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石风波》 (一) 眼下才快要接近中午时分,本应是阳光正烈的时候,但稍早越过那座小桥后,森林上空却突然暗了下来,天空看上去乌云密布,隐隐发出电闪雷鸣。 凯夏认为这也许是下雨的前兆,不过好在金石坡就在前面不远处,脚下的马儿体力充沛、脚步稳健,再过一个多小时就能抵达城镇,并在旅店内好好的休息,享用麦酒和乳酪。然而,旁边的杰姆斯却不是这么想。 凯夏.迪南,今年二十岁,玛迦尔王国卡斯塔领主公爵谢尔达.迪南之子。玛迦尔王国是泰伦提亚这块大陆上,位于月湾地区的一个王国,卡斯塔则是其下辖的一块领地,这个领地扼守北方要道,与邻国泰奥帝国接壤,在王国中有举足轻重的地位,因此卡斯塔领主公爵可以说是除了国王以外,最有威望的一个领主职位。凯夏贵为公爵之子,却没有浓烈的贵族气息,反而喜欢低调的在乡间穿行,与农民、商人、店主等平民打交道,这也说明了为什么他会在离家族城堡有两星期路程之远的偏远山林中赶着路,身边没有大批护卫,仅由一位老骑士陪同。 杰姆斯.罗德瑞,是一名鬚发略白、身形略矮的老骑士,胸前配戴一条圆形的掛坠,上方绘有手持火炬的图案。他一生中过半的岁月都效忠于迪南家族,担任家族的贴身护卫。除了为现任领主谢尔达服务外,他也曾效忠过已逝的老领主卡恩.迪南。自凯夏出生以来,杰姆斯就与凯夏十分投缘,他更担任凯夏的剑术教官,将凯夏训练得有声有色,另外也会教导他如何分辨魔法的特性,以及如何对抗它们。 「你仔细看,凯夏。」杰姆斯将马匹的速度放慢,警戒的看着四周,并对凯夏说。「天空中没有颳风,不像快下雨的样子,树林里也特别安静。你记得刚才还听得到树叶摩擦的沙沙声吗?」 凯夏一听,周遭确实安静无比,没有风吹过树林枝叶摩娑的声音,连虫鸣鸟叫也没有,整片树林彷彿时间静止,只有自己跟老骑士身上衣服及行囊的碰撞摩擦声,还有马儿不时发出的焦躁喘气声,近乎绝对的寂静给人一种不安的感觉。他们现在正骑着马走在树林中的一条狭窄小径,这是通往金石坡的唯一道路,马匹在树林间不能快速奔跑,这是为了防止马匹绊倒,所以他们小心翼翼的操纵马匹缓步前进,同时仔细观察两旁树林间的动静。 不知不觉间,天色又急遽变暗,他们的视线缩小至仅馀方圆数公尺,根本无法看清周围的环境,只剩下深沉的黑暗,虽然身处室外开阔的空间,却形同待在暗无天日的密室内,让人一瞬间就感到强烈的心理压迫。此时,老骑士胸前的掛坠突然急速震动并发出光芒,突如其来的变化让凯夏手心涔涔冒汗,他看向身旁的杰姆斯,老骑士看起来正聚精会神,已准备好应付任何事情的发生。 然而,即使如此,意外还是发生了。 (二) 突然间,一群红鹿和野猪跳了出来!完全没有徵兆的,就如同邪灵鬼魅一般,像是划破次元空间,凭空迸出来。 突如其来的变化让两匹马惊骇无比,立刻人立起来扯开喉咙疯狂撕鸣,凄厉的叫声让凯夏和杰姆斯感到胆战心惊,但他们没有时间恐惧,因为不到半秒鐘,不知道是红鹿还是野猪就毫不犹豫的衝撞上马匹,将马匹撞倒在地,两人也从马背上摔了下来。 所幸凯夏是右侧身着地,感到非常疼痛但没有受伤,他随即翻身单膝跪地,拔出腰间的精钢长剑朝周围试图发动攻击的动物挥去。钢剑发出阴森森的冰冷寒气,凛冽刺骨,大多动物都不敢近身,有一隻公鹿在钢剑出鞘前便已衝向凯夏,此时来不及收势,被一剑刺穿喉咙,当场倒地毙命,喉咙伤口附近隐隐结霜,阻止了大量出血。 另一边,凯夏看到杰姆斯半躺在地上,也遭到动物团团包围,其中一隻野猪正准备践踏老骑士,老骑士没有选择伸手拔剑,而是用右手握住胸前那颗印有手持火炬图案的掛坠,口中喃喃唸咒,不一会儿,掛坠发出光芒,兽群受到惊吓,纷纷四散逃窜。 就在此时,凯夏注意到杰姆斯身后不远处,出现了一个模模糊糊的黑色人影,那道人影只距离凯夏五到六公尺远,明显可看见只显露轮廓,整体身形恍恍惚惚难以辨认,隐约可认得是一名留着大鬍子、穿着长袍的男性。 凯夏立即判断出那轮廓其实是一名使用了高等隐形术的巫师,他十分震惊,因为这代表野兽袭击是有人刻意安排的!他举起长剑猛地往轮廓的方向刺去。此次攻击本该万无一失,但就在剑尖触碰到轮廓的那一瞬间,那轮廓就消失了。随着轮廓的消失,那股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逐渐消散,恢復到稍早乌云密布的景象。 凯夏赶忙上前查看杰姆斯的状况,发现老骑士在落马当下,身处半空时恰巧被一头急速衝刺的野猪撞个正着,左小腿首当其衝,脛骨登时断裂、肿胀发紫,并渗出些许鲜血,幸好后来即时念出咒语,才没有再次被衝撞,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杰姆斯的面部肌肉因痛苦而扭曲,额间冒出冷汗,他挣扎着用剑鞘撑起身子,在凯夏的搀扶下一拐一拐的走到路边的石头上坐下,他割下斗篷的布料做简单包扎,勉强先止住了血。这样的伤对经歷丰富的杰姆斯来说不算什么,但还是要尽快做进一步的救治,而且肯定至少要有两、三个月的时间行动不便了。 「罗德瑞爵士,你还好吗?」凯夏急切的问道。他看起来惊魂未定,胸膛仍随着呼吸明显起伏。 「凯夏,你没事就好。我没什么,皮肉伤罢了,更糟的情况我都碰过。」杰姆斯接着说。「你注意到刚才那个黑色轮廓了吗?」 「那是一个用高等隐形术偽装自己的巫师,他显然没有预想到在这里会遇见一个掌炬人,掛坠有抵御及破除魔法的效果,才会让他猝不及防的露出蛛丝马跡。不过,他的力量应该非常强大,才能在不小心显现出轮廓的情况下,瞬息间再次消失无踪。」凯夏答道。由于凯夏出生到现在,国家处在承平时期,除了狩猎和对付领地内的强盗之外,到目前为止他都没有经歷过真正艰难的战斗,这也是他第一次面对威力强大的巫师。凯夏知道这是老骑士在藉机考验他的学习成果,所以答得特别仔细。「这个人很危险,一个威力强大的巫师出现在这个偏远小镇周围,还叫野兽攻击路人,是谁会这样做?」 「现在还不好说,但他似乎无意伤害我们,不然刚才早就趁乱出手了。」杰姆斯叹了口气,他张望着周围看似平静的景象,意识到实际上他们已进入一个魔法师为整个山谷设立的结界中。「可以确定的是金石坡出事了,他环绕着城镇设立了魔法结界,藉此来探查有无不速之客到来。他也让结界内的野兽发狂,这样就能防止外来人接近金石坡。凯夏,你和安德平常有往来,他说过这附近有没有巫师活动?」 「安德叔叔说过,小镇附近住着两个女法师,不是男性,她们和镇民的关係也不错,会帮忙看病、占卜,也会贩卖药水、药材。我猜这个男巫师不太可能是她们的同伙?」凯夏疑惑道。 (三) 还未等到杰姆斯回答,突然又有一头野猪从草丛中跳出,扑向两人。这头野猪体型较之前出现的兽群大上不少,两根獠牙硕大无比,全身毛发直竖,显然十分激动愤怒。 由于方才凯夏已收剑入鞘,此刻变化突如其来,当他再次手握剑柄时,野猪已几乎衝到凯夏面前,准备用獠牙顶向他的腹部。 「小心!」远处传来一声少女的呼喊。「缠绕术!」,只见小径旁的树根陡然伸长,迅速缠住野猪的四肢及身体,衝势就这样硬生生被截停,牠的獠牙距离凯夏腹部只有不到一隻手掌宽。野猪口中发出阵阵不甘心的嚎叫声,但无论如何努力也再挣脱不开缠绕。 「噢,不!你们也被动物攻击了吗?」两人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只见小径上走来一名棕色中长发、有着鹅蛋脸及碧绿色瞳孔的少女,他身形纤细,身穿一件暗紫色的上衣和深色长裤,脸上神情夹杂着焦虑及关切。 这名少女皮肤略呈小麦色,眼眸深邃,与皮肤白皙、浓眉大眼的泰伦提亚人不同,她看上去像是从海洋另一边来的外地人,至少是混血儿,但她方才一开口却是纯正的泰伦提亚月湾地区的口音,这让凯夏感到好奇,不自觉的扬了扬眉毛。 少女似乎看出了凯夏的疑惑,连忙说:「我叫做贝蕾娜,刚才不小心听到你们的谈话,我就是住在附近的其中一个女法师,跟兰妮住在一起,她是我的导师,更像是母亲……」她说到这,一边看了看受伤的杰姆斯和刚才被凯夏一剑刺穿咽喉而倒地的红鹿,神情略显紧张,她对着杰姆斯说:「你受伤了,我们住的小屋就在这附近,先回去再说吧,我有一些药膏可以替你消毒疗伤。」 「你听到了我们的谈话?那个男巫师和你是什么关係?」杰姆斯喝问,他用左手拄着剑站起身,右手抽出腰间的匕首,指着贝蕾娜。 凯夏了解杰姆斯的个性,老骑士极为小心谨慎,对于陌生人总是加以戒备,所以虽然这名少女才刚救了他们的命,但还是无法令杰姆斯放下戒心。 「你们也看到他了?」贝蕾娜惊讶的问,显然她并未注意到那模糊的轮廓。「这两天森林里的野兽都发狂了,看到人就攻击,就是那个巫师造成的!」 「什么意思?他让野兽都发狂?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凯夏连忙询问。 「还不只这样,他下了诅咒……兰妮……兰妮有危险,可是没有人来帮我们……」贝蕾娜焦急的说。「他布置结界,整个山谷都跟外界隔开来了,但是……兰妮有危险,我怎么做都帮不了她……」 「结结巴巴的到底在说什么?既然整个山谷里的动物都发狂了,你怎么来到这的?」伤痛攻心,再加上杰姆斯有责任保护凯夏,因此对于少女颠三倒四的言语失去了耐心。 「不要急,讲清楚一点。兰妮……你的导师,对吧?她为什么会有危险?下了什么诅咒?怎么会没有人帮忙?」凯夏问道。「金石坡的镇长安德是我的叔叔,他一定可以帮忙。」 「安德先生?他人很热心,但是连他也没有回应……没有人可以帮忙,我都试过了,没有人过来!」贝蕾娜原本脸上是坚持的表情,后来慢慢的缓和下来。「我很抱歉,请先跟我回小屋,好吗?我会慢慢把事情说清楚。」 凯夏看了看杰姆斯,老骑士已经因为疼痛而几乎说不出话来,只是微微点了点头。凯夏说:「现在什么也做不了,我们先去你的小屋吧,请你带路。」 (四) 由于刚才的一片混乱,凯夏和杰姆斯骑来的两匹马其中之一已逃得不知所踪,另一匹马还待在凯夏的身边,眼神坚定、毫无惊慌之色。这匹马高大健硕、浑身白毛,鬃毛蓬松飞扬,看起来格外活力充沛,彷彿随时准备好扬起马蹄全力衝刺,就算在这样矮木丛生的树林中也能健步如飞,步伐十分灵敏。 它的名字叫白影,是杰姆斯年轻时的坐骑的孩子,当凯夏十二岁时,白影才刚刚出生,随后他们便一起成长、一起训练,纵使当时白影还太过年幼而不能当成坐骑,他们也常常一起出门狩猎玩耍,由此建立起深厚的感情。 在优秀的驯马师训练下,白影日渐成熟,各方面表现也较寻常马匹更为突出。之后,杰姆斯在凯夏十六岁成年礼时,正式将白影赠送给凯夏,从此白影就成为凯夏的专属坐骑,形影不离。凯夏常常骑着白影穿梭于卡斯塔的城镇及乡间,一起认识这个世界,也一起征剿过叛军和强盗,这让白影更加见多识广,以至于没有被稍早的野兽突袭吓倒,仍坚定的陪伴在凯夏身边。 凯夏让受伤的杰姆斯坐在白影身上,自己则牵着马和贝蕾娜一起徒步行走。途中凯夏向贝蕾娜介绍了自己及杰姆斯的姓名,并说明此次来金石坡是要见一位亲戚,也就是金石坡的镇长安德,其馀就没有再透漏更多,毕竟自己的身分较敏感,身边没有足够的护卫,也才与眼前的少女刚刚认识,为了避免暴露在危险下,他决定还是有所保留比较好。但贝蕾娜性格开朗健谈,此刻已暂时把烦恼拋到脑后,开始跟凯夏聊起金石坡的周遭环境。 金石坡位于卡斯塔领地的西北部,在一座耸立着死火山的山谷之中,这座山谷不位于交通要道,也不是容易到访的地方,很久以前只有少数的当地猎户及伐木工居住。直到约一百年前,这里发现了珍贵的亚伊尔矿脉––––这是一种外观呈淡紫色的金属,会发出淡淡的光芒,由于其容易附着魔法的特性,通常会当作锻造武器或装备的添加物,或者製成艺术品供贵族赏玩––––而吸引外地人进驻开採。在鼎盛时期,金石坡的居民一度达到了一千多人,儼然一座繁荣的城镇。 时间来到了十九年前,城镇附近的死火山不明原因突然爆发,导致矿道崩塌,百馀名矿工死亡,矿洞也因此被关闭。此后大多数人口外移,目前只剩两百多人居住在此,有大片的房屋已人去楼空。此后的金石坡便改以砍伐橡木做为主要產业,偶尔会将切割好的木材运到邻近的城镇贩售。在安德就任镇长后,由于其对于艺术的爱好,安德积极发展木雕艺术,尤其擅长小型的装饰作品,使得金石坡的木雕在卡斯塔颇受好评。然而,因地处偏远且產量不高,仍远远无法让小镇重回全盛时期。 虽然贝蕾娜讲述的内容,凯夏在与安德的通信中都已大致知道,但他觉得这名少女讲话的语气飞扬,如数家珍的介绍自己居住的山谷,凯夏仍听得津津有味。 「我注意到了你的魔杖,那是安德叔叔给你製作的?」凯夏看着贝蕾娜腰间的魔杖。那柄魔杖用白橡木雕刻而成,也以橡树为造型。杖尾是盘绕的树根,接近杖头的部分则分岔为数条枝干,尾端再收拢为茂密的枝叶,分岔的数条枝干内部则镶嵌着一颗红宝石,璀灿发光。 「对!你怎么知道?这是安德先生送给我的十六岁成年礼物,就在去年。」贝蕾娜很惊讶。「兰妮很喜欢它,说就连大部分艾格斯之塔的法师都用不上这么好的魔杖。」 凯夏笑着说:「很有安德叔叔的风格。」他没有说的是,白橡树是迪南家的家徽。安德已离开迪南家族多年,却仍以白橡树为材料製作工艺品,或许代表他对家族仍有一份感情。 「所以,你从小就和兰妮学习魔法?」凯夏继续问道。 「兰妮主要教我自然魔法,好比刚刚捆住野猪的缠绕术,是以魔法力量来改变自然环境并加以操作,藤蔓、草、树根、叶片、岩石等都可以。我可以让植物快速生长、改变自然界无生物的状态及位置。」 「典型的自然学派魔法,类似德鲁伊那一套,在野外无懈可击,若在城市里就难以发挥,除非你已达到大师等级。」杰姆斯评论道,在对抗魔法这方面,他拥有丰富的经验。「我不是在批评你,以你的年纪来说已经表现得很不错。」 「噢,是的,我当然还有很多要学习的地方。」贝蕾娜看看凯夏,又看看杰姆斯,似乎被评论得有些不知所措。 「这么说来,要是在城镇内,没有植物或自然界的无生物能利用,是不是就不能施展缠绕术或落石术了?」凯夏好奇的问道。 「盆栽、路树还是可以利用的,不过为了以防万一,我都会准备这个。」贝蕾娜从腰袋中取出几颗橡实,向凯夏和杰姆斯展示。「这样不管在哪里,我都可以用咒语让橡实发芽成长。」 凯夏听闻后不禁竖起大拇指。他此前一直跟杰姆斯学习魔法知识及对抗魔法的方法,但没有听过一个真正的法师讲解如何运用魔法,这让他感到十分新鲜。 (五) 沿着一个不算太陡的坡道上去,是一块宽敞的林间空地,贝蕾娜居住的小屋就在这里。小屋周围除了各式药草外,还种满了蘑菇、胡萝卜、捲心菜等食用作物,也有一座鸡舍,里面大约有六、七隻鸡到处奔跑着。鸡舍的旁边是一座小小的鸽舍,但里面没有传出鸽子的叫声或跑动及拍翅的声音。小屋旁边还有一座仓库,存放各种食物、农具、生活用品等杂物。 凯夏将白影系在门前的栏杆上,小心翼翼的扶着老骑士下马。他们在贝蕾娜的引领下走进屋中,凯夏先让杰姆斯在一张摇椅上坐着,将受伤的左腿抬放到一张小茶几上,接着,贝蕾娜就在屋内架上取下几瓶药剂及药膏,开始调製伤药。 在贝蕾娜忙碌的期间,凯夏打量着小屋的环境。这间小屋是木造的,从外头看起来不大,内部却颇为宽敞,一进门就是一个约六公尺见方的客厅,客厅中还有一个暖炉及可供四人坐的餐桌,左手边的门通向厨房,右手边则是一间工作室,从客厅往后方走,就是贝蕾娜和导师兰妮的卧室。 在贝蕾娜的同意下,他看到了昏迷在卧床上的兰妮,兰妮是一位约五十多岁的中年女性,脸上只有些许皱纹,但头发已几乎全部变成银灰色,她双眼紧闭,看起来十分平静,平平稳稳地躺在床上一动也不动,像是进入深沉的睡眠,若不是身体会因虚弱的呼吸而微微起伏,外观看上去跟一具蜡像没有两样。凯夏知道这绝对不是正常深度睡眠会有的样子,而是受到了某种魔法的影响,让人失去意识,受术者只能在无尽的梦魘中打转。 「这是一种叫做『迷宫恶梦』的魔法。中了魔法的人会陷入深度睡眠,梦中是一座巨大的迷宫,人会在里面拚了命的寻找出口,但永远找不到。」杰姆斯查看了昏睡中的兰妮后,做出结论。「这种魔法并不复杂,所以她不会有生命危险,只是受术者醒来后会非常疲累。要解除也不太容易,需要几种特殊药草和正确的咒语,或者由施咒的人亲自施法解除。」 「要什么药草我可以去找,杰姆斯先生,你知道正确的咒语吗?如果没办法解除,那会怎么样?」贝蕾娜紧张的问道。 「别担心,贝蕾娜。」杰姆斯安慰道。经过贝蕾娜的照料,杰姆斯伤势已稳定下来,他的戒心也降低不少。「要看施术者施展魔法的强度,就算没有刻意解除,大多数人昏迷三到五天就会醒来,除了极度的疲倦和脱水、飢饿以外,没有什么严重的症状。所以不需要在解除诅咒上花太多时间,目前最重要的是弄清楚发生了什么事。」 「这就代表那个巫师不是真的要伤害人,但这里只是一座小山谷,里面只有一座小镇,如此而已,他到底有什么目的?」凯夏问道,显然在这里得不到答案,于是他转问贝蕾娜。「你说他两天前来这里找过你们,后来发生什么事?」 「前天下午我在菜园里除杂草,当我注意到那个男人的时候,他已经站在我的面前了。他外表只有三十多岁的样子,身上穿着紫白色相间,装饰华丽的法师袍,看起来很有威严。」贝蕾娜边说边回忆道,表情看起来有些馀悸犹存。 「他说他的名字叫齐利克利斯,这个名字不常见,说话有浓浓的外国口音,可能是从其他国家来的。他一开口就说要找兰妮,好像他们已经认识,但我从来没见过这个人,也许他们是同事呢?正当我要进屋去叫兰妮的时候,就听到兰妮直接喊他进去,并要我暂时待在外面。过了不久,屋内就传来激烈的争辩声,我听到兰妮对那个男人说他有可能得罪整个艾格斯之塔––––你们知道这是一个遍布整个格雷斯登的法师公会,对吧?––––再过一阵子,那个叫做齐利克利斯的男巫师就离开了。」 「后来呢?兰妮就是从这时候开始中了『迷宫恶梦』昏迷的?」凯夏问道。 贝蕾娜摇摇头,说:「到这时都没有什么奇怪的地方,但后来不管我怎么问,兰妮都只轻描淡写的说是工作上的事,还说她要找艾格斯之塔的同事帮忙,会在工作室忙一下,要我不要打扰。更可怕的是,她甚至提到如果遭遇不测,要我立刻逃跑……我当时就很担心,心脏一直狂跳,缓不下来。到了晚上,我准备叫兰妮来吃晚餐时……」 贝蕾娜说到这,眼泪忍不住流了下来,并开始抽噎,肩膀因剧烈呼吸而不断起伏。凯夏拍拍她的背,试图给予安慰。 「她不会有事,对吧?杰姆斯先生。」贝蕾娜边啜泣边问道。 「我以将近四十年身为掌炬人的经验担保,最多再过两天,兰妮就会醒来,再好好调养两三天,她就会恢復原来的样子。」杰姆斯肯定的回答道,同时下意识的用手抚摸着胸前的银白掛坠。 (六) 凯夏让贝蕾娜释放了一下情绪,等到她稍有缓和,就接着问道:「后来怎么了?」 「我敲了工作室的门,见没有回应,就开门进去,哪知道一进门就发现兰妮昏倒在工作室地上一动也不动……现在知道这是『迷宫恶梦』的症状,但那时我真的慌了,不知道那个男巫师会不会再回来,我也不可能拋下兰妮逃跑。我将她搬上床后,只能想到要调製一些让气血顺畅、减轻痛苦的药剂尽量餵兰妮服下。」 「刚才在树林中的时候,你一直说没有人会来帮忙,这是什么意思?金石坡不远,应该可以找到人帮忙,我注意到这里有养鸽子,或许可以写封信送去?」凯夏继续问道。 「真的没有人能帮助我们。」贝蕾娜激动的说道。「因为离开这里去金石坡,徒步来回要半天以上,我没办法丢下兰妮这么久不管。所以从前天到昨天晚上,我已经写了三次信,鸽舍里的三隻鸽子全都放了出去,但没有一隻回来。直到今天早上,我没有其他办法,决定自己去金石坡一趟。我已经佈置好一个防护的咒语,确保兰妮就算没人照顾也不会受到伤害,准备好后就出发了。在路上,我发现森林不寻常,几乎没有动物的声音,但总觉得自己好像被什么盯哨着。就在遇见你们之前不久,我才被一群雌牙咧嘴的松鼠从树上扑下来攻击。」 「那你是怎么……」凯夏看着眼前毫发无伤的少女,一时语塞。 贝蕾娜破涕为笑。「我是个法师,懂得怎么保护自己。」 「放心吧,贝蕾娜。」凯夏拍拍少女的肩膀,坚定的说道。「现在你不是一个人了,你和杰姆斯留在这边,我会去金石坡查看究竟。如果齐利克利斯来过这里,那他也会去金石坡,安德叔叔应该知道他为什么到这个偏远的山谷来。」 「谢谢你,凯夏,真的谢谢。」贝蕾娜满怀感激,由于心情得到些许放松,嘴角也略微浮现出笑容。「但你不能一个人去,森林太危险了,我会跟你一起。杰姆斯先生,能请你帮忙照顾兰妮吗?我会调製好要餵服的药剂、准备好各种用品,也会为你铺好卧床。」 老骑士点点头。经过贝蕾娜细心敷过伤药、喝了止痛药剂,并且用夹板固定好左腿后,杰姆斯已感疼痛大减,全身舒畅了许多。 「这个叫做齐利克利斯的巫师,毫无疑问是一个精通魔法的高手。」杰姆斯看着凯夏及贝蕾娜两人,用非常谨慎的口吻说道。「兰妮是艾格斯之塔的资深法师,能力绝对不低,但齐利克利斯却能轻易的让兰妮身中『迷宫恶梦』这类不算高阶的诅咒,而且还能让整座山谷的动物发狂、天地变色,他一定很厉害,尤其是在操纵和影响心智这一方面的魔法造诣非常高。如果他真的要伤害人,后果不堪设想」。 杰姆斯一边说,一边从脖子上摘下印有手持火炬图案的掌炬人掛坠,再从行囊中取出几颗彩色晶石和几张卷轴,交给凯夏。 「你把这些都给我,要是那个巫师回来了,你怎么办?」凯夏面露关心,如同贝蕾娜担心导师兰妮一般,他也不想让自己从小尊敬的恩师陷入危险。 「显然他在这里已经碰壁,不会再回来了。」杰姆斯挥挥手。「现在重要的是确保金石坡的安危,还有找出那个人究竟想做什么。既然兰妮说了,他会得罪整个艾格斯之塔,那他就有可能十分危险。掛坠、晶石、卷轴,我都跟你说过怎么使用,还记得吗?说一次给我听听看。」 凯夏把物品摊开放在桌子上,一一仔细检视,说:「掌炬人掛坠,在没有放入晶石的情况下,就能侦测魔法能量,附近如果有魔法的波动,掛坠就会震动并发光。除此之外,搭配正确的咒语还会產生能抵抗魔法的强大能量。」凯夏边说,边喃喃唸出一串咒语,掛坠随即发出强烈却柔和的白光。屋内原本因为齐利克利斯的魔法而变得昏暗,需要点亮油灯照明,此时却恢復白天的亮度,在小范围内暂时让巫师的魔法结界失效。 「把掛坠打开,放入不同顏色的晶石,再唸出对应的咒语,会有不同的效果。」凯夏用食指及中指捏着一颗约有一个指节大小的琥珀色晶石。「琥珀晶石,可以让身体动作更加敏捷;大地晶石,会让身体像石头一样坚硬;黑曜晶石,可以增强对精神意志魔法的抵抗力。」接着凯夏又说了几种晶石及它们的功用,杰姆斯频频点头表示肯定。 「魔法卷轴,是由附魔师抄写而成的,即使是没有学过魔法的人,也能凭藉卷轴及正确咒语施展出强力魔法。」凯夏检视了一番,确认老骑士交给自己的总共有闪电术卷轴、解毒术卷轴、防护能量卷轴等数张,他小心翼翼的将各种物品收入腰间行囊中。 「杰姆斯先生,我听说掌炬人都是对付魔法的专家,这是真的吗?」贝蕾娜有些怯生生地问道。她曾听兰妮说过掌炬人的事蹟,他们是一群对抗邪恶魔法的专家。当然,也有一部分掌炬人出于各种原因,也许是利益,也许是心中的正义,而与一般的魔法师敌对,甚至也有猎巫派的激进份子,但贝蕾娜从来没有真正的见到过一名掌炬人,这使她有些紧张,毕竟她是学习魔法的,掌炬人在某种概念上是与她对立的。 (七) 在格雷斯登的世界中,魔法是十分常见的,人们在文明发展的早期就已掌握了魔法的力量。魔法可以带来极大的便利,也能造成极为可怕的灾害。 以往在没有完善规范的情况下,智慧生物不断滥用魔法,酿成了许多悲剧,曾经甚至发生整个帝国衰亡的事件。有的魔法师为了追求极致的力量,不惜使用大量的生命做献祭,遍地生灵涂炭。因此,现在世界上大多数国家都对魔法有严格的控管,一般人是无法任意学习魔法的,必须经过申请且登记在案,才能获得学习魔法的许可。 然而,纵使官方有明确的规范,也祭出重法吓阻,仍无法有效遏止民间私自学习及使用魔法的情形,使用魔法犯罪的情事也层出不穷。 由于魔法力量十分强大,抓捕罪犯魔法师的工作就显得特别困难,纵使安排其他使用魔法的高手出马,往往也会因为双方对战威力强大,而造成大规模的毁坏,国家损失惨重。除了人为的损害,在法律管辖范围外也存在着许多会使用魔法的生物,例如魔羊族(又称为埃斯艾达斯)、妖精、巨熊人萨满及哥布林法师,还有其他族繁不及备载的生物,由于不受法律管辖,这些生物的魔法能力往往会对文明世界造成威胁,于是有一群人开始以专门对抗魔法为生,人们称他们为「掌炬人」。 掌炬人的名称概念来自于审判与正义之神阿加洛尔的僕人卡尔贡。卡尔贡的形象是一名头戴兜帽,身穿长袍,脚踩草鞋,左手持火炬、右手牵着一条锁链的无脸男子,无论是画像或是雕刻,总是会将卡尔贡的脸部用兜帽或阴影遮住,让人始终看不清他的面目。右手的锁链会拴住有罪之人,将他们押往阿加洛尔的法庭上受审。一般的维持治安、追捕罪犯的单位,通常会以卡尔贡的锁链为象徵,而掌炬人则以火炬为符号,象徵以纯净之焰涤净污秽的魔法。 任何人若想成为掌炬人,都可以透过既有的成员引荐提出申请,再通过训练成为合格的掌炬人,这些训练包含体能、武艺、魔法学识、魔物学,也包含一部份的化学知识,以应付各种艰难的处境,在辨认魔法特徵、反制等方面也有专业的训练。需要注意的是,掌炬人虽拥有专业的魔法学识,但不会施展魔法或只能施展些许魔法的成员不在少数,因为他们的主要工作是与魔法对抗,而不是使用它。 根据不同的理念及工作方式,掌炬人还分为多个派系,每个派系着重的训练方面、对抗魔法的方式、服务对象、范围等都有所差异。 杰姆斯.罗德瑞所属的派系叫做「金钵之火」,指的是长期受雇于领主或王室的掌炬人,其中也包含了很多本身就是贵族或富人的人,杰姆斯就是其中之一。他们财力雄厚,会製作许多用于反制魔法的器具,也负责保护领地内居民的安全。然而,由于贵族间的势力角逐,金钵之火时常被当作是政治压迫的工具,有时为了除去政敌,而让许多巫师蒙受不白之冤,像这样的情形歷史上并不少见。其他流派的掌炬人对于金钵之火大多不待见,认为他们只是被使唤的棋子,无法真正执行掌炬人的使命,但也有人会希望取得财务及权力上的优势,而与金钵之火合作。 罗德瑞家族的领地位于金阳城,金阳城位于卡斯塔的东南方地带,距离迪南家所在的北地之门约三百公里,徒步行走大约需要十几天的时间,现在的罗德瑞家族领主是乔拉蒙.罗德瑞,杰姆斯.罗德瑞的哥哥。 杰姆斯是家族直系中年纪最小的孩子,依据家族传统,最小的孩子需要受训成为掌炬人,不能继承领地,他从小就接受训练,直到十八岁那年正式通过考核,成为合格的掌炬人。为家族服务两年后,在二十岁那年,杰姆斯离开家乡,开始于世界各地游歷,他大部分的时间都在泰伦提亚闯荡,加入各地的金钵之火,为当地居民服务,也曾与其他派系的掌炬人一起对抗过邪恶的法师及魔法生物,甚至击败过半人半神的巫妖,那是杰姆斯一生中最高的成就。 除了泰伦提亚外,他也曾向东度过月之海,在荒土原游歷数年,甚至还到过南方的亚库兰大陆,那是一个充满各种奇特生物与人种的土地,对于泰伦提亚人来说仍算是陌生之地。歷经八年居无定所的冒险生活后,二十八岁的杰姆斯回到玛迦尔王国的金阳城,那个他熟悉的故乡,随后便开始为自己家族所效忠的领主卡恩.迪南服务,此后未再离开过卡斯塔。 在卡恩去世后,其子谢尔达成为新的卡斯塔领主公爵,谢尔达最小的儿子就是凯夏,他和杰姆斯一样,有一个哥哥和一个姊姊,再加上对任何事物都抱有好奇心,这让杰姆斯特别喜欢这个孩子,因而自荐成为凯夏的导师,教导他武艺及魔法方面的知识。由于迪南家族并没有最幼子须担任掌炬人的传统,且凯夏日后须继承迪南家族的一块领地,必将贵为一方之主,而掌炬人的职业性质危险性太高,因此谢尔达拒绝让凯夏受训成为掌炬人,但对于杰姆斯教导其相关知识却未加以阻拦。 「对,我专门对付邪恶的魔法师,尤其是来路不明又握有魔法力量的小女孩。」杰姆斯表情严肃的开着玩笑。贝蕾娜一生中只生活在山谷中,没有太多与人交际的经验,此时不禁错愕的拉了拉凯夏的手表示求助。 杰姆斯见状哈哈大笑,随后摘下腰间的匕首,递给贝蕾娜,说:「拿去吧!魔法不能应付所有的情况,当你落入危险时,你会觉得很幸运有一把锋利的匕首可以使用。这把匕首救了我很多次,如果对方是个会在自己身上披满防护法术的人,别犹豫,用力插下去就是了。」他又转头对凯夏说:「白影跟着你们去吧,会快一些,不用担心我,要是真的有什么意外,我自己一个人拖着一条残废的腿也跨不上马。在你们离开的期间,我也会想想有什么方法可以帮助兰妮。」 贝蕾娜道谢后接过匕首仔细端详,柄的尾端是一颗灰色骷髏头,雕工精细,两支挖空的眼窝黑暗深邃,光是看一眼就让人不寒而慄。柄的其馀部分做金黄色雕刻,纹路十分清晰,刀刃则隐隐泛着紫光,显然锻造时融入了亚伊尔矿石,这也代表上头附有魔法能量。 她不敢多看,赶紧把匕首藏在靴子与脚踝的缝隙中,用裤管盖好。 凯夏见杰姆斯如此坚持,便也不再多说,他请杰姆斯放心,只要事情告一段落,就会马上回来接他。凯夏和杰姆斯从行囊中取出硬麵包及肉乾,随意吃了一些当作午餐果腹,贝蕾娜则是因为担心兰妮的安危而没有胃口。她在打点好一切后,就与凯夏共骑一马,前往金石坡。 (八) 贝蕾娜今年十七岁,这是她第一次乘坐一匹马。纵使白影走在崎嶇难行的山路上,地上又交错着碎石、树根,无法迈开脚步奔跑,但白影步履既稳健又轻盈,仍让贝蕾娜感到非常新鲜又舒适。身后凯夏的双臂在她身体两侧握着韁绳,轻声的催促白影前进,身上散发出的味道也是她从未闻到过。她从小就只与兰妮一起生活,除了偶尔到金石坡採买,或替前来的镇民看诊外,她从未和一位年龄相仿的异性靠得这么近过,在她心底有一种自己也说不上来的感觉油然而生。 贝蕾娜无法看到身后的凯夏,但她清楚记得这名年轻男子的样貌:他留着一头典型泰伦提亚人的黄褐色短发,浓眉大眼,有一对澄澈的蓝色眼珠,瘦长的脸上只有些许鬍渣,皮肤白皙、身材健壮。身上穿的是一件质料细緻的灰色亚麻衬衫,绣有蓝绿色的丝线做装饰,肩膀上则披着一件滚金边深蓝色的斗篷,上方绣的白色橡树图案占满了整个斗篷。 她低头看着凯夏操纵韁绳的双手,那双手有些微破皮流血,想来是因稍早曾被野兽攻击跌落马,双手用力撑地摩擦而致。 「我一直很嚮往住在像这样寧静舒适的山谷中……当然是指它平常的样子,不是今天这样,今天的事情真的太让人烦心了。」凯夏说道,在贝蕾娜出声关心他之前。「你从小就在这里长大?你的父母呢?」 「其实我一直都不知道我的亲生父母是谁,对于我来说,兰妮就像是我的母亲,从小到大都是她养育我、照顾我。」 「你从来都没有问过她?」 「兰妮也不知道我的亲生父母是谁。她是在小石镇的一口井边发现我的。我当时还是个婴儿,就被放在井口边,全身包着又脏又破的亚麻布,还在嚎啕大哭。兰妮说若是再晚点发现我,可能我就会掉到井里死去。」贝蕾娜平铺直述的说着,彷彿在讲另一个人的事情,她对当时的情况理所当然毫无记忆。 「你很幸运。」凯夏笑道。「就像今天一样,你也刚好遇到了我跟杰姆斯。」 「我从小就很幸运哦!」贝蕾娜脸上露出得意的神情,眼睛笑得瞇成一条线。「我大概八、九岁的时候,当时因为跟兰妮吵架,因为一些已经记不得的小事,自己负气跑进树林里,想着就这样离家出走。没想到误闯一头野猪的地盘,牠怒气冲冲的要向我衝来,我吓傻了,脑袋一片空白,就这样晕了过去。过了不知道多久,我才发现自己躺在地上,野猪已经不见了,而是兰妮在我身边。她说发现我的时候,我已经陷入昏迷,但完全没有受伤。很神奇吧?」 「听起来兰妮是一个很温柔的导师兼母亲。」 「她的确很温柔,反倒是我很任性,想做的事情一定要做到,想要的东西一定要得到,就算没有她的帮助,我一个人也会想办法完成。我应该是她眼中令人头痛的孩子。」 「我看是非常头痛吧。」凯夏一副故作责备的语气。「那隻野猪是晚上要加菜的,你怎么让牠跑了?」 「嘿,我们才不吃野猪呢!」贝蕾娜说着,重重拍打了一下凯夏的右手,正好打在伤口上,凯夏不禁发出「噢」的一声。 「抱歉,你的手还好吗?都流血了。」贝蕾娜连忙关心道。 「没错,真的很令人头痛,我现在可以体会兰妮的心情了。」凯夏边说边甩甩手,故作狰狞的表情,没有看到贝蕾娜默默翻了一个白眼。 「那么,骑士大人,为什么你会来这里呢?」贝蕾娜问道,一边用手将两边的头发勾到耳后。「你和杰姆斯先生的穿着,就像故事书中描述的骑士一样,你该不会是什么大人物吧?」 贝蕾娜感到凯夏犹豫了几秒鐘,于是转头看着他。 「你观察得很仔细。好吧,我叫做凯夏.迪南,杰姆斯的全名是杰姆斯.罗德瑞爵士,他是我父亲的侍卫,也是我的教官。」 「迪南?你是公爵的儿子?」贝蕾娜惊呼,差点没掉下马,她转头看到凯夏点了点头。「我第一次见到贵族大人,而且我还在马背上……噢,不,就算我站在地上也不知道怎么行礼。」 「我不太喜欢让别人知道我的贵族身分,我还常常乔装,到领地内村庄的酒馆,跟村民一起喝酒、打牌、聊天、跳舞,有人问起我的名字,我都会胡诌一个假名。」凯夏说到这顿了一顿。「因为是你问的,我才说了真实的名字。」 贝蕾娜眉开眼笑,说:「看来你是一个平易近人的骑士大人。」 「不用叫我大人,听起来很憋扭。」 「是的,迪南大人,小女子听候您的差遣。」贝蕾娜边说,边将双臂交叠在胸前,身体微微前倾,行了一个泰伦提亚标准的礼仪。 「我还握着韁绳,你小心一点哦,贝蕾娜,不要乱说话。」凯夏虚抽了一下韁绳,作势要让白影开始奔跑。 贝蕾娜吓得大叫一声,双手紧抓白影的脖子,身体紧紧伏在马鞍上。当她发现白影仍稳步行走时,她起身用手肘往后重重顶了凯夏腹部一下,两人一起哈哈大笑。 贝蕾娜个性开朗,也因为从小只跟兰妮较亲近,兰妮对她的管教又不太严格,养成了她有话直说,不太遮掩的性格。她没有见过贵族,也不清楚贵族的权力及那些繁文縟节,只觉得凯夏容易亲近,于是说起话来就像是跟普通朋友聊天一样。幸好凯夏也与一般贵族不同,他不喜欢被当成贵族而享有特殊待遇,不习惯成为眾人瞩目的焦点,所以他基本上行事低调,即使出席重要场合也甚少发言,此时遇上一个面对他不会畏首畏尾,还能互开玩笑的女孩,也觉得十分投缘。 (九) 当凯夏问起兰妮为何会在这个荒郊野外定居时,贝蕾娜回答道:「兰妮说她是为了做研究才来的。就像你知道的,整个金石坡建在一座死火山附近。在将近二十年前,这座火山曾爆发过一次,三十多位矿工全数身亡。」她一边说着,一边双手十指交握,闭上双眼,做出了一个哀悼的手势。 「火山爆发跟做研究有什么关联?研究地质跟火山活动?」凯夏不解的问道。 「她是来研究魔法根源的,可能跟火山爆发有关係。」贝蕾娜侧头边想边回答道。「那时我还没出生,也不太清楚,不过据说火山爆发前,矿坑就不时发现火元素的活动跡象。你对魔法有研究,应该知道这代表什么吧?没有足够强大的魔力,就不会诞生元素生物。」 「矿坑内竟然有元素生物?安德叔叔倒是没提起过这件事。」凯夏的语气听起来十分惊讶。「元素生物只会在空间中有魔法能量存在时,才会诞生,或是由巫师从另一个次元召唤过来。或许是因为金石坡的矿脉是亚伊尔矿石,亚伊尔矿本身就含有魔法能量,如果一座山蕴含丰富的亚伊尔矿的话……」 「或许吧。」贝蕾娜耸耸肩。「兰妮的研究领域是自然魔法,也包含研究魔法起源,所以艾格斯之塔就安排她来这里做研究,为了找出源头,确认火山爆发的原因。如果能设下防护,就可以阻止再次爆发,或至少在再次爆发前有时间能疏散镇民。她的研究一直到现在都还在进行着。她就是在前来这里上任的途中,路经小石镇的时候发现我的,我很幸运有她做我的导师和再生父母。」 「那么她的研究有成果了吗?」 「兰妮几乎不谈论她的工作。她有时候会自己进入矿坑工作,但从不让我跟去,我小的时候,她总说金石坡矿坑是一个非常危险的地方,里头徘回着吃人大怪物,还有当年死去的矿工的怨灵,专门抓不听话的小孩子,害我吓得半死。当然,还有满坑满谷的火元素。」贝蕾娜说到这噗哧一笑,觉得当时实在是蠢得可爱。凯夏也跟着哈哈大笑起来。 「你刚说到小石镇……」凯夏侧头想了一想,眉头微皱。「那是安克罗家族的领地,离这不远,安克罗是我母亲的原生家族,他们也对我父亲效忠。兰妮在小石镇的井边发现了你,但你看起来像外国人,我第一眼看到你时,以为你是来自荒土原中部或南部地区斐尼西人,但你又说着很标准的萨拉洛尼亚语,而且就是本地的口音。」 「对,长大一些后我发现自己跟别人长得不一样。」贝蕾娜伸出一隻手臂翻转查看着,略呈小麦色的皮肤与泰伦提亚人普遍的白皮肤有明显不同。「兰妮说,二十几年前在荒土原发生了一场持续好几年的战争,就算战争结束后,还是有很多难民无家可归,也有人因各种原因被视为罪犯而逃亡到世界各地,这些人除了平民外,也有很多家破人亡的富人和贵族、官员。我可能是其中一对难民的后代吧,说不定我亲生父母以前是那里的达官贵人呢!」 「绿焰战争,是荒土原维斯玛斯绿洲的大君向沿海地区发起的战争,维斯玛斯人称之为『戮狮圣战』。罗德瑞爵士参与过这场战争的末段,他年轻时曾经到过世界各地游歷,常常说很多有趣的故事给我听。」凯夏说着,也许是不希望气氛沉重起来,语气突然一转。「原来你才是『大人』,看来是我要向你行礼了,我的女士。」 「你很烦人,我可能不想再跟你说话了。」贝蕾娜又好气又好笑。「那你为什么会来金石坡呢?你一直说镇长安德是你的叔叔,但我记得安德就是安德,他没有家族姓氏呀。」 「我的哥哥布伦特斯要结婚了,我是特地来亲自邀请他参加婚礼的。嘘……不要跟安德叔叔说,我在信中还没有提到这件事。安德叔叔现在的确没有姓氏了,他其实是我的祖父卡恩收养的一个平民孩子,和我的父亲谢尔达一起长大、学习,两个人是玩伴也是竞争对手。直到祖父过世前,安德叔叔都是用安德.迪南的名字,他们的感情也就像亲兄弟,但是……」凯夏沉吟了几秒鐘,似乎在思考该不该继续说下去。「总之就是领主家族那些破事,每个人都知道,不是什么秘密了。卡恩爷爷过世后,为了遗產,为了继承权,我父亲和安德叔叔两边分成派系互斗,我父亲认为安德叔叔没有迪南家的血统,不能继承财富及领地;安德叔叔认为,当卡恩爷爷收养他并赋予迪南的姓氏时,他就已经是迪南家族的成员。总之,最后安德叔叔决定放弃迪南这个姓氏及所有的继承权,来到这个与世无争的山谷度过馀生。」 「那你认为谁才是对的?」 「我不知道,到现在还是。」虽然贝蕾娜看不见,但他感到凯夏用力的耸了一下肩膀。「我当时才八岁,对于一切都是懵懵懂懂,只是很难过对我很好的安德叔叔要离开了,还有很多人为此失去生命和自由,我也因此很怨恨我父亲,有好几年都不太跟他说话,每天几乎都跟着罗德瑞爵士。直到再大一些,我才知道原来父亲也是身不由己,这是身为领主的宿命,无论你愿不愿意,只要有权力、有财富,就会有很多趋炎附势的人在你身边试图汲取你的一切,左右你的想法,所以我一直很讨厌自己的身分,想要做一个收入刚好温饱的农民、冒险家、学者,什么都好,就是不要再重蹈我父亲和安德叔叔的覆辙。」 「那就离开家族呀!像杰姆斯先生一样,去你想去的地方旅行。」贝蕾娜眉头一扬、遥望远方起伏的山峦,彷彿已展开一场没有目的地的远行。「你很幸运,还能到家族领地内的村庄、遇见不同的人,我一辈子都没有出过这个小山谷呢。」 她察觉到凯夏抬头看着前方的泥巴小径,笑了笑,不置可否。 (十) 不一会儿,白影载着两人来到一处山头,这里已可看到金石坡小镇就在不远处另一座山头的山腰斜坡上。小镇屋舍几乎都是用本地的橡木搭建而成,也有少数石造的房屋,错落有致的排列在山腰上。小镇主要区域的后方隐约可见一条蜿蜒的道路向山后延伸,可以判断出是通往废矿区的路。除了较密集的房屋之外,週遭也有小片平坦的麦田和放养牛羊的山坡地。在这个早春时节,小麦麦穗逐渐变黄,即将抽穗开花,煞是好看。 放眼望去,除此之外,小镇周围是大片鬱鬱苍苍的树林,还有蓝天、山峦稜线,河流在阳光之下水波粼粼,彷彿与世无争的一块秘境。若不是因为齐利克利斯魔法影响,使这片景观看起来有些灰暗,在平日风光明媚时,这里绝对是风景怡人的世外桃源。 由于魔法结界的缘故,森林中仍然格外安静,此时的凯夏与贝蕾娜只要再爬上最后一段斜坡就即将抵达金石坡,空气中只有两人的呼吸声、白影粗重的喘息声及马蹄声,除此之外安静无比,这也使得当那具庞然大物突然现身时,显得特别吓人。 首先是凯夏注意到了一阵急速且规律的奔跑声,伴随着轻微的地震,正当他疑惑之时,突然有一座巨大的石头魔像从前方迅速朝两人一马衝过来!白影虽受到惊吓,但仍机警的往左一跃,避开了致命的衝撞,凯夏右手紧抓韁绳,左手环绕贝蕾娜的腰部,以防她跌落马。石头魔像一撞未中,便瞬即停下脚步,回过身来,恶狠狠的盯着凯夏及贝蕾娜。 凯夏曾在书上读到过关于魔像的描述,但这是第一次亲眼见到魔像。 魔像是魔法师的造物,也是他们的僕人。许多魔法师会基于各种理由创造出魔像,材质可以是石头、金属、木头、布料,甚至是尸体。因为魔法师通常专注于研究,无暇处理生活大小事,于是他们会利用魔像来打理各种除了研究以外的事情,例如充当管家、家僕、保鑣、守卫等,甚至有时只是将魔像当作摆饰,可以增加住宅的美观度,也能起到威吓敌人的作用。 眼前的魔像约有两公尺高,比凯夏还高出一个头,以魔像来说不算特别高,但它两眼冒出绿光,嘴巴不断吐出绿色的烟雾,在昏暗的天色中显得特别阴森诡异。魔像的四肢各自由三块石头组成:上手臂、前臂、手掌;大腿、小腿、脚掌,中间躯干则是一大块平整的岩石。仔细看可以看出,每一个部位并不是紧紧贴合在一起的,中间有些许的空隙,像是有魔法能量将每块石头互相牵引着,空隙同时也冒着阵阵绿烟,这些空隙会随着魔像的动作扩大或缩小,使他人难以判断魔像的攻击和移动范围。 由于在狭窄的山路上骑着马战斗十分不便,于是两人赶紧下马,一边寻找着掩蔽物。 岩石魔像转过身后,有几秒鐘的时间完全静止不动,就像一座雕像一样。接着,它的眼睛突然发出更强烈的绿光,迈开双脚再次尝试衝撞。 它的目标是凯夏! 凯夏抽出腰间长剑——虽然他认为长剑对魔像没什么作用——双手紧握着,瞧准了魔像衝击的速度及力道,在即将撞上的那一瞬间往旁边翻滚,再次躲开了攻击,但身后的树木可没这么好运,这一下衝击直接拦腰撞断了三根两人合抱的树干,旁边还有三、四根树干虽没被撞断,但也已歪歪斜斜。 「除掉入侵者!除掉入侵者!除掉入侵者!」魔像一边机械式的诵唸,一边用双手手掌互相大力碰撞着,这一动作力道之大,造成不少小碎石飞溅。 「死!死!死!」魔像边喊边向还蹲在地上的凯夏挥拳。 「凯夏,小心!」贝蕾娜焦急的大喊。 凯夏动作灵敏,他又避开了一次攻击,同时回身朝魔像的左手臂及肩膀相接处砍下一剑。就和预料的一样,魔像的手臂只是又迸出了一些小碎石,完全没有任何受伤的跡象。幸好凯夏的钢剑是用精铁三淬三鍊打造的精钢铸成的,上头还附有寒霜魔法,所以也是丝毫无损,但人的体力有限,而魔像永远不会疲倦,若这样一来一往下去,他迟早会气力耗尽。凯夏极力回想书中所写对抗魔像的方法,但一时之间实在想不起来。 「如果是罗德瑞爵士,会怎么做呢?」凯夏心想。「对抗力量大的敌人,不能硬碰硬,要在灵敏度上胜过他。」他把手伸向腰间的行囊,取出一颗琥珀色的晶石,放入胸前的掌炬人掛坠中,默唸着咒语。 此时魔像举起其中一根被撞断的树干往凯夏的方向甩过去,伴随着断裂的细枝及树叶漫天飞舞,但对凯夏来说这不成问题,晶石的魔法已然生效,他全身散发淡淡的琥珀色光芒,这使他的行动更为敏捷,只要蹲下就能躲过飞来的树干。然而,在同个方向的白影就没有这么幸运了,因为山路狭窄,后方是是茂密的灌木丛,无路可退,若是往前就会直接撞上树干。 白影虽然反应灵敏,但终究不像人类一样灵活。 (十一) 眼见树干即将撞到白影时,在牠后方灌木丛地上的土壤中迅速的伸出十来条细长的树根,千钧一发之际将粗大的树干团团包裹并往上抬起,勘勘掠过白影的额头,没有造成伤害,白影也趁隙逃离战斗圈。然而,树干十分粗厚,魔像扔掷的力道强大,树干在越过白影后,本来该往山坡下滚去,但树根幻化成十分柔软又有韧性的样子,托着树干反向朝魔像掷了回去。 凯夏注意到那是贝蕾娜在施展缠绕术。 缠绕术是初阶的自然魔法,可以将藤蔓、树根等物进行延展,变得柔韧有力,进而缠绕敌人或举起重物。初级的法师只能在周遭环境确实有藤蔓等实物之时,有效施展此魔法,且延展物的柔韧度也有限。高阶的法师则可以辅以初级的幻术魔法,先製造出藤蔓,再施展缠绕术,物体的延展性和柔韧度也更高,施术者也能更灵活的操纵物体。 贝蕾娜虽然还称不上是高阶法师,但她十分认真学习,也有天分,此时她举起原先掛在腰间的白橡木魔杖,口中喃喃念着咒语,一手缠绕术施展得有模有样,树根变得十分强韧,因此才能不偏不倚的把树干往回砸向魔像的躯干,力道之大就算无法伤到魔像,也能将它击倒,为两人争取逃跑的空档。 不料,魔像动作也颇为灵活,它大吼一声,双拳一齐直直的向前挥出打在树干上,树干登时「砰」的一声碎裂,其中一段树干反向往凯夏飞去,伴随着无数细长木屑四散飞溅。凯夏迅速的用手臂挡住眼睛,嘴巴紧闭,并本能的往右手边的灌木丛方向躲避,勘勘避过那截断裂的树干,但衣服仍被木屑及树枝划破多处,身体多个部位的皮肤渗出点点血丝。 「贝蕾娜,你有没有受伤?」凯夏忍住疼痛,大声询问。 「我没事,你呢?」贝蕾娜回答道。她因为处在魔像的正后方,大多木屑都被魔像挡住,而未收到伤害。 「还可以。」凯夏想起他以前常读的那本魔像百科大全,里头有一张生动的图画,画的是闪电劈开岩石的场景。「贝蕾娜,快使用闪电术!」 「我学的是自然魔法,不是元素魔法!」贝蕾娜大喊。 「那你能再施展一次缠绕术吗?把这该死的魔像缠住。」凯夏边说,边往腰间行囊翻找,他记得杰姆斯塞了一两张闪电术卷轴在里面,但囊中杂物太多,一时翻找不出来。 「我试试。」贝蕾娜再次闔上眼睛,用魔杖在空中画出魔法符文,低声的快速唸起咒语。 「击碎!击碎!击碎!」似乎是被刚才的反击给激怒,魔像激动的吼着,同时双掌不断击打地板,碎石纷飞,烟尘瀰漫。 正当它转身准备对贝蕾娜挥出一拳时,旁边的树藤陡然身长,攫住魔像的双臂,地上的树根也缠上了它的双腿。缠绕术奏效了! 魔像又急又怒,挣扎的力道极大。凯夏知道这只能困住魔像一小会儿,不用多久就会被挣脱,他连忙找到行囊中的闪电术卷轴,开始唸起上面的咒语。一时之间,原本已经很昏暗的天空变得更加昏暗,还出现了电闪雷鸣,轰隆作响。 在魔法聚集力量的时候,魔像的双臂已挣脱缠绕,再次朝贝蕾娜挥过去。这一拳来得又急又猛,贝蕾娜在施展法术期间,为了维持专注而无法大动作闪避,只好勉强往后退几步,幸好魔像双腿仍受制于树根,攻击距离有限,贝蕾娜在极限的距离下成功避开攻击。由于挥拳的力量极大,带起的劲风刮得贝蕾娜脸颊发热生疼,她的额头不禁紧张得涔涔出汗,让缠绕术的效力逐渐减弱。 终于,效力大减的缠绕术已抓不住魔像的双腿,魔像迈开步伐向贝蕾娜衝过去,它高高举起右手臂,准备往前挥出。贝蕾娜因法术被中断仍在喘息中,她右手紧握魔杖,左手臂挥舞着划出一道魔法护罩,但她也没有信心能否挡住魔像的一拳。她闭上眼睛,把自己交给命运。 (十二) 突然间,「轰」的一声,一道闪电击中了魔像的右臂,闪电术成功了!魔像的手臂被炸个粉碎,无数碎石往前飞溅,好在贝蕾娜已设好防护罩,就算挡不住魔像的重拳,要挡住细小的飞石仍绰绰有馀。 「愤怒!愤怒!愤怒!」魔像对着贝蕾娜大声怒吼,这次就连林中的鸟群都惊吓得飞了出来。魔像的绿眼再次绽放刺眼的光芒,嘴里吐出更多绿烟,左手毫无目标的胡乱挥舞,将附近的树丛、树干全都揍得东倒西歪。 「嘿,你这个傻大个儿,你刚才一下都没打中,你知道吗?」凯夏心知贝蕾娜可能已经无力再战,虽然魔像遭到重创,但仍具有不容忽视的威胁性,于是他连忙出声挑衅,也不管这个魔像到底听不听得懂人话。 魔像果然只是一种心思单纯的造物,他听见凯夏的挑衅后,有短暂时间突然静止不动,也未发出声音,看起来就像正在思考要去教训那个出言不逊的人,还是要先解决眼前这个已无反抗能力的女孩。 凯夏趁此空档迅速拟定策略。他很清楚魔像都会有主要驱动核心,只要想办法破坏核心,魔像就会停止运作,但凯夏不确定眼前这个魔像的核心在哪个部位,而且魔像不仅力大无穷,以它的体积来看,行动也颇敏捷,就算掌握了核心的部位,要破坏也非常困难。 此时,他留意到魔像的左手臂有些迟钝,原来是一开始击中魔像左臂的那一剑起作用了。虽然那一剑在物理上无法对魔像造成伤害,但寒霜魔法将被击中的部分逐渐冻结,影响了手臂的活动。他判断若继续挥砍,让魔像若失去双臂,威胁性将大减,动作时也会降低维持平衡的能力,也许到时候不需要破坏核心,只要想办法让它失去平衡滚入山谷中就能摆脱威胁。 凯夏双手紧握寒霜长剑,迅速的向魔像奔去,琥珀晶石的能力让他行动异常迅速敏捷,魔像从静止到恢復行动之间仅不到一秒鐘,他却能在魔像恢復行动的那一瞬间,用力的将长剑斩向魔像的左肩。詎料,魔像的上手臂和肩膀分属于两块不同的岩石,中间有些许空隙,魔像一瞬间伸长手臂,加大了两块石头的间隙,长剑就正好从空隙间穿了过去,魔像似乎完全没有受到影响。 「愚蠢!愚蠢!愚蠢!」魔像伸出手抓住了寒霜长剑,试图将其折断,不过这次就是魔像的失策了。凯夏的长剑是杰姆斯安排玛迦尔王国首都——红靴城——的铸造大师打造,铸剑师将精铁以三淬三鍊的方式锻造成钢,再以完美比例融合珍贵的亚伊尔矿石,呈现出罕有的高级工艺,这柄剑无论用于实战或仅仅作为装饰品都是上上之选。杰姆斯又委託金钵之火中的掌炬人附魔师附上寒霜魔法,除了坚韧无比以外,锐利程度也近乎削铁如泥。魔像力气虽大,一时之间却也无法将其折断。 另一方面,岩石魔像是魔法的造物,其坚硬程度也比一般的岩石更甚,凯夏一开始斩向魔像的手臂时,纵使宝剑锐利也仅能斩掉小部分碎石,就是这个缘故。但此时长剑剑刃握在石头魔像手中,手指的部分较其他部位更细更脆弱,凯夏抓准时机奋力往后将长剑一抽,连带削断了魔像的无名指及小指。 魔像虽然没有痛觉,但它显然因为手指被斩断感到怒不可遏,再次发出震耳欲聋的长啸,不免令凯夏感到有些晕眩。魔像接着用左手拾起刚才被闪电震碎而散落一地的右臂石块,不断的往凯夏砸去。凯夏虽有琥珀晶石的魔法加持,但山路狭窄,闪避的空间有限,飞掷的石头来的又多又快又急,仍有一两颗体积较大的石块砸在身上,当场让他痛得失去平衡。魔像见状后丢得更起劲,嘴中的绿烟不断吞吐,显得极为得意,一边发出疑似笑声的「嘎嘎」声。 (十三) 正当凯夏被砸得皮开肉绽时,一支强劲的弩箭不偏不倚的迅速飞来插在魔像手臂上,魔像似乎感到错愕,并转头望向弩箭射来的方向。 只见斜坡之上站着两个男人,其中一名中年男子身材圆润,留着一头黑色的微捲短发,满脸络腮鬍,眼睛细长、鼻子高挺,身穿一件米白色衬衫和一件深褐色的吊带裤,脚上穿着一双适合行走山路的防滑皮短靴,正以十分关切的眼神看着斜坡下方的战斗。 在那名中年男子身后跟着一位身材精壮结实的人类男性,年纪约四十上下,较前一位男子略年轻。他身穿皮甲,揹着一块圆木盾,做卫兵打扮,腰间掛着一柄手斧,手持轻弩,正在重新装填弩矢,显然那支弩箭就是他射出的。 他身材高壮魁梧、双臂结实,看得出拥有强健体格,肤色偏黑,大眼、塌鼻、厚唇,黑色长捲发往后梳,扎成发髻,是很典型的亚库兰人的脸孔及发式。 「凯夏——凯夏——」那名身材圆润的男子高声呼喊着。「你没事吧?太危险了,快点过来!」 「安德叔叔!」虽然不是在最合适的情况下与叔叔重逢,但凯夏依然很高兴的大喊。 此时的魔像因为被弩矢射中,气急攻心,迈开步伐就要朝斜坡上衝去。 「我不能过去,我们必须把这个大傢伙解决掉!」凯夏边喊边跟着魔像一起衝上斜坡。 那名亚库兰人再次射出一发弩矢,正中魔像面门,这使得魔像有些失去平衡,也减慢了速度。他随后将轻弩丢在地上,抽出腰间的手斧,也往魔像的方向衝去。 「等一等。」凯夏伸出手示意那名男子停下,并对他说道。「魔像非常坚硬,普通武器伤不了它,让我来。你能保护贝蕾娜吗?」 「如您所愿。」男子的声音沉稳而平静。说完,那名男子就退到道路一旁,接着走向贝蕾娜,举起圆木盾以防碎石再次飞溅过来。 「凯夏,你看他的肩膀。」贝蕾娜指向魔像说道,脸上隐约露出高兴的表情。 凯夏顺着她手指方向看去,魔像肩膀处的空隙原本是发出绿色烟雾的,此时却结了一层霜,也不再冒出绿烟,他还注意到魔像左手的断指处也结了霜,正开始蔓延到整隻手掌,魔像的动作非常明显的迟缓下来。 「我剑上的寒霜魔法起作用了。」凯夏的声音透露出信心。 「兰妮曾经说过,魔像都需要有一个核心才会有动力。」贝蕾娜说道。「我刚才一直在观察,发现只要它做出比较复杂的动作时,嘴巴的部位会发光,我想核心应该就在那里。」 凯夏方才一直专注于对抗魔像,无暇仔细观察,此时听贝蕾娜一说,他定睛一看,确实在嘴巴的部位除了冒出烟雾外,还会不时发出一阵阵的光芒。 「它的右臂断了,左臂也几乎残废了,现在换我们反击。」凯夏右手紧握钢剑,眉头一扬说道。 此时魔像又开始朝凯夏丢石头,但它身躯大部分结了霜,动作已十分迟缓,扔掷过来的石头也已因失去力道而减慢速度,凯夏在晶石的魔法辅助下,要闪避这些石头是轻而易举。他来到魔像的面前,举起长剑对准魔像的嘴巴。 「该死!该死!该死!」魔像仍持续吼着,也不知道他是在咒骂眼前二人,还是对自己的表现表达懊悔。 凯夏将长剑奋力往前一刺,插入了魔像的口中。魔像发出痛苦的嘶吼,双眼突然绽放强烈光芒后又迅速黯淡下来,原本全身不断冒出的绿雾被阵阵刺骨寒气所取代。最终,身体各部位的岩石因为失去魔法力量的牵引,全都散开掉落至地上,成了一块块普通的石头。 「我们做到了!」贝蕾娜握拳高声欢呼。她从小学习魔法,一直以来除了偶尔捕捉作为食物的野兽外,都只是纸上谈兵,从来没有用于实战过,此时第一战就成功击败敌人,自然是开心无比。凯夏回头看着满脸笑容的贝蕾娜,心情顿时轻松不少,他的脸上也浮现出笑容,两人沉浸在胜利的喜悦中。 (十四) 此时站在斜坡上的安德见状,便匆匆旁旁跑下来,当他来到凯夏身边时,脸上的毛发已被汗水浸湿,正不断的滴落,但安德仍然笑容满面。 「安德叔叔!」凯夏见到许久不见的安德,感到喜出望外,立即便与之相拥。虽然安德已较年轻时增胖不少,但他的招牌捲发络腮鬍令人难忘。 「凯夏,果然是你!刚才我在镇里听见山坡上有好大的打斗声,就猜想是不是你遇到那个大块头了。你长大了,都比我还高了!」安德上下打量着凯夏,惊讶的说道,他声如洪鐘、中气十足,差点让凯夏有些招架不住。「这位是伊格纳特,是金石坡的守卫长,一位非常可靠的战士。」此时那名亚库兰人已站回安德身边,并向凯夏行了一个微躬礼。 安德在凯夏八岁时就离开了北地之门,此后只有书信往来,没有再见过面,就连凯夏的姊姊安娜结婚时,他也没有去参加婚礼。 「你一来就解决了那个天杀的魔像,杰姆斯把你教得真不错!你在信中说会跟杰姆斯一起来,那个老傢伙呢?他怎么把那个洗澡都不离身的掛坠给了你?」安德四处张望,没有看到杰姆斯.罗德瑞。当他看到贝蕾娜时,又不等凯夏回答,直接接着说。「你好,小贝,这是我的姪子凯夏.迪南,你们应该已经认识了。」 贝蕾娜微笑点头,也回问了一声好。 「要是罗德瑞爵士出手,这个大块头可能撑不过三分鐘,但是他的脚受伤了。」凯夏苦笑道,他接着向安德描述了稍早在森林中被野猪和鹿群攻击的经过,安德越听越咬牙切齿,还不断咒骂齐利克利斯。 「这堆烂石头就是那个老不死的杰作。」安德指着地上已然散落的魔像残骸,气愤的说道。他也不在乎齐利克利斯的真实年龄,只是自顾自的称其为「老不死」。「他前天来找我,要我让他进去废弃矿坑,我他妈怎么可能答应!那些矿坑废弃快要二十年了,谁知道狗娘养的巫师会不会在里面乱搞,要是火山又爆发或山崩,甚至那些该死的火元素衝出来,我这座村还会在吗?真不理解这些巫师在搞什么!抱歉,我是说那个齐利克利斯——名字真天杀的难唸——不是说你和兰妮。」最后这句话却是对着贝蕾娜说的。 「你也见过他?这个魔像是他造出来的吗?」凯夏问道。 「是他造的,就为了不让我们外出求援。」安德仍愤恨难平,他深呼吸一口气后说:「你受伤了,先回我家吧,一边给你处理伤口再一边说。」 在与石像的战斗中,凯夏被飞溅的木条划伤全身多处,身上灰色亚麻衬衫的破口处染上血红色,绘有白橡树家徽的斗篷亦有多处破损,腰部及左肩被极高速飞行的石块击中,石块约有拳头大小,被击中的部位已经开始瘀青发紫,虽然未伤及要害,但仍让凯夏疼痛不已,以至于在一进镇上面对眾人的欢呼时,他只能勉强微笑点头应对,缓步行走。一行人进镇时已是黄昏时分,待抵达安德的家时,太阳已完全落下山头,天上出现点点星光。 安德的家是一幢三层楼的石造房屋,屋顶上有两隻巨大的石像鬼雕像,这幢房屋以前是矿场经理的办公室,石像鬼是一种保护矿工安全的象徵,期望採矿工作能顺利进行。当矿场被封闭后,办公室曾废弃了一阵子,待安德上任镇长后,他将其加以改装,一楼作为镇长办公室及档案室,二、三楼则作为自己的住所。 安德家中备有数量足够的伤药及绷带、纱布等急救物品,以利紧急时提供给镇民使用,此时由贝蕾娜替凯夏处理伤口再适合不过。她虽然不会使用治癒魔法——那是牧师的专长——但由于从小就在兰妮的指导下学习调製药水、替镇民治病疗伤,所以在这方面颇有经验。 在贝蕾娜替凯夏疗伤的期间,安德嘱咐伊格纳特一些琐碎的事务,同时替客人张罗晚餐,伊格纳特听完并微微点头后便离去。 (十五) 晚餐过后,当凯夏问起齐利克利斯的事情时,安德一边抽着菸斗一边咬牙切齿。 「那个道貌岸然的偽君子。」安德气得鬍子都在颤动。「因为我们这平常没什么外人,那傢伙昨天早上出现在金石坡的时候,引起不少镇民的注意。他外表斯文,皮肤黑黑的,身穿非常华丽的法师袍,像是外国人,整个人看上去文质彬彬,谁想到是一个卑鄙小人。」 「他说了什么?他前天下午也来找过兰妮,两个人吵了一架,晚上兰妮就出事了,但是兰妮没有告诉我发生什么事……」贝蕾娜说着,声音渐渐哽咽起来,眼角也开始泛起泪光。「她现在还陷入在『迷宫恶梦』幻境中,一直昏迷没有醒来。」 「女孩,你放心,兰妮是一位力量强大的法师,我相信她不会这么容易就这种诅咒被打败的。」安德拍拍贝蕾娜的肩膀。虽然他个性暴躁,但安慰人时也会展现出罕有的温柔。 「他说他叫做齐利克利斯,来自玛纳坎,那个远得要命的地方,然后要求我让他进去矿坑里面,说是里面有一件对他来说非常重要的东西,还特别再次强调他是从很远的地方来的。我当然立刻拒绝,就算从地狱来的也一样!」安德接着说,一边大力挥着手以表达不满。「矿坑入口都已封死,里面除了当年来不及搬出的尸体留下的骨骸以外,什么都没有!而且谁能保证他在里面做什么,会不会再次引起火山爆发?没有人能为此负责!」 「安德叔叔,他有没有说那件很重要的东西是什么?我听说矿坑里面还潜伏着火元素,他会不会是为了这个进去的?」凯夏问道。 「谁知道呢?就算在这里,玛迦尔王国,也有很多人根本没听过金石坡,更何况玛纳坎离这里十万八千里远。我不认为一个玛纳坎的巫师会知道另一块大陆上的一座小镇十九年前发生过意外,还对此有兴趣,特地远道千里而来。」安德捋了捋满脸的黑鬍鬚。 「你有没有问过他?我真的很想知道他为什么要让兰妮受这种苦,我一定要他给个解释!」贝蕾娜询问道,胸口因心情激动而剧烈起伏。 「我问了,他不肯说,因为我不是艾格斯之塔的法师,与我无关,这什么歪理!」安德说到激愤处,重重捶了一下桌子,桌面的酒杯、笔筒、文件等杂物都跳了起来。「但我也不是不近人情,我立刻就想到兰妮,叫他去找兰妮说,如果兰妮没有意见,那她只要告知我一声,我就会批准他进去。当然,要在我的卫兵监督之下,兰妮也需要在场。现在知道原来他已经找过兰妮,而且被拒绝了。」 「能跟我说说十九年前的矿坑里发生什么事吗?安德叔叔。」凯夏问道。 「就像你知道的,当年矿坑里有火元素出没,一开始只是传出零星的目击报告,到后来甚至有矿工受了伤。」安德说到这,先是缓缓深吸一口菸斗,接着吐出长长的白烟,叹了一口气。「当时的矿场主认为这只是偶发事件,就向红靴城买了一些冰霜炸弹,试图清理掉在矿坑内游荡的火元素,好让採矿工作顺利进行。谁能想到仅仅在一个月后,变故就发生了?当时我还没来金石坡,没能亲身经歷,但镇民回想起那天,都说整个山谷天摇地动,家里的碗盘都摔裂了,火山口发出巨大的『砰』、『砰』声,伴随着熔岩喷出,你就知道那有多可怕!」 安德描绘得栩栩如生,凯夏和贝蕾娜听着都不敢喘一口大气,灾难发生的情景宛如就在眼前。 「然后矿坑就崩塌了,只有几个矿工逃出来,但他们全身都被火烧伤,几乎失去意识,只能从他们的囈语中得知,矿坑被火元素占据了,所有东西都被烧成灰,人也不例外。」安德摘下菸斗,以便啜饮一小口红酒。「这件事引起了艾格斯之塔的关注。如果杰姆斯有认真教导你,那你应该很清楚元素生物与魔法的关係?」 他见凯夏点点头,便继续说:「法师们认为在金石坡矿坑下方的某处,藏有强大的魔法根源,正是因为这个根源,才导致火元素诞生。」 「有没有可能是亚伊尔矿脉本身富含魔力,下方又是火山岩浆,才让火元素诞生的?」凯夏把今天下午和贝蕾娜讨论无果的问题提了出来。 「对于魔法我仅懂皮毛,当时我也不在场。不过法师们既然相信火元素不单纯来自亚伊尔矿脉,那一定有令人信服的理由。关于这场意外,有详细记录下来,如果你想知道的话,就去一楼的档案室找吧,随便你看。」 (十六) 「刚刚说到,齐利克利斯是从玛纳坎来的,玛纳坎是什么地方?」贝蕾娜突然出声问道。「前天下午他来找兰妮的时候,我隐约听到这个词,还有提到神界与地狱的战争、飢荒、上古神力之类的,但听不清楚,所以一直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玛纳坎是一块很遥远的大陆。」凯夏说道。他喜欢阅读歷史、地理、人文方面的书籍,也时常跟北地之门附近村庄酒馆内的旅行者聊天,因此知道很多关于这个世界的事情。「我们的国家叫做玛迦尔王国,目前由尊贵的国王费冷.尼迪休斯统治着,王国所在的大陆叫做泰伦提亚,王国所在地区称做月湾,东边是月之海,渡过月之海后是荒土原,这些你应该都知道了。一般的泰伦提亚商人往东最多就只到荒土原,因为荒土原东部是连绵不绝的山脉,只有几条崎嶇山路能通行,但只要穿过山脉,就会到达另一个大陆,那里就是玛纳坎。」 「那玛纳坎跟那个什么神界的战争、上古神力还有难民飢荒又有什么关联?」贝蕾娜继续问。 「嗯……这我也不太确定。」凯夏右手握拳托着下巴,正在认真思考着。「玛纳坎长年动乱,国家之间经常打仗,只有几个政权比较稳定的国家。曾经听一个来自荒土原的旅行者说过,在好几十年前,有一支恶魔和不死生物组成的军团入侵玛纳坎,好几个比较弱的国家都遭到灭亡,而幸运逃过一劫的国家开始集结,与这个来自深渊的军团对抗,战争打了好几年,直到现在都还没结束,那里的人民生活也特别困苦,大批难民流离失所。也许齐利克利斯说的战争和飢荒跟这个有关,但玛纳坎距离这里非常远,我猜要旅行一年以上才能到达,而且金石坡只是一座小镇,跟玛纳坎又有什么关係呢?」 「谁知道?那个齐利克利斯也许是个百年难得一见的魔法大师,但他有求于人,却一副高高在上的态度,社交技能根本是零!」安德嘴里叼着菸斗,一边伸出双手胡乱整理刚才被弄乱的桌面。「他被我拒绝后就离开了,我担心他会强行闯入矿场,所以命令伊格纳特赶紧带人守住矿坑入口。没想到那个社交白痴已经抢先在通往矿坑的路上设下魔法屏障,还不知道从哪里弄出一个岩石魔像守住山道,整座镇就这样被孤立了。」 安德从嘴巴取下菸斗,往酒杯内倒满红酒,并拿起来一饮而尽,接着说:「有一些镇民尝试下山求助,被魔像打伤;卫兵们拚命跟魔像搏斗,也只是徒增伤兵,所以我们收到贝蕾娜的信鸽,但什么也不能做。」 「如果齐利克利斯已经进入矿坑了,那事不宜迟,我们也得赶快过去阻止他。」凯夏说着便要起身出发。 「你们今天做的已经够多了,休息吧。」安德举起手示意凯夏稍安勿躁。「在你们打败魔像后,通往矿坑的屏障就消失了,这是刚才伊格纳特匯报的。现在已经有人去矿坑探查究竟了,所以你们就好好休息,二楼已经准备好两间卧房给你们,要去矿坑的话明天再去。还有,你信里面没有说到为什么要特地过来,应该不只是想念我而已吧?谢尔达那傢伙怎么可能对此没有意见?等这件鸟事结束后,我们再一起喝一杯好好聊聊。」 说罢,安德起身拍拍凯夏的肩,便走往三楼的卧房去了,留下凯夏和贝蕾娜两人在客厅内。 「你怎么了?」当凯夏正准备下楼前往档案室时,他看见贝蕾娜眉头深锁,似乎心事重重的样子,于是开口询问。 「我在想,如果我平常能再努力一点学习,也许现在就有能力让兰妮清醒,她就能告诉我们发生了什么事……」贝蕾娜说道,深邃的眼眸中显露出忧鬱的神情,语气有些自责。 「罗德瑞爵士说过,迷宫恶梦虽然不是高阶诅咒,但也不容易解除。你看,像罗德瑞爵士这样经验丰富的掌炬人都觉得不容易了,何况你还这么年轻呢?」凯夏温言安慰道。 「那天,当齐利克利斯出现在我面前的时候,我真的不知道为什么,全身一直打冷颤。他只是面无表情的看着我,但他的眼神像是一道光直接穿透我的皮肤,让我感觉全身有如针刺,一动也不敢动。」贝蕾娜眼泪终于扑簌簌掉了下来。「我隐约感觉到这个人不怀好意,应该要尽全力阻止他才对,但我当下只是愣在那里,做不出任何反应,直到兰妮出声要我让他进屋,才突然回过神来。后来,兰妮中了迷宫恶梦的诅咒,我也没有一点办法。她那么的照顾我,在危急时刻我却这么的没用……」 凯夏见状,心里有些不捨,他伸出手握住贝蕾娜的手掌,说道:「你已经很棒了,要不是你,我可能在山坡上就已经被魔像打倒,你的魔法不只救了我们两个,也拯救了小镇,这是千真万确的事实。所以,谢谢你,贝蕾娜。」 「你真的这么觉得?凯夏。」她用另一隻手的袖子擦了擦眼泪。 「当然。」凯夏点点头,笑着说。 「明天我们要去矿场,如果再次遇到他,我又像前天一样全身冷颤,什么话都说不出来,该怎么办?」贝蕾娜仍然疑惑着。「以前我总是想要做什么就一定要做到,就算很困难,或者我很害怕,也绝不服输,但对于齐利克利斯……我真的有办法解决这件事情,要他解除诅咒,让兰妮清醒过来吗?」 「你不是一个人面对这件事。」凯夏把握着贝蕾娜的手再握紧一些。「也许齐利克利斯的力量真的非常强大,但是安德叔叔和镇里的卫兵都在尝试阻止他,罗德瑞爵士让出了他宝贝的掌炬人掛坠和其他宝物,我也会和你一起去矿场,要他为整件事给出一个交代。这么多人都在努力着,我们也都用得上你的魔法力量,答应我,要打起精神,好吗?」 「希望我能做得到。」贝蕾娜勉强用嘴角挤出一丝微笑。「我觉得你不管遇到什么事,好像都不会慌张,都能轻松面对,就连面对魔像的时候也是,你是怎么做到的?」 「一点都不轻松。」凯夏否认道。「当时我根本没空想这些,只是专注在战斗,而且有你做后援,我就能放手攻击。我们一起面对困难,就没什么好怕的。」 贝蕾娜身体靠前抱了抱凯夏,说:「谢谢你,凯夏,我感觉好多了。」 凯夏感受到贝蕾娜身体的柔软与温暖,还有淡淡的发香,那是马鞭草的味道,白天坐在白影背上的时候也闻到过。他看着她仍泛着些许泪光的碧绿色瞳孔和略为饱满的嘴唇,特别惹人怜爱,心里有一股难以言喻的悸动,但最终他只轻轻的说了一声晚安。 (十七) 贝蕾娜进房后,凯夏下楼来到了一楼的档案室。 档案室窗明几净,打扫得一尘不染。平常粗枝大叶的安德,竟然这么重视环境整洁,这让凯夏感到有些意外。档案室中,层架上的书也排列整齐,分门别类一清二楚,他很快就找到了十九年前的纪录。 「今年是圣舟纪第五千三百八十四年,十九年前……找到了,五千三百六十五年的纪录。」凯夏一边喃喃自语,一边翻找着层架上的书。他从架上取下一本深绿色外皮的年志,开始翻阅起来。 年志中纪载五千三百六十五年四月到七月间,共有四次火元素的目击报告,所幸无人伤亡,仅有一些器具及财物损失。七月底,矿场购买了一箱冰霜炸弹,准备用以清除火元素,但之后一个月都没有再出现目击报告。直到九月中,矿坑内部一次出现两隻火元素,有两名矿工被攻击,其中一名死亡,另一名轻微烧伤,这是第一次有伤亡者的纪录。 伤亡事件发生后隔天,镇里的守卫及部分自告奋勇的矿工组成了一个巡逻队,在错综复杂的矿道及洞穴中寻找火元素的踪跡,两週时间内使用冰霜炸弹成功杀死了三隻火元素。 五千三百六十五年十月初,由于发现一条更大的亚伊尔矿脉,矿工组织了一次深挖的工程,向火山内部进发。也就是在这次行动中,火山岩浆突然开始涌动,矿坑多处崩塌,各处出现大量火元素毫不留情的袭击矿工。大多数矿工皆惨遭火吻,其馀的就算没有遭遇火元素袭击,也几乎都死于落石或因通道坍塌而被困住,再也出不来。只有六名矿工勉强逃出矿坑,向眾人描述了这场灾难。 在那之后,矿场封闭,死去矿工的家属们纷纷离开,倖存的六名矿工们也前往他处另谋生计,小镇人口一下从一千多人锐减至两百多人,较靠近矿场的房屋都已人去楼空,无人敢再居住。 关于矿难的部分,年志就仅记载至此,再往后翻到十一、十二月,都是些针对罹难者进行哀悼、下葬(如果还找得回遗体)等事宜,还有罹难者家属向老镇长要求工安意外赔偿、搬迁离开金石坡、财產清算及移转等琐事。 凯夏揉了揉眼睛,不知不觉他已在档案室聚精会神翻看资料有一个小时了,正当他准备收拾收拾上楼时,他突然想到,兰妮在灾难发生后来到金石坡,年志上也许会针对这件事有更多描述。 「贝蕾娜说过,兰妮在到金石坡上任途中,在小石镇发现她,当时她还只是个婴儿,而贝蕾娜今年十七岁了,代表兰妮是矿难两年后到金石坡的……有了!五千三百六十七年的纪录。」凯夏将原本那本年志放回,又取下另外一本。 圣舟纪五千三百六十七年三月,艾格斯之塔的兰妮造访金石坡,目的是进入矿坑深入研究。当时矿坑已封闭起来,避免有人闯入或火元素衝出洞穴造成危害,为了顺利进入矿坑,兰妮向当时的镇长提出一份报告,里头详细叙明需要进入矿坑的理由。 首先是关于元素生物產生的条件。元素的诞生可以有很多种原因,大致可分为自然诞生及人为引发。格雷斯登的世界中处处充满着魔法能量,懂得运用的人就可以充分利用这股力量,也就是所谓的法师或巫师。一个人要学会使用魔法,必须经过他人充分的引导及训练,在一般情况下,一个人是不可能无师自通,突然自己学会运用魔法的(这也使得探讨魔法的起源一直是一门显学,让各方学者数千年来争论不休)。 然而,在自然界中却不是如此,自然界中的魔法现象并不常见,但也绝非罕见,若在某处充满魔法能量波动,此时再有外力介入,就很容易產生魔法现象。例如动植物不寻常的快速生长或发展出不属于其原有的特性,有时甚至会让动物突变成人形,获得强大的力量,魔羊族就是一例(有着山羊头的人形生物,在魔法方面拥有远超其他种族的天赋)。 自然界的元素生物就由魔法能量与火、水、土、风等元素结合而成,与火结合的就称为火元素,其馀以此类推。此种结合可以自然发生,但更多的是由魔法师有意为之,他们製造或召唤出元素生物的目的基本上与魔像差不多,都是作为一种助手的存在。元素生物带有简单的行为意志,受本能驱动,领域性极强,它们不太会主动侵略他人,但对于侵犯到其领域的外来者,他们会毫不留情的展开攻击,因此魔法师更倾向于让元素生物看守他们满是珍藏的高塔或实验室。 在一座矿坑深处住着一位强大的魔法师,这种情形显然是不合常理的。另一方面,自然界诞生的元素生物,同一区域大多只有零星几个。由于亚伊尔矿石富含魔法能量的缘故,世界上的亚伊尔矿场中出现元素生物的情形也不算稀有,但像此次矿难中出现大量火元素,就是极为罕见的一次事件。因此艾格斯之塔有充分理由相信,在火山深处存在一个不知名且异常强大的魔法根源。 兰妮取得授权,让她得以自由进入矿坑勘查及研究,也有权依工作需要向金石坡镇长提出挖掘计画,镇长会负责提供人力。然而,至今为止,兰妮仅在前几年将坍方的部份凿通后,便没有再申请挖掘工作。十几年来,兰妮非常谨慎的设立魔法结界,隔开未探勘的区域,所以未再发生元素袭击事件。 翻阅完好几本年志后,凯夏发现这几本年志中皆未记载兰妮的研究进度及成果,其他纪录中也没有,想来是因为学术研究的部分不归小镇管辖,所以她是直接向艾格斯之塔匯报。 此时他的双眼感到十分疲劳,算一算时间已超过午夜时分,隔天一早还得前往矿场,于是他便上楼回房睡了。 (十八) 由于伤药的作用,凯夏一夜无梦,醒来时身上的疼痛已然减轻不少。原本穿的灰色亚麻衬衫在与魔像的战斗中多处破损,行李包裹又放在贝蕾娜和兰妮的小屋,于是他换上安德年轻时常穿的一件深蓝色滚红色及金色边的棉衣,上头绣有迪南家的白色橡树家徽。这件棉衣因为安德放弃迪南的身分,且中年后身材发福不少,已经很久没有亮相,此时穿在体格健壮的凯夏身上,显得特别亮眼挺拔。 他照着镜子端详自己,经过一夜后脸上泛起油光、鬍子看上去似乎更浓密了些,黄褐色的头发也显得有些杂乱。他用毛巾擦完脸后,伸手进脸盆蘸了点水,将头发整理顺畅,整个人立即焕然一新。 出房门后,他立刻闻到小麦粥的阵阵香味,接着就看到餐桌上已摆好丰盛的食物,除了小麦粥外,还有麵包、醃鯡鱼、火腿肠、综合烤蔬菜和黑莓、桑葚、苹果等水果。 「早安,凯夏。」贝蕾娜微笑的对凯夏打招呼,显然心情好转不少。她坐在餐桌旁,盘子里已有食物,见到凯夏来了之后,便帮他舀了一碗小麦粥。 「你醒了,凯夏,先吃点东西吧,我还有些话想跟你说。」安德一边说一边咀嚼着嘴里的火腿肠。 凯夏拉开椅子坐下,接过贝蕾娜递给他小麦粥及麵包,同时扬了扬眉示意安德说下去。 「早上伊格纳特来报告过情况了。昨天半夜有几个卫兵进到矿坑找那个巫师的下落,但因为不敢贸然太深入,所以目前还没有消息,我们正在想其他的办法。」安德说到这顿了一下,接着语气一沉。「凯夏,你流着迪南家的血,是未来的领主,更是我爱的姪子,我认为还是不能让你去冒险,尤其你父亲更不会允许。伊格纳特是一个很有经验的战士,由他来处理是最妥当的。」 「安德叔叔。」凯夏放下喝到一半的粥,看着安德说。「齐利克利斯害罗德瑞爵士小腿骨折,至少要休养三个月才能復原,又害兰妮深陷迷宫恶梦,不知何时才能醒来。他的魔像打伤卫兵和镇民,还让我跟贝蕾娜陷入危险……」 「我知道,我知道。」安德将手掌放在凯夏的手背上,打断他说话。「这个玛纳坎的巫师恶劣至极!我比你还想送他去阿加洛尔的殿堂接受审判,但是凯夏,你是卡斯塔的贵族,这狗娘养的又他妈的厉害,你可不能白白去送死。再说,我不怕死,但如果你发生意外,想想你父亲谢尔达会怎么对我?到时可不像当年,只要来个自我放逐就能解决。就算你幸运活下来,很可能换成我永远再没办法见到你了。」 安德一边说着,一边用眼神示意贝蕾娜帮忙规劝凯夏,但贝蕾娜其实希望凯夏能帮忙,反而有些担心安德的劝说奏效,所以她只是不知所措的看着叔姪二人。所幸凯夏接下来的反应让她松了一口气。 「虽然我一直都不喜欢自己的贵族身分,平时也不以公爵之子自居,但这无法改变我流着迪南家的血的事实,安德叔叔。」凯夏将另一隻手再盖到安德的手背上。「我知道你关心我,也关心这座小镇,所以我才更应该在人民有困难的时候伸出援手,而不是袖手旁观。无论是为了贵族的职责,或是私人恩怨,我都该去见见这个巫师。」 安德听完后,脸上先是一阵犹豫及担忧的表情,随即便哈哈大笑起来。 「我真是越老越婆婆妈妈了。」安德拍拍自己的额头,仍有点止不住笑意。「我有时都还认为你仍然是那个八岁的小孩,但你已经长大、有担当了。你们两个的能力确实派得上用场,也需要实战经验,只凭伊格纳特和那些小伙子们的铁剑跟木矛是斗不赢那个巫师的。吃饱了就走吧,看看那个狗娘养的齐利克利斯葫芦里卖什么药!对了,这件棉衣穿在你身上还真帅气。噢……我知道以前只有一个人穿上去比你更帅一点点而已!」 (十九) 凯夏笑了。 他清楚记得在他小时候,安德非常英挺俊朗,外表英姿焕发,在各种宴会、庆典上,总是吸引其他贵族女子主动来邀舞、谈天,但安德只钟情于珊妮雅.布隆,布隆家的小女儿。她有着一头飘逸的金色长发,仪态温柔婉约、气质出眾,相较于安德豪迈爽朗、粗枝大叶的性格,两个人简直是天差地别。正因为是这样的天差地别,让两人初认识时,就感觉已找到人生缺少的另一半拼图,性格完美互补。安德时常会自行雕刻栩栩如生的木雕送给珊妮雅,包含狼、鹰、鹿等各种动物,也有乐器、人物等各式各样的木雕,珊妮雅都会非常珍惜的收藏起来。他们的感情迅速发芽升温,羡煞旁人,没有多久就在眾神的祝福下结为夫妻,婚姻幸福美满,并且育有一个女儿,费欧妮,与凯夏的姊姊安娜同岁。 凯夏很喜欢这位婶婶,他记得婶婶常常讲故事给他听,动作及语气总是温和轻柔,特别能将人带进故事的世界中,也因此让凯夏培养了阅读的兴趣。而费欧妮就像是他的第二个姊姊,个性调皮开朗爱冒险,总是会带着安娜及凯夏在城堡内外爬上爬下、探索宫殿及花园的每个角落,每每都能在本应已非常熟悉的地方发现新事物,这让凯夏对这样的小冒险乐此不疲。 每当安德叔叔和珊妮雅婶婶一起出现时,他总是很喜欢看两个人的互动。安德不拘小节、夸张的说话方式是活络场合的重要润滑剂,安德随口说几句笑话就能逗得眾人哈哈大笑,就连安静内敛的珊妮雅也不例外。凯夏可以从珊妮雅的眼神中看出他对安德充满了爱慕与钦佩,也能从安德夸奖珊妮雅的话语中感受到真诚及呵护。虽然他的年纪还小不懂得爱情,但对于这种关係的嚮往此时已在他的心灵中萌芽。 凯夏的父亲谢尔达.迪南虽然一直和安德有嫌隙,感情并不融洽,但由于他的父亲卡恩.迪南十分爱护安德这个养子,所以谢尔达也未强烈禁止自己的孩子们与安德交好,惟有大儿子布伦特斯本身就不爱与安德亲近,对费欧妮也冷漠以对。 然而,就在凯夏七岁时,卡恩.迪南过世了,在忙完丧葬仪式后,谢尔达与安德便就继承权的问题开始针锋相对,最终演变成激烈的政治斗争。数个月后,安德厌倦了这种寝食难安的生活,也为了保护自己的家人,于是宣布放弃继承权,离开北地之门,来到金石坡担任镇长,远离复杂险恶的贵族生活,但他的妻子珊妮雅和女儿费欧妮却没有一起搬到金石坡。 玛迦尔王国另一个领地「河谷地」与卡斯塔相邻,布隆家族就是河谷地的统治者,在当地的地位与卡斯塔的迪南家不相上下。当时的布隆家族虽然因为安德仅是卡恩公爵的养子,没有贵族血统,而有所顾忌,但由于珊妮雅与安德真心相爱,再加上卡恩极力促成,双方家族仍完成了一桩极为盛大且重要的联姻。这桩婚姻促使卡斯塔和河谷地有更加密切的贸易往来,交通更加便利,且在双方的合作下,两个领地的治安大大改善,使各地的旅人更乐意前来造访。 在安德放弃了贵族身分后,布隆家族无法接受珊妮雅继续与平民身分的安德保持婚姻关係,于是向谢尔达提出解除婚姻,并毫无困难的获得了同意。珊妮雅便在被家族半强迫的情况下带着费欧妮回到河谷地,从此与安德分离。此后,安德便再也不与谢尔达来往,也在心里蹭恨着布隆家族,也就是这时开始,安德日日藉酒消愁、暴饮暴食,身材因此渐渐走样,与年轻时期俊朗的模样大相逕庭。 从与安德这几年的通信中,凯夏明显感受到安德的文字中透露出落寞。虽然矿场停工,金石坡小镇没落了很长一段时间,是在安德带领下发展出木雕生意,让小镇开始恢復生机,但安德的心里仍然有一块无法抹灭的遗憾,性格也变得比以往更加暴躁。 此刻,他听到安德说的玩笑话,不只是因为他喜欢这个笑话,同时也很高兴安德仍像以前一样爱胡乱瞎扯,让他瞬间找回童年与叔叔相处的熟悉感。 (二十) 吃完早餐后,凯夏将白影留在镇长办公室旁的马厩内,之后便和贝蕾娜、安德一同徒步前往矿场。走到矿场的路途并不遥远,但路上满是人去楼空的破败房屋,那些都是几十年前矿业兴盛时期,镇民安居乐业的地方,如今已是沧海桑田,往日的荣景仅能在脑海中自行想像。 即将抵达矿场时,便看到伊格纳特远远的跑过来。他板着脸,神情紧张,身上全副武装,身穿生皮甲、戴头盔、护手、护腿及硬皮靴,左手持木盾,手斧已握在右手上。 不等他走近,安德便大喊:「发生什么事了,伊格纳特?那个装模作样的巫师在矿坑里搞什么鬼,你们找到他了吗?」 「梅洛受伤了。」伊格纳特指着距离矿坑入口不远处一名躺在担架上的守卫,旁边有一位镇里的草药师正在替伤患敷药包扎。他看到凯夏,又连忙行了一个礼。「迪南大人。」 「是那个齐利克利斯干的?」安德问道,同时加快脚步往矿坑走去。 「是火元素。梅洛被烧伤了一大片,但圣舟在上,伤势不致命。」伊格纳特左手握着颈上掛着的女性形象掛坠,抬头望了一眼天空。 「天杀的,火元素不都被赶到矿坑深处了?难道是那个该死的巫师召唤出来的?我们小镇招谁惹谁了,来了个这么强大的巫师?」安德气冲冲的大吼,目眥俱裂。 「今天早上天刚亮,我派了四个人到矿坑继续找那个巫师的下落,是梅洛在四号矿道深处发现了他。」伊格纳特继续说道。 「四号矿道?那不就是当年坍塌最严重的地方?」安德有点疑惑。 「对。」伊格纳特肯定的说。「梅洛说,当他发现齐利克利斯的时候,那个巫师像是在布置魔法结界,准备粉碎当年因坍塌而堵住通道的岩石和泥土,还有一隻小恶魔在旁边。他一出声喝止,那个火元素突然就出现了,他只好连滚带爬的逃出来。其他三个人听到梅洛的惨叫声,马上就衝去四号坑道,还好他们动作快,马上就把梅洛拖出来,才没有受更多伤。」 「那火元素呢?」凯夏问道。 「那东西没有追出来,只是守着通道,看到他们马上退出后就停下来了,大人。」伊格纳特恭敬的回答道。 「到目前为止,很多人因为齐利克利斯的缘故受到伤害,但是他的种种行为看来又没有刻意伤人的意思,这到底是为什么?」凯夏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对其他三人提出疑问,但没有人能对此给出正确答案。 「没有伤人的意思?鬼才相信!而且很多巫师都会召唤元素生物当保鑣,我看这傢伙也不例外!」安德质疑道。 「大人,您看他是不是想要偷走矿坑里的亚伊尔矿石?这里的矿脉还没有枯竭,只是被封闭了。那巫师会不会是想拿来赚钱,或做一些疯狂的魔法实验?」伊格纳特向凯夏问道。 凯夏并不是没有想过这个可能性,但只要仔细想想就能知道这不符合现实逻辑。首先,齐利克利斯没有採矿工具及团队,也没有对矿坑做过专业的探勘,这样贸然开採除了有安全上的风险外,更没办法大量带走矿石,这对于一个来自遥远的玛纳坎的巫师来说,投资报酬率十分不合理。第二,亚伊尔矿石虽然珍贵,市场上可卖得高价,但并不稀奇罕见,世界上有多得数不清的亚伊尔矿场,若齐利克利斯真的想盗取矿石,大可从比较近的、还在运作的矿场中着手,这样会比较容易,不用跑到这个偏远地区的封闭矿场,况且还事先知会了当地的法师和行政首长,只是没有具体说明原因而已。 「也许那个巫师就是个疯子!我不在乎他想干嘛,我只想把他抓起来送去红靴城的法庭接受审判,不管是卡尔贡的还是阿加洛尔的!」听完凯夏的推断后,安德拨弄着下巴鬍子如是说。 (二十一) 当他们来到躺在担架上的梅洛身旁时,贝蕾娜看到受伤的守卫后立刻倒抽一口凉气,并别过头去。凯夏握了握她的手,不仅仅是为了安慰她,同时也因为自己已经浑身起鸡皮疙瘩。 只见担架上,守卫仍保有意识,正在痛苦的呻吟着,他的头发已被烧去大半,头皮已被烧烂发紫;身上穿的皮革护具被烧焦弯曲变形,几个护具部位已因乾涸的血液及脓疮而与身体黏在一起,难以脱落;一边的脸颊仅有轻微烧伤,呈现红肿脱皮,但双肩及左手上臂则因严重烧伤而呈黄色或白色,并隆起多颗硕大的水泡。下半身的部分,除了脚掌外,几乎所有部位都烧至腐烂脱皮,几可见骨,同样也隆起水泡,并且伤口处正不断冒出脓液,景象十分骇人。 凯夏虽然不是第一次见到受重伤的人,以往在对付强盗及罪犯时,也见过不少断臂截肢的人,但对方通常是恶人,且大多受伤后即死亡,凯夏也几乎不会仔细观察。这是他第一次见到无辜的人受了近乎致命的灼伤,仍在奄奄一息的挣扎着,他仍然忍不住有些反胃。 凯夏想起杰姆斯教导过如何从受害者的身体状况来判断魔法特性,藉此推断加害者是哪一类型的巫师,进而制订出适合的方案来与之对抗。由于掌炬人职责是消除魔法犯罪,制裁滥用魔法的巫师,或任何不当使用魔法的人,所以这方面的技能十分重要。而伤害梅洛的火元素是魔法生物,其所发出的火焰也是魔法之火,不是自然的明火,若能了解这个火元素的特性,也就能较容易对付。 他忍住翻涌的胸腔及胃部,走到梅洛身旁蹲下查看。只见除了刚才注意到的受伤部位外,其他部位包含躯干、大腿上缘、背部都未遭到灼伤。根据放在一旁被烧焦的圆木盾看来,当火元素喷出火焰时,梅洛曾机警的举起圆盾挡在身前,才能让躯干免于被灼伤,但因为圆盾面积不大,身体的其他部位才无法倖免。一般来说,因为火元素发出的是魔法之火,只要稍微强力一点的火元素都可以轻易烧破没有附上魔法防御的盾牌,但很显然那枚圆木盾只是一般的盾牌,却没有被烧穿,这代表这个火元素只是下级的魔法生物。然而,从另一方面来看,圆木盾能被烧焦,一定是持续燃烧了好一段时间,直到梅洛向后退出坑道才停止,这代表火元素怀着想要致人于死地的意思,至少在它的领域中是这样的。 凯夏思忖着:「以齐利克利斯的能力,他大可以召唤更强力的魔法生物,而且也能下达更明确的指示,把靠近的守卫赶跑就好,就算不慎造成伤害,也绝不会像这样大面积的把人灼伤至濒临死亡。」 可以庆幸的是这个火元素威胁性不高,且自己正好有一把与之相剋的寒霜长剑,若有必要与火元素战斗,这会是一项有利条件。 「梅洛的伤势……能治好吗?」凯夏听见贝蕾娜在询问梅洛身边的草药师。 「会好的。我已经在他身上施放治疗术,也多亏了你做的药剂,伤口已经止血,接下来只要再做些手术,把黏在身上的护甲和衣服切割下来,伤口妥善消毒就好。一切处理完后,他只要妥善休养两到三个月就没问题,但还是要注意不能吃太过刺激性的食物,也不能喝酒,否则伤口很容易发炎。当然,疤痕是免不了的,幸好他是个战士,这不会对他造成困扰的。」草药师详细回答道,那是一名女性的声音。 凯夏很惊讶这里的草药师居然会施放放治疗术,那是一种受到神性祝福的牧师才会使用的异能法术,他的目光立即转向草药师。 刚才由于太专注于守卫的伤势,以至于凯夏没有注意到在一旁的草药师是一名美丽的白精灵女性。 白精灵普遍身材高挑纤瘦,肤色偏白,大多为金黄色头发,这名白精灵女性亦是如此。她身材高挑、皮肤细白,眼睛较一般人类细长,五官都十分精緻小巧,是标准的白精灵女性脸孔。她的外表看起来约等于人类的二十多岁,但精灵寿命较长,外表会一直维持在年轻的样貌,直到寿命将尽的前几年才会迅速衰老,所以凯夏也无法判断对方实际年龄。 她一头金色长发扎成一髻俐落的高马尾,身穿方便活动的贴身长袖上衣及长马裤,腰间的皮带上掛有一个已掀开的小型随身包,里面有好几个装着药剂的小瓶及纱布、剪刀等简易工具,脚上是一双有许多刮痕的棕色皮靴。 儘管身上的衣物已有多处褪色及磨擦痕跡,而且由于稍早忙着蹲跪在泥地上处理伤势,使得衣服、裤子及手脚各处沾到了泥土,但仍然不掩她的清丽气质。此外,她手腕上戴着的一只生命之树造型的银色手环,揭露出她是生命之神罗维安的信徒,在北地之门有不少人信奉罗维安,凯夏对此并不陌生。 在玛迦尔王国很少见到人类以外的种族,在大城市的闹区还有可能偶然见到几个非人类的智慧生物,凯夏也曾见过几个精灵、矮人、侏儒等其他种族,但他怎么也想不到会在这片山谷中见到一名精灵,这让他忍不住目光在精灵身上停驻了几秒鐘。 (二十二) 安德见状,连忙替两人互相介绍:「凯夏,这是瑟娜维亚,是一名草药师,也是生命之神罗维安的牧师。瑟娜维亚,这是我曾经跟你说过的,那位没有血缘关係的姪子,凯夏.迪南,谢尔达.迪南公爵的儿子。凯夏,瑟娜维亚是一位旅行者,正在履行她的神给她的『大奔走』任务,所以离开家乡到泰伦提亚旅行,寻找她能够奉献一生的地方和事业,她一个月前才来到金石坡,所以我还没机会在信中和你提起她。」 根据生命之神罗维安的教义,信奉祂的牧师必须在学成后进行至少一年的旅行,前往世界各地行医并散播罗维安的神蹟及教义,罗维安的牧师称这段旅行为「大奔走」。在结束「大奔走」后,很多人会回到原本生活的地方帮助有需要的人;有人在旅行途中经过的地方定居;也有人一生都在奔走,为消除世上的苦难尽一份心力。 「生命常在,万物不息。很高兴终于见到你了,凯夏。」瑟娜维亚露出一个亲切的笑容,轻轻的对凯夏挥了挥手,不像其他初次见面的人都会对他行一个平民对贵族的礼仪,举手投足十分优雅又有自信。她看着凯夏胸前印有手持火炬图案的掛坠。「安德常常提起你,但没有说过你是一个掌炬人,真令人意外!我也很好奇为什么一位贵族大人会喜欢整天跟脏兮兮的平民混在一起,有空的话一定要好好跟你聊聊!」 两人是初次见面,瑟娜维亚说的话即使在一般平民之间也称不上礼貌,但凯夏却一点也不恼怒,反而觉得她很从容大方。 「我不是掌炬人,杰姆斯.罗德瑞爵士才是,他受伤了没办法亲自过来,所以才把掛坠给我,但是他确实教过我不少掌炬人的知识。」凯夏微笑并接着说。「除了遗珠森林以外,精灵在我们国家很少见,事情结束后,你一定要告诉我你的故事。」 「啊,遗珠森林,那里住着很多像我一样的白精灵,对吧?我也会在未来某一天去拜访的。」瑟娜维亚不卑不亢的说。「几个月前,我才在红靴城见过一个掌炬人,他一个人就打败了两个艾格斯之塔的法师,这是我第一次亲眼看到掌炬人的能力,令人印象深刻。我想你一定也会想出方法对付这个巫师的。」瑟娜维亚说。 凯夏知道她提起的事件,杰姆斯对那位掌炬人讚誉有加,虽然他没见过对方,但从听闻的事蹟来看,这位掌炬人能力强大,帮助王国抓住了两名叛乱的法师,无疑应该得到讚赏。 「所以,凯夏,你想好要怎么对付齐利克利斯了吗?」贝蕾娜询问道。 「我认为伤害梅洛的火元素不是齐利克利斯召唤的。」接着,凯夏向眾人详细说明刚才的推断。「我的寒霜长剑很适合对付这类火元素,另外,虽然掌炬人掛坠有抵御魔法的功能,但如果你能创造魔法屏障,帮助我挡住火焰攻击的话,那就更好了,贝蕾娜。」 「我当然会帮你。」贝蕾娜毫不犹豫的说。「我一定要齐利克利斯好好的给个交代!他不能就这样害这么多人受伤,然后拍拍屁股走人,就算他力量多强大也一样,我要去跟他对质!」 「安德叔叔,我会和贝蕾娜一起进入矿道,找到齐利克利斯,要求他给出解释。在此同时,可否请你和伊格纳特继续守住矿洞,以防他逃走?」凯夏对安德说。 「别婆婆妈妈的!」安德挥了挥手,大声说道。「我们会在这里守得死死的,你们放心去吧!你们也要小心,如果情况太危急,记得逃命,知道吗?就算他逃走了,我也会通报给艾格斯之塔和掌炬人公会,绝对把他抓回来!」 瑟娜维亚摘下了手腕上那只生命之树银色手环,套在贝蕾娜的左手腕上,对她说:「前几天那个巫师来找安德谈话的时候,我曾见过他。他拥有强大力量,眼神足以让人恐惧,我和你一样学习魔法,对像那样造诣极高的人所散发出来的气息,感受特别强烈。但他的眼神也透露出迷惘,如果可以的话,希望你们能劝他不要继续对无辜的人造成伤害。这只手环你拿着,愿生命常在,万物不息。」 「谢谢你,瑟娜维亚,我们会尽力的。」贝蕾娜道。虽然大部分的法师都信仰代表神秘与未知的女神席儿法娜,包括兰妮在内,但贝蕾娜一直没有非常坚定的信仰,所以她并没有拒绝瑟娜维亚给她的手环。 瑟娜维亚将视线转向凯夏,接着说:「梅洛还没有完全脱离险境,我必须留下来尽快帮他动手术割除黏住的衣物。虽然没办法和你们一起去,但我会向罗维安祈祷,希望你们平安归来。」 凯夏再次蹲下看着梅洛的脸,梅洛露出极度痛苦的表情,双眼充满愤怒,并吃力的抬起握住凯夏的手腕。他感受到梅洛回望的眼神中恳求着将巫师绳之以法,看着十分不忍,于是他点点头,轻声的要梅洛放心,接着便站起来往矿洞中走去。 (二十三) 金石坡矿坑内部路线错综复杂,但依照伊格纳特给予的地图,加上掌炬人掛坠在咒语影响下也持续发出强烈的光芒照亮道路,没有多久他们就顺利抵达了四号矿道的入口。 在矿道入口处的两旁岩壁及地面,整片烧焦的痕跡清晰可见,一直延伸到光照不到的地方,可以想见烧伤梅洛的火元素有多么毫不留情的疯狂喷吐火焰。地上还留有杂沓的脚印及重物拖行的痕跡,显示出梅洛和其他三名守卫的慌乱,以及后来梅洛倒地奄奄一息,被眾人赶紧拉出通道的紧急。 凯夏想到今天早上在这里发生的惨剧,突然间怒不可遏。他抽出寒霜长剑,加大步伐,径直走入矿道深处,不理会贝蕾娜在后方喊着要他小心一些。当他走到矿道内较宽敞的一处时,他看到了那隻火元素……不,应该说,看到了那「群」火元素! 此处宽敞的石室应是以前矿工卸货、载货及运输的作业处,约有二、三十公尺见方,地面中央及四面靠墙之处皆杂乱堆叠着各种工具、废弃物、碎石等,其中一面墙上有一道紧闭的门,门后也许是储藏室。石室中还有几处用于暂置货物的木造平台、事务桌,另一头则有几个载运矿石的矿车,只有一个还在轨道上,其馀都已胡乱翻覆。 石室中各类物品眾多,但最引人注目的,当然还是那三隻火元素。凯夏曾在书上读到过,元素生物大多呈人形,眼前这三个也不例外。 「刚才检视梅洛的伤势时,看不出有多个火元素的跡象,如果齐利克利斯真的没有召唤火元素,那他们又是从哪出现的呢?」凯夏心想。他左手食指及拇指捏住掌炬人掛坠,念起咒语让全身充满魔法能量,这可以使他对各类型负面魔法拥有一定的抵抗力。 凯夏快速回想杰姆斯的教导及书中对于元素生物的描述,他知道所有元素生物在胸口处都有一个实体核心隐藏在内,正是这个核心将魔法能量凝聚成一个有意识的生物,只要将其破坏,元素生物就会消散。好在眼前的三个火元素并不庞大,只有一般成人的高度,这让攻击的难度降低不少。 他打手势示意贝蕾娜躲在墙边的一堆货物后方,自己则躲在另一堆后。他把琥珀晶石放入掛坠中,晶石的能量随着咒语念出而布满全身,这使得他更加迅速敏捷,以避免在三隻火元素的猛攻下被烧成焦炭。 三隻火元素在石室中像是无头苍蝇一般漫无目的的晃荡,还没发现已经有两个人类闯入领域内。凯夏和贝蕾娜屏住气息,手心冒汗,努力寻找出手的机会。他们两人谁也没有实际面对过元素生物,生怕一个不留神,自己就要为这个已充满悲剧的矿坑再添一具白骨。 不知过去多久,其中一隻火元素终于来到凯夏那堆货物的另一侧,距离他不过四、五公尺,正是绝佳的攻击时机。他双手紧握寒霜长剑,在琥珀晶石魔力的加持下,双脚一蹬,迅速扑向落单的火元素。 只见火元素立刻警觉并瞬即转身,剧烈的火焰张口欲吐,但为时已晚。寒霜长剑不偏不倚的插入胸口核心,直末至柄,剑刃从背心穿出。火元素仰天发出刺耳尖啸,全身烈焰在寒霜长剑的作用下冒出阵阵水蒸气,滋滋作响,不断强烈扭曲,就像跳动的营火般,让凯夏身后的影子也跟着猛烈晃动,宛如奔放的手舞足蹈。不出几秒鐘,火元素便烟消云散。 其他两隻火元素反应灵敏,立刻转身朝凯夏喷出熊熊烈火,但为时已晚。 贝蕾娜早在第一个火元素发出惨叫声时,就举起魔杖在空中划出魔法符号。此时,一道石墙以贝蕾娜的脚下为起点迅速冒出,并往前延伸出去,及时在火元素与凯夏之间形成一道屏障,火焰无法烧穿。 凯夏利用石墙为掩护,心下急速盘算该如何同时对付两个火元素。他透过墙缝观察,看到两个火元素正分别走向石墙的两侧,打算绕过来包围,这让凯夏大喜,因为若只有一隻火元素的火焰,掛坠的能量就足以抵挡。 「嘿!」凯夏朝右手边的火元素大喊,因为它离贝蕾娜较远,喷出火焰也不会波及到。随后他藉着琥珀晶石的灵敏之力朝火元素奔去。 被嘲弄的火元素全身扭动,彷彿在嘲笑这个鲁莽的人类,随即向凯夏喷出一长条火焰将其团团包裹。在掛坠的能量保护下,凯夏只觉皮肤些微生疼,不足以构成威胁。他挥出长剑,精准砍中元素核心,核心被砍成了两半。 就如同第一个火元素,这一个火元素也在临死前疯狂扭曲,但不同的是,它拚尽力量将全身火焰四射迸发,在自己死亡的同时,也点燃了石室中几乎所有木造品,顿时间整座石室燃起熊熊大火。 (二十四) 「还有一个火元素呢?在哪?在哪?刚才它好像就在贝蕾娜旁边!」凯夏心想。他被大火薰得浑身冒汗,木头燃烧冒出浓烟阻碍了他的视线,他只得让身子尽量贴着地面,才不会浓烟薰到窒息。 「贝蕾娜!你在哪里?你没事吧?」凯夏着急的大喊,已顾不得会不会被第三隻火元素偷袭。 他边喊边跑,低头穿过重重火焰,拚了命寻找少女的身影。他不敢大动作挥舞寒霜长剑来趋火,生怕一不小心会误伤贝蕾娜。火焰不断灼烧他的身体,掛坠的能量正逐渐减弱,这使得凯夏的皮肤开始发红破皮,身上那件绘有白橡树家徽的深蓝色棉衣也被烧出好几个洞,但他完全没有意识到,只是不断用手拨动火焰和木桶、桌子、箱子等一切起火的事物。 火焰燃烧得滋滋作响,伴随着不断有物品倒塌的嘈杂声,让凯夏根本无法判断贝蕾娜有没有出声,这样让感到无比烦躁。在摇曳的火光之间,他突然发现那间储藏室原本应该紧闭的门,现在却变成虚掩着,他连忙推开门并将其关上。 门内没有火光,整个空间黑暗无比,伸手不见五指,就连空气也特别安静。 「凯夏,是你吗?你没事!」黑暗中传来一阵熟悉的声音,凯夏认出那是贝蕾娜惊喜的语气。 「贝蕾娜,你没事吗?有没有受伤?」凯夏连忙回应。 突然间,他感到一个柔软的事物扑过来,将他的整个身体环抱着。 「当火元素的火焰喷发时,我看到你被火焰整个盖住,我以为……我以为……」贝蕾娜开心的说着,到最后语气竟有些哽咽,再也说不下去。 凯夏伸手拍了拍贝蕾娜的背,这时他才意识到身上已有多处被灼伤,些微的摩擦都能让他疼痛无比,忍不住发出「噢」的一声。贝蕾娜听到后连忙一挥手,手上冒出亮光照亮了整个房间。 只见凯夏全身及脸部有大面积的轻微灼伤,皮肤红肿发黑,嘴唇也乾裂流血,就像一整天曝晒在夏日烈阳之下,虽然伤不致命,但十分麻痒疼痛,令人难受无比。 「还好有罗德瑞爵士的掛坠,我没事,但被烧伤真的很痛。」凯夏苦笑道。 由于疼痛,他背靠着墙坐下,贝蕾娜也跟着蹲下。他藉着贝蕾娜的亮光术观察她身体的状况,虽然衣物有些破损,但大致上没有受伤,也没有烧伤痕跡。 「我没受伤,不要一直看我了。」贝蕾娜被注视得有些不自在,脸上泛起红晕。「刚才起火的时候,我刚好就在这扇门附近,伸手一推门就开了。我大声叫你,可能是周围太吵了,你没有听到,之后火焰就挡住了我的视线,再也看不到你了。」 贝蕾娜伸出左手握住凯夏的右手腕,口中喃喃自语,神情紧张。由于她没有特定信仰,只好胡乱念着不特定眾神的名字进行祈祷。罗维安、席儿法娜、阿加洛尔、艾格尼,甚至是来自深渊的死亡之神都在他的祈祷名单内,只希望能藉此让凯夏好受一些。 短暂的祈祷结束后,贝蕾娜不愿让凯夏带着伤再面对火元素或齐利克利斯,便提议道:「要不我们想办法绕过最后一隻火元素,先出去吧,让瑟娜维亚先替你治疗一下?」 「不行,齐利克利斯还在矿坑深处,不知道在做什么,我们不能浪费任何时间。」凯夏边说边用左手试图撑起身子。 突然间,他感觉到一股暖流游走全身,那是一种说不出的舒畅。贝蕾娜随即发出一声惊呼,只见她左手腕上,瑟娜维亚的手环隐隐发出绿光,光芒顺着贝蕾娜的手腕流向凯夏,再布满凯夏全身。 「罗维安回应了我的祈祷!」贝蕾娜非常惊讶,她没有想过随意念出的祷词真的能得到回应。「我不是罗维安的牧师,祂竟然也愿意赐福于我吗?」 「看来是瑟娜维亚借给你的手环起作用了,她一定是向罗维安祈求保佑我们行动顺利。谢谢你替我祈祷,贝蕾娜。」随着身上的红肿逐渐消失,凯夏如释重负,牵着贝蕾娜的手慢慢站起身来。不一会儿,他的身体便已恢復原状。 「你该感谢瑟娜维亚,她虔诚的信仰救了你。她是一名精灵,美丽又优雅,还那么的从容大方,去过很多地方,一定见多识广又聪慧……」 凯夏忍俊不住,噗哧一声笑了出来。这一瞬间,他看着贝蕾娜碧绿色的眼睛,深邃动人,觉得十分可爱讨喜,若不是眼前还有事情要处理,门外又有强敌,也许他会抱住贝蕾娜并拍拍她的头,但此刻他并没有这么做。 (二十五) 「先别说瑟娜维亚了,你看。」凯夏将门打开露出一条缝,只见外头的火元素吸收了同伴死亡后喷发的火焰而变得更加巨大,同时仍在石室中乱走乱窜,双臂不断挥舞,所到之处如摧枯拉朽,木条、水桶、条板箱、运矿车等事物皆燃起大火,被敲得飞起,宛如一颗颗火球四处乱砸,景象怵目惊心。 凯夏轻轻将门关上,转过身打手势示意贝蕾娜现在最好不要出去。贝蕾娜退了一步,这让凯夏发现在储藏室的另一侧有多个条板箱,其中一个箱子内的事物因亮光术而映照出蓝色光芒。他好奇的快速走过去查看,赫然发现条板箱内装的是一颗颗手掌大小的炸弹! 凯夏握住其中一个炸弹仔细端详,这不是普通炸弹,而是灌注了魔法之力的冰霜炸弹!炸弹呈椭圆状,以透明的硬化玻璃製成,可以看到内部飘着蓝色雪花,握在手中还会觉得有些冰冷。凯夏知道矿工常常会使用炸弹来开拓矿道,但用的都是一般炸药,根据安德家档案室中的年志记载,这些显然是当年矿场购来对付火元素的冰霜炸弹。 贝蕾娜虽未见过冰霜炸弹,也未见过年志的记载,但她记得安德曾说过冰霜炸弹的事,因此马上就理解了情况。只要有冰霜炸弹,外头那隻强化过的火元素就完全不起威胁了。 冰霜炸弹与一般炸弹不同,虽然同样需要在引线点火使其爆炸,但爆炸时只会產生些许的震动及爆破,此时炸弹内的寒霜会散发出来,在一定范围内使温度瞬间降到冰点以下,通常被用来对付火焰类别的魔法生物,火元素就是一例。因此,凯夏只须找到空档,朝火元素丢掷两到三个冰霜炸弹,基本上就能将之消灭。当然,若再遇到更强大的火元素,冰霜炸弹就不一定能奏效。 凯夏拿过两颗炸弹,将引线拉长,并将其中一颗交给贝蕾娜,接着在储藏室的桌子抽屉内找到了一副火石。他们交换了一下眼神后,凯夏用火石点燃引信、拉开一条门缝,两人一齐将炸弹扔到石室中央,并立即关门。 隔着一道薄薄的门板,他们可以听到炸弹迸发的声音、雪花划过空气与火焰交会而產生水蒸气的嘶嘶声,还有火元素哀号、全身火焰喷发后四处撞击的咚咚声。两人转过身背对门板,静静聆听外头的交响乐,即使他们与爆炸现场隔着一道墙,仍不免感到寒霜刺骨,冷得直打哆嗦。凯夏右手搭着贝蕾娜的右肩,还能感受到她身上因寒冷而起的鸡皮疙瘩。 不知道过了多久,外面的声响已然平息,凯夏轻轻打开门,只见外头一片漆黑,已不见火元素的踪影,地板一片狼藉,散落着各种碎片残渣,已无法辨别其原来是什么物事,墙面呈现大片焦黑,还有好几个被各种物事砸出来的窟窿,可以想见火元素临死前的挣扎有多么猛烈。 凯夏见火元素已死,转身再从条板箱内取出两颗冰霜炸弹收进行囊中。 「不知道再深入下去又会碰到什么怪物,先收着吧,以备不时之需。」凯夏说罢,便拉着贝蕾娜的手踏出储藏室,来到石室另一头。 只见再往后走是一处断崖,强风从不知名的地方进入矿坑,再沿着崖壁窜上来,将两人的头发吹得飞起。贝蕾娜再次召唤出亮光,并将亮光凝聚成一颗能量球放出去,光球沿着崖壁向前向下飞去。这时两人才得以观察前方的样貌。 在两人的眼前是一座巨大无比的地下空间,断崖高度少说也有十几二十公尺,天花板及地面上布满无数条石笋及石柱,地面上还有一条湍急的小河。前方已无道路,只有一座仅供运矿车通行的石桥,上方还有轨道,直向洞窟深处延伸过去,望不见尽头。 整个空间十分潮湿,地面、墙壁、石笋、石柱上皆流淌着地下水,伴随强风吹拂,凯夏和贝蕾娜只觉脸面生疼、凛冽刺骨。他们从未到过任何一个矿坑中,也没有想过地下世界可以如此复杂,就好像来到深渊恶魔的栖息地一样,内心不免有些胆怯,但一想到齐利克利斯就在前方,他们也顾不了那么多,只能继续向前。 「你看!」贝蕾娜指着轨道起点处一部未损坏的运矿车。「一部运矿车!我们可以搭这个下去?」 凯夏查看这部运矿车保存得非常完好,由于距离石室有段距离,没有被刚才的战斗波及到,车厢、齿轮、轮胎都十分坚固且未生锈,就好像长时间以来一直有人在使用及保养一样。 凯夏把这个想法提出来,接着说:「你先前说兰妮会进矿坑做研究,也许她会搭运矿车?或者是齐利克利斯用过,又把它送回来让我们搭乘?」 「兰妮几乎不和我谈论她的工作,我对矿坑内的事情一无所知。如果是兰妮在使用这台车,那我们也可以放心使用。如果是齐利克利斯安排的,那就表示他希望尽快跟我们见到面,我认为没有理由不搭乘。先前他有无数次机会可以杀死我们,但都没有这么做,我想这次也不会的。」贝蕾娜推论道。 凯夏仍然有些担心,他再次仔细检查矿车的状况,包含轨道有无生锈、啟动的操作桿是否运作正常,甚至尝试推了推矿车,都没有发现问题,于是便上了车,并示意贝蕾娜也坐上来。接着,他扳动矿车旁的操作桿,矿车开始缓缓前进。 运矿车前进得不算太快,是个令人舒适的速度。贝蕾娜心情有些亢奋,对着途经的事物指指点点,一切显得特别新鲜。 凯夏能感受到贝蕾娜的棕色长发飞扬,在脸上摩娑着,仍是那股淡淡的马鞭草香味,纤细的身躯由于矿车空间狭窄,举手投足间会不时的触碰到自己,让他有些难以专心观察周遭状况。他知道眼前有大敌,此刻不该有这些遐想,于是他伸手抹了抹脸,眼光转向巨大的地下洞穴。 「你听,是不是有奇怪的声音?」贝蕾娜转头看着凯夏,询问道。「这里会不会真的栖息着兰妮曾说过的吃人大怪物?或是矿工的怨灵骸在某处徘徊?」 洞穴中阴暗无比,除了运矿车周围有贝蕾娜的光球飞舞,可以看到大约十数公尺内的范围,其馀部分均是一片漆黑。远处不时传来诡异的「砰砰」声,听上去很像是有东西爆裂的声音,偶尔在某个远处的角落会有火光或闪光一闪而逝。 凯夏也说不准那些是什么,会是齐利克利斯在矿坑中工作的声音吗?还是怪物?或真的是怨灵在这里流连,不肯进入另一个世界呢? 「愿生者安乐,死者安息。」凯夏做了一个向死亡之神祈祷的手势。 (二十六) 运矿车前进了大约十分鐘,即将来到尽头,这里是整个巨大洞穴的底部。尽头处有好几团摇曳的火光,那是一支支立在地板上的火炬,沿着后方的通道延伸出去。至于为何久未有人踏足的矿坑深处会有燃烧的火炬?凯夏不安的搓着胸前的掌炬人掛坠,他和贝蕾娜都知道答案很明显,他们望着对方,异口同声的小声说出:「齐利克利斯!」 下了矿车后,为了应付接下来可能发生的危机,凯夏先唸咒语以掛坠本身的力量笼罩全身,有了基本魔法抗力,接着再依序将琥珀晶石、大地晶石、黑曜晶石放入掛坠中,再唸出相对应的咒语。琥珀晶石赋予他敏捷;大地晶石让他的身体变得像石头一样坚硬;黑曜晶石能增强心灵意志,抵抗例如操控、恐惧、困惑等魔法的能力。 由于掛坠魔法仅针对配戴者有效,所以他走在前面,让贝蕾娜跟在自己后方三到四步之处。此处坑道低矮狭小,凯夏需要微弯着身躯才能行走,且泥土湿润,像是近期才被人凿出来的。 坑道结束于一个向下的大斜坡,斜坡外是一个宽敞的圆顶空间,高度约四到五公尺、左右宽度约为八到十公尺,圆顶空间的尽头距离坑道约十五到二十公尺。尽头处可见到一个巨大的六芒星魔法阵,从地板延伸到墙壁上,摇曳的火光下站着一个黑色人影,因背光而完全看不到细节,空间中传出有东西敲击的「咚咚」声,和一个尖锐的话语声。 凯夏急忙向后比出一个手势,示意贝蕾娜停下来,并躲在岩石的阴影处观察前方。 「主人,主人,等札拉克萨拉挖出那柄长枪后,您是不是就可以去找琪雅赞达那个婊子,把她狠狠打一顿?」说话者的声音异常尖锐刺耳,还夹杂着喘息与喜悦。「不,打一顿还不够,札拉克萨拉要割她的皮、削她的骨、吃她的肉、喝她的血,嘻嘻嘻嘻嘻嘻。」 那声音十分奸佞狂妄,凯夏听了不由得起鸡皮疙瘩。他按耐住紧张,伸手按住贝蕾娜的手背,想让她安心些,却发现她的手和自己的一样冰冷。 「札拉,我们已经说好回到玛纳坎再讨论这件事,你如果再不快点工作,恐怕我们都别想回去。」黑影的语气听起来颇为不耐。 「为什么?主人,您一抬手就砍飞一个虚妄魔,挥挥魔杖就让三个牛头怪自相残杀,札拉克萨拉亲眼见到过。这里的法师没有一个像您一样强大呀!」 「我问你,你怕不怕苍蝇?」 「当然不怕呀,主人。我还吃过苍蝇肉,又臭又脏,比地狱的衔火虫还难吃!」那声音一边说还一边不断发出「呸呸呸」的声响。 「那如果你每天晚上睡觉时,都有好几隻苍蝇在你耳边飞来飞去呢?」黑影继续问道。 「札拉克萨拉讨厌苍蝇!牠们飞得快,抓不到,札拉克萨拉睡不饱。」那声音似乎跳了起来,十分气愤。「我知道了,主人,您是说他们就像苍蝇,又臭又脏又吵,就算您比他们强,也会被吵到睡不着觉,对不对?」 凯夏没有听到黑影发出声音,但根据那个叫做札拉克萨拉的声音发出的欢呼,猜测他应该是点了点头表示肯定。 「主人,既然这样,您为什么不乾脆将那个卡尔贡的僕人给干掉?还有那个黄褐色头发像鸟屎的少爷、那两个女法师、村子里那个自以为是的黑毛肥猪,全部通通干掉。」札拉克萨拉一边喘息着一边发问。 卡尔贡的僕人显然是指身为掌炬人的杰姆斯。凯夏听他们谈论到自己人,忍不住吞了口口水,握紧剑柄。他也听得到贝蕾娜的吞嚥声。 「我们的敌人不在这里,在玛纳坎,那些不死的脏东西和深渊恶魔,琪雅赞达也是其中之一,你忘了吗?」黑影不耐烦的回答道。 「札拉克萨拉没忘!札拉克萨拉没忘!琪雅赞达该死!琪雅赞达该死!」札拉克萨拉咬牙切齿,尖锐的话语声更加上扬。 「我知道,所以你要快点工作,札拉。」黑影提高了声音。 「但是札拉克萨拉想要杀死那个卡尔贡的僕人,他腿都断了,只要喀啦一声就可以让它彻底分离,还有那柄剑……」札拉克萨拉发出舔舐嘴唇和吸馋涎的声音。「冰冷得就像深渊的死亡之泉,可真是个宝物呀!主人,可不可以至少让札拉克萨拉杀了那个白白嫩嫩的少爷?」 「你想吗?看来我们准备的矿车很有用,他很早就到了,就在洞口,你都没有发现,还想要抢别人的宝物吗?」黑影轻描淡写的说,彷彿间话家常一般。 凯夏心下一惊,没有想到自己早已被对方发现。他小声叮嘱贝蕾娜继续躲藏,不要现身,随即抽出长剑,并往前踏出岩石阴影,朝着火光走去,于此同时,他听见一阵翅膀急速拍打的声音,一个不明生物迅速飞到他眼前。 (二十七) 凯夏以往读到过相关书籍,眼前的生物来自深渊,是一种叫做迎諂魔的恶魔。迎諂魔的智商程度大约为八岁人类小孩,其人生目标就是要依附在一位强大的主人身边,在其权势下生活。若迎諂魔成年后还未找到主人,或被其主人遗弃,失去庇荫后,便会遭到其他恶魔追杀、戏弄,因此迎諂魔通常都会在主人身边说尽好话、逢迎諂媚,但若迎諂魔认为主人即将失去保护它的能力,便会提早寻觅下一个主人,并会想尽办法陷害原主人,使其死亡或成为废人,而后正式转为侍奉新主人。 札拉克萨拉拍打翅膀,绕着凯夏保持一段距离缓缓飞行,看似在打量他,又似乎是覬覦凯夏手上的寒霜长剑。凯夏也望着札拉克萨拉,这个恶魔全身皮肤呈紫灰色,矮小的身躯大约仅有八十公分左右,手脚小巧细长,尾椎有一条尾巴,正不断扭动着。 札拉克萨拉的身体两旁分别各有一把用魔法召唤出来的能量十字镐,紧紧的跟着恶魔一起飞行,稍早那像是敲击的「咚咚」声想必就是恶魔在用能量十字镐试图凿穿石壁。 突然,札拉克萨拉快速飞向凯夏持剑的那隻手,试图抢夺钢剑。凯夏连忙用另一隻手阻挡,但札拉克萨拉动作十分敏捷。它在凯夏还没碰到它时,已迅速往上飞起,双眼仍直勾勾的盯着那柄剑。 「人类,把剑留下,然后你就可以走了,札拉克萨拉不会伤害你。」札拉克萨拉语气平静,就如同在施捨对方一个恩惠。 书上说,迎諂魔是一种下级恶魔,平时胆小,且战斗力不高(以恶魔的标准来看),只会使用初阶魔法,但是在主人的庇护下会自信满溢,毫不畏惧体型比自己大上许多的生物。迎諂魔虽然行动迅速难以追捕,但其易受挑衅,只要善用此点,就能轻松对付。 「不如你马上滚出矿坑,再也不要回来,我就饶你一命。」凯夏内心紧张,但表情仍然镇定。 札拉克萨拉「哼哼」连声冷笑,接着大叫:「人类,蠢!蠢!蠢!」随后它操控两把能量十字镐,迅雷不及掩耳的往凯夏身上招呼。 凯夏不闪不避,任由两把十字镐分别往头部及肩膀猛敲,几乎是同一时间触及,发出极为高频的「錚」一声。在大地晶石的能量保护下,凯夏身体已坚如磐石,受到攻击后丝毫没有损伤,能量十字镐因此跌落在地并消失。 这让札拉克萨拉大吃一惊,迅速摆动翅膀,身体盘旋而上,在空中朝凯夏连续射出三条火焰射线,这种初级魔法是迎諂魔最常使用的攻击方式。 凯夏举起寒霜长剑,精准的将三条射线劈向一旁,偶有火星溅到身上,也因掌炬人掛坠的保护让他毫发未伤。这下札拉克萨拉着急了,它回头看向那团黑影,它的主人,但对方没有任何回应,于是它又盯着凯夏,口中唸起咒语。 不一会儿,只见札拉克萨拉的身体不断膨胀变巨,长至约两公尺半,手脚也变得异常粗壮,同时口中还连连发出咿咿呀呀的无意义声响。 凯夏认得这种魔法,是变形学派的巨化术,可以让施术者体型瞬间膨胀三倍,力量也会成等比例增长,但巨化术属于中阶魔法,一般正常人要学习魔法数年才能具备练习并施展巨化术的条件,而迎諂魔智商只等于人类八岁孩童,又是出了名的躁动,难以想像可以学会这样复杂的魔法。 在巨化术的影响下,札拉克萨拉长成一尊高大又粗壮的恶魔,全身肌肉不断抖动,彷彿体内有无穷精力正急待倾泻。它双脚落地,再用双手比划一组符文,一件魔法护甲就附在这隻迎諂魔身躯上。札拉克萨拉准备完毕后,开始一步步向凯夏进逼,双拳不断砸向眼前这个人类。 凯夏原本就反应灵敏,此时又有琥珀晶石能量加成,要避开迎面而来的巨拳并非难事,但每避开一拳,脚下或身后的岩石、地板、墙面等就会受到衝击,碎石迸裂,发出巨大声响,属实十分吓人,而且若持续让札拉克萨拉破坏下去,矿坑也有再次崩塌的风险,所以一定要速战速决! (二十八) 「巨化的札拉克萨拉与前一日交手过的岩石魔像有点像,体型及力量同样巨大,但札拉克萨拉的速度几乎没有减慢,这让战斗变得棘手;值得庆幸的是,就算身体受到魔法强化,札拉克萨拉仍是血肉之躯,我的寒霜长剑理应能起到威胁,造成足够的伤害。」凯夏一边闪躲迎諂魔的巨拳,内心一边冷静分析着。 「咿哈哈哈哈哈,快把你的宝物交出来!」札拉克萨拉不断挥拳,彷彿打上了癮,拳头有没有挥中目标不是重点,重点在于自己拥有强大的力量,就像是这个世界的主宰。 凯夏一边绕着石壁走,一边寻找攻击时机,在又一次躲掉巨拳后,拳头与石壁的巨大撞击引起洞穴震动,顶部大量碎石洒落,一时阻碍了札拉克萨拉的视线。凯夏趁机绕到札拉克萨拉的背面,猛力挥出长剑,不偏不倚砍在它的背心上。 「嘻嘻嘻嘻嘻嘻嘻嘻,没有用的,札拉克萨拉很强壮,札拉克萨拉有魔法盔甲,人类和他的宝剑伤不了它。」札拉克萨拉毫不在乎背后中剑,实际上由于巨化术和魔盔甲,它的外皮坚硬,比起岩石魔像尤有过之,刚才那一剑只浅浅的划破皮肤,这是凯夏的失算。现在若要对它造成伤害,就必须再拖一些时间,等到魔法效力开始减弱才行。 札拉克萨拉疯狂舞动翅膀,地上碎石均被带得飞起,扑天盖地向凯夏笼罩过去。凯夏的视线受阻,他知道如果札拉克萨拉乘机发动攻击是很难躲避的,他只能举起手臂尽量护住身上要害,试试看大地晶石能不能挡住力逾千钧的巨拳。 碎石、沙尘在身边飞舞,夹杂着虎虎风声,还有札拉克萨拉狂喜的呼喊声,凯夏闭着眼睛等待巨拳轰来。然而他没有等到巨拳,取而代之的是身后传来一连串咒语声,那是贝蕾娜的声音! 贝蕾娜无法眼睁睁看着凯夏处于劣势,她从怀里掏出几颗橡实往地上一丢,随即唸起缠绕术咒语。橡实迅速发芽茁壮,长出的树枝牢牢将迎諂魔捆住,一时之间动弹不得。 「呀啊啊啊啊啊,你这卑鄙的女法师,你以为区区树枝困得住札拉克萨拉吗?」札拉克萨拉鬼吼道,身体不断挣扎。 「凯夏,砍它的头,魔盔甲保护不到头部。」贝蕾娜出声提醒。 「主人!救救札拉克萨拉!」札拉克萨拉哀号。 「你只有这点能耐?那我要你做什么,自己想想办法!」黑影冷冷的回应。 此时凯夏已将长剑高高举起,准备砍向迎諂魔的头。 突然,札拉克萨拉全身肌肉鼓动,双臂用力一撑,缠绕住它的橡树枝纷纷断裂,千钧一发之际,手臂挡住了劈下来的长剑,凯夏因此被震开数公尺远。 札拉克萨拉气急败坏的鬼吼鬼叫,但它的速度丝毫不减,眨眼间伸出右手臂便把贝蕾娜抱了起来,夹在腋下,左手则摀着她的嘴,以防止她唸咒施法。贝蕾娜反应不及,只得任由札拉克萨拉抱起。 「快晃开偶,你这厄恶模!」贝蕾娜因被摀着嘴,只能含糊不清的叫着,双手不断挣扎,捶打札拉克萨拉的手臂,但札拉克萨拉完全无动于衷。 「我告诉你,人类,札拉克萨拉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交出宝剑,否则她只能躺着走出矿坑……哦不,被运出,对,被运出矿坑!」 「我警告你,你不知道你面对的是谁,迎諂魔。」凯夏气愤已极,但他知道不可以对一个迎諂魔示弱,这只会让它们更加骄傲、得寸进尺。「你如果伤到那女孩一根毛发,整个迪南家的人都会追杀你,我们有一整队厉害的骑士、法师、掌炬人,有很多人非常乐意凌迟一隻恶魔,你不相信的话,大可以试试看伤害她。我保证到时候你会比恨琪雅赞达更恨迪南家,噢,不过那时候你还有命恨吗?」 凯夏根本不知道琪雅赞达是何许人物,只是听见札拉克萨拉与主人的对话,推测出它与琪雅赞达之间必有深仇大恨,所以此时故意说出来吓唬札拉克萨拉。 「你认识琪雅赞达?」札拉克萨拉眼睛瞪得大大的,脸上尽是难以置信的表情。 迎諂魔的心智就像个小孩子,很容易被唬得一愣一愣,札拉克萨拉也不例外。虽然它听不懂「凌迟」是什么意思,但想必不是什么好事情。它又快速的瞥了一下主人,腋下不自觉的放松了一些,显然凯夏的话语让它不禁有些动摇。 贝蕾娜趁此机会屈起右腿,这让她可以伸手碰到藏在靴子里的那柄杰姆斯给她的匕首。杰姆斯将匕首交给她时曾说:「如果对方是个会在自己身上披满防护法术的人,别犹豫,用力插下去就是了。」贝蕾娜一边想着这句话,一边快速抽出匕首反握着,用力往札拉克萨拉的大腿插下去。 匕首毫无阻碍的穿透了魔法,直直插入札拉克萨拉的大腿,亚伊尔矿石铸成的剑刃隐隐发出紫光。当剑刃直末至柄后,贝蕾娜又把匕首抽了出来,暗绿色的鲜血随即如喷泉般涌出。 比起疼痛,法术被破解的意外更让札拉克萨拉感到惊恐与难堪,以至于它连惊叫都忘了,手不自觉一松,让贝蕾娜落在地上。魔盔甲的蓝光瞬间暗淡,札拉克萨拉的体型也渐渐缩小,恢復原本小巧的样子,它的脸部表情也从高傲到疑惑到错愕到害怕,经歷了十分丰富的变化。 「你认识琪雅赞达?」札拉克萨拉又问了一次。它太过震惊,双腿瘫软跪在地上,直到现在还没有意识到伤口的剧痛。 「我当然认识琪雅赞达,她是个令人讨厌的婊子,但我现在更讨厌你,也许我会把你抓去见她,让你尝尝教训!」凯夏见眼前的迎諂魔已不构成威胁,但自己的怒意仍然未消,便继续信口胡诌。 札拉克萨拉张大嘴巴愣了几秒,随即连滚带爬的向主人跑去,嘴里不断哀嚎着。 (二十九) 「主人,主人!琪雅赞达很坏,琪雅赞达让人生不如死!札拉克萨拉很乖,札拉克萨拉不想回去,札拉克萨拉想要服侍您!」 黑影伸出右手,札拉克萨拉的身体周围出现一颗圆形的透明魔法护罩,将它包起来。随后护罩慢慢缩小成接近一颗弹珠大小,黑影将其握在手上,并收进衣袋中。 「贝蕾娜,你没事吧?」凯夏单膝跪在贝蕾娜身旁,双手扶着她的肩膀,仔细查看有无伤势。 「我没事,凯夏,齐利克利斯就在那里,你也要小心点。」贝蕾娜将匕首收回靴子内,右手举起白橡木魔杖,让红宝石发光照亮整个洞穴,黑影的面孔也随之清晰起来。 眼前的男人身高不特别高,较凯夏略矮,身上就如同贝蕾娜先前描述的,穿着紫白色相间,袖口及衣领滚金边的华丽法袍,脚上却套着一双暗红色的尖头鞋,看起来极不搭嘎。一头近似黑色的深棕色长发随意披在肩上,略呈方形的脸孔看起来颇为年轻,但脸上却留满落腮鬍,给人不修边幅的印象。 男人的眼睛如柳叶般弯曲狭长,眼神并不明亮。此时他慵懒的看着凯夏和贝蕾娜,像是能看穿他们内心似的,几乎令两人不敢直视。 「看看这是谁来了?」男人双手一摊,嘴角扬起,浮现出令人不安的笑容。「我很抱歉让那位老掌炬人受伤了,他还好吗?噢,不用告诉我,我突然发现我根本不在乎,当然也不感到抱歉。」 凯夏感到一股怒意衝上心头,他一生中从来没遇过这样狂妄无礼的人。同时,他也感到贝蕾娜呼吸急促,全身似乎颤抖着,于是他往前站了一步。 「齐利克利斯,就是你吗?」凯夏质问道。除了愤怒,他也感到莫名的恐惧,他必须努力克制才能让自己的声音不颤抖。「原来玛纳坎的大法师已经堕落到跟恶魔结交了?」 「我很怀疑一个泰伦提亚的小贵族能对玛纳坎的情况有多了解。」齐利克利斯摆了摆手,似是不愿多谈。 「比你认为的还要多。」凯夏深呼吸了一下,藉此缓和情绪。「我知道你的家乡正受到恶魔和不死生物的威胁,你们把它们称为『秽邪军团』,但是不去对抗恶魔,反而跟它们结交?难道长年战争让你们的道德观已沦落至此了吗?」 「所以我才说你不了解。」齐利克利斯叹了一口气。「札拉克萨拉只是我的跟班,它于我而言很有用,仅此而已,但这件事跟你无关,我也不用向你解释。」 凯夏再次深呼吸,努力调整心情。他想起安德叔叔描述与齐利克利斯见面的情形,当时男巫师也声称这件事与安德无关。凯夏对于齐利克利斯我行我素、不在乎他人的行为感到不以为然。 「或许吧,但罗德瑞爵士摔断腿骨、兰妮陷入昏迷、镇民和守卫被魔像打伤,甚至是火元素,这些伤害都是因你而起,难道也跟我们无关?」凯夏的语气平静,而非高声喝问,连他自己也感到意外。 「我必须说,那都不是我的本意,如果他们都能好好待在自己该在的地方,根本就不会有任何危险。」齐利克利斯语气轻描淡写,仍然表现出事不关己的样子。 「你今天一定要把所有事情解释清楚,否则……」凯夏一时语塞,因为促成衝突不是他的本意。 「否则怎样?」齐利克利斯打断凯夏的话。「你叫做凯夏,对吧?我知道你父亲是迪南公爵,所以我不想杀你。我原本以为只要让那个老掌炬人受伤,你就会知难而退,没想到你却一直追到这里,如果你嫌自己命太长……」 齐利克利斯弯曲右手手指呈现爪型,手掌心泛着一股黑雾,眼睛直勾勾的盯着凯夏。 经过与札拉克萨拉一战后,凯夏不清楚掛坠及晶石的保护力量还能持续多久,此刻他望着齐利克利斯的眼睛,脑中突然传来各种尖叫、哭喊、哀鸣、求饶的惨叫声,整个人彷彿坠落深不可测的谷底后,又赤裸裸的被狂风卷至高空,眼前的阳光忽明忽暗、忽远忽近,胃部涌动,一股酸臭难耐的反胃感推挤至喉头,再多一点点就要溃堤。 凯夏已没有馀裕再次施展晶石魔法,他左手扶着疼痛欲裂的头,右手颤巍巍地举起寒霜长剑,准备抵挡随时都有可能扑面而来的攻击。 (三十) 「告诉我们吧!」贝蕾娜大喊,语气急速且带点愤怒,但声音有些颤抖。她突然出声,打断了齐利克利斯的魔法。「兰妮是我尊敬的导师,也等同我的母亲,罗德瑞爵士和镇民们也都是善良的人,他们不应该受到这种对待。听着,我很遗憾你的家园被秽邪军团入侵,但你应该更能理解失去亲人的悲伤,而我们每个人在这几天都差点失去最亲近的人。所以请你告诉我们,你来到金石坡的原因是什么?」 齐利克利斯思考数秒鐘后,叹了一口气,收起流转于掌心的黑雾。凯夏也将长剑放了下来,暂时强忍着痛苦,望向贝蕾娜。 「无论你们相不相信,我的所作所为都是为了保护这个世界,保护格雷斯登,包含不说出我来到这里的原因。」齐利克利斯收起针锋相对的态度,语气转为温和。 「你曾经跟镇长安德说,矿坑里有一件对你而言非常重要的东西。为什么一个来自遥远的玛纳坎的法师,会对世界另一端的小矿坑这么有兴趣?而且这个矿坑已废弃近二十年。」凯夏皱着眉头,不解的询问道。「我甚至很怀疑,出了玛迦尔王国,还有人知道金石坡这个地名,更别说它的矿坑了。」 齐利克利斯看看凯夏,又看看贝蕾娜,说:「这件事情很复杂,你们又太年轻了,很难跟你们解释。现在,如果你们能让我继续我的工作……」 「我们很年轻,所以你就可以目中无人?」贝蕾娜继续质问道。 凯夏伸手虚挡在贝蕾娜身前,示意她不要太躁进。 「如你所知,兰妮跟她……她们非常亲近。如果你有你的原因,不能细谈,至少告诉我们,为什么你要对兰妮下『迷宫恶梦』的诅咒?」凯夏希望能以退为进,让齐利克利斯愿意透漏更多细节。 只见齐利克利斯愣了一愣,随即大笑起来。 「『迷宫恶梦』?是那个掌炬人告诉你的吗?」齐利克利斯止不住笑意,继续说道。「这个诅咒我只在很久以前听说过,从来没有施展过,也没有亲眼见别人施展过。」 这句话让凯夏及贝蕾娜两人面面相覷,一时间不知该作何反应。 「罗德瑞爵士说,兰妮陷入昏迷,呼吸极其微弱,表面平静,但她会作梦,并被困在梦的迷宫内,拚了命寻找出口,但永远找不到。」凯夏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将杰姆斯的话转述出来。 「我当然知道『迷宫恶梦』和它的作用。」齐利克利斯说。「掌炬人是不是还说,这个诅咒下得并不重,受术者只要过几天就会甦醒,除了感到飢饿、口渴和疲累外,不会有任何伤害?」 「难道不是吗?兰妮有危险?」贝蕾娜着急的询问。 「这位掌炬人很有经验,他没有说错。」齐利克利斯解释道,但这番话更让两人大惑不解。「我是指症状的部分,但那不是什么『迷宫恶梦』,我只是想办法让她误食乌头草做成的毒药,这会让人全身麻痺,再搭配适当程度的催眠术而已。受术者的症状确实会跟中了『迷宫恶梦』极其相像,这我倒没有想到,真有意思!」 齐利克利斯边说边从怀中取出一本小笔记本和一支笔,在纸上涂涂写写纪录着。 「这甚至比『迷宫恶梦』还温和多了,我估计她最快今天晚上就会醒来,会有几个小时不能施展魔法,但生活自理不成问题。」齐利克利斯继续向贝蕾娜解释。 「谢谢你的说明,但你还是没有解释为什么你要这样对兰妮。」凯夏继续追问。 「你就是一定要打破砂锅问到底,对吧?」齐利克利斯耸耸肩,摸了摸下巴浓密的鬍鬚,并把笔记本和笔收回衣袋内。「既然你们都追到这了,也不可避免的会看到我接下来要做的事情。好吧,我会解释的,如果有时间的话……现在,请你们不要阻止我。」 齐利克利斯一挥手,瞬间產生一道魔法气墙,横隔在两人与巫师之间。凯夏连忙挥舞寒霜长剑向气墙连砍好几剑,但没有任何作用。 齐利克利斯不顾两人大声吓阻,他对着墙壁上的六芒星魔法阵唸出一长串咒语,法阵随即发出强烈光芒,原本札拉克萨拉用魔法十字镐敲击的墙面开始震动崩解,使得整个洞穴都在摇晃。由于震动剧烈,凯夏差点站不稳脚步,贝蕾娜则是扶着凯夏的身体以免自己跌倒在地。 (三十一) 石墙崩塌,地层也跟着下陷。碎石滑落,尘土飞扬,整个洞穴因地层崩塌而发出震耳欲聋的声响,不知过了多久才渐渐恢復平静。只见下方露出一个无比巨大的石室,其周边连接多个通道,四通八达。 这座石室很明显是人造建筑,天花板、地面、墙壁都用十分工整的石砖砌成,在石室的各处都有不知名的物质发出翡翠般的淡绿色光芒,足以照遍整个房间。 最引人注目的是那一尊战争女神艾茉莲的巨大雕像,其高约有十馀公尺,呈脚跟併拢的姿势立于地面。祂身穿全副战甲,双手持握巨型长枪,长枪柄立于右脚尖的右前方约一公尺,枪身全长比雕像还高。雕像栩栩如生,身形曲线、肌肉线条堪称完美,眼睛炯炯有神,让再强大的邪恶也不敢进犯。 支撑石室用的柱子上刻满精细的花纹,四面墙上也有复杂的彩绘,内容除了描绘天堂生活之外,更多的是天使与恶魔交战的场景。画中满地尸横遍野,有天使、恶魔、妖精以及物质界中各个智慧种族的尸体,包含人类、矮人、精灵、兽人、半身人、地底侏儒、蜥蜴人、巨龙、半龙人,还有其他数不清的种族,也有各方势力交战的血腥场面。 而在石室中央是一座巨大的圆形石台,旁边围着四个天使塑像,石台上方飘浮着一柄大小合乎多数智慧生物使用的长枪,长枪周围有无数个绿色光子不断绕圈飞行,彷彿持续在给予能量或保护。 自洞穴崩塌之始,凯夏脖子上的掌炬人掛坠就一直发出强烈震动,这代表它感应到极强的魔法能量。此时长枪现身,就算没有掛坠,他也能感受到长枪的能量,足以震慑在场的所有凡间生物。 凯夏十分喜爱阅读,纵使知识量远不如专家学者,但也称得上是博览群书,这是他认得出战争女神艾茉莲的雕像的原因。凯夏对于战争女神的事蹟没有涉猎太多,他试图在脑海中尽量拼凑出对这位女神的模糊印象。 战争女神艾茉莲是天界中战斗力最强的神明之一,其形象是全身严密包覆着钢铁战甲,头戴翼盔,头盔本身为鹰首造型,弯曲的鹰喙为护鼻,头盔上方刻有一对锐利的鹰眼,两侧太阳穴处的翼高高扬起,整个头盔宛如一头傲视天下的雄鹰。而雕像的眼神也微微向下,居高临下审视着整座神殿。 艾茉莲拥有强大的统率力及领导者魅力,底下有一群战力强悍的天使。祂与来自地狱的恶魔领主瓦洛克罗兹是死敌,双方在远古时代交手过无数次。天界与地狱的大战往往不可避免的造成凡间生灵涂炭,双方在凡间都各自拥有支持者,或自愿或被迫投入天使与恶魔的战争。直到某一次战争过后,天界和地狱才设立条约,不可直接插手干涉凡间或对凡间进行破坏,这才使得格雷斯登世界中的种族开始蓬勃发展。 由于天界和地狱双方发生过太多次战争,凯夏认不得墙上描绘的是哪一次,也从来没想过在金石坡的死火山下竟然会有一座女神的神殿,他和贝蕾娜几乎看傻了眼。 他想起昨天晚上在安德家时,贝蕾娜曾说过,在齐利克利斯与兰妮的争吵中,曾提到「神界与地狱的战争、飢荒、上古神力」等字眼。飢荒可以理解成玛纳坎大陆上的多个国家,因与秽邪军团交战,大量人民流离失所,农地荒废休耕,导致大规模飢荒。那么神界与地狱的战争、上古神力,是不是代表眼前这场古代的天界地狱大战,与现在玛纳坎的困境有关联?齐利克利斯所说的重要之物就是那柄长枪吗? 此时情况危急,凯夏无暇细想,他让贝蕾娜与他一起寻找魔法气墙的弱点,但齐利克利斯没有辜负魔法大师的名号,即使防护魔法不是他最主要的强项,这道气墙也施展得密不透风,与洞穴本身结合得天衣无缝。凯夏隔着气墙看见齐利克利斯走向神殿,就好像隔着橱窗看一场壮阔的磅礡大剧。 (三十二) 「小贝,走开!」这句话不是发自凯夏,而是来自后方,是一名男性的声音,他的声音高亢而坚定,不怒而威。 凯夏和贝蕾娜闻言后分别站移位至魔法气墙的左右两侧。只见一名身穿白袍的月精灵男性手持一柄象牙白的长柄法杖从洞穴入口处走来。他走到气墙前,伸出法杖在气墙上画了一个符文,气墙随之消散。 「艾尔凡诺斯?艾尔凡诺斯!」贝蕾娜先是疑惑,随后便开心大喊,心里的雀跃毫无遮掩,溢于言表。 那个叫做艾尔凡诺斯的男性月精灵看了贝蕾娜腕上的手环一眼,开口问道:「你什么时候开始信仰罗维安了,小贝?这对魔法操作者来说不是一个常见的信仰。」 这名男性月精灵的肤色苍白,比起白精灵犹有过之,一身白袍乾净俐落,身形瘦削,脸上也无赘肉,两鬓毛发修剪整齐,一头银发轻盈飘逸,与地底洞穴的漆黑脏污形成明确对比。他的面部没有展现任何表情,让人难以捉摸心思。 凯夏注意到这名月精灵手持的法杖不是寻常物品,显然此人也非属寻常。 这根法杖从头到尾皆由纯白色象牙细细打磨,表面洁净光滑。杖尖镶了一颗纯度极高的亚伊尔矿石,正发出微弱的紫光。沿着杖尖往下,依序镶了红、蓝、白、黑四颗宝石,每一颗都有接近半个手掌心大小,凯夏推测它们分别代表着不同的魔法类型,但实际作用为何,目前尚不得而知。 接着,在洞穴入口处陆续走进来的是安德、伊格纳特、瑟娜维亚……还有兰妮! 「兰妮!」贝蕾娜看到兰妮后,再次开心大喊,并快步跑向兰妮与之拥抱。兰妮的脸色有些苍白,但基本上復原良好,她见到贝蕾娜时,脸上也浮现出笑容。 「兰妮,我好担心你,你没事吧?你应该好好躺在床上多休息一下。」贝蕾娜急切的关心道,眼角渗出喜极而泣的泪水。 「我没事,事情还没解决,我没办法休息,要赶快阻止那个巫师,在他做出无法挽回的事情之前。」兰妮安慰道,接着她转头看向凯夏,双臂交叠在胸前,身体前倾。这是泰伦提亚平民见到贵族时普遍行的微躬礼。「罗德瑞爵士很尽责的照顾我,但他行动不便,无法下来,正在镇上等待着,你大可放心。」 「他妈的齐利克利斯,他把矿坑弄成什么样子?我去他的,这座神殿可真厉害,我在金石坡待了十几年,都不知道矿坑底下这么精采!」安德走到洞穴边缘,看着下方的神殿一边咒骂及讚叹。伊格纳特跟在安德旁边,抓住他的衣袖以防他不慎跌落,同时也因为看到眼前的奇景而目瞪口呆。 走在最后的是瑟娜维亚,她向凯夏走来,嘴角上扬微笑着。她已将本扎成高马尾的长发放下,发长及腰,别有气质。 「你好,凯夏。」一如上午初次见面,她大方的轻轻挥手向凯夏打招呼,并看着他身上被烈火灼烧过又癒合的浅浅伤痕。「罗维安是仁慈的神,祂必对诚心向祂祈祷的凡人伸出援手,不过问那名凡人是否有其他信仰。」 「幸亏有你的手环,我才能在被火元素的烈焰灼烧后,毫发无伤的存活下来。」凯夏也对瑟娜维亚挥了挥手。 「这必须归功于罗维安的恩泽,还有那位名叫贝蕾娜的女孩的衷心祈祷,我们凡人能做的,只有引导那些迷失的人与罗维安相遇,仅此而已。记住,生命常在,万物不息。」瑟娜维亚左手拉起凯夏的右手,右手轻抚他手臂上的疤痕,轻声说道。 凯夏对于目前的状况有许多疑问,包括那名月精灵的身分,还有兰妮如何从昏迷中提早甦醒,但时间不容许他一一弄明白,因为此时,远方传来安德的声音。 「嘿,你们看那巫师!他要把长枪抢走了,快阻止他!」安德指着下方神殿中的齐利克利斯,回头对眾人喊道。 神殿中,齐利克利斯正走向中央的圆形石台。石台高度约有三公尺高,直径约四到五公尺。石台的圆周处凿有阶梯,以供人拾级旋转而上。 齐利克利斯走上石台,抬头看着飘浮其上的长枪,眼神透露出强烈的渴望。 这柄长枪枪柄由黄金打造,在周围光子的环绕下耀眼夺目。枪柄中段无任何装饰,便于持握,底部刻有螺旋状的花纹,上方护手则是两条毒牙蛇蜥交缠的造型,尾巴从枪柄缠绕而上,头部吐出蛇信,露出尖锐利牙。蛇眼视线交会处,自枪柄延伸出来的枪刃锋利无比,隐约泛着淡绿色光芒,与整座神殿的绿光融合在一起,展现出庄严又令人望而生畏的气息。 (三十三) 艾尔凡诺斯率先踩着石块疾步下行,脚步轻盈、行动敏捷,宽大的白袍随着精灵的动作而轻灵飘逸,煞是夺目。 他快步朝齐利克利斯的方向前进,后方跟着的依序是凯夏、瑟娜维亚、安德、伊格纳特,贝蕾娜则在最后方照看兰妮,以防她大病初癒,体力不支,不过兰妮身手倒也矫健,很快就跟着眾人从岩壁上方攀到神殿地板上。 齐利克利斯伸手欲握取长枪,但手一碰触到翡翠绿光子环绕的范围时,光子立即发出强烈反震力,将齐利克利斯震出数公尺外,背心朝下摔在地上。 「住手,齐利克利斯!」艾尔凡诺斯大声道。「你该不会以为天界埋藏宝物后会完全不设防,随便让人任意拿走吧。」 「闭嘴,精灵,你又是谁?」齐利克利斯手撑着站起身来,拍拍袍子上的尘土。 「圣塔内环高阶法师、玛迦尔王国魔法顾问、元素法术的奥秘掌握者,艾格斯之塔的艾尔凡诺斯。」艾尔凡诺斯昂着头,如数家珍般报出名号。 「哼,名号很多,却不知道有几两重。」齐利克利斯满口不屑。 「我在此宣告,战争女神艾茉莲的古代神殿位于玛迦尔王国,卡斯塔境内,金石坡腹地中的火山底部,神殿本身及其内容物,包含你刚才试图偷走的蛇蜥战枪,都属于伟大国王费冷.尼迪休斯三世的财產,也是王国的财產。未经授权,任何人不得取走,请你立即离开。」艾尔凡诺斯熟练的做出宣告,没有迟疑。 「如果我不走,你想怎么样?」 「那我将会……」艾尔凡诺斯话未说完,他已用左手举高法杖,杖头处白色宝石发出白光,杖尖的紫色亚伊尔矿石有数条闪电在其上不停流转。 精灵慢慢往前走向齐利克利斯,齐利克利斯也已开始唸起咒语,大战一触即发。 「他妈的这两个巫师要做什么?这里是火山深处,不是你们魔法大战的战场,快点住手!」安德见状后气急败坏,愤怒的大喊。 「很抱歉,镇长,看来齐利克利斯已经铁了心。」兰妮语气轻柔的说道。「在艾尔凡诺斯到来之前,已经迅速研究过这个玛纳坎人的背景。他在玛纳坎名声响亮,是同盟法师环的核心成员之一,因为时间紧迫,我们来不及仔细研究他的来歷及能力,只知道他的魔法造诣非常高明。他会想办法夺取那柄长枪,艾尔凡诺斯会尽全力阻止他,我也会尽可能保护你们不受他们的魔法能量波及。记住,绝对不能靠近。」 兰妮一边说,一边伸手就设置了一个半圆形的大魔法护罩,将眾人笼罩在内,与外界隔绝,以避免被接下来可能会有的伤害性魔法波及到。 瑟娜维亚也在一旁双手合十,口中默默念着祷词,祈求罗维安的光泽降临于眾人。 「那柄长枪到底是什么来歷,为何齐利克利斯那么想得到它?还有这座神殿……」凯夏想要一股脑将眾多疑问吐出来,但被兰妮打断。 「这座神殿好几千年前就已经存在了,供奉并保护着女神艾茉莲的蛇蜥战枪。至于齐利克利斯为什么知道这座神殿、为什么要得到那柄长枪,我猜是为了对付入侵玛纳坎的秽邪军团,细节我们必须询问齐利克利斯才能知道。」兰妮回答道。 「所以……艾格斯之塔一直都知道这座神殿的存在?」凯夏追问。 「是的,只有艾格斯之塔高层和极少数王室成员知道此事。」兰妮接着解释道。「在尼迪休斯国王的授意下,这个资讯一直被作为机密保护着,连你的父亲谢尔达.迪南公爵都不知情。」 凯夏一时之间不知该作何反应,他仍然有许多疑问,但保护罩外的精灵及巫师已越走越近,双方的魔法能量互相激盪,使得掌炬人掛坠不断震动发出警报,已至剑拔弩张的气氛。 「我们只能袖手旁观,什么都不能做吗?」凯夏忍不住问道。 「恕我直说,在场除了艾尔凡诺斯之外,没有人是齐利克利斯的对手,包括我在内。」兰妮回答道,她的手心冒汗,可见得她也不确定这场魔法大战会带来什么后果。 「齐利克利斯真的那么厉害,就连你也对付不了吗,兰妮?」贝蕾娜询问。 「他是真正的大师,就连艾尔凡诺斯也没有十足把握,我们只能相信他。」兰妮低头沉吟后说道,像是不愿接受这个事实。接着,她隔着透明护罩看向十数公尺外的两名法师。「小贝,好好抓住这个机会,看看大师是如何使用魔法的。」 「我会的。」贝蕾娜点头说道,随后她又抓住兰妮的手。「我们一直以为你中了『迷宫恶梦』诅咒,杰姆斯.罗德瑞爵士是这么说的,你现在感觉还好?」 凯夏知道她是担心兰妮才刚甦醒,又要耗费巨大心力维持防护罩,会造成身体难以承受的负担。这让他不禁想到杰姆斯,相比兰妮之于贝蕾娜,杰姆斯也是凯夏的导师,不知道杰姆斯的伤势在这两天有无得到良好照料? 「是『迷宫恶梦』没错,我没想到他会使用这种古老诅咒,但我已经没事了。」兰妮回答道。「小屋工作室里有一面魔光镜,记得吗?」 「当然记得,你有时会让我用那面镜子跟艾尔凡诺斯面对面说话。但那天你昏迷之后,我用魔光镜喊了很多次都没有得到艾尔凡诺斯的回应。」 「因为他已经在赶来的路上了。」兰妮解释道。「当天齐利克利斯离开后,我就感到身体不太对劲,还好昏迷之前还来得及用魔光镜联系上艾尔凡诺斯,把情况告诉他,让他尽快赶来。之后我就昏迷了,来不及告诉你来龙去脉。艾尔凡诺斯赶到时,只见到罗德瑞爵士,没有见到你,他和罗德瑞爵士设法解除诅咒,等我醒来后,我们就赶往金石坡,再到矿坑里,接着就遇到你们了。」 「但是……」凯夏正准备告知兰妮,齐利克利斯所述的昏迷原因时,突然被安德一阵叫声打断。 「我的天!这样下去矿洞会再次崩塌的!兰妮,你真的没有办法阻止他们?」安德站在魔法护罩边缘,身体朝外,回过头来询问兰妮,同时双手不断在护罩上摸索着尝试出去。 兰妮没有说话,因为她也被眼前的情况震慑住了,不敢喘一口大气。 (三十四) 只见艾尔凡诺斯手持的法杖尖端不断射出闪电链,攻向齐利克利斯,但齐利克利斯十分敏捷,身上也有各种防护及增强法术,闪电链不是击不中他,就是击中了但未造成伤害。 多达十馀发的闪电链被齐利克利斯用防护魔法反弹,射到兰妮的保护罩上,发出骇人的电流滋滋声;另一些落空的则打在岩壁和石柱上,眾多大小不一的石块伴随着轰然巨响四处纷飞,有不少也打在兰妮设置的保护罩上,还有许多根石柱纷纷断裂,景象怵目惊心。 眾人见此景象都忍不住发出惊呼,伊格纳特甚至频频下意识举起盾牌试图阻挡落石及闪电,即使它们无法穿透防护罩,但他仍持续举着盾牌不肯放下。 虽然伊格纳特的动作谨慎得有些滑稽,但没有人为此发噱,凯夏甚至怀疑若自己手中有一面盾牌,可能也会跟伊格纳特一样。 贝蕾娜站在兰妮身边,深怕兰妮撑不住护罩,自己随时可接手。瑟娜维亚表面十分镇定,但她身体也不禁起鸡皮疙瘩,全身冒汗,口中不停低声向罗维安祷告。 「艾尔凡诺斯,小心点,不要把我们给活埋啦!」安德扯开喉咙大喊,但交战正酣,艾尔凡诺斯根本听不到安德的声音,就算听到也无暇分神。 「兰妮,你觉得艾尔凡诺斯赢得了齐利克利斯吗?」贝蕾纳问道,脸上尽是焦急的神情。 「艾尔凡诺斯是什么身分?你们一直都在合作?」凯夏忍不住把刚才没来得及问的问题拋出来。 「艾尔凡诺斯是我在艾格斯之塔的同事,没错,我们一直保持联系,以防看守神殿的事情出意外,就像现在这样。」兰妮回答道。「他的元素魔法是我至今看过用得最出神入化的,而且,看到象牙法杖上的宝石了吗?这柄法杖叫做『四相法杖』,下方四颗宝石分别代表火、水、风、电四大魔法元素。艾尔凡诺斯可以花费些许奥能催化啟动其中一颗宝石,当那颗宝石啟动后,艾尔凡诺斯只要施放对应的元素法术时,效力就会大幅提升。像现在发光的是黑色宝石,对应的元素是电,持有者若是将电系法术透过四相法杖杖尖的亚伊尔矿石发出,威力会特别强大。」 「确实,艾尔凡诺斯的闪电链已经打坏了很多岩柱,但为什么齐利克利斯好像一点也不在乎打在他身上的闪电链?」凯夏问道。 「就我们所知,齐利克利斯简直是个全才法师。罗德瑞爵士也跟我说过你们的遭遇了,根据他使用的高等隐形术和笼罩整个山谷的结界,至少可以知道他在变形及防护相关的法术造诣非常高。你跟随罗德瑞爵士多年,应该看得出齐利克利斯身上有哪些魔法保护着。」 凯夏将视线拉回战场上,仔细观察环绕在齐利克利斯周身,各种五顏六色的魔法能量。除了一些抵销、减弱魔法能力的常规防护法术外,还有一股若隐若现的黑色电流。他突然想起杰姆斯.罗德瑞曾经说过,一般自然界的闪电是极亮的蓝色或紫色,与大多数法师施展出的闪电法术相同,但若造诣达到某个程度,闪电之中将会隐隐泛出黑芒,这是魔法闪电独有的特徵,这样的闪电恐有天崩地裂之威,极为少见。这也是为什么有不少法师将黑色视为闪电代表色的原因。 凯夏思考着,通常专门用来防护闪电的法术,呈现的样子会是蓝色或紫色电流在身体周边围绕,但齐利克利斯确实黑色电流,显然他的防护法术已比一般法师高出不只一个档次。但反观艾尔凡诺斯即使有了四相法杖的加持,发出的闪电链仍然是蓝紫色,所以即使正面打在齐利克利斯身上也不起作用,这不禁让他感到疑惑。 兰妮看得出凯夏的心思,于是对他说:「元素魔法的特性就是破坏力极强,法师会把奥能集中成元素能量型态,打在目标上让其受伤,但我们现在在地底矿坑,如果元素魔法的破坏力过强,我们很可能都会被活埋,所以艾尔凡诺斯只能降低魔法强度。」 凯夏低头思考了一会儿,然后说:「齐利克利斯要维持高强度的防护魔法,体内奥能必定会迅速消耗,是不是等到他精疲力竭后,艾尔凡诺斯就能反攻?」 面对凯夏的疑问,兰妮没有回答,只是不发一语的望向不远处那场战斗。 (三十五) 事实上,艾尔凡诺斯的闪电链一直无法奏效,不仅仅是因为齐利克利斯有强大的防护魔法。凯夏还观察到,艾尔凡诺斯一直出现多馀的动作,打乱整个施法及移动的节奏,例如不时会多走或退后一步、不正常的眨眼及脸部肌肉扭曲等。这是典型的受了精神魔法影响才有的反应,代表受术者受到极大精神痛苦,在努力挣扎着。 凯夏推测是齐利克利斯不知道何时施加了魔法扰乱月精灵的精神,让他的精神力大幅减退。虽然艾尔凡诺斯可以透过防护魔法或自身坚强的意志力削弱精神魔法影响,使得负面法术只增加他各种动作的困难,以及感到疲累,不会有生命危险,但在激烈的战斗中受到牵制,仍是十分不利的。 齐利克利斯见艾尔凡诺斯的法术已失准头,决定换他反攻。他从法袍内袋中取出一颗弹珠大小的魔法球(与刚才封印札拉克萨拉的相同类型),并往空中一拋,魔法球中立即喷出一头巨大的幻影飞龙,翼展粗估有六到八公尺,身长较翼展稍短些,其身躯没有实体,全身发出金光,口中含着晃动的蓝色魔法之火,向艾尔凡诺斯扑去。 凯夏认得出这头幻影飞龙与迎諂魔札拉克萨拉不同。札拉克萨拉是真实存在的生物,有自己的自由意识,不完全受巫师操控,只是作为僕役,平时会被拥有者收在魔法球内;而眼前这头冒金光的飞龙纯粹是巫师构建出来的幻影,会在拥有者有需要时被召唤出来,有简单的自我意识,但大部分行动都由巫师操控,其威胁性也会根据巫师操控的熟练度、法术强度等因素而有所不同。 魔法之火从幻影飞龙口中喷洩而出,所到之处一片焦黑,龙翼将多根石柱撞得粉碎。艾尔凡诺斯挥舞法杖,只见黑色宝石黯淡,蓝色宝石亮起,表示已啟用四相法杖的水属性。他立即替自己披上魔法冰霜护甲,即使如此,当龙焰罩住他的身躯时,他仍感到灼热难当,全身充满万虫爬搔的刺痛感。 齐利克利斯的魔法能量十分强大,他所召唤出的幻影飞龙也是如此,因此艾尔凡诺斯必须不断推升冰霜护甲的强度才能让自己免于伤害,再加上心灵早前已受各种精神魔法影响,这使得他耗力甚鉅,体力渐感不支。 另一边,齐利克利斯为了攻破艾尔凡诺斯的护甲,也不断将奥能输往幻影飞龙,因此他同样也不好过。 「艾尔凡诺斯!」贝蕾娜见艾尔凡诺斯受制于龙焰,情急之下忍不住大喊。「兰妮,我们必须出去帮助艾尔凡诺斯,再这样下去,他会死的!」 兰妮摇摇头,但她也同样心急如焚,拿不定主意。她年轻时就已认识艾尔凡诺斯,曾见证他面对各种艰难处境,甚至在对付真正的远古魔龙时,也毫不畏惧,但她从没见过艾尔凡诺斯像现在一样处在如此下风过。 「兰妮,让我们出去吧,我们帮得上忙。」凯夏一边劝说,一边重新施展掛坠及三颗晶石的魔法,让自己处在最佳状态。「罗德瑞爵士把他的法宝给了我,破魔匕首给了贝蕾娜,我们有能力与他一战。」 凯夏看到斗大的汗珠从兰妮银灰色的发根内冒出,向下流经额间,再滑入眉毛中,可想而知兰妮撑起这片防护罩,为了阻挡两大魔法师的强力奥能,已是气力用尽,恐怕难以持久。 「我也可以帮忙。」瑟娜维亚说道。她已再次将金色长发扎成马尾。「罗维安赐予信徒『大奔走』的任务,并不是为了让他们对有困难的人袖手旁观。尤其凯夏几个小时前才蒙受罗维安的恩泽,而贝蕾娜在那一瞬间充当了祂的化身。祂是生命之神,既赐恩泽予凡人,将他们解救于死亡之手,便不会轻易让他们再次投向死亡的怀抱。」 身为一名魔法专家,兰妮信仰的是神秘女神席儿法娜,对于罗维安的教义并未涉猎太多,但此刻艾尔凡诺斯陷入险境,自己也无法再长时间维持魔法护罩,于是点点头表示同意,并在护罩上开了一条缝。 「伊格纳特,请你好好保护安德叔叔和兰妮,如果有任何危险,就尽快逃出去!」凯夏嘱咐伊格纳特。 「是的,大人。」伊格纳特恭敬的应声道,就算在此危急时刻,他也不忘做一个微躬礼。 「罗维安不是我的信仰,但我信任瑟娜维亚。凯夏,你一定会平安归来,回来之前你记得要狠狠踢那个巫师的屁股,越狠越好,知道吗?」安德拍拍凯夏肩膀,神态轻松的说道。 凯夏面露微笑,看着安德的眼睛,并握了握他的手,随后便与贝蕾娜、瑟娜维亚先后穿过护罩上的缝隙,朝两名法师的战场走去。兰妮的护罩在他们身后缓缓闭合了起来。 (三十六) 三人走到离齐利克利斯不远处的一根石柱后躲藏起来,由于齐利克利斯正专注于操控幻影飞龙对付艾尔凡诺斯,因此未察觉到逐渐靠近的凯夏三人。 贝蕾娜眼神飘忽、呼吸急促,胸口明显不停起伏,显见内心十分紧张。凯夏握着她的手,尝试让她平静下来,但凯夏自己也是一颗心噗噗狂跳,他从来没有见过法师之间的激战。 「两个大法师的力量都惊为天人,玛纳坎巫师攻势猛烈、月精灵法师防守得密不透风。」瑟娜维亚看着正在对峙的两名法师,做出自己的评论。「凯夏,你认为我们该怎么做才好?」 「我有一个计画。」凯夏说到这,看向贝蕾娜。「贝蕾娜,我需要你绕到齐利克利斯的背后,向对付迎諂魔那样,把罗德瑞爵士给你的破魔匕首直直插入齐利克利斯的肩膀或大腿,记住别杀死他。」 他留意到齐利克利斯为了分出奥能操控幻影飞龙与艾尔凡诺斯作战,已暂时将身上的防护法术卸去一些,保留下来的部分不足以阻挡破魔匕首入侵。 「我?我要怎么做到这件事?」贝蕾娜仍然止不住猛烈的心跳,她压低声音,紧张的询问凯夏。 「你看,他的防护魔法已经明显减弱,我会走出去吸引齐利克利斯的注意,他为了专心压制艾尔凡诺斯跟应付我,绝对不会察觉到你在背后。」 「这样做太危险了!要是那条飞龙朝你喷火,你要怎么办?」贝蕾娜担心的询问。「牠远比火元素强大,你也不像艾尔凡诺斯那样有冰霜护甲,你承受不起那样的魔法之火!」 「我有掛坠和晶石的魔法保护,不会受重伤的,而且……」凯夏转而看着瑟娜维亚。「如果我真的受伤了,瑟娜维亚能够使用罗维安的祝福来治疗我,对吧?」 「如果你在我旁边,我可以用治疗术帮助你,虽然我不确定在那头飞龙的疯狂烈焰下,治疗术能起到多少作用。而且,凡人无法『使用』罗维安的祝福,只能谦卑的祈祷,祈求祂赐予生命之力。」瑟娜维亚一手按着胸口做祈祷状,两眼朝上往巨大石穴顶端望去。「至于神明是否赐福,那都是祂的旨意,凡人无法作主。」 「但是罗维安曾经救过凯夏一次,就在几小时前,所以祂不会弃凯夏于不顾,你刚才也是这样对兰妮说的,是真的吗?」贝蕾娜急切的想要与瑟娜维亚确认。 「我相信是这样。」瑟娜维亚握着贝蕾娜左手腕上的生命之树手环,将她的手举至与胸齐高。「而你曾作为祂的手传播福泽,也会受祂眷顾的。」 贝蕾娜看看瑟娜维亚,又看看凯夏,心中仍拿不定主意。 「那么你需要我做什么呢?凯夏。」瑟娜维亚问道。 「在我吸引齐利克利斯注意的期间,你尽量靠近艾尔凡诺斯,如果他撑不住了,就用治疗术帮助他。主要以他的安全为主,必要时把他带回兰妮的防护罩内。」凯夏说完后,又同时看着瑟娜维亚及贝蕾娜说:「事不宜迟,我要出发了,我们只有一次机会。」 当凯夏离开石柱向前跨出的同时,幻影飞龙正吐着魔火并扑向艾尔凡诺斯,试图直接将其击倒。 艾尔凡诺斯的冰霜护甲即将被烧穿,于此同时,他也感到精神魔法的影响正逐渐减弱,这让他有馀力转换奥能,改为施展「寒冰气息」。一道寒气以艾尔凡诺斯的手掌为起点,呈圆锥状向前喷射出去,寒气所到之处,水蒸气凝结成液态水珠,再冻结成固态碎冰。 幻影飞龙的魔法之火遇到寒冰气息后,立即烟消云散,但飞龙的衝势尚未停止,牠张开大口发出怒吼震耳欲聋,艾尔凡诺斯一边强忍着幻术带来的恐惧,一边将法杖转换为暴风之杖,白色宝石闪闪发光,一道颶风从杖头亚伊尔矿石处猛烈颳起,在飞龙撞上的前一刻将自己带离原本的位置。 幻影飞龙撞到地面时,并没有如想像中產生撞击的巨大声响及又一次的岩石碎裂,而是整条龙像影子一样穿透地面又重新飞往空中,张牙舞爪再次向艾尔凡诺斯飞去。眼前的景象让凯夏大感惊奇,看来齐利克利斯的操控魔法已至炉火纯青的境界,可以将召唤来的幻影物体随心所欲的决定何时该具体化,何时又该变回影子,让对手无所适从。 (三十七) 「嘿,齐利克利斯。」凯夏高声叫道,同时大步走到齐利克利斯面前。「亏你自詡为魔法大师,怎么随便一个艾格斯之塔的法师就让你吃足苦头?原来这就是玛纳坎巫师的实力吗?」 凯夏语带嘲讽,其实心里十分焦急,时间不允许他细想要如何让齐利克利斯分心,只能被迫临场反应、见机行事,只要有一步走错,导致艾尔凡诺斯被打败,或贝蕾娜被发现,到时候就无人可与齐利克利斯抗衡,这让他格外紧张。 齐利克利斯心高气傲,拥有绝对的自信,他听到凯夏这番话后,没有气急败坏,反而冷冷的「哼」了一声。 「对我大吼大叫好让我分心?哼,我知道你在耍什么把戏。」齐利克利斯嘴上说着,手上仍持续操控着幻影飞龙,一点也没有被打乱。「这个月精灵确实厉害,是个难能可贵的对手,,但要打败他并不是难事。」 「我看不见得吧。」凯夏质疑道。「罗德瑞爵士说元素系魔法是最适合用来战斗的魔法派系,那位精灵法师正好就是元素魔法大师,你的精神控制及幻术魔法虽然厉害,但终究只能做辅助之用,杀伤力明显不足啊!」 「如果你指的是走在某个城市街道上,一不小心就会撞到的那种幻术师,那确实是这样。但站在魔法金字塔顶端来看,幻术魔法和元素魔法各有胜场,重点在于使用者。」齐利克利斯对自己的研究领域极有信心及热情,因此即使在战斗中,他也不厌其烦的解释。 「你很有自信,我对此表示讚许,但我不认为你能打败他。」凯夏故作高姿态对齐利克利斯说话。他猜测齐利克利斯虽拥有极高的魔法造诣,但在社交方面却极其单纯,很容易被表面的话语影响,而猜不到说话者背后的用意。 「你不认为?」齐利克利斯有些恼怒,说话声音逐渐提高,柳叶般的眼睛罕见的睁大。「你看看现在谁在跟你谈话,又是谁拚了命才能存活下来?」 「不,我是说我不认为『你』能打败他。」凯夏在「你」字上加重了语气。「我从刚才看到现在,都是那条飞龙在跟艾尔凡诺斯交手,你不过是在后面挥挥手罢了,我会说是那条飞龙厉害,而玛纳坎的巫师?算了吧!」 「那条幻影飞龙是『我』製作的、是『我』召唤的、是『我』操控的,都是我实力的展现!你的发言显示了自己有多白痴!身上带了一堆掌炬人法宝,却只是空壳子,对魔法一窍不通!那个瘸腿爵士当了一辈子的掌炬人,教出来的传人就你这样?」齐利克利斯终于忍不住破口大骂。 对于齐利克利斯的解释,凯夏当然一清二楚,魔法师召唤出来的生物或佈置的幻影,其能力强弱与否完全取决于施法者本身的奥能强度及操控技巧,若齐利克利斯能凭着幻影飞龙压制艾尔凡诺斯,那完全是他的本事。但此刻凯夏是为了扰乱齐利克利斯的心智,才会胡诌一串似是而非的言论,好激怒玛纳坎的巫师。 凯夏看到自己的计画生效了,但他仍不敢有半分松懈,甚至不敢往齐利克利斯身后看,哪怕只是瞬间一瞥,都有可能被察觉。他额间不由自主的渗出斗大汗珠,心里只能期望贝蕾娜能鼓起勇气,看准时机把杰姆斯的匕首捅在齐利克利斯的身上。 「你知道吗?你已经令我厌烦了!我刚才在上面时就该杀了你,要不是那个女孩出声打断我……」齐利克利斯继续说道。他以左手继续操控飞龙,空出右手手指弯成爪型,掌心再次泛起黑雾。「即使是现在,我要分出一点力量来杀你也是绰绰有馀,公爵之子。没有人可以阻止我拿到艾茉莲的战枪!」 凯夏双手紧握寒霜长剑,全神戒备,但视线仍不由自主被那团黑雾吸引,尖叫、哭喊、哀鸣、求饶的惨叫声再次浮现在脑海中,酸臭的反胃感也突然涌至喉头,令他痛苦难当,身体无法站直。 他的思想穿越时空回到了孩提时期,见到安德叔叔和父亲为了争夺权力及遗產,双方集结人马大打出手,他和哥哥姊姊被父亲禁足于房内,以免看到过于惨烈的画面。即使是这样,回盪在城堡中的兵刃碰撞声、惨叫声、哭喊声,各种足以让他想像地狱场景的声音仍不断传入他的双耳。他看见自己懦弱的瑟缩在墙角不停抽噎,姊姊安娜虽然也害怕得全身发抖,却仍一边哭一边安慰自己。哥哥布伦特斯则是在房内来回踱步,生气父亲不带已经长大成人的他参与战斗,但那年哥哥也仅即将满十三岁,如今回想起来,那张坚毅的脸庞仍然稚气未脱。 画面无预警的扭曲,再次恢復清晰时,时间已来到几个月后,那是母亲芮妲失踪的那晚。深秋夜晚十分寒冷,父亲召集守卫四处寻找妈妈的下落,最终在城堡一处偏僻的角落发现已经冰冷的遗体。没有人知道为何母亲会有如此遭遇,此后父亲也严禁任何人在城堡中谈论这件事,但母亲因痛苦而扭曲的脸孔、呈现不自然弯曲的四肢、流淌于泥土上的鲜血,这些被凯夏无意间看到的景象,至今仍深深烙印在他的心中,久久无法抹灭。 (三十八) 凯夏感到汗珠从额间冒出后,顺着脸颊滑落至下巴,再滴至地板上,他的面孔呆滞、脑袋空白,无法对任何事物做出反应,以至于当齐利克利斯伸出右手掐住他的脖子时,他一点反抗能力都没有。 「迪南少爷,我说过,没有人能阻止我。」齐利克利斯缓缓走到凯夏身边,将脸靠在他耳边低声说道。「我也说过,你在搞什么把戏我都知道。你以为你们可以像对付札拉克萨拉那样,让那女孩偷偷把匕首戳到我身上就行了吗?没错,那把匕首可以解除目标身上的魔法,确实很厉害,但前提是要能用它直接伤害受到法术效果的人才行。札拉克萨拉当时身上的魔法只有巨化术和初级魔盔甲,挡不住魔法武器的穿刺,但我不一样。现在,只要我卖个破绽,那女孩就上当。我几乎可以断言,她会用藤蔓缠住我的脚限制行动后,再衝出来试图用匕首让我失去施法能力,然后就会发现,那把小小的匕首根本无法穿透我的防护法术。」 齐利克利斯一说完,身上的防护法术逐渐淡去,手上的黑雾渐渐变浓,乍看之下就好像他因为要专注对付凯夏,而挪用了维持防护法术的奥能。 「贝,快逃!这个巫师是骗你的!」凯夏在心里这样大吼,他很想实际大吼出来,但由于那团黑雾的作用,凯夏只觉得异常疲累,已无法再做出任何动作或任何思考。 就如同齐利克利斯所预料的,他双脚所踩的土地下方伸出好几条藤蔓,顺着他那双暗红色的尖头鞋,到他的脚踝、小腿、大腿,整个下半身被紧紧纠缠。随后贝蕾娜从用来隐蔽的岩石后方窜出,朝着齐利克利斯奋力奔跑,手持破魔匕首直刺向齐利克利斯左肩。 就在此时,齐利克利斯身上的防护魔法瞬间膨胀,在他身体周围环绕着蓝色与白色气墙,显示出强大的魔法力场,足以抵挡世界上绝大多数的兵刃,让其刀枪不入。 贝蕾娜也发现了!在她认出齐利克利斯的防护魔法的那一瞬间,她就知道自己上当了!但此时刀尖距离气墙只有不到一吋距离,贝蕾娜止不住衝势,她知道当匕首被魔法护罩弹开、身体撞上气墙失去平衡的那一刻,自己将会受制于玛纳坎的巫师,再难脱身。 一秒、两秒、三秒……好几秒过去了,凯夏没有听到贝蕾娜的呼叫,也没有听到齐利克利斯得意的笑声,取而代之的是好几秒的沉默,像是时间永恆静止了一般的寂静。 下一瞬间,他感到脖子上的压力消失,精神也恢復正常,刚才的疲累及绝望感已一扫而空。他立刻站起身子,查看齐利克利斯。 惊恐万分这个词用来形容现在的齐利克利斯,再恰当不过了!玛纳坎的巫师张大了嘴,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在他的左后肩膀处,鲜血汩汩涌出,顺着手臂流下,华丽的紫白色相间、滚金边的法师袍染上了鲜红的血。一柄匕首插在伤口处,正闪闪发光。 「这……这是什么鬼东西,我的防护魔法竟然没有一丁点作用?」齐利克利斯惊讶的大喊并跪在地上,随后又用了家乡话喊了几句没有人听得懂的话语。 原来破魔匕首视防护魔法如无物,直接穿透进去,不偏不倚戳中了齐利克利斯!原本流转在巫师身上的防护魔法已然褪去,贝蕾娜站在齐利克利斯的身后,脸面神情紧绷,兀自惊魂未定。凯夏则意识到自己的计划成功了,嘴角忍不住浮现出笑意,然而这份放松感并未持续多久。 「凯夏、贝蕾娜,小心!」远方传来瑟娜维亚的惊恐呼喊。 原来匕首插入齐利克利斯肩膀后,不仅身上的防护魔法失效,原本正与艾尔凡诺斯打得难分难捨的幻影飞龙也突然失去控制,往凯夏等三人的方向坠去。 凯夏此刻已没有空惊讶于破魔匕首的奇效,他连忙收起长剑,双手抄起暂时失去行动能力的齐利克利斯往空旷处狂奔,贝蕾娜也急忙将匕首抽回,并跟在凯夏身后。 此时他们就在蛇蜥战枪所在的平台旁边,而幻影飞龙正好从另一侧直直撞向平台上方保护战枪的光柱。原本眾人以为飞龙会直接穿过光柱,巨大的身躯会撞上战枪并将其带往地面。詎料当飞龙撞上光柱的那一瞬间,就像是撞到实体一般,整个光柱发出劈啪巨响,伴随刺眼光芒不断闪烁,巨龙全身被绿光笼罩,发出凄厉的嚎叫声,随即灰飞烟灭。 遭到撞击后的光柱不断向外发射光芒,整个洞穴开始剧烈震动。 (三十九) 「凯夏,快跑!这个洞穴恐怕要塌了!」安德撕开嗓子大吼。他边吼边用力捶打防护罩的障壁。突然间,他的视线转向神殿四週的通道,声音变得惊恐。「不得了,那……是火元素?」 神殿周围连接着四通八达的通道,刚才并未特别引起注意,但现在随着地层震动,以战枪平台为中心,延伸至每一条通道入口之间的地面呈辐射状逐渐裂开,露出下方滚烫的岩浆。接着,各处岩浆表面冒出阵阵炽热的火焰,这些火焰慢慢凝聚成形,起初形状摇摆不定,最终渐渐形成火元素。不仅有新生火元素,从通道口也涌出更多原本已在通道间游荡的火元素,它们目标一致,就是肃清蛇蜥战枪平台周围的所有入侵者。凯夏、贝蕾娜、瑟娜维亚、齐利克利斯、艾尔凡诺斯五人是最靠近平台的,也是火元素首先攻击的目标。 艾尔凡诺斯将四相法杖从暴风之杖转换成碧水之杖,再度朝四面八方扑袭而来的火元素放出寒冰气息。冰霜所到之处,较弱的火元素立即被熄灭,元素核心也被冰封;而较强的火元素也被阻挡,难以寸进。 由于稍早与幻影飞龙的战斗,艾尔凡诺斯其实已接近精疲力竭,他主要凭藉着法杖的力量才能以暂时阻挡大批火元素。在一旁的瑟娜维亚也不断施展异能法术,向艾尔凡诺斯输入能量,希望能帮助他支撑更长时间。 「小贝,你们快走。」艾尔凡诺斯对着贝蕾娜大喊。他的手已累得快举不起来,表情狰狞。 「好!艾尔凡诺斯,你也快走!」贝蕾娜高声回应道。 「不要忘了玛纳坎的巫师,我们要把他带回去。」艾尔凡诺斯提醒道。 凯夏将齐利克利斯扶起来,让他自行站着,并用手轻推他的背部往神殿外走去。然而,齐利克利斯不断回头盯着高台上的战枪,他用尽力气甩开凯夏的手,往高台的方向奔去。 「齐利克利斯,你现在已经没有力量了,你破除不了蛇蜥战枪的防护的,快点走吧!」凯夏大声呼喊着,但巫师彷若充耳不闻,径直向前走去。 杰姆斯曾向凯夏展示过这柄破魔匕首,被匕首戳中身体的目标,根据伤势不同,在几分鐘到数小时期间内会减弱或失去魔法能力。这柄匕首对非魔法使用者来说就与一般钢製武器没有两样,但对法师来说却十分致命,这是掌炬人惯用的魔法武器。 凯夏知道齐利克利斯的伤势严重,此刻就算仍有魔法能力,相信也已所剩无几,于是急忙回头试图拉住齐利克利斯,但他的脚边地面突然裂开,冒出火热的岩浆,同时又有三、四隻火元素正在靠近。凯夏双手紧握寒霜长剑,准备与迎面而来的火元素作战。 这几隻火元素的力量比稍早在四号矿坑石室中遇到的有过之而无不及,但此刻的目标不是要杀死火元素,而是要带回齐利克利斯,于是凯夏拚命闪避火元素吐出的元素之火,必要时利用长剑上的寒霜魔法击退火焰,一步步往齐利克利斯靠近。 他取出在储藏室中多拿的冰霜炸弹,往自己及齐利克利斯之间丢出,瞬间喷出的霜雪消灭了好几隻正好在行进在路径上的火元素,也让其他火元素一时之间不敢靠近,凯夏趁机往前跑并抓住齐利克利斯。 「你现在没有力量了,知道吗?」凯夏生气的对着巫师大吼。「就算你爬上高台又能做什么?你没办法破除防护,最终还是会被火元素吞噬!」 「我为了女神艾茉莲的战枪,好不容易从玛纳坎来到这,这柄战枪是我们能打赢秽邪军团的关键,你懂吗?我说什么也要带它回去,没有人能阻止我!」齐利克利斯的话语强硬,但他的语气虚弱飘浮,已是强弩之末。 「我今天无论如何都会把你救出去,我有很多问题要问你,等我问完后,你想怎么样去死,都悉听尊便,」凯夏边说边硬拽着齐利克利斯的衣领往回走,巫师不只失去魔力,也几乎耗尽体力,只能任凭摆佈。 纵使冰霜炸弹的效果十分卓越,但此刻效力渐渐消失,火元素又随即靠了上来。凯夏为了空出手对付火元素,他让巫师走在前面,自己则转身抵挡火元素无情的怒火。 即使拥有晶石魔法保护,凯夏的身体还是不断遭到烈焰灼伤,这已是今天的第二次,他一点也无法习惯被灼烧的强烈刺痛感。他拚了命的挥舞长剑,试图吓退火元素,但他的身体渐渐被重重火焰包覆,再也看不到。 (四十) 贝蕾娜对于稍早矿坑石室中发生的事情馀悸犹存,此时看见凯夏再次陷入火元素喷吐的火海中,心中焦急万分。她看向瑟娜维亚,女精灵正带着艾尔凡诺斯朝兰妮走去;她看向兰妮,兰妮正在试图引导眾人逃离神殿,并不时的往贝蕾娜的方向呼喊,但她听不清兰妮喊了些什么;她看向安德,这名金石坡的镇长、凯夏的叔叔,也正在大声呼喊凯夏,而他身边那位壮硕的男人伊格纳特正拉着安德,以防安德一时衝动而遭遇不测。 这一切都发生在一瞬间,但在贝蕾娜的眼里就彷彿慢动作一般那样缓慢,一切是那么清晰,却又让人摸不着头绪。她的思考紊乱已极,脑中一片空白。她不希望再次失去好不容易甦醒过来的兰妮,不希望自己努力祈求才活转过来的凯夏再次离去,不希望尊敬的艾尔凡诺斯从此葬身火场,还有尽心尽力救活梅洛的瑟娜维亚、认识已久的安德及伊格纳特,她不希望任何一个人从她身边离去。虽然她不喜欢齐利克利斯,但此刻也不能让他死在这里。 贝蕾娜的眼泪即将夺眶而出,但这一次她强忍住悲伤,决定让自己不再懦弱。她从腰袋中抓出一把橡实,一颗丢向凯夏,其馀的全部丢向兰妮。在丢出去的同时,口中开始唸起缠绕术咒语。 只见橡实在空中便已萌芽成长,落地时即已长成小树,并且还在不断生长。兰妮马上意会过来,也跟着唸出缠绕术咒语,在兰妮这边的几棵橡树受到了兰妮咒语的影响,树枝陡然伸长,盘根错节,组成了好几十阶的的阶梯,延伸到眾人刚才踏入神殿之前的洞穴。兰妮向每个人大喊着要他们尽快逃离神殿。 而凯夏脚边的这一颗橡实,接受贝蕾娜咒语的感应后,迅速生长壮大,不仅生长的速度超乎想像,连生出的树干、树枝都粗大且茂密无比,儼然生成一座小树林。这单一颗橡实的效用远远超乎兰妮这一端的数颗。 橡树的树干粗大结实,无数分支持续生长,将凯夏包围,与周边眾多火元素隔绝开来,同时还有多根树枝软化如同鞭子一般在空中灵活舞动着,猛力将持续靠拢的火元素扫至石穴边缘,较弱的火元素因此核心被震碎而亡,就连强悍的火元素也无法突破粗大树枝的障碍。 眾多火元素似乎被点燃怒火,纷纷朝向贝蕾娜喷火,但她身体周围有好几支树藤及枝干保住着,元素之火完全无法越雷池一步。 「好女孩!」齐利克利斯边走边忍不出发出讚叹,接着他又本能的用母语说了一段话,足以显现他的情绪颇为激动。 凯夏看见贝蕾娜双眼已闭上,下巴微微扬起,面容安详柔和,全身衣物及棕色长发像是受到微风吹拂般轻轻摆动着,她整个身体发出白光,身体周围有无数白色光点飞舞,恍如天使下凡。她的双唇仍持续的开闔,像是祈祷又像是念咒一般,操控着橡树树枝不断扫荡洞穴中的火元素,为凯夏和齐利克利斯开路。 凯夏知道贝蕾娜是个有天分的魔法学徒,但从来没想过她的造诣已如此之高,忍不住看呆了。事实上,不仅是凯夏,在场的每个人都为这幅景象震惊。 「凯夏,趁现在,快回来!」在安德的呼喊下,凯夏回过神来继续往前走。 很快的,每个人都已抵达兰妮的防护罩外头。兰妮随即解除防护罩,要眾人尽快踏上橡木阶梯向外逃。 安德看到凯夏平安回到自己身边,心中大感宽慰,但同时他也注意到贝蕾娜仍留在原地,维持相同的姿势,橡树枝也不断的持续飞舞。 「兰妮,不能让贝蕾娜继续这样,她迟早会精疲力竭的,快想想办法把她救回来!」安德提醒贝蕾娜的导师兰妮。 「你和凯夏先走,我会想办法带走小贝。」兰妮说道。「伊格纳特,请你护送每一个人离开,直接跑出矿坑,不要停下来。」 「大人,你受伤了,我们赶快先出去吧。安德,我主要的职责是保护你,你也快走,不要让我失职。」伊格纳特紧张的劝说道。 「凯夏,我们先走,这里交给兰妮。」安德拉着凯夏的手就要走上阶梯,但凯夏却不肯往前走一步。「凯夏?你做什么?贝蕾娜好不容易把你救出来,你可不能再回去送死啊!」 凯夏往贝蕾娜看去,发现虽然仍有许多火元素试图攻击贝蕾娜,但有更多是绕过橡树树枝向这边衝过来。 此时的艾尔凡诺斯在稍早喷吐寒冰气息时,已用尽最后的力量,齐利克利斯也已失去战斗力。凯夏再看着大病初癒的兰妮,她呼吸沉重、全身冷汗,若让兰妮回头救贝蕾娜,风险极高,于是他深呼吸一口气,对瑟娜维亚说:「瑟娜维亚,请你祈求罗维安再一次赐福于我。」 「凯夏,你不要做傻事,快走!」安德抓着凯夏身上已被烧出多处破洞的衣袖,焦急的大喊。 瑟娜维亚看着即将涌过来的火元素,表情凝重,她缓缓吐出一口气,说:「罗维安会赐福于积极求生的凡人……至少我是这么认为。」 「那明知道地狱之火就在眼前,却还要跑里面跑的人,是积极求生,还是求死?」安德出于担心,气急败坏的厉声询问。 「此举是求死,也是求生……愿生命常在,万物不息。」瑟娜维亚挣扎的思考了一下子后,只能勉强吐出生命之神的祝福语。 (四十一) 「安德叔叔,对不起,我不能丢下贝蕾娜。」凯夏说完便抽回衣袖,举起寒霜长剑,拔腿就衝向迎面扑来的火元素群,瑟娜维亚也跟着跑了出去。凯夏的身影一瞬间就被团团火焰包围,再也看不到了。 在失去意识之前,凯夏隐约看到全身散发白光的贝蕾娜,身影在晃动的火光下跟着婆娑摇曳。她的衣物正一点一点的被烈火灼烧,焦化成灰,飞扬在空中,从脚踝、腿、腹、胸、手臂,再到颈部,衣物渐渐褪去,纤细的躯体及小麦色的肌肤也跟着逐渐裸露浮现,看上去如乳脂般细滑,在右臀上缘接近腰部的部位有着一块与光滑肌肤不太相称的胎记,近似初生婴儿的形状,这一点小小瑕疵反而让整体更增添了生命感,彷彿是世界上最让人美到窒息的艺术品。 凯夏持续向前跑,注意力完全被眼前景象吸引住,以至于没有注意到自己的全身也正被灼烧着,他虽然知道自己的皮肤有细微的灼烧刺痛感,同时身体各处也泛着充满生命力的绿色光芒,让他感到无比舒畅。瑟娜维亚的声音隐约从后方传来,听不清说了什么,但那声音似乎是欢呼?是担心?还是其他什么,凯夏已分不清,也不想弄清,因为贝蕾娜已近在眼前,只要伸手就能触碰到。 「只要伸手就能触碰到……」随后,元素之火毫无预警的包覆他全身,遮挡了视线。凯夏眼前一黑,意识遁入无穷无尽的黑暗之中。 凯夏感觉到自己正在高空中飞行着,他看到金石坡夜晚的点点火光,还有周围山峦的叠嶂起伏。他朝东北方飞去,越过山岳后是一大片平原,平原上坐落着好几座十分熟悉的村庄及堡垒,他间暇无事时往往会乔装成远道而来的冒险者至这些村庄内与平民交谈、跳舞、喝酒作乐。平时这些村庄相互之间需步行数小时的路程,此刻在空中看来,就如同比邻而居,一跨脚就能抵达。 再越过好几条蜿蜒的河流,就能看到北方那座闪耀光芒的明亮之星,那是北地之门,一座拥有五万多人口的大城市,也是凯夏的家乡,东西南三面邻接月海平原,北临奥伦登河峡谷,度过峡谷上的三龙大桥后,就是古老的千年帝国——泰奥帝国的领地。 北地之门的每一条街道他都熟门熟路。从南城门进入城市就是橡树大道,道路旁种满作为迪南家族象徵的白橡树,这条大道总是熙来攘往,商驛旅客络绎不绝。沿着大道走到底是格伦顿丘,那是一座高约五十多公尺的山丘,底部凿通隧道直通三龙大桥,迪南家的家族城堡——北望堡,就坐落于山丘顶部,它占据整个山头,如一头雄鹰般傲视北面的泰奥帝国及南面的玛迦尔王国。 凯夏缓缓下降,穿过城堡大门,守卫们个个精神奕奕,但没有人注意到他的经过。即使已是夜幕低垂时分,城堡校场上的军士吼声仍气势如虹,正聚精会神的训练着。 此时场景倐然一变,凯夏看见哥哥布伦特斯坐在房间桌前,正对着桌面上的文件伤神。他想再多看一眼,但他的精神不由自主地飘至父亲谢尔达直到几年前都还在使用的卧室,虽然已多年无人在此房间就寝,但仍打扫得一尘不染。 接着他的意识再次回到高空,又瞬间飞至千红花园,那个父亲特地为了六年前新迎娶的新娘打造的花园,就在北望堡的西北角,里头种满各种荒土原来的花草植物,凯夏几乎没有见过也叫不出名字,他到现在也无法打从心底认同这个后母。 千红花园中有一座富丽堂皇的寝宫,父亲就躺在寝宫内的柔软大床上,但不知为何却没有见到后母的身影。寝宫内的花瓶、花盆、雕花石柱、木製桌椅、镜子彷彿蒙了一层细细的灰,还带着些细微的蜘蛛丝,蛛网零星散布在天花板及墙角。 凯夏虽然不常造访这座花园,但印象中花园内很是整洁,为何现在会这样脏乱?他有些恼怒,正想寻找那个他不愿称其为后母、名唤玛罗莎的女人,但他的视线被一股无形力量强迫拉远,并转为仰望满天星斗的夜空。 夜空中浮现杰姆斯.罗德瑞爵士的脸,不多久又依序出现安德、兰妮、伊格纳特、齐利克利斯、艾尔凡诺斯,他们每个人的表情都十分痛苦,烈火焚身使他们的表情狰狞,发出凄厉的喊叫。凯夏感到口乾舌燥、全身冷汗,内心有如千万隻蚂蚁鑽动,手脚不断挣扎,想要大喊却喊不出来。 在一切难受情绪高涨到极点后,整个宇宙又回归虚无。 最后慢慢浮现出的是贝蕾娜。她的棕色长发轻盈飘逸,彷彿随风舞动,马鞭草的香味扑鼻而来,身上仍穿着那件暗紫色的上衣及深色长裤,衣物没有多馀的装饰,虽然称不上美,但散发一种朴素简约的活力。 渐渐的,少女身上的衣服化为焦炭,一片片剥落,头发末稍也因遇热而蜷曲。整个人就像一幅被烈火燃烧的画一样,化成碎片后消散在风中。 凯夏想要去追寻,但他做不到,他没有手也没有脚,用尽全力仍然纹丝不动,只能眼睁睁看着贝蕾娜的碎片飞向银河,化为尘埃,这让他无比沮丧,整个人像是变成一滩烂泥跌到谷底,再也起不了身。 火元素从峡谷岩壁中探出身来,围绕着他纷纷訕笑,再喷出火焰将其烧乾成一块乾瘪的死土,生命彷彿再也没有意义。 接着,又是无尽的深沉…… (四十二) 不知道过了多久,凯夏彷彿听到有人在喊他的名字,那个声音既贴近又遥远,就如同空谷回音一般,从自己的耳朵旁飞出去,撞到山壁后再反射回来,令人难辨虚实。 「是罗德瑞爵士吗?安德叔叔?还是,贝?」凯夏思考着,此时他才惊讶于自己还有思考的能力。 「他醒了吗?」 「他度过危机了。」 「罗维安是仁慈的。」 「他妈的,我就知道这小子没这么容易被打败。」 与想像中的惊醒不同,凯夏此刻内心感到无比平静,所有这些话语都像美妙的歌声宛转,令他两颗眼珠前的门帘自然的缓缓揭开,终于,他感受到了真实之光。 他发现自己躺在安德家卧室内的羊毛床上,身上已换了一套乾净舒适的橄欖绿棉衣,身体骨骼感到隐隐作痛,但皮肤有一种外伤初癒的麻痒感。 眼前看到的是贝蕾娜、杰姆斯、瑟娜维亚及安德,他们每个人看起来都十分憔悴,但脸上无一不露出喜忧参半的表情。尤其是贝蕾娜,她跪在床边,握着凯夏的手,眼眶周围浮现浅浅的黑眼圈,眼中盈满泪水。 「贝,是你?你还活着?」凯夏心中疑惑着。他用手撑着想要坐起身来,但四肢乏力,羊毛床垫又十分柔软,以至于手臂一时之间竟撑不起身子,又躺了回去。 「凯夏,你觉得怎么样?头痛?还是需要来点美酒?」安德半关心半打趣的问。 「他既然已经度过危机醒来,那就没事了,我们先出去让他休息一下吧。」杰姆斯平静的说道。他的左腿伤势得到妥善的照料,已打上石膏固定,左手撑着一支硬木拐杖。 「你少假装冷静了。」安德亏了一下杰姆斯,又对着凯夏说道。「刚才瑟娜维亚一说你醒了,他这瘸腿的还第一个衝进来,现在又像没事一样想要走开,你说这人奇不奇怪?」 凯夏对于眼前的状况仍有些不解,想要说些什么,但喉咙乾燥,什么声音也发不出来,只能轮流看着安德和杰姆斯,嘴角露出微笑。 杰姆斯看着安德,觉得又好气又好笑,他把桌上的一杯水递给凯夏,并对着安德叹了一口气后便走出房门。 「你还笑得出来?你真的不要命了,就这样直直的衝进火堆里,吓坏我们所有人。」安德仍然喋喋不休的说道。「我当时都已经在想要怎么去北地之门跟你父亲赔罪了,幸亏最后你衝出火堆,伊格纳特才能把你们俩都抬了上来。」 「凯夏需要休息,我们就让他再躺一下,让身体慢慢恢復,安德。」瑟娜维亚拉着安德的手说道。 「我找人替你准备晚餐,过一会儿送来给你吃。」安德握了握凯夏的手,便随着瑟娜维亚出去了。 对于凯夏来说,他前一刻还身处在不见天日的矿坑深处,与强大的魔法师及火元素作战,稍有不慎就会身受重伤甚至失去生命,此刻却躺在柔软的羊毛床垫上,安详舒适,身旁还有关心自己的人,没有各种勾心斗角及利益衝突,也没有剑拔弩张、针锋相对的场面,这种平静感是让他喜欢的。有那么一瞬间,凯夏甚至想永远窝在被褥中,再也不要起床。 此刻房间内只剩下凯夏与贝蕾娜二人。凯夏察觉到窗外天色已经接近傍晚,夕阳红霞映入房内,把一切都染红,少女的脸庞也不例外。 他发现贝蕾娜身上已不是穿着那件暗紫色的衣服和深灰色长裤,而是换成白色滚花边的连身裙,头发也因被烈火烧焦而修剪成俐落的短发,长度仅超过耳垂一些。她手上仍戴着那只瑟娜维亚赠送的生命手环,棕色的枝干加上茂密绿叶,象徵强韧的生命。 (四十三) 他望着贝蕾娜被夕阳映照成殷红的脸庞,贝蕾娜也回望着他,两人都没有说任何话,彷彿只是静静欣赏着对方。在经过不知道多久的沉默后,凯夏终于率先开口。 「贝,是你?你还活着?」凯夏吐出稍早甫甦醒时的心里那句话,他仍然觉得这一切有些不真实。 「是我,真真切切的我。」贝蕾娜笑了,笑容很甜。「贝」或「小贝」是她的小名,只有从小就认识她的人会用这个称呼,例如兰妮、安德、艾尔凡诺斯,或是其他相熟的金石坡镇民们,大多年纪都较她为大,而这还是第一次有同龄男性称呼她的小名。 「但是……怎么会?我记得当时四面八方都是火,我伸出手,想要触碰你……」凯夏摇了摇头,想要甩开脑里的沉重感,但仍丢失了一部分记忆。「我已经不记得接下来发生什么。」 「是你把我救了出去。」贝蕾娜说着,泪水不自觉涌出,攀附在眼眶而未落下,那是喜悦的泪水。「兰妮说我当时昏倒在地上,一群火元素把我包围,她和艾尔凡诺斯已经精疲力尽,再也没办法施展任何法术,但是你什么都不管,直接衝到火元素之中把我抱了出来。」 凯夏只是看着贝蕾娜,没有特别的反应,他其实对这段过程已没有记忆,也许自己只是凭着意志力完成了这件事。 「你的法力……太惊人了,我没有想到你有那么大的力量。而且你施法的时候……真的很美。」凯夏不禁回想起那一具在摇曳火光背后若隐若现、安详又美丽的躯体,忍不住脱口说道。 贝蕾娜被说的有些害羞,她把头别过一边,隐藏自己晕红的双颊,低头微笑说:「我?我其实什么都没做,只是看到你全身着火,心里很紧张,就胡乱念了缠绕术的咒语,就跟对抗岩石魔像的时候一样,但没想到之后就昏过去了……我是不是很没有用?总之,很开心你终于醒来了!」 「着火!」这个字眼像是重击了凯夏的心脏一下,他连忙起身下床,贝蕾娜见状也从原本的跪姿站了起来。凯夏神情紧张,他和贝蕾娜面对面站着,双手扶着她的双肩,再顺势沿着手臂滑下,到手肘,到手掌。他仔细观察贝蕾娜的皮肤,但除了宛如凝脂般光滑的小麦色肌肤外,没有任何一点伤疤,就像初生一般细緻及充满生命力。 「你怎么了?」贝蕾娜被看得有些不知所措。 「你的身体没有受伤,真是奇蹟!」凯夏又惊又喜。 「我的记忆中,火元素的火没有喷到我,你之后又很快就把我救走了,我没有受伤应该很正常?」贝蕾娜疑惑的推测道。 「但那时,我明明看到你的……」凯夏想起贝蕾娜全身衣物化成碎片飞散的画面,觉得不太好再说下去,于是他转而查看自己身上的情况。 与贝蕾娜不同,凯夏的手掌、手臂、腿部等,只要衣服没有覆盖住的地方,全都有被灼伤的跡象,但神奇的是伤口已全部癒合,只留下淡淡的疤痕,身体上的毛发也正常生长着。 他走到梳妆台前,就着镜子检视自己的脸庞,仍然是那一张有稜有角的脸,只在眉毛及鬍子有不规则的缺角,除此之外没有明显的异常,若旁人不注意也不会想到这是一张被火纹过的脸。 「瑟娜维亚说,当你衝向火焰时,她虔诚的大声向罗维安祈祷,祂的福泽在你身上生效了,你的身体在被灼伤的同时,也因为罗维安的力量而一边迅速恢復着,所以元素之火并没有伤你太深。」贝蕾娜看着凯夏略为不解的表情解释道。「虽然你最后昏了过去,但这两天,罗维安的恩泽还持续在生效,直到今天中午才停止。瑟娜维亚说这是她从来没有看过的神蹟,看来幸运的不只是我,你也是个幸运儿呢。你现在觉得怎么样?」 凯夏活动了一下双臂、腿及脚踝,感觉十分自然,没有任何不适。 「看起来復元得不错。幸亏有瑟娜维亚,否则我这趟出门,可能再也回不了家了。」凯夏说到这,语气停顿了一下,接着笑说。「当然,也幸亏有你。」 「我什么都没做,还昏倒了,只是个拖油瓶,你去好好感谢瑟娜维亚。」贝蕾娜说完后转身假借整理床铺,不看凯夏。 (四十四) 「对了,我昏迷了多久?」凯夏问道。 「两天。」贝蕾娜回答道,同时持续用手将棉被拍平。「兰妮说,那天我们从矿坑出来时,天上已经布满星斗,我和你都失去意识了。我在隔天早上就醒来,你是再隔天的傍晚醒来,也就是今天。」 「那齐利克利斯现在在哪?其他人呢?兰妮、艾尔凡诺斯、伊格纳特他们都没事?」凯夏继续问道。 「兰妮他们都很平安健康,就连把我们救出来的伊格纳特也只有一点点烧伤,没有大碍。」贝蕾娜转过身看着凯夏。「至于齐利克利斯,他目前暂时住在镇上的旅店中,由兰妮和艾尔凡诺斯看管着。他们达成了停战协议,会留在金石坡一起想办法破除保护艾茉莲战枪的魔法。」 「在神殿那里的时候,兰妮说过艾格斯之塔其实早就知道神殿的存在,她后来有没有解释是怎么回事?为何金石坡火山之下会有一座战争女神的神殿?」凯夏迫不及待的想要了解事件全貌。 「她没有说。」贝蕾娜听到这个问题,原本雀跃的眼神突然黯淡下来,甚至带有点愤怒、不满及哀伤。「我问过兰妮,我告诉她,这件事让我们所有人疲于奔命,还深陷危险,她应该要告诉我们整件事情的过程,但没想到不只是兰妮,竟然连艾尔凡诺斯也不愿意说。」 「她真的一点都不肯说?」凯夏惊讶的问道。 「兰妮只说了一部分。」贝蕾娜脸上露出悲伤的笑容。「我一直以为她住在金石坡,是为了研究火山爆发的成因、地质、岩石等等资料,好防止再次爆发危害居民,但原来真正目的是找出神殿的具体位置,根本不是她说的那些高尚理由。」 「那她找出神殿位置之后又做了什么?这个神殿的存在有什么意义吗?」凯夏眉头微皱,不理解兰妮及艾格斯之塔的目的。 「谁知道。」贝蕾娜耸耸肩,板着一张脸,冷冷说道。「她常常说为了做研究要进入矿坑,但也许只是为了汲取艾茉莲的神圣魔法之力,让法师协会高层获得更强大的力量?总之不是她说的,只是单纯为了镇民的安危着想!」 「安德叔叔应该气炸了。」凯夏苦笑道。 他看见贝蕾娜的情绪开始激动起来,便推着贝蕾娜的背,让她坐在一张方桌旁的椅子上,自己也坐了下来。 「最让我意外的是安德不但没有生气,还反过来安慰我。」贝蕾娜心有不甘的说。「我一直以为我跟兰妮是最亲近的,我有什么话都跟她说,毫无保留,这件事她却不肯告诉我。」 「我相信兰妮不肯说,一定有她的理由。你不用担心,等我回到北望堡,向我哥哥及父亲说起这件事之后,他们会介入调查,到时候就能知道来龙去脉了。」凯夏安慰道。 「不用等到那个时候,我已经私下去问齐利克利斯了。」 听到贝蕾娜这么说,凯夏心下一惊。 「他不久前才想要把我们两个都杀了,还对兰妮不利,这么危险的人物,你私底下去找他?再说,你是怎么去找齐利克利斯,又不被兰妮他们发现的?」 「他们在齐利克利斯的房间周围设立了强力的魔法结界,阻挡实质物体进出,若有人尝试破坏结界,就会发出警报。齐利克利斯是心灵魔法大师,虽然他人不能出来,但可以透过魔法跟我做心灵交流。我躲在他房间窗外的一处树丛,试着冥想跟他联系,结果他真的能听到还回应我了!」贝蕾娜解释道。「面对这样一个厉害的魔法师,我心里还是非常紧张,前几次见到齐利克利斯的那种恐惧感一直消不去,但我想知道的事情,我就一定要知道。」 凯夏深呼吸了一口气。当然,现在贝蕾娜还站在自己面前,代表没有发生危险,但这都是后话。 仔细想想,齐利克利斯为了深入矿坑取得战枪,不惜伤害那么多人,甚至差点击败艾尔凡诺斯,最终却因为贝蕾娜的一柄匕首而前功尽弃,在这种情况下,让他单独与贝蕾娜接触,难保他不会挟持贝蕾娜作为要胁,再次进入矿坑。即使现在已脱离险境,但一想到此,凯夏仍不由得感到紧张。 (四十五) 「你以后不要再做这种危险的事情,知道吗?他是个危险人物,要是他对你心灵控制,逼迫兰妮跟艾尔凡诺斯让他再次进入矿坑,那后果不堪设想!」凯夏忍不住出言责备。 「我不需要你教我怎么做,我就是想去问齐利克利斯。你、兰妮都是这样,我们只认识两天,虽然你在很多危急时刻救了我,但不代表你能够控制我。」贝蕾娜心有不甘的回嘴道。 凯夏有些不知所措,过去两天,贝蕾娜给他的印象一直是开朗、活泼、情感丰富的少女,没想到在这件事情上,她却如此执着。 「我不想控制你,但这件事情风险很大,只是希望你在做决定前,能找个信得过的人商量一下,例如,安德?」 「当兰妮说事情无可奉告时,安德镇长是站在她那边的,你觉得找他有用?」贝蕾娜仍然忿忿不平。「瑟娜维亚不是本地人,不介入这件事,我没有了兰妮跟艾尔凡诺斯,也没有你,那还能找谁商量?」 的确,贝蕾娜从在矿坑中昏迷后,隔天早上独自一人醒来,身边都是较年长的人,却没有人愿意告诉她发生什么事。虽然生理上受到妥善的照顾,但心里是孤立无援的。 「好吧,贝,我很抱歉……」凯夏想到贝蕾娜这两天的心情,决定先放软态度,拉住她的手说。 「算了,我不想再继续谈这件事,你到底想不想知道齐利克利斯说了什么?」贝蕾娜把手抽回来,放在桌上。 「我当然想知道,你说吧。」凯夏边说,边将眼神移到桌上的水杯,转移手被甩脱后尷尬感。 「有很多事情,我们都没想错。」贝蕾娜说着,便解开连身裙侧边一颗钮扣,从内衬裤的暗袋中取出一本薄薄的小簿子,并将之翻了开来。 只见该页画着玛纳坎大陆的简图,包含几个大国,例如纳戈利安、萨各、阿多恩等国家的疆域版图及它们的首都。 玛纳坎西边邻接荒土原,两者之间由南至北横亙着连绵的多个山脉,阻碍两地交通。北部山脉的东边,位于玛纳坎这一侧为西尔喀肯高原,南部则是素有死寂荒漠之称的龙殞岩漠,全境佈满砾质岩石及巨大的石块。这两处交通不便,且有十分排外的少数民族栖息着,因此玛纳坎与格雷斯登世界的其他大陆较少存在交流活动。 在高原及岩漠的东边,是一块相较之下较为肥沃易居的土地,为玛纳坎的中央地带。此处地形多样,降雨量也相对丰沛,足以孕育文明,这块大陆的多数强国也分布在此地带,是经济、文化、学术、工艺、贸易的中心。 再往东走,会进入一片遍布高山、丘陵的地带,在贝蕾娜的簿子上,这一地带大大写着「死者国度」及「秽邪军团」几个字,并简单绘有骷髏及恶魔的图样,显示出这片地区已被军团摧毁殆尽,多个国家破灭,成了不毛之地。 此处植被还算丰富,但远不及中央地带。这里的人们多以放养牲畜为生,也有少数农田及牧场。由于地形复杂,这里的居民很早以前就切分成多个不同的民族,并组成极夸张多数的国家,推估鼎盛时期曾达到两百多个小国,几乎一个城邦或大一点的村庄就是一个国家,每个国家的习俗、文化、语言皆有不同,也因此时常爆发衝突,这更不利于它们的文明发展,使得这片山岳国度的经济、科技发展远远落后于玛纳坎的其他地方。 当恶魔及不死生物从另一个位面崛起,透过玛纳坎东南方神弃山顶的传送门穿越至格雷斯登之时,便以迅雷之势向北席捲整个山岳地区。其时,这片地区经过长久以来的吞併、整合后,仍存有上百个国家,它们还持续为了生存资源及民族文化衝突等原因相互争战不休,所以面对来势汹汹的秽邪军团时,几乎是毫无招架之力,在短短数年间就有多达三分之二的国家被毁灭。 而剩下的国家则由一个相对较强的北部山岳王国——杰兹萨图——为首,集结其馀山岳各国的力量,并向中央地带的大国请求协助,一起对抗秽邪军团。 如今,数十年过去了,秽邪军团仍不断注入新血,一点都没有消退的跡象,反观以杰兹萨图为首的山岳联合王国,在长年的战争下人丁衰减,领土一点一滴被蚕食,已然国力疲乏,濒临亡国。在这里出生的人民,一生注定在战争中度过,看不到未来,导致部分年轻人出走到其他国家寻求生路。当然,也有更多的是因战争流离失所的家庭,成为难民到邻近各国流窜或寻求庇护。 虽然目前秽邪军团还没有直接入侵玛纳坎的中央地带,但数量惊人的难民及山岳国家移民已对中央地带的国家造成极大影响,无论是在经济、政治、治安、文化方面皆有衝击,也引发原本国民的强烈不满,且若山岳联合王国全面沦陷之后,这些国家也势必无法倖免于难,于是他们召集整片大陆上的能人、专家,以及有钱有权的上层人士,这群菁英组成了圣战议会,总部位于纳戈利安的首都布利尔,齐利克利斯正是圣战议会的成员之一。 (四十六) 「齐利克利斯来自纳戈利安,就是这一个国家。」贝蕾娜指着地图上一个画有火焰标志的国家,这是纳戈利安的国徽。「他之所以会来到泰伦提亚,就是为了找到击败恶魔、拯救家园的方法。」 「跟我们推测的一样。」凯夏说道,一边继续仔细看着玛纳坎的简图。「但为什么是泰伦提亚,这个对玛纳坎来说非常遥远的大陆?」 「圣战议会的学者们做了很多研究,努力寻找世界上存在的任何可能打败秽邪军团的方法。」贝蕾娜将簿子翻了一页,上面是她手写密密麻麻的笔记。「他们从古老的天界与地狱的战争记事中发现,战争女神艾茉莲在格雷斯登的某处藏了一柄长枪。这柄长枪最初是为了在战争中取得绝对优势而打造出来的,但没有想到威力太过强大,在格雷斯登的大地上造成毁灭性打击,虽然这柄长枪成功帮助天界赢得胜利,但凡界生物死伤惨重,几乎造成生态浩劫,就连天界本身也受到严重打击,元气大伤。于是天界决定把这柄长枪藏在一个荒无人烟的地方,就是金石坡的火山深处,这里在几千年前的战争当时,就是一个被世界遗忘的角落。」 「这些都是齐利克利斯告诉你的?」凯夏以不可置信的眼光看着写满文字的笔记本。 「对。」贝蕾娜看着凯夏惊讶的眼神,斩钉截铁的说。「他还说,这柄长枪是许多人心中的梦幻之宝,无论是战士、歷史学家、神学家、宗教人士、古董收藏家、魔法研究者,甚至是国家元首……没有一个人不想找到它。几千年来,格雷斯登的冒险者也从来没有停止寻找过这柄传说中长枪,只是从来没有人达成心愿。布利尔的圣战议会近几年辗转听闻金石坡火山爆发的事蹟,觉得很不寻常,再根据各种文献、传说加以推断,大胆判定火山之下就是当年天界埋藏战枪的地点。」 「所以齐利克利斯之所以要进入矿坑,但坚持不肯告诉安德叔叔原因,难道是怕有人跟他抢那柄战枪?」 「谁知道?说不定就是这样,但他有一个听起来很高尚的理由。」 「那是什么?」 「齐利克利斯说,几千年来不仅仅是凡界的人在寻找艾茉莲的蛇蜥战枪,地狱恶魔也尝试各种手段想要找出它。圣战议会认为,这次秽邪军团入侵凡界的目的,就是为了再次跟天界挑起战争。要是金石坡火山下方藏有一座古老神殿的事情传出去,很可能会引来恶魔覬覦,如果不幸让恶魔夺取战枪,那数千年前的灾难会再次降临人间,所以他认为越少人知道这件事越好。」 「这样说来,兰妮之所以会住在金石坡的真正原因,也许跟齐利克利斯一样,防止有人进入矿坑,让神殿的事暴露出去。」凯夏推测道。「但是现在,所有进入过矿坑的人都知道这件事了,至少知道里面有一座神殿,看来已经没有办法再隐瞒下去。」 「所以我更不能理解为什么兰妮不肯告诉我!」一提到兰妮,贝蕾娜的语气又激动了起来。「我能够理解她原本可能因为跟齐利克利斯有同样原因,才不肯完整告诉我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但就像你说的,现在已经没什么好隐瞒了,为什么她还是不愿意告诉我?」 「我下次见到她的时候替你问问看。」凯夏拉着贝蕾娜的手腕,并转移话题试图平復她的心情。「这解释了很多事情,例如十九年前,矿工遭到火元素攻击的原因。」 「你的意思是指,火元素是天界设来保护战枪的守卫?」贝蕾娜询问道。 「可以这么说。」凯夏点点头。「元素生物需要有一个强大的魔法根源,与周遭的自然元素交互作用后才会诞生。火山内部的岩浆正是非常活跃的火系元素,而战枪上的魔法与火系元素碰撞產生效应后,就诞生了火元素生物。只要岩浆不消失,神殿周围就会產生越来越多火元素,这些火元素也会变得越来越强大,进而自然形成一种保护机制。我想若不是十九年前,採矿工作太过于深入火山内部,就不会触动魔法之力,引起火元素攻击和火山爆发。也就是这次事件才引起艾格斯之塔和布利尔战争议会的注意,否则这座神殿的秘密依然会深埋地底。」 「也就是因为这样,我才有机会认识你。不管怎么说,我很高兴你平安无事,也很抱歉,你刚刚只是关心我,我却对你态度不好,你会不会因此怀恨在心呢?」贝蕾娜战战兢兢的询问,眼睛与凯夏对视,眼神显示出担忧。 凯夏原本嘴角微扬,想故作考虑,对贝蕾娜开个玩笑,但看到她真诚的眼神后,便收起笑容,语气放轻的说:「我也很抱歉,因为着急所以语气有点激动,没有考虑到你的心情,你不要责怪我就好。」 贝蕾娜放心的笑了,她的眼睛瞇成一条线,尖瘦的脸颊也因嘴角上扬而鼓起,透出一些些红润的色彩。 (四十七) 「对了,齐利克利斯有没有说到那隻迎諂魔的事情?你不觉得札拉克萨拉某方面来说蛮讨喜的吗?有点自大,又有点懦弱、欺善怕恶的样子,简直像隻娇生惯养的小狗。」凯夏边笑边说。「我很好奇为什么一个人类大法师会和这样的下级恶魔走在一起。他虽然称不上善良,但也不像是那种会与恶魔为伍的恶魔学派人士。还有琪雅赞达又是什么人?」 「我也很好奇,所以我问了!」贝蕾娜得意的微笑,并再次拿起笔记本翻阅,似乎很满意自己预先询问到凯夏感兴趣的事。 「他怎么说?」凯夏有些焦急的问。 「琪雅赞达是地狱中的一名恶魔领主,也是秽邪军团的主事者之一,力量强大、生性残暴,就算以一个恶魔领主的标准来说,也是特别可怕的那种。为了满足自己的统治欲及成就感,她收养了非常多低阶恶魔,将他们做为奴隶,札拉克萨拉就是其中一个。」贝蕾娜念着簿子上已预先写好的内容。「琪雅赞达以虐待奴僕闻名,她喜欢研究魔法和改造人体,经常利用奴僕做活体实验,断手断脚还算幸运的,有的奴僕甚至会在保有意识的情况下看着自己被开肠破肚,只因为琪雅赞达想要研究恐惧带来的身体反应。」 凯夏听到这里,忍不住吞了一大口唾液。贝蕾娜继续往下说。 「碍于她骇人的力量,几乎没有任何奴僕能逃离那个地狱中的地狱。札拉克萨拉据说被琪雅赞达控制及凌虐长达七百年,之所以没有沦为实验牺牲品,是因为他特别会说话,也帮助琪雅赞达管控其他奴隶,才有办法生存。即使是这样,他每天生活得提心吊胆,也曾经因为一句话不合主人的意,就被琪雅赞达以炼狱星火燃烧好几十天,那是一种温度不高,但会持续燃烧身体特定部位的火,会不定时转换燃烧的地方,直到全身都形成低温灼伤也不停止。虽然这个刑罚听起来伤害性不大,但实际是一种非常残酷心理折磨,就算最后结束惩罚,受刑者仍会因心理作用而一直觉得身体某处正被燃烧着……」 「真想知道当初札拉克萨拉和其他恶魔是怎么成为她的奴隶的。」凯夏做着深呼吸,发出「嘶」的声音,他希望这种酷刑永远也不要出现在人间。 「据说琪雅赞达是谎言与魅惑之王,用各种甜蜜的话语和威逼利诱让他人为他卖命,其他的恶魔领主也不太愿意跟她打交道。」贝蕾娜继续说明。「后来,秽邪军团出现在玛纳坎,在与纳戈利安的军队交战时,琪雅赞达为了一己之私拋弃札拉克萨拉,让他去送死,后来札拉克萨拉遇见了齐利克利斯,从此齐利克利斯就变成他的新主人。」 「不管齐利克利斯是个怎样的主人,一定都比琪雅赞达好上太多了。有机会的话,很想再见见那隻迎諂魔,跟他聊聊天。」 「你好奇怪哦!从没听过有人会想要跟恶魔当朋友。」贝蕾娜边笑边用笔记本遮住嘴巴,眼睛再度瞇成一条线看着凯夏。「我的肚子饿了,你也一定很饿,我们去看看晚餐准备好了没。」说完,贝蕾娜便转身将房门开啟,走到外边二楼的饭厅,白色连身长裙及蓬松棕色短发随贝蕾娜转身的姿势轻轻扬起飞舞,马鞭草的淡淡香味引领凯夏跟了出去。 不久后,饭厅的餐桌上已摆满琳瑯满目的食物,八人座的方形长桌上有三种烤麵包、燉蔬菜杂烩、烤玉米、燉牛肉、醃鯡鱼及北地之门的特色甜点黑莓派,为的是让凯夏嚐嚐家乡味。水果则有桑葚、苹果及葡萄,另外安德还准备了金石坡自產啤酒及四种玛迦尔各地生產的红酒,酸、甜、香、润各具特色。这一桌佳餚也许在一般贵族眼里尚属寻常,但在金石坡这座偏远小镇,安德可说是费尽心思才张罗出来。 凯夏年纪虽轻,但考量到他的身分,安德仍安排他坐主位,长桌的另一端是安德本人。长桌左右两侧共有六个座位,杰姆斯及贝蕾娜坐在靠近凯夏的两侧,瑟娜维亚及伊格纳特则靠近安德,中间有两个空位无人就坐。 晚餐不仅菜色丰富,安德还自掏腰包聘请金石坡旅店工作的镇民充当侍应,为眾人斟酒盛菜。凯夏和杰姆斯对于有人服侍用餐已经很习惯,表现得十分自在;贝蕾娜则因从小在金石坡近郊长大,几乎与所有镇民互相认识,此时担任侍应的人也不例外,因此她感到颇为彆扭,频频向侍应致谢;瑟娜维亚则是觉得非常新鲜,脸上掛满笑容;伊格纳特则专注把玩盛满红酒的酒杯,没有明显展露出心情。而充当侍应的镇民看起来十分开心,没有因服侍贵族而感到紧张或卑微,反倒不时跟安德说说玩笑话,比起工作更像是在玩某种角色扮演,场面轻松和乐。 (四十八) 当眾人都坐定位,杯中及盘中已盛装美酒与菜餚后,安德拿起身前半满的红酒杯,用汤匙轻敲杯身,发出錚錚声响。 安德面带微笑,神情自在,红润的脸颊显示出正式用餐前已忍不住先喝了几杯,落腮鬍上还沾上几滴红色的酒液。他清了清喉咙,用微醺的口吻说道:「这几天,我们这座平凡小镇可说是经歷了最不平凡的事情。现在,我们能有幸团聚一堂,大口喝酒,大口享用『山珍海味』……别吐槽我,在这里有肉有鱼已经很奢华了……整个小镇没有人需要为他们逝去的家人哀悼,都要归功于在座的所有人。当然,还有兰妮和艾尔凡诺斯,他们必须盯着那个罪魁祸首所以无法前来。伊格纳特,我最信任的守卫队长,同时也是我的好兄弟,感谢你随时在我身边,保护我的安危,危急时刻将凯夏救出火场,敬你一杯。」 安德说着将半满的酒杯一饮而尽,随后侍应又为其斟至半满。伊格纳特也笑着回敬一杯,一口喝下。 「瑟娜维亚,美丽又优雅的白精灵。你是外地来的客人,小镇危机本与你无关,但你费尽心思治疗梅洛,更不怕危险一同进入矿坑,你的勇气及善良值得敬佩。」 不同于安德及伊格纳特的豪迈,瑟娜维亚举杯轻轻抿了一口红酒,再轻轻的放回桌上。 「杰姆斯.罗德瑞爵士……别的我们先不说了,我还是感谢你把凯夏教得很好,他已经能独当一面了,敬你一杯!」 「他还有待磨练,独当一面还早呢。」杰姆斯笑道,伸手拍了拍凯夏肩膀,随后把杯中的啤酒喝个一乾二净。 安德的个性大而化之,与杰姆斯的务实严谨形成对比,早年时期两人十分交好。由于杰姆斯宣誓效忠迪南家,多年前政争时,他恪守誓言,支持流淌迪南家之血的谢尔达.迪南,与安德这方的势力作对,两人才渐行渐远。这无关政治倾向,而是关乎信用及荣誉,安德虽明知这一点,但难免造成彼此之间的嫌隙。所幸在这段愉快的晚餐时光中,安德与杰姆斯仍保有大度,一起同欢共乐。 「贝蕾娜,你从小就很活泼、讨人喜欢,我非常看好你的魔法天赋,也多亏有你,我们所有人才能从火元素的魔掌中逃出生天。来!这一杯你一定要喝下去。」 安德拿起一只空杯,将红酒往里头倒了半满,并走到贝蕾娜身边,将酒杯举在她面前。 「我不会喝酒,茶就很好了。」贝蕾娜慌忙推辞。 「你成年了吧?我还没喝醉,还记得去年你十六岁生日时,是我替你办的成年礼,兰妮也同意你饮酒了吧。」 盛情难却,贝蕾娜接过酒杯,喝了一小口,随即吐了吐舌头,笑着抬头望向安德,安德也哈哈大笑,从贝蕾娜手中取回酒杯,将剩馀的酒喝到一滴不剩。 「凯夏,我亲爱的姪子。」安德举起自己的酒杯,向凯夏致意。他脸色较开始敬酒前更为红润,双颊因微笑而高高隆起,显然心情十分愉悦。「十二年前,我告别了北望堡,那个我称之为『家』超过四十年的地方。当时你还是个怯生生的小男孩,抓着你姊姊的裙子不放,看着坐在马车上的我,眼中含着泪水,那幅场景至今还歷歷在目。如今在此重逢,你已经是一个成熟有担当的男人了。如果没有你的勇敢及果决,也许今日我们都会命丧齐利克利斯之手,说是你拯救了整个金石坡都不为过。这么多年来,我们仅藉着偶尔的信件往来维持联系,开始时我其实只是当作陪一个小孩子聊聊天,相信很快你就会走出阴霾而忘记有我这个叔叔,但随着时间过去,我发现你信中的文字慢慢变得成熟,还跟着布伦特斯和杰姆斯多次剿灭作乱的强盗和哥布林,你的成长让我感到非常欣慰。」 「我只是做我该做的,安德叔叔。」凯夏站起身来,把手搭在安德的肩膀上。安德也伸手摸摸凯夏的头,彷彿他还是当年的八岁小孩一样,即使凯夏已不比自己矮,甚至要高出一些。 贝蕾娜见安德还要开口继续说话,连忙出声阻止:「你说得够多啦,凯夏昏迷两天都没吃东西,我看他口水都要流下来了,能不能就先吃饭吧?」 贝蕾娜的这一番话,逗得飢肠轆轆的眾人一边大笑,一边大声拍手叫好。 「哈哈哈哈,他妈的我都给忘了,敬大家!」安德高声大喊,又喝乾一杯酒,眾人也回敬一杯,随后开始享用美味佳餚。 (四十九) 席间,凯夏将掌炬人掛坠及三颗晶石还给杰姆斯,杰姆斯细细询问凯夏几天前离开兰妮小屋后的情形,凯夏也将与岩石魔像、火元素、迎諂魔以及齐利克利斯,这几次战斗的过程一五一十的叙述给杰姆斯听,贝蕾娜也在旁补充凯夏没有说到的细节。 在神殿时,凯夏对于破魔匕首竟然能轻易穿透巫师的高等防护魔法感到非常意外,此时他向杰姆斯提出疑问。 杰姆斯的回答是:这把匕首与世界上其他破解魔法的物品有极大不同,它的来源极其神秘,包括附魔时用的是哪一种魔法、附魔工艺、锻造工匠、锻造方法、材料比例,甚至经手过的拥有者都是一团谜。 当杰姆斯参加的冒险团队在荒土原的半人神巫妖陵墓中发现这个宝物时,同时还发现了其他四柄造型不同、功能相仿的匕首。杰姆斯有幸获得其中一柄,将其带回作为执行掌炬人任务的工具,而其馀的匕首或由掌炬人公会带回,或作其他安排,由不同人持有着。 目前只知这把破魔匕首很神奇的能够无视任何魔法,本身也不会受到魔法效果。因此就算目标身上充满各种高阶防护魔法,它也能直接穿透造成伤害,受到伤害的目标会在短时间内成为魔法绝缘体,不会再受到魔法影响,自身也无法施展魔法。 因此,齐利克利斯理应想像不到世界上有这样子的宝物,当魔法被破除时,当然会感到无比惊恐。 另一边,伊格纳特在晚宴上拋开了一贯的拘谨态度,几杯黄汤下肚后,他与瑟娜维亚聊得起劲。 这位亚库兰大陆来的战士显然在说笑方面十分擅长,他与安德一搭一唱让一向保持气质的白精灵忍不住咯咯笑。况且,很少亚库兰人在泰伦提亚活动,那线条分明的肌肉和黝黑的皮肤引起了瑟娜维亚的好奇,两人十分聊得来。 不多久,餐桌上已满是杯盘狼藉,食物残渣、鱼骨、蔬果汁液等喷洒在餐桌及地板上,除了贝蕾娜以外,每一个人都充分享受过酒精所带来的兴致高昂,转而渴望休息。 瑟娜维亚首先告辞,要回到旅店的房间内完成睡前祈祷,伊格纳特也表示喝得非常尽兴,该告辞回家休息,便与瑟娜维亚一同走出安德的家。 贝蕾娜则询问凯夏是否要准备梳洗后休息,但不等凯夏回答,杰姆斯就表示希望多和贝蕾娜聊聊有关齐利克利斯及他的魔法,随后杰姆斯和贝蕾娜也离开了。 接着,安德付了几枚银币给领头的侍应,让他们继续收拾饭厅,自己则带着凯夏来到三楼的房间。 安德的卧室十分宽敞,除了最里边的卧房外,还有一个装有壁炉及铺着地毯的起居室。早春时节乍暖还寒,壁炉中燃烧着樱桃木,不仅让室内充满温暖,还散发出清新的淡淡果香。起居室内还有一张圆桌,旁边配有三张铺着羊毛垫的摇椅,看上去十分舒适。 安德的脸已红得像番茄,落腮鬍内不只藏了酒滴,还有不少汤汁和碎肉,但他仍然精神抖擞,彷彿可以再喝一轮。他从一旁的架上取下一瓶玻璃瓶装的黄澄澄液体,又取了两只酒杯,将液体往杯里倒。 「凯夏,这是我私藏的蜂蜜酒,是用河谷地最好的养蜂场產出来的蜂蜜,再加上专家种植的白葡萄酿出来的。我平常自己都捨不得喝,今天就给你嚐嚐。」安德边说边将一只酒杯递给凯夏,语气充满了得意。 河谷地是安德的前妻、凯夏的婶婶珊妮雅的家族所在地。自十二年前安德离开北地之门后,珊妮雅.布隆也带着两人的女儿费欧妮回到河谷地的家乡——朗弗斯山谷的银花城。河谷地气候宜人、物產丰富,是玛迦尔王国许多奢侈品的原產地,安德透过认识珊妮雅,使其原本对于饮酒、菸草的爱好又更深了一层。 作为公爵之子,凯夏深知河谷地生產的高品质酒类及蜂蜜要运到卡斯塔,路途遥远、商品保存不易,再加上如此珍贵的商品容易引来人类或哥布林强盗,甚至是巨魔的覬覦,还要聘请专业保鑣,整趟旅程必定所费不貲,从卡斯塔最大的贸易市集购买后辗转运到金石波又是一笔开销,很难想像安德捨得花费如此高昂的代价只为了品尝一口蜂蜜酒,也许其中不只是对酒精的热爱,也隐含着对过往感情的眷恋。 (五十) 「蜂蜜味道很香,还有葡萄的甜,整杯酒非常润口,我从来没有喝过这样的蜂蜜酒。」凯夏评论道。他其实并不特别爱喝酒,大多只是为了社交需求才喝,但这杯蜂蜜酒他是真心喜欢,除了酒本身品质够好以外,也因为是和最想念的安德叔叔一起共饮。十二年不见,一到达金石坡便捲入一场风波,现在总算能与安德好好相聚,让使他感到特别欢快。 「哈,那是当然,我无法想像谢尔达会从河谷地购入这种奢侈品。」安德戏謔的说。「做为一个领主,他理应与布隆家维持表面上的和平;做为一个凡人,他不可能完全放下。」 凯夏知道当年父亲与安德为了争夺继承权而闹翻,安德放弃贵族身分后,布隆家原本尊重珊妮雅的意愿,让她继续与安德维持婚姻关係,此事让父亲感到羞辱而勃然大怒。 后续是因为珊妮雅的父亲卡梅尔.布隆基于政治考量,不欲与卡斯塔的公爵交恶,且当时又有风声指出布隆家族支持安德才不解除婚约,甚至会不惜与谢尔达开战。为了自清,卡梅尔便主动向谢尔达提出解除安德与珊妮雅的婚约,并亲自前往北地之门接回珊妮雅和费欧妮,才让风波平息下来。即使如此,谢尔达往后便再也没有与布隆家族有正式往来。 「贝蕾娜都告诉你了吧?」安德已喝完自己的第一杯酒,正倒入第二杯,一边不经意的说,甚至都没有看着凯夏。 凯夏一楞,脸上笑容僵住,随即皱着眉露出疑惑的表情,他不太确定安德指的是什么。 「她跟齐利克利斯问到的事情,都告诉你了吧?」安德再次询问,语气平淡。他见凯夏没有回答,便继续说。「其实我们都猜得到,贝蕾娜从小就好奇心旺盛、好胜心强,兰妮不肯告诉她事情全貌,她一定会受不了,想办法去问齐利克利斯的。你要说我们为何不阻止她?阻止不了的,只会让她更生气而已。」 「既然你们知道她会去问齐利克利斯,那为什么不一开始就告诉她?这样会让贝蕾娜陷入危险,齐利克利斯完全有机会趁隙控制她,要胁你们让他再次进入矿坑!」凯夏不理解安德的做法,虽然他已尽力控制住语气,但话语中透露出的一丝激动与不满仍被安德捕捉到。 「凯夏,你不要紧张,她这不是平平安安的回来了吗?」安德皱着眉头说道,一边用手抚摸着满脸落腮鬍。「原因有二。第一,你知道伟大的费冷.尼迪休斯国王的个性吧?如果这件事是机密,在没有他授权的情况下就擅自洩漏出去,我想艾格斯之塔的麻烦就大了。第二,既然兰妮和艾尔凡诺斯料到小贝会去找齐利克利斯,当然他们会在暗处掩护她,同时这也是训练小贝的胆识,她这样具有天赋的法师,不可能永远待在这个小镇上。」 关于国王的命令,凯夏能够理解,但兰妮跟艾尔凡诺斯要掩护贝蕾娜?凯夏不敢肯定。他记得在矿坑里的情形,当艾尔凡诺斯在与齐利克利斯对抗时,兰妮只能撑起防护罩,让自己和其他人免于受伤,而最后若不是贝蕾娜的破魔匕首奏效,恐怕没有人能挡得住这个玛纳坎的巫师。如果齐利克利斯控制住贝蕾娜,进而从旅店房间内脱困的话,将会让所有村民陷入危险,兰妮和艾尔凡诺斯联手也未必有能力阻止他。 凯夏仍无法全盘接受安德的解释,但他没有把内心想法讲出来。毕竟安德是自己喜爱的叔叔,十二年不见,现在终于能好好相处叙旧,他可不想一上来就把场面弄得尷尬。事实上贝蕾娜也确实平安无事,于是凯夏决定姑且将此想法拋诸脑后。 (五十一) 「这么说,兰妮打算安排贝蕾娜到魔法学院正式学习?」 「是有这个想法,不过她还在跟艾尔凡诺斯讨论具体何时安排、要去哪里。」 「林柏尔镇怎么样?瓦尔林就是从那里的学院毕业的,罗德瑞爵士对它的评价也很高。」凯夏迫不及待的给出建议。 林柏尔镇的埃班克斯学院在玛迦尔王国十分有名,更以其在祕法学派方面的学识为人称道。玛迦尔王国内许多经济有馀裕的大家族都会聘请埃班克斯学院出生的法师充当顾问,负责领地内各种需要使用魔法知识的事务,瓦尔林就是迪南家雇用的法师顾问,正如艾尔凡诺斯是王室家族尼迪休斯家的的顾问,也是整个王国的魔法顾问。但凯夏会推荐埃班克斯,除了学院的名气外,也有一部分是林柏尔镇距离北地之门仅有两天马程,待金石坡的事情结束回到北地之门后,若贝蕾娜人在林柏尔镇,便大有机会异地重逢。 「我相信兰妮一定会给贝蕾娜最好的。」安德瞇着眼说,彷彿看出凯夏的心思,虽然他圆润的双颊使他不用特别瞇着眼,眼睛就已呈一条线。接着,他突然话锋一转。「在你这个年纪是最容易受女人诱惑的。不要误会,我不是在说贝蕾娜怎么样,我非常喜欢她,只是希望你无论考虑任何事情,都要保持理性,不要因为女人而失去判断能力。这是我身为叔叔难得给你的忠告。」 凯夏并非桀敖不驯的人,但对于安德突如其来的说教感到大惑不解,况且安德给人的印象正是大而化之、不拘小节,与父亲谢尔达大相逕庭,如今安德却来讲大道理,着实让凯夏有些不习惯。 「我不会的,安德叔叔。」凯夏尷尬得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顺着安德的话回覆。 「我相信你不会的。」安德此时又将第二杯蜂蜜酒喝完,随手拿起放在桌上的菸斗,放入菸草点燃后抽了起来。「所以,究竟是什么风把你吹来金石坡的?应该不只是太想念我吧?哈哈哈哈哈。」 安德爽朗的大笑让气氛再次活络起来,凯夏又见到了那个熟悉的叔叔,也跟着笑了。 「布伦特斯要结婚了,我想邀请你回北地之门参加婚礼。」凯夏递出一个信封,上方盖着白橡树图样的蜡印。 「布伦特斯要结婚了?这么重大的事情,怎么我这里一点消息都没有?」安德大感疑惑。 「很临时决定的,大约两个月前才决定下来,接着才开始筹备。正式的请帖是不到一个月前才准备好陆续发送。」 安德接过信封后拆开来查看,里面信函上写着卡斯塔领主公爵谢尔达.迪南之子、勇武的平乱者、正义之剑,布伦特斯.迪南伯爵,即将与西卡斯塔之淑女、巴柏.巴维尔公爵的三女席亚娜.巴维尔成婚,婚期订在今年五月中旬。安德算一算日期,还有四週左右的时间。 相对于家族根据地位在卡斯塔东部北地之门的迪南家,巴维尔家族的根据地苍狼堡位于卡斯塔西部,该处很直接的被称为西卡斯塔。西卡斯塔的东部是一小片平原,稍微往西走便进入丘陵地带,丘陵为西卡斯塔的主要地形。丘陵地带往西延伸,越过玛迦尔国境后,就会进入纵横峡谷。 苍狼堡位于平原和丘陵地带的交界处,既可享有平原地区相对丰饶的物產资源,也具备丘陵地区堡垒易守难攻的特性。虽然苍狼堡只是一座大多建筑都是木造的城寨,但其得天独厚的地理位置及地形优势,让这座城堡在歷史上多次战争中都让对手陷入苦战。 西卡斯塔普遍民风剽悍,骄傲自大,巴维尔家虽效忠迪南家,但若单论在西卡斯塔的影响力,迪南家大大不如巴维尔家。在当地,有许多小家族以巴维尔家马首是瞻,明面上遵从迪南家颁布的各项政令,但事实上时常阳奉阴违,因此迪南家往往很难掌握西卡斯塔的实际情势。 为了促进两地和谐,进而增加迪南家在西卡斯塔的威望,布伦特斯与席亚娜的婚姻充满了浓浓的政治意味。对巴维尔家族来说,与迪南家结合无疑是抬升了自己家族的地位;对于迪南家,则是稳定了西卡斯塔的形势,以绝后顾之忧。 「哈,巴维尔家族,一群自以为崇尚自然学派的傢伙,明明不是德鲁伊,却要假装自己信奉德鲁伊的教义。」安德语带轻蔑的说。「你父亲真的赞成他的大儿子跟巴维尔家的小女儿结婚?」 「你知道的,政治。」凯夏苦笑道。 「对,对,政治,一个我这辈子再也不想碰到的脏东西。所以这场婚礼,我不参加。」安德斩钉截铁的说,但当他看到凯夏略带失望的表情,便放缓了语气。「听着,你亲自来邀请我,我很高兴,也很开心能跟你团聚,但你知道的,政治。如果我回到北地之门,不论是你父亲那边,或我以前的旧部,你觉得会不会引起他们的联想,认为安德想要重新夺取他应得的?这就是为什么当年安娜结婚,我也没有回去的原因。再说,你就这样跑来金石坡邀请我,你父亲没有意见?」 「其实这次邀请你参加,就是父亲的意思。」 「谢尔达?」安德大吃一惊,重重的将酒杯放到桌上,发出「砰」一声,杯中的蜂蜜酒几乎要喷出来。他完全没料到自己无血缘又撕破脸的顽固哥哥会主动与自己破冰。「他邀请我?你确定没有弄错?」 「没有弄错,他亲口说,我亲耳听到的。」凯夏接着面露难色,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后说。「其实父亲生病了,已经三个多月。」 「生病了?很严重?」安德询问。即便金石坡是一座偏远小镇,若公爵有重大事故,消息仍会传达至此,但这三个多月来并没有收到谢尔达生病的讯息,可见应不算大事,但看到凯夏面色凝重,又隐约觉得事不寻常。 「是的,这也是为什么他急着要替布伦特斯办婚礼的原因。开始时只是咳嗽、食慾不振和腹泻,只过了几天,就卧病在床无法起身。在我啟程的前两週开始,父亲变得意识不清,大多时候都在昏迷,偶尔清醒时,说话也语无伦次,有时会情绪失控的大吼大叫。」凯夏语气沉重且略带哽咽。「瓦尔林说是痴呆症併发忧鬱症,无药可治。但父亲才五十岁,要患上痴呆症也太过年轻了。」 安德没有想到会发生这种事,一时间哑口无言。他与谢尔达向来不合,但毕竟多年兄弟情感,听见谢尔达的遭遇也不禁有些受到打击。 (五十二) 良久,安德才开口道:「瓦尔林有没有再找其他医生来诊断?我没有恶意,不过这或许是某种诅咒,也许该找牧师来看看。」 「我们找过北地之门内罗维安的牧师,也用了圣水及净化咒语驱邪除灾,但还是没有用。布伦特斯曾提议要向红靴城的教会求救,但瓦尔林说婚礼在即,若卡斯塔公爵染上恶疾的消息传佈出去,会影响迪南家的威望,巴维尔家很可能会因此撤销婚约,再加上玛罗莎……」凯夏说到这,脸色忽然一沉。「……那个我不愿称之为母亲的后母,她用千红殿中种植的药草熬煮成汤让父亲服下,并让他住在千红殿养病。这确实让病情稳定下来,改善了情绪失控的问题,甚至偶尔还能正常表达,所以哥哥也不得不同意暂时先不向外求援,等婚礼过后再说。」 「听起来合情合理,但你还是没办法信任她,对吗?」安德看得出凯夏浓厚的眉宇间透露一丝不安。「无论你对玛罗莎的感受如何,她能够缓解谢尔达的病痛,让他真的感到幸福,这是千真万确的。」 凯夏不置可否,只是自顾自的说:「那个异地来的女人六年前出现在卡斯塔,声称车队遭到巨熊人攻击,财產被抢夺一空,父亲好心收留她之后便与她坠入爱河,没有多久就结婚了,还不顾其他人反对,这根本不是严酷又理性的父亲会做的事。」 「关于玛罗莎的传言,我也听过不少,什么她是荒土原来的间谍啦、某某邪恶巫师的女僕啦、偽装成人类的狼女啦,之类的很多传闻。毕竟这里可不常有斐尼西人贵族女性到访,还与整个卡斯塔最有权势的家族攀上了关係,人们不愿意相信真有这种事,所以编织出各种故事好詆毁一个外地人,但我可以告诉你,我能理解谢尔达的感受。」安德抽了几口菸斗,并吐出一口长长的烟雾。「所以,你说邀请我参加婚礼是谢尔达的意思,这话怎么说?」 「在出发前几天,我曾到千红殿中探望父亲,那时他正好情绪稳定。我们谈了很久,包括布伦特斯的婚礼、与西卡斯塔的关係等等。接着他突然说,生病这段期间,他想了很多,对于当年发生的事,他一直觉得非常愧疚,虽然和你没有血缘关係,但除了他父亲和……那个女人以外,你是最亲近的人,若非逼不得已,实在不该把关係闹僵。」凯夏越说越觉得心脏揪在一起,喉咙像是有一颗果核卡住一般,只差没有落下泪来。「这件事让他非常自责,他还说,在他这一生结束前,如果还有机会……如果还有机会,希望能藉由这次婚宴,邀请你重回北地之门,好好享受一对兄弟该有却从来没有过的手足之乐。」 安德默默看着凯夏几秒鐘,突然起身走到窗边将窗户敞开,让早春夜晚的冷风灌入。 桌上的烛光随风晃动。 不知过了多久,安德转过身,慢慢走近凯夏,并低下头。酒精在他体内发酵,使得他的脸在烛光映照下显得更为红通圆润。 「你知道当年你卡恩爷爷为什么会收我当养子吗?」安德问道。 「他带着父亲在树林里打猎,遇到当时打算偷东西的你,那时候你们都才九岁十岁,这故事我小时候就听你说过好几遍了,但这故事跟玛罗莎有什么关联?」凯夏说归说,但他看着安德红润的脸庞,心里知道多半要再重听一次这段故事了。 「你别囉嗦,安静听我说就是了!来,再多喝几杯。」安德又继续瞇着眼嘟嚷了几句,并让蜂蜜酒再次斟满自己和凯夏的杯子,接着,就开始了他的故事。 时间回到约莫五十年前,当时有一位少女名叫伊莲恩,外表脱俗、气质出眾,举手投足间充满优雅及自信。这样美丽的少女身边不乏频频献殷勤的追求者,她却独独爱上了年轻且英俊挺拔的卡斯塔公爵,卡恩.迪南,并顺利结为夫妻,羡煞旁人。 卡恩虽贵为公爵,但他眼中只有伊莲恩一个女子,对于其他明知他已结婚,却仍想方设法靠过来的女人皆弃如敝屣,因此当卡恩得知伊莲恩怀上了一个男婴时,简直喜出望外,整个北地之门乃至整个卡斯塔都为此欢庆。 歷经怀胎九月,伊莲恩迎来临盆之日,不料因胎位不正以致难產,经抢救后仍不治身亡,胎儿却奇蹟似的活了下来。然而,卡恩无法接受伊莲恩的死去,对胎儿產生恨意,当下便想将刚刚诞下的婴儿活活摔死,在眾人极力劝阻之下才保住了胎儿的性命。 由于卡恩一生只爱伊莲恩一个女人,日后终生未娶,这个男婴便成为迪南家唯一的嫡传血脉,他就是后来的卡斯塔公爵,谢尔达.迪南。 虽然婴儿时期的谢尔达逃过死劫,但卡恩对于伊莲恩的死一直耿耿于怀,因此他几乎是以冷漠、消极的态度对待谢尔达,导致谢尔达从小得不到亲人关爱,逐渐养成了封闭、严肃的性格。 十岁那年,谢尔达第一次跟随卡恩的队伍外出至树林打猎。从来没有享受过父爱的他,对这次出行感到特别开心。在树林中,他们遇见了一个衣衫襤褸的小男孩,正孤零零的一个人流浪着,没有双亲或朋友在身边。 起初,卡恩的队伍没有发现这个小男孩正躡手躡脚的接近装载补给品的马匹,就在男孩把包袱装满食物,正准备逃走时,被卫兵逮个正着,直接押送至卡恩面前。 男孩实际年龄不详,看上去与谢尔达相仿,他甚至不记得自己的名字。他双眼直视眼前身材高大的卡恩.迪南公爵,眼神毫无畏惧,这让卡恩大感意外。 经盘问后得知,原来男孩原本居住的村庄在几个月前被北方泰奥帝国的流民袭击,家毁人亡,只剩男孩一人幸运生还。数个月来,男孩一直徘徊于各个村庄、农舍及田野间,时而乞讨、时而摘野果、时而窃取农作物维生。艰苦的生活使他只在乎是否活得下去,而不在乎眼前之人的身分地位,遑论礼仪。 也许是对亲生儿子存有心结,也许是看中男孩的坚毅性格,卡恩最终赦免了男孩,并将其收为养子,取名安德。 (五十三) 安德个性直爽、热情活泼,与严肃寡言的谢尔达大相逕庭,再加上他童年悲惨的遭遇,使得眾人与安德更加亲近,卡恩在面对安德时的笑容也比面对谢尔达时多。不仅如此,安德聪明大胆、反应灵敏,入住城堡后与谢尔达一同学习,无论学术、剑术、马术,各方面都更胜谢尔达一筹。进入青年时期后,学识丰富、武艺高强、富有魅力的安德更是其他家族女孩眼中的明星,这让谢尔达心里满不是滋味。 安德之所以人缘极佳,除了个性使然以外,他还富有敏锐的观察力,因此他其实也非常清楚谢尔达的感受,但少年人血气方刚、意气风发,哪还会有心思顾及这位名义兄长的心情? 二十多岁时,安德和谢尔达在一场宴会上与珊妮雅.布隆及芮妲.安克罗相识,安德对珊妮雅抱有好感,谢尔达则疯狂迷恋芮妲。然而,两名女性皆对安德情有独钟,谢尔达虽贵为公爵嫡子,但与芮妲相处时总觉得对方对自己保持礼貌、相敬如宾,与她和安德交谈时的热络气氛大相逕庭,不免有被冷落之感。后来,安德和珊妮雅在卡恩的促成之下完成终身大事,并育有一个可爱的女儿费欧妮。芮妲虽然伤心,但她与珊妮雅交情极好,便也默默给予祝福。 或许是来自父亲的遗传,谢尔达除了芮妲.安克罗以外,对其他来提亲的贵族们都看不上眼,执意要迎娶芮妲。芮妲虽不同意,但当时安克罗家族人丁凋零,势力大不如前,急须与一个有权势的家族攀上关係,于是芮妲成了家族的完美工具,被迫嫁给了谢尔达。 「强摘的果实不甜」,谢尔达深知这一点,即便妻子前后已为迪南家生下三个孩子,他也能感受出芮妲的心思完全不在自己身上,而是在自己的义弟身上。至此,谢尔达对安德的恨意及妒意来到一个新高点。 距今十三年前,不到六十岁的卡恩公爵病逝得太过突然,以致于没有留下正式遗嘱,仅在日记及信件内的隻字片语中提到有部分领土死后将封给安德。谢尔达作为前公爵嫡子,理所当然继承了爵位、城堡及领地,安德这一方则以卡恩的日记及信件为依据,主张自己有部分领地的继承权。基于各种复杂的政治因素,再加上谢尔达对义弟的妒意,日记及信件的合法性遭到质疑,一场猛烈的政治斗争因此拉开序幕。 政治风暴开始不久后,为保全妻子及女儿的安危,安德安排珊妮雅和费欧妮搬到距离北地之门不远的一座宅邸暂住,有足够的守卫保护着,远离权力争斗,以免被波及。 安德自己也搬出北望堡,住在一名幕僚的家中,专注于与谢尔达对抗,捍卫自己的权利。妻女二人离开后,安德身边已无亲人,每天面对各种各样的阴谋及抹黑,心里感到十分疲倦。 一天夜里,安德房门外响起一阵不寻常的敲门声,开门后发现来的竟然是芮妲。原来谢尔达这段日子里也忙得焦头烂额,对待芮妲十分冷淡,两人几乎没有交集,就算偶有对话,也显得不耐烦且粗暴,芮妲都隐忍下来,但谢尔达仍不满意,开始指责她与自己结婚却仍爱着安德,甚至怀疑两人已有苟且之事。当晚两人吵得不可开交。 芮妲忍受不了委屈,心想:「我和你的婚姻虽然只是基于政治考量,但这些年来我努力尽到妻子的义务,问心无愧,我为什么要平白无故让你污衊我和安德有什么?我做了这么多,但这一切都不是我想要的,既然你真的那么想,那何不就让你的想法成真?」于是她穿上深色夜行服装,披上斗篷,悄悄出城来到安德暂时居住的宅邸。 「等一下,叔叔,你该不会真的跟我母亲……」凯夏说到一半无法再说下去,这突如其来的讯息让他一时之间难以消化。 「什么?噢,老天,当然没有!」安德紧皱眉头,边摇头边否认,连已举到嘴边的酒杯都放了下来。「就算当时我跟谢尔达闹翻天,我也不可能做这种事报復他,这太不道德了!她可是我义兄的老婆啊!我绝对不会做这种趁人之危的事。」 「这么一说我似乎想起来了。」凯夏用食指及大拇指搓着因昏迷数天未整理而长出鬍渣的下巴,正在搜索童年的记忆。「小的时候偶尔会有人对我说母亲不检点之类的话,我那时候听不懂是什么意思,就问布伦特斯和父亲,却被骂了一顿,叫我以后不准再问。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就再也没有人这样说过母亲。」 「那都是别人乱讲的。」安德摆摆手,另一手将酒杯举到嘴边,这次顺利喝到了蜂蜜酒。「只因为那些人道听途说,就到处散播谣言,唯恐天下不乱,严重毁了一个好女人的清白,我真的为你母亲感到愤怒与不值,太可恶了这些傢伙!」 「那么,那天晚上母亲去找你,之后发生什么事?」 (五十四) 当天晚上,安德与芮妲聊了很多,包括从当年的相识、情感,到近期物换星移、人事已非的情况。他们不再是当年年轻气盛的小伙子,而已是有各种成熟且沉重羈绊的大人了。不知不觉时间来到午夜,芮妲心情平復不少,便再次潜出安德的宅邸,回到北望堡。 这一晚过后,关于芮妲与安德有不寻常关係的传言渐渐在城堡内传开,成为家僕、侍女、卫兵之间茶馀饭后的话题。没有人知道这个传言是从何而起,只知道芮妲整日以泪洗面、食不下嚥,与谢尔达的关係降到冰点。她整天面对的不是谢尔达的冷暴力,就是粗暴的言语责骂,连大儿子布伦特斯也与父亲站在同一阵线,将自己的母亲当作空气对待,因此她只能抱着年幼的安娜及凯夏哭泣,以寻找一些慰藉。 这段期间内,安德与谢尔达双方势力的衝突越演越烈。谢尔达一方的人马指责安德以芮妲为工具来报復谢尔达,之后甚至出现安德强暴芮妲的传言;安德一方则有人批评芮妲是个不知羞耻的荡妇,并指出是谢尔达利用自己的妻子勾引安德,藉此败坏他的名声。情况逐渐失控,连谢尔达及安德本人都无法阻止自身阵营人员与对手的互相谩骂。 几个月后的某天,芮妲失踪了。谢尔达带着人马把城堡内外翻了个底朝天,最终在一座偏僻塔楼下发现芮妲冰冷的尸体,推测她是从塔楼上坠下,头朝地导致颈骨断裂当场死亡。究竟是因为与丈夫的感情或自己的名声已无法挽回,或受不了丈夫及大儿子的各种冷热暴力而自杀,或只是单纯意外坠楼,已经不得而知,甚至有人认为是谢尔达痛恨出轨的妻子,派人将其做掉后,再自导自演的大张旗鼓寻找。 无论是哪一种原因,芮妲的死都意外的让双方衝突冷却下来。几天后,安德决定退出竞争,放弃继承权与贵族头衔,身分将重新回到那个卡恩领养前的野孩子,无父无母的平民百姓。谢尔达念在多年手足情谊,也为安德安排一个金石坡镇长的职位,让其在这座偏远小镇独活,后半生衣食无虞,只是再也接近不了贵族权力的中心。 由于这些故事发生时,凯夏只是个年龄不超过八岁的孩童,长大后,因为这是段不光彩的岁月,其他人也担心得罪公爵家族,没有人再次提起,所以凯夏一直对事件的细节不甚了解,直至此时安德藉由酒力作用,一股脑说出来后,凯夏才终于得知父母及叔叔三人间的关係,以及母亲逝世的详情。他喘了一口大气,身体向后靠着椅背,抬头望向天花板的横樑,良久说不出话来。 「我不想在你面前直接批评谢尔达,不过相信你也听得出来,你父亲打从出生以来,就注定得不到他父亲的关爱;他爱的女人只是基于政治及家庭因素与他结婚,没有『爱』可言。在他身旁的家僕、官员,顶多只算是工作伙伴,无一不是为了权力才跟他走在一起,除去公爵头衔后,他还剩下什么呢?」安德说到这,举起菸斗抽了几口,里面的火星随着他吸食的节奏一明一灭。「而我也因为年轻气盛,好胜心强,忽视他的感受,没有尽到兄弟之间互相关爱的义务,确实是我的错……所以当你母亲过世后,我突然醒悟,博得了权力、地位,死后还是一无所有,那还有什么好争的?为了权力、财富,我已经失去了最爱的妻子和女儿,我还想失去更多吗?在那之后,我就来到了金石坡过着平静的日子。几年前听到谢尔达与那个异邦女子结婚,之后过得非常快乐,我也替他感到开心。他认真严肃的过了大半辈子,这是他应得的。」 「安德叔叔。」凯夏停顿了一下,再次提出邀约。「你愿意回到北地之门,与父亲好好谈谈吗?」 安德没有马上回答,只是自顾自的继续抽着菸斗,凯夏也没有再出声。 过了许久,安德才开口,语气带着些许疲倦:「我要好好想想,今天已经晚了,你看,月亮都已经向西偏斜,早点休息,明天再说。无论如何,我很高兴能见到你,凯夏,这里永远欢迎你来。晚安!」 安德拍拍凯夏的肩膀,随后将菸斗熄灭,摇摇晃晃的转身走向起居室一角的卧房门口,摸索一阵好不容易开了门,进入卧房。 这晚,凯夏躺在床上迟迟无法闔眼。在他眼中,父亲一直是高高在上、一丝不苟、严以律己的存在。无论是对三个孩子们,或是任何在北望堡内的人,父亲总是说一是一,没有人会有第二句话,整个卡斯塔在父亲的治理下也一直稳定运作着。因此,凯夏内心深处一直认为父亲有呼风唤雨的能力,没有任何事情能难得倒他。 「父亲就是天。」从年幼时,凯夏就是这么想的,即使父亲经歷丧偶、再婚,也是一样,从来没有想过父亲也只是凡人,需要别人的关爱。直到几个月前,父亲生病后,这样的印象才慢慢改观,他察觉到父亲也有脆弱的一面,尤其是在那一天,与父亲谈过安德叔叔的事情后更是如此,再加上今晚听完安德叙述的往事后,他更希望能促成两人言归于好,毕竟两边都是他亲近且敬爱的长辈。 (五十五) 当凯夏感受到阳光穿过窗户,洒满卧室地板的时候,已是接近中午时分。他下床简单梳洗,步出房门时,正好看到兰妮、贝蕾娜和杰姆斯三人坐在大厅中,神情自若的交谈着,显然贝蕾娜已不再生兰妮的气,想必两人已将齐利克利斯的事情说开,化解了误会。 「早安,凯夏。」兰妮见到凯夏,随即站起身打招呼,语气慢条斯理却十分沉稳,同时缓缓走向他。「很抱歉,由于尼迪休斯国王的命令,我没有在第一时间向你说明事件的全貌,但齐利克利斯没有这个限制,相信小贝已经把她所探听到的都告诉你了?」 「对,贝蕾娜都告诉我了,不过我仍然有个疑问。玛纳坎大陆的战乱已持续几十年,如果他们需要援助,为何不正式向外求援,而是让一个巫师执行这种会造成国际问题的手段呢?」凯夏语气中仍带有刚起床的倦意,他从桌上倒了一杯热蕁麻茶,暖暖身子也醒醒脑。 「这是个复杂的政治问题……」兰妮手托住下巴沉思着。「这样说吧,玛纳坎太过遥远,在那发生的事,对于多数泰伦提亚人来说,都像转瞬即逝的微风,根本不会让人在意。要让我国普遍重视玛纳坎的困境,需要花上好几年时间向人们诉说并徵求支持。在这种情况下,国王现阶段不可能冒着风险同意重啟已封闭的矿坑,所以布利尔的圣战议会才会出此下策,打算直接窃取艾茉莲的圣枪,偷偷带回玛纳坎。只是齐利克利斯仍希望至少得到一些当地人的支持,才会先来找我跟安德谈,谁知道他身为魔法大师,谈判技巧却拙劣得可以,我们没有人愿意帮助他,才会造成后面一连串的风波。」 「哼,这些巫师,只会弄巧成拙。」杰姆斯冷冷的说道。 「在你昏迷期间,我已取得尼迪休斯国王的授权,可以在寻求协助的必要下将此事向相关人士说明,这里有一份完整报告,需要请你带回去给你的父亲,谢尔达.迪南公爵,我们需要他的协助,以便进一步研究金石坡火山底的谜团。」兰妮从怀中掏出一个厚厚的长方形牛皮袋递给凯夏,袋口用细绳缠绕,两头交接处盖着封蜡,上面是一个黑曜石水晶图案,这是尼迪休斯家的徽记。 「关于齐利克利斯,你们有什么打算吗?要一直把他关在旅店里?」凯夏询问道。 「经过长时间的研究和沟通后,齐利克利斯已经理解即使是他,要凭一己之力解除保护战枪的魔法是不可能的,他越晚跟我们合作,玛纳坎就越晚得到拯救,所以我们达成了协议。艾尔凡诺斯会和他再次进入矿坑下的神殿探勘,我会返回艾格斯之塔召集研究小组,共同找出最妥善的解决方法。不用担心齐利克利斯再度造成伤害,我会等到协会的战斗法师和其他掌炬人到达这里后再将他放出来,之后他的行动也会被密切监视。」 「谢谢你,兰妮。」凯夏由衷的感谢兰妮,兰妮也做了一个微躬礼回应。 金石坡危机到此可说是告一段落,凯夏如释重负。他看着从兰妮手上接过的牛皮袋,心里想着:「父亲的健康状况能够处理这件事吗?还是交给哥哥,或瓦尔林?」凯夏拿不定主意,好在无论如何,这都是等回到北地之门才要烦恼的事,目前接下来只要安德答应一起回去,就已不枉此行。 (五十六) 午餐时间,凯夏、贝蕾娜、杰姆斯、兰妮、瑟娜维亚,一行人坐在旅店大厅一张大桌旁,等待安德到来后就要开始用餐。 这间旅店是一座两层楼的木造建筑,屋顶则由稻草铺成。内部格局十分普通,打开不算大的大门进入室内后,是一个宽阔的空间,左边为吧台和储藏柜,其他三面墙放着零星几组桌椅,正中央就是目前凯夏一行人使用的大木桌,平常是用来举办宴会的。一楼最后方有一间储藏室,旁边有一座楼梯可以走上二楼或向下进入地窖。二楼设有共四间客房,除了其中一间软禁着齐利克利斯之外,兰妮、艾尔凡诺斯、瑟娜维亚目前皆暂住于此,分别使用另外三间客房。 「齐利克利斯就被监禁在这间旅店楼上吗?」凯夏向兰妮询问,同时不自觉的抬头看了看天花板。 「我不会把这称作监禁,只是请这位大师暂且住在我们小镇上的客房,我们会尽可能的用心招待他。」兰妮微笑道。「艾尔凡诺斯就住在他隔壁,随时都有照应。」 「对了,艾尔凡诺斯今天还是不加入我们吗?上一次跟他一起吃饭聊天已经是好久之前,有一年了吧!」贝蕾娜的语气中带着期盼。她从小就认识艾尔凡诺斯,每隔一两年,当艾尔凡诺斯来访时,她总会缠着他嘰哩呱啦的聊天、玩耍,就算她现在已不是小孩子了也一样。 「女神神殿和蛇蜥战枪的事情佔据了他的大部分脑袋,我看这几天他是不会离开那个房间了。」兰妮苦笑道。「你知道艾尔凡诺斯的个性,对吧?」 「这就是为什么他能成为大师。」杰姆斯接着兰妮的话,他看着凯夏及贝蕾娜说。「靠的是自律。就算以月精灵的标准来看,他也高傲得令人难以忍受,但靠着自律和源源不绝的好奇心,他的大师名号当之无愧。在这方面,你们都要以他为榜样,知道吗?」 凯夏对于杰姆斯一丝不苟、爱说教的性格早已习以为常,他很自然的笑着称是,但贝蕾娜表情却显得有些彆扭,她看看凯夏,又看看杰姆斯,不知该做何反应。 坐在一旁看到此情形的瑟娜维亚立即发出咯咯笑声,随即用她那银铃般的声音对杰姆斯说:「爵士,你说得太好了,我完全同意,尤其是月精灵的那部分。而且大家都知道,月精灵不屑吃人类的食物,只爱啃他们族裔特有的硬得要命的饼乾。」 语毕,杰姆斯大声拍手赞同,凯夏、贝蕾娜、兰妮也跟着哈哈大笑。 瑟娜维亚的种族是文化习俗几乎与人类同化的白精灵,而月精灵虽然也有不少生活在人类社会中,但大多保有自己的传统与特殊文化,也不太与人类亲近,因此通常给人一种高傲、难以沟通的印象。一般人类出于礼貌,通常不会明言批判月精灵,但此时由同为精灵的瑟娜维亚说出口,显得自然也不会太过分。 此时,安德已抵达旅店,他穿过大门径直走了进来。正午时分,外头阳光正烈,他身上穿的米白色衬衫已汗湿,两侧腋下尤为明显,点点汗珠在他的招牌落腮鬍上来回滚动,偶有几颗坠落于地面后消失无踪。 安德喘着大气,一边伸出袖子抹汗,一边走到一个已准备好餐食的空位,但他只是把头上的棕色遮阳帽摘下并掛在椅背上,没有拉开椅子就座。 他站在椅背后看了一眼凯夏,清了清喉咙说:「我恐怕没有时间陪你们吃饭了,还有一些镇上的日常琐事要处理,但有一件事情我一定要跟大家宣布。」 安德说到这停了一停,大家都看着他,等他继续说下去。 「昨天晚上我几乎没有闔眼,写了一封信给路德.史卡利伯爵向他说明这几天发生的事,请他派人前来暂代镇长之职,还有一个小队来维护安全。信鸽今天早上已经飞出去,预计三天内,史卡利伯爵的人就会抵达金石坡。在他们到来之前,金石坡将暂时由伊格纳特做主。」 凯夏有点不敢置信的听着安德说这一番话,他坐直身体看着叔叔的脸,期盼他继续说下去。安德的脸部表情十分平静。 贝蕾娜看了一眼身边的凯夏,随后对安德说:「暂代镇长?你接下来都不在这里吗?」 安德又清了清喉咙,仍板着一张脸说:「我的大侄子布伦特斯,也就是你们都认识的凯夏的哥哥即将成婚,婚礼就办在四週后的北地之门,所以……没错,我接下来都不在金石坡,预计明天就会跟凯夏和杰姆斯一起出发到北地之门。」 凯夏心里有说不出的开心,他连忙站起身来,顾不得因动作太大而往后跌落地的椅子,走到安德身边用力抱住他。安德此时也开怀大笑,与凯夏互相拥抱。 (五十七)完 接近黄昏时分,太阳已收起烈芒,渐趋温和,整个山谷在摆脱齐利克利斯的结界后,重现明媚风光,森林也已恢復活力,彷彿从未发生过异常现象。大群麻雀啾啾鸣叫由东飞向西,树林里的松鼠窜上窜下,偶尔驻足于枝头好奇地看着走在原始山径的两个人。 金石坡近郊有一处只有当地人才知道的秘境景点,名唤「三指岩」。传说中上古时代,此处栖息着一头三指飞龙,其身躯之巨,可比一座山头。其爪为三指,每一指皆相当于一个正常成年人类之大小。这头三指飞龙时常为一己之乐屠杀森林中的大小动物,也会飞到好几个山头外的聚落中侵扰居民,令人不堪其扰。 后来,有一名勇士得到神界力量的加护,以及家乡镇民的支持,背负着眾人的希望,不远千里跋山涉水,一步一步追踪三指飞龙的踪跡,最终发现了牠的栖息地,并来到此地与飞龙展开决战。 没有人知道这场凡人与恶龙之间的决斗战果如何,因为勇士最终没有回到家乡,眾人也因此认为勇士屠龙失败,已葬身山谷。 直到若干年后,有旅行者无意间来到这片山谷,发现形似三指飞龙之爪的岩石,且整个山头大小与记载中的三指飞龙体型相仿,因而大为震撼,认为此地即是当年勇士屠龙之地。飞龙被勇士击杀,陈尸于此,身躯化为山头,利爪化为巨岩,只是龙已殞灭,勇士却不知所踪。 虽然传说的真实性已不可考,但三指岩确实粗大无比。三根圆锥状巨型石柱从半山腰一处平台向前伸出,下方腾空,人站立其上若稍有不慎,便会跌落数百公尺的凹谷。此外,若要攀到三指岩,须走过一大段奇险的岩石山径,就连当地人也不见得有胆量行走这条路径,但这难不倒凯夏及贝蕾娜。 从金石坡小镇出发,行走数小时即可抵达三指岩。这天午餐过后,贝蕾娜邀请凯夏一同前往秘境探险。事实上,为了採集药草或纯粹为了美景,这条路径贝蕾娜已走过许多次,哪里有突出的石头,或哪条小路被草木掩盖起来,她都瞭如指掌,她只是希望在凯夏离开之前,能有多一些与他相处的时间。 在健行开始之时,是一段连续陡上的斜坡,贝蕾娜在前方带路,左踩树根,右踏岩石,脚步轻灵迅捷,后方的凯夏需要加把劲才不至于落后。结束一段陡坡后,拐个弯又是另一个斜坡,必须手脚并用才能再往上爬。这一段结束后又是下一个……连续多段的斜坡让两人无暇进行交谈,必须专注调节呼吸以维持体力及节奏。 在经过多个陡峭的斜坡后,终于来到一段相对平缓的路段,此处巨石嶙峋,没有明显路径,必须小心翼翼踩着每一颗岩石前进,但好在对于体力的负荷已较为减缓。 「你在北地之门的生活是怎样的?应该没有机会出门健行吧?不过很意外你还跟得上,跟我想像中的大少爷不同呢!」贝蕾娜边喘着气边对凯夏说。即使她已走过许多次攀登三指岩的路段,但艰险的地形仍使她不免感到吃力。 「我住的北望堡建在北地之门内的一座小丘上,每次从外面回到城堡,那段爬坡路大概是跟这里最接近的了,只差在负责爬坡的是马,我都坐在马背上或马车里。」凯夏说着自己都笑了,贝蕾娜也被逗得咯咯娇笑。「不过我是个好学生,罗德瑞爵士除了教我掌炬人的知识外,对我的体能也要求得非常严格,每天都要背米袋跑整座城堡两圈,你能想像吗?」 「罗德瑞爵士真的是个认真严肃的人呢,从他说话的方式就看得出来。」贝蕾娜附和道。 「昨天晚饭之后,他说要问问你关于齐利克利斯的魔法,后来你们聊了些什么?」 「就是齐利克利斯的魔法。他问得很详细,包括齐利克利斯在战斗中用了哪些法术、法术的施展时间、模样、效果,还有艾尔凡诺斯中了魔法之后有什么反应之类的,因为他想多了解每个地区的魔法使用者的习性。我想这算是掌炬人的职业病?」 凯夏笑了。「罗德瑞爵士确实很一板一眼,就像他中午在旅店说的那些有关艾尔凡诺斯的话,连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回应。」 「对!原来你也这么觉得!」对于凯夏和自己有共鸣,贝蕾娜感到开心又意外,音调忍不住上升了几度。「噢,对了,他还说到兰妮正打算安排我到魔法学院正式学习魔法。」 「那你怎么想?」 「我很想去!」贝蕾娜眼睛泛出光芒。「从以前就很想更深入的研究魔法,兰妮的藏书都快被我翻烂了!」 「林柏尔镇的埃班克斯学院如何?」凯夏提出建议。「玛迦尔首屈一指的魔法学院。我们的魔法顾问瓦尔林就是从那里毕业的,离北地之门也很近。」 「埃班克斯学院?我会记下来的,回去后再详细跟兰妮讨论。」贝蕾娜转过身看着凯夏的眼睛,心里不禁琢磨着凯夏说「离北地之门也很近」的意义。 不多久,他们已走到接近三指岩的最后一个坡段。此时天空已出现红霞,从远方开始渐渐渲染整片蓝天。 「凯夏,三指岩就在上面,但也快要日落了,我们要爬快一点。」贝蕾娜高声催促着,脚步逐渐加快。 当他们爬上山坡后,眼前看到的是一片宽阔的平台,些许细瘦的树干杂乱生长在左侧,右侧则是一片高约八公尺的山壁,山壁顶端由后往前逐渐递降。山壁的尽头到达悬崖边时,岩石仍未消失,而是再往前延伸,形成三根粗大无比、微微向下弯曲的石柱,石柱末端呈削尖之势,就如同飞龙之爪一般,造型之奇特,蔚为奇观,堪称鬼斧神工。 贝蕾娜开心得向前奔去,直到石柱的根部才停下来,不久后凯夏也快步跟上。从三指岩俯瞰,视野宽阔无比,整个金石坡山谷景色尽收眼底。 视线从三指岩下方渡过一条小河、越过一个小峡谷,再攀上一条斜坡,就会到达金石坡小镇,时间已至傍晚,已有几户人家亮起点点灯火。小镇周围的农田上,还隐约能看到小如蚂蚁的农人荷着锄头,身揹竹篮,慢慢往小镇方向前进,还有牧人手持长杖正把牲畜赶往畜栏。再往后看则是层叠起伏的山峦、鬱鬱葱葱的树林向前铺展开来,彷彿直到世界尽头的未知地带。虽然两人在前几天赶往金石坡时,曾在另一处山头看到过山谷风光,但那时小镇陷入疑云危机之中,又受到魔法结界的影响,令人无暇欣赏,直至此刻,他们才真正感到放松与悠间。 贝蕾娜来过三指岩许多次,但这次不一样,她不是孤单一人,凯夏与她并肩站立,这样的陪伴让她感到真正的安心。 距离日落时分又更接近了一些,太阳已有半颗没入远方山头,西方天空泛着整片红霞,紫红色馀暉映照在山壁上,笼罩整片山谷,如真似幻。贝蕾娜看着凯夏因夕照而泛红的脸颊,心中有一股说不出的复杂情感,就这样,两人只是肩并肩站着,沉浸在如此真实幻梦之中,许久未开口。 「凯夏,你明天离开金石坡之后,还会再回来吗?」经过良久的沉默,贝蕾娜终于把想问的问题说出口,但又矛盾的希望凯夏不要回答。 接下来约莫一分鐘,凯夏只是望着前方没有出声,贝蕾娜却觉得好像有一年那样久,心脏扑通狂跳。 「在你去魔法学院之前,要不要跟我一起去北地之门?」凯夏反问道。 听见凯夏回答,贝蕾娜放下心中悬着的大石,笑逐顏开,她主动挽上凯夏的手臂,一起望着夕阳逐渐落下,直至完全隐没于山头之后。 答案已不言而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