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宵有鬼,莫熄灯!》 第一章-天下太平,一见生财01(第一集开始) 「老闆,手抄书也卖吗?」 我抱着一叠书,问坐在店舖角落的老头。 这里是我无意间在学校后面发现的一家二手书摊。 我因为读中文系的关係需要接触大量典籍,但全部买齐最少也要花上千块,所以我乾脆来这里捡便宜。 这家店跟我以前去过的都不一样,就是特别老旧。空间里瀰漫着浓重的沼气,四面墙壁的油漆都剥落了,露出里面的红砖;天花板上孤零零地吊着一盏黄色的灯泡,随处可见大片的蜘蛛网。 这里的书都是线装,目测最起码也放了二、三十年,有的甚至都翻到起毛边了。更特别的是,其中还混杂了不少手抄本。老头说那是以前人买不起新书,于是就向别人借来边抄边背,还流行了好一阵子。 这是哪个年代的流行啊? 我一边跟老头寒暄,一边从架上抽走自己需要的书。 店里就我一个客人,老头像是很久没跟人聊天一样说个不停,我就听,偶尔嗯嗯几声。我很努力地把视线从老头身上移开,但眼睛又不自主地往那儿飘。老头的基本造型没啥问题,真正诡异的,是他全身积满了厚厚的灰尘。要知道,人身上不可能会积灰尘,除非这老头已经坐在那里很久很久了。 我把挑好的书放上柜檯,扬起了一阵灰尘,从这个份量来看,这家店的生意应该是很冷清的。老头伸出乾瘪的手,把书拿起来一一清点。他的指甲很长,好像几十年没有剪过。 当老头拿起其中一本书时,他露出了意味深长的微笑:「小哥,你怎么会想买这本书的?」 他的牙齿差不多没了,只剩下两颗门牙在上头摇摇欲坠,说话含含糊糊,好一阵子我才会意过来他在说什么。 「它的故事很吸引我。」 我也回以微笑,含糊地带过。 「很好、很好。」老头笑着瞇起了眼睛,停顿了一下说:「九块五毛。」 「什么?」毛?这个单位现在还有在用吗?我总觉得从一踏进这家店,发生的所有事情都与时代脱节了。 但看着老头一本正经,又不像在开玩笑,我揣摩着他大概是老糊涂了。 「我没有五毛,给十块行不行?」 将错就错,我边说着边拿出十元铜板递给他。 「谢谢、谢谢,小哥,你人好,将来必定大富大贵。」 老头伸出双手,满怀感激地接过铜板,嘴里唸着一些只在乞丐口中听过的客套话。他打开抽屉把铜板丢进去,说:「俺要打烊了,你退后。」 我抱起书,很自然地后退两步。老头按下身边的按钮,沉重的铁捲门便碰地关上了,留下门外错愕的我。 「……」 喂!老头!你好像忘了一件很重要的事吧!我是不计较那五毛钱啦,不过找钱这个动作不是基本的职业道德吗? 我想着以后不再到这来光顾了,那老头真的诡异的可以。然而我没有想到,我买回来的书,居然大大左右了我往后的人生。 那本所谓「很吸引我」的书其实没有书名,连作者也没有标示,封面到封底清一色是空白的。但它的内容很有趣,大致上是在讲一些民间神话和习俗,里面详细描述了各神祇的故事。其实我并不太迷信,只是单纯对这方面有兴趣,反正便宜,乾脆就买回来了。 要说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兴趣,全要拜我的室友胡子越所赐。 胡子越这人挺特别,天生就有副阴阳眼,是的,就是那种可以通灵的体质。其实最开始我只他当普通的神经病,但跟他相处久了之后,我开始有点相信鬼的存在了。 虽然我没看过鬼,但光看着胡子越每天半夜不睡觉唸咒画符,三不五时就要把他的桃木剑拿出来保养,有事没事总要对着应该是没有东西的某处发呆……如果有神经病还病得这么专业的,我服。 总而言之,我的确受到了他不小的影响。 那天晚上我翻着买回来的书,里面讲到七爷八爷的故事,我老家住得比较乡下,附近有座城隍庙,偶尔会看见八家将出阵。那时年幼的我挤在人群中,依稀看见伴随着隆隆炮声和宣天锣鼓,一高一矮的七爷八爷从烟雾中走出来,祂们起舞的模样成为了我的心理阴影。我始终不懂,明明是神,为什么要把祂们的形象刻划得如此恐怖? 翻着翻着我睡着了,迷迷糊糊好像听见有人在叫我。 「嗯?」 我睁开眼睛,因为没戴眼镜的关係,只能看见我床前有一黑一白两个模糊的人影。 「……」 床前?我猛地坐起身子。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今天礼拜一,我睡在学校的宿舍里,上舖睡着胡子越。所以不管这两人是谁,他们都不应该出现在这里。 我很想大声尖叫以表达宿舍被人入侵的惊恐,但我却发不出半点声音。这时黑衣人说话了: 「别怕,我们不是可疑人物。」 什么叫做不是可疑人物!大半夜跑进人家宿舍这不叫可疑叫什么? 「恕我直言,你说这句话就很可疑了。」 白衣人语带无奈地说。我很感激你替我吐槽啦,但是你没资格说他。 「嗯哼!总而言之,」 黑衣人轻咳了一声: 「你知道我们是谁吗?」 因为没办法说话,我只好摇头。 「什么!」人影似乎怒了,他很大声地嘀咕着: 「都什么年头了,还有这么没常识的人?俗话说没吃过猪也看过猪走路,没见过本人好歹看过相片吧!」 歹谢,我根本看不见你的脸,还有你是有多自恋,以为全世界的人都认识你吗? 「大哥,他视力不好。」 白衣人说完,把一个东西被丢进我的怀里,是我的眼镜。 你还挺明理的嘛,白哥。 我戴上眼镜,终于看清了眼前两人的庐山真面目。 两人都穿着看似古装的长袍,黑衣人一手拿着沉重的铁鍊,一手举着红色的令牌,头上戴着高帽子,上头写着「天下太平」四个大字;白衣人手执一差不多有一公尺大的扇子,头上的高帽子写着「一见生财」。 「这下你看清楚我们是谁了吧?」 黑衣人微笑。 第一章-天下太平,一见生财02 嗯,我知道了,你们是热爱cosplay的不法入侵者。 「喂,他不相信呢。」 「那是大哥你太没威严了。」 「我只是想让气氛轻松一点……」 「……」 看见我的白眼,两个人开始说起悄悄话。 天啊,胡子越,快救救我!我在心里吶喊。奇怪,他平时很少熟睡,就是一点风吹草动他就会醒来,为什么这两人在这闹老半天,他还一点反应都没有? 「我想我们该换个出场方式,就像电影演的那样,放些乾冰什么的会比较有气氛……」 「大哥,请不要浪费公帑,乾冰不是给你那样用的。」 「……」 聊够了没啊! 我搥了一下身旁的桌子表达我的不满,擅自闯进宿舍,然后又擅自无视我,你们到底是来干嘛的啊! 「噢,你还在啊。」 黑衣人转过头。 我当然还在!最不该在这里的人就是你了好吗! 「言归正传。」 白衣人走到我面前,在我的脖子上用力压了一下:「解!」 「咳、你们到底是谁!」我可以说话了。 「我等乃阴间鬼差,也就是你们俗称的黑白无常。」 「……」 面对白衣人过于义正辞严的回答,我反而不知该说什么。 白衣人用眼神向黑衣人求救。 「我说你啊,看见我们的打扮还不够明显吗?你买的那本书上有写吧?」 黑衣人走过来,很顺手从桌上拿起我买回来的无名书,语带讽刺地说: 「看样子你真不是念书的料,都给你传授先备知识了,反应还这么迟钝。」 「这跟那什么关係!世上哪有什么黑白无常!」 「世上没有什么是没有的,要我证明给你看吗?」 「你不觉得这句话文法怪怪的吗?」 基于职业病,我忍不住纠正他。 「这不是重点!」 黑衣人大吼一声,将手中的铁鍊一甩,宿舍里居然凭空冒出了熊熊的火焰。 「哇啊啊啊!我的书!」 我跳下床,想用棉被把火扑灭,但火焰居然穿过了棉被继续燃烧,直逼我而来,我怕被烫着,赶紧将手缩回去。 「哼哼哈嘿嘿,吓到了吧,这是地狱的业火,要摸摸看吗?」 黑衣人发出电影里坏人的笑声,得意地看着我。 「大哥,请住手,在阳间放火是违法的行为。」 白衣人大扇一挥,火焰随即熄灭。 「有什么关係?业火又烧不到阳间的东西。」 我被眼前的场景弄懵了,放火我还能解释成说不定是铁鍊里藏有机关,但是火灭了之后,被烧过的地方居然完好如初,一点痕跡也没有。 「如何?」 「我信你三分。」 「就这样?那剩下七分呢?」 「你们的长相不对。」 我印象中的黑白无常,就是一高一矮,一黑一白,吐着长长的舌头那样人见人怕的形象。虽然有很多种版本,不过不管哪一种,绝对不会是眼前这两个风流倜儻的翩翩美男子。 「原来长相佔的比例这么高?我第一次知道长太帅也有缺点。」 黑衣人耸肩。 「第一印象很重要。说实话,交接之后没一个人相信我们真的是黑白无常,范谢将军的形象塑造太成功了,他不信也是情有可源。」 白衣人叹了口气,看来他们为此吃过不少苦头。 「你当真以为范老头和谢将军还在工作呢,他们退休几百年了,咱们是接班人!」 黑衣人笑着说。 「大哥,你为什么叫自己的前辈老头,却叫我的前辈将军?」 「嗯,一时嘴快。」 原来阴间也有退休制度吗?不,在那之前有更要紧的事,我赶紧制止他们继续奇妙的双口相声: 「等等!如果你们真的是黑白无常,那我是不是要死了?」 黑白无常是城隍爷身旁的勾魂使者,专司人的生死。当他们出现在凡人面前,就代表那人阳寿已尽。 「不,这次是例外。」 黑衣人──应该说是黑无常摇头: 「今天我们来这,是有事相求。」 「什么事?」 直觉告诉我不是好事就对了。 「你也知道,最近几百年来人间越来越纷乱,做恶的人越来越多,范谢将军年纪又大了,再负荷不了这么繁重的工作。所以他们把使命託付给我们,成为新一代黑白无常。这可让我们烦恼了,要知道黑白无常相当于鬼差的头头,地方上大小事都得咱们管,你想想,光两个人哪里应付的来呢?」 黑无常说完,从袖口拿出一份捲轴: 「所以,我想请你当我们的助手,这是合约。」 我就说不是好事! 「为什么找我!你要找助手的话,我上面就有一个最佳人选啊!」 跟我比起来,有阴阳眼的胡子越再适合不过。 「不许拒绝,这是城隍老爷的命令!」 「大哥,我不记得老爷有下过这种命……唔!」 黑无常捂住了白无常的嘴,又重复了一次: 「这、是、命、令!」 「喂,我是何德何能被你们选中啊!你们阴间的事情,干嘛扯上我!」 「其实是因为你买了那本书。」 白无常挣脱黑无常的手,跟我解释真正的理由:我去的那家二手书店,其实是他们的手下开的。而无名书就是成为助手的「门票」,那家店已经在那好多年了,就等着有个衰人推开大门,把门票带回家去。这机率不用想就知道非常低,然而在他们要放弃的时候,衰人终于出现了。 「那就是你。」 我好难过。有这般运气为什么不能发挥在买乐透的时候? 「拜託你们去找别人吧,再说我根本看不见鬼啊。」 「啊!说到重点了。」 黑无常打了个响指,我心说他们终于要放弃了,结果他居然说出一句让我吐血的话: 「所以我们要让你看得见。」 第一章-天下太平,一见生财03 「啥?鬼这种东西是说看见就看得见的吗?」 「当然不是,得先动个手脚。」 我吞了口口水,你们想对我做什么? 「那就是……嘖!太阳出来了!」 黑无常说到一半,忽然看着窗外,又看看我,然后一脸不甘愿地说: 「咱们撤!」 白无常听令,挥动手中大扇,捲起一阵风尘,两人顺势消失在空间中。 接着我感到两眼一黑,浑身便没了力气。 隔天早上我一睁开眼,便看见胡子越双手抱胸站在我床前。 「你昨晚咋啦?吃错药是不是?」 「我怎么了吗?」 「你他妈说了一晚上梦话,吵得我头都疼了!」 我缓缓坐起来,一手撑着额头,好容易才回想起昨天晚上我似乎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是喔?」 其实我想说的是,你为什么不下来一棒子敲昏我,省得我还在梦里跟两个神经病抬槓。 「喔你个毛线,下次再这样我就一棒子敲昏你!」 好吧,心有灵犀。 随便地梳洗之后我们到附近的麵店去吃早餐,因为离学校最近的关係,每次去的时候都座无虚席,这次我们很幸运地抢到了两个靠窗的位子。 其实这家店的东西并不是特别好吃,甚至可以说很难吃。麵条没有煮透,毫无弹性;汤头死咸,喝一口就乾得脱水。唯一可取的是鲁肉饭,所以我每次都点这个。如果不是因为懒得去别处觅食,我大概一辈子也不会进这家店。 「怎么,你不吃?」 胡子越拔开黏在一起的免洗筷,他面前放着两碗粄条,其中一碗上面挤满了辣椒酱,他正朝着那碗进攻。 「我没什么胃口。」 我答,闹腾了整个晚上,我现在只想睡回笼觉。 胡子越扒着粄条,一副津津有味的样子。他是个味觉白痴,吃什么都一样,五星级特餐他说普通,乾硬如厚纸的粄条他却说不错。 「不吃给我。」 胡子越说着伸手要来抢我的鲁肉饭,我赶紧护住:「你两碗还吃不饱喔!」 「我最近碰上了些麻烦事,已经几天没好好吃饭了。」 「那是你家的事,这我的早餐欸。」 我白了他一眼,其实他这段话勾起了我的好奇心。胡子越这几天的确都很晚回来,而且进门的时候总是灰头土脸的,好像刚在地上滚过。问他去哪里总是故作神秘,死也不肯说。前几天我下课时特意绕到他教室楼下,想暗中跟着他。谁知道一出校门就被人群冲散,一回神早没影了。我不死心地连续几天都这么做,最后都以失败收场。 想想他所谓的「麻烦事」肯定跟这有关,我在心里暗暗叫了声。为了不被他察觉我已经发现了,我喝了口竹笋汤,装作漫不经心地问:「哦?什么事?」 「麻烦事就是麻烦事,问那么多干嘛?还有你以后最好不要再跟踪我。」 「咳、咳!」 我被竹笋汤给呛到了,连忙抓起纸巾擦了擦:「什么跟踪?你在说什么?」 胡子越瞪着我,我心虚地别开眼,他也没追问。 奇怪,他是怎么发现的?我更好奇了。 本来打算今天放学再去跟踪他的,谁知道胡子越居然先一步等在我的教室前。 「你怎么在这里?」 「不行吗?」 好吧,我输了。 我之后也没再提他的诡异行径,倒是问了他看过那么多鬼,有没有见过黑白无常? 「你问这做什么?」 「就心血来潮啊,我想知道祂们是不是跟书上写的一样可怕。」 「我没见过,不过听鬼说黑白无常早换人了,跟我们认识的不一样,不只不可怕还帅的很。」 「……」 原来这傢伙的消息这么灵通,连黑白无常退休的事他都知道。我突然觉得有阴阳眼好像挺方便的。 「人家说见鬼容易见神难,我阅鬼无数,至今还没有见过神。」胡子越叹了口气。 我这才想起来黑白无常好像也是神,只是祂们的头衔有个鬼字。但昨晚出现在我梦中的那两位,怎么看就没有神的威严,要不是长得够帅,我还以为他们是哪来的双口相声组合哩。 那天晚上,黑白无常再次出现在我梦中的时候,我后悔自己居然有那么一瞬间想得到阴阳眼。 「嗨!小白同学!」 黑无常笑着跟我挥手。 「不要叫我小白!」 是的,我的名字叫做刘白,不知道当初老爹究竟是怀着什么念头替我取这个带谐音又像是小狗的名字,几乎所有跟我比较熟的人,都会叫我小白。 但是其一,我讨厌这个绰号,其二,我跟你们不熟。 「有什么关係,不觉得叫小白比较顺口吗?」 「不觉得!你们今天又来干嘛!」 「履行昨天晚上的承诺。」 黑无常从袖口拿出一个木製小盒子,在我面前打开: 「这是我们送你的小礼物。」 我凑近一看,那小盒子里装的,居然是一颗还牵着血管的眼球。 「啊啊啊!」 「别害怕,只是眼球而已,大呼小叫什么!」 「大哥,对凡人来说看到血淋淋的器官,是一件很恐怖的事。」 「这样吗?」黑无常摸了摸下巴:「我倒是早习惯了,像是在阿鼻地狱里肚破肠流的……」 「停,不要讲!」 我在他说出更血腥的字眼前打断他,都忘了这两人是辗转阴间十八层地狱的鬼差。 「但是你们送我眼睛干嘛?这是你们地狱的习俗吗?」 「我昨天不是说过吗?我们要让你看得见鬼,所以就把『阴阳眼』送给你。」 这就是是阴阳眼?这种东西可以这样送吗? 「要得到阴阳眼很简单,只要把它吞下去就可以了。」 我忽然想起来胡子越曾经跟我说过,吞乌鸦的眼球就能暂时得到阴阳眼,可是在我面前的这颗,怎么看就怎么是人类的眼球。 「这跟乌鸦眼球不一样,效果是永久的。」 白无常彷彿看穿了我的想法,补充道。 「打死我也不吃。」 「我立马打死你。」 黑无常举起手中的铁鍊,露出阴险的笑容。 这傢伙是认真的。 我思考着有没有既能让我摆脱黑白无常的纠缠,又不会让自己的生命受到威胁的办法。我不确定现在是几点,但就昨天的经验,他们一到天亮就会走人。既然这样,我只能不停地跟他们东拉西扯,拖到白天,然后把那本书丢了。 得了,就这么办。 「等等!二位大哥有话好说!」 「你答应啦?」 「我、我是想问你们,阴间长什么样子?」 「喔──原来你对我们住的地方有兴趣?」 黑无常摸着下煞有介事地思考了一番,指着盒子里的眼球: 「你吃了我就能带你去看。」 「喂喂!」 天啊,我还以为他跟我一样好骗,看来不是这么回事。 「我没有好奇到想亲自去看啦,只是想问你们平常都吃什么?」 「就类似这个的东西唄。」 黑无常把盒子往我面前推,为什么就是没办法让他转移话题? 「别白费口舌了,我大哥就这点方面精明。」 我的想法又被白无常看穿了。 「你放心吧,有阴阳眼也不是坏事,这很好吃的,没骗你。」 「会好吃才有鬼啦!别用哄小孩子吃药的口气说话!」 「世上本来就有鬼,所以这很好吃。」 这什么逻辑!神啊,我上辈子究竟造了什么业! 第一章-天下太平,一见生财04 「拜託不要啊!我求你们放过我,我不想看到鬼啊!」 我把男人的自尊拋到九霄云外,噗通跪倒在地上。 「谁叫你要买书。」 「我、」我无言以对。 书的确是我自己要买的,可是要不是你们搞出这种徵人活动,我也不会中招啊!居然把错怪到我头上,你这个冷血动物! 「大人饶命,小的还年轻,还有很多事情要做,真的没有办法将时间奉献给两位啊!」 于是我露出处处可怜的表情,把脸转向另一边的白无常,他感觉比较冷静,应该能把我的话听进去。 谁知道白无常摇摇头,一双锐利如冰的眼睛冷冷地看着我。 好吧,一个冷血一个无情。 「你听我的准没错,咱不会亏待你,你要知道当我们的助手等于是公务员一样的铁饭碗,不只薪水优渥,还有劳健保喔!」 「谁管你什么劳健保!你们阴间的薪水我能用才奇怪!」 「别这样啦,现在我们有提供冥纸换新台币,匯率是……」 「我不想听!」 如果真那么方便,以后清明就不用烧纸钱了,直接转帐就好啦!我觉得他一定在骗人。 「你这人真顽固。」 黑无常咋舌。 「你才顽固!你全家都顽固!呜呜,什么时候天亮,我什么时候才能解脱……」 「把这吃下去,你就能解脱了。」 黑无常把眼睛从盒子里拿出来,一步步朝我逼近,我咬紧牙关,无论如何都不能把那颗眼睛吃下去! 「听话。」 白无常结了个复杂的手印,我的嘴居然就不自主地张开,说什么也闭不上,就好像有个无形的力量把我的嘴用力掰开,我感觉下巴快脱臼了。 「来,吞下去,没事的。」 黑无常轻轻地把那颗眼睛放进我的嘴里,白无常喊了声「解!」,我的嘴应声闭上,眼球就这么咕嚕一声,无可挽回地掉进胃里了。 「包含明天的一个礼拜是你的适应期,先让你习惯有阴阳眼的生活,我们才会派工作给你。对了,合约明天晚上我再送过来,快要天亮了。」 这是我沉睡前听到的最后一句话。 隔天醒来已经是上午十点,我起床的第一件事,就是跑去厕所照镜子。昨天晚上黑白无常强迫我吞下阴阳眼,我有点担心自己额头上会长出第三颗眼睛。但看着镜子里的我,除了脸色不好之外没别的异常,自己的身体也没有什么特殊的变化。 「太好了,看来果然是恶梦。」 我长吁一口气,自己的想像力真是太丰富了。 出了厕所我发现胡子越不在宿舍,看来是去上课了。我正抱怨着他为什么不叫我,突然发现我桌上摆着一个东西。 是木製的小盒子。 我倒抽一口气,战战兢兢地走过去把它打开。里面什么都没有,但依稀残留着一些液体,看来是装过东西的痕跡。 「难道……」 这时,我眼角馀光忽然瞄到窗户外面好像有人,我抬头一看,是一个穿着白色吊嘎的大叔。 大叔看见我,很亲切地朝我招招手: 「肖年吶,早安!」 我也向他点头致意:「阿伯早。」 嗯?哪儿不对? 等我注意到的时候,大叔已经从窗外慢悠悠地晃过去了,但这里是三楼,窗外不可能站人啊! 然后,据说那天整栋楼都听见了我的惨叫。 我用力深呼吸,想让自己冷静下来,但一点用也没有。 如果那不是我的幻觉,难不成刚刚那大叔根本不是人?我摸着自己的眼皮,「阴阳眼」已经渗透到我的体内了吗?我真的看得到鬼了? 到了中午我立刻衝去找胡子越,也不顾旁人眼光第一句话就是「我见鬼了」,他安抚我好一阵子,我才终于能心平气和地把这两天的事说给他听。 「我去,你也看得见了?」 这是他的第一感想。 「你那什么表情?不要笑!揍你喔我跟你讲!」 是太久没有遇见同类太高兴了吗?古来圣贤皆寂寞,同理古来神棍皆寂寞,站在胡子越的立场,他应该很感动自己身旁终于有了一个难兄难弟,所以他不但不同情我,反而还露出很讨厌的笑容,只差没说「恭喜」了。 「啊,对了,你说的那个大叔每天都会跟我打招呼。」 我晕。原来大叔是常住居民。 「不过你也太衰了,这等事都给你碰上!」 「不要连你也这样讲!好歹帮我想想办法啊,就不能把阴阳眼拿出来吗?」 「还能有什么办法?黑白无常是什么人物你又不是不知道,这是神明的意思我一凡人能左右吗?」 胡子越瞟我一眼,仰头将可乐一饮而尽,见我没说话,又补了句: 「看到鬼又不会死,习惯就好啦!」 习惯你个大头啊……不过向胡子越讨安慰本来就是个错误的举动,毕竟他是天生就有阴阳眼,对他来说路上有一两隻鬼间晃是再平常不过的事情。但也因为他这般体质,晚上常睡不好,眼眶周围有两轮无法抹灭的黑眼圈。 我会不会变得跟他一样阴阳怪气?我感觉前途一片黑暗。 「我往后的人生该怎么办啊……」 其实我会这么担心还有一个更重要的理由,那就是我分不出哪个是鬼哪个是人。你也许会说那有没有阴阳眼,根本就没有什么差别,但问题就出在这里。 光是今天早上,我就在校门口被鬼搭訕,还跟祂聊了起来,直到发觉周围的人都在看我,我才会意过来这傢伙不是人。要是我一直没办法分辨鬼与人的差别,我恐怕会为了避免被当成神经病而完全不敢跟别人说话,最后孤独终老一生之类的。 这种光想像就觉得可悲的未来,我绝对不认! 「那拜託你告诉我人跟鬼的差别吧。」 「你分不出来?」 「别损我了,我真的看不出来他们有什么不宜样啊。」 「我想你可能是没有那个体质吧,一般看得见鬼都是因为体质特殊,但是你的阴阳眼是人家给的,你本身完全没这方面天份,教了也是白教。」 我觉得自己好可怜。 「不过要分辨的话,有个最简单的办法。」胡子越这么说,我感觉又燃起了一丝希望,连忙问:「是什么办法?」 胡子越四处看了看,指向不远处的一个年轻女孩子: 「你看,那姑娘没有影子对吧,所以那就是鬼。」 「对喔!看影子最准了!不过要是晚上怎么办?」 「自己看着办。」 「为什么!」 「谁叫你没有体质。」 可恶! 其实我一直以为,鬼就是脸色苍白、眼窝凹陷,没有双腿外加身体半透明地飘来飘去,而且只在晚上出来。真正看到之后才发现完全不是那么回事,祂们跟人类除了没有影子之外,的确没啥明显的区别,甚至大白天就能看见鬼在逛大街。就胡子越说,除非那鬼生前死状凄惨、魂飞魄散,不然大部分的鬼都跟人一样有完整的身体跟健康的长相。对毫无灵异体质的我来说,看起来都是一样的。 「唉,时间久了自然会掌握窍门,甭急。」 胡子越送上一句迟来的安慰,但我仍深陷在绝望的情绪之中。 我抬头望着天空,为什么黑白无常这样闹我,城隍爷什么也没表示?难道真的是天高皇帝远,祂根本听不见我的祈祷吗…… 晚上,黑白无常又来託梦了。 「呦!感觉怎么样啊!小白!」 黑无常手中晃着那份据说是「合约」的捲轴,顶着灿烂的笑容看着我。 「遭透了。」 我把头闷在棉被里,我决定了,今天我要闹彆扭闹到底。 「别这样嘛,来,这是合约。」 你稍微反省一下会死啊!就那么急着要我签合约吗! 「喂,他这是咋了?」 见我没反应,黑白无常又开始了他们过于大声的悄悄话。 「大哥,这是一种名为绝望的情绪。」 「怎么就绝望了,我们给他工作,他不是该高兴吗?」 「不,我想这是因为他并非出于自愿。」 「是他自己要买书的,这方法很完美不是?」 「那是因为他事先并不知情。」 「嘖,那也没办法,要是咱们阴间大剌剌地贴出徵人公告,哪个谁会信?就算信了谁有那个胆来应徵啊?」 「可是……」 「而且像小白同学这样看起来弱不禁风又有点迟钝的性格,任何鬼看了都不会怀疑他,正好可以降低鬼的心防,让我们的工作更顺利,这不是挺好的吗?」 「唔……」 「所以啦,这工作非小白莫属,他就是最佳人选啦!」 「……说的也是。」 喂!白哥!你就这么轻易被他说服了吗!亏我还在期待你替我说话!你们果然是一伙的,两个都一样! 第二章-同学请问到几楼01 大家好,我叫做刘白,本来我的计画是,过个平凡的大学生活,找到一份平凡的工作,跟平凡的女生结婚,平平凡凡过一生。然而,我却因为太衰而得到阴阳眼,莫名其妙地成为了黑白无常的助手。 我现在正一个人坐在宿舍的床上,手中握着一份蓝色的捲轴。 时间要退回昨天晚上,黑白无常把合约塞给我,我从他们的眼神里解读出「不答应的话下场会很惨」的讯息。 「一旦签了合约,便不能反悔。」 「我可以不签吗?」 但当我说这句话的同时,我的手就已经不听话地拿起沾饱了墨汁的毛笔,在捲轴上歪歪扭扭地写下「刘白」二字了。 这犯规啦!我要抗议这是无效合约!哪有人这样乱用神力的,小心遭天谴喔你们! 「如果我违约会怎么样?」 既然生米已经煮成熟饭,我乾脆换一个问题。 「你要付违约金。」 「多少?不管多少我都愿意付!」 「用你五十年的寿命来偿还。」 「当我没说。」 捲轴上写明了我该做与不该做的事,简单来说我最主要的工作,就是只要发现走失或没有意识的游魂,就用特製的木匣子装起来,黑白无常会定期来收。工资部分是以鬼计价,捉一隻鬼一份钱,依照鬼的种类不同还有不同的价码,只是我看不太懂。 再来次要的工作就是,如果黑白无常有发现比较难搞的鬼,或是一些抵死不从、怨念特深的鬼,我就会被传唤过去,帮助那些鬼了结心愿以顺利投胎。 「要怎么传唤啊?」 「就是……瞬间移动囉?」 黑无常琢磨了一下子,才想出这个符合现代语言的用词。 「那要是我那时候在上课怎么办?」 「你就会从教室里消失。」 我开始替自己的学分担忧了。 黑白无常跟我说明完事情之后就走了,我不确定他们今天还会不会出现,但我告诉自己,不能再这么消沉下去。自己获得了(多馀的)超能力,这已然成为事实,我不能被命运打败。既然无法避免,那就接受它! 积极一点!振作起来!我们要往好的方面想,帮助鬼魂投胎也是件善事啊,趁还年轻多积阴德,以后会有好福报的哈哈哈哈哈哈。 可是,我还是很害怕。 虽然没有特别说明的话鬼跟人看起来都差不多,可是我只要一想到祂是鬼还是会害怕。我看了下时鐘,现在是晚上八点,是时候该练练胆子了,正好学校附近有座墓园,不如就去那儿转转。 嗯,自己去还是有点那个,等胡子越回来之后再叫他陪我去好了。对啦对啦,我就是这么孬,我自暴自弃地趴在床上滚来滚去,正想着胡子越什么时候才要回来,他就进门了。 「啊,你终于回来了──怎么回事?」 看见他的样子,我愣住了。 他总是晚归这我早就习以为常,每天回来都狼狈不堪,也还能装做没看见。但这回他竟然是浑身溼淋淋地,头发还在滴着水。 再怎么说这回我可不能视而不见,我盘算着绝对要从他口中问出点什么。 我特别看了一下窗外,确定今天没有下雨,那么他这德性不是被人泼水就是掉进水里,就机率来说,应该是后者的可能性比较大,因为学校附近有条河。可是他那么谨慎的人,怎么掉进去的?难道他在效仿屈原? 胡子越彷彿没有察觉我的惊讶,默默地把已经湿透的鞋袜脱掉。 「你、你刚刚去哪里了啊?」 「……追丢了。」 「什么?」 他摇头,逕自走进屋里,我意识到自己不该追问,但那句话勾起了我的好奇心,追丢什么了? 虽然知道这种时候忍耐是必要条件,或许等时机到了,自然会有线索,但我并没有那么理智。 我趁胡子越去洗澡的时候,偷偷翻了他的背包。 撇开常驻于背包侧边的桃木剑和一定会有的书本不谈,我从里面搜出了封箱胶带、瑞士刀、香烟、手机等等用品。瑞士刀我还可以理解,但封箱胶带是怎么回事?天下有哪个大学生会随身携带这种东西?不知道为什么,我脑中浮现的,居然是胡子越用胶带封住某人的口鼻,让其窒息的画面。我甩甩头,一定是我推理小说看太多了。 接着我又从背包的最里层挖出了一包用夹链袋装着的白米。 是的,是还没有煮熟的米,我不知道这些米是哪里来的,又是为什么要带在身上,我第一个念头是他该不会在什么地方养了一隻鸡,所以要带米去餵牠。但换个角度想,不会又是白米可以避邪之类的民俗小常识吧?毕竟是胡子越,这个理由也不无可能。 接着一些奇妙的东西一一出炉,像是符纸、朱砂、毛笔跟砚台,还有其他林林总总就不列举,除了用途不明的封箱胶带和白米之外,似乎没有什么跟他连日晚归扯得上关係的物品。 我此时真恨为什么我拿到的是阴阳眼不是千里眼,要不然我就能掌握他的行踪了。 嗯,千里眼?如果有黑白无常,那表示千里眼跟顺风耳也是存在的囉?不,不能心存邪念。我立刻打消了那个念头。 隔天,再次被穿吊嘎的大叔吓到,进而打过招呼之后,又开始了我的日常生活。 这一天我亲眼印证了我们学校的都市传说的真实性,像是其中最有名的,西边大楼的电梯。学生们说得绘声绘影,什么曾经有个女学生在那里被夹死,从此之后电梯门就一直关不起来,就是因为「她」还卡在原来的位置云云。 结果今天我走过去的时候,果真看见了一个趴在那里的女鬼,脖子正好就被夹在电梯门中间,要不是当时身边有同学,我铁定会吓得落跑。 「你怎么了?气喘发作?」 同学甲不解地问。 「没、没事!」 仔细想想我跟胡子越走过这里好几次了,他却从来不做反应,看来这种级别的鬼,对他来说都是小意思。 这表示还有很多「大意思」在等着我吗?光想就好恐怖啊!我看着电梯里的女鬼,想着该不会黑白无常到时候就要我来收这隻鬼吧,拜託不要,我想选择简单一点的案子出道啊!我怀着忐忑的心情,好容易熬了一个礼拜,终于接到了第一个任务。 第二章-同学请问到几楼02 「欸你有看到吗?学校外面来了两个帅哥欸!」 「真的假的?是谁啊?」 「不知道,看起来好像明星,可是穿着西装又像是上班族!」 「帅哥上班族?为什么会来我们学校?」 「好像是在等人的样子喔。」 「天啊,等女朋友吗?」 放学时间,一大批女学生往校门的方向衝,简直就像是某种生物大迁徙一般的场景。身为一个在女生之间经常被忽视的人,我倒是很想看看究竟是谁可以帅成那副德性,看那些女孩子口水都要流下来了。 等我走到校门口,那里已经挤满了一堆女生,有的拿出手机拍照,有的交头接耳。 当我看见被包围在人群中的「帅哥」时,我大叫了出来。 「黑白无常!」 这一喊,所有人都回头看着我。 没错,女生们口中像是明星的帅哥二人组,就是每晚打扰我好梦的黑白无常。只是他们这回一个穿黑色西装,一个穿白色西装,看着倒是人模人样。 而黑白无常闻声望向我这边,黑无常首先穿越人群,直奔我而来: 「小白同学──!」 白无常则快步跟在后面,一脸担忧的表情。 「你可终于来了,我们等你好久了!」 「你们在这里干嘛?!」 「有重要的事。」 黑无常拍拍我的肩膀,我僵硬地看着校门口不知所措的女子军。 「这是怎么回事?那个男生是谁?」 「好土噢!」 「难道……是男朋友?!」 就在刚刚好像有什么不得了的误会產生了,我感觉自己整个耳根子都是热的,连替自己澄清的勇气都没有。 「啊,诸位姑娘,请别误会,我们并非你们想像的那种关係……」 「大哥,别解释了,我们快走吧,那些女孩子正以一种非常期待的目光盯着二位啊!」 白无常难得大声说话,后者才回过神来,一把抓住我的手,把我往学校旁边的小巷子里拖。 「呀!牵手了!」 女生们又是一阵骚动。 我这连女孩子的手都没碰过的纯情男大生,居然就在女同学的妄想中被硬生生地掰弯了。 「好想哭……」 三个人一路拐了好几个弯,终于来到一扇破旧的木门前。 「这里是?」 我道,这门怎么看着有点眼熟啊? 黑无常没回答我,只衝着我笑笑,把门推开:「老王!」 映入眼帘的,是斑驳的红砖墙壁、忽明忽灭的黄色灯泡,浓重的沼气混着陈年的书香,正是让我得到阴阳眼的罪魁祸首──那家二手书店。 被唤作老王的书店老闆从角落摇摇晃晃地站起来,伸了个懒腰,抖落身上的灰尘: 「原来是严大爷啊,有何贵干?」 「没事,进来坐坐而已。」 老王似乎没发现我的存在,只跟黑白无常打了招呼。 「严大爷?」 我注意的却是这句话。 「我们也是有名有姓的,我叫严望,白无常叫严朔。」 原来如此。我想起来第一代黑白无常的名字似乎叫做范无救和谢必安。 「这儿没什么好东西,大爷请坐,小的这就去泡茶。」 老王说着就闪进柜檯后方的小门里,说是随便坐,其实这地方只有一张桌子、两张椅子,而且上面同样都积满了灰尘。 黑无常用手在椅子上随便拍了拍,像在自己家似的翘起二郎腿坐着;白无常则从西装的口袋里掏出一条白色的手帕,细心地将椅子擦乾净之后才坐下。 「……我呢?」 「抱歉,小哥,这儿就两张椅子,你就委屈一下坐地上唄!」 老头的声音从小门里传了出来。 「我站着就好了。」谢谢你的好意。 「小白,别这么拘谨,坐地上没关係的,咱不介意。」 「我介意!」 我总觉得每次见到黑无常,他的白目指数又上升了一级。 「话说你们不是黑白无常吗?为什么每个人都看得见,还被当成明星围观?」 「我们可是神啊,拥有能够自由穿梭阴阳两界的身体,跟普通的魂魄是不一样的。当我们以肉身示人的时候,自然谁都能看见。」 黑无常的口气带着骄傲,一副很了不起的样子。 「干嘛那么大费周章,直接託梦给我就好啦。」 我想说的是你们今天让我好丢脸。 「託梦很麻烦,而且我们也不希望因为工作而打扰你的睡眠。」 好吧,算你贴心。 这时候老王用托盘端着三杯冒着热气的茶出来了,黑白无常各拿了一杯,正当我要伸手去拿的时候,仅剩的那杯茶却被老王拿走,啜了一口之后才放下。 「欸?我呢?」 「抱歉,小哥,我就三个杯子,一个是我的,其它两个给大人。」 故意的,你绝对是故意的! 「小白同学你就别斤斤计较,我要说正事了。」 黑无常用手指敲敲桌面: 「你应该已经见过了,在你们学校的西栋大楼,有个脖子被电梯门夹住的鬼姑娘。」 「呃,是啊。」 我有不好的预感。 「你的第一个任务,就是帮助祂了结对人间的牵掛,然后用我给你的木匣子把祂的魂装进去。」 「啊啊啊啊啊啊果然!为什么是这个啦!」 「因为那鬼看起来跟你很配呀。」 这什么理由。 黑无常无视我的不满,自顾开始说明起来: 「你那个木匣子呀,只要打开鬼就会被吸进去,但是记得要贴上符咒免得刚捉到的鬼又跑出来。一张符咒封一隻鬼,如果要捉别的鬼的话,只要再贴上一张符咒就行了。」 说着黑无常把一叠符咒递给我,看来今后要随身携带这些东西了。 「那用完了怎么办?」 「你不是说你朋友会画吗?让他帮忙一下不就得了。」黑无常啜了一口茶。 「蛤!要拜託胡子越喔,你们不是我老闆吗!为什么不是你们提供啊!」 「你当咱每天没事干都在画符啊?爷可是鬼差,黑无常,我们只负责捉鬼,可不当你的符咒供应商。」 可恶,感觉好像美术课的时候不提供材料的老师。 第二章-同学请问到几楼03 跟黑白无常聊完之后我回到宿舍,跟胡子越报告符咒的事情,他一听很不高兴,一脸阴沉地问: 「你说黑白无常让我画符?」 「对啊,他们说你一定会。」 「这我是会画没错,但这不是普通的符,很费力的,我可不想累死。」 胡子越向来是个说一不二的人,他拒绝的话就是百分之百拒绝,就算对方是黑白无常,我看也劝不动。 「胡同学,别那么无情嘛。」 「大哥,请不要在用肉身的时候擅自闯进别人的房间,会被报警捉走的。」 熟悉的对话声从窗户传来,黑白无常不知道什么时候趴在宿舍的窗台上。 「呃?」胡子越瞪大了眼睛,错愕地看着两位不速之客,我则很冷静地走到窗前,作势把窗户关起来: 「出去,不然就夹断你们的手。」 「你好胆敢在我黑无常头上动土?」 「刘先生请别动怒,让我们稍微避个风头,外面的女性粉丝就要追过来了……」 最后看在白无常彬彬有礼的份上,我还是放他们进来了。 「胡子越,他们就是黑白无常。」 我说了一句连自己都怀疑的话。 「你确定他们不是打扮前卫的黑道人士吗。」 胡子越看着坐在我们床上,穿着黑西装与白西装的黑白无常,提出了我一直都不敢说出来的疑问──不对,应该说是肯定句。 「噗哧!」听见这比喻我不争气地笑了,这就是当国王的新衣被揭穿时那种爽快的感觉吧。 「笑什么?」 黑无常不解地问,而白无常用手撑着额头。 「你们为什么又跑来?」 「我们是来找胡同学的。」 黑无常整理了一下西装的下摆,一脸正经地问: 「你为什么不肯接下画符的工作?」 「我为什么要做那种吃力不讨好的事?」 胡子越也回以正经的态度,不过听语气他应该还是对黑白无常的身分半信半疑。 「谁说吃力不讨好的?你有『这个』喔。」 黑无常一边说,一边搓着食指跟拇指。 「……」胡子越沉默了。 「欸?胡子越?」 「多少?」 什么啊!你的决心呢?为什么一听到有「这个」就开始动摇了啊!看来我应该更正,胡子越只要有利可图的话,任谁都能够轻易打动他。 「大概就这么多唄。」黑无常比了一个数字。 「这样不公平。」 「怎么?你有意见?」 「刘白的工资,是捉一隻鬼算一份钱的吗?」 「是呀!」黑无常不明所以。 「那我要求受到平等待遇,这个工作就像接案一样,每个月我画符的数量不等,如果用固定的月薪来衡量,对我而言十分不划算。真要这样的话,应该一张符咒算一张的钱,而且随着遇到鬼的等级不同,画符所需的精力不一样。」 「你的意思是……」 黑白无常同时楞住了。 「所以应该这么算,小鬼用的符两千、恶鬼的符四千,厉鬼的话就是八千。不只是画符所用的精力和时间,还要包含特製的墨水等材料费,怎么样,这个价钱很合理吧?」 胡子越露出奸笑。我怎么觉得这好像设计师在画稿子之类的价位?乍听之下好像很合理,但是如果一个月只画五张小鬼用的符咒就有一万块了,仔细想想这超好赚的啊! 之后双方又讨价还价了整整半个多鐘头,我听到最后开始打起瞌睡。等我醒来黑白无常已经走了,而胡子越戴着一边耳机,坐在书桌前敲他的笔记型电脑,好像刚才什么事也没发生过。 「你们谈完了?」 「谈成了,约也签了,往后我跟你一块干活。」 胡子越的语气很冷淡,但我注意到他正心情不错地随着音乐打节拍,看来成交的是个好价钱。 当天晚上我跟胡子越前往执行任务──去找被卡在电梯里的那个女鬼。 现在是初夏,天气还有点冷,我穿着薄外套,拿手机照明,听着脚下的落叶声走到了电梯门口。 电梯依然呈现半开的状态,黄色的光从里面透了出来。如果一般人看到的话,只会认为是电梯坏了,但看在我眼里,电梯会变成这样的原因,正是趴在地上,脖子卡在门上的女鬼造成。 「呃,小姐,你还好吗?」 因为不知道怎么开场,我嘟囔了半天只说了这句话。 「你是谁?」 女鬼说话了,祂的头朝内侧,根本看不见我们。 「我是……」 「我们是鬼差。」 一旁的胡子越插嘴,我听完差点昏倒,这样的话他也讲得出来? 「是噢?如果是鬼差的话就快让我出去,我好想投胎噢。」 女鬼露在电梯外面的手脚不安份地挥舞着,我道你不是鬼吗?阳间的物体根本不能阻碍你,为什么还不能出来? 「我怎么知道?你以为我没有试过吗,不是电梯门的问题,这里有什么东西把我卡住了,让我动不了。」 女鬼不满地说,像是在指责我这个鬼差怎么那么不专业。 「方便让我们进电梯里吗?」 胡子越边说边按下按钮让电梯门打开,跨过了女鬼的头进到电梯里,我也跟着走进去。 「呜喔!你们那么年轻就当鬼差啦?真可怜。」 我这时才第一次看见了女鬼的容貌,祂长得很普通,一头往内弯的短发、圆圆的眼睛,看着虽然不是顶漂亮,却也颇有气质。 「可怜?唉,那是误会……」 祂该不会以为我们已经掛点了吧? 「我们是鬼差事务所阳间特派人员,所以本质上还活着。」 胡子越又扯了个谎,鬼差事务所是啥!有这种东西吗? 「哇,好厉害喔!」 女鬼用崇拜的眼神看着我们,这样你也信,会不会太好骗了? 第二章-同学请问到几楼04 「这电梯看着没什么问题啊?」 我前后看了看没瞧出什么不妥,就是个普通的电梯,能载重五百公斤,四面墙壁都是镜子。 「不对,这地方气的流通不太对劲……」 胡子越敲了敲镜子覆盖着的墙,喃喃自语了起来。他没有特别跟我解释「气」是什么东西,但就我平常看风水节目得到的知识,这个「气」绝对不是指空气的气,而是代表空间里某种无形的能量。 比方说天地有阴气阳气,人身体里有生气,这电梯里有什么气我是不晓得,不过看胡子越的表情,应该不是什么好东西。 「怎么说?为什么我感觉不到?」 「用说的很麻烦,还有以你这种体质大概一辈子都不会开窍。」 我该庆幸还是该难过。 接着我们走出电梯,又到处敲了敲,我问他难道电梯里面有什么东西吗?他答电梯的墙壁似乎有夹层,但凭他的感应能力还不足以得知里面是什么。 「夹层!好像推理小说噢!」 女鬼的声音从电梯里传了出来。 「啊,真的欸。」 推理小说中经常会出现夹层诡计,如果夹层出现在餐具,那里面就是毒药;出现在大型的柜子,里面可能有尸体或是凶器;要是出现在墙壁的话,十之八九就是有暗房。 「难道电梯里面有暗……」 「怎么可能。」 胡子越打断我的话,让我幻想一下不行吗?当然不用你说我也知道没有,但是可不可以等我把话讲完再吐槽,这是基本的尊重吧! 「你们等我一下,我去拿罗盘。」 你刚刚说了什么?罗盘?我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原来他还有玩罗盘吗?我怎么不知道? 现在电梯里只剩下我跟女鬼独处。 「刚刚那个男的懂风水啊?不愧是鬼差,好酷喔!」 女鬼看着胡子越离开之后,以敬佩的语气说到。 那我呢!我只是没有把想的话说出来而已,刚刚我也在心理run过一遍自我解读「气」是什么东西了啊,好歹基本的天地有正气,杂然赋流形我也是知道的好不好! 「对了,他叫什么名字啊?」 「……胡子越。」 为什么不问我的名字呢?看来我不只没有女人缘,连女鬼缘都没有。 「那你叫什么名字?」 虽然跟鬼搭訕没有半点意义,但为了挽回身为男人的某种尊严,我还是请教了女鬼的芳名。 「喔,我姓陆。」 被漠视了!我居然被鬼漠视了。连名字都不肯跟我说,我有这么顾人怨吗!真是奇耻大辱。 「请多指教,陆同学。」 我仍很绅士地笑着回应,没想到── 「欸,多告诉我一点胡子越的事情嘛!」 我再次地被漠视,我脑海里响起了爆炸的音效,出现系统提示:玩家刘白受到了九百九十九点伤害。 如果祂问的是「再多告诉我一点你的事情嘛」,我就能装出一副很冷酷的样子,回答祂:爱上我,可是会受伤的…… 「爱上他可是会受伤的。」 可惜主词不是我。 但我说的是实话,第一,小姐你已经死了,知道再多也没有用;第二,胡子越绝对不是谈恋爱的好对象,如果跟他熟了就会发现,那傢伙不只心眼特小特爱记仇,而且是典型的现实主义者,说白了就是道义放两旁利字摆中间,跟这种人谈恋爱的话,不管是谁都会疯掉的吧。 不过为了让这位即将超生的鬼小姐在人间最后留有美好的回忆,我什么也没跟祂说。事后想了想,反正不管祂的回忆怎么样,最后喝了孟婆汤还不是会忘光光,我干嘛那么贴心,还不如趁胡子越不在的时候把他的坏话说个痛快。 接着双方都陷入了令人尷尬的沉默,因此我开始没话找话。 「话说,你为什么会死在这里啊?」 我问,这句话本质上是有语病的,因为死人不会说话。这个姿势真的很奇葩,我想了半天还是搞不懂怎么会有人脖子被电梯夹到而断气。 「你这样问很没礼貌欸。」 女鬼不高兴地鼓起脸颊,我才想起来曾经听说过不能问鬼的死因这种不成文的规定。 「喔,好吧,你不想说就算了。」 「你不想知道了吗?」 没想到女鬼居然反问我,到底是想怎样啊,女生真难搞! 见我没回答,女鬼就自己说了下去,祂已经被困在电梯十五年,当时因为赶时间,便想着要搭电梯上楼,不料却在电梯门前绊倒。 「结果,电梯里面的人就按下关门钮了。」 「喂,那个人是故意的吧!」 很惨的死法,但不得不注意的是当年按下关门钮的人,其实就是杀害女鬼的兇手。 「我不知道。」 「你没有追究吗?后来那个人怎么样了?」 「不知道,因为我很快就断气了,所以没有注意那个人是谁。不过后来那个人自首,说他是一时手滑。」 这理由好像有点「那个」欸。 「所以我现在完全不想復仇了,只要能从这里解脱我就能超生了吧!」 要是天底下所有的鬼都像你一样天真又善良就好了,这样的话黑白无常就不会觉得人手不足,我也不会那么倒楣被开阴阳眼了啊! 这时候胡子越回来了,只见他手中果真捧着一片已经很老旧的罗盘。这么大一个东西,先前他究竟是藏在哪里了? 「啊,是胡子越吗?」 女鬼很兴奋地想把身体撑起来,但因为脖子被夹住了,没办法回头。 「是啊……咦?」 胡子越并没有理睬我们,而直接走进了西大楼里。电梯位在西大楼的入口处旁边,从正门直接走进去的话就会看见穿堂。穿堂有一面非常大的布告栏,原本是张贴学校各种公告,但现在西大楼因为设备老旧已经很少在使用,布告栏上布满了学生的涂鸦。 我向女鬼失陪之后便追了上去。 「胡子越,你在干嘛?」 偌大的穿堂里回盪着我的问句。 「测方位啊。」 胡子越盯着罗盘好一会儿,然后说: 「我大概知道那个电梯是怎么回事了。」 第二章-同学请问到几楼05 「真的假的!你看一眼就知道了吗?」 「也不能说都清楚了,但是就方位来说没错。」 胡子越把用一隻手指顶着罗盘,像在甩披萨饼皮那样转着。我不禁为他的行为捏了一把冷汗,罗盘好歹也是开光过的法器,而且他手上的那个肯定是数十年以上传家之宝的等级了。 「你知道『鬼门线』是什么吗?」 胡子越不顾我的担心,忽然拋给我一个问题,我想了一会,很诚实地回答「不知道」。 「所谓鬼门线,就是从东北到西南横跨房子的一条假想线。在这条线上,不论摆放厨房、厕所、镜子,还有开门等都是兇相。因为东北与西南所对应的坤掛和艮掛,就是一个宅子阴气最重的区域。」 「所以……」 「那座电梯正好就压在『鬼门线』上。」 「等一下,你是说那电梯门就是『鬼门』?」 「差不多。」 胡子越耸肩: 「所以我在猜,电梯里面很有可能藏了什么避邪用的东西。」 俗话说天无完人,当然也可以说地无完房,假如在盖房子的时候一砖一瓦都得顾及风水,那还要不要人活?所以大多数不完美的地方,都得人工补足。 「都已经避邪了,既然这样应该就没问题啦,为什么陆同学还出不来?」 「谁是陆同学?」 「啊,鬼跟我说祂姓陆。」我干嘛叫得那么顺口。 「我在想……很有可能是因为电梯里的东西才害祂出不来的。」 「咦?」 据胡子越的说明,鬼门线上有门比起放其他的东西都来得更不吉利,因为本来是虚拟的鬼门变成了实质的,所以当初学校肯定在电梯里下了功夫,把鬼门「关起来」了。 「啊,所以你的意思是说,陆同学是被鬼门夹住了吗?」 「没准是这样。」 原来如此,夹住祂的不是实体的电梯门,而是眼睛看不见的鬼门啊。 「可是为什么电梯的门也关不起来了?」 「应该是机械受到磁场的干扰,常有的事。」 胡子越漫不经心地回答。 我赶紧跑回电梯里,告诉女鬼这个发现。 「鬼门?可是鬼门每年农历七月都会打开一次啊?」 女鬼又一次天真的发言,胡子越道此门非彼门,如果鬼门这么好盖的话,农历七月就不会发生返乡大塞车了。 返乡大塞车?那是啥!跟中国的春运有得比吗?如果每年农历七月都会有一堆鬼在路上狂奔,那我那整个月都不要出门了。 「好吧,所以我要怎么出来嘛?」 女鬼有点不好意思地转移话题。 「把电梯里面避邪的东西拿出来就好了啊!」 我用开朗的语气鼓励祂,而祂也十分捧场。 「对喔!好简单!可是,要怎么拿啊?」 「……」 我沉默了,对喔,怎么拿? 「我们总不能擅自把电梯挖开吧?」我问胡子越 「怎么就不行了?当然可以。」 「你说啥!」 「明天你就知道了。」胡子越奸笑。 第二天早上我一起床,就看见房间里摆了一片半身大的镜子。因为面积太大了,所以一睁眼我就看见了自己的倒影,吓出了一身冷汗。 「这是什么!」 「镜子。」 「我当然知道这是镜子!我是说这哪来的!」 「朋友给我的。」 你朋友开五金行吗?胡子越以前混江湖,人脉非常广,每次都能够从「朋友」那里凹来很多奇怪的东西,像是他那台野狼125,就是朋友帮他改装的,还有他家里很佔空间的电脑零件,据说也是有人餽赠。 虽然我早已见怪不怪,但还是不得不敬佩他的超高效率。 「这是用来替换的镜子对吧?」 「嗯。」 「……免费的吗?」 「废话。」 床上的胡子越发出嘻嘻的笑声。 于是在当天晚上,我们搬着镜子前往西大楼电梯。 「要敲哪一边啊?」 我把镜子靠在电梯外面,顺手从胡子越那里接过他放在外套口袋里的鎚子。我生平除了在线上游戏里,还没有像这样破坏东西的经验。 「右边。」 胡子越再次敲了敲电梯右边的墙壁,确定里面是中空的。 我深吸一口气,用力将镜子敲碎。 「欸,你小心一点好不好!」 趴在地上的女鬼反射性地缩起脖子,不满地抗议,事实上那些掉落的碎片并不会砸到祂。 镜子很容易就被我敲碎,底下出现了一片由四个螺丝钉拴着的金属板,从上面佈满绿色锈化物来看,应该是铜製的。 「这就是夹层吗?」 「绝对没错。」 「哇啊!真的有夹层,胡子越你好强喔!」 底下是女鬼兴奋的呼唤,我都忘了祂也在这里。 「要怎么把板子拿下来?你有螺丝起子吗?」 因为没有料想到夹层会以这种形式出现,胡子越应该没有准备才对。 「有啊。」 没想到他居然若无其事地从口袋掏出三把螺丝起子,比对大小之后,他使用了最大的大一把。 「你、你怎么知道会用到螺丝起子?」 「我只是随身携带。」 看来以后要离他远一点。 胡子越费了很大的劲,才把铜板上的三个螺丝钉转下来,露出了一个大约可以塞进一颗人头的小空间,一包用红色束口袋装着的东西就摆在里面。 「那是什么?」 我把袋子打开,里面放着两隻看起来应该是某种动物的木製雕像。 「一对麒麟。」胡子越看了一眼便道。 「麒麟就是那个,长颈鹿嘛!」 女鬼插嘴,不对,不可能是长颈鹿的麒麟,应该是中国古代的神兽才对。我仔细端详了一下红色的绒布袋,发现下面用金色的线工整地绣着「段长青」三个字。 嗯?为什么要绣这个?这人谁啊? 「总之把这个暂时拿到电梯外面去,『鬼门』就会开了,难怪你一直脱不了身,麒麟的威力真是非同小可。」 我才想让胡子越看袋子上的字,他就从我手中抢过袋子束上,捧着麒麟走到门外,我只好跟着走出去。 接着只听「轰隆」一声,女鬼突然站起来了。 「陆同学?!」 女鬼缓缓转过身,朝我们嫣然一笑: 「我终于能动了!谢谢你们!」 看来刚刚的声响,就是鬼门开啟的声音。女鬼的身体开始逐渐变得透明,我赶忙从口袋拿出黑白无常给我的木匣子。 「这样我就能投胎了吧?好期待喔!」 女鬼说完这句话,就化作一道白光闪进木匣子里,我感觉手中多了一份重量。接着我把符咒贴在盒子底部,再盖上盖子,就算大功告成。 「呼──结束了!」 我把木匣子放回口袋,我的第一件工作圆满完成。从今以后就不会再有电梯门关不起来的传说了,我觉得自己变成了流言终结者。 「还没,给我去拿扫把,我们还要把镜子装回去。」 在我脑海里响起「玩家刘白等级提昇」的讯息时,胡子越立刻泼了我冷水。我只好心不甘情不愿地去一旁的厕所拿扫把,把镜子的碎片扫起来装进垃圾袋,然后带去垃圾场毁尸灭跡。 接着便是重新将麒麟放回电梯里,拴上螺丝,把镜子覆盖上去。 照理来说,这样应该就结束了,但偏偏天不从人愿。 轰隆! 放好麒麟以后又是一声巨响,看来鬼门已经再次关上。 啪兹! 「嗯?」 我抬头一看,发现天花板上的灯管正在闪烁着。 「灯好像坏了欸?」 「别管了,快点把镜子放回去了事。」 嘰嘰──! 接着又是莫名其妙的声音,忽然整个空间开始迅速下坠。 「不会吧啊啊啊啊──!」 电梯掉下去了!这种电影里才会发生的事情居然在我的生活中上演,而且电梯里面的人还是我啊!神啊,为什么要这样对待我! 我闭上眼睛,准备迎接第二声「碰」加两人一起粉身碎骨,电梯突然没有动静了。 「到底了吗?」 我小声地问,胡子越试着跨出一步── 「呜喔。」 从电梯上方发出了刺耳的金属摩擦声,电梯又开始微微摇晃。 「看来不是到底了,是我们被悬在半空中。」 有什么比电梯突然掉下去更糟糕的?就是这种情况。 「干。」 我忍不住暴粗口,没办法,除了这之外我想不到其他形容词来詮释我现在的心情。 「所以我们出不去了?学校有几层地下室?」 「三层。」 显示楼层的灯号不知何时已经熄灭,我们卡在哪里无从得知,稍微一动电梯就会开始摇晃,那片刚装好的镜子也因为刚才的震动又掉了下来,幸好我的身体紧紧顶着墙壁,所以镜子毫法无伤。 我拿出手机,没有讯号,时间是凌晨一点。 第二章-同学请问到几楼06 密闭式的电梯掉进了密闭式的地下室,而且还是这种连值班教师都不在的时刻,手机又打不通的情况下,这表示我们的声音,没有人能够听见。 「怎么办?」 我问,电梯的灯管开始闪烁了。 「先试试看能不能把门掰开。」 胡子越缓慢地挪动脚步,两手搭上电梯门,用力往外扳,但门在刚刚掉下来的时候似乎撞到了什么东西,有点变形了。胡子越又施了点力,但动作一大电梯就开始摇晃。 「停!停!这样很危险欸!」 我连忙制止,要是一个不小心整个车厢都掉下去的话,我们俩就要一命呜呼了。 「可恶,早知道就把傢伙带来。」 胡子越放弃徒手开门,我只想知道他口中的「傢伙」是什么东西。 「为什么电梯会掉下去?」 「有可能是太久没用,缆绳坏了。」 胡子越说着乾脆坐了下来。 「你别坐啦!帮忙想点办法!」 「想办法是用头脑想,不是用身体想。」 事实上真正没在想办法的人是我,我完全不能冷静,手心、背脊开始出汗,心跳越来越快。 「刘白,你先不要紧张,能让我踩一下吗?」 「啥?这是怎样?你不爽也不能踩我发洩啊!」 胡子越拿手机照了照天花板:「你蹲下来,电梯应该有逃生门。」 对喔!还有逃生门!看来老天爷还是疼爱我的!哇哈哈! 于是我心甘情愿地蹲下,让胡子越踩在我的肩膀上。 「好重!你到底几公斤啊!」 「我算很轻了好不好?」 胡子越跟同龄的男性比起来,看似体型纤细,但实际上他把所有的身体组成都浓缩成了结实的肌肉,体重反而比平常人重很多。这点我在高中时跟他玩相扑时就亲身体验过,别问我们怎么会玩相扑。 没过多久灯管就被拆了下来,胡子越说他看见逃生门了。 「怎么了?为什么不打开?」 但他推了半天,迟迟没有动静。 「我想起来了,电梯的逃生门好像只能从外面开。」 等一下,电影里面不都是这样演的吗!被困在电梯里的主角打开逃生门脱出什么的,为什么跟现实不一样啊!这什么烂设计啊,逃生门不就是用来逃的吗!里面的人不能开还要逃个鬼!我彷彿看见了广大的戈壁沙漠,数万头草泥马驰骋在上头。 「没办法了,用蛮力也要把门打开。」 没有沮丧的时间,胡子越再次挑战掰开电梯门,我也走过去帮忙,无法保持平衡的电梯因为我的移动,开始向另一边倾斜。 皇天不负苦心人,这回不出两分鐘,我们便打开了电梯门,但我丝毫没有重见外面世界的喜悦。 因为外面是佈满管线和机械构造的水泥墙。 「不要啊!为什么我老是遇上这种事!」 果然没有那么好康,看来电梯刚好掉在出口处这种事情的机率比我想像中的还要低。 在一连串的自暴自弃外加对天吶喊之后,我跟胡子越终于想到了一个办法。 「数到三就一起跳。」 「一、二、三──跳!」 感觉好像跨年夜的离开地球表面,但实际的用意却是想藉由跳起来的衝力让电梯车厢再往下掉。电梯开始剧烈地震盪,可是依然没有往下掉。 「再一次,跳!」 事实上这个方法的风险很高,但若不是逼不得已,我们绝不会做出这种简直是自杀的行为。 在我们跳到第四次的时候,电梯开始下坠了。 「哇啊啊啊!」 谢天谢地的是,这回幸运之神总算眷顾我了。 电梯还算理智,没有一口气摔到底,掉在了两层楼之间的夹缝。虽然外面很黑,但总算能呼吸到新鲜空气的喜悦佔据了整个思考,我迫不及待地往外面爬。 如果我见到的是一片黑暗,我还不会那么害怕;如果地下室有鬼飘来飘去,杀伤力说不定还没那么高。 我爬到外面看见的第一个东西,是远处两团绿色的光芒。 「胡、胡子越?」 我用快哭出来的语气向身后的人求救,他看见那两团东西,拍拍我的肩膀: 「是猫。」 「猫?学校的地下室怎么会有猫?」 而这时绿色光芒彷彿听得我我们的对话,适时地「喵」了一声。我抹掉额头上的汗,虽然猫出现在这里让我很疑惑。 那隻猫丝毫不怕生,开始向我们靠近,到了电梯门口时我才终于看清楚,那是一隻黑身白脚的猫。 白脚猫,自古以来就是不祥的象徵。儘管我不信邪,但这种事情已经听老人家说过好几遍了。我看着胡子越,光线太暗分不清表情,我想他那么迷信的人,会不会因此胡思乱想? 「我们快走。」 结果他说完这句话就自顾自地朝应该是楼梯的方向狂奔,我只好一头雾水地追上去。 「干嘛跑那么快啊!」 「别问了,先回去再说!」 就算白脚猫不吉利,也不用怕到这个地步啊? 跌跌撞撞地上了楼梯、跑回宿舍我已经是满身大汗。 「刚刚那隻猫脖子上有铃鐺,是有人养的。」 胡子越解释,我想着不对呀,既然脖子上有铃鐺,刚刚牠走过来的时候怎么没响呢? 「有人养又怎样?搞不好是走丢的啊?」 「不,猫的主人就在那儿。」 「啊?」 「猫的主人就在地下室里。」 胡子越重复了一次,我感觉脑中一片空白。 「你怎么知道那里有别人?」 「我听到脚步声了。」 为什么他听得到我就听不到?难道胡子越不只是视觉,连听觉的感应能力都破表了吗? 「可是等一下,那个人不就看到我们了吗?所以我们把电梯弄坏的事情曝光了?」 「没办法保证他是学校的人,而且他也不见得有看到我们的脸。不过以后要小心了,那种猫命不够硬是养不起的。」 那么晚的时间,会是谁带着猫在地下室晃?我不敢多想,只能祈祷他不会去告密,就让学校以为电梯是自己掉下去的吧。 不知道是不是我祷告的诚心诚意感动了苍天,接下来的几天,完全没有人找上我们,电梯也默默地修理好了,现在正常运作中。 至于那隻猫,之后没有再出现,我当然也去地下室看过好几次,但完全看不出有猫待过的痕跡。难道那天,一人一猫只是区区「过客」吗? 就这样又安然地度过了一个礼拜,黑白无常没有再派任务给我,但这回任务却自己找上了门。 「欸,我们去303玩碟仙好不好?」 一切都从这句话开始。 第三章-碟仙碟仙请出坛01 在一个风和日丽的午后,我和系上同学小张无所事事地趴在走廊的栏杆上。请容许我用了一个这么老套的开场,因为最近的生活真的平凡到连叙述都嫌多馀。 我甚至间到开始跟那个总是在我们窗户外徘徊的大叔聊天。 「阿伯,你在这边多久了?」 「毋知影捏!应该二十年有了!」 「真的噢,啊你怎么不去投胎?」 「我阳寿没尽就跳楼了,当然没法度投胎!」 就像这样。 好吧,那不是重点,镜头拉回学校走廊,小张一边梳他厚到可以跟都敏俊媲美的瀏海,一边跟我间聊。 「欸,我们去303玩碟仙好不好?」 他也不知哪来的衝动,突然这么邀请我。 「啊?」 说到碟仙,又为什么是303,这要扯到我们学校的另一个传说。 303是我们宿舍的编号,据说不知道多少年前,有个住303的学长非常喜欢动物又特有博爱精神,经常瞒着学校将小猫小狗捡回宿舍养。他很幸运地遇上一个和气的室友,不仅没反对他养,还帮着他一起照顾。 但是有一次,那学长回来的时候居然带了一个小孩。他的室友吓呆了,再怎么说路边诱拐儿童都是违法的事情,这回得好好劝劝他。 没想到不劝没事一劝不得了,学长完全不知道有什么小孩,室友才恍然大悟,那个「小孩」根本不是人! 之后俩人千方百计想把那小孩赶出去,甚至请了道士来作法,但都徒劳无功。没过多久,他们就离开宿舍,自己去外头租房子了。 从此,我们学校的303号房,就再也没住过人。 事情还没完,不知道是谁开始的,说什么如果在月圆的晚上去303号房玩碟仙,那小孩就会附在碟子上,就能跟藉此与祂对话。而这时候可以跟小孩谈条件,跟祂说给你糖果的话,就让我某某科目及格。据试过的人说非常灵验,自此每个月圆的晚上,总会有人去那儿玩碟仙。 于是在眾人穿凿附会之下,那个在303号房住下来的小孩,就成了学生口中的守护神,有不及格的科目去找祂保证pass,这也成了我们学校最温馨的校园传说。 不过这些传闻听在胡子越耳里全是唬烂,他说笔仙请的是小鬼,钱仙是恶鬼,碟仙是厉鬼。总之物件越大请来的东西就越是邪门,哪有可能送个糖果就放过你,没那种事。 「你有想及格的科目吗?」 我问小张,他摇摇头说只是想玩玩。他这人的个性就是这样,做什么都随随便便,有新奇的事物他必定参一脚。 「要玩你你自己去,我不奉陪。」 先说明一下,我不玩的原因并不是因为害怕碟仙,而是303根本没有鬼。303在没人住之后,门把就被拆掉了,所以谁都能进去。在得到阴阳眼之后我去那里看过一次,原本我还有点期待真的会有个小孩在那里,没想到啥也没有,还让我失望了好一阵子,原来那传说都是骗人的。 既然没有鬼,何必去浪费时间。 「呿,没想到你那么胆小。」 小张甩着他的厚瀏海,用梳子指着我道。 「你说谁胆小!去就去啊!」 没想到在两秒鐘后我就自投罗网了。 本来我想找胡子越也一起去的,但他却回了我一句他晚上有事要忙。此时我想起了前阵子在他书包里翻出白米这件事,他的事情还没忙完啊? 「对了,带上这个。」胡子越从书包里拿出一根树枝。 「这是啥?你要我把树枝插在头上装饰吗?」 「这是桃枝,能够替你挡一次的煞,把它插在裤腰带上,如果你想插头上我也不反对。」 「呃,还是插腰带上就好了。」 当天晚上,总共有五个人在303号房前面集合。除了我跟小张之外,其他人都是女生,小张说玩碟仙要聚阴气,所以女多男少比较容易请到碟仙。 女生们都是没什么互动的同学,让我有些尷尬,她们倒是很兴奋,嘰嘰喳喳地讨论个不停,我还以为女生都会害怕这种东西的说。 303号房跟别的宿舍没啥不同,最多就是旧了点,没掛窗帘也没有床单,所有的家具冷冷清清地空在那里。乍看之下的确很适合鬼魅出没,但很可惜,看在本人眼里,这地方乾净到没话说。 小张带了玩碟仙必备的白蜡烛、线香,上面用朱砂画着红色箭头的旧碟子还有一张上面写满中文字的四开海报。关上门,打开窗,小张用打火机点上香跟蜡烛,五个人全都坐定之后,把碟子放在「本位」上,碟仙游戏就开始了。 「每个人把食指放上去,一放上去直到游戏结束都不能离开喔。」 小张说完,大家都把手放在了碟子上。 「蛤?那万一中途想上厕所怎么办?」 一个染褐色头发的女生说道。 「你可以问碟仙『我可不可以去上厕所』呀!」 「对噢,还有这招!」 「碟仙真的什么都知道吗?」 「我们来问那个『你可以跑多快』好不好?」 女生们又开始了她们漫无边际又营养不良的谈话。 「好了好了,大家现在跟我唸,碟仙碟仙请出坛。要一直唸到碟子开始绕圈为止噢!」 请碟仙的仪式俗称「开坛」,玩家必须恭恭敬敬地请「仙」上桌。事实上美其名为仙,请到的大多数都是孤魂野鬼,真正的神明哪有空陪我们这些凡夫俗子玩呢……嗯,黑白无常除外。 「碟仙碟仙请出坛,碟仙碟仙请出坛……」 明知道没有鬼,我还是很配合地一起唸。 「碟仙碟仙请出坛,碟仙碟仙请出坛……」 唸了几分鐘,碟子迟迟没有动静,女生开始不耐烦地抱怨,什么嘛,一点也不好玩…… 「碟仙碟仙请出坛,碟仙碟仙请出坛……」 没有想到在眾人心灰意冷之际,碟子开始转动了。 「呀!真的动了!」 「好恐怖!」 「是谁在推?」 「碟仙上桌啦!」 「欸?应该不会动才对呀?」 碟子彷彿有了生命似的,拖着我们的手指原地绕圈子。眾人不约而同地发出惊呼,最后一句话是我说的,其他人的语气大多是惊讶混着害怕,而我这句话的成份却是疑惑略占一筹。 这里没有鬼,我比谁都清楚。所以碟子动起来表示,肯定是某个人暗中推动了碟子。 我盯着碟子看,却发现放在碟子上的手不知何时多了一隻。 第三章-碟仙碟仙请出坛02 我本来以为这场游戏会在找不到鬼出坛的情况下草草结束,但突然冒出来的手把我的美好算盘给打乱了。 不要吧,别玩我吧。我看着碟子上那隻多出来的、特别苍白的手,我不敢把视线往上移,生怕会看到什么要命的东西,我把眼睛闭上,盼着两秒鐘之后再睁开,那隻手就会消失。 但祂没有。 耳边传来小张的声音: 「你是神是鬼?」 这是玩碟仙时不成文的规定,第一句一定得问来的是神是鬼,事实上请到神的机率微乎其微。 只见碟子缓缓移动,红色的箭头指着「鬼」。 「好啦,可以问问题了,有人要问吗?」 小张来回看着我们,眾人沉默了一下,其中一个女生说话了: 「不是应该先测试祂灵不灵吗?不然我们怎么知道是不是真的碟仙?」 「好吧,那我先问。碟仙碟仙,你知道我姓什么吗?」 小张低头问那碟子,语毕,碟子立刻开始在纸上游移,最后在「张」字前停了下来。 「哇靠!祂知道欸!」 「你少在那边自导自演!那我呢?你知道我姓什么吗?」 褐发女说着反驳的话却又不信邪地二度测试,碟子同样立刻动身,停在了「陈」字的前面。这时有人说问这种大家都知道的问题,实在难以分清是不是我们之中的某人在搞鬼,要问就问些比较私人的,可信度也稍微高些。 于是接着他们开始给每个人做身家调查,父母啥名啥、国中读哪个学校、体重多少公斤等等,无一例外,每个问题都答对了。 「好厉害喔!那我要问碟仙,你知不知道我几岁会结婚?」 另一个戴眼镜的女生很兴奋地问,碟子这时停住了,好像在犹豫,然后依序指向「三」、「十」、「八」三个数字。 「哇哈哈哈!好老!」 「天啊!那你还生得出来噢?」 「靠这碟仙够狠!」 眼镜女的脸刷第一下红了,她恼羞成怒地叫大家不要笑。我此时完全置身事外,刚刚我一直重复着低头、抬头的动作,因为低头我能看见那隻手仍搭在碟子上,但抬头之后房间里的依然只有我们五个。为什么我看得见鬼的手,却看不见祂的全体,莫非这也跟我的体质有关? 还是,这鬼原本就只有一隻手? 「小白,你要不要问问题?」 这时突然被小张点名,我有点不知所措,但仍立刻回嘴:「不要叫我小白!还有我也不想问问题!」 「那我帮你问好了,碟仙碟仙,小白几岁的时候会找到工作?」 小张就这么擅自决定,我才要大叫这种天机我不想提早知道,谁知那碟子停了半晌,居然缓缓移动到「二」、「十」两字上。 「咦?」 「二十岁?不就是现在吗?」 「……」 我忘了,我虽然还没有出社会,却已经有了一份超牛的工作啊…… 「难道你有在打工吗?」 小张问,听他的语气像是在说为什么不告诉我。我怎么能告诉你啊!先不说「鬼差助手」这种工作有没有列入三百六十行里,我说了你们会相信才有鬼──啊不,才奇怪啦! 「哈哈,算是吧?」 「真的假的?你在哪里打工啊,月薪多少?」 「是接案的工作啦……」 就某方面来说的确是接案没有错,只见几个女生摆出很羡慕的表情。 这时,小张像是想起了什么,问那碟仙:「如果我给你糖果,你会保佑我这次全科及格吗?」 果然他还是为了这个!不过传说里那不是小孩子的鬼吗?这隻手怎么看就是个成年人啊,还是说过了那么多年,祂长大了? 不,都已经死了怎么可能还会长大,我立刻终止了这个荒谬的想法。 这鬼应该不是传闻中会保佑allpass的那位。 果不其然碟子指向了「否」字,所有人都发出了失望的叹息声。 「为什么?」 「是不是不喜欢糖果啊?」 接着眾人纷纷猜测,我忍不住开口: 「我说,会不会我们请到的不是那个小孩啊?」 「这样噢?那再请一次吧?」 小张的语气就像再买一根冰棒来吃一样的稀松平常。 有没有搞错,还要玩啊! 接着我们又整整唸了三分鐘的「碟仙碟仙请归坛」,碟子才终于回到本位待着,碟子上的手也悄悄地离开了。 我本来还很担心会不会请不回去,但看来这鬼还挺明理的。很久以前忘记听谁说过,有的碟仙会跟玩家谈交换条件来达成愿望,而付出代价的人绝大多数不死也是半残,再不然就是乾脆疯了。 所以,我非常感谢自己总算有点运气。 眾人玩性大发,立马开始了第二轮游戏。 我又环视了整个房间,还是没有看到半个鬼影子。但这次也一样,有隻鬼手偷偷摸摸地混在里面,推动了碟子。 到底怎么回事? 这回小张也许是目的已经明朗,懒得跟碟子忽悠,一出口就开门见山地问,能不能让他的全科及格。 那碟子不负眾望地指向了「是」,眾人欢呼。但我看了看碟子上的手,怎么就看不出这哪里是小孩,我心中升起了不好的预感,这个鬼,藉着小孩的名义想跟小张讨东西。 到了这个地步,我是不是该提醒他们? 「那个,你们听我说……」 「怎么了?」 「我在想这个碟仙好像不是……呜!」 我没办法说下去了,因为什么冰冷的东西手迅速捂住了我的嘴,除了我之外,没有人看得见的「东西」。 「你要说什么?」 我只能僵硬地摇头,那东西仍死死按在我的脸上,而鬼手不慌不忙地推动碟子。 「我给你糖果好吗?」 无视我的异样,不知情的小张依照传说的内容问了,碟子却指向了「否」。 「那代价是什么?」 女生追问。 碟子在纸上绕了几圈,红色的箭头指向了「命」字。 「命?」 所有人看见这个字,全都倒抽了一口气。 但是没有人敢把手放开,生怕触犯了大忌。 要是这时候胡子越在就好了──我忍不住这么想。 「你是说,要我拿寿命来换吗?」 小张并没有停止游戏的意思,继续问下一个问题。碟子指向「是」。 「你想干嘛?」 「不要想不开啊!」 「欸,不觉得小张怪怪的吗?」 小张没有理会女生们,露出怪异的笑容: 「好啊。」 第三章-碟仙碟仙请出坛03 小张说完,从碟子里窜出一道白色像雾气一样的东西,直直跃进他半开的嘴里。 「咕啊啊啊──」 小张发出了非人的嘶吼声,全身痛苦地扭动着,女生早已不顾什么禁忌,惊叫一声,吓得把手放开碟子,缩到房间的角落。 我想起身,可给那玩意儿捂得快窒息了,猛然想起腰间有胡子越给的桃枝,用尽吃奶的力气伸手一抓。 瞬间「啪」地一声,那东西不见了,我狠狠喘了几口大气,再看桃枝,已经断成了三截。 小张回头,用翻白的眼睛看了我一眼,就衝出了303号房。 女生们似乎已经害怕到连尖叫的力气都没有了,我也楞在原地,一时不知道该安慰她们还是先去追小张。 「刘、刘白……怎么办?」 好半天女生们才结结巴巴地开口,我犹豫了一下,做出我认为最正确的决定。 「我去追他,你们赶快回自己的房间。」 「可是,好可怕……」 「鬼已经不在了,快点回去,东西我等会再收拾就行了。」 我说完这句话,就出了303号房。 其实当下我有点暗爽,我居然也有露出神祕微笑说这种话的一天。 小张已经跑远了,我从大楼走廊看到他已经离开宿舍,持续往外面的空地跑去。我立刻下楼跟着他跑,同时拿出手机打电话给胡子越。 不管你的事情忙完了没有,拜託快接啊,我只能靠你了! 嘟嚕嚕……嘟嚕嚕…… 『干嘛?』 胡子越的口气很不好,或许是因为我打扰了他的事情,但我还是用最快的速度把刚才发生的事说了一遍。 『我马上过去。』 胡子越也没有多言,说完之后就掛断了电话。但是在通话切断前,我好像听到了他轻轻地喊了声「好痛」。 难到他受伤了?我把手机收进口袋,继续追着小张。 小张跑步的姿势像是刚学步的婴儿,摇头晃脑的,但是他的速度却非人的快。 这时我注意到了,小张正往墓园的方向跑去。 不要啊!我不想去那里、我不想看到一堆鬼走来走去啦!为什么偏偏要往那里跑,墓园对你们鬼来说是有什么吸引力吗!不会是想挖洞把自己埋了吧! 我真恨自己为什么不跟胡子越学几招驱魔的技巧,现在搞成这样该怎么办啊! 刚刚碟子里的鬼上了小张的身,所以我现在无论说什么都无济于事,如果不把鬼从小张的身体里赶出来的话,没准他今晚就会死了。 我与小张的距离越来越近,在他一脚刚跨进墓园的时候,我奋力一跳来了个泰山压顶,小张被我压趴在地上。不知道胡子越从那里过来要多久,总之只能拖了! 我整个人跨坐在小张身上,将他的双手反抓,他死命地挣扎,嘴里口吐白沫,发出不成调的低吼。 「有种就出来跟我面对面!佔用人家的身体算啥汉子!」 小张猛地回头,一双没有理智的眼睛瞪着我,一瞬间我差点以为,自己面前的不是人,而是一头未驯化的猛兽。我心头一震,抓住他的手稍稍松了,小张趁着这个空档翻过身子,反过来将我推倒在地。 我当然不可能就这样认输,别看我这样子,我好歹也是会打架的!我用力往小张腹部揍了一拳,他发出哀号,松开了压着我的手,我赶紧起身,手脚并用固定他的四肢。 小张啊,我也是为你好才揍你的,拜託别来找我算帐啊! 「撑住!」 就在我快没力的时候,远远地传来了胡子越的声音,我惊喜地回过头,果然看见他以百米速度往这里跑来,一时高兴得差点松了手。 胡子越到我跟小张身边,从口袋里掏出一块用红线绑着的玉,我才奇怪他拿玉干什么,他就一口气把玉塞进了小张的嘴里。 不,还没有塞进去。小张牙关紧咬,充满攻击性的低吼从牙缝之间流出来,但他越是挣扎,胡子越就越用力地塞。 万一把他的牙齿给敲断了怎么办啊! 费了好大一番功夫,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塞的,玉终于顺利被小张含进嘴里了。小张开始不停地乾呕,胡子越却紧紧地扣住他的嘴巴,不让他把玉呕出来。然后他的身体渐渐松懈,方才还在跟我缠斗的四肢顿时没了力道,瘫软地垂下。 我见状也把手松开,连着喘了好几口大气,才感到舒服点。 胡子越把玉从小张嘴里抽出来,说: 「上他身的鬼已经离开了。」 「离开?我怎么没看见啊?」 「你当然看不见了,」胡子越举起手中的玉: 「鬼就在这里面。」 我凑近一看,发现玉石的中央模模糊胡地有个看似杂质的黑影。 「这块玉能封住魂魄,过段时间鬼就会在玉里面被摧毁殆尽了。」 「那么好用?那这样黑白无常还抓什么鬼,全部丢到玉里面让祂自生自灭就好啦?」 「哪有那么便宜的事儿,玉是消耗品,依这品质最多用个三次。」 胡子越说完,把玉放回口袋。 「唔嗯……」躺在地上的小张发出呻吟,他睁开了眼睛,失神地望着我们。 「没事了,你还活着,知道吗?」 胡子越蹲下,一把背起小张,不停地安抚他,已经没事了。小张只是小幅度地点了个头,双手死死地抓着胡子越的衣服,全身瑟瑟发抖。 「对了,你刚刚在哪里,怎么那么快就回来了?」 回宿舍的途中我想起了这件事,今天非要问清楚不可。 「附近。」 然后我被句点了。 「你到底去哪了啊?你有受伤吗?」 我不放弃地死缠烂打。 「……」 这次乾脆直接已读不回。 看样子要揭露他的祕密,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 因为时间已经很晚了,我们也不好意思去敲小张宿舍的门,所以就让他直接睡我们这。 我们替小张擦汗,换了套乾净的衣服,合力将他抬上床,盖上被子。 欸?好像忘了什么? 「那我今天睡哪里?」 我看着自己床上的小张。 「嗯……」胡子越摸了摸下巴,煞有介事地思考了一番:「你就睡地板唄!」 如果是这种答案那就别给我思考!害我还以为你有什么了不起的解决方法! 于是当晚,我一个人睡在冷冰冰的地板上。 空虚寂寞觉得冷。 「肖年吶,你是做错什么事被老婆罚睡地板?」吊嘎大叔路过。 「惦惦。」我表示痛苦。 隔天早上,眼看已经要出门了,小张却还没有醒来,胡子越说让他继续睡,被上身过后的人需要花很多时间恢復体力的。 就这样一天过去,两天过去,到了第三天,小张依然昏睡的时候,我们终于惊觉,「代志大条了」。 第三章-碟仙碟仙请出坛04 小张失踪了! 这件事在系上引起了不小的骚动。虽然对大学生而言,失踪几个礼拜甚至几星期,都是再平常不过的事,但小张不同。他虽然总是没个正经,但上课很认真,从未缺席,更重要的,是连他的室友也不晓得他去了哪里。 那几个参与碟仙游戏的女生,胡子越跟我,是少数知道真相的人。我特别警告她们别说出去,容易节外生枝,她们二话不说就答应了。 小张并没有到处宣扬碟仙的事情,所以没有人会怀疑我们。 「听说小张被绑架了噢!」 「我听到的是他一个人出家去了。」 「要不要报警啊?」 千奇百怪的传言雨后春笋似地冒出来,殊不知小张本人就躺在我床上整整三天了,而我也睡了三天地板…… 可恶啊小张!你快给老子起来啊啊啊!我想念我的床垫啊! 这几天胡子越周围都散发出「别碰我」、「别跟我说话」的黑色低气压,他好像为了某件事情非常烦恼,昨天晚上我不小心目睹胡子越从抽屉里拿出一大包白米,倒入一点点装进夹链袋就出门去了。难道他真的在偷偷养着什么东西吗?就算我问起,他也总是故左右而言他,我便先将这个疑惑搁置一旁,眼下还有另一件事。 「小张你快醒醒,我好想念我的床……」 我趴在床边,看着眼前睡得过于安稳的人。当时我完全没有想到,在不久之后宿舍里会上演一场追赶跑跳碰的戏码。 事发时间是晚上七点,胡子越一言不发地打着线上游戏,小张一言不发地睡在我的床上,而我夹在两团低气压中间,觉得快闷坏了。 当住在隔壁房间的学长黎皓来敲门,拿着一串粽子说要送我的时候,床上的小张突然坐起身来。黎皓惊讶地问为什么会有人睡在这里,胡子越来不及解释,小张就跳下床开始走路了。仍在状况外的我很高兴地抓住他的肩膀准备大喊「太好了你终于醒了」,就发现小张瞳孔放大面部肌肉松弛。 然后情况就暴走了。 小张无视站在门口的黎皓,一个挺身把一米九的他撞开,飞也似地跑掉了。 「喂!你谁啊!给我回来!」 黎皓的肩膀撞到门框,痛得直咬牙,一怒之下追了上去。 「等一下!学长!不要跑!」 我拎着粽子追在后头。 「刘白!粽子先给我放下!」 胡子越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然后整条走廊听见吵闹声都纷纷开门一探究竟,不知道是谁首先大喊:「啊!那不是小张吗!」 接着前方出现了几个人想挡下小张,他就像颗超音速的保龄球一样把所有人都撞飞,义无反顾地往前衝。 为什么他连没有意识的时候都能跑这么快啊! 小张就这么一路跑到了学校中庭的榕树隧道才终于停下来,黎皓双手顶着膝盖喘气,而我发现手中的粽子不晓得什么时候只剩下一颗。 小张站在隧道里不动了,这时我才看见,隧道的对面有个人在散步。 「小张!」 那个人正是小张。 「可是,小张不是在这里吗?」 「原来如此,是来找魂的。」 胡子越走了过来: 「小张的魂在那天晚上掉了一个,现在小张的身体感应到魂的位置就跑过来了,你看。」 所以说,眼前的小张只是「身体」,对面的小张是他的「灵魂」。 「哇喔!你们是谁啊?为什么看得到我?」 小张的灵魂看见我们吓了一跳,可是被吓到的是我。 「我是刘白啊!你不记得了?」 小张的灵魂──这称呼好像有点长,先简称为灵魂张吧──搔搔头: 「我不记得任何事情,只是觉得这条隧道好像有点熟悉就过来了。」 「喂,胡子越,这是怎样?你没说魂魄离开身体会丧失记忆啊!」 「魂有三条,每条掌管不一样的事情,只是掉出来的魂刚好没有记忆罢了。」胡子越耸肩。 「所以我到底是谁?」 「你叫做张民献,是这个身体的灵魂。」我拍拍小张的肩膀。 「那个,不好意思打扰你们一下,你们从刚才开始就在说什么啊?」 黎皓突然说话,我才想起来他是个完全的局外人,不仅不知道小张失踪,也看不到鬼。 「呃,说来话长。」 我不知道该从何解释,又或者不要解释。黎皓是个憨厚老实的傢伙,从入住第一天就跟我好上了,说他会罩着我,有什么问题儘管问。面对这样一个好学长,我想应该不用瞒着他,便简单地把来龙去脉叙述一遍。 「是这样喔?所以你们都看得到鬼囉?」 黎皓似懂非懂地点头。 「你相信吗?」 「我是不太相信啦,可是听你说得跟真的一样,就当有好了,反正世界那么大,什么都有可能发生的嘛!」 「太感谢你了学长!还好你没有把我们当成神经病!」 「你们别在这给我聊天,剩下的回去再说。」 胡子越走过来阻止了我们的谈话。 灵魂张说他不晓得要怎么回到身体里去,于是我只能抓着小张的手把他拖回宿舍,路上每个人都露出狐疑的眼神盯着我们,就是没人敢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或许是因为我身边有个巨神兵体型的学长,外加一凶神恶煞胡子越吧。 说起来一路上我都没看见掉下来的粽子,不知道是不是被谁捡去吃了。 胡子越整个晚上没睡觉都在想办法,而黎皓也同样被我封口,不能告诉任何人。 「欸,床上这个人真的是我噢?」 房间里,灵魂张半个身体从地板上穿出来,而再度昏睡的小张本人又被放回了我床上。 「对啊。」 「啊,我怎么那么帅!」 灵魂张发出幸福的叹息,要不是祂是鬼的话我早就拿脱鞋丢祂了。 「噁心死了!你可以再自恋一点!」 「这哪叫自恋,我只是单纯称讚眼前的帅哥,而这个人又刚好是我而已啊!」 即使没有记忆,小张还是小张。 「欸你告诉我,我一定很受欢迎对不对?」 「没有。」 「你骗人!我那么帅,谁看了都喜欢吧!」 「是啊是啊,只要不说话的话。」 灵魂张无语。的确,小张本来的长相不差,但就是一张嘴太碎,老是得罪人,是典型的残念系。 然后落魄的祂以「散散心」为由,从窗户飘了出去。 过了不久,当看到灵魂张被好久不见的黑白无常架着回来的时候,我一口乌龙茶喷出三米远。 「白同学,我们在路边捉到这傢伙,祂说祂认识你。」 「我明明姓刘!叫我小白就算了你还简称得挺顺口的啊!」 以本来面貌现身的黑白无常用铁鍊缠绕住灵魂张的身体,后者大喊着大人冤枉啊我还没死啊等等话语,我擦乾嘴边的乌龙茶,完全不想知道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刘白!你说我还没死对不对!我的身体就躺在那边啊!」 灵魂张指着床上的自己,落下了男儿泪。 「这是你的身体吗?」 黑无常把铁鍊交给白无常,走到我床边端详着小张。 「怎么看起来不像?严朔,生死簿上怎么写的?他还有多长时间?」 白无常从袖口拿出一本破烂的簿子……喂,够了喔!你们的袖子是百宝袋吗! 「大哥,上面写的没错,他的寿限在三天前就已经到了。」 「听见没有?你已经死了,放下执念吧!」 「我说了我还活着!你敢再诅咒我试试看!」 灵魂张气得直跺脚,而冷血兼无情的黑白无常丝毫不受影响。 「你们就放过祂嘛?我们花了很大功夫才把他从鬼门关前捡回来的,对不对,胡子越?」 我赶紧帮忙说话,顺便拉胡子越一起作证。 从刚刚到现在都一直在画符咒的胡子越点头表示同意,画符的时候必须心无旁騖,自然也不能说话。 「连鬍子也这么说?」 黑无常又看了一眼小张,他的胸口确实还有起伏。 「鬍子?」 我跟灵魂张同时对「鬍子」產生反应。 「我帮胡同学取的绰号啊,你不觉得很好听吗?」 这时候胡子越「唰」一声撕破了一张符纸,我想这表示他不喜欢。 「好,就决定叫鬍子了。」 黑无常发动无视技能,效果十分显着。 「奇怪了,三天前就应该死的人,身体里竟然还留着两条魂?」 「大哥,要不我问问地府的人,会不会是哪里出了差错?」 白无常说着,拿出一支智慧型手机。 智慧型手机! 「不会吧!你们阴间也那么先进吗!」 「白白,你别这么激动,我们也很跟得上时代的。」 「那可以不要连我的绰号都跟着进化吗?」 白无常就这么跟电话那头争辩了十多分鐘,对方似乎很坚持小张已经死了,而白无常用更强硬的态度要对方马上去查,搞了半天,白无常才掛断电话说已经证实这是乌龙一场:本来小张在被上身的那天就应该死了,但因为我们即时阻止,让他得以活下去,生死簿上的日期却没有跟着改,依然把他列为已故人口。 「所以……因为小白的帮忙,你算是逃过了这一劫。」 「太好了!我就说我没死!现在可以放我回去了吧!」 灵魂张终于破涕为笑。 「对不起,这次是我们的疏忽。」 黑白无常一起给祂道了歉,便放祂走了。 「好好过你接下来的人生吧,我们先告辞了。」 「欸欸欸!给我等一下!你们不把我弄回去吗!」 灵魂张指着自己的身体。 「啊?你不说我都忘了。」 黑无常拿出一颗黑色的小药丸递给灵魂张:「吃下这个,你就能回去了。」 「这是什么?」 「这叫还魂丹,我一个朋友教我做的,高级品,吃到是你的福气。」 不知道是不是我看错了,总觉得黑无常说这句话的时候,脸上带着些许的落寞。 灵魂张吃下药丸,跟先前在电梯里的陆同学一样,身体渐渐变得透明。 「祝你长命百岁。」 黑无常嬉皮笑脸地说完,白无常便挥了下扇子,俩人消失。 不到十分鐘,床上的小张便彻底清醒了,他睁开惺忪的眼睛,说什么好像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小张完全不记得他在灵魂出窍时发生的事情,所以当他面对眾人一连串的问题,都只笑笑回答不知道。 真是的,也不想想是因为谁你才活下来的?不过他忘了也好,省得我们还得花力气去封他的口。 只要人平安就好了──我诚心祈祷,希望小张真的能够长命百岁,同时发誓我再也不玩碟仙了,打死我都不玩! 第四章-古董街軼闻01 「区区一块玉就想困住大爷我,你当我是谁啊!」 一个全部发往后梳,脸上横跨一条骇人刀疤的男子,杀气腾腾地站在我的宿舍里。 「啊啊啊!胡子越!你不是说鬼被装进去之后就会毁灭吗!」 「我操,那傢伙骗我!我还想说怎么会那么便宜,原来是贗品!」 胡子越拿着那块已经碎裂的玉,咬牙切齿地咒骂着。 时间回到十分鐘前。 刚洗完澡的我回到寝室,看见胡子越难得有了睏意,躺在床上睡得安稳。我自然没去打扰他,坐在桌前读书,快要期中考了。上了大学之后,我自认还是个用功的人,至少从不迟到早退,该拿的分数都有拿。 但过没多久我的手就开始不老实了,一听见有讯息来就忍不住想拿手机起来滑,不行不行,不能被诱惑打败!滑一下又不会死,没关係的!于是心中便开始了天人交战,就在恶魔终于打败天使,我拿起手机的瞬间,突然有什么东西「啪」了一声。 声音的来源是掛在胡子越桌上,那颗不起眼的玉石。在几天前胡子越用那块玉救了被鬼上身的小张一命,现在鬼被封印在玉里头。可是不知为何,玉竟然无端端地裂开了。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全如你想像,宛如童话故事里的神灯,从玉的裂缝中鑽出了一堆黑色的雾气,慢慢聚成人形。 「你叫做刘白是吗!就是你把我关进去的吧!」 然而从玉里出现的并不是会实现愿望的精灵,而是个讲话带口音的流氓。 「天啊!不是我关你的啦!」 我的哀号与流氓的吼声吵醒了浅眠中的胡子越,他一醒来连脾气都来不及发,就被眼前的浪子给震慑住了。 然后就是开头的对话。 「你们可知道我是谁吗?大爷我生前可是人称江湖一狗腿的米台木,在我的故乡,没人不认识我米大爷!」 「你说你叫米台噗哈哈哈哈……」 「米、米台木……呵呵呵……」 流氓讲完祂的自我介绍,我们为了米苔目笑了三分鐘。 「妈的,不准笑!你们俩既然被我逮到,就得替我作事!」 呃,不是你逮到我们,是我们逮到你才对吧? 「帮你做米苔目吗?」 「不是!」 米台木大吼了一声,好吧,真是开不起玩笑。 「你差点把人家搞死,我们干嘛帮你?」 胡子越斜眼瞪着米台木,祂连忙解释: 「唉,这是误会,我原本就没有要取那小鬼性命的意思,我会冒充碟仙是有理由的。」 然后就是米先生的辛酸血泪史。 米台木小的时候生长在一个贫困的家庭,父母早逝,由外祖母一手养大。可是祖母身体不好,经常卧床不起,年幼的米台木肚子饿得慌,没有办法,只好去偷人家的东西吃。 这一偷他便成了惯窃,小小年纪练就了一身好功夫,读中学时凭着这点本事,被吸收进一个刚成立的小帮派里面。 那帮派里的大哥特别照顾他,把他当成亲弟弟一般疼爱。米台木在大哥身边,一跟就是十多年,最后小帮派成了大帮派,他们变成了地方的角头。 这样的盛况并没有持续多久,在一次大规模的混战中,大哥被人偷袭,从心口刺了一刀直接毙命。杀死大哥的那人,还顺便把他的金项鍊给拿走了。米台木无疑是所有兄弟中最难过的,在大哥的葬礼上,第一个上前献花的是他,哭得最惨的人也是他。 自此之后米台木的目标只有一个,就是替大哥报仇。 没想到最后他仇没报成,反而被自己的兄弟给干掉了。因为跟大哥关係太过亲近,帮派里老早就有一群人看他很不顺眼,现在大哥没了,他们也没必要装得多友好。 「就算死了,这仇还是要报,我到处跟阴间的人打听,才发现当初那傢伙早就已经死了,听说死得很安详,还戴着我大哥的项鍊陪葬。所以我决定了,至少我要把项鍊拿回来还给大哥,虽然祂生前造了太多业,一直在地狱里受苦,但祂是我大哥,这恩情一定得还。」 米台木说着,竟哽咽了起来: 「那小人的坟墓,就在你们学校旁边。那天晚上你们刚好又在玩碟仙,我才会藉机上他的身,想把项鍊挖出来还给大哥。」 「所以那个时候你才会拼了命地往墓园跑?」 「正是如此。」 米台木点头,我心说这还真是个天大的误会,敢情祂上小张的身竟有个如此感人的理由。 「所以,请你们帮我这个忙,去把项鍊挖出来吧。」 米先生说完朝我们跪了个五体投地,这下好了,接受也不是,拒绝也不是。 「等一下!这是犯法的吧!挖人家的墓什么的……」 「那小人杀了我大哥就不算犯法吗!我真恨不得把他的尸体也挖出来,赏个五百鞭!」 流氓就是流氓,在他们的世界里,义气重如山啊!可也不替我想想,我可是品德好学习好身体好的新一代三好青年,怎么能为了替鬼报恩去掘坟而留下前科哩! 「好啊,我们帮你。」胡子越先说话了。 「你、你白痴啊!」 「有啥关係?帮祂了结执念还能顺便赚钱,祂开心我也开心,一举两得。」 这个死要钱的! 最后我只好无奈地答应米台木的要求,看样子我的「三好」,应该是好脾气、好欺负、好使唤。 晚上,我们带着铲子和手电筒,来到学校旁边的墓园。 我开始后悔了,干嘛好好的觉不睡跑来这挖坟…… 不过墓园跟我想像中的差别很大,并不像是美国电影中会有殭尸从地底窜出来,反而很清静。毕竟不是所有的鬼都走得那么不甘愿,大部分的鬼都顺利到了阴间投胎,如果当真化身厉鬼,也不见得会在墓园徘徊。 「你仇人叫什么名字?」 我问米台木。 「吴俊宾。就在那里。」 米台木指着前方的一座气派的坟头道,我居然很白目地想,还好不叫麵线或冬粉。 依照米台木的指示把坟土挖开,底下露出了一具暗红色的棺材。 棺材已经很旧了,除了退色之外还有不少被白蚁蛀蚀的痕跡。这是我第一次这么接近棺材,一想到尸体就躺在里面,等一下还要把尸体手上的项鍊拿下来,我的胃就开始翻腾。身旁的胡子越倒是很冷静,他挖土的速度快到让我怀疑他是不是常干这活。 好不容易整个棺材都露在外面了,我们检查棺材四个角落,准备把钉子拔掉,却发现四个钉子全都不翼而飞,只留下空荡荡的钉孔。 棺材已经被打开过了。 两人一鬼互看一眼,米台木点点头,我跟胡子越合力把棺盖抬起。 里面躺着一具穿着寿衣的完整白骨,应该就是吴俊宾本人了。抱歉我的描述这么简短,因为我真的不愿意去仔细观察人骨的模样。我强忍着呕吐的衝动,检查它是否配戴着项鍊。 但吴俊宾的脖子上空空如也,棺材里除了骨头之外,没有任何东西。 「不可能,以吴俊宾的风格,不可能这么寒酸,铁定有人把他的墓挖开,偷走了所有陪葬品……」 米台木喃喃自语着,祂的表情包含了自责与懊恼,像是在怪罪自己怎么不早点过来。 「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被偷的,现在那条项鍊应该早就被卖掉了吧……」 「那项鍊有没有什么特徵?」 胡子越问,我们一边把盖子盖上,重新掩埋。 「是纯金的,上面还刻着我大哥的名字。」 「你大哥当年名气不是很大吗?这项鍊拿去卖,谁都会发现的吧?」 「不对,应该还追得回来……」 胡子越铲平最后一抔土,似乎想起了什么。 「真的吗?」 「我知道有个地方,专门收购一些走私或是从墓里面挖出来的东西,就是个黑市。如果是你大哥的东西,很可能流到那儿去了,你应该也听说过那个地方。」 听完这一席话我第一个想法是,胡子越你为什么会知道那种地方啊! 「你、你不会是说古董街吧!」米台木听了难掩心中的激动大吼出来。 「对。」胡子越点头,摸着下巴嘟囔着: 「可要是咱俩去的话肯定不行,那儿出入的人不是黑道就是财团,像我们这种平民百姓去了,八成会被赶出来……」 「是、是啊,那种地方我们才不敢去,所以请找别人吧!」 我连忙顺着胡子越的话,想藉此让米台木放弃,没想到胡子越却立刻搬出解决方案: 「但是如果我们有黑道跟着的话,应该就没问题了。」 「哪有什么黑道跟着?别告诉我你的人脉已经渗透到那里去了!」 「谁说是我的人脉?是你的。」 胡子越伸出手指者我。 「我的?」 「对啊,那两个怎么看就怎么是黑道的鬼差先生。」 第四章-古董街軼闻02 「你是说黑白无常?」 「黑白无常!你们认识黑白无常?」 米台木似乎很害怕: 「不是说活人见到他们都必死无疑吗?我那时候也是千託万求才拿了火签令回到阳世的,你们居然跟他们好上了?」 「咦?我没跟你说吗?我们两个是鬼差事务所阳间特派人员,拥有与黑白无常相当的权力,你要是敢造次的话,我一刀就能让你魂飞魄散。」 胡子越再度说出这串早已背熟的谎话,米台木同样完全相信了。为什么鬼都那么好骗? 「什么!你们、两位大爷原来也是鬼差!真是抱歉,小的有眼不视泰山,居然如此失礼!」 「对对对,就是这个态度。你说,如果我们帮你的话,有什么好处可以拿?」 「小、小的身无分文,没有什么好处能给二位,可是……」 「胡子越,你别闹祂了,人家没钱。」 「开个玩笑唄!」 不过好处要跟黑白无常讨。胡子越悄声对我说。 太好了,这傢伙还没有黑心到连穷人的钱都要坑的地步,有救! 总而言之,我们的作战方案转变成了叫黑白无常假装黑道,带我们去黑市找回米台木大哥的金项鍊。 「可是我要怎么找到黑白无常?他们从来没有给我联络方法啊?」 「我有。」 胡子越说着拿出手机打开通讯录,里面不知道什么时候储存了黑白无常两个人的手机号码。 什么时候存的!还有这可以打得通吗!什么时候手机不只能跨国界还能跨阴阳了! 隔天从校门口出来,没看见米台木,胡子越说祂已经先到黑市去了,现在要打电话给黑无常。 「喂?严望?对,你有空吗?」 还「严望」咧,叫得那么亲切干嘛! 「能不能过来一趟,最好开车。对,现在。好。」 胡子越简洁地说完就把电话掛断了,我那时还想着不晓得他们过来要多久时间,结果十分鐘后,就听见了女同学的尖叫声。 不、会、吧。 我回头一看,刚好看见黑白无常从一辆黑色轿车上走下来,黑无常戴着墨镜,嘴上叼了一根菸,白无常一手提着公事包,另一手拿着一把木製摺扇轻轻扇着。 「又来了啊啊啊啊!」 这已经是第二次他们明目张胆地出现在校门口,而且这次还开车! 「小白,我们来接你了。」 黑无常把墨镜稍微往下拉,露出一半的眼睛,他扯开嘴角给了我一个闪瞎人不偿命的微笑。这一笑把在场所有雌性生物迷得神魂颠倒,我翻了个白眼,心中数万头草泥马奔腾。 黑白无常把菸掐熄,朝我的方向走来,女生们很自动地让出一条路,而我跟胡子越就这么傻楞楞地站在路的尽头。 「你们怎么会说来就来!鬼差不是很忙的吗!」 「这叫忙里偷间,咱刚好就在附近买关东煮吃。」 黑无常笑笑,我已经懒得吐槽大热天买啥关东煮,只想找个洞鑽进去。 最后眾目睽睽之下,我被黑无常拖上了车。 「丢脸死了,干嘛抓着我的手啦!」 「我看你腿短拉你一把不行吗?」 你这个白目! 四人上了车,黑无常关上车门,问:「说吧,你们有什么事?」 「你们知道古董街吗?」 胡子越反问。 「古董街?你是说那条黑市?」 「你知道?」 「岂止知道,咱可是常客!在那里经常可以听见许多有趣的事情,我跟那些老闆关係都不错。」 黑无常边说边拿下墨镜,细心地用眼镜布擦拭。 「你们还真的想朝黑道发展啊!」 「那是大哥的兴趣。」 驾驶座上的白无常答,他似乎很受不了被人当成黑道,可是依然百般顺从自家大哥。 「你们想去那儿买什么?」 「啊,我们不是去买东西的。」 我把米台木的事情跟他们说了,黑无常胸有成竹地表示: 「那你们找对人了,我跟一个开当舖的小子很熟,他收过很多金饰,等会直接去问他。」 车子一路越开越偏僻,周围的建筑从高楼大厦变成了红砖砌的矮房,树也变多了。胡子越摇下车窗,把一边耳机塞入耳朵开始听音乐。 大约三十分鐘车程,我们来到了一个看似眷村的地方。 村子里看似没什么人烟,一行人穿过低矮的房屋来到了一条隐密的小巷子里。 外面看起来是普通的巷子,谁能想到里面居然是贩卖走私古董的黑市? 米台木站在巷子口,一看见黑白无常来了便肃然起敬。 「祂就是你说的粄条?」 黑无常指着米台木问我。 「粄条?祂叫做米台木啦,这两个是不一样的东西喔。」 「是吗?我比较喜欢粄条。」 「明明是米苔目比较好吃!」 「粄条一票。」 胡子越插嘴。 「米苔目才是王道!」 「大哥,我们不是来讨论小吃的,请快点进去吧。」 白无常照旧在一旁淡定地吐槽。 古董街是一条夹在两栋大楼中间的窄巷,除了摊位之外还堆满了纸箱和垃圾,看似流浪汉的住所。一进入古董街,我跟胡子越便装作黑道小跟班的样子,默默地跟在黑白无常后头,米台木畏畏缩缩地走在最后,生怕打扰了「大爷」。 「胡子越,你怎么会知道这个地方?」 「我爷爷以前常来,这也是他在这里买的。」 胡子越说着指指他脖子上掛的东西。那是一条红线绑着的倒三角形的石头,上面刻满了符文。这石头从我认识他的那天起他就一直戴着,从不拿下来,我好几次问他那是什么,他都不回答我。 反正他又在故弄玄虚了吧?我只好这样说服自己。 可能是现在时间尚早,只有零星的人走在街上,古董街里很安静,连脚步声都听不太到。黑白无常领着我们穿过许多店舖,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找到了写着「梁记当舖」的看板。 「小梁!我来了!」 黑无常掀开当舖的门帘,迎面就看见一个染金发的年轻人坐在柜檯后面玩手机,脖子上和手上都戴着尺寸大得异常的首饰。 「严老闆,欢迎光临!您今天的气色真好呢!」 年轻人一看见黑白无常,立刻收起滑到一半的手机,换上諂媚的商业性笑容。 「客套话就免了,咱今天不是来花钱的。」 黑无常把手一挥,他的脸瞬间就垮了下来,但马上又恢復了刚才的表情: 「老闆今天需要什么?要来当东西吗?」 「我来找一条项鍊……喂,你大哥叫什么名字?」黑无常说到一半,小声问了身旁的米台木。 「稟告大人,他叫做朱甘。」米台木恭敬地回答。 「猪肝?」 黑无常很大声地重复了一次,年轻人差点从椅子上摔下来。我也差点昏倒,为什么都是食物!又是米苔目又是猪肝的,你们帮派是开夜市的吗!名字里不带食物还不可以进来这样吗! 「老闆,我们这没卖猪肝,您可以去附近的市场里找比较妥当。」 「梁先生,大哥的意思是,他要找一条上面刻着朱、朱甘的金……咳,金项鍊。」 白无常连忙解释,讲到一半他的脸部就呈现不自然的扭曲,但仍强忍着笑意把话说完。 「金项鍊上刻猪肝?品味很特别喔。」 年轻人无心的一句话,让在场除米台木之外的四人都快憋到内伤。 「你没听懂我的意思,那人姓朱名甘,我就要找那条上面刻他名字的项鍊!」 「啊!我了解了,对不起,我立刻帮您看看。」 年轻人恍然大悟,从柜檯下拿了一本厚厚的簿子出来。 「说实话我没有收到这种鍊子的印象,如果名字那么特别,我应该会记得啊……」 他边翻着簿子边说,但整本都给翻遍了就是找不到。 「怪了,难道没有在这里?」 「我们没有项鍊被偷的确切时间,说不定在几十年前就被人拿走了,谁知道呢。」 胡子越嘟囔着,的确因为时间的范围太长,要找到更是难上加难。 「不然,您可以问问前面有个老伯,他干这行三十多年了,肯定比我更了解。」 年轻人指了指不远处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头。 我们走过去时那老头正拿着放大镜在看报纸,他看见我们来了,便放下报纸把眼镜戴上。 黑无常深吸一口气,确定不会笑场之后才问: 「请问一下,这儿有没有收过一条上面刻朱甘两个字的项鍊?」 「朱甘?好像有点耳熟──我找找。」 老头一听,便拿出相机找了半天,秀出一张照片:「是这条吗?」 那是一粗重的金项鍊,刻着「朱甘」两个字。 「对!就是这条!龙的形状,上面有大哥的名字!」 米台木激动地吼着,黑无常点头: 「正是。」 「不瞒各位,这条项鍊很早以前就被人买走了,因为很有特色所以一直记得。」 「什么!被谁买走的!」 老头眼睛转了几圈,把声音压低道: 「是我一个常客,但他很古怪,分不清是男是女,那天一来就指定要那条项鍊。」 「是你们帮派的人吗?」 我问米台木。 「应该不是,我们帮派里都是铁錚錚的纯爷们,哪来什么不男不女的傢伙。」 米台木立刻否认,我想想也对,这么说来还有外人知道这条项鍊。 「会是哪个跟你大哥有仇的人吗?」 「不知道……」 米台木叹了口气。 「啊,对了,那位客人是个瞎子。」 老头补充: 「两隻眼睛都是白色的,看着很吓人。」 「大哥,那瞎子该不会……」 白无常看着身旁的人,没有再说下去。 第四章-古董街軼闻03 「老闆,那瞎子还有什么特徵没有?」 黑无常问那老头,他想了想: 「他那时候穿着黄色唐衫,声音听着像女人,但身形又像是男人,对了,好像还有化妆呢!」 「谢谢,我们先告辞了。」 黑无常听完,跟老头道了谢之后就转身离开。 一路上黑无常都没有说话,直到走出眷村,上了车后才开口: 「没有想到会在这里听到他的消息……我就知道他没死!」 「怎么回事?那傢伙是谁?」 我问,白无常答腔: 「段长青段瞎子,跟我们一样是阴间的人。不过几百年前他突然失踪,从此之后一直没有回来。之前也拜託过好几个半仙,他们算出来的结果都是这人已经死于意外落海。」 段长青?怎么觉得这名字好耳熟。 「我那时候就在想,段瞎子命那么硬的人不可能会这样就死去,他肯定是用了什么方法让我们找不到他,看来我的猜测是正确的。不男不女又化妆的瞎子没第二个了!」 黑无常拍了下大腿。 「他为什么会失踪?」我问。 「不知道。最后一次我见到他时,他跟我说想休息一阵子,然后就丢下工作跑到人间来了。」 黑无常又点了一根菸。 「没事跑来人间干嘛啊,当无业游民喔。」 我不太能够理解,怎么会有一个人,还是眼睛看不见的人会自愿离开自己熟悉的环境,跑到另一个地方闯荡。 「谁说无业的?」黑无常笑了笑: 「他在当风水先生呢,我最后一次见到他时,他还跟我说有个案子要接,没想到这一接就消失了几百年。」 「瞎子怎么看风水?武侠小说啊。」胡子越似乎不相信。 「这我就不晓得囉。」黑无常吐出一口菸: 「但是他也不是只有风水这个才能,段瞎子不知道为什么一直赖在奈何桥边不走,孟婆子看他可怜就让他留下来学功夫,他也好学,自己练成了能穿梭阴阳的肉体,算是相当厉害。而且他生前似乎有过药学底子,我们生病找他一定治得好。」 「他怎么样跟我没关係,重点是先找到他,不然项鍊也别想拿回来了!」 米台木的声音从上方传来,只见祂一颗头穿过车顶倒吊着,虽然米台木不管坐在哪里都没差,因为祂能够穿透物体。但我坚持不愿意让祂坐在后座,因为那样的话祂的身体会跟我重叠,那感觉说不清的噁心。 有一次我走在街上就直接被一个鬼穿过去,那还真的是从脚趾毛到头顶,我发誓这辈子再也不要有第二次这种体验。 米台木把我当做「鬼差」,对我的话言听计从,我说不让祂坐,祂就很自动地跑去趴在车顶。 「可是他又不一定还留在这附近,要怎么找这个人?」 「这就有点难办了,只能多找几个地方打听,要多花点时间。那死瞎子还没还我钱呢!」 黑无常往车窗外啐了一口痰,我道他该不会是捲款潜逃了吧?不过如果真是为了躲债,连续几百年不露面,这人也真够绝。 回程路上碰到了下班时间,车开始变多了,中途塞了好长一段路,四人一鬼便开始聊天,但我一直在想,最近好像在哪里看过段这个姓氏,不过我认识的人也没有姓段的,说不定只是记错? 「米台木,你大哥有跟你说过关于他项鍊的事情吗?」 胡子越问,米台木摇摇头: 「我只知道他说那项鍊是他的护身符,非常灵验,但是具体功效我也从没见试过。」 「怪了,如果那么平凡的话,那姓段的就不会指定那条项鍊,肯定是有什么不同的地方。」 「而且他不是瞎了吗?怎么会知道哪条项鍊长什么样子?」 问题越来越多,没一个得到解答,我开始头痛了。 直到我回到宿舍才终于想起,在学校电梯的夹层里看过,装着麒麟的红布袋上,用金色的线绣着的「段长青」三个字。 这会是个巧合吗?我把我的想法告诉胡子越,他说反正也不知道该从何找起,不查白不查。 于是我隔天便「不经意」地来到总务处,「不经意」地路过组长身边,又「不经意」地问起,学校电梯的建商是谁? 当年盖电梯时出了差错,最有可能把麒麟放进电梯里的就是全程参与工程的建商了,从这问起应该没错。 「你问这个干嘛?」 组长抬起一边眉毛,发现案情不单纯。 「就想知道啊。」 「我记得是蓝氏集团旗下的公司吧?上次坏掉的时候他们马上就来修了,服务品质很好,对了,我家公寓也是他们盖的。」 「蓝氏集团?难道……」 「对啊,董事长的孙子也在这里就读喔,好像叫做蓝沐雨吧,嗯?同学怎么了吗?」 「没事!我先走了!」 蓝沐雨,这个诗意过了头的名字我知道。 第一次看到他时我脑中只有一个念头:谁快把这画风错误的傢伙拖回他的世界。天生缺少色素的白发配上紫色的眼睛,脸上总是带着忧鬱的表情,高富帅三位一体,活脱脱就是言情小说里的男主角。 我甚至觉得他自带玫瑰花背景外加闪耀的小星星。 他就住在我们隔壁,跟黎皓同一间房,其实我不仅没跟他说过话,甚至没听过他说话,关于他的一切都是黎皓跟我聊天时提到的片面之词。 蓝沐雨的母亲是冰岛人,而他的个性就如同他的故乡一样冷,他所到之处都会刮起人肉暴风雪,据说只要他讲一句话,现场的气氛就会瞬间降到冰点。 「天啊,这个人好恐怖!」 「所以我们的房间从来不用开冷气。」 蓝沐雨好像被室友当成电器用品的样子。 「而且连冰箱也省了。」 天啊,你们乾脆出一本小说叫做《我的室友哪有这么实用》,相信我绝对会卖钱! 既然都问出了电梯的建商,下一步就是揪出把麒麟放进去的人是谁,也就是说我必须去跟蓝沐雨对话。 「蛤?盖电梯的是那个蓝氏集团?」 胡子越说这话的时候正在保养他的法器,我望着满桌铃鐺古钱玉佩还有一些叫不出名字的东西,点头。 「那就好办啦,你快去跟那块冷冻肉富二代套话,说不定就能知道放麒麟的人是谁了。」 「哪里好办!你没看他话少得跟哑巴似的,我能套出个什么才有鬼,好歹帮我想个能接近他的理由嘛!」 「开门见山唄,对付这种人跟他拐弯抹角没有用,你现在就去问。」 就这样,我硬着头皮去敲了隔壁房间的门。 「原来是小白啊,什么事?」 应门的是黎皓,他似乎正在健身,手上还举着哑铃。 「呃,我有事情想问蓝学长。」 「真稀奇欸,你会有事找他。」 黎皓说完把脸转向房间里: 「蓝沐雨,学弟找你喔!」 沉默三秒鐘之后,黎皓一脸抱歉地告诉我:「他说他没空。」 他刚刚有说话我头给你。 不管怎么样,这个方案失败了,于是我决定採用战术二,死缠烂打。 隔天我像个痴汉一样埋伏在学校走廊,待蓝沐雨路过,就嬉皮笑脸地档在他面前,我这时候给自己的设定是天然呆的无敌卢学弟,依言情小说的公式这种类型最容易打动冰山美男。别问我怎么会知道。 「学长!你好!」 蓝沐雨看了我一眼,绕过我继续走他的路。 「等一下!学长!我有事情想问你!」 他没一点反应,简直让我怀疑他会不会是个哑巴兼聋子,既然要卢就要卢到他理我,我跟上去,继续攀谈: 「学长,我听说你是冰岛人?我很喜欢冰岛噢,可以教我讲冰岛语吗?」 「……」 然后不知为何,蓝沐雨脸一僵,快步走开不理我了。 为什么又失败了!这不是言情小说的王道设定吗!难道是性别不对? 事后我从黎皓那里得知,那傢伙不会讲冰岛语。 「他虽然在冰岛出生,但是两岁就到台湾来了,当然不会讲啦。他一直都超介意这点的,你踩到他地雷了啦!」 「冰岛人不会讲冰岛话!这算个啥?可恶,失算!」 「唉,你不用这么辛苦,想问什么我帮你问就好啦?」 黎皓拍拍我的肩膀,递给我一瓶冰镇红茶。 这个方法我不是没想过,但是要让黎皓帮我问就必须告诉他事情的经过,不然谁都会觉得这个问题很突兀吧…… 「那你可以跟我保证不要追问吗?」 「没问题,我说了你要帮忙我一定罩你,关于隐私部分我当然不会过问。」 「那你帮我问他,当年建造电梯的人马,有没有叫段长青的?如果有的话他住在哪里?」 黎皓听到这个问题时的表情好样有点为难,但仍表现出学长应有的风范,跟我保证绝对会问出来。 但之后他告诉我,蓝沐雨表示他们公司里没一个人姓段。 演变成了我最不愿意发生的状况,如果段长青的就是放麒麟的人,我只要问这个问题就好,但现在的可能却是,段长青託另外一个人把麒麟放进去,我如果要问,就不得不洩漏我知道电梯里有麒麟的事实,不管怎么想都很麻烦。 第四章-古董街軼闻04 我要怎么问?把整件事情告诉他,说不定他不但不告诉我还会当我是神经病,难道要再掰个理由吗? 「胡子越,告诉我融化冷冻肉的方法。」 「丢进锅里煮。」 「不是那种冷冻肉!我是说蓝沐雨!到底要怎样他才会告诉我啊!」 我有种游戏任务解到一半卡住的感觉,我可以放弃吗? 「你就跟他说你对风水有兴趣,最近你发现电梯的位置不好,想问问当年是怎么解决的,这样不用你提,他搞不好就会自己说出里面有麒麟,你就能趁机问出麒麟是谁放的……嘖!」 胡子越在玩线上游戏,因为跟我讲话稍微分了神,他的角色被副本魔王打趴了。 如果有那么顺利就好了,把该说的台词记好之后,我又去敲了隔壁的门。出乎意料地这次开门的人并不是黎皓,而是蓝沐雨。 「哇!学、学长!」 「黎皓不在。」 蓝沐雨看见我立刻说,这是我第一次听见他的声音,不过那不是重点。他说完这句就要把门关上,被我即时阻止:「等一下!我不是来找他的,我有事情要问你!」 蓝沐雨停下关门的动作,用眼神询问我的来意,好不容易他终于有跟我对话的意愿了,我好感动啊! 「我们学校的电梯,是学长家的公司盖的吗?不过我最近发现那个电梯的位置不太好,正好压在鬼门线上欸!会不会很危险啊?我对风水有些研究,听说鬼门线是大凶的方位,该怎么化解呢?」 以防他没有耐心跟我忽悠,我索性一口气把要说的话全部讲完,就留最后一个问题给他回答。 「我不知道。」 语毕他又要关上门,我用两隻手把门架住,我可是超卢学弟啊! 「你不知道没关係!你们那个时候有没有找风水师?还是工作团队里面有谁懂风水?可以帮我介绍一下吗!拜託!」 「我不知道。」 他还是那句话,我不死心地继续卢他: 「拜託嘛学长!我真的真的好喜欢风水,我的梦想就是当风水师,拜託你去问你爸爸,把他介绍给我啦,我想拜入师门!」 「关我屁事。」 可恶,超冷淡!还有你说话为什么总是四个字!人家不是说有梦最美希望相随吗,连关我屁事都出来了,我觉得自己好像做错了什么…… 「拜──託──嘛──」 怀着罪恶感继续卢他了十分鐘后,蓝沐雨终于放弃抵抗: 「等我一天。」 然后「碰」一声,我被甩在门外了。 这是答应了的意思吗?看来他的逻辑是只要告诉我就能摆脱纠缠,卢人设定是没错的,哇哈哈。 隔天蓝沐雨果真依约交给我一张已经泛黄的名片,上面写着什么某某风水事务所,所长的名字叫王牧。他跟我说就是这人给他们看风水的,叫我以后别再来烦他。 我心想说不定「王牧」真的认识段长青,便拨了名片上的号码。 但不管我打几次都是空号,后来想想从那时候到现在都过了二十多年,换了号码也不无可能。直到我用地图搜寻上面的地址,才发现根本没那条街,当然也没有那个事务所。 也就是说,这张名片彻头彻尾都是假的,王牧这个人也不存在。 会是巧合吗?「王牧」谐音「亡目」,合起来便是「盲」,段长青又是个瞎子,我越来越确信这个风水师就是他。如果他一直都用这个假名,或许能查到一些他以前的活动记录,如果他以风水师为名到处招摇撞骗,总会留下什么痕跡。 我不好再去拜託蓝沐雨,估计他不会再对我这么耐心。 「这下可麻烦了,好不容易的线索又这样没了,到头来还是不晓得他到底在哪里。」 地点是学校旁边的咖啡厅,我跟胡子越和黑白无常四人坐在一桌。说话的是黑无常,他喝了一口没加糖的黑咖啡,说这几天找了很多鬼打听,从北到南都有人目击过疑似段长青的身影,但没人确切知道他的住处,而且最近一次已经是在两年前,没有更新的情报了。 「这人也太会躲了吧!」胡子越啃着烤土司,语气很不耐烦。 「要不乾脆我们去打一条一模一样的项鍊还他好了?」我问,喝了一口奶昔。 「不行,如果不是同样的物品,死者的执念不会消除,鬼魂比我们想像的都要来的执着。」 白无常否决了这个提案,他点了一杯焦糖玛奇朵,用搅拌棒和着,玻璃杯发出清脆的碰撞声。 「我们该不会永远都找不到他了吧?」 我用叉子捲起义大利麵,一颗青豆滚出盘子外。 「不会的,假以时日。」 黑无常安慰我。 世界上没有绝对的永恆与绝对的不可能,就像是你的袜子一样,不需要的时候总是看到很多,真的卯起劲来找却一隻都找不到。有时候适当的放下,往往会让事情得以发展。 一个礼拜后的假日我回到家,本来预计要好好地当两天废人,却被老妈拖来家乐福。她正专心地看着货架上的拖把,而我则百无聊赖地玩手机游戏。 最后因为受不了老妈一直逼我评论哪个牌子的拖把比较好用,我一个人来到了卖书的专柜前。拖把就拖把,能用就好了,到底差在哪里啦! 我拿起一本没有封装的漫画,坐在一旁的板凳上看了起来。 这时突然有人撞到我,我才要大吼一声「走路不长眼的」,但一看见他的脸我就傻住了。 眼前的人穿着大红色的长衫,拄着盲人专用的白手杖,抱着两大袋泡麵,眼睛里没有瞳孔,只有一片灰濛濛的白色。 段、段……我无声地唸出那个名字,他似乎没注意到我,转身离开。 刘白,冷静点,别那么敏感,他不可能会是段长青,他不是在隐居吗?隐居的人就是独自住在山上或海边的三不管地带,过着自给自足的生活,怎么可能会跑来家乐福买泡麵嘛!这单身宅男的既视感是怎么回事! 虽然我一直这样告诉自己,但仍拿出手机,拨了通电话给黑无常,胡子越几天前给了我号码。 「喂?那个,我觉得我好像看见段长青了……」 在我报告了地点之后,过没多久我身边的空间就突然开始扭曲,然后裂开一条缝,黑白无常从里面鑽了出来。 「哇啊!」这个登场方式也太新颖了吧! 「你说你看见他了!在哪里!」 「大哥,你怎么能在阳间使用术法,万一被人看见了怎么办?」 虽然旁边没有别人,不过监视器就在你们头上啊。 「他刚刚走过去了,应该在……」 我说着来到走道上,四处看了看,果真发现那红色的身影就在不远处。 「在那里!」 黑无常一把将我推开: 「错不了!那傢伙化成灰我都认得!」 他说着便以手刀衝刺追了上去,嘴里还嚷着「段小人你给我过来啊啊啊──」 我总觉得他穿黑西装跑步的样子看起来好像某个日本节目里面的猎人。 碰! 黑无常一个煞车不及,将毫无防备的红衣男子撞倒在地上。我跟白无常连忙赶过去,男子用撑起身体,伸出手摸索着刚才被撞飞的手杖。 「段长青!你是段长青吧!」 黑无常完全不给对方反应的时间,揪住男子的衣领,一双眼几乎都要冒出火来。 「大哥,别激动,这里可是公共场合。」 白无常走上去把两个人分开,他仔细端详一言不发的男子: 「段先生,您应该认得我们的声音吧,是时候该还钱了。」 「呵呵,你在说些什么呢,我不认识你,也没有欠你钱。倒是刚那一下撞得够呛,我一把老骨头都快散了。」 段长青捡起手杖,拍拍身上的灰尘站起身来,笑着说。 「我黑无常你不认得,几百年没见你这货是老年痴呆了吗!今天晚上就跟我回去,孟婆子想你都快想出病来了!」 「对一个素昧平生的人说这话不太好吧,先生?」 段长青仍然在笑,白无常连忙说: 「段先生,如果您不想回去的话没有关係,我们今天另有目的。」 「回去哪儿呀?你们到底是谁?」 段长青睁大了没有瞳孔的双眼,微微歪着头,表情煞是无辜。 「第一,还我钱,第二,把项鍊交出来。」 黑无常伸出两隻手指,随后想起来对方看不到,有点尷尬地把手缩回去。 「都说了我没有欠你们钱呀,你们在……啊呀!」 段长青还没说完就突然发出了少女般的惊叫,原因是黑无常猛地扒开他的衣服,露出了他苍白的胸口。我本来还很没水准地想他这动作难道是在确认性别,但看似并非如此。 他的左胸有一处明显的圆形伤口,看起来就像是被什么贯穿似的,虽然没有流血,但看着仍是怵目惊心。 「不要装了。」 第四章-古董街軼闻05 「呵呵,你还是那么衝动。」 段长青拨开黑无常的手,把扣子扣上。或许是必须花时间摸索扣子的位置,他的动作很慢,显得格外优雅。 刚刚那个伤痕是怎么回事?难道段长青就是这样死的? 「你们是严望哥哥和严朔哥哥,还有……」 他扣完扣子把脸转向我,我愣了一下才从「严望哥哥」这称呼的震惊中反应过来:「我叫刘白。」 「刚才已经说了,我是来要钱的,至于这位刘白同学,他想跟你讨回你之前在古董街买的项鍊。」 黑无常见他终于承认,便再次说明来意,段长青听了又歪了歪头,给了我们一个天真的微笑: 「钱嘛,晚点儿我再给你,项鍊嘛,金子还在,可是已经不是项鍊了。」 「什么意思?」 「我买项鍊是因为金子里面包着好东西,东西拿出来之后我觉得项鍊不好看,就找人把它打成一尊佛像摆在家里,呵呵。」 眾人瞬间定格三秒鐘。 「好东西是什么!你在阴间拿到的好东西还不够多吗!」 「段先生,恕我直言,您未免也太我行我素了。」 「项鍊好不好看关你什么事,干嘛那么鸡婆啊!还有你最好是看得到啦!」 三个人分别针对不同的地方吐槽,段长青又笑了: 「好东西呀,就是张八卦,是某个高人的作品,我已经找了它很久了。那八卦就被包裹在项鍊里面,我不得已才破坏它的。反正现在东西拿到了,那金子对我而言也没有意义。不然,我用那尊佛像来抵那时候没还你的钱如何?」 「这跟那是两回事,你欠的是我的钱,项鍊是刘同学要的,不能混为一谈!」 两人你来我往辩个没完,就在他们差点要大打出手的时候,突然从后方的货架窜出一个人。 「儿子啊!」 「老妈!」 我完全忘了今天是我跟老妈一起来的,只见老妈用狐疑的眼神看着我身边的三个成年男性,淡淡地问了一句: 「他们是谁人?」 我该怎么回答啊,黑白无常是我的……上司?段长青的话我跟他一点关係也没有,若不是工作也不会扯上这傢伙啊! 「我们是同学。」 黑无常搭着我的肩膀,我瞄了他一眼,发现他的眼神已经死透了。 「同学?怎么看起来那么臭老?」 「我们是留级生。」 「……」 我的吐槽神经已经被扯断了,表示无力。老妈啊,如果你知道他们都活了几个世纪,就不会觉得他们老了。 「啊捏?啊你们要不要来我们家吃饭,今天煮葱油鸡喔。」 老妈啊啊啊啊!!你不要再发展无谓的支线任务了啦!你知道他们是黑白无常吗!请黑白无常吃饭庙会的时候再去啦! 「好啊。」 然后黑无常不知是脑子进水还怎样,很顺口地答应了,你是有多饿! 结果就变成五个人浩浩荡荡地回家,路上我发讯息跟胡子越求救,我妈居然邀请鬼差还有一个变态瞎子到我家来吃饭,这是什么情形! 『这很不得了欸,快拍照打卡。』 然后我收到了他幸灾乐祸的回答。 「喂,你在阳间都吃这玩意儿?我还以为你是去山上种田了。」 黑无常读着泡麵背后的说明,像个老太婆一样开始嘮叨着这东西不健康啦好歹吃点蔬菜之类的云云。 「眼瞎了怎么种田呢?严望哥哥你就别折腾我了。」 「那你说说你这几百年究竟死去哪了,你知不知道孟婆子一天到晚在奈何桥边数彼岸花的花瓣,那些花都快被她给摘光了!」 黑无常开始叙述阴间这段日子发生的大小事,段长青反应却很冷淡,似乎没有回去的意愿,不过那都与我无关,只要他愿意把已经变成佛像的项鍊还给人家,我的工作就算结束。 当天晚上家里开了一次热闹的饭局,老爸似乎很惊讶我带「朋友」回家,高兴地拉着黑白无常喝酒,他俩居然也没拒绝,豪爽地连着喝了好几杯,段长青也喝了,但不知是否因为他的长相,再普通不过的台湾啤酒到了他手上也瞬间变高档了,我明明滴酒未沾,光是看着他就觉得醉人。 段长青酒量不如表面看起来的好,喝没两杯脸颊到脖子都红了,嘴上也开始说起胡话,不过都含在嘴里听不明白,我也不想听得太明白。 我以为黑无常跟段长青的关係不是很好,但现在看来发现斗嘴似乎是他们的相处模式,白无常也没打扰他们,只是静静地看。我因为不想加入他们的谈话,就跑去跟白无常坐在一块。 「段先生是我大哥最要好的朋友。」 白无常啜了一口酒: 「他如果能跟我们回阴间,大哥一定会很高兴。」 我开始觉得白无常根本是世界上最好的弟弟,什么事总把大哥摆前面,我认识他这段时间,从没听他谈过自己,为数不多的话语全都围着黑无常转。 「如果他能把项鍊还来,我也会很高兴。」 那天晚上之后发生了什么事情我不记得了,因为最后老爸跑来灌我酒。我是个酒量非常差的人,要说有多差,大概是喝两口就醉的程度,所以在我喝完老爸塞给我的整瓶啤酒之后,我就挺尸在沙发上了。 之后连着几天我都没见到黑白无常和段长青,他们再来找我的时候拿了一个绒布包覆的红色盒子,里面端端正正摆着一条金项鍊,龙的形状,上头刻着朱甘二字。 「这是同一块金子?段长青真的把它给你们了?」 「对,他醉了以后就会变得很老实,那天晚上他糊里糊涂地就答应了,还顺便还了钱。不过打项鍊的费用我们已经从你薪水里扣了,明天会匯给你。」 黑无常把项鍊给我,我结了一个屎面给他看,居然给我扣钱!这是我自愿的吗!应该要叫段长青来出好不好! 米台木看到项鍊的当下眼泪就这么喷了出来,祂嘴里喊着祂大哥的名字,又哭又笑搞得我一个头疼。这画面虽然很感人,但胡子越说在他听来就像个为了猪肺哭饿的神经病。 然后我又一次牺牲了我的放假时间,陪米台木到林口的公墓去,把项鍊拿出来放在朱甘先生的坟头。 在我放下项鍊的瞬间,米台木也流完了祂鬼生的最后一滴眼泪,心甘情愿地化作白雾闪进我的木匣子里,整个任务总算圆满达成,除了我被扣钱这件事之外。 我总觉得到现在为止,我好像都还没怎么享受到大学生活,光是为了这堆鬼事就够我忙的。所以在结束任务之后,我每天除了上课我的人生就只剩下看漫画和玩电脑,还迅速增肥了三公斤。 「你这样不行。」 黎皓看着脑子长满杂草的我摇摇头,语重心长地说: 「年轻人就是要敢衝,要乐于挑战新事物,这样浪费人生太可惜了。」 「可是很爽啊。」 这是真心话,我就是个自甘平凡过一生的小人物,连要挑战什么都无从找起。 「唉,别这样啦,跟我去登山如何?」 「登山?」 「对啊,我知道乌里山上有个祕密景点,这礼拜去吧?你可以找胡子越一起来,山上有芬多精,还能顺便减肥噢。」 我的体力不好,但是「减肥」这两个字让我有些动心,不到三秒鐘就自不量力地答应了黎皓。 第五章-空山不见人,但闻人语响01 惊!家乐福出现神祕穿越双人组。 报纸大大地刊出了一张监视器画面的照片,分别穿着黑白西装的两个男子凭空冒出。 「欸,黑白无常上新闻了。」 胡子越看着刚从便利商店买回来的报纸。 「记者的速度为什么那么快啊!」 好危险,我要是继续跟他们混在一起的话,早晚会因为这种莫名其妙的理由爆红的吧。 「唉呀,严望哥哥又捅漏子了。」 「你怎么会在这里!」 会叫黑无常「严望哥哥」的人,也只有段长青一个。他还是没有回去阴间的意思,但自从被我们发现行踪之后,他就隔三差五地到我们的寝室来作客。 「呵呵,我来跟你聊天的。」 「我不觉得我跟你会有什么好聊。」 「你们看起来很般配啊。」 胡子越插嘴,我赏了他一记卫生眼。 「别这样嘛,来者是客不知道?对了,听说你知道麒麟的事了?」 他坐在窗台上,笑咪咪地问。 「那果然是你放的?」 「是我放的呀,不过没想到么久以前的事情都被你挖出来了,说着有点丢人。」 段长青用手掩着嘴,好像很不好意思: 「我一时糊涂,原本是想放个东西增加鬼门的威力,进而让这所学校每况愈下的,结果一个不小心拿错了。」 「……你为什么要做那种事。」 「因为有人委託我,说如果我让你们学校名声败坏的话,就有一笔钱可拿,唉,这该说是弄巧成拙吧?最后我只好跑路了。」 站在学校的立场应该是弄拙成巧,现在这所大学年年额满。 「你那时候就这样干诈骗?」 「对呀,又没钱,又不想回去,还能怎么办呢?」 「段先生,我觉得我们应该很合得来,我什么不会就骗钱最在行,怎么,要不要合伙?」 胡子越奸笑着,眼睛里闪着狡詰的光芒,看得我不寒而慄。 「胡子越你少给我乱来!你别大学还没毕业就被抓去吃牢饭!」 就是诸如此类的对话,跟段长青扯皮已经成为家常便饭,我意外地发现他的知识十分渊博,常听他说些奇闻軼事。而且明明他是个瞎子,说起故事来还能有声有色,简单说就是很有画面,让我对他的好感度日渐增加。 这天段长青又来了,我正在跟胡子越讨论登山的事情。 「你们要去爬哪座山呀?」 段长青两手撑着头,似乎很有兴趣。 「乌里山。」 我答,虽然我不知道乌里山在哪里。 「唉呀,那座山很有趣呢。」 段长青用手指捲着头发玩: 「有很多好玩的东西,呵呵。」 他口中「好玩的东西」,看在平常人眼里可一点也不好玩。但我那时完全没发现,当胡子越告诉我真相的时候,我人已经在前往乌里山的火车上,毫无转寰的馀地。 「啊啊啊啊啊放我出去!我要回家!」 如果不是胡子越紧紧抓着我的衣服不放的话,也许不久之后就会发生一起跳车意外。 故事是这样的。 乌里山位在靠近基隆一带,其上风景秀丽、地形复杂,自日治时期以来就是着名的观光景点。可在今日看来乌里山确默默无名,这一切都要从民国八十五年,贺伯颱风登陆的那天开始说起。 贺伯颱风为乌里山带来了前所未有的大雨,但幸运地没有发生土石流。大约一个星期过后,有五个大学生为了做报告前往乌里山,似乎是想拍到与眾不同的相片,他们刻意远离其他旅客,往隐密的森林里走去。 谁也无法预料,在他们忙着取景拍照的时候,滚滚泥水从山顶上倾泻而下。他们还来不及反应,便被土石流给活埋了。 这件事震惊了当时的社会,调查之后发现,贺伯的大雨冲断了山顶上的树干,树干则和泥沙堆积在一起,阻挡了洪水的去路,形成了一个堰塞湖,将原本应该发生的土石流延迟了。然而这种湖通常无法维持太久,而那群大学生很不巧地,遇上了树木不堪负荷,堰塞湖崩塌的那瞬间。 从那次以后,乌里山就传出了很多灵异事件。 登山的游客经常会碰到,有几个年轻人问「山下怎么走?」,而一旦答应带路,就会发现越走越偏僻,怎么也出不了山。 最后那些人都没有回来,搜救队沿着脚印寻找,发现脚印的间隔很小、每步都踩得很深,不像是被什么东西追赶的样子。脚印在一个悬崖边嘎然而止,从那里摔下去,基本上必死无疑,但下方没有发现尸体,甚至连血跡也找不到。 彷彿他们就这么人间蒸发了,一点痕跡也没留下。 据说那些大学生根本不知道自己已经死了,所以还继续在爬山。但他们的魂魄被困在山上无法离开,变成了在山里徘徊的孤魂野鬼。 他们急着想出去,逢人便要问路,至于带路的人为什么会消失,有人说那是被抓去做交替了,也有人说是小鬼在捉弄人,但真正的理由没有人知道。 自此乌里山发生山难的次数越来越频繁,虽然远不及长年位居排行榜首的奇莱山,但仍足以让乡民们闻之色变。死去的人一多,路边的小鬼就很容易往山上聚集,闹鬼的山难免又会死人,就这样形成了一个循环。 就是这样,所以如果没有意外,现在上山的话我会看到一群鬼在开party,这是我一辈子都不想看到的画面。 「为什么你早就知道了还不告诉我!」 「你不懂,上山看风景顺便驱鬼,替人除后患又能赚钱,多好。」 胡子越心不在焉地回答,怪不得我邀他登山的时候他答应得那么乾脆,原来还是为了钱!我看着他背包后面的桃木剑,突然有一种想把它折断的衝动。 「刘白,我昨天晚上做了一个梦。」 胡子越停下在萤幕上打字的手,叫了我的名字。 「什么梦?」 「我梦见你在开车,我坐在副驾驶座,然后突然一辆货车衝出来,把我们俩都撞飞了。」 「你这是在暗示我开车技术很差吗?」 虽然很不爽,但这是事实,我很早就拿到驾照,只是一直不敢把车骑上路,更甭说开车。 「不对,你在梦里面开得很好,而且我好像是生病了,你送我去医院。」 「你这种人也会生病?我看是神经病吧。结果,撞飞以后呢?」 「没有以后,到那里我就醒了。」 乍听之下只是普通的间聊,但胡子越说这些话的时候语气却有点忧伤,我心中隐隐升起了一股不安的感觉。 这种怪异的气氛在跟黎皓会合之后烟消云散,他跟我们保证这回在山上绝对不会热,因为蓝沐雨也跟来了,后者便用鄙视的眼神瞪着他。 其他还有三男两女,我一个也不认识,他们跟黎皓同个社团,彼此感情很好,对我跟胡子越也很热情,就如同跟好久不见的朋友寒暄一般。 有那么多人相伴,我也渐渐忘了这座山的耸动歷史。 一伙人搭公车来到乌里山的山脚下,一下车就看见天空蓝得出奇,只有寥寥几片云漂浮在上头,空气也不同于都市,来得清新的多。虽然是假日,但游客不多,放眼望去群山环绕,更棒的是完全没有鬼。 「太好了!」 我长吁一口气,要是真的有鬼在登山我肯定会休克…… 「话说,我们要从哪里上山啊?」 有人发问,我环顾了四周,公车站离登山口还有一段距离,旁边有个小牌子画着简易地图。 「所以从这个上坡直直走就到了。」 「那我们走吧?」 因为是两天一夜,我们带的装备都不多,黎皓还特别从别的山友那借了两套绳索和登山杖给我跟胡子越。乌里山大部分的地区都未开发,所以路比较崎嶇难走,这点东西是必备的。 胡子越被黎皓要求不要再滑手机,他大声宣传着登山就是要亲近自然,这时候还带科技產品太糟蹋了眼前的美景,还说他平常连相机都不会带,什么美感就要用自己的眼睛保存之类的。 我很佩服黎皓能有这种情怀,比我这读中文系的还更懂得何谓美感何谓生活,我觉得自己好像在起跑之前就已经输了。 第五章-空山不见人,但闻人语响02 「我先告诉你,看不到鬼不代表没有鬼,祂们会躲起来,不是你想看就看得见的。」 胡子越在上坡时跟我说,我想起之前玩碟仙时也是没看到鬼,却有鬼附上了碟子。 「那怎么办?会不会有危险啊?」 「有我在你怕什么?小心别走散就是了。」胡子越耸肩。 其他人似乎都不晓得这座山曾经发生过山难,不过就跟吃烧饼没有不掉芝麻一样,只要是山多少都会有意外发生。何况这座山不是很有名,故事也鲜少被搬上媒体,因为说起山难,还没人能比得过常居榜首的奇莱山。 「啊,有个纪念碑!」 一个女生指着不远处立着的石碑,眾人走近一看,上面刻着山难的简易经过和当年受难者的名字,另一个木牌指示,登山步道由此去两百公尺。 「原来这里曾经发生过山难啊?」 「所以这条路现在不能走囉?」 「唉唷,好可怕!」 虽然嘴上这么说着,但依照所有恐怖片的定律,接下来一定会有一个人说「我们就走这看看吧」。 「我们就走这看看吧?」 没想到下一秒就一语成讖,说话的人是黎皓,他一脸跃跃欲试的表情,又补了一句什么人就是明知不可而为之的动物。 「不要,太危险。」 蓝沐雨首先出声反对,黎皓却开始诱导他: 「别这么扫兴嘛,最近都没有下雨,太阳还这么大,不会有问题,何况我们要找的祕密景点,从这条路上去比较近啊!」 「那我走那里。」 蓝沐雨仍然没有要跟他上去的意思,逕自往新闢的登山步道走去。 「喂!你这样擅自脱队不是更危险吗!要一起行动啦!」 「那我们兵分两路好了,我不敢走那边。」 两个女生说着往蓝沐雨靠了过去,你们只是想跟蓝沐雨在一起才这么说的吧!那块冷冻肉到底哪里好! 「唉,别这样啦,难得出来登山就要一起走啊。」 黎皓似乎很执着「一起」这个概念,这时另外几个男生开口了: 「没差,反正路就这么两条,走一走总会碰上的,我们就来比比看谁比较快到上面,怎么样?」 叮咚!支线任务触发,请问要组队吗? 我脑海中响起的虚构的系统提示音,我表示想放弃任务。 「唔嗯,可是我想说跟蓝沐雨一起走比较凉快……」 「……」蓝沐雨无言。 喂!黎皓!你还真的打从心底把他当成移动式冷气机啊!他的存在对你来说没有别的更重要的意义了吗! 经过一番争论,还是决定分头上山,黎皓从背包里拿出两个对讲机,说这可以代替手机用,以防手机没电或是讯号不良。 「对讲机欸!好帅喔!」 我一看见对讲机,就自告奋勇地说要保管,男人心中总是有个幼稚的梦想,不管到了几岁,还是对这种只在电影里看过的东西抱持着憧憬。黎皓教我对讲机的使用方法,他说现在人不多,应该不会遇到频道佔用的情况,只要按住旁边的钮,亮红灯便能发话。 大部分的人都是吃一次亏学一次乖,但有些人就是偏偏学不会,而很不幸地,我就是那个「有些人」。这就是所谓的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吧,不怕死小队踏上了曾经发生过山难的路,而另一边的惜命小队选择乾净安全的新建路线。 神哪,请保佑我能活着回去…… 上山后路线很明显,那时山难的痕跡已经被清除了,看起来没有什么问题,但可能是因为绘声绘影的传言,导致这条路荒废。 「搞什么,明明还可以走啊?」 黎皓嘟囔着。 路还挺宽的,两旁种着不知道名字的树,上面开满了粉红色的花。我拿起单眼相机,拍下第一张照片。 走了差不多十五分鐘以后路就开始窄了,而且出现拐弯。可喜的是路依然只有一条,不用担心会迷路。 「咦,前面好像有人?」 黎皓停了下来,我们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果然不远处的树林里,依稀有个人影。 「去跟他打招呼吧,难得碰到山友,而且还一个人来,厉害!」 几个男生挥着手走过去,既然大家都看得见,表示那不是鬼囉?所以我也很放心地跟了上去。 「哇啊啊啊!干!」 没想到跑在最前面的男生突然飆出国骂,整个人跌坐在地上,其他人定睛一看,都不自觉地叫出声来。 我们以为的「人」被用绳子吊在树上,而它的真面目是个等身比例,用纸扎成的人形娃娃。 娃娃看起来已经很旧了,不少地方都破破烂烂,脸部用笔画着简陋的五官,看上去就跟烧给过世长辈的金童玉女差不多,只是眼前这个是特大号。 但只有我跟胡子越惊讶的理由不同,因为娃娃的身体上面,歪歪扭扭地写着「段长青」三个字。 「什么啊!谁那么无聊把这个掛在这里!」 「靠!要不要跟它合照啊,超屌的!」 「段长青是谁?它叫做段长青吗?」 为什么这玩意儿会出现在这里! 「这是替身。」 胡子越跟我说悄悄话: 「里面没准放着段长青的生辰八字,能骗过阴间的人,所以那时算命的才会找不到他。」 「这东西就叫做替身?可是它是上吊的啊,黑白无常不是说段长青落水而死吗?」 「我哪知道?他的替身肯定不只一个,万一被破坏了,还有后补。」 所以那时候段长青说的「好玩的东西」难道就是这个?话说回来这是段长青自己做的吗?有够变态! 「欸,我们把这个从树上拿下来好不好?免得吓到别人。」 黎皓建议,我想想也没差,反正段长青本人都已经公开露面了,这些替身也没用了吧。于是我便上前,跟黎皓一起把替身拿下来。 谁知我手一碰到替身,就从纸的缝隙里飞出许多小小的昆虫。 「蜜蜂!」 黎皓大喊一声,松了手就往外跑,其他人听了也争先恐后地逃离现场。 「啊啊啊干!哪有蜜蜂在那里筑巢的!」 「牠们追过来了啦!靠!」 「往水里跳啊!跳进水里就没事了!」 「这里哪来的水啊!」 就这样宛如逃难似的,五个男人爆发肾上腺素,有惊无险地躲过了蜜蜂的攻击。等我们回过神来,已经在写着高度一百公尺的牌子旁边了。 这哪里叫做爬山!根本是赛跑嘛! 休息过后继续往上爬,我跟胡子越刻意走在最后面,因为不想被他们听见谈话的内容。 「你怎么会知道那是替身啊?」 我问胡子越: 「你有在哪里看过人家用吗?」 「没有,这是我第一次看见,不过……」 他停顿了下: 「我自己用过。」 「啥!你用过!你想干嘛!」 「你答应我,我说了之后不要怕。」 胡子越突然一反常态地认真起来,我虽然疑惑,还是点点头:「我不会怕。」 「一般的替身都只能瞒过阴间的人,就是我们看来是纸做的,但看在黑白无常眼里,却是段长青在上吊。不过有一个方法做的替身,可以同时骗过阴阳两界。」 「是什么?」 「就是『养』替身。」 他接着说下去: 「一般替身是用做的,但是也可以用『养』的,一样是纸扎的外型,但是里面必须要有木製的骨架,替身要用自己的鲜血还有白米去餵养,假以时日会引来小鬼附身,小鬼会在替身上渐渐长大,最后便能独自操控替身行动,而这时贴上符咒,看起来就跟普通人无异。」 「白米?难道你……」 我想起了在胡子越背包里发现的白米。 「我现在就在干这档事。」 他撩起左手的袖子,手腕处贴了一块纱布。 「所以你晚上常常不见,就是去餵它了?」 「对,我本来想着不告诉你,但早晚会被你发现,还不如先说。」 「你为什么要养替身?你想做什么?」 「我想要去找一个东西,需要很多时间,所以需要一个替身替我生活。」 我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要先问他找什么东西,还是问他要多久时间? 「替身再过四十九天就完成了,到时候我会离开,你要把那个替身当成我,别露出异样了。」 然后他就突然丢给我这颗炸弹,所以这表示四十九天以后,胡子越会出发去找他要的东西,然后另一个跟胡子越一模一样的替身会出现跟我睡在同个寝室……我光想就觉得头皮发麻。 第五章-空山不见人,但闻人语响03 结果问到最后,胡子越还是不肯告诉我他到底要去找什么东西,只说应该不会很快回来,叫我别担心他。 登山途中我们不时有跟蓝沐雨那方的人马联络,可是到了傍晚之后讯号就一直不良,每个频道都收到了莫名的杂音,听不出是人声还是风声。 「怎么回事?是对讲机坏了吗?」 我问,黎皓接过对讲机,看了半天,还是收不到声音。最后一次通话时蓝沐雨表示他们那里起了大雾,正就地休息,前后也才过不到半个鐘头,怎么就突然没声音了呢? 「他们该不会碰到什么危险了吧?」 其他人纷纷开始恐慌,有人提议要去找人,但被黎皓否决了: 「不行,也不知道雾散了没,现在过去太冒险了,也许是他们的对讲机坏了,听不到我们的声音,我相信蓝沐雨不会乱跑的,我们先到无眠亭去等他们吧。」 无眠亭是我们约好的会合地点,位在山崖边,附近有一大片空地可以扎营。没有人知道当初建这座亭子的人是谁,也不晓得为什么要叫做无眠亭,在亭子的旁边立着一块小小的石碑,上面用篆体字刻着宋代李覯的《乡思》。 人言落日是天涯,望极天涯不见家。 已恨碧山相阻隔,碧山还被暮云遮。 这样一座亭免不了引人遐想,而实际站在亭子上往下望,就如同诗里一样,一片雾茫茫地。好在今天天气不错,依稀能望见山脚下的灯火阑珊。 「乌里山随时都在起雾,我们算是幸运的。」 黎皓靠在亭子上,用力伸了个懒腰。 看来乌里山,应该要叫做「雾里山」才是。 在我们搭好帐棚后没多久,蓝沐雨和那两个女孩子从另一边的小路过来了。 「唉呀!我们输了!」 一个女生说,她把袖子和裤管都捲了上来,瀏海也拨得乱七八糟,样子甚是狼狈。 「早知道就跟你们一起走,那条路超陡的!对不对,蓝学长?」 蓝沐雨没有说话,点了点头,他的胸口剧烈地起伏着,脸部却还是保持恆定温度。 胡子越不知怎么回事,看见蓝沐雨就皱眉头,而对方撇了他一眼,嘴角竟忽然弯起一抹诡异的笑容。 嗯,你还是别笑吧,好恐怖。 之后便是欢乐的围着营火烤肉时间,不知道为什么要特地跑到海拔这么高的地方来烤肉,明明也可以去溪边烤啊,还可以玩水,多棒。 蓝沐雨独自坐在角落,听着眾人聊天,没有要加入的意思,女生们很兴奋地走到山崖边,抬头能看见天上繁星点点,低头便能望见剪影般的大楼,闪着不同于星空的光芒。 这简直是天时地利人合的把妹最佳场景啊!只可惜我对这两个女生不熟,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平时混在一起的除了男人还是男人,这难不成是要我把男人吗……呸!我对產生这样想法的自己感到悲哀。 不过为了不显得那么孤僻,我还是装模作样地走上前去,跟女生们并肩站在一起,我其实很想指着满天星斗说:「你看,那是指引迷津的北极星,旅人只要看着它就不会迷路,我愿意成为你的北极星,时时刻刻眷顾着你。」这种有点蠢又不会太蠢的台词,不过这里应该看不见北极星,算了。 胡子越站在离我们稍微远一点的地方,开始抽起菸来。他高中的时候很爱抽烟,常常下课抽不够还要蹺课去厕所抽,上了大学之后就收敛很多,只有在这种空旷的地方才会偶尔点一根。 「喂!山上不能抽烟!」 可惜地方不对,才刚点上的菸马上被黎皓硬生生地抢走,丢在地上踩熄。 「……这样很浪费欸,学长。」 胡子越不太服气地扁嘴,他这个表情还满可爱的,好像做坏事被逮到的小孩。请不要问我为什么用可爱来形容胡子越,我脑子大概坏了。 等所有人都睡了之后,耳边就只剩下树叶沙沙作响的声音了,不时还有些虫鸣,我意识到现在已经是盛夏。 无眠亭旁,果真是无眠的一夜。 睡帐棚的感觉很不舒服,我只能浅眠,睡到一半我发现身边空荡荡的,戴上眼镜一看才发现胡子越不在,难怪总觉得没啥安全感。 「学长,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然后,帐棚外传来了胡子越的声音。 我停下动作,他口中的「学长」是蓝沐雨吗? 「什么?」 果不其然,说话的是蓝沐雨,虽然很少听见他说话,不过他的声音还挺好辨认。 「你的对讲机在哪里?」 「……」 对方沉默,胡子越又问了一次: 「你的对讲机在哪里?还有,蓝沐雨呢?」 什么意思?蓝沐雨不就在我们面前吗?难道……我衝出帐棚,刚好撞见胡子越用桃木剑抵着蓝沐雨的喉咙,继续逼问: 「我知道你没有对讲机,跟我说蓝沐雨在哪里,我就放过你。」 被压制住的「蓝沐雨」没有挣扎,只是用一种似笑非笑的表情看着他。胡子越终于耐不住性子,举起手中的剑狠狠往他的肚子刺下去。照理来说以木头製成的剑,应该不可能有如此的杀伤力,但「蓝沐雨」被这么一刺,肚子竟喷出了血水。 「胡子越!你在做什么!」 「别过来!这傢伙是山魅!刚刚的蓝沐雨是他假扮的!」 我想上前,却被胡子越制止,他说的山魅,是传说中山里面的妖怪吗? 「咕啊啊啊啊……」 「蓝沐雨」俊美的脸痛苦地扭曲,他倒卧在地上,身体慢慢缩小、变形,最后居然变成了一隻像是狐狸一样的动物。 「带我们去找蓝沐雨。」 胡子越把桃木剑从动物的肚子里拔出来,命令道。 「吱吱吱……」 动物发出像老鼠一般的叫声,我走进一看,发现牠肚子上的伤口居然已经癒合了。牠一见我靠过来,就翻了个身,弓起背来露出尖锐的牙齿,映照在月光下发出森森寒气。 接着牠掠过我的脚,绕了好几个弯,胡子越大叫: 「抓住牠!别让牠跑了!」 我追上去,没想到动物左闪又躲怎么也捉不着,连续拐了好几个弯,我跟胡子越两个人挡都拿牠没輒。 「怎么回事……哇喔,你们在干嘛!」 听到吵闹声从帐棚里走出来的黎皓,看见我们就瞬间清醒了,其他人也跟着探出头来。 「别问了!快帮忙抓住牠!」 我说这话的时候,那动物就从我两腿之间窜了过去,我一个机伶,转身就要抓到牠了,却感觉脚下一凉。 然后就如同电影的慢动作镜头一样,那隻动物站在崖边一脸骄傲地俯视我,女孩子的尖叫、男生们的大吼贯穿我的耳膜。我的眼角馀光瞄到了一隻手伸出来,但仅仅一瞬之差,我只稍稍擦过他的指尖。 「胡子越啊啊啊啊啊啊──!」 靠!为什么坏事都是我!这就是传说中的自杀式自由落体吗! 掉下去的瞬间,我脑中的内容物依然很煞风景。 不过数秒的下坠对我来说访佛半辈子那么久,事实上,当我终于落在茂密的树枝上的时候,我感觉自己的寿命一口气减少了十年。不等我为自己的大难不死感到喜悦,树枝不堪负荷,啪嘰一声折断了,我硬生生地摔到地上,侧身着地,我的脚踝发出了清脆的哀号。 「噢,好痛!」 好样的,我又不是八点档的主角,为什么这么惨啊!不对,就算是八点档搞不好都没这么歹命,难道是我上辈子坏事做太多? 从这里完全看不见原先的地方,凭着微弱的星光,还能稍微辨识地形。我不知该留在原地还是试着爬上去,但是直觉告诉我,留在原地才是安全的。 沙沙。 突然前方传来了草丛的声音,似乎有东西在里面。 「是谁?」 没有人回应我,沙沙沙沙,声音越来越近。 其实这时候我已经不太害怕,反正大不了是鬼。这不代表我不怕鬼了,而是如果草丛里走出一隻鬼,跟走出一个人,看在我眼里其实没差,如果只闻其声不见其人,那才真的叫可怕。 草丛中出现了一个人影,我一看,居然是蓝沐雨! 「学、学长?」 蓝沐雨走到我面前,我才看清楚他全身的衣服都破破烂烂,脸上、手臂上都是伤口。 「我从上面掉下来了,刚刚有山魅假扮成你的样子……呃,山魅就是妖怪啦,总之就是这样,我被牠陷害了!」 我有点语无伦次,蓝沐雨也没吐槽我,过了半晌才说: 「中午起雾的时候我迷路了,不知不觉就走到这里。」 我肯定他经歷的绝不是迷路那么简单,人家说山里起雾的时候就是山魅在撒网捉人,被牠抓到的人都给遮了眼,看见的全是幻觉。有不少人因此失足摔落山谷,还有人被发现的时候,已经吃了好几天的牛粪,回来之后就发疯了。 不过这山魅还是疼帅哥,没餵他牛粪也没让他发疯。 山魅不像厉鬼,牠们没有恶意,只是纯粹跟人玩,但常常会不小心把人给玩死。 蓝沐雨的对讲机坏了,不过我相信胡子越他们一定有办法找到我们的位置。我跟蓝沐雨就这样靠在山壁上,谁也没说话,望着星星发呆。 第五章-空山不见人,但闻人语响04 等胡子越等人找到我们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的早晨。他们发现蓝沐雨跟我在一起,又惊又喜,黎皓衝上前去给他来了个熊抱,蓝沐雨嘴里说着住手,却没有反抗的意思。 「你们怎么不早点过来!我还以为就要死在这里了!」 我一见到胡子越就忘了自己的脚踝受了伤,猛地站起来,然后跌了个狗吃屎。 他把我扶起来,我发现他的脸色很不好,便问:「怎么了?」 「还问!你小子能再长点心眼儿吗!那么大一个悬崖还能掉下去!」 胡子越的声音很沙哑,他用袖子抹了抹脸,我看见了他身上佈满了已经变成褐色的血跡,一旁有人补充: 「你掉下去之后胡子越追着那隻狐狸猛砍,最后把牠给弄死了!有多可怕你都没看到!」 「真的假的?」 我很难想像胡子越会那么激动,他没看我,迅速转移了话题: 「山魅是山神的亲信,我杀了牠,是要跟山神谢罪的,趁还没起雾前快走吧。」 胡子越让我把手跨在他的肩膀上,撑起我往回走。黎皓看我们这样,问蓝沐雨要不要效法?他一脸嫌恶地表示自己还能走,黎皓则露出失望的表情,那模样看上去就像是受到主人冷落的大型犬。 「你说要跟山神谢罪,怎么谢啊?」 我问胡子越,他想了一下: 「总而言之就是恭恭敬敬地道歉。先把山魅的尸体埋了,再烧点纸钱、点个香什么的吧。」 「你哪来的纸钱?」 「我有带,来的时候我就在想万一碰上什么不测还能烧纸钱保平安,绝果还真的派上用场了。」 「……我看登山会带冥纸的人大概也只有你了。」 从这里回到无眠亭的路其实不远,就是坡度稍微陡了些,一上去就看到一团黑色的东西躺在地上,旁边还有一大滩褐色的液体。我马上反应过来那就是「山魅」的尸体。虽然放了一个晚上,却没有臭味,也没有引来昆虫。 胡子越跪在山魅前,将牠脱落的脏器放回身体里,然后跟女生借了携带型的针线组合把伤口缝起来,这场「手术」的过程没人说话,但女生们都别开脸不敢看,胡子越一针一线地缝着,那动作细腻到我差点以为他是我妈。 缝完伤口之后,胡子越将山魅埋葬于无眠亭旁,点上三炷清香,双手合十,嘴里似乎喃喃地唸着经文。唸完后他点燃打火机,站在悬崖边开始烧纸钱,烧完的灰烬全都随风飘下山崖,再望不见。 可惜就算已经如此虔诚地道歉,还是平息不了山神的愤怒,在我们收拾营帐,离开无眠亭没多久,突然又起雾了。 「可恶,这样还不够吗!你到底想怎样!」 胡子越对着天空大喊,像是在回应他的话一般,从远远的地方传来了雷鸣,宛如山神的怒吼。 「你别火上浇油啦!搞不好等一下就是闪电来把你劈成两半了!」 「是不是你纸钱烧得不够多啊!」 黎皓突发奇想。 「我都烧完了!身上半张也没有了啦!干!山神你要抓抓我就好!别把局外人牵扯进来!」 「那怎么办,要等雾散吗?」 「要等到民国几年!我看山神是存心想困住我们,等一辈子雾都不会散的。」 胡子越说完,跩着我继续走。 雾越来越浓,雷声越来越近。正常情况来讲,我们应该要就地休息,等待雾散之后再出发,然而如果将事件起因归咎于超自然现象,那应对方法就会一百八十度转变。 「我不相信,哪有什么山神啊,没有那种散不了的雾,等等再出发嘛?」 「是啊,雾这么大还硬要下山的话很危险欸。」 眾人的意见在这里出现了分歧,我也不知道该站在哪一边,虽然很想停下来,但又怕停留的时间太久,山神会更生气。 最后胡子越仍尊重大多数人的意见,留在原地等雾散。 但是经过了一小时、两小时,雾的浓度丝毫没有改变。 「干,等不下去了,我们先走啦!」 几个男生开始躁动了起来,黎皓不停安抚他们,说现在动身的话太危险,但他们显然听不进去,三个人背起自己的行囊就走。 「欸,不要这样!雾太浓了!」 「难道要在这里等死吗,万一雾一直到晚上都不散怎么办?」 「我们可没办法等到那个时候,先走啦!」 「歹谢啦,黎皓!」 他们不顾黎皓的劝告,快步消失在我们的视线中。但没过多久,就看见三个人又跑了回来。 「欸!快走!」 领头的男生说: 「前面没有雾!是晴天!往前走个五分鐘左右就是了!」 「太阳还很大噢,没骗你快点走啦!」 我们一听都来了劲,原来这个区域以外的地方都没有起雾,眾人收拾东西上路,但奇怪的是,已经过了他们口中的五分鐘,雾还是没有散,天还是一样黑。 「怎么回事?为什么这里也起雾了?」 「刚刚到这里就没有雾了啊,这是怎样,耍我啊!」 「这雾,该不会是跟着我们移动的吧?」 我一说完,所有人都疑惑地看着我。 「会不会是我们动,雾就跟着动?刚刚你们走到前面去的时候,我们在休息,所以雾没有蔓延到你们那边去,现在我们开始移动了,起雾的范围就变了,会不会是这样?」 「小白,你是不是漫画看太多了?」 黎皓一脸担忧地问,我脸一热: 「不要叫我小白!还有这只是突发奇想!突发奇想啦!」 「对啊,要是像你说的那样,那我们为什么可以脱离浓雾?雾应该要更广,把我们也包围进去才对啊。」 男生们反对我的看法,这时蓝沐雨好像想到了什么,看着胡子越: 「是你吧。」 「我?」 「雾是以你为中心的的,跟我们没有关係。」 「真的假的?是那傢伙?因为他杀掉那隻狐狸?」 「有这种事?」 是这样吗?山神只想惩罚胡子越一个人,所以他所及之触都会起雾,让他无法离开这座山? 「如果真的是这样,那我们来做个实验吧?胡子越留在这里,我们先走,如果能出去的话,就表示真的是他的关係。」 黎皓提议,胡子越意外地很配合: 「好啊?反正这本来就是我造的业,雾只在我周围是正常的。」 真的要丢下胡子越?眼看其他人心意已决,我也不好说什么,只好跟着他们走,临走前我最后一次回头,胡子越朝我笑笑,那表情就像是在叫我不用担心。 果然,离开胡子越后不久雾就散了,天气还很晴朗。 「得救了!」 他们高兴地欢呼,我道那胡子越怎么办? 「有什么办法!能出去要紧啊,谁叫他没事去杀什么狐狸!」 「那不是狐狸,是山魅!」 我大声地反驳。 「管牠是什么东西啊!反正那是他的错,我们没必要负连带责任吧?」 「你、」我贫弱的口才无法与他们争吵,或者说我已经气得失去了组织语言的能力。 「你们别这样啦,都是同伴,大家要互相帮忙啊,如果真的是山神在生气,那只要离开这座山就不会受影响了,我们可以用绳子指引胡子越回去的路啊!」 黎皓连忙充当和事佬,边从背包里拿出一捆童军绳: 「让胡子越握着绳子的一端,他就能跟我们一起走出去了。」 眾人不置可否,黎皓便把童军绳交给我,我兴冲冲地回到雾中,可是不管我怎么找怎么叫,都不见胡子越的身影。没过多久,雾便散了。 眼前是乾净的道路和树林,可是胡子越已经不在那里了。他的背包还在原地,可是前后都不见他的影子。 我的心一下子凉了半截。 胡子越是很理性的人,在我们会回来的前提下绝不会擅自行动,而且他不可能不带着自己的背包就离开。 没有脚印,没有血跡,所以也不是被猛兽袭击,排除这些可能性,唯一能解释这一切的,就是他被山神带走了。 我背起胡子越的行囊,拿着童军绳回到黎皓身边,告诉他这绳子大概用不着了,先报警吧。他们听了以后也都很惊讶。 即使不信,也得信了,眾人面面相覷,目前我们能做的,就是下山之后立刻报警。 当下我真的很想掐死自己一了百了,黎皓怕我想不开,回程一路上不停跟我说话,想藉此让我转移注意力,我很感谢他的用心,但我真的没有那个心情。 没想到我们出了山,回到登山口,我一眼就看见在那块有着罹难者名字的石碑前,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 「胡子越!」 他听见我的声音,把手中的菸捻熄转过身来: 「你们怎么那么慢?」 「你是活人?大家都看到了吗?胡子越在那里?!」 我高兴得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不断地确认他是活生生的人没错,所有人都能看见,他是货真价实的胡子越。 「你怎么回来的?」 我衝上前去,抓住他的手臂,再次感受到他还活着这个事实。 「你们走掉之后我就说要跟山神谈条件,我直接问祂还要我给祂什么。」 「结果呢?」 「……结果没事儿了,你看,祂放我出来了。」 「真的假的啊?」 我把胡子越从头到脚端详了一次,就是觉得有哪儿不对劲。也不知道是哪来的想法,我总觉得这只是暴风雨前的寧静。 山神真的什么都没有拿走吗?不安的感觉油然而生。 第六章-身不由己01 歷劫归来后,我们又回到了平凡的日常生活。 「刘白!跟他们说我不在!」 上午的课结束,我刚从教室里走出来,就看见胡子越跌跌撞撞地朝这边衝,丢了这句话给我之后转身闪进教室附近的厕所。 紧接着走廊的转角衝出一票人,领头的那个大汉看到我,远远地大吼: 「喂,前面的!你有没有看到一个邋遢的人跑过去!」 「蛤?没、没看见!」我被吓出一身冷汗,连忙否认。 「还说没看见,他刚刚在根你说话对不对,我都听到了!」大汉说着朝我走过来:「你要是敢藏匿人犯我就连你一起打!他在哪里!」 「不知道!我根本不认识什么邋遢的傢伙啦!」 大汉火了,一把揪住我的衣领,一张牛脸凑近我,鼻孔不断收缩: 「妈的!叫你说就说!少在那鸡鸡歪……干!」 说出了「鸡鸡歪干」这莫名其妙的粗话,伴随着响亮的「碰」,大汉往前倒下了。我定睛一看,发现胡子越手中高举着桃木剑站在他身后: 「这剑是用来杀鬼的,砍人没办法,但是当钝器砸人的话绰绰有馀。」 几个小弟看到大汉被一击必杀,都吓得落荒而逃。 「这是怎么回事?」 「我俩骑车,他撞到我,居然还想坑我赔偿金。」 「所以──」 「所以我得给他坑回来。」胡子越弯腰掏大汉的口袋,拿出他的皮夹从里面抽了两千块走,还补了句:「真他妈的穷。」 「……」 「别瞪我,这是他欠我的,应该他来还。」 胡子越说着看了下錶,小声说了句时间到了,我说什么时间?他答餵「替身」的时间,见我很有兴趣的样子,居然还主动问我要不要看。我立马点头,他就带着我来到学校后面的死巷子里,在堆满杂物的巷子中,果真看见一具「替身」被靠在墙上。 「替身」有着一张跟胡子越一模一样的脸,只是两眼空洞无神,身上的肉没有长完全,木头做的骨架露在外面,几条跳动的血管把木头紧紧包覆。照理来说没有生命的木头,竟因为附上了鬼魂而成精,產生了血肉。 胡子越拿出一碗白米摆在地上,把手腕上的胶布撕开,用匕首割下去,几滴血落到碗里生米混在一起。 同时,「替身」木然地张开嘴巴,让胡子越把米全灌进去。 「要让一隻鬼长久停留在替身上很不容易,之前有一次,替身就快要完成了,那鬼却突然变掛,自己跑掉,我追它追了很久,最后自己摔进河里,替身也追丢了,害得我只好重做一次。」 胡子越一边餵一边碎碎念起来,我想起有次他回来的时候全身湿透,原来就是因为这样。 替身吃了米之后,脸色逐渐变得红润,看上去更像是真的人类了。 「喵呜!」 突然有一团黑色的东西跑到了替身前面,我一看就愣住了。 居然是那隻白脚猫! 白脚猫完全无视我俩的存在,在替身前面晃来晃去,怎么也敢不走,最后甚至开始用替身的木头磨爪子。胡子越把猫抓起来,替身的小腿已经出现了好几道爪痕。 「为什么这隻猫会在这边?这该不会跟我们在地下室看到的是同一隻吧!」 我说这话的同时,猫挣脱了胡子越往巷子外面跑,牠跑到了一个人面前,在他的腿上磨蹭。 「你们怎么会在这里?」 是蓝沐雨! 「学长……」 白脚猫的主人是蓝沐雨?这么说那天在地下室的人也是他? 「这隻猫是你养的?」我问。 「算是吧。」蓝沐雨耸肩:「我餵过他几次……可是牠很喜欢往奇怪的地方跑。」 「所以那个时候出现在地下室的人真的是你?」我脱口而出。 蓝沐雨的表情一瞬间有点惊讶,可他只是点点头,没再追问什么。 「学长,那种猫不能亲近,牠会害了你的。」 胡子越走过去,想把猫赶走,猫不领情,弓着背摆出警戒姿态。 「那是迷信。」 蓝沐雨抱起白脚猫,转身走出巷子,消失在我们的视线范围。 几天后,替身终于完成了。 替身说白了就是里面有灵魂的魁儡娃娃,它有着跟主人一样的长相、一样的声音,会听从主人的一言一行。 如果不是胡子越告诉我,还真的完全看不出破绽,连三白眼也忠实呈现。 胡子越把替身牵回宿舍,满意地看着自己的作品,拿出手机拍照。 「你当这是在餐厅打卡啊!自己的脸有啥好拍的!」 「挺帅不觉得吗?」 自恋鬼! 其实胡子越从不打卡,甚至没有脸书帐号,现在用的某通讯软体还是我逼他安装的。 「虽然替身已经完成了,可是要先经过测试。」 「什么测试?」我问,这时我的手机响了起来。本还想说是谁这时候打来的,拿出来一看居然是胡子越。我抬头看了他一眼: 「你打电话给我干嘛?」 「快接就是了,这要拿来当窃听器用的。」 胡子越催促,我接了电话,他就一把将我的手机抢走,塞进替身的裤子口袋里。胡子越转身拿了几盒光碟,拍拍替身的肩膀: 「你帮我把这个拿去还给住415号的赵同学吧。」 「是。」 替身乖巧地点头,接过光碟往门外走。 「你这是在干什么啊?」 「不说了是测试吗,我要测试看看这替身乖不乖,有没有忠实扮演『我』,所以在我出发之前,有必要先观望一阵子。」 胡子越把他的手机开了扩音,放在桌上。只听脚步声还有摩擦布料的沙沙声交杂,没过多久便是两声「叩叩」。 「谁啊?」 应该是「赵同学」应门,替身立刻回答:「我是胡子越。」 「喔,是你啊?什么事情?」 「你上次借我的,还给你。」 然后赵同学似乎从替身那接过了光碟,问: 「怎么样?」 「什么?」 「游戏怎么样啊!我说过很烂了,你偏要玩,现在感想如何?」 「我没有玩过游戏。」 替身如实回答,胡子越拍了下大腿:「我这大白痴!」 「啥?你没玩?那还跟我借干嘛!唉,算了,我刚才练习完回来,想先冲个澡,掰!」 赵同学说完一连串的话之后就把门关上,然后又是脚步声和衣服的摩擦声。替身完成任务,平安归来。 「我跟你说,」胡子越开始向替身说教: 「这次算你运气好,如果以后有人问到你不晓得的事情,千万别说不知道,只要不说话就行了。」 「可是我真的不知道啊。」 替身里直气壮,胡子越叹了口气: 「怎就那么固执,人家说死人直,果然没错。」 「死人直是什么意思?」我问。 「就是死人只能直线思考,不懂得转弯。」 胡子越看着面无表情的替身,替身的骨干是硬梆梆的木头,自然不会有喜怒哀乐,儘管会动会说话,看起来仍然像个没有生命的人偶。 不管如何,胡子越决定再实验一次,他表示明天一整天,都要让替身代他去上课,而他自己就窝在宿舍。 「你记着,中午刘白会来找你,千万别说不认得人。」 这是隔天出门前,胡子越给替身的叮嚀。 到了中午,我急忙跑去胡子越上课的教室,里面的同学一看到我就说,胡子越已经走了。 「走了?什么时候走的!」 「一打鐘就走了,他好像很急的样子。还有他今天怪怪的,一句话也不说……」 不等那位同学说完,我就三步併两步地衝回宿舍,还没到就在走廊上撞见了神情着急的胡子越。 「胡子越!替身不见了!」 「我知道,跟我来!」 「你要去哪!下午的课怎么办!」 「是学分重要还是命重要?」 我无语,这跟命有关係吗?就算有也是你的命不是我的命,拉我一起去干嘛! 胡子越从后门出了学校,一路跑到了街上一家机车行,这时间修车的师傅都不在,剩下一个小伙计在店里看电视嗑泡麵。 「小郑!随便借台车给我。」 胡子越站在门口大喊,那伙计吓了一跳,肩膀一抖转过身来,咳了好几声,应该是被泡麵噎到了。 「唉呀吓死我了,你来干嘛?」 小郑把泡麵搁在板凳上,站起身来。 「别问那么多,借你的车骑一下,我有急事。」 「又跟我借车,上上回借你的时候少了一个后照镜,上回连轮胎都给我破掉,你这叫我怎么借你?你自己的车咧?」 小郑斜眼看着胡子越,表情很不服气,边挑臖似的甩着手中的车钥匙。 「我车坏了,拜託,真的急用。」 小郑听完沉思几秒鐘,又看向胡子越:「这次如果再给我少任何一个零件,就赔三倍修理费给我!」 「为什么要赔?反正坏了你自己会修不是吗?」 胡子越继续装傻,这回轮到小郑发火了: 「你他妈想不想我借你!」 「想想想,我保证这次不会坏,快借我吧。」 胡子越比了个举双手投降的姿势,小郑拿出车钥匙:「好吧!车子停在外面,不准弄坏!」 胡子越朝他比了个大拇指。 第六章-身不由己02 「胡子越啊啊啊啊啊啊你飆那么快干什么!」 「我爽!我爱!老子高兴!」 「放我下来啊啊啊啊!」 胡子越在高中时期天天飆车,还曾经达成偷骑教官重机的创举,他一握上机车手把就变了个人,就像是出匣猛兽一般,双眼燃烧着兴奋的烈火。 「要上啦──!」 胡子越将油门踩到底,我闭上眼睛,祈求老天保佑我不要摔出去。我一颗心随着车速忽上忽下,耳边除了风声啥也听不见了,就这样一路狂飆十多分鐘,我们来到了某条河边,远远的还能看到海。 其实我很担心这个不知分寸的傢伙,会不会骑着骑着就掉河里了,幸好胡子越车技高超,总是能闪过每一辆来车还有每一个障碍物。 「追上它了!」 胡子越忽然大喊,我探头一看,前方有一辆计程车,难道替身就坐在里面? 「要拦它吗?」 「不用!等它到了目的地之后再说!」 计程车到了一个十字路口之后停下来了,胡子越也跟着把车靠边停。替身从车里走出来,然后一个人往河岸的地方走去。 「喂!你要去哪里!」 胡子越跟着走了几步,喊住替身。替身没有回头,继续往前走。 「别跑!你也不想想是谁亲手把你养大!喝了我那么多血还敢给我造反!」 「你的血阳气不够,比起活人更像是死人,不过没关係,能动就行了。凭你还不足以控制我,我一开始认主的目的,就只是为了能有一副身体。」 替身回头,冷冷地看着胡子越: 「我是来捞我自己的。」 胡子越看着远去的替身,苦笑: 「死人吗……我的确比较像是死人啊……」 「你说什么?」 我上前,胡子越似乎没有发现他刚才的自言自语被我听见了,连忙摇头: 「我什么也没说。」 又敷衍我。 替身走到河堤的一路上都没有休息,毕竟是木头做的,不会感觉累。倒是我们在后面跟得很辛苦,河边全是崎嶇的石头路,再加上风大,走得很不顺遂。 「你说你来捞自己的,你是死在这里的吗?」 我向替身搭话,他回答得很淡然: 「是我的朋友把我推下去的,就为了我欠他钱。」 「他杀了你,你怎么没有化身厉鬼去报仇?」 替身停顿了一下,说: 「法律会给予他应有的制裁,我现在唯一的心愿,就是捞起自己的尸体。警察那时只有找到我断掉的手臂和衣服,其馀的躯干全都不见了。」 「你死多久了?」 「不记得。我的肉大概都已经被鱼吃掉了吧,但是如果能找到自己的骨头,我也就满足了。」 替身说着,然后他捡起身边的几个小石头塞进口袋里,我问这是干什么?它答因为这具身体是木头做的,如果没有重物,下水会浮起来。替身捲起裤管走进河里,它没有工具,徒手从被污染的河川中捞起一个个铝罐、塑胶袋。只是不不管怎么捞,就是没有自己的骨骸。我跟胡子越也下去帮忙,既然替身已经不听话了,胡子越也没有办法做些什么,现在也只能快点让它了结心愿投胎去,再养一具新的替身。 「你到底要去找什么啊?如果不是很急的话,暑假再去也行啊?」 我从河里捡起一颗破掉的皮球,问身边的胡子越。 「我就是很急啊,而且我也不能保证能在暑假的期间找到,说不定我这一去要离开个一年半载。」 胡子越一边回答,一边抬腿甩掉咬住自己脚趾头的小螃蟹。 「要去那么久!怎么不乾脆休学算了?」 我已经忘了原本的目的,眼尾扫到一条路过的鱼,突然玩心大起,伸手去抓。 「这事不能让我父母知道啊,我是瞒着所有人的。」 胡子越也过来帮我抓鱼,替身在稍微远一点的地方,没注意到我们已经完全分了神。 这时替身摇摇晃晃地走到我们旁边,我发现它的脸居然像是吸水的毛巾一样变成了深色,浸在河里的双腿也浮肿了。 「我觉得身体好重。」 替身说完,胡子越才惊觉它已经吸饱了水,纸糊的外皮开始剥落了。 「快上岸!这骨干很贵的,要是坏了就不好了!」 死要钱的胡子越把替身赶回岸上,替身不能动了,坐在地上看起来颇有几分落寞。胡子越把替身的衣服脱掉,用自己的外套帮替身擦乾身体,替身静静地看着胡子越,忽然开口: 「如果真的找不到我的骨头,那就乾脆把我灭了吧。」 「为什么?」 胡子越问,他仍没有停下动作。 「心愿无法达成,我永远都不能投胎,与其继续留在这令人绝望的世界,不如直接杀了我。」 替身脸上虽然木无表情,但仍可以感受到它说这话时的痛苦。 「如果你想的话,我可以现在就灭了你。」 「不要!我想再找找看!」 「……」 果然是「死人直」呀。 我们从中午一直找到黄昏,还是没有骨头的踪影。毕竟事情都过了那么久,连死者自己都不记得确切的日期,说不定骨头都被冲到下游去,或是被人私下处理掉了。替身似乎是出自愧疚,在搜寻工作四个小时过去之后,终于愿意放弃,让胡子越把自己的魂灭掉。 「那你得先跟我回去,我的傢伙都放在宿舍里。」 胡子越没有反对,或许他也想快点把这魂赶出替身,好养下一个吧。没用的东西留着就是累赘,这是他的座右铭。 「三个人要怎么坐?」 我看着向小郑借来的机车,提出了最根本的疑问,双载危险三贴违法。 「替身又不是人,就当做我们带了个等身大的娃娃出门就好了。」 胡子越跨上后座,替身夹在中间,看来又是个要我载人的节奏了,虽然替身没有安全帽,不过它只是块木头而已,戴不戴安全帽都没关係吧? 然而上路没多久,胡子越又以我骑得太慢为由把我赶下去,再次上演极限运动般的飆车戏码,我坐在后面都替这位残障人士捏了把冷汗。 玩火会自焚,飆车会犁田。这附近一带都很偏僻,路上几乎没有行车,胡子越本来在路口来个帅气的甩尾,结果重心不稳,狠狠地摔在了地上。替身毕竟是木头,撞了也不会痛,跌在地上立马就爬起来了,还顺便扶起机车,而我跟胡子越则在地上滚了好几圈。 「靠!」 胡子越起身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检查小郑的车怎么样了,果不其然,车头凹陷、灯裂了一个。 「失算了,我干嘛跟他赌啊!」 「我就说你不能骑车!每次都这样玩命,你……」 我正想说他一番,却发现地上有一大片的血跡。 「该死!我他妈的要赔钱了!」 胡子越还在怨念,我连忙打断他: 「别管钱了啦!你都不痛吗!」 「我又没受伤,干嘛要痛?」 胡子越话一出口,我跟替身都愣住了,因为地上那些血,正是来自他的手肘跟膝盖。 他的裤子磨破了,膝盖的皮肤也被刮掉了一层,鲜血汩汩流出,但他本人却完全没有发觉。照理来说受了这样的伤,哀嚎都来不及了,还能这样泰然地站起来简直不可思议。 「你的膝盖!胡子越!你到底有多爱钱啊!」 被我这么一说,胡子越才低头看了看自己的伤口,然后他瞪大了眼睛: 「这是我的血吗?」 「不是你的是谁的!快用什么东西来包扎一下……」 「用这个吧。」 替身说着,把自己的袖子捲起来,拆下缠在手肘处的绷带: 「这是用来固定我的关节用的。」 我因为着急,手一直在发抖,当我紧紧地把绷带缠绕在胡子越的膝盖上的时候,我看着都替他疼,他却连唉都没唉一声,好像伤口根本不在他身上 「你别撑啊,痛的话就喊出来,你这样我看得更难受。」 「……」 胡子越还是没有吭声,我发现他脸色已经全白了。 我说要送他去医院,他却坚持要先把替身送回宿舍,我说不动他,只好听从,让替身在宿舍里待着之后又去了小郑在的机车行,他一看见我们两个狼狈的样子,什么也没说,只叹了口气道车坏了没关係,人伤了可不行,他说夜明珠不要了,只要人没事就好。 最后在我半胁迫之下,胡子越还是去了医院。 我自己受的是小伤,自己擦擦药就行了,胡子越可不是,我很讶异他居然还能够 走路,这惊人的耐力让我佩服。 然而隔天,我才知道这跟耐力无关。 第六章-身不由己03 胡子越从医院回来之后被我逼着在宿舍休息了一天。 老实说我很担心他这样的状态要持续多久,他也不说话,也不打电玩,就只是蒙着头在床上猛睡。我中午特地买了两碗蚵仔麵线回宿舍,叫他起来吃,顺便给他上药。 胡子越坐起来,叫我不用帮他,自己拆开了膝盖和手肘的绷带上红药水,整个过程眉头连都没皱一下,倒是我在旁边都别过头不敢看。 换完药他拿了麵线,加上一大坨辣椒拌均,吃了一口之后,他摆出了一种非常复杂的表情,有点像是对人生的绝望与痛苦交杂在一起。吃个麵线有那么难过吗? 「怎么了?这家的辣椒不好吃吗?」 「不是,我……」胡子越稍微停了一下,像是在思考恰当的措辞。 「你知道我为什么不会痛吗?」 「不知道。」 面对这没头没脑的问题,我也只能说不知道了。听了我的回答,胡子越只是笑笑。他嘴角的弧度很淡,我却受不了他这样的笑容,我寧愿他奸笑、偷笑、阴笑,也不想看见这种视死如归的表情。 「刘白,你要不要听故事?」 胡子越冒出这句话,也不管我想不想听,就逕自说了起来: 我在两岁到八岁的那段时间,一直都是跟我叔叔住在一起,不过我对那六年发生的事情完全没有记忆,并不是因为忘记了,而是那段时间我根本就没有意识。 我的父母因为工作很忙,常常在两岸三地来回,便把我托给叔叔照顾。我叔叔是很有名望的道士,但他眼里只想着钱,没有人命。 我去到他家的第一天,他就把我的魂硬生生地抽掉了一条。人有三魂,分别是主掌生息的生魂、管意识的觉魂,还有代表人类灵性的灵魂。他抽走的,是我的觉魂。 没有觉魂,就等于没有任何感官,我有阴阳眼,所以依然看得见,可完全没有意识的活动,就跟植物人无异。我叔叔用我的身体当做小鬼附身的容器,把我当成乩身,我的父母久久回来看我一次,看到的其实都是被不同小鬼上身的我。 他让死去的人附在我身上,达成某些家属想跟死者沟通的心愿,藉此歛财。 后来有一次,我叔叔的行径被我的爷爷发现了,他很生气,把我抢了回来,并要求我叔叔把觉魂还给我。但叔叔一直不肯还,带着他所有的傢伙跑去大陆,从此不知去向。 我爷爷年纪也大了,再追不到他,可他从古董街买来了我脖子上这颗石头,把我救回来了。 这石头叫千阳锁,顾名思义,放在风水龙脉的龙头,吸饱了千年的阳气。我爷爷不知道从哪里捡了一条觉魂,把它打入我的体内,又用千阳锁镇着,使我能像正常人那样活动。爷爷教我说话、教我读书识字、送我去上学,我的人生才终于开始。 但因为其中一条魂是别人的,经常与我本身的魂魄產生排斥反应,加上我又天生是个阴阳眼,还是比普通人容易受鬼招惹。爷爷为了让我碰到厉鬼时能够自保,便传授我怎么画符、教我风水,并把他一直配在身上的桃木剑送给我。 爷爷一直没有告诉我小时候发生的这些事情,只叮嚀我脖子上的千阳锁,不论什么情况都不能拿下来。直到某一天我吃东西的时候,突然发现我嚐不到味道。不管加多少盐多少油,在我吃来都味同嚼蜡。我以为是自己生病了,很紧张地回去找爷爷商量,他一听,才跟我说了我小时候的故事。他说大概是千阳锁的阳气正在渐渐耗尽,那条觉魂跑了一部分走,如果我一直没有把自己真正的觉魂找回来,总有一天,我会再次失去所有的感官。 我听了这些事情,比起震惊,更该说是痛恨。 爷爷还说,叔叔其实不是没有小孩,而是他把自己的老婆和孩子,都拿来当成了养小鬼的工具。 从那时候起,我不管吃什么都会加很多的辣椒。因为辣是痛觉,是没有味觉的我唯一能嚐出的「味道」。 照理来说,千阳锁的阳气应该还能撑更久一点,但上回我得罪了山神,为了补偿祂,我让祂吸走了千阳锁一部分的能量。昨天受伤的时候我一直说服自己,肯定只是我的腿痛麻了,但现在我吃麵线的时候,发现我已经感受不到「辣」,我才终于接受自己失去痛觉的事实。 「你……」 胡子越一口气说了那么多,我却想不出一个适当的字眼来回应他。 「所以我之所以要做替身,就是想去找回我遗失的觉魂。我相信觉魂还在我叔叔那里,再不快点就来不及了。」 「难道这个千阳锁是消耗品,没有办法可以修好吗?」 「也许有办法,可我找不到。」胡子越的表情显得很无助。 「既然这样的话,那你就快杀了我吧,这样我就不会一直霸佔这个身体了。」 替身突然开口,胡子越愣了下,然后拿起搁置在桌子旁的桃木剑:「好。」 「别那么衝动呀,祂还是有用处的。」 这时有个声音制止了胡子越,我回头一看,说话的人竟是许久不曾造访的段长青。 他轻飘飘地跃进宿舍里,抽走了胡子越手中的剑,把脸转向替身「看」着它说: 「你要不要随我到阴间,我派个工作给你,我看你生前为人很正直,是个人才。」 「你是谁?」 替身愣了一下,段长青伸手摸了摸它的脸,然后甜甜一笑: 「我是阴间的引路人,许多无法投胎的灵魂都会到我这里来。只要喝了孟婆汤,就能忘却一切,但代价就是得永远留在阴间,再也不能轮回。」 引路人?瞎子该怎么引路?我一个问号闷在心里,可现在不是吐槽的时候。听了这番说词,替身明显动摇了,它咬了咬下嘴唇,双手握成了拳头。 「怎么样,要不考虑一下?」 「不用考虑了,我现在就能跟你去。我什么也不要,但求一死。假如能忘记自己的执念,留在哪里都没有差别。」 替身垂下眼皮,我意识到它竟然在哽咽。 「你确定吗?」 「嗯。」 替身沉重地点头,彷彿已经将一切都放下。 「你还在逃避现实啊。」 段长青却没有答应: 「我看过了,你还有来生,还有投胎的机会。你的执念根本不是因为找不到自己的尸骨,而是没有办法接受你的朋友杀了你,却没有给你一句道歉。你没有那么有情操,在潜意识里你依然没有原谅你的朋友。你真正该做的,是去向杀了你的兇手復仇。」 我没有问段长青怎么会晓得替身的过往,还有他又是怎么「看」到三生石上面写的东西,替身听了,用双手抱着头,极力地否认: 「不,我已经看淡了,我不想復仇……」 「只要是人,就不可能看淡。我给你两天时间,两天后不管你想不想復仇,我都会把你带去阴间,让你永世不得超生。」 段长青给替身下了最后通牒就离开了,替身杵在原地,沉思了很长一段时间。然后它才终于下定决心,明天要去找它的朋友。 第六章-身不由己04 星期六,替身托我们跟他一起去找朋友,我道你都有身体了,一个人去不行吗?他说自己身上半毛钱也没有,而且如果事情办得好的话,说不定就能脱离这副身体了,到时总要有个人把没了魂的身体带走吧? 基于以上种种理由,我终于答应跟它同行,当时我脑里还在盘算着要是今天就能让它了结牵掛,我又有一笔钱可拿了,所以特别把木匣子带着。至于胡子越我本来是不想让他跟的,毕竟是个伤患,可他没有痛觉,走路不成问题。 胡子越为了避免被人误会他跟替身是双胞胎,整天都戴着帽子跟口罩,我说反正又没人认识你,干嘛要这样呢,他却表示不喜欢有个跟自己长一模一样的人站在旁边,这样会很不自在。 我们搭上计程车,替身坐在前坐,对司机说: 「我要去青海市场。」 「青海市场?」 司机反问它: 「那是什么地方?」 「你不知道吗?就是景成路那里,附近还有个公园……」 替身解释,司机听完想了想,露出狐疑的表情看着它: 「你不是本地人吧?青海市场在二十年前就已经收掉了,那里现在也没有公园,怎么?为什么那么惊讶?」 「不、不会吧?青海市场没了?那现在那里……」 替身的声音在颤抖,其实我的惊讶并不亚于它,二十年前就收掉的市场,这么说替身至少死了二十年以上。 「因为都更嘛,老房子大部分都拆了,剩下几间还继续撑着,现在那边变成高级住宅区啦。真难得啊,能从年轻人口中听到这个名字,我以前也住在那附近,真怀念那段热闹的日子……」 司机开始沉浸在回忆中了,替身完全没有答应的心情,只是淡淡地说: 「没关係,我一样到那里下车,麻烦了。」 「胡子越你说,会不会它的朋友早就不在了?这替身年纪可真大啊,难怪连自己什么时候死的都不记得。」我跟胡子越咬耳朵。 「你去那里干什么啊?」 司机边开车边跟替身间聊。 「找朋友。」 「朋友?你朋友跟你一样年纪吗?」 「……对啊。」 替身这话的时候语气很温柔,似乎想起了很多它与朋友相处的过往,司机八成不知道,在替身年轻小伙子的外壳里,装的是个饱经风霜的苍老灵魂。 没多久我们就来到了青海市场的旧址,我第一次到这个地方,只觉得那些高楼都特么气派,但看在替身眼里却多了一分今昔之感。 在高楼的后面有一排矮房子,那些八成就是从那时候留下来的。 替身走进了巷子里,问一个在晒衣服的老婆婆,认不认识一个叫做林金福的人。 「林金福?你是他的什么人?」 老婆婆看着眼前的年轻人,我怕替身脱口而出「我是他朋友」,连忙说: 「是他亲戚的孙子。」 「亲戚?那林金福在台湾有亲戚?我怎么不知道,他早就不住这里了。」 「真的吗?他什么时候搬走的?」 替身急切地追问,老婆婆想了很久,才说出个模稜两可的线索: 「他之前曾经进监狱一段日子,出来之后就搬走了。好像是青海市场收掉之前吧?他搬走之后市场就收了,我跟他也不是很熟,顶多知道他现在还在台北,就这样。」 「……谢谢你。」 替身失望地离开,本来好好的现在范围又拉成了整个台北那么大,这要怎么找啊?我摸摸放在包里的木匣子,看来今天是完成不了这个任务了。 「如我你真的见到了那朋友,你打算怎么办?」 我问替身,他毫不犹豫地回答: 「我不想要取他的命,只要他能当面跟我道歉,我就能够释怀。我一直相信他只是一时迷了心窍,不是真心想杀我。我跟他少说也三十年交情了,他是什么性子我还不知道吗。」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友情的力量真伟大?这样说好像有点讽刺的意味,算了。 就这样回去有违我的原则,我们差不多把整条巷子的住户都问遍了,才有个老头表示他现在还有跟林金福联络。 「那傢伙出狱之后就变了个人,整天都不跟人打交道,最近倒是开始卖起茶叶蛋来了,就在火车站的外面,你们去那里肯定找得到他。」 老头啐了一口痰,挥挥手把我们赶走: 「没事的话就回去吧,我还要忙。」 时间还早,既然知道了林金福的所在,我们便立刻动身。 假日的火车站人很多,外面自然会聚集一些小摊贩,只是我看了半天,也不见什么卖茶叶蛋的傢伙。 「喂,现在这么热的天气谁吃茶叶蛋啊,会不会他夏天不卖?」 我问,胡子越耸肩:「不见得啊,有些人夏天也吃,我以前就挺喜欢的。」 「啊,在那里!」 替身突然大叫,我们顺着它的视线看过去,在一颗大榕树下,的确有个不起眼的小摊子,推车上白底红字写着茶叶蛋。 再仔细一看,卖茶叶蛋的人两鬓斑白,脸上布满了深刻的皱纹,看着少说也有六十岁。 「你得有心理准备啊,你是已经死二十多年的人,他要是不相信我们也没办法。你身上的怨气要是再重一点说不定还能现形给他看,不过现在这大白天的,阳气太盛,恐怕行不通。」 胡子越给替身打了预防针,生怕它又出什么乱子。 「没关係,他不信我也无所谓。」 替身说着,逕自走上前去,我跟胡子越躲在树的后面观望,只见它若无其事地走到老闆面前,说:「一颗茶叶蛋。」 老闆抬头看了替身一眼,随即又低下头去,用手中的长杓子从身旁的桶子里捞了一颗茶叶蛋起来,装在袋子里递给它。 「林金福,你还记得我妈?」 替身接过茶叶蛋,叫了老闆的名字。老闆肩膀抖了一下,又抬起头,彷彿在想着为什么眼前这个人会知道他是谁。 替身动了动嘴,我知道它应该是很努力地想要挤出一个笑容,可惜是副木头身子。 「阿福,是我。」 「你是谁?」 林金福说话了,语气中充满着疑惑与警戒。 「你不记得是正常的。都过了好几十年,你还记得我们以前常常坐在榕树下吃茶叶蛋吗?你总是从你爸爸那里偷,常常连着我也一起被打。」 「你在说什么,我看你三十岁都不到!我要做生意,再烦我报警了!」 「我是禾又辰啊。」 「……禾又辰?你怎么会知道禾又辰的事,你到底是谁!」 过去的疮疤被揭露,林金福很激动,猛地从塑胶板凳上站起来。 「我是禾又辰本人啊,你忘记了吗?你推我下水之后我第一个想法是,没办法跟你一起完成开店的梦想了,然后水呛到我的鼻子里,我脚抽筋了,根本没办法打水,然后我就死了。」 替身不理会已经开始冒冷汗的刘金福,继续说下去: 「我死后花了很长的时间,才想起究竟是谁杀了我,我又是怎么死的,却一直提不起勇气来找你。我怕见了你之后就会变成厉鬼,会错手杀了你,这些年来我一直在寻找自己其他的执念,没有想到我最后牵掛着的还是你。」 「你、你真的是阿辰……」 林金福踩着不稳的步伐,走到替身面前,颤抖着牙齿: 「对不起!我不该推你下去,我、不要取我的命,我再活也没多少年了,对不起对不起!」 林金福说着,噗通跪下了,他发了疯似的喊着对不起。 「我没有要杀你,只是想在最后跟你说说话。是我错在先,你不要怕……我只是想来跟你道个别……」 替身说着要伸手扶他起来,林金福却一把甩开: 「不要过来!我错了!求求你……」 还没说完,他就因为惊吓过度,两眼翻白倒在地上了。周围的人看到这画面,纷纷上来关心,替身趁乱退出了人群中,回来找我们。 「我已经没有必要留在这里了。」 替身说着便闭上眼睛,悄声无息地离开了这副躯壳,我一眨眼,就看到一具包着纸的木头人瘫软在地上,而禾又辰本人就站在旁边。 他理着小平头,长得很朴实,他靦腆地对我们笑笑,接着像之前我收过的鬼一样化成白光闪进木匣子中。 「怪了,这样也好?刚刚那老傢伙的道歉根本不是出自真心,只是因为太害怕了吧?」 我在木匣子里贴上符咒,百思不得其解。 「像祂那么善良的鬼不多了。」 胡子越抱起已经破烂不堪的木头人。 第七章-追魂01 「疼……我疼……」 嗯?是谁在说话? 「好疼啊……呜……对不起……」 我猛地睁开眼,天还没亮,声音似乎是从上舖传来的。 不会吧?胡子越在说梦话?我印象中从没听过他说梦话还讲这么大声,而且这内容也太惊悚了,居然在喊痛? 「好疼、好疼……」 他已经没有了痛觉,难道在梦中仍可以感受得到痛吗? 「咕啊啊啊啊……对不起……痛……」 他的喊声就像是被万剑穿心一般痛苦,在梦中他一直跟某个人道歉,身为他的死党,我很少有机会看到他跟人道歉的场景,一般来说就算错在他,他也有办法逼得对方先求饶。 「别打了……拜託,我会乖乖的……别打了……」 梦话的内容越来越匪夷所思,是谁在打他呢?难道是他梦到小时候的事情了?可是不对呀,胡子越小时候不是应该没有记忆吗? 再这样下去我别想睡了,我乾脆爬到上面去关心关心他。 微弱的月光映照下,胡子越平躺在床上,冷汗直流,四肢不停抽搐,看着我都觉得痛苦。 怎么办呢,该不该把他叫醒? 「胡子越!」我摇摇他的肩膀,他没有反应,仍继续喊疼。 我拨开他的瀏海,看见他紧紧皱在一起的眉头,抽了几张面纸替他擦汗,边擦边说:「不痛了,以后有什么事情别闷着,有我呢,好好睡吧。」 话刚说完,胡子越真不喊疼了。 我想爬回去睡,眼角馀光忽然撇见窗外好像有什么在动。 定睛一看,赫然是那隻老黏着蓝沐雨的白脚猫,牠优雅地站在窗户对面的屋簷上,嘴里还叼着一隻皮鞋。 白脚猫转头看着右边,又回过来看我,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牠好像有什么事情想说。 「你……要我跟你走吗?」我打开窗户,问了一个连自己都觉得可笑的问题。 没想到白脚猫居然点头了! 我从没看过这么人性化的猫,一时竟有种穿越到宫崎骏电影里面的错觉,可不管怎么说,我觉得我应该要跟着牠。 「刘白,怎么了?」胡子越也醒了,他抹了把脸,很快便发现了白脚猫。 「白脚猫有事找我,我要出去一下。」 「……」 「不要那样看我!我是认真的!」可恶,好丢脸。 「得,那我也去。」 「你去干嘛?」 「怕你半路被鬼捉走。」胡子越跳下床穿外套。 我们俩衝出宿舍,用手机的灯光照明,白脚猫看见我们出来,也开始跑,在灯光的映照下呈现一个晃着尾巴的黑色剪影。 两人就这么在大街上无声地追逐白脚猫,牠的速度一直与我们持平,闪身鑽进了小巷子里,我们只能侧身走,最后一路跟牠跟到了一幢铁皮屋前。 铁皮屋没有门,里面似乎也没有灯,白脚猫走进去就看不见了,我跟胡子越对看一眼,他把我推到前面引路。 屋里很乱,地上都是油漆剥落的碎片、旧报纸还有一些落叶,我捡起一份报纸,上面的日期是民国七十一年。一张小小的茶几摆在正中央,旁边有一铺了防尘布的单人沙发,看来这里已经很久没有人住了。 「这里不乾净,好像有什么东西,可是我看不见祂。」 胡子越揉着眉心,其实我也觉得这地方有种说不出的奇怪,就好像是随时会有鬼跳出来吓人,但一隻鬼也没看见。 猫的叫声从里面的房间传来,我们战战兢兢地走进去,房间里唯一的家具是一张没床垫的床,白脚猫躺在上面,那隻皮鞋摆在牠的旁边。 再仔细一瞧,这房间跟外面一样乱得可以,而且还有腐臭味。 「怎么那么臭?」 用手机往臭气的来源一照,我差点没昏过去。房间的角落堆满了不知道是什么生物的尸骨,有些骨头已经发黄,有些应该是老鼠之类的才要开始腐烂。 「这八成都是那隻猫叼来的。」 胡子越说:「也难怪这地方阴气那么重,我在猜,这猫搞不好曾经住在这地方。」 「你这是誆我呢?这里看着少说也有三十年没住人了,这猫怎么可能还活着?」 「怎么不可能?猫有九条命听过不?牠八成是一直掛念着自己的家,所以都把食物囤积在这。」 白脚猫就这么抱着皮鞋睡着了,我们也不打扰牠,轻轻地退出房间。 「你们……」 身后突然有人说话,我一个激灵回过头,发现居然是提着手电筒的蓝沐雨。 「啊啊啊啊啊啊!你怎么也在这!」 蓝沐雨探头看了下房间里的白脚猫,指指牠脚边的皮鞋。 「那鞋子是你的?你大半夜爬起来专程来追鞋?」我有些汗顏。 「很贵,丢了可惜。」 蓝沐雨绕过我走到白脚猫身边,把鞋子拿走拎在手上,又看了下这整间屋子,皱起眉头。 「你怎么了?」 「我好像来过这个地方。」蓝沐雨说完,露出很浅的微笑:「好怀念。」 我被他弄得整个鸡皮疙瘩都起来了,为什么会对这种地方產生似曾相识的感觉啦! 「刘白,这儿有东西。」 这时胡子越朝我招手,他正蹲在地上拿着一本红皮记事本在研究。我凑过去看,上面备用原子笔画了一个倒三角形的立体图案,每个面上都画满纹路,这个造型,怎么好像有点熟悉── 「啊!」 我想起来了,这不就是千阳锁的形状吗!再仔细一看,千阳锁涂鸦的下面还有一些小字。 1986.01.01 又过了一年。 三日后将石头拿给周善先生过目,他若肯收,我便能安心了。 周善是这方面的专家,我想他不会骗我。 若世上真的有神,有佛,请保佑我,我真的累了。 「这什么意思啊?」我看不出什么端倪。 胡子越思考了一下,说:「难道是写这本笔记的人,把千阳锁给了另一个叫做『周善』的傢伙?」 「是这个意思吗?可是,千阳锁不就在你的脖子上?」 「世界上又不只有一条千阳锁,这也许是另一条。」 胡子越翻着笔记本,可后面再没有文字了。 「你们还要留在这里吗?」 蓝沐雨把手电筒照向我们,胡子越这才悻悻然地起身。 回程的路上我突然想起来,我们追着白脚猫来的时候,牠始终与我们保持相同的距离,简直就像是刻意带我们来这里的。 是我想多了吧? 第七章-追魂02 笔记本上的「江月」二字,经胡子越一查发现是一间民宿,日治时期就已经建造,很有可能就是当年他们碰头的地点。 衝着这样,我们决定趁着暑假去一趟那儿。 胡子越说虽然可能性微乎其微,但笔记本上写这个叫周善的是专家,那他可能会知道如何修復损耗的千阳锁。 这次去的就我们两个,毕竟主要目的不是去玩,局外人太多不好办事。 不过到了那里之后我们就把民宿的事情拋一边了。 风景区后面有一条老街,里面卖的都是古玩,胡子越对古董没兴趣,倒是我很兴奋地每一家店都要进去一次。不过为了不让他认为我是拖油瓶,我都若有似无地问店老闆,有没有听说过周善这个人? 基本上那里随便一家店都有五十年歷史,老闆也都是头发花白的老头子老太婆,知道的机率总比较大。当然最后没问出什么结果,我只好随口问起一家卖茶叶的老闆知不知道一个叫做周善的人? 没想到还真的歪打正着,老闆讶异地说,这个人他认识。 「不只认识,还很熟!当兵时我们一起被分发去金门,他被人炸断了腿,还是我扛着他回来的!」 「那你知道这个人现在怎么样了吗?」 我道,边不自觉地把身体往前倾。 「他……几年前听说他经商失败,丢下妻小去了大陆,就没有再回来。对了,你问这么多干什么,你们怎么会认识他?」 老闆讲到一半发现不对劲,我们连忙装傻,随便找个理由溜走了。 后来在路上胡子越看见一间不错的佛具行,里面琳琅满目全是法器,老闆意外地是个年轻小伙子,戴着圆形的墨镜绑一小撮马尾,身上穿的还是旧式中山装。 胡子越说很久以前他用来引魂的铃鐺坏了,因为不常用一直没买新的,这回正好。 「喂,你来做什么?」 胡子越还在看哪一个铃鐺比较好的时候,小伙子说话了,我们一回头,就见他抄起手边的桃木剑: 「妖孽!」 他说着从柜檯里跳出来,桃木剑眼看就要往胡子越身上砍下去,胡子越一个闪身,小伙子的剑不偏不倚击中后方的我。 「啊!」 我的眼镜被他打飞了出去,就在我蹲下来找眼镜的时候,听见了沉闷的「碰」一声,当我再戴上眼镜,小伙子已经抱着肚子蹲在地上,而桃木剑则被胡子越踩在脚底下。 「你们这儿都是这样的吗?不分青红皂白打人,这算啥?」 「呜噫!」面对胡子越的质问,小伙子发出悲鸣: 「对、对不起!我以为你是鬼啊!你身上的气息太阴了,我才……」 「就你这样也配拿剑?拿的他妈还是个古董,这少说七十年有了吧?」 胡子越把地上的剑捡起来仔细端详,小伙子一听他说,连忙点头: 「对、对呀!你看得出来啊!难道你也是道上人?」 「什么叫做『也』?我看你连边都还没沾上,只是打扮装装样子而已,你师父呢?」 小伙子一看没戏了,也老实,连忙跪在地上求饶: 「我师父在便秘,他叫我顾店,拜託你千万不要把这事说出去,不然我又会被打……」 「你说谁便秘,老子这叫做修行!」 然后便秘的师傅从店铺后方出现了,他看起来不过五十岁,两撇八字鬍配上剑眉二道,看着颇有道士风范。 「师父饶命啊!」 道士迎面而来就是一个拳头,硬生生打在头顶上,小伙子按着头,抿着嘴,估计是想喊痛又不敢只好憋着。 「对不起,他就是这样好玩,先生没受伤吧?」 「没事、没事。」 我注意到道士的目光停留在胡子越身上,他很有兴趣地打量他: 「喝!你身上怎么有股尸体的味道?」 胡子越没说话,道士就先发制人: 「要不我替你做个法事?你这样不行,年纪轻轻就浑身秽气!」 「不用,我很好。」 「师父!他好像鬼,我好怕啊!」 小伙子不甘寂寞地在一旁嚷嚷,又被他师父揍了一拳。胡子越看着他们的互动,最后还是问了那道士,有没有听说过周善跟千阳锁的事情。 道士一听脸色就变了:「现在还知道这东西,你不是普通来头吧?」 胡子越只是沉默,也没把自已的家世搬出来,说老师父,您晓得千阳锁? 道士点点头:「我认识周善先生,也晓得他来过这儿拿千阳锁……他离开台湾之前还有来这里找我聊过天,跟我说了许多心里话……这都好久以前的事了。」 道士话匣子一开便停不下来,抓了一把瓜子边嗑边说起了故事。 一九八六年一月的夜晚,「江月」里的老员工在柜檯旁边拖地,突然有个老人提着大包小包,风尘僕僕地走来,什么都还没说就倒在门口。 老员工吓坏了,把这人抬进民宿里,因为冬天是旅游的淡季,还有很多空房间,他带他到房间里安顿好之后,发现他发着高烧。民宿里毕竟没有提供医疗服务,老员工于是拿起电话要叫救护车,没想到那人突然睁开眼睛,死命地抓住他的手,颤抖着声音说,求求你,不要打电话。 老员工很疑惑,告诉他这附近都没有诊所,不赶快送到医院去肯定会死的,谁知道他笑了,说自己不会有事。 在这个人弥留的期间,他经常说梦话,不停地喊着,胡天师……你不会骗我……胡天师…… 「胡天师?跟你同姓欸好巧喔!」我忍不住插嘴。 「喔?这位先生也姓胡啊?」道士笑了。 胡子越却笑不出来,用口型说,那是我叔叔。 什么!怎么会在这个故事里听见他叔叔的名字!我差点都坐不稳了,胡子越却很快恢復冷静,要道士继续说。 在三天后,这人还真奇蹟似的退烧了,所有人对此都百思不得其解。但是不久之后,发生了一件更耐人寻味的事情,那就是有人在水塔里发现了一个乞丐的尸体。 本来民宿官方想封锁消息,但所有游客都在质问,水里怎么会有奇怪的东西?最后在眾人的压力之下,才不得不公布,他们在水里发现的不明碎块,其实就是乞丐的尸块。 几乎所有人在那之后都连续上吐下泻了好几天,还有人因此住院,民宿的生意大受影响,几乎都要倒闭。所有游客在发现尸体之后都办理退房,除了那个人之外。老员工去看他的时候,他已经能自己坐起来,还老神在在地写日记。 又过了两天,有一个西装笔挺的男子走进这间民宿,一开口就指名要找「天煞孤星」。老员工不知道天煞孤星是谁,一问之下才知道竟然就是他救起来的那个陈某某。 之后两个人在房间里谈了很久,究竟是在做什么不得而知。只是男子离开之后,天煞孤星也随之退房,之后再也没有出现过。 「这男的就是周善了,当时他告诉我这些事情,我觉得很不可思议,便问他『天煞孤星』的来头。」道士喝了口茶,继续说了下去。 天煞孤星原本是个矿工,在他很小的时候,挖矿挖到了一颗奇怪的石头,上面写满看不懂的文字。村里读过书的人不多,这种冷僻的东西更是没人晓得。后来辗转给一个游走江湖的半仙看见了,半仙说上面写的是符咒,这整颗石头就是一张符,只不过他从没有看过这么奇特的符咒,用途是什么也不晓得,只交代矿工要好好地保管,说不定有一天会成为他发财的工具。 矿工听信半仙的话,还真把那石头当成神一样恭奉着,按早中晚点香,只是日子一久,他发现自己不但没有发财,运气还越来越背。 先是自己的兄弟在挖矿时被炸药炸伤,整条手臂都废了;再来是父亲跟母亲没来由地吵架,母亲一气之下剃度出家,再也没回村子;更惨的是他好不容易找到一个喜欢的女孩,迎娶的前一个晚上,女孩竟然跟别人远走高飞。 这一连串的事情搞得矿工快要崩溃了,他认定是那颗石头的关係,决定要去找那半仙理论,却怎么也找不着他。 这下可好,没有人能给他解答了,他想着乾脆把石头埋回地底下,但又想起来,好像在挖出那块石头之前,那整个隧道里都会聚集很多有毒的虫子,现在都没有了。 难道这石头摆在哪里,哪里就倒霉? 可不能这样啊,矿工想了想,不管丢在什么地方都不妥,不如找个愿意收它的人卖掉,这样自己也落得清净。 只是这地方的人还不就那些,该上哪去找愿意收石头的人呢?为了全村人的幸福,有人建议他到都市去,机会比较大。 矿工真去了都市,只是仍然陆续发生事故,公司破產邻居坠楼,所有坏事都发生了,只是有个共通点,那就是都落在别人头上,他自己一点事都没有。 人们于是送他一个绰号:天煞孤星。 年老的天煞孤星无处可去,带着一隻黑身白脚的猫,一个人窝在铁皮屋里,靠着什么维生也不晓得。一直到一九八六年,周善把千阳锁买走,他才终于离开了那间破烂的屋子,只是,没有人知道他后来去了哪里。 道士说完故事,重重叹了口气。小伙子在一旁听得一愣一愣,我跟他的反应差不多,好一阵子说不出话。 天煞孤星养的白脚猫,难道跟我看见的是同一隻?那铁皮屋真是白脚猫住过的房子?最意外的莫过于是提起胡子越的叔叔,可一直到故事最后,也没有别的关于他的情报,老道士也不晓得这人是谁。 「我记得的就只有这样啦……不过年轻人,你怎么会想问这个?」道士说着略有兴趣地看向胡子越。 胡子越思考一会,把千阳锁从衣服里掏出来给道士看,问他晓不晓得千阳锁损坏了该如何修復。道士嘴张得大大的,直说不可思议,没想到有生之年还可以见到真正的千阳锁。他捋着鬍鬚,问这千阳锁哪儿出了毛病? 胡子越把情况跟道士说了,道士一听表情缓和许多,说这其实也不是什么大问题。他说千阳锁是会认主的,配戴前得用自己的血擦拭它,它吸了血,就只将自己的阳气提供给主人;若是外人配戴了,反而会被千阳锁吸走自身的精气。 千阳锁认一次主就是五十年,不过听说每颗有不同的习性,若要在年限之前将它换主,还得经由作法达成。老道士乾咳几声,说总而言之,若千阳锁日渐衰退,将它掛在别人身上,用个大活人当「肥料」,说不定可行。 我听了一阵鸡皮疙瘩:「那被吸阳气的活人会怎样?」 「可能会短命个几年……也可能只是卧床十天半个月,时间与体质都是影响的因素,我也没办法确定。」 呃,超级模稜两可的。我转头看了胡子越一眼,发现他居然手托下巴一副很认真在考虑的样子,连忙踢他一脚:「不准那样做喔!那是在害人!」 胡子越没理我,拎起背包跟道士师徒道别,就逕自走了出去。我追上去问他接着该去哪,他说既然道士都告诉他办法,那也不用找周善了,不过民宿已经订好,就玩个几天再走吧。我见他心情不错,更觉得恐慌起来,他不会真要拿人家的阳气吧,如果真是这样,那他会找谁?我吗?不要啊啊啊啊! 第七章-追魂03 到了民宿放下行李,我才有心情欣赏周边的景致。 民宿的外观是很有日式风情的木造建筑,据说很久以前房间是有铺上榻榻米的,后来为了清理方便拆掉。不论如何这间民宿虽然称不上市五星级,倒也平易近人挺舒服,窗外能看见群山,吹来的风也很凉爽。 真是太舒服了!以后结婚蜜月旅行一定要来这! 晚上七点,我们在大厅跟一些游客聊了起来,他们大部分年过半百,我还意外结识了一位也曾在乌里山上遇鬼的妇人。 她跟我说乌里山的山神是出了名的坏脾气,动不动就要欺负人。 「也不知道祂是怎么当上山神的,真是不称职。」 另一个老头听了我们的谈话突然插嘴: 「我听说祂生前很坏!不是当了山神,而是被阎罗王流放到山上,永世不得超生。所以不是祂在乌里山坐镇,而是乌里山镇住祂!」 传说本来就是真假参半,穿凿附会而成,我就抱着好玩的心情听故事,反正我已经歷劫归来,此生不再去乌里山,祂又能奈我何? 聊着聊着天色越来越暗,我看了看手机,嗯,七点十四分。 嗯?七点十四分? 从刚刚到现在才过了十四分鐘吗?应该不可能吧,我问胡子越现在几点,他也跟我说是十四分。不信邪地抬头看了大厅的时鐘,嗯,还真的是十四分,我于是开始怀疑是不是自己的时间感出了问题。 这时一个老伯伯问我身上有没有打火机,他想要抽菸。我从口袋摸出一个给他,他咬着香菸,火却怎么也点不着。 「怎么会呢?是不是香菸的问题?」 我才这么想,就看见老伯身上开始滴水,先是头,再来是身体,全身的衣服都湿透了,老伯却像没有发现似的,仍然在点菸。 「喂!你身上湿了,水是哪来的?」 我大喊,但没有人回答我,连胡子越都无动于衷。 老伯像是跳针的录影带般不断重复着点菸、熄灭的动作,他身上的水越来越多,已经满到脚边,其他人却还跟没事一样自顾自地间话家常。我转头看看身边的胡子越,发现他居然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离席。 我眼角馀光瞄到墙上的时鐘,现在时间是晚上六点半。 会不会,有一天,时间真的能倒退……我脑中自动响起了五月天的歌。靠,时间真的倒退了啦!不只墙上的时鐘,连我的手机也显示着六点三十分,我终于意识到,问题不在我,或者应该说,除了我以外的人都有问题。 怎么会?难道他们都不是人?可是他们有影子,脸色也很红润,就这两点来看是活人没错啊。这时老伯把打火机还给我,他碰到了我的手,我心一凉,他的手好冰。 完了,真的遇鬼了。 「你怎么不说话了?看到什么了吗?」 刚才的妇人把脸靠过来,关心地问。还不都是因为看到你们!我随便掰了个理由说自己身体不舒服,三步併两步地跑回房间了,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总觉得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在我身上。 钥匙不在我身上,我敲了敲门:「胡子越!是我!」 没有人回应,我拿出手机想打电话给他,却发现没有讯号。 怎么会?这里又不是深山,刚刚讯号还很好的啊,也没有下雨…… 嘎吱── 「啊!」 我在烦恼的时候,门居然自己打开了。不安瀰漫了整个空间,我小心翼翼地推开门,看见胡子越呈现大字形躺在双人床上,房间的冷气开得很强。 原来是睡着了。 我松了一口气,把门关上走进房间。 但我一看到胡子越的样子,好不容易放下的心一下又提到了嗓子眼,因为床上的胡子越,皮肤死白,两眼圆睁,胸口已经不再起伏。 「──!」 我的牙齿喀吱喀吱地打颤,这怎么可能?为什么? 「胡子越……?」 我碰了下他的手,立刻又缩了回来,跟刚才那老伯一样,没有温度。 瞬间绝望爬满了我的全身,我双腿一软跪在地上,完全没有办法思考。 他死了? 刚刚他进来到现在才多久时间?为什么连尸体都僵硬了,不论怎么想都不符合常理,唯一能够解释这一切的,就是刚才那群鬼了。 我直感觉反胃,头晕,跌跌撞撞地站起来走到窗边,我打开窗户,试图吹风让自己冷静。 我首先想到的是那算命的小伙子,他说的血光之灾,真的应验了? 「刘白,这一定是梦,胡子越不可能死,他不可能死……」 我不断深呼吸告诉自己,这只是一场恶梦,等一下就会醒了。我拧了自己的大腿一把,但是清晰的疼痛感告诉我,这不是梦,而是血淋淋的现实。 胡子越死了,只留我一个人在这闹鬼的民宿里,简直像像是生存游戏的情节。我要做什么?我思考了很久,首先我应该处理胡子越的尸体吗?用床单把他包起来搬出去埋了? 太多的思绪让我头痛,我感觉有什么庞大的东西正压在我的胸口上,让我喘不过气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也许一个小时,也许更长时间,我都蹲在房间的角落,脑子一片混乱,彷彿再加上最后一根稻草,我就会崩溃。 这样下去不行。 我深吸了一口气站起来,打开房门,虽然不知道这个举动有什么意义,但总比一直窝在房间里好多了。 门外居然是一片漆黑,灯全关上了,一个人也没有,方才聊天的人们也都消失了。 我一看手机,天啊,半夜三点。 靠着手机照明,我来到了大门的位置。铁门是拉下来的,外面的人进不来,我也出不去。现在的我只有一个念头──逃离这里。 既然从门出不去,那就从窗户吧,房间在四楼,我盘算着用什么东西来代替绳子,好让我下去,还有胡子越的尸体要搬,不能马虎。 说也奇怪,胡子越死了,我虽然难过,却一滴眼泪也流不出来,究竟是我还没有接受他已经死亡的事实,还是已经伤心到欲哭无泪,我自己也搞不清楚。 但是回到房间,灯没开,冷气也关上了,床上空空如也。 尸体不见了! 「胡子越!你这傢伙怎么当鬼了了都不得安寧!」 话一说完,我感觉脑海中灵光一闪。 「鬼?」 对呀,我看得到鬼,既然这样,胡子越的鬼怎么没有出现呢?他要是给那群鬼害死的,绝对不可能马上到阴间去,一定还会在原地逗留。 所以现在有两个可能,一是我真的在做梦,二是床上的尸体只是个幌子,胡子越没有死。 然后,我忍不住笑了起来。 当我睁开眼睛时,看见的是满天的星斗。 「刘白。」 是胡子越的声音?我想转头,发现身体像石头似的动不了,我的感知逐渐清楚,我知道自己现在应该是躺在某个地方的草地上。 胡子越的脸出现在我的视线范围,他全身都是汗水,瀏海被沾湿了黏在脸上,看着格外狼狈。 「我呜……」 我刚要说话,就有什么东西从嘴里掉了出来,胡子越即时接住,我一看,是一枚符咒折成的小八卦。 「你刚被鬼上身了,看到的都是幻觉。」 胡子越把八卦用一条白布包起来收进口袋: 「再躺个十分鐘就能动了,忍着点。」 「这是哪里?」 好半天我才挤出这四个字,口里乾得跟枯井一般,连舌头都没力气。 「民宿外面。」 我一听,便安心地闭上眼睛沉沉睡去。 我是被雨声吵醒的。 下大雨了,而且空前的大。雨声像是电视的杂讯般刺激着我的耳膜,我躺在房间的床上,记忆慢慢地拼凑起来,好容易才想起胡子越说的,我被鬼上身的事。 灯光从门缝透了进来,胡子越不在房间里。 我起身,全身的关节都在酸痛,光是下床这个动作就花了我五分鐘。 我到了大厅,看见胡子越正在跟一群人聊天。 他们不就是出现在我的幻觉里的人吗! 我应该已经醒了吧,为什么还会看到他们? 「嘿!别站在那里,过来呀!」 几个欧巴桑看到我,热情地招呼我一起加入,我给胡子越使了个眼色,他点点头,招手,我终于安心地走过去。 「你们在聊什么?」 「鬼故事!」 为什么又是鬼故事!我经歷的鬼故事还不够多吗! 「你们知道这间民宿里有鬼吗?」 一个老头子问,我心说我才刚刚被上身就要听这个? 「我跟你们说一个,发生在我小时候的故事。」 老头子咳嗽几声,眾人都安静了下来,把目光放在他身上。 「我国小的时候曾经住过这间民宿,当时是我爸爸带我来的,咱们泛舟、登山,好不痛快。可是一到了晚上就不一样了,这间民宿在刚健好没多久,就死了一个人。那人是常常在民宿外面徘徊的乞丐,也不知道乞丐怎么会跑来这种地方,只是大家都习以为常了。 可是从某一天开始,乞丐就不再出现,直到有游客在洗澡的时候,从水龙头里流出来一些不明的碎块,他的尸体才被发现在这间民宿的水塔里。 没人知道乞丐为什么死在那里,最合理的猜测,是他为了喝水跑到水塔,却不小心跌下去淹死了,当然了,自那以后,就经常有人在民宿里目睹乞丐的身影。 祂的第一句话总是『你有没有打火机?』」 听到这里,我打了个冷颤,我看向坐在最角落的那老伯。 老伯彷彿知道我在看他,同时对我微笑: 「你有没有打火机?」 第七章-追魂04 我总算反应过来了,莫非这老伯就是当年溺毙的乞丐!早上道士说的故事里也有这号人物,这特么居然是真实事件! 可是我不是已经醒了吗?这应该是现实才对啊,为什么他们还能若无其事地坐在这里,我发现除了我之外,没有人对他说的话有反应,意思是其他人都不是鬼囉? 胡子越显然也听到了乞丐的话,他没看我,用嘴型跟我说:「不要看。」 「故事还没完!」老头子继续说: 「那乞丐是个老菸枪,就连死了也要抽菸,如果借祂打火机,祂就会把人带走。我会这么说是因为,我亲眼看见了我爸爸跳进水塔里。如果不是发生在我的面前,我恐怕一辈子不会相信。 我爸爸的遗体被捞出来的时候,眼睛和嘴巴张得好大,死不瞑目啊!他们说我爸爸是被捉去作交替了,那时我还小,搞不懂什么意思,只知道一直哭一直哭。后来每天晚上出现在民宿的人就变成了我爸爸,祂的台词也一样,问人有没有打火机。 后来我每年都会回到这里,为了看看爸爸还在不在,几年前才听人家说,我爸爸已经投胎,民宿里的鬼又换了。」 我重新整理了一下,自从那乞丐在民宿溺毙之后,就一直有人被捉走,所以我现在看到的,已经是不知道第几任的交替。 等一下,我刚刚已经把打火机借祂了,所以…… 下一个被捉的,是我? 我才刚有这个念头,胡子越就抓住我的手,我才想他要干嘛,就感觉有什么东西被塞进我手里。 我低头一看,是一个八卦,而且似乎还是刚才塞进我嘴里的那个。 「保命防身,先回房去吧。」 胡子越小声说,我们趁着眾人开始东拉西扯的时候默默离席。 现在时间已经太晚,我们只能隔天再走,两人睡不着,就在房间里玩线上游戏。突然,我听面门外好像有奇怪的动静,像是有人在走路,可声音大得出奇。 我打开门一看,远远地从对面走过来一个人,发现那人是谁的瞬间,我差点叫出声来。 竟是晚上讲故事给大家听的老伯!他两眼翻白,走路一晃一晃,这回不用说我也看得出来,他肯定是着了道了!我赶紧告诉胡子越,他关掉电脑,拿了符咒和桃木剑就往回衝,依照以往的经验,这回轮到老伯被抓去当交替了!如果是那水鬼上了他的身,那他会去的地方就只有一个,民宿的水塔。 水塔在顶楼,深锁的大门已经被撬开,锁头完全坏了,如果没记错的话,老伯应该是空手去的,也就是说他徒手破坏了锁头。 我们抵达的时候,老伯正好要往水塔上爬。 老伯爬的速度很快,胡子越一个箭步衝上前去,就要把他跩下来。我不甘示弱地也跑过去,梯子的宽度只能够站一个人,所以我只能在下面抓住胡子越的脚,以防他掉下来。 老伯的力气出奇地大,我咬着牙死命地拉,想着千万不能让鬼得逞。结果啪一声,年久失修的梯子负荷不了重量,硬生生地断了。我赶忙去扶住他们,可惜我这白斩鸡般柔弱的身体,他俩直接倒在我身上,我成了垫背的。 胡子越立刻爬了起来,结了手印开始唸咒语,符咒应声燃烧。 这是我第二次看到他用这个招数,只是上次对付的是鬼,这次是被鬼上身的人。难道又要把符咒丢在老伯身上?可是…… 「哇啊啊!你在干嘛!」 可是胡子越真的丢了,符咒一接触到老伯就开始剧烈地燃烧,老伯整个人都被大火吞噬,熊熊火光让我忍不住倒退了好几步。 怎么办,这下要杀人了! 「解!」 胡子越解开手印,火竟然随之熄灭,而老伯完好无缺地躺在地上,连衣服都没黑一块。我想起了第一次见到黑白无常时,黑无常就曾经耍了这么一个把戏,他那时候是怎么说的?地狱的业火? 「你把鬼烧死了吗?」 我问胡子越,他上前去把老伯身上符咒的灰烬拍掉: 「没有,那种捉交替的鬼没那么容易死,不过这一烧祂得花几十年去聚魂,暂时是没有问题了。」 老伯几秒鐘之后就醒了,他一脸错愕地问自己怎么会在这里,我只跟他说,你喝醉了。 「但是我没喝酒啊!」 「有啦,你连自己喝过酒都忘记了,这样不应该喔,喔呵呵呵呵。」 「……」 这趟旅程有些惊险,可到底还是有收穫,比方说,我们终于知道修復千阳锁的办法了。虽然这办法诡异到不行,胡子越也跟我承诺不到最后关头他不会用这招,我问那他要怎么做,他却摇摇头表示不可说。 我早已习惯他这么卖人关子,也就没再追问,回头想想要离开这个漂亮的风景区,还是觉得有些可惜。我问胡子越咱们能不能找别间旅馆多待个几天,我还想上山拍照,他却说不行,因为他得去打工。 「啊?你什么时候开始打工的?」 「下礼拜,第一天上班。」 我对这话產生了好奇,要知道大学生打工不外乎是服务业,但胡子越的性格跟服务业的印象简直天差地远。 「你去打什么工啊,真意外。」 「接待员。」 救命喔,胡子越当接待员!我完全不能想像他这个流氓在餐厅里,穿着店家规定的制服,笑容满面地迎接顾客的画面。不过他要是以这副死鱼眼去打工的话,八成试用期还没过完就会被赶走了吧。 至于到底是在哪里打工,胡子越没跟我讲,我也习惯了他这性子懒得追问。 离开民宿之后,还真的有很长一段时间没见到胡子越。我当然也没间着,黑白无常近日的作为更加过分,竟然直接以「同学」的身分杀到我家来,还硬是赖到晚上吃了饭才走,好客的老俩口完全没发现哪里有问题,依然情地招待他们。 「我说你们不要三不五时跑到我家来吃饭,你们在阴间是没饭吃吗!」 「最近忙,没什么时间回去,在你们这里吃比较快。」 黑无常边夹起一堆空心菜边回答。 这时我突然想到一件事,黑白无常是神,应该能够知道所有人的位置吧?我为什么不叫他找找胡子越的叔叔在什么地方? 我立刻把这个想法告诉黑白无常,想起来他们应该还不晓得情况,索性把去民宿遇到的事情说了一通。在我口沫横飞地说完整件事的来龙去脉,拜託他们替我找胡天师的去向之后,黑白无常异口同声给了我一句: 「不行。」 我差点昏倒。 「为什么!」 「我们的权力没有你想像中得大,要查一个人得花很多时间准备文件,很麻烦,我们没那个间。」黑无常煞有介事地跟我说明理由。 「我愿意扣薪!你们也不是找不到,就算是义务帮忙嘛!」 「我们是老闆,不是你的监护人,没有义务。」白无常冷着脸道。 「呜哇!那我去撞墙算了!」 「欸欸欸,等等!小白啊我是跟你开个玩笑,帮你查也不是不行,只不过有个条件。」 人家都说一哭二闹三上吊,我直接跳过了前两个步骤,没想到还真奏效了,我问:「什么条件?」 「你得跟鬍子一起去打工。」 「……蛤?」 「你以为你想得到的事情鬍子会想不到吗?他第一次见到我们就说了这事儿,不然你以为当时咱讨价还价那么久是在干嘛?我当时就叫他暑假去打工,最近缺人手。」 「到底是什么样的打工?应该不是一般的那种吧?」 「当然不是啦,我叫他去当游魂的接待员。」 「游魂?」 「有鬼要到阳间来伸冤的话,是要拿了火签令才能出关的,还要填写一些基本资料,鬍子就是去当阴阳交界处的守门人,负责检查祂们有没有按照规定,有没有偷渡客等等,很轻松的。」 难怪胡子越死活不跟我说,搞半天又是你们的主意! 「怎么样,要去吗?两个人一起打工,我们调查的速度就两倍快噢?」 黑无常看我态度软化,抬起下巴露出一种很欠扁的笑容。 第七章-追魂05 于是第二天,我就跟着黑白无常一起到了打工的地方。我本来还在想阴阳交界处会在哪里,是不是类似太平间的地方,谁知道眼前的竟然是一座非常具有现代感的办公大楼。 「这里是阴阳交界处?」 「对!」黑无常解释: 「表面上看起来是普通的大楼,其实就是通往阳间的入口,不过普通人是进不来的,这里平时也只开放给鬼出入。当然入口不只这里,光是台湾就有两百……」 「大哥,你说得太多了。」 白无常及时阻止,我刚才听到了啥!两百?台湾有两百多个入口吗!会不会太恐怖了啊! 「做好心理准备了吗?要进去了。」 白无常提醒我,我有点不解为什么要做心理准备,鬼我已经看得够多了啊? 但当一推开大门,我就知道为什么了。 里面的摆设就跟平时看见的办公大楼一样,有好几个登记口,最里面有一扇红色的拱门,成群的鬼正在排队。摆设也很简洁明亮,有日光灯有冷气还有盆景植物,真正让我受到惊吓的,是胡子越本人。 他就站在队伍的最前面,手中拿着簿子一个个地登记,问题是他的穿着。 蓝色船型帽、蓝色小背心、白色短袖上衣搭配蓝色窄裙! 我.的.天.啊! 看到的当下我差点就这么归西了去,这种衝击比被核子弹打中都要来得大。 胡子越没注意到我,他用发夹把自己过长的半边瀏海夹起来,还化妆遮住脸上的黑眼圈,口红擦得跟香肠似的,最惊悚的是他还笑得一脸灿烂一脸他是全世界最幸福的人的鸟样。 「胡子越!你把身为男人的尊严放哪去了!」 我也不顾他还在工作,就朝他大喊,胡子越听见了僵硬地回过头,他上扬的嘴角硬生生弯了下来。 「严望!你带他来干什么!」 「小白从今天开始也要在这里帮忙,你们是同事了。」 黑无常笑嘻嘻地说,我忍不住提出了疑问: 「可是为什么是女装!」 「因为这里原本只有女性员工,在男用制服做好之前,还请刘先生将就。」 白无常官腔地跟我解释,这代表我也要穿女装吗!将就个头啊! 「行了行了,你也看见了吧?工作很简单,就是检查他们的火签令,还有基本资料的填写,猴子都会做。你要是没疑问就去换衣服,剩下的鬍子会教你。」 黑无常挥挥手结束这个话题,跟我简单地解释了一下工作内容还有注意事项之后,不知道从哪里拿出一套全新的制服,顺手比了洗手间的位置。 我看着手中的制服,没来由地感到厌恶。说实话女装这种东西近年还好像挺热门的,听说日本还有偽娘女僕咖啡厅,不过那不是重点。重点是我跟胡子越怎么看就是个爷们吧!不管怎么化妆都会穿帮的,看看胡子越那样简直比如花还恐怖啊! 「刘白,既然来了就给我帮忙。」 胡子越看见我还在挣扎,冷不防丢来一句话,我只好乖乖去换衣服了。 不是我在说,那些鬼看我们的眼神都怪怪的。 「下一个,吴某某。」 「先生,不对,姑娘……你是北方人吗?真是壮啊!」 你们眼瞎了吗!可不可以不要这么白目!难道变成鬼之后连审美观都会改变吗!救命! 就这样结束了各种意义上都惊心动魄的一个下午,到了休息时间,胡子越把妆卸了,揉揉笑僵了的脸皮,终于问:「你怎么会知道这里,严望跟你说了什么?」 「就咱们默契好唄,你不是也叫黑无常帮你找胡天师的去向吗?我拜託了跟你一模一样的事情,就被抓过来了。」 「嘖!多管间事。」胡子越却没有半点感谢之心。 「你才是怎么会到这里来,要是平常你绝对不可能干这活的?」 「如果不是千阳锁的精气消耗得那么快,我用得着吗!还有谁可以拜託?」 胡子越瘫在椅子上,用一条湿毛巾盖住脸,声音闷在毛巾里,听着有几分无奈。 「可是如果他们食言怎么办?」 「……」 「欸?干嘛不讲话了?」 「……」 他不再回答,估计也是对未知的将来感到茫然,我知道这时候该让他静静,便默默地离开休息室。 烦躁感席捲了全身,这时候,我突然想喝点酒,也许醉了就能忘记一些不愉快的事情。 胡子越从以前就很神出鬼没,不知道该说是飘泊的云还是无常的风,总是突然出现又突然消失,为此我本来以为,这兄弟恐怕是做不成了。但奇怪的是,我们之间彷彿真有什么样的羈绊,一路上分分合合也不都这么过来了。 就算已经这样了,我还是有种他随时会离去的错觉,比方说现在。虽然我算是好相处,很容易交朋友,但真正能听自己说心理话的也还不就那么几个。 要是胡子越真的没办法把他的魂找回来,或许过没多久我就见不到他了。 想到这里,心头就一下子紧起来,着实难受。 这样奇怪的感觉在黑白无常捎来消息之后一扫而空。 「小白啊!我们有个好消息跟坏消息,你要先听哪个?」 那天打工结束后,员工休息室里,黑无常伸出双手各比了个「一」,堆满笑脸问我。 「这什么老式美国电影的开头?讲重点!」 「不选我就不说囉?」 「……先说坏消息。」 「真不愧是小白!明理的选择。坏消息是,我们找不到你说的胡天师。」 「为什么?」 「我觉得他恐怕还活着,因为地府没有关于他的投胎记录,可他法力那么高强的人铁定特别狡猾,也许用了什么方法躲起来了也说不定。」 「是这样吗……那好消息呢?」胡子越问。 「好消息就是,你们俩的工资下来了。」 黑无常说着递给我和胡子越一个薄薄的信封袋,这好消息还真是一点都没办法让人开心起来。 终章-长路漫浩浩(第一集完) 我们不再给黑白无常打工的隔天,胡子越的爸爸突然打电话给我,说出事了。 出了什么事?我很紧张,他爸爸却没回答我,说完就把电话掛掉,我乾脆直接杀去他家探个究竟。 胡爸爸一看到我,气急败坏地说胡子越疯了,不但不会走路连话也说不清楚,他说话时吐出浓浓酒气,看着地上一片狼藉,肯定是喝了不少。我想着应该没那么夸张吧,怎么会好好一个人突然就疯了呢?边战战兢兢地推开胡子越的房门。 房间里很乱,胡子越坐在床上,愣愣地抬起头望着我,喃喃地吐出两个字:「你是谁?」 我心头一紧,他怎么了? 「……我的脚好痛。」胡子越又说话了,我看了他的双腿,想起他老爸说他不会走路的事情。 我试着跟胡子越搭话,他却一点反应也没有,只顾着自言自语。我挺紧张,不知道他出了什么毛病,如果是别人,我可能会带他去看医生,可现在我第一个想到的商谈对象,居然是黑白无常。 毕竟像胡子越这样的怪人,身上发生的应该也是无法用常理解释的怪事。 我打电话给黑无常,跟他说明了事情,他沉思一会: 『恐怕是因为千阳锁耗损太快,让他有点儿神智不清了吧,带他去医院检查一下比较保险喔?你开我的车去吧!免钱的,而且跑得比较快。』 结果还是要去医院啊!我还以为黑无常发功就可以把他治好哩……不管怎么说,几分鐘后黑无常的车就出现在胡子越家门口了,车里没有人,我不知道他是怎么把车弄过来的,可心里还是很感谢。 黑白无常真的是好老闆,好鬼,真心不骗。 我把胡子越扛上副驾驶座,自己也坐上去,关上车门。 先说,我是有驾照的,只是很少开车而已。许久没握到方向盘,我心里不是普通的紧张,甚至很害怕会不小心犯下把煞车跟油门搞混这种两光的错误。 我设了导航,开往离这里最近的大医院。 直走,右转,直走,直走,红灯。 胡子越坐在我旁边,闭着眼睛,但似乎没有睡着,嘴里还在喃喃说着什么。我突然觉得这场景好像似曾相识,我们去登山的时候,胡子越曾说过他有做过这样一个梦──「我梦见你在开车,我坐在副驾驶座,然后突然一辆货车衝出来,把我们俩都撞飞了。」 才刚这么想,右转之后弯进了一条马路,开没两秒鐘,一辆小货车以百米速度迎面直衝而来。 不会吧! 接下来发生的一切宛如电影中的慢动作镜头,我看着小货车越来越接近,最后甚至能看见驾驶惊恐的脸。 碰! 震耳欲聋的碰撞声,我感觉整个车头都被压缩,然后……然后…… 等我醒来,自己已经身在一个诡异的空间。整个视野中只剩下红色,分不清上下左右,就是一片红。 那是个只有红色的世界。 「夜茫茫,水汤汤,多少愁思似锦长。哭断肠,满风霜,终究两相忘。无缘无眠双垂泪,不过奈何关……」 是谁在唱歌? 我从没听过那样的旋律,像在哭泣般,幽怨的歌声由远而近,充斥了整个空间。 我猛地坐起来抬头一看,一个身穿红袍的人朝我走过来。 他是段长青。 「小白,我来了。」 「这里是哪里!胡子越呢!」 我慌张地抓住他的袍角,段长青把我的手掰开,冷静地对我说: 「你再看看,这里是什么地方?」 瞬间整个空间的模样改变了,仍是一片红,不过有了物体的轮廓。 彼岸花,地上是一大片的红色彼岸花。天空是红色的,飘着红色的云,花丛中隐隐约约透出了一条白色的道路。 「这该不会……」 「这里是阴间,你正躺在黄泉路上。」 段长青一把把我抓起来,我有点重心不稳,好不容易才站好。 「黄泉路?我、我死了吗?」 「你说呢?」 段长青没有正面回答,只给了我一个曖昧的笑容。刚刚我眼中的最后一个镜头是车子衝过来的画面,所以我这是被撞死了? 「我是来接你的。」 我想起来,他说过自己是阴间的引路人。 「你知道吗?在阴间我能突破肉体上的残疾,也就是说我现在看得见。你长得挺不错的。」 段长青拍拍身上的彼岸花瓣,最后那句「挺不错的」还故意加重语气。 「你来接我干嘛?我还有事情没办完,我……」 「你都变成这个样子,还能完成什么事?」 「我是说我还不想死,我要回去!胡子越怎么样了!」 段长青听了,无奈地叹了口气: 「每个人都会这么说,但人生自古谁无死,你终究要面对的。」 不,这不可能…… 「那胡子越还活着吗?刚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胡子越?他就实质意义上来早就已经死了,没有三魂齐备,根本不能算是人。」 段长青说得不以为然,好像他从没把胡子越当做人看,我却觉得胸口被什么东西用力打了一下。 「走吧。」 段长青说着牵起我的手,一步步带我走向「黄泉路」的尽头。 我真的死了吗?不是说人死后不能马上投胎,要等到宿愿已了吗?为什么我会跳过那么多步骤,直接被带到这里来? 一路上安静得可怕,没有风,彼岸花却会轻轻晃动,我甚至因为过于寂静开始耳鸣,眼睛也逐渐疲劳,不管哪里都只有红色。最后一座腐朽的木桥出现在眼前,旁边有一幢小茅屋。 那是奈何桥吗?但是我怎么没看见传闻中桥畔的三生石,也没有望乡亭,总觉得跟我想像中的有很大的出入。 「到了。」 段长青终于放开我,走到茅屋里,我想逃,却发现身后的路居然已经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断崖,我就站在崖边。 「走过来一点啊,小心摔下去。」 段长青走出来的时候,手中端着一碗冒着蒸汽的汤。那该不会就是传说中的…… 「喝下去。」 他把汤递给我,我犹豫了很久,最后还是伸手去接。那幢茅屋难道是孟婆的居所?可是她为什么没有出现,反而由段长青代劳? 「没有味道的,喝完了过桥。」 段长青公式化地跟我说明,我也知道喝完了要过桥啊,问题是我不想喝…… 「可以等我了结宿愿吗?」 我试着跟他打商量,但他却充耳不闻: 「快喝,不然把你踹下去。」 「……」 我看了一眼桥下,是一条红色的河,里面有很多像是人骨的东西载浮载沉。 那八成就是忘川了吧。 我该喝吗?喝了就能忘却一切,而且能投胎开始新的人生。可是我原本的人生还没过完,我还有事情没有解决,怎能甘愿就这样一走了之? 段长青没有瞳孔的双眼「看」着我,形成难以言喻的无声压力。大概是看我仍在纠结,段长青终于忍不住上前掐住我的脖子,把我跩向河岸只差一步的距离。 「你要是不喝,我现在就推你下去,在水里你必须承受生不如死的折磨,直到你的脑中只剩下痛苦,忘记所有执念。这样会比较好吗?」 段长青的语气很严肃,我突然意识到,自己是真的死了,而这是我人生中的最后一次抉择。 「快喝,没有时间了。」 段长青的手一下子松开,我喘了几口大气,孟婆汤险些要洒出来。 「你有什么遗言吗?」 「……对不起。」 这三个字毫无预警地脱口而出,但我很清楚,自己并不是在向段长青道歉,而是跟我自己,或者跟我的家人,又或者是跟胡子越。 看来终究敌不过老天爷的决定,胡子越,咱们来世再当兄弟吧。 几次深呼吸之后,我仰头将手中的孟婆汤一饮而尽。 序章-不归路01(第二集开始) 下雨了。 最近老是这样,淅沥淅沥地下个没完。 这里是上海,中国最繁华的城市。白天是车水马龙的金融中心,一到了晚上就会摇身一变,成为年轻人狂欢的不夜城。多彩绚烂的霓虹灯闪烁着,每个人的脸上都有种痴迷的幸福,好像是泡在一缸子葡萄酒中,醉也醉得心甘情愿。 七月的一个夜晚,人焉稀少的旧住宅区,有一个人默默地在街道上走着。 这条街远离市中心,清一色的红砖红瓦,是还没有在都市更新计画中被拆掉的老房子。 那人全身穿着黑衣,戴上连衣帽跟口罩,将自己裹得密不透风,手中紧紧握着一条手臂粗的铁鍊,沉甸甸的,已经有点生锈了。 他面前的是一幢外墙已经斑驳的平房,里面住着一位高龄七十八岁的老太太,她的子女都搬走了,剩下她一个人待在这里。 不过这样寂寞的生活马上就要结束了,因为今天,就是她寿终正寝的日子。 雨不大,但打在周围着砖墙和铁皮屋上特别吵杂,那人左顾右盼了一番,终于开始动作。 他走路时甚至没有一点声音,就连脚踏在雨水浸湿的泥土上,也没留下半个脚印。他没有用工具开门,而是视门若无物直接穿了过去。 老太太睡在最里面的房间,胸口的起伏很小,她双眼紧闭,睡得很沉,完全没有发现,有一个人正站在她的床边,手中的铁鍊「喀啦喀啦」地发出金属碰撞的声音。 他似乎轻轻叹了口气,将铁鍊前端的鉤子用力插进老太太的心脏部位。 老太太依然熟睡着,没有丝毫的不适,那人又把鉤子插进去了一点,扯了扯铁鍊确定勾到东西后,一鼓作气将鉤子抽出来。 有什么东西随着鉤子一起被抽离了老太太的身体,如果不仔细看,或许会以为只是一团白色的雾气,但过没多久之后,雾气逐渐凝聚成人形,正是那老太太的灵魂。 「啊……啊……」 老太太看见眼前的陌生男子,张大嘴巴,却叫不出声;男子没有说话,另一手拿出一块红色的令牌,上面大大写着「火签」二字。 看见火签令,老太太终于会意过来,低头看了看躺在床上的「自己」,已经没了呼吸心跳。 胸口仍被鉤子勾住,老太太没有反抗的馀地,只能被男子拖着走。这时,老太太看见了,男子手中的铁鍊,勾着一整排的鬼魂,每个魂的脸都痛苦地扭曲,不时发出呜呜的低鸣。 雨仍在下,空荡荡的老街上,一个黑衣男子,拖着无数的魂魄,踏着蹣跚的步伐,消失在黑夜中。每走一步,铁鍊就发出规律的碰撞声,喀啦,喀啦。 走在队伍最后的老太太频频回头,痴痴地望着再也回不了的家。 男子带着徬徨的魂魄,来到了黄泉路口。黄泉路横跨阴阳两界,世界各地都有入口可以通往阴间,只是平常人看不见。 上海的黄泉路口,就是一座破庙,从外表看是早已废弃的庙宇,但在被严重蛀蚀的大门后面,就是阴间。 男子把铁鍊交给阴间的守门人──是个眉清目秀的少年,但看着比普通人削瘦许多。 少年客气地和他打了招呼,接着便开始清点今晚的「成果」,突然少年似乎想起了什么,从身旁的兜里掏出一包热腾腾的东西,递给男子: 「晚上工作很辛苦吧,这烧饼请你吃?」 男子没有伸手去接,也没有多做表示,从帽子底下瞄了那包东西一眼后,转身离开。 守门人叫什么名字他不晓得,只知道祂是个饿死鬼,生前命不好,有一餐没一餐地过着几乎是流浪的生活,给人捉去当把风的,为了躲避警察饿死在街头。结果死了之后更糟,不只吃不饱,还一样受到虐待;倒是工作跟以前一样,不过生前守的是赌场的门,死后守的是阴间的门。 但每次守门人见到他,都会热心地奉上食物,也不知道是哪来的,每天晚上祂总有不同的花样,有时候是鸡汤,有时是烤鱼。儘管食物的香气总让他垂涎,但他仍谨守规则,从不接受死人的东西。 他看了看手錶,凌晨四点。 事情要从半个月前开始说起。 他是个专职作家,总是窝在自己的蜗居中写作,每日五千字是他的基本原则。平时他几乎足不出户,房间是套房,连上厕所都不用离开。 那天他难得出门添购粮食,却因为外面的阳光过于刺眼,还有太久没起身运动而感到晕眩。走到一半便觉得受不了,鑽进路边一家书店里避暑。 他在书店里看见自己的书,因为没什么人看而被搁置在角落,心中隐隐有些不甘。 稍微晃了下,挑了几本畅销作家的小说,正打算要离开的时候,从他身后的书架上「啪唰」一声,有什么东西掉了下来。 是一本纯白色封面,看上去还有些老旧的书。 他将书捡起来端详了一番,没有作者,没有书名,里面甚至没有版权页,这真的是书吗?该不会是人家不小心遗落在这里的吧。 也没想太多,把书交给柜檯顺便结帐。 如果他仔细算算的话,就会发现买书的总金额多了十元;如果再仔细一点看的话,或许就能看见结帐的伙计不怀好意地将那本无名书塞进他的纸袋里…… 然后当天晚上,自称黑白无常的人找上了他,他就这么莫名其妙接下了「鬼差助手」这个工作。 没想到搞了半天,他还是註定要吃这行饭。 黑无常大概永远忘不了见到魏禾汶的那天。 为了做鬼门开前的准备,他跟白无常已经很久没有派任务给助手刘白,而刘白同样没有与他们联络。 虽然说是鬼门开,但也得拿捏分寸,有些能放出来,有些不能。但总有些鬼会藉机逃狱,到阳间胡作非为,将作恶的鬼带回阴间,就是他们鬼差的工作。 这个时节总是有特多生老病死,住在奈何桥头的孟婆没日没夜地忙着熬汤,照理来说段长青应该要帮忙才对,但不知为何他也不在家,黑无常没空去找他,只叫了几个手下去帮孟婆的忙。 就在阴间上上下下忙得焦头烂额的非常时期,从上海传来了捷报。 白无常手中拿着信跑回办公室,黑无常桌子上的文件已经堆成了小山,绝大多数是往生者的个人资料,还有逃亡者的追踪报告。 「大哥,新的助手找到了!」 白无常推开门,语气中带有难掩的兴奋。 「嗯?找到了?」 黑无常从文件山中探出头来,揉揉眉心,站起来接过那封信。 『魏禾汶,二十六岁,上海人,男性,专职作家。』 信上只简短写了这行字,黑无常看着便弯起了嘴角,对白无常说: 「这时间点也太巧了,刚好在我们最忙的时候找到了新的助手,看来老天果真有眼。」 「大哥,玉皇大帝当然是有眼睛的,少说不敬的话。」 「……」 黑白无常在整个中国大陆都有眼线分布,包括邻近的台湾,上千本无名书被安排在个城市的角落,等待有缘人发掘。 这回可终于找到第二个人了。黑无常将信折好收在口袋里。 「不晓得这位先生是什么样的人呢。」 黑无常心想,此刻的他还挺期待,想着应该是挺好相处的年轻人,但与魏禾汶见面的当下,他的理想瞬间破灭。 眼前的男人半睁着眼睛,一头长及脖子的乱发披掛在脸上,穿一件连帽外套,驼着背敲键盘。 黑白无常埋伏在窗外,本来打算等他睡着之后潜入他的梦境中,但已经凌晨四点了,男人依然没有就寝的意思。 「他就是魏禾汶?都几点了还不睡,你说,咱要不直接进去吧?」 黑无常已经受不了无意义的等待,徵求白无常的同意。 「这样擅闯民宅不大好吧……」 白无常皱起眉头,思考着要不要答应。 「咱可是有正当理由!」 「话是没错,但既然到了阳间,还是要遵守法律。」 「你这人怎么就那么死脑筋,咱是鬼差,为什么要遵守阳间的法律?」 「……」 「你们在说啥?」 黑白无常争辩到一半,突如其来的第三者加入了他们的对话,正是一直背对着黑白无常的魏禾汶本人。他说这话时依然没有回头,但显然他从一开始就发现了黑白无常的存在。 「你、你听得见我们说话?」 黑无常吓了一跳,莫非这人本来就有阴阳眼?魏禾汶似乎冷笑一声: 「你们是鬼差?来捉我的吗?看样子我也到了过劳死的时候了。」 他的反应异常冷静,白无常连忙解释: 「不是的!魏禾汶先生,我们是城隍老爷身边的黑白无常,今天来找你是有事相求。」 魏禾汶此时终于转过头来,他与黑无常四目相对: 「那你们来找我干嘛?」 黑无常有点犹豫了,虽然刘白看上去也不像是当助手的料,但眼前这货摆明了更难搞。他理想中的助手就是有点呆又不会太呆,对他说的话言听计从;可是从魏禾汶的反应来看,他绝不是好使唤的普通人。 最后黑白无常口沫横飞地解释完为什么阴间要徵招助手的理由之后,魏禾汶点点头: 「我拒绝。」 「拒绝的话干嘛点头!」 「我为什么要答应?」 魏禾汶翘起二郎腿,他这不以为然的态度把黑无常搞得心烦气躁。黑无常识人极准,他能看见魏禾汶身体里的气流不同于凡人,好像还在哪里见过。将脑海中的资料库快速搜寻了一遍,上海、魏姓、阴阳眼,三个关键字凑在一起,虽然很不愿意承认,但也只有这个可能。 「你是……魏家的后裔?」 序章-不归路02 上海魏家是中国道术四大家的其中之一,世世代代都在跟鬼打交道,各个都是神棍。魏家人只要一出生就会被开阴阳眼,并且在满七岁之后就强迫开始受训,得睡墓园培养胆量,一天有半天时间都坐着修道也是常态。这黑无常是晓得的,魏家早在他生前便是数一数二的名门,没有想到过了几百年,魏家的后代会变成这副德行。 「你知道我?」 魏禾汶稍稍露出惊讶的表情,黑无常笑了: 「没有什么能瞒过我的眼睛,就算外表再怎么邋遢,与生俱来的气质还是藏不住的。」 嘴上这么说,其实连黑无常自己也不相信,这尊大龄宅男会是魏家人。 「我是魏家人又如何?老子就是不屑干这死人活才会变成这样的,为什么我好好的人非得要跟鬼扯上关係?」 魏禾汶语气中充满愤慨,黑无常脑筋转了个弯,改口使用激将法: 「所以你现在是隐姓埋名活在角落?听说你是作家,可是我却从没听过你的名字,这样你也甘愿?领那微薄的稿费连自己都餵不饱,捨弃家财万贯的生活跑来过这种日子,天下怎么会有你那么傻的人!」 「……」 魏禾汶听了有点动摇,虽然他老早就铁了心,这辈子不干道士。当年他逃家,试了各种方法要把阴阳眼封起来,却屡次失败,一个半仙告诉他,这是天命,逃不了的,终究要去面对。 这天终于还是到了。 「如果,我当了你们的助手……」 「你就会享有终身员工福利,劳保健保与稳定的薪水,除了七月比较忙之外其他时间都很间,捉一隻鬼拿一次钱,轻松好赚钱多事少,如何?」 黑无常像是早料到似的,用平板的语调公式化地说出一串台词,说完摊开两手,挑起一边眉毛,像是在说「剩下的就交给你决定了」。 「我还没说完!」 魏禾汶恼火了,刚刚那句话本来是他的真情告白,却被眼前这傢伙一秒毁气氛,有没有这么白目的人! 其实他又何尝不想成为能独当一面的道士,然而待在家中总让他觉得喘不过气来,他不想当一个活在家族阴影下的人,不想别人将他的成就视为理所当然;背负着魏姓的辉煌歷史,他永远不能当一个真正自由的人。 在魏禾汶的心中,他还是喜欢这份行业的。 「所以,你要说什么?」 黑无常问,魏禾汶摇摇头: 「没事儿了,成,我答应你。」 如果能藉由黑白无常的帮忙,自己闯出一片天,从此跟魏家切割关係,这样也不错。魏禾汶心中打着如意算盘。 答应成为助手后第二天,魏禾汶开始后悔为什么要让黑白无常得逞。 当黑无常听见他不只会画符,连道术都略懂一二,就如获至宝似的把他视为爱将,第一件工作就是要他拿着铁鍊去勾魂。 如果说是捉鬼那倒还好,算是为民除害,然而勾魂就不一样了,根本就和杀人没有两样,手中的生死簿復刻品简直就是死亡笔记本。 黑白无常告诉他,不用有罪恶感,一个人的死期是生来就註定的,他只是听命行事。 「生死簿不能给别人看,也不能随便公布人家的死期,你要是道破天机,舌头就会烂掉。」 白无常淡淡道出这条规矩把他吓出一身冷汗,从此他便将生死簿随身携带,生怕被人看到了,自己会受到惩罚。 魏禾汶知道了上海有个阴间的出入口,认识了那里的守门人。那少年频频对他献殷勤,他不解,明明与自己攀上关係也没半点好处,为什么要这样? 由于不想被将死之人看见自己的容貌,魏禾汶每次出任务都是帽子口罩不离身,少年自然也没有看过他长什么样子,但他竟轻易把他当成了朋友。久而久之,魏禾汶发现,这位少年的面孔有说不出的熟悉,只是无奈他怎么也想不起来。 「魏先生,你有没有什么绰号?」 某日深夜,魏禾汶正在赶稿时,黑无常趴在他的窗台上问,自从答应当助手之后,他已经很习惯黑白无常的骚扰,不过今天只有黑无常一个人来。 「没有。」 没空与这人扯皮,稿子要是交不出来他明天就完蛋了。 「要不我帮你取一个唄?」 「为什么?」 「我这人特别不擅长记人家名字,总不好我老是叫你魏先生,多生疏。」 「……」 我寧可你跟我保持距离。魏禾汶把到了嘴边的话吞回去,没搭理黑无常。 「像是我另一个助手,我都叫他小白,那不我叫你小汶唄?」 「什么!」魏禾汶一听这句话就从椅子上跳起来,当然让他有如此反应的部份不是「小汶」,而是「另一个助手」。 「你说你有别的助手!」 「对啊,怎么?我没告诉过你?」 「他在哪里!」 此时魏禾汶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原来他不是一个人!下定决心与家族断绝关係之后,他一直都是独自飘泊,现在当了助手也没有同行能互诉寂寞。魏禾汶再也藏不住内心的喜悦,恨不得赶紧与这位助手碰头,敢情在世上的某个角落,他还有个难兄难弟啊! 「等等,你先冷静,怎么一副寻仇的样子?」 「这叫我怎么冷静,有个同事还不快点让咱互相认识一下?老子勾魂碰上的事连微博上都没办法说,整个人都快憋死了!」 原来如此。黑无常摸着下巴想,平常看这人都闷闷地不说话,看样子他是把整天没说出口的东西都丢上网发洩了。 「你们要见面也不是不可以,但我话先说在前头,那个人,还是个学生,小你差不多六岁。」 六岁!魏禾汶的心一下子凉了半截,那不是个小鬼吗,还谈什么心,对话可能都有问题。 「而且,他人不在中国。」 「那他在哪儿!」 黑无常手往后一指:「对岸。」 「……」 「机票钱你得自己出,这可不是员工旅游,你要是真想见他快把东西收拾收拾,钱备好之后我会帮你安排。」 这算啥! 魏禾汶差点没捏爆手中的滑鼠,他这辈子还没搭过飞机,火车倒是坐过不少次,但那都不是重点,重点是他没钱。 黑无常留下一句「你想想看」就闪人了,魏禾汶则陷入了永无止尽的纠结当中。 黑无常回到阴间的办公室,刚要坐下,就看见白无常带着段长青出现了。 「大哥,段先生回来了。」 白无常嘴上说的是「回来了」,但看情况应该是被硬拖着回来的,段长青本人面无表情,却也没有反抗。 「你又跑去哪儿玩了!还有我才一个不注意你就给我出乱子,啊?你让小白到阴间来了?」 黑无常一看见他便破口大骂,骂到岔了气,搥了几下胸口才缓过来,但对方依然不为所动。 「你回答我!难道不只瞎了还聋了吗!你知不知道把活人带到阴间是多严重的事情!本来他可以不用折寿的!」 「我如果不去带他,他自己知道回去吗?」 段长青无辜地歪了歪头,黑无常一把怒火烧得更旺了: 「庙!你晓得世界上有庙这种东西吗!你是引路人,引的是死人的路不是活人的路!活人掉了魂带他到庙里就好收手,谁准你直接带来阴间的!」 「大哥,别骂了,段先生也不是故意的。」 白无常看不下去,开口劝阻,当然他也知道,段长青把刘白带到阴间,让他的命格彻底变了。要知道活人是不能来阴间的,要是不小心误闯没准要折寿,而且接下来的几年将会霉运连连。 「严望哥哥,别生气,我以后不会再犯了。」 段长青像个小孩子,乖乖赔罪,但黑无常却不领情,他现在不只头痛,连胃也开始翻腾起来。 该怎么向刘白解释?照理说他们不能道破天机,但完全不提又有点良心不安。成为鬼差之后,黑无常以为自己不会再心生悲悯,但与刘白相遇竟意外激发了他的「人性」,开始同情起他来了…… 中场休息-黑白无常的人设 反正不是在比赛我懒得把字写在图上了(喂! 他们的详细设定我也还没想好,大概就是黑无常老是痞痞地笑,白无常总是一脸正经 第二张是古装版人设这样~ 中场休息-段长青的人设 对不起!!!我发现我竟然一直忘记放段瞎子的人设!!!!!! 因为我画了好几张段瞎子!!!!(爆 然后最近比较少更新因为我在粉丝专页开始连载黑白无常的漫画 有兴趣可以追踪,会有比较多东西可看xd 第一章-鬼门关前走一遭01 我活过来了。 不,正确地说,我根本没死。 当我喝完所谓的「孟婆汤」之后,恍恍惚惚地过了「奈何桥」,然后等我回神,自己就躺在医院的床上。 当下我不知道该高兴还是该生气,高兴的是我还活着,生气的是那死瞎子竟然骗我。 拜黑无常坚固的名车所赐,我只受了点轻伤,就是脑袋还昏昏沉沉不太清楚。我完全没心情关心自己的伤势,劈头就问护士说胡子越怎么样了。她道他现在住加护病房,还在昏迷,状况不太稳定。我心头一紧,怎么反而是他比我严重呢。 醒过来的隔天老俩口就来看我了,他们非但没有生气,还准备了各种补品怕我身体太虚弱。 听老妈说撞到我们的那个人也陷入了昏迷,所以看要和解也好打官司也好,都得先等他醒来。 又过了几天我能出院了,胡子越也转到普通病房,第一件事我当然先去看他,可惜了他仍没醒来,任凭我怎么叫怎么骂,胡子越都没有任何反应。 我突然发现胡子越脖子上的千阳锁不见了,心中一惊,莫非是没了千阳锁,他才醒不过来?可是从出事到现在都过了那么久,回事发现场还找得到吗?算了,不找白不找。 被老妈绑在家里修养了好几天之后,我身上的伤好得差不多了,就是走路还有点跛,但已经没时间等待,我还是偷偷溜出了门,却什么也没找到。想着打电话给黑无常问问,一摸口袋猛然发现自己没把手机带在身上。 说起手机,对了,我的手机呢?从我醒来到现在都没看到,我怎么会完全忘了它的存在? 后来我才知道,我的手机在我被撞到的那剎那一命呜呼。 sim卡还在,手机没了,我叹了口气,想着除了游戏要全部重来之外损失不大,自己上网订了一支新的。 盼到新手机的第一件事,就是打电话给黑无常,打了几十通他都没接,气得我差点把刚拿到的手机摔在地上。 我三天两头往医院跑,就是看看胡子越的近况。其实我已经有了心理准备,要是千阳锁找不到了,胡子越大概也不会醒了。 但最近我有了新发现,我跟胡子越说话的时候他的手指会抽动,像是有了反应。虽然也有可能只是反射动作,但我寧可相信,他真的听见了。 昨天我去医院的时候,发现段长青来了。 我见到他就有气,二话不说衝上去就要揍他一拳,没想到我的拳头竟硬生生被他挡在半空中。 「这里是公共场合,别动粗。」 他笑着说,挡住我的手却依然没有松懈,直到我用尽力气,他才终于放开我。 「你为什么要骗我?」 我深呼吸几口气,才能好好地把话说清楚。 「骗你什么呀?」 段长青坐在胡子越的床边,微笑。我最受不了这傢伙每次都只会笑,让人根本不知道他在想什么,若是别人的话,还能从眼睛看出什么讯息,偏偏他又是个瞎子。 「你还装蒜!把我带到阴间,骗我说我死了,让我喝汤又推我过桥,你是什么居心!枉费我还下了那么大的决心把汤喝了,现在再来说我还活着,这不是整我是什么!」 说实话我活着应该是值得高兴的事,但也不想想我是鼓足了多大的勇气才喝下那碗噁心的汤,还在心里有模有样的乱想一通自己的遗言,说多丢脸就有多丢脸。 「别错怪好人呀,我从头到尾有说过你死了吗?」 「……」 这一听,好像还真的没有。 「我这是在帮你,你的魂被撞出了身体外,要不是我餵你喝了返阳汤,带你过復生桥,你的魂魄现在还在那儿徘徊呢。真是的,怎么一个个见我就骂。」 段长青不太服气,我才恍然原来自己真的差点死掉,是段长青救了我一命。可是骂都骂了,碍于面子我也不跟他道歉,板起脸转移话题: 「復生桥是啥?」 「有往来生的桥,当然也有回阳世的桥,復生桥就是后者。基本上那座桥用处不大,并不是真的能让死人復活,而是生灵回到阳间的指标。」 所以我是变成生灵,然后又回来了?有没有这么玄乎。 正想着好像还有什么问题没问,房门被敲了敲,走进一个男人。 「您是,刘先生?」 男人穿着简单的白衬衫黑长裤,长相很朴实,可眼神看似十分精明干练。见我没说话,他从胸前的口袋掏出一张名片,靦腆地笑笑: 「对不起,还没有自我介绍,我叫做江靖嵐。」 他朝我鞠了个躬: 「我是撞到你们的人,上星期刚出院,对不起。」 「就是你?」 我说了这话才发现有些失礼,江靖嵐没什么反应,淡淡地重复一遍:「对,就是我。」 江靖嵐为人非常有礼貌,他要了我家电话,说会找时间商量赔偿事宜。他说虽然自己的车也全毁了,但逆向的是他,所以他不会跟我们讨赔偿。我心想怎么会有个这么讲理的人哪,就看他拿出一张褐色的名片,说有事的话就打这支电话找他。 名片上大大写着「顺天古董舖」五个字,我看看名片,又看看他,觉得这人怎么看都不像是卖古董的人。 我注意到了江靖嵐跟我说话的时候,视线都不在我身上,反而是在看我身后的段长青。 段长青被他盯着瞧也没半点反应,八成是没注意到吧。 谈话结束后我跟段长青一起离开了医院,我问他黑白无常怎么样了,为什么打电话都不接?他说鬼门马上要开了,那两人没空理我。 虽然不用见到他们我也落得轻松,但少了那对活宝总觉得哪儿不对。 我告诉段长青千阳锁不见的事,没想到他竟然笑着说,不用找千阳锁,胡子越也会醒。 「真的吗?」 我一听激动得大吼,这真的有可能? 「当然是真的,你信我,他会醒的。」 段长青拍拍我的肩膀,老实说被他耍过那么一次,要我再相信他实在有点困难,也不知道他说这话是不是为了安慰我。 然而即使这是假话,我也被骗得心甘情愿。 第一章-鬼门关前走一遭02 胡子越还是没醒,他的父亲也一次都没有来看过他。黑白无常照样没跟我联络,那天与段长青分别之后也没有后续消息。 转眼又过了两个礼拜,我看着胡子越一天比一天削瘦的脸,越来越微弱的呼吸,突然觉得心疼起来。 我知道他命那么硬的人不可能会死,但这样躺着岂不是比死还要痛苦。 我不知道老妈跟江靖嵐究竟谈了些什么,目前的状况是我们拿到了赔偿,老妈也不打算提告。反正之后也不会有什么交集,他的名片也被我随手一夹,尘封在一堆旧电话簿中。 我没心情跟朋友出去玩,也没心情打游戏,每天就这么无所事事,偶尔出门散心看到鬼就抓回来,可黑白无常不甩我,木匣子里已经累积了一叠符咒。 这天我去便利商店买饮料的时候碰上了住在我家楼上的林小姐,她见我心事重重便来跟我寒暄几句。 「刘白,你今天怎么了?心情不好?」 其实被她发现我有点意外,我一直以为自己把情绪隐藏得很好,不知道是林小姐太细腻还是我太粗线条。 「没事,我只是有点担心我朋友。」 我挤出一个笑容,不用看也知道肯定笑得很难看。林小姐知道我跟胡子越出车祸的事情,她很识相地没再多问什么,只温柔地笑笑: 「没问题的啦。」 林小姐长得一张瓜子脸特别漂亮,总是绑个很精神的马尾,穿的衣服也很简单,是我喜欢的类型。被她问候,我整个人放松了不少。 跟林小姐道别之后我直接回家,确发现楼下围满了人。 我凑近一看,发现人群中央有一个人,手脚呈现不自然的弯曲,一大滩血从头部开始往外扩散。 那个人竟然是林小姐! 不对呀,她不是才跟我说话的吗,怎么就倒在这里了?我愣了几秒才反应过来,这么说刚刚在便利商店跟我聊天的,是她的鬼魂!我没有继续围观,马上衝回便利商店,但「林小姐」早就不在那里了。 我再次回到公寓时,多出了救护车和警车,林小姐已经被抬上担架,几个穿制服的警察在询问现场的目击者。 我悄悄地从后头溜走了,眼角馀光里依稀看见地上的血液,已经变成了褐色。 林小姐的死讯在第一时间就传遍了整栋公寓,我上楼的时候老妈正在跟邻居谈论这件事。 「听说她是失恋了,想不开才跳楼。」 老妈跟我说,但我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林小姐据我所知是个很开朗的人,怎么她会突然自杀?又为什么她明明知道我看得见她,也没有向我求助?还是说…… 想到这里,我突然明白了些什么。 阳寿未尽就自杀的人,他们的灵魂会一直徘徊在原地,每天同一时间,会不断重复自杀的过程,直到阳寿尽了才能投胎。可是林小姐她竟然能够离开大楼,到便利商店去,就表示她并不是自杀的。 而且从她刚才若无其事跟我对话的态度来看,恐怕她还不晓得,自己已经死去的事实。 冰崩!脑中响起了任务提示音效。 瞬间我突然觉得自己好像电视剧中的侦探,而且还附加阴阳眼超强外掛。 我可以不要管这件事的,但已经当了那么久的鬼差助手,我已经產生了职业病,有种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的使命感。 我是喜欢推理小说的,而且比起诡计派更喜欢人性推理派,就像是日本作家东野圭吾……啊不,扯远了。 我的情绪高涨了起来,下意识地掏出手机发讯息给胡子越,打到一半才想到,他还在医院躺着呢,我发简讯有个毛用。 唉,算了,我还是别插手吧。 结果那天晚上,我睡到一半就被奇怪的声响吵醒。 声音是从楼上传来的,听着像是有人在拖动桌椅,我第一反应是林小姐回来了,因为她是一个人住。 白天我见到她时,她还没察觉自己的死,但过了一整天,她八成已经发现了。 怎么办? 明明已经与鬼有过那么多次接触,那些声音却还是足以让我直冒冷汗。我听胡子越说过,有的鬼会藉由移动物品发出声音,来让人注意到自己。林小姐会不会就是这个情况? 想了想,我还是决定上楼。 现在我站在林小姐家的大门前,我按了电铃,没过多久祂就出来了。在此必须说明一下,所谓的「出来」并不是开门出来,而是直接穿出来。 但出现在我眼前的林小姐,跟我在便利商店看到的她,已经不一样了。 林小姐双眼翻白,舌头吐得好长,衣服上全都是已经乾掉的血,头发也凌乱地披在脸上,四肢不自然地扭曲,右手臂跟肩膀脱节,摇摇欲坠。 我知道的,如果白天看到的林小姐,是她还没完全断气时出现的生灵,那现在这就是祂真正的魂魄。因为死状相当凄惨,连带着灵魂也变成这样。 而且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事。 祂不认得我了。 你问我怎么会知道?用后脑杓想都知道啊,鬼有分有意识的跟没意识的,平常还能在街上走时不时哈啦几句那是有意识的鬼,像现在这样翻着白眼又不讲话的自然就是后者啊! 在我的灰色脑细胞快速运转的时候,「林小姐」已经朝我扑过来了。 「干!」 我不顾其他住户的睡眠品质大叫,同时衝到楼下,回家,锁上门。虽然林小姐现在是鬼,锁门也没用了。 老爸老妈都在睡,这见鬼的事情我也不能找他们商量,胡子越又还在昏迷中,也就是说现在我只有自己可以靠了。 才这么想,林小姐就从我家大门穿进来,祂把脸转向我,舌头跟着一甩,滴得整个地板都是血。 天啊,我一定是在做梦。 家里不信鬼神,所以当然没有神坛可以避风头,什么符咒啦冥纸啦通通没有,我现在是只能坐以待毙了吗! 有什么东西可以驱邪的啊,现在想起来这方面的知识我还真的半点没有。 林小姐忽然伸出手,勒住我的脖子,祂嘴里不断重复着某句话,但我听不明白,刚刚还在运转的灰色脑细胞瞬间变成灰色脑包,什么也没办法思考。 第一章-鬼门关前走一遭03 我知道林小姐不是自杀的,也知道祂八成是有很多委屈才会变成厉鬼,但也不用抓着我啊! 林小姐的手仍掐着我的脖子,早已不成人形的脸离我越来越近,然后我终于听清楚了祂在说什么。 「帮……我……」 帮我?我心中一喜,既然林小姐知道要我帮祂,是不是代表祂对我没有敌意?我试着跟林小姐对话: 「帮你什么呀?」 「帮……我……」 「别老是说帮我,要怎么帮你?你知道杀了你的人是谁吗?」 「帮……我……」 「……」 我放弃。林小姐就这样掐着我的脖子不动了,嘴里跳针似的不断说着「帮我」,任凭我怎么问也没有别的台词,你是游戏里的npc吗你! 「好好好,我帮你,拜託别抓着我了!」 在问不出个所以然的情况下我只好投降,语毕林小姐果真松开了手,我狠狠吸了几口气。这么看来,林小姐死后意识不清楚了,知道要找人帮忙,却不能说别的话。不过祂找我的理由究竟是因为我看得见祂,还是因为我是最后一个跟祂对话的人呢?或许两者皆是吧。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林小姐的表情似乎比刚才缓和了许多。我不知道该怎么帮祂,毕竟连祂自己都说不出个所以然,我一个局外人能干什么呢? 林小姐之后也不再说话,就是默默地跟着我,我意外地发现自己居然不怎么怕祂。 我跟林小姐说我要先睡了,祂没有反应,我往床上躺下时,发现祂已经不在了。 隔天起床,在我房间的角落看见了林小姐,祂低垂着头,长长的头发遮住了脸,舌头已经不再滴血了。我很惊讶自己竟然一点也不害怕,反而有点同情起祂。 我知道人死了之后会丧失大半的记忆,林小姐已经不记得兇手是谁了,现在祂只知道自己是被人害死的,还有,祂要报仇。所以我必须找到真兇?这不是警察该做的事情吗!可是现在大家都认定林小姐是自杀的,由我去说谁相信? 想了半天我决定先去看看林小姐最后联络的人是谁,依照电视剧里演的,最后联系人是兇手的机率高达八成。 但现在如果我要看林小姐的手机,势必就要进入祂家,此举动失败的机率高达百分之百,因为我没有钥匙。 跟房东要当然不行,我跟林小姐非亲非故,突然说要拿钥匙也太可疑了。那不然我自己开锁吧?电视里不都那样演的吗,拿支发夹就可以开锁什么的,不试白不试。关于发夹可以开锁这件事情,我是亲眼见识过的。 之前有一次我跟胡子越都忘了带寝室钥匙,还是大冬天,两个人在外面冻得慌。我们总有着谜一样的自尊心,打死不找别人帮忙。后来我听胡子越的建议用悠游卡插进门缝,结果我插进去搞了半天不仅门没打开,卡还断成两截,气得我差点吐血。 胡子越在我旁边偷笑,从口袋里摸出两根发夹,插进钥匙孔里没多久还真的把门弄开了。 既然他可以,我为什么不行? 当天晚上我学着胡子越的样子,拿了两支发夹插进钥匙孔。结果弄了半天也没搞出什么名堂来,反倒是发夹都被我折断了。林小姐不发一语地站在我旁边,我叹了口气: 「那个,我可以直接把门把拆了吗?」 「……」 祂没回答我,我就当是默认。 回家拿了老爸的工具箱,螺丝起子鎚子什么的全都出炉,边拆还边左顾右盼,不能发出太大声音,一颗心跳得老快,我觉得自己简直就是在干小偷的活。大约搞了十多分鐘,门把连着一小块门板被我拆下来了。 我拿着手中的战利品,脑子才逐渐清醒过来。 我拆了人家的门,我拆了人家的门,我拆了人家的门! 从当了黑白无常的助手之后,我就一直游走在法律边缘,前前后后我弄坏了学校电梯、挖开人家的墓,现在又亲手拆了林小姐的门。这样真的没问题吗,感觉我造了好多业啊! 把门推开之后从里面飘出一股花香,房子里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见,如果这时候把灯大开就太蠢了,我于是用手电筒照明。 这么一说,我好像是第一次潜入女生的家……不对!潜入这种事情不会常常有的吧! 一边自我吐槽一边推开林小姐房间的门,里面的摆设就跟祂的人一样朴素,床单是浅黄色,桌子上摆了一排小小兵的布偶,应该是从祂死后就没有人动过。 战战兢兢地走进去,不敢碰太多东西,生怕被人发现移动的痕跡。我看见了摆在地上充电的手机,拔起来想找通话记录,结果一个手残点到了旁边未读的讯息,看了不打紧还按到了表情符号传送了过去。 完蛋! 我一阵慌乱,差点要把手机摔在地上。我不晓得那位朋友看见已经死去的林小姐,竟然还会回復讯息作何感想,但直觉告诉我,还是别想太多的好。 林小姐最后一个联络的对象是祂的男朋友,时间就在祂死前的两个小时。这个人会是兇手吗?老实说这轮不到我来烦恼,毕竟这是警察的工作,但林小姐都指定我要帮忙了,我还是烦恼一下吧。 林小姐似乎有写手帐的习惯,为了找到祂男朋友的地址,我翻遍了祂书架上的笔记本,终于找到一本类似毕业手札的东西。其实我没很仔细看,毕竟是私人的东西我一个外人随便乱翻有失妥当,只瞄到一样的名字就用手机拍下来,快速地把所有东西放回原位。 边回自己家的路上,我开始胡思乱想。为什么我要答应林小姐?是纯粹同情,还是有别的理由?又或者是…… 「啊!」 我想起来了,今天忘了去看胡子越。 第一章-鬼门关前走一遭04 为了要让林小姐想起祂的男朋友,第二天我就带着祂去了那个地址上的地方,林小姐在那住宅前停住了。我知道祂生前一定来过这地方很多次,不可能完全不记得,果不其然林小姐有了反应。 林小姐佇立在祂男朋友的家门前,迟迟不肯离去,我只在远远的地方看,确定祂没有要离开的意思后,自己搭计程车回家。 如果要报仇,那就该找对的人,其实我也只是把这烫手山芋丢给了素眛平生的林小姐的男友而已。之后要怎么办不关我的事,我真的没那心情。 我回公寓的时候又看到一堆婆婆妈妈们在楼下聊天,聊的竟然还是林小姐的门。对!就是我昨天晚上破坏的那个门。 「到底是谁那么缺德?」 「不过还好没有东西被偷,这年头闯空门的越来越多了,好可怕啊,是不是该加装一道锁?。」 「要是让我知道是哪个没家教的,我绝对用雨伞给他戳死!啊……你回来啦?」 手中拿着雨伞的老妈正在跟邻居们示范「如何用雨伞戳死小偷」的绝技,殊不知那个没家教的就是自己的儿子。 我没有跟她们打招呼,直接进了家门,拍谢,我没有脸面对乡东父老。 一回家开手机就看到好几通未接来电,竟然是黑无常打的!看了看时间,二十分鐘前,我的心跳又差点破表,那黑无常终于肯跟我联络了!可怎么就那么不巧,我竟然刚好忘了带手机呢! 我二话不说回拨号码,响了几声之后却说是通话中,我愣了一下会意过来,敢情那傢伙现在也跟我打电话呢。于是我把这边的通话切断,没过多久手机就响了。 一接起来,熟悉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来: 「唉呀,小白!你可终于肯接电话了!」 「这话是我要说的吧!你不知道我找你找多久了吗!」 我立刻吐槽,其实我心里的高兴大过埋怨,眼泪甚至都要流出来了。 「好了好了,别激动,你到底是怎么回事?段瞎子说要我自己问你,听说很急?」 「胡子越的千阳锁不见了,你知道吗?他现在还躺在医院没醒,我担心如果千阳锁找不回来,他一辈子都不会醒了!」 好不容易有个人能诉苦,我也不管他想不想听,把这个月来心中的烦恼一古脑儿全倒给了黑无常。我就这么说了一堆,期间黑无常完全没有打断我,就是偶尔应声表示他有在听,任凭我发洩。 讲到最后我已经开始语无伦次,终于再也没话可说。黑无常听我沉默,只淡淡问了一句: 「说完了?」 「嗯。」我舒了长长一口气,觉得心里轻松了不少。 「那么该我说了,刚听你说千阳锁不见了,这其实有点问题。要是鬍子真的没有千阳锁的帮忙,在这状态应该是完全听不见的;但他竟然会对你说的话有反应,你不觉得很奇怪吗?」 这段话有如醍醐灌顶,我瞬间明白了什么: 「等一下,你这是什么意思?难道千阳锁还在吗?」 「不是,」黑无常欲言又止,犹豫了半天只说: 「我改天跟你一起去医院,我需要亲眼确认。」 确认什么?我来不及问,通话就被他切断了,留下更多的问号。 最后他还是没告诉我要不要去找千阳锁,刚刚通话的时间竟然长达二十分鐘。看来这次电话费要爆了,最可恨的是这二十分鐘里根本没讨论出个什么来,虽然造成这个结果的人好像是我。 黎皓约我去打篮球,我也同意了,车祸到现在我都没怎么运动,就当是转换心情吧。 地点是我家附近的公园,一到那里我发现蓝沐雨竟然也在,他坐在地上,手上还抱着那隻白脚猫。看见那隻猫会勾起我很多不好的回忆,怎么才过没多久这货真的把牠拿来养了? 白脚猫一看见我,从蓝沐雨怀中跳下来跑到我脚边,对着我叫。 「小白,你认识阿弟仔喔?」 黎皓刚把球投进篮框,看见我来了,顺势接住掉下来的球,往我这走过来。 「阿弟仔?这隻猫?」 我指着白脚猫,蓝沐雨在一旁打了几个响指,猫听见声音,又连蹦带跳地跑去找蓝沐雨了。 「对啊,我们帮牠取的名字。本来没有要养的,只是常在宿舍看到牠偶尔会给牠东西吃,结果牠竟然一路跟着蓝沐雨回家……」 黎皓边说边看向蓝沐雨,后者点点头。 「养这种猫不太好吧?」 我潜意识里还是对这隻猫敬而远之,一想到牠有可能就是天煞孤星养的,过了几十年还依然健在,就没有办法正眼看牠。 「怎么不好,阿弟仔很乖的,又很有灵性,跟牠讲话牠都听得懂。」 黎皓说着也想伸手去摸阿弟仔的头,却被牠一下子逃开了。奇怪了,蓝沐雨一看就不是会养猫的那种人,而且他竟然会同意「阿弟仔」那么土的名字,是他的审美观跟我不一样,还是他其实对这方面很两光? 不过,蓝沐雨那孤僻的样子跟猫倒是有几分相似。 今天我有幸目睹蓝沐雨投篮的经典画面,我会这么说是因为他是运动白痴,所以每次人家打球他都一个人在旁边装帅当花瓶。 呃,好吧,他是不用装就很帅,虽然我不愿意承认。 在黎皓的怂恿之下蓝沐雨不甘不愿地走上球场,他投篮的命中率基本上是负值,堪称百发百不中,可恨的是就算他投篮的角度总是歪得离谱,还是有办法让路过的女生停下来看个好几眼。 这是什么世界!明明我打球的技术比他好上不知道几倍,为什么每次受瞩目的都是他啊! 更奇怪的是蓝沐雨不会打球,却还是跟着一起来了,事实上每次他们同时出现的频率高到连我都开始起疑。 就在我边想的时候,被篮球狠狠地砸中了脸。 可恶!每次碰到这隻猫就没好事,不愧是天煞孤星养的! 所谓的空虚,总是会在快乐过后袭捲而来。 别说我装文青,我本来就是文青……唉,离题了,我想说的是,不管我用再多方法来忘记车祸还有胡子越的事情,只要一歇下来,立刻又会想起。 我帮助林小姐也好,跟他们去打球也好,其实都是为了让自己不去想、不去看,但不可能永远逃避。 我彻底地失眠了,晚上十二点上床,直到凌晨四点,窗外鬼影幢幢之际,我还是没有半点想睡的感觉。 五点,六点,七点,然后天色大亮,我依然醒着。 我的手机响了,来电显示是黑无常,我按下免持,黑无常的声音被放大之后传了出来: 『喂?小白,起床了吗?我跟严朔在你家楼下,去找鬍子唄。』 第一章-鬼门关前走一遭05 我听了电话立马从床上跳起来,打开窗子没看到人,就听着黑无常嘻嘻地笑: 『小白,你傻啦,大门在另一边,从你房间当然看不到我们啦。』 奇怪,他怎么知道我开窗了?不过我还是装做镇定回答: 「这不废话吗,等我五分鐘就下去……」 『等等,你把木匣子带着,里面应该装了不少鬼吧?趁现在给我吧。』 我这才想起来,好些日子没捉鬼了,或者说,没捉到什么厉害的鬼了。自从出车祸之后就没见过黑白无常,我心里竟有些忐忑。抓起眼镜戴上,随随便便地刷了牙,将木匣子拿着就匆忙地下楼。 一到楼下果真看见黑白无常就站在那辆黑色轿车旁边,嗯,车?没记错的话他们的车不是在那时候撞烂了吗? 「唷!小白,来看看咱的车,跟新的一样你说是不?花了不少钱修理呢。」 黑无常的招呼解答了我的疑惑,原来是修好了,速度真快。我快步走上前,但不知为何我每走近一步,黑无常的脸色就沉了一分。 「你可不要以为撞车的事情就这么算了,修理费是从你薪水扣的,还这些钱你至少得做半年白工。为什么连用自动导航都会车祸?要不是你随便改变路线,还用得着发生这种事吗!」 黑无常咄咄逼人,我是第一次看见他这么生气的表情,明明上次才好声好气地听我发洩呢。欸,等一下,所以刚刚你是说我替你工作的目的已经从赚钱变成还钱了吗!不要一语带过啊,以为这样我就不会发现了吗你! 「刘先生,我知道这一定是有原因的,但能不能请你下次别再这么做?开车就是要随时保持警戒,眼观四面、耳听八方。如果再发生相同的情况,就不只是扣薪那么简单。」 白无常也跟着说教,我急忙辩解: 「不是我故意转弯,是胡子越突然叫我改方向啊!」 「人家叫你改你就改,自己不用思考一下吗?哪有人脑筋像你那么直的!」 结果试图为自己说话也失败了,他们俩一搭一唱,害我连着点头赔不是。 不过黑无常就是黑无常,骂完了之后就拍拍我的头一句算了了事,倒是白无常,在我们搭上车后还是一直臭着脸──虽然他的脸色从来没好过。说起来车好像一直都是白无常在开的,也难怪坏了他会生气,何况又那么大笔钱。 「喂,木匣子给我唄。」 黑无常一关上车门便道,我把木匣子交给他,他用手秤了秤重量,露出满意的微笑: 「二十……八个。」 「二十八个什么?」 我不解,黑无常大笑:「当然是鬼啊!难不能还能装啥?」 「你这样就知道里面有二十八隻鬼?有没有这么厉害!」 「干这行久了,办事从来就是靠直觉的。用了千百种工具之后才发现,还是自己的脑袋最牢靠。」 黑无常边说边打开木匣子,将贴在里面的符咒一张张撕下来,嘴里一边还唸着咒文。每张符咒被撕下来的时候都发出淡淡的光,顏色都不相同,有的是黑色,有的是红色。 终于撕到最后一张,黑无常吁了口气,把木匣子还给我,然后把符咒都折成了小船。我以前就看过他折,说这要放到忘川尾,小船会逆流而上飘到阴间。 忘川是一条横跨阴阳的河,只是忘川到底在哪里,至今没有人见过,黑白无常也不肯告诉我。 「我说小白,你有没有怀疑过,为什么自己那么倒楣?」 黑无常撕完符咒之后开始没话找话。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我当然有想过这个问题,但是基本上造成我倒楣的罪魁祸首就在眼前。 「好吧,我换个问题,你有没有想过,世界上或许还有人跟你一样倒楣?」 「你这是在安慰我呢,还是在嘲笑我呢?」 我叹了口气,最近连开玩笑的心情都没了。 「嘿,你这人思想怎么就这么负面。」 或许是我的反应不如预期,黑无常没再将话题接续下去,只用一种似笑非笑的表情看着我。 「干嘛?」 「没事。」他别开头,摇下车窗点了根菸。 一整晚没睡让我整个头昏昏沉沉,没多久睏意袭来,然而才刚刚闔眼,我就听到煞车的声音,接着是一连串的剧烈震动,眼前出现强光,我隐约看见了胡子越竟坐在我旁边,嘴角勾起一抹笑。 我猛然睁开眼睛,方才的吵杂都不见了,白无常默默地开车,黑无常还在抽菸。 是梦。 看样子,我是梦到出车祸的那天了。 我本来以为,伤口好了就没事了,没想到还是在心中留下了阴影。 一路上睡睡醒醒到了医院,三个人一起走进胡子越的病房,上回来的时候隔壁床躺了一个弥留的老人,这次已经不在了。 胡子越紧闭着双眼,能够自主呼吸,胸口规律地起伏着。 这段日子下来他好像瘦了不少,不,应该说瘦了很多。仔细想想也理所当然,只靠营养针与维他命过活,能撑下来就很了不起。 「大哥,怎么样?」白无常像是家属询问医生一样,问了站在床前不语的黑无常。 「我也不太确定,果然还是只能等他醒来了。」 「希望只是错觉,要是胡先生他真的那样做了……」 白无常说到一半,像是察觉我在场,又把话吞了回去。 「你们在说什么?我怎么都听不懂?」 我当然没有放过他们,立刻发问。我很讨厌这种被排除在外的感觉,虽然直觉告诉我不该听这些对话,但是你们自己带我来的,怪我囉? 「你不都听到了吗?真实情况也要等他醒来才知道,问我也没用啊。」 黑无常说着用力指了指床上的胡子越。 「他还没醒来,你也多少知道些什么吧,别这样敷衍我!」 我有点恼怒,忍不住朝黑无常大吼。 「谁敷衍你了,我不能在下定论之前就告诉你,这样反而会更混乱!你别以为知道了能改变什么,我告诉你,只是徒劳。」 「你干嘛那么激动?我只是问你有什么新发现,还是说胡子越有什么问题?」 「搞清楚,先激动的人是你,跟我吵这些有用吗?这样吵鬍子就会醒来吗?我已经说过了,一切都只能等他醒来之后分晓,成熟点好吗?」 黑无常态度十分正经,我正想再说点什么顶回去,却突然笑了出来。我没来由地觉得这场面有些滑稽,是啊,我竟然为了胡子越跟黑无常吵起来,而且当事人还在昏迷中,就像是为了一颗还没成熟的西瓜争执一样,说再多都没有意义。 在我们的争吵结束后,病床上传来微弱的呻吟。我立刻回头,果真看见胡子越慢慢地睁开了眼睛。 「胡子越!」 我大喊了出来,黑白无常这才注意到,胡子越醒过来了,正一脸茫然地看着我们。 「怎么那么巧,我们才刚来他就醒了,我还以为他会再多躺几天。」 黑无常小声地嘟囔,然而我却听得一清二楚,白无常知道我在听,连忙阻止自家大哥继续说下去。 胡子越虽然醒了,但是没有说话,只是一直盯着某个地方看。 「胡子越?」 我走到他床边,胡子悦动了动嘴唇,看口型说的似乎是「水」。我这才反应过来,应该要先告诉护士。 在护士让他喝过水之后,胡子越好像精神了一点,我有很多话想说,却不知该从何说起,最后只问了一句: 「胡子越,你认得我吗?」 胡子越闻言,肩膀颤抖了一下,缓缓抬起头,我这才发现,他的黑眼圈又更深了。 「……我不是胡子越。」 没想到胡子越竟给了我出乎意料的回答,我「咦」了一声,黑白无常却没有反应,彷彿早已知道会是这种发展。 这货还真的给我失忆了?可是这话有点奇怪,他为什么说自己「不是胡子越」,难道他对自己的身分已经有了别的认知? 黑无常比我早一步料到,率先发问: 「如果你不是胡子越,那你是谁?」 病床上的「胡子越」愣了几秒,一字一顿地说: 「我叫……江靖嵐。」 第一章-鬼门关前走一遭06 听到这句话,我整个人一下子懵了,江靖嵐?那是谁? 我快速搜寻脑中的记忆,觉得这名字有那么一点熟悉,最后终于想起了那张精明干练的脸孔,还有他递给我的名片。 「我是撞到你们的人。」 他的声音猛然浮现,我看着胡子越,怎么也想不到为什么,会从他口中听见江靖嵐的名字。 「你们是谁?对、对了,我撞到了人,怎么办,我没钱可以赔啊……店面的租金都快缴不出来了……怎、怎么办……!」 自称是「江靖嵐」的胡子越突然发疯似地扯自己的头发,似乎是在刚刚想起了自己昏迷前所发生的事。黑白无常面色凝重,既没有说话,也没有阻止他的行为,我心里却越来越惊慌。 为什么胡子越会有江靖嵐的记忆?还是说,眼前这人根本就是真正的江靖嵐?但如果真是这样,那当时拿名片给我的人又是谁! 我向黑无常投以求助的眼神,他点点头: 「就是你想的那样,看来我的猜测是正确的。」 「什么意思!」 黑无常摇摇头一副受不了的表情,弯下腰来跟我咬耳朵: 「你小子怎么还是这么迟钝,我刚刚进来的时候就感觉到了,床上这人身上的气跟鬍子完全不一样。现在他终于醒来了,恰好也证实了我的假设,依照你说的,鬍子早就知道自己会被车撞,所以当他搭上你开的车时,就已经做好了觉悟。他突然叫你改变方向也绝对有鬼,他没准是在被车子撞到的当下施了个术法。」 「术法?」 我不自觉大声喊了出来,连忙回头看了下,江靖嵐没有注意到我们的谈话,依然歇斯底里地哀号着,手还不断扯头发。 「人的魂魄只要受到强烈的撞击就有可能脱离身体,当时两辆车对撞时,胡先生跟江先生的魂都被撞了出来;胡先生大概是抓准了时机,进入了江先生的身体,还了自己的魂,而江先生的魂魄则误打误撞地进入了胡先生的身体。」 白无常也加入了说明,但这让我越听越混乱,好不容易我才得到了结论:胡子越跟江靖嵐交换了灵魂! 有没有这么八点档!所以当时拿名片给我的人根本就是胡子越吗!他早就醒来了却还瞒着我让我一个人枯等吗! 「懂了吧,小白,就是这么一回事。」 黑无常拍拍我的头,我一脸嫌恶地把他的手甩开。 胡子越那傢伙,哪天抓到他我绝对要一脚踹烂他的脸! 「可是要怎么跟江先生说明?正常人类是不会相信的。」 白无常露出担忧的表情,等等,你这话的意思是乖乖相信的我不是正常人就对了! 「你们……是谁,快告诉我后来发生的事,被我撞到的人怎么样了,我要赔多少钱?」 江靖嵐注意到我们的谈话停止,抓紧空隙求救,可是他顶着胡子越的脸说这种话,听在我耳里怎么样都有违和感。 「……我们是谁不重要,但要请你先看看镜子。」 黑无常叹了口气,拿起病床旁小茶几上的镜子,递给江靖嵐。江靖嵐不明所以地接过镜子,但他一看见自己的容貌,就忍不住失声哀号了起来。 「哇啊啊啊!这是谁!我吗?这个我是谁!」 然后他发出一连串问句,我听了忍不住别过头去偷笑。 「请冷静点,江先生。」 黑无常强行将他手中的镜子抽走,江靖嵐摸了摸自己的脸,然后打了自己一巴掌。 「喂!你干嘛呢你!」 「我一定是在做梦,我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你们别骗我了,我早就死了对不对,你们一定是地狱派来的黑白无常!快把我带走!」 江靖嵐两隻手不断地打自己,双脚胡乱踢,把被子都踢到了床下。 「……」我沉默。 「……」黑白无常也沉默。 还真给他矇对了,不过他要是知道眼前两位真的是黑白无常,说不定能直接把他吓得归西了去。 这时护士走进来,说会客时间已经结束了,我们三人只好离开。走出病房时,还能够清楚听见江靖嵐仍在大吼: 「我不信!我不相信,我一定是死了……我一定是死了……」 回家后,我的心情更沉重了。我无力地倒在床上,觉得经歷了一场闹剧。 我问黑白无常能不能找到胡子越的位置,他们却说没办法。因为胡子越的魂魄不完整,现在又寄居在别人的身体里,要找起来可没那么容易。 我不知道胡子越到底有何居心要跟江靖嵐交换灵魂,我不爽的是他怎么能够隻字不提,还那么冷静地把名片交给我。 嗯,名片?对了,他给了我名片!仔细想想他并不是完全没给我线索,他当时给我名片,还叫我有事要打电话给他! 可是,名片在哪里呢?今天在医院时太混乱,忘了问江靖嵐,而且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才能出院。就他的表现来看,或许会被强制留下来检查也说不定。 那间古董舖叫什么名字来着?我一边翻找一边回想,无奈从放暑假到现在脑子早就长满杂草,记忆力也退化到跟鸡差不多,啥也想不起来。 没别的办法,我决定明天再去一趟医院。 第二章-大哥,有话好说!01 江靖嵐仍无法接受自己变成别人的事实。他完全听不进去别人说的话,还开始自残,被医生认为精神出了问题,被独自隔离观察,也暂时不能会客。 我心说这下坏了,如果我不去替他做心理建设,他恐怕没办法出院了,可是我又不能进去,这该怎么办?要江靖嵐自己好起来是不可能的,我只能拜託黑白无常。 「你这样我们也很为难啊。」 我彷彿看见了黑无常在电话那头叹气的模样。 「那不然怎么办!江靖嵐不好起来的话,我永远都找不到胡子越了!」 「哪有那种事,鬍子是什么样的人你自己清楚,他办完事就会自己回来的。」 「我没那耐心等!我不管,怎么都得让他信服才行!」 「既然你这么坚持,」黑无常轻咳两声: 「那就自己去说服他呀。」 「说服?怎么说服?」 黑无常没跟我解释,故作神秘地说晚上你就知道了。结果当天晚上,跟江靖嵐面谈的办法就揭晓了。因为江靖嵐就这么出现在我的梦中,不,说错了。应该是我跑进了江靖嵐的梦里。 我和黑白无常,还有江靖嵐处在一个只有四面墙壁的房间,没有窗,甚至连门都没有。 江靖嵐一看见我们,二话不说就开始惨叫,白无常听不下去,结了手印封住他的穴,让他无法出声;黑无常则甩动手中铁鍊,将他牢牢捆住。 「江先生,很抱歉擅闯您的梦境,我们有几件重要的事情要告诉你。」 黑无常开口,江靖嵐虽然不能说话,眼神却充分传达了他的恐惧,豆大的汗珠从他的额头滴落。 「首先,你还活着,只是你的灵魂进了这个人的身体。」 黑无常把我跩到江靖嵐面前: 「这个傢伙,还有你现在的身体,就是你当初撞到的那两个人。你听过借尸还魂吗?」 江靖嵐颤抖着点点头。 「总而言之就是,你们相撞后借了对方的身体,还了自己的魂,这样你明白吧?」 江靖嵐听完之后眼睛瞪得老大,看嘴型应该是在骂脏话吧,他愤怒地跺着脚,胡子越不曾露出这样的表情,我倒是看得挺有趣。也对啦,这种八点档式的剧情发生在现实生活,会相信才有鬼。 然而江靖嵐却碰到了不得不相信的情况。 「至于你什么时候能换回来,都得等找回自己的身体之后,也就是说从明天起你最好乖乖配合医生的话。」 江靖嵐无力地跪倒在地上,无声地抽泣着,地板被眼泪浸湿留下了深色的印子。 「该说的都已经说完了,现在把发言权让给小白。」 黑无常说着,把手握成拳头放到我嘴边,做成空气麦克风。 「我?我要说什么?」 「笨!你不是要问他店舖的地址吗!趁现在快问啊,别磨嘰了等会天要亮了!」 我看着江靖嵐,明明是胡子越的模样,现在看着却有种说不出的陌生。白无常又结了手印:「解!」 江靖嵐咳嗽几声,恍惚地抬起头看着我: 「你、你就是我撞到的人?」 没想到我还没说话,他就抢先问我了,我于是顺便把胡子越的生活情况传授给他: 「是啊。我叫刘白,你现在的身体叫做胡子越,我们是朋友关係,读同所大学住同间宿舍,你……」 「等一下!」 江靖嵐打断我的话: 「先告诉我,我的车怎么样了?还有,我要赔你们多少钱?」 喂,都什么时候了,你关心的只有这个吗?我和黑白无常面面相覷,黑无常耸肩,看起来像是在说「怪哉!」 话说你撞到我之后连句道歉都没有,只忙着问自己的钱,会不会太过分了?我确信江靖嵐的本性应该是个软弱又自私的人,没准还是个奸商。 「你的车怎么样了我不知道,不过赔偿我们已经拿到了。」 「什么!」 江靖嵐几乎是尖声叫了出来,嘴巴张得老大: 「谁给你们的!」 「就是借用你身体的胡子越啊!他用你的名义跟我们双方交涉好了,早就没事了!」 我试图安慰他让他不用再为了赔偿伤脑筋,顺便说出了成交的数目,没想到江靖嵐的反应却出乎我的意料。 「不会吧!我哪来的钱!这支票可不能乱开啊,我这么穷,他不会是把我的老本全赔掉了吧!」 「……」 原来如此,这样就很合理了,当初胡子越给我名片的时候我就在想,一个古董商怎么可能那么乾脆地拿出赔偿。 「我要去找他理论!我要用擤过鼻涕的卫生纸塞满他的臭嘴!呜呜呜呜……」 江靖嵐似乎受到了非常大的精神刺激,又开始哭了起来,话说你的復仇方式也太温和了一点吧,虽然很恐怖没错。 「那不你把店舖的地址告诉我,我帮你去找他?」 「不行!那种地方你去不得,我要亲自去!」 江靖嵐态度转为坚决,看样子是真的很生气。 「江先生,如果你真的想出院的话,从今天起你要暂时以胡子越的身分生活,明天要是医生问你什么,多点头少说话就对了,千万别让他们起疑。」 黑无常给了他最后的叮嚀,便命白无常施术:「咱们撤!」 「喂!你们到底是谁啊!」 等不及江靖嵐问,黑白无常就消失在空间中,而我也感觉眼前一黑,瘫软在地上。 之后又过了一段时间,我去找江靖嵐的时候他已经转回了普通病房,见到我脸上的笑容也变多了。 胡子越很少笑的,我看着这张笑脸,觉得又更形疏离。 「我记得你是刘白?医生说我恢復得不错,再没多久就能出院了,这可要谢谢你的帮忙。」 江靖嵐换上他做生意时那种官腔口气跟我道谢,弄得我浑身不自在,连忙说: 「行了行了,江先生,别忘了你现在是我同学,能不能别这样说话?」 「那你跟他平时都怎么说话的?他是什么样的人?」 「嗯……」这还真把我难倒了,我已经把跟胡子越对话这件事看得理所当然,对于他说话的口气虽然熟悉,却难以用言语说明。我努力回想他是不是有什么口癖之类,一听就知道是胡子越的特徵。 「啊,想起来了。胡子越这人平时对什么事都漠不关心,心中只有钱,满口脏话,不会讲台语……呃,总而言之就是很阴阳怪气……」 「喂,怎么都是坏话!这个人就没有优点了吗?」 「啊。」 说起优点,一下子还真想不起来,讲话随便就算了性格也很散漫,我到底是为什么跟他当兄弟的啊! 为了让江靖嵐对他日后的生活不要那么绝望,我很努力很努力地想到了一个优点给他: 「他脑筋很好!」 「这算哪门子优点!脑筋好是我学得来的吗!」 第二章-大哥,有话好说!02 老实说在当下我跟江靖嵐完全忘了一件事,他就算能骗过医生,也骗不过与胡子越朝夕相处的父亲。即使他的父亲平时对他爱理不理,但毕竟是亲生儿子,稍微有什么变化铁定是看得出来的。 而我的预想在江靖嵐出院之后应验,我带着他到胡子越的家,两个人站在门口好阵子都不敢进去。 「喂,胡子越平常是怎么跟他爹互动的?我、我好紧张啊!」 江靖嵐一副初见女朋友家长的表情,我从后面推了他一把: 「紧张什么啊,据我所知他们平常几乎没有交集,你就平常心进去,不会有问题的啦。」 说完,按下门铃。 不久之后,胡子越的父亲来应门了。 他依然顶着蓬乱的头发,鬍子应该很久没刮了,手里拿着没喝完的半瓶酒,仔细端详了我们两个。他盯着江靖嵐看了很久,什么也没说就拐回屋内,留下半开着的门。 我告诉江靖嵐不要介意,他们父子平时就是这样。说起来我才发现,原来胡子越是这么缺乏家庭生活,也难怪他明明住得不远,也申请了住宿。 我也跟着进屋,顺便给他导览一下这整间房子的构造,强迫他熟悉这个环境。然后我俩在房间里窝了很久,花了些时间讨论明天的行程。 说白了,就是去找回江靖嵐的身体。关于我们讨论了些什么,在此先不赘述,要直接跳到明天正午,我们出发后不久。 江靖嵐的古董舖位在西区,那个地方有很多奇怪的店,该说是游走在法律边缘,或是根本就已经违法,走私贸易、当舖、特种行业充斥了整个区域。那儿的路很脏,地上的磁砖都掉了,柏油路上被人泼了油漆,菸蒂、旧报纸和用过的保险套随处可见。 我从没来过这里,如果不是为了找胡子越,大概一辈子也不会来。 这时间路上没什么行人,我问江靖嵐,他在这地方待多久了? 「不知道,少说十年有了吧。」他说着耸肩: 「如果不是我父亲的公司破產,我也不会流落到这个地步,我这人啊,就是运气特别好,干了那么多年也没被抓过。」 这么说来,恰好跟我相反。我拥有着只要一做坏事就会被发现的体质,或许命中注定我只能当好人吧?我看了江靖嵐一眼,他露出了有点落寞的表情,彷彿在回想破產之前的丰裕生活。 我问江靖嵐昨晚胡子越的父亲有没有起疑,他道没准已经发现了。 「啥?」 「昨天晚上我洗好澡出来,他看见我就问『还舒服吗』,我说还好,他就笑着说『把这当自己家吧』。」 这段话听得我寒毛直竖,原来胡子越非人的观察力是遗传自他的父亲吗?还是江靖嵐自己心虚,所以马上就被看出来了?不过,胡子越的父亲到底还是个好人,对细节完全没有过问,说不定跟外表相反贴心得很。 一路走了十多分鐘,终于看见了「顺天古董舖」的招牌。看板已经完全退色,勉强才能看出来上面写了什么。大门上掛着「本日歇业」的牌子,雾面的对开门已经破裂,看不清里面的样子。 「要进去吗?」 我问江靖嵐,他点点头推开门。虽然歇业,但是铁门没拉,轻易就能进去。 里面没开灯,但是意外地整洁,各种价值不斐的古玩陈列在架子上,稍微看了几眼,几乎无所不包。 「这些全都是赃物?」 「唉,别说那么白嘛。」 江靖嵐走进店内,拍拍柜檯上的灰尘,环顾四周: 「小翠怎么不见了?」 「小翠是谁?」 「我店里的伙计,她没钱没房子,我答应她要是替我干活,就让她住在店里。」 江靖嵐说完,又往楼上喊了几声:「小翠!」 上头静悄悄地没有回应,我和江靖嵐对看一眼,上楼。 不出所料二楼空空如也,小翠并不在她的闺房中,而胡子越也不知去向。 「我们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等小翠回来啊,她就像是我的秘书,如果胡子越偽装成我没有暴露,他去了哪里她肯定会知道!」 于是我俩就很自然地坐在店里泡茶聊天,我完全忘了自己是客人的身分,而江靖嵐则换上了店老闆的口吻,自豪地跟我介绍古董。其实他知道我不可能会跟他买,说不定是因为太久没有客人上门,他满腔的知识无处发挥吧。 没过多久,门外传来一个女声: 「你们是谁啊?」 一个绑两条麻花辫,提着两个大袋子的女孩走进来,想必就是小翠了。她看见我们便皱起眉头: 「外面不是有牌子吗,怎么还跑进来?去去去!」 「喂喂,你怎么这样对你老闆说话,我才多久没回来就不──啊呜!」 江靖嵐很自然地站起来,摆出雇主的样子训斥小翠,我狠狠踩了下他的脚: 「那个、没事!我、我们是来找江老闆的!」 「我老闆不在,五天后才会回来,好,没事了,你们走吧。」 小翠把手中的袋子放在桌上,发出沉闷的「碰」一声。 「他去了哪里?」 江靖嵐跑到小翠前面:「快告诉我!」 「唉呦,你懂什么?小孩子不要问那么多!」 小翠很不耐烦地要把我们赶出去,江靖嵐终于憋不住,大喊一声: 「小翠!你不认得我了吗!」 「不认得!」 小翠没半点反应,转身抄起扫把自顾地扫起地来,我被灰尘呛到,连咳了好几下。小翠扫到一半抬起头来: 「你们怎么还不走?你们在这待再久都没用……嗯?等一下,那个黑眼圈的,你怎么会知道我的名字?」 过了这么久才发现,这小翠会不会太迟钝了? 「我不只知道你的名字,你的生日血型星座就连三围我都瞭若指掌!因为我就是你的老闆啊!」 江靖嵐大概是想用这种方式证明自己真的是老闆吧,没想到小翠态度一转,用扫把对准我们: 「我知道了!你们一定是暗中观察我的变态!」 是少了哪根神经才会想到那里去啦!在江靖嵐跳起来澄清之前,小翠已经一扫把打在他脸上。不堪一击的江靖嵐倒在地上没起来了,小翠把目标转向我: 「你呢?你跟他是一伙的?」 第二章-大哥,有话好说!03 「我不是!我只是陪他一起来的!」 我闪身避开了扫把攻击,正沾沾自喜,没想到小翠往我的命根子就是一踹。 「死变态!」 瞬间疼痛贯穿了脑门,我感受到了淡淡的哀伤,整个人倒卧在地上半天爬不起来,这时身边的江靖嵐说话了: 「小、小翠啊,你这不知好歹的,难道就不会奇怪,怎么有个人跟你老闆说话的口气那么像……」 「你这变态有完没完,你怎么可能是我老闆!」 小翠双手叉着腰,一脸鄙疑地看着我们。 「我、我跟这个人交换了灵魂,就像电影里演的那样,车祸之后回来的老闆不是我!请你相信我!小翠!」 江靖嵐一个翻身坐起来,向着小翠下跪,从他那标准的姿势来看这或许不是他第一次跪人,但应该是第一次向自己的下属下跪。 「胡说八道!哪有这种事情!」 「唉呀,这要我怎么说你才会相信啊?」 江靖嵐夸张地抓着头发,苦恼全写在脸上。 「……要我信可以,拿出证据来啊!」 不知为何小翠的表情看上去有些动摇,她把扫把放回角落,摆出一副看好戏的表情。 「好的!请让我们讨论一下!」 江靖嵐说完搭上我的肩膀,背过身去跟我说悄悄话: 「证据在哪啊?」 「你还问我!你不就是个活生生的证据吗!」 「可是她不信啊!」 「笨!你不会把你们以前的回忆说出来吗?就是那些只有你们知道的美好回忆,这样她不信也难了!」 真受不了这傢伙,我忘了他是年纪比我大的社会人士,忍不住骂了他笨。江靖嵐不知道是没听清楚还怎样,对那个「笨」字没有追究,反而恍然大悟:「对喔!」 「你们在那嘰嘰咕咕地干嘛?没证据就滚!」 小翠等得不耐烦了,已经拿着扫把摆出备战姿势。 「等等!小翠,我真的有证据!」 江靖嵐双手抱着头说道: 「小翠,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那个时候你被人打得遍体鳞伤,一个人缩在垃圾堆旁,是我把你带回来的……」 「咦?」 「你还答应过我,不管多困难的日子都会跟我一起过,瞧,你手上那条链子,就是去年生日我送给你的。怎么现在反过来打我了呢?小翠,请相信我……」 「江老闆?你真的是老闆?」 小翠听了目瞪口呆,扫把都掉在地上,看了看手腕上的链子,又看看跪在地上的江靖嵐,像在说给自己听一样摇头否定: 「不可能,世界上怎么可能有这种事情?交换灵魂?」 「小翠,这是真的,什么样的事情都有可能发生,难道你就不觉得『老闆』在回来之后就一直不对劲吗?」 小翠听了,咬着下嘴唇思考了一会,终于承认自己的确有怀疑疑过,老闆怎么像是变了一个人一般怪里怪气的,只是又看不出哪儿不对,她也没有过问。 我心想真不愧是胡子越,演技果然一流。只要不说话,就是敌在明我在暗的模式,谁也猜不透。这样在他习惯新身体的过渡期,露出破绽的机率就会降到最低。 「你相信了?」 江靖嵐问,小翠点点头:「我信。老闆,对不起我刚那样打你……」 我大概能体会那种感觉,原本以为是老闆回来了,没想到这段时间自己身边的竟然是一个陌生人,谁都会觉得害怕。 「没关係,你肯信我就好。」 江靖嵐像是在称讚小孩子般摸摸小翠的头,这画面闪得我别开眼不忍看,天杀的胡子越你快点回来,别再让这傢伙毁掉你的形象啦! 「不过,你们怎么交换灵魂的?真的像是电影演的一样,撞一下就换过来了?」 小翠果然很在意事情的始末,江靖嵐用眼神示意我解释,我想着可不能把千阳锁的事情跟他们说,只好顺着她的话点点头: 「对啊,就跟电影一模一样。车子开过来『咻碰』,然后醒过来时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搭啦。」 「怎么可能,骗小孩呢你是。」 听小翠的语气是摆明了不相信,我不想再多说什么,连忙转移话题,问小翠知不知道胡子越去哪里了? 「嗯……具体去干什么我不晓得,不过他好像去了某一间饭店,说是有很重要的生意要谈。」 小翠说了那饭店的名字,江靖嵐一听就捂着胸口,摆出一副痛苦的表情: 「天啊,他没事去住那种五星级的干什么?」 「我也很好奇啊!既然都破功了,要不打电话去问问?」 小翠说完就立刻拨号了,结果得到的情报是胡子越在明天订了桌。 「订桌?他想拿我的钱干什么?没有说请的人是谁?」 江靖嵐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我道她又不是宾客,莫名其妙打电话过去人家会说才怪呢。 我冷静下来,问小翠饭店的具体位置在哪里,用手机地图一看,不安的感觉油然而生。 江靖嵐咬着嘴唇,扯了扯领口透风: 「总之不管请的是谁,反正不是普通人就对了。」 「你怎么那么肯定?」 「从这里到饭店的车程用不着几个小时,他为什么还要住在那里?一定是有什么危险,或者是见不得人的事吧。我干这种非法的勾当,跟黑道掛勾是难免的,他订了这么高级的饭店,来的恐怕也不是普通人物。」 我拍了下桌子,胡子越那傢伙到底在想什么?没事去跟黑道谈啥生意,难道他要用这个身体过一辈子?不对,说不定是想藉着古董商的身分调查千阳锁的下落,可是谁晓得要多久!胡子越之前做替身失败,难道这次是直接让江靖嵐当自己的替身? 我强忍着快要爆炸的情绪,告诉江靖嵐,不去堵他不行,放任胡子越在外面乱跑太危险了。 当天晚上我没回家,直接睡在古董铺里。我们本来想着今天就去把胡子越带回来的,但江靖嵐建议明天再动身,因为如果胡子越爽约,黑道可能会直接找上门来,到时就真的欲哭无泪了。 说起黑道,这还真是前所未有的体验。我越想越害怕,自己不过是一介大学生,白白嫩嫩一点战斗力都没有,要是明天真的有什么闪失,搞不好……我努力抑制自己的胡思乱想,然后两个身影从脑海里浮现。 黑白无常。 对了,我认识的人里最像黑道的就是他们俩,要是明天的行动有他们在,铁定会顺利许多。 得了,就这么办。我立刻拿出手机,按下黑无常的号码。 「喂?黑无常,我找到胡子越了。他跟黑道在一起,那地方我们不能自己进去,你快来充当一下黑道头子,行不?」 电话一接通,我劈头就把该说的全部说完,没想到回答我的却是那个娇滴滴的声音: 『唷!小白呀,你找严望哥哥有何贵干?』 「怎么是你啊!」 一听到段长青的声音我整个人鸡皮疙瘩都起来了,为什么会是他接的电话?难不成他跑去找黑无常了? 『你是这样对救命恩人说话的吗?』 「我不管怎么样说话,我是打来找黑无常的,快把电话给他听!」 『万一我不给呢?』 「……你什么意思?黑无常在哪里?」 『他要是在的话还轮得到我来接吗?小白呀,动脑倒过来怎么唸?』 「脑动。」 『这就得了!不动脑的话就会脑洞。』 段长青说着呵呵地笑了,我却一个火冒三丈,忍不住朝他大吼: 「你有完没完?老子没空跟你聊天,快跟我说黑无常去哪了?什么时候回来,还有你怎么会在他家?」 『小白别生气,严望哥哥跟严朔哥哥洗温泉去了,他麻烦我顾家呢,你要是有急事找他就跟我说说,让我帮你转告?』 洗温泉?为什么他们可以这么间啊!在自己遇上紧急状况的时候听见温泉两个字,让我分外火大,可我还是暂且放下不爽的情绪,把事情告诉了段长青。他听完没什么表示,只是笑着说黑白无常又不是黑道。我道你没看过,他俩扮起来可像的。 我掛上电话,走到店外吹风。我有预感这事情一起来肯定就没完没了。胡子越到底是图什么,自愿去淌这浑水呢?他虽然爱钱,可是也不致于爱到命都不要吧? 几个小时后我接到了黑无常的电话,他以略带愧疚的口吻跟我说明天他不能过去了,有事要忙,真要找人的话段长青能陪我们。 「等一下!段长青?你有没有搞错,他一个瞎子能帮我们什么?」 还有我没记错的话这是第二次了,怎么每次他们没空就搬出段长青来搪塞我呢。 『小白,别看段瞎子那样,他可是武林的箇中好手,让他跟着你们自有我的理由,放心,咱什么时候骗过你?』 「很多次啊。」 『嘖!懂得感恩知不知道?让他当保镖,我保证没人伤得了你们一根寒毛,要是真出事了,我负责。』 「行!你说的喔?到时别给我赖帐,我就故意去给人打一拳,看你负不负责?」 『噗哧!』黑无常笑了: 『小白啊,你还真的傻了,要坑人保险金也不是这样的,有些事情只能说不能做,你都讲了是故意的,你说我还会负责吗?』 我勒个去,又多嘴了。 到了那天,段长青准时在饭店门口等我们,他竟然穿得一身西装笔挺,还把头发绑了起来,看上去好不威风,我揉揉眼睛,不敢相信那娘炮也能这么霸气。 「喂,那傢伙是谁?」 江靖嵐躲在我后面,眼神不自觉地别开。 我想起来江靖嵐是第一次见到段长青,说实话要我介绍也说不出个名堂,我只简略地以「保镖」两个字带过。 「保镖?他拿个手杖你看到没有?什么不好找,找个瞎子是要保啥啊!」 江靖嵐似乎很不满地开始抱怨,结果段长青一个箭步跨到他面前,不知从哪里拔出一把匕首对准他的脖子: 「小朋友,我是瞎了,可我没有聋。你要是看不起我,要嘛你走,要嘛我就在这里解决你。在我面前说话,最好小心点。」 语罢,段长青一个人走进饭店,奇怪,怎么他今天给人的感觉特别不一样?如果平常的段长青是水,那他一认真起来就是冻人的冰了。 我追上去,问段长青: 「我们现在要干嘛?」 他回答: 「我也订了桌,到时我们就坐在他们的附近,伺机而动,要是有什么,你们带胡子越去外面,我对付那些人。」 我不知道胡子越什么时候跟他们谈,找人又不能直接向柜檯问,正盘算着要怎么去找的时候,几辆计程车停在饭店门口,一群黑衣人走下来,打着领结的服务生殷切地带路。 待所有人都走进去之后,我们随后跟上。 黑衣人中看起来像是老大的中年男子站在前头,双手背在后面,四处张望着,像是悠哉地欣赏饭店的装潢。 然后从旋转楼梯上走下来一个人,儘管许久不见,但我仍立刻认出了他。 江靖嵐,不,是借用江靖嵐身体的胡子越。 老大一看见胡子越,就走过去跟他握手,胡子越脸上堆满笑,但是我看得出来,那是他心里在打算盘时的笑容。 胡子越没看见我们,领着他们一群人到圆桌子上坐着,自己最后才坐下来。 第二章-大哥,有话好说!04 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段长青订这桌的目的似乎正悄悄地从「埋伏」转移到了「吃饭」上。 「你们想吃什么就叫吧,不过最有名的是海鲜料理,龙虾很好吃哟。」 他边说边把菜单推给我们,我和江靖嵐对看了一眼,江靖嵐用手肘推推我,我战战兢兢地问: 「呃,这样没关係吗?这里的菜都不便宜。」 「这顿饭的钱是严望哥哥出的,他自己说要让你们最后一餐吃好一点。」 段长青不以为然地说出这句话,把正在喝茶的江靖嵐呛得半死不活,他咳了几声,抓起纸巾胡乱擦了擦脸: 「等一下,严望是谁啊?还有你这什么意思?最后一餐?」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呀。」 江靖嵐恼火了,就想一个拳头下去,我连忙拦住他,跟他讲悄悄话: 「我说你又不是不知道咱的对手是黑道,也许一个搞不好今天就折在这里了。段长青这人就是爱开玩笑,别听他的!」 他听完仍然很不满意,然后随手一指,故意点了菜单上最贵的料理。 我们的位置在胡子越后面,大概是听不见对方谈话声的距离,从我们这可以清楚看见胡子越的背影,而黑道头子就坐在对面,笑容可掬。 上菜之后我也没心情吃,就只顾盯着他们看,生怕会漏掉一丝一毫的疑点。虽然不知道他们要谈什么事情,不过看胡子越的样子似乎还挺激动,因为他开始比手画脚。 而黑道头子则完全没受影响,维持着一贯的表情,时不时还喝茶润喉。 「小白,你怎么不吃?」 直到段长青叫我,我才回过神来。江靖嵐噗哧一笑:「小白?他叫你小白?」 「是又怎样?我警告你不准那样叫我。」 胡子越从不叫我小白,我不希望这样的习惯也被江靖嵐毁掉。我不理他们,继续我的监视工作,段长青看不见,江靖嵐反应太慢,我自认自己是唯一的明眼人,我不看着,谁看? 此时胡子越停止动作,像是耐着性子跟黑道谈判,对方丝毫不被动摇;然后我看见了黑道头子从皮夹里拿出一大叠千元钞票甩在桌上,摊开两手,像是在说:我能给的就是这么多,你自己看着办。 照理来说胡子越看到这么多钱,应该要立刻扑上去才对,但他只是默默地把钞票推回黑道头子面前,伸出两根手指。我可以肯定这个动作代表某个更大的数字,而不是单纯向他比ya。 我擅自猜测胡子越正接受黑道的某项委託,而他非常不知好歹地要求报酬,现在黑道头子的脸一阵青一阵红,只差没开口骂人了。 「小白,那个黑道头子长得什么样子?」 这时段长青突然问我,我很惊讶他竟然会好奇这个人的外貌,因为他从没过问我跟胡子越的长相。 「比我矮,有点中年发福……国字脸、鼻子很大,眼睛很小……」 我还没说完,段长青就摆摆手让我闭嘴。 「怎、怎么啦?」 「你这人怎么一点美感都没有?这描述也太粗糙了。」 他不高兴地噘着嘴,我答这人就长这副模样,又没开美图滤镜哪来的美感我问你。 江靖嵐意犹未尽地看我们抬槓,突然从前面传来碗盘碎裂的声音,等我抬起头来,就看到一个高挑的西装男慢慢地把拳头从桌上提起,大吼: 「你他妈是帮还不帮!」 某些正在用餐的客人被吓到了,纷纷停下不敢动,然而胡子越那桌附近的人,都随着吼声站了起来。 没记错的话那几桌的客人早在我们入座前就已经在那里了,但现在这反应只代表一件事:那都是他们的人。 粗略地算了算,起码也有三十人左右。 胡子越被威胁也没有退缩,耸耸肩。 碰!一个拳头冷不防打在胡子越脸上,这是开始的信号。此时其馀的客人早已落荒而逃,我怕会有人去报警,后来又想起来他们也都是游走在法律边缘的人,应该不致于。 胡子越被打了之后迅速抓住那人的手腕往反方向扭,痛得那人惨叫一声,其馀黑道一口气衝了上去。 但他们还没碰到胡子越,就像是中弹似的统统倒下了,我一回头,看见段长青踩在桌子上,手指缝里夹着银针,脸上的微笑异常冰冷: 「被封住的穴道过三个时辰自会解开,但针上涂了毒,什么时候能动我就不能保证了。」 胡子越惊魂未定,把视线转向我们这边,他看到我跟江靖嵐时一瞬间有了惊讶的表情,但很快就恢復平静。我想他不希望让黑道知道我们认识他,不然容易节外生枝。 这时从外面又衝进来一批人,段长青将银针收起,挡在他们前面。领头的大汉揪起他的衣领,却反被段长青抓住手臂来了个过肩摔。 胡子越看了窗外一眼,就往餐厅外衝,我猜可能是因为外面有人,他不能跳窗求生。黑道头子没追过去,坐在位子上好整以暇地欣赏这齣闹剧,自信的表情透露出他有绝对的把握,胡子越无法离开这间饭店。 我不想也不敢加入战局,跟江靖嵐两人缩在角落,生怕别人注意到我们,但胡子越就要逃走了,我是否也该追上去? 段长青和黑道大军在门口混战,胡子越大概是想直接躲过吧,却被两个人扑倒在地上。 「唔呃!」胡子越发出短暂的呻吟,段长青立刻回过头丢出两根银针,不偏不倚命中了他们的脖子,那两个人顿时没了动静。 不知为何人越来越多,根本没完没了。胡子越一个闪身把桌子翻倒,砸向衝过来的人,对方怒吼一声,拿起椅子往他丢去,却被轻易地避开。 我生本想趁乱移动到外面好帮胡子越脱身的,谁知刚动作,就被一个戴墨镜的傢伙抓住了。 他上下打量我一番,咆哮一声「你谁啊」,浓浓烟味从他的口中窜出。 「我、」讲道理当然是没用的,我才说一个字就挨了拳头,我的眼镜飞出去了。我发现这些黑道都不像电影里面演的一样,打人之前还跟你废话一堆,真是条汉子啊! 我当然不能乖乖地挨打,用尽力气往那傢伙的重点部位就是一踹,谁知位置没抓好踹到大腿;墨镜男冷笑一声,把我狠狠地摔在地上,又在我肚子补上一脚。 我肚子一阵疼痛,方才吃的食物好像海浪似的一口气全涌了出来,唏哩哗啦吐了一地。 模糊的视线中,我看见了江靖嵐衝上来,给那墨镜男来了个旋风腿,正中他的下腹部。 「快跑!」 江靖嵐说着,一个人衝去前线。 等一下,江靖嵐不是应该很弱吗,怎么还会这种招了?难不成他一直都在隐藏自己的实力?好样的,这下我变成最弱的人了。但没空想那么多,我用袖子擦擦嘴角,赫然发现有血。我想跑,可是浑身都没了力气,怕是跑不动了。 这时有人大喊了一声: 「王牧!」 我循着声音的来源看过去,竟是那个黑道头子。 一瞬间所有人都停止了动作,眾人你看我我看你,只有我的视线一直停留在段长青身上。 因为王牧,是段长青在阳间用的假名。 「你、你竟然还活着……」 头子喘着粗气,颤抖着手伸进口袋,掏出一把枪。 第二章-大哥,有话好说!05 我去,才想着刚才都没人用枪,敢情是在老大手里。 段长青没回头,顺手往旁边衝过来的一个人脖子上捏下去,那人就倒下了。 「我没有看错,那双眼睛,真的是你……」 头子站了起来,枪口对准段长青的后脑杓,我趴在旁边,不知道该不该提醒他。 「王牧是谁?」 段长青转过头来,微笑。 我偷偷地爬到墙角,在那里摸到我的眼镜,上面已经沾满了不明的酱料,我用衣服胡乱擦了擦,戴上。 「怎么可能,你竟然一点也没老……算、算了,既然今天我找到你,就别想活着离开!」 头子说完扣下板机,子弹颼的一声与段长青擦身而过,击中他身后的窗户,玻璃立刻碎了一地。 此时后方仍在缠斗,江靖嵐与胡子越联手杀出血路,连餐桌都给断成了两截,他们听见枪声也没有停下,只回头看了一眼就奋力地往外面衝。 「你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呢?」 段长青笑着说,我想八成是这头子的某个长辈跟段长青有过一段恩怨,这回好死不死被他碰上了,他这是要报仇。 我不知道我该追出去来是留在这里看好戏,追嘛我刚内伤还在疼,不追嘛恐怕会被波及好像更惨。 这时整个餐厅里一片狼藉,桌子椅子倒的倒坏的坏,其他人马早就跑不见了,就剩下我跟段长青,还有黑道头子三个人。 我趴在地上,头子似乎没注意到我,我就慢慢地爬出去吧。 「王牧!」头子大喝一声,又开了一枪,段长青应声跳到旁边的餐桌上,还不偏不倚地踩进一盘菜里。我看见他瞇着眼睛皱了皱眉头,嘟囔了句「可惜了这双鞋」。还不等他心疼,那头子又来一枪,这回擦到了他的衣服,段长青一个踉蹌跳下桌子。 「你别躲,你要是个爷们就别躲!」 头子发疯似地吼着,段长青还真不躲了,纵身一跃就到了他面前,那动作之快眼睛都跟不上。 「娘的,这是轻功啊……」我生平第一次目睹所谓的轻功,有种自己穿越了的错觉。 我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双腿不停地发抖,我明白自己很害怕,害怕到连跨出一步的力气都没有。 段长青缓步走到黑道头子的面前,伸出手捂住他的枪口: 「黄爷爷……」 黑道头子一时愣住了,他想把手抽回去,却动弹不得。 「您想知道我为什么不会老吗?」 段长青又笑了,他睁大了没有瞳孔的双眼,彷彿正盯着黑道头子看;对方已经彻底吓傻了,嘴巴不停地一开一合,却一个字也说不出口。 这时段长青的另一隻手慢慢地、轻轻地从头子的脸一路摸到下巴,最后停在他的脖子上。说时迟那时快,就是一声清脆的「喀啦」,黑道头子紧握枪枝的手松开了,鲜血从嘴里流了出来。 杀人了,救命啊,他杀人了……!我站起来,跌跌撞撞地逃离事故现场,段长青那傢伙看起来斯斯文文的,竟然会下此毒手,他跟这傢伙到底有何深仇大恨? 从走廊的样子不难看出方才的打斗有多激烈,地上到处都是血跡、不明的碎片还有鞋子和衣服。我不晓得胡子越和江靖嵐怎么了,希望他们没事。 或许是因为恐惧,我开始耳鸣,嗡嗡声与自己的心跳声交杂在一起,好冷。这时从走廊的另一头有个人衝了过来,我定睛一看,忍不住大喊: 「江靖嵐!」 「妈的别多嘴!」 江靖嵐一把抓住我:「我来带你出去的,路上别喊我名字!」 跑过走廊拐了个弯是旋转楼梯,没记错的话原本在中央有个巨大的水晶灯,现在已经不见了,我往楼下一看,果不其然整个水晶灯已经掉在地上,下半部碎成千万片散落在黑色大理石的地板上,犹如繁星点点。 他们是怎么打架打到水晶灯掉地上的?难不成有人开了枪? 大厅里安安静静,一个人也没有,江靖嵐告诉我他把胡子越追丢了,现在保命要紧,先逃出去再说。 「怎么可以──」我正想说怎么可以丢下胡子越不管,身边的江靖嵐就惨叫一声,他的手臂竟汩汩流出鲜血,我转过头,看见一个男人用枪指着我。 我准备逃跑时被什么东西打中了后脑杓,然后便眼前一黑,不省人事。 唰啦── 唰啦── 听起来很舒服的,海潮的声音。 唰啦──唰啦── 我这辈子没有听过几次海的声音,但是我很喜欢,我彷彿看见了浪花拍打着礁石,海鸟在空中盘旋的画面,好美。 嗯?海? 我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一个明亮宽敞的房间,天花板上吊着电风扇嗡嗡转着,落地窗外竟然是一片蔚蓝的海。房间装潢很简单,衣柜、桌子、电视,外加一张双人大床,而我正躺在床上。 这是哪招啊! 破碎的记忆像跑马灯似的闪过脑海,我努力地拼凑自己来到这里之前发生了什么事。 然后我想起了那个拿着枪对准我的男人。 「不对!」 我从床上跳了起来,却感觉全身无力,维持了趴在床上的姿势好一阵子之后,我才慢慢起身,推了推滑到鼻樑的眼镜,试图使自己冷静一些。 我昏迷前还在饭店上演生死交关的戏码,现在却在一间乾净的房间里,而且窗外是海。 「这是怎样啊,怎么想都很不自然啊!我到底为什么会在这里!」 自言自语之后我拍拍自己的脸颊,我该出去吗?我走下床来到门边,把耳朵贴在门上,外面一片寂静。我又趴下来,从门缝往外看── 「呜啊!」 门缝外面的东西让我吓得立刻爬起来躲回床上,我没看错,那竟然是一双佈满血丝的眼睛! 好的,情况变得更诡异了,依我的经验判断,那绝对是鬼。 是鬼又怎样?我都已经看过那么多了,而且祂们也不是不能沟通,我就正大光明地开门出去吧! 我上前转动门把,然而喀喀两声,门锁着。 于是我把目光转向身后的落地窗。 唰啦──唰啦── 阵阵海潮声让我有点想吐,感觉整个房间都在海上漂浮着,我走过去把窗户打开,带着咸味的海风迎面吹来。 我走到阳台往下看,底下是一整排的消波块,从这里跳下去是不可能了。于是我把脑筋动到栏杆上,栏杆都是连在一起的,也就是说我可以抓着栏杆从这里爬到隔壁房间。 目测一下距离不长,但光凭我这犹如麵团般松软的身体,真的能爬得过去吗?如果不过去就是关在房间里等死,但经过一番努力之后再掛掉好像比较悲壮,所以我还是爬了。 然后过了十分鐘,如果你站在海的另一边往这里看的话,就会看到一个男人双手抓着栏杆吊在那里,看起来就像是自杀之后立刻反悔一样。 他娘的,这是我生平第一次使出这么大的力气,可是我只勉强移动了一公尺就已经筋疲力竭,到时候还要翻上去根本是不可能的任务。 低头看了一眼消波块们,我一点都不想变成它们的同伴,可是我真的快要没力了。 「救救我啊──!」 第三章-在暴风雨的山庄中01 我的「啊」语音未落,从上方就伸出一隻手,用力地把我跩上来。我翻过栏杆,一个踉蹌摔了个狗吃屎,抬头一看,那人竟是胡子越。 仍在江靖嵐身体中的胡子越。 陌生的脸上浮现出熟悉的表情,他皱着眉头,嘴里叼着烟,叹气: 「我说你啊……」说到一半,他又闭上嘴自嘲地笑笑,把我扶起来让我站好。 「胡子越?」 我试探性地问,他不置可否。 「那个,既然我都已经追到这里了,你知道的,是不是可以告诉我到底怎么回事了?」 胡子越靠在栏杆上,望着海的另一头: 「你想要我从哪里说起?」 「……先说你为什么会换身体吧。」 胡子越又叹了口气: 「你应该知道我的千阳锁快要不行了吧?」 胡子越说着,从领口掏出什么东西,一看见我就叫出声来: 「千阳锁!怎么会在你这里?」 「换过来的时候,在昏迷前拿走的。其实你把我扛上车的时候我就醒了,当时我就在想我做过的梦,如果趁这个机会借用对方的身体,补充千阳锁的精气,似乎也是个办法。」 「行,我服了你,居然敢玩真的!」 我向他拱手,这货一碰上跟自己有关的事情就精得跟什么一样。 「我不会弄死这具身体的,虽然借用的时间不长,但起码短时间内我不会再发疯,是时候换回来了。」 听见能换回来,我心中大喜: 「真的吗?那还不快点!」 「我呸!」 结果我的兴奋却换来一口唾沫,胡子越把烟丢在地上用脚踩熄: 「要是能换回来我用得着跟那群黑道谈判吗?这会我真糊涂了!」 接着我好不容易从胡子越一卡车的发洩内容中,拼凑出事情的来龙去脉。首先胡子越本来只是想在这个身体里修养一阵子再出院,结果江靖嵐的伙计小翠拼死命地说服他,终于让他提早回去。 回去之后也没好过,赔偿花掉了江靖嵐大半的存款,胡子越只好假借老闆的名义替他多赚点钱补回来,以免日后节外生枝。以胡子越的口才,很快就成功卖出了江靖嵐堆在那几百年都滞销的货,胡子越食随知味,明知赚的钱也不是自己的,但就是手痒想再多干几笔。 后来一个黑道找上门来,拿着一个瓷做的花瓶说要卖掉。胡子越一看见花瓶就傻了,上面赫然攀着一隻小鬼。明白自己现在的身分不是道士,傢伙也不在身边,胡子越当场就拒绝了黑道的要求。 但对方不但不听,还威胁不收的话就要杀人放火。胡子越看那花瓶也不大值钱,便问那黑道家里是不是有发生什么怪事?黑道一听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所以然,胡子越顺口说了句我帮你处理吧? 然后情况就暴走了。 只用几张临时画的符应战,胡子越本来还担心会失败,幸好法事圆满成功。那鬼给处理掉后,黑道家中真的就再也没有灵异事件发生。本来事情应该到这里就结束的,可是几天之后,黑道老大杀进了古董舖里。 老大有栋别墅,经常有意外发生,十年下来死过不少人,这次他特别来拜託胡子越,请他替他们驱魔。 正常来讲这种案子胡子越不可能不接,但是他现在的身分只是个没没无闻的古董商江靖嵐,要是因为随便答应把事情闹大,日后对双方来说都没好事。 三番两次谈了又谈,黑道就是不肯罢休,硬要胡子越帮忙不可,就在刚刚,谈判正式破局── 「蛤?我还以为你是想坑更多钱才跟他们谈的。」 「怎么可能?他把钱给我的时候我当场就拒绝了,还说就算给我两倍我也不会同意。」 我想起那时胡子越的动作,终于恍然大悟,原来他不是在坑钱啊。 「不过都已经来到这里了,也没别的办法……」 胡子越说着揉揉眉心,我看了看他,又看了看自己身处的这个地方,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 「难道,这里就是你说的别墅?」 「对。」他爽快地回答了,但我的心情却变得很不爽。 「你那啥表情?行了,先进屋吧,你看天上的云动得特别快,等会要下雨了。」 我俩走进房间,胡子越关上落地窗: 「你刚为什么要爬栏杆?」 「我一醒来就发现自己在这里,想逃出去又发现门锁着,没有办法只好爬啦。」 我无奈地耸耸肩,胡子越贼笑几声: 「有点意思,我的门倒是没锁。」 「喂,他们没锁你的门,你还傻傻待在这干嘛?」 「你才傻!人家没锁门的意思就是知道你不敢跑,你要是跑的话他们追到天涯海角都能找到你,别小看黑道啊。」 本来想损一下胡子越的,却莫名其妙被损,但想想也对,我只好摸摸鼻子自叹不如。 「对了,江靖嵐跟段长青应该也在吧?」 胡子越问,我这才想起来还有他们两个。 我躲在胡子越身后跟他一起走出房间,没看见刚刚的鬼。别墅里有很多一样的房间,我跟胡子越一间间地敲门,终于在最后一间找到了江靖嵐。 我们打开门的时候江靖嵐还没睡醒,只见他眉头深锁,衣服已经湿了一片,他的手臂上缠绕着厚厚的纱布,从底下微微透出一点红色。 「怎么办,要叫醒他?」 我问胡子越,他摇头,说既然是伤患就先让他睡吧,不过以免他睡醒后跟我一样干傻事,咱俩就待在这里看着他。 这时窗外突然雷声大作,轰隆一声,天空将下了倾盆大雨。 「娘的,还真给我下雨啊……」 夜深了,雨还在下,我一个人坐在床前。胡子越说既然来都来了,还是会处理一下别墅闹鬼的问题,不过今晚先安心睡觉,刚刚他在门上贴了符咒,鬼暂时是进不来的。 我的手机没电了,别墅里好像也没有电话,想起父母肯定在家等我,这叫人怎么能安心呢…… 第三章-在暴风雨的山庄中02 段长青不在别墅里。 「我擦!你不是说他是保镖吗!你看现在,这算啥?我就说那瞎子不靠谱!」 醒过来的江靖嵐坐在床上,愤恨地说道。 「我想他也不知道会被黑道头子认出来吧,不能全怪他。」 我替段长青抱不平,就当时在餐厅里的混战,段长青身手的确了得,若不是黑道头子半路杀出来搅局,我们也不致于落得如此下场。 「你说黑道头子认识段长青?」 胡子越很有兴趣地追问,我便把他们在餐厅里的对话大致转述一遍。他听完之后说: 「我想黑道头子没有死。」 「为什么?」 「你有看见他的灵魂跑出来吗?虽然以段长青的实力,杀人的确绰绰有馀,但是他根本没有那样做,所以我不认为他会杀了黑道头子。」 当下我的确没有看见他的灵魂,老实说在那时的混战之下我完全忘了自己看得到鬼。现在想想也对,段长青虽然武功高强,但都只用针将其定身,没有想置他们于死地的意思。 江靖嵐显然不晓得我们谈论的「灵魂」是什么意思,但也没有过问,我发现不说话的他感觉比较不讨人厌。 胡子越意识到不该继续这个话题,刻意将讨论的重点转移到午餐要吃什么上。我们在房间的床底下发现了一堆泡麵,三人你看我我看你,虽然肚子都饿了,但就是没有人伸手去拿。 「喂,这可是上帝给我们的恩典啊,怎么不吃?」 胡子越瞬间变成基督教徒,把泡麵上的灰尘拍一拍,推到我面前。 「我不要!这超可疑的,谁敢吃啊!」 我又把泡麵推回去,虽然应该不会被下毒之类的,可是摆在床底下的泡麵,怎么想怎么怪啊! 「你们都不吃的话给我。」 江靖嵐开口了,他接过泡麵碗走到房间外面去,接着只听咕嚕嚕的水声,他抱着冒烟的泡麵回来了。 然而泡麵泡好之后,我们才发现一个问题──没有筷子。 对,虽然有泡麵,但当然没有贴心到连免洗筷都准备好,于是江靖嵐只能看着泡麵狂吞口水。 「用手抓唄?」 胡子越伸出两根手指,摆出吃麵的动作。 「当我印度人啊!」 我听着这他们的对话,忽然发现这是交换身体之后首次三人齐聚一堂。 「算了,这里既然是别墅,应该会有厨房之类的吧?我去看看。」 江靖嵐说着起身要走出去,却被胡子越一把揪住衣角: 「等一下,我去就好。」 「为什么?」 「这里不乾净,随便乱跑会出事的。」 江靖嵐听了,转过头来对我露出求助的眼神,我解释他是在说这屋子里有鬼。 「鬼?我才不信鬼呢,你们是来的时候脑袋撞坏了吧!」 听江靖嵐的语气他还是不相信,胡子越不死心: 「那我跟你一起去。」 「呿!俩大爷们连去个厨房都要结伴,这像话吗?得了,我自己去就行,小鬼留在这。」 语罢江靖嵐就走了,我问胡子越不跟上去吗?他答方才揪住他的时候,往江靖嵐的口袋里塞了一枚八卦符,暂且防身。 接着房间里陷入了令人窒息的沉默,虽说要驱鬼,但连个法器都没有。我不怀好意地看着胡子越,说他即使赤手空拳,也能随便掐个指诀什么的让鬼魂飞魄散。没想到他踢了我一脚,说身体不是自己的,在这具没有修练过的身体里,即使是掐金刀诀也没用。 希望又一次地破灭,唉,要是黑白无常在就好了。 联络阴间的人,联络阴间的人,联络阴间的人…… 突然我想起了小张常常说的一句话:「此人已死,有事烧纸。」 「你们在干嘛?」 江靖嵐拿着筷子走回房间的时候,迎面撞见正在「烧纸」的我们。 「喂,这办法真靠谱吗?我只是随便说的。」 「搞不好误打误撞就成功啦。」 「你们到底在干什么啊,不要无视我!」 看样子现在的情况,外行人是无法理解的。江靖嵐双手抱胸,不满腹狐疑地望着大开的窗户,胡子越拿着打火机,正准备把一张写满字的日历纸烧掉。 「不要问,你会怕。」我给了他最简洁,也最不是回答的回答。 「什么叫做不要问我会怕啊,你们烧的是啥?」 「就电报唄,咱在跟阴间的傢伙打电报。」 胡子越说着点燃打火机,薄薄的日历纸一接触到火,立刻化作灰烬。 「阴间?你们疯了不成,哪有什么鬼神的存在!」 纸已经烧完了,胡子越把打火机收回口袋: 「在手机发明之前,阴阳通讯的方式就是烧。刚刚我在纸上写着求救讯号,註明黑白无常收,没意外的话现在这张纸已经到了阴间。」 「所以呢?」 「所以再过不久救兵就会来了。」 我接下去说,胡子越却摇摇头表示他从没尝试过这么天马行空的办法,只是姑且一试,也未必会成功。 被这番话弄得很不爽,我索性对着仍在下雨的天空大吼: 「黑白无常──给我死出来──不然我就用沾饱鼻涕的卫生纸塞满你们的嘴──」 「你小子有种再说一次看看。」 突然黑无常的脸从窗外冒了出来,他皱着眉头吃力地攀上窗台: 「竟敢辱骂自己的上司,成何体统?」 「哇啊啊!」我吓得跌坐在地上,一转头发现反应跟我差不多的江靖嵐。 「我看了你们的信就赶来了,几百年没见过这么凶的宅子,你们没事唄?」 黑无常用手撑住窗台翻进房间里,然后白无常跟着冒出来: 「大哥,明明可以直接降落在室内的,为什么要选在外面……」 「对不起,座标计算错误。」 「下次还是我来吧。」 「不行!连这点活都干不了,你要我大哥面子往哪搁啊?」 江靖嵐看着他们唱双簧,像是确信自己没有看错似的揉了揉眼睛。我想他现在肯定很疑惑,这两个傢伙到底为什么可以随心所欲地冒出来,又为什么能够闯入他的梦中之类的吧。虽然我也很想跟他解释,但实在没有办法,这个故事太长了。 胡子越把掛在墙上的毛巾递给黑白无常,露出欠扁的微笑:「欢迎二位神君蒞临。」 「唷,鬍子你越来越识相了。」黑无常大概是太久没有被人叫「神君」,高兴地走上去拍拍他的肩膀。 「不敢当。」胡子越也虚偽地回应。 「所以,你们现在的情况是要帮这宅子驱魔?」 在听完我们的说明之后,黑无常脖子掛着毛巾,翘着二郎腿坐在椅子上,点头。 「你们两个都是有修为有武功的神,处理妖魔鬼怪不算难事吧?」 胡子越不怀好意地笑着,我突然明白黑白无常要是答应干这活,我肯定又要被扣薪了。 「这对我们来说确实简单,然而这里的厉鬼不好对付。」 黑无常指着地板: 「这栋别墅的地底下是个乱葬岗,不知道是啥时候留下来,满满的都是尸体。」 我看着自己脚下,顿时起了一阵鸡皮疙瘩。 「帮助祂们了结怨念是不可能的,唯一的办法就是将这些鬼全部杀死。」 白无常说这话时,用摺扇轻轻拍了下手掌。 「你们要干什么就快唄!我可受不了被关在这里,还要把身体换回来呢!」 江靖嵐急了,黑无常接着说: 「兄弟,你先不要激动,想想未来好不?」 「未来?」 「对啊!你可别忘了现在黑道眼中,『江靖嵐』是个道士,如果今天这宅子真的乾净了,也会是『你』的功劳。也就是说这事情一旦成功,你往后就没有清净的日子能过了!所以在我们想到办法之前,最好不要轻举妄……」 不等他说完,江靖嵐立刻改口: 「那就、就别换了唄,我可不要被当成道士啊!胡子越你听好,功、功劳归你,代价就是你的身体我要了!」 「喂!」 胡子越拍了下桌子站起来: 「我操你大爷的,自己的身体哪有不要的道理!今天事成之后说什么我也会把咱们换回来!」 「不要!是你自己把我的人生变得乱七八糟的,现在后果由你承担!」 「黑道来找你你不会搬家啊!要不然你乾脆就自首坐牢去,一劳永逸!」 「那我更是不能换了,我要用这身体重新做人!」 完蛋,我就说江靖嵐不是好东西! 第三章-在暴风雨的山庄中03 「好了好了,现在不是起内鬨的时候。」 黑无常上前劝阻: 「办法总会有的,江先生,请你理智一点。」 江靖嵐似乎是铁了心不愿意,我可以明白他的感受,然而再怎么说也不能不换回来吧?我转头看向胡子越,他不再说话,默默地点上一支菸。 「那个,我们现在要干嘛?」 眼看气氛越来越糟,我终于受不了,开口问黑白无常。 「不管怎么说,这些鬼还是得先处理掉。至于后续嘛……」 黑无常沉思了一会,然后打了个响指: 「对了,给那些黑道餵点孟婆汤唄!」 「蛤?孟婆汤?那个不是死掉的人喝的吗?」 「谁说的?少量的话就足以让黑道忘记江靖嵐的事情,这办法不错吧!」 黑无常说着露出得意的表情,或许是希望我夸奖他很厉害吧?不过被白无常吐槽了: 「大哥,这可是下下策,活人喝孟婆汤会有后遗症的,而且也要看孟婆同不同意啊。」 「我就说嘛,还是别换了吧!」 江靖嵐连忙打岔,我给了他一拳叫他别捣乱。 「后遗症?我怎么没听说过……」 黑无常又陷入苦思,然而他似乎再想不出更好的法子了,结果竟然变成我跟他一起求白无常同意这样令人啼笑皆非的情况。 「拜託了!只有这样才能挽救胡子越的身体啊!」 「严朔你就别那么死脑筋了了,只有一滴滴的份量,不会造成什么后遗症啦。到时你不说我不说,全世界除了咱们就没人知道,多少配合下咩。」 白无常起先是坚决反对的,后面表情渐渐变得有些为难,直到黑无常搬出纯阳子吕洞宾也常用这个手段,才终于答应。老实说我全部的重点都在吕洞宾先生身上了,黑无常说他很喜欢下凡泡妞,泡完以后为了避免妞儿对他恋恋不捨,通常会给她们餵下极少量的孟婆汤,好让他回去天界可以交差。 餵孟婆汤,对他们神仙来说早就成了一个公开的祕密。 我松了一口气,同时偷偷瞄了一眼江靖嵐,他坐在床上把头别开,嘴里不知在碎碎唸着什么。 「好啦,你们先回避一下,我跟严朔要开始作法了。」 黑无常伸了个懒腰,他走向窗前抬头看了看天空,然后将窗户关上。白无常则把我们都赶出别墅,还说不然等会发生的事情会让人心脏病发。我不敢问为什么,不过白无常不会骗人,他说心脏病发肯定是实话,还是乖乖到外面去吧。 江靖嵐吵着说要留在室内,黑无常就很顺手地从他的公事包里拿出三件轻便雨衣,顺便络几句狠话说他要是再不合群就断他桃花之类云云。 三个人走过长廊,我突然发现地上不知何时多了个空罐子,早上走的时候还没看见的,是我的错觉吗?总觉得这间别墅里除了我们,好像还有别人在。 三人在别墅外面等待的期间,里头不断地传来悲鸣与吼叫声,胡子越说那都是鬼的声音。江靖嵐对此一点反应也没有,我才想起来他看不到鬼,自然也无法听见。 突然,民宿的窗户上伴随着「啪答啪答」的拍打声,冒出了密密麻麻的血手印,门缝也流出血水,蔓延到我的脚边。 「呜啊!」我赶紧把脚缩回去,我知道,这是那些逃不出去的鬼,在被杀死之前挣扎的痕跡。 约莫过了半个多鐘头,里面渐渐安静了下来。 然后大门被打开了,出现的是披头散发的黑无常,他朝我们笑笑: 「进来挖地板吧,没事了。」 「挖什么地板?」 「把地板下的尸体清乾净啊!不是光把鬼杀死就好,地下埋了那么多尸骨,是会招阴的。」 走进别墅大厅,白无常给我们一人一把长得像鞋拔的工具,拿在手里沉甸甸的。怪哉,这是从哪变出来的?这两人是多啦a梦不成,怎么要啥有啥? 拿着这据说叫做撬板的东西把木质地板一片片地撬开,一股浓重的沼气扑鼻而来。地板没我想像中的那么好拆,而且全部拆完之后底下居然还有一层。 地板本来就是这样的,胡子越拍了拍我的肩膀。 我吞了口唾沫,这层木板拆掉,就会露出底下的尸体了。看着旁边的江靖嵐已经害怕到开始发抖,我突然觉得不能跟这种人一样,于是硬着头皮板起脸,故作镇定貌开始拆木板。 第一片木板被撬开的时候,迎面就看见了一个狰狞的骷髏。 「哇啊啊!」江靖嵐惨叫,手一松撬板就掉进了骷髏的眼窝里,他苦恼要怎么把它拿出来的模样让我忍不住偷笑。 地底下的尸体真不是普通的多。有的只剩下白骨,有的还没完全腐烂,一点皮肉黏在骨头的关节处,看得叫人作呕。黑白无常大概很习惯了,从头到尾都面不改色,黑无常甚至还边研究起来尸体的长相如何。 「你看,这下巴好尖啊,生前肯定是美男子。」 「……大哥,别分心。」 白无常似乎对骨头没有什么兴趣。 之后的过程请恕我不赘述,时间直接跳到我们把尸体埋葬在后院,剩下最后一具时。 我跟胡子越要进去抬尸骨,还没走进就被黑无常喊住: 「不要过来!」 「怎么了?」 从黑白无常之间慢慢晃出来的东西解答了我的疑惑。 那是一具尸体,看起来很新,只有一点点地方腐烂,但那不是重点。重点是它用两隻脚站着,双眼翻白,七孔不断流出液体。 「殭尸!」我脱口说出这两个字。 「看来是刚才鬼没收乾净,有隻借尸还魂了……」 黑无常边解释情况边结手印,几盏青色火焰凝聚在他手上,然后一条带鉤子的铁鍊从火焰中冒了出来。 这时的江靖嵐瘫坐在一旁,看样子是腿软了。黑无常挥了下铁鍊发出声音引起殭尸的注意,它便朝黑白无常衝了过去。 白无常挡在前面,一手掐住殭尸的脖子,另一手的五指狠狠戳进它的心脏部位。 「啊呜!」那画面太劲爆,我用手捂住眼睛,又从指缝间偷看。 只见殭尸发出非人的哀鸣,腐烂的双手挥舞着;白无常将插进心脏的手指抽出,有什么黑黑的东西被一起抽了出来;殭尸瞬间倒地,他结了手印,火焰顿时从殭尸心脏的五个孔洞里窜出来,没多久便佈满了整个身体。 这时黑无常才终于回神,从白无常的手中接过那团黑色的物体,他唸了几句咒文,物体便化为一缕轻烟消散在空气中。 待火焰熄灭,殭尸身上的皮肉都不见了,剩下一具乾净的白骨。 将白骨埋葬之后,事情也大功告成,不过那些地板要如何復原呢?黑无常说他会想办法,叫我们不用担心这个。正想着总算结束了,突然从楼上传来脚步声。 咦? 我顺着声音的来由往上看,但好像没有人听见,什么也没发生。是我多心了吧,我耸耸肩。 但是过不了多久,在我们准备离开时,江靖嵐突然叫了一声倒下不动了。我抬头看见了一个男子站在他的后面,手里握着染血的刀。 他赤裸着上半身,头发跟鬍子都很长,两眼通红。 然后我想起了刚到这座别墅时,从门缝里看见的那双眼睛。那时我以为是鬼,但现在我知道了,他是个货真价实的人类。 第三章-在暴风雨的山庄中04 也就是说,从昨天晚上到现在,这个傢伙一直都在别墅的某处窥视着我们。一想到这里,我就不住地害怕起来。 趴在地上的江靖嵐动了动嘴,艰难地吐出几个字:「胡子越……身体……还你吧……」后便没了动静。 我心一凉,难道他死了?男子露出奇怪的笑容,摇摇晃晃地朝我们走来。胡子越怒了,衝过去把那人扑倒在地。 男子被这么一扑,刀子掉在地上,胡子越一脚将刀子踢进旁边的水沟里。男子又是一阵怪笑,跳起来掐住胡子越的脖子。 胡子越发出微弱的呻吟,两腿一蹬踢中男子的小腿骨,那里是最脆弱的部位,但男子彷彿没有感觉似的,反而更用力地往死里掐。 胡子越抓住对方的手,用尽力气将其剥下,不给男子反应时间,往他脸上挥拳。这一打血水混着口水一併喷出,男子整个人瘫软下来。 胡子越脱下穿在西装里面的背心,将男子的双手反绑。 「等会报警。」他对黑无常说。 我本以为事情就这样结束了,但男子竟自己站了起来,他挣脱了被绑住的手,嘴里喃喃地说着我听不懂的话语。 「我去,不会是被鬼上身了吧!」 「只是单纯的神经病罢了!退后!」 胡子越随手捡了一颗石头丢去,正中男子的脑门,鲜血流了出来。 「你干什么!要是下手太重把他杀了怎么办!」 「这叫正当防卫!」 胡子越上前又补了一脚,男子哀号一声,双脚不断抽搐。 这时我才有空去管江靖嵐怎么了,只见白无常不知什么时候把江靖嵐扶起来,让他呈现盘坐姿势,自己坐在他的后面开始运气;些微的青色光晕包覆住江靖嵐的全身,我看见了他背后的血渐渐不流了,只是伤口还在。 「这方法只是暂时让他不死,治疗还是要交给医生。」 黑无常从头到尾都在旁边看戏,但却流了很多汗,这货不会是在害怕吧?我很想偷笑,但看看快要站不稳的自己,好像没什么资格说他。 给江靖嵐检查的医生很惊讶地发现,那一刀刺得虽深,却没有碰到重要的器官,也没有流太多血,因此才侥倖地捡回一命。 那都是因为有我们的神力加持呀,黑无常对我耳语。 不知道黑道看见别墅的地板被我们拆光光会作何感想,但事情已经结束,那谜样的男子也被绳之以法,剩下的也轮不到我去担心了。 我回家时老妈抱着我痛哭流涕,老爸把我骂到一文不值,说我在外面玩疯了不知道回来。虽然这也不是我的错,但碍于不能跟他们说,只好白白挨骂。 几天后开学了,只不过胡子越还不能跟我一起回学校。在黑白无常把事情善后完成之前,他都不能在大眾面前出现,也就是说他必须先躲着避风头。毕竟要把身体换回来,还得等江靖嵐出院之后。 一切平息下来之后,黑无常告诉我黑道头子还活着,只是似乎伤到了颈椎还怎样,一直躺在床上无法下床。 说起黑道头子我才想起来,段长青不晓得怎么样了?黑白无常闻言摇头,说没找到他,不过想也知道他不会有事,毕竟都失踪几百年了消失一下似乎也没啥好意外。 我又开始了週而復始的生活,上课、下课,空堂就窝在宿舍打游戏,不然就是跟同学打球或者干一些蠢事。黑白无常照样来骚扰我,说因为发生这么多事让我错过了农历七月群魔乱舞的盛况,所以特地拿照片来给我看。 我看着照片里宛如春运般的「鬼潮」,打从心底觉得自己错过是件幸运的事。 当胡子越提着行李出现在我宿舍门口时,我简直激动得快哭了。 「唷,好久不见。」 胡子越脸上、手上仍贴着纱布,他已经换回了自己的身体。 「你什么时候换的?」 「昨天。我趁着晚上偷偷到医院去换的,江靖嵐那傢伙一看到我就疯了,狂飆国骂。」 他一派轻松地笑着,说换身体需要符咒,闭关的几日其实都在准备。 「你现在会痛了吗?」 「痛倒是不会,但味觉已经回来了,我自己也很惊讶。」 胡子越说江靖嵐是百年难得一见的「超人」,一生虽然坎坷,但身体很好,命奇硬无比,所以是很好的肥料。 「说起肥料,应该要好好感谢他才行。」 我道,虽然江靖嵐的个性很差劲,但若不是因为他,胡子越也无法活下来。 我们找了个时间去送礼给江靖嵐,然而一进门就看见他跟小翠抱在一起爱得你死我活,连有人来了都没发现。 「小翠,你越来越漂亮了,好像昨天晚上吃的寿司一样,你是鮭鱼,我是醋饭……」 「讨厌啦,老闆才帅呢,又温柔……」 我是第一次看见江靖嵐在自己身体里的样子,所以有点不习惯,他竟会讲出这么没水准的情话,而且小翠也一点都没有感觉。 「小翠,我……哇!」 江靖嵐正打算亲下去的时候,终于发现了我们的存在。我已经憋笑憋到快内伤了,再被他这么一喊,笑得更是开心。 闭着眼睛、噘起嘴等待亲吻的小翠发现不对劲,一睁开眼发现自己老闆正拿着鸡毛撢子驱赶我们,尖声叫了出来。 「你们──你们这些变态,怎么又来啦!」 「就是说啊!尤其是你,姓胡的,把我整惨了知道不?还有脸过来啊?不怕我一掌拍死你!」 胡子越嗤之以鼻:「啊?你有那能耐吗?」 「我擦!」 江靖嵐就要用鸡毛撢子打下去,胡子越把手中的东西提到他面前: 「送你的。」 「送……我的?」 「对,我来跟你道谢的。你把身体借我那么久,我总不能什么都不表示吧?」 江靖嵐楞了一下,随后立刻笑着说: 「唉呀,干什么跟我客气,朋友一场、以后你有什么事情我也会帮忙的,用不着这样啊……」 嘴上这么说,江靖嵐的身体很诚实地接过了胡子越的礼物,然而他一打开袋子,脸色就变了。 「怎么啦?老闆?」 小翠凑过去看,也皱起了眉头。 「月饼?」 「对啊,喜欢不?」 胡子越装做很无辜的样子,嘲他俩笑笑。 「喜欢个球!好歹送点有诚意的东西!」 「我很有诚意啊!你看中秋节不是快到了吗,我这还是名牌月饼呢。」 「我告诉你,食物是所有礼物中最没诚意的!」 老实说这次胡子越的确有用心,因为他平常那么抠的人,居然肯花六百块就为了买月饼,以他来说的话已经够了不起了。 后来我们死皮赖脸地留下来,把月饼分食了之后才走,胡子越回程还不持偷笑,似乎很满足。 然而老天似乎不想让我过得那么安逸,我的人生就像是心电图一般,高潮迭起不断。 事情发生在昨天,我到学校附近的便利商店买便当的时候。 第四章-若要问为何01 「刘白,帮我买便当。」 「自己去买。」 「我要吃咖哩饭,别买错了。」 「……」 大家好,我不是古阿莫,但我还是要说一个关于室友总是使唤人去买便当的悲惨故事。自从胡子越把身体换回来之后,不知道是受江靖嵐的潜在个性荼毒还是他自己的问题,变得越来越会使唤我。 他最近老是仗着自己是伤患,要求我帮他做这做那,问题是你受伤的明明就是手,下床走路总可以吧!为什么一直叫我跑腿咧? 然而边抱怨着,我却发现自己正很自然地拿起钱包、穿上鞋,往便利商店的方向走去。娘的,这已经是反射动作了吧。我仰望灰濛濛的天空,不禁怨叹起来我跟他前世到底是有什么奇妙的纠葛,缘份持续到这辈子还死死不断。 走进便利商店一看,速食咖哩饭正好剩下最后一盒。 幸运!边这么想边快步走进,就在我准备拿走时,半路突然杀出另一隻手紧紧抓住了饭盒。 我顺着那隻手往上看,与我四目相交的是个戴着连衣帽,头发有点长的男子。 「喂,把手拿开行不?是我先的。」 我还没开口,他就先说话了,还带着浓浓的外省腔。若是平常我大概就直接道歉了事,但这回我不晓得吃错什么药,竟直接顶了回去: 「你先?有什么证据?」 「你没看见我的手在你下面吗?」 我低头一看,还真的,我正牢牢地抓着他的手以及饭盒,一时为之语塞。 「行了行了,把手拿开,我一天没吃饭了正饿着呢。」 男子说着硬是把我的手掰开,我大概是被飢饿冲昏头了吧,死也不肯放手: 「你饿我就不饿吗?再说了便当又不是只有这个,那边有别的啊!」 「你都知道不只这个,那干嘛还跟我抢啊?」 「是你先跟我抢的啊!」 「都说了是我先来的!」 两个大男人就这样在便利商店里为了一盒便当吵了起来,我感觉到眾人的视线正逐渐往我们这边靠拢。就在终于要大打出手的时候,我听见了胡子越的声音。 「你在干嘛!」 他罕见地表达如此激动的情绪,我转过头,他正以看待神经病的眼神看着我。 「我、」我被他这么一吼全身顿时没了力气,松开与男子缠绵交错(?)的手。 「我才想你怎么那么久,竟然是因为跟人家抢东西吃。」 胡子越把烟丢在地上踩熄,慢慢走近我们身边;他上下打量了那男子一番,然后恭恭敬敬地向他赔不是: 「对不起,我室友不懂事,还请您大人不计小人过,回去我会骂他的。」 我狐疑地看着他道歉,真奇怪,这傢伙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有礼貌了? 「行,我也不是那么不讲理的人,看在你朋友的分上就不跟你计较!」 男子点点头,然而嘴上说不计较,却还是多损了几句,只听他把头撇向一边大声地嘀咕着: 「人家都说你们台湾学生特有礼貌,今天长见识了,果然没文化的还是没文化。」 「你说什么!」 我一把无名火冒出,险些又要跟他吵起来,没想到胡子越依然不为所动,他拍拍我的肩膀跟我耳语,说这个男子不得了,不要得罪他的好。 怎么个不得了法?我问,他只是一再强调「不要得罪他」,怎么也不肯跟我说是怎么回事。不等我反应过来,他便拖着我快步离开便利商店。 本来应该是要离开的啦,如果没有在开门之后迎面撞上黑白无常的话。 「噢!」 黑无常捂着肚子故做痛苦状,白无常将我推开:「小心。」 「你们怎么也来啊!」 拜託不要告诉我你们也是来买便当的,我会昏倒。 「我要介绍一个人给你认识……」黑无常边说边往店内左顾右盼,然后挥挥手: 「啊,他在那里!小汶──」 小汶?只见方才与我抢便当的男子从柜檯那大步走来,指着黑无常的鼻子,两字一顿地说: 「不要,那样,叫我!」 「有什么关係!小汶挺好听的啊!」 我被眼前的场景弄懵了,转而用眼神向胡子越求助,他却耸耸肩,也不晓得怎么回事。 「小白,他是你的──」「借过,不要挡在门口好吗?」 黑无常说到一半就被路人打断了,他才意识到自己站的位置有多么尷尬,摸摸鼻子往外面走: 「呃,这里不方便说话,咱们外面聊。」 一行人闪进隔壁的咖啡厅,点好餐后,黑无常就急忙地向我们介绍这男子的身分。 「小白,你还记得我之前问过你,有没有想过世界上或许有人跟你一样倒楣吗?」 「有吗?我不记得。」 「不管你记不记得,反正『跟你一样倒楣的人』就是他。」 黑无常嬉皮笑脸地用手肘戳了戳男子,闻言他把帽子又拉低了点,一脸不屑。我花了三秒鐘去思考这是什么意思,然后「啊」地叫出声来: 「难道他也是你们的助手!」 黑无常满意地点点头:「没错!」 胡子越皱起了眉头,表情变得很复杂,他盯着男子,像是想要说什么,却迟迟没有开口。 「小白,快自我介绍啊!」 我说了自己的名字,顺便也让胡子越跟他打招呼,男子听了没多大表示,那态度看了我一肚子火。 「喂,好歹说说自己叫什么名字吧。」 见男子准备坐下,黑无常赶紧提醒他。 「……魏禾汶。」男子不甘愿地开口。 为何问?怎么觉得好像怪怪的,我不敢吐槽,只好抓抓头当做没发现。 「怎么啦?气氛那么尷尬?是你吵着要来的,现在咋一句话也不说?」 黑无常啜着刚端上来的咖啡,不解地看着魏禾汶。 「大哥,他们为了一盒便当翻脸了。」 白无常的贴心解释害我心跳掉了好几拍,干嘛说出来啊,丢脸死了! 「你怎么知道的?」胡子越边笑边问,我才想起来白无常并没有亲眼目睹我们抢便当的过程。 「我们走进去的时候,刘先生表情纠结,魏先生正拿着便当在柜檯结帐,而你们两位的手上都有抓痕,由此推断便可得知。」 白无常淡定地回答,一边从服务生手里接过烤布蕾。胡子越给了他一个大拇指:「漂亮!」,然后伸手要搭他的肩膀,却被无情地推开。 「唉,都是成年人了,没必要为了便当闹情绪吧?我刚也说了你们是同事,小汶以后就住这里,要好好相处啊。」 黑无常叹了口气,来回看着我跟魏禾汶。 「是他的问题,这要我怎么跟他相处……等一下,我的同事是他?」 魏禾汶抱怨到一半,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一样用手指着我。 「对啊?有疑问吗?」 「废话!我疑问可多着呢,他也配当鬼差?不是那姓胡的小子吗!」 看来从刚才到现在,他都以为胡子越才是助手。老实说我也很疑惑,黑白无常为什么坚持选择我,而不让天生就有阴阳眼的胡子越干这活呢?被魏禾汶这么一说,我竟开始自卑起起来,但又不甘心地反呛: 「那你又配得上了?少瞧不起人啊呜!」 我并没有在在学狗叫,而是因为我还没说完,脚就被胡子越狠狠地踩了一下。 「哼,」魏禾汶冷笑:「姓胡的,你挺精明。」 黑无常点点头: 「我忘了跟你说,小汶是上海名门出身的道士。他的工作跟你有点不一样,你是捉鬼,他是勾魂。」 道士!我又仔细地看了看魏禾汶,正好对上他帽沿底下的双眼,顿时感到一阵寒意涌上背脊。好犀利!我第一次看到眼神比白无常更兇狠的傢伙,难怪胡子越一直叫我别得罪他。 我其实很不服气的,怎么黑白无常在我不知道的时候默默又找了个新助手,而且还特么是个本格的道士,那我算啥? 「我警告你,不准再提到我的家世,我已经跟他们断绝往来了。我干鬼差是为了挽回名誉,跟你这种三流小鬼的初衷是不一样的。」 魏禾汶边吃刚在便利商店抢到的咖哩饭,边厉声威胁黑无常。看来是他是跟家里发生什么事了吧,我还想说他一个豪门出身的人怎么甘愿吃素食咖哩。不过说起初衷的话,我当鬼差也没啥特别的理由,就是纯粹被黑白无常阴了而已。他会这么说,莫非是自己要求要当鬼差的? 「嘿!讲得那么正经干啥?小汶跟你一样,因为买走了我们的书才任职的,当然要是他自己来应徵,我们也不会拒绝啦。」 「大哥,请不要随意公布他人隐私。」 白无常严厉地出声喝止黑无常的白目发言,魏禾汶因为事实被揭穿,一下子涨红了脸。 「噢,对不起,然后……」黑无常赶紧道歉,顺势将话题转移到我身上: 「小白,小汶刚来到这里人生地不熟,这个礼拜就麻烦你做他的导游,带他走走这附近吧。」 叮咚!支线任务触发,带领中国观光客游台湾,欧耶。可恶啊!你不要以为默默喝咖啡我就看不出你的企图,摆明了就是你们拿魏禾汶没輒才把他塞给我的吧! 「我们当导游,那魏先生要住在哪?」 胡子越沉默一会,一语道出了重点。黑无常闻言又喝了口咖啡,不慌不忙地说: 「你们宿舍。」 第四章-若要问为何02 「不行啦,我们的宿舍没有学生证不能进出的。」 我立刻回绝了,不是我不想让他住,但这是事实。 「是啊,为什么不去租房子?」 「呿,谁叫你们的房租都贵得跟什么一样?要不是没钱,谁想住你们那里啊。」 魏禾汶摆出一副不屑的表情,双手抱胸看着我们,这傢伙的态度还真讨厌。话说你刚刚是不是若无其事地说出「没钱」两个字了?还真是直白啊。 「你们就不能帮他付房租吗?」 我问黑白无常,黑无常一听就笑了出来,说哪有老闆在替员工出钱的,他们地府可不是什么慈善事业啊。 之后在没有结果的情况下,我们决定让魏禾汶先委屈几天,住在便利商店里。乍听之下这办法好像有点随便(是真的很随便),但总不能让他露宿街头吧?而且魏禾汶本人也没有反对,就真的拖着他的两大箱行李往便利商店走去了。 当天晚上黑无常传讯息给我,让我负责替魏禾汶找地方住。本来我还想拒绝的,但脑子拐了个弯,如果我真的帮他找到地方,那他就欠我个人情,往后说不定他就不会用那种目中无人的态度跟我说话了。 秉持着这样的想法,我答应了黑无常的要求。 「这附近的房租对我们来说便宜,但对于手无寸铁的魏禾汶而言,还是太贵了。」 「应该是『身无分文』才对。」 胡子越拿着一叠租屋传单在看着,我则本能地纠正他的用词,突然发现这两个成语是个绝对。想着讲着,话题忽然又绕回了宿舍上,我有想过要让他住在303的,就是闹鬼的那间,然而重点还是他没有学生证。 照理讲这条线应该废了,但胡子越却说搞不好真能行。只见他拿出手机点开通讯录,找到一个名字叫「消波块」的人,拨号。 「喂,你在哪?你室友都不在?方便我们过去吧……对,现在。好。」 短短几秒鐘的对话结束之后,胡子越便拉着我前往宿舍514号房。 一打开门,只见一个染红发的大男生蹲在椅子上,手中拿着螺丝起子;桌子、地板堆满了纸箱和气泡纸,以及一些叫不出名字的电脑零件。 「嗨,我来了。」 胡子越靠在门上朝他挥手。 「喔,进来坐啊。」被称作「消波块」的红发男露出阳光的笑容,转过身把床上的杂物推开,空出一块乾净的位置。我们小心地避开了地上满满的零件,终于走到了床前。说实话这还是我第一次看见这么乱的宿舍,我以为我们那间就已经很猛了。 「你在干嘛?」 胡子越很有兴趣地看着消波块桌上的东西,我也跟着看,才发现是一个被拆解的平板电脑,他像是在动手术般聚精会神地动作。 「修理啊,人家叫我弄的。」 消波块头也没抬地回应。 「我问你,没记错的话,你是不是在高中的时候窜改了期中考榜单,把自己放到第一名的位置?」 「……你不要提这件事好不好!」 消波块猛地放下手中的螺丝起子,整张脸一下就红了。 「我只是想确认一下,告诉我对不对就好。」 「对啦对啦,就是我啦。」 消波块像是要挥去讨厌的记忆般摆摆手,继续修理他的电脑。 「所以对你来说,要入侵学校的网站,更改学生资料,应该不是难事囉?」 胡子越身体微微前倾,面带阴森的微笑。 「……唉,跟我说话干嘛这样拐弯抹角,你要我帮什么就直接讲,反正奇怪的要求多的是,我不会那么简单被吓到的。」 「我想请你帮我一个朋友偽造学籍。」 「什么!」 前一秒还自心满满地说不会被吓到,现在却一副看到鬼的样子,当然我没资格笑他,因为我也跟着喊了声「啥」。 一瞬间我明白了胡子越想干什么,从他们的对话来看这消波块对于电脑方面很行,他想让魏禾汶变成我们学校的学生,这样他就能谎称遗失,从学校拿到自已的学生证,就可以自由进出学生宿舍。 乍听之下好像是个不错的办法,问题是── 「这是犯罪欸!」消波块夸张地张开双手: 「我要是被抓到就要跟世界说掰掰了,风险这么高,要我怎么答应啊?」 「你以前改榜单也是犯罪啊。」 「不一样!我现在已经成年了,这是真的会被抓欸!子越,我真的不能答应你啦。」 消波块说着,弯下腰来从桌下的小冰箱拿出一支冰棒,拆开包装吃了起来。我一看,草莓口味的。他豪迈地咬了一口冰棒,发出「嘶──」的声音,看来是冰到牙齿了。 「我当然不会让你做白工的,送你两个月份的草莓冰棒怎么样?」 消波块白了他一眼,胡子越摸摸下巴:「三个月?」 「半年。」 「三个半月,不能再多了。」 「嗯……好吧。不过我先说,虽然现在不是新生入学的时间,不会马上被发现学校里多了一个学生,但是之后一定会穿帮的。你们为什么要偽造学籍?」 我跟胡子越对看了一眼,他指着我:「你来说。」 没办法,我只好简略说明了一下魏禾汶的来歷,又顺便夸大他有多穷多可怜,希望能够激发消波块的同情心。 「噢,好惨……你们早说嘛,如果是这种善良的动机,我当然会答应啊!我看也不用给我草莓冰棒了,不要那么功利啦,嘿嘿。」 消波块似乎是个感情很丰富的人,他吃完最后一口草莓冰棒,把袋子打结丢到桌子旁边的垃圾桶里。 「那你肯帮我们了?」 「废话,但也不是完全没有条件的喔。」 消波块微笑: 「我最近肩膀一直都重重的,而且每天晚上都做恶梦,你觉得是怎么回事咧?」 「就是你玩电脑姿势不良,再加上半夜看太多恐怖小说吧。」 「才不是!子越,你不是看得到鬼吗?你帮我看看,我肩膀上是不是有鬼?」 胡子越环视了整个空间,最后把视线停佇在书柜上方。他也没说什么,拿了把椅子站上去,那椅子有长短脚,一晃一晃地,我赶忙在下面扶着,生怕他掉下来。 他在上面摸索了半天,找到了一个黑色公事包: 「有问题的是这个吧。」 一看见公事包,消波块便睁大眼睛笑了,敢情刚刚还在试探他呢。 胡子越把东西放到桌上,拉开拉鍊,里面是一台电脑。我虽然也看得到鬼,但是对气场之类的东西特别没輒,所以看在我眼里完全没有不妥。消波块点点头,道出这个奇异的故事。 这台电脑是消波块上个月在网站上买的二手货,卖家标榜九成新,货到付款。拿到电脑的第一件事,就是改装成自己需要的规格,他说自己改的会比外面买便宜,只要有一个骨架,他就能做出一台全能的电脑出来。 刚开始用的几天还挺满意,容量大速度又快,但不出一个礼拜就有问题了。先是他晚上起床解放时总会看见电脑亮着,明明睡前已经关好了。起先他也不以为意,关上就没事了,然而之后却开始莫名其妙地黑屏,但检查过后又看不出所以然,每个零件都是好的,不知为何就是一直当机。 当机还不打紧,电脑桌面竟多出莫名其妙的文字档案,点开里面满满的都是乱码。消波块本来以为是电脑中毒了,但后来证实没有。他想来想去也只能往神祕的灵异方向推,当下就把电脑丢了。 但就跟所有恐怖片里的情节一样,这电脑宛如搭载着gps自动导航,在隔天便安然回到消波块的宿舍中。他回去查那时的卖家资料,发现地址和电话全是假的,无法连络的情况下,只好把这电脑尘封在柜子上。 本以为事情就此结束,但电脑里的「鬼」似乎不愿这么轻易放过他,让消波块每天晚上恶梦缠身,搞得都快成神经病了。 「大概就是这样啦,我相信你对这种事很有经验,电脑让你带回去吧,如果能处理掉,我就帮你。」 就这样我们把闹鬼的电脑带回自己的宿舍,我问胡子越这是什么问题?他想了想说可能是电脑的主人死了,灵魂寄宿在上面,又或者是孤魂野鬼,总而言之当务之急是先跟这个「鬼」沟通。 「要怎么沟通,开聊天室噢?」 「对啊。」 本来只是我无心的玩笑话,胡子越竟很认真地回答我,害我忍不住喊了声「啥」,他依然一本正经地说: 「都可以打智慧型手机了,聊天室算个毛?」 我怎么觉得跟想像中完全不一样,这算是鬼来电吗?潮到出水了有没有! 第四章-若要问为何03 据胡子越的说法,这个鬼的能量很微弱,只能寄宿在电脑中,不然无法生存。不知道祂是怎么死的,不过可以确定应该不是自然死亡,否则不会变成这样。 「你刚刚说开聊天室,所以要怎么开?用skype还是line啊?」 「跟你说聊天室你还当真啦?我意思是用打字的方式跟祂对话,不是跟鬼当网友!」 又莫名其妙被损了。 只是要跟鬼说话,还得等到晚上才行,因为这鬼太弱了,没有足够的阴气根本不能动弹。我道莫非今晚就不睡觉,等着鬼现身吗?胡子越笑着说要是我有办法撑到半夜,他没意见。 对一个住宿的大学生来说,熬夜并不是什么困难的事情,只是一想到我熬夜是为了要撞鬼,就只想赶快睡觉。 「那你睡啊,鬼出来我再叫你。」 「为什么!驱鬼是你的事情,用不着叫我起来旁观吧!」 最后的结论是,两人一起熬夜到鬼出来。 在开阴阳眼之前,我以为鬼都是晚上出来的,现在看了那么多白天也能出没的鬼,突然有个合乎常识的例子,反而有点不习惯。 午夜十二点,我把电脑打开,等着灵异事件发生。只是过了很久,仍然风平浪静,一点异状也没有。我问胡子越有没有感觉到鬼的气息?他答有,可是非常微弱,也许是这个房间里有法器,祂不敢出来。 于是我们立刻转移阵地,来到宿舍的顶楼。 并不是真正的屋顶,而是顶楼的楼梯间,屋顶的铁门深锁,我们是上不去的。楼梯口很窄,我跟胡子越刚好坐得进去,冷风从门缝吹进来,搭配上阴暗潮溼的空间,叫人背脊发寒。胡子越把电脑放在地上,开机,点开桌面上那个满是乱码的资料夹。他掐了剑诀,对着电脑念了一连串的咒语,我只听得懂最后几个字:「急急如律令!」 咒语念完的瞬间,电脑便有了反应,只见萤幕上疯狂地多出一连串乱码,且不断增加,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怪了……」 胡子越解开指诀,盯着萤幕看,乱码仍以飞快的速度增加,充斥了整个视线。 「怎么回事?」 「我刚念的咒语是在叫醒这个鬼,告诉祂我是谁,命祂听令。可是为什么还会这样呢……」 胡子越摸不着头绪,我让他再念一次,他真念了,没想到结果还是一样。乱码一直没有歇止,越变越多,我不由得开始害怕起来。 最后胡子越不得已,在电脑上贴了一张符咒,这才没有了动静。 「要是祂能出来与我们面对面,就用不着这么麻烦了。」 我叹气,原来比起看得见的,看不见的鬼显得更棘手。不过胡子越都念了咒语,这鬼怎么还不听话呢?既然虚弱到必须寄生在电脑中,就不是什么厉鬼才对,我思考许久,终于想出一个可能: 「会不会,这个鬼不会打字?你看这些乱码一点规律都没有,出现的速度又这么快,简直就像是祂拼命地想告诉我们一些事情一样……」 此话一出,胡子越就瞪大眼看着我: 「刘白,你什么时候这么聪明了?」 「这是代表我猜对了吗?嗯,等一下,你那句话什么意思!我本来就很聪明好不好!」 胡子越无视了我的抗议,把电脑上的符咒撕掉,一本正经地问祂是不是不认识字。这一问还真奏效了,乱码嘎然而止,我暗暗叫了声好。电脑不再有反应,胡子越则想出了跟这鬼对话的办法──「是」的话,敲一个字符,「否」的话就敲两个。 终于又回到了远古灵媒式的沟通方式,其实这应该是最常见的,只是我们都看得到鬼,不需要用这么彆扭的方法。 在歷经一连串的问话,我们得知了这个鬼的基本资料:女性,六十五岁,住在台北,目前状况是找不到回家的路。讯息就只有这样,少得可怜,但更深入的问题就没办法光用「是」、「否」来回答了。 「所以我们把这鬼带回祂家,祂是不是就能出来了?」 「应该吧,但重点是我们完全不知道祂的家在哪里,连当初的卖家资料都是假的啊。」 「那个消波块电脑这么强,总不会查不到吧!」 对喔!胡子越恍然大悟,他似乎对电脑方面的知识很缺乏,除了玩游戏啥都不会。倒是我今晚脑子挺清晰的,连续两回让胡子越听我的话,有种莫名的成就感。我们决定先把电脑放回宿舍,隔天就去问消波块。 「你以为我没查过噢?」 消波块瘪嘴: 「那是一间网咖啦l,我再怎么也不能直接去那里说要调监视器吧?虽然这样就能找到没错,可是……没办法啊。」 他夸张地耸肩,歪着头跟我们表示这办法不可行。 「你怎么知道没办法?」 胡子越不死心,消波块摸摸脸,露出很受不了的表情: 「不然咧,你一个大学生,去跟老闆说我要调监视器,他会让你看才有鬼!除非真的有什么法律责任要追究,再不然就是警察,不然哪有可能说看就看啊。」 「有可能啊。」 胡子越露出狡黠的微笑:「只要我们假装是警察不就行了?」 等一下,你刚刚是不是若无其事地说出了犯罪宣言啊!我已经受够每次为了鬼都差点犯法的生活了啦!我正想反驳,没想到消波块左拳拍右掌: 「对喔!好方法欸!」 好你个头! 我彷彿可以预见不久后的将来,报纸头版会刊登「扯!三男大生假冒警察,为调查灵异事件」之类的东西了。但是胡子越和消波块却越聊越起劲,我捂住耳朵,不要听不要听不要听…… 儘管百般不愿意,我还是被拖去戏剧系的更衣室了。消波块本身就是戏剧系的,所以他可以自由出入,至于去那里干什么,当然是找警察的制服。 胡子越意外地很起劲,我想可能是因为他很喜欢警匪片的关係。平常他半夜睡不着的时候,除了画符之外,也会看一些惊悚推理片。虽然因为他自己就看得到鬼,所以基本上不会被吓到,可是仍十分享受警察和侦探抽丝剥茧「破案」的感觉。 他就是那种会边动脑边看电影的人,跟我完全相反。 「刘白,把这穿上。」 胡子越的声音打断我的思考,他拋给我一件警察制服,当然是没有警徽和勋章的仿製品。 这套衣服的尺寸非常不合身,裤管拖地、袖子太长,总之穿在我身上好像个大布袋。 「就没有小一点的尺寸了吗?」 「没,这是最小号的。」 消波块并没有换衣服,他说自己一头红发,扮警察是不可能的,所以这只能由我们两个来做。我道衣服尺寸大成这样,谁看都知道我是装的吧? 「对了,你可以当便衣啊!」 消波块打了个响指,从身后的纸箱中拿出一个皮夹在我面前打开,竟是一张警察証。用膝盖想也知道,这是他们演戏的道具,上面的照片栏位是空白的,可以随时替换。我们把自己的大头贴放进去,一张以假乱真的警察証就此诞生。 着装完毕之后,胡子越满意地站在镜子前整理衣摆。他把瀏海夹起来了,我看得有点不习惯,不过他摆起架势来,还真有点像是警察。 胡子越披上长大衣遮住制服,一行人就从学校离开,朝网咖方向前进。 第四章-若要问为何04 「我们是警察!」 「等等!我没犯法啊!」 我晕。明明早就警告过他,不要用这么明目张胆的方式闯进去了…… 时间回到十分鐘前,我们三个搭车来到网咖所在地,消波块走进店内,待找到正确的电脑位置后,我跟胡子越才会进入。 可是我没有想到,消波块跟我们打完pass后,胡子越隐藏的「警察之魂」就瞬间爆发,一鼓作气衝进了网咖中。 这种爆发力,我只在他飆车的时候见过。说也奇怪,飆车的流氓跟警察,不应该是永远的死对头吗?为什么胡子越会同时具备这两种特质啊。莫非黑白两道,本来就只有一线之隔而已……? 总之,网咖老闆很惊恐地高举双手,从这俐落的反应看来,这家店应该不是第一次被警察突袭。 「对不起,老闆,我们只是想问事情。」 我把胡子越推开跟老闆交涉,说明事情始末之后,他竟摇头表示,店里的监视器早就坏了,一直没修。 三人只好失望地退出网咖,虽然监视器只有空壳这样的案例不少,但连网咖都这样,代表这个地方不太安全。不过即便网咖老闆不知道,也可以问路人吧。我们沿途问了一大票人,最近有没有人的家中在办丧事,如果老太太真住在这附近,很有可能找得到。 皇天不负苦心人,从街头问到巷尾,终于得到了有用的情报。 这里住着一个陈姓女子,上个月家里刚办完母亲的丧事,但自从某一天起就再也没有人见过她。据说是因为家中发生了奇怪的事件,她匆匆搬了家,什么音讯都没留下。 看来她是把电脑卖了之后才搬家的。 我们依照邻人的指示来到女子住家门口,窗户都是关上的,里面似乎也没开灯。 就是这里了。 虽然找到地方,不过里面一个人也没有,我们又不能贸然闯进去。消波块却不以为然,抬头看了看四周,旧大楼里是没有监视器的。于是他就大胆地拿出万能钥匙,打开了这户人家的两扇铁门。 「你怎么会开锁?」 我问,消波块把钥匙收回口袋,得意地笑了: 「什么偷鸡摸狗的事情我都会做,不要到处跟别人说喔。」 我们进入屋里,家具已经蒙上了厚厚的灰尘,毫无生活的痕跡。但值得注意的是,所有的物品都好好地摆在原位,看得出来主人的离开,是经过整理、收拾的。 「自从母亲去世以后,这房子只有她一个人住。」 胡子越看着桌上灵堂大大的黑白照片,是个笑容慈祥的老妇人。我把手提包里的电脑拿出来,问他既然都找到地方,是不是可以把电脑放在这里了? 「你想干嘛?那是我的电脑欸。」 消波块抗议。 「人死后的头七会回家看亲人,看完就好去投胎了。这老太婆恐怕是过了头七还不想离开,眼看鬼差来抓人了,慌张之下才躲进电脑里。祂的魂魄这么虚弱,应该是有一部分被鬼差勾走了。」 胡子越边在房里漫步,边喃喃自语地解释情况。真正是怎么样我也不晓得,只是如果真是这样,那祂也太可怜了。 「今天晚上鬼差还会来,我们就守在这里,等鬼把魂带走之后,电脑就归你了。」 胡子越说,消波块看似听不太明白,「鬼差」这个词对他而言,实在太过陌生了。其实除了黑白无常跟牛头马面之外,我没见过别的鬼差,所以反而有点兴奋。 「所以……我也要跟你们一起等噢?」 消波块指着自己: 「我、我先说我什么忙都帮不上,要是有、有什么……」 「少废话!我告诉你,你什么都不会看到,到时什么事都不会发生!」 胡子越巴了下他的头。 明天星期六,我们就放心地不回去了,直接在原地等待黑夜来临。 「喂,小白,你也看得到鬼吗?」 「怎么连你也这样叫啊!我、我看得到啊,所以呢?」 「子越说可以叫你小白的嘛!你们说的『鬼差』到底长什么样子?」 「……」 消波块似乎是因为太害怕了,拼命地跟我没话找话。怪了,难道「小白」这个绰号是胡子越散布出去的吗! 暗无天日的房间里,只有我们的手机萤幕是亮着的,三个人坐在地上玩游戏打发时间,不知不觉就来到了午夜。 是鬼差出巡的时候了,我盯着茶几上的电脑看。胡子越说,以体质来讲消波块比我更容易撞鬼,为了避免等等鬼差出现时被煞到,他给了消波块一个八卦符。 「等等来的时候,就赶快含在嘴里。」 「蛤?含这个噢,没有草莓口味的吗?」 「没有。」 「我们来发明草莓口味的符好不好?」 「……信不信我先把你揍成草莓口味。」 在他俩抬槓的时候,气温越来越低。我本以为是错觉,但现在已经冷到牙齿都开始打颤,明明没有开窗,竟不断有冷风吹来。然后黑暗中隐约出现几盏青色的鬼火,从鬼火中浮现出两个人的轮廓。 胡子越停下与消波块的对话,很顺手地把符塞进他嘴里。 那两人跟黑白无常一样穿着长袍,但不同于他们的瀟洒,眼前的鬼差竟是青面獠牙、怒目长舌,跟书上恶鬼的形象一模一样。 鬼差们没有说话,踏着整齐划一的步伐朝电脑的方向走近,电脑彷彿感应到了鬼差的气息,发出幽幽蓝光。其中一个鬼差拿出上头写着「火签令」三字的令牌,几乎在同时,电脑里的灵魂就现身了。 祂并没有完整的形体,充其量只是个模糊的影像,但隐约可以看得出来,的确是个老太太。 接着鬼差将老太太的手上銬,临走前还若有似无地朝我们笑了笑,消波块含着八卦符,明明应该看不见鬼的他却突然开始乾呕。胡子越赶紧拍拍他的背,抬起他的下巴,用中指在他额头上画了三个勾。 说也奇怪,在画完勾之后消波块就平静许多,只见他大口大口喘着气,好像刚歷经一场浩劫。胡子越说那三个勾是三清略号,紧急收惊时很万能。 嗯,我还以为他只是在画什么名牌服饰的logo咧。 老太太的灵魂安心地离去,电脑也不再有灵异事件发生,三人离开了住宅,正打算招计程车时,看到路边有个鬼鬼祟祟的人影。 第四章-若要问为何05 「喂,你看到那个人了吗?」 我推推胡子越,他点头,示意我不要出声。 在前方不远处,一个全身黑衣黑裤、戴黑帽子黑口罩,拎着一个手提包的傢伙,正躡手躡脚地往暗巷里走去。 小偷! 这是我们的第一反应。 「怎么办?」 消波块抱着电脑,又开始发抖了:「需不需要报警啊?」 「都目睹现行犯了,当然要报警啦……」 我边说边看着胡子越,突然意识到他现在正穿着警察制服。消波块想必也注意到了,我俩就这样盯着他好一会,他才问: 「你们想干嘛?」 「好小偷,不抓吗?胡警官子越先生。」 我露出史上最灿烂的微笑,将他往前推。 「别推我!」 「你不是很喜欢当警察吗?」 「喜欢是一回事,我要是抓了他,能带到哪去?」 「带去警察局就好啦。」 消波块摊手。 「说得容易,我们一进去就会被问是哪个分局的了!到时不只那小偷,咱都得吃上罚则!假冒警察可是犯法的!」 胡子越受不了,给我们上了堂基本常识课程。但眼看那小偷就要消失在我们的视线中了,就这样看着他走掉又觉得很良心不安,打电话又会被发现我们假冒警察,也就是说事已至此,只能自食其力了。 「你就假装一下,把他吓跑就好啦。」 消波块继续怂恿他,我也在旁帮腔说这才是人民保母的职责云云,胡子越沉默半晌终于开口: 「到时别把错推给我啊。」 语罢,他便拔出警棍往小偷方向走去。警棍?我问消波块那是哪来的,他笑说当然是表演用的道具,不过内部是实心的,的确可当成钝器伤人。 我们放轻脚步,跟在小偷后面,那小偷看似完全没注意到自己被人跟踪,一边走一边观察每户人家的状况,然后在其中一家面前停了下来。 是决定下手目标了吗?那我们也差不多可以下手了。 「站住!」 胡子越吹响哨子,那小偷头也没回拔腿就跑。 我们赶紧追上去,消波块打开手机照明,小偷的背影在强光下清晰可见。犹如老套电视剧般的情结,小偷情急之下窜进一条死巷子,我们立刻围堵巷口将他困住。小偷戴着口罩,我看不清他的表情,但他没有退缩的意思,反而向前跨了一步,看着是在跟我们挑衅。 这时胡子越突然瞪大了眼睛,将警棍丢到地上举双手投降。 「你干嘛?」我问。 「对不起,我们不是有意打找您工作……」 胡子越却开始向小偷道歉,我更摸不着头绪了。 「子越你干嘛跟他废话啊!」 碰! 消波块不耐烦,衝上前给那小偷踹了一脚,他当场倒下了,同时我听见胡子越倒抽了一口气。 「对付这种小偷就是要先发制人,你这警察当得真不专业。」 消波块走到小偷前面,一把扯掉他的口罩,我看见那张脸,顿时明白为什么胡子越不肯对他动手: 「魏禾汶!」 「蛤?你认识他?」 消波块楞了一下,立刻会意过来事情好像有点大条。岂止认识,眼前这魏禾汶可是名门贵公子,哪里得罪得起?而且我们这次人道救援的目标,就是他啊…… 「他怎么会在这里?」 我跟胡子越咬耳朵。 「你忘了他是黑白无常的勾魂使者吗,这没准是今晚这里有人要死了,他正赶着去勾魂呢。」 原来如此。不过幸好他遇上的是我们这群冒牌警察,要是真货恐怕没那么简单脱身,毕竟打扮成这样,要人不误会都难。 我跟胡子越七嘴八舌地说明情况,消波块终于明白自己干了什么好事,虽然他擅自以为魏禾汶是穷疯了才当小偷的。反正也没办法跟他说那么多,将错就错吧。 这时候魏禾汶醒来了,他第一个动作是看手錶,然后自顾自地抓起手提包站起来。 「口罩还我。」 他伸出手对消波块说,后者才把口罩递给他。魏禾汶戴上口罩,朝刚才的那户人家跑去。其实我本来也很想跟去看看,他到底是怎么勾魂的,可有消波块这一个外人在实在不方便。目送魏禾汶跑远之后,我们也招了计程车回学校。 一路上这个司机不停地跟我们聊天,内容不外乎是政治,他们两个不懂政治,于是只有我跟司机聊开了。车已经开到学校门口,话题还没结束,是胡子越把我拖下车的。司机似乎很喜欢我,在找钱给我的时候还趁机握了我的手一下,搞得我一阵尷尬。 隔天早晨,消波块就兴冲冲地带着他的平板电脑杀进我们寝室。突然见到阳光让我睁不开眼,他把萤幕贴到我眼前,我瞇起眼睛,一看就傻了。 画面上清楚地显试着魏禾汶的履歷表,就读我们学校歷史系,入学时间是三年前,就差一张大头照了。 「哇喔!」我从床上跳起来,忍不住发笑: 「你太猛了!还真的让他进来啦!哈哈哈哈……胡子越,胡子越你看!」 我边笑边爬到上舖,学着消波块的样子把萤幕贴到他面前。他皱着眉头,摆摆手要我下去,我碰了一鼻子灰,只好默默地退开。 「这只花了你一个晚上?」 我问消波块,他不知道从哪里拿出一根草莓冰棒拆开,咬了一口: 「当然囉,你以为我是谁啊?」 「佩服佩服!接下来就是叫他去领学生证了!」 「还没完呢,你得给我一张他的大头贴。要证件照的那种喔,不然资料不完整是会漏馅的。」 经消波块一说,我才想起来得替他拍张照。 我走到楼下的便利商店,看见魏禾汶正在位子上看早报。 「魏先生,早安。」 我向他问早,他瞄了我一眼: 「我昨晚迟了十分鐘,这人迟了十分鐘死,我就少十块钱薪水!勾魂这种东西本来就是一时半刻都不能有差池的,你让我迟到,他多出来的寿命就要从我薪水里来扣!你说这还有天理吗,我都已经这么穷了,十块钱也是钱哪!」 我啥都还没说,就变成在听他抱怨,没办法只好乖乖坐下来听。他虽然看不起我,但因为我跟他同行,也就成了他诉苦的对象。虽然我的工作并没有时间限制,但现在的我是领不到薪水的,因为还要还黑白无常修车的债。 同是天涯沦落人哪。 「对了,魏、魏先生。」 我好不容易抓到他喝水的空档,赶紧插话: 「我们需要你的证件照,这样才有办法让你办学生证,所以……」 「我知道了,现在就去拍。」 魏禾汶边说边抓起钱包站起来,没想到他才跨出一步── 磅! 只见他左脚踩着右脚的鞋带,整个人呈现大字型趴在地上,若是在电视剧中出现,旁边大概会打上「节目效果,请勿模仿」的字幕,然而这却是个血淋淋的现实。 「魏先生!你还好吗!」 我赶紧蹲下来查看,他迅速抬起头:「没事。」然后就若无其事地爬起来,优雅地拍拍身上的灰尘、优雅地朝身后的店员点头微笑、优雅地跨出第二步── 碰! 「你还没绑鞋带……」 「狗日的!」 第五章-迟来的正义01 「喂?胡子越,我看魏禾汶今天没法拍大头贴了……他摔倒了,对你没听错。就先借黎皓的学生证用一下吧,我让他回宿舍,掰。」 魏禾汶这一跤摔得不轻,好像是伤到骨头了,连站起来都没办法。我一把扶起他,把他带回宿舍里。 「噢,你轻点行不?」 「我已经很轻了!」 魏禾汶一路上不停哀号,从便利商店到学校需要经过一个上坡,虽然不是很陡,但扶着一个行动不便的人就另当别论。好不容易回到寝室,两个人都出了一身的汗。 「从我到这里到现在,一件好事都没有!」 魏禾汶闷闷不乐地坐在床上,他又打死不去看医生,说没钱。我说你们道士不最注重养生了吗,有没有那种法术可以符到病除之类的。他冷笑,说那治病治的都是内伤,关于骨头的事情还得找中医才靠谱。 这下我总算明白了,他并不是不想去看医生,而是只信中医。 「说起中医,我们不就认识一个吗?」 一直在旁看戏的胡子越突然开口,我跟魏禾汶同时看向他:「谁?」 「段瞎子啊!之前严望跟我说他最近在山里开了间医馆。」 「段瞎子是谁?」 魏禾汶一脸疑惑,他貌似不信我会认识什么中医。 「黑白无常的朋友,你没听他们提过?」 「没听说过。」 「好样的,我这就让你见他。」 我说完拿出手机拨了黑无常的号码,响了几声之后就接通了。 『唷,小白呀!你打电话给我是有什么好事吗?』 黑无常的声音一如既往地开朗。 「我什么都还没说呢,不算好事,有点坏。魏先生刚刚摔伤了腿了,不能走路。」 『那可不得了啊!还不快带他去看医生?』 「是你快点把医生带来给他看,段长青呢?」 黑无常听完吹了声口哨,半开玩笑地: 『喔──跟我废话那么多,原来是想念瞎子啦?太久没见到他,觉得寂寞?』 「你才寂寞你全家都寂寞!说正经的,段长青在哪里?听说他开医馆了?」 『对啊!上礼拜才开的,你说他那样的人,竟然会找个地方安顿下来,天可要下红雨了。不管怎么说以后找他总会比较方便,你也不用每次都打电话问我。』 「这样的话你能开车载我们去吗?对了,记得从后门来。」 『行,我随后就到啊!』 掛上电话后我给了他们一个大大的笑容,报告段长青开了医馆的消息。自从黑道事件之后我就没再见到他了,还以为他真有了什么三长两短,幸好正如黑无常所说,段长青不只没事,看来还好得不得了,竟间到开医馆去了。 过不到半小时,黑无常那辆名车就出现在学校后门。为什么是后门?没有别的理由,如果让他们出现在女同学面前,毫无疑问又会引发生物大迁徙,到时万一又冒出什么不得了的传闻,那我还怎么活啊? 总之他们在后门出现了,我扶着魏禾汶上车。我本来以为像他这样的公子哥对名车名牌啥的早就习以为常,没想到他一路上都战战兢兢,活像是刚嫁进门的小媳妇。 「小汶的家世虽然显赫,但可不是那种挥霍无度、没教养的人家,他们简直低调到不能再低调了。」 黑无常笑着跟我解释,胡子越听了点头,深感佩服。 「别说了。」 魏禾汶把连衣帽的帽沿拉低,沉声道。眼看气氛又要坏了,我赶紧打圆场: 「咳,魏先生,你就算不依靠家世也能独当一面啊!你……」 「都说别提了!听不懂吗!」 好吧,看来我变成跟黑无常一样的白目了。 我没办法,只好乖乖闭上嘴,看着窗外发呆。这时我发现车子好像越开越偏僻了,段长青到底把医馆开在什么鬼地方啦! 眼前是一条笔直的路,两旁除了茂密的树林外什么都没有,才想着要开到什么时候,前方的空间就突然开始扭曲,接着出现了一个红色的洞。 「小白,准备好了吗?咱要穿越啦!」 黑无常把车窗摇下,把一手跨在外面大笑。 不会吧,不要告诉我要衝进去…… 正在开车的白无常彷彿听见了我的心声,用行动告诉了我,他们的确是要衝进去!他催紧油门,我听见了引擎的隆隆声,车子飞快地进入了那个洞口,一瞬间出现了刺眼的强光,我反射性地用手臂遮住眼睛。 当我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我们已经从洞里出来了。 呈现在面前的,是一间独栋平房,茅草屋顶、圆木外墙,对开的门上掛了以金色楷体写着「长青阁」仨字的看板。 就是这里。 四周都是竹林,空间里响彻从没听过的虫鸣声,视线所及之处是一片绿色,医馆的存在却丝毫不显突兀,彷彿它本来就应该在那里。 太漂亮了。胸口痒痒的,我甚至有替这景色做首诗的衝动。 「瞧你都看傻眼了,快进去吧。」 黑无常在我后面嘻嘻地笑: 「真奇怪了,段瞎子眼睛明明就看不见,怎么随便挑个地方都这么漂亮。」 「得了,你们聊够了没有,我腿疼……」 在白无常的搀扶下,魏禾汶一跛一跛地走下车。 「大哥,能麻烦开一下门吗?」 黑无常听了,才不好意思地走过去把门推开,看样子他已经忘了原来的目的。 一行人进了医馆,迎面看见了绣着锦理的门帘,里面比我想像还要来的明亮,呈现深棕色的柜檯上摆了几包应该是药草的东西、后方整面墙都是分成小格的柜子,五花八门的中药被整齐地安放在里面。 柜檯左方摆了一个旧式收音机,正拨着张雨生的歌。 「段瞎子!我来啦!」 段长青不在柜檯前,黑无常朝里头大喊。 没过多久,就看到段长青端着个大锅子出来了。 「严望哥哥?还有谁也来了?」 段长青小心翼翼地不让锅里的东西洒出来,黑无常见状上前扶着他,把锅子摆在柜檯旁边的小圆桌上。 「今天替你介绍个新朋友,来,打声招呼!」 黑无常搭着魏禾汶的肩膀,后者低着头,很瘪扭地说: 「我、我叫魏禾汶。」 「魏禾汶……」段长青歪着头慢慢地唸,彷彿正在品味他的名字,然后恍然: 「就是你新找的助手?那个小道士?」 听见「小道士」这称呼,魏禾汶脸部瞬间扭曲了一下。不过段长青当然看不见他的表情,接着说: 「我能叫你小汶吗?」 我跟胡子越已经憋到快内伤了,黑无常却抢在魏禾汶前面: 「当然可以啦!我也是这么叫他的,你看看,多好听!」 好听个鬼啦!我从魏禾汶的表情中解读出这样的讯息,段长青是瞎子我就不为难他,可是黑无常你是明眼人啊!这白目! 「大哥,我们不是来这里讨论绰号的。段先生,魏先生的脚受了伤,还请您替他治疗。」 白无常适时地打断他们,扶魏禾汶走向前,坐在柜檯前方的高椅子上。 段长青本来应该要帮他诊断的,可不知为何先向胡子越搭话: 「胡子越,你平安换回来啦?千阳锁找到了吗?」 听见「千阳锁」,魏禾汶回头看了胡子越一眼,他巧妙地别开脸没有与他对视,道: 「我换回来了。不过千阳锁暂时不是我的目标,现在我身上的这条已经够用了。我还在想接下来要怎么做。」 「欲速则不达。慢慢来吧,这种事情是可遇不可求的。」 段长青叹了口气。 「姓胡的,你知道千阳锁……?」 魏禾汶转过头,不可置信地问胡子越。 「不只知道,他脖子上就有一条。」 黑无常插嘴,被胡子越狠狠瞪了一眼。 「唷呵!不简单啊,年纪轻轻竟有如此宝物护身,这辈子恐怕没有任何鬼怪伤得了你了。我听说全世界只有三个,其中一个竟落在你的手里。」 魏禾汶笑了,然而胡子越配戴千阳锁并不只是为了护身,而是用来弥补他丢失的魂魄,也就是说千阳锁相当于他的命根子。胡子越显然不想说那么多,只不置可否地点点头。我不明白魏禾汶把他想成什么样,不过应该多少了解胡子越并不是好惹的主,他对千阳锁的来源更没有过问。 「小汶,再怎么害怕都得面对的,把脚抬起来吧。」 段长青突然扯回了治疗的事情,魏禾汶脸又是一抽,迟迟没有动作。 「唉呀,莫非是太疼了,抬不起来吗?」 段长青呵呵地笑出声来,伸手往魏禾汶的小腿摸去,然后猛地抓住,把他的腿放在自己的膝盖上。 「啊呜!」 「疼吗?」 段长青明知故问,又用力捏了下他的脚踝。 「呜喔喔喔!」 听着魏禾汶撕心裂肺的哀号,我默默替他掬了把同情泪。别看段长青那瘦弱的样子,他手劲真不是普通的大。 「伤到骨头了。我现在要替你按摩,会痛记得说声啊。」 段长青边说手就往他的患部掐了下去,魏禾汶一改平常的闷样,什么神奇的表情都出来了。虽然看着很痛,但老实说还挺有趣。 「啊啊啊啊!停、停下!啊啊!」 「男子汉大丈夫,怎么能怕痛呢。」 「是你让我喊痛的、啊!都说了停下啊啊啊!」 「我送你离开,千里之外……」 「你倒是唱起歌来了!快停下你这蒙古大夫!呃啊啊啊啊!」 第五章-迟来的正义02 因为段长青觉得「小汶的筋骨太过僵硬」,所以他免费替魏禾汶做了「全套马杀鸡特别服务」。 魏禾汶什么都来不及反应,全身的衣服就被扒光了,我还是第一次看见他没戴帽子的模样,发现他其实长得挺标准,也就是不难看。段长青虽然看不见,不过他的手从刚才到现在没有停过,把魏禾汶全身来回摸了好几遍。 「小哥哥,还有哪里不舒服吗?」 「叫、叫谁小哥哥!噁不噁心啊你!救命──」 魏禾汶趴在地上任凭段长青摆佈,我们就只顾着看戏,没一个人去救他。 「段瞎子那双手是出了名的不安份,只要是男客人都免不了被吃豆腐。」 黑无常把椅子反坐,双手趴在椅背上。 「那女客人呢?」 胡子越问,我注意到他起了一阵鸡皮疙瘩。 「段先生对于女性客人非常有礼貌,绝不随便侵犯,因此从以前就有很多姑娘慕名来给他看病。」 白无常靠着柜檯,边说边拨了下头发。我说这是不是反了?这段长青是个爷们没错吧?怎么喜好那么诡异,看来以后得离他远一点。 这时候魏禾汶终于壮烈地归来了,他几乎是逃出来的,完全看不出脚有受伤。 「我就说段瞎子技术不错吧,你看看跑得跟飞的一样,甚好甚好。」 黑无常笑着拍拍手,被魏禾汶一把揪住衣领: 「好、你、妈、逼!」 「魏先生,请冷静。」 白无常把他支开,段长青走了过来,脸上带着满足的微笑: 「客官,今天的服务还满意吗?」 魏禾汶没说话,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我们回学校时顺道去拍了大头贴,接下来只要把拍好的档案交给消波块,没过多久魏禾汶就能顺利入住了。 但人生就是这样充满了意外,而你永远不会知道意外会何时发生。 「你!就是你杀了湘湘!」 一个壮硕的男子突然挡在我们面前,不分青红皂白地大吼,而他这句话明显是对着我说的。 人一生中能有几次被误认为兇手的机会?先不管究竟能有几次,反正我是一次也不想有。但机会就这么找上了门,躲也躲不掉。 男子手中拿着球棒,像一列失控的火车朝我直奔而来。 「啊啊啊!」 我的惨叫还没结束,胡子越就先反应过来,拉着我的手开溜。 男子立刻追来,我大叫: 「我没杀人!湘湘是谁,我根本不认识!」 「妈的你还嘴硬!」 今天是假日,学校里没什么人,我们跑过空荡荡的校园广场,耳里不时传来男子的叫嚣。我发现魏禾汶不见了,这傢伙!我都帮他找地方住了,现在我有危险竟然自己跑掉! 我们一路跑到宿舍门口,男子却在我要刷卡进入的前一刻揪住我的衣服。 「我今天就要打死你!」 男子整张脸红通通的,搭配上汗水让他看起来就像颗刚洗好的番茄,但我完全没有心情搞笑,只能先求饶再说: 「我什么都没做!拜託不要杀我!」 「你杀了我的人,难道我就不该杀你吗!一命还一命──呜啊啊啊!」 男子的威胁还没结束,就突然松了手,伴随着响亮的撞击声,我才意识到就在刚刚,胡子越已经绕到男子后面给了他一记过肩摔。 「要杀人,也得讲个理由吧。否则你不怕他死得不明不白,作鬼回来报仇?」 胡子越捡起男子掉在地上的球棒,甩着玩。 「喫!」男子冷笑: 「就算他当了鬼,他也是罪有应得,跟我没关係!」 「你该不会真的以为,这傢伙杀了你的谁吧?」 胡子越观察了男子的表情老半天,把我推到他前面: 「瞧这身子骨弱的,你真觉得他能杀人?」 「人不可貌相!听过吗!我不会弄错,你!你的脸每天都出现在我的梦里,叫我想认错都难!」 听完这句话,我俩安静了三秒鐘。 「喂,你跟他有什么过结吗?干什么他每天晚上梦到你?」 「我怎么知道!一定有什么地方弄错了,我根本不认识他啊!」 胡子越跩着我背过身去说悄悄话,但仍被男子听见了,他爬起来朝我喊: 「你不记得了是吗!林湘云!这名字总有印象了吧!那时候她跳楼,所有人都以为她是自杀的,可是她回来找我了!她託梦给我,让我来找你!梦里面她不停地让我看见你,因为你就是兇手!她是来告诉我这件事的!」 林湘云! 我一瞬间全明白了,林湘云,便是在暑假期间于我家公寓跳楼身亡的林小姐。当然,因为我看得见祂,所以我知道祂不是自杀的,而我又擅自认为杀死林小姐的是祂的男朋友。所以在那个时候,我将祂带往男友的住家就回来了,也把整个事件拋在脑后。 那时我满脑子都是胡子越什么时候会醒,完全没多馀的时间关心。 而现在出现在我面前的男子,八成就是林小姐的男朋友,这也证明了一件事──我怀疑错人了。 「怎么,你跟这事情真有关係?」 胡子越看我半天没反应,伸出手在我眼前挥了挥。 「我、我──我不是兇手!我没杀她!真的!」 我什么也说不出来,满脑子只想替自己脱罪,但男子并不领情: 「搅辩!我告诉你,警察已经很明确地说湘湘是被人害死的!她的呼吸道里有很多的棉絮,掉落的轨跡也与自杀不同!很明显是先被人闷死,再从顶楼丢下去的!」 男子边说又要挥拳打人,被胡子越及时架住: 「证据呢?指控人家杀人,好歹要有证据吧,光凭那种不科学的梦境,谁都不会信的。」 胡子越竟然为了替我说话,装作不相信鬼魂託梦这档事……我差点偷笑出来。 「我、」男子一时语塞,顿时停下了动作。 「那你就证明给我看啊!证明你没杀人!」 「好啊。」胡子越也爽快地答应: 「我做人讲求证据,如果证明他是真兇,要杀要剐随你便。」 喂!这太恐怖了吧!你别什么都没思考就答应人家! 于是胡子越就这么莫名其妙地与男子达成了协议,在三天内双方必须拿出有利的证明,而这个证明将决定我的生存与否。 也就是说,这是以生命下的赌注。 喂!什么不好赌干啥要用命来赌!而且还是我的命! 男子离开之后,我跟胡子越一同回到宿舍。我顺便把林小姐跳楼的事情跟他说了,他受不了地叹了口气: 「所以你就把人家带去那边丢着不管了?也太莽撞了吧。」 「我、我有什么办法?」还不是因为担心你醒不过来……我把到嘴边的后半句话吞了回去。 「现在那个林小姐呢?我们有必要见见祂。」 他问,我想可能还在男子家里吧?但也不好直接杀过去找祂,想来想去,乾脆叫黑白无常把林小姐抓过来好了。 一不做二不休,我立刻打电话给黑无常。 『开啥玩笑,咱们神是给你使唤的吗?』 结果我被骂了。 「唉唷,就帮我这一次嘛!严大哥──拜託啦──你忍心看我这样被杀掉吗?」 『嘖!叫得那么好听,我知道了!咱就帮你这一次!』 居然这么轻易就上鉤了!你是多爱被人家巴结啦! 第五章-迟来的正义03 没过多久,林小姐就被黑白无常用铁鍊拴来我们这了。 看着披头散发、憔悴的林小姐,我顿时觉得心疼起来,忍不住伸手想替祂整理头发,可我根本碰不到祂。 男子的梦境中出现我的影像,应该是林小姐藉告诉他要来找我帮忙,可惜男子会错意,将我当成了兇手。 「这就是你们要找的鬼啦。」 黑无常坐在我床上,很顺手地从我桌上拿起一罐没开封的可乐。 「是啊,我想知道到底是谁杀了祂。」 林小姐只是静静地站在原地,对我们的话语丝毫没有反应。 「一般来说有两种情况,一是祂忘记了兇手是谁,二是祂根本不认识兇手。不过现在两种都有可能。」 胡子越说。 「如果两位是想找出真兇,那得要加紧脚步了。」白无常突然开口: 「这位姑娘现在只是因执念未了而无法投胎,若再放着不管,将成为真正的厉鬼。到时可就不只是向兇手復仇那么简单,我们有权将祂带往地府受刑,甚至不得超生。」 我一惊,不会吧?生前那么温柔的林小姐,要是因为变成厉鬼而受刑,那可有多痛苦、多冤枉啊! 「那,林小姐还有多久会变成厉鬼?」 「大概……」黑无常从袖口拿出一本破烂的小册子,翻找了一下:「最多再撑三天。」 三天!听见这个数字,我跟胡子越都倒抽了一口气,这不就是我跟男子约定的日子吗!这下还真没有理由怠慢了,以我的生命和林小姐的来生作为赌注,怎么想都得赢才行。 黑白无常给了我们精神上的打气就匆匆离开了,而林小姐则被留在了宿舍里。 我这才有机会近距离看看林小姐的样子,我发现祂的手指甲参差不齐,像狗啃的一样难看,头发似乎也有个地方特别短,应该是被剪掉的。爱乾净的林小姐绝对不可能让自己变成这样,说明应该是兇手剪的。 为什么要把祂的指甲和头发剪掉呢?胡子越想了下,说这貌似是很久以前,于黑道杀手之间流传的一个偏方,说只要剪掉死者的指甲和头发,就等于死无全尸,死者也会因此忘记兇手是谁而无法復仇。 会知道这么冷僻的招,说明了兇手是个很迷信的人,而且恐怕他身上的命不只一条。 「如果是临时起意动手,应该不会那么细心地还去剪指甲,所以可以排除不是小偷。」 胡子越边跟网友对战边分析情况。 「所以这是谋杀囉?那我们要怎么找兇手啊?」 我把黑无常喝完的可乐罐压扁,丢进垃圾桶。 「我怎么知道?」 「你不是最喜欢推理了吗?总该有个概念吧。」 「开啥玩笑,就这点线索能叫推理吗?好歹先列出几个嫌疑人之类的唄,当我神啊?」 胡子越躺在床上翻了个身,手上的游戏没有停过。 我想想也对,可是我跟林小姐只能算是点头之交,对她的人际关係一无所知。如果要有嫌疑犯,那势必得从她的熟人中过滤,可现在完全没有这方面的资讯。 男子并不是兇手,那最有可能的就是情杀了吧?林小姐据我所知是个很乖的女孩子,应该不会为了其它的事情和外人结仇。也就是说,很有可能是男子身边的女人所为。 我把这个想法跟胡子越说,他听完皱了皱眉头,说如果是女人,怎么有可能有那么大的力气将已经死去的林小姐从楼上丢下去呢? 我又陷入了沉思,可目前只想到这个,多少也该调查一下吧。胡子越倒是没反对,继续打他的游戏。 这时我突然想起来,在那时候我有把男子的地址拍下,那张照片应该还没有删除。我马上打开手机相簿,果然还在里面。 太好了。 「你找到那傢伙的地址,然后呢?」 这时胡子越突然问。 「啥?没有然后啊,就跟踪他调查他的朋友啊。」 「那我问你,你要怎么跟踪?再说了他什么时候会跟朋友会面你也不知道,要是在上班时,你能跟去他工作的地方吗?」 我还真没想那么多,只好先压下满腔怒火,乖乖想个更靠谱的办法。 我实在不愿意再跟男子照面,可是不接近他,就不能接近他身边的人,这样别说证据了,三天后我包准会死得很难看。本来这事情我可以不用管的,只要等警察找出兇手就行,可是他们办案的速度出奇的慢。男子已经看过我跟胡子越的样子,所以假扮警察去取证也不可能,还有什么是可行的呢? 「我想到了!」胡子越突然从床上跳起来: 「你明天上午没有课吧?去他家先跟他到工作的地点,问明下班时间后,把地址记下之后就回来,剩下的我再告诉你。」 跟踪这种事情,我是非常不擅长。之前提过我是只要做坏事就会被发现的体质,虽然我不知道这算不算坏事。 电影那种变装跟踪我当然不干,用膝盖想也知道那样会更引人注目,所以我穿着平时的衣服,埋伏在男子家楼下。他很快就走出来了,我就一路跟他到他工作的地方。我才知道他是一间餐厅的员工,更有趣的是那家店我以前竟然还常去。 不过现在男子已经认得我的脸,我自然不可能偽装成客人混进去了。既然知道他就在这里工作,我的任务也算完成,正想回去时,却迎面撞见一个年轻女人。 她穿着短上衣和短裤,露出的部份非常多,烫卷的长发染成酒红色,看着非常性感。她与我擦肩而过走进店内,大喊了一声: 「阿成!」 没过多久,就看见男子拿着抹布走出来: 「干嘛?不要在我工作的时候来!」 原来他叫阿成喔?我躲在一旁的防火巷里听着他们的对话,林小姐通讯录上的名字是「北鼻」。 「今天晚上陪我逛街。」 女人亲暱地靠近,几乎将整个身体贴在阿成身上。 「我没心情,拜託可不可以别烦我……」 阿成扶着额头,转身就要往店里去,却被那女人一把揪住。 我就这样躲在一旁,看着女人不断骚扰阿成,突然灵光一闪:难不成她就是兇手?可刚想到,我马上又摇头否定自己,不是才推断兇手是男性了吗,而且没准是个职业级的杀手,这女的怎么看都不像啊。 还是先回去吧。我顺手拨了个电话给胡子越,他听完没说什么,却拋给我一句: 「回来的时候帮我买三根白蜡烛、冥纸还有一面圆形镜子。」 第五章-迟来的正义04 买这些东西要干什么,用膝盖想也晓得又是要作法了吧。我也没多问,东西买齐了之后就回学校了,好不容易熬到下午,最后一堂课结束,我立刻拿着东西去找胡子越。 胡子越在宿舍里架起了一个简易祭坛,拿起我买的那面镜子,用朱砂在背后点了几个点,我认出那是北斗七星的排列。他说这样便是开光完成,我道要怎么用?他神祕地笑笑,便拖着我去搭车,我们又回到了阿成工作的地点。 我们到的时候是那间店的换班时间,男子还没出来。胡子越跟我躲在一旁的巷子里,他让我双手拿着那面镜子,自己把蜡烛点上就开始烧纸钱。 我不明白他这是在干什么,不过他每烧一张,嘴上就会唸一句「请路过好兄弟帮帮忙」。这样唸着烧着,渐渐我们身旁有几个人影围了过来,祂们都低着头,默默地站在一旁,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那纸钱看。 「喂,人不都来了吗,怎么还在烧啊?」 我小声问胡子越,他摆摆手让我别打岔,继续烧他的纸钱,嘴里仍唸着「请路过好兄弟帮帮忙」。 此时突然刮来一阵风,险些把蜡烛的火吹熄了,胡子越却露出微笑。他停下了动作,对着蜡烛说: 「刚刚已经先给你了,若答应帮我们这个忙,我们便帮你一件事。」 蜡烛像是在回应他的话一般,幽幽地闪了几下。 「去跟踪等会走出来的那个男人,跟着他回家,拜託了。」 此话讲完,本来围观的「人」一哄而散,胡子越让我把镜子靠近烛火,在火光映照之下,镜子里的影像竟逐渐改变了。 出现的是店舖的大门,没过多久,阿成便出来了。我探头一看,果真看见阿成从店里走了出来。接着彷彿有一架摄影机跟在阿成后面般,镜子里完整地实况转播了阿成走路回家的过程。 我问这是怎么回事,胡子越答这叫做鬼眼通,就是让鬼的眼睛看见的东西反射在镜子里,道行不够高是做不到的。刚刚他边烧纸钱边观察,哪个鬼有能力办到这事,直至那阵阴风吹来才终于找到。 「我们看不见这个鬼,是因为祂很厉害,已经能够隐藏自己的形影,跟普通的孤魂野鬼不是一个级别。」 我们就这样边拿着镜子看,这时我竟然听见了有声音从镜子里传了出来,再仔细一听发现好像也不是,声音就这样自然地出现在耳朵里了。 我放弃理解这种不科学的事情,专心地盯着镜子里的影像看。 阿成回家之后就倒在了床上,连衣服都没换,接着他开始呜呜地哭泣,起先是用手捂着脸,最后是崩溃似的放声大哭。我还是头一次见到一个大男人哭得那么伤心,恐怕是想起林小姐了吧,可见他们感情真的很好。 明明我跟阿成非亲非故,看着居然也有点鼻酸。 他就这样哭了半个多鐘头,然后门铃响了,他立刻从床上弹起来,胡乱抹去脸上的眼泪和鼻涕去应门。 那跟踪的鬼没跟出去,留在房间里等他回来,过不久阿成领着一个男的进来了,看样子是他的朋友。 两个人一起在房间里喝酒,阿成一口气乾了半瓶,刚要开口说话又哭了,他朋友连忙拍拍他的肩膀让他缓过来,好半天才说: 「昨天……我去找兇手理论了……」 「兇手?就是你作梦梦到的那个男的?」 「他说要我给他证据……证明他有杀人……这他妈叫我怎么拿出证据,谁会相信湘湘曾经託梦给我……」 朋友见他哭成这样,摇摇头: 「这不是你该烦恼的问题,警察会找出兇手的。」 「警察?你还对他们真有信心!没看都已经过多久了,一点进展也没有!我、我不想看湘湘这样受苦了……」 「我对你更没信心。不是我在说,你想帮湘云我知道,但是总得说出个什么来吧?那个男的根本没有动机要杀她,只凭一个梦就认定他是兇手,这怎么想都不合理啊。」 朋友说完替阿成倒了一杯酒,后者立刻就喝乾了。 「我知道不合理──可是为什么湘湘要託梦给我呢?一定有她的理由──」 「唉,你别再想了,我看只是你太思念湘云才会作这种梦,喝酒吧。」 「胡说八道!」阿成突然搥了下桌子,朋友手一松,酒瓶洒在了地板上。 「我可是真的找到他了!这绝对不是巧合,他跟湘湘的死一定有关係──唔……噁……」 阿成还未说完,就唏哩哗啦吐了一地,他朋友赶紧起身扶着他走出房间,接着只听哗啦啦的冲水声。 「我们就看到这里吧。」胡子越突然打岔,对着蜡烛说:「明天还要再麻烦你,同一时间请再到此处。」 蜡烛应声熄灭了。 阿成想帮助林小姐之心切,我很能够体会,可惜了他仍以为兇手是我。之后我们又仔细想了一回,虽说兇手可能是男性,但若是情杀,那势必会出现矛盾。如果有一个男人因为喜欢阿成而杀了林小姐──不管怎么想都有问题吧! 兇手性别成谜的情况下,我们仍决定明天跟监的目标便是那个看似喜欢阿成的女人。虽然不知道能跟出什么来,可总该有点进展吧。 回到宿舍,林小姐依然站在原来的位置,不说不动,就像是一尊雕像。我注意到祂的形体比前一天更混浊了一点,就像是有什么东西笼罩在上头一般,模模糊糊地看不清楚。我明白这是快要转化成厉鬼的过渡期,只剩两天而已了。我跟林小姐打招呼时,祂微微抬起头,像是正在看我,我突然好后悔没能在祂生前与祂多说几句话。 胡子越去外面吃晚餐了,我把玩着那面开光过的镜子,用手拂过背后的七个点,镜子映照出自己的脸,嗯,我好帅。 「安安,子越在吗?」 门无预警地被打开,我吓了一跳,险些把镜子摔在地上。来人是消波块,他啃着草莓冰棒,抱着一块平板电脑大剌剌地走进寝室,一屁股往我床上坐下去。 「呃,那个,消波块同学……」我有点不知所措。 「你叫小白吼?啊,那个那个档案给我,今天我有空,快点。」 他直接了当地说明来意,我才想起来还有魏禾汶的学生证还没解决。我把装着档案的随身碟给他,他说了声「谢啦」便直接插入平板里。 「嗯嗯,拍得很帅欸。然后喔你不要那么见外,都绰号了还加个『同学』,叫我消波块就好了啦。欸,你知道为什么我叫消波块吗?因为我本名就是萧柏凯啦,哈哈哈……都怪我讲话有点台湾狗蚁,子越才会听错哈哈哈……」 他大概是怕我觉得尷尬,没头没脑地开始自我介绍起来,其实这样反而更尷尬,我答也不是不答也不是,只得敷衍似的嗯嗯几声。 他就这样边跟我扯皮边输入资料,到一半忽然抬起头: 「你这人好内向噢。来啦开心一点,草莓冰棒请你吃要不要?」 他说着把啃到剩下一口的冰棒递到我面前,当然被我婉拒了。 隔天我们又到了阿成工作的餐厅,这回十分刚巧地,那女人也来了。她今天依然穿着很暴露的衣服,拼了命地勾引阿成,可对方丝毫没有动摇。 「我知道湘湘去世你很难过,可是得快点振作起来呀!」 女人说,她拿着一整袋的水果:「吃一点对身体比较好喔,你最近睡太少了。」 「谢谢。」阿成面无表情地接过,就要走回店里。 「阿成,加油喔,我等你。」 女人笑着对他挥手。 第五章-迟来的正义05 此时胡子越已经点燃蜡烛,叫出昨天帮忙的那个鬼了。在女人离开后,那鬼便跟了上去。 镜子里显示出女人妖艳的背影,走路还一扭一扭地,看得我心跳加速。我偷瞄了胡子越一眼,发现他竟然一点反应都没有,这货还算是男人吗! 女人一离开餐厅便搭上计程车,她在车上补妆、滑手机,气氛低沉得吓人。最后她在一处夜店下了车,还未走进去,门口就有个年轻小伙子出来迎接,他叼着菸,双手插在口袋里,一副吊儿啷噹的样子。 女人一把抱住小伙,与对待阿成的态度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 「这女的搞啥啊!」旁观的胡子越忍不住吐槽,他似乎很痛恨那种见一个好一个的女人。 只见两个人在门口搂搂抱抱了老半天,才一起走进夜店。那负责跟监的鬼也尽责地一起去了,里面灯光很暗,放着我没听过的吵杂音乐,他们坐在吧台喝酒,我只能隐约看见女人的轮廓。 「你怎么会突然约我出来?」 小伙啜了一口酒,挑起了话头。 「想你嘛。」 「之前不是说了不要再见面的吗?」 「有什么关係?事情都过去这么久了。」 「不是,你要是继续跟我走在一起会有危险的,警察这几天频频来我家光顾,要是不小心被看见……」 「你爱我吗?」 「问这个干什么?」 「回答我,爱不爱?」 「爱爱爱,可不可以不要转移话题?我在讲正经事欸!」 「你要是爱我,就不会供出我的名字对吧?」 女人嘴角勾起一抹诡譎的笑,我听着他们的对话,冷汗直冒。 「这种事能用爱一语带过吗?如果不想我说,你给我封口费,签个名……」 「为什么还需要封口费?之前给你的还不够多吗?」 「我、你不要再来了,算我求你,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真的会死……」 小伙的语气开始颤抖,他缓慢地站起身来要离开,却被女人一把捉住: 「有什么关係,我不怕死。」 「会死的是我好不好!求求你不要过来!我杀的人已经够多了,要是被抓到铁定逃不了的!」 终于说出关键句啦!难道莫非搞不好说不定,这女人花钱雇了小伙把情敌林小姐杀掉,这样都说得通啦!嗯,所以这女人是脚踏两条船的意思囉? 虽然还不确定,不过胡子越立刻让鬼改变跟踪目标,那小伙前脚连滚带爬地衝出夜店,鬼后脚就跟上去了。 小伙一路上没有停下,搭了公车直接回到家,那所谓的「家」看似一处公寓,只有简单的套房,胡子越不知从哪里拿出纸笔,将房号抄了下来。 那是我见过最恐怖的地方。房间里头从墙壁到天花板,视线所及之处全部都是佛像和法器。小伙跪在最大的那尊神像前,双手合十,嘴里喃喃念着经文。 我想起了一开始推断出兇手很迷信,看样子就是他没错了。 「我们找到兇手了,现在怎么办?」总不能让林小姐自己来「处理」吧?就算要报警抓他,好像也没有啥决定性的证据。 「让他自首啊。」胡子越吹熄蜡烛,把镜子收起来。 「叫他自首就自首,哪有那么简单啊。」 「你有没有看过电视?」 「当然有啊!怎样?」 「那还问我?电视有演过啊!旧时代如果警察已经锁定嫌疑犯,又没有证据的时候,都会用一个办法逼他自首。」 「什么办法?」我有种不好的预感。 「装、神、弄、鬼。」他一字顿地说完,自己嘻嘻笑了几声。 第五章-迟来的正义06 「装神弄鬼,无疑是对付迷信的嫌犯的最佳手段。」 宿舍里,胡子越敲敲了下不知道跟谁借来的小白板,上面大大地写着「装神弄鬼」四个字,我跟消波块则坐在床上看着他。嗯?你问消波块来参一脚做什么?因为刚才他突然跑进来报告魏禾汶下星期就能拿到学生证,不小心听见了我们谈话的内容,也就不小心留下来一起讨论了。 「因为那傢伙十分害怕鬼,在家中摆满佛像,如果这时候发生了灵异事件,就会成为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胡子越说完,又拿笔写上「灵异事件」。我明白他只是想要讲些听起来很厉害的话,藉此展现他很足智多谋,所以从刚刚到现在完全没有吐槽他。 「我有问题!」消波块举手: 「灵异事件要怎么发生咧?请你们的鬼朋友帮忙吗?」 「怎么可能?他家那么多法器,对鬼而言就像是铜墙铁壁一般,我们的灵异事件,必须人工。」 「人工?喔!我懂了,听起来很好玩欸!怎么样,小白?」 消波块兴奋地看着我,我推了下眼镜: 「呃,虽然很有趣的样子,可是具体要怎么做?」 「那还不简单?就窗户突然冒出满满的血手印、东西莫名其妙破掉、接到无声电话之类的啊,电影都那样演嘛。」 我正想反驳「哪有可能」,胡子越就拍了下手:「就是这样!」 消波块骇入了那小伙的电脑,得到了他的基本资料,该人名叫陈皓雄,三十四岁,有多次毒品前科。我道他这一定很会躲,才没有留下关于「杀人」的案底。 我们讨论了一整个晚上,才决定整个吓人计画的流程。 首先消波块经由陈皓雄的网路帐号取得了他的手机号码,明天晚上胡子越会谎称委託杀人打电话给他,并将他引诱出门。在这段期间我和消波块会进入他的房间装小型扩音器、监视器,在窗户上盖满手印,顺便把摆设的法器和神像弄乱什么的。 等陈皓雄回家后一开灯,势必会被眼前的景象吓到,接着胡子越再打给他几通无声电话,最后再透过扩音器佯装鬼魂復仇以吓得他魂飞魄散。 听起来好像很容易?我看着他们讨论得那么兴奋,实在不愿意再说什么,难得胡子越会对活人的事情感兴趣呢。 我问需不需要把林小姐也带去,胡子越同意了,如果林小姐能亲眼看见陈皓雄懺悔、自首的画面,说不定就能一口气了却怨念成功回到阴间。 很快地,行动的时刻到了。 今天便是我与阿成约定的日子,也是决定林小姐成为厉鬼与否的日子。怀着重任在身,我紧张得喘不过气来。 胡子越已经打电话把陈皓雄叫出去了,我跟消波块埋伏在旁边,看他走远之后才捏手捏脚地上楼。 消波块蹲在门前,搬出整套的开锁工具捣鼓了半天,好不容易打开铁门之后发现里面居然有三道锁。 「这是怎样?这人到底多怕死啊!」 「唉唷你不要讲话,专心把风啦!」消波块挥挥手让我闭嘴,专心地听着钥匙孔内的声音开锁。 约莫五分鐘后终于传来的「喀擦」宛如天籟,我们确定没人之后迅速地进入屋内并关上门,甚至连灯都不敢开。 靠着手机微弱的光源照明,我们在手上涂满拍摄用道具血浆,疯狂地在陈皓雄的窗户上盖手印。我突然想起来,小学的时候老师带班上彩绘学校外墙,我就干过这档事,因为不会画图的关係把手印盖满整个墙壁,后来被老师制止了。 「喂,你要盖手印盖到什么时候!快帮我收拾东西,该闪人了!」 消波块的话让我从回忆中惊醒,我慌忙地提起装着血浆的袋子,跌跌撞撞地跑出去。 我们到附近的简餐店跟胡子越会合,我一走进去就看见林小姐站在他旁边,差点叫出声来。胡子越知道消波块的体质容易被煞到,特意给了他一杯符水说有定魂作用,要是感觉不舒服就快点喝下。 人一坐下,胡子越就催促消波块把监视器画面打开。消波块把平板电脑拿出来立在桌上,手在上面滑了几下,画面上便出现了陈皓雄的房间。当然是没开灯的状态,所以看不清楚,过了约莫十五分鐘,灯被打开,陈皓雄本人走了进来。 这是有收音功能的,陈皓雄惨叫一声,他反射性地后退了几步,嘴巴张得老大,手里的东西掉了下来。我仔细一看,那好像是一碗泡麵。 他缓缓走进房间,双腿颤抖得厉害,他靠近窗户,迟疑了很久才用手轻轻碰了下那些手印,凑近鼻子闻了闻。下一个瞬间他神经质地把手在衣服上擦了又擦,我知道那味道很噁心。我们为了让这些血浆在色香味方面更加逼真,特意去楼梯间刮了一些铁锈丢进去,闻起来自有血液特有的锈蚀味道。想出这个办法的消波块边看边偷笑,时不时自恋地讚叹:「我真天才啊!」 差不多可以打电话了,胡子越站起来,带我们走到外面的公共电话亭。 设定上是无声电话,所以胡子越(拿我的钱)拨出之后就把电话拉出亭外,让话筒接受呼呼的风声,摄影画面中同步看见陈皓雄几乎是跪着听电话的,他立刻就把电话给掛了。当然不能这么简单放过他,胡子越拨了第二通,这回响了很久,陈皓雄才战战兢兢地起身来接,一接起来发现依然没人说话,他直接把话筒丢掉了。 我们回到简餐店,胡子越拿起接在电脑上的麦克风,打开变声功能开始说话: 「陈皓雄!」 画面中的陈皓雄一听见自己的名字就立刻跳起来,左右看了看,显然在疑惑声音是从哪儿来的。他当然找不到啦,声音是从窗户外面来的,消波块想了很久才决定要把扩音器装在那里。 「陈皓雄,你当真以为这些神像能够保护你吗?」 胡子越生硬地唸着他刚刚写的小抄,可陈皓雄已经吓得动弹不了。 「你已三十四岁,不仅一事无成,还杀了许多跟你无冤无仇的人……」 『你、你、你是谁!』陈皓雄大吼一声,胡子越冷笑: 「我乃冥府判官,本以为你还有悔改之心,现在看看恐怕已无教化可能,嘿嘿嘿嘿……」 谁叫你「嘿嘿」的啦!不过他好像玩得挺高兴的?就不管了。 『给、给我出来……我、』陈皓雄还没说完,突然传出一声响亮地「啪啦」,原本摆在展示柜里的观世音菩萨像,竟掉下来摔成一地碎片。 怎么回事?你安的机关吗?我用嘴型问消波块,他脸色铁青地耸肩,一口气把符水全喝下去。 『哇啊啊啊啊!大、大人饶命!』陈皓雄大概把这个巧合当作是判官显灵,慌忙跪了个五体投地。 「哼!道歉有什么用!我判你减去二十年阳寿,不出一月便要来见我,哇哈哈哈……」 为什么又变成哇哈哈了啊!你不要给我太过分喔! 『我、我不想死!我不想死啊!求求你放过我,我什么都愿意做!什么都愿意!』 陈皓雄越是这样,我们就越是起劲,差不多该道出重点了。 「你不管做什么……都弥补不了的……」胡子越边说边想,恰到好处的停顿让陈皓雄更紧张了,不停地大喊「我什么都愿意做」。 「要挽回一命只有一个办法,现在立刻去自首,将你干过的恶事全盘拖出──」 几乎就在同时,有一群人闯入陈皓雄的房间,他们大喊:「手举起来!」 我们看到警察出现都傻了眼,什么时候报的警?三人你看我,我看你没个头绪,陈皓雄高举双手乖乖就范,动作俐落到像是事先安排好的。 几个警察在房间里翻箱倒柜了老半天,搜出一堆用夹链袋装着的东西,我明白那是毒品。我想起来了,陈皓雄说过最近警察经常来找他,所以也有可能是邻居之类报的案,可加上方才我们演的那齣戏,陈皓雄在警察面前痛哭失声,哇啦哇啦地说他是怎样杀了张三怎样活埋了李四,警察硬是把他扶起来上銬,一群人就此离开。 当天晚上阿成跟我通电话了,他说已经接到了陈皓雄自首的通知,很抱歉误会了我,还说要补偿我啥的。我什么也还没说,胡子越就抢过电话拉杂了一堆什么车马费啦精神损失赔偿啦还有午餐费云云,被我踹了一脚之后抢回话权。 林小姐真的到阴间去了,临走前祂还对着我微笑,我猜可能是在说谢谢吧?我含泪跟祂道别。 这一别我才真正有了林小姐已经死去的感觉,心里闷闷地不好受,蹲在宿舍里一整天了。胡子越递给我一瓶啤酒,让我痛快地大醉一场,我迷迷糊糊地喝下了酒,抱着胡子越的桃木剑当吉他弹。 我忘了自己唱了些啥,但记得在我唱到一半时,窗户被「扣扣扣」地敲了几下,然后一颗鬼脑袋穿了出来: 「你们忘了我吗?」 第六章-自是有情痴01 「你们忘了我吗?」 看着那颗鬼头,我还以为是酒醉產生的幻觉,指着祂问胡子越: 「嘿,你看这是啥?」 「还能是啥?不就个鬼唄……别理祂,喝酒……」 胡子越也醉了,他半睁着眼睛,视线根本没对焦。 「喝、喝……」 「为什么都不理我?你说过要帮我忙的,我好不容易才逃出来,帮你们那么多,结果你们竟然都不理我?不要喝酒,对身体不好,帮我忙,看着我,我累,为什么都不理我……」 「吵死啦!」 胡子越受不了听那鬼碎碎唸,随手拿起一隻拖鞋往祂丢去,拖鞋直接穿过鬼不知道飞去哪里了,鬼依然不停地说话。 「求你了别吵,你来干嘛的!我啥也没答应过你!」 胡子越站起来指着那鬼的鼻子大吼,对方不为所动,一本正经地说: 「有啊。我帮你们跟踪,你们要帮我一个忙,说好的,钱是你烧的,你要说话算话。」 「烧钱?」胡子越愣了一下,然后「啊」地叫出声来,我也想起来了,那时候的确有这回事,说什么鬼如果帮我们做鬼眼通,我们也会帮祂一个忙。结果事情一结束,我俩就忘得一乾二净了。 「那个,抱歉啊,你也看到了我现在酒醉,麻烦等明天早上我醒了之后再来……」 「……」 隔天早上那鬼没来,倒是有别人上门了。宿舍的门被敲了几下,我打开门瞬间傻了眼。 来者是白无常,是的,只有白无常一个人。我观察了很久,想着黑无常会不会是躲在后面要吓人,结果被白无常制止了: 「刘先生,请不要东张西望,有正事要谈。」 「那个……黑无常呢?」 「黑无常是谁?」 「咦?」 「我并不认识叫做黑无常的人,您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咦咦?」 无视我震惊的表情,白无常从公事包里拿出一个牛皮纸袋,似乎是要找什么文件给我看。你也太淡定了吧!这是装傻还是失忆呀! 「他敲到头啦?」刚刚才从床上爬下来的胡子越显然也被弄懵了。 「胡先生,我没事,谢谢您的关心。」 白无常立刻回应,同时把一张像是履歷表一样的纸递给我,上面印着一张大头照还有简短的基本资料,话说这张脸怎么好像哪里看过? 「祂生前因杀人被枪决,本应于地狱中服刑,现在却下落不明。望二位帮忙注意,如有看见祂请立刻匯报。」 我想起来了,这不就是昨天我喝醉的时候来找我的鬼吗!正想开口,脚就被胡子越狠狠地拧了一下,到了嘴边的话又硬生生吞回去了。我用眼神询问胡子越这是在干嘛,他没看我,用嘴型示意我不要说话。 我偷瞄了白无常一眼,他低着头在整理文件,没注意到我们的异样举止。我松了一口气,还是忍不住将话题扯回了黑无常身上: 「那个,黑无常到底怎么了啊?你们不都是一起来的吗?」 「我已经说过了,不认识黑无常这个人。那么就麻烦二位了,再见。」 白无常说完逕自推开门走出去,完全看不出他在想什么。 「胡子越,你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吗?」 「你都不知道了我咋可能知道?」 「那个正经八百、不苟言笑的白无常竟然在装傻……」 「我看他们没准是发生了什么,让严朔翻脸不认人了。」 胡子越说完,拿起背包说他今天不能再蹺课就出去了,留我一个人在宿舍里烦恼。虽然他们兄弟吵架跟我没关係,可是看白无常说得这么绝,隐隐觉得不是小事。 我拿着那张单子,仔细端详了上面的照片,老实说我已经忘记自己见过祂了,因为昨晚我处于半醉状态。 照片上的人──应该说是鬼,有着一张非常端正,甚至可以说是漂亮的五官,我会这么说是因为,下方的资料写着性别男。这个鬼很奇怪,名字那栏只写了「阿云」,生父母的栏位也被人用黑墨水涂掉了,死的时候也才二十岁。 种种跡象都说明祂的来歷特殊,我现在却跟祂扯上了关係,可刚才胡子越不让我坦白,只好先等阿云过来了。 过不了多久阿云果真现身,这回祂整个人进了宿舍,我才看清他的模样。阿云的样子跟照片上有很大的不同,祂双颊凹陷、嘴唇乾瘪,浑身上下都是伤痕,衣服也破破烂烂,憔悴得可以,不难想像祂在地狱中受到了怎么样的凌虐。 阿云一反昨晚喋喋不休的样子,只是安安静静地站在我旁边,我壮着胆子问祂怎么了,祂才幽幽地开口: 「子弹可以避邪。」 「啥?」 「子弹可以避邪。」祂又重复了一次,我听不明白,可怎么问祂就只是说着这句。我说你们鬼讲话怎么都这么讨厌?一次讲清楚不行吗?还是说只要到了阴间就会被下什么「一次说清楚会不得超生」的诅咒,搞得一定得这样拐弯抹角,你不烦我听了都快烦死啦! 可再抱怨也无济于事,我冷静下来,仔细思考这句话的意义。子弹可以避邪?我怎么没听说过?于是我把「子弹」、「避邪」当成关键字丢上网搜寻,结果真的跑出了一堆资料。我看了几篇相关的文章,发现多数人认为这是迷信,可有一种子弹则是眾人公认有戴有保佑的。 那便是枪决过死囚的弹头。 我看见这行字,立刻转头看了阿云,祂不正是死刑犯吗? 「难道,你想要拿回当年枪决自己的弹头?」 没想到阿云竟摇头了,我又陷入了沉思,一个死刑犯的鬼魂来找我,唯一的线索又是「子弹可以避邪」,怎么想都没有第二个可能了呀?如果不是祂想拿回弹头,那还会是什么跟子弹有关係呢? 想半天没个头绪,我又试着跟阿云搭话: 「那个……我叫刘白,你是……阿云对吧?」 阿云的嘴角微微上扬,明明是这样一个病态的笑容,我却觉得很美。我立马甩了自己一巴掌,这货是个男人!男人!男人啊啊啊啊啊! 「你认识我?」 阿云维持着同样的表情问我。 「你是逃犯,刚刚白无常才过来跟我说的。」 「……」阿云没说话,脸上的笑容消失了。 「为什么要逃走?」 「我想家了。」 阿云说,眼泪竟无预警地落了下来。 「欸,等等!别哭啦,这样我会觉得很有罪恶感,喂,发生什么事了好好说啊!」 我一下子慌了手脚,不知道该怎么安慰祂,阿云蹲了下来,将整个身体蜷曲在角落,不停地哭着。祂的眼泪掉到地上竟有了印子,我试探性地摸了下那个地方,被吓了一跳:原来作了鬼以后,眼泪仍是温的。 阿云虽然在哭,可一点声音都没有,祂紧紧地咬着嘴唇,鲜血流出。 第六章-自是有情痴02 其实我有点害怕,不是因为怕鬼,而是怕我跟一个死囚共处一室。我不晓得祂究竟有过多残暴的行径,才导致年纪轻轻就被判刑,白无常给我的那张纸上也没有写,我直觉这应该是被刻意隐瞒的。 阿云在民国七十一年去世,直到现在都无法投胎,想必一定是生前犯了很重的罪吧。想着胡子越还没回来,要不就再跟祂对话看看,能不能问出多一点线索。 「我可以问你为什么会被判死刑吗?」 「……」 「呃,你有听到我说话吗?」 「他们笑我。」 阿云没头没脑地说,接着又开始哭了: 「他们笑我,所以我要杀他,我没错。」 乖乖!我后退了两步,终于确定眼前这个鬼的精神有点不正常,说实话从祂恍惚的眼神跟讲话的方式就能略知一二,但祂毫无悔意的发言令我更确信了。 我越发不自在起来,挥挥手叫阿云到外面去,祂刚走,窗户就被人敲了几下,我一回头,大叫了出来:「黑无常!」 他伸出食指放在嘴边,然后又用手做个往上推的动作,我赶紧过去把窗户打开,他俐落地翻进宿舍,跪在地上大口喘气。 「你、你怎么……」 「呼──呼──给我点水,咳、咳!」黑无常手摸着脖子,咳了好几声,我顺手从小冰箱里拿了一瓶雪碧给他,他迫不及待地打开,咕嚕咕嚕地往嘴里灌。 「啊──舒服多啦!还是你们这好,谁都不会追来。」 他用袖子擦擦嘴角,一脸解脱的表情。 「你……」我有太多问题想问,一时竟不知道该怎么开口,黑无常朝我笑笑: 「严朔刚刚来过吧?」 「嗯?对啊!他今天样子怪怪的,说什么不认识你……」 「唉,他这人就是这样死脑筋!」黑无常撇撇嘴,难得露出不高兴的表情,我问他怎么回事,他话匣子一开就停不下来了。 「这不上个星期,咱们地府有鬼逃狱了。要知道那儿的守备可是很森严的,基本上关进去就很难再出来。可这鬼不简单,生前是个死刑犯呢,我当时一颗心都快要停了,你知道的,这关咱们鬼差的事啊!我跟严朔是鬼差的头头,要负责管好下面的人,结果竟然还让重刑犯逃狱,这该当何罪呀。 那时我跟严朔拼了命地把事情压下来,总算没流到阎王老爷的耳朵里,可这逃走的鬼要咱们自己找呀。这鬼跟别人特别不一样,能够隐藏自己的气息,所以找祂就比较花时间,当然啦,重点就是没有时间。」 黑无常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又喝了一口雪碧: 「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那看门的鬼差竟然自己去跟上级匯报,说人是我放出来的!还真那么巧,我没不在场证明,就这样给诬陷了。我本来以为严朔绝对会站在我这边,谁知道他竟然翻脸不认人,搞得我啥也来不及说,就被关起来了。 这牢狱之灾冤哪──幸好那对我而言根本不算啥!咱可是黑无常啊你说对不?法力不能用了还可以靠蛮力嘛,我就这样徒手把监牢的铁门掰开,一脚踹飞了那守卫,自己飞到阳间来啦!结果刚刚走在路上被别的鬼差认出来,我只好把他打晕了之后跑来你这避风头,累死我了!」 一口气说完,黑无常满足地在我床上躺下,我叫他起来把衬衫脱掉,这样床会脏的。 「有啥关係?你们宿舍本来就很脏了,不差一张床唄。」 「怎么会没关係!你看床上都是灰尘了啦,快起来!」 「唉,你这小鬼真不近人情。我这么累就不能稍微体谅我下吗?况且我脱衣服,你是要让我裸体啊?」 「我、」我还真不想看到黑无常裸体躺在我床上的画面,可不让他躺好像又有点说不过去,我只好将自己的帽衫借给他。 黑无常穿着我的衣服,躺下没多久便睡着了,我本以为他是睡觉会打呼的类型,结果却出乎意料地安静。他抱着我的棉被,像个小孩子一样沉睡着,然而眉宇间却藏着一抹无法言喻的忧愁。 我还是头一次看见黑无常这种表情,平时好像对什么都大而化之,睡着了后却这么忧鬱。 黑无常被冤枉,白无常也不相信他,而当事鬼阿云又求我帮忙,我总觉得自己好像被扯进了一个奇怪的网子中。我越来越搞不清楚到底该不该跟黑无常坦白,这已经不是两难,而是三难了,胡子越那傢伙什么鬼不好请,偏偏请到一个逃狱的死刑犯,这机率有多低呀! 嗯,如果跟黑无常说,他应该会站在我这边;如果告诉白无常,我可能会死得很难看,而且黑无常是整个事件最大的受害者……可是胡子越又让我别说,这该怎么办呢? 「鬼差走了吗?」 「嗯?还没啊,他在睡觉不要吵……咦?」 奇怪,是谁在跟我讲话?我一转头,阿云慢慢地走进宿舍里,蹲在黑无常的旁边看着: 「喂,你为什么躺在这里?起来呀,起来跟我说说话。」 我立刻跳起来想捂住阿云的嘴,但手就这么从祂脸上穿了过去,我才想起来自己碰不到祂。于是我只能改用口头告诫,拜託阿云先别说话安静地离开,可祂好像对黑无常很有兴趣,蹲在那里不肯走了。 「我记得你,是你把我带走的,铁鍊弄得我很痛。」 「够了不要再跟他讲话了!快起来!」 「我不想回去,因为你们对我不好。」 「吼唷你怎么这么烦啊!什么回去不回去,他一醒你就玩完了!」 「所以,我可以杀掉你吗?」 阿云说着,不知道从哪里拿出一把染血的西瓜刀,可就在祂要劈下的那瞬间,黑无常一个翻身从床上坐起来,徒手抓住阿云。 「这是怎么回事──啊?」 黑无常维持着这样的姿势,把脸转过来对着我,露出前所未见的灿烂微笑。 「嗯?你干嘛故意这样说话?」 「你知道我找祂找得多辛苦吗──小白同学──?」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瞒着你的!是胡子越叫我不要说!去找他不要找我!」 「你小子好大胆哪!我早就知道祂会在你们这,刚刚装睡只不过是为了降低你们的心防,引诱祂出现而已!果真被我抓到了,哼哼哈嘿嘿!」 「呃,真的吗?」 黑无常突然不说话了,几秒鐘后才开口:「真的。」 刚刚那阵谜之沉默是怎么回事?我看根本是唬烂吧! 第六章-自是有情痴03 「嗯哼,言归正传!小白同学,你可知道这样的行为等同于藏匿人犯?」 黑无常看我翻白眼,尷尬地转移话题,藏匿人犯我当然知道啊,不过阿云应该是「鬼犯」吧? 「既然被我看见了,就不能放过祂!跟我走吧!」黑无常用单手结印,一团磷火冒出,等我回过神来,他手中已经握着那条勾魂专用的铁鍊了。 相比之下,阿云的刀子显得一点杀伤力都没有。可阿云脸上并没有显露害怕之色,反而夸张地大笑了起来。黑无常看祂这样,方才一股劲都给笑没了,他把铁鍊放下,用眼神问我:这是怎么回事? 我伸出食指在太阳穴的位置转了几个圈,表示阿云脑子有问题,黑无常心领神会,也就不继续抓着祂了。 阿云见黑无常松了手,也没打算攻击,抱着西瓜刀又跑到角落蹲着。 「我看这样吧,」黑无常跟我耳语: 「这个状态带回去也只是添麻烦,疯子我见多了,这货应该是比较乖的那种,问题解决了就会自己回去地府报到,这样我也比较省事。」 「所以你又要把麻烦丢给我喔?」 「嘖!这本来就是你的职责吧,约都签了,你有义务帮这个忙!」 「你从一开始就想这么说吧!就算祂脑子没问题也会是这种结果吧!」 「……没啊。」 「又来了!为什么要停顿!你刚刚停顿了一下对吧!」 「就这样啦!掰掰!」 黑无常将铁鍊收起,边说边从窗户跳出去了。 「喂!好歹把衣服还我啊!还有不要把你的衬衫留在我床上啦!」 现在的我看着黑无常的衬衫,突然有种想跟阿云一起蹲角落的衝动。 其实也可以等到黑无常来的时候再让他自己带回去洗,可我却自动自发地拿起衬衫走到澡堂去。 这是怎么搞的?我干嘛这么甘愿地帮他洗衬衫?我越想越觉得彆扭,不自觉地用力搓揉,泡泡喷到了镜片。 「可恶啊啊啊啊啊──」 「刘白,你干嘛?」 衬衫搓到一半时,胡子越突然走进来,我从镜子里看见他对我投以关爱的眼神。 「没事!我在发洩。」 「你有事就说出来,洗脸台要是坏了得赔的。」 他这样讲害我不知道他到底是在担心我还是担心钱,可我还是把手冲乾净走出来了。我跟胡子越说明白无常翻脸的理由,以及阿云说子弹可以避邪的事情,他听了没什么表示,说要先试着跟阿云对话。 我又叮嚀胡子越说这鬼是个疯子,让他别乱说话,他点点头,走到阿云面前蹲下: 「朋友,你在干什么?」 我吓了一跳,他从没有用这么温柔的语气跟人说话的。 「不知道。」阿云答,祂把玩着西瓜刀,眼神恍惚。 「你有什么事情,说出来我们才好帮你。我们不是坏人,一定会站在你这边,不用急,想起来再跟我们说,慢慢来。」 胡子越像是在哄小孩一样,轻声细语地说道,可他的脸让人一看就认为绝非善类。阿云抬起头,似是在打量胡子越,然后说: 「子弹可以避邪。」 胡子越转过头来看着我,我耸肩,说祂问来问去就这句话,没办法。 「怎么这么麻烦?刚才严朔那张纸给我。」 我把写着阿云资料的纸给他,胡子越坐到电脑前,打开瀏览器在搜寻框上输入一串文字,是阿云生前的住址。 「也许带祂回家一趟,能够让祂想起什么。」胡子越把地图打开,是一个位于瑞芳的小社区,我看了阿云一眼,的确像是乡下人。 「所以我们要带祂到那里去吗?」 「对啊,明天动身唄,反正放假。」 胡子越把电脑闔上,高举双手伸了个懒腰。 隔天一早,我们便收拾东西前往瑞芳了。 胡子越不知道用了什么方法,把阿云封进了一个白玉葫芦里,我大着胆子跟他借来看,玉葫芦是半透明的,可以看见里面有像烟雾一样的东西在飘,我问这样阿云不会受伤吗?胡子越道玉的品种不同,这算是无害,没开光过的,大可放心。 我们搭上区间车,一早车厢里都没人,阳光透过窗户洒在身上,加上火车摇摇晃晃的特舒服,我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等我醒来,发现自己正靠在胡子越的肩膀上,他竟然也没喊我。我有点不好意思地坐直身子,胡子越扭了扭肩膀,好像我刚才靠太久让他麻了。 「呃,」我刚要开口,就听见火车上的广播,瑞芳已经到了。 我们的目的并不是观光景点,所以越往里走去,景色就越是偏僻。街上一个人也没有,树丛跟田野间偶尔点缀一间破烂的平房,成群的乌鸦飞过,阴风袭来。 再往里面走,便是阿云生前待过的玿兴村了,村口的石碑已经长满青苔,几幢旧式红砖屋并排在一起,白发苍苍的老人坐在门口寒暄。 我看了看自己与胡子越的穿着,开始认真地思考需不需要变个装什么的,总觉得我们与这个村子格格不入,冒然闯进去好像会破坏这份寧静。可胡子越这缺乏浪漫神经的傢伙,在我沉思的时候逕自走进村子跟那些老人搭话,然后又因为听不懂台语而把我也拉过去。 「肖年内,你们哪里人?」 梳着包包头的老阿嬤看见我们,放下手中的绣花,堆满笑容地问。 「咱是从台北来的!」我用生硬的台语回答她,她惊讶地看着我: 「有影某?阮这里也没啥好看的,为什么从那里跑来?」 「其实我们是想问……问什么啊?」我讲到一半突然发现还没搞清楚重点,连忙跟胡子越求救,他晃了晃自己手上的玉葫芦,我立刻会意过来: 「这里有没有一个叫做阿云的人?」 「阿云?」老阿嬤一听,夸张地大叫出来: 「你们找那个肖仔做啥?几十年前就给人枪毙啦!」 「呃,这阮知影啦,我是说……」 「难道你们认识韩先生喔?」 「韩先生?那是谁人?」 我有点懵了,不是在说阿云吗,怎么又多了一个韩先生? 「韩先生就是把肖仔捡回来的人嘛!这两个都走在一起的,在咱这大家拢知影!」 「那位韩先生,叫啥米名?」 「韩少天,少年的少,天气的天!他已经不住这啦,那个肖仔死了以后就跑路了,到现在一次也没回来过!」 「她说什么?」胡子越终于忍不住问了,刚才的对话听在他耳里,大概跟外星语差不多吧。我大略地翻译了一下,说到韩少天这人的时候,胡子越皱眉,说这人他听过,韩少天家里是做外贸的,事业很大,可是原本应该要继承家產的韩少天竟然失踪,直到现在仍下落不明。 「其实你想也知道,他们家的人一定晓得为什么,只是没人说出来。」胡子越说。 「韩少天失踪会不会跟阿云有关係?」 「不大可能,不过阿云要我们帮忙的事,很可能跟韩少天有关。」 第六章-自是有情痴04 我们问了老阿嬤韩少天之前住在哪里,她指指斜对面的屋子,说就是那间。 走进韩少天的家,里面的佈置即便歷经岁月摧残,仍能看出昔日奢华的光景。奇特的是,橱柜里、茶几上的餐具和摆饰全都好好地放在原位,好像屋主只是暂时离开,很快就会回来。我想这证明了韩少天走得很仓促,什么也不及带走,房子里的时空永远冻结在他离家的那天。 胡子越把阿云从葫芦里放出来,祂一看见熟悉的景象,双脚一软跪在地上,半天爬不起来。 「你是回来找韩少天的,对吗?」胡子越问。 「只有他对我好。」阿云跪在地上说,我注意到祂的视线正对着墙上的字画,那上头画着几枝竹子和小鸟;我对字画没研究,不晓得这到底好不好看,可角落有韩少天的签名。 「所以,祂难道是想把当年枪决自己的子弹交给韩少天?」 我问胡子越,他点点头说八九不离十,可第一我们必须去拿弹头,第二得找到韩少天,问题是没有人知道韩少天现在去了哪里。 「至少可以确定他没有死,不然阿云早就见到他了。」 「但是活人比死人更难找啊!」我长吁一口气。 阿云一跪下就不想起来了,我们决定在屋里搜索,看看有没有什么蛛丝马跡,可以推断韩少天去了什么地方。 我在一个床头柜里找到一本精装相簿,翻开第一页就是全家福,韩少天的父母站在后面,前面是韩少天,与另一个叫做韩少尘的人。韩少尘比韩少天高,目测是他哥哥,我把照片拿给胡子越看,他说从没听过韩少天有个哥哥,在世人印象中,他一直都是韩家独子。 我觉得这事些蹊蹺,便又回去问外面那老阿嬤,说韩少天的哥哥怎么了?为什么继承家產的不是他?阿嬤听完叹了口气,说韩少尘是个逆子,高中还没毕业就輟学逃家,跑去混帮派,之后变成黑道老大,三不五时让小弟来村子里找麻烦。 即使这样,韩少天依然没有对哥哥显露厌恶之色,他总是说相信韩少尘不是真正的变坏,总有一天他一定会回来继承家业,而他也会不吝嗇地将这个棒子交还给他。 村里的人都说韩少天这叫做笨,虽然是亲人,可都已经到了这个地步还对他怀抱着希望,这等于是无谓的仁慈。 不知道韩少尘现在在什么地方,有传闻说他已经死了,老阿嬤说这种人死了反而是好事,所以村子里都默认韩少尘死亡。 我们又问了阿云跟韩少天的事情,这时候几个老人家凑过来,七嘴八舌地描绘当时的生活情景;他们说阿云是韩少天从庙口捡回来的流浪汉,那时候他全身衣服都破破烂烂的,身上有些伤口也都化脓,看着很可怜,韩少天生怕这样下去他会死在这里,便把阿云抱回家。 阿云似乎是被养父强暴而从家里逃出来的,他有吸胶的习惯,神情恍惚、总是自言自语,也不记得自己的名字。所以韩少天就帮他取个绰号叫做阿云,但村里其他人仍喊他「疯子」。阿云虽然疯了,可有着比平常人还要强烈的自尊心,他非常讨厌别人看不起他,要是有人当面「疯子」、「疯子」地喊,他就会抄起西瓜刀往那人身上砍去。 可阿云只对韩少天忠诚,即使不小心弄伤了他,也会愧疚地问他痛不痛,村里人都对这般景象嘖嘖称奇。 后来,有一个村民当面挑衅阿云,说「长得跟娘儿门似的,难怪会被强姦」,阿云彻底地失控了,将那人开肠剖肚,内脏都被掏了出来,整个广场都是血。阿云就是因为这样被判了死刑,这一次,连韩少天也救不了他了。 「其实那肖仔也不坏啦!很骨力喔,不管什么代志,讲一次就会!」一个欧巴桑说道。 「对啊!阮有什么东西要买,就让韩老爷托他去,下大雨他也会把东西买回来!」 「还有一次过年,要宰的鸡不小心跑掉了,也是肖仔去抓的吶!」 老人们谈起阿云,脸上的表情很复杂,感觉上有点怀念,又包含了更多的扼腕。这我是明白的,如果阿云不疯的话,他会是个很好的孩子。 这时候有个老爷爷问我们怎么会晓得阿云的事?胡子越随口说是在报纸上看见的,才特此来这里探探虚实。老人们不相信,不停地追问,我们的谎只好越扯越大,最后变成了我们是报社记者,正在做一个跟死囚有关的专题。这个理由终于说服了老人家们,之后也没人再继续追究,不过他们很热心地邀我们留下来吃晚餐再走。 我觉得很不好意思,正想拒绝,胡子越就抢先一步答应了。 这厚脸皮的! 在接受村民热情的款待之后,天已经黑了,我一个人走到外面去,村里只有寥寥几盏路灯,映照在树丛上显得诡譎。我看见阿云站在路灯下,抬着头不知道在看什么。 我走上前去,阿云又在自言自语了,祂估计没发现我,仍静静地盯着某个地方看。回到久违的家园,阿云肯定是百感交集吧?我对阿云说,明天就去拿回弹头,要祂别太担心,祂不知道有没有听懂我说的话,仍没一点反应。 我依照胡子越的指示,拿着玉葫芦喊阿云的名字,然后唸几句咒语,阿云就被吸进去了。回去跟老人家们道别,我们便收拾东西离开了玿兴村。 隔天早晨,我又被胡子越挖起来了,我困难地睁开眼睛,看见他一脸兴奋地说:「严望已经找到韩少天了。」 「什么?」我猛地坐直身子,这么简单就被找到了?他道韩少天现在自己把名字改成韩家诚,可即便世人认不出来,也瞒不过鬼差黑白无常的法眼。他边说边穿上裤子,嘟囔着等下要去台北看守所拿弹头,可还没想出来要用什么理由进去。 昨天那招对付警察怕是不管用了,要不直接跟他们坦白吧?我说,当警察的多多少少会碰上灵异事件,乾脆就直接说出来,信不信由他们。 胡子越真的直接说了,说得特么直白痛快,那看门的警察挑了挑眉: 「你以为现在这年头,我还会相信这样的话吗?」 「……」我俩对看一眼,胡子越轻咳几声: 「您不相信无所谓,不过我没记错的话这件事情并没有上过新闻。我知道阿云的身世,也知道他为什么会被判刑,而且也晓得他死于民国七十一年──」他说到这里时瞄了一下手掌上的小抄:「民国七十一年,十二月三日。」 警察给他唬得一愣一愣,但又不死心地说:「我怎么知道你不是在骗我?」 「你们不都有记录的吗?查阅一下便是。」 胡子越学着他刚才的样子挑了挑眉。 第六章-自是有情痴05 我们正与门口的警察争论不休时,从里面又走出来一个人,他把手背在后面,两鬓斑白,脸上掛着和蔼的微笑。 「在吵什么?」他问那警察,后者支支吾吾地说,有两个小屁孩跑来闹。 「我们不是小屁孩,都大学生了。」 「屁孩就是屁孩,哪还有分大小啊!」警察听见胡子越这样说,一把火又上来了,可那老先生平静地按住他的手,让他别激动,然后问我们: 「刚才不小心听见几位的谈话,你们认识阿云吗?」 我整个人肃然立正,怎么感觉他说话跟以前的教官好像?令人无法不服从于他的威严之下。 「没关係,我们到里面慢慢说。」 他转过身去逕自往里走,我看了那警察一眼,他把头转开,挥挥手让我们快走。 我们跟着老先生穿过狭长的走廊,来到一个小房间,里面除了一张桌子跟四张椅子别无他物。 我小心翼翼地坐下,那老人自我介绍说他姓王,可以喊他老王。他问了我们怎么会晓得阿云的事情,胡子越就照实说了,不过他换了一个讲法说是阿云託梦,要我们来这里取弹头。 「你们跟阿云非亲非故,祂怎么会拜託你们呢?」老王笑着问。 「阿云不是没有亲人吗?祂也没有别人可以拜託了,只能说是巧合唄。」胡子越很泰然地回答,听得我冷汗直冒。 「是吗……」老王停顿了一下,说: 「这个阿云,我印象很深刻。他上刑场的那天很平静,跟别的死囚都不一样,有的人平常总跟你大小声,到了那天拼命哭,拼命懺悔说他错了;有人会故意说要抽烟、上厕所,为了拖时间;还有人腿会整个软掉,不能走动,可是只有阿云是自动自发、把饭菜吃得一粒米不剩,直到死时脸上都还掛着微笑。」 老王说到这里,抬起头眨眨眼睛: 「我知道阿云没有亲属,等同于他监护人的韩先生,也在阿云死后失踪。可是那颗弹头我一直放在办公室的抽屉里,我一直觉得,总有一天会有人来取。」 我们都没有说话,静静地等待老王接下去说,他喝了一口茶,若有似无地看了我们一眼: 「阿云真的拜託你们了吗?」 我们还没回答,他又说: 「你们一定会回答我『是』,我也不是不相信你们,毕竟这种死人託梦的事情我见多了。可是我想知道,为什么在阿云没有在死去之后马上回来,而是等到几十年后,才出现在你们的梦中。」 「阿云一死,就到地府受刑了。这次是祂偶然逃出来,才得以找上我们。」胡子越毫不修饰,说出这些旁人听来一定会疑惑的话。 「是吗……」老王闭上眼睛:「那孩子真可怜,活着的时候苦,死了也苦。」 谈话就这样终结了,没有人愿意接续下去。 老王真的把弹头给我们了,装在夹链袋里的弹头呈现古铜色,我仔细地对着灯光端详,是否有传闻中擦不掉的血跡,可完全看不出来。 我们拿着弹头离开台北看守所,我问胡子越韩少天在哪里?他说这个时间点很巧,前天晚上他刚到台北,在一间民宿下榻。我问那原本他住什么地方?胡子越说韩少天跑路以后就一直居无定所,没人知道他之前都在哪里,也许他在台北也不会停留多久。 事情出奇地顺利,我们进入民宿,见到了韩少天本人。我本来以为他应该是身材魁武、英姿焕发的中年男性,没想到他比我想像的还要矮小;虽然如此,身为上流社会的气质仍是藏不住的,举手投足之间丝毫没有破绽,充满威严。 韩少天非常客气地请我们坐下来喝咖啡,也耐心地听我们叙述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从头到尾,他都面带微笑,非常温柔。胡子越偷偷地将阿云从玉葫芦里放出来,祂一见到韩少天又哭了,口里喃喃地说着:「你怎么变得那么老?」 人都是会老的,阿云已不再是人,感受不到时间的流逝,数十年的光阴,对祂而言大概就是一瞬间的事情。如果可以,我很想告诉韩少天,阿云就在这里,在你的对面,跟祂说说话吧。 「你们真的见到阿云了吗?」这是我们的说明告一段落之后,他问的第一句话。 「当然是真的。」胡子越说,语气显得有些着急。 「不要紧张,我完全相信你们说的话。」韩少天笑了: 「因为『阿云』这个名字,除了我之外没有人会这么叫他。」 我才想起来,这名字就是韩少天取的。 我们把弹头交给韩少天,他和我做了相同的动作──将弹头对准灯光,端详了好一阵子,然后发出讚叹:「好乾净啊。」 彼刻,我竟看见韩少天藏在老花眼镜后面的眼睛泛着泪光,他低下头,像是在掩饰内心的激动般,故作轻松地说: 「我还以为,过了那么多年,阿云早就投胎到好人家去了。他这辈子没有对我说过一句感谢的话,但是我相信他懂得,只是不擅长表达而已……」 韩少天说这句话时,手中紧紧地握着弹头,这或许是他第一次从阿云那里得到回馈,只不过竟然是在两人阴阳相隔三十多年之后。 我们没有多聊什么,韩少天说他七点要搭火车离开台北,我问他之后要到哪儿去?他只笑笑说不能告诉我。他戴上帽子,让我们先离开,我最后一次回头时,刚好瞄见韩少天把弹头塞进了胸前的口袋里。 离开民宿,阿云的眼泪依然没有停,可祂却是笑着的,这还是我头一次看见阿云发自内心地微笑。 阿云的心愿已了,是时候该回阴间了,可祂却摇摇头,说还想跟去火车站,跟韩少天道别。我明知韩少天看不见阿云,还是答应了祂,这大概是祂最后的愿望了,都帮了这么多,就成全祂吧。 可当我们准备前往火车站时,有人叫住了我们,我回头一看,来者竟然是白无常! 第六章-自是有情痴06 糟了!我跟胡子越整个人跳起来,手忙脚乱地打开玉葫芦,要把阿云装进去,可为时已晚,白无常朝我们这边走过来,一把将玉葫芦抢走了。 我不敢正眼看他,只透过眼角馀光观察他的表情,意外地他既没有生气也没有责备我们,只是冷冷地看了阿云一眼,就走到路旁招了辆计程车。 「你怎么……」「没时间了,上车。」 我还来不及说话,白无常就打断我,把我们赶上去了。 「怎么回事?」我问,白无常关上车门,跟司机报告:「麻烦到松山火车站。」然后才边喘着气回答我: 「如果我没猜错,你们应该也是要去找韩少天先生的吧。」 妈呀!这白无常怎么这么神通广大,难道他一直都偷偷地观察我们? 「放阿云出来的狱卒今早认罪了。」 白无常说,语气很平静: 「那狱卒以前经常与阿云聊天,阿云会拜託祂转述韩少天先生的近况,而祂也都欣然同意。可日子久了,总会出乱子。有次祂不经意地透露,韩先生命中有一劫要渡,此劫若是过不了,必死无疑;若是有幸过去了,则长命百岁。阿云自从知道这件事之后,就一直要求要出来。」 「所以说,那个狱卒就看阿云可怜,偷偷把祂放出来了?」我接续他的话。难怪阿云会一直说子弹可以避邪,祂八成是想帮韩少天渡劫吧。 「正是。刘先生可知道,这位狱卒是何许人也?」 「你该不会要说,」胡子越打了个呵欠:「当初就是祂通报上级,说人是黑无常放的吧?」 「胡先生说的没错。」白无常点头:「正因为如此,我一直都觉得祂很可疑,前一天晚上对祂逼供,不出一个时辰,祂便一五一十地说了。」 逼供!我打了个寒颤,原来白无常也是会做那种事情的人吗!可是怎么好像有那儿不对? 「但是你不是不相信严望吗?」 胡子越道出重点,没错,几天前白无常一个人来到我们宿舍,甚至还装做不认识黑无常,我还差点以为他是失忆了呢。 白无常闻言,露出苦笑: 「因为我跟大哥总是同进同出,这次他被怀疑,我必然也会遭殃。若是我们一起被关进去,可就麻烦了。我只好极力与大哥撇清关係,好让自己从这个事件脱身,以便偷偷到阳间来寻找逃犯的踪影。」 听完这段话,我不知道该先惊讶白无常竟然笑了,还是先感动他的用心良苦,但胡子越似乎对哪个都没兴趣,立刻又问: 「你现在去找韩少天,难道是……」 「没意外的话,韩少天先生的劫,便是今天。」 计程车一路开往松山火车站,我们急忙下车。阿云抿着唇,不发一语,我小声在祂耳边说,没事的,这不有你的弹头吗,韩少天不会有事的。 虽然很残忍,但白无常到这里来的目的就是等候韩少天死去,然后勾走他的魂,我相信他肯定也不希望韩少天就这么死了,只是碍于鬼差的身分不能明说。 一走进火车站大厅,我便看见那个穿着黑色西装的熟悉身影。 黑无常竟然也在! 我一颗心跳得老快,刚好也在这个时候,黑无常把头转向我们这边了。只见他摆出了一个很夸张的表情,完美地传达了「严朔你怎么会在这里」这个讯息。 白无常不疾不徐地往前走,站到黑无常面前,后者一反几秒鐘前吓到的模样,把手插在口袋里,一派轻松地说:「唷!严朔,你也来啦!」 「大哥,对不起!」 「嗯?」 白无常出人意表的反应让我们都呆住了,他冷不防来了个日本式的九十度敬礼,搞得黑无常越发不自在起来;他把手搭上白无常的肩,问他这是怎么回事? 「请原谅这几日来我的无礼,让你受委屈了。我这么做,是为了能在外头替大哥洗刷罪名,我──」 白无常说到一半,黑无常便捂住他的嘴: 「唉,得了得了!你真以为你大哥那么缺心眼儿?我早料到啦!」 又是个黑无常风格的马后砲,明明在我宿舍的时候那苦水都吐一卡车了有没有。我在他们看不见的地方翻了个白眼,胡子越也摆出跟我差不多的表情。 「别说了,咱们现在的目标就是将韩少天与这个……阿什么的一起带走,这事就算结束了。」 我才不叫做「阿什么的」。我听见了阿云小声地嘟囔。 「大哥,回去的时候低调一点,毕竟你是逃狱的。」 「我干啥低调?那些傢伙不分青红皂白把我关起来,我还没要他们给我磕头呢。」 黑无常说起这事仍很愤恨,看似气还没消。 谈话的内容看似轻松,我的内心却是很紧张的。说不定不久之后,方才还跟我说话的韩少天就会死在我面前,这是我无论如何都不想遇见的画面。胡子越虽然驱鬼,但应该也没有经歷过一个大活人在眼前死亡这样的事情,可他的表情却比我冷静许多。 嘖,这个没血没泪的。 七点就快到了,我们像普通乘客一样坐在月台,观察每个来去的人,然而就是没有看到韩少天。 「他为什么没有来?」阿云问,祂浑身发抖,甚至连牙齿都在打颤。 「放心,韩少天不会死的。」 我脱口而出毫无根据的安慰,这话也许是说给我自己听的,我由衷希望韩少天不会死,至少不能死在阿云面前。 过了不久,韩少天终于现身,他没有看见我们,拖着一皮箱的行李,也不坐下,就站在原地等火车来。 黑白无常的眼睛死死地盯着他看,我开始胡乱猜测,韩少天会怎么死去?难道是被人潮挤下月台,或是突然心脏病发猝死之类的吗?不管怎么看,这个地方都不太可能会死人,不要跟我说突然天外飞来一把刀把他砍死之类,我会发疯。 时间六点五十五分,眼看命运的七点整就到到了,我越来越紧张,整个手心都是汗,甚至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还有三分鐘,两分鐘,一分鐘── 碰! 剧烈的爆炸声轰然响起,紧接着是旅客的尖叫声,月台开始骚动起来,人们不断往外面衝。我还没来得及理解发生了什么事,又是一声震耳欲聋的「碰」。 「趴下!」 黑无常压着我的头,我一个踉蹌倒在地上。我推了推险些掉下来的眼镜,看见了韩少天竟面不改色地站着,彷彿现在发生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此时我终于想起来,前阵子在饭店里听过相同的声音,那个「碰」并非什么物体的撞击,而是货真价实的枪响。 「韩先生!」 此时从方才就一直沉默的阿云突然从人群中窜出来,往韩少天的方向跑去,祂张开两手,整个人呈现大字型挡在韩少天前面;而应该看不见、也听不见阿云的韩少天,此刻竟然回头了! 下一个瞬间,伴随着群眾的尖叫与哭喊,一颗子弹笔直地朝他们飞去。 子弹在穿过阿云之后接触到韩少天的身体,他应声倒地,表情扭曲地捂着胸口。阿云担心全写在脸上,祂不停地叫唤韩少天的名字,可眼看他的血越流越多,阿云的脸色也越来越难看,难道韩少天真的要死了吗? 这时候一群人跑来,看打扮应该是警卫,他们蹲下来查看韩少天的伤势,然后其中一个人打开始电话,应该是在叫救护车。 这时韩少天竟有了反应,他颤抖着手,从胸前的口袋里拿出了什么东西,我仔细一看,不就是阿云给他的弹头吗! 韩少天倒在地上,将弹头紧紧握在手中,张大嘴巴似是要说什么,看嘴型,他说的应该是「阿云」。 阿云跪在韩少天面前,不停地大声哭泣,韩少天突然瞪大眼睛,然后也跟着哭了起来,他艰难地开口: 「谢谢你……」 我很清楚,他并不是在对这群警卫道谢,他说这话时的眼神,确确实实地看着阿云,在那一刻,他们打破的阴阳的界线,不可思议地联系上了彼此。 「成功了……」黑无常低喃,我爬起来,看见他露出微笑: 「韩少天不会死的,是他胸前的那颗弹头救了他一命。对方的子弹与弹头擦撞,偏离了重要部位,简直是神蹟呀。」 韩少天这次名副其实地「逃过一劫」,我们的辛苦没有白费。黑白无常将我们带往人群外围,没有人注意的角落,白无常变出羽扇一挥,四人立刻从火车站月台转移到了我们的寝室内部。 这场景转换太跳痛,我顿时觉得全身无力,瘫软在地上,可又忍不住地发笑: 「我们这次做了件好事咧。」 「可是究竟是谁开的枪?」胡子越问。 「这我就不晓得啦,不过为了找阿云,我多少调查了下韩少天的近况。」黑无常说: 「韩少天似乎是惹上什么黑道了,动不动就有人要暗杀他,所以才要这样隐姓埋名地过日子。」 黑道?这黑道该不会跟他哥哥有关吧?莫非韩少尘与韩少天,当真存在什么过节?我不敢再想下去,直觉这浑水不是自己能淌的。 黑无常道他们还得去把阿云带走,说罢就离开了,留下我跟胡子越在寝室里。 不久之后,从黑无常那里听说,阎罗王念在阿云如此重情义的份上,让祂投胎了。我高兴地拉着胡子越一起欢呼,好像是自己女儿要出嫁那样兴奋。 阿云哪阿云,你苦了一辈子,来生一定要好好过,别让韩少天担心了。 第七章-夜语少年时01 「好,手牵手。」 嗯?是谁在说话? 「手牵手!」 那人又说了一次,我认出来这是魏禾汶的声音。 这是怎么回事?我睁开眼睛,看到的仍是一片黑,我意识到有什么东西盖在我的脸上,有些闷。 「……一定要吗?」 接着说话的人是胡子越,我听得一头雾水,然后就感觉自己的手被用力地抓住了。为什么要我跟他手牵手?而且这里是什么地方?我想活动身体,却发现自己动弹不得。 我努力地回想自己睡着以前干了些什么,对了,昨天拿到学生证的魏禾汶正式搬进了宿舍303号室。我跟胡子越立马拿了很多零食和dvd杀过去闹他,半强迫地逼着他跟我们一起通宵看电影,在看完几部经典鬼片之后我睏了,就直接倒在那里睡。 记忆就到这里中断,我没记错的话那时我应该是躺在床上睡的,可我怎么觉得现在躺的地方应该是地板?又冷又硬,怪不舒服。 「真是的,牵个手就这么彆扭,我还没要你俩抱在一起呢!」 魏禾汶说。蛤?抱在一起?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我们现在正在进行开发新性向的实验吗!救命啊! 接下来我听见了清脆的铃鐺声,可搭配魏禾汶唸的咒文感觉上很像是法师招魂,我不由得头皮发麻了起来。 然后我的眼前出现了一道闪光,我无法伸手挡住眼睛,只好尽可能地将双眼紧紧闭上。 等我再次睁开眼睛,已经不再是一片黑暗了。 出现在眼前的,是一名蓄着鬍子,身形瘦长的男子。 「……」他的嘴一开一合,似乎是在对我说话,可是我什么也听不到。不只是他说的话,我无法听见任何声音,我身处一个没有窗户的小房间,上面有电风扇正在转着,但我却听不见理当存在的「嗡嗡」声。 「……」鬍子男又说了什么,然后另一个男人出现在我的视线范围,他与前者不同,是个大胖子,将脸凑近我面前,饶有兴味地打量我。 我开始懵了,现在是怎样?这两个人是谁,我又在什么地方?更奇怪的是我完全无法依照自己的意思活动身体,包括眨眼、转头,全都不是我能控制的。 胖子蹲下来,伸手在我眼前挥了挥,然后回过头去跟鬍子男说话,我此刻真恨自己不会读唇语,不然就能知道他们在说些什么了。 我这才感觉房间里的一切都好高大,包括这两个男人,我首先意识到的是自己变小了,身高不超过一百五十公分。 现在发生的一切感觉上都有些虚幻,除了听不见声音之外,我也感觉不到任何的冷热,好像是全身都麻痺了一样。而且眼前的景象时而清晰,时而模糊,周遭也濛濛的,感觉上好像在做梦一般。 我想起刚才听见魏禾汶在唸咒,这么说我很有可能是真的在做梦,可是,为什么?而且连胡子越也被拖下水,这太反常了。 两个男人就这样在我面前谈了很久,然后鬍子男面带微笑地走向我,一把将我抱起来。 我就这么一路被从房间抱到一辆大卡车上,那胖子满意地点了点头,然后把我放在副驾驶座,自己才坐上去关门。 车子开了很长一段路,中途「我」的视线动也没动过,好像看着一个被固定的摄影镜头般。我发现这个世界跟我身处的有些不同,好像更古老一些,我从路标得知这里是嘉义,四周是一望无际的田野。 这时我注意到了胖子车上的收音机显示正在播放邓丽君的歌,我才知道原来这个过程是有背景音乐的。 我就这样看着天色越来越暗,到了路灯亮起的时候,胖子终于放我下车了。 我依然是被抱着下去的,从这个角度可以清楚地看见胖子的双……三下巴,以及他下巴上面的痣。这画面很噁心,可是我就连想闭上眼睛不去看都没办法。 胖子走进一间独栋平房,然后把我放进了最里面的房间。不,与其说是房间,说置物柜还比较恰当,是一个不多不少,刚好能够容纳我站立的空间。 我有种自己被摆进棺材里的错觉,照理来说这时候应该会心跳加速的,可我感觉不到自己的心有在跳。我是认真的,我没有任何知觉。 我不知道自己在「置物柜」中待了多长时间,无边无际的恐惧蔓延开来,如果这是梦,拜託快让我醒来吧。 对了,刚才胡子越是握着我的手的,我曾听人家说过如果手牵手入眠,就会做相同的梦,这是不是代表他也跟我一样在受煎熬?想到这里,我突然不那么害怕了。 这时候有人打开了置物柜的门,我被胖子「拿」出来了。 我被摆在一张木头椅子上,胖子抓住我的手,我终于看见了自己的手,也终于确定「我」已经不是原来的自己了。 我看着自己细瘦的手臂,「我」是个小孩子,而且手上都是一条条的伤痕,约莫是被用籐条打过。 胖子在我的手上捏了几下,我完全没有感觉,虽然我不是学中医的,但也知道他应该不是随便捏,捏的都是穴道的位置。胖子就这样把我手上的穴道全捏过一遍,这时候另一个人出现了,是个穿旗袍的女子。 这个时候眼前的景象模糊了,只有女子的脸仍然清晰,让我更仔细地观察她的样子;她长得非常漂亮,脸上脂粉未施,可有一股浑然天成的气质,活脱脱是从画里走出来的古典美女。 女子皱起眉头,对胖子说了些什么,胖子一听,走到外面去拿了一根很粗的树枝回来,我才想他要干什么,就看见胖子用树枝狠狠地抽了我的手臂一下。 喔斯! 即使没有感觉,但光看这画面就痛,我的手臂上立刻多出了一条红色的痕跡。 胖子张嘴大笑,指着我跟那女子说话,她咬着下嘴唇,露出怜惜的表情。 因为没有声音太无聊,我试着开始帮他们配台词。 「你看,我这样打他,他都不会痛欸!」 胖子甩着一身肥油,得意地拍拍我的手臂。 「这样不行啦,小孩子很可怜!」 女子把胖子手中的树枝抢走,丢在地上,严厉地指责道。 「有什么关係?」胖子嬉皮笑脸。 「哼!不跟你说了,我走啦!」女子拿起手提包,离开了我的视线范围。 第七章-夜语少年时02 女子离开之后,胖子又捡起树枝,用力地打我,打到树枝断了,又换成扫把继续打。我不明白他这样做有何用意,寂静中,所有的情绪浓缩成恐惧,这场梦靨什么时候才能结束? 啪! 这时候画面像是讯号被切断一样消失了,眼前又回归一片黑。 「小鬼、小鬼!」我感觉肩膀被人猛力地摇晃,我睁开眼睛,看见魏禾汶露出松一口气的表情。 「这是怎么回事……?」我坐起身子,发现自己躺在一间空教室里。我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手腕上有明显的勒痕,像是被什么东西綑绑过。 「你可别怨我,是你朋友要我这么干的。」魏禾汶双手抱胸,用下巴指指我身旁,胡子越正慢慢地爬起来,扶着额头喘气。 「刚刚的你看到了吗?」 这是胡子越给我的第一句话,我不明所以,他改了一种说法又问了一次: 「你刚刚看到了什么?」 「看到很多啊……鬍子男、胖子,还有一个女的。」 听了我的话,胡子越跟魏禾汶同时露出微笑,说实验成功了。我道什么实验?要他们给我解释清楚。胡子越安抚我的情绪,说我刚刚看见的,其实是他童年的记忆。 「童年?你不是说你小时候根本没有记忆吗?」我问,魏禾汶说没有不记得这种事,有些事情并不是被遗忘了,而是一直存在于大脑深处,很难被注意到。他说刚刚给我们俩施了一种催眠术,能让人陷入深层睡眠,藉此唤醒遥远的童年记忆。 至于我的加入,则是因为胡子越一人可能没办法看得那么仔细,便让我帮着一起看,所以才要我们手牵着手,把我的意识投射到胡子越的记忆中。 原来如此,所以我才会除了眼睛之外,什么感官也没有,原来我在胡子越的记忆里。他一直都在受这样的折磨吗?我突然不敢正眼看他。 魏禾汶让我们两个坐在教室里休息,自己走到外面去了。良久,胡子越才开口说话: 「你不想知道我为什么要这样做吗?」 「还用问?你是要找到你的魂魄唄。」 听见我这么说,胡子越笑了: 「了不起。我的确是想找到更重要的线索,才会委託魏先生替我们催眠,这费用可不便宜,所以……」他说到这里突然停住了,我一瞬间明白这是什么意思,所以他才把我也拖下水,这样费用就变成两个人承担了!你这死要钱的! 「对了,知道刚才那个留鬍子的傢伙是谁吗?」 胡子越不让我回嘴,硬是转移话题,但这勾起了我的好奇心: 「难道……」 「对,他就是我叔叔。」胡子越垂下眼帘,叹了口气。 胡子越的叔叔,那个为了利益不惜将自己的老婆孩子全都拿来当成工具,甚连胡子越都不放过,人称「胡天师」的男人!不知道为什么,我瞬间想到了这段宛如电影预告片的旁白,搭上胡天师那猥褻的嘴脸,竟别有一番风味。 「你笑啥?」胡子越一脸鄙夷地看着我,然后接着说下去: 「我是用猜的,毕竟听不到他们谈话的内容,我在猜刚才那段回忆,我叔叔应该是把我卖给了那胖子,那女人恐怕是胖子的老婆,她不想接受我,觉得我麻烦,一气之下就跑出去了。」 「你怎么确定她是胖子的老婆?」 「都说是猜的唄!反正他俩不是夫妻就是情侣,胖子一看就是对那女人有爱意。」 胡子越说着,翘起二郎腿舒服地靠在椅子上。 「爱意?你这情商负数的傢伙懂啥叫做爱意?」 情商负数绝不是夸张的说法,不知道跟缺了一条魂有没有关係,胡子越压根不懂啥叫做爱情,除了钱之外,恐怕没有任何东西能让他心动。 这时候魏禾汶回来了,他手里拎着一盒便利商店买的咖哩饭,也没吃就随手放在讲桌上,走到我们面前: 「好的,第二次实验要开始了。」 「啥?等、等一下,现在是几点啊?在这里做实验不怕有人要上课吗?」 胡子越闻言,拍拍我的肩膀: 「刘白,现在凌晨三点,还有虽然你感觉很久,可一次实验不过五分鐘,放心。」 「放心个鬼啊!」 「还有,因为有可能会伴随着梦游,我会把你绑起来。」 「不要这么淡定地说这种话!」 「来吧。」 碰!我就这样被胡子越和魏禾汶联合压倒在地上,手脚绑上童军绳,陷入了第二次的深度睡眠。 这次我睁开眼睛,发现自己正在活动,正确地说,我正在做一些非常怪异的动作,像是触电般浑身颤抖。再仔细一瞧,我看见了胡天师身穿道袍站在一旁,身后还有个神桌,前面有一群人正在对我指指点点。 然后我注意到自己的手握着像是狼牙棒的武器,才想着这是要干什么,下一秒狼牙棒就已经挥落在我背上了。 我立刻明白,这是胡子越当乩童时「起乩」的时候。 乩童表演我是看过的,在老家附近的庙宇前,骨瘦嶙峋的乩童手里拿着铁条、棒槌等刑具,疯狂地往自己背上、肚子上砍。更甚者,还会将铁棒插入脸颊两端,那场景现在回想起来仍歷歷在目,没想到这回我有办法「亲身体验」。 胡子越本身就没有痛觉,但据说乩童在神明上身时,是真的不会痛的。话说回来,这个时候的他才几岁?胡天师肯定是想钱想疯了,才会干出这种事来。或者说,他并不能真正算是某个神明的乩身,只是单纯引鬼附体的容器。 我听不见任何声音,但此刻应该是很吵闹的,我想像着富有节奏感的锣鼓,以及周遭民眾的谈话,还有鞭炮声、簫声、以及胡子越被上身之后的胡言乱语。 突然有个老太婆跪下去了,动作之大应该是磕了个响头,她起身时老泪纵横,嘴巴一开一合地,像是在伸冤一般。这时候胡天师站到她面前,朝她点了点头,老太婆颤微微地爬起来,双手合十朝神桌的方向拜了又拜。 这时我竟突然失控地跳上神桌,抓起供品往嘴巴塞。还搞不清楚怎么回事,就被胡天师给抓了回来,他从地上捡起一条绳子将我五花大绑,然后把围观的群眾全部赶了出去。 胡天师把我拖到一个没有人的角落,拿出一张符纸在我面前绕了几圈,然后唸咒,接着我的身体不再躁动,又回到了宛如木偶般动弹不得的状态。 我知道方才是怎么回事了。 以前听老人家说,乩童请来的也不尽然是神明,有可能会是贪财、奢求一点香火的孤魂野鬼、邪魔歪道。刚才上我身的东西,仪式进行到一半就跳上神桌狂吃供品,十之八九是被饿死鬼上了身吧。 胡天师看着我,摇摇头,像是在说「你怎么这样没用」。 然后,记忆又中断了。 第七章-夜语少年时03 胡子越醒来之后扶着额头,一直没有说话。我想安慰他,又不知道能说些什么,这是他不堪回首的痛苦记忆,现在却又一次地经歷了相同的过程,这该是多么残忍的一件事啊。 「为什么没有有用的记忆……」 胡子越低语: 「为什么想起来的都是这种事情……我他妈就不信自己会忘记他把我的魂放在哪里……」 说着,他把头埋进膝盖,无力地叹息。 「姓胡的,只要亲眼看见过,就绝对不会忘。咱们再试几次,别唉声叹气了。」 魏禾汶说着,将胡子越一把拉起来。 我想起来以前段长青说过,胡子越这样根本不能算是活人,这也就是说,这么多年来他从没有好好地「活」过一天,一直都是这样半生不死地在这个世界里生存。我常想着,要是换我遇上这种事情,我有办法像他那样坚强地死撑过来吗? 「胡子越,你会恨你的叔叔吗?」我问,这是从知道的那天起,我就想问他的问题。 「这不废话。」 胡子越仍低着头,过长的瀏海盖住他的脸,看不清表情。他停顿了一下,又说: 「我真想让他嚐点苦头……他这一辈子过得太安逸了。他干的所有不人道的事情,都无罪可判。如果可以,我一定会──」 一定会怎么样?胡子越没有说下去,我这才想起来,即便他受过这样残忍的待遇,又有谁会相信呢?胡天师借用宗教的名义游走在法律之外,即使想提告也没有证据,深深的绝望袭捲而来,我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无助,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走。 如果哪天,真的找到胡天师了,胡子越会怎么做呢? 边胡思乱想边听着魏禾汶的咒语,我闭上眼睛,等待着进入下一段未知的记忆。 我看见了一个空旷的房间,里面有一些陈旧的桌椅,地板、墙壁全都是灰尘跟蜘蛛网。门是关上的,连窗户外面都加装了铁栏杆,这让我联想到监牢。 然后门被人打开了,走进来的是胡天师,以及之前那个胖子。我再仔细一看,发现胖子身后跟着一个瘦小的女孩。 这是怎么回事? 小女孩脸上有块胎记,她紧紧抓着胖子的衣角,抿着嘴唇,一双水灵灵的大眼好奇地打量四周。胡天师蹲下来和她说了些什么,小女孩死命地摇头,接着胖子也加入劝说,两个人夸张地比手画脚,小女孩终于破涕为笑。 我有不好的预感,他们想对小女孩做什么? 胡天温柔地抚摸小女孩的长发,不停地同她说话。然而与此同时,胖子手里抓着粗绳,悄悄地从背后靠近小女孩,冷不防将其绑住。 不会吧! 我就这么看着他们两个割破女孩的衣服、剃光她的头发,就这么看着胖子用刀在她的肚子上刻下像是符文一般的文字。 就这么看着整个过程,我却无法插手,连出声制止都没办法。胡子越的心情也跟我一样吗?眼睁睁地看着两个禽兽肆虐,却什么也做不了,说多痛苦就有多痛苦。 小女孩被他们玩弄得奄奄一息,本来还顽强反抗的双腿无力地下垂,胖子一脸满足地把染血的刀丢在一旁,点起一根菸,贪婪地抽了起来。 从刚刚就一直旁观的胡天师终于有了动作,他像是拎着一块破布一样把小女孩拎起来,没有头发、赤身裸体的小女孩脸上、身上都是血跡,与她的眼泪混在一起,看上去无比狼狈。 然后胡天师让小女孩平躺在地上,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符咒往她额头上一贴,小女孩突然就开始浑身抽搐。胡天师结了几个手印,小女孩抽搐得更厉害了,我看出她正在乾呕,然后果真就吐出了什么东西。 不得了,吐出来的全是浓稠的血块。 我看得胆颤心惊,心想这是在干什么呢?结果下一秒,从小女孩嘴里窜出的东西就解答了我的疑惑。 那是一团白色像雾气一样的东西,我已经看多了,很明白那是什么。 魂。 胡天师跟胖子,把小女孩的魂给抽出来了。 胡天师拿出一个青铜色的瓮,看着颇有重量;他丢了几颗红色的东西进到瓮里头,那团跑出来的魂就被鼎吸进去了。胡天师不疾不徐地把小女孩额头上的符咒撕下来,封住瓮口,又从口袋里拿出一条五色线把整个瓮牢牢捆住。 他把瓮交给胖子,胖子拿了就推门出去了,我真想跳出来大喊:你要去哪!把瓮留下!之类的,可惜现在的我处于动弹不得的状态。 胡天师把小女孩抱起来,放在我旁边,然后又抱起我离开了这里。我趴在他的肩膀上,脸是朝后的,终于看见我原本在的那个位置,一个又一个的小孩排排靠在墙上,其中刚被放上去的小女孩睁着失焦的双眼,嘴唇微开,像是在问为什么自己会遭到这样的待遇。 不只有胡子越……胡天师跟那胖子是一伙的,他们已经抽走了好多小孩子的魂──记忆到这里中断,我猛然惊醒,不停地喘气。胡子越更用力地握了下我的手,轻声说:「不要怕。」 这并不是我的记忆,我却这么地害怕,为什么身为当事人的胡子越还有馀力安慰我? 「那些小孩子,后来都怎么了?」 好半天,我才说出这句话,当然问了也是徒劳,但我无法不去想。 「不知道……」胡子越摇摇头: 「过了那么多年,他们不像我那么幸运,有千阳锁的辅助……说不定已经──」 我阻止他再说下去,再这样我会哭出来的。即使胡天师三魂齐备,拥有健全的身体,我却觉得他比谁都没资格作人。 「你们都看见些啥了?」魏禾汶吃了一口咖哩饭,边问我们。 胡子越没说话,指指我让我替他讲,我便简单地把整个过程重复了一遍,老实说,这样的记忆连说出来都会觉得心痛。 「唷,这货真残忍。」魏禾汶一脸不屑: 「跟我爹一个德性。」 「哪儿比得上?你爹有抽人家的魂吗?」我斜眼道。 「小鬼,你不懂就别乱说。我说的是精神层面上的相似,他也差不多把我们都当成工具来用的,他为了家族的名誉,牺牲了好多人。」 魏禾汶讲起他爹像在讲别人的故事一般泰然,但我注意到了他一直在深呼吸,且握着汤匙的手微微抽搐。本来我是很讨厌他的,可是看他这样,不知怎的又有点同情起他来。 这些道士究竟有没有身为修行者该有的慈悲?为什么老是这么冷血无情呢,难道道家追求的「无我」、「无欲」,指的竟是失去人性,目中无人吗?道教创始人是谁啊! 「我──」我本来想骂老子,后来脑筋转了个弯想到其实不干他的事,只好改口道: 「我去你的曲解教义。」 第七章-夜语少年时04 「如果这次再没成功,咱们就别试了。」 魏禾汶警告我们: 「再玩下去,我真的不保证你们还醒得过来。」 「我知道。」胡子越说着,躺下:「拜託你了。」 等等等一下!原来这是有风险的吗?不要一副毅然决然的样子拉着我一起下海啊,呜呜老爸老妈,再见啦啊啊啊! 一道白光闪过,我听见了风声。 嗯?突然袭来的各种声音让我措手不及,原本已经做好什么也听不见的心理准备,这次为什么有声音了?而且不只声音,我甚至可以感觉到微风吹拂在脸上,以及稍稍寒冷的气温。可是唯独看不见东西,我于是猜想这时候的胡子越应该是闭着眼睛的。 所以这难道表示,这段记忆发生在胡子越的魂被抽走之前? 太好啦,终于! 「越儿,醒醒……」有个温柔的女声说道,她摇着我的肩膀,我才慢慢地睁开眼睛。 我看见了一个扎着马尾,瓜子脸双眼皮的女性,我意识到自己正躺在她的怀中,这么说,她就是胡子越的母亲了?一转头,胡子越的流氓爸爸也在,他看着我,笑得瞇起了眼睛。 我没怎么听他提过自己的母亲,好像说过跑到大陆去生死未卜,连张照片都没有留下来。能在记忆里再次听见母亲的呼唤,对他来说应该是好事吧? 「越儿,别跑太远啊!」 胡母把我放下,让我自己走,我看见了自己的小短腿「啪踏啪踏」地踩着柏油路上的落叶,好不快活。 嗯?话说你刚刚说的是「越儿」吗?也太可爱了吧!我决定醒来之后要叫胡子越「越儿」看看他会有什么反应,不过应该会被揍吧。 「你说,咱们什么时候要走?」 胡子越父母的谈话声从身后传来。 「明天唄。」 「那越儿怎么办?」 「……」 「就不能留在台湾吗?」 「咋行呢……这饭碗可不能丢了呀。」 当时的胡子越应该是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的,所以他仍欢快地漫步着,动作轻盈到我都有些心疼了。他们刚说明天要离开,也就代表这是胡子越与母亲相处的最后时光了。 天晓得这一别,竟然造就了这样无可挽回的结果。 胡母走过来牵起我的手,感触很温暖,可我煞风景的脑袋又不听话了。我想像着要是胡子越从小生长在这样一个完整的家庭,那他就不会有阴阳眼,也不会有黑眼圈,恐怕也不会去当流氓;也就是说,胡子越原本很有可能长成一个乖巧的好青年的。 我脑海里瞬间浮现胡子越穿白衬衫、梳西装头,戴个酒瓶底厚的眼镜的模样,搞得自己直发笑。 回忆继续进行下去,胡母一直牵着我的手带我去到一个码头,这时候已经黄昏了。胡父将我扛在肩上,视野顿时辽阔了起来,我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应该不是台北,但比我看过的所有码头都来得漂亮。 我听见了自己──也就是小时候的胡子越──欢快的笑声,为什么看到海会想笑啊,这是很感动的意思吗?我是不信胡子越竟然会被美景什么的感动啦,不过就姑且当做是好了。原来胡子越在还有三条魂的时候,是个这么多愁善感的人哪!等一下,好像所有小孩子都差不多…… 我们在码头附近逗留了很久,期间胡子越的父母很少说话,只是偶尔应答几句,青涩的相处模式就像是情竇初开的小情侣。 都当夫妻了,还生了一个小孩,他们的互动竟然还可以这么婉转羞涩!在这年头未免也太难得了吧。更猛的是胡母的身材竟然完全没走样,我老妈生下我之后肚子就一直维持着怀孕中的状态,再也回不去了。 之后发生的事情就不赘述了,就是吃了晚餐后直接回家倒头就睡;我本来想着不会真要我等待八个小时的睡眠时间吧,结果胡子越才刚闭上眼睛几分鐘,马上就天亮了。我想这恐怕是因为睡着的时候大脑也跟着睡了,所以才会没有记忆的缘故吧。 我醒还后没多久,就被抓去刷牙洗脸换衣服了,我看见胡子越的父母都拖着行李,看来离别的时刻到了。 我们搭计程车一路来到机场,甫下车就有一个人帮忙拿行李,才想着他是谁,视线就突然往上移,然后我看见了那张阴险的脸。 胡天师! 我脑袋一片空白,完全没有心情听他们聊了些什么。只知道大概就是胡父说这次会出差比较久,要胡天师好好照顾胡子越之类,还有下次回来时需不需要帮忙买什么东西云云。 胡天师堆满笑脸,明明他跟胡父是兄弟的,他们的对话却有一种说不上来的疏离,好像是老闆跟客户在谈生意一般的口吻。我越听越害怕,胡天师连对待亲兄弟,都戴着虚偽的假面具,而胡子越就这么在这人的掌控之下,不人不鬼地「活」了六年之久。 我被胡天师带走了,他并没有带我回家,反而先带我搭飞机一路飞到了高雄。为什么?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得从台北飞到高雄去啊?下飞机后又搭公车,转了差不多四五次,最后终于停在一栋看似没什么人烟的公寓前面,胡天师将我带往顶楼加盖的一个房间。 房里空无一物,四面都是红砖墙,却瀰漫着一股很浓厚的,中药的味道。 「胡子越……」胡天师像对待小女孩那样,温柔地抚摸我的头发,他问: 「你想不想跟叔叔一起生活呀?」 我大力地摇头,视线开始模糊起来,我大概是哭了。 「不用怕,叔叔会让你过得很幸福的……」 胡天师慢慢地说完,猛地就从外套口袋里抽出一条绳子,将我五花大绑。然后是完全相同的步骤,我的头发被剃光、肚子上被刻下奇异的文字,最后一张符咒贴在我的额头上,胡天师开始唸咒了。 唸着唸着,突然「嗡」一下,所有声音都消失了,又回到无边无际的寂静。紧接着我感觉自己的脚趾开始麻痺,再来是小腿、大腿、身体,双手……最后连脖子都开始僵硬,完全失去了知觉。 我看见了胡天师把符咒贴在了装着「魂」的瓮上,然后他走到我旁边的墙壁,开始用手指头一块一块地数着那些红砖。 因为很无聊,我便跟着他一起数,就在他数到第二十一块的时候停下来了,然后他用刚才割我肚子的那把刀插进砖头之间的缝隙,下个瞬间,整块砖就被拔出来了。 胡天师把瓮塞进那个空位,然后又把砖头塞了回去。 直到他完成这个动作我才知道这是在干啥,原来他把胡子越的魂藏在这里!皇天不负苦心人,终于让我们给蒙到了! 真够绝的,竟然藏在这么远的地方……想着想着,我的视线开始模糊,记忆就到这里中断了。 我一醒来,立刻感到浑身燥热,一颗心跳得老快,大喊:「找、找到了欸!」 「叫那么大声干嘛?是我的魂又不是你的。」胡子越瞪了我一眼,也嗤嗤笑了起来。 「怎么,真的找到啦?」 魏禾汶打了个喝欠:「那你们要怎么答谢我?」 「不都说好了给钱唄,这要是不够的话,我就把刘白押在你这。」 「成交。」 「成个头啊!我是物品吗!不要拿我来抵债!」 「开个玩笑嘛。」胡子越耸肩,然后话锋一转: 「既然都知道藏在哪里了,咱们立马动身。」 「啊?可是那么远,要怎么去?」」 「朋友,你忘记了咱们有黑白无常这张王牌?」 胡子越说完,我才想起来白无常那把扇子可以瞬间移动。 「你俩倒给我聊起天来了?刚刚的还没说完呢,你什么时候给我钱?」 魏禾汶很大声地打断了我们,胡子越面无表情地把我往前推: 「都说了先把这个押在你这。」 「『这个』是哪个!原来我在你心中就只是『这个』吗!」 「小鬼值不了多少钱,一个大活人放我这里人家当我绑架呢!」 「你不要认真!不要这么认真思考这个办法的可行性!」 胡子越无视我的抗议,默默地拿出一叠钞票交给魏禾汶,衝着我微笑: 「那你干什么这么认真吐槽?」 我去,被耍了。 这一连串的实验让我疲惫不堪,一路睡到隔天下午三点,足足蹺了两堂课。反正蹺都蹺了,我索性就赖在床上不起来,满脑子都是昨晚的事情。要是胡子越这一去真的找回了自己的魂,那三魂齐备之后会不会瞬间变成善解人意的暖男?别吧,如果真的变成那样,那就不是恐怖两个字能够形容的了。 嗯,恐怕不会有啥明显的区别。 想再多都没用,既来之则安之,我这样告诉自己,心情稍稍平復了些。 第八章-暗访灵窖01 那之后的第一个週休二日,我跟胡子越被黑白无常送到了高雄。 「要回来的时候记得给我打个电话啊!」黑无常临走前还跟我拋了一个媚眼。 「等一下!这里是哪里啊,你给我回来!」 本来已经先找好地址了,不知道为什么我们却降落在一块荒芜的田里,周围还都是稻草堆。 居然又给我算错座标,这样我们借用扇子还有什么意义! 胡子越看了下地图说这里离目的地不远,便带我走到外边的马路上,招了辆计程车上路。我们说了要去的地方,司机笑了,说你们两个年轻人,没事往那跑干嘛呀?我暗叫不好,该不会又是什么莫名其妙的地方了吧! 大概看我们都没说话,司机又说:「那里都是日本时代兵仔的墓仔埔喔,不要跟我说你们不知道!」 我是真的不知道啊大哥!我瞪了胡子越一眼,问他为什么在记忆里都没看见有坟墓?他说毕竟只是回忆,与现实的景象难免会有些偏差,尤其是背景部分,当初没看仔细,脑袋里当然就不会有印象。 好吧,坟墓就坟墓,反正又不是没看过!再者这次又不是要逛墓园,根本用不着害怕。 但车子却越开越偏远,我开始觉得不对了,记忆再怎么偏差也不会到这种程度吧,还是说公车跟计程车走的是不同的路?难道这个司机故意绕路想多收钱? 胡子越显然也察觉到了,他问那司机:「为什么要走这里?」 「你们不懂啦,走这边比较快!」司机笑着回答。 我默默拿出手机打开卫星定位,找到另一条马路,粗略估算一下路程,发现他还真的在绕远路。我把手机拿给胡子越看,他便对司机说:「能走外边吗?咱们不赶时间。」 「唉,听我的啦!我在这里跑几十年了,这条路真的比较好!」司机仍继续开车。 话说社会新闻好像经常有这种情况,年轻少女在深夜独自搭计程车,却被劫财劫色……啊呸,我俩又不是少女。 车子继续往里开,一旁的山坡上陆续出现不少坟墓,不过都是埋得很破烂的那种,看样子已经许久没有人清理了。 我看见了其中几堆坟旁边,站着几个模糊的白影,白影也发现了我们,还礼貌地挥手打招呼。我反射性也跟祂们点头示意,却被胡子越一掌拍了下后脑杓:「别乱看,那是魍魎,小心元神被吸走。」 我只好努力把视线固定在正前方,哪儿也不敢看。 这时候,车子忽然停了下来,正当我想问怎么回事的时候,司机猛地转过头来,一把刀抵住胡子越的脖子:「把钱拿出来!」 这明明应该是一个很惊悚的画面,可是我却笑了,你谁不好惹惹到胡子越,简直是自杀行为啊! 「你笑什么!」司机脸色一变,想把刀子转向我,才发现他的手已经被胡子越牢牢抓住了。 「笑你不知天高地厚!」 胡子越用力把司机的手往关节的反方向折过去,痛得司机不停哀号,他仍没有松手,使劲「喀擦」一声,顺手掏出一张符贴在司机额头上,司机一下成了个表情狰狞的雕塑。胡子越打开车门走出去,要我帮他把司机给抱到后座,我连拖带拉好不容易把浑身僵硬的司机给搬到自己旁边坐下,胡子越则顺理成章地接手驾驶。 「给他系上安全带,别喷出去了。」 他说完催下油门,我一下没坐稳整个人往后倒,这人开车还是一样不知道分寸! 一路狂飆出了坟墓群,总算看见一两栋房子,虽然周围依然很安静,但至少没那么阴森了。 「到了没啊?」我问。 「快了,前面右转就是。」胡子越说着指了指前方。 车子拐了个弯,果真看见了一栋公寓,跟胡子越记忆里的样子没差多少,只是更旧了些,墙上的磁砖更少了些。我们把车子停在公寓对面的路边,我说司机怎么办?胡子越答等要回去的时候再把他的符咒撕掉,省得麻烦。 我们丢下司机到了公寓前面,这里从二十年前就没住人了,现在也同样空荡荡的。我想这好好的房子没人要住,不是出过意外就是有產权纠纷,身为一个有阴阳眼的人,我衷心祈祷不要是前者。 我试着推了下已经生锈的铁门,果不其然牢牢锁着,门上的玻璃窗也都积了厚厚的灰尘,看不见里面。胡子越把我推开,掏出发夹插进钥匙孔,蹲在地上仔细听里面的声音,好在周围没什么人,不然这举动不被当成可疑份子才怪。 喀啦喀啦喀啦……啪! 「他娘的,断了。」胡子越把手中的半截发夹丢在地上,又花了些时间抠出卡在里面的另外半截,然后展开第二次尝试。 喀啦喀啦喀啦喀啦喀啦……啪! 「唉呀,又断了!」我拍了下大腿。 胡子越不死心,拿出第三根发夹。 喀啦喀啦喀啦喀啦喀啦喀啦……「喂!」 嗯?我们同时回头,看见一个穿着西装的瘦小男子站在后面,他大吼:「你们是谁?来这里干什么?」 「我们没有恶意。」胡子越站起来,朝那人摆出一个超完美商业性微笑。 「回答我,你们是谁,来这里干什么?」 男子往前走了几步,从西装口袋里拿出手机,作势要报警。 「先生,您先别激动。」胡子越依然在笑:「您是这里的住户吗?」 「你还是没有回答我的问题。」男子怒了。 「我们两个是有理想、有抱负的青年,我们从某个不可说的地方来到这里,为了找寻人生的方向。好,现在换你回答我的问题了。」 这什么烂答案啊!理想抱负你个大头鬼,跑到这里来找人生方向是可以找到什么!灰尘吗! 「……」 你看,人家大叔都不讲话了啦! 「先生,我说,换您回答我的问题了。」胡子越笑着弯下腰,把脸正对着男子,对方支吾了半天说不出完整的句子,最后只大吼一声:「给我滚!」 「啊……大叔你不要生气,我们不是坏人,真的不是坏人!」我试图要缓和气氛,却被男子狠狠一瞪:「我不是大叔!我才四十岁!」 「那就是大叔了啊──啊呜!」 不等我说完,男子一把将我推开,居然从口袋里拿出了钥匙! 「你你你你怎么会有钥匙!」 这里不应该没人住了吗! 「我有钥匙关你们什么事?快滚!」 男子说着用钥匙开了门,正准备进去,却被胡子越挡了下来,他再次摆出超完美商业性微笑,说:「请问您是要去顶楼吗?」 「……!」男子摆明吓到了,却装出没事的样子:「你管我!」 「真巧,我们也想去顶楼。」 「啊?」 「这顶楼上有什么东西,您应该晓得吧?」胡子越压低声音: 「您想对那些灵魂出手?」 第八章-暗访灵窖02 男子一听,表情缓和了下来,他握紧手中的钥匙:「灵魂……你们知道啊?」 「回答我的问题。」胡子越冷冷地说。 「我没有想要对灵魂怎么样,只是……来探望我妹妹。」 「你妹妹?」我问。 「你们……是那些鬼的亲属吗?」男子看着我们,眼里有着无尽的悲伤:「如果是那样……那对不起了,我没想过居然还有人也知道这个地方。」 说罢,他便开了门,恭敬地请我们进去。 公寓是老式的,没有电梯,楼梯很陡,三人都走得很慢。我问胡子越怎么会知道这男的也是来找灵魂的,他说这人身上有张符,凭他的能力感测不出来是什么,但大概知道是用来压阳气的。普通人没事不会随身携带这种东西,除非他要进到一个阴气极盛的地方,为了避免被里面的秽物嗅出来,才预先用符咒镇压自己的气息。我说那这男的多半也懂行囉?他答不见得,毕竟这种符咒不是什么稀有的东西,只要有渠道就能取得,兴许这男人就只是个凡夫俗子罢了。 这时男子突然回过头:「你们是从哪里来的?怎么会知道这里?」 我尷尬地笑笑:「说来话长。」总不能说是从记忆里知道的吧。 「好吧,你们不想说也没关係,但是我还满高兴的,原来我不孤单。对了,还没自我介绍,我叫苏嘉文。」男子笑了。 我们也自报了姓名,其馀的一概没说。 总算来到顶楼,跟在记忆里看见的一模一样,搭着一个没有大门的木製小屋,还没靠近,便感觉到一阵让人非常不舒服的气息。 「我妹妹是二十多年前被带到这里的。」苏嘉文看着小木屋,突然说起了故事。 欸?无预警就开始忆当年了! 「她那时候才五岁,正是最单纯的年纪……那天她像平常一样到幼稚园去,下午我去带她时却怎么也找不到人。」 苏嘉文说着,他的目光飘向了遥远的回忆里…… 苏嘉文的父亲早逝,母亲又重病卧床,平日就靠他半工半读养家餬口,天真可爱的妹妹,是他唯一的心灵支柱。 妹妹不见了,苏嘉文着急地问老师,最后一次见到她是什么时候? 「刚刚还在的啊!」老师瞪大了眼:「我们这边都有人看着的,她应该不可能自己跑出去啊!」 「我不管,巧巧不见了,你给我想办法!报警,调监视器,怎么样都好!我限你今天晚上给我找到人!」 苏嘉文的口气近乎命令,可小孩子不见了是大事,没人敢马虎,园长立刻过来打开监视器,调出了刚下课时大门口的影像。 起先画面中一个人都没有,过了不久忽然有个小女孩蹦蹦跳跳地跑了出来,赫然就是苏嘉文的妹妹苏巧巧。苏巧巧站在前庭中央,似乎在看着什么东西,然后兴奋地挥着手。画面里出现两个影子,一个很瘦长,另一个则矮些。两个影子把苏巧巧笼罩在其中,她便默默地朝着他们走去。 「啊!」苏嘉文忍不住大叫。 下个瞬间,苏巧巧跟影子都消失了,前庭回归平静,然后应该是下课鐘声响起,才陆续有其他的小朋友走出来。 那两个影子是什么人? 苏嘉文的心脏用力地跳着,一下一下都在提醒他这个事实── 他的妹妹,被人给带走了。 「你们……你们是怎么看的!为什么没有人发现她不见了!」苏嘉文崩溃地大吼:「别人的小孩死不完,你们以为不用负责任吗!把她找回来啊!把她找回来,把她找回来……」 苏嘉文就这样一直闹到警察来做笔录,他的愤怒只换到一句冰冷的「我们会儘快给您消息」,然而这消息却迟迟没有出现。苏嘉文知道苏巧巧可能再也回不来了,他每天都跟失了魂似的,不断地重复想着同一件事: 为什么我的命运会如此凄惨?老天爷对我开的玩笑还不够吗?带走了我爸爸,甚至连我的妹妹也不放过? 他无数次起了自杀的念头,但想到还有母亲得照顾,他不得不强打起精神继续工作,妹妹已经没有了,他不能再失去任何一个亲人。 就这样过了几个月,一个电视新闻再次勾起了苏嘉文的记忆。 某个公园里出现了一高一矮两个专门拐小孩的歹徒,已经得手数次,却从来没被抓到。因为每个目击者所描述的他们的外貌都不同,而且差异极大,唯一的共通点就是一个高个,一个矮个,可光凭这样的条件,实在太难搜索了。 苏嘉文猛地想起来,当时带走苏巧巧的,就是一高一矮两个身影。 他开始密切注意有关的信息,甚至打电话到警察局、新闻台询问,但得到的都是些没意义的官腔回覆。苏嘉文没有放弃任何希望,他告诉自己,苏巧巧一定还活着,一定在等他去救她。 就这样,三年过去了。 秋天,苏嘉文独自来到家附近的公园,坐在长椅上喝着咖啡,边看小孩子在游乐器材上跑来跑去。 要是巧巧在的话,她大概也长这么大了──想到这里,苏嘉文的鼻头又酸了起来。这段时间他的调查可说是一无所获,儘管那可疑的拐卖孩童二人组依然频繁出现,可就是没办法掌握线索。 苏嘉文绝望的时候,他的手机响了,是警察打来的电话,他们说,找到苏巧巧的尸体了。 苏巧巧被装在黑色垃圾袋里,弃置在天桥底下,浑身都是被綑绑过的痕跡,推断在生前受到不轻的虐待。 苏嘉没有想到,自己的妹妹真的死了,再也不会回来了;他更没有想到,面对自己妹妹的尸体,他竟一滴眼泪都挤不出来。 发现苏巧巧的是一个高中男生,他在放学回家途中发现有人诡诡祟祟地扛着垃圾袋,丢到天桥下就跑,那里并不是丢垃圾的地方,而且那人的举止怪异,他决定打开垃圾袋瞧瞧。没想到一开,袋子里赫然是一张小女孩的脸孔,眼睛睁得大大地,就像是传说中的「死不瞑目」。 高中生立刻报了警,其中一个警察认出,这女孩就是三年前失踪的苏巧巧,因为她的脸上有个心形胎记,看过一次便会留下深刻的印象。 那男生说,没看清丢垃圾的人长什么样子,不过附近都有监视器,找到他应该不困难。苏嘉文不再强求什么,人家都说,活要见人死要见尸,现在已经见到了,他不介意再等一段时间。 不久调查结果出炉,苏巧巧就是被发现的前一天死亡的,死因是窒息。丢弃苏巧巧的人也随后被逮捕到案,名叫王一凡,四十岁单身,依靠打零工度日。他自称三年前在一个黑市里以极其便宜的价格买下了苏巧巧,他有恋童癖,苏巧巧是他寂寞时发洩性慾的工具。 苏巧巧似乎有智商上的缺陷,不管问她什么,她都只是呆滞地傻笑,也不会说话。王一凡对此十分满意,虽然脸上有个胎记,但这个小女孩不会反抗,应该也不懂得要反抗,对他而言再好不过。 平日苏巧巧都独自待在房间里,几乎不曾出门,王一凡的社交圈很小,不怎么与邻居互动,所以也没人知道这回事。 原本以为可以一直这样下去,没有想到还是出了岔。 那天王一凡赌博输光了身上所有的钱,回到家一连灌了几瓶酒,醉得很彻底。王一凡像往常那样玩弄苏巧巧,但一个不小心太大力,苏巧巧的阴部受了伤,还滴了些血。苏巧巧一看见血,吓得不停大哭,无论王一凡怎么安抚都没用。 最后王一凡一气之下,拿棉被闷住苏巧巧的口鼻、用绳子綑绑她的手脚,直到她不再出声,也停止挣扎。他以为苏巧巧睡着了,便很放心地躺下去睡。一直睡到隔天醒来,王一凡才发现事情不对劲了,苏巧巧依然躺在原位,把棉被一掀开,便看见了她因为窒息变得青紫的面孔。 害怕不已的王一凡,把苏巧巧装进垃圾袋里,趁着没人注意时弃置在家附近的天桥,以为这样便能瞒天过海。 但该来的总是会来,苏巧巧的案件,总算出现了曙光…… 第八章-暗访灵窖03(第二集完) 苏嘉文对这个事实并不同意。 苏巧巧虽然还很年幼,但她绝对没有智商上的问题,她很聪明,不可能任由王一凡动手动脚。起先他怀疑王一凡隐藏了一部分真相,但随后又想到,谎称孩子有智能障碍,对隐藏他的罪行没有帮助,而且周边邻居确实没有听见过孩子的声音。 这么说,很有可能是苏巧巧被带走之后,那两个歹徒对她做了什么,造成了她永久性的智能损伤。 如果是这样,巧巧当时一定很痛苦……苏嘉文心里的结不但没有解开,还越打越紧了。 那之后警方依照王一凡的供词找到了那条黑市,也找到了把苏巧巧卖给他的人。该人自称原本是游民,被「老大」找来管店舖,但关于「老大」的事,却一问三不知。 游民说他曾见过「老大」的「仓库」,还带着警察去看,警察在里面找到了一些被保存起来的人体器官,该仓库从此被查封。 这个事件在报纸上刊登出来,也拍到了「仓库」的地点,苏嘉文便寻着照片上的线索找到了这里,也就是胡天师的灵窖。 当然那时苏嘉文并不知道灵窖的事情,他只是想看看,那个承载着无数孩童苦难的地方,会是什么样子。他偷偷去打了一把钥匙,独自上了顶楼的仓库,里面的东西已经被警方清理乾净,剩下一个空旷的四方形房间。 巧巧说不定也曾经来过这里……苏嘉文忽然跪倒在地上,眼泪不停地流,这是这三年来他第一次掉泪。苏巧巧失踪的时候他没有哭,看见苏巧巧尸体的时候他也没有哭,但是现在,他再也撑不住了。 他多想一直这样哭下去,恨不得把自己所有的眼泪都哭乾,失去一个挚爱的亲人那种痛苦,那种心里的缺憾,是一辈子也补不回来的。 「……哥哥。」 忽然,苏嘉文彷彿听见有人在叫他,他猛地抬起头,眼前是一面砖墙,一个人也没有。 「哥哥。」 声音更清晰了,苏嘉文知道,那是苏巧巧! 是苏巧巧在叫他! 苏嘉文对着四周漫无目的地喊着:「巧巧,你在哪里!」 这回,没有人回答了。 苏嘉文不禁觉得荒唐,难道是自己太过想念苏巧巧,才会產生幻听?但那声音这么清晰,三年来他没有一天不想她,却从没有听过类似的声音。苏嘉文想,难道是苏巧巧的灵魂没有走,依然留在这里? 即使他并不特别迷信鬼神之说,这时也只能这样自我解释。 但奇怪的是,苏嘉文离开仓库之后,便没有听见这样的声音了,唯独在这里,他才能听到自己妹妹的叫唤。 所以自那以后,苏嘉文每个月都会到这里来,对自己的妹妹说说话,或只是看着天花板发呆。 我们很碰巧地,与苏嘉文选择了同一天。 「这大概就是所谓的缘份吧。」苏嘉文长吁一口气,苦笑,从皮夹里拿出一张照片:「你看,这就是巧巧,她长得很漂亮对吧?」 照片中的小女孩穿着浅蓝色洋装,绑两条小辫子,笑得很灿烂。她脸上真的有个胎记,就在眼睛旁边,不过并不会遮掩她的可爱。 但最让我讶异的是,这个女孩竟然就是在胡子越记忆中,魂魄被抽走的那个。这么说来魂魄被抽走之后,苏巧巧便失去了灵性,才会被误认智商有问题,我没忍心告诉苏嘉文这件事,只说:「对啊,她真的好漂亮。」 我想着听听胡子越的感想,一回头发现他已经跑进仓库里了,站在墙边不知道在捣鼓着什么。 我跟苏嘉文也走进仓库,里面满满的都是蜘蛛网,我说你每个月都来怎么不顺便打扫一下?苏嘉文只是乾笑着。我环视了一下这个不过几平方米大的小空间,没有见到苏巧巧或任何鬼的影子,我想祂们说不定也都被放在墙壁里头了。 这时我看见了地上有很多块砖头,都是胡子越从墙上拔下来的。 「你不是已经知道在哪里了吗?你看我都还记得,左边数来第五行,上面数来第二十一块。」 「找过了,没有。」 胡子越说着撇头看了那个角落,砖头后面是一个长方形的狭窄空间,里面空空如也。 「你们在找什么?」苏嘉文问,我脱口说出在找灵魂,他更好奇了:「灵魂要怎么找?在墙壁里面?那把整面墙敲掉不就好了?」 「不行,灵魂装在罐子里,万一一起被敲碎可就麻烦了。」胡子越边说,又从墙上抽起来一块砖头。 这面墙并不是每块砖都能拿下来,得一块一块地试,我对着砖头缝抠了半天,指甲都快抠断了还没找到,真想说老子不干了。苏嘉文不懂我们要干什么,但也试着帮着找,他可能觉得这样便能见到苏巧巧吧。 这时候苏嘉文突然「啊」了一声,他在靠近墙角的地方挖出了什么东西,我们一看,竟然就是一个瓮。 「难道……」苏嘉文把瓮从墙壁里拿出来,瓮口用一张符纸封住,瓮底写着一个名字。 「看样子是其他受害者的灵魂?」我说。 「其他受害者……」苏嘉文看了看手中的瓮,他似乎有很多疑问,但什么都没说。 持续挖了半天,陆续又找出了写着不同名字的瓮,可其中并没有胡子越的。 的确,毕竟搞到最后警察都来过了,胡天师或是他的同伙把魂带走了也不无可能。出乎意料胡子越并没有表现出失望的样子,他说相隔这么多年,发生变故也是理所当然,所以他早就有了心理准备。 我不死心,继续找着能被拆掉的砖头,终于被我找到了一块,打开之后一个小小的瓮放在里面,赫然写着苏巧巧的名字。 「啊,是苏巧巧!」 我大喊出来,苏嘉文赶忙过来抢走我手中的瓮,着了魔似地盯着看,几秒鐘后他哭了,紧紧抱着瓮哭得没心没肺,就像真的抱着苏巧巧本人一般。 等苏嘉文冷静下来,胡子越便试着问他能不能把瓮给我们,不出所料得到了很不友善的答覆。 「你们要对巧巧做什么?」 「没有恶意,只是……」胡子越边说边组织语言:「或许,或许苏巧巧能够告诉我们真正的兇手在哪里。这并不是完整的魂魄,但依然有办法让祂恢復自我意识,只要……只要给我一点时间。」 「你什么意思?」苏嘉文还是很不高兴。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 「……」 苏嘉文把目光转向我,我连忙帮腔:「对对对,有办法、有办法。虽然我也不知道是什么办法,不过搞不好你们兄妹就可以见个面囉?你难道就不想亲眼看见巧巧吗?」 「真的?」苏嘉文面露悦色,但他后面的胡子越却对我比了个中指,我心说完蛋了,不小心说得太多,敢情他原本根本没那意思。 之后又跟苏嘉文解说了半天,还变了几套道士的把戏给他看,他才终于同意要把苏巧巧的瓮借给我们,胡子越承诺很快便会还他,而且他随时都能过来看苏巧巧。苏嘉文临走前,又郑重地向我们道谢,用近乎恳求的语气说,请你们一定要找到兇手。 胡子越并没有正面回应,我想他知道,自己没办法许下那种不一定会实现的承诺。 我们把连同苏巧巧在内的十五个瓮都带走了,租了个小柜子寄放,而且地点还故意离学校很远,因为不能让黑白无常发现。我们的员工守则上写得很明确,不准养小鬼,养者,杀无赦。(不知道是杀养的人还是杀鬼?) 这每一个瓮里都装着一条灵魂,胡子越拿胖子的笔记本对照过了,祂们被抓走的时间都不一样,有些身体可能被拿去做器官移植,有些卖掉了不知道去哪。 我问胡子越你到底拿这些魂回来想干什么?他说就像是尸体上会留有兇手的指纹一样,一条被人为抽走的魂上面多多少少会沾有歹徒的气息,这些气息虽然微弱,但聚集在一起却会產生意想不到的效果。 什么效果?我有些兴奋,胡子越又解释道,鬼跟人是完全不一样的东西,「鬼」大都拥有通晓过去预知未来的能力,即使是最低级别的孤魂野鬼也有,只是看得多看得少的区别。这里所有的鬼都见过胡天师,祂们一定能给予某种程度的线索,然而小鬼并不好控制,胡子越并没有照顾小鬼的经验,他也不敢冒然把祂们放出来。 「那怎么办?」 我看着那些瓮,发现它们都在轻轻摇晃,里面的魂似乎很想出来。 「总之先弄点东西给祂们吃,吃饱了总会乖点吧。」 于是那之后胡子越几乎天天搭坛子供香供食物给祂们吃,他说这鬼吃得越多精气回復得越快,但因为已经在瓮里头关了二十年,他也不求有多明显的效果。过了一个月,小鬼脾气似乎好点了,不再乱动,我问他能不能把小鬼放出来,他说你要是敢就试试看,放出来一溜烟就飘走了,指不定还会被上身。 我心说看来养小鬼还真的挺危险,便不敢轻易尝试,但仍想看看小鬼到底长啥样子,还有为什么直到现在,我都没听见过苏巧巧的声音呢?胡子越说可能苏嘉文那时听见的根本就是幻觉,毕竟小鬼被封在瓮里,祂们说话外人是听不见的。要放小鬼出来,可以,但是得先等到祂们长得够大,听得懂人话的程度。 我不是很认同这个说法,三不五时就跑去看看这些小鬼都怎么样了,简直像在等小鸡孵出来一样。胡子越怕我一时手贱,后来乾脆瞒着我把位置换了,说时机到了自然就会告诉我。起先我等得很不耐烦,然而我万万没有想到,接下来发生的事情,会让我完全忘记这些小鬼的存在…… 中场休息-书封更新! 新年要换新封面~ 刻意弄成杂志封面的感觉xdddd 中场休息-圣诞节番外篇 前情提要: 与主线故事发生在不同的时间点(主线中还是夏天 双视点转换 胡子越 「胡子越,你有看到小白吗?」 「没啊?」 圣诞节晚上,一身圣诞老人打扮的黎皓站在胡子越面前,手里拿着个大布袋。这圣诞老人的体积也太大了点吧──胡子越嚥了口唾沫,回答来者的问题。 「他不在宿舍吗?我本来想叫他跟我一起去发礼物的说。」 黎皓搔搔头,他要跟社团的人说好一起去附近的幼稚园发礼物给小朋友,完了园长会请他们吃饭。 「什么意思?才刚刚下课,他没那么快回来吧。」 「他就是没去上课啊。我去他的教室找他没找到,打手机也不通。」 胡子越闻言环顾房间,刘白的确有把手机带出去。 「你看,我都打几百次了。」 黎皓边说边打开他的手机,上面显示着满满的拨出电话,都是刘白的号码。这下真怪了,胡子越想,刘白并不是这么粗心的人,他明明看见今天早上他给手机充过电了,既然这样应该不可能不接啊。除非…… 「小白会不会发生什么事了?」 黎皓说出了胡子越的想法,他给对方赏了一记卫生眼: 「学长,这过节少说不吉利的话。你先过去吧,我会找到他的。」 「真的吗?那谢啦。」黎皓道过谢便匆匆离开,胡子越将门关上,他很清楚刘白是什么样的人,没有意外的话绝不可能像这样搞失踪,所以十之八九发生了意外。 想到这里,胡子越立刻拿出手机,打电话给黑无常。 嘟嚕嚕……嘟嚕嚕…… 『喂?』 黑无常喊得很大声,背景有许多吵杂的声响,说明他现在应该处于一个十分热闹的地方。 「严望,刘白不见了,你能帮我找他吗?」 『什么?啊,啊啊,你是……胡子越?找小白?他怎么样了?』 不知道为什么黑无常竟然没喊他「鬍子」,而且说话显得有些不自然,可眼下胡子越没空追究这些。 「我哪知道?他下课回来就不见了,手机也不接,你快帮我找找他在哪。」 『这、我跟严朔在逛百货呢!找人得要有个安静的地方作法呀。你也听到了这里吵得很,我先掛啦!掰!』 不给任何反应时间,那个「掰」字未落,通话便切断了。胡子越立刻回拨,响了几声之后竟然断了。 「我操!」胡子越差点没把手机摔在地上,这人怎么没事的时候拼命跑来,有事时拼命跑走? 算了,用不着这样大惊小怪,也许晚点他就回来了。胡子越想,便放心地打游戏去了。可他已经完成了几场廝杀,晚上八点,刘白依然没有回来。 他开始有点紧张了。 刘白 我真的不是故意蹺课的,可是今天不去就来不及了。某名牌蛋糕店正推出圣诞节限量商品,雪人造型的双层蛋糕。我娘很兴奋地託我去买,本要拒绝,突然想到几天前胡子越生日,我们也没在庆祝,这不正好给他补个礼物吗?反我们都没有女朋友,圣诞节自己过很凄凉,找个跟自己一样凄凉的人一起过,应该会比较好(好像还是很凄凉)。 想着非买到不可,我连行李都没拿,提早两小时便让黑白无常送我下山。或许他们知道要去逛百货,两个人都穿着便服,黑无常还戴个墨镜耍帅。我头一次看见他们穿这样,觉得有些新奇。 其实本来我不想让他们知道,因为黑无常一定会死皮赖脸地跟着我回家,可是蛋糕要紧,他们开车有穿越外掛,比普通人都快。 不出所料,当我让黑无常帮我买蛋糕的时候,他想都没想就答应了。而白无常竟然也没反对,不置可否地开车载我。 我看出来了,我完全看出来了,白无常的双眼闪烁着前所未见的光芒。我突然想起每次他喝东西都会叫卡布奇诺之类超甜的饮料,所以蛋糕他八成也很喜欢。 当然他再怎么爱都不会跟黑无常一样不要脸,一路上他什么都没说,只默默地开车。 黑白无常虽然看着跟普通人没两样,用的是智慧型手机开的是名牌车,但一到了百货公司,俩人都看傻了眼。 「怎么,你们没来过吗?」 「有是有,但这种地方很少死人,咱没事的时候不会往这跑。」 黑无常左右看了看,正面对上一座跟天花板差不多高的圣诞树摆饰。 然后就是宛如观光客般,他们的欢乐拍照时间。 黑无常霸气地靠在圣诞树上,把墨镜拉下露出一半眼睛,朝着镜头展现他闪死人不偿命的微笑。而白无常则很难为情地站在一旁,勉强伸手比了个「ya」。 拍完照两位鬼差心满意足地离开圣诞树,正欣赏刚拍的照片时手机响了,黑无常也没看是谁,顺手就接了起来。 「喂?什么?啊,啊啊,你是……胡子越?找小白?他怎么样了?」 黑无常说到胡子越的名字时特别加重语气,并朝我这使眼色,我用双手打了个交叉让他别说我在这里。我道现在还不适合告诉他,说得太早就没惊喜了,先瞒他一会。 「这、我跟严朔在逛百货呢!找人得要有个安静的地方作法呀。你也听到了这里吵得很,我先掛啦!掰!」 黑无常一口气说完整句话,把电话切断。他得意地给我比了个大拇指:「打发掉啦!」 我松了一口气,胡子越那傢伙怎么这么精明,竟然会想到要让黑白无常找我,真是的,不过稍微失联一下有那么严重吗?他不也常常失踪搞神祕,害我白白担心的要死,这回换我让他嚐嚐这种感受,哼。 胡子越 刘白还是没有回来。胡子越一个人在寝室里踱步,这太反常了,他们认识这么多年,刘白从来没有像这样失联过。他没有回家,因为他的行李都还在,既然这样到底去了哪里呢?胡子越沉思时,突然从窗外传来了那细软的嗓音: 「小白呀──我来找你玩儿了──」 他一回头,便看见段长青从窗户翻了进来,轻巧地落地,一点声也没有。 「你来的不巧,刘白不在。」 胡子越叹了口气,顺手把窗户关上,今晚风太大了,他忍不住发冷。一转头,刘白的羽毛外套竟还掛在椅子上呢。 「他去哪儿啦?真罕见,竟然是你留守。」 段长青坐在桌子上,不解地歪头。 「那傢伙跑不见了,我正愁着找不到他呢。你要不帮我找找?」 「小朋友,你担心也不能这样糊涂吧,一个瞎子怎么找人呢。」 胡子越听了有点不好意思地咳嗽几声,随口转移话题,说现在要出门去找黑白无常,说什么也要知道刘白去哪了才行。他穿上外套,今天突然变得很冷,想到这里,胡子越便把刘白的外套一起带出门。 「唷,真是贴心。」 段长青掩着嘴揶揄道,胡子越立刻说:「我没、等一下,你怎么知道我干了啥?」 「听声音就知道了。喂,看你可怜,我跟你去吧,反正也好久没下山了。」 段长青说着跳下桌子,跟着胡子越一起出去了。 刚才打电话的时候,胡子越从背景的声音中得知黑无常所在的百货,因为他听见了很大声的广播。他们很快地到了所在地,只见人山人海,胡子越顿时觉得一阵晕眩,他平常很讨厌人多的地方的。 「唷,真热闹啊。」 段长青一脸新奇,他真的很久没到闹区了。胡子越端详着他的打扮,身边跟着这样一个人,老实说感觉很怪,段长青今天仍穿唐衫搭红色宽袍大袖,配上他的白手杖颇有后现代感的衝击感。 「我说你这也太显眼了,大家都盯着你瞧呢,二十一世纪没人会这样穿啦。」 「别强人所难呀,我也没别的衣服,你们那款式太多了,我又不能自己挑。当然是穿自己熟悉的最安全呀。」 「一点儿也不安全!你哪隻眼睛看到安全了!」 「我哪隻眼睛都看不见呀。」 「嘖!反正你跟我过来,我给你挑几件现代一点的衣服!」 胡子越边说就抓着段长青往旁边的男装卖场跑去。 刘白 没记错的话蛋糕应该是限量五百个,我们到的时候前面已经排了不知道多少人,队伍尽头都挤成一团了。我有点担心会不会排不到,去探勘的黑无常从队伍前面绕了回来,说绝对可以,目测排在我们前面的不到三百个人。 看了看手錶,距离下一批蛋糕出炉的时间还有差不多二十分鐘。要一直待在这里等实在太累了,我忍不住想到别的地方逛逛。白无常似乎看穿了我的心思,说我想去哪就去,他会负责佔位置。我的反应先是惊喜,再来是惊讶──喜的是他今天怎么对我这么温柔,惊的是他对蛋糕的执着到底有多深。 既然白无常大人都这么说,我也不跟他客气,但才刚离开队伍,就被黑无常拉着去服饰卖场了。 「黑无常,你这是干嘛?」 「这不快过年了吗?我挑几件新衣服。」 黑无常说着拿起一件米色的针织毛衣,我摇摇头把它放回架上,说你穿这个绝对不合适。我想了想,要真讲究打扮的话,黑无常穿皮夹克什么的应该很搭。 边这么想我边抓起一边成套的皮衣皮裤往他身上比划,黑无常愣了一下后墨镜一闪(?),说这衣服真好看怎么那么帅气啊等等拼命讚美,惹得一旁的店员小姐笑得花枝乱颤。 「先生,我觉得您应该很适合,这边的商品都欢迎试穿噢!更衣室在那边。」 店员只着店舖角落一个不起眼的小空间,不等黑无常反应,便半强迫地怂恿他试穿去了。我本来想跟过去,结果才刚踏出一步,竟看见另一个店员领着段长青慢悠悠地晃进了另一间更衣室里。 对,就是那变态段长青!特么他手上还拿着一件粉紫色的长版外套!谁来告诉我段长青为什么会在这里,还有男装专卖店为什么会有这么娘的衣服款式! 接着出现的人让我更摸不着头绪了,因为他竟然是胡子越!再仔细一看,他手上那不是我的外套吗? 只见胡子越站在旁边玩手机,似乎是在等段长青出来。这是怎么回事?他们俩一起来买衣服?这两个人感情什么时候这么好了? 可当务之急是可不能让黑无常被他们看见,我赶紧给他传简讯,告诉他段长青正在隔壁,千万别走出来啊! 胡子越 胡子越对衣服其实没啥概念,他平常都是拿到什么穿什么,现在突然要帮人挑衣服,他有些不知所措。 段长青是瞎子不用说,穿衣服只管质感舒不舒服,好不好看自要交给旁人判断,现在胡子越正担任此重责。 刚才他走进店里,一眼就看上了这粉紫色的外套,或许是心中的恶趣味使然,他特别想看段长青穿这衣服的模样。这本应该很娘的衣服,要是穿在了很娘的人身上,这不负负得正刚好是绝配吗?得了,就这么着。 胡子越把衣服递给段长青,边跟他解释是什么样的造型,对方听了似乎还挺满意,便高兴地到更衣室里去了。 这下应该不会再引人侧目了吧!一路上穿这种外套的人多的去了,只怕性别会被错认。不过管他的?反正跟我也没关係。胡子越漫无目的地思考着,靠在更衣室旁滑手机。 这时他突然听到隔壁小间传来「嗯──嗯──」应该是手机震动的声音,接着几秒鐘之后有什么「啪」地掉在地上,然后里头一阵混乱。 胡子越看着更衣室的布帘不规则地起伏着,忍不住回过头去偷笑。不久之后里面的骚动就平息了,接着好一阵子都再没有动静。 胡子越探头想看看里头到底是何方神圣,人没等到,段长青就掀开布帘出来了。 「怎么样,衬我吗?」 段长青穿着粉色外套,像是时装模特儿一样原地转了一圈,胡子越给他拍了拍手:「衬!太衬了,简直就是为你量身订做的!就这件吧!」 临走前,胡子越还不断地回头看看隔壁间的人有没有出来,可惜一直到他们走出店外,都不见那人的身影。 刘白 我看着胡子越跟段长青离开,连忙又传简讯告诉黑无常已经没事了。 他走出来的时候意外地很镇定,可身上穿的竟是原本的衣服。他默默地把那套皮衣掛回架子上、默默地拍拍不知为何沾上的灰尘、默默地拉着我走出去,跟我咬耳朵:「此地不宜久留,咱小心点。」 我们回到队伍时发现已经开始前进了,前后离开的时间并没有很长,真佩服蛋糕店的工作效率。 过了差不多一个小时,我梦寐以求的蛋糕到手了。 任务已经达成,接下来还得去超市买些火锅料,然后就能回家了。等一切都完成之后,我才准备传唤胡子越。 本来应该是这样的啦,可是胡子越跟段长青为什么会在这里呢? 「会不会是来找你的?」黑无常说:「他打电话给我的时候语气很紧张,难道是直接杀过来了?」 「啥?应该不致于吧……」 「很有可能。」白无常打断我的话: 「时间已经晚了,如果不想让胡先生担心,不如先通知他,再一起回去吧。」 所以这是要我跟他讲的意思囉?我问,黑白无常同时点头:「对!」 好吧,其实这时候说也可以啦,算是有达成半个目的,总之有吓到他就行了,现在看来效果十分显着。 我打了胡子越的号码,谁知道响了几声后竟是「您拨的号码未开机,请稍后再拨,谢谢」。这人是怎样啊,我晕。虽然我早就知道会是这种结果,胡子越的手机开机率,大概跟统一发票中奖的机率差不多低。 「怎么,没开机啊?」 黑无常凑过来看,我把萤幕关上收进口袋里:「对啊,我最恨他这样。」 「既然如此,那要不去寻人中心请他们广播?百货公司不都有这种地方吗?」 我瞪大眼盯着黑无常,不敢相信会从一个不知道是几百年前来的古人口中听见这句话,但又忍不住脱口而出:「你好聪明。」 胡子越 段长青穿着刚买的衣服,似乎挺高兴,走路时还一边哼着歌。胡子越注意到他哼的竟然是圣诞节歌曲,便问他: 「喂,你知道圣诞节是什么吗?」 「圣诞节?」段长青回过头: 「你真以为我是什么都不懂的乡巴佬呀,不就是耶穌基督诞生的日子嘛。」 胡子越噤声,居然真的知道。 「每年圣诞节,孟婆婆就会把奈何桥边的彼岸花铲掉,改种圣诞红……」 段长青的步调突然慢了下来,他抬起头,混浊的双眼不停飘忽。 「什么?」 「没什么,突然想起她老人家,不知道过得好不好。」段长青给了胡子越一个微笑,不同于以往的是,那笑容中隐含着更多的悲伤。 胡子越没再多问,拍拍他的肩膀便自顾地往前走。 「绕了这么久都没找到他们,会不会早就离开这里了?」 约莫过了一个小时,段长青显得有些疲惫,他坐在休息区的板凳上,吃着刚买的名牌冰淇淋。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为什么我非得要带着这个拖油瓶到处跑啊?胡子越心烦意乱,越来越搞不明白自己在这里的理由了。人很多、很吵,他现在只想窝在宿舍打他的游戏。 「胡子越,你在干什么?」 「我在看刘白有没有路过这里。」 「如果他们还在百货公司的话,是不是能到寻人中心去问问?」 段长青吃完最后一口冰淇淋,恋恋不捨地把小汤匙舔乾净,才满足地放下。 胡子越瞪大眼睛,不敢相信会从这个不知道几百年前来的古人口中听见这句话,但又忍不住脱口而出:「你好聪明。」 两人立刻动身,但在前往询问处的途中,上头突然开始广播: 『胡子越小朋友,胡子越小朋友,请听到广播后立刻至三楼询问处,您的家人正在找您……胡子越小朋友,胡子越小朋友……』 「……」 胡子越听到广播,整个脸都绿了。 「唉呀,不会这么巧,是他们在找你吧?」 「一定是同名的,我不是小朋友,我家人也不在这里。」 他摇摇头,深呼吸了一口气,极力压抑自己的情绪。然而就在这时── 『他、他不是小朋友啦!还有我们也不是家人!胡子越是我朋友!』 扩音器里传出刘白的声音,接着是广播的小姐向他赔不是,然后她调整了情绪,又广播了一次: 『胡子越小姐,胡子越小姐,请听到广……』『等一下!他是男的!那个,不好意思,麻烦再重来一次……』 又过了几秒鐘,当广播再次响起时竟换了一个人说话: 『谷的耐特,爱比巴地──咩哩苦例死骂死──咳、请胡子越先生快点过来,您的小白很担心──』 『为什么是「你的」小白!谁是他的!还有不要叫我小白!』 『大哥,请别再说这种不标准的英文了,丢人。把麦克风还给这位姑娘吧……不好意思,我大哥给您添麻烦了……』 胡子越和段长青就这样愣在原地,听着这场热闹的广播剧(?)久久说不出话。 「怎么,要过去吗?」段长青问。 「打死我也不去……」胡子越扶额。 后话 我们成功会合,已经是半个小时后的事了。胡子越一见到我便破口大骂,说我让他丢脸啦干什么小题大做啦云云,我道你真是不知好歹,帮你买蛋糕连谢谢都不说声。 我们俩就这样一路吵架吵回了我家,虽然到最后都只是开玩笑的随便骂骂。一回家因为外面冷,几个人就把蛋糕放着开始煮火锅了。 老爸笑说怎么不见我带着女朋友回家,反而拖来一群男人,搞得我脸一阵青一阵红好不尷尬。可即使如此,吃火锅到一半我突然觉得有些得意,看我身边两个鬼差加一阴间引路人,谁有这等福气能跟地府神君一块吃饭?这么想,我就忍不住窃笑起来,还真有那么个衝动,想把这事情po在网路上让人家看看。 不过即使我说了,大概也没人会相信吧。唉,管不了那么多,我知道自己没吹牛就得了。 「圣诞快乐。」我举起杯子向大家乾杯。 「只剩一个小时了。」胡子越笑着说,但仍把杯子与我的碰在一起。 中场休息-贺岁番外篇:十六年前 「唉呀,你说这大过年的,咱还得出来勾魂,这还有没有天理?应该跟上头建议,从今以后大年初一到十五不准死人!」 黑无常抱着胳臂直打哆嗦,他拼命地搓手呵气,就是希望能暖和点。除夕的夜晚不是普通的寒冷,走在杳无人烟的乡间小路更形严酷,树叶被风颳得刷刷响,每吹来一阵风便觉得寒气又入骨三分。 「诸行无常,生老病死本是天经地义,若是哪天不死人了,才真的叫违反天理。」 白无常叹了口气,话是这么说,其实他又何尝不希望真能天下太平,这年节盛况中不再有家庭为此流泪。 「唉,算了,咱们去前面的土地庙歇歇吧,我快不行了。」 黑无常指着前方不远处的土地公庙,语罢狠狠打了个喷涕。 土地庙就像是他们鬼差的客栈,里边大多时候都没人,但遮风避雨还挺不错,黑白无常经常到各地的庙里偷间。 两人走进庙里,黑无常坐下来,将案上的蜡烛点着,点燃一堆落叶,就地烤火。白无常则用热水器泡了杯茶递给黑无常,自己与他并肩坐在一起。 黑无常将茶一口喝下,顿时感觉从心底暖了上来。因为他是鬼,体温本来就比平常人低,也特别怕冷。 「……严朔,你的头发看起来好温暖的样子。」 黑无常没头没脑地冒出这句话,白无常愣了一下,不明白他想干什么。 「可以借我当围巾吗?」 黑无常边说边抓起白无常的头发往自己脖子上围,白无常脸一沉,把他推开: 「请别这样。」 「有什么关係?这么长的头发不拿来当围巾多可惜!」 「大哥,我再说一次,请别这样。」 「借我嘛借我嘛借我嘛……你忍心看着我就这样冷死吗?」 「大哥,鬼是不会死的,若肉身死亡,再向城隍老爷求个便是。」 「……」 就在两人为此争执不休时,从远远的地方传来了奇怪的声音。那声音听着很微弱,嗯嗯啊啊的,似乎是个小孩子在哭泣。可是不对呀,这地方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哪里来的小孩呢?黑无常想了想,不知道该在这里观望,还是直接过去看。 两人不约而同安静了下来,那声音听着越来越近了,过不了多久,从路的尽头走来一个小小的身影。 黑无常定睛一看,喝!还真是个小孩子! 那是个约莫四五岁大的小男孩,他穿着袖子过长的薄外套,摇摇晃晃地走着,抽抽噎噎地一直哭,嗓子都给哭哑了。 「这小孩子……难道是迷路了?」 黑无常问,这时小孩像是终于走不动了,噗通一声倒在地上,也不再哭了。 「唉呀我去!」 黑无常给他吓得心跳都漏了半拍,猛地从板凳上跳起来,就衝去那小孩的身边。他这才看清小孩的脸早已毫无血色。黑无常让那小孩平躺在地上,结了手印给他调气。 白无常见状也上前帮忙,过不了多久,小孩的呼吸渐渐平稳,脸色也稍微红润了起来。黑无常这才放心,把小孩抱在怀中,让他进土地庙里烤火。 「怎么回事?现在的年轻人都在想啥?连小孩子都能搞丢。」 黑无常抱着小孩,心疼地看着他。 「这事早已屡见不鲜,只能说他的父母太粗心了。」 白无常将自己的外袍脱下来铺在椅子上,从黑无常手中接过小孩,小心翼翼地放上去,又逼着黑无常脱下外袍给他当棉被盖。 「大哥,你的身体太冷,孩子会得风寒的。」 「唉,我只是想说他全身暖暖的很好抱,就像个大水袋……」 黑无常还没说完,被白无常瞪了一眼,他便乖乖闭嘴了。正巧这个时候,那小孩子揉揉眼睛,一个翻身摔下了板凳。 「哇啊──」小孩摔了那么一下,全清醒了,又放声哭了起来。 「欸,等等,别哭啊!」 黑无常也顾不得风寒的问题了,立刻抱起小孩,摸摸他方才摔疼的地方: 「乖乖不哭不哭,小朋友,你叫什么名字呀?」 小孩果真不哭不闹了,安安静静地盯着黑白无常看,黑无常这才想起来,小孩子在天灵盖合上之前,是什么神仙鬼怪都看得见的。这孩子圆溜溜的大眼睛转啊转,好奇地打量眼前这两个陌生人,却没有显露任何害怕之色。 良久,小孩子才开口说:「我叫小白。」 小白?这是名字吗?八成是家里人都这么叫他,这小鬼不记得自己本名了。黑无常摸着下巴想了想,若是知道名字,等土地公回来之后还能叫他帮忙,可没了名字就等于没有身分,谁也拿他没輒啊。 「那你知道你住在哪里吗?」 黑无常问,小白又想了很久,只说得出自己住在台北市,之后的字眼全都糊成一团。 「唷,他说话比山东大老粗还难懂啊。」 「大哥,要不先陪他往回走一段吧。」 因为听不懂,白无常提出第二方案。他把袍子穿回去,蹲下来与小白面对面: 「别怕,我们帮你找回家的路,好吗?」 小白怯生生地躲在黑无常后面,不敢应声。黑无常笑说都是你的脸太严肃了,小孩子会怕,随即转头给小白来了个闪瞎人不偿命的微笑,没想到又把他惹哭了。 「大哥,这叫半斤八两。」 白无常看也没看他一眼,自顾自地往前走。 小白刚刚是顺这这条路走过来的,这很明白,也很容易,但这路的尽头有个三岔路口,小白似是不太记得自己到底是从哪里走来的。 「你再仔细想想,真的不记得了吗?看过哪些树、哪些草之类的?」 「大哥,这每条路的树和草都是一样的,叫小孩子怎么搞得清楚呢。」 黑无常听了,想想也对,站在岔路前面回忆了一下,记得通往住宅区的路似乎是中间那条,大过年的,父母带小孩出门总不会往偏僻的地方跑,所以走有人烟的路就对了。 这么想,他便牵起小白的手,往中间的路走去。 走到半路,黑无常突然感觉一阵阴风袭来,一晃眼,原本还好好牵着的小白,竟然变成了一根树枝! 「怎么回事?」 黑无常转头,到处都没看见小白的影子,只觉得有股异样的气息正在凝聚。此时他想起今天是除夕夜,瞬间明白了究竟是谁搞的鬼,他拔出火签令,对着空荡荡的路口大喊: 「区区祟鬼竟敢在我等黑白无常面前捣乱,真是有眼无珠!若你立刻现形,或能饶你不死!」 这一喊完,前方的树丛一阵沙沙作响,一团黑色的东西滚了出来,那东西在地上滚了三圈,再站起来的时候已经变为人形,再看,手中紧紧抱着小白呢! 祂浑身上下都黑漆漆的,只有手掌是白色,那便是人们口中的「祟」了。 所谓的祟鬼,传说中总是在除夕夜现身,会在熟睡的孩子头上摸个几把,这一摸小孩便要得病,不发烧个十天半月不会好。可这病好了以后,小孩就变成了傻子,所以大人为了防止祟鬼作乱,必须守着整晚不睡觉,便是「守祟」的由来。 随着时间过去,「守祟」逐渐变成了「守岁」,可并不代表祟鬼不再出现。 这回竟碰上真货了,黑无常盘算着该怎么对付祂,他手中有令牌,这祟鬼估计靠不过来,可小白成了人质,要如何制服祟鬼又不伤到小白,一时半会想不出好办法。 祟鬼怪笑了一阵,拔腿就跑。黑白无常立刻追上去,白无常轻功了得,纵身一跃便挡在了祟鬼前面,而黑无常则在后头,高举着铁鍊蓄势待发。 黑无常其实不敢攻击,因为怕伤到小白,他盼着这鬼能够知难而退,这样对双方都好。可祂似乎不愿那么轻易妥协,前后看了看,竟翻个跟头鑽到地底去了。 黑无常知道这只是障眼法,祟鬼藉由地气隐藏自己的气息,不知道躲去什么地方了。 「大哥,怎么办?」 「不能让他出了方圆五里外,再远的地方就不归这里的土地爷管了!快去前边佈阵困住祂,先确保小白的安全要紧!」 黑无常说罢立刻动身,白无常紧跟在后。祟鬼不同于普通的孤魂野鬼,是修炼百年得道的妖物,可祂的速度再怎么快,也比不过日夜追魂的黑白无常。 两人在村子的界线处以血就地画符,分别镇守于入口的左右,没过多久,突然凭空出现轰然巨响,尘土飞扬,祟鬼逐现形于土灰之中。 「虽然此树非我栽,但是此阵是我开,倘若你要从此过,快快放下手中白!」 「大哥,别唸这种没学问的句子,你不是山贼。」 「山贼又怎么了?我觉得这词挺好,拿来改一改不行吗?」 「……」 明明应该是紧张时刻,不知为何黑白无常又开始了双口相声,祟鬼听了半天,终于忍不住插嘴: 「那个,二位大哥,你们这是在干什么呢?」 黑无常吓了一跳,怪哉!祟鬼都会说话了,祂是磨了多久才有此能耐?可为了不减自己威严,他还是故作镇定地回答: 「大胆!黑白无常在此,岂有你说话的馀地!把那小孩放下!」 「黑白无常?哪里?」 祟鬼眼睛瞪地圆圆的,四处看了看,耸肩。 「你眼瞎啦!我──就──是──!没看见老子头上写个天下太平吗!」 黑无常青筋毕露,因为太生气了,说这句话时还不小心破音。 「你?你们是黑白无常?别开玩笑了吧!哈哈哈……」 谁知那祟鬼听了,竟哈哈大笑起来。黑无常捏着眉心,开始认真地考虑下回出巡时乾脆把脸涂黑、给白无常安上假舌头之类的,不然每次都没人相信,这叫他怎么威风的起来呀?正愁着要怎么让祂信服,白无常走过来跟他说悄悄话: 「大哥,祂不信正好,我们假装是祂的同类,先骗祂放了小白,之后才好对付。」 黑无常想想也对,便将错就错,顺着祟鬼的话: 「唉呀,大哥好眼力!既然被你识破就没办法啦,咱们的确只是打扮成黑白无常的冒牌货……这小孩本来是我要的,竟然被你抢去,只好出此下策啦。」 这谎话说得怪心虚,黑无常边掰边观察祟鬼的反应,还以为骗不过祂,没想到── 「喔!原来是同伴,早说嘛!」祟鬼嘻嘻地笑了,走过去拍拍黑无常的肩膀: 「那我就不跟你们抢这小孩啦,时间尚早,咱们去喝一杯?」 祂还真信了!黑白无常眼神齐死。不过这「喝一杯」的邀请,到底该不该接受,白无常显得有些为难。但黑无常却爽快地答应:「好啊!咱们走唄!」 于是祟鬼把已经昏迷的小白交还给黑白无常,领着他们越往偏僻的地方走去。黑无常知道这一定是要去鬼市了,所谓的鬼市就是鬼的市集,白天通常是人类做生意,到了晚上就成了鬼怪聚集的地方。 可不能让小白去那里。黑无常让白无常抱着小白,自己刻意放慢了脚步走在祟鬼后面。他看准了时机,抡起手中铁鍊就往祟鬼后脑杓甩去,框噹一声祟鬼哀号,却没有倒下,祂摸摸自己的痛处,却发现铁鍊上的鉤子已经深深地陷进去了。 「兄弟,你这是干什么呀!」 「谁跟你是兄弟!」黑无常狠狠地踹了祂一脚,在对方还未反应之际,又结手印点燃业火,祟鬼浑身被火焰包围着,发出悽厉的惨叫。 过不了多久,祟鬼就被燃烧殆尽,只剩下一滩死水留在原地。 几乎在同时,白无常怀里的小白打了呵欠,渐渐醒转过来了。黑无常赶忙上前关心,看见小白平安无事,他松了一口大气。 小白眨眨眼睛,完全不晓得刚才发生了什么,却没来由地笑了起来。 「唷呵,睡饱了就笑啊?你可知道累死大爷我了,来,说谢谢!」 黑无常轻轻弹了下小白的额头,又惹得他一阵发笑。然而不弹还好,这一弹他发现有些不对劲了。 「严朔,你摸摸看小白的额头……」 白无常不明所以,但仍摸了,他也立刻发现了问题,皱了下眉头: 「有个眼珠子。」 「没弄错吧?这小孩真有阴阳眼!」 黑无常看着笑得天真的小白,突然明白了为什么他会迷路到这种地方。 小白额头上有着第三隻眼,也就是人们俗称的阴阳眼,他们本以为小白看得见鬼,是因为年纪尚轻,但现在看来全然是阴阳眼的缘故。小白八成是分不清人鬼,随便跟着鬼魂走了,一走就被带到了这么偏僻的所在。 这该怎么办?黑无常心想,今天要不是碰到他们,小白即使没死也会发疯,可这么幸运的事情,总不是经常有的呀。他看小白眼神很清澈,很聪明,长大后必有所成,要是因为这阴阳眼,让他早早断送性命,岂不是太可惜了? 天生就有阴阳眼的小孩,通常很难伺候,经常生病,有的就不幸早夭。这样的例子黑无常看多了,他实在不愿意小白变成那样。 他牙一咬,好人就当到底吧。 三个人一路走到了住宅区,小白显得有些躁动,不停地喊着妈妈。黑白无常为了不引人侧目,也变为西装笔挺的肉身面貌。 虽然如此,两个穿西装的大男人牵着一个小孩,这画面特么人家还以为是夫妇呢。即便没有人说话,黑白无常仍感觉眾人的视线都集中在他们身上,越发不自在。 「我们这样看起来会很奇怪吗?」 黑无常小声问身边的人。 「嗯。」白无常闷闷地应了声,看样子是难为情到说不出话来了。 「叔叔……」 这时候小白开口了,黑无常立刻打断他: 「不对,是『哥哥』。我看起来有那么老吗?」 「恕我直言,大哥,若真算起来,你早就超越『爷爷』了。」 「闭嘴,别打岔!小白,有什么事情要跟哥哥说呀?」 黑无常摆出和蔼的笑容问小白,小白怯怯地说: 「我好想妈妈。」 这话黑无常听了心疼,他也想让小白快点找到妈妈,可这么多人怎么找呢?他只好一个劲地安抚小白,讲一些笑话分散他的注意力。小白估计知道他的用心良苦,之后果真安静下来,不再说话了。 「唷,这不是无常二爷吗?」 此时突然有人搭话,黑无常抬头一看,不是别人,竟是大名鼎鼎的纯阳子吕洞宾。而原本鬱鬱寡欢的小白,一看见吕洞宾便哈哈地笑了起来,吕洞宾一把抱起他: 「好久不见啦!」 「等一下,这是怎么回事?洞宾兄……你认识小白?」 黑无常被眼前的景象弄得摸不着头脑,吕洞宾给了他俩一抹微笑: 「约莫一年前,吕某微服出巡时碰见了这个孩子。他一见到我就笑,我见他慧眼独具,颇有资质,便经常来找他玩了。」 小白估计听不懂吕洞宾在说什么,可依然猛点头,一副他们早就是熟透的好兄弟的模样。黑无常跟吕洞宾的交情还算不错,两个大间人经常一起游山玩水、饮酒作乐,可竟然完全没听说过这回事。他脑子转了一个弯,敢情这吕洞宾是想偷偷地收小白作徒弟,不让人知道呢! 「吕先生,那么您可知道他的父母在何处?」 白无常问,吕洞宾闻言眼珠子转了几圈: 「当然。前方不远处有间麵摊,他的父母正在那里。需要吕某带路吗?」 「行啊,走吧!」黑无常说罢,拉上白无常和小白出发了。 全如吕洞宾说的那样,走没多久,远远地小白便大喊出来,看样子已经找到妈妈了。眼看小白就要衝过去,黑无常赶紧抓住他: 「等一等!还有件事情没做!」 他在掌心运气,五指併拢,往小白额头上「啪啪啪」拍了三下,这一拍,「阴阳眼」就掉出来了。白无常俐落地接住,小小的阴阳眼宛如一颗汤圆般,放在手中看起来格外有趣。 小白眨眨眼睛,不明所以地摸摸自己的额头,便转身跑去找妈妈了。 「你这是干什么?」 吕洞宾看着小白离去的背影,语气略显失望。 「这孩子若带着阴阳眼,绝对会早死的,我这是帮他呢。」 黑无常双手叉着腰,似乎正因自己做了件好事而感到满足。 「可惜呀,可惜,这样我便没办法收他为徒了。」 「并不可惜。」白无常边说,边从袖口拿出一个精緻的木头盒子,把刚挖出来的阴阳眼放进去: 「这终究是无法改变的天命,我们至多也只能帮他躲过这劫。待孩子成年之后,这眼睛势必得还他的。」 「也就是说,到时候我再来找他也不迟?」 吕洞宾露出孩童般戏謔的笑,黑无常瞪了他一眼,满不服气。他暗暗下了决心,等孩子成年之后,他一定抢在吕洞宾的前面,让小白替自己打下手。若是跟着这位风流公子,真难想像小孩会变成什么样的人呢。 而那时终于和家人团聚的小白,丝毫不知道十六年之后,他的人生将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趴在他爸爸背上睡得正香咧。 序章-私房钱,别走啊!01(第三集开始) 一阵大风刮来,将整片竹林吹得沙沙作响,宛如厉鬼的窃笑。 我一手拿着打火机,另一手拿着几张冥纸,在我面前的是一口破烂的棺材。跟胡子越走散了,手机又没有讯号,这简直是天大的危机。 至于为什么会变成这种情况,得从今天下午开始说起。 我上完课后特别累,便买了速食炒饭回宿舍吃,谁知一推开门,就听见一声撕心裂肺、惨绝人寰的哀号。 「怎、怎么回事?」 我看见胡子越双手抱头,仰天长啸的模样,吞了口唾沫。 「我、我的……」 胡子越看见我起来了,他衝上来抓住我的衣领: 「老子私房钱不见了!快说是不是你拿的!」 「喂!我连你有私房钱都不知道啊!你先冷静点啦!」 我一把将他推开,捂着胸口喘气,差点就把炒饭撒在地上了。 胡子越失落地靠在墙上,像是全身的活力都没了一般,整个人死气沉沉。我才突然发现,这事好像真的挺严重的。 「什么时候不见的……?」 「不知道,刚刚我找的时候就发现不见了。」 「那个,我可以问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存私房钱,还有把钱都藏在什么地方吗?」 没错,这个不过几平米的小空间,我在里面待了一年却从来不知道有私房钱这回事!我虽然很少打扫宿舍,可是每次清理都一定是把所有东西都拿出来,怎么就没看过有钱呢?更诡异的是我不管把小黄书藏在什么地方,胡子越都有办法挖出来糗我,为什么他藏私房钱我会找不到啊! 「我要告诉你,以后不就得换个地方藏了?」胡子越皱眉。 「噗哈!」我不禁失笑: 「你看我哪里像是会偷你的钱哪?谁不晓得钱是你的命根子,我们当这么多年兄弟,你还不信任我吗?」 「……」 听了我的话,胡子越不甘不愿地起身,把衣柜推开露出后面的墙壁,在最角落的地方有片用螺丝拴着的金属板。他也不用螺丝起子,光靠着小拇指指甲就把几个螺丝钉转开了,里边有个应该是年久失修產生的小洞。 「就是这里?」 我蹲下来看着那个洞,不到一个拳头大小,胡子越就把钱塞在这种地方? 「我他妈藏到这份上了竟然还能不见,这还有啥天理!」 「会不会是你自己花掉忘了?」 胡子越闻言,把脸转向我一字一顿地说:「不、可、能。」 嗯,好吧,的确不可能。胡子越什么都可以随便,就是对金钱方面精明,这条线就此打住。 两个人讨论了很久没个头绪,最后决定去问问隔壁寝室的学长们。我敲了敲门,黎皓从里面探出头来,他光着臂膀,露出足以夹死蚊子的超大块胸肌,我不由得倒退了三步。 「小白?怎么啦?」 「那个,昨天晚上,或是这段时间有没有可疑人物经过这里?」 「嗯……我也不晓得欸。」黎皓摸着下巴思考了一下,转过头去问在床上看书的蓝沐雨: 「你有看到吗?」 蓝沐雨翻着书页,头也没抬一下: 「没看到,但有听到。」 「听到什么了?」胡子越急切地问。 这时我才发现,那隻白脚猫竟窝在蓝沐雨的怀里,舒服地「喵」了一声。蓝沐雨搔搔猫的下巴,继续说: 「……脚步声。」 「啥?」 「有人进了你们房间,没开门。」 我被这话弄懵了,没开门怎么进我们房间?倒是胡子越首先反应过来,小声说: 「进咱们房间的不是人。」 原来如此!不是人的话,那就是鬼囉?可是不对呀,他这话的意思难道是,胡子越的钱是被鬼偷走的?都作鬼了,没事来偷人的钱干什么! 我们跟学长道谢,又回到自己寝室里,照理来说这种事情以前我是不会相信的,可对现在的我而言,鬼跟人一样都是非常理所当然的存在。 但是鬼偷钱我就不能接受了,太特么不合理,清明节烧的不够祂们用吗? 「房间里有鬼来过……我怎么会没听到?」 胡子越看着已经没了私房钱的洞口喃喃自语。 「还不是你昨天晚上戴耳机睡觉?听得见才怪啦!」 「……」 于是胡子越决定今天晚上要看看,是不是真的有鬼来过。至于怎么看?当然不会是两个人守在一旁看,鬼要是知道咱们还醒着,当然就不会来了。胡子越採取的是最土法炼钢的手段,在地板上撒了薄薄一层麵粉,要是鬼真的来了,就会留下脚印。 为什么鬼踩在地上还会有脚印?这个问题我一直百思不得其解,胡子越说是说地上跟鬼的气场比较相近,不过也不是每种鬼走了都有脚印,灵魂的能量,生前行善者弱,作恶者强。我说都已经来偷钱了,总不会是弱的鬼吧?胡子越说不然你以为我是干什么要用这招?不就是晓得祂有脚印吗。 到了晚上睡觉前,胡子越象徵性地在那个洞里藏了一百元钞票,然后在整个地板撒上麵粉,便关灯就寝。 没想到我竟然怎么也睡不着,明明知道不睡鬼就不会来,可是睡了又觉得很可惜,这样矛盾的心态让我忍不住吐槽自己,这是等待圣诞老人来临的小学生吗! 我终究不是真正的小学生,没多久就睡着了,而同样在我入睡后没多久,胡子越就把我挖起来:「钱被拿走了。」 天杀的!我戴上眼镜一看,麵粉上果然多了一串脚印,指头根根分明。 「我能感觉到祂还没跑远,咱们追。」 他丢给我一件外套,逕自推门衝了出去。 追个头啊!我好不容易才睡着的! 胡子越抓着桃木剑,一路跑出学校,沿着一旁的山林小径走去。 我好想叫他不要再追了,要知道上面是一整片的竹林,而且路径十分不明显,这一上去不知道还下不下得来。可胡子越已经完全失去理智,满脑子只想着要拿回他的钱,说实话他存这么多钱,我也很少看他说要买什么东西,说不定他是只要有钱就有安全感的类型吧。 越往上走竹子就越多,我问胡子越,鬼真的在这里吗?他边拨开竹子边回答,不会错。我喘着大气,越发吃力起来,到底还要走多久?胡子越离我越来越远、越来越远──等我一回神,自己已经跟他走散了。 序章-私房钱,别走啊!02 「胡子越,你在哪里?」 我不懂,我只是恍神个三秒鐘,怎么他就消失了? 我依稀看见竹林里有几个黑影子在晃动,明白那些都是鬼。我低下头不敢去看,从裤子口袋拿出手机,却发现没有讯号。完蛋了,这样连要打电话确认位置都没办法,我只好硬着头皮,往胡子越消失的地方走去。 走没多久,路渐渐变宽了,我心中一喜,加紧脚步继续往前,然而在路的尽头等着我的,竟是一口暗红色的棺材。 不要吧……为什么棺材会在这里? 我下意识地摸了摸外套口袋,什么没找到,却摸出了一叠冥纸跟打火机。 「……」 我这才发现,自己身上穿的是胡子越的外套。刚刚他丢外套给我的时候我还没戴眼镜,也没看是什么就直接穿上去了,难怪菸味这么重。 不过现在不是担心这个的时候,因为那口棺材突然发出了「喀喀」的声音。 我心里咯登了一下,棺材里怎么会有声音?难不成,是起尸了? 其实我一直不明白既然都已经死了,尸体怎么还会爬起来走路,也不明白究竟是何种原理造就这种现象,我只求是自己多心了。 拜託,千万不要起尸,拜託只是老鼠之类的生物在作怪……棺材像是在跟我唱反调似的,声音越来越大。 这时我看了看手中的打火机跟冥纸,灵光乍现,这不就是要我烧钱给祂的意思吗!我立刻点燃打火机,开始慢慢地烧起冥纸来,又觉得这样太安静了有些尷尬,就边烧边说: 「大爷,您行行好,小的这就给您烧钱,千万别起尸、千万别起尸、千万别起尸……」 咯咯。 「……」我吞了一口唾沫,这是怎样? 只见整个棺材都开始晃动起来,棺盖被震开了,从里面伸出了一隻苍白乾瘪的死人手。 「呜!」腐臭味扑鼻而来,我一阵反胃,那死人手拍打着棺壁,指甲在上头刮出了一道道痕跡,眼看就要爬出来了。 我很想拔腿就跑,无奈已经吓得腿软,完全跑不动,只能跟瘸子似的慢慢往后退。那尸体的动作虽然大,但移动的速度很慢,我看了老半天,祂露在棺材外面的部份,只不过从一隻手掌增加到整条手臂而已。 现在祂不动了,我试探性地往前走了几步,仍一点事儿都没有。 奇怪?我于是又开始烧纸钱,看看祂会不会有反应,果不其然,当冥纸被点燃的瞬间,尸体又开始动了。 我把打火机移开,尸体便停了下来;一烧冥纸,尸体就有了动作。我脱口而出那句歇后语:「棺材里伸手──死要钱。」 这鬼怎么跟胡子越一个性子?爱钱爱成这样,该不会胡子越的私房钱就是祂偷的吧!一不做二不休,我打算确认一下。 既然要确认,就应该先把棺盖打开吧,我看着那腐烂不堪,还有白色蛆虫在上头蠕动的棺材,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如何下手。都是成年人了,怕什么?我拍拍胸口,大步走上去,闭着眼睛一鼓作气把棺盖翻开。 停了几秒鐘,确定没有任何动静后,我才缓缓睁眼,顺手拿手机的灯光照明。只见一具尸体安安静静地躺在里面,他的样貌狰狞,嘴巴是张开的,露出一口大黄牙。我深呼吸一口气,弯下腰来仔细地确认棺材里还有什么,立即就发现了,尸体的手紧紧地抓着一把千元钞票。 我去,难道真的是祂偷了胡子越的钱? 一阵冷风吹来,我打了个哆嗦,可恶,真想快点回去睡觉。既然犯人……不对,应该说「犯尸」就在这里,祂又没有起尸的意思,是不是代表我可以直接把这些钱抽走?边这么想,我大着胆子戳戳祂,祂没有反应。 我一咬牙,伸手去拿那叠钞票,然而在我准备把钱抽走的剎那,有隻冰冷的手抓住了我。 我顺着那隻手看过去,棺材里的尸体,正睁着没有眼白的眼睛看着我,还从喉咙深处发出诡异的低吼声。 我一个机伶,用空着的另一隻手掰开尸体的指头,可我越掰,祂就抓得越紧。我想这傢伙是知道我要拿祂的钱,跟我生气呢,我便放开手中的钞票,但尸体并没有因此松手,反而更用力地抓着我,祂长长的指甲都掐进肉里了,我简直痛得要流出眼泪。 我想呼救,但又不敢在深夜大喊胡子越的名字,怕引来更多间杂鬼等,于是我只能硬着头皮继续跟尸体奋战。 「大爷,放过我吧,这钱是我朋友的,你放手……下回我烧更多给你,拜託了放过我……」 此时尸体突然加大力道,把我整个人往棺材里扯,我两脚一滑,下巴撞到了棺材板,一阵刺痛袭来,我忍不住大声哀号。尸体继续拉扯我的手,被抓的地方已经流出血来了,而我也被搞得精疲力竭,最后终于整个人被拖进了棺材里。 此时我呈现趴在尸体上,与祂四目相接,我想起身,祂就从背后将我牢牢地抱住,我当下第一个想法竟然是:多希望眼前的是个萌妹子! 我感觉尸体的指甲正划开我的衣服,刺入我的背部,完蛋了,这要是又中尸毒的话,我命还保不保啊? 就在我已经开始于脑内构思遗书的时候,突然整个棺材震动了一下,接着「碰」的一声整个世界忽然颠倒了,尸体也因此松了手。我赶紧从已经翻倒的棺材中爬出来,看见一双熟悉的大腿(?),我二话不说抱紧他,吶喊道:「救命啊啊啊!」 大腿的主人胡子越没有多说什么,因为尸体已经跟着我爬出棺材,并且站起来朝我们逼近了。胡子越往桃木剑上贴满了符咒,冷不防朝尸体砍去,剑接触到尸体的瞬间竟冒出了浓浓黑烟,尸体发出非人的嘶吼,不一会功夫,祂的腹部就出现了一个窟窿。 胡子越毫不迟疑地又补了一刀,砍到最后已经看不出尸体的原貌,只剩下一团黑色的肉块,发出阵阵恶臭。 「你刚刚怎么突然不见了?」 好一会,我才有心情问胡子越。 「我踩空,滑下去了。」 「……」我还以为是他学了什么隐身术之类的,看来是我想太多。 「反正我没有痛觉,基本上没差。倒是你,伤口让我看看。」 胡子越扒开我的衣服检查伤口,喃喃地说: 「没事,尸毒没进到体内。」说完他走到棺材前,把那叠钞票捡起来: 「这些钱不能放在身上……明天全部拿去换成百元钞。」 「那个,你知道这里为什么会有棺材吗?」 我打断胡子越的沉思,他闻言皱了皱眉,回答: 「这棺材已经入过土,是被人挖出来放在这里的。至于为什么要干这种事,我就不晓得了。」 他把钱用塑胶袋包起来埋在土里,说明天早上再回来拿,就领着我下山。 这件事不久之后便传入了黑白无常的耳朵里,想当然耳是胡子越说出去的,黑无常说我怎么那么傻,没事干嘛去挑衅尸体?我满腹憋屈,天晓得祂会突然抓住我,我是最无辜的好不好! 白无常摇摇头一副受不了的模样,转头跟黑无常耳语,后者听了频频点头。我搞不懂他们在干什么,黑无常就先让我啥也不要问,还说过不了多久我就会知道了。我有股不好的预感,胡子越则很镇定,说黑白无常的花样还不就那几招,早习惯了。 习惯个头啊,他们的花样什么时候重复过了你说说…… 第一章-老虎不发威01 「喔嘶……」 「幸亏胡子越来得快,不然被咬一口,可就一命呜呼了。」 段长青的医馆中,他正在帮我擦药,胡子越站在一旁抽菸。我原本不想到他这里来的,是胡子越说段长青这里的药草治疗伤口好得比较快,才硬是把我拖来。 段长青用他冰冷的手抚过我背上的伤,又轻轻地在伤口贴上一块类似狗皮膏药的东西,像想起什么似的忽然说:「对了,你们最近有空吗?」 「怎么了?」 「前几天我有个朋友搬家了,路途太远我不好过去,你们能代我给他送个礼吗?」 说完他就站起来走到柜檯,蹲下来摸索半天,然后拿出好几包散发着奇异香气的物体。我们好奇地凑过去看,段长青到这里面有些是蜜饯,有些是药草的种子,都是非常稀有的品种,外面买随便几两都要上万。 「送这么贵的东西,是要给谁啊?」我问,段长青笑而不答,说等我们见到他就会知道了。胡子越挑眉,说我们帮忙送东西,难道一点好处都没得分吗?又惹得段长青发笑了。 「胡子越……我当然不会让你们白跑,虽然我没钱,但要是成功送到,这些药材是能给你一部分的。」 他说完,又用手指示意所谓的「一部分」,是非常非常少的。但胡子越却立刻同意,我问他又不开中药行,拿这些东西有啥用?他骂我没常识,说这些药那么贵重,不管自用或是拿去卖都很不错,然后便与段长青达成了协议。 没办法,只好跟着去了,反正我也好奇段长青的朋友是什么样的人。他让我们把地址抄在纸上带走,说最好这两天就送过去,那朋友性子稍微急了点。 我看了下那地址,发现不远,就在我们学校附近。于是隔天,我跟胡子越下课后就立即前往地址上的所在,是一条远离尘嚣的小街道。 「你确定是这里?」 我们站在十二号门牌前面,胡子越问。 「纸上写的,没错啊!」 我反覆看了看写着地址的纸条,段长青的朋友应该就住在这里,然而出现在我们眼前的,却是一间小小的土地公庙。 「这该不会是被骗了吧?」 「不可能,他要骗我们也没必要用这么贵重的东西唄。」 胡子越说完,往后退了几步,朝土地庙里大喊:「请问有人在吗!」 「你干嘛!想也知道没有人吧!」 「谁说没有人的?」 一个声音从庙里传了出来,我一转头,只见一位穿着黄色衬衫,白发白鬍子、容貌和蔼的老先生不知何时坐在庙里的板凳上。 「哇啊!」我被他吓了一跳,老先生看见我的表情,哈哈大笑起来。 「您是……」胡子越揉着太阳穴,试图要理解情况,老先生拍了下大腿: 「猜对了!我就是这里的土地公!」 无视我俩的惊讶,自称土地公的老先生从板凳上跳下来,伸出手: 「好啦!答应的东西呢?」 「什么东西……难道您就是段长青的朋友?」 我看着自己手里的药草,半天才反应过来。老先生点点头,说他的庙本来在段长青的医馆附近,两人没事时经常一起泡茶聊天,后来因为久久没有香火,庙才给人迁来这里。 「段瞎子是个好人哩,还帮我治疗腰痛,现在我又一尾活龙啦!」 老先生话匣子一开就说个没完,又把我们请到庙里面去喝茶,说这里人虽然比较多,但是大家都求他保佑一些莫名其妙的事,不只很烦还很无聊。 「什么出入平安我可以理解,但是想要小孩啦、缺钱用想中乐透什么的,就不是我能管的范围啦……这群人真的是……」 老先生说着说着,突然想起了什么,走到外面去指着庙门上「福德正神」的匾额,说真正的福德正神根本不在这里,为什么每间土地庙都要掛上他的名字?搞得每次有人叫他福德正神,他都会很尷尬地不知道该不该回应。 老先生跟我们说,「土地公」不过是个官职名,每个地方的土地公都不一样,多是生前在当地有名望的人来担当。可是也有像他一样,因为原本的地方太过冷清,所以半途「搬家」的土地公。 那这里原本的土地公呢?我问,老先生笑着说据说是等到投胎的位置,早卸任啦! 「说起土地公……你们回去的时候可以帮我个忙吗?」 「什么忙?」 老先生打了个响指,凭空变出一个约一公尺长的捲轴,他把捲轴丢给我,我慌忙接住,出乎意料地有份量。 「山脚下那间很大的土地庙见过没有?那里的土地公是我老朋友,上回他把这些字画借给我看,我忘了还他了。你们帮我拿去还吧!」 听了这番话,我突然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对了,就跟线上游戏中,新手村npc会说的话如出一辙。 接取任务:土地公一号。 领取任务道具:捲轴一份。 完成任务:土地公二号。 获得报酬:经验值0、金钱0,疲劳值减1。 啊啊啊啊啊!老子凭啥要帮你们跑腿啊!你们这些神仙明明就可以瞬间移动,不要太欺负人喔我跟你讲,小心我去跟黑白无常告状! 虽然这么说,但他都硬是把捲轴塞给我们了,又有什么办法?只好回程的时候多绕点路拿去还了,同时我诚心祈祷这种活最好不要有第三次。 「嗯?是老牛托你们来的啊?正好正好,我有些水果想送给南投的老蔡……」 「停──stop──!」 结果当土地公二号拿到捲轴时,下一个任务就这样冒了出来。我赶忙制止他说下去,边跟他说明南投太远我们没有时间,边悄悄地往庙外走。 「远?不会啊!」 土地公二号笑着把水果交给我们。 「很远!超远!有够远!还有为什么土地公之间都互相认识啊!」 「当然认识啦,你没听过『土地公职业工会』吗?这样不行,名片给你,下回你该去拜访拜访。」 那是什么!我想像一大堆土地公聚在一起间话家常的画面,不知为何感觉有点恐怖。胡子越倒是很有兴趣地收下了名片,说如果认识土地公的话,不管问什么情报都会很方便。 方便归方便,我们要怎么去南投?土地公二号一听哈哈大笑,随手一划,地上就裂了一道口子,黑洞洞的,看不清里面是什么。 「好啦,下去吧!」 土地公二号说着,一脚把我踹进洞里。 「啊啊啊啊啊啊──」 我开始迅速地下坠,没多久后胡子越也掉了下来。 「干恁娘啊啊啊啊啊啊啊──」 不要边下坠边骂脏话啦! 第一章-老虎不发威02 眼看地面离我们越来越近、越来越近,我双手合十诚心祈祷,自己不会摔成肉泥。 「耶穌基督观世音菩萨释迦摩尼佛关老爷还有已经去世的爷爷,拜託保佑我啊啊啊──!」 磅! 唸完一长串的祈祷后,我便重重地摔在了地上。说也奇怪,明明是从几百公尺的高空坠落下来,我却觉得跟从床上滚下来差不多距离,虽然痛,但身体没有大碍。 我掉在一片柔软的草地上,一转头,发现胡子越呈现大字型趴在我旁边。 哇咧,他竟然是面部着地。 胡子越不过一秒鐘就自己爬起来了,我看见他脸上掛着两行鼻血。 「这个,你赶紧擦擦。」我强忍着笑意,从口袋拿出面纸给他。待胡子越擦完脸、把卫生纸塞进鼻子里止血之后,我才有心情问,这里是哪里? 「废话,不就南投唄。」 「所以我们真的到南投了?」不知为何,我第一个想法竟然是赚到了,因为不用花一毛钱。可又立刻想起来,我们来这里的目的好像不是为了观光,而是要把水果送给另一个土地公。 我四处看了看,发现不远处果真有一篮水果,端端正正地摆在草地上,一点都不像是刚刚从天上掉下来的样子。 「……」 看来这忙要帮到底了。 我们所在的草地中央,有一条人踩出来的小路,沿着路往里走遇到了一个斜坡,在坡道上果真有一座土地庙。虽说是土地庙,可看起来也许久没有香火了,不只屋顶雕饰的油漆剥落,连柱子之间也结满了蜘蛛网。 这样一座土地庙,真的还有「神」住吗? 本来想着把水果放在庙里就走的,胡子越却说应该要先找到土地公才行。 「为什么?」 「你傻啊,当然是顺便叫他送我们回去啊!不然你出钱。」 我当然不愿意出钱,只能认份地跟着胡子越一起寻找土地公的下落。 这附近不像是有人住的样子,我猜想可能是在某座山里面吧,再往上走树林就越发茂密,我严重怀疑土地公会在这里。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怎么这条路上的落叶好多? 我边这么想边往前走,就听见胡子越大喊:「不要踩!」 不要踩什么东西?我还没反应过来,就听见「唰唰」两声,我整个人突然被提高,外加视线上下颠倒。 「不都说了不要踩吗……」我看见胡子越在下面露出受不了的表情。 我懂了,自己没准是踩到了某种圈套,现在被一条绳子绑住脚踝,掛在树上晃啊晃地。 「现在怎么办?」 我艰难地开口,感觉快要脑充血了。 「你等着,我放你下去。」 胡子越说着拿出瑞士刀,走到陷阱旁边绑绳子的木桩前,一下就把绳子割断了,而我也摔了下来。 今天是怎么搞的,刚刚才摔一次,现在还来啊…… 胡子越把我搀扶起来的同时,不远处的树丛忽然有了动静,然后一个人从里面走了出来。 如果走出来的只是一个普通的人,我还不会那么惊讶。 问题是眼前这傢伙,穿着右衽交领的褐色短衣,下身穿黑色的功夫裤还有绑腿,用一条头巾蒙住脸,只露出两个眼睛。 最诡异的是,他手中竟拿着一把特大号的九环刀! 「山贼啊啊啊啊!」 没错,除了山贼我想不到更贴切的字眼来描述眼前这个人,问题是为什么2015年的台湾山区会有山贼啊!我们难道是穿越了吗! 不过说到山贼,我立马想到了那段代表性的开场白── 「此路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若要从此过,留下买路财!」 下一秒,山贼先生立即说出了我心中的话。 「对对对,就是这句!」 「对你个头,快逃!」 胡子越看不下去,抓着我开溜,我这才意识到,自己现在面临着多危险的处境。我战战兢兢地回头,发现山贼正以与我们不相上下的速度追过来。 「妈呀!」 「不要跑!」 谁那么笨,你说不跑就不跑呀!我边这么想边往前衝,但面前却出现了一个让我不得不停下来的东西。 一棵大树。 不是普通的大,是书上写的「十人合抱」那样,挡住整条路的大树。 为什么电视剧中每到关键时刻,就一定会有东西挡住主角的去路咧?等等,这又不是电视剧,我也不是主角啊,靠! 总而言之,我们现在是进退两难了。 虽然胡子越很会打架,可是他现在手无寸铁,对方可是有刀啊!儘管明显处于劣势,胡子越还是非常有男子气概地站在前面护着我。 山贼一步步地朝我们逼近,然后伸出手指着我: 「水果拿来!」 啊? 「水果,拿来!」 山贼又重复了一次,我说你不抢劫,抢水果干什么? 「那个……」胡子越听了这话,迟疑地问: 「您该不会是,这里的土地公吧?」 一阵沉默。 山贼搔搔头,有点不好意思地开口:「没错……」 什么情况! 土地公不应该是在地有名望的人来当吗,还是说这里以前是山寨,所以连土地公都是山贼! 我开始觉得神的世界比鬼还要难理解了。 「很抱歉吓到两位了,我一直都在这里巡逻,只要发现可疑人物就会驱赶……」 山贼土地公把蒙脸的头巾扯下来,露出他黝黑的脸庞外加两排闪亮的牙齿。 如果对方不是神仙,说不定胡子越会跟他要精神赔偿之类的,因为看得出来他也非常不爽,青筋都冒出来了有没有。 「我叫蔡刀,那个,对不住啦,我职业病犯了没办法……跟我来吧,我送点东西补偿补偿你们?」 他一反刚才的兇狠,试探性地问我们。 「好啊。」我都还没说话,胡子越就答应了。喂!你真的很好拐欸!不过因为是土地公嘛,所以也不可能送太差的东西,可是你这样只要有好处就百般同意,会让我很没安全感啦! 蔡刀毕竟是山贼,能送我们的也只有山珍了。但当我看见他从土地庙里拿出半隻野猪时,差点给他吓掉了半条命。 「这本来是要给我家大王吃的,但现在用不着了,就送你们吧。」 蔡刀边说边把野猪用麻布包起来,再用绳子捆紧,胡子越面部神经开始抽搐,我的表情也跟他差不多,很想阻止他,却又不知该如何开口。 「呃,大王是谁?」 最后,我只问出这句无关痛痒的话。 「大王是我养的老虎。」 蔡刀说着,表情沉淀了下来: 「可是,牠已经失踪一个多月了。」 第一章-老虎不发威03 「您是说,虎爷?」 胡子越问,蔡刀点点头: 「牠跟我几百年了,从没有外出这么久不回来。没牠在,真是寂寞呀……」 说着他走进庙里,蹲在神桌前面,从里面拿出一座小小的老虎塑像,说「大王」以前就住在这里面,现在只剩下空壳而已。我这才明白他口中的老虎并不是电视上看到的那样,而是某种神仙。 「虎爷跑了,这不寻常啊。」胡子越摸着下巴呢喃道,我悄声问他「虎爷」是什么?他白了我一眼,说我这土生土长的台湾人竟然不晓得?然后自顾地解释起来。 所谓「虎爷」是台湾地区特有的民间信仰,一种老虎模样的神。相传是被土地公或城隍爷等神明收服,不仅不伤人,还会招财、保护幼儿,是受人景仰的守护神。直到现在,几乎每座土地庙的神桌底下,都可以见到虎爷的踪影。 我想起来了,很小的时候的确听人说过要去「拜虎爷」,可那时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随着时间过去,也就这么忘记了。 不过虎爷不是神吗?神竟然还会闹失踪,这的确有些失常。 「唉,不说了,这野猪你们拿去吧。对了,这么大块不好拿,需要切吗?」 蔡刀突然打断我们,问了这个宛如麵包店店员般的问题。 不用麻烦了,因为我根本不想要啊! 儘管已经摆明着拒绝,蔡刀仍坚持要把野猪肉送给我们,没办法,只好随便找个藉口告辞了。逃命似地离开土地庙,我们还没来得及庆幸,就发现了另外一个问题。 「所以,我们要怎么回去?」 「该死!」 胡子越拍了下大腿,看样子他也是刚刚才想起来。 本来我们花时间找土地公的原因就是为了搭个便车,现在东西虽然送出去了,我们却仍留在原地。 实在不想再回去拜託蔡刀了,突然想到可以叫黑白无常来接我们,谁知道我电话一拨过去,就被黑无常冷冷地回「老子没空」。 胡子越拿出手机看了地图,发现不远处就是住宅区,而且也有公车站。不过现在天色已经晚了,搭公车回台北恐怕太慢,然而计程车又太贵,如果我不出钱,胡子越是打死都不会说要搭的。 好吧,为了明天的早八,我就破费一次。 总算达成共识后,我们便一路走到地图上的住宅区,那里意外地很热闹,不仅人多,店舖也多。我这才感觉肚子饿,就随便走进一间热炒店吃晚餐。 店内人声鼎沸,工读生的吆喝此起彼落,客人大都是看似刚加班完的大叔,一个个都红了脸,应该是喝多了。 我突然觉得自己来错地方了,因为不光是大叔们,连老闆都盯着我看。倒是胡子越面对这种地方完全无障碍,俐落地点完餐,甚至还跟邻桌的客人聊起天来。而我因为无法加入他们的话题,只能一个人埋头猛吃。 「少年仔,你很会喝吶……」 「不敢当。」 「来,喝一杯!呼乾啦──」 鏗! 耳边传来清脆的碰撞声,我一转头看见胡子越正在和一个鮪鱼肚大叔喝酒,差点没把嘴里的肉全喷出来。 「不可以!」 我赶忙制止他继续喝下去,要是在这里给我发酒疯该怎么办!胡子越已是半醉半醒,恍惚地回了我一句「啥?」,我恼火了,抢走他手中的杯子往自己嘴里灌,大声喊道: 「不准喝酒!」 嗯?我刚做了什么! 或许是因为我刚才喝酒的姿势过于豪迈,店内突然安静下来,随后是一片掌声,然后不知道是谁首先喊了声:「再一杯!」 紧接着一群醉汉都开始起鬨,不断地喊着「再一杯」,我感觉自己整个脸都是热的,喝也不是,不喝也不是。我用眼神跟胡子越求救,没想到他竟然也加入了「再一杯」的行列中,一脸幸灾乐祸地看着我。 这个死没良心的! 拜託,谁来救救我──就在我这么想的同时,从外面传来一声悽厉的呼喊: 「拜託,谁来救救我女儿!」 突然听见跟自己心声差不多的句子,我不自觉打了个寒颤,顺着眾人的视线望出去,一个披头散发的中年妇女猛地跪倒在店外,嘴里不断嚷着「谁来救救我女儿」。 来得正好!妇人成功地转移了眾人的注意力,醉汉们七嘴八舌地问起是怎么回事,我跟胡子越则趁乱逃离现场。 本来应该是这样啦,然而我们才刚走出去,就被妇人逮个正着。 「我、我女儿掉进河里了!拜託快救救她!」 妇人浑身颤抖,跪在地上不断拜託,让我救救她的女儿。我想起来刚在地图上看到这附近的确有条河。 「拜託,求求你了,她还小,不能就这样死了啊……」 但是看着妇人哭得这么伤心,我还真没办法就这样不管。这时胡子越拍了下我的肩膀,微笑:「你怎么办?」 我明白这没好处的活,他是不会干的,所以还能怎么办? 「好,我去救她!」 也许是方才喝下的酒精起了作用,我竟忽然有那个胆子了。 跟着妇人一路跑到了河边,远远地就听见了她女儿稚嫩的呼救声。我二话不说脱了衣服往前衝── 碰! 「刘白,你傻呀!那有围栏!」 「靠我知道啦!」 我没好气地回他,现在可不是感觉羞耻的时候,我翻过围栏跳进河里,就看见妇人的女儿攀在一颗石头上哇哇大哭。 我立刻游过去,一把抱住她,又以最快的速度上岸,前后花不到十分鐘。 小女孩不停咳嗽,看样子是呛水了,不过这就交给她母亲来担心吧,因为我现在的状况也很不妙。那水又冷又脏,我打了好几个喷涕,浑身无力。 胡子越走过来把衬衫丢给我: 「下次碰到这种事别强出头啊,我再怎么都不会对小孩子刻薄。」 「那你刚才干嘛不阻止我?」 「我让你逞一回英雄不行吗?」 「……」 「那个,」妇人有点不好意思地打断我们,从背包里拿出一条手帕: 「谢谢你……拿去擦擦身体吧……」 我感激地收下,迅速把身体擦乾之后穿上衣服,才觉得舒服点,虽然还是一直发抖。 惊魂未定的小女孩持续哭泣着,胡子越看了她一眼,又看看平静的河面,说: 「这里有隻大老虎。」 第一章-老虎不发威04 「老虎?怎么,你酒还没醒啊?」 「是还没醒。」 胡子越摸着下巴,做作地点头,我才要吐槽,小女孩就突然大喊: 「对!这里有大老虎、叔叔你怎么知道的?」 「你叫他叔……呜喔!」胡子越在我笑出来之前用手肘攻击我的腹部,对话继续进行着。 「大老虎……对了,自从一个月前我带她走过桥边,她就一直做同一个恶梦,说有隻浑身湿透的大老虎追着她跑……」 妇人边说,眼睛瞪得老大,她女儿又说话了: 「我要去救老虎、牠好可怜!」 我突然明白,小女孩是自己跳进河里的,不然有这么高的围墙,要不小心掉进去几乎是不可能的任务。 「老虎怎么样了?跟妈妈讲。」 妇人蹲下来握住小女孩的手,小女孩抿着嘴唇,嚅囁地说: 「老虎好冷的样子,我觉得……牠好可怜……」 「你说,」我问胡子越:「这『老虎』该不会是走失的大王吧?」 「不是,是另一隻虎爷。」 胡子越说得斩钉截铁,我盯着那黑忽忽的水面,连老虎的影子都没瞧见,倒是河对岸的树丛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动。 「那是什么?」我瞇起眼睛,试图在一片黑暗中分辨那东西的轮廓,终于看明白,那是一隻体型异常硕大的老虎,眼睛发出幽幽绿光,看着格外阴森。 要说有多大,起码比普通老虎大上五倍。 「那是大王。」胡子越说:「牠身上的气息跟蔡刀是一样的。」 我愣住了,那就是虎爷的真身吗?大王似乎没有发现我们,从树丛里走出来,到岸边趴下,发出低沉的吼声。 方才还一直吵闹的小女孩不知何时也安静了下来,整座桥上没有人说话,只听得大王的哀鸣不断。不过除了我跟胡子越,别人应该听不见才对。 「叔叔,」这时候小女孩扯了扯胡子越的衣角: 「你可不可以救救大老虎?」 「你喊我哥哥,我就帮你救牠。」 「……」 在小女孩终于喊了「哥哥」之后,胡子越果真答应要帮她救老虎。我耐不住好奇心,问他怎么会答应这种莫名其妙的要求?胡子越说我什么都不懂,虎爷是能招财的。 一说到招财,我立刻明白了,胡子越最近铁定很缺钱。上回私房钱被那尸体偷走之后,他就全部换成百元钞了,也许是钱的面额小,花起来也特别没有感觉,他没多久就拿去打柏青哥输光了回来。 不过若是能救起虎爷,也算是做了一件好事,我就没跟他计较。 当晚我们住在附近的网咖,我边让胡子越替我换药,边认真地计算自己到底还有多少旷课额度。段长青给我贴的药布不是普通的严实,刚跳下水的时候我完全没感觉痛,倒是现在撕下来的时候痛得我眼泪都流出来了。 说虎爷能招财,不知道可不可以改运,如果可以的话,拜託让我的运气好一点吧…… 隔天早上,小女孩跟她的母亲依约等在桥边,一看见我们,就热情地挥手。 妇人告诉我们,老虎昨天没有託梦给小女孩。 这么说来,莫非虎爷并不是要小女孩救牠,而是让小女孩传达自己被困的讯息?这样想的确比较合理,不过为什么会选中小女孩託梦呢?我把这个想法告诉胡子越,他说不过就是因为小孩子比起成年人,更能感应到这些神鬼的气息,相对的要託梦也比较容易。 「咱们虽然『虎爷』、『虎爷』地叫,但是真要算起来,充其量只是神的跟班,所以是不能在神桌上被供奉的。论法力,哪能比得上那些案上的正神呢。」 胡子越走到桥上往河里望去,即使是白天,水依然混浊,同样看不见底。接着他便迅速地脱掉衣服拋给我,翻过围栏跳进河中,溅起一大片水花。 几分鐘后,胡子越从水里冒出一颗头,朝我们大喊:「虎爷在这!」 「真的吗!老虎在哪里!」小女孩一听,兴奋地把头鑽过围栏,想一窥虎爷的庐山真面目,马上又被她母亲拉走了。 「被石头卡住了,我需要绳子!」胡子越简短地说明,用手擦掉脸上的水。 我于是飞奔去附近的杂货店,买了一整捆的童军绳回来。 我把童军绳的一头拋给胡子越,让他好绑住虎爷,自己与母女俩在桥上拉,盼能把虎爷从石头缝里拉出来。这时候我突然瞥见河的对岸,大王正站在那里,两眼直勾勾地盯着我们。 「大王!」我下意识地喊了出来,正想跟牠说快点回家,你主人很想你,就感觉绳子一松,哗啦一声「虎爷」被拖出水面了。 几乎就在同时,一道白光从水里窜出,变成了一隻白色的大老虎,白老虎飞到河的对岸,与大王并肩站着,两隻老虎亲暱地相互磨蹭。 我觉得自己好像看到了老虎版的电视剧感人大重逢。 胡子越抱着虎爷上岸了,就看他站在河堤对老虎说了些什么,老虎们也用吼叫来回应他,然后白老虎化为一缕轻烟,消失在岸上。胡子越点点头,抱起虎爷往回走。 我说你听得懂老虎在说什么吗! 小女孩看到虎爷,就要伸手去摸,胡子越竟然也没阻止。 「刚刚那是怎么回事?」我问他。 「不就白老虎被卡在里面了唄?现在终于能够出来了,当然要去找恋人哪。」 所以这两隻老虎真的是一对?大王连续一个多月不回家,该不会就是在河边默默守护着白老虎吧? 「那你刚跟牠们说什么?」 「我让白老虎先回庙里一趟,所以要徵求大王的同意。」 你又知道牠同不同意了! 小女孩并没有对这些话吐槽,或许在她心目中听得懂老虎语是件很厉害的事,直到与我们话别时,小女孩都依依不捨地看着虎爷,还对它挥了挥手,大声地跟它说再见。 虎爷塑像的底部有一行小字,写着某某城隍庙,当天下午,我们就把虎爷送回去了。 庙公高兴地出来迎接,他蓄着张菲一样的大鬍子,配上又粗又浓的眉毛,害我差点以为是神坛上的城隍老爷跳下来走路。他说这间庙因为大,香火也多,经常有小偷光顾,某次遭小偷的时候,虎爷就不见了。恐怕是这虎爷一身金漆,小偷还以为是什么值钱的东西吧,后来发现没法卖掉,就顺手丢进了河里。 竟然把虎爷丢掉,不怕遭天谴啊?胡子越说基本上敢偷庙里的钱,就代表那些人根本不信神,更不用说啥天谴了。 既然都到庙里来了,就拜一下再走吧,说起来城隍不就是黑白无常的上司吗?正好,我要跟祂告状。 城隍老爷啊,您有所不知,这黑白无常竟然逼着我帮他们办事,还老是扣我薪水,我都不知道自己干的是助手还是打杂小弟了……如果他们哪天去找你,拜託一定要帮我骂骂这两个── 「小白?」 嗯?是我的错觉吗,怎么好像听到了黑无常的声音。 「小白、鬍子,你们怎么会在这里?」 「大哥,说话小声点,吵到人了。」 「噢,对不起、大叔大婶你们继续拜拜,当做没听见啊!」 我不敢回头,我不敢回头啊! 黑白无常的对话声越来越近,然后终于近到我不得不回应的地步。 「小白你好!」 「呃,你们好。」 黑无常把手勾在我的脖子上,扯开一个不怀好意的笑容: 「你刚刚是不是在说我们的坏话?」 「没、没有啊!怎么会咧,哈哈哈哈哈。」 「嗯哼,看在今天心情好的份上,就当我听错好了。还不快谢谢我!」 「多谢大爷开恩!多谢大爷开恩!」 我非常配合地捧黑无常高兴,眼角馀光瞄到胡子越在偷笑。 「哼,算你精明,来吧!」 黑无常满意了,他拍拍我的头,用下巴示意要我跟他到外面去。我不明所以,但白无常也点头,说不会有事,我便放心地去了。 走到庙的外面拐个弯,防火巷里有个小小的摊子,旁边掛了一面旗大大写个「测字」。 测字?是在古装小说里面的那个吗? 黑无常领着我在摊子前的小板凳坐下,自称测字师傅的人是个非常老的老先生,整张脸的皮都垮了下来,像是一块皱巴巴的抹布。 「严望,这是谁?」 老先生抬起头来,问站在一旁的黑无常。 「我助手,他想请你侧个字,行不?」 「行啊,当然行!」老先生笑了,问: 「先生贵姓?」 「我、我姓刘。」 「先生想用哪个字?」 「这……」我知道测字是藉由选出来的那个字的形象、笔划等等来判别吉凶,或是预言的特殊占卜,于是我便四处观望,看看有什么字可以用。这时我看见了不远处有一间快速冲印的店,便随口说: 「就快速的『速』吧。」 「那想问哪方面的事情呢?」 我想了想:「大概是近日的运势吧。」 老先生听了,闭上眼睛沉思一会,说: 「速这个字嘛,可以拆成『辵』跟『束』,辵字就是走一步、停一步的意思,也就是说运势方面不会有太大的变化,儘管安心地过日子就行。但是再加上一个『束』字压顶,可就不太好了,束顾名思义就是束缚、綑绑的意思,意味着有一个难题要去解决,若是放着不管,那就会变得动弹不得了;但是『束』五行属金,你要是解决了这件事情,会有报酬的。明白了吗?小朋友。」 「呃?」 我是有听没有懂,只觉得某些解释好像有点牵强,会困扰我的除了黑白无常的不定时骚扰,应该也没有别的事情了。想到这里我看了黑无常一眼,他衝着我笑: 「你问的是未来,当然没有办法立刻判断准不准确,但我要跟你说,千万相信他的话,这人跟我熟,真心不骗。」 我真心不信。 不过反正测这个也只是好玩,姑且听听无伤大雅。临走前老先生用毛笔把「速」字写在一张纸条上,说这个留着,对以后会有帮助。我随手把纸条塞进口袋里,正想回庙里去找胡子越,就看见他跟白无常往这边走来。 胡子越见到我也没说话,只一个劲打量那位测字的老先生,我问他怎么回事,他也不回答我。 直到黑白无常把我们送回台北,只剩下我们两个人的时候,胡子越才说: 「刚刚那个人,有没有给你什么东西?」 「东西?这个吗?」 我从口袋里拿出老先生给我的字条。 「这个你收好,千万别丢掉,刚那人不是普通来头。」 连胡子越都这么说,这下我真不敢马虎了,把纸条细心地摺好放在皮夹里,既然是黑白无常的朋友,又不是泛泛之辈,那么这人说的话应是很中听的。 有件事要我解决吗……希望不会是什么困难的事…… 第二章-衝啊,联谊圣斗士!01 「小白,要不要去联谊?」 小张拿着刚刚发下来的联谊回条,兴奋地问我。 「没兴趣。」 「唉唷,不要这样嘛,难道你想鲁一辈子?」 「当然不想啊!」 「这就对了嘛。」小张打了个响指:「这次是跟法文系的噢,超──正!」 法文系?这有点意思了,一直都知道我们学校外文学院的女生最多也最正,听说一群女生走过去,你会看见天使的光环。相比之下,我们中文系的女生就显得逊色很多了。 「好啊,我去。」 反正去了又不会少一块肉,再说我也想看看天使的光环到底是什么样子。我就这样答应了小张,后来想想才觉得这事有点不得了,联谊欸!而且还是法文系,这会有什么共通话题?我是不是该向黎皓求救? 我在学生餐厅点了客铁板麵,边吃边思考我要跟那些女生聊什么,才不会沦落成传说中的句点王,这时候有个很高的男生走到我旁边坐下了。 他跟我一样戴着黑框眼镜,身材瘦得像竹竿,一坐下就开始敲他的笔电。我才往他那看了一眼,他就跟我搭话了: 「你好!」 「呃?喔,你好你好。」 招呼来得太突然,我也只能这样回应。 「你是……刘白吗?」 没想到他竟然叫了我的名字,害我差点被麵条呛到。 「我、我是啊。」姑且先回答吧。 「啊,果然是你!久仰大名!」 男生激动地握住我的手,我让他搞得一阵尷尬,连忙解释: 「那个,你是不是把我认成谁了?我没做过什么出名的事情吧?」 「怎么会没有?我一直都知道噢,你看得到鬼,对不对?」 「你怎么……」 「其实,我已经默默观察你很久了。」 男生瞇起眼睛,露出阴险的微笑。 啊娘喂!这是哪里来的变态跟踪狂啊! 我想逃跑,可是男生又用力地握紧了我的手,脸上满是崇拜的神情。 「听说你这礼拜要去联谊?」 你是听谁说的啦!我连忙用力摇头,装作没这回事,我很怕如果自己说「对啊」,他会回答「我也要跟你一起去」。 「放心啦,我不会跟去。」 男生彷彿看穿我的想法,靦腆地笑笑,接着他压低声音对我说: 「我是想请你帮个忙,不瞒说,我是法文系的学生。我们班上有个女的,最近上课总是一直睡,而且还会说梦话!这还不是最严重的,她脖子上、手上都有勒痕,我怀疑,她是被鬼缠上了。」 听完这段话,我总觉得有哪里不自然。 「呃,你确定是鬼,不是精神上的毛病吗?也许她最近碰上了什么不顺心的事,所以伤心欲绝之类的?」 「不不不,绝对是鬼。」男生夸张地摇手: 「她在我们班被压过。」 「被压过?」 「对啊!因为她有次睡着了,我们要叫她起来的时候,她的身体竟然像是灌了铅一样怎么也推不动,几个大男生要把她抬起来都没有办法。你说,这奇怪不奇怪?」 嗯,是有些奇怪了。 「不过,你确定不是因为她太重什么的吗?」 「喂,我没跟你开玩笑,她真的被什么不好的东西给缠上了。我想请你在联谊当天帮我确认一下,如果可以的话──」 「等等!我虽然看得到鬼,但是不能帮你驱鬼喔!」 「你不是有个道士朋友吗?」 这人到底是什么来头啊!果然是个变态跟踪狂! 「拜託了,这就当是你们接案子,我给你们钱……」 男生说着拿出原子笔,问我有没有纸?我很顺手拿出放在口袋的皮夹,想抽一张便条纸给他,结果却拿成了上回那老先生给我的字条。男生也没仔细看,立刻把字条抢走,在上面快速写下几个字: 周来安0910-xxx-xxxx 写完他把纸还给我,我觉得自己现在的脸色一定很难看,这么重要的东西,竟然被他在上面写字?然而等我把视线从纸上移开时,这位周来安先生已不见人影。 又碰到怪人了。 我跟胡子越说了周来安的事情,他听了似乎很高兴,说既然有钱拿,就接唄?有何不可。我生气地反对,说老子只是想联谊碰碰运气,看看能不能跟哪个漂亮女孩子看对眼,为什么还得想着工作的事啊? 「撞鬼的人不也是个女的吗?乾脆你就顺便把她,工作又能兼顾,多好。」 「不好!万一她不是我喜欢的型呢?」 「你又知道不喜欢了?反正符是我在画阵是我在摆,又不用花你一分力气,事儿办完了还能讨女朋友,你说天下哪来这么爽的事?」 胡子越说完,戴上耳机打副本不理我了。 我就是讨厌他这见钱眼开的性子,虽然他说的也没错,可我就是觉得很不服气。就这样怀着矛盾的心情来到了联谊当天,我还在想会不会找不到那女孩,结果刚踏入餐厅,就立马发现了。 那是一个非常矮小、不怎么起眼的女生,然而她背上的确有些「不得了的东西」。一整叠直通天花板,大大小小的鬼攀在她的背上,其中几隻鬼看见我还咧着嘴笑。我明白为什么几个大男生都抬不起她了,强忍着尖叫的衝动,我默默地走到女生的对面坐下。 接下来的过程,我其实无心参与,把整个注意力都放在我对面的这个女生,刚才的自我介绍我知道了她叫陈芳晴,喜欢看爱情小说、爱吃芒果口味的软糖,不过那都不是重点。我思考着这样一个单纯的女孩为什么被鬼缠上,而且还是这么一大群。 我把陈芳晴的情况发给胡子越,打字打到一半被小张看见了,他大声嚷嚷着问我在跟谁说情话,我揍了他一拳,你才说情话你全家都说情话。 没多久胡子越回,说他觉得要一口气惹到那么多鬼,有个可能性最高的理由:那就是这女孩可能得罪「鬼王」了。要知道如果一个地方久久没有人烟,孤魂野鬼是会往那里聚集的,而其中最厉害的鬼,理所当然就成了「鬼王」,就像是角头老大一样,负责管好底下的这些小鬼不出乱子,但要是鬼王遭人得罪,小鬼会一齐去讨伐的。 也就是说,陈芳晴没准是在什么地方让鬼王不高兴了,现在这些小鬼全都是来找她復仇的。 那么,如果要让这些小鬼回去,势必得向鬼王谢罪才行?我把这句话发给胡子越,他只回了我一个字: 对。 第二章-衝啊,联谊圣斗士!02 为了顺利解决这件事,我开始跟陈芳晴搭话。 我想她可能对我有些好感,讲了几句话之后,我跟他交换通讯软体的帐号,她竟然也没拒绝。不过她肩膀上的一坨鬼不停地插嘴,害我老是听不清楚她说什么,一句话都要重复三五次,我觉得她一定当我是耳背。 之后我试探性地问起她的近况,我用「你脸色好差,是不是身体不舒服」当开头,她迟疑了一下,说的确,最近晚上常睡不好。 「你听过那个吗?鬼压床。」她小声地说: 「我觉得自己最近常常遇到。」 我装作很惊讶的样子:「真的假的?从什么时候开始?」 陈芳晴左右看了看,叹了口气: 「大概两个礼拜了吧。我也记不清处,好像是从上回联谊的时候开始。」 既然都说到这份上了,表示她不忌讳这事被别人知道,所以我也不客气地追问。她便把去鬼屋的经歷,一五一十地跟我说明了一遍。 两个礼拜前陈芳晴参加了另一场联谊,可并不像这回一样只是单纯的餐会,他们将地点定为某郊区的废弃医院。或许主办人想要藉由恐怖的氛围,让在场的男女关係更加亲密,然而大部分人都不太赞成去那种地方,因此只有少数人报名。 陈芳晴说,自己本来不想去,是被朋友怂恿的。 主办人的事前准备做得很充足,进去之前每人都拿了一个庙里求来的平安符,还在医院门口点香、烧金纸给所谓的「好兄弟」。而之后活动也圆满结束,没有什么太特别的事情发生,参与的学生也没有传出身体不适的情况。 除了陈芳晴以外。 「我真的不知道为什么只有我。」她绝望地摇头。 不可能啊?我估摸着陈芳晴一定有什么事瞒着我,如果其他人都没事,为什么偏偏就她?这时候她肩膀上的鬼魂们说话了: 「她说谎!」 「骗子,她在装可怜!」 「她惹老大生气了!」 「她很贱!」 「她……」 「他妈的不要吵!」被这些鬼烦得无法思考,我站起来拍桌大吼。 一瞬间全场静默。 「你有病啊?」小张皱起眉头看着我。 可恶,你们这些鬼给我走着瞧! 即使我已经跟陈芳晴解释过那句「不要吵」不是说她,可是这好像已经造成了她的某种阴影,之后的时间里也没怎么搭理我,虽然我对她没意思,但被误会的感觉很不好受。我趴在寝室床上,想着该怎么化解那些鬼对陈芳晴的怨恨,以及如何计算陈芳晴的心理阴影面积。 因为趴太久手臂有点麻,我翻了个身,却发现黑白无常不知何时站在我旁边。 「哇啊!」 「你反应也太慢了,严朔,咱们站在这里多久啦?」 白无常看了下手上的码錶:「五分鐘。」 所以整整五分鐘你们就在这里看我发呆,然后一句话都不讲吗!靠! 「小白,你是不是碰上什么烦心的事情啦?」 黑无常很自然地坐在我书桌前,笑着问我。 「没事──我只是累了想休息。」 「得了吧!你这人心事是藏不住的。是不是又遇到奇怪的鬼啦?」 「不算奇怪,可是数量很多。」 我又翻了一次身,回到趴着的姿势。 「那有啥好怕的?上回给你测的字记得不?事情要是解决了,你就有报酬啦。」 黑无常边说,边从我皮夹里面把那张字条拿出来,我赶忙跳起来抢回去,他怎么会知道我把皮夹放哪的?不过这样一说起来,周来安的确有说过他会给我酬劳,那老先生说得还真准。 「刘先生,别高兴得太早。」 白无常一语戳破我的白日梦:「前提是事情要解决。」 「我、我知道啦。」我把字条收回口袋里: 「所以说你们来我这里干嘛?应该不只是跟我聊天吧?」 黑无常露出赞许的微笑:「宾果。」 然后他让白无常从公事包里拿出了一个东西,我一看,是一块四四方方、上面画着老虎头的木牌。 「这不是……」 「甭猜了,这叫做虎牌。」黑无常将虎牌拿在手上,自豪地解说: 「虎牌顾名思义,就是用来制住虎爷的牌子。很久以前咱们出巡时还会带着虎爷,但虎爷毕竟不是咱养的,有时候会不听话,这时候就用用这虎牌,把上头的镜子对准牠──」 黑无常边说边把虎牌转向我这边:「急急如律令!」 「唔喔!」 被他的喊声吓到,我整个人从床上跳了起来。 「就是这样。现在很少需要虎爷了,所以平常虎牌也没怎么在用。」 黑无常把虎牌交给白无常,后者立即将其收进公事包里。 「不过虎牌有时候用来驭鬼也挺好用的。」 黑无常摸着下巴,若有所思地看着我。 「所以,你想表达什么?」 「没什么!我只是在想……你不知道够不够格拿虎牌。」 「我?」我指着自己,他刚刚说了个啥?我没听错吧? 「没事!我就只是来你这现个宝,严朔,咱们撤!」 黑无常心虚地把眼睛别开,纵身一跃跳出了窗外,白无常也跟着翻出去,等我起身往窗外看时,他们已经消失无踪了。 奇怪,太奇怪了。 黑白无常有间到跑来我这里,就为了把法器展示给我看吗?嗯,好像有,不过黑无常刚说我够不够格,是什么意思?既然没有要把虎牌给我,那为什么要特别拿给我看?我总觉得越来越搞不懂这两个人了。 我再度趴回了床上,继续刚才的思考,我要如何让那些鬼心甘情愿地离开陈芳晴?真的要逼她再回到鬼屋跟鬼王谢罪吗?要怎么说她才会听我的呢…… 过没多久我发现手又麻了,便机械式地翻身,结果看到胡子越不知何时站在我旁边。 「唔喔!」为什么你们走路都没声音的! 「仙草,要吃吗?」胡子越把两晚冰仙草从塑胶袋里拿出来,我开心地伸手去接,却忘了自己手还是麻的。 仙草就这样硬生生地掉在地上,还泼到了胡子越的脚。 「刘白,你皮在痒?」 「……」 嗯,是有点痒,不过他好像不是那个意思…… 第二章-衝啊,联谊圣斗士!03 我边跟胡子越一起擦地板,边跟他说陈芳晴的事。 「那不简单,让她去道个歉唄。」 「问题是她对我已经有成见了啊!」 「自制力不足,大白天的跟鬼说话,你的问题。」 胡子越说完,起身去洗抹布。 我知道是自己的问题,可是这女的也很奇怪啊!都跟她说不是了,打死都不相信,真的很难搞欸。 因为想不到办法,所以我决定去拜託黎皓,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这时候听听第三者的意见会很有帮助。 「学长,你知道要怎么跟女生道歉比较好吗?」 「跟女生道歉?」黎皓重复了一次,然后讶异地问: 「你交女朋友啦?」 「唉唷,不是啦!就是一个女生,我要帮她处理一些事情,可是发生了一件事情导致她不信任我,所以我要跟她道歉,让她听我的话!」 一口气讲完这段像是绕口令一般的说明,我狠狠喘了几口气。当然有解释跟没解释是一样的,因为省略了太多部分。但黎皓仍很尽学长的本分,认真地思考起来。 「你这件事情,该不会又跟鬼有关係吧?」 「我、你怎么知道……」 「果然!那就不用你出面啦,直接让胡子越去不就行了?」 呃? 黎皓说完这句话的同时,蓝沐雨带着白脚猫走了过来。 「喔,你要带阿弟仔去散步吗?」 黎皓伸手摸白脚猫的头,却被无情地甩掉。蓝沐雨点点头,又摇摇头: 「是牠带我去。」 「阿弟仔又发现什么有趣的地方了?」 黎皓很有兴趣地起身,嚷着也带他一起去,然后匆匆跟我道别,两人一猫逐消失在我的视线范围。 其实我是很想跟着去的,我老早就想看看白脚猫究竟都带他们去了哪里,可是每次我想跟,总刚巧有别的事情要处理,简直就像是冥冥之中有什么无形的力量阻止我靠近一样。 是我想多了吧?我抓抓头,回宿舍去找胡子越。 我学着黎皓的口吻对他说: 「既然是跟鬼有关係的事情,就直接让你去吧!」 「你发什么神经?」 胡子越斜眼看着我,他正在跟公会网友打英雄副本。 「我没发神经!你可以在路边搭訕她『嘿!美丽的小妞,我看你印堂发黑,要不要替你改个运』之类的啊。」 胡子越用力敲着键盘,我注意到他的角色正被副本王勒住脖子打。 「她会信我才有鬼……靠!」 副本王一个转身,胡子越的角色立刻飞出三米远。 「就是有鬼啊,所以她绝对会信!好啦去啦──」 「别跟我玩文字游戏,老子没心情跟你忽悠!」 胡子越操纵角色跳起来躲避红地毯,然后集气放了大招,副本王晕眩了。 「去一次又不会少块肉,难道你堂堂一个道士连说服一个小女生都没办法?还是说你太久没跟女生说话舌头都钝了──」 碰! 我还没酸完,胡子越猛地搥了下桌子,深吸一口气: 「我去。」 我明白这不是粗话,而是他下定决心要去找陈芳晴了。 隔天中午,胡子越就守在外文学院的大门口,等待陈芳晴出来。嗯?你说他怎么会知道陈芳晴是谁?别忘了她背上有一层楼那么高的鬼,看在咱们眼里,最显眼的就是她啦。 我躲在后面偷偷看着,远远地便发现那叠鬼晃了出来,胡子越也立刻注意到了。然后便看见胡子越很突兀地挡在陈芳晴面前,对方明显吓了一跳,可是也没有逃跑。 我的位置理当说是听不见他们谈话的,可是方才我把手机保持通话状态放进胡子越的口袋里,所以窃听不成问题。 『咳,同学。』胡子越装模作样地咳嗽一声,对陈芳晴说: 『你……我……我看见你身上有奇怪的气息……』 我听着差点没笑出来,你可以再生硬一点,这样讲话会被当成神经病吧?然而陈芳晴却没做表示,站在原地怔怔地等他说下去。 『你……最近是否去了什么不乾净的场所……不瞒说,我是个,咳,道士……』 胡子越说到这里停了下来,像是在观察对方的反应,陈芳晴听到「道士」俩字时肩膀颤抖了一下,可仍然没有回话。 『……我能帮你,不收钱。』 大概是受不了这样的沉默,胡子越把剧本的最后一句台词说出来了。 『我身上……有什么?』 陈芳晴慢慢地说,似乎是意识到站在这里讲话会挡到人,往旁边走了几步。 她在试探,试探胡子越究竟是神棍还是神经。 『鬼,一整叠。』 陈芳晴没有回答。 『我不仅知道你身上有鬼,我还知道他们来自一间废弃的医院,要是你再不处理,不久便会死了。』 鬼的来歷是我告诉他的,毕竟胡子越还没有厉害到可以一眼就看出这些鬼祖籍的地步,不过为了取信陈芳晴,难免撒点小谎。他说这段话的时候竟然没有结巴,我本以为他已经可以心平气和跟异性对话了,才发现他的眼睛正看着另一边的树。 『那我要怎么办?』 『把你在那天做过的事,一五一十地说清楚。』 陈芳晴叹了口气,终于说出了联谊那天,被隐瞒的部份。 当时进入医院,为了安全考量是以两男两女四人一组的方式参观,每个组别的路线可以自己决定,但不能进去的地方事先就说好了。 这间医院的禁区,便是太平间与院长办公室。 太平间即使在普通的医院,也是旁人避之惟恐不及的所在,废弃医院更不用说。在几年前还有人大着胆子闯入太平间,后来被人发现口吐白沫倒在那里,说是看见了死人的灵魂徘徊不去。之后前往医院探险就多了一条不成文的规定,无论如何都不能进太平间。 至于院长室,照理来说应该没什么问题,因为是医院里少数没有死过人的地方,可这里就不一样了,传闻数十年前医院发生了一起严重的医疗事故,院长受不了媒体以及大眾舆论,在自己办公室上吊自杀。院长死后没多久,医院就倒闭了,这便是鬼屋的由来。 因为院长是自杀的,灵魂无法投胎,传说直到现在打开院长室的大门,都还能看见院长一遍遍地踩上椅子、将绳子套在脖子上,重复着自杀过程的样子。 总而言之,如果陈芳晴那组没有进入院长室的话,或许事情就不会变成这样。 那时是领头的男生迷了路,开错了门,一见到是院长室,四人都倒抽了一口气。陈芳晴首先看见办公桌上有什么东西闪着银光,四人战战兢兢地走上前,竟是一枚精緻的银戒指。陈芳晴看傻了眼,等她一回神,那枚戒指已经被她捏在手心,悄悄带出来了。 故事说到这里,胡子越嘖了一声,看来这便是惹得「鬼王」生气的理由了。要知道这种地方的东西是不能随便捡的,长久下来,那里的每一样物品都有鬼看管,擅自拿走就是偷,是对好兄弟的大不敬。 胡子越问她,那枚戒指现在在哪里,她说还放在自己的房间,我感觉自己松了一口气。 总算了解这些鬼为什么生气之后,下一步就是向祂们谢罪了。 第二章-衝啊,联谊圣斗士!04 出发去废弃医院的前一天,我打了通电话给周来安。这次事件的委託人是他,有新进展必须向他匯报,这也是挺正常的。周来安在电话那头千谢万谢,说这样一来他就安心了,我有点好奇明明是陈芳晴被鬼缠身,周来安为什么这么担心,莫非他这是在暗恋? 总而言之,要是能成功,我的报酬将在下週入帐。顺道一提,胡子越说这钱要三七分,他七我三。 当天陈芳晴看见我跟胡子越一起来,什么也没问,大约是在心里自己捋清了吧。仨人招了计程车,一路直奔废弃医院。 胡子越事先让我去买了鸡肉跟水果,说是等会用来祭祀好兄弟的,可在车上他就自己拿起来吃,看得我都替他捏了一把冷汗。 三人在医院附近下了车,司机一直问我们去那种地方干什么,胡子越随口道是去找朋友,把他唬得一愣一愣。 医院我去过几次,然而废弃的医院却是初次造访。这地方没人之后肯定是被当地小混混当成集会的场所了,外墙上全都是涂鸦,地上也满是菸蒂。陈芳晴一直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跟在我们后面,她抓着我的衣角,似乎很害怕与我们走散。一走进医院大门我就看到鬼了,不过那些鬼的影像都不是很清晰,看着像是影子一样模模糊糊的,令人浑身不舒服。 胡子越也没向陈芳晴问路,自己看了走廊的地图就往楼上走,电梯自然是不能搭的。我往前跨了几步跟胡子越并肩站在一起,总觉得这样比较有安全感。这时我听见他正发出一种「喀喀」牙齿打颤的声音,怎么?难道胡子越害怕得发抖了?可是仔细听听又觉得不像,因为这声音很有规律,表示他是刻意这么做的。 继续往前走,我一直感觉这些鬼伸手在摸我的小腿,可是碍于陈芳晴我又不能大叫,只好硬着头皮装作没感觉。 医院里边灰尘很多,几乎没有完整的物品了,窗户被敲破,病床也倒的倒歪的歪,连地板都凹凸不平。 这时候我突然觉得有些奇怪,怎么走了这么久还没到尽头?我看了下手机的时间,少说也十分鐘过去了,世界上有哪条走廊会长到这种程度? 「……你有没有觉得,有些奇怪?」我问胡子越。 「祂们在玩我们。」 胡子越小声说,回头看了陈芳晴一眼。 我听见了那些鬼正喫喫地笑着。 「怎么办?」 「祂们要找的人只有陈芳晴,咱们要是一直跟着,一辈子都走不到院长室。」 「你们……要让我自己去?」 陈芳晴松开抓着我衣角的手,脸色惨白。 胡子越转过身来,对着陈芳晴肩上的鬼说: 「大爷,跟你们打个商量,这妞今儿是来跟你们道歉的,咱们只是陪她一起来,之后保证不会再来妨碍你们。」 陈芳晴似乎以为胡子越是在对自己说话,正准备要回答,我连忙示意她不要出声。那些鬼听了胡子越的话,窸窸窣窣地开始讨论起来,然后祂们一齐出声:「好。」 一阵阴风吹来,那些鬼就消失了,陈芳晴两腿一软,瘫坐在地上半天没爬起来。 「行了,咱们走。」 胡子越点点头,起身朝走廊的尽头双手合十拜了三拜,然后逕自往前走。我拉着陈芳晴的手,快步跟了上去。 这回没有鬼来挡路,我们顺利来到最后的楼梯口,从这里上去拐个弯,院长室就到了。我刚才跨上楼梯,就看见有一隻手从楼梯的围栏中窜出来,抓住胡子越的小腿,我还来不及喊他,胡子越就被那隻手拖走,一瞬间消失了。 目睹一切的陈芳晴失声尖叫,我赶紧安慰她让她别怕,结果竟感觉有什么冰凉的东西扶上了我的小腿。 下一秒,我也被拖走了。 我不清楚那东西是怎么把我拖走的,我感觉自己一口气穿过了好几层的地板,一路被拖到了某个看似是地下室的地方。 我猜想这些鬼是故意把我跟胡子越支开,只剩下陈芳晴一个人,真够阴险。 我仔细观察了下自己身处的这个空间,感觉比刚才的地方都还要冷,而且够空旷,走路会有回音。我拿了手机,却因为电量不足无法开啟手电筒,只能用萤幕的光来应急。灯光照射到墙上的瞬间,我立刻明白了这里是什么地方。 整面墙被分割成一格格的柜子,上面还有编号,再加上身边几床空的担架,虽然只在电影里见过,不过我非常确定这里是太平间。 么寿啊! 支开我也没必要把我带来这种地方吧,大哥!我在心里哀号。 不过幸好这里是废弃的医院,所以大门应该没有上锁。我边这么想边走到门口,用力转下手把。 「……」 咦?怎么会转不动呢? 不死心地又转了了下,门把文丝不动。 完蛋,八成是年代久远,生锈了。 「我送你离开,千里之外……」 「哇啊!」手机突然响了把我吓了一大跳,本以为是胡子越打来的,谁知道一接通,说话的竟是一个陌生的声音。 『刘白,你还好吗?』 「你是……?」 『我是周来安啊,你不记得我了吗?』 「你要干嘛?」为什么打来的偏偏是我最不想遇到的人? 『唉唷,我是来帮你的,先冷静点。你现在在废弃医院,对吗?』 我又是一惊,我明明没告诉过他今天要来医院,他为什么会知道?这人到底是什么来头? 「你、」『你先别说话。』 我才说一个字,就被周来安打断了。 『刘白,你听我说,墙上右边数来第六行、从上往下数第四个柜子里有一把铁锹,用那个可以把门撬开,快去,没时间了。』 「啊?你怎么……」 『我只能帮你到这里了,祝你好运。』周来安说完这句话就把电话掛了,留我一个人满头雾水。 我该相信他吗?可是一直被困在这里也不是办法,我依照周来安的指示,果真在那个柜子里发现了一把生锈的铁锹。 当下我心中的恐惧远大于欣喜,这太诡异了。仔细想想从周来安出现到现在,他就老是干一些不合逻辑的事情。先是知道我的名字和生活情况,然后硬把委託塞给我,现在又被他说中柜子里有铁锹,一切的一切都是那么不合理。 他如果什么都知道,为什么还要我来处理这件委託? 我明白现在想再多都没有用,整理情绪拿起铁锹,一口气把大门撬开了。 吱嘎── 伴随着尖锐的噪音,大门缓缓开啟,我二话不说衝了出去,原本逐渐冰冷的身体总算得到一点缓解。 现在该怎么办?拨电话给胡子越吧。我拿出手机,却发现根本没讯号,再看一眼走廊上的标示,这里是地下二楼。 既然没有讯号,周来安是怎么打电话给我的……? 第二章-衝啊,联谊圣斗士!05 不管了。 我连续做了几次深呼吸,尽量让脑袋放空,什么都不要想。 我衝上楼梯,立马打电话给胡子越问他在哪。响了几声之后接通了,胡子越却没有说话,好半天才开口说他被抓到顶楼去,现在正想办法把门打开。我说我手上有铁锹,可以赶过去救他出来。 我说这句话的时候已经在往楼上走的途中了,可是走到一半,突然感觉头一阵剧痛,等我缓过来,眼前的景象已经跟方才完全不同了。 地板、楼梯,墙上全都是血,楼梯扶手上垂掛着一些不明的肉块,几个浑身白色的人影蹲坐在角落,两个窟窿一般的眼睛正盯着我看。 「呜咿!」我捂住嘴不让自己尖叫出来,连忙把眼睛闭上: 「胡、胡子越!我、我看到了噁心的东西啊!」 『什么东西?』 「全都是肉、肉块……好多血……怎么办!」 我感觉自己的声音在发抖,眼泪几乎要流出来了。从拿到阴阳眼到现在,什么奇葩的东西都见过了,可面积这么大、数量又这么多的还是头一次。而且那些东西,正不断地朝我靠近,我一步步往后退,终于退到了墙角无路可走。 『闭上眼睛继续走,你现在看到的一切都不是真的,那些鬼想阻止你来找我。』 「闭上眼睛?」 『对,闭上眼别睁开。还有,你知道叩齿吗?』 「那是……什么?」 接着,胡子越以非常快的速度唸完这句话:若路却不祥,当打天鐘;若经凶恶、避邪则搥天磬;若存思念道,致真召灵,当鸣天鼓。简而言之就是道士把牙齿交互相叩视做修行练气的辅助,叩不同地方的牙齿有不同的效果,胡子越让我把脑袋放空,闭上嘴,叩左边的牙齿,说这样可以集中精神,不让那些鬼藉机上我的身。 意思是,他要我叩齿来自保。 我这才想起来,刚才听见胡子越发出像是发抖般「喀喀」的声音,应该就是他在叩齿了。我照着胡子越说的,闭上眼睛,紧握着扶手一步步往上走,我不敢走得太快,生怕一个不小心就会摔下去。 我把所有的注意力集中在叩齿上,尽量不去感觉其他的东西,但仍忍不住分心了。耳边回盪着奇异的话语声,一下子是小孩子,一会又变成老人,彷彿有许许多多不同年龄、性别的人站在我旁边,对我指指点点。 不知走了多久,我终于摸不到楼梯的扶手,代表顶楼到了。 我睁开眼睛,确定没有奇怪的鬼之后,举起铁锹把门撬开。 嘎── 门开的瞬间我傻住了,眼前的胡子越竟然满手是血,我以为又是幻觉,闭上眼睛甩甩头,再看还是一样。 「你的手怎么回事?」 「刚想硬把门掰开,弄掉了一片指甲。」 我不由得倒吸了一口气,随后想起来胡子越并没有痛觉,倒是不幸中的大幸。不过没时间关心他的手了,我们立即往楼下衝,朝院长室出发。 一路上有许多的鬼追在后面,胡子越却没杀掉祂们的意思,他用沾满血的手指头迅速在地上画符,鬼就被挡在外面了。他说要跑就得快,他的血阳气不足,撑不了多久。 可恶,早知道刚才就买活鸡。胡子越边跑边嘟囔。我也没心情吐槽如果是活鸡的话情况会好像变得更麻烦,只顾着在符咒还没失效之前赶快衝。 好容易终于跑到院长室门口,俩人早已气喘吁吁,不过现在是紧迫得连歇息都不允许,胡子越一脚踹开大门,眼前的景象让我们都喫了惊。 陈芳晴脖子套着绳圈,吊在天花板上挣扎,那枚闪亮的银戒指就落在地上。 陈芳晴的身后,一个浑身苍白、表情幽怨的中年男性坐在窗台上,冷冷地看着她。一阵风吹来,男性身上的衣物并没有随之飘扬,代表祂已经不属于这个世界。我立刻反应过来,祂就是当年上吊自杀的院长。 胡子越不像我还呆呆地站在原地分析情况,一个箭步跳上旁边的椅子,拔出小刀把陈芳晴脖子上的绳圈割断。 陈芳晴掉了下来,我赶忙过去查看,她脖子上有很深的勒痕,要是我们再晚几秒鐘进来,今天躺在这里的恐怕就是一具尸体了。她恍惚地看着我,吓得连嘴唇都白了,我把自己的外套脱下来给她穿,轻声告诉她已经没事了。 胡子越也走了过来,他把戒指丢在陈芳晴面前: 「你现在拿着这个过去,面对那扇窗户磕头,要说什么我会告诉你。有我在,祂们不敢怎么样。」 「呃,胡子越?」 「干嘛?」 「你干嘛看着我说话?」 「……」 被胡子越赏了一个白眼之后,我扶着陈芳晴站起来,让她面对窗户磕头。她虽然很虚弱,但恐怕是明白不这么做就会死,坚持着把三十六个响头磕完了。然后我们把买来的鸡肉跟水果摆在院长生前的办公桌上,点上三炷清香,三个人一起诚心诚意地向院长谢罪。 我有点不爽,为什么自己也要陪着道歉,可如果随便说话一定会被骂,只好憋着不吭声。 整个过程院长一直都坐在窗台上,没说话,也没有显露不悦之色。 后来我才发现,胡子越不知何时以血在地上画了一个符文,位置就在院长的正下方。看来,院长是被他定身了。 祭祀结束,我们迅速离开废弃医院,陈芳晴大概是终于从长期的惊吓中解脱,在计程车上睡得很沉。我这时才有心情去关心胡子越的伤势,他已经自己用绷带包扎好了,我本来还很讶异他怎么会有绷带,后来想想我已经在这人的背包里发现过太多怪东西,就算有绷带也不需太意外。 胡子越看着自己的手,叹了口气。是我的错觉吗?我总觉得他方才的表情,看起来好难过。 隔天一早我立即打电话给周来安,我本来以为他要跟我见面再把酬劳给我,没想到他竟然选择匯款的形式。周来安向我要了我的帐户名称,然后边跟我讲电话的过程,我的钱就匯进去了。 电话掛断之后我突然想起来,还没有问周来安为什么对陈芳晴如此关心,抱着开玩笑的心态打又拨回去,谁知道等着我的竟然是「您拨的号码是空号」。 空号?怎么可能?前一秒还好好地通电话,怎么会下一秒就变成空号了? 我立即把刚拔出来的提款卡又插进去,点开馀额查询,我的钱好好地在里面。 领出来应该不会变成冥纸吧……我冒出了这个很搞笑的想法。为了验证真偽,我还真领了一千块出来,果不其然是完好的纸钞。 呼,还好不是冥纸──好个头啦!我在心中吐槽自己,这个周来安可是凭空消失了欸,他的号码变成空号了欸!这绝对有问题好吗! 不能再这样下去,我决定要找到他,当面问个清楚。我让消波块帮我调阅学生资料,看看周来安哪节有课,准备去教室堵他。 「小白,你确定他是叫周来安?」 消波块看着电脑萤幕,皱眉。 「对啊,怎么了?」 「法文系……不,我们学校,没有叫周来安的人啊。」 第三章-雾里看花01 自从消波块告诉我,学校里没有周来安这个人之后,我每天走在路上总会不经意地观察来往的行人,看看有没有类似周来安的身影。 转眼间一个礼拜过去,我仍一无所获。 我看着那张字条上周来安潦草的字跡,这确确实实是一个大活人写给我的,怎么可以这样说不见就不见呢?也许他真的是个变态,所以冒充是我们学校的学生,可是这样并不能解释为什么他可以有如先知般救了我一命。 周来安不是人,不然就是个很有修为的人。这是胡子越听了我的描述之后做出的结论,有些人修行到了最后,是可以像传说中的神算刘伯温一样,前算五百年后算五百年,天地间的一草一木都逃不过他的手掌心。 可这样的人,岂是随便都有的?而且他要真这么厉害,为什么偏偏找上我? 然而我总有预感,周来安往后还会再出现。 儘管难以释怀,可日子还是要过,我找了很多事情来做分散注意力,没多久便真的没再想起周来安。 最近我迷上了一部中国作家写的网路小说,内容不外乎就是讲些神神鬼鬼,可作者的文笔有种说不出的亲和力,让人想一篇篇地看下去。然而看到最新的几章时,开始有些不对劲了。 这个戴眼镜的傻缺还有死要钱的道士,怎么看就怎么是我跟胡子越啊!而且小说里的情节,看着也跟我们最近遇到的事情很类似。 在小说里面看见疑似自己的角色让我很彆扭,为了确信自己没有看错,我让胡子越也读了这几个章节,他看完之后把我的平板电脑摔在床上: 「这他娘的就是在写咱们啊!」 为此我极度怀疑,这小说的作者就是魏禾汶。因为扣除那些来自阴间的,我们认识的中国人也只有他一个。 我知道魏禾汶是作家,可因为他人品太差,我对他写了些什么从来就没兴趣,没想到在网上逛一逛也误打误撞地看了他的作品,世界真是小。 当下我们便杀去魏禾汶的寝室找他理论,正准备踹门说些你凭啥把我写成大傻逼之类的话,就听见门内传来一声哀号: 「啊──没有题材啊──」 听见这句话我连忙把脚缩回去,两个人趴在门上偷听。 「已经断更好几天了,再这样下去不行啊──」 接着又是一连串的抱怨,为什么写爱情没人看写鬼故事就突然火了、读者一直抱怨男一号跟男二号为什么不在一起等等我听不太懂的话。 「你说,」我问胡子越:「我们还要不要进去?」 「你想进去吗?」他看了我一眼。 「算了吧,不想扫到颱风尾。」 两人达成共识,默默地撤退了。 晚餐时间,我因为刚领到钱,想着可以吃好一点,就去了附近的义式简餐店。不是我在说,这家店的焗烤海鲜顿饭是我吃过最美味的。 胡子越点了一客没辣的鯷鱼义大利麵,我很讶异他竟然会吃没加辣椒的食物,这货拿回味觉之后越来越懂得吃食的真諦了。 餐点送上来后没多久,服务生领着一位穿着风衣的老婆婆走到我们旁边,问能否并桌。我立马同意了,顺手把背包放到地上,给老婆婆腾出位置。 老婆婆眼睛似乎不太好,看着菜单端详半天都没说话,我凑过去问她需不需要帮忙,她把菜单往我这边推,说她老花眼了,问我这写的是什么。我便耐心地给她解释每一道菜,老婆婆边听边点头,最后决定要跟我一样点海鲜顿饭。 点完餐之后老婆婆说她要去厕所,让我们帮她顾东西,说完便匆匆地走了。 「这老太婆有问题。」 直到老婆婆已经进了厕所,胡子越才悄声对我说。 「怎么个有问题法?」 「她的眼睛清亮,不像是有老花。」 「你又知道人家没老花了。」 我吃了一口海鲜顿饭,被考得融化的起司烫着了,连忙喝了口水。 「不只是这样,她身上的气明显不同于凡人,应该有修行过。」 胡子越说完这句话,老婆婆就从厕所出来了,我小心翼翼地打量她,看不出个所以然,只觉得好像真有点那么不对劲。她的一举一动实在太迅速、太俐落了,如果不看脸,我真的会以为她是个精明干练的年轻女性。 不过谁说老婆婆不能行动敏捷的?也许是我疑心病太重了吧。正当这么想时,老婆婆开口了: 「小弟弟,东西好吃吗?」 「欸?好、好吃。」突然被搭话,我也只能这样回答。 「你认识花道长吗?」 「啥?」 「你认识花道长吗?」老婆婆微笑着,又问了一次。 这两个问题也太跳痛了吧,花道长是谁?胡子越皱了下眉头,难不成他认识? 「不认识没关係,你之后就会认识。」 老婆婆又笑了,她一反先前快速的动作,慢吞吞地从手提包里拿出皮夹,又仔细地用手指夹了一叠千元钞票出来: 「这个,给你们。」 一看到钱,胡子越眼睛都亮了,可我看得出来他很努力地克制自己去拿。 「阿嬤,给我们钱做什么?」 「我知道你们有其中一个人认识花道长,这钱给你们,你们帮我要一张他的字符,我很需要。」 我跟胡子越对看了一眼,这又是一个委託的节奏啊,可是也太突然了。 「对不起,我们要讨论一下。」 我说着发了一条讯息给胡子越:『怎么办,要接吗?』 『我不认识花道长,不过我爷爷认识。可她的要求太可疑,再问几句。』 胡子越传给我讯息的同时边使了个眼色,我便问那老婆婆,为什么会知道我们认识花道长?老婆婆想了半天,给我一个曖昧的回答,她说因为我们看起来跟花道长很有缘。 这回答我不甚满意,可还是又问了第二个问题,为什么需要字符,又为什么要给我们钱。老婆婆这次笑得夸张,她拍拍我的头说我真可爱,说传闻花道长已经高龄一百多岁,外貌却跟小伙子似的年轻,他写的字符远近驰名,不只避邪效果极佳,观赏性也很高;那「鬼」字写的尤其漂亮,许多收藏家争相开出高价,就为了请他写一张字符。 所以,老婆婆把那叠钞票往我们这边推了推,说花道长看的从来就不是钱,他只替有缘人写字符,我们两个正好合适。 这段话太玄乎,我有点反应不过来,勉强又问了老婆婆是怎么看出来我们有缘的? 「有些事情是不能明说的,你以后就会知道。」 老婆婆说完,把钞票留在桌子上走了,端上来的海鲜顿饭连一口都没吃。 「这是怎么回事?」我犹豫着要不要拿这些钱,胡子越就一把抓过去数,数到一半他突然「咦」了一声。 我凑过去看,发现在钞票的中间夹着一张便条纸,上面写着「李宝珠」以及一串电话号码,看样子是那老婆婆的联络方式。 「所以这活,我们是非接不可了?」 「没差,最近间,再说了我多少算是花道长的后辈,他应该不致于拒绝。」 胡子越边说边把钱塞进口袋,被我一把拦下来:「不准独吞!」 也许是已经找到自己魂魄的位置,胡子越最近特别好说话,连带着他的事也少了,除了日常捉鬼之外变成跟我差不多的大间人。 「我爷爷去世之后,就没再见过他了,这回正好去拜访拜访。」 胡子越喝了一口冰红茶:「这笔钱,先用来给他买个礼物。」 能让胡子越说出「买礼物」三个字,这花道长肯定不是泛泛之辈,还未见到他,我就已经对他產生了敬畏之感。 第三章-雾里看花02 道长姓花单名月,有这样一个风雅的名字,应该也是个很气质的人吧?我在心里想像他的轮廓,越发兴奋起来。 时间是一个没有课的下午,我跟胡子越正搭车前往花道长的住处。胡子越说自他爷爷去世之后,就没再见过花道长了,不晓得他老人家过得好不好。他说这话的时候语气很温柔,嘴角还泛起了一抹浅笑,像是回忆起了不少往事。 我问胡子越花道长究竟是什么来头,他说自己知道的也不多,几乎都是从爷爷那里听来的。据传一百多年前某次农历七月鬼门大开,妖魔鬼怪肆虐人间,无数小孩子死于高烧不退,所有的道士都拿祂们没办法。这时候花道长出现了,他拿出一些顏色怪异的小药丸,说给生病的小孩吃了,不出三日烧一定会退。有些懂行的人说,花道长使用的术法不属于任何一个派别,恐怕不能信任。可当时的情况已经不允许他们拒绝,抱着姑且一试的心态,把药丸餵给那些生病的孩子,果不其然三日之后,高烧真的奇蹟般地退了,花道长从此声名大噪。 然而花道长的过去一直都深藏在浓雾之中,他就是这样没有前因后果地冒了出来,找不到任何与世间的联系。 我听了花道长有如传奇一般的事蹟,想着等会见到他可不能怠慢,要打起精神才行。 花道长住在市区边缘一栋公寓里,我本来以为他应该会像段长青一样隐居山林,所以当胡子越在一扇破旧的铁门前面停下来说「就是这里」时,老实说,我觉得有点扫兴。 胡子越没有按门铃,他敲了几下门,我听出这是有节奏的,应该是某种暗号。过了不久铁门被缓缓打开,却没看见人影,直到我低下头才发现,开门的是一个目测身高不超过一米五的少年。 少年穿着黄色道袍,面无表情地盯着我们看,我才刚开口要说话,胡子越忽然捂住我的嘴,然后对着那少年道: 「道长,好久不见了。我是胡子越。」 道长!他是花道长?我听他语气认真,不像在开玩笑,便仔细打量了那少年,虽然说样貌年轻,可这已经超越年轻的程度,根本就是没长大吧!打死我都不信他已经一百多岁了,逆天啊! 「是越儿啊?长这么大了。」花道长伸出手,似乎是想要摸胡子越的头,无奈身高差距太大,只能摸到他的胸口。胡子越突然被袭胸……不对,是被长辈爱护,表情变得有点不自在,怪不好意思地回了一句「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花道长只是笑笑:「小孩子才会说自己不是小孩子。」然后转身进屋,留下半开的门。我们迟疑地跟着走进去,胡子越把铁观音放在桌上,开始跟花道长寒暄。花道长问的不外乎就是长辈会说的那套,你家人最近好不好、功课怎么样,交女朋友了没,胡子越丝毫没有不耐烦,一一回答了。 等到他们的对话告一段落,花道长默默地站起来泡茶,他把水壶打开的时候像是突然发现了什么,转过头来看着我:「你是谁?什么时候来的?」 你也发现得太晚了吧!我一直都在好不好,根本是故意无视我的对吧! 「呃,我是……」 在我说出自己的名字前,花道长突然朝我的方向丢出什么锐利的东西,我本能地闪开,就听见「碰」一声,那东西爆炸了,室内瞬间烟雾瀰漫。 我一回头,发现身后不知何时多出了一个戴着帽子跟口罩的男人,趴在地上猛咳嗽。儘管他把自己包得密不透风,我依然立刻认出了他: 「魏禾汶!你怎么在这里!」 因为太震惊,我忘了应该要称呼他「魏先生」,不过他好像没注意到,算了。 「我、」魏禾汶一时语塞,这种时候不管怎么解释都很奇怪。胡子越很淡定地坐在位子上喝他的茶,像是老早就料到了。魏禾汶站起身来,我才注意到他身上和地上有很多符纸的碎片,花道长随手捡起一片:「上海魏家的隐身术,是吗?」 我这才明白,刚刚花道长那句「你是谁」并不是对着我说的。 一下子被识破身分,魏禾汶显得更不知所措,我问胡子越知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跟着我们,他想了一会说,魏先生昨天不是才喊着没题材吗?这回跟踪没准是要拿我们来写小说呢。 这样的确说的通,可是惊讶之馀我又觉得有点好笑,其实魏禾汶说到底是还是我的同事,他说要跟来,我不可能会拒绝的,何必这样偷偷摸摸的呢。 「行了,你们过来。」 花道长拍拍手让我们注意,他慢条斯理地走到摇椅上坐着,来回看着我们三个人,然后说了一句让我吐血的话: 「你们几个,是来拜师的吧?」 「咦?」「啥?」「欸?」 三个人各自发出了疑问,花道长却一脸认真地说: 「看在几位跟老夫有缘的份上,就破例收你们为徒吧。」 等一下!你是不是搞错了什么,还老夫咧,你是活在哪个朝代啊!我用眼神向胡子越求助,却看见他也一脸迷茫地看着我,魏禾汶更不用说了,虽然他戴着口罩看不见表情,但他的眼神已经充分地表达了「他娘的这什么情况」这个讯息。 「越儿,你终于肯接触真正的道,老夫倍感欣慰。」 「道长,我……」 胡子越焦急地想解释,花道长立刻打断他: 「老夫了解,你已经厌倦了俗世,想让自己达成更高深的境界……能有这样的心,实属难得。」 「不是的,我……」 「你什么都不用说,老夫心中自有定数,你若诚心向学,将来定有所成。」 「……」 听人说话啦喂! 第三章-雾里看花03 因为两边说的话牛头不对马嘴,我们就真的当起徒弟来了。花道长让我们替他打扫家里,我不明白这跟修道有什么关係,好像所有徒弟刚开始都会被当成打杂的使唤。 可是我不想当打杂的,也没有半点意思想当他的徒弟。 「胡子越,花道长从以前就这样吗?」 「我不记得,上次见到他都是好几年前的事了,没准……」 「没准他是老年痴呆,听不懂人话了唄。」 在一旁擦窗子的魏禾汶突然插嘴,胡子越竟然也没生气:「搞不好真的是这样。」 不要这么认真去思考这个可能行不行!他不是你最敬重的长辈吗! 「不能这样,我去跟他解释清楚。」 胡子越终于下定决心,放下手中的拖把,往花道长的房间走去。 十分鐘后他回来了,不知为何手上还拿着仙贝。 「他说这个请我们吃,改天再替他跑个腿。」 胡子越边说边把仙贝分给我们,这种仙贝我小时候常吃,还挺怀念的……不对! 「他都跟你说了些什么啊!你不是要解释清楚吗!」 「就是说啊!姓胡的,你到底怎么搞的!」 面对我们的质问,胡子越只是摇摇头:「你们要是有把握说得过他,请自便。」 「那有啥难的!我去说!」 魏禾汶把抹布摔在地上,大步走出去了。 这回过了五分鐘不到,他照样踩着大步走回来,然后捡起地上的抹布默默地擦窗。 「……」 这两个都阵亡,那我就更不用说了,安安份份地打我的杂。 就这样过了几天,我们去找花道长的时候,他递给我一张写着地址的便条,说要我们去那里帮他买两罐茶叶回来。 我看了看便条,上面写着太平茶楼,地点还挺近。我从不知道这种地方有茶楼,胡子越用手机搜寻,竟然找不到结果。 「别找了,你们去了不就知道了吗?」花道长温和地笑笑: 「会有收获的,别急。」 我怎么觉得这话还有弦外之音? 不等我们发问,花道长就猛力地甩上门,任凭怎么叫怎么按电铃都没有反应。 看样子这趟腿我们是跑定了,为了要拿到字符好给李宝珠一个交代,我们立刻打了车前往太平茶楼。因为司机也没听过这个地方,我索性把地址唸给他听,他吓了一跳说再过去就是废墟群了,竟然还有一间茶楼开着,他怎么不知道? 「废墟群?」魏禾汶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却撞上了计程车低矮的顶部。 「确定没有别的店家了吗?」胡子越倒是显得淡定许多,司机摇了摇头,说那里很早以前就没有人住,更不用说是店面了。 一路无话,当计程车越驶越偏僻,终于到了传说中的废墟群时,胡子越对司机说,到这里我们就能自己走了。我本来还想阻止,可仔细想想自己走的确比较好,省得节外生枝。司机再三确认我们真的要在这里下车,才迟疑地离开。 这里跟上次去的医院比起来乾净多了,看上去就跟普通的住宅区无异,只差没有住人。而且因为是白天,阳光照射下墙上地上覆盖着的绿色藤蔓显得格外翠绿,是平常难得一见的风景。 魏禾汶没有欣赏的闲情逸致,自己在附近绕了一圈之后说道: 「这些房子连个门牌都没,要怎么找太平茶楼?」 「边走边找啊,」胡子越看了下地址,走到附近的瓦砾堆中翻找了半天,从里面掏出一块歪七扭八的东西: 「谁说没有门牌的?这不就是吗。估计太平茶楼在最里面,咱们走。」 魏禾汶看了那块门牌一眼,不屑地把头撇开,跨着那跋扈的步伐往前走了。我们默默地跟在后面,气氛越发尷尬起来,胡子越不是会自己挑起话头的人,魏禾汶更不用说,夹在这两个闷葫芦中间,能破冰的也只有我了,我于是随口说道: 「那什么,胡子越啊,你最近有找到什么顺眼的兼职吗?」 胡子越奇怪地看了我一眼,像是在说为什么突然问这个,不过他大概也想说说话,就回答:「兼职不好找啊,我上课的时间又不固定。」 「有那种排班制的打工啊,虽然薪水不高,不过──」 「那基本上都是服务业唄?我去做不把客人吓跑才怪。」 胡子越边说边用手梳了几下自己的瀏海,把眼睛盖住。我知道他最近因为缺钱一直在上网找打工,无奈长相实在太凶恶,没人敢录取。套句黑无常的话,胡子越就像是随时会从口袋里拿刀子出来的流氓太保,人见人怕。 「我看你那张脸,重新投胎还快些。」魏禾汶冷不防亏了他一句,不过立刻接着说: 「你先练习微笑、换身衣服,说不定能让流氓的气质降低个一咪咪。」 你有什么资格说人家啊!如果说胡子越是流氓,那魏禾汶就是通缉犯,老是把自己包那么紧,看起来反而更可疑。 如果有外人看到我们三个走在一起,说不定会以为我是被罪犯狭持的可怜人质。 我继续跟胡子越扯皮,想到什么说什么,但凡只要是魏禾汶插嘴一律不与理会,或许有人会觉得我很过分,但我就是看不顺眼他那嚣张的样子。 不知不觉眼前没路了,我看着面前像是山一样高的瓦砾堆,说是不是该回头再找?魏禾汶却说不用,他蹲下来把几块砖头搬开,指着地上说这里有人踩过的痕跡,没准太平茶楼就在这里。 可是,这里怎么看就只是一堆砖瓦而已,连房子都算不上,更别说是茶楼了。平常总是很机伶的胡子越这回也沉默了,魏禾汶得意地笑了笑,起身又踢开几块砖头,地面上竟露出了像是文字一样的东西。 胡子越这回明白了,他说这都是符籙,有人在整个太平茶楼周围设下了印记,平常人是看不见的。我最恨这种平常人看不见的东西,听着总有股被鄙视的感觉。 「好了,进去吧。」魏禾汶拍拍手上的灰尘,指着瓦砾堆说。 「进去?怎么进去?」我还没说完,就看见魏禾汶扯开了一抹阴险的微笑,然后他的鞋底在我眼前迅速放大,紧接着我整个人往后倾倒。 我还是第一次被人踹脸。 等我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已经不在瓦砾堆了,回头一看,差点又要昏过去。 眼前耸立着一座巨大的建筑物,清一色红砖红瓦,标准的老式中国风;入口两边端坐着有一个人那么大的石狮子,正门是对开的,上方还掛个气派的匾额──太平茶楼。 「哇喔,这就是太平茶楼啊。」 魏禾汶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我别开脸不去看他,他也没关心我一句,倒是胡子越先走过来递给我一条手帕,我感激地拿来擦脸,擦到一半突然觉得有哪儿不对,便问这是哪里来的?胡子越咧着嘴说地上捡的,害我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第三章-雾里看花04 「别磨嘰了,咱们还进不进茶楼?」 魏禾汶在门口观望老半天,看我们还不进去,伸手就要开门。 「等一下。」胡子越阻止了他: 「茶楼开在这里,又门窗紧闭,摆明了不是普通人能进的,贸然闯进去恐怕不太好。」 「谁跟他普通人?小爷我可是个道──」魏禾汶话讲到一半,门被人从里面打开了,他原本放在门上的手也顺势按在了那人的脸上。 「哇喔,咳,不好意思啊。」 魏禾汶把手缩了回去,我才发现那个人穿着一袭长袍马褂,头上还扣个瓜皮帽。他把门完全打开,恭恭敬敬地说: 「欢迎各位蒞临太平茶楼,请问有预约吗?」 三人摇头。看来他是这里的服务生。 「呃,我们不内用,是来买茶叶的。」 我对他说,服务生頷首:「三位请随我上楼。」 我们跟着服务生进入茶楼内部,出乎意料里面的装潢不如外表华丽,反而很朴实,就像是随处可见隐藏在小巷子里的餐馆。客人不多,大都是两两面对面坐着聊天,他们说话都很轻,听不见在聊些什么。有些人发现了我们的存在,也就是看一眼的事情,并没有对我们指指点点,我暗暗松了一口气。 一路来到了五楼,我远远的便看见那一黑一白的熟悉身影,当下简直心都快停了,连忙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确定这不是幻觉。 为什么黑白无常会在这里?不,应该说为什么我不管去哪里都会碰到他们?胡子越跟魏禾汶也跟我一样迟迟不肯往前,我想起了花道长如此坚持要我们来这里,该不会就是他老早料到了吧? 再看那服务生,弯下腰来跟黑无常嘀咕了几句,接着便匆匆离开。黑无常看见我们吓了一跳:「你们怎么会来?」 「我们……」我刚开口,胡子越就摇头让我别说话。 「嘖,他把人丢给我干什么。」黑无常小声地抱怨,边把杯中的茶一饮而尽。如果我没有听错的话,我们会碰见黑白无常果真不是偶然,我给胡子越使了个眼色,他立刻就明白了:「先别说出来。」 黑白无常有事情瞒着我,我很早就察觉到了,可无奈不知道是什么事情,总而言之现在先别让他们知道我已经发现了,免得扯出更多事端来。 黑无常喝完茶,又变回了原本热情的样子,还贴心地拉椅子让我们坐。 这绝对有鬼! 虽然这样,胡子越仍立刻坐下了,他大概一方面不想让黑白无常起疑,一方面又享受着上司给自己拉椅子的爽感吧。 白无常倒没有那么多小动作,只伸出手说了声请,就继续喝他的茶了,见我还不坐下,他斜着眼说「难道还要我给你拉椅子?」把我吓出一身冷汗,连忙摇手说哪还用得着劳烦白无常大人,像小媳妇一样乖乖坐下。 至于一直被当成空气的魏禾汶,他什么也没说,自己从别桌拉了把椅子,坐在离我们稍远的地方,继续作他的透明人。 「小白啊,你们怎么会来这里?」 黑无常问,脸上是他一如既往的轻挑笑容,我心说这不就明知故问吗,所以也没跟他说实话:「来废墟探险,不小心跑进来的。」 「喔?是吗。」黑无常也没戳破,接着说: 「这地方啊,还是少来为妙,虽然叫作太平茶楼,却一点儿也不太平。」 「不太平?」我有点好奇了。 「是啊!你看到那边那个门了吗?」黑无常用手指了指身旁,一破烂的黑色小门,如果不注意,还真不会发现。 「那个门怎么了?」 「嘖,那就是阴阳的交界处啊。」 黑无常说得一副我怎么连这都不晓得的样子,被白无常提醒安静点,他才放低声音继续说: 「之前你们打工的地方是一个,这里也是一个。这里的老闆同时也是阴间的守门人,本来就是个普通的废墟,祂间着无聊把这里盖成了茶楼,还挺热门。」 经过黑无常说明,我大概了解情况了。太平茶楼因为兼具休间以及通行的功能,经常有各种的高人与神灵在此歇脚,就连现在我们身边的都不全然是人,有些是留恋于阳世的鬼。 黑白无常有时候也会把捉来的鬼送往这里,让守门人清点之后返回阴间,今天他们来也并非临时起意,而是为了追捕一个十二年之前就应该要死的人。 就在黑无常要说出他的名字时,白无常阻止了,他只跟我们说这人之所以还活着,是因为当年追捕他的鬼差一时疏忽,错过了他的死期;又因十二年是一个轮回,错过这次,下次勾魂就得等到十二年之后。 黑白无常一直都知道这个人很常来太平茶楼,今天便早早就在这里埋伏,等那人走进这里,就一口气置其死地。这样讲虽然感觉很残忍,可都已经多给了他十二年的阳寿,对那人而言也算够本了。 「我已经跟老闆串通好,只要那人一来,他就会把出入口全部封锁,灯也会关掉,叫他连逃跑都没办法。」 「灯都关了,你们怎么知道不会抓错人?」 「捉鬼这种事情,从来就不是用眼睛看的。」 黑无常神祕地笑了笑,我却觉得很欠揍。 五人就这样留在太平茶楼,边吃小菜边聊天,不知不觉窗外天色也暗了,人也少了。喔,这里的「人」就是字面意思,活人都离开了,剩下的几乎是鬼。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我开始发冷了。胡子越把茶壶给我,说这里阴气重,会冷也是正常,让我喝杯热茶暖暖身子。 我才刚拿起茶壶,就听见白无常说:「来了。」 谁来了?我一转头,看见服务员领着一个老人在角落坐下,难道就是他?从这个角度看不见老人的正面,我正打算移动位置去一窥究竟时,啪的一声,整间茶楼的灯都熄灭了。 正常来讲突然停电应该会引起不小的骚动,但眾鬼魂却一点反应都没有,仍继续聊祂们的天,黑暗中只听得祂们的窃窃私语。 「请各位稍安勿躁,我这就去检查供电系统。」 虽然没有人(鬼?)躁动,服务生仍很尽责地说完这句话,然后便听着脚步声逐渐远去。 接着是一阵桌椅挪动的声音,我知道这是黑白无常要去勾魂了。本想那老人看起来肩不能抬手不能举,应该很好对付,可谁知道紧接着竟是一连串的脚步声,那傢伙逃跑了! 这时候我的眼睛已稍微适应了黑暗,能看见一点物体的轮廓了,本来想帮着追,却被胡子越按住手,只好乖乖留在原地。 楼下一片混乱,各种物体撞击声、碗盘碎裂声交杂,没过多久又听脚步声上楼,我隐约看见那老人正以与年纪不符的速度往我这边衝来。 我挺身挡在前面,那老人煞车不及与我撞个正着,我一个不稳倒下了,老人却没倒,翻了个身跑去要开窗户。 「我靠!不准跳!」这人疯了不成! 胡子越跟魏禾汶过来架住老人,四人扭打成一团,老人奋力地抵抗着,直到黑白无常终于衝上楼,朝他掷出铁鍊为止。 带鉤子的铁鍊不偏不倚地命中了他的后脑杓,胡子越他们露出松一口气的表情,老人逮住这个空档把他们撞开,一把推开后面的木头窗户,纵身跳了下去。我想抓住他,却只搆到他的衣角,这时我看见有什么从他口袋里掉了出来,我本能地捡起那个东西,也没看清就往口袋里塞。 「往哪逃!」黑无常把铁鍊用力一扯,鉤子被拉了上来,还勾着一团黑忽忽的东西。 「没勾全,咱们追!」他把铁鍊塞给我,跟白无常两个人也跳出窗外,我左右看了看,问胡子越这铁鍊该怎么处理?他说这勾到的不是魂,最多只是条魄,我们就帮忙保管一下,顺便去找老闆问他茶叶多少钱。 他没提我还真忘了原本是来买茶叶的,可是老闆究竟在哪呢?我们在整间茶楼里绕了一圈,没看见疑似老闆的人物,问了些顾客也没有人知道老闆去了哪里。 等我们回到五楼,黑白无常已经回来了,黑无常叹了口气说人给追丢了,这下又白白送给他十二年的阳寿。我问这人为什么从五楼跳下去还活着,胡子越白了我一眼说因为楼下有个阳台,依这老人的修为当然死不了,我才悻悻地闭嘴。 我问黑白无常老闆在哪里,能不能买茶叶,他一脸好笑地说怎么小白还会品茗了,就站起身说他跟这里谁都熟,没准还能折个价。 黑无常走到旁边那扇通往阴间的门前敲了敲,没过多久门打开,一个穿红色旗袍的女人走出来说她就是老闆。 我勒个去,难怪说老闆是阴间的守门人,我刚怎么没想到她会在那里面? 有黑无常跟老闆交涉,我们真的以低得吓人的价钱买到茶叶,这时我突然想到,花道长该不会就是想藉着黑白无常跟老闆讨价还价,才刻意让我们今天来的吧?要真是这样,这老头心机也太重了。 我们当天就把买到的茶叶交给花道长,他立刻就冲了一泡,屋内香气四溢。 「花道长,茶叶已经买了,是不是可以听听我们要拜託的事情了?」 我问,花道长啜了口茶:「你们要的东西,我已经给了。」 已经给了?三人互相对看一眼没个头绪,花道长无奈地指指我的口袋,我才会意,立刻把东西掏出来。 那是一团黄色的纸,展开后竟是一张写得龙飞凤舞的字符。 「小鬼,这是在哪里拿的!」 魏禾汶大吃一惊,我说这是刚刚那老人掉的,花道长点点头,说既然事情办完,我们往后就不用再替他打杂了。 胡子越从头到尾都没说话,一直到我们离开花道长的家,他才若有所思地说果然比不上真正的高人,自己也要多努力什么的。我拍拍他说你们年纪差这么多,当然不可能相提并论,以你这年纪有这般能耐,就已经很了不起了。 「少捧我,对你没半点好处。」胡子越虽然这么说,但表情却很不自然,我知道他在憋笑,也就没多说什么。 隔天把字符交给李宝珠时,她简直激动得要哭了,要不是胡子越搀住她,说不定她真的会跪在我们面前。 我想到上回周来安的经验,这次可不能马虎,于是在李宝珠离开时,我们偷偷跟了她一小段路。至于为什么只有一小段,因为在某个转角李宝珠就消失了,今天不是假日,街上人少,她竟然能在一瞬间消失,实在不自然。 我打了李宝珠的电话,果不其然又是空号,我反覆把写着她电话的纸看了又看,都快瞧出洞来了也没啥新发现。 周来安、李宝珠,这两人会不会有什么关连?已经两次了,连续两次的委託人都是这样突然来了又消失,要说没关係的话我还真不相信。 我把他们两个的电话放在一起,盼着有朝一日我能明白其中的秘密,谁知道秘密还没解开,又冒出了新的事。 第四章-半是风狂半是颠01 魏禾汶虽然跟着我们一起去找花道长,却没有把这段经歷写在小说里面,可能是因为中途就被我们发现了,写出来觉得彆扭吧。 期中考就快要到了,我也没空再去看小说,跟着胡子越一起恶补。上个学期胡子越差点就被二一了,这次说什么也要用功才行,被我逼着唸书,他似乎很不爽,可要是真被退学,他爹可能会错手杀了他。为了自己的生命安全着想,胡子越头一次这么安份地坐在书桌前,我竟有种吾家有儿初长成的欣慰。 期中考前三天,我一个人外出买晚餐,胡子越留在宿舍继续奋斗,我想着就吃好一点鼓舞自己,就一路来到卖蛋包饭的摊子前。 一如往常跟老闆寒暄几句,买了两份蛋包饭,其中一份有加辣。我正打开包要付钱,突然一阵风颳来把我手中的千元钞票吹没了,我连忙把蛋包饭留在摊子上跑去追。大晚上的啥也看不见,学校这里又风大,要追一张飞走的钞票还真没想像中容易。正愁着找不到想折回去,远远地竟看见一房子的屋顶上好像站了一个人。 那人穿着好像浴袍一样的白色衣服,在瓦片屋顶上摇摇晃晃地走着,好几次差点就要掉下来了,我对着他大喊:「喂!上面很危险,快下来!」 那人没搭理我,晃得更开心了,我心说这人如果不是要自杀就是喝得特别醉,又大声地喊了一次:「先生,快点下来!不然我报警了!」 然后他做了一个让我无法忘怀的举动。 那人听完我的话之后真不晃了,但开始慢慢地往屋簷方向走,我心说这下坏了,他要跳楼!连忙在下面手舞足蹈地劝告他千万不要跳,边拿出手机报警,结果他彷彿没有听进去一般,两腿一蹬就往下跳。 照常理判断他应该会迅速地下坠,没想到他的坠落方式竟然完全违反了重力法则,宛如一片羽毛般缓缓落下,双脚着地时还不忘瀟洒地甩下头发,活脱脱就是从画中走出来的神仙。 我在一旁看傻了眼,他是怎么办到的! 此时我看清了,男子身上穿的不是浴袍,而是纯白的古装宽袍大袖,扎着发髻,已经看过这么多怪人怪东西的我立刻反应过来,他可能真的是神仙。 「哈、哈、哈,公子好相貌。」 男子不知道从哪里抽出一把摺扇,边扇着边发出古代大侠那样豪爽的笑声,我左右看了看确定身边没有别人:「公子,是在说我吗?」 「正是。」男子微笑着点点头,又说:「公子方才可是在寻找什么?」 「我、我在找飞走的钱。」反正看他也没恶意,我就照实回答了。 「哈、哈、哈,这倒容易。」男子又笑了,随即从地上拾起一块石头,放在手中一握,那石头竟变成了一块金子,我虽然知道这男子应该不是人,可这亲眼见到他施法让我开始揣测他的身分,我诚惶诚恐地说:「这,我不能收你的金子。」 男子听了似乎很满意,左手把金子往草丛里一丢,右手指了指我的脚,我低头一看,自己就踩在一张千元钞票上。 「这、这是我的钱?」我把钞票捡起来,其实也无法判断到底是不是我飞走的那张,不过捡到别人钱的机率应该很低吧?我把钱紧紧捏在手中,跟男子道谢之后跑回去拿我的蛋包饭,冷掉就不好吃了。 回到寝室就看见胡子越趴在桌子上睡得好沉,我心说这货平时老是失眠,怎么一读书就睡得这样好,便把蛋包饭用力放在桌上:「起来吃饭!」 胡子越恍惚地抬起头,胡乱拨了下头发,一言不发地把餐盒打开就吃起来了。 「喂,好歹说声谢谢啊。」 「喔。」胡子越随口应答,摆明了没在听人说话,我有点不爽了,把蛋包饭从他手中抢走:「跟我道谢才让你吃。」 「谢你大爷。」 「你说啥!」 「请二位不要吵架!」 应该只有我们两个在的寝室竟传出了第三人的声音,我跟胡子越同时停下动作,就看见刚才帮我找钱的那个男子不知何时倒掛在天花板上,我感觉自己的三观受到了衝击。 先不提他怎么进来的,又不是蜘蛛人,干嘛这样吊在上面啊!这傢伙果然有问题! 「哈、哈、哈,为了一点小事就吵起来,还能成什么大事?还请二位三思啊。」 男子维持着倒吊的姿势,又像是大侠那样仰天长啸了。 胡子越见过的怪东西比我还多,看见男子自然没太意外,不过因为是陌生人,基本的礼貌还是要有:「请问您是……?」 「哈、哈、哈,公子好相貌。」 够了喔!你的问候语就只有这句吗! 「敝人乃是吕洞宾,最近正在人间旅游,见二位公子的房间舒服,想来借住一宿。」 「什么!」 我们同时大吼,这人是吕洞宾?传说中的纯阳子吕大仙要来我这借住,我该觉得荣幸吗?好像有哪里不对吧! 「哈、哈、哈。」 你不要再哈了! 「那个,吕洞……吕先生,您也看见了,咱们这就只有两张床,没有多馀的位置了。」 胡子越尷尬地解释,照理来说他一道士看见吕洞宾,应该下跪都来不及了,竟然还能这么平常地面对,该说是胡子越太不识大体,还是吕洞宾看起来太没有神仙的威严? 应该两者皆有吧。 「别这么见外,叫我吕洞宾就可以了。」吕洞宾不好意思地挥挥手,一个翻身从天花板上跳了下来,在我床上坐下。 「唉,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啊。以往吕某也经常向凡人借宿,从前还容易,最近越来越困难了,即便吕某坦白了自己的身分,会相信的人也少之又少。为此,吕某特别向友人打听可以住的地方,最终他推荐了你们这里。」 「呃,推荐您的那个人,是不是叫做严望?」胡子越眼神已死。 「就是他!公子,你真是敏锐啊。」 「……」 我决定了,下次再见到黑无常,我一定二话不说踹他一脚,甲好道相报的概念是不是! 第四章-半是风狂半是颠02 吕洞宾就这样住下来了,胡子越丝毫不跟他客气,租金一毛也没少算,我还想着跟神仙要租金会不会太过分,可吕洞宾本人没意见,就随他去吧。 因为我不愿意把床让给他,胡子越更不用说,他于是就把自己变成一隻两个巴掌大的小猫,每天就趴在胡子越枕头旁边。我问他为什么不睡下舖,万一摔下来岂不要残了?他再次哈哈大笑,告诉我他一仙人打不死摔不残,而且他平日待在高的地方习惯了,觉得还是远离地面比较有安全感。 怪哉? 吕洞宾平时就以猫的形态在宿舍里行动,不出两天就成为了大明星,一天到晚都有人慕名而来,连女生都来凑热闹,她们是怎么进来的啦! 我不懂为什么大家都爱吕洞宾,蓝沐雨那隻白脚猫养了这么久都没没无闻。说起白脚猫,牠似乎看吕洞宾挺不爽的,每次两猫(?)在走廊相遇总要大眼瞪小眼个几分鐘,然后亮出爪子威吓对方,接着有百分之两百的机率会打起来。 「吕先生啊,你明明是神仙,为什么要跟一隻猫计较?」我问。 「这你就有所不知了,牠不过是隻猫,竟这么嚣张地跟吕某挑衅,吕某觉得要给牠点教训才行。」 「可是,你每次跟牠打架都输啊。」 「……」 基本上是这个样子,吕洞宾好像有看到嚣张的生物就要给他们教训的强迫症,来我这住不到一个礼拜,他就得罪了校长、惹毛了角头,连蓝沐雨的猫都不放过。不过蓝沐雨本人似乎不太介意,或者说他平常就是放着白脚猫到处跑,反正只要肚子饿牠会自己回家吃饭,因此白脚猫的本性依然是野的。 这天吕洞宾不跟猫玩,说要去找黑无常叙叙旧,就驾着他的云飞走了。 我还是第一次知道,原来所谓的「腾云驾雾」是真的。 吕洞宾不在,我们就安静地读书,寝室里瀰漫着浓稠的低气压。我跟胡子越的课业说实话都不难,就是特别需要花脑筋去记,胡子越是读歷史的,要背的东西跟我比有过之而无不及,可他的记忆力跟我不是一个档次,我跟吕洞宾这几天就是喝着汽水边在旁边起鬨「一定可以的,易经六十四卦都背得起来,背几条歷史事件哪有什么难的」…… 跟胡子越相比,我觉得自己准备得差不多了,就悄悄地离开跑到外面去买咖啡喝看风景,这时候我的手机响了,接起来竟然是黑无常,他说现在跟吕洞宾就在我们学校附近吃披萨,问我要不要一块来。 反正回宿舍胡子越也不会理我,有人请客,哪有不去的道理?我当下就答应了。 在披萨店里黑无常得意地向吕洞宾炫耀,一直夸说我有多乖多好,我被他夸得都不好意思了,諂媚地笑笑说老闆过奖。 不过他们夸完我之后,话题就越扯越远了,再没人搭理我,连平常不太多话的白无常见到吕洞宾,也难得地开了话匣子,三人聊得起劲,我则被晾在一旁。 觉得不太自在,我便起身说要上厕所,我走了几步以后回头一看,发现他们竟然一反刚才的样子,板起严肃的脸孔不知道在窸窸窣窣什么。他们这样勾起了我的好奇心,因为很早以前我就怀疑黑白无常有事瞒着我,这下可被我抓到一点蛛丝马跡了。 但是发现归发现,他们具体说的是什么我不可能知道,仅仅可以推断这事跟吕洞宾脱不了关係,说不定吕洞宾是他们派来我这里的卧底呢。我明白就算在上厕所的时候偷听,也绝对行不通的,毕竟这三个人都是神,他们要瞒我很简单,我想在他们眼皮底子下干些什么可是比登天还难,我也就不冒这个险了。 回程的路上吕洞宾说他不想走路,就变成小猫的模样要我抱着他,我想说这傢伙好像有点太得寸进尺了,下回搞不好就要我替他马杀鸡呢。可吕洞宾变成小猫还真不是普通的可爱,我本身就对毛茸茸的小动物没有抵抗力,也就心甘情愿地抱着他走。 「欸?这不是小白吗?」 突然有人从后面叫住我,回头一看是黎皓跟蓝沐雨,后者还抱着他那隻白脚猫。 「学长,你们要去哪里?」我看了下手錶,现在已经八点了。 「阿弟仔好像不太舒服,从早上开始就病厌厌的,饭也不吃水也不喝,我们想说带牠去看个医生。」 黎皓说着心疼地看向白脚猫,我这才发现牠真的挺虚弱的,靠在蓝沐雨身上一动不动。我想上前去关心一下,白脚猫竟突然睁开了眼睛。 「喵。」牠对我叫了一声,我下意识地反问了一句「你说什么」,讲完才觉得自己很白痴,可是这个感觉真的好像末期病患气若游丝地向家属交代后事。 「那个,我可以跟你们去吗?」 我不是很喜欢白脚猫,可关于牠有太多的谜团,我忘不了天煞孤星曾经养过白脚猫的事情,从知道时我就一直怀疑牠们是同一隻,这次去医院搞不好可以顺便让医生鑑定一下白脚猫的实际岁数。 「你去干什么?」蓝沐雨反问,眼神中充满怀疑。 「别这样,小白只是想陪陪阿弟仔啊,让他去啦,可以帮我们祈祷牠会好起来。」 黎皓说完,蓝沐雨虽然不太情愿,但还是点头了。我先把吕洞宾送回寝室,也顺便跟胡子越报告一下我要出门,今天的晚餐还请他自己打理,我知道他肯定还没吃。 不料他听了之后也对白脚猫生病的事很感兴趣,把讲义收一收说要跟我们一起去动物医院,我心说这傢伙八成是想藉口出去透透气吧,就看蓝沐雨同不同意了。一起下了楼蓝沐雨看到胡子越什么都没说,算是默许他跟着,这两人平时几乎没有交集,所以蓝沐雨会让他跟我还挺意外。 四人搭上车之后就开始下雨了,斗大的雨滴打在车窗上,模糊了外面的风景,白脚猫奄奄一息地低鸣,将气氛衬托得格外诡譎,像是某种变异的预兆。 第四章-半是风狂半是颠03 我第一次有机会这么近距离地观察白脚猫,我伸手去摸牠脖子上的铃鐺,左右晃了晃,果然不会响。 我问蓝沐雨为什么不把这铃鐺换掉,黎皓代替他回答我,说他们常试过很多次,但是怎么样都拆不下来,只好一直让牠戴着。 拆不下来? 坐在副驾驶座的胡子越突然开口了: 「这铃鐺的声音,虽然人听不见,对鬼来说却异常刺耳。」 「鬼?什么意思?」 听了我的问题,胡子越叹了一口气: 「铃声的频率只有鬼能听见,鬼害怕这个声音,所以只要猫走过,路边的鬼都会回避。」 「就是说,这铃鐺是拿来避邪的?可是为什么是给猫戴铃鐺,不是主人自己戴呢?」 「一个人类往脖子上掛铃鐺,你当人家傻啊?这猫先前的主人一定自己有配戴什么避邪的物品,因为很爱猫,所以特别弄了这样一个铃鐺给牠掛上,动点脑子。」 胡子越说完,我才意识到这真的是个蠢问题,黎皓也似懂非懂地点头,对白脚猫说: 「哇,原来阿弟仔这么厉害,那只要有你在,就没有鬼敢对蓝沐雨怎么样了!」 白脚猫微微睁开眼睛,虚弱地「喵」了一声。 这一叫声像是个句号,直到下车之前,我们都没有再说话。 我们去的是离学校最近的兽医院,大概也是最不靠谱的,我看着墙上已经泛黄的预防针宣导海报,还有堆在角落的长灰尘的医疗器材,只觉深深的不安。 小小的诊所里就只有我们几个,蓝沐雨到柜檯填资料之后,一个应该是医生的老女人从里面走了出来。 她问了几个问题之后,抱起白脚猫走进后面的小房间,蓝沐雨跟黎皓也跟着进去了。门帘遮着,我看不清里面的情况,可是从头到尾都没听见白脚猫的声音,只有蓝沐雨跟医生的对话不时传来。 胡子越起身到外面去抽菸,我把他拦下:「你到底为什么跟来?」 「间。」他不以为然。 「你哪里间?再过两天就考试了。」 他没回答我的问题,推门走了出去。 胡子越前脚刚走,蓝沐雨他们就出来了,白脚猫却被留在了里面。 「医生说阿弟仔不明原因发高烧,可能要住院观察欸。」 黎皓说完,拍了拍蓝沐雨的肩膀,又像是在说给自己听一样补了句「一定会好的」。 不明原因?难道不是感冒吗?虽然说身体被病毒入侵什么的也会引起发烧,不过白脚猫会被病毒搞成这样我还真有点难以相信。 「啊啊啊──!」 突然从看诊室里传出一声尖锐的哀号,医生赶忙跑进去,随后又是一声惊天动地的「啊啊啊!」 柜檯的护士小姐也跟着进去看了,在第三声「啊啊啊」爆发之前,我们也跟着衝进去,先后看见了双腿发软的柜檯小姐、瘫坐在地上的医生、血流满面的护士以及伸出利爪弓着背的白脚猫。 「怎么回事……」很少显露表情的蓝沐雨也瞪大了眼睛,我也吓到了,白脚猫野归野,虽然会跟别的猫狗打架,却从不见牠攻击过人,莫非是因为生病,才有了这么异常的行为? 白脚猫咧着嘴,灯光映照下尖锐的虎牙散发出森森白光,黎皓上前扶起受伤的护士离开现场,蓝沐雨则一步步地靠近白脚猫,牠威吓地吼了一声,警告意味相当浓厚。 蓝沐雨并没有退缩,还是慢慢地往白脚猫走去,我脱口:「学长,不要过去!」 与此同时,白脚猫跳了起来,飞快地从蓝沐雨身边闪过,我跟医生立刻衝过去抓住牠,白脚猫完全不受影响,轻易地躲过我俩的追击,眼看就要跑出医院门外了。 我突然想起来胡子越还在外面抽菸,便大吼:「胡子越,把猫抓住!」 不料胡子越一个恍神没抓住,白脚猫直接从他两腿之间溜走,现在也只能继续追了。 雨依然没有停,反而有越来越大的趋势,能见度大概不到五十公尺,白脚猫却始终与我们保持着相同的距离,在风雨中狂奔。 明明刚刚还虚弱得动弹不得,怎么现在这么能跑?难道是刚才大妈医生看诊的方式太激烈,把牠吓得病都好了?嗯,应该不是这个理由。 就这样追了十分多鐘,我感觉自己的身体开始发冷,膝盖也软像是没了骨头,蓝沐雨跟胡子越却一点也不显累,看着他们越跑越远,我觉得自己要昏倒了。可胡子越没有带手机出门,我又没有蓝沐雨的号码,如果在这里跟他们走散,事情就更大条了,我于是卯足力气,硬撑着追上去。 白脚猫一路跑到了一处墓园,看到「某某公墓」的牌子一开始我还有点抗拒,后来想着反正白脚猫的铃鐺可以避邪,那我还怕个啥? 我跑进去的时候,看见白脚猫停在一块墓碑前,蓝沐雨和胡子越双手顶在膝盖上喘着大气,两人全身都湿了,分不清是汗水还是雨水。 我还在思考为什么白脚猫会跑来这里,结果一看见墓碑上的照片,我就呆住了。 那是个胖子。 是那个当年在胡子越的记忆里,用树枝抽打他的胖子。 我顿时不知该做何反应,为什么白脚猫要带我们来这里?牠想告诉我们什么?依照白脚猫的习性,这绝对不是巧合,包括我们来到山脚下的这所动物医院,彷彿都已经在冥冥之中註定。 莫非,白脚猫认识胖子?又或者是,胖子是白脚猫的主人? 「胡子越,你想到什么了吗?」思考无门之下,我只好询问胡子越的看法。 「没有。」胡子越把菸丢到地上,用力地踩熄,好像是在发洩情绪,过了半晌,他拿出小笔记本,把墓碑上的名字和生卒年都抄了下来。 蓝沐雨估计不认识胖子,他只关心白脚猫怎么了,蹲下来将牠抱起,碰触到白脚猫的那瞬间,他的双眼微微一颤。 「学长……?」 蓝沐雨抱着白脚猫,牠的毛发被雨林湿贴在身上,尺寸看上去比原先小了一号,两眼紧闭,一动不动。 他没有说话,可是我们心里都有了数。 白脚猫死了。 第四章-半是风狂半是颠04 后来我们把白脚猫的尸体带回学校,埋在后山的大树下,黎皓还替牠立了一块小小的墓碑。 我一直想不通为什么白脚猫要特别跑到胖子的墓前死去,不过既然这样,胖子这个人对白脚猫而言一定有特殊的意义在。 从胡子越的记忆中可以推断,胖子跟胡天师的交情不一般,所以胖子会成为寻找胡天师的关键。可是胖子在十多年前就已经死了,而这个时间点正好就是胡子越脱离胡天师的控制的时候。 胡天师跑了,为什么没有带上胖子,胖子又是怎么死的? 白脚猫是想让我们调查胖子?可是假如牠的目的是帮助我们,为什么首先接近的人是蓝沐雨? 我把这些问题写在纸上,反覆思考却不得其解。这时吕洞宾靠了过来,我说你是神仙,应该什么都知道,能不能告诉我白脚猫到底是什么意思? 他无奈地笑笑,说他只管救济人间疾苦,关于一隻猫临终前的想法,怕是无法窥探。 于是当天晚上,我跑到埋葬白脚猫的树下,对着墓碑双手合十,诚心地祈祷,希望牠在九泉之下能够保佑我们找出真相。 我祷告到一半,突然有人走了过来,竟是蓝沐雨。 「学长?你是来看白脚……阿弟仔的吗?」 蓝沐雨点点头,过了半晌,他犹豫地开口: 「墓碑上的那个人,我好像见过。」 「你见过?什么时候?」 「不知道,记不清了……」蓝沐雨叹了口气,眼神逐渐变得遥远,我依然无法解读他的情绪如何,可是朝夕相处的宠物死了,谁也开心不起来吧。 我不想再打扰他,就找了个藉口离开,回到寝室,胡子越跟吕洞宾正在打游戏。 我不知道该先吐槽哪个部分,胡子越干嘛不念书,或者是神仙打电玩这种超自然现象,倒是吕洞宾看到我,很热情地邀我一起玩,我苦笑了下,说没那个心情。 「怎么就没心情了?猫会死又不是你害的。」胡子越瞪我一眼。 「我知道不是我害的,可是牠死掉了,多少都会难过啊……而且我一直在想那个胖子的事情。」 「胖子的事我已经让严望替我查了,包括他的死因,以及生前的住所,等他们把资料送来,我再找个时间去拜访拜访。」 胡子越漫不经心地回答,我总觉得他好像挺兴奋的,毕竟这是目前跟胡天师最相关的线索,我一想到是用白脚猫的死换来的,就觉得不怎么好受。 吕洞宾让我不要再想,说每个人有自己的日子要过,船到桥头自然直,边递了一瓶酒给我。 「听闻刘公子喜欢水果酒,这是吕某从天庭带过来的。」 「天庭带来的?」这句话太震撼,我差点失手把酒瓶子摔在地上,吕洞宾哈哈大笑,说其实跟人间的酒也差不了多少,就是成分比较天然吧。我拔开瓶塞凑近鼻子闻了闻,似乎有很多种水果的味道参杂,却不觉得甜腻。 在吕洞宾和胡子越的怂恿之下,我痛快地乾了一杯,觉得心情似乎好点了。 隔天一早起来没看见吕洞宾,问胡子越他去哪了也说不知道,我觉得有些不安。 其实我并不是担心吕洞宾的安危,而是害怕他又给我出了什么乱子,这人的性子太急,几天下来我不知道为了他给人磕了几次头,这要是放着不管,早晚又会出事。 我摸了下胡子越的枕头边,还是温的,估计没跑远。于是我把衣服穿上了就出去找他,果不其然,刚出校门,就看见吕洞宾被一群人包围。 他依然穿着那套蓝色的运动服,搭配上发髻看起来就像是从古装剧片场跑出来的演员,特别显眼,可也因为这打扮,我们学校里所有人都记住他了。 对面那帮人一眼看上去就不是好惹的主,领头那个穿着花衬衫,两条手臂都是刺青,手上还拿个球棒。其他几个也都是差不多的调调,总归一句话就是小混混,跟他们比起来,书生一般的吕洞宾明显处于弱势,可他竟一点也不害怕,把两手背在后面,抬起下巴露出胸有成竹的微笑。 我不太敢跑过去,就先躲在电线杆后面观望。 「到底是不是你干的!」 领头的朝吕洞宾大吼。 「哈、哈、哈,吕某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干!从刚刚到现在你就只会哈,讲人话!」 「哈、哈、哈。」 「大仔,你说他是不是有点脑子秀逗?不然怎么一直哈个没完?」 「……」 该说真不愧是吕洞宾吗?不过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这架势看样子是来寻仇的?我还在思考的时候,碰的一声,一个小混混踹了吕洞宾一脚。 「咳、吕某……」 「不要再吕某了!烦不烦啊!」 「吕某自称吕某,是吕某自己的事……咳……」 碰!又是一脚。 吕洞宾先生,第一下我还会同情你,可是第二下我就觉得有点活该了,要不要这么坚持啊!不过吕洞宾应该可以用神力把这些混混解决掉才是,他恐怕是不愿意让外人看到吧? 不过一直旁观好像显得我很冷血,我也不知哪来的胆子,脑子一烧就衝上去给了那个踹人的小混混一拳。小混混脸部肌肉抽搐,两管鼻血缓缓流出,我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干了什么好事,连忙道歉: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打你的!」 「不是故意的那你是在衝三小!找死吗!」 「哈、哈、哈,刘公子请息怒,不要跟他们一般见识,那些人约莫是某方面出了问题,才会变得如此暴躁。」 吕洞宾露出圣人般的微笑,拍拍我的肩膀,被我揍的小混混气得跳脚: 「你、你说谁有问题啊!」 「当然是你们啊,身为一个──」不等吕洞宾说完,我抓住他的手拔腿就跑,边跑边打电话跟胡子越求救。 『你跟我开玩笑呢?老子在读书,没空!』 「干,真的啦!不然我被他们打死就变成厉鬼回来找你报仇!快出来!」 好说歹说终于把胡子越请出来,等我们跑到宿舍门口,就看见他扛着那把桃木剑、叼着菸,杀气腾腾地在那里等候了。 明明就是个凶神恶煞,我却觉得有一束光芒照射在他身上,耀眼得像个天使,救星啊! 救星之名绝不是夸饰,胡子越以前是混过的,那时他总是到处跟人打架,可谓人见人怕鬼见鬼逃自从上了大学,他就金盆洗手,跟那些小弟也彻底断了联系。 许久没看见胡子越跟人斗殴了,我突然很希望手上有爆米花。 领头的混混慢慢走过来,而胡子越也一步步朝他走去,两人的距离越来越近、越来越近,几乎都能看见对方眼中的怒火,衝突即将引爆之际,混混突然伸出了双手── 「胡子越啊!」 胡子越被他紧紧勒住,不,抱住了。 第四章-半是风狂半是颠05 「等等、别勒,呜……」 胡子越想把混混推开,无奈他的一双手臂像箝子似的,牢牢把胡子越锁在怀里,我觉得他快断气了。 「胡子越啊胡大老闆,你知道我找了你多久吗──」 混混哽咽地说,我本来以为他的下一句话是「其实我是你爸爸」,可是看看两人的年纪应该差不多,所以能排除父子大团圆的可能。 「这段时间你都哪去啦?怎么变得这么、这么……瘦啊!呜呜老闆啊!」 说这句话的时候混混眼泪已经流出来了,胡子越好像终于反应过来,猛力把对方推开,怒喝: 「小赵,你再说一句信不信我抽死你!」 这么大隻还叫小赵喔!我暗自吐槽。小赵一听立马缩回了手,然后朝后面的兄弟使了个眼色,一群人同时跪下,动作整齐得像是阿兵哥,大喊: 「胡老闆,对不起!」 胡子越揉揉眉心,无奈地说:「统统起来,有事咱们坐着聊!」 眾人浩浩荡荡地移驾至学校旁的简餐店,小赵殷勤地替胡子越倒酒,也不停向我跟吕洞宾道歉: 「唉,没想到你们竟然是胡老闆的朋友,刚才真是太失礼了,对不起啦。这顿饭我请客,以后我们的恩怨就一笔勾销啦,可以吗?」 既然他这么诚心地道歉,我也不想再树敌,便爽快地答应,吕洞宾也保持着他圣人的风度,与小赵乾了一杯: 「哈、哈、哈,公子作人够爽快,吕某很欣赏。」 胡子越把脚翘在桌子上,听着他们一来一往的对话,有点不耐烦了,用手敲敲桌面: 「小赵,先给我解释解释,你刚干啥打我兄弟?」 小赵愧疚地看了我俩一眼,才道出事情的来龙去脉:几天前他的一个小弟突然跑来哭诉,说自己在学校附近遇到了人家挑衅,对方劈头就跟他说教,还骂他以后没成就只能去乞讨。两人就这样吵了起来,无奈对方的力气奇大无比,三两下就把他打趴了。 说到这里所有人的目光都放在了吕洞宾身上,我心说这傢伙果然老给我出事,我绝对要治好他的强迫症,不然早晚得进警察局。 总而言之,因为这样小赵特地过来寻仇,不料竟遇见故知,吕洞宾侥倖逃过一劫。 「对了,胡老闆……」小赵突然开口:「你现在过得怎么样?」 「还不错。」 胡子越喝了口啤酒。 「唉,我想也是,我们早就是不同条路上的人啦。」 小赵叹了口气,不知是因为落寞还是无奈。 「我的事不用你们担心,倒是你,差不多该找个工作了吧。」 胡子越瞟了小赵一眼,他缩着肩膀,没有说话。 「算啦,你混你的江湖,我接我的案子,咱俩往后也不会有什么交集,喝酒吧。」 「案子?胡老闆,你还在做生意啊?」 小赵突然拍了下桌子,把旁边的小弟都吓了一跳。胡子越口中的「案子」应该是指黑白无常的差事,可是他以前干的不是这个。 他国中的时候伙了一帮人在做生意,卖的是杂货跟盗版情色光碟,或是黄牛票什么的。后来提供货源的傢伙被警察抓去关了,这生意也就没能再做下去,几个人开始转卖毒品,胡子越虽然爱钱,但不是傻子,他并没有参与,便离开了他们自立门户。 「我就直说了吧,现在我替人家画符咒捉鬼,算是继承了我爷爷的衣钵,跟以前可不一样。」 说到「以前」两个字,胡子越的语气充满嫌恶。 本以为这个话题要结束了,刚被我揍的那个小弟突然站了起来,一脸兴奋地问: 「抓鬼?哩係师公喔!齁厉害吶!」 「啥?」胡子越听不懂台语,我悄声在他耳边翻译:「他说你很厉害啦。」 小弟接着说:「啊哩甘欸使到咱学校来抓鬼?出大代志了吶!」 「拜託,说普通话。」胡子越做了个打住的手势,小弟不好意思地把刚才的话用国语重述了一遍。 「敢问公子的学校发生什么事了?」胡子越都还没回答,吕洞宾却很有兴趣似的把身子往前倾,那小弟看了其他人一眼:「我可以讲出来齁?」 「快讲唄,讲完我再评估评估。」胡子越催促着,小弟装模作样地咳嗽几声: 「那我讲囉。」 小弟叫做阿郎,是读夜间部的,两天前他躲在厕所里边抽菸边滑手机,突然听见了隔壁间的厕所传出了敲击声。一开始他还没太介意,可是菸都抽了半根,声音还没有停止,他才反敲墙壁要对方安静一点。 这一敲,果真没有声音再传出来了,阿郎却越想越不对劲,他突然意识到自己蹲的是边间,隔壁紧邻着就是墙,哪还有可能站人? 这一想,他战战兢兢地打开门往外窥探,外面除了砌着白色磁砖的墙什么都没有,他本想说服自己,这是因为太累產生的幻听,然而再仔细一看,墙上竟隐约有着几个手印。 阿郎吓坏了,又不敢对人家说,怕人以为他是神经病,可第二天仍放不下心,又去了那间厕所一次,这回他又听见了敲击声,却总找不出声音是从哪里传来的,好像是直接在脑海里冒出来那样,一下一下敲着他的理智。 最后阿郎终于受不了恐惧的折磨,衝出了厕所,回家途中去庙里给人收了惊,这才觉得舒服点。 「就是样啦,很恐怖齁?来帮我看看发生什么事了嘛。」 胡子越思考几秒鐘之后点头:「可以,但是要收钱,八千。」 「蛤?收钱?看在赵哥的份上,能不能免……」 「友情价,九五折。」 「……」 明天是期中考,我们协议考试结束立刻拜访阿郎的学校,所以胡子越晚上索性不读书了,卯起来画符咒。他说听阿郎的描述,这恐怕只是喜欢恶作剧的孤魂野鬼,用普通的符便可解决,反正对方外行,就趁机会多坑一点。 我听了觉得满头黑线,踹了他一脚让他好好读书比较实在。 我一直熬到三点才入睡,第二天还是吕洞宾叫我们起床的,我看他换回了素衣白裳,手上还抱着两大包的太阳饼,问说这是怎么回事? 「不瞒说,吕某今日便要返回天庭,这些是给朋友的土產。」 吕洞宾无奈地笑笑,从袖口拿出一张长长的清单,上面写满了各路神仙託他买的东西,就连太上老君的名字都在上面。 原来堂堂八仙之一的吕洞宾也会给人跑腿啊,我突然感觉自己与他的距离缩减了不少。 跟吕洞宾道别之后我就走进考场,边写考卷边胡思乱想着,自从吕洞宾来了之后我就没有接到委託,现在有新的委託了,吕洞宾也刚好要回去,彷彿是刻意跟委託人王不见王。或许是我疑心病发作,但真的很难不去把两件事扯在一起。 有了前两回的经验,我决定这次要对阿郎做彻底的调查,所以考试结束之后我先去拜访了消波块,请他替我调查阿郎的电话号码,以防委託结束之后又变成空号,出乎意料地他说阿郎的号码没有问题。 胡子越说我想多了,阿郎是小赵的哥们,怎么可能说消失就消失。 于是我跟他打了赌,要是阿郎最后真的消失的话,他就要帮我出一个礼拜的晚餐钱。 胡子越给了我一个不置可否的微笑,我就当他接受了,两个人拿了傢伙就往阿郎的学校出发。 第五章-墙上的掌印01 阿郎读的是高商,有半数以上学生都是男的,不只脏,还臭,连我那么乱的宿舍都在住的人都受不了,噁心程度可想而知。 除了胡子越之外,我没有跟别的流氓打过交道,可是阿郎看上去并不坏,就是行事衝动了点、打扮浮夸了点。他鼻子上贴着一块药布,是昨天被我揍的伤,害我都不好意思去看他的脸。 「你们要不要先休息一下?现在是我的晚餐时间,我不想进厕所。」 阿郎是捧着泡麵出来迎接我们的,反正一路赶来肚子也饿了,三人就一起去便利商店里坐着聊。 说是聊,其实也只有胡子越在跟阿郎说话,我就负责吃。他们讲了很多我听不太懂的事,好像听胡子越提起了一些老友的名字,问阿郎知不知道他们过得怎么样。阿郎不愧是小赵的跟班,什么都知道,除了一些比较隐私的问题,他都一一回答了。 我很少听胡子越提过去的事,但从他每次在路上看见流氓混混都会投以怀念的目光,我就知道其实这几年下来,他还是经常想起那些曾与自己叱吒江湖的同伴。 阿郎口沫横飞地叙述,某某帮派的势力范围又扩张了,某个老大的心腹因为贩毒被捕入狱了,以前打遍天下无敌手的某人在去年重伤不治……胡子越就这样静静地听着,不喜,也不悲。 吃完饭,阿郎终于带我们去有问题的厕所,我本来还在想搞不好会脏到我把刚吃下去的泡麵呕出来,可实际看到现场,竟出奇地整洁。 我想原因就是这间厕所位于顶楼的走廊尽头吧,我问阿郎为什么要跑到这里来,他说这里安静,没有人,兴头上来的时候可以放大胆子解决,我才知道他都在厕所里看a片。 胡子越对这个话题没兴趣,自顾走进厕所,阿郎跟上去,指着那面墙: 「你看,上面是不是有手印?」 我走近一看,还真的有,不过很浅很浅,没仔细看或许会以为只是污渍。 胡子越用袖子抹了抹磁砖,还真的把手印擦掉了,他说这手印的构成是普通的灰尘,感觉上不是鬼,更像是人为的。 「怎么可能是人为的?我出来的时候一个人也没看到,如果真的有人,至少也该听到他离开的脚步声吧?」 阿郎很不服气,似乎是在指责胡子越的不专业。 胡子越不置可否,他打开阿郎蹲过的隔间,走进去把四面墙壁都敲了一通,面色越发凝重起来。 「怎么了?」我问。 「有种说不上来的奇怪,我总感觉这里有别人。」 「别人?不可能吧?」阿郎说着把每个隔间都打开来检查,果然除了我们之外谁也不在,我问胡子越是不是感觉错了?他说自己也不太确定,因为这人的气息十分微弱,而且时有时无,刚我们走进来的时候一瞬间变强烈了,现在又不太感觉得到。 「你……真的是师公吗?」阿郎不高兴了: 「从刚才开始你讲话就这样模稜两可,是不是想随便弄弄a我的钱啊?」 还真被他说中了,不过胡子越当然不会承认: 「第一,我不是『塞公』,我是道士;第二,我的字典里没有随便这回事,还没证实的事情本来就不能给肯定的答案,我这样叫做谨慎,不叫随便。」 还真好意思讲,你随便的事情可多着了好不好!根本除了钱以外都超随便! 阿郎一下子无言以对,他瘪瘪嘴,没好气地: 「要是处理不好,钱我不给!」 「我的字典里也没有处理不好,这钱终究会是我的。」 够了喔,你的字典里到底缺多少字啦!给我去重新买一本! 一言既出駟马难追,都已经把话说满了,而且又牵扯到钱,胡子越更不可能放弃,他说厕所本身就是集阴气与秽气于一身的所在,有鬼混在里面也不容易察觉,因此他想做个小实验。 「什么实验?」阿郎很有兴趣地问。 「看看这里有没有鬼的实验。」胡子越说完,从背包里翻出一个瓷碗、一枚古钱以及一条红绳。 我早就知道他的背包里什么都有,可这次还是让我吓到了,毕竟他本身有阴阳眼的人找鬼并不需要工具,竟然还有准备,简直就是先知。 他先在碗里注满水,又用针戳破自己的手指,滴了两滴血进去,然后把碗放在地上,古钱用红绳绑好。用绳子绑着的古钱悬在碗上,碗里的血竟彷彿被古钱吸引,慢慢地凝聚在一起。 胡子越说这就像是简易的罗盘一样,碗里的血会与鬼的阴气產生共鸣,古钱就等于是指针,等会古钱指向哪里,没准鬼就在什么地方。 「啊!」几秒鐘后阿郎叫出声来,因为在没有外力的作用下,古钱开始摆动了。 随着古钱的摇晃,凝聚的血液也跟着移动,最后,古钱有如被一隻无形的手拉扯,红绳紧绷了起来,指向那面有着手印的白色砖墙。 三人盯着那面墙看了许久,阿郎脸色惨白: 「我、我就说这里有问题!」 第五章-墙上的掌印02 「怎么会呢……」 胡子越喃喃自语道,他沉思片刻,又问阿郎: 「这间厕所是不是发生过什么事?」 「蛤?哪有什么事?要是有出过事,我才不会来咧!」 「不太可能啊……虽然厕所阴气重,但就算是鬼也不会喜欢待在这种地方,必定是有什么原因让灵魂在此逗留。」 「你想太多了吧?鬼不都是随便乱飘的吗?」阿郎斜眼瞪着我们。 「去你的随便乱飘!不懂就别说话!」 胡子越一下子跳起来,把碗拿走,头也不回地走出去,我追上他: 「你干嘛对外行人发脾气啊!」 「我敢肯定这间厕所出过事情,有必要问清楚,跟我来!」 我问他要去哪里,他也不回答,就这样跟着他一路走到一个没什么人的拐角,他掏出手机拨电话,我一看,竟然是打给黑无常。 「你打给他干嘛?」 胡子越把手指放在嘴唇上,示意我不要出声,电话接通了。 「喂?严望,你有没有衣服能借我们穿?」 衣服? 「那种有扣子的唐装唄!你一定有那种衣服吧?啥?要钱?从刘白的薪水里扣!你就别问那么多了,我有急用。」 「等一下!什么叫从我的薪水里扣啊!」我伸手要去抢胡子越的手机,他一个转身把我甩在后面,补了句「顺便把胖子的资料带给我」就掛断了。 「啊啊啊啊啊!为什么又是我!你借衣服干嘛!」 「乔装唄!咱俩穿这样随便去跟学校问话,谁信!」胡子越露出一副受不了的表情。 「那你可以跟消波块借啊!他不是影剧系的吗?」 「跟他借不只慢,还烦,我不想把局外人牵扯进来,懂?」 懂你个头!你是去哪里学会这种讨人厌的讲话方式啊! 总而言之,不论我再怎么不情愿,十分鐘后黑白无常就把衣服送到我们这里来了。 「看来鬍子终于懂得得从外表做起的道理啦!拿去,我挑了最喜气的大红色!」 黑无常笑咪咪地递给我们两个大纸袋,胡子越一听见「大红色」三个字,脸部开始抽搐,嘴上却说着「真是太谢谢你了」。我是没意见啦,不过胡子越穿大红色应该很好笑,我跟他认识那么久,还没看过他穿顏色这么鲜艳的衣服。 「胡先生,关于调查陈义柏先生的资料一事……」白无常拿出一张纸,是像阿云那样的履歷表,照片正是胖子本人,我才知道他叫做陈义柏。 「这个陈义柏啊,是个职业级的人口贩子,还姦杀过不少小女孩,身上背了几十条人命,现在被打入地狱受刑,所以你们想见祂是不可能的了。」 黑无常在旁补充,莫非被胡天师拿来当成工具的小孩子,都是胖子提供的? 「陈义柏死于一场交通意外,与胡天师并无关係。祂的确跟胡天师有过合作,然而祂生命的最后两年,胡天师就失踪了,此后再也没有交集。」 白无常翻着手中的资料,又说:「况且,经歷地狱的折磨,祂早就不保有身为人的记忆和意识,所以你们就算见了祂,也问不出什么来。」 「怎么这样!那找胖子不就没有意义了吗?」我感觉像是被泼了桶冷水,好不容易燃起的希望又熄了,胡子越却拍拍我的肩膀说没关係: 「只要知道祂的住址就够了,剩下的我自己会想办法。」 「是啊,有些事情就算问了本人也不见得正确,还是自己调查最靠谱。」 黑无常朝他比了个大拇指,露出赞许的微笑。 「大哥,时间不多了,还有工作呢。」白无常看了下手錶,揪着黑无常的衣服把他拖回了车上,临走前黑无常还大声嚷嚷着: 「喂,衣服要洗过再还我啊!这都是古董了,小心别穿坏……」 我们穿上黑无常给的「俗搁有力」大红色唐装,胡子越还在在手上脖子上掛了好几条佛珠跟五色线,我不懂明明是道教干嘛要戴佛珠,他说这样看起来比较像样。 可是我怎么看就像是江湖骗子啊! 穿成这样在校园里乱走,实在需要很大的勇气跟一张很厚的脸皮,路上不断有学生跟我们行注目礼,附带「是在拍乡土剧吗」的疑问。 我很想大声回呛:我们不是演员!是打扮得很像演员的真货! 胡子越就这样大摇大摆地走进训导处,对着其中年纪最大的主任伸出右手: 「您好,我是个风水师──」 「不需要,谢谢。」 主任倏地站起来,也伸出了右手,恭恭敬敬地指着门口: 「我们谢绝一切推销行为,请回吧。」 谁跟你推销啊! 第五章-墙上的掌印03 「等一下,我们不是来推销的,是有学生说这里的厕所闹鬼!」 因为害怕被赶出去,我情急之下说了实话。 「闹鬼?」一听见这两个字,主任站了起来,夸张地瞪着眼睛,用极富抑扬顿挫的语调说: 「如果你们真的是风水师,就应该很清楚,我们学校的地段非常好,不可能会闹鬼的。我在这里待了三十多年,比谁都清楚。」 他这一说我想起来了,刚才在校园里绕了那么久,还真的没有看见鬼。我一下子不知该如何回答,胡子越倒是很冷静地说: 「所谓好的地段,不过就是阴阳气场达到平衡的状态,并非完全不会吸引游魂聚集。而这个平衡是很脆弱的,随时都有可能崩解,一旦……欸?你干什么!」 胡子越还没说完,我们就被主任推到外面去了。 「谢谢关心,我们学校很安全,两位请回吧。」 主任不耐烦地说完,用力地把门甩上。 「一旦有一隻鬼在此定居就会引来更多鬼!防微杜渐知道吗!喂!给我开门!听到没有!」 嗯,我看还是不要假扮成风水师好了。 因为作战失败,我们无顏回去找阿郎,只能丧气地蹲在楼梯间。 刚才主任过于激烈的反应,让我们开始怀疑这件事情不单纯,简直就像是刻意回避闹鬼的话题似的,不过也有可能是因为我们的打扮实在太可疑了。 我用学校的名字搜寻这几年的新闻,并没有值得注意的消息,问了几个夜间部的学生和值班的老师,也没问出什么情报。倒是有人说几天前一个工友失踪了,让我们帮着找,被胡子越以我们不是搜救员为由回绝。 最后终于从一个女学生的口中打听出,那间厕所的确出过事。 「我也是听学长说的,你们不要完全相信喔。」她先这样警告我们,又再三确认我们真的是风水师之后,才说: 「其实这种事情,你们应该要去问日间部的,因为夜间部的学生都比较混,大部分都有自己的生活,所以很少去八卦那些有的没的校园传说。可是我不一样,是从日间部转过来的,才有机会知道,你们要感谢我噢?」 她说着俏皮地眨眨眼,胡子越不领情地:「快说!」 「呿、你这人好没意思。好啦,那我讲囉?就是好像不知道多少年前,有个男的在那间厕所里喝消毒药水自杀了。」 「你怎么确定是那间?」我问。 「唉唷,就跟你说我是听来的嘛!因为全校就那间厕所最隐密,所以被穿凿附会成有鬼也不奇怪呀?是不是?」 「好像也没错……」 「对嘛!然后,因为祂是自杀的嘛,所以每天都要回去死一次,那间厕所里面就常常有那种消毒水的味道,怎么都散不去!还说只要在祂忌日那天走进厕所里,就会被抓去做交替咧!」 「那个,我插个嘴,每间厕所里都有消毒药水的味道啊?」 我忍不住吐槽,那女生愣了几秒后哈哈大笑: 「哈哈哈、对吼!啊,我好呆唷,竟然会相信这种传说,歹谢歹谢,哈哈哈……」 我跟胡子越对看了一眼,他耸肩,我无言。 就这样,好不容易到手的线索又毁了,差不多到了夜间部的放学时间,阿郎打了通电话给我,问处理得怎么样,他没办法陪我们耗,得去接他女朋友。 「你去吧,我们……」我说到一半,用眼神询问胡子越的意见,他点点头,我才接着说: 「包在我们身上,你放心!」 阿郎千谢万谢地掛断电话,我却冷汗直冒,不是一般的心虚。 「胡子越,你有办法了吗?」 被我一问,胡子越肩膀抖了一下,他装模作样地咳嗽几声: 「我觉得吧,这事情不能再拖了,这样会降低小赵跟阿郎对我的信任,对我不利,所以──」 「所以怎样?」 「所以,咱们今晚就睡这儿。」 啊?我张着嘴,却说不出话,就这样呆呆地看着胡子越,他坚定的表情告诉我这不是玩笑。 我可以哭吗? 胡子越晚上基本不睡觉,所以在哪里都没差,可我是个很注重睡眠品质的人,连去毕业旅行睡在饭店都会失眠,更不用说睡在大理石地板上了。 我跟胡子越抱怨这样我会睡不着,他像是早就想到了一样,指着那间厕所的方向: 「你先进去里面窝一个小时,出来包准睡得又香又甜,感觉倍儿棒。」 「为什么!你干嘛不自己去啊!」 「你见过科学家拿自己当实验品的吗?」 所以我是你的白老鼠就对了! 儘管百般不愿意,我还是奉命含着八卦符进去那间有问题的厕所了,胡子越说此行的目的就是要确认是不是真的会有灵异事件发生,还有能不能跟那个鬼碰面。他说这种爱恶作剧的小鬼不会害人,要我儘管放心,既然这样为什么还让我含八卦符啊!放心个头! 我走进厕所,锁上门,打开手机看影片。 反正都看过那么多鬼了,这次也跟以前一样,就算那女生说的是真的,等会有鬼跑出来就淡定地跟祂们打个招呼聊聊天,根本没啥好怕。每次我都会先给自己打预防针,可是一看到鬼就破功了,不知道还要磨练多久才能达到胡子越那样的境界。 影片拨到一半时卡了,我于是把手机举高,看看哪个角度收讯比较好,结果竟撇见天花板上有一张阴森的鬼脸! 我眨眨眼睛,鬼脸已经消失了,难道是我看错?我无心再看影片,把手机收起来,全神贯注地盯着天花板,看看鬼会不会再次现身。 然而鬼并没有出现,我却听见了门外有脚步声。 是谁? 脚步声离我越来越近,我嘴里含着八卦符不能说话,心跳得越来越快。 最后,他在我的隔间前面停住了。 「……」 我不自觉地屏息,像是害怕被他察觉我的存在,对方没有发出任何声音,我越来越害怕,决定蹲下来想从门缝看看那是谁的鞋,结果竟然看见一双沾满污垢的脚。 我捂住嘴,强忍着大叫的衝动,门外的不是胡子越,甚至可能不是人。 叩叩。 一阵不短的沉默后,他敲了我的门。 第五章-墙上的掌印04 照理说如果蹲坑到一半突然有人敲门,应该要礼貌地反敲,告诉对方「这里有人」,然而现在的情况非比寻常,我不敢动作,整个身体像被钉在马桶上似的,万分沉重。 叩叩。 门又被敲了两下,我的不安到达顶点,胡子越为什么没有过来救我?他明明说会一直守在外面,既然这样这个鬼怎么还进得来? 难道,胡子越已经被鬼制伏了? 这时候门开始剧烈地晃动,我一惊,不好,祂想进来! 我立刻用力地抵住门,摇晃并没有减弱,反而越发猛烈,我咬着牙,拼死命地整个人趴在门上,岂知「嘎啦」一声,有什么东西掉了下来。 不会吧……我不敢低头去看,然而直觉告诉我,是门栓掉了。 接下来的瞬间,我好像看到了电影中的慢动作镜头,门板朝外面倒下,出现在眼前的,是一个浑身苍白浮肿、身上不停滴着水的少年。 少年的头发被水沾湿黏在脸上,祂的五官已经浮肿得全挤在一堆,只隐约露出两隻泛着青光的双眼,正好与我四目相对。我依然维持着坐在马桶上的姿势,感觉就像是上厕所没关门还突然被内急的陌生人撞见一般,如此严肃恐怖的镜头一秒变为搞笑片。 不过那隻鬼并没有配合演出的意思,慢慢朝我走过来,此时我闻到了异常浓烈的消毒水味道。 完蛋了,那个传说是真的。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如果不是嘴里有一个八卦符的话,我真的很想猛飆国骂,听说鬼都怕这套。 我闭上眼睛,在马桶上等待自己的末日来临,听着那鬼一步步朝我走近,这次真的要跟世界说掰掰了。 「……」 突然一阵冰凉包覆住我的身体,我有些错愕,把眼睛打开一条小缝,正好目睹那鬼从我身上穿过去的瞬间。 怎么回事?祂不是应该要把我抓去做交替吗?还是说我的存在感已经低到连鬼都会无视的地步了!不要啊! 鬼头也不回地鑽进了我左手边的墙里,等等,这不是边间吗?想到这里,我也顾不得自己的安危了,跑到外面去一探究竟,果不其然鬼已经消失了,但本来已经被胡子越擦掉的手印又冒了出来,而且飞快地增加中。 看着一个又一个的手印冒出,我竟觉得好像有人在墙的另一面求救,可是,怎么可能? 难道这面墙后面真的有另一个空间?虽然有点异想天开,可我无法忍受一隻鬼就这样消失在自己面前,一不做二不休,我去扫具间拿了金属製的地板刮刀,猛力往那面墙上挥去。 脆弱的磁砖立刻產生了蜘蛛网一样的裂缝,从缝隙中竟汩汩流出血水,伴随着消毒药水呛鼻的气味,让我更加确定,鬼就在这面墙里。 我一下又一下地敲击墙壁,磁砖被我打了下来散落在地上,血水越来越多、越来越浓,几乎都把我的脚踝淹没。可已经打掉这么多的磁砖,墙壁依然完好如初,就像是再生能力超群的单细胞生物一样,不管我怎么打,墙壁都没有受到损伤。 我意识到不对劲时已经敲得满头大汗,我肯定是中了幻觉了,不然哪有这种事情? 我渐渐冷静下来,思考解开幻觉的办法,可是我毕竟不像胡子越,对这方面可谓完全的外行,想破头也想不出个毛线。不知是不是错觉,空气好像越来越稀薄了,不只热,呼吸也困难了起来。 我把上衣脱掉绑在腰间,举起刮刀继续跟那面墙奋斗,就在我要敲下去的当口,「哗啦」一声,一大片红色的什么东西往墙上泼来,我下意识地倒退了几步。 「怎、怎么回事!」我吓得忘了口中有八卦符,一张嘴说话给掉地上了,再回头一看,胡子越手中拿着那个用来当罗盘的瓷碗,碗里还留着一些红色的液体,他大吼: 「退后!」 我立刻跑到他身后躲着,才终于发现那面墙不知何时已经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隔间! 「你做了什么?」我指着那个多出来的隔间,胡子越用力跺脚,拔出桃木剑指着前方: 「我刚洒的是黑狗血!这个隔间原本就存在,是我们都被鬼遮了眼,才会看不见它。」 「血是哪里来的啊!」 胡子越没有回答我的问题,举着桃木剑一步步逼近,猛地拉开那隔间的门,一个削瘦的老人从里面掉了出来,口吐白沫、两眼上翻,完全昏死了。 看见他身上穿的萤光色背心,我立刻想起那个失踪的工友,难道他这几天来都被这个鬼关在厕所里? 「别看了,叫救护车!」 胡子越嘴上说话,手也没歇着,因为那隻鬼已经扑了过来,不偏不倚地咬住了他的桃木剑,两条枯枝一般的手紧紧抓着他不放。我趁隙把老人从隔间里拖出来,顺便打了电话,想到他约莫是被拿去做交替的,刚才说不定也喝了消毒水,可闻了闻又没有那种味道,我灵光一现: 这个鬼可能根本不是喝了消毒水而死了,祂的外貌是标准的溺死鬼特徵,恐怕真正的死因是被马桶水活活呛死也说不定!我确定老人没有呼吸,把他平放在地上开始心肺復甦,每压一下他的胸膛,就有脏水从他的口鼻流出来。 胡子越与鬼的缠斗还没结束,那隻鬼咬着桃木剑,整张脸都像是被火烧过一样变成了黑色,桃木乃极阳之物,任何邪秽碰上它,轻则遍体鳞伤,重则魂飞魄散,可这鬼竟然怎么都不肯松口,简直不可思议。 胡子越也慌了,可并没有松懈,他奋力挣脱鬼手,从上衣口袋掏出符咒往鬼的头上贴去,鬼尖叫了一声终于放嘴,胡子越夺回桃木剑后的第一个动作,便是直直将其刺入鬼的眼中: 「今日封你七窍,谅你来世再不能做恶!」 鬼发出尖锐的哀号,猛力踹了胡子越一脚,这一下踹得够呛,胡子越整个人飞出来,撞上对面的隔间,他翻了个跟头站起来,抄起脚边的磁碗,将里面仅存的黑狗血往鬼身上泼去,鬼立刻被定身在原地动弹不得。 这时老人终于有了反应,他猛烈地咳嗽几声,缓缓睁开眼,一看见我就满脸惊恐地喊: 「我不想死!不要抓我!」 「伯伯,你不要怕,我们不会抓你,啊……!」 老人冷不防掐住我的脖子,眼神已经完全失去理性,不停地说着: 「你给我去死、去死!」 第五章-墙上的掌印05 我一下子全身都紧绷了起来,老人有可能是被鬼控制了!正想着该怎么办时,忽然灵光一现,往老人脸上呸了一口唾沫。 「呃啊啊!」老人一下松了手,捂住脸倒在地上不停哀号,我心中大喜,人家都说碰上被鬼缠身神智不清的人,就往他脸上吐口水,没想到真的有效! 我抓住老人的手把他拖到厕所外面,让他靠墙坐着,老人看样子已经冷静下来了,不停地喘着气。 这时候胡子越也走出来了,他把老人搀扶起来: 「我们先走吧,等会定身就要失效了。」 「先走?那鬼怎么办?」 「等救护车来了再说吧──往好处想,至少找到了这老爷子。」 过了不久救护车来到学校,把老人送走之后我们没回去厕所,就坐在学校门口的阶梯上分析情况。 首先是厕所里的那个鬼,我的想法是对的,祂是个溺死鬼。我说祂会不会是喝了消毒水之后后悔了,才想喝马桶水急救,结果反而被活活呛死?胡子越笑笑说不无可能,不过眼下这已经不是重点了。 重点是溺死在厕所里的鬼无法离开,需要抓交替才能解脱,偏偏这间厕所又这么隐密,平时根本不会有人。 「抓交替可不是每天都行,三年才一次的机会,你想想,要刚好在那天有人进那间厕所,这机率也太小了。」 胡子越说着摇摇头,又说那鬼最起码也在学校磨了二十多年了,我想像着那个鬼独自守在无人的厕所里,年復一年地等,一次又一次地错过,不禁觉得有些凄凉。 所以老人的失踪,如果没有猜错,他是在抓交替的日子之前就走进厕所里了,那鬼当然不会放过这个好机会,把老人给关进厕所,等待投胎之时的到来,因为鬼遮眼的缘故,老人无法出去,外人也看不见他。 即使如此,老人的求救讯号仍然反映在那堵虚构的墙上,就是阿郎看见的手印,这也是为什么胡子越在那时会一直觉得厕所里还有别人。 「现在我们已经把老伯救出来了,那个鬼会不会生气啊?」我问。 「废话,到手的猎物飞了能不生气吗?」胡子越瞪我一眼。 「那我们怎么办?跟祂……道歉?」 「刘白,你确定把脑子带出来了吗?」 「……对不起。」 总而言之,目前的情况是我们把这隻鬼惹急了,谁再去找祂祂就抓谁,胡子越判断,捉交替的日子应该就是今天,否则鬼也不会冒死去咬他的桃木剑。 难道就没有让鬼安心离开,又不会造成伤亡的办法吗?我问。 胡子越思考片刻,说:「有。不过风险很高,要听吗?」 我立马点头如捣蒜,他才刚要开口,突然有个声音插嘴道: 「两位,你们不会是在讨论厕所那傢伙吧?」 我抬头一看,一个穿着花上衣、黑色短裤的平头男生不知何时竟与我面对面坐着。 「哇喔!你是谁啊!」 「看就知道了吧,我是鬼啊!」平头男坦然地说: 「三十年前,我被学校里面的太保活活打死了,不过这也是我活该啦……我们这种鬼最麻烦了,老是排不到投胎的位置,我就一直窝在学校里啦……」 「朋友,我们不想听你的故事,如果没重要的事情,别打岔。」 胡子越对祂没什么兴趣,平头男急了: 「唉唷!我不是故意偷听你们谈话的啦!只是那傢伙在变成这样之前跟我算是有点交情,我可以告诉你们祂生前发生的事,或许会有帮助。」 听见这话,我们眼睛都亮了,连忙催促祂: 「快讲!」 隔天晚上,阿郎一看见我们,便神色紧张地问: 「你说有办法了,到底该怎么做?」 「别急,你去帮我把那个最老的主任叫来。」 过了几分鐘主任出现了,他一看见我们,又摆出那付跋扈的架子: 「你们怎么还来啊!我不是说了,学校不可能会闹鬼吗!还是说你们真的是来推销的?」 「主任,您误会了。」胡子越换上虚偽的笑容,说出了那段他从昨天晚上准备到现在的台词: 「在二十多年前,您还是一个年轻的教职员,教的是资优班,以对学生要求严格出名。毕业前夕,学生都抢着要您写推荐信,您的工作特别繁忙。」 「你跟我讲这个干嘛?」主任挑眉。 「别急,您听我说完就知道了。」胡子越依然在笑,同时从口袋里拿出一张薄薄的纸捏在手里: 「那时候班上有两个学生,一个是第一名,一个是倒数十名,差别就在第一名那位家境清寒,另一位却是富家子弟。」 主任开始不耐烦了,他指着胡子越的鼻子骂道:「我没空跟你瞎扯!」说罢便转身要走,阿郎赶忙拦住他,胡子越把手里那张纸打开看了一眼,继续说: 「两位学生都同时要您写推荐信,因为他们要面试的是同家公司,你只能帮一个人写;可想而知,比较一下收到的红包之后,您选择了有钱的那位同学。」 主任突然停下了脚步,可也没有回头。 「知道真相之后,那位资优生非常难过,他屡次找您谈,您都不予理会。最后绝望的学生在厕所里自杀了,这事情上了报纸,当年的新闻就在我的手上。」 胡子越把手中的纸摊开,主任依然没有回头,但我看见了他的肩膀在颤抖。 「虽然新闻的内容对于学校、学生跟老师的资料隻字未题,但我想您应该很清楚,文中的『陈主任』就是您吧。」 「真的假的……!」阿郎倒抽了一口气,看着一言不发的主任。 昨天晚上,那平头男告诉我们的时候,我也差不多是这个反应,虽然一开始我就觉得他有些问题,可没料到竟是这么严重的事。 那之后,校方极力地把事情压下来,并且为了巩固他「优良教师」的形象,提拔他成为主任,那学生的死就这样被眾人遗忘。 「陈主任,如果您对于那位学生还心存愧疚的话,就帮我们这个忙吧。」胡子越把那张纸揉成一团,丢到主任的脚边。 主任把简报捡起来,看了很久,才无力地说道: 「好。」 整个流程在昨晚我已经听胡子越说过了,可真的看见还是觉得紧张,我用袖子抹了抹额间的汗水。 这个仪式的目的,便是要让鬼以为祂真的抓到了「交替」,所以今天早上,我们跑去医院说服了那老人,剪了他的头发跟指甲带回来。 因为无意识的鬼认人从来就不是靠长相,而是以气味辨别,这两样东西多少沾着人的元神,就鬼而言,足够让祂相信这就是老人本身。 「既然这样还需要主任干嘛?直接把头发跟指甲放地上就好啦。」阿郎提出跟昨天的我一模一样的疑问,我学着胡子越的话回答他:「头发跟指甲会自己动吗?」 主任的角色很简单,只要跪在地上,嘴里含着老人的头发跟指甲,等待鬼来抓就行。胡子越让主任脱光脚,把符咒贴在他的脚底,封住主任的魂魄,让鬼感受不到他,这样一来,鬼的重点就会被完全放在主任嘴里的东西上。 如果没有意外的话,鬼会把主任当成老人,前来唆使主任把头埋进马桶自溺。主任必须在这时候把嘴里的指甲和头发吐出来,让鬼以为他真的死了。 这样一个「假死」计画,是胡子越的爷爷曾经用过的手段,据说当时的确成功了,可之后再没有用过第二次。由此可知,这个仪式的风险不是普通的高,但主任已经心甘情愿地帮忙,我也就没多说什么。 时间是凌晨三点,鬼捉交替的高峰期,主任一个人跪在厕所里,我们在外面看着。 从我的角度只能看见主任贴着符纸的脚底板,但从他的脚趾呈现卷曲状来看,主任肯定是很紧张的,也对,不紧张才奇怪吧。 冷风不断从厕所上方的气窗灌进来,过了一段时间,月光暗下来了,整间厕所顿时剩下一片黑暗。 不知道为什么我突然觉得鼻子有些搔痒,正要「哈啾」出来的瞬间,一隻手捂住了我的口鼻。 胡子越,nicecatch! 这时候主任突然有动静了,他发出类似在乾呕的声音,我的眼睛稍稍适应了黑暗,隐约看见他整个人呈现不自然的扭动,就像是脖子被人掐住一样,身体在挣扎,头却固定在同个位置。 噗通! 下一秒,主任把头埋进了马桶里,伴随着吐气「咕嚕嚕」的声音,我竟觉得主任的生命在一点一滴地减少,胡子越却很冷静,他手掐剑诀,无声地唸咒,主任的挣扎渐缓。 然后,从厕所的墙里,那全身浮肿的少年走了出来,祂直挺挺地站在主任旁边,像是在等待他气绝。 仪式开始前,胡子越就警告过主任,把头发跟指甲吐出来之后绝对不可以马上抬头,至多可以先把口鼻移开水面,维持着同样的姿势等鬼离开,现在仪式已经进行到了这最关键的环节,主任约莫已经把东西都吐出来了。 接下来有很长一段时间,整个空间里只有水滴滴答答的声音,所有人都不自觉地屏息,那鬼在马桶边来回走动,然后猛地停下,往我们这边看过来,与昨天不同的是,祂独眼中的青色,此刻竟变成了如火的红光! 「失败了!快逃!」 胡子越大喝,阿郎立刻拉着我跌跌撞撞地跑出厕所,我边跑边回头看: 「胡子越跟主任还在里面哪!」 「妈的,这时候你还有心情管别人,保命卡要紧啦!」 两人一路跑到楼梯口,确定鬼没有追上来之后,才靠着墙喘息。 「你……刚才也看到了吗?」我问阿郎。 「不然我干嘛跑那么快!就是看到了啊!有够噁!」阿郎做出呕吐的动作。 「他们没事吧?」我依然放不下心,频频探头观望,厕所外表看着风平浪静,里面究竟发生了什么完全无从想像。 「你朋友不是师公吗?哪这么容易被打败!我还是担心主任多一点,万一他掛点了,我们是不是也要付刑事责任哪?」 「呸呸呸,别乱说!」 我还真没想过刑事责任这块,如果说「兇手是鬼」谁会信啊! 在外头等了十多分鐘,他们还是没有出来,我终于按奈不住性子,决定回厕所一探究竟。 「喂,你不要乱跑!」阿郎连忙揪住我,我甩开他的手: 「我要看看他们怎么样了!」 阿郎听了表情复杂,随后站起来跟我一起跑了过去。 两人来到厕所门口时,都吓得忘了要动作,只见主任仰躺在地上,嘴巴微张,几根头发掛在脸上;胡子越靠着厕所门,身上、手上都沾满了灰尘。 「胡子越!」 我过去检查他的情况,他抬起眼来看着我:「鬼已经走了。」 「鬼走了?那主任……」阿郎指着躺在那里一动不动的主任,没再说下去。 「他还活着。」胡子越艰难地把头转向主任,不等我们高兴,又说: 「可是他的腿恐怕废了,刚才那鬼注意到了主任的存在,以为他要来妨碍自己,拼了命地要把他的魂扯出来,好在祂认为自己抓到了交替,时辰一到,祂便走了。」 「然后呢?」 「就是这样,主任脚底贴着我的符咒,那鬼没能把魂全抽出来,就拔了两条腿走。往后主任就算醒过来,也再不能走路了。」 胡子越说完出了一口长气,就闭上眼睛沉沉睡去。 主任醒后果真如胡子越所说的那样,双腿从此瘫痪了,可他没有表示什么,只让阿郎转交了一笔钱给我们。 阿郎说这是主任付的酬劳,还说他过完这个年就要退休,胡子越数着钞票,高兴地说还第一次拿到这么大笔钱。 这时我突然想起了接委託前打的赌,如果阿郎像前两个委託人那样消失的话,胡子越便要帮我出一个礼拜的晚餐钱。我心虚地看着阿郎,现在已经证实了他是个货真价实的大活人,这场赌是我输了,可是胡子越应该忘记了吧? 「刘白,等会去帮我买八方云集。」 「……」 你记性这么好干什么啦! 第六章-全能住宅破坏王01 这段日子我的宿舍生活很不平静。 「刘白!为什么每次到了半夜你们家就吵成这样,还让不让人睡啊!」甲君如是说。 「对不起!」 「喂,可以叫那几个怪人不要每次都爬错窗户吗!很恐怖知不知道!」乙君附和。 「我会跟他们说的!」 「还有,你不要每次睡一睡就摔下床,都二十岁的人了给我安份点!」 「胡子越你加进来吵干嘛啦!」 是的,自从跟黑白无常签了约之后,我就频频接到邻居的投诉。虽然很想解释所谓的噪音根本就是鬼弄出来的,可说了也没人会信,一直以来都是黎皓当和事佬,我才免于被围殴的命运。 然而今天黎皓请假回老家去了,愤怒的邻居们逮住机会过来敲我的门,非要我提出解决方案不可,我当然明白他们所谓的「解决」是什么意思──搬出去住。 「各位,真的不能怪我啊!你们也知道胡子越喝酒醉会变成什么样子,那两个白目爬错窗也不是我的错呀!」 「知道不是你的错,可是我们总不能一直委屈下去吧?我住你们对面都能听到你家的噪音啦!」 「好啦你很可怜,那我们就不可怜吗!」 我的话造成了反效果,这些人更激动了。我用求助的眼神看向胡子越,他扯扯嘴角,跨了一步站到所有人前面: 「统统不要吵!」 眾人立刻不说话了,皱着眉头看胡子越。 「你们的声音,我们听见了。请让我们回去讨论讨论,到时一定提出满意的方案给各位!再见!」 胡子越一口气说完把门甩上,眾人安静了三秒鐘之后开始暴动。 「开门啊啊啊啊!」 「你给我出来!」 当天晚上,我们蹲在寝室里边吃饭边讨论对策,我提议让胡子越把窗户全部贴满符纸,这样半夜就不会有鬼跑来说哈囉,他白了我一眼说难道你想上学校新闻吗?我只好乖乖闭嘴。 我开始认真思考搬出去住的可能性,因为就一个经常要跟神神鬼鬼打交道的大学生来说,宿舍着实不是个好地方。 「搬出去住,房租你出?」胡子越不高兴了,他叨唸着当初能抢到宿舍已经很幸运,现在连半山腰上的房子都被学生住满了,学期才过一半就中途搬走,剩下的房子不是超烂就是超贵。 「那还能怎么办?」 我洩气地靠在桌子上,实在不想过这样的生活了,黎皓你快回来呀…… 「小白,你咋啦?」 「我不爽啊,人家不让我们住宿舍啦──嗯?咦!」 我抬起头,黑无常趴在窗户上对着我微笑。 「哇喔!你、你来干嘛!」 「我可爱的员工有难,身为老闆怎么能袖手旁观呢?是吧,严朔!」 「大哥说得对。」 白无常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我一回头发现他坐在我的床上,胡子越耸肩,像是在说「我也不知道他怎么进来的」。 「我说我要到外面租房子,你能帮我吗?就算是鬼差也管不了这种事吧。」 我把头埋进手臂。 「谁说的?」黑无常打了个响指:「comeonbaby!」 先生,拜託不要再讲那种中国腔超浓的英文啦! 我们不明所以地跟着黑白无常来到宿舍楼下,黑无常要我们上车,说要带我们去一个很讚的地方。为什么我想像中黑无常「讚」的定义应该跟平常人不太一样?不过既然都上车了,就姑且看看吧。 一路约莫五分鐘车程,白无常在山坡上一幢别墅前停了下来。 黑无常整理了下西装衣摆,走下来自豪地靠在别墅大门口气派的黑色栏杆上,一手指着后面: 「这房子不错吧?」 「这是……这么豪的房子,我们哪租得起啊!」 别墅三层楼高,有宽广阳台跟一整面落地窗,墙壁是乳白色,屋顶则是红色,再加上柱子的雕花,整栋建筑瀰漫着优雅的西式风情。我看着都快要跪下了,这岂止是讚,根本潮翻天啦! 黑无常见我这样,笑着说: 「用不着付租金,这就当做是员工宿舍,随便你们怎么住,爽吧?」 我们听完对看了一眼,胡子越不可置信地问: 「严望,这是你的房子?」 「不然还能是谁的?你真的以为咱俩在阳间都不用休息的啊?不过最近比较没空回来,房子都生灰尘了,你也知道有人住的房子不容易坏,你们就替我保养保养?」 神哪! 「你你你你再说一遍?」我开心得全身发抖,嘴角都快咧到腮帮子上了,白无常说: 「毋须租金,往后这里便是二位的住处了,随时欢迎。」 「胡子越,我在做梦吗?」 我边说边用力拧了下自己的大腿,嗯,超痛。胡子越却不如我那么兴奋,他双手抱胸,斜眼瞪着黑白无常: 「你们啥时候变得这么友善了?我看没这么简单!」 「唉唷!」黑无常故作痛苦状: 「老闆对员工好,这不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吗?要是不帮你们,你没准说我没良心;这回帮了你们,又怀疑人家,这算什么?」 「……」胡子越不说话了,我赶紧接着说: 「我觉得他们还满真诚的啊!你想想,黑白无常是我上司,他们再怎么样都不可能害我吧!」 这是真心话,虽然黑白无常很烦,但他们的确在紧要关头帮过我很多次,更何况这简直就是天上掉下来的好运,要是拒绝了,我们恐怕真的得露宿街头。 胡子越闭上眼睛,像是在思考要不要答应,我想这人是不是平常耍心机耍习惯了,突然有人无条件地对他好,反而觉得不自在。 不过这也不算是无条件,毕竟我都帮他们抓了这么多鬼了嘛! 好说歹说胡子越总算同意了,不过他还是坚持这房子绝对有问题,我让他别想那么多,高高兴兴地接受就得了。 于是第二天一到,我们就火速把东西收拾好,住进了黑白无常的别墅里。 黑无常说我们不用付钱,只需帮忙几件事,像是打扫、煮饭、浇花、倒垃圾还有其他林林总总的杂务。我听了不太爽,但仍连连点头,这些家事我常做,基本上不成问题,用体力活来抵租金,对我而言不是普通的划算。 别墅很大,但有床的房间只有三间,其中一间是客房,另一间黑白无常两个人睡,剩下的就留给我跟胡子越。 同住一间房我是没意见,但是同睡一张床就有点问题了。 「为什么你跟白无常的房间有两张床,我们的只有一张!」我向黑无常抗议。 「毕竟是临时的嘛,你就克难一点,有地方可以睡你就该谢天谢地啦!」 黑无常翘着脚躺在他的古董摇椅上,漫不经心地回答。 搬进来第二天,胡子越就把那十五个装个小鬼的瓮移到地下室了,还顺理成章搭起了供桌,说还是离得近一点才比较好看顾。我道你就不怕被黑白无常发现吗?他说这地下室满是灰尘,八百年没人进来过,怎么可能会被发现? 「小白?你们在干什么?」 「……」 么寿啦!是黑无常的声音!我去你的八百年没人进来过! 我们赶紧把桌子推到角落,又用窗帘布盖住。黑无常一步步走下楼梯,后面还跟着戴着口罩的白无常,他下来的时候顺手把灯打开,我一下子无法适应强光,连忙用手挡住眼睛。 「鬼鬼祟祟地,你俩来这儿偷情不成?干嘛不开灯?」黑无常挑眉,一脸「齁!被我抓到了吧」的表情。 「你说谁偷情啊!你们才是不要突然跑出来,吓死我了!」还有谁在干亏心事的时候会开灯啦! 「都说了你自己不开灯的,怪我?还有鬍子,劝你别对你老闆动粗,否则我是不会手下留情的啊。」 黑无常边说边给白无常使了个眼色,后者立即走向我们放桌子的方位,但他并没有拉开窗帘布,而是弯着腰在一堆杂物里开始翻找着什么。 「白无常在干嘛?还有他为什么要戴口罩啊?」 「咱鬼差同志要表演舞狮,我让他帮我找我前年买的狮子头呢,他有点过敏,怕灰尘。」 黑无常说着手在空气中挥了挥,突然一副看到鬼的样子整个人跳了起来,跑过去抱住白无常:「那个啥,严朔,你别找了!」 「怎么了?」白无常不解。 「没事、没事,你瞧这里灰尘那──么多,就甭劳烦你啦,大哥我自己找就行了,快上去快上去。」 黑无常近乎蛮力把白无常推着上楼,途中还踩空滑了一跤,好不容易把他整个人推出去,也不等人家讲话就把门关起来,还上了锁。 「……」 这是怎样!关起门来说暗话的概念吗?我们的瓮被发现了,这傢伙想干嘛!救命啊! 只见黑无常双手背在后面,优雅地下了楼梯,歪着头问: 「那边那坨,是什么东西啊?」 「什么?哪一坨?我怎么没看到?哈哈哈哈哈靠。」 我还没笑完就被胡子越踹了下小腿后面。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胡子越冷冷道。 「跟我就不用装啦!你俩演技还能再差点吗,我说的,」黑无常抓起窗帘布,一把扯了下来:「就是这些!」 虽然我很想吓到,可是又很想吐槽你的演技也没好到哪里去好不好! 「私自收养小鬼,还一次十五隻?你俩不要命啦!这要是让严朔看见了铁定得拿去充公的,幸亏我发现得快!真是好大的胆子!」 我不敢说话,觉得好像偷吃糖被发现的小孩。 「我们并不是要养小鬼,只是想让祂们提供一点搜查上的帮助。」 胡子越倒是回答得挺有理,黑无常大概也会意过来,重新把窗帘布盖上,小声说: 「又是你那叔叔的事情?我也不是不想让你养,但我是鬼差头头,照理说看见了违法就得捉,你这样我也很为难啊。」 「不然我们给你钱?两百块?」我问。 黑无常背对着我们,没说话。 「唉唷,你就不能装作没看到吗?反正全世界在养小鬼的又不是只有我们两个,你不抓他们干嘛要来抓我跟胡子越啊……」 「严大爷,」胡子越说:「你把严朔支开,不就是为了要跟我们打商量吗?你就老实说吧,封口费要多少?」 黑无常依然背对我们,伸手比了个「一」。 「一千块?」 摇头。 「一万块?」 还是摇头。 「不会吧,一百万?」 黑无常终于慢慢转过头来,笑着说:「一、块、钱!」 「蛤!一块钱?」 「老套。」胡子越翻了个白眼。 「我说过了,咱是不能收贿的,这样有违我的原则,再说了我钱多到花不完,缺你那几百块吗?今天这一块钱就是意思意思,表示交易达成,条件是一直到事情解决为止,你俩薪水统统减半!」 「不要啊啊啊啊啊──」 本来还以为是感人大结局,没想到最后又变成这样!养个小鬼罪有那么重吗,真是搞不懂你们地府欸! 第六章-全能住宅破坏王02 这间房子里住着黑白无常,所以外面的鬼再怎么凶恶都不敢进来,我终于得以安稳地睡一觉,让我想起了拿到阴阳眼之前的快乐时光。 床虽然是双人的,但两个男人睡就显得有点窄,其实应该是我拼命地想跟胡子越拉开距离的关係。 并不是嫌恶他,而是胡子越身上有很重的酒味。其实以前还有菸味的,最近他抽得少了,酒却喝得多了,说什么可以帮助睡眠。有没有效果我不知道,我只觉得闻着那味道就要醉了,到底喝了多少啦! 搬家后的第一个晚上,就在我的胡思乱想中过去了。 隔天早上我一睁开眼睛,就看见有个人跨在我身上。 「……」 我呆呆地与那人对望,照身形来看是个女的,还梳着两个包包头,因为没戴眼镜的缘故,看不清她的长相。 嗯?女的? 「喔啊啊啊啊啊!」 我终于反应过来,猛地坐直身子把脚缩回去,对方歪了歪头,像是不明白我为什么要这么激动。当然激动了好不好!这什么后宫轻小说才会出现的开场剧情啊! 如果这真的是后宫轻小说,男主角或许会產生什么非分之想,然而当下我第一个念头竟然是「小偷!」 而且从这姿势来看,她不只劫财,还要劫色?唉唷我的妈呀! 「你、你是谁啊!」 我慌张地拿起床头柜上的眼镜戴着,才看清了她的脸。 圆溜溜的眼睛搭上小巧的菱角嘴,看起来不到二十岁,穿着一袭浅蓝色带蕾丝花边的中式小洋装,依照我多次的经验判断,这女孩不是鬼就是妖怪,反正绝对不是人! 「我才要问哩係详咧!」女孩不高兴了,她指着我的鼻子,用标准的台语说: 「跑到人家的厝里、还睡在我眠牀顶,有够没礼貌!」 「蛤?这里是你家?不是黑白无常的房子吗?」 我给她弄懵了,难道说黑无常根本就在骗我? 「黑白无常?城隍爷身边那两个猴因仔?」女孩嘴角抽了抽: 「我告诉你,这间房子是他们跟我租的,严格来说我算是这里的房东!包租婆哩哉某?你们要住进来得经过我的同意!听到没有哈?」 「不、不是吧!他什么都没跟我说啊!我真的不知道呀!」 我突然意识到事情正往危险的地方发展,正想解释清楚,女孩把手一挥: 「好了,不要再说了,你先给我报上名来!」 「我、我叫刘白。」被女孩过于强势的态度震慑住,我只好乖乖就范。 女孩把我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表情逐渐缓和下来: 「唉,我也不是那种狠心的人啦,你要住下来可以,但是基本的租金不能少吧?」 「租金……可是黑白无常说……」 「这个家的主人是我!你听他的话还是我的话?」 「……」我反射性捂住耳朵,这女的嗓门怎么这么大! 呜呜,要是胡子越在就好了,他一定会帮我讨价还价……嗯?说到胡子越,怎么没看见他? 我环视房间寻找胡子越的身影,他平时常穿的军服外套没在椅背上,我琢磨着他应该是出门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才回来。 百般无奈之下,我只好慢吞吞地爬下床去拿钱包,问:「多少?」 「啥?哩供啥?」女孩一副受不了的样子摇头: 「这钱给我我也不能用啊,白目!」 「啊,对齁!」 我差点忘了这女孩不是人,而且想必她比黑白无常更厉害,所以才有办法赖在这房子里不走,还嚣张地当起了房东来! 「金价不是普通的憨捏!」女孩叹了口气,一把抓着我的手臂:「算啦,跟我来!」 我就这样莫名其妙地被女孩拖下楼,一路来到了庭院。 这间别墅的院子很大,里面还有个凉亭,可是不知道是太久没整理还怎样,里面杂草丛生、凉亭爬满了藤蔓,好像随时都会有不明生物窜出来似的,要是晚上看绝对会吓死人。 「在黑白无常回来之前给我把草拔乾净,租金就先不跟你计较,哉某?」 「啊?可是我……」 我还没说完,女孩就「咻」地窜进地底了,看样子若想安稳地住在这里,不听她的话不行。 本来还想今天不上课,要回家把我的车骑上山,这下恐怕要改天了。 我在院子角落找到一支园艺剪刀,就很顺手地抄起来,把这些已经长到半个人高的杂草剪乾净。边剪边想着肚子饿了,胡子越到底去哪了啊,话说这房子里有个鬼,他怎么会没发觉?难道说他早就料到会这样,才故意出门让我一人工作吗! 正想到这里,就看见胡子越从山上骑车下来了。 「唷,你还挺勤快的嘛,自己干起园丁来啦?」 胡子越把安全帽拿下来扣在机车把手上。 「你刚去哪里?」 「找吃的。」 胡子越他手上拎着两盒蛋包饭,心说这人挺有人情味的,居然专程帮我带早餐,可恶,有够香。 「你是要吃饭还是割草?」 「我现在还不能吃。」我嚥了口唾沫: 「刚有个女鬼要我帮忙整理院子,她还说自己是这里的房东。」 「女鬼?这里可是黑白无常的房子,有哪个鬼敢进来的?你眼花了唄。」 胡子越看似不相信,对我挥了挥手说他要先进去吃饭了,让我慢慢割草,结果他还没走到门口,刚才的女孩就从地底冒出来堵在他脚边。 「给我站住──!」 女孩整个人浮上来,虽然身高足足比胡子越矮了两个头,气势却完全不输人: 「本姑娘是这里的地基主!我叫彩霞,彩虹的彩、晚霞的霞,你们叫我阿霞就好啦!啊哩咧?哩叫啥米名?」 胡子越愣住了,回过头来用眼神求救,我知道他听不懂,赶紧替他回答:「他叫胡子越啦!」 「福组欸?」彩霞操着严重的台湾国语,慢慢地唸着他的名字,然后又露出鄙夷的表情: 「啊哩係哑狗喔?连名字都不会自己讲!唉唷算啦,你这两个饭盒给我,割完草以后再吃,哉某!」 胡子越当然不是哑巴,可面对说台语的彩霞,也就跟聋子差不多了。彩霞也不顾他有没有听懂,擅自把他手中的蛋包饭抢过来,用两隻手指朝他的眼睛比划,做了个「我会盯着你」的动作,又「咻」地缩回了地底。 「她刚刚……说啥?」 胡子越满头雾水,我才想起来彩霞似乎提到了什么很关键的东西。 「她好像说她是这里的地基主欸。」 地基主是什么,我不太清楚,只知道就像是房子的守护神,胡子越听了皱起眉头,用十分认真的语气说: 「刘白,我一直以为神是非常难得见到的……」 是啊,在遇到黑白无常之前,我也是这么认为的。 第六章-全能住宅破坏王03 搬家后的第二个礼拜,晚上八点,我跟胡子越精心乔装打扮一番,偷偷摸摸地混入了古董街里。 许久没来古董街了,我嗅着空气里特有的腐朽气息,竟觉得很怀念,另一方面又害怕被察觉异样,各种矛盾的心情交杂,我整个手心都是汗。 我会来到这里,得追朔到三天前。 黑白无常平时不回别墅,大多时间都只有我们两个在,地基主彩霞也只是偶尔浮上来嘮叨几句,生活过得还算愜意。 比较大的问题是伙食,别墅的位置隐密,周围没有别的房子,更不用说是店家。解决的办法是我们轮流去山下的大卖场採购,回来自己煮。我对自己的手艺是很有信心的,这点班上同学都亲自认证过,高中时每年校庆,负责烹飪的都是我,其口味得到了眾人的一致好评。 可是每天做菜毕竟有些厌烦,我甚至產生了自己是老妈子的错觉,为了不变成真的老妈子,我要求胡子越也得下厨。 说老实话,我不太相信胡子越的厨艺,以往也从没听他提过相关话题,我对他的印象停留在每天吃泡麵跟速食度日的宅男。所以在看见胡子越穿着围裙、熟练地打蛋、用平底锅煎鱼,我受到的衝击堪比陨石撞地球。 救命哪,天要下红雨啦!胡子越竟然在做菜! 可光有架子还不够,我抱着怀疑的态度凑过去,顺手捏起一块肉送到嘴里。 喔喔喔喔神哪!胡子越竟然会做菜! 看了我的反应,胡子越只漫不经心地笑了笑,说这也是他爷爷教的,我去,这什么爷爷啊,不只会道术,连菜都煮得比我妈好吃!这不公平啊! 不知道是不是胡子越的厨艺太惊人,连彩霞都冒出来闻香,她一脸兴奋地说自己也好久没下厨了,机会难得也想弄点东西给我们吃。 吃房东太太的料理不算啥,吃地基主做的菜才够炫,我美滋滋地想着老天爷也对我太好了,自己究竟是何德何能有机会让地基主做饭给我吃,谁知道饭煮好端上桌,我刚吃一口就立刻全吐了出来。 然后暴怒的彩霞拿着平底锅跟菜刀开始追杀我们,情急之下我躲进了黑白无常的房间避难,结果就是房门被踹出个大洞、床也硬生生被斩成两截。这都不算要紧,重点是黑白无常摆在床头柜上的琉璃关公像在混乱中碎了,还顺带弄凹了一面青铜镜。 经过一番激烈的争辩,我们胜利了,彩霞愿意负担赔偿,但是货得由我们去买。 这事看似轻松,其实还挺有挑战性的,因为这回没有人陪,所以我们必须自己保护自己。我们穿着上回跟黑白无常借的唐装,胡子越又戴上了一个宽帽沿的绅士帽,只差一条长辫子就是清朝书生了。 有趣的是这种打扮在古董街里完全不显得突兀,因为每个人都这么穿,好像误闯了一部古装剧的片场。 我们在古董街里慢慢走着,寻找卖琉璃的摊主,这时迎面走来两个年轻人,我闪避不及,但就在我以为要撞上去的瞬间,他们像没事人一样从我身上穿了过去。 我回头,看见那两个人走到一摊位前面停下,跟老闆窃窃私语。 「胡子越,怎么鬼也可以来古董街买东西啊?」我小声地问,胡子越说这古董街白天是阳市,到了夜晚就是阴市,不过现在太阳还没有完全下山,刚好是阴阳交会之际,人与鬼能够同时摆摊做生意,算是个难得的时机。 阴市,也就是鬼市,我以前听家里的长辈说过,日出人开市,日落鬼赶集。鬼跟人一样,都会到集市里採购用品,鬼赶集的时候千万不能出门,就算出去了,也不能往人少的地方走,如果不懂行的人不小心误闯了鬼市,十之八九回不来了。 据说,我爷爷的舅舅就是半夜上山时遇到鬼赶集,从此再也没有回来。 想到这里,我不由得绷紧神经,连气都不敢喘。 这时我瞄到了市集的角落,有一个佝僂的身影蹲在那,再仔细一看,那是个老人,穿着破烂的衣裤,双手抱膝,他跟前铺着一张塑胶布,上头摆了寥寥几件物品,跟其他摊位比起来,实在太寒酸了。 「别乱看。」胡子越拽了拽我的手,他的视线从刚才到现在都直视着前方。 我们经过老人的摊位时,他开口说话了:「两位先生──请留步。」 「嗯?」我很自然地想要回头,被胡子越拍了下后脑,他没理会老人,逕自往前走。 「先生、先生……别走哇!」 老人在摊位上叫唤,我实在耐不住好奇心,来到老人面前:「什么事啊?」 「呵呵、看来你跟我比较有缘!我叫郭藏,你呢?」 「我叫……」我还没说完,老人就插嘴道:「算啦,姓名不重要,不过我觉得这里会有你喜欢的东西。」 我喜欢的东西?我凑过去看,那些物件都挺普通,不过是个花瓶之类的容器,可某样物品吸引了我的目光。 那是一台看起来很新、奥林巴斯的、单眼相机。 「哇喔喔……」我不敢相信会在这种地方看见相机,小心翼翼地把它拿起来,发现除了镜头有些破损之外其他的功能都很健全。 「怎么样,喜欢吗?」老人笑着问我,我连连点头:「我超爱的!」 「那就算你五百元吧。」 「嗯?」 五百元?我没听错吧!五万还差不多,但那老人十分坚定地告诉我,是五百元。 「你跟我有缘,这台相机留在我这里也好一段时日了,就便宜卖给你,反正我的重点不在钱。」 衝着他这句话,我什么都没考虑,掏了五百块钞票把相机带走了。我小跑步追上早已走远的胡子越,看见他正在跟一个摊贩交涉。只听胡子越一句话不说,盯着其中一尊关公像端详了许久,老闆看他半天都没动声色,终于忍不住搭话,问是不是想要买?胡子越顾左右而言他: 「关二爷最讲义气,兄弟有难一定相助,是条真汉子,您说是不?」 老闆先是愣了一下,随后赶紧附和:「是啊是啊,所以关帝庙才会有络绎不绝的香火嘛,我也是很虔诚的,三不五时就要去庙里给祂请安哩。」 「这一尊多少钱?」 胡子越突然转移话题,老闆先愣了一下,随后说出了一个数字。 「嘖,这么贵?」 「我也得吃饭哪,已经很便宜啦,不信你去外头传一圈,看谁家的价钱能低过我?我可不是每天都来的,今天刚好有货出来摆一次摊,遇到我算你走运!」 「这条街叫古董街,你这不是古董,不能跟别摊的东西混为一谈嘛。再说了同样的琉璃关公像,我就认识好几个人在做,价钱少说也低一半。」 胡子越笑得很贱,我看见老闆翻了个白眼,两人就这样讨价还价了足足有十多分鐘,胡子越数次使出「不降价我就去别处买」的招数,逼得老闆只能一降再降。因为在古董街卖琉璃,老实说是非常吃亏的,毕竟不是顾客的首要目标,我猜这老闆肯定许久等不到生意上门,这次再没成交,他恐怕真的欲哭无泪了。 想当然耳最后是胡子越的胜利,他高兴地捧着半个人高的关公像,说自己最近运势挺旺的,等会来去买张刮刮乐试试手气。 我也挺高兴,不过跟关公像没有关係,方才只用五百块就买到一台单眼相机,还真没碰过比这更爽的事。 谁知回到家,我刚把相机从背包里拿出来就被胡子越逮个正着,他粗鲁地从我手中抢过相机: 「我操,你还真买回来了?」 第六章-全能住宅破坏王04 「对啊,不行吗?」 我不满地抢回相机,胡子越把手举高不让我拿: 「你也真是够了,来路不明的便宜货也敢买!是不是刚那老头子的货?」 「是又怎样?」 「不会怎样,只是那傢伙不是人,你买了个名副其实的鬼东西回来。」 胡子越说着把相机往旁边一丢,我急忙接住,嘟囔着: 「这台相机感觉很正常啊,反正鬼东西我也看多了,不会怎么样啦。」 「你不听我的话,到时被鬼缠身可别来求我。」 胡子越又露出那种贱贱的笑容,我一把无名火冒出,回呛说就算真的有事,也轮不到他来帮我,我自己能想办法。 「好好好,你最大你有理。」他听完装模作样地给我拍拍手,又转身回去打他的游戏。我也没跟他计较,又隔了一个假日便带上相机骑着我的小绵羊上山摄影去了。 秋天山上的风景虽然不怎么惊人,却也别有一番风味,我特别把脚架也带上山,没几番功夫有模有样地拍了几张写真,自己看着还挺满意。过了几个小时,对面有对男女走了过来,女的拿着手机要我帮他们拍照,我一连拍了好几张,还得意忘形地让他们摆姿势,拍完后小情侣兴高采烈地走了,我一看时间差不多了,自己也收拾东西准备下山。 这时间路上没车,我就放大胆子骑快了点,搬家之后骑车上学变成每天的例行公事,我也渐渐习惯了。 回到家看见许久不见的彩霞正翘着二郎腿在沙发上看韩剧,她一见到我笑得乐呵,从沙发上跳起来握着我的手: 「阿白、阿白,你那哑狗朋友真厉害吶!嘟啊他自己把门钉好了,你看!」 我顺着彩霞的指示看过去,黑白无常的房门补上了一大块的木板,我觉得她这话说得有些不对,不是「钉好了」,而是「钉了」才对。 半点也看不出来哪里好了啊,大姐! 省钱也不是这样的,不晓得黑白无常回来之后会作何感想,我突然想起还有床的问题没解决,跑进房间一看,差点没吐血。 床不见了,床垫跟棉被没事人一样地铺在地上。 「阿霞姐!床去哪了!」 「我丢掉啦!反正又不能用,都砍两半了。」彩霞的口气就像是丢掉卫生纸一样稀松平常。 「不对!那这黑、呃,白?这是谁的床?他回来的时候要睡哪啊!」 「睡地板啊!夏天快到了,很凉!」 凉个头啊──! 虽然这样很对不起黑白无常,可我要是提议「再买一张床」的话,八成会被彩霞跟胡子越瞪,然后说:「你出钱。」 所以,地板就地板吧,反正又不是我弄坏的…… 我们的平淡日子又持续了好些天,我偶尔在学校外面捉几隻鬼、拿着新相机拍拍照,黑白无常一次也没回来过,我也就渐渐忘了床的事情。 某天外面下了大雨,而且是空前的大,胡子越上课去了,我站在窗前看着,突然想到有什么事没做,急急忙忙地跑出去,晾在外面的衣服已经全湿了。 我叹了一口气,把湿透的衣服拿下来装在篮子里,刚要折回去,就看见大门口好像蹲了一个人。 是乞丐吗?我走上前去一探究竟,不看还好一看不得了,那人竟然是魏禾汶! 「魏先生!你怎么会在这里!」 魏禾汶紧闭着双眼,靠在大门口的栏杆上,一动也不动。我心说要出事,赶紧把他搀扶进屋内,一碰到他,心里咯噔了一下,不好,全身都是冰的。 「我……不进去……」魏禾汶突然开口,我还以为自己听错了,他又用更大的音量说了一次: 「小爷,打死都不进去……」 「你在开什么玩笑,跟我进去,雨太大了你会生病的!」 我使劲摇了摇魏禾汶的肩膀,他没反应,我弯腰一看,发现他已经昏死过去了。 我花了好大一番劲才把魏禾汶从外面扛进家里,因为他全身湿透也不好躺在床上,就先让他坐沙发。虽然魏禾汶平时很讨人厌,但好歹也是同事我不可能见死不救,我边这么想着扒光他的衣物,用大浴巾给他擦身。我打量着魏禾汶的体型,琢磨着我的衣服他肯定穿不下,便拿了胡子越的衣服给他换上。 全都打理好之后魏禾汶脸上终于多了些血色,我又连拖带拉地把他弄上客房的床,他躺在上面平稳地呼吸着,我终于松了口气。 想着去弄碗粥什么的等他醒来之后吃,魏禾汶翻了个身子哼唧几声,喃喃说了句: 「册那、小爷我……才不屑你的房子……」 都什么时候了还这么倔,我摇头苦笑,还真服了他。 过了一段时间魏禾汶依然没醒,我偷偷摸摸地跑进房间看看他的情况,发现他脸很红、眉头紧皱,我把手放在他额头上一摸,立刻就缩了回去。 好烫! 这么一说才想起来在我发现他之前不知道已经淋了多久的雨,我想着有什么东西能给他退烧,去冰箱一看发现没有冰块,无可奈何之下只好用之前买的鱼来应急。 对不住了,魏先生…… 第六章-全能住宅破坏王05 过了一个小时,魏禾汶的烧依然没有退,我心说再这样下去冷冻鱼就成烤鱼了,连忙拿起来,换上湿毛巾。 我坐在床边看着他,发现他睡着的样子感觉比较不讨人厌,正这么想,魏禾汶又发出囈语:「光儿,我想你了……」 我愣了一下,光儿是谁啊? 魏禾汶重复说着这句话,眼角竟流下了泪来,我突然意识到,原来他私底下也有脆弱的一面。这么一说,他是逃家出来的,到台湾之后一次也没回去过,就算不想家,也难免会有思念的人吧。 我把毛巾从他额头上拿下来,给他量了一次体温,发现是三十八度,心说这下不行,得去买药。 别墅附近是没有诊所的,我想了一会,打了通电话让胡子越买成药回来。 「胡子越,你在哪里?」 『我骑车呢,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你经过便利商店还是药房,去买一盒感冒药回来,魏先生发烧了。」 『啥?你说魏禾汶?他怎么……』 「唉呀不要管了先买就对啦!」我说完用力掛断电话。 晚上八点多,胡子越终于进门,他粗鲁地脱下雨衣,把一盒感冒药丢给我: 「今天这是我刚好离得近,以后你自己去买。」 「你不能这样说,我去买药魏先生怎么办?他要是有个什么突发状况没人能处理,多危险哪。」 我把感冒药拆开倒进杯子里,用热水冲开,对魏禾汶说: 「魏先生,先起来把药喝掉,不然会更严重的。」 魏禾汶似乎是听见了,微微皱了下眉头,可也没有起身,胡子越说再让他睡会,硬是把我赶出去了。 「所以,你可以解释一下为什么魏禾汶会在这里了吧?」 客厅里,胡子越扯开领口透风,扑通一声坐下,把二郎腿翘到矮桌子上问我。 「其实我也不知道,收衣服的时候就看见他倒在门口。」 「你说,如果这房子是所谓的『员工宿舍』,那魏禾汶怎么没跟着一起?」 胡子越摸着下巴,我摇头说不知道,他接着说: 「我看依这人的性子,只有一个可能,黑白无常邀请他,他不肯。」 「不肯?」 「你想想啊,他一个名门贵公子委屈在学校宿舍就罢了,自己老闆提供住所,不就等于被人施捨一样吗?他那种人,怎么可能会同意?」 我想起来魏禾汶在门口的确说过「我不屑你的房子」这种话,可是又好像有哪里不对: 「那他为什么还要跑来?」 胡子越做了个「等等」的手势,拿出手机按了半天,几分鐘后他抬起头说: 「我问过消波块了,最近学校不是考试吗?魏禾汶因为没参加所以学校寄了张通知给他,结果就因为这样被发现他从来就没有出席记录。」 「难道说……」 「是!为了不让事情曝光,魏禾汶不能再在学生宿舍住下去,所以他自己离开了。」 胡子越一本正经地说完,噗哧一笑,我也跟着笑了: 「所以他就这样跑到我这里,然后又不好意思进来,自己在外面淋雨?」 「是啊,你瞧瞧多可怜,拖着一堆行李倒在人家门口……」 「行李?对啊,行李!」我拍了下自己的脑袋,怎么那个时候只顾着魏禾汶却忘了他还带着行李呢!我连忙衝出去看,没发现什么东西,沿着路往回走了一小段距离,才看到魏禾汶的行李箱被搁在草丛边。 好容易把行李拖回家,听见楼上好像有咳嗽声,我跟胡子越对看一眼: 「魏先生醒来了?」 「你去看看他?」胡子越用下巴指着楼上的客房。 「为什么是我?」 「不是你难道是我啊?你是他同事,我跟他没半点关係,你去关心很正常啊!」 这么说好像也对?我摸摸鼻子,上楼去找魏禾汶了。 我敲了敲房门,他没回应,我就轻轻推门进去,发现魏禾汶不只醒了,还坐了起来,看样子是在发呆。 「魏先生?」我小心地跟他搭话,魏禾汶闻言抬头瞅了我一眼,又低下头去。 「那个,你其实不用这么勉强自己,跟我们说一声就会让你进来的嘛。」 「……」魏禾汶还是没说话,只用一种很奇怪的眼神看着我,然后他猛地跳下床,直直往门口走去。 「魏先生!你病还没好,不要随便乱跑啊!」 我追了过去,魏禾汶下了楼来到客厅,四处看了一圈,抓起靠在墙上的行李就要走。 「魏先生!」 我挡住门不让他出去: 「你不准走,要是在外面有个啥三长两短怎么办?还是你想去路边当乞丐啊!」 「我的事不用你管!小爷我会自己想办法!」 魏禾汶把我推开,胡子越从后面抓住他的手: 「魏先生,不是我在说,你连我们这的路都不认识能想什么办法?你身上有多少钱?光严望那一点点薪水够你租房子吗?而且这里是山区的别墅,你连车都没有难道要用滚的下去啊?半路就昏死了咋办?我不管你想干什么,给我留在这里把病养好,之后你爱去哪去哪没人管你!」 魏禾汶面对这一串长篇大论明显吓到了,他松开了手,默默地把行李拖回墙边靠着,一个人上了楼。 魏禾汶进了房间之后就没再出来,我敲门也没回应,胡子越说他不会有事,就让他一个人待着吧。 我有些失落地躺在床上,看着前几天摄影的成果,忽然发现里面多了一张没看过的照片拍的竟然还是我自己。 照片中的我正在睡觉,整个人躺成了大字型,胡子越被我挤到床的边边,侧过身一副很嫌弃我的样子。 相信聪明的朋友一定都发现问题在哪了,如果我们俩都在睡觉,那这张照片是谁拍的? 不会是彩霞,她是科技白痴,连遥控器都不大会用,更遑论相机了。 既然这样,那岂不是代表……我想起胡子越说这相机是「鬼东西」,难道真见鬼了?我把照片拿给胡子越看,他盯着萤幕老半天,说: 「你的姿势怎么这么蠢啊?」 「谁问你姿势!想那么久竟然是说这个噢!我是说你看这张照片是不是鬼拍的?」 「不是鬼还能有谁?」胡子越拍了下大腿: 「早跟你说这相机有问题啦,看来还是个偷拍狂!」 我心说搞不好这里面的鬼是个美女呢,问胡子越既然有鬼祂干嘛不现身?胡子越想一下说恐怕是因为这房子里黑白无常的威力太强,鬼不能随心所欲移动,再不然就是祂能量太微弱,只能依附在相机里面。 「不过不管是哪种可能,把祂留在身边对人都不好。」 「难道你要我拿去还啊?」 「你要是不怕祂偷偷吸光你的精气,还是半夜上你的身,大可不还。」 胡子越说着摊开两手,意思大概是「随你便」。 「……」 说起上身,我还真有点怕了,只是想到相机要还人家感觉还是怪可惜的,特不甘愿。胡子越没甩我,把相机用符纸包起来,说明天晚上再去古董街一趟,找那个卖相机的老头。 「他叫什么名字知道吗?」胡子越问我。 「他好像说……他叫做郭藏。」我试着回想,当初他似乎特意跟我提自己的名字,莫非是早就猜到我会回去找他? 「郭藏?」胡子越皱起眉头,我问是不是有哪里不对,他也没回答我,自言自语般地说,总之得快一点就是了。 第七章-残存的线索01 第二天晚上,我们拿着相机前往古董街,寻找叫做郭藏的老头。 然而把整条街都走遍了,却没有见到郭藏的身影,问了几个人,他们都说这里从来没有这样的人摆摊。 我猛然惊觉,郭藏跟之前几个委託人一样,无声无息地消失了。 「算上周来安跟李宝珠,这是第三次了。」胡子越说: 「我有种感觉,这三个可能都是同一个人。」 「同一个人?」 「你想想,他们的共通点是什么?」 我迅速地回想了一遍,发现这三个人之间,的确有很多相似的地方,像是他们都对事情未卜先知、神祕地出现又失联。 「可是也不能因为这样就说是同一个人吧?他们的长相跟体型差那么多,连性别都不一样,怎么装?」 胡子越沉默良久,说: 「就算不是同一个人,肯定也来自同一个地方。」 我听了也只能赞同,顿时想不出该怎么回话,只好赶紧换个话题: 「所以,我们的相机怎么办?就算丢掉,我觉得它可能还是会回来欸。」 「那你就继续带着它吧,跟里面的鬼交个朋友唄。」 「为什么回答得那么随便!你不是说留在身边对人不好吗!」 「你自己要买的就请你自己解决,这事我管不着。」 「我──算啦!不帮就不帮,我自己想办法!」 胡子越挑高眉毛说了声「请便」,我虽然不爽,但也只能自认倒楣,乖乖想办法去。既然郭藏给了我这台相机,又这样消失,那铁定有他的用意。 这时我想到了一个不一样的地方,之前两个人都是他们给我钱,这回却是我给他五百块,不晓得我帮这个鬼脱身之后,会有什么奖励没有? 当天晚上,黑白无常回来了。这是搬家后他们第一次露面,两个人都很疲惫,最令我震惊的是,白无常乾净的白色西装不知怎的竟染上了血色。看他这个样子,我把本来想说的「欢迎回来」硬生生吞回肚里,换成「这是怎么回事?」 「跟鬼搏斗时受了一点小伤,刘先生不用担心。」 白无常喘着粗气,说着便要跨进门里,险些摔倒,黑无常赶紧扶住他,一点也不像是不用担心的样子。 「小白,能麻烦你去热碗粥还是啥的吗?我先帮他处理伤口。」 黑无常说,边扶着白无常进房,我突然想起来他们的床坏了,果不其然两秒鐘后他就跑出来,露出阴险的微笑: 「刘白?你能不能告诉我,我的床哪去啦?」 我给他喊得浑身汗毛都竖起来了,他竟然叫我的本名,好可怕! 「不不不不是我弄坏的!真的!是阿霞姐!」 「嗯?还嘴硬啊,刘同学,我有对你那么坏吗?犯得着把我床搬走吗?要我睡地板是吧?」 「啊,那个,床不是被搬走了,是被阿霞姐劈成两半了!」 我一个不小心说了实话,当下真想抽自己两个嘴巴,黑无常嘴角抽了抽,慢慢朝我这里走过来,还边扭动脖子发出「喀啦喀啦」的声音,我被他逼得一步步往后退,不忘替自己辩白: 「拜託、真的、不是、我!严望哥!大哥!相信我!是阿霞姐,这间房子的地基主阿霞姐啊啊啊啊啊!」 黑无常不知道是真的生气还是迁怒,轰隆一声从手里变出一条铁鍊,眼看自己就要被海k了,我别过脸去,诚心诚意地祈祷他不要把我的骨头打断。 世界再见啦啊啊── 框噹! 「啊呜!」 声音很清脆,哀号也很响亮,可却不是我发出来的,我定睛一看,彩霞不知道什么时候举着平底锅站在黑无常后面,她跨着大步走过来,摸摸我的脸: 「没受伤齁?」 「没、没有。」事情发生得太突然,我完全失去了思考能力。 「彩霞,你这是干什么?」 黑无常摸着刚刚被平底锅击中的腰部,咬牙切齿地问。 「你的床是我砍坏的,有事跟我讲!」彩霞双手插着腰,我忽然觉得她好英勇,真是太帅了! 黑无常被彩霞的大嗓门一吼气势立刻矮了一截,他不好意思地看看我,收起方才那副流氓样,恭恭敬敬地道歉,鑽进房间里了。 还好他没注意到关帝像被换过了,不然我的下场可能会更惨。 彩霞穿上围裙,让我帮她煮饭,她俐落地指挥让我烧水洗菜切萝卜之类,边说白无常受伤了,魏禾汶的感冒还没好,一间屋子两个病人,照顾起来可不简单,我得多帮点忙才行。 说也奇怪,我们两个在煮饭,胡子越就在旁边看着,彩霞竟然也没说话。 「你们在煮啥?」胡子越散步一样地晃进来。 「稀饭!」我瞪他一眼。 「喔。」 然后我就眼睁睁看着他晃出去看电视,喔你个大头啊! 为什么他可以这么轻松!阿霞姐你偏心啦! 晚餐后我一个人在床上捣鼓那台相机,我偷偷把符咒撕下来,反覆看着里面的照片,想着该怎么让这个鬼出来呢?既不破坏相机,又能让鬼离开的办法,想来想去好像真的没有。正烦恼时胡子越推门进来了,我反射性把相机藏在背后。 「你早点睡,明天咱们去旅游。」 胡子越似乎没发现,自顾说完在我身边躺下。 「旅游?」 「去胖子家。」 「胖子家?那白无常跟魏先生怎么办?」 「……」 半天他没说话,我回头一看,胡子越已经睡着了。 大概又吃了安眠药吧,我想。 第七章-残存的线索02 胖子家在南港,一个虽然捷运可以到却很偏僻的地方。我不懂为什么自从拿到阴阳眼之后就老是有机会往没人的地方跑,既然都说是旅游了好歹也去个有料的地方啊!可恶! 我们下了车,循着地址去找胖子的家,走着走着我发现周遭的树好像越来越多了。 「真的是这里吗?感觉不像是有人住的地方啊。」 大概是长期缺乏修剪,这条路儼然成为了植物的地盘,树木的枝椏盘踞在低矮的围墙上,已经完全看不出原本的样子。再往前走了约莫十分鐘,前面没路了。 「怎么会有这么多树啊?」 出现在我们眼前的是一整排的树,像是一道天然屏障,完全看不见后面有什么。 「这些是桃树……」胡子越喃喃地说: 「是有人刻意种在这里的,大概是不想让里面的东西跑出来害人。」 「种成这样,胖子是怎么进出的啊?」 「应该是他死了以后才种的。」 胡子越边说边把眼睛贴在桃树之间的缝隙上,大概是没看见什么,他扯紧鞋带,一鼓作气爬到树上去。 「欸!要用爬的过去喔!」 「难道要用鑽的吗?你当我纸片啊!」 的确,树种得太密了,就算把全身的肉都扒掉只剩一副骨架,也只有卡在中间的份。我抿着嘴,想着该怎么爬上去。要知道跑步可以,爬树这种手脚并用的活动可就把我难倒了,也不想想我一个标准文艺青年,穿着衬衫丹寧裤上树能看吗我…… 「你还上来不上来?不然就在这等我自己过去!」 好啦,我爬就是了…… 胡子越十秒鐘就爬上去的树,我却花了快十分鐘,好容易上到树顶,就要面对下一个难关。 「我要怎么下去?」 胡子越没有回答,「唰」地从树上跳了下去,完美着地,他在下面朝我招手,我嚥了口唾沫:「我不敢跳!」 「有啥不敢的?放心这儿地很平,你死也会死得很瀟洒。」 哭么啊…… 懒得跟胡子越扯皮,我採取看起来最蠢也最安全的方法──採着树干一步步爬下去,终于踩到地时我松了一口气,感觉好像完成了什么丰功伟业。 树后面的景观跟刚才没什么不同,只是感觉特别的冷,不时还能听见枝叶间有什么窃窃私语的声音。胡子越让我不要乱看,又顺手折了一根桃枝插在我的背包上,说多少能够避邪。 我们继续往前走,一路无话,可以看见树林里好像有建筑物,应该都是废弃的房子。为什么胖子会住在这种地方?难道是因为够隐密,方便他干那些事情?我越想越不对劲,浑身都冷了起来。 一路拐了好几个弯,终于看见胖子的家,或者说,家的残骸。 眼前的房子四面墙壁都被打掉,露出里面的钢筋水泥,怪的是家具几乎都还在,只是上面堆满了落叶跟灰尘。 「终于到了──」我累得瘫坐在地上,想从背包里拿水来喝,却摸到有什么硬梆梆的东西。 那玩意儿,竟然是,我的,单眼,相机。 够了啦啊啊啊啊! 我都已经决定要帮你了,不要这么阴魂不散好不好,很恐怖欸!我发誓我真的没有把它放进去,它怎么就自己跟来了?不过一想到相机在手上,这里又这么特别,随便拍都是一幅画,难免有些技痒。 胡子越已经自己跑到房子里去了,我想着他没看到,就偷偷地把相机上的符咒撕下来,结果下一秒,一个穿着工作背心、一脸稚气的男性出现在我面前。 「哈囉!先生!」 这是祂的第一句话。 「呃,哈囉?」 「先生你现在有空吗,能不能借我两分鐘,想请问你对这次的事件有什么看法?」 祂伸朝我伸出手,快速地讲完,却像是发现什么似的惨叫: 「啊!我忘记拿麦克风了!对不起等我一下──嗯?这里是哪里啊?」 「这里是南港!」胡子越从房子里走出来,手上还拿着几本破旧的笔记簿,他看了看鬼又看了看我: 「你怎么把祂放出来了?」 「呃,说来话长。」我心虚地低下头。 「对不起!没有麦克风也没关係,等等你讲我写,我们再重来一次!请问先生对这次的事情有什么看法?」 鬼好像从打击中反应过来,露出灿烂的笑容跑到我们身边。 「从刚刚到现在都在讲『这次的事情』,请问是什么事情啊?」 我实在不知道该从何吐槽起,只好先问自己最在意的部份。 「嗯?你们不知道吗?就是──」 鬼讲到一半突然停住了,像是电脑当机一样呆在原地动也不动,数秒后祂小声地嘟囔: 「嗯?对啊,是什么事情?奇怪了,我记得採访之前都做好功课了啊……」 我看祂这样子觉得有些好笑,胡子越依然板着脸,他打断鬼的沉思: 「甭想啦!你早就死了,做再多採访也没用啦。」 「死了?我死了?」 那鬼不可置信地看着胡子越:「先生,你在开玩笑吧!」 胡子越没回答,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张符咒:「你摸摸看。」 鬼有些迟疑地伸手,当祂触碰到符纸的瞬间,整个人像触电似的跳了起来,祂立马把手缩回去,看着自己已经有些焦黑的手指,问:「这是怎么回事?」 「我说过,你早就死了。」 胡子越重复了一次,那鬼依然不肯相信: 「不可能,我记得我是来做一个很重要的採访的……」 「可是,你只觉得自己睡了一觉,醒来之后啥也不记得了。」 胡子越接续祂的话。 「对对对!就是这种感觉!你好厉害喔!」 「对你大爷!你.已.经.死.了,看要让我灭了你还是自个儿投胎去,二选一!」 胡子越大吼一声,拔出插在背包侧边的桃木剑,我看这架势根本连选都没得选,连忙制止他: 「祂连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哪有办法投胎?不如我们……」 「你想帮祂?」 帮祂脱身,相机就是我的了嘛……我不敢把真心话说出来,只好猛点头。胡子越无奈地收起剑,指着我的鼻子道要是敢再出乱子,他连我一起砍。 我知道他绝对不会砍我,嬉皮笑脸地回:「好。」 那鬼自我介绍说祂叫阿猫,阿猫是绰号,因为祂怎么也想不起自己的本名。阿猫是个菜鸟记者,祂最后的记忆停留在祂做採访之前,自己坐在sng车里,反覆看着等一下要採访用的稿子,不停地深呼吸。然后前辈开了车门要祂下来,之后发生了什么,完全不记得了。 「虽然不记得,我觉得这里好像有点熟悉。」 阿猫走向胖子的屋里,在里面绕了好几圈,又失望地走出来,说没有想起什么。我安慰祂可以慢慢来,既然觉得熟悉,说不定多想几次就记起来了。阿猫说了句「好」,又自顾跑到那屋里待着。 我问胡子越怎么在家里祂没出来,现在竟然可以活动自如,他说因为这个地方阴气重,是鬼获得能量的绝佳场所,要是离开这里,阿猫恐怕又不能现形了。 胡子越边说边翻着那笔记本,我凑过去看,上面密密麻麻地写满了字,仔细一看好像是名字。 笔记本的页面被划分成三格,第一格写人名,第二格是数字,第三格是日期,有些名字被用红笔划掉了。 「这些人是谁啊?」 「我想,恐怕是胖子的货。」 「货?」我想起来,胖子是个人口贩子,再看看这些人名旁边的数字,几乎都不超过二十,我脱口道: 「这些数字是他们的年纪!」 「我想也是,如果把这份名单丢上网搜寻,应该可以找到相应的失踪人口。」 胡子越边说,继续往下翻依然是差不多的内容,他把这本丢在旁边,换了另一本红色封皮的。 这回一打开,就看见几隻被压扁的不知名昆虫,我强忍着作呕的衝动,要胡子越快点翻下一页。他没听我的话,认真地读着上头的文字,我纠结了很久,还是跟着一起看了,那些字很潦草,全都糊成一团,我看了半天决定放弃,交给让胡子越来破解。 因为无聊,我把刚才那本写满名字的笔记又拿起来翻,看看能不能找到有趣的东西。没想到翻着翻着还真给我发现了,胡子越的名字也在上面。 第七章-残存的线索03 我把写着胡子越名字的那一页给他看,他的名字并没有被划掉,但是在旁边小小地打了一个米字号,是别人都没有的。他想了一下说,那个日期恐怕就是他被卖给胖子的时间,也就是我们在他记忆里看见的那天,可是不知道为什么胖子不要他了,他又被还给了胡天师。 「不过基本上胖子跟你叔叔是合作关係吧,没必要把你卖给他啊?」 我看了半天,觉得有些不合理,自己想一下,说: 「会不会不是买卖,只是单纯『寄放』的关係?你看,旁边打了一个星号,是不是表示你跟别的货不一样?」 「不要去管了,我现在只想知道我叔叔去了哪里,还有那些小孩的魂怎么样了。」 胡子越叹了口气,自顾推敲了起来: 「我叔叔拿走那些小孩的魂,剩下的躯壳到哪去了?除了我之外,他们应该无法自己移动,这么多失踪儿童,一个都没找到,你觉得是怎么回事?」 「我怎么知道?」 「我知道。」 胡子越举起他手中的红皮笔记本,说终于看懂了一部分的文字,这些字是故意写得潦草、甚至写错的,大概是不希望让别人太快破解。他说里面甚至有些符籙上才会用到的字,如果是外行人,绝对看不懂的。 笔记本上的内容其实就是日记,记录着每一次拐卖小孩的经过以及成交的地点时间,但也有些例外的情报。胡子越说,上面写着这些这些小孩的灵魂被抽走,素质好的拿去炼丹,素质差的放到野外去自生自灭;剩下的躯体,由胖子运走,拿去卖给需要的人。 这些需要的人是谁?胡子越说如果买家没有恋尸癖,那么买这些身体的作用只会有一个理由。 「借尸还魂。」 「还、还谁的魂?」我问,突然发觉自己的声音在颤抖。 当然是还死人的魂。胡子越说,大部分的买家并不是人类,而是长久以来无处可去的孤魂野鬼,祂们向胖子购买躯体,让自己的阳寿得以延续。当然,也有家属会买身体,让死去的亲人復生,这些都被详细地写在笔记本里。 「所以,你真的很幸运了……」 我一时不知该说什么才好,如果当初胡子越的爷爷没有救他,现在我面前的,恐怕就不是原来的胡子越了。 「只有我逃过一劫。」胡子越摇头,闭上眼睛,像是在为那些小孩默哀。 「那,笔记里面有没有写你叔叔最后去了哪里?」 「恐怕没有。」 胡子越把笔记本塞回背包里,阅读那些文字似乎把他的耐心耗尽了,他又回到胖子的家,说再找找看还有没有其他的线索。 我也跟着进去,就看见阿猫蹲在房子正中央,抱着头不知道在干什么。 「阿猫?」 「……」 我试着喊祂,祂没有回答,好半天才慢慢起身说,祂似乎想起什么了。 「真的吗?」 「我的确来过这里,可是为什么会来,还记不太清楚……我记得我是自己一个人来的,前辈没有跟着我。」 「奇怪,你不是说你是来採访的吗?这里一个人也没有,採访谁啊?」 我也跟着疑惑起来,阿猫听了眉头越锁越紧,好像快把脑袋翻遍了,还是想不起来。我想要是祂能记起来的话,说不定会对我们的调查有所帮助,再者这样也挺可怜的,便问胡子越,有没有能让鬼恢復记忆的办法? 「最快的方法就是让祂再重复一次死亡的过程。」 胡子越靠在墙角,打了个喷涕,这里灰尘太多了。 「可是我们连祂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啊?」 「这就是问题啦!」 胡子越拍了下手:「所以,请自己想办法。」 受不了,又是这种不负责任的发言。我不再搭理胡子越,跟阿猫一起在房子里散步。我注意到了房间里有两张床,心想难道住在这里的不只胖子一个人? 「床底下……」阿猫突然说话:「你看看床底下有什么!」 「啊?」我愣了一下,床下面只有不到十五公分的宽度,还能有什么?我趴下来把头贴在地上看,里面太暗了,看不清,阿猫要我伸手去掏。 「我不要!感觉会摸到很恐怖的东西欸!」 「你试试看嘛!搞不好床底下真的有什么!」 我拗不过祂,只好硬着头皮把手伸进床下,立刻就碰到了什么毛茸茸的东西。 「啊啊啊啊啊!」 「吵死啦!」 胡子越从外面跑进来,狠狠踹了我一脚: 「你是想把那些鬼都引过来是不是?没事别乱叫!」 「谁说没事了!就是有事,大事!」 我站起来,理直气壮地反驳,阿猫在旁边附和:「对啊,是大事喔!」 胡子越不明所以,我指指床底下,他瞪我一眼,用桃木剑伸进去掏了半天,弄出一堆灰尘、落叶,还有几张泛黄的纸。阿猫催促我把纸捡起来,我一看发现并不是纸,而是照片,其中一张是大头照,影中人正是胖子。 我又看了剩下的照片,分别是我们刚才经过的桃木林,还有这栋房子的外观。这些照片大概是从电脑里黑白列印下来的,没能看见日期。 「这是……我的照片!我见过这个人!」 阿猫激动地指着照片中的胖子,我心说,难道祂是被胖子害死的吗?如果阿猫的照片遗落在这里,是否代表这是祂死去的地方?可是既然这样,祂的魂魄又为什么被封在相机里,拿到古董街去卖呢? 胡子越似乎发现了什么,他「啊」了一声,我一看,一堆骨头被从床底下掏了出来。 当然不是人的骨架,而是某种生物的。 「是老鼠。」胡子越用桃木剑拨了拨那些骨头: 「牠的骨头是中空的,而且有紫斑,可能是中毒。」 「这里有什么有毒的东西吗?」 胡子越摇头,我不明白他这是「没有」还是「不知道」,我想应该是没有,因为如果有的话,我可能早就掛了。 阿猫盯着那堆骨头,又看了看我手中的照片,嘴里不知在念念有词着什么,然后祂猛然抬起头,看着我们说: 「地板下面。」 第七章-残存的线索04 胡子越一听立刻蹲下来,用手仔细摸着木头地板的每一条缝隙,然后在其中一块木头上停住了。 「找到了?」 胡子越点头,我看见那两块木板之间有个很小很小的铁鉤子,他抓住那鉤子用力往外一扯,一整块地板就被掀了起来,房间里顿时灰尘瀰漫。 待灰尘散去后,我才终于走上前看地板下到底是什么,但一看见那些东西,我整个人就懵了。 地底下的,是成千上万的小棺材。 每只棺材都只有一根手指头那么长,安安静静地堆叠在一起,奇异的是,明明已经在地底下埋了那么久,看起来却还跟新的一样,表面油亮亮地反射出诡譎的光芒。 「这是……什么?」我的舌头不听使唤了。 「这是道教的邪术。」胡子越冷眼看着那些棺材,说这种术叫做千棺葬,详细的做法跟用途,其实连他自己也不清楚,全是从他爷爷那里听来的。这里的每具棺材里,都装有一滴血,分别来自不同的人;棺材挑个良辰吉日埋在地下,洒上符水,就算大功告成。而且为了不让人破坏,每口棺材的外面都涂满了毒,那隻老鼠恐怕也是啃了棺材之后毒发身亡的。 听说把血放进棺材里的人,都能够长生不死,魂魄不会被路过的阴差发现,得以安享天年。在《聊斋志异》里,就有过这么一段关于千棺葬的描写:在天津有个船夫,夜里梦见一个人对他说,明天某时某刻,会有一个人来租船运竹筒,你得向他索取一千两银子,他要是不给,船就不开。 船夫立刻惊醒了,虽然觉得奇怪,却也不太在乎,便又睡了会去。没想到他又梦见了刚才那个人,他郑重地对他重述了一遍,并在墙上写了三个字,说,那人如果不给钱,就把这三个字写给他看。 隔天时间一到,果真来了一个人说要运竹筒,船夫跟他要钱,他死活不肯给,船夫便在那人的手上写下梦里所见的三个字。那人一看脸色大变,「咻」一下化作一缕清烟不见了,船夫这才仔细检查那人运的到底是什么东西,结果竟是数万只小小的棺材。 不久之后,吴三桂密谋造反的事情暴露了,党羽全数被杀,据说被杀的人数,跟小棺材的数量一模一样。 「吴三桂有没有用过这种邪术,没人晓得,不过至少能够肯定,千棺葬很早以前便存在了。」 胡子越说这些棺材里的血,很可能就是那些失踪的小孩的,这样一来,小孩的肉体不会死亡,抽走的魂魄也无法回到阴间,对于胖子和胡天师来说,是最两全其美的办法。然而千棺葬毕竟是邪术,施展的下场便是走火入魔,成为非人的怪物。 他大胆地猜测,是胡天师利用胖子佈下了千棺葬,让他代替自己入魔,更有可能的是,放有胡天师自己血液的棺材也在里面。 「我想起来了……」阿猫听完胡子越的长篇大论,瞪着眼睛,慢慢地说: 「那时候,警察刚破获一个在南港的人口贩卖集团,照片上的那个胖子就是主谋。虽然那时候他早就死了,可是他的手下还在继续活动,所以才有机会抓到他们。我跟前辈在那些人落网之后去採访附近的居民……採访结束后,前辈带我来到这里,他说这是那胖子的家。可是前面的树太高了,前辈年纪大,没办法过去,就把摄影机给我,让我自己来……」 阿猫用力揉着自己的太阳穴,接着说下去: 「我一个人,很害怕,可是还是进来了。我仔细在房子里寻找,想说如果发现什么,前辈一定会夸奖我……然后……」 祂说着,眼角泛起了泪花: 「然后我打开了地板,碰了那些棺材,没过多久我就死了!等我发现的时候,尸体已经被抬出去了,自己却不能跟着离开……我一碰到外面的树,身体就像着火一样烧了起来!」 「所以,你是被棺材毒死的?可是不对啊?你既然出不去,那是怎么跑进相机里的?」 我问,阿猫摇摇头说不知道,那台相机甚至不是祂自己的,对祂而言死后到现在也不过就是一眨眼的时间,祂的记忆就在自己死后没多久中断。 「既然这样,那些人把你抬出去的时候怎么没有发现千棺葬?这么大的事,竟然没上新闻?」 我隐约觉得这叙述有些诡异,阿猫听了之后恍然: 「对了!他们把我的尸体抬走的时候,地板是关上的!」 「关上的?」我道莫非当时还有别人在场?胡子越说恐怕真是这样,有某个人在阿猫死了之后,把地板重新关好,待尸体抬走,再把阿猫的灵魂装进相机里。 「这个某人,难道是郭藏!」我拍了下大腿。 「不,郭藏是个鬼,祂不可能进来,应该是个人类。」 「你们在说什么?郭藏是谁啊!」阿猫焦急得直跺脚,我问祂能不能再想想看,自己的尸体被抬走之后,还有没有发生什么事? 「饶了我吧!我真的想不起来了,我现在只想好好休息!」 阿猫扁着嘴闹起了彆扭,我也就不难为祂,只说等我们调查完,就送你去投胎。 这句话讲起来还真够霸气! 天色开始暗了,我问胡子越什么时候才要走,他说既然都发现了千棺葬,不破解一下好像很对不起自己道士的身分。我笑说这种邪术,要破解肯定不容易吧,让他别白费工夫,他却说自己有办法。 「真的假的?」 「当然,只需要『三个字』。」 胡子越伸手比了个「三」。 「刚刚那故事里面的三个字吗?」 「是。」 胡子越拿出笔记本,把所谓的「三个字」写在上面,拿给我和阿猫看,我俩面面相覷,完全看不懂。第一个字,是一个「厂」下面两个「贝」;第二个字下面写三个「贝」;第三个字有四个「贝」。 「这些字怎么唸啊?」 「这是符籙,只能写不能唸,字典也找不到。」 胡子越把笔记本收起来,说这种符籙已经很少人在用了,但操作起来不难,他有自信能破解。 「真有那么简单吗?」 「要是很难的话,就不会把千棺葬设在这么隐密的地方啦。越邪门的术法就越脆弱,副作用也越强!」 胡子越说罢就地坐下来,拿出符纸跟朱砂,说现在要来写「三个字」了。 第七章-残存的线索05 我本来以为他要把这三个字写在符纸上,没想到他大笔一挥,直接就往地上写。我虽然疑惑,却也没阻止他,抱着手臂看他这次要玩什么花样,倒是阿猫一脸兴奋的样子,说这还是祂第一次看见真正的道士作法。 转眼间房间的地板被写上了大大的三个字,胡子越要我们退后,他留在房间里,把符纸贴在那扇暗门上,拔出桃木剑开始唸咒。他用剑压着那张符,明明没有风,符却像是被吹起来一样往上飘,伴随唸咒声剧烈摆动。 然后地板上的三个字竟然开始动了起来,简直像是无数条红色的蛇一样,逐渐往符咒的方向集中。这时整栋房子开始猛力地摇晃,碎石纷纷掉了下来,我以为是地震,抱着头往外面跑,到了外头才发现,只有房子在摇。我跟阿猫站在窗户边看着内部的情况,胡子越丝毫不受房子的晃动影响,面无表情地继续唸咒。 地上的字继续蠕动,一笔一划地跑到符纸上头,于是符纸渐渐被朱砂所覆盖,原先的三个字已经看不出原样。 就在所有的字都跑到符纸上的瞬间,胡子越举起桃木剑往地板上刺去: 「急急如律令!」 这也是整段咒语中,我唯一听得懂的一句。 轰的一声,符纸燃烧了起来,胡子越却留在原地不动。 「喂!快点离开啊!」眼看烈火就要烧到他的脚边了,我紧张地大喊。 「安静!」胡子越回头给了我一个白眼,我不敢再说话,火越来越大了。 整个地板都是木製的,遇到火很快地燃烧起来,空气中瀰漫着一股难以言喻的焦味,阿猫很紧张地问,你朋友不会有事吧? 眼看火舌已经蔓延到墙壁跟天花板上,虽然知道这不是一般的火,对人体应该没有影响,可或许是生物本能使然,我一口气退到了十五米外。就在我想着这场火要烧到何时的当儿,火突然就熄了,好像刚才的景象都是做梦一样。 我俩跑进房子里,首先看见毫发无伤的胡子越,他跟我们挥了挥手。 「这样就算破解千棺葬了?」 我问,胡子越把那块地板打开,底下的棺材全都消失了,只留下一些红色的粉末。 「看起来是。虽然迟了些,至少那些无主孤魂终于能够安息。」 胡子越轻轻地把地板盖上,抬头看着身后的墙壁,我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墙上出现了某些刚才没有的东西。 「是陈胖子!」我跟阿猫异口同声地大喊,只见整面墙壁被画满了胖子的肖像,每个的神情都不尽相同,有的瞇着眼好像在笑,有的却怒目圆睁,一副见到仇人的样子。最诡异的是,除了正中间的胖子之外,其馀肖像都没有黑眼珠子,让我想起了段长青的眼睛。 「是谁画在这里的?刚才怎么没看见?」 我被这番景象吓傻了,久久才挤出一个问句,胡子越说这似乎不是千棺葬的一环,恐怕是用特殊涂料画在这里的,目的也不知道。 「总不会是胖子自己画的吧?」我问,顺便拿出手机把这些画拍下来。 「不会,这不是什么艺术,恐怕也是为了陷害胖子而画的。」 胡子越走上前去,用手摸了下那些画,墙上的顏料变成粉状落下,他问我有没有手帕?我拿了包卫生纸给他,他把那些粉末用卫生纸包起来收在口袋里,说回头再调查这东西的成份。 「结果最后还是没找到胡天师的去向。」我叹了口气。 「也许看完胖子的笔记会有新进展。」胡子越说得很乐观,语气仍显得有些失望,毕竟没有找到什么突破性的线索。对我而言最大的收穫,或许就是阿猫能够顺利想起记忆,那台相机也终于归我所有吧。 回到家黑白无常窝在沙发上看电视,我把阿猫交给他们,说这小伙子死得也冤,让他们在阴间好好替祂争取重新做人的机会。白无常闻言用手掩着嘴,我想他是笑了,却不知道在笑什么。 「小白,你还真是善良。」黑无常也笑了,他一脸受不了地摇了摇头,说他们的权力还没大到能够决定一个鬼的来世。 「咱们这些小官,是什么办法也没有的。」 黑无常无奈地说。 阿猫对世间没什么留恋,祂离开前很简单地交代我们,别忘了把胖子家的事情公诸于世。我们嘴上答应,其实也不打算让这些事曝光,其一这类怪力乱神之说没有人会相信,其二越多人知道,事就越复杂。 阿猫走后,黑无常把玩着我的相机,对我说: 「我觉得你最近好像成长不少。」 「嗯?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我不会骗人的。」 如果黑无常不骗人,那太阳大概就要打西边出来了,即使如此被称讚我还是很高兴,觉得心情整个都开朗起来了。 「对了黑无常,你认不认识一个叫做郭藏的鬼?」 「不认识。你问这干什么?」黑无常回答得很爽快,狐疑地反问我。 「没事,不认识就算了。」 我从他手中抢走相机,心想就算黑无常认识,也不会那么简单就告诉我,也就不跟他解释那么多。胡子越之前说这些委託人可能都来自同一个地方,既然这样会不会都是黑白无常找来的?可既然这样,光明正大地派任务给我不就好了吗?为什么要这样瞒着我呢? 不知道魏禾汶有没有碰过跟我一样的事?他也是黑白无常的助手,不会只有我遇到吧!说起魏禾汶,他的烧已经退了,可他似乎没有离开的意思,就这么在这里住了下来。 事后我才晓得,是彩霞把他当成外籍劳工,将错就错的结果。我本来以为魏禾汶绝对不甘寄人篱下,这次他却意外地很配合,难道是烧一烧之后脑子开窍了? 这天看魏禾汶好像心情不错地在拖地,我嬉皮笑脸地跑过去,劈头就问: 「魏先生,最近黑白无常有没有跟你说什么?」 「什么什么?」魏禾汶继续拖他的地,连看都没看我一眼。 「就是啊,你有没有碰到一些怪怪的人,突然会消失的那种?」 「你到底要问啥?」 魏禾汶不耐烦了,好吧,我也知道这种问题很蠢,可是全部讲一遍太麻烦了嘛! 「嗯,我想想要怎么讲,就有些怪人跑过来要你帮他们忙,帮完了之后这些人就不见了,你有没有碰过?」 「没有!天下哪来这种事情?你脑子坏了吧!」 「奇怪咧,难道只有我?」 我骚了骚脑袋,这些事情千真万确,绝对不是我记忆出了问题,可是为什么只针对我呢!我盘算着还有谁可以问,然后我想起了段长青。 他跟黑白无常感情好,说不定我可以从他那里套几句话? 不对,如过这样的话他是共犯的可能性很高。 到底该不该去问他哩? 我拿出那张写着「速」字以及周来安电话号码的纸条,把李宝珠、郭藏的名字也一起写上去,反覆看着这几个名字,已经第三次了,这要是再出现第四个人,我就真的无法视而不见了。 第八章-请勿擅自上车01 「唉呀,没想到你也会主动来找我。」 段长青说着,把一杯茶推到我面前,我默默地拿起来喝,有点烫。 「是要来复诊、针灸、按摩,还是你想我了,想抱抱?」 「噗!」 为什么他总有办法这么自然地说出这种话啦!这个变态!我擦擦嘴,没好气地回答: 「才不是!」 我会自己跑来找段长青,绝不是因为那样,我只是想问他黑白无常到底有什么阴谋。我觉得他会告诉我的机率是一半一半,有可能会替黑白无常保密,也有可能因为好玩而先对我曝光。反正为了找他,我在树林里迷路了两个小时,最后还是一个好心的鬼带我来的。如果胡子越也在的话,说不定我就不用搞得这么狼狈,可是这死没良心的傢伙,竟然以看游戏实况为由窝在家里死活不肯出来。 我决定今天回去之后不要跟他讲话。 「嗯?所以你是来干什么的?」 段长青的声音将我从回忆中拉回现实,我看着他,心说要是开门见山地问,恐怕风险比较高,因此我决定先从无关紧要的小事聊起。 「没什么特别的……那个,你一个人住在这里不会无聊吗?感觉好孤单喔。」 「唷,小白什么时候这么会关心人啦?果然是希望我抱抱你吧?」 「吼唷你粉环欸!」 因为太愤怒了,讲话有点台湾国语,段长青不知道是没听懂还是怎样,若无其事地接续这个话题: 「跟阴间相比,这儿热闹多了,有虫鸣有鸟叫,挺舒服的。」 「是喔?阴间没有虫和鸟吗?」 「阴间什么都有,但是所有的动物都只是安安静静地待着,连人走路都没有脚步声。」 段长青趴在柜檯前,随手捻起一根草药在手心搓着,一股清香飘了出来。 「我听人家说阴间跟阳间没什么差别,没想到竟然是那种样子啊。」 「差别可大囉──一个住的是活人,一个住的是死人,少了生气,是怎么样也热络不起来的。」 他说着轻轻皱了下眉,我察觉对话有些跑偏了,连忙扯回来: 「可是黑白无常就很欢乐啊!他们怎么说!」 「是不错,公务员就是不一样。」段长青笑了,这回跟之前不同,感觉上像是有些羡慕的苦笑。话说鬼差还真的等于公务员噢?难怪他们这么间!不过换个角度想,他们间一点也好,如果鬼差很忙的话,人类应该会过得很痛苦。 「说到黑白无常,他们好久没来找我了,你有跟他们碰面吗?」 我试着自然地道出重点,没想到段长青听了,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下: 「你想问什么?」 一瞬间我寒毛都竖起来了,整个人不禁打直身子坐好,结结巴巴地说: 「没、没有啊!我就是跟你聊个天而已嘛?你你你不要想太多好不好。」 「其实你不用瞒我,严望哥哥他们知道的事情,差不多我都知道。但我得说,不管你要问我什么,我都不能,也不会告诉你。」 段长青的口气突然变得严厉: 「有些事情说不得,但你很快就会知道的。」 说不得?什么意思? 我当然不敢再问,只好随便找个藉口告辞。 段长青果然是黑白无常的同伙,他们一起在密谋某件事情,而且还说好了不能让我知道。这件事情是好事还是坏事,对我有利还是有弊呢?我边走在森林里边沉思着,觉得应该不会太坏,如果这件事对我不好的话,那他们大可一直瞒着我,也不会说什么「很快就会知道」。 我突然有个很荒谬的想法,这件事情说不定是给我的一个惊喜,所以现在谁也不能说,只能等我自己去发现。 所以到时候黑白无常跟段长青会一起跳出来说「suprise──」吗?问题是没事干嘛给我惊喜,我生日也还没到啊。 总觉得问题好像不在那里。 说也奇怪,上山的时候我走了很久,下山却不觉得困难。或许是因为只要朝着下坡走,就一定能走到山脚下的关係吧,我走下来之后刚好看见前方不远处就是公车站,心说果然神还是爱我的。 我跑到公车站前面,一看见上头的电子面板,脑袋顿时一片空白。 末班车已过。 末班车已过。 末班车已过。 这个时间,几乎所有开往山上的车都已经没了。 没车了!我被困在这里了吗?不对,要冷静,冷静下来。我盯着电子看板,直到它把所有的公车号码都跑过一轮,终于确定现在没有车能让我回去。 果然还是被困在这里了啊啊啊! 不,要冷静。我摸着自己的胸口,拿出手机,只要打电话给胡子越,他一定会来载我回去的! 谁知道我刚播出电话,还没响一声,手机震动了一下,关机了。 该死的竟然没电! 我四处看了看,确定附近没有任何公共电话或者插座,第三次确认了这个事实:我被困在这里了。 现在玩家刘白面临了最大挑战! 选项一:走上去。 选项二:睡在车站。 选项三:回去找段长青。 不管怎么看,第三个选项好像都是最好的,厚着脸皮跟他说「我想借住一晚」倒不事问题,问题是这一晚过后我可能就会失去贞操,这是无论如何都不想发生的事。再者,我不知道上去的路,深夜的山上太危险了。现在没有手机可以照明,也不想麻烦鬼给我带路,要知道夜越深出现的鬼就越凶,我没把握能活着上去。 所以选项三排除,剩下两个抉择,走上去或者睡在车站。 我在脑中构思了一下有可能发生的结果,最后还是决定睡在车站,毕竟这里是目前唯一能够与外界获得联系的地方,我要是在上山的途中迷路,可就欲哭无泪了。 嗯,真是明智的选择,我好棒。 无意义地自我吹捧之后,我拍了拍车站长椅上的落叶跟灰尘,慢慢地躺了上去。 好冰! 为什么我一个普通大学生得像流浪汉一样睡在这里啊!不对,这还能叫普通大学生吗! 虽然这样抱怨,因为太累,不用几分鐘还是睡去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被一阵隆隆声吵醒,恍惚地睁开眼睛一看,竟是一辆公车正缓缓地开进站里来! 第八章-请勿擅自上车02 这个时间怎么会有公车? 我把眼镜戴上想看这是哪班车,却发现上方的电子显示萤幕坏了,都是乱码。更诡异的是,整辆车外面没有贴任何广告,已经斑驳的铁皮暴露在外头,窗户都蒙着一层厚厚的灰,看着格外凄凉。 公车在我面前停了下来,打开前门,里面的司机朝我笑了笑,彷彿在招呼我上去。 这车有问题。 现在是大晚上,这车又那么破烂,不管从哪一点看都不一般。我有些警戒地坐起来,盯着司机看,司机也看着我,他的脸色惨白,黑眼球很大,像是长年吸毒的人一般了无生气。 祂是鬼! 这是我唯一能想到的可能,这整辆车压根就不是人间的產物。有个都市传说就是,在凌晨三点时有机会看见破旧的幽灵公车在路上逛荡,只要招手就会停下来让人上车,可是会被载去哪里就不一定了。 我碰到传说中的那班车了吗? 「喀……喀……」 司机从喉咙深处发出诡异的声音,祂伸手指着车上的小时鐘,好像在说时间已经很晚,再不上车就来不及了。 我纠结了一下,还是上车了。 别问我为什么明知车有鬼偏向鬼车行,如果我不上去就要在这里睡到天亮,上了车至少还有可能请祂把我送回家,会当司机的鬼,应该不是什么恶鬼吧。 我问司机有没有到我住的地方,祂点点头,然后指着祂前面的箱子,我意识到这是要给钱。既然是鬼车,难道要我给冥纸?不过祂也知道我是人,应该没那么严苛吧,我掏出铜板准备数十五块给祂,却觉得手湿湿的。 定睛一看,我的手掌不知什么时候裂开了一个大口子,正汩汩地流着血! 「啊!」我惨叫,手中的铜板纷纷掉在地上,这些血滴进了钱箱里,忽然就不再流了,我摸了摸手,发现完好如初,一点伤也没有。 司机满意地笑了,祂做了个「请」的手势,示意我入座。 所以你们公车的费用是血喔!感觉上好像什么慈善机构,下次请文明一点,用针筒就好啦! 再转头一看,车里竟然坐满了人,明明刚才上车时还一个人都没有的,这些「乘客」一个个都跟司机一样,面无血色眼窝凹陷。 车子的座椅只有面对面的两排,下车铃甚至是手拉的。 这种车据说是我老妈那年代的东西,现在已经很少看到了,第一次坐,觉得还挺新奇,可一想到车里的全都是鬼,又忍不住地发冷。 我看见了最后面坐着两个特别不一样的鬼,长得奇丑无比,手上都拿着刑具,应该是鬼差一类。鬼差怎么也来搭车?我还以为祂们都会飞天遁地。我回避鬼差们的视线,慢慢地来到唯一的空位上坐下,身旁的老太太还礼貌性地跟我点头致意。 我看着对面贴着的路线图,随便数了一下,这车大概停了五十多个站牌,可除了起点站跟终点站,没一个站名我看得懂。 起点站-鬼门。 终点站-酆都。 那如果我一直坐着都不下车,也能跟着一起到酆都吗?虽然很令人好奇,可我立刻终止了这个危险的念头。 公车平稳地行进着,一路上没有人说话,安静得连呼吸声都听不见──或许是鬼本来就不会呼吸。我想起了段长青描述的阴间景象,该不会就是这个样子? 对一个大活人来说,车子里的氛围诡异地令人窒息,我终于受不了,跟老太太搭话: 「这么晚了,你要去哪里啊?」 老太太听了,缓缓转过来看我:「你是人?」 「嗯……那个,我不是故意跟你们挤车的啦,只是……」 身分一下子被识破,我有些尷尬地辩解,老太太却像是没听到一般,幽幽地说: 「我要回家。」 「回家?难道是回……」我想问是回去坟墓里还是什么地方,老太太就自己说了: 「第七天了,要回我生前的家。」 「是头七吗?」 老太太轻轻点了下头:「这里的人都是……第七天了。」 我一下子明白了,这辆车所载的,全都是头七之后第一次「回家」的鬼,终于知道为什么车上会有鬼差了。 话说现在头七也有专车接送喔,怎么有种校车的感觉…… 老太太没有再多说什么,我本来想多问几句,又觉得随便打听别人隐私不太好,便开始闭目养神。 此时我还真有点佩服自己能这么淡定,照这样下去,我离胡子越的境界应该不远了吧。 边想着这美好的光景,没过多久我就睡着了。如果可以的话,我很希望能够说「当醒来的时候,车已经停在了我家门口」,但实际上却是当我醒来的时候,车上一个鬼也没有了,车子却还在继续开。 怎么回事,我睡过头了吗? 我把眼镜推上去,窗外的景色已经由一片树林变成都市,也就是说离我家越来越远了。 完蛋!我跌跌撞撞地往驾驶座走去,边走边喊「我要下车」,可当我看见驾驶座上竟然没有人时,胸口猛力一震,天杀的这车还能自动驾驶了我去! 用膝盖想也知道,这种五零年代的古董当然没有那么潮,司机上哪去了?我看了下时鐘,自己才睡不到半个鐘头,怎么感觉上好像来到了两个世界? 怎么办?我也管不了那么多,用力地踩住煞车,没想到车速丝毫没有减慢,我心说这下坏了。假如无法让车子停下来,那我乾脆就把车门打开自己跳下去,谁知道一转头,原本车门的位置竟然被铁皮取代,好像从来就没有门存在过一样。 「靠,门咧!」 我觉得这辆公车好像在嘲笑我「哼哼,想下车?门都没有!」 的确是门都没有啊!把门还来啊可恶! 「小朋友,你冷静点。」突然,一隻冰冷的手摸上了我的肩膀,我回头一看,段长青不知什么时候站在我后面,笑吟吟地朝我招手。 「你、你这变态从哪里冒出来的!」 「我刚刚才上车的,想说来跟你打个招呼,结果你倒开始嫌弃我了?」 「刚刚是多久之前!这台车现在怎么回事!」 「我──」 段长青还想继续说什么,外面轰隆一声,车的速度忽然加快,我才注意到现在这里是下坡。 该死,顾着跟他扯皮,再让车失控下去会直接撞上大楼的!我衝上驾驶座,用力转动方向盘,千钧一发之际总算让车子转向。 「爽啦!」我拍了下大腿,顿时觉得自己的驾驶技术又上升了一级。 「小白,别高兴得太早,有东西过来了。」 段长青说: 「别往后看。」 第八章-请勿擅自上车03 很遗憾,我的反应比段长青的嘴快了一拍,他还没讲完就已经回头了,当然也把身后的「东西」看得清清楚楚。 一个人影从车顶上溜了进来,祂身上的衣服破破烂烂、手指甲比手掌还要长,脸部被头发覆盖着,看不清面貌,双脚是黑色的。 「……那是什么!」 「别呼吸。」段长青用力捂住我的口鼻,在我耳边小声说: 「祂是来找你的。」 这是什么意思?怎么会有个鬼没事跑来找我?我有太多问题想问,无奈真不是时候,只能愣愣看着那东西一步步往我们这里走来。 儘管鼻子被死死捂着,那东西一靠近,一股腥臭味扑鼻而来,薰得我直翻白眼。 那东西在我们身边停下来,猛地把脸贴近段长青,段长青没有任何反应,捂住我鼻子的手却又用力了几分,甚至都开始发抖了。我被闷得几乎要窒息,勉强睁开眼睛,想看那东西什么时候才要离开,祂却不从我愿,仍然静静地待着不动。 再这样下去我不被祂咬死也会憋死,我使劲踩着段长青的脚,想让他松手,他却越捂越紧,而且还嫌一隻手不够,两隻手都贴了上来,我浑身发烫冷汗直流,觉得自己快不行了。 碰! 突然整个车厢震动了一下,然后停了下来,就这个剎那段长青松开了手,可我连喘息都来不及,那东西便朝我扑了过来! 「啊!」我跳到驾驶座上,回头看了下窗外,啥也没有就是一整片的叶子,我立刻意识到这是车子撞树了。不过现在那些都不是重点,段长青用单手掐住那东西的脖子,另一隻手摸出了几根银针,像是在盘算着应该往哪儿扎,他大吼:「阵破了,你快出去!」 我不知道是什么阵破了,一古脑从那东西旁边鑽出去,立刻就发现刚刚消失的车门又出现了,而且还大大开着,只差我衝出去了。 谢天谢地啊!我几乎是逃命一样地跑出车外,一出去看见熟悉的街道、大楼差点没哭出来,终于回到有人烟的地方了! 我想看看段长青跟那东西怎么样了,一回头却发现车里面一个人都没有,我搔了搔脑袋,怎么回事?几秒鐘前段长青还在里面,怎么可能就这样消失了?我又靠近了一点,只听里头框噹一声,段长青整个人滚了出来,我连忙接住他:「怎么了!」 段长青喘了好几口大气,才说: 「快开车,五通跑了!」 夜晚的大路上,我开着鬼车,依照段长青的指示前进。 说起开车我心里不是很好受,毕竟不到半年前我才因为出车祸掉了一次魂,对于这事早有阴影,好死不死这次又跟段长青一起,若是有什么闪失,我还能不能活了。 段长青说刚才跑掉的东西叫做「五通」,也就是所谓的凶神。 其实五通不该算是神的,有传言祂们是生前修炼不成的邪魔歪道,也有人说是长年游盪在外,法力高强的孤魂。 民间相信五通能招财,甚至还有专门供奉的庙宇,只是五通毕竟不像正神,招财也是偏财,总不正规。更有意思的是祂们喜怒无常,谁被盯上谁倒楣,不能发财不说,恐怕还得连衰好几天。 当然五通也有脾气好的,只是刚才那个,怎么看就不是良善之辈。 段长青说,五通基本上都是五个一起行动,这次却只有一个,有可能是祂干了什么坏事,被兄弟从庙里面赶出来,变成了无主凶神,误打误撞上了鬼车,然后找上了我。 「为什么要找我?」 「因为车里面只有你是人。」段长青指着我道: 「祂趁你睡着的时候把司机赶下了车,又佈阵封住了车门让你无处可逃,恐怕是想上你的身还阳,去向兄弟们报仇。」 「可是祂是五通欸,应该很厉害啊,怎么还需要找我?」我不解。 「小朋友,五通是没有肉身的,祂要是这样去跟同类挑衅,一个不小心就得魂飞魄散。今天借了你的身体当肉垫,死是你死、伤也是你伤,祂一点儿事也不会有。五通神耍起心机不是普通厉害,若不是我帮你,早就给带走了。」 段长青说到这里,叹了口气: 「刚才我封了祂的穴,不让祂施法,只是时辰一过,祂又会去危害百姓,所以千万不能放过祂。」 这一说,我才明白了事情的严重性,顿时不敢怠慢,挺直身子专心地开车。 可不能让别人当我的替死鬼,既然五通最开始是来找我的,就在我手上结束吧。我用力踩住油门,往五通逃跑的方向疾驶而去。 第八章-请勿擅自上车04 「段长青,你确定五通是往这边逃了吗?」 「我能感觉到祂,不会错的。」 段长青虽然这么说,表情却有点犹豫,我越发害怕起来,明眼人开车竟然还要瞎子指路,简直就是逆天啊! 车子一路驶过大桥、来到了商业区,这个时间只有一些特种行业跟便利商店的招牌还亮着,整条街上一片死寂。 说实话一般公车应该不会开进来这里的,我左看看右瞧瞧,怎么便利商店里的人都没啥反应,问了段长青才知道,这辆车普通人看不见的。 那就好,我可不想明天上头条哩。不过要是能被乡民看见po上网好像也满酷的,什么商圈出现幽灵公车、司机竟然还是小鲜肉啥的标题,嗯,一定很爽。 「停!」 我胡思乱想的时候段长青忽然大喊,我也没看清楚怎么回事,反射性地踩下了煞车,车子发出刺耳的摩擦声停了下来。 「怎么回事,五通在这里吗!」确定车子停妥之后,我看了看外面,发现正前方有一栋像是公寓大楼的建筑。 「不会错的,这是什么地方?」段长青问。 「好像是高级住宅。」 我打开车门,扶着段长青下车,他抬着头,说我们大概来迟了。 「迟了?难道说五通已经找到肉身了吗!」 「别急,祂现在并没有在移动,说明我们还有机会。」段长青把手搭在我的肩膀上,朝着我耳边吹气,弄得我整个人都不舒服了起来。我甩开他的手,他却像是条蛇一样又缠了上来: 「能稍微帮我下么?」 「帮你什么?我只有被鬼抓的份喔?」 「帮我看路就好。」段长青说着挽起我的手臂,让我带他进去里面。我不明白带路就带路何必用这种小情侣一样的姿势,可段长青似乎非常习惯,我也无话可说,只好带着他慢慢地往里走。 「到了没?」 「还没,还要更上面一点。」 「已经七楼了欸到底多上面!」 因为段长青无法准确地讲出五通在高处几公尺,我们只能爬楼梯,没想到一爬就是整整七层,差点累死我也。好在段长青在八楼紧急喊卡,每层楼都有两户人家,他说五通就在右边的屋里。 我看了看右边的这扇门,贴着很老旧的春联,上面还画着一隻笑得很猥琐的老鼠。我试着转动门把,发现竟然没锁,心中一喜,可又疑惑怎么大半夜的还不锁门。 小心翼翼地把门打开,屋里一片漆黑只在角落有一点光线透出,段长青说里面除了五通之外,还有另一个人。 怎么办,要进去吗?我用气音问他。 别用走的,爬着进去。段长青答。 于是我们还真的用爬的进屋了,幸好这里是木製地板,我可不想亲身体验快乐天堂路。房子里唯一的光线是从门缝底下透出来的,五通就在那里面,我嚥了口唾沫,觉得好像是在执行什么机密任务一样紧张。 段长青一瞎子在黑暗的地方摸索一点也不显得吃力,一路从玄关爬到里面也没见他磕碰到什么,倒是我不停地撞到东西,好在都没发出太大声响,否则真难保能活着出去。 终于爬到了有光线的那门前,我把耳朵贴在门上,这回不需要段长青说就听出来了,里面的确有两个人的声音。 「呼……呼……」男人的喘息。 「啊、嗯……」女人的呻吟。 卧曹啊,怎么感觉好耳熟…… 大概是见我老半天没动静,段长青用手肘推了推我,示意让我开门。我心说不会吧,可看他样子又不像在开玩笑,不甘不愿地推开了门,迎面看见的,是我这辈子都忘不了的光景──房间中只点着一盏昏暗的小夜灯,一个浑身赤裸的男人,将同样一丝不掛的女人压在身下,忘我地晃动着身体;而从他两腿之间,隐约能看见一个皮肤白皙的女子,以及她丰满圆润的胸部,随着呻吟声有节奏地起伏着── 「……」 神哪我有罪,我不该开门的我真的不该开门的,虽然这种画面也不是没看过,不过色香味俱全(?)的4d立体高清版本可真的前所未见,总而言之我有罪啦! 我努力克制自己的情绪,默默地把门关上,一本正经地对段长青说,我们回去好不好…… 「你干什么呢?里面什么情况?」段长青显得有些慌,我一时半会竟想不出该怎么描述里面发生的事情,最后只结结巴巴地说,里面,有两隻妖精,在打架。 「小朋友,这有什么好奇怪的吗?」 「蛤?」 段长青的反应出乎意料: 「五通生性好色,经常淫姦妇女,早已不是罕事。祂上了男人的身、与女人交合,恐怕是藉此吸收精气好壮大自己,现在是祂最脆弱的时候,再不阻止就来不及了。」 上了男人的身!我的妈呀,亲热到一半枕边人竟神不知鬼不觉地换了一个,一想到这里我就直觉作呕。可即使这行为天理难容,看见活春宫的打击仍未削减,我有些不好意思地表示,这样贸然闯进去好像怪怪的? 「公私得分明,办正事时别带入私人情感。」 段长青说罢,也不躲也不藏了,起身一脚踹开房间的大门衝了进去! 「呀──!」几乎同时,房里传出女性的尖叫,我用手遮着眼,一股热气从脖子直窜耳根: 「小姐,快离开那男的!他不是你爱人啊!」 「你们是谁!」女子发出惨叫,我一步步往房间里走去,边安抚她: 「那个,我们不是坏人!你男朋友现在出了点问题,我们来帮你的!」 「神经病!变态!疯子!色狼!」 我还没反应过来,忽然有什么巨大的东西砸到了我脸上,一看原来是一个蛋黄哥造型的大抱枕。 该名女子受到的刺激绝对是最大的,忽然有两个陌生人闯进房间,特么还是滚床单滚到一半的时候,谁都会崩溃的吧。她手忙脚乱地从床上捡起一条大毛巾披在身上,看似想逃跑却又不之该往哪里去,而她的男朋友,不,五通神早已被段长青用两手钳住动弹不得。 「你们是谁!出去!不要过来!」 女子顺手从床头柜里抓起一把剪刀,来回指着我跟段长青,后者抓起银针冷不防往男子颈部刺去,又拆下自己的腰带将他的双手反绑,确定男子不再有动作之后,若无其事地对女子说: 「姑娘,你男朋友能借我一下吗?」 这什么鸟问题! 第八章-请勿擅自上车05 「你到底想干嘛!」面对这莫名其妙的问题,女子显然完全没听进去,举着剪刀歇斯底里地大吼,段长青皱了下眉,指使我道:「顾好五通。」然后他便起身抓住那女子的手,剪刀在那一瞬间刮破他的手腕,鲜血流了出来,段长青彷彿没有感觉一样,顺势从衣服里掏出一条粉色绣花的手帕,在其尖叫出来之前往女子的口鼻摀去,她立刻就睡下了。 房间一下子归于平静,赤身裸体的情侣,一个被绑住、一个被迷昏,房间里各种贴身衣物、保险套以及卫生纸落在地上,形成一幅诡譎的光景。 「段长青……」我问:「你对付五通的时候怎么没用迷药?」 「五通是百毒不侵的,这药没那么灵。」 段长青边说,边捏着自己手上的伤口,我问他需不需要包扎,他回答没关係,等一下就不痛了。 「走吧,小朋友。」段长青稍微整理了下衣服,说着抓起男子的腿就要把他拖到门外,我赶紧拦下他,说五通已经抓到了,还要走去哪里? 「回我的医馆去,要让五通离开这男人的身体,还得拿傢伙才行。」 段长青朝我一笑,说罢又继续走,我突然觉得有哪儿不对,当看见男子赤条条的下半身时,我终于大吼出来:「等等!先帮他穿裤子啊!你想这样带他到外面去噢!」 「好呀,你帮他穿。」 「……」 抱着复杂的情绪帮男子穿好裤子之后,我把他搬到车上,照着段长青的指示开车上山。我问他为什么明明离得这么远,还有办法知道自己的医馆在什么地方,简直就像是内建导航系统一般,怎么都不会出错。段长青回答我因为医馆附近住着许多的魍魎,即便隔得很远,他也能感受到魍魎的气息,自然不会迷路。 我没啥心情开车,刚才那一幕在我脑海里不停重复播放,我想我大概有好一段时间不会再看黄片了。我想起刚才那女子,问段长青说万一她在我们回去之前就醒了怎么办?他回答应该不会这么快醒,那麻药的效力少说也能持续到第二天中午,又意味深长地多补了一句「小白果然很懂得关心人」。 咳,我要先声明一下,关心那女的是人之常情,不代表我对她有意思啊这变态!我没把这吐槽说出来,想着跟这种人抬槓能少一句就少一句,只管开我的车就对了。 持续开了一段时间果然开进山里来了,现在已经深秋,气温更是寒冷,我不自觉打了个哆嗦。车子就这样平稳地行驶了好一段时间,正当我以为会一直顺利下去时,身后突然传出什么东西碰撞的巨响,然后便听见段长青闷哼一声,等我回头时,他已经瘫软在座椅上了。 我还搞不清楚怎么回事,就看见挣脱綑绑的五通往我这里衝了过来,冷不防撞破车窗玻璃,往外面狂奔而去! 「不、不会吧!段、段长青,你不是已经封住他的穴道了吗!」 我跑到座椅前,段长青咳了几下,艰难地开口: 「看来是我失算了,这五通太厉害,竟自己解了穴……」 「靠,连你都挡不住那谁挡得住!这下怎么办!」 我又急又怕,好不容易才把五通带上山,这回又跑了,岂止扼腕而已!段长青没跟我一块发疯,他思考了下,然后果绝地说:「咱们走后山!」 「蛤?什么东西?」 「五通现在是肉身,跑不快的!咱们绕路挡在他前面,把他逼上山去,也许可行。」 虽然这方法感觉有点不靠谱,但我明白现在不是犹豫的时候,也只能乖乖照办了。我开着鬼车一路狂飆到山下,让整辆车横在路中间,大开两个车头灯照亮来路。过不了多久果真看见远远地有个人影跑了过来,我大叫:「是五通!」五通当然也看见我们了,他立刻转身往回跑,我也不给他多馀的空间,踩紧油门追了上去。 眼看上去的路越来越窄、越来越陡,已经不是公车能开进去的路段了,五通却依然没有停下来的意思,我心说这不是肉身吗,跑那么久腿怎么都不会酸!最后路终于窄到无法再开车,眼看五通又要跑远了,我跟段长青索性下车自己追。 「啊呀!」这时候段长青被什么绊倒,重重摔了一跤,我也不顾跑掉的五通了,赶紧停下来去扶他,他喘着气,表示自己站不起来了。 「扭伤了吗?」我一碰到段长青的脚踝,他就抽了下眉头,说刚才被五通打的伤还没恢復,再来这么一下,恐怕没办法跟我去追他了。 「我能够治好自己,可还得花点时间,你能自己过去吗?」 段长青如此拜託,我顿时不知该怎么反应,没有段长青在,我自己有办法将五通制服吗?他大概也知道我很害怕,却还是拜託我能不能去把五通引出来,他即使不能走了,只要还能点穴,就可以再压制他一段时间。 「可是……我不知道五通往哪里跑了啊。」 「这附近有土地庙吗?」 段长青没头没脑地冒出这个问题,我虽然「蛤」了一声,仍看了一下四周的景观,竟真的看见不远处的树丛间有座小小的庙! 「太好了,你去看看里面的香炉。」 看香炉是要做什么?我边想边走过去,庙里小小的香炉插了三炷香,看着早已熄灭多时。 「我看了啊,然后咧?」实在看不出个所以然,我便问段长青,他叫我看看香炉上有没有刻什么东西,我仔细看,果然发现香炉上刻有八卦的符号。 ???????? 其中,?的图案有道细细的裂痕,从里面渗出了水。 我把这现象跟段长青说了,他听完说离卦代表南方,看样子五通是往南边逃去了。我道怎么能凭这样就晓得一定是南边?段长青笑了,说这庙里虽然已经没有神住,可里头的东西多少都沾有灵气,五通这样的凶物经过,必定会留下痕跡,说罢便身手指了一个方向,对我说往这走准没错。 「你确定?」 「我的方向感很好的,你若是怀疑,大可在这里等死。」 我当然不愿等死,还是乖乖地去了,持续往所谓的南边走了一段路,还真的看见了五通的身影,我在心里惊叹,段长青果真不是盖的,竟然真的知道路! 此时五通大概也发现我了,加紧脚步往前跑,直到路的尽头出现一幢破旧的木屋,再没有退路了。奇怪的是五通并没有选择鑽进木屋里,反而在门口踌躇不前,假如他跑进木屋里,还能从后门逃脱,可他没有那么做。 我忽然明白了什么,木屋里面可能有某种令五通害怕的东西。 我一步步逼近,五通不进攻也不后退,使我更确信了他的弱点就藏在木屋里。我深呼吸了几次,仔细地观察究竟是什么让他这么害怕,最后我的目光被门前的两块刻着字的大石头所吸引。 泰山石敢当! 我忽然很庆幸自己的知识总算能派上那么一点用场,石敢当是房屋的镇煞之物,能把邪秽挡在屋外,这么一说,五通很可能是因为石敢当才不敢进去的。 这样一来,我心里总算有了个底,五通怕石敢当,可是肉身不会受其影响,如果我用力推他一把,说不定就能让五通从男子的身体里离开。 一不做二不休,我卯足了劲,往五通身上扑了过去,把他推进了木屋里。就在五通跨越门槛的瞬间,他发出乾呕,然后一大团黑色的东西从七孔鑽了出来,我大喜,还真的把五通赶出来了! 从男子身体里跑出来的五通化为一条黑蛇,一溜烟躲进树丛中不见了,我则抱着昏迷的男子,一下子不知道该如何是好,此时,天边露出微光,太阳出来了。 我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回到家的,只知道一睁开眼睛就躺在床上,胡子越睡在我旁边。我看见了桌上放着一个用报纸包起来的东西,打开发现是一碗泡麵,底下还压了一张收据。 事后听胡子越说,是段长青送我回来的,至于被五通上身的男子也安全地回到家,据说那时女子还没醒来。结果五通跑去哪里了,没有人知道,段长青说已经联络土地公和鬼差注意,若有看见疑似五通的身影,寧可错杀也不放过。 那之后的某天晚上,我做了一个梦,梦里我站在自家庭院里,吕洞宾突然出现,他依然穿着纯白色的长袍,一脸从容的走到我身边,也不说话也不动作。 「你……你来找我有事吗?」 我问,吕洞宾没有反应,从袖口拿出一颗石头,衝着我笑了笑。我反射性地缩了下脖子,想着他该不会是要拿石头砸我吧!可吕洞宾终究不是粗野之人,他没有砸我,反而把石头丢进了草丛中。 「这是在干嘛?」我才想靠过去看,就感觉头部一阵剧痛,然后我便醒了。 我竟然会梦到吕洞宾?不对,应该说吕洞宾竟然託梦给我? 第九章-山雨欲来风满楼01 「吕洞宾託梦给我欸!」 这是我从梦中惊醒后的第一句话。 「吵死了!」 睡在一旁的胡子越翻了个身,狠狠瞪了我一眼。 「你没听懂?我说吕洞宾託﹒梦﹒给﹒我﹒欸!」 我又重复了一次,原因无他,我想让胡子越羡慕我,毕竟被神明託梦是很难得的嘛! 「那又怎样?你当我没被託梦过啊!」 胡子越又换了个姿势,把棉被往上拉盖住脸。 「蛤!原来你也有经验喔!是哪个神仙啊竟然会託梦给你!」 「什么叫做『竟然』,我跟着爷爷好几年,什么怪事都遇见过了。」 你的人生好丰富。 我虽然很想知道详细的情况,可眼下最要紧的,还是我自己的梦。吕洞宾把一块石头丢进了庭院的草丛,约莫是要我去找的意思吧,我于是起身穿上外套,往庭院跑去。 早晨的山里很冷,每每呼吸就会吐出白烟,我看着院子里的草丛,努力地回想吕洞宾把石头丢在哪个方向,无奈完全想不起来,明明五分鐘前才做的梦,现在却觉得好像已经是很遥远的事情了。 奇怪的是,在梦里看见的庭院好像比较漂亮,实际上却是杂草丛生,自从天气变冷了之后,我已经很久没有清扫这里了。 杂草长得太高,我于是只好耐着七度低温挽起袖子,弯腰在草丛中摸索。 可恶的吕洞宾,託这什么梦嘛! 我翻了老半天,没看见相似的石头,倒是有不少老鼠和昆虫跑过去。 山上的生物有个特色,那就是都很大。老鼠很大、虫也很大,随处可见成群飞舞的大水蚊或者与拇指差不多大小的蜜蜂,虽然现在是冬天,这些大bug依然潜伏在阴暗的角落,等待像我一样的衰人出现。 所以说我已经够衰了,可以赶快让我找到石头吗?好冷,我想回去睡回笼觉…… 「阿白,哩一透早在整理喔?这么骨力!」 彩霞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从后面拍了下我的肩膀。 「嗯?我不是在整理啦!我……」我说到一半就被彩霞打断,她赞许地点点头: 「有乖有乖!啊顺便把衣服收一收喔!然后那边的草也要稍微剪一剪,哉某?」 「……挖哉。」 你还真的把我当杂工使唤啊! 看着彩霞鑽回地底,我再次开始了搜寻工作,这次有看到一些石头了,可我却不能确定哪个才是梦中的那一颗。 废话,石头都长得一样,如果没有写名字谁知道哪个是哪个,不过既然是吕洞宾特地叫我找的,表示那颗石头一定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我想起吕洞宾会一招点石成金的法术,难道这石头其实是金砖?不对,要是金砖哪还会随便往草丛丢啊! 认命吧,继续找。 灰色的石头、黑色的石头、大石头、小石头,头头头头头…… 我把所有找到的石头都捡了回来,摆在桌上一一端详,还是没看出哪颗特别不一样。刚睡醒的胡子越顶着蓬乱的头发,拖着棉被下了楼,一屁股往我身边坐下,还丢了一句「坐过去一点,我要躺」。 「你不会去别张椅子上躺啊!」 这人真的很奇怪,好好的有床不睡,非得要睡到一半换位子。 「只有这是长沙发,不然你换位子坐。」胡子越用脚踢了下我,我不得已只好挪动身子,空出大部分的位置给他,他满意地整个人躺了上去,把脚跨在我的大腿上。 「卖乱啦──!」我想把他的脚推开,推了半天他还是一动不动。 「你的肥肉跨起来比沙发舒服。」 「没看到我在办正事吗!」 「正事?」胡子越用一隻手撑起身体,另一隻手把盖住眼睛的瀏海拨开,四处看了看,最后把视线落在我面前的矮桌子上,一本正经地问:「玩石头?」 「谁他妈玩石头了!这是吕洞宾託梦要我找的!」 「唉。」胡子越受不了地叹了口气:「他都託梦要你找的石头,会是普通的石头吗?你捡这些什么东西?」 「当然不是普通的石头啊!我是要从这一堆石头里面找最不普通的一颗!」 「那行,你忙去,我包准你天黑还找不到。」 胡子越说着又要躺回去,我连忙揪住他: 「你是不是发现什么了!」 「你说呢?」他衝我一笑。 「喂,你确定真的是这样吗?」 风太大,我不得不把嗓门拉高,才能确保胡子越听得见我说话。 「不然还能是怎样?」 胡子越也大声回答,他表示如果吕洞宾要把石头给我,那就不可能藏得让我找不到;如果我找不到,就表示石头不在我们家的庭院里。所以在当天下课后,他就拉着我骑车说要沿途找这里有没有其他跟我们家很像的建筑,目前状况是已经骑了十分鐘,却毫无斩获。 虽然有很多的别墅,可不论大小外型都完全不一样,就算我再怎么缺心眼,也不致于会认错。 「可是我们已经骑了那么久,都还没看到啊。」 「你说啥?」 「我说,都找了那么久还没找到,会不会是你搞错了?自己家的庭院,我怎么可能认不出来!」我把音量调高八度。 「不会错,我有预感快到了!」 胡子越说得没错,约莫又过了十分鐘,我们终于找到了疑似目标。 眼前的别墅无论顏色、设计都跟我们家几乎一模一样,就是小了一号,而且也有一大片的庭院。 更让人振奋的是,这幢别墅的庭院整理得非常乾净,跟梦中看到的一样! 我俩立刻跳下车,确定别墅里并没有人、窗帘都是拉上的之后,翻进低矮的围墙里,开始寻找梦里的那颗石头。 光凭扫视无法确认哪个才是我要的,只能每颗都捡起来看,最后还真的被我摸到一颗特别不一样的石头。 「胡子越,你看有没有可能是这个!」 那颗石头乍看之下跟别的没啥两样,黑色的,跟手掌差不多大小,可仔细看会发现,上面有着白色的刻痕,隐约能看出是一个「岩」字。 「吕洞宾的名字就叫吕岩,准没错,就是这个了!」 胡子越这样说让我更高兴了,可马上又开始疑惑起来,吕洞宾为什么要把写着他名字的石头给我呢?我已经找到了,所以下一步要做什么呢? 第九章-山雨欲来风满楼02 我原以为石头会是开啟下一事件的关键,可这石头除了刻有吕洞宾的名字以外,再无特别之处。莫非今天晚上,吕洞宾会再託梦给我?我把石头放在床头柜上,想着或许入梦时便能见分晓,可晚上,我没有做梦。 转眼过了一个礼拜,我零星地梦见了许多人、许多事,就是没有梦到吕洞宾。我在梦里见到了民宿附近的道士师徒、江靖嵐,韩少天与阿云,无数个熟悉的面孔在我眼前飘忽,或远或近,时而清晰,时而模糊。 他们无论哪一个,都是我生命里的过客,却足以让人怀念许久。 那一天我不晓得吃错了什么药,迟迟睡不着,便爬起来坐在书桌前发呆。真怪哉,连胡子越那么会失眠的人都睡着了,我怎么就还醒着呢? 我瞥见压在桌垫底下写着「速」字的纸条,又把它取出来看,听人家说深夜是灵感最多的时候,也许这次真能发现些什么。 周来安、李宝珠、郭藏…… 一个是性格古怪、竹竿一样瘦弱的大学生。 一个是看似豪门出身,颇有气质的老太太。 一个则是在古董街摆摊的商人。 要说这三人之间会有什么联系,我还真想不出来。难道他们是一家三口?不对,要真是这样周来安当改叫郭来安。 我用原子笔随意画下他们的关係图,像是师生、亲属、同事等等各种可能或不可能的关係,全部写了上去,纸被我弄得又脏又破,完全看不出原貌了。 最后实在太无聊,我在每个字上面都打了个圈,自己跟自己玩起了井字游戏。 圈叉圈,叉叉圈,圈圈圈……嗯? 我发现了他们三个人的名字第二个字,似乎能够连起来。 来宝藏。 再加上顶边老先生执笔的「速」,就成了「速来宝藏」。 这是巧合?还是有人刻意为之?此时我眼角馀光瞄到了放在我床前的石头,顺手就把这个字也填了上去。 速、来、宝、藏、岩。 速来宝藏岩素来宝藏岩速来宝藏岩。 此时我好像全身被一道电流通过一样,一下子整个人都醒了,速来宝藏巖! 宝藏巖是台北的一座小山城,那一带的传说我是知道的。传闻古时那里有蟾蜍精肆虐,吕洞宾下凡制伏,却因用力过猛留下了足跡,从此那儿多了一座小山头叫仙跡岩,蟾蜍精也变成了蟾蜍山。 这下好了,我敢肯定这绝对不是巧合。 之前我就猜测吕洞宾可能与这些怪人有关係,而黑白无常又跟他是同伙,也就是说他们瞒着我的,很可能就是这件事情。 现在一切都说得通了。那三个人很可能都不是人,或者根本就是吕洞宾的化身,所以胡子越才会说他们身上带有不同于凡人的气息。可如果我猜得没错,吕洞宾为什么要用这么拐弯抹角的方式叫我去宝藏巖呢?他大可像给我石头一样託梦,何必那么麻烦? 我没办法思考那么多,只觉得浑身热烘烘的,一颗心跳得老快,恨不得立刻飞去宝藏巖一探究竟。 那之后的第一个假日,我便吵着胡子越带我去宝藏巖。他听了虽然也很兴奋,可今天是他爷爷的忌日,他得跟他爸爸一同回去拜拜。我整个人都洩了气,只能改天了吗?不对,我又不是小孩子了,没他陪还不是照去! 我简单收拾了下东西,跟魏禾汶说今天晚餐请自己想办法,便匆匆出了门。 上次去宝藏巖好像是几年前的事情了,但那毕竟不只是区区一个地名,范围很大的,我该如何找到下一步的线索?算了,谁知道呢。况且既然他们是神仙,那一定是在某个地方监视我的动向,我要是到了那里,说不定就能见到他们了。 我来到宝藏巖里,这里毕竟是观光的地方,人还是挺多的,我在那周围绕了半天,每颗树都看遍了,就是没看见吕洞宾或是黑白无常的身影。 怎么回事? 既然是他们要我来的,怎么还让我等,我边想边拿出手机拨电话给黑无常,响了几声之后转入语音信箱。 太奇怪了。黑白无常不是神仙吗?他们一定知道我发现了,也一定知道我在这里,却迟迟不现身,绝对不正常。 难道…… 「小白──!」 「嗯?」熟悉的声音从后面传来,我回头一看,穿着古着的黑白无常不知道为什么从树林里冒了出来,见到我,黑无常笑得见牙不见眼: 「小白呀,我们等你好久了!」 「是我等你吧!你们到底要我来这里干嘛?」 我有些不爽,又看了下四周,吕洞宾好像没有跟着来。 「刘先生是得知了『速来宝藏巖』的暗号才来此处的吧。」白无常说:「这是我和大哥给你的考验。」 「考验?」 「没错,你既然是我们的助手,就不能让你一无是处吧!所以我们就设计了这样一个考验,看看你是不是够格接受我等的传功。」 黑无常说到这里停了下来,像是在观察我的反应,我不知道自己是什么表情,只知道当我听见「传功」两个字的时候,觉得好像穿越进了武侠小说的世界中。 「所以我碰到的那些人跟委託,都是假的?」 「这你就错了。」黑无常伸出一隻手指在我眼前晃了晃:「委託人是我们化身的,事件却是货真价实。我们只是藉由不同的身分,传递不同的事情要你处理,所以你碰见的那些鬼都是真的,绝不是小孩子把戏。」 「这么说,你们难道早就晓得阿猫跟胖子有关係了吗!」 我首先想到的,是郭藏老头给我的相机,如果郭藏就是黑白无常,那不就表示他们完全知道胖子,甚至胡天师的动向,我们却一直被蒙在鼓里? 黑白无常闻言对看了一眼,白无常开口:「请刘先生跟我们过来。」说罢便拽着黑无常往树林里走去,我连忙跟上: 「不要转移话题啦!你们要带我去哪里!」 黑白无常没有反应,只是默默地继续走,我心里满是不安,仍缓步跟了上去。 总感觉今天的黑白无常有些不对劲,是我多心了吗? 第九章-山雨欲来风满楼03 跟着黑白无常往宝藏严顶走,这里的路比较崎嶇,他们又专挑小路走,这死没良心的,也不想想他们是神我是人,用得着这么整我吗! 仨人就这样一直往上爬,越过所有堆叠起来的矮房子,来到了一处空旷的平台,除了零星几丛树木之外,什么都没有。 「你们带我来这里干嘛?不是说要传功吗?」我抹了抹脖子跟额头的汗水,坐在地上休息,黑无常笑着拉我起来,让我不要着急,说有个惊喜要给我。 「你进去那个山洞里看看。」黑无常指着不远处被草丛覆盖的小山洞,大约只能容得下一个人进出,我不明所以,有些戒备地看着他们。 「刘先生,请不用紧张。」白无常温柔地拍了拍我的肩膀,那种不自然的感觉再度升起,白无常好像怪怪的,若是平常,他怎么可能这样跟我称兄道弟?可又看不出有什么异常,我尷尬地笑了笑,走到山洞前。 洞里很黑,可似乎挺深的,我犹豫着该不该进去,黑无常从后面推了我一下:「别怕,进去呀!」 我回头看了黑白无常一眼,他们一个微笑,一个点头,我心说再怎么他们也不会害我,便放心地进去了。 我用手机照明,小心翼翼地走进去,尽量不发出声响,总觉得出了声好像会引来什么不得了的东西。走了不久路变宽也变高了,我的脚步声在山洞里发出回音,就像是还有另一个人跟在我后面走一样,让我头皮发麻。这时候我看到前面似乎有光,心说难道这里面有住人?便加紧脚步往前走,没想到最后出现在我面前的竟然是一扇巨大的门。 「真的假的……」我抬起头看着这扇门,土黄色的,质感很粗糙,上面积满了灰尘,好像几百年没有人打开过,可从门的缝隙里,诡譎的红光流泻出来。 黑白无常要给我的「惊喜」,难道就是这个? 我迟疑地推了下门,竟然就这样推开了,迎面而来的强光照得我睁不开眼,然后一个女声响起:「欢迎您回来。」 蛤?我揉了揉眼睛,稍微适应这样的光线了,终于看清眼前的是一个身材曼妙的女子,浅色的薄纱覆盖在身上,隐约能看见她白皙的手臂和大腿,我极力控制自己的眼睛不乱瞄,把视线正对着她的脸:「你、你是谁啊?」 女子笑了,笑得很好看,她忽然靠近我,顺手搂住我的腰:「我是您的妻子呀。」 嗯? 妻子? 什么时候? 「等等等等等一下!」我用力把她推开:「你不要闹喔,我根本不认识你好不好!」 「您在说什么呀?」女子歪了歪头,又亲暱地靠了过来: 「是无常二爷安排的,从今以后就让我来服侍您,我叫张悦,你可以叫我悦儿──」 什么跟什么!槽点太多了我该从哪开始吐起!黑白无常那俩王八蛋,把我拐来宝藏巖然后丢个不认识的女人给我,特么绰号还跟胡子越一样,这是怎样啊! 「放我出去啊啊啊!我要回家!」我转身要往外面跑,张悦却用力抓着我的手,她的力气不是普通的大,我感觉手臂快要断了。 「相公,我们走吧。」 「谁是你相公!不要得寸进尺啊啊啊啊!」 张悦彷彿没有听见我的哀号,把我拖进门内,让我坐在一张像古代皇帝那样的大椅子上。我才看到了这整个空间的样貌,不只椅子像是皇帝用的,这根本就是古装剧皇宫的排场,面前是一张长度很夸张的桌子,左右都摆着鹿角造型的烛台,背后还有一座画着梅花黄鹤的屏风,让人看得目眩神迷、简直忘了自己的处境。 「大家都出来吧!」张悦站在我身边,打了个响指,候房间角落的布幔被揭开,一大群婢女模样的人从里面鑽了出来,每个人手上都抱着什么用红布盖住的东西,她们来到我面前,恭恭敬敬地将东西放下,又退回布幔里。 「这些是什么?」我问。 「您看看便知道了。」张悦笑着说,顺手就把其中一件物品上的红布掀起,那竟然是一尊金光闪闪的麒麟雕像。 「这、该不会是纯金的吧?」 「相公好眼力。」张悦諂媚地说,又一连掀开了好几块红布,露出底下的各种雕塑、花瓶、茶杯、痰盂……看着宝物接二连三在眼前出现,我完全失去了思考能力,唯一的念头竟然是「难道我穿越了?」 「这些,是无常二爷准备给相公的奖励。」 奖励……听见这个字眼让我猛然惊醒,我从椅子上跳起来,揪住张悦的衣领,质问她: 「黑白无常在哪里!叫他们出来,我不要什么奖励,也不要你当我老婆!告诉我到底为什么要让我来这里!」 「相公您别激动……」张悦皱起眉头,伸出手捧着我的脸颊,我感觉一阵寒意从脚底板直窜头盖骨,完全无法动弹。 「您通过了试炼,得到奖励不是理所当然的吗?这些财宝、还有我,财富、家庭,还有任何您能够想到的东西,无论什么,我都能满足你……」 张悦的声音温柔得像是在对爱人告白,几滴泪花从她的眼角落下,她抬起头来,与我四目相对: 「相公,您不要我了吗……」 我的嘴不听使唤地张开,然后我听见了自己说: 「我当然要你,我还想永远跟你在一起……」 张悦听了似乎很高兴,她用袖子掩着嘴,转过身:「那我去做饭了……您在这儿等我。」 说完这话,张悦便闪身进入另一个房间,现在就剩下我一个人了。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整理了下从刚才到现在发生的事情,终于确信自己已经落入了某种圈套之中,这绝对不是真的,来找我的黑白无常恐怕也不是本尊。 我必须逃走。 确定张悦没有要出来的意思,我躡手躡脚地走到大门前,握住神兽造型的门环用力一拉,竟然开了!这样看来那张悦也对我太放心了,连门都没锁,可真便宜了我。我二话不说就衝了出去,跑没几步竟听见张悦幽怨的声音响彻在山洞里:「相公,你还没吃饭呢!」 「靠!谁要吃啊!」我迈开步子想跑得更快一些,却觉得双腿越来越沉,低头一看,张悦抓着我的脚踝,脸上仍是那妖媚的笑容:「相公,我来接您了!」 然后,我什么也不记得了。 第九章-山雨欲来风满楼04 我的名字叫刘白,是宝藏巖里所有妖怪的主宰。 这一切都是张悦告诉我的,她自称是我的妻子,说我摔落悬崖失忆,什么也想不起来,是她不眠不休地照顾我,我才得以清醒。 刚开始我对她说的话其实抱持着怀疑态度,然而转眼几个月时间过去,我也差不多习惯了这样的生活。被无数婢女环绕、埋没在酒池肉林当中,说实话,还真不是普通的痛快。 现在的我什么也不用想,每天都带着心爱的妻子上山看风景、打猎,远离一切尘嚣,倦了便靠在张悦的怀里睡着、饿了,无论我想要什么山珍海味,婢女们都能弄到手,极尽所能地满足我。 这样无忧无虑的生活,实在不可多得,我甘愿一辈子就留在这里──于是,我渐渐打消了追究的念头。 这天也跟往常一样,我一睁开眼,便看见张悦在我床前温柔地笑着,我伸手把她往怀里搂,她也俐落地环抱住我的腰。 「悦儿……」我轻唤她的名字,她羞涩地问:「什么事,相公?」 「我爱你。」我笑了笑,吻了她的侧脸。张悦的皮肤很冰冷,没有一点温度,在她身上,甚至找不到一丝岁月留下的痕跡,好像陶瓷娃娃一样那么美。 「相公,您又在乱说话了。」张悦笑骂我一句,想从我身上爬起来,我加大了搂住她的力道,不让她离开。 最后张悦说她得去工作了,我才依依不捨地放她走。 她所谓的工作,就是上山视察妖怪们的动态。 宝藏巖之所以叫做宝藏巖,不是没有原因的,前有观音亭后有灵骨塔,中间密密麻麻的堆满了住家,可谓人鬼神共处的风水宝地。 这样一块地免不了吸引妖怪,他们或化身动物,或变为人形,混杂在人类生活的空间里,乍看毫无特别之处,实则是活了千百年的妖精。我们相当于这里的管理者,不让妖怪与人争地、也不让人类破坏妖怪的生活。 虽然我也很想去看看所谓的妖怪们长什么样子,不过张悦说我的力量还没有完全恢復,以这样软弱的姿态现身有失威严,便不让我去。我曾经偷偷跟去过,但一出了山洞,张悦的身影就消失了,怎么也找不到,最后都以失败收场。 我百般无聊地走出山洞,来到平时跟张悦幽会的山崖,张悦说我就是从这里摔下去的。我还真不记得自己为什么会坠崖,张悦也没有和我说过,我站在崖边,看着底下的高楼,那是人类居住的地方。 我不只一次要求过张悦想下山看看,她却怎么也不肯答应我,说这里的生活就已经很好了,何必贪恋得不到的东西呢?我想想也是,便没再提起,只是每次看见山下的房子,心里就痒痒的,像是有什么在挠,却挠不到痒处,怪不舒服。 今天这样的感觉格外强烈,我我总觉得自己曾经到过那样的地方,却想不起来在什么时候。 在认识张悦之前吗? 我越想越不对劲,回到洞穴里,仔细看着眼前这个「家」,发现我竟然找不到任何一点自己曾经在这里生活过的痕跡。我伸手摸了下餐桌,手指沾满了灰尘,依照张悦所说,我俩已经在一起数百年之久,如果真是这样,这张餐桌怎么看上去已经很久没有使用过了? 明明每天都坐在这里吃饭,灰尘竟然还这么多,我努力地回想前几日的情景,竟然想不起来自己昨天吃过了什么、跟张悦在这里聊过哪些话。 从我醒来到现在,这里的所有家具、景色,甚至是张悦本人,都美得不像是真的,而现在仔细一想,更形虚幻。 莫非我的记忆还没有完全恢復?是后遗症,还是张悦真的有事瞒着我?我一个人在屋里踱步,忽然发现墙角的缝隙里似乎塞着什么东西,拿出来一看,是一张皱巴巴的纸条,上面的字跡难以辨认,隐约看出了有五个字被圈了起来── 速、来、宝、藏、巖。 怎么会有这张字条的?我反覆看着字条,觉得十分熟悉,就是想不起来在哪里看过。问张悦吧,今天晚上就问。我在心里下了这样的决定,不能再这样下去了,我要知道真相。 于是当晚张悦一回到家,也不等她说那些肉麻情话,我便开门见山地问: 「我们是什么时候认识的?」 「问这干什么?」 「我想知道我失忆之前发生了什么事。」我又逼近一步,把张悦压在墙上。 「这不是说过了吗,我们一起去看风景,您失足摔了下去──」 「别再骗我了。」我打断她:「你为什么总是不让我出山、为什么从不跟我提过去的事?」 「相公,我们的过去一如现在,平淡无奇,没什么好提的,只要开心地过每一天不就足够了吗?」 张悦又笑了,我忽然觉得这个女人好陌生,她真的是与我朝夕相处的妻子吗?我看着她毫无生气的脸,没来由地开始害怕起来。 「告诉我真相。」我不死心,抓住她的肩膀,顺手把那张奇怪的字条摊在她的面前: 「你得告诉我之前发生了什么,否则我心里永远会有个疙瘩,我永远不能发自内心地相信你,悦儿,你要是真的爱我,就别再瞒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你真的那么想知道吗?」张悦看见字条,脸色大变,她忽然挣脱我的手,两眼发出红光,我反射性地别开视线,总觉得跟她对上眼就完了。 「相公,我不说,也是为了你好。」 她一步步朝我走近,我忽然发现她对我的称呼从「您」变成了「你」。 「对不住了,相公……」张悦冷不防伸手掐住我的脖子,指甲深深陷进肉里,我想挣脱,却怎么也没办法,她的手越掐越紧,我急了,朝她大吼: 「你这是怎么回事!我──咳、我是你相、相公啊──」 「稍微给你些好处,竟然就爬到我头上来了?你还当真以为,我俩是夫妻呢?」 张悦浅笑,她的身体发生变化,原本丰盈白皙的肌肤渐渐变成乾皱的墨绿色,抓着我的手臂也长出了许多疙瘩,眼睛突了出来,一张嘴也咧到耳根子,她从一个绝世美女变成了比赖蛤蟆还丑陋的怪物。 「男人都很肤浅,若最开始见到的是我的真身,你还会这样亲暱地喊我悦儿吗?」 「我、」我还没说完,张悦又更用力地掐了下我的脖子,我要说的话硬生生地卡在喉头,两眼开始发黑,脑袋没来由地开始痛起来,支离破碎的回忆一下子全都浮现,我什么都想起来了。 我根本不是什么妖怪的主宰,我是被黑白无常拐来这里的,我中计了,被眼前这个妖孽给媚惑了…… 「来人,带走!」张悦突然松开手,我还来不及喘息,身边陆陆续续出现许多婢女,他们也都跟张悦一样,变成了妖怪的模样。婢女们架住我,把我抬往房间角落那块红色布幔里面,一看见里头的样子,我就吼了出来: 「黑白无常!」 我没有看错,黑白无常分别被綑绑在石柱上,两人都披散着头发,一动不动,我不由得產生了一个可怕的念头,他们该不会是死了吧! 接着我也被绑在石柱上了,她们用的不是一般的绳子,是我没有见过的,表面很粗糙的质料,稍微一动,绳子摩擦皮肤就痛得直冒冷汗。 张悦揭开布幔,朝我微笑: 「本来想养肥一点再吃的,乾脆就一起剁了吧……」 第九章-山雨欲来风满楼05 「你、你要吃我?」 我立马想到了蟾蜍山的传说,张悦该不会就是蟾蜍精吧!虽然我知道妖怪喜欢吃人肉,可是要吃也是吃唐三藏那样有修行过、吸收过日月精华的顶级品种,吃我这个平民百姓干嘛啊! 「不只要吃,还要把你的头发编成衣服、骨头磨成粉做成胭脂,你全身上下的任何一个部分,我都不会浪费的。明天早上,我会亲自料理你,晚安了,相公。」 张悦对我笑了笑,便闔上布幔出去了,明明这是个密闭式的空间,我却觉得好冷,但又不像是在害怕。不,我想我确实是很怕的,或许是因为一切发生得太快太不真实,也有可能是恐惧到了极点,反而就不怕了。 我转头看了看身边的黑白无常,他们依然安安静静地,彷彿连我的存在都没有发觉,我轻声唤了他们:「黑白无常,你们醒着吗?」 他们低垂着头,没有回话。 我试着挪动身子,弯下腰来看他们的脸,没想到他们竟是睁着眼睛的!我倒抽了一口气,怎么会!难道他们真的死了?可是不对呀,黑白无常是神,再怎么也不致于被妖怪玩弄到这般田地,更不可能会死,一定只是昏过去了,一定是这样。 不过黑白无常出现在这里,倒是让我稍稍安心了,我终于可以确定一直到「速来宝藏巖」的暗号为止,我遇见的事情都是真的。我设想黑白无常老早就在宝藏巖等着我,但在我来到这里之前,他们就被妖怪抓走了,所以我当时见到的「黑白无常」,的确是冒牌货。 我忽然很后悔干嘛要自己一个人跑来,如果胡子越也在,说不定就能识破妖怪的偽装,带我逃过一劫。 说到这个,我上山到现在过了多久了?我记忆中似乎已经过了好几个月的时间,可清醒之后却觉得没有那么久。既然被妖怪控制,那么对于时间与空间的概念都会出现偏差,我合理地怀疑,说不定根本不超过一天。 如果真如我所想,那么胡子越就算要来找我,也不可能在今天。 哪有办法等啊!我思索着该怎么逃出去,当务之急是先解开绳子,否则想什么都白搭。我又稍微移动手臂,发觉绳子绑得似乎没有想像中那么紧,只是因为太痛了,导致我不敢动作。 这表示我如果硬着头皮用力,是有可能把绳子撑开的。 于是我咬着牙,一鼓作气把手从绳圈里拔出来,我感觉手的皮肤简直要被削掉一层,然后一串温热的液体滑过手掌,我意识到这是流血了。 可我的血好歹没有白流,现在绳结的位置改变,我可以抓到绳头了。 我又这样反覆试了几次,或许是因为沾上了血,绳子感觉起来变得滑了,不再那么粗糙,而且好像又松了点。我放大胆子用力一扯,啪的一声绳子终于断了! 我终于看见了自己的双手,已经完全被鲜血覆盖,手背手心都沾着皮屑,简直可以用惨不忍睹来形容。我痛得浑身发冷,两手已经没了知觉,可不能让血继续流,得找个东西包扎才行……最后我在桌子上找到两块布,我不晓得这是什么材质,应该是丝绸之类的,用这个止血好像有点浪费,不过情况危及,没得挑了。 坐下来牙齿跟脚趾(原谅我不想详述)并用,总算把布条缠在手上了,接着就是弄醒黑白无常。虽说弄醒也不知道他们究竟出了什么问题,我站在黑无常面前,伸出手探探他的鼻息,虽然受了伤感觉不那么灵敏,但布条微微晃动表示他还有呼吸,我终于松了口气。 试探性地踹了他两脚,他没动静,要不是两手都是伤,我很想甩他巴掌,顺便报復一下平日他的白目。我又用力地踩了他的脚一下,因为怕张悦会听到也不敢大声嚷嚷,就边踩边看看他到底醒了没。 说也奇怪,我觉得自己已经很用力,用力到都有点心虚,他竟然还可以照昏,也太诡异了。难道还不够狠?我卯起劲来继续踩,踩到一半忽然听见自己上方传来不爽的咳嗽声,抬头一看,不知什么时候醒过来的黑无常正瞪着我。 「啊……」我连忙解释:「我、你,我不是故意要踩你的,你看我手受伤了不能揍你……不对,不能打醒你,唉呀我这笨嘴,老闆饶命啊!」 「你不要命了是不是?还不快解绳子!」黑无常命令道,我伸出缠满布条的双手: 「我没办法啊!」 「没办法也得你来,不然咱都得死,快点!」 被黑无常少有的正经态度吓到,我便忍痛帮他把绳子解开了,终于获得自由的黑无常第一件事,就是去解白无常的绳子。 白无常还没醒来,黑无常皱着眉头,一咬牙,乾脆把他整个人背了起来。 「你们怎么会变成这样?」我问。 「等会再说,逃命要紧!」黑无常说完,轻手轻脚地走出山洞,洞里很安静,安静到只有风回盪的声音,四处都没看见张悦还是婢女的影子,我想着她们应该睡着了,便加紧脚步跑到大门前,一推,门没动。 该死,门锁着! 「小白,退后!」黑无常把白无常放下来靠在墙上,自己走过来站在门前结手印,口里边念念有词,然后两手同时向前伸,大喝一声,周围顿时扬起一阵风沙,把门震得嘎嘎作响,可门依然没有打开。 「……」黑无常沉默了。 「这是怎样?」 「抱歉,气功咱学的不到家。」黑无常搔搔脑袋,往后退了两三步,再一口气衝上前往门上就是一踹,门开了! 「哪有人用蛮力比用气功厉害的!你到底怎么学的啊!」 我忍不住吐槽,该说不愧是黑无常吗?不过已经没时间再扯别的,黑无常背起白无常,跟着我跑了出去,忽然眼前轰隆一声出现一大群婢女,身后响起了张悦阴冷的声音: 「相公、无常二爷,你们要去那儿啊?」 我一回头,张悦站在我们身后,浑身发出红光,两眼都渗出了血,模样很是吓人,黑无常挡在我前面,我听见了他粗重的喘息声。 「怎么不说话了?」张悦冷笑:「还是你终于知道怕了?」 「你看我的样子像在害怕吗?」黑无常从手里变出一条铁鍊,指着张悦道: 「蛤蟆精,我黑无常今天绝对要收了你!」说罢便朝着她衝了过去,铁鍊一甩,不偏不倚地缠住她的脚踝,张悦丝毫不紧张,轻轻一跃便挣脱了铁鍊的束缚,一个闪身移动到黑无常的后面。同时黑无常也转过身子,铁鍊往空中一甩变成了一把长枪,往张悦胸口刺去,张悦闪避不及,枪头正中心脏位置,发出一声闷响,她呕了口血,却没倒下,反而伸出两手抓住枪柄: 「你也真是糊涂了……你俩的道行加起来还没有我一个人高,难道你真的以为,自己伤得了我?」 啪唰一下,整支枪被折成两截,张悦拔出插在自己心口的那截,反手往黑无常身上插,黑无常侧身闪过,蹲下身子给她来了个扫堂腿,张悦立即跳起来,全身的疙瘩渗出黑色的液体,伴随阵阵恶臭,液体滴到地上,立刻就凹了一个窟窿。 黑无常俐落地闪开那些毒液,手里那半截枪一晃又变回了铁鍊,铁鍊像有生命一般往张悦的方向飞去,三两下把她层层缠绕住。张悦却丝毫不显慌张之色,身子一缩挣脱了铁鍊,伸出手抓住黑无常的胸口,伴随着他的哀号,阵阵黑烟从张悦的手上冒出,张悦松开了手,黑无常立即倒下,他胸口的衣服破了,里面的皮肤变成了黑色。 「小白,我这次……帮不了你了……」 说完这句话,黑无常闭上眼睛,再没有动静。 第九章-山雨欲来风满楼06(第三集完) 我看见黑无常的惨状,双膝一软,跪倒在地。 「好啦,碍事的傢伙都已经死了,是时候来照顾一下我的相公了。」 张悦一步步朝我走过来,我忍不住朝她大吼: 「死了!你说黑白无常死了!他们是神,哪有可能三两下就被你打败啊!你到底是什么东西!」 「神?」张悦嗤之以鼻:「黑白无常是鬼差,只是神的差使,本质上他们仍然是鬼,鬼是不可能打得过妖精的。」 我顿时觉得天旋地转,黑白无常原来不是神吗?我忽然想起来黑无常总是强调他们是「地府神君」,这莫非也只是他基于面子的说词? 张悦走过来一把将我扛起,我竟然像块木头一样完全无法反抗,就这样跟着她回到了洞穴中,重新被绑上了绳子。 「我去热油,等油滚了,我会过来把你丢进去。」 张悦说完就走了,消失在我的视线中,我明白这一次自己是真的完了,我已经没有办法再挣扎了。 没想到自己竟然会死在蟾蜍妖怪手里,而且他妈连一根骨头都不会留下来,还有比这更惨的死法吗?要不要这么衰啊。 世界掰了,老爸老妈阿公阿嬤,我又要到地府去啦── 咻! 正当我神游的时候,外面忽然颳来一阵狂风,紧接着是「框噹」什么东西碰撞的声音,伴随着悽厉的哀号,布幔被风吹开了。 眼前的是全身湿透、皮肤变成红色的张悦,她在地上痛苦地打滚,一个比人还大的铁锅子倒在一旁,从里面流出来的油还滚滚冒着烟。 张悦挣扎着爬起来,她朝某个方向伸出手,从我的位置没办法看见来者是谁,只见张悦大吼:「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然后我听见了那熟悉的笑声。 「哈、哈、哈,吕某在山林里迷路,恕我来迟了。」 是吕洞宾!话说神仙居然还会迷路! 「给我滚出去!来人──」张悦尖叫着,她脸上的皮肤一瞬间裂开,像是碎掉的玻璃一般纷纷落下,露出里面的肌肉组织,她张口吐出黑色毒液,我被呛得直咳嗽。 「很遗憾,你的同伴们都已经进了陶罐中。」 吕洞宾朝张悦走了过去,他「唰」地打开了摺扇,轻轻一挥,毒液瞬间蒸发成黑色的烟雾,消散不见。 「还记得八百年前,你曾答应过吕某,从此洗心革面,不再吃人。」吕洞宾沉稳的声音响彻在山洞里,张悦见毒液没效,朝他伸出利爪,没想到又被吕洞宾的摺扇挡了下来。 「没想到八百年后,你我重逢,竟是因你犯戒,吕某倍感惋惜。」 吕洞宾慢慢地朝张悦走近,张悦也没退缩,再度亮爪,瞄准吕洞宾的心脏,但无论她攻击几次,都无一例外地被挡下。吕洞宾的摺扇不过半截手臂的长度,张悦却像是碰上了铜墙铁壁一般,怎么也伤不了他,连他的衣服都没沾上一块污渍。 「所以,今日吕某奉天庭之命,将你收服,封入罐中,自此不准再到人间。」 吕动宾说着从袖口掏出一个巴掌大的陶罐,对张悦微笑: 「张悦姑娘,离开的时候到了。」 「你少胡说了!鬼才要跟你回去!」张悦伸手要抢陶罐,吕洞宾把陶罐往后一丢,我却没听见它掉在地上的声音。 「臭蛤蟆,听说你想吃我兄弟?」 胡子越捧着陶罐、叼着菸,站到了张悦面前。 噢天啊!为什么胡子越也来了!他彷彿听见了我心中的吶喊,撇头看了我一眼,做了个「等等」的手势,我想这表示很快就会结束了。 吕洞宾手掐剑诀,一束白光从他的指尖射出,指向张悦的额头,张悦还真的像是被蛇盯上的赖蛤蟆,睁着眼睛不动了。吕洞宾回过头对胡子越说:「打开陶罐!」后者立即把罐子打开,并开始唸咒。 吕洞宾也随即加入唸咒的行列,最后两人鏗鏘有力的「急急如律令」出口,外面忽然雷声大作,张悦应声被吸入陶罐中,胡子越顺手将盖子封上,洞穴里顿时归于平静。 两人朝我的方向走了过来,胡子越蹲下来替我解绳子,边解边骂: 「让你等我,不是要你自己跑来!我俩要是晚来五分鐘你现在就是盘中飧了,一点危机意识都没有!」 我没有回呛,虽然很不爽但是我错在先,而且还有比这更重要的事,我看着吕洞宾: 「黑白无常……」 「你叫我们?」 我回过头,黑白无常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我后面,黑无常笑着朝我招手:「嗨!」 「鬼啊啊啊啊!」 「少在那大呼小叫的,鬼你不是看多了吗?咱俩的肉身死了不代表灵魂也没了,我们现在是以灵魂,也就是真身的方式出现,你不会连这都忘了吧!」 对喔!我都忘记黑白无常本来就是鬼了,亏我刚才还那么担心! 「那刚刚他们打妖怪的时候你们干嘛不帮忙啊!害我还以为你们真的死了!」 「不都说了鬼打不过妖吗?我俩肉身已经没了,要是刚才再给那婆娘碰一下,可就真的连灵魂都得灰飞湮灭啦。」 黑无常说罢,徵求白无常的同意:「是吧?」 「大哥说得没错,本次帮不上忙,还请几位先生见谅。」白无常恭敬地向我们道歉。 「毋须客气,收妖本是吕某的工作,这只是举手之劳。」吕洞宾笑了笑,忽然又把话题拉回我身上:「关于刘公子的试炼,无常二爷是否说明下?」 「啊──对了,小白啊,你应该知道我们有样东西要给你了吧?其实我本来还担心你不会发现这个提示,好在你够精明!我跟严朔老早就在这里准备,谁知道就让那些妖怪听见了,她们误以为你是什么修行过的英雄好汉,认真地想吃你的肉哩!」 黑无常边说边摇头:「幸好你没被吃掉,不然咱们铺陈这么久就没有意义啦。」 「准备?所以,你们果然早就知道那台相机里的人跟胖子有关係吗!」我猛然想起来这个问题,黑白无常对看一眼,说我好样误会了什么,然后黑无常便从头把事情给我捋了一遍。 我碰到的那几个委託人,都是吕洞宾的化身。 事件都是货真价实的,吕洞宾只担任唆使我处理的媒介。 那台装着阿猫的相机,是黑白无常在河边捡到的,他们并不晓得事件的内幕。 也就是说,这是个巧合,或许还能解释为,缘份。 「所以讲那么多,你们到底要给刘白什么东西?」胡子越听得不耐烦了。 「别急嘛。」黑无常说着朝吕洞宾使了个眼色,他不知道从哪里变出一个长方形的木头盒子,在我面前打开。 盒子里的,是一块红色的虎牌。 「我靠,」胡子越瞪大眼睛:「你们不会要把这玩意儿给他吧!」 没想到竟然是虎牌,我承认我一开始以为是某种仙丹妙药,一吞下去就能飞天遁地之类的,看来是我想太多了。 说起来黑白无常好像有说过,不晓得我够不够格拿虎牌,原来早就已经给了我提示。 「小白既然是助手,就不能让你遇上危险没得防身,尤其是鬍子不在你身边的时候,所以我们才搞出了这个试炼。虎牌的使用说明书已经放在里面了,没有问题吧?」 黑无常看着我,我有些慌了: 「可是、这些事情基本上还是胡子越处理的啊,我又没帮上什么忙──」 「刘先生是外行人,我们本来就不期望你会处理。」 白无常泼了我一桶冷水,虽然我知道自己很外行,但你也不要说得那么直接嘛! 「严朔,别说实话!啊……你别介啊,这个试炼只是看你的应对能力,我们觉得你表现得不错,至少有点那个的样子了。」 「你越讲我越在意!还有什么样子?那个是哪个啊!」 「你以后就会知道了,今天就说到这儿,我累了。」 黑无常顺理成章地无视了我的问题,勾着白无常的肩膀,说他们得向城隍爷申请新的肉身,就先走一步了。吕洞宾让我们先回去,他要处理一下装着张悦的陶罐,还有黑白无常的「尸体」,他嘱咐我们不用担心,这里往后不会再有妖怪作乱了。 我抱着虎牌,心情有些复杂,一方面有点受宠若惊,另一方面又觉得自己的层次一下子提升了不少。我也是有法器的人了,特么还是黑白无常给的,够帅! 这样一来,我也能稍微有点用处了吧── 出了山天色已黑,我们刚好赶上了末班车,我才知道我在山洞里只待了不过几个小时。 路上我问胡子越怎么会跟着吕洞宾一起来,他说他们拜拜到一半忽然开始打闷雷,然后他看到吕洞宾在天上朝他招手,只不过一眨眼的功夫,他就从爷爷的墓前跑到宝藏巖了。 哇咧,这揪人的方法还真够前卫。 不过当然不能只笑笑就算了,我有些彆扭地问他: 「那啥……谢谢你啊,改天想吃什么,我请客?」 「得了吧,兄弟一场,跟我客气啥。」胡子越失笑。 「喔,想不到你还挺有人情味的?」 一阵沉默。 「嗯?干嘛不讲话?」 「我想吃龙虾。」 「……」 因为双手和身上都是大大小小的伤口,我这几天除了上课基本什么事都不能做,连笔记都要麻烦小张替我抄,实实在在地体会了一次当大爷的感觉,虽然是伤残大爷。 这段日子大概是胡子越对我最温柔的时候,不管我要求什么他都不会拒绝,他甚至还拿着大脸盆跟毛巾走到浴室说要帮我擦澡。 但这绝对不是什么好事,因为胡子越替我擦背的手劲大到让人怀疑他根本就把我的背当锅底,所以我寧愿忍痛自己来。 折腾了好一阵子,伤口好得差不多了,我才终于有心情研究黑白无常给我的虎牌。 这块虎牌跟外面卖的那种的不太一样,除了防身之外好像还能攻击。我读着说明书,第一条写只要折一下把柄,虎牌就会变成手枪,再折一下就能变回来。 这是什么鬼设计!话说黑无常的铁鍊也可以变换型态,你们鬼差用的武器都这么炫喔!我不信邪地用力折下虎牌的把柄,喀嚓一声虎牌的形状出现变化,没两秒鐘还真的变成了一隻大红色的手枪。 「哇靠……」 还真的变了!这是什么原理! 话说台湾法律老百姓应该是不能持有枪枝的吧,我会不会违反枪械法啊,不对,这是法器、这是法器、这真的是法器!我努力说服自己。 说明书第二条:手枪的子弹是用符纸捲成的,只能打鬼,打人的话完全没有杀伤力,而且可能会反被打。 「……」 好贴心的警告。 第三条:虎牌的发动咒语:我是天目,与天相逐。睛如雷电,光耀八极。彻见表里,无物不伏。急急如律令。请务必详记。 喔喔,幸好这咒语还算短,如果要我像胡子越一样唸一大串,我可能唸完之前就被鬼掐死了。 第四条:如果唸完咒语虎牌没有动静,可能是您道行不够,切勿大惊小怪。 我该说什么。 扶着额头,我忽然没有信心能驾驭虎牌了。 「刘白,你在哪?」听见胡子越的声音,我赶紧把虎牌放回盒子里,他从门外探出头来:「我要出门,今天晚上不回来,晚餐不用留。」 「你要去哪里啊?」 「找朋友,顺便看检验结果。」他简短地回答。 「什么检验?你朋友生病了?」 「不是,我之前不是从胖子家墙上抠了一些粉下来吗?我有个朋友对化学很擅长,我就要他替我分析分析这到底是什么质料,现在结果出来了。」 什么时候拿过去的!还有你朋友怎么都这么多才多艺,到底是哪里交来的啊! 「没事的话我走啦。」 胡子越说着便往外走,我赶紧拦住他:「等等,我也要去!」 「你去干什么?」 还能干嘛?我也想得到第一手消息嘛,虽然这事跟我没关係,不过人的好奇心是很强大的!而且我很在意擅长化学的人会住在什么样的地方,会不会像是电影里的疯狂科学家?光想就觉得很酷,这么有趣的事情当然要参一脚啊! 大概是我不断朝胡子越发出「带我去电波」,他终于妥协: 「等你三分鐘,我朋友不喜欢人家迟到。」 我欢呼一声,三步併两步地跑去换衣服了。 _ 客官请留步──第三集到这里结束了,之后会写几篇小番外,番外完了之后才会开始第四集,不会另开新书!不会另开新书!不会另开新书!因为很重要所以要说三次。 然后剧情部分终于要进入一个破梗的节奏了,也就是说要开始讲重点了(那前面三本是啥),要如何严肃与搞笑并行,将会是个新难题!请继续支持店小二(?_?) 啊,表情错了,我们再一次。 请继续支持店小二!!!!!!(?°???°)(被揍飞) 又:除了番外,本人开了另一个坑叫作古董街夜话,是这次的参赛作品,所以更新得会比这本还要快,还请多多支持,不好当的角色也会去那边客串的(打广告) 中场休息-番外:胡子越的生不如死相亲日记(上) 「道长,您说什么……?」 「我说,你也老大不小了,差不多该找个对象了吧?」 花道长啜了一口茶,从眼皮底下窥探胡子越的反应。 找对象,找对象,找对象……这三个字在胡子越脑海里盘旋,他忽然很后悔自己干嘛没事跑来找花道长喝茶。 「嗯?你有中意的姑娘吗?」 花道长微笑,胡子越顿时感到一阵恶寒袭来,他有没有心仪的对象花道长只要掐指一算就能知道,何必亲自问他?胡子越只能想到两个可能,第一是这话有阴谋,第二是花道长真的老糊涂了。 然而不论怎么想,都只能是前者。 胡子越迟疑了下,说:「问这干啥?」 「没说有,那就是没有囉?」 花道长依然在笑,可这回笑得有些阴森。胡子越咬着嘴唇,如果对方不是自己的长辈,他恐怕真的会翻桌,明明是如此简单的对话,他竟感觉像是在谈判什么一样紧张。 见胡子越久久不回答,花道长拍了下手: 「好极了!看来你是真没有。不瞒你说,我老早就替你找了个不错的姑娘……」 果然是这样啊我操! 胡子越一句粗口憋在嘴里,耐着性子听下去。 「这姑娘呢,是我朋友的女儿,我已经帮你算过了,你俩八字特合,简直就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你那命格特别硬你也不是不知道,能跟你相抗衡的一百个恐怕都出不了一个,错过这次,就只能等下辈子啦。」 花道长不急不缓地说完,又喝了口茶,胡子越心想下辈子就下辈子唄!反正他也不想谈什么恋爱,可是对方是花道长,该如何拒绝才好? 「我……」胡子越才刚说了一个字,花道长立刻打断: 「说不定冲个喜,可以把你少掉的魂活生生长出新的来哩。」 我靠,藉口都还没提,你倒是圆得挺快。这花道长是把他当五岁小孩子在哄呢,只要是对道术略懂一二的人都知道,少掉的魂是绝对长不回来的。 「怎么?你不相信?」 废话!胡子越赏了花道长一记卫生眼。 「嘖,你这孩子越来越精了。既然这样我就直说吧,你爷爷走前拜託我要好好照顾你,他最大的愿望就是看你成家立业,如今他没那福气,至少我要替他把你的事处理完。」 胡子越无动于衷,基本上他对亲情牌完全免疫,因为从小到大「爷爷最大的愿望」这种话他已经听了无数次,而且每次这个愿望都不一样。 所以想用爷爷的名义说动他,想得美! 大概是知道这些话术已经没用了,花道长乾脆递给胡子越一张纸: 「总而言之,这是那姑娘的电话,你找个时间去跟她聊聊吧!说不定聊着聊着就聊出意思来了。」 意思个头啊……胡子越停顿了很久,终于还是伸手接过那张纸条了。 胡子越回到家中,犹豫了很久到底要不要打电话。 打嘛,不知道要怎么跟那女孩解释,不打嘛,花道长一定会把他搞得生不如死。 想来想去都是死路一条,胡子越决定,还是打电话吧。 嘟嚕嚕……嘟嚕嚕…… 电话接通了,从那头传来了一句嗲声嗲气的「喂」。 胡子越嚥了口唾沫:「请问,是张欣欣小姐吗?」 对方沉默了几秒鐘,说: 『我是呀,你是哪位?』 「呃,我是,胡子越,就是花……」 『喔──我知道你!是那个花爷爷的徒弟嘛!我常听他说你的事。』 胡子越一愣,自己啥时候变成花道长的徒弟了!这老头子竟然这样佔他爷爷的便宜,也太乱来了。 「嗯。」不过不管怎么样,先回答再说。 『那个……你怎么会打电话给我?』 天哪,这什么问题?难道要我说「我想告诉你我对你没兴趣」这样吗?就算他再怎么粗线条,基本的人情事故还是懂的,这么白目的话他可说不出口。 「其实我……」胡子越边说边琢磨着该怎么解释,不料那姑娘打断了他: 『唉,这样讲话不方便,我们找个时间去外面聊吧?』 大姐,你拐人也不带这样的,要不要这么明显啊。胡子越心中冒出了千百句吐槽,刚才还装作不晓得,她铁定早就跟花道长串通好了! 儘管心里这么想,胡子越最后还是答应了她的邀约。 见过面了之后,就有更充分的理由告诉花道长他不喜欢她了,胡子越打着如意算盘,万万没想到三天后,自己会见到让他永生难忘的画面。 如果他老娘不算的话,这大概是胡子越生平第一次单独跟女性出去。 那张欣欣还挑了个特高档的咖啡厅,胡子越想着他就是点个低销,啥也不多叫。 时间是下午一点,他已经在咖啡厅里坐了半个鐘头,张欣欣一通电话也没打来,也没看见疑似她的人出现。 怎么回事? 胡子越想着还是打个电话问问,号码刚播出去,他就听见身后响起了「天青色等烟雨,而我在等你……」 不要吧,不会这么巧吧。 然后,电话被接通了,嗲嗲的声音分别从手机以及身后那人传来,胡子越猛地回头,刚好与她看对眼。 「呀!你就是胡子越吧!」 对方开口了。 有那么一瞬间,胡子越差点要回答「不是」,因为该名少女的样貌实在太过惊人──声似黄鶯出谷,貌如巨石强森──如果不是因为她穿着米黄色洋装的话,怎么看都无法把她与「女人」联想在一起。 我去,这哪里是张欣欣,张猩猩还差不多吧!瞧那肌肉都爆出青筋了有没有,简直是职业摔角手等级的伟岸!花道长这是哪门子审美,莫非是因为怕他无法跟女性相处,特意找了个这样的姑娘? 「呃,是我。」挣扎了好一阵子,胡子越答话了。 「哇喔──花爷爷果然没有说错,是个正直的好青年呢──」 张猩猩……不,张欣欣小姐捧着脸颊,发出讚叹。胡子越想着这客套话说得也太过火了,正常人看见他的反应大都是「毒贩」或者「黑道」,不管怎么讲都不会是「正直的好青年」。 再说了才见面十秒鐘你从哪里看出来正直啦! 「那,你要留在这里吗?还是我们去外面逛逛?」 张欣欣甜甜一笑(看起来好man),胡子越叹了口气: 「去外面吧。」 他绝对没有办法跟这个女人面对面坐着谈话,能够在外面吹点风有助于减轻疲劳。 两人并肩走在商店街上,胡子越想着他身高一米八五,张欣欣比他足足高了一个头,这还是他第一次跟女人说话需要抬起头来的。 「这样走在一起,别人会不会以为我们是情侣呀?」 张欣欣装模作样地来回看着路过的人们,一个个都对她投以异样的眼光,误认成情侣应该不会,倒是有可能被当成父子或兄弟。 胡子越基本上没怎么搭理张欣欣,也没去回答这种蠢问题,他满脑子都在想该怎么向她开口,跟她说自己对恋爱完全没有兴趣,请她另寻目标。 就算长相再怎么魁武,内在是个青春少女这是不能否认的事实,所以绝对不能马虎。 他绝对不会承认是他有预感,惹这姑娘生气的下场会很难看,非常非常难看。 花道长你给我走着瞧,这笔帐老子要跟你算到底了! 张欣欣当然听不见他心中的抱怨,自顾自地逛她的街,时不时还在服装橱窗前停下来,盯着里面的窄版外套猛瞧。胡子越在旁看了差点没吐槽,这衣服穿在她身上能看吗?喜欢是一回事,适合又是另一回事。不过为了不让张小姐伤心,他把这些话都吞了回去。 「胡子越,我们去那家店看看!」张欣欣说着冷不防牵起了胡子越的手,他顿时感到一阵麻木,幸好他没有痛觉,不然以这姑娘的手劲,他实在无法保证自己不会在大街上惨叫。 大概是见胡子越没反应,张欣欣这次把两手都挽了上去,像两条粗壮的蟒蛇,死死缠着不放了。等会要是撩起袖子,约莫就是一大片瘀青了吧……胡子越欲哭无泪。 经过一整天的摧残,胡子越回家时已是疲惫不堪,他倒在床上半天爬不起来。方才张欣欣一直跟到宿舍楼下,见到女性止步的牌子后才依依不捨地离去,胡子越逃命似的上了楼,连看也没看她一眼。 不出所料,胡子越的手臂一块红一块紫,看上去简直像刚干过一架,他可怜地摸着自己的伤,虽然不会痛,可也使不上力了。于是他决定立刻打电话给花道长,聊也聊过了手也牵过了,他现在有千百种理由可以拒绝这门亲事,他相信花道长不会为难他的。 「啥?才见过一次面,怎么就能下定论呢!你们起码也相处个把个月再来跟我谈这,我都答应人家了,你这样草率地拒绝,好歹也留点面子给别人呀!」 「……」 他错了,花道长确实是会为难他的,用的特么还是最无法反驳的「面子牌」。 「道长,算我求您了,这次能不能──」「不能。」 老子啥都还没说!胡子越抽着嘴角,他这辈子向人求饶的次数手指头都数得出来,这花老头竟然连听都不肯听完就直接泼他冷水,真够可恶! -- 嗯哼哼哈哈各位好,很难得有一篇跟节日无关的番外!这是因为正剧里都是我们小白在衰,感觉很不公平,所以让男二号胡大大也衰一下来平衡平衡,看看我多有良心(没有) 总觉得再不写这篇我就会放着烂了,所以就丢上来求催稿,下篇很快就会生出来啦~ 中场休息-番外:胡子越的生不如死相亲日记(中) 赴约。 不赴约。 赴约。 不赴约。 赴…… 「胡子越你在干嘛?」 刘白突然拍了下胡子越的肩膀,把他吓得差点往生,他整顿心情,没好气地回话:「你能小点声吗?喳呼个什么劲。」 「我没啊!」刘白一脸无辜,举起手中的塑胶袋:「要吃关东煮吗?」 「老子没空,一边去。」胡子越摆摆手,连看也不看一眼,刘白冷不防碰了一鼻子灰,悻悻地走到一旁的床上坐着,边啃猪血糕边嘟囔,没事脾气这么大干嘛……吃错药啊…… 胡子越装做没听见,继续思考人生。 在跟花道长通过电话的隔天,张欣欣就发了封简讯给他,邀请他到她家里去。 这进展也太快了一点吧!哪有人才约过一次会马上就带回家的,胡子越心想这如果不是花道长指使,就是这张欣欣是个不检点的姑娘,就目前情况来看,两者都很有可能。 无论哪种可能都让胡子越却步,他只想一个人静静,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原本这只是一个像针尖那么大的小烦恼,现在却变成了足以佔据他整个心思的大烦恼,名副其实的剪不断,理还乱。 歷经一连串自暴自弃后,他决定来画符。 并不是画符诅咒张欣欣,他没有那么恶劣(真的吗),而是藉由画符来平覆情绪。 胡子越很小的时候他爷爷就教他画符了,每当他做错事不听话,爷爷给他的处罚就是跪在仓库里画符,没画好不放人,画出来的符不能用也不放人。 于是在仓库里经常可以看到,刚升上国中的胡子越,用破木箱当桌子,点一盏小蜡烛在旁边,抓着毛笔,一笔一划地在符纸上写下「勒令」的模样。 这样的日子久了,画符逐渐从处罚成为了他生活的一部分,烦躁的时候他想画符,寂寞的时候还是画符。 不知道为什么,好像只要画符,他就能远离所有的烦恼。 那天晚上胡子越不知不觉画了十几张的符,可全都不能用,因为不是画错了,就是画得太大力符纸破了。 「……」 胡子越看着眼前这堆失败品,越想越生气,不过就是个女人,有啥好担心的?他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扭捏了,爱就爱不爱就滚,不是应该这样才对吗?反正只要表现得兴趣缺缺,说不定张欣欣就会主动跟花道长说他俩不适合,就这么办吧。 去她家里算什么?就是要跟她抱在一起打滚他也不怕了,要斗不过你我胡字倒过来写! 好容易总算熬到了约定的日子,胡子越丝毫不想多做打扮,照例穿着他那件破旧的军外套、工作裤就出门了。 谁知道他一下楼,就看见一辆蓝色的重型机车横在宿舍门口。 车上那人拿下安全帽,竟然是张欣欣! 「噗!」胡子越一口老血喷出三米远,他揉揉眼睛,确定自己没看错,张欣欣骑着重机过来接他了。 「胡子越,上来吧!我载你过去!」 张欣欣热情地招呼,胡子越还没从震惊中恢復过来,他没有看错,这是一台他朝思暮想的本田重机。 刚劲有力的曲线、金属感的光泽,怎么看怎么迷人,胡子越感到一阵口乾。 「你怎么了?不要害羞,上来嘛。」 张欣欣见胡子越迟迟不动作,索性用力把他拽上了车,胡子越整个脑袋都是懵的,他生平第一次坐上重机,居然是让一个女人来载。 这天杀的什么鬼情形啊…… 一路狂飆到了张欣欣的家,胡子越已经呈现虚脱状态,他才明白自己飆车跟别人载着自己飆车是两回事。 张欣欣跳下车推开门,领着胡子越进屋,里面静悄悄地,没有一点声音。 「我爸妈还没下班,所以今天只有我们两个唷。」 张欣欣这话让胡子越打了个冷颤,如果这是漫画,那句末一定有个爱心,特么还是个大到很碍事的心。 胡子越抖着脚,明显不安地坐在客厅里,他心想这次一定要说清楚讲明白,不然以这发展,下一步就是洞房花烛夜了。 没过多久张欣欣捧着一锅东西从厨房出来了,胡子越盯了许久也不明白这是什么,土黄色的汤里红红绿绿的,好像有很多蔬菜,却飘出一股沉重的油埃味,闻着令人浑身不舒服。 「这是……什么东西?」 「马铃薯浓汤。」 马铃薯在哪里啊! 「我自己煮的,你喝喝看!」 鬼才要喝!不对,应该说连鬼都不想喝,胡子越寧愿去吃土。 「唔,你不喝,难道是要我餵你吗?」 他奶奶的老子不玩啦!究竟是天要亡我还是这女人逆天啊,这下胡字真的得倒着写了。 最后因为不想与张欣欣玩餵食游戏,胡子越屏着气、硬着头皮把所谓的「马铃薯浓汤」给喝掉了。 这还是他第一次希望自己没有味觉。 如果可以的话,他甚至想把千阳锁拔掉一了百了,这傢伙真的太可怕了,比他遇过的任何一隻鬼都要可怕! 「胡子越,好喝吗?」张欣欣巴眨着一双牛眼,一脸期待。 「我快死了。」胡子越从牙缝里挤出这四个字。 「唉呀,有那么好喝吗!我好高兴喔!」 张欣欣说着又是一个熊抱,胡子越听见了自己的手臂关节发出悽厉的哀号,这女人到底把他的话听成什么了啊!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在喝过张欣欣煮的汤之后,胡子越吃什么都觉得美味,就算现在拿白花蛇草水给他喝,搞不好都像是甘霖。 不行,他完全拿张欣欣没办法。 胡子越躺在床上,迷迷糊糊就睡着了,然后做了一个很可怕的梦。 他穿着一袭大红色的新郎装,站在他们家堂前,旁边站了许许多多的亲戚,然后外面一阵鞭炮响,伴随着沉重的脚步声,某巨无霸缓缓接近。 然后他眼角馀光瞄到了同样一身大红色、蒙着盖头的新娘,只是她的身形太过魁武,猛一看简直像是根大龙炮,不过说真的,如果是大龙炮还没有那么可怕。 接着胡子越听见了司仪高声喊着:「一拜天地──」 他还没反应过来,有隻手忽然用力地往他头上按去,他隐约看见了花道长阴险的脸。 「二拜高堂──」 他想反抗,这回按住他的人却多了一个,不是别人,正是他爹。 「夫妻交拜──」 所有亲戚一拥而上,有的抓住他的手、有的扣住他的脖子,硬是让他跟眼前这尊大龙炮交拜了。 「送入洞房──」 「啊啊啊啊啊啊阿──」 然后他就这样被一群人架着,拖进了洞房。 昏暗的房间里,新娘用扭捏地坐在床上,娇羞地问:「老公,什么时候揭盖头?」 胡子越战战兢兢地回过头,等不及的新娘已经自己把盖头掀开了,露出被粉擦白的脸,两抹腮红在脸颊上像是切片的番茄、假睫毛贴得跟鬃刷一般粗,她一笑,脸上立马多了几道裂痕,这粉擦得都快比城墙还厚了。 「老公──亲一个──」 张欣欣咧着嘴,笑得比菊花还灿烂。 中场休息-番外:胡子越的生不如死相亲日记(下) 胡子越是被吓醒的。 他摀着胸口喘气,张欣欣的笑脸在他脑中挥之不去。 要知道,他们道士不会随便做梦的,修行到了一个境界,他们无时不刻保持六根清净的状态,睡着时不会受到杂念干扰,所以若是道士做梦,如果不是梦见过去的事,十之八九都带有预知性质。 胡子越先前就因为做了一次预知梦,才得以跟江靖嵐换身体,所以这回他的惊吓程度可想而知──这件事有可能会真的发生在不久的将来。 如果、如果他当真与张欣欣结为连理,那他们的孩子是不是该叫做胡费费?他想像几年以后,他们一家三口(或更多口)一起出游,路人指着他的孩子说,天啊,他长得好像巨石强森呀…… 呸呸呸,我在想啥?胡子越甩了甩脑袋,可终究无法把张欣欣那张脸甩开,他决定了,这次不打电话,他要直接去找花道长,明天就去。 「所以说,人家哪里惹到你了?」花道长停下手边的游戏(他竟然会玩overwatch!),满脸不耐烦地看着胡子越。 胡子越跪在地上,心里很不是滋味,十分鐘前他已经把对张欣欣的所有不满全都讲出来了,感情这花道长完全没听进去。 「身强体壮,又会骑车,性格独立自主不扭捏,跟你挺像的不是?而且人家又那么喜欢你,她来我这都拼了命地说你的好话呢,你俩怎么就合不来呢?」 像?她跟我很像?胡子越一张脸都快比锅底还黑了,花道长你说说,我跟那头猩猩有哪根毛像了!原来我在你眼中就是这个样子吗! 「咳、道长,像不像是一回事,事实证明了我跟她完全不是同一路人。我俩要是真勉强在一起,肯定也走不下去的,您可不希望我结婚不到一年就离婚吧?」 胡子越是铁了心不愿意了,所以这回话也讲得特别直白,花道长听了面有难色,因为胡子越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这孩子的性格他很清楚,如果硬逼着他结婚,到时候不是离婚的问题了,有可能直接逃婚成为落跑新郎倌。 这样他该多没面子呀!他花道长活了快要二百岁,可不能让一世英明毁在这门亲事上,这叫他以后怎么混下去啊。 「那不如这样吧……」花道长眼睛转了几圈:「你就自己去跟欣欣她爸说唄!」 「蛤?」胡子越顿时失去语言组织能力。 「对啊!这事儿最初是我跟她爸决定的,你不能光说服我这边呀!要是我跟他说,他还当我不愿意,要让人家信服的话,你自己去说最保险啦!」 花道长说得很轻松,其实只是把最麻烦也最丢脸的活丢给胡子越去做而已。 胡子越咬着下唇,没有回话,花道长又刺激他:「怎么?有困难?唉唷,平常在街上跟人逞兇斗狠,一到这种关头就成了缩头乌龟啦,你还是不是男人啊?」 任何一个男人被怀疑「是不是男人」的时候,铁定都是会生气的,这是关乎自尊最脆弱最敏感的一根神经,胡子越当然也不例外,他猛地站起来,指着花道长说: 「行!我就说服他给你看!」 花道长露出赞许的笑容。 一个星期后,来到了决定命运的时刻,胡子越站在一间道场的大门前,犹豫着该不该进去。 这是张欣欣她爸爸开的道场,教的是跆拳道还是什么胡子越不清楚,因为外面就只掛了一个写着某某道场的看板,特神祕。 其实他有点害怕,张欣欣身材这么伟岸,他爹岂不是又更上一个级别,那就不是猩猩,是金刚了。 胡子越做了几次深呼吸,终于推开门进去,柜檯小姐看见他,跟他说张先生不在,现在是吃饭时间,还没讲完,整个世界忽然暗了。 有某物体阻挡了光线,把胡子越跟柜檯小姐都笼罩在阴影之下,胡子越心跳漏了好几拍,他知道,肯定是金刚来了。 他战战兢兢地回过头,完全不出他所料,眼前的男人跟张欣欣长得可说是一模一样,只是比她更壮硕、个头大了一号,理个大光头,两隻手臂都是刺青。 金刚瞇起眼睛看着胡子越:「你找我?」 ……费玉清的声音。 胡子越无语,你们家人都这样的吗?声音跟画面不同步,我要抗议! 「嗯?你难道就是我女儿那个男朋友吗?嘻嘻……本人比照片好看啊……」金刚摸着下巴打量胡子越,后者点头,然后又摇摇头,他赶忙辩解:「我们不是那种关係。」 「别害羞……嘻嘻嘻……」金刚猛地勾住胡子越的脖子,把他连拐带拖地拖进一间办公室里,与胡子越面对面坐在沙发上。 「你来找我做什么呢?」金刚笑吟吟地问,胡子越打了个冷颤。 「我……」他说出了在心中演练无数遍的台词: 「我觉得吧,我配不上您家闺女。我也没啥特长,到处给人抓鬼,赚不了多少钱,以后连有没有房子住都不晓得。欣欣要是真跟了我,那也太受罪了,我希望您能谅解……我绝对不是嫌弃她,相反的我觉得她真的挺好,我希望,为了您女儿的幸福着想,能取消这门亲事。」 说罢,他还给金刚鞠了躬,事实上他说的这些全是扯蛋,他才不甘做个小道士过一辈子,但他自己赚的钱只想给自己花,这么贬低自己只是为了儘快脱身。 胡子越觉得自己胜券在握,一个好的父亲是不可能拿女儿的未来打赌的。 「唉,你也太客气啦!你的事老花都跟我讲过了,何必这样说呢……」金刚大笑。 「……」 谁跟你客气,这哪里叫做客气! 「我想你也看出来了,我们家欣欣非常喜欢你,你这样我也很为难啊……」金刚说到这里想了一下,忽然从沙发上站起来:「这样吧,你要是能打过我,我就同意取消!」 打什么!胡子越还没搞清楚状况,金刚就一把抓住他的手,把他拖进一个铺木地板的大房间。 该死,你们都用拳头思考的吗!和平解决不行非要来硬的,有没有搞错啊!还有一般不都是「你要是打得过我,我就把女儿嫁给你」,这次居然反了! 只见金刚已经摆好备战姿势等待进攻,胡子越满脑子都是纠结。 怎么办?难道真的要打?打架他是没意见,不过对方是练家子,又那个体型,他只靠蛮力怎么可能打得过?但换个角度想,反正他现在没有痛觉,怎么揍怎么踹都不会痛,这或许是个优势,就硬着头皮拼一次吧……咦? 「吼啊啊啊啊啊──」金刚朝胡子越衝了过去。 「啊啊啊啊啊啊──」胡子越惨叫,我的意识流还没跑完啊啊啊! 碰! 他连对手的一根寒毛都没碰到,就被过肩摔在了地上,胡子越愣愣地看着金刚,好一会才明白方才发生了什么事,自己他妈的被偷袭了! 不过因为不会痛,他立刻就爬起来,试图要抓住金刚的双手,谁知道这手像树干一般粗,他一时之间竟不知该从何抓起。就在他思考的当儿,金刚一记手刀正好打中他的腹部,瞬间衝力让他整个人飞了出去,撞到后方的墙壁。 这犯规吧!从前只在格斗电玩里看过的场景,如今却真实上演,更惨的是他还是被揍的那一个。 于是不到五分鐘,胡子越就宣告阵亡,他浑身都是麻的,完全动不了,而金刚一点伤也没有,露出得意的笑容俯视着他。 难道我的一生就这样完了吗?胡子越脑海里又浮现出他们一家三口欢乐的画面。 「啊呀──」 一声惨叫窜进胡子悦耳里,他吃力地转过头,看见张欣欣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门口,双手摀着嘴呈现内八字站姿。 「胡子越……你难道在跟爸爸比赛吗?」张欣欣的声音在颤抖,胡子越也不晓得该怎么反应,就老实点了头。 「你竟然、竟然连爸爸都打不过……」 欸? 张欣欣的表情由震惊转为愤怒,然后她怒吼一声:「这么没用,以后还怎么保护我!」 小姐!你行行好吧,世界上能打得过你爹的恐怕也只有正牌巨石强森了,还有你哪里需要保护?手随便一拍就能把人镶在墙上了,根本鬼见愁一个谁还敢欺负你呀! 胡子越就这样看着张欣欣边哭边跑走,金刚慌忙地追了出去,他则躺在冰凉的木头地板上,半天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 这样的结果看来,刚刚挨那么几下揍也算是值了,不,好像还是亏,只是一会想不起来亏在哪里…… 那之后胡子越便没再见过张欣欣,花道长说她交了新男朋友了,还边说边叹气,这么好的姑娘放弃了多可惜呀…… 胡子越白眼,你喜欢你自己跟她交往去。 「对了,我这又给你挑了几个,你看看!」花道长从口袋里拿出几张女孩子的照片,扑克牌一样地摊在胡子越面前,挑了挑眉,露出很没品的笑容。刚才胡子越一来,花道长二话不说就给他灌了好几杯酒,想着说不定这闷骚小伙黄汤下肚,就会大大方方地说他爱哪一味哩! 「我一个都没兴趣!」 「真的?那你到底喜欢啥样的?」 「啥样的我都不喜欢!」 花道长吓了一跳,灌酒作战居然没成功?可看他整张脸都红了,应该醉了没错呀,他想了想,压低声音:「……你该不会,喜欢男的吧?」 胡子越是真的醉了,听见这话也没多想就将错就错:「对对对,老子就是爱爷们,女的咱看不上眼!行了吧?」 「……!」 那是胡子越见过花道长表情变化最大的一次。 - 恭喜我们的胡大大终于脱身了(好像有哪里不对) 下次更新或许会是小段子合辑,在fb上发过的,看过的回味一下,没看过的轻松一下xd 中场休息-FB小段子合辑 这是在粉丝专页发过的小段子! 以后不定期会整理放到这边,想先赌为快请去北府客栈点讚唷<3 一、关于情根这档事 「此人一生四处留情,桃花无数,为情所困,因情而亡;为避免他来世再因此种下祸端,上头决定断了他的情根,让他潜心积德以还前世之债。」 刑场正中央坐着一个两鬓斑白的老翁,黑无常公式化地念完开场白,当着眾小鬼的面开始掐诀。剑指对准老翁的额头,黑无常将手往上提,有甚么东西从老翁头顶冒了出来。 黑无常又施了点力,那东西完全从老翁体内被抽离了。 黑色长条状的物体像是有生命似的,往空中飞去。 「呼,结束啦!」 黑无常扭了扭脖子,不过几秒鐘的过程,却消耗了他大量的精力。 「大哥……」 白无常看着仍坐在刑场上的老翁,欲言又止。 「嗯,咋啦?」 「刚刚你抽走的那个,好像是慧根……」 「……你说啥!」 若是没有慧根,此人来世必成白痴,而且还是个滥情的白痴!黑无常吞了口唾沫,他可以想像阎罗王知道后会怎么宰了他,恐惧瞬间充斥了整个脑海。 「大哥,不如去问千里眼先生,请他替我们看看慧根在何处吧。」 白无常叹了口气。 阳间。 段长青一个人待在自己开的医馆里,他面前是一个冒着蒸气的大锅子,浓黑的液体在里头翻滚。 特殊的中药气味飘了出来,大概再熬一个时辰就行了,段长青想。 啪答! 突然有什么掉在他的头上,段长青肩膀抖了下,下意识地伸手去摸。 然后他摸到了一条黏黏滑滑,软绵绵的东西。 段长青把那东西从头上拿下来,握在手中仔细感触,还是不知道是什么。快速搜寻一遍脑海中的资料,蒟蒻?海参? 此刻他真恨自己是瞎子,殊不知手里的东西就算是明眼人看了也会摸不着头绪。 直觉告诉他这不是生物,因为摸不到任何器官;但触感却有点温温的,甚至还会跳动。 而且闻起来竟有股海產的味道,还特么像是老家的药燉鱔鱼。 不知道嚐起来味道怎么样…… 「别煮啊啊啊啊!」 「大哥,与其在这里大喊,不如赶紧下凡的好。」 「要不来个传音入室?」 千里眼边转播段长青的实况,边如此建议。 「不用了,我现在就下去!」 黑无常说完,命白无常挥扇,两人瞬间从千里眼身旁移动到段长青的医馆中。 「不准煮!黑白无常驾到,放开那条慧根!」 「啊呀!」 被突然冒出来的黑无常吓到,段长青手一松,慧根噗通一声掉进了大锅子里。 「……!」黑无常听见自己的理智断裂的声音。 二、药癮 六年前他曾经吞安眠药自杀,捡回一命之后,吞药就成了一种习惯。 他记得早在自杀之前,自己就开始失眠了,不是因为有鬼来捣乱,而是每天晚上,他总会做同一个恶梦。 梦中他是个毫无反抗能力的孩子,而他的叔叔正拿着籐条用力地抽打他。 反正不会痛,即使双手双脚都被打出了几十条血痕,他也一点感觉也没有。 然而在梦里,他确实是会痛的,疼痛的感觉从手臂往上蔓延,直奔脑门,比他以往受过的任何伤都还要痛。 往往他会在午夜时分痛得惊醒过来,在那个时候,他也只能再吞半颗安眠药,强迫自己入睡。 「你不能再吞药了,活像个吸毒犯。」 刘白曾经这样对他说过,当时他只是不耐烦地回答,他吞的是药,又不是毒。 后来他才明白,安眠药确实可以是毒的,有着毒品一般令人成癮的魔力,让人无法自拔,再也离不开。 他不是没有想过戒掉,但如果不倚赖药物入睡,他又会开始做那个恶梦。 一直到上了大学,刘白成为他的室友之后,他吞药的习惯才被强迫改掉。刘白不是一个好的依赖对象,却是一个很好的朋友。 整整一罐的安眠药被刘白倒进马桶冲掉的那天晚上,他花了很多时间、用尽心思表达这些药对他而言是如何珍贵,他又是如何需要,对方却充耳不闻。 刘白卯起来帮助他戒药的那段时间,是他见过他最强硬的一面。 不管把安眠药藏在哪里,刘白总有办法找出来,最后不是进了马桶就是成为垃圾堆的一部分,每次每次,他的心都在淌血。 在不知道损失了多少钱之后,他终于弃械投降,同时也发现,他没吞安眠药的几个晚上,竟然都不再做恶梦了。 后来,刘白逼着他买下了一个薰衣草的枕头,他嫌弃道根本像是娘们用的,于是枕头就进了衣柜的最底层。 直到最近,他才发现刘白把薰衣草枕头拿来用了,似乎还睡得挺安稳,他有点后悔为什么要花这个钱。 「你要睡吗?效果很好噢。」 刘白躺在床上,嬉皮笑脸地看着他。 三、戒指 「严老闆,严老闆!」 黑无常依稀听见人群中有人在叫他,这个世界上会喊他「严老闆」的人,也只有古董街的那些傢伙了。 黑无常回头,看见那卖金饰的小伙子正站在月台上跟自己挥手呢。 「严老闆,你可终于看我了!快过来!」 「火车马上要来了,还看个啥?」 嘴上这么说,黑无常仍朝小伙子走了过去。小伙子兴奋地把行李放下,从背包里拿出一只黑色皮箱,神神祕祕地说:「你之前要的戒指,我带过来了。」 「真的?」黑无常大喜,他为了这小小的戒指,已经烦恼了好几天,还因此忘了派任务给刘白他们,白白让他偷间。 「我还会骗您吗?来,你看看。」 小伙子把皮箱打开,里面塞满了绒布包裹的小盒子,他依着编号拿起其中一个递给黑无常。 火车站人多,黑无常不好直接打开确认,就先收进了口袋里,又不放心地问了一句:「没错吧?」 「当然没错啦!这要是错了以后我不姓梁,严老闆,您儘管放心吧。」 小伙子夸张地举手发誓,逗得黑无常啼笑皆非,但仍讚许地点头:「好,我信你!」 这时火车来了,黑无常匆忙地跟小伙子道别,拎起行囊跳上车。 车上人少,黑无常终于有办法好好地看一眼自己盼了又盼的戒指。他小心翼翼地把盒子打开,一枚完全没有装饰的朴素戒指静静地躺在里面,打磨过的表面像是丝绸一般柔顺,黑无常终于放心了。 他把戒指拿出来,仔细检查内侧的字——一见生财。 上个月白无常不知道吃错什么药,去打了一枚写着天下太平的金戒指送给黑无常,说是要给他护身保平安。黑无常吓得差点要去找太上老君收惊了,两人共事几百年,白无常从没送给他这么贵重的东西过,怎么想怎么反常。 也许是想让我把戒指留着当救命钱?也许是想犒赏一下辛苦工作的大哥?也许……他没再想下去,怔怔地看着窗外的飞逝的风景。 「严朔哥哥,你把戒指送出去了吗?」 深山里的医馆中,段长青边煎药边问坐在柜檯前的白无常。 「唉。」白无常闻言叹了口气: 「哪有送戒指给兄弟的,要是让人知道,岂不成了笑话?」 「哥哥,你就别烦恼了。」 段长青笑了,他把煎好的药倒进铁锅子里,用手指沾了一点试味道,皱了皱眉。 「段先生,为什么一定要送戒指,别的东西也……」 「戒指不容易坏,保值之外还能随身戴着,他无时无刻都能想起你。」 段长青加了几滴奇怪顏色的液体到药里面,飘出的味道呛得他猛咳嗽。 「你身边也只剩下严望哥哥一人了,应当好好珍惜呀。」 段长青瞇起眼睛,把药封入罐子里。 白无常沉默了。 四、唱k 「明年今日,未见你一年,谁捨得改变……」 「小白。」 「离开你六十年,但愿能认得出你的子鲁──咿~~~!」 「小白,我警告你,再唱一句就封你哑穴,听见没有!」 「临别亦听得到你讲再见,在有生的瞬间能遇到鲁~~咿~!」 碰! 黑无常用力把杯子放在桌上,深深叹了口气。他难得回别墅一趟,就得被自家助手的魔性歌声折磨,这算什么!家里这套卡拉ok设备可不是给你这样玩的! 不知道为什么刘白最近似乎迷上了粤语歌,整天唱个不停,唱就算了,还不标准,不标准就算了还一直破音。对黑无常这个听了几百年广东话的鬼差来说,简直忍无可忍。 「噢,你干嘛这么大声?打断我唱歌了啦。」 肇事者刘白转过头来,摆了副脸色给对方看,黑无常被这么一瞅,方才好不容易压下的怒火一下又窜了上来,他发誓今天要是不把刘白给办了,他名字就倒过来写! 「嗯?为什么这么生气?啊我知道了,你技痒对不对?来啊,麦克风给你!」 刘白不晓得是装傻还是真的不知道,笑嘻嘻地把麦克风递给黑无常。 「算你识相!我今天要让你见识什么叫真正的歌神,听好啦!」 总算有个出气的机会,黑无常抢过麦克风,把刚才发的誓忘得一乾二净。 于是在白无常带着两大袋水果进门时,恰恰好目睹了刘白面部扭曲地趴在地上求饶,自家大哥正站在板凳上高唱「明年今日」,浑然不觉自己的歌声已经造成了伤亡(?)。 「……」 白无常见状,默默地把开到一半的门关上,心里想着去找吕洞宾下盘棋再回来吧…… 五、某日早晨 「好了,就是这样,不要急……」 寝室里,我正聚精会神地拿起最后两张扑克牌,这要是能叠上去,我的十层扑克牌塔就大功告成了。 小心点,慢慢来,我屛住呼吸,一边用颤抖的手把扑克牌轻轻放在上面。 两张扑克牌靠在一起,形成了一个完美的三角形,安安稳稳地留在塔的顶端,我小心地把手移开。 成功了……? 我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过了十秒鐘,我的扑克牌塔依然没有要倒下的跡象,我高举双手欢呼: 「成──功──啦──!」 「吵死啦!」 一颗枕头从天而降,宛如彗星撞地球般,我的扑克牌塔顿时四分五裂。 「……」 我维持着高举双手的姿势,愣在原地不知该做何反应。 「你他妈大清早的鬼叫什么?神经病!」 肇事者胡子越对我大吼,然后一头倒回去睡。 六、某日早晨之二 如果说有什么比早八更让人痛恨,那大概就属我现在的情况。 我睡过头不打紧,紧的是刚刚我手忙脚乱地把最后一件长裤套上时,才发现穿不上去。 我上次穿这件是什么时候来着?我记得没有这么紧啊。基于一种「不可以输给牛仔裤」的决心,接下来的整整十分鐘,我都在尝试着把裤子拉到腰部。 「喔喔喔喔喔!」 系统提示:裤子没有移动。 「呃啊啊啊啊啊!」 系统提示:裤子往上提了两公分。 就这样,我用十分暴力的方法成功穿上了裤子。只是接下来才是难关,因为拉鍊拉不上去。 本来还想靠着意志力拉上的,但听见了缝线快要绷开的声音,只好弃械投降。 没办法了,虽然不知道别件乾了没,总之换一件吧。 要是能换的话。 时间是八点二十分,我发现自己完全动不了了。让我说得更清楚一点,因为裤子太紧,我整个下半身像是打了石膏一样,膝盖根本不能弯。 也就是说,我无法把裤子脱下来。 此时学分什么的完全被我拋在脑后,我唯一关心的是我要怎么脱裤子。 这真的不是普通的憋,我第一次如此痛恨牛仔裤毫无弹性的材质。在床上、地上滚来滚去也无济于事,差点我就要拿奶油什么的来润滑了。 迫于无奈,我只好请求支援。 「胡子越,救我!」 「……」 「胡子越!别睡了快救我!」 「……」 今天胡子越整个早上都没课,所以通常会直接睡到十二点,但无论如何我都要把他挖起来。 因为膝盖不能弯曲的关係,我没办法爬到上舖去甩他两巴掌,只能在下面用很彆扭的姿势叫他起床。 皇天不负苦心人,在我用「小苹果」曲调唱他的名字时,他终于出声了。 「干啥……」 宛如末期病患的叹息般,微弱的话语从棉被里飘了出来,我立刻说明自己现在的处境,没想到── 「卡住了?剪开唄……」 他爬起来看了我一眼,说完这句话,又倒回去睡。 「不对啦!哪能说剪就剪啊!浪费死了!快帮我啦我给你十块钱!」 「区区十块就想要我帮你,没──门──」 「为什么你可以边睡边跟我讲话?!竟然跟我讨价还价咱还是不是哥们啊!」 「你──必须补偿我的──睡眠损失──五百──」 「吼哟早知道不跟你讲钱,好啦怎样都好快下来帮我脱裤子啦!」 虽然讲到一半我突然发现,「给你钱帮我脱」这种话好像有哪儿不对,可是谁管得了那么多啊! 总算把这尊睡神搬下床,他面无表情地看着我,冷不防来一句「你胖了」差点没把我气死。 我坐在床上,让他拉着我的两隻裤管,想採用拔河般的姿势把裤子拉下来。 结果我腿都快给拉断了,裤子还是好端端地在原来的位置上。 「这样不行,办事要靠头脑,暴力无法解决问题。」 胡子越出了一身的汗,终于顿悟。 「那麻烦你快想个温和的办法。」 「找学长。」 嗯?你刚说什么?不等我反应,他说完就推门出去了,然后后我听见了黎皓的声音。 「嗯?小白裤子脱不下来喔?好啊,我帮他,这种事情跟我客气什么啦!」 谁跟你客气!去汝娘亲的谁跟你客气! 要是被黎皓那手劲一扯,恐怕我的下半身会跟裤子一起被扯下来。可是为时已晚,胡子越带着黎皓走进寝室,他们露出了死神般的笑容看着我。 于是那一天,经过黎皓的巧手,我的外裤与内裤被一起脱掉了。 - 先这样,我可能有漏掉的只是一时找不回来(?? 下回要更新一篇欠了各位很久很久的番外,敬请期待啾咪 中场休息-FB小段子合辑(二) 一、富二代的生活你不懂 某次一群人窝在宿舍打扑克牌,不知道是谁先起头的,居然开始聊起了咸蛋炒苦瓜的作法。 黎皓自小就常跑厨房,他做菜的技术恐怕比普通女孩子都好上几倍,所以这个话题他讲起来非常得心应手,简直就是美食节目,堪比职业厨师。 这时候,一直躺在上舖看戏的蓝沐雨突然开口,一脸认真地问: 「苦瓜,不用削皮吗?」 「……」 事后据跟蓝沐雨高中同班的人说,他曾经在家政课时,把小黄瓜削皮、大黄瓜带皮丢去煮汤,用水煮蛋做番茄炒蛋,试图把吻仔鱼去头…… 二、刺青 我一直很好奇,胡子越混了那么多年江湖,为什么身上竟没有一个刺青。 我本来以为他有,只是可能藏在衣服底下,我没看见而已。可跟他同住一屋之后,他浑身上下我都看遍了,还真找不到。 我问过他,他的回答很简单也很没意思,因为他不喜欢。 怎么可以不喜欢呢?我看他那几个老朋友,简直就把身体当画板了,一尊佛像刺在背后,说多霸气就有多霸气,胡子越没有刺青,太可惜了。 于是有一次,我看见他光着膀子在沙发上睡觉,顿时手痒,跑去拿了色笔,给他画了个左青龙、右白虎,不是我在吹,我对自己画图的能力是很有信心的,小时候参加比赛都得奖呢。 结果我画到一半,忽然有个冷冰冰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刘白,画图好玩儿吗?」 「……!」 然后隔天我起床,发现自己两隻手臂被用奇异笔画满了符咒,整整三天洗不掉。 三、第三集第八章-请勿擅自上车外传 「都几点了还没回来,难道真碰上什么事了?」 胡子越看着时鐘喃喃自语,事实上他一直到现在才发现刘白不在家,谁叫跟公会网友撕逼太起劲,连时间都忘了。 「就那小鬼还能出什么事?我看八成是被死瞎子非礼一番、下不了床了唄。」 魏禾汶倒在沙发上掏耳朵,他瞅了瞅面色凝重的胡子越: 「你光在这瞎担心,咋不去找他?」 「我不知道他还在不在段瞎子那里。」 胡子越想说的是他的车快没油了,要是跑错地方白浪费,何况大晚上哪有地方可以加油?他想了想,忽然灵机一动: 「欸,不如你给我卜个卦,看看刘白现在在哪里?」 「你自己卜啊。」魏禾汶继续掏耳朵。 「我──」胡子越下半句话卡在喉咙,就是说不出来,他哪有那个脸承认自己学了七八年道术,竟然怎么算都算不准? 「怎么,难道你不会?」魏禾汶笑了。 「谁他妈不会了?我当然会!不会卜卦还能算道上人吗?」 胡子越双手抱胸,白了魏禾汶一眼,对方似笑非笑地看着他,然后朝他伸出手: 「要我帮你卜卦,行,钱拿来。」 「……」 怎么这货也开始玩这套了?胡子越咬着牙,要他掏钱给这傢伙,还不如让他跳河,坑钱是自己的专利,岂有被人坑的道理? 「不给就算了。」 魏禾汶翻了个身,把耳耙子换到另一隻手,继续他的国家大事。 可恶,也不想想是谁让他住下来的,怎么才几天就嚣张起来了?本性难移啊这是!胡子越虽然气得牙痒,却也不敢骂他,生怕魏禾汶一个不高兴施法让他连走十年霉运。虽然他也有办法整回来,可这坑坑相报何时了,他实在不愿意树敌。 最后,他决定算了,反正刘白最多也只是被段长青搞得下不了床,没事儿没事儿…… 四、关心 我的印象中,黑无常一直是嘻皮笑脸的,要在他脸上看到什么负面的表情,还真不是件容易的事。 但是昨天他来找我的时候,我竟然发现他满脸都是泪痕,鼻头也红了,这不摆明了刚哭过吗? 打听别人隐私不好,可我还是表达出最基本的关心:「你还好吗?怎么回事?」 「不是很好,刚眼拙把芥末当成了抹茶冰淇淋……」 「……」 五、室友 我刚进宿舍的时候过得不太愉快,跟我同房的傢伙很喜欢带人回来打麻将,弄得整间屋子都是喀啦喀啦的声音又吵又杂。 后来胡子越跟我说,他室友每天都在愁交不到男朋友,我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男朋友?他点头:「男朋友。」 我们最后商量把室友换了,听说他们现在处得挺好,白天打麻将晚上打……咳。 六、训导主任与胡子越之恨仇(没有爱情) 某天训导主任训斥完一批小混混,刚回到办公室,电话就响了起来。他接起电话,只听一个闷闷的声音委婉地说: 『喂?您好,这里是台湾银行,昨天我们发现有人盗用您的帐户......』 训导主任耐着性子听他讲完,然后深吸一口气大吼: 「胡子越,别以为你捏着鼻子说话我就听不出来是你!」 七、黑无常的语音直播 嗯……测试,测试,麦克风测试……听得见我的声音吧? 嗨!大家好,大家午安,你好,我也好,世界真美好! 咳,我是黑无常,我叫严望,还记得吧?不记得也没关係,反正这名字也不重要。 自从上回跟蛤蟆精打完架,我都没有再去到阳间,这回好不容易拿到肉身,却又生了场大病,整个人快闷坏了,唉,无聊啊! 严朔一个人去工作了,现在只剩我一个人在家,没事干就来聊天囉?呃,我看看,现在有……三千个听眾在线,是这样吗?对不起,我还不太会用这个app,哈哈哈。 虽然这是语音的,不过我现在有好好地穿上衣服喔?唉,但是头发都没梳,我羞于见人。改天严朔也在的时候我再开前置镜头,让你们看看什么叫美男出浴! 呃,各位别吝嗇,多留言嘛,不然我不知道怎么讲下去啊?对对对,尽量刷屏,刷刷刷。 喔,我看到了,啊?问我生日什么时候?你要送我礼物吗? 呃……我家助手怎么样了?你有没有在听啊,刚不是说了我都没回去吗?呃,不过我还是知道一点的,咱手下都有定期给我汇报情况。 最近小白好像去拍电影了,他演啥我不知道,不过我觉得他是当男一号的料啊!长相不是重点,他声音好听,声音好听就够了,嗯。 还有一件事,鬍子好像不能说话了,听说是小汶下的手……这让我想起来,很久以前我也当过十天半月的哑巴,那时范老头说是惩罚我生前太爱说话,我是不晓得啦。 希望小汶不要太快把他的穴解开,我还想去逗逗他呢。 还有什么想知道的吗……寂寞的时候都怎么排解? 嗯,好问题,我跟严朔绝对是阴间数一数二寂寞的人了。虽然也认识一些朋友,不过他们毕竟都是神仙,跟鬼差的地位不对等,友谊都只能在檯面下,唉,阴间阶级概念其实挺严谨的! 你生活在那里,见了谁都要低头,一天到晚给这个送礼物陪那个喝酒,谁不疯啊?我都快疯了。 反正日子久了,再不喜欢也养成了一个见人就笑的习惯,其实挺累。 那是一种很矛盾的概念,你日子过得充实,好像身边随时都有许多的人,但是内心却很寂寞。 平常在阳间的时候,我也经常会想,我在那里认识的每一个人,看见的每一片风景,都不可能永远存在。 我们不会老死,就算天地都崩塌了,全世界都没了,我们也不能解脱。 那种寂寞是长久的,除非自己想开,不然谁拿你没办法。 所以我寂寞的时候,就喜欢假装自己是个普通人,到处旅行啊,装成大老闆逛黑市啊,就只顾着把眼前这一天过完,以后的事,以后再说。 唉……嗯?网路怎么断了?什么时候……难道我刚讲那么多,他们啥也没听见啊? 嘿嘿……好吧,没听见最好,我还想一不小心说了太多心里话呢。 喔!网路连上了! 哎呀听眾变多了……个十百千万……唉唷好多人!嗯哼,为了新入场的朋友,再做一次自我介绍,我是黑无常,我叫严望,大家好! 序章-天送(第四集开始) 「唉,怎么又落雨了!」 那日午后,老工头站在坑道口,抬头看着灰濛濛的天空,叹了一口气:「毋知影他们的船现在在哪里……」 在这个村庄里,男人们只有两种事业可以做,一是挖矿,二是捕鱼,老工头的儿子今天早上才出海。 最近天气很不稳定,早上日头大得在外头一刻都嫌烫,下午忽然就风云变色,下起了暴雨。 老工头双手合十,祈求天公保佑,儿子的船能够平安回港。此时矿坑里忽然一阵骚动,他听见有人大喊:「惨啦!天送出代志啦!」 一听见天送的名字,老工头一个机伶,拿起铁锹,急忙跑回洞里。受伤对矿工而言是家常便饭,可并不代表他不会心疼,老工头把这些年轻人都当成自己的孩子一样疼爱,尤其是天送。 天送是他们里面最年轻的,只有十四岁,他父亲的身体不好,母亲又没办法出劳力,所以他不得不放弃去台北念书的机会,跟着他们一起在狭小的矿道里过着暗无天日的生活。老工头很喜欢天送,他不仅聪明,还很能干,再加上年纪小,基本上所有人都很照顾他。 所以当老工头看见被一堆石头压在下面的天送时,岂止心疼而已,根本是整个心都揪在一起了。 「炸药放下去了,伊走太慢,就给石头压住啦!」 一个矿工边跟老工头说明原委,边试图把石头移开,可是天送的脚被卡在石头缝里,如果冒然移动,很可能会让他伤得更重,每个人脸上都是着急的神色,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阿龙、阿华,我的脚好痛,以后会不会没法度再行路了?」 天送说出这句话,让所有人都沉默了。 「如果我的脚不能走了,我就不能作矿工,阿爸阿母就没有人可以照……」 天送还没说完,老工头就甩了他一巴掌: 「因仔人毋通黑白讲!我现在帮你把石头搬开,你可以哭,但是我不会停,要忍耐一点!知否!」 天送听了,也只能咬牙点头,在之后的过程里,他不仅没哭,连一声都没吭,直到压在他身上的石头终于全部搬走,才抱着老工头大哭起来。 老工头发现天送手里紧紧攥着什么东西,仔细一看原来是颗石头,不过样子很奇特,是倒三角形的,每一面都刻着密密麻麻的小字。就算问他是哪里拿的,他也打死不说,老工头于是猜想,天送说不定是为了捡这颗石头才来不及跑出坑道外的。 老工头想得没错,天送正是被这颗石头吸引,才慢了一步。石头就卡在洞壁上,在微弱的光线映照下散发出绿色的光芒。 仅仅是看了一眼,天送就被它迷住了。 天送看不懂石头上写的字,村子里也没有人懂,可他依然很喜欢这颗石头,时时刻刻都带着它。 同年十二月,村子里忽然来了一个算命仙,还自称能替人改运,说他是刘伯温转世,能前算一百年、后算一百年。他总是拿着一个酒壶,没事就在街上逛盪,大人都说那只是个疯乞丐,他说的话不能信,也不要听。 有次村里起了大雾,天送从矿坑回家的路上,正好被算命仙拦个正着,他眨着一双下垂的桃花眼,盯着天送手里的石头笑,天送不敢看他,回头要跑,又被抓住了。 「放开我!」天送奋力挣扎,算命仙只嘿嘿地笑,他指着天送: 「我告诉你,你这小孩有福气,那个石头是个符咒,写的是神仙的字,这是神仙送给你的……」 天送终究还是个小孩子,他一听,眼睛都亮了,问那算命仙:「符咒?那上面写什么?」 「都说是神仙的字,当然只有神仙看得懂啦!我虽然没有看过,不果既然是神仙的东西,那就不会是坏东西。」 算命仙打了个酒嗝。 「那──这颗石头会保佑我吗?」 「当然会!你要记得我说的话喔,这颗石头会改变你的一生,不可以丢掉,要好好地收着,有一天它一定会帮助你发大财……嘿嘿嘿……」 算命仙说完放开天送,摇摇晃晃地走远了。 那一幕经过时间的润饰,连他自己都忘了,那究竟是现实,还是如同现实般的一场梦,他只记得自己就这样站在原地,看着算命仙的背影逐渐隐没在浓雾中,看了很久很久。 第一章-我只想当个安静的美男子01 「胡子越,你说你那个朋友叫什么名字啊?」 「柳凤娇。」 「竟然是女的喔!你不是有恐女症吗!」 「谁说他是女的了?」 「靠!」我差点从车上摔下去。 为了得知那奇怪粉末的成份,我们正在前往拜访「柳凤娇」先生的路上。我本来还很期待他会是个什么样的人,但听见名字之后,我脑袋里立刻浮现了一个绑着两条麻花辫、捧着两颗高丽菜的村姑……村男,搞得整个人都不好了。 我的不安在二十分鐘后到达顶点,因为我们正站在柳凤娇的家门前,马上就可以看到他的庐山真面目了!好紧张啊! 胡子越按下电铃,没过多久,柳凤娇就出来了。 「hellomyfriend!」 该人留着两撇八字鬍,穿一件宽松的白衬衫,与村姑的形象天差地远。老实说我有点失望。他看见我,笑着问:「你就是小白吼!」 「那个,我的名字叫刘白……」 真受不了,胡子越怎么每次都跟他朋友乱讲哩!小白小白的,烦死啦! 「好啦,你不是急着要看报告吗?comein!」 柳凤娇似乎完全没把我的话听进去,丢了两双拖鞋给我们,自己就跑回房间了。 这房子不算大,甚至可以说挺窄的,光放家具就塞满了三分之二的空间,剩下的三分之一都是一些装在瓶罐里的化学药品。瓶子上面都有标籤,不过字写得很小,得把脸贴得很近才能看见上面写什么。 柳凤娇从房间里探出头来,发现我在看,朝我大喊:「不准碰喔,不然皮肤会烂掉!」 我急忙后退三大步。 「他耍你玩儿的,用不着当真。」 胡子越整个人瘫在一个橘色的懒骨头上,不紧不慢地说。 「i'mserious.」柳凤娇拿着一张纸从房间里面走出来,啪地甩在桌上,用下巴示意他自己拿起来看。胡子越只瞄了一眼,就说他看不懂,要柳凤娇解释给他听。 「这不是地球上的东西。」柳凤娇说。 「啥?」胡子越从懒骨头上弹起来: 「你不会要跟我说这是陨石还啥的吧,朋友,你唬我呢?」 「我没骗你呀!检查了半天,只知道里面参了一些石灰,其他的全都看不出来,虽然不是陨石,不过我觉得有可能是外星人留下来的喔。」 柳凤娇表情很认真,我想他大概不知道「外星人」这三个字是胡子越的地雷,他对于宇宙的知识停留在古代「天圆地方」的阶段,当然他知道地球是圆的,不过那不是重点。 「你少跟我扯那套,再说一次,你真的分析不出来这些粉末是啥?」 「trustme!这一定是某种全新的物质,不属于地球!这是大发现啊myfriend,我们说不定可以得奖噢!」 「别落洋文!给我说普通话!」 「sorry,but……」 「都说了讲普通话!」 于是接下来话题完全走偏,变成柳凤娇很认真地解释他为什么要落英文,胡子越则是三字经连发,展开了一场东西大对决。我对他们在吵什么没有兴趣,自己拿着报告看,上面写的都是专有名词,我的确看不懂。 但如果那种粉末不存在于地球上,那有没有可能是属于阴间的物质? 段长青说过阴间生长着许多阳间没有的东西,会不会那种粉末就来自阴间呢?它被做成顏料,涂在胖子家墙上,而且又摆明了没有让他发现,或许是某种仪式的一部分。 想到这里,我便大声打断他们吵架: 「我们去找段长青!」 「小白越来越精明了,这的确是阴间的特有种啊。」 这是两小时后,段长青在他的医馆里做出的结论。 「我去,早知道我就不问凤娇啦!居然真是阴间的东西!」胡子越拍了下大腿。 段长青笑笑,他说虽然眼睛看不见,不过就味道和触感来讲应该是没错,这是红石粉。 「红石粉是什么?」我问。 「那是一种很特别的石头,平常看起来是灰色的,被火烧过就会变成红色,因为很漂亮,常被拿来当做顏料。不过几十年前,地府就下令禁用了,怪可惜的。」 「怎么就禁用了?」 「它有毒的,像是毒品一样,长期吸了会造成魂魄离体,甚至还有可能被孤魂野鬼利用,成为交替。」 段长青说得很轻松,我却觉得很恐怖,这么说那些画,其实是用来迷昏胖子的?画的面积这么大,难道就是为了要让胖子在不知不觉中吸进红石粉,最后才导致丧命?我和胡子越对看了一眼,他想的肯定也跟我一样,胖子的死,百分之百不是意外。 即便画图的人不是胡天师,这依然是很重要的线索,若是想知道图是谁画的,势必得从提粉末的来源下手。我问段长青能不能请他到阴间打听,看看还有谁在製造,或谁曾经製造过这种顏料,他却不是很高兴的样子,说有什么好处没有? 「你想要什么?除了钱以外,我都没意见。」胡子越话说得很直白。 「这样吧……你多介绍几个可爱小朋友给我,最近日子太闷了。」 段长青做出偷桃手势。 「……」 「怎么不说话了?那我就不帮你囉。」 「好,成交!」 喂!不要这样卖朋友啊! 面对这两个人,我说的话完全没有份量,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恐怖协议达成,被胡子越一路拖下山。 之后几天段长青没有通知我们,我也渐渐忘了这回事,反倒是蓝沐雨让我有些在意。 一般来说我不太注意他的,平时就不熟,搬出宿舍之后更是几乎不会碰面,可是最近经常看见他跪在白脚猫的墓前,像是在沉思,或者是哀悼。因为墓就在宿舍附近,每次去找黎皓总会路过,大部分我都是直接走过去,可又觉得好像有点不礼貌,毕竟白脚猫死的时候,我也在场。 这天我终于忍不住上前搭话,也不知道怎么起头,顺嘴就说了句「学长你最近好像常来啊」,就被瞪了一眼。 或许他不是在瞪我,因为他平常就是这个表情,总而言之蓝沐雨盯着我三秒鐘之后,缓缓移开视线:「嗯。」 大哥,你嘛帮帮忙,如果只是回我一个「嗯」就不要想那么久,我会很有压力欸!早知道就不跟他讲话了,现在气氛变得很尷尬,我只好礼貌地笑笑,就转身走人。 「等一下。」蓝沐雨忽然叫住我。 「什、什么事?」 我战战兢兢地回答,蓝沐雨双手抱着胸,似乎在思考应该要怎么开口才好,他好像是那种说话之前会想很多的人。 片刻,他才说:「你的朋友,懂很多?」 「蛤?你说哪个朋友啊?」 「很高,有黑眼圈。」 「啊!你说胡子越喔!」 搞半天他根本就不知道胡子越的名字,但仔细想想,他们对话的次数一隻手就数得完,不晓得好像也没什么好奇怪。 「你找胡子越有事?」 「不是……」蓝沐雨皱起眉头,这次我看懂了,他在苦恼。 「可以直接说没关係啦,都是自己人。」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脱口就这样说了,其实我也不太确定他算不算自己人。 「你不能说出去。」蓝沐雨似乎不太信任我。 「好好好,我不会说。」 我举手做投降状,蓝沐雨这才告诉我,他最近总是会做同一个梦。 梦里,白脚猫安安静静地站在一条荒凉的小路上,他慢慢地朝牠走过去,白脚猫就跑了起来,路上雾很浓,他看不见前面。一人一猫就这样一直跑,最后在路的尽头,出现了一个面目清秀的少年,他朝着自己微笑,什么话也没说。 然后,少年的表情变得难过起来,接着他开始无声地哭泣,而白脚猫坐在少年的脚边,不时用脸颊磨蹭他的小腿。 每次蓝沐雨刚想开口,梦就结束了,他不明白这个梦的意义,但是他觉得,白脚猫一定有什么讯息想告诉他。否则,他不会在白脚猫死后那么久,才突然开始做梦。 「所以你想让胡子越解梦?」我问。 蓝沐雨点头,又说,他想要胡子越给他卜个卦,看看这是吉是凶。我想他肯定困扰很久了,而且白脚猫与胡天师到底有间接关係,这事可不能松手,我就答应下来了,请蓝沐雨静候通知。 我自认做了个不错的决定。谁知胡子越听完蓝沐雨的梦,只冷冷地回答,老子哪里知道?我说你不会解梦吗?他更生气了,大吼说,你觉得我有可能会吗?你真当我是活神仙啊! 倒没有活神仙那么夸张,我只是把他当成道士,我以为只要关于这种玄乎的东西,他都很瞭解的。 「你真的不会?」 「就直说吧,老子有三不做,第一不算命,第二不看相,第三不解梦!」 看来只要属于占卜系列的,胡子越都不懂的样子。可一想到蓝沐雨的梦,我心里就痒痒的,白脚猫太神祕了,牠每次出现,都会带给我们某些信息,约莫这回也不例外。我觉得我有必要弄懂它,胡子越肯定也这么想,不过他现在是心有馀力不足,很是扼腕。 胡子越皱着眉头,脚不安分地抖着,然后说: 「唉,不如这样吧,我们……」 『不懂爱恨情仇煎熬的我们,都以为相爱就像风云的善变……相信爱一天,抵过永远,在这一剎那冻结了时间……』 「噢,歹势。」 我拿起手机,是黎皓打来的。 「喂?」 『小白,阿蓝被掳走了,我需要打手!』 黎皓的声音在发抖,我的脑中一片空白。 第一章-我只想当个安静的美男子02 「你说什么?蓝沐雨学长?」 『我亲眼看到的,阿蓝一出校门就被一群身上有刺青的傢伙拖上车,大家都吓死了!』 「等一下,那你打电话给我干嘛!快报警啊!」 『喔,因为我已经追到他们了!』 我愣了一下。 『我骑着脚踏车追过来的啊,我现在在他们的房子外面!你知道吗,我一路上看见好多棺材喔。还有,我旁边有个窗户,可以看到里面,有一个更大的棺材,里面有个殭尸,跟电影里面的一样欸!会跳的那种。不知道那是不是真的……唉呀扯到哪里去了,让胡子越落多一点人过来过来帮我啦!要干架囉!救阿蓝卡要紧啦!』 人家开车你骑脚踏车居然还追得上,是他们开太慢还是你骑太猛啊!看来黎皓是认真的,他就是那种身体永远动得比脑筋快的人。 「你不要乱跑喔,告诉我地址,你在那边等我们!」 『呃,我看看,这里没有门牌欸,我去找找看。』 我听见了黎皓的脚步声,他那里风好像很大,一直有杂音。 『小白,这个地方好像阴阴的,而且摆那么多棺材,你说这些人会不会是……』 电话那头忽然传来激烈的碰撞,黎皓的声音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异常沙哑,不像人类所发出的声音: 『今天晚上九点整,拿着五十万现金到火车站,否则,你就再也见不到他们了……』 那人说完就把电话掛了,留给我满腹的错愕。 「咋啦?」胡子越问。 我把情况简单说明了一下,说我们现在是报警好呢,还是自己衝去救他好呢?胡子越听完说他们不是预谋犯案,否则不会绑架了蓝沐雨而只要求五十万赎金,再说了这钱也轮不到咱俩来出,就交给蓝总裁自己忙,何必淌混水。 虽然早就知道他会这么说,可既然黎皓都专门打电话给我求救了,不帮个忙还真说不过去。我又说,可是那里有很多棺材啊,还有殭尸哩,难道不会是什么邪教仪式之类的吗?这要是外行人根本处理不了嘛! 胡子越还是打死都不答应,我灵机一动,打了通电话给黑无常,把情况报告了,说我们现在要去执行任务,回来能不能给个报酬?黑无常咳嗽几声,说要是那里真的有殭尸,可真的很不得了,我们就把殭尸的獠牙拔下来给他,确认无误的话,就给我们酬劳。 「真的吗?你不能反悔喔。」 『男子汉……咳,大丈夫,说到做到……咳,我等等写个条子给你们送过去啊!』 「嗯?你干嘛不自己过来?」 『你听我咳成这样,咳,还不晓得吗?我病啦,而且肉身还没做好,咳,就这样啦……』 我这才想起来,自从宝藏巖事件后,我都还没有见到黑白无常。 没过多久,一隻白色的鸽子飞过来,用嘴啄了啄窗户,我打开窗看见牠的脚上绑着一张纸,取下来就放牠走了。那纸果然就是凭据,上面就写黑无常严望于某年某月某日答应刘白某某事情,给予多少报酬,以此为证,绝不反悔等等。 我把纸给胡子越看,他从沙发上跳起来,盯着报酬的金额发愣。 「这下你愿意了吧!」我斜眼看着他。 「愿意!你看看,这么多钱,老子这下要发啦!」胡子越口水都快滴下来了。 「好,那第一步应该怎么做?」我把纸抽走。 「先找出他们的大本营,除掉殭尸以后再报警,鬼让我抓,人让警察抓。」 胡子越当真做了个擦口水的动作。 「怎么找啊,他们要我们给赎金,可没要我们过去喔。」 「你笨哪?随便拿个假的凑合,他们一拿走,咱马上跟着,不就找到了吗?」 「你说得倒是轻松,钱就钱,假的一定立马被看出来,到时候别说人质,连我们都会没命的。」 胡子越摇摇头,摆出了他招牌的神祕微笑: 「来动个手脚唄!」 当晚九点,我们拿着一个大皮箱,来到台北车站大厅,等候绑匪的通知。 皮箱里面装的当然不是真的钱,而是冥纸。 你会说,那些人又不是白痴,冥纸跟钞票怎么会分不出来哩!然后胡大仙子越先生就会告诉你,他在冥纸上贴了符,谁打开看了都会认成钱,就是最初级的障眼法。 过了不久,我接到了一通未知号码打来的电话,一接起来,又是那个诡异的声音: 『人……到了……吗……』 「到、到了。」 我的心一下提到了嗓子眼。 『把钱放在……从右边数来第三根柱子下面……你们就可以走了……』 「等一下,人质呢!」 我焦急地大吼,回答我的,却是通话已经结束的嘟嘟声。 真是可恶,不过反正我们到底是要跟踪的,用不着跟他急嘛。我依照绑匪的指示,把皮箱放到柱子下面,跟胡子越两个人到旁边躲起来。 大约十多分鐘,果真有个鬼鬼祟祟的男子过去拿皮箱,他把皮箱打开,似乎没发现异样,又前后看了看就直接离开了。 那个人紧紧把皮箱抱在胸前,不时左顾右盼,那种惟恐他人不知的模样,以一个绑匪来说,不免有失专业。 我们跟得很不轻松,因为他基本上三步一回头,幸好车站里人多,大概没有被发现。出了站,那人站在公车站牌前,拿出手机不知道在给谁发信息,然后一班车正好进站,他就直接上车了。 我们也跟着上去,坐在男子后面,这时候路上空旷,车飆得很快。男子在一条菜市场前下车,里面当然是一个人也没有的,他弓着背,走得奇慢无比,每走一步,我的心口就跟着跳一下。 因为实在太安静了,我俩都把鞋子拖了下来,儘量不发出半点声音。 最后男子进到一扇铁捲门里,隐约听见里面有声音,不只一个人,好像在开什么派对一样,热闹得很。 「那么多人,怎么打得过?」我用气音问胡子越。 「老子这次来,只打殭尸不打人,反正他们不可能一直待在这里,等他们都走了,我们就放人报警。」 胡子越嘴上这么说,却不时喀啦喀啦地扳动手指的关节,怎么看他就很想找架打的样子。我们走进里面,地上横七竖八倒了一堆的棺材,旁边有扇小门,门上有毛玻璃窗户,不过已经破了,所以能看到里面,黎皓应该就是在这里打电话给我的。 从门里面传来了谈话声。 「阿春,我拿到钱了,你说是不是这样,那个鬼就会放过我们啦?」 「我哪知道啊!要先掷杯问过祂才会准啦,靠,这都第几次了,是要猴年马月才还得完!」 「早就叫你不要去嘛,赌博就赌博,借什么阴债!还拖了两个人质来当垫背……」 「不要乱讲啦,这次的钱比以前多,搞不好祂会放过人质,我也不想绑他们啊……」 听了这段对话,胡子越皱起眉头,说都已经二十一世纪了,居然还有人在借「阴债」? 第一章-我只想当个安静的美男子03 「阴债是什么?」我问。 「先别说话,接着听。」胡子越轻声道。 里面安静了一会后,又传出了对话声,先开口的是被称为「阿春」的那个人。 「来掷杯,帮我把桌子拿过来,我要点香。」 然后便是桌子在地上摩擦的声音,阿春喃喃说了几句话,就听见一声清脆的「叩咚」,然后几个人同时惊叹: 「啊,阴杯啦!」 我没掷过筊杯,不过大概晓得阴杯就是神明不同意的意思,难道这表示「祂」不愿意放过黎皓跟蓝沐雨? 「怎、怎么办?」其中个人问,他的声音听起来快哭了。 「再掷一次啊!最多可以掷三次,还有两次机会!」 寂静中,筊杯跟地板碰撞的声音格外响亮,连续两次之后,再没有人说话。 我的心凉了半截,学长们不会有事吧? 这时里头的人好像要出来了,我跟胡子越赶紧退到旁边去,躲在一具棺材后面。不久门被打开,走出五个人,他们谁也不看谁,就这样低着头步出市场,只留下一声沉重的叹息。 看他们已经走远,我们偷偷进去了这个房间,发现里面很宽敞,而且延伸很长,就像走廊一样,两边都还有门。房间的正中央如黎皓所说,有一具特别大的棺材,只不过现在棺盖被盖上了。 棺材正上方的墙壁,掛着一块有点歪斜的匾额,写着「尸王庙」。 房间里还有一张很厚重的木头桌子,上面摆了一碗米,一捆香,一副筊杯还有几枚纸做的元宝,不知为何有点凹陷。 胡子越拿起元宝看了许久,又敲敲那口棺材,把我吓出一身冷汗,正当我以为他要开棺的时候,他说,先找到学长们要紧。 因为怕这里还有别人,也不敢大声喊,我们就沿着走廊,一扇一扇地开门,里面几乎都是棺材,只是尺寸比刚才那具小得多,有的是空的,有的盖子盖起来,也不知道是不是有装东西。 人家都说阴气重的地方特别冷,在这里感觉更是深刻,尤其现在又是大冬天,阴上加阴、寒又更寒,说话时嘴里都会吐出白气。学长们就在这里的某个地方,得快点找到他们,不然这种天气,不冻死也要感冒了。 最后胡子越忽然在一间车库前停了下来,说里面有呼吸声。我吓了一跳想说他什么时候那么神,然后低头就看见地上一整排脚印,瞬间什么都明白了。 胡子越一脚踹开铁捲门,果然看见两个学长都在里面。 出乎意料地,学长们不仅没有被綑绑起来,而是躺在一块大床垫上,身上还盖了棉被,睡得特香。 这哪里是绑架?待遇也太好了吧!我不禁咋舌,不过这倒是证明了那些人不是真正想害他们。我叫醒黎皓,他巴眨着眼睛,像是没有适应黑暗,眼珠子转了几圈才落在我身上,然后乾乾地吐出一句「这里是哪?」 「你被绑架了啦!自己都忘记了喔!」 「嗯……绑架?啊!对喔,我跟你讲完电话,就突然被人打昏了!你们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那个等会再说啦,你们赶快走,这里还有事!」 我一边把蓝沐雨挖起来,让他们什么也别问,乖乖回宿舍等好消息就是了,有胡子越在,这些绑架人的傢伙保证一个也逃不了。 临走前蓝沐雨好像还像说什么,却迟迟没有开口,只看了我一眼,就跟着黎皓走了。我问胡子越现在该干什么,他说先弄明白这个「尸王庙」的来歷吧,他要去把那具大棺材打开。我说,不好吧?万一里面的殭尸是真的,你有把握能制住祂吗?这回他没有像往常一样自信地勾起嘴角,而是语带保留地说,我儘量。 我们回到了「尸王庙」前,尸王,理应就是殭尸之王,威力肯定不同凡响,我抹了把脸上的汗,跟胡子越一起把棺盖打开。 我抓住盖子左边,他抓右边,两人互相使了个眼色,轻轻地把棺材打开了。 一股青草香瀰漫开来,一具穿着清朝官服,双手交叠放在胸前,额头上还贴着符咒的殭尸,静静地躺在棺材里。 「……天啊。」 我确实吓到了,并不是因为祂长得可怕,而是祂的样貌就跟活人一样,皮肤白皙,嘴唇光泽饱满,睫毛微微翘起,是一张漂亮至极,无可挑剔的脸。 这、这真的是殭尸吗?确定不是cosplay殭尸的模特儿吗?我心中顿时出现千百个问号,说实话,我好想跟祂来个自拍,让全世界都知道,殭尸界中也是有美少年的。 「这殭尸怎么会这样?一般不都是乾乾皱皱的吗?」我问。 「因为祂从变成殭尸到现在,一次都没有照到月光,没起尸,祂的容貌就会一直保持着生前的模样。」 胡子越解释,他伸手撑开殭尸的嘴皮,露出了两颗獠牙,他笑了,说这真的不错。我说哪里不错?他还没回答我,外面忽然传来一声惨叫。 是黎皓! 这下顾不得尸王了,我们赶紧衝出去,恰好就看见黎皓拉着蓝沐雨踉蹌地跑过来,他指着身后,结结巴巴地说:「殭尸……真的有殭尸!」 「殭尸?在哪里?」 我话音刚落,远远地有个黑影出现在市场的尽头,祂每往前一步,就发出叮铃叮铃的声音,像极了法师招魂。 胡子越首先反应过来,一脚把我们三个踹回尸王庙里,自己再跟着进来把门锁上,然后又把那张大桌子拖过去挡住门。 整串动作一气呵成,没有一丝一毫的迟疑,我才发觉事情好像变得有点大条。 「为什么你也跟着进来了啊!」我揪住胡子越的衣领: 「你他妈不是道士吗!你不是应该要去打殭尸吗!你之前的战斗力哪里去了!」 「对啊,你是来救我们的欸,快出去快出去!就靠你啦!」 黎皓也加入吐槽行列,同时把门打开,胡子越立刻用脚抵住门: 「你俩不要命啦!不准开门!」 「不开门你怎么出去?」 「我为啥要出去!老子身上现在啥都没有你是要老子出去找死啊!」 三个人在门口僵持了好一阵子,门外的铃鐺声越来越近,这时候蓝沐雨忽然起身,走到我们面前: 「让我去。」 第一章-我只想当个安静的美男子04 「你要去?」 我以为自己听错了,可是蓝沐雨认真地点头,又重复了一次:「我要去。」 「老兄你得了吧,半点功夫都不会,就这样过去,等会被咬了跟着变成殭尸,你乐意啊?」 胡子越依然死死地压着门,不让任何人动。 「对啊,连胡子越都拿祂没輒,你就不要乱来了啦!」我说。 黎皓也跟着帮腔: 「阿蓝你脑子短路囉?这是紧急状况,不要想不开啊!」 「祂们会怕我。」蓝沐雨镇定地说。 「你不要闹了好不好,我们慢慢想办法,乖啦!拜託,你要是掛点了,我怎么办啊,你老爸怎么办啊,你爷爷奶奶弟弟妹妹怎么办啊!」 黎皓感觉已经快哭了,蓝沐雨却执意要出去,他看着我们,说: 「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此时宛如阎王催命般,铃鐺声越来越近,蓝沐雨用力推开胡子越,让我们都退后,说有他在,不会有事的。我大吼说你这哪来的自信,拜託快点过来躲好,继续当个安静的美男子,我们保证不会怪你!蓝沐雨转过头来,衝着我笑笑,自己开了门出去了。 被留在里面的三人愣了好一阵子,我瞪着胡子越:「你干嘛不阻止他!」 「没关係,让他去。」胡子越一反刚才的坚持,指着门板上的小缝,要我们自己看。我跟黎皓把眼凑过去,从这个角度只能看见蓝沐雨的身体,他的手紧紧握拳,青筋都跳了出来。他对面站着一具殭尸,跟棺材里的那具一样穿着清朝官服,指甲很长,皮肤呈现青紫色,手上衣服上掛满了一串串的铃鐺,明明已经生锈了,声音却还是那么响。 胡子越给了我们每人一个八卦符,让我们含在嘴里,儘量别呼吸、别发出生人气,就看蓝沐雨怎么办了。 殭尸并没有攻击蓝沐雨,祂伸得笔直的手微微颤动,铃鐺声若有似无地飘在偌大的市场里,甚至还能听见回音。 蓝沐雨面对着殭尸,往前走了一步,殭尸随即往后跳一步,他进,祂则退,最后殭尸被逼到墙边,一人一尸继续对峙。 这是怎么回事?那隻殭尸好像很害怕蓝沐雨,可他只是个普通人而已啊? 蓝沐雨用两根手指指着殭尸的眉心,殭尸就像是被他定身了一样动也不动,窗外忽然吹来一阵阴风,顿时从手心冷到脚背,殭尸的大袖被风鼓起,露出祂几可见骨的手臂。 「跪。」蓝沐雨说,他的手依然指着殭尸。 殭尸的膝盖开始发抖,还发出喀吱喀吱的声音,蓝沐雨又更大声地说了一次: 「跪!」 碰! 殭尸倏地跪下,呈现五体投地状,好像是丞相在给皇上叩头。 蓝沐雨竟迅速结了两个手印,用从未有过的,中气十足的音量说: 「啟稟太上老君,吾乃天煞星降世,名曰天送,陈家弟子,过路此地,见地气逸散,邪秽肆虐,阴阳失衡,诸行无章,今请太上老君勒令五道游路将军至此,缉拿恶鬼,急急如律令,敕!」 话音刚落,四周飘来一片浓雾,不过数秒时间,能见度就低于了二十公尺。胡子越悄悄把门打开,外面也是一片白茫茫,我刚要开口,又被他按住嘴巴,我想意思应该是,八卦符还不能吐掉。 然后从雾里面,慢慢出现了两张脸,接着是身体,手臂,脚,两个异常高大的人飘了出来,对,用飘的,脚底悬空。 祂们穿着破旧的官服,戴黑色高帽,身上有关节的地方都被粗重的铁鍊和枷锁牢牢綑绑,双手双脚都戴着镣銬。而且两鬼的面部都被写着奇怪符咒的黑布覆盖,完全看不见样貌,祂们低垂着头,缓慢朝这里接近。 胡子越把我跟黎皓跩过来,要我们趴下,五体都要贴地,千万别与祂们对视。我含糊地说我连祂们的眼睛在哪都不知道,怎么对视啊?立马被他瞪了一眼,就乖乖趴着了。黎皓估计看不见那两隻鬼,可也听话地照做,从他的表情完全看得出来,他根本没进入状况,或者说,他已经被吓傻了。 虽然都说不能看了,但人就是很贱,我艰难地抬起眼,想看看那俩玩意儿要怎么处理殭尸。 祂们飘到殭尸旁边,对蓝沐雨行了个礼,然后转向殭尸,脸上的符咒发出蓝光,刺眼无比,我只好暂时闭上眼睛。紧接着我开始耳鸣,好像有人用指甲刮着我的耳膜,痛得我挤出眼泪,持续了好一阵子,我什么也听不见。 等我再次睁开眼睛,那两隻鬼已经走了,殭尸也不见了,只有祂穿的衣服还留在原地,连姿势都是一样的。 蓝沐雨倒在殭尸旁边,脸色惨白,胡子越让黎皓把蓝沐雨带回宿舍去,说千万不能吵醒他,得让他睡到自然醒,若是第二天中午了还没醒来,就把八卦符绑在他的左手中指上,还是不能吵他。 黎皓回去之后,我们才想到更进一步的问题,这尸王庙和那几个绑匪的关係究竟是什么?胡子越带我回去尸王的所在地,指着大桌子上的纸元宝,说那些人被骗了,借了假的阴债。 这回不等我问,他就开始解释阴债是什么东西了。 借阴债流行于苏州地区,顾名思义就是向阴曹地府借贷,至于是怎么个借法?说来也不难,人们到上方山的五通庙里拜拜,借回来四个纸作的元宝,每天按时烧香,如果过了几天元宝还是维持原样,代表五通已经同意了,如果元宝瘪了下去,就是没借到钱。 我说,那不是苏州地方的习俗吗?怎么台湾也有了? 「所以说,那些人肯定是被骗了,有人假阴债的名义歛财,十之八九。」 胡子越拿起一个纸元宝,用力把它捏烂。 「你怎么会知道有借阴债这个东西的啊?」我问。 「因为我借过。」 「蛤?」 胡子越转过头来看着我,严肃地说: 「我就曾经借过一次,被骗了十多万块钱。」 第一章-我只想当个安静的美男子05 这借阴债的故事说来也简单,国中时候胡子越跟朋友合伙做生意,成天烦恼如何赚大钱,他就想,能不能用道家的法术替自己招财,却被他爷爷骂了个臭头,说这样是很缺德的行为,学道理应助人,拿道术来利己是就犯了戒,要被祖师爷打的。 胡子越那时候哪里顾得了那么多啊!他就常常在网路上乱逛,有没有人可以帮招财帮改运,就阴错阳差知道了借阴债这东西,他一时迷了心窍(他是这样讲的),就联络了那人。 去到那借阴债的地方,给五通神求了元宝,胡子越把元宝藏在自己房间,虔诚地恭奉着,过了几天元宝瘪了,看样子是没借到,他于是又去了一次。那人告诉他,元宝瘪下来表示五通不同意借贷,这时候就得用钱来贿络,先拿出五万,五通高兴了,到时候保证能翻倍赚回来。 老实说这种鬼话,跟我说我是打死也不信的,可胡子越那时想钱想疯了,哪里顾得了那么多,五万块一下子就拿出去了。结果那人食髓知味,继续骗说还不够,得再拿更多钱。这么一来一往,十几万还算小,有的人甚至都被骗了几十万还不自知。 我问胡子越那时哪来的钱,他说有部分是他爷爷的,却没讲是多大部分。 可想而知他之后被他爷修理得多惨了,自那以后胡子越给自己多了一条规矩,只要是偏财一概不贪,钱必须是自己实打实干纂起来的,这样才有意义! 我说这真是痛定思痛呀这,多么热血的一句话。 「现在又给老子碰上阴债,即使不是同一个,也要把他们打垮,不然我一辈子都会不甘心!」 胡子越说着给了我一个特酷的表情,看来他这次不把这尸王庙连根拔除是不罢休了。 但是拔归拔,也不能太随便。 因为把学长们救出来,不只触怒了「尸王」,更可能让那几个绑匪跟着遭殃。胡子越说虽然不是真正的阴债,可他们供奉的对象依然是个凶物,是得谨慎处理的。 这一说才我想起来,刚刚蓝沐雨怎么忽然就那么厉害了,讲个几句话就轻松把殭尸打发掉,按里说他应该不懂这行呀?难道他一直在隐藏自己的实力,如果是这样,那就让他加入这次的行动,是不是会更顺利一点? 我把我的想法告诉胡子越,他说这行不通,刚才唸咒召唤游路将军的并不是蓝沐雨,现在找他太冒险了。 什么叫不是蓝沐雨?胡子越没回答我,像是在转移话题似的,说我们就在这里等天亮,第二天那帮人可能还会再回来,到时候就叫他们带路,看看这「尸王庙」究竟是谁盖的。我一听要在这里过夜,整个人都不好了,怎么觉得现在经常在奇怪的地方睡啊,照这样下去下回不就得睡墓园了! 我们就在学长们待的那个车库里安顿了,胡子越说这地方有脏东西,没有形体,也看不出来是什么,他于是就在车库外面摆了一个装满白米的瓷碗,两边各点一根白蜡烛,然后拉着我退到后面看。 白蜡烛的火苗忽明忽灭,过一段时间之后便熄了,胡子越赶紧把铁门拉下,用朱砂在门的四个角个画一个点,然后就一副大功告成的表情,说可以睡了。 我问他刚才是在干什么,他说他刚才是要把车库里的东西赶出来,请祂们吃饭呢。不等我说话,他就躺了下来,把外套当棉被盖,很舒服的样子。我也跟着躺下,这张床垫不是普通的软,整个人都陷下去了,全身都被包在里面,一点儿也不会冷了。 虽然舒服,可这里毕竟还是个闹鬼的地方,一想到门外有什么东西正在「吃饭」,不远处还停着一尊尸王,哪里睡得着啊!我再怎么呆也不会呆到在这种鬼地方睡死,胡子越这一定是在整我! 一开始我俩还边聊着天,讲着讲着忽然那边就没声音了,睡得特沉,脸上还带着一种很安详的表情。 这人还真奇怪!以往在家老是失眠,怎么到这种地方反而就好睡了,敢情是睡眠习惯与别人不一样。 隔天一早,车库的铁门被人打开,冷风一下子灌进来,让人瞬间就清醒了。我没敢动,躺在床垫上听来人的对话。 「他们……没有逃走欸。」其中一个人开口,或许是因为光线昏暗,他们没有发现躺在这里的人已经跟昨天不同了。 「现在怎么办,要不要放人?」 「你白痴啊,昨天晚上殭尸王不是说了,这两个人拿来的钱有问题,人绝对不能放!」 「可是我就看不出来哪里有问题啊!还是我们再掷一次杯?」 另一人沉默了一下,说:「好吧。」 脚步声逐渐远去。 我摇摇胡子越的肩膀:「你刚有听到吗?」 他只说了个「嗯」,绝对不是听到了,而是随便回答。 我于是坐在床垫上想,一开始不知道他们是借阴债,就直接用障眼法蒙混过去了,结果却因为这样让尸王不高兴,可真是彻彻底底的失算。 现在该怎么办呢,理性的沟通或许可行,毕竟他们本来也不想绑架人的。 想到这里,外面好像有人接近,我赶忙又躺回原位,装作还在睡觉的样子。没有人说话,三三两两的脚步声往我靠近,然后我听见他们惊呼: 「这两个人是谁啊!」 我立刻老实地爬起来,却看见他们五个人手里都拿着一把刀子,想说的话一下子全吞了回去。 去你妈的理性沟通! 「你你你你们想做什么?」我下意识地举双手投降,又狠狠踢了胡子越几脚。 「我、我们──」 对方显然也不知道该如何反应,这时看似领头的那个人先动手了,他举起了手上的菜刀,往我这里砍来。 「么寿啊!」我连滚带爬地逃走,车库顿时变成战场,五个人拿着刀子无头苍蝇似地乱砍,看来他们没杀了我是不会罢休的了!我又回去向胡子越求助,都这样了还没醒,他还真是三天不睡觉一睡睡三天! 「喝啊啊啊啊啊──」领头的衝了过来,他的表情不是兇狠而是害怕,他害怕我更害怕,两个人的叫声重叠在一起,然后就是清脆的「鏗鏘!」 那是胡子越把他的刀子踢飞的声音,这可终于把他大爷吵醒了,如果这是在玩网游,萤幕上方一定会跑出一条「伴随着黑色邪气,副本的主人甦醒了」的跑马灯。 副本王……不对,胡子越抓起领头的,给他来了个过肩摔,其他几个小的纷纷弃械投降,我想我暂时安全了。 「所以,介绍你们来借阴债的到底是谁?」 一切都平静下来后,胡子越站在那五个人前面,问了第一个问题。 第二章-来人哪,餵冒牌货吃饼!01 没有人肯说话,领头的那个左看右看,只好开口: 「唉,我们也没做什么坏事,就是打打麻将嘛!可是手气又不好,一直输,我同学就跟我说可以到这边来借阴债,还说很灵验,借了就能发财。我就跟他一起到这里来拜拜了,拿了几个元宝走,果然那天就开始赢钱!我就把几个朋友都叫过来啦。」 他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用力搥着地板: 「哪知道几天以后就破功了,又开始输,晚上还梦到个讨债鬼,要我还钱给祂,我说我哪有钱?就放着不管,结果隔天马上就被车子撞,你看衰不衰啊!干,人真的不能铁齿!实在么寿!」 他撩起袖子,露出手臂上长长的缝线。 「所以你们为了要还『阴债』,就绑架勒索?」胡子越挑眉。 「不这样根本没办法呀,我才不要因为这种白痴理由掛掉咧!」 「那你们拿来的钱,后来都去哪了?」 几个人纷纷摇头,领头的说: 「不知道啊,我们拿到钱以后就堆在这边,隔几天再来看就不见了,然后讨债鬼就会託梦给我,说钱不够,还要还。」 「你们还剩下多少钱要还?」 「不知道啊,就只是这样一直绑架,一直拿钱……」 听见番话,我差点要昏倒了,要是让他们继续绑架,不晓得还有多少人受害。胡子越说,你们这是被骗了,这不是真正的五通庙,那些钱肯定统统进了后面那人的口袋里。 他们听了起先很害怕,但马上又反应过来,质问道:「你是谁啊?你怎么知道的?」 「你用常识想就知道啦,你跟阴间的鬼借钱,怎么可能还新台币给祂?祂能用吗?」 真是一语惊醒梦中人,他们看来都明白了,却也没有互相责怪的意思,毕竟人在兴头上的时候,是什么也考虑不到的。 胡子越于是说要替他们作法消灾解厄,但几个人显然不信他,生怕胡子越也是个骗子,到时候来个落井下石,谁还受得了? 胡子越也不恼,面无表情地走出车库,没多久提着个大皮箱回来,我一看,这不就是我们用来装冥纸的箱子吗? 他把皮箱在五个人面前打开,问:「这是什么?」 「钱啊!」他们说。 胡子越把上面的符咒撕下来,又问:「那现在呢?」 五个人把头凑过去一看,全都吓傻了。 「这、你怎么弄的啊!」 「你猜。」胡子越露出欠扁的笑容。 这下他们总算相信了,毕竟这种理当不可能的事情真的发生,也就没人敢质疑。 我以为终于可以开始作法了,胡子越却要我去买一包枣子乾回来,我虽然摸不着头脑,还是照办了。 这里太偏僻,附近一间店都没有,我晃了快一个小时才找到一间柑仔店,买到了枣子乾匆匆往回奔。 胡子越要他们每个人吃七颗枣子,吃完的枣核含在嘴里,然后脱下上衣,面朝门口跪下。那五个人也都莫名其妙,但吃枣子毕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儿,就默默地吃了起来。 吃完以后,胡子越拿起桃木剑,说接下来他会用剑打他们的背,每打一下,都要吐出一颗枣核,得用力吐,口水喷出来也没关係。他们看起来都挺生气的,表情就像是在说,作法就作法,打人是怎样! 胡子越不知道是没注意还是故意的,反正就是开始打人了,桃木剑轻轻举起,重重落下,发出响亮的「啪」一声,那人顺势将枣核吐出来,等全部吐完,他的背已经是通红一片了。 其馀的四个人也是比照模式办理,全部结束后胡子越从口袋里拿出一个装着灰色粉末的小玻璃瓶,倒出来一点在每人手上,让他们用这个搓手,得把五根指头的缝隙都搓过一遍,又叮嘱他们在过了午夜十二点以前,千万别让手沾水,如此一来,便可全身而退。 我问他这些程序是什么意思,他说枣核能够避邪,对付殭尸尤其有效,他们把枣核含在嘴里,再用力打背,就把那秽气打进了枣核中。而在人甫从污秽中脱离之后,身体会有一段时间变得十分脆弱,用符灰搓手就是防止再度被鬼缠身,十二点一过,太阳出来,就什么事也没有了。 他们看着自己的手,似乎一点也高兴不起来,有个人说,不如我们去投案吧……不然最少,也要把那些钱还给人家…… 气氛一下子变得很沉重,我连一句安慰的话都说不出口,倒是胡子越,他走到他们面前,自信满满地说: 「只要找到幕后黑手,我包准能让那人把钱全部吐出来!」 于是,在胡子越逞完英雄后的第三天,我们的调查行动正式开始了。 据那伙人的老大阿春所说,这间「尸王庙」是他同学带他去的,他们第一次去的时候是在半夜,安安静静的,没有别人在场。这阴债的借法,也是他同学教的,阿春没问他怎么会知道这么多,就这样跟着他一起拜拜而已。 我们去拜访了这位同学,他说他也不是故意要害人,只是碰巧在网路上看到了这关于借阴债的网站,就顺口推荐一下,没想到居然会闹得这么大。 说着他便把那个网站给我们看了,胡子越说,我们有必要查查这网站的主人是谁。 关于科技的问题,就非消波块莫属了,许久没见面居然又是要他办事,他显然不太高兴。 「子越,你是不是只有在这种时候才会想到我啊?」 消波块皱着眉头啃冰棒。 「这叫物尽其用。」胡子越回答得倒很爽快。 「干,我寧愿当正妹的工具人。」 消波块嘴上这么说,还是帮我们查到了这个网站的主机位置,然后又很有兴趣地问,这回的是什么鬼? 「不是鬼,是人!」我看胡子越不介意,就简单跟他说了,消波块听完瞪大了眼: 「这很酷欸!你们要是找到那个人,就等于是破获一个诈骗集团,都可以上新闻了!欸,到时候也要算我一份喔!」 「没那么夸张啦,我们很低调的。」 「低你个头,现在全校都知道你们了好吗。」消波块笑着点开一个脸书贴文,写着校园出现神祕天师组合,还煞有介事地列出了几个怪异事蹟,以及长得跟我俩一点也不像的人物素描。 「这啥鬼啊!」我差点没把他的平板电脑摔了,我不记得我跟胡子越有做过这些事啊! 「我去,这也把咱画得太丑了。」胡子越指着那歪七扭八的素描说道。 「原来你们没看过这篇喔?我也不知道是谁写的,不过画得这么不像,难怪没有人认得出来,好险好险。」 消波块啃完冰棒,把袋子打结丢进垃圾桶。 「这根本叫做损坏名誉吧……」 我读完这篇报导,只想快点洗洗眼睛,上面说的事情除了碟仙事件那次之外,其馀的都是乱掰,连学校马桶不通、影印机故障都赖到我们头上。 「所以啦,你们这次要是处理得好,就是洗白的好机会,是不是很幸运啊。」 要是我有你那么乐观就好了!这东西到底谁写的啊,哪天被我抓到,我一定要踹死他……一定要叫胡子越踹死他! 第二章-来人哪,餵冒牌货吃饼!02 与消波块道别后,胡子越先回家去了,我去买晚餐时遇到了黎皓。 黎皓一看见我,高兴地说蓝沐雨总算恢復正常了,又给了我一包魷鱼丝说这请胡子越吃,不停地道谢。我说咱都是朋友了,也不用这么客气,然后装做若无其事的样子问,说蓝沐雨有没有提到那天的事情? 黎皓摇摇头:「他好像都忘记了,连自己被绑架的事都不晓得!」 我觉得挺失望的,当天蓝沐雨说的那番话,我回头怎么想就怎么不对。他说自己是「天煞星降世」,虽然我不是很确定,但这个「天煞星」,难道就是「天煞孤星」?正好我怀疑白脚猫就是天煞孤星养的,牠跟蓝沐雨这么亲近,难道蓝沐雨跟天煞孤星有着某种关係? 还是说,天煞孤星一直寄宿在蓝沐雨的身体中……有可能吗? 胡子越不知道有没有发现,但我想他那么敏锐的人不可能没注意到,只是没跟我说罢了。天煞孤星毕竟跟胡天师有过联系,哪怕一点点也好,只要能取得天煞孤星的情报,对我们的调查就能有很大的帮助。 看样子之后有必要找个时间,好好跟蓝沐雨聊一聊。 回到家里就看见胡子越躺在沙发上,看着消波块给他的地址沉思,魏禾汶坐在另一边吃洋芋片,虽然他们什么话也没说,可只要是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俩大爷肯定吵架了。 我默默把魷鱼丝藏在背后,准备捏手捏脚地溜进房间,免得扫到颱风尾,结果没走两步路,就被魏禾汶叫住了。 「小鬼,过来!」 我回过头,他不耐烦地朝我招手,我就慢慢挪动步子,终于走到他面前。 「你说说,我看起来像坏人吗?」魏禾汶指着自己道。 「超……」我差点脱口而出「超像」,连忙加重语气说:「超、超级不像!」 「真的吗?」 「真的真的!」 「你知道你朋友刚才说啥吗?」魏禾汶微笑。 我摇头。 「他特么说我长了一张作奸犯科的脸,存心看不起我!姓胡的我告诉你啊,我算过了,你以后就是家破人亡、眾叛亲离的命,今天你不多留点口德,明儿就准备睡街上去吧!」 魏禾汶一口气骂完,抓起外套就出门去了,我从窗户看着,确定他已经走远,才问胡子越,刚才到底怎么回事? 「你别听他胡说……」胡子越搓着太阳穴: 「这不我想说他也是道士嘛,问他知不知道圈子里有谁在借阴债,他回我不知道,说他不跟邪魔歪道来往,还给我扯了一堆大道理。我就说了句,瞧你长得这土匪脸,没想到还挺正直,还以为你是那种不安好心的傢伙呢……」 「然后他就生气了?」 「唉,他骂我的时候我还没会意过来呢,敢情这人自尊心很重,一点玩笑也开不起。」 胡子越翻了个白眼,又看到我手上的魷鱼丝,一把就抢过来啃。 好吧,我大概了解了,魏禾汶对自己的长相说不定很没自信,才会反应这么大,胡子越也挺白目,好好夸奖人不会,非要转个弯,这两人还真是合不来。但就这样把人家气出了门,我想铁定不只吵这个话题,约莫是骂着骂着把新仇旧恨一起扯出来了吧。 「不过你怎么会问他阴债的事?」 「我上网查了那地址,发现是间杂货店,感觉不像那种人住的地方……我想魏禾汶认识的同行比较多,就顺口问问唄,看看能不能早点摸清他的底。」 「你下次跟他说话之前,麻烦先想个三秒鐘!」 我可不想每天看他们吵架! 不过肇事者本人好像不怎么在意的样子,搬出笔电开始打游戏了。我坐在他旁边看,问他准备什么时候去找那个骗子?他想了下说,总得先等假日吧,要是再蹺课,咱俩明年都不用混了。 我想想也是,只好耐心等了。 当天晚上魏禾汶就拎着几个大塑胶袋回来了,我一看里面装的都是泡麵,他就这么一个人窝在房间吃泡麵,看样子是不准备吃胡子越煮的饭了,而且还是场长期抗战。 「他不吃就不吃唄,省得我煮那么多,烦!」 胡子越故意在他房间门口大声嚷嚷着,里面传出了「框噹」好像是摔东西的声音。 我说这事情是你错在先,你干嘛不道个歉呢?他皱着眉头没说话,我心想这两人脾气都硬,谁也不可能让谁的,如果胡子越不道歉,这关係岂不是要一直这样尷尬下去?可我太了解胡子越了,他绝对不可能乖乖赔罪的,我得想个办法。 于是一直到我们去杂货店的那天,我都还心不在焉的,一直想要怎么让他们和好。 杂货店老闆七十多岁的人了,一看见胡子越那杀气腾腾的样子,吓得把两手举起来,我连忙让他放下,说我们不是坏人,只是来问个事情。 「啥米代志呀……咱都是古意人,不偷不抢,不要欺负百姓呀……」 「唉,都说了不是啦!阿伯你听我说,你们家里有没有会用电脑的人?」我问。 「电脑……电脑?我不会用呀,跟我没关係,跟我没关係……」 「……」 这样一来一往讲了半天,阿伯才说家里唯一的电脑是孙女在用的,她现在去补习班,还没回来。我俩就顺理成章地坐在杂货店里,买了包瓜子边吃边等,阿伯在旁边神色很紧张,我都说了好几次,胡子越不是黑帮,可他还是不相信。 还说魏禾汶长坏人脸,胡子越看起来也差不多啊,半斤八两,是在争什么啦? 说着外面开始下雨了,天色越来越黑,孙女迟迟没有现身,看得出来阿伯很紧张,十一月天,不停地拿扇子搧风,整个额头都是汗。 「你要不要打个电话给她?」我说。 「打了也不会接呀……她现在回来,连一句话都不跟我说囉,唉,这是报应……天要亡我,连孙女也要跟我做对囉……人老了,没依没靠的,一个人……」 阿伯难过地叹息。 雨还在下,他孙女还不回来,整间杂货店里安安静静的,就只听到阿伯搧扇子的声音,还有掛鐘的滴答声。 「不等了。」 胡子越突然站起来,说着就要往外走,我拉住他:「你干嘛?」 「不等了,等到了也问不出个什么。」 他甩开我,一个人走了,我回头看了下阿伯,对他点头说了声抱歉,也跟着出去。胡子越看样子心情很不好,他心情不好的时候就不说话,所以我也没多嘴,两个人就这样淋着雨,慢慢地走向公车站。 我们在车上也没说话,连个眼神的交流都没有,要命的是这时车上就我们两人,尷尬一下子把我们啃得骨头都不剩。 回到别墅里,胡子越澡也没洗就把自己关在房间,门还上了锁,看样子是不准备让我进去。我一个人在外面间得慌,真是的,你要搞自闭,好歹让我把笔电拿出来呀! 我不晓得胡子越怎么就这样回来了,按理说这也算是个能赚钱的活,他为了钱,应该都可以等下去的啊。 我左想右想,终于悟出来会不会是魏禾汶的关係。 那天魏禾汶正在气头上,说胡子越将来会家破人亡,当下听可能没啥感觉,可过了几天居然就开始发酵。杂货店阿伯说「天要亡我」的时候,他眉头紧紧揪了一下,莫非是想到了这个? 我盘算着不能让他们这样,还是得先说服他们其中一个,总得有人先破冰吧! 在客厅玩了两小时的手机,没电了,我就去敲房间的门: 「胡子越,我能进去了吗?」 …… 没回答,我转了一下门把,居然开了,进去一屋子酒味,胡子越躺在床上,不知道睡着了没。我本想走过去跟他说点道理,结果刚在床边坐下,就听见他好像在喃喃说着什么。 「家破人亡……」 「蛤?」 「你知道吗……从小算命的就说我与亲人无缘,我一直很怕死,我怕哪天我一醒来,发现自己已经躺在了棺材里;我更怕的是,我死的时候,身边一个人也没有……」 胡子越突然翻过身,瞪着一双空洞的眼睛看着我: 「我不想……家破人亡……」 我知道他喝醉了,就没跟他扯,只用力拍拍他的肩膀,说: 「你自己的人生,别管他们说什么,好好过,我陪着。」 第二章-来人哪,餵冒牌货吃饼!03 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胡子越酒醒之后完全不记得他说了甚么,又恢復到他那种阳刚冷漠的样子。我也没刻意提起,也不想再积极劝他跟魏禾汶和好,觉得只要他们不吵架,冷战一下我还是能接受的。 胡子越好像也平復下来了,他决定再拜访一次那间杂货店,说这次没问到真相绝不回去,我也很热情地应和,盼者这件事能转移他的註意力。 我们搭上公车又去了那个社区,可这回胡子越没有直接过去,而是在外面转了一圈,沿路问了附近的住民,说这个老闆平时的为人是怎么样的。 「他呀,不喜欢跟人家打交道,总是一个人顾店。」他的一个邻居说。 「一个人?那他的孙女呢?」胡子越问。 「他孙女没跟他住呀!你们是她的朋友吗?」 我们对看了一眼,似是明白了什么。 杂货店老闆在说谎,他想隐瞒某些事情,显而易见地,这跟“尸王庙”有绝对的关系。 可是他为什么要说怎么容易被拆穿的谎言?他跟谁住一起,我们一问就能知道,难道他不晓得吗?又或许是,当初看见他被胡子越吓成那样,我们就很自然地认为他不可能跟这件事有关系,便不会怀疑他说的话。 但是这样也说不通,难道他没想过我们还会再来吗?如果我们真心想调查这件事,那被发现也是早晚的问题。 我跟胡子越讨论到最后,猜测这老伯可能只是主谋的一个棋子,因为他实在不像是有心机的人,会不会说谎,是很容易就能看出来的。此外,还有一个决定性的证据:胡子越在他身上感觉不到任何修道者的气息。 我们又问了几个人,他们说这个老伯本来不是这样的,原本是个很健谈的人,还经常送东西给邻居,再加上他是里长,跟这一带的人都处得不错。可是大约一年前,他老伴去世后,他就像换了个人一样,变得阴阳怪气地,越来越诡异了。 老婆去世,跟尸王有关系吗?目前还无法确认,兴许再问也问不出什么来,我们便告辞了。 现在说什么都没有用,我们必须先揪出躲在幕后的家伙。 胡子越说最快的办法就是我们在菜市场再待一个晚上,看看到底那些钱是谁拿走的,不过为了要达到最高效果,这次必须用现金。我有种不好的预感,果然他的下一句话就是要我拿个五千块出来,我立马摆了一个厌世脸给他看。 后来还是胡子越保证,说这些钱一定拿得回来,要是拿不回来他就加倍赔我,我才勉强答应。 只是光看还不够,必须录影存证,否则没有说服力。我说那里又没有灯,那么暗怎么录啊?胡子越笑了笑,说这时候就要消波块出马啦。 「拜托,你们到底把我当什么啊。」 消波块把手中的螺丝起子摔在桌上,瞪着胡子越。 「兄弟一场,帮个忙唄!我知道你有夜视摄影机,就借一个晚上。」 「干,我才不要借给你这个五大三粗的,那很贵欸!弄坏了怎么办?」 「大不了我赔你一个就是了?」 胡子越说得轻松,其实他给人弄坏的东西很多,真的有赔的却很少,不知道他是怎么跟人家卢的,居然没人因为这样跟他绝交。但消波块显然不在那些人之内,他双手抱胸,一隻脚抖啊抖地,摆明瞭不答应。 「那我不借机器,借人总行了吧?」胡子越说着,从口袋里拿出两片树叶。 「人?你想干嘛?不要过来喔,等一下……啊啊啊啊!」 当天晚上三个人带着钱和几袋滷味去了菜市场,把钱装在一个信封里,放在尸王面前的桌子上,退到后面用纸箱遮掩,确认这个角度从外面看不到我们,就开始吃起东西来了。 消波块拿着他的红外线摄影机,也不说话也不吃东西,满脸的不爽。 「那个,萧大哥,你不要太生气,一个晚上就失效了。」 我拿了一隻鸡翅给他,他瞅了一眼,粗鲁地抢了过来,嘎吱嘎吱地啃着。 几个小时前胡子越忽然就用柳叶给他开了眼,说掌镜的人必须自己看得到鬼,不然有什么突发状况会来不及反应,理由很有道理,行为却超白目。 「我什么都不怕,就是怕鬼,你跟我有仇啊!」 消波块齜牙咧嘴地啃鸡翅,好像把它当胡子越的头在啃。 「你不肯借我,只好这样囉。」肇事者耸肩。 「要不是我脾气好,我一定把你的血榨乾做成冰棒,把你的帅脸捏成棉花糖。」 「帅?你觉得他帅?哈哈哈哈……」 我拼命忍住不笑,可还是破功了,会说胡子越帅的人,一定没看过他在家里裸奔耍白痴、刚睡醒时智商低破表的样子,要是看过,就会觉得他一点也帅不起来。我总是以此自豪:哼哈哈哈,我早就识破了他的真面目! 「不管帅不帅,我有一天一定要捏爆他。」 消波块把鸡翅「啪」一声折成两半,胡子越没听到似地,默默玩他的手机。 我清了清喉咙,说咱今天会不会有危险呀?上次明明什么都没做,僵尸就自己跑来了,这次蓝沐雨不在,要是真的出事了,我们怎么办? 胡子越倒不太害怕,说这回他身上有法宝,再说了上次僵尸会来,是我们把尸王棺打开了的关系。我还是不太放心,也没什么胃口,一想到身边有具僵尸,怎么也吃不下,手中的鸡脚看起来就像他的爪子一样,怪恶心。 没心情吃饭,就配着饼乾硬灌了几口水,算是打发了一顿。 时间越来越晚,外面的声音也少了,再加上没有照明,气氛一下降到最低温。消波块没理我,手托下巴装起高冷,我很睏,但是不能睡,我就跟胡子越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他大概是没什么话题好讲了,开始说起他爷爷遇过的灵异事件,听得我睡意全消。 胡子越平时不怎么爱说话,但一开了话匣子,可以讲到天荒地老,让人想赏他一个大嘴巴,大喊:「闭嘴!」 我现在就满后悔找他聊天的,可是我没胆叫他闭嘴。 慌神到一半,忽然一阵阴风吹来,外面的光线变成诡譎的蓝色,胡子越立刻捂住我俩的嘴,从纸箱之间的缝隙,一个人影缓缓进入我的视线范围。 第二章-来人哪,餵冒牌货吃饼!04 三人都不约而同地屏息,消波块把录影机举高,我们从萤幕里更清楚地看见了那个人的模样。 他裸着上半身,只穿一条宽松的短裤,头发很长,我开始还以为他是误闯的乞丐,可下一秒就知道这个猜想是错误的。 他驼着背,慢慢地把自己的脚挪到我们放钱的地方,抬起手时发出了吱嘎吱嘎令人浑身不舒服的声音,好像已经很久没有活动关节了。拿了钱,他又艰难地迈开腿,一步一晃地离开了。 他一走,外面的蓝光立即消失,房间又回到了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 「拍到了吗?」我轻声问消波块。 他张着嘴摇摇头,指着录影机的萤幕,居然变成了杂讯,什么也看不见。我把视线转向胡子越,盼着他提出一个合理的解释,但他却板着脸,默默点了根菸来抽。 黑暗中只有菸头的火光一明一灭,混合着三个男人的吐息,单调却没有半点节奏,因为刚才那一下,我们的呼吸都乱了。 那根菸剩下三分之一的时候,胡子越终于说话了,可是只有三个字: 「跟我来。」 我们不明所以,但也只能跟着他走,一起身就看见地上有两排脚印,我大着胆子用手去碰,是潮溼的泥土。我心说外面又没下雨,刚才那人难道是从田里赤脚走来的?不对,那真的是「人」吗? 两排脚印到了门口兵分二路,一排朝着市场的出口,另一排却是向着里面。胡子越便朝里面走去了,我们想的应该都一样,再往里走便是死路,照理说不可能会从那里走来的,也就是说,刚才那「东西」早在我们之前,就已经蛰伏在这个市场里了。 沿着脚印走到最后,居然出现了一具打开的棺材,还飘着阵阵腐臭味,脚印就是从这里出来的。我虽然知道这里棺材那么多,免不了殭尸也多,但是怎么也没想到,殭尸居然会自己半夜走出来拿钱! 「呜噁……」消波块摀着嘴别过脸去,我想这还不是最噁心的呢,要是真的看到殭尸,他恐怕要口吐白沫了。 「刚刚那个殭尸怎么会自己出来啊?」我问。 「那不是殭尸,是行尸。」胡子越说: 「行尸的关节没有僵化,可以自由移动,比较不凶悍也容易控制,但终归是个邪物。刚才那是有人暗中操控行尸来拿钱,这点小伎俩,不需要太大的能耐。」 「那现在怎么办?我们要去追行尸吗?」 「不用追,我有办法。」胡子越露出奸笑。 他一笑就没好事,我老早有了心理准备,便问他需要我们帮忙什么?他赞许地点头,拿出笔记本洋洋洒洒写了一大张,说让我们在两个小时之内备妥这些东西。我看了看这张清单,红色粗胶带一捆、白蜡烛八根、童子尿一碗、坟土一把……等等,好像有什么东西混进去了? 「我去哪找童子尿啊!」 「嘘,别乱喳呼,要是没有童子尿,狗尿也可以。」 胡子越神情严肃,可是我就有点想笑了,转过头一看,消波块也憋笑憋得很痛苦。 「就不能用别的东西代替吗?」消波块问。 「你如果不怕死的话,随便你怎么换,反正我没影响。」 「……」 我们只好认命地去张罗道具了,附近就有一片墓园,所以坟土算很好取得,就是谁去抓的问题。我跟消波块站在一座坟前,你看我我看你,就是没人肯去拿,消波块说你有经验,应该你去,我说你才该去磨练磨练,他依然不肯,互相推了老半天,我还是投降了。 先跟墓主人道歉,烧了些冥纸给祂(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胡子越总会在我的包里放一叠冥纸),用塑胶袋装了坟土就匆匆离开。 接下来我们去到附近的便利商店买了胶带,这样就只剩下白蜡烛跟童子尿了,童子尿先不提,白蜡烛怎么办?大半夜的,一般的店家早就打烊,就算开着也不见得有卖,我忽然灵机一动,菜市场里说不定有! 「你怎么知道里面有?」消波块问我。 「白蜡烛比较能够招阴,市场里供奉着尸王,很可能会常常需要啊。」 「哇喔,没想到你懂那么多欸。」 我无奈地笑笑,跟胡子越在一起久了,难免会对这些神神叨叨的东西有所了解,但亲口说出来,连我自己也觉得挺奇怪。 我们回到菜市场,提心吊胆地在每个小房间里搜寻,生怕惊动了一旁停放的殭尸们。消波块一直在发抖,紧紧揪着我的衣服,我也很害怕,可又不能表现出来,只能一个劲儿地乾吞口水。 最后还真的被我在一个纸箱里发现了白蜡烛,而且是整整三大捆,我一手抓四根,开心地跑回去找胡子越了。 「尿呢?」胡子越一看到我们便问。 「没、没有。」 「……」 胡子越沉默良久,叹了口气:「你裤子脱下来。」 「啥!」 胡子越说着就伸手要扒我裤带,我死命地反抗,转头跟消波块求救:「快点帮我!」 哪知道这死没良心的,居然把眼睛别开,装没事人一样玩起手机了! 「你变态啊不要脱我裤子!走开!啊啊啊!」 「少自作多情,你以为我爱看啊?这瓶子拿着,来!」 「加油!捐尿一泡,救人一命!」 妈的,消波块你不要跟着喊! 就在我的外裤被剥下来的剎那,一团黑忽忽的东西闯进了我的视线,我像发现新大陆一样喊:「是狗!」 胡子越一个机灵,立马放下我的裤子,衝过去追狗了,消波块也举着摄影机跟了上去,留我一个人在原地穿裤子。 刚才胡子越掰得太大力,裤襠的拉鍊好像坏了,怎么都关不起来,搞到最后我乾脆就放弃了,反正衬衫下摆比较长,都盖住了我还担心什么。 没过多久他俩就回来了,胡子越手上还拿着一瓶黄色液体,看来那隻狗还挺配合。消波块看见我,贼贼地笑了笑:「算你走运!」 「是啊,衰这么久总算幸运了一次。」我也笑着回他。 胡子越做了个手势让我们安静,然后要我们去把那具棺材搬出来,放在市场前面的空地上,还说搬的途中尽量不要出声,如果感觉有人在拍你肩膀,千万别回头,拿一张冥纸往后丢。 「为什么是我去搬?」消波块不高兴了。 「不然我跟刘白去,你自己一个人在这儿?」 这么一讲,消波块还是不甘不愿地跟我一起去搬棺材了,他心里一定觉得胡子越是故意要整他,其实跟他比,我被整的次数才多呢,也只能说我们同病相怜了。 那具棺材并不重,尤其底下特别薄,大概只有不到三公分,我不禁想,这么薄的棺材,真的有办法装尸体吗?消波块显然没管那么多,不停示意让我快点,我们一前一后地把棺材抬了起来,一些砂土落在地上,发出潮溼的霉味。 我们在狭窄的市场里慢慢走着,大概到了一半时,我真的感觉到有隻手搭在我的肩膀上,我吓得不敢动了,抬头一看,消波块也瞪着我,或者说瞪着我的后方。我知道他一定也看见了什么东西,连忙用嘴型告诉他不要出声,掏出口袋里的冥纸用力往后一扔,那隻手就慢慢地退下了。 两人不敢久留,很快便把棺材抬到外面来了,胡子越已经用红色胶带在地上贴了一个八卦阵,让我们把棺材放在正中间。 「冥纸丢了吗?」胡子越问,我点点头。 「那里聚集了很多脏东西,祂们把市场当做自己的地盘,所以祂拍你的肩膀是跟你要过路费,冥纸送出去,大约就没事了。」 胡子越说完,我松了一大口气,才有心情问,这八卦阵是干什么用的? 他没正面回答,让我看了就知道,消波块也很有兴趣地拿录影机在旁边拍摄,说什么这可以当下回拍恐怖片的素材。 胡子越在八卦阵的每个角落都点上一根白蜡烛,然后把那堆坟土铺在棺材上面,不知道从哪拿来一根银白色的细线,一头绑在自己的中指上,另一头夹在棺盖中间。准备妥当,他要我们退后,自己站在棺材面前,把中指举高过头,变换了几次方向,好像在感测什么。 这时其中一根白蜡烛忽然熄灭,没过多久又自己点燃,胡子越看了,便面朝蜡烛的方向,继续举着手。 「对老天爷比中指,好像很不敬欸。」消波块对我耳语。 胡子越的中指当然不是某脏话的手势,而是因为中指是一个人身上阳气最盛的部位,我听他说过把线缠在中指上也是一种稳固魂魄的办法,可现在应该不是这个意思。 胡子越就这么举着手举了五分鐘,棺材上面的坟土忽然开始震动,就像是有人在里面敲击着棺盖一样,我看得很新奇,消波块更是连嘴都合不拢了。 那些土震动的次数越来越频繁,越来越激烈,我甚至觉得连旁边的蜡烛都跟着晃动,然后唰一声,所有的烛火同时熄灭了。 「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消波块慌张地喊,我连忙叫他安静一点,好像有什么东西要靠过来了。 第二章-来人哪,餵冒牌货吃饼!05 远远地晃来一个人影,这回没有照明,我花了一点时间,才凭着轮廓看出来,这不就是刚刚那个行尸吗? 消波块也跟我一样满脸疑惑,只有胡子越仍一副气定神间的样子,行尸慢慢地走过来,因为天色很暗,一直到祂来到我们面前,我才发现他手上居然还拿着那个装钱的信封。 行尸并没有攻击我们,祂默默地将信封递给胡子越,然后便一动也不动了。胡子越把信封折起来放进口袋里,我大喊「那是我的钱欸!」,他却比了个手势要我别说话。 胡子越解释道他刚才这一齣叫做「招尸」,是茅山术的一种,经常被使用在尸体失踪的情况。 八卦阵本来应该要用朱砂来画,但他身上的已经不够了,所以就用同样是红色的胶带来顶替。至于在棺材上盖坟土,意思就是叫死人要安息,劝祂赶紧回来,此外坟土也有聚阴气的功效,让仪式能够更顺利。 那八根蜡烛代表八方,哪一根熄灭了,就表示尸体在哪里。藉由丝线将自己跟棺材牵在一起,达成某种频率上的共振,这时候不断莫唸咒文,便有机率把尸体叫回来。 胡子越说这方法他也是第一次玩,没想到竟然成功了,可见暗中操控尸体的人,的确没有我们想像中来得厉害。 「欸?那尸体现在回来了,狗尿怎么没用到啊?」我问。 「本来是想万一你俩被煞气冲到,很可能会受不了,就先取来备用的,没用上也是好事儿。」 胡子越说完我松了一口气,还好没用上,我可不想喝这东西!我转头看了看消波块,发现他的样子有点不对劲,浑身僵硬地站在那里,样子简直就像是── 「该死!好一个拖油瓶!」胡子越猛地过去把消波块推倒在地,从口袋里拿出那瓶还带着馀温的狗尿,大拇指弹开瓶塞,另一手掰开他的嘴,把狗尿灌了进去! 消波块起先一点反应也没有,两眼发直,直到胡子越把狗尿全部倒进他嘴里,又用力压着他的下巴强迫他吞进去,他才开始猛烈咳嗽。狗尿的味道铁定很噁心的,没过几秒鐘,消波块脸上渐渐有了血色,眼睛也开始聚焦,然后一古脑坐起来,甩开胡子越的手:「你、你干嘛!你给我喝了什么死人骨头!」 胡子越把空瓶子在他眼前晃了晃。 「那是……」消波块刚刚红回来的脸立马又白了,他看着我,像是在期待我跟他说这只是个玩笑,但我没有勇气回应他,默默别过头去。 「啊啊啊啊啊啊啊──」 然后他就崩溃了。 「干恁娘!喝尿了啦、我喝尿了啦!么寿脏,我寧愿真的吃死人骨头!干!」 「喂,要不是有『这个』你的魂早就不知道飘哪儿去了,老子这是在救你,你不说声谢谢就算了咋还骂人呢?」 「干!谁人需要你救!鸡婆!白目!我诅咒你一辈子娶不到老婆!」 消波块喊着连眼泪都流出来了,看来喝狗尿的打击真的很大,不过我很庆幸他喝的是狗尿,万一是人尿,那恐怕他真的会一刀把胡子越跟我给剁了。 「好啦,萧大哥,不要生气,回去之后我送你草莓口味的牙膏跟漱口水啦……」 我笨拙地安慰他,他则往地上吐了好几口口水,好像觉得这样就能把狗尿给吐出来。 事件告一段落,当天晚上胡子越又用了几次同样的招数,把那些尸体一个个招回来,往他们嘴里滴了几滴自己的血,又放祂们回去。 我说这是在干什么,他答尸体喝了他的血,就等于认了主,之后就随便他怎么使唤。虽然胡子越的血阳气不足,没有办法让行尸长时间听他的命令,但最起码可以先让祂们把那些钱搬回来。 又过了几天,在那菜市场里真的多了好几堆的现金,胡子越连络上次绑架蓝沐雨的那群人,在他的监督下,把钱还给了受害者们。 最后,胡子越让那些行尸把幕后主使者给扛了过来,他出乎意料是个瘦小的老头,职业是庙公,偶然学了几招把戏就想骗几个钱来玩玩,没想到玩了几次之后效果不错,他食瓍知味,把事情越搞越大。 庙公说那个开杂货店的老伯是他的朋友,他让对方替自己架网站、打广告,并且承诺会分给他一半的酬劳。老伯起先不同意的,因为那时他老婆才刚去世没多久,他心情很低落,没有间去跟他谈钱的问题。庙公灵机一动,就说如果你帮我的话,我有办法让你老婆死而復生。 老伯一听,很是心动,再游说个几句就真答应了。庙公把他老婆的尸体挖出来放在自己家里,每天晚上起坛作法,连续四十九天,已经死透的人居然就真的活转过来了,会眨眼,会呼吸,只是尚没有意识。 老伯亲眼看见自己的老婆又活过来,感激得痛哭流涕,就说这忙他绝对帮到底了。但这其实只是个障眼法,藉由让孤魂野鬼附身达成死人復活的假象,死去的人无法再回来,一旦停止作法,那终究还是具冰冷的尸体。 庙公一边说着,眼泪一边流下来,说他这是犯了戒,迟早要遭天谴,不管是什么理由,拿一个人对往生者的思念来骗人,是最要不得、最过分的勾当。他说我们都是他的贵人,这么一闹,让他恍然大悟,明白自己真的做错了事,反正这一把年纪了,也没有什么牵掛,明天早上就去自首,算是给受害者一个交代。 我听了有些惆悵,又说不出怎么回事,希望杂货店的老伯知道真相之后,别想不开才好。胡子越不像我那么感性,对庙公说,你给咱们讲讲尸王的故事吧? 庙公一愣,说那尸王连他自己也不知道是哪里过来的,是以前一个香客交给他保管,已经放在他家里好几十年了。停顿了一下,他补充道,香客说尸王来自香港,因为在官场失利而服毒自尽,也不知是真是假。 我问那个香客是谁?尸王好歹也算是国宝了,怎么会把这么重要的东西交给你?庙公说他跟香客只是普通朋友,没有多大交情,只是常常在庙里见到他,偶然寒暄几句罢了。他最后一次见到香客,也就是被要求保管尸王的那天,香客说他有事需要离开台湾一阵子,见他们颇有缘,就要他把尸王顾好,总有一天会回来取。 「可是几十年了,他也没回来过。」庙公苦笑,所以他才会起了歹念,拿尸王来骗财。 「那个香客……叫什么名字?」我忍不住问。 「好像……叫胡……胡什么刀的样子,他有给我名片,一直在我的桌垫下压着。」 第三章-ACTION!开机大吉01 胡子越难掩心中的激动,从椅子上跳起来:「能把名片让我看看吗?」 「嗯?你看做什么?」庙公不解。 「我……」 「算了,想看的话就跟我来吧,我拿给你,反正以后也用不到了……但是记得,不要去动尸王,我会把市场锁起来,以后谁也不要再进去了……」 我们跟着庙公回家,拿到了那张名片,上面大大写着「胡小刀」三个印刷字,头衔是摄影师,下面还有一行工作室的地址跟电话。 胡子越攥着名片,表情很奇怪,像是在哭又像是在笑,我指着名片问:「你叔叔?」 他点点头,把名片收进口袋里,说,这是目前遇到的第一个他叔叔说过话的活人。这个胡小刀的确就是胡天师,尸王恐怕是他的收藏品,或许是有人覬覦,才会把祂放在庙公那里,不管他原先的目的是什么,他总有一天一定会回来带走尸王。 「不晓得我等不等得到那天。」胡子越叹了口气。 那之后又过了几天,消波块跑来找我,他拿着上回的那台夜视摄影机,问我可不可以把拍到的影片授权给他。我说这种事情应该找胡子越吧?他说胡子越没意见,所以才来徵求我同意的。 我说:「要授权我是可以啦,不过你拿这些影片要干嘛?」 「我不是说过了吗?要拍恐怖片呀!」 消波块挺起胸膛,我这才想起来,那天他的确说过恐怖片这回事。我其实还满喜欢看恐怖片的,是典型的又怕又爱看,怕死又作死,现在他要自己拍片,这倒是引起了我的兴趣。 「那我可以去看你们拍戏吗?」我问。 消波块听了,搭着我的肩膀,嘴角几乎咧到了耳根子上: 「你不只要来看,还要亲自下海!」 「啥?」 就这样,我莫名其妙地被消波块拉着一起拍戏,我有点彆扭地说我不是戏剧系的,他说这只是他个人的企划,管你哪个系!我只好答应了,问消波块说我可以演什么角色,他自豪地说他早就想好了: 「你可以演鬼啊!」 「鬼?」 我说你们家的鬼怎么不乾脆用电脑特效就好了,真人下去演多挫啊,消波块「哼」了一声,说他这部鬼片讲求的是土法炼钢,完全不用电脑特效,最多只做画面色调的后製,他想打造一部成本最低、最恐怖的鬼片! 讲得那么好听,原来是没预算喔!不过这样的片子还满有挑战性的,我也有点蠢蠢欲动,毕竟拍电影也是我的梦想之一。 得到我的同意后消波块马上就把剧本给我看了,说有什么可以修改的地方儘管挑,他要一份最完美的剧本。 儘管是读中文系的,帮人批改剧本还是第一次,我忐忑地回到宿舍,翻开名为《天字第么洞两号死亡通知》剧本的第一页。 s:1内景:教室日梦琦、朋友(女性) △吵闹的教室里,梦琦一个人安静地看书,这时朋友诡祟地走过来,坐在她的对面。 朋友:梦琦,早安啊! 梦琦(头也没抬):喔,早安,你又睡过头啦? 朋友:唉呀,不是啦!我昨天碰到了一件很恐怖的事,你想听吗? 梦琦:喔?什么事? △朋友一脸神祕地从书包里拿出一张破烂的纸,左顾右盼一番,把纸放在梦琦桌上。 朋友(小声):就是这个。 △梦琦接过纸,从头到尾看了一遍。纸的正上方用红笔写着「天字第壹佰零壹号」,中间是看不懂的鬼画符,最下面写着朋友的名字跟生辰八字,还有日期四月四日四时四四分。 梦琦:这是什么? 朋友:我也不知道,昨天在我家信箱里发现的,我真的快吓死了!你说我是不是应该报警啊? 梦琦(手托下巴,做沉思状):我看只是恶作剧吧! 朋友:你不觉得很奇怪吗?这张纸上用红笔写了我的名字跟生日,再加上那个日期,怎么看就是有人想威胁我、恐吓我啊! 梦琦:我觉得,你想太多了。 朋友:可是,明天就是四月四号了!还是清明节,万一我真的在那天发生什么事,怎么办? 梦琦:不──会啦。你要是真的有什么困难,儘管来找我。 朋友(迟疑):真的吗? 梦琦:我会狠狠地嘲笑你!哈哈哈…… △朋友皱着眉头把纸抽走,放进书包后起身离开。 看到这里,我就猜到后续发展了,既然第一幕就出现了呼应片名的「死亡通知」,那么接下来这位可怜的朋友一定会死于非命,然后她的冤魂就会去找女主角,接着就换主角收到死亡通知了。 这种预告杀人是推理小说常见的手法,不过恐怖片拿来用的也很多,最明显的差别就是一个是人杀人,一个是鬼杀人。说实话我不喜欢鬼杀人的电影,因为我已经看过很多鬼,祂们无法,或是只能稍微移动阳间的物体,最多最多也只会让人窒息昏倒,不可能徒手把一个大活人刺死、分尸。如果这是真的,那警察都去撞墙就好啦! 好吧,用专业角度(?)来判断电影不太公平,毕竟不是人人都能看见鬼的,或许在他们的心目中,鬼就是一个无所不能的存在。 我继续看消波块的剧本。 s:2外景:狭小的巷子夜朋友、神祕男子 △朋友独自走在巷子里,双手交叉抱胸,三步一回头。这时候方传来窸窣声,一个黑影从垃圾桶窜出来,把朋友吓了一跳。 朋友(摸着胸口):呼,原来只是老鼠! △朋友再次迈开步伐,比之前走得更快了一些,忽然一个巨大的身影出现在她的正前方,那是一个没有五官、全身漆黑的男人,手里还拿着一把桃木剑。 朋友(尖叫,跌坐在地):啊啊啊啊啊── △男人慢慢地靠近朋友,一把抓住她的脖子,然后用桃木剑刺穿了她的胸口。空无一人的巷子里,朋友浑身是血躺在地上,两眼朦胧,看着男子的背影渐行渐远。朋友的手錶上刚好显示着四点四十四分。 「哪有可能啦!」 我差点没翻桌,这什么杀人法,消波块那小子一定是想要胡子越把剑借给他当道具,不能因为觉得桃木剑很帅就随便乱凑啊!桃木剑对鬼来说就是烧红的铁块,碰一下都不行的东西,这个鬼居然可以用剑来杀人! 还是说他想拍的其实是推理片? 我耐着性子继续读剧本,越往下看越觉得他真的应该去拍推理片,接着出现了警察和侦探,有模有样地推理着来龙去脉,女主角则被冷落在一旁。 推理环节结束以后剧情总算回到女主角身上,她果真也收到了通知书,号码排在她朋友后面,也就是片名的「么洞两」。收到通知书的女主角马上联络了警方,警察马上率领大批人马到女主角的家,做全面的监视和保护。 但是剧情从这里开始变得有些不对。 时间一分一秒地接近,所有人都很紧张,就在时鐘敲响的那一剎那,霹靂一下,停电了! 黑暗中只听警察的惨叫声,还有奇怪的打击声,等到再次恢復通电,那些肉脚警察全都倒下血流满地,成了一堆尸体! 女主角因为受到太大精神创伤,她回到乡下老家疗养,她的外婆对她很好,说你想在这里住多久都没关係,但是记得千万不要打开仓库的门! 根据莫非定律,越说不要开,就会越想开,女主角鬼使神差地打开了仓库,却发现仓库里摆着一个神坛,中间还有一个半个人高的瓮! 女主角很作死地把那个瓮打开,发现居然是一具小小的骨骸!接着天雷勾动地火,女主角跟骨骸就这样心灵相通,她有了一个新的任务,就是协助骨骸还阳! 还阳的办法居然就是杀人,杀越多人就越快復活,于是女主角就开始写起了死亡通知书,决心把自己所有讨厌的人都给杀光! 最后骨骸甚至可以化身成美少年,夜夜与女主角幽会,说,再过七七四十九天,我就可以復活了! 就这样七七四十九天过去,女主角也杀了四十九个人,而且都没被抓到,警察果真应该去撞墙!骨骸美少年终于成功復活,与女主角有情人终成眷属……个头! 原来骨骸的真实身分是女主角的外公,託梦给外婆求她协助自己还阳,无奈她老人家没力气每天晚上去杀人,骨骸就只能很可怜地被供在瓮里,就这样供了三十几年!还好有女主角的出现,外公才能跟外婆再次重聚! 关于为什么外公的骨骸是小孩尺寸,又为什么外公跟外婆结婚以前就天人永隔了这一家还没断子绝孙,这个都不重要,不、重、要! 这时女主角很迟钝地发现,如果杀人就是还阳的办法,那杀了自己朋友的人,一定也是为了让某人还阳!女主角把这个发现告诉警方,警察没发现她也是杀人犯,把这个线索视为至宝,居然就真的凭着这样抓到人了! 原来拿桃木剑杀人的男子真的是人不是鬼,不是鬼你是怎么做到在停电的瞬间杀掉十几个警察啦!反正已经到了结尾,这个都不重要。男子鋃鐺入狱,女主角依然逍遥法外,外公跟外婆好恩爱,最开始死掉的朋友被遗忘了,真是可喜可贺、可喜可贺! 「……」 槽点太多你说我该从哪吐起。 第三章-ACTION!开机大吉02 第二天我带着剧本去找消波块,一口气把我的愤怒全倒在他身上,为什么你影剧专业读了两年,还有办法写出如此狗血如此奇葩的剧本;为什么你有自信可以找到十几个临演来配合演尸体;又为什么你可以保证整部片不用电脑特效……全部讲完大概可以凑齐十万个为什么。 好不容易我骂完,已经口乾舌燥,消波块却兴奋地问我一句:「所以,你觉得这个剧本怎么样?」 你听不懂人话逆! 「唉,电影剧本用看的当然不觉得精采啦,到时候拍出来就不一样了!你就陪我玩一次嘛,如果反应好的话,你搞不好还会被演艺界挖角喔?」 消波块继续自圆其说,我想要是因为演这种东西被挖角,一定很丢脸!可是看他这么开心,拒绝好像又有点过意不去。 最后我还是答应了,不是因为想出名,更不是因为欣赏这个剧本,纯粹只是想看看电影究竟是怎么拍成的。 拍摄当天我依照消波块的指示,穿了一件素白的t恤跟半短裤,还特地戴了隐形眼镜,现在我看起来就像一个准备上体育课的国中生。他说穿这样是等会让血浆比较好呈现,还有让我的皮肤看起来比较白。 小小的教室里,整个工作团队包含演员不到二十个人,但设备却很专业,许多我叫不出名字的仪器堆在桌上,看着颇有架式。 消波块穿着花衬衫、白背心和花短裤,反戴一顶鸭舌帽,配上一副熊猫眼墨镜,手上还拿个大声公。他很热情地跟我打招呼,边展示自己的穿着:「怎么样?帅齁!」 「你这是什么打扮?很蠢欸。」 「嗯?我是导演啊兄弟,导演就应该要穿这样啊!」 是谁告诉你的啦! 消波块说我不懂得欣赏,便走去跟别人攀谈了,奇怪的是除了我之外,好像没人对他的穿着有意见,或许他们也都觉得「导演就应该要穿这样」。 等一切都准备妥当了,可以开始拍第一幕的时候,消波块忽然从他的导演椅上跳起来:「等一下!我们忘了一件很重要的事!」 「什么事?」有人问。 「拜拜啊!开机之前怎么可以没有拜拜?」 消波块摆出一副很专业的样子,从随身的背包里拿出一包线香: 「拍鬼片之前没有好好拜拜的话,很容易招惹到不乾净的东西的。」 亏他记得这不成文的规定,这间教室的确不太好,四周有好多等着祭拜的鬼在流口水呢。 一群人便煞有介事地搬了张桌子,点起香,贡献零食水果,由消波块带头,诚恳地祈求拍摄顺利。我站在最后面看他们拜拜,觉得挺有趣的,便拿出手机拍了一张照片给胡子越看,附上文字「快祝我们开机大吉!」 几秒鐘后,我收到了一个不带感情的「喔」。 电影的第一个镜头,消波块就推我上场,我说剧本里面不是只有主角跟她朋友两人吗?哪来的鬼啊? 「这你就不懂啦,我要让鬼出现在电影的每一幕,就像大家来找碴一样,阿飘在哪里,绝对难不倒你,就是要无所不在才恐怖咩!」 这绝对是你临时想到的吧! 抗议无效,最后我还是一脸哀怨(戏剧效果)地站到了扫具柜里面,从半开的门探出头来,刚刚好能被摄影机拍到,出现在萤幕的左边。 因应剧情需要,我被要求站在教室门后面、垃圾桶旁边、女主角家里的窗户外面,甚至是趴在老师的背上当无尾熊,成了整部电影除了主角之外戏份最多的角色。 一整天下来,简单的内景部分告一段落,消波块邀我去他房间看今天的拍摄成果,我跟他说我不想看,他就带着影片直接杀来我们家了。 「对啦对啦,这是hd的,一定要用大萤幕看才会爽,你是这个意思齁?」 最好是啦!我瞪着这位不请自来客,差点就要揍他了。 黑白无常这间别墅里有三台电视,客厅一台,他们的房间一台,还有一台藏在三楼,也是黑无常最宝贝的一台。 这台电视的特别之处在于,它是整个嵌进墙壁里的65吋超大萤幕,大到需要特别空出一个房间来放。这房间我都匿称它叫私人电影院,里面只摆了三张懒骨头沙发跟音响,大部分时间是上锁状态,只有放假黑无常才会带着一群鬼差兄弟去里面看电影。 我本来也不知道有这个房间,是彩霞偷偷洩秘,还告诉我钥匙摆在哪里,我当时就很兴奋地到处跟人炫耀,看来这消息也传进消波块耳朵里了。 「好啦,那个电影院在哪?我把第一手影像拨给你们看!」 消波块说着大摇大摆地走进门,却半路杀出一条腿把他挡在玄关,消波块顺着腿往上看,恰好与胡子越四目相交。 「你、你干嘛?吓人喔?」消波块尷尬地抽了抽嘴角,他鞋子刚脱到一半。 胡子越没说话,右手搓着食指跟大拇指。 「……上次餵我喝狗尿我都没跟你计较了,现在你居然还要收钱?」 胡子越还是没说话。 「唉,好啦好啦,你真的是钱鬼欸,要打折喔!先享受后付款啦!」 听消波块这么说,胡子越才把脚放下,目送他进屋。 我从厕所门口的地毯下拿出钥匙,打开电影院的门,消波块手脚俐落地把设备连接好,播放键一按,女主角漂亮的脸就佔满了整个屏幕。 「哇喔,这样看真的超爽的啦!有没有很专业?」消波块躺在懒骨头上,满意地欣赏自己的杰作。 因为还没有剪接,每个片段都不连贯,也有些粗糙,不过已经可以看出电影的雏形了,除了剧情之外都是个佳作。我觉得整部片最格格不入的就是我了,看见自己直挺挺站在扫具柜里的样子,我已经说不出这是羞愧还是什么。 还能再更丢脸一点吗?正当我这么想的时候,画面彷彿在回应我一般,下一秒萤幕里的我打了个喷涕,鼻水流了出来,在高画质影片规格下无所遁形。 好像在说:能啊,有什么不能的,要多丢脸就有多丢脸! 我问消波块,能不能在这个镜头把背景模糊掉,他一脸认真地回答我,不行!鬼是整个电影的重点啊,怎么可以把重点模糊掉呢,会流鼻涕的鬼多亲民、多可爱啊! 不想跟他说了。 「咦?」 这时候画面边缘好像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吸引了我的视线,我让消波块倒带,发现果真有东西。 「你有看到吗?」我问消波块,他摇摇头,又倒带了一次,并且慢速重播。 这一回,我们两个都看清楚了。 在窗户外面,有一隻手突然窜出来,停留不到一秒鐘又缩了回去,这间教室在七楼,窗外是不可能有人的,所以,只能是…… 「有鬼──!」 消波块惨叫,他不信邪地把画面放大、重播了好几次,但只再次证明了这个事实,那千真万确是人类的手。 「怎么会这样,真的拍到鬼了?」 「不可能啊,我们都已经拜拜了,小白你那时候有看到吗?」 「我站在柜子里,哪可能看得到!不然叫胡子越来鉴定一下好了。」 「欸,不行!」 消波块忽然压低声音:「又不确定真的是鬼,没事把他也扯进来,到时候又要跟我收钱!万一又餵人喝尿怎么办?反正我们剧组也没出事,不用这样看一个影,生一个子啦。」 我有些犹豫,可看他那么坚持,只好先保证绝对不说,这狗尿给他带来的阴影真不小。 电影片段继续播放,很快就全部看完了,除了最开始那一段,再也没出现异常。 第三章-ACTION!开机大吉03 消波块回去后,我把影片看到的鬼手跟胡子越说,他停下手边的游戏,挑了挑眉,好像是在怀疑。 「真的啦,有隻鬼手突然跑出来,你说他们剧组会不会有事啊?」 胡子越摆摆手,意思应该是让我不要想太多。 「呃,这样可以吗?我有点担心欸,都已经被吓那么多次,我觉得自己都有点神经质了,你说我要不要去看个心理医生?」 胡子越翻了个白眼,继续打游戏。 我突然觉得好像有哪里不对。 从我进家门到现在,他一句话也没说过,虽然他平常就很爱跟我比手画脚,不过今天特别严重。 「胡子越,你晚餐要吃什么?」 我故意这么问,想引诱他开口,结果他居然给我耸肩。 「不可以随便!至少讲出个东西来啊!」 「……」 「够了喔,你干嘛一直不讲话,以为这样很帅是不是啦!」 我推了他一把,他这才转过来正眼看我,顺手拿了张便条纸在上面写起来了。他写完,把纸拿给我看,我读完马上就笑了。 你出门的时候我跟魏禾汶干仗,他封了我哑穴,死活不肯解开! 「哈哈哈……活该,谁叫你平常不积点口德,哈哈哈……」 从上次吵架之后,他们的关係就一直很微妙,虽然两人应该都不生气了,可就是没人肯去道歉,平时在家里见面就是互瞪两眼然后各自走开。我想说这也不算什么大事,就顺其自然,说不定再过段时间就好了,可惜好像没有。 虽然我不喜欢魏禾汶,不过这回他总算做了件有趣的事,我把笑出来的眼泪抹掉,胡子越搥了下桌子,嘴巴一开一合不知道在说什么,看口型绝对不是什么好话。 「欸你再多讲几句话,这样好好玩,好像被关静音哈哈哈……」 我就这样一直笑到胡子越把定身符贴在我额头上才停止。 第二天晚上拍摄工作继续进行,消波块决定先无视警察集体死亡的桥段,先拍简单的,这回我们来到了巷子里,准备拍主角朋友被袭击的部分。 饰演朋友的女生姓许,叫许婉婷,她也是我们班的,跟我算有点交情,这次也是她主动说要帮忙的。 许婉婷很有戏剧天份,该笑得时候她可以笑到岔气,该害怕的时候,连眼泪都能飆出来。这一幕她被要求惨叫,还要摆出绝望、黑暗至极的表情,这种情绪也不是说有就有的,许婉婷表示她得要酝酿一下。 我就看她背对人群自言自语,几分鐘后再转过头,她已经完全进入了角色。 许婉婷走到待机位置,卡板一打下去,她马上就跌坐在地上,痛苦地大叫起来。 几个幕后人员默默替她比了一个「讚」,这演技堪称职业水准,居然能够在瞬间就把恐惧的气氛带到顶点,实在很不简单。 「啊啊啊啊啊啊──」 但奇怪的是,摄影机已经停了,许婉婷还在继续惨叫,消波块喊了好几次卡,她却没听见似的,连嗓子都叫哑了。我突然意识到情况不对,赶忙过去要扶她起来,却被狠狠地抓了一下,手臂出现四道血痕。 不等我喊,几个男生就过来把许婉婷压制住,她奋力地挣扎着,眼泪、口水不停地流,我心说不好,这肯定是撞到什么脏东西了。 男生们七手八脚地把许婉婷抬起来,让她坐回其中一个同学的休旅车上,车门关上时,还能听见她悽厉的哭叫声。 我不敢把事情张扬,脑袋里转着千百种想法,该怎么做才能让许婉婷冷静下来?如果胡子越在的话,他会怎么办? 虽然不确定许婉婷遇到的是什么,拿出能够避邪的东西应该多少能对付祂,想到这里,我不自觉掏了掏口袋,但只掏出用过的卫生纸跟口香糖。 「小白!你快点想想办法,许婉婷好像快死了啊!」 消波块忽然衝过来拉我,他已经吓傻了,整张脸白得跟纸一样,我想我的脸色也没好到哪去,但还是跟着他走了。 许婉婷被安全带牢牢銬在座椅上,不停抽动身子,她的嘴被塞了一条毛巾,旁边同学解释,她刚才一直试图咬舌。 我看着痛苦挣扎的许婉婷,忽然灵机一动,就问在场的人有没有红色的线?反正就是红色的长条状物!他们不知道我要干什么,可没过多久一条大红色的长围巾就到了我手上,我用围巾把许婉婷的两隻手绑在一起,勉强打了个结。 这结一打上,过会许婉婷就不挣扎了,不知道是昏倒还是睡着,我见真的有效,总算放心下来。其他人问我这是在干嘛,我就装做很内行的样子跟他们解释,红色的东西带有正气,最能压抑住被阴气冲煞到的人,危急时候这招很方便的。 看他们恍然大悟的样子,我心中的恐惧却大于成就感。 这个方法是胡子越无异间教我的,正确的名字叫做「打双结」,正常来讲应该要用泡过朱砂的细线,而且绑的方法还有讲究,如果物件是男性,就是左手打活结、右手打死结,如果是女性则反之。 据胡子越所说,天地间的阴阳气本来就是对流的,阳气会往阴处流,阴气再往阳处流。人体中的气息也一样,如果有阴气窜进身体,就要用红线把它引出来。引法就是在手上打结,打了死结的代表阴,活结代表阳,身体里的阴气会顺着红线,从打死结那头爬到活结那头,等阴气已经聚集到了线头,持线的人会感觉一阵凉意,这时候就迅速把活结拆开,将线扯断,往大马路上丢去。 至于死结,必须要在事后的三日内一直绑在手上,以免再遭阴气入侵,三天一过,就立即拆下来丢进火里烧,整个程序才算完整。 我刚刚做的,仅仅只有半套,围巾太粗,只能打一个结,这或许代表阴气还留在许婉婷的身体里没出来,最多也是拖延时间的法子而已。 我盘算着应该要让胡子越看看她,可又不敢把事情张扬,便把消波块拉过来说悄悄话。 「我想把许婉婷带去找胡子越,你不管说什么都好,把其他人给我赶走,我们要低调。」我说。 「可、可是……」消波块看了看我,又看了看一脸焦急的剧组: 「万一子越又起笑餵她喝尿怎么办啊?人家是少女欸,这样不行啦!」 「你当他是心理变态啊?哪来那么多尿可以喝,相信我,没事啦!」 好说歹说消波块才同意了,他拉着我跳上休旅车,把身旁的同学踹开后用力把车门甩上,发动引擎! 「喂!你这是干嘛!」 「安内卡紧啦!你不是很急!」 我坐都没坐稳,整个人躺在座椅上,消波块催足油门,一个甩尾把后面追来的同学拋得远远地。 我从后照镜里看见了剧组人员还不死心地在追赶,忽然觉得这画面好眼熟,根本就是末日电影里在躲丧尸啊! 第三章-ACTION!开机大吉04 我们到家的时候胡子越在剥橘子,他有一个怪癖,就是会把橘子那些白白的纤维也统统剥掉,桌子上已经堆了小山一样的白色纤维。 「胡子越,有紧急事件喔!」 我跟消波块合力把许婉婷扛进家门,让她躺在长沙发上,胡子越没看她,一个劲把橘子往嘴里塞。消波块把他手里的橘子抢走: 「卖搁呷啊啦!快点帮这小姐处理一下,记得方法温和点喔,不要乱来哈!」 胡子越这才把视线转移到许婉婷身上,他看见她手上的线,狠狠地瞪了我一眼。我打了个冷颤,不明白他什么意思,难道我的方法不对? 「怎么……我弄错了吗?」 胡子越受不了地摇摇头,从桌上拿起便条纸开始写,写没几个字又划掉,就这样反反覆覆好几次,老半天才拿给我看。 『没有红线就不要乱搞,你这样直接把阴气锁在人家身体里不让出来,雪上加霜,白痴!!!』 末了还特么写了三个粗体惊叹号。 消波块凑过来看,说:「子越你干嘛装哑巴啊?耍帅?还是舌头抽筋?」 我懒得跟他说点穴的事,现在也不是谈这的时候,便顺着他的话说,对啊,他舌头抽筋了,根本不管合理性。 大厅里,三个人面色凝重地看着许婉婷,胡子越摸了她的手掌心,在纸上写说现在她已经有一隻手凉了,要是两隻手都冷了的话,兴许这人就没救了。 想到这有一半是自己的错,我简直都要哭了,这种玄学的东西果然不能这么草率,一个步骤错了,整个作用都会打折,甚至会变成反效果。 「对不起,我们错了,现在还不会太迟吧,拜託救救她……」 我跟消波块几乎是跟胡子越跪了,虽然这话听起来很浮夸,但我真的没想那么多,只觉得自己真的是个大白痴! 胡子越被我这蠢样逗笑了,他用原子笔敲了下我的头,把一张便条纸秀给我看。 『谁让你胡思乱想,我自有办法。只要还有一口气在就不迟。』 我们一看,又燃起了希望,既然这话说得那么有把握,就一定是个好方法。胡子越叫我们让许婉婷平躺在地上,又拿来一块红布盖住她的眼睛,然后一个人进了房间,半天不知道在捣鼓什么。 消波块好奇地跑过去看,没多久一脸复杂的表情回来,我连忙问,他在里面干嘛? 「他拿了一根像吸管一样的东西,然后把一些黄黄的粉塞进去了……」 「……」 怎么听了还是雾煞煞,这又是哪齣啊! 不久后胡子越把东西拿过来了,我一看真的很像吸管,可是好像是木头做的,而且比一般吸管还要细。正想着要干嘛,他就把吸管戳进了许婉婷的嘴里。 「啊!」 「噢!」 我跟消波块同时发出惊呼。 怪异的仪式还在继续,胡子越抖了抖那根吸管,像是确定里面的东西都进去了,才把吸管拿出来。 「你给人家吃什么?上次是狗尿,难道这次是狗大……噗喔!」 我在消波块讲出最后一个字之前扇了他一个大嘴巴。 胡子越又拿了一张便条纸给我看。 『ㄐ1ㄤ黄,可以去寒气。』 「薑黄?直接吃进去不会呛死吗?还有拜託你国字至少要会写好不好!」 无论如何,吃了薑黄的许婉婷脸色真的渐渐红润起来,胡子越又下令我去浴室放热水,他要把许婉婷丢进糯米汤里面洗澡。 又要拿人来煮粥喔…… 我放好热水之后才想到另外一个问题,许婉婷可是个女的,要我们帮她脱衣服太尷尬了,可是穿着衣服丢下去洗就像地瓜没削皮就拿去煮粥一样,该怎么办哩? 这时我突然想到,不是还有彩霞吗!她一定很乐意帮忙的,便蹲下来用力敲了敲地板:「阿霞姐,快出来!有事请你帮忙喔!」 几秒鐘后彩霞从地板浮上来,她伸了个懒腰:「哼,你们刚才讲的,本姑娘都听到了啦!那个小姐就我来照顾,臭男生全部给我回避哈!」 彩霞帮许婉婷洗澡的期间,臭男生们继续讨论闹鬼的话题。 「我觉得这个电影还是不要拍好了,不然哪那么巧,平常不出事,偏偏就拍片的时候?」我说。 「嘖,搞不好就是那么巧啊,闹鬼跟我拍电影有什么绝对关係吗?还是你要说恁爸拍得太屌了,那些鬼在嫉妒啊。」 「你自我感觉要良好到什么地步!说正经的,我觉得这个电影不能拍。」 「……可是我们总要把原因找出来啊,你不能叫我永远都不拍恐怖片嘛。」 所以到现在你还坚持自己拍的是恐怖片?我汗顏。 这时胡子越戳了下我的手臂,把一张便条纸丢给我看。 『可能你们在拍第一场戏的时候,许婉婷就被鬼盯上了,我想祂恐怕没有要害人,而是有求于我们,祂想上人家的身,却没有得逞,只有些许阴气进到了许婉婷的体内,要不我们再到现场去一次,也许能跟祂说上几句话。』 「什么什么?他写什么?」消波块着急地问。 「我们今晚又要去见鬼了,完毕。」 许婉婷没过多久便醒转过来了,我没有告诉她泡糯米水的事,只简单说是胡子越帮她脱困的。她很感激,握着胡子越的手说了好几次谢谢,留下两张餐厅折价券,便匆匆离开。消波块很不满地说为什么他没有,我本来想把自己的券子让给他,却被胡子越阻止了。 现在的确不是讨论谁有谁没有的时候,几个人把东西备齐,就往巷子出发了,我们还是开那台休旅车过去的,我问消波块什么时候要把车还人家,他苦笑说,总得等一切结束吧! 我们风风火火地去到了拍摄现场,还没下车,我就看到有几个鬼在那儿徘徊了,怕消波块又承受不住,我们这次硬是把他留在了车上。 那些鬼各个都是苦着脸的,看见我们就开始诉苦,说原本祂们都是住在学校里的,可是最近学校出现了一个很怪异的气场,让祂们不敢靠近,就只好经常在外游盪。我说就算这样,也不能随便上人家的身啊?那鬼不高兴了,说这也不是祂自愿的,上身多累啊,可是再不把事情传达给活人知道,也许没过多久,学校就会发生血光之灾。 「血光之灾?」我不自觉重复了一次。 「那个东西很厉害,不知道是戾气还是煞气,很危险就是囉?反正不管活人死人,都少碰为妙,那种气场太尖锐,真的能刺死人的。」 那鬼说得很认真,我问胡子越,是真的有这样的气场吗?他摇头,在笔记本上写,可能现在气场还很微弱,人类无法察觉,通常这样,等到发现时就太晚了。 「真的那么可怕……?就没有预防的办法吗?」 胡子越又写道:『办法是有,只是得先找出气场的源头。』 第三章-ACTION!开机大吉05 「源头?这我们也不知道啊,那个阴气不是固定的,它会移动!有时在这,有时在那,我也搞不清处到底是哪儿。」那鬼搔了搔头。 胡子越脸色一变,飞快地写了好几张便条纸,写完后拿给我看,我也傻住了。 上面写道: 『要说阴气的源头,那自然是不好找的,我们学校气场本来就很乱,加上后面又有墓园,整个流向一直都成不了系统。 但是再怎么乱,总是有个规则可以依循的,任何地方都会有一个特别大的气场,足以镇压其他小的气场,而这个大气场的中心,是不会轻易变更的。 如果出现了一个强大的阴气系统,那可能有两个假设,第一,有某人企图对我们学校不利,擅自改动了风水布局;第二,有个命里带刀的人住进了学校。 但现在这个系统会移动,就表示它不存在于一个静物上,而是生物,也就是说,只可能是后者。 命里有刀,无非是一个不好的象徵,这样的人不是大好就是大坏,但大多时候他们一生都很坎坷,整个人煞气太重,对自己或身边的人都不利。所以,他们最适合经商,再不然就是当警察,让那把刀斩敌手、斩罪犯。 但一般来说,这种人身上虽然有煞气,也不足以影响整个学校,所以,这个人必定非同寻常。 他铁定有目的地把自己命中的刀给磨利了,也就是说,他是来陷害我们的。』 我整个心都提到了嗓子眼,我们学校是去哪得罪这样的人了? 「应该不会吧,这么厉害的人,来我们学校干嘛?」我说。 胡子越表情越发严肃起来,然后便拽着我的手把我拖回了休旅车上,踹了驾驶座的椅背一脚要消波块开车。 「子越你脾气干嘛那么大?问出什么了?」消波块问。 胡子越朝他比了个中指,这是他用肢体语言能够「讲」的最粗的粗口,消波块不敢再扯皮,绷起脸来专心开车。 途中胡子越又写了张便条纸给我看,说,我们有必要知道这个人是谁,但不能打草惊蛇,所以他想了一个比较低调的办法。 他拿出手机,打开学校平面图,在上面指了几个点,翻开第二张便条纸,写着,这些点都是气场的交匯处,要测试阴气的动向,最适合选这些位置。 方法很简单,首先拿几个碗,里面装半满的阴阳水,再丢一片柳叶进去,分别埋进这些点的土里。三天后,把碗拿出来,根据里面的柳叶状态来判断阴气在此地逗留的时间。如果柳叶依然新绿,表示几乎没有阴气路过;如果柳叶已经枯黄,则表示阴气曾经在此停留较长的时间;要是柳叶碎掉了,即阴气就在附近。 我说光这样怎么能知道那人是谁呢?胡子越像早料到我会这么问,立马又拿出一张写好的便条纸。 『这样至少能够判断那人的活动路线,也就是削去法,一个个删,最后总会被我们抓到。』 「这样难道不会太慢吗?」 胡子越拿起前一张便条纸,在「不能打草惊蛇」下面画了几条线。 「喂,你们在聊什么,我也想知道啊?我们的恐怖片到底还可不可以拍?」消波块又忍不住插嘴了。 「呃……我可以讲吗?」我问胡子越,他无奈地叹了口气,点头。 第二天清晨,胡子越就准备好十几个碗,要来布他的局了。消波块扛着摄影机跑来参观,一脸兴奋地问可不可以全程录影,被胡子越踹了一脚。我说反正只要影片不公开,应该没什么关係,况且多一个人把风也比较安全,胡子越这才勉强同意。 消波块保证,这影片是他自己留着纪念的,事情结束之前,他保证不会外流,那笑脸诚恳得跟什么一样。 虽然我知道消波块不是那么白目的人,可他却边拍边做实况转播。 「现在我们看到的是胡……胡老师!啊,这个胡老师呢,他是我们学校最厉害的司公,上天下地,无所不能啊!各位观眾请看,胡老师正在碗里装水,这个水啊,可不是普通的水喔,是……」 讲到这里,消波块停下来看着我,我用口形示意他:「阴阳水。」 消波块恍然,卯起来继续说: 「阴阳水!所谓的阴阳水,就是阴水跟阳水的混合啦,欸,其实我也不知道是啥,反正就是很厉害的水啦……」 消波块解说的期间,胡子越已经埋好一个碗了,他特别在埋碗的地点上做了一个小小的土堆,以免之后找不到。 接着又是相同的枯燥程序,一连埋下了十六个碗,遍佈整个校园。全部结束后,我们站在校门口,忽然有种盖好一栋房子的成就感。 消波块的电影仍继续拍摄,不过为了避免再度被鬼缠身,换成了离学校比较远的地点。我自告奋勇当摄影师,说什么也不愿意演鬼,于是鬼的角色就由另一个同学替补,最了不起的是,他是自愿的。 三天后,胡子越拿了一张纸给我看,上面列着每个碗里柳叶的情况。他现在字写得越来越快,也越来越好看,已经很习惯当哑巴的生活了(怎么好像有点可怜)。 这次的实验中,除了女生宿舍附近的那些,其他柳叶都有轻微地枯黄现象,这可以初步判定,那个人是男性,并且很可能住在学校里。 为了证明这个假设是对的,我们必须进行第二次实验,这次碗的分佈要比上回更密集些,尤其是男生宿舍附近。至于时间,得持续久一点,大约一个星期。 我最讨厌的就是等待,之前等三天就已经够久了,一个星期根本是煎熬!我就是那种只要有件事没做完,就会无时不刻地想着的那类人,老毛病了,怎么也改不掉。 本以为又要无聊地度过这一个星期,黑白无常就突然回来了。 许久没见到他们,我心中有说不出的愧疚,他们为了救我去送死,这人情我想我一辈子都会记着。我又是道歉又是巴结,搞了老半天,黑无常揉着太阳穴叫我别这么见外,还说我是他重要的手下,哪有可能冷眼旁观,我差点又要哭了。 为了表达我的感谢,我决定自掏腰包请这帮人好好地吃一顿,顺带叫上吕洞宾跟彩霞,宛如什么公司的尾牙,一群人盛装打扮进了饭店,痛快地闹了一整个晚上,喝到烂醉才回家。 许久没有那么自在,我心情总算舒畅了不少。 「唉──有你这样的助手真是我的福气呀──」 回程的车上,黑无常发出满足的叹息,我被他讲得怪不好意思,也不晓得这是不是真心话。 「刘先生请放心,大哥对你没有客套的必要。」 我又一次被白无常看穿了想法,一时竟想不出该说什么,尷尬地低下头去,眼角馀光瞄到黑无常偷偷地笑了。 回到家还没开门,就感觉到了异样的低气压,几个人互看一眼,停了半秒,不约而同摆出「完蛋」的表情。 我们完全忘记魏禾汶了! 胡子越首先瞪我一眼,意思大概是我怎么会忘记叫上他? 「小白啊,不是我在说,就算小汶没去救你,好歹他也是咱们的一份子嘛,唯独把他排挤在外,总觉得不太妥当啊?」 黑无常也皱起眉头。 白无常看了下手錶:「现在已经深夜两点了。」 「不不不是我的错啊,我说要去吃饭的时候魏先生不在嘛,我我我就忘记了啊?唉呀,可是我讲得那么大声,他绝对有听到……怎怎怎么办啊?」 我拿着钥匙的手在颤抖,彩霞看不下去,把我推开: 「吼,你们这些男人真的很没用捏,我来开门啦,有事我罩着,毋免惊啦!」 她一说,男人们马上自认没用,齐刷刷地退开,丝毫不敢看那扇禁忌的门一眼…… 第四章-被火烧灼的过去01 会咬人的狗都不叫,最深的海沟总是平静的,在一个人生气到了极点的时候,那冷淡的反应反而更令人害怕。 是的,我在说魏禾汶。 他明明知道自己被排挤,看见我们回家,还摆出前所未有的灿烂微笑,说:「这么晚回家,一定很累了,我就不打扰你们了!」然后把电视关掉,拖着步子回到房间。 我保证这绝对是这半年来我碰过最可怕的事情。 胡子越对魏禾汶并不怎么搭理,见他没发飆就去睡了,留下我们几个人就窝在大厅讨论该如何让他气消。这不是杞人忧天,而是他连胡子越都下手了,对我们恐怕更不会留情。 「要不小白你表演个脱衣舞,给他大爷娱乐娱乐?」黑无常摸着下巴,一本正经地说。 「鬼才要跳脱衣舞啦!」 「那不然,你从他的胯下鑽过去……」「这个也不要!」 彩霞还没讲完就被我否决。 「我觉得喔,除了这个,还要让他把胡子越的穴道解开,我们要想一个比较温和的办法。」我说。 其实说到解穴,白无常就是高手,但他不管怎么按就是没办法解开,最后判断是魏禾汶点穴之馀用了他们魏家的祕法,如果没有掌握正确程序,外人是拿这没輒的。如果这次行动能让魏禾汶心情大好,胡子越才有再开口的一日,不然这仇恨一直累积下去,总有一天得出大事的。 「那我们还是得先製造机会让鬍子跟小汶独处,他们如果能把话讲开,后面才好办囉?事情总得一件一件来嘛。」黑无常说。 「对啦对啦,人家都说不打不相识,让他们狠狠打一架,搞不好就打成好朋友了咧!」彩霞也赞同。 我却觉得不太可行,光打一次就被戳成哑巴,再打岂不是要瘫痪了?可又想不出什么更好的办法,只好不吭声。 「小白啊,你也不要这么悲观,人在危急的时候,是什么事都干得出来的!比方找个荒郊野外,把他俩丢进去,即使再不愿意,他们也会被迫合作,不然的话谁也别想活。咱就是要製造这样的情境……对,就让他们一块儿去出任务吧!」 黑无常说着,擅自做了决定,这时白无常用他的摺扇拍了下手掌心: 「最近正好有个大案子,发生在北府客栈附近,不如用这个理由招待魏先生跟胡先生过去吧。」 眾人一听,纷纷举手赞成,他们俩的北府客栈行,就此拉开了序幕。 咳哼,注意,是「他们」的。 我依然要去上课,呃,别问我为什么胡子越不用上课,他一个礼拜有出席一次就算好的了。总之,把家里两尊凶神请出门之后,我难得享有清静时光,反正黑白无常回来了,在家也不太寂寞,偶尔听他们讲讲阴间的趣事,倒还挺有趣的。 七天,转眼便过去了。 『小白,你有看到阿蓝吗?』 「蛤?」 我是被一通电话吵醒的,一接起来居然是黎皓,听语气他好像很慌张,可是…… 「我怎么可能有看到他?我才刚起床欸!」 『啊,这样噢?欸你知道吗,前几天晚上阿蓝突然说他想去看阿弟仔,出去到现在都没回来!』 「你怎么知道他没回来?」 『他的东西跟手机都放在原位,背包也没拿,桌子还乱七八糟的!你知道他那么洁癖的人,哪有可能这样让东西乱丢?我打电话去他家问过了,他也没回去,我觉得一定有问题,你快点来帮我看看嘛!顺便叫小胡也过来喔,掰!』 我都来不及跟他讲胡子越还在旅行,他就把电话掛了,没办法,只好穿上衣服骑车狂奔过去。 黎皓一看到我,劈头就问胡子越呢?我答他在出差,他也没追问什么。黎皓没带我回寝室,反而先绕到了白脚猫的墓旁边,说他刚才发现这幕有些不对劲。我看了一下,在那抔微微隆起的土堆上,居然多了好几道的爪痕,简直就像是猫在磨爪子似的。 「这、这是什么时候多出来的?」 「都说了我也是刚刚才发现的嘛,阿蓝说要来这边看阿弟仔,阿弟仔的墓又变成这样,一定有关係的啦!」 我不像胡子越懂行,对付这种事情,往往也只能从表面来猜测,这些抓痕,难道是白脚猫留下的?牠会不会是想要从里面出来? 想到这里,我立马衝去仓库找了一把小铲子过来,撩起袖子把墓挖开。最近没下雨,但是墓的土质很松软,挖起来丝毫不费力,我不禁害怕了起来。 白脚猫死到现在也过了小半年,就算还没完全变成枯骨,也应该腐化得差不多了,现在把坟挖开,不晓得会看见什么? 挖着挖着,我忽然觉得有些不对。 「学长,你们当初埋阿弟仔有埋得很深吗?」我问。 「没有啊……」黎皓说着蹲下来看,大惊:「阿弟仔怎么不见了?」 果然没错,白脚猫就这样凭空消失在墓里,我已经挖了一公尺深,半根骨头也没看见,这就不是单纯用诡异能够形容的了。 又试探性地挖得更深了一点,还是什么也没有,我联想到这些松软的土,是不是代表这坟在不久前已经被人挖开过了?那人会是蓝沐雨吗?他也许是最后一个来到白脚猫墓前的人,他来的时候,白脚猫还在吗?如果是的话,那他为什么要把白脚猫带走? 问题一个接一个地冒出来,我把土填回去,要黎皓带我回他们寝室,我想看看蓝沐雨在消失之前,会不会留下什么蛛丝马跡。 黎皓他们的寝室依然很乾净,窗沟里甚至看不到一粒灰尘,唯独蓝沐雨的桌子是凌乱的,堆满了课本和讲义,连皮夹都半开着摆在上面。黎皓说他以为蓝沐雨是回家去了,加上这几天他都在准备篮球比赛,回宿舍就是睡觉,所以也没敢乱动他的东西,谁知道这一去就是整整三天。 我说,蓝沐雨会不会是在找什么东西?他或许不是要去看白脚猫那么单纯,而是去办某件很要紧的事了? 经我一讲,黎皓马上就开始检查蓝沐雨带走了什么东西,可是他所有的钱跟证件都摆在皮夹里,一张没少,再看他的书包跟抽屉,好像也没有缺失什么特别的物品。 照理来说身上没有半毛钱,连瓶水都没带,要这样消失三天,应该是不可能的事情。蓝沐雨究竟去了哪里? 「小白!我知道少什么了!」黎皓突然大喊,我回过头,看见他指着柜子里一处空位:「阿弟仔吃饭的碗不见了。」 第四章-被火烧灼的过去02 「碗?」 怪了,怎么会是碗?如果要找碗的话,何必翻皮夹?而且带碗做什么,蓝沐雨难道是厌倦了富二代生活,想带着碗出去要饭吗? 我对黎皓说,姑且不论蓝沐雨拿碗做什么,但他肯定还带走了什么别的东西,不然没有必要把皮夹和抽屉都翻成这样。黎皓又认真地想了一会,重新检查了一次蓝沐雨桌上的东西,这次连课本中间都仔细地看过了,生怕漏掉了什么重要的线索。 最后,我把桌垫翻开,发现在右下角有个不明显的方形印子,显示之前有什么东西长期压在那个地方。 「学长,这里本来放的是什么?」 黎皓想了想,两手一拍道:「啊,是平安符!」 蓝沐雨去年遇见白脚猫的时候,去庙里求了一个平安符,带回来就直接压在桌垫底下,从此再没拿出来过。 现在平安符不见了,我们几乎可以确定,蓝沐雨的失踪跟白脚猫有直接的联系。 可是光凭这两样东西,依然无法判断蓝沐雨去了什么地方。 「我们还是报警吧?」我说。 「不行不行不行,」黎皓夸张地摇手:「阿蓝他爸爸是谁你不认识?蓝总裁的儿子失踪了,到时候上新闻,阿蓝搞不好恼羞成怒,就真的不回来了!」 「有那么夸张?」 「唉你不知道啦,阿蓝小时候跟他爸爸一起出席一个记者会,被一堆镜头围着,拍了好多照片,人家还没拍完,他就逃走了!」 我没办法,只好又问黎皓,他失踪前有没有什么异常的举动?黎皓想了许久,勉勉强强才嘟囔了句: 「他好像有说过,他觉得阿弟仔快要回来了。」 「快要回来了?」 我一愣,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难道蓝沐雨先前做的那个怪梦,当真代表了某种徵兆吗? 对了,梦! 我想起来了,那个梦中,白脚猫带着蓝沐雨去见一个少年,可是每次他什么都来不及说就醒了。现在蓝沐雨预感白脚猫要「回来」了,不管是灵魂回来还是以什么姿态回来,说不定白脚猫这次就是要带蓝沐雨重返梦境里的场景! 也就是说,蓝沐雨可能被带去找这么一个少年了! 我把我的猜测跟黎皓说,他很讶异这事连他都不晓得,蓝沐雨怎么会跟我说?我也觉得很怪,不过他当时是想拜託胡子越给他解梦的,还叮嚀我千万不能说出去,可见这事情对他而言非同一般。 如过这真的是预知梦,那我们就要去找跟梦里一样的地方,一条荒凉、飘着大雾的小路。 「可是,这种路我们学校旁边一大堆啊!」黎皓皱起眉头。 「为了找到蓝学长,也只能每一条都走走看囉?」 毕竟除了蓝沐雨,谁也没真的看过那条路长什么样,我们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 于是我跟黎皓约好,下课后在学校后门碰头,我们要开始搜索行动了。 上课时我给胡子越发了条讯息,跟他说蓝沐雨的事,一段时间后他回覆我,说他正在回台北的路上,可能半夜才会到,要我们先别轻举妄动。 我才想说这又不危险,应该用不着他陪着吧,又来了条讯息:对了,帮我把那些碗挖出来,今天是第七天。 好吧!我传了讯息给黎皓跟他说了抱歉,一下课就跑去挖碗。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半点都不敢违抗胡子越说的话,因为他懂的实在比我多太多太多了。 我一个人把所有的碗都挖了出来,仔细地在笔记本上记录柳叶的情况,然后发现了一个恐怖的事实。 男生宿舍附近的柳叶,已经全部枯乾,变成了黑色,外语学院附近的是褐色,其他柳叶都只有些许泛黄。 照这样看来,那个命里带把刀傢伙,的确是个男的,住在宿舍,而且读外语学院。 我努力地不把这个人的形象跟蓝沐雨联想在一起,可还是忍不住一直往下想去。 不仅仅是因为蓝沐雨住宿又读德文系,而是我想到他很有可能是天煞孤星的什么人。天煞孤星是种奇惨无比的命格,谁碰到谁倒楣,这样的人,身上煞气一定很重的。那天蓝沐雨无意识地说出自己是天煞星降世,再加上白脚猫对他一见如故,我便觉得,他说不定跟天煞孤星有遥远的亲戚关係。 可是命格这种东西应该是出生时决定的,应该不会遗传才对呀?难道我猜错了?为了证实这个想法,我灵光一现,拿了一片比较没那么黄的柳叶装在碗里,捧着碗开始在男生宿舍里游走。 胡子越说过,如果阴气就在附近,柳叶便会碎掉,就这样一间一间地测试,总会被我找到的吧! 幸好这个时间在走廊上活动的人不多,不然我还担心会把碗给打翻。越接近蓝沐雨的寝室,我就越担心,万一真的是他,怎么办?蓝沐雨难道是什么邪恶组织派来,要陷害我们的杀手吗? 我脑袋里居然浮现蓝沐雨露出狰狞笑容,站在一堵高墙上说: 「嚄嚄嚄,被你发现了,我就是你们要找的那个人……嚄嚄嚄……」 这样的画面。 边这么想着,我已经来到了蓝沐雨跟黎皓寝室的大门前。 我不敢看我不敢看我不敢看啊啊啊……万一柳叶真的碎了怎么办! 碰! 忽然有什么硬梆梆的东西撞上我的鼻子,我手里的碗框噹一下掉在地上,里面的水洒了一身。 「痛死啦──」我捏着快要被镜架压碎的鼻樑,痛苦地哀号。 「啊,小白!对不起喔,你怎么会在这边?」 黎皓蹲下来查看我的伤势,然后跑回房间拿了一张ok绷来,说他想了下,还是决定自己去找蓝沐雨,没想到会碰上我。 我无心听他解释,赶忙低头看了下手中的碗,心顿时凉了半截。 柳叶碎了。 第四章-被火烧灼的过去03 柳叶真的碎了,是阴气的影响,还是刚才不小心碰碎的?我脑袋一片混乱。 「小白,怎么了?」 黎皓蹲下来看着我,我用力摇头,说时间还早,我们去找蓝学长吧。 一路上我都没怎么说话,一想到蓝沐雨真的是那命中有刀的人,我便觉得害怕。他对我们学校来说无疑是个祸害,然而这是他有意识的行动,还是纯粹的意外呢?他知道自己是这样命格的人吗? 打从第一天认识,我对蓝沐雨就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但他居然在一瞬间成了我们的敌人,叫我来不及应变。 可是,我思路一转,如果蓝沐雨真的是那个人,那为什么之前那么长的时间,学校里的鬼都一点感觉也没有? 我忐忑地把自己的想法用通讯软体跟胡子越说,没过多久屏幕上出现了已读,却迟迟没有回覆。我把手机收进口袋里,暂时不去想,快步跟上早已走远的黎皓。 两个小时内,我们几乎把学校附近的小路全走遍了,就是找不到蓝沐雨和白脚猫的踪跡,问了附近的住户,也说没见过这样的人。黎皓很失望,但他仍摆出学长的风范,用很坚定的语气告诉我,再加把劲,也许多走几趟,就会找到他了。 我说,我们还是报警吧,拖得越久,事情就越严重,这已经管不了蓝沐雨高不高兴了,而是万一他真有个什么三长两短,那我们势必需要专业人士协助救援。黎皓考虑了下,终于答应报警,但他电话打到一半忽然就停下了,两眼直直盯着某个地方发愣。 「学长,怎么了……啊!」 我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发现学校后山的仓库,正不断窜出浓黑的烟。 黎皓停下了打电话的动作,往后山跑去,我不知道他去那想干什么,也只能傻傻地跟。这座木造的小仓库本来堆满了老旧的电脑设备,最近刚被清空,里面应该什么都没有,可现在,它却无故起火了。 不对,不是无故!我看见了仓库门口有一个空的塑胶桶,心想,完蛋了,这是有人蓄意纵火的! 我打电话叫了消防车,但学校这么隐密,估计他们不会来得太快,得在火势扩大之前找个缓解的办法。我环视周遭,想看看有什么可以用来灭火的东西,但仓库周围全是树木跟草,不能灭火不说,还特么都是易燃物。 火舌已经蔓延到仓库的屋顶,浓烟从四个不大的窗户里挤出来,再这么烧下去,早晚会出事的!想到附近有个篮球场,我本打算过去叫里头的学生赶紧避难,黎皓却拦住我,指着仓库里大喊: 「阿蓝在里面……阿蓝在里面!」 我一看,仓库门口果真站着一个人,从背影看,的确很像蓝沐雨,可是烟太大了,根本看不清。 「喂!你在那里做什么!快点出来!」我朝他大喊,那人跟我唱反调似的,非但没出来,还往里面走去,现在他全身都淹没在浓烟里了。 黎皓一咬牙,把上衣脱了,居然也跟着衝进火场,他力气太大,我当真抓不住他。 我什么也无法思考,跑到篮球场告诉学生赶紧避难去,话还没说完,就腿软跪在地上,脑子里只不断重复着,消防车怎么还不来,消防车怎么还不来?怎么还不来…… 等消防队跟救护车十万火急地杀到现场,仓库已经烧得只剩骨架,而黎皓抱着那人,昏迷在距离仓库大概三公尺的地方。 场边聚集了许多围观的人,我从人群的缝隙看见,黎皓抱着的人还真的是蓝沐雨! 几个人手忙脚乱地把他们扛上担架,我瞇起眼看了下,虽然他们身上都沾满了乌黑的粉尘,可似乎没有受伤,就是被烟呛昏了。 不久警察也来了,我作为第一发现者被叫去问话,便老老实实地把看见的全都说出来,这时我听见身旁有人说了句,会不会是自焚? 「不是自焚!绝对不是自焚,蓝学长不会那么想不开!」 我大声地回话,讲完才想到,我凭啥确定这不是自焚?也许蓝沐雨失踪三天发现没人找他,就对世界绝望了想一走了之,也不无可能啊! 不过真相是什么,恐怕还得等蓝沐雨清醒过来才会知道了,我看着仓库的残骸,忽然觉得有股阴风直窜脑门。 「喵。」 从仓库后面的草丛,一隻黑身白脚的猫优雅地走了出来,青绿色的眼睛,正直勾勾地盯着我看。 牠的脖子上,掛着一个生锈的铃鐺,没有发出半点声响──是阿弟仔,牠真的回来了! 我从没想过自己会被一隻猫吓得无法动弹,可白脚猫明明已经死了?我还是亲眼看着牠断气,看着牠入土的,怎么可能过了那么久又活了回来? 这时,一段很久以前我跟胡子越的对话闪过脑海。 『这里看着少说也有三十年没住人了,这猫怎么可能还活着?』 『怎么不可能,别忘了猫有九条命啊。牠八成是一直掛念着自己的家,所以都把食物囤积在这。』 猫有九条命……我猛地眨了几下眼睛,再看草丛,白脚猫已经不见了。 回家的路上我接到了胡子越的电话,他的穴不知什么时候被解开了,许久没听见他的声音,我心里暖洋洋的,怪舒服。胡子越没有多做寒暄,一上来就直奔主题,他说,蓝沐雨很可能就是天煞孤星。 「怎么可能?天煞孤星已经死很久了,而且……」 『我没说他是本人,而是他的灵魂,也就是前世。我想,这可以解释为什么那隻猫老黏着他,因为牠早知道那是自己的主人。先前蓝沐雨对付殭尸时我就已经在怀疑,现在可以确定了。』 「那为什么一定是前世?难道不会是天煞孤星的亲戚之类的吗?」 『不会,』胡子越答得斩钉截铁: 『命格这种东西跟血缘的关係淡薄,而且蓝沐雨的那把刀,绝对不是天生就有的,必定是从前世就开始磨,才有办法变得那么锐利。』 我听了便没说话,虽然我早就有这样的猜测了,但被胡子越确认过,就觉得更加沉重起来。 『刘白,你别怕,这不是什么坏事的。』 胡子越没头没脑地说完,就把电话掛了,留我呆呆地听着忙音。 月亮出来了。 第四章-被火烧灼的过去04 晚上胡子越扛着魏禾汶,狼狈地进了家门,我本来以为他是受伤了,一问之下才知道只是喝醉。我不知道这一个星期他们都干嘛去了,看来应该有不少故事可听,但胡子越却没有告诉我的意思,劈头就问蓝沐雨在哪个医院? 我有些不爽,说那么晚了,你想干嘛?胡子越道,他有很多事情想问蓝沐雨,他觉得这个人很有利用价值。 我一巴掌把他打趴在床上:「睡觉!」 这一掌让胡子越爆睡到隔天下午三点,我险些以为是自己下手太重把他打晕了。他醒来后第一句话就是叫我带他去医院,我说人家在疗养呢,他忽然就揪起我领子: 「少跟我贫嘴,我让你去,你就去,别逼我隔应你。」 虽然听不懂这句话,我还是乖乖带他去了。 蓝沐雨跟黎皓都清醒过来了,他们没事,就只身上有点擦伤,我们到的时候,黎皓正在啃他社团学弟带来的苹果。 「哇,我好感动喔,你们居然还特地来看我……」黎皓作势抹了下眼角:「医生说没意外的话我晚上就能出院了,可是阿蓝还要观察一阵子。」 「怎么了吗?」我看着坐在病床上发呆的蓝沐雨,感觉上没什么问题。 「他精神有点错乱。」黎皓把音量放低,我们不自觉往他那靠近了一点。 「昨天晚上他就醒了,抱着头一直哭,哭什么我不知道,好像听他说了好几次对不起。」 「他还有说别的吗?」胡子越问。 「我想想,」黎皓又啃了一口苹果:「好像有听到他说什么育幼院的火灾之类的……其他就没了,我问他他也不讲话,唉。」 胡子越抿着嘴唇,这是他思考的必要动作,然后他把椅子挪到蓝沐雨的病床旁,什么也不说,就这样盯着他看。 两人大眼瞪小眼差不多三分鐘后,胡子越终于开口了: 「你那时候为什么要跑进仓库里?」 「我去救我的猫……」蓝沐雨说: 「我梦见我的猫回来了,我想去找牠,等我回过神来,我发现自己在后山……我的猫就在仓库里……」 「你走进去找猫,然后就起火了?」胡子越挑眉。 「对,」蓝沐雨点头,接着说: 「火很大,我想起来了,我就是被这样的大火给活活烧死的。还有以前,我的猫带我去的所有地方,都是我以前待过的……就连那个梦,我在梦里见到的人,其实就是我自己……」 蓝沐雨的口气很平静,我想起他曾说过白脚猫老是带他去一些奇怪的地方,难道牠是拚命地想帮主人回想起前世,所以,蓝沐雨当时才会说自己似乎见过胖子。 我想起那天在草丛里看见的白脚猫的身影,果然不是幻觉,白脚猫真的復活了。 胡子越听完,试探性地问: 「你是……天煞孤星吗?」 蓝沐雨抬头,茫然地看着胡子越: 「你怎么知道?」 我心头一震。 「你认识胡小刀吗?」胡子越接着问。 蓝沐雨的眼睛瞪得大大的,却没有一点神采:「胡天师……?」 「他是我叔叔。」 胡子越说完,病房的空气瞬间凝结了,蓝沐雨动了动乾涩的嘴唇:「你是来抓我的吗?」 「我是站在你这一边的,我们都是受害者,我需要你告诉我关于胡小刀的事。」胡子越显得有些激动,不自觉把音量放大。 蓝沐雨却摇摇头:「我想不起来了。」 「那你昨天晚上为什么要哭?你在哭什么?你在跟谁说对不起?育幼院的火灾又是怎么回事?」胡子越几乎要吼出来了。 蓝沐雨还是那句话:「我……想不起来。」 「你到底记得多少事?」胡子越压抑着自己的情绪,我听出他其实很不耐烦。 「你到底为什么要问我这些?」 胡子越深吸了一口气:「难道你直到现在还认为胡小刀是个好人吗?」 蓝沐雨不说话了。 「你不要再问了,阿蓝不想说啊!干嘛勉强他!」 黎皓终于忍不住发话,胡子越却没听进去,猛地揪起蓝沐雨的领子,瞪着他那张呆滞的脸: 「你难道不晓得,他干过多少缺德事吗?」 蓝沐雨推开他,平静地说:「我真的不记得了。」 「……」 见问不出东西来,胡子越粗鲁地披上外套,转身就走,我连忙向黎皓告辞,匆匆跟了上去。 回家后胡子越让我去查关于育幼院的火灾事件,他说一个人前世的死因,可以透过现世的相似经歷回想起来,蓝沐雨前世很可能就是被火烧死的。 我把这组关键字丢上网,跑出了一堆育幼院失火的新闻,我稍微过滤了一下时间,蓝沐雨今年二十二岁,所以事发时间也至少得在二十二年前。 最后,还真的被我找到了一则耸动的新闻,那是一张翻拍下来的剪报,看样子只佔据了很小的篇幅。 十八日深夜,位于台北县的朝日育幼院忽然起火,延烧六小时才被完全扑灭。全院三十八名院童中,三十五人死亡,三人失踪,九名值班老师全数罹难。 此外,调查发现大厅有一具身分不明的成人遗体,全身焦黑碳化,无法分辨外表衣着,初步研判,他很可能就是纵火的嫌犯。 由于火势过猛,可辨识的物证几乎完全烧毁,增加调查困难度,详细情形只能等法医解剖尸体后再来釐清。 我一看便来了兴趣,发现这个事情之后被称为「六么八纵火案」,可见其严重性与影响力非同一般。六么八案发生在民国七十八年,直到今天仍是悬案,失踪的三个院童去了哪里、多出来的尸体究竟是谁,到现在仍找不到解答。 我產生了一个很恐怖的念头: 那具多出来的尸体,会不会就是天煞孤星? 我把胡子越也叫过来看报导,交换了点想法,他把我这个网页关掉,点开了另一篇题为〈消失的证据──六么八案悬宕三十年〉的网路文章。 民国七十五年六月十八日深夜,一场无情的大火,夺走了四十五条生命,原本充满欢笑的育幼院,一夕之间成为废墟,那一夜,也成了附近居民最恐惧,也最不堪回首的记忆。 这起事件在当年引起了政府的高度重视,警方也随即成立专案小组,日以继夜地调查,然而,一晃眼三十年过去,案情迟迟没有进展,破案希望越发渺茫。当时被喻为「神探」的杨法医也曾参与过这起事件的调查,这也成了少数他经手却未解的悬案,据说在他生命最末几年,还常常深夜伏在案前对着六么八案再也找不出线索的卷宗发呆。 六么八案究竟有什么特别之处?为什么三十年来,竟然没有一个人能找出它的真相,让四十五个灵魂得到安息?下面,就让我们来一一分析。 第四章-被火烧灼的过去05 第一,尸体分布极端不自然: 院内所有尸体,包括老师都是在躺床上被活活烧死。 调查发现起火点位于正门附近,延烧到院童寝室还有大段距离,虽然朝日育幼院的院童大都有身心障碍,但不该没有基本的求生本能,甚至身心健全的教职人员,也没有逃跑的跡象,代表火灾很可能不是他们死亡的主因,很可能在生前遭到麻醉或者下毒。 弔诡的是,法医解剖后发现尸体没有任何异常,没有外伤,没有被下毒的痕跡,代表他们确实是被活活烧死的。 第二,失踪的院童: 朝日育幼院共收留三十八名院童,大火烧死了三十五人,剩下三人不知去向。经过比对后发现,失踪的三个人全都在腿脚部分有所残疾,年龄分别为八岁、五岁、六岁,为什么在大火里失踪的,偏偏是不良于行的三个人? 他们的房间位于二楼,加上又是紧急情况,三人凭一己之力逃出火场,可能性实在太低。警方由此判定此案为多人犯案,可能有共犯在外接应,把院童带离现场。 然而,调查育幼院周边的监视器,并不见有可疑人物出入,由于社区设备老旧,有些路口的监视器已经损坏,警方研判兇手对此地形十分熟悉,刻意选择了镜头拍不到的路走。如果兇手不是社区住户,他们在犯案前必定多次进出,经过縝密的调查。 然而几经询问附近民眾,他们都说没有看见这样的陌生人。 兇手的目的,或许就是带走那三名院童,为了怕其他人报案选择放火灭口,那么,三名失踪院童的身分就显得极端重要。但他们除了皆因家暴而接受安置、腿脚部分残疾之外,再无共通点,案情再度陷入胶着。 第三,多出来的尸体: 警方在育幼院的大厅发现一具无法辨识的尸体,从陈尸位置判断,并不属于院内人员,很可能是纵火的嫌犯。经过鑑定,死者为生前烧死,男性,七十岁上下,且四肢关节有旧伤,可能曾从事粗重工作。 为了调查死者身分,警方比对无数资料,无奈毫无斩获。如果他负责纵火,那其他共犯在什么地方?为什么一个七十岁的老人,会在深夜到育幼院纵火,是自愿,或是遭受胁迫?又为何明明当时出口大开,他却没有逃出去,与其他人一起葬身火窟?莫非是嫌犯间起了内哄,惨遭同伴谋害? 乍看之下案情并不复杂,但大火烧去了一切蛛丝马跡,断了所有可供追踪的线索,警方只能每天烧香,祈求神明保佑能够儘快破案。 他们的祈求,神真的听见了吗?虽然没有明确的证据,但当年参与办案的警员们,都不约而同地遇上了灵异事件。 【解剖軼闻】 当年负责解剖孩童尸体的杨法医说,这绝对是他接触过数一数二残忍的案子,他最见不得小孩子死,小孩是何其单纯,何其无辜?六么八案的解剖,也是他咬着牙完成的,他还记得当时要解剖第一具尸体的时候,原本锋利的手术刀,居然怎么也割不下去,换了好几把刀,还是割不破。 杨法医想,这会不会是死者心有不甘,不愿被解剖,便对着手术台上的尸体说:「只有解剖,才有机会替你伸冤,找出证据,请你协助我!」 说也奇怪,杨法医一说完,就能顺利解剖了,之后几具遗体再无异样。 【何来哭声】 负责侦办这起案件的王警官回忆,他第一次出勘现场时是深夜,一走进育幼院,就感觉一股阴气袭来,让他头皮发麻。黑暗中,王警官听见了楼上传来微弱的呜咽声,他原以为是还有生还者,急忙上楼查看,循着哭声来到一个房间,手电筒一照,床上并排躺着三具焦黑的遗体。 最令王警官恐惧的是,哭声还在持续,不可能还有生命反应的尸体,居然正呜呜地哭泣着!他感到一阵天旋地转,踉蹌下了楼,回家之后上吐下泻,高烧不断,后到庙里收惊、喝符水才化解。 王警官说,那些哭声在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都一直充斥着他的脑海,三不五时在耳边响起,成了他往后几年挥之不去的梦靨。 【午夜铃响】 案发后的第三年,隶属专案小组的吴姓员警经常在深夜接到一通不明来电,似是电话那头有个人正轻声说着什么。最开始他以为是有人恶作剧,但持续约一个星期后,眾人渐渐害怕了起来。警方调查了这个号码的来源,发现居然是早已荒废的朝日育幼院,一个已经被火烧成废墟,什么也没有的空楼,怎么可能会拨打电话? 吴姓员警表示,他深信那是葬身火海的冤魂向他发出的求救讯号,然而直到现在,他依然无法解读「祂」究竟想告诉他什么。他曾把这些电话的录音档案放在网路上,希望能有人解码,说不定就是破案的关键,然而档案犹如石沉大海,其中的秘密,恐怕永远无解了。 看到这里,我把眼镜拿下来揉了揉眉心,一下子接收太多信息,我有点消化不良。 胡子越看我停下,把电脑抢过去看,他跟我不一样,看得很快,不停滚动滑鼠,没几分鐘就滑到了网页最下端。 「要让蓝学长看这篇报导吗?」见他都没说话,我问。 「带去给他看吧,兴许能让他想起什么。」 胡子越顺手把报导下载到手机里。 好不容易发现突破口的胡子越,脸上展露了前所未有的兴奋,载我去医院的路上还大声唱歌。我也挺高兴的,便和他一起合唱,整条路上就听见两个大男人唱着七零八落的调子,爽了一路,也丢脸了一路。 到了医院,蓝沐雨状况似乎不错,靠着枕头在看书,他的侧脸在阳光映照下特别漂亮,只是我一想到他真的是天煞孤星,就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 胡子越拉了把椅子到蓝沐雨面前坐下,拿出显示着那篇报导的手机递给他,用眼神示意他看。蓝沐雨接过手机,看见萤幕上的字,他明显吓到了,接下来的十分鐘,他都没有把视线从萤幕上移开,极其缓慢地读着报导。 看完报导后,胡子越问他:「这说的是你吗?」 蓝沐雨转过头看着他,点头。 「你都想起来了吗?」 「我真的,真的很对不起他们……」 几滴泪水滴在了手机萤幕上,蓝沐雨居然哭了。 「学长,你不要哭啊,把经过说给我们听,至少还给那些小孩一个公道。」 我抽了几张卫生纸给他,他没拿,用袖子抹掉眼泪: 「我可能没办法讲得很详细。」 中场休息-新封面 新年换新封面!把很多第四集会讲到的东西都画进去了! 新年贺图 希望新的一年各位也能继续支持阴间助手不好当! ...(词穷xddd 新年新希望 写出更有趣的段子 创造更有魅力的角色 开很多新坑(喂 第五章-支离破碎的回忆01 蓝沐雨前世的本名叫天送,陈天送,意思就是老天爷赐予的孩子,他是家中的独子,父母对他的期望从取名便能略窥一二。 天送的前半生就跟我们听过的故事差不了多少,他无意中得到了千阳锁,却又不晓得使用的方法,让自己背上「天煞孤星」的恶名。天送的亲友接连着去世之后,他也就没有了对家乡的牵掛,便一个人离开了村子,期望能找到收购千阳锁的人。 然而跑遍大江南北没有一个人敢要,懂行的人对此避之惟恐不及,不懂的人又害怕被骗。眼看已经没钱了,别说住宿,连碗地瓜粥也吃不起,受不了长时间的飢饿,年老的天送终于在路边倒下,彻底失去了求生意志。 就是在这个时候,他遇到了一个有钱人。 这个人看见天送,二话不说就把他接回家住,还替他换了一身行头,照顾的无微不至。天送是个老实人,他一点也不怀疑那人别有用心,把他当做恩人,对他很是感激。 这个恩人,便是胡天师。 胡天师道行很高,他看见天送,就说他这样的体质不行,便开始给他「养身子」。这养法很奇怪,他拿了四块正正方方的石头垫在天送睡的床下,再来每天早上都得吃半汤匙的石灰粉,吃完后就趴着,让胡天师用沾水的柳枝杖打,连着打七七四十九次才算完工。 如此「养」了个把个月,胡天师才装作不经意的样子问他,那颗绿色的石头是怎么回事?天送把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诉了他,胡天师听了,说: 「我有一个朋友叫周善,对石头很有兴趣,他或许会喜欢……我可以安排你们见面,如何?」 这本来应该是个令人高兴的消息,可是天送害怕那人也会被这邪门的石头害到,犹豫了挺久,后来胡天师再三保证不会有事,他才终于同意。 天送一直不晓得那颗石头是什么来歷,每每问起,胡天师也总是刻意转移话题,摆明了不想让他知道,可天送老了,他再没有力气去追究了,也只能将疑问放在心里。 又过了一段时间,某天早晨,胡天师突然在床前握着天送的手,说他有事得离开台湾一阵子,要他到一间叫「江月」的民宿找那玩石头的朋友,说着就把地址跟车马费塞进天送手里。天送直觉不好,胡天师这是在跟他告别?便问他这一去需要多久? 胡天师笑了笑,说他要回老家办点事,很快就会回来,这段时间就儘管依靠他朋友吧。天送听了依然不放心,他没有办法想像胡天师不在的日子,他实在被伺候得太好了。 胡天师像是早料到天送会有这种反应,不知从哪里拿出一张符咒在他面前烧了,要他把符灰给吃下去。天送捧着装符灰的碗,半天不敢动,胡天师又说,这张符是安身保命的,吃下去,碰见什么危险都不用怕了。 天送喝了那碗符水,忽然觉得全身像火烧一样剧烈地疼,疼到他几乎要失去意识。即使如此,天送依然相信,胡天师这是为了他好,胡天师是他的救命恩人,绝对不会害他。 胡天师看着这样的天送,满意地笑了。 胡天师走后,天送一个人往「江月」出发,路途遥远,他心中满是不安,在那个交通不便利的时代,要寻找一间藏在山里的民宿,是多困难的一件事?天送拿着胡天师给他的地址四处问路,走走停停好不容易找到了「江月」,他却因为高烧倒在大门口,那一瞬间,他当真以为自己要死了。 好在胡天师给他喝的那符水,的确发挥了作用,天送不只没死,几天后就退烧了。那之后他成功与周善会面,周善拿着石头笑得见牙不见眼,天送忍不住问,这石头有什么特别的?为什么他拿到这么高兴? 周善并没有告诉他那是千阳锁,随便扯了个理由,算是唬弄过去了。 然后,周善有意无意地问起天送未来有什么打算,天送说自己老了,没办法再做体力活,又没怎么唸书,要找工作是不可能,如果可以的话,他也不想一直依赖胡天师的。 「这样的话,你就加入我们如何?」周善把玩着千阳锁。 天送那时才第一次知道,胡天师口中的「生意」是什么。 他跟周善合伙当人口贩子,或者说,灵魂贩子。 「人口买卖很赚钱,可是灵魂买卖更赚,一方面也是因为没有人竞争,物以稀为贵嘛!」 见天送没反应,周善嘿嘿一笑: 「你说,是什么样的人会需要灵魂?当然是失去亲人的人囉,人死了,灵魂就被鬼差带走,任他们怎么追都追不回来。可是灵魂没了,身体总还在的嘛,再装一个灵魂进去,不就活蹦乱跳的了吗?」 周善喝了点酒,眼神有些涣散: 「这灵魂啊,咱当然不会随便拿,都是拿那些『贱命』的小孩子,你知道那什么意思吧?就是天生命不好,多半活不过十岁的小孩,与其让他们生下来受苦受难、被老天爷收回去,干嘛不卖给需要的人哩?你想想啊,灵魂换了个身体,胡天师作个法,鬼差找就不到他们了,他们就可以用新的身体活着,不是很好吗?」 天送听得半懂不懂,也不知道这究竟是好是坏,居然糊里糊涂就答应了。 小的时候,村里人都夸天送聪明又乖巧,以后必定大有成就,恐怕连他自己都不相信,他会走上犯罪一途。 天送当时的确没想那么多,他只觉得自己需要钱,很多很多的钱,他不希望自己变成一无是处的废人,他不想继续仰赖胡天师。 而且,胡天师是他的救命恩人,他总得做点什么来回报。 天送加入了胡天师跟周善的团体,认识了一个胖子,胖子很少参与行动,顶多是过来找胡天师寒暄,他们之间没什么交集,他只知道胖子跟胡天师是旧识,两人感情非常好。 有次胡天师不在,胖子忽然过来搭着天送的肩膀,半开玩笑地说:「陈先生啊,您辛苦啦……真是宝刀未老啊……」 天送不明白是什么意思,很快便把这句话忘了。 之后的一年里,天送跟着胡天师学了不少道教的祕术,像是驯服厉鬼的咒语,引魂咒等「生意」用途的技术,混得风生水起,在道上也小有名气。他搬离了胡天师的家,在外面盖了个铁皮屋住下,还捡了一隻猫来作伴,没事就带着猫去附近的山上散步,生活过得还挺愜意。 后来胡天师跟周善策划要干一票大的,说什么要去育幼院,里头小孩命多半都不好,而且没有亲属,更不用担心產生后续问题。 天送跟着去了,那天,便是民国七十五年,六月十八日。 第五章-支离破碎的回忆02 但是当天送听见他们要在育幼院里放火的时候,终于还是动了惻隐之心。 「这样……会不会太残忍了?」他对周善说。 「不放火会出问题,这次跟以前不一样,得烧乾净才行。」周善说着看了一眼胡天师,表示这不是他的决定。 如果真的放火,就不是小孩子的问题,周边整条街的人都可能被波及到,无疑会引发一场浩劫。天送忽然发现这段时间他做的都是些多么可怕的事,可现在反悔,已经太迟了。 于是天送第一次提出了反对意见,他拒绝加入这个行动,并扬言要跟警察自首,却与胡天师大打了一架。年迈的天送当然不是胡天师的对手,他很快败下阵来,被胡天师封了穴,说不出话,也动弹不得了。 天送不清楚胡天师坚持选择朝日育幼院的目的,更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要纵火,「烧」的又是什么东西。 他只知道,自己完了。 一个人要是走错了路,便很难再拐回来,只能一直不断地错下去,直到把自己推向万劫不復的深渊。 天送一直以为,自己这是在还胡天师的人情债,可现在看起来,他反而成了受害者。 这样的想法,果然还是太傻了。 天送被胡天师跟周善放置在后车厢里,黑暗中,他的眼泪流了出来,这是个连神明也不会原谅的罪孽,他这一生,是来造孽的呀。 死了也好,像他这样的人,的确是该死的── 这时,他听见外面传来了对话声。 「几个人?」是周善。 「三个。」胡天师回答。 「怎么会只有三个?」 「三个就够了,别浪费时间。」 天送立即会意过来,他们这是在讨论小孩子的事,他们要带走其中的三个小孩,剩下的放火烧死。 胡天师的作案手法很简单,在夜深小孩子入睡之后潜进去,给他们每个人点穴,无论再大的动静也醒不过来。点穴不像下毒会留下线索供法医检验,到时候肯定是找不出一丝破绽的,加上附近并没有监控设备,除非有人告密,不然真相将永远被隐藏。 没有办法在死前揭发这两人的罪行,或许就是天送最大的遗憾。 不久后他被胡天师和周善从后车厢里搬了出来,扔进了火场。 他知道自己给他们背了黑锅,未来的结案报告上,或许就会写着他就是兇手。天送想到这里,忽然觉得释怀了。 反正横竖都是罪人,这样的死法,对他而言再好不过。 天送趴在地上,听不见一点声音,他感觉全身都在发烫,他的皮肤逐渐紧缩,產生撕裂般的疼痛感。每呼吸一口气,生命就减少了一点,从鼻孔到肺部都像是着了火一样烧灼,他用力地咳嗽,觉得舌头开始龟裂。 火焰把他全身的脂肪烤得兹兹作响,他流不出一滴眼泪,全身的水份都被蒸发殆尽。他渐渐失去了力气,整个身体都麻木了,一点一点地僵硬起来。 原来,死亡不过就是这么回事…… 不知道过了多久,天送忽然醒过来了,他发觉自己依然在育幼院里,只是由趴着变成了站着。他整个背贴在墙上,四肢张开,旁边就是大门。已经被烧得焦黑的大厅里安安静静的,一点声音也没有,天送想逃离这里,却发现手脚彷彿被上了无形的镣銬,牢牢地锁在了墙上,他哪儿也去不了了。 天送低头,看见自己的身体居然完好如初。 怎么会,我不是已经死了吗?天送这般想着,这时,门外传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陈天送先生,您在吗?」 天送立刻就认出来,说话的人是周善。 「周先生、周先生?」他不住地大喊,他现在迫切地需要知道前因后果。 「唉,我忘记了,即使您回答,我也听不见。」 周善没有要走进大厅的意思,站在门外继续说: 「您真是一把好刀,三个月过去,现在这里的阴气越来越盛了。」 「周先生,你在说什么?我怎么会在这里?」 「我明天就要到大陆去了,这一去,恐怕也不会再回来,我是来跟您道别的。虽然我们认识的时间不长,但是您给了我这么宝贵的石头,大恩大德,小的没齿难忘。」 周善说的话与天送完全搭不上边,天送慢慢意识到,自己真死了,现在是个鬼,周善根本听不见他在说什么。 「这颗石头叫千阳锁,是个宝物,多亏了它,我才有办法争取到外地工作的机会……我准备金盆洗手了。很可惜,也幸好您没有使用到千阳锁,毕竟它是一把双面刃,能害人也能助人,用的方法不对,也难怪会变成『天煞孤星』了……」 天送看不见周善的表情,不过听语气他应该是十分高兴的,天送这时才第一次知道,那颗石头的真正用途。 「假如您真的有在听我说话,也许会很好奇,为什么您会被锁在这里……」 天送不自觉点头,即使周善看不见他。 「其实,我知道的也不多,毕竟胡天师那人您也晓得,他从不对人说心里话。但是我跟了他也有一段时间,他多少对我有透露一些,我就把我知道的全都告诉您。」 「你知道『风水眼』吧?这个『眼』是行话,在风水上就是一个阴阳气场和谐、凝聚的地方,也可以说是气场的中心。一块地可能只有一个或两个风水眼,非常珍贵,一旦『眼』被人破坏,周边的土地都会受到影响……你知道我要说什么了,这个育幼院,正好就盖在『风水眼』上。」 周善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大概对着空气说话有些彆扭,他的声音越来越小: 「胡天师想要破坏这个『眼』,我也不知道他这样做有什么意义,跟把小孩子带走又有什么关係。我只大概能猜到,他破坏这个『眼』,需要一个活人当祭品。这个活人不能是普通人,他的命里得有一把『刀』。胡天师觉得您是个好苗子,是他把您命中的『刀』给磨利的。」 天送想起来了,胡天师在他床底下放的那些石头,好像就是磨刀石,当初胖子口中的「宝刀未老」,竟是这个意思! 「胡天师把您烧死,让您变成厉鬼在这里坐镇,就是给这个局多加了一道保险,简单说,陈先生,您现在成了他的看门狗了。」 听到这句话,天送脑袋「嗡」地一下一片空白,果然打从一开始,胡天师就不安好心眼,他彻彻底底被骗了。 「陈先生,我刚才已经把房子周围胡天师佈下的阵给破坏了,您现在应该可以逃走。我不知道世界上是不是真的有鬼神,如果有的话,您就到附近的土地庙去,赶快投胎吧……我从胡天师那里拿到的好处已经够了,没有必要再帮助他。嘿嘿,我周善总算是做了件善事……没辜负我的名字……好啦,我也得走了,陈先生,有缘再会了。」 周善的脚步声逐渐远去,天送试着活动了下手脚,真的从墙上下来了。他并没有按照周善说的到土地庙去,他有另一个目的。 向胡天师復仇。 第五章-支离破碎的回忆03 当时的天送其实还没有接受自己已经死去的事实,更不能相信那天之后已经过了三个月之久,在他失去意识的那段时间,胡天师究竟去了哪里?周善虽然放他出来,但也没有透露关于胡天师的线索,可见周善并不希望他去找胡天师。 可他必须去,他想让胡天师付出代价。 天送首先回到家,发现自己养的猫正躺在沙发上,什么也没发生似的打着呼嚕。天送伸手想抱牠,却怎么也摸不着,他才想起来自己无法碰触到阳间的事物。但猫似乎感觉到了什么,一个机灵跳起来,直直盯着他看。 对了,听说猫和狗都是有阴阳眼的……天送试着喊了猫的名字,猫便朝他走过来,歪着头,继续看着他。 牠真的看得见我……天送差点没哭出来,他不想死,一点也不想死,他多希望自己没有答应周善,多希望自己没有遇见胡天师,多希望当年自己没有因为贪玩,去捡了「千阳锁」…… 他越想越觉得不甘心,对猫说:「我现在要去找胡天师,如果今天晚上我还没有回来,你就不用等我了,自己离开去找个新主人吧。」 他的猫淡淡地「喵」了一声,不知同意还是不同意。 天送没有想到,他才刚刚踏出家门,就被巡逻中的「黑白无常」给捉住了,而他的猫依然趴在沙发上,痴痴地等待他的归来…… 天送由黑白无常押着被带到了地府的判官面前,判官说他生前犯了太多罪,无法投胎转世,必须留在地府受刑。 听见受刑两个字,天送心都冷了,原来神话故事里说的都是真的,人生在世的一举一动,都有神明记录着。 判决结束,天送被送往地狱,按理说,他得在那里接受水深火热的折磨,直到洗清罪孽,但他很清楚,自己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天送抓准时机,趁着鬼差不注意从地狱溜了出来,不顾孟婆的阻拦直奔奈何桥,到达彼岸时,他甚至隐约听见了追兵的怒吼。 啊,一个不小心居然就过了桥,天送回头,身后的景象被一片浓雾覆盖,他知道,自己是不可能回去的了。 既然都来到这里,那就乾脆投胎,来世再报今生之仇。反正他没有喝孟婆汤,如此重要的记忆,总不会忘的。 奈何桥的终点是无数扇的门,顏色大小各有不同,天送犹豫了下,挑了一扇黄色的门走了进去。 门内闪过一道白光,他紧紧闭上眼,感觉自己的身体正不断地缩小、缩小,最后他被蜷曲在一个黑暗狭小的空间里,彻底没了知觉。 天送……不,蓝沐雨说完了他的心路歷程,喝了几口茶,看着我们: 「你们知道,胡天师在哪里吗?」 胡子越摇头:「我们也正在找他。」 蓝沐雨摆出一副了然于心的表情,没再追问什么。我想了会,总算开口问了我最在意的那件事: 「你既然是『天煞孤星』,身边都有煞气,那为什么一直到现在才被学校周围的鬼发现?」 蓝沐雨道胡天师曾说过,他并不是煞气的散发体,而是吸收体。他命中的那把刀会吸收煞气,让煞气围绕在他的身边,可能是经过一次投胎,「刀」有些钝了,才会没有被鬼发现。 那最近「刀」怎么又开始发功了呢?我问。 「菜市场的那次……」蓝沐雨说: 「在遇见殭尸时,我突然觉得头很痛,隐约觉得自己好像知道怎么对付殭尸。我虽然想不起来自己是谁,方法却记得很清楚,我那时一口气吸收了殭尸全部的煞气跟阴气,忽然觉得精神变得很好,也许是那时候的行为,让我命中的『刀』恢復了力气……」 我听完似懂非懂,自己归纳了下,这么说来这刀还是需要充电的,现在充饱电,又能再战十年? 胡子越把蓝沐雨所说的写在笔记本上,又问:「对了,你失踪的时候干嘛要带着碗跟平安符?」 「……」蓝沐雨有些尷尬:「我当时一心只想找到我的猫,想着牠可能会肚子饿,又觉得这一去好像会很危险,就顺便拿了平安符。」 第六感果然是很准的,的确很危险。 「那,你的猫现在在哪儿呢?」胡子越停下笔。 蓝沐雨迟疑了下:「我不知道,我最后一次看见牠就是在仓库里。」 我想着要不要把自己看见白脚猫的事告诉他,犹豫了会还是决定说了,蓝沐雨听了非常惊讶,说他没看见白脚猫跑出去,还以为牠也被火烧死了。白脚猫以前就很神出鬼没,几十年都活过来了,牠铁定没有死,而且恐怕不久之后还会再出现。 「牠那么喜欢你,不会放你一个人的啦。」我朝蓝沐雨笑笑。 会客时间结束,我们跟蓝沐雨告别,离开了医院,一路上胡子越都沉着脸没说话,我也默默地走在他旁边,就连在麵店吃晚餐时,我们都没有交谈。 直到睡前,我躺在床上滑手机,胡子越拿着毛巾走进来擦头,擦到一半他忽然对我说:「蓝沐雨出院后,咱们找个时间去育幼院看看吧?」 「为什么?」 「胡天师不可能不知道陈天送逃走了,他也必然晓得是周善放他出来的,你想,不然周善会在鸿运当头的时候突然就死了吗?而且他身上有千阳锁,照理来说这种事不该发生。」 我这才意识到,对啊,我怎么都没发现呢!胡天师是什么人?他怎么可能白白让周善逃掉?可他作掉周善,却没有追回天送,也就是说…… 「所以你的意思是,育幼院的那个局,还在运作?」 胡子越点头:「我就是这么想的。」 一个星期后,蓝沐雨出院,在仓库纵火的犯人也顺利找到了。 那是我们学校一个一年级的男生,他说因为情场失意,所以想「烧点东西来发洩」,因为仓库没人使用才选择那里,不料引火后蓝沐雨忽然衝进去,他太过害怕才会逃走。这位同学后来被怎么样了我不知道,也没什么兴趣,现在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办。 胡子越说他从没听过那种需要活人当祭品的风水局,于是便去问了黑白无常,黑无常说他对风水其实不太了解,不过这种局似乎还真的听过一两次。黑无常带我们到他的书房去,那是一间四面墙全是书柜的大房间,许多书写的甚至不是阳间的文字,我虽然很有兴趣,但完全看不懂。 黑无常搬了把梯子,要白无常在下面扶好,自己踩上去找了半天,抽出一本黑色封皮的书。这本书很薄,用的纸也几乎能透光,翻开一看还是手抄本。黑无常得意地说,这书叫做《余文录》,是明朝一个叫余文的地理先生写的,其实早就已经失传,这是他跟余文本人要来的。 我已经懒得吐槽这种不科学的事情,连忙给他要来看,翻开发现里头的字竟然比芝麻还小,手掌大的书页塞了不下几千个字。 「哇靠,以前人也太省纸了吧。」 我耐着性子想读下去,无奈字实在太小,看没两行就头痛,最要命的是这还是文言文。 「老闆,你翻译给我听吧!」我说。 「开玩笑,你当咱那么好使唤呢?我堂堂黑无常可不是来给你做翻译的。」黑无常皱起眉头,转而徵求白无常的同意:「自己找的麻烦自己解决,对不?」 白无常点头,羽扇一挥变出一个捲轴,他把捲轴打开,一板一眼地唸着:「员工守则第三十八条,乙方不得以任何私人原因要求甲方提供金钱或物质上的援助。」 「那什么东西!我不记得我有看过这样的员工守则啊!」 白无常把捲轴递给我:「刘先生,这是给您的一个教训,签订任何契约之前,请务必详阅每一条内容。」 我仔细看了下,发现还真的有这个条文,但是…… 「但是你们之前也帮过我很多次啊!为什么就这个不行?」 「私、人、原、因。」黑无常重复了这四个字: 「之前那跟你的工作有关,这次可没有。你查明他风水怎么样跟捉鬼有关係吗?没有啊!」 黑无常说着奸笑起来,我忽然懂了,这份契约生效与否根本就随他高兴,前阵子还跟我称兄道弟,怎么这就变回老闆跟员工了?我努力思考最近是不是有什么地方得罪他了,难道是晚饭煮得不够好吃?讲话不够毕恭毕敬?还是啥? 「好吧!」胡子越开口了:「咱们就自己研究唄,不用劳烦你俩了……对了,严望,你身为古人居然看不懂文言文,会不会太那啥了一点?」 「……」黑无常脸一僵。 白无常赶紧打圆场:「胡先生,话不能这么说,大哥只是遵照契约行事,跟那没有关係。」 「喔,是吗?」 白无常看了他大哥一眼:「应该……吧。」 白哥你到底站在哪一边的啦!一天不损人你嘴巴会生锈是不是! 第五章-支离破碎的回忆04 《余文录》里面记录了许多风水局的介绍,每个局都有专属的名字,像是什么水中望月、双龙抢珠、虎口吞蛇之类一大堆,反正都是我看不太懂的东西。再往后翻,又是一堆天斩煞、官门煞、断头煞等等一听就很惊悚的名词。 其实这本书里的文言文也没有那么难懂,算是很白话了,只是因为字小,需要花点时间去慢慢看。我很少看关于风水的书,这一瞧却发现还满有趣的,自己躺在床上翻了半天,莫名觉得自己好像变聪明了。 「你干什么呢?把书给我。」 突然我手中的书被抽走,眼前出现胡子越的脸,他拿着书坐下来:「瞧你都看得入迷了,真看得懂吗?」 「废话,当然看得懂。」我翻了个身。 胡子越没应声,专心看起书来了。他看书的速度比我快很多,却比我读得更详尽,最后他终于露出微笑,说:「我找到那个局了。」 这个风水局的名字叫做「鬼带刀」,一听便不是什么好东西。要佈「鬼带刀」说来不难,就是有些麻烦,得先找到一个「鬼穴」,也就是与「龙穴」相反,能聚集阴气的穴位。要让这穴里的鬼「带刀」,当然就需要一把活生生的刀子。 这个「刀」就是命里带刀的人,一般为了聚阴,都是找女人,不过也有少数男人的例子。找到了这样一个人,下一步就是让他死在「鬼穴」里,死法不一定,但通常会用烧的,速度较慢,但死亡的过程越痛苦,灵魂的怨气也就越大。 人死了之后,会以一种特殊的符咒禁錮他的灵魂,「鬼带刀」之局便完成了,至于是什么样的符,这本书里并没有详述。这个局被正派道士视为邪魔歪道,这是百分之百的阴煞之局,能把周围的孤魂野鬼全都拉拢过来,变成施术者的魁儡,对主人说的话言听计从。 不只是这样,住在「鬼带刀」周边的人也都会受到影响,流年不利、祸不单行,其阴毒狠辣自然不在话下。这个局的成败,取决于「刀」的锋利程度,但要是没有关键的符咒,谁也不能佈「鬼带刀」。 这样的符咒早在《余文录》成书之前失传,所以余文本人也没亲眼见过,这都是他从老前辈口中听来的片面之词。 「……为什么胡天师会有这种符咒?不是已经失传了吗?」我问。 「余文又不是神仙,他说失传,不一定就是真的。」胡子越把书本闔上:「我得把这局给破了。」 「啥?」我以为自己听错了,从床上爬起来看见胡子越一脸正经,心说坏了,他是认真的。 「你什么时候要去啊?我可以跟吗?」 「……」胡子越斜眼看着我:「你啥时候这么爱管事了?」 我也只能傻笑了,要说为什么我还真想不出来,大概也就是想表达最低程度的关心吧。 出发前一天的晚上,黑无常突然把我叫到他的书房去,对我说:「小白,我之前拜託你们的殭尸牙齿,你什么时候才要给我啊?」 「殭尸……」我去,这还真完全忘记了。 「你忘了算了吧,咱今天不是找你说这件事情的。」 黑无常在他的皮毛上坐下,拿起茶几上的菸陡狠狠抽了一口,呵出一大团白色烟雾,他深沉的黑色眼睛看着我: 「你们学校最近有什么异常吗?」 「异常?没有吧。」要说异常的事情每天都在发生,我实在不知道他说的是哪种程度。 「马上要到初一了,」黑无常指着墙上的月历:「连续十五天的时间,日夜游神要出巡,也会经过你们学校,这事情你知道吗?」 我摇头,他这是明知故问,我不可能会知道的。 「日夜游神是干什么的,你总记得吧?」 我想了下,黑白无常给我的那本无名书上提过,日夜游神是城隍老爷的部下,分别在白天夜晚巡逻,监督人间。他们原本都是凶神,所以谁要是冲犯到了,即便不死也得见血,是谁也不敢轻易靠近的神明。 「日夜游神出来……跟我有什么关係吗?」 「跟你是没有直接关係,不过跟你朋友有关。」黑无常指着我:「日夜游神会把『偷渡客』给捉走。」 「偷渡客?」 「偷渡客是我们地府的黑话,专门指那些没喝孟婆汤、没登记过就投胎的人。」黑无常的脸在烟雾中若隐若现,我看不清他的表情,但隐约觉得事情不对了。 「你应该知道我在说谁了,你要是真的在乎他,就帮我把这些东西转交给他吧。」 黑无常站起来,从架上拿了一个布包给我,沉甸甸的,里面不知道有什么,我有些紧张:「为什么要把没喝孟婆汤的人抓走?」 「那是地府的规矩,投胎一定得喝孟婆汤,前世的记忆若没有遗忘,只会徒增人间的混乱。不过每天投胎的人那么多,我们也没办法一个个记录,对于这种事情,都只是睁一隻眼闭一隻眼,没人通报的话,大多都会放水,这也是为什么通常这类人不是夭折就是特别长寿。」 黑无常停顿了下,抽了口菸继续说: 「可一旦接到通报,那人就只有死路一条,执行任务的就是我们黑白无常跟日夜游神了。」 「欸?那你怎么还会专程告诉我?」 他笑了:「因为我不喜欢杀生。」 「……」我已经不清楚自己到底是高兴还是伤心,莫名的酸楚涌上胸口,最后只彆扭地说了句:「谢谢老闆!」 「不用谢。」黑无常起身离开书房,关上门前又朝我眨眨眼,摆出一个很欠揍的微笑:「千万别跟严朔说,祝你们好运。」 我就呆呆地看着他把门关上。 第六章-那些年,我们追不到的女孩01 黑无常给我的那个布包上很俗地写着「救命锦囊」,这字应该是他自己写的,意外地挺好看。我把布包打开,里面有一捆封箱胶带、一瓶不知道是什么的液体、一个圆形小盒子还有一张说明书,上面写: 『若不想被日夜游神发觉,得尽力压住他身上的阳气。胶带背面涂着能压制人气的药草,那瓶子里装的是尸油,盒子里是骨灰。今后连续七天,叫那人以胶带封口、涂抹尸油于皮肤,一日食骨灰三回,或许能逃过一劫。』 看完这些说明我觉得这「救命锦囊」根本就是要命锦囊还差不多,尸油跟骨灰欸!还能再更噁心一点吗。我盘算着要拿这包东西怎么办,蓝沐雨不知会不会相信我,还是先问过胡子越比较保险一点。 回头把布包里头的东西跟胡子越研究了一下,决定还是先把东西交给蓝沐雨,毕竟这可不是什么小事,保命要紧。 隔天我们去到宿舍把事情跟蓝沐雨说了一遍,叫他好好利用这些东西,又叮嚀他最好这几天都不要出门。蓝沐雨看着我们,问为什么要这么帮他?我说你难道不想活命了?他的反应出乎我的意料。 蓝沐雨轻轻地把布包还给我:「像我这样的人,死了跟活着都没有区别。」 我手没拿稳,布包掉在地上,随即被胡子越捡起来,他半强迫地把布包塞给蓝沐雨: 「你忘了自己为什么要投胎吗?至少在胡小刀伏法之前,你给我好好地活着。」 他说完就拉着我走了,关上门前我回头看了一眼蓝沐雨,他紧紧抓着布包,依然面无表情。 我们预计要搭车去朝日育幼院,可走到公车站之前我忽然有一股不好的预感,总觉得好像会在那里碰见什么怪人。 我的预感还挺准的,在等公车的时候遇见了段长青。 好些日子没看见他,他似乎也挺高兴地,一上来就在我背后摸了一把:「好久不见啦,小白,你想不想哥哥我呀?」 「你你你可以不要每次看到我就一直摸来摸去的吗?」 「我看不见呀!所以才想摸摸你,长肉了没有,变得漂亮了没有……」 段长青的手指还想继续往下探,被胡子越一把拉住了:「死瞎子,这儿是外边你给我安份点。」 「喔?那要是在里边,我想怎么摸都可以啰?」 「少跟我玩文字游戏,上回拜託你的事儿你查好了没有?」 胡子越不太高兴地抖着脚,我才想起来之前要他帮忙查什么红石粉的来源。段长青刚要说话,公车就来了,他却跟着我们一块上车,说反正他没事,可以慢慢聊。 「我找到当年画那幅图的人了。」 这时间是正午,车上人并不多,段长青说话时却还是放低了声量:「我跟他算是有点交情,不过也很久没联络了,他是地府目前唯一在製造并使用红石粉的人,找起来并不困难。」 「那你为什么那么久才告诉我们?今天要是没碰到,你就打算不说了是吧?」胡子越问。 「对不起,哥哥我最近忙,忘记了,不过现在你们去找他也不迟。」段长青从他长袍的袖口里拿出一张照片:「就是这个人。」 我一看,是张黑白照片,不过依然能看出影中人的气质不凡,他穿着古装,头发稍长,眼睛并没有看着镜头,而是凝视着远方,似是在沉思,又或许只是发愣。这个男人的五官端正,面目清秀,尤其是眼睛特别地空灵。 「就、就是他啊?」 我简直看傻了眼,这个人实在不像是杀死胖子的兇手,反而像是某个天上謫仙。 段长青点点头:「他叫顾渊,是以前地府的判官,现在算是个通缉犯,你们去找他的事,千万得瞒着严望哥哥他们。」 「他怎么变成通缉犯的?」 「知道太多对你没有好处。」段长青微笑:「不过他并不是个恶人,照片背面有他住家的地址,你们随时都能过去,看见他的时候,记得要报上我的名字。」 这时司机广播到站,段长青没再多说,直接下了车。 「那,我们要先去育幼院还是先去找这个人?」 「顺路吗?」胡子越问。 我看了下照片背面的地址:「反方向。」 「那就先去育幼院,咱们一个一个来。」 一个小时候我们来到了当年出事的街区,这周边在都更计画后变得更萧条,没有几户人家,更不用说店面。我们大概是唯一的外地人,这一路上不停接收到不友善的目光,我也只能装作没看见了。 再往下走,前面一整排房子的墙壁都是黑的,不难看出当年的火势有多大。这些房子后来成为了所谓的凶宅,理应没有人住了,但经过时我还是看见了屋里有飘忽的白影。 「那些死者都没有离开。」胡子越低喃。 街道很安静,没有人,没有车,偶尔路过一两个鬼。每个鬼走过我们身边都会看着我,祂们的眼神中带有敌意和更多的疑惑,就像是在说,怎么会有人要来这里? 今天正好是初一,两边的骑楼有人在烧纸钱,烧完的灰烬被风吹着飘到了我的脸上、身上,我忽然有个错觉,那时的大火仍然没有熄灭。 「到了。」胡子越停下脚步,我跟着他往上看,「朝日育幼院」的看板依然高高掛着,经歷大火的摧残,早已看不清原貌,只能隐约辨认出几个字的轮廓。 三十年了。 育幼院的大门被厚重的木板封起来,这里一直没有被拆除,不知是忌讳还是其他因素。胡子越并没有拆掉木板,而是绕进侧边的防火巷试图从窗户进去,窗户没有钉木板,但是有铁栏杆,这下看来是没路了。 胡子越沉默了下,然后抬头。 「呃?」我也跟着抬头,发现他正盯着二楼的通风管,这应该连结到厨房,洞口粗细刚刚好能容纳一个人进入。 「你要从那里爬进去?」 胡子越坚定地点头。 「为什么啊!把木板拆掉就好啦,你这是圣诞老人逆!」 「不懂别装懂,正门是这个阵法最坚固的地方,从那里进去,指不定咱俩就出不来了。」 「所以……」我还没反应过来,胡子越一脚已经踩上梯子了,他朝我行了个军礼: 「圣诞节快乐。」 救人喔! 第六章-那些年,我们追不到的女孩02 虽然在电影里面看主角爬通风管会觉得很帅很刺激,但拿到现实生活来又是另外一回事。 仔细想想,三十年没人使用没清理过的通风管里面会有什么?灰尘不说,蟑螂?老鼠?还是更噁心的什么?唉唷我的天啊。 「我可以留在这里等就好吗?你先进去,从里面帮我把门打开。」 「都说了不能开门你听不懂人话是吧?老子……」 胡子越骂到一半,从梯子上爬下来,一把脱掉我的鞋子和袜子,在我脚底抹了一把乌漆麻黑的东西。 「这是什么?」 「锅黑!等会进去别出太大声音,应该不会有事。」 胡子越说完,招手示意我爬上梯子。 我以前听他讲过,锅黑这种东西算是下品避邪物,因为取得方便而广为人知。进去这么危险的地方,居然只是抹了锅黑,难道里面并没有我想像得那么恐怖?我跟着胡子越爬进通风管里,里面很黑,四周佈满了黏黏的东西,我甚至还感觉有人在拉我的脚,但也只能尽量不去管它。 胡子越很快找到下去的路,他把洞口的盖子拆下来,纵身跳了出去,我看见他顺利落地,似乎并不困难。现在该我跳下去了,我却害怕起来,我本来就有惧高症,现在要这样跳我还真的不敢。 胡子越似乎不耐烦了,在下面用口型催促我叫我快点,我乾脆眼一闭、牙一咬腿一蹬就跳下去了,没感觉踩到地面一睁眼才发现胡子越给我公主抱个正着。他面无表情地把我放下,要我跟着他走。 我才后知后觉原来自己跳下来的地点是厨房,的确也只能是厨房,这里反而是伤害比较小的地方,墙壁跟地板并没有那么黑。从厨房走出来是一条狭长的走廊,两边有门,胡子越没有一扇一扇门地试,而是直接走到底,他指指眼前这已经被烧得变形的门,说就这儿了。 门轻易地被打开,里面出现的是一幕萧条的景象。 偌大的空间,所有的门窗都被封死,只微微透出一点光线,地板上、墙上被用粉笔画满了不知所谓的涂鸦,又像是某种符咒。大门旁边,隐约有个呈现大字形的人影,祂垂着头,动也不动。 那就是「刀子」啦?我轻声问。 胡子越点点头,他点上一根火柴,走到「刀子」面前。火光映照在「刀子」身上,能看见祂赤身裸体,皮肤异常苍白,四肢都被镣銬锁在墙上。 「你们……是谁?」刀子说话了。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胡子越反问。 「我……被骗了……不能走……」 刀子抬头,祂削瘦得不成人形的脸扯开一抹微笑:「你们想做什么?」 「你希望我们做什么?」胡子越也笑了。 「什么都不要做……这里……不安全。」 刀子说完,不知哪里吹来一阵风,胡子越手中的火柴熄了。我忽然觉得好像有人,而且不只一个人站在我们后面,我才想回头,就被胡子越用手遮住眼睛。千万别回头,胡子越对我耳语,这么说是真的有东西在后面了。 「你很聪明……」刀子咳嗽几声:「不能回头,祂们不喜欢被人看见……已经过了正午,你们今天恐怕出不去了……」 「为什么出不去?」 「我不知道……但以前来过的人,正午过后就出不去了。」刀子说完闭上眼睛,似乎不打算再跟我们解释了。 「没差,反正咱们也没准备要出去。」胡子越拉着我席地而坐,又点上一根火柴,我问他干嘛不拿手电筒就好了,他说那些「东西」怕火,点了火柴才不致于被上身。胡子越要我拿着火柴,他从背包里拿出笔记本,在上面画着什么,我一看,居然是朝日育幼院的平面图。 「你怎么知道这里的构造的?」 「新闻有播。」胡子越画完,拿出罗盘放在地上,看了半天,把方位抄在平面图旁边。他说任何一个局,一定都需要「椿」,这个「椿」就像木椿,打在一个局的四周,在椿与椿之间牵线,才能形成一个完整封闭的局。 「所以你是说,要破局,就得拔椿?」 「没错。」胡子越朝我比了个大拇指。 我独自拿着胡子越给我的黑狗血跟符咒上了楼,执行这个重要的任务──拔椿。 所谓的「椿」可以是任何施了咒的物体,道行高一点的可能会用法器,我必须找到「椿」,用符咒把它包起来烧掉,然后再把黑狗血洒在原位。期间或许会有鬼要来妨碍我,我所能做的就是暂时停止呼吸,趴在地上等祂们离开。在我行动的时候,胡子越留在楼下唸咒,这次玩法比较不一样,是个持久战,得不停地唸咒唸到第二天太阳出来。 相比之下,我的任务听起来并不复杂,简直像是线上游戏里新手玩家会遇到的事件,只是游戏里碰到怪物可以攻击,现实生活只能缩着头啥也没办法干。 我拿着胡子越画的平面图,他说图上画的那八个点大约就是藏着「椿」的地方,这攻略还给得挺详细。 我打开楼上寝室的门,里面的家具基本都被烧毁了,只留下床的支架。我在寝室里转了一圈没看见「椿」,灵机一动弯下腰查看床底下,果然在墙角有一个小小的人形物体,我估摸着那应该就是了。 我用手探了下发觉搆不着,想着要不要乾脆把整个床移开,但是又听说这种凶宅里的家具是千万不能随便乱移的,否则会有不好的东西跑出来。既然不能移床,那就只能趴下来拿了,最后我几乎半个人都鑽进了床底,才把那玩意儿给掏出来。 这是个人偶,材质不清楚,可能是稻草扎成的,摸起来还有点潮溼,感觉里面好像还包着什么东西。人偶的面部被画上歪歪扭扭的五官,风格奇葩,并不可怕,反而还有些滑稽。我没想到会这么顺利就找到第一个「椿」,便照着胡子越说的把它用符包起来,丢进铁盆里点火烧掉。 人偶被火烤得吱吱作响,还飘出一股像烤肉一样的气味,我不自觉嚥了口唾沫。因为受热,人偶慢慢地蜷缩起来,我忽然想到,天送被烧死的时候,也像是这样子吗? 吱吱吱吱……人偶渐渐地看不出形状了,化成灰烬,消失在铁盆子里。 我正准备离开的时候,身后忽然传来了脚步声。 第六章-那些年,我们追不到的女孩03 不可能是胡子越,所以铁定是某种秽物了。 我照着胡子越说的趴下来,尽量忍住不呼吸,等待祂离开。 噠……噠…… 那个脚步声慢慢地靠近,我没敢张开眼睛,我知道祂就在我旁边,恐怕距离不到一公尺。我忽然想到要是有把虎牌带来就好了,最起码危及时刻还能防身,黑白无常把虎牌给我到现在,我一次都还没用过呢。 噠……噠…… 声音从我的后面来到前面,又变成旁边,然后再回到后面。我是很不愿意这么想的,可这只有一个解释,这个秽物,正绕着我兜圈子。 够了喔,不要绕了啦!我都快没气了!我一边在心里哀号,一边偷偷地用嘴巴吸气,盼着能再多撑一些时间。 噠……噠…… 脚步声终于渐渐远去了,我一直等到确定没听见任何声音,才敢站起来大口呼吸。我明白这种秽物你跟他硬碰硬是没效的,可这也特么太折磨人了吧,祂根本就发现了我的存在,只是一直在等我露出破绽而已。 我活动了下筋骨,把黑狗血洒在床角,原本放着人偶的地方,就去了下一个房间。第二个「椿」是一支上面刻了符的木棍,一样摆在床角,这次烧完后没有出现异常,也没有秽物来打扰,接连几次也都很顺利。 我烧着第七支木棍时,忽然觉得哪里不对劲了。 为什么除了第一个「椿」之外,其它的都是一样的造型?虽然胡子越说造型可以不同,但就一个长得不一样,这不是很奇怪吗?难道那个人偶不是「椿」? 那,我到底烧了什么? 我隐隐觉得自己好像铸下了大错。 木棍全部烧完,我便从头到尾又巡了一次,果然在第一个房间的地板缝隙里,找到了最后一支。 我全身的汗毛都倒竖起来,果然所有的「椿」都是一样的,代表那个人偶另有用途。我把卡在缝里的木棍用力拽出来,点火烧了,脑子里却不停想着那人偶的事情。我试图用自己微薄的知识来推估那是什么,我知道一般做成人形的东西应该是拿来下咒的,再不然就是里面封着什么东西,可我刚烧了,也不见有东西跑出来,还是说我道行不够,看不见? 如果那个人偶真是某种诅咒,那烧了它是好事,如果是后者,难保不会发生另一种灾难。我连舌头都控制不住地颤抖,可烧都烧了,还能怎么办?一点都不剩,连拿去问胡子越都没办法了。 不过无论如何,我已经把八支「椿」都烧完了,我捧着铁盆子下楼去找胡子越,他身边点着两支蜡烛,盘坐在刀子的面前一遍又一遍地唸咒。我悄悄把铁盆子放在地上,走到他旁边一看,发现他在地上铺了一张纸,正在写毛笔字呢。 大厅里太暗了,只有蜡烛的火光幽幽地晃着,纸上的竟是一整排的「正」字。我不知道他画正字是要干什么,该不会是太无聊,边唸咒边计数吧?可看样子又不像,因为他写得出奇得慢,几分鐘过去了一笔都还没画完。 我抬肘看了下錶,现在下午四点,别说天亮,离天黑都还有一大段时间。胡子越铁定知道我来了,可他连眼珠子都没动一下,在这十度以下的大冬天,几滴汗水从他的下巴滴落下来。说老实话我真的有个白目的衝动想问他嘴巴酸不酸,需不需要我给你擦擦汗,但保命要紧,终究还是给忍了下来。 胡子越不能离开,我也出不去,这么长的时间该怎么打发我还真没个头绪。早知道要在这儿过夜,我就带几本小说来看了。不过这么黑,估计也看不了书,还是睡觉吧,虽然人家在发功我自己睡很过分,但真的没得打发时间。我想着想着就躺下了,这里地板冰,害我我连着打了三个喷涕。 寒冷加上没吃晚饭的飢饿,其实是很不舒服的,但听见胡子越唸咒的声音,忽然觉得心里很踏实,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等我醒来,已经是第二天的清晨五点,我算了下时间,这特么也睡太久了吧,难道是胡子越给我动了什么手脚? 说起胡子越,他正好唸完咒,面前的那张纸密密麻麻写满了「正」字,再抬头一看,墙上的刀子也不见了。 我笑说难道局已经破了?干嘛写那么多正字?胡子越转过头来,神情复杂地看了我一眼:「写正字是要凝神,不然我有可能被刀子给捉走,现在局已经破了。」不等我高兴,他又说:「可咱们说不定放走了一个不好的玩意儿。」 「什、什么?」 「不知道,」胡子越咳嗽几声,他唸了一晚上咒语,声音都沙哑了:「罗盘。」 我赶忙看了下他面前的罗牌,才发现它跟平常看过的那种罗盘有些不一样,分为外面一圈和里面一圈,就像是一大一小两个圆盘叠起来的样子。罗盘的指针没有动静,但是上层的小圆盘正缓缓地转动着,发出微弱的「喀喀」声。 胡子越一口气喝了半瓶矿泉水,说那个罗盘是他爷爷留给他的,却一直没告诉他具体的功用,只知道似乎可以探测脏东西的存在。他爷爷曾经说过,罗盘倒转,逆天而行,阴阳交替,必有大难,如今罗盘真的倒转,他想说不定真的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了。 「真的假的……」原本刚睡醒还有点昏沉,听他这么一说我完全清醒了,想起昨晚烧掉的人偶,难道跟这个有关係?我把烧人偶的事情说了,胡子越听完皱起眉头,似乎在搜寻脑海中的资料库,然后「啊」了一声:「封童。」 「那是啥?」 「用茅草做成的人偶,里面包着内脏,用来封住仇家的魂魄……」 胡子越收起罗盘,说:「你把那人偶烧了,让里面的魂跑出来,未来这一带恐怕不会太平静。」 「那我‥…是不是应该把那个鬼找回来啊?」我突然好有罪恶感。 「免了吧,咱也不知道祂去哪了,何必浪费时间。到时候要是真有什么万一,你再去捉祂,还有,」胡子越说指着我的鼻子道:「任何情况下,出现人形的东西,多半都不是好东西,以后再看见千万别去碰。」 「好!」我不自觉正襟危坐。 胡子越摇头苦笑,嘟囔了句「怪我没好好教」,收拾了东西招呼我走人。我说这育幼院的事就这样完啦?就这么简单?他说完了不好?难道非得要扯出一两个妖孽来闹事才甘愿?我才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连忙闭上嘴。 离开育幼院,我们完全没有休息,直奔顾渊的住所。其实胡子越一直要我回去,但我说什么都想见见这个顾渊,照片就那么好看了,本人一定更厉害。 可当我们终于绕过曲折的小巷,找到那块几乎看不出眉目的门牌,按下电铃时,从里面走出来的,居然是一个瘦小的老头子。 老头穿着白色睡袍,背很驼,鬍子长到了胸口,他柠着拐杖,似乎连抬头看我们都很困难。 「你们是谁?」老头问。 「您认识顾渊吗?」胡子越把照片拿给老头看。 「呵呵,」老头笑了: 「我就是顾渊。」 第六章-那些年,我们追不到的女孩04 「蛤!哪有可能!」阿伯你ps用太大囉! 老头笑着看了看我们俩:「人都是会老的,你们不知道吗?」 呃?这我当然晓得啊,只是顾渊明明就是判官,既然可以当判官那一定不是人,不是人的话就不会老啊! 不同于我的混乱,胡子越表现得挺冷静,他说:「敝人胡子越,这是我跟班刘白,是段长青要我们来找您的。听说现在整个地府,只有您还在使用红石粉。」 跟班是什么意思啊! 「喔……」老头听见段长青的名字,表情忽然缓和了许多,招手要我们进屋,胡子越就直接走进去了,也不见他有任何怀疑。我倒是挺不放心,不是说顾渊吗,怎么就变成了一个老头子,万一他对我们不利怎么办?我忐忑地进到这狭小的屋子里,里面瀰漫着一股檀香的气味,墙上、天花板甚至地上堆满了表框的画作,画的几乎都是鹤。 我完全被这些鹤的画像给吸引住了,虽然用的是水墨简笔,但看上去却像是真的一样,好似伸手就能碰见牠们的羽毛。比较奇怪的是,画里所有的生物都没有眼珠子,感觉乱可怕一把。 「刘白,过来!」胡子越打断我的思绪,要我到他旁边的藤椅坐下。 这间屋子实在太小了,东西又多,特有压迫感,坐下来更显得喘不过气。顾渊也没有招待我们的意思,一拐一拐地走到我们面前:「你们来找我做什么?」 「如果您真的是顾渊本人,应该知道陈义柏是谁吧?」胡子越问。 「我知道,」顾渊──姑且当他是顾渊好了──露出微笑:「你们是他的亲属吗?」 「我只是想问,您为什么要杀他,还有,到底是用的是什么方法。」 「都过去这么多年,再问这个,有意义吗?」 「我需要知道真相。」胡子越态度坚决。 「好吧,那我就示范一次。」顾渊点点头,脸上依然掛着微笑。 等一下,你要示范什么!该不会真的要做掉我们吧! 没想到顾渊拿来一张宣纸,备好笔墨砚,就开始画画了。我心说难道不是要示范杀人?画什么画呀!虽然疑惑,但我也只能耐着性子,看看他要变什么花样。 顾渊的绘画技术不是普通的好,没两下子一隻圆滚滚的小麻雀便跃然于纸上,可是仍没有眼珠子。 我以为这样就完了,没想到他又另外拿了一支细长的水笔,拔开笔盖替麻雀点了眼珠。 那支笔是红色的。 顾渊用同一支笔,在整张纸的上头写了个龙飞凤舞的「勒令」,我差点叫出声来,一张好好的画就这样毁了,多可惜啊! 「请两位退后。」顾渊掐了个剑诀:「起!」 宣纸应声起了变化,大红色的「勒令」俩字慢慢地消退,纸上的小麻雀忽然膨胀起来,竟然突出了纸面。 「啊!」「喔?」 我跟胡子越发出了不同的惊叹,墨色的小麻雀居然从纸上鑽了出来,眨着红眼睛啾啾叫着。 「长青可能不晓得……红石粉并不是完全禁用了,一直到现在,地府里每个判官勾魂用的墨水,都还有这种材料。但是这个世界上能用红石粉『点眼』的,除了我之外的确没有别人。」 顾渊把红笔收起来:「点眼分为『进』跟『出』两种,这就是『进』。」 小麻雀展翅飞了起来,在低矮的屋里盘旋着。 「『进』就是把真气打进纸上,赋予画中鸟兽生命。」顾渊伸手,麻雀便飞到他的指头上停住,歪头看着我们。 「照您这么说,陈义柏家里那些画,用的就是『出』了?」胡子越道。 「没有错,只要点了眼,他的魄就会被抽出来,依附在画里,一旦画被烧了,那人必死无疑。」 顾渊说着打了个响指,小麻雀「碰」一下,化成几滴墨水消失了。 「没想到段瞎子也会有判断错的时候……」胡子越喃喃道。 「他没有见过,不能怪他。」顾渊微笑。 「行,」胡子越重整思绪:「那可以回答我另一个问题了吗?您为什么要杀死陈义柏,他都跟你说过些什么?」 「我并没有跟他说过话,正确地说,我根本就不认识他。」 「不认识?」我大惊:「那你干嘛杀他啊!」 顾渊似乎对我的反应不感到意外,平静地说:「因为有人委託我。」 我听见胡子越倒抽了一口气:「您是杀手?」 顾渊停顿了下:「曾经是。」 「那……委託您杀死陈义柏的,是不是一个姓胡的男人?」 就在我准备好听见胡小刀的名字时,老头居然说:「不,是个女人。」 「女、女人……?」怎么突然冒出女人来了?难道还有案外案? 「您确定没有记错吗?」胡子越也皱起了眉头。 「我可以给你看委託记录,你要还是不信,就请回吧。」 顾渊起身到一旁的矮桌子拿出一本破烂的笔记本拿给胡子越,我也凑过去看,上面很详细地写了每一次委託的资料,包括委託人是谁、付了多少钱、花了多少时间甚至委託的原因。我注意到「代价」栏位写的似乎不是我熟悉的币值,大都是几两几两的数字,便问:「这个『代价』难道是几两银子吗?」 「你觉得他是银子,那就是银子。」顾渊似笑非笑地看着我,貌似不想回答。 胡子越草草把整本笔记本翻完,摔在桌上说,还是顾老您给我讲讲吧,我性子急,不喜欢看字。 出乎意料地顾渊并没有拒绝,他调整了下坐姿,用平淡的语气,缓缓道出那发生在某个小年夜的悲剧故事…… 那时候的顾渊还是杀手,在道上虽然属于低调的那一方,但极高的办事效率让他得到了不少正面评价。据说只要是会道术,多多少少都听过顾渊的名字,没有人知道他是什么来头,好像他从一出现,就坐稳了杀手之王的宝座。 顾渊办事从来就不问前因后果,很多时候他与被害者压根就没见过面,也没说过话,不主动询问,是杀手间不成文的规矩。 但是仍有些委託人会把被害者的底细一一告诉他,恨不得把祖宗十八代的故事全都给他讲过一遍,碰见这种人,是他工作时少数的乐趣。 那个女人就是这样的,她不仅是顾渊最后一个委託人,也是唯一一个故事讲完还醉倒在他家里的。 女人的名字叫崔小曼,自称是陈义柏的妻子,她是个强悍的女人,却被命运给摧残得憔悴不堪。 第六章-那些年,我们追不到的女孩05 崔小曼原本是个流鶯,却阴错阳差成了胖子的老婆。其实那个时候的胖子还不胖,甚至可以说是个风度翩翩的绅士,他是娼寮的常客,每次来都指名崔小曼,几年后,他提起要替她赎身。 胖子一张嘴特别甜,加上长得又是一脸诚恳,就连见过不少市面的崔小曼,也心甘情愿地跟着他走。 谁知道刚从一个牢笼里解放出来,等着崔小曼的又是另一个地狱。 脱下西装的胖子,原来不过是个游手好间的地头蛇,钱大把大把地洒,身边的女人一个接一个地换。崔小曼想,也许很快自己就会像胖子的其他女人一样被冷落,便老是沉着一张脸对他。 谁知道胖子这回还挺认真,居然真的筹办了喜事,摆了二十桌,要所有乡亲来替他们公正。崔小曼不知道自己何德何能,被胖子选为终身的伴侣,但她心底隐隐升起了一股优越感──她是特别的,跟其他的女人都不一样。 两人结婚后倒也真的相安无事,除去胖子平时依然爱喝酒、爱花钱,没有什么别的毛病。但他们三番两次地尝试,崔小曼就是没能怀孕。崔小曼一直都希望能有个孩子,这是她身为一个女人最大的心愿,可如今居然嫁给了一个不举,这该叫她如何是好? 胖子也察觉到了崔小曼的心思,四处求医,什么偏方都吃了,楞是要干出一番大事来。邻居们都笑他傻,这毛病是那么好治的吗?这辈子别想囉! 但事情就是这么有意思,半年之后,崔小曼真奇蹟似地怀孕了,生下一个健康的男宝宝。 听见儿子的第一声啼哭,夫妻俩也抱在一起哭了! 这消息像旋风一样袭捲了每个人的耳朵,有人感叹老天有眼,有人则说间话,指不定那孩子根本不是他的呢……无论别人怎么说,崔小曼自己心里清楚,这个孩子千真万确是她和胖子的骨肉,是她长年来奔波的心最大的安慰。 孩子一天天长大,越来越可爱乖巧,他的眉眼特别像崔小曼,简直就是一个模子。崔小曼常常看着他想,啊,这是我的儿子,他活生生地在我眼前,我得把他照顾好,他一定得平安地长大── 该说是老天没眼,还是造化弄人,崔小曼的儿子七岁那年,掉进家附近的河被水冲走了。等警察找到他的尸体,已经是三天之后,孩子全身都泡烂了,变得苍白浮肿,他膨胀的舌头从口腔里伸出来,呈现痛苦的表情。 崔小曼差点哭瞎了眼睛,没有了儿子,她也不想活了! 胖子怕崔小曼真的去自杀,左想右想去拜託他的道士朋友,说等他儿子头七那天,他有办法让他还魂! 要是发生在几年前,崔小曼绝对不可能相信,然而她现在没有别的办法了,只能姑且一试。他们具体是怎么把孩子的魂带回来的,崔小曼不知道,但胖子说,光有魂还不够,得替孩子找一个新的身体。 原本的那个身体已经泡水腐烂,不可能再用的了,可崔小曼想,她不要别的身体,她就要她的孩子,她想要的是那张漂亮的脸。 之后胖子果然三不五时就会带新的小孩给崔小曼看,这都是那个道士朋友提供的,他那里有非常多魂魄被抽走的小孩,每个都差不多六、七岁大。崔小曼一一端详每个小孩的面貌,但没有一个是她满意的,果然不行,无论是谁都无法替代她的孩子。 渐渐地,胖子被搞得厌烦了。 「你就算找一辈子,也找不到跟他长得一模一样的孩子,现在有这个机会就不错了,你还嫌东嫌西,真是不知足!」 胖子嘶吼着,举起木椅子用力摔在崔小曼身上,她痛得咬紧牙关,但没有出声。 「如果不是我把你赎出来,你他妈现在还在那里跟不知道哪来的男人上床,你懂不懂得感恩啊!今天你能好好站在这里就应该感谢老天,你竟然得了便宜还卖乖,日子过太爽了是吧!」 胖子似乎把所有的不满都发洩在了崔小曼身上,闷不吭声的崔小曼对他而言是最好的出气筒,他不在乎别人说什么,反正这是他的女人,随便他爱怎么折腾。 有次胖子在外头喝醉,当街把崔小曼打得站不起来,好巧不巧,这一幕被那道士看见了。道士上前一把抱起了崔小曼,从西装口袋里掏出一条绣花手绢替她擦去脸上的血水和泪水,崔小曼不可置信地看着道士,心中好像有什么东西被针扎到了。 也许只是做者无心,见者有意,之后每一次道士来访,都会跟崔小曼搭一两句话。崔小曼原本也挺矜持,可是道士太温柔了,简直让他回想起刚刚认识胖子的时候,他就是这样对她好的。 于是在胖子没有注意到的时候,两人私下见面的次数变多了,谈的事情也越来越深入了,崔小曼已经很久不曾这样跟一个男人聊天,聊得舒服又自在。 这个叫做胡小刀的道士,彻底地收服了崔小曼。 如此又过了小半年,崔小曼这段婚外情终于还是被胖子发现了。胖子当下真恨不得把崔小曼给掐死,女人就该乖乖待在家里,对丈夫说的话言听计从,女人是男人的附属品,是没有自己的权力的。 崔小曼不敢在家里待下去,趁胖子不注意逃到了道士家,道士给崔小曼租了一间房子,让她先住在那避风头。崔小曼躲避胖子的期间,道士也经常去找她,他没有要崔小曼原谅胖子,却说出了让她震惊不已的话: 「你这么恨他,不如就把他杀了吧?」 崔小曼半天都合不上嘴,她不相信居然会从这个温柔的男人口中听见这样的话。 「你是开玩笑吧?」 「不是开玩笑,」道士推了下眼镜:「我有办法能杀掉他,一个不动声色、不会有人怀疑到我们头上的办法。」 于是,道士让崔小曼去找顾渊,崔小曼终究还是个女人家,她很害怕,儘管胖子对她不好,但终究是一条人命啊。崔小曼喝了点酒壮胆,在顾渊的工作室前踌躇着,没想到门竟然自己打开了,迎面就看见一个正在画画的男子,长得还挺仙气。 这男子就是顾渊,他说自己手里拿的是鉤魂笔,画谁,谁就死。崔小曼醉了,她跌跌撞撞地走进去,伏在办公桌上,一口气把自己长久以来不满全倒给了顾渊,然后直接睡死到天亮。 隔天崔小曼刚醒,顾渊就说他愿意接这个案子。 崔小曼把胖子的生辰八字和照片交给了顾渊,他看了看,说这人命极硬,如要求快,得直接在他家里下手。 崔小曼同意了,她让道士把胖子支开,带着顾渊回家,顾渊大笔一挥,在墙上画下了十张胖子的脸。 「一张脸代表一魂或一魄,」顾渊说:「点上眼睛,此人的魂魄就会被抽出来,到时他的身体就只剩下空壳。」 这话说得明白,只要再一个步骤,就能杀胖子于无形。崔小曼的心剧烈地跳着,就快了,胖子真的要死了,到时候,她就能与道士两个人,安稳地过下半辈子了…… 但当顾渊点上第一张脸的眼睛时,崔小曼忽然出声: 「等一下!」 顾渊果真停了下来,用眼神询问她的用意。 「别杀他,别杀他了……」 崔小曼没有想到,自己终究还是下不了手。虽然这办法不用沾到她一滴血,但最初胖子到底还是爱着自己的。如果不是胖子替她赎身,她也不会有机会出来,更不会与道士相遇,她果然没有办法打从心底痛恨胖子。 「妇人之仁……」顾渊叹了口气:「我刚刚已经抽走了他的主魂,就算现在停下来,他依然会死。」 崔小曼瞪大眼,感觉一阵天昏地暗:「为什么……」 「人只要少了一魂就无法活,剩下的二魂七魄,我不拿白不拿。」 顾渊说完,带着工具就走了,留下崔小曼一人跪在地上,他最后目睹的,是她绝望的背影。 「我该说的都说完了。」顾渊闭起眼睛,啜了口茶。 我跟胡子越交换了下意见,基本上很容易明白,胖子淌这混水或许就是为了替崔小曼復活孩子。我在胡子越记忆里看见的那个女人,铁定就是崔小曼了!胖子会带走胡子越,原来是要让他当装魂魄的容器,可崔小曼不愿意,胖子于是又把他还给了胡天师。 还有,胡天师会那么积极地要崔小曼把胖子杀掉,很可能就是因为当时已经布下了「千棺葬」,胖子再不死,只会走火入魔。我想顾渊可能不晓得千棺葬的事情,还是问他在那之后有没有回去胖子的家,没想到他居然爽快地说有。他说那之后因为这房子上了新闻,他曾经回去过一次,发现了一个断气多时的小记者,他便把小记者的魂魄装进古董相机里带走,拿去古董街卖掉了。 胡子越问顾渊这么做是为了什么,他淡然地答道,小记者的魂魄品质不好,直接卖不值钱,装在相机里卖比较划算。 我有点无语,此等生意人。 胡子越听了拨弄着自己的瀏海,表情很复杂,半晌后他问顾渊:「对了,您和那位道士,还有联络吗?」 「有。」顾渊回答得很爽快:「最后一次他打电话给我,是五年前。」 「五年前!那是很最近的事欸!」 「怎么?」顾渊神祕地笑着: 「你们想见他?」 第七章-欲识生前君大数01 一个被铁鍊拴着,衣着破烂的妇人跪在酆都的城门前,说什么也不肯走。 「求求您了……鬼差大爷,我的儿子还小,不能这样放着他不管啊……」 「生死簿上记载您的阳寿只到今日,这是天命,不能违反。」 穿着一袭白色长袍的男子冷着脸道。 妇人听闻,再说不出话来,用手蒙着脸呜呜地哭泣。 「严朔,不如咱再给她一点时间,至少让她回去安排自己孩子的事吧,至少……给她一个机会向家人道别。」 持铁鍊的黑袍男子说。 白袍男子面露不悦之色,因为这已经不是他大哥头一回放水。在他的认知里,地府的规矩就是一切,是无论如何也不能打破的,如果今天放了一个人走,那往后每个人都会这样要求,生死簿上的数字就失去了权威意义。 而且,要是这回又没瞒住,城隍老爷可是会很生气的── 「好啦,你快回去吧,时间有限,我也只能帮你到这儿了……走好啊!」 他边这么想的时候,黑袍男子已经把妇人放走了。 「我知道你是担心被发现会受到惩罚,但是做人不能这么自私。」 黑袍男子笑着拍拍他的肩膀:「人有了情才是人,你现在就是缺这个字。」 他反射性地闪开:「我们已经不是人了。」 黑袍男子愣了一下,然后一脸认真地: 「做鬼,也一样。」 * 「你们想见他?」 「当然想啊!」 我忍不住说出来,被胡子越白了一眼。 「我不能把顾客隐私透露给外人。」顾渊把身子往前倾了一点:「不过如果你们愿意付出相等的代价,我是能帮你们问问。」 「什么代价?」胡子越问:「你要的应该不会是钱吧?」 「我不收钱,只要你能把『魄』借给我一段时间。」 顾渊看着我,我从他的眼里读不出任何情绪,只觉得很冰冷。他虽然一直在笑,但这笑容中却有着说不出的怪异感。 「你能把『魄』借给我吗?」 顾渊站起来,走到我身边。 我看了下胡子越,他也愣住了,竟什么也没说。 「你说的这个『魄』……是三魂七魄的魄吗?」 好半天我只问出了这么个白痴问题,顾渊点头,说他原本不是这么老的,是因为某件事情用光了真气,无法再保持年轻。顾渊说人的「魄」蕴含着身体大部分的真气,如果说「魂」是生命,那「魄」就是让生命保持运转的动力,魂魄彼此相生相息,缺一不可。 我说那我要是把「魄」给你,我不就掛了吗?顾渊答其实不会,「魄」是跟随七情六慾滋养于物质之中,所以丢失了很容易再长回来,只是这段过渡期可能会常常意识不清,特容易被鬼上身等等。 我问他到底要我的魄干嘛,他说他要变年轻,好回去找一个人。 「你要找谁?」 「你不认识。」 你不认识他,他也认不出我。顾渊说着,不知怎地听起来有点悲伤。 我又瞄了胡子越一眼,他正摸着下巴沉思,儼然是在考虑这办法的可行性。 「为什么是我啊?他的魄不行吗?」我指着胡子越道。 「不行,阳气不足,不人不鬼。」 可恶,好个斩钉截铁的回答! 「你们两个考虑考虑,我这边的条件是不会变的。」 顾渊说完,收拾桌上的茶杯离开大厅。 胡子越一把揽住我的肩膀,摆出一个超闪亮的商业性笑容:「兄弟。」 「干、干嘛?」 「你今天帮我这忙,回头我给你补补?看你要人参还是燕窝还是啥,保证不打折扣。」 唉……虽然我是不会去计较这个,反正这风险也不高,对我来说就是举手之劳,只是就这样答应好像有哪里怪怪的。 「你就这么相信顾渊?」 胡子越没说话了,他只是安安静静地看着我,他的眼神里流露出的,是兴奋。我大概了解他的意思,他不想放弃任何可能的线索,他是真的很高兴,好像目标已经达成那样那么高兴。 我还是同意了。 顾渊让我脱光衣服,在我身上写满符咒,还要咬着一截桃枝,我活像是个食人族的祭品。顾渊掐了剑诀,顶着我的额头,他一边念咒,我竟一边感觉到身体里有股热气正在往外跑。我看不见自己的「魄」,但千真万确能感觉得到它,我知道它正从我的脚底一路往上流到额头,再流进顾渊的身体里。 我的身子越来越冷,顾渊也随之变得越来越年轻。 他的驼背挺起来了,头发、眉毛变得墨黑,手指上的皱纹渐渐消失,最后终于变成了那张照片上年轻脱俗的样子。 我只看了他不到一秒鐘,忽然两腿一软,整个人往后倒在了胡子越的怀里。他没来得及抓住我,我狠狠地撞在地上,当下我心里只有两个字: 我靠! 这声「我靠」在我醒来的时候原封不动还给了胡子越,他捧着一个冒着蒸气的大陶碗,说这是佛跳墙,问我要不要吃。 我才知道自己躺在床上昏了一天一夜,现在已经是隔天的晚上九点。 这盅佛跳墙当然不是胡子越燉的,他特别衝去山下买,买了又衝回来,最特别的是,这回没有附上收据。 说白了味道不怎么样,可却是我吃过最难忘的佛跳墙。 我就这样浑浑噩噩地过了几天,简直像是在坐月子,胡子越怕我被鬼上身,不只不让出门,连床也不让我下。我不知道顾渊是不是见到了他想见的人,但那之后一个电话号码真的来到了我们的手上,胡子越看着电话,止不住地偷笑。 就在拿到电话的当天晚上,黎皓跟蓝沐雨来找我们了。 「有、有鬼出现了。」黎皓喘着气说。 「不是鬼,是夜游神。」 蓝沐雨也同样很喘,两人都出了一身的汗。 我赶紧让他们坐下来休息,胡子越刚才吞了安眠药睡下,可这回事情看上去有些严重,我还是冒着被揍的风险叫他起床。 脑袋还没开机完成的胡子越晃呀晃地走到了客厅,趴在沙发的椅背上,黎皓还没开口,他就先说这次得加钱。 「为什么?」 「老子高兴!」 好吧,反正也管不了那么多,黎皓摆出一个无奈的表情。 事情的经过是这样的,蓝沐雨拿了黑无常的锦囊回去之后想了很久,自己到底还该不该活在这个世界上,他已经不知道自己究竟是谁,蓝沐雨或是陈天送?他想继续以「蓝沐雨」的身分活下去,但也不能放弃前世的目的。 最后他还是乖乖照着锦囊上说的做了,他想不管后面会发生什么,最少他得撑过这一关。蓝沐雨并看不见鬼,但是他能够感受到阴气的存在,日夜游神出巡的时候,就是阴气最重的时候。 每当蓝沐雨觉得空气开始变冷,他就躲进房间把门窗关上,他知道自己在躲避一个看不见但确实存在的敌人,而且还是以生命作为赌注。 但日夜游神也不是省游的灯,如果说黑白无常是城隍老爷的爱将,那祂们就是左右护法,论阶级还是法力都更胜一级。就在几个小时前,夜游神发现了蓝沐雨,祂像是一团雾气般鑽进蓝沐雨的卧室,与他正面对峙。 蓝沐雨还是第一次看见「神」,向来冷静的他也乱了阵脚,他不明白自己已经好好地封住了阳气,为什么还是被发现了,心里面只有一个念头:跑! 但他误打误撞做对了一件事,他跑走之前拿尸油泼了夜游神一身,祂发出怪异的哀号,忽然又不见了。 蓝沐雨趁机衝去篮球场找黎皓,两人骑着车赶到我们的别墅,只盼着能争取多一点时间。 胡子越听完,脑袋也清醒得差不多了,他丢下一句「等我一下」,一个人进了房间,没多久,他抱着一堆傢伙出来了。 第七章-欲识生前君大数02 我仔细看了下,发现那堆东西里居然有寿衣。 「你想干嘛?」 「办个告别式。」 胡子越把寿衣丢给蓝沐雨:「穿上。」 蓝沐雨不明所以,可是也没说话,倒是黎皓有反应了:「人家还活得好好的,你干嘛叫他穿这个啊?这是怎样?」 「你们听过种生基改运的手法吧?」 胡子越问,我们都摇头表示没听过,他咋舌,一副你们怎么连这都不懂的样子。胡子越解释种生基就是所谓的「寿坟」,意指活人的坟墓。人们相信好的坟地可给后代子孙带来好运,所以同理,若想要好运,不用整个人住进去,就取该人的毛发、指甲以及贴身衣物等等沾有他精魄物品置入穴中,以达到改运的效果。 除了这样,这个仪式还有另一个用途,是欺骗鬼神,让祂们以为该人已死,自然不会再去找他麻烦,便能延年益寿。 「喔,原来就是这个啊!」 我懂了,胡子越这是要蓝沐雨假死一回,好骗过日夜游神! 「我还是雾煞煞欸,你是说要帮阿蓝改运吗?」黎皓搔搔头顶。 「随便你怎么说吧,你俩去蓝学长的宿舍拿几件他的贴身衣物回来,顺便准备点夜宵跟提神饮料,咱今晚不用睡了。」 胡子越打了个呵欠,安眠药的药效还没退呢,他硬撑着指挥我跟黎皓,边招手让蓝沐雨过去,看这阵势我也该认真起来了,跟黎皓骑上车直奔宿舍。 我俩一进寝室,黎皓就打开衣柜挑了几件蓝沐雨的衣服,我看了下,他好像很喜欢简约风,衣服不是黑色就是白色,而且还都是差不多的款式。 「唉……阿蓝怎么会变成这样?他虽然有点孤僻,可是人真的不错,为什么要让他死掉呢?」 黎皓抓着蓝沐雨的衣服,越说越难过,眼角竟泛起了泪花。 我不知道蓝沐雨是怎么跟他说的,但看这样子他大概也多少知道事情的经过,他们似乎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感情不是普通的好,现在变成这样,我想谁都会不好受。我安慰黎皓让他乐观点,胡子越说有办法,那就是有办法,不该这么沮丧。 之后我们买了些速食和给胡子越的提神饮料,又匆匆奔回了别墅。 一进到大厅,我和黎皓都吓傻了,原先的桌椅都被移开,一张盖着白色桌巾的方桌子摆在中央,上面摆着一些水果,还有几炷香正烧着,屋里四处都是烟味。 胡子越不见人影,倒是蓝沐雨已经换好了寿衣,坐在一边等了,看见我们的时候还挥了挥手。 「阿蓝你还有心情搞笑啊?」黎皓过去要拉蓝沐雨起来,脸色忽然一变:「怎么那么厚?你到底穿了几层?」 蓝沐雨耸肩表示不知道,我听说寿衣要穿多少层都是固定的,好像连顏色和质料都有规矩,不可以随便乱来。话说这堆衣服到底平时都藏在哪里?一想到自己住的地方摆着这么些东西,我头皮都开始发麻。况且今天只是假死而已,有必要弄得这么详细吗?感觉怪不吉利。 「这场戏是演给夜游神看的,只要平安过了今天晚上,祂们应该就不会再过来。」 胡子越从房间里走出来,他居然乖乖梳起了瀏海,还穿着黄色的道袍,猛一看颇有架子。 「哇喔,你、你是谁啊!」黎皓大吼一声。 「换个发型就认不出老子?你眼拙是吧?」 其实我很想说,不只黎皓认不出来,连我都差点要问你是谁了。胡子越平时都用头发盖住眼睛,根本看不清他的长相,久了真的会忘记。 不过现在没时间开玩笑,天色越来越黑,说不定等会夜游神就会追到这里。 「那我们接下来要干什么?」我问。 「要把蓝学长的三魂七魄全抽出来。」 此话一出我跟黎皓都傻住了,三魂七魄抽出来,那人不就真死了吗?蓝沐雨一听,也明显表现得动摇,我们都明白,这活肯定不容易,要是搞不好,一条人命就这样白白没了! 「你可以吗?」 沉默良久,我才这样问他。 胡子越本来自信的表情一下消退了不少,我一看更害怕了,本以为他会很生气地说「当然可以!你看不起老子是吧?」,没想到他居然是这个反应。敢情一下要抽三魂七魄是真的有点难度,但这种事情,可是一点风险也冒不起的。 「不然……我们找魏先生帮忙?」我试探性地问他。 胡子越咬着嘴唇,他脸上现在没有瀏海的遮掩,可是啥也藏不住了,我看出他很不甘心。 「你要是拉不下这个脸,那我去叫他来好了。」 我故意这么说,算是给胡子越找了个台阶下,毕竟他们的过节也没有完全消除,还是避免让他们王见王吧。我让黎皓跟蓝沐雨都等着,一个人上楼敲了魏禾汶的房门,其实我已经好多天没见到他了,这人总是把自己关在里面,死活都不出来。 「魏先生,你在吗(当然在)?」 …… 没反应。 我又更用力地敲门:「魏先生!我有事要拜託你!」 …… 怎么还是没反应?他不会睡着了吧? 「魏先生──魏、先、生!」 「吵死啦!」 门猛地被拉开,魏禾汶顶着一头乱发,通红的双眼瞪着我:「小爷我在赶稿!你他娘的有病是吗!」 「没病、没病!」我赶忙摇手。 「没病还敲我的门那么用力还吼得跟失火似的!」 魏禾汶说着拿起一隻脱鞋就要往我脸上拍,我反射性用手挡住:「对不起!我有病!我有病!」 「知道就好!」魏禾汶准备把门关上,又被我挡了下来:「等一下!」 「又要干嘛!」 「我有事情要拜託你!你要多少钱都没关係!请你帮忙救我学长一命!」 「你干嘛不去拜託姓胡的呢?他不是神通广大什么都会吗?在他面前我算啥呀?」 不就是因为胡子越不会才拜託你的嘛!要是他有办法,谁想来跟你讲话!我在内心翻了个白眼,可不能直接讲出来,就说:「求求你,我们真的很需要你帮忙啊!除了你没有别人了!」 「喔?」魏禾汶挑起眉毛:「这就知道求人了是吧?人命关天是吧?前些日子不是还挺能说的吗?啊?」 确实是人命关天,所以我也没准备要跟他对着干,强压着一肚子怒火:「对不起,我替他道歉,求求你帮我们。」 谁知魏禾汶冷笑一声:「就你道歉有个屁用啊?你要真有那个诚意,就叫他本人亲自来求我!」 如果可以,我真想一手刀往他脑门砍过去! 第七章-欲识生前君大数03 我下去把事情跟胡子越说了,原本以为他会不高兴,没想到他听完默不作声地上了楼,没等魏禾汶开口,冷不防给他鞠了个躬。 「你……」魏禾汶显然没有想到胡子越会真的来求他,一时也说不出话来。胡子越把蓝沐雨的事情简短的报告一遍,然后说: 「魏先生,一条人命摆在眼前,他们都是我的兄弟,你要答应了,到时酬劳全部归你,我一毛也不拿。」 「酬劳?你少看不起人啊,小爷我才不像你,开口闭口都是钱!」 「那我要怎么做你才肯救他?跪下来求你?」 魏禾汶一愣,脸上闪过胜利的表情,他笑了:「人家都说男儿膝下有黄金,小爷我又不是你祖宗,你就甭跪我,你要真跪了,到时候膝盖骨折我还得给你出医药费!」 听到这里我懂了,胡子越一定也明白,魏禾汶其实根本什么都不要,他就光要面子,面子给足了,他自然会「勉为其难」地帮忙。 事情以微妙的方式顺利进行着,魏禾汶在客厅搭起一个临时的祭坛,让蓝沐雨盘腿坐在中间,闭上双眼不动。他拿了张宣纸剪成一个人形,画上五官,说等等就要把蓝沐雨的三魂七魄封在纸人里面。 我跟黎皓忙着点蜡烛,等会仪式开始要聚阴气,整间屋子不许开灯,只能用白蜡烛照明。蜡烛点好后胡子越又让我们拿符咒把家里所有的门窗边缘都贴上,说要是等会夜游神追过来,最起码还能挡祂一段时间。 黎皓窗户贴到一半,忽然问我:「小白,你觉得这真的会成功吗?」 「哦?应、应该吧。」 「其实我到昨天为止都不太相信,我一直觉得你们在讲的这些神啊鬼啊好像都是在唬烂,可是……」 轰隆!外面一声响雷,开始下雨了。 「可是刚才我也看到了,真的有东西在追阿蓝,我突然觉得很害怕,原来他真的有可能被带走。」 我默默地听黎皓说话,不知道该怎么回应,或许,不回应才是最好的。 「我不知道为什么我会看到那个东西,而且不需要别人说,一看就知道那是『歹物仔』……小白,如果阿蓝真的被抓走了,怎么办?」 黎皓转过头来,用力抓住我的肩膀:「怎么办?」 是啊,还能怎么办?我想了半天,最后只说: 「我们就信他一回吧。」 雨越下越大,玻璃窗被拍得哗哗响,我趁手机还有一点讯号的时候发了封简讯给黑无常,跟他说我们的仪式要开始了,要是有什么万一,还麻烦他照应。 蓝沐雨已经闭目运气许久,他端庄的面貌搭配深蓝色的寿衣,像尊陶瓷娃娃,安安静静地。画有五官的纸人被胡子越用丝线牵着,立在蓝沐雨对面,纸人很薄,烛火把它映成了橘红色。 魏禾汶站在蓝沐雨身后,两手抵着他的肩膀,一边唸咒,我竟看见了有什么东西从蓝沐雨嘴里流泻出来。那「东西」看着像灰白色的烟雾,随着蓝沐雨的吐息,一点一滴地往外流,它们没有扩散开来,而是呈直线状慢慢跑进了纸人里。 纸人四肢上的丝线一瞬间收紧,我看出来那不是胡子越的动作,好像有隻无形的手正死死地拽着丝线。胡子越察觉到了,他眉头微皱,把丝线又往自己手指多绕了两圈。更多的烟雾跑进纸人里,蓝沐雨的脸色也渐渐变得苍白,我忽然发现他的胸口不再起伏了。 「阿蓝……」黎皓轻声地呼唤蓝沐雨,但他并不能听见。 魏禾汶又持续唸了许多我听不懂的咒文,蓝沐雨的三魂七魄终于完全被抽出来了,仪式平安结束,不过最关键的部份才要开始。现在蓝沐雨的生命就和那纸人绑在一块,纸在人在,纸亡人亡。胡子越把纸人锁进一个木头做的小盒子,要我把它放在地下室,我捧着那盒子,明明里头就装一张纸而已,竟感觉非常地重,我想起胡子越以前说过,灵魂都是有重量的。 我走进地下室,把盒子放在胡子越养的那十五个小鬼旁边,不敢多做逗留。 回到大厅,正听见胡子越说得剪下蓝沐雨的一撮头发跟指甲,包在他的衣服里,到时夜游神来了,就代替他的魂魄丢出去,祂便会去追。剪头发这个工作是黎皓自愿的,他丝毫不害怕现在已经是一具尸体的蓝沐雨,无比温柔地替他剪下一缕淡金色的发丝。 处理完后胡子越又拿几团棉花塞进蓝沐雨的耳朵跟鼻孔,说这叫封窍,把肉身里残存的「气」都给堵上,一时半会不会腐败。 黎皓看着被当成真正往生者打理的蓝沐雨,表情竟充满了离别的伤感。 「别看了。」胡子越从房间里拖出一条床单丢给他:「用这个代替棺材,把学长裹上。」 我们很快把蓝沐雨全身都包进床单里,我说然后要干嘛?胡子越琢磨了下:「先等夜游神过来,祂一出现,咱们就扛着学长走。」 「为什么要等祂来?」黎皓问。 「我说了这场戏是演给祂看的,当然要祂来了才有意义。到时我会找个地方把学长的肉身埋进去,撑过一个晚上,他就没事了。」 胡子越说完,没有人再答话,四个人外加一具肉身窝在大厅,等待夜游神的光临。 现在已是深夜,等待的过程很漫长,我却一点也没有睡意。 墙上的掛鐘敲响第十二下的时候,落地窗的玻璃忽然开始剧烈地震动,所有烛火一齐熄灭,一道闪电落下,我看见了窗外有东西。 那是一个全身都被破烂的白布覆盖的人形,看不清长相,也不知是男是女,祂趴在窗户上,不停地拍打着玻璃。 明明看不见祂的眼睛,我却觉得祂正盯着我,吓得我完全不敢动弹。 「夜游神来了。」胡子越说。 没有阴阳眼的黎皓也看见了夜游神,他指着窗外支吾半天说不了话,被魏禾汶打了下头:「那是神,少做不敬的事,免得等会换你遭殃!」 是啊,就算看起来再兇狠,终究是地府的神明,我们这样跟神作对,真的好吗? 「咱们走吧。」 胡子越首先站起来,从口袋里摸出一块瓦片递给我:「你负责摔这个!」 「啊?怎么摔?」 「就往地上摔唄!摔得越大声越好,要让窗外那傢伙听见,他才会相信学长真的死了。」 「都什么时代了还懂摔盆啊?你到底几岁?」魏禾汶咋舌。 我才想起来有个老习俗就是出殯之前,死者的长子要摔碎一个瓦盆,似乎有岁岁平安、一路好走之意,可是…… 「可是我又不是他儿子!」 「假装一下不行吗?都说了是演戏,你摔的时候给我演得像一点,要哭!」 「蛤,还要哭喔!」 胡子越瞪了我一眼。 「我哭就是了。」 我就这样被逼着演「孝子」,老实说我觉得这应该黎皓来比较合适,可他已经快吓晕了,也不能勉强他。我两手捧着瓦片站在蓝沐雨前面,胡乱说了些生离死别经常听见的台词,假惺惺地哭号:「阿爸──一路走好──」 可能是我演技太差,他们几个都被我逗乐了,气氛变得活络起来,连胡子越都掩着嘴偷笑。 我也挺想笑的,可夜游神还在外头呢,我瞥了祂一眼,使劲把瓦片往地上摔。 劈啪!瓦片碎成数块四散,胡子越跟魏禾汶立马过去把蓝沐雨扛起来,说咱们该「出殯」了。 第七章-欲识生前君大数04(第四集完) 胡子越跟魏禾汶扛着蓝沐雨走在前面,我和黎皓则带着铲子跟虎牌还有装着他头发指甲的小包裹慢慢地跟,我没敢回头,因为我知道夜游神就在我后面。出了别墅我们没有走大马路,而是直接拐进后面的山坡上,雨还在下着,地上佈满了泥泞,每一步都得绷紧神经。 一行人就这样默默地走了十多分鐘,最前面的胡子越终于给我打了暗号,我一转头,使劲把手中的包裹丢出去。 夜游神立刻往包裹的方向追,瞬间没了踪影。 「这样是不是就没事了?」我问。 「还没完,过来挖个坑,把学长埋了。」胡子越说。 「啊?真的要埋喔?」 「废话!摆在外边会坏的,到时候还魂要缺了啥他还不告死你。」 阿蓝才不会那样哩……黎皓边嘟囔着边挽起袖子,跟我一起拿铲子挖洞。雨水润湿了土壤,挖起来不太费力,可要挖到能够把人完整埋进去的程度还是得下点功夫。胡子越本想偷懒,被魏禾汶用铲子敲了下头,说自己的朋友自己救,少给我得吋进尺。 好不容易挖好了坑,要把蓝沐雨放下去的时候还真有点捨不得,明明知道隔天早上就可以拿出来了,却觉得好像要跟他永别一样。黎皓的感触肯定更深,他甚至都不敢把土填平,即使是假的,死亡依旧是人的一生中永远跨不过的坎。 最后一铲土覆盖上去,雨也停了,好像在宣告这一切的结束。我们收拾好东西打道回府,魏禾汶一到家就鑽进房间说他还得赶稿,要我们有什么事就喊他,黎皓连着对他说了好几声谢谢。 接下来没什么事了,我说要不咱们今晚都待在地下室守着蓝沐雨的魂魄,他俩也都同意。胡子越拿了泡麵跟几条棉被来,三个大男人像难民似的窝在地下室,有一句没一句地间聊着。黎皓心情似乎不错,可能是蓝沐雨就在身边让他很有安全感,我却坐立难安,动不动就要出去转,看看门窗锁好了没,有没有可疑人物入侵。 发给黑无常的讯息他没看也没回覆,不知道他现在在哪儿。 离天亮还有好几个小时,我努力打起精神让自己别睡着,又确认了一次门已经上锁,才拖着步子回到地下室。 那边两位基本都呈现半昏睡状态,胡子越的黑眼圈都快变成原来的三倍深了,自从上回从顾渊家出来,他为了照顾我就没睡过一场好觉。我本想替他盖件被子,却听见门外好像有声音。 我一个激灵,拿着虎牌慢慢地走到门边,发觉门板正轻轻地振动着。 谁在敲门?不会是魏禾汶,我们没喊他,他是不会出来的,也不可能是黑白无常或彩霞,难道…… 碰! 门突然被推开,方才那盖着破布的人朝我扑了过来,我惨叫一声,脑袋里铺天盖地都是:完了完了完了完了完了完了完了完了。 我还真特么没想到,夜游神会选择上身一招。 我感觉全身都像是触电一样刺痛,所有的身体肌肉都失去了主导权,耳边隆隆地响,两眼也花了,看谁都成了三头六臂。 胡子越跟黎皓被这动静惊醒,他们张嘴似乎在说话,只是我什么也听不见。胡子越一下就反应过来了,他指着门口,黎皓就抱起蓝沐雨的盒子往外跑。「我」正要去追,胡子越拔出桃木剑挡在面前,我心说他不会真要砍我吧,下一秒肚子就挨了一剑。 我是一点感觉也没有,可附在我身上的夜游神似乎生气了,抓狂似地朝胡子越衝过去。 啊啊啊啊啊快点停下来啊! 如果追的人不是胡子越,这种感觉其实满刺激的,好像在搭云霄飞车。「我」伸手要抢胡子越的剑,他蹲下一个侧滚翻闪开,拿出符咒就往我头上贴。夜游神终究不像殭尸,符咒对祂一点效果也没有,还是照跑不误。我想告诉胡子越叫他用虎牌,可无奈什么也说不出口,嘴巴像铁铸的一样僵硬。 夜游神看来暂时忘了蓝沐雨,一心追着胡子越跑,他就只拚命闪躲,也不攻击也不干嘛,搞不好是怕下狠手会伤到我。我也很努力地想控制自己的身体,但怎么样好像都只能眨眨眼睛,连根手指头都拿不回来。 没想到夜游神见他不动作,居然抬脚踹飞了他的桃木剑,顺势把他整个人压在地上。我心说这根本突破了我的身体极限,以前在学校坐姿体前弯我大约只能做十五公分,刚才居然有办法把腿抬得那么高! 现在胡子越两手都被「我」压住了,我也不晓得夜游神接下来要干嘛,这姿势怎么看下一步就该接吻了……唉唷我呸。夜游神没接吻,但低头狠狠咬了胡子越脖子一口,他眉头抽了抽,突然坐直身子挣脱了束缚,「我」栽了个根头倒在地上。 哼哼哼,算你倒楣,谁不好咬咬到没有痛觉的胡子越! 这时候胡子越终于注意到了我掉在地上的虎牌,他立马捡起来折了下把柄,久违的红色手枪就现身了。 不会吧,我自己都还没用过,就要先被它打吗?还有他怎么知道用法的,我明明记得我都很小心没让他看见啊?可这虎牌似乎挺厉害,「我」看见了就像被真的老虎盯上一样动也不动。 还以为胡子越只是吓唬祂而已,谁知道他竟然真扣了板机! 靠,不要打那么快,我还没做好心理准备啊!就算知道不是真枪实弹,被手枪造型的物体对准还挨了一发符咒,任谁都会害怕的吧?更别提胡子越那傢伙嫌一发不够,又连续开了好几枪! 夜游神发现胡子越不是好惹的主,倏地从我身体里头窜出来,我一下子全清醒了。没给我缓衝时间,胡子越把虎牌丢给我,说咱们去找黎皓!我一站起来才觉得腿酸,明明被上身不过几分鐘时间,竟像是刚跑完百米那么累。 我俩爬上楼梯来到魏禾汶的房间,刚才胡子越是叫黎皓躲在这儿的,一开门只看见魏禾汶的背影,他大吼:「不要过来!」 从缝隙之间看进去,房间里一片狼藉,衣服跟杂物散落在地上,而黎皓捧着小盒子佇在那儿,两眼发直。 不好,黎皓也被上身了! 我本想用虎牌打他,却被胡子越阻止,说现在黎皓还抱着蓝沐雨,一开枪搞不好夜游神没事,蓝沐雨反而会魂飞魄散。 「黎皓」扯开一个诡异的笑容,把盒子打开,然后「唰」地一声,封有蓝沐雨魂魄的纸人,被撕成了两半。 蓝沐雨终究还是被带走了。 黎皓体质不错,夜游神从他身上离开之后一点异样也没有,他不记得发生了什么事,我们半哄半骗地把他赶了回去。 没有告诉他真相是因为,还有转圜的馀地。 如果黑无常肯替我们说情,蓝沐雨就有可能回得来。 但我打了好几通电话,黑无常都没有接,直到接近天亮,他才带着一堆宵夜进了家门。 「唷,小白,我回来啦!我手机不知怎么的坏了,你们应该没事找我吧?」 他看起来完全不知情,我支吾半天说不出口,最后还是胡子越报告的情况。听见蓝沐雨真的被带走,黑无常脸上的笑意消失了,这时白无常刚好停完车进来,他转头,平静地问: 「严朔,刚才那些临时的工作,是你安排的?」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大哥。」白无常说。 「我的手机莫名其妙坏掉,也是你弄的?」黑无常步步朝他逼近:「你早就知道夜游神今晚会来?」 白无常没有说话。 「回答我!」黑无常大吼:「你到底在想什么!你是不是怕我去救他,才故意把我支开,带着我在城里绕了一晚上!你为什么总是不懂!」 白无常别开脸:「我不知道。」 黑无常怒极反笑:「呵……严朔,我以前就跟你说过了,做人要懂得人情事故,你要不懂,你就不是人。」 「我本来就不是人,既然都当了鬼差,就不该还被七情六慾束缚。」 「你从来都只想着我跟你两个人好,就不管别人的死活,但你有没有想过,他们也有自己的家人朋友,他们也是一条命!」 「但是……」 黑无常越说越大声:「受到处罚我无所谓,反正我有的是时间,但是一个人就只有一辈子,人死了就什么都没了!咱们受几次罚挨几顿骂换他们几十年阳寿,难道不值得吗?」 半天,白无常才说:「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那是以前我不懂,现在我明白了,我只是做我认为对的事。你要是不同意我的做法,我回头就去申请把咱俩工作的单位调开,你以后也别再喊我大哥了。」 黑无常说着从沙发上拿起风衣,戴上帽子朝我笑了笑:「我现在就去救你朋友,等我三天,我一定把人带回来。」 说完,他便逕自出了门,与白无常擦肩而过。 白无常没有跟上去,目送黑无常离开。 说实话我也不晓得到底该说谁对谁错,只能说他们的立场不同,一个是从制度上,一个是从人情上。我本想说点什么,胡子越摇头让我回去,我想想也是,毕竟人家兄弟吵架,我又是个后辈,不管说什么都不合适。 不过既然黑无常已经去了,我跟胡子越也就把蓝沐雨挖出来等待还魂,回到别墅时白无常不见了,但桌上多了张字条,上面只写了八个字:我乃痴儿,望君莫笑。 我一看,这难道是某种程度上白无常的懺悔吗?他是意识到自己的死板,所以去追黑无常了? 窗外几声鸡啼,天终于亮了,我顿时全身无力,觉得度过了有生以来最漫长的一个晚上。 三天后,蓝沐雨真的醒过来了,他说自己又去地府转了一圈,但问他发生什么事,却怎么也不肯说。我不知道黑白无常费了多大功夫才把他弄回来的,心里梗了一句谢谢,连忙打电话给他,没想到回答我的竟是「您拨的号码是空号」。 这好端端的号码怎么就没了?我不死心用其他方式想跟黑无常取得联系,却发现他的通讯软体帐号也已经停用。 黑白无常,从此再也没有出现。 - 哈囉各位第四集的部份终于结束了!!故事还没有完,下週仍会继续按时更新,不会另开新书!不会另开新书!不会另开新书!因为很重要所以要讲三次。其实这本小说并没有很严格的分集概念,只是因为字数的关係满了就会当做一集xd 第四集几乎都在讲过去的故事欸,可以把它下个副标题叫回忆篇(???)第五集开始将会有许多新角色登场,每一章会变短,回到平凡(真的吗)的日常故事!至于黑白无常到底怎么样了,也敬请期待之后的剧情发展(一手拿糖一手拿刀),感谢各位朋友的支持与阅读,我们下週再会~ 序章-命里无时莫强求(第五集开始) 「爸爸,妈妈不回来了吗?」 「不回来了。」 「妈妈去哪儿了?」 「到下面去了。」 「以后都见不到妈妈了吗?」 他问。 父亲没有回答。 依稀记得那是某个飘着细雨的清晨。 父亲递给他一件棉袄,让他用双手捧着,然后拿起一直搁在柜子里的三清铃出了门。他慌张地穿好衣服跟了上去,门外已经有几个邻居等着了。外面的空气很冷,每一次吐息都伴随着白烟,父亲的身影在雨中显得格外遥远。 一行人沉默地在雨中走着,来到母亲失踪的河边,父亲高高举起三清铃,呼喊母亲的名字。 然后,他竟看见母亲远远地踏着河水走来。 他哭着跑上前,被人拦下了,接下来发生的事,他一点也不记得。 母亲就这样走了。 过了好长一段时间,他才慢慢有了真实感。 母亲像以往所有父亲超渡过的灵魂一样,永远不会回来了。 曾有一回,他起床时看见父亲把矮桌放在窗边,就着晨光以蘸了朱砂的毛笔,在黄色的长形薄纸上画着看不懂的图案。他知道这个时候无论说什么,父亲都是不会回答的,可还是问:「我们为什么不能把妈妈留在身边?」 没有想到,父亲竟搁下了笔,缓缓回头。逆着光,他并看不清父亲的表情,他听见父亲独有的沉稳声音说了几个字,便感觉整个世界黑了下来。 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 没有人胆敢去估量,把逝去的人强行留在身边会有什么后果。 那是眾人皆知的,不能被碰触的界线。 人一死,就与阳世殊途了。 但他们却又若有似无地存在着。 父亲会让他每天早晨对着母亲的相片请安。 父亲告诉他们家虽然只有两个儿子,可他排行第三,因为还得算上早么的大哥。 他跟着父亲见过无数场的法事,人们哭泣的面庞,经常在脑海里挥之不去。如果世界上真有能让死者復活的办法,该有多好啊。他想,这样他们就不会再哭泣了。 碰触那条界线的慾望,开始在他的心里生根发芽。 第一章-婚都还没结,养个鬼小孩01 黑白无常走后我去拜访段长青,问他知不知道相关信息,他一听皱起眉头,说这事情搞得挺大,他们一时半会回不来了。 「他们会怎么样吗?」 「小白,你就别操心了,这也不是第一回,以前都能平安度过,这次肯定也一样。」 「我想也是啦……可是我比较担心他们还会不会和好?黑无常都说了那么重的话,感觉他好像真的铁了心不理白无常了。」 「你会这么想,代表你太不了解他们俩了。」 段长青把手跟我叠在一起,跟我十指交扣,温柔地说:「在一起几百年,哪可能没吵过架?两位哥哥都不是会记仇的人,一定会好的。」 「真的吗?」 「没事,哥哥我不会骗你,安心回去吧。」 不知道为什么,他今天这句「哥哥」听起来没有半点肉麻,反而很温暖。我也握住他的手:「段长青,谢谢。」 「呵呵,你还是一样,叫谁的名字都那么生疏。」 「那不然……我可以叫你什么?」我有些汗顏。 「叫我长青欧巴。」 「……」 这廝最近是看了哪齣韩剧……不对他明明是个瞎子啊! 最后我还是没有喊他欧巴,可心情真轻松了不少,这人虽然乍看很不正经,却挺能安慰人的。 回到家,看见胡子越站在落地窗前抽菸,他晓得我进来了,却没有回头。我在沙发上坐下,跟他转述段长青的话,叨唸了几句不知道黑白无常几时回来之类的云云,他却一直没有出声。 「胡子越,你干嘛呢?」 「……」 胡子越转过头,眼里看不出任何情绪: 「每个人都会死,只是死得早死得晚的分别,假如从一出生就晓得自己是死得早的那一边,是不是乾脆就不活了比较轻松?」 我听得一头雾水,这货怎么也开始耍文艺了?我说:「什么意思?」 「刘白,你信命吗?」 「我?寧可信其有吧。」 「好吧。」 胡子越叹了口气,一个人进了房间。 自从拿到胡天师的电话号码,胡子越就变得这样鬱鬱寡欢,他已经连续打了几百通以上,一次都没有人接。我一直劝他别再打了,电话不行,不是还有那几个小鬼可以赌一把吗?胡子越说这他当然晓得,可不知道是他功力不足还怎样,小鬼根本不听他的话,他一点办法也没有。 平时总是很冷静的人,居然会因为一件事情慌成这样子,看着让人很担心。我也想不出什么安慰的话了,决定出门给他带点吃的,不然这样整间屋子瀰漫低气压还不闷死我? 我骑车下了山到附近的夜市,正考虑要买什么,忽然前面传来一声惨叫,随后是一连串的脏话。 有谁打起来了! 真衰!我也不管买东西,赶紧后退以免被波及,这时不知道是谁踹倒了卖饮料的摊位,爱玉跟珍珠洒了一地。 三个流氓模样的人正对着老闆呛声,我听了下大意是流氓怀疑老闆找错钱,拿一千找五百。那老闆一脸老实人的样子,用膝盖想也知道流氓是故意找碴,我才想拿出手机报警,流氓忽然就倒下了,引起一阵譁然。 人群中走出来一个戴着全罩式安全帽,穿着黑色皮夹克的男子,手里还拿着双节棍,看来就是他打的流氓。 不会吧!他怎么会在这里! 安全帽男没发现我,一个大步跨到流氓身上,用力捏住他的脸颊:「朋友,你要是真的缺钱,跟我说一声,我让你领残障补助,何必来这里难为人家?」 流氓的脸被紧紧掐着,话都说不清了,他眨眨眼睛,满脸惊恐。 「今天我心情好,开放你选择权,你想断手还是断脚?」 安全帽男拿着双节棍在他面前晃啊晃,旁边两个跟班的衝上来想抢,连人都没碰到就被他一脚给踹趴下了。 「你、你──」流氓拼了命地想挤出个东西来骂他,安全帽男攥紧拳头搥了下他的左脸颊。这一拳打得特狠,把流氓打得血水跟口水一块喷出来了,整个领口红成一片。 「我再问一次,你想断手,还是断脚?」 流氓已经没有力气说话了,带着满脸的血昏死过去。 周围不断传来叫好声,我也跟着拍手,安全帽男站起来拍拍身上的灰尘,头也不回地走了。 我赶紧追上去:「申哥!」 他似乎没听见我,走得更快了,到后面竟然开始用跑的。 「申哥!你等一下!我是刘白!」 我也跟着跑了起来,好不容易才追到他,已经出了夜市,离人群很远了。 「申哥、申哥!你是申哥对不对!」我朝他大喊。 「你认错人了!」安全帽男把双节棍塞进背包。 「最好会认错!我就不信全台湾还有第二个戴安全帽逛夜市还拿双节棍的人!」 「呵呵,你怎么知道没有第二个?」 安全帽男终于放慢了脚步,我听出他是在跟我开玩笑,松了一口气。 太好了,果然是他。 申哥是胡子越的铁哥们,一直在休学中,年纪好像大我们两、三岁,我不晓得他的本名,就一直这么喊他。我们高中毕业没多久,申哥就去当兵,期间偶尔还用电话联系,可他退伍之后就忽然失踪了,至今也快两年没见。 我问申哥这些时间他都去哪了,他没有回答我,只说自己回来復学,不过还没找到住的地方。 我知道他在问我能不能借他地方住,三秒鐘就同意了,反正黑白无常这别墅那么大,多一个人不会负担,再说胡子越现在心情低落,来个老朋友陪他聊天也是挺好。 我们一路走一路聊,买了点热食,骑车回到山上。 胡子越开门的时候愣了好几秒,才战战兢兢地开口:「小申……?」 「老胡,好久不见!你一点都没变啊!」申哥挥了挥手。 「你不也一点没变吗?什么时候回来的?进来坐!」 胡子越也是高兴得都傻逼了,还不都戴着安全帽是能变到哪里去啊!安全帽还会变就真的有鬼了好吗!我汗顏。从我第一天认识申哥开始,他就一直戴着安全帽,我没见过他长什么样子,胡子越可能也没见过。 「你还真敢回来啊!一年半载没个电话我还以为你死在什么地方了。」 「呵呵,因为我手机坏了嘛。」申哥肩膀一耸,给了个破绽百出的理由。 「得了吧你……」 「喂,你们这房子好大喔,小白说我可以借住,真的假的?」 「可以啊,租金按日算,你要嫌贵我给你打个八折。」 「……」 他俩说着说着勾肩搭背地进屋了,我一下有种被冷落的感觉。 第一章-婚都还没结,养个鬼小孩02 当晚胡子越跟申哥聊了个通宵,他们平时都是少说多做的行动派,这会却能安安份份地坐着那么久,果然世间最美好,不过久别重逢。 我没有加入他们,那些话题都是只有曾在江湖飘的性情中人才能体会,他们在外面聊,我一个人在房里听,听着听着就睡着了。 隔天早上我昏沉沉地走出房间,看见他俩正开着电脑找房子,起先他们找得挺认真,后来发现不是租金太贵就是距离太远,一上午看的全都给打了回票。 「不好意思喔小白,我短时间内可能没办法走了。」申哥说。 「行啊!只要按时给钱,爱住多久住多久。」胡子越笑得一脸灿烂。 我也高兴地同意了,想着反正家里多个人比较热闹。 申哥就这么在别墅里安顿了下来。 最开始的几天我还试图说服自己很快就会习惯,但一个星期后我开始觉得不大对。 胡子越和申哥的话好像永远说不完,两人除了各自上课的时间之外整天都黏在一起,一天要出两三次门,跑遍了四周的酒吧和ktv甚至宫庙。 我道你不是金盆洗手了吗?他说只是趁这个机会去看看以前的兄弟,他们也都不是坏人,现在都乖乖工作唸书。听他这么说我是放心了不少,看来这人是非还是分得很清楚的,但跟朋友出去,难免都会喝酒,他酒品又差得要死,这点我无论如何也不能接受。 这天也是一样,快天亮时胡子越才被申哥扛回家,我啥都没说呢他就吐了一地。 「今天又喝了多少?」我斜眼问。 「啤的白的红的都有。」 申哥替他回答了,又补了句「我有提醒他,可是他不听。」 大概看我不高兴,申哥主动说要帮忙拖地,其实我很想叫胡子越自己拖的,可他现在坐都坐不稳了还拖个毛地。我把胡子越丢在沙发上,就坐着监督申哥,他脱下手套,挽起袖子,笨拙地拿起拖把试图把地上那滩马赛克清理乾净。他似乎不得要领,越拖越脏,马赛克的范围越来越大,搞到最后我只好说,得了,申哥你休息,我来拖。 「我也想帮忙做一点事啊……」 「不用了不用了!什么都不做就是帮忙啦!」 好吧,都怪我,我早就知道申哥不会做家事了,但没想到他连拖个地都能搞砸。我把申哥赶去洗澡,自己认命地拖地,拖到一半忽然觉得哪儿不对,怎么会这么安静? 没错,太安静了。 家里有过幼儿或是宠物的朋友们就知道,当那些妖魔鬼怪突然一点声音也没有,表示绝对有问题。醉酒的胡子越也差不多是这样,我顿时感到一阵凉意,他不在沙发上,他的桃木剑也不在。 要知道,让一个智商退化到跟仙人掌差不多的一米八五大老爷们拿着剑(即使是木剑),等于是自杀行为。 「本人东北金不换,大胆狂徒,报上名来……」 看吧,来了。 「道魔不两立,今天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喝啊啊啊啊!」 胡子越举着他的桃木剑朝我扑过来,我一个没站稳被他压制在沙发上,立刻大喊:「申哥救命啊啊啊!」 「怎么了!小白!」 戴着安全帽并且裸着上身的申哥从浴室衝出来,发现我跟胡子越衣衫不整躺在沙发上第一个反应就是用手遮住护目镜:「你们在干嘛!」 「你才在干嘛!为什么洗澡也要戴安全帽!你让我从哪里吐槽才好啊!」 好死不死这时候魏禾汶跑出来倒茶,看见这幅惊悚的画面险些没把杯子摔在地上。 「你你你你们这是……喔,我知道了,啊哈哈哈哈,年轻人好前卫啊!你们慢慢玩我先走了,再见!」 「前卫你个大头!啊喂,不要走啊!快来帮我处理这个傢伙啊!」 魏禾汶逃命似地奔回房间,把门给关上了。 干,天要亡我。 胡子越持续暴走中,从我身上跳起来,对着申哥说:「没想到还有同伙,今日老子非收了你们俩妖僧不可!来啊!」 「老胡你这次醉得可够彻底的!好,那我就来当你的对手!」 申哥一把抓起放在茶几上的双节棍,一下就把胡子越的桃木剑打飞了,后者也不捡,大喊:「老子赤手空拳都能打赢你!」然后一头撞上申哥的安全帽,以骨头对铁头的激烈碰撞声结束了这场闹剧。 隔天早上胡子越完全不记得为什么自己头上会多了个大包,便问我,刘白,昨天晚上我干嘛去了? 「唷,这不是东北金不换吗,你降妖除魔去啦。」我不冷不热地回应。 「不是,这什么意思啊?」见我不理,他转头问一旁看报纸的申哥:「喂,小申,昨天晚上我干嘛去了?」 「杀妖僧。」 「……」 为了不让这种事情再度发生,我好说歹说把申哥请出了门,告诉胡子越你以后要是喝醉了就待申哥那儿,酒醒再回来。 别说,胡子越挺听话的,放着大别墅不住跑去跟申哥窝小套房了。我以为这是老天爷给我的难得独处时机,谁知道他一走,家里那些妖魔鬼怪就开始作祟。因为他老是不让我进地下室,我几乎都要忘了那儿养着十五隻小鬼。 门锁着,小鬼们肯定出不来,但祂们的哭声却不停地从里面传来。我不敢把门打开,生怕小鬼跑了,这是最后能取得线索的希望,胡子越不在,我绝对没法处理。我打电话要他回来处理,他却没接,一气之下直接杀过去找他。 我来到申哥租的屋前面,隔音很差,可以很清楚听见他俩在里面说话。我本来要直接按电铃,可听了下他们谈话的内容后,就默默收回了手。 「……申爷,你就老实说吧,你退伍以后到底干啥去了?」 「没干嘛啊。」 「里边……很辛苦吧。」 「……」 一阵长长的沉默。 「你怎么知道?」申哥的声音很沙哑。 「我看见报纸了,我想那人应该是你。」 「上面有我的照片?」 「没有,但是刊了那人的照片,还有事情的经过。我想,会用双节棍把人打折腿的肯定只有你。」 「我已经手下留情了。」 申哥叹了口气,总算道出了他失联的真正理由。我不自觉把耳朵贴在门板上想听个真切,可这个故事实在太简单了,简单到有点无趣。大意就是申哥退伍后不久与仇人狭路相逢,大打了一架,打得特惨,两边都差点丢了小命。这事情闹得上了报纸,再也不是可以用私下和解来完事的等级,对方一状告上法院。 最后的结果是申哥被判刑一年,他的仇人也因为牵扯到贩毒、杀人等案件入监服刑,至今还没出狱。申哥出来后很长一段时间哪儿都没心情去,直到最近心情稍稍平復了,才想着来找老朋友,凑巧就被我碰见了。 他俩的谈话过程中都没有提及那个仇人的名字,可我心里大概有数,正想着是谁,门忽然被打开,胡子越面无表情地看着我:「别光站着,进来。」 我尷尬地走进小套房里,里边的矮桌子摆了用塑胶袋装着的花生跟瓜子,还有几罐啤酒。申哥跟我点头,算是代替了招呼,接着屋里便陷入了沉默。胡子越回来坐下,剥了颗花生往嘴里丢,问我刚才都听见了什么。 我低着头不敢看他,俩老实说了,胡子越问申哥:「他全听见了,咱们怎么处置他?」 申哥摸着下巴作势思考了一会:「我们就来试试看,打得多大力才会失忆好了。」 「对不起不要啊我什么都没听到!」 我怕得差点给跪了,结果这俩死没良心的居然开始狂笑。申哥拍拍我的肩膀,说他是开玩笑的,我都还没反应过来,你大爷的,我又看不到你的表情,哪个谁用这么认真的语气开玩笑。 「对了,你来做什么?」胡子越问。 我这才想起来此行的目的:「谁叫你都不接电话!你养的那些东西不乖了,现在跟我回去!」 「操……」 听见小鬼有问题,胡子越脸色立刻就变了,随即收拾东西跟申哥道别。申哥不知道我们谈的是什么,说你有养宠物?上回去的时候怎么没看见?我说咱们家宠物害羞,不敢见人。胡子越踢了我小腿一下让我闭嘴。 临走前,胡子越对申哥说:「这些日子,辛苦你了。」 「没事,我习惯了。」 申哥朝我们挥手,我觉得他刚才好像笑了。 第一章-婚都还没结,养个鬼小孩03 「我要开门了。」胡子越拿着地下室的钥匙,语气严肃。 「好,开吧。」我也跟着紧张起来。 从申哥那里回到别墅,胡子越就准备好了法器,马上要处理这些不安份的小鬼了。我手里拿着一面开了光的大镜子,其实心里有点兴奋,忍不住催促他赶紧开门。胡子越白了我一眼,似是不懂我在高兴个什么劲儿,钥匙插进去把门转开了。 漆黑的地下室里传出小孩子的嘻笑声,胡子越把灯打开,拉着我进来,迅速关上门。我定睛一看,里面果真有十多个小孩子,有的坐在地上,有的蹲在杂物堆里,每个都睁着无邪的大眼睛看着我。 下一秒,祂们齐声尖叫:「呀──」 胡子越一手拿着桃木剑,一手举着三清铃,大吼着:「给我安静,不想投胎啦!好好说话不会吗!」 小鬼们一听,全都噤声,不久还是「哇」地哭了起来。 这些孩子最多也就四、五岁大,对祂们那么兇未免也太可怜了,我过去把胡子越手中的法器抢走,说,我来。他不高兴地说我问话你瞎搅和什么,我瞟了他一眼:「都几个月了,你问出什么来了吗?」转头堆起笑脸,对小鬼们说:「不要怕,哥哥来保护你们!」 结果小鬼们愣了一下,还是继续哭。 我问胡子越这是出了什么差错,他说这些孩子年纪太小,不懂得生死的概念,问什么都听不进去,一放出来就吵着要回家。我想想也对,可就算这样也不能用骂的,我说这种时候得循循善诱才行。 什么意思?胡子越挑起眉毛。我衝他笑了笑,说你把祂们先收回去,现在太晚了,明天就告诉你。说完就回去睡觉。 我这才第一次知道对谁卖关子不行,就是不能对胡子越。他妈的隔天早上六点就把我从床上拖下来,冷冷地问我到底要怎么治那些小鬼。我想他估计是快要被搞疯了,否则才不会想到要求助我,虽然还很睏,可我有点高兴,自己总算能派上用场了。 我去到浴室拿冷水擦脸,瞬间整个人都精神起来,看看外面好像很冷,我披上一件风衣说,咱们去逛百货!胡子越没说话,可我从他的表情读出了一个大写的懵逼。我就跟他解释,说这些小鬼还以为自己是人,那就该把祂们当人。 「你想想,在最需要被爱护的年纪死了,还被关在瓮里十多年,好不容易重见天日又碰上个五大三粗的老流氓……」 「你丫说谁老流氓?」 「五大三粗的黑社会。」 「我操,正经点!」 「咳,碰到一个五大三粗的黑社会老流氓。」 「行了行了随你怎么说吧。」 我得意地笑了,喝了口水继续说:「所以,你必须放下偶像包袱。」 「我哪来的偶像包袱?」 「……你必须放下道士包袱,以一种父亲的角度来体谅这些小鬼,帮祂们烧点衣服、玩具,献上你满满的关爱,让祂们主动对你敞开心房,把你当成亲爹!」 胡子越听懂了:「你的意思是咱要去买童装来着?」 「没错,我觉得只有释出善意,祂们才有可能听话。」 是这样没错……胡子越嘀咕着,说只有一个小鬼还好,这可是有整整十五个,那么多买起来很麻烦的…… 我晕,原来他不是没想到,只是怕麻烦?或者说是替他的荷包操心了。 「而且这些东西不好买,咱们这儿附近没多少香烛店的。」 「香烛店?买小孩的东西干嘛去香烛店?」 「就说你缺心眼儿,你拿真的去烧那得下重本,给死人用的东西当然得去香烛店买!」 胡子越说着拿出平板电脑找店面,他对这方面的要求似乎很高,一连看了几家都不满意,最后乾脆把电脑关了,说这种东西,还是得去南区找才行。我一想南区,觉得也对,那儿大部分房子没经过都更,破破烂烂的,藏了很多奇怪的小店,的确很符合我们的需要。 有方了向,我俩便立即动身前往南区。 看着地图好像很快,其实也挺远的,骑车一个多小时才到。路上我们都没怎么说话,一停下饿得不行,索性就近找了间麵店打发。这是非常道地的东北餐馆,据胡子越说味道跟他爷爷做的一模一样,我说,怀念吗?他微笑道,挺怀念的。 店内只有我们两个客人,很安静,老闆坐在隔壁桌看着新闻,气氛不错。吃到一半胡子越突然问老闆这附近有没有香烛店,老闆点头,说这里有条「无生街」,专卖纸扎用品和棺材,说罢抄了地址给我们。 这都什么街啊?怎么听着怪邪门,胡子越眉头也皱起来,小声地说他还真没听过,不过那儿铁定会有咱们需要的东西,还是得看看。我叹了口气,说好吧,反正应该也不是什么危险的地方。 吃饱后我们散步到了「无生街」,一站在街口,立即有异常的压迫感。 街道很长,一个人都没有,每间店门口披披掛掛许多灯笼、红纸以及许多我叫不出名字来的纸扎的东西。这些玩意儿大多色彩都很鲜艳,整条街呈现一种大红色的基调,然而这般红却一点也不喜气,反而很阴森。 我们慢慢走进去,沿路看了许多店,胡子越都没走进去。我问他这每间卖的东西都差不多,还在挑什么? 「我没有挑,我是在观察。你看,这每一户门口都有个小白铁管子,这是用来插香的,拜的是门神。」胡子越用下巴示意我看,的确每户门口都有这个管子,只是里面都没有香。 「里面没香,表示门神已经不在了,没有门神的店不能进去。」 「现在很多店都没有门神啊?」 「不一样,这里比较特殊,做的是死人生意,阴气比较重,没有门神的话路边小鬼会跑进去。那些商品被小鬼摸过了,到时候再烧就不灵。」 我不明白,只好依他,好不容易找到一间门口还有燃香的店,都已经走到街尾了。 第一章-婚都还没结,养个鬼小孩04 店内没人,明明是大冬天,地上却摆着一台老旧的店风扇,有气无力地转动着。 我朝里面喊了几声,也不见有回应,问胡子越说,怎么办,老闆不在,我们还买不买?他没有回答我,正对着货架上的纸扎用品沉思。 这的确不是个适合说话的地点,因为这里的每一件用品,都是生人对亡者的思念,光想到这样,不自觉难过起来。 我也跟着一起看,这才第一次发现纸扎的技术已经这么精湛了,房子、车子甚至金童玉女,都小巧美观得像个艺术品。我在角落找到了一些纸扎玩具,就随便挑了几个,我不清楚那些小鬼的喜好,也不知道这些能不能「贿络」到祂们。 这时候有个老太婆从外面进来了,她很熟练地走到柜檯里坐下,看来是老闆娘。她看了看我,又看了看我手里拿的纸扎衣服,居然摇摇头说:「现在的年轻人啊……就是喜欢乱搞……」 乱搞?我愣了一下,忽然明白她的意思,连忙解释:「不不不不是啦,这不是我的小孩要的!我还没结婚哩!」 「还没结婚?不是你的小孩?」 「不对,现在是我在养,所以说是自己的小孩也可以……」 「养?」 「……」 可恶,越描越黑了。我用眼神向胡子越求救,他受不了地叹气,说:「大娘,不好意思,我们家这个精神有点儿不正常,他今天忘了吃药了。」 老太婆的表情从睥睨转为同情:「这样啊!辛苦你了。」 我去你的精神不正常!那种理解的笑容是怎么回事?我的一世英明啊啊啊! 胡子越没理会我,开始跟老太婆寒暄起来,听他们聊到最近这一带不太和平,经常有人在路边被攻击。什么样的攻击?胡子越问。老太婆说不晓得,就是三不五时会在清晨的时候发现有人倒在路边,他们脖子上都有伤口,虽然送医后都没有大碍,只是怎么样都找不到犯人,一点线索都没有。 所以啊……你们别在这里逗留太久,早点回去吧。老太婆叮嚀道。 「为什么会找不到犯人,那不是很奇怪吗?最少也可以从凶器查起,怎么可能没有线索?」碰见的事太多,我已经得了一种没有个水落石出就不舒坦的强迫症。 老太婆闻言看着我,却没说话,表情有点怪。 胡子越小声骂道,你现在是神经病,说话别那么有逻辑。 我靠。 于是我不得不继续装成神经病,接下来的对话一句都没法参与。 「不过,你们怎么买了那么多?你们有那么多孩子?」老太婆比较八卦,看架势是想打破砂锅问到底。 「那不是咱们的孩子。」 「那是谁的孩子?你们两个一起来买东西,老婆知道吗?」 「咱没有老婆,还没结婚。」 「嘖嘖,现在的年轻人啊……小孩子多可怜,就算养不起,也不能让他们就这样死了,那是会遭报应的。」 「……」 胡子越脸已经黑了一半,若非对象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老太婆,他非要发火不可。他不再跟老太婆说话,把挑好的衣服玩具全装成一袋结帐,拉着我就要走。前脚刚跨出门,老太婆忽然又把他喊回来:「你们等一下!」 胡子越儘管很不耐烦,依然停下了。 「你们……是不是在养小鬼?」老太婆瞇着眼睛,笑得诡异。 我吓了一跳,怎么老太婆这么敏锐,她那表情,好像要把人给看穿似的。 「没有。」胡子越冷静地摇头。 「那就好,那种损阳寿的事情,做不得。」老太婆露出赞许的微笑。 我们快步离开了香烛店,离开了「无生街」。 因为时间尚早,我先到学校里还书,胡子越独自回去。在路上我碰见了黎皓跟蓝沐雨,自从上回的事情之后就没怎么见到他,现在才觉得蓝沐雨一下子变老了。 他再也不像从前那样是个光鲜亮丽的小帅哥了,现在的蓝沐雨,头发杂乱、鬍子也没刮,穿着一件黑色的羽绒外套,少了原先的完美,多了几分沧桑。 我没想到蓝沐雨居然会有那么大的改变,但是马上明白为什么,他已经想起了自己的前世,他记得「陈天送」做过的所有惨无人道的事情。我当时曾经问他需不需要喝孟婆汤忘掉前世,这样就不会受到如此矛盾,可他断然拒绝。 「在胡小刀死之前,我不能忘了那些事情,我必须要付出代价。」蓝沐雨说。 胡子越说,行,够爷儿们。 蓝沐雨还说,他想创办一个基金会,或是慈善团体,专门资助那类有伤残的孤儿。他说他知道这样做,那时候被他给害死的小孩子也不会回来,但是既然老天爷给了他又一辈子,他总该做些什么。 至少,这样我心里会好过一点。蓝沐雨说。 我差点没掉下泪来。 蓝沐雨很有理想,但亲眼看见一个本来这么完美的人,变成连路边乞丐都不如的样子,我实在有点心疼。黎皓似乎看出我在想什么,他说,没有关係,阿蓝现在终于开始学着作人了。我说,什么意思?黎皓扳着手指说,阿蓝学着煮菜、参加了社团,跟同学的互动变多了,不再那么难以亲近了。 他边说,蓝沐雨疲倦的脸上也泛起一丝微笑。 我总算放心一点,蓝沐雨从天上落入了凡间,他开始食人间烟火了,不那么高高在上了。陈天送纯朴的乡村血统,那些在故乡生活的记忆,蓝沐雨一点也不漏地接收了。恐怕他是在那时候才第一次发现,原来所谓生活,还有那么多种形式。 儘管陈天送的后半生活得失败,但前半生的优良,蓝沐雨决定将其延续下去。 我跟学长们一块去吃了饭,回到别墅天已经有点暗了,我才想起来要看看那些小鬼有没有接受我们的「贿络」。 我一回到别墅,就看见客厅沙发上十五个小鬼排排坐着睡着了,每个身上都穿了新衣服。胡子越坐在祂们对面,板着很恐怖的表情,我说,你怎么了?他瞪了我一眼,说小鬼们拿了衣服很高兴,在家里四处跑,他费了好大劲才把鬼全都抓回来,正要问祂们正事,一个个又睡着了。 我说那也没办法,毕竟都是小孩子,本来就没那么好掌控的。我这才有间仔细端详这些小鬼的模样,才在沙发的最角落找到苏巧巧。 苏巧巧穿着粉红色洋装,头上还戴着蝴蝶结,脸上有个胎记,但还是看得出祂是个美人胚子。祂的睡相是所有小鬼里最不符合年纪的,皱着眉头,四肢紧绷,看起来像承受了许多的压力。 在我们把小鬼拿回来之后,苏嘉文一次也没有来找过苏巧巧,他说只要知道巧巧还好好的,那就行了。我想他说不定是觉得来我们这里尷尬,加上他又没有阴阳眼,便还是让我们自己处理。 不晓得苏巧巧会寂寞吗?苏嘉文在那些年里跟祂说的话,祂都听见了吗? 第一章-婚都还没结,养个鬼小孩05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我一直盯着祂看,苏巧巧醒来了。 祂清澈的眼睛转了几圈,目光落在我的身上,说:「大哥哥,你把我们带来这里要做什么?」 胡子越嘟囔着怎么我刚问了老半天都不说话,现在刘白一来就肯开口了……我白了他一眼,说还不是因为你长得像土匪唄。 我把胡小刀的事情用最简单的语言告诉苏巧巧,请祂帮帮我们,我说,你也不希望就这样白白走了对不对?不管怎么样,至少得抓住那个害死你们的坏人,好出口恶气。苏巧巧听得似懂非懂,说,我什么都不会,要怎么帮你们? 我说,你们鬼不都很会算的吗? 苏巧巧说,算什么? 我才知道这小鬼连自己是鬼都搞不清楚。 胡子越跟我讨论半天,他说既然这些小鬼那么不成熟,就只能用麻烦的办法。我让他说下去,他说第一,要唤醒小鬼们的回忆,让祂们想起自己究竟是怎么死的;第二,给祂们看看胡小刀的相片,让祂们牢记此人的长相;第三,因为小鬼的能力弱,算出来的结果可能也支离破碎,必须详细地记录下来,以免漏掉了重点。 所有流程想好,我们立刻开始实作。 我把小鬼们全喊起来,怕祂们紧张,用儿童节目主持人的口吻说道,各位小朋友,大家午安,今天过得高不高兴呀? 小鬼们齐声说:「高──兴──」脸上却没半点笑容,明显是在敷衍我。 我说:「我叫刘白,你们可以叫我……」 「榴槤哥哥。」胡子越突然打岔。 我去你的榴槤哥哥! 「榴槤哥哥好!」 你们不要真的那样叫! 「榴槤哥哥,另外那个哥哥叫什么名字?」 「那个喔,你可以叫他土匪哥哥。」 「刘白我操你大爷!」 拜这两个奇葩绰号所赐,话题得有个好的开始。我说,你们想不想家?小鬼们纷纷点头。我说,你们记不记得自己为什么会被关起来?是谁把你们关起来的?底下一片安静,有的点头,有的摇头。 我说,你们会不会讨厌把你们关起来的人? 小鬼们没说话。 我说,你们现在想做什么? 有个小鬼怯怯地说,回家。 我说,只要帮我们找到那个坏人,你们就能回家了。 小鬼们说,真的吗?你们是好人吗?语气听着好像只要再多说一个字,眼泪就会流出来。 我说,当然是真的。你别看那傢伙长得土匪样,你们来这里那么长时间,都是他在供奉的,如果他也是坏人,怎么可能还去给你们买衣服玩具?我说得挺真诚,那些纸扎用品凑一凑也不少钱,全都是胡子越出的,当然小鬼们不懂这在胡子越的标准来讲有多了不起。 总而言之,小鬼们在我的引导下,终于能慢慢沟通了。 终究是扯到死亡,这些小鬼回想起祂们生命中最痛苦的一天,讲没有几句,就有些孩子开始哭了。祂们大多都是在跟家人逛街时被拐走的,有不少死前都遭受到胖子的虐待、强姦,那些过程被祂们用稚嫩的词汇描述出来,我几乎不忍心听下去。 胡子越表情越发沉重,听到一半,他说,我去抽根菸,就离开了。 我快步跟上前,说现在祂们基本想起来了,接下来呢? 接下来得回家一趟。胡子越点着香菸,狠狠抽了一口。 这个週休,我们拎着十五个小葫芦前往胡子越的家。为什么是葫芦?要捧十五个陶罐搭公车,这我才不干哩!只得在出发前临时买了一大串葫芦回来开光,把那些小鬼装进去,以免祂们在外头乱跑。 我也有段时间没到胡子越家里去了,上次去他家还是他精神不正常的那回呢。 公车上,我问胡子越:「你多久没回家了?」 「开学到现在都没回去。」 「那么久?要不要给你爸爸买一点东西吃?」 「……好吧。」 我只是随口说说,胡子越居然同意了!我有些惊讶,毕竟他们父子俩的关係恶劣眾所週知,平常他绝对不可能会答应得那么乾脆,我估摸着,这小子开窍了?我心想,虽然胡子越他爹爱赌又好色,可总归是他唯一的亲人,他俩感情好一点,生活上多少有个照应总不是坏事。 我说,你想带什么回去? 胡子越皱着眉头思考了下,说去买热炒吧,不然他爹一天到晚吃微波食品也够寒惨的。 还以为只是开玩笑,回家前他还真去热炒店外带了五盘菜,我想今天这一顿恐怕花掉了他一星期的吃饭钱。 两人提着热腾腾的料理回家,没看见胡子越的爹,电视开着,冰箱也开着,整个地上像刚受到空袭一般乱。我早已习惯了这样的场面,却总想不明白为人一丝不苟的胡爷爷怎么会生出这种儿子。 胡子越把菜放在桌上,挽起袖子收拾地上的破酒瓶、空饭盒。 我又看傻了眼。 他今天真的乖得很不寻常,若是以往,他肯定会边骂边把垃圾踢走,抱怨十分鐘以上再不甘不愿地清理。没想到这次居然这么乾脆!一个脏字也没说!我都要怀疑眼前的胡子越是不是被哪家孝子给附身了。 我也帮着收拾,很快就把地板清乾净,腾出人走的空间,这时候胡爸爸回来了。 他走路摇头晃脑,应该又是醉酒状态,进门看到我,还笑着打了招呼,却没搭理胡子越。胡子越主动拉了把椅子给他爸爸坐下,又去碗厨里拿了副碗筷,说这是帮你带的晚餐,趁还热着快吃。 胡爸爸显然也被这突如其来的贴心吓了一跳,说:「你干啥?」 「我买东西回来孝敬你不行?」 「孝敬我?呵呵,你还知道孝敬两个字怎么写?」 「爸,我没有在开玩笑。」胡子越的语气很认真:「你以前总担心我会剋死你,现在可以不用害怕了……你以后爱找谁赌博找谁去,你要再婚也没关係,一个人,总得过得开心点儿。」 胡爸爸险些把筷子掉在地上:「啥?」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刘白,走吧。」胡子越迅速地转移话题,站起来领着我进房间。 第一章-婚都还没结,养个鬼小孩06 胡子越在他爹的房间里翻箱倒柜,挖出一本旧相簿。他让我把小鬼们都放出来,给祂们看里面胡小刀的相片。胡子越问祂们看见这个人,有没有感应到什么?小鬼们摇头,说没什么特别的感觉。 「那这样呢?」胡子越打开整个衣橱,说这里还有留下一些胡小刀的东西,你们仔细闻闻,应该可以「看」出点端倪。小鬼们迟疑了下,纷纷站到衣橱前面,好奇地研究起来。我说这些鬼都是怎么「看」到过去的啊?胡子越瞪了我一眼说,我又不是鬼,你问我有意思吗? 这时候有个小鬼举起手来:「榴槤哥哥,我看到啦!」 我也不管那蠢绰号了,连忙站起来:「你、你看到什么了?」 「我看到了……一条街!」 「什么街?」 「有很多房子的街。」小鬼皱着眉头,貌似想不出更多的东西。 本以为这种模稜两可的答案会让胡子越生气,没想到他居然笑着点头,说不错!我问他这哪里是不错,他答这种事情本来就是像拼图一样,得从角落的碎片开始慢慢拼凑起,只要有了开始,就能延伸出更多的线索。 胡子越拿来一张白纸,往上面洒满不明的粉末抹匀,递给那小鬼说,把你看见的东西都画出来。我才疑惑鬼怎么在阳间的纸上画图,就见小鬼拿出我们烧给祂的蜡笔,在纸上涂鸦起来。 我看着胡子越,他解释道他刚才在纸上抹的是骨灰,增扎纸张的阴气,这样鬼魂变成顺利碰触到。我说你骨灰哪里来的?他勾着嘴角耸耸肩,说,你想知道吗?我摇头,要真追究下去,非把我给吓死不可。 这天小鬼们趴在地上画了一下午的图,居然有厚厚一大叠,算算可能多达四、五十张。我大略翻了一下,看不太懂,只约略看出画的好像是许多房子,许多山,许多的云。我心说有这些东西的地方满世界都是,要怎么从这找到胡小刀?可胡子越好像不大在意,把那叠画都收起来,说没关係,今天先到这儿吧。 不管怎么说事情总算有了突破,胡子越很高兴,居然破天荒地请我吃烧烤。 气温很低,因为人太多,我们还是坐在外面吃的。胡子越压根不管那么多,开了一瓶啤酒喊道,今天咱俩不醉不归!说着替我斟了满满一杯。我也举起杯子附和,不醉不归!胡大爷好样的! 我们乾杯的时候,隔壁桌正好也有一群上班族互相敬酒,杯子碰撞的声音此起彼落,听着特别热闹。我脱口笑说这感觉好像在过年啊,胡子越打了个喷涕,摇摇头没说话。我才意识到,这人平常是不过年的,每次过年他爹不是去喝酒就是去赌博,经常连年夜饭都没吃。别人家的过年是张灯结彩,他们家的过年一点声音都没有,要说多冷清就有多冷清。 我想起来国三寒假前,老师要我给班上写几副春联啥的,我边写,胡子越就在一旁看。看着我写了一副又一副对联,胡子越终于忍不住问:「刘白,跟家人一块过年,是什么感觉?」 当时我还不晓得他家里的状况,说:「你们家没人吗?」 胡子越摇头。 我想了想,勾起最后一笔划,完成了「爆竹声中除旧岁」,随口说道:「你家要是没人,就到我家里来唄?」 久久没听见回应,我一抬头才发现胡子越正用不可置信的眼神看着我。 「你那什么表情?」 「你说真的?」 「你想来就来啊!」 胡子越抿着嘴,乾咳了几声:「没事儿,当我没说。」便没再与我提起。我把对联交给老师,却觉得心里怪不舒坦,一直惦记着这事到了除夕当天。那日早早就被家里人叫起来准备拜拜,我边刮鱼鳞边想,不知道胡子越现在在干什么?便洗手给他打电话,他没接,我索性直接杀过去他家。 胡子越眨着惺忪的睡眼给我开门的时候还吓了一跳,那天很冷,我还记得他身上裹着一件藏青色的破棉袄。 「你来干什么?」 「过年啊!」我衝着他傻笑:「过年就是要热闹一点嘛,走吧!」说罢直接把他拖回家去,连棉袄都没让他换下。后来吃完年夜饭,我问他怎么样,他说,真热闹,真好。随后泛起一抹有点苦涩的笑容。 那之后每到过年我都把他带来我家,虽然我不喜欢吵杂,可还是爱热闹,特别节日的时候,我更不能接受他还这样冷冷清清地过。 现在又到了这个时节,我问胡子越今年要过来吗?他已经有点醉了,说今年就算了吧……都这么大的人了,不能再麻烦你家……我识趣地没回答,因为他每年都这么说,可是每年我让他来,他还是会来。 「刘白,你看着我……」胡子越突然放下筷子。 「呃?」 「我可能活不过今年了。」 「你在说什么啊?」 「如果魂没有找回来,我可能活不过今年了……」 「都什么时候了还说这个?,刚才不是很有自信的吗,哪可能找不回来?够了,好好吃饭!」 我又跟他碰了一次杯子。 之后几天胡子越都让小鬼画图,他说小鬼表达能力不好,用画的可能还比用说的清楚。我在忙期末作业,没有时间去看,只知道小鬼画的东西好像真的随着时间越发完整,据胡子越的说法,他在那些画里看见了一个「地标」,只是还不敢确定。 我万万没有想到的是,都还来不及问他所谓的「地标」是什么,胡子越人就不见了。 这天是期末考,起床没看见胡子越,还以为他已经先出发了,就直接去学校考试。考完第一个科目出来,接到一通电话是胡子越系上同学打的,问我看见他没有,我说他没去考试?那同学说,对呀!没考试,手机不通,一点音讯都没有! 我觉得很奇怪,胡子越就算很混,也不致于连期末考都翘掉,他这还想不想毕业啦!我要那同学再等等,也许下个科目他就来了呢。 谁知道那一整天,胡子越都没有出现,一个科目都没考到。 第一章-婚都还没结,养个鬼小孩07 还好当天晚上胡子越就回来了,我立马质问他一整天都去了哪里,还想不想毕业了? 胡子越把外套脱了丢给我:「老子去超渡那些小鬼了!花了点儿时间找祂们的家,差点没累死我。」 我接过外套掛上衣架:「超渡小鬼?为什么那么快?你都不需要祂们帮忙了?」 「不用了,我看过那些画,大概知道胡小刀去过哪些地方。」 「真的假的?哪里?」 胡子越走到客厅,把小鬼们的画拿出来,一张张指给我看。 第一张图上用咖啡色蜡笔画了一条街,两边都有房子,斜屋顶,圆窗户,看起来不像现代建筑。光这张图没办法看出什么,毕竟世界上有相同风景的街道太多了,我皱眉,胡子越又拿了另一张画。 这张图就简单多了,画的是栋房子,也是古代风格,屋簷下还掛着一面匾额,上面胡乱画了三个符号。我说这难道是小鬼不认识字,随便乱写的?胡子越说有可能,不过他也不清楚。 我觉得很奇怪,自己拿剩下的画出来翻,发现接连着几张都是一张大脸,看上去有点儿像佛像。佛像一直都没有表情,到了末了却变成闭着眼睛。再往后面有好几张图被黑色跟红色填满,笔触凌乱,看上去让人不太舒服。我说这些是什么意思?胡子越说这些图片都是按照日期排的,到了越后面,小鬼们画的图就越是这样,因为祂们「看见」的东西已经更接近「现实」。 我说,这样就叫现实? 胡子越要我再往下翻,在完全红色的画面中央,画着三个火柴人,中间那个比较大,旁边两个稍微小一点。小的火柴人并没有五官,中间的那个则正在微笑,手里还拿着一把剑一样的东西。 下一张,画面中依旧有三个一模一样的火柴人,只是背景改变了,不是一片红,而是一扇巨大的对开门,两边还各放了一个雕像,看不出是什么动物。 我才要问这张图是什么意思,胡子越打开皮夹,从里面拿出一张黑白相片递给我,我一看,呆住了。 照片里,有三个人站在一栋老旧的宅子前面,中间的那个很老了,眉宇间仍带着几分英气,手持一把桃木剑,面无表情。老人身边站着两个年轻人,两个人都穿着军服,抿着嘴,神色看似有些紧张。 在他们身后,左右两边各有一尊石狮子,本来应该是头部的地方,却长了两颗不知名的树。 这张照片,跟小鬼画的那张图实在太过相似了。 我说,这是什么意思? 胡子越指着相片右边的年轻人说,这个就是我爷爷,这是我爷爷跟他兄弟,还有他爹的合照。小鬼们并没有看过这张相片,却画出了如此相似的构图,尤其是后面那没有头的石狮子,可以确定基本是同个地方。 我说那是哪里,石狮子为什么没有头? 胡子越说这是他爷爷唯一在老家拍的一张相片,石狮子本来是有头的,某日给人敲坏了。当时大家说那是有人想败坏他们家运,可敲坏了狮子头,居然从断面长出了树木,而且生得很好。 于是家运没坏成,反倒门前欣欣向荣,特别好,他们也就一直没有去修。胡子越说那是他老家的地标了,小鬼们会画这个,很可能表示胡小刀曾经回过老家,而且时间离现在恐怕不会太远。 我都还来不及说什么,门铃突然响了。 胡子越去应门,走进来的人让我吓了一跳,居然是好久没见的苏嘉文。 苏嘉文带着靦腆的笑容跟我们打了招呼,进来就将一知名饼家的袋子放在桌上,说,就拜託你了,胡先生。 胡子越点头,从背包里拿出一个小葫芦。 我说,难道那是…… 胡子越点头,是苏巧巧,苏巧巧是这些小鬼里头唯一有亲人跟我们联络的,所以他事先约了苏嘉文,让苏巧巧在被超渡之前再看他一眼。说罢他把葫芦打开,苏巧巧被放出来了,祂看见苏嘉文愣了下,没说话。 我说,那是你的哥哥啊! 苏巧巧怯怯地唤了声,哥哥? 苏嘉文没有回应,他听不见苏巧巧说的话。 胡子越拿了一个小玻璃瓶,说你把这柳叶水滴在眼睛哩,就能看见苏巧巧。 苏嘉文犹豫了下,接过瓶子,全身都在发抖。我知道他这些年来肯定没有一天不想见苏巧巧,可真的有这机会能见到祂,他却踌躇不前。难道是害怕?又或者是不敢面对,当一个本来应该已死的人再次出现在自己面前,他又能说些什么呢? 半晌,苏嘉文深吸了一口气,把柳叶水滴进眼睛里。他眨了几下眼,视线慢慢聚焦,然后惊讶地僵住身子,结结巴巴地开口:「巧巧?」 苏巧巧似乎还没有反应过来,用有些疑惑的口吻说:「你是哥哥吗?」 苏嘉文蹲下来让自己与苏巧巧同高,张开双臂:「巧巧,你过来,让哥哥抱一抱……」 苏巧巧没有往前,说:「哥哥,你为什么变老了?」 苏嘉文伸手,却碰不到苏巧巧,他颤抖着手,全身瘫软:「巧巧,哥哥对不起你,没有保护好你,让你受委屈了……你能不能原谅哥哥?对不起啊巧巧,你还那么小,我却……没有办法照顾你……」 这时候,胡子越拍了下苏嘉文的肩膀:「别哭,眼泪把柳叶水洗掉了,你就看不见祂了。」 于是一直到整个超度仪式结束,苏嘉文都没有流一滴眼泪,他用自己最坚强的样子,送苏巧巧最后一程。 隔天早上醒来,家里莫名地安静,我戴上眼镜,发现胡子越不在,才想着找他,就接到了他的电话。 『刘白,你醒了?』胡子越的声音听起来有点疲惫。 「刚刚醒啊,你跑哪里去啦?」我打了个呵欠。 『那什么……我房间有些东西已经很旧了,用不得了,你给我拿去丢掉还是烧掉吧。』 「蛤?你说什么?」 『最近天气冷,你得多穿几件衣服。』 「你打电话给我就为了讲这个?」 『我那些符书你都拿去看,多学点,以后工作上有什么不懂的多去请教魏先生。』 「等会,你讲这个干嘛?你到底在哪里?不要告诉我你……」 『路还很长,你要照顾好自己,找个好姑娘成家,好好过日子。』 「你不要告诉我你想自己去找胡小刀……」 『不说了,我得走了。』 「胡子越你给我回来!」 『刘白,再见。』 第二章-爸,你为什么要这样对待我!01 胡子越掛断电话,我又回拨了好多通,他却一直关机。 这是什么意思?他想自己去找胡小刀吗?可是就算他要去,把魂拿回来之后不应该没事了,怎么讲得一副好像要永别的样子?我总觉得不对劲,一仔细看发现房间里胡子越的东西都还在,衣服,法器一样没少。 我慌忙跑上楼,去敲魏禾汶的房门:「魏先生,你醒了吗?胡子越昨天晚上有跟你说什么吗?」 没多久门被打开,魏禾汶顶着一颗刚睡醒的鸟窝头出来:「啥?你说姓胡的?」 「对啊!他有来找过你吗?」 「这个嘛……」魏禾汶把视线别开,自顾点点头,又看着我:「小鬼,你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吗?」 「我……」 「唉,进来吧,我慢慢跟你说。」 魏禾汶把房门打开了。 这么长时间以来我还真没像这样毫无顾忌地进到他的房间里,我有点紧张,怎么他今天居然没有对我发飆,还想好好跟我谈?我有些彆扭地在魏禾汶的床上坐下,接过他拿给我的柠檬汽水,等他开口。 魏禾汶在椅子上坐定了,身子向前弯,手臂靠在膝盖上,说:「小鬼,先说好等下我不管说什么,你都得冷静。」 我有不好的预感,但还是先说:「好,我冷静!」 「本来姓胡的不想我告诉你,但是我觉得你有必要知道。」魏禾汶说:「其实打从一开始,他找胡小刀的目的就不是为了追回自己的魂。」 「你说啥!」我整个人从椅子上跳起来。 「我要你冷静!」魏禾汶白了我一眼:「你仔细想想就知道了,魂虽然有三条,但时时刻刻都是绑在一起的。如果说人的三魂是三股麻花捲,他那只有一条魂,三分之一根麻花捲,那强度能和整根麻花捲相比吗?」 「什么麻花捲不麻花捲?」 「小赤佬,还让不让我好好说了?我就问问你,三分之一根麻花捲,还算不算是麻花捲?」 我愣了一下:「呃,应该……」 「不算!麻花捲要捲在一起才是麻花,只有一根它还捲个啥?」 「……」 「所以,如果只有单单的一条魂,那它肯定没办法独自在世界上生存太久,你自己算算姓胡的丢魂到现在都几年了?」 我心跳越来越快:「少、少说十年有了吧?」 「那就对啦。」魏禾汶点头:「十年对单单一条魂而言,已经是很极限的数字了,更何况你说胡小刀是那种人吗?」 「哪、哪种人?」 「他跑路的时候把所有取来的魂都留在这里,你说他会单单把姓胡的魂带着走吗?退一步说就算他真的带走了,这么长的时间,他没事供着一条魂干什么?很大的可能性,不是丢去炼丹,就是又卖给人家了。」 这一番话把我听懵了,半天我才明白他的意思:「你是说,就算见到胡小刀本人,也没办法找回他的魂了?」 魏禾汶没有回答,我想我说对了。 「可、可是,胡子越都自己飞过去了,不就表示还是有希望找得到吗?」 「你觉得有希望,他可不这么觉得。」 魏禾汶这句话点醒了我,这回换我沉默了。我实在太瞭解胡子越,我知道他肯定不那么想,他已经决定的事情,谁都阻拦不了,我也不例外。 ──每个人都会死,只是死得早死得晚的分别,假如从一出生就晓得自己是死得早的那一边,是不是乾脆就不活了比较轻松?我突然想起胡子越这句话,当时我不明白,现在好像有一点点听懂了。 不久前他也说他可能活不久了,我原以为只是喝醉了乱说,现在想来,特别像是藉着醉意吐出的真言。 他在跟我道别。 他之前跟着申哥一口气拜访了所有的旧友,反常地对他爸爸那么好,也是在跟他们道别。我其实早该发现,只是我一直不想承认,毕竟那些话,任谁来听都知道,他这一去,是不打算再回来了。 我感觉心里有什么很重要的部份崩塌了,整个世界都在旋转,天也黑了一半。 「魏先生,你说……胡子越会不会是想杀了胡小刀?」我已经怕得连说话都不利索。 「以他的性格会做出什么事,你应该是最能预想的,不然,你去看下他的私房钱还在不?」 听魏禾汶一说,我马上跑回房间,拿椅子垫脚把掛鐘拿下来,后面有个小牛皮纸袋。那是胡子越藏的钱,他从没亲口告诉我,但我一直知道有这么个事。 「钱还在吧?」魏禾汶的声音在我身后响起,我回头,他靠在门上,环视我们的房间:「一个不想活的人,走的时候不会带太多东西,连命都不要,这个世界就没有什么值得他带走的了。」 我跳下椅子,直视魏禾汶的眼睛:「那你带我去大陆!」 「啊?」 「不能让他一个人去啊!」 「就算带上你能改变什么吗?」魏禾汶狐疑地看着我:「他那半个人的大限就要到了,根本没有别的办法,你除了去给人家添乱,还能干什么?」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就、就算他真的……」我无奈地叹口气:「就算他真的死在那里,也得有人把他的骨灰带回来吧?」 「你疯啦!你忘了我为什么过来的吗!我爹满世界在找我,现在回去,这不找死?再说了你有钱吗?你知道中国有多大吗?」 「我……」我哑口无言,发觉自己似乎真的很不切实际。 「你不要光想着找他,他不在太阳还是照样东升西落,日子还不是照样一天天过?他走了那是他自己的选择,你不是他,你也不能帮他什么。这种时候了,小鬼,你替他多祈求旧行了。」 魏禾汶说完走出房间,还不忘把门甩上。 我什么也没办法思考,一个朝夕相处的朋友忽然不见了,还可能再也不会回来了,这要我怎么去接受?我本来想魏禾汶不给我带路也没关係,我也能自己飞过去,可我根本不知道他会先到哪里,就算我看过那些图画,也不晓得确切的地点啊! 或许就像魏禾汶说的,这种时候除了为他祈祷,我什么也不能做。 无助之下,我鬼使神差地拿出手机,给申哥打了通电话。我不知道为什么会打给他,也许是因为他跟胡子越认识的时间最长,他们某些地方很相似,我就这么直观地认为,他能够提供我最低限度的协助。 第二章-爸,你为什么要这样对待我!02 我跟申哥约在一间小酒吧碰头,我提前半小时到,给自己点了杯酒坐在角落闷闷地喝。 不久后申哥来了,他一言不发地走到我对面坐下,认识这么多年,他也知道我的性子,晓得我只有在心情不好的时候才喝酒。申哥什么也没有问,我把酒喝完,慢吞吞地开始给他讲故事。 我把我怎么遇见黑白无常,怎么拿到阴阳眼,怎么跟胡子越一块调查胡小刀的过程,一点一滴地,全部跟申哥说了。 原本我很讨厌自己有阴阳眼,可想想如果不是因为这隻眼睛,胡子越也不会把他的过去告诉我。虽然我帮不上什么忙,但起码我能理解这段过程,他把心里话说出来,自己也会好过一点。 我现在就急需一个能听我讲这些话的人,我什么也不想管,就只一个劲地说话。我不知道自己到底讲了多久,也许是醉了,我一点也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我说得口乾舌燥,喝了很多酒,还是觉得渴,面前已经摆了四、五个空瓶子。 申哥一直没有什么反应,只在我停顿的时候点头表示他有在听。我想知道他现在是用什么表情听着这些故事的,因为他跟我们不一样,他是经歷过生离死别的人,这样的人听了会麻木呢,还是仍会觉得错愕? 酒瓶越堆越多。 「嘿嘿,申哥你说为什么啊?胡子越他干嘛要走啊?他就是这样死脑筋,什么事情都想自己扛,明明说出来兄弟商量商量也许还有别的办法……你说他怎么就那么笨呢,他怎么能那么自私呢,他自己说走就走倒是很瀟洒,有没有考虑过关心他的人的心情啊……」 「胡子越你干嘛非得自己杀了他呢,你干嘛都好为什么要为了那种人弄脏自己的手呢?我操你麻痺,才二十多岁的小鬼搞得像个悲剧英雄,以为是在拍电影啊?哈哈哈哈哈哈。」 「快过年了,这礼拜就放寒假了,嘿,年都还没过你干嘛走啊?好歹你也等吃过年夜饭再走嘛,吃饭皇帝大……上次你说你会包饺子,你说你们东北人过年都吃饺子,我想吃你包的饺子,一定好吃。」 「所以你干嘛要死啊,别死啊,好好的人,干嘛要为了那种畜生去死啊……你要死也给我死在这里,死在你出生长大的地方,死在可以被人找到的地方啊……呵呵呵呵哈哈哈哈哈哈。」 ……。 「小白,起床。」 迷迷糊糊好像有人在摇我肩膀,我艰难地睁开眼,从申哥安全帽镜片的反光中看到了自己的蠢脸。 已是深夜。 我抹了把脸,眼睛好疼,脸颊是湿的,心中一惊,难道我刚才哭了?我他妈的哭了?一个大老爷们在酒吧里哭给另一个大老爷们看,这也太丢人了吧!我是来说正事的怎么变成这样啊? 申哥说:「那是水,刚刚我泼你的。」 「你干嘛泼我?」 「让你清醒一点。」 「……」 申哥把桌上的酒杯摆整齐:「想通了吗?」 「想通什么?」 「老胡要死了,你不希望他死,那你就去找他,叫他不可以死。」 「又不是我叫他不要死他就不会死。」 「你不是说还有别的办法吗?只是还没想到而已,你就先去找他,看到人了之后再慢慢想。」 「你做事的顺序反了吧?」 「如果每件事情都要按照顺序来,那人生也太无聊了。想到什么就排除万难去做,去他的逻辑,操你妈的规则,少在那边哭哭啼啼的。」 哭哭啼啼?不是说那是水吗?所以我到底哭没哭啊? 我还在恍神的时候,申哥推开酒吧的门出去了,跨上摩托车前还给我比了个大拇指。我不知道那是什么意思,拖着身子起来要结帐,服务生说刚才那人已经付钱了,我酒都醒了大半。 跌跌撞撞出了酒吧,弯进小巷子里,看见不远处的路灯下好像站着一个人。 那人貌似穿大衣,可是袖子也很宽,还戴着高高的大帽子。我觉得这人好玩,慢慢从他旁边绕过去想看他在干什么。 「嘿嘿嘿嘿先生这么晚了还不回家在路灯下面发呆干嘛嘿嘿嘿嘿。」 那个人没有回答我,但是他把头转了过来。 他面色惨白,两眼瞪得老大,两颗獠牙从嘴唇里蹦出来。 我见过这张脸,这傢伙不是人!他妈的是旧菜市场里的尸王! 刚才好不容易有一点点想法,看到这货全都没了,我没命地拔腿狂奔。 尸王一蹦一跳地追上来。 「干干干干干走开啦,你不是一直被供在那里没见过光吗!不是说没见过光就不会起尸吗!是谁!谁放出来的!去找他不要来追我,啊啊啊啊啊!靠对喔!」 我跑了半天才想起来,我的外套内袋里有武器,黑白无常给我的虎头牌。虽然我基本没用过,可不管去哪都会带着,今天总算派上了用场!我煞住脚,转身帅气地从衣服里拿出虎牌折成的手枪,也许是我醉了,总觉得今天的自己特别大胆。 尸王没有停下来,继续朝我这里跳,我大声唸咒文,毫不犹豫地扣下板机,碰碰碰就是三枪。 巷子口瀰漫着符纸燃烧的气味,尸王倒地,我仰天大笑。 以后没谁拦得住老子了,咩哈哈哈哈哈唉唷好睏好睏好睏。 我会飞我会飞。 「小哥,醒醒。」 我飞去东北看星星。 「醒醒啊。」 胡子越你给我死回来,我想吃你包的饺子。 「这位先生您可不可以醒来啊!不要在我老闆的车上睡得那么爽还一直说梦话,口水都滴到椅子啦!老闆回来会打死我的!」 饺子好好吃。 「小赤佬!你他娘的醒醒好不好,奶奶我今天给你跪啦!」 「啊!」 我睁开眼,发现自己睡在一辆车的后座,头顶在驾驶座的靠背。 「这里是哪?」 我抬头,与副驾驶座上的女孩子眼对眼,女孩子双手合十道:「感谢老天!你终于醒了!」 「你是谁啊?」 「我叫齐佳,你可以叫我小齐!」 我莫名其妙地跟这女孩握手。若不是听她的声音,我还真不知道她是个女的,因为她穿着整套的男款西装,头发也理得很短,五官也略显阳刚。 「小齐……是吗?那个,我在哪里啊?」我看着窗外,好像在某条山路上,不过不是学校附近。 「我也不知道在哪里。」小齐傻笑。 「你不知道在哪里我是怎么上来的?你是绑架犯吗?我要报警了喔!」 「不要那么激动,我老闆等下就回来了。」 「你老闆又是谁啊!」 「看到他你就晓得啦,大哥你叫什么名字?放轻松,我们聊聊天?」 「谁要跟你聊天!我要下车!」我说着推开车门。 「这里鸟不生蛋的,你要是迷路了怎么办?」 「……」 我把车门关上了。 _ 你们觉得小白到底哭没哭?xd 第二章-爸,你为什么要这样对待我!03 不久后,一个穿着灰色西装的中年男子上车了,他戴着一副熊猫眼墨镜,没什么表情,一看就不是什么善茬。见到我,他冷冷地问:「你叫什么名字?」口音好像有点耳熟。 「我、我叫刘白。」 「你昨天晚上,有没有碰到什么奇怪的事情?」 「嗯……」我想了半天,好不容易才回忆起昨晚我开枪嘣了尸王的事情,难道这傢伙是胡小刀的人?我闯祸了,他要来跟我算帐了吗?我被自己吓得动也不敢动,心想还是先撇清为妙:「我喝醉了,什么都不记得。」 男子没说话,对小齐点点头,小齐递给我一个纸袋:「你看看,这是不是你的?」 我打开纸袋一看,里面居然是我的虎头牌!操,这不罪证确凿吗,我还能说什么啊!我发着抖,朝他们俩鞠躬:「对不起!我我我只是为了自保,绝对不是故意打尸王的,请原谅我!」 「谁问你那个啊!」小齐皱眉:「这都二十一世纪了,会用法器的人不多,你是什么来头?跟尸王又是什么关係?全部说清楚!我们需要你提供尸王的线索,难道你想再有人被祂咬吗?」 「线索?昨天晚上我不是已经……」 「祂没死,跑啦!」小齐重重叹气:「拿着这么好的法器,结果技术这么差,太不靠谱了!」 「可是可是,我明明记得我三枪都打中祂啦?怎么跑掉的啊?还有你刚刚说『被咬』?」 「殭尸吸血维生的,你不是应该知道吗?祂们咬人都咬脖子,最近你们这一带很多类似的事情,你应该也有所耳闻吧?我老闆就是收到这样的消息,才会大老远从上海跑来这儿,目的就是要收了尸王!昨天追祂追丢了,沿着脚印就找到你,老闆看你手上有法器,觉得你肯定知道些什么,才把你带过来的。」 小齐说完,看了男子一眼,男子点头:「就是这个样子,还请刘先生配合。」 我听得眼花撩乱,信息量太大,一下子消化不来。我迅速地在脑中整理出来几个关键字,马上跟不久前香烛店的老太婆那番话连结起来,敢情那些受伤的人就是被尸王咬的!还有小齐提到了上海,难怪我觉得这男子的口音很熟悉,原来跟魏禾汶是同乡!等等,可他们是为了尸王来的,又一副很懂行的样子,难道他就是…… 我说:「你们是谁?怎么会知道尸王的事情?」 男子笑了,却是皮笑肉不笑的那种:「敝姓魏,只是个名不见经传的道士,偶然知道而已。」 我去你的名不见经传啊!果然是魏禾汶的爹啊!就算我不认识你哪个道士出门还带个跟班穿得那么上档次啊!我把一串吐槽嚥回去,现在我必须认真装作不知道,要是被他察觉我跟他失散多年(?)的儿子有联系,麻烦肯定不打一处来。 「喔,这样啊,我的确知道一点点尸王的事情……但是我说了不会有生命危险吧?」 「你要是不告诉我们,才会有生命危险。」小齐笑得一脸灿烂,我是真怕了他们,还是把事情避重就轻说了。我只说在旧市场见过尸王,简单提到祂的来歷,也没说胡小刀的名字。 听完我的描述,魏老爷思考良久,说:「你的意思是,你并不知道尸王是怎么跑出来的。」 「是啊。」我怎么可能会知道?我想了想,又说:「难道不可能是祂自己逃走的吗?」 「不可能!」小齐抢着说:「据我所知,这具尸王从来就没有起尸过,一定是有什么东西锁住祂,那个锁破坏了,祂才有可能跑出来!」 「那个锁指的是什么?」 「叫封童,你不知道吧!就是个像稻草人一样的东西,还有个别名,叫养尸锁,用来封住殭尸的精魄的。如果不是像我们这样专精于此的术士,看了肯定也猜不出是干嘛的!」 封童?稻草人?育幼院里的情形再次浮上我的脑海,这他妈的也太巧了吧!难道说尸王跑出来,是因为我不小心把封童给烧了?不对,不算巧合,尸王是胡小刀的,育幼院也是他佈的局……该死的他佈局就佈局干嘛把尸王压在里面啊我的天! 这责任该算在我头上吗?我冷汗直冒。 「小齐,你跟他说那么多干什么?」魏老爷怒道,又对我说:「感谢您提供的情报,这事情跟你没有关係了,现在送你下山吧。」 「等等!」我赶紧阻止他:「那个……我能帮上忙的,带着我吧!拜託!」 魏老爷跟小齐都露出怀疑的表情,然后同时说:「不必了!」 我心烦意乱地回到家,刚打开门,就听见魏禾汶大吼:「什么!你说我爸来了?」 我一惊,躲在门后面听他跟谁说话。 「嘘……小点声,隔墙有耳啊!」说话的似乎是一个年轻男孩。 「嘖,他们什么时候来的?是来找我的吗?」 「我也不清楚,主要目的好像不是来找您,不过也不能掉以轻心。」 「册那,你知道他们在哪里吗?离我住的地方近吗?」 「挺近的,要不您还是趁现在换个地方待吧,他们走之前,我都留在这替您把风!」 「我去哪啊我?」 「找找有没有寺庙可以借住一下?」 「现在二十一世纪了,不兴这套啦!」 「唉……对不起,我死了太久,都不晓得你们阳间的情况了。」 「……」 两人的对话暂时中断,我琢磨着要不要进去,觉得挺尷尬的,刚想走,魏禾汶就说:「小鬼,别偷听了,进来吧!」 我心虚地走进去。 胡子越经常霸佔着的沙发上坐着一个穿古装、绑发髻的削瘦少年,见到我,瞇起眼睛微笑:「您是魏公子的朋友吗?我叫小狗子,请多关照!」 「呃,请多关照。」我用眼神询问魏禾汶,他是谁啊? 「他是上海那儿的阴间守门人,我捉鬼的时候认识的。」魏禾汶说。 「是啊!我很崇拜魏公子,以前他见我的时候总是不露脸,今天终于第一次见到他长什么样子了,果真风度翩翩,气宇非凡,不愧是魏家的接班人啊!」 「狗子,你他妈别那么说行不行?小爷我才不屑当什么接班人!」 小狗子的话把魏禾汶说出了一身鸡皮疙瘩,我也觉得有些肉麻了。 「对不起,我失言了。」小狗子恭敬地道歉,很快地转变话题:「对了,刚才说到要换个地方住,这位小先生有没有什么想法呢?」 「我?这个嘛……」我决定把刚才的事情告诉他:「魏先生啊,其实我刚刚……好像看到你爸爸了……」 「啥?」 「我看到你爸爸了……」 「你他妈的再说一遍?」 魏禾汶从椅子上站起来,整个脸部都在抽搐,我不知好歹地又重复了一遍:「我刚刚看到你爸爸了。」 第二章-爸,你为什么要这样对待我!04 「你看到我爸了?在哪看到的?你怎么会知道是他?他来干什么的?」 魏禾汶抓着我的肩膀猛摇,我赶紧把事情简单说了一遍,他听完松开手,整个人瘫在沙发上。 我说,你怎么啦? 魏禾汶抹掉额头上的汗,喝了口茶:「这样啊……那我只要这段时间都不离开这座山,他就找不到我了,哈哈……太好了……」 「好什么好!」 落地窗忽然被从外面打开,许久不见的彩霞一脸慌张地跑进来:「阿白、阿禾,你们现在快点搬出去,等一下地府的人就要来了啦!」 「啥!」我跟魏禾汶同时愣住。 「啊唷你们不要瞪我,我也是刚刚才知道啊!」彩霞喘着气说:「刚才跟山下的土地公开讲,说黑白无常触犯地府的法律,现在判决出来,被褫夺公权就算了一部分财產也要没收,你这栋房子就是其中之一啦!」 「等会等会,什么触犯法律?」魏禾汶激动得差点把水杯捏碎,小狗子连忙安抚。 「那两个憨仔之前不是把一个偷渡客从地府拉回来了?我也不知道这种事情他们做过几百次,怎么以前都没事这次搞得这么大,反正你们两个东西赶快收一收,等一下人家过来看到你事情会很大条喔。」 「偷渡客?你是说蓝学长?」我问。 「我哪里知道是蓝学长还绿学长,快点快点啦!」 「不是,彩霞姐,你就不能通融一下吗?」魏禾汶已经出了一身冷汗。 彩霞听了难为地摇头:「我只是小小的地基主,九品芝麻官知嘸?没有权力跟他们做对的啦!你们现在先搬走一段时间,等到风波过去我看看能不能帮你们求情,人家在火大的时候假笑,那一定稳死!」 魏禾汶约莫是气炸了,居然把茅头指向我:「小赤佬!你看看你把咱们老闆搞成什么样子了!早跟你说了不行,偏偏要搞什么还魂的仪式!我现在连住的地方都没了,连想避个风头都没办法,你负责啊!你怎么负责啊!」 我被吼得也有点不高兴,刚想回嘴,彩霞扯扯我的袖子,说:「你们两个最好不要给我吵架喔?我刚已经跟段长青说好了,阿禾你这段时间可以到他那里去住,反正小白你也放假了,就直接回家去。我讲最后一遍,现在去给我把行李打包好!」 听见段长青三个字,魏禾汶脸色又是一变,大概在想什么人不好找,偏偏找这变态死瞎子!可是目前也没有更好的选择,他转身边咒骂着边走回自己的房间,小狗子跟了上去:「我帮你拿行李好吗?魏公子!魏公子……」 我看着他们走掉,一时之间还反应不过来,彩霞瞪着我说:「啊你咧?你没有东西要收啊!还有哑口仔走去哪?叫他回来收东西!」 「哑口仔」是彩霞对胡子越的称呼,因为他台语只会听不会讲,每次沟通都像哑巴。我也没告诉彩霞实话,只说不用了,我帮他收就行。 不到一个小时,我跟魏禾汶就把东西收拾好了,搬上彩霞租来的小货车。我的伟士牌和胡子越的老野狼并排在车斗上,等会就要把它牵回家去,不晓得胡子越的爸爸会说什么。先是黑白无常消失,现在胡子越走了,最后这栋留存着不少回忆的房子也不能待了,离开前我回头看了一眼,居然有点沧海桑田的感觉。 小狗子帮我们把最后一袋行李扛上车,深深鞠了躬,说他还有工作,得回地府了,没有与我们同行。魏禾汶负责开车,似是想发洩心中的不满,油门踩得特别紧,衝得非常快,我险些晕过去。 彩霞看我不太舒服,问我要不要喝水,我摇头,问她:「你知道黑白无常在哪里吗?」 「这个喔……」彩霞叹了口气:「我刚刚也讲过啦,他们现在是被褫夺公权,你知道什么意思齁?就是贬謫到凡间啦。」 「凡间?」 「反正现在他们没有法力也不能抓鬼,就跟你们凡人没两样。我也不知道他们会去哪里,可能再等一段时间,都安顿好了才会跟你联络也说不定。你也知道,那两个都死要面子,刚刚被贬下来一定很落魄,哪可能被你看到那种样子哩。」 我听了苦笑一下:「说的也是。」 我们先把东西都送回胡子越家后,才开车上山找段长青。胡子越的爸爸不在,我本想等他回来,可想想见了他也不知道该说什么,贼尷尬,便不待了。我正要回家,彩霞揪住我的领子,说你也好久没去看段长青了,就上去陪陪他吧。儘管百般不愿意,可对象是彩霞,我也没敢拒绝。 段长青一听是我们来了,笑得合不拢嘴:「你们真体贴,担心哥哥我寂寞,特别过来陪我的吗?」 「少自作多情了,鬼才担心你呢!你可别得吋进尺啦,真以为小爷我稀罕你呀?明天我去找打工,有地方住了我立刻就搬出去!」 「呵呵,你不用跟我客气的,想住多久就住多久。」 「……」魏禾汶无言作呕吐状,衝到外面去了。 彩霞跟段长青很长一段时间没碰面,两个人喝茶嗑瓜子聊得挺欢,我根本加入不了他们的话题,都是些三姑六婆会聊的东西,无聊之下就在屋里间逛。 段长青这没有电视,只有收音机,还有整柜子我根本读不懂的点字书。我随便抽了一本,封面潦草地写着书名,多半都跟中医有关,也有些折子戏的剧本什么的。我还发现了他家整面墙壁都是小抽屉,里面是各种药材,我就不懂了他是怎么记得哪个抽屉里摆什么,要我的话肯定没办法。 我把抽屉一个个拉开,每格里面都飘着不同的香气,闻了居然感到莫名安心。胡子越说过许多中药都有凝神的效果,以前他失眠的时候,他爷爷都会给他吃一种药,现在爷爷走了,他也记不得是哪一味了。 我想着要不问问段长青哪种药能治失眠,才想起来胡子越已经不在了,忽然又觉得挺伤感。我得想个办法去找他,随便掰个理由骗过家里,先飞过去再说。可是我得有钱啊?而且在那边人生地不熟的,我到底该从哪里找起呀? 对了,那些小鬼的画里面有出现胡子越在东北的老家,或许他是到那里去了也说不定。我想,那就先把目标定为东北吧,接下来要想个正正当当的理由,去拜访朋友?去参加学校的活动?还是…… 「请问段先生在吗?」 似乎有谁过来了,我探头从门帘后面偷看,差点没吓死。 那是魏老爷跟小齐,他们还搀扶着一个脖子流着血的男人,小齐说:「这个人被殭尸咬了,听说山里有位段先生能治尸毒,求您救救他吧!」 第三章-风水轮流转01 惨啦!他们怎么会来?我继续在门帘后躲着,想要打电话给魏禾汶,告诉他这时候千万别进门,没想到这儿居然是没有讯号的!我该出去找他吗?可这山那么大,我又不晓得他在哪! 一时想不到办法,我只好继续偷窥外面的情况,彩霞帮忙招呼魏老爷,段长青把那被咬的男人抱到一旁的草蓆上,问:「你在哪儿发现他的?」 「就在山脚下而已,」小齐指着门外:「我们看到他的时候,他就已经这个样子了,老闆说要是再晚一个时辰,尸毒深入骨头,人恐怕就得折在那里了!」 「噢,是吗?」段长青却一副漠不关心的样子,懒洋洋地靠在椅背上,转动脖子舒展筋骨。 「长青,人命要紧哪。」彩霞瞪了他一眼。 「彩霞姐姐别生气,我又没说不帮他,只是很好奇,客官是怎么知道我这儿的?」 「偶然路过而已。」魏老爷笑着说。 「是吗?这荒山野岭的,十天半月等不到一个客人,能在偶然之下来到这里,二位肯定不是泛泛之辈。」段长青直接用手碰触男人脖子上的伤口,轻轻皱了下眉头。 闻言,小齐明显露出得意的表情,高声说:「那是当然的啦!」 魏老爷不耐烦地让她在旁边坐好,走到受伤男子的身边,问:「段先生,他怎么样?」 「没什么大碍。」段长青拿来一个小瓦斯炉,点火,把银针放在上头烧。过了半晌他把火关掉,银针已经变红了,他便把针扎进男子的伤口中。男子皱着眉头痛苦地呻吟着,段长青丝毫不受影响,拿针在伤口里挑了半天,过程太过惊悚,我别开眼不敢看。 不久后,段长青说:「好了,用药敷个几天,应该不会有事,这段时间人就留在我这儿吧。」 魏老爷站在一旁看着,严肃地问:「段先生,您最近见过殭尸吗?」 「先生真爱说笑,我眼睛又看不见。」段长青笑咪咪地把针收起来,似乎也没生气。 「失礼了。」魏老爷頷首:「近日山下有不少人被殭尸攻击,我们一路追着线索,来到这座山下,我想,殭尸很可能已经上山了,千万不可掉以轻心。」 「我没事的,世界上没有毒能够伤得了我,倒是两位,为什么要找殭尸呢?」 「我也是受人之託,段先生,殭尸随时可能会出现,我和助手能留在这里叨扰一阵吗?」 听到这话,段长青明显愣住了,随后面有难色地摇头:「很抱歉,我这儿已经有了一个食客,再加上病人,恐怕没办法收留两位。」 「唉,不用你麻烦的!我们会睡在外面的车子里,只是想离你这近一点,万一发生什么事情还有个照应,对不对呀,老闆!」小齐说。 「如果是这样那当然没问题,有什么我能帮上忙的也尽量说吧。」段长青恢復以往的笑容:「两位要喝茶吗?我自己煮的,暖暖身子。」说罢站起来要斟茶,彩霞见状连忙过去帮他。 我心里特别慌,怎么办,这两个人不走了!我还是赶快去找魏禾汶吧,虽然魏老爷认识我,现在出去会跟他碰着正着,但尸王已经跟我没关係了,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我深呼吸几次,大大方方地走出去。 「啊,你是刘先生!」小齐一看见我,嘴巴张得老大:「难道你就是段长青先生收留的食客?」 「我?我不是食客,我只是……」 我话说到一半,小齐表情突然一变,直直盯着我的后方。我僵硬地回过头,魏禾汶站在大门口,瞪着眼,抿着嘴,面色死白。 「禾汶?」魏老爷瞪着他。 魏禾汶倒退了两步:「不要那样叫我。」 「这几年,你去哪了?」魏老爷平静地问。 「……」 「看看你把自己搞成什么样子,人不像人,鬼不像鬼,我都差点儿认不出你了。」 「……」 「唉。」魏老爷喝了口茶:「本来这次的事是禾孝要来处理的,但他马上要结婚了,不好再让他沾秽气。我就是想顺便拜访在台湾的老朋友,没想到会在这里碰到你。」 「结婚?」魏禾汶终于有了反应:「你说禾孝要结婚了?那个畜生要结婚了?」 「不许那样说你弟弟。」魏老爷语气依然平淡,却透露出不容反驳的威严。 魏禾汶不情愿地把头撇开。 「正好,禾孝的大事,你可别缺席,跟我回上海吧。」 「我不回去。」 「你也老大不小了,就别任性,这是魏家的大喜之日,不少外人也会到场。你要是不去,别人会怎么想?这几年家里的大小事都是由禾孝出马,你也得偶尔露个面,不然会被人看不起的。」 「哼,他们就算看得起我,也是因为你,因为顶着这个家族的名号,那有什么意义?」 「你既然生在魏家,就得以家族的名誉为重。哪天我不在了,到底是你要负责撑起整个家族,你是下一任的当家,得让别人见识到你作人的风范。」 「我?当家?」魏禾汶冷笑:「你有把我当做接班人培养过吗?你曾经像照顾魏禾孝那样照顾我吗?我在家里什么时候有过跟身分相称的地位了,我哪一次在聚会上说过话了?我还在你们那的时候,你就从没把权力交给我,你打从一开始,就没有信任过我!」 魏老爷叹了口气,把茶杯盖上:「白养你了。」 「操!没人要你养!」魏禾汶终于忍不住怒吼:「反正你一开始就决定要让魏禾孝来继承家业,你什么都告诉他、什么祕法都传授给他,傻子都看得出来!你现在要我回去是几个意思?回去掛个名,以后当你们魏家的魁儡皇帝,就因为在家谱上我是长子?要我去给魏禾孝提鞋,杀了我我都不愿意!凭什么!」 魏老爷也被激怒了,用力拍了下茶几:「魏禾汶!你少自以为是,我要是真不管你,你出生时算完八字我就应该把你丢在路边,你哪还有今天!」 「你丢啊!反正小爷我打从一开始就不屑当你们家的人!你巴着警局那些官员的嘴脸我都看在眼里!我就是这辈子错了胎,当个叫化子都好,干什么偏偏生在你们魏家!干什么活该让你们这些畜生糟蹋!」 魏老爷听完,点点头:「朽木不可雕也!」逕自走出去,开车走了。 「欸?老闆?我呢!你别忘了我啊!」小齐在后面喊着,可魏老爷并没有停下来。 一阵不短的沉默。 小齐苦着脸走到魏禾汶面前:「少爷,您真的不回去?」 「不回去。」魏禾汶看也没看她。 「禾孝都要结婚了。」 「他结婚关我什么事?」 「……他的新娘,你认识。」 「是谁!」魏禾汶转过头来:「我认识?」 小齐欲言又止,怯怯地说:「是杨光小姐。」 那一瞬间,魏禾汶的表情像是晴天霹靂,他颤抖着抓住小齐的肩膀:「杨光?光儿?你说新娘是光儿?」 小齐点头。 魏禾汶松开手,摇摇晃晃地退到椅子上坐下,两手摀着脸,许久没有说话。 第三章-风水轮流转02 我忽然想起来,魏禾汶刚刚住进别墅的时候高烧,他在昏迷时就曾脱口「光儿」这个名字。 「少爷……」小齐刚想说什么,被魏禾汶大声打断:「别叫我少爷!」他红着眼,颤抖着说:「不要叫我少爷,我不是他们家的人,他们的事情跟我无关!」 「对不起,少……魏、魏先生。」小齐连忙改口。 「唉,你走吧。」魏禾汶摇摇头。 小齐转身要走,到了门口又突然回头:「魏先生,您真的不回去吗?再一个星期就是婚礼了,杨光小姐一嫁进魏家,你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以后也很难再见面了。」 「我见她做什么?她是别人的老婆,她的心里也没有我,那都已经过去了。」 「魏先生,」小齐忽然又倒回来:「我一直都知道您过得很辛苦……虽然我在那里没什么权力,但以后您生活上有什么困难,都可以来找我,我会尽量帮您。」 魏禾汶愣了下,随后板起脸,把小齐推开:「用不着,我不想接受魏家的帮助。」 小齐满脸的落寞,从口袋里拿出笔记本,飞快地写了些什么,把纸放在魏禾汶手里:「老爷今天晚上要在这里守着尸王,他等等会回来的,您……」 「我知道了,我马上就走。」魏禾汶把那张纸顺手塞进口袋,转身去拿才刚刚安顿好的行李,段长青跟彩霞都没有挽留他,静静地让他离开。我想起来自己的东西都还在车上,连忙追过去,要他载我一程。 我们俩在车上贼尷尬,没什么话好说的,可我又是那种特别受不了沉默的人,十分鐘后,我终于开口:「那个,魏先生啊,你接下来要去哪里?」 「关你什么事?」魏禾汶冷冷地回应。 「你打算一直留在台湾吗?应该不太可能吧?」 「我说了跟你没关係。」 魏禾汶不想回答,我也只能乖乖闭嘴。 我凝视着窗外,无数比人高的芒草和竹子掠过眼前,这里虽然来过许多次,从没下车亲自走过,都没有好好看过这片风景安静下来的样子。 得找一天认真走一趟这条路才行。我这么想着,因为有太多地方都是这样,等到想仔细去看的时候,已经回不去了;就如同某些人,非得要等再也见不到的时候,才发现还有好多话没来得及说。 魏禾汶送我回家就直接离开了,我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现在黑白无常不在,他是没有工作的,身上那一点点钱究竟还能撑多久,我想恐怕连他自己都不晓得。 我失了魂似地走进家门,把自己锁在房间里。 我必须去东北一趟,所以得先知道胡子越的老家在哪里。胡子越走的时候把小鬼们的画也带走了,一张都没留下来。我躺在床上想了很久,决定要去胡子越的家里,把他一本老相簿拿出来,里面或许会有些线索。 这次的行动势必得秘密进行,不能被胡子越他爹知道,否则解释起来会很麻烦的。我回想了下,胡子越的爹大部分时间都不在家,可毕竟是非法入侵,现在大白天的过去好像也不太好,只能耐着性子等到晚上。 吃晚饭的时候我大略跟老俩口提了下要去大陆的事情,他们很有兴趣的样子,问得非常详细,逼得我边说边想,故事编得一塌糊涂。我藉口那是学校的研讨会,讲得特别要紧,非去不可,要是缺席了可能会不能毕业啥的。我们学校正好有个姊妹校在大陆,关键时刻竟派上用场,我就谎称目的地是那里。 也不知道老俩口到底听懂没有,反正到底是呼咙过去了,我总算松了口气。取得他们的取可(大概)之后,下一步就是确认地点,然后就该上网订机票了。我跟他们说的时间是一个星期,其实可能更久,但我已经没法顾虑那么多,反正人先飞过去,剩下的到时候再谈。 待十二点过后,老俩口都睡了,我穿上厚外套,骑车去胡子越的家。 我想了想,觉得自己真不晓得哪来的胆子,啥也没准备的情况下就想自己杀过去。人家说人不轻狂枉少年,活到二十岁,我他妈总算轻狂了一次。 我到了胡子越家门口,站在外面看了下,他家灯是暗的。我没有一楼铁门的钥匙,在心里祈祷之后,随便按了一户人家的门铃。过没多久一个苍老的声音从对讲机传来,问我,你是谁啊?我绷紧神经,说,我忘了带钥匙,能帮我开门吗? 『你哪一楼的?』老人问。 「五楼。」我随口说道。 『五楼……黄太太的儿子吗?』 「对对对,我就是她儿子。」 『喔,你去哪里了,怎么那么晚才到家?』 「我去补习了。」 『补习啊,明年要考大学了吧?』 哪来这么多问题,怎么还不快帮我开门啊!有人会用对讲机聊这么久的天的吗!难道已经被他识破了?我颇心虚,仍装做镇定的样子回答:「是啊!马上就考试了!」 『考你的头,黄太太的儿子都毕业十几年了,嘿嘿嘿你运气不好喔,下次小心一点哈哈哈哈哈……』老人说完,用力掛断对讲机。 我靠!居然这样来试探我,看来要闯进去果然没那么容易。我正想按另一户的门铃,手机就响了,在安静的骑楼显得特别大声,我赶紧接通,一听居然是申哥打来的电话。 『喂?小白,你有空吗?』 「你怎么会觉得我有空啊,这一般不都是睡觉时间吗?」我放低声音答道。 『我刚刚想到有件事要跟你讲,我现在过去找你。』 「蛤,现在?」我还以为自己听错了:「你起笑啊,我要睡觉哪!不准过来,有什么事情明天再说!」 『再凹啊,你不在家齁?我听到你那边风声很大,你是一个人跑去哪里high啦?』 「high你的头,我在办正事。」我边说边环顾四周,生怕被人发现。 『正事喔,我要找你说的也是正事欸,来来来,跟我说你在哪,我帮你。』 「……」 『嗯,干嘛不讲话?喔我知道了,你是不是跟哪个妹子在一起不想让我知道啊?呵呵,如果是这样那我不打扰你们了,加油喔──』 「等一下!」我赶紧阻止这曖昧的发言:「那个,你要跟我说的正事,很急吗?」 『不急啊。』 「所以表示你现在很间,晚点再说也没关係?」 『对啊!』 「申哥,你……你会开锁吗?」 『啥?』 第三章-风水轮流转03 约莫一个小时后,原本在胡子越家门口诡诡祟祟的人从一个增加为两个。 「没想到你跟了老胡那么多年,居然还没有学会怎么开锁。」申哥用万能钥匙轻易地把大门锁打开,领着我进去。 「我又不是他的小弟,不要说『跟』啦,还有我干嘛学会开锁啊。」 「社会在走,基本的技能要有。除了开锁之外你最好再学个防身术、擒拿术,考张大型重机驾照什么的……」 「我不觉得我需要学会那些东西。」我很不服气。 「呵呵,你总有一天会去学的。」 申哥说了声「走吧」逕自上了楼。胡子越现在住的公寓是没有电梯的,非常破旧,胡爷爷去世之后,他爸爸把房子卖了,从此过着居无定所的日子。房租涨了就搬、跟房东吵架了就搬、跟邻居打牌输了也搬。胡子越常自嘲自己是个没有家的人,住在哪里都没差,或许就是因为少了对家的眷恋,他离开得也更没有牵掛。 爬上又窄又陡的楼梯,我和申哥终于成功进入胡子越的住所。大门那两道锁对申哥而言不过是小菜一碟,他把灯打开,四处看了看,嘀咕了句,这哪里像人住的地方啊?我让他关灯,说哪有人非法入侵还那么明目张胆的?申哥说没关係,反正我们又不偷不抢。 我记得那些老相簿都在胡爸爸的房间里,只是他们搬过太多次,东西每回都换位置,也不知道这次又藏到哪去了。我进了房间,酒味扑面而来,闻得我直作呕,棉被跟衣服佔据了整个地板,几乎没有能踩的地方。 我努力无视这恐怖的景象,开始翻衣柜,既然是古董等级的相簿,应该也会好好地收在柜子里。申哥动作比较快,一下子把衣柜里用大塑胶袋包起来的纸箱子全都拖出来打开了,其中一箱装满了不知道可以干嘛的法器,散发着诡异的气息。 我们的运气不错,相簿就放在这堆法器的最底层。 严格说起来,这是我第二次看到这本相簿,距离上一次已是不少年前,是我主动问他有没有以前的照片,他默默丢给我看的。这里面相片大都跟胡子越皮夹里的那张一样很模糊,连人的五官都分辨不出来,不过没关係,反正那不是重点。 我把相簿页面上的透明胶膜撕下来,将里面的照片一张张翻过来检查,不出所料果真都写了一些註记。相片背面的字跡很有魄力,每个笔划都像在飞跃,可能是胡爷爷写的,因为经常画符,他的毛笔字写得非常漂亮,胡子越也得到了他的真传。 一连看了几张,写的大都是某某谁摄于某某年,就是没有写地点。我不死心地继续翻,突然听见申哥说,靠,有人回来了。 我靠,是有没有那么衰啊? 我们手忙脚乱地想把相簿收起来,可是照片已经散得到处都是,想在短时间内收起来根本不可能,更甭说是逃跑。匆忙中我听见了大门关上的声音,申哥推开窗户,说来不及了,从这里跳出去吧。 「跳?怎么跳啊,会死人的!」 申哥没说话,抓住窗台纵身翻到外面,我才看见离窗户不到一公尺的地方有块铁皮屋顶。申哥蹲在屋顶上朝我招手,我信心大增,抱起相簿也跟着翻出去,前脚刚跨上屋顶,就听见房门被打开的声音。 胡子越的爸爸穿着扣子敞开的衬衫,一手握着门把,另一手撑在门框上,面无表情地看着我们。 我硬着头皮朝他挥了挥手:「嗨。」 胡爸爸说:「那小子不在,你们来干什么的?」他总是叫胡子越「小子」。 「来跟你问好。」我说。 「你手上拿什么?」 「没有。」我把相簿藏到身后。 「算了,你想要就给你。」 欸?我一脸懵逼,这大叔是怎么回事啊?我想着就这样把人家的古董拿走也不好,既然人就在面前,何不直接问他老家在什么地方哩? 「那个啊……请问叔叔,你们老家在什么地方啊?」 「我哪知道!」胡爸爸赏了我一记卫生眼,打了个喝欠往床上一躺,没两秒鐘就不省人事。 看来胡子越在不在家、去了哪里,对他来说好像都没差的样子。 我们悻悻地离开。 这天运气不错,没有月亮,但是星星很多。申哥没有立刻下去牵车,反而直接在铁皮屋顶上坐下来,示意我坐在他旁边。我不明白这傢伙想干什么,还是坐下了,特意隔了一大段距离,上回在他面前发酒疯,现在冷静想想真特么尷尬。 申哥从皮夹克里拿出一个鼓鼓囊囊的牛皮纸信封袋,放在我们俩中间。 「那是什么?」 「钱。」 「啊?」我指着那个信封袋:「钱?那么多?给谁的?」 「给你的啊白痴。」申哥把信封袋往我这里推了一点,我像看到什么恐怖的东西似地躲开:「干嘛给我钱?我又不是……」 「你要去大陆不是?而且还不知道要去多久,你就拿着用。」申哥的语气很认真。 「难道你刚说的正事就是这个!」 「对啊!我怕晚一点跟你讲你就搭飞机跑掉了,我还想要跟你一起去咧。」 「不、不用啦,你不用去没关係……」我也不知道为什么,立刻就拒绝了,大概是我潜意识认为那里发生的事情申哥无法掌握,可是仔细想想,我又有什么资格说呢?难道我就对自己那么有信心,明明我才是最需要别人保护的人不是吗? 「我那天跟你讲了那些之后就一直在想,要你自己过去对你来说会不会太残忍了,所以……」 「真的不用,钱也不用。」 我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反应才好了,把信封袋还给申哥,严肃地又说了一次:「真的不用。」 「你觉得你自己就可以处理得很好吗?」 「我又不是去做什么危险的事。」 「你要去阻止一个人杀人,这难道不危险?」 「……」 「小白,你都叫我什么?」 「啊?」 「你平常都怎么叫我的?」 「申、申哥。」 「对,我是你大哥,你得听我的。你不让我跟去没关係,至少钱要带够,你们回来之后再还我。」申哥说着又把信封袋塞给我。 「申哥,你为什么……」 「你们都是我的兄弟,哪有为什么。」 申哥完全不给我回答的时间,从屋顶上翻下去,朝我比了个像是行军礼的「再见」手势。 回到家之后我倒头就睡,隔天早上才有心情继续看相片,最后终于在一张特别不起眼,已经旧得几乎一碰就碎的照片后面看到了几个字: 吉林落沙二村。 一下子我整个人都清醒了,连忙上网搜寻这个村子的位置,却怎么都找不到。我心说莫非是时隔多年,连地名都换了,这下我得怎么找啊?算了算了,至少我晓得了这个村子在吉林省,去到那里再问当地人也不迟啊? 我脑袋正想着要不要上网发问,手机响了,手忙脚乱接起来,听见他的声音,让我倒抽了一口气。 『喂,小白啊,最近过得如何?咱可想你啦,要不要过来喝杯茶?唷,怎么不说话?才一段时间没见,连我声音都不认得啦?』 第三章-风水轮流转04 我脱口大喊:「黑无常?你们回来了?」 『早就回来了,出了点事儿不方面露面而已,还有你别叫我黑无常,咱现在就是普通人,再那么叫,扎心了。』 「那我要叫你什么?」 『随便你啊!』 「嗯……那就叫严大哥吧!」 电话那头的黑无常沉默了下,笑道:『不错,听起来挺有范儿。』 「那严大哥,你刚刚让我去找你,你们现在在哪?」 『你猜猜,绝对想不到。』 「呃,看守所?」 『嘖!什么看守所,古董街!古董街记得不?知道在哪儿吗?不认得路我把地址发给你,你跟鬍子一块来,我想看看我俩可爱的小朋友怎么样了。』 我还来不及跟黑无常说胡子越的事,他就把电话掛了,没过多久古董街的地址加简易地图就出现在我的手机里。 我整理好情绪,换上外衣,对着镜子看了半天,拿起车钥匙出了门。 原本以为古董街还跟以往一样,这回去的时候让我大吃了一惊──在我印象中总是死气沉沉的古董街,掛起了整排的大红灯笼。 里面的人潮不减,却比先前热闹了许多,总算不那么令人害怕。我远远地便看到白无常在一间店门口站着,连忙跟他挥手打招呼:「老闆!」白无常跟我毕竟没那么熟,我不敢喊他大哥。 白无常看见我,居然浅浅地笑了一下:「刘先生,好久不见。」他今天没穿西装,只穿了黑衬衫、白长裤,头发短了很多,只到腰部,绑成一个低马尾,看上去很清爽。我没料到他居然会对我笑,刚想到要说的话都忘了,白无常推开店门:「进去吧。」 店内空间意外地宽敞,有不少装着透明玻璃的展示柜,里头摆的都是我没看过的稀奇古董。墙上贴着几十年前的月历,还有许多早期手绘的电影海报,一张长桌子横在店里深处,桌上摆了些下酒菜,明显才刚有人来过。 我四处看了下,不见黑无常的人影,白无常让我先坐着,推开角落的门帘走进去,没过多久,黑无常便出来了。 我吓得说不出话,因为他居然不是走出来的,而是坐在轮椅上,被白无常推出来的! 「黑……严大哥,你你你怎么……?」 「怎么样?惊不惊喜?意不意外?」黑无常头发理得很直,似乎还抹了些发油,穿着宽大的青色长袍,坐在轮椅上,张开双臂笑得一脸坏样。 「什么……你的脚为什么……」 「唉,说来话长啊!」黑无常扶着额头叹息,目光遥远:「还不是因为咱犯了大错……」 「大错?你不要告诉我你是在地府被人打的吧!」 「原来你知道呀,彩霞跟你说的是不?嘖,我明明告诉她不要多嘴的,被你看见咱这么狼狈的样子,真是丢人哪……」 「大哥,别想嫁祸给城隍老爷,是您自己从越野车上掉下去把腿摔断的。」白无常受不了地说。 干,害我眼泪都缩回去了,早知道不要关心他。 「什么越野车?你们不是被贬到阳间吗?」我说。 「严朔!都说了你别在人家面人说这事儿,这样损人是不对的你知道吗……算啦,既然都说了那咱就破例给小白解惑,你听了别四处张扬啊?咱没有法力了蛮力还是有的!」 面对黑无常的威胁,我乖巧地点头。 黑无常给我说了这其实一点也没有那么残酷的内幕。话说他们帮助像蓝沐雨这样的「偷渡客」的次数,几百年来早就已经多得数不清,就算被发现,因着七爷八爷的面子,也总能大事化小、小事化无,基本不痛不痒。 得瑟惯了的黑无常,就在这回大意了。黑无常把蓝沐雨送回去之后,修改判官的生死簿,悄悄把他死亡的记录注销了,却不小心被判官本人看见。这判官并不是好惹的主,是城隍老爷名下的首席判官,大名鼎鼎的崔玨。 在这之前,黑无常已经跟崔玨说过好多回「最后一次」,崔玨终于忍不住了,这样的情况三不五时发生,他们判官这职位还有何用啊!揪着黑无常找城隍老爷告状去了。城隍爷本想随便打发他,可是崔玨指证歷歷,还搬出了好几件黑白无常违规的纪录,几乎都能背起来了,你看他有多熟! 城隍爷知道这事儿闹开了,崔玨底下还有几百位判官,每个人眼睛都盯着他瞧,他要再不给点处分,以后人家到处传「城隍爷办事不靠谱、私心包庇属下」这叫他怎么办?他是城隍,总得有基本的威严吧! 最后,城隍爷只好提出了一个办法──把黑白无常贬到凡间。 这是对外的说法,内部的真相是,黑白无常先到凡间避风头,反省反省,一段时间不要在地府出现,好平息眾多属下的怨气。所以虽然被收回法力、没收了些财產,黑白无常并没有受到太多的挫折。 白无常对此不太满意,觉得自己一世英明都毁在这里,黑无常就不一样了,他就当自己赚到了个长假,发了疯似地一回来就拉着白无常去飆车。 跟驾驶技术堪比职业赛车手的白无常不同,黑无常的驾照基本是用鸡腿换来的,开车宛如脱韁野马,还是一头就往悬崖衝的那种。黑无常并没有告诉我详细出事的过程,轻描淡写地用一个「碰」字带过,不过从他伤得那么重来看,可以想见当时的情况惨烈。 听完整个过程,我确信自己是不该关心他的。 黑无常一点也没学乖的样子,给自己斟了杯酒:「小白啊,记住了,千万别说出去!咱现在在受处分,不能被人知道咱过得那么爽,人情事故也要懂一点的。」 我点头:「好。」 「这才乖嘛!欸……怎么就你一个来呀?鬍子呢?」 「……」我刚要说话,来了两个人,两个人我都见过,可他们居然会一起过来我就很意外了。 其中一个是染着金发的金饰店老闆,他进来就坐在柜檯前的躺椅上,我才发现这好像就是他的店。 另一个人是顾渊,那个穿着大衣、给我们胡小刀的电话的顾渊! 「喔!小梁,你回来啦!」黑无常跟店老闆招手:「过来坐,跟咱的小朋友再喝一杯!」 「不喝了不喝了……马军爷等会过来再让他陪你们喝唄,严老闆,您都喝了整天,不累啊!」梁老闆瘫软在柜檯上,气弱游丝地说:「老顾……你去陪他们喝……」 顾渊两手插在大衣口袋里,笑着走过来,有意无意地瞥了我一眼,跟黑无常握手:「久仰大名,严老闆。」 「哪里哪里,谁不知道你是被崔玨那傢伙通缉的逃犯……放心吧,咱不会捉你的,现在咱是同病相怜,回去以后你可就得多注意点了啊。」 黑无常也伸手回握,两个人都笑得有点不怀好意。 「来来来,跟小白打个招呼!顾先生,他是小白,我乾儿子,可爱不?」 「喔……挺不错的。」 「谁是你乾儿子啊!还有不要叫我小白!」 店里的气氛异常热络,好像提前过年的感觉。 胡子越要是也在的话就好了……正当我这么想的时候,门外又衝进来一个人:「老严!你他妈的原来在这儿!赶紧的,送我回上海去,没时间了,我现在就要回去!」 魏禾汶裹着厚厚的羽绒外套,满头都是汗,又重复了一次:「我现在就要回去!」 第三章-风水轮流转05 「喔唷,小汶!你怎么知道我们在这儿的?」黑无常把酒杯放下:「来啊!喝酒!」 「我不喝!彩霞告诉我你们都在,我他妈用跑的过来的!老严、朔哥,你们快把我送回去,我……册那,你的腿怎么回事?」魏禾汶扶着墙走进来,这才看见黑无常坐在轮椅上。 「唉,说来话长,是因为咱犯了大错……」黑无常又要装逼了。 「大哥。」白无常示意他打住,抬头看着魏禾汶:「魏先生,有什么急事吗?」 魏禾汶一反以往高傲的样子,低声下气地说:「老严……不对,严老闆,请您一定要送我回去,今天晚上就送我回去……我、我求你了……」 黑无常面有难色:「怎么了?怎么突然说要回去?」 「别问行吗?求你送我回去……」 看着魏禾汶那么诚恳的样子,黑无常叹了口气:「说的也是,咱现在被停薪留职,之后也不能再发工资给你,或许你是该回去了。」说罢转头对白无常说:「严朔,林二马的电话还在吗?」 「在。」 「给他打通电话,让他现在准备,晚上你开车送小汶过去。」 「林二马已经隐退了,现在不管江湖事。」白无常说。 「我不管,你给他打电话,跟他说不管多少钱我都出,看在那么多年老朋友的面子上,他总得依我一次吧?」 「好吧,我试试。」白无常出去打电话了。 「看来两位老闆挺忙,那我就不打扰了,改天再聚吧。」 顾渊见状也跟着起身离开,梁老闆立刻就追上去:「老顾,你又要去哪?等等我啊!」 店里只剩下我们几个了,我终于有开口的机会:「魏先生,你要去上海的话,能不能顺便带我一起去?」 「你也要去上海?怎么啦?」黑无常问。 我把胡子越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说已经没有多少时间了,我是多么迫切地想在最后关头帮他一把。黑无常听了表情一下子变得很严肃,他挪动轮椅到我面前,用力握着我的手,什么话也没说,我想他应该是在鼓励我。 魏禾汶抹了把脸:「小鬼,你就跟我一起过去吧,我会帮你的。」 黑无常说:「小白啊,虽然咱现在没有能力跟你一块过去,可我在江湖上混了几百年,人脉总是有的。我会你安排,住的地方、吃的东西都不用烦恼,到时候你们一到那,就会有人给你们接风……你只要报上我的名字,说你是严总的人,就绝对没人敢动你一根寒毛,你就放心地去吧。」 我向他们道谢,除了谢谢,我还真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我所能做的一直都很少,可真的出了事,居然还是有人愿意这样帮助我,这可以说是非常难得了。以前我老觉得自己运气很背,现在想想,说不定是我所有的运气都用在这里了。 这时候白无常打完电话进来:「大哥,林二马同意了。」 「太好啦!小白、小汶,你俩快收拾行李,今天晚上咱就能出发了!」黑无常拍了下手,宣告事情拍板定案。 「那个,我们是搭哪班飞机啊,为什么还要找什么林二马?」我举手发问。 「不是飞机,」黑无常又露出坏笑:「是船,渔船!林二马是个船伕,否则哪可能说要搭飞机就有飞机?你别忘了现在是什么时节,马上就要过年了,你们要是不想被人潮挤死,听我的准没错。」 「蛤,为什么是船啊!我超会晕船的欸,不要啦!」 「相信我,搭船比搭飞机还要安全。」黑无常抬头徵求白无常的同意:「对不?」 「可以这么说没错。」白无常点头。 当天半夜,我在没有跟任何人说的情况下,搭计程车前往万安码头。 万安码头是个遗跡,已经废弃了数十年,黑无常没说我还真不知道有这地方。一路上风特别强,似乎很快便要下雨了,今天实在不是一个适合出航的天气。我在码头附近的便利商店前下车,进去买了杯咖啡和御饭糰当做宵夜,这是近期在台湾吃的最后一餐了,没想到会那么寒酸。 我把外套扯紧,逆风走在空荡的路上,这里是名副其实的边缘地带,除了便利商店跟加油站之外,再没有其他建筑物。我带的行李不多,除了衣服和一些基本日常用品之外就没什么东西,毕竟这回不是去旅游的,我有正事要办。 这条路的终点有一道往下的阶梯,一支柱子矗立在旁边,上面写着「万安码头」四个字。今天没有月光,眼前是一望无际的漆黑,那便是海,安安静静,似乎潜伏着无数危机的大海。我站在柱子前面看了半天,打开手电筒,一步步走下楼梯。 魏禾汶已经站在楼梯口等我了,我吓了一跳:「这里怎么都是消波块啊!船呢?」 「船在后面,走吧!」魏禾汶一说话,我就闻到酒味,他扛起行李,带着我翻过一整排的消波块。 消波块的另一端就是海了,我终于看到了一点光亮,那是一艘小小的渔船上头掛着的灯。船就停在消波块的边边,魏禾汶把行李丢下去,自己再小心翼翼地踏上甲板,朝我说道:「小鬼,小心点啊!」 他不说话还没事,一说我就紧张,原本想踩着消波块下来的,居然脚滑了,整个人摔到船上。 「没事吧?」有谁把我搀扶起来,我一看,是个戴着斗笠、只穿着一件背心的老头子,看来他就是林二马了。 「两位小兄弟,知道我这船的规矩吧?」林二马面无表情地说。 我摇头。 林二马叹了口气:「我走的不是阳间的路,也不是阴间的路,天亮之前,千万不能从船舱里面出来,知道吗?」 「那……您走的是什么路啊?」我问。 「知道太多对你没有好处,记住别出来就是了,你们不能被别人看见,会有麻烦的。」林二马说完,把船锚拉起来,这就出航了。 我跟魏禾汶抱着行李躲进用帆布盖起来的狭窄船舱中,船体微微摇晃着,航行已经开始了。 「魏先生。」我说:「为什么我们要搭船?」 「……你真以为我是正大光明过来的?」魏禾汶冷笑。 「什么意思?」 「小爷我当初就是这么偷渡过来的,为了不被他们找到,不敢搭飞机,没有留下出入境的纪录。」 「真的假的!」 「我骗你干什么?」 「既然是这样,那你当初干嘛要来?」 「我说我是来见你的,你信吗?」 「蛤?」 「当时是老严跟我说他还有别的助手在台湾,问我要不要过来跟你碰个面。我本来是不想来的,可刚好就在那时候我爹的人马追过来,差点就被带回去,我心想那地方不能待,就顺势飞过来了。反正我原本就没有什么牵掛,到那儿都没差,在这里没人认识我,反而落得轻松。到了台湾就算是个黑户了,哪儿也去不了,也不能找工作,就是这么过一天算一天。」 我简直不敢相信世界上居然有活得那么丧的人,没忍住又秃嚕了句:「那你这样人生还有什么意义?你跟咸鱼有什么分别!」 「星爷要是知道你把这句话用在我身上,他会想宰了你。」魏禾汶笑了:「我连咸鱼都算不上,就是个废物罢了!我啥也不想,就想写写卖不出去的小说,无病呻吟一番……哼,这世界上像我一样的人多的是,只是你没碰过。」 「不是……你这样……」我一时想不到好的说法:「你这样,活得不累吗?」 停顿了几秒鐘,魏禾汶淡淡地说:「不会。」 「那你为什么突然说要回去?」 「反正我都跟我爹撕破脸了,他应该也不会再到处找我,我安心了,就回去了。而且……」 「而且什么?」 「我想再看她一眼,她穿新娘礼服的样子,一定很漂亮……」 我算是明白了,没有多说什么。 我一直觉得,每个人一辈子都至少要找到一个想去的地方,一个心底掛念的人,还有一样想吃的东西。这就是给自己一个活着的理由,碰上什么困难的时候,想想这些人事物,就有继续坚持下去的动力。 魏禾汶之所以活得很丧,是因为他心里没有这三样东西,现在他找到了,他找到一个可以想念的人了,于是他做出了改变。 反观我也是一样的,以前我心里的这些东西随时都在改变,没个定数,可现在不同了。 现在,我最想去的地方是吉林,最掛念的人是胡子越,最想吃的东西,是他包的饺子。 我手里紧紧捏着申哥给我的钱,一直没胆打开来看,光是这个厚度就让人胆颤心惊。那时候他说,你们回来之后再还我,是「你们」,而不是「你」。 我想这句话的言下之意就是,你们两个要给我一块回来。 风,越来越强了。 第四章-且说命运这玩意儿01 海上的风浪很大,船晃得厉害,我又开始晕眩了。 我这辈子没做过几次船,每坐必晕,来之前就吃了药,可似乎没什么效果。我将身子缩得小小的,试着想一些好玩的事来分散注意力,可我怎么想,都只能想到胡子越离开之前说的那些话。 『刘白,你信命吗?』 那天胡子越曾经这样问过我,我当时没想太多就回答了,可现在我忽然明白了他的意思。他会这么问,是在跟我求助,他想知道我是不是也认为,天生命苦的人就永远无法翻身。我当时应该说点别的,我应该告诉他没那回事,我应该告诉他,我不那么觉得,早知道他是这个意思,我怎么会回答得那么随便。 「小鬼,你怎么了?」魏禾汶突然喊我,我抬头,黑暗中看不见他的脸,只闻到他身上的淡淡酒香。 「没事……魏先生,你信命吗?」 「不信。」 「欸?」我本来以为像他这样的道士应该是最信这些东西的人了,居然那么斩钉截铁地回答,我还真挺意外。 「怎么,觉得奇怪啊?你倒是说说,我凭什么信命?」 「我只是觉得,有时候命运啊八字啊什么的,还真的都有点准。」 「准个屁,要试算命的说啥就听啥,那还活不活了?听过那个故事吗?」 「哪个故事?」魏禾汶果真喝醉了,要是平常他才没那兴致跟我说故事。 「从前有两个人一起进京赶考,在路上遇见一个算命师,便要他帮忙算算考运如何……算命的掐指一算,对甲说:『您命里註定能高中!』却对乙摇了摇头:『您没有当官的命。』甲听了很高兴,觉得反正命中註定能考上,那何必那么用功呢?从那天开始就不读书了。乙看了很不是滋味,你说我不能当官我就不能吗?便开始发愤图强,等到放榜那天,乙果然高中,甲却名落孙山……」 我没说话,大抵明白了他的意思。 「所以命运这玩意儿,是根据自己的作为改变的……」魏禾汶叹了口气:「要是我能早点发现这个道理,现在也不用活得那么憋屈……姓胡的就是死脑筋,很多时候道理放在别人身上都能懂,可是换成自己就偏偏看不出来。」 「到底是为什么哩……」 「因为人的眼睛长在脸上,看不见自己。」 「唉,说也是喔。」 我往后一靠,感觉碰到了什么软软黏黏的东西,顿时一阵噁心。 真的不是错觉,我后面的箱子里,好像有什么东西跑出来了!我立马弹开,手忙脚乱拿出手电筒一照,发现有几条章鱼脚掛在箱子外面,还不停地蠕动。 「啊!」我吓得丢掉手电筒,整个人都不好了。 「小鬼你干嘛?」 「有有有有章鱼!」 「章鱼怎么了?你他妈没吃过章鱼吗?」魏禾汶说这话的时候,章鱼半个身体都从箱子里探出来了,我更急,低声喊道:「吃过啊,可是没看过活的!你快点把牠塞回去!」 魏禾汶脸一抽,表情变得很难看,愣是不肯动手。 我总算看出来了,这傢伙不敢! 「你不要告诉我你不敢碰喔,你是道士欸,连鬼都不怕,怕什么章鱼!」 「我是道士我又不是渔夫!你不是也不怕鬼吗!你们这儿四面环海,对付水中生物你应该比我强,你快把牠弄回去!」 「你确定要现在跟我吵这个吗?牠已经爬出──」说到一半我傻住了,因为不只是那隻章鱼,所有箱子里的海鲜都开始不停地往外面鑽,离水的鱼在甲板上啪噠啪噠跳着,螃蟹在我脚边乱窜,真是个生猛的画面。 我再也忍不住,跑到外面告诉林二马:「大叔!你家的鱼都跑出来啦!」 林二马脸色大变:「不是叫你别出来吗!」 「可是、可是鱼……」我话说到一半,渔船忽然开始剧烈地晃动,连忙抓住围栏:「怎么回事!」 「现在要上路了,你千万别放手啊!」 林二马语音刚落,原本就已经凶险的海面忽然掀起一波巨浪,遮住了微弱的月光,整个世界剎那间变得好安静。 明明什么也看不见,我居然能清楚地感觉到这波浪正往船这边靠近,宛如电影里的慢动作镜头,海水一吋一吋地,把整艘船都吞没了。 我靠──! 爆了句粗口之后,我的记忆出现了不知道几秒鐘的断层,等我再回过神来,风浪已经都过去了。 我还抓着船的栏杆,眼前所及的是一片雾茫茫、白浊浊的世界,林二马不动声色地开船,我问他:「刚才到底是怎样?我们不是被浪捲走了吗?」 「是啊!」 「什么鬼啊,你是说,刚才那个是真的?那我们现在……」 「已经不在人世了。」 「蛤?」我费了好大的劲才反应过来:「不在人世!你不会要说我又死了吧!所以这里是哪?阴间吗?」 「小兄弟这话挺耐人寻味啊,莫非你已经死过一次了?」 「呃,算是吧……不对!先别讲这个,我们现在到底在哪啊!」 「我刚才就说过了,我走的不是阳间的路,也不是阴间的路,你说这是哪儿?」 我居然想起了那个「阴间跟阳间的中间是太平间」的冷笑话:「太平间?」 林二马转头瞪了我一眼:「是桃花源。」 「陶渊明的那个桃花源吗?」 「陶老大可能是第一个发现桃花源的人也说不定哩……桃花源说实话吧,就是阴阳两界之间的模糊地带,这里的时间、空间的流动都跟外面不一样,一旦进入这里,外面的人怎么也找不到的……现在这船就在桃花源里,等等进去更里边雾就会散了,你快躲起来吧。」 「所以,我们可以从这里直接到上海?」我听得有些懵圈了。 「只要知道路,你想去哪里都可以……唉,你快躲起来吧,水里有东西会嗅人气,你被牠闻到了,就真回不去了。」 林二马说得挺严肃,我赶紧又回到帆布里面躲着。刚才那些鱼都不见了,不知道是跑到海里了还是回箱子里了,只留下一堆腥味。魏禾汶靠在箱子上,彻底昏死过去,看来那些骚动整得他够呛,这人身体素质还真的不太行。 我打开手机,这里已经收不到信号了,当然也没有网路可以用。我翻着手机里的相片,有胡子越入镜的不多,大部分都是侧脸跟背面,他不太喜欢照相,对着镜头的表情永远很不自然,身分证上的大头照像是罪犯照似地。 翻了半天我看到了很久以前的一段录影,内容是我下午三点拿着手机去突袭还没醒来的胡子越,我把门一脚踹开,掀起胡子越的棉被,拍到了他缩在床上的样子。 我大喊:『起──床──』 下一秒,手机掉了,镜头只拍到我的脚,胡子越沙哑的声音传来:『你丫找死呢是吧?』 然后,录影就结束了。 我真不敢相信自己会这样想──好想再听胡子越骂人啊。 第四章-且说命运这玩意儿02 我不想再看下去,把手机关了闭幕养神,没多久就睡着了。当林二马过来把我摇醒,说已经到了的时候,我的第一个反应是「蛤!怎么那么快?」 「也不算快,一天一夜了。」林二马说。 「我有睡那么久吗?」 「我已经说过了,这里的时间跟外面不一样。」林二马看向一旁还在昏睡的魏禾汶:「叫你的朋友起来吧。」 我把魏禾汶叫起来,他眨眨眼睛,问这里是哪?林二马答,这里是上海,上海的顺泰码头。 「顺泰码头?」魏禾汶一下清醒了,一骨碌爬起来抓起自己的行李箱:「已经到了?现在是白天还是晚上,几月几日来着?」 「现在是二月一日的清晨。」林二马说:「你们小点声,这里的东西闻不得生人气,快走吧,路口有人在等着呢。」 我和魏禾汶这才慢慢从帆布里探出头,小渔船停泊在一个比万安码头还要破旧的地方,阶梯都用木板搭成,已经腐朽了。周围依然飘着浓雾,什么也看不见,远远的似乎有红色的灯光,林二马说跟着灯光走,不会迷路的。 两人拖着包袱下了船,循着遥远的红色灯光走去。 「魏先生……你说在路口等我们的会是谁啊?」路上太安静了,我忍不住想说话。 「我怎么知道?」 「不过既然是严大哥找来的人,应该……满靠谱的吧。」 「我倒不这么觉得。」魏禾汶冷笑一声。 「好吧,随便你怎么想。」 凭我对黑无常的瞭解,他虽然有时候很不讲理,可遇上大事都能办得很妥贴,对此,我还是很有信心的。 等终于走到路的尽头,两人都出了一身的汗,大冬天出汗,可见有多累啊。原来那红色的光源是两个比我还要高的走马灯,分别掛在两颗榕树上,一个写着「天下太平」,另一个写着「一见生财」。 和黑白无常帽子上的字,居然是一样的。 「那叫打鬼灯。」 「啊!」 浓雾中忽然有人开口,我吓了一跳,连忙退到魏禾汶后面。 「咳,别害怕,我是被严老闆拜託来接你们的。」 从雾里走出来一个人,他穿着乾净的白色毛衣、修身裤,褐色牛角扣外套,很符合时下年轻人的打扮。这人的脸也很乾净,就是有些削瘦,脸色挺苍白的,蓄着清朝人一样的长辫子,瀏海齐眉,不仔细看还以为是个女的。 「你是刘白吧?我叫谢泊生,你可以喊我小谢,请多指教。」谢泊生说着带点口音的普通话,友善地朝我伸手,我有些犹豫,还是回握,他的手很冰,把我吓到了。 魏禾汶讶异地说:「怎么是你?你能出门了?」 「我一直都能出门,只是家里不准。小魏,看样子你在台湾过得不错吧,比以前精神多囉。」 「原来你们两个啊?」我来回看着他们。 魏禾汶瞪了谢泊生一眼:「这傢伙是四川谢家的长子……不对,现在应该是当家了。」 「谢……谢当家?」我忽然想起来一段时间前,胡子越曾经被消波块要求录下一段「三分鐘了解道术四大家」的影片,里面就有提到四川谢家,说谢老爷不久之前才过世。虽然影片最后没有用到,可还一直留在电脑的资料夹里。我看着眼前这个削瘦的青年,很平易近人的样子,很难把他跟那么厉害的家族联想在一起。 没想到黑无常居然为了这事下重本,连谢大当家都请来了。 「不敢当。」谢泊生靦腆地摇手,又问:「小魏,你怎么回来了?想家啦?」 「……我想回来就回来,关你什么事?还有别开口闭口就喊小魏,我不觉得我跟你有熟到那份上。」 「唉,大家都是朋友嘛!你看看禾孝,他就不会像你这个样子……」 「你别跟我提他!」魏禾汶低声道:「你会想跟我交朋友,也只是在做家族之间形式上的交流,我现在已经跟魏家断绝关係了,用不着多费心思。」 谢泊生被说得莫名其妙,失落的情绪全表现在脸上:「不是的,就算你不再是魏家人,我们还是可以当朋友。」 「你的目的是什么?」 「只是交个朋友,需要目的吗?」 「呵……」魏禾汶冷笑:「你再这样像个小孩子,当家的位子会保不住的。」 「我身边的人都会帮助我的,怎么可能保不住?」 「……谢大当家,你没有别的事情可做了吗?」魏禾汶撇头,转移了话题:「为了这点小事就亲自出马,也太不像话了。」 「严老闆拜託的事,不好拒绝呀,毕竟我以前也经常受他们的帮助。欸,我认识他们的事情,你可千万别和我家里的人说啊!」 「哼,我才没那么无聊。」 「我就知道小魏很讲义气。」谢泊生微笑:「同样的,我也不会告诉魏家你回来的事情,你之后需要什么,儘管跟我开口,可是我得请你们等我一天。」 「为什么?」我问。 「因为明天就是魏禾孝的喜宴,我身为谢当家,早就收到了喜帖。我本来以为小魏你在这个时间点回来,是想去参加婚礼的,但应该不可能吧……」 谢泊生自顾自地说,魏禾汶脸色一阵青一阵白,他大概在心里咒骂着黑无常吧,谁不好找居然找来个谢当家。刚才说了跟魏家断绝往来,现在怎么好意思承认自己真的是为了婚礼回来的?魏禾汶咬着牙,终究没有说出口。 「那好,你们坐船过来很不舒服吧?我先带你们去吃点东西,然后再上路。」谢泊生说完,又咳嗽了。 「谢谢你……」 「不用谢了,大家都是好朋友的嘛。」谢泊生笑着看我,说:「刘白,你看上面卦的这两个灯,里面,是不是有东西在转?」 我抬头,走马灯里面的确有东西在转,说不上来是什么,不像人也不像马,跟一般见到的款式好像不太一样。 「那里面,是鬼唷。」谢泊生温和地笑了笑:「那不叫走马灯,叫打鬼灯,打鬼灯,灯打鬼,灯灭,鬼上身。你之后一路上,还会看到很多这样子的灯,不要碰,不然鬼跑出来,你就交代在这里了。」 我点点头,不明白怎么他笑得那么温和,说出来的话却像是什么最后通牒似的。 「好了,我们走噻,去吃顿火锅,暖暖身子。」 谢泊生说完,逕自走了。他真的很瘦,穿着衣服还是看得出来,那腿细得跟竹竿似的,我都担心他会不会走到一半腿就折了。他身体似乎不怎么好,一路上走都是驼着背,手揪着领口,好像一点风灌进去都受不了,可是,他走得居然比我俩都还快。 半小时后,三人在一家通宵营业的火锅店里坐定,谢泊生跟我们乾杯。其实我没什么心情吃饭,只想赶快去吉林,魏禾汶更不用说了,他肯定满脑子想着婚礼的事情,定是一口菜都吃不下。 「你们怎么都不吃啊?吃饱了才有力气继续战斗的嘛,严老闆交代我要照顾好你们,你们这个样子,我也很为难的。」谢泊生把一双筷子塞进我手里:「来,吃一点噻。」 我握着筷子,看着眼前这一锅红通通的玩意儿,几块毛肚在里头载浮载沉,散发着诡异的气息。我说:「我不太会吃辣。」 「莫慌,这个不辣的,你就试试看噻!」 「那好吧……?」看着谢泊生那么诚恳的脸,我便试探性喝了一口汤。 然后,整间店里就回盪着我的「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刘白,你怎么了?不舒服吗?」谢泊生一脸搞不清楚状况的样子,我灌了一整杯水,摸着烧灼的喉咙:「你你你说不会辣的!」 「这个真的不辣嘛,我吃起来一点感觉都没有的。」 「我靠……」我继续灌水,魏禾汶在一旁冷冷地说:「永远别相信四川人口中的不辣。」 「好吧,既然你们都不吃,那改叫个鸳鸯。」谢泊生说着举起手:「大爷,能不能给我换个鸳鸯?」 正在忙活的老闆停下来,大方地点头:「好!请稍等啊!」 老闆跟谢泊生好像是认识的,过来收锅子的时候跟他寒暄了几句,没过多久,鸳鸯锅就上桌了。闻到这味道,我才觉得饿了,是该吃点东西。吵杂的店里,就我们这桌最安静,三个男人没说话埋头猛吃,我觉得谢泊生还真厉害,那么辣的汤底,他吃起来居然脸不红气不喘的,这种辣度恐怕连胡子越都会叹服吧。 吃饱喝足后,谢泊生领我们坐计程车到一间小旅馆,柜檯的人似乎也跟他认识,一进门什么都没说,连登记都不用,就有人带我俩上楼了。这旅馆小归小,设备还是不错的,床很柔软,还挺香,我扑在床上就不想起来了。 谢泊生在一旁点点头:「不错吧!这里老闆跟我很熟,你们要啥子跟他说一声,他不会刻薄你们。」 「那你今天晚上睡哪里?」我问。 「我有vip,睡隔壁饭店囉。」谢泊生笑着说。 搞半天你让我们住旅馆自己睡饭店啊!有没有搞错! 「你不要摆那种表情的嘛,你们不是来旅游的,睡那么高档也没心情享受,多浪费?改天你们事情办完了,我送你住宿券,打个折,这样才划算,你说对不对?」 「……」可恶,完全说不过他。 谢泊生跟我们道晚安后就离开了,灯被关了起来。魏禾汶在隔壁间,我不知道他睡了没有,可我却怎么样也睡不着。我打了通电话到家里报平安,简单说了几句便睡下,这才知道自己原来是会认床的,舒服归舒服,可终究不是自己的家,太不自在了。 窗外飘着细雨,辗转难眠。 第四章-且说命运这玩意儿03 一个晚上就这样睡睡醒醒,好容易熬到了早晨,我昏昏沉沉地坐起来,看了窗外一眼,天边微亮。我坐在床上发呆,今天好像就是魏禾汶他弟弟的婚礼,昨天魏禾汶没跟谢泊生讲实话,那他还去不去来着? 想到这里,我起身推门,想看看魏禾汶在干什么,恰好就撞见他偷偷摸摸地走出来。 「哇!」 「嘘,小点声!」魏禾汶捂住我的嘴:「谢泊生早上就出发了,现在我也得过去,你自己一个人待在这儿知道吗?」 我挣脱他的手:「你要去找光儿吗?」 「我操……」魏禾汶这次乾脆捏着我的脸:「谁准你那样喊她了!」 「偶不诸道她叫蛇摸啊……」我口齿不清地说。 「唉,算了算了!我现在就问你,你能不能自己照顾好自己,待在这儿哪里都别去?」 我点点头,魏禾汶这才放心地松手,把连衣帽的帽子叩上,匆忙地走了。看着他的背影远去,我不知怎地心里有些痒,突然很想看看这个让魏禾汶如此迷恋的女孩到底是圆是扁。 我跟着去了。 噢,我的上帝,好奇心果然会杀死一隻猫啊…… 我一路跟着魏禾汶到婚宴举办的饭店里,很意外居然这么近,不过想想也是,毕竟谢泊生自己要过去的,不可能选太远的地方住。魏禾汶没有邀请函,只有那个时候小齐塞给他的一张地址,所以他在大门口就被拦下来了。 「册那!你们干啥!放开我!」 「对不起,您不能进去,唉你干什么呢?保安!保安!」 居然没一个人认出他就是魏家长子!是这些人眼睛脱窗还是魏禾汶真的太少在眾人面前出现啊?我站在电梯口,隔着柱子看好戏,忽然觉得背后一凉。 「不好意思,请问您在这里做什么?」一个身穿黑衣的高大男子,弯着腰对我微笑。 「啊,我……你……」 「小鬼!我不是叫你别来吗!」 话都还没说完,被一群保安包围的魏禾汶发现我了,于是我顺利被认成共犯。 这傢伙一定是故意的! 我们俩就这样被抓起来兴师问罪,他们还是没认出来魏禾汶是谁,质问我们到底是来干什么的。其实没认出来也算不幸中的万幸,毕竟魏禾汶都出走那么久,要是他们真发现了,没准又是另一场灾难。 魏禾汶显然没料到居然会变成这个样子,一脸懵逼啥也说不出来,眼看我们就要被请出门了,忽然有谁说:「莫要动手,他们是我的朋友。」 西装笔挺的谢泊生走过来,保安们纷纷退开,问候道:「谢先生,您好!」 谢泊生没搭理他们,把手里几个袋子递给门口的人:「一点小心意。」然后领着我们进去入口签名。 「真是的,要来早说嘛,别不好意思啊。」谢泊生叹了口气。 在婚宴现场大多数人都穿得体面,各种款式的礼服在眼前掠过,简直像一群模特儿在走秀。我和魏禾汶大约是穿得最朴素的,猛一看还有点土,可跟在谢大当家身边,也没人对我们品头论足。 整个会场佈置得很西式,以蓝色为基调,灯光昏暗,顶上还有颗大迪斯可球,音乐也是很流行的电音风格。魏禾汶说这肯定是魏禾孝的意思,还说这个人从以前就是这样,花花公子一个,总是没个正经。我想魏老爷肯定是很宠这个小儿子的,否则他那样一板一眼的老古董,哪里接受得了这样现代的风格呀。 魏老爷四处在酒席间串门,笑得跟朵花儿似的,经过我们这一桌时,我和魏禾汶被谢泊生推进桌子底下了。我依稀听见他们讨论尸王的事情,说已经被魏老爷除掉了,还拔下了祂的牙齿跟指甲,说是值钱的宝物,送了谢泊生一个。 我听了很不是滋味,这个牙齿本来是我们要拿去给黑白无常换报酬的。 会场前方的投影屏幕上正轮番播放着魏禾孝与光儿的照片,魏禾孝长得比魏禾汶高多了,也帅多了,眉宇间有着一抹藏不住的英气。在一张于吊桥前面拍的相片,依偎在他身边的光儿瞇着眼,笑不露齿,两个人看上去,还真特么般配。 魏禾汶轻声说:「那是我们第一次约会的地方。」 接着背景音乐转为柔和,更多的照片、影片放出来了,魏禾汶说,几乎每个地方,光儿以前和他交往的时候都去过。 「她跟我分手的时候说,她觉得自己不适合名门的生活。」魏禾汶淡淡开口:「可是她现在还是来了,而且,看上去过得很好。」 灯光转暗,只在桌子间铺着红地毯的走道留下灯,在乾冰与彩带的点缀下,新人隆重登场。 那一剎那,所有的事物都变得像电影里的慢速镜头。 梳着三七分油头,腰板笔直的魏禾孝,挽着身穿白色婚纱的光儿,一步一步走来,一步一步靠近,然后,一步一步路过我们面前。 魏禾孝若有似无地看了魏禾汶一眼,笑着朝他点头,魏禾汶连忙把帽子拉低。 光儿的脸上满是幸福,并没有注意到魏禾汶。 可是魏禾汶的视线,一刻也没有离开过她。 他们已是不同世界的人,那是终究不会交错的目光。 然后,魏禾汶哭了。 我们在谢泊生指引下,从会场旁边的逃生门先行离开,就这样一直在饭店外的咖啡厅里,坐到婚宴结束。魏禾汶一句话也没有说,眼泪却掉个不停。 谢泊生出来,看到魏禾汶这样子,说:「你别去吉林了吧。」 魏禾汶抬起头,没有说话。 「有我照顾刘白,你的事情已经办完了,可以去想去的地方了。」 「……」 「你现在不适合受刺激,先缓缓吧。」 「……」 「不用勉强的。」谢泊生拍拍魏禾汶的肩膀:「自己要好好过,有什么困难,欢迎来找我,我不会告诉你爸爸的。」 魏禾汶好不容易止住的眼泪又滚了下来。 「小魏,我们就先走了噻。」谢泊生朝魏禾汶挥挥手,拉着我离开。 「好,那边的事情已经解决了,现在该带你去吉林啦。」 谢泊生把外套扯紧了一点,咳嗽几声。我还是不太放心魏禾汶,就这样让他一个人,会不会想不开呀?谢泊生说,你别小看受过魏家教育的人的心理素质,他要是会想不开,可不用拖到现在。 我问谢泊生该怎么去吉林,搭飞机还是火车?他笑了笑说,你别忘了现在是一月啊,早就没票了。 我有不好的预感:「该不会又是什么桃花源之类的吧……」 「你很聪明唷。」 谢泊生笑了笑,带我走出旅馆打车。 第四章-且说命运这玩意儿04 我坐在计程车上,没话可说,一晃一晃地又睡着了。人很奇怪,如果在安静的环境沉睡,那么只要有一点声音就会醒,可如果是在很吵杂的时候睡着,一没有声音,马上就惊醒过来。 我便是这样惊醒的,因为引擎声忽然就停了。 「这是哪里?」我睁眼看了看,周围是荒地,路的正中间突兀地出现一栋组合屋似的正方形建筑,一扇玻璃对开门上方卦着两个红色繁体字:「车站」。谢泊生付了钱给司机,说你不是看见了吗?这里是车站。 车站?这鬼东西是车站?而且还只写了车站两个字,连名字都没有,感觉比那个万安码头还不靠谱啊。我犹豫着,很想直接塞钱给司机要他掉头,最后还是下了车。计程车一溜烟消失在我们的视线里,我想司机一定也觉得很害怕,这两个人是谁,来这种地方要干嘛! 车子捲起的烟尘散去,这下整片荒野就只剩下我俩是活物了。我说,这里真的有车?谢泊生推开「车站」的玻璃门,里面是一道往下的楼梯,他说,走下去就是了。我能怎么办?只好硬着头皮走了。 楼梯很长,而且特别陡,一点也不符合人体工学。最要命的是这楼梯还没有扶手,只在墙边有一条绳子,必须死死抓着,人才不会一不小心滑下去。真是的,有钱装玻璃门居然没扶手,有种你就给我连门都拔掉啊!我在心里抱怨着,谢泊生虽然认识黑无常,可跟我毕竟不熟悉,我不敢说出来。 「怎么啦?你莫害怕,握着我的手吧。」谢泊生突然拋来一句话。 「不用!」 「真的不用?我看你的样子,好像很紧张啊。」 「我我我没有紧张。」 「嘿,你这个娃儿好可爱唷。」 「……」 这、这是在逗我玩的意思吗?不过我居然一瞬间安心了不少。 好容易到了最底,下面居然是个地铁月台!就跟台湾的捷运没差多少,虽然所有装潢都很老旧,整体色调呈现灰阶。我说原来这底下那么大!空荡荡的月台便传来回音「大……大……大……」,听得我头皮发麻。 「所以,等一下会有火车过来囉?」我探头看着月台深处,黑忽忽的,不知道铁轨延伸到哪里。 「当然有车囉,你看看时刻表,很快的。」谢泊生在石头长凳上坐下了。 我顺着谢泊生的视线,找到柱子上一张破烂的纸。这张纸应该就是所谓的时刻表了,上面的字居然还是从右向左写的!可见年代之久远。我找到了往吉林的班次,居然是一天才两班,去程跟回程。离第一班车进站的时间还有十多分鐘,怪不得谢泊生要那么早就把我挖起来了,他妈的早上九点一班、晚上十二点一班,还能再过分点吗! 不知道为啥,这种很神祕的车站一直让我有种好像在看宫崎骏电影的感觉,我做在长凳上,开始幻想等会来的火车会长什么样子。总觉得既然车站那么不一样,那车子肯定也得很特殊,这样才兜得起来嘛。 谁知道二十分鐘后现身在月台的,居然是三个串在一起的铁皮货柜。 原谅我这么形容,如果这也算是列车的话,那也太寒惨了!这就是三个挖了窗户的铁皮货柜,表面还坑坑巴巴的,好像稍微碰一下就要散架。我指着这「货柜」,问谢泊生,我们要搭的就是这个东东? 谢泊生说,就是这个,这是最快的列车。 最快?快?你不会又是在耍我吧!我真的很害怕,说等一下,这车子是谁在开啊?谢泊生直接把我拉上车,说你很喜欢问问题呢,真是个有求知慾的娃娃。我说,别卖关子了,快告诉我吧。 谢泊生把我俩的背包放在座位上方的架子,舒服地坐下:「知道那么多做啥子?这是地面下的事情,你不用懂,把地面上的事情专心做好了,才是重点的嘛。不过有件事可以告诉你,这条铁路是谢家盖起来的,很安全,你就儘管放心噻。」 又是这种让人无从反驳起的话……不过既然是谢家自己的铁路,那应该是没什么问题。我叹了口气,在谢泊生的对面坐下来,忽然想到,胡子越肯定也没办法搭火车或飞机,那么他也是搭着像林二马那样的船「偷渡」过来的吗?也搭上这班列车了吗?可是,他没有门路,又是怎么知道的? 「你那个朋友,可能也搭过这班车唷。」 「啊?」 谢泊生居然像是在回应我心中所想似地,幽幽地说:「这个车站只要稍微有点道行的人都会晓得,其实没有那么稀奇的。」 「是喔……」我有些失落,自己懂的果然还是太少了。 「你也不用太往心里去,毕竟这本来就不是你的世界嘛。」谢泊生说。 怎么会?那是我的世界啊,从黑白无常派工作给我之后,就是我的世界了,已经跟我的生活密不可分了……我忍不住答道:「我也想懂得多一点,这样才不会被当外行人啊。」 「这样啊?」谢泊生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内行人不好当的唷。」 「……没关係。」我从齿缝挤出声音回答。 懂得多一点也没什么不好,最起码,我不能连帮助自己兄弟的力量都没有吧。就像现在我有多后悔你知道吗?我有多后悔当初没多学着点你知道吗?我有多想掐死一年多前的自己,胡子越你知道吗? 对不起,我错了,希望还来得及。 我靠在椅背上,又开始觉得昏昏沉沉,想着努力保持清醒,便拿书出来看。我不敢玩手机,怕一下子就没电了,所以来的时候就在背包里放了几本特别厚的书。一路上我终究敌不过睏意侵袭,反覆着,醒了就看书,看得累了就继续睡的过程。 我睡得正沉,忽然感觉火车不动了,连忙睁开眼睛:「到啦?」 「还没。」谢泊生望着白茫茫的窗外:「外面雪太大,车子不能往前了。」 「那怎么办?」 「先在这里下车吧,反正这里离吉林也不远了。」 第四章-且说命运这玩意儿05 该庆幸列车停下来的地方已经接近目的地,否则这每站的距离那么长,用走的还不把腿给走断。我们下车的这个小站没有名字,周边是一大片枯树林。这里大多数的站牌都是这样的,年代不可考,名字不可考,就好像凭空冒出来的一样。 谢泊生说今天就先在这个村子待着,等风雪过去了再上路吧!说着便要带我去吃饭。我其实很没耐心等,可雪正大,硬闯也不是办法。我想到胡子越来的时候不知道有没有遇见大雪,我们出发的时间比他晚了好多天,假如他也因为风雪耽误了行程,说不定我就能在哪碰上他了。 离开枯树林,眼前所及是依然一片白茫茫,几间小屋子点缀其间,煞是寂寥。这里是不可能打得到车的,我们只能步行,一直走了几个小时,才终于抵达比较热闹的地方,这时,已经过了晚餐时间了。 这里说是有人烟,看着也不过是个边疆小镇,还都是矮矮的平房。谢泊生拿出一本破旧的笔记看了会,说,我们只能搭便车囉,看看有哪个好心人愿意送我们到市中心。我心说我明明是过来捞人的怎么搞得像自助旅行的背包客呀……胡子越的老家原来那么偏远!要生活在那种地方,身体素质不够强可能根本撑不下去。 谢泊生又带我上馆子了,小镇里人人都睡得早,这个时间点基本没什么店在营业,看到有灯火的时候我简直要痛哭流涕。老闆娘人好,很热情地招呼我们,我拿着胡子越的照片问她有没有见过这个人,她歪着头想了会,说见过,好像也是两天前的晚上来的。 我的心砰砰地跳,问她这个人有没有跟你说他要去哪? 老闆娘说,他过来打听往落沙二村的路。 我和谢泊生对看一眼,心说这次押对宝了。 老闆娘把热腾腾的麵端上来,边跟我们说她提醒胡子越落沙二村很危险,要他别去,可他似乎铁了心非去不可,问罢便匆匆走了。我说落沙二村不就是个普通的村庄吗,为什么危险?老闆娘微笑,压低声音说,那可是个鬼村。 鬼村?我被勾起了兴趣。 是啊,就是个鬼村。老闆娘拍了下手,说这个村子早就被封起来,十多年前就没有那里的消息了。谢泊生问,我听说那个村子早就在地图上被除名了,你是怎么晓得的?老闆娘笑了下,说我们做这行的,自然会知道很多啊。 做这行的?什么时候开馆子也需要消息这么灵通啦?我才想,老闆娘又说,毕竟不是做活人的生意,每天那么多客人来来去去,自然会有很多不一样的听闻了。 我一口麵差点没从鼻孔里呛出来。 「啊,你吃得那么急做啥子嘛,又没人和你抢,慢慢来啊。」谢泊生赶紧替我拍背。 「不是那个问题!不做活人的生意是什么意思啊!」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嘛,咳、这么晚了还开着店给谁吃?当然不是人,不是人就是鬼了嘛!你连这个都不知道的话,有点夸张了喔。」 「我就想知道,我吃的这些是不是活人的食物……」我半天没敢把嘴里的半口麵吞下去。 老闆娘笑得花枝乱颤:「当然是活人吃的啦,你们两个又不是鬼,我才没有那么坏心眼呢。」 我这才放心地继续吃,心想当外行人真是太委屈了。 谢泊生又问了老闆娘关于落沙二村的事情,老闆娘像是在跟老朋友聊天一般,很平常地说了些让我听了毛骨悚然的事情。 落沙二村其实跟大多数的北方小农村一样,没什么特别,最大的特徵就是整个村子每年都会往东边挪动个几公尺。这个挪动不是空口白说,证据就是在村口的两座石敢当前方有颗神木,当地人称树王,每年石敢当与树王间的距离都会变远。 说起来挺离奇,可是也没有对村民造成什么实质影响,久而久之也不是什么特别。 但是,十多年前村子北边山坡的竹林,居然遍地开花。 要知道,竹子一般是不开花的,很可能一百年都见不到一次,可是那天整片山坡的竹子全都开满了密密麻麻的白色小花。自古便有种说法,竹子开花必有大难,因为竹子开完花之后就会枯萎,满山遍野的竹子一夕之间死去,怎么看都不是寻常景象。 就在竹子开花过后没多久,村子就不再移动了。 当一件本该不寻常的事情经常发生,也就变成了寻常,所以村子不再移动,反而就是异常的徵兆了。果然不久之后,村子里开始瀰漫起了瘴气,呈现粉红色,听说闻起来很香,几乎会让人上癮的那种香。然而,凡是闻了那种香味的人,全都会沉睡不起,任凭怎么叫怎么打都没有一点反应。外界的医生、警察到过那里把昏睡的村民带出来,可是脱离那个环境之后,他们依然没有醒,直到现在还在沉睡。 没人晓得这到底是什么原因导致,现代科学居然也无法分析那种气体的成份,最后无奈之下,只好把整个村子都封起来,说是要等待找到破解方法,其实就是被彻底遗弃了。 从那以后落沙二村再也没有炊烟裊裊,成为了不折不扣的鬼城。 听完这故事,我真的没胃口了。 那是什么鬼地方啊?胡子越真的到那里去了吗?他要是真去了,闻到那瘴气,还不跟着睡在里面?我越想越激动,差点就要从椅子上跳起来喊,别等了咱们现在就去那个村子!可是想回来,我们又该怎么去呀? 我向谢泊生投以求助的目光,他笑了笑:「你是不是在想要怎么过去?很简单,戴着防毒面具的嘛!」 「哪里来的防毒面具?」 「唉,别问那么多,把麵吃完吧,我帮你弄到就是囉。」 「……」 老闆娘趴在隔壁桌子上,听着我们的讨论,说,你们也跟那个小兄弟一样,要去落沙二村?我点头,说那个人是我朋友,他不听话乱跑,我得把他带回来。老闆娘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说:「你对你朋友真上心,你们感情一定很好吧。」 「应该啦……」我耸耸肩。 「你们一定要小心,」老闆娘露出担心的神色:「要平平安安的啊,要是人找到了,回来的时候记得到我这儿来,我再请你们吃碗麵。」 「好。」 看着老闆娘诚挚的表情,我觉得心里暖暖的,好像接下来的旅程,都不那么害怕了。 第五章-为伊消得人憔悴01 第二天一早,谢泊生果真拿来了两个防毒面具,看上去都很老旧了,不知道是从哪儿弄到的。我拿着防毒面具仔细端详,问谢泊生,如果胡子越真在落沙二村,是不是应该也帮他准备一个?谢泊生笑了笑说,他要是在里面那早就睡着了,再戴防毒面具,有用吗? 我听着觉得很有道理,又说不上来是哪儿不对。 把必需品都准备好之后,谢泊生便带着我出发了。因为落沙二村被封锁的关係,现在已经没有车可以过去了,这里也没有能租车的地方,谢泊生于是在村子里四处问有没有人能带路。 别说,还真的给我们碰上了一个。 那是个开吉普车的大叔,本来他还不太愿意的,因为擅闯被封锁的区域犯法。谢泊生再三保证绝对不会让他靠近封锁线,只要载我们到附近,其馀的路便能自己走。大叔还是很犹豫,谢泊生又拿出一大叠现金塞进他手中,他这才答应载我们一程。 一路上,大叔不停地想从我们口中套话。 小村子太僻静,平日没什么新闻,能发生最大的事可能也就是谁要嫁人了,谁从外地回来了,基本一点事就可以说上一天。大叔一看就是自小没怎么离开过村子的老实人,难得给他碰上了外人,还是去那么危险的地方,他当然会好奇,只是谢泊生怎么也不肯告诉他。 接近黄昏的时候,吉普车终于来到落沙二村附近,也就是树王的前面。因为飘着雪,周围感觉雾茫茫的,我们下车的地方只能看见黄色封锁线,还有后头瀰漫在空中的粉红色气体。谢泊生让我先把防毒面具戴好,我戴上面具,忽然觉得自己好像变成特种部队之类的,有种莫名的帅劲。 唉呀不对,都什么时候了,拜託想点有用的东西行不行啊我的脑子。 我们绕过树王,跨过一路上横躺的树干与大大小小的石头,总算看见了落沙二村的「大门」。说是大门,其实也就是两块中间牵着封锁线的石敢当,这时候的视野非常差,只能隐约看见建筑物的轮廓。说也奇怪,这些瘴气貌似不会飘到封锁线外围,任凭狂风再吹也不越界。 胡子越真的在这里吗? 谢泊生走在前面,我跟在他身后几步以内的距离,两人弯腰鑽进封锁线内,走进落沙二村。 此时,我只有一个心情,那就是恐惧。 无边无际的恐惧。 这个村子已经死了,漫天飘着细雪,没有风声,没有哪怕一根草的影子,所有的树都枯萎,乾瘪的枝椏间掛满了没有点亮的打鬼灯。 我们都没怎么对话,进了村子里就开始找人,不只找胡子越,也找胡小刀。 这村里房子出乎意料的多,全都挤成一团,不少房屋之间都只留有仅能容纳一人通过的窄巷子。我们在里面鑽得晕头转向,怎么也找不到哪儿有人在生活的痕跡,倒是看见空地上有许多坑洞,不知道是用来干嘛的。 还有个奇怪的现象,每隔十几分鐘,就会从地底传来沉重的隆隆声。我问谢泊生这是什么意思,那声音传出来的时候,连地面都会震动,感觉怪邪乎。谢泊生仔细听了下,说他也不明白,我有些失望。 天色渐暗,我越看越觉得这地方不像是胡小刀会住的,应该说,没有任何活人有办法待在这里的。 「看来我们猜错了,你那个朋友恐怕没有来过。」谢泊生说出了我心里的话。 我觉得很挫折,因为自己推断错误,浪费了那么多时间:「怎么会……」 谢泊生仰头看着被瘴气覆盖的天空:「或许你朋友真的到过这附近,他打听到这个村子已经变成这样,就判断这里没有过来的必要。假如你所说的是真的,你那个朋友是个将死的人,那他就不可能在所剩不多的时间里做多馀的事。」 「是这样吗……」我感觉一下子又失去了方向:「谢先生,你要是早就猜到他不会来,为什么不告诉我呢?」 「咳,没有亲眼看过的事情,都不能算是真的。」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 「只能回去了,你再仔细想想,看看有没有其他的线索。」 于是我们只好往回走,可一来到村口,就发觉不对。 我的心跳一下漏了好多拍,村口拉着封锁线的石敢当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看不见尽头的树林。 不过几秒鐘的时间,出口居然就这样消失了。 我脑袋一片混乱。 「为什么出口不见了……怎么回事?」我战战兢兢地开口。 「可见,这里有人不欢迎我们,走下去是没用的。」谢泊生叹了口气,朝村子里走去。 「你说这里有人?你要去哪?」 「找到那个人,请他放我们出去。」谢泊生头也没回继续走。 我快步跟上前:「用请的?」 「我们谢家,讲求凡事以和为贵。」 「……」 可能跟胡子越相处得久了,以前我也喜欢以和为贵的,现在怎么就觉得以暴制暴比较简单。 我们又折回村子里,把刚才的路重新绕过一遍,走过一条小路时,我眼角馀光忽然瞥见好像有个影子从巷子口跑过去。谢泊生也发现了,拔腿就追,我跟着他朝黑影消失的地方跑过去,出了巷子没见着那玩意儿,反而看见了栋老旧的红砖屋,周围被打上厚实的木桩,桩与桩之间还牵着网子。 透过网子可以看见,宅子门口摆着两尊没有头、从断面冒出树木的石狮子。 我愣了下,这么一个宅子,我们白天走的时候怎么就没看见?这就是胡子越的老家? 从照片看不出来,现场看才发现房子其实很小间的,但让我惊讶的不是这个。 这里有树。 房子周围全都种满了苍鬱的树木,枝叶异常茂密,几乎都把房子的屋顶整个覆盖住了。这是我们进入村子里之后,唯一看见的还活着的树,谢泊生说,也许那个人就在里面。我点头,胸口突突地跳。 「风水上讲求前不栽桑,后不种柳,」谢泊生往前走了几步:「不过这宅子前面,种的全都是桑树。」 我看了一眼那些树,忽然觉得背后冷冷的。 谢泊生拍拍我的肩膀,指着那些木桩说,别想太多,你看,那是蚕禁。我一头雾水,问说啥是蚕禁?谢泊生给我科普了下,说以前人养蚕很忌讳生人拜访,说是会惊扰到蚕,所以有些地方会在门口打上这样的木桩以警告外人,是为蚕禁。 我说,可是这里瘴气那么浓,什么样的蚕才活得下来? 谢泊生说,只有进去看看才能知道了。 于是我俩便小心地翻过网子,这才靠近了胡家本体,这栋老宅子的屋簷底下也掛着打鬼灯,只是没有点亮,大门上贴着一张字条,上头写着七个大字: 「今宵有鬼,莫熄灯。」 这几个字写得跟画符似的,非常难以辨识,可我读起来却一点障碍也没有。因为这字跡我太熟悉了,这就是胡子越他爷爷的字。 我盯着那张字条出了神,谢泊生就直接推门进去了。屋内摆设极其简陋,可比起其他房子非常乾净,四处一尘不染,的确是有人生活过的痕跡。我不禁开始害怕,那个人、那些树到底是怎么在这种环境生存下来的?他为什么没有睡着呢?他留在这里养蚕要干什么? 第五章-为伊消得人憔悴02 我们在胡家老宅里仔细搜查,在一个边间里发现了满满的方形木头架子,至少有十几层,直通天花板,架子上堆满了一团团的白色物体,似乎还在蠕动。我靠近一点看,才发现那些白色的东西,其实就是密密麻麻的蚕。 上一次见到活生生的蚕已经是小学时代的事情了,现在一口气看见这么多,我都觉得我无中生有的密集恐惧症要发作,险些昏倒。谢泊生似乎一点也不怕,走到架子前看,他说,能在这种地方活下来,肯定不是普通的蚕。 我迅速瞄了一眼,不晓得哪里特别,我说管牠是什么东西,咱们还是先找人吧,再待下去我真要吐了。谢泊生盯着那些蚕看了很久才离开,带着我在并不大的宅子里又重新走了一遍。 宅子里头的东西少得可怜,不知道是本来就那么少还是后来才搬走的,据胡子越所说,在他爷爷出生的时候家里就穷得揭不开锅了,所以也有可能是前者。我看着这里横樑上柱子上无处不在的吉祥花样雕刻,心说肯定是胡老爷自己雕的,没准连屋外的石狮子都是纯手工製造,毕竟这么穷,哪里有间钱搞什么装饰呢。 「刘白,你有没有发现,这些花纹画的好像都是同一个东西?」谢泊生摸着下巴,盯着一根房樑上刻着的图案说。我跟着仔细看了下,觉得果然如此,虽然造型不同,不过这些图案都长得像隻乌龟。 「这是乌龟吗?」 「我想,这里可能不单单只是个村子……」谢泊生说到一半,忽然看着我瞪大眼喊道:「后面!」 「后面什么?」 我压根来不及反应,就感觉后脑被重击,然后就没有然后了……咳,你以为我会就这么简单被打倒吗?我才不是那种人哩,呃,应该啦。我虽然是跌倒了没错,可这回我马上就爬起来了,并且看清了打我的是什么东西。 但是看清了之后,我反而觉得也许我就直接昏倒会比较好一点。 这两年来,我看了也许比别人八辈子见到的份量都还要多的鬼,其中噁心的恐怖的也不少,所以我最近有慢慢习惯的趋势,甚至都觉得好久没出现能吓到我的鬼了。但现在我眼前这玩意儿,再度告诉我一个事实──我先前所看见的,不过都只是冰山一角。 他,或者应该说祂,是个人形,祂有人的形状,人的四肢,可看起来完全不是人。 祂的皮肤呈现水泥般的灰色,穿着破烂的粗布衫,身上随处可见缝合的痕跡。祂的脑袋凹陷,几搓头发黏在头皮上,脸部五官错位:本来应该是眼睛的位置长着耳朵,两粒眼珠子则黏在脸颊两侧…… 总而言之,这傢伙看上去就像是被随意拼装起来的肉块集合体,难道我刚才看见的黑影子就是他?他一直都住在这儿吗? 这怪物见没有打昏我,举起手来又要一击。 「刘白,小心!」 谢泊生大喊,我赶紧翻身躲开,他衝上来,空手架住了那怪物。我惊魂未定,看着谢泊生挺着瘦小的身躯跟怪物搏斗,连忙拿起靠在门上的实木门栓,从怪物的后脑打去。怪物没有被击倒,又把目标转向我。谢泊生腿一抬横在怪物下腹,两手锁住祂的脖子,谁知怪物居然大手一挥,摘掉了谢泊生的防毒面具。 「谢先生!」 吸入瘴气的谢泊生猛烈咳嗽,指着出口的方向:「咳、走……」 我正挣扎着要拉着谢泊生一块走还是自己先逃,房间左方的小门突然被打开了,暴雪立马吹进室内。 出现在门外的,是个女人。 说不上来是漂亮还是恐怖,精緻的五官像陶瓷娃娃似地,没有半点生气。她站在冷冷的风雪中,穿着素白的旗袍,裹着一件薄薄的披肩,嘴唇冻得发紫。 她缓缓开口:「好久都没有人来过了。」 短短的一句话,每个字都轻得像是在叹息。 她似乎已经在风雪中走了很久,结了霜的眉睫,毫无血色的脸,让她整个人彷彿被镶嵌在纯白的背景里,不仔细看,恐怕还不会注意到那里站了一个人。 说也奇怪,女子一出现,那怪物就不动了,乖乖地站在原地。 女子看了看已经昏睡的谢泊生,又看了看我,然后朝怪物招手:「宝宝,过来,他们不是恶人。」 那怪物听了,果真慢步走到那女子身旁,女子伸手环抱祂,亲暱地拍了拍祂的头。 可是,我有听错吗?她刚刚说「宝宝」? 女子朝我走过来,微微頷首:「看二位的打扮,应该不是本地人,也并非不懂礼数之辈,理应看得懂蚕禁。蚕禁时,生人进屋乃大忌,明知如此仍执意进来,莫非有何难言之隐,不妨说说,兴许我能助一臂之力。」 我被她这文诌诌的发言给弄懵了,想想该她不会是鬼吧!在这种地方,这种时节,穿那么少,不靠防毒面具还能行动自如,太多不自然了!我绷紧神经,特别警戒,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最后,我只有结结巴巴地问了一句:「你……你是谁?」 「抱歉,还未自我介绍,小女子是落沙二村的蚕农。」女子朝我鞠了个躬:「敝姓崔,我叫崔小曼。」 听见这个名字,我脑袋「嗡」了一下。 崔小曼? 我仔细看了下她的脸,果真越看越眼熟。 没错,我见过她,在胡子越儿时的记忆中,我的确见过这个女人。顾渊也和我说过她的故事,她最后的确是跟着胡小刀来大陆了,只不过她现在看起来,比那时候更年轻,也更不像是活人。 难道一直住在这里的人就是她?那胡小刀也在吗?我该不该跟她说我是来找她老公的?还是……我什么也没办法想,最后,我决定先隐瞒我认识她的事实。我拿出手机,给崔小曼看胡子越的相片,问她这个人来过没有? 崔小曼摇头,说她没有见过。 我问,你一直都住在这里? 崔小曼点头。 我说,这个村子里除了你,还有别人吗? 崔小曼说,没有。 我像吃了颗定心丸,胡小刀不在这,胡子越也没有来过,代表他现在肯定是前往胡小刀真正的所在地了。我虽然不是不想活的人,可我得去救一个不想活的人,所以也不能在多馀的地方浪费时间,我试探性地问崔小曼,你一个人待在这,不会寂寞吗? 崔小曼嘴角勾起一抹微笑:「我和宝宝在一块,不会寂寞。」 「宝宝……?」我忍不住又看了那怪物一眼。 「他有些怕生,刚才对你们失礼,我代他道歉。」崔小曼说得非常自然,似乎完全不把「宝宝」当成怪物。而怪物依偎在崔小曼的怀里,倒也显得温顺,一点也不像是刚才会攻击人的样子。 「那是你的……宝宝……?」 「祂是我丈夫给我的礼物。」崔小曼看着怪物的眼神充满怜爱:「是我的丈夫好不容易把祂从鬼门关前救了回来,虽然外表不同了,可是祂依然是我的孩子。」 「那,你的丈夫呢?」 崔小曼并没有回答,只是摇头,表情有些不悦。我又慌了起来,莫非她是不想告诉我?我打哈哈地说只是想随便聊聊,崔小曼笑着说:「问我这么多问题,你是为什么来到这个村子?」 我噤声,一下子想不出什么藉口。 「别害怕,可我真想不到还有什么别的理由,会让二位冒险进入如此偏远的村子。」 「我们……我们只是……」 「你想说,只是无意间路过而已吗?」崔小曼笑了:「我已经听过太多这样的藉口了。」 「我们真的只是不小心进来的,可是找不到出口,你……崔小姐……你能放我们出去吗?」我有些急了。 崔小曼没有说话,静静地看着我。 我们就这样沉默地对视了许久。 然后,崔小曼走到我跟前,伸手要摘下我的防毒面具,我赶紧护住:「你想干什么!」 「相信我,你会习惯的。」 崔小曼不肯松手,我死命抵抗,我不能睡在这里!已经没有时间了啊! 碰! 这一次,怪物攻击了我的正面。 然后,真的没有然后了…… 第五章-为伊消得人憔悴03 醒过来的时候我躺在某房间里的一张木板床上,没看见谢泊生和崔小曼,喉咙涩得不行。我觉得好像有哪里怪怪的,摸了摸脸,一愣,防毒面具呢?怎么没了?奇怪的是我没感觉有任何的不适,瘴气依然瀰漫在我的周围,可我却一点也没受到影响。 干嘛,难道我对这瘴气有抗体了?正这么想着,房间的门被推开,崔小曼捧着一碗东西进来了。我对她还是很不信任,连忙坐直身子,揪着棉被挡在胸口说,你你你对我做了什么。说完我才发现这个动作这句话搭在一起似乎不太妙,便乾脆跳下床换了严肃的口吻又问一次,你对我做了什么。 崔小曼把碗递到我面前,说你现在还不能下床,得再多吃点。 我一看,那碗里装的,居然全都是活生生的蚕。 我的胃一阵翻涌,什么鬼?光看就够噁心了还要我吃下去,这也太丧心病狂了吧!等等……「再」多吃点? 我抬头茫然地望着崔小曼,她点点头:「只有吃了这些蚕,才不会受到瘴气的影响,你得再多吃点,才有可能活下来。」 「你的意思是,我刚才已经吃过了?」 「是,我餵你吃下去的。」 你、说、什、么! 所以你的意思是,我刚刚在没有意识的情况下把这堆肥肥软软白白的东西吃下去了吗?为什么瘴气的解药偏偏是蚕啊!为什么没有更平易近人的选择啊!为什么!我无语问苍天,你拿颗鬼头要我吃下去恐怕都没那么惊悚,我觉得我真的要吐了。 「别吐,我好不容易才让你吃下去的,吐出来可惜。」 你大爷的,你那边养着满坑满谷的蚕我就吐这一点点你心疼个毛线,硬塞给人家吃了还不让吐,你还有没有良心啊…… 「你要是不吃,可能没办法等到我丈夫回来了。」崔小曼冒出一句话。 「什么意思?」 「如你所见,我丈夫用瘴气把村子封了起来,只要外人进来,就不能再出去,我也不晓得离开的办法。方才交谈,我想二位本性善良,因此留你们一命。若不嫌弃,就住在这里一段时间,等我丈夫回来,你们就能出去了。」 「瘴气是你丈夫放出来的……?」 我听了这段话,觉得不太对劲。外人进来便不能再出去,那十多年前,搜救队是怎么把村民抬出去安置的?如果瘴气是胡小刀搞出来的,那崔小曼待在这里那么多年,肯定也知道这事,也就是说,她是故意不让我们出去的。 「你丈夫……什么时候回来?」我没有让她察觉,刻意问了别的问题。 「我不知道。」 「他离开多久了?」 「我不知道。」 「欸?」 「我不知道。」崔小曼的眼神清澈,看似不像在开玩笑,她说:「这里看不到时间,也没办法和外界联系,我早就不记得自己等了多久了。不过,有宝宝陪着我,我不会觉得孤独,习惯也就好了。」 「怎么可能……」 我忽然不敢正眼看面前这个女人,这十多年来,胡小刀一次也没有回来过吗?难道这么长时间,她只吃这些蚕就能活下来?而且,她怎么会一点都没有变老?光从这点来看,她恐怕早就已经不是人了!胡小刀如果真心爱着崔小曼,他不会把她独自留在这里,所以他拋弃了崔小曼,而崔小曼居然还痴痴地在等! 不行,我一定得逃出去。 「谢先生……另外一个人呢?」我说。 「他在隔壁房间躺着呢,和你一样,我也给他吃了蚕,他没事。」 「崔小姐,你真的觉得你的先生会回来吗?」 「为什么这样说?」 「十多年了,你老公已经离开十多年了。」我说:「今年……是西元2017年。」 崔小曼果真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像是在否定我的话一样摇头。 「你听我说,崔小姐,你老公不会回来了,也许他根本忘记你还在这里……你熟悉这个村子,可以帮我们一起找出去的方法,我……」 「你为什么要这样说?」 崔小曼狠狠地瞪着我:「你凭什么说我丈夫不会回来了?」 我一时语塞,刚才一个不小心就把实话秃嚕嘴了,现在我该怎么圆回去呀?我这个没口才的大笨蛋!然而,崔小曼似乎不打算与我争执,把蚕留在桌子上,推门出去了。 我就这样跟那碗肥肥软软,已经有些爬到碗外面的蚕大眼瞪小眼。 哈囉你们可以不要到处乱爬吗?这样很噁心好不好……我决定不跟这些蚕共处一室,出门找谢泊生。我在隔壁房间看见他的时候,他还在睡,可我轻轻一碰他的肩膀就醒了,看来真的被崔小曼餵过蚕。 谢泊生一睁开眼,劈头就说:「我得出去一趟!」 「有件事情得去确认。」谢泊生急忙下床:「外边那么多个坑,一定有个是真正的入口,找到入口,就能知道我想得对不对了。」 「啊?你想干什么,我听不懂……」 「真是的,你的问题真多。」谢泊生说完咳嗽几声,才懵地反应过来:「等一哈,我的防毒面具呢?」 我说你会不会太迟钝了一点啊!堂堂谢大当家居然这么天然呆,我有些汗顏,不过还是把吃蚕的事情说了,顺道告诉他崔小曼就是胡小刀的老婆。谢泊生听完瞪大了眼,说那你从她嘴里问出什么了没有?我遗憾地说没有,谢泊生点头,说我想也是。貌似根本就不指望我能帮上忙。 此时,又是一阵地鸣。 谢泊生叹了口气:「那是嵞嵞的呼吸声。」 「啊?」 「如果我告诉你,传说中有一种生物,长得像大乌龟,一直都躲在地底下,你会不会相信?」 「可能……会吧。」反正我连蟾蜍精都见过了,大乌龟相比之下好像也不怎么稀奇。 「那,要是我说那隻乌龟,就在们现在踩的土地底下,牠的壳,就是整个村子,你还信吗?」谢泊生低下头:「这种生物,传说中把牠叫做嵞嵞。」 「你的意思难道是,这整个村子,都盖在那什么东西的背上?」这发展怎么越来越玄幻了,我是在看山海经吗? 「对头。」谢泊生终于点头了:「其实这也只是我的猜测,但是如果能找到进入嵞嵞身体里的入口,就能够证明了。这对我们谢家人来讲,不算啥子特别的事情,而且这种生物,你应该也不是第一次听到,你们台湾旁边的龟山岛,就是嵞嵞的亲戚囉。」 「你是说龟山岛他妈也是活的?」 「现在讨论这个没有意义。」谢泊生很快地转移了话题:「嵞嵞移动的速度很慢很慢,可能一年才能往前爬几公尺,所以几乎不会有人察觉。可是自打出现瘴气以后,嵞嵞就不再移动,你想想,这是为什么?」 「为什么?别卖关子了,直接告诉我!」 谢泊生露出很受不了的表情:「那是因为,嵞嵞睡着了,这一睡,就睡了十多年。嵞嵞平时几乎不睡觉,就算睡了,也很快就会醒。牠的背上有很多裂缝,醒着的时候都是关起来的,一睡着就会打开,从里面放出瘴气,在瘴气笼罩之下,万物也会跟着沉睡。」 「也就是说,嵞嵞这次一口气睡了十多年,是不正常的情况。」虽然很难以相信,我仍依照这个逻辑接话。 「对头。」谢泊生点头:「不管怎么想,这都是一件不可能发生的事情,恐怕是胡小刀让嵞嵞沉睡的,虽然不晓得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可是你说了那么多,跟我们怎么逃出去有什么关係啊?」 「这就是我不喜欢小娃娃的地方。」谢泊生微笑:「解释起来太麻烦,回到原点,只有找到入口,我们才可以逃出去。」 第五章-为伊消得人憔悴04 接下来我再怎么问,谢泊生都不肯多说了,我只能耐心地等到晚上。我不敢自己待着,跟谢泊生窝在同一个房间,只是我俩并没有话可说,就着烛光各自看各自的书,感觉还是很彆扭。外面天已经黑了,我开始听见一些白天没有的声音。 是说话声,好像有很多人在说话,只是完全听不懂祂们说的是什么。我趴在窗台上看,外面并没有鬼在走动,我很讨厌这种明知有鬼却看不见的感觉,这老是让我烦躁。我问谢泊生为什么这些鬼说话我都听不懂?他答人刚刚变成鬼的时候说的还是人话,时间越久,就会忘记人话怎讲,变得只会说鬼话。 嗯,还真的是鬼话没错,听着怪讨厌。我以前从来没听过这么吵的鬼话,心说那可得有多少鬼才能这么热闹呀,不过说也难怪,毕竟这村子里一点生人气都没有,阴性的东西容易聚集是肯定的。我躺在床上继续看书,突然想起来宅子大门口贴的那张写着「今宵有鬼,莫熄灯」的字条。 「谢先生,我可以把打鬼灯点上吗?」 「为什么?」 「你说过点了打鬼灯,鬼就不敢靠近,这样会不会比较安静一点?」 「随便你,想点就点噻。」 「喔……」 「怎么了?这宅子的外面不是就有两盏打鬼灯吗?你自己去应该可以吧,顺便看一哈崔小曼睡了没有。」 「嗯,好、好啊。」 我嚥了口唾沫,看来谢泊生并没有要跟我一起去的意思。如果是胡子越的话,他绝对会自己去点灯,让我留在这里等,再不然会拉着我一起走。我想了想,还是起身去外面点灯,不可以什么事都依赖别人的,谢泊生放心让我去,就表示他判断这里没有危险。 马了个逼的,虽然不危险,可是很恐怖啊…… 我穿起厚外套,穿过积了雪的中庭到大门口点灯。白天没什么感觉,到了晚上简直是另一个世界,又乾又冻,脖子缩得不能再缩,全身僵硬一点知觉都没有。是谁说下雪不会冷的?明明还是冷得要命。 雪积得有点多了,足以淹没半隻小腿,我只能慢慢地挪动。好不容易走到门前,我打开了打鬼灯,看见里面果真还有一支没烧完的蜡烛,便拿出火柴点上。灯亮起的那瞬间,耳边吵杂的声音忽然就消失了,又回到白天那种寂静的状态。 果然还是安静一点的好,这打鬼灯还真有用,怎么在台湾就没见过。 灯点好了,也不吵了,我正想折回去,却看见崔小曼站在中庭,面无表情地看着我。 「崔小姐……」 「把灯熄了吧。」崔小曼说。 「为什么?」 「把灯熄了吧,我懂得不多,可是我丈夫不让我点灯,他会这么说,肯定有他的道理。」 「这个灯是用来驱鬼的,我是担心……」 「把灯熄了。」崔小曼的声音冷了几分:「你是外人,你不会懂的。」说罢便转身离开。我站在原地,怎么也想不明白胡小刀干嘛不让点灯,最后还是没把灯熄掉,反正就这样点到明天早上,崔小曼也不会发现。 我小心翼翼地回到房间,途中经过了崔小曼的寝室,里头是亮的,我就偷偷看了一眼。崔小曼坐在床沿,依然穿着单薄的披肩跟旗袍,那怪异的「宝宝」躺在她的那腿上,发出令人不快的呢喃。 崔小曼温柔地抚摸怪物的头颅,轻声说:「宝宝,没事了,好好睡,没事了……」 我生怕被她发现,快步离开。 回到房间我告诉谢泊生崔小曼还没睡,他面露不耐之色,叹了口气:「算了,我自己去找入口,你留在这里等噻。」 果然,遇上正事,谢泊生还是不会让我自己来的。我晓得自己帮不上忙,识相地没说话,留在房间里。我以为谢泊生很快就会回来,谁知道他这一去居然就是一晚上,直到天亮了都还不见他的踪影。 我想去找谢泊生,可又不敢擅自行动,生怕触犯了什么禁忌。在房间里等得心慌时,听见外面有脚步声,想着是谢泊生回来了起身给他开门,看见的却是崔小曼那张毫无生气的脸。我下意识后退了一步,崔小曼也跟着往前一步,她说:「你为什么没把灯熄了?」 我愣了下,说:「你不觉得,点着灯会比较安心吗?」 崔小曼没有任何表情,她说:「你不会懂的。」 「我怎么不懂了?」我也不知道哪来的勇气,居然反问道:「你难道都不觉得奇怪吗?你的老公把你独自留在这么危险的地方十多年,你都不会觉得奇怪吗?」 「你凭什么和我说这些?我了解他,我知道他不会害我,打从他遇到我的第一天起,就没做过一件伤害我的事情……」崔小曼越说越激动,脸上却依然没有表情:「我已经没有人可以依靠了,他是我唯一信任的人,他说什么,我就听什么,从来都是这样的。」 「你才是什么都不懂!」我上前抓住崔小曼的肩膀,大吼:「你知道那个人做过多少缺德事吗?他的钱全都是人家的命换来的,他放出瘴气,让几百个村民昏睡到现在,你还愿意相信这种人吗?」 「你……」崔小曼想甩开我,我更用力地抓紧她:「崔小姐,请你醒醒!胡小刀绝对不是好人,你跟我们一起出去吧!」 崔小曼瞪大了眼,喃喃道:「你怎么……你怎么会知道我丈夫的名字?」 我操,又说溜嘴了。 「你怎么会晓得的?」崔小曼步步朝我逼近。 我特别害怕,不晓得该怎么面对这种情况才好,感觉说什么都不恰当。一咬牙,还是决定把真相告诉她: 「崔小姐,希望你冷静听我说……你可能不晓得,胡小刀有一个侄子,叫做胡子越,他……他是我的……我的……一个很重要的朋友……」 我深呼吸了几次,尽可能让自己的声音平静一些:「其实,你见过胡子越,在你的儿子刚刚去世的时候,你四处寻找可以当做肉身的躯体,想要復活你的儿子。那个时候,陈义柏曾经带来了一个小孩子,可是,你不喜欢他,他只好又把小孩子带回去……」 「……」崔小曼没有说话,静静地听着。 「那之后,你又陆续看过了很多的小孩子,或许胡小刀没有告诉你,但是那些小孩并不是原本就死了……而是为了被製作成装魂魄的容器,而抽空了灵魂,如果不是胡小刀,他们现在都还活着……」 说着说着,我感觉自己的声音越来越远,脑袋一片空白,可嘴依然逕自说下去:「胡小刀害死了很多很多人,现在,连胡子越都可能被他害死……如果没有人阻止他,还会有更多人,更多的家庭,更多的母亲像你一样,承受失去孩子的痛苦……」 不知道是因为寒冷还是害怕,我说得牙齿都在打颤:「你……你一定还有没告诉我们的事情,求求你说出来,让我们离开这里,好不好……」 第五章-为伊消得人憔悴05 「不要再说了。」崔小曼开口阻止我:「我没有相信你的理由。」 「崔小曼小姐……」 「请不要试图说服我,我过得很好,我丈夫不是那样的人。」 我不说话了,崔小曼的眼神很坚定,坚定到连我都开始怀疑自己。可是,不管怎么想,胡小刀都是把崔小曼拋弃了,他现在还活着,没有不回来的理由。我还想努力说点什么,就看见谢泊生终于回来了,他是跑着回来的,全身沾满尘土,气都还没喘上一口,就大喊:「刘白,快逃出去!嵞嵞醒了!」 我跟崔小曼都来不及反应,就感觉到一阵天摇地动。 「你、你做了什么……?」崔小曼脸色煞白,谢泊生衝过来抓住我的手腕:「没时间了,快走!嵞嵞已经醒了!」 谢泊生拉着我,我去拉崔小曼,地震越来愈厉害。我们跑到中庭的时候,房间正好垮了,横樑与砖瓦散了一地,土壤裂开无数深沟。这是自九二一之后,第二次让我害怕得腿软的地震,儿时的恐惧一下子全被唤醒,这个如此安静的村子,十多年来首次有了这么大的声音。 崔小曼跑过中庭的时候忽然发疯似地大吼:「等一下!宝宝,我的宝宝!」 「等一下,你想干嘛!」 「你放开我!我的宝宝还在里面!我不能走,宝宝不能离开这个村子!」 「崔小姐,你别胡闹,把自己的命保住要紧!」 崔小曼不听,甩开谢泊生,发疯似地往回跑。我还想过去拉她,谢泊生乾咳几下,说:「刘白,先走吧!」 「欸?怎么可以?」 「现在不走,就是三具尸体了!」 「可是……」 「你还想不想救你朋友了?快走!」 谢泊生大吼,我第一次听他这么大声说话,怔住了。我也知道孰轻孰重,可是崔小曼什么都没有做,她被胡小刀给骗了,所以疯了,要这样把她丢下不管,我实在有些于心不忍。可谢泊生不让我犹豫了,抓着我就跑,我回头看着崔小曼的身影越来越远,整个胸口都紧紧揪在一起。 我们两个很顺利地逃脱,一到村子外面,感受到的震动便小了许多。站在村口回望,原本就已经很萧条的村子多数建筑物都倒了,看上去更是狼藉。最让人讶异的是,这个村子当真在移动,村口的两颗石敢当,伴随着地震正一寸一寸地远离,扯出了一道看不出有多深的鸿沟。 我问谢泊生,你怎么把那大乌龟弄醒的?他衝我笑了笑没说话,我叹了口气,他怎么什么都不告诉我。我又问,乌龟会爬到哪儿去?谢泊生低头看了下手錶,说不会太远的,顶多几十公尺。 我说,那崔小曼怎么办? 谢泊生说,总得等牠停下来吧。 我们于是站在雪中等,就只是等,什么也不做,明明很冷,我却感觉身体好热。一转眼,村口就隐没在雪里看不清了,鸿沟也宽得可怕,谢泊生看了一会,拿出手机打电话,他报告了地点跟情况就把电话掛了,说,救援很快就来了。 不久后,宛如灾难片般的场景,直升机、救护车接连来到现场,不畏风雪,挺进几乎全毁的村子里。谢泊生在后面说,里面有个女人,三十多岁上下,还有许多蚕,能救多少是多少…… 看着搜救队员爬下鸿沟,我才知道这沟是个很陡的斜坡,人还是下得去的,不过这不是重点。我问谢泊生,你们不是道士家族吗?为什么可以……谢泊生微笑,说都什么时代了?做道士没得饭吃,我爸爸是ceo。我操,原来也是个富二代。我没问他到底是哪个公司的ceo可以牛逼成这样,救援队直升机随叫随到,可光看这阵仗,谢家就算换了当家,说起话来还是很有份量的。 有个队员问我要不要上救护车,我说我身上没伤,他说上去避风也行。我跟谢泊生在车子里等着,风雪越来越大。 一部分队员回来的时候带着一大袋子的蚕,说有不少都压死了,这些是还活着的。谢泊生看也没看,摆摆手要他们把蚕拿走,眼睛直盯着鸿沟的对面。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不断有蚕和蚕茧被送出来,却依然没有崔小曼的消息。 我本以为无望,就看见搜救队员带了个人回来了,可居然是一个骨瘦如柴的老太太。抱着她的队员脸色铁青,语无伦次地说:「我、我不知道怎么搞的,我找到她的时候,还是个大姑娘,怎么一带出来,她忽然就越变越老……」 「真的是这样吗?」谢泊生脸色一变。 「对、对不起,我……」那个队员已经快哭出来了,谢泊生看他的样子,摇摇头:「唉,算了吧,把她送去医院。」 队员把崔小曼抬上救护车,谢泊生像想到什么似地,回头问:「你们发现的时候,现场只有她一个人吗?没有别的伤者?」 队员说:「是,确定没有别人了。」 谢泊生摆摆手:「你走吧。」 我们搭着搜救队的车离开落沙二村,谢泊生要队员把那些蚕拿给被安置的村民吃,吃了蚕他们便会醒,之后窸窸窣窣讲了很多话,我听不清,大约知道应该是要他们保密,关于这次出动的事情一个字也别多说,记录也得抹消。 交代完所有事情,谢泊生放下电话,整个人瘫在后座,用两手捂着脸:「……错囉。」 「怎么了?」 「把崔小曼带出来,反而是一种伤害,是我害了她的……我果然,不适合作当家……」 「为什么这样说?难道不该救她吗?」 听见我这么问,谢泊生低下头,慢慢地开始跟我解释来龙去脉。他说一个晚上他跑遍了整个村子,每个坑都检查过,没一个有挖深的,全都不是入口。后来他才突然想到,村子里有口井,井不也是个洞吗? 谢泊生马上跑去检查那口枯井,发觉地鸣就是从那里传上来的,更加确定这就是真正的入口。他暗骂自己迟钝,肯定是胡小刀出来以后把井给填上了,他居然连这点都没有察觉。 身子骨弱小的谢泊生硬撑着把井底的土都挖开,果真出现了一条通道,从这里便可与嵞嵞直接接触。他很快便在洞口发现下了咒的法器跟符咒,在嵞嵞的肉体上,有一根粗大的骨头突兀地冒出来,谢泊生知道那是人为插进去的,应是阴毒的厌胜法。 厌胜意为压制,压制妖魔鬼怪经常使用的法器物品叫做厌胜物,然而此为反其到而行,制本不该制之物,是违反道德的。胡小刀就是用那根大骨,点中了嵞嵞的穴,才让牠一直沉睡不醒。 谢泊生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把大骨拔出来,嵞嵞便醒了,然后才有了现在的结果。 至于崔小曼会忽然变老,那的确是他的失算。谢泊生说,她之所以不能离开这个村子,是因为那些瘴气把整个村子都封闭起来,与外界完全隔绝,她崔小曼的容貌才能完好地被保存在十多年前,刚刚进村的时候。就如同原本上了色的兵马俑一接触到空气就会褪色一样,长年被封闭在瘴气中的崔小曼一脱离那个环境,与外界的磁场接触,平衡马上就被破坏,才会在一瞬间老了。 「从以前就这样,做事情总没考虑周全,是我的错,如果不救她就好了……」谢泊生叹道。 我听得是云里雾里,好像懂了又好像还不太明白,也不知道怎么安慰才好。之后,谢泊生就一直低着头没说话了,也许他还在自责,也许是在想有没有什么挽救的办法,也许,他是在思考自己到底有没有办法支撑起整个谢家。 回到市区之后,谢泊生才终于收起颓丧的表情,说:「你先休息几天,等我把事情办完。」 崔小曼被送进重症监护病房,我则被谢泊生安置在医院附近的小旅馆,他只交代我一件事,要我仔细回想有没有别的线索可以连结到胡子越去的地方,之后就不见踪影。我一个人间着无聊,想也想不出个所以然,如果说要有什么线索,那就是小鬼们画的图,可全都已经被胡子越带走了。 我的记性一直都不太好,隐约记得小鬼们画了好几张的佛像,还有一条街来着,可是已经看不见画了,细节根本想不起来。我很后悔干嘛不在看的时候拍张照片,好歹不会搞成这个样子。 整整三天,谢泊生没给我一点消息,我也不敢自己乱跑,而且外面风雪还大,就算想跑也不行,就只能乾乾地等。所以第三天我终于接到谢泊生的电话,听见他告诉我崔小曼已经稳定下来了的时候,我真的差点哭出来。这三天过起来像三年一般长,没日没夜埋没在对未来的恐惧中,恐怕会成为我这辈子都不愿再回想起来的记忆。 我跟着谢泊生去到崔小曼的病房,现在的她看起来已经是个七、八十岁的老太太了,认真算算比她的实际年龄还要老很多。她躺在床上,一动也不动,眼睛虽然是睁着的,但并没有聚焦,像是没有在看任何东西。 谢泊生唤了崔小曼的名字,她才微微别过头,茫然地看着我们。 良久,崔小曼张嘴,沙哑地吐出两个字:「宝宝……」 我愣了下,因为她说这话的时候,眼睛的确是看着我的,这么说,她是把我当成她的儿子啦? 「宝宝……过来。」 崔小曼枯瘦的手从被单底下伸出来,像是溺水者想抓住一棵浮木,她奋力地朝我伸手。谢泊生退开,比了个「请」的手势,我有些不知所措地在崔小曼的床前坐下,迟疑了会,轻轻握住她的手掌。 「宝宝好乖……」崔小曼很虚弱,说几个字就得喘一口气:「你……还好吗?」 我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脱口就是一句:「妈,我很好。」 听见我这么说,崔小曼欣慰地笑了。 「靠过来一点儿,妈妈有话跟你说……」 我把身子凑了过去。 「对不起。」崔小曼的声音轻得像一缕烟,似乎稍不注意就会被风吹散:「你活在这个世界上,很痛苦……是我不想让你走,非让你爸爸去蒐集尸体,一针一线地把你缝起来……可是,我没有想到,这样你会很痛苦……」 「我不会痛苦,我过得很好。」我说。 「宝宝,你爸爸做的事情,也许在别人眼里看来很可恶……可是,他对我们很好……」 崔小曼深吸了一口气,泪水从眼角滑下来:「宝宝,你答应妈妈,不要恨你爸爸,好吗?都是我的错,宝宝,对不起,对不起……」 我还没想好要怎么回答,她原本紧握着的手,忽然就松开了。 第六章-破釜沉舟01 崔小曼走了,在我面前断气的,我一直很难释怀,怎么也不能接受。谢泊生说本来去见崔小曼只是想看看还能不能从她口中套点话,可惜很遗憾,什么都没问出来。我也觉得遗憾,不过我遗憾的是崔小曼没能知道事情的全部真相就走了。 我没有看见崔小曼的鬼魂,谢泊生说像崔小曼这个样子的人,对世间没有牵掛,人一走,魂就到天上去了。 回到旅馆,谢泊生很严肃跟我提了那三天发生的事情。他说他去拜访曾经的落沙二村村民,他们吃了蚕之后逐渐醒转,有些状况不错的还能聊上一两句天。 其中一个村民,绰号赵麻子,知道很多事情,就像是村里的新闻联播。赵麻子八十多岁了,却是所有人里面恢復得最好的一个,即使昏睡十多年,记忆依然很清晰,知道谢泊生是来打探消息的,马上把事情都说了。 十多年前落沙二村里忽然来了一对年轻夫妻,说是从台湾来寻根的,问胡家老宅在什么地方。赵麻子一听是胡老爷的儿子,激动得差点哭出来,他年轻的时候没少受到胡老爷的帮助,两个人感情特别好,就像亲兄弟一样。 他领着那对夫妻到胡家老宅前面,说胡家人基本都走了,现在房子已经没有人住……那个男人似笑非笑地听他讲这些事情,听完之后忽然问了一句,房子空了之后,还有没有人去动过里面的东西?赵麻子说没有,他就住在胡老爷隔壁,可以保证从没见过有人进去。男人听了很满意,带着老婆进到那间房子里,久久都没有出来。 再次见到他们两人已经是当天晚上了,赵麻子问他们要不要一块吃饭,难得来了客人,而且还是老友的血亲,怀念的感觉一下都涌上来了。年轻夫妻很高兴地留下来,其他村民也纷纷过来想听听他们讲讲台湾发生的事,一伙人边喝酒边叙旧,话题一个接着一个。 酒过三巡,大家都有些醉了,那男人说了一句话,立即勾起了所有人的好奇心:「你们知不知道,这个村子里有秘密?」 秘密?什么秘密?赵麻子酒都醒了大半,他在这里待了一辈子,从来没想过这村里还能有他不晓得的事情。男人笑着要他别急,说这村子底下埋着值钱的宝藏,证据就藏在胡老爷的家里,谁要是不信,马上就跟他去看看。 当然不信,没有人信,胡老爷一穷二白,家里怎么可能有什么宝贝?村民嚷嚷着要看,男人领着一群人浩浩荡荡走进胡家老宅,来到胡老爷离开前所待的房间,木头地板上画着一隻大乌龟。 男人指着乌龟的图画说,你们仔细看,这画的其实就是整个落沙二村的地图。村民们争相观察,发现乌龟背甲上的花纹,真的就像是他们平时走的街道一样。可是光这样怎么就叫宝藏呢?有人提出质疑,男人说,你们别急,跟我出去,我证明给你们看。 男人又带着村民绕到房子后面的一处陡坡,站在山坡前唸了一串咒文,接着,赵麻子看见了他此生碰过最不可思议的光景…… 山坡上的土石应声纷纷崩落,裂开无数缝隙,从一条最大的裂缝中,露出了一隻圆滚滚的眼珠子。 那是一颗比成年人的身长还要更多的巨大眼球,显现在村民面前,骨碌骨碌地转着,像是好奇地在打量这个世界。 赵麻子吓坏了,不只是他,所有看见的人都吓坏了,只有那男人气定神间地站着,微笑说,怎么样,你们相信我了吧? 老头老太太们从来没见过这么可怕的东西,退得远远地,有人怯怯地问,那是什么怪物?男人笑了笑说,是的,的确是怪物,你们难道没有发觉这个村子能种出来的东西越来越少吗?那都是因为这埋在地底下的怪物把所有养分都给吃掉了。 然后村民知道了原来这个村子每年都会移动,是因为有一隻叫做嵞嵞的妖怪背着它走,原来这隻妖怪会默默吸取整个村子的精气,原来胡老爷从以前就一直晓得这件事,却从来没有跟他们说…… 我们有必要把嵞嵞杀死。男人斩钉截铁下了定论,他说假如嵞嵞一天活着,村民就一天过不上好日子,这是大伙都不乐见的。而且杀了嵞嵞,牠身上随便一根骨头、一块鳞片都是稀世珍宝,可以卖不少钱,到时整个村子都会富有起来,就能一夕之间跃升整个吉林省最有钱的地区。 村民听得眼睛都直了,都觉得百利而无一害的事情,何乐而不为?因此纷纷答应帮忙杀了嵞嵞。虽然也有人觉得奇怪,为什么胡老爷不把这事情告诉他们,难道他存心想伤害自己的故乡?赵麻子想,也许胡老爷只是来不及说就逃难去了吧……他并不相信胡老爷会有什么坏心眼。 男人说要杀了嵞嵞得找到入口进入牠的身体里施法,需要村民动员帮忙挖洞找寻入口。要杀掉怪物的事情一下在整个村子里炸开了锅,许多体力不错的村民自愿帮着挖坑,后来果真找到了可以直通嵞嵞体内的裂缝。 男人要村民都在地面上等着,自己垂着绳子下去,过没多久忽然一阵天摇地动,粉红色的瘴气从洞里不断涌出。赵麻子起先没什么感觉,后来渐渐觉得头晕脚软,男人的老婆不知什么时候走到他的身后,轻声说,人事以尽,你们可以安心地去了。 那时赵麻子才猛然明白,他们所有人都上当了…… 这便是赵麻子所知道的全部的事情,他醒来后晓得自己的故乡变成那副样子,顿时老泪纵横。他说胡小刀骗了他们,幸好嵞嵞没死,嵞嵞死了,整个村子就永远也不能住人了。他说没想到自己精明一辈子,还是抵不过金钱的诱惑,语气又气又无奈。 谢泊生说,虽然不知道后来发生了什么事情,可显而易见的是胡小刀的计画失败,仅仅能让嵞嵞沉睡,却无法杀了牠。他要赵麻子先别把事情张扬出去,得先逮住胡小刀,到时候肯定会让他好好赔偿村民的损失。赵麻子摀着满是皱纹的脸,说我会看着的,没把那个小人给逮着,我死也不会瞑目的。 谢泊生不敢给他什么承诺,问他胡小刀在村子里待着的时候,有没有提过他之后要到哪里去?赵麻子擦擦眼泪,想了想,说那女人好像说过,她丈夫要带她去四川定居。 「四川?怎么会是四川?」我拍了下桌子:「那不是你们谢家的地盘吗?胡小刀这么大个人在那里,你们居然不知道?」 「我也觉得很奇怪。」谢泊生的眉头紧紧锁在一起:「所以我想,或许是他现在已经金盆洗手了。如果他像在台湾一样贩卖灵魂跟尸体,我们不可能不晓得,我们跟四川所有公安都有密切的联络,绝不可能容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还有别的可能吗?」 「第二个可能就是他没有去到四川,刘白,你想起来还有什么线索了没有?」 「我记不太清楚,不过小鬼画的图里面好像有个佛像……」 「佛像?」谢泊生忽然站起来,搭着我的肩膀:「咳、你确定是佛像?什么样子?」 「不确定是不是,只是看起来很像佛,画了很多张都是睁着眼睛的,最后一张眼睛就闭上了……这跟那有什么关係吗?」 谢泊生脸色铁青:「那是……我们家的佛像。」 第六章-破釜沉舟02 谢泊生的家里有座石造佛像,大概比一个成年人高一个头,什么时候造的不晓得,据说是有天突然出现在河边的。我就不懂了谢家明明是道士家族怎么还会供佛像,谢泊生让我先别吐槽这点(估计是他自己也不懂),他说重点是,每逢灾难发生之前,佛像总会闭上眼睛。 这就有点玄乎了。 谢泊生科普我,说这样会闭眼的佛像在四川不是首例,乐山市也有一尊,还是全世界最大的,名胜古蹟。乐山大佛曾经数次闭眼流泪,每次恰好都是在灾祸发生的时候,最近一次是在1976年,唐山大地震造成不计其数的死伤之时。 也许是我孤陋寡闻吧,压根没有听过,或是以前听过,但是忘了。谢泊生给我看了他们家大佛的照片,眼睛真的是闭着的,看起来就跟小鬼们画的图一模一样。他说这是在接到黑无常的电话之前拍的,这也是他第一次见到家里的佛像闭眼。 我有不好的预感,如果照着这个传说的逻辑,是不是在预言会有什么灾祸发生?可是为什么小鬼会画出谢泊生家里的佛像?明明问的是胡小刀的去处,怎么会扯到谢泊生家里?还是说,小鬼们的意思是,胡小刀当真就在谢泊生的住处附近?我把我的想法与谢泊生说了,他点点头:「不过你朋友肯定不晓得我家也有佛像,所以,他最有可能去的地方还是乐山市。」 「那胡小刀呢?」 「我在想,他说不定真的在我们那儿,毕竟现在所有的线索都指向那里。只是不管他有没有隐退,都不太好办。」 「为什么?」 「如果你是胡小刀,你从台湾干人口贩卖干到四川,你有可能从头到尾用的同一个身分吗?」 谢泊生这一说我才想起来,连忙道:「你的意思是,他可能改了名字,还是整形了?就算我们见到他也认不出来?」 「是。」谢泊生说:「如果真是这样,我们排查起来就会花更多时间……虽然这样说很不道德,可只有他继续作案,我们才有逮到他的可能,希望他还没有金盆洗手。」 我还是觉得很奇怪,又绕回了最开始的问题,胡小刀要是还在继续干,管他叫什么名字长什么样子,谢家怎么可能不知道啊?看谢泊生的样子,似乎他也没听过有类似的人物,难道这么多年过去,连一点线索都没有? 而且中国那么大,胡小刀哪里不好跑,偏偏跑到谢家的地盘,这不是很奇怪吗?他不可能不知道谢家在那里,既然如此还刻意选择四川定居,是不是有个更显而易见的理由? 一个特别不好的想法爬上我的脑海。 不,不会那样的,谢泊生可是黑无常找来的人,我不该怀疑他。 可是……万一黑无常也被蒙在鼓里呢? 「刘白,你怎么了?」 大概看我老半天不回应,谢泊生关切地问。我看着他诚恳的脸,把刚才的想法拋到脑后,他是我在这里唯一能依靠的人,我现在也只能相信他了。 谢泊生驱车带我前往乐山市,同时,搜索胡子越的行动正如火如荼地展开。 又开始下雨了。 我被谢泊生安置在旅舍里,却怎么也睡不着,这个城市的夜晚十分安静,有很长一段时间,只能听见墙上的时鐘秒针跑动的声音。差不多整点的时候,我隐隐约约好像听到了远方有什么怪声,那种声音很微妙,稍不留意就会忽略,但可以感觉得出它很巨大,很像飞机或轮船的轰鸣声,或是有东西在远处爆炸的声音。 不知为何,这个声音让我非常不安。 我不想睡了,打开窗户吹风,看见谢泊生的车停在楼下,还打着头灯。奇怪,谢泊生不是说自己都住饭店来着?这么晚了还在车里?这时候有个人走到车窗旁对着里面交头接耳一阵子,谢泊生便开车走了。那人站在原地目送车子远去,忽然抬头看向我这边,我赶紧缩回身子跳上床,不清处他有没有看到我。 我在床上用棉被把头盖住,大气不敢喘一口,过了不久就听见一串脚步声,然后是门被打开的声音,几秒鐘后,门又被轻轻地关上了。 确定那人远去,我才终于放松下来,却依然觉得其中有点猫腻。想着要不出去看看,一推门,居然是锁着的。我大惊,肯定是刚才走掉那人锁上的,说不定他真看见我了!虽然我也没做亏心事,可就是觉得毛骨悚然。 原本我就不想睡,再来这么一下,更是睏意全无。这时我突然想到,其实我还有一个信得过的人的──还有魏禾汶啊! 在魏禾孝的婚礼之后就没联络了,当时谢泊生要他别掺和,他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也不知道听清楚了没有。虽然以我对魏禾汶的了解,他可能根本就懒得管我们,可他和谢泊生到底认识,论交情,说不定比谢泊生跟黑无常之间还要深。 我缩在棉被里打电话给魏禾汶,本担心在这么白痴的时间打过去不晓得会不会接,没想到居然一下就接通了。我还没说话,魏禾汶就先开口:『喂,小鬼?你现在在哪里?』他几乎是用气音说话的,可能在一个很安静的地方,我报上了自己住的旅馆的名字。 『那是老谢家开的旅馆。』魏禾汶说。 「啊?难怪他们有办法锁我的门……」 『什么锁门?』 我便把对谢泊生的怀疑、以及刚才发生的事情跟魏禾汶说了。 『……』魏禾汶沉默半晌,说:『你真的这么想?』 「如果胡小刀真的在四川的话,我觉得很有可能。」 『小鬼,你这次可能说对了。』 「啊?」 『先别急啊,咱们现在缺乏证据,说什么都没用……唉唷我操,你等会……』 魏禾汶话说到一半,忽然听见了轻微的碰撞声,然后是许多东西掉下来的声音。 「魏先生?你在哪?」 『都怪你这时候打电话给我,不说了,有事儿改天再聊,下次我主动打给你,你不准再打我电话啊!』 「等一下啦,你刚说我说对了是怎么回事?魏先生、魏先生!」 我着急地握着手机喊,可魏禾汶已经把电话掛断了,之后再打过去就呈现关机。没别的办法,我只好认命地睡觉,那种令人不快的轰鸣再度响起,混合着雨声显得特别诡譎,好似有大事要发生了。 几乎是睁着眼睛直到早晨,大约十点左右,有个穿白衬衫的男人打开我的房门,带来一个振奋人心的消息── 胡子越找到了。 第六章-破釜沉舟03 胡子越果真在乐山市,昨天半夜被发现的,全身是伤倒在路中间。他被谢泊生送到隔壁市的医院,我见到他的时候还没醒,说是没有大碍,只是太累罢了。我想那么昨晚谢泊生忽然开车走掉,刚好能对上胡子越被发现的时间,可他为什么要锁我的门呢? 不过几天没见,胡子越竟感觉老了许多,鬍子没刮,人也瘦了。我试着喊了他几次,没反应,谢泊生让我别打扰他,好好睡一觉就没事了。我想知道胡子越为什么会受伤,地点是街上,难不成被人打了?时间点又是半夜,说不定是抢劫?是哪个缺德鬼要抢一穷二白的胡子越呀。 我叹了口气,跟着谢泊生离开病房,关上门的前一刻,居然听见咳嗽的声音。我回头,胡子越已经自己坐起来,面无表情地盯着我们看。 「你怎么来了?」 这是他的第一句话。 「我……哈哈。」我摸了摸脖子后面,这故事说来话长。 「那么快就醒了?身体素质不错啊,你们慢慢聊,我先走了噻。」谢泊生笑着出去了。 病房里就剩我跟胡子越独处,说实话有些尷尬,我在他床边坐下,故作轻松地问:「你怎么会受伤?」 胡子越抿着嘴,皱眉思考了下,说:「我……说实话,我不记得了。」 「你伤到头了吗?怎么会不记得?」 「我不知道。」 「那你还记得是怎么到乐山的吗?」 「我也才刚到而已。我是买通了一个阴间的摆渡人,请祂带我先到北京,那会下大雪,行程耽搁了许多天,好不容易才有办法过来的。我就记得自己在街上走,想找到小鬼图画里的那条街……」 「剩下的都忘啦?」 「忘了。」 「怎么搞的啊,居然忘记这么重要的事!万一你是半路撞到胡小刀,跟他掐了一架呢?」 「你想多了吧。」胡子越把枕头靠在背后,调整了一个舒服的姿势:「刚才那人是谁?」 「呃?话题切的那么快?」 「不然?」 「你不是应该……应该对现在的情况更不知所措一点吗?怎么看起来那么冷静?」 「不知所措不是表现在脸上的,我脑子里已经乱成一锅粥了,为了不让我自己更混乱,现在我问啥你就答啥,知道吗?」 「知道了。」我举手做投降状,怎么搞得像审问犯人似的。 「好,那我再问一次,刚才那人是谁?」 「他是……四川谢家的当家,谢泊生。」 「喔。」胡子越点头,反应异常平淡,接着又拋出第二个问题:「你怎么联系到他的?」 「人是黑无常找来的。」 「严望?他们什么时候回来的?」 「不久之前。」我开始把这段时间发生的事一点一点跟胡子越说了,包括旧市场的尸王,包括魏禾汶的婚礼,包括在落沙二村的见闻、与崔小曼的谈话,以及对胡小刀最后去向的猜测。我说到四川不只有一尊佛像的时候,他终于有了反应,听到是在谢泊生家,脸色一下子煞白。 我知道他肯定跟我想到一块去了,压低声音问:「你觉得呢?谢泊生他──」 「刘白,有点儿冷,把窗户关上。」 我愣了一下,还是起身去关窗户,回来坐下准备继续话题,却又被他打断:「这几天没少受累吧?」 「还、还好啊。」我没想到他会突然关心起我。 「所以,你怎么也过来了?」 「我只是在想,你不可以跟胡小刀同归于尽,只要先把衝动缓缓,肯定有别的办法。」我说着说着也有点尷尬起来:「说实话就是……我是来阻止你的。」 「你来阻止我,我要是没杀了他,到时候我真死了你给我收尸啊?」 「……不行吗?」 「记得把我骨灰洒海里啊。」 「妈的,讲点吉利的行不行?」我作势搥了他一下。 胡子越把视线别开,不知道在思考什么,半晌才又开口:「对了,我在哪儿被找到的?」 「好像是……」我把那个小区的名字说了。 「我被发现的时候是什么样儿?什么姿势?」 「好像是大字形躺在地上,衣服都破破烂烂的,全身都是血……」 「那我的包呢?」 「我不知道,应该是谢泊生拿去了吧。」 「我是说我被发现的时候,我的背包在什么地方?」 「这个他们倒是没说。」 「你帮我去问问,能不能把包拿来给我,我想找我的手机。」 「手机?现在?」 「对。」胡子越点头。 我站起来伸了个懒腰开门出去,要搭电梯的时候碰到两个西装男在门口守着,我认出他们是谢泊生的人。其中一个长得比较高的男人见了我,神色有些慌张,另一个矮一点的就淡定许多了,笑着问:「刘先生,聊得怎么样?您的朋友没事吧?」 「啊……没事没事。」 「那您现在准备要回去了吗?」 「还没有,」我瞄了病房门一眼:「胡子越让我帮他拿他的背包,你们知道放在哪里吗?」 两个手下听完面面相覷,高个子说:「我们没看见他的背包啊!」 「别乱说!」矮个子踢了他的小腿,对我微笑:「我知道了,这就给您拿过来,请稍等啊。」 过了差不多十分鐘,那俩人果真拎着胡子越的包回来了。 「刘先生,背包给您拿过来了!」 「谢谢你们!」我接过背包,险些把腰给折了,怎么那么重啊! 「刘先生,您没事吧?」 「……没事。」我把背包抱起来,老子可没软到连这点东西都提不动。 「没事的话,那我们先去楼下等您了,可不能让当家的一个人待着太久啊。」 「那个,等一下!」眼看他俩要走了,我连忙开口:「为什么不能让谢当家一个人太久啊?」 「咱们当家的身子骨虚啊!放他一个人太久,要是昏倒了都没人知道,太危险了!」矮个子摇摇头:「最近天气冷,本来他是不能出门的,可他偏偏要亲自出马,就为了你这小鬼!」 「他有生病吗?」我怎么看他在落沙二村那时还挺生龙活虎的。 「我也不清楚是什么病。」高个子说:「不瞒您说啊,咱俩都是跟着当家的一块长大的,从小他就这样了,严重的时候甚至都下不了床呢。他爹为了治他的病,跑遍大江南北,什么药都吃了,到现在才终于缓下来,不过吃过太多药,也不晓得是吃哪一味吃好的了。」 「你们一起长大的啊?」 「对啊!咱们是邻居,也是小学同学、初中同学、高中同学……后来刚出社会时我跟老李一时半会找不到工作,老谢……当家的就让咱俩在他手下做事,说找到工作了随时都能走,结果……」 「结果一直都没找到工作,就这样了?」我接话。 「对对对,真是缘份。」 「唉,说出来还挺丢人的……」矮个子叹了口气,催促道:「别间扯了吧,该下去了。」 「好、好嘞!」 高个子看了我一眼,便随矮个子走了。待两人都消失在楼梯的转角处时,我才回到病房。胡子越劈头就问:「怎么那么久?」我说跟谢泊生的手下聊了几句,把背包递给他,他边往里面翻找东西,我边和他说谢泊生原来是个药罐子的事情。胡子越貌似没在听,往里边找不到的样子,乾脆把整个背包倒过来,让东西全落在自己腿上。 「手机不是在这里吗?」 我一眼就从那堆杂物里看见胡子越的手机,不知道在这几天里发生什么事,萤幕居然破了。手机是他全身上下最贵的东西,他一直都挺宝贝,萤幕破了肯定很心疼,然而胡子越的目光只短短停留在手机上一秒就移开了:「喔。」 「什么意思?你不是要找手机吗?」 「没事儿了,刘白你先回去吧,有话等我伤好了再聊。」 「真的没事了吗?」 我还是有些不放心,不过更奇怪的是,胡子越的表现太冷静了,冷静到我有点害怕。我想了想,又问:「你……如果之后真的找到了胡小刀,你想把他怎么办?」 「我考虑过很多办法,本来想泼桶汽油把他烧得死无全尸,不过……」 「不过?」 「不过我现在不想那么做了。」 「为什么?」 「等我伤好了,我再告诉你。」 胡子越说完便躺下,似是不想再与我对话了。我没有办法,把东西拿了离开病房。 第六章-破釜沉舟04 就这样无风无雨过了三天,胡子越出院了。 其实我觉得很奇怪,他虽然流了很多血,但大抵是皮外伤,怎么说也不用住院那么多天的。我怀疑是谢泊生刻意让他在医院里待着,可又想不出是什么理由。 胡子越是被谢泊生的那两个老朋友开车送到旅馆来的,手上还抱着一个大纸箱。那两人的神色跟前几天不同,显得很严肃,我忍不住问:「你们怎么了?」 那矮个子说:「你们两个,能不能做到安份待着别乱跑?」 「我怎么安份待着?我要找的人连个影子都没,你让我安份?」胡子越白了他一眼。 「不是,严老闆把你们託给当家的,当家的又把你们託给我们,你俩要是有什么三长两短,我们可没法负责啊!」 「为什么谢先生要把我们託给你们啊?」 「这个嘛……」高个子欲言又止,看了矮个子一眼,他点点头,才放心地说:「三天前,也就是你去探望胡先生的那天,我们把你送回来之后,当家的说他有事要办就走了,到现在都没回来,打电话也不接。」 「临走前,他还特别叮嚀我们要看好你俩,让你们千万别乱跑,接下来的所有事情都让他来办。」矮个子接话。 「你的意思是又要让咱们乾等?」胡子越把纸箱放在矮桌上,一把揪住高个子的领口:「那他妈是我的仇人还是他的仇人?你们当家的应该只是协助的角色,怎么变成由他来主导了?他有什么理由把我排除在外?」 「我、我也不知道啊!」高个子怕了,连忙摇头。 「胡先生,你别瞪鼻子上脸了,当家的有告诉我们,假如你俩不听话,是可以动用暴力手段的。」矮个子从腰际拿出一支警棍,指着胡子越道。 「就你这样还想跟我玩儿暴力手段?就别丢人现眼了吧。」 「咳,胡子越。」我走过去把他们隔开:「没关係,先这样,现在不是起内鬨的时候。」 「你就那么相信谢泊生?」胡子越松开手,高个子摸着脖子喘气。 「我只能相信他。」我点头,示意他过来坐好。 「……」 听我这么说,胡子越终于冷静下来,乖乖进到房间。那两个人也没再多说,把电话号码给我就离开了。 「你刚才干嘛那么激动,那可是谢泊生的人,把他们都得罪了,我们也很麻烦的好不?」我说。 「我的错。」 胡子越倒是很坦诚,说完也没看我一眼,就开始拆箱子。我问那是什么?他说是谢泊生的手下交给他的,说是从落沙二村里带出来的,他爷爷的东西。这勾起了我的兴趣,我凑近一看,又有点失望了,箱子里装的大多都是纸,日记本、符纸,甚至还有些旧报纸。 怎么全是这些玩意儿?胡子越也嘟囔着,把纸分堆拿出来。我随意抽了一本日记来看,上面落满了灰,弄得我打了个喷涕。胡老爷的日记比我想像得更枯燥,并没有什么神祕的咒语,也没有与「嵞嵞」有关的祕密,就只是纯粹的日常琐事而已。更别提胡老爷的字非常难以辨识,读起来特费神。 我仔细地想看懂胡老爷日记的时候,胡子越「啊」了一声,从那堆旧报纸里翻出一个大牛皮纸袋,保存得很好,表面几乎没有褶痕。这一看就跟其他东西不是同个等级,胡子越把纸袋打开,居然是厚厚一整叠的信。 连着信封跟邮票一块的信。 胡子越看了下信封,轻声说这是他爷爷写给奶奶的信,每一封都是按照日期顺序排好的,时间跨了好多年。接下来,他便从第一封开始看起,中途我与他说什么,他都没有在理我。我也在旁边跟着看,发觉胡老爷写情书的时候字要好看多了。 这些信里面,终于出现了嵞嵞的名字。 原来嵞嵞,是胡家世世代代供养着的神兽。这里所谓的「神兽」,是胡老爷信中的原话,看起来有点玄幻,可跟电脑游戏里那种闪闪发光的那些玩意儿不是一个概念,而是跟麒麟、貔貅等等生物比较类似的东西。 胡家的祖先对这类神兽颇有研究,甚至能够听得懂嵞嵞说的话,这隻藏身在落沙二村地底下的嵞嵞其实已经很老,特别脆弱,依靠着胡家的供养才得以存活。因为村子里所有的植物都是种在嵞嵞背上的,若是嵞嵞一死,那整个村子就别想再住人。胡家便是担起维系整个村子生生不息的重任,胡老爷也不例外。那个时候胡小刀之所以杀不死嵞嵞,就是因为嵞嵞身上有着胡家设下的几百年来都破解不了的牢固阵法。 末了,胡老爷在信中写道,他只求所有人能安好,自己的后代能平安地在村子里活下去,共同缔造太平盛世,便是此生最大的梦想。 看到这一句的时候,我发现胡子越居然在发抖,瀏海盖住了他的眼睛,我不知道他是什么表情。 再坚强的人都是有软肋的,这些文字,恰巧触碰到了胡子越心里最柔软的部份。认识他这么多年,我还头一次见他出现这种反应。彷彿在掩饰着什么似地,胡子越把信收好,说,不看了不看了,看着心烦。 我帮着他把信放回纸箱里,问:「你那天说等伤好了再告诉我的事情,现在可以说了吧?」 「什么事情?」胡子越还没从刚才的情绪里回神,猛地一愣,四处看了看,随即会意地点头:「喔,你说那事儿?」 「太好了你还记得,我还以为你真的老年痴呆了。」 「讲点有营养的行吗?」胡子越从背包里拿出一罐啤酒:「我就直说吧,我其实根本就没有失忆。」 「真的假的?」我被他弄得整颗心都提起来了。 「受伤前后发生的事情,我一件都没忘。」胡子越喝了一口酒,说出了我完全没猜到的真相:「那个时候,我在街上看见了自己。」 「什、什么意思?」 胡子越放下啤酒罐子,一字一顿地说: 「我在那个小区里,看见了一个跟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人。」 第六章-破釜沉舟05 「一模一样的人?」 「我去乐山是为了想找到小鬼画中的那条街,虽然没见着,可我看见了自己。」胡子越看着窗外,目光放得很远:「我想,那是我丢掉的魂。」 接下来,我晓得了难以置信的事实。 胡子越在乐山的街头,见到了身穿黑色唐衫的「自己」。这个「自己」的身上,没有半点活人的气息,脸色白得像纸。 那时已是子夜时分,下着大雨,雨点打在地上,溅起了无数的水花。仅仅不到两秒鐘的对视,却让胡子越心里產生了巨大的波澜,这是继替身之后,他第二次在真实生活看见自己的样子。 明明穿着打扮,甚至面部气质都全然不同,但只需一眼便可认出。 是陌生的,同时又无比熟悉。 黑暗里,只有路灯的光芒打在他们身上,一人在街口,一人在街尾,他们的影子被无限拉长,只差一寸,胡子越的影子就能触到那人的脚尖。 胡子越往前一步,那人同时后退一步。 两人都绷着脸、抿着嘴唇,眼里除了对方,什么也没有。 一步,再一步。 那人不断地往后退,眼看就要离开灯下,隐身在黑暗中了,胡子越终于嘶吼着朝他衝了过去。 寂静的空巷里,回盪着他破旧的军靴踩过水洼的声音,很快,又被埋没在雨里。 胡子越揪住那人的领口,质问他:「你到底是谁?」 那人没有反应,一双眼死死盯着胡子越,挥拳打了他的腹部。胡子越咬着牙,顺势抓住那人的手腕来了记过肩摔,把他踩在地上。那人的半张脸埋在水洼里,不停地挣扎,发出哀号,可就是不肯说一句话。 就着街灯,胡子越发现有什么东西从那人的衣服里滑了出来。 那是一块黑色的瓦片,上面写着古体字「赏善罚恶」。 为什么?这个人身上怎么会有鬼差的令牌? 胡子越弯腰拾起令牌,一时竟愣了神。趁着这个空档,那人从地上爬起来,狠狠踹了他一脚,胡子越随手把令牌往包里一塞,两人于是扭打起来。可歷经许久的跋涉,加上天气严寒,胡子越已经支撑不住了,意识逐渐模糊。 就在胡子越以为自己要被打死在这里的时候,那人忽然停止了动作,四处看了看,便飞也似地逃了。可胡子越已经没有力气去追,带着满身的血倒下,全身麻木不堪。 没有关係,虽然让他跑了,可至少令牌在我手上,所以,没有关係…… 暗夜空巷里,胡子越趴在地上,任凭雨水打溼全身,一点一滴地失去知觉。 「也就是说,」听完胡子越的叙述,我有太多的问题,一下子舌头打结:「你刚才,不对,你看到的那个人……」 「对。」胡子越又喝了口酒润喉:「我想,我遇见的那人,可能就是我丢掉的魂了。」 我不觉倒抽了一口气:「你、你的魂不是应该已经被拿去炼丹了吗?」 「我从头到尾没这样说过。」胡子越白了我一眼:「当然这个可能是比较大的,可我都已经看见了,那分明就是我自己。」 「你的意思是你早就知道那不是绝对?那怎么还打了通电话搞得跟永别似的?」我有些不高兴,不自觉提高嗓门。 「因为我知道,就算我能见到自己的魂,也没把握能把祂夺回来。」胡子越也不甘示弱地大声起来:「我那是真想让你当做我已经死了,因为要是跟你说我会回来,你就会开始瞎等,可是很大的机率你等不到我,所以我不能给你期待。」 「没有人像你这样的好吗?你真的觉得这样我会比较释怀吗?」 「是我会比较释怀。」 「为什么是你啊!」 「刘白,你是不是真以为我像严朔那样,一点儿七情六慾都没有的?」 「……」 「……」 不知道为什么,此话一出,气氛顿时变得非常尷尬。 这句话真的完全出乎我的意料。 我当然知道他不是那种人,说没有七情六慾太夸张了,可他的很多反应都会让我怀疑他的神经是不是跟神木一样粗。想到这里我竟然觉得有点好笑,努力克制自己的嘴角不要上扬,边想该说什么来敷衍过去才好。 「对了,刚才的事情还没说完,有几个猫腻得讲讲……」胡子越突然开口。 「靠,你现在讲话一定要这么跳痛吗?是不是年纪大了?」 「这位同志,你大老远飞过来找我到底是来谈正经事还是来说相声的?」 「好好好,你说吧你说吧。」 「我那天不是让你拿背包来了吗?我就是想找那块令牌,可不出所料,令牌已经不见了。」 「怎么不见的?你确定你那个时候真的把令牌收好了吗?」 「我还没老到失智的地步。」胡子越拿手指敲敲桌面:「肯定是被人拿走了。」 「你怎么知道?」 「我是趴着倒下的,被发现的时候却是躺着,你说我都伤成那样,还有办法翻身吗?而且后面背着包,怎么也不可能的。」 「你是说你怀疑谢泊生他们把令牌拿走了?」我压低声音问。 「不是怀疑,是肯定,因为他们给我催眠了。」 「催眠?」 「我那时候意识模糊,可还是感觉得到有人靠近,有人在我耳边唸咒,他们想催眠我,让我忘掉令牌被拿走的事实。」 「可是,既然这样,那你怎么还记得?催眠失败了?」 「是我撑着一点力气,咬破舌头,硬吞了一口血。一般而言破解催眠最好还是用中指的血,可我不能在他们面前动作,好在终究有点效果,催眠没有生效。」 「所以……」 「那间医院里,到处都有谢泊生的眼线,所以我必须装作什么都不记得,只能等伤好了出院才能和你说。」 我顿时感到很绝望:「为什么谢泊生要拿走令牌?难道他早就知道你的魂还在,不想如你的意吗?你会不会哪里搞错了,真的是他们?」 「你得相信眼前的事实,真的是他们。」 我一下觉得身子都冷了起来,最初对于谢泊生的猜忌全都浮上脑海。那时我正准备说出来,胡子越忽然就让我去关窗户,之后话题也被他带跑没能继续。难道窗外有谁正在监视着我们吗?谢泊生真的跟胡小刀是一伙人?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我问。 「原本我不抱太大希望,打算找着胡小刀之后就跟他同归于尽,但既然魂还在,势必就得赌一把。」 「你的意思是,既要消灭胡小刀,又要夺回自己的魂?」 「差不多是这样,可惜说来简单,做起来完全是另一回事。现在摆明了就是谢家在护着胡小刀,要找到他恐怕更难,我想,还是得先把我三魂都凑齐了,剩下的再看着办。」 「要怎么凑齐?令牌都已经被谢泊生拿走了。」 「其实这倒算简单,你真的认为我在大街上撞见自己是偶然吗?」 「不是偶然?」 「你想想,这一点你肯定是知道的。」 我开始仔细回想,撞见自己如果不是偶然的话,意思难道是……对了,那叫什么来着?只要距离够近,魂魄与宿主其实是能够互相感知对方的存在的,就算之间隔了许多障壁,也能像是被冥冥中牵引一般相会。 所以不只是胡子越单方面地前进,他的魂也同时在寻找自己的主人。 「只要距离够近……只要再回到乐山,还有机会再遇见祂!」我拍了下桌子。 「正是。那天是毫无防备地碰上才让祂逃了,这次把傢伙都备着,肯定不会再失败。」 「不过如果祂是来找你的,为什么还要逃?」 「你没有发现吗?祂有肉身,肉身很乾净,没有尸体特有的气味,肯定是别人给的。先不管给祂肉身的人是胡小刀还是谁,反正那人是祂的主人,一旦发现祂脱离控制,便可随时唤祂回去。」 「那我们只要在祂又被叫回去之前抓住祂就好了!」我逐渐兴奋起来。 「先别高兴得太早,这都只是最理想的结果。」 胡子越摇手,可脸上也带着点笑意,这是我在大陆见到他以来他第一次笑,看着还挺怀念的。 「那我们什么时候走?」 「现在还不行,我想得多找几个帮手。」胡子越眼珠子转了两圈:「我那魂的肉身不是普通厉害,光靠我一人要打祂还是有点风险,要是有谁能帮着的话……」 「等等,为什么说光靠你,还有我啊!」 「你会打架吗?」 「不会。」 「那就闭嘴。」胡子越走到窗边往下看,视线对着那高矮个子停在路边的车:「你觉得,我们有没有可能收买他俩?」 第七章-更深的怀疑01 我想了想,最初见到谢泊生时,他曾叮嘱过魏禾汶「别把认识严老闆的事情说出去」,那这俩手下应该就是自成一派的,跟谢家其他人比较没有直接联系,的确很适合做帮手。我把这点跟胡子越说了,他听完点点头,说看来老天爷还是站在我们这一边的。说罢他让我在屋里等着,自己穿起外套三步併两步下了楼。 过了不久,胡子越就出现在楼下,那两个人看见他,可能担心他要乱跑,连忙上前。三人看似心平气和地交谈了几句,忽然矮个子从腰间拔出了警棍,高个子还来不及阻止,他就与胡子越掐起架来了。 打斗的过程太过惨烈,我全程闭着眼睛,直到楼下渐渐没有声音了,才鼓起勇气往窗外望去。只见矮个子已经被撂倒在地,胡子越踩着他的背,手里拿着警棍,像是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与瑟瑟发抖的高个子攀谈。 我忽然意识到自己旁观太久了,赶紧也跑下楼,以免胡子越对高个子动手。我下去的时候,正好听见胡子越说:「所以,你俩帮不帮这个忙?」 高个子点点头:「帮……」 我打断他俩,拍拍胡子越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胡子越,我觉得你国文可能需要重修。」 「为什么?」 「因为你好像分不清楚『收买』跟『胁迫』的差别。」 「只是手段上不同,结果都是一样的,那不就等于没差别吗?」 「你可不可以不要什么都是结果论……」 「不管怎么样,我们的目的已经达成了,他们答应帮忙,皆大欢喜。」 被踩在地上的矮个子听见,开始不安份起来:「谁答应帮忙了……唉啊啊啊好好好我帮就是了别踩我!啊啊啊啊啊!」 高个子叫扁担,矮个子叫铁子,他俩跟我猜的一样,与谢家其他的手下、员工不同,只听谢泊生的话,所以知道的肯定不会比谢泊生多。关于谢泊生这次的失联,他们也不知道内幕,可同样也觉得奇怪。 我们回到落脚处,以谢泊生为圆心开始聊起一些有的没的,美其名曰卸下心防。其实刚才挨了那么顿打,他俩也晓得了胡子越不是好惹的主,所以表情虽然有点不情愿,倒也很平静地与我们交流。 我问看起来比较好说话的扁担,这次谢泊生离开那么久没个音讯,以前也常这样吗?扁担说,以前从没有过,我也快心急死了。然后被铁子打了一拳,他无奈地解释,以往谢泊生就算离开,也会随时跟他们保持联系,这还真的是头一遭。 就这么持续一问一答,我们也渐渐瞭解一些事了。这次谢泊生带着他俩出来,的确跟平常不太一样,他叮嚀了很多次,千万不能惊动张先生和其他人。我问张先生是谁?铁子接话道,张先生是以前谢老爷的秘书,跟老爷情同手足,甚至老爷的后事,也是他亲手操办。 我说这个张先生,跟谢泊生感情不好吗?他俩互看了一眼,扁担说,张先生可是照顾谢泊生长大的人,他们像父子也像挚友,一点也不会感情不好。张先生对谢泊生的出入管教得严格,以往谢泊生不管去哪,都会跟张先生报备,可这一次说什么都要瞒着。 你们没有问原因吗?我问。铁子说,别看老谢那样,他脾气倔得很,口风紧得要命,他不说,谁也没办法。更别提自从有了上下级的关係,他们通常就是听命行事,像前些日子召唤救援队到东北,细节也都是事后才听说。 包括把我催眠的事情也是这样吗?胡子越忽然开口。 「什么?」扁担愣了下:「什么催眠?」 「你那时候也在场吧?找到我的时候,你们当家的是不是对我做过什么事儿?」 扁担眼珠子抬高,似乎在回想:「那天是我跟铁子找到你的,老谢说过要我们看见人先别动,给他打电话,在原地等他来。所以我就跟铁子两个人在你旁边守着,老谢带着救护车一来,站在你面前嘀咕了几句话就让我们把你台上担架了。」 「那我的背包也是他拿走的?」 「是啊!怎么,你不会是想说,我们当家的偷走你什么东西了吧?」 「那倒是没有啦。」我说:「但是我有点好奇,那个时候我问你们拿背包,你们怎么说没看到呢?也是谢先生交代的吗?」 「哈哈哈……您误会了,老谢说的是,背包只能给胡先生本人,其他人问的话都得回答没有。」扁担搔搔后脑。 「那你们为什么要监视我的病房?」胡子越问。 「监视……唉,那不叫监视,就是贴了张符,里面如果有什么异常才感觉得到而已。」 「你们会画符吗?」 「哈哈,不会。」 「……」胡子越陷入了沉思。 我觉得扁担的样子不像在说谎,试探性地问,我们的事情,谢先生跟你们说了多少? 不问还好,一问不得了──他们对胡子越此行的目的,居然一无所知。 他们只晓得胡子越是谢泊生恩人的朋友,于是他们唯一的任务就是把人平安带回来,关于掉了的魂、胡小刀的去向,谢泊生隻字未提。我也不知道该告诉他们什么才好,说,如果我告诉你们他跑来这里的理由,你们会比较甘愿帮忙吗?然后把话头丢给了胡子越。 胡子越完全没跟他们客气,把胡小刀的事情,还有自己在那天晚上究竟是跟谁打的架,以及令牌的消失一股脑儿地倒给了他俩。我完全看出来,听完故事他俩已经懵圈了,便打铁趁热帮着说了几句。我说,反正照这样看,谢泊生短时间内也不会跟你们联系,你们护送我们回乐山看一眼,再默默地回来,你不说我不说,谁也不会发现。我们也不愿意相信谢泊生是那种人,可重要的线索却被他一言不发地拿走了,总要有个说法吧?这可是攸关人家性命的事情,可没时间等他回来了啊。 「真是的,我铁定是疯了我……老谢要是知道你们这样乱来,发生什么我可不管啊!我不管你们说的是真的假的,一天之内如果没找到就给我乖乖回去待着!还有老谢绝对没有坏心眼的啊……喂,你们听到没有!」 铁子一边开车一边嘀咕,副驾驶座的扁担傻傻地笑着:「你歇会吧,一直说话嘴巴不酸吗?依照他们的说法,如果老谢把线索拿走了,那他不是也很可能回来这里吗?难道你就不担心老谢?」 「狗日的……」 铁子回头看了我们一眼,闭上嘴继续开车。 第七章-更深的怀疑02 铁子开着车,载着我们在寧静的市区街头四处找寻「胡子越」的身影。此时夜已深了,我再次听见那诡譎的轰鸣,不由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胡子越看了一眼窗外:「那是年关。」 「年关?」我问。 「马上就要过年了,『年关』正在往这儿靠过来。」 「什么意思啊?」 我听得一头雾水,胡子解释道,人们经常说「年关将近」、「年关难过」,其实所谓的「年关」并不是单纯把「年」的概念具象化,而是真实存在着的一道巨大的城门。「关」字即为古代在边疆或国界设立的哨所,出入关都需要凭证,又称「通关文牒」。 世界上,有一道肉眼看不见,也感受不到存在的关,名字叫做「年」,要过年关,也必须带着「通关文牒」才行。据说「年关」不在固定一个地方,只在过年前会从整个世界的上空掠过。没有「通关文牒」的人就会被挡在关外,过不了年关,这也是为什么过年前夕意外特别多的原因。 刚才听见的,就是「年关」移动的声音。 我还是头一次知道这种事情,觉得特别不真实,可都碰过那么多怪事,也没有不相信的理由。一回神,扁担跟铁子也听得津津有味,我说谢泊生没跟你们说过吗?扁担回答,谢泊生基本很少提及他的专业,我们也是雾里看花。 沉默了会,我想想觉得好像还有什么没理解完,便问胡子越:「你刚才说,过年需要有『通关文牒』,那又是什么?」 「通关文牒是什么,没有人能说得准。」胡子越的神色严肃起来:「有人说通关文牒是生死簿上的批注,有人说是自身的寿命,但有一点是千真万确的。」 「难道……」 「就是完整的三魂七魄。所以像我这样不完整的人,理论上是过不了『年关』的。」 「可是,你不是也撑了好多年了吗?」 「毕竟我身体里的其中一条魂不是自己的,在几年前,祂曾经託梦给我,告诉今年就是极限。」 「所以,你早就知道了?难道不能把那条魂抽走,换一条新的吗?」 「没有那么好找,如果生辰八字没有完全对盘也是徒劳无功,那个时候能找到一个合适的就已经是奇蹟了。」胡子越叹了口气:「我们是没有资格跟老天爷作对的,刘白,你得做好心理准备,无论如何今年就是最后了,要是没有在那之前完成,我就会死在『年关』前面。」 远方,那令人不快的怪声又再度响起,似乎在预言着什么,听着心烦。 搜索仍在持续,可城市太大,我们势单力薄,是不可能在短时间内结束的。胡子越不再说话,闭上眼运气打坐,希望可以藉此感应到灵魂的存在。市区里开始起雾,在雾中我看见了许多隐隐约约的影子,祂们安安静静地走着,偶尔往我们这边看一眼,似乎对我们这群外地人感到好奇。 如此绕行到深夜,依然遍寻不着。我原本是怀着一定可以有突破的心情来的,居然是这个结果,让我有些疲乏,正愁着,忽然手机就响了。我一看来电显示,是魏禾汶打来的,心中大喜,连忙接起来:「喂?魏先生!你终于打来了!」 『好不容易,你那边怎么样?』魏禾汶语气反常地温和。 「好消息,我们找到胡子越了,他没事。」 为了让魏禾汶能听得真切,我把手机扩音打开,让胡子越给他问好。听见胡子越的声音,魏禾汶似乎也松了口气,可他没有对此追问,直接进入重点:『小鬼,我有几件事要告诉你,你俩听好了,先别打断我。』 「魏先生?是魏禾汶先生吗?」正在开车的铁子忽然插话。 『不是说了别打断我吗?等一下,你谁呀?』 「我是谢当家的朋友!我一直很崇拜您,我──」 『慢着,先别说恭维话,我有正事要讲!小鬼,把免提关了!』 看来是要说些不方便给人听的话啊!我赶紧把扩音模式关闭,拿了耳机给胡子越,一人戴一边听他讲。 魏禾汶说,那天跟我们分别之后,他回老家一趟了。他原本是不想回去的,也不想再插手我们的事,想着要不乾脆去西藏云游,忽然想起了杨光。 真的没有问题吗?这个自己曾深爱着的女人,如今马上要进到自己痛恨的家族里生活了,真的要放着不管吗?魏禾汶的心里开始翻江倒海,那可是比黑社会还可怕的地方啊!自小看着家里的人以炼丹为名行贩毒之实,他知道的够多了,可却从来没有想过要推翻他们,因为他知道,自己无能为力。 如果把事情捅出去,我自己也不会好过的,还是逃吧!只要逃走,不闻不问,就跟我一点关係也没有了。不管有多少受害者都跟我没关係,只要我自己没事,那就好了,从今天开始,忘了那些事吧!魏禾汶抱着这样的想法,从家里逃了出来。 可是如今再见杨光,竟是目送她进入那可怕的是非之地。 当年交往时,魏禾汶绝口不提家里的事,打算要是真能发展到婚姻关係,就搬出去过小日子,反正他註定不会是当家。可杨光的心里并没有他,她已经是魏禾孝的伴侣了。魏禾汶想,魏禾孝那傢伙,肯定不会把暗地里那些勾当告诉杨光,如果她知情,是绝对不可能答应这个婚姻的。 杨光不是那样的人。 在会场看见杨光的时候,魏禾汶多想衝上去告诉她,求她离开魏禾孝,你不喜欢我没有关係,至少我希望你能够幸福。可是,他终究没有说出口,他是个胆小的人,他是个自私的人,他坐在咖啡厅里,沉思了许久。 然后,魏禾汶终于下了决心──他想揭穿魏家的恶行。 他不知道这么做会给杨光带来幸福或是不幸,可杨光在他的世界里,是唯一一张乾净的白纸,他无法眼睁睁看着白纸被染上骯脏的顏色。也许破坏了她的婚姻,反而会让她怨恨我吧,可是,已经无所谓了。 第七章-更深的怀疑03 听到这里,胡子越忍不住打断他,这跟我们现在的目的有什么关联?魏禾汶嘖了一声,说耐心听我讲完行不?便逕自说了下去。 说是要揭穿,也不晓得该从何做起,加上魏禾汶本身就不擅长这种事情,几乎他唯一的专长,就是在网路上鬼话连篇。魏禾汶用自己杂乱无章的思维想了半天,决定还是先想办法联系小齐。 虽然他会隐身术,可这招是行不通的,想想,凭那三脚猫的功夫,怎么能赢得了多他半辈子道行的魏老爷?所以,还是让小齐代劳吧。小齐是平日与魏老爷走得最近的人,由她寻找突破口也会容易些,而且,从她偷偷塞给魏禾汶喜宴的地址来看,她是比较倾向站在他这一边的。 魏禾汶盘算着该怎么逮到小齐单独行动的时候,他没有小齐的电话,以前是有的,可刚才打的时候已经变成空号了,也许换号码了唄。他努力回想了下小齐的生活作息,想从中找出可行的时间段。最后总算被他想起来,小齐每两个星期会固定上一趟健身房,从他离家前就是如此,以现在她的身材依旧维持得这么好看来,这个习惯应该没有改变。 想到这里,魏禾汶看了下日期,明天就是週休,很可能在健身房里碰得到小齐。他耐心地等了一天,翌日马上到健身房去,刚进门就感觉被所有人行注目礼──他们的眼神彷彿在说,这隻白斩鸡来这儿做什么?跑错地方了吧!魏禾汶把帽沿压低,拒绝服务员跟教练的搭话,只说自己要找人,便在旁边的椅子坐下了。 他看着健身房里大汗淋漓的肌肉男们,又开始自卑起来,觉得自己好像误闯一篮子烤鸡腿里的甜不辣。坐立难安地等了半个鐘头,小齐终于出现了,在魏禾汶开口之前便立刻注意到他,大喊:「啊!魏先生!」 魏禾汶差点没从椅子上摔下来,可又庆幸小齐喊的不是「少爷」,否则他大概会直接撞球。他站起来抓住小齐的手,把她拉到通往洗手间的走廊,开门见山地告诉小齐他的目的。 不出所料,小齐的表情严肃起来,她问:「你的意思是,真的要跟老爷为敌了?」 「我从没跟他站在同一阵线上过。齐佳,你得帮我这个忙,从头开始蒐集证据。你跟在老头身边那么久,肯定知道些什么吧?」 「可是,可是……」 「难道你想说魏老头对你有恩,所以无法背叛他之类的鬼话吗?」 小齐摇摇头:「不是的,我当初会跟着魏老爷,只是因为急须用钱,他对我并没有恩情可言,我也知道他们在做的事情是不对的。」 「你明知道是不对,还为了钱去做吗?」 「我也是没有办法呀!我有我自己的辛苦,更何况,在那里待得越久,看得越多,我就觉得越麻木,这世界不就是如此吗?而且,魏先生,你当初不想跟他们同流合污自己跑出去,现在过得也没有比较好,不是吗?」 「……」 「我真的没办法帮你,如果说要我帮你规划逃跑的路线,这我倒是很在行……」 魏禾汶不说话了,他早该知道会是这样的结果。说到底,每个人还不都是为了自身的利益活着,他没有钱,也没有能力给小齐更好的保障,有什么理由能说动她?活到快三十了,魏禾汶这才发现自己的身边连一个真正的朋友也没有,他没有办法给所爱的女人幸福,甚至连默默守护着她也做不到了。想到这里,魏禾汶又忍不住想哭,可他终究忍下来了。 「对不起,魏先生……这个风险太大了,我不够勇敢,没有办法为了这件事,把自己整个人都搭进去。」 「这跟勇不勇敢没关係,算了,我不勉强你,再见。」 魏禾汶看也没看小齐,快步走出健身房,来到外面看着乌云密布的天空,狠狠踹了垃圾桶一脚。 没想到隔了几天,事情居然有了转机。魏禾汶收到了一封陌生号码寄来的简讯,里面只写了一个地址,再无下文。他看着这地址觉得有点眼熟,猛然想起来这不就是魏老爷创办的医院吗?这是什么意思? 魏禾汶拨打发送简讯的号码,却发现是空号。明明十分鐘前才传简讯,不可能马上就变成空号的,这么说,很可能是为了要发送这封简讯给他而申请的一次性号码。可是,会是谁发来的呢?魏禾汶首先想到了小齐。 是小齐吗?因为我的拜託而回心转意,又害怕身分暴露而用了这么拐弯抹角的办法给我线索吗?魏禾汶心头升起一股暖意,这女人还是有点良心的,可就只有一个地址,能查出什么?况且还是医院,跟毒品、黑社会有啥关连?难不成是他们在医院里制毒?这也太荒唐了吧! 光空想也没用,魏禾汶很快收拾情绪,决定亲自前往医院看一眼。 魏禾汶虽然逃家许多年,可魏老爷对外的说法一直是「魏禾汶到外国进修」,毕竟人说家丑不可外扬。他要进到医院时还有些忐忑,转念一想,就算被认出来了,他也是「学成归国」,更何况这么多年没露面,除非熟人,不然基本不会被发现。 医院的装潢十分乾净整洁,氛围也很轻松,可以看出来用心经营。魏禾汶小的时候生病都是来这里,还记得有个护士小姐非常漂亮,难得激起他心中的怀念。他在医院大厅走着,有意无意地避免与人四目相接,边抱怨着小齐,真是,没头没脑的,好歹给我个提示啊…… 魏禾汶在医院里晃了半天,始终没看见什么可疑的地方,正想着难道是他误会了,这压根不是小齐传来的讯息,忽然一个激灵──对啊!他奶奶的我都快把医院逛完了,怎么一隻鬼也没瞧见? 第七章-更深的怀疑04 瞬间,密密麻麻的思绪爬上魏禾汶的脑海,他记得自己以前来的时候,医院还不是这样子的。 要知道,人死了就会变成鬼,所以死了多少人,就会有多少鬼。虽然大部分的鬼会被鬼差带去阴间等待投胎转世,可也有许多鬼因为阳寿未尽、执念未了而入不了阴间的大门,只能在阳间游盪。 医院是生老病死最多的地方,闹鬼是必不可少的,对魏禾汶这样从小见鬼见到大的人来说,这间医院实在是太乾净了。为什么没有鬼?鬼都去哪里了?还是说这里被设了阵法或下了符咒?可是不对呀!没事下咒干什么?消灭这些鬼有什么意义吗?如果说为了避免闹鬼传闻,那也太牵强了,这医院是魏家的财產,世代跟鬼打交道的家族怎可能忌讳这点? 魏禾汶边想边走,不知不觉已经进了电梯,他按下地下二楼的按钮。 就算一般的走廊里没有鬼,太平间里也一定会有,因为那是整间医院最接近死亡的地方。随着楼层灯号依次亮起,魏禾汶感觉自己的呼吸急促起来,他怕了,都已经如此靠近,他还是什么也感觉不到。 电梯门一打开,魏禾汶就直奔出去,依照指示前往太平间的地点。当他穿过走廊,来到太平间紧闭的门前时,他心中不祥的想法应验了,这里,真的一隻鬼也没有。 难道小齐想告诉他的,就是这件事?可仅仅是没有鬼,也不能拿来当做什么实质证据,这间医院依然是合法营业的。魏禾汶站在太平间前沉思,忽然听见担架床喀啦喀啦的声音,回头一看,一个穿着白衣的女性护理人员瞪大眼看着他。 「先生,不好意思,可以请您离开吗?」良久,那女孩子才懦懦地开口。 魏禾汶没有搭理她,看了一眼担架上盖着白布的遗体,问:「这个人是怎么死的?」 「请问您是死者的家属吗?」 「回答我的问题,这人是怎么死的?」 「那个,您不是家属的话,我们无法回答这个问题,请您回去吧。」 「姑娘,你们这里每天往生的人多吗?」 「……我也不清楚,不过这里毕竟是医院,每天多少会有人过世。」 「这些人大部分都死于什么原因?」 女孩子叹了口气:「我已经说了,这也属于隐私的一部分,我没办法告诉您。」 「他们死前都没有异常吗?」魏禾汶往前跨了一步。 「先生,请您离开……」 「是自然死亡,还是病重致死?年轻人多,还是老人多?」魏禾汶又跨了一步。 「请不要这样……」 「你别害怕,我没有恶意。」见问不出什么来,魏禾汶终于放弃,朝女孩笑了笑:「你忙吧,我走了。」说罢便直接离开。 魏禾汶并没有走远,而是躲在走廊的转角处,是女孩的视线范围之外。他看见了女孩打开太平间的门,把遗体推了进去,过了不久女孩便出来了,可她居然还是推着担架床。难道是她推了一具遗体进去,又推了另一具遗体出来?那这个被她推出来的死者,是要送到殯仪馆去了吗? 魏禾汶不敢松懈,仍在后面盯着,女孩出来后没有立即搭电梯,而是掏出手机给谁拨了电话。 「喂?我已经出来了。」女孩轻声说。 『……』 地下室很安静,可以听见电话那头是个男性的声音,可确切的内容并不真切。 「你们在哪里?」 『……』 「是的,都已经脱掉了。」 『……』 「嗯,没有人注意到。」 『……』 「好的,我这就过去。」 女孩说完便掛了电话,推着担架床往电梯的方向走了,魏禾汶给自己下了隐身术,保持着不近不远的距离跟在女孩的后面。他跟女孩一起搭上电梯,可女孩并没有上楼,反而按了地下三楼的按钮。 地下三楼?那不是停车场吗?运尸车怎么会是从停车场开出去的?魏禾汶屏着呼吸,虽然女孩看不见他,可同处这么狭小的空间,要是被她听见自己的吐息就不好了。电梯到了停车场,女孩推着遗体,看着柱子上的编号来到停车场的最角落,那里已经有一辆黑色的麵包车等着了。 察觉到那里面可能不是好惹的主,魏禾汶本能地躲在柱子后面看。 从车里下来两个工友打扮男人,见了女孩也没跟她说一句话,一把掀开盖住遗体的布。死者是个年轻男性,两人对着遗体窃窃私语一阵,打开麵包车的后车厢,从里面抱出一个用帆布包裹起来的长形物体。 那东西似乎有点重量,他俩放到地上的时候还喘了口大气。接着其中一人把包裹解开,里面赫然是一个没有皮肤的「人」!魏禾汶长那么大,还是第一次看见这么噁心的东西,那与其说是人,不如说是单纯用零碎的肉块拼装出来的人形物体而已。 女孩子好像也吓到了,可她的反应比正常人冷静许多,应该不是第一次看见。一个工友从衣服的口袋掏出一张符咒,对着它念念有词,接着把符贴上那人形物体的左胸口。下个瞬间,人形物体的外貌,居然变得跟死者一模一样。 魏禾汶明白了,那是最简单的障眼法,骗过一般的平民百姓绰绰有馀。可是,为什么要用障眼法做出另外一个死者呢?那真正的遗体将会被运到哪里去?他这么想着的同时,两个工友已经把遗体给掉包过来,真正的死者被放进后车厢里,女孩则推着冒牌货离开了。 他们到底想干什么?要把人家的遗体运到哪儿去?这麵包车上什么都没写,肯定不是正当的运尸车。魏禾汶立马跑去外面,招了辆计程车开始跟踪他们,可此时是深夜,外面车子并不多,被发现的机率也比较高。 魏禾汶在心里祈祷千万别穿帮,幸好跟踪的过程出奇地顺利,行驶约莫一个小时,麵包车在一处貌似工厂的地方停下了。才想着为什么要来这里,从「工厂」里走出了一个人。 看见那人,魏禾汶险些喘不上气,用力掐自己的大腿才勉强恢復理智。 那个人,居然就是谢当家的最信任的秘书,张陆泽先生。 可都还没搞清楚状况,魏禾汶的手机就忽然响了!他真想抽死自己一巴掌,他妈的他居然忘了改成震动模式!安静空旷的夜晚,魏禾汶俗气的手机铃声像宣示死亡的鐘声般在空气中扩散开来,传到了张陆泽与那两个工友的耳中。 「靠,所以我打电话给你的时候……」听到这里,我忍不住了:「对、对不起,我不知道啊!」 「你用不着跟他道歉,是他自己傻,没关手机。」胡子越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 「嗯,说的也是喔……是他自己傻……」 『你俩别联合起来损我行不行?都说了我不擅长这种事!还听不听了?』 「对不起,我听我听……」 担心他大爷一个不高兴掛我电话,我赶忙与他赔不是。魏禾汶「哼」了一声,终究把接下来的事情说完了。 第七章-更深的怀疑05 铃声只有一瞬间,魏禾汶便接了电话。(他说他本来想掛断的,手一滑就接起来了,这人关键时刻还真不靠谱……)照理说这么明显,在那边的三个人不可能没听见,可他们一点反应都没有,连回个头都没。 见他们没反应,魏禾汶边退到后方的垃圾堆边和我说话,同时,张陆泽不知道在和那两个工友谈些什么,然后他指挥工友把遗体卸下来,搬进那「工厂」里。工友们进去之后,张陆泽突然把视线转向魏禾汶所在的地方,他吓了一跳,撞到了后面的垃圾堆,几个空罐子哗啦啦掉了下来。不等他跑,张陆泽已经朝他的方向走过来了。 魏禾汶跟谢泊生年纪相仿,小的时候也有过不少互动,勉强算是半个朋友。他记得小时候谢泊生无论去哪,总有张陆泽跟着,张陆泽对他也不坏,没事还会带好吃的给他。如今再见张陆泽,他老了很多,还是那副好好先生的脸,若不是在这种情况下重逢,魏禾汶可能还想跟他叙叙旧啥的。 逃家的魏氏长子半夜撞见谢当家秘书掉包遗体的过程,这得怎么解释才好啊?魏禾汶都准备好跟张陆泽拼命了,谁知道张陆泽开口的第一句话居然是: 「这位小兄弟,这么晚了怎么还在这里?」 小兄弟?他叫我小兄弟?魏禾汶一愣,敢情他没认出我?这么说来,前几天魏禾孝结婚的时候,他好像也在场,那时候他也没认出我来,倒是事后他不晓得跟谢泊生碰面没有?魏禾汶姑且先松了口气,顺势说:「唉呀,我、我车子坏了,身上又没带钱,沿着路走着走着就不小心跑来这里了。」 「这样啊!那我载你去车站吧!」张陆泽拍拍魏禾汶的肩膀,忽然停下来看着他的脸:「不好意思,先生,请您抬起头来……」 「什么?」魏禾汶下意识地抬头,与张陆泽四目相接,马上又别开眼神。 「……对不起,我认错人了,您长得很像我认识的一个晚辈。」 「啊哈哈哈,是吗?」 「看到你让我想起了以前的事情,这也算是缘份。」张陆泽点点头:「走吧!这里到了晚上就很危险,我有车,不会麻烦的。」 张陆泽半强迫地把魏禾汶拖上车了,魏禾汶满脑子还在想那「工厂」的事,其实他心里早已有数,遗体在这儿处理过后,身体器官应该就会送到黑市做交易。只是如果这样,那魂魄又去哪了?难道连灵魂都不放过,另有用途? 搭着张陆泽的车离开「工厂」,穿过一座山坡来到了有人烟的地方。魏禾汶说到这儿就能自己走了,匆匆下车,也不顾张陆泽在后头又说了什么。确定张陆泽已经完全看不见自己,魏禾汶连忙打电话给谢泊生,打是打通了,可迟迟无人接听。 莫非是时间太晚,他已经睡着了?魏禾汶不敢大意,找了个旅舍下榻,天亮之后又拨了一次电话,可谢泊生仍然没接。魏禾汶焦急得直扯头发,他需要一个解释,解释为什么明明是调查自己家的事情,反而会撞见谢当家的秘书。他不相信谢泊生会做这种事,可区区一个秘书,又怎能独自操办这些事情? 假如谢泊生完全不知情的话,是不是代表,这其实是谢当家的阴谋?毕竟谢当家刚过世不久,如果一开始就是谢泊生与张陆泽两人联手的话,谢老爷不可能不知情。这样想倒是合理得多,可也不能肯定。 一切都看谢泊生本人说明了,可他迟迟不接电话,这不故意要急他的吗!魏禾汶没有耐心等下去,决定再回到「工厂」一探究竟,假如真是人体器官交易,那就完全可以用法律来制裁,即使要报警,也得掌握证据吧?可是不对,魏家与当地公安局关係一直都不错,说不定警察也他们被收买了呢。 魏禾汶脑子里乱得很,可又不甘这样坐着,觉得无论如何都还得去「工厂」看看,可他试图回想「工厂」所在的地点时,却发现怎么样也想不起来了。怎么会?魏禾汶一颗心沉了下去,他不觉得自己的记忆会差到这种地步,昨天他把路的名字记得清清楚楚,可居然连一个字都没想起来! 并不是单纯的忘记,而是记忆凭空缺了一大块,一去想就头疼欲裂……头疼,真的头疼!魏禾汶倒卧在床上,心跳越来越快,甚至无法呼吸,意识逐渐模糊。然后,他想起来了,昨天晚上张陆泽藉口看了他的眼睛,催眠术,一直都是谢家擅长的伎俩…… 「所以,好不容易找到的线索,又因为催眠忘记了?你没有再回医院一趟吗?」我也有点不耐烦了。 『我回去了,可是,没用。』 「为什么?」 『我刚进到医院门口,就被保安给打出来了,我现在全身都是伤,下床都不行!』魏禾汶语气十分愤慨:『他妈的一定是魏禾孝那小子下的命令!凭什么所有人都能进去,就我一个人被赶出来?不管怎么样,他们已经知道我想干什么了。让我猜,这几天谢泊生都没跟你们联络对吧?』 「是啊!已经三……四天了。」 『果然……姓胡的回来以后,有什么新情况没有?』 「我可以讲吗?」我看了胡子越一眼,他点头,我便把胡子越跟「自己」打架的过程,还有谢泊生拿走令牌的事情跟魏禾汶说了。 『……说实话,虽然说到这个地步,我还是没办法确定谢泊生的目的。』 「如果按你那样说,谢泊生是被蒙在鼓里的,他的秘书张陆泽才是之情人。可在我们这边的情况却是,谢泊生试图催眠我,拿走线索,并且到现在都还没个音信。」胡子越说。 「唉,要是能找到谢当家就好了……」 「啊!」 驾驶座上的铁子忽然来个急煞车,把我震得倒在胡子越怀里。 『什么?你们怎么了?』魏禾汶忙喊道。 「……魏先生,那个,我得先掛电话了……」 『发生什么事了?你们找到那傢伙的灵魂了吗?』 「嗯,是啊……」 我呆愣地握着手机,看着站在车子正前方,伸开双手挡住我们的「人」。 就如胡子越描述的,这个「人」有着与他一模一样的五官,身穿黑色唐衫,面无表情。可真正让我惊讶的,是站在祂后面的男子。 男子看上去有些年纪了,身材高瘦,戴着金丝边的眼镜,穿着旧式西装,脸上掛着微笑。他不疾不徐地走到「胡子越」身旁,拍了祂的肩膀,「胡子越」立即退到后头去。大约见我们都一脸错愕,男子笑了,朝铁子招手,示意我们下车。 此刻我离胡子越的距离非常近,近到可以听见他越来越急促的心跳声。 这个男子,我们都见过。 他是胡小刀,胡子越一直寻觅的亲叔叔。 第八章-年关将至雪纷纷01 那种感觉真的很奇妙,你明明只见过这个人一次,而且见到的还是二十年前的他,可我就是有办法在一瞬间确定那就是胡小刀本人。 也许是直觉?或是因着一股奇妙的不可解的力量,总之,在他出现的当下,我,和胡子越都认出他来了。不过老实说,我曾经想过会以什么样的方式跟胡小刀本人相遇,任何一种都比这强,比方说攻坚他的办公室,拿刀抵着他的脖子:「你叫胡小刀是吧?老子叫胡大刀,今天我就砍死你!」之类的。 可我还真压根想不到,在街上晃着晃着就把人给晃出来了,而且看样子他是早就知道我们要来。 胡子越比我想像得更冷静,如果不是听见他急促的呼吸,光凭表情还真完全看不出来这是与仇人相逢。他当初二话不说直接杀过来的时候可不是这样的,我猜,是因为他知道自己的魂还在,他有所谓的牵掛了。 虽然不是百分之百,可在这之前他估计也把活命的可能放得很低很低,所以才能走得那么乾脆。要是在那时,他跟胡小刀一见面就拔刀杀了他,也是完全可以的,反正横竖都得死,那还不死得壮烈些,可现在情况不同。 他再也没能鼓起捨身一搏的勇气了,因为他想活下去。 我看着胡子越的脸,他也看着我,轻声说:「别怕,下车。」 一间通宵营业的欧洲装潢风格小酒馆,铁子跟扁担在门外等,我跟胡子越坐在软绵绵的沙发上,胡小刀跟「胡子越」坐在对面,我们中间只隔了一张小小的桌子。 「你们要喝点什么?」胡小刀慢条斯理地看着菜单。 「我……不用。」我尷尬地动了动嘴角。 「不用客气,我请客。」 「……」 不是你请不请客的问题啊!所以说这傢伙到底想干嘛?从刚才到现在就说了句「要喝点什么」,就没有别的事情好讲了吗!而且他不说话就算了,胡子越也不说话,俩眼睛死死盯着胡小刀看,他们摆明了都在等对方开口,可谁也不肯先打破僵局。 这难道是要我来打第一炮的节奏?我还能说啥?呃,对不起胡小刀先生,您可以把我朋友的灵魂还给我,顺便去撞个墙跟社会大眾道歉好吗?不对吧!这种话要我怎么说出口啦!我感觉如坐针毡,不断在心里祈祷谁都好,拜託来个人说句话。 就这样毫无意义地坐了十分鐘,胡小刀终于打破了沉默:「时间过得真快,我差点儿就认不出你了。」 胡子越停顿了下,说:「是啊,时间过得真快。」 「谢先生都和我说了。」胡小刀从衣服口袋里拿出一块黑色的瓦片:「他带着这块令牌来找我,要求我把你的魂还给你。」 「谢先生?」我有点害怕:「你是说谢当家?他怎么找到你的?」 「谢家对我有恩,我之所以有今天,也是靠着他们的扶持。」胡小刀说:「我的傀儡那天擅自出门,带了一身伤回来,令牌也不见了。当时我还在想是怎么回事,却没有猜出是你来了──要不是你,我差点都忘了这具傀儡的由来呢。」 胡小刀说这话的时候,被称作「傀儡」的胡子越的魂,只是默然地坐着,没有起任何反应。 「你的意思是,谢泊生跟你,原本就是一伙的?」我又想起了谢泊生那张诚恳的脸,这不是真的吧?要是他一开始就知道了,那干什么还要带着我绕这么大一圈?他真的在骗我吗? 「别说得那么难听,我们只是朋友。」 胡小刀轻描淡写地带过,这个时候,服务员把他刚才点的酒送上来了,他面带微笑喝了一口,把身子稍稍前倾:「胡……子越,我应该没有记错你的名字吧?说实话我很意外,你竟然还活着。」 胡子越瞪了他一眼。 「你那都什么表情?正常来讲像你这样的身体,应该早就要死了,所以我特别想知道,你是怎么活下来的?」 「……」胡子越没说话。 「是你爷爷吧?」 「……」 「你别总是不说话,拜託人不是这种态度的。算一算你应该已经上大学了吧?还是说你没考上大学,工作去了?」 「……」 「胡子越,回答我。」 胡小刀的语气突然变得很阴冷,胡子越终于有了反应:「你可不可以别说废话?」 「跟好久不见的侄子碰面,连天都不让聊啊?」胡小刀笑了。 「我今天来这儿找你,除了让你把孩子们的肉身跟魂魄都交出来,还有一个问题要问你。」 「你说?」 胡子越一字一顿地说道: 「你到底把我爷爷带去哪儿了?」 「什么意思?」 「我爷爷那天是睡下了就再也没醒过来,说是天冷猝死的,这点我信。可是为什么我见不到他的魂魄?就算是寿终正寝的人,头七也有回到阳世的机会,可头七那天,我等了一晚上……」胡子越语速不断加快,说到这里忽然停了,他抬起头,叹了口气,才像下定决心似地继续说: 「我等了一晚上,可我爷爷没有回来。」 胡小刀听完,平静地喝了口酒:「那为什么怀疑我?」 「难道不是你吗?」 「我那时候不在台湾。」 「你说什么都行,反正那会儿我年纪小,什么也不知道。你就是偷偷回来了,我也不会知道。我爷爷过世之后,我爸爸一直想尽办法联络你,因为爷爷生前最疼爱的人是你,于情于理,他都希望你能回台湾见上爷爷最后一面。」 「所以呢?」 「我当时问我爸爸是不是找到你了,他什么都没说,只是一个劲儿地摇头。」 「嗯。」 「当时我没想太多,后来我想,他肯定是联系上你了,而且你也真的回台湾了,就在我爷爷头七之前。」 「你说这些,跟你爷爷去了哪里有关係吗?」 「你他妈的是不是也把我爷爷的灵魂拿去哪儿卖了!」胡子越突然站起来,用力拍了下桌子:「你肯定什么都知道,否则我说我爷爷去世了,你怎么一点也不讶异!你的老婆你的孩子,是不是也是这样死的!告诉我啊!」 「……」 这回换胡小刀不说话了,我也没敢出声,幸好酒吧里没什么人,胡子越这样一吼,也没有引起太多的侧目,我赶紧让他坐下。不过,听到这些消息最意外的该数我,因为胡子越从来也没告诉过我这些事。我曾经想过为什么胡子越看得到鬼,却从来没听他说看见了过世的爷爷,可又不敢问,因为对当时的我而言,我还是对「鬼」这种东西的存在保持怀疑态度的。没有想到,背后居然藏着这样的原因。 良久,胡小刀才说:「假设你说的都是事实,那你今天问这些,有意义吗?」 胡子越一愣。 「已经卖出去的魂魄,要再让买家抽出来还是不可能的,魂魄与肉身融合之后也会產生新的记忆,都是不可逆的发展。」 「你的意思是,你真的把我爷爷……」 「我说『假设』。」胡小刀的眼神毫无起伏,完全看不出他说的是真是假。 「……」 「唉,不小心扯远了,胡子越,回到你今天来的目的吧。」胡小刀拍拍身边傀儡的肩膀:「你是不是想要拿回这个?」 我忍不住代替胡子越点头。 「你真有意思。」胡小刀看着我,有点意味深长:「回答我一个问题,我就把祂还给你。」 「什么问题?」 胡小刀笑着说:「你们这样的行为,有意义吗?」 第八章-年关将至雪纷纷02 「为什么会没意义?」胡子越立即反问。 「我把魂还给你,你活下来了,然后呢?」 「还能有什么然后?」 「你着能对这个社会做出什么贡献吗?还是继续这样活天算天?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与死了又有什么分别呢?」 「这些年你对我的生活有多少了解?凭什么这样说?」 「虽然很残忍,可有些人生来註定就会失败。」胡小刀啜了口酒,斜眼看着我们:「我拿走这些人的肉身,让他们有重获新生的机会,可以拯救许多命不该绝的人。至于魂魄,留下来做成傀儡,或是炼成丹药,这就是他们所能发挥最大的用处。」 胡小刀轻声说:「作为一个成功者活下来,或是替主人挡灾而死去,都比横死街头要来得体面吧。」他看着我:「您说是不,朋友?」 我没想到他居然会想徵求我的附和,脱口反驳:「谁、谁是你朋友?杀了那么多无辜的人,你难道不会良心不安吗?」 「那些人原本就没有活下来的资格,再说了,他们与我毫无干係,我为什么需要良心不安?这个世界上所有事物都是相对的。」胡小刀面不改色地继续说:「想让一方好,就得有一方牺牲。某些身为贱命的人之所以能够翻身,也是牺牲了别人的时间与金钱换来的,你认为这值得吗?」 「当然值得!」我想都没想就回答:「如果花几年的时间教育可以让一个坏人从良,世界上就多了一个好人,任谁来听,都会觉得很值得。」 「那是因为你还太年轻。」胡小刀摇摇头,略带怜悯地看着我:「把社会资源花费在那种地方,投资报酬率过低,总有一天会不堪负荷。我所做的,就只是把现有资源的效益最大化,其实也没有你想的那么复杂。」 「那是不对的。」我咬着牙说。 「世界上本来就没有绝对的对错,你认为我做的是错事,可我的客户都很感谢我。我救活了他们的亲人,延续了他们的寿命,你难道要说,希望自己深爱的人能够活下去,也是错的吗?」 我哑口无言。此时,胡子越说说话了:「那崔小曼呢?」 听到这个名字,胡小刀愣了下。 「落沙二村的阵已经被破解,」胡子越说:「崔小曼,死了。」 说完这句话,感觉气氛一下又紧绷起来了。胡小刀瞪大眼睛,语气明显有些动摇:「死了?你说崔小曼死了?」 「对。」 「你们去过落沙二村了?」 「我和谢……我和谢当家一起去的。」回答这个问题,让我又发现了什么。假如谢泊生打从开始就在骗我,那他应该早就知道落沙二村的事情,又怎么会把崔小曼救出来?不,难道是明知故犯?是胡小刀指使谢泊生结束崔小曼的生命的吗? 「这样啊。」胡小刀点点头:「这么说,你们把崔小曼从村子里带出来了。」 「你不知道吗?」 「谢先生没有告诉我这件事。」 「……」 「要是没有把她带出来,她现在还活着,是你们害死她的。」胡小刀笑着说。 我本想着,的确,崔小曼会死是因为我和谢泊生闯进去,可若不是胡小刀把她关在里面,给她一个不会兑现的承诺,也不会变成这个样子。我鼓起勇气,对胡小刀说:「真正害死她的人,是你才对。」 「人都已经死了,争论这些没有意义。」胡小刀的回答出乎我的意料:「而且,那个女人对我而言早就已经没有用处了。」 「你什么意思?」胡子越发话了。 「我要一个人到外地,什么都没有,若想继续我的生意,我最需要的就是先打理好自己的外表。这并不是爱慕虚荣,而是做人的基本道理,除了外表之外,还需要一个能够衬托我的身分,让我在出入正式场合看上去很体面的女人。」 「所以,你想起了崔小曼。」胡子越说。 「没错。崔小曼刚好符合我的需要,对我死心蹋地,对我言听计从,愿意无条件地跟随我。可是除了这样,她也没什么其他的特长,你们应该也看见了,她后来疯了,唯一的用处也没了。」 「就算是这样,她跟你至少有点感情吧,为什么最后还要那样对待她!」这回换我想拍桌子了。 「感情是最不可靠的。」胡小刀说:「这个世界上什么都能看破,唯一难以克服的就是『情』这个字,有多少人为了情耽误自己、伤害别人?」 「……」 「假如我因为对崔小曼的感情而选择留下来照顾他,我不会有今天,我会变得跟她一样,一无所有。」 「可是,那样是不对的……」 我的脑袋一瞬间又闪过崔小曼的遗言。 『宝宝,你答应妈妈,不要恨你爸爸,好吗?都是我的错,宝宝,对不起,对不起……』 崔小曼是在我面前断气的,直到最后一刻,仍然深爱着这个给她痛苦的男人。 从小就习惯于被当成玩具的崔小曼,好不容易遇见了一个愿意对她好的人,从此,她便再也离不开他。胡小刀与胖子不同,他从没有在崔小曼面前表现出不爱她的样子,即使最后拋弃了她,依然留给她一线希望──他让她深信,他还会再回来。 在时间无情的碾压下,崔小曼终于还是疯了,带着那个不成人形的怪物,日復一日徘徊在落沙二村。也许,崔小曼并非不知道,可是她已经把自己的全部,都寄託在了胡小刀的身上。所以她不相信胡小刀会拋弃自己,她不愿相信,不愿离开,把自己永远禁錮在那个时空里。 因为,除了胡小刀,她已经一无所有。 崔小曼的煎熬,胡小刀不会知道,他不会知道有一个人还留在原地等他,不会知道这个世界上,依然有个人死心塌地,无怨无悔地坚信他很好。 这些,他永远不会知道。 『宝宝,你答应妈妈,不要恨你爸爸,好吗……』 崔小曼说这话时,她的眼神清澈得像个天真的孩子。 可是,我怎么能不恨他,我看着眼前这个陌生的男人,崔小曼到底还是错了。胡子越摸着下巴不晓得在想些什么,忽然说: 「不对……如果,如果你对崔小曼一点感情也没有,那当初为什么不直接杀死她?」 「你认为是为什么?」胡小刀笑着问。 「我认为你自己也是,你根本没有看破『情』这个字,而是被它给牵制住了。」 「你很聪明。」 「……你对崔小曼的确是有感情的,可是你为了自己的慾望,最后还是选择放弃了她。对崔小曼,你其实下不了手,才会把她一个人留在那里,是这样吧。」 「也许是,也许不是。」胡小刀终于喝完了那杯酒,把杯子推到旁边:「只是人都已经死了,我们就别在死人身上花太多时间。经过刚才的讨论,你还是没有办法说服我,让我把魂还给你。」 「还给我你抢来的东西,需要理由吗?」 「这不是你的,也不是我的,我们都只是跟老天爷借了这条命,所以没有抢不抢的区别。」胡小刀见我俩都不出声,微笑了下,从皮夹里拿出一叠现金递给胡子越: 「给你,拿着这笔钱回去,还赶得上跟你爸爸道别。」 啪! 胡子越把那叠钱用力摔在地上,一字一顿地说: 「你那脏钱,老子不屑碰。」 第八章-年关将至雪纷纷03 胡小刀愣了下,随后哈哈大笑,把钱捡起来:「你跟你爷爷,还真的是一个模子。」 「你到底想说什么?」胡子越强压着怒气。 「我想说,你这人还挺有意思的。」胡小刀整理了下西装的领口:「知道我为什么一直把你的魂留在身边吗?」 「为什么?」 「我刚才已经说过了,我会把能用的魂魄加上肉身做成傀儡,再卖给需要的人。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只有你的这个一直都卖不出去。」 「……」 「我觉得祂资质不错,丢了可惜,就乾脆让祂替我做事。你也看到那块令牌了,那是跟一个阴差买来的,有了这块令牌,祂也能够去勾魂。你说,这么有力的帮手,就这样给你了,不是挺浪费的吗?」 「你到底想要说什么?」胡子越冷冷地问。 「没别的意思,我只是想跟你好好聊聊天……啊,你们在找的人来了。」 胡小刀对着门口的方向挥手,我们回头一看,竟是失联数天的谢泊生。他身后还跟着一个身材魁梧、头发花白的中年男子,我猜,他大概就是张陆泽。铁子跟扁担着急地逮着旧友想问个明白,却被谢泊生无情地推开。 胡小刀站起来朝谢泊生走去,他的傀儡也立即跟上,两人见了面互相问好,却再无话语。他们在门口等着,我一下没反应过来,半天胡子越才抓着我的手把我拖出去。在门口跟扁担擦肩的时候,我用眼神询问他这是怎么回事,他摇摇头,脸上写着跟我相同的疑惑。 没有解释,没有对话,我们搭上了谢泊生的车。铁子跟扁担本来要上车,被谢泊生挡下了,他给了他们一点钱,说是车马费,这几天辛苦了,然后关上车门。开车的是张陆泽,胡小刀在副驾驶座,谢泊生和傀儡跟我们一起坐在后面。 这个极度不和谐的画面只再次让我认清一个事实──谢家的确就是这十多年来,掩护胡小刀的强硬的后台。 魏禾汶并没有说错,他要是知道了该是怎么想的?对了,魏禾汶!我想起来方才的电话还没讲完,还不知道他后面是怎么打算的,可是谢泊生就在我旁边,我没敢冒然联系他。我偷偷看了谢泊生一眼,他发现了,对我弯了弯嘴角。他的表情很复杂,包含了一点疏离和无奈,似乎还有某种程度的抱歉。 事情变成这个样子,接下来该怎么办?谢泊生要带我们去哪里?我什么也不敢问,低着头,止不住地害怕。突然,我感觉到有隻手拍了我的肩膀,是只要经验过一次就难以忘怀的,沉重的力道。 胡子越手劲特大,他是少数跟段长青比腕力能获胜的人,算是个优点,可惜他不懂得控制。他不管干什么都很用力,包括安慰人的时候拍人肩膀,用力到你会认真怀疑他是不是故意的。可今天我却没有这种感觉,像是吃了定心丸一样,瞬间就不仅张了。我一方面感觉很安心,另一方面却觉得很丢脸,觉得自己活到这把年纪还这样真贼他妈的没用。 约两个小时车程,张陆泽把车开到了一处远离市中心的住宅区,停在一栋看似废弃许久的大楼前面。 谢泊生打开车门:「下车噻。」 「这里是哪里?」我问。 「胡先生的办公室。」 「为什么要带我们到这里?」 「莫慌。」 谢泊生又对我微笑了,他似乎是想安慰我,可我却已经没办法相信他。 大楼表面看似废弃,却依然有供电,胡小刀走在最前面,领着我们进去搭电梯。电梯门打开的时候,我跟胡子越都倒抽了一口气,电梯的墙壁上有一幅画,画的是一条不知名的老街,还有一座古代风格的大门,门上有个匾额,写着不知名的字。 跟小鬼画的图一模一样,原来「那条街」就在这里。 搭乘电梯来到顶楼,外面是一条空荡荡的长廊,一行人走在里头,脚步声的回音格外地响。胡小刀拿出钥匙,打开位在走廊右边的一扇厚重的铁门,里面的佈置就跟普通的企业办公室一样,有l型柜檯、巨大的盆景和看似高档的沙发。 这样一幢破烂的大楼里,居然藏着这么精緻的办公室,我几乎看傻了眼。不可否认,胡小刀这人品味还是不错的,一切摆设都井井有条,严谨到让人怀疑他是不是有强迫症,虽然看着乾净,却一点人味儿也没有,让人浑身不舒服。 胡小刀招手让傀儡过来,对我们说:「你们稍坐一会儿,我会把这具傀儡恢復成灵魂的模样。」 「恢復?你不是说……」我愣了下。 「谢大当家都这么拜託我了,看在朋友的份上,不好拒绝吧。」胡小刀笑了笑:「不过我有一个条件,东西给你,你们必须马上回台湾,不再过问其馀的事情,这样可以接受吗?」 胡子越两手抱着胸,沉默了许久,谢泊生忍不住喊了他:「胡子越……」 「我知道。」胡子越抒了口气:「行,我答应你。」 「很好。」胡小刀微笑:「你在这个方面,还是比你爷爷明理一些的。」 说罢,他便领着傀儡进到柜檯后的小门里去了,办公室里就只剩下我们四人。张陆泽跟谢泊生交换了一个眼神便推门离开,临走前还有意无意地看了胡子越一眼。张陆泽也走了以后,现场真正地安静了下来,谢泊生用饮水机给自己倒了杯茶,在沙发上坐下: 「你们是不是有很多问题想问我?」 「是啊,你……」 「不用问了。」 我话还没说完,忽然被胡子越打断,他重复了一次:「什么都不用问了,对吗?」 「我不是故意瞒着你们的。」谢泊生苦笑。 「你的意思是,你还会继续跟胡小刀合作?」我还是问了心中的疑惑。 「大伙都是生意人,哪有有钱不赚的道理?每个人都不容易,每个人都是为了生活。」 「就算那些钱是用人家的命换来的?」 「就算那些钱是用人家的命换来的。」 「不用解释吗?不用道歉吗?那些死掉的人怎么办?谢先生!魏先生都跟我说了!你们掉包了从医院出来的尸体,是不是连魂魄都被抽走了?尸体运到了哪里?真的是器官交易?你们真的在做这些事情?」 胡子越踢了下我的小腿,阻止我连珠炮般的逼问,我硬是又说了句:「你真的……从一开始就知道了吗?」 「是。」谢泊生点头。 「那黑……严老闆……」 「你们老闆是真的不知情。」谢泊生喝了口茶:「说实话我很惊讶他居然会找上我,或许他觉得我们谢家是最有权力的人吧。他来拜託我的时候,我也犹豫了一阵子,可他对我有恩,我还是得答应。只是我没跟他说,我答应的只有『安全地把你们送回台湾』,不包括『处理剩下的事情』。」 「所以到这里为止,你的任务已经完成了?」胡子越问。 「差不多。」 「你就不怕我们回去以后,让严老闆来跟你算帐?」 「那都是以后的事情了,我自然有办法解决。」 「……」 「刘白、胡子越,对不起。」 谢泊生打了个响指,忽然有什么东西从后面套住了我的头,接着一股难闻的气味窜入鼻腔,没几秒鐘,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第八章-年关将至雪纷纷04 当我睁开眼睛,看见熟悉的木头甲板跟破帆布时,心都凉了半截。 这他妈的不是林二马的船吗!我怎么上来了? 我一古脑坐起来,看见胡子越缩着身子睡在我旁边,怀里还抱着我俩的背包。我推了推胡子越的肩膀,他一点反应都没,乾脆直接拉开帆布,喊道:「林二马!」 「睡醒啦?」撑着桨划船的林二马头也没回,平静地问。 「这是怎么回事?」 「谢当家把你们送过来的,说让我带你们回台湾……唉,真是的,明明我都已经退休了还这样使唤我,嘖嘖……」 「谢当家?不对不对不对,事情还没完啊!怎么就这样要回去了?」我走到甲板上,摇摇晃晃的,周围都是浓雾,完全看不出在哪。 「回里头去!你不是都有过经验了吗?出来很危险的,现在年轻人记性怎么那么差……唉……」 「谁说要回去的?」 嗯?我回头一看,胡子越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正瞪着林二马瞧。林二马也跟着回头,无奈地叹了口气。胡子越打开我的背包,从里面掏出我的虎牌大步向前,我上前挡他,却被他推开。他一把揪住林二马的领口,拿虎牌的枪口抵着他的后脑杓:「掉头。」 「你说什么?」林二马停下滑桨的动作,两眼依然凝视着前方。 「我让你掉头。」 「你回去干什么?已经成了定局的事情,何必再做挣扎?」 「老子他妈的叫你掉头!」 胡子越拿虎牌对着空中开了一枪,随即听得哀鸣,一隻人面鸟身的妖怪掉下来,狠狠摔在了甲板上。那妖怪的血水很快浸染了甲板,我赶忙后退,总觉得被那噁心的玩意儿喷到会有坏事发生。 「你不要以为我不敢开枪,掉头!」胡子越大吼。 「我是个船伕,给一分钱就干一分活,谁给的钱我就听谁的话。我已经在这儿滑了几百年的船,你说我会怕你那把破枪吗?」林二马笑道。 「……这死要钱的。」 看胡子越咬牙切齿的模样,我都不敢吐槽了,你有啥资格说人家死要钱啊! 「就别闹了,到了这里掉头得走别条路,花那么多时间,不值啊!你俩要是真那么想回去,那用游的回去好了?」 「……大叔,你在开玩笑吗?」 就算胡子越再怎么厉害,也不可能用游的过去的,他估计也意识到这点,把虎牌还给我,然后一脸严肃地问:「刘白,你有钱不?打发这个老鬼,让他载我们回去。」 「你没钱吗?」 「花完了。」 「那么快?」 「你认识我那么多年,我有多穷还不晓得吗?」 「那你走的时候干嘛不把时鐘后面那些钱带着?」 「……你咋知道我把钱藏那儿的!那是老子的棺材本!你晓得吗,我连遗书都写好了,就差寄出去了,本来想让你给我打理后事,谁知道突然冒这么一齣……」 「干,还说你不想死!你这不就是摆明了不抱希望吗!」 「我说了我把希望的比率放得很低,你可不可以别在这节骨眼儿上跟我争这个?回答我的问题,你有钱不?有就拿出来没有我把你抵押在这儿!」 「有!有!有!」我被他吵得烦了,一把抓来背包,拿出申哥给我的那叠钱:「拿去!」 「我操,这么多?哪儿来的?」 「偷的。」 「偷谁的?」 「呸,申哥给我的,他知道我要来找你就给我这些钱,说要让我当旅费……先说我一毛都没用喔,是你用掉的,到时候要补齐还给他。」 「小申?这是小申给你的?」胡子越把牛皮纸袋打开,抽出里面的钞票仔细端详,随后叹了口气:「你们这些人,怎么一个两个都这样……」 「这样是哪样?」 「唉,算了。」胡子越朝林二马大吼:「老头!你要多少就直接说吧!」 「就你那一点儿钱,当打发小孩子呢。」林二马漫不经心地回答。 「大爷!算我求你了我让你掉个头有那么困难吗!」 「别吵,我这不已经回头了吗?」 我俩顿时噤声,仔细看了下周围的景象,发觉雾似乎散去了一点,隐约可以看到水面下有许多东西。我趴在栏杆上,看见水里的东西好像是房子!水底下居然有房子还有绿地,甚至隐约有人影在走动…… 「别看了,回里头去,这不是个好地方,看久了会着魔,到时候让你下船还不愿意呢。」林二马说。 我们乖乖地退回帆布里,我看着林二马卖力划船的背影,忍不住问:「大叔,你为什么突然答应让我们掉头了?」 「我要是不答应,你们两个真的跳下去了,我可没办法跟老严交代啊……躲好来,马上回上海了。」 终于回到上海的顺泰码头,已经是两天后的深夜了。就算已经有过一次经验,我还是对这种时间流动的差别感到不可思议,明明是两天,感觉上却只有睡一觉的功夫,是的,我们俩在船上都睡死了。 一离开码头我们先找了间网吧落脚,顺便给手机充电,好联络魏禾汶。这会儿在包厢里,胡子越才想起来要检查自己的背包,里头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个骨灰盒一样的小盒子。我问那是什么,差点伸手就要打开,他踢了我一脚道:「这是老子的魂!」 「真的假的?所以胡小刀真的把魂还给你了?没错吧?」 「准没错,我看得出来。」胡子越沉默了会,说:「真可悲。」 「你说什么?」 「本来不该这样的……」 「那本来应该怎么样?」 「现在我手上的魂,是谢泊生替我求回来的。」 「啊……」我一下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真没有想到,会以这种方式跟祂团聚……居然让他施捨我,还真他妈可悲……」 胡子越捧着小盒子说着这些话,表情却特别平静,平静到感觉不出这是愤怒或是悲哀。我也没什么可以安慰他的,都已经这样了,无论说什么都是二次重伤。 我就不打扰他思考人生了,把充了点电的手机打开,看见几十来通未接电话,全是魏禾汶打来的,看样子我们这一失联让他紧张了。我随即回拨过去,只响了一声便接通了,那边劈头就就是一句:『小赤佬!你俩跑哪了!』 为了让胡子越也能听见,我是开了扩音的,他这么一吼差点没吓死我。我连忙要他小声点,顺便和他说了这段时间发生的事,谢泊生和胡小刀真是一伙的,问他有什么办法没有? 『一伙的?唉,我怎么就觉得有哪儿搞错了呢……』 「先不说这个啦,你后来怎么样了?有没有找到『工厂』在哪里?我的意思是,现在谢泊生跟胡小刀没准又跑了,要回四川太远,如果从『工厂』开始追查,是不是应该能比较快知道他们的路线?」 『小鬼你别说,我还真是这么打算的,你猜我现在在哪?』 「哪里?」 『医院,就是我家……啊呸!那老头子开的医院。』 「他们不是不让你进去吗?」 『不能进去不代表不能在外边看着啊!我就在他们地下停车场的出口蹲点,看看有没有可疑的车子再想办法跟踪,可是都等好多天了,连个屁都没看见。』 「你不会是打瞌睡错过了唄?」胡子越突然插话。 『没有!小爷我为了监视他们可是一刻都不敢合眼!对了,你们在哪?看看离医院近不,过来帮着我一块看!好让我能休息!』 随后魏禾汶掛了电话,发来一个地址,我打开地图一看,发现还真的不远。我跟胡子越互看了一眼,同时收拾东西,出去外面打车。 这个城市没有下雪,却依然很冷,我本来还想先多买件外套再上路的,刚要开口,胡子越就把他的大衣丢给我了。 「干嘛!」 「穿上啊!你不是冷吗?」 「……」 虽然有点那个,可真的太冷了,我也顾不了那么多,穿上了胡子越的外衣。 第八章-年关将至雪纷纷05 我们在医院的后门与魏禾汶会合,见到他的时候他正坐在人家大楼的阶梯上啃包子,旁边停着一辆车。见到我们,他起身把车门打开,几个人鑽进车里,他又递了个塑胶袋给我,里头满满是热腾腾的包子。 「哇!魏先生,你原来有车!」 「租的!你当我是谁?你以为我会买品味这么差的车子吗?」 「……」 我们一人从里面拿了一个包子,都还没啃两口,魏禾汶就开始抱怨,他说刚才想过了,他卯起来监视这几天,谢泊生与张陆泽二人正好跟胡小刀会面,也许就是这样,才让这个「运尸」的活动暂时停摆了也说不定。 现在,谢泊生以为把我们都送走了,他们肯定会比较安心,也就是说最近这条神祕的运输链就会再度开始运作。 「不过……我怎么想都觉得,老谢应该是局外人。」魏禾汶摸着下巴沉思。 「怎么说?」 「我先说这只是我听见的一个传闻……小时候不小心听魏家里头的人说的,张陆泽好像曾经想过要做掉谢泊生。」 「什么意思?他不是谢老爷的秘书吗?」 「我不知道!都说了是我听来的!以前老谢经常生病,每天都得吃药,他的药都是张陆泽给他吃的,连他自己也不清楚到底都吃了什么。奇怪的是他不只一次跟我抱怨,说原本感觉快好了,一吃药又开始发作,他赌气不吃药,张陆泽还打他。」 「如果是这样……你的意思是张陆泽给谢泊生吃的药有问题?」我说。 「我是这样猜的啊!偏偏他小子完全没有怀疑过,我提醒了他得小心,说要不你就大胆一点,离家几天试试。可张陆泽那傢伙,几乎不准他出门,后来甚至连电话都不让他打了,简直就是在软禁他。」 「这要是真的,看起来张陆泽的确比较像是会庇护胡小刀的人。」 「是啊!不过那都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我原本也没往那儿想……你看我都多少年没回来了,我待在家的时间还没在外面晃的时间长。我本来就想着道术四大家里头,肯定也只有魏家这么表里不一,谁知道半路杀出一个张陆泽……」 「但是这样说也不对吧,谢泊生原本就知道张陆泽有问题,那怎么不在他爸爸过世的时候顺便请他走人?」 「小鬼你傻吗?老谢那人有多天真你不懂,一个没出过社会的人突然变成当家,谁身边没有个老臣?张陆泽就是那个老臣,老谢当然只能听他的话。他这回瞒着张陆泽出来,我还当他开窍了,结果怎么又走到一块去了,真想不通!」 「会不会是……谢泊生被张陆泽利诱,还是收买了?」 「至于吗?就我对老谢的认识那点智商他应该还是有的,可是,为什么呢……」 聊到这里,我跟魏禾汶都不自觉停下来思考原因,从刚才就一直沉默的胡子越突然冒了句: 「你们说,他会不会是故意把咱们俩支开,想自己跟胡小刀拼一把?」 我登时倒吸了一口气:「真、真的假的?」 「我随便猜的。」胡子越把眼睛别开,啃起了包子。 「……」 魏禾汶咋舌,猛地掏出手机打电话,过了几秒,他吼道:「该死!号码不在服务区!小鬼、姓胡的,你们有认识谢泊生的手下吗?有没有办法联络?」 「有!」我也拿出手机,打了扁担的电话,这个时候也只有他们能帮我们了!不管正确答案是什么,紧要关头是先想办法找到谢泊生!那个时候谢泊生把扁担跟铁子都赶走了,所以他们一定也不知情。 我从没有那么希望能打通一个电话,三个人六双眼死死盯着萤幕上「拨号中」的字样,连大气都不敢喘。 嘟嘟嘟……嘟嘟嘟……嘟嘟嘟…… 「拜託快接啊!扁担兄!」 『喂?』 在我喊出来的同时,电话接通了!我紧张得差点抓不住手机,颤抖着问:「扁担兄?你是扁担兄吗?」 『唉呀!刘先生!我还以为你们怎么样了呢,太好了太好了!』 「先别高兴,谢泊……谢先生在哪?」 『不知道啊!那天他把你们带走之后就联络不上了,我还以为你们被怎么了呢!那个胡、胡小刀,他怎么跟你们说的?你们现在在哪?』 「我想想看要从哪里说起……」 应该不是我的错觉,自从来到大陆,所有发生的事情都会与别人產生资讯不对等的情况,害我每遇到一个人就得把事情说一遍,真够了!还好应该不会再有这样的情况,我都差点要考虑把这故事全录音下来! 我想了半天,愣是不知道该从哪里起头,总觉得要亲口跟这俩老实人说谢泊生其实是这个样子的,还是太残酷了一点。大概胡子越见我犹豫不决,一把将手机抢过来,把那天与胡小刀和谢泊生的谈话告诉了铁子,但省略了被胡小刀挑衅的细节。 说完,电话那头的扁担沉默了一阵子,然后说了什么,胡子越回答:「没关係,有消息记得随时跟我们联络。」便掛了电话。 「他们说什么?」 「他说他们在的地方太远了,没法马上赶过来,我让他们不用动,等谢泊生联络就是了。」 「你怎么知道谢先生会联络他们?」 「他们是唯一知道谢泊生这次出行的人,谢泊生要是认定自己的任务告一段落,肯定会主动与他们联系。毕竟是雇主又是朋友,不至于什么都不说。」 「我也这样觉得。」魏禾汶点头:「咱们只要继续在这里守着就行了。」 原本以为这个蹲点的工作还会持续很长一段时间,没想到第二天的清晨就有了变化,果然在认为我们不会回来之后,谢泊生那边就开始行动了。 很意外地,我居然是第一个发现的,一辆黑色麵包车,连车窗玻璃都是黑的,趁着瀰漫薄雾的清晨开进地下停车场。我赶忙摇醒隔壁的胡子越,再让他一脚把驾驶座上的魏禾汶踹起来。 车子进去过了不久就出来了,看不出有什么变化,魏禾汶立刻驱车跟了上去。这该算是天助我也,周围都是雾,比较不容易被发现,对方的车速很慢,我们也尽量地放慢,安安静静地在路上行驶着。 过了段时间,两台车子都离开市区,到了一条不知名的路上,周边还是雾,看不清有什么。正当我想用手机地图确认一下位置的时候,前面的车子忽然停了,我心一凉,惨,被发现了,还是免不了硬碰硬了。 魏禾汶的表情跟我一样紧张,握着方向盘不晓得该前进还是掉头,胡子越却很冷静地说:「往前开!开到他隔壁!」 「你想干什么?」 「反正这路上车那么少,早晚被发现,既然是无可避免的衝突,还不如早点解决。」 「哼,算你有里!」 魏禾汶冷笑一声,把车子往前开到对方隔壁,跟他车窗对车窗。对方立即就将车窗摇下了,里头两个穿着白色工作服、戴鸭舌帽的小伙子,看见我们,没好气地问道:「谁啊!」 「不好意思,我们迷路了,请问这里是哪儿?」胡子越朝他喊。 「……不知道!」 「不知道你还往这儿开?」 「你们谁啊?为什么跟着我?跟我装傻呢?」那小伙子不高兴了,推开车门下来,用力敲我们的车:「你!你给我出来!」 胡子越笑了笑,用气音跟我说,看来就是拿钱送货的工读生,你虎牌借我下,我来吓吓他们。 第八章-年关将至雪纷纷06 胡子越所谓的「吓吓他们」,其实早已超越了「吓」的程度,对方什么都还没说,他桃木剑唰地就撂倒了一个人。另一个傢伙原本想逃,却被胡子越一脚踹趴,他踩住那人的背,掏出手枪模样的虎牌,抵着他的太阳穴,压低声音问:「你车里有什么?」 那人并不知道虎牌其实伤不了人,看见是枪,吓得说不出话。胡子越又踹了他一下:「你车里有什么!」 「我、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有人顾我来运走医院里的尸体……就这样!我就知道这样!」 「运往哪里?」 「这……」 「运往哪里!」 「对不起!我说就是了!别开枪!」 那人随后说了一个地址,我赶紧用手机记录下来。看样子暴力手段大多时候还是挺有用的,要不是魏禾汶身子骨太弱,第一次跟监的时候他也能玩这招。我不自觉瞄了一眼魏禾汶,他表情凝重,似乎正认真思考该多少锻鍊下身体。 「我我我就只知道这些了,可以放我走了吧,大爷……啊啊啊!」 「行,可以走了,不过衣服得借我们一下。」 原本以为问完问题胡子越就会放过那傢伙了,谁知道他用桃木剑一击将他敲昏,从他上衣口袋摸出一块令牌,在我们面前晃了晃:「带着这个,我们说不定能混进去。」然后顺手脱掉了那两人的衣服跟裤子,一套自己穿在身上,把另一套丢进车里:「穿上吧!」 「谁要穿?」 我跟魏禾汶对看了一眼,他死命地摇头,我也摇头,胡子越说那不然你俩猜拳唄。一听到猜拳我特别牴触,我拳运差不是一天两天他也清楚,这不摆明了要我一块去吗!虽说如此,我还是抱着赌一把的心情跟魏禾汶猜拳了。 「剪刀石头布!」 「石头剪子布!」 「干!」 我输了!他妈的我果然又输了!我还想着魏禾汶那么衝动的人肯定出石头,所以故意出布,结果他居然出剪刀!居然是最难比的剪刀啊!到底谁会在这种情况还特别想着要出剪刀,变态! 于是,我终究把那套工作服穿上了,幸好他们的车很大,裸体二人组可以安置在最后一排座位,胡子越则坐上驾驶座。魏禾汶没得衣服穿,等等势必可以旁观了,他脸上不自觉露出一种很欠揍的微笑。这人还真的挺胆小,不过我好像没资格笑他。 车子在浓雾中继续行驶,前往「工厂」的所在地。 那小伙子没骗我们,依照他的话,还真的回到了魏禾汶口中的「工厂」。这般景象非常突兀,变得光秃秃的树林中,突然冒出一间巨大的铁皮屋,只开了很小的窗户,看不清葫芦里卖得什么药。 魏禾汶对着「工厂」发呆,说他之前来的好像不是这个地方,虽然周围景致都很荒凉,可却没看见那个害他没法逃走的垃圾堆。我说他们生意做那么大,也许「工厂」不只有一个呢?都说狡兔三窟,上次那里被你看见了,所以现在转移阵地到这里也说不定。 我自觉这个分析颇有道理,胡子越却道「工厂」究竟有几个不是重点,重要的是得成功混进去。他朝我招手,让我下车跟他一起打开后车厢,里面是两三个被用睡袋装起来的人形物体,不用说,都是医院里的死者。 幸好这些遗体都被包裹得严严实实,否则要是看见了,我还真没把握自己冷静得住。我们把令牌放在胸前口袋,帽子压低,将遗体给搬进「工厂」。至于魏禾汶就留在车上待命了,他负责看好这俩小伙子,刚才他们已经被胡子越用粗童军绳牢牢绑住手脚,可为了以防万一,胡子越交给魏禾汶一支电击棒,让他斟酌使用。 「工厂」里非常冷,简直就像是一个大型冷冻库一般。一进去就看见里头有许多底下有轮子的大货柜,接着简陋的电源设备,没有灯,可不断有冷空气从货柜门的缝隙间漏出来。因为里面没有开灯,凭着微弱的自然光是没法看清楚全貌的,可我看见了天花板上似乎吊着许多东西,有大有小,奇形怪状。 我们站在无数的货柜之间,有点不知所措,就在思考该把这具遗体搬去哪里的时候,从一个货柜后面走出来了一个人。那人也穿着相同款式的工作服,胸前的口袋鼓鼓的,应该也放着令牌。 胡子越很机警地出示令牌给他看,我也跟着做,那人看了一眼,似乎没有质疑我们的身分,把目光转向我们手中的尸体。他走过来把睡袋的拉鍊拉开,一具完整的苍白女体毫无保留地呈现在眼前。我怕得不停发抖,胡子越倒很镇静,看他这样,我也尽量让自己面无表情。 那人让我们把车上剩下的遗体也搬过来,重复了相同的动作,确认所有遗体都完整无缺之后,拿来一个推车,把遗体堆放在上面。他没有立刻去动那个推车,看了下手表,说今天「火车」会来,要我们帮点小忙。 火车又是什么?这里并没有看到铁轨,也不可能会有铁轨,哪来的火车?我满腹问号,可什么都不敢问,生怕一开口就露馅了。那人从口袋掏出一串钥匙,蹲在一个货柜旁边不知道在干什么,我走进一看才发现,原来这些货柜的轮子都是被用金属卡榫牢牢固定在地面上的,他这是在把卡榫打开。 那人把卡榫全部打开,又推开了工厂的后门,说等会「火车」来的时候,让我们跟他一起把这个货柜推出去。我心说难道这货柜底下的轮子就是用来在铁轨上跑的?可是不对,这儿没有铁轨啊!后门推开就是一大片草地,草地上又怎么能跑火车呢? 可十多分鐘后,还真的让我听见了汽笛的声音。 呜── 薄雾中出现了刺眼的强光,那大概就是车头灯了吧!灯光照射进「工厂」里的当儿,我忍不住抬头看了天花板一眼,差点没叫出来,上面掛的,竟然是无数已经风乾的人皮!这些人皮有男有女,呈现暗红色,随风轻轻摇摆着。 胡子越也看见了,他也皱了眉,赶紧让我低头。 火车越来越近,已经可以看见装有烟囱的车头,或许是因为并不行驶在铁轨上,火车没有发出太大的声音,反而是伴随着沙沙沙沙,枯叶被压碎的声响。或许是有雾使然,总觉得这个画面特别不切实际,简直像是梦里才会看见的情景。 等火车完全进入我的视线中,我才发见这车居然只有车头跟两节车厢而已!而且车头跟车厢的玻璃窗都白雾雾的,看不清里面是否还有人,可这也太短了吧!哪有火车只有一节的,什么跟什么? 正疑惑着,那人朝我们招手,独自拉起货柜前方的把手朝火车走去,我们见状赶紧上前去推。我不知道这货柜里装什么,直觉告诉我既然天花板上掛着人皮,那里面搞不好也会是被肢解的躯体。不管是什么,应该都是很重的,可那人在前面拉,我们俩几乎不使什么力,货柜也轻松地被拖走。 我悄声问胡子越,那傢伙是人吗? 胡子越说,肯定不是。 三人推着货柜走到火车车厢后面,那人把货柜跟车厢中间的掛勾扣上,再用钥匙上锁,确认牢固无误之后,朝我们鞠躬:「辛苦了,你们走吧。」 胡子越抬起膝盖,朝他的面部就是一记重击,朝我喊:「刘白,拿枪崩了他!」 「蛤?确、确定吗?」 「开枪就是了!打腹部!」 「……好!」 趁那人尚未反应过来,我拔出掛在腰间的虎牌,朝他的肚子开了一枪。那人应声倒下,睁着眼睛不动了,胸前口袋里的令牌也掉了出来。胡子越说他不是人,所以虎牌比任何物理上的攻击都还有效。我说那你那时候怎么不用同样的方法对付你的傀儡?他瞪了我一眼,说一来他没来得及准备傢伙,二来这是他的魂,要是不小心伤到了,他自己阳寿也会减的。 我「喔」了声,有点尷尬,这时火车忽然缓缓开动了,我正好转移话题:「跑了!我们也上去吧!」说罢便追上刚起步的火车,抓住第二节车厢的尾端栏杆跳上去。 这时我才惊讶地发现,自己的体能似乎比以前好很多了,胡子越也跟着跳上来,可他没有对我的好表现发表任何评价,而是皱着眉头盯着雾濛濛的车窗,好像这样就可以把它给看穿似的。 第八章-年关将至雪纷纷07 正想进去车厢里看看,突然地面开始剧烈地震动,我赶忙抓紧栏杆:「怎么回事……啊!」 是那个声音! 有如一艘巨大轮船正在接近一般,充满了压迫感的沉闷轰鸣…… 「那是『年关』移动引发的地震,真的越来越接近了。」胡子越说。 「为什么会地震……这里是上海,上海不是应该没有地震的吗!」 「不,这里不是上海。」胡子越抬头望着苍茫的天空:「这里是介于阴间与阳间……一个不属于任何国家的地方……」 火车的速度突然加快,瞬间就远离了「工厂」,朝白茫茫的前方狂飆。不是我在开玩,这速度他妈哪里是火车,简直就是高铁!胡子越默默地将车厢后门打开,一脚把我踢了进去。 一进到车厢里,觉得整个世界都安静下来了。 里面的佈置就跟普通的火车没什么区别,座椅是两排面对面的,地板是红色,看着十分高级。更让我惊讶的是,从外面看车窗是白的,从里面看却非常清楚!周围仍是一片荒芜的草原,火车就这样在没有轨道的情况下高速行驶。 这辆火车究竟是谁在开、开往哪里,又为什么可以这样违反自然,我已经完全搞不清楚了。胡子越见我还愣着,一把把我抓起来丢在椅子上,逕自把车厢前门打开。我说你要干嘛?他答想看看第一节车厢里有没有人。我说哪可能有人啊!胡子越伸出食指放在嘴边:「安静,有人在说话。」 我立马闭嘴,却没听到谁在说话,也爬起来看了一眼,依旧是不透明的窗户,看不出什么端倪。我不禁怀疑胡子越是不是嫌我太烦了才骗我安静,可再仔细一听,发觉还真的有声音! 听是听见了,可只是很模糊的说话声,分不清有几个人,自然也不能确定是谁。我用眼神询问胡子越怎么办,他耸肩,说咱们不要轻举妄动,先安静待着就是了,反正火车总会停下来的。 火车总会停下来的,听起来再正常不过的一句话,却让我倍感紧张。我什么都不敢想,什么都不敢做,只希望第一节车厢里的人不要发现我们,还有火车能快点停。除了未知带来的恐惧,还有一点就是火车驶出草原之后,气温就越来越低了。 虽然现在是过年前,到哪儿气温都低,可这也太不正常了吧!刚才穿工作服的时候把外套都脱下了,也没觉得那么冷,现在却冻得牙齿直打颤。我问胡子越,你有没有感觉很冷?他摇头,可脸上一点血色都没有,不停深呼吸,吐出白色的雾气。 窗外的草木越来越少,到最后只剩下雪白一片,无数的雪花落在玻璃上,看久了让人视觉疲劳。 咔嗒……咔嗒…… 咔嗒……咔嗒…… 嗯?什么声音?我猛地清醒,这是铁轨!火车开上铁轨了!我连忙起身看了窗外,果真是铁轨!一条笔直的没有任何拐弯的铁轨,一直延伸到地平线的尽头,火车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开到了一个除了雪什么也没有的空间。 胡子越也被这景象给震慑住了,他喃喃地说:「这班车……到底要带我们去哪儿?」 这时候,前方岔出了一条通往另外方向的铁轨,异常破旧,火车却毫不犹豫地往弯路驶去。不知道为什么,我有种不好的预感,从刚刚到现在都是走直线的,也没看见岔路,怎么会突然改变方向了呢?应该不会有问题吧! 我不断在心中祈祷可以平安到达目的地,忽然听见第一节车厢传来巨大的撞击声。 接着,有人说话了。 「你这龟儿子……不是说了,要去黑市的吗!」 是谢泊声的声音!我俩也不管那么多了,一把将第一节车厢的后门撞开,迎面竟看见谢泊生拿着手枪,将胡小刀反压在地上,咬牙切齿地逼问道:「说话!」 胡小刀艰难地转过头来,看见我们,笑了:「我不知道……」 谢泊生跟着他的视线,这才注意到我们的存在,他惊讶得险些就松了手:「你们两个怎么……」 「说来话长,谢先生。」胡子越两手插在口袋里走过去,狠狠地踩胡小刀的头,蹲下来轻声问道:「……这条铁轨很老旧了,代表已经许久没有车经过了,黑市,不是这边吧……这是通往哪里的?」 「我、我不知道……」 被踩得不成人形的胡小刀依然在笑,看着令人毛骨悚然。谢泊生把胡小刀的脸掐住,将枪口塞进他的嘴里,食指放上板机:「胡小刀先生,请您告诉我噻?」 胡小刀发出含混不清的哀号,不停地摇头,他竟是在害怕!我这才意识到,原来他也只是个普通人,只靠一发子弹就能杀死的普通人…… 「你不晓得?你当真不晓得吗?知道我今天要搭这班车的人,只有你一个才是!」谢泊生大吼,接着像是忽然想起什么似的,抬头凝视着窗外:「……不对,知道我今天要搭这班车的,还有一个人……」 「是谁?」胡子越问。 「张陆泽……」 话音刚落又开始地震,而且比之前更大了。我赶紧抓住窗缘,瞥见好像有什么巨大的东西隐藏在风雪中。 「是、是城门!妈的!是城门!」 我没有看错,铁轨的尽头,有一座比旁边的雪山还要巨大的红色城门耸立在那,在两座雪山之间,光是直视就充满了压迫感。城门大部分都被掩埋在雪中,但两个雕刻着兽头的金色门环却看得很清楚,那瞬间,我明白这是什么了。 「年关……」 世界上,真的有一道名为「年」的关存在,它就在我面前,货真价实地存在。在「年关」的前方,有一条黑色的线,随着火车的高速前进越来越粗。我愣了下,想着那是什么,胡子越就先大叫出来: 「断崖!『年关』的前面还有一道断崖!」 我们都还没做出反应,天忽然暗了下来,光线被什么东西给遮住了,最可怕的是,地震依然没有停止。「年关」引发的地震居然造成雪崩了,铺天盖地的雪正朝着火车袭来!此时火车进入下坡,加上雪堆的压力,车厢开始加速倾斜,连门也被挤压得变形,打不开了。 断崖就在眼前,眼看就要衝过去了,谢泊生忽然扔出了手枪,打破了一扇窗户,他大吼:「快逃!」 我才刚要说什么,胡子越就一把抱起我朝门外纵身一跃,已经破裂的玻璃被这么一撞,碎成了千万片,在空中有如宝石般闪烁着。 谢泊生也爬上窗,却被胡小刀用力抓住:「张先生藉着这趟车要做掉的人不是我,是你……」 巨大的雪块从山坡下滚落,压断了横跨断崖的铁轨。眼看火车马上要掉下去了,谢泊生顺手拔起一片碎玻璃,死命往胡小刀的手扎去。胡小刀疼得松了手,谢泊生在离断崖不到一公尺的地方摔下来,几乎在同时,火车保持原速直衝过去,头两节车厢飞快地下滑,连接的鉤子脱落,连着胡小刀一起,整辆列车消失在深沟里了。 绝壁似的高山上不断有雪崩下,覆盖了地面上的铁轨,我们摔在厚厚的积雪里,好半天说不出话。 谢泊生站在悬崖边,转过头来看着我们,苍白的脸浮上一丝微笑:「对不起……」 地震终于渐渐停歇,天很冷,雪很大,耳边是呼啸的狂风,空气里充斥着呛鼻的烟硝味,视线被纷飞的雪模糊。 可是,我觉得很温暖。 因为直到周围安静下来的那一刻,胡子越都紧紧抱着我没有放开。 尾声-曲终人不散,坐看云起时(全文完) 说老实话,我也不晓得最后咱几个是怎么离开那片雪原的。只记得天气太冷,谢泊生「对不起」一说完,我眼前就像电影溶出画面般暗去,再醒来时就已经在魏禾汶的车上了。 谢泊生说是他拜託住在雪原里的游魂把我们送回来的,因为游魂相貌可怕,常人不能直视,只得让我们先睡一会。 改变铁轨行进方向的人是张陆泽,恐怕连胡小刀也不知情,他说不定真的想一口气杀了他们两个。为什么张陆泽要杀胡小刀?谢泊生不知道,也许是他们之间出了什么矛盾,也许是张陆泽觉得胡小刀这人已经没有用处了。当初收留胡小刀的人是张陆泽,现在想至他于死地的人,也是张陆泽。 谢泊生说他从以前就之道张陆泽心怀不轨,曾经就干过用令牌冒充鬼差的事儿,他把胡子越背包里的令牌拿走,就是去逼问张陆泽了。他也知道硬碰硬没好处,低声下气地表示会听张陆泽的命令,请他拜託胡小刀,把胡子越的魂带来。 「原本我想,胡先生的命保住了,把你们两个送回台湾之后,自己处理剩下的事……」谢泊生愧咎地笑了笑:「可惜最后没能逮着他……还是不晓得尸体究竟被运往哪里。不是故意骗你们的,毕竟你们还年轻,不想让你们危险。能够和平解决,是再好不过的了……」 我们回到旅馆,由谢泊生把胡子越的魂回归身体,仪式的过程有点冗长,再此就暂不赘述。三魂归位后胡子越就一睡不起,期间不停地说梦话,似乎很痛苦,谢泊生让我别叫他,说这就像移植器官之后短暂的副作用一样,马上就会好了。 幸好,这个「手术」进行得很成功,几天后胡子越便醒了,身体没有异常。胡子越说换言之就是他这条贱命,总算得以延续下去了。他坚持要付钱给谢泊生,却被一口拒绝,他说我谢当家不是为了钱才帮你的,纯粹是为了一个义字。 谢泊生和魏禾汶送我们到顺泰码头,我问他们接下来要怎么办,谢泊生说他想跟魏禾汶联手扫黑,虽然被这么一闹腾,胡小刀死了,张陆泽也跟着失踪,估计短时间内他们不会再有活动。不过只要器官交易、魂魄移植这些项目依然有利可图,这些蛰伏在黑暗中的人们绝对会再次出现。 到时候有新的进展,我会通知你们的,希望你们能协助。谢泊生说着伸出手,胡子越坚定地回握。 那是一个寒冷的颳着风的夜晚,我们在林二马的船上,听着录音带里的民谣,唯一的照明,是船头灯笼的火光。趁还没有进到阴阳交界处,我拉开帆布,看见了被月光折射的璀璨的海平面。 放在船头的老式收音机播放着许巍的《生活不止眼前的苟且》,歌手沙哑绵长的嗓音回盪在耳边,不时被海风掩盖,显得语焉不详。 生活不止眼前的苟且。 还有诗和远方的田野。 你赤手空拳来到人世间。 为找到那片海不顾一切。 我们各开了一罐酒,如同过去无数个失眠的夜晚一样乾杯。 到台湾时已是深夜,我累得不行,跟胡子越话别后直接回家。我毫不意外地被老俩口逼问了许多细节,我特别汗顏,当初藉口随便编,现在临时也生不出什么卵蛋,只好装蒜到底,把自己锁在房间。 我窝在被子里,想打电话给黑无常报平安,他一听见是我便大喊,今天是个好日子,你们到时来找我,想吃啥我请客!然后便听得背景一阵叫好,我在那些声音中听见了段长青、彩霞、梁老闆,甚至还有白无常……黑无常怒道不是在跟你们说话!你们这帮人怎么一个个都爱贪小便宜? 黑无常跟我说明,他和白无常现在因为没地方去,就在古董街赖着不走了,替一个叫马军爷的大老顾店。那个马军爷跟黑无常的交情挺好,把店丢给他俩之后就不见踪影,他说马军爷是个土夫子,肯定是去找哪儿有墓可盗了。 我试探性地问,反正你们暂时卸下鬼差的身分,按理说我和胡子越是不是也可以不必再替你俩工作了?黑无常哈哈大笑,说我是跟他俩签约,不是跟地府签约,所以上司、下属的关係不会改变。我反驳道你们现在又不捉鬼,我也不能帮你什么,黑无常哈哈大笑,说总有一天会需要我的,我不寒而慄,赶紧掛了电话。 第二通电话我打给了申哥,本来想跟他到个谢,谁知他却先开口,说胡子越在他那儿呢。我说胡子越不是回家了吗?敢情他没回去,直接往你那里跑了?申哥说对啊,他跑来我这喝酒,现在醉了在发酒疯……对了,你要不要过来把他领回去?反正他每年过年都去你那里…… 说到这里,我听见胡子越在后面喊:「老子今年哪儿都不去……」 「关我什么事?你有车,你载他回去啦!」我顺势回话。 『你说的喔?』 「对啊!」 『真的喔?』 「废话!」 『好,掰啦。』 「……掰掰?」 我莫名其妙地掛了电话,想想暂时没啥重要的事,棉被一盖就直接睡了。 第二天早上我被老妈踹醒,说刚才有人按门铃,一开门发现外头躺了个人,而且好像是你朋友……我顿时有不好的预感,慌忙衝出去,看了差点没昏倒。 申哥居然把胡子越丢包在我家门口!他妈的那是我家门口啊!什么跟什么! 电视里,晨间新闻的主播以温柔的口气说: 『今天是除夕夜,寒流发威,气温逐渐下降,昨天深夜合欢山、七星山、阳明山都下起了雪,各位观眾朋友如要出门,请记得做好防寒准备,预祝大家新年快乐……』 番外:他们的生前往事-似是故人来01 他不喜欢下雨,因为,下雨总会让他想起一些不愉快的事情。 从前以为地府只有黑夜,真死了才知道,原来这儿也有分白天晚上,甚至也有阴晴雨雪。不过跟阳间仍有些区别的,比方说地府一旦下雨,不连下个三天三夜不会停歇,且是雷电交加、狂风袭捲;若是下雪,则必然是暴雪,阳间怡情的鹅毛细雪,在这里是不存在的。 他问过七爷这是为什么,七爷说,这也许应该追朔到盘古开天闢地之初,那时清气上升为天,浊气下沉为地,地府匯聚了世上所有的混浊、阴煞之气,气候自然会比较极端。不过这也是他自己的猜测,真实情况究竟是如何,恐怕连盘古本人都不晓得。 怎么?你又想起以前的事情啦?七爷问。 他无奈地点头。 没关係,我们都是这样的。七爷说,生死这种事情,哪有那么容易能忘呢? 他说,是啊,这可不是什么小事情啊。 他刚刚来到地府时的样子,可以说惨不忍睹。 手筋脚筋都给挑断,连舌头都没了,不能行动,也不能出声。他躺在一条平坦的路上,两旁种满了彼岸花,随风轻轻摇曳。朦胧的视线中,他看见了不断有人从他身边走过,然而也只是走过,没有人在他身边驻足哪怕半刻。 他不知道自己怎么就跑到这儿来了,他最后的记忆停留在那昏暗的地窖,他的双手被铁鍊高高地扣在墙上,几个举着火把的嘍囉站在他面前,其中一个手里还拿着长枪。 「他们在那儿?」拿长枪的嘍囉质问道。 即使都已经这样了,他仍紧咬着牙关,愣是不肯吐出一个字。 不能说。 已经答应过阿朔了,要护咱们一家周全。 「说啊!」 嘍囉大吼,同时,他感到大腿一阵刺痛,再看,枪头已经有一半没入皮肉之中。他瞪着眼前这群人,不记得到底已经来这儿几天,这里没有阳光,分不清昼夜,不知道时辰。 第一天他被关进来,他们挑断了他的左手筋,他是左撇子,这样等同于废了一半武功。他们告诉他,若是第二天还不说,则挑断右手筋,依此类推,直到他肯开口为止。 他铁了心不打算说的,四天过后,手脚筋全部被挑断,即使能活着出去,后半生也等同于废人了。可是,他们仍没有打算杀死他,之后连着几天,不是拿烧红的铁烙他的身体,就是用薄如纸一般的刀片,一点一点把他腿上、手上的皮肉刮去。 每每到他仅存一口气的时候,他们就会停手,隔天再接续更残忍的折磨。 原本他还抱持着一点点希望,阿朔可能会来救他,可以经过了这么久,说不定阿朔也凶多吉少。 这就是结局了──他想,不会来了。 阿朔不会来了,师父也不会来了,谁都不会来,就只剩我一人了。 他的视线渐渐模糊,心跳越来越慢,他甚至都可以感受到自己一点一滴冷却的身体。眼前的火把照在他脸上,诡譎地晃动着,他依稀听见一个嘍囉开口,这人已经没有利用价值了,我看还是儘早做个了断吧。 嘍囉把长枪从他腿里拔出来,对准他的心口,他突然清醒过来,意识到自己这次真的要死了。 我要死了?怎么可以就这样死了呢?原本不该这样的呀?可是,已经没有别的办法了── 他心一横,用尽最后的力气,使劲咬下自己的舌头。 剧烈的疼痛瞬间麻痺全身,他四肢控制不住地颤抖,鲜血不断从他嘴里涌出。嘍囉们惊呼着退开,他听见了长枪掉在地上的声音。 我就是死,也不能死在你们这群人的手里。 他牵起嘴角,惨烈地笑了。 对不起,阿朔……师兄对不起你…… 一阵白光闪过他眼前,他便失去了意识,再次醒来,就已经躺在这个莫名的地方了。 这么说,我是真的死了? 他转头看了看自己的双手,发觉伤口比原先还浅了许多,试着活动了下,竟一点也不会疼了。 「你醒啦?」 一个身穿白色长袍、戴着高帽子的男人出现在他身旁,弯下腰来跟他说话。 他看了那人一眼,发现他竟然有着长及腰部的舌头,脱口而出:「鬼、鬼啊!」 嗯?我怎么还能说话的?他嚥了口唾沫,分明感觉到自己的舌头完好如初,好像方才他咬舌自尽不过是一场噩梦。 「对不起,吓到你了。」白衣男子温柔地笑了笑,吸了口气,舌头瞬间就变回常人的大小,缩进嘴里。 「这里……是哪儿?」他问。 白衣男子笑着说:「这里是黄泉路。」 番外:他们的生前往事-似是故人来02 「黄泉……路……」 他愣了下,好半天才反应过来:「难道,我真的死了?那你……你是……」 白衣男子向他拱手:「敝人是城隍老爷手下的鬼差,谢必安。」 这个名字,他早已听人说过无数次,谢必安,人称七爷,与八爷范无赦并称「黑白无常」,负责带领往生者前去阴间。他吃力地坐直身子,总算看清此人的面貌,果真如传说中一般,身长极高,看上去相当年轻,可头发、眉毛都是苍白的,就连皮肤也一样。 原先他并不信鬼神,可怎么会有一个地方,怎么会有一个人,都与他听过的传说一模一样? 「很遗憾,你的阳寿已尽,是我把你带来这里的。」七爷说。 「是你……带我来的?」 话一说完,他忽然感觉眼角有些湿润,竟猝不及防落下泪花,他赶紧抬肘擦去,却没办法停止眼泪涌出。七爷在他身边蹲下,轻轻地拥抱他,他颤抖着揪住七爷的长袍,极力想忍住哭泣,断续的呜咽却还是从齿缝里溜了出来。 「没关係、没关係……」七爷说:「你这一生流过的眼泪太少了,才会停不下来,过一会儿就好了……」 他什么也没办法思考,只觉得好疼,全身的伤口,还有心都好疼讨疼…… 不知道过了几个时辰,他才慢慢冷静下来,看着自己的手脚,伤口已经癒合成浅浅的疤痕,就算碰触也不会疼了。 「舒服点了吗?」七爷问他。 他茫然地看着七爷:「现在……我要去哪儿?该不会真的要带我过奈何桥、喝孟婆汤了吧?」 「别急啊,你有想见的人吗?」 他低下头说,有。 「是啊,谁没有个掛念的人呢?」七爷笑了笑,指着黄泉路苍茫的尽头:「那片雾后面就是奈何桥了,另外那边……」说着,又指向另一头有着建筑物的地方:「那是酆都,枉死城和地府也在那里。」 「酆都里都住着谁?」 「地府的官员,还有等着投胎的人们。不是一到黄泉路就能投胎的,要等判官批下公文之后,凭证通关,你还有得等呢。」 「投个胎也这么麻烦?」他觉得挺新奇,怎么跟他听到的不一样呢? 「老规矩啦,我也觉得挺麻烦。」七爷站起来,伸了个懒腰:「要不要跟我去酆都里转转?」 他犹豫了下,望着黄泉路上徘徊着的无数魂魄:「他们呢?」 「会有人来带他们的,我们走吧……君莫望。」 「你怎么会知道我的名字?」 他话一说完,突然打了几声巨雷,大雨骤然落下。 雨水打溼了他的衣衫、头发,他站在原地,心想,原来阴间也会下雨。 而且,还是这么大的雨。 他生命中的几个重要转折,都是在大雨中度过的。 打小,他是含着金汤匙出生,什么新奇的东西他都见过,什么好吃的他都嚐过,日子过得无忧无虑。他的两个姐姐才貌双全,经常喜欢教他读书,可他偏偏连书都不肯瞧一眼,成天拿着剑跟附近的野孩子廝混。 那个时候他总想,拿笔算什么,拿剑多威风呀?要是有天能学成武功,角逐武林盟主大位,举世成名,比窝在这小小的县城里当官有趣得多。他吃力地举着与他的身形极不相称的长剑,心想,要是有天真能当个大侠,可就太好啦。 只是,他没有想到当这把剑真的沾上鲜血,竟会是这样可怕的景象。 那个滂沱的雨夜,魔教眾人攻来,大开杀戒,霎时城内硝烟四起,草木皆被鲜血染红。 他的爹娘和姊姊,也没能躲过这劫。 黑暗的屋子,黑暗的世界,他躲在橱柜里瑟瑟发抖,手里握着他的剑。 他当不成大侠,因为他还不够勇敢,他甚至没办法在生死关头守护自己挚爱的亲人。他不认为这与年纪有何干係,他以为,自己已经是个男子汉了,直到那一刻,他才恍然明白,原来自己依旧那么弱小,弱小到连想要举剑,都提不起力气。 外面传来脚步声,他透过橱柜门间的缝隙看见了几个身穿魔教外袍的男人正在翻捣房间里的东西,然后,其中一个男人忽然转过头来,寒彻骨髓的视线,冷不防与他颤抖的瞳孔撞在一起。 橱柜门猛地被打开,那男人衝他咧嘴一笑:「原来你在这儿啊……」 看见这张脸的瞬间,他的心一下子空了。 都说学剑的人,心是不能有杂念的。 心若能空,则无所畏惧。 已经没有退路,他非得拼搏不可。 他举起这把时刻伴在身边的长剑,向那男人挥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等他回过神,两个男人都已经重伤气绝。 他喘着气,不敢松手,生怕还会有人从暗处衝出来。 雨还在下,一道雷劈亮屋内,他手里举着剑,身上沾着血,脸上满是泪。 他知道,自己已经一无所有了。 番外:他们的生前往事-似是故人来03 不会忘记的,不会忘记那夜染血的月光。 披着黑色斗篷的男人踩着雨出现,涟漪模糊了他的倒影,男人在他面前弯下腰,撩开他的头发,说,以后你就跟着我吧。 他问,你是谁? 男人说了他的名字。 他问,你要带我去哪儿? 男人说,我是来救你的,跟着我,你就能活下去。 他问,我怎么相信你? 男人说,你只能相信我。 他说,好,我跟你走。 他不记得男人的名字了,因为从那天之后,他就叫男人师父。 走了很远的路,在深山里,穿越被芒草掩盖的古道,那幢木造的四合院大宅,就是师父住的地方。 起先宅子里就只有他和师父两个人,师父跟他的父母不同,特别严格,他什么事都得自己来了。他学着洗衣服、煮饭、砍柴,甚至针线活,他最讨厌缝东西,觉得只有姑娘家才拿针。师父却说,你要真想做个男子汉,就不要什么事都推给姑娘。 第二个被师父带回来的,也是个男孩子。 男孩子住在郊外的一个小村,跟他一样,一夕之间所有的亲人死了。他穿着一套破烂的衣服,脸上、身上都沾满了尘土,一头及腰的长发也没有束起来,散乱地披在身上,看上去狼狈不堪。 师父领男孩子去洗漱更衣,再回来的时候,他换了件稍大的长袍,头发也绑好了,模样白白净净的,跟刚才判若两人。他没有看过这么好看的男孩子,简直都要比他家隔壁的小姑娘还好看了,他问,你叫什么名字? 男孩动了动嘴,却没有发出声音,垂下眼帘很愧咎地看着他。 师父说,他吓着了,一时说不出话。 他问,那写字吧? 师父说,他不识字。给他一些时间吧,以后他就是你弟弟了,你要多照顾他。 我弟弟?我有弟弟了?他竟觉得高兴起来,以前在家里他可是最小的呢!从来不知道有弟弟是什么滋味。他轻轻握起男孩的手,说,我叫君莫望,你喊我大哥就行了。说罢看着对方茫然的脸,他拍了下脑袋,唉呀,忘了你没办法说话,没关係,慢慢来吧。 男孩子点点头,朝着他浅浅地笑了一下。 他已经有点喜欢这个弟弟了。 起先,弟弟每晚都会哭,像是做了痛苦的恶梦。后来他便鑽进被窝里,抱着弟弟一块睡,这样子过了几天,弟弟就不再哭了。他知道,他们是同病相怜的,所以,只有他自己坚强起来,弟弟心里才能得到依偎。 白天他们跟着师父习武,到了晚上他教弟弟认字,他发现这个弟弟挺聪明,不只身体素质好,家务事也都能做,甚至连菜都能煮上几道。弟弟的字学得很快,没过多久,弟弟便能把自己的名字写给他看了。 风无朔。 字还挺漂亮。 所以后来,他都喊弟弟阿朔。 阿朔还写给他,他原本有两个弟弟、一个妹妹的,他是长子,总是要帮妈妈照顾,家事都是他在做的。他心想,怪不得什么都会,有这样的弟弟,真是骄傲。 他把阿朔当初穿着的那件衣服缝好了,他瞒着阿朔偷偷缝的,知道缝得不漂亮,却想要给他一个惊喜。他说,这是你的家人给你买的衣服,别丢了。阿朔接过衣服,喊了一声,谢谢师兄。 他高兴得跳了起来,你能说话了?可是,你刚刚喊我什么? 阿朔说,你是我师兄。 他说,为什么不喊我哥哥? 阿朔说,那个人是我们的师父,这样算起来,你就是我师兄呀。 他有点失望,不过师弟也挺好。 师父又带回了好多跟他们同样遭遇的小孩子,年纪大多都不过八、九岁,他跟阿朔都已经十岁了,是里面最年长的。小孩子们围着他,喊他大师兄,他感觉身子轻飘飘的,衝阿朔一笑,阿朔也衝他笑,他脸一热,把头转开了。 晚上,他边教阿朔认字,边聊起一些无关紧要的问题。 他问阿朔,你的愿望是什么? 阿朔说,我没有愿望。 他说,我有一个愿望,你想不想听? 阿朔说,不想。 他说,那我偏要说。 阿朔捂住他的嘴,一脸认真地告诉他,不能说的,有些话,一说就破了。 好多年后的现在,他和七爷漫步在酆都郊外的碎石路上,想着那一夜。 我明明没有把愿望说出来,怎么还是破了呢? 我的愿望,只不过是想和阿朔,还有师父,还有弟弟妹妹们一同幸福地过生活罢了。 番外:他们的生前往事-似是故人来04 他和七爷去往酆都时,在一家茶馆里见到了八爷。 皮肤黝黑、面相可怖,手执沾满斑斑血污的铁鍊。这些都与他知道的范无赦相符,他下意识地躲在七爷身后,不敢与八爷打照面。都说八爷脾气最坏,一不小心惹他生气,那可就不好了。 「那小子是谁?」八爷远远地就发现他了,快步走过来,绕到七爷后面,一双瞳铃一样黑白分明的大眼瞪着他。 「小范你别这样,怪吓人的。」 七爷皱起眉头,羽扇一挥,横在了他和八爷的中间。八爷却觉得很好玩似地,嘿嘿笑了几声,从羽扇后面探头,盯着他瞧。 「你就是君莫望吗?」八爷说。 「你……您怎么会知道我的名字?」 他又懵了,为什么七爷跟八爷都能够叫得出明明是第一次见面的自己?莫非,我生前就已经在阴间出名了?不知怎地,他竟有些得意,随后又想起阿朔,真想告诉他,看看他惊讶的表情,你看,你师兄可厉害啦,名声远震阴阳两界。 可是,阿朔在那儿呢? 「嘿嘿,你是不是在想你弟弟啦?」八爷竟一语就道破了他的心思:「让你回一趟阳间,见他一面可好?」 「回阳间……阿朔还活着,是吗?」 「他当然活着啦。」 「您的意思是,还能让我再多活一阵?」他问。 「傻孩子,人死不能復生,咱们最多也就只能让你这样子回去,你弟弟是看不见你,也听不见你说话的。」 「……是这样啊。」 「怎么,不想回去吗?」八爷问他。 「不想。」他摇头:「阿朔见不到我的话,我回去岂不是一点意义也没有?」 「有意思……看不出来你还挺务实,不过啊,你现在不回去,之后可是会后悔的,别怪我没先告诉你啊。」八爷说完,大摇大摆地走了。 「老范说话总是比较直,你别往心里去啊。」七爷温柔地说。 他却有种不好的预感:「八爷刚才说我会后悔,这是什么意思?」 七爷面色顿时沉下来,开口像是要说什么,最后还是停住了。他也不敢追问下去,只得把这个疑惑藏在心里,啜着已经凉掉的茶,望着窗外彷彿永远不会停歇的雨。 酆都是座山城,四处皆是错落的吊脚楼,灯笼掛在屋簷,被风雨吹打,在浓雾里忽隐忽现。 如果没有下雨,这会是个很美丽的地方。 他和阿朔分别的那天,同样在下雨。 阿朔身后揹着行囊站在关口,彼时是隆冬,他披着一件斗篷,墨色的长发却散在外面。他好想上前替他梳头,阿朔的头发一直都是他梳的,他望着阿朔的背影,好像只要伸手,就能抓住那轻盈的发丝。可是,他不能伸手,阿朔要走了,他不该再耽误他了。 阿朔的背影,如今,竟彷彿离他好远好远。 他走上前,将腰际的配剑解下,交给阿朔。阿朔抬头,眼帘颤动了下,迟迟没有伸手。他强硬地将剑塞进阿朔手中,阿朔的手很冷,眼神也很冷,没有一丝的波澜,他甚至没有办法从里面读出任何情绪。 「这就要走了?你就没有什么话要对我说的吗?」他故意轻挑地笑着问。 阿朔这才终于看了他一眼,动了动发白的嘴唇:「师兄……」 「又叫我师兄,都说了让你喊大哥!」 「师兄,请你务必要护整个门派周全。」 「……」 「我走了。」 阿朔说完,转身就要出关,他忍不住大吼:「你就只有这些话要和我说吗?」 闻言,阿朔停步,却没有回头。 「你寧可去找一个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存在的老祖,去学一招从没有人亲眼见过过的邪术,冒着这么大的风险,也一定得走吗?」 「一定得走!」阿朔厉声答道。 他一时语塞,阿朔从不会这么大声和他说话的。 阿朔转过头看着他:「这是唯一的办法,否则,所有人都会死……而且,我得替师父报仇。」 「你这一去,还能不能回来?」 阿朔把头别开,叹了口气。 「就不能让我替你去吗?」 「不行,你得留在这里守着,比起我,你更能胜任这个工作。」 听见这话,他无奈地笑了,阿朔从以前就是这样,无论什么时候,都能做出最正确的判断。虽然很不服气,可他也不得不承认,这的确是最好的办法。如果不做点什么,岂不是跟等死没有两样?都说擒贼要先擒王,当正道的力量无法压制魔道,就只能借助魔道的力量,以毒攻毒。 所以,风无朔一定得走。 阿朔走没有多久,魔教率眾攻来,好在他已经事先把弟弟妹妹都安置到别处,仅留自己和几个年纪较长的兄弟镇守。现在回想起来,打从那时候起,他就做好了赴死的准备,他知道,自己凶多吉少了,可是,他不怕,他不能怕。 他已经不是当年那个处处需要人照看的小孩子,他是他们所有人的师兄,能被依靠的对象,师父死了,他不能再退缩一步。 「你要走了吗?」 七爷的问话把他拉回现实,他定睛一看,自己原来还坐在茶馆里,手中只剩空杯。他点头,该走了,继续待在这里,只会想起更多伤心的往事。去哪里,都好……他恍惚地起身,跟着七爷离开茶馆。 七爷给他安排地方住了,说觉得他资质不错,要替他在地府争取一个职位,表现好的话,也许能够提早投胎。他嘴上说谢谢,其实并不想投胎,他还是想着阿朔,他问过七爷能不能告诉他阿朔在哪里,七爷却说,要找一个人并不容易,没有特殊理由,是没办法帮他的。 他不死心地问,就算找不到他的人,能不能告诉我,他的阳寿还有几年?我要投胎,也得等他下来啊!七爷看着有些为难,但仍点头答应,他才稍稍放了心。他有太多事情想问阿朔,师父死后,他们结拜为兄弟,已经发誓,不能同月同日生,愿能同月同日死。 现在,他却先死了,他当然不能自己去投胎。 七爷说,他的家人都已经离开阴间了,阿朔的家人,恐怕也是如此。至于师父,也不知去到了哪,也许还在阳间游盪。他一走,阿朔下来的时候,就真的是无依无靠了。 想到这里,他又要哭,却哭不出来。那天哭过以后,他就再也没流下一滴眼泪,七爷告诉他,那时他已经把此生所有的泪都流乾了。 人生在世,所有的东西都有配额,一生能流多少泪,能花多少钱,能喝多少酒,都是老早就算好的。要是在阳寿尽了之前就花完了此生所有能花的钱,后半辈子就只能捱饿受冻。死了以后没有用完的,会全部都返还给他,该有的跑不掉,不该有的,一分都别想多拿。 他已经没有哭的权力了,可是,他还是会难过。 他想阿朔了。 番外:他们的生前往事-似是故人来05 他在酆都待了一年,开始下雪的那天,听地府的鬼差说,阿朔来了。 他焦急着想见阿朔,又喜又悲,喜的是终于又可以见到阿朔,悲的是为什么那么快他就下来了。他四处打听,却没人肯告诉他阿朔在哪,连七爷似乎也躲着他。 他只好一个人在地府的长廊上来回踱步,七爷给他安插了一份打杂的工作,原本是让他去批卷宗,可他说不想,自顾拿起扫把,走了。 他不想终日待在那狭小的房间里,他拿着扫把,走遍了地府的所有角落,只有不断地走,他才能暂时不去想阿朔,想师父,想他的弟弟妹妹。 思念像一把火似地,不断烧灼着他的心。 阿朔来了,可是他在哪里?我想见他。这是他唯一的念头,所有人都不告诉他,可是他总觉得,阿朔一定就在地府的某个角落。 所以,他在心里演练了无数遍,见到阿朔时应该说的话。 你这小子怎么搞的,谁让你下来了?就算再怎么想我,也不能丢着弟弟妹妹们不管啊!就叫你不要逞强,你就是这样子,什么事都想自己扛着,受了委屈也不懂得说出来,你当我这大哥是假的吗?你别摆那张脸呀,我几时骂过你了?还不是你这次太过分。你什么都比我好,武功比我高强,长得比我好看,手脚比我麻溜儿,师父喜欢你,弟弟妹妹也崇拜你……你这么好,不活到一百岁都算老天没眼,你看看,你把自己变成什么样儿了?你什么都会了,就是没学会怎么照顾自己,所以,本来应该是我要照顾你到最后的,对不起,阿朔,大哥食言了,对不起…… 他想了很多很多,每一次的结尾都是对不起。 他想了很多很多,却没有想到,当他见到阿朔时,竟什么也说不出口。 地府北侧有座高塔,名叫望乡,与奈何桥畔的望乡亭建造得一模一样,只是大上一号。望乡塔邻近鬼门关,站在塔顶,几乎能俯视整个酆都。塔的入口平日总是以铁鍊深锁,他从没有进去过,可这天,门竟然是开着的。他鬼使神差地走了进去,一步步踏上蜿蜒的阶梯,离塔顶越近,空气越寒冷,他栋得几乎要迈不开腿。 他终于到达塔顶,只见一人端坐在石椅上,背对着他,一动不动。 那人的背影,他再熟悉不过了。 然而,那人却是一头白发。 「……阿朔?」 他轻轻唤了声,那人转过头来,他几乎忘了喘息。 那人的头发、眉睫,甚至嘴唇,都是苍白的,只有眼神依然如从前的淡然,静静地看着他。 「阿朔!」他快步走过去,握住阿朔的手:「你怎么了?怎么会变成这样?你……」他颤抖着抓起阿朔苍白的发丝:「……你的头发,怎么都白了?」 他急切地希望能得到解答,可阿朔只是漠然地看着他,不悲不喜,看不出情绪。 良久,阿朔缓缓开口:「你……是谁?」 「什么?」 「我们见过吗?」风无朔竟皱起了眉,狐疑地看着他。 「风无朔,你看着我!」他抓着阿朔的肩膀,大吼:「跟我说实话!你到底怎么回事!」 「我不是风无朔。」阿朔把他的手轻轻拨开。 他明明抓得很紧,可是,阿朔的力道却那么轻。 他想,这是不是代表,我抓得还不够紧,否则为什么会这么容易就被推开。 「你别说了。」 身后传来一个声音,他回头,七爷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站在他们后面。 七爷把他带离望乡塔,他们在塔底的石阶上并肩坐下。 「不是故意瞒着你的。」七爷说。 「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到黄泉路的时候,原本应该是我要去接他的。」七爷低下头,长发垂在脸上,遮住了表情:「却因为临时被传唤而耽误了。」 他静静地听着。 「等我再见到他时,他就已经是那样了……有人餵他喝了忘情水。」 「忘情水?」 「你们阳间有时会把忘情水跟孟婆汤当作同样的东西,其实忘情水斩的是情缘,喝下去,就会忘记此生一切的爱恨贪瞋、悲欢离合。」 「阿朔……忘记了?」他瞪大了眼,呼吸急促起来。 「他不记得你了。」七爷看着他:「对不起。」 没有人知道风无朔究竟在崑崙山上见了谁、做了什么,只知道他再出现在眾人面前时,已是鬓发尽白。 风无朔身披白袍,手执长剑一把,率领门派眾弟子,闯入魔教领地佈下杀阵,直捣教主闭关之处。 荒山烟沙滚滚,风无朔独自站在杀阵中央,以剑自刎,血流如注。 顿时,天边风云变色,雷声大作,落雷劈碎了教主闭关的石窟,整座山开始崩裂,日月无光。有的魔教弟子看出来了,这是早已失传数百年的杀阵,名曰五雷阵,发动阵法的代价,便是自身的阳寿,故又称「不归」。 打从踏出关口的那一刻,风无朔就没有想过要回来。 他心意已决,要与让他家破人亡的仇人同归于尽。 他的血流乾之时,万籟俱寂,他知道,一切都结束了。 番外:他们的生前往事-似是故人来06 「是谁给他喝的!为什么会这样!」他激动地问,说不清究竟是愤怒还是悲伤。 「不晓得,我已经派人追查。」七爷说。 「找出那个人的话,会怎么样?」 「看情况惩处吧,我们鬼差只负责捉人,不能擅自判决。」 「……那,」他顿了顿:「阿朔忘掉的事情,还能再想起来吗?」 七爷说:「每个人的每一世,都有一份卷宗,详细记载着所有生前的经过,作为日后判决之用。这些卷宗平日存放在判官那里,我已经跟上面申请,不久之后就能让他看了。」 他总算又燃起一丝希望,从此天天盼着卷宗送来。 他不知道七爷没说出来的后半句话是,看了能不能想起来,不能保证。 雪很大,阴历十二月,阳间老百姓张灯结彩准备过年,阴间也难得地掛起了崭新的红灯笼,四处传来道贺的声音。 他抱着刚刚从判官那儿借来的卷宗,朝望乡塔的方向狂奔。阿朔来了之后就天天待在塔里,也不跟人说话,静静地看雪,有时看着看着,眼泪就滴下来。望乡塔永远那么安静,阴间的风景永远那么死寂,好像全世界的悲伤都凝固在这里。 他颤抖着把卷宗递给阿朔,阿朔打开,他说,那是我们的故事,你看看,也许就会想起什么。阿朔轻轻皱眉,却也不抗拒,仔细读了起来。 他坐在阿朔身边,不安地抖着腿,半天终于忍不住迸出一句:「阿朔,哥哥给你梳头好不好?」 阿朔没有说话,他就默默地绕到他身后,拿出事先准备好的扁梳子,替阿朔梳头。 银白的发丝流洩在他的指尖和梳齿间,他想,阿朔还是从前的阿朔,就算头发白了,还是这么漂亮。 太阳一寸寸跌落到山下,阿朔把卷宗读完了,他对君莫望说:「抱歉,请你先离开一会。」 君莫望虽然错愕,可也默默地转身走了,似乎不想让他感觉为难。 他盯着卷宗的最后一行字,突然害怕起来。 我的名字叫做风无朔,刚才那个男人叫君莫望,他是我的大师兄。 卷宗上会这么写,那这些事应该都是真的。 既然是真的,那为什么想不起来。 像在看别人的故事一样,激不起心中的一点波澜。 给阿朔餵下忘情水的是一个鬼差,他在孟婆的茅草屋前被抓到的时候说:「我不承认这样的小鬼要来管我们,还不如让他喝孟婆汤早点投胎,谁知道拿错了,不能怪我。」 城隍老爷早就决定培养黑白无常的接班人,几经观察,跟判官们讨论过后,终于选定君莫望和风无朔。这件事原本是机密,连七爷八爷都瞒着,不知道是怎么流出去的,后来地府大部分的鬼差都晓得了。有的鬼差感觉不满,为什么要让两个素未谋面的年轻人来管教自己,殊不知大多数鬼差都是将功赎罪,要达到管理阶层,可得从生前就开始评断。 餵风无朔喝下忘情水的鬼差,便是怎么也无法接受这点的其中一人。 但君莫望没有去细想鬼差那番话的涵义,一脚把他踹进忘川里头,鬼差挣扎着爬上来,他又踹了一脚,一下比一下用力。七爷和八爷在旁边看着,谁也没有阻止。 七爷知道的,忘情水喝下去,从前的往事再也想不起来,就算让他看了卷宗,也只会当作是「别人的故事」而无法感同身受。会这么做只有一个理由,就是为了要安慰君莫望。八爷说,你得告诉他实话。七爷说,你要是忍心的话,你去说。 八爷真的说了,他上前抓住君莫望的肩膀:「别打啦,就是把他打死了,你弟弟也想不起你的。」 君莫望停下动作回过头,说:「我知道。」 八爷看见他的表情,一时竟说不出话。 从没有见过一个人的表情可以这么冷漠,好像他的心,早就已经碎成了千万片,再也拼不回来。 君莫望已是个没有心的人了,他知道七爷只是为了他好,他知道,这一切都只是善意的谎言。他知道就算看了卷宗也无济于事,可是他是那么欣喜地带着卷宗去找阿朔,因为,至少让他有一个藉口能去看看他,再给他梳一次头。 他不敢擅自去找阿朔,他害怕阿朔那淡漠的表情,他不知道阿朔在想什么,以前他知道的,现在,不一样了。 他望了一眼倒地不起的鬼差,突然间似乎也不恨他了,没有愤怒,没有悲伤,只剩下平静。 他的世界从那一刻起,安静得可怕。 君莫望拍拍衣服上的尘土,走了。 「……七爷,能不能也让我喝忘情水?」 「什么?」 「您看啊,阿朔现在也不记得我了,我也不指望他还能想起来,可我却还记得他,而且怎么样都忘不了。我听人家说了,日后打算培养咱们一块工作的,但是我一见到他心里就难受,现在都不敢去找他了,也担心他不理我。所以不如这样吧,您也让我喝忘情水,这样咱俩谁也不记得谁,比较好重新开始,对以前的事情,也比较能够放下,您说……是不?」 他很努力想让自己看上去轻松一点,可说到这里,他终于还是哽咽了。 番外:他们的生前往事-似是故人来07(终) 「你确定吗?」七爷问。 「我都想过了,他不记得我的世界,一点意义也没有。」 「若是喝了忘情水,你就会忘记一切,忘记你的家人,你的师父,还有你和风无朔一同生活的回忆……你有想过吗?『重新开始』的你们,说不定再也不能回到从前的感情了,你──」 「七爷,我晓得。」他嘴角勾起淡淡的笑:「但是对现在的我而言,遗忘才是最好的,我只不过,是想求个解脱而已。」 「此话当真?」 「当真。」 「不会后悔吗?」 「不会。」 七爷叹了口气:「……你还是再考虑一阵吧。」 「好。」君莫望点头。 还好现在我已经不能再哭了,他想,如果他能哭的话,恐怕此刻他早已泪流满面。 七爷独自在长廊上走着,窗外是漫天大雪。 这是一个没有常理的世界。 当一切的生老病死都不復存在,人们就失去了活着的意义。永恆变成了折磨,待得越久,就会失去越多生而为人的自觉,最后,都会不约而同走向遗忘一途。 君莫望没有说错,对他而言,唯有遗忘才能抹去心中的伤痛。「忘情水」最初,的确也是为了这种时候存在的。这是阳间的凡人一生也无法达成的,他们只能带着伤痕,活完这一辈子,若是红尘诸事能说忘就忘,世上也许便不会有那么多的悲伤── 该不该让君莫望喝下忘情水?这真的是最正确的选择吗?七爷犹豫了,但他没有想到的是,当天晚上君莫望便失踪了,谁也找不着他。 外面正当大雪,他一个人能去哪儿?七爷有不好的预感,唤来几个人帮着找,生怕君莫望会想不开。他也披上斗篷,提着灯笼走出地府,不断呼喊着君莫望的名字。 望乡塔上,风无朔椅着栏杆,看见了地面上的灯笼,忽明忽灭的火光映照着他的瞳孔不知为何,竟隐隐扯动了他的心。 八爷发现君莫望的时候,他倒在孟婆的茅草屋前,身边掉着一个空碗。 孟婆见到八爷,脸色苍白,说这个年轻人突然闯进来,拿了柜子上的忘情水便往嘴里灌,无论她怎么阻止都不肯停手。 喝下忘情水的君莫望虽然昏睡着,他的脸上却带着浅浅的笑。 那是在放下一切之后,获得解脱的表情。八爷从没有见过君莫望这般表情,他晓得,已经来不及了。 「狗日的……」八爷踢了桌子一脚,咬着牙搀扶起君莫望。 孟婆追出来,脸上满是担忧:「八爷……」 「这件事你别告诉任何人。」八爷拍拍君莫望的背:「包括这小子,他要是来问你,什么也别跟他说。」 雪渐渐地小了。 这天,七爷和八爷带着一个人到望乡塔上见风无朔。 那人身穿黑色长袍,系着红色腰带,头发割得很短。他脸上掛着轻浮的笑,大步走向风无朔,抬起下巴道:「幸会,敝姓严,严望。」 风无朔只讶异了短短一瞬,看见七爷的表情,多少明白了。他也站起来,向那人拱手,刚要报上自己的姓名,那人又说话了。 「听七爷说……咱俩生前是兄弟,我是哥哥,你是弟弟?你叫做严朔是吧?你赶紧看看,还认不认得我?」 风无朔会意地说:「认得。」 「真的啊?你竟然还认得我,说来惭愧,我什么也不记得了。」君莫望骚了骚脑袋:「你不会介意吧?」 「不会。」风无朔摇头:「我也不记得以前的事,不过,我还晓得你是我大哥。」 听见这话,君莫望喜形于色:「你刚刚说什么?」 「我晓得你是我大哥……」 「不错不错!你真不错啊,那什么,严朔啊,咱才刚到地府没几天,好多地方没去过,你陪我去四处转转吧?不然那范老头一直盯着我,我闷得慌啊!」 「你这小子说谁是范老头!没规矩!」八爷不高兴了,七爷只是笑着。 风无朔看了他俩一眼,点头:「好。」 「走吧!刚才有个鬼差说要教我骑马,你会骑马吗?我不知道我生前是不是骑过马,听他们说若是骑过,那应该很好上手的……」 七爷八爷看着两人走远,不约而同叹了口气。 「老谢,这样真的好吗?」八爷问。 七爷摇头:「这是他自己的选择,我们无从干涉。」 八爷无奈地笑笑:「真是个傻子。」 天边的黑云散去,透出一丝阳光,堆积数日的雪,马上便要融了。 番外:他们的生前往事-青青01 霖香阁的老鴇发现段长青的时候,是个暴雪的隆冬深夜,他倒在街角的瓦砾堆里,只穿着一件破袍子,脚上銬着锁链,瘦得像隻小猫。她一靠过去,这孩子紧闭的双眼就突然睁开,翡翠一样的眼睛盯着她,苍白的薄唇动了动,吐出两个字:「救我……」 那一年,段长青十二岁。 段长青诞生在一个小小的村子,里面住着会骑马的剽悍种族。他的父亲是一名受到全村人景仰的将军,早早战死沙场,村民惋惜的同时,都很期待他的出生,认为他肯定也会是同样优秀的战士。 然而,他千不该万不该,生了一双青绿色的眼睛。 「那双眼是祸害,不能留。」 村里的巫师这么说了,那是个什么样的年代呀?巫师一句话,基本就等于圣旨,村民都怕了,便决定要把他杀死。但是,他的母亲哪能接受?她哭着哀求巫师,要他放过自己的孩子,什么样的代价,她都愿意…… 于是,从那以后,将军夫人成为了眾人避之唯恐不及的对象,村民都觉得,会生下那样的孩子,肯定是她做了什么不洁的事情,老天爷在惩罚她呢。 孤单的将军夫人,独自将孩子扶养长大,即使被迫离群索居、被指指点点,她也心甘情愿,因为,这孩子到底是她和将军的亲骨肉啊。她打算,等孩子长大一点,就带他到大城市去,去到一个没有人认识他们的地方,开始新的生活……然而,变故还是发生了。 段长青七岁那年,村子里迎来了前所未有的洪水,紧接着又是旱灾,眼看日子就要过不下去了,不知是谁起了头,说这都是将军夫人的孩子害的,集结了村民,浩浩荡荡闯入夫人的家,把段长青给带走了。 被五花大绑到巫师面前的段长青,很清楚自己的处境,他什么也不敢说,他生怕说错了话,就再也见不到妈妈了。可是,眼泪还是滴了下来,他不懂,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为什么没有人待见他们,有这样一双眼睛,也不是他愿意的啊! 或许是看见段长青的眼泪,巫师动了惻隐之心,决定不杀他,但是必须将他囚禁起来,从此不能再见天日。 于是,从那天起段长青就被銬上脚镣,关进了地牢中。他的母亲最开始还每天都去看他,后来渐渐地不来了,最后一次,巫师带来关于母亲的消息,竟是她的死讯。 那一剎那,段长青的心访佛也跟着死了。 到底事情是哪一天出现的变化,段长青不记得了,只知道外面一阵天摇地动,地牢忽然塌了,掉下来的石块砸断了铁鍊,他又能自由活动了。他鑽过石缝,好不容易爬回地面,却发现整个村子的建筑物都倒了,牲畜也都死了,地面变成了血海,所有的村民都不见了。 段长青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但是,他还想活下去。 想活下去,看多看看这个世界的模样,想去他母亲说过的很远的地方,去到一个,不会有人害怕他的地方…… 段长青很快就适应了霖香阁的生活,他长得漂亮,又很勤快,嘴巴更是甜,很受老鴇疼爱,姊妹们也都照顾他。他最开始只是帮忙打杂,后来竟被客人看上了,花了好多钱,终于让他下海。此后,他每天都周旋着不同的男人,在红烛昏罗帐下过着欲仙欲死的日子。 身为一个男人,要去讨男人欢心,乍听之下有些彆扭,但这对段长青而言一点都不是难事。因为老是在女人堆里打滚,他早已把女人的语言、姿态学得维妙维肖,一顰一笑都是那么动人。哪怕是再铁的汉子,听到他一句软软的「小哥哥」,再搭上嫣然一笑,都会心甘情愿掏钱,只为了和他共渡一夜春宵……不知不觉间,他已经成为霖香阁的红牌。 在这里,不会有人把他当成异类看待,也不用关在暗无天日的房间里,他那双眼睛再也不是祸害,而是勾人的迷魂香,每个见过他的男人,都会不约而同地说,他的眼睛,很漂亮。 他热爱自己的生活,他喜欢这些男人,喜欢老鴇,喜欢姊妹们。每天夜里,他看着满天的星星,总会想起母亲,还有从未谋面的父亲。他会跪下来,学着母亲教他的那样,对着夜空磕头,好像这样,就能把他的思念传达给遥远的天上似的。 事到如今,他段长青什么都不求,只求这安逸的日子,能够永远持续下去…… 变故总是在最平静的日子里悄然袭来。 那一夜,碧萝春把段长青叫来她的闺房,给了他一杯茶,两人面对面坐着。 「青儿呀,你最近可越来越招人喜欢了,日子跟以前比起来差多了,是不?」 「託姊姊的福。」 「呵呵,人家都说女大十八变,没想到这句话用在男人身上也是一个道理,瞧你这模样,谁能想到你竟是巩大娘捡回来的小乞丐呢?」 碧萝春手里拿着一杯茶,笑笑地看着段长青,段长青打了个寒颤,有些不自在地缩了缩肩膀。碧萝春是从前的红牌,跟老鴇交情最深,最开始待他很好,可自从他开始接客,她就处处针对他。 「姊姊,你有什么话就直说吧,不必这样拐弯抹角的。」 「我只是很久没有好好看看你,想和你说说话而已。」碧萝春面无表情地说。 「姊姊……」 「哼,你就别昧着良心喊我姊姊了,我听着刺耳。」 「我怎么会昧着良心呢?姊姊从小就照顾我,我很喜欢姊姊。」 「都这样了,你还在说好听话……」碧萝春站了起来,伸手摸着段长青的脸颊:「大伙都是被你这张嘴给骗了。」 「姊姊,你什么意思?你要是不喜欢我,大可直接说!但我是真心喜欢姊姊,你和巩大娘对我的恩情,我一辈子都不会忘记!」 「你闭嘴!」碧萝春突然大吼:「你还不懂吗?因为你,现在我早已不是红牌,再也没有人会专程来找我!我只能做你的陪衬,你明明是个男人,凭什么?」 「我……」 「那个男人……他本来说要替我赎身,现在呢?每回来都是跟你,他那些钱,都进到了你的口袋了吧!他甚至在我面前夸你,说你的眼睛很漂亮,你晓得我听到这句话,心里有多难受吗?」 碧萝春一边说,一边拿起桌上的茶杯,朝段长青步步逼近。 「如果不是因为你那双眼睛的话,看谁还待见你!」 碧萝春嘶吼着,把茶杯里的液体往段长青脸上泼去。段长青顿时感到双眼有如被火烧般地疼痛,无力地倒在地上,不停哀号。 他的视线逐渐模糊,最后看见的,是碧萝春因为愤怒而扭曲的脸…… 段长青没有把碧萝春做的事情告诉任何人。面对老鴇的质问,他只说是自己误触了毒药,眼睛才会变成这样。他一点也不恨碧萝春,相反,他很能体会她的心情。曾经被眾人捧在手心,如今却无人闻问,她会不平衡是理所当然的。 最重要的是,他无法忘记,他刚来到霖香阁时,碧萝春对他的好。曾经是那么温柔的碧萝春,替他缝衣服、上妆,教他识字的碧萝春,他又怎么恨得起来。 只是,他再也没有青绿色的眼睛了,他的眼睛,变成了混浊的灰白色,再也无法倒映这世界的任何色彩。 「也许我这双眼睛,真的是个祸害吧……」 那一年,段长青十八岁。 番外:他们的生前往事-青青02 失明后,段长青依然待在霖香阁,只是不再接客,任谁看见了那双没有瞳孔的眼睛都会却步。他用白布条蒙住眼睛,终日坐在庭院里的水池旁,低着头发呆,别人问他话,他也只是敷衍地答应,似乎对任何物事都失去了热情。但是,他没有为失明的事流过一滴眼泪,偶尔甚至还能看见他嘴角掛着浅浅的笑。 他为何而笑呢?难道,他不难受吗?不痛苦吗?不恨吗?大伙把疑问藏在心底,越来越少去和他搭话,忙碌着自己的生活,任凭时间静静地流逝,一转眼,就到了冬天。 那日清晨,段长青照旧坐在水池旁,忽然听见噗通一声,有些水溅到了脸上。 「唉唷……我的腰啊……」 「是谁?」段长青小声问。 「别怕,我不是恶人……哈啾!」对方的声音听起来是个年轻男人:「你们这儿有没有地方可以让我躲一下?外面有人在追我!」 段长青随手一指:「我记得那里有两个空米缸。」 「喔!真的欸!」 对方开心地说,然后是急促的脚步声,接着便安静了下来。段长青想,他不会真跳进米缸里去了吧?可是也没有管他,拿袖子擦掉脸上的水,叹了口气。过了一段时间,他开始觉得不对劲,那人怎么还没出来?难道打算在里面躲到天黑吗?想着他就忍不住了,朝米缸的方向走去。 「哇!别、别过来!」 男人的声音突然冒出来,把段长青吓了一跳,不敢再往前。 「啊,原来是你呀,对不起,我以为是他们追来了……对了,这里是哪里?该不会……是青楼吧?」 「……先生不是本地人吧?这附近没有人不晓得霖香阁的。」 「我是从边疆来的,本想先找地方下榻,结果碰上了强盗,追我的就是他们。我的钱全都被抢走了,身上值钱的东西就剩下这些银针,但这可是我吃饭的傢伙……喂,看在我这么可怜的份上,能让我在此留宿吗?」 男人的语气非常认真,段长青听了竟忍不住笑出来。 「喂,你笑什么呢?算我求你了,一个晚上就好!」 「呵呵……我们这儿又不是客栈,你要是想留宿,就看哪个小姐待见你,你要是长得好看,说不定有机会。」 「我长得当然好看了!你要是不信,过来摸摸!」 男人不服气地说,段长青觉得这人有趣极了,大胆地伸出手。他细长的手指抚过男人的眉、眼、鼻、唇,一点一滴在心中勾勒他的形貌,然后,他浅浅地笑了:「不错,你没骗我。」 「嘻嘻……」男人也笑了:「在下易水寒,你呢?」 「段长青。」 「长青……好名字,就和你的人一样漂亮!」 「先说清楚,我可是个男人哦。」 「我知道。」男人轻轻撩起他的头发:「但是,我就是觉得你漂亮。」 那之后,易水寒便经常跑来霖香阁,只不过,他从不从正门进来,每一次都是翻墙进到中庭,为了找段长青说话。段长青原本还对他爱搭不理,可总会被他的热情逗笑,几次之后,两人渐渐熟稔,段长青每天到水池边时,心里多了一份热切的期待。 和易水寒说话很轻松,因为他不晓得段长青的过去,不会带任何偏见看他。只有面对易水寒,段长青才能暂时忘却自己的不幸,把自己当作一个普通人,他很享受那样的时刻,每每易水寒要离开,他总会感觉捨不得。 易水寒告诉段长青,他是个小郎中,不求名利,就希望能给天下百姓治病,没事就喜欢研究药草、针灸什么的。他知道段长青的眼睛是给毒瞎的,就说,你要是有办法告诉我是哪一种毒,我就能找出解法。段长青又何尝不想能重见光明,可这段时间,老鴇带着他四处求医,大夫基本一看就说没救了,所以,他早就不报任何希望。 「天下没有我解不了的毒,你儘管相信哥哥。」 「易哥哥,你真好……」 段长青苦涩地笑了,握住易水寒的手,将头倚在他的肩上。易水寒伸手将他蒙眼的白布解下来,他茫然地抬头,那双混浊的眼睛正对着易水寒。 「你的眼睛真漂亮。」 「你别乱说……」 段长青伸手要抢回布条,却感到一阵暖流袭来,覆上他的唇。 「我没有。」 易水寒说着,又送上一吻,这一次,段长青彻底被击溃了,他的眼泪巴答巴答地落下,整个心都纠结在一起,他把脸埋进易水寒的胸膛,止不住地抽泣。 「易哥哥……你是第一个……觉得我这样子漂亮的人……」 「长青,你受苦了。」 「易哥哥……易哥哥啊……」 段长青紧紧抓着易水寒的衣服,哭了很久很久。 这段记忆,段长青在奈何桥畔时仍经常想起,只是那时易水寒早已不在他的身边。 番外:他们的生前往事-青青03 段长青认识易水寒的第二年,战争爆发了,敌军攻破防守,入侵到城里,霖香阁被一把火燃烧殆尽,许多姊妹都死了。段长青跟随逃难的人潮,来到了一处隐蔽的小村,老弱妇孺缩瑟在一起,但是,他们身边至少都有亲友陪着,唯独他没亲没故,终日不知所措,心里始终掛记着易水寒。 那段日子每天晚上,段长青都会向祖灵祈祷,祈求保佑易水寒平安无事。他无法理解,为什么自己会这样迫切地想念他,他从未如此思念过一个人,从未如此热烈地渴望一个人的怀抱,战事中的夜晚,他的眼泪扑簌簌滚了下来。 「易哥哥……」 段长青喃喃地唤着易水寒,然而他所能想像得到的,也只有他的声音,他没见过易水寒长什么样子,他无数次的幻想,试图拼凑出他的脸,但是,他仍感觉易水寒离他的距离是那么远那么远。 战争的残酷,他非常明白,所以,他已经做好准备,也许易水寒再也不会出现,但是,奇蹟发生了。 那一夜,易水寒出现在小村,给段长青披上了貂皮披肩,拉着他的手,对他说:「走吧,哥哥带你离开这里,我们去一个没有战争的地方生活吧!」 段长青简直不敢相信,有如做梦一般,易水寒还活着!但是,为什么他会知道他在哪里?如果此时他看得见,他就会发现易水寒比原来削瘦许多,衣服破破烂烂,浑身没一块乾净的地方,那证明了易水寒为了找他,歷经了多少辛苦。 狂风中,易水寒驾着马,段长青坐在他后面,依偎着他宽厚的背,马蹄的声音搅动着他的心,从前他也是会骑马的,奔驰在草原上的感觉,是多么舒服啊!他忽然想起了娘,鼻子一酸,赶紧抓住易水寒,听着他的心跳,才渐渐安稳了下来。 段长青和易水寒一起在国土边疆的茅草屋里,过上了一段安逸的日子。那无疑是他生命中最幸福的一段时日,易水寒教他辨明药理,他记住了上百种药草的香气和触感,小半年下来,他已经可以运用这些知识替人治病。除此之外,易水寒还告诉他人体的经络和穴道的位置,送给他一副针灸用的银针,他用得相当上手,那些针简直就像是从他手指头里生出来的一样。 渐渐地,开始有许多人慕名而来,求段长青治病,其实他们主要是好奇,一个瞎了眼的少年,是怎样能一毫不差地摸透穴道的位置?还有,段长青那身子骨,像个女人似的,一双手又细又软,被他这么一摸,通体舒畅,生理和心理的享受都有了。 他们的茅草屋,因为有这么一位美人大夫声名大噪。 「你真厉害!学得这样快,哪天要是我不在了,你也能靠自己活下去了。」 易水寒这样夸奖他,他却忍不住回:「我不许你这样说!不要离开我!」 易水寒搂住他:「我明白的,长青,我再也不会让你孤身一人。」 这句话,段长青记了很久很久,易水寒走的那一夜,他坐在黑暗的房间里,喃喃地说:「骗子……」 易水寒从未跟段长青提起过,自己曾经是个杀手,只要肯出钱,他就悄声无息地杀掉目标。无数的生命葬送在他手中,等他回过神,只能看见自己沾满鲜血的双手。末了,他因为不愿再杀生,远走他乡,当起了行脚大夫。 遇见段长青是个意外,见到他的剎那,易水寒就决定,要保护好这个人。当时追他的并不是强盗,而是他的仇人。也是从那时起,他决定要隐瞒自己的身分,他是多么希望这份得来不易的幸福,能持续得长一点,多么希望可以一世安稳,然而,他们还是追来了。 那天易水寒在一处山谷里发现了一株药草,他大喜,传闻中,这种药草能够解段长青的毒!他毫不犹豫地把药草连根拔起,揣在兜里,正准备回去,一把冰冷的利刃抵在他的脖子上。 「来者何人?」易水寒冷静地问。 「易水寒,你杀了我的父亲,今天我要你一命还一命!」对方说。 「你不该怨我,要怨,就怨那个出钱让我杀人的傢伙吧!」 易水寒转过身,一脚踢飞那人手中的剑,对方竟是比他高出两个头的大汉。他急了,想到自己身上没带任何武器,单凭赤手空拳,怎能打得赢?我可不能折在这里,好不容易找到药方,必须带回去! 他亮出双手,表示自己手无寸铁,边朝大汉走去,边慢慢地说:「大爷,你先别急,你先留我一命,让我去办一件事,等事情办完,随你怎么处置……您觉得如何?」 对方没有说话,只是冷笑,易水寒意识到情况不对,都还来不及回头,就被一支长矛从后面贯穿心脏。 原来……还有同伙……吗…… 易水寒瞪大了眼,呕出鲜血,视线逐渐模糊。 「放开我!让我回去!我还不能来这里!」 「易水寒,你已经死了!你就算回去,他也看不见你,更听不见你的声音,你这样做有什么意义呢!」 鬼差把綑绑易水寒的铁鍊又勒紧了一点,疼得他从齿缝挤出呻吟,方才吼得太厉害,他已经发不出声音了,所以他只能瞪着对方,抿着唇,丝毫不畏惧。 「走吧!」 鬼差拽住铁鍊,把易水寒往地狱的方向拖去,他生前犯了太多的罪,是要受刑的。易水寒咳嗽几声,咳出了浓稠的血块,他用沙哑得几乎听不见的声音,对那鬼差说:「让我回去,至少让我……把药方给他……」 鬼差没有反应,只是木然地往前走,易水寒低垂着头,难道自己真的就这样完了吗? 长青……你现在在哪儿,是不是还在等我? 你是不是还在那破屋子里,痴痴地等我回来,给你带治眼睛的药方,这样,你就可以重新看见这个世界…… 对不起,这次是哥哥食言了,是哥哥对不起你……易水寒意识到自己哭了,但从他眼里流出来的,不是泪,是血。 长青啊,别再等我了…… 黑无常关上地狱的铁门,易水寒就被永远地隔绝在这个世界之外了。一年后,奈何桥边忽然出现了一个清秀的年轻人,他骨瘦嶙峋、双目混浊,敞开的衣襟露出胸膛,可以看见心脏位置有着巨大的伤痕。 年轻人终日在奈何桥边徘徊,无论如何也不肯走。孟婆在旁边看了,觉得很奇怪,就问他,你又不用受刑,怎么不赶快投胎呢? 年轻人笑了,指着地狱的方向轻声说:「我在等一个人,等他从里面出来,我们约好了,投胎的时候手牵着手,听说这样,来世就能诞生在同一个家庭……」 番外:他们的生前往事-青青04 易水寒一去不返的第三天,门口终于有了动静,段长青从睡梦中惊醒,问道:「易哥哥?」 然而,回答他的却是个陌生的声音:「你就是易水寒的小情人啊……」 那个脚步声朝他走近,一股令人不快的气息直逼而来。 「你是谁?你把易哥哥怎么了!」 段长青直觉不好,慌张地下床,摸了半天才找到拐杖。 「原来是个瞎子,真可怜……」 那人手里握着一把匕首,弯腰在段长青耳畔说:「你的易哥哥已经被我杀了,不过别担心,我这就送你去见他……」 鏗! 半空中传出金属碰撞的声音,那人瞪大了眼,因为段长青彷彿看得见似的,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掷出细细的银针,打落了他的匕首。他定睛一看,那是用来针灸的银针,怎可能有如此强大的威力?这个瞎子,居然有学过武功…… 「我不知道你跟易水寒什么冤什么仇,但他是我的恩人,你杀了他,我绝不会饶过你!」 段长青抓着银针,混浊的双眼狠狠瞪着前方。那人冷笑一声,从背后拔出大刀,朝段长青跑去,没想到段长青竟轻轻一跃,柳叶因风起似的闪过了,一个转身,三根银针从他袖口飞出来,正中那人的后颈。 那人瞬间浑身僵硬,动弹不得,大刀也因此掉在地上。 「不用挣扎了,我已经点了你的穴。」 段长青朝他走来,这次,他没有依靠拐杖,但是他走得笔直,一点也不徬徨,正好停在他面前。 「告诉我,你把易哥哥的尸体藏在哪儿?」 那人狰狞地笑了:「易水寒这辈子杀了多少人,你知道吗?他从来就不是个好东西,我取他一条命,救的是天下苍生,我……有错吗?」 「你说谎!」段长青大吼:「易哥哥从不杀生!他是救人济世的大夫啊!」 「呵呵……他以为这样子,便能赎他的罪吗……」那人闭上眼睛:「都说人之将死,其言也真,我说的可都是真话,不信,你大可到京城去一趟,那儿没人不晓得刺客易水寒的大名……」 「你闭嘴!」 段长青浑身颤抖,他衝上去,正准备置他于死地,此时,那人大吼一声,一运气,竟把银针全逼了出来,掉在地上,三两声脆响。他动了动筋骨,捡起大刀,指着段长青的心脏,刀锋划过空气时,彷彿整个空间都在振动。 「你的功夫是易水寒教你的吗?看来还不到家啊……或者说,易水寒金盆洗手后,已经不堪到这种地步了……」 段长青咬着牙,又悄悄摸出几根银针,在心中估算对方喉咙的位置。 这几支银针,是易水寒给他的护身法宝,比普通银针还要长三倍,只要施力得当,甚至能够斩首。只是,他从没杀过人,他怕,他多希望永远也不要用上这些银针,可是,为什么…… 「去死吧!」 那人大吼一声,他与段长青同时动作,下个瞬间,两人的身影交错在一起。 咚! 那人的头颅掉落在地,鲜血喷涌而出,他的大刀,扎实地贯穿了段长青的胸膛。 易哥哥,我替你报仇了…… 我也能算是个,独当一面的男人了吧…… 段长青再次睁开眼,看见了一片灰白色的天空,然后,他注意到自己正躺在一片草原上。 比起这里是哪里,他更在意的是,为什么我看得见?我是做梦了吗?他坐直身子,四处看了看,眼前的一切都是那么地真实,光影的变动、云朵缓缓飘过、飞过眼前的树叶,一切都清楚到不像真的。 好怀念。 为什么,会这么地怀念…… 眼泪冷不防滚下来,他连忙用手去擦,却根本无法控制,他大哭了起来。 「唷,谁家小姑娘在这儿哭呢?」 有人过来了,段长青抬起头,说话的是个身穿黑袍、戴黑色高帽的男人,他的帽子上写着「天下太平」四个篆体字。 「没关係没关係,你继续,哭完了就好了,我刚来的时候也是这样!」 男人说着晃悠到他身边,一屁股坐下来,伸出手掌,凝聚出一团青蓝色的火焰。 「这个送你!」 「这是……什么?」 「这叫磷火。」 「能用来做什么?」 「不能做什么,只是你不觉得它很可爱吗?我只要看着它,心情就会变好喔!」 「……」 「怎么?你不吃这套?等等,现在你们那边是什么朝代来着?唉呀,时代进步得太快,都不知道怎么逗姑娘开心了,真是的……」 「我不是姑娘。」 「什么?」 段长青抽抽噎噎地说:「我不是姑娘,我是男的!」 「……」 对方的眼睛嘴巴同时变成圆形,然后,他倒在草地上,滚了三圈,对着天空喊:「城隍老爷!我求您赐给我一双火眼金睛吧!啊啊啊啊啊!」 段长青看着这一幕,虽然他还在哭,虽然他没有瞳孔无法翻白眼以表达他的困惑,但是,这段对话建立起他对黑无常这个男人的第一印象── 很烦。 番外:他们的生前往事-青青05(终) 「喂,你为什么不去投胎?」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我明白,你在等人从地狱里出来吧?你就不想知道他的刑期有多长吗?」 「……多长?」 「三百年。」黑无常伸出三根手指:「你真等得下去?」 「三百年算什么?只要能见上他一面,不管多久,我都会等。」段长青把头埋在膝盖里,闷闷地说。 「这话我都听厌了,我跟你说,我手下那群鬼差正打赌呢,赌你能够在这儿等多久,根据以往的经验,这次我赌三个月,哈哈哈……」 「无常爷,您就没有别的事情可做了吗?」 段长青皱起眉头,不耐烦全写在脸上。自从他来到阴间,黑无常就天天跑来找他嘮嗑,他都忍不住怀疑,莫非是他看上自己了?可想想又不像,什么样的男人他没见过?别人的心思,他一眼就能看穿,可是,他唯独看不穿黑无常。 此人成天嬉皮笑脸、没个正经,说的话也天马行空,像是想了很多,又像是什么都没想。每一次问他在干什么,他都说,我在想办法逗你高兴。可是,段长青就是不明白,为什么这个跟他没亲没故的人,还是堂堂无常爷,为何要这么做? 这样的疑惑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直到某天,段长青终于忍不住了,逼问他:「你到底有什么企图?」 黑无常愣了下,笑着说:「难道我就一定要有所图谋才能接近你吗?我就不能只是单纯想和你交个朋友?」 「这儿每天来这么多人,怎么不见你去同别人交朋友?」 「哈哈……你该不会是以为,我爱上你了吧?我可没有那种嗜好。」 「我知道你没那意思,正因为这样,我才更不明白你的用意。」 「我没有别的用心,只是单纯想看你笑的样子。」 「……算了,话不投机半句多。」 段长青不高兴地走了,黑无常望着他的背影,表情变得有些悲伤。 他又想起了在卷宗上看见的段长青的生平。 打从黑无常上任,他就碰过了不下上千个在奈何桥边等人的灵魂,祂们有的是在等老伴,有的是等兄弟姊妹,共通点是,祂们都是在等阳间的人下来,极少是等地狱里的人出来的。像段长青这样的,也不是没见过,只是被打入地狱受刑的鬼,没有几十年是出不来的,祂们通常等不了那么久,快的几个月就放弃,慢的,最多也撑个两三年。 黑无常很好奇段长青在等谁,他就藉着职位之便去调阅了段长青的生平卷宗,花了几天看完,唉呀不得了,他在等的人竟是那个刺客易水寒! 虽然易水寒的魂不是他勾回来的,可是全阴间上上下下,没人不晓得他。至于原因?那就是他实在杀过太多人了。易水寒还没死的时候,鬼差们就在猜,判官会给他多少年刑期,有人说一百年有人说两百年,现在判决下来,居然长达三百年整,对照他杀过的人,等于杀一个人判两年,还算便宜的了。 整整三百年啊!黑无常咋舌,段长青那小伙子真有这么大决心?他实在太好奇了,忍不住就去找他聊天,想从他口中套点话,看看他究竟对易水寒有多上心?可是段长青的态度一直都很冷淡,连笑都不曾对他笑过。 怪哉,难道是我的魅力不足?黑无常有点挫败,可他很快又振作起来。他乐观地想,肯定是段长青太伤心了,没有馀力搭理别人,但三百年可是场持久战,要是天天都这样,那怎么能撑下去? 但是,他没想到,段长青还真撑下去了。 原本他只是待在奈何桥边,动也不动坐上整天,后来孟婆看他长得顺眼,把他叫来帮忙,他就顺理成章住进了孟婆的小屋里。也不知道孟婆怎么开导他的,从那以后,他的笑容渐渐多了起来,没事还能看见他在黄泉路旁的山坡上哼歌,像是彻底习惯了阴间的生活。他哼的那些歌都是他自己编的,没有什么章法,但就是好听,没多久就传开了,成为阴间的流行风潮,小鬼都能哼上两句。 末了,孟婆甚至还替他做了一副肉身,让他可以随她去阳间转转。虽然孟婆的法力不足,肉身存在残缺,比方说眼睛是看不见的,他生前的致命伤也留在胸口,可对他来说已经很足够,事到如今,他不想再奢求什么。 段长青等下去了,认认真真地等下去了。 一晃眼,悠悠三百年。 今天是易水寒出来的日子。 段长青从白天就坐立难安,他不和任何人说话,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他的心思胡乱飘,最在意的,还是自己究竟能不能认出易水寒。 他从未看过易水寒的长相,对他唯一的认识,就只有声音,易水寒会同他说话吗?还记得自己吗?他该说些什么才好呢?想来想去,他一头栽进被窝里,浑身都是热的。 黑无常老早就料到了段长青的心思,准备第一个衝进地狱,把易水寒捞出来,让他俩好好叙旧。明明易水寒不是他的爱人,他紧张的程度,却有过之而无不及。他还是第一次做这种事,以往他的工作都是拆散别人,从未帮助人家聚首,他很开心,自己总算能做件好事了。 两个人盼呀盼,终于到了地狱之门开啟的时间,段长青从小屋里走出来,扶着门,远远望着地狱入口。黑无常过来,说你等我一下,我这就去把易水寒给你带来!便开心地跑走,段长青的心好久没有这么激动过了,只要再等一会,再等一会就能见到易哥哥,然后,便能如他想的那般,两个人手牵着手过奈何桥,一起投胎转世。 段长青的手在颤抖,脚也发软,他甚至没有注意到,自己正不住地微笑。 那是他许久未露出的,真心的笑容。 地狱之门一开,放出上千个鬼,黑无常在眾鬼当中穿梭,找寻易水寒的踪影。他逮住一个问一个,认不认识易水寒,好容易终于有个鬼替他指路,他顺着看过去,果真看见了,人群的最末,易水寒就在那里。 「易水寒!」 黑无常奔过去,一把抓起易水寒的手,才发现不太对劲。 易水寒竟是一脸的茫然。 这样的表情,黑无常看多了,他非常清楚那是怎么回事。 「是谁把他变成这样的!」 他大吼一声,周围的鬼都停下脚步,良久,有个鬼小声说:「原本阎王老爷看他表现不错,正想给他减刑的,可是他不知听谁说外面有人在等他,就三番两次想逃出来,偷了判官的生死簿,所以……」 「得了,别说了。」 黑无常阻止那个鬼继续说下去,他已经明白了,易水寒得罪了阎王老爷,被打入更深的地狱里,受到残酷的折磨,已经不保有身而为人的意识与记忆了。 黑无常低声咒骂着,抓起易水寒往段长青的方向走去,他走得很慢、很慢。 阎王老爷啊……您这次,可真的太过分了……你叫我该如何是好?你看,段长青就在前面了,他即将要知道真相了,这些年我始终守在他的身边,到了最后关头,却什么也没法为他做…… 「易哥哥?」 段长青看见了朝自己走来的两个人,迟疑地唤了声。 那一刻,时间彷彿静止了。 眼前这个衣着襤褸、枯瘦如柴的男人,是易水寒? 这是他的易哥哥吗?这是他心心念念一辈子、放弃轮回转世也要等待的易哥哥吗? 「易哥哥,你是易哥哥吗?」段长青走向前,握住易水寒乾瘪的手:「是我,我是长青啊!」 然而,易水寒没有反应,他甚至都没有抬起头,他的眼睛里,没有任何人的影子,只是空空地望着地面。 「段瞎子,没有用的。」黑无常艰难地开口:「他已经不记得你了。」 有如在回应这句话似的,易水寒把手甩开,摇摇晃晃地走向奈何桥。 三百年的等待,段长青只换来了一次擦肩而过。 易水寒枯槁的背影,逐渐消失在桥的彼端。 「段瞎子,我问你个事儿。」 「说吧,严望哥哥。」 「易水寒都走这么多年了,你不需要再等他了,为什么不去投胎,好好过下辈子?」 「要是连我也走了,世界上就再也没有人会记得他了,关于他的一切,我都不想忘记。而且……」 「而且什么?」 「而且我留在这里,他每轮回一次,我就能见到他一次,呵呵,你觉得挺荒唐的吧?」 「……不荒唐。」 黑无常瞇起眼睛,想起了许久之前的自己:「一点儿也不荒唐。」 后记 感谢各位的陪伴与支持,歷时两年半,《今宵有鬼》系列的第一个大长篇终于全文完结(泪洒花花)(短时间内应该也不会有第二个大长篇了……囧) 这是我的真.处女作,第一次写小说,也是第一次写这么长的小说。 首先要跟各位道歉,结尾部分许多事情都用带过处理,看上去显得很草率,这是因为自认不够纯熟,无法详细地描绘出来才退而求其次的结果。虽然目前还没办法很好地表达,可或许等到我有了一定的功力时,才会把这些空白填满也说不定,这是我给自己的期许。 虽然这样说很不负责任,不过,原谅我吧!感谢即使如此依然喜欢这部小说的朋友们,真的很谢谢你们,愿意支持初出茅庐的店小二! 还有就是,会把结局的时间点设定在过年前,是因为在现实世界也快要过年了!预祝大家新年快乐! 没有太多想说的话,简单描述下现在的心情:爽、很爽、超级爽。这个故事里夹杂了太多的回忆,太多我喜欢的东西,我很贪心,想把所有我喜欢的东西都写在里面,于是变成这样的大杂匯,所以能够有人喜欢是我意料之外,也非常感动的一件事。 虽然有很多不足,可是写小说很开心,对现在的我来说,这样就已经够了。 这些角色的故事没有结束,他们未来还会出现在小短篇或是系列其他故事里,如果在我的别本小说中看到相同的名字,请不要怀疑,就是同一个人。我在镜文学有一部小短篇合辑,《说说我身边的奇人軼事》,有兴趣的朋友可以搜寻看看。 接下来会开一个新坑,在popo与镜文学同步连载,书名暂定《哇靠!我杀了一个人》,是一个不含灵异成分的悬疑搞笑故事,八万字短篇完结,应该(炸) 现在主要活动范围是fb,请在本书简介部分找到「北府店小二」追踪,以即时获得最新的更新讯息!接续在结局之后的番外篇、小短篇也会发表在里面,如果喜欢《今宵有鬼》请务必捧场!谢谢各位,店小二下台一鞠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