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侣修了无情道后》 章一 殿下很开心 永明城。 身为南方裴氏一族的属地,自从裴家一跃成为当世最大几个世家之一后,这城池地位也跟着水涨船高,变得越发热闹,当然,来此处的泰半是为了瞻仰衍天君的故居,看能不能借此沾染几分仙气好踏入仙门的。 要说那衍天君,少年入昆仑玉山学宫修习,后来入了青崖神君门下,听闻他一剑便可分山倒海,神仙也不过如此了,只可惜人在青崖,已经快有十年未曾回来过了。 只是不知为何,今日一大早就看见裴家一堆府卫将城北口给清出一条道来,个个严阵以待的像是要接什么人。 “城主一向懒散,今儿个这么大阵仗,怕不是衍天君要回来了。”城口处的茶楼里头一堆人探头探脑,不知谁忽然开口,周围人一听到衍天君这三个字,也不管是真是假,个个都跟打了鸡血一样,怀着观瞻衍天君真容的心思蹲守在城门附近,府卫赶都赶不走。 一传十,十传百,不过半个时辰,半座城的人都知道了,永明城北门一时挤的空前绝后,连个下脚的地方都没有。 裴四九带着府中管事走到城门口时看见的就是乌压压一大片的人脑袋,两边的酒楼都已经塞满了,连房顶都没放过!府卫勉强以人身隔开条道,艰难的维持秩序。 裴四九面露惊诧,“这是什么了?” 府卫拦人拦的满头大汗,扭头冲着裴四九苦笑道:“也不知谁传的消息,说是衍天君今日回来,引得半座城的人都往这边跑,澄清也不听,纷纷堵在此处,快把路给堵死了。不过大公子我们今日要接的人到底是谁,竟还要您亲自来迎?” “北边皇朝来的命令,说是有位贵人过来修养,他身体不好,需要好生款待。”裴四九眉头一皱,明明瞧着是个十八/九岁的少年郎,神色间却显得十分老成,挥了挥手,他冲着府卫吩咐道:“再派一列人来将道路清开,跟他们说衍天君还在青崖哪有那么容易离开,再有他都十年没回过永明城了,接下来的十年也不会回来,想在这里见衍天君的人不如打消心思,早点去帝都说不定还能见到一面。” 结果他还没吩咐完就听见城外忽然热闹起来,喧哗声一浪高过一浪的,裴四九连忙赶至城门口,只见远处缓缓行来一架鸾车,车撵玄黑,四马四镳八銮,这一向是君上用的,能赏给车上这位可见重视。 车架被一列玄甲轻骑护着,为首的轻骑举着一杆旗帜,玄黑为底,中心一弧银白弯月被利剑刺破,很是肃杀。 这是王都的军旗。 车架很快行至城门口,为首的轻骑直接下马,三两步冲到裴四九面前对行了一礼,“拜见城主。” “车马劳顿,辛苦了。”裴四九示意他起身,在这侍卫开口询问前故为难道:“城中出了点纰漏,百姓以为是衍天君回来,将城门口给堵了,要想进城恐怕还得车上的公子露面才成。” “还未进城就要赶人下车,这就是你们的待客之道?”车帘唰一下被人掀开,一个人影窜出来,坐在车辕上不悦的盯着裴四九,那是个做男装打扮的女孩,穿着轻便的圆领长袍,身形被勾勒的纤瘦柔韧,不过十五六岁的模样,却隐约可以看出今后的几分倾城颜色,一双眼睛明明是在瞪人,却显出几分狐媚来,“我家公子身体羸弱,若是吹了风着凉,你们可担当不起。” “阿媛,不可无理。”车厢内传来一道虚弱的声音,听着倒是清润,不过有气无力像是马上要断气一般。“城中百姓认错人,我只是露面澄清一下便可,吹一吹风也不碍事。” 车帘被人缓缓撩开,一只白的过分的手伸出来,他腕上垂了个漆黑的镯子,隐约有金丝闪烁。那个名唤阿媛的少女哼了两声,扭头将车帘完全掀开,小心翼翼的引着车内之人出来。 那人下地站定,满城的喧哗都静了一静。 一部分是因为城中百姓发现自己挤了半天等的人不是衍天君,还有一部分是被对方的容貌惊到了——非人的俊美,似拢着一层莹莹华彩,让人的目光不由自主的在他身上停驻。 裴四九见到他的第一感觉却是白,毫无生气的白,像一截干枯的树木,生气都消耗殆尽,任由谁看见他的第一眼都会觉得他快死了,再然后才会生出几分惋惜之意,这样漂亮的脸归于尘土实在可惜。 “在下丹渊,不知如何称呼城主?”病弱的青年微微一笑,清润的声音稍稍将他的思绪拉回来了一点,“裴四九,公子叫我四九便可。” “那我叫你小九可好?”丹渊像是很开心的样子,说着说着他猛地咳嗽两声,单薄的背脊承受不住似的弯起,从喉咙中咳出几口赤红的血块,避过了阿媛伸过来扶他的手,丹渊从怀中取出块帕子淡定的将血擦了,等气息稍稍平缓,侧头看着裴四九笑道,“我在车上呆了三天,骨头都木了,现在想四处走走,小九能不能带我逛逛?” 看着丹渊袖上的血迹,裴四九:“……” 虽说他倒是挺想带着丹渊沿着永明城走一圈,好给大家伙儿看看来的人根本不是他那个不顾家的小叔叔,免得一有什么风吹草动就扎堆围观。不过眼前这位贵客的身体实在是太脆弱了,感觉马上就要断气,他不敢托大,几乎是半扶半抱的把人给重新推回马车,“公子是过来修养的,等身体好些我自然带你去逛。” “小九关心我我很开心,但是城门人太多了,马车进不去呀,不如我还是下来走吧?”丹渊不死心的从车窗冒头,双眼亮晶晶的,“可是我咳血吓着你了?不用担心,我每天都要咳个百八十道的,习惯就好。” 说着说着他又吐出一口血,半伏在车窗上一副气若游丝的样子。 裴四九:“……” 他开始怀疑这人是帝都派过来刁难他的。 “公子你可快别说了,身体为重,医师都说您不得劳累吹风,把身子养好以后什么地方不能逛?”阿媛一把将车帘拉上,又变戏法儿似的摸出件斗篷给他披上,生怕漏一点风,丹渊脖子被没轻没重的一勒,勒的他差点翻白眼,一口血咳出来,被他拿手帕捂住了,“小祖宗,你轻些。” 阿媛吓了一跳,手忙脚乱的把绳子解开,“公子你没事吧?” “死不了,”丹渊从少女手中接过系绳,给自己打了个舒服的结,将手帕丢到一边然后深深的叹气,“你说你跟过来干什么,到底是照顾我还是来谋杀我?” “那还不是担心你?公子又嫌弃我了。” “什么担心我,你明明是想跑出来玩儿的。” “哪有?”阿媛一把抱住青年过份细弱的腰,将头埋进他胸口,乖巧的蹭了蹭低声下气的哼哼道,“小叔叔,我知道你最宠我了~” “那就闭嘴,要是让别人知道你的身份,你可就回不去了。”丹渊捏住少女的嘴,温声细语的威胁,“最多半月,你就给我收拾东西滚回家。” “就不能多一个月吗?” “不能。” 阿媛嫌弃的把丹渊推开,“小叔叔你一点也不爱我。” “我有老婆了,当然不爱你。”丹渊一脸促狭的敲了下阿媛的脑袋,转头掀开车帘,将脑袋探出窗外。 街上的依旧喧闹,衍天君没来,来了个大美人的事情转头传扬出去,部分人离开了,却还有大半的人在看热闹。看着外头还在疏散人群的裴四九,丹渊故意露出被血色沾染的指尖,一脸无辜的问道,“小九,还有多久才能走?我在车厢里不通风,胸口闷的慌,越发想吐血,若是疏散不开,还不如让我下来走走,说不定我身体还能好受点。” 说着说着丹渊直接从车上跳下来,虽然脚步虚度,却不像一时半会儿能死的模样。不顾裴四九的阻拦,带着阿媛直接大摇大摆的走到了街上。 府卫拦住涌过来的人群,裴四九跟在丹渊身侧将他护着,丹渊却撑着阿媛的肩跟路边的人打招呼,姿态无比熟稔,仿佛这是自己老家。 他长了一副不似凡人的模样,却也能和路边买菜回家的大婶隔着人堆聊起来,十分接地气,就像个落在尘世的仙人,沾了烟火却越发想让人凑近看看。毕竟在这尘世,仙人一向是不屑与凡人过多交往的,入道门便要斩断尘缘一心向道,什么父母兄弟妻子朋友全抛了,孤零零的进了道门,几十几百年不露面,仿佛凡人的生老病死、七情六欲会传染。 有人问他是不是修道中人,丹渊点头,笑着回道:“我修为不高,勉强只能算得上半个。” 又有小娘子问他修的是何物,可曾婚配,丹渊眨着眼睛笑得温柔而灿烂,“我是个乐修,已有婚配,如今来到永明城就是为了娶他的。” 裴四九有些诧异的看了丹渊一眼。 那提问的小娘子一脸落寞,又忍不住问道,“不知仙长看中的是哪家闺秀?” “他不是什么大家闺秀,他是个剑修,叫崔故,大概百年前答应要嫁我的,一个月前我成年了,听你们的君主说他住这儿,我便特地来找他兑现诺言。”丹渊神色诚恳,一字一句说的十分认真。 但在某个名字出口的一瞬间,整条街上的人都安静下来,连裴四九的身形都绷紧了,落针可闻。 丹渊像是察觉到了不对劲,一脸困惑的看着他,“这是怎么了?” 裴四九扭头,他盯着丹渊,眼神里不知是怜悯还是冷漠,半晌,他缓缓道,“崔故死了,八十年前就死了。” ※※※※※※※※※※※※※※※※※※※※ 滴,双开卡 章二 殿下在假哭 天地灵力枯竭,道消魔涨,西方魔域大幅度向中原扩张,人间战乱纷起,却越发滋生人间戾气,五十年前靠近魔域的南晋被魔族攻破,整个皇族无一活口,连各大宗门无法抵御魔族攻击,纷纷南退。而近年来青崖那位神君神隐,衍天君亦留在青崖闭关破境,帝都无奈只能求援于妖界。 两月前派了使者前往妖界协商,一月后妖界少主前往人间,不知为何只在帝都呆了三天,之后便以身体不好的缘由动身前往永明城。 丹渊就是妖界少主。 数日前帝都传信过来,让裴四九千万要照顾好丹渊,两界结盟说不定得靠这个少主在其中缓和。于是一向深居简出不问世事的裴大公子只能捯饬出身新行头跑去接人。丹渊到永明城之前,他还在想妖族肯派位皇子过来,必然是有结盟的意思了,只要好生招待一下,不出什么岔子,把丹渊哄开心了,应该就能成。 只是万万没想到,这位大爷他来者不善。 日头刚升,雾气未散,流动的云层裹了层银边,连着浩渺岚气,涌入徊梦涯上的大片枫树林里,红叶白雾,景色颇为宜人。可惜林中杵着一座煞风景的孤坟,坟头草长了三米高,也不知那杂草是什么品种,到了深秋也不见枯黄,绿的十分妖娆。 丹渊往坟头浇了一壶清酒,单手按在石碑上,眼圈一红,竟是瞬间泣出两滴血泪来,“寻卿八十载,却不知你已埋骨荒冢,徊之,我还是来晚了。” 丹渊身形单薄,因为落泪瘦弱的肩头不住抖动,口中又涌出血,被他拿帕子捂住,但这次的血迹却如何也擦不干净,阿媛焦急的围着他打转,却不知如何劝他,只能看着丹渊不住吐血,仿佛将心血都要呕尽,真真痴情。 “公子节哀。”裴四九站在丹渊身后干巴巴的安慰。他看了眼墓碑上已经斑驳的名字,目光一顿,将眼神挪开。 阿媛拿出崭新的手帕给林枢擦泪,“尊上若是知到殿下落泪,必然会伤心的。” “母亲身体尚且康健,我还能照顾,徊之却是真的离我而去了。”丹渊看着眼前残破不堪的墓碑感伤道,“那年他背着剑出门,说是要去办一件大事,回来便同我成亲。我亲自送他走的,本以为……我本以为和徊之还有千年的缘分,却不想那竟然是最后一面。” 将额头抵在墓碑上,丹渊泣不成声,“他从前那样爱热闹,现在孤零零一个人在这里一定很寂寞吧。反正人都死了,小九,能不能让我带他走?” 裴四九杵在丹渊身后,听他叨叨良久,终于忍不住提醒道:“殿下人在妖界可能不知道,崔故本为昆仑离玉宫的剑修,但他入了杀道,屠了商明城三万余人,一身杀孽,后来他被衍天君诛杀,但他的肉身被魔气侵染,怕他尸变,所以只能将他烧成灰,这墓不过是做个样子,里头只有他的一套旧衣冠。” “我虽不知丹渊公子和崔故有何前尘往事,但崔故罪大恶极是真,衍天君道侣是真,公子虽是帝都来的贵客,但这毕竟是人界,有些东西恐怕不能应允公子。” “你这又是什么意思?”阿媛扶住丹渊的肩膀瞪向裴四九,“是你们人族欲与我族结盟,是你们皇帝派人过来哭着喊着求着我们帮你,现在只是要一个坟堆而已,还是个衣冠冢!你们这样子真是一点合作的诚意都没有,拿我们公子当什么了?” “阿媛,不要无礼。”丹渊缓缓直起身子,他扭过头,白玉似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你说崔故是谁的道侣?” “衍天君。” “谁杀的他?” “……衍天君。” “他的尸体葬在何处?” “挫骨扬灰,无迹可寻。” 丹渊踉跄两步,继续问道:“他们何时结契的?可行礼?” 裴四九这时一愣。 他年幼时曾在裴家见过崔故,只记得是个漂亮又好动的少年,他那时最喜欢跟在崔故身后玩,感觉只要跟着他连下河摸鱼都新奇不少。但那时的崔故是小叔的朋友,这样的朋友小叔还有十几个。后来裴家出事,他被送去了昆仑,再以后便是无止尽的传言。崔故入杀道,崔故屠城,崔故被人追杀……崔故身亡。直到这时他才听到消息,小叔在青崖抱着崔故的尸体说崔故是他的道侣。 一个是青崖那位神君指定的接任者,一个是屠城的疯子,两个看起来毫不相干的人却死死纠缠在一起。有一段时间不知为何只要提起崔故就会提到衍天君,提到衍天君就想起崔故。他们二人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扭曲在了一起,无论如何都扯不开,直到后来青崖销毁关于崔故的记载,衍天君无情道成,这才消停了。 但关于他们二人何时结契,何时行礼,世人其实大多如裴四九一样,一概不知。衍天君说崔故是他道侣,那便是了,毕竟他总不可能拿自己的清誉开玩笑。 “我不知道。”裴四九非常实诚,“他们两人是道侣的消息是在崔故死后传出的。” “那他们算什么道侣?不过衍天君一面之词,占崔故便宜罢了。”阿媛心直口快,“我家公子可是和崔故有婚约的,还是在百年以前,那时候你家衍天君还不知道在什么地方修炼呢!抢别人道侣,不知羞!” “阿媛。”丹渊看了少女一眼,阿媛顿时消停,退到丹渊身后不说话了。 “她年纪小,口无遮拦,若有冒犯,还请见谅。” “无事。”裴四九看了眼墓碑,眼中似有几分怀念,“青崖下了封锁令,如今很少有人谈他了,人间所知道的崔故无非就是万人屠,晚上用来吓小孩儿的。” “若非殿下今日来此,我都快忘了他原来是什么样子了……”裴四九有些恍然,当年昆仑那么多学子,只有崔故不是出身世家,但很多东西他却做的比世家子弟都好。可惜自从那位先生离世后,很多东西就一发不可收拾了。 “衣冠冢要来无用,何况都八十年了,里头的衣服大概也都朽成一团灰了,公子何必撬开这坟呢?他都死了这么多年了,就算打开棺材也只是徒增感伤。” “我知道,我只是……只是不舍。八十年不过弹指一瞬,我曾以按照他的修为,活个几千年不成问题,但也没想到,不过一次普通离别,竟然是永别。”看了一眼墓碑,似是感伤,丹渊轻声说道:“终究是我来迟了。” 徊梦涯上,狂风凛冽。 “罢了,回城吧,我有些累了。”丹渊闭眼,像是极其疲惫。 裴四九让车撵上前,阿媛扶着丹渊上车,青年瘦弱的背脊一抖一抖,应当是又吐血了。帝都传信,说是丹渊先天不足,虽为妖族,但体质极差,现在能活命全靠妖皇给他分寿,整个妖族拿他跟宝一样护着。 这样的身体,他能拖着一副残躯不远万里的过来,倒也是真的痴情。 徊梦涯地势特殊,裴四九怕有魔族刺杀丹渊,特地护在车厢一侧。 大约是他近期运气太好了,所谓心想事成,车队刚刚前行,变故突生。 只听一声轰然巨响,爆炸的气浪从下而上,徊梦涯像个被狂风吹翻的盖子,被一股大力整个掀起来!本就是悬空的山崖,现在山体被直接炸断,陡峭的岩石如同三岁小孩手中的细竹枝,被噼里啪啦拧成几节,路面瞬间开裂塌陷,转眼之间,徊梦涯竟是直接粉碎! 裴四九在地面震动的一刹那便冲进车厢,拉出丹渊和阿媛,带着他们飞到半空中,府卫也都反应过来,纷纷祭出法器逃命。 阿媛在剑上探头探脑,被丹渊按住,“勿动。” 裴四九悬在一侧,他看着脚下烟尘流云,脸上神色一点点凝重起来。 整个徊梦涯连带着崔故的衣冠冢一齐坠落,本就是深秋枫叶将落的时候,悬崖一塌,赤红的树叶被风带得飞起,犹如飞溅的血迹。 而层层雾气中,有一个巨大的黑影逐渐显现。黑紫的瘴气将流云污染,狂风似刀,自嶙峋的崖石上倒涌而开,刮在人脸上,生疼。 “你看,刚刚你不让我挖,现在崔故连衣冠冢都没有了。”丹渊捂唇轻咳,指着云影中那团庞然大物,十分困惑的询问:“那是什么东西?” “是魔物。”裴四九很平静的将丹渊带至一处空地落脚,近百个府卫修整完毕,纷纷抽出了长剑,严阵以待。 悬崖底部的雾气如同沸腾的滚水,卷着气流翻涌而来。 一只巨大的手掌攀上了悬崖,皮肤乌黑,缭绕无尽的魔气,关节发力,紧接着一颗硕大的头颅从悬崖底拔了出来,如同矮小的山岳,那东西仰着脑袋,可以看见极长的脖子,像是没有脊椎,仿佛用面团揉出来的一样,在空中扭过一个圈,赤红的眼珠子死死的盯着丹渊,流出了口水。 丹渊比了比,自己大概只有人家指甲壳那么大。 “噫,它长的好恶心。”阿媛把头扭过去,丹渊安抚性质的拍了拍她的后背,“没关系,城主会保护我们的。” 丹渊望向裴四九,笑容情真意切,“小九可需要我帮忙?虽说我灵力低微,是个不足为道的乐修,但多少也能牵制一二……” 丹渊话还没说完就被阿媛一脸惊恐拿手把嘴堵住了,“不,你不想!” 章三 殿下吹小曲 裴四九还是挺想丹渊帮帮忙的,但是看阿媛那副模样估计这是不想让丹渊浪费精力,遂提剑自己去应对。 “我去对付那魔物,丹渊公子还请先行撤退……另外需要小心,魔物通常由魔修操控,他们若是趁机偷袭我未必能立刻回护你们。” “小九放心去,我自保的能力还是有的。”丹渊捂唇低咳,神色却还算得上沉稳。 裴四九又看了他一眼,飞剑而去。凡人在那山岳般庞大的魔物眼前如同蝼蚁,裴四九转瞬便不见了踪影,只留下那堆护卫将丹渊死死护着,拥着他往山下撤。 雾气被瘴气污染,丹渊拿了张帕子捂住口鼻,瞭望远处的战况,云气缭绕,隐约可见剑光,但一眼望不真切。阿媛窝在他身边小声嘀咕,“小叔叔,你觉得他打不打的过呀?” “裴四九可是一城之主,杀一个被魔域污染的魔物应该是轻而易举。”丹渊眼含笑意,“大概半杯茶的时间就能回来了……只要不出什么意外。” 大概丹渊上辈子是个属乌鸦的,话音刚落前方的树林就蹦出了一群人,玄衣白骨,面上浮着血红的不知名纹路,拿着武器把他们的路给堵死了。为首的黑衣人冲他行礼,“丹渊殿下,尊上有请。” 阿媛扭头看向丹渊,继续和他咬耳朵,“小叔叔,这不会也是你安排的吧?” 丹渊:“……不,这还真不是我安排的。” “我今天只是打算过来看看踩个点,见是衣冠冢便没打算动手,这里的魔族和我一点关系也没有……刚刚那个魔物也是。” “啊?我还以为是你把悬崖弄断了,打算带崔故走呢。”阿媛看着前方的魔族,又看看背后的魔物,一张小脸瞬间哭丧起来,“怎么又是刺客。” “毕竟不少人都盼望着人间覆灭嘛,嗯……这次我们碰到的大概比之前偷袭我们的那批厉害一点。”丹渊眨眼,手中帕子沾了沾嘴角,以极其柔弱的模样半伏在阿媛肩头悄声道,“这是永明城,裴家地界,他们不敢呆太久,待会儿不要拼命,护好自己。” “那你呢?”阿媛两眼含泪,声音颤抖,“难道说又要吹曲子?” 丹渊笑得一脸温柔,“你可以选择把耳朵捂上。” 阿媛呜咽一声,“没有堵耳朵的东西!” 丹渊抬起她的手,把她耳朵捂住,“让你别跟来,你自己不听话。” 阿媛窝在丹渊背后,眼泪汪汪的堵住耳朵不动了。 裴家府卫修为不算多高深,也就算在人多,但对上对面那堆修为不俗的魔修也有些够呛,护卫被人有计划的分散,丹渊很快便暴露在那堆魔修的眼前。 苍白瘦弱的青年,指尖血色点点,微垂的眼角将他显得无辜又柔弱,他张口,声音虚浮,明显身体积弱,亏空的不成样子。 “你们为何要找我?” “尊上说沧溟幻海的金莲开了,此时正是西域景色最为宜人的时候,想请殿下去沧溟城一观。”为首的魔修微微躬身,显得彬彬有礼。 沧溟幻海,魔域主城沧溟城的奇观,听说新任魔尊是从昆仑叛道过去的,他走时带了一捧昆仑的金莲,没想到离了昆仑清气那莲花竟也在充满魔障的西域存活下来,还在幻海开了一大片,比昆仑开的还好看。 后来昆仑学子常常开玩笑,说是课业太重,不如叛道去魔界看莲花,丹渊倒是没想到魔尊会拿这个当理由来请他,一时竟有些想笑。 “沧溟城太远了,又冷,我还是比较喜欢永明城的温度,暖和。”丹渊将指尖的血迹擦了擦,细长的手指拢起领口,眼里是温软的笑意,“请回吧,你们带不走我的。” “既然如此,那就失礼了。”那魔修忽然抬手,黑光一闪,一把长刀被他抽出来,刀光勾出一弯冷弧,劈向丹渊。 凛冽的刀气扑面而来,丹渊衣袍长发翻飞,他站在这骇人刀意中,如一枝被狂风撕扯的花枝。 裴四九回来时看见的就是美人摇摇欲坠的凄惨模样。他想到帝都的吩咐,心中一凛,万一丹渊死在这里,他那几十年不见的小叔叔要是因此出关可就完了。 遂拼了老命,在魔修冲向丹渊的一瞬间,灌注灵力,而后抛出手中长剑——剑如流星坠地,带着风浪将那魔修掀飞,堪堪阻了他那一刀。 风浪未息,裴四九和那魔修同时冲向丹渊,半空中,裴四九看见丹渊手指有莹莹微光,似是在摸什么东西。 他这时才骤然想起丹渊说过,他是个乐修。 “希望多少能牵制那个魔修一下。”裴四九幽幽想到,不过他显然不抱多大希望,毕竟丹渊那个身体能用上灵力都很不错了。 丹渊的手指修长莹润,漂亮的像用玉琢出来的,若是用古琴,或者箜篌、萧、瑟之类的典雅乐器,应该会很漂亮。然后裴四九就看着丹渊从袖子里摸出一节竹竿样的东西。 “他用的是笛子?不对,笛子的话也太过纤细了。” 与此同时他瞥见了丹渊背后的女孩——阿媛死死捂住自己的耳朵,连眼睛都闭了起来。 还未来得及困惑,一阵狂风席卷,裴四九尚未看清丹渊的动作,就听见一声刺耳的巨响,震彻整个云霄,他周身运转的灵力一窒,整个人一僵,直接从半空中掉了下来。一时只觉得自己被人拿板砖往脑袋上拍了几百下,口中腥甜一涌,裴四九总算明白为什么阿媛要把耳朵死死捂住了。 啪叽落地,他勉强抬头,只见美人迎风而立,眼睫微垂,神色柔和,衣袂翻飞仿佛即将化鹤归去。如果忽略他手里拿着的唢呐的话……丹渊用的不是琴瑟也不是竹笛萧管,他用的是唢呐! 方才那一次试音后,那位妖界少主就开始疯狂吹曲子,唢呐的声响高亢奋进,但丹渊明显对于吹唢呐没有丝毫天赋,他吹的磕磕跘跘,只知道卯足了劲拉高音,唢呐声响伴随着磅礴的灵力将人穿透,最丧的是他吹的还是哀乐,裴四九只觉得百来个大汉在他脑袋里哭丧,全身上下的鸡皮疙瘩乱蹿,在这一刻裴大公子明白了什么叫直击灵魂的绝望。 唢呐声所过之处,群鸟起飞,避之不及。那魔修正对着丹渊受了一击,捂住脑袋倒地,吐了一口血,跟看怪物似的看向丹渊。而这时因为徊梦涯断裂的动静,永明城的修士也被吸引过来,眼见大势已去,那魔修只能打了个信号,所有人全部逃窜。 裴四九本打算去追,奈何他自顾不暇,爬起来时那堆魔修已经跑的不见踪影。等到丹渊一曲停下,山林中已经是寂静一片,连声鸟叫都没有。只剩下遍地躺平的修士,一个个捂着耳朵,似是昏厥。 “我吹的有那么难听吗?”丹渊叹息,大概是吹唢呐太累,他有些微喘,低咳两声,又吐出口血,将阿媛拉起来,拍了拍晕头转向的少女,他扭头十分无辜的看向裴四九。 从地上爬起来,裴四九撑着哆嗦的胳膊,对着丹渊竖起虚伪的大拇指,称赞道:“公子一曲仙音不绝于耳,可绕山三日,真乃神人。” 说着说着,裴四九鼻头一热,竟是直接淌血了。 “哎呀,小九你没事吧?”丹渊扶住裴四九摇摇欲坠的身体,一脸关切的询问,“可是受伤了?” “无事。”裴四九脸色煞白,挥着手示意自己无事,“丹渊公子我们还是回城吧,日落后外头凉,对你的身体不太好。” 一群人浩浩荡荡的回了城。 妖界少主入永明城第一日,在徊梦涯以仙乐击败来袭的魔修一事转眼传的人尽皆知。 这时永明城中的百姓才知道,那日在城外见到的美人,虽说看着孱弱,但却是个顶尖的修士,据说施法时灵力太过磅礴,连城主都被震到内伤了呢,果真是人不可貌相。 另一方面,魔修居然直接穿过大半个人间潜入永明城劫人,这无异是对青崖的挑衅。 帝都下令各城戒严,全国排查魔界细作,青崖的十二圣使有三个入了下界,但凡和魔修有关联的一律杀无赦,一时间人间竟有些风声鹤唳之感。 七日后裴四九收到自帝都传来的消息,说是为了丹渊的安全青崖特地派了人过来镇守永明城,一直到人界同妖界协商完毕,让他做好迎接准备。 收到信时,裴四九脑袋里头警铃大作,觉得自己几十年的清净日子马上要没了,愁了一晚上没睡。果不其然,第二日清晨,裴四九打开大门时,噩梦成真。 昨夜下雨,整夜未停,青石长街被水汽浸得莹润,霭霭雾气浮动,拥着门口一个人影,他打了一把青纸伞,雨滴在伞面打出噼里啪啦的声响。长街静寂,没有车撵,没有仆从,只他一人,站在雨中,白衣皎然如月,春雪长剑负在身后,静的像个沉寂千年的影子。 裴四九看着他,只觉心头难受,连带着舌尖都泛起苦涩,扭过头去,裴四九冲他跪下。 “拜见衍天君。” ※※※※※※※※※※※※※※※※※※※※ 今天有事,稍微迟了一点orz 章四 殿下要死了 丹渊今日起了个大早。 崔故的衣冠冢塌后,他花了数日的时间总算把他的墓碑和稀烂的棺材从碎石堆里头翻出来了。 他在城郊处找了个风景秀美的地方给崔故重新埋上,每天早上都会去墓碑前面祭拜,有时带壶酒,有时带些糕点,然后坐在墓碑前头絮絮叨叨说不少话。 裴四九前几日都会死死跟在他身边,防贼似的护着他,不知为何今日却不见了裴四九的身影,连府卫也只派了四个,帮他打伞提酒拿纸钱。 阿媛觉得很奇怪,她扶着丹渊问那些府卫,“你们城主呢?不是说要保护我家公子的吗?” 府卫面面相觑,而后解释道:“城主说今日来了位大人物,永明城现在很安全,护卫人数可以适当减少了。” “什么大人物?”阿媛还想再问,却被丹渊打断,“我今日想早些见到徊之,” “好好好,不耽误公子时间。”阿媛扶住丹渊的胳膊将他带上马车,一行人去了城郊荒冢。 丹渊今日穿了身素白的袍子,满头乌发坠在身后,细碎的雨丝落在袍角,神色恹恹,眉间缠着一团说不清的愁意。 永明城枫叶如火,被雨水打湿后便显出几分凝滞的艳红,如浸没的血,大片大片的铺开。 丹渊摸着墓碑,石碑斑驳,上头生了无数裂痕,石碑下附着苔藓,将那个墓字掩盖住,雨水打在碑面上,又沿着边缘滑落,仿佛泪痕。手指被雨水打湿,丹渊一脸寂寥,开口却是语不惊人死不休,“说来可笑,当年同他也不过是一夜露水情缘,可不知为何,至今难忘。” 背后的侍卫:“……” 阿媛一脸惊恐,他看着自家小叔,用眼神无声的询问,“你是不是疯了?” “一夜露水情缘?”就在这时,有人在他背后开口,语气带了几分困惑,“何时?” 丹渊面色不变,他擦了擦眼角不存在的泪水,缓缓扭头。 白衣青伞,长发垂地,衣摆鹤羽被风吹得微动,仿佛下一秒就要乘风而去。握住伞柄的手指犹如骨瓷,他将伞面抬起半分,露出含笑的唇角,“你就是丹渊?” “你就是衍天君?”丹渊抬眼,他本来瞧着羸弱温软,此刻却显出几分阴冷狠厉来,“久闻大名,竟不知衍天君是个瞎子。” 伞下的青年双眼被一根三指宽的黑绫缚的严严实实,他闻言侧着头轻笑一声,“我不是瞎子。” 撑着伞走到丹渊面前,衍天君自怀中摸出一枝桃花,俯身将花枝插在坟堆上,袖摆被雨水沾湿,沾在腕上,他附耳贴在墓碑上,似是在听些什么,良久,他笑道:“此地风景甚好,是个不错的地方,他很喜欢。” 此时深秋,也不知他是从何处寻来的花朵,沾着雨丝,被冷风一吹,三两下就零落了一地。 “方才你说你同崔故有一夜露水情缘?”他笑着将问题又重复了一遍,“告诉我,是在何时?” 丹渊低咳两声,掩唇一笑,“怎么?衍天君这是醋了?哎呀,你看,你这把伞打的就不太对,大雨天的打把青伞,连带着头顶都是绿的呢。” 四周的府卫一个个恨不得钻进地下,宁愿自己什么都没听见。 “我有些话想和殿下单独谈谈,”衍天君仍旧是笑着的,显得彬彬有礼,“你们先回去吧。” 那四个府卫面面相觑,不敢随意离开,但又不敢违抗衍天君的命令,正犹豫,却见衍天君袍袖一晃,一股狂风涌过来,瞬间卷起他们甩到百里之外。 雨丝被狂风卷着扑了丹渊一脸,他眨了眨眼,只是一瞬间,喉头一紧——衍天君掐住他的脖子单手将他提了起来。 “公子!!”阿媛想救他,却在踏出第一步时被衍天君拿剑指住了眉心。丹渊抬手示意阿媛不必过来,他仰着头,眯着眼看着眼前的青年。斜风细雨,衍天君一头长发黑白掺杂,如同垂暮老人,偏偏有张极其精致的脸,纵使双目被遮,也可以看出此人的俊美,只是透着股幽玄的寒意,瞧着不像仙人,反倒有几分魔修之感。 “你想……杀我?” 喉骨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骨骼艰难的摩擦,丹渊不能呼吸,纤细的手指抓住衍天君的手腕,却连一丝白痕都挠不出来。他的身体太脆弱了,和凡人没什么两样。 “再问一遍,你和谁睡过?”衍天君侧头微笑,笑容温文尔雅。 丹渊喘不上气,喉头涌出腥气,他想咳嗽却咳不出来,血液顺着唇角涌出,滴在衍天君手背上。 “我和崔、徊、之睡过,”丹渊呵呵一笑,艰难道,“不止一次,你知道的……他在床上一向粘人,他叫我阿渊,让我轻点……我喜欢他,他也喜欢我……” “嘎吱——”衍天君捏碎了他的喉骨,血沫喷涌,丹渊感觉粘稠的血迹从喉咙冲到喉管,他被呛到了,血从嘴角鼻腔涌出来,眼睛却还盯着对方,带着讥讽的笑意,含糊不清道,“你杀了他……你没资格提他。” “那你去死吧。”衍天君收了笑意,指尖微微用力,他听见了肢体破碎的声响,却觉得这声响很奇怪,有些不似常人。 直到此时丹渊竟然还活着,他像是丝毫不知痛,用嘶哑的声音继续挑衅,“那可真是……太好了,我能继续……陪他。” 衍天君一愣。 就在此时,变故突生,天际落下一剑,剑意如惊雷,衍天君蹙眉躲开那一击。裴四九乘风而来,将他们二人分开。 “裴绮你个疯子!!!”裴四九抱住软软倒下的丹渊,抬起两指按住他的颈侧,见还有气,立刻从怀里摸出灵药打算给他灌下去。 可不知为何,上好的灵药用在丹渊身上没有半分效果。漂亮的青年像个破碎的瓷器,躺在裴四九怀里,抓住他的衣襟呢喃,“你们和妖界的谈判……黄了……夺妻……杀妻之恨,不共戴天!” 手指颤颤巍巍的指向不远处的衍天君,丹渊不住吐血。他此刻的脸色已经不能用苍白来形容了,面若金纸气若游丝不过如此。裴四九快哭了,丹渊可是妖皇的独苗苗,要是死在人间他们怕不是要被妖魔两界联合进攻,到时候他身为永明城城主,怕不是要直接自杀谢罪。 “我的药没用……衍天君,求你救他,丹渊殿下若是死在此处,对人界百害而无一利。”裴四九托住丹渊的脖子,神色凝重,抬头却见裴绮依旧不为所动,他急的要吐血,恨不能以身代之,却只能咬牙喊道:“小叔叔!!四九求你救他!丹渊殿下若是死了,就是青崖那边也不好交代。” 裴绮依旧没动,阿媛动了,她警惕的看着裴绮,跑到丹渊身侧,从怀中摸出一个雪白的圆敦敦的小瓶子递给裴四九,“你们修士的药对公子没用,只有我们妖界的帝流浆才行。” 瓶口倾斜,倒出透明粘稠的液体,流动中却泛着华彩,一瓶子帝流浆全部倒进丹渊嘴里,阿媛看着最后一滴帝流浆从瓶口消失只觉得十分肉疼,“六十年的量,一次性全没了。” 一瓶子药灌下去,丹渊的脸色好了不少,脖子上的骨头却是碎了,时不时呛咳一下,尽是血沫。 裴四九将他抱起来,急匆匆的往回赶,丹渊靠在他怀里,双眼低垂,似是失去知觉,他的手腕软软塌下,腕上玉镯从袖中露出,漆黑的玉髓中金丝如活物般缠绕扭动,从裴绮身前一晃而过。 “等等。”裴绮忽然将他们拦住。 “把他给我。”裴绮面无表情的伸手,见裴四九一脸警惕,他顿了顿,补充到:“放心,我不杀他,还会救他……我有话要问。” 丹渊像是晕过去了,他静静躺着,脖颈处乌黑青紫,骨骼呈不正常的扭曲,裴四九看着面前的裴绮,手指抖了抖,不敢动。 别人都说裴绮道成后冰冷无情,但只有他知道从很多年前他的小叔叔精神有些不正常,但他万万没想到他会直接杀人。曾经那个小叔叔虽然严肃,但对他却是温柔而耐心的,但如今几十年不见,他竟然觉得眼前的裴绮陌生的有些可怕了。 “如果我不给呢?”裴四九将怀抱紧了紧,“你会杀我吗?” 裴绮一愣,继而笑道:“不会,但是他的脖子断了,就算你带他回城,也没人能完好无缺的接上他的颈骨,只有我的回生术可以,还记得吗?你小时候摔伤了,就是我给你治的伤。” 裴四九一怔,他看着裴绮脸上的布帛,缓缓将丹渊交给他,“小叔叔,一定要救他。” “好。” 阿媛匆匆赶过来,看着裴四九将丹渊交给裴绮,一脸惊慌,“你这是干什么?帝流浆只有一瓶,要是再伤一次我没办法救人了!” 裴绮将丹渊在地上放平,手指从他的脖子上划过,大概是嫌阿媛太吵,他轻轻抬头,食指竖在唇畔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明明他刚刚还凶的像个怪物,可现在不知为何,周身透出一股内敛沉静的气质来,若不是裴绮的双目依旧被黑绫封住,她几乎以为眼前已经换了一个人了。 “他这是……”阿媛一脸惊恐,被裴四九捂住嘴抗到一边。 “衍天君这里不太好,”裴四九指了指自己的脑袋,“现在是恢复正常了。” 阿媛:“……” “不要在他面前提崔故,好的坏的都不要提。”裴四九看着裴绮一手按在丹渊脖颈处,回生术将错位开裂的骨骼血管归位修复,丹渊的脖子一点点好起来。 “为什么?”阿媛很困惑,“崔故不是他的道侣吗?” “……他杀了崔故后就疯了,谁提崔故谁死。”裴四九怜悯的看着阿媛,“这就是为什么永明城那么多人听到这两个字就不说话了。” 另一边,丹渊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幽幽转醒,他躺在地上,苍白柔弱,一双眼睛沾着水汽,温和无害的看向裴绮,见人似是无事了,裴绮俯身将他扶起。 丹渊四肢无力,他踉跄两下,裴绮温柔的将他的身体撑住,“方才多有得罪,还请殿下见谅。” “不必道歉。”丹渊低咳一声,他垂着眉眼,忽然笑了一声,“况且……仙君这不就还了?” 刀刃从血肉中刺入又抽出的声响,肌肉撕裂,血液涌出时带着细微的水声。裴绮神色未变,丹渊后退两步,看着他胸口洇开的大片血迹,仿佛欣赏什么美景,他举起手,看着掌心握着的短刀,笑容无辜,“分魂刀,专克衍天君您这样的修士。” “这一刀,仙君爽吗?” 章五 殿下着火了 丹渊那一刀极快极准,不过他手腕虚浮无力,所以并未伤到他的心脉,裴绮抬指按了按伤口,他手指摩挲着粘腻的血迹,有些遗憾。但嘴角却挂起虚伪的笑,“现在殿下可解气了?” 血迹在白衣上蔓延的很快,不过片刻,裴绮半边身体被血浸的通红,他冲着丹渊勾了勾手指头,“若是不解气,殿下大可再刺一刀。” 丹渊站在雨中,他盯着裴绮,冷笑一声,“好啊,既然仙君这么喜欢吃刀子,别说一刀,十刀我都愿意奉陪。” 拿着刀,丹渊直接冲向裴绮,却被裴四九半路截胡,他拦住丹渊,满头冷汗,“丹渊殿下你受了伤,不能受冷风,咱们还是早些回去休息吧!” “那我也要杀了他再休息。”丹渊拿着刀绕开裴四九,冲着裴绮走去。 裴四九见这俩血迹斑斑的疯子比狠,简直一个头两个大,阿媛还在旁边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喊加油。看着丹渊瘦弱的小身板,也不知道他哪里来的勇气,一个箭步冲上去,把人给拦腰扛起来了。 丹渊一愣,而后张牙舞爪的挥着爪子挣扎,裴四九扛着他往外跑,边跑边顺毛,“殿下有没有什么想吃的东西?米酒酥酪豌豆黄儿?还是和我去庆春园看戏?” “放我下来!我要宰了他!”丹渊挣脱不开,看着不远处的裴绮,直接将刀丢了出去,可惜他真的没什么力气,匕首在半路就掉在了地上。 躬身将刀捡了起来,裴绮几步就走到裴四九身后,一掌将裴四九的肩头按住,将自家侄儿给按在了原地。将刀递给丹渊,裴绮摸狗头一般摸了摸他的脑袋,慈爱道:“听说殿下刚成年,若是换成凡人的年纪,也只堪堪过了十八,崔故向来喜欢性子稳重些的,八十年前殿下不过一个刚能化形的小崽子,他从前就喜欢调戏人,被他随口许过成亲的人不知凡几,殿下实在不必当真,崔故当时必然是觉得你可爱逗你玩儿的。” “再者,若没有绝对的武力,他可不会甘居人下,而殿下……”裴绮笑了笑,不言而喻。 丹渊:“……我去你妈的!” 手中的匕首再次被丹渊丢了出去,让裴绮轻描淡写的躲了。 去时白衣飘飘,归时血色点点。丹渊一路喊打喊杀,被裴四九风驰电掣的从后门抗了回去。 裴四九安慰他,“殿下别气,衍天君脑子不好,你不要和他一般见识,你越生气他越开心,不如平常心对待。” 丹渊吐了半身血,阿媛一边拿帕子给他擦血一边心疼的喂他喝银耳燕窝汤。 方才骂了一路,现在嗓子哑了。 “我在帝都的时候常听人说衍天君修芝兰玉树,品行高洁,是个君子,”丹渊撑着桌子叹息,“现在看来传言果然不可信啊。” “说来惭愧,衍天君从前受了点刺激,后来性情大变,不过他并不是凶残嗜杀之人,只是崔故是衍天君从前的同窗好友,又是道侣,所以他反应过激了一些。殿下暂且在府上住着,若是不想见他,我将你们的院子安排的远一些如何?”裴四九看着丹渊,满眼希冀。 “哦?那他可真是太可怜了,我好感动,今天的事就这么算了吧……你是想我这么说吗?”丹渊双手撑头,笑眯眯的盯着裴四九,“想的美,今天晚上我就要把他房子炸了。” 裴四九:“……” 当然,房子是不可能炸的。为了裴家祖宅的安危,裴四九硬是在丹渊房里呆了一整夜,直到天亮方才晕晕乎乎的离开。 被裴四九缠着聊了一夜的天,丹渊整个人都疲惫的不行,阿媛扶着他坐到床边,将整个房间探查一遍,又封了两个隔音法阵这才趴在床边不动了。 “小叔,那个呆子话好多啊。”阿媛的脑袋一点一点,丹渊拍了拍她的头,笑道:“是啊,和你的话一样多,堵都堵不住。” 阿媛打了个呵欠,“我哪有他那么烦人,赶都赶不走。” 说着说着,她将脑袋拱了拱,身体散发一阵暖光,衣堆散落,一个拳头大的黄黄的绒绒球从衣服里头滚出来,扑腾着爬到丹渊胸口,用嫩黄的尖尖嘴啄了啄他的衣领,然后窝住不动了。 “灵体消耗太大了?”丹渊戳了戳鸟肚子。 “叽!”阿媛小脑袋一点,然后眼睛一闭,竟是直接睡着了。 “让你不留在妖界不听,灵力又不深厚,要是哪天和我走散,被人抓去,怕不是要被人当鸡养。” 阿媛肚子一翻,在床上将两个小爪子摊开,绒毛起伏。 用被子给她拢出个鸟窝,丹渊起身,放下窗帘挡住光,然后坐在镜子前拿着梳子梳头,漆黑的长发垂在身后,被他一缕一缕的分开,细白的手指按了按后脑,果然已经生出个小小的凸起,连着一个带绒的芽。 “怎么又发芽了。”丹渊叹气,自袖中摸出匕首,将后脑的东西剜掉,一个小树杈掉在地上,被他捡起来丢到窗外。 永明城很暖和,比北方暖和很多,身体沉浸在这种温暖的环境内,就忍不住想要舒展枝丫去晒太阳。 将头发束起,脱下衣服检查了一下身上的状况,还好,只有头顶一个芽芽,就是最近不能淋雨了。 铜镜映着房间里青年纤细苍白的身体,四肢修长匀称,全身肌肤匀称透白,手腕上的镯子金丝颤动,不止手腕,脚踝上也有两个同色玉环绕着,像是某种禁锢。 丹渊低咳两声,换了身喜庆的衣服,推开窗子吹风。岂料刚趴上窗,就有个人啪叽一下从窗子斜上方掉下来,蝙蝠一样倒掉着问他,“公子可是无聊了?要不要吃点什么东西?或者出门去逛市集?” 看着这个吊死鬼一样的府卫,丹渊:“……” “我现在确实挺无聊的,要不你陪我去刺杀衍天君?” 府卫:“……” 丹渊面无表情的关上窗,把阿媛的衣服收拾了一下,再将床上的绒球球抓起来塞进了袖子,免得有人一起闯进来撞见了不好解释。 阿媛睡的死,换了个位置也不挑,在他袖子里头睡的打呼噜。 不过最近确实是有些累,丹渊躺在床上亦有些困乏,干脆合眼小憩。 这一睡就睡到了晚上,他还做了个梦,梦里他把裴绮暴打,就是打着打着他大汗淋漓,仿佛在烤火炉子。一边热的发慌,一边还听见裴四九呼天喊地的叫他的名字,让他别打了,再打下去他小叔叔就要被打死了。 不过在梦里他冷酷无情,掐着裴绮的脖子一脸高冷,“想让我放过他?下辈子吧!” 然后他就被热醒了。 睁眼,火光通天,昨晚他没干成的事现在梦想成真——裴家炸了。 ※※※※※※※※※※※※※※※※※※※※ 丹渊:一觉醒来梦想成真? 章六 殿下被抓啦 窗户被烧了一个大洞,依稀可以看见外头房子上的冲天火光,伴随着爆炸声,连漆黑的天幕都被烧的透红。 房门被人一脚踹开,裴四九捂着口鼻冲进来,拉住桌子边的青年就往外逃,边跑还边解释,“魔族大规模刺杀,衍天君和他们打起来了,你快随我离开!” 眼睁睁看着裴四九拉着一个和他一模一样的人头也不回的跑出去,在床上躺平根本没动弹的丹渊:“……” 火已经从侧厢烧了过来,掺着幽幽的香气,勾得人昏昏欲睡,袖子中阿媛已经软哒哒的瘫在他身上,丹渊细细品鉴一番,发现是专用来麻痹灵物的大规模灵香,难怪一向浅眠的他也会睡的那么死,还破天荒的做了个好梦。 不过能悄无声息的布下这样的幻阵,这次沧溟城为了抓他还真是下足了功夫。火已经烧进了屋子,本打算从床上爬起来离开,却在满屋子的烟尘中嗅到了一股药香,丹渊的动作一顿,干脆不管快烧到床上的大火,又缓缓躺了回去。 艳红的火舌舔上床幔,火光下床上的青年依旧在沉眠,他应当是做了个好梦,眉头舒展,嘴角微翘,笑的很是恬淡。一点火星自床幔上坠落,却在即将触上他的脸时被人挥手熄灭了。 一个人影悄无声息的落在床畔,他捏起丹渊的下巴左右打量半晌,啧啧称赞了两句,而后将被子一卷,扛着人从被大火包围的窗子冲了出去。 裴四九拉着“丹渊”往外跑,一边跑一边问他,“你那个侍女呢?怎么没见到?” “方才我让她去给我打水,现在也不知道她跑去什么地方了。”低咳两声,“丹渊”神色像是有些慌张,“这是怎么回事?房子怎么烧的这么厉害?” 拉着“丹渊”一路跑过裴家的各个院落,裴四九看着被火卷的焦黑的房舍水榭,一阵肉痛。 当年裴家被灭门,整个祖宅都成了一片废墟,裴绮修了无情道以后被派去守了三十年的荒城,现在这房子还是他一点点赚钱修的。被火烧的地方在他看来那都不是房子,是他的血汗钱。 但就算是这样,他还是得把手里的小祖宗安安稳稳的送出去。于是耐心解释道:“有个火系的魔修过来刺杀衍天君被发现,他放火把房子烧了,这火水扑不灭,已经派人控制火势,但是现在全城混乱,我怕有人混水摸鱼,所以殿下可一定要跟紧我。” 裴四九抓住丹渊的手腕,手指勾了勾,丹渊的手腕细瘦瘦骨伶仃,还透着股冷意,是久病之人的感觉,就是……少了那个镯子。 裴四九心头一紧,装似不经意的换了方向牵丹渊的手,同样的,另一只手腕上空空如也。 裴四九心下疑惑,神色却不变,他拉着人冲出屋子,屋外裴家府卫正忙着拆墙,将所有易燃物都清理出来,避免火势蔓延到全城。黑烟冲天,永明城被这大火照的透亮,城中百姓被散开避难。 裴绮为了避免和那魔修缠斗时那魔修狗急跳墙在城中放火,索性将他引去了别的地方,所以,整个永明城现在厉害点的修士只剩他一个。 裴四九牵着那个“丹渊”走向一个僻静的屋子,将门拉开,他满脸愧疚,“殿下,外面火势太大,我还得去灭火,你先在这个屋子里修整一下,我待会儿就来找你。” “丹渊”满脸担心,“那好,我在这里等你,你要小心。” 裴四九点点头,“殿下一个人的时候一定要注意,若是有陌生人敲门,千万不要随便打开。” 说着说着把人往房间一推,咔嚓一下从外面把门锁死了。 这时门里头的那个“丹渊”才察觉到不对,他一脸慌张,趴在门上锤门板,拍的啪啪作响,“裴四九你这是什么意思?” 裴四九抬头,方才关切的表情只剩下一脸冷漠,他抽出了剑,指向那人眉心,“你把丹渊殿下藏哪儿了?” 此时的丹渊被人裹在被子里抗了老远,他半眯着眼,看着满院子的火光在眼前消失,周遭陷入黑暗,只剩下稀疏的星光勉强照出几处建筑的轮廓,却在眼前飞快的掠过了。不知过了多久,才被人从肩头放下来,小心翼翼的抱进了一辆马车。 带他走的那人似乎很开心,他爱不释手的摸着丹渊的脸,一边哼着小曲,一边将裹在丹渊身上的被子拉开丢出了车外。 丹渊手指微动,从袖口摸出匕首。 “美人儿你醒多久了?” 那人嘻嘻嘻嘻的笑,像个神经病,却十分迅速的按住了丹渊拔刀的手腕。 见被发现,丹渊索性睁开眼睛,笑着回他,“我醒很久了,你是谁?为何救我出火场?” 马车里头昏暗的要命,那人也不避讳,见他醒了,直接从怀中取出一颗明珠照上。 “哎,我可当不起救字,这应该叫劫,魔尊派我将你劫回去,当然,殿下若是拼死挣扎,我也不介意带上一具尸体。”荧光大亮,面前人戴了张彩绘的狐狸面具,狐狸眼睛处挖了两个洞,露出一双笑眯眯的眸子,虽说话说的难听,眼神中却没什么恶意。 “是吗?那我可真是害怕死了。”丹渊撑起身子,在车厢内盘腿坐好,他上下打量了一下这人,一身平平无奇的黑衣,没有佩剑,手指细长,放在膝盖上闲不住般一直弹动,他的领口挂了个吊坠,一截红绳露出来,上头挂着个金灿灿圆溜溜的东西,随着他的动作一晃一晃。 丹渊看着那个小挂坠,眉头微挑,“你不是沧溟城的人吧?” “怎么?难道你觉得魔修会把我是魔修四个字刻在脸上?”那人单手撑头,敲了敲狐狸面具,两眼一眯,透着股狡诈,“小朋友,别想耍什么花样,虽然你的脸很合我口味,但是你活着或者死了,对我来说可都无所谓……” “杏月使谢思弦?”丹渊笑吟吟的看着他,“原来你是魔修?难怪人间被魔界一步步蚕食,连青崖十二使都被魔族渗透了,只怕魔修攻打青崖也是早晚的事了,沧溟城势力如此庞大,看来我不应该支持人间,应该投靠魔族才是。” 谢思弦:“……” “殿下说笑了,方才不过同你开个小小的玩笑,不过殿下是怎么认出我的?” 丹渊双手揣怀里,笑眯眯的盯着他,“这次魔修来袭,青崖总共派了三个人下来,杏月,寎月和辜月,寎月孤僻且剑不离身,辜月是女修,这其中只有杏月使您的话最多也最喜欢戏弄人了。” “那我为什么不能是魔修呢?”谢思弦很困惑,“我看那些魔修对你也挺尊敬的。” 丹渊冲他勾勾手指头,“凑近点我就告诉你。” 谢思弦乖乖靠近,丹渊的动作很快,手一伸,直接将他的面具取了下来,看着面具后的人脸,他一双眼睛顿时弯成月牙,“这不就确定了?” 面具后的青年一双眼睛睁的溜圆,他眉心一点水滴状的朱红,眼尾开了一朵轻粉的杏花,衬着红唇皓齿,格外风流多情。 “小美人儿,你这样可是耍赖。”谢思弦满眼无辜,他的眼睛颜色很特殊,初看是黑色,但盯久了却会觉得眼波流转间还透着点深紫,看着看着就让人觉得脑中一片空白,连情绪都被他的一举一动所牵扯。 只可惜丹渊不是人。 “对我使媚术没用,我长的比你好看。”学着谢思弦方才的笑,丹渊嘻嘻嘻个不停。 谢思弦:“……”这话耳熟的让他有点不悦,曾经也有个人这么说他,把他气了个半死。但那人是他的同窗,面前的这位却是个金疙瘩,不能动的,所以他只能盘腿坐在车厢内和丹渊讲道理。 谢思弦一脸痛心,“美人儿,知不知道我刚刚可是救了你一命,若不是我提前将你从裴家带出来,现在你要么被火烧成焦炭,要么已经被带到魔域和魔尊面对面谈心了。” “你知道魔尊吗?他长的可丑了,八个脑袋十六条腿,最喜欢吃你这样长的好看又细皮嫩肉的小妖怪,还有那些魔修,最喜欢把好看的人抓去当炉鼎,而炉鼎很少,所以就把同一个人煎来煎去……” 丹渊撑着脑袋听他叨叨,说的尽是些民间疯传的猎奇故事,大概是将他当小孩哄了。 说着说着,谢思弦忽然压低嗓音问他,“美人儿,这么轻易的认出我,你们妖族对青崖这么了解,是不是安排了不少暗桩呀?” “没有,我们安安稳稳本本分分,几百年不出鹿灵泽,对青崖知道的不多,杏月使不用紧张,只是我对你还是有几分了解罢了。”丹渊眼中一片笑意。 “我?”谢思弦笑出声,“这更让人紧张了好吗?” “是崔故告诉我的。”丹渊继续道。 谢思弦愣了一下。 “崔故?那个屠城叛道的小疯子?”不过片刻,谢思弦眉头一扬,“我倒是听说他是个美人,不过我和他不熟。” “倒是我来时听人说你和他有婚约,怎么?先不说你和崔故的关系是真是假,不过崔故已经死几十年了,你怎么从他那里知道的我?坟堆里躺着聊天吗?” “是吗?那可真是太可惜了,我听徊之说,他一直将你当做至交好友,原来都是假的。”丹渊眉眼低垂,一脸落寞,“此次来人间,本来以为可以见到他,结果没想到他死了这么多年也就罢了,连他从前经常同我聊的朋友也都是假的。” “朋友?”谢思弦一愣一愣的,半晌露出个不知道什么意思的笑来,“他都把什么人当朋友?” 指尖一挑,丹渊从谢思弦衣襟里头勾出了红绳,绳结下挂着个镂空银丝球,里头放了个圆嘟嘟的莲子。 “昆仑的金莲子,听他说那是他打擂台赢下来的,只有五颗,分别给了不同的人,那些都是他的朋友,不过既然杏月使说不是,那应当是我记错了吧。”丹渊摩挲了那莲子两下,叹气,然后换了个话题,“不知杏月使带我来此处做什么?裴家现在被人放火烧了,我还怎么修养?” “随我去青崖。”谢思弦回神,将莲子重新塞回衣领里头,他上下打量了丹渊一下,轻笑,“神君下令,他要见你。” “神君?青崖那位?”丹渊眉头一皱,“他不是在闭关吗?” “闭关还不准人家出来透个气?”谢思弦一脸无辜,“况且看这些魔修那不死不休的架势,谁知道哪天不是魔尊亲自过来抓你?所以青崖才是最安全的地方。” 见丹渊一脸的不乐意,谢思弦还想再说些什么,此时车厢却被人轻轻敲了敲。 他脸色骤然沉了下去,紧接着面上挂了个腻死人的笑容,将车帘掀起,半探出头冲着外头的人打招呼,“哟,衍天君,好久不见呀。” 车厢外,裴绮负剑而立,白衣被血迹染成了朱红,他依旧蒙着眼,挺拔的身影像是松或者竹,透着股巍然不动的安稳。夜风微凉,卷着他身上的血腥气飘进车厢内,将谢思弦身上的花香冲淡。 裴绮冲着谢思弦颔首,“好久不见。” 而后径直冲着着丹渊道:“殿下,永明城魔修已诛尽,可以随我回去了。” ※※※※※※※※※※※※※※※※※※※※ 丹渊:房子都烧了,跟你回去睡哪里? 裴绮:我在山里有栋别院,可以全方位无死角看夜景,缺点就是有点冷。 丹渊:…… 有修改,不过只改了人名,不是大问题,么么~ 章七 殿下很念旧 丹渊还没动,谢思弦却先将他的手给按住了,“神君下令,要带丹渊殿下回青崖。” 裴绮依旧站在车厢外一动不动,“神君的手谕。” “没有。”谢思弦侧着头,眼神中透着股玩味,他笑了笑,“怎么?难不成你不信我?” “不信。”裴绮的声音冷冷的,他看也不看谢思弦,直接勾了车帘示意丹渊下来。 谢思弦盯着他,一手撑住车厢出口,将丹渊挡在身后,“唉,这样可就糟了,我不信你,你不信我,这么僵持着可有些难看啊。” 裴绮震剑,将剑身血迹抖落,他做了个请的手势,“我只要丹渊,别的不管,杏月使要想带他走,要么拿出神君手谕,要么杀了我。” “当然,很大概率是我杀了你。” “你我到底是同窗,几十年不见,一见面就打打杀杀多不吉利。”谢思弦不知从何处摸了一把扇子,放在胸前摇摇晃晃,忽悠出几股小风,带着花香扑在脸上,让人如坠春日,“裴二,你这样我也不好交差啊,不如这样吧,让丹渊殿下自己选跟谁走,如何?” 蹲在车厢内装透明的丹渊无辜眨眼,“这么重大的事情你们让我自己选?不应该打一架,然后直接确定我的归属权吗?” “殿下是将我当成那种只会打架不讲道理的土匪了吗?像我这样的修士从来尊重客人的意愿,尤其是像殿下这样既尊贵又漂亮的。”谢思弦冲他眨了眨眼,眼尾杏花颤动,仿佛活物。 车厢外,裴绮收了剑,站的笔直,他的衣摆还在往下滴血,一点一点落在青石板上,湿红一片。 “好。” 然后一里一外两个顶尖修士一齐盯上了丹渊,如同毒蛇盯上了青蛙。 谢思弦还笑嘻嘻的劝他,“殿下不是说最爱崔故吗?世人可都知道是裴绮杀了崔故哦,对殿下来说永明城可是个伤心地呢,不如随我去青崖……” “是啊,永明城可还有徊之的衣冠冢,”大概是又被触及伤心事,丹渊一边咳嗽一边流泪,“纵使衍天君不待见我,可那墓是徊之给我留在这世上的唯一念想了,我舍不得他。” 说着说着丹渊又开始吐血,“我知道永明城危险,不仅魔修想杀我,衍天君也想杀我,但是,我心心念念都是他,徊之在的地方,纵是刀山火海,都是好的。” 谢思弦的眼神逐渐八卦起来,“衍天君想杀你?” “是啊。”丹渊矜持的擦了擦嘴角的血,“大概是因为他觉得自己脑袋有点绿吧。” “我都没觉得他绿了我,也不知道他激动个什么劲呢?” “夜风凉,既然殿下打算留在永明城,不如快点随我回去,此处阴冷,不易于殿下修养。”裴绮的声音凉幽幽的飘过来,透着股威胁的意味。 丹渊叹着气,从车厢上下来,走到裴绮身侧,拍了他肩膀一把,“走了,老哥。” 裴绮反手将他扒在肩膀的手指头推开,而后手一抓,提住丹渊的衣领,在他杀人的目光中御剑飞起,狂风骤至,像是一巴掌拍在丹渊脸上,将他拍的七零八落。 落地的时候丹渊差点吐了,扶着一棵树喘了半天才把气顺过来。袖子里阿媛困惑的啾了一声,被他偷偷捏住嘴巴,往衣服更里头塞了塞。 裴绮收了剑,站在丹渊身侧幽幽道,“殿下的哭丧的动作可真是炼的炉火纯青。” 丹渊拱手,“承让,衍天君提人的动作也是潇洒无比啊。” 两人对视一眼,裴绮转身,头也不回的踏进裴家大门。 这场大火将裴家烧了快一半,熊熊大火把天幕照的通红,丹渊平复了一下心情,跟着裴绮走进去。 推开掩住的大门,丹渊一愣,然后默默退出去看了看大门,确定了写的是裴府二字后,才又将头探进去。 和方才的场景一样,原来他没眼花。 裴府偌大的庭院里,密密麻麻摆满了尸体,裴四九正拿着笔俯身记些什么,他每拿笔记一下,就有一个裴家府卫将尸体拖下去,饶是这样,庭院里起码还有几十具尸体。 丹渊站在长廊上往下看,府卫拿水冲洗石阶,一个头被水冲的滚过来,落在他脚边。漆黑的长发和着血沾在脸上,半只眼睛惊恐的睁大,颈口断痕整齐,应当是被人于一息之间迅速斩杀。 看向前方负剑而行的裴绮,丹渊的眉头微皱。 “殿下没事吧?”裴四九小跑过来,将那个人脑袋捡起来丢给附近的府卫,他一脸关切的看着丹渊,“衍天君怎么将您带到这边了?这里现在脏的很,殿下先去偏殿休息片刻,待我将这里的杂事处理好,再去给你安排新的住所。” “这些都是魔修?”丹渊细细数了数,还剩下六十七具尸体,只是不知道在他回来之前已经丢了多少具了。 “是的。”裴四九看着满院子的尸体,神色还挺平静,“殿下方才不在,所以不知道,一共八十六个魔修,八十人于城西设伏,被衍天君全数斩杀,另有六个潜藏在府中,被我捉拿后全部自尽了。” “这些尸体若不尽快处理,怕是会滋生疫病,现在瞧这虽然可怖了些,但殿下放心,我很快就处理好了。” “真是辛苦你了。”丹渊满脸感动,“若不是我,也不至于让你裴家遭此横祸。” “这是应该的,殿下不必挂怀。”裴四九满心肉疼,面上还是挂着谦虚宽和的笑容,“对了,不知殿下侍女身在何处?方才清点人数,未在裴府见到她。” “小九不用担心,她喜欢玩,我让她出去自己找乐子了,过一会儿她自然会回来。” “那就好。”裴四九安心的点了点头,然后继续去处理尸体。 见他走了,丹渊这才小跑着跟上裴绮的步子,在一边探头探脑,“听人说你修的是无情道,杀这么多人,不怕孽障缠身,影响道心吗?” “不怕。”裴绮脚步不停,“区区杀孽而已,奈何不了我。” “那崔故也是吗?”丹渊忽然问道。 裴绮脚步忽然一停,丹渊一头撞上他的肩背,“怎么了?” “到了。”以剑柄推开房门,裴绮脸上像凝了一层霜,“侧院有血,这是书房,殿下可在此处稍作修整。” “嗯,谢了。”丹渊走进去点了灯,九列书柜靠墙排着,桌案两侧有一排灯,被丹渊一一点亮,这时他才看见角落里一张狭窄的床榻,靠着窗,窗户半支着,清凌凌的月光落下,伴着墨香,一片沉静。 裴绮给他开了个门后就直接走了,也没回答他的问题。奔波了一晚上,虽然身体难受的要死,但他骤然间却还是睡不着,索性翻了翻裴家的书柜,结果九大列书柜全是功法或者清心养性的经卷,愣是一本闲书都没有。 十分无聊的吹了灯,丹渊在床上躺平,拉上被子打算睡觉。外头院子里有冲水声,裴四九大概已经将尸体清点完了,正在清理血迹。 哗啦啦的水声仿佛河水颤动,丹渊平躺着,不一会儿,沉入梦乡。 ——— 明月当空,照得流动云层似沉积的水银,云气浩渺,涌入大片桃花林里,奶白的雾气裹着桃花甜香扑面而来,一时如同仙境。 “喂,醒醒。” 有谁的声音传过来,有气无力,像是虚弱到了极点。他睁眼,入目是浓赤的血色,泉涌一般漫过满地的桃花瓣,一直淌到他的膝边,将他雪白衣袍浸的通红。 “又是这个梦,但好像比从前要长一点。”他想,有些漫不经心的抬头,可见浓重雾气中半跪了一个人,那人撑着一把残剑,极长的头发散开快要垂到地上。 那人向他伸手。 他低头,面前的手指白皙细长,适合弹琴,也适合握笔,现在却沾着污浊的血,突破浓重雾气的阻碍,一点一点缓慢却坚定的触上他的脸。 指尖冰凉,如同死尸。 飘渺模糊的声音传来,他听见那人轻声说,“这可是你欠我的。” 然后是利器入肉分割的声音,扑哧一声响,雾气后的影子顿时四分五裂,连带着那只漂亮的手——齐腕而断,吧嗒掉在地上,指尖还沾了一瓣通红的桃花。 他欲伸手抓住些什么,怀中一重,有个东西落在手上,低头一看,是个齐颈而分的头颅,断口处的血像流淌的温水,从指缝中穿过,漆黑的发垂落在地上,如同死掉的黑蛇。 他忽然喘不上气,心口没由来的抽痛,痛的人发狂。抱住怀中这个孤零零的头颅,他嘴角上扬又下落,他想要说些什么,喉中却只能发出嗬嗬的气音,他踉跄着往前爬,把地上的残肢捡起来拼接,然后死死抱在怀里,像个无可救药的疯子。 他抱着怀中的尸体,温柔的撩开那人头上沾黏的发丝,然后看见了他的眼睛——半合着,眼尾上勾略显轻狂,似一瓣张扬桃花。 “崔——” 脑中针扎一般的疼痛,裴绮惊醒。 天色熹微,窗外刚透出一线浅白,他听见屋外丹渊和裴四九说话的声音,大概是在讨论怎么修房子。 缓缓从床上起身,蒙住眼睛的布帛滑落,裴绮下床,走到窗边。雾气朦胧,丹渊正手舞足蹈的比划着什么,他很白,面容俊秀,看起来病怏怏的,和平时疯狂挑衅他的那个得意样一点也沾不上边。 裴四九和从前没什么两样,依旧那样板板正正的,听着丹渊的话不住点头。他笑了笑,正打算换身衣服出去,眼角忽然瞥见一个艳红的身影,招摇的从大门口走进来。 还伸手冲他打了个招呼。 那一点红如同血,在裴绮眼前斑斓的炸开,他明明知道是幻觉,却还是忍不住颤抖,砰一下关上窗子,裴绮胃中忽然翻涌,他干呕起来。 ※※※※※※※※※※※※※※※※※※※※ 裴绮:杀人如麻但严重恐血还恐红 章八 殿下的星星 大门外,谢思弦一身朱红,招摇的像只穿花过柳的大蝴蝶。他摸了摸裴四九的头,又勾住丹渊的肩,嘻嘻哈哈的问他们裴绮在哪儿。 “衍天君还在休息,”裴四九将他扒拉开,瞅着他这一身艳丽的衣裳,眉头皱了皱,“他不喜红,杏月使还是换身衣服吧。” “无事,反正裴二平时跟个瞎子一样把眼睛挡住,他蒙的那么严实,看不到我的。”谢思弦轻挑的冲着裴四九眨眼,又将脑袋搁在丹渊肩上,笑眯眯的像只狐狸,“丹渊殿下,我思前想后,觉得裴二的护卫工作做的不太靠谱,为了殿下的安全我可是特地推了青崖的任务专门过来陪你,有没有很感动?” “感动感动,当然感动,我真是三生有幸才能同时得杏月使和衍天君两人共同保护。”丹渊笑盈盈的看着谢思弦,谢思弦一抖扇子,十分乐呵,然后两人迅速的勾搭在了一起。 裴家被火烧崩了一半,不过昨夜大火彻底被扑灭,现在一堆人正在清理废墟。谢思弦逛裴家跟逛自家房子一样,拉着丹渊从东厢走到西厢,指着房子的旧址一一介绍,裴四九防备的跟在旁边,听着谢思弦胡说八道。 “你看这堵院墙,从前裴二喝醉了酒翻墙回家,结果从上面一头栽下来,把墙根都撞破了。” 谢思弦折扇一指,又点了点庭院里头的水池,“那里头养了可多灵鱼,但味道都不好,一股子水腥味儿,抓鱼前裴二还说里头有只鱼会说话,是他朋友,结果后来才知道那是裴大小时候为了哄他弄出来忽悠他的,把裴二给委屈的啊,笑死我了。” 谢思弦拍腿大笑。 丹渊跟着谢思弦一起哈哈哈,裴四九蹲在后头听着,瞅着他们俩忍不住澄清道:“杏月使,现在的裴府是我建的,况且从前的裴府也不在永明城,您怕是指错了地方。” 谢思弦这才做惊讶状,“是吗?哎呀,真是年纪越大越容易忘事,那大概是我记错了,不过裴二小时候是真的很好骗。” “那衍天君现在的变化可真大。”丹渊满脸笑意,“是因为修了无情道的缘故吗?” 谢思弦摸着下巴沉吟片刻,“算是吧……也有可能刺激受多了,精神变态了。” “谢思弦,你再多说一句话我现在就把你丢出去。”裴绮冷冷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他们僵硬的转身,就看见八卦中心提着剑走了过来,他今日换了身天青色的袍子,眼前依旧缚着布帛,不过脸色实在是差的厉害,苍白若雪也不过如此。 谢思弦立刻往后跳开,落在丹渊身后笑嘻嘻的回他,“丹渊殿下答应让我留下,裴二你也不要这么小气嘛,小时候谁还没干过几件蠢事?” “蠢事?比如你穿女装去调戏女修,结果被何患看上?”裴绮开口,吓死人不偿命。 “何患?”丹渊眼神似是困惑,他看向裴四九。 “现名厉无咎,就是如今魔界那位尊上。”裴四九尽职的解释。 “哇,真是没想到杏月使从前还有一段风流韵事啊。”看着那两人互揭老底,丹渊开心的简直想给他们鼓掌。 “我和他不熟!”谢思弦脸都青了,“裴绮你可别随便污人清白,他一个叛道之人,和我没关系。” 裴绮冷冷的呵了一声,他们二人两看相厌,谢思弦懒得理他,背过身去,寻了湖边的凉亭坐着。 “永明城已经被肃清一遍,但此次有大量魔修潜伏,一时不一定能全部查出来,还请殿下减少出行,以免被魔修钻了空子。”裴绮同他吩咐,丹渊笑眯眯的盯着他,“可是我想见徊之。” “不行。”裴绮一口否决。 “那你把他的墓移过来。”崔故提出解决办法,“我看你书房后面的小竹林是块风水宝地,很适合我饭后和徊之聊天。” 裴绮额角青筋一跳,“我觉得我可以把你塞进墓里,让你永远和他睡一起。” 裴四九闻言立刻蹦出来安抚裴绮,“小叔别气,殿下开玩笑的,他赤子心性,你不要同他计较!”然后他又扭过头偷偷和丹渊打商量道,“其实我府里还藏了一副崔故的画像,殿下若是想他了,不如同我一起去看看画像?现在城外确实还有些危险,虽说有衍天君和杏月使两人保护,但打起来刀剑无眼的,总是不好。” “画像?”丹渊满眼的鄙夷,“你们偷偷画了徊之的模样然后藏起来?” 裴四九指了指裴绮,咳嗽两声,“和我没关系,这不是,他们曾是同窗好友,衍天君擅丹青,所以有几卷私藏……本来崔故的画像都被火烧完了,剩下的这张还是我从旧宅的暗室角落里翻出来的。” 面前两个人背着他嘀嘀咕咕,裴绮面无表情:“四九,你当我是聋子吗?” 裴四九汗毛一竖,扭过头露出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衍天君,为了殿下的安全稍微动用一下府中的画卷无伤大雅,您若是看不惯不如先出门去巡视,这里有我和杏月使,很安全。” 说着说着,连拉带跑的把丹渊给顺走了。 等到裴四九和丹渊两人一齐跑远了,谢思弦才慢吞吞的扭过头,他掀起眼皮看了眼裴绮,“你有没有觉得很奇怪?” “有,但还不确定。” “他灵力低微,身有死气,看起来弱不禁风,但上次捅我的那一刀快且准,不像生手,他应该经常杀人。”裴绮顿了顿,“神君说妖皇一脉是火凤,我虽同妖族接触不多,但他看起来完全不像凤凰。” “那四九现在天天和他呆在一起,你不怕四九出什么意外?” “他是如今的裴家家主,凡事总该自己担着些,等我死了裴家还得他来抗。”裴绮眉头微蹙,“不过我觉得很奇怪,到目前为止丹渊只对我产生了杀意,若是魔修,他应该也想杀你才是。” “唉,说不定因为我太好看,他不忍心对我下手呢?”谢思弦笑眯眯的打趣,扇子扇了两下,又忍不住皱眉,“不过他知道金莲子,难不成他还真是崔故的旧情人?” 单手撑头,谢思弦露出了十分欠揍的笑容,“衍天君,你知不知道崔故除了对你还对谁有情愫呀?” “不知道。”裴绮神色淡淡的,“有我也不认识。” “你就不怕他和崔故真的有一腿?”谢思弦摇了摇扇子。 “和我有关系吗?”裴绮转身,“崔故不过是个邪魔外道。” “可他是你的道侣呀?” “但他已经死了。” “还不是你杀的。” “我也可以把你杀了。”裴绮拔出了剑。 “啧啧啧,修无情道的果然丧心病狂。”谢思弦起身,“听四九说你前几日又发疯,听到崔故的名字差点把丹渊掐死了,可是真的?” “……”裴绮沉默。 “啧啧啧,一边嘴硬一边还是被‘邪魔外道’勾引的魂都飞了吧?”谢思弦又看了他两眼,“你如今心魔渐生,什么时候回青崖找神君理一理,要是一不小心死了,我的同窗可就又少了一个。” “我知道。”裴绮握剑的手紧了紧,“过段时间我会回青崖一趟。” “知道就好,好了,不陪你吹风了,我去看看那个小殿下又想搞什么幺蛾子。”谢思弦拍了拍身上不存在的灰尘,飘然而去。 裴绮站在原地,隔着布帛看向自己的右手,明明什么都看不见,却还是下意识的觉得掌心沾着什么滑腻的液体,一滴一滴顺着指缝涌到指尖,泛着腥气。 他又有些恶心了。 丹渊被裴四九带到一处陈旧的杂屋门口,裴四九拍了拍大门的灰尘,有点不好意思,“这屋子位置有些偏,所以许久没来了。” 大门上的锁已经锈坏了,一手将锁捏碎,裴四九把门推开,吱呀一声响,陈旧的气息裹着烟尘汹涌的扑过来。 丹渊捂着口鼻后退两步,跟着裴四九走进房子。 角落里头堆了些瓷器,都被灰盖住了,失了颜色,有些地方结了蛛网。裴四九挥手扫开,他翻出了个柜子,一边翻一边解释,“崔故的一切旧迹都被青崖销毁了,他曾经用过的武器啊,写过的心法啊,还有画像全部被收起来烧了,现在留着的这个算是我家的私藏,不过因为太久没过来,所以画像保存的可能不太好。” 丹渊像是十分好奇,他抬头在四周打量,在房间角落发现了一个小木马,木马旁边屁股朝上趴了个软塌塌的布偶,他走上前,戳了戳木马,那个玩具就咯吱咯吱摇起来,抖了满屋子的灰。 裴四九拿剑将锁撬开,把画像拿出来,一转头就看见丹渊提着个灰扑扑的老虎玩偶,老虎巴掌大,圆脑袋上的王字歪歪扭扭,肚子上破了个洞,棉花都快跑完了。 “这是什么?” “不知道,当初随地乱丢的东西,兴许是当年哪个小辈的旧物吧?”裴四九将画小心翼翼的裹起来,眼角余光看见丹渊十分快乐的捏老虎的脸,心想果然妖族的玩心大,“殿下要是喜欢,带走就是。” “那我就不客气了。”丹渊拿着那只小老虎,直接塞进储物的扣子里头。然后凑到裴四九脑袋旁边,看着他将画卷一点点展开。 所幸画像用的是绢布,虽说边缘干枯开裂,但也没有脆弱到一碰就碎的地步。 裴四九将画像铺在桌子上,结果大概是年久失修的缘故,绢布一放上去,两根桌子腿当场就跪了,画卷乌拉一下滚出去,露出画中人脸。 乌发如墨,玄衣如夜,眉梢上挑,透着股无法无天的轻狂,鬓角落下一颗红痣,他负剑,回眸一眼,盛满星光。 ※※※※※※※※※※※※※※※※※※※※ 快过年了,被家人抓着劳动,码字的时间不多qaq最重要的是,只要拿起手机或者电脑,就会遭受母上大人的灵魂攻击orz 章九殿下发芽了 “哟,画的还挺像。”谢思弦的声音从后头响起,丹渊扭头,谢思弦也跟着挤过来和他们一起看画像,摸着下巴点评,“嗯,笔法俊秀飘逸,神魂皆具,确实是衍天君的墨宝,看这打扮,画的大概是崔故十七的时候。” “那年他在昆仑试剑会上拿了头筹,正是少年意气,惊才绝艳,多少人被他的风姿倾倒。”谢思弦弯腰将画捡起来,轻轻的将绢布上头的灰吹净了,看着上头的人脸,目光有几分怀念,“一转眼都快一百年了,算算日子他死了也快八十年,然而现在世上只知道剑杀三十万的魔修崔故,又有谁还记得他也曾提剑救苍生,当年在昆仑授课的先生们最喜欢的就是他,可如今……果真是岁月不饶人。” 谢思弦叹了会儿气,把画卷卷起来,“你这么喜欢崔故,应该知道,他才活了不到三十岁。” “太初六年,徊之死在流波山,终年二十八岁。”丹渊的神色似是哀伤,“我都找小九打听过了,知道你想说什么,是不是觉得百年前我的年岁太小,他不可能看的上我?” “最初我也觉得他看不上我。” “在鹿灵泽碰到他的时候,他受了重伤,躺在水里一起一伏,我那时刚会化成人形没多久,觉得他长的很好看就把他捡回去了,我喜欢听他讲人间的故事,人的一生很短,却总有那么多风花雪月的故事。” “徊之说他这一辈子无父无母,幸有恩师好友相伴,但后来恩师死了,好友也因为各种事情分离或者反目,他说他可能命中带煞,所有亲近他的人都没有好下场。” “那段日子我带着他去了妖界很多地方,后来他被我触动,我们结契了。”丹渊苦涩的笑了笑,“我说我喜欢他,他就同意了。” “后来他伤好后说是要去了结一桩旧事,办好后会回来找我,留在鹿灵泽做个隐居的闲人,”丹渊怔怔的落下泪来,“我却不知道,他走了就不会再回来了。” 谢思弦似是动容,他看着手中画像,半晌,叹了口气,“殿下不必伤心,各人有各人缘法,人死如灯灭,你也不必太过挂怀。” “可我出来时你们说他有道侣了!”丹渊泪崩,“他的道侣明明是我!我丧偶你们还给我扣绿帽子,你们一点结交我的诚意都没有!” 眼见这祖宗又开始闹脾气,裴四九连忙安慰,顺带找谢思弦要画卷,“殿下不如再看看崔故的画像?” 谢思弦把画一卷,绳子一系,直接揣兜里不拿出来了。 裴四九:“……杏月使这是什么意思?” “这可是违禁品,收缴了。”谢思弦笑眯眯的说道,“你不知道他被视为邪魔外道吗?还敢私藏他的画像,若今日被别人看到,可是要治你罪的!看在我和裴二是同窗的份上,勉强饶你一次。” 裴四九:“……” 丹渊眼圈泛红,他擦了擦眼角,看着裴四九叹气,“小九,算了,那个画像画的一般,没有徊之半分风采,我不喜欢。你要是舍不得,就当那画是送我了。” 说着,丹渊将他一拉,带着裴四九往外走,“我好伤心,你要安慰我,带我去永明城最有趣的地方逛逛吧?” 裴四九被他拉着,面露难色,虽说他目前是永明城城主,但是,他是个宅,基本不出门,要他说什么地方最有趣……那就只有书房了。 谢思弦完全被他们两人忽略,他看着丹渊的背影,眉头一扬,揣着手在他身后轻轻喊道,“殿下,你要是想开心,找裴四九可是没用的。” 丹渊顿住,他抬头看向谢思弦,“那找谁有用?” “那当然是找我呀。”他眨眼,眼尾杏花摇曳,在裴四九震惊的目光中,一手勾住丹渊的脖子把人拉到自己身侧,“走,哥哥带你喝酒去。” 裴四九在永明城大部分时间过得都挺废的,再加上裴家人大概都有点清心寡欲的遗传,所以他在永明城当了几十年的城主,愣是不知道城南开了家春风桃雪楼。 春风桃雪楼,不知道谁开的,近十年迅速扩张范围,在仙道十四洲都有分楼,是无数人的温柔乡,风流地,这楼卖酒,也卖人。 站在楼外,裴四九这时才反应过来谢思弦想干什么,脸蹭一下红透了,他拽住丹渊的衣服,小声嘀咕,“殿下,这地方不能去。” 丹渊大概从未来过这种地方,他扭头,满眼的跃跃欲试,“为何?” “里头的姑娘……会吃人。”裴四九没什么底气的说道。 谢思弦哈哈大笑,“你当里头养的都是妖怪么?” 手一勾,谢思弦一边一个,把他们俩搂进楼里,“这回只带你们喝酒,不见吃人的姑娘。” 红楼翠羽,酒香满溢,大厅里头一堆女子在跳舞,角落坐了个男人,低着头抱着琵琶调弦,偶尔两三声脆响,如金戈如裂帛。 丹渊看了那男人一眼,“他的琵琶声音很好听。” “我的琴音也好听,几时弹给你听呀。”谢思弦看了那乐师一眼,并不在意,春风桃雪的价钱很高,有时会有缺钱的乐修过来赚点外快,这里出现一个乐修并不奇怪。 谢思弦拉着他们带进了一个隔间,确实没叫姑娘,但叫了一桌子的酒。 转着杯子一饮而尽,谢思弦看向丹渊,“你喝过酒吗?” “没有。”丹渊低咳两声,“我酒量不好,稍微尝上一点儿就会醉,而且酒闻着香,喝着却太刺喉了,我不喜欢。” “不碍事,我告诉你,这酒可是好东西,尤其是在你心中苦闷的时候,只要喝上几杯,大醉一场,等你醒过来,不管有什么不开心全都飞走了。”谢思弦跟哄小孩子的大尾巴狼一样,拿了杯酒劝丹渊,“你看,这是杯果酒,很甜的,也不会醉,不如试试?” 丹渊似懂非懂的接过酒杯,“那我小小的喝一口。” 裴四九坐在旁边不忍直视,谢思弦给他打眼神,让他不要管,然后笑眯眯的看着丹渊将一杯酒完全咽了下去。 丹渊眼前一亮,“确实很甜。” 谢思弦给他续上,“那再来一杯?” 丹渊端起杯子,左右看了他们两眼,“我一个人喝多不好意思,你们不来两杯吗?” 谢思弦笑了两声,“来来来,我陪你,不醉不归!保管让你把崔故忘到九霄云外!” 一个时辰后。 裴四九扑街,把脸埋在桌子上一动不动了。 丹渊装酒的容器从杯子变成了碗。 谢思弦:“……”没想到这小妖怪酒量这么好,再接再厉! 两个时辰后。 叫来的酒全部喝完了。 裴四九从桌子上滚到桌子底,抱着桌子腿睡着了。 丹渊一边喝酒一边哇哇吐血,“你不知道我心里有多苦,裴绮他就是个王八蛋……” 谢思弦头已经有点晕了,他扶住桌子点头,“裴绮确实是个王八蛋,他这人没有心。” 撑着头按了按眉心,谢思弦心想丹渊是不是酒桶投胎,怎么到现在还活蹦乱跳的,这还怎么问话? 他偷偷磕了一颗丹药醒神。 四个时辰后。 夜幕低垂,裴四九趴在角落抱着坛子吐。 谢思弦靠着椅背犹如一条咸鱼,他瘫在椅子上,两眼迷离,“殿下,我劝你不要对崔故太过投入。” 丹渊趴在桌子上,从脖子到脸全部透着股潮红,他转着杯子,“为何?” “偷偷告诉你……崔故喜欢裴二,可喜欢可喜欢……”谢思弦摸着脖子上的挂坠,他笑出声,可眼睛却分明在哭,“但崔故就是个傻子,他妈的就是个傻子!被人通缉都不知道跑的,他当年就是和裴二同归于尽也好啊,” 丹渊蹭过去拍了拍谢思弦的背脊,“是是是,他就是个傻子。” 酒坛子倒了,酒液落了一身,丹渊撑着头问谢思弦,“你说崔故喜欢裴绮,那你呢?喜欢何患?” “我和他没关系!”谢思弦一听这个就来气,他手一挥,酒坛子都飞了出去,“我一点也不喜欢何患,烦死他了!不许提他!” 丹渊一愣,然后趴在桌子上笑到吐血,“你看起来可太心虚了,那我不提何患,恩……那我问你,衍天君他既然不是瞎子,为何要把眼睛蒙上?” 谢思弦哼了一声,“裴二说他晕血,把眼睛挡上比较方便杀人。” “他晕血?”丹渊胡乱将唇畔的血擦了,呵呵笑起来,“那我下次见到他,要泼他一盆鸡血报复他!” “好!那我泼狗血,还要把他的蒙眼的布帛拉下来!” 又咪了一口酒,丹渊像是醉了,趴在桌子上嘟囔些什么话,一指敲着桌子上的小碗,在滴滴答答的的声音中合眼。 谢思弦推了推他,“殿下,醒醒,继续喝啊!” 丹渊摇头,“醉了醉了,不喝了。” 脑袋往下一栽,没了动静。 谢思弦:“……” 又过了片刻,丹渊还是没动静,谢思弦这才深深的呼了口气,他靠在椅子上有气无力的喊道,“人倒了,你进来。” 门被人轻轻推开,裴绮走进来,反手合上大门。 “他的酒量太好了,我吃了三回丹药,差点喝死。”谢思弦忽然一阵反胃,跑到角落哇哇吐了,“我牺牲这么大,你说你这回要怎么谢我?” “你出去。”裴绮的声音幽幽传来,谢思弦抱着坛子抬头,“你说啥?裴二你这是卸磨杀驴你知道吗?” “知道,你是驴,所以现在出去,记得带上门。”裴绮弯腰将丹渊从桌子边抱起来放到床榻上,“要么把衣服脱了,故意穿一身红是想让何患知道你对他旧情未了吗?” 谢思弦嘴角一抽,“旧你个大头鬼的情!我和他!不熟!” 谢思弦气冲冲的出去,裴绮一手拽上自己眼前的布帛一边吩咐:“记得关门。” “我是驴,不会关门。”谢思弦头也不回的跑了。 裴绮:“……” 转身把门关上反锁,拉下蒙住眼睛的黑布,裴绮睁眼,长眉入鬓,眼如星子,他的瞳孔颜色是很浅的琥珀色,顺着微挑的眼尾,缱绻出几分无意的温柔,垂眸时带了些漫不经心,他看向床榻上的丹渊,眉头微蹙。 抬手按住丹渊的侧颈,他身体的温度高的惊人,拉开他的衣服细细检查,只能袖子里翻出几颗金子,还有堆治病的药物。 丹渊翻了个身,不住呓语,“徊之,别走。” 裴绮的手顿了顿,他把人翻过去,打算脱了丹渊的袍子检查他的身体,若是魔修身上会有赤色焰纹。 丹渊的身体太瘦弱,腰带一拉,衣服就直接散开,外袍坠地,裴绮的手指刚碰上丹渊的胸口,就看见个圆滚滚的凸起在衣服里头动来动去。 裴绮顿时警觉,他抽剑,以剑尖挑开丹渊的衣襟。刚拉开一条缝,雪白里衣里头忽然钻出一个嫩黄色的毛绒绒脑袋。 类鸡的动物小嘴一张,发出了充满困惑的叫声,“啾?” 然后她转了一圈脑袋,纯净的眼睛印出了衣衫不整的丹渊,还有似乎正拿剑划破丹渊衣服的裴绮。 顿时在出门前被丹渊灌输的各种人界知识派上了用场,阿媛看着来者不善的裴绮头顶毛毛都炸的竖了起来。 小叔叔!你贞洁不保啦!!! 拍着小翅膀焦急的呼丹渊的脸,裴绮看着它头上的三色头翎,眉头一蹙,“凤凰?” 伸手欲捉,有一只手却比他更快的把阿媛拢到了怀里。丹渊睁开眼,带着一脸迷茫,“衍天君?你怎么在这?” 裴绮盯着他,眉头紧皱,“把凤凰交出来。” 同那双琥珀色的眼睛对上,丹渊有片刻失神。他躺在床上,羸弱清瘦,眼角沾着醉酒的潮红,笑吟吟的捻了捻阿媛的头翎。“凤凰?” “它不是凤凰,是鸾,族中小辈,跟着我出行的车架偷跑出来的。”裴绮看了眼手中的阿媛,露出点无奈的笑意,“让你不要跟我出来,你看,被抓到了吧?” 阿媛啾了两声,拿屁股对着丹渊。 “凤有五色,它头顶只有三色,衍天君你认错了。”摸着阿媛的绒毛,丹渊像是醉的厉害,他扶着墙起身,“烦请衍天君让让,我要出去。” 裴绮拦住他,“去哪里?” “去如厕,仙君你这是想同我一起?”丹渊挑眉,“我倒是不介意,就是茅厕只有一个,你怕是要在外面等。” 丹渊拉开门,摇摇晃晃的走了出去。阿媛蹲在他手里啾啾啾,“完啦,被发现啦,他要是让你变原型你肯定瞒不住呀。” “我本就不是凤凰,瞒不了太久,早晚会被发现,不急。”丹渊拿手指勾了勾凤凰的尖尖嘴,悄悄传音,“况且我本来就没打算瞒着他们。” “待会儿会乱起来,不管有谁抢你,都不要挣扎,保护好自己,等事情平息后你就这么对他们说……” 丹渊根本没醉。他体质特殊,如今酒水之类的东西对他根本没有任何作用。他知道裴绮和谢思弦都在试他,但那又怎么样? 丹渊推开大门,直接下楼。此时春风桃雪楼里头已经没有太多人,大多数都醉醺醺的,有几个人撞到裴绮,但没一个人回头看他。 应该是使了幻术。 裴绮出门时又将眼睛蒙上,大概是嫌楼里挂着的纱幔颜色刺眼。 丹渊在前面走,他在后头跟着。 大厅内的琵琶声清脆悦耳,丹渊摸着阿媛身上的绒毛,有些怔仲,“衍天君,崔故他待你不薄。” 裴绮冷酷无情,“那又如何。” “当年你追杀他的时候,心里有愧吗?” “……邪魔外道,人人得而诛之。” 丹渊呵了一声,“一边口口声声说他是你的道侣,一边又说他是邪魔外道,徊之可真凄惨,在他死后说他是你的道侣,是为了利用他最后的一点价值,成全你的名声吧?” “名声?”裴绮下楼的脚步一顿,片刻后,“随你怎么想。” “我在永明城听人说徊之被你一剑斩首,后被挫骨扬灰,衍天君这般狠绝,就不怕自己被报复?”丹渊低头看向大厅。 弹琵琶的那位乐师已经停了曲子,正摩挲着乐器发呆。 “报复?”裴绮笑了一声,“你觉得谁会来报复我?崔故?” 裴绮抬头,忽然顿住了脚步,然后迅速走下阶梯,他靠近丹渊,眉头紧蹙。 “衍天君?”丹渊忍不住后退,却被裴绮按住了,他拉下了眼前的布帛,仔细研究了片刻,然后他抽出了剑,指向丹渊,“你的头顶……发芽了。” 丹渊一愣,他抬手一摸,果不其然。 永明城本就湿热,他酒又喝多了,被水一润可不就发芽了?他的头顶长了个软趴趴的芽芽,挺着绿叶子张牙舞爪的晃悠。 丹渊:“……我要是说凤凰是从地里种出来的,你信吗?” 裴绮一剑砍了过来。 ※※※※※※※※※※※※※※※※※※※※ 有修改,么么哒 章十 殿下很纠结 “你听我解释!” 丹渊低头躲过一剑,头顶小叶子差点被裴绮一剑削平,他看着一脸“妖怪,你还敢狡辩”模样的裴绮,嘴角一抽。 “算了,解释了你现在也不会听。”一手按住长廊,他直接向后一翻,从四楼跳向春风桃雪楼的大厅。 裴绮眼睁睁看着丹渊从一个动一动喘三下的病人瞬间变得活蹦乱跳还能跳楼,越发觉得他是个心怀鬼胎的骗子,震剑,裴绮足尖一点,身若惊鸿,自楼阁上飞下去。 天快亮了,现在大厅只有零零星星几个人,跳舞的女子都走了,剩下那个白衣乐师,摸着琴弦头也不抬。 丹渊抱着阿媛咚咚咚从他身边跑过去,那乐师忽然抬头,他脸上戴着面具,声音自面具后闷闷的传出来,“公子留步,请问……” 丹渊飞奔过去,“谢谢,没时间。” 乐师:“……” 裴绮从天而降,他看着丹渊飞奔的背影嘴角一抽,长剑一挥,一道剑气扫过丹渊的脚尖,差点削到丹渊的鼻子。 “站住。” 一瞬间移至丹渊身后拽住他的袖子,裴绮双目紧闭,蹙着眉头,“你跑什么?” 眼前就是大门,奈何大门有门神,丹渊出不去,只能一脸无辜的控诉,“你追我,我当然要跑了,万一被你借机杀了怎么办?” “我知晓你嫉妒我,但现在我这情况又解释不清,万一你给我上刑,我这身体怎么受的住?”丹渊捂住嘴小小的咳嗽了两声,抬眼时还抹了抹泪,要多无辜有多无辜。 裴绮方才那一剑动静太大,不少寻欢作乐的人从温柔乡里头惊醒,现在几层楼上都有人扒着门窗偷偷往外看。 裴绮依旧闭着眼,他伸出手,冲丹渊要阿媛,“我非滥杀之人,但也不是你可以随意唬弄的,要么将你手中的凤凰交给我,再如实告诉我情况,要么……”剑光一闪,斩下丹渊颈间一缕发丝,裴绮将剑刃抵在他的脖子边,语气冰冷,“我可以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丹渊拽了拽自己的袖子,拽不动,阿媛从他的袖管里头往上爬,蹲在手肘处瑟瑟发抖。 “它真的不是凤凰,”丹渊叹气,“衍天君,你的手能不能松松?我袖子要被你拽断了,你也不想和我在大庭广众之下断袖吧?” 裴绮的手指动了动,然后抓的更紧了,“随我回府。” “唉,衍天君你这就不对了,我现在不愿意回去,你难道还想强抢?”丹渊梗着脖子不愿意走,两厢僵持的时候,一个温软的声音在他们身后响起,“公子,需要帮助吗?” 一直在后面当隐形人的乐师抱着琵琶缓缓挪过来,他望着丹渊,面具后面的眼睛盈盈都是笑意,他细长的十指按住琴弦,身材纤细瘦弱,面具后的声音很轻,带着股亲昵甜糯感。 “好呀。”丹渊指了指裴绮,“道友帮我把他的手给我分开就可以。” 那乐师看了眼丹渊,轻轻的咳了两声,然后一本正经的说道:“要我帮你可以,不过殿下要随我去沧溟城,当然,我们魔修一向热情好客,只要殿下点头,魔界半年游不成问题,还免费包吃住哦。” 丹渊:“……” 一旁的裴绮:“……” 丹渊:“……谁派你过来的?” “自然魔尊派我过来的。”那乐师微微俯身行了一礼,然后端端正正的站好了,“不过这不重要,重要的是殿下答不答应。” “……我要是不答应呢?”丹渊嘴角一抽,随即被他用咳嗽掩盖住,头顶的小芽芽随着咳声不住晃动,“你待如何?” 乐师又小心翼翼的看了眼丹渊身后的裴绮,抱着琵琶的手轻轻勾了勾琴弦,软软的回答道,“殿下要是答应,你我便可以联合杀了衍天君,然后一起去沧溟城看莲花,殿下要是不答应,我就只好把殿下杀掉了,当然,要从衍天君手中抢人可能有点难度。” 丹渊眼角余光瞥了一下脖子边的剑刃,他拿手指头捏住长剑,把它从自己脖子边挪开一点点,“衍天君你看看那边的人,他说他要杀我。” 裴绮眼都不抬,一剑挥过去,只听一声琵琶的脆响,那小乐师的身影如同烟尘,只一剑便溃散了。春风桃雪楼的大厅反倒被裴绮的剑风破坏的不成样子,跳舞的台子直接塌陷,地上的石砖裂开,楼顶的凡人一抖,纷纷把门关上,躲进了屋子里。 楼中忽然涌起白雾,带着股细腻的甜香。 “闭气。”裴绮提醒。 大概是提醒的太迟,丹渊开始咳嗽起来,他身体一软,靠在了裴绮肩侧,有温热粘腻的液体浸透了衣服,顺着胳膊缓缓滑下。 “你吐血了?”裴绮的眉头紧蹙。 “都说了,我体弱多病,这雾气呛的厉害。”丹渊有气无力的回答道,说着说着又吐了口血,“啊,抱歉,把你的衣服弄脏了。” 避开了丹渊拍他衣服的爪子,裴绮拽着他往外走,“春风桃雪楼地方太小,随我出去。” “是是是。”丹渊跟在他身后点头,迷雾重重,连带着楼内原本环境都看不清了,袖筒中的阿媛啄了啄他的胳膊,传音问他,“这就是你安排的人吗?怎么看起来有点憨憨?” 丹渊嘴角一抽,回答道:“瞧着陌生,应该不是……我的人没这么蠢。” 不知从何处吹来一阵风,雾气汹涌的围了上来,丹渊往前踏了一步,手腕处忽然一松,他眨了眨眼,本来在前方带路的裴绮忽然不见了踪影,他摸了摸袖子,阿媛也不见了,四周皆是茫茫白雾,眼前只有一扇被浓雾包围的雕花大门,门外有朗朗书声,□□着道德经。 丹渊的手抖了抖,他转身,身后一无所有,荒茫一片。此时门后的书声渐渐歇了,他听见戒尺敲在书桌上的声响,有人的声音响起,温润如流泉,“崔故,你同我说说,我讲到哪里了?” 桌椅碰撞,谁手忙脚乱的站起来,书页哗啦啦的翻动,憋了半晌,被叫起来的人回了句不知道。 声音尚且软糯,带着稚气。 四周传来闷笑声。 戒尺拍在手心,先是又麻又痛,然后会肿起来,手掌心会烫的像火烧。但先生却不怎么用戒尺,通常只是在他手心点两下了事,但在课后会拿着书卷一字一句的教他读。 丹渊看着自己的手心,明明空无一无,戒尺冰凉的触感却恍若实质,他自嘲的笑了笑,将耳朵堵住了。 “还真是杀人诛心啊。” 他自始至终没有去摸那扇门,那怕门后有他想见的东西。 盘腿在地上坐下,丹渊在怀中摸了摸,摸出根细细的丝线,拽了拽,韧性很不错。 “修镜花道的人都这么心狠手辣吗?尽戳人心窝子。”丹渊叹息,在门后变幻的声音中,将丝线一圈圈缠在自己的脖子上,勒紧。 手腕逐渐用力,丝线陷进肉里,像是刀刃,破开他的皮肤和肌肉,血如泉涌,破开气管的那一刻,他甚至听到了到了空气从喉咙涌进去的鼓动声,血从脖子处的断口喷了出来,有些呛进了气管,他头脑晕眩的厉害,却不是很痛,只是断气前忍不住感叹,看样子自己以后还得再准备两三把匕首备用,不然再发生进了幻梦的事情,只能拿衣服上的线自杀,实在是太麻烦,效率也太低了。 丹渊重重的倒在地上。 咚的一声,丹渊一头撞在门板上,他哎哟一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抬眼,他人就在大门口,只差一点点就可以从春风桃雪楼里出去了。 只可惜裴绮像是还陷在幻梦里,将他的手腕抓的死紧,丹渊感觉自己的骨头都快被他捏碎了。 而那自称魔修的乐师一手抱着琵琶一手拿着把刀,正在研究怎样把他和裴绮的手分开。乐师脚下传送阵法发着亮光,见他醒了像是十分意外,乐师拍了拍手,没什么诚意的感叹,“不愧是妖界的殿下,灵力竟然如此深厚,我的幻术居然一息便被你破了。” “哪里哪里。”丹渊虚伪的和他客套两句,话还没说完,只见乐师手中大砍刀一落,丹渊吓得一抖,连忙抓着裴绮的胳膊往旁边一滚,避开刀锋,“唉,道友有事好商量,何必动刀子呢?” 乐师砍了个空,一脸无辜,“商量什么?殿下愿意跟我走了?” “走走走,谁不走谁是孙子。”丹渊十分诚恳的说道,“就是衍天君抓的有点紧,一时半会儿可能和我分不开,道友你要砍就砍他,别砍我。” “可要是砍了他,他就醒了,好不容易才将他控制住了,要是被我一刀砍醒了,那个时候你们两个合作,我可打不赢。”乐师将丹渊拉到传送阵上,“不如这样吧,殿下配合我一下,只要一刀,把手分开就行,疼不了多久。” 丹渊:“……” 我砍你奶奶个熊。 “这样不太好吧?”丹渊咳嗽两声,虚弱道,“我很脆弱的,你这一刀下去,我可能会死。” “那……”乐师指了指裴绮,“殿下不如将衍天君杀了,我们带着尸体走。” “你怎么不杀他?”丹渊嘴角一抽。 “我灵力不高,破不开衍天君的护体真气,殿下这般厉害,他对您又没有防备,随便捅一刀,杀他应该完全没问题。”乐师手一抬,将刀递给丹渊,“殿下,传送阵发动还有一小会儿,你要是下不了手,我就帮你砍手吧,放心,我的技术很好的。” “……保证完成任务!”丹渊接过大砍刀,比了比裴绮的脖子,手一挥正待下手,裴绮的眼睛忽然睁开了。 四目相对,裴绮看着离自己脖子尚有几厘距离的刀身,眉头微挑。 “你想干什么?” ※※※※※※※※※※※※※※※※※※※※ 因为疫情,宅在家陪爹妈打麻将orz一时没忍住,玩嗨了,为表歉意,发红包。大家在家里一定要注意防护,注意身体健康,出门戴口罩,不要去人多的地方呀,么么哒~ 章十一 殿下很崩溃 “他让我杀你,不然就剁我的手,”丹渊手一松,刀落在了地上,他一边咳嗽一边流泪,“可是我这么善良怎么会杀人呢?幸亏衍天君醒的早。” 裴绮:“……呵。” “殿下,你刚刚可是口口声声答应我的,随我去沧溟城,谁不去谁是孙子。”小乐师死死扣住丹渊的手腕,“殿下这是想言而无信当孙子吗?” “不要污蔑我,我一颗丹心向青崖,怎么会答应你呢?你这魔修好不要脸!”丹渊满脸无辜,他眼角尚带着泪珠,摇摇欲坠,瞧着要多可怜有多可怜。 乐师冷笑一声,“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 丹渊顿时觉得不妙,然而已经迟了,话音刚落,脚下忽然一轻,传送阵骤然发动,赤红的阵光逆转,他被一股巨力向下拉扯,咔嚓一下,裴绮抓住他的那只手腕直接被拽脱臼了。 “你大爷!”丹渊忍不住骂人。他现在半悬在空中,左手让乐师拉着,右手被裴绮拽着,两股巨力左右拉扯,他夹在中间,全身的骨头都发出咯嘣咯嘣的脆响,如同一张被拉扯的纸片,马上就要裂开。 裴绮的手跟铁钳一样抓着他的手腕,一动不动,另一只手还很闲情逸致的拔出了剑,对着丹渊的手腕比了比。 “你想干什么?”丹渊两只眼睛瞪的溜圆,“草!裴绮你要是敢砍我你生儿子没屁///眼!!!” 裴绮闻言看了丹渊一眼,那眼神,怎么说呢,冷漠中透着股鄙视,还带着点嘲讽,他眼睫低垂,十分淡定的说道:“我道侣已经死了,他是男的,也不能给我生儿子。” 小乐师见状亦是反手勾了琵琶的丝线,一道弦音飞出去,却被裴绮挥袖震开,他手中长剑附着霜雪,随手一挥——刺下去的时候一瞬间,风雷乍惊。 丹渊瞳孔紧缩,他几乎是看着裴绮剑尖擦着自己眼角坠了下去,发丝飞扬,剑意带来的杀气让他身形紧绷,冰冷的寒意顺着背脊爬上来,他不由得抖了一下。与此同时,身后的巨大的拉扯感忽然松了。 铮然一声琴音,身后的小乐师吐出一口血,他脸上的面具吧嗒掉了下来,发丝凌乱的覆在脸上,他半跪在地上呵呵的笑,“我就知道没那么容易。” 丹渊后衣领一紧,被裴绮提兔子一样提了起来,放到了身后,“乖乖站着别动,待会儿再和你谈谈方才的事情。” 然后,裴绮抬手,弹了弹丹渊头顶的小芽芽。 “……”,丹渊一阵恶寒,捂住脑袋不让他碰。 裴绮也不恼,他走到小乐师的面前,嘴角微勾,“谁派你来的?” 不知为何,丹渊觉得裴绮的性格诡异的又变了。 裴绮的剑架上了小乐师的脖子,他俯身,“不要说是厉无咎,你身上没有魔气,也不要说你是细作,魔界的细作都聪明的很,像你这样蹦出来自己承认的,不是别有所图就是脑子有问题。” 小乐师被裴绮一剑震伤,他捂住伤口,气若游丝,“我确实别有所求。” 丹渊右手完全脱臼,现在肿的像个馒头,镯子卡在手腕上,难受的要命,他握着自己的手腕,恨不得搬起地上的椅子往裴绮脑袋上来一下。 小乐师撑起身子,他看起来也不过十七八岁的样子,按着身边的琵琶,肩头的血涌出来,将琵琶都打湿了,他抬头,看着裴绮,一双眼睛粲然如星,里头满满的都是病态的狂热,“我自然知道我带不走丹渊殿下,但我还是来了,仙君以为……我为什么要来?” 门外吹来一阵风,裴绮脸色变了,他转头大喊,“丹渊!快走!” 已经迟了。 赤红的阵法忽然自丹渊脚下展开,一股巨大的吸力涌现,丹渊骤然下坠,他脸上的神色似是错愕,挥手,裴绮只来得及抓住他的袖子——滋啦一声,丹渊空中断袖,被赤红的阵法囫囵吞下,瞬间不见了踪影。 裴绮身后,那小乐师也借着阵法传送的无影无踪。 他看着手中这半片袖子,眉头紧蹙。 那传送阵法带来的灵力波动太大,谢思弦原本都跑到了城外,察觉到动静不对时转瞬移回来,却只看见裴绮拿着截袖子站立在春风桃雪楼大门口,脸色黑沉。 “这是怎么了?”谢思弦看着一片狼藉的春风桃雪楼,眉头一挑,“裴二,你不会是被那小殿下气的杀人灭口了吧?” “他被人带走了。”裴绮收剑,“下手的是个阵修。” “……啧。”谢思弦眉头一蹙,“阵修最讨厌了,跑来跑去,不知道多少弯弯绕绕,抓起来困难死了。不过敢在你面前耍手段,那阵修怕是还有几分能耐。” 谢思弦拿过丹渊袖子抖了抖,忽然咦了一声。 他看着从袖子里头滚出来的黄球球,不由得笑出声,“裴二,你看看这是什么?” 化作原型的阿媛:“……” 顶着裴绮的死亡视线,和谢思弦玩味的目光,可怜弱小又无助的阿媛瑟瑟发抖,激情装死。 “是鸡崽吗?”谢思弦戳了戳阿媛的肚子,被她扭头啄了一口。 “啾!”走开,臭流氓! “丹渊说它是鸾,”裴绮捏住阿媛的脑袋,仔细的打量她头顶的羽翎,“但我还是觉得,这是凤凰。” 裴绮和谢思弦对视一眼。 这一代妖族可只出了一个凤凰,眼前这只要是真的,那方才那个被抓走的,身份可就微妙了。 阵法传送,转瞬就是千里之外。 丹渊自半空坠落,一头栽进了潭水里,水声在耳侧轰鸣,他刚呛了半口水,就被人小心翼翼的从水里拉了起来。 “咦?老大,怎么是你?掉下来的不该是只小凤凰吗?”一个清瘦的青年蹲在丹渊身前探头探脑,十分困惑的问道,“我记得我标记的明明是凤凰啊?” 吐出一口血水,丹渊默不作声的从地上爬起来,他深深地看了眼面前的憨憨,抬手就是个脑瓜崩。 “方星辰!我让你偷懒!都说了裴绮在旁边裴绮旁边,你找个修为连五境都没有的小乐师去抓我,是想诚心坏事吗?” 那人可怜兮兮的捂住自己的脑袋,十分委屈的回道,“那小乐师是钟离新收的小徒弟,和我可没关系,老大你打错人了。” “钟离呢?”丹渊只觉得自己脑门突突的疼,“裴绮已经知道我不是凤凰了,你们把我直接传到这里,他们怕是不会再来找我,我得想个合理的法子再回去。” 弹指一道火系术法,将身上的衣服烘干,侧头看了看自己的失了外袍的右胳膊,丹渊嘴角一抽,“把你的衣服脱下来给我。” 方星辰看了看自己身上洗的灰白的袍子,眼泪汪汪,“我很穷的,只有这一件衣服,我待她如妻,老大,你不能抢我老婆……” 然而丹渊冷酷无情,还是把他的老婆抢了过去,套在身上。 “钟离呢?”丹渊转了转腕上的桌子,将自己脱臼的手腕接上去。 “老钟受了伤,不能用灵力,现在正在那边看他那小徒弟呢。”方星辰套上了丹渊的外袍,委屈巴巴。 “他受伤了?”丹渊眉头一蹙,“何时的事?怎么不同我说一声?” “你那时正在永明城和裴家那杀神斗智斗勇,谁敢和你联系啊?”方星辰扶着丹渊往林子里头走,“青崖这次下来三个人,老钟比较倒霉,在星洲撞上了寎月使,你也知道,寎月使出自钟家,他们俩仇人见面可不就分外眼红嘛?但老钟也不想想,他一个半残的七境乐修怎么可能打的过人家八境剑修,被寎月使按在地上摩擦,差点就回不来了。” 丹渊跟着方星辰走到林子深处。 不远处,发色霜白的青年正在给那小乐师包扎。见丹渊走过来,他抬眼,“师虞把事情搞砸了?” “差不多吧。”丹渊俯身看了看那昏迷的小乐师,“他叫师虞?有何来历?” “我在路边随手捡的,见他还算听话,就留在身边了。”钟离将身上披的大氅盖在小乐师的身上,“你现在打算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丹渊低咳两声,“既然被抓了,我肯定要逃跑了,不然留在这里过年?” 钟离看了丹渊一眼,摇摇头,“何必回去?杀裴绮的方法有很多,完全没必要你亲自动手。况且你魂魄本就不稳,现在全靠这万年木和锁魂玉护着,要是出了什么意外,小心魂飞魄散。” “有些事总得亲手来做才算痛快。”丹渊点了点钟离的眉心,笑道,“你不也是吗?” 钟离看了眼自己的手,修长白皙,骨结分明,可惜右手少了两指,被布条牢牢裹着。 “确实。” “那你打算怎么回去?”钟离眉头一蹙,“当初设阵时怕被人发现,方星辰为了混淆视听,丢了二十几个传送点,我们现在在最远的地方。” 指了指身侧的林子,钟离十分苦恼,“我们在青州,离云州永明城有万里之遥,而且为了避免被青崖那边的阵师发现,所有的传送阵都是一次性的,现在你打算怎么回去?就算是逃命,若不用法器,也够你走半年了。” 丹渊:“……” ※※※※※※※※※※※※※※※※※※※※ 厉无咎:明明还没出场怎么总是被背锅? 章十二 殿下的宗门 人间十四州,青州居中,此地山脉连绵,四季分明,刚一入冬就落了场大雪,将山岭全部封的严严实实,若非仙人,此时入山基本都要困死在里头。 此时若要南下,陆路基本行不通,所幸还有水路,乐水连通五州,终年不冻,虽说河道凶险,但若是用上灵舟,再凶险的江河,在仙术下也能如履平地。 丹渊拒绝了方星辰送他回永明城的建议,自己收拾了两下,花了七天的时间翻山越岭走出大山,又花了三天的时间找到乐水渡口,坐上了前往云州的灵舟。 此时距离他离开永明城已经过了十日,丹渊打听了一下,他被抓的消息并没有传出来,应当是被人瞒住了,只是青崖借着此次魔修行刺他的由头,对人间的管辖又紧了几分。他上船的时候都被查了身份,还好这世上总不缺见钱眼开的,只要一粒金子便可了事。 丹渊将身上的袍子往脖子里头拢了拢,他如今换了身打扮,用皮毛将身上裹的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眼睛,窝在灵舟底层的房间里头打瞌睡。 只是睡着睡着总是会咳嗽,时不时咳出两口血来,搞的灵舟上的护卫以为他有痨病,没一个人愿意靠近他。 丹渊乐的清净,在床榻上又躺了五六日,灵舟才在一个大雾的清晨靠了岸。 雾气朦胧,丹渊慢悠悠的下船,躺了好几天,脚都有些发软。他先在码头买了个烧饼啃着,然后去驿站寻马车。永明城在更南方,他现在这么柔弱,又不能用法器,只能去租辆马车,看看晃悠个十天半个月能不能到。 不是不想用法器,只是一旦他风驰电掣的跑回去,裴绮肯定会怀疑他逃脱的经历,最好先在人间逛上几天,再把自己弄的破破烂烂,这样比较容易取信,也比较符合他“逃难”的经历。就是这样折腾的时间比较久,他有些不放心阿媛,但她好歹是只凤凰,裴绮和谢思弦应该会把她牢牢看住的。 码头的烧饼硬的要死,他咬了两口,牙齿差点被硌掉一颗,感觉和吞石子没什么两样。但就是这样,路边还是有几个小孩子可怜巴巴的盯着烧饼流口水。 世人求长生,也羡慕修仙者呼风唤雨无所不能,当今这世道,一大堆的凡人妄想成圣,丢了家产上仙门,但修仙之路本就逆天而行,能坚持下来取得成就的,寥寥无几,大部分的人也就当个外门弟子混日子。 但仙门势力无限扩张,如今人间大部分产业背后都有修仙世家的影子,连裴绮这么佛系的,都有永明城这一整座城池的支配权。只是在这样的情况下,普通凡人的日子就没那么好过了,要么入仙家去打杂,要么就在人间垂死挣扎,吃不饱饭也是常有的事。 将烧饼递给路边那俩小孩,得了两声谢谢,他笑着拍了拍他们的头。 想当年他还养了个小孩当徒弟,只是转眼过去几十年,也不知道那小徒弟如今是死是活。 丹渊叹了口气,揣着兜挤进不远处的驿站。 十四州遍布驿站,虽然大部分是凡人在用,但也不乏有无聊的散修跑去挣外快做保镖的。 如今永明城在最近算是一个著名“景点”,毕竟数年没有踪影的衍天君忽然出关,还是引了一群追求者去跟风围观,所以前往永明城的人还挺多,其中不乏一些散修。 丹渊本来打算租辆马车自己赶过去,但马车卖完了,只剩下几架空板车,连头拉车的驴都没有,思前想后,他只能拾掇拾掇自己的脸,一边咳嗽一边寻找碰瓷目标。 不远处站了一位穿了男装的女修,提着剑,牵着马,看衣角,纹路徽章很奇特,应该是出自某个不知名的小门派,此刻正挥着手和什么人打招呼,笑得温和灿烂,一看就是初入江湖的小孩子,没什么防备心。 丹渊磨磨蹭蹭的跟上去,然后忽然“踉跄”两下,“一不小心”撞上那女修肩头,闷哼一声,跌倒在地。 那女修被吓了一跳,果然俯身扶他起来,丹渊抓着她的胳膊站起来,一双眼睛里满是歉意,“姑娘没事吧?方才光顾着寻马车了,一时不注意,惊扰了姑娘,在下给您陪个不是。” “我无事,倒是公子没摔着吧?”女修一挥手,十分爽朗。 “无碍,”丹渊碰瓷成功,他看了一眼女修身后的马,笑着问道,“仙子这是要去永明城吗?” 女修点头,“是呀,听说衍天君出关了,我十分向往,约了好友同去,怎么?公子也要去永明城吗?” 丹渊无奈一笑,低咳两声,“确实同路,我要去永明城办事,亲戚还在那边等我,就是没想到如今去那边的人那么多,走了三条街,居然连一辆马车都寻不到。” 他苍白瘦弱,低咳时眼睫低垂,脆弱又可怜,十分轻易的激起了那女修的同情心,她看了眼络绎不绝的人,眉头微蹙,“这几日去永明城的确实人太多了,你暂时可能找不到马车。” “不如这样吧!我去问问我师兄,他若是不介意,公子不如与我同去吧?”她一拍手,一点芥蒂都没有。 丹渊闻言抬眼,他的眼睛亮晶晶的,盯着女修,满脸的不好意思,“这样会不会太麻烦你了?” “不麻烦,行走江湖本就要互相帮助嘛。放心,我师兄很好说话,他应该不会介意。”说着说着那女修挥了挥手,朝后喊到,“大师兄,你过来一下,让这位公子跟我们走如何?” 丹渊缓缓转头,顺着女修的目光看过去,忽然一愣。 身后不远处站了个青年,一身黑袍,腰间挂着剑,背后却还背了一个剑匣,身姿挺拔,面容俊秀。他长高了太多,但眉眼却依稀可以看见幼时的几分温软模样。 丹渊一时竟生出恍然如梦之感。 “师兄,反正我们买的马车足够宽敞,再带上一个人应该也无事。”女修看着青年,满眼的希冀。 来人看了丹渊一眼,轻笑,“当然可以,行走江湖,自然是要互帮互助的,不知公子叫什么名字?” “在下南怀生,自青州南下而来。”丹渊冲他拱手,“仙子仙君此番援助,小人感激不尽。” “何必客气,我叫叶游弦,我师兄叫薛明决,我们都是沧州自在宗的,身为修士,本就该帮凡人嘛。”叶游弦笑道。 薛明决长了双狐狸眼,笑起来眼睛就眯成一条缝,“师妹说的对,公子若是不嫌弃,不如和我们一起挤一挤。” 丹渊求之不得,薛明决握住他的手腕,帮他爬上马车,然后他将剑匣取下,放进马车,跟着挤了进来,叶游弦则坐在在前头赶车,马车缓缓移动,离开驿站沿着官道缓缓南下。 马车内,薛明决看着丹渊苍白的脸色像是十分担心,“公子可是有旧疾?” 丹渊点点头,“确实,我先天不足,时不时会咳血。” “方才扶公子上车时不小心探了一下脉,公子脉象虚浮,像是久病亏损的样子,”薛明决的眼睛眯了起来,“若不根治,只怕迟早会耗空身体的底子。” “那仙君可有何疗法?”丹渊侧头,似是紧张。 “确实是有,只是此法艰难,九死一生,十分凶险。”薛明决面色凝重,连带着丹渊也挺直了身板,正襟危坐,“还请仙君细细道来。” “公子,修仙吗?”薛明灭啪一下甩出一根拂尘,一手拈决行了一礼,“在下出自沧州自在宗,精通算阵剑术和长生之术,公子命不久矣,若是修仙,说不定还可逆命。” 丹渊将脑袋往他那里挪了挪,“如何逆命?” “公子有仙缘,入道不成问题,只要习得我自在宗长生之术,必可长命百岁。”薛明决拂尘一甩,看起来有那么几分仙风道骨的模样,“公子看我觉得我如今有几岁?” 丹渊忍着笑意答道:“刚刚及冠?” 薛明决抬眼,“错,我如今已有百岁,多亏了仙道之术,驻颜有道。” “哇,好厉害。”丹渊拍手,“可你不是剑修吗?” “剑道若是习到极致,也是如此。”薛明决一抬头,露出商业微笑,“公子有没有兴趣入我自在宗?” “包食宿吗?” “这是自然。” “救我的命吗?” “先天体虚,药到病除。” “有什么试炼吗?” “当然有,这就要看公子入道的心诚不诚了。” 于是心诚的丹渊殿下十分认真的听薛大仙人讲了一整天的“道之精髓”,成功的靠着马车睡着了。 醒来时赶车的人已经换了一个,叶游弦坐了进来,怀里抱着剑匣昏昏欲睡。 丹渊很好奇,“你这里面装的是什么?” “镇宗之宝,无数人觊觎,怕被偷了,此番下山只能带着它。”她摸了摸匣子。 “那镇宗之宝为什么不放在宗门呢?”丹渊十分好奇。 叶游弦看了眼窗外,又看了看丹渊,压低声音说道,“实不相瞒,我们宗门自从宗主死了以后,已经没有人啦,加上我在内,总共也才两个人,所以我师兄的鬼话千万不要信,他是故意糊弄你打算找冤大头呢。” 章十三 殿下的心意 “那你也是被他骗进来的?”丹渊偷偷问她。 “是呀,”叶游弦点头,十分耿直,“我不仅是被骗进去的,我现在还是个冤大头呢,整个宗门能延续到现在全靠我出钱养着。” 丹渊震惊,他指了指外头赶马的薛明决,又看向叶游弦。 “他穷的很,现在也是靠我养的。”叶游弦摊手,看上去十分无奈。 丹渊看了眼在前头哼哧哼哧赶车的薛明决,忍不住问道:“既然宗门里只有他一个人,你就不怕他是个骗子?” “不怕呀,他是真的修士,就是不受人待见,而且平时行事比较低调。”叶游弦撑着头笑眯眯的说道,“我三岁的时候在路边碰见的他,那时候师兄就是这个模样了,二十多年过去他还是一点也没变,若非仙人,何人能保持容颜不改?” “公子若是想修仙,其实入我宗门也是不错的选择,人虽然少了点,但相对公平,师兄他虽然不怎么会教人,但剑术确实出神入化,像青绮门立的那个英杰榜上的小兔崽子,我师兄一个能打三个。” “这么厉害?”丹渊双眼亮晶晶的,“那薛仙君的师傅是谁?一定是位世外高人吧?” “师尊已经故去很久了,如果不是我钱出的多,现在应该是他的徒弟,而不是师妹。”叶游弦拍了拍膝上的剑匣,然后抬头悄悄靠近丹渊一点,压低声音悄悄问他,“你听说过崔故吗?” “这我自然是知道的,崔徊之,世称流华君,百年前和衍天君齐名,曾算得上天之骄子,不过他后来入杀道,屠了一座城,现在已经是家长吓唬不睡觉小孩时的恐怖段子了。”丹渊握住自己的手腕,摩挲着镯子笑着回道。 “我说了你可别害怕,其实我师傅就是崔故。”叶游弦又指了指剑匣,“这里头的就是止川剑。” “崔故?止川剑?”丹渊装作惊讶,然后将脑袋凑过去看了一下那剑匣,像是十分好奇的模样,“止川剑可是崔故在昆仑时的佩剑,但在他死后青崖传过消息,和崔故有关的东西都被毁了,你怎么确定手里的东西是真的?” 叶游弦拍着匣子,一脸神秘,“这我就不能说了,毕竟你还不是我们宗门弟子。” 丹渊在心底忍不住暗笑,敢情叶游弦还眼巴巴指望把他发展成下线呢,虽然说着让他别当冤大头,但话转了一圈还是想让他拜师。 “仙子知不知道,你现在看着我的眼睛里写满了‘快点拜师’四个大字?”丹渊笑道,然后问她,“你们很缺人吗?” 被丹渊盯着,叶游弦脸一红,“其实也不是很缺人,这不是和公子有缘,所以想试试看。” 丹渊忍笑问道,“那我要是拜入自在宗,是算你们徒弟还是算你们的师弟?” 叶游弦立刻一脸高深莫测,“这就要看你和师尊的缘分了。” “既然薛仙君如此厉害,你们为何不去参加像什么试剑大会,仙道大比之类的试炼?随便打上几场,取得几个高点的排名不就名扬天下了?那时再放个收徒的消息,肯定有一大堆人来试。”丹渊十分诚恳的提建议,然后就见叶游弦的脸一拉,“参加不了,我师兄仇人太多了。” 将车帘掀开半扇,丹渊看向薛明决,“因为崔故?他们不让你们去?” “这倒没有,只是恶心那些人的嘴脸罢了。”叶游弦撑着头念叨,“听师兄说,师尊刚走不久宗门所在地就被人发现,一群‘正道人士’冲上山,打算替天行道,杀了我师兄这个小魔头。师兄那个时候才十二,只有二重境的修为,被他们撵着打,腿都给打断了。” 丹渊心头一紧,“然后呢?” “还好师尊显灵,在山门附近设了个大阵,师兄一受伤,阵法自启,把那堆人全部弹出去了。后来衍天君出面,将那些图谋不轨的人都赶走,说崔故之事已了,不必涉及他人。虽然这么说,但歧视还是没少受,师兄毕竟身份特殊,若是碰见认识他的人,难免会受到刁难。”叶游弦抬眼看了下丹渊,“不过你还挺奇怪,按理说常人听到崔故这两个字,要么吓的一身冷汗,要么喊打喊杀,公子倒是格外淡定。” “自然是因为和你们有缘啊。”丹渊看向那个匣子,“况且我对流华君的事迹多有向往,只可惜我如今还有要事缠身,若有一日将事情解决完,不知道仙子愿不愿意收留我。” 叶游弦眼前一亮,“你这是答应了?” 丹渊笑眯眯的点头,“自然。” 叶游弦忽然一个飞扑,从马车里头蹦到马车外,抱住薛明决的脖子开心的嚷嚷,“我要有师弟啦!” 薛明决扭头看了眼丹渊,眼里似是讶然,片刻后只剩笑意,他将马车停在路边,将叶游弦从自己肩膀上扒拉下来,转头问丹渊,“公子这是答应了?” 丹渊点头,“不过我在人间牵挂太多,还得要先办完几件事才能离开,不知仙君愿不愿意等我?” 薛明决迅速抓住丹渊的手,笑眯眯的说道,“我自然等的起,不知公子遇到了什么困难?若是有什么仇敌大可告诉我,以后都是一家人了,我定然不会让人欺负你的。” “这个仙君大概帮不了我。” 除非你能把裴绮杀了。 丹渊把手抽出来,一脸慈爱的微笑,“还是不麻烦你了。” 不知为何,看见丹渊的笑,薛明决抖了抖。他又看了眼丹渊,苍白瘦弱,裹着披风,笑得人畜无害,脸是全然陌生的,他们应该从未见过,但不知为何,他就觉得很奇怪,这人的语气很熟悉,笑起来的模样也很奇怪,就好像很久很久以前见过。 明明他只是见这人衣着不菲,手上一个镯子便可抵万金,打算忽悠一下,能成的话就可以把山上破了的房子重新建一下,不能的话他也不损失什么。 不过他很快就将自己的心思收了起来,从怀里摸出个明黄符纸出来。 “既然如此,那公子先去办事,我赠你一张传音符,等你将事办好,同我传个信就行。” 丹渊自然收下。 然后三个人一起快乐赶路。 在这期间丹渊提出想看看止川剑,被薛明决拒绝了。 “此剑凶恶,沾了太多人血已经生了灵性,必须封住,若是贸然打开,容易蛊惑人心。”薛明决将剑匣横在膝上,怀念般摸了摸,在他面前,丹渊正和叶游弦一边啃果子一边拨弄柴火烤鱼。 “既然这剑这么危险,为什么不交给青崖?”丹渊一脸不解。 “这是家师的剑,他们都没资格碰。”薛明决的手指一紧,继而又松开,他重新挂上满脸的笑容,细心问道,“不知公子家住何方?需不需要我送你去?” 丹渊摸了摸下巴,“虽然我很想你送我过去,但是吧,你可能不太愿意过去。” “为何?”薛明决和叶游弦同时伸长了脑袋。 “我本来应该住在裴府。” 薛明决:“……” 他狐疑的看了眼丹渊,半晌,“你……不是人?” 叶游弦皱眉头,“师兄,你怎么可以骂人呢?” 丹渊捂嘴边咳边笑。薛明决抬手示意叶游弦别说话,然后仔细的打量了丹渊几眼,“我收到过消息,说裴家私底下偷偷在找一个人……你不是被魔修抓走了吗?” “抓确实是被抓了,不过让我逃了呀。”丹渊低咳两声,“但是我的法器全部用完了,钱也用的差不多了。若不是遇到你们俩,我大概真的要走回裴府。” 丹渊撑着头,“你和裴家的人还有联系?” “算是吧。”薛明决脸上的笑意渐渐消失,他看了一眼丹渊,开口道:“如今青崖私底下正四处派人搜查,但魔修都藏的很深,殿下跟着我们其实并不安全,此处离永明城还有数百里的路程,路上变数太多……再往前走有一个裴家庇佑下的小宗门,殿下不如向他们求助,等衍天君来接你。” “可是你方才还说让我入自在宗呢?现在怎么就变卦了?”丹渊眉头一挑,十分意外。 “殿下身份尊贵,我们小小宗门配不上您。” “况且前些日子,寎月使和辜月使都到了永明城。”薛明决幽幽说道,“现在永明城有四个十境之上的修士,我若是带着殿下出现在裴家门口,他们要是再误会什么,我大概就不能活着回沧州了。” 说罢,薛明决果子也不吃了,将东西收拾收拾,开始架着马车连夜狂奔,打算早早的把这颗“烫手山芋”给脱手了。 “烫手山芋”坐在颠簸的马车内叹气。 叶游弦问他怎么了,丹渊低头看着剑匣,眼泪刷一下就下来了,“既然你们是徊之的徒弟,我也不好瞒什么了,其实,我和你们师傅有一段情,裴绮才是第三者,看到你们就让我想到徊之,其实你们俩都应该叫我一声师爹。” 薛明决:“……” 叶游弦:“……” 章十四 殿下很嚣张 “师尊从未去过妖界。”薛明决冷漠赶车。 “我是在徊之死前见到他的,你不知道我很正常,但是我听你师尊提起过你。”丹渊从车厢里爬出来,坐到薛明决身侧,“徊之捡到你的时候你只有三岁,在乱葬岗抱着已经断气的母亲哭。” 薛明决瞥了他一眼,丹渊冲他懒散一笑,“你看你可怜就把你带回去了,后来才知道你是衡州薛家的。你喜欢吃糖,晚上不敢一个人睡,跟着徊之在人间走了三年,后来徊之有钱了,在沧州买了一座山,花了他三百金,把家底都差点掏空了,那段时间你们俩天天啃窝窝头,差点啃吐了。” 薛明决盯着他,一脸讶然。 丹渊笑了笑,继续说道,“你的剑术是徊之教的,但功法都是衍天君教的,因为徊之背不出来,他讲你又听不懂。” “徊之后来在外逃亡,没法去见你,他和我聊起你的时候说过,你是个很乖的孩子,他很喜欢你,很开心收了你当徒弟,当然,他也很想你。” 夜风吹在脸上,薛明决静静坐着,不知在想些什么,良久,他才轻轻回了句,“我知道。” 然后就再也没说话了。 薛明决赶了一晚上的车,总算在第二天清晨到了一座小城。丹渊靠着车窗睡了一夜,直到被几道吵嚷声唤醒。 叶游弦不知何时也下了马车,外头的吵嚷声越发的大,依稀可以听见什么“魔头”什么“找死”之类的常见嘲讽词句。丹渊将马车撩开一半,就看见一堆白花花的小修士拿着剑对着薛明决,为首的小修士境界低微却趾高气昂,他叉着腰嘿嘿嘿的笑,“小魔头!我追了你半年,可算让我把你逮着了!今日我就要替天行道!” “小芋圆,你都替了快八次天了,每次都带一堆人过来陪你挨打,打又打不过,图什么呢?”薛明决背着剑匣,连腰间剑都没拔,盯着那个一身白的小修士,一脸皮笑肉不笑,“还是你想再断一次腿吗?” “滚!小爷叫虞垣!今天我不把你打的哭爹喊娘我就不姓虞!”言罢,那一身白衣的少年手一挥,带着一堆人就啊啊啊的冲了上来。 “那谁?”丹渊从马车上走下来,站到了叶游弦身后默默看戏。 “青州虞家的小公子,半年前不知怎么知道了师兄的身份,然后就开始喊打喊杀的,从青州追到衡州又追到现在,还挺持之以恒,”叶游弦叹气,“就是不知道天高地厚,他一个二境的修士,也不知道哪里来的信心,去挑战我师兄,被抽了一顿也没老实,后来就开始没完没了,跑去找帮手,找来的人也都是些水货,只有他天天挨打,不知道多傻。” 果然,叶游弦话音一落,虞垣就被薛明决拿剑鞘打中了膝盖,呜哇一声扑倒在地,脸着地滑了半米,一直冲破包围圈,给丹渊来了个五体投地。 “噗……”丹渊没忍住笑出声。 “谁在笑我!”虞垣抬头,额头一个大包,白嫩小脸上满是擦伤,狠狠地瞪向丹渊,盯了半晌,脸忽然红了。 “你……你是谁?”虞垣一溜烟从地上爬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尘,又拿了块帕子把脸上的血擦了,扭扭捏捏的哼唧,“你不要跟着他们,那个姓薛的可是崔大魔头的弟子,心狠手辣恶贯满盈!” 那头薛明决已经将那群小帮手全部打趴了,衣角都没乱一下,他走到虞垣身后,轻轻的笑了一声,“心狠手辣恶贯满盈?” 虞垣迅速转头,他倒也真的不怕,后退两步拔出剑,对着薛明决张牙舞爪,“崔故杀人如麻是个大魔头,你是他徒弟所以你是小魔头!我有说错吗?” “你确实没说错,我是个魔头。”薛明决将腰间的长剑顶出一截,一双狐狸眼笑眯眯的,“那你知道魔头一般是怎么杀人的吗?” 虞垣将手里头的剑一横,“看我破魔剑法!” 半招都没用出来,虞垣后脖颈一麻,他缓缓转身,就见那个一直站在旁边的大美人笑着收回手。 “大意了,果然和小魔头在一起的人也是魔头。”虞垣如此想到,然后两眼一翻,晕倒在地。 丹渊将虞垣翻了个身,他看了眼不远处那堆疼的哎呀哎呀的小修士,把虞垣后衣领一提,十四五岁的少年,身高才到他肩头,提在手里就跟提一只小狗崽子一样,脚尖离地,软哒哒的垂着四肢,剑都掉地上了。 “这个小芋圆我就带走了,你们回去叫他的家长来见我。”丹渊把人丢给薛明决抱着,自己低咳两声,笑容灿烂,“我就在此城等你们,不要想着搞什么小手段,你们可打不过我们。” 那一堆小修士闻言,脸色一变,面面相觑,然后捡起剑,灰头土脸的跑了。 薛明决背着虞垣,“我只负责将殿下送到山上,可没打算给殿下善后,况且留着这小子也没用。” “为何?”丹渊很困惑,“我记得虞家家风甚严,又好面子,若是叫他家人过来这小芋圆肯定少不得一顿打。” 薛明决看了丹渊一眼,“虞垣的父亲和母亲都死了,他现在被虞家家主代养着,虞家家主很忙,他追杀我这半年里,不管我把他打的多狠,他家长辈一个都没出面过。” 丹渊看了眼那个鼻青脸肿的小少年,眉头一挑,“这么好?那直接打死应该也没人管吧?” “他身边跟了一群虞家的跟班,要是真把他杀了,虞家绝对不会放过我。”薛明决捏了捏虞垣的脸,十分嫌弃,“跟只苍蝇一样,烦死人了。” 云州境内大大小小的仙家宗门大概有十几个,不过其中最有名的还属裴家,毕竟有衍天君坐阵,这可是个从乐修转剑修,一个人镇守鬼域三十年的狠人,所以云州的几个宗门可以说对裴家唯命是从,如果不是裴家不收属城,他们一个个顶破脑袋也要凑上去套近乎。 这次丹渊失踪,裴绮在私底下传了消息,派人在各地留意魔修的踪迹,一旦发现,立刻上报。 云华宗是个小宗门,宗门立在一处小山城,门内弟子也不过百来个,宗主日子过得小心谨慎,生怕得罪了裴家人,所以只要是从裴家传下来的消息,都被他奉为圣旨。不过这几日还算安稳,并没有出现什么魔修踪迹。 于是心情愉快的云华宗宗主难得睡了个好觉,第二天刚起床,就见自家弟子慌慌张张的跑进来,“宗主!不好了!” 云华宗宗主一吓,脸都没洗,拖着鞋子就往外跑,“怎么不好了?难道查到了魔修的踪迹?” 那弟子上气不接下气,指着大门,“有……有人过来了!自……自称……衍天君……” 这三个字刚出口,那弟子就感觉一阵风从身侧刮过,他家宗主脚下生风,转眼间奔向了大门,远远的还能听见宗主沧桑的声音,“衍天君来了还不随我去迎接!” 弟子:“……” “等等!宗主!衍天君没来!” 当然,大门口没有裴绮,只有让裴绮脑阔疼的妖族少主一只。 空激动一场的云华宗宗主站在大门口和丹渊眼对眼,他看了一眼丹渊身上的打扮,“公子的意思是,您就是丹渊殿下?” “是的。”丹渊站在云华宗大门口,脚底下躺着虞垣,身后站着薛明决和叶游弦,笑得十分灿烂,“在下丹渊,还请宗主让衍天君过来接我。哦,对了,我脚下这个是虞家的小公子,还请宗主好生照顾,不然虞家来接人的时候他要还是鼻青脸肿我可不太好交代。” 云华宗宗主:“……”他怀疑自己在做梦。 不过丹渊皮相实在是不错,脚底下的虞垣他也算得上认识,毕竟虞家养出来的小霸王,知名的嚣张跋扈。要是裴家家主和虞家家主真的都来了……云华宗宗主忍不住心生欢喜,这么好套近乎的事情就这么落他头上了?他可真是时来运转。 然后他将期待的眼神投向了丹渊身后的俩人,“敢问这两位道友是……” “我前几日拜入自在宗,如今和他们算得上同门,”丹渊两眼一眯,笑得十分和煦,“这位是薛明决,这位是叶游弦。” 云华宗宗主:“……” 他怀疑自己听错了,崔故养的小徒弟还没死的吗? “殿下确……确定?”云华宗宗主嘴角一抽,脸都憋青了,“自在宗是那个,那个……” “自然是流华君创的自在宗啊?宗主不知道崔故吗?”丹渊看向他,笑容十分灿烂,“我还以为人人都识得他呢。” “崔故同我有婚约,他如今既然已经去世了,我自然要负责照顾好这两个小辈。宗主说是不是?” 被迫恰了一口大瓜云华宗宗主腿脚发软,他看了眼丹渊,抽抽了半晌,说不出话,最后只能挪开身子,哆哆嗦嗦的说道,“殿……殿下……请。” 丹渊抬手把虞垣一提,心满意足的走进去了。 至于大门外的云华宗宗主……他捂住自己的心口,只觉得自己活不过明晚。 章十五 殿下的剑 云华宗虽然只是个小型宗门,但加起来也有三个山头。丹渊洗漱之后换了身衣裳,散着长发去寻薛明决。 薛明决此时刚洗完澡,湿着头发站在院子里头欺负虞垣。 小修士一身白袍子因为摔了好几跤,又在地上滚了好几圈变得灰扑扑的。虞垣被一根绳子捆住腰,像毛毛虫一样吊在院子里的树上,嘴里堵了块抹布,此时眼眶红红的,也不知是气的还是哭的。 丹渊从院子门口走进来,推着虞垣的腰让他在半空中转了两圈。 “小芋圆儿,想不想下来呀?” 虞垣呜呜两声,十分悲愤。 丹渊抬手把他嘴巴里的抹布拿下来,“想说什么?” “你这个邪魔外道!还不快把小爷我放下来!不然等我伯伯来了,他饶不了你!”虞垣在半空中蹬腿,“你知道我是谁吗?你知道我伯伯是谁吗?” “我当时知道啊。”丹渊捏了捏他的小圆脸,笑得十分深沉,“那你知道我是谁吗?再嚷嚷信不信我杀了你?” 虞垣闻言嘴一瘪,眼泪汪汪,声音却小了不少,“我管你是谁,你快放了我,不然等我大伯过来,你肯定没好果子吃!我伯伯可是虞盈,他是天下第一的阵修,你这么待我小心他杀了你!” 薛明决看了眼丹渊清瘦的背影,他默默将自己的头发烘干,再抬手将头发束起,他的东西很少,剑匣一背就可以直接离开,只等叶游弦沐浴完,他们就可以离开此处了。 “殿下可以将他放下来,若是让虞家家主看到,免不得要记仇。”薛明决理了理衣袍,他又看了眼虞垣,“虞小公子,你的修为太低,我不欲与你冲突,但我也不是吃素的,再有下次我不会留手了。” “呸!要杀就杀谁怕你!”虞垣蹬腿,“不过是崔故养的狗,你除了叫唤还会什么?我若是青崖,便将你们全杀了,谁知道崔故那魔头留下了什么惑乱天下的东西?” 薛明决脸色一沉,他上前一步,却被丹渊抬手制止。漂亮的青年笑眯眯的问他,“为什么这么恨崔故?你如今也才十几岁吧?崔故杀人放火的时候你都没出生,这么激动做什么?” “我呸!邪魔外道人人得而诛之,要什么理由?”虞垣十分激动,“而且如果不是那贼子,我伯伯怎么会伤到根基?他本该是比衍天君更厉害的修士,现在却只能在家中静养,你们这样的坏人凭什么安然无恙?” 丹渊忽然咳嗽起来,掌心一片艳红,血迹从指缝涌出来,薛明决见状一惊,他蹙着眉头,“殿下……” 丹渊挥手示意自己无事,他看了眼虞垣,“你伯伯出了什么事?据我所知,他和崔故可没怎么交恶,崔故死的那么早,怎么可能伤的了他? ” 虞垣一愣,然后闭了嘴,不耐烦的哼哼,“你谁呀,我凭什么跟你说?” 丹渊拿帕子将血都擦了,他捏了把虞垣的脸,笑着说,“好,那我不问,不过你这么吊着舒服吗?想不想下来?” 虞垣抽了抽鼻子不说话。 “只要你在此处乖乖呆着不乱跑,我就可以把你放下来。”丹渊看着他,等了片刻,虞垣怂怂的点了下头。 从袖中摸出匕首割断绳子,把虞垣抱了下来,丹渊拍了拍他的脑袋,“平时在外面少乱跑。” 虞垣哼了一声,把绳子挣脱,他忽然往后一蹦,从兜里丢出一个符箓,“邪魔外道,受死吧!” 符箓还没飞出去,脑袋上就被薛明决锤了个包,还被人倒提着把所有法器符箓和钱财都没收了。 虞垣捂着脑袋蹲在墙角呜呜呜的哭了起来。 丹渊看他一眼,叹了口气,然后转头问薛明决,“你这是打算今夜就走?” “是。”薛明决摸着剑匣,一脸云淡风轻,“本就是陪游弦出来玩玩,她想看看衍天君生的什么模样,方才她同我说她不想看了,既然如此,我打算直接启程回沧州。” “这样也好,”丹渊看着他,轻笑,“等过几日,人界和妖界联盟,我就可以去找你们了。” 薛明决一愣,“殿下何必?” “自在宗是徊之的家,如今自然也是我的家……我想去看看。”丹渊一脸苍白,笑容真挚。 薛明决看他一眼,不知在想些什么。 永明城。 裴绮刚往鸟笼里放了一叠竹米,手边的纸页忽然发烫,他低头看了一眼,眉头一挑。 阿媛在笼子里看了裴绮一眼,扭过身子,将自己团成一个团团。 “还是什么动静都没有?”谢思弦从屋外跑进来,将脑袋伸过来看了阿媛一眼,“都说凤羽赤若流火,有五色华彩,可它黄黄的,看起来怎么像只鸡崽。” 拿了根筷子戳了戳阿媛,谢思弦嫌弃,“它连人话都不会说。” 裴绮横他一眼,起身出门,“将它看好,别放跑了。” “裴二你要去哪?”谢思弦伸长了脖子。 “找到丹渊的踪迹了。”裴绮丢出剑,“我去带他回来。” “这么快?”谢思弦嘴巴微张,“你的眼线这么广的吗?有时间不如帮我查查从青崖跑出来的那个魔物在哪儿?” 裴绮横他一眼,“这是你们几个人的事情,和我有什么关系。” 话音一落,裴绮已经不见了踪影。 谢思弦扒住门框叹气,一个月前青崖里头被神君封印的一只魔物逃了,青崖十二使基本不下青崖,这次一口气派了三个,一来确实有震慑魔族的意思,二来,他们其实是要出来抓人的。 只是没想到那魔物销声匿迹,现在也不知道它藏在何方,让人无比头疼。 谢思弦回屋,趴在桌上,他抬眼看了看桌上的鸟,威胁道:“看什么看,再看就把你烤了。” 阿媛怒不可遏,叼起一粒竹米砸谢思弦的脸。 云华宗。 云华宗宗主抬手给丹渊满上一杯,“殿下,这可是我窖藏三十年的桃花酿,虽说不是仙酿,但这酒的味道十分醇厚,您来尝尝看?” 丹渊接过酒咪了一口,竖起拇指,“确实不错,宗主好品味。” 云华宗宗主笑得胡子都翘起来了,“哪里哪里,不过殿下要是喜欢,我送您一坛?” “哎呀,怎么可以让宗主如此破费?” 这边两个人推杯换盏其乐融融,另外一边,虞垣摸了杯酒水舔了一口,立刻从耳朵红到脖子根。 “呸呸呸。”他吐出酒液,身侧传出一声轻笑,薛明决珉了口酒水,“小孩子不要喝酒。” “你不是要走吗?”虞垣瞪他,“怎么还留这吃饭了?” “宗主盛情难却,总不好直接走人。”吃了口果子,薛明决十分淡然,“饭局过后自然会走,小孩子不要操心大人的事,有这时间不如多吃点东西长个子,看你矮的。” 虞垣嘴一抽,“你才矮!” 他端起酒杯不信邪的一口闷,辛辣味儿从嘴巴冲到胃,辣的他整个人都不好了。 叶游弦也喝多了,薛明决起身去看她,倒了杯浓茶给她醒酒。 虞垣从桌子底爬过去,他看了眼薛明决落在矮桌旁的剑匣,大概是酒壮怂人胆,他手一伸,飞速将剑匣拖到个角落,转来转去研究我番,发现匣子上有个小小的防护法阵,虞垣哼哼一声,他可是出自阵修世家,这种小小的阵法怎么可能难倒他? 抬手改了几笔,成功解锁。 虞垣嘿嘿笑了两声,“让你打我,我现在就把你的宝贝给摔了,看你上哪儿哭去。” 手指一抬,刚碰上剑匣的盖子,虞垣指尖一凉,他低头一看,指腹不知何时擦破了,一颗艳红的血珠滚下来,悬在盒子上。 他伸手想将血抹掉,那粒血珠却在盒子上飞速浸了下去。 他忽然觉得冷,一股幽冷的寒意,从掌心剑匣蔓延到他全身。一股不详的预感袭来,直觉告诉他立刻关上盒子,但是不知为何,他竟控制不住自己的手指,四肢麻木,仿佛不属于他自己。 吱呀一声,剑匣透开一线缝隙,一股黑气漫了出来,他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如同擂鼓。 “这剑匣里面不会装了什么邪物吧?”虞垣开始害怕,但他的手却将剑匣拉的更开,黑气如同烟尘将他包裹,如同漫无边际的黑夜,虞垣看着眼前的匣子身体完全不能动弹。 “完了。”他想,“这回可能要死。” “啪——” 虞垣眼前一花,面前的剑匣上忽然落了一只手,手指细长,指尖透着莹润的色泽,带着股酒气,桃花似得绕着他,那只手轻轻一按,便十分轻巧的将剑匣合上了。 虞垣手指一重,顿时脱力。 他跌倒在地,一脸惊恐,呼吸急促,一滴冷汗滑进眼角,带来细微的刺痛,虞垣这才发现自己全身都汗湿了,手指还在不住的抖。 丹渊将匣子合上,他手边还勾了壶酒,过长的头发垂下,将眼睛遮了几分,看不清是何神色,然后,虞垣听见丹渊的声音,带着沉沉的醉意,“小芋圆,你想做什么?随便开别人的东西可不太礼貌,小心挨打哟。” 虞垣忽然慌张,他后退两步,声音颤抖,“我……我只是好奇。” 丹渊看他一眼,笑的灿烂,笑容却不入眼底,“好奇这里面装了什么?” 见虞垣一副见了鬼的表情,丹渊拍了拍剑匣,“悄悄告诉你,这里面有一把剑,沾了数十万人的血,天生喜杀,擅长操控人心,剑主若是心智不坚可是会被这把剑把魂魄都吸食掉的,你可不要是随便碰它,会死哟。” 虞垣瞪大了眼睛,他还记得方才的黑气,以及被缠绕上时那种阴冷不详的感觉,这里头装的绝对是邪派的东西。如果真如丹渊所说,那这剑匣里头的岂不是止川剑?那把剑不是早就被毁了吗?如果剑没毁,那当年衍天君上报止川剑折,岂不是在欺上瞒下? “那个盒子……那把剑……”虞垣瞅着他,小脸苍白。 半抱着剑匣,丹渊起身,他身姿清瘦却挺拔,明明应该是个病美人,眉目间却透着股冷冽,他看着虞垣,神色温柔,“好了,你困了,现在休息吧。” 丹渊按住虞垣的眉心,看着眼前的少年眼睛一闭,就这么失去了意识。 怀中剑匣发出砰砰砰的声响,里头像是有什么东西想要冲破禁锢爬出来,丹渊按住剑匣,无形的灵光渗进匣子,撞击声渐渐停止。他看向屋外,本来那里该有一轮月亮的,现在却一片漆黑,连风声都停歇了。 大厅里薛明决也察觉到不对,他抬头看向丹渊怀中的剑匣,脸色一变。 “盒子被打开了?” 丹渊点头,“还好,没有开太久,被我压回去了。” 薛明决跑过来查看,却发现经常暴躁撞盒子的止川在丹渊怀中无比安静的躺着,像是睡着了一样。 “匣子没事,魔气还没渗出来,”薛明决眉头一蹙,“那外面的情况是怎么回事?” “有别的东西过来了。”丹渊看了眼剑匣,“止川沾了太多血气,最容易吸引妖魔邪祟。” 薛明决眉头一皱,横剑,“我出去看看,还请殿下帮忙照看好止川和师妹。” 丹渊抱着匣子,“好,你注意安全。” 薛明决直接从门口出去,不久后,外头传来了兵器碰撞的声响。 大厅里灯火明灭,明明没有风,却不住的晃动。丹渊抱着剑靠墙站到角落,不远处云华宗宗主总算察觉到不对,他大声对着屋外喊,却无人应声。 殿外本该站了一堆云华宗弟子的。 酒意全没了,他左顾右盼,看见躲在角落的丹渊,忍不住靠近,“殿下,这这是怎么了。” 丹渊垂眸,他抬手,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云华宗宗主捂住嘴,一片寂静中,薛明决打斗的声响渐渐远去,但与此同时有一道脚步声却在逐渐靠近。 有一个人,正迈着轻巧的步子,围着这个房子转动,他的步伐很稳,但外头应该是积了水,行动间会有细微的水声。大门没锁,他不曾碰门,只是缓缓走过去,细长的影子在门窗上拉开,有些瘆人。 丹渊背靠着墙,他听着那逐渐靠近的声响,眉头微蹙。 忽然,那脚步声停了。 “找到你了。” 他听见一声轻笑——源自身后。 紧接着,一声巨响,墙面被一把长剑洞开,擦着丹渊的脖子划过去。 ※※※※※※※※※※※※※※※※※※※※ 滴,掉马倒计时。 章十六 殿下生气了 “哎呀,空了。”那人的声音很轻,丹渊靠着墙,一动不动,看着那剑刃缓缓收回。 望着墙上开的那一个洞,云华宗宗主不住颤抖。他活了六七十岁,如今已有五境修为,虽不是如青崖那堆人一样的天才,但也非庸才。但就算这样,他也不敢动。 他察觉到了,屋外的那个人……不,那个东西,起码有八境的修为。八境是什么概念?崔故屠城之后,被全修真界通缉时也就堪堪八境,往近了说,青崖十二使里就有六个八境。 他这相当于直接对上了一个青崖神使! 云华宗宗主双腿发软,他忍不住往墙上那个被剑刺出来的洞看去,在深邃的黑暗中,有一点朱红的光影在闪动。 他后背发麻,刚在想那是个什么东西,就见那红光转动,露出赤红的瞳孔——那赫然是只血红色的眼睛,瞳仁紧紧盯着他,泛着透骨的恶意。 半晌,一道嫌弃的声音从墙后传来,“什么嘛,原来是个恶心的老头子。” 莫名被嫌弃的云华宗宗主:“……” “呵。”丹渊忽然轻笑一声,他依旧站在原地,一动不动,怀里抱着酒壶,随意的晃了晃酒水,他头都不抬,反手直接将酒壶口对着那洞口怼了进去。 墙后传来一道骂声,大概是屋外那东西被酒淋到眼睛了。 丹渊抱着剑匣起身,十分淡定的嘲讽,“没事别随便偷窥,小心眼瞎。” 云华宗宗主:“……”不知为何,他有点想鼓掌。 屋外的声音静了一静,酒壶里剩下的半壶酒正沿着壶口哗啦啦的往下流,在这寂静的环境下,一时间只能听到流动的水声。沉默仿佛实质,云华宗宗主随着丹渊的示意悄无声息的换了个地方。 丹渊则单手抱着剑匣,十分淡定的在大殿里头走动,一点点将蜡烛熄了,黑暗涌进来,云华宗宗主拖着叶游弦和虞垣躲到角落,看着那个本该手无缚鸡之力的小殿下抬指,在一片昏沉中打开了剑匣。 整个大殿忽然震了一震,紧接着门窗开始变形,像有一只巨手,捏住了整个房子。 云华宗的偏殿颇大,毕竟是拿来招待贵客和开年会的,作为门派脸面,这大殿头顶雕梁画栋,花了宗门不少钱。 云华宗宗主看着这变形的门窗,内心淌血,如果能活下来,他这房子重新修缮得花上不少钱。 然后,轰然一声巨响——月光透了进来。 房顶没了。 屋外涌动着不详的黑气,带着无数魔煞之气,云华宗宗主只觉得自己被人从头顶拍了一掌,他胸口一闷,被震出一口血。 大殿的大门嘎吱一下倒下去,露出屋外遍野的宗门弟子尸体,血流成河不过如此。 “完了,真遇到魔族了。”他一脸绝望。 虽然早知道魔族肆虐,却不想如此厉害,一人屠他一门,竟是轻而易举。 他靠着墙向上望去,那位殿下已经不见了踪影,黑夜中什么都看不见,他只能从怀里摸出传讯符,给裴家发消息。 “魔修来袭,云华宗不敌,死伤无数,求援。” 符纸自燃,上头的字迹转眼在裴绮桌案上浮现。谢思弦正在桌子上逗鸟,书页一烫,他低头看了两眼,“云华宗?”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裴绮去接丹渊的地方好像也是云华宗,拿着书页去找另外两位同僚,谢思弦将门一关,急匆匆的走了。 鸟笼里,察觉到谢思弦已经走远了,阿媛蹦哒两下,跑到笼子的锁头处,嘴一张,吐出一口金灿灿的火光,玄铁做的锁很快被烧断,她拿爪子把门推开,大大方方的走出去,从砚盘上走过去时,还在裴绮的公文上留下一串爪子印。 她一路小跑,躲进草丛,看着不远处三道灵光划过,谢思弦和他的同僚应该是走了。现在裴府没有大能坐镇,她可以去找小叔叔啦! 在一个角落里头化作人形,她一身鹅黄,急匆匆的往外跑,裴府烧了一大半,现在还在修建,所以出口很多。她左右转了两圈,穿过一个小花园,跑着跑着就看见花园角落里头坐了个一身白的人。 她装作没看到的样子狂奔过去,然后一头撞到一面禁制上,啪叽弹开老远,她本就是个幼崽,这几日灵力消耗又很快,在空中一滚,掉到地上就变成了毛绒绒的原型。 远处那个白影子缓缓朝她走来,那是个女修,怀中抱着琴,面上蒙着纱,她俯身将阿媛捡起来,“你果然是凤凰。” 阿媛骤然想起,这不是前两天过来见过她的那个什么辜月使吗?她居然没走?当即两腿一蹬,躺平装死。 云华宗。 丹渊手中止川不住颤动,像是在低泣,他安抚性质的摸了摸剑身,清咳两声。他身后一片狼藉,月光被黑气笼罩,不远处的竹梢上站了一个漆黑的人影,他全身都包裹在斗篷里,手里拿了把剑,剑尖赤红。 “你叫什么名字?”那人满是邪气的目光落在丹渊身上,他上下打量半晌,轻笑道,“小美人,你这修为顶天了也不过四境,魂魄还不怎么稳定,你可知道手里拿的是什么东西?那可不是普通的剑,你若继续和我打下去,可是会被那把剑吸干的。” 他勾了勾手指,“将剑给我,我可以饶你一命。” “多谢提醒,”丹渊笑眯眯的把嘴角涌出来的血擦了,“不过还请放心,在这把剑反噬我之前,在下会先杀了你的。” “修为不高,口气倒挺大,”那人笑吟吟的震剑,“不过看在你有副好皮相的份上,我留你一个全尸,等杀了你,就把你做成傀儡好了。” 扣住手腕上的镯子,丹渊漫不经心的抬眼,他笑着抬剑,“你可以来试试看。” 咔嚓一声,墨色的玉石脱腕而出,丹渊身上的威压忽然重了一重,那魔物看着他有些讶异,“六境?” 动了动左脚,丹渊低头看了眼上头的镯子,又瞥了眼面前的魔物,轻笑,“罢了,六境就够了,杀你没问题。” 那魔物盯着他,眉头一紧,不再废话,直接提剑冲了上来,丹渊腕间一绕,和那魔物狠狠地撞在了一起。 两把缠着魔障的长剑互相碰撞,魔障的气息聚拢又分离,如同汹涌的云雾,剑光过处,寸草不生。 那魔物两眼发亮,他越打越兴奋,在丹渊一剑刺中他肩胛时,他一把掐住丹渊的脖子,不顾刺透后背的长剑,带着他狠狠的撞上云华宗广场上的石门。 丹渊脆弱单薄的背脊同岩石碰撞,发出断裂的声响,碎石如刀,刺透他的身体,转眼血肉模糊。他盯着那魔物,眼神平静,像在看一个死物。右手执止川,他的左手一抬,破魔刀一晃而过,自下而上,将那魔物的胳膊从肩部砍了下来。 刀势不停,丹渊手中短刀直接冲向那魔修的脖子,刺破斗篷,只差一厘便可砍到他的头。 “啧,够狠。”魔物松手后撤数步,他捡起地上的胳膊,斗篷被刀锋割裂,帽子滑下,露出戴着面具的脸和围了一圈暗红色符文的脖子,仿佛某种禁锢。 看着丹渊,他赤红的眼神满是愉悦,“你不是人。” 撑着剑摇摇晃晃的站起来,丹渊喉痛剧痛,血丝从嘴角涌出来,被他拿帕子堵住,抬头看了眼那魔物,面露嘲讽,“你不也不是人?” “所以何必互相残杀呢?”那魔物看了眼自己的胳膊,大概是接不上去,被他随手丢地上,那条胳膊落地沾了尘土,却依稀可以看见衣袖下的手腕和手指上也都缠了暗纹,但就是在此等纹路下,也可以依稀可以看见那手腕上的疤痕,层层叠叠,像是被刀划了很多下。 丹渊看了那条胳膊几眼,眉心一紧。 “你是谁?” 那魔物眸光一闪,他看向丹渊,“怎么?你认识我?” “你是谁,”丹渊将手中擦血的帕子一丢,他看向那魔物,眼里是十足的冷漠,“回答我。” “凭什么告诉你?”那魔物嘻嘻嘻的笑,他敲了敲自己脸上的面具,“有本事你自己来看呀。” 丹渊静静的看着他,那眼神沉如浓墨,翻涌着不知名的情绪,他盯了那魔物半晌,忽然笑了,这一笑,如花般灼艳,温柔又痴迷,那魔物被晃了一下眼睛,开始怀疑眼前这病秧子是不是学了什么媚术。丢下手中的剑,丹渊将摘下来的镯子缓缓戴回了手上,一瞬间,凛冽的气息消失,他的目光温软而亲切,语气甜腻到让人恶心。 “夫人,原来你没死。” 那魔物一抖,狐疑的看向他,“夫人?” 丹渊指了指掉在地上的胳膊,“徊之别装了,你身体的每一寸我都清楚,你手上受的伤口都还在呢,瞒不了我的。” 将那条胳膊捡起来,丹渊看着上面一圈圈的暗红纹路,眼睫低垂。每一圈符文下都有一道平整的切口,应该是被利器极快极稳的分开,等到利刃离开,人才会在一瞬间破碎。他不知道这个身体被分成了多少份,但在一瞬间被几百根斩魂丝缠绕,肯定非常细碎,能将那么碎的尸体组合起来,他们还真是够下功夫的。 看着手里这条毫无生机的胳膊,丹渊爱惜的摸了摸,将胳膊递给眼前的人,“他们都说你死了,被青崖烧成了灰,我伤心了好久,没想到他们是在骗我,徊之你是来找我的吗?” 魔物后退两步,按住了自己脸上的面具,“你谁?” “我是你最亲爱的小渊渊啊,你和我成过亲上过床你都忘了吗?” ※※※※※※※※※※※※※※※※※※※※ 丹渊:气到炸裂 魔物:卧槽变态 一更 章十七 殿下露馅了 丹渊上前一步,那魔物胃里泛着恶心,他当然知道自己被安了崔故的身体,但万万没想到这厮除了裴绮以外居然还有个不好惹的姘头。他一时拿不准丹渊的意思,从前又没人告诉他崔故和其他人有一腿,不由得后退一步。 “徊之?”丹渊站在远处抓住魔物那只落单的胳膊泪流满面,“你怎么变成魔物了?是不是他们欺负你了? “当年你走时为何不同我说一声?你说等开春后会陪我同游鹿灵泽,会陪我一生一世的,你食言了,你离开了我,居然还去找了裴绮那个狐狸精,你对不起我!” “我等了你一百年。” 丹渊抓着手里的胳膊,眼泪自眼角滑落,显得十分的楚楚可怜,半晌,他摸了摸那只手,颤声问,“徊之,你疼吗?” “谢谢,不疼。”魔物警惕的看着丹渊,怕他是在耍什么手段。眼前的青年脖颈被他掐的青紫,一身白衣被血浸透了,瞧着当真是弱不禁风。 如果不是他这条胳膊刚被丹渊砍下来,他几乎要以为眼前人真的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 丹渊前进一步,那魔物皱着眉头后退一步。 “别装了,你想耍什么手段?” “我是丹渊啊,百年前你被人追杀,掉进妖界,是我救了你,你都忘了吗?”丹渊低咳两声,他本就受了重伤,如今满脸凄楚,看起来伤心的肝肠寸断。 魔物右手握剑,一双赤红的眼睛盯了丹渊半晌,他笑了,“我已经把你忘了。不过你要是真爱我,就把手里的止川剑给我,你知道的,它是我的佩剑,被裴绮夺走百年,我找了它好久。” “当然可以。”丹渊提剑,止川无鞘,漆黑一把长剑,剑刃透着一线红光,如同未干的血,“你想要什么我都会给你。” 丹渊手一抬,止川轻吟,如同低泣,被他脱手丢向魔物。 长剑斜插在地,那魔物看向丹渊,他走向止川,眼角余光不住的打量丹渊。 “你怎么认出我的?”那魔物将长剑一收,负在背上,两人之间隔了很长的距离,魔气围着那魔物转动,云华宗一片狼藉,血腥气弥漫,让人反胃。 丹渊勾起一丝哀伤的笑,“我说了,你我朝夕相处许久,你身上每一处我都清清楚楚。你腕上的伤,你鬓角和耳垂的痣,只是你的声音变了,是受伤了吗?” 魔物摸了摸脖子,此处本被割裂,现在被符箓重新粘连,大概是连接的不够好,他发声的时候总觉得有些滞涩。 他看着丹渊忽然想起来,在人间逃亡的时候,凡人都在传妖界派了一位殿下过来修养,如果眼前这位真的是妖族少主…… 魔物笑了,他看着丹渊,轻声回道,“是啊,青崖的人将我杀了,但是他们不舍得我的修为,就用了秘法将我复活。不是我不想找你,而是我被囚禁了一百年,前几日才从青崖逃了出来。” “青崖?”丹渊袖中握着短刀的手一紧,他脸色一变,“可青崖那边的消息说你被挫骨扬灰了,原来他们为了骗我!” “是啊。”魔物一步步靠近丹渊,他背后,止川泛着红光。漆黑的斗篷下,魔物一身的血腥气,他走到丹渊面前,隔着面具看他,“青崖必然是怕你为了我同人界交恶,所以故意骗你。殿下,我如今孑身一人,逃出青崖后想去看看大好河山,你愿意随我走吗?” 丹渊看向他,忽然伸手抱住了魔物的腰,“只要是你想去的地方,我都愿意陪你。” 丹渊一脸深情款款,他冲着魔物的脸伸出手,“可以让我再看看你吗?” “当然可以。”魔物盯着他,眼里没啥感情。 他们二人面面相觑,丹渊袖中藏着刀,暗中防备,魔物一手按着剑,十分警惕,两厢虚伪,挂着深情和假笑的面具,互相试探对方的底细。 面具被掀起,丹渊紧紧盯着他的脸,然后—— “你们在做什么?” 裴绮的声音自身后响起,透着股清冷。 魔物闻言一震,他立刻将自己的面具重新按上,反手掐住丹渊的脖子,将他拉进怀里做人质,不住往后退。 丹渊转身就看见裴绮从空中落下,他这回没蒙眼,盯着这边鬼鬼祟祟的两人一脸狐疑。他方才明明看见这两个人抱在一起,怎么一见他就又换了个姿势?这丹渊果真是魔界的卧底吧? 一眼看出丹渊身后的是个魔物,他抽出了剑,“放开他。” 魔物掐住丹渊脖子的手紧了紧。 丹渊脖子一疼,心里暗骂一声,差点反手去捅背后人的肚子,但是他还没搞清楚这具身体现在究竟是怎么回事,所以只能忍了。 于是他深深地看了裴绮一眼,两眼一眨,眼泪朦胧,“衍天君,放他走。” 裴绮更加困惑,“为何?” “他拿我当人质你看不到吗?”丹渊捂住自己的脖子,看起来十分痛苦。 那魔物瞥了丹渊一眼,不说话。 裴绮的视线在四周转了一圈,他在半空就发现此处浓厚的魔息,整个云华宗已经没什么人气了,现在还活蹦乱跳的只有这两个看起来关系十分不一般的。还在他面前哭哭啼啼,也不知道又想搞什么幺蛾子。 于是。裴绮望着丹渊轻笑,“那好,你们走吧。” 丹渊:“……” 魔物:“……” 答应的太快,不知为何,有不详的预感。 魔物盯着裴绮,一手带着丹渊后退,丹渊半身的血,手里还抓着他的一只胳膊,两个伤残人士挤作一堆,破绽百出。 裴绮摸了摸手中的剑,在那两人逃开百米远后,他闭眼,脑海中浮现出魔物背后的止川剑,忽然笑了。 丹渊沿着山路往下跑,魔物看着他的脸,表情十分复杂。 他是听说过崔故的事迹的,本以为他已经众叛亲离,没想到居然还有个人钟情于他,也不知道这小殿下是不是脑子不正常。 跑开老远后,他瞅着丹渊肩上的血,忍不住问道,“你疼不疼?” 丹渊心悸的厉害,来不及回他,一阵冷风吹过,丹渊心中一紧,几乎是本能的,他转身,一手按住魔物的肩,将他往身后一推,以身作盾,恰好挡住了裴绮刺来的一剑。 血喷了出来,丹渊胸口闷痛,他看着眼前的裴绮,伸手抓住他的衣袍,虚弱呢喃,“让他走。” 裴绮苍白的袍子被丹渊的血沾湿,他冷冷的看了一眼丹渊身后的魔物,抽剑,“我为何要听你的?” 丹渊无力倒下,细长的手指依旧抓住他的衣袖,气息奄奄,“那是崔故。” 魔物看着自丹渊背心穿透的长剑,他抬头,深深的望了丹渊一眼,扭头跑了。 裴绮将重伤的丹渊半抱起来,一手抵住他的背心,一边用回春术为他疗伤,一边回他,“那不是崔故,是魔物,崔故已经死了。” 裴绮眼神冷漠,他循着那魔物的踪迹紧追不放。 “可我看见他的脸了,和徊之一模一样。”丹渊捂着胸口的伤不住咳嗽,他打了一晚上的架,又疼又累,现在只想睡觉。 裴绮于半空停住,他瞥了一眼丹渊,“天下相似容颜的人何其之多?况且他若是崔故方才就不会跑,崔故不会躲我的剑,他只会迎上来……就像刚刚的你一样。” 丹渊手指一抖,他刚觉得裴绮意有所指,就听见裴绮换了个话题继续问道,“你是如何同他碰上的?止川剑我可是交给了崔故的徒弟保管,那剑煞气很重,现在落在他手里只会增长他的魔性,云华宗被他屠了满门,若是真放他走只会危害更多人。” 丹渊低咳两声,“我本来在云华宗做客,虞家的那位小少爷因为同薛仙君不合,偷偷将止川剑的封印打开了,应该是止川的魔气将将徊之引了过来,薛仙君听到动静出门去查看,好像被什么东西引走了,他走后徊之过来寻剑。” “我起初以为是魔修,他想要止川剑,我又打不过他,为了云华宗宗主他们的安全,只能抱着剑跑出去将他引开,结果……发现那是徊之。” “他不是被挫骨扬灰了吗?为何还能跑能跳的?”丹渊盯着裴绮,“你不用说什么天下有的是人长的一模一样,他不仅长的像,连徊之身上的伤痕都一模一样,哪有这么巧合的事情?” “伤痕都一模一样?”裴绮低头看他一眼,“你知道的这么清楚?” 丹渊呵呵一声,“毕竟我是他道侣,自然是一清二楚。” 裴绮忽然停住,他看向远方,谢思弦带着一个黑衣的青年飞了过来,他看着裴绮怀中只剩半口气的丹渊,后退一步,“你们这又是怎么了?” “我看见了徊之,替他挡了一剑。”丹渊满脸冷漠,他靠在裴绮怀里,寻了个舒服的姿势躺着,眼皮不住往下耷拉,“这是衍天君第二次想杀我了,这就是你们人族的待客之道吗?” 谢思弦还想解释什么,却被裴绮抬手制止,三个破十境的大能飘在半空,听着丹渊含含糊糊的叨念,“等我回去,定要向……说你,你们都欺负我。” 回春术笼在身上,如同被温水包裹,不知为何,丹渊脑袋混沌的厉害,他又说了几句含糊不清的话,眼皮一垂,睡着了。 裴绮将人横抱起来,“逃走的魔物应该就是你们要追的那个,他往北去了,应该是想去魔域。” 谢思弦看了眼裴绮,“我怎么觉得你今天有点不对。” 裴绮微笑,“消息都给你了,你不赶紧去追,等人跑了,你还真打算入沧溟城找厉无咎要人吗?小心到时候出不来了。” 谢思弦:“……”他翻了个白眼,扭头去追。 他身后,寎月使瞥了眼裴绮,“胥音传音,那只鸟确实是凤凰,你怀里的人身份不知。” “是吗?”裴绮低头看着丹渊,眼角一垂,“那我就放心了。” ※※※※※※※※※※※※※※※※※※※※ 二更 还有第三更(〃?w?) 章十八 殿下是树精 丹渊做了一个梦。 梦里有仙都楼阁,潺潺流水和无数的云雾。 他穿了一身灰白的袍子,被几个高大的孩子堵在角落,他们看着他啐了一口,“贱民!还不和你那穷鬼老师滚出昆仑!平白脏了此地的仙气,影响别人修行!” 他盯着那群人,背后拿了块板砖,笑吟吟的问他们,“我是贱民你们是什么?贱人吗?” 为首的胖墩大怒,吼了一声“不识好歹!”就哇呀呀扑了过来,一巴掌冲着他的脸扇过去,他躬身一躲,手里的板砖猛地拍上那胖墩的脑袋。 小胖墩挨了一击,踉跄两下一屁股坐地上,他头顶破了,涌出艳红的血,后知后觉的摸了摸脑袋,他看了看手心,发出杀猪一般的吼声,“杀了他!一个凡人居然敢打我!” 在旁边站着的其他几个小跟班立刻一溜烟的扑过来,对着他拳打脚踢。都是一境都没有的小孩子,下手却十分狠辣,专往人的弱点打,他起初还能反抗两下,后来被人一拳打中眼睛,晕晕乎乎的倒下去,顿时被几个小孩压住手脚,动弹不得了。 小胖墩按着脑袋,一边哭一边捡起丢在一侧的板砖,对准了他的手指,“贱民,居然敢打我,我要废了你!” 他呸了一声,十分瞧不起他,“你有本事废啊,敢动我你今夜就要卷铺盖滚出昆仑!” “好,那我就杀了你和你的穷鬼老师,看你们找谁告状!”小胖墩压在他背上,一板砖拍了下去。 他侧着头十分无畏,那板砖有两个巴掌大,实心的,很重,落在手上他的手肯定得断,但是他没在怕的。今天敢打他,明天他就要成倍的还回去。 只是那板砖迟迟未落下,而他隔着重重人群忽然看见一双雪白的靴子。 “先生来了。”有谁的声音响起,清清冷冷,明明是孩童的声音,听着却十分端方,“你们再不走就真的要滚出昆仑了。” 周围的人顿时一哄而散,只剩下他鼻青脸肿的趴在地上,满身灰尘。不远处站了个雪白的小公子,眉目如画,唇红齿白,漂亮的像是画里的仙子,小仙子走过来冲他伸出手,将他从地上拉了起来,“你没事吧?” “没事。”他嘴角破了,一说话就扯的疼,“我皮实,不怕疼。” “怎么会有人不怕疼呢?你头都破了。”小仙子眼神纯澈,雪白的指尖沾了他脸上的血,冰冰凉凉的,带着冰雪的气息,像是夏天放在井里镇过的甜汤,凉丝丝的十分舒服,连他身上的疼痛都缓解了。 “那……你给我吹吹?吹一吹我就不疼了。”他龇牙咧嘴的笑,小仙子十分单纯的问,“为什么?” “因为我平时摔倒了,先生就是这样做的,只要给我吹吹我就不疼了。”他眨眼,眼睫上还挂着因为疼痛而泛出来的泪珠。 “好吧。”小仙子无奈的笑了,然后对着他的额头吹了几口气,他身上有着淡淡的兰香,闻着十分舒服。 “我叫裴绮,今日刚来昆仑,往后我们就是同学了。”小仙子从怀中取出伤药给他用,“你叫什么名字?” 他看着面前唇红齿白的小娃娃,笑得眉眼弯弯,“崔故,我叫崔故,崔嵬的崔,故乡的故。” 凉凉的伤药落在额头嘴角,崔故看着裴绮,然后抓住了他的手,“你给我上药,我们以后就是朋友了,要是有人欺负你就和我说,我罩着你!” “好啊。”裴绮拉着他的手,笑得十分好看,“那我以后就跟着你混了。” 梦里的他很开心,虽然被打的鼻青脸肿,却还是十分愉悦的跑去了昆仑后山。他和其他人不一样,在修炼昆仑的弟子基本都是各地修仙世家送来的公子,个个盛气凌人,而他只是一个普通的凡人,被一个穷酸的教书先生凭关系带上山,没有背景没有靠山,有许多人看他不顺眼,所以三天两头都有挑衅。 但他依旧很开心,因为他从前有先生,现在有了小仙子。 昆仑云雾终年不散,他和先生住在后山的小屋子里,屋子很破,只有一张床,雨天还漏水,先生修了好几次都没修好。但是后山有条河,河中的冷水鱼肉细致清甜,还有许多的芦苇,每当他上完课,在回家的路上就会在河边看见先生坐在芦苇丛中钓鱼。 这次也不意外,他一路小跑过去,先生穿着粗糙的布衣,头顶斗笠,站在河边冲他招手。 “崔故快来,你看我今天钓到三条鱼!” 他踉踉跄跄的冲到河边,先生一把将他抱到怀里,一股清淡的药香将他笼罩,“怎么受伤了?有人欺负你了吗?” “没有。”他仰起头,十分开心的笑,“先生,我今日交了一个朋友,叫裴绮,他长的可好看了。” “有多好看?” “像画像里的仙子那么好看!” “那真好,以后可以叫他过来吃鱼。”先生温暖的手掌覆上他的头顶揉了揉,“我今天运气好,在芦苇里捡到两个蛋,你是想吃煮的还是煎的?” “嗯……都可以。”他很开心,然后被青年抱起,阳光落在身上,鼻尖是清新的药味儿,就是闻着闻着就开始泛苦,一直苦到了胃里。 他觉得难受,于是望向先生,“先生,为什么我的嘴里这么苦?” 这回先生却没有回他,只有成年的裴绮举着药碗冷酷无情的往他嘴里灌了一口药汁,“你在喝药,嘴里当然苦。” 丹渊:“……” 他狠狠掐了把大腿,疼的一抖,然后被药呛到了。 “你……你怎么在这儿?”丹渊低咳,又开始吐血,被裴绮拿帕子擦了。 “这是裴府,我为何不能在这?”裴绮将温热的药碗放在丹渊掌心,“把药喝完,你的魂魄不稳,再不喝药小心丢个三魂七魄的,变成傻子。” 丹渊全身酸软的厉害,他掀开被子看了一眼,自己身上只穿了中衣,从脖子到腰都被纱布缠的严严实实,左手腕上挂着镯子,右手腕上圈了圈金灿灿的绳子。 他扯了扯那绳子,很韧,贴在满是绷带的手腕上,纹丝不动。 “这是什么?”丹渊皱眉。 “锁。”裴绮伸手将那圈绳子转了转,“你如今身份可疑,这绳子可寻踪,不管你跑去何处我都能找到你。” 丹渊:“……” 默默将被子盖上,他不在纠结那根绳子,端起药碗警惕的看着裴绮,忍不住嘲讽道,“衍天君今天很闲吗?居然来给我喂药?” “裴府的房子还在修,暂时腾不出照顾你的人手,所以我只能亲自来了。”裴绮抬手将丹渊唇边珉到的发丝勾走,“你现在可睡清醒了?” “醒了。”丹渊将药汁一口闷掉,浓稠的汁液苦的他想吐,裴绮给他倒了杯水,见丹渊的脸皱成了一团,轻笑,“看你现在这样,应该是清醒了。” “怎么?”丹渊接过清水喝了几口,等口中苦味散开后挑眉看他,“看我清醒了,现在是想拷问我昨日的事了?” “差不多吧。”裴绮看他一眼,起身拉开了大门。 一个鹅黄的团子连滚带爬的翻过门槛,三两下冲进房间,窝进了丹渊的怀里哆哆嗦嗦的啾了一声。 “小叔叔,都怪我,我不小心露馅了!” 裴绮将门合上,随后坐到床侧盯着丹渊,眼神深沉,不知在想些什么。丹渊被他看的压力山大,拿着手里的鸟,稍微往后退了一点。 “我记得你说过,凤凰是从地里种出来的,嗯?”裴绮指了指丹渊手里的小凤凰,“要不要现在种给我看看?” 丹渊:“……” 小凤凰啾了一声,眼泪汪汪的就想往丹渊怀里钻,被裴绮眼疾手快的捏住爪子倒提了出来。 “说吧,你到底是谁?” “我那不是和你开玩笑吗?”丹渊尴尬的笑了两声,见裴绮丝毫没有和他开玩笑的意思,只能收了笑叹道,“看样子我现在的身份也瞒不住了。” 裴绮盯着他不说话。 丹渊只能继续说道,“我确实不是凤凰,但我却是妖界派来负责同你们人类谈判的,我本体是梧桐,万年梧桐木成精,凤栖梧桐,所以和凤凰一家交好。” “梧桐?”裴绮眉头一挑,“怎么证明?” 丹渊指了指小凤凰,“你可以问她。” “你们是一伙的,我不信。”裴绮忽然抬手,冰冰凉凉的手指按在丹渊头顶的发旋上,“除非你发芽给我看看,用这里。” 丹渊:“……” 他的剑呢?他的剑去哪儿了? 见丹渊气的要吐血,裴绮这才收了手,“逗你的,继续。” 丹渊:“……” 不知为何,他觉得今天裴绮的状态有点不对,看起来让人毛骨悚然。 他心想,忍一时风平浪静,退一步海阔天空,总有一日他要打爆他的狗头。这才冷静下来,咳了两声,继续说道,“妖族出现了一点内乱,妖皇没办法亲自来人界,所以只能托我过来帮忙。” 丹渊看了眼在裴绮掌心不住以“啾啾啾”痛骂裴绮的阿媛,轻笑,“至于小凤凰,她是自己偷跑出来的,为了保护她,所以没和你们说她的身份。你们一定看好她,过几日将她毫发无损的送回妖界,人界和妖界的联盟必成。” “那你和崔故呢?可是骗我的?”裴绮继续问道,“不是等你成年就要和他成亲的吗?” “我确实刚成年啊。”裴绮一脸无辜,“梧桐木得过万年才能成年,我确实是两个月前才满了一万岁啊。” 裴绮深深的看了他一眼,“为何不从一开始就说清楚,骗人很好玩吗?” “这不是和你说不清楚吗?”丹渊指了指自己身上的伤,没好气的说道,“你看你和我第一次见面,话没都两句就开始拔刀捅我,我这几次重伤可都是你打的。” 换了个姿势躺下,丹渊拿被子蒙住自己的头,“不行,看见你我就胸口疼,你快出去,我要休息了。” 裴绮盯了他的后脑勺沉默片刻,忽然笑了,“崔故?” 丹渊后背一麻,一股战栗感从尾椎涌到头顶,他心一沉,面上却不显,强忍着不适从被子里转过头来,一脸的鄙夷,“崔故?崔故还在被你追杀,你还有脸提崔故?” “我只是想说,那日同你碰面的那个‘崔故’是假的。”裴绮望着丹渊继续说道,“崔故已死,现在在外活动的只是一个空壳。数年前那具壳子曾在西南一带为祸,杀了不少人,我奉命去查,起初确实以为是他复活了,后来才发现只是借尸罢了。” “他的尸体不是你交给青崖的吗?”丹渊瞥他,“怎么?半路里他诈尸长腿跑了?” “这我就不知了。”裴绮修长的十指交错,他点了点自己的手背,缓缓道,“我将崔故的尸体交给青崖后就去了北方守城,呆了大概三十多年,这段时间我从未回过中州。” “你的意思是,青崖的人故意将崔故的尸体留下,然后做成了个壳子让他到处跑?”丹渊嗤笑一声,“世人都说青崖神君无所不能,他怎么会要一堆碎尸?况且像你们说的那样,徊之如今是魔物,青崖一届道门,做个魔物出来干什么?” “谁知道呢?”裴绮忽然偏头看向丹渊,“我记得你说过,崔故离你而去后就被我杀了,你也是数月前才出的鹿灵泽。” 丹渊抓着被子,“怎么?” 裴绮忽然抬手撑住他的脸,阿媛从他手里滚下来,栽倒在床上。丹渊同裴绮对视,青年黑白参半的发丝垂落,将光线遮挡一半,瞧着如同营造出了一方小小世界。 “你怎么知道崔故的死法的?”裴绮的声音很轻,说话很慢,却带了股不容置疑的感觉,他眼中盈盈含笑,望着丹渊继续道,“世人可都是以为他被我斩首的,连四九都不知道他的具体死法……你是怎么知道他的尸体是碎的?” 同裴绮对视,丹渊一窒,他死死抓着被子,让自己的神色变得平静。 “自然崔故亲自告诉我的。”丹渊十分冷静,“昨夜我砍伤了他的胳膊,那时发现他身上全部是拼凑起来的符文,再问一问壳子里呆的那个人,崔故死无全尸的事不是很轻易就推算出来了?” “是吗?”裴绮直起身子,“那大概是我多想了。” “你在想什么?”丹渊问他,半晌,挑眉笑道,“你不会觉得我是徊之吧?” “怎么可能?”裴绮笑出声,“崔故死在斩魂丝里,知道那是什么东西吗?斩魂丝,撞上去的东西不仅会毁掉□□,连魂魄都会跟着裂开,崔故他早就魂飞魄散了。” “他若是活过来,才是奇怪……罢了,你好好休息,早些将伤养好,过几日我们还得赶路。” 丹渊眉头一蹙:“去哪里?” 裴绮抬眼,他笑了笑,“自然是青崖。” “昨夜杏月使传信,神君要见你。” 万里之外,冰雪三重。 檐角的铃铛响了数声,抖落身上雪泥,檐下桌案上堆了半卷书册和一盏清茶,三粒铜板在桌上滚了滚,哗啦一声摊平在桌上。 一只白皙的手从一侧伸出来,将铜板一一拾起,半晌,檐下有人叹了一声。 “怎么又是大凶。” ※※※※※※※※※※※※※※※※※※※※ 修好了,加上上一章,修了两千字出来了orz昨天写的太急了,很多细节没想好。 殿下如今拉着他摇摇欲坠的小马甲试图继续骗人。 章十九 殿下的初恋 他闻到了浓厚的血腥气,睁眼是没过脚踝的血河,空中落着雨,血水越浸越深,他靠着墙,长剑冰冷,血水里沉着完整或残缺的尸体,偶尔还会飘过一只眼珠。 他十分冷静的抬手,拿衣袖将剑刃上的血水擦净了。大概是杀了太多人,原本清灵的剑气如今搅着煞气,半清半浊,就像他如今的模样,非人非鬼。 远方有一座由尸体累积出来的高山,凡人苍白扭曲的身体被水泡的浮肿,有些已经开始腐烂发臭了,一群乌鸦落在旁边啃食。 血水便是从那处“高山”涌出来,经过各处街巷,将所有道路灌满,尸山如同心脏,长街就是涌动的血管,交错着布满全城。 他抬起剑刃,看着自己的眼睛。 一片赤红。 这里已经是一片死城,滋养着数十万没有人性的怪物,他现在可能也是其中一个。 低头,掌心躺了一粒莲子,金光闪闪,透着不屈的微光。不远处黑雾低沉,无数黑影藏在暗处,时不时传来撕扯血肉的声音。 如同修罗地狱。 他提剑走进雾气里。 他杀了很多人,每一日映在眼中的景致都是血红的,起初还会有些焦躁,后来不管杀了多少人,心中都没什么感觉了。只是渐渐的,他忘了在这里呆了多久,只记得天一直阴着,他将莲子挂在脖子上,依稀记得外面有人在等他,借着这一点微光方才没让自己永远沉沦进黑暗里。 在暗无天日的地方呆的太久便容易记错日子,他在心底数数,每过十二个时辰便在腕上割上一刀,靠着这点痛楚计时,或者醒神。渐渐的,身上疤痕重重叠叠,他越来越记不起时日,只有数着身上的疤痕时,会猜测自己在这地狱里呆了可能有一年,或者两年。 直到他杀掉最后一人。 乌云破散,久违的阳光落在身上,他却感觉不到暖了。 他出了城,城外依旧聚了一些人,看他的目光如见恶鬼。 他挥剑将他们全杀了。 连同身后那座死城,一分为二,无数怨瘴落在他身上,他感到了久违的疼,深入骨髓的疼。 但他还是背着剑走了很远的路,他想去见一个人。 那条路真的很远很远,他走了许久。 最后停在一弯浅溪边,溪水对岸站了一个人,乌发如墨,白衣胜雪,眉眼微垂,抱着琴,袖中是缠绕的兰香,美好的像场旖旎的梦。 而他身后是一眼望不到头的修士,无数人盯着他,目露鄙夷。 “魔物。” “恶心。” “该死。” “残忍。” “背道之人,当杀!” “当杀!” 最后骂声连成一片,他在滔天的讨伐声中静静地笑了。 “我回来了。”他望向雪衣青年,却在低头时不经意看见自己水中的倒影,浑身血迹,脸色青白,一身魔障,如同厉鬼。 为首的人抬头,他眼中似封了万重冰雪,语气冷冽如刀。 “魔物。”他说,“你身缠三十万冤魂,该当偿命。” “我杀的是怨鬼,不是人。”他看着那些神色不明的人,轻轻笑了,他觉得眼角十分酸涩,却落不下泪,他问,“裴绮,你不信我?” 他们结了契,他肩侧的同心纹正发着烫,而对岸的人面无表情。 “魔物的话,我自然不信。”裴绮的声音很冷,他抽出了腰侧的剑。 “好啊。”他心中闷痛,却大笑出声,笑得像个疯子,他伸手,张开怀抱,“来,杀我,裴容瑾你来杀我啊!不杀不是人!” 石破天惊的一剑。 这是裴绮改修剑道后第一次见血。 他胸口一痛,裴绮侧脸溅上他的血,似雪地里绽开的梅花,他眼里空无一物,然后不带半分感情的拧动剑柄,轻声说道:“我已入无情道。” 他一震,然后听见裴绮清润的声音在耳边缓缓响起,“多谢,杀了你,我道心可成。” 他心如刀绞,吐出一口血。 “那座城里有什么,你都知道?”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在颤抖。 “我知道。”裴绮回他,十分干脆。 “你们是,故意的?”他有些喘不上气,死死盯着裴绮的眼睛,而眼前人波澜不惊,淡然应下,“是,我故意的。” 邪气蚀骨更深一层,他看着面前陌生的青年,心头忽然空了。 “你想入道是吗?”他笑,笑得十分的猖狂,他抬手,却没有提剑,只是重重捏住眼前人的下巴,冷声道,“你休想!” 一把抓住白衣青年的腰,他们在无数惊呼声中坠入深潭。水声轰鸣,飞散的血色里他吻住裴绮冰冷的唇角,水太冷,眼前人的神色更冷,他将人推开,然后转身逃开,不曾回首。 昆仑已毁,先生已去,他二人反目,从那一刻,天下之大,他竟再无容身之处。 丹渊缓缓睁开眼睛,额头一层冷汗。 他又做梦了。 梦中生离死别,肝肠寸断,睁眼却静静的躺在房间里,身上裹的似粽子,脑袋边躺了只小黄鸟,翻着肚子打了个滚,一脚蹬到他脸上。 梦境同现实交错,他一时有些呆怔。 如此频繁的做梦,大概是他上次私自取了锁魂玉的后遗症,梦境里千奇百怪什么都有,但大部分的时候他会梦到从前。 数年前他刚醒的时候有人劝他要洒脱。从前种种,不过过眼云烟,好不容易活过来,若是将那些乱七八糟的事堆在心上,只是平白添了爱憎,只怕是又恨又累。 况且他如今身体脆弱,不易劳神,好好活着,岁岁平安该有多好? 但他不愿意……他终究是意难平。 在床上又躺了片刻,直到半开的窗户落进了阳光,他才拥着被子坐起来。身上还是疼,裴绮上次对他用回春术只用了一半,治了内伤,外伤全丢在那里,然后天天盯着让他喝药。 丹渊如今是身上疼,嘴里苦,心里累,尤其是见到裴绮的时候,他以前从未发现这厮如此气人,如今只要裴绮一来他定要被气的多吐上几升血。 偏偏又出不去大门,只能在屋子里躺着,那裴公鸡还十分吝啬,连个话本子都不肯给他消遣。 好在阿媛还留着,他如今每天打发时间全靠逗鸟,看着小凤凰在桌子上绕圈圈,心情才会好点。然而他满意了,阿媛却瘦了一圈,哭哭啼啼控诉他几回后就团成一坨不动了。 不过说来奇怪,上次裴绮说青崖那位神君要见他,但也只是提了提,他都在屋子里呆了半个月了,还不见裴绮出发。 从床上爬起来,丹渊打开柜子换了身衣服,拖着鞋子走到门口,手一伸,一股弹力将他推开。 他嘴角一抽,上次被裴绮带回来后,就被软禁在这里,除了裴绮和小凤凰他谁也见不到,实在是……气死他了。 百般无聊,他打量了一下房间,踩着凳子将床上纱帐取下来,撕成一条条,再拧成一股绳子。然后他回到床侧,将自己的鞋子摆好,被子做成有人睡的模样,便赤着脚爬到房梁上,鬼鬼祟祟的躲着了。 青崖的手令又下来一封。 裴绮看也不看,直接丢到一边。 裴四九在一侧,十分困惑的把手令打开,就见神君手书,让裴绮带着丹渊和凤凰回青崖。 “衍天君,为何不带丹渊殿下他们回去?”裴四九忍不住问道。 “不想去。”裴绮眼睛垂下来,瞧着没什么精神,“怎么?不想见我?” “怎么会?”裴四九闻言一个激灵,挺直了腰背,十分拘谨,“您多年未归,此次能在城里呆这么久,四九很开心,只是怕青崖那边有什么急事,若是耽误了可不太好。” “让他们等着,耽误就耽误了。”将手里的笔搁下,裴绮起身,裴四九连忙跟在他身后,然后就看见自家叔叔径直去了药炉,将炭火上煨着的罐子取下,倒进一个小壶里。 “又要去给丹渊殿下送药?”裴四九不解,“这种小事交给府中丫鬟做不就好了?何必您亲自经手?” “自然是怕他跑了。”裴绮眼尾微弯,“你继续去处理公务,对了,裴府修缮的开支挂我账上。” 天降一笔横财,裴四九两眼一亮,十分愉悦的收了源自自家小叔的贿赂,喜滋滋的去算账去了。 走了两步,他又想起放在偏院的那个小刺头,这几日虞垣被困在后院已经发了好几回脾气,砸了不少东西,打又不能打,只能忍着,实在是憋屈。 云华宗灭门之事还是裴四九善后的,整个云华宗门主峰上只有四个活口,云华宗宗主,虞垣,叶游弦,以及他后来在清理尸体的时候从角落里扒出来的薛明决。 云华宗宗主毕竟是一宗宗主,还得留在自己宗门主持大局。另外三个就只能一股脑打包回来,眨眼又占了三个院子,搞的裴府房源十分紧缺。 想着想着,他忍不住停下脚步,试探性的问道,“衍天君,虞家那位小公子要不还是放了吧?难不成真让虞家家主来永明城接他?” “继续扣着。”裴绮冷漠无情,“他若是闲着无聊,就给他备上笔墨,让他将青崖低境的典籍全部抄一遍,不抄就饿着,饿到他肯写为止。” 裴四九:“……”真要这么搞,就不怕和虞家结仇吗? 显然裴绮没在怕的。 他端着药碗走到偏院,站在门口将门推开,房门吱呀一声响,缓缓开了。他端着药碗走进去,一眼就看见少了半扇轻纱的床榻,上面依稀像是躺了个人,凤凰倒是还在原地,腿一蹬一蹬,睡的深沉。 反手将大门关上,裴绮走到桌侧,将药碗放到桌面。 “殿下,起来喝药。” 床上一动不动,他直接走过去, 抬手将被子一掀,里头空荡荡的,与此同时,头顶有细微的风声,他抬头,丹渊站在房梁上,手中抛出一圈软绳套上他的脖颈,然后直接从房梁上跳下来,纱幔一紧,发出滋啦的摩擦声,勒住裴绮的脖子猛地将他吊了起来。 裴绮眉头一挑,半浮在空中,他望着地上灰头土脸却得意洋洋的丹渊正打算督促他喝药,就听见急匆匆的脚步声逐渐靠近。 然后偏院大门被裴四九一掌推开,“衍天君,虞家家主到……” 最后一个词卡在喉咙里,裴四九看着挂在空中像条风干咸鱼的自家小叔,又看了眼十分卖力拉着绳子的丹渊。 六目相对,一时竟有些尴尬。 丹渊松开绳子,裴绮落地,裴四九默默关上了门。 ※※※※※※※※※※※※※※※※※※※※ 撕破脸倒计时。 章二十 殿下被锁啦 在屋外站了片刻,裴四九重新打开门。 此时丹渊已经整理好衣服,手里拢着睡眼惺忪的鸟,坐在桌边乖巧喝药,喝一口皱一下眉头。裴绮站在门后,一脸平静,仿佛什么刚刚都没发生过,他自袖中摸出一颗蜜饯塞进丹渊嘴里,头也不抬,“虞盈来了?” 裴四九只觉得房间里暗流汹涌,气氛诡异,战略性后退一步,他点头,“虞家主直接用了云舟,现在在永明城三百里外,我要不要去接他?” “不用,”裴绮的声音有些冷,“让他自己来。” 丹渊掀开一边眼皮,“虞家家主?虞垣的伯伯?” “殿下认识?”裴绮袖中又滚出两三个蜜饯,小凤凰拿爪子抓了一个过来,嘴太小,吃不下,丹渊将蜜饯撕成小块,一点点喂她。 “听小芋圆提过,毕竟人家是天下第一的阵师呀。”丹渊点了点阿媛的脑袋,风凰高华,族里的凤凰都很挑食,只自己手里的这个,平时还装一下,跟着他出来以后什么东西都吃,个子不长身量却增了不少,一身的肉,原本被羽毛蓬出来的体型快变实心的了。 他拿着蜜饯左右晃动,阿媛的脑袋便也跟着他的手指头左右转动,嘴里啾啾啾个不停,他笑了一下,将蜜饯丢进她嘴里,然后说道,“芋圆还是被我抓回来的,既然现在家长来领人,不如让我去看看,顺便凑个热闹呗。” “你是想逃跑吧?”裴绮瞥了他一眼。 “怎么会呢?”丹渊一脸惊讶,“我可是来同你们商量结盟的,要是我跑了,人族和妖族的联盟可怎么办呢?” “况且衍天君你守在这里我怎么逃的了?”丹渊晃了晃自己的手腕,露出右手上金灿灿的一小圈锁链,然后一手搭在了裴绮的肩头,好哥们似的拍了拍他的肩,“不要对自己这么没信心嘛。” 裴绮看了他一眼,直接起身,丹渊一时不查,往后一仰,还好手撑的快,不然就要一脑袋磕地上。结果头还没抬起来,他的头顶就搭上了一只手。 裴绮的冰凉的手指落在他的发旋上,凉幽幽的,他脖颈汗毛都竖了起来。 “你方才还想杀我。”裴绮的声音冷冷淡淡的,没什么起伏。 “哪里?谁想杀你?”丹渊开始装傻,“哎呀,我刚刚不小心从房梁上掉下来还多亏衍天君救我一命,不然我这脑袋着地该有多危险啊,衍天君不愧是正道楷模,舍己为人!” 丹渊竖起大拇指,然后将脑袋往上抬了抬,裴绮看着他雪白的后颈,眼皮一抬,呵了一声,收回了手,“殿下若是想出门走走也可以,只是要委屈你一下。” 丹渊:“?” 裴绮忽然抓住了他的手腕。 丹渊的手腕很细,右手锁链挂在腕子上不住下滑,金色的圆环将他皮肤衬的极白,白到有几分惑人。裴绮屈指在那圈金色的圆环上一敲,拨了两下就牵出一根头发细一样的线出来,在自己的尾指上绕了一圈。 丹渊抬起手,金色的细线紧紧连在两人手上,他拉了拉手腕,裴绮的尾指也跟着动了动。他往后退了两步,那丝线也跟着延长,但长度刚刚好,让裴绮时刻能察觉到他的动静。 拽了拽那根丝线,明明细的不行,却异常坚硬,也不知是什么材质。 他看向裴绮,“这什么鬼东西?” “自然是线,”裴绮起身,瞥了丹渊一眼,“殿下还走不走?” “走走走。”丹渊又拽了拽那根细线,这才跟着裴绮出了门。 丹渊走在裴绮身后,他看着前面脚步轻快的某仙君,又看了看自己手腕上缠着的细线,不知为何,他觉得他和裴绮有点像农夫放牛。 他是牛。 于是怀着一点诡异心思,丹渊小跑两步,走到了裴绮身侧,丝线自动缩短,长廊不宽,他们二人走时只能并肩,裴绮轻轻勾了勾手指,丹渊的手背便同他的手背短暂的碰上一下。 于是裴绮极其浅淡的笑了。 丹渊察觉到了什么,侧目,他望着裴绮灰白的发,眼皮一跳,却没有说什么。 身后裴四九盯着前头一高一矮的两人,想起这几日裴绮种种失常的行为,不知道为何,觉得有点不妙。 这点不妙在看到那俩人时不时碰一下的指尖后愈演愈烈。他直觉是自己脑补到了什么不好的东西,比如什么“震惊!情敌变情人是为哪般”,“衍天君无情道破,迎来人生第二春”,“人妖恋真的有前途吗”等等等等匪夷所思的事件。 想着想着他又开始怀疑人生,万一多个男婶婶可怎么是好。到底是无情道太不牢靠,还是丹渊魅力太大……莫非是衍天君在用美人计,讨好丹渊殿下,以此促进人妖两界的友好交流? 想着想着他忽然觉得自己悟了。 三个人各怀鬼胎,沉默的往前走,只有阿媛没心没肺的蹲在丹渊肩膀上睡大觉。少年不知愁,大概就是如此。 虞盈来的速度很快,毕竟是阵修,几个传送阵一丢,万里之遥不是问题。只是他到底身体不好,虞家家主出行,虞家重兵护送,三百府卫分开长街,沉色的云辇停在裴府门口,如同乌云压顶。 裴绮带着丹渊走到门口时,虞盈刚下马车。 他年纪看着不大,却病骨支离,裹着一身苍色的袍子,乌发垂腰,虽说一脸病容,但瞧着却清雅到了极致,同样是身体虚弱,虞盈看着像脆琉璃,丹渊看着就像皮猴子。这大概就是人各有别吧。 侍女扶着他下车,虞盈步伐虽然虚浮,举止却依旧有度,站稳后,他抬首冲着裴绮笑了笑,“衍天君,问道峰一别,你我快有五十载未见了,近来可好?” “挺好。”裴绮颔首,他出门时在脸上重新蒙了布帛,将眼睛挡的严严实实,然后侧身示意虞盈进府。 虞盈被人掺着走上阶梯,大概是有腿疾,尽管他有刻意的控制,却还是会在迈腿时晃动一下。 裴绮没有上去帮忙,反而后退数步,不小心撞到丹渊的手,发觉他掌心冰凉,投来困惑的一眼。 “衣服穿少了,有点冷。”丹渊将手缩进袖子里。 “那殿下不如去添几件衣服。”裴绮轻声道。 “不用了,反正都得进屋去了。”丹渊伸了个懒腰,他这几日窝的太久,实在是无聊的厉害,随着他的动作骨头发出细碎的声响,手腕上金色的丝线一晃而过,虞盈忽然停住了脚步。 “这位可是丹渊殿下?”他望向了丹渊。 “是啊。”丹渊冲他拱手,“久闻仙君大名,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虞盈回礼,“殿下谬赞,云华宗一事我已有耳闻,虞垣给殿下添乱了,某管教无方,实在是惭愧。” “哪有?上次还得多谢虞小公子解开封印,不然那魔物那般厉害,我可打不过。”丹渊从门口一溜烟跑下去,将虞盈扶了上来,他和裴绮手间的丝线崩的极直,拉出一道显眼的痕迹,周围的人纷纷挪过目光,当做自己什么都没见到。 “不管如何,置殿下于险境都是某等失职。”虞盈一边顺着一边看向了那根金色的丝线,金光流转,将两人牵连,正随着跑上跑下的丹渊微微晃动。 “这是……”虞盈刚欲伸手摸向那根丝线,裴绮就直接走了上来,将丹渊往身侧一拉,本来扯的极长的丝线瞬间缩回去,隐没在裴绮和丹渊两人的腕间。 “这是引踪锁,殿下在人间人生地不熟,又时常走丢,为了殿下的安全,所以只能出此下策。”裴绮说的诚恳,丹渊闻言嘴角一抽。 虞盈却弯了眉眼,“衍天君有心了。” 一行人缓缓进屋,裴绮直接带着虞盈去了偏院,结果还没来得及进院门就看见一个圆溜溜的物体房顶上钻了出来,大概是房屋空隙太小,他只露出了个脑袋,左右转动,试图把周围的瓦片掀开一点,所以就看见那个圆脑袋上上下下,像只勤劳的鼹鼠。 丹渊忍不住想给虞垣鼓掌,这逃跑的精神委实可嘉。 一堆人站在院墙外看着虞垣艰难拔开一堆瓦片,然后一个用力,从房顶上灰头土脸的挤了出来。大概是觉得自己干了件大事,他站在房梁上没跑,反而哈哈哈笑了三声,“衍天君的府邸也不过尔尔!” 跟在后头的裴四九见状,嘴角一抽,屈指弹出一道灵气,直接击中了虞垣的膝盖,小少年一个不稳,咕噜一下自房顶上摔了下去,幸好落地前一道银光闪起,半空浮现一方星阵,将虞垣稳稳的接在了阵法中,免了他头破血流的命运。 虞垣捂着脑袋闭着眼一动也不敢动,直到虞盈咳了一声,他才回过神,看着脚下的阵法,欣喜的转头,就见一排十几个人站在院子外好整以暇的瞅他。 丹渊嘴角一勾,噗嗤一笑。 虞垣:“……”他不活了。 “垣儿,过来。”虞盈冲他伸出手。 虞垣脸上脏的像花猫,身上的袍子黑一块白一块,他往前走了几步,发现自己脏兮兮的,便顿住了脚步,不愿再靠近虞盈。 转而瞪向一侧轻笑的丹渊,羞怒道,“你这个妖怪,不许笑!和崔故弟子厮混的败类——” 话音一落,虞垣被虞盈掐决封住了嘴。 丹渊唉了一声,“我可是你的救命恩人,你不感激我就算了,怎么还喊打喊杀的?” 虞垣叫不出声,说不出话,他憋的脸通红,求助的望向自家伯伯,却见虞盈神色严肃,一点给他撑腰的意思都没有,反而冷声道,“虞垣,不得无理,还不快向丹渊殿下道歉!” 他一愣,猫一样的眼睛一眨,金豆子就那么滚了下来,越滚越多。他搞不明白,这个妖怪明明和传说中的崔故关系匪浅,他们不应该斩妖除魔吗?为什么要骂他? 青崖典籍可是说的清清楚楚,为仙者当斩妖除魔,造福苍生啊? 虞盈见状,轻声叹气,转身对着丹渊道歉,“某管教无方,虞垣冒犯殿下,此番定会惩处,还望殿下不要介怀。” “无事,无事,小孩子嘛,我都懂得,哪个小孩子看见妖怪不想去打一打?他有所误会也是正常的,况且他也没说错,我确实也和崔故关系匪浅,叫声邪魔外道也没错。” 随后丹渊走到虞垣面前捏了捏他的小花脸,“别哭了,哭的像个小姑娘。” 虞垣哭的悲伤,打了个无声的嗝儿,抬手把丹渊的手打落,他也不恼,只是让裴四九找人将虞垣带下去洗漱,虞盈看着自家侄儿愤愤不平的眼神,叹了一口气。 接到自家的侄儿,虞盈为表歉意,送上金万两,极品仙山石十斤,这仙山石能储存灵力,越是通透,内存的灵力越多,是仙舟和云舟行驶时的主要能源,就是仙山石稀少,就是修士,能用的上它的也是极少数。 裴绮很淡定的将礼物全收了,然后同虞盈说了些什么,两人便去了书房密聊。丹渊无聊,便顶着凤凰在院子里头闲逛,手腕间的细线越牵越长,时不时颤动一下,是裴绮在提醒他不要走远了。他看着手腕,翻了个白眼,抬头看了一眼不远处的树林子,眉头一挑,计上心来。 裴绮同虞盈聊了数个时辰,他二人一同出来时,就见一根金线伸向远方,裴绮勾指,随着那丝线的踪迹往前去,走着走着,就见丹渊翘着腿坐在自家后院子的树上,兴致颇好的哼小曲。 他身后,裴家一整片院子的树,全部绕上了金线,如同密集的蛛网,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丹渊抬了只眼,冲着裴绮愉快挥手,“衍天君,你这线也太不禁用了,动不动缠树上,让我好生苦恼,快快,你快来帮我解开!” 裴绮:“……”呵。 ※※※※※※※※※※※※※※※※※※※※ 下章入v啦,请多多支持orz 本人因为昨天晚上被狗咬了,刚好咬到手,现在是独臂大侠状态(第一针疫苗已打),所以码字比较慢,今天晚上的更新会有点迟orz希望大家不要介意Σ(|||▽||| ) 章五十 逃亡 虞盈伸手手一点点掰开崔故的手指, 将止川从他手里取了出来,远远的踢到一边。 他肩头被剜出巨大的创口, 起初血都被止川吸收, 现在抽了剑刃,青衣被血浸的深沉, 血水自指尖滴落,虞盈踉跄数步,走到一侧, 解开衣服给自己止血。 “你下手还是和以前一样狠。”虞盈低咳两声,他往伤口里按进伤药,袖袍微晃, 露出脖颈间的莲子。 银色的光辉如同缠绕的丝线, 崔故低着头,长发散落。不知过了多久, 他听见了细微的脚步声, 虞盈走到他身侧,轻轻的拉住了他的手指, “和我一起走好不好?找一个地方隐居, 我不会背叛你, 以后也会对你很好很好, 你看,你当初留在青州的莲子我一直贴身收着。” 崔故看他了一眼, 笑出声, “何必惺惺作态, 让人看了恶心,为了引界令可以背叛我一次,就能为了别的东西背叛我第二次,你在我眼里根本没有信用可言。” 虞盈抬头看向崔故,他的容貌变了,性格却还是和从前那样眼里容不得半点沙子,不对,除了那个人。 虞盈望着崔故,有些病态的勾唇,“你前段时间去永明城是想见裴绮吧?就算他杀了你你也舍不得他,对不对?真可怜,你应该到现在都不知道自己的身世吧?” 崔故眯眼,“你什么意思?” “这么多年你就没想过为什么他们都以为引界令在你身上?”虞盈神色温柔,“当然是因为引界令上一任宿主是你父亲啊,不过你从未见到过他吧,毕竟你刚出生他就死了,他死的可惨,身体连捧灰都未曾留下呢。当然,这些消息都是裴绮告诉我的。 唉,衍天君如此神通广大,却不曾救你……你想不想知道,你在商明城垂死挣扎的时候裴绮在干什么?” 崔故静静的看着虞盈。 “知道吗,那时裴绮同我就站在城外,看着阵术运转,听着里头的哀嚎声他脸色都没变一下。”虞盈嘲讽的笑了,“你在他心里什么都不算!” 崔故的脖子忽然被按住,虞盈冰冷的手指贴在脖颈上,湿冷的像蛇,“我知道你不喜欢我,我也不求你喜欢,但我看中的东西是万万不会让给他人的。” 虞盈手指下滑,他按着崔故脖子上的动脉,深情款款的抬眼,“听说你现在的身体是木头做的,若是断手断脚,不知道还长不长的出来。” “你大可以试试看。”崔故侧头,长发垂落,漆黑的眼里一片平静。 “吓你的,我怎么舍得。”虞盈摸着崔故的脸,一点点靠近,冰冷的唇落在崔故唇侧,却被他偏头躲开,虞盈低沉的笑了数声。 “若是让虞垣看见你现在这个样子,他怕是不会认你了。”崔故抬头,“你好歹也是出自名门正派,为了一个不知真假的引界令拿几十万人命填进去,不觉得良心难安吗?” “人命?”虞盈抬眼,“凡人多如蝼蚁,既受仙道庇佑,总得拿出些代价来,况且我又不曾毁掉他们的魂魄,他们往生以后再投胎就是了,总归是死不绝的。” “况且,那三十万人都是因你而死,和我又有什么关系呢?”虞盈伸手点了点崔故的鼻尖,“就算是天谴,也是你受着——” “对,我满身罪孽,确实该受天谴,”崔故看着他,满眼的冷漠,“既然你承认了你参与了商明城一事,那我也不能放过你了。” 虞盈笑了,“怎么?你还想杀了我……” 并刀如水,破魔刀割裂阵纹,银线断裂,崔故双手持刃,将刀柄转了一圈,一拳揍在虞盈脸上。 虞盈体质虚弱,一拳就倒,大概是碰到了舌头,他咳出一口赤血,手指一伸,刚想换阵,一只手掌便被崔故钉死在地面,他倒抽一口冷气,还未来得及转身,另一只手亦被钉死,躺在地上完全动弹不得了。 崔故半漂浮在空中,他勾手,止川飞了过来,落进他的掌心。 “你故意的。”虞盈趴在地面看向崔故。 “对,不然怎么试探你。”抬手将剑收了,崔故转了转手腕上的镯子,神色沉重,“看在你当年收留过我的份上,我本不愿同你闹的太难看,不过你真是不知好歹。” 崔故挥剑,随手一划,止川附着一层赤金流火直直冲上天幕,将那蓝的似一块琥珀般的天幕生生破开。剑意落到天上,就像划破一块锦,银线从中裂开,天幕之外是深沉的夜色,火红的灯笼,以及喧闹人声。 荒野退散,宅院回归正常,崔故看了眼地上的青年,以剑抵住他的脖子,将他身上挂着的吊坠挑走。 “一命还一命。”崔故看着手中金光灿灿的莲子,将东西收进怀里,“当年你救我一命,如今我放你一马,再往后,我再见你,必定取你狗命。” 崔故转身欲走,却听得身后血肉破肉的声响,虞盈将手掌自地面□□,带着两手的血色一瘸一拐的跑上来,转身旋剑,一道巨大的剑痕落在虞盈身前,崔故冷声道,“过线我就杀你。” 虞盈摇摇欲坠,他一步一步的往前走,直至那条线前,看着地面的剑痕,他低头笑道,“你是不一样的……就不能稍微看看我吗?” 崔故继续往前走,虞盈踏步,迈过剑痕。 止川横转,崔故一剑刺了过去,赤火流转,剑气扑面而来,虞盈张开双手,长发飘扬,他看着崔故,满眼的喜悦,剑刃刺破胸口,他唇角微动,“徊之,你逃不掉了。” 一股奇异的感觉袭来,崔故手腕一抖,仿佛泰山压顶般的威压落地,虞盈摔倒在地,身下漫出血色,却还在呵呵呵的笑。 “青州虞盈恭迎神君大驾!” 不知何处传来一声叹息,崔故见势不对扭头就跑。 他虽好斗,但绝非不知好歹。青崖神君修为莫测,就算他如今恢复到当年的巅峰期也打不过,更何况他如今魂魄有暗伤。他同青崖可是结了大仇的,青崖几个神使被他淘汰了好几轮,前几天又死了两个,虽然不是他杀的,但如今这口锅可是扣在他头上,想也知道青崖神君不会放过他。 崔故头都不敢回,一挥手丢出三张传送阵,随机钻进一张,扭头就跑。 虞盈呼吸微弱,他趴在地上,视野朦胧,模糊间看见一抹青色袍角自身侧走过,那人蹲下身,往他口中丢了一粒药丸,“何必如此执着,你们二人本就没有缘分,你强求只会丢了命。” “我要他。”虞盈斩钉截铁,眼里甚至带了几分狠绝,“只要他。” “可怜。”神君如此说道,随后挥袖,浑身如同被水洗掉的墨色,转眼消失不见。 九月初,青冥君遇刺,重伤濒死,疑似崔故手笔,修真界人人自危。裴绮刚将裴四九丢回永明城,便得知虞盈只剩半口气的消息。他听着乌衣卫的报备,嘴角微勾。 当然,他还未曾乐上多久,尾指微动。一圈红线隐约蔓延出去,裴绮一愣,忽然站起身来。裴四九在院子里习剑,剑刃卷动落叶,洋洋洒洒的围着他的剑尖转,他的剑术又上一重,正得意,忽然看见一人风风火火的往外冲,门都没过,直接从院门处飞了出去,转眼不见踪影。 “怎么了?”裴四九看着追出来的乌衣卫一脸莫名。 “不知道,忽然就就飞出去了,什么也没说。”乌衣卫十分耿直,“大概是察觉到了什么魔气之类的吧?” 裴四九收回了目光,不知道为什么,心里隐隐有几分不舒服。 裴绮这段时间性情比从前好了许多,就感觉,像是忽然有了人味儿,他说不愿意娶公主,裴绮便帮他回绝了,放在前几年这样的事情是万不可能发生的。 就是知不道为什么,裴绮越是这样,裴四九心里就越是不舒服,总觉得……他像是在补偿什么,补偿完了,就可以走了一样。 裴四九晃了晃头把脑子里乱七八糟的想法甩掉,继续练剑。想也知道,衍天君如今可谓是除青崖外天下第一人,而且修为日渐精进,还有长生司等着他指挥,再怎么样他也不可能跑路的。 最多也就是去那个深山老林里头隐休。 裴四九挽剑,长剑一伸,将引动的落叶唰一下斩作两半。 崔故启动传送阵法,自青州一跃行至沧州,再自沧州转至衡州,还未落地,便察觉到那股如附骨之蛆的视线。他咬牙,再次用阵,这一次行至澜州。 万里风沙吹了他一脸,刀风如割,崔故那股被人注视的感觉再次袭来,如芒刺在背。跑不掉了,崔故皱眉,既而转身拔剑。 他仰头,一点青翠浮现在半空,那是水洗般的青碧色,容易让人想到南方的竹叶,是与这荒漠格格不入的雅致清新。 “多年不见,神君可还安好?”崔故站在风沙之中,风沙容易迷眼,他以袖半挡,自指缝处看去,只见空中那个人影缓缓飘近,在百米外停住了。 “还算安好,就是你天天打架,害的我时不时就要给人治病,有些伤脑筋。”神君落地,他面上盖了张面具,露出一双眼睛,里头是温和慈爱的笑意,“你竟然还活着,想不想去青崖逛逛?我做冰糕给你尝尝?” 崔故:“??” ※※※※※※※※※※※※※※※※※※※※ 滴,神君很早很早很早就出场了,请猜他是谁,答对有奖。 章五十四 幻花 在荒漠中走了不知多少天, 他们总算离开那一片雪原。那场雪下了一天,一天之后天空放晴, 崔故刚好同谢思弦混进魔界。 刚入一座魔城便看见有魔修站在一张告示前兴奋的讨论些什么。崔故拉了拉身上兜帽, 走过去看了一眼。 只一眼,他便愣在了原地。 裴绮死了。 叛道入魔, 魂飞魄散。 他最恨的时候曾经想过关于裴绮的千万种死法,但不论每一种,都是由自己亲手把人杀死。 现在裴绮忽然就死了, 死的无声无息,实在是……有些可笑。 谢思弦忽然靠过来抓住了崔故的手腕,他掌心温热, 将崔故的思绪拉扯回来。“不管怎么样, 我们都已经到魔界了,为了你的安全, 还是早点回妖界吧, 近百年都不要来人间了。” “你呢?”崔故将盯着告示的目光收回,看向谢思弦。 “哟, 还关心起我了啊?”谢思弦忽然抬手捏了捏崔故的脸, 眉眼微弯, 笑得无比灿烂, “我自然是要回青崖了,虽然被你劫持, 但本仙君宁死不屈, 出卖色相总算从你手里逃脱, 实在是可歌可泣。” 崔故:“……” “好了,我可不像你们能来去如风的。”谢思弦将崔故往魔城内推了推,“我身后有谢家,现在裴绮死了,我还得去照看一下裴四九。” 崔故沉默片刻,缓缓点头,“劳烦你了,不过你若是在人界呆不下去了,就是拖家带口去妖界我也是很欢迎的。” 谢思弦哈哈笑了两声,“好,要是我在青崖混不下去了,就去妖界找你。” 拍了拍崔故的肩,谢思弦后退数步,转身离去。看着对方的身影自眼前消失,崔故的脸一下子沉了下去。他盯着告示上的死字,在城墙外站了一整天。 “你究竟在想什么?”崔故呢喃,他忽然真的感觉有点迷茫了。 月升之时,他终于将脚步自城墙外挪开,前往沧溟城。 沧溟城位于幻海之侧,是整个魔族最为繁华的城池,繁盛程度甚至可以比肩人间的锦上仙都。但因为幻海里头长满了昆仑金莲,这里头的花时不时开上一阵,然后滚滚清气被风吹进城池里头,把都城里魔气低微的小魔族熏的晕头转向,所以并不宜居,有时候甚至还要魔命。 魔族中的贵族曾经三番两次的抗议,要求厉无咎将幻海内的莲花全部清除,但次次被驳回。 理由是这么多的小莲花开着美观,常年接受清灵之气的熏陶也有助于身心健康,也能提前适应,有助于往后攻打仙门的时候不被灵气给吓退。 厉无咎把魔族重臣当傻子糊弄,但他是魔族老大,他不乐意干的事情谁也不能逼他。 不过魔界私底下另有一种说法,有人说可能是厉无咎在昆仑混日子的时候心怡了某位仙君,后来昆仑覆灭,他为了移情,便将莲花给移栽了。 虽然他们家魔尊风流多情,见一个爱一个后宫美人装都要装不下了,但谁还不能在心里有个白月光吗? 所以在厉无咎出城亲自领回来一个美人仙君的时候,整个沧溟城都发出了吃瓜的声音。 但入城的两人却都坦坦荡荡,并没有什么沟通的想法。崔故同厉无咎的关系只能算一般,厉无咎虽然喜欢美人,但他喜欢的是温软会撒娇的小美人。像崔故这种浑身带刀的,他没兴趣也懒得去弄到手,更何况…… 站在幻海之侧,厉无咎看了一眼海面缭绕的雾气,嘴角一抽。 “裴绮让我送你回妖界。”厉无咎推开一间房门,灯火一晃,映出房间内的景象。 密密麻麻的符文爬满了地面,连带着房梁上都是阵纹,厉无咎指了指房间最中心,“你站过去,我送你走。” 崔故站在房门口,却并不进去,他侧头看着厉无咎,“你为什么要帮裴绮?” “欠他一个人情,我好歹也是魔界之主,不管怎么样都得还一下债吧。”厉无咎站在房门口不耐烦的挑眉,“你走不走?不走我可把你留魔界当人质了啊。” 崔故嗤笑一声,“你可以试试看。” 两个人正谈着话,房间外一堆人从抄手回廊里走过来,莺莺燕燕一大堆,有男有女,一边喊着什么郎君,陛下,一边拿眼睛盯着崔故,看的崔故背后汗毛四起。 “这位是新来的美人吗?”有人凑到崔故身侧看他,不老实的摸上了崔故的腰,“小仙君的腰可真细呀,难怪尊上一见到他就失了魂,把我们都给抛到九霄云外了。” “怎么会呢?”厉无咎将那个美人拉到怀里,摸了摸美人的下巴,笑眯眯的调笑,“这是我的同窗,这次过来只是顺路回个老家,你可别戏弄他,天地可鉴,我心里只有你。” 美人拿手摸了摸厉无咎的脸,嗔怒道,“尊上心里的人可多着呢,我可不敢独占。” 他们腻腻歪歪,崔故看的浑身不自在,挪开目光,侧身看向另一边的幻海。水面湛蓝通明见底,其上漂浮着翡翠般莹润的荷叶,朦胧雾气萦绕,清灵之气阵阵,莲叶之中隐约可以看见一个雪白的台面,上头影影绰绰的,像是有个人影。 厉无咎终于把后院的美人全部打发走了,他喊了一声,崔故收回目光,跟着他走进房间。 站进阵术中央,厉无咎启阵,红光流转,阵术符文一点点亮起来,然而就在阵法即将启动的时候,窗外忽然吹来一阵冷风,随后清灵之气一震,房间内被魔气驱动的符文一卡,魔气消散,阵术上的光亮就这么被强行驱散了。 厉无咎:“……草!” 他气冲冲的出门,在崔故困惑的目光中捡了一个镇纸狠狠砸进雾气中。片刻后,水浪翻滚,一片荷叶被回敬到他脸上。 “你这是……”崔故挑眉。 “这里的莲花成精了,总是和我对着干。”厉无咎把脸上的荷叶取下来,顶着一脑门的水怒不可遏,他看着房间内晦暗的阵法,嘴角一抽,“小气鬼,真是一点便宜也不让我占。” “莲花精?”崔故挑眉,“昆仑的莲花还能成精的?” 厉无咎随手一指,“你看雾气里面。” 崔故顺着他的指示看去,只见翻涌雾气,朦胧似裹了白纱,他正要说什么都没看见,后背忽然一重,他被人一把推下栏杆,惊讶的抬头,就见厉无咎居高临下,木着一张脸看着他,“引界令送你了,自己过去拿吧。” 一头栽进水中,清透的水源翻涌而上,将他吞没。崔故看着被水掩盖的天幕,水纹晃动,世界像是被分割出了无数块,他眼前出现幻觉,神识却还是清醒的。 “引界令,又是引界令。”崔故蹙眉,心中竟产生了一点不耐,一个个都为了引界令要死要活,这鬼东西究竟能干什么? 他想骂人,但身体却渐渐不受控制,他感到了疲惫,魂魄却轻飘飘的,如同漂浮在了云端。 不受控制的合眼,失去意识之前,他看见水中有一道人影缓缓而来,白衣胜雪,乌发如墨,美好的如同他整个少年时代最求而不得的绮梦。 昆仑金莲逆时盛放,雾气席卷了整个幻海,如同一道屏障,将所有窥探的视野阻隔。 厉无咎站在栏杆边看了几眼,片刻后他啧声,“看你高兴的,跟见了骨头的狗一样。” 而这一次幻海却一片安稳,再没有砸过来什么莫名其妙的东西了。 崔故睁眼。 耳畔是女子娇柔的歌声,时不时夹杂两声叫好。他看见了飞舞的纱幔,轻纱之后是一方圆台,台边是一汪流水,上头漂浮着好几盏莲花灯。 女子的歌声从圆台上传出,崔故瞪大了双眼。就算过去百年,可他还是一眼认出了台上的人。 “月娘?” 低头一看,自己小手小脚,一下子缩水到了八岁的时候。 大概又是幻境。 崔故悄悄退出去,他走到妓馆后门,打算找个东西把自己解决掉。一路上碰见好几个花枝招展的姑娘正兴致冲冲的讨论着入城的那位大人物。 “听说是京都过来的世家公子呢。城主见了他都要礼让三分。” 和从前一模一样的对话,崔故施施然路过,被两个姑娘望见了,笑着凑到他面前,问他今日妆容如何。 “好看,姐姐们穿什么都好看。”崔故笑着夸奖,然后被人塞了一兜子的糖果。他拈开糖纸,抿入一口糖粒,惊讶于这幻境的真实。 然后开始担心,自己如果自杀会不会疼死。 路过后院柴房,果不其然,里头也同从前一样躺了一个半死不活的小孩子。妓馆缺人,时常会从人牙子手里买小孩,这孩子一身狼狈,但还是可以隐约看出身上的衣服是锦袍,也不知道是从那家走丢的小少爷,蜷缩在墙角,可怜兮兮的。 崔故拿手中的糖粒砸在那小孩身上,“喂,还醒着吗?” 过了好半晌,对方缓缓抬头,纵使脸上脏兮兮的,却还是遮盖不住那俊俏的五官,尤其是一双眼睛,粲然若九天星子,好看的不得了。 “你是谁?”小孩开口,声音里满满的都是困惑。 “救你的大侠。”崔故如从前一样偷了小厮的钥匙,将门打开,“你走吧,今日前院有贵客,后院的看守会疏松很多,你从后门逃跑的话没人会注意的。” 崔故把手里的糖果都塞进那孩子的手里,正打算快快乐乐的去厨房寻刀自尽,可是…… 他走一步身后的小孩跟着他走一步,亦步亦趋的粘在他身边,像个小尾巴。崔故拉着他躲进死角,“你跟着我干嘛呢?” “我怕。”小孩眨眼,轻轻抓住了崔故的袖子,大眼睛里头泪汪汪的,一看就水分充足,随时能在他面前表演一出水漫金山。 崔故:“……” “我真是信了你的邪。”崔故无奈,然后拉着人躲了起来。两人蹲在墙角吃糖果,一直等到天色晦暗,这才鬼鬼祟祟的跑去后院,崔故带着人从狗洞爬出去。拍了拍灰扑扑的衣裳,抬指给了小孩一个脑瓜崩。 “笨蛋,还不快跑,小心让人牙子重新抓回去,到时候被打的半死我可不会再救你一次。” 院子里亮起了灯光,崔故转身回去,走了一步,身后脚步声哒哒。无奈扭头,果不其然,对方压根没有离开他的意思。 “你干嘛跟着我?”崔故不耐烦的问道。 “我想跟着你。”小孩的声音甜甜软软的,他看着崔故,眼神纯澈,“你救了我,我要报答你。” 捏了捏小孩的包子脸,崔故挑眉,“怎么报答我?” “救命之恩无以为报,所以得以身相许。” 崔故噗嗤一声笑出来,“可别以身相许,我只是一个花楼小厮,养不起你。” “是吗?”小孩若有所思。 不再把人往妓院领,崔故选择去官衙,不管是凡人的还是仙家的,都得去好好的问上一问,毕竟不知道谁家的傻子走丢了。 “跟我走。”崔故拉着小孩的手,带着他大街小巷的乱逛。今夜热闹,街上张灯结彩,行人也比从前要多上不少。两个小短腿慢悠悠的往官府晃,崔故一边拿糖喂他,一边问,“你叫什么名字?” 小孩咬着糖粒,眼里亮晶晶的,“我叫裴绮,你呢?” 崔故:“……”??? 他一把松开抓人的手,然后伸手拿袖子往小孩脸上擦,把脸上乱七八糟的乌黑尘土擦掉,露出一张白嫩面皮,还有那张肖似裴绮的脸。 不对,应该说这就是裴绮。 那按照楼里姑娘们的描述,今天来这里的那位大人物岂不就是裴贞? 崔故陷入了沉默,他一边在心里哀嚎这幻境有毛病,一边木着脸问他,“你怎么被人抓到的?” “有人拦路,马车翻了,醒的时候就在那个小房子里了。”裴绮的声音甜甜糯糯的,“多谢你救了我。”然后他朝着崔故工工整整的作揖。 崔故后退两步,“我当不起。” 道路忽然被肃清,远方传来马蹄沉重的闷响,崔故扭头,就见长街尽头,裴贞骑马而来,三两步行至他二人身侧,翻身下马。年轻时的裴贞一身蓝衣,神色还带了点少年气的桀骜,他一把拉住自己弟弟,把人翻来覆去的检查了一遍,发现没缺胳膊少腿后,方才松了一口气。 “哥哥,是他救了我。”裴绮手指一挥,指向一脸茫然的崔故,“我很喜欢他,可以带他走吗?” 裴贞抬眸,冷冷的扫了一眼崔故陈旧的服饰,随后抱起自家幼弟,“好啊。” 崔故:“……”一点也不好! 但是被裴家带来的府卫已经冲了上来,提猫崽子一样直接就把他给提了起来,然后在裴绮的指引下,他们回了花楼。 裴贞彻查,花楼彻底关闭,卖人的人牙子被一锅端,临行前裴贞只是稍微提了提,崔故被人直接送给了裴贞,钱都不要。月娘站在人群中,一言不发。 虽然是幻境,但崔故不知心中却还是隐隐生出几分难受来。他被洗刷了一遍,随后丢进了马车同裴绮做伴。 车厢内,幼年的裴绮正襟危坐,望着崔故甜丝丝的笑,“从今以后,你就是我的书童啦。” 崔故:“……”呸。 章五十五 傻子 章五十六 你当你谁啊? 章五十七 容身 章五十八 追 章五十九 重逢 章六十 倒三 章六十一 完结 章六十二 裴绮 章六十三 裴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