一件大事,在军中借机树立威望,似乎才更加重要。所以,在使者的鼓励之下,宋义才当机立断,立刻第二次派人去强行带走了虞芷薇。在他看来,不过是一个女子而已。正好可以拿来试探一下项羽的态度。如果对方忍气吞声,便借此来折损他的锐气。而如果他不肯善罢甘休的话,那么这背后必定有不可告人之处,就可以从中大做文章了。 不得不说,宋义此人的心机很深。然而,他却没有想到,即便他考虑的再周全。却还是疏忽了一件事。那便是项羽的性格!他尽管已经提防着对方的骄傲,但终究低估了对方心中的霸气。 再次派去的人,果然顺利的带回来了虞芷薇。宋义并没有怎么难为她。只是派人把她关在后营,想要借以查看明天项羽的动静之后,再决定后续。 安排完一切的这位上将军,终于闭上眼睛休息了一会儿。当不久之后,有人来禀报,说是项羽竟然亲自来到了营门外,点名要人的时候。宋义立刻睁开眼睛,得意地暗自冷笑起来。 自己这一招果然是妙棋呀!所谓奇货可居,不过如此。现在项羽既然被自己牵着鼻子走了,那么就和他好好的玩玩吧!只要他能乖乖的让出权力,好好当一个先锋将军,为自己冲锋卖力,那么却也不必太过于难为他。 带着这样心思的宋义,命令人出去拒绝了项羽的请求。自己有的是时间和手段,必定可以降服这个桀骜不驯的家伙。现在就让他先回去好好的反思反思吧! 然而,片刻之后,他就听到了外面慌乱的声音。宋义心中一愣,他坐起身来。四周的护卫者们立刻簇拥过来,听到上将军吩咐之后,有人往大帐门口去看究竟。 也就在这时,牛皮大帐的正面被哗啦扯开了一道缺口。长剑寒芒闪处,有一个高大的身影站在那里,正冷冷的看过来。 “怎么回事?项将军,你不在自己的军中备战,拿着把剑跑到这里来干什么?” 宋义面沉似水,与项羽对视,厉声喝问。此时此刻,他必须拿出自己的威严来,才能够镇住对方。而在门口守卫的那些甲士也都退了进来。早已经有人跑到他的面前,惶急的报告道。 “将军,大事不好!吴校尉刚刚在大帐门口被他杀了……!” “什么!项羽,你也太凶狠了吧?竟然对自己的军中同袍下手。难道真的无视军法了吗?哼!” 宋义怒意陡生。项羽竟然敢在他的帐门口杀人。如果连这都能忍耐,那以后就永远没有抬头的机会了。 项羽对四周那些虎视眈眈的甲士视若不见。他只是眯起眼睛看着站在对面的宋义,傲然说道。 “这世间任何人敢挡我的路,便是自己找死!既然如此,我当然要成全他了。怎么,你能对我怎么样?” 面对他的公然挑衅,宋义很想大喝一声,命令四周甲士上去乱刃分尸。不过,感受到对方身上散发出来的杀气,他又深吸一口气,用力压下了心头的怒火。如果在这样的场合,将帅之间发生冲突。那么传扬出去,军中不知内情者,恐怕会胡乱猜测,对于军心不利。更何况,楚军中多有项氏的忠心分子,更要防备他们趁机生乱。 “项羽,我希望你能顾全大局。大敌当前,如此任意妄为,若酿成大错,悔之晚矣!” “我不用你给我讲这些大道理,更没有耐心在这里和你纠缠。把我的人交出来,还可以维护你的脸面。否则,我认得你是谁,手中的剑却不认得!” 项羽锋芒毕露,毫不客气。看到对方冷着脸不说话,他一点儿也没有耐心再等下去。随手一剑,门口撑起帐篷的两根粗大木柱就被斩断了。然后他后退之际用力一扯,整座中军大帐便被硬生生的拽倒了。 谁也没想到他竟然敢这样做。一片怒骂和慌乱声中,周围的甲士和里面的人手忙脚乱的一起把帐篷搬开,等到脸色铁青的宋义从里面被救出来时,项羽早已经不见了踪影。 宋义灰头土脸,十分狼狈。他心中的怒气简直无法发泄。恼怒之下,急忙派人去追寻项羽的踪迹时,这才知道,就在这短短的功夫之内,他已经趁乱去后营救走了虞芷薇。 “岂有此理!项羽……我与你誓不罢休!你等着瞧。” 此时天光已经大亮。等到手下人重新把大帐立起来,一切都整理好之后。怒气冲冲的宋义立刻下令,擂鼓聚将!命令所有军中将校一起过来议事,若有不到者,一律按军法从事! 而这时候,听到动静的怀王使者也带着人急忙赶了过来。听宋义简单说了事情经过之后,他低声在他耳边劝谏道。 “上将军!项羽如此嚣张,却未尝不是一个好机会。他当众杀人,性质恶劣。又大闹中军大帐,藐视上官……待会儿当着众将校的面,一定不可轻饶啊!” 宋义点了点头,他也正是这样想的。项羽即便是再蛮横无理,他难道还敢当着军中众将校恃强吗?! “就怕他不敢来啊……!” 宋义重新坐到大帐中央,低语一句。然后命令人摆下将军印,两边刀斧手伺候。如果项羽真的不识抬举,那么他也无需再继续忍耐! 而此时此刻的项羽,好像并没有把刚刚发生的事放在心上。他所关心的只是虞芷薇有没有大碍。 “昨夜为什么要跟他们走?以你的身手,好像还没有人可以强行带走你吧?” “你怎么能这么说呢?这是在军中,必须要遵守军令啊!如果因为我的缘故,让你们之间发生了严重的冲突。那岂不是小女子的罪过吗?呵呵!” 虞芷薇淡淡的笑着,看向一脸不满之色的项羽。东方升起的霞光,斜照在他的脸上,显得格外棱角分明。想起他一脚踹开营门带她走时的霸气无双,心中莫名感觉有些着迷。 其实,昨天夜里她如果拔剑反抗,那些人是不可能轻易把她带走的。但虞芷薇却甘愿随之而去。只不过是想借此看看自己在这个男子心中究竟有没有一点儿重量而已。 第一百八十八章 刀光剑影一身轻 也许,在太阳刚刚升起的这一天即将发生的事,会成为许多人难以忘记的时刻。因为就在这一天,他们将真正见识到什么才是霸道无匹! “你不要去!他必定不怀好意……太危险了。” 看着那个来传达命令的军士冷漠的转身离去,虞芷薇连忙一把抓住了项羽的胳膊,语气中充满了焦虑。这个男人既然能够为了他而去孤身仗剑相救,那么她又何须吝啬于自己的关切之情呢? 只不过,她的担心显然是多余。只带着一把宝剑而行的项羽对她淡然而笑,示意她不必再多说。然后,他又抬头望了一眼闻讯聚拢而来的将士们。这些部下显然已经嗅觉到了危险的气息,他们披上甲胄,带好了自己的刀剑,准备跟在他的身后加以保护,以防不测。 “黥布何在?” “末将在此!将军有何吩咐?” 手扶战刀的黥布连忙走过来,不知道项羽有什么事要说。他和其他的将士在早些时候已经听说了昨天夜里发生的事。每个人的心中都很气愤。在这支军队中,他们从来都认为只有项羽才是他们的将军。至于那个什么狗屁的上将军,他们所有人都还不放在眼里。 “我要去中军大帐议事。这边就都交给你了。有什么事多去与亚父商量,千万不要自作主张!明白了没有?” 听到项羽的吩咐,黥布连忙先大声应诺。他跟随项羽最久,是这些部下当中最懂他心思的人。而且此人英勇善战,颇得项羽的信任。把军中事交给他,项羽很放心。不过,黥布却有些不放心。他抬头看着项羽的脸色,小心翼翼的问道。 “将军身边要带多少人前去?” “带什么人?我是要去上将军处议事,又不是去战场!” “可是……。” “没什么可是的!你只要保护好亚父,大营当中不要出乱子就好。其他的不必多管,我自会安排停当。” 黥布虽然还想劝阻几句。可是看到项羽眼中的厉芒,他连忙低下头,拱手听命,不敢再多说。 “是,末将遵命。将军尽管放心,我会亲自带兵守在大营门口,直到将军安全归来。” 项羽点了点头。然后他低声对身边的虞芷薇又说了一句:“你先去亚父那边吧。一切放心,我很快就回来了。” 虞芷薇只是默然点头答应。她的心底深处隐隐有一种预感,眼前的这个男子很可能已经做出了某种决定。因为,他那双重瞳中所透露出来的一些东西,泄露了他刻意的隐瞒。 “那……愿你一切小心!” 项羽挥了挥手,转身而行。他的身边只带着两个随身的军士,大踏步朝着中军大营的方向而去。连日的阴雨早在昨天夜里就停了。久未露面的太阳,从东方光明万丈地升起。他逆光而行,背影略无停顿。手中提着的长剑,就像是要去劈山赶月,气势非凡。 “这个人会成为真正的当世英雄吗?” 半晌之后,等到那背影消失。虞芷薇收回目光,在心中默默地念叨了这一句。只是,连她自己也没有感觉到。她对他的担心,竟然已经在无形中变得异常重要。 稍后不久。当满怀心事的虞芷薇走进范增所在的帐篷,把这件事原原本本的说给他听的时候。却只见这个颇有智慧的老者,有些苦恼的揉了揉额头,叹息了一句说道。 “他在有些事上优柔寡断,往往不能干脆利落的做出决定。但在另一些方面,却又非常执拗。唉!他现在什么事都开始自己拿主意了,老夫的意见在许多时候已经变得无关紧要。只但愿他顾全大局,不要把事情弄得不可收拾就好。” 听到范增竟然这样说,虞芷薇心中既感觉吃惊,又有些无可奈何。项羽这个人的执拗,她也不是没有领教过。如果他认定的事,恐怕谁也没有办法阻拦。如果他在中军大帐当着众多将士的面,和宋义当场顶撞起来,也并不是没有可能发生的事。 “难道先生就不用提前做些准备吗?” “不必如此!他既然敢于单身前去,就必定有着非常的把握。我们就在这里静候消息吧。” 说完这几句话的范增,又开始剧烈的咳嗽起来。他的身体本来就一直不好。跟随大军前来,一路多有辛苦。又为了项羽而殚精竭虑,此刻表面上装作不担心的样子。其实他早已经忧心若焚,暗中对项羽的鲁莽行事埋怨不已了。 虞芷薇也只得坐下来,一边擦着随身所带的长剑,一边平复下心情。而范增好像是对她忽然很感兴趣。他坐在那里,侧敲旁击,想要了解她的更多详细情况。 虞芷薇并没感觉到有什么不妥。她从前的经历也并无不可告人之处。所以,有问必答,无所隐瞒。范增微微眯着眼睛,对于眼前这女子的落落大方,不禁暗自点头赞许。 他虽然年纪已老,却耳不聋,眼不花。项羽对这女子所表达出来的不同之处,他看得一清二楚。凭他这么多年对于项羽的了解,当然明白这背后意味着什么。 这件事关系重大,丝毫疏忽不得。既然自己被项羽尊称为亚父,在某些事情上,又怎么会不加倍留意呢?他必须要详细的了解这女子的一切,才能放心。 一个出身于世代商贾之家的女子,并没有什么太过于值得注意的地方。范增见多识广,观察力更是异于常人。虞芷薇所说的一切,应该都是事实,并没有半句谎言。 这些琐碎的事本来也并无关紧要。不过,当后来说到虞芷薇跟随父亲经过淮水的时候,范增眼中光芒一闪而过。他似乎从中发现了什么异常之处。 “芷薇姑娘,你与项将军应该就是相识在淮水吧?” “是的。那个时候我们还并不认识。因为误会,还打过一架……呵呵!” 回忆起当时的情形,虞芷薇嘴角不禁露出微笑。不过仅仅相隔月余,谁能想得到,他们从当初的拔剑相斗,竟然到了现在朝夕相处,心中生出异样情绪呢! “我好像听他说起过。他在淮水边比剑输了……难道就是输给了芷薇姑娘吗?” 范增不动声色,似乎是随口一问。而虞芷薇脸上神采飞扬,她不加提防的摇头回答道。 “我可没有那么大的本事。是师父……呵呵!他们在淮水边遇到,因为误会起了争执。项将军输给了师父。其实,这也没有什么可丢人的。师父的厉害非比常人,项将军输给他并不冤!” “师父?既然能够有资格做芷薇姑娘的师父,那一定是十分厉害的!恐怕在江湖上也是赫赫有名的人物。却不知道贵师的名讳是……?” “他的名字很平常。叫作卫长风!我也不知道他到底有多么厉害,更不知道他在江湖上有怎样的名声。” 范增心中大震,暗自吃了一惊。他虽然长于智谋,武功平平,没有什么太大的本事。但这些年来跋涉江湖,见惯了三教九流人物,他当然知道卫长风是谁!却万万没有想到,虞芷薇竟然与这样的人物有如此深的渊源。 “如果项将军是输给了他……呵呵!果然输得不冤。恭喜芷微姑娘,能够得遇这样的名师指导,可谓是十分幸运了。” 听到他的恭维语气,虞芷薇非常高兴。她连忙笑着逊谢。对于这个态度和蔼的老者好感倍增。而对方随后所问起的事,她更是详细解说,不疑有他。甚至就连在屠夫家的那段日子,也当做一段难忘的回忆说了出来。 外面的风吹来雨后清新的空气,太阳的光芒照射大地。整片营地在经过这场秋雨的洗礼之后,似乎重新焕发了生机。虞芷薇抬头望着外面的一切,心情也逐渐舒展开来。只是,她却并没有发现。一直坐在帐篷阴影里的驼背老者,他微微眯着的眼睛里偶尔透露出的光芒,十分骇人。 这世间,有些心机深沉的智者,往往能够根据毫无联系的蛛丝马迹,便能够拼凑出许多任凭世人万万意想不到的真相。而范增,正是这样的人!只不过,已经在心中推测出许多秘密的范增,现在还无暇去派人验证。也许,这一切只能等到河北的这场大战结束之后再说了。 而就在这同一时刻,项羽已经昂然走进了宋义所在的中军大帐。他所带的那两个军士被留在了门外,甚至连他随身所带的剑也留了下来。据说这是上将军的吩咐,任何人也不例外。 项羽一声不吭,悉听遵命。宋义这么小心,反而表明了他心中的忌惮。项羽冷冷一笑,抬头便看到了端坐在正当中的人。这位昨天刚刚被加为卿子冠军称号的将军,一改从前的随和态度。面色冷峻,盛气凌人。他抬起头来,看着从外面走进来的项羽,不由自主眼中闪过一丝厉色。 两边的刀斧手都已经安排好。身边有怀王特使撑腰,诸多将校也已经表明了态度……项羽这家伙如果不肯屈服。今日走着进来,便休想再活着出去! 第一百八十九章 勇者无畏 自从上个月秦军开始大举围剿赵国故地的叛军以来,黄河以北的大片土地便烽火不绝,战争异常激烈。 被流亡贵族和地方叛军共同推举出来的赵王歇,还没有坐热乎那个座位呢,就已经面临着灭顶之灾。事到如今,说不后悔那是假的。如果可以重新选择的话,他宁愿隐姓埋名躲藏在民间,看着西风残月了此残生,也绝不会趟这滩浑水! 可是现在,即便他悔破了脑袋。却也已经难以回头了。重兵围城,八方堵截。他和残余的人马被围困在巨鹿城内。想要逃生,势比登天还难! 也许,现在唯一的希望。都只能寄托在外部的救兵身上了。为了求得救援,赵王派出了最勇敢的武士,他们分头杀了出去,往天下各诸侯处求援。在等待的这段日子里,城中可谓是度日如年。眼看着粮食日渐耗尽,士气低落。各种军备器械也已经不多了。如果救兵再不到,那就真的回天无力,人城俱亡了! 也幸亏是他手下的这些追随者忠心耿耿,其中又不乏几个谋略之士,才能苦苦支撑住这一座危城。 就在这样的煎熬当中,城内的人终于得到消息。以楚怀王为首的天下诸侯反叛势力,已经派兵渡过黄河,来救援赵国了。赵王君臣简直感激流涕。虽然还没有看到救兵的影子,但总算是有了希望了。 而且,尤其令城里人感到精神振奋的是,听说天下大部分叛军诸侯都响应了这次救赵的号召。他们派出了自己的精兵良将,在楚怀王部下大将的统一指挥下,正往巨鹿方向赶来。如果按照总兵力来说的话,虽然比不上秦军的实力强劲,可是也已经足够于之抗衡了。 也就是从那一天开始。赵王歇带着他的部下,每一天都登上城头,望眼欲穿。多路叛军诸侯的数十将军,带领着总共大约十几万军队,已经驻扎在高邮。当决战爆发的时候,想来势必可以解巨鹿之围吧! 只不过,盼星星盼月亮的这些被困者,恐怕万万没有想到。救兵来是来了,可是却拖延不前。就在百里之外驻扎观望,也不知道究竟意欲何为。 这样的疑问其实存在于许多叛军将军的心中。可是大家却不敢去那位上将军宋义面前询问。各路诸侯的军队虽然来了十几家,但这当中实力最强的却是楚军。更何况这次发兵,是以楚怀王的名义统一召集的。大家既然都是为了救援赵王而来,那么当然应该听从指挥统一行动了。 大秦军队的实力虽然已经大不如前。可是却绝对不容小觑。这次在河北之地,他们聚集了二三十万精兵。如果就这样硬碰硬的较量,势必损伤惨重。各路诸侯把自己手中的军队都看得极其宝贵,这可都是他们安身立命的根本。怎么能够随便损失呢?如果从某些诸侯和他们手下将军的内心来说,这次来救援赵王,与其说是为了天下叛军的共同利益。还不如说是想要趁机来跟着火中取栗,看看能不能捞点儿好处呢! 而且,叛军当中也并不都是些没脑子的家伙。也有粗通谋略的将军已经看出了眼前局面的蹊跷。按理来说,这么多大秦军队围攻一座小小的巨鹿城,应该早就破城而入,把负隅顽抗者全部杀光了。可是拖延了这么长时间,他们摆下局面,却一直围而不攻。这背后的意图就十分令人可疑了。 要知道,新近统领这支大军的可是名将章邯。就连陈胜、吴广、项梁这样的人物,也相继折损在他的军队手里。与他对敌,如果不小心谨慎,一旦落入其圈套中。那么后果便不堪设想! 也正是因为这样的原因,虽然大军已经在此驻扎了这么多日子。各位诸侯将军们也是安于现状,谁也不去主动请战。在这种情况下,打胜仗的前提首先是要保存好自己的实力。如果连最强的楚军都不出动,那么其他人又何必去当这个出头鸟呢? 而从另一方面来说却不得不承认,这位楚怀王任命的上将军,虽然还不知道打仗的本事怎么样,拉拢人心的手段倒是一流。这一段日子,几乎隔三差五就聚集诸侯将军,到他军中饮酒高会。不知不觉间,已经取得了这其中大部分人的支持。大家对他的号令也都基本一体遵从。 因此,当今天一早听到要来中军大帐议事的消息之后。所有人都很准时的到来了。这些诸侯将军无仗可打,一个个倒是气色很好。见了面纷纷打招呼,前呼后拥,进到帐中坐下。 不过,稍后不久,当宋义满脸严肃的坐到主位上之后。所有人停止了议论,他们在心中暗自吃惊,察觉到了今天气氛的不同。 有些消息灵通的将军,其实已经多多少少知道了昨夜发生的事。楚军当中将帅不和,他们也早有耳闻。而他们大多数人自然偏向眼前的这位上将军宋义。至于那个嚣张傲慢的项羽,却只能让人敬而远之,尽量与之少打交道就是了。 但即便如此,对于他们这些人来说,也并不认为会发生什么大事。任何军队的将帅之间发生矛盾都很平常。只要不影响大局作战,那便没什么大不了的事。 然而,他们却想错了。而且是大错特错。如果早知道今天要亲眼见证一番腥风血雨,那么相信大多数人都会选择逃避不来。但他们已经坐在了中军大帐当中,想走却已经来不及了。 中军大帐扎在一片高地上,里面很宽阔。所有的诸侯将军分列而坐,宋义看了看人已经都到齐,他在略微寒暄几句之后,开始布置军务。 第一件事便是请出带领齐国军队而来的那位将军。他把自己的儿子宋襄,郑重托付给他。听说这位上将军公子要去出使齐国,齐军将军不敢怠慢。他立刻调集了一小队人马,保护着宋襄前去齐地。而且更是拍着胸脯保证,一定会全力保护其安全。 宋义笑着点头感谢。然后,命令人拿出昨天楚怀王的赏赐之物,分派给大家。虽然这些东西只是楚怀王带来给他和楚军的,但他用来收买人心,却也效果颇佳。 在场的十几个诸侯将军对于上将军的慷慨大方都纷纷站起来致谢。这些人都不是傻子,当前楚军最强,与之搞好关系,说不定能够得到莫大的好处。而就在这一片恭维声中,唯有一人却端坐不动。就显得极为例外了。 “项将军,怀王的赏赐,可不能如此随意啊!” 楚怀王使者在旁边冷冷的说了一句。因为他看得很清楚,其他人都把得到的东西小心地交给随从,显得极为恭敬。而唯有独自坐在靠近门口地方的项羽,连看都不看一眼,只是随手扔到了脚下。那种不屑一顾的态度,让这使者心中大为不悦。 项羽闻声抬起头,他脸上的藐视神色就连傻子都能看得出来。而他看眼前这一帮人,也的确像是在看一帮傻子。 “你是什么人,有什么资格对我指手画脚?” 只这一句话,大帐中立刻安静下来。其他的诸侯将军坐回自己的座位上,闭口不言,静观其变。而那位楚怀王特使早已经气得脸色通红,他昂首挺胸的大声说道。 “我奉怀王之命,身为特使,从彭城来犒赏三军!难道你没有听说过吗?” 项羽呵呵一笑:“什么狗屁特使!连楚怀王都是我叔叔拥立的,如果没有我项氏之助,他还不知道在哪个犄角旮旯里啃树皮呢!再敢多嘴,看我不一剑砍了你!” 满帐骇然。诸将大多都是领兵的悍将,胸中自有三分傲性。可是和项羽比起来,简直就是小巫见大巫了。那使者差点儿没气得背过气去。他手脚颤抖着转头对宋义连声说道:“上将军!你看他……项羽这厮,如此无礼!” 宋义终于压抑不住胸中的怒火。他对使者使了个眼色,示意他稍安勿躁。然后,重重的一拍几案,大声呵斥道。 “项将军!你也太狂妄了吧。昨夜在帐前以残忍手段杀害军中校尉,大闹中军,这笔账我还没跟你算呢。如今又羞辱怀王……你难道真的视军法于无物,想要破坏大局吗?” “军法?大局?哈哈哈!宋义,如果你真的还知道大局是什么,就不会在这里拖延不前,贻误战机了!” “你说什么?真是胡言乱语。河北战局,至关重要。牵一发而动全身,不能有半分失误……如何作战,我早有安排。又岂是你一介武夫所能懂得的!” 看到宋义声色俱厉,气势凛然。项羽长身而起,丝毫无视于四周开始浮现的杀气。丈余之外,他冷笑着直视对方的眼睛说道。 “我听说秦军围困巨鹿久矣!赵王及其部众已经疲弊不堪。这已经到了最危险的时刻,也是最值得拼命的时刻。当此关键,兵贵神速。诸侯军渡河之后,应该立刻从外围对秦军发动进攻。而赵军则内应反击……破秦必矣!却不知道你拖延大军在此,居心何在?!” 第一百九十章 将军胆略 宋义是个极其自负的人。自从他学了几部兵书在胸中之后,便认为自己已经是个非常合格的将帅了。 河北救赵之战的重要性,他看的比谁都清楚。而这一战的成功将会给他带来的巨大好处,更是他无比期待的事。因此,无论从哪一方面来说,他都不希望功败垂成,或者是无功而返。 如果和这些目标比起来,赵王及巨鹿城中人的死活,就变得没有那么太重要了。起码在宋义心中认为,为了整个河北之战的胜利,赵王做出必要的牺牲,还是非常值得的。 当然,他的这种心思当着众人的面不便公然表露出来。无论如何,大家都是叛军。互相救援还是大义所在,这个大义的名分不能丢了。否则便无法统一指挥这些诸侯叛军了。 为将之道,在谋不在勇。那些只知道冲锋陷阵杀人的莽夫,又怎么能够称得上真正的将帅之才呢?宋义素来不把这些人放在眼底。包括眼前桀骜不驯的项羽,不过都是些只堪驱使之徒罢了。 因此,面对项羽咄咄逼人的指责,宋义从容不迫。他立刻意识到这是一个极好的机会。如果项羽只是自恃勇力来和自己对抗的话,那么倒是要费一些心思。甚至免不了刀光剑影,动用埋伏的刀斧手了。可是他现在竟然妄想在战略布局上来质疑自己,这就太可笑了! 既然如此,就让他好好见识见识什么叫做深谋远虑吧!先挫折其心中锐气,再慢慢收拾他,也未尝不可。 片刻之间转过许多念头的宋义,朝四周使了个眼色,杀气顿消。早已埋伏好的刀斧手在心腹部将的指挥下,先不发难 ,等待上将军的再次命令。 在一片鸦雀无声中,宋义以居高临下的态度看着项羽,眼神当中充满了蔑视。 “项羽将军,战争不是儿戏,岂能和你说的这么简单?诸侯义军从四方而来,救援赵王。数百里驱驰,本身就已经非常疲惫。如果强行驱赶军士去作战,即便是再勇敢的人,战斗力也会大打折扣。所谓驱百里而战者,必阙上将军!何况如此呢。再者说来,大秦军队四面合围,如铜墙铁壁,隔绝内外,坚不可摧。以诸侯疲惫之军,难以挫动其锋锐,不过是多所损伤,有害无益罢了。” 他语气慷慨,胸有成竹。乍一听来,也并非全无道理。周围的许多心腹和诸侯将军们已经在连连点头,表示赞同。独自站在对面的项羽默不作声,显得身形异常孤单。宋义见状,气势更盛。他继续接着说道。 “身为主将,带领军队作战的最高境界,便是以最小的伤亡换取最大的胜利。眼前巨鹿的形势已经非常明显,秦军与赵军相持日久,即将分出胜负。既然如此,我们何妨再稍等数日呢?如果最终的结果是秦军取胜,那么他们经过这么多天的苦战,也必定已经军力疲敝,为强弩之末。我们趁机击之,则事半功倍,必胜无疑也!如果秦军得不到便宜,迟迟不能攻克巨鹿。那么暴师在外,耗费辎重粮饷,也必定不可能太长久……等到大军松懈之际,再寻机破之。到时候诸侯军队一鼓作气,破军斩将,沿路席卷,可直入函谷关矣!哈哈哈!” 说到得意之处,宋义仰天大笑,似乎胜利已经掌握在了手中。旁边的使者鼓掌喝彩,帐下一片赞叹之声。这样坐山观虎斗,到时候捡现成便宜的心理,果然才是大家最喜欢的方式。然而,随后响起的一个冷冷声音,却盖过了这一片嘈杂。 “身为一个领兵者说出这样的话来,我真替你感到羞耻!还有你们,如此贪生怕死也就罢了,不以为辱,反以为荣。真是枉为丈夫!我看你们干脆不要在此带兵打仗了,都回家去替妇人抱孩子吧!” 所有人都听的清清楚楚。不用去看,也知道说话的是谁。这几句话已经毫不客气,不仅骂了宋义,就连其他在场的诸侯将军们,也丝毫没有给他们留情面。 “项羽,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当着这么多将军的面,你羞辱我也就罢了。可是却无辜连累别人,真是岂有此理!” 宋义虽然满脸怒色,心中其实暗自窃喜。项羽这是还嫌自己死得太慢啊!真以为老子天下第一了吗?呵呵!得罪了这么多诸侯将军,后果可想而知。这样一个有勇无谋的家伙,不足为虑。 果然,虽然还没有人站出来主动参与他们的争执。但大多数诸侯将军的脸上已经不太好看。项羽这家伙也太不知天高地厚了吧!如果没有诸侯军队的帮助,难道真的以为只凭着楚军就能够取胜吗? “我当然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和你们这些庸庸碌碌之辈在这里争执,不过是白白浪费时间罢了。希望你们能够明白一件事。赵王军队和天下其他所有义军一样,建立的时间都并不长。他们能够坚持到现在,已经实属不易。如果放任秦军消灭他们,来换取战机,实在是愚蠢之极。以秦军之强,如果全力攻击赵王军队,灭亡不过轻而易举之事。而等到巨鹿城里的人全被消灭之后,那么大秦军队将会转过头来逐个击破,难道你们以为自己能够幸免吗?” 项羽独自长身而立,声音低沉。所有人一字一句都听得清清楚楚。有人已经低下头去,不敢与之对视。宋义却冷哼一声,打断了他的话。 “你在这里所说的这些,不过是纸上谈兵而已。身为全军主帅,我早已经有了全局安排。就不用你多操这些心了!项羽,冲锋陷阵去杀人,你也许比我强。而运筹帷幄把握必胜,你还差的远呢!只希望等真正与秦军作战的时候,你不要做胆小鬼就行了!哼!” 项羽微微眯起眼睛,心中杀机大起。宋义的最后一句话,也许只是随口说出来的。但这却是项羽的大忌。对于一个真正的勇士来说,热血抛骨,马革裹尸,也只不过是寻常事。如果有人敢于当面说胆小怯懦的话,便是最大的侮辱了。 宋义却一点儿都不在意他的感受。他看到项羽低头不语,还以为他已经心生怯意,被自己震住了呢。他板着脸,威严的扫视了一下四周,又与怀王特使交换了一个眼神。然后当着所有人的面传下命令。 “为了保证大局作战的胜利,自今日起严肃军令。凡军中有猛如虎,狠如羊,贪如狼,军令妄行,不听指挥者……皆斩之!” 说完之后,他把将军大印往案上重重一拍。 全军凛然,一起应诺。许多人的目光都偷偷地望向项羽,谁都明白,这道命令就是指向他的。早就看他不顺眼的人不禁心中暗自畅意。这下看他还怎么嚣张! 项羽抬起头,他忽然淡淡的笑了起来:“将士们辛辛苦苦跑了这么远的路,到这里来跟秦军作战。尔等却久留不行,心存侥幸。如今天下岁饥民贫,军无余粮。后方更是供应不足,军士们都吃着粗糙的粮食,在寒冷的天气中等待作战。如此下去,不用跟秦军交战,自己就先日渐削弱了。宋义,你身为主将,却经常饮酒高会,不管将士们的辛苦,更不去解救巨鹿之围。反而发出奇谈怪论,说什么坐山观虎斗,承秦之弊?赵军如果彻底败亡了,只会增强秦军的士气和实力,对于我们有什么好处?哼!而且,楚怀王和天下其他诸侯,把这么多兵马交到你的手上,家国安危,在此一举。你之种种所为,令人失望至极,怎堪当此大任!” 项羽一边说着,一边大步往前走来。他的身上散发出一股无形的气势,令人不由自主便往后退去。所过之处,无敢掠其锋芒者。 宋义脸色大变。他看着那些诸侯将军狼狈的往两边闪避,而项羽目不斜视,直接就朝着他走了过来。他心中忽然就生出一种不详的预感。急忙回头召唤,令人过来保护。 原先埋伏好的那些刀斧手见势不妙,连忙从藏身处跳出来,疾奔而前。然而,他们快,项羽却比他们更快。隔着几案,他已经一把抓住宋义的衣襟,并顺手从旁边侍从的手中夺过了把刀。 “你要干什么?竖子敢尔!” 宋义感觉就好像被铁掌抓住,丝毫挣脱不得,他声音里带着恐惧大喝。但对方却根本就不屑于回答他。他从那双令人可怕的眼睛里,看到了轻视和杀意。 下一刻。项羽随手一刀掠过,便鲜血迸溅,人头落地了。他用刀挑起那颗人头,另一只手抓过将军大印。回身傲然看着拥过来的刀斧手们,只冷冷说了一句。 “宋义勾结齐王势力,意图作乱。我今日奉怀王密令诛之!还有谁敢不服的吗?” 听到他竟然说出这样的话来,咫尺之外,已经被吓傻了的怀王特使,猛然回过神来。他好像抓住了活命的稻草,立刻脸色苍白的拜服在地,连声说道。 “将军神武,诛杀宋义……果然不负王令!” 第一百九十一章 寻迹追踪 这个世界上果然离了谁都一样。白天还是白天,黑夜也还是黑夜。也许,唯一不同的是,死了的人永远无法预知他的身后事。而活着的见证者,只能屈服的对强者低下头。 宋义被项羽一刀断头后,并没有引起什么太大的乱子。十几个代表各路诸侯的将军,虽然脸上惊骇无比,却没有一个人敢于乱动。 大家都是在战场上杀过人的人。见惯了生死搏杀和你死我活。可是,他们却从来没有见过像眼前所见的一幕一样,因为将帅不和,主将军被部将这么轻易就杀了的呢! 刚才还谈笑风生,指点江山的那位上将军,转眼之间已经尸首两分,人头落地了。离得近的人甚至脸上还被溅上了几点血,尤其令人心魂震动。 当然,宋义也并非完全没有亲信。不过,当几个心腹侍从怒吼着扑过来想要替将军报仇,却转眼之间被切瓜砍菜般杀了个干干净净后,便再也没有人敢自己上前送死了。 至于那些埋伏的刀斧手,则直接吓得把手中兵刃全都扔了。面对着那个神威凛凛提刀而立的身影,他们都不敢轻举妄动半分。 一片血迹当中,项羽把手中刀连着那颗人头一起插到案上。宋义怒目圆睁,死不瞑目。却听到那个冷淡而骄傲的声音又问了一句, “那么,现在谁还有什么可说的吗?” 这些诸侯将军们面面相觑,不知道该说点儿什么好。虽然他们这些人各自都分属于不同的叛军诸侯,料想在当前局面下,项羽也不敢轻易的对他们怎么样。可是现在军中忽然发生这么大的变故,接下来的形势要怎样发展,就十分令人忧虑了。 而就在这一片沉默当中。以楚怀王特使为首的几个人早已经再次拜倒,口中带着卑谦的语气说道:“项将军无需多问!无论是楚军还是怀王,都是将军家首立。如果有人怀有二心,将军当然有权诛之!” 其他的诸侯将军见状,也开始纷纷走上前来表达自己的态度。事已至此,木已成舟,就算是心中不平也没有什么意思了。宋义都已经死翘翘了,将军印落到了项羽手中。如果谁还看不清眼前形势,那只能说是自找难看了。更何况,项羽那冷冰冰的眼神扫射过来,不是一般人能够扛得住的。 很快,来中军大帐议事的这些诸侯将军们便达成了一致。他们和楚怀王特使一起,共同推举项羽上为将军,掌管将军大印。当然,这个称呼只是暂时的。还需要得到楚怀王的正式任命。虽然那只不过是一个名义上的形式,却也不能缺少。这些事自然用不着项羽操心,怀王使者就全权代理了。 而且,已经决定投靠项氏的这位使者,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斩草除根,以除后患。他凑到项羽身边,低声说道。 “稍早些时候,宋义的儿子已经被派去齐地了……将军可派人追杀之,铲除此逆贼之子!” 项羽笑着点头。顺我者昌,逆我者亡!这个知道进退的使者,正好可以派回彭城,让他去楚怀王身边,以后有许多事就好办的多了。而宋义的儿子嘛,自然应该杀之而后快! 已经成为上将军的项羽立刻发令,一小队骑兵便风驰电掣般去了。杀伐果断,才是一个将军的雷霆手段。当暮色降临时分,追击的骑兵便赶上了宋襄。这个可怜的年轻人,还没等弄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呢,便成了刀下之鬼。可谓是十分倒霉了! 以一己之力轻而易举就掌握了全军大权的项羽,很快就把自己所住的地方变成了中军大帐。所有的诸侯将军以及楚军将校,得到这位上将军的命令,立刻赶来议事!去往彭城复命的人已经出发,他们带着项羽写给楚怀王的信件。这里面既有一个将军对于战争的胜利承诺,更有从笔锋间透出的威慑。他相信,不管是楚怀王还是那几个讨厌的老家伙,他们应该能够看明白自己所表达的意思。 身为傀儡人物,就应该有傀儡人物的觉悟!如果想要强行伸手,对权力指手画脚。甚至想要来干预战争。那么他并不介意通过诛杀宋义这件事,在他们心底种下无尽的恐惧。 而事实上,也确实如此。不久之后得到回报的楚怀王,直接从座位上就蹦了起来。又惊又怒又怕之下,这位年轻的王者很快就病倒了。项羽竟然用这么决绝的手段向他示威,这大大出乎了他的意料之外。本来就已经矛盾重重的关系,经过这一次之后,恐怕要更加令人忧惧了。 几个闻讯赶来的楚国老臣,也毫无其他办法可想。他们苦心提拔重用的宋义,在那个年轻人面前简直不堪一击。他们除了破口大骂项羽之外,只能安慰楚怀王放宽心怀,来日方长了。 年轻的楚怀王挣扎着从病榻上爬起来,他脸色苍白的看着北面的方向。虽然相隔数百里,好像也能感受到从那里吹过来的寒意。他不禁打了个冷颤,喃喃自语道。 “起风了……将来,谁又可以做寡人的依靠呢?” 跟着众人来探望病情的上柱国陈婴,低垂下眉头,沉默不语。就在刚刚几日之前,他已经得到了沛公刘季派人秘密传回来的消息。那边的军队进展顺利,在攻克宛城之后,又连下十余城。已经占据了韩国故地的大部分地方。如果不出什么意外的话,他们在这个月的月底,就可以直逼大秦王朝本土的另一个重要关口武关了! 陈婴自然暗地里十分高兴。他与刘季交好,无比希望对方能够达成所愿。先入关中,成就王者霸业。可是,现在忽然听到河北军中传来的消息。陈婴又不禁忧心忡忡起来。项羽此人虽然年轻,可是却有虎狼之姿。他现在以残暴手段诛杀宋义,夺得了诸侯军队的指挥权。将来的一切便变得不可预测了。 “项羽狼子野心,如此悖逆行为,简直古今少有!大王应该立即下令,派人去严厉斥责,并加以惩罚,才能维护王之威仪啊!” 几个楚国老臣痛心疾首。看这架势,如果项羽在眼前,真恨不得生吃其肉,痛挫其骨! 楚怀王像看傻子一样看着这几个老家伙。他虽然年轻平庸,却并不愚蠢。所谓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这句话,他还是听说过的。现在项羽已经在军中掌握了权力,自己还去派人骂他?这不是吃饱了撑的吗! “大王,万万不可!” 陈婴终于忍不住,连忙走过来劝阻。如果楚怀王真的听从了这样的建议,无异于火上浇油,恐怕对哪一方都没有好处。楚怀王连忙示意他有什么话快说。陈婴无视几个老臣的怪异目光,详细的为他陈述了河北战场的形势。他力劝楚怀王千万不要随意发怒。现在应一切以战争大局为重。毕竟,无论从哪一方面来说,只有打退秦军,解了巨鹿之围,才算是缓解了秦军的凌厉攻势。 “上柱国所言甚是!立刻派人,传王令去河北吧。正式授予项羽上将军职位,让他统领诸侯军队,与秦军展开决战!” 楚怀王说完之后,不再理会几个楚国老臣。他心灰意懒的躺在自己的宫殿里,开始思考自己将来的命运了。 黄河北岸,风云迭起。在大秦军队还毫无察觉的情况下,从各地诸侯汇集而来的军队,已经在悄悄地开始备战了。而这一次,他们不再是敷衍了事。因为,新任的上将军项羽,发布了严厉的军令。所有军队必须在最短的时间内做好与秦军作战的准备。在短短几天之内,已经有好几个军中将校因为懈怠迟缓,而被当众斩杀了!这其中既包括楚军的人,也包括其他诸侯军队的人。毫无疑问,这样的震慑手段十分有效。看着悬挂在辕门外的人头,所有人无不心中惴惴。也就是从这时候开始,项羽的威名被越来越多的人所畏惧。 大战一触即发。也许在明天,也许在后天……当兵锋再起之时,必将惊天动地,颠倒乾坤! 而此时此刻,跟随在军中的虞芷薇,却显然并不太去关心战争如何。她除了照顾项羽的起居之外,牵挂最多的反而是那个已经分离了有些日子的人。 “子玉妹妹,不知道你们现在已经到了哪里?是否已经去见识到了你口中所说的桃花源呢?” 她心中默默想着心事,手边煮好一锅热气腾腾的粥,然后站起身来端着往将军的大帐走去。抬头望向天边时,正是澜沧水满,斜月初升。 而就在这同样的一勾月色下,千里之外的武夷山外,费尽周折的一帮江湖人物,也终于探寻到了入山的道路。 “想不到这里地形这么复杂……怪不得这些人能够在这里隐居避祸呢!” 为首身披黑袍的高大身影,抬头看着一线天那陡峭的山崖,月色之中,气势狰狞,好像是守护这座大山的怪兽。他不禁一边感叹,一边回头望了一眼跟随而来的人。 人数并不多,不过十余辈。但却都是绝世高手,杀人无形的冷酷剑客! 第一百九十二章 惊风起山岭 如果认真说起来,绝世隐门其实在诸子百家中并没有什么名号。虽然春秋战国,诸侯论战。有许多厉害人物在此间脱颖而出,并且顺便让自己的门派也更加发扬光大了。 但与其他这些诸子百家不同。隐门中人奉行的是潜踪蹑迹,尽量低调。所以,世间知道他们的人很少。就更不用说清楚他们的所作所为了。 而实际上,隐门的厉害,比起任何百家诸子都毫不逊色。甚至在某些方面犹有过之而无不及!这些年来,他们所作所为过的许多大事,如果真的传扬开去,势必惊世骇俗,令人难以置信。 隐门的起源,外界知之甚少。但自周亡以来,许许多多的大事后面,无不有他们的影子存在。因此有许多人推断出,隐门的最先开创者,很可能与已经销声匿迹的周王室流亡后裔有着很大的渊源。 这个一直活跃在黑暗中的门派,可谓是神龙见首不见尾。世间轻易不见他们的踪影。而当他们大规模出现时,势必会引起生死杀戮,腥风血雨。 出现在武夷山外的这一小队人,都是隐门中的高手。很长一段时间以来,像这种规模的出动,却还是第一次。因为,这一次的事情太重大了。必须要全力以赴,也许才能做到万无一失。 为首身披黑袍的高大老者名叫司空卯。他是隐门中的前辈高手,辈分极高。而这次之所以由他亲自主动,带着这十几个人踏出江湖。除了事情的重要之外,还是因为不能推却一个人的情面。而这个人正是张良的师父,黄石公。 黄石公虽然不是隐门中人,但他与隐门的渊源颇深。就连门派中的许多前辈们,都曾经受过他的恩惠。因此,他的弟子只需带着他的一封书信去求助,隐门便会全力帮助。 隐门的前辈们都是一些阅人无数的老家伙。他们非常看好黄石公的那个年轻弟子,这并不是一个秘密。 长久以来,隐门为了发展壮大,不得不借助于外界的力量。他们会选择世间的英才人物,为之提供必要的帮助。而将来得到的回报也必然极其丰厚。这本来就是一件互相得利的事,不足为奇。在从前的时候,他们曾经帮助过张良很多次。即便是刺杀祖龙皇帝这样的惊天逆举,也是不遗余力。 而这一次,当张良把自己所知道的一些秘密告诉他们的时候,隐门更是义无反顾,派出了这些精锐人物,来达成大事。 司空卯身上并没有任何兵器。像他这样的绝世高手,一身修为已达化境。所谓世间万物,皆可为剑杀人!而跟在他身后的那十几个人,也是极其厉害。若论起来,也只不过比他稍微逊色而已。 “师叔,我们如果能够进入桃花源,难道真的要对里面的人痛下杀手吗?” 看着前方一线天那陡峭而狭窄的两边悬崖,跟在司空卯身后的人悄悄问了这一句。而对方毫不犹豫的点了点头,回答道。 “当然!所有人不必留手。这是他们自己选择的路,须怨不得别人!” “可是,在这座山里隐居的人,据说包括荆轲的后人在内……难道对他们也要如此决绝吗?” 面对身后人的质疑,司空卯的神色间充满了冷酷。他用力挥了挥手,大踏步沿着溪水往一线天的方向走去。 “荆轲的后人已经背叛了他!无需顾虑太多。如果他们识时务,还可以为之留一条生路。如果冥顽不灵,那也没什么好说的。一视同仁,尽皆铲除就是了!” 其他人不再多说什么。溪水潺潺,月色正好。他们这十几个人的身影,如同一阵风掠过,很快就消失在了一线天悬崖边。 武夷山中桃花源,对于外间的普通人来说,也许很难找到途径入内。但对于这些隐门高手们来说,只要他们动用力量全力以赴地查询,终究还是难不住他们。虽然费了许多周折,但在今夜,他们终于还是来到了一线天悬崖边。而这里,正是进入桃花源的最后一个关口。 武夷山中,日常平静。这里的日子就如同是漫过山涧的溪流,缓慢而悠长,似乎永远也没有尽头。这是一种非常奇怪的感觉。并不只是生活在这座山中的人有这种感觉。就连刚刚来到山里不久的客人,望着刚刚停止的山雨,眉宇间也充满了好奇。 数十年来,这座山里几乎没有来过客人。而唯一的陌生人,便是几天前刚刚随着卫长风进来的赢子玉了。虽然有许多人对于这个来历不明的女子有些疑惑。但却并没有人来多问。因为,既然这女子是一直以来保护他们的那个人所带进来的,那便应该没什么大不了的。这是他们对他的绝对信任。 更何况,名叫子玉姑娘的那女子,很得大家的喜欢。就在这短短的几天之内,她便几乎认识了这里的每一个人。她的身上似乎有一种与生俱来的亲和感,非常容易令人亲近。尤其是她给大家所讲述的那些外面的新鲜事,让这些避祸隐居在这里的人,非常容易的知道了这些年来外面的沧海桑田。 在令人心生唏嘘之余,所有人无不暗自庆幸和赞叹。两相比较之下,山中岁月虽然有些清苦,农耕蚕织,生活上自给自足。甚至偶尔还会遭受野兽和自然灾害的侵袭,但他们还是非常满足的。 而那些出生在这座山中的小孩子,好像格外喜欢这个从山外面而来的姐姐。因为,她给他们带来了无限的新奇。尤其是还有许多他们从来没有吃过的好东西。 也不知道这个姐姐是从哪里学来的本事。任何东西只要经过了她的手,就变得与众不同。溪水里捞上来的鱼,草丛中捕得秋虫,甚至是山间的野果,土地上挖出来的野生植物根茎……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她都能做成可口的美味。他们从来没有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还有那些从她口中说出来的奇奇怪怪故事,也让他们无比着迷。 原来,上古的时候真的有一本书叫做《山海经》。那些神兽和巨妖,令小孩子的心里充满了无比的憧憬。还有逐日的夸父,精卫填海,刑天的干戚……这许许多多光怪陆离,让他们每一次都听到目瞪口呆,连吃饭都忘了回家。 “玉姐姐,这世上真的有吃人的恶龙吗?” 其中一个脚上穿草鞋的少年收回迷茫的目光,语气中充满了迷惑不解。他和其他这些孩子一样,从来没有走出过这重重山岭。他们从出生以后,便在这里长大。十几年来,他们在对外面充满了无限向往的同时,更是有着深深的恐惧。因为,根据长辈们所说的话,山外面的世界弱肉强食充满了杀戮。恶龙咆哮,率兽食人者,随处可见。他们不知道这到底是真的还是长辈们夸大其实。 懒洋洋坐在山边一处草坡上晒太阳的赢子玉,穿着一身布衣钗裙。这样她可以丝毫不顾及形象,即便是身上沾满了枯草,也不必在乎。她知道这少年名叫小午,和围在她身边的其他两三个孩子都经常跟着司徒云舒学剑。他们这几天已经给她捉了好几只漂亮的鸟儿,当做听故事的报酬。而旁边那几个小姑娘,则用采集来的花束把她所住的地方装扮成了一个五彩斑斓的世界。 而这一切,都让赢子玉感觉无比喜欢。虽然来到这里的时间还如此短暂,但这重重山岭深处,却似乎就是她向往已久的桃源。如果可以的话,留在这里才是最好的选择。然而,她心里却更清楚。天意难猜,世事难料。将来的一切并不会以自己的意志为转移。 “其实,不止外面的世间……哪里都有好人,哪里也都有坏人。至于吃人的恶龙,说实话我也没有见过。但我却知道它无处不在,无时不有……因为恶龙就在我们每一个人的心中!” 远山如黛,雾色苍茫。东边日出西边雨,道是无晴却有晴!赢子玉心中默默的想着心事,随口作出的解释,也不知道这些懵懂的少年能不能够理解的了。也许,他们能够永远待在这山中桃花源里,才能够保持这份赤子丹心吧! 小午和他的同伴们听不太明白赢子玉所说的话。但这并不妨碍他们对她的喜欢。这个长得十分好看的姐姐,比起教授他们武艺的司徒姑姑,没有丝毫的严厉,只有可亲可敬。他们大家都非常愿意跟着她上山采草药,顺便享受这休息时候的难得时光。 今天他们又帮着赢子玉在附近的山上采集了满满的两大筐草药。这个手段神奇的姐姐,最近已经用山上的草药提炼出了具有奇效的药物。并且已经帮助山民们治愈了好几种顽疾。她的这种手段,甚至就连被山民们视为依靠的高渐离都叹为观止,虚心向她请教呢! 前方那道山岭间忽然有大群的飞鸟惊起,小午回头望了一眼,并没有太在意。他背好自己的剑,大家一起收拾好草药,准备和赢子玉回家了。 第一百九十三章 侠气乱崖生 武夷山峰峦叠嶂,沟壑盘旋,绵延数百里不绝。周围虽然并没有太高的山峰,但因为余脉深处连接十万大山,已经算得上是这个方向上的最大山脉了。 因为寻觅无踪,人迹罕至。所以这些年来,还从来没有外人能够自己进来过。正因如此,生活在这座山中的人,并不用对外敌入侵多加考虑。也许,对他们最大的威胁,只是来自于野兽和生存环境方面吧。 少年小午和他的同伴一样,都是一群胆大的小家伙。他们从来不觉得这世间有什么可怕的东西。即便是山林间的狼虫虎豹,如果身上带着剑或者弓,那也不足为惧。 小午在他们当中算是剑术最好的一个。他的悟性奇高,虽然年纪并不大,但却已经练到一定水平了。司徒云舒其实并不是一个合格的好师父。她的过于严厉,令这些少年望而生畏。如果可以选择的话,他们当然更希望跟着卫长风来修习武艺。但很可惜,这个在他们心中如高山一般的男子,并没有太多的功夫教授他们。他经常踏出山外,很长时间才回来。 而这一次,卫长风回来之后,估计待的时间会很长。这让少年们格外兴奋。他们已经暗中商量好了,这一次无论如何也要想办法,来请求卫长风亲自传授他们一些高明的招数。为了达到这个目标,他们悄悄想了很多鬼点子。而当下积极的帮助这个从天而降的“神仙姐姐”,便是他们的策略之一。 节气虽然已经快到冬天了,但在这山中,还远远没有到寒冷的时候。山上的林木郁郁葱葱,向阳处的花草还没有凋谢。溪水从山谷中流向远方,似乎不知尽头。 转过山坡,有一头麋鹿慌慌张张的从上面跑下来,好像是被什么追赶的样子。走在溪水边的小午等人愕然回头望过去时,却正看到一缕锋芒疾飞而至,那头鹿一头栽倒地上,然后顺着半坡滚落到了溪水边。 众人都吃了一惊。小午连忙飞身过去查看,他一眼就看到,这头鹿的脖子上插着一支短箭,显然已经气绝身亡了。 小午虽然年轻,还并没有经历过人间险恶。但他也立刻心中明白,有危险逼近了。因为,在这山中,他还从来没有见过这么犀利歹毒的杀戮手段呢! 而就在这一刹那的功夫,对面山坡上已经出现了好几个身影。这些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忽然冒出来的陌生人,正在冷漠地观察着四周的情况。当他们的目光看到溪水边的人时,令人不由自主就充满了丝丝寒意。 双方默然对峙片刻。似乎是感受到了对方的敌意,小午和几个少年挡在了赢子玉面前。而那几个小女孩儿,则立刻心领神会的沿着草丛小径往远处的村舍方向跑去。 “子玉姐姐,我们快走!这些家伙不是好人。” 小午一边低声对赢子玉说着,一边悄悄拔出剑来,对其他几个人打个手势。他们警惕地看着山坡上那些人影,保护着赢子玉往后面退去。 然而,既然已经被对方发现了行踪,想安全的退走,却不再是一件容易的事。几个少年人只觉得头顶生风,眼前一花,两个轻飘飘的身影就像是御风而行,从山坡上直接落到了溪水边,挡住了他们后退的方向。 “看来传言非虚,这山里面果然有人……喂!你们这几个小家伙不要怕,只要好好给我们带路,不会伤害你们的。” 一个身穿青衣的男子,脸上神色冷峻,他连背上的剑都没有解下来。只不过是几个山里孩子,虽然手里拿着剑,对他们这些绝世高手还形不成任何威胁,根本就无需大惊小怪。而另一个比他稍矮些的男子,手中却持着一把短弓。他这把弓通体墨黑,形状奇特。刚才一箭射死那只鹿,便是他的杰作了。 虽然面前只有这两个人,在这几个少年当中武功最高的小午,却感受到了非常厉害的煞气。很明显,这两个家伙都是杀人不眨眼之辈。他们虽然说的话语气和善,恐怕一个应对不好,就会有杀身之祸了。 “你们要找谁?” 面对着对方的逼迫语气,站在最前面的小午反问了一句。而对面的这两个男子,也感受到了他们的警惕之心。其中那背剑男子看了一眼站在山坡上不知道在谈论什么的其他人,然后他盯着小午说道。 “听说你们这山里最近来过陌生的客人?你能不能带我去见见……哦,这个给你。” 青衣男子一伸手,掌心中已经托着一小块金子。他出手大方,料想这山村少年恐怕还没有见过金子呢。接下来还不是见钱眼开,有求必应! 果然,他看到对面这少年眼里泛出光来,一把抓过那金子,脸上露出欢喜的模样。 “啊!最近果然来过好几个陌生人。原来你是要找他们啊……那我可以带你去的!这块金子真的可以给我吗?” 青衣男子和短弓男子互相对视一眼,眼中流露出不屑的神情。隐居在这山里避祸的这些家伙们又见过什么大世面呢?一块金子就可以收买了。看来,很快就可以见到他们要找的人了。 “这金子本来就是给你的。如果你带我们找到了进山的陌生人,那么还会有更多的好东西送给你们。现在,就看你想不想要了!” “还有这样的好事儿……那当然想啦!可不许骗人!” 小午做出喜出望外的模样。他眼睛连看都不看一眼身后焦急扯他胳膊的赢子玉。却只是悄悄地对几个同伴儿递了个眼神,少年们从小在一起玩耍,彼此之间很有默契。他们立刻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那快走吧!我这就带你们去。前几天来的陌生人就住在山岭那边的村舍中……走吧,走吧!” 小午挥舞着手臂,得意洋洋的握着那块金子朝另一个方向走去。赢子玉一手抓了个空,呆呆的望着他的背影,想要喊他回来,却终究没有出声。而那几个小伙伴,早已背起药篓,簇拥着她急忙沿着溪水而去。 那两个男子刚才匆匆一眼之间,虽然察觉到这个穿着普通衣裙的女子长得非常出众,但他们除了稍微诧异之外,也并没多想什么。他们当然不是什么好人,不过大事未成,却不便节外生枝去做其他坏事。 背剑的青衣男子打声呼哨,然后和短弓男子一起跟着小午走去。山岭上的人立刻明白了他们的意思。他们也很快飘身而下,追了过来。 小午在前面走的极快。这附近的山山水水,他了然于胸。随着地势起伏,他的心中也在剧烈的跳动厉害。自从刚才那男子一开口询问,他马上就明白了这些人肯定是冲着子玉姐姐来的!因为这些年来,进山的陌生人也只有她一个而已。只不过,听他们的语气,好像根本就不认识赢子玉。否则她明明就站在眼前,他们为什么会视而不见呢? 而聪明的小午正是利用这一点,迅速就在心中拿定了主意。不管用什么办法,他也不能让他们识破子玉姐姐的身份。也许,现在唯一的希望,就是赶快让卫长风和司徒云舒他们知道有外敌入侵,来阻止他们进入了! 看身后这些家伙的气势,一个个肯定都很厉害。但在小午心中,他和其他小伙伴儿一样,却都抱有坚定的信心。那便是只要有卫长风在,便没有什么可怕的! 这种盲目的自信,让这个勇敢的少年虽然心情紧张,却一点儿都没觉得害怕。为了拖延时间,他带着他们走向了山岭的另一个方向。陡峭的山岭尽头,便是百丈深崖! 但小午却没想到,他终究低估了这些高手的洞察力。他们刚刚踏上崖顶,身边疾风掠过,那背剑的青衣男子已经抢到了他的前面。他四处张望了一眼,回头冷冷的看着这少年问道。 “你把我们要带到哪里去?” “你们不是要找人吗?就在前面……。” “小小年纪,竟然如此狡猾!真是该死!” 背剑男子嘿然一声,伸手就来抓他的胳膊。自己一个大意,竟然被这山野少年捉弄了。如果不让他吃些苦头,乖乖就范。岂不是会让同伴们耻笑吗! 却不料,他的手还没等抓住少年胳膊,眼前寒光一闪,那少年竟然反手拔剑,从一个意想不到的方向直刺他的胸腹而来! 男子虽然也是用剑高手,可是在如此诡异的招数之下,却也有些措手不及。他大惊之下,拼尽全力纵身而退,方才躲过开膛破腹之祸。即便他反应极快,也被剑锋划破衣衫,在侧腹部拉了一道血口子,显得十分狼狈。 “小贼敢尔!受死吧!” 又惊又怒之下的男子身在半空,剑已出手!铺天盖地的剑势席卷而来,激荡草木,碎石乱飞,小午见势不妙,逃避无门。他纵身而起,直接朝着山崖下扑去。 他熟知这里的地形。本来以为这样扑下山崖后,只要抓住崖壁上丛生的乱藤就能逃生。却不料,他躲过敌人剑势,却躲不开另一个男子的箭。 一箭追随他的身影,破空而至。只听一声惨呼,这少年笔直的往悬崖下掉落。 第一百九十四章 生死顷刻 当小午的惊呼传到耳边的时候,赢子玉还并没有走远。她猛然回头,便看到了那个从山崖上掉下来的身影。 “你们赶快回去!叫人来救……。” 话没说完,她已经毫不犹豫的朝着那处山崖下奔去。几个少年都有些惊恐,他们还从来没有遇到过这样的情况。平日里有什么事都是小午拿主意,现在见他遇险,虽然大家都很想立刻跟着过去相救。但想到他先前的吩咐,终于还是互相牵着手,飞快地往住的地方跑去。 而此时此刻的赢子玉,却忘掉了自己有可能面临的危险。往那处山崖下奔跑的过程中,即便是被荆棘刮碎了裙摆,也已经顾不得了。她的心中无比后悔,刚刚不应该只顾着自己而让那孩子去冒险的!从那么高的山崖上摔下来,哪里还有命在?! 赢子玉从来没有觉得自己这么勇敢过。当她穿越荒草和荆棘,终于气喘吁吁的跑到山崖下的时候。不知不觉全身已经被汗水湿透了。 预想中的惊恐场面并没有发生。不管是山崖下的荒草丛中还是碎岩石上,都没有看到小午的影子。忽听头顶处传来动静,赢子玉焦急的抬头搜寻,这才发现不远处的杂乱藤蔓中,那少年正从里面艰难的爬出来。满头满脸的血,身上的衣衫也被刮碎了。 “小午!谢天谢地……你还活着!可吓死我了。” 赢子玉连忙跑过去,帮助他从藤蔓缠绕中挣脱出来。虽然从高处坠下被这些藤条勒得满身都是伤,但也幸亏如此而得以保住了性命。小午呲牙咧嘴,他倚在石头上大口喘着粗气,只感觉到后背处疼痛难忍,浑身四肢百骸无力,如同废人。 “子玉姐姐!你快走啊!那些人很可能是冲着你来的……啊!” 小午看到赢子玉去而复返,他的心中异常急躁。急忙伸手催促她赶快离去时,却疼的大叫起来。赢子玉这才看到他背上的那支箭。一支短箭射在他左肩胛骨的位置,足有好几寸深。可想而知得有多疼了! “你别动!这样流血会死的。” 赢子玉不容分说,自己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一把把这少年拖到面前。然后撕开他背上的衣裳,先行止血。那箭虽然短,但在当前没有条件的情况下,她却不敢轻易的拔出来。只能先止住流血再说了。 然而,就在这时,有人已经从山崖顶上又跟着追了下来。却正是那个险些中剑的青衣男子。他对这个偷袭他的少年十分怀恨,必欲置其于死地。在山崖上探头看到他竟然没有死,所以他才依仗着功夫了得,追杀而至。 “放过这孩子!你们想找的人是我,与其他人无关。” 飘身而下的青衣男子正要挥剑杀了这少年,却忽然见那女子站起身来挡在了面前。眼前就好像是秋水忽生,碧波萦荡。他竟然不敢直视女子的眼神,不由自主愣了一下。 “你又是谁?多管闲事!赶快闪开。我杀人的时候可没有那么多忌讳。” 青衣男子剑尖一抖,脸上闪现戾色。隐门中人从来不讲究那些江湖规矩。所谓不杀妇孺老弱,与他们并无多大影响。为达目的,不择手段。才是他们一直遵循的准则! 却不料,看上去颇有几分柔弱的女子,在他的威胁之下,不仅没有闪开,反而更挺直了身子,把受伤的小午严严实实的挡在了身后。 “是你耳朵聋了?还是我刚才说的不够明白?你们不是要找进山来的陌生人吗?我就是你们所要找的人啊,怎么能说无关呢?” 赢子玉深吸一口气,语气中流露出轻蔑之意。不管是眼前的这个家伙,还是在悬崖边观望的那些人,显而易见都是些非常厉害的人物。而他们既然能够有本事追踪到这里来,自己的身份根本就不可能再瞒的住。既然如此,又何必去牵连更多的无辜者呢? 青衣男子似乎真的没有听明白她话中的意思,他有些疑惑的认真打量了一眼。布裙木钗,难掩芳华。这女子果然不像是长期生活在山里的人!他蓦然想到一种可能,不禁又惊又喜的问道。 “难道你是他身边的侍女?秦王果然在这山中!” 听到对方这么问,赢子玉忽然笑了起来。她不置可否。只是淡淡的说道。 “你们既然都已经确定了,又何必怀疑呢?只求不要乱杀无辜,放过这孩子和其他人。” 青衣男子心中大喜。看来自己的猜测没有错,这女子果然是来自咸阳宫中。只不过,看这女子的态度竟然如此平静,一点儿也没有害怕的样子,倒是颇有些出乎他意料之外。然而,即便如此,难道她真的就以为可以让这座山中人避免杀身之祸吗?太晚了!自从他们走进武夷山中的那一刻起,便已经注定了这里面所有人的悲惨结局! “只要你带我们去找到秦王,也许可以让你活命。至于他嘛……呵呵!竟敢偷袭我,却是非死不可!” 青衣男子一边说着,狰狞一笑,随手挥剑刺向那个受伤的少年。这个少年早些时候那诡异的一剑差点儿令他受重伤。虽然是大意所致,但也足以表明他受过高手的传授。为了减少后患,必须杀之而后快! 小午浑身是伤,剑也早就不知道掉到哪里去了。即便他手中有剑,也绝对难以抵抗隐门高手的这全力一击。除了闭目等死之外,似乎别无选择。然而,下一刻,一道淡淡的影子挡在了他的身前,也遮住了他的视线。耳边听到那柔和而坚定的声音说道。 “你要杀人,便请先杀我吧!” 长剑锋芒刺目,停在半空中。只要再稍往前递一点儿,就会刺穿女子身体了。赢子玉迎着日光的方向,眼睛却连眨都不眨一下。小午忽然感觉到眼角有些模糊,他想起了在那一年为了保护自己而不幸夭亡的阿姐。她也是以这样的方式张开双臂,挡住了扑过来的饿狼! “呵呵!看不出来,一个女子还有这样的胆量!不过,有什么用呢?我的剑想杀谁就杀谁,触之者死!” 话音未落,只听身后一声闷哼。也不知道这青衣男子用了怎样的手法,身子未动,小午左腿上已经鲜血淋漓,被刺了一剑。赢子玉脸色苍白,她又努力的张了张手臂,虽然知道这是徒劳,也只想更好的保护住身后的少年。 “你不要再伤他了,求你了……放过他吧!” “哦,是吗?求人是这样求的吗?” 面对着对面女子的哀求,青衣男子邪魅的挑了挑嘴角。那张美丽无比的容颜,忽然让他产生了一种破坏欲。他不想看到这世间有这么美好的存在,如果有,他手中的剑会去破坏掉! “你想怎样?” “我不想怎样。你乖乖听话就行……可千万别乱动啊!否则,剑可很锋利呢!” 青衣男子一边说着,手指轻轻一抖,剑尖已经挑断了赢子玉束腰的裙带。浅灰色的罩裙向两边散开,露出了女子窈窕的腰身。虽然里面还有布裙,但一眼之间,似乎已经可以令人联想到无边春色了! “咕咚”一声,青衣男子忍不住咽了口口水。他眼中邪光大盛。如果说原先只是开玩笑,想要调戏一下这女子的话,那么现在看到了这女子的身材,他却有些难以忍耐升腾的欲念了。 赢子玉心中又羞又怒。感受到对面的危险气息,她不由自主退后了一步。如果真的没有人来相救,那她和小午就都危险了。 山崖上的那些人显然都在看戏。既然已经有了眉目,耽搁这点儿小小的功夫也无所谓。青衣男子是司空卯的晚辈,已经算得上是其中的杰出人物了。功夫修为和悟性极高。如果说他有什么缺点的话,也就唯有好色这一点了。 见赢子玉已经退无可退,青衣男子一手用剑逼住她,另一只手已经伸手就朝她胸前抓了过来。眼见难以避免受辱,赢子玉只冷冷的怒斥了一声。 “你若敢动我,必死于刀剑之下!” “呵呵!这么厉害呀,那我倒要试试呢!” 青衣男子的手还没有触到赢子玉衣襟,却忽然僵硬的站住了。他低下头,一阵剧烈的疼痛传来。却只见草丛中那满身血污的少年露出雪白的牙齿,像一条狼崽般呲牙一笑,手中的匕首在把他的脚筋割断之后,顺手插到了脚掌上! 任凭这青衣男子的武功修为再高,却也忍受不住这样的重伤。他大叫一声,抱着脚掌就跳开了。 “子玉姐姐……快走!” 小午用力推开赢子玉。他刚才的再次偷袭已经用尽了全力,自知接下来必死无疑。如果能够因此为赢子玉争得一线生机,却也值得了! 山崖上的人忽然见到下面发生变故,他们已经纷纷纵身而下。而反应过来的青衣男子更是怒火冲天。他拖着那条被废掉的腿,一剑劈落,就把小午和赢子玉都包裹在了杀气之中! 第一百九十五章 剑光舒云 疾风骤起,天光乍现!就在这电光火石的刹那间,正要出手杀人的青衣男子,眼角忽然看到一缕光芒从草尖儿上掠过,直扑面门而来! 他心中一凛,立刻意识到有厉害的敌人来袭。作为一个高手来说,听风辩形,嗅觉识器,对于危险敏锐无比。当即顾不得杀人,先求御敌。手中剑往外一分,眼前气势沛然,就好像是有一股无形的铁壁,阻挡住了对方剑势的来路! 要认真说起来,能够炼到青衣男子这样的修为,已经实属不易。这股庞然无极的气势,就连从山崖上跃下的同伴远远观望,也忍不住赞叹。不管轻身而来的袭击者有多么厉害,想要突破这道剑壁,恐非易事。 而事实上也确实如此。如同轻云流霜一般而至的身影,虽然身法迅捷无比,手中剑想要伤人,在这样的高手面前,却根本就不可能。那剑尖轻轻一触,似乎已有摧折之势。 青衣男子冷笑一声。真是蚍蜉撼树,不自量力!他正要吐气开声,爆发出力量,运剑伤敌。然而,却未曾料到,那道身影遇到阻碍之后毫不退避,竟然身形一变,腰身柔软的如同一条在水中游泳的鱼,倏然而上,然后逐影随行,那把剑从头顶尺余之处刺了下来! 即便是以青衣男子武功之强,他也万万没有料想到,世间竟然有轻身功夫这么高明的人!这哪是人啊?分明就是一缕轻云随风飘荡!而最可怕的是,这片云中却包裹着杀人的锋芒! 云卷云舒,自然变幻无穷。若干年前,世间有一个人怀着伤情之痛,坐在山顶上,看着这漫天飘荡的云层,悟得了一套剑法。而后来,名叫萦回的女子把它倾囊传授给了一个女娃娃,并且给这逐渐长成的少女取了一个名字叫做云舒。 作为“舒云剑”的唯一传人,司徒云舒尽得其精髓。这座山中的日月精华,再加上她与生俱来的天赋,这套融合了轻身功夫的剑法,简直就是为她量身打造。她为了不辜负萦回的期望,这些年来刻苦锻炼,从来不敢懈怠半分。而今天,当她第一次真正用这把剑来对敌的时候,才令人眼界大开,真正见识到了究竟什么是叫做舒云无迹,杀人无形! 青衣男子是很强,算得上是一流高手水平。如果公平较量,世间能够杀他的人并不多。然而,他今天吃亏在先被废掉了一条腿,情绪愤怒之下,已经心神大乱。在这样的情况下,遇到司徒云舒这样可以借助于自然之力的敌人,已经注定是一个悲剧。 青衣男子的四周即便被他用剑势形成了铜墙铁壁,但头顶却只是一片虚空。舒云剑轻而易举就刺穿了他的头颅,一剑毙命!剑势快的甚至让他连嘴里的话都喊不出来。 司徒云舒一剑杀敌之后,并不多说。她随手抓起小午远远地抛开去,让他先离开这危险境地。这几个山中少年都是她亲自传授过武艺的,她绝不容许任何人欺负他们。 “好厉害呀!真是太酷了。” 耳边传来一声赞叹。司徒云舒目光一扫,却看到赢子玉激动得满脸通红,正在以崇拜的目光看着她。就好像是刚刚避免的杀身之祸,并没有对其形成什么影响似的。她的注意力反而全部集中在御剑凌风般的司徒云舒身上。眼前这刚刚看到的一幕,简直刷新了她对这女子先前的认知。却原来,冷酷起来的司徒云舒,是这么令人心折啊! 不过,司徒云舒好像并不稀罕她的这种赞美。她有一种强烈的预感,武夷山中多年以来的平静,很可能会随着赢子玉的到来被打破了。这种预感,从不久前在碧水谭刚见她第一面的时候开始就有了。而今天,当厉害的敌人出现在山中,终于证实了她内心的担忧。 然而 ,即便如此,司徒云舒却不能对被她视为“红颜祸水”的这个女子有任何敌视。因为,她是卫长风带回来的客人。而据她所知,这也是卫长风这么多年来所第一个带进山中的人。其他的任何事都无需多问,只凭这一点儿就足够了。 “自己去找个安全的地方先躲起来!我可没有能力保护好你。” 司徒云舒冷冷的说了这一句。这其中的一半包含着她对于赢子玉的不满,而另一半也却是事实。因为她心里很明白,刚才能够突袭成功,一剑杀掉了那青衣男子,既是因为舒云剑的出其不意,令对方措手不及。而另一个更主要的原因,却是因为那男子早些时候受了重伤,所以才能够一举成功。而现在,她眼中看到那些从山崖上扑下的身影,即便是不用真正较量,却也已经清楚,那些人都和刚刚被杀的青衣男子处于同一水平。甚至有几个比他还厉害的多!自己一个人在此,万难抵抗! 赢子玉非常听话。她给了司徒云舒一个感激的眼神,然后匆忙束好了衣服,跑到几十丈之外去照顾小午了。 “是你杀了他?” 瞬息而至的身影,只低头看了一眼死去的青衣男子,然后便把目光牢牢地盯住了司徒云舒。这个持剑而立的女子,气质不凡。竟然看不出来,在这荒野深山中还有这么厉害的人物。她既然能够杀死隐门高手,不管是因为什么原因,都已经足够值得重视了。而能够引起他们重视的人,下场只有一个,那便是死! 司徒云舒冷冷的看着这些身穿灰布衣衫的人。这些入侵的敌人,身上都带着莽兽般的气息。她虽然没有出山过,却曾经听萦回说起过一些江湖上的往事。这世间江湖,充满了无尽杀戮。除了侠义高风之外,更有着许许多多嗜杀者。他们不论是非,更不顾忌什么江湖道义。杀人的时候好像没有什么理由……这些人,被称为杀手剑客!而眼前的这些灰衣人,应该就是这样的家伙。 “胡作非为,死有余辜!” 她嘴里冷冷的吐出这八个字,然后便看着手中的剑,不再去多看一眼对面杀气升腾的敌人。既然今日难以避免一场死战,那么来战就好了!把她视若自己女儿的萦回曾经说过,不管遇到任何的强敌,都不应该后退!如果因为畏惧而退缩,很可能会遗恨终生,再也难以补救! 司徒云舒虽然并不十分清楚萦回心中的伤痛,但她却牢牢记住了这句话。今天是她的第一次真正对敌,当然不会让手中的这把舒云剑摧折半分气势! “区区一个山野女子,好大口气!你杀了他,已经闯下塌天大祸……这座山里不管有多少人,都将因为你的这一剑,而变成死人了!” 司空卯皱着眉头,盘膝坐在旁边的岩石上。这个女子虽然手段狠辣,却还值不得他亲自出手。而他随口说出的这些话,已经注定了她和她族人的命运。隐门高手的命,都异常珍贵。这样轻易的被诛杀,岂肯善罢甘休! 而他的话刚一说完,旁边持弓的男子已经跳了出来。他和青衣男子搭档最久,曾经共同携手杀过许多人。如今见他身遭惨死,心中早已怒气冲天。他大喝一声。 “把你的剑扔过来,跪下受死吧!” 司徒云舒抬起头,看着山巅浮云, 不屑回答,脸色清冷而傲慢。持弓男子大怒。抬手便是一箭,呼啸而来。 双方距离相隔不过丈余。这支短箭带着强劲气势,转眼即至。司徒云舒素腕轻抖,舒云剑本是切金断玉的名剑,爆裂声中,短箭立刻就碎成了好几节。 持弓男子一箭既出,杀气大盛。双手连抖之际,壶中短箭如同连珠,霎时之间就封锁了司徒云舒前后左右。躲无可躲,避无可避!这本来就是他的杀手绝技,曾经有无数高手毁在他的箭下。他本来并不想用这样歹毒的手段来对付一个女子,不过对方成功的激起了他的怒气,却也管不了许多了。 赢子玉在后面看的清清楚楚。如果以她的认知,司徒云舒必死无疑了!但随即眼中所见,却让她吃惊的张大了嘴巴。因为,她眼中的司徒云舒,在下一刻人剑合一,白衣如雪,裙裾飞扬,叮当之声不绝于耳,竟然没有一支箭能够近得其身边! 持弓男子再伸手时,不觉箭壶已空,只剩下了两三支。他迎风一晃,手中弓已经变成了一把奇形的兵器。原来其中暗藏机关,这更是一把杀人利器。他二话不说,揉身突进,直刺司徒云舒。 山崖之下,一灰一白两条身影相互缠斗。隐门高手们袖手旁观,他们皆知持弓男子的阴狠,那女子下场悲惨,似乎已经可以提前预知了。 “师父加油!杀了这家伙!” 小午在草丛里血脉偾张,大声疾呼。此时此刻,他不再腹诽司徒云舒平日里对他们的严厉了。如果这次不死,今后一定好好刻苦磨砺,尽可能多的学到她的本事。 第一百九十六章 翼下之风 司徒云舒很想一剑把面前这个令人讨厌的家伙干掉。但却力有不逮。能够抵御住对方疾风骤雨般的攻击,已经实属不易。想要更进一步却非常困难。而实际上,她还并不知道,自己所展现出来的剑法,也已经令对方十分忌惮。而且,就连盘膝而坐的司空卯也睁开了眼睛,他皱起眉头仔细瞅着那女子的招式,好像从中寻觅到了什么。 “世间传说,数十年前的剑宗萦回为情所困遁隐山林,从此以后,人间杳无音信……难道她在此留下了传人?” 他一边自言自语着,一边又看着司徒云舒的身法剑势,心中已经越来越肯定自己的判断。如果这是真的,那这么看起来,荆轲的后人应该与她也有很大的渊源了。 而就在这瞬息之间,那边相斗的两人,却正到了生死顷刻。面对着奇形兵器的步步紧逼,司徒云舒沉着应战。即便是数次处于危险,她也丝毫不乱。手中的舒云剑若似秋水,连绵不绝。四周草木乱飞,尽皆摧折。 她的厉害,确实有些出乎对方的意料之外。本来以为手到擒来,却费了这么多功夫。这让他感觉非常没有面子。当即怒喝一声,招式转换。他全身上下气势大变,攻势更加凶狠起来。 “过去帮他吧。时间宝贵,不容耽搁。拿下这女子,先别伤她性命!” 司空卯淡淡吩咐一声。身边立刻有人纵身而去。虽然以两个隐门高手夹攻有失身份,但为了节省时间,却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这位身披灰衣的老者,出手更加狠辣。他的一双月牙钩闪烁寒芒,盘旋飞舞,正好用来克制长剑。司徒云舒本来和持弓高手相抗,就已经不得不倾尽全力了。再加上这么一个厉害的敌人,立刻就手忙脚乱,不住后退躲避。如果不是她的轻身功夫厉害,恐怕已经非死即伤了。 持弓高手看到有人来助,他心中更加气恼。这分明就是显得自己的本事不行啊!看到司徒云舒的剑被月牙钩封住,他手臂暴长,兵刃的锋芒直逼对方腹部。这一下又快又准又狠毒!司徒云舒除非三头六臂,否则万难招架! 司徒云舒就算是再厉害,也只不过是一个世间女子。如果假以时日,经过磨砺之后,也许还能够凭着经验作战,寻找可胜之机。但现在,她刚刚对敌,遇到的便是世间高手。能够坚持到现在,并且还杀其一人,已经十分难得。在两个隐门高手的夹击之下,便立刻危在旦夕了。 眼看着如同蟒蛇般的风刃直刺胸腹,舒云剑被月牙钩缠住,难以分身抵御。司徒云舒心中一凉,自知难以幸免。她只涌上一个念头“风哥哥别为我伤心!”,其他却并无所念。 锋芒刺骨,如水之寒。在不远处提心吊胆观看的赢子玉惊恐的捂住了嘴巴,而小午则忍着身上的剧痛想要跳起来过去相助。但无论他们情绪如何,却注定都已经是徒劳。 然而,就在这电光火石之间。有一个身影如同雄鹰般从山崖上扑了下来。他直掠而过众人的头顶,整个人都化成一把利剑,笔直的刺向了地面! 在场的都是高手,只一眼之间,便已经察觉出来人气势非凡。所有人不由得心头一凛,暗自提高了警惕。司空卯嘴角露出淡淡的微笑,他的目光敏锐的盯着那道身影,似乎已经猜到了出现的是谁。 无名山崖之下,蓦然响起一种奇怪的声音。树木摧折,百草寸断,噼里啪啦的声响不绝。而就在这一片杂乱声中,只听得有人闷哼一声,向后疾退。 然而,杀心既起的剑客,绝不会轻饶入侵者。凝聚了全部气势的这一剑,在逼迫的两个隐门高手骇然后退之后,其势不仅不减,反而霸气十足。身形未落,剑势已经千变万化,长剑迎着日光,灼灼其华! 持弓的隐门高手首先遭殃。他那把奇形兵器在凌厉无比的剑势之下,立刻断成了数截。他不禁大吃一惊。这把兵器千锤百炼,也算是他成名的绝技之一。却没想到,这么轻易的就被对方给毁了。心中又怒又痛。他拼尽全力,双手急挥,碎刃化作暗器,袭卷落地之人。 而几乎与此同时,另一高手被震开的月牙钩也已经顺势而起,煞气笼罩四周。 即便是司徒云舒,也受到了来人剑势的波及。虽然她趁势挣脱开了危险,却也感觉胸口气息紊乱,半边身体酸麻,手中剑几乎脱手而去。不过,她心中却是惊喜交集。因为,这种霸力无匹的气势,她无比熟悉。她的风哥哥终于还是及时赶到了! 退后丈余在努力调匀气息的司徒云舒,亲眼看到了眼前的场面。卫长风身子还未落地,便受到了两大高手的左右夹击。而且他们都是倾尽全力,飞沙走石,锋芒闪烁,这般气势,煞是惊人。 然而,即便如此,他们还是对来敌的厉害有些估计不足。 “小心……!” 司空卯猛然瞪大了眼睛,他大声提醒了一句。他的修为比其他人都高出许多,眼光也自然不同。只是他的这句提醒,终究有些晚了。 长风一剑,天下无敌! 这句话在很久之后被天下大多数人公认为铁律。只是现在,还有许多人并没有认识到这其中所蕴含的真正含义。而包括这些隐门高手们在内,他们的自负和自大,终究会因此而付出惨痛代价。 借助从天而降的威势,伴随着激荡起的碎石乱飞,卫长风这一剑的威力,发挥到了极致。恐怕就连他自己也没有想到,因为救人心切。他已经困顿了许久的剑境,竟然顿时借此而突破,达到了一个全新的意界。 兵刃相格,发出轻微的嗤响。等到四周烟尘飘散,重新能够看清楚眼前的情形时,所有人禁不住大吃了一惊。就连一直对卫长风抱有绝对信心的司徒云舒,也心神俱震。她和卫长风一直以来朝夕相处,共同修习武艺,可以说对他的底细知之最深。从前的时候,她只知道自己不管如何努力,都只能追逐在他的背影后面。可是却万万没想到,只不过分离了这数月光阴,他的剑境竟然精进如斯,达到了一个自己望尘莫及的地步! “他和当初的萦回师父到底谁更厉害呢?” 司徒云舒心头波澜起伏,一时之间难以平静。而至于小午和赢子玉,则早已经状若痴呆,不敢相信眼前看到的一幕。之所以让他们情绪如此激动,是因为生死搏杀就在瞬息之间分出了胜负! 卫长风一身朴素的衣衫,站在山崖下的那块岩石上,迎风而立,没有沾染半点血迹。而在他的脚下,两个隐门高手脸色灰败的慢慢软倒在地,从他们的口中渗出鲜血来。虽然从外表看不出有任何伤处,但实际上,两个人都已经丹田俱碎,元气尽失矣! “好厉害!世间竟有如此厉害之人……死在你的手中也不枉了!请教……姓名?” 忍住最后一口气的隐门高手,眼睛血红,牢牢盯着这个生平罕见的对手。而对方只是点了点头,脸上并无骄傲自得的冷冷说道。 “我的名字是卫长风!说给你们知道也无所谓,免得黄泉路上做个糊涂鬼。” 两个隐门高手倒在碎石间,就此死去。眼前这个早已经传闻天下的人物,果然名不虚传。他们能够在临死前见识到这样的剑境,才终于懂得了什么叫做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令人窒息的沉默过后。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站起身来的司空卯,眼中射出锐利的光芒,仔细打量着眼前这个布衣持剑男子。一字一句的说道。 “卫长风!原来就是你。” “我当然就是我啊。难道还有人会冒充我吗?呵呵!” 卫长风一剑诛杀两个隐门高手之后,回过头来随意扫视了一眼这些来势汹汹的敌人,语气轻松,神情睥睨。越临大敌,越要心平气静。这是他从少年时候起就接受过的训教。不管是高渐离还是萦回,他们给他灌输这一点儿的时候,都曾经以咸阳宫里那惊天一刺为例子。 而今天,虽然知道这些隐门高手的实力非常强横,他也凛然不惧。手中的这把剑横在胸前,只觉得心如止水,胸中若有深渊。龙虎之意,澎湃不可断绝。 “此人不可小觑!你们去抓住那女子,行大事要紧。这里由我来对付!” 司空卯对其他的隐门高手吩咐一声,他自己已经举步向前,胸中战意升腾,浑身气势迸发。已经许多年没有遇到过真正的对手了!身为隐门中几个寥寥无几的顶尖儿人物,难免寂寥。今天有幸碰到卫长风,他当然不会放过。 “虽然当年我也很钦佩荆轲的壮举。但他的后人既然要逆天行事,那也怨不得老夫亲自出手了……你受死吧!” 司空卯一步跨出,方圆数丈之内气势陡涨。如同倾倒山岳,无形杀气逼迫的卫长风衣衫飒飒作响。 第一百九十七章 渐离不死 在很久之后,江湖流传,实力无比强大的隐门,曾经遭受过一次严重的损失。虽然还算不上元气大伤。但十余高手旦夕而灭,尽皆死于非命,却是不可改变的事实。 而实际上,也正是从那时候开始,隐门开始暴露于世人眼中。也不知道是怎样流传出去的消息,天下叛军诸侯们开始知道了这股力量的重要性。他们无不想尽办法,来千方百计的取得隐门的帮助和支持。但很可惜,他们中的大多数人却终究没有能够如愿。虽然说起来,后来的天下大势似乎早已经被上苍所注定,胜利者与失败者,英雄与枭雄,阴谋与壮烈,热血与遗恨……无可避免。可是,如果有幸能够得到隐门帮助,也许终将不同的吧! 而也正是因为这次在当时并不为人所知的惨重损失,隐门把武夷山中的那个年轻人,从此视为了当世最值得重视的大敌!而且是刻骨之仇,难以化解。从此以后,卫长风的名字,便成为了每一个隐门中人手中剑之所向和拔刀必杀之人。 秋风瑟瑟,落叶满山崖。落叶之间,斑驳变色。枯草败叶上有些颜色格外刺目。那并不是花开叶落季节交替的自然色彩,而是鲜红的热血! 司空卯有些艰难的抬起头来,直到这一刻,他仍然不相信自己会遭受如此的惨败。像他这样的人物,能够赢得他一招半式已经实属不易。多少年来的高深修为,隐然已经可以化草为兵,借力杀人了。能够值得他亲自出马的事并不多。更何况还带着这么多顶尖高手。在任何人看来,以这样的力量自然可以踏平一切,无可抵御。 然而,当惨痛的事实摆在眼前。却让司空卯不得不承认,他们的预计出现了错误。而且是大错特错。这种错误直接导致的后果,非常严重! 司空卯勉强从地上挣扎着起来,盘膝而坐,保持住最后的尊严。他感觉浑身的力气都被抽尽了。这不是错觉,而是真真切切的现实。气海丹田被废,数十年修为毁于一旦。对于他这样的人物来说,可谓是生不如死了! “卫长风……高渐离!你们好狠毒啊!” 司空卯吐出嘴里的污血,咬牙切齿说出这一句话。他没有朝四周再去多看,因为不用看也已经知道,其他人气息渺渺,生机难寻,料想尽皆难以幸免。而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者,不过仅仅三人而已。 刚才的一场恶战,高渐离赶来的有些晚。但如果没有他的到来,恐怕最终落入惨境的就会是卫长风和司徒云舒了。不过,他也受伤最重,此刻同样坐在地上,气息衰弱。手中的七弦古琴,弦弦俱断,显然已经耗尽了全力。 “我们遁隐山林,与世无争。本来已经了断了人事恩怨。如今你们隐门无故来犯,本是死有余辜!又何必怀恨呢?” 高渐离脸色如同金纸。自从当年从咸阳宫中死里逃生,他已经许多年没有耗费自身元气来对敌了。萦回曾经告诫过他,他的身体因为在当初受过宫中刑罚,旧疾难愈。只有好好静养,才能够延长寿命。如果全力摧动内息,引发宿疾的话,那么很可能会有严重后果,甚至生命堪忧。 却原来,世人皆知荆轲刺秦王,名传天下。而很少有人知道,另有一个人的胆量也并不输于他。在仅仅相隔不过数月之后,又一次刺王的壮举,就发生在宫廷内部。而那一次秦王受到的惊吓程度,也丝毫不逊色于荆轲刺王的惊险。 当年,燕国太子丹派遣荆轲入秦,刺秦王失败之后,由此引发秦王的滔天怒火。从而兵祸连天,加快了灭国的进程。仅仅月余时间,燕国便灭亡了。 占据燕国全境的秦国大军,尊奉秦王的严厉命令。在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覆灭这个敌国之后,对于这片土地上的民众进行了残酷对待。许许多多的抵抗者和不肯屈服者,就在这个过程中死于非命。而且,不仅如此。包括燕国王室在内,以及大批的各类宫女,匠师,乐工等全部被驱赶到蓟城外,然后千里迢迢掳掠到了咸阳城去了。 大部分的人都是被逼无奈,一路上痛苦流涕,分散悲离。而在这万千西去的人群中,却有一个人身背古琴,从容而行。这个身披白色长袍的长须男子,就这样步行着一直走到了咸阳城,然后再进入了咸阳宫中。当他站到大殿下,主动报出自己名字的时候。秦王果然不出所料地召见了他。 “原来……你就是高渐离?” 早已经听到过这个人名声的秦王政,用一种奇怪的眼神打量着他。秦王手下消息灵通,燕国太子丹主谋刺杀他的所有人,都在手中名单上。这其中就有高渐离的名字。听说这个人是著名的琴师,善于音律。对于这样有用的人,他其实还并不想杀他。 于是,不知道出于什么目的。在处死了大批俘虏和预谋者之后,秦王却把高渐离留在了宫中。他让这个琴师来弹奏那首著名的易水送别曲。倒是要好好的听一听,究竟是怎样的悲歌,能够激荡起剑客那么大的勇气。 不过,高渐离却并没有满足秦王的好奇心。在特意为此而举办的一次宴会上,面对着秦王的傲慢和威严,他慢慢的坐了下来,手指抚上了从易水高台上所带来的那张古琴。 咸阳城的风带着西北高原的苍茫,掠过整座王城。这里的风与燕山口的风不同。高渐离抬起头,看了一眼这座大殿和王宫。他好像看见了那个手持匕首而起的影子。恍惚之间,这座宫殿中似乎还残留着那股悲壮之气。 “荆卿,如果你英灵未远,泉下有知……那么,故人在此,来为你送行了!” 世间没有一个人知道。名叫高渐离的男子,之所以隐忍不死,怀着心中巨大的悲伤来到秦国,走上咸阳大殿,只是为了在这英雄殉烈的方寸之地,重新为其弹奏一曲,以慰英灵而已。 千里风霜枯瘦了他的面容,却掩盖不了眼中散发的光芒。随着他的五指挥动,满怀悲伤的曲调便流淌在这座大殿中。殿堂内外,很快就变得安静起来。风吹过大殿门口,甲胄生寒,旗帜作响。这如泣如诉的曲调,让许多士兵的心里升起悲伤之情。 而也就在这时,秦王皱起眉头,厉声喝止了他。 “寡人让你弹奏的是易水寒!不是这些颓丧人心的靡靡之音……还不赶快奏来!” 高渐离面不改色。他长叹一口气,曲风一变,果然立刻转为了慷慨之气。霎时之间,就好像有雄风烈骨,扑面而来。大殿上下的人精神为之一振,心中都不禁暗自赞叹。燕赵雄风,北地慷慨。果然在这一曲中展现的淋漓尽致。怪不得能够激荡士气,鼓舞人心呢! 就连秦王也忍不住离席而起,走到了高渐离的面前。他看着这个面貌普通似乎毫无过人之处的男子,心中已经起了饶恕他的念头。这么高明的琴师,正是宫廷中所需要的人才。 然而,就在这时,他却没有察觉到高渐离眼中闪过的冷意。秦王赞叹声还没有出口,只觉得眼前寒光数道,咫尺之间,避无可避。尽皆刺到了他的胸膛上! “终于……杀了你了!哈哈哈!” 霍然而起的高渐离,推翻面前的琴案,仰天大声狂笑。只不过,他笑声未绝,却感觉到周围一片寂静。蓦然住口去看时,这才发现秦王正在用奇怪的眼神看着他。而那些从大殿下扑过来欲相救护的甲士们,则被他挥手制止住,只在不远处虎视眈眈。 “你以为这样就能杀了寡人吗?” 秦王脸上露出阴鸷的冷笑。高渐离惊愕之下,知道秦王已经有了防备。他的王袍之内肯定穿着软甲之类,所以琴弦所藏的暗箭触发机关之后才没有伤到他。情急之下,不及多想。他伸手抱起古琴,劈头盖脸就打了过去。 秦王拔出剑来,一剑就把古琴劈落在地。高渐离的身手,还不足以伤到他。下一刻,秦王宫中的高手,早已经把这个欲行不轨的琴师当场制服了。 破口大骂的高渐离,被关押起来严刑拷打,受尽百般折磨。如果不是随后赶到的萦回夜入王宫,把他救了出来。在当年他早就死的不能再死了! 而也就是从那时候开始,死里逃生的高渐离,凭着自己的坚韧毅力,开始修习武学之道。令人吃惊的是,他竟然极具天赋。在武学上不仅认知极快,而且把武学和琴律融合到了一起,创造性地独创了一种特殊的武学方式。在后来的这些年里,他除了尽自己的力量保护卫氏后人之外。最大的心愿便是希望在将来的某一天,能够有机会再入秦王宫,重新报仇雪恨! 可是,他没有等到能够西去咸阳的机会。却等来了隐门高手们的一场激战。而此战过后,武夷山中究竟如何重新恢复平静,又如何处理好与赢子玉之间的关系。却是他们应该重新考虑的事了。 第一百九十八章 与天抗命又如何 亲眼见证一场大战的赢子玉,算是真正明白了一个人的力量究竟会强大到怎样的地步。这超出了她的认知。 不过,更加让其感觉内心复杂的是,这一切都是因她而起。虽然入侵的敌人已经被全部杀灭在山崖之下,没有对武夷山中的其他人造成太大伤害。但只小午和高渐离的重伤,已经足以让她感觉无比内疚了。 小午的伤都是外伤,看上去十分严重,但却与性命无碍。这是不幸中的万幸。赢子玉亲手为他清理好伤口,敷好伤药之后,只需安心静养,假以时日就会痊愈。而高渐离的伤却比较令人担忧。为了击退强敌,他不惜耗费了全部的修为,以至于因此而牵动旧伤。在确定山中已经没有其他敌人之后,他终于松了一口气,大口大口的吐血不止,随后陷入了昏迷。 自从几年之前,在萦回因伤情而早逝之后,武夷山中的一切安宁,其实都是他在暗中维持。为此而殚精竭虑,耗费精神,也再所不惜。得到他伤疾的消息之后,武夷山中生活的民众立刻陷入恐慌。他们不知道山中发生了什么,更不知道如果万一失去依靠,将来又会面临什么。 山崖下的鲜血和打斗痕迹很快就被山风吹散,沙尘遮盖了一切。似乎什么都没发生过。而努力维护这种平静的人,此刻却躺在病榻上奄奄一息。 卫长风脸色沉寂的坐在门口,抱膝看着西边的残阳。随着那霞光逐渐隐没,光线一点一点的黯淡下来,他的心情好像也随之跌入了深谷。 他虽然略微通点儿医术,却也明白,高渐离这次恐怕已经十分危险了。隐门高手的厉害非比寻常。尤其是那个司空卯,更是自己从来没有遇到过的罕见敌手。如果不是得到高渐离的相助,自己恐怕只他一人都很难对付。在最后关头,正是因为高渐离拼着自身修为,挡住了司空卯的全力一击。自己才有机会一剑破敌,震碎了他的气海丹田。那个隐世高手自知难以活命,最后满怀悲愤,绝脉而亡了。 高渐离从下午时分开始神志昏迷,如果以卫长风的经验,他恐怕难以再支撑到天明了。虽然见惯了生死,但当这个对他至关重要的老者终于走到这一步的时候,他心底深处的悲痛还是难以抑制。 “风哥哥!义父他……真的已经回天无力了吗?” 带着哭音的低语响起在耳边。一身素衣的女子跪坐在他的身旁。她的头倚着他肩膀。如同他们小时候那样。如果在外面受了伤或者是任何小小的委屈,她都是这样来寻求他的安慰。那个被她称为“义父”的老者总是过于严厉,也许只有在风哥哥这里,她才感到是最安全的避风港湾。 卫长风只是默然的低下头。他怕自己的回答泄露心底的悲伤。司徒云舒现在比他更软弱。她昨日所受的伤,虽然已经敷药包扎,却依然还渗出血来,素衣袖上,血点斑驳,格外明显。 “本不该让你经受这些的……都是我的错!” 卫长风的语气中带着几分悔意。他还是过于自信了。就是因为自己的轻率决定,而使得身边最亲近的人受到了伤害。如果可以重新选择,那么又会怎么做呢? 没有得到自己期盼的回答。司徒云舒终于忍不住哭泣起来。在小午和其他人眼中,她拿起剑来的身影,丝毫不逊色于世间任何厉害的剑客。可是只有她自己才清楚,她只不过是一个柔弱的女子而已。肩头所背负的东西,显得太沉重了些。也只有在卫长风身边,她才会卸下一切。不再掩饰自己的任何情绪。 “如果义父有个好歹,我们可该怎么办啊?” “不会的!吉人自有天相。只要能够熬过今夜去……也许还会再有转机的!” “风哥哥,你不要骗我了。更不应该自欺欺人!就连赢子玉都说没有办法了……!” “她知道什么……我只相信自己的判断!” “可是,你不是一直都十分信任她的吗?怎么会又不相信她说的话了呢!” 两个人的低声对答中,司徒云舒的语气里不无怨尤。但她也只能点到为止,并不会去责备卫长风。如果不是因为高渐离生命垂危,她就连这样轻微的埋怨都不会表露出来。 卫长风叹了口气。他当然相信赢子玉在医术方面的眼光和手段。而她在稍早些时候查看过高渐离的伤势后,虽然尽力给他熬制了伤药,并想办法灌了下去。但她终于还是失望的对卫长风摇了摇头,一脸苦涩的走开了。 伤入肺腑,牵动旧疾。内外交迫,神仙也要束手了! “她去了哪里?” 司徒云舒擦了擦眼泪,语气幽幽的问了一句。卫长风稍微一愣,确实已经大半天没有看到过赢子玉的影子了。昨天从山崖边回来之后,她就忙着给几个人熬药治伤。而自己也一直没有空理会她的心情。现在想起来,她应该比谁也内疚和难过吧! “云舒……那些人虽然是冲着她来的。但她也只是无辜。你别去难为她。” “你放心好了,我并不想对她怎么样。” 司徒云舒恨恨的把剑插到地上。她不知道心中的怒气该向谁发泄。入侵的敌人已经杀光了,可是他们恐怕再也回不到从前了。 不过,赢子玉到底去了哪里呢?卫长风皱起眉头,看着暮色降临,山林中浓雾重重,如同隐藏着千重危机。他不由自主的担心起来。只不过,高渐离已经危在旦夕。他需要在这里寸步不离的守护,自然没有时间去寻找赢子玉。 “你好好守着义父吧。我去找她回来。” 从来最了解他心思的人,一直都是司徒云舒。虽然她心中有万般悲苦,还是带着自己的剑起身离开了。夜色之中,卫长风一动不动地坐着,守在这门口。他听着身后微弱的呼吸。如果今夜真的有黑白无常来索命的话,他不惜以自己的性命与手中的剑和他们拼死一搏! 心里胡思乱想的卫长风,又去仔细给高渐离擦了一遍身子后,发觉他胸膛好像呼吸平缓了些。心中勉强安慰自己无事,然后重新坐到门边。一时之间,前尘往事,思潮翻涌,万千愁绪,堆上眉头。 也不知道时间过去了多久。忽然听到耳边灯花“啪”的爆响,他猛然睁开眼睛。这才发现眼前灯光昏暗,外面夜色墨染之深。他连忙站起身来,走到病榻边俯身去仔细查看时。却只见高渐离脸色如同白纸,几乎已经感觉不到任何气息了。 卫长风心中暗自吃惊,他伸手按住他的手腕,屏住呼吸仔细查看。果然,如同泥入大海,脉息皆无。显然已经是死人之像! 虽然对此已经早就有所预感,但真正死亡来临的时候,排山倒海般的伤痛还是不可避免的涌了上来。英雄泪目,喉咙哽咽,他用手掌按住已经逐渐脱离生命气机的人,徒劳的一遍一遍输入真气,想要借此换得奇迹的发生。然而,即便他全身大汗淋漓,筋疲力尽。对方还是没有丝毫的动静。 “义父!你怎么样了?风哥哥……义父他……?!” 带着深夜山中的寒气,如风一般的女子冲了进来。她一眼看到面前的情形,顿时就明白发生了什么。禁不住泪珠滚滚而下,用手抓住卫长风的胳膊哭了起来。 在这种情形下,任谁也已经明白回天无力,再也难以与天地造化夺命了!可是,有人却不甘心。明明亲眼见到了死亡,她也想用自己的力量把死神驱赶走。之所以如此逆天而行,仅仅只是因为她不想任何人再因为自己而死! “他还没死,让我试一试吧!” 带着不容拒绝的语气,满身疲惫不堪的赢子玉从门口走进来。正在悲痛欲绝的两个人蓦然怔住。他们好像忽然在滔天巨浪中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眼神直直的瞅着赢子玉。卫长风下意识的问了一句。 “她刚才说什么?” “她说想要救义父。我找到她的时候,她一直在不眠不休的制作药物……难道真的还会有希望吗?!” 司徒云舒嘴唇颤抖着,顾不得擦去泪水,先连忙过来帮忙。而听到她解释的卫长风则呆呆地站在旁边,看到赢子玉一声不吭开始忙碌起来。只见她手脚利落的取出随身带来的药物,然后在司徒云舒的帮助下撬开高渐离的嘴巴,强行给他灌了下去。又把另一种类似于膏药般的草药给他贴在胸口。把他的四肢舒展,几处要穴都用特殊手法按摩一遍……等到忙完这一切,赢子玉已经是汗珠淋漓,衣服都快湿透了。 “你已经尽力了……生死有命,天意难违!不用再勉强。” 卫长风神色黯然。其实,他对此并不抱太大的希望。他很明白,赢子玉这么做也不过是为了弥补心底的歉疚而已。然而,他想错了。面容从来没有像现在这么倔强过的女子,抬起头来咬牙切齿的说道。 “不!从此刻起,我偏要与天抗命。它想要夺走的……我偏偏要留下!” 第一百九十九章 今后意如何 天下有灵芝仙草,生长在名山大川,险峻之处。此物极其难得,乃是人间至宝。在世间的无数传说里,仙草可以制成灵药,能够起死回生,肉身再造!虽然传得神乎其神,但其实并没有人能够亲眼所见过。对于世人众生来说,这也只不过是一个寄托美好的想象而已。 就算是卫长风和司徒云舒,他们也并不认为世间真的会有这样的灵丹妙药。武夷山中灵草众多,他们居住处的院子里更是种满了各种药材。甚至这其中还包括前些日子卫长风从悬崖上采集来的那株还魂草。 在卫长风看来,这株草药虽然珍贵难得,也只不过是那些商贾药贩虚张声势罢了。入药之后,也许会有些药效,可以治疗人间伤疾。但要被当成可以救命的灵丹妙药,那就是无稽之谈了。 正因如此,那株还魂草被种植到药圃里之后,就变成了寻常的草药。他也逐渐忘了这件事,并没有太放在心上。 然而,他却万万没有想到。还魂草在赢子玉的手中竟然真的是可以救命的良药! 当时间一点一点的过去,本来已经奄奄一息的高渐离,慢慢的恢复呼吸,并且逐渐变得粗重起来的时候。卫长风心中简直是欣喜若狂了。难道,她真的硬生生的把他从鬼门关又拉回来了吗? 而他的这个疑惑,或者说是巨大期盼,在不久之后就变得不用太多怀疑了。天色微亮之际,高渐离原先灰白没有一丝血色的脸,开始变得红润起来。卫长风连忙再次伸手试了试他的脉搏,虽然跳动的仍旧有些微弱,但毫无疑问,生命的迹象已经重新回到了他的身上。也许,这个意志力坚定的人,身体内部正在顽强的抗争。 “太神奇了!你……你是怎么做到的?” 卫长风回过头,惊喜交集的看着赢子玉。脸上充满了无限感激之情。而后者勉强对他笑了笑,作了个请放心的手势。身子却已经摇摇欲坠,终于再也支撑不住,眼前发花,软软的向后倒去。自从昨日开始,她为了救人便不眠不休,心力交瘁之下,再难坚持。 一只胳膊伸过来,轻轻抱住了她。泪流满面的司徒云舒什么也没说,她本来就不是一个善于表达内心情绪的人,有些感激之情,只管去做就是了。 “放心吧!她没事,只是太累了……我先带她去休息。你在这里好好守着义父吧。但愿他能够安然无恙的醒来。” 卫长风点点头。他看到司徒云舒脱下自己外面的衣服,包裹住了赢子玉的身体,然后十分小心的抱着她向外面走去。看到这样的情形,他不禁心中又是安然又是宽慰。经过这次之后,看来司徒云舒已经完全改变了对赢子玉的印象。今后两个人的关系应该会大大不同了。 而浑身疲惫不堪的赢子玉,彻底松懈下来之后,闭上眼睛昏睡过去。她已经尽自己最大努力做了应该做的事。如果这样还不能救活高渐离,那她就只能对老天认输了。 “也许,有些责任不该去逃避的……否则,必受天罚吧!” 在梦境席卷黑暗之前,这是她脑海中闪过的最后一个念头。不知不觉中,她的手紧紧抓住了抱着她女子的衣袖。好像怕自己醒来后,就会忘了这个刚刚立下的决定。 而这样的后果,就是等司徒云舒把她抱回房间之后,想要放她下来却费了一番功夫。因为,对方唯恐弄醒了她,不得不小心翼翼一点儿一点儿的放开她的手。而等到把她彻底安顿好之后,司徒云舒也已经出了一身大汗。她直起腰来,吹熄灭房间里的灯火。然后看着已经沉沉睡去的赢子玉。东方刚刚升起的朝霞透过房间的缝隙,映照在这女子脸上,红润万朵,瑞彩暗生。就连同为女子的司徒云舒,看到她此刻的容颜。也不禁由衷赞叹。良久之后,在转身离去之前,她摇了摇头暗自叹息道。 “世人都说红颜祸水!你生的如此美丽,却又有这样特殊的身份。如果不是在这王朝末期,恐怕一定会如同妲己、褒姒那般祸乱天下,魅惑苍生吧?别的不管任何事,我都可以化解对你的敌意。可是只希望……你不要把灾祸牵连到风哥哥身上呢!” 说完之后,这个从小把卫长风当做亲哥哥般对待,而等到逐渐长大后又产生别样情愫的女子,便黯然离去了。其实,她内心深处很明白。如赢子玉这样超凡脱俗的女子,才能够配得上自己的风哥哥!如果他们两个人将来有缘,也许会成为一段轰轰烈烈的传世佳话。只是可惜,无论她胸襟如何豁达宽阔,却还是难以避免心中的怅然若失。 还魂草果然名不虚传。这世间灵药皆有其独到之处。精通药理的赢子玉以自己方法制出的药物,尽可能的发挥了它的最大药效。高渐离虽然所受伤疾严重,却终究还是幸运的避过大难,捡回了一条性命。 在昏迷了一天一夜之后,第二天,天将午时,高渐离终于睁开了眼睛,重新回到人间。而在醒来两天之后,他开始进食。可以吃一些简单的食物了。司徒云舒和其他人都在轮流细心的照顾着他。出乎意料之外,竟然恢复的很快。 “救活我的是谁?” 高渐离清醒后的第一句话,关心的不是自己的身体情况。而是究竟谁有这样的手段,可以起死回生。他明明感觉已经看到了鬼门关口,黄泉路上都来回了几趟,可是偏偏有人却有这么大的本事,把他又给拉了回来! “是子玉……。” 卫长风轻声回答了一句。赢子玉因为过于劳累,这两天一直没有恢复过来。容颜憔悴,形体消瘦。他早些时候刚刚去看过她,很是担心。沉默片刻之后,高渐离忽然叹了口气,他用一种若有所思的语气对卫长风说道。 “你去看看她。如果可以的话,现在请她过来一趟吧……有些话,我想好好的和她说清楚。” 卫长风并没有多问。他点头答应一声,起身离去。在他想来,高渐离想要见赢子玉,不过是借此表达感谢之意而已。这本来就是人之常情。他们能够进一步改善关系,他当然乐见其成。 然而,卫长风却并不知道自己完全想错了。像高渐离这样的人物,怎么可能会为了自己的生死而去效仿世间儿女之情呢? 这个刚刚从鬼门关挣扎着回来的老者,平静的看着外面的远山,如果细算起来,从那年亡国之后,他们进入这座山中的桃源已经有将近二十多年之久了吧!有些仇恨终究不能记在心里一辈子。那样会发霉发烂的。他很想认真的清理一下,到底什么是仇,什么是恩! 门口有轻微的响动,随着光线掠过。有人走了进来。那脚步声音很轻,似乎是身体虚弱的没有力气。又似乎是怕惊醒了在休养的人。 “既然来了,就好好坐下吧……长风,你去外面守着,不用担心。” 身体仍旧很虚弱的老者,以目示意。卫长风点了点头,松开被赢子玉紧紧抓着的手腕,在退出去之前,对他温和的笑了一下。他相信高渐离不会伤害赢子玉。他抱着自己的剑就坐在门外,看着远处峰峦如聚,波涛如怒。好像这平静的山中忽然就即将波澜起伏,雄伟壮阔! “起风了……!” 刚刚剑术顿悟到最新境界的男子,喃喃自语着。他虽然并无意偷听房间里的讲话,但因为他修为更加深厚,终究还是能够断断续续的听清高渐离在说什么。 “谢谢你救了我的命……但我今天之所以特意让你来,想要说的却并不是这个。” 而赢子玉的声音则有些低,似乎听不太清楚她所说的话。她应该是谦逊了几句。然后便又听到高渐离咳嗽几声,声音缓慢的继续说道。 “前些日子,长风把你带进山来的时候,我之所以把你留下,并没有难为他。其实却并非那么好心。你既然已经知道了卫氏过去的经历,也明白了我们与大秦王室的仇恨。那么你就应该清楚,我们与你之间,是很难有真正友谊的……。” 赢子玉坐在旁边平静的听着。她的脸上既无欢喜,更没有忧郁。似乎高渐离正在对她所说的话,早就在她的预料之中。她回头看了一眼坐在门外的那个身影,然后轻轻地点了点头回答道。 “这些我都知道。你是想要在我身上报夙怨之仇吗?” “原来的时候是有这个打算。但现在,却又另当别论了。” 高渐离没有丝毫的避讳,直接就承认了心中所策划。他挣扎着坐起身来,认真看着面前这个身份特殊的女子又问道。 “你真的是祖龙皇帝的后人吗?” “理论上来说应该是的吧……而且,别人还硬要我继承了那个王位。即便是想否认,也很难哦!” 高渐离却并不理会她故意轻松的语气。听她承认,他只是皱着眉头,无比认真的问道。 “那你以后……打算怎么办?” 第二百章 不负天下 百陌千丘,山岭寂寞。落叶覆盖了崇山峻岭深处,清霜也如约而至了。山里早晨已经寒意重。但却阻挡不住修炼者的意志磨砺。碧水潭边的树丛中,司徒云舒正在专心致志的练剑。一招一式之间,身法飘逸灵动。 舒云剑的剑法要旨本来就是以变幻无形为主。当年的剑客萦回坐在山顶上静观浮云,取其聚散无常之意,独创了这舒云剑法。后来把它悉心传授给司徒云舒,却是所传得人,正其所长也! 而司徒云舒果然不负所望,在身法灵活方面,她本来就具有与生俱来的天赋。有舒云剑相助,再加上她的刻苦。可谓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如果只单独论这一方面的话,在她身上仿佛已经可以看到萦回的影子了。 而经过无名山崖下的一战之后,她又得到了大大的进步。也许,只有真正的对敌,于生死相搏之间,才能够感悟到更高的境界吧!这种突破瓶颈般的感觉,让她暗自喜悦。几天来更加刻苦的练剑,好像那种淡淡的伤感也变得不太重要了。 不过,不管怎样,有些事终究还是会在心底不断的踌躇难断。烦恼之余,她挥剑娇叱,激起四周乱叶纷纷,也许唯有如此,方能稍微排遣心底的郁闷了。 剑光闪烁,碧波微澜。鱼沉水底,觳纹横生。山水之间的这一抹淡绿身影,来去自如,挥洒写意。舒云剑发挥到最酣处,司徒云舒身在半空,一剑斩下,碧水潭上剑势如虹,激荡起了数丈高的一道水墙。 “小心!” 从不远处慢慢走过来的身影,好像忽然察觉到了某种危险。他纵身而起,掠过水面,伸臂正好牢牢接住了身形急坠而下的司徒云舒。那女子一口鲜血喷出,染红了绿衣。连带着把他的胸口也沾染了血迹。 “风哥哥……对不起!” “让你别这么急着练剑的!你偏偏不听……如果万一走火入魔,那可是很危险的!” 两个人落地之后,卫长风有些责怪的看着她。伸手检查过她无大碍,方才放心。司徒云舒刚才急于求成,想要再提高一个境界。却没想到,真气不济,内息紊乱,差点酿成大祸。 司徒云舒坐在地上,调匀气息。良久之后,才慢慢恢复过来。她不敢抬头去看卫长风严厉中带着痛惜的目光,只是像做错了事的孩子般低下头,软弱的说道。 “我以为自己可以的嘛。谁知道……。” “武学修为之道,浩瀚如同烟海。我们学武之人,当循序渐进,半点贪心不得!萦回姑姑当年说过,天道酬勤,添补不足,增益有余,若急于求成,反遭其祸!这样的例子举不胜举……她的教诲,你难道都尽皆忘记了吗?” “萦回师父的教诲,我又怎敢忘记呢!可是,风哥哥……我只是想尽快强大起来,帮助你分担一些责任啊!你这些年来的辛苦,我……我都看在眼中!你每次出山,都不知道我有多担心呢!” 司徒云舒明眸中有淡淡的泪花闪烁。长久以来,她其实并不想在这个男人面前直抒胸臆。如果可以,她愿意为他付出生命,但却不会矫情的说出来。但今日不同,她终于还是忍不住流露出了心声。因为,他们之间很可能又要分离了! “云舒,你不用想这么多。有些事,虽然不得不去做,但我自有分寸。如果有一天,能够彻底放下心中羁绊,我一定归隐山中,再也不去多管这世间恩怨了。” “风哥哥!你说的是真的吗?可不许骗人啊!” 司徒云舒眼睛里一下子就泛出光来。她水润润的看着卫长风,再也不是那副失落的神情。而对方则郑重的点了点头。给了她一个明确的回答。 “我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真的,绝不骗你。这次再去咸阳,护送她安全到达之后,我就会回来的。” “那她……她要是不放你走呢?” “呵呵!这天下难道有人能够拦得住我吗?即便是咸阳城,我也是想进就进,想走就走。再说了,我们之间所定的半年合约即将期满。云舒,你放心好了。到时候不会再节外生枝的。” 虽然对卫长风的自负深以为然。但出于某种原因,司徒云舒还是抿了抿嘴巴,小声嘀咕着说道。 “没有到你承诺真正兑现的那天,又怎么可能会放心呢。风哥哥你虽然胸襟宽阔并无他意,但赢子玉却非寻常女子。你在他面前……可要多多保持防范之心啊!” 卫长风看着她的样子,不禁哑然而笑。其实,这段时间以来,司徒云舒和赢子玉之间的关系已经得到了大大的改善。在某些时候她们甚至已经变得非常亲密起来。但一旦牵涉到卫长风,她终于还是对她保持着戒惧之心。 看到卫长风一副不以为然的模样。司徒云舒气恼的跺了跺脚。她这样的小儿女之态,也只有在卫长风一个人面前可以见到了。 “除去身份不说,赢子玉的见识和聪明都远在我们之上。风哥哥你别不承认了。当初你和她签订的那个什么劳什子半年之约,就是掉入了她的圈套。白白的替她挡住了无数麻烦。风哥哥你终究太过于诚实。哼……她可太狡猾了!” 说起这件事,司徒云舒仍旧免不了耿耿于怀。她怎么也想象不到,卫长风到底是因为什么而心甘情愿的保护她半年的呢? 她想象不到的事,卫长风当然不会傻到和盘托出。他虽然直爽,却也不是连这点儿心机都没有的人。如果让司徒云舒知道,自己是因为看了赢子玉洗浴时的身子,而被迫和她签订了那半年合约。那他不知道这个从小对他崇拜有加的妹子今后会怎么看他了。 “好了,其他不要多想。这次事了之后。我便回到武夷山中,再也不去看这红尘是非了。据我观察,天下大乱已成,大秦王朝已经没有多长时间可以支撑了……唉!” 说到最后,卫长风不由自主叹了口气。现在就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这个与他们有着血海深仇的王朝即将灭亡,可是为什么心中却并没有感到多少快乐呢? “我要和你一起去!” 司徒云舒好像忽然做出了这个决定。她抬起头看着卫长风,目光无比坚定。卫长风吃了一惊,他连忙摆手制止。 “不行不行,你怎么能跟着出山呢?更何况千里跋涉去咸阳……外面世界兵荒马乱,凶险无比!你还是好好的待在山里,照顾义父就行了。” 却不料,一向温顺无比的司徒云舒,这次一反常态,根本就不听他的劝阻。她既然已经决定了要去做的事,又怎么能够会轻易的改变呢?尤其是这次至关重要。听卫长风说起外面的凶险,她就更不放心他自己一个人去了。 “义父的身体已经逐渐好了起来。他会照顾好自己,而且也会把山里的事都处理的好好的。以他的能力,这些事本来就不需要我们多操心。更何况,在从前的时候,他曾经答应过我。要让我出去好好见识一下世间的。” 面对她的坚决态度,卫长风感觉有些无奈了。他用力揉了揉下巴,不知道该用什么理由来拒绝她。风从山口吹过来,带着阵阵寒意。最后的一群大雁从头顶飞过,去往遥远的南方。他不由自主摇了摇头。虽然知道徒劳,但还是苦笑着最后劝了一句。 “外面的险恶不是你所想象的。如果相信我所说的话,那么最好还是留在山里,平平安安的过完今生吧!” 司徒云舒却显然没有听到心里去。她背起自己的剑,义无反顾的向前走去。天上云卷云舒,风云变幻。风吹乱了她的头发,心中也已经被搅成了乱麻。她只在心头默念着一句话。 “风哥哥……从现在开始,无论如何,我都不会再让你自己去冒险了!” 而此时此的赢子玉,却显然并不知道司徒云舒刚刚做出的决定。她已经整理好了自己的行装。如果没有其他意外发生的话,三天之后就会启程,她会走出武夷山桃花源这片世外之地,重新踏入外面纷乱的世间! 之所以做出这个决定,最大的起因还是因为那夜与高渐离的谈话。她没有想到,那个经历复杂的老者,竟然有如此的睿智,能够在山中看透外面的万丈红尘。 也许俗话说的很对。身在局中,容易痴迷。而远离局外,才能够看得清楚!高渐离在山中沉寂的这些年,仔细的回想了一下从春秋战国直到大秦王朝这段百年以来的战火纷乱,他虽然出身低贱,并没有太高深的学识,但经历过数次生死之后,却也终于悟出了一个道理。 “天下兴亡,王朝更替,皆自有定数。非人力所能强求的……但杀来杀去,最后受苦受难的终归还是罗罗大众,天下苍生罢了!如果你们秦王室注定难逃败亡的规律,又何苦要拉着黎庶受苦呢?!” 这也是那一夜高渐离最后对赢子玉所说的话。 第二百零一章 此去离别意 那日山崖之下的一场大战,包括隐门宿老司空卯在内的全部高手尽皆亡殁。而司空卯在临死之前,心有不甘,他终于还是恶狠狠的留下了诅咒。 “世间纷乱,烽火连天。尔等想要据此桃源之地,独善其身,简直是痴心妄想!武夷山行踪并非秘密,我死之后,隐门必不会善罢甘休。寻仇者将会接踵而至,不出数年,尔等皆死无葬身之地矣!更何况,天下叛军四起,其中英才俊杰不计其数,无不恨秦入骨……你们既然敢如此包庇秦王,倒行逆施,下场如何,已经可想而知了。只希望你们不要后悔就行!” 死不瞑目的隐门高手们已经埋骨山间。而这些话里所透漏出的消息,却并非是虚言妄语。隐门高手既然可以寻踪而至,那么后来者也自然可以有办法进入武夷山中来了。而这个隐忧,也是促成卫长风必须再次出山的原因之一。 也许,动荡不安的天下,在很短的时间内就会出一个结果了。卫长风很想站在风口浪尖,亲眼看一看这场波澜壮阔的大剧,究竟会如何收场! 至于对赢子玉来说,她倒没有太多的想法。高渐离有一句话说的很对,秦王室应该担负起这个天下大乱的后果。而她作为祖龙皇帝的后代,又曾经坐在阿旁宫正殿的王位上,与社稷共存亡,本来就是她义不容辞的责任。 正因如此,赢子玉才决定重新回到咸阳城去。也许,从前的想法是太幼稚了些吧!在这个风起云涌的天下大时代,她即便想逃,又能够真正逃到哪里去呢?如果不想如一株山草般懦弱的陨灭在世间,那就重新回到自己该站立的地方去,起码可以尽自己最大的力量,让这世间少死一些无辜的人吧! “这是我亲手制作的野山茶,等煮好了,请老先生好好品尝一下,看看如何。” 在残秋的最后一个暖阳之下,笑语吟吟的女子坐在对面,神色间一点儿都看不出即将离别的忧伤。简朴的原木几案上,小泥火炉探出红彤彤的火苗。从溪边打来的山泉水,盛满煮茶用的陶罐,已经快烧开了。四周飘荡着一种奇异的气息。 高渐离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沁人心扉,深入肺腑。不觉令人精神一振。他仍显得十分苍白憔悴的脸上,也不由得露出惊奇的神色来。 “这就是你几天前所说的那种……什么茶吗?怎么这么好闻啊!” 能够令他发出赞叹的事,自然非同寻常。而赢子玉只是点头淡然而笑,毫无自矜。迎着微风起处,她摆开几只小小的陶瓷杯子,用一种十分悠然自得的姿态,把已经煮好的茶倒到杯子里。 “请尝一尝,看看味道怎么样!” 早已经观察了半天的高渐离毫不犹豫,伸手就去拿起来轻抿了一口。他微微闭上眼睛,脸上露出陶醉的神情,却半天没有说话。似乎是在细细回味,又似乎若有所得。 而坐在他旁边的卫长风,则有些好奇的顺手拈起一杯来。他连看都没有看,便一饮而尽。然后咂了咂舌头,吐出嘴里的几片叶子,只感觉满嘴苦涩,不禁连连摇头说道。 “这也太难喝了吧?这……这也叫做茶?” 赢子玉白了他一眼。嘴里咕咕囔囔不知道嘀咕了一句什么。司徒云舒端起自己面前的那杯,一口一口的喝完,却只是笑着,并不做任何评价。 “你懂什么?真是如牛之饮……暴殄天物!” 高渐离非常不满意的哼了一声。卫长风感到有些不明所以。这所谓的“茶”明明就是很难喝嘛!难道还要让自己故作恭维?在他和大多数人的一贯认知中,流行于世间的茶,不过是文人雅士或者是达官贵人们的专用。那种茶都是用好几种珍贵的材料沸煮而成。并非常人所能享用。他行走江湖的时候也喝过几次。虽然并不善于此道,但却可以断定,绝对不是眼前这种茶的滋味。 “云舒,你觉得如何?” “义父!我见识浅薄,不敢随意品评。” 高渐离点了点头,不勉强她。他异常珍惜的看着眼前袅袅升腾的热气,在认真的把小茶杯里的茶都喝完之后。才叹了一口气说道。 “此中滋味,我从来没有品尝到过。即便是在当年的燕王宫里,秦王殿上,恐怕都绝对没有此茶的存在呢!” 听到他发出如此的赞叹,卫长风即便对此并不太关心,也暗中吃了一惊。他有些不相信的又连着喝了几口。却仍旧不解其味。 “这有什么啊……苦不拉叽的几片叶子。又有什么好喝的呢?唉!” 对于他的这种无端呻吟,司徒云舒掩嘴轻笑。而其他两个人则全当没听见。高渐离看着赢子玉,他眼中的神色很复杂。 “说实话,我们相聚时日虽短,但你的所知所闻,所作所为,无不让人感觉大出意料之外。就连这普普通通的几片山间苦叶,在你手中也能独创天地,与众不同……如果不是阴差阳错,说不定我们能成为忘年之交,坐而论道,老夫能够在迟暮之年跟着学习一点儿新鲜的事物,也不失为人生一大快事。只是可惜……唉!” 说到此处,他不禁连连摇头。惋惜之色,溢于言表。赢子玉也收敛了脸上的轻松神色。她对眼前这个老者从陌生到熟悉,再到心中生出亲切之情,也不过在短短的不到月余之间而已。人与人之间的缘分本就如此。所谓聚散离合,全是天定。恩仇夙愿,从不由人! “老先生不必如此。能够有机会作这短暂的相聚,本来就已经是难得的缘分。在这武夷山中,让我亲眼见到了红尘之外的另一方天地。更是满足了我很久以来的一个好奇。却原来,人外有人,山外有山这句话,确实另有所指啊!世人皆苦,难得解脱……只愿我走之后,这座山中能够永远保持如此宁静。这便是我最大的心愿了。” 她言辞诚恳,发自内心。高渐离和其他两个人都感觉到心中诧异。他们没有想到,赢子玉的心中竟然有如此的悲悯情怀。而她显然并不是随便敷衍的说说。那眼中的真诚之色骗不了别人。 “你能够如此想,真是难得!只不过,当整个天下都陷入混乱的时候,又哪里会有真正的世外桃源呢?” 高渐离一边轻声叹息着,一边示意司徒云舒去房内搬出琴来。而卫长风却不以为然地说道。 “义父不要过于悲观。我们不是在这座山中已经平安无事的度过了这么多年了吗?这处远离人间的世外桃源,不管将来如何,我都会尽力守护,让它永葆安宁的!” “长风,你虽然天赋异禀,无论武功修为还是见识,都远非常人所比。然而,终究还是太年轻了。你难道没有听说过率土之滨,莫非王土。四海之内,皆为王臣这句话吗?将来无论是谁掌控整个天下,恐怕都不会容许有异数的存在。” “可是,我们不是安然无恙吗?祖龙皇帝那么厉害,他的能力也没有能够达到这里啊!” “呵呵!大秦帝国自从祖龙皇帝一统天下,也不过二十多年的鼎盛时期而已矣。那位君王忙于大事,只争朝夕,恨不得在有生之年把他所定下的目标全部实现。我们这些人在他眼中,恐怕不过是渺小的漏网之鱼而已。他并非没有能力来对付我们,而是不屑于在天下大事还没有完成之前浪费精力罢了。但如果在将来,有其他的强力人物想要除掉我们,情势就大大的不同了……!” 高渐离眼中闪烁睿智的光芒。其实,有许多话他还并没有说出来。但他相信,在场的这三个都是聪明人,他们会明白自己想要表达的意思。 卫长风沉默下来,不再多说。而其他的两个女子则各怀心事,不知道都各自在想什么。茶香袅袅,微风阵阵。蓦然之间,耳边有清幽的琴音声响起。他们一起坐直了身子,却只见那还未完全恢复健康的老者,双手抚琴,扣弦而长吟。 “悲哉!秋之为气也。萧瑟兮草木摇落而变哀。今有人兮若在远行,登山临水兮送将归……惆怅兮而窃自怜,若不知兮可奈何?” 琴瑟之音,一开始就是悲调。只听得几声,赢子玉内心已经难以抑制。想到此别之后,山高路远,生死难料。天地之大,竟然似无可依靠者。正在悲伤,忽然觉得左臂有暖意。不知道什么时候司徒云舒已经坐到她身边来,抱住了她的胳膊,示意她莫要伤悲。 赢子玉感激的点了点头,却忽听得耳边琴音又已经转为绵长之调。高渐离的吟诵也更加低沉起来。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行道迟迟,载渴载饥。我心伤悲,莫知我哀!” 琴声穿越山林,直上长空。不知道什么时候,风停了下来。云层密布,开始有雪花飘飘洒洒,落在山林大地上。 雪来了,冬天来了。而她,终于又要走了。 第二百零二章 风吹铁甲寒 寒暑轮转,南北差异。山林内外,节气不同。按理来说,若是往年,此刻的北方大地应该是十分寒冷了。然而,今年却有些反常。忽冷忽热,阴晴不定,不久前是连续的阴雨,这段时日却又阳光普照,朗空万里了。 这样的天气,对于大军作战来说,可是难得的好时机。黄河北岸的燕赵大地上,无论是秦军还是叛军,都在按照各自的战略部署,紧张的暗自行动起来。 围绕着原先赵国王都蓟城而进行的这场战争,已经持续的时间太久了。也许,当数月过去之后,是应该到了分出一个最终结果的时候了吧! 其实,到了现在,不仅被围困的赵国叛军已经到了苟延残喘的地步。就连大秦军队,因为大军长期暴师在外,作战疲惫,士气之低落,比起叛军来,却也已经有些不分彼此了。 为了稳定军心,统领大军的章邯不得不数次召集麾下将军王离、涉间、司马欣等人,商议军情。在这些将校们看来,原先制定的以蓟城为诱饵,准备把来救援的叛军逐个击破,进而取得全功的计划,似乎已经有些失效了。他们需要改变策略,来应对最新出现的形势变化了。 但在大将军章邯的认知中,他却并不这么认为。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在最近召集的几次军事会议上,这些秦军将校们之间出现了略微的分歧。 雨季停后,河水暴涨。本来就汹涌的大河更加宽阔起来。在河道险峻之处,数里之内都可以听到河水奔涌的声音。河水两岸军队对峙,兵戈林立,铁甲生寒。不断来回奔驰的战马长声嘶鸣,谁也不知道下一次战争会发生在什么时候。 秦军营寨之中,一场关于对下一步战争的讨论,就是在这样的背景下开始了。 出身于王氏家族的将军王离,也算得上是当时名将了。他的威名虽然比不上先祖王翦,但在现在的大秦军队中,也已经是老资格的将军了。 在章邯率军北上之前,统领北方军队在此与叛军作战的人,一直都是以王离为主。他虽然没有取得显著的战绩,但却也都是四平八稳,没有出过什么太大的差错。王氏用兵,自老将王翦时候就开始以稳胜著称,从不冒险贪功。这也是他们一脉相传下来的取胜之道。 作为晚辈的王离,学的就是先辈的兵法。尤其在现在天下叛兵四起的情况下,他用兵尤其谨慎。虽然秦军占据优势,但越是在这种情况下,越不能大意。因为其他地方的好几次败绩,都提供了很好的教训。如果万一失败,损兵折将不说,很可能会让叛军死灰复燃,势力再次壮大起来。 王离就是守着这样的格局,与将军涉间等人一起在北方创造了一个良好的局面。眼看着把叛军逐渐扼杀,胜利有望。可就在这时,却没想到,章邯忽然领着他的人马到来了。 只要不是傻子,便谁都明白。这位丢失了秦淮之地的将军,这个时候跑到这里来,目的明确,就是来争夺胜利果实的。 这样大家都心知肚明的事,王离与他麾下将校暗中自然不会服气。不过,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谁让这位一路青云直上的章邯将军背后有人呢! 像王离这样的人,自然很清楚章邯背后的支持者是谁。据传说,身在咸阳城的那位长平侯白寻,与章邯有旧,曾经受到过他的恩惠。现在对其进行拉拢和报答,利用自己的影响力,把章邯从一个普通的骊山囚徒,一路提拔到了今天的地位 ,皆出其力也! 若干年前,武平君白起被所有的秦国人尊称为战神。甚至就连敌人也不敢对他无故冒犯。虽然后来他被秦王所猜忌,下场凄惨。但秦国人却对他念念不忘。以至于这种恩惠延及到了他的后代。白寻在受过少年时候的苦难之后,很快便恢复了祖先荣耀,就足以表明一切了。 白寻曾经得到过章邯怎样的帮助,那是他们之间的秘密,外人不得而知。而天下人都明白的一点便是随着白寻的迅速崛起,昔日的骊山囚徒章邯,就变成了今天统帅数十万大军的将军! 也许,一半是为了战场大局着想,另一半是为了家族的利益不受其害吧。王离虽然心里极其不痛快,但他从来没有对代替自己的章邯作出过任何反对的表示。不仅如此,对于对方发布的军令,他总是尽可能的拥护,以免产生嫌隙。 然而,最近一段时间以来的战场形势变化,却让王离产生了深深的焦虑。而这一切的起因,都要从救援蓟城的各路叛军到来开始。确切的说,是从叛军发生内乱开始的。 战场之上,情况瞬息万变。如果不能敏锐的发现敌军异常,那么很可能就会造成严重的失误。进而招致不可预知之祸。这个道理,王离比谁都明白。他这些年来领兵之所以没有出现过大的过失,正是因为非常重视敌方军事上的变动,及时调整战略部署,所以才能够保持不败。 前军斥候几天前探听来的一个消息,让王离听后感觉既吃惊,又有些不太相信。为了确定无疑,他连续又派出几拨暗谍出去打探。而他们得来的密报都差不多。 叛军大营发生了内乱,他们的那个所谓“卿子冠军”宋义将军,被部将砍了脑袋。现在数万大军的权力都落到了部将项羽手中了! 虽然王离并不太清楚“卿子冠军”是个什么玩意,但在确定这个消息之后,他还是立刻意识到了这是一个绝好的机会。毫无疑问,趁着救援叛军发生内乱,军心不稳之际,如果大军合围,四面围攻,那么便有很大的把握一举击溃这些叛军,从而稳操胜券了! 然而,当他满怀信心的去见章邯,想要约定出击时,却被拒绝了。因为,章邯并不想随意改变既定的战略部署。王离劝他立刻出兵的建议,他却感觉有些为时过早,叛军还没到穷途末路,此刻出兵,难竟全功!为此,他们之间已经争论过好几次,却彼此都难以说服。临战之前,将帅之间发生矛盾,本来就是军中大忌。其他部将有心相劝,只是这两位将军却仍旧固执己见,很难改变自己的主张。 如果章邯和王离这两个人中的任何一个能够提前预知到不久之后将发生的事,那么相信他们会立刻毫不犹豫的出兵,全力以赴与叛军展开死战的……但很可惜,他们都只是普通人。既无法预知未来,更不能把握现在。一切宿命似乎都已经被上苍注定,每个人也在劫难逃! “大将军,宋义徒有虚名,本来不足为虑。以他为将军的叛军,也不过是些乌合之众,成不了什么大气候。如果只是对付他们的话,将军前段时间的部署是正确的……然而,时移事易!现在叛军中已经发生了重大变化。宋义被杀,项羽代之。死了一个平庸之辈,对我们无足轻重。但却多了一个虎狼般的敌手,这就令人忧虑难安了!当此之际,我还是希望将军能够果断决定,以免贻误战机,到时候追悔莫及啊!” 眼看很难取得一致意见的王离,苦口婆心又劝了这最后一次。他眉头紧皱,白白浪费了大半天功夫。不仅没有能够说服章邯,就连其他几个军中重要部将,也都有些不以为然。纵观整个军中,除了涉间将军与他意见相同之外,并无其他人支持。 而章邯显然对自己的作战计划很有信心。他是一个内心固执的人,绝不会轻易的改变。在他看来,从天下各处来救援的叛军虽众,但他们根本就不会听从一个统一的指挥,终究是一盘散沙而已。不要说是平庸的宋义了,就算是项羽又怎么样?他既然敢带着楚军千里迢迢从淮阴跑到这里来,正好借着这个机会,杀他个全军覆没。以报淮水兵败之仇! “王将军不用多说了!军中号令,岂能朝令夕改?王师兵围蓟城,以逸待劳,救援叛军皆千里征战,本身已疲敝不堪。现在的主动权在我们手中,各军只须严守以待,做好大战准备就行。叛军劳师远来,辎重缺乏,他们坚持不了多久的……只要他们敢主动来寻战,便是食尽粮绝之时。到那时候可一鼓击之,全胜可期也!” 章邯挥舞手臂,慷慨激昂。他话还未说完,部将们已经是一片纷纷的赞叹之声。他所得到的支持,自然不是王离可以相比的。这位王氏骁将心中黯然。他正要再开口相劝时,身边的涉间已经在不住地扯他的手臂,连使眼色示意他不要多说。 章邯却没有再多看王离,他只是收敛神色,重新传下将令:“诸将各回营地,从现在开始,晓谕所有将士进入临战状态。虽然说胜利可期,但为了把叛军全部消灭,不留余患,大战来临时,诸位必须以尽全力!若有贻误战机者,立斩不赦!” 第二百零三章 天下风云变 战场形势果然瞬息万变。自从到来之后一直龟缩不出的诸侯叛军,忽然就发动了攻势。确切的说,是驻扎在巨鹿城东南方向的楚军,率先出击了! 当初,赵王歇听从手下的撺掇仓促称王。本来以为趁着天下刀兵四起的机会,能够恢复王室大业,重新夺回赵国旧地的。然而,他却又怎么能够想得到,王位宝座还没有坐热乎呢,就招来了大秦军队的围剿。而他手下的这群乌合之众,简直就不堪一击。几乎没有打过一次胜仗,就落花流水接连败绩,被赶到了巨鹿城。好歹倚仗着城墙高大,暂时保住了性命。 在这种情况下,可以说这股赵军已经和等死差不多了。坐以待毙,不过如此。他们根本就没有任何反击之力,一点儿都不值得大秦军队特别去防范。如果不是为了利用他们来引诱天下叛军,恐怕早就踏马而过,把巨鹿城夷为平地了。 在黄河以北的战场上,大秦军队从始至终其实都占据着主动权。即便是后来天下叛军从四处而来救援,在聚集了十余万军队的情况下,也并没有引起他们太大的担忧。 按照秦军原先的部署,来求援巨鹿的叛军当然来的越多越好。叛军分散在各郡县,各自为战,四处骚扰,秦军的平叛力量分散之后实在有限,难免顾此失彼,前后不能呼应。这样的后果就是叛军虽然屡战屡败,但他们总是能够瞅准机会死灰复燃,重新壮大起来。这是让秦军将校们最为头疼的事。而如果能够毕其功于一役,利用巨鹿的战场来尽可能的削弱叛军力量。那才是他们求之不得的事呢! 为了达到这个军事目的,大秦军队做了充分的准备。不得不说,以章邯为主所制定的战略部署还是非常完善的。大秦军队主要分为了三个主要部分。除了章邯亲自带领中军围困巨鹿城之外。其他的军队分别有王离和涉间带领。其中王离军在距离巨鹿城几十里之外,专门修筑了甬道,绵延不绝,把巨鹿城围了个严严实实。 而涉间则带领着另一支军队,驻扎在黄河北岸。他们和统帅中军的章邯互为犄角之势,遥相呼应。可以说是坚不可摧,牢不可破。 这是大秦的军队第一次把甬道用到战争中。做出这一奇思妙想的人是王离。他从很早的时候,就从读到的兵书上研究过这样的兵法战略。只是很可惜,因为各种条件的限制,再加上地理形势的不同,在从前的时候,还从来没有正式的在军队战争中用过。可是,这一次不同。辽阔的燕赵大地,一马平川。尤其是在巨鹿这一块地方,地势平坦,最适合于运用这种战术。所以,王离在前半阶段的战争中,正是用这种步步紧逼的方式,把赵王歇的残余力量逼退到了巨鹿城里。这是一处精心布置的死地,更是一片等待着残酷绞杀的战场。不管怎样,这场战争的最后结果,将对整个战局至关重要。 然而,做出如此阵势的秦国军队,却万万没有想到,与他们对阵的将是怎样厉害的敌人!即便他们已经做好了万全准备,可是最终的结局,却逃不脱宿命的安排。 救援赵王的叛军从四面八方而来。虽然人数众多,可是当看到秦军森严的壁垒,还有那扑面而来的杀戮之气时,大多数还是选择了退守观望。没有人敢轻易的打头阵来掠其锋芒。 察觉到了叛军畏战情绪的秦军将校,轻蔑的笑了。他们在将军的指挥下,举起手中的长刀大戟,开始对巨鹿城发动新一轮的进攻。秦军的目的很明显,就是要当着救援叛军的面,彻底消灭被困的赵王。所谓杀鸡儆猴,正是最好的机会呢! 亲自守在城头观战的赵王,几乎要绝望了。小小的巨鹿城,眼看着就要被秦军凶猛的攻势所踏平了。而那些远处的救援军队还在遥遥观望,并没有人出战。 而正当巨鹿城里的人已经放弃抵抗,准备束手待毙的时候,却忽然听到风中鼓声大震,马踏如雷。在这片战场上无数人的震骇表情中,披着风沙而来的楚军正式与秦军交手了! 霎时之间,巨鹿城下杀声骤起,风卷云疾。这是一场真正的强者较量。一支带着新兴王者之气的军队,与大秦帝国的最后守护者力量,进行着殊死搏杀。胜者将会秉承天命,而失败者,将会与帝国同亡! 很不幸,秦军在这场关键性的战争中失败了。巨鹿城下,大战一天一夜之后,以数倍优势兵力以逸待劳的秦军,输在了仅有两万人马的年轻将军手下。 一战定乾坤!斜阳之下,被血染红甲胄的项羽,横戟立马,看着自己手下的骑兵纵横来去,叱咤威风!他不禁仰天大笑,豪气顿生! 数十万秦军都抵挡不住他的这一支生力军。仅此也足以荡平天下了吧?!彪悍的探骑不断把最新消息传到他的手中,秦将军王离军破,杀将!对岸涉间军破,涉间被射杀黄河中……而统帅中军的大将军章邯,已经被楚军骑兵逼迫到了黄河岸边,上天无路,入地无门。退无可退之下,只得选择了投降。 当这位狼狈的秦军大将军被押过来,拜伏在项羽马前的时候,项羽并没有杀他。这并不是他心软了,而是刚刚范增说的没错。杀一败军之将,如杀一匹夫,并无任何益处。留着他,说不定以后还有大用。 死里逃生被从危难中解救出来的赵王,以及所有来救援的诸侯叛军,都亲眼目睹了刚刚发生的一切。他们在震撼的同时,更是各自心情复杂,不一而足。 以至于不久之后,他们穿过这片战场,来到项羽军中的时候,再次看到这支经过铁血厮杀的楚军,无不低下头来,不敢直视。 几天前,当这位年轻将军亲手杀死卿子冠军的时候,有许多人还曾经对他的暴力手段表示愤慨。心中并不服气。可是今日,所有人却不得不低下头来,心中惴惴不安的接受了这个现实。 天光大亮,旭日东升。彪悍的楚军骑兵在四处接收他们的胜利果实。死里逃生的赵王打开巨鹿城,率领身边人出城拜谢。 一身戎甲的项羽,以骄傲的姿态接受了对方的感谢。现在的他身份早已经今非昔比。万众瞩目之下,身披霞光的这位绝世猛将令人不由自主就心生畏惧。 受到这种情绪的感染,当赶来救援的叛军将军们得到召唤,让他们过来商议军事的时候,所有人走到楚军营外,无不低头膝行,来表达自己的恭敬之意。 而一举取得无上威望的项羽,对这些人却并没有多说什么。他只说了一句话,让他们自己做出选择。 “今秦军新破,正是趁机进取之时。诸将军若有意,当一起举兵西伐,攻破函谷关,灭秦天下!如何?” 在他目光凛凛的威逼之下,没有人敢稍作迟疑。大帐之中几乎是不约而同的振臂而呼:“吾等愿追随将军,甘为犬牙!” 项羽非常满意。他跨上乌骓马,横掠大戟,意气风发的纵马而去。而随着他所指的方向,千军万马蜂拥而起,铁蹄奔踏,如同一股汹涌的激流,奔向几乎已经失去抵抗能力的大秦帝国最后的疆土而去。 时至今日,当初立志学万人敌的项羽,已经不再满足于做一个绝世猛将。他的目标,是取代秦王,割裂山河,做一个真正的新王者! 然而,天地造化,风云难测。谁又能够预知未来如何呢? 雪花飘零,天气渐冷。咸阳城中,也终于陆续接到了四处兵败的消息。宫中内外已经开始流传各种传言。许多人的心中都在胆战心惊,不知道自己的命运会如何。 深居宫中的王太后,现在考虑的已经不再是怎样独揽大权,而是如何活命了!她与长平侯白寻等人日夜商议,想要寻求一个万全之策。可是,事到如今,这却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他们已经数次派出秘密使者,去敌人军中商谈条件。但即便送出了大量金银珠宝,也没能得到一个万全的保证。叛军分两路而来,破关斩将,日益逼近咸阳。尤其是从东南方向攻破武关之后的刘季军,更是行进神速。几乎没有任何一座关城能够拦住他们。根据数日之前得到的最新消息,这支数万人的叛军,距离咸阳城已经不足三百里了。 而来自函谷关的消息更是令人震惊和害怕。大将军章邯所统领的二十多万军队全军覆没,致使大秦疆域的东方门户大开。没有了重兵守护,区区一座函谷关,又能够抵挡的了几时呢?! “真是不应该让王上离开咸阳城啊!现在她脱身在外,逃离危难。把这个烂摊子扔给了我们……唉!” 名叫白寻的男子愁眉苦脸。他虽然是战神白起的子孙,却没有先祖的本事。大难临头,除了唉声叹气,还能干什么呢? 第二百零四章 夙仇当报 朔风尽起,雪花飘零。正在挥师西进的刘季军,却一刻也没有停止自己的脚步。 似乎已经提前感受到了巨大胜利的喜悦。即便在这样的天气里,全军上下一点儿都不觉得冷。从将军到普通士兵,热血沸腾,渴望着更激烈的厮杀。 恐怕连刘季自己都没有想到,他所取得的胜利竟然来的如此容易。在风雪之中回头望去,不知不觉已经进入大秦帝国的这片最后疆域将近数百里了。而他的军队,也比原先扩充了五六倍之多。他觉得自己已经完全有能力去做主宰这片天下的竞争者了。 而等到前方斥候来报。说大军已经距离咸阳城不足三百里的时候,刘季不由自主挥了挥手臂,以一种难以抑制的兴奋神情对身边的心腹们说到。 “建功立业,博取富贵!千载难逢的机会就在眼前,愿诸君努力!” 其实,就算不用他说,手下人也已经看清楚了所面临的局势。骄兵悍将,嗷嗷挥舞着刀戟,奋勇向前,无人退后一步。 就是在这股气势的鼓舞下,他们破关斩将,势如破竹。自过武关之后,简直如入无人之境。眼看胜利在望,个个喜上眉梢。 而到了现在这个时候,所有的将军和谋士们,望向刘季的眼光便与从前更加不同了。如果这个人真的能够带领着他们攻破咸阳城,打进大秦帝国这个庞然大物的老巢,那么毫无疑问,眼前这个市井出身的汉子,必将荣光满身,轰动天下! 虽然大秦王朝这个庞然大物已经腐朽不堪一击了,但无论如何,能够最后终结他的人物,肯定会得到超出想象的好处。至于说取而代之,称王称霸这样的念头,虽然说已经在他们所有人的心底蠢蠢欲动,但却还没有人敢于公然说出来。 天下风云乍起,叛军之中,枭雄英雄俱现!大秦王朝灭亡之后,群雄再度逐鹿天下之际,鹿死谁手,尚未可知。 而且,大秦王朝经营咸阳城数百年。这座天下名城,想要攻克,恐怕也并非易事。 想到这里,刘季微微皱起眉头,叹了口气。却听到耳边有人轻声问道:“主公,眼看胜利在望,为何叹气忧心呢?” “无他,恐怕坚城难破,前功尽弃啊!” “主公不必担忧,我等已有良策。哈哈哈!” “呃……!” 穿着一身青衣缓带的温雅年轻人似乎成竹在胸,他看着刘季瞪圆的双眼,与身边的萧何等人对视一笑,几个人凑近一些。他用手轻轻抚摸着剑柄,看着苍云叠起的方向淡淡说道。 “咸阳城虽然还有重兵守护,但已无良将。兵临城下之日,势必军心涣散,已无斗志。如果全力进攻,料想他们也坚持不了多长时间。” “可是,我手下就是这点儿人马,如果消耗在了咸阳城下,即便攻破了城池,也已经元气大伤。等到后面的叛军诸部到来,又有什么实力和他们争夺呢?唉……子房,尔等可知,这才是我最忧心的地方啊!” “主公,多虑了!哈哈哈,自古以来,杀敌一千,自损八百这样的事,只有那些愚蠢至极的家伙才去干呢!所谓兵家之道,不战而屈人之兵,才是上上策!” “呃……愿闻其详,快快说来我听!” 刘季两眼放光,一把抓住张良的手,不由自主精神大振。他是真舍不得手下这点儿人马的损伤。这都是他好不容易才积攒起来的本钱,这一路上,即便没遇到太大的阻挡,也已经伤亡了好几千人了。打仗哪有不死人的啊!如果为了打咸阳城而把他的本钱全赔进去,那就得不偿失了。 张良不慌不忙。这一路上,他和萧何等人虽然并不参与战场冲杀,但他们实际上所起的作用,却更为重要。当一条锦囊妙计被他们反复商议,大家都认为已经十分成熟的时候。他终于把这个计划和盘托出在刘季的面前了。 听着他的低声讲述,刘季连连点头,脸上的神情更是越来越激动。听到最后,他忍不住用手掌拍着张良肩膀,感慨的赞叹道。 “真是一条好计策啊!如果此计成功,咸阳城不战而破,子房当为头功!但这件事事关重大,旁人恐怕难以担当重任。子房,还是辛苦你亲自去办吧。如何?” 张良淡淡一笑,点头应允。为了灭亡大秦,他曾经亲身刺杀祖龙皇帝。今日眼看有望达成心愿,他当然义不容辞。即便甘冒风险,也会再入咸阳城,给予这个末日王朝以致命一击,以报家仇国恨! 不久之后,张良便在十几个矫健死士的保护下悄然离去了。而身后的军队则暂时停下休整。他们将在此等候,养精蓄锐,一旦等到准确消息传回来后,便会闪电出击,以最快的速度进击咸阳! 雪花就这样不紧不慢的下着,远近都覆盖了一层白霜。守卫咸阳城的王朝军队,仍然在坚守着他们的职责。虽然四方败兵的消息不断传来,但这些似乎对他们并没有造成太大的影响。身披铁甲的武士,披着雪花坚守城头。这也许已经是这个王朝最后的守卫力量,他们将与王城共存亡! 令人感到悲哀的是,昔日赫赫威武的王朝,曾经名将辈出,不可胜数。可是到了现在,却已经没有名将守城了。负责守卫这座王城的只是几个年轻将军。他们秉承着先辈的意志,将以自己的血肉之躯,来做这个末日王朝的殉道者了。 刀光映着雪光,划破暮色。击鼓之声不时响起,平添许多肃杀之气。年轻将军四处巡防,大声喝令着武士们严阵以待,在这些忠诚的将士心中,他们绝不相信有人能够攻破咸阳城! 然而,城头上严阵以待的铁甲武士们,却没有想到,就在这个暮色降临后的夜里,有厉害的敌人,早已经悄悄潜入了这座城中。 距离咸阳宫不远处的长平侯白寻府邸,这位依靠着某种不可言说关系而陡然显贵的侯爵,在府邸深处的大厅里秘密接见了一个特殊的来访者。整座长平侯府的严密警戒中,在这个夜里达成了怎样的交易,外人不得而知。但显而易见,从白寻那张开始露出笑容的脸上,想必他得到了自己较为满意的条件。 “希望你们能够遵守诺言,不负今夜之约……!” “长平侯尽管放心,无论大秦王朝还在不在,这座侯府的荣华富贵,都永远不会改变的!” “这样我就放心了。唉!我今夜答应你们这件事,说起来也是为了这城中苍生性命的考虑……百姓何辜?又何必遭受杀身之祸呢!” “关于这一点儿,也无需多虑。只要能够打开城门,城外义军能够顺利的进来。自然无需大动干戈,又哪来的杀戮呢?哈哈哈!更何况,我家主公一向仁德,之所以起兵攻秦,完全是为了解救黎民与水火。自然不会随便乱杀无辜。” 乔装打扮秘密进城的张良不卑不亢,他看着这位即将在城中发动叛乱的归降者,侃侃而谈,做出最后的保证。 也许,推毁一个巍峨王朝的最后一点力量,不过如落叶般轻。等一切商议定后,张良带人告辞而去,很快消失在黑夜中。他还有好几手准备,需要去连夜完成。不出手则已,一旦出手便策划周全,万无一失!这才是他一贯以来的行事风格。 手下心腹们围在白寻的身边,看着这位面目阴鸷的主子。每个人都心中明白,如果他真要去做这件事,那么咸阳城必定很快就土崩瓦解,数百年王业毁于一旦! “召集人手,开始准备吧!” 白寻并没有多说废话,直接下达了命令。在这一点儿上,他倒是继承了祖先的果决狠辣。 “可是,咸阳宫中……又当如何?” 终于有人还是低声说出了担忧。在内心深处,他们还是不敢相信,这个王朝的覆灭就在眼前。然而,白寻只是冷冷一笑。 “大秦气数已尽,非人力所能挽回。王室的命运如何,也不是我们所能决定的了。都去按照我的吩咐做吧。你们所有人以后的富贵,尽管放心就是!” 没有人敢再多说什么。很快,多年以来秘密豢养的死士们都被召集了起来。他们披上铠甲,背箭执刀,随时准备听候命令行事。 夜色之中,灯火摇曳。没有人注意到这位长平侯脸上所流露出的残酷神色。他转头望向咸阳宫方向,心中不禁波澜横生。 这么多年的忍辱负重,终于到了该报仇雪恨的时候了吧?!昔日立下赫赫百战功勋的白起,被秦王嫉功而诛。就连整个白氏家族,也几乎被诛杀殆尽。从那个时候开始,复仇的种子就已经深埋在了每一个幸存者的心中。而他白寻,就是被家族寄予最深希望的人。 “当年秦王杀吾白氏全族,今天就让王室和整个咸阳城为之殉葬吧!只是可惜,那新秦王和传国玉玺不在宫中呢……!” 也许,这才是让他和许多人所唯一感到遗憾的事。 第二百零五章 宫墙之变 事态的发展超出了所有人的预料之外。一时之间,风声鹤唳,黑云压城。短短数日之内,奔涌而来的叛军,已经从几个方向把咸阳城包围了起来。 最后守城的一万多大秦军队,算得上是对这个王朝最忠心耿耿的武士!四方失败,救兵无望。即便在这样的形势下,他们却仍然没有丧失斗志。这些铁甲武士在几个年轻将军的指挥下,日夜驻守在城头,与叛军交战,誓死不退! 兵临城下,四面被围。从来没有遇到过这样危险形势的咸阳城内,却已经是人心慌慌,夜不能寐了。 毕竟,自从秦国先王封疆割据以来,还从来没有被逼迫到这样地步呢。在过去的这百余年时间里,一直都是秦军四处劫掠扩张,去侵犯别人的疆土。天下各诸侯国的军队,尽皆畏惧秦军,不一而足。而等到祖龙皇帝一统六合,威震天下之际,大秦赫赫军威,更是无人敢掠其峰。 也许,正是秉承着这样的骄傲,才使得这些守卫王城的军队留存了最后的勇气。刀锋凛冽,雪花凋零。生命不过一死,壮烈当为永恒! 夕阳映照残雪,杀声渐渐停歇。咸阳城外几场小规模的战斗结束后,鲜血洒在薄薄的一层雪上,风吹草衰,格外凄凉。 不远处的小山坡上,骑在战马上督战的樊哙、周勃等几个人,神情都有些复杂。主动请战是他们几个人提出来的。原因无他,因为他们这几个领兵将军并不想让张良、萧何那帮人独占功劳。 身为一个将军,只有战场厮杀,攻城先登,才是他们最终的目标,而这也是他们最值得夸耀的勇敢行为。眼看大军已经逼近了咸阳城,怎么能够不显示一下武力呢?如果真的几日之后,咸阳城不攻而下。那才是他们作为将军的耻辱啊! 也正是怀着这样的心思。几个赳赳武夫不停的在刘季的耳朵边请战。这几个家伙都是他的心腹,他自然不能随便敷衍他们。更何况,从刘季的内心深处来说,他也不敢相信自己的运气那么好,会真的兵不血刃拿下咸阳城。 于是,在张良入城两天之后。樊哙、周勃之辈在得到刘季的默许之后,便带着各自的部众,开始伺机攻城了。 然而,令他们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咸阳城不仅城墙高大坚固,易守难攻。而且守城武士勇不畏死,牢牢守住这座王城的四面城墙,叛军根本就没有办法抢上城头。 眼看暮色降临,几个将领商议一下,只得暂时退兵。几个人都有些垂头丧气。他们心里很明白,以刘季的脾气,回去之后免不了挨一顿臭骂。当然,对于经常挨其骂甚至受其拳打脚踢的他们来说,这也算不了什么。令他们不能忍受的是城下的失败。本来萧何等人就全力反对他们出兵,这样败兵而回,那些家伙就更有的说了。 而事实上,他们的预料并没有错。回到大营之后,每个人都受到了刘季的严厉训斥,甚至还遭受了好几军棍之苦。面对着刘季的破口大骂,几个人满脸羞愧,无话可说。一天激战下来,损失了数千兵马。这是刘季所不能忍受的。也是他出兵以来所遭受的最大损失。 遭受挫折的武夫们士气低落。而与他们恰恰相反,萧何、曹参诸人却心中暗自得意。谁让这些家伙不听他们的劝阻,执意去攻城的呢!结果白白遭受了损失。但他们的这种心思,当然不会在脸上表露出来。 “主公不必着急上火。虽然我军攻城受挫,但也探清了守军的虚实。坚城之下,强攻不足为取。还是耐心等待城内信号,静观其变吧!” 听到萧何的低声劝说。刘季黑着脸,叹了口气。事到如今,他当然不会承认自己的急功近利。本来以为一鼓作气能够拿下城来的,却没想到首战失利,挫伤了锐气。当即传下命令,全军严阵以待,等候良机。 不过,他们却并不知道,咸阳王城之内,在经历过白天之战后,却也已经惶乱不安了。即便是普通百姓,也已经明白,他们即将大祸临头了! 自周末以来,春秋乱战,战国争雄。数十成百的大小诸侯国,在此过程中相继陨灭。伴随而来的便是无尽杀戮,生灵涂炭。无论是哪一个诸侯国的灭亡,下场最悲惨的还是国之民众。 战败者在灭国的同时,所有的百姓都会沦为奴隶,自由被剥夺,财产被劫掠。生命如同草芥,被随意的收割践踏。而亡族灭种,颠沛流离,受尽苦难者,更是不可胜数。 作为大秦帝国的百姓,更是深深的明白,昔日的六国余孽和天下叛乱者,对这个帝国是多么痛恨。城破之后,悲惨命运可想而知。正因如此,虽然叛军还没有能力攻上城头,但已经令人感受到末日来临的惊恐了。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城中流传,叛军破城之后,将会屠城三日,以报复多年来大秦帝国所犯下的罪孽。无论这个传言是真是假,也足以让听到的人毛骨悚然了。 也正是在这种情况下,许多不明真相者涌到阿房宫外,他们日夜在此跪拜哭泣,希望王室能够想出办法,帮助大家渡过劫难。到了现在这种地步,求生的本能压过一切。所谓的王权威严,也已经顾不得了。更何况,眼看大秦王朝穷途末路,王室自身难保,又哪里还有威严可言呢?! 阿房宫门禁闭,少量的侍卫守住各门,拔刀张弩,严阵以待,唯恐有人趁机作乱。这些侍卫武士虽然都是一副铁血肃杀的模样,但每个人的内心深处,其实也早已经有些不知所措了。 也许,只有宫中的少数人才能够知道。秦王并不在这座巍峨王宫之中。如果大王还在宫中,情形会怎样呢? 指挥人手负责守卫阿房宫的蒙哥,回头望了一眼重重宫殿深处,无奈的摇了摇头。其实他和许多人一样,心里都很明白。即便是秦王没有离开,也根本无关大局。 不过,他心里忽然想到一件事,又有些隐隐不安起来。大约一个时辰之前,长平侯白寻进入了宫中。如果在平日,他随意进宫,也并不奇怪。可是在这个重兵围城的紧要关头,他忽然连夜进宫,就有些不同寻常了。 暮色降临,咸阳城开始淅淅沥沥的下起小雨。那些围在宫外的人也逐渐散去。对于他们来说,生命如同蝼蚁,能苟活下去就已经不错了。 看到宫外暂时不会有什么危险。蒙哥对守卫者叮嘱了几句,命令他们不可松懈。然后转身,往宫内走去。隐隐约约可以听到宫墙外的城内各处有哭声传来。事到如今,大难临头的感觉笼罩在每个人的头上,自不必言。 雪花又飘落下来,夜色更加凄凉。宫内灯火黯淡。昔日的辉煌也已经难见踪影。 后面的那座宫中还亮着灯火,王太后脸色苍白的看着站在不远处的男子。她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事情会一下子就到了今天的地步。 “难道……真的就没有其他办法可想了吗?” 听到她带着悲凉的询问,白寻摇了摇头。他的语气很平淡,一反往日里那种卑微讨好的态度。现在这宫中只有他说了算,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已经大局在握,有恃无恐了。 “太后,我已经和你说了半天了,最好是听从我的劝告吧。今夜就发出懿旨,让所有守卫者都放弃抵抗!这样一来,才能减少不必要的杀戮啊!” “你大胆!白寻,你怎么能在这座大殿上公然说出这样的话来?这可是大逆不道,全家灭门的罪……!” “哈哈哈!太后,何其愚也!枉费我一番口舌,难道你还没有看清面临的形势吗?” 白寻面目阴鸷,冷冷笑着看着王太后。对于对方满脸涨红怒气冲冲的样子,只是感到可笑。这个愚蠢至极的女人,难道还认为自己是高高在上的那个王太后吗?! 王太后被他的态度彻底激怒了。她什么时候受到过这样的羞辱!也顾不得以前的情意了,立刻吩咐外面的武士把白寻抓起来治罪。 然而,她的命令却并没有得到任何响应。只见宫门开处,宫灯之下看的明白。那些守卫这座宫殿的武士们,早已经都身首异处,死在台阶儿上了。白寻招了招手,手上还沾着鲜血的铁宗带领着数十死士站到了殿下。 “太后,不用枉费心机了。王宫已经被我的人控制,大秦王室的生死只在我一念之间而已!嘿嘿!” 看着这个年轻人狡猾嚣张的样子,王太后不禁又羞又怒,悔恨自己从前瞎了眼。她指着他大骂道。 “白氏叛逆!你以为这样就能得逞了吗?外面还有忠于王室的大臣们!他们得到消息之后……。” “哈哈哈!太后,您还不知道吧?那些大臣们恐怕也已经自身难保了。不用您召唤,很快你们就可以见面了。” 果然,白寻话音刚落,已经有许多衣衫不整非常狼狈的大臣被从城中各处押进了宫来。 第二百零六章 王非王 也许,正是那天夜里发生在城中的这场叛乱,直接导致了大秦王朝最后的崩溃。复仇者从背后刺出的利刃,狠狠刺中了这个帝国的心脏。许许多多人注定将会在这场叛乱和随后的战争中死去。天意如此,在劫难逃! 王太后和众多大臣一夜之间都成了阶下囚。谁也没有料到,白寻暗中的势力竟然已经如此强大。当这股力量在黑暗中亮出獠牙的时候,足以令人骇然。 即便是后来察觉不妙赶过来救援的蒙哥,也没有能力改变局面了。这位负责宫中守卫的蒙氏后人,纵然仍旧保持着对王室的忠心,却也终究无济于事。 就连他也没有想到,能够听从他指挥的侍卫不过寥寥几十人了。而其他大部分早已经成了白寻的手下。这些年来,对方的苦心经营,终于得到了回报。 很快,蒙哥和手下的侍卫都成了俘虏。在力量悬殊的情况下,非死即伤,他们终究不是死士的对手。 “大胆逆贼!今日竟敢做出这样的事来,你对得起白氏先祖,对得起祖龙皇帝的恩泽吗?!” 踏着血迹挺身而出的老臣,戟指大骂。但白寻只是轻蔑的瞟了他们一眼,然后便仰天狂笑起来。他喝令手下把以太傅吉华为首的这几个老家伙捆绑吊起来,就吊在这座大殿上。所谓杀鸡给猴看,以儆效尤。他要让所有人都看着,他是如何掌控大局的! 这注定是一个生死攸关的不眠之夜。王宫中的很多人都心里明白,也许大家都劫数难逃了。城外叛军围城,城里贼人作乱。当整座王宫都被这些逆贼控制的时候,距离咸阳城失守也就不远了。里应外合之下,即便守城的那几千人还保持对王室的忠诚,也起不了多大作用了。 而事实上也正是如此。就算是没有王室的投降命令,白寻也已经胜券在握。只要他率领死士去打开城门,今夜就可以改朝换代了。只不过,在此之前,他还想要事情更圆满一些。所以,当着许多大臣和宫人的面,他提着一把刀冷笑着走到了王太后的面前。在一片惊恐的气氛中,他抬头漫不经心的看了一眼摇晃的宫灯。口中说出来的话,和外面的夜一样寒冷。 “太后,你难道还不肯写下投降文书吗?” 王太后满脸怨毒的看着他,一句话也不说。事到如今,她还有什么办法可想呢?褪去光环之后,她也只不过是一介妇人而已。 却忽听得耳边“啊”的一声惨呼!所有人满脸骇然,看得明白。白寻随手一刀,一位王室公主的头颅已经滚落在地。鲜血淋漓,令人刺目。那些被从宫中各处捉来的王室成员,无不胆战心惊,吓得纷纷后退。 见此情况,那几个被绑着的老臣破口大骂。而王太后则仅仅闭上眼睛,不敢再看。看到她依然没有答应,白寻嘿然冷笑。然后又连着杀了两个人。 “你这样乱杀无辜,有何用处……就算是写下投降文书,也不过有名无实。为何要以此相逼呢?!更何况传国玉玺并不在宫中,天下人难道会承认吗?” 王太后脸色惨白,低声说着。她万万没有想到,昔日那个顺从阿谀的年轻人,一下子会变得这么凶残。而白寻并不为之所动。 “太后不用想那么多,你只管写下降书就行了。至于印玺嘛,随便刻一块就是了。天下人愚钝,又哪里懂得真假呢?” “白氏贼子!真是胡言乱语。传国玉玺乃天赋于大秦王朝的社稷重物,集天地灵气于一身,无可替代!你今天说出这样的话来,可见真是愚不可及啊!哈哈哈!” 太傅吉华哈哈大笑,语气悲怆。一个赫赫王朝的命运,最后竟落到这样一个不学无术的人手中主宰,令人悲哀。 “老匹夫!你活的不耐烦了吧?既然如此,我就先送你上路吧!” 杀心大起的白寻现在已经肆无忌惮。顺我者昌,逆我者亡!他终于体会到了这种随心所欲的感觉。几个老家伙的性命,也不过如同捏死几只蝼蚁那么简单。早就看他们不顺眼了,今夜正好拿来祭刀。 在众人的一片惊呼声中,太傅吉华看着那把带血的刀从头顶落下来。他惨然一笑,心中已经一片死灰。亲眼看着这个王朝走到末日,他和许多人一样,早已经身心俱疲,形如蒿木。既然无力回天,唯一能做的也许只有提前为这个帝国殉葬了。 不过,已经抱定必死决心的太傅却并没有死。因为有一个清脆的声音在宫门口响起,虽然只有简单的两个字,却穿透夜色,所有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住手!” 太傅和王太后等人吃惊的抬头望过去,等看清楚宫门口的身影之时,无不脸色大变,神情各异。却谁能想得到,这座宫中名义上的王上,会在这个生死攸关的节骨眼儿又赶回来了呢?! 宫灯摇曳,雪花凋零。一袭白衣,姝影如素。满殿杀气中,从门外走进来的人,没有再穿男装,更没有丝毫的王霸之气。她就那样从容的走了进来,脸上的神色清冷而孤傲。 “王上竟然还活着……而且还敢回咸阳城?!” 看到这个孤单身影走进来的白寻,先是吃惊后是戏谑的说了一句。而听到他的这句话,许多人脸色骇然。 虽然以前隐隐约约好像听到过这样的传说,说是继承王位的新王是个女子之身。但除了王太后和太傅吉华等极少数人之外,大多数人并没有亲眼所见,也就以为是别有用心者的虚妄之言,根本就不足为信。 可是,现在听长平侯白寻清清楚楚的说出“王上”两个字,而且王太后和几个老臣更是脸色大变,就不得不令人确信无疑了。 而顾不得关心自己性命如何的太傅吉华目呲欲裂。如果说前一刻刀架在脖子上他还毫不畏惧的话,那么此刻看到走过来的人影,已经是又惊又悲,更加绝望了。若不是他以前也曾经亲自教授过赢子玉,还几乎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呢! “大王!你不该回来的……!” 短短的一句话中,包含了无限悲愤凄凉。其他几个知道内情的老臣也是面色惨白,摇头叹气。而王太后则神情木然,呆呆坐在那里,不知想什么。 赢子玉的脸上带着几分风尘之色,连日来的奔波,清减了她的容颜姝丽,但却丝毫无损她不同于这个世界的那种独特气质。虽然只简略的一眼,她已经对眼前发生的一切了然于胸。这座陌生的宫殿对于她来说,虽是名义上的主人,却如此陌生。就如同这个世界一般,也许她终究只是匆匆过客,难以留下痕迹。 “我是回来送这块玉玺的,听说有许多人想要得到它呢……。” 传国玉玺?! 听到这句话的所有人,再次被震惊的瞪大了双眼。毫无疑问,祖龙皇帝所留下的传国玉玺,具有无与伦比的重量。就连王太后也吃惊的看过来。她想不明白,赢子玉怎么会这么傻呢?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带着传国玉玺回到咸阳城。这不是飞蛾投火,自寻死路吗?! “大王不可!重兵围城,此处已是死地,请赶快退去!” 太傅几乎是大声吼着。然而,一阵冷笑,盖过了他的声音。随着白寻挥手命令,宫殿门口已经被死士堵住。霎时之间,就连整座大殿都被包围的水泄不通了。 “王上既然来了,又怎么走得了呢?传国玉玺何在!就请交出来吧!” 面对着满殿的剑拔弩张,赢子玉却并没有丝毫的畏惧之色。她只淡淡地回答了一句。 “你以为这样我就能交出玉玺吗?先把他们放了再说!” “哈哈哈……这有何难?来人,放开他们!” 白寻大笑着随口吩咐一句。太傅吉华和几个被绑缚的大臣便恢复了自由。和传国玉玺比起来,这几个老家伙的性命,根本就无关紧要。 几个老臣涕泪横流,拜倒在地。赢子玉闪身避开,并不接受他们的跪拜。自从看到城外连绵不绝的叛军兵马之后,她心中便已经明白。万千劫数,天意难违。自己终究不能改变任何事!既然如此,她唯一能做的也许并不太多。 “白寻,你去城外说与刘季知道,我可以把传国玉玺交给他。但他要亲口当着众军的面答应,对咸阳城和大秦百姓秋毫无犯,更不得随意杀人……。” 赢子玉轻声低语的说着,四周鸦雀无声,唯有雪花飘落夜色。白寻心中有些吃惊。她怎么会对叛军的底细这么清楚?竟然知道城外是刘季的军队!不过,他随之轻蔑而冷酷的笑了起来。女子终究是女子啊!她难道还没有看清楚眼前的形势吗?真是不识时务,愚蠢至极啊! “这些事就不需要王上考虑了吧?你还是先想想自己如何保全性命……现在就交出传国玉玺,我还可以手下留情。否则……哼哼!” 四周死士持刀逼近,寒光闪烁的杀气之中,赢子玉的身影显得越发单薄。 第二百零七章 负剑登城 风雪之夜,杀机四起。阿房宫血染大殿! 大约一炷香的时间之后,宫殿里的杀气停歇。长平侯白寻脸色惨白的抬起头来,他咬牙切齿,嘴角渗出血丝,目光怨毒。 “原来……王上身边有这样的绝世高手保护!怪不得敢回到咸阳城呢。” 灯火之下,赢子玉慢慢睁开眼睛。自从那个穿透夜色从大殿高处破窗而入的人开始挥剑杀戮的那一刻起,她就闭上了眼睛。虽然早就知道自己踏进咸阳城必然会带来拼杀和死亡,但她终究不忍心目睹这些鲜血淋漓的场面。 一路陪伴她而来的卫长风,进入阿房宫后就失去了踪影。赢子玉心中明白,这是他给自己留下了绝对的选择自由。任凭自己想怎么做,他不会劝说一句。不过,她虽然看不到他的影子,却知道自己一定在他的长剑保护范围之内。 因此,当那些死士们在白寻的命令下扑过来的时候,她没有感到畏惧。仿佛自天外飞来的一剑,划破夜色,替她挡住了所有的锋芒。一场毫不容情的杀戮就此展开! 这段日子在山中感悟更深一层的卫长风,一旦毫无顾忌的大开杀戒,实力令人恐惧。即便是长平侯白寻这些年来苦心经营的势力,在他面前也不堪一击。就是最后出手的铁宗和几个一流高手,也尽皆死于其剑下。 心高气傲的白寻哪里见过这样的阵仗?他还不知道怎么的腿上就被刺了一剑,想跑都跑不了了。 卫长风用手指弹去剑上的血珠,负手看着长窗外的夜色。风吹进来,掠起他的丝发,几片雪花粘在上面,显得背影孤独而伟岸。杀机解除,他不再管身后的事。却无人敢于直视他。 赢子玉却并不理会这些失败者。成王败寇,何须多论。说狠话,一点儿用处都没有!白寻虽然还没死,等待他的下场,也必然惨不堪言。恐怕他不用走出这座大殿,就会被剁成肉酱了。 “你……你又回来做什么?” 听到这句带着莫名语气的低声询问时,赢子玉重新抬起头来,便遇上了王太后的目光。即便是匆匆一瞥,她也已经察觉到了里面所包含的惊恐和疑惑。她淡然一笑,回答道。 “我是名义上的王上,当此危难之际,当然应该回来尽自己的一份力。” “呵呵!你根本就没有资格做大秦帝国的君王……王朝的命运已经注定,已经没有人可以改变!” “虽然如此,但我还是要回来一趟的。” “你回来,不过是白白送死而已。而且,祖龙皇帝留下的传国玉玺也会落入叛军手中。又有何意义呢?!” 王太后的语气中带着几分苍凉和悲怆。不知道为什么,到了此时此刻,她不再对眼前的这个女子充满恨意。也许,大难临头,城外的叛军和眼前的叛乱者,才是更值得痛恨的吧! 赢子玉微微摇了摇头,她觉得没有必要再做过多的解释。也许,在所有人眼中,自己的所作所为无异于愚蠢至极。但这世间有些事本来就不是如此衡量的。 “如果能够少死一些人,减少一些无谓的杀戮。那么,才是它的珍贵之处吧……!” 赢子玉低声说了这最后一句。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到她手掌托起的那方玉印上。玉质金钮,承运天地。祖龙亲造,重若千钧! 雪落无声,宫城寂静。一场叛乱就此失败。虽然消息还没有传开,但终究不会隐瞒多久。第二天晌午时分,有人就通过秘密渠道知道了这一令人吃惊的变故。 自以为万无一失的张良等人,就潜伏在城中的某处。在他的谋划中,三天之内,王城必破!之所以有这么大的把握,除了绝对的自负之外,最大的依靠便是城中的内应了。而这个内应,毫无疑问就是长平侯白寻的势力。复仇者的破坏力有多么可怕,他自己就深有体会。他相信,白氏后人隐忍了这么多年,一旦发动叛乱,必定血洗王宫,出手无比残酷。他和身边的人只要耐心等待,整个王城将会唾手可得! 然而,却万万没有想到,只不过一夜之间,就忽生大变。杀气腾腾进入阿房宫的白寻,再也没有能够出来。他身边的全部力量,也随之葬身在了王宫之中。 张良虽然素来自负智计。可忽然听到这样的消息,还是有些乱了手脚。这完全打乱了他的计划。不要说是三天之内破城迎接刘季军队了,就是他们这些人自身的安全,恐怕都难以保证了。 不过,张良毕竟是张良。在经过最初的慌乱之后,很快就镇定下来。虽然还不知道昨夜宫中发生的详细情形,但他通过自己的分析,断定现在王宫里的人已经没有能力搜捕城中了,也就更不可能在短时间内找到他们。所以,安全问题好像不必太担心。 只不过,精心策划的计谋就此毁于一旦,却是让他无比恼怒。他怎么也想不明白,白寻怎么会失手呢?然而,时间紧迫,已经不容他多想。遂当机立断,马上派人出城去告知刘季城里发生的突变。让他率领军队全力以赴,开始攻城。而他自己则带着潜入城中的这些人,迅速转移了藏身之处。然后做好万全准备,随时等待着城外杀声起时,再伺机行事。 重兵围城的刘季很快就得到了这个重要消息。他不禁又惊又怒。看来想要兵不血刃拿下王城的奢望是要落空了!而且他刚刚得到的军情也令人焦急。项羽的军队已经攻破函谷关,长驱直入,相信用不了多久也会赶到咸阳来了。如果迟迟进不了王城,拖延到那个凶残暴虐的家伙赶来,哪里还会有自己的好处呢?! 所以,他的军队已经不可能再等下去了。即便是拼着付出些伤亡,也必须要尽快拿下咸阳城,才能在将来争取绝对的主动权! 随着一声令下,城外军队连夜开始备战。第二天天还没亮,数万军士便在几个将军的带领下,开始了强攻夺城之战。 霎时之间,烽烟骤起,箭如雨下。攻守杀戮,尸横遍地。一个王朝最后的守卫者们和叛乱者之间的激烈战斗,从一开始就十分惨烈。 守在城头的年轻将军,带领着身边甲士奋不顾身地守住各个重要隘口。不断的有人中箭倒下,却阻挡不住他们怒吼厮杀的勇气。也许,与这座王城共同生死,已经成了他们最后的宿命。 从辰时到午后,双方战死者成千上万。城墙上下,累累尸骸。流淌的鲜血,随即冰冻。触目所及,令人胆颤心寒。 亲自在远处观战的刘季内心十分急躁。他手下的将士,不可谓不用命。在几个悍将的带领下,争先恐后,无人退怯半分。可是,即便如此,却仍旧没有能够攻上城头。就算是悍勇如樊哙、周勃辈,拼了命的带头冲杀也无济于事。眼看着城墙下死去的人越来越多,这些家伙不禁怒吼连连,简直杀红眼了。 第一天的战场,直杀到暮色时分,眼看毫无进展,刘季只得命令收兵。回到大营清点人数,这才发现损失了将近一成人马。他的心在滴血啊!但已经到了这种地步,却是退无可退。 当夜犒赏三军!刘季当众亲口做出承诺,明日再战。最先登上城头的勇士,赏万金,记首功!重赏之下,必有勇夫。营中欢呼声起,虽然今天经受挫折,死伤惨重。诸将士摩拳擦掌,却是像打了鸡血一般,反而更加振奋起来。 城外营帐连绵,百里篝火。喧嚣声传上城头,彻夜守卫在这里的年轻将军和他的部下们,握紧带血的刀,却不由自主都低下了头。有重伤者躺在角落里,隐约的呼痛声传来。四周更是昏暗无光,几支火把噼里啪啦,传入耳中,令人心悸。 经过一天的激战,他们虽然守住了城墙。但城外叛军并不知道的是,守城甲士们也已经是强弩之末,很难再坚持下去了。如果叛军继续进攻,恐怕根本就不能再坚持多久。因为,比起叛军的死伤,守城者的伤亡更加严重!仅仅第一天,他们就已经折损过半了。 在这样的情况下,士气低迷自不必说。每一个人都心中明白,即便他们守住了第一天,明日却必死无疑。而身后的这座城,也将因为他们的抵抗而万劫不复! 城头上愁云惨淡,偶尔有雪花飘落下来,甲胄生寒。有人忍不住发出抱怨之声。年轻将军回头,正要厉声呵斥。忽然,他眼角一动,吃惊的看到一小队人影打着灯笼从城中走来。 “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到这里来?” 走到城墙根儿的影子停下,正要拾阶而上之际,有人终于还是忍不住问了这一句。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但心中有一个声音,一直在指引我要到城头看看……如果我不来,恐怕彻夜难眠!” 灯笼的光影之中,露出裹着披风的赢子玉半张脸。虽然有些苍白,却有一种难以言喻的神彩。 卫长风低声叹了口气,不再多问。他带着自己的那把剑,一步一步跟着走上了城头。 第二百零八章 虽千万人吾往矣 再长的黑夜,也有尽头。天地苍茫,在这个初雪长夜,有人隐忍不发,有人热血激昂。有人枕戈待旦,有人野心膨胀……王城内外,千奇百态。 第二天,重新开始攻城作战的叛军,忽然发现,他们的对手有了很大的不同。如果按照几个将军的计划,组织起来的数千死士一鼓作气就可以攻上城头。毕竟,经过昨天的激战之后,守城者必定损失惨重。他们不可能再坚持太久。 然而,现实却又一次大大出乎了他们的意料之外。谁也没有想到,这一次的厮杀将会更加天崩地裂,日月无光。 即便是许多年之后回想起来,一些百战未死的老兵,仍然会清清楚楚记得这一天所发生的事。包括后来改了名字叫做刘邦的这位叛军诸侯,更是致死都不会忘记他今天的遭遇。这种影响,甚至让他一生都不敢背弃自己的诺言,直到死亡的那一天。 “谁能告诉我……城头到底是什么情况?!” 又两个时辰之后,刘季终于忍不住大吼起来!他实在无法忍受眼前的伤亡局面。尸横遍野,血流成河。如果照这个打法,即便是最终能够攻陷王城,那他手下的人马也死的差不多了。 听到主公怒吼,从远处回来的将军和谋臣急忙拜倒在地请罪。就连他们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实在是搞不明白,经过昨日的激战之后,守城者竟然还是这么顽强厉害! “主公,等我再率领后军,去亲自冲锋!如果这次拿不下城头,某愿提头来见!” 手下第一打手樊哙怒气冲冲甩去铠甲,就要率领着死士赤膊上阵。不过,他却被一边的人厉声制止了。 “且住!主公,诸位……你们看那是什么?” 身为刘季手下的主要谋士之一,曹参的眼神非常好使。发觉异常之后,他已经观察了很长时间了。众人随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透过杀声和烽烟,只见在攻杀最激烈的正城门上,一杆五色王旗正迎风飘舞,格外引人注目。 王旗!竟然是大秦王旗! 等看清楚之后的在场众人无不惊呼。除非是傻子,否则谁都明白这一杆王旗代表着什么。而自刘季以下当然没有人是傻子,所以他们立刻预感到了一个令人震惊的事实。 王旗所在,秦王必然就在城上!原来如此。怪不得这些守城者忽然战力大增,不畏生死的守着这座城呢。 刘季和身边的将军谋士们面面相觑。在经过最初的吃惊之后,他们的脸上逐渐露出狂喜之色。如果秦王真的还在咸阳城里,那可真是天赐良机呀!抓住了秦王,几乎就等于把半个天下握在了掌中。这可比攻下一座王城强上百倍! 为了确定这件事的准确性,刘季马上派素来精明能干的夏侯婴,亲自带着人跑到激烈交锋的城下,去看个究竟。很快,他的这个马车夫就急匆匆的回来了。而他带回来的消息确凿无疑。城头上正是王旗!而且有许多叛军也已经听到了城头上呼喊大王的声音。 “奇怪……前些日子不是风传秦王已经出走咸阳,不知踪迹了吗?怎么忽然又出现在咸阳城里呢?” “主公,不必多想了。此千载难逢之机也!只要攻进咸阳城,就明白一切了!” 刘季重重的点了点头。他咬了咬牙,终于下定决心,传下了命令。从现在开始,所有将士要不计伤亡,不管付出任何代价,都要攻破城头,杀进城去,活捉秦王! 暗中得到这个消息的麾下将士们,精神大振。战鼓声中,无数披甲之士摇旗呐喊着再次冲向高大的城墙。这一次,他们势在必得。 俯身在高高城墙垛口上的秦军将军,看着汹涌而来的叛军,他无奈的叹了口气。虽然他们不愿意承认,但心里却很明白,从昨夜到现在所鼓舞的士气,也已经消失的差不多了。 浑身伤痕累累的将军,不再犹豫。他带着几个部下,转身来到城楼边,整了整盔甲,躬身拜倒在地,声音激昂悲愤地大声说道。 “大王!您已经尽到了王上所应该担负的责任。形势危急,已经迫在眉睫……请速速离去,以免玉石俱焚。若稍有不测,末将等罪该万死矣!” 说到后来,铁石心肠的厮杀汉子已经声音哽咽。一字一句,皆是发自肺腑。附近准备再次以命相搏的甲士都回过头来,看着那个站在城楼大旗下一动不动的身影,他们也都心头悲戚,无以名状。 不管怎样,在这样生死危急的最后时刻,身为大秦帝国的君王能够亲自站立在城头上,就已经是需要莫大的勇气。更何况,这位看上去年轻柔弱的大王,从昨夜登上城头来支援开始,就没有再离开过。每一个作战的甲士,都得到了她亲口慰问。一碗热腾腾的粥递到手中,每人还有一大块煮熟的牛肉。据说这些都是秦王亲自组织人手,在宫中连夜做好的。 秦国甲士素来以荣耀为重,这是他们百年以来所遗留的传统。虽然只是区区一点儿食物,和生命比起来毫不对称。但他们中的大多数人,却正是从那一刻开始,下定了必死的决心! 赢子玉看着这些带伤的战士,此时此刻,她心中说不清是什么滋味。只有亲身经历和亲眼目睹,才能够真正明白战场的惨烈。夜露寒重,打湿了披风。就连她的丝发都有些湿漉漉的。她转头看了一眼站在不远处的卫长风,心中似乎平静了许多。 “覆巢之下,焉有完卵。城破之日,又有何人能够幸免呢?死的人已经够多了。只恨没有那种能力,可以制止这无尽的战争和杀戮……。” 她说话的声音并不高,但每个人都听得很清楚。包括那些一同赶上城头的老臣和宫人在内,都拜倒在地,低声悲泣不绝于耳。 即便是这些不懂得战争的人,也已经明白眼前的局面已经很难挽回。在四方拒敌的大秦军队精锐,大部分已经消亡殆尽。就算还有一些忠心之士,也已经救援不及。而天下叛军风起云涌,除了咸阳城外攻城的军队之外,更有无数的叛军从四面八方赶来。秦王刚才所说的话,一点儿都没有错。这座王城确实已经到了最后时刻了。而城破之后,又有几人能够侥幸活命呢?! “我等愿效死命!” 守城者悲愤大喊。数千甲士已经死伤过半,他们唯一能做的也许只有用自己的这条命,来捍卫最后的荣誉。 呐喊声中,蜂拥而至的叛军又开始攻城了,激烈的搏杀再次展开。城头上下,惨烈无比! 而城内也更加混乱起来,老百姓都在四处躲藏逃避。人心惶惶,难以制止。赢子玉回头看着城里乱糟糟的景象,她正要招呼那些老臣们各自回府躲避时。忽然,数十名刺客出现在城头,直奔她所在的位置杀来。 杀机降临,倏然而至。城楼周围已经并没有保护的力量。一片惊呼声中,刀光刺目。这些在城中潜伏已久的刺客,瞅准时机,突然发难。目的非常明显,就是要在这关键时刻临阵杀王,把这座城中最后的抵抗者彻底慑服! 不过,策划者显然太高估自己了。守护赢子玉的安全,本来就不需要千军万马。只要一个人在,就足矣! 东方日出,万道霞光。城楼飞檐上有人一剑挥出,也分不清是霞光还是剑光,只听惨叫声中,扑过来的刺客们已经纷纷跌落下去,有人更是直接掉下城墙,非死即伤,惨不堪言。 片刻之后,左肩受伤的刺客首领见事不妙,刚要跳下城头。却不料一根绳索挥过来,已经把他凌空缚住,然后吊在了城楼上。 “卫长风!你杀了我吧!” 被吊在半空中的张良眼看自己的刺杀计划功败垂成,他无奈的叹了口气,看着下面即将破城而入的义军,实在是死不瞑目。 杀光刺客的卫长风却只是轻蔑一笑,连理都不理他。听着耳边的喊杀声,他皱起眉头,对赢子玉再次劝道:“走吧!留在这里已经没有什么意义了……。” 受到羞辱的张良被彻底激怒。没等卫长风把话说完,他已经截断他的话,挣扎狂笑着说道。 “想走?哪那么容易……哈哈哈!大军即将破城,必将杀个鸡犬不留!秦王和传国玉玺已经是我家主公的囊中之物矣!” 卫长风目光变冷。却忽觉手掌温暖,他心中一突,耳边已经听到那熟悉的声音柔声说道。 “他说的很对。你走吧!不用再管我。我们所定的半年期限本来就已经到了……多谢今生与你相识,也算是莫大缘分了。” 卫长风抬起头来,看着那双盈盈美目中的泪光。他的手不由自主握紧了她的手掌。往事历历在目,心中无限唏嘘。一个长久以来的疑问,忽然就脱口而出。 “你……到底是谁?!” “一个来到这个世界就已经注定的必死之人。” “天下没有注定,事在人为!我不让你死,老天爷也没办法!” 咸阳城头,卫长风拔剑而起。虽千万人,吾往矣! 第二百零九章 从此深藏身与名 咸阳城之战,成就了一个传奇。那个本来就已经名动天下的名字,从这一天开始,更是成为了天下无数武者顶礼膜拜的偶像。在咸阳城头闪过的剑光,甚至直接影响到了一个新王朝未来许多年的走向。 帝王将相,百战甲士,凡夫俗子……不管是怎样的人物,在那一剑之威下,也不得不俯首低头矣! 身在后方中军指挥而眼看即将胜券在握的刘季,万万没有想到,他会成为万军之中被擒杀的目标。 百万军中取上将首级这样的事,本来就只是虚妄的传说。谁信谁是傻子!不管是怎样的勇士,力杀十人、百人,已经是极限了。至于说在战场上突破敌军的重重阵列,去擒拿或者杀戮对方的将军,更是异想天开,是根本就难以实现的事。 而对于刘季军中来说,虽然有樊哙、周勃、夏侯婴这些凶悍的将军,已经远远超过寻常人的武勇。每战先登,身先士卒,带领军队冲锋陷阵,自然不在话下。但要让他们于万军之中去擒杀敌首,却也是强人所难! 然而,咸阳城下,数万兵甲之中的一方诸侯刘季,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眼睁睁的看着一道自城头而起的剑光,透阵而入,直接就杀到了他的马前。虽千军万马,莫能抵挡! 刘季还没等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就已经成了对方的俘虏。下一刻,终于反应过来的身边将士惊怒交集,刀枪箭弩,想要扑过来营救时,却只听到一个声音冷酷的说了一句。 “若有妄动者,便形如此马!” 话音未落,一声战马悲鸣。刘季原来所骑的那匹高头骏马,已经被一剑随手挥为两段。硕大的马头滚落下土坡,血喷的到处都是。 看到来人如此凶狠,四周兵马立刻止住脚步,不敢再乱动。而此刻的刘季已经是面如土色,血喷到他的脸上,感觉自己浑身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他不由自主深吸了一口气,止住心底的惊惧,侧头看着身边的刺客说道。 “你这样做是没用的……纵然杀了我,也救不了这座城。” “这座城与我无关。” “那……壮士为何如此?” 刘季虽然强作镇定,但他的心却跳的厉害。这些年来,他见识过无数的各色人物,却从来没有像现在面对这个人一样,感受到强大的压迫感。此刻生死悬于一线,如果有生的希望,他当然绝不会放过。 卫长风微微眯起眼睛,看了一眼因为自己的突然出手而暂时停止厮杀的战场。他的剑映着霞光,没有血,却已经有千百人丧生在了剑下。眼前的这个微胖的中年男子,并不值得如何重视。如果不是为了城头上的赢子玉,他才懒得费这番力气呢。 “城头大王旗下的那个人,不可伤她分毫,你能做到吗?” 听到这句话的刘季稍微错愕,不过他马上就明白过来。看来情况千真万确无疑了,秦王果然就在城头上。这个厉害无比的护卫竟然如此忠心,不顾自己性命直入军阵,端的是人间少有。 “我纵然下令收兵,可天下还有无数的义军,他们从四面八方转瞬即至,秦王终究劫数难逃啊!” 刘季一边回答着,一边转过身来站直。他并没有想趁机逃开。眼前的这个人既然能够仗剑冲破万军如入无人之地,那么在这三丈之内,自己无论如何也逃不出他的手掌。 而他手下的谋士和将军们早已经焦急万分。只是主公已经落入敌人手中,他们围在土坡下,干着急也没有办法。 似乎是察觉到了他的狡猾心思。卫长风冷冷一笑,下一刻,脚下惨呼声起。也没看清他如何出剑,几个想要偷偷伺机过来解救的武士已经中剑倒地,从土坡上滚落了下去。 刘季却对他的杀人手法看得清清楚楚。近在咫尺,那几个最忠心的贴身武士就这样死于非命。他在心痛之余,却也非常胆寒。 “住手!请勿乱杀无辜。我可以答应你的条件,放秦王离开。” 刘季从来最识时务,所谓识时务者为俊杰,好汉不吃眼前亏!什么东西都比不上自己的性命重要啊。 “我要的不是她暂时安全,而是从此之后不受侵扰,余生无恙……你是一个聪明人,这一点儿应该很明白吧?!” 刘季苦笑着点了点头。为了活命,他不得不什么条件都答应下来。为了让对方放心,他顺手捡起地上的一支箭,双手用力折为两段,郑重立下誓言。 “自今日始,我与秦王及其后人再无仇怨……季有生之年,绝无反悔!若违此誓,天地不容,死于刀剑之下!” 卫长风点了点头,他相信这个人当众立下了誓言,就绝不敢再欺骗自己。不过,一点儿必要的威慑,还是不可缺少的。 重剑起处,声如巨雷霹雳。刘季心头巨震,他不由自主连连后退,后面的人不顾生死,拥过来把他护住。再看眼前,土石崩裂处,尘沙飞扬。一段土坡被从中劈开,深达数尺,形如天堑……一剑之威,以致如此。令人目瞪口呆,心驰神摇! 半晌之后,所有人才回过神来。无数刀甲之士张弓把刘季保护在当中。然而,已经不见了那青衫长剑之人的身影。 “此人如此嚣张,真是气煞我等……等我们杀进城去,一定把他碎尸万段,方解此恨!” “士可杀,不可辱!主公今日受此羞辱,我等不报此仇,誓不罢休。” 面对手下的恨恨不休,却不料,一向龇呲必报的刘季却脸色阴沉的摆了摆手,制止了众人。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平静下心情。 “此人深不可测,恐怕当世难有与之匹敌者。他想杀我,易如反掌。更何况,我已经当众立誓,岂能悔改?!” “那我们怎么办?难道就因为此一人而功亏一篑,被挡在城外吗?!” “不必着急,我既然已经答应了他的条件,料想他也知道自己该怎么做……。” 刘季面无表情的收回目光,不再去看那一剑之威所留下的痕迹,也逐渐恢复了他一方诸侯的权威。只不过,却没有人明白他心底那种已经永远无法消失的恐惧感。这种感觉将会伴随他一生。即便后来他君临天下,开启另一个王朝的时候,也不敢毁诺。 谁也没有料到,咸阳城之战,以一种令人意想不到的方式,忽然就暂时停了下来。城外的叛军停止了进攻,撤退出三十里外。一夜平静,城内民众欣喜若狂。虽然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在这紧要关头突然出现缓机,无疑给人带来了一丝希望。 除了极少数人之外,当天夜里发生的秘密大事,天下并不知晓。即便是在以后的许多年里,这个秘密也只有王室的寥寥几人才能够知道。 星辰黯淡,晓月寂寥。也许,所有的秘密都将随着这一夜深埋历史的尘埃中。而就在第二天晌午时分,一件轰动天下和记载于史册的大事终于发生了。咸阳王城城门大开,秦王子婴白衣出降,并且亲自献上传国玉玺。标志着赫赫威武的大秦帝国终于走到了终点! 心惊胆颤的咸阳城内民众,本来以为会大难临头。不过,很快他们就吃惊的发现,昨日还凶神恶煞般誓死攻城的叛军,竟然变得十分守规矩起来! 而且,那位名叫刘季的叛军诸侯,在接受秦王的投降之后,就站在咸阳王城门口,当着数万军队和满城民众的面,满脸郑重的亲自宣布了几条严厉的律例。 “诸将士听令,进咸阳之后,杀人者死!伤人及盗窃者抵罪。尽除去秦之酷法。诸吏、民、工、商等皆安之如故……。” 虽然还并不知道他的承诺会不会真的算数,但刘季能够当众做出这样的保证,已经让千万惶恐不安者能够暂时安下心来了。 而等到军队进入城内之后,果然并没有趁机作乱,一切秩序如同往日。虽然一些重要的库府和粮草、文书典籍等都落入了叛军手中。但对于普通民众来说,这些却和他们的关系不大。并且秦王子婴和王室贵族们也得到了很好的保全。城内便逐渐安定下来。 而且更令人感到意外的是,三日之后,刘季竟然带领着他的部下们又退出了咸阳城。所有的叛军风卷残云而去,退至数十里外,在灞上安营扎寨去了。 城内民众和那些遗留的秦大臣们自然是大感安心。旭日暖阳之下,冰雪融化。似乎一切又重新换来了希望。 而就在此时,料峭北风吹过的山岗上,有人正充满疑惑的问了一句:“他竟然把到手的咸阳城又放弃了,这有些不合常理吧?” 站在这高处,既可以看到远处的王城轮廓,也可以看到灞上那连绵的军营。听到这青衣负剑男子的低声疑惑,裹着一袭披风准备远行的女子收回远望的目光,她淡淡的笑了笑,回答道。 “刘季的野心是整个天下,一座旧王朝的都城又算得了什么呢?!” 第二百一十章 王霸之争 历史的河流滚滚向前,想要以一己之力去试图改变什么,终究是千难万难的事。当赢子玉终于明白这个道理的时候,她已经没有别的选择。 绝顶剑客的剑就算再厉害,也终究只能保护她一个人的安全。在风云汇聚的天下大势面前,没有人可以逆天而行。也许,卫长风能够保她余生的安稳,就已经是一个奇迹了。 转身离开咸阳城之后,赢子玉情绪低落,黯然神伤。她不知道自己来到这个时代,究竟有何意义?难道仅仅只是为了来亲眼见证这个王朝的覆灭吗?虽然暂时保住了咸阳城不背屠戮,但她心里却很清楚,有些悲剧终究还会发生。 “假扮子婴的那个人……究竟是谁的主意?” “那是张良想出来的。反正只是走个过场而已。并不会有人想到偷天换日……。” 卫长风轻松的回答着,一边把剑和行李都背好。他们即将开始的远行,要走数十日。却没想到,赢子玉脸色有些悲伤。她叹了口气,又说道。 “唉!让一个无辜的人来背负这场苦难,终究令人心底难安。” “刘季既然已经做出了允诺,料想他也不敢轻易反悔。叛军撤出王城,王室的人应该不会再有什么劫难了。” “不!你想错了。真正令人害怕的不是刘季和他的军队,而是另外一个人。” “什么……?” 卫长风愕然停下脚步,他疑惑的看着赢子玉,十分不理解他说这些话是什么意思。而对方只是苦笑一声,万分无奈地说道。 “那个人的残暴远远超过刘季和其他叛军诸侯。等他来到咸阳,这座王城和里边的人,恐怕依然在劫难逃。” “难道你说的是项羽?” 赢子玉点了点头。她的目光越过东方苍茫,耳边好像已经听到了万马奔踏的声音。如同重鼓,敲打在心头。原来,自己终究只是一个弱女子,根本就阻挡不了任何事。 “走吧!带我回武夷山桃花源,我不想再看这个残酷的世间了……。” 看着她黯然的神情,卫长风没有再多说什么。他轻轻握住她的手,向着朝阳升起的方向走去。在他们身后,咸阳城越来越远。金戈铁马,万里烽烟,从此再不相干! 咸阳城发生的巨变,必将影响整个天下。不过,消息的传递需要时间。而此时被赢子玉亲口评价为“残暴”的那个男人,正在做一件十分残暴的大事! 正当刘季大军攻入咸阳之际,从另一个方向而来的项羽收降秦将章邯,声威大震。他正率领大军,准备西进入函谷关,去消灭心目中那杀死他祖父项梁和他叔父项燕、并且消灭他故国的那个秦国了。 声势浩大的项羽大军迅速推进,不久便来到了新安城南。就在这里,项羽做了一桩五十多年前战神白起所做过的那种坑杀降卒的残暴事件。只不过,那一次是秦将白起坑杀了赵国降卒四十万。而这次却是楚将项羽坑杀秦国降卒二十余万!可谓是因果循环,报应不爽了。而坑杀秦降卒的原因,与白起坑杀赵降卒的起因相差无几。 项羽所带领的大军和天下叛军诸侯都差不多,几乎都曾经服过劳役,遭受过秦人的虐待。而今跟着章邯等人投降的二十多万秦军,虽然不算是阶下囚,但是却成了叛军最好的出气筒。因此秦降卒与叛军的关系很紧张。 随着雪花不再飘零,天气又暖和起来。项羽夜间亲自巡视兵营时,便听到了秦降卒们聚在一起的窃窃私议:“我们被章邯等人诱骗,错降了项羽。如果能够破关入秦,我们还有可能活着回家。若是不能够攻破函谷关,我们便都将被项羽叛军掠掳到东方了。现在我们尚且受此恶遇,不知到了那时候又会受到怎样的虐待呢!更何况,如果听到我们投降的消息,秦国又必然会杀光我们的父母妻子!又该怎么办是好呢……?” 项羽听到这些议论,不禁心中大怒。他回到中军帐之后,立刻召集英布等将军,传下命令。 “如今秦军降卒二十多万,都想悄悄谋反。我今夜在军中巡哨,已经听到了他们的私下议论和谋划……如果不抢先下手,等到他们突然作乱,必将为害不浅!所以我命令你们带军连夜行动,趁其措手不及,今夜全部斩杀!只留下章邯三将就可以了。” 闻讯而来的范增大吃一惊,他苦苦相劝。不过项羽哪会听他的?于是,英布等人立刻遵命行事。就在夜半时分,叛军突入秦军驻扎营地,大开杀戒。二十多万降卒,在睡梦中被杀的干干净净。可谓是血流成河,阻塞沟渠。然后又连夜挖坑,把他们全部掩埋了。 只剩下三个面如土色的秦将军,被带来见项羽。他们吓得跪倒在地,请求饶命。 项羽傲慢的对他们说道:“你们不用担心,我不会杀害几位将军的。而是因为秦军降卒企图谋反,所以才不得不为之。我已经从楚怀王处讨得封赏。章邯将军为雍王,司马将军为上将军,董翳将军为都尉。共同建功立业,敬请放心,不必怀疑!” 这三个差点儿成为刀下之鬼的人,还敢说什么呢?他们也只有感恩戴德,涕泪横流了。 于是,经过休整之后的项羽楚军,更是势力大涨。也就在这时,刘季军队已经入关并进入咸阳的消息终于传来。项羽和跟随他一同进军的几个叛军诸侯都十分愤怒。万万没有想到,竟然是被别人抢了先手。这如何能够容忍?大军便立刻出发,直驱函谷关而来! 密切关注项羽军动向的刘季,在第一时间就得到了消息。他不由得十分着急。饭也吃不下,觉也睡不香了。提着一壶好酒来相劝的樊哙连忙给他出主意。 “秦国故地的富裕是天下的十倍!并且地理形势险要,只要占据了这个地方,足以为王。如今项羽收降章邯等,率兵而来,很快就会到达关外。这厮的意图十分明显,他企图违背怀王约定,一定是想要独占关中啊!如果不早点儿想办法,到时候后悔都来不及了。” 刘季一脸苦相:“项羽和他的军队素来强横。如果他到了咸阳,我就不能如约当关中王了!这怎么办是好呢?” 樊哙酒气熏天的瞪眼说道:“没什么好犹豫的了!主公应该立即派遣大军把守函谷关,阻挡诸侯大军入关。然后在征集关中之兵固守,这样便万无一失了!” 刘季头脑一热,也没和别人商量,立刻就调兵去把函谷关堵住,并下了死命令,不准放诸侯一兵一卒入内! 秦国故地确实是形势险要。西面是陇关,东面是函谷关。北面有临晋关,西南面有散关。秦国故地就在这个范围之内,所以才被俗称作关中。又被称为四固之国,进可以攻,退可以守。刘季军当初是从南面的武关而来,项羽这次进军关中,则是选择了东面的函谷关!而这也正是从前诸侯数次进军秦国的方向。 项羽带领着诸侯军队风驰电掣来到函谷关下,看到关门紧闭,严阵以待。又已经听说刘季已经占据咸阳平定了关中,心中简直是怒火万丈。 自己和手下这些人浴血奋战,硬拼秦军主力。却没想到让刘季投机取巧,摘取了胜利果实。是可忍,孰不可忍?! 他立刻下令全力攻打关城。在诸侯军的满腔怒火之下,函谷关不到一天就被打破了。顶着猎猎寒风,项羽破关而入,一口气便带领大军到了戏下之地。他命令大军暂时休整,随时准备出战。到时候一鼓作气,消灭刘季军队,重新夺取咸阳王城。 也就在这个时候,刘季部下左司马曹无伤暗中派遣的使者秘密到来了。他告诉了项羽一个更加令人愤怒的消息。 “刘季已经准备自立为关中之王!并且任命秦子婴为相。独吞了传国玉玺和所有金银珠宝,正在整军备战,不准诸侯军入咸阳!” 这位左司马,正是范增早就埋伏在刘季军中的内应。听到对方这样的具体部署,项羽立刻杀心大起。而范增又趁机在一旁煽风点火。 “刘季此人很不简单啊!从前他在老家的时候,贪财好色,乡间之人都很讨厌他。如今进入关中,竟然不取财物,不纳美女。还与秦地百姓约法三章……如此反常,他的志向不仅关中,而是在于整个天下啊!将军,我夜观天相,刘季之气,皆成龙虎,五彩缤纷。这是天子之气也!将军必须尽快出兵灭之,免成气候。否则后果严重,追悔莫及矣!” 范文的话,无疑是火上浇油。项羽拔剑而起,厉声传令! “明日犒赏三军!出兵咸阳,灭杀刘季,以消心头之怒。” 是夜,风声骤起,杀机大作。百里之内,数十万大军对峙,即将血流成河。王霸之争,难以避免! 第二百一十一章 谁的刀锋 夜色如墨。远离大军的一处小山岗上,满脸虬髯的汉子抱着自己的刀,抬头看着天空的稀疏星辰。他此刻的心情,和这些星辰一样,空阔而寂寥。 这些日子里,他手中的这把刀到底已经杀了多少人,他并没有记住。战场之上,命如蝼蚁。强者生,弱者死。这本来就是必然的规律。而这些生生死死,他并不在乎。他唯一记住的只是一个承诺。那个年轻人对他屠夫许酉答应过的事。 自从离开隐居的集镇之后,屠夫所杀的人,便都与这年轻人有关。或者说是,与名叫韩信的这年轻人所要挟他的条件有关。 在从前的那些年里,屠夫杀人无算,他从不怕任何人的要挟。任何要挟或者威胁过他的人,都已经成了刀下之鬼。 然而,韩信却抓住了他的软肋。他的刀虽然可以轻而易举的杀了他,但他却只能为他去杀人,而不敢想要动杀他的心思!而这一切的背后,仅仅只是因为屠夫爱上了一个女子。而那个女子,却被韩信牢牢掌握在了手中。 即便是以屠夫的能力,他也一直没有找到漂女辛被藏在了哪里。但他却不得不相信,她确实被韩信控制着。因为,他每次完成刺杀任务后,韩信交给他的那些小物件儿,正是漂女辛的随身所带。 身后的脚步声响起,屠夫一动不动没有回头。果然,耳边那人的说话印证了他的判断。是韩信!这个他很想一刀砍下他的脑袋却又不得不听从其命令的人。 “请再帮我去杀一个人吧!” 话说的似乎很客气,但却是不容置疑。因为韩信很明白,屠夫绝对不会拒绝的。果然,对方虽没有搭理他,却点了点头。韩信对于屠夫的这种冷漠态度,早已经习以为常。这也许已经成为了他们两个人独特的交流方式。更何况,他要的并不是对方的尊重,只是借助于他那把锋利的刀而已。 四周一片寂然。风吹过林梢,寒意无限。从这里可以看到即将成为战场的地方。偶尔的战马嘶鸣声传来,屠夫睁开眼睛,终于冷冷的说了一句。 “我已经帮你做了这么多事,什么时候让我见到她?” 韩信无声的笑了起来。他是一个轻易不会笑的人。而等他脸上出现这种阴鸷笑容的时候,往往也是他目的即将达成的时候。 “放心吧!我答应你的事,一定会办到。她们母女现在生活的很好。漂母曾经是我的恩人,我当然会好好报答,不会亏待了她们。” 屠夫感觉到自己的手神经质的动了动。这已经是他第一百次想要用刀砍了眼前的这个年轻人了。不过,他又压制住了自己的杀意。重新闭上眼睛,感受这天地辽阔。似乎唯有如此,才能救赎手上犯下的无边杀孽。 见他如此,韩信也不再多说,转身离去。他的目的已经达到了。屠夫既然点头答应,那么军中那个处处刁难他的顶头上司便活不过今夜了!屠夫的杀人手段,他已经无比相信。这个人的厉害,令人忌惮!如果不是自己手上掌握着克制他的王牌,那么是万万不敢招惹的。 不过,现在他却非常享受这种手握利器的感觉。屠夫和他手中的刀越厉害无敌,韩信的野心就越大。 现在的他,已经从当初一个微不足道的小人物,成为了非常受项羽器重的人。如果照现在的势头发展下去,等到诸侯叛军进入咸阳之后,他成为独当一面的将军,便绝不在话下了。而那才是他正式博取功名富贵的开始!而这一切成就的取得,却都离不开屠夫的暗中帮助。 行走在黑暗中的屠夫,为他除去了所有可能的障碍。一切都顺顺利利,没有出过一点儿意外。年纪轻轻的韩信办事,就连老谋深算的范增也夸赞过好几次。如果不出意外,很快就将得到大用了。 明天即将开始的诸侯之战,韩信虽然还没有参与意见的资格。但他却非常佩服范增和项羽的决定。而且在他看来,驻扎在灞上的刘季军队根本就抵挡不住诸侯军的雷霆一击。 韩信已经仔细推演过双方的力量对比和所处形势。项羽现在联合诸侯军队共有四十余万,号称百万,连绵驻扎在新丰鸿门一带。而刘季军队只有不到十万,对外虚称二十万,驻扎在灞上。两军前锋相距不足五十里。可谓已经是剑拔弩张,大战一触即发了。无论在谁看来,刘季必死无疑。这样的推测结果,就连韩信也不例外。 然而,包括韩信在内的所有人却没有料到,就在当天夜里,有人却已经悄悄离开军营。借着夜幕的掩护,飞马而去了。 离开诸侯军大营策马飞奔的人是项伯。他曾经杀人,得到过张良的帮助,才逃得性命。因此与张良在往年有过深交。当夜听到项羽准备进军的命令后,他立刻就想到了张良。听说那个年轻人现在刘季军中。如果明日两军激战,必定玉石俱焚,难以活命。他思来想去,最终还是下定决心,亲自去走一趟。 几十里的路,不到半个时辰便到了。他被巡守将士拦住,领兵的将军却正是夏侯婴。 夏侯婴喝问:“你夜半三更,匹马而行。单身一人,来此何干?!” 项伯连忙说:“我是子房好友,有急事求见!” 夏侯婴带着项伯来见张良。虽然是黑夜,一路上项伯看到旗帜排列,壁垒森严,各处军伍井然有序。他也不由得暗自吃惊。 “刘季果然非同小可!怪不得范增如此忌惮他,说他将来必然能成大事。看其军营布置,此言不虚!” 张良正在刘季处和几个智囊商议军情呢,听说有故友找他,疑惑的出来相见。一眼却看到是项伯,他心中不由暗自吃了一惊。当即拉着对方的手进入帐中,神态十分热情。却不料,对方顾不得和他叙旧,便语气急躁的把诸侯军明日准备攻打刘季的消息告诉了他。 “子房,赶快跟我走吧!明日就再难脱身了啊。” 张良也是大吃了一惊。他自从知道刘季派军去函谷关阻挡后就已经预感到事情不妙。然而还没等再想出对策,项羽竟然这么快就破关赶到了。他顿住脚步,对项伯说道。 “主公从韩王那里借我为随军谋士,一向礼遇有加。今日遇到紧急之事,我怎能一走了之呢?且等稍待片刻,我去告辞。” 张良说完之后,急忙来见刘季。刘季一听就慌了,他连忙问道:“这到底应该怎么应对呢?” 张良正色问道:“当初拒守函谷关,到底是谁给主公出此下策?” 刘季哭丧着脸,却不肯说是樊哙。他只得随口敷衍道:“我只是听到有人说,派兵守关,不纳诸侯,才可以占据秦国故地而称王。一时心急,所以就采纳了这个意见。却没想到……唉!” 张良说:“主公细想,我们的兵马能够抵挡的住项羽的诸侯军吗?” 刘季默然。无奈的说道:“本来就远远不如。现在更是不可抵御了!” 张良说:“既然如此,主公现在唯有和我一起去见项伯,让他代为转达恭顺之意了。” 刘季松了一口气:“子房怎么会与项伯有如此深厚的交情呢?” “我在江东的时候,项伯失手杀人。是我想方设法帮他逃脱,所以今天遇到危急之事,他才特地赶来告我。” 刘季连忙说道:“那请子房带他过来,我必以兄长之礼接待。” 张良点头。又嘱咐了他一番,刘季心领神会。然后才出来见项伯说道。 “请兄见主公一面,他有苦衷相告!” “我这次来只为子房,又何必见他呢?” “主公是一位忠厚长者,不可不见。走吧!” 张良不由分说,拉着他的手便进来了。刘季早已经陪着笑脸,把他拉到上座。然后以酒宴相待,并奉上厚礼。气氛逐渐融洽起来。 刘季举起酒杯,唉声叹气的做出一番可怜相说道:“我自从入关以来,自知实属侥幸。秋毫不敢有所犯,登记百姓户籍,封锁仓库。日夜盼望着项将军到来啊!前些日子之所以派遣将士据守关隘,只是为了防备秦国余党和其他盗贼作乱而已。我专侯将军到来久已,又哪里说的上反叛呢?希望您能把我的这些苦衷转告项将军,此番恩情,必有后报!” 吃人嘴短,拿人手软。再加上张良在旁边劝说,项伯只得答应下来。他临走之前,又认真叮嘱道。 “明日一定早来拜见项将军!冰释前嫌,一切都还有转圜的余地。今夜所言,我一定如实转告,料想项将军会明白的。” 刘季连连点头。亲自替他牵马,送到营外,目送他离去方休。回来之后也不用睡觉了,召集所有的将军和谋士们商议对策。这可是性命攸关的大事,想起项羽的厉害,刘季不由得心中直打鼓。这次他是真怕了! 第二百一十二章 猎猎杀气 项伯是一个讲义气的人。他回到自己军中,不敢怠慢,立刻就去求见项羽。 项羽对这位叔叔还是很尊敬的。楚国项氏本来就被杀的所剩不多了。自从项梁此后,他所剩的长辈已经寥寥无几。而项伯正是其中之一。 项羽刚刚做好军事部署,他问道:“叔父深夜到此,有何要事?” 项伯并没有丝毫的隐瞒,他说:“我有一个故友,本来是韩国公子。当年我为了救族人而杀人之后,全仗他才得以活命。现如今,刘季从韩王那里借他为随军谋士,恐怕两家交兵,此人难以活命。所以我才连夜去对他通报消息,叫他回避。顺便了解了刘季入关的实情。张良公子对我说,刘季虽然先入关中,但并没有其他歹意。他派遣兵马守函谷关,也只是为了防备秦国余孽和盗贼,并非针对楚军抗拒诸侯!咸阳城内所有宝物、美女、粮食等已经尽皆封锁,不敢擅动。就连秦王子婴和传国玉玺也单独处置,等待着将军的到来。将军请想,如果不是刘季军率先入关,断了秦军的后路。我们又怎么能够兵不血刃,这么轻易的进入函谷关呢?刘季立有大功。如果将军听信小人之言,不予以嘉奖,反要加害,恐怕于理不顺。更无法让天下人信服啊!他明日要亲自来军中谢罪,将军可以从容相待。这样才不失天下大义,并彰显将军之威德也!” 这一番话说的项羽连连点头。他犹豫了片刻,终于说道:“依照叔父所言,刘季好像也没有什么大罪……若真是这样,我们兴师动众,恐怕被诸侯和天下人耻笑。” 范增看到他态度忽然转变,不禁在旁边皱起眉头。他冷冷的看了项伯一眼,然后对项羽劝说道:“我劝将军不要再犹豫了!立即消灭刘季,以除后患为妙。刘季自从入关以来,约法三章,企图收买民心。他的志向是要夺取天下啊!如果不趁早铲除,将来气候做大,悔之晚矣。项伯将军被张良说辞欺骗,不可全信。还望将军思之!” 项伯素来瞧不起范增,见他竟然敢当面指责自己,不由得心中恼怒。他脸色冷冷的说道:“范先生既然执意要杀刘季,难道就没有其他的锦囊妙计吗?何必要采取这样的军事行动,义军互相残杀,白白牺牲将士,令天下诸侯心寒呢!” 项羽看到两个人僵了起来,心中有些为难。不过,项伯是他的叔父,终究不能不给面子。 “叔父说的也有些道理。亚父好好想想,还有别的办法吗?” 范增眯起眼睛,心中暗自冷笑。项伯以为这样就能救得刘季性命吗?简直是痴心妄想!于是,他对项羽说道。 “这个容易,我有三计。可轻而易举的除去刘季,还不会动摇军心……请将军自己取舍吧!” 项羽一听,来了精神。他连忙说道:“既然有此妙计,愿听亚父其详!” 范增呵呵一笑,轻描淡写的说道:“第一计,将军可派人请刘季来鸿门赴宴。未入席时,将军就责问他入关之罪。他若不能回答圆满,则立刻斩首。这是上策!第二计,如果将军不愿意自己动手,可以预先埋伏二百刀斧手。等刘季入席之后,看我举所佩玉玦为号,则伏兵四出,当场杀之。这是中策!如果此二计不成,可派美人斟酒,以烈酒灌之。刘季本来就是个酒色之徒,酒后必然失礼。可趁机杀之。此为下策!如果项将军能够听从我的建议,则刘季插翅难逃,必死无疑!” 项伯在旁边听的暗自吃惊。范增这老家伙果然十分歹毒!这样一来,刘季哪里还能活命?他正要再劝说时,项羽已经摆了摆手,点头同意了下来。 “就按照亚父所说的办吧!三条计策都用。明日我看刘季如何逃过杀身之祸。哈哈哈!” 并当即传下命令,调集将士做好充分准备,只等着刘季来自投罗网了。 而这天夜里的刘季军中,也是一夜未睡。项伯走后,他便召集了所有的将军和谋士们来商议对策。 “明天去项羽军中之事,的确生死难料。不去,项羽必然派兵攻打,势难抵挡。如果亲身前去,又怕进入陷阱,更难活命啊!我死不足惜,诸将士恐怕也劫数难逃……诸位以为如何是好啊?!” 樊哙、周勃等将军默不作声。他们除了冲锋陷阵,在这些事上却无法可想。 半晌之后,萧何首先摇了摇头,说道:“项羽联合诸侯,兵多将广,难以抗衡。主公不如亲自修书一封,派能言善辩之士,答应把关中所有财物全部送给项羽,只求一郡之地安身!也许还有机会逃过此劫,休整兵马,等待时机。再报此仇啊!” 听他说完,曹参、陆贾等人连忙随声附和。郦食其更是站出来主动请命:“我愿带着书信前去,凭着三寸不烂之舌,必定说服项羽,就此罢兵!” 看着大家群情激奋,刘季正要点头同意。却不料,一旁的张良伸手阻止了他。他站起身来,扫视众人一眼,脸色平静的说道。 “诸公之言,恐怕都非上策。昔日伍子胥保护平王赴临潼,会见诸侯,受到天下人尊敬。蔺相如使秦,最后完璧归赵,天下人称颂不已。目前我们的实力虽然比不上项羽,但是也不能害怕到如此地步。这样在天下诸侯的面前就失去了威信!我虽然才疏学浅,明日愿意追随主公去鸿门赴会。我必尽全力保护主公!定使范增无法用其谋,项羽无法施其勇……这样一来,我们有理有节。他日主公若为天下之王,才可名正言顺,令人信服啊!” 看到他的慷慨大义,众人纷纷为之折服。刘季站起身来,施礼说道:“那就全仗子房神机妙算了!明日就到龙潭虎穴去走一趟吧。” 第二天早晨,刘季便带着张良、樊哙、纪信、夏侯婴等人和百余甲士,策马直奔鸿门而来。眼看距离还有数里之遥,刘季忍不住又低声对张良说道:“我今天始终心神不安,恐怕会遭遇不测啊!子房为什么会这么平静呢?” 张良笑着回答道:“主公放心就好,我自有办法。记住我们昨晚商量的对策,自然平安无事。” 忽听前方马蹄声响,尘土飞扬处,一支骑兵出现。为首彪悍的将军大声喊道:“英布奉项将军之命,在此等候!” 双方见面,引领继续前行。不久之后,他们便进到了军营之内。却只见军中甲士林立,金鼓大作。刘季大吃了一惊,他低声对张良说道:“项羽营内,戒备森严,杀气弥漫。全无待客的气氛,我们还是不要进去吧!” 张良却胸有成竹:“主公既然来到这里,进则有理,退则无路。如果稍有犹豫,必然中计。且稍待片刻,我先进去看看虚实吧。” 说完之后,他器宇轩昂就往里走。大门两侧带兵值守者是楚将丁公和雍齿。这两个人早已经得到过范增的吩咐。他们冷冷的挡住张良,不让他入内。 张良厉色大喝道:“请去告知项将军,门外有沛公借士张良求见!” 两将气为之夺。丁公进来禀报。项羽有些奇怪:“什么叫借士?” 范增说:“张良此人是韩国贵族,少年时曾经策划刺杀过祖龙皇帝。博浪一击,震惊天下!现在刘季向韩王借他到身边为谋士,他必然是来游说将军的。将军应该先杀死人,除去刘季的臂膀!” 项伯连忙走过来:“万万不可!将军刚刚进入关中,正应该招揽人才,收买民心,才能成就霸业!怎么可以无缘无故杀害贤才呢?张良与我有故交,等我慢慢劝说他归降将军,以为臂助。” 项羽点头,传令让张良进来。 张良来到军中,看到项羽脸色严峻,威风凛凛。手下将军们披甲执剑,似乎随时准备厮杀。他并不惊慌,神色平静的施礼说道。 “我曾经听说古代贤者治理天下,耀德不扬兵。善于得民心的圣人,重德不用武。现在将军在鸿门接见诸侯将领,这的确是一件大事。我原来以为,这里一定会丝竹管弦,笑语欢声,猜拳行令,不醉不归……然而,却没想到。我见到的只是甲兵林立,刀剑森森,金鼓震天,杀气腾腾。这种情境令人不寒而栗,人各思归啊!将军在巨鹿破釜沉舟,大破章邯军,可谓勇冠三军,天下闻名。这样的威名,又有哪个不知道,哪个不害怕呢?将军不用示强而自强,不用称勇而自勇。哪里用得着这样大张声势来显示将军之威武呢?!各路诸侯将士都在,若看到将军全无待宾之礼,恐怕会大失所望。我之所以冒死前来,正是为了提醒将军,请将军三思而后行……!” 张良滔滔大论,竟然把项羽说的无言以对。他默然摆了摆手,命令甲士尽皆退去。金鼓停,武器换乐器,请诸侯和各位将军们都进来。 刘季终于进入大营。鸿门,生死地! 第二百一十三章 鸿门生死地 时隔经年,刘季和项羽终于再次相见了。只不过,此时此刻的他们,关系已经再也回不到从前了。 昔日那个只知道鲁莽冲杀的年轻将军,挟楚怀王而名震天下,已经隐然成为了诸侯军的统帅。而在诸侯叛军中原先并不起眼的刘季,也已经成了破关入秦的第一人。 在所有诸侯将军的注视下,刘季见到项羽之后,态度卑谦,鞠躬而拜:“刘季瑾侯将军麾下!” 项羽厉声问道:“你有三罪,知道吗?” 刘季说:“我只不过是沛县治下的一个小小亭长。机缘巧合被众人推举为首领,带领义军伐秦。幸亏投奔到将军麾下,凡是有所进取,全靠将军的指挥功劳。哪里又敢擅自妄为呢?!” 项羽说:“听说你进入咸阳之后,招降了秦王子婴,又将他无罪释放。只知道擅自发布自己命令,而不顾楚怀王之令。这是第一罪!你为了收买人心,私自改了秦法。这是第二罪!后来又派遣将士据守函谷关,阻止诸侯兵马。这是第三罪……你犯下这么多罪过,还敢狡辩!难道还用我来提醒你吗?” 刘季冷汗直流。他再三叩首,态度诚恳的说道:“将军且听我一言,说明其中是非吧!秦王子婴,心怀忧惧。他投降之后,如果我擅自杀死,那便是自作主张,徒令秦人恐惧。所以我才命令官吏暂时看管,等候将军到来发落,并不敢随意释放。秦朝法律苛刻,多年以来危害天下民众,百姓如处水深火热之中,无不日日夜夜盼望拯救。秦法多存一日,百姓便数苦一日。所以我急于更改秦法,正是为了宣扬将军和怀王之德啊!百姓们都感激涕零的说,前部入关者就能这样爱抚我们,等到主帅到来,一定会更加爱护了吧!而我之所以派兵把守关口,既不是为了阻挡诸侯,更不敢拦挡将军。实在只是为了防备秦国余孽,再加上盗贼们会趁机作乱,不得不防啊!我本来并无意早入关中,实在是机会使然。这段日子心惊胆战,日夜难眠,唯恐出什么差错。今天幸得将军到此,我也终于可以卸下重担了。将军切不可听信小人造谣生事,挑拨我们之间的关系呀……一切请将军明鉴。” 说完之后,刘季伏地大哭,委屈之情溢于言表。 项羽个性刚直,只会向强者拔刀,生平从来不欺负弱者。而且他还特别喜欢奉承话。听了刘季的“肺腑之言”,又看他实在可怜,想要杀他的心,早就熄灭了。他脸色缓和下来,站起身说道。 “我本来无意责怪你,更不想杀你。只因为你军中的曹无伤这样说过,所以才招你来问话的。否则又怎么会弄到这样的地步呢?哈哈哈!” 说完之后,他都过来拉住刘季的手。并且招呼大家一起入座,命令设酒宴招待。 眼看杀身之祸暂时得到缓解,刘季终于缓了一口气。他恭敬地坐在客席上,满脸陪笑。项羽和项伯坐在西面,占据主席。范增坐在南面,算是陪席。其他诸侯将军依次而坐。每个人的身后都有心腹伺候。而张良就自然而然地站在了刘季的身后。大家一面饮酒,一面谈论下一步的军事行动。 范增变着脸,感觉十分气闷。他没有想到项羽这么快就改变了主意。当着诸侯的面,却没有机会再劝说了。不过,刘季今天想要活着离开,是他绝不愿意看到的。 范增斜眼看到项羽和刘季在谈话十分融洽。他已经根本没有杀他的意思了。没有项羽的命令,埋伏在后面的刀斧手自然更不敢随便动。于是,他故意咳嗽几句。见项羽望过来,范增便举起所配的玉玦示意。他相信对方会明白自己的意思。却没想到,项羽见刘季态度谦和,对自己毕恭毕敬。他早就不想杀他了。对范增的再三提示,便故意视而不见,默然没有回应。 范增气得直瞪眼。他招手把身边的陈平叫了过来。此人办事干练,深得他的倚重。他以目示意,陈平果然明白他的意思。端起酒壶,便去给刘季斟酒了。 陈平向前敬酒。他细看刘季,见他高鼻龙相,相貌大贵。身处如此危境而态度安然。不由得心中暗自寻思:“素来听说刘季非常人,今日一见,果然如此。如果顺从范增意图,加以伤害。恐怕悖逆天意!” 于是,他斟酒倒入项羽杯中多,倒入刘季的杯中就少些。刘季是个聪明人,不动声色之间点首示意。陈平见他领会,也不由得心中暗自得意。这样一来,想要灌醉刘季,就不那么容易了。 范增伸脖子看着,不由得越来越恼怒:“今日若不杀他,必定后患无穷!” 想到这里,他不再迟疑。借故走出去,命令人把项庄叫过来。这个年轻人素来勇猛,剑法超人。借他之手,除去刘季,却是再合适不过了。 范增把项庄叫到跟前,低声对他叮嘱道:“将军为人性刚,但心中仁慈。今日鸿门之会,本来就是为了诛杀刘季而设。我已经再三提醒,将军却全不理睬。如果今天放走了刘季,以后就很难再有这样的机会了。你现在跟我进去,请求舞剑助乐。就在席间趁机杀死他!一切善后之事都有我做主,不必担心。” 项庄是个热血汉子,对范增的话,自然言听计从。他点头答应,便跟着范增提剑而入。然后大步走到项羽跟前,施礼说道。 “将军今日待客,军中无以为乐。末将愿意舞剑,以助酒兴。” 项羽正喝的高兴,便随口答应:“好吧!” 项庄拔剑而起,其意常在刘季方向。张良眼疾手快,心中惊觉不妙。察觉到杀气之后,他连忙以目示意项伯。 项伯很快就明白了他的意思,也看出了范增和项庄的意图。他立刻离开自己的座位,也拔剑说道。 “一个人舞剑没有意思,须对舞才可!剑锋交错,夺目争辉。才是待客之道。” 项羽只是饮酒,并不说什么。于是,项伯仗剑与项庄对舞,以自己的身体为羽翼,牢牢护住刘季席。项庄没有办法击杀刘季。 范增看的明白,他气的胡子都快翘起来了。而张良看到情况危急,早已经趁机走到了外面。却没想到,全副武装的甲士把他拦住。 “亚父有令,任何人不得随意出入!” 张良说:“我去取传国玉玺,献给将军!” 甲士还要阻拦。紧跟着出来的陈平高声说道:“将军性急,想要看玉玺。快让子房先生去拿吧!” 甲士们这才放行。张良急忙找到在外面等候的樊哙:“如今项庄舞剑,其意在于想杀主公!事情紧急,将军赶快前去相救。你要奋不顾身,不惜性命。否则,主公性命休矣!” 樊哙一听大怒,立刻就要拔剑冲进去。被张良一把拽住:“不可鲁莽。按照我教导你的去做……等我进去之后,你再闯帐而入。” 樊哙点头。他看到张良已经进入帐中,立刻来到门口大喊:“鸿门设宴,我为随从,怎能无份?我要见项将军,讨些酒饭充饥!” 门外的甲士们企图阻拦。但他们怎么挡的住发狂的樊哙呢!他带剑拥盾,推倒门口的甲士,一下子就闯了进来。站在当中,发直冲冠,目眦欲裂。 项羽吃了一惊,按剑问道:“这是何人?” 张良连忙回答道:“这是我家主公的骖乘樊哙!” 项羽又问:“来此何干?” 樊哙说:“听说将军在此举行灭秦大宴,无论大小,都有酒食。可是我从早晨等到现在,也没有一口饭吃。腹中实在饥饿难忍,所以进来讨点儿吃的!” 见是一个鲁莽汉子,项羽神色缓和下来。他哈哈笑道:“壮士,能饮酒吗?” “当然,有酒最好!” 项羽命令左右赐酒一大杯。樊哙毫不客气接过来一饮而尽。项羽又命令人给他猪腿。樊哙便把盾牌扔到地上,用剑在上面割猪腿吃。 见他吃得如此豪迈。项羽不由自主又问道:“壮士,还能够再喝酒吗?” “我死都不怕,喝酒,又何足道哉!” 项羽问:“你准备为谁死?” 樊哙慷慨说道:“秦王有虎狼之心,杀人唯恐不多,刑人唯恐不够。因此天下百姓尽皆反叛。怀王与诸侯约定,先破秦入咸阳者王之!如今我家主公攻破秦国,进入咸阳。秋毫无犯,封闭库府宫室,并还军灞上,等候将军到来。而且派将守关,防备盗贼。这样的劳苦功高,不仅没有得到封赏勉励,反而听信小人之言,要诛杀有功之人。这难道不是亡秦之续吗?我相信将军绝对不会这样做!如今有人舞剑,意在杀人。我欲为主公申此不平之事。虽死不避!” 项羽不怒反笑:“这样的骖乘,又忠心又勇敢,真是难得啊!哈哈哈!” 于是,喝令项庄出去。然后再与刘季继续喝酒,不久便醉意熏熏了。 守在帐门口的一个年轻人,亲眼目睹了今天发生的一切。他的心中忽然对这个英勇无敌的男人产生了失望。 “也许,应该再想想自己的选择了?” 第二百一十四章 宫阙万间化尘土 天空中又飘起了雪花。预示着一个冬天的正式来临。而就在这个时候发生的鸿门之会,还没有人知道会产生怎样重要的影响。 喝的醉醺醺的项羽志得意满。他此刻更不会明白,这对他的王霸雄图更是一个严重的转折点。如果他能够提前预知自己的悲剧是从此刻开始,那么相信他会毫不犹豫的亲手杀了刘季,永绝后患! 可惜,世间没有人能够预知未来。唯一能够预知的人,已经去了武夷山桃花源。这外面的生杀战场,兴亡循环,都已经无关。 就是因为他的一时手软,最重要的敌人趁机逃脱了。而这样的机会只有这一次,以后再不可得。 刘季用一个小小的借口离开大营,在樊哙、夏侯婴、纪信等人的保护下,从骊山脚下的小路逃回灞上去了。 留下来的张良估计时间他们已经回到军中,这才进来告诉项羽知道。并且转告刘季的歉意。 “主公不胜酒力,不能面辞。特让我奉上白璧一双,献给将军。玉斗一对,送给亚父,其他犒军礼物会陆续送来。” 项羽随口问了一句:“他现在何处?” “主公醉的不省人事。已经被部下们背着,从小路回到军中去了。” 项羽便不再多说什么,把玉璧放在座位上,挥手让他退下。而范增则怒气冲冲的接过玉斗,扔到地上。然后拔剑破之。一边愤然而说道。 “唉!竖子不足与谋。他日夺天下者,必是刘季……!” 而回到军中之后的刘季,立刻就派人抓来了曹无伤。一番痛骂之后,斩首示众。可怜这位奸细,到死也没弄明白怎么回事。 数日之后,项羽带着所有的诸侯将军们进入了咸阳。现在,他是最后的胜利者。所有人都臣服在他的脚下!包括秦国王室和那位已经投降的秦王子婴。 看着战战兢兢跪在脚下的子婴,项羽轻蔑的笑了起来。这样的废物,怎么能够担当天下之王呢?笑过之后,他的心中便涌起无尽的杀意。尤其是看到阿旁宫巍峨的建筑群,更是怒火中烧。 想当年,秦灭六国,手段又是何等残酷!这些宫殿中的大部分宝物,都是来自于六国之收藏。而他们犯下的杀孽,更是数不胜数。国仇家恨,多年以来一直在项羽心头围绕,不能忘却。今天又岂能手下容情呢? 很快,诸侯军队便接到了冷酷无情的命令。于是,不久之后,他们便开始纵兵劫掠。咸阳王城顿时变成了人间地狱! 早已经归降的“秦王”子婴,最终还是逃脱不了自己的悲惨命运。这个替死鬼终于还是成了死鬼! 就在王宫门口,昔日秦国的荣耀之地。子婴被残酷的腰斩。包括所有的王室成员在内,尽皆都被诛杀!鲜血染红宫门外的广场。若祖龙皇帝泉下有知,也不知道该作何感想了! 当全城都布满鲜血和尸骸的时候,这座王城已经成了一片废墟。项羽恨恨的转过身,把自己手中的火把扔进了阿旁宫。随后万军齐发,火焰升腾。这座绝无仅有的巨大王宫便被笼罩在了火海中。大火数月不灭,直至把所有的一切都烧成了灰烬。 赫赫威武的大秦王朝,百战威名,千秋功业。都随着这把火化为乌有。 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项羽,则成就了无上威名。他秉承着巨大荣耀,亲自主持召开了分封大会,来共同分割消灭秦国后的胜利果实。 凡是起兵灭秦的叛军诸侯,都得到了封赏。一时之间,王侯将相遍地都是。而自封为西楚霸王的项羽,以睥睨天下的态度,正式踏上属于他的王霸雄图。 至于说从前拥立的那位楚怀王,现在好像已经没有什么作用了。项羽本来就很烦这位傀儡的“义帝”。他一直怀疑,当初叔父项梁的死,和楚怀王以及彭城王都的这些家伙脱不了关系。如果不是为了灭秦大业,他早就难以容忍了。今天既然自己已经可以随心所欲,那还等什么呢?! 于是,这位倒霉的“义帝”不久之后就在所谓的迁都途中死去了。所有人都知道是出自谁的授意,但却没有任何人敢于公开说出来。 连着杀了两个“君王”的项羽,一点儿都没有把这些事放在心上。他现在全部的心思,都放在东归家乡上了。他要带着无上荣耀,回到江东去祭奠祖先。并且,要让所有人都看看他今天所取得的成就! 所有被分封的诸侯王,都对这位霸王毕恭毕敬,他的话不敢违逆一句。霸王东归,他们也将去各自的封地,享受荣华富贵了。一时之间,大部分人都兴高采烈,拜别之后,分头而去。 在这样的风卷云疾中,一个小小郎将的离开,似乎并没有任何人注意到。然而,这些诸侯王却万万没有想到。他们中许多人将来的命运,却都将被这个郎将所主宰呢!甚至包括威震天下的西楚霸王,他的生死也早已经注定与这个昔日手下的郎将脱不开关系了! 这位名叫韩信的郎将,连夜逃离了军中。没有人在意他的去留和生死。也许,跟随他的只有一个影子。屠夫抱着自己的刀,在黑暗中跟他离去。而对于韩信来说,他只要这一个人就够了。 鸿门之会,已经让他对项羽彻底失望。匹夫之勇,妇人之仁。永远成不了什么大气候!即便他现在功盖天下,威名无人能及。也只不过是昙花一现,很快就会泯灭在烽烟中了。 这是韩信自己的判断。虽然他现在如果说出自己的想法,一定会被人嘲笑为傻子。但他却无比坚定的相信自己的判断。如果说大秦天下需要有人来继承的话,那么将来成就大事者,不是项羽。而是另有其人。 所以,他才义无反顾的离开了。因为他相信,大秦帝国的覆灭,并不是一个结束。而是更激烈战争的开始。诸侯纷争,兵戈四起,正是建立无上功勋的最好时刻。 屠夫许酉感觉自己的精神已经麻木了,和手中的刀一样。和许多年之前一样,他现在胸中充满了戾气。而且,比从前更加严重。杀人如麻,心如铁石!这种如同火入魔般的感觉,逼得他几乎要发疯。他明白,自己已经很难再得到救赎了。 曾经有一段日子,他认为已经战胜了心底的恶魔。那时候他身边有唯一的朋友卫长风,还有少年鸣生,更有能够给他心底带来平静的漂女辛……然而,老天爷终究不会这么仁慈。现在又只剩下了他一个人执刀而战! 虽然已经失去了卫长风的消息。但屠夫心里却很确定。这个剑术已经越来越胜过自己的朋友,肯定是为了赢子玉而选择了另一条人生道路。这一点不用怀疑。当他在咸阳城亲眼看到那个冒名顶替的“秦王”被残酷诛杀的时候,便明白了一切。 而跟随在屠夫身边好几年的少年鸣生,则被他无情赶走了。他不希望他重复自己的老路。 “师父!我不想离开你!” “天地之大,你该去自己闯荡了……带着这把刀,走吧!记住,不要乱杀无辜之人。” 这是当时他对少年的最后嘱托。鸣生资质甚高。经过他和卫长风两个人的调教之后,更是非同小可。即便是乱世,他也不会遇到什么危险了。 鸣生哭着带着那把剔骨刀走了。从此以后,他们再也没有相见。当好几年的杀戮过去,屠夫已经不知道少年去了哪里。 而漂女辛,则成了他最后的心魔。 大秦灭亡之后,果然天下又开始了又一轮纷争。诸侯互相攻杀,争王争霸,血流成河。为了早日见到漂女辛,屠夫跟着韩信,一路替他杀人。而对方的势力也越来越大,地位也越来越高。屠夫虽然对这一切都避耳不闻,但他却也知道的一清二楚。 岁月轮回,杀伐不断。百战成雄,尸骨成堆!屠夫麻木的似乎已经忘记了时间。他胸中戾气万丈,刀下凶狠无比。也许唯有杀人,才能证明自己还活着。 直到有一天,他跟着韩信回到了他们当初认识的地方。而现在这个已经是汉王麾下威武赫赫大将军的人,他的最新封爵是齐王! 能够从已经改名为刘邦的汉王麾下脱颖而出,自大将军而封王的韩信,现在的功勋已经远远超过其他诸将军。甚至连汉王最信任的心腹张良和萧何也略逊三分了。 统帅三军,光芒万丈!似乎就连他整个人也变得气宇轩昂、威武雄壮起来。身边数百的卫士都俯首听命,千乘万骑,凛然遵从,不敢有丝毫的违逆。 但屠夫却从来都没有正眼看过他一下。如果可以的话,他会毫不犹豫一刀劈到他脸上,就像他曾经劈开过的猪头一样,把其碎尸万段,尸骨无存! 然而,每当涌起这个念头的时候,屠夫都会咬着牙艰难的压抑下无尽的杀意。黑夜的旷野中,呼啸声苍凉而悲怆,如同孤独的狼嚎! 第二百一十五章 生死不归路 屠夫许酉亲眼见证了韩信的崛起。这个从当初一无所有的乞食者,成为了现在赫赫威权的齐王。他在他身边的这几年里,有无数次的机会可以杀掉他。 如果屠夫把脑子中所想的那些虐杀场面都变成现实的话,那必定是血流成河,尸横遍野。 而同样,他相信韩信的最终目的是让自己死!冷眼旁观之下,韩信从来就不是一个宽容的人。凡是与他结仇者,必有所报。他们之间,当初的胯下之辱,已经埋下了难以化解的仇怨。终其一生,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屠夫看着那人悠然自得的表情,就好像当年那个乞食为生的无赖子一般惬意。他忽然十分后悔,当初就应该一刀把他砍为两段的,而不是只让他从胯下爬过去的折辱。 匹夫之勇,大概就是说的自己吧?屠夫明白自己的心魔大概永远难以克服了!而他的刀,也只能用来杀人,再也难以济世救人了。甚至什么都保护不了,什么也解决不掉……! 一个曾经的绝世刀客没有办法杀死眼前的仇人,说出去似乎没有人能够相信。但这就是千真万确的现实。因为韩信掌握了他的软肋。只要漂女辛一直在他的手中,屠夫便永远不可能对他举刀。即便他背对着他,也放心大胆,不会有一丝一毫的顾虑。 漂女辛在屠夫看不见也摸不着的地方,但他却能够真切感受到她的存在。没过一段时间,或者是他为他杀人之后,韩信就会亲手交给他一件漂女辛的东西。有时候是一根木簪,有时候是一件小饰品,有时候是一缕发丝,一根衣带……这些东西让屠夫相信漂女辛还活着,并且就活在和他相隔不远的地方。因为那上面的气息,他无比熟悉。那是漂女辛的气息和温度。 世间人都争相传说。为汉王立下汗马功劳的齐王韩信,是一个当世伟男子,更是一个知恩图报、心胸开阔之人。 为了报答当年落魄时的一饭之恩,他亲自拜访淮水边的漂母故居,予以丰厚的报答。并且把漂女辛带回了王府,去享受荣华富贵了。而当初曾经折辱过他的一个村野屠夫,他也宽宏大量,不计前嫌。齐王不仅当众宽恕了他的罪过,而且让他跟在自己的身边当了中尉,一时之间传为美谈。跟随的史官也早已经把这些能够彰显齐王胸怀的事迹写进了史书,以便于广为人知,流传后世。 “你现在有了这么大的权势,为什么不想办法杀了我呢?” 屠夫曾经这样冷冷的问过韩信。而对方只是轻描淡写地把手中的兵符和将军印放到案上,然后笑着对他说道。 “我怎么会杀你呢?不仅不会杀你,早晚有一天我会让你和漂女重新相聚,并安详的生活在一起。” 屠夫沉默的闭上眼睛,从那以后,再也没有问过这样的愚蠢问题。按照韩信现在的权势,他当然可以杀了他。即便是千刀万剐,五马分尸也是轻而易举的事。可他就是不杀他,留着他这把锋利的刀,为自己去达成一个一个的目标。屠夫明白,他就像是蒸笼上的蚂蚁,在韩信眼中着实有趣。虽然可以团团转,却永远也逃不出去。 只是有一点儿让屠夫感到有些奇怪。从前的这几年里,韩信都在不停的征战,基本上不会在一个地方停留太久。然而这一次,这位已经被封为齐王的将军,却屯兵在这个地方,已经等了很长时间。 虽然除了漂女辛之外的任何事屠夫都不关心。但他也已经看到,急匆匆的探马和斥候不停的进进出出,而从四面八方来的军中使者也是一日数次,从未断绝。 但韩信却好像一点儿都不着急。他手下的大军遵照他的命令,一直在整军训练,却不轻易出击。即便是汉王麾下其他几个将军遇到了危险,他也不会派兵去救援。这在从前是不可想象的事。 有些时候,屠夫倒是有些佩服韩信的用兵手段。不得不承认,汉王刘邦正是因为得到了他的帮助,才挣扎到了今天的局面。 想当初,从项羽军中逃脱的韩信刚刚来到刘邦手下的手,一点儿也没有得到对方的重视。恰恰相反,却得到了无理的对待。不过,曾经见识过韩信能力的萧何,却大喜过望。他极力劝说刘邦重用韩信。刘邦虽然有些无赖脾气,却非常信任他的这几个心腹。便抱着试试看的态度,再一次接见了韩信。一语之下,惊为天人!很快便登台拜将,拜其为大将军,统领军事。 也就是从那时候起,他和整个汉军的命运开始转折。在以后的这几年里,虽然也经常打败仗,但整个军事实力却是越来越壮大了。许多大小诸侯都逐渐被其吞并,地盘儿也越来越大。文有萧、曹,谋有张良,军中有韩信……直至今日,刘邦终于有了与项羽抗衡的资本! 而韩信经过百战之后,他也越来越厉害。终于,对他至关重要的一战,即将到来了。而这,也是刘邦和整个汉军甚至整个天下都无与伦比重要的一战。 这个季节,正是淮水两岸多余的时候。连绵不绝的雨水究竟下了多久,屠夫已经懒得去记。他只记得,自己在这段日子里,又替韩信去杀了好几个重要的人物。而除了杀人之外,剩下的时间便都待在这位齐王的临时府邸里。 梅雨天,令人烦躁不安。屠夫许酉感觉自己的刀和自己都要生锈了。他不知道这样的等待还要多久。对于已经习惯了好几年等待的他来说,甚至有些麻木。但这次终究还是有了希望。 “再帮我杀最后一个人,我们之间的恩怨就两清了!” 这是韩信亲口对他的许诺,对方的脸色振奋而残酷。对屠夫说这话时,这位汉王的大将军竟然穿上了全身的铠甲,他和周围人的神色都异乎寻常。 虽然意识到有些不同,但屠夫并没有多问。在他看来,将要死在自己刀下的人,本来就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分别。管他是统帅万军的将军还是地位尊贵的王侯,不过就是一刀而已! 屠夫许酉裹了裹身上还没有好的伤。天下杀伐,无穷无尽。就算是再厉害的人,也还远远说不上无敌。杀人或者被杀,都有可能。屠夫的身上其实已经伤痕累累。每到这阴雨时节,便会隐隐作痛,痛苦不堪。而最新的一处伤,十分严重。他上一次去刺杀一个诸侯将军时,虽然得手,却遭到了成千上百死士的围杀。左肋的这道伤,就是那时留下的。因为对方的刀淬有剧毒,所以迟迟难以愈合。 虽然有伤在身,但他却并没在意。许久以来,他想要去杀的人,还从来没有失手过。相信这次也不会例外! 大军启程之后,便一直往南走。滚滚的淮水两岸,都是战争遗留的痕迹。兴王败寇,无数的人在这几年的战争中死去,百里之内,荒无人烟。已经是司空见惯的事。 汉军似乎都非常振奋。也许,许多将士已经意识到了他们即将参加的这次战役的重要性。浩浩荡荡的大军从四面八方云集,看着乌云翻滚处隐隐出现的铁甲和战马。许多人才忽然震惊的发现,他们原先一点儿都没有信心的胜利,也许有机会会实现了! 不久之后,就在湖泊众多的大河沿岸,那几百里空旷的土地上。一场数十万大军的较量就开始了。这是一场真正的铁血厮杀。尸横遍野,血流成河。烽烟和血腥气遮蔽了天空,月余不散。 数不尽的英勇之士在这场战役中死去。大河流淌的不再是水,而是英雄血。对于汉王和他所有的将军谋士们来说,这是一场事关他们所有人生死存亡的重要战役。为了取得最后的决胜,即便是死去再多的人,也是绝对值得的! 就连素来胸有成竹的韩信和张良这样的人,也失去了他们一贯的从容。他们在汉王军中没日没夜的筹划作战方略,大军不停地出动,不计死伤成本……坚持到最关键的决战时刻,每个人都几乎要累的吐血了。 而这一切,似乎都与屠夫无关。他只是皱眉抱着自己的刀,坐在自己的小帐篷里,等候召唤。他并不清楚韩信这一次将要让他去杀的是谁,但却已经从风雨中传来的杀伐声中,嗅觉到了不同寻常的强者气息。 终于,当连绵多日的雨稍微停歇的时候,多日不见的韩信又一次站到了他的面前。他的面容枯瘦而苍白,但却目光火热,灼灼逼人,就像是已经触摸到了他毕生最大的功勋! “喝了这壶酒,再替我去杀一个人吧!如果实在杀不了,也要挡住他……。” 这是韩信第一次用这样犹豫的语气对屠夫说话。在以前的时候,无论屠夫去杀谁,他都有绝对的信心。但这次不同。因为世间传说,那个最厉害的敌人,没有人能够伤得了他! 第二百一十六章 恩怨刀头消 大江左岸,连续激战数日的战场终于沉寂下来。虽然还有偶尔的厮杀声响起,但也只是小规模的遭遇战,总体的战争胜负已经决定,其他的似乎无关大局。 如果是在半年之前,甚至一个月之前,还从来没有人敢相信,傲然群雄、天下无敌的西楚霸王会被打败。不管是他的敌人还是追随者,都把他视为高高凌驾在上的存在。这个人的厉害,没有人不惧怕。 而且,这个人还如此年轻,这才是最令人可怕的地方。不仅屠杀秦军二十万连眉头都不眨,更是一把火烧毁了大秦帝国的所有希望!想起当初咸阳城的那把大火,所有人都不寒而栗。集天下之精华的阿房宫,就是在这场大火中被烧得一干二净。大秦帝国三世而斩,祖龙皇帝的万世基业彻底断送!而这一切,最大的祸首便是自封为西楚霸王的项羽了。 灭秦之后,项羽大会诸侯,分封天下。得到分封的诸侯叛军们不管满意还是不满意,没有人敢于提出一句反对意见。由此可见霸王的威严已经无人敢于触犯。似乎这个年轻人能够因此而王天下,成为开启另一个王朝的开国君王,已经是理顺成章的事了。 但很可惜,没有人能够猜得透老天爷的安排。以绝对武力征服天下的霸王,想要再以武力统治天下,便好像没有那么容易了。 就在诸侯们受到分封各自回到自己封地不久,叛乱便再次发生。首先是齐地贵族不服,开始起兵,争夺自己的权益。然后席卷天下,其他心怀不平的诸侯便开始了互相征伐。从那时起到现在,不过短短数年之间,天下大事便再次改变。 金戈铁马,荡寇鏖兵……无数的英雄死去,血染大地,枯骨成堆。弱肉强食,不可断绝。在这场天下权利的纷争中,只有强者才能够生存。而只有最强者,才能取得最后的胜利。 而到了今天,当曾经被公认为天下最强者的西楚霸王站在大江边的战场上,看着滚滚江水被鲜血染红的时候,他心中究竟作何想,恐怕世间已经无人得知。甚至就连最了解他的虞芷薇,在生命的最后也看错了这个男人! 垓下这个地方,其实只是一片空旷的荒土堆。没有树木,没有庄稼,更没有给养。 以虞姬这个称呼跟随在大军之中的虞芷薇,曾经像影子一样追随着这个耀眼的男子。当闻名天下的叛军领袖骑着他的乌骓马暴风般飞驰过战场的时候,所有将士总能够看到后面紧跟着的虞姬。这几年来,她以他的意志为自己的意志,更以他的胜利为自己的胜利。和他一起经历颠沛流离,也共同迎接无人可及的荣耀。 然而,当垓下四处楚歌响起的时候,夜雨冷冷的打在虞芷薇的脸上,她才忽然开始怀疑自己这样生存在世界上的目标究竟是什么?身后这个铠甲上染着鲜血的男人,用他的长槊大戟去获得天下王冠。而她仅仅只是他高昂英雄呼啸的一个微弱影子罢了。他若是壮志成功的话,她也许毫无意外的只是成为了和大秦王宫里那些妃嫔一般,去享受寂寞富贵的“牢笼”。若是失败,她的结局便只是殉葬品。 虞芷薇身上发冷。她握住那把短剑,回过身来便遇上了那双漆黑锐利的目光。剑,是当年赢子玉送给她的,可以切金断玉,锋利无匹。但很可惜,它却斩不断这世间的孽缘! “子玉妹妹,希望你在这世间能够好好的活下去……。” 天下人其实都不知道,这才是虞芷薇在那天夜里吻剑而亡时所许下的唯一心愿。 不管是怎样的英雄美人还是壮烈情怀,在十面兵甲大阵的包围之中,终究只留下喟然长叹,不会改变任何气数! 大战再起。已经掌握战场主动权的刘邦和他的麾下汉军,是绝对不会有丝毫妇人之仁的。那个霸绝天下男人就是活生生的前车之鉴,他们绝对不会再犯相同的错误。刘邦咬牙切齿对他的将士发出命令,不惜任何代价,也要截住项羽。生要见人,死要见尸!即便为了这一个人,而牺牲他一半的兵马,也再所不惜! 屠夫许酉就是在这样的背景下,抱着他的刀,来到了江边。他并不关心这场战争的胜负,更不关心自己这次的目标是谁。他唯一知道的是这一次之后,就可以见到漂女辛了。 天气虽然有些冷,他的心里却滚烫。这一半来自于喝下的那一壶酒,更多的一大半却是对于未来的向往。如果见到漂女辛之后,他将毫不犹豫的带她离开这纷乱的世间。屠夫知道,卫长风一定带着赢子玉去了武夷山桃花源深处。而那里,也是他们将来的归宿之所! 管他这世间杀伐,兴王败寇!管他这四季轮回,朝露秋霜。从此之后,埋刀山中,随草木枯荣,平淡余生,才是最好的安排。 月光照的四周一片惨白,风吹过芦苇荡呼呼作响。屠夫守在这片沼泽的尽头,正是必经的路口。大江岸边数十里之内沼泽纵横,屠夫默默闭着眼睛。他的身后有两条路,一条是通天大道,直通江东左岸。而另一条,却是条死路,走到尽头是连绵无尽的沼泽。 守在这三岔路口的屠夫,一直等到三更。他忽然睁开了眼睛,远处隐隐约约的厮杀声越来越远。而清脆的马蹄,仿佛已经震响在了耳边。他拔出了刀,自己的判断没有错,想要过江的人,终于来了!而这,也正是韩信要他截杀的人。 狭路相逢,无需多言。疾飞而至的战马,早已经嗅觉到了扑面而来的杀气。而马上的人,也已经凝注气势,挥出了铺天盖地的一戟! 拔出刀来的屠夫,面色忽然变得苍白。对面果然是他生平仅见的厉害敌人!而这并不是最主要的。一种撕裂心肺的疼痛袭遍全身,头顶的月光仿佛被劈成了两半。他想起喝下的那壶酒!刀只发挥出了平常一小半的威力,便再也难以继续了。 眨眼之间,便分出胜负,和以前屠夫杀人的速度一样快。只不过,这一次,他却已经杀不了对方。他的刀劈裂了对方的铠甲,而那把长长的槊,也同时贯穿了他的胸膛。 屠夫跌落在泥泽中,曾经天下无双的刀,也隐没在沼泽地里,从此不见光芒。在这一刻,他忽然明白了一切。韩信终究还是不会放过自己! 屠夫忍着席卷天地而来的黑暗和剧痛,看着战马上伏下身子的那人。对方很年轻,瞳孔奇异,双瞳乌黑。明亮锐利却又很痛苦的样子,好像是刚刚失去了什么重要的东西。屠夫喃喃笑着说了一句。 “本来可以杀了你的,但很可惜……。” “你很厉害!的确有能力杀我。没想到汉军之中竟然有这么厉害的人……那么可以告诉我前方过江的路吗?” “怎么可以向敌人问路呢?” “既然是可以有资格做我敌人的人,那么问个路也无妨。” 对方挺直了身子,恢复原先的高傲神态。虽然兵败只剩了单骑,却依然是睥睨天下的西楚霸王! “往左去吧!” 屠夫嘴里涌出鲜血,用手指了指身后的方向。那是通往沼泽的死路!也许,只有死,才能够配得上英雄! 月光皎洁,黑夜袭来。屠夫在被黑暗吞没之前,他听到了远去的马蹄声,也听到了疯涌而来的千军万马。 而这一切,都已与他不再相干……女辛,来世再见! 就在那年岁末,项王被汉军围困于垓下,四面楚歌,大败而亡。项王突围而走,陷大泽中,为汉军所追及。力战之后,自刎死于江边!汉王刘邦遂据有天下。 时光流转,若许年后。世间几番风雨,浴火重生后的王城更加巍峨雄壮。只不过,现在这座王城不再是咸阳,而是叫做长安。 长安城已经细雨连绵多日,头戴贵冠的男子站在宫殿檐下看雨。未央宫中草木青青,他的神情却显得很是寂寞。身为开国功勋第一的贵臣,国士无双!可是站在这里已经半天了,却没有人来招呼他半句。 他的心中很是愤懑。自己为登上帝位的那个人做了那么多,可以说半壁江山都是他打下来的。可结果呢?大汉王朝日渐鼎盛,他却被一贬再贬,现在只得到了一个淮阴侯的封号,真是令人气恨难平啊! 这一切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淮阴侯韩信感觉皇帝身边好像有一双仇恨的眼睛在盯着自己,但他始终不知道是谁。 “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敌国破,忠臣亡……果然如此!” 他叹息了一声,回过头便看到一个内侍打扮的年轻人,正对他躬身行礼。虽然面目有些陌生,但他并不在意。听说是王后要见他,他只是冷冷哼了一声。 “带路吧!” “侯爷,请跟我来。” “王后召见我,到底有何事?” “这个小人不知。听说陛下派人从北方回来了。有给侯爷的旨意。” 韩信不再多问。跟着走进深宫,一直走进一间悬挂着大钟的宫殿。他们刚一进去,沉重的殿门就被从外面反锁了。 韩信吃了一惊。他厉声喝问道:“你是何人,为何把我带到此处?!” 那内侍在黑沉沉的宫殿中站直了身子,他的眼中迸发出光芒:“这里是未央宫的钟室。至于我,现在是王后身边的侍卫。侯爷以前应该见过,只是你忘记了。” 韩信惊疑不定。他仔细看着对方的脸,非常年轻,但却已经没有丝毫的印象。而这间宫殿的门和窗户都被严严实实地封住,不透一丝光亮。隐隐约约外面兵甲林立,显然已经被重重包围。他手扶剑柄,忽然冷冷地笑了起来。 “天意如此,果然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原来是王后想要冤枉杀我?却没有那么容易呢!” “是不是天意,我不知道。你是不是冤屈,我也不管。我只知道,为了等到今天的报仇机会,我已经付出了太多!” 年轻内侍声音冷酷。他轻轻地从怀中摸出一把包裹的短刀,拔出来时,刀刃似乎生了一层锈,但却令人莫名的刺骨寒冷。就连曾经统帅百万大军的韩信也忍不住打了一个冷战。这把锈迹斑斑的刀似曾相识,他带着莫名的恐惧感问道。 “你……你到底是谁?!” “淮阴河畔屠案前一少年尔!” 听到这回答,贵至王侯的韩信身体颤抖,他手中的剑忽然握不住了。在杀气刺骨的白刃面前,他终究还是那个甘愿忍受胯下之辱也想要活命的乞食儿而已! 只是这一次,忍辱负重十年之久的少年却绝对不会放过他了。拔刀出鞘的鸣生一步步走近,气势充满整座宫殿。在利刃刺入仇人胸膛之前,他只冷冷的又问了一句。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气贯长虹,血盈满地。在他刀下,杀王侯将相和当年屠杀猪狗,并无差别。 大汉十年。诸侯谋反,淮阴侯阴为内应。吕后设计诛之于长乐宫钟室,夷三族!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