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火烧不尽(父女1V1)》 01.不归人 今天晚自习下课后,童乐川故意在教室磨蹭了一会儿。 她把教室卫生打扫了,目送最后几位女同学离开,才去收拾自己的书包。 夜间风有点大,透过大打开的窗户,卷动空气中浓厚的潮腥涌入童乐川的鼻腔,让她没忍住皱眉。 她不喜欢雨后的潮气,尤其是这种夹杂着泥土和树叶湿腐味的潮气。因为这总能让她联想到自己那不该有的,也见不得人的肮脏心事。 她冷着脸,背起书包走到门口,将灯关掉。 白炽的光一熄灭,白日里生气蓬勃的教学楼便彻底隐秘进黑暗里,唯一的光源只有周围几盏电路不稳的路灯,它们滋滋发出声响,昏暗的光也在颤抖。 童乐川关闭教室的门,打开手机电筒,借着局限的光亮下楼。 她下到一楼最后几级阶梯的时候,手中把拿的手机微一震动,传来微信提示音。 心脏陡然一跳,她紧张起来,动作变得极速,却一脚踏空,手机跟着人猛地摔到了地上。 于是那一抹光亮很快被黑暗吞噬。 她摸着膝盖站起身,嘴里骂了句脏话,又把手机捡起来。 光照在她有些苍白的脸上,她目光注视着手机。 屏保上挂了一个微信通知——岚姐:小川,快出来了没? 依旧不是李晋昭。 她好不容易提起的心,瞬间跌落到谷底。她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期待什么。是在期待李晋昭能够每天给她发消息问候?还是在期待李晋昭说,我来接你了,快出来? 期待有什么用。 现实就是他们父女俩的聊天记录除了偶尔的简单对话外就只剩转账记录,别的什么都没有。 他们就像熟悉的陌生人。近一月,连对方最近是死是活,又到底在忙活什么,都一概不知。 她自嘲地冷笑出声,将那些内心的郁结压下,步子加快了些。 * 走出校门,就看见那辆黑色轿车一如既往地停在那个固定的位置。 她叹出一口气,看见车灯亮起,便走了过去。 车窗徐徐下降,里面探出一张熟悉的脸。 “乐川,刚跟你发消息你就来了。今天怎么出来得这么迟?被老师留下了?” 开口的是李晋昭的专车司机,也是刚才发消息的岚姐。她的全名叫徐岚,30岁,是一个简单干练的女人。 近几个月,童乐川每天上下学都是她在接送。 她说话颇有打趣的意味,童乐川朝她微笑,挽起被风拂到脸颊的发丝,回道:“嗯……在留着背课文呢。” 徐岚挑挑眉,“没事,现在努努力,以后都会有回报的嘛。上车吧。” 她把车解锁,童乐川打开车门,坐了上去。 汽车很快驶上大道,车速也逐渐提了起来。童乐川把头靠在玻璃上,看向窗外一闪而过的景,眼睛未眨一下。 路灯影影绰绰地晃过,在她面颊上交替出忽明忽暗的光影。 徐岚看她一动不动,似乎心情不佳,也不知道她在想什么。为了缓和一下沉寂的气氛,她主动开口:“要不要听歌?” “不了。” 她又硬生挤出一个笑,沉默了一会儿,说:“岚姐你想听的话,就放吧。不用管我。” 徐岚看着她点点头,便打开手机音乐,连上蓝牙,很快一阵柔和的前奏便悠扬地传出。 歌是从电台里随便挑的一首,她没听过,不过从后视镜里,她看到童乐川似乎对这个歌很熟悉。 或者说,是敏感。 她坐直了身子,眼中一瞬有了光。 “这首歌你听过?” 徐岚下意识问。 她同后视镜中的她对视一眼,躲开视线,点点头,“嗯。” 声音很淡。 “很喜欢吗?” 她又没说话了。 卸了气力靠回座椅上,等歌进行到了高潮,她才摇头悻悻说不喜欢。 确实是不喜欢的,这首歌曾经听了千万遍,早就腻了,真的一点也喜欢不起来。 “这是什么歌?” 徐岚好奇地问。 后视镜中的她抿抿唇,开口:“宇多田光的《first love》” 她品着,良久后才回复:“听起来很悲伤。” 童乐川淡笑一声,又将目光转向窗外,不知在想什么。 车依然在驾驶,歌曲也依旧在播放,什么都没变,但童乐川的心却越发沉郁。 「I hope that i have a place in your heart too.」 她听着这句歌词,面上露出一丝苦笑。 “是不是失恋了?” 徐岚突然发问。 童乐川看着窗外久久没有反应。 “小川?” 她又试探性地呼唤她一声。 “什么?” 童乐川这才转头,眨巴了两下眼睛,回神。 她又重复了一遍问题。 “没有。” 童乐川摇头。 “那为什么看起来这么不开心,尤其是听到这首歌后,我感觉你更不开心了。” 徐岚一向都把她当妹妹,两人关系虽不是特别要好,但也不差,她挺在意她的,所以就忍不住多问了一嘴。 “有什么话可以讲给我听的,我也是从你们这个年纪走过来的,没那么封建死板,其实什么都了解一点。” “真没有,岚姐。” 她笑着再次摇摇头,徐岚看她不愿说,也没再逼问。 过了好一阵,音乐声消止,她停车等红绿灯的当口,才听童乐川重新发话。 “最近……” 她欲言又止。 “怎么?” 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才道:“最近,李……” 她愣了一下,才改口,“最近,爸爸都在公司忙些什么?” 徐岚闻声,眼皮蓦地跳了一下,心里有点慌。不过她很快用笑容遮掩住那局促,说道:“李总最近在做一个大项目,每天都工作到凌晨,一般就直接在休息室睡了,所以不常回家。不过你别担心,他没什么事,应该很快就能搞完这个项目。” 她也知道他近一月每天都不回家。 童乐川脸色沉了一些。 徐岚心里悬起一块石头,心想,我不仅知道他不回家,我还知道他为什么不回家。 也不全是工作忙碌这么简单。 只不过这些东西她并没有打算让童乐川知道。 “想爸爸了?” 童乐川哼笑出声,一转刚才的小心翼翼,冷冷道:“才没有。” 徐岚看她表情一下变得傲气,没忍住笑起来,“放心吧,我抽空会跟李总反应一下的。” “别!” 她情绪一下激动,好像意识到什么,又变回了蔫哒哒的茄子,结结巴巴道:“不……不用了,岚姐。” 徐岚看她那样,宠溺地笑道:“好好,放心吧。” 她这才心安地舒出一口气。 徐岚了解她的情况。 她是个很缺爱,敏感,没啥安全感的孩子。 小时候就像包袱一样被母亲扔过来丢过去的,居无定所,得到的关爱很少。 2021年突然被母亲告知生父所在,她还什么都没有接受,便在不到一年的时间内被迫接受了父母结婚与离婚的事实。前年她中考完的暑假,也就是2022年,母亲跟随新欢女友私奔出逃,将她孤零零地抛弃,她才正式跟了父亲。可这时日加起来也统共不到两年。 他们两人关系还没有那么自然熟络。李晋昭性格又比较随性、淡然,平时对她的关心少了些。 而她呢,拧巴得紧,很多话想说却又不愿开口,才弄得现在想知道他的情况都还要来问她这个打工人。 她无奈地叹息,心里不自禁地担忧起来。 这么想着,她又抬眸朝后视镜中看去。 小姑娘比起之前更闷闷不乐了,一言未发。 似乎是感受到了自己的视线,她偏过头,摇下车窗,潮热的风猛然灌入,卷起了她的发丝,让人看不清她的面容,也难以知道她究竟在想着什么。 这样的静默一直持续到她下车。 门被紧紧关闭,她笑得乖巧同她道别。 “下次见,岚姐。” “嗯,下次见。” 说的是下次不是明天。 徐岚品出了她话里的意思,笑着摇摇头。 目送着她的身影越走越远,逐渐变成了一个模糊的小点,她才打开转向灯掉头离开。 只不过此刻心里多了一个祈愿。 祈愿她的老板能在工作之余早点回家陪陪闺女,而不是夜夜陷进女人的温柔乡里。 ———— 求收藏~(=^▽^=)~ 02.自慰 指纹解锁后,童乐川推门而入。 玄关处的感应灯猛然一跳,散发出的微弱光芒照亮了屋内寂寥生闷的陈设。 有风拂了过来,带着涔涔阴冷的气息。 童乐川手臂沁出鸡皮疙瘩,抬眸一望,才发现是客厅的窗户没关。 可能是做家政的阿姨走时忘记关了。 她神色恹恹地关上门,空旷的房间里响起回声,随后弯下腰去换鞋,她习惯性地将目光在鞋架上来回扫动,心脏不自觉地砰砰跳起来。 可鞋柜上的鞋依旧没多没少,和早上离开时毫无差别。 他怎么可能会回来? 童乐川觉得自己下意识的动作可笑得离谱,她抽了抽嘴角,面上露出一副僵硬的笑,心脏却在一瞬间绞痛起来,鼻腔涌起浓烈的酸楚。 她想,不回来就不回来吧,本来打小她就习惯了一个人。 穿好拖鞋后,她才走到客厅把灯打开,书包直接扔到了沙发上。 她看到了餐桌上花姨准备的饭菜,于是慢步走过去,透过保鲜膜朝里望——都是很简单的家常小菜,是她喜欢的。 可她现在一点胃口也没有,便只好一一将饭菜放进了冰箱里冷藏。 收拾完餐桌,脱下换洗衣物后,她便朝浴室走去。 * 童乐川裹着干净的浴袍站在李晋昭的门前,脸颊和裸露的肩头都透着粉润。 湿漉漉的发尖还滴着冰凉的水,啪嗒啪嗒落在光洁的地板上。 光着脚丫,她慢慢推开了他的房门,心跳也愈加深重。 她悄悄地无声地朝里走去,像个不速之客。 和以往的每个晚上一样,夜风卷起了他深蓝色的窗帘,它们徐徐飘动着,相互摩擦间拍打出沉闷的啪啪声。 月光如期而至,透过窗户轻柔地将那皎洁的银辉洒在他整洁的床铺上,驱散四周墨一般的黑,似乎在为她指明方向。 她心里在打着鼓,手也有些微地发抖,不过最终还是像以往的每一天一样,轻车熟路地上了他的床。 因为想拥抱,所以大展开双臂,将带有他气息的被子贪婪地卷进怀里,深深嗅闻。 鼻息间充斥淡淡的,夹杂着浅浅的香烟与冷杉木的清香。 她的脸沉沉地陷入内里,仿佛要将自己窒息。 咬着唇,心脏在颤痛着。 一时之间,无尽的回忆与藏不住的情感全数从那小巧的心间溢出,她感觉到血液正在撕咬她的骨肉。 喉间紧紧卡住一颗石子,不上不下,阻隔了所有气息。 李晋昭…… 她眼睛酸涩得厉害,在心间默默唤出他的名字,手上的力道更重。 温热的液体沾染在纤细的睫毛上,而后又渗入绵软的布料中,不知去向。 童乐川始终没有抬起头,身体却在颤动着,耸动着,如同湖面上因落叶而荡起的波浪涟漪。 * 夜晚的月光透过落地窗照耀在她白皙的肌肤上,她渐渐抬起隐藏许久的脸,露出面上残留着尚未干涸的泪痕。 无所顾忌又不计后果地将浴巾的一角撤开,那洁白曼妙的胴体便暴露在潮腻的空气中。 她的四肢很纤瘦,身形苗条,全身上下都透着诱人的粉白。 胸腔在剧烈起伏,盛着表层的似软绵布丁的秀乳微微晃动。圆形的乳晕似染上了夏日可口水蜜桃般的粉润,被风吹拂,上面的小红豆粒渐渐硬挺了起来。 童乐川的头发散乱了,面颊也爬上了酒红的醉色,嘴唇微张着,呼吸变得急促。 她知道自己要干什么。 感觉恶心,又感觉刺激,她无法抵御诱惑。 双腿情不自禁地弯曲起来,膝头相撞,腿与腿开始互相抚蹭与摩擦。 轻易又熟练地便将那双纤细的手慢慢游走到胸前,开始轻轻揉捏起了自己的胸乳,昭示着这不是她的初次尝试。 “嗯……” 喉头传来闷闷一声,粉色的小乳粒被她双指夹住,朝外拉扯。 一股电流伴随那阵刺激袭向小腹,她的肚子微微抽动一下,随后一阵难耐的酥痒又朝那私密地传去。 她半仰起头,露出纤白的脖颈,头脑变得昏沉,眼睛也无法聚焦。 “李晋昭……” 迷茫间又呢喃地唤出他的名字,那瑟缩的情欲更加肆意了一些。 手间的力道更足,在模仿着幻想过无数次的场景。他的那双遒劲有力的大手覆盖在她柔软的乳上,把玩,揉捏。 两边的乳粒都被提起,重重地拉扯,随后被包裹在他温热湿滑的口腔里。 “啊……” 想到这里,她忍不住呻吟出声,下体徐徐涌出一道潮液。 手再颤抖着寻向那三角处,滑过稀薄的毛发,最终指向那最为隐秘的圣地。 双腿腿根打得更开了,未经开发的阴部彻底曝光,就像是生长在树枝上待人采撷的粉嫩鲜果。 指尖慢慢掀开大阴唇,滑入紧闭的缝隙里,能感受到,那里血液的跳动和她的心跳保持着一致。 很渴望…… 拇指与食指捻起前方的阴蒂,开始碾揉,想象是他的手或着巨物在爱抚。 液体越来越多,从她的逼口慢慢不断地下淌,藕断丝连地滴落到深色的床单上,形成不规则的形状。 腹部也在起伏,空气中都渗着黏腻的气息,她的喘息声从沉闷变得明亮。 “唔——” 体内像有千万头洪水猛兽,它们苏醒了,叫嚣着不够、不够、一点也不够。 于是指尖慢慢模仿男人的性器朝那泛滥成灾的穴口插去,胸部也被自己再次握住。 很痒,不够…… 李晋昭……帮帮我…… 眼尾滑出一道晶莹的泪,她喘息着,手上的力道又重又快。 她把自己的胸乳揉到泛红,遍布指痕,又把手指一根一根往阴道里抽插,溅射汁水,可无论如何,她还是感到空虚与寂寞。 手中的动作还在继续,她变得更加粗暴,想尽可能地从中获取愉悦的快感。 似乎快要到了那个临界点,她的脚趾才蜷缩而起,身形也微微弯曲起来,眼前的晦暗不明好像都消失了,她终于看见了某一个人。 “小川……” 她听见那人唤道,随后她的下体猛地泄出一股潮流,全全浇灌在已然狼藉的床单上。 “呼……呼……” 身体陷入高潮过后就彻底失了力,她不自禁地颤动着,在那快意里难以回神。 也不知就那么躺了多久,微风吹得她发冷,她才慢慢睁开那对发红的眼。 她缓缓坐起身,看了看自己赤裸的身体,又看了看被自己污染了的床铺,一滴泪无声地从眼角坠落。 她还是没动,面无表情地看向窗外。 发丝在那燥动中失散了水分,随风轻扬着,轻抚过她的脸。 空气中似乎渐渐回荡起隐隐约约的歌声,由远及近。 它好像是从回程的车上悠悠传来,又好像是从很久远的过去传来。 一遍又一遍地反反复复地萦绕在她的耳边…… 「You are always gonna be my love.」 …… 「You are always gonna be the one.」 …… 「Now and forever.」 ———— 咕:剧情慢慢展开,下章男主出。 03.回家 李晋昭开车从瑞和集团地下停车场出来的时候,看见了站在大门口的叶圆。 纤瘦高挑的女孩背着手,俏皮地站在围墙边,头微微下埋着,抬脚踢着水泥台阶边的碎石。 他眉眼一挑,似乎有些意外这个时候她的出现。 将车徐徐驶去,他轻轻按响喇叭。 “滴滴——” 突入其来的声响吸引了女孩的注意力,她抬起头,一眼便望进了车里。 同李晋昭视线交接的一瞬,她的眉眼弯曲,露出了灿烂柔和的笑意。 “李先生!” 她开心地朝他挥手,看他停了车,连忙小跑到车旁。 车窗被徐徐降下,李晋昭微微侧身探头看向她,有些好奇地问:“你怎么在这里?” 嗓音低沉,不冷不热,不紧不慢。 “那个……下午出门办了点事,顺便路过这里,就想着……来看看。” 叶圆乖巧地说道,目光始终投向他,面色却逐渐露出些微羞红。 “这样。” 李晋昭淡淡应声,他看着天色黯淡下来,路灯一连排地被点亮,便又徐徐开口:“上车吧。” “嗯?” 叶圆闻声,睫毛微微一抖,挽起被风吹散的发丝到耳后,似懂非懂地看着他。 “天色晚了,送你回家。” …… 盛夏六月的天已然炎酷,即便是到了晚上,那粘人的潮热也无法消散。 李晋昭合起车窗,抬手调试了车内的温度。 “会不会冷?” 他喃喃道。 坐在副驾驶的叶圆拉着身前的安全带,抿唇摇摇头,“不冷。” 说完,她转头看向点亮转向灯正准备走的李晋昭。 “李先生,今晚……” 李晋昭驶出一段距离,把着方向盘掉头,没有回应她那段没有说完的话。 车内忽然陷入了沉默的安静,直到他因为红灯停下车,才转过头对她说:“今天晚上就不去你那里了。” 叶圆有些期待的神情一转变得落寞,但她很快调整好状态,又用那张秀美的笑脸相迎,“嗯,好。李先生的工作更重要。” 话里有些刻意的坚强,让李晋昭的心不禁软了几分。 他微微叹出一口气,淡声道:“不是工作,我得回家。” 回家? 叶圆的心头一跳。 这一个多月接触以来,她都没曾听过李先生讲过他的家事。在她所知,他目前处于单身状态,家里应该没什么人…… 不对,她突然想起来他好像有一个女儿。 “今天小徐提醒我,我才发现自己竟然一个多月没回家了,都把小川忘了……” 他踩动油门,冷冷地哼笑一声。 “是李先生的女儿吗?” 她顺势笑着问道,心底却有些杂念在乱窜。 “嗯。” “一定是个很可爱又懂事的小姑娘吧。” “不小了,还有小半年就18岁了。” 她身形一震,随后露出错愕的神色,“快18了?” “嗯。” 看出了她的震惊,李晋昭浅浅一笑,“是不是不太看得出来?” 叶圆收回视线,有些回不过神地点点头,“嗯。” 因为他的女儿竟然就比自己小一岁。 李先生今年35还未满,女儿就快18了,那他岂不是16、7岁的时候就做了父亲? 得出这个消息来,她属实震惊难耐。 “别担心,我过几天再去看你。” 思绪万千间,车竟已经到了小区门口,李晋昭探身替她解了安全带,抬手抚了抚她的脸颊。 动作很轻,他指腹的温度伴随他的动作一点一点渗透皮肤,钻进血管,酥得她心窝痒。 她抬眸,注视他凑来的近在咫尺的脸,眼睛慢慢酸涩起来。 这些天夜夜都同他缠绵悱恻,她早已习惯他的陪伴,可今天突然不能够继续,她真的有点…… “李先生……” 她咬了咬粉润的嘴唇,唤道。 她确实有一副好皮相,五官精致得像个洋娃娃,同时又兼具着东方人的温婉娴静。 那双秋水一般婉莹的眼里氤氲着水雾,睫毛微微煽动,像一对在水面嬉戏的蝴蝶。 李晋昭笑着摇摇头,揉了揉她的头发道:“傻瓜,过几天我就回来。” 其实到底会不会去找她,他自己也说不清楚。 因为叶圆对他来说不过就是这一段时间的固定床伴而已,他并没有太上心。 他这么说只是一个脱身的借口罢,他不想跟女人纠缠太久,也不太想看女人哭。 “嗯。” 叶圆擦干欲落的泪点点头,那双眼又望向他,随后她鼓起勇气,凑身在他唇边亲了一口。 “我等你。” 说完,这才扭扭捏捏,依依不舍地下车。 李晋昭看着她离去的背影未发一言,车内安静到只能听到他自己的呼吸声。 他望着后视镜中的自己,抬手松了松领结,随后抹了抹嘴角刚才被她吻过的地方,这才重新启动车身,疾驶而去。 * 童乐川清楚地记得李晋昭回来的那天是2024年的6月22号。 周六,她六点放的学。 这是为数不多的,她放学时天空还绽放着灿烂阳光的一天。 因此,她的心情也比之前好很多。 跟岚姐发消息说不用接自己后,她去了夜市买小吃,悠悠哉哉逛过锦湖公园玩儿了一会儿,才朝家里走去。 到家的时候是晚上八点,她提着大包小包的吃食费力地解锁,推门而入。 结果一进门就踢到了什么东西。 嗯? 她还有些懵,正低头看着不远处那只被自己踢飞的男士皮鞋,耳边就响起一道熟悉的声音,“回来了?” 说话的人嗓音很低,透着浓浓的悠懒之意。 一瞬间,她只觉得血液都冲上了脑门,所有的躁动都袭向心头。 他回来了?! 猛地转过头去,果不其然地,她看到了暗影中坐在沙发上抽烟的李晋昭。 “你回来……” 她的声音很大,不难让人听出其中急切的喜悦,不过很快,她意识到了什么,便克制住自己的兴奋,故作镇定地哑声,点点头。 “你怎么也回来了?” 她摁亮客厅的灯,刻意面无表情地问道,压抑住自己有些颤抖的手,朝沙发那边走去。 “回来看看你。” 面容被灯光照亮,他似乎不太习惯,微微眯了眯眼,如实道。后见她走来,便将手中烟雾升腾的香烟掐灭,扔到了茶几上置放的干净的烟灰缸里。 “看我?” 童乐川将手里的东西都放到茶几上,反问,冷冷道:“我又不是什么名胜古迹,有什么好看的。” 她说话还是和之前一样带刺,李晋昭将她上下打量一眼,拿起一旁的报纸在空中扇了扇烟气,笑了:“怎么说话还是刺刺的?” “我就这样。” 她回复道,表面上看起来平静如水,内里心跳却极快。 “今天怎么放学这么早?” 李晋昭今天并没有太多心思想同她打趣,白日的工作量实大,让他有些疲惫。 “今天周六,不上晚自习,一直都放这么早。” 她喃喃解释道,隔着茶几站在他对面,低头“无所事事”地卷弄着自己的衣角。 李晋昭觉得他们之间隔很久不见就会变得疏远尴尬,譬如像现在,双方就那么僵持着,也不是到了无比尴尬的境界,就是这沉闷的空气总让人不舒服。 明明不久前他们还能有说有笑的。 他在沙发上翘起二郎腿,接话:“哦,这样。作业多吗?” 他开始像个父亲一一盘问起问题。 “做完了。” 她一一回答。 “最近学校里没有人再欺负你吧?” 听到这里,童乐川顿了顿,抬眸看向他,隔了两秒才摇头,说:“没有。” “嗯,没有就行。” 他点点头,靠在沙发靠背上,伸手揉了揉眉心。 他的这个姿势让他本就宽松的衬衣纽扣移了位,随即暴露出一大块光洁的胸膛。 童乐川咽了口唾沫,将视线移开,道:“你很累?还有什么要问我的吗?” “没有了。” “哦,那你好好休息。” 她说完,也不想在这干站着,她伪装得有点累,转身便走。 “哦,对了,冰箱里有你最爱吃的蛋黄酥。” 他的话又把她留住了。 他竟然记得给她买蛋黄酥。 童乐川心脏又砰砰跳起来,随后怯怯地看向他,绞尽脑汁在想要说什么话才能比较符合自己高傲的人设。 结果思来想去,她最后还是说了谢谢。 就是这个谢谢说得极其不情愿,但仔细听的话也会发现那其中的别扭和羞涩。 李晋昭被她的样子逗笑。 “你笑什么!” “笑你好笑。” 他眉眼都带着温和的笑意,童乐川连忙翻了个白眼。 “嗯……你这次待几天?”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鬼使神差地在二人的谈笑间就问出了这句话,等她反应过来时,李晋昭已经站起了身。 他去接水喝,路过她身边,带过一阵悠凉的风。 “你问的什么问题?” 他侧身看她,似乎在无声地反问他的家有什么待不待几天的? “没什么。” 童乐川摇头不再说,见他接了水来喝,就要回房间去,才踏出一步,花姨就提着菜篮子回来了。 * 花姨做的饭菜还是那样的可口。 童乐川今天吃了两大碗米饭,猛猛地往碗里盛着青豆肉沫。 李晋昭似乎没什么胃口,动了几筷子后就搁置了。 “对了,还有一件事。” 他挽了晚袖口,看着童乐川淡声说。 “怎么了?” 童乐川有些不自在地同他对视,指尖不断摩挲着木筷。 “近来听你大伯说,他在美国看到你妈妈了。” 童乐川在听到那个称呼的一瞬,血液几乎顷刻间就凝固住了,致使她的大脑宕机了几秒。 她的脸色不太好看。 李晋昭少见地露出担忧的神色,又道:“不过只是见到了,后来又跟丢了,没查到她的行踪。” 童乐川听着,内心掀起的惊涛骇浪极尽可能地又被她压制了回去,接着,李晋昭听她淡漠地开口:“哦,然后呢?” “小川……” 他低声唤着她的小名,眼底透出了些心疼。 她不应该是这样的反应。 哪怕是愤怒一点、生气一点也好。 “你知道的,我一直都在帮你打听她的消息。” 他说道,脑海里突然浮现出近两年以前她落寞地毫无生气地站在他门前的情景。 那也是酷暑之际,雨天,雷鸣电闪,她拖着行李箱,穿着单薄的衬衣短裤,失落地站在他的门前。 风吹向她,拂起她的发丝,遮住她的脸。 所以,他那时看不清她的表情。 直到他走近她身边,撩开她的头发,抚上她的脸,才发现她的眼睛泛着红。 红得像鲜淋淋的血,像被人剥开的破碎的心脏。 “帮我?那是你自己找的。我和她没关系。” 童乐川情绪起伏起来,她喉头滚动,带着敌意地注视李晋昭。 “以后你不用告诉我关于她的事。又或者,你提到她,是想我赶紧离开这个家去找她?免得成为你的累赘?” 她咄咄逼人地说着这些话,李晋昭都听着,没有生气。 一个从来不被母亲真诚对待的孩子,一个总是被母亲像垃圾一样抛弃的孩子,确实比他更有资格生气。 2022年的夏天,童乐川的母亲把她送到了自己家门口后,便彻底消失了,再无音讯。 期间不管童乐川如何想方设法联系她,全都无用。 他见证了她那个时候的崩溃与绝望,她知道她该是恨她的。 “我不是这个意思。” 他按了按太阳穴,“小川,如果能有你母亲的消息是最好的,不管怎么样,她也是你的妈妈,也许她也有自己的苦衷。能找到她的话,还是好好跟她谈一下吧。” “苦衷?你神经病吧,跟我谈苦衷?小时候她隔三差五地把我当垃圾一样往你和别的亲戚家里扔这叫有苦衷?一生气一有烦心事就不顾我的死活叫有苦衷?莫名其妙地消失去美国对我一点不闻不问也叫?你不是和她结过婚吗?!你难道不知道她的德行?就天天只知道围着不同的女人转!” 童乐川情绪激动起来,将手中的筷子拍在桌上,白色米粒被抖动弹飞,就像一颗从过去射来的子弹,在空中崩炸出一个他们都熟知的事实——她的母亲是个同性恋者。 李晋昭不知道该说什么,他看她生气,知道她起码对她还是在意的。 他不爱童牧姚,也知道这个女人的毛病,比起关爱孩子,她更在乎自己的快乐。 她是个自私自利的女人,从不是一个好母亲。 但他还是希望童乐川不要太过记恨她。 “以后这种事情不要告诉我!” 说完,她就端起碗朝厨房走了。 04.香水与艳照 花姨走得早,着急回去抱孙子,所以晚饭后,碗是童乐川一个人洗的。 经历了刚才的不欢而散,两个人都没有再主动找对方说话。一时间,房屋内的气氛变得沉闷又压抑。 童乐川在厨房拿着抹布擦拭碗盘,风透过落地窗吹来,拂得门帘叮当作响。 她在围裙上擦了擦手,把挽起的裤腿褪下,随后听到有门被拉开的声音。 应该是李晋昭去洗澡了。 她想着,将碗放进保鲜柜后走出厨房,朝浴室方向望了望。 “小川。” 她这厢还在发愣,那边李晋昭淡淡的呼唤就响了起来。 她身形一震,一时间也不知道为啥就紧张起来了。 她感觉自己就像是一个隔着门偷看别人洗澡被发现的变态。 “做什么?” 她刻意清了清嗓子,不耐烦地对着门问。 “帮我拿一下毛巾。” “你洗澡之前都不记得拿的吗?” 她有些指责的意思,指尖却紧紧攥住衣角,心头发慌。 “嗯,忘了。” “麻烦。” 她埋怨道,把声音压得很低,故意透着满满的不悦给他听。 然而李晋昭却没在意,只在浴室里笑了一下。 那笑声很浅,仅一瞬之间,而后很快就被水流席卷而走,不知去向。 “麻烦你了。” 他淡淡回应,嗓音像夜晚平静的水面。 童乐川闻声,心脏重重地跳了一拍,感觉血液都缓缓倒流起来,朝着她的脑门去了,头晕晕的。 她捂着心口暗地里默默骂了个脏字,又变成那副不愉快的样子。 “你等一下。” 说着就去洗浴室门外的架子上拿毛巾。 他们的浴室是干湿分离的,洗浴间是用磨砂玻璃单独围出的一个隔间,外面的人看不到里面的景象,所以童乐川可以直接进去。 做好了万全准备后,她做着深呼吸推开了门。 “进来了?” 他的声音从玻璃后传来。 “嗯。” 童乐川不自在地回应着,脚开始发木,明明很短的距离,她硬是一点一点挪过去。 “给我吧。” 感知到她的靠近,他拉开玻璃门,探出一只手来。 那只手是修长白皙的,五根手指分明又骨感,像春天复苏的蓬勃有力的枝干,美貌极了。 晶莹的水珠顺着他盘旋着青色脉络的手臂循循而下,缓缓滴落到干燥洁净的地板上,迸溅出了许多细小水花。许是因为受热的原因,他的手透着蒸腾的热气,明明靠得还不算近,童乐川却已经感觉到热了。 热得她心慌。 “怎么了?” 他没等到动静,反问了一嘴。 “没……没什么。” 童乐川赶紧摇摇头,凑上前去把毛巾递给他。 他取走,道了声谢,又隐匿进了浓雾里。 童乐川说不上来心头是怎样的感觉,好像期待又好像失落,在原地愣站了三秒才回过神,准备离开。 “等等。” 脚步又顿住,她转头。 “怎么?” “还能再帮我一个忙吗?” 掉下去的心又飘了起来。 “你说。” “帮我把挂在洗手台边的衣服分开泡在盆里。” 童乐川顺着他的话,将视线投向洗手台的方向。 “那件浅蓝色的衬衫和黑色西裤吗?” “嗯。” 她没再说话,朝洗手台走去。 他的衣服买的都不便宜,这样的服装直接扔进洗衣机洗确实有点折损,泡在盆里手洗是最好的方式。 不过她是不会帮李晋昭洗衣服的,泡一下还行。 想着,她就从洗手台下抽出盆子接上水,小倒了一点洗衣液,准备去取衣服和裤子。 然而她探手的瞬间,注意到李晋昭放在一旁置物架上的手机微微震动了一下。 猛地,她仿佛嗅到了什么气息,心头没来由地慌了起来。 她忍着强烈的好奇心,去把衬衣取下,紧接着,她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竟然闻到了一股若隐若现的香水味。 眉头微微蹙起,她将衬衣凑近鼻尖。 从袖口往上闻去,果然到了领口时,那股香味又出现了。 确凿的那一刻,她的心跳几乎都停止了。 为什么会有香水味? 其实这个问题她也能够帮他解释,也许就是工作的时候身边女员工很多,互动交谈间总会沾染上那么些粉尘气。 但是童乐川没办法说服自己。 她是个很敏感的人,思维发散性很强,一旦联想到他这近一个多月都不回家的事实,她实在难以相信那个气味只是简单不小心“沾染”的。 所以,李晋昭是有女人了吗? 她的心底生出寒意。 “嗡嗡——” 震动提示音又再次响起。 于是,她的目光不自禁地再次看向他的手机。 颤抖着手把衣服泡进盆里,她又将那块单薄的电子设备拿起,心底泛起慌躁与酸意。 偷看别人的隐私不对,童乐川知道,可她还是忍不住。 似乎怕被发现,她还转头看了看李晋昭那边。 哗哗的流水声仍在继续,遮掩了她此时犯错的心跳如鼓。 她将熄灭的屏幕摁亮,很快,屏保上的微信通知就映入了她的眼帘——叶圆:李先生,在家了吗?吃过晚饭了吗? 叶圆是谁? 她正思考着这个问题,又一声震动而来——叶圆:李先生,今天你不在,圆圆真的很想你。真的…… 这个消息一出,童乐川心中的某根绷紧的弦就直接断了。 很想你? 她咬紧牙关,只觉得心脏猛地抽痛了一下,眼睛止不住地发起酸来。 谁会莫名地对一个人说很想你? 李晋昭果然有女人了。 她的指尖深深掐进掌心,刻印出泛白的月牙痕迹。 恨不能再用力些,掐出血来,感受钻心的疼痛,以此来消解突而得之的震惊与难过。 然而就在这时,她抬眸看到了镜中神色衰伤的自己。 突地,她就冷笑起来。 她感觉到心头一阵恶心。 不是恶心李晋昭,而是恶心她自己。 她的样子看起来幼稚又无趣。穿着死板正气、蓝白相间的夏季校服,不长的头发齐脖子,一头嫩气的短刘海,不化妆皮肤差,还没有胸。 浑身上下没有哪一点像大人的模样,她却在这里做出一副大人为情爱而伤的样子。 她觉得自己好做作,好恶心。 喜欢父亲,还因为他难过,好恶心。 这个叫叶圆的人,肯定是个很好看,很成熟的女人。 和自己这个像小学生一样打扮的高中生有着天差地别。 她能够喜欢他,为他难过。 但她童乐川没有资格。 她这么想到的同时,手机又收到一条通知。 这次显示的是图片,她看不见。 眼睛酸辣辣地疼,她已经不想再看了,欲放下手机,可就在这个时候,又一条消息如腾蛇一般跃出。 仅是看了一眼,童乐川就被吓得愣在了原地。 那是她从没有接触过的,无比粗暴又刺激眼球的言语。 那几秒钟她甚至听不见自己的心跳和呼吸,只是瞪大双眼看着,从震惊变得麻木,随后鬼使神差地,她竟直接输入密码解锁了李晋昭的手机。(之前用过李晋昭的手机,童乐川知道他的密码) 心在打着鼓,很慌乱又很无措,似乎觉得一切都在开玩笑。因此她几乎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屏幕,想要探索真相,想要消解疑虑。 然而当她点进与叶圆的聊天对话框,看到对应那句话的那张极其“暴露”又情色的图片后,脸色却变得更加苍白。 照片上是一个女人赤裸着身体,她对着镜头,极尽魅惑之态。呈m型的大打开的双腿间是已然泛滥成灾的毛发旺盛的红润阴部,往下,微张的逼口像一个极其欲渴的小嘴,在吐着源源不断的透明淫水,而女人的手正拨弄着一个巨大的类似男人阳物的条状物体,往里面塞着。 这张照片下面配的就是童乐川看到的那段话——想李先生的大鸡巴,能够肏进圆圆的骚逼里。 一瞬间,一股恶寒迅猛地涌上童乐川的脑门,她的胃里也开始翻江倒海。 浑身的血液仿佛都被冰冻住了,手控制不住地颤抖着,根本不知该做何举动。 然而就在此时,李晋昭却穿着浴袍推门而出。 红着的眼立时便毫无偏漏地同他对接而上。那一刹,童乐川手猛地一歪,随后便听啪哒一声,他的手机就像一块板砖一般,重重地摔倒了坚硬的地板上。 ———— 因为三次学业忙,更新不固定,但一定会更完的,慢慢来。 05.爆发 尽管叶圆的言语粗鄙又野蛮,是童乐川从未涉猎过的,但她还是能从其中探知到一个事实——李晋昭和她做过爱,而且可能不止一次。 她不知道该怎么确切地形容自己得知这一切的心情,是震惊、难过、痛苦又或者是麻木? 她说不清楚,手在颤抖,她感觉心中有一阵幽暗的火在燃烧,低迷的、清冷的,从胸腔逐渐弥漫到四肢百骸。 身体也不知为何变得极其沉重,每一寸肌理、皮肉、骨血都在泛着酸涩,仿佛被什么重物压抑。 浅棕瞳仁潋滟着水光,在炽光的照射下,呈现内里复杂又清澈的纹理,它们弯弯绕绕,藏着许多看不透的情绪。 “小川?” 李晋昭看不明白她的眼神,站在离她一米开外的地方,轻声唤她。 她没有说话,亦没有任何动作,就只是那般看着他。 李晋昭觉得有些不自在。 他将视线转移到地上的手机,心中隐隐有了猜测,于是,他朝她走去,弯下腰将手机捡了起来。 这个过程中,他看到童乐川的手微不可察地动了一下,似乎想阻止他。 他擦了擦手机,发现钢化膜摔裂了,整个屏幕蓦地多出了很多条扎人眼目的裂痕,随后他看到了叶圆发来的那条消息。 “她是谁?” 童乐川回过神来,声音很冷淡,不带任何情绪地发问。 他心底有着起伏,却没计较她私自查看自己手机的行为,冷声开口:“你都看到了。” 这句话是陈述句。 目光从屏幕扫向她,却不知她何时已经埋下了头,那纤长墨黑的发丝又同以往一般挡住了她的脸和眼睛,让人无法辨清她的神情。 她没有回应,沉默的气氛让李晋昭不太舒服。 他说不清为什么心头会生出一种局促不安的感觉,他本没有义务告诉她,她是谁。不过他存在疏忽错漏之处,童乐川年龄还太小,他不应该让她看到这些不雅的言谈与图片。 “抱歉。” 他有些头疼地揉了揉眉心。 “抱歉什么?抱歉让我看到你的那些风流韵事?” 童乐川淡声问道。 李晋昭微微一蹙眉,没想到她会反问,一时间,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小川,太晚了,你该回房休息了。” 他不想接着和她继续僵持下去,便率先下了逐客令。 “凭什么?” 她的嗓音提高了一些,带着不服气,随后李晋昭看她抬起了头,那双眼比之前更猩红。 李晋昭越发看不明白。 “为什么不告诉我她是谁?这难道是什么不能说的秘密吗?” 她嗓音在发颤,但是发音却极为标准,一字一句地谈吐而出,像一支支锋利的箭。 李晋昭不喜欢这种被质问的感觉,随着呼吸变得沉重,他将熄屏的手机再次摁亮,退出到聊天界面,直接删除了他和叶圆的对话框。这并不是什么不能说的秘密,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人而已,没什么好说的,他也从来没打算告诉童乐川。 疲惫的眼皮微微掀起,他又看向童乐川,道:“这不关你的事。” 他轻描淡写地说着,却不知道这句话正是点燃童乐川的那根导火索。 “你回房间。” 他慢声开口。 因额角的发丝还湿着,水顺着他的眉梢滑至眼角,他尝试用毛巾去擦拭,却听童乐川大声说道:“那什么关我的事?!” “什么?” 他下意识反问。 “你到底有没有当我存在啊?有没有拿我当女儿?你是不是忘了这个家还有一个我?” “小川……” 他淡声呼唤,想说什么,手里的手机却被童乐川抢走。 “你别以为我还小!我什么都看得明白!你这些天不回家,都是在这个女人家里?你更想和她在一起,是吗?” 她解锁,想找到刚才的对话框,可打开之后才发现已经没有了。 “你删了?” 她狠狠地瞪着他,发现他还是没什么表情。 那双眼不知为何总是那么平静如水,好像不管发生怎样的事情,都不会影响到他,明明一年多以前他牵着她的手说回家时的眼神还是那么温柔…… 童乐川的心中陡然生出一股无处散发的气怨,她不理解地注视他,嘴唇嚅动着,有无尽想说的话,可它们每每到了嘴边又全然说不出口了。 她甚至有点搞不清楚自己在用怎么样的立场跟他讲话,是女儿?还是其他什么…… 手指紧紧攥成拳,她在尝试压抑自己的内心,尝试去评判自己的言行,她又觉得自己恶心起来了。 莫名其妙地,好似把自己当成了他的谁。她到底有什么资格去质问他? 别人家的孩子会这样问自己的爸爸吗? 这么想着,一股难言的委屈与难过瞬间袭上了她的眼睛与鼻腔,那种酸涩的感觉,几乎让她快要流泪。 但她坚强地忍住了,喉头闭得紧紧,呼吸也刻意沉滞起来。 她知道自己没有立场哭。 这辈子,她都不想要再像前几次那样,在他怀里哭了。 那样真的很傻逼,傻逼透了。 吸了吸鼻子,她故意挤出一个僵硬的假笑,“你放心,我明年就满18了,到时候我就搬出去,不会再成为你的累赘。你也没有义务再抚养我。” 说完,童乐川便将手机塞进他手中,转身头也不回地推门走了。 * 童乐川快步回到房间,一进去就将门反锁,随后,她终于卸出了心口那团扭曲的气焰,嘴唇和面容都止不住地泛抖。 她将背部紧贴于门板,慢慢又无力地滑坐到地上。 “艹。” 怒骂一声,她抬手遮住眼睛,牙关咬得极紧,一声不吭地任由身体颤动着。 就算在没人的地方,她还是要强地坚守自己的尊严。 心里一万次骂自己是个大傻逼,劝阻自己不要哭,可那个泪就是会像决堤的水一般倾涌而出。 脑海里的那个人被无限放大,愈是想要将他忘记,他的痕迹就愈是清晰。 童乐川几乎是恨铁不成钢地重重抬手握拳砸在身侧的地板上,一次不够,就来第二次,直到把手砸得疼到没有力气。 就这样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她才终于缓过来。 然而,室外是一片宁静,屋外始终没有动静,李晋昭就好像……真的不存在过。 渐渐地,童乐川抬手摸了摸脸上已经干涸的泪痕,她突然也忘记自己是为什么要哭。 或者说,因为哭过太多次,在许多瞬间,她常常忘记自己到底因何而哭。 夏日的夜风顺着窗户徐徐吹来拂过童乐川的脸颊,带着潮热的黏腻。 童乐川伸手拂了拂自己的脸,耳朵动了动,才听见窗外零零散散地下起的雨声,细密的,破碎的。 和她的心脏一般无二…… * 李晋昭从浴室出来后,视线一直放在童乐川的房间。 他在客厅站了有半小时之久,才明白童乐川在气什么。 坐到沙发上,他微微叹出一口气,感觉有些头疼。 叶圆的照片?言语? 这只是导火索。 她是由此在怨他一个月不回家,怨他忘记了她的存在,还那样冷漠。 她是觉得他时时刻刻想赶走她。 可后者,他从没有那么想过。 而前者…… 他确实承认,自己今年以来对她的关照是最少的,也不怎么跟她主动交流,似乎每次得空了,他的目光更多的都是在别的玩乐上,而不是她。 他曾想,她快成年了,就应该多一点自由度,因此他的这般放任自流并没有什么错误。 然现在看来,这不过是他为自己无力的辩解而已。 他不是一个称职的父亲,他知道,如果徐岚不提醒,他可能还会继续忘下去。 想着,他便起身,来到童乐川门前。 他想道歉。 可修长的指节抬起,食指作弯扣状,他终是没有敲响。 屋内有什么细微的动静,渗过那厚重的门板一点一点传达而出。 他轻轻将手贴了上去,感受到一阵震动。 那震动就像有人贴着门在颤抖,压抑地,无声地颤抖。 只一下,他便感觉心脏没来由地停滞一瞬,带着隐约的疼痛。 他知道,她在哭。 于是,呈弯扣状的手缓缓垂下,他沉默地看着她的门,良久,才转身离开。 ———— 三次真的很忙,码字全是抽空码,一旦遇到灵感枯竭,卡文的情况,可能一周都产出不了一章。所以,各位在看的太太请原谅我。剧情慢慢展开啦~笔芯~ 06.邀请 自那次不欢而散后,已过近半月,这些天,李晋昭每天都回家,但早出晚归,他们父女俩也几乎见不上面。 李晋昭本来以为那天爆发后,童乐川能好久不理他,心里也拿不定主意要怎么找她谈话。但那件事发生后的隔天,童乐川竟然一副没事人的样子,仿佛那晚的事情从没有发生过。 因此,可能是人的惰性作祟,他之后也没有尝试解决那些隐藏的问题,时间就这么一直流走,直到七月初。 / 高中的课程总是紧凑的,一上午,童乐川都完全沉浸在了无尽的学海里。 时间就像流逝的风,飞快地从指尖溜走。 等她再反应过来时,已经是下午三点了。 “喂!你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说话啊!” 有什么人在唤她。 同时有什么嘈杂的音乐被释放着。 “喂,童乐川!你魂呢?” 苏遇皱着眉头,摇晃童乐川的肩膀,似乎因为她的耳不可闻有些生气。 “嗯?” 童乐川的视线逐渐聚焦,她的脸在她眼中成象。 “叫你多久了?你想什么呢?不会在想学习吧?” 苏遇挑挑眉,颇为调侃。 “没有。” 她摇摇头,低眸,才发现手中拿着的手机正在播放短视频。 “好不容易体育课休息,陪我聊聊天呗。” 苏遇坐到她身边,盘起腿,想拿过她的手机。 童乐川下意识抵触,两人就这么僵持着。 “别玩手机了嘛,你一个女孩子,怎么那么喜欢看美女跳舞的视频?你不会……” 她说着,似笑非笑地看着童乐川。 “别动我手机。” 童乐川没搭理她,将手机攥回自己手里,却在下瞬间,看到了屏幕上的某几个字眼,不动弹了。 “你怎么了?” “看硬了啊?” 童乐川没空理会她的打趣,因为她的注意力全在视频发布者的昵称上——甜甜的圆圆。 圆圆。 她无意识地将手机攥得更紧,浅薄的指甲重重地剜在手机壳侧面。 回忆像深重的海压下来,她的目光从名字往上游走,她看见视频里一个样貌姣好,身材婀娜的女人扭动着身姿在跳舞。 她不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刷到这个视频的,她向来不喜欢这种类型。 女人的脸…… 她好像并不认识。 可是不知为什么,一结合这个名字,她又奇怪地觉得自己仿佛什么时候见到过。 那张裸露的照片里,那个名唤叶圆的女人是露过脸的,不过不是那么清晰,她也仅仅只是看过那么一瞬。 她能说这种莫名的熟悉感是她自己的心理作用吗?还是……确有其事? 童乐川突然觉得自己最近实在太敏感了。 她有些痛苦地闭上眼睛做了一个深呼吸。 “你怎么不搭理我啊?你干嘛还非礼勿视非礼勿听,你不会真的是女同吧。” 苏遇还在那儿开玩笑,殊不知童乐川心情已经跌到低谷。 “你神经病?” 她语气不大好,那张脸冰冷到没有一丝生气。 苏遇看她眉头蹙得发紧,眼底也似乎有火燃烧,这才有些悻悻歇止。 “你……你吃火药了?干嘛这么冲?” 她的情绪也变得低落起来。 童乐川别开眼不愿再看她,下一秒又被她拉住。 “你是认识视频里的女人吗?” 童乐川摇摇头。 “其实我知道她。” 童乐川顿住,这才慢慢转身看向她。 但她没有说话,眼底更多的是疑惑和不解。 “你看看你,总对我爱搭不理,我只有说到你感兴趣的东西时你才会理我。” 苏遇失落地抱怨。 童乐川垂下眼眸,缓了半天,才从嘴里崩出一个“抱歉”。 淡淡的,和某人如出一辙。 “话说,你真的认识这个女人吗?我看你表情好不对劲哦?” 苏遇心比较粗,不计较小的细的事,对于童乐川刚才的坏态度,她现在几乎忘记,又露出一副笑颜,问道。 “你说你知道她。” 童乐川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是反问她。 “对啊,刚才看的时候就觉得眼熟,你再给我看一眼。” 她伸手要手机。 童乐川配合地将手机递给她。 苏遇又瞅了一眼,这一次确凿地点点头,“没错,我知道她。” 童乐川张了张唇,想说什么。 “她不就是星海岸的鸡吗?” 童乐川瞪大了眼睛,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你说什么?” 她的情绪起伏起来,嗓音也变得高扬。 苏遇很喜欢她这副模样,笑着道:“真的。” “你怎么会知道?你不要张口胡说。” 童乐川提醒道,满脸的质疑。 “真的啊,这个我胡说干嘛?我哥还有她照片呢。天天跟我耳边念叨,说两个月前去星海岸喝酒的时候,看上一只“鸡”,还是个没开苞的雏儿,模样水灵得很,看起来就是那种在床上骚得没边的。他说好不容易找一个喜欢的,结果他妈的半路给一个姓李的截胡了,他还惹不起,给他气得一晚上没睡觉。” 苏遇无奈地回忆诉说,看着童乐川又耸耸肩。 “男人真的都这样,就没有不嫖的,恶心!下贱!” 鸡? 姓李的? 这个姓李的……是李晋昭吗? 童乐川一这么想到,就觉得心头像被挖了一块肉一样疼,胃里翻腾得似乎要把所有器官血肉吐出来。 如果是真的…… 那李晋昭…… 他到底是怎样看待女人的? 只是亟待品尝的商品?钱色交易就能换得快感的肉便器? 这比起他在外边有了女人,还让她觉得……难以接受。 “你……你真的确……定吗?” 童乐川牙齿有些微地打颤,手指止不住地泛抖,视线更是不受控制地游移着,飘忽了很久,才定焦于苏遇脸上。 “不是吧,你……你到底怎么了?” 苏遇看童乐川脸色一下煞白,有点被吓到,顺了顺她的背,还是清了清嗓子,说:“确定,我哥给我看了照片的,而且他每天都看这个女人直播跳舞。我好几次瞄到了,看名字就是甜甜的圆圆……哦对,我记得我哥说过她叫叶圆。主业当鸡,副业直播。” 叶圆…… 当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童乐川就无法再说服自己这一切都是巧合了。 “怎么了呀你到底,魂不守舍的?你喜欢的人难道嫖了这个女的吗?” 只一下,童乐川便抬眸对上她的眼。 她的眼中像藏着无数闪着杀意的锋刀,令苏遇胆寒。 “你……你别这么凶啊,我的心脏真受不了。” 童乐川很快又移开了自己的眼,退出视频,将手机上锁。 苏遇知道自己大概问了不该问的事情,她一向说话做事还是很有尺度的,便没再问下去。 很快,两人都各自坐着,不再交谈。 童乐川就是这样,在学校几乎不怎么说话,独来独往的,显得孤僻又沉郁。不管和谁,她始终都保持着一定的距离,像是厌恶每一个人,面对他人的时候,脸上也从来都是冷漠的。 她不把苏遇当朋友,她觉得她顶多就算个接触比较多的同学而已。 可苏遇恰恰跟她相反,她有一个火热的心,永远都是一副发光发热的样子,没心没肺,没头没脑,似乎那热情可以温暖了所有的寒凉。 她总喜欢冷冰冰的事物,更钟情冷冰冰的人。童乐川越是不搭理她,她越是要去招惹。 这下,她又静不住了,连忙挽住她的手,笑嘻嘻道:“那个,说说别的呗。” 童乐川想抽出自己的手,却被她紧紧扣住,“不!行!” 她拼命摇头,眼神坚定。 “很热。” 童乐川去推她的头,她越黏越紧。 “川川,我有一个想法,说给你听听。” 川川? 童乐川眉头抽了一下,觉得这个昵称也太恶心了。 不过她没说,将头别向一边,看远方在烈日下颤动的树。 “你说吧。” 语气婉和了一些。 “你知道星海岸吧,咱也找机会去玩玩儿呗。” 她眼尾弯弯,笑得灿烂又不怀好意。 童乐川在心头默念出星海岸,生出了一些排斥。 她知道这个地方。 还经常从李晋昭口中听说。 不过她原以为那仅仅就只是一个高级的,各行各业的成功人士和精英会去的娱乐会所而已。 然现在再来看,这个所谓的娱乐会所,可没有她想的那么单纯。 恶心。 恶心得令她作呕。 成人的世界,男权的世界,都令人恶心作呕。 “我不去。” 她摇摇头,作势就要起身。 “哎,你别急嘛,你还没听我说怎么玩呢。” 苏遇又把她拉得坐下。 “你只知道那里有鸡,你可不知道那里还有鸭子呀!” 苏遇说着自己率先笑起来,探着脑袋笑盈盈地观察她的表情。 “鸭子?” 童乐川隐约知道她要干嘛了。 “对,就是鸭子,各种各样各色各号的鸭子,任君挑选。” 苏遇一字一句道。 “我嫌脏。” 童乐川冷声道。 “又没让你跟他们睡觉,你是不是傻?” 童乐川第一次被噎着不知道怎么怼她。 “谁说玩男人一定要和他们睡觉的?星海岸我哥可是常客,连带着我嘛,哎,你不用管,反正我有认识的人。直接一个电话联系,保准安排得稳稳妥妥的,你要什么样的男人都有。白的黑的,胖的……呸,胖的不要,壮的猛的,成熟的,奶狗的,国外的,国内的,裸体的,穿衣的,要啥啥有,还有处男——” 她越说越激动。 “你去过?” 童乐川将她从头扫到尾,发问。 这一下给苏遇问得愣愣的,她的脸微微红了一瞬,才道:“就是去过,那怎么啦?” “你还没有成年。” 童乐川下意识说。 下一秒,她便意识到自己有点多嘴,别人的事情根本轮不到她管,她有什么资格像个家长一样劝导她。 她觉得自己这一刻真的像极了李晋昭。 “没成年怎么了?总会成的,再说了,我又不睡他们。” 苏遇嘟了嘟嘴,不开心。 “走嘛,明天6号,周六,等我们下午下完课就去,行不?费用我全包。” 她撒娇搬地摇着童乐川的胳膊,眨着眼。 “我不去,要去你自己去吧,或者叫上别人。” 童乐川直截了当地拒绝。 “哎,不嘛,求你了,跟我去嘛!!我保证超好玩儿的。他们男人能找鸡,我们就不能找鸭了吗?走嘛走嘛!” “我真不去,你自己去。” 童乐川不想跟她扭,便强硬地抽出自己的手,站起身。 苏遇眼看没戏,眼中都是满满的失意。 这时,体育课也到了尾声,老师正拿着口哨吹着,召集大家。 “去集合吧。” 童乐川发声,便捡起地上的太阳伞,转身撑伞离开。 苏遇这才跟了上去,躲在她的伞下,又碎碎念叨:“没事儿嘛,不急,什么时候想去了,再联系我也不迟,我等你。” 童乐川没理她。 星海岸…… 李晋昭…… 她自嘲地冷哼一声,再也不去想这件事。 ———— 大家猜猜小川会不会去?(?′ω`? ) 07.星海岸 夜晚。 汽车穿行在宽阔喧闹的城市大道,疾驰的速度飞一般地将窗外灿烂的霓虹夜景融化成了一片片迷蒙又晦暗的光海。 车内,炽黄的路光似轻薄的金箔,从童乐川白皙的脸上晃然飘过,她心绪恍惚地眨着眼,抬手在紧闭的玻璃上缓慢地书写着什么。 “写什么呢!看你用手指头扒拉好久了。” 苏遇收起手机,探头到她身边,笑着拍了拍她的肩膀。 童乐川回神,放下手,看着她摇头,“没什么。” “怎么还是不高兴啊。你不是打电话说要去吗,咱去玩儿就笑笑嘛。你这副冷冰冰的模样简直跟你今天的妆老贴了,感觉厌恶透了整个世界。” 苏遇嘟了嘟嘴,试图用手去帮童乐川塑造一个笑颜。 童乐川轻轻偏过头,躲开她,淡声道:“你别闹。” “我哪儿闹了,你今天很好看啦,去玩儿就要开心一点嘛!有啥心事都先抛到脑后!” 苏遇笑盈盈地伸手帮她把柔顺的刘海理了理,“有点乱。”,说着,又趁机摸了摸她的脸。 “假发还习惯吗?” 童乐川摇摇头。 “没事,第一次戴嘛。” 苏遇笑眯眯地将她上下打量一下,眼里都是藏匿不住的欢喜与兴奋,随后掏出咔咔对着童乐川拍了几张。 闪光灯有些晃眼,童乐川抬手微遮住眼睛,“别照,很刺眼的。” “妈呀!我真的爱死你这种厌世大小姐的范儿了,你真的好适合这种风格。童小姐,请狠狠蹂躏我!践踏我!” 苏遇疯疯癫癫地凑到童乐川身边,伸展双臂将她抱进怀里。 “你真的是……” 童乐川嫌恶地撇开脸,挣脱她的怀抱后推开她,心里顿生悔意。 明明一开始就坚定地说了不去的。 如果不是那通电话…… 她垂下眼眸,越发觉得自己荒谬又幼稚,突然也不知道究竟在跟谁较劲。 是跟自己?李晋昭?还是叶圆? 想说不去了,但她最终忍住。毕竟被苏遇拉着去化妆打扮的三个小时都忍过来了,也不差这一时半会儿。 虽然她对星海岸不报任何希望,认为那里是一滩人间的污浊,但她还是出于好奇地想去看看,所谓的“成人世界”的真实面貌究竟如何。 “想没想好等下想点什么类型的,还是说都要?” 苏遇没再跟她闹,端正地坐在一边,对着从包里掏出的小镜子补口红。 她今天是一身明艳的打扮,身材本就高挑的她,浓妆艳抹一番,格外有一丝成熟的韵味,一点也看不出是十几岁的高中生。 瞥眼看向童乐川,又朝她挑挑眉,“问你呢。” “随意。” 童乐川依旧没什么兴趣,无力地靠在后座靠椅上,看着窗外。 “唔,没劲。” 她耸耸肩也靠回椅背,看向前座,不满地开口:“怎么还没到?” 前座开车的司机并没有听到她的抱怨。 苏遇蹙起眉头,提起自己的火焰般红艳的吊带裙一角,翘起修长又白润的腿,朝前伸去。 “喂。” 她用高跟鞋的鞋跟去戳那人的肩膀。 因为没有绑绑带,鞋松松垮垮地悬在苏遇的脚上,伴随她点动的动作,一摇一晃。 开车的男人这才缓慢转过头,脸颊同苏遇细极的鞋跟仅隔几厘米。 童乐川抬眸注意到男人的模样,心头忽地一跳。 男人的五官很深邃精致,但那隐约藏在相貌下冰凉的冷意让她心生厌恶,似乎这世界上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她讨厌在除自己以外的人身上看到这种感觉。 跟那个人太像了。 心烦。 “你看我干嘛?我问你还有多久到?” 苏遇高抬着下巴,没好气地问他,却丝毫没注意到自己走光了。 “小姐,你的裙子……” 男人声音低沉又充满着磁性,他情绪平稳地看着苏遇近在迟尺的腿,又抬眸望向她,眼底没有一丝波澜。 苏遇这才意识到什么,连忙撤回腿,脸蛋唰地就红了。 “你大爷的,裴尧你看哪儿呢?” 她把镜子朝前扔去,重重地砸在裴尧头上。 额头眼见地红了,他却没吭声,似乎已经习惯了这样的对待,他只是淡然地转过头看向前方,轻声道:“就快到了……” * 十分钟后,童乐川和苏遇抵达星海岸。 这座坐落于C市市区中心的高端会所比童乐川想象得还要富丽堂皇。 像是夜空中最夺人眼目的星,开车在老远的地方就能看到这高耸而起的金碧辉煌的大楼。 那一刻,童乐川觉得自己仿佛进入了摄人心魄的魔幻世界。 难怪成人如此喜欢这个地方,尽管在市中心,可这个地方却似乎无形间有着自己的规则与界限,像脱离于现实世界的世外桃源。 她们先驱车进了地下停车场,弯弯绕绕地,七、八分钟,车才停好。 “走吧,乐川。” 苏遇提着包率先推开门,提醒道。 她点点头,也推门下去。 “走这边。” 苏遇指着相反的方向。 “那个人呢?” 童乐川看向车内,朝她示意。 苏遇也朝车内看了一眼,目光冷不丁地同裴尧对上,她连忙翻了个白眼,“不管他,一条狗而已,让他在这儿等我们。” 童乐川嘴唇动了一下,最终没说什么。 “走吧。” “嗯。” 停车场很大,童乐川根本不知道苏遇带着她究竟是怎么走的,她漫无目的地跟着,却在某一瞬间,愣了一下,身形顿住。 “嗯?你怎么了,咋不跟上来?” 苏遇转头疑惑地看她,又跑回来牵起她的手,“咋了?” 童乐川揉了揉自己的眼睛,环顾一阵四周,才摇摇头,心绪不宁地开口:“没……没什么。” …… 十五分钟后,她们终于到了星海岸。 星海岸确实比她想象得大太多,装修的风格也十分惊奇,给予人视觉最大的刺激。 童乐川看着金黄墙壁上映照出的一个个自己,开始有些分不清到底哪个才是真的。 头顶巨大的水晶灯绽放出的光芒也晃眼万分,似乎在空气中释放出了某些熏人的分子,童乐川抬手遮眼的空,便感觉头晕沉起来。 周围皆是迷蒙又柔情的音乐,似乎有一双双手揽在她的腰与肩上,让她脚步变得有些柔软又踉跄。 “苏遇……” 她背靠到墙板上,觉得浑身都莫名酥软无力。 她开始呼唤在前台交流的苏遇。 苏遇听到了她的唤声,也正逢交谈完,她很快赶到她身边。 “怎么了?” “我……我有点想回去了。” 童乐川捂着头,觉得这里的一切都莫名地让她不舒服。 就像八字不合一样,她一进来就被吸了魂魄摄走精气一般。 “啊?开啥玩笑,我们才进来,说什么也要玩下去,我都安排好了,今天都算我的,走吧。” 说着,苏遇便拉着她走。 浑浑噩噩的,童乐川觉得自己在迷宫中行走,被人拉着头更晕了,她们去往的区域风格又一转变,昏暗得像在深不见底的渊海里,她一进去,便觉得心头生起一股难言的窒息感。 “苏遇……” 她尝试开口,但周围的一切都变得离奇古怪,来来往往的人群晃出了残影,连苏遇也是这样,她的眼睛看不清一切,连带着耳朵也开始听不清声音,嗡嗡旧旧的,似乎从很远之外传来。 她隐约感觉自己好像走进了一扇门,有一个服务生打扮的男人牵起她的手背亲吻。 突地,一阵惊雷在她耳边响起,通体如同被通了电,她条件反射地甩开了手。 直到这一刻,她的神经才恢复过来,那种昏沉晕厥的感觉逐渐淡去。 只是在场的人都有些尴尬地看着她。 “抱……歉。” 她看着眼前的侍应生与苏遇,有些头疼地道歉。 “哎呀,第一次来,不习惯很正常。” 苏遇朝侍应生使了个眼色,又踩着高跟鞋到童乐川跟前,挽起她的手,甜蜜蜜道:“走吧,包厢就在里边。” * 又是夜幕降临。 黑暗的到来逐渐复苏一切沉匿的因子,隐隐约约,似乎有什么暗潮涌动。 叶圆不安地坐在休息室内,耳边尽是同事们的窃窃私语。 她神情恍惚,目光却倔强地投于化妆台上的手机。 微信聊天框中,对方同她的最后一条互动是一笔大额的转账。 时间是在半月前。 其后,全是她这些天单方面的回应。 只是每一条发送出去的消息都会被标上红色的感叹号,下方还总显示一段好友验证的提醒。 叶圆强颜欢笑地拿起手机,她不知道自己的笑在别人眼中是多么冰冷和僵硬。 几乎是不认命地,她再次发送了一条消息过去。 「李先生,最近还好吗?」 可是结果依旧是一样。 「李先生……为什么不理圆圆呀?」 还是一样。 「圆圆很想你。」 毫无音讯。 …… 叶圆颤抖着手讲手机息屏,她抬眸看着镜中的自己,做了一个深呼吸。 眼睛红得不成样子,但她知道自己不能在这个时候哭。 她要笑。 坚强地笑下去,才会有人继续喜欢她。 她拿起桌上的气垫盒打开,往脸上补着妆。 口红也有点褪色了,她慌忙地打算修补。 可是手不知怎的一抖,刚拿到手中的口红就摔到了地上,发出一声脆响,徐徐转转地滚落到了脚边。 她无奈地叹出一口气,打算弯腰去捡。 然而才刚埋头下去,手还没能碰上,一只脚就出现在她眼前,将那支口红朝一旁踢去。 她身形一顿,慢慢抬起头。 是平日一直不太对付的同事,陈琳。 她今天的妆十分浓艳夸张,穿着也很暴露,两个肥润的大奶仅用几根布条绑着,乳肉四溢,隐约还能看见她的挺立的乳头。 她居高临下地看着叶圆,阴阳道:“哎呀,真是不好意思呢,不小心给踢走了。” 叶圆没有回应她,慢慢站起身要走,她知道不能跟她多对话。 只不过陈琳并没有打算放过她,叶圆脚还没能踏出去一步,头发丝就给人狠狠抓住。 “啊——” 她尖叫,吃痛地仰面看着陈琳。 “不把我放在眼里?嗯,谁他妈教你忘恩负义的?操你妈的,臭婊子。” 陈琳怒骂一声,扯着她的头发,又重重甩了她一个巴掌。 叶圆根本不敌她,很快给她推得摔倒在地上。 “琳姐……” 她痛得流泪,连忙坐跪到地上抬手朝陈琳示意不要打了。 陈琳确实没继续打,踩着高跟鞋慢慢蹲下身,看她。 “怎么?现在又知道我是琳姐了?” 她伸手拍拍她的脸。 “你不是一心想飞上枝头做凤凰,现在这个凤凰你做成了吗?嗯?” 陈琳说着,笑得很大声,又朝周围的人看去。 “大伙说说,咱圆圆妹妹前些日子是不是傲气得很啊?哟,傍上大腕儿了,要做金凤凰了,眼里哪有我们呀?妈呀,班也不来上了,电话也不给接,啧啧啧……那个人姓什么来着?我想想……哦,李,姓李是吧?李……李晋昭,啊,瑞和集团的二把手呀,咱圆圆是不是要做李夫人了?哈哈哈哈哈——” 她的笑像刺耳的铃声,混合着其他女人的声音一道,几乎击溃了叶圆的心底最深处的防线。 她呆滞地坐在地上,感觉这一刻,世界都把她抛弃了。 眼泪像奔涌的潮海,一滴一滴倾涌不尽。 下巴被人掂起,这一次,她看不清来人的模样。 模糊的眼泪将所有人的脸都幻化成了妖魔,她觉得自己仿佛在被人分食。 有口水朝她吐过来,无止尽。 她听见她们轮番不断地说着:“土鸡永远也不能变作金凤凰。” “根里的腐烂永远也洗不干净。” 是啊。 她肮脏透了。 她永远都是那一滩淤泥里的杂质,注定只能活在深不见底的黑暗里,作为被人玩弄的尘泥。 做这一行,她究竟在想什么呢? 爱上自己的客人,像小女孩一样对爱情抱有幻想,真的是世界上最傻最傻的事情。 * 童乐川撞到了一个男人。 是在去包厢路上撞到的。 那人留着黑色长卷发,穿着一身朋克风的皮衣,一副精致的长相,颇有异域风情,看起来像混血。 戴着鼻钉打着唇环,还涂着黑色的指甲油。 他很高挑,童乐川模糊间也不知道怎么就撞进了他的胸怀,只觉得硬硬的,捂着脑门,抬头一看,才发现男人正挑眉看着她。 一瞬间,她脑中的某根弦又绷紧,她立时朝后撤身,说了声抱歉。 男人微微勾了勾嘴角,将她从头打量到尾,淡淡笑出声。 “没事。” 他说话间也是嬉笑着,只不过那眼神很奇怪,就像有穿透力一样,似乎能把人看穿。 童乐川很不喜欢他的视线,黏腻又潮湿,还像在看猎物一般玩味。 这不该是看陌生人该有的。 她没再同男人多说什么,只点了点头,便走开了。 然而,她不知道,她刚消失在拐角不久,她们刚乘坐的电梯便又运转了上来。 只听“叮——”的一声,电梯的门丝滑地打开。 里面只有一个人。 那人缓缓踏步而出,望着童乐川消失的方向。 兜里的手机震动亮起,他将手机拿出。 在阅读了某人微信发来的消息后,他不紧不慢地输入一个“好”字。 随后叫来了一旁的侍应生询问了什么。 “哪个包厢。” 侍应生呆怔了两秒。 “我问你哪个包厢。” 他的声音加重了些,却听不出到底有着怎样的情绪。 “5……502……” 侍应生看着他微蹙的眉头,咽了口口水,才见他烦闷地扯了扯领结,闭眼点头示意他退下。 随后,他转身离开,身影很快也消失在这幽暗明微的走廊当中。 ———— 正在努力码字中,剧情虽然慢,但这就是我习惯的节奏,我个人很喜欢这里开始往后的剧情。 08.腌臜之地 2024年7月6日,周六。 时针在李晋昭的视线下,第二次指向数字六。 夏天的夜幕总是姗姗来迟,尽管太阳已经西落,但那焰火般红艳的光芒却依旧燃烧着半边天。 赤橙鎏金的影光渗过万千阻碍,轻盈地打李晋昭微侧的脸上,在他眉心和高挺的鼻梁处画出一道曼妙的明暗交界线。 扇动纤长的眼睫,他将目光从腕表上移开。抬眸,浅棕色的浮动光影的瞳仁微微收缩。 伸到窗外的手抖落了累积的烟灰,他透过车前挡风玻璃,目视着不远处的学校大门。 “滴滴——” 来往汽车川流不息,彼此互不相让的鸣笛声,皆是刺耳,无异于人类滔滔不绝的谩骂。 李晋昭将车内悠扬的音乐调得大声一些,随后掏出手机,点进微信。 十分钟前发送的消息还没有回应。 他看着自己微信首页顶端的毫无反应的聊天窗口,有些百无聊赖地抬指自下而上拨点着手机壳。 伴随有节奏的“哒哒”声响起,很快,他感觉手机震动起来。 “嗡嗡——” 他低眸,发现窗口头像处出现了一个小红圈。 是童乐川发来了消息。 点进去。 「还没放学。」 李晋昭想回复什么,却见她正在输入中,几秒后又是一条。 「对了,今天晚上我不回来。现在老师留着我们补课,补完课我还要和同学去市立图书馆学习,学完就直接睡她家了。」 李晋昭微一怔,抬起的指在空中悬留了一会儿,才敲打: 「多久回家。」 对面很快: 「明天。」 他又输入: 「好,是女孩子吗?」 这一次,对面一直处于正在输入中,隔了小有一分钟,才回复: 「是。」 「嗯,注意安全。」 于是,他们的对话就如此简洁潦草地结束。 李晋昭感觉到一种难言的松懈感。 手机息屏后,他将香烟凑至嘴边浅浅吸了一口,爆珠中香浓的薄荷味从他的口鼻深深灌入肺腑,似乎把血肉骨体都清洗了一番。 他深深呼出一口气,迷蒙的烟雾袅袅升腾,环绕在他的脸庞,模糊他的五官。 将烟头掐灭,驱散空中雾气,他打开车门走下去,试图将香烟扔进一旁的垃圾桶。 可是。 烟头扔进垃圾桶里的那一秒,他觉得自己好像瞥到了童乐川的身影。 随即,他抬起头,透过路面的车水马龙,望向不远处。 思前想后,他也没明白,童乐川是如何突然之间就出现在学校门口的。 她就活生生地站在“翼华中学”四个大石刻字旁,眉眼间都是冷意,同身旁的女孩说着什么。 那个女孩…… 他微愣了一霎,发现自己并不认识。 她热情地也在同童乐川说什么,还拉起她的手,指向一旁的大路。 …… 不是说,留下来补课了吗? 怎么前脚才说,后脚就出来了? 童乐川是在骗自己吗? 想到这一点,李晋昭只觉得脑门的血管突然一跳。 他有些疲惫地抬手揉了揉太阳穴,淡淡地拿出手机,想询问她。 「你怎么出……」 他还在编辑,可再抬头,却发现她们上了一辆车。 而那个为她们开门的司机,他定睛一看,才发现,并不陌生。 一瞬间,他的心头升起一股不安。 事情可能并没有他想象得那么简单。 * 跟车这种事,李晋昭是头一次。 他保持着一定距离,徐徐驾驶在后。 面上冷冷的,没有表情,可那对浅色的眸却炯炯有力地注视着那辆黑色迈巴赫,仿佛能够透过车身看到里面的情景。 童乐川…… 现在是在想什么呢? 她为什么要骗自己?有什么话是不能告诉他的吗? 他在心底询问,却觉心头没来由地慌乱起来。 自己是在担心吗? 不禁自问,才发现,他真的很久没有过这样的情绪。 这样作为父亲担忧子女的情绪。 他希望,这一切的不安都是他的遐想造成的。而跟到最终点的时候,他能看到童乐川和那个女孩子安全到市立图书馆。 只不过,这个想法一出不多久,就直接破灭了。 因为她们拐上了另一条与去向图书馆背道而驰的大道。 李晋昭的心又提起一寸。 十五分钟后,车身终于停下。 李晋昭亦脸不红心不跳地将车停在离她们不远处。 他今天开的公司的车,童乐川认不出。 坐在驾驶座,将安全带一松,才见她们一前一后推开车门下来。 李晋昭有些好奇地看着她们的方向,起先他并不知道她们来这里的目的是什么,过了好一会儿,在他环视一周后,才看到不远处建筑物上悬挂的闪亮夺目的灯牌大字——薇薇安妆造。 妆造? 几乎是同时,他心中隐隐的不安便被放大。 此时,时针已快走向数字七,秒针颇有频率的声音像万根轻细坠地的利刺。 一根一根清晰地直接地刺向李晋昭的心。 他平静地坐在车内,什么都没做。 时间一点一点走着,幽深的黑像厚重的长发一样慢慢铺卷袭来,封闭了整个广阔的天空。 微明的灯火点亮,散发孱弱的光。 “哒哒哒——” 有渺小的飞蛾上赶着扑火。 李晋昭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将视线从那处移回来时,夹在两指间的香烟已经燃尽,散落的烟灰被风拂得不知去向。 他醒了醒神,将残缺的烟身包裹进湿纸巾里,扔到车内置备的垃圾桶中。 这时,他一抬眸,发现有两个女孩子从那个店铺里走出来。 他先是看了一眼,只当是不认识的陌生人。 可下一秒,目光似乎瞥到了那醒目又独特的物品——童乐川平时最喜爱的chiikawa的手机壳。 只一下,他感觉神经都崩紧了,手微微一抖。 再一看,才发现其中一个女孩子果真是童乐川,只是她目前的模样,陌生到可怕。 这是他从未见过的童乐川。 再也不是朴素的简单的样子。 而是引目的冷酷的别样的。 校服褪去后,她纤长的脖间戴上了夺目的银项链。上身穿着小香风的短衣吊带,下身着着黑皮短裙。 裸露在外纤细的胳膊在昏黄的光下依旧白如瓷器,像脆弱又稀世的珍宝。 脚下踩的一双黑长靴,散挂着挂链,伴随她微弱的动作摇晃着。 她低头看着手机,柔顺的发像布缎一般倾泻,再抬头,视线巧合地朝向李晋昭的方向望来。 正逢风啸吹向她,拂起她的发,让他看清了她的脸。 她的头发何时变得这样长? 她的脸又何时变得这样陌生? 冷白的肤色,冷漠的妆容,乌黑长顺的发丝…… 她那浅色的眸在灯光下是那么透亮,可李晋昭却在里面看不到一丝生气与希望。 像是厌恶透了这个世界……也像是……厌恶透了他。 她到底在看着什么?她又要去到哪里? 问题纷至沓来,李晋昭觉得自己从没有像此时一般头疼过。 他不知道时间怎么稍稍走到了十点。 童乐川同那个身着红艳吊带裙的女孩子交谈着,随后上了车。 他又没忍住点了一根烟,目视前方的车驱驶离去,也发动油门跟了上去。 这个过程中,他掏出了手机,点开同徐岚的对话框。 「小川这几月有去过什么地方吗?」 消息一发送,那头很快就有了回复。 「李总是指什么地方?」 他有些心不在焉地输入: 「不该去的地方。」 两分钟后,手机传来“嗡嗡”声。 「嗯……近来我观察的话,小川没有去过什么不该去的地方,我每次都是直接把她送回家的,但那以后她有没有去什么地方我就不知道了。我每天早上按时接她,并没有发现她有什么异样。就是……总闷闷不乐的,好像干什么都开心不起来。」 她发了这么一长串话,李晋昭看着,心头有些不是滋味。 下刻,徐岚消息又弹了出来。 「话说,这些事情不应该是李总负责吗?怎么问起我这个打工的了。」 徐岚是会明着洗刷李晋昭脑袋的。 因为她知道他不会因为这种小事生气,话里话外都有些提点责备的意思。 李晋昭看着那一排字,沉默良久。 渐渐地,他越发意识到自己与童乐川的距离之远。 是啊。 他怎么就没意识到呢,这些本就是他的责任之事,为什么到头来还要跑去问别人? 他这个父亲也是做得差到没边了。 懒散惯习的他总是觉得做父亲也就不过如此,什么皆是游刃有余,物质上满足了,精神又需要多少呢? 他忽视了自己曾经的遭遇,变成了一个刻板的大人,只觉得既然自己搞不明白童乐川,也就任其自去,懒得费心。 可直到他现在不得不面对她时,他才发现自己根本不是游刃有余,而是始终在逃避,心生无力。 明明那些年看见她的失落与悲伤,走近她被母亲抛弃与校园霸凌的深渊苦痛中时,也没有这样过。 心脏悠悠地似乎被放在累层滚烫的碳火上炙烤着,又闷又燥。 原来这才是做父亲的心境吗? 太损心耗力了。 生怕,她其实早就堕入了另一道深渊。 也生怕,她其实根本没有看起来的那么简单。 …… 不祥的预感在驶出高速路段时彻底印证了。 这条道,他走过无数次,实在太过熟悉。 看到蓝色的路牌书写着大名鼎鼎的“星海岸”时,他基本什么都知道了。 只是依旧寄希望于看到转机的出现,如果有那个万一呢? 可是万一还是破碎了。 当那耀眼又辉煌的建筑映入李晋昭眼帘时,他的心彻底跌落到谷底。 看着这个昔日自己玩乐的会所,那复杂的情绪几乎像汹涌的海浪一般,一点一点将他淹没。 已经不是头疼能形容的了。 没人比他更清楚这个地方光鲜艳丽外表下究竟隐藏着多少腌臜龌龊的交易。 是最浑浊的人间污潭,也是最恐怖的无间炼狱。 什么样的人都有,什么可怕的事情也都无时无刻不在发生。 她一个瘦弱的小女孩儿,到底为什么要来这里? 手间的青筋都伴随他握拳的动作爆起,他在压抑心里的起伏,试图让自己冷静。 也许还有回旋余地,他一定不能冲动。 他做了一个深呼吸,连忙拨打了徐岚的电话。 “马上帮我联系星海岸总部。” “啊,出什么事了?” 徐岚有些诧异的声音传来。 “小川在星海岸。” “啊???” “哦,好,马上。” 震惊之余,徐岚很快明白他的意思,问道:“怎么说?” 他带动方向盘,转了一个弯,进了地下车库。 她们的车就在前方,他的视线也一刻不落。 随后他一字一句冷冷道: “让雷铮给我把他的狗眼睛睁大了,下发消息一个个排查,必须把童乐川揪出来。” “啊,哦……嗯,然……然后还有吗?” 徐岚在那头擦了擦额头的汗,刚躺上床又立马坐起来穿衣服。 “但凡她要是出一丁点事,就让他做好准备,卷铺盖走人。” …… 李晋昭迅速挂断电话,弯弯绕绕地,将车泊停在B区。 童乐川在距他二十米开外的地方下车。 他隐匿在光源的盲区,黑暗似乎为他罩上一层伪装。 她们在那方停留了一会儿,交谈着什么,才走动。 直到童乐川路经他的不远处,猛地,身形一震,像感受到了什么,惊觉地抬起头。 “嗯?你怎么了,咋不跟上来?” 那个红衣女孩好奇地发问,后又走到她身边牵起她的手。 “咋了?” 她的声音李晋昭听得很清楚。 他在黑暗里看着童乐川,似乎很想得到什么答案。 可他在她的脸上只看到了极强的戒备与防范。 还有徐岚说的……闷闷不乐。 他看着她环顾了一圈四周,才松懈下来,离开。 心头愈发沉闷,半分钟后,他推门下车。 目光遥望她们离去的方向,他踏步紧随其后。 只是和曾经全然不同,这一次,他的每一道步伐都是那么沉重又艰熬。 * 喧闹、嘈杂、熏人的酒气。 五色晃眼光影下舞动的肉体,醉耳的音色,孱热的气流,徐徐不断…… 童乐川觉得自己像一只案板上待宰的羔羊,要死在这人性贪婪又疯狂的愉悦之际。 冰凉的酒水一杯又一杯送到她的嘴前,那些个持杯的手指皆是修长又白皙。 她有些晕头转向,像朝堂上最昏聩的君主,完全被迷了方向。 喝哪杯? 迷离间她还在做选择,可那酒水却一点都不带停留地直直灌进她的口鼻。 凉。 好凉。 残留的酒从她的嘴角溢出,弯绕着顺着曲线柔美的下巴滚落至胸间。 她听见他们亲热地呼唤她童小姐。 还听见有人叫她小川。 “小川……” 她好像跌进了那个人的胸怀里,硬硬的,她动手去摸,情不自禁地从上往下。 那个人的呼吸那么温热又滚烫,在她的耳畔流连又萦绕,像一只只轻柔的羽毛挠动她的心。 “嗯。” 她回应着,突然有些想哭。 “你醉了。” 她听他淡淡说。 “没有……我没……醉。” “李晋昭……” 她呼唤他,开始克制不住自己的野性,那双手颤抖着又暴戾地想要将他扒光。 可下一秒,她却听到面前的人说: “不介意的话,下面也可以。” 就是这一句话,让童乐川从梦中惊醒。 她跌跌撞撞地朝后退去,猛地撞到了墙壁。 纤细的肩带不知何时已经褪至肩旁,本就低下的领口,此时已经暴露出她部分胸乳。 她抬手将肩带往上一拉,才看清面前的人。 他是只鸭子。 一只模样姣好的鸭子。 她怎么…… “怎么了?童小姐?” 他问道,朝她步步紧逼。 “你别过来!” 她大声喝止,却引来周围人的视线。 这里和苏遇说的一模一样。 什么男人都有。 七七八八地围绕她们两个女性,极尽献媚之态。 满地的酒水,满地的衣衫,满眼白花花裸露的肉体。 她头一次具象地明白什么叫作酒池肉林。 他们都看向童乐川。 “童小姐不开心吗?那要不要玩儿点开心的。” 那个正亲吻苏遇脚丫的鸭子提议,其他人都附合。 苏遇却更像没事人,游刃有余地坐在价值不菲的皮质沙发上,朝她挑眉。 “别太羞涩,这就是快乐。乐川,使劲蹂躏他们就是了。” 她说着,用她那双玉足挑起男人的下巴,稍稍露出自己裙底的风光。 “去,给我拿圣女果。” 男人像狗一样听话,摇着尾巴,跪着到案几上端来盛得满满的圣女果。 苏遇接过,满意地扔了一个到一旁。 “去捡过来,哦,对了,用嘴捡。” 只见那鸭子兴高采烈地爬着过去用嘴叼起,又爬回来。 苏遇很欣喜地笑了。 “嗯,给你吃了。” 那鸭子开心地咀嚼。 “喜不喜欢?” “喜欢。” 他奋力地点头。 “你过来。” 她又指示另一只鸭子,嘴里含进圣女果,朝童乐川挑眉。 似乎在教她怎么玩乐。 童乐川看见那只鸭子嘴对嘴地凑过去,含取那只被咬破的圣女果,随后吃了下去。 “乐川,你试试?很有意思的。” 童乐川浑身一阵恶寒,恰巧这一时候不知是谁拉住了她的手腕,猛地,她一个条件反射,就甩开了手。 那人错愕地看着童乐川,眼底渐渐生出晶莹的泪。 “姐姐,你不要不开心嘛,我能陪你玩儿,怎么玩儿都可以。” 这是那只看起来很小的鸭子。 初进包厢的时候,童乐川就注意到了他。 询问一番后,才发现他只有十四岁。 十四岁是什么样的概念…… 在这样鱼龙混杂的地方,他究竟会遭到怎样的对待。 她看见那孩子哭了,眼睛红红的,像是怕因为她不开心而挨打。 那双细瘦的手攀上她的手,在用那充满稚气的脸极尽可能地营业。 “姐姐,我很听话,你对我做什么都可以,真的,拜托你不要不开心。” 童乐川觉得自己的心在滴血。 她感觉在这里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罪恶。 “抱歉……” 她不再敢看男孩的眼睛,轻轻拍开了他的手,便飞快地跑出了包厢。 “喂!!童乐川,你去哪儿!真没劲儿。” 苏遇的呼唤声被她用厚重的门隔离,她本以为走了出去,自己心里就会舒服一点。 可是眼不见为净却一点都不起效,这里的空气在哪里都是污浊的腥臭的,那淫靡的场景与那孩子的眼神都在她的男孩里挥之不去。 它们渗进她的毛孔,似乎已经彻底附着在了她的身上,如何都洗不干净。 鼻息间闷到令人窒息,她抬手紧紧抓住胸衣,跌跌撞撞地搀扶着冰凉的墙壁。 好恶心啊…… 太恶心了…… 她怎么会来这里? 为什么还会沉沦进去…… 成人的世界都是这样吗?建立在别人痛苦之上的快乐。 无情的、残酷的、血淋淋的…… 她要离开。 “小姐,您不舒服吗?” 一旁的侍应生看到了她,连忙赶了过来。 童乐川差点一个踉跄,她朝他做了一个停止的手势,摇摇头,决定先歇一下,道:“有没有白开水。” “有,您这边来。” 童乐川点头,慢悠悠地跟着他到了休息区。 她的胃里实在翻腾得厉害,头也是眩晕的,手脚软到没有力气。 也道不明白,是酒水的问题还是星海岸本身的问题。 侍应生倒了一杯白开水过来,还捎了一条凉被。 “小姐,这边空调温度很低,盖上这个,以免感冒。” 她接过水暖了胃,才盖上凉被。 “谢谢。” 她缓了缓。 “有没有露天的走廊,这里面实在太闷。” 侍应生点头,“有,请这边来。” 五分钟后,童乐川被侍应生带到了一个露天走廊。 推门出去的那一刻,她才觉得心头的气闷好像消散了一些。 似乎只要那门一闭,拥入大自然的怀抱,里面如何脏乱的世界都同她没有了关系。 可心底始终念着什么,一块石头不上不下地卡着。 “小姐,您好生歇息,有什么可以按服务铃。” 童乐川沉默地点点头。 见她不再说话,侍应生才离开。 只是童乐川并不知道侍应生没有远去,而是在同她一墙之隔的地方,拨通了李晋昭的电话。 “李先生,童小姐出来后在疏影落红这边。” 疏影落红——正是童乐川现在所处的休息区。 电话那头的李晋昭点点头,缓慢应声。 “知道了。” 而他的目光却一直盯着某处。 那是在黑暗中散发着光亮的电脑显示屏。 而定睛一看,会发现,显示屏内正是童乐川先前呆过的502包厢当中的景象。 …… 童乐川打算歇十分钟就跟苏遇发消息,说自己先走了。 坐了有小五分钟,她吹着夜风,感觉状态好了很多,刚打算拿出手机给苏遇发消息,便感觉身侧的沙发朝下深陷。 猛然间警觉起来,她转头朝右方看去。 竟然是去包厢路上撞到的那个男人。 他怎么也来了这里? 而且为什么偏偏坐在她旁边? 她站起身,没有跟男人对话的打算,便走。 可谁料,男人却猛地捉住了她的手腕。 “这位小姐,我有这么丑吗?吓得你立马就走?” 童乐川非常厌恶没有边界感的陌生人,将他的手甩开。 “有病就治,还有,我不是鸡!再碰我,老子剁了你的手。” 她说话非常狠辣,完全不是一贯的作风。 都是这里的环境与人物催生了她心头的负面情绪,加之这个吊儿郎当的男人动手动脚,她才恨不得立刻把这个世界炸得稀巴烂。 “啧啧啧……还挺辣。” 男人大展双臂舒适地靠在沙发上,看着她玩味地笑着。 “我当然知道你不是鸡,鸡可没你这么反逆。” “傻逼。” 童乐川翻了一个白眼,不愿多说,就走。 可前秒还坐沙发上的男人,后秒就先于她踱步到了门口,并以极快的速度将大敞开的门紧紧关闭在身后。 只听“嘣”一声,那幽暗的光便被他的身形堵截。 而他高大的身影正精准地覆盖在她身上。 “你干什么?!” 童乐川心底生出怒意,极其警惕地质问他。 她的指紧紧攥住手机,好像已经找准了方位,随时朝他额上扔过去。 “谁叫你急着走呢?我只好以这种方式了。” 他环视了一下无人的四周,露出得意的笑,“怎么样,属于我们的二人世界,你是不是愿意静下心来同我说说话?” “你是不是真的脑子有问题,我根本就不认识你,说什么?” 童乐川站得离他远了点,又道:“滚开,好狗不挡道。” “你有本事就自己开门啊?走那么远干什么?” 男人挽了挽颊侧弯曲的碎发,那黑亮的指甲油在他修长的指上显得是那么妖艳又骚气。 童乐川恶狠狠地瞪着他,暴了句鲜少说的粗口,便朝他方向走去。 她并非不相信男人不会对她做什么。 这个地方没有她想象不到的事。 但和这个男的干耗在这里无济于事,她早就按好了sos紧急求救的号码,但凡有事,她就立刻报110。 “是你过来,还是我过去?” 男人笑盈盈道。 童乐川面无表情地朝他踏步而去。 男人的笑愈发灿烂。 而童乐川却看着门的把手,在想要怎么伺机逃脱。 只不过她的一切都被男人看穿了,才刚走过去,甚至还没来得及反应,手中的手机便猛地被人抽走。 下一刻,“啪”的一声,她听见手机摔落到地上的声音。 随后,一阵天旋地转,她被人死死地抵在了一旁的墙壁上。 “唔——” 背部钻心的疼让她吃痛。 眉头紧蹙的瞬间,她听到男人凑到她耳边说话。 慢慢悠悠的。 “介绍一下,我叫李殊寒。木子李,殊途的殊,寒冷的寒。这位小姐,要不要和我一起玩玩?” 他说话间,温热的鼻息喷洒,他的手开始从她耳侧游走到下颌。 接着,他挑起了她的下巴。 狭长的眼微微扬起,漾出藏不住的风流成性。 随后,他牵起童乐川的手,徐徐往他身下滑去。 “怎么办,你这副死死的样子,看得我鸡巴都硬了,要不要摸摸看?” 童乐川又是一阵恶心。 为什么男的都这么热衷于摸鸡巴? 她真的一点也不理解。 她是惧怕的,可也是愤怒的,纤瘦的身体明明颤抖又摇晃,可心底那份火烧一般的气焰却越烧越猛。 凭什么啊? 她不明白。 为什么这个世界这么糟糕这么烂? 为什么人为了生存不得不出卖自己的身体?又是为什么天底下的男女总逃不过异性肉体的诱惑?还有,为什么随便一个男人也能搭讪她猥亵她? 操他妈的。 童乐川越发混沌。 她最不明白的,还是,究竟为什么李晋昭会喜欢来这样一个腌臜之地。 明明脏透了,烂进了根里啊…… 明明他是她放在心上的人…… 他明明就只是神色清冷的,偶尔有些小巧思的总会笑着揉她头发欺负她的怪叔叔而已…… 凭什么,为什么…… 李殊寒的手已经伸向了她的腰身,而那只手还带着她的手往下去。 然而下一秒,只是极速地,眨眼间,谁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李殊寒的身体便是一颤,随后只听他痛苦地嘤咛一声,便紧紧地捂着下体,朝后退去,骂道:“我操你大爷……” 童乐川并没有理会他,一脚给毫无防备满嘴喷粪的他踹到地上。 可似乎没能卸气,她双眼无神地,冰凉地又走到他身边,无情地抬起脚朝他身上踩去。 “去死。” 一脚一脚重重地从他的下体踩过肚皮,就算被李殊寒骂骂咧咧地将她推得一个踉跄,她还是不死心地骂他去死。 脚上丝毫没有省力。 看他痛苦得像一条命不久矣的蛆虫在地上挣扎,她的心底便升腾起无尽的快意。 想要他去死。 立刻,马上。 想踩碎他的脸,想把他踩得稀巴烂。 想毁了一切,全部。 正当她沉浸在扭曲的情绪里时,却没发现那门已然被推开。 随后,一道声音乘风而来。 是熟悉的,念念不忘的。 也是低沉的,又冰凉到极致的。 “童乐川,你在做什么?” 忽远又忽近。 只一下,童乐川的身形便被冰封住一般,再动弹不得。 ———— 下章互动来噜。 这篇尊嘟很慢热,一切都会有一些循序渐进的过程,慢慢进行中。 09.沉默 “童乐川,你在做什么?” 李晋昭的声音从未如此冰凉过。 它像凛冬萧瑟的风,拂过僵滞的雪面,带着摧人刺骨的寒意。 童乐川不敢动。 身体里的每一寸骨血都在惧怕着,颤抖着。 她在僵直间,听到了皮鞋踏地缓慢而又沉重的声音。 越来越近…… 那道曾为她思念过数次的身影,此时被惨白的光照拉得很长很长。在某一瞬间,似乎成了她最为恐惧的瘦高鬼影。 她鬼使神差地,机械地将头转向他的方向。 一点一点,终于将他纳入眼帘。 逆着光的身形高大,露天走廊的风扬起他的发丝,拂上他隐匿在幽暗中的深邃的面容,她根本无法看清他的神情。 他…… 他怎么会在这里呢? 童乐川没有惊恐的表情,或者说她完全来不及惊恐。 那颗心都停止了跳动,她觉得自己仿若死去了一般,只有灵魂还在孱动,头重脚轻。 他又怎么知道自己在这里? 她有太多太多疑问,那双平日水灵的眼,此刻就那么愣愣地一眨不眨地看向他,麻木的,呆怔的。 已然忘了脚下还踩着一个人,那人刺耳的骂咧声也不知何时从她耳中消失。 只留那脚步与呼啸的风。 “艹!” 李殊寒捂着肚子,猛地抬脚朝她腿上一踹。 童乐川在没有任何预料的情况下,给他踹得一个趔趄,膝盖条件反射一弯,朝地上跪去。 她甚至无法了解发生了什么,也来不及变化自己脸上的表情,那道暗影就来到了自己的身边,距离极近。 下一刻,手腕被人重重握住,皮肤之间的相互触碰让她在不经意间察觉到那人手掌心的粗粝与寒凉。 心脏在那一瞬间重重收缩鼓动。 而后,她被他握住手腕朝上一提,稳住摇摇欲坠的身形。 仿若一只风中摇摆的小舟,被风浪掀起来,无力地,撞向了他宽阔的胸怀。 已经记不清上一次同他这么近距离是什么时候。 抬头就能看清他近在咫尺的脸,感受他温热的呼吸。他纤长的发丝悠扬地飘起,轻轻扫过她的眼睫。 她就那么抬眸注视他,中魇一般。 “童乐川。” 只是他冰冷的声音又在耳边响起,把她扔进了冰窟里。 瑟瑟发抖地被捞起来,她突然躲开了他肃厉的视线。 “童乐川,我在跟你说话。” 手腕被他握得有些痛。 可童乐川却没吭一声,她将头偏向一边,任由发丝遮住她的脸。 她又躲起来了。 要怎么说呢? 能怎么说呢? “哟!这……不是瑞和集团的李总吗?” 李殊寒踉踉跄跄地站起来,将一旁上前来慰问的侍应生一把推开。 他将口中的血液卷起吐在地板上,又伸出拇指擦了擦自己被童乐川踩上的嘴角,勾唇笑着。 目光从李晋昭扫到童乐川。 那病态的笑在他脸上更是张狂,他想到什么,开口:“都说李总有喜欢抢别人女人的癖好,今日一见,果真不假啊?” 他吊儿郎当地笑说,却见李晋昭看向他的眼神越发变得凌厉。 那背光的眸幽深不见底,直勾勾地看着他,教人猜不透下一步动向。 “李总,你这么看着我做什么?我说错了吗?” 李殊寒一手插兜,一手半摸着下巴,那唇上的环饰在灯光下扇着刺眼的光,他那揣度的贪婪的视线就那么直勾勾地来回巡睃在李晋昭与童乐川之间。 “可是李总,这是我看上的女人。我李殊寒,可从不会把看上的东西,拱手相让……” 他说着,一步一步朝前去,插兜的手扬起,伸向李晋昭身下的童乐川。 “啪——” 清脆的声响打破了寂静,扎得童乐川耳朵生疼。 她再抬眸,发现李晋昭的手横在她与李殊寒之间。 “李殊寒?” 李晋昭浅浅念出他的名字,随后微弱地哼笑了一声。 “枫林科技的李少,略有耳闻。” 他说着,放开了童乐川的手腕,高大的身影挡在了她身前。 边说,边从兜里掏出一张湿纸巾,撕开包装,闲散地擦拭起那双修长白皙的手。 “哦?李总对我只是略有耳闻吗?” 李殊寒看着那飘向地上的破碎的包装,挑了挑眉。 “我可是对大名鼎鼎的瑞和二把手李晋昭颇有了解啊,我听说你母亲不惜一切代价也要破坏别人家庭,生出你这么个私生子,鸠占鹊巢。让我猜猜,你大哥李决明的母亲是怎么死的?” 他不紧不慢地说着,勾唇挑衅,那上扬的眼尾将张狂无比显现得淋漓尽致。 他喜欢刺激人。 尤其喜欢看人被刺激后的那种无能狂怒。 然而想象中的面目狰狞并没有在李晋昭的脸上出现,他只是微微一笑,将湿纸巾精准地投扔进一旁的垃圾桶里。 “看来李少对我的了解也不算够啊,那都是多少年前的陈年旧事了,机器都知道更新系统,你……是不是也该换换脑子了?” 猛地,李殊寒的瞳孔皱缩,面目僵硬一瞬。 “让我算算,李少今年才多大?嗯……04年出生的吧?今年也就才……” “二十出头。” 李晋昭笑了,声音很爽朗,却透着股让人感觉别扭的蔑视感。 “需不需要我跟李红玉打一个电话?告诉她,你在这里的一言一行?” 李晋昭半扬着嘴角,语态言行都透着风度翩翩。 他从包里掏出手机,解锁,在一众联系人里找到了“李红玉”的号码。 “操……李晋昭你玩儿不起啊。” 李殊寒也笑了,却笑着朝后退身。 “我猜这个时间段李少本应该在英国的,对吗?你说我要是给你姐打了这个电话告诉她你在这儿,会怎么样?” 李晋昭朝他扬了扬手机,拇指作势要去点拨那串李殊寒熟得不能再熟的号码。 “我认输,不玩儿了。” 李殊寒双手抬起,做降服的姿势,他还笑着,可谁都能看出那笑只是他佯装而出。 “李叔叔好手段,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过奖了。” 李晋昭亦见好就收。 在他眼里,李殊寒不过就是个连毛都没长齐的小屁孩,还犯不着让他真正动气。 李殊寒哼笑,又看了眼在他身后始终默不作声的童乐川。 “李叔叔可要小心了,这小姑娘火辣得很。” 他将火辣咬字很重,因为现在他的身子都还在因为她的暴力而阵阵泛疼。 尤其是下面…… 他说着便来气,却不料,下一刻,李晋昭脸上的笑意猛然凝固住。 随后,他一步步走到他面前,揪起他皮衣的领口,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诶……李叔叔这是干什么?” “你碰她了?” 李晋昭蹙眉审视他。 “怎么?你们认识?” 他反问,心里疑惑顿起。 “李殊寒。” 他严肃地念出他的名字。 “怎么?果真认识?” 他再次病态地笑起来。 “你做别的什么我都可以不放在眼里,但关于她,你最好给我把嘴巴放干净点。” 他的声音异常冰冷。 童乐川在身后终于抬起头,注视他。 那声音令她的身子发抖。 “为什么?不会她早就是你相好了吧?老牛吃嫩……” 他话还没说完,便被人重重推抵到墙壁上,五脏六腑摔碎般疼,紧闭眼缓冲之际,又感觉衣领被人紧紧缠箍,瞬间气短。 脸一下就憋红了,他少见地伸手去扒拉李晋昭的手臂。 “李……” “我今天说的话不想再说第二遍。” 他死死地盯着他,那眼神像凶残的食肉动物一般炯戾。 “不管你刚才做了什么,我姑且给你一次机会,放过你。可是你给我记住了,她叫童乐川,我李晋昭的女儿,可不是你口中所谓能染指的“东西”,所以下次,若是遇见了,最好给我绕道走……” 他说着,眼神变得犀利,微眯了眼。 “否则……” “否则什么……” 下一秒,他在眩晕间,只听他重重地说了一句:“否则,我有一百种方法让你生不如死。” * 童乐川的大脑从没有像此时一般混沌过。 对于李晋昭的到来,她始终无法消化与接受。甚至不知道那个叫李殊寒的人是多久离开的,在这一刻,她仿佛变成了傻子又或是哑巴,面对着他,只会愣愣地站着,一句话也不说。 没有办法组织自己的言语去解释,更不知道接下来将会遭受如何的待遇。 只想埋头,只想藏起来,什么都不想。 很轻微的,额前滑顺的刘海被什么人撩起,他修长的指尖盈盈触碰到了她的额角。 像羽毛一样挠出酥痒。 “小川。” 她听见他淡淡唤她,昵称又变回了平日里的小名。 那颗提起的浮动的心才稍稍落下。 可她还是不敢抬起头。 “为什么不看我?” 他拨开她的发,右手顺着眉梢往下,轻轻抚过她的脸颊。 今日的她是浓妆艳抹的模样,修长的睫毛在皎洁月光的照耀下,如同一只翩翩起舞的蝴蝶。 她的嘴唇红如烈焰,却在她惨白的脸上,过分刺眼…… 他会问什么的,对吧? 童乐川在心底这样想,垂在身侧的双手紧紧攥住短裙裙角,心脏扑通扑通跳着。 可想象中他的发难都没有降临。 他还是和先前一样,牵握起了她的手腕,而这一次并没有使太大的力气。 她猛地抬起头,对上了他那双同平日一般无二的柔和的眼,随后听他淡淡道:“跟我走。” 他的身影明明那么高大,可行走起来却像一多飘逸悠散的云一般轻快。 童乐川被他拉在身后,不得不迈大步子才能跟上他步伐。 她想说什么来着。 可光光只是看着他的背影,她就再也说不出话。 他的手不知在何时间变得暖和起来,明明就是正常的温度,却烫得她忍不住朝后撤。 他没放开她,浅蓝色衬衫衣袖上挽着,露出他结实有力的臂弯,她能清晰地看见,他手臂上曲折突出的青筋。 风带着她念念不忘的熟悉的清木香,缓缓蹿进她的鼻腔,将她沉醉。 她明明想说什么来着…… 李晋昭按动电梯时,她却不小心撞到了他背上。 某一刻,有久远记忆的电流涌入,她突然想起了那件只有她单方面记得的事情。 那是在2014年的一场漫天大雪里。 她当时也是这样,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又没头没脑地撞在他背上。 小小的她给一屁股撞到地上,一脸吃痛的模样。 而那时的李晋昭也是一脸青稚的年轻意气模样,他眼尾的笑都是那么灿烂又温和的。 他转过身,笑盈盈地看着坐在地上的童乐川,连忙将她抱起来,拍拍她身上的雪。 “怎么走路也能摔了?” 他问。 “明明是你撞我的……” 她强忍疼痛,翻着白眼剜他。 他一挑眉,淡笑一声,蹙着眉头道:“我?”他不服气地指了指自己,又道:“你可是讲歪理,眼睛是个好东西,该得认真看路的是不是?” 她却撒泼赖皮起来:“是,眼睛是个好东西,那你为什么不在后脑勺上长一双眼睛,这样就能认真看见后面的路了,是不是?略略略——” 李晋昭被她逗笑了,没想到她竟然用他的话去怼她,虽然这话没啥逻辑性可言。 “好好好,我说不过你。” 他站起身,一手背在身后,提醒童乐川时间。 “马上要凌晨了,再不走,就要错过灵秀广场的倒计时了。” “啊?不是还有半小时吗?时间怎么过得这么快,那快点快点走。” 童乐川第一次到D市着名的灵秀广场跨年,她真的一点也不想错过。 便提着小小的脚,迈大跨步地踏雪而行,深一脚浅一脚地,还差点摔。 “叔叔你倒是快点啊,要迟到了……” 她在前边冒着风雪催促道,睫毛上都沾染了洁白的碎雪,鼻子脸颊冻得红彤彤的,因为太冷了,还腾手正了正自己的毛线帽。 这时,李晋昭呼唤她的声音在后面想起。 “咋啦?” 她连忙转过头去,可迎面而来的却是一道巨大的白色暴击,重重地拍打在她的脸上。 她懵了好久,才搞明白是李晋昭在用雪打她。等待碎雪刺骨的寒冷侵蚀内里,她才难以置信地用手臂擦干自己融化雪水逐渐打湿的脸,才开口质问:“你干什么?!” 她气得脸通红,结果话没说话,迎面又是一个暴击。 小小的童乐川更不平衡了,不管三七二十一,也蹲下身去抓雪朝他扔,二人就这么你一下,我一下打起了雪仗。 可他的手多大,她的手又有多大,就在力量的悬殊之下,后来童乐川几乎被李晋昭用雪打得乱叫着到处跑。 “啊啊啊啊啊——妈妈——” 也许是真的是年轻气盛,这个阶段的李晋昭比起后来活力四射得多,还存留许多少年的意气风发。 他一边笑着,一边扔雪球欺负童乐川。 直到一阵轻微的咔嚓声盖过呼啸的风雪。 童乐川记得很清楚,那是一个公益摄像师在他们不远处替他们拍了一张照片。 他说他是从事公益事业的,专门走访民间,拍摄世间百态,传递温暖正能量。 童乐川那个时候觉得好新奇,接过李晋昭查看后递过来的照片。 照片上她的像一落魄的小狗一样被李晋昭的雪球追着跑,面露惧色,面目狰狞,而她背后不远处的李晋昭却神色自得,只是大笑着,伸手一个接一个朝她扔着雪。 童乐川年纪再小也崩不住情绪了,“叔叔你真的是一个大坏蛋!” “看看后面。” 他笑着摸摸她的头。 “别摸我!” 童乐川狠狠地瞪了他一眼,翻过照片背面来看。 那是一个陌生的笔记,上面写着一段话——朝朝暮暮皆如愿,年年岁岁人依旧。 童乐川那时看不懂这句话。 后来,他听摄像师和李晋昭交流,才明白这是上一个被拍摄的陌生人留给下一个拍摄者的祝愿,而现在,想要得到这个照片,需要写下自己的祝福语。 “你要写吗?” 李晋昭问她。 “嗯……”她沉默许久,其实是很紧张,害怕自己不会写。 “尝试写一下怎么样?” 李晋昭看出她的顾虑,耐心引导她。 她才怯怯地点点头,说:“可我很笨,写不好会不会被骂。” 这一次他依旧摸摸她的头,温柔回应:“没关系,想到什么写什么,只要不骂别人。” 她咬了咬嘴唇,捂着扑腾跳的心口,接过摄像师手中的笔,一笔一画规规正正地写下——祝你新年快乐,希望你在新的一年阖家美满,爸爸妈妈都最爱最爱你,要天天开心呦。 “写得不错嘛。” 李晋昭在一旁夸奖她,但童乐川却只是看着手里的照片出神。 除了幼儿园毕业的合照,她再也没有其他任何同别人的合照,她看着照片中的自己,内心深处越发柔软,指尖也紧紧攥住相片边缘。 “你怎么了?” 李晋昭看她愣愣地,轻声问了一句。 “这张照片,可不可以……” 童乐川抬眸看他,突然觉得自己的要求是不是有些过分,她一个小孩子有什么权力要照片呢? “你拿着吧。” 李晋昭朝她笑笑。 她逐渐睁大了眼睛,不敢相信真的可以。 “当然了,不过小朋友,我们现在是真的要迟到了。” 李晋昭边说边看了一眼手机,露出一副大事不妙的表情。 “啊?还有多久。” “还有七分钟……” “七分钟?那怎么办?” 童乐川还从来没有跨过年,心想自己这次肯定没希望了。 “没事,我们肯定能到。” 后来童乐川也不知道是李晋昭是怎么在两分钟内又是从哪里呼叫了一辆车来的。 当那辆黑色笔直地车开到她面前时,她真的很慌乱。 可李晋昭却轻轻握住她的手,告诉她:“别怕,我是不会拐卖小孩的。” 他还在开玩笑地说话,童乐川听着,笑了一下,跟着他一前一后地上了车。 在车上他也一直握着她的手,掌心和现在一样温暖,可有些东西却不一样了。 她坐在车里,视如珍宝一样地看着手里的照片,又翻看后面的文字。 “这句话什么意思呢?” 她被暖气吹得鼻头红红,拿着照片去问坐在一旁的李晋昭 李晋昭看了一眼,才道:“大概是希望一个人每天都能如愿以偿,年年都能与亲人好友相聚相处,不吵闹不渐行渐远,岁岁平安健康的意思。” “哇,原来是这个意思。” 她抚着照片的背后的那几个字,乐呵呵地开口,“那就祝我们,新的一年,朝朝暮暮皆如愿,年年岁岁人依旧。” 她那时欢喜的嗓音似乎还能踏破时间的阴霾传达至后来她成长的每个阶段,可后来她从未如愿以偿,身边的人也从未依旧。 – 他拉着她进了电梯,昔日的景象随着电梯门的闭合而烟消云散。 狭小的空间内无人声言,空气中都弥漫着令人窒息的死寂。 李晋昭偏头,看向同自己并排站在一起的童乐川,眼神沉郁。 他在想该如何开口问她,或者说该用什么样的方式问她才正确。 童乐川今天来这里,他很生气。 可他知道自己并不能严厉地扣问她。 这不是他的作风,而且不到万不得已,他也并不想摆出父亲的架子去恐吓她。 那他应该怎么开口才对? 电梯屏幕上的数字不断在下降,不过几十秒,便从5到了1,原本选定的B1层并没到达,许是有人按了按键,电梯最终停在了1楼。 “叮咚——” 清脆的声音响起,很快,大门哗啦敞开。 下一刻,一股喧哗嘈杂的声流打破了那份寂静。 童乐川有些头疼,觉得自己似乎进了蜂群。 她不知道已经到了几楼,也没感知到李晋昭的动弹。 随后,她神色恹恹抬起头。 却看到电梯门前站了一个人。 只一下,彻彻底底的,她头一次清晰地感觉到什么叫作血液被凝固了。 四肢猛然僵住,只留那双眼能动弹,无法呼吸无法言听…… 这个人,她熟悉到有些敏感了。 虽然,这才是她们的第一次见面。 可她一眼便能断定…… 电梯门口的这个人,就是昨晚给李晋昭打过电话的叶圆。 —— 不出意外的话,晚上凌晨或者明天白天还会有一更,尽量把星海岸这里写完,往后推进一步。 10.争执 叶圆完全没想过还能再遇上李晋昭。 就在五分钟前,她还拖着疲惫的身子在厕所清理身子上被人践踏的灰尘与伤口。 可林经理却一个电话打了进来,要她今晚去接待某个“大客户”。 潦草地补完妆后,她踩着高跟鞋火急火燎地赶向电梯,按了上键。 看着屏幕里红色的数字不断下跌,她的心也不知为何,生出一种失重感。 莫名地,隐隐地发痛,像被人从悬崖抛下,挣扎地坠落。 下一秒,电梯“叮咚”抵达一层。 那声音仿若一根绷紧的弦被人轻轻拨动,细弱的弦丝疯狂颤动起来,奏出的音波不绝于耳。 细微却又透着某种不安的暗潮涌动。 从无数狭小幽暗的角落袭来,一点一点刺激叶圆那颗脆弱的心。 门缓缓打开。 她抬手抚慰胸口的瞬间,抬眸,看到了电梯内的李晋昭。 只一瞬,她的大脑便直接停止了运作。 愣愣地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连自己也感知不到。 李……先生。 她的身体无意识地颤动起来,那双泛红的眼定格在他高大的身形上,始终无法移开。 似乎在反复确认面前的这个人并不是自己思念过度的幻象,而是真真实实存在的。 她不知道自己的泪是何时滴落的。 晶莹的泪滴带着滚烫的温度,反复不断浸入她的皮肤,摧磨她的心绪。 她又被搅乱了。 身心都是,嘴唇颤抖着,欲要喃声那亲切的称呼。 可是面前的这个人,他分明也看见了她。 目光一瞬便对上了,然而他却没有表现出一丝的错愕与惊讶。 那眼神就是淡然的,将她纳入眼底,却又抛之边缘,极尽冷漠。 就好像她只是一个彻彻底底的陌生人。 电梯门敞开的那几十秒,是叶圆觉得最漫长也最煎熬的几十秒。 他们就那般对视着,却无一人率先开口。 “电梯门即将关闭。” 字正腔圆的女播音声割裂了那无声无言的静默,打碎了叶圆被冻滞的躯壳。 眼见着电梯门缓缓合上,在最后那一刻,她也不知从哪儿爆发了力气来,猛地伸手插入那狭窄的缝隙。 只当门紧紧夹住她的手指后,闭目沉痛闷哼一声,才见门又感应着慢慢打开。 “叶圆。” 他终于开口,嗓音低沉。 而叶圆也抖着手顺势扶抵门沿,抬眸再次看向他。 “李先生……” 鲜热的泪痕残留在她白皙的脸上,眼中的水光闪烁,在白炽灯的照耀下,楚楚动人。 “李先生……” 再次喃声,理性被蚕食,她无法控制自己向他靠近。 脚步踏过那条本不该逾越的线,她再次进入了他的世界。 而摇摇欲坠的身形差点撞向他,却在快要触碰上去时,被他勾住胳膊稳身。 很快又放开,不愿多纠缠。 “你也要去负一层?” 李晋昭淡淡开口,面上没有表情。 “我……” 她蜷曲起被门夹得通红的指,张了张唇,欲言又止。 随后,她的目光下意识扫向了这狭小空间的旁侧。 才发现,电梯里还有一个人。 那是个模样姣好的女孩,穿着一身清冷的黑色系衣裙,正不动声色地默默站着。 只是女孩怔怔地注视她,那视线炯炯如炬,似乎快要穿透她整个人。 为什么她要那么看着自己? 她咽下一口唾沫,也看向她那双眼。 逐渐泛红的,含带泪光的眼。 清澈的浅棕的眸底,某瞬间,她似乎在其中看到了和自己相同的某种情绪。 她的手…… 目光下移到她紧攥的指,叶圆的心阵阵泛着酸涩。 “她……” 忍不住开口询问了,话还没说完,便被李晋昭打断。 “童乐川,我的女儿。” 只一下,七上八下的心又猛然静止跳动。 复杂扭曲的猜测被一阵急湍的浪拍得消声匿迹,她木讷地看向李晋昭,突然觉得自己有些可笑。 李晋昭亦镇静地目视她,淡泊得像一片轻飘飘的叶,没有多余的情绪,而他的手正紧紧地牵握着那个女孩的手腕。 原来是……女儿吗? “你……好。” 她不得已收起自己藏不住而外溢的情感,手忙脚乱地擦了擦自己脸上快要干涸的泪,吸吸鼻子,挤出笑容打招呼。 然而女孩却慢慢将头偏向一边,没有任何回应。 空气又变得压抑沉闷起来。 电梯门缓缓关闭,将他们三人围困在那窄小拥挤的一隅,似乎就要这般沉沦,永远永远……不得见以天日。 “去地下停车场?” 李晋昭再次发问,声音回荡在逼仄的空间里。 “我……不,不去。” 李晋昭掀起眼皮,白光打在他纤长细密的睫毛上,于下眼睑投下一片幽深颤动的暗影。 他没再说话,牵着童乐川朝旁边挪了几步,给叶圆腾了些位置。 可叶圆的心却又开始刺痛起来。 为什么这个人能够做到如此若无其事,他真的没有一点话想对自己说吗? 曾经他温柔体贴的模样都是伪装的吗?为何会和如今有如此大的反差…… 冰冷已经无法形容了,此刻,叶圆觉得他更像是个没有心的人。 冷漠的、无情的。 又或许,根本原因是她太幼稚太天真了…… “李先生,这些天……” 明明什么都知道,可她还是无法压制内心那蠢蠢欲动的思念。 “昨晚那通电话,李先生,是小童接的么?为什么您总是不愿回应我,我还有很多话想告诉你,我在意的根本不是你的那笔钱,那么些天,我们——” 她越说情绪起伏越大,胸腔里似乎有隐约的悲鸣,每一字一句都要耗费她十成的力气。她的胸口、喉头、舌身、嘴唇,肌理皮肤无一处不在泛抖。 眼泪再次簌簌而下,一滴又一滴,溅落在光洁的地板上,崩射出细小又破碎的花。 那透明又晶莹的泪,落在童乐川眼里,却同噬人心骨的毒药,逐渐在她心头弥漫出麻木的钝痛。 这个女孩很难过。 她很难过很难过…… 而这种难过,她熟悉得不能再熟悉。 不再是她敌视的对象,此刻,她只觉得心酸无比,疲惫无比。 果真只有女性才能彻底共情女性,她对她,竟生出了无尽的同情悲悯。 这个女孩很喜欢李晋昭。 打心底的喜欢。 同她对他的爱没有任何差别与高低贵贱之分。 她突然又有些庆幸,自己还没有走到她这一步。普通人尚且被他这般对待,那要是换做她呢? 如果她的真心被他知道了呢?他也会这般……不对,应该说,会比此时还要更加冷漠。 她开始颤抖起来,鼻腔酸痛得厉害,藏起来的眼睛火烧火燎地疼。 手开始试探性地挣扎起来,却被他下意识圈得更紧。 “我想我说的已经很清楚了。” 他的声音再次响起,是令人心寒的冷淡。 “可是李先生!” 叶圆不愿意去相信,她只手攀上了他的手臂,紧紧攥住他的袖口,摇头哭着。 “可是李先生,圆圆是真的喜欢你……求求你不要不理我,我什么……什么都能做。” 童乐川的心快碎了。 她感觉心脏像玻璃一般,迸出无数裂痕,一道接一道,怎么捂都捂不住流淌的鲜血。 是在替谁难过呢? 叶圆?还是自己? “从一开始就只是一场交易,叶圆,这你应该很清楚。” 他用钱买走她的身体。 她用身体换取他的钱。 是啊,多么公平的一场交易,怎么会有人动情呢? “别太天真了。” 他毫无情绪的声音传入耳中。 别太天真…… 天真? 叶圆突然就傻愣在了原地,哭着哭着,笑了。 原来她真的是天真吗…… “我并没有闲心同你玩儿过家家。” 他抽出自己被叶圆钳制的手,只是注视被她抚过的地方,不知在想什么。 叶圆快要被抽空了气力,靠上了一旁。 而李晋昭甩了甩手,才抬眸重新看向她,道:“这是最后一次。叶圆,以后我们只当彼此陌路。” 彼此……陌路。 兜兜转转还是成为了陌路人。 无尽的煎熬伴随电梯门的开放而宣告终止。 地下车库阴冷的风萧然飘进,拂起童乐川短裙的一角,她止不住打了冷颤,抬眸时,看到那个漂亮女孩正泪流满面。 眼泪模糊了她的双眼,打湿了她美丽的妆容。 她像是跌落到了尘埃里,卑微又可怜。 怎么会这个样子呢? 这个年纪的她本应该光鲜亮丽,活泼开朗才对…… 鸡皮疙瘩迅速爬满了童乐川的身子骨,她只觉得那风不仅毫未消散,反而徐徐袭入她的心脏,一点一点凌迟她的血肉。 下一秒,李晋昭抬步而起,拉着她头也不回地走出了电梯。 而她也在踏进停车场的那一刻,缓缓回过头看向她。 那个孤零零地站在电梯里的女人,孱弱的孤单的瘦小的身影。 她的眼睛没有神采了,她的脸上也没有表情了,像一个失去了自我的木偶,就那般愣愣地站着,看向他们的方向。 看着……就那么看着…… 直到影暗的大门彻底关闭,将他们彻底隔离。 消失不见了。 看不见了。 李晋昭走得好快好快,似乎害怕她在这里多停留一刻。 可童乐川不想走了。 她觉得好累,她甚至觉得面前这个人陌生到让她害怕。 不…… 不是陌生。 也许,这才是他真实的模样,冷血又无情的。 她突然又回想起那个女孩的样子,脑海中,莫名地,她似乎将她与自己的身影重迭,心脏便抽痛起来。 这也会是她的结局。 毫无差别的。 不应该继续下去,她应该和他保持距离才对。 她开始挣扎向后,想脱离他的束缚。 李晋昭感受到她的动作,转眸看了她一眼,问:“怎么了?” 她没有看他,只是固执地左右摇晃着手,挣扎。 “放开我……” 她低语发声,嗓音清冷。 “先跟我走,有什么我们待会儿上车说。” 他蹙着眉头,回复,又拉着她继续前进。 童乐川逆反起来,脚跟都在地上摩擦起来,要抵抗他的力气。 “李晋昭。” 她直呼他的大名,去拨弄他蜷紧在自己手腕的指。 “你放开我……” 她挣扎得过分用力,指尖划过他的皮肉,令他吃痛。 “你怎么了?” 李晋昭少见地透着怒意,顿足的同时转身看向她,可手还是不肯松力。 “你放开我!” 她偏执地扭动自己的手腕,偏不要他握,在李晋昭看来,就像在刻意赌气一般。 他将她的手牵抬到面前,力气加大,却疼得她没忍住皱眉。 “很疼,放开我,你听不懂是不是?” 他这才意识到自己行为的不妥,慢慢放开她的手腕,却见其上俨然已有几道发红的手痕。 “抱歉。” 他有些不自在地看向自己的手,僵滞地垂落到身侧。 面前的童乐川神色不乐地扭了扭手臂,却不抬头看他。 为什么她今天总是不看他。 他心底那本就压抑的火又生出了些芽。 她就什么都不想说? 哪怕是为自己今天来到这里进行辩解? 李晋昭越发觉得事情已经到了不可控制的地步。 “跟我离开,这里很不安全。” 他尽力让自己的语气缓和,听不出怒意。 可童乐川却喃喃道:“和你有什么关系。” “什么?” 她用如此平静的语气说出这般违逆的话,让李晋昭不得不怀疑自己是不是幻听了。 然而她却再次重申了一遍:“我说,这和你有什么关系。” 她在挑衅他。 “童乐川。” 他重重唤出她的名字。 童乐川指尖紧紧压进掌心,用尽最大的气力,才压制自己的颤抖。 “干什么?” 她终于抬头看他。 那双昔日小鹿般水灵的眼变得如此无神无色,看向任何一切似乎都透着无畏。 “你知不知道你自己在说什么?” 李晋昭沉住心神,道。 “我知道啊。” 她轻声回应,显得那么没所谓。 “我来这里或者又去那里,怎样,都与你无关,不是吗?” “你胡说什么?” 李晋昭加重语气,他一年之中最大的情绪起伏,都在此时献给了童乐川。 “难道不是?你对我曾有过什么嘘寒问暖吗?一个月不回家也不在乎我的死活,现在就因为我来了星海岸……” 她说着,冷声笑了。 只是眼里泛着流转的泪光。 “星海岸,”她笑喘出一口气,“星海岸到底怎么了?让你这么着急来抓我?怎么?原来你也知道这里面的见不得人?哦……莫不是怕我遭人剥光了送到床上去给人肏?” 童乐川眼中的李晋昭猛然变了脸色。 一瞬便是煞白。 此时似乎角色颠倒了过来,那个僵直傻愣的人竟变成了李晋昭。 他无论如何也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童乐川怎么会说出这样的话? “童乐川,你给我闭嘴。” 他迫不得已拿出了父亲的威势,可心里却越发没底。 那种惧怕像浓密的乌云,一片一片盖过他的思绪。 她真的……没有自己看起来的那么简单。 什么时候?到底是在什么时候,她竟成了这样? 他突然万分后悔。 无穷无尽地后悔自己的懒散,没有对她严加管教。 “怎么?我说的没错,不是吗。” 童乐川歪了歪头,嘴角扯出一个毫无生气的笑,看着面前怔愣的李晋昭,觉得心头疼得无比爽快。 “你到底……” 李晋昭聚精会神地注视她,眼神复杂,“你简直是……”,好像想不到词语来形容她,又或者是他不想把话说得太难听,最终他将话头引向了另一边,“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今天又是为什么说谎?” 他竟还在追问她。 童乐川觉得好笑。 “有事没事有如何,说谎怎么了?谁规定不能说谎吗?” “你不觉得自己有错?” 李晋昭的气息变得粗重。 “我哪里有错?相反,你不觉得有错的是你吗?李晋昭。” 她的姿态完全不像一个女儿。 她的眼神那么凌厉又悲哀,让李晋昭心头不得不为之一颤。 此刻,他才发现自己是彻彻底底的,从未把这个女孩搞明白过。 “刚才那个女孩子,是这里的小姐对吗?也是你前一个多月的床伴。” 她问得太多了。 “你想说不关我的事?” 她抢在他前说出这句话。 “你看,你不是也会说这句话?我为什么不能说?要不这样吧,你真的别管我了,咱以后也进水不犯河水好不好?” 她语气如此平淡却又咄咄逼人。 不管她? 她才多大。 —— 来迟了,还是没把这里写完,明天那更肯定能写完这里。 11.不可言说 李晋昭觉得她过分幼稚,丝毫不愿把她的那句话放进心里。 事实也确实这样,动动嘴皮子的事谁都会,但要真离开父母亲,她并不一定做得到。 可她就是打心底地后悔了。 后悔一年多以前,不该在明知自己对他带有那样见不得光的情感后,还选择跟他一起住。 不该放任那份感情的自由发展。此刻,它们就像贪婪的爬墙虎,给一寸壁沿便向上攀生一寸。 她的五脏六腑,已经彻底被那扭曲阴暗的藤蔓缠裹到面目全非了。 如何能够全身而退呢? 而今透过叶圆,她似乎看到了自己悲惨的结局。 她不想那样…… 她真的不想。 “把嘴巴给我闭上,跟我回家。” 他不给她多说话的机会,这一次牵紧她的指就走。 “李晋昭!” 童乐川猛地甩开他的手,像一只受惊的兔。 李晋昭转身看向她,眼底都隐忍着怒火。 “别碰我!” 她的嗓音终于不再是低沉的,变得高昂而又渗透着某种不明的悲腔。 “小川……” 李晋昭呼出一口气,不解地注视她。 “你冷静一点。” 他看着她不断起伏跌宕的胸脯,尝试安抚。 为什么情绪转化得会这样快。 好像她之前其实一直刻意压制着,直到他触碰上她的手,才彻底爆发。 而那些看起来的平淡冷静,全都是假象。 “李晋昭,你他妈的不是人!” 她竟开始带着脏字骂他。 眼眶的泪花迅速充盈起来,在昏暗的光照下,闪烁令人心碎的波光粼粼。 她死死摁住自己的胸口,喉头不断上下滚动,似乎那一下怒骂已经用尽了她的全部力气,因而,她此时不得已要张唇大口喘息。 她的眉头都拧紧,又低语喃喃道:“你没有心……” 她想起来刚才叶圆的模样,心疼得仿佛要死掉。 “小川……” 李晋昭注视她这副模样,心又逐渐软下来,伸手想触碰她,却被她一巴掌拍开。 白皙的手背立时便见红。 “如果不喜欢,那一开始就不要一直对她那么温柔那么好……就不要只顾一时的无微不至,却又在转过身后彻底将她抛之脑后啊……” 分不清自己在为谁说话,她的眼泪大点大点止不住地滑落,那每一滴晶莹的泪,都像烧开了的滚烫的水珠,无穷尽地从最高处跌落至李晋昭的心腔,要将他烫得皮开肉绽,血肉淋漓。 李晋昭不明白她为何突然开始教导自己,但看见她哭,他的心也跟着扭成了一团乱麻。 他不知道该怎么办。 他的无所不能,他的悠闲与淡然在这一刻全然不见了影踪。 头疼欲裂。 “小川,我们好好谈谈。” 他摆出了商量的架子。 童乐川的心却坠落堕空。 她知道他什么都没听进去。 “有什么好谈的?” 她任由泪不停流,也直直地看着他。 目光那般倔强坚执。 “你……” 李晋昭无奈地叹气,又道:“你今天到底怎么了,又为什么要来这里?” 他果然和天下所有父母亲一般无二,永远找不到孩子说话的重点在哪里。 他们永远只会在意自己在意的重点。 童乐川笑着擦拭泪水,觉得心好累。 随后她僵硬微笑,又开始刺激他,“你能来这里找鸡,我就不能找鸭了吗?” “你!” 李晋昭被她这句话激怒,呼吸都变得紊乱。 大脑在顷刻间想过无数说辞,手指都微微蜷起,可最终他还是用理性克制住,愤愤道:“你才几岁?!” “我十七岁!怎么了!” 童乐川叫嚣的声音比他还大,接着完全不给他反应的时间,又抖动哭腔爆发道:“你总觉得十七岁很小很小!可我不是傻子!我什么都知道,知道什么是性,也知道什么是爱,我没有那么天真无邪……社会的险恶我又怎么没有见过?你怎么总把我当傻逼一样……我是什么蠢货吗?天天的脑子里就只有那鸟用没有的破书破知识。” 李晋昭怔在原地,无法声言。 “我拜托你……能不能就像以前一样,别管我了,真的挺累人的……和你相处起来每天都好累好累,我真的……真的真的……” 她哭得已经泣不成声,话语断断续续的,头也下埋着,不停擦拭自己的眼泪。 她细瘦的手臂上全是那夺目的透明的泪水,无止尽地,擦干又涌出,反反复复。 “小川。” 他走上前去,伸出手探向她。 心脏从没像此时一般疼痛过,那是酸疼的,胀痒的,如同被万蚁噬咬。 可童乐川还是将他推开。 朝后退了好多好多步。 “别碰我行不行?说了别碰我……也不要管我……” 她的眼睛哭得红肿不堪,就那么朝后退着,眼泪婆娑地注视他。 这一刻,他无法任由她远离。 “小川,你过来。” 他语气委婉太多。 童乐川摇着头。 之后,她似乎下了某种决心,在他的注视之下,飞快地转过身便朝她也不知道的什么方向跑去。 她知道地下车库很大很大,弯弯绕绕总会迷路。 可就是要迷路才好。 这样李晋昭才不会找到她。 她在他眼皮子底下朝一处空旷的幽暗跑去,四处回荡起她清脆的脚步声。 而李晋昭见状,便惊呼她的名字。 却在下一秒,看着她直直地从一个隐匿的高台跌落而下。 很快,她疼痛的嘤咛声响起。 她没有看到,脚下有一道很高的台阶。 于是一脚踏空摔了下去。 “小川!” 李晋昭赶忙跑到她身边,见她脸色疼痛到近乎惨白又狰狞。 她原本白皙的手臂磨烂了一大块皮,伤口正血淋淋地渗血。 可她却拼命用那只受伤的手死死地盖抚脚踝处,疯狂地无声地颤抖。 随后,他听到了她细微的抽泣声。 那是强忍着的克制着的。 他知道,她应该是疼极了。 “小川……” 他也有些手足无措,只是喃喃唤她的名字。 她没有理会他,眉头拧起,痛到脸上都没有血色。 她就是不吭一声,要强地在他面前强撑。 只可惜她身体剧烈的颤动还是出卖了她。 咬紧的唇似乎都品出了血腥味儿,她的泪才终于滴落了下来。 滴答滴答—— 像断了线的珍珠,一颗接一颗地滚落在地上,摔得粉碎。 发丝被微风轻扬起,露出她惨白的脸。 李晋昭缓慢蹲下身,在她身边,抚上她的手。 “小川,我在这里……” 他的嗓音是她从未听过的温柔。 几乎要掀灭她建立起来的铜墙铁壁。 但她还是没有任何动静,偏执地将头撇向一旁,绝不看他。 李晋昭慢慢牵起她的手,将她发凉的手指握在掌心里,一点一点温暖。 随后,他看向她刚才遮掩住的脚踝。因为穿着长款的黑靴什么都看不见,所以他探手去碰。 她却抖了一下,即便忍着巨痛也要挪开腿不要他看。 只一下,眉头便紧蹙而起,他断定她扭伤了脚踝,随后他立马去查看她的伤势。 “走开。”她在跟他较劲,头埋得低低的,驱赶完便不做声气。 “为什么?你扭伤了,我看看你的脚踝,再带你去医院。” 她几乎是立时便抽抽噎噎道:“不……去。” 声音都泛着疼痛。 但李晋昭没心情跟她耗,他的神情肃真无比,抓住了她的腿,也不在乎她如何挣扎反抗。 “啊——” 她终于吃痛地叫唤出声。 李晋昭额头冒出了冷汗,明明伤在她身,他的心亦受煎熬。 待她一时痛得无力,便自作主张地,拉开靴子的拉链,褪下她的白袜,露出那红肿鼓起的脚踝。 果真是扭伤了,而且看起来很严重。 他抬眸看向她,很严肃,“去医院。” “不去。” 她反抗。 “小川,不要拿自己的安全开玩笑,你伤得很严重。” “不去。” 她不断摇头,再次固执重申道:“我说了不去……” 李晋昭头疼地揉了揉眉心,他脑门的血管突突直跳,泛着阵阵疼。 “那你想要怎样?” 他无奈地发问。 “不用你管。” 她利落地回复。 “你……” 李晋昭气得头发都快冒烟了,可他还是不得不控制自己的情绪。 “对不起。” 他开口道歉。 不知是不是因为他这声道歉,童乐川的身体肉眼可见地顿了一下。 很快,他又缓缓道:“过去的一切,都很抱歉。” “小川。” 他紧紧握住她的手。 “你看着我好不好?” 他的声音那样柔和,似乎还带着一些不得多见的乞求。 谁能想到,那个曾经淡漠的,好像不会为任何人与事触动的看客式的李晋昭,竟会露出这样悲婉的神色? 那件事后,他几乎敛起了自己所有的情绪,变成了一个只会淡然微笑的机器。 这么些年来,他也早就习惯了这样的生存之道。 而现在,心头的某些情感却在被调动,逐步地复苏。 所以,他感觉到头疼,也感觉到疲累。 但他又不得不这么做。 因为他面对的,是同他流有相同血液的女儿。 “小川。” 他伸手试探地抚上她的脚踝,本以为她会再次打开他的手,可实际上却什么都没有发生。 只是在他指尖触碰上去的时候,她抖动了一下,倒吸一口凉气,便又开始强忍疼痛,不做声。 他探手轻轻地抚上去,低头朝她那处吹了吹。 温热的风吹散了蒲公英的绒密的羽叶,它们四散飘飞,悠然地落在了那一个个隐匿的不为人知的角落。 童乐川不知为何,再藏不住心头那些溢出的酸涩,逐渐地渗出了哭腔,一点一点地,由小到大。 李晋昭也红了眼,她那微弱的哭声,始终像一把锋利的刀横隔在他心间。 “小川……” 他低喃她的小名。 没有任何威势,好像不是父亲,而更像是朋友…… 伸手去撩开了她的发,抚上她的脸颊,抬起她那总爱藏起来的脸。 脸蛋哭得红扑扑,眼泪还在不停流落,嘴唇打着抽抽。 “对不起……” 李晋昭将她抱进了怀里,轻轻地抚摸她的后脑勺,一下又一下。 “对不起。” 他这一举动一出,童乐川只觉身体一顿,浑身气力都猛被抽离,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 她说过不想这样的。 她分明觉得这样傻逼透了…… 可是为什么呢? 她还是没有办法拒绝他,推开他。 他的胸怀那样滚烫又炙热,似乎盛满了她所有的向往与希望。 不该的…… 不行的…… 然而最终,她还是抬指紧紧地扣住了他的衣衫。 浅薄的带着属于他的温度和气息的。 她放声大哭了起来。 泪水一点一点打湿他的衣服,在他绵软的衣料上逐渐散开。 像一滴血浸染到澄澈的水里,染透了他的心脏。 他拍着她的背脊,轻声地在她耳边说:“我带你去医院。” – 童乐川不爱去医院,但当时的那个点已过凌晨,诊所全部关门了。 而李晋昭平日常联系的家庭医生温泽林也远在异国他乡,无法替她处理扭伤。 所以,即便百般无耐,她最终还是去了医院挂急诊。 医生很专业,他观察了一下,便给她做了冷敷处理,开了些药方。 听询简要嘱咐后,她才拿着处方,和李晋昭一起去捡药。 一路上,她依旧没有说话。 她的视线四处观望着,才发现,凌晨的医院竟然有这么多人。 “我去拿药。” 李晋昭伸手抚上她的肩,示意她停下,去一旁椅子上坐。 她先前便宁愿一瘸一拐地走,也硬是不要他搀扶。 所以这一下触碰,令她猛地侧身躲开他的指,头也不抬,蹦蹦跳跳地去了椅子上坐着。 坐下也不看他,像是当他为空气。 李晋昭叹了一口气,看了眼腕表,便去取药窗口排队去了。 十分钟后,他不知打哪儿接了一杯热水来,递到她面前。 “喝点热水。” 童乐川注意到他投下的身影,逐渐抬眸看向他。 他的眼睛似乎正盯着她的唇。 她不自在地抿了抿,才感知自己的嘴唇已经干得裂皮了。 于是又没好气地抢过他手里的杯子,咕噜咕噜几口喝下,愤愤地把纸杯滋啦捏成碎团,扔到他身上。 不作声了。 李晋昭觉得她的脾气真的好大。 他自己也还一肚子疑问,那股初始的气意都还无处消散,便被她一下一下堵回去,根本不知如何再掂出来…… “小川,我们……” 他没想太多,尝试同她交流,却见她慢慢站起身,要走。 确实是要叫她走的。 但是她这么蹦蹦跳跳的,万一造成了二次伤害怎么办? 感受她离去带起的风,他也赶到了她身边。 “出去后,我背你。” 医院的停车场在另一头,要走一段路才能到。 他这么说道后,童乐川冷冷瞥了他一眼。 不说话,但眼神就已经拒绝了他。 随后他们一前一后走出了大厅。 “小川,你别闹了,现在已经快凌晨两点了。” 他拉住她的手。 这一次,她没有甩开他。 “有一百米的样子,北门那边有段路还在修……” 他没有挑明了说是怕她二次扭伤。 见她没有推拒的意思,他绕道到她身边,理了理衣袖,慢慢蹲在她身前。 “怎么怨我都可以,但一切都等我们回家了再说,好吗?” 他转头看向她,微凉的风吹拂起他额前的碎发。 本该是淡漠的脸,却露出如此真挚的神情。 童乐川搞不懂他。 到底是冷还是热? 到底是无情还是温柔? 陡然间,她的心头又阵阵泛起酸痛,也不知道究竟应该怎么对付他的一言一行。 到底怎样做,才是对的? 她的大脑分明还是缠缠绕绕地扭思,可身体却不知觉不经意间慢慢有了动作。 仿佛被蛊惑了一般,她伸出了手触碰上他的肩。 他宽阔的肩膀盛住她的臂弯。 她分明知道这样不对,心里有一个声音反复叫嚣着不要。 可她还是那般贴上了他的背脊。 而他,则趁势勾住了她的膝窝,侧头轻问:“抓稳了?” 童乐川心脏控制不住地快速跳动。 这才缓缓将手臂再朝前伸一点,咽下一口唾沫,环在他的胸前。 “嗯……” 她的回应尤其微弱,却还是落在了李晋昭的耳中,像一滴清澈的露水,轻盈地坠入一泊平静的碧湖。 于是他背起了她。 站起身时,还将她朝上耸提了一下。 童乐川下意识将他环得紧些。 呼吸不经意喷洒在他的耳畔,是酥痒的。 他闻到她身上淡淡的酒气。 不过他什么也没说,就只是那么默默地背着她走动起来。 什么都先不想。 就是简单地想要带她回家而已。 – 步行八分钟后,他们到了地下停车场。 他率先打开后车门,放下她,又将她稳稳搀扶进去。 时针缓缓指向数字二,他也顿时觉得眼皮略微干涩。 坐上驾驶座后,他轻声道:“很晚了,要是困了,就先睡吧。” 她没有回应。 他也没再说什么。 待他驱车进入大道后,透过后视镜看向后座的她,才发现,她果真已经睡了过去。 应该是累极了。 偏着头便昏睡了过去,也不怕醒来后脖颈酸疼。 他摇了摇头,遥控后座的车窗关闭。 瞬间,隔绝了车外嘈杂又喧嚣的风声。 她被风吹拂而起凌乱飘扬的发也终归于平静,各自归合。 目光忍不住再次投向她的睡颜。 红扑扑的脸蛋,不再紧绷的放松的表情。 嘴唇微微嚅动,像在品尝什么。 明明可以这么乖巧可爱,为什么每天却要作出一副冷冰冰的,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呢? 李晋昭搞不明白。 实实在在地搞不明白。 半小时后,他将她抱回了家。 许是太困,他的动作完全没有吵醒她。 就那么小个儿地窝在他的怀中,白皙的脸颊紧紧贴在他的胸口,像小猫儿一样蹭着他。 手也不自觉地抚在他胸膛前,没动作。 李晋昭乘电梯间,仔细端详她的脸,不放过任何一寸。 毕竟这样和她近距离的接触机会不可多得。 他这个做父亲的也还从没有这样长时间地好好看过她。 浓妆艳抹依旧遮不住她脸上的稚气,他将她从眉眼看到嘴唇,越发觉得她像一个迷。 一个他完全解不开的迷。 心中思绪凌乱而起,让他有些闷得慌。 只不过那丝慌闷最终还是随着电梯的打开而烟消云散。 他抱着她走了出去。 …… “吱嘎——” 将她的门推开。 缓缓把她放到床上。 眉头不知何时又蹙了起来,看得李晋昭心里泛起疼。 他蹲下身,凑到她身侧,想拨开她的愁云凝聚。 可她的眉却固执不已,丝毫不为所动。 李晋昭放弃了。 他想,她也许做了什么梦,替她将被子掩好,他转身欲走。 然而下一秒,手臂被人猛地抓住,他以为是她醒了,又转过身来。 可她还在睡着,眼睛紧闭着,眼皮下的眼球疯狂转动,只一眼,李晋昭便知道她做噩梦了。 “别……别走……” 他的心脏被拿捏了。 “求你……” 再次慢慢蹲下身,注视她。 “嗯,不走。” 他轻声道,反手握紧她的手,尝试去扮演她梦中害怕失去的角色,一点一点安抚她。 她手上的气力十足,像是怕他就逃脱了,便死死地攥住他的指。 他微微蹙眉,看着她惊惧的面容,心底升起浓重的疑虑,忍着疼,抚上她的额,将被泪染湿了的碎发全部拨开。 “我在这里,不会走。” 他轻柔地回应着,可还是看见了她淌出的眼泪,来势汹汹地,止也止不住地从眼尾一滴一滴接连不断地滑落。 “小川……” 他唤她,心脏不自禁地拧得痛,慢慢伸手去替她擦干眼泪。 “不要……不理我……” 她微弱发声乞求着,露出痛苦的声色,手指攥得他疼极。 “我不会不理你。” 他十分耐心地打量她,抬指滑过她的眉梢,接着替她擦拭泪水。 “李晋昭……” 下一秒,他听见了自己的名字。 “什么?” 他愣了一下,没有防备地反问。 看见她的嘴唇嗫嚅着,在反复说着什么。 他尝试辩别,却如何也无法听清。 她到底在说什么? 他慢慢弯身,侧耳凑至她唇口去听。 夏风悠悠地又成了不速之客抵达,拂起浅色的窗帘与他的发。手臂依旧被她死死握住,仿佛有一种难言的什么情绪要迸发而出,从他的皮肉侵入血骨。陡然地,昏黄的灯光电路不通地滋滋闪烁起来,将一切都照得隐晦。 “我一直…等着…” 大概率因为醉酒和疲惫的缘故,她身体已经逐渐不足以支撑她梦语,于是她的咬字就越发碎且轻,情绪也没有一开始那么激昂。 不过她的眉眼始终不断紧拧,泪水亦不断滑落,唇口无力地翕动。 李晋昭不明白她说的话是什么意思,也不可能把她叫醒了询问,便只能无奈地观察与等待,轻拍她的手背安慰。 “小川,好好睡一觉。”也不知过了多久,见她情绪终于归于平静,他便把她的指放回被子里,将被角掩好,伸手轻轻触动她的眉梢说道。 他不是爱多想,爱反思自己的人。但是,他现在越发觉得自己不合格,他想和最近无数次的反思一样,他确实从来就没真正地了解过童乐川,所以才像现在一样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知她做了什么噩梦,不知道她因何哭,也不知她在梦中唤他的名字是为什么…… 更不知道,她为什么总是流泪,总是那么露出难过的神情。 有太多太多他不明白的事情,他的思虑也越来越沉重,但他知道自己现在干着急也不是办法,还是要慢慢解决才醒。想着,他看了一眼腕表时间后,更觉头疼。 随后,缓缓站起身,无声默视了她一阵后,便安静地离开了…… —— 来惹。 12.心慌意乱 脚踝扭伤,童乐川请了三天假。 这些天,她大部分时间都窝在房间里,不知在做什么。只有到了饭点,花姨敲她的门,她才会踩着拖鞋一言不发地走出门去吃饭。 李晋昭工作上太过繁忙,每天早出晚归,听花姨谈及此事,虽是担心她的状态,却并不能分出太多心思顾虑她。只能在学校方面帮她请假,不过分苛求她太多。但愿她能借此机会好好休息,调节一下心理状态。 这天清晨九点,童乐川破天荒地从昏暗的房间里钻了出来。 蓬头垢面的,手里抱着一团干净的衣物,半走半跳地去了洗浴室。 洗手台上挂着她前些天换下的假发与衣服,她站着,愣愣地看了一阵,最终没什么表情地将它们扔进脏衣篓里。 洗完澡,她才觉得清爽一些,边擦头边推开雾气缭绕的门。 发丝悠悠地滴着水,她攥紧毛巾的一角,看见金灿的阳光倾斜着从客厅落地窗前投下,在地上描摹几道幽深波粼的暗影。 夺目又吸睛。 空旷的阳台上,结了粉润花苞的秋海棠随风摇曳着,拂起一腔淡淡的似有若无的幽香入内。 童乐川嗅了嗅鼻子,慢慢踱步过去,拉开翻飞不断的窗帘。 屋内一霎更为亮敞,她下意识地抬眸扫了一眼空无一人的四周,默默抿紧嘴唇。 “咕叽咕叽——” 胃部发出脆弱无力的呼救声。 她低下头,伸手摸了摸肚子。 饿了。 这些天吃得并不好,每次上桌两三口米饭就解决了,营养没跟上。 她现在气虚得很。 按了按有些发疼的额头,童乐川才决定去找点吃的。 这个时间段花姨还没来,不过她突然想起来花姨说过厨房上面的橱窗里有新进的牛奶麦片。 于是吹完头后,她一瘸一拐地去了厨房。 然而她忘记自己跟那橱窗有不对付,以往数次,她从来没办法只手轻松够到门沿。 每次总要踩着板凳上去才行。 可今天她这么个残废样,踩板凳怕是更不方便。 可怜肚子又饿得心慌,她一拧眉,也没管三七二十一,腹部紧倚在大理石的厨台沿边,半踮起没扭伤的那只脚,就伸长右手去够那橱窗门。 很费力。 细瘦的指来回滑拨数次都无济于事,纤长的脖也崩得直直,额颈青筋凸起,半仰头来,一口气也接不上。 “艹。” 终于,她咒骂一声,卸了力气放下手。 四周陷入默静,只余窗外呼啸的风声与零星的雀鸣。 她皱紧眉头,低下头,心里股起一股莫名的燥意。 仿佛世界上的所有事情都在跟她作对,她越是想,心头越是火冒。 那骨子里的反逆盛涨,偏就不认命地伸手去够橱窗。 可惜反反复复抬手还是不成,脸都气得通红,扭曲的情绪瞬时到达顶峰,她便一个没忍住,猛然间破口大骂起来:“你妈——” 然而她话还没说完,便感觉一道暗影出现在了自己的右上方,是极其突兀的,完全没给她一点反应的机会。 那距离好近好近,她似乎能感受到一阵淡淡的体热在撩腾,随后鼻息间蹿进那道熟悉的冷杉木的清香。 双眼立时圆瞪,大脑卡壳似的,她僵滞在原地,无法思考。 下刻,一双修长骨感的手便映入眼帘。 白皙又壮实的,曲曲绕绕的手臂经脉像一只只藤绿的翠芽,渐渐缠裹她的躁动不已的心脏。 长伸开来,徐徐盖在她手上方。 轻轻地,便将那橱柜拨开…… * 李晋昭开完早会后就离开了瑞和。 这阵子新产品试销风风火火地进行中,他的微信没停过消息。 好在这会儿进行到尾声,一切都符合预期,大任重在新产品的正式上市。因而他也得了些空,便抽出些时间来,稍微偷得半日闲。 驱车缓缓回家的路上,脑海里蓦地浮现了童乐川的脸。 又想起花姨描述的她的状态,那颗本就疲惫的心不得不再次悬起。 以前不觉得做父亲会这么累。 他叹出一口气,等红绿灯的当口,掏出一根烟。 点燃的烟身被轻夹在两指间,簌簌飘闪着明灭的星火。 他神色淡淡地目视前方,眉眼前都弥漫着花白的雾气。 唇口处充斥着浓厚又醒神的薄荷香,脑子似乎清醒一些。 微微敛眉,才伸长手朝窗外抖了抖烟灰。 什么时候呢? 他蹙起眉头。 变得越来越力不从心了…… 一年多以前那个秋日,他领童乐川回家的时从没想过她会这么难带,女孩心思总是敏感,他却总是不能及时捕捉,只是偶尔能猜出她的心思,可大部分时候,他都处于茫然又不知所措的状态。 但他又莫名能感受到一种来自于她的痛感,他说不清是什么原因,情绪被拿捏住,就像一颗心都被她紧紧攥在手中。前些晚童乐川微喃的话语似乎还若隐若现地飘忽在耳边,她流泪的模样,低语的泣音,也都让他无法忘记。 搞不明白是真的,但他必须强迫自己去正视。 十七岁的童乐川正是青春气盛的时候,她像是一只快要展开双翅飞翔的小鸟,起飞之前难免问题诸多,难以驾驭。大概和自己那时一样…… 他想到这里,苦笑一瞬,掐灭了烟头,目视红灯倒计时间,突然就有那么一点能够理解自己的父亲。 他想,确实不是每个人都能做好父亲。 但天下父亲的爱子之心却应该都没差。 他不会带孩子,一直不知道怎么才能够做一个好父亲。不过……他还是愿意慢慢去尝试,去学习,去交流…… 至少不能让童乐川走上歪路。 – 到家那会儿,时间也不过快十点。 李晋昭输了密码进门,没见人,以为童乐川还在睡觉。 手里提玉溪路那家闻名包子铺的早点,他换了鞋,打算先冻进保鲜柜里。 他走路向来很轻,尤其换上拖鞋后,踩在地上几乎没什么声音。 把包子放好后,还没路过厨房,便听见有人突兀地怒骂了一声“艹”。 一瞬间,耳骨微微一动,李晋昭驻足在原地。 声音他不能再熟悉。 是童乐川。 原来她起了。 但是…… 李晋昭心里生出好奇,也不知她为什么一大早的,火气就这么盛。 同样,他也记不清,这是她第几次爆粗口。 踱步走到厨房门口,本想唤她一声,却看见她踮着一只脚,长拉着手在够橱窗。 侧脸都显露那不达目的不罢休的决心,眉头拧得十紧,脸蛋憋得通红。 宽松的短T随动作朝上拉扯去,露出一截白皙窄瘦的腰身。 李晋昭将目光从那处缓然移开,发现她依旧旁若无人地在跟那较劲儿。 难得的,他勾了勾唇角,生出了看戏的心思。 他觉得此时这样有“生气”的童乐川确实要比死气沉沉的她有意思得多。 于是便得了闲心地抱手靠在门沿,静悄悄注视。 眼看着她翻过一个又一个情绪的高峰,他终是不忍再干站着,也怕她那暴脾气一上来,等下又把自己弄伤了。 踏动步子过去,童乐川也还未察觉。 直到身子近贴在她侧身后,温热的呼吸轻飘飘洒下去,才见她言语一停,身形猛地一顿。 说是石化也并不夸张。 李晋昭低头看着她乌黑的发顶,微风拂起她一茬细软的发丝捎向他的脸。 酥酥的,痒痒的。 像轻柔的羽毛。 他微眨眼睫,顺着她手所指的方向,亦伸出手去。 覆盖着,遮挡着。 与她重迭。 同她不一样的是,他很轻易地就够到了橱窗,指尖一勾,便开了一个缝。 似乎有透亮的光照耀进漆黑的夜。 四周寂静到连最私密的心跳律动都能听清。 随后他注意到她慢慢抬起了头。 那双澄澈的与他别无二致的浅棕色眸子在阳光下闪烁着透彻的亮光,带着盛烈的怔愣与不解。 童乐川心跳都要停止,在看清李晋昭后,说不清为什么浑身的力气都被抽走,呆怔震惊的同时,脚下一软。 身体失去重心,便朝一旁歪去,却还没顾得上惊惧,就感受到一股气力将自己稳住。 冰凉的有些粗粝的感觉。 让童乐川瞬间吸了口凉气,酥软的滋味从头蹿到脚跟。 明明他手指的温度不高,只是无阻碍地轻搂在她腰间,却好似滚热的碳火,烫得她那块疼极。 童乐川招架不住,气息都紊乱了,刚想挣脱。 他的手却搂得又紧些,直接将她凑向了他怀间,柔软的耳垂隔着发丝碰上他坚硬的胸膛,撞得童乐川晕头转向。 随后,她听他淡淡的声音响起,“先别动,要拿什么?” 13.谈话 “先别动,要拿什么?” 李晋昭温热的鼻息像缱绻的风,轻悠悠地扑在童乐川额角的发丝上。 他的声音似乎带着某种醉人的痒意,一瞬间便酥得她有些找不着北。 大脑短暂宕机,她的血肉中好像有隐形又细密的虫在攀爬啃食。 童乐川感受着他指身的冰凉,浑身都被激起层层涤荡的涟漪,随后,她不受控制地抬起头来…… 扑通、扑通—— 她听见自己心脏在胸腔里重重地跳动。 每一次,仿佛都能构想出那颗拳头大的猩红的器官律动的画面。 一下又一下地,让疯狂循环的血液冲击她原本清醒的意识。 颤栗着,浮光流动在她的眼眸中,她忘记了自己和他的距离,就那样近密地注视他。 手指下意识地攥紧了他腰侧的衣衫,呼吸也越发混乱。 她应该怎么……做……来着? 她变得好迟钝。 为什么…… “嗯?” 李晋昭垂眸看她,却始终没见她动弹,便微微闷哼声,以示疑问。 衣角传来紧凑的拉力,他将视线从她迷朦的微微泛红的脸上移开,嘴唇微微翕动开合。 “你……” 他尝试问什么,目光扫在她泛白的指头上。 可下一刻,话还没来得及说完,身下的人却不知怎么了,身形猛地一僵。 而后就像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应激一般,抬手就将他朝外推去,脱离了他的怀抱。 李晋昭猝不及防,被推得一个踉跄朝后退去。 仓皇间,余光瞥到童乐川也因力的相互作用而撞到了身后的墙壁上。 身体东倒西歪的,似乎使用了扭伤的那只脚,她一个跃抖,差点摔倒。好在左手抓住了一旁的筷架,才稳住身形。 然而筷兜却因那冲击力被撞出,飞快地噼里啪啦地犹如瀑布般倾泻在地上。 一切都只是在几秒间,等童乐川反应过来的时候,洁白的瓷砖上已经落满了棕色的木筷。 疼痛来不及感受,她的眉头却蹙得十紧,面色也瞬间变得惨白。半勾起右脚,她紊乱呼吸的同时,眼神慌乱不已,左右扫视,最终才慢慢定格在不远处的李晋昭身上。 他的表情…… 他轻扶着厨台边沿,眉头是少见的微拧,昭示着他的疑惑。 “小川?” 他不会明白她为什么突然产生这么大的变动。 童乐川身体依旧止不住地颤抖着。 她的眼睫翻飞得迅速,像一只在暗处隐匿的蝶。 怯怕着,惧恐着。 一想到刚才那几秒间自己内心的躁动,一想到他的唇就近在咫尺…… 她刚才—— 她的眼神又开始闪躲。 可她觉得幸好,幸好,他的声音阻止了她的下一步动作。 否则…… 她的脑海里浮现出叶圆的身影,紧闭的门,顿生恶寒。 “我……我没事。” 她把颤动的心捂在手心里藏起来,强装淡定地去抹平刚才的一切动荡,笑得牵强。 “我捡筷子。” 她说话间,呼出一口气,便要蹲下身体去捡地上的木筷。 可是,她没有意识到自己的一言一行在李晋昭眼中看起来有多奇怪。 见她要蹲身,李晋昭便连忙凑近她身边,伸手过去勾住她的手臂。 可就是这样一个简单的动作,却又成了刺激她的因素,只听“啪”的一声,她迅猛地拍开了他的手。 “别碰我!” 她几乎带着敌意地看着他,嗓音透着刻意压重的冰冷。 李晋昭悬空的手传来酥麻的痛感,他抬眸静静地直视童乐川,沉默。 那几秒,他们彼此都看着对方,却没有一个人先开口。 童乐川又回了神,眼睫震颤着,才歇气似地将头偏向一边。 李晋昭见状,虽然内心的疑问众多,但他并未着急询问。 而是淡然地收回自己的手,将目光移到木筷上,轻声开口:“你的腿还没好,别蹲下,筷子我来捡。” 童乐川喉头滚动,随后慢慢扶着身后的墙起身站稳,一言未发。 她只觉心口像塞了一团淤湿的棉花,闷得慌。 为什么自己反应越来越大了? 不该这样的。 她躲在角落里,眸光时不时扫到李晋昭的身影上。 他没看她,蹲身一根根捡着地上的筷子,可阳光越来越盛,从厨房狭小的窗口挤进来,灿烂的,鎏金的,温柔地洒在他的身形上,那么令人移不开眼。 风似乎又呼啸了起来,吹动他单薄的衬衣,紧贴他精瘦宽阔的背脊。 距离一点点近起来,一根又一根地拾到了她的脚边。 紧张起来,她穿着拖鞋的脚下意识而蜷缩,粉色圆润的脚指头微微抖动了两下。 随后感觉到木筷的不知哪一头轻轻刮过她的大脚趾。 她的心跳猛然停滞。 “我——我先出去了!” 她像一只受惊的兔,抛出这样一句话,便欲扶着墙壁半走半跳地逃离这个是非之地。 “你擦药了吗?” 李晋昭缓缓站起身,面色沉静。他将筷子聚在手中,修长又宽大的手指将其包裹,喃声问道。 他淡然地将眸光投向童乐川停顿的身影扫视她,又走到洗碗池边,打开水龙头。 清透冰凉的水哗哗地淌出,冲刷在他白皙的手上,他收回视线,不紧不慢地洗筷子。 “我给你买了玉溪路那家的包子,在客厅的保鲜柜里。吃完记得把药吃了。” 他已经不是疑问的语气,大概猜出童乐川没吃药,也没擦药,才颇带了些老父亲的口吻。 童乐川点点头,魂头似乎还在刚才的那场动乱中难以收回,因此草草闷哼一声后就走了。 李晋昭则目送她离开的背影,心头更加沉郁了些。 * “吃完药了?” 李晋昭从书房出来,看见童乐川正在饮水机前接水。 她似乎正心不在焉地想着什么,闻声,猛地一抖,杯中的水轻微漾荡而出,溅洒在她白皙的皮肤上。 “嘶——” 她蹙眉呻吟一声,连忙将接满热水的被子放在一旁的桌上,不悦地看着自己被烫得发红的手。 “烫着了?” 李晋昭有些焦急地踱步过去,却见她极为防备地将手背到身后,眼神冰冷地盯着他。 “你有什么事吗?” 闻言,李晋昭面色逐渐凝重起来。 童乐川是真的无时无刻不把他当敌人。 他在心头找不到任何答案,寻求现实也总碰壁,于是只能轻微叹出一口气来,变作严肃的模样,捋清思绪。 “小川,趁今天我有空,我们可以好好聊聊。” 他非常头疼,毕竟童乐川是他这么多年遇到的为数不多的难题。 但作为父亲的他,越发深刻地认识到像她这样的难题是永远无法避免的,有的事情,该面对还是得面对。 “我觉得那晚上我已经说的很清楚了。” 童乐川记忆中回闪过那天的画面,她故作镇定,神情冷淡地将视线从他脸上移开,顺走了桌面上的红花油,半跳着走到了沙发上坐下。 过程中没有将任何目光给予李晋昭,面色不冷不热,嗓音透着极度的清冷。 “我和你没什么好谈的,你也大可以继续像以前一样完全不管我。” 童乐川打开红花油的瓶盖,倒了一些在手心,瞬时,鼻息间缠绕上一股浓烈的药香味。 它们猛然便掩盖了某种源源不断溢出的苦涩,从颤抖得微不可察的指间,不断渗透,再渗透,滴落在支离破碎的心间,为它加盖一层坚不可摧的外衣。 “小川,我是你的父亲,有资格和你谈,也有责任正确引导你。” 李晋昭再次叹息,慢慢踱步凑到她身前。 “告诉我,为什么要去星海岸,是别人骗你去的?还是你自愿去的?” 其实答案很明显,冲那天童乐川的态度看,她不知情被人骗去的可能性为零,但李晋昭却还是给了她另一个回答的选择。 他蹲在她身前,挡住了照射在她身上绚烂的日光,取而代之的,投下一道属于他的暗影。 那到影子黑沉沉的,压得童乐川快要喘不过气。 她想说你不要离我那么近,可话还没说出,目光却因为他的靠近而被迫扫到了他胸前衣兜上别挂的一支老旧的黑身钢笔。 黑身金夹,鼻帽上刻着两个英文字母—LY。 一瞬间,童乐川的心脏一阵剧烈地不受控制地剧痛,她的脑海也迅猛地蹿过许许多多回忆。 她无时无刻不觉得自己太像一只可怜的小丑。 她的喉头被巨石堵住,最终没能开口。 李晋昭看见她的眼睛逐渐泛红,眼眶内竟莫名闪烁着强忍的水光,再次陷入疑虑之中。 他在想是自己逼问得太过了?便开口问:“你怎么……” 他话没说完,便见童乐川随后拖着身子朝后退去,将用完的红花油直接没盖瓶地扔到了茶几上。 她的视线偏离很远,深呼吸后故作漫不经心地回答:“这很重要吗?欺骗又怎样,自愿又怎样?反正都让我……” 她说着突然噤声,颤抖着眼睫,“我知道你不想我再去那种地方,我也不会再去,但这是出于我自己的意愿,不是你的嘱咐。” 她一边说话,一边给自己扭伤的脚踝涂抹红花油,面上难掩对星海岸的厌恶,这一点李晋昭看得很明白。 但李晋昭其实一直无法理解,为什么童乐川厌恶那个地方却还要去那个地方,并且在那天看见他后,会那么抗拒,情绪那样波动。 就像,他做了什么对不起她的事情,她在跟他赌气一样…… 可再转念一想,他又觉得她大概是真的在怨他久久不回家。 “那天的女孩子,是你的同学吗?” 他突然想到那个穿着艳丽的女孩和她乘坐的名车。她的家庭非富即贵,没那么简单。 李晋昭知道童乐川这个年龄段的孩子都喜欢攀比跟风,总会被自己的虚荣心扭曲价值观,引向错误的道路。有没有可能这种因素也是童乐川去星海岸的原因之一? 他很担心童乐川在这样一个复杂的年龄段变成一个心思复杂不够纯粹的人,其实她要什么他都能给她,没必要和别的女孩子比。 去星海岸并不是象征成熟的一种标志。 “是同学。” 她点头回答。 “小川,听我说,以后尽量还是少和……” “如果你要说少和谁谁谁来往的话,那我们们今天的谈话就到此为止吧。” 她紧蹙眉头,面色警惕起来。 李晋昭这才哑声,目光落在她的脸上,静滞了几秒。 “我和谁在一起玩是我的自由,我想去哪儿也是我的自由。” 她声明道,突然想到什么,又反问:“你跟踪我的事,我还没问你呢。” “真的很恶心。” 后三个字,她刻意咬得很重,昭示她不满的情绪。 “但我现在不想追究了,所以你也别逮着我问。” 李晋昭缓缓站起身,好久都没有回应。 他明明一开始是想和她好好交流来着,问清楚事情缘由,可现在怎么又是这副剑拔弩张的模样。他不仅没能够深入了解她,反而还把她满身的尖刺全部撩起来了。 李晋昭叹出一口气,突然觉得前路漫漫,他拧了拧眉心,才缓缓开口:“多的话我不说了,但是小川,你也快十八岁了,我希望你能为自己负责。有的事情我确实无力干涉,只能言谈那么一两句,脑子与手腿长在你身上,切记不要做错选择走错路。” 他眉头微蹙着,面色不大好,觉得心累。 “还有一点,我必须要提醒你。那天晚上那个叫李殊寒的男人,你应该还记得?记住他的脸,以后若是看见他,就绕道走。” 童乐川注视他的身形,目光却并没有聚焦在他的脸上。 她的表情还是那么的无所谓。 “小川?” 李晋昭微微閤眼,揉了揉发疼的太阳穴。 说了那么半天,童乐川竟然没有在听。 “为什么?” 她冒出一个疑问,将视线从夹在他胸前的陈旧的钢笔上移开。 “你问……” 李晋昭话还没说完,便被她打断,“我说为什么要绕道走。” “因为他很危险,我不会害你,记住我的话就行。” 童乐川冷笑一声没有着急接话。 她回想了一下那天遇到李殊寒的场景,心里也是一阵恶寒。她的直觉早就比李晋昭还早先告诉她这个男人的危险,不多接触是肯定的,不过童乐川才不要那么乖巧地答应他。 “看见他绕不绕道走,我自己说了算。” 她冷冷地注视他,没过多久又道:“您还有没有什么破事需要唠叨,没有我就回房间了。” 有了上午在厨房的那次接触,童乐川并不想在一个空间里和李晋昭相处太久。 她从沙发上站起身,半跳着要回房间,却听李晋昭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明天我送你上学。” 童乐川身形一顿。 “以后,只要我有空,都会接送你上下学。” 他缓缓补充道,“也会在家。” 越往后,嗓音越是沉柔。 童乐川感觉心脏向被一颗重石拍打到了一团棉花上,乱得很。 她又想暴躁了。 “随便你。” 压抑着克制着说出这么一句话后,便头也不回地跳着回了房间。 —— 老李:“唉,带孩子真难。” 我还是回来连载了,依旧缘更,边写边修,一定完结。这一章过渡,下一章会进入下个阶段,不过依旧会用几章来铺垫。 14.家长会 2024年9月30日,童乐川所在的班级召开了新学期的第一次家长会。 这天是周一,月考成绩也刚出来,童乐川站在前门口扫视着A4纸上记录的成绩与排名。她的成绩还是和暑假时的零诊差不多,既没有明显的退步,也没有明显的进步。 她叹出一口气,又看了一眼讲台上方挂着的钟表,已经快下午四点二十了,别的同学的家长都陆陆续续落座,唯独她的监护人还没有来。 心情逐渐变得低闷,她没什么表情地走回了座位,拿上一本迷你单词本,离开了教室。 室外下着密密麻麻的细雨,秋风瑟瑟地刮起阵阵冰凉,刺得童乐川一哆嗦,连忙将秋季校服穿上。 “哎,乐川,你家长怎么还没来。” 走廊上,苏遇对镜补着唇膏,轻声问道。 “不知道。” 她摇摇头,一手扶在走廊的栏杆上,一手举着英语单词本尝试背诵,但格外心不在焉。 “不知道?这……咋会不知道呢?” 苏遇一脸诧异,看向童乐川,又问:“你不会没跟你家长说吧?” 闻言,童乐川淡淡地瞥了她一眼,没作任何回答。 她说了,但说了并不意味着那个人会来。 而且两年前的那件事情始终历历在目,他来了应该又少不了闲言碎语…… 他也说过今天下午有工作,大概率会让徐岚代替。 童乐川咬了咬嘴唇,耳边陡然响起上课铃声。 她知道,四点二十了。 “我没带伞,可以和你撑一把吗?” 这雨下了一整天了,绵密如针,早上童乐川走得急,下李晋昭车的时候连伞都没拿。 苏遇点点头,说好。 可二人刚打算结伴而行,一道无比熟悉的身影就出现在了楼梯口。 是李晋昭。 他身穿一身西服,黑色的马甲搭配白色的衬衫,左手边的袖口朝上小幅度挽起,露出一节精壮的小臂,臂弯往上还扎着一个醒目的黑色袖箍。 也许是跑了一段路而来,原本铮亮的墨色皮鞋潋滟水光。他呼吸也有些急促,额前纤长的发丝沾染了一些雨水,湿漉漉的。 “抱歉,稍微来迟了一点。” 他抬眸看向站在走廊上的童乐川,右手拿着被收缩起来的雨伞,微微甩了甩上面的雨水,而后将它放向一旁的雨伞放置处。 童乐川显然没有预料到他的到来,面上难掩意外,她张了张唇,有些干涸的嘴皮微微被撕裂。 “你怎么来了?不是岚姐……” 她蹙着眉头,发问。 “会议临时推到晚上八点过后,现在有时间,我就过来了。” 童乐川观察着他,好久没做声气。她知道他这一阵子确实很忙,前些日子还去外地出差半个月做项目,也才回来不久,每天各种会议酒局安排得满满当当,现在他能抽时间来参加家长会,确实也算是对这件事情比较上心了。 她微微抿唇,敛起视线,才故作不在意地道了一声“哦”,随后又接了一句“其实你来不来都无所谓,一个破家长会而已……” 她又开始口是心非,刻意把一切说的那么没所谓。 距离7月那次不欢而散,已经过了两个月有余,李晋昭在这期间确实如同他说的那样,有时间就回家,上下学也接送她。 明明一切都在往她一开始想要的方向发展,可怎么现在别扭拧巴的也还是她呢? 她简直矛盾得很,怎样都不满意,一面期待又一面抗拒。 李晋昭没有接她那句话,他将视线投向一旁的教室,问道:“是这间?” 童乐川将头偏向一边,点点头。 “那我先进去了,你去上课可以打这把伞。” 李晋昭知道他们要去上体育课,又将放下的伞拿起递给她。 “最近降温很快,小心感冒。” 嘱咐完,便抬步走了进去。 / 手中的伞柄似乎还残留着属于李晋昭的温度,童乐川走在去体育馆的路上,掌心始终灼热。 “乐川,刚才那是你爸爸啊?” 苏遇收起自己的伞,一头挤进她那把黑伞下,挽着她的胳膊。 童乐川没有回应。 她真的很不喜欢告诉别人她与李晋昭的关系。 “是不是呀?难不成是哥哥?” 苏遇摇着她的胳膊继续问。 “不是哥哥,”她摇摇头,眉头紧锁着,压抑那股烦闷,又道:“他的确是我的……爸爸……” “哇真的是爸爸啊……叔叔长得好帅啊!一眼惊艳,过目不忘那种!嗯……不过,她们为啥都往我们这儿看?” 苏遇说话的时候,目光朝周围的女生们看去,她发现,自从刚才童乐川的爸爸来了以后,这些女生一个个的视线时不时朝她们这里打量,都窃窃私语地讨论着什么。 其实关于童乐川的一些闲言碎语,她也不是没听过,像她们这样的私立高校,就读的学生本就更复杂,什么不切实际的传闻黄谣都有,不过可信度大多都不高。 她记得比较清楚的一个就是说童乐川霸凌同班三名女同学,事情暴露以后,她的爸爸直接让那个三个女生“因病退学”。 可事情真的是这样吗? 苏遇有些想不通,毕竟她是高二分班后才和童乐川做的同学,对分班以前的事情并没有多了解。 童乐川听了她的话,也朝四周望了望,她心底稍有波澜,但很快就平息,毕竟这种视线她早就习惯了,现在对她来说简直一点杀伤力都没有。 她冷冷道:“你要是觉得不舒服,其实可以离我远一点的。” “啊,没事啊,没事。” 苏遇将她拉得更紧,笑盈盈地,“我就问问而已,她们爱看看呗,大概是觉得咱俩漂亮吧哈哈哈哈——” 童乐川心里有些微的动容,她侧眸看着苏遇,才缓缓开口:“你难道不好奇她们说了什么?” 苏遇摇摇头,“不好奇啊,什么闲言碎语听得确实多,但我都不信啊,做好自己才最重要不是吗?我就觉得乐川你挺棒的其实!” 童乐川喉头有一瞬哽咽,她面上藏不住一些苦涩,握伞的手指紧了紧,才轻声道:“谢谢你,苏遇。” 愿意相信我。 / 没人知道两年前的童乐川遭受了怎样的对待。 大家只是一致认为她有病,高一开学不过一个月就在女厕所拿刀要砍同班的三名女同学,后来父亲及时赶到,控制住她的情绪,才避免了一场祸事的发生。 本来大家都以为这件事大概率会以童乐川道歉退学而收场,可不久后那男人为了自己的“掌上明珠”竟在校长办公室内高高端坐,盛气凌人,毫不留情面地指使那三名女同学的家长扇自己女儿的巴掌。 一掌又一掌,直到女孩们面露血色,直到她们的歉意足够真诚,才收手停止。 而童乐川,更是全程目睹,大概觉得消气,才在日落西山之时,和父亲离开了学校。 “真恶心。” 体育馆内,一个扎着马尾辫的女生将排球重重地砸在童乐川身上,她的面色透露着毫不遮掩的厌恶。 背被砸得生疼,童乐川咬了咬嘴皮,转过头看向她。 “你故意砸我。” 她嗓音冰冷。 “就是故意砸你怎么了,别以为大家会忘记两年前你和你爹做的事情。就只有你有个有钱有势的爹吗?我才不怕你呢,今天不是开家长会吗,有本事又哭着鼻子去找爸爸帮忙啊,把我也一起开了呗。” 女生故意激她,情绪稍显激动,说话时嗓音有些激亢的颤抖。 童乐川知道这个时候没必要跟她们呈口舌之快,这对她一点好处都没有,反而还正中她们的下怀。 她只是从地板上站起身,拍了拍屁股,将落在脚边的排球捡了起来,随后重重地砸向女生。 排球精准地命中了女生的面门,只听她尖叫一声,随后一滴又一滴猩红的血液便从鼻子里流了出来。 “这是你自找的。” 说完,也不管其他同学怎么替女孩打抱不平,怎么谩骂她,都头也不回地走了。 对于别人怎么看她,她现在真的毫不在意,就是这些人时时刻刻都在她的耳边提起两年前的事情,这总是让她心底反复结痂的伤口,不断渗血不断溃烂。 她不明白这个世界,为什么颠倒黑白的能力如此强大,被霸凌者最后竟然成为霸凌者。 可笑,多么可笑。 时至今日,那几个女生对她人格的侮辱,对她躯体的伤害她都还记得清晰。 看不惯成为欺凌的理由,不接受她们心仪之人的告白也成了欺凌的理由。那些日子她们都住校,因为没有大人管,没有老师看,所以她成了她们无休止不间断欺凌的对象,扇巴掌,扯头发,撕衣服,拳打脚踢那时完全是她的家常便饭。 她不是容易低头的人,骨子越是硬,越是不吭声不求饶,那些人就越是变本加厉,想尽各种办法折磨她,闲来无事便甩她一巴掌,恰巧路过也能踹她一脚,她们尤其喜欢踹她的膝窝,每一次重踹,她都会因为失力跪下。后来还把她按在床上用刮眉刀刀片割她的肉,脱光衣服去扇打她的胸部与下体。 她们一边录视频一边说她骚说她贱,说她妈是同性恋,却和男人上床生了她这么个婊子,只要是个男的就要勾引,生下来就是给男人轮奸的。 完事后,她们又全都装作若无其事,扮演上了老师同学眼中最可爱最懂事的女学生。而她好不容易迈出脚步去找老师,得到的却是一句你为什么不反省反省自己的话。 所以她就是应该被霸凌?被霸凌都是因为自己有问题? 那个时候没有人站在她这边,一个人也没有。 她唯一能依靠的母亲更是早就为了别的女人抛弃她,而父亲呢…… 父亲…… 她就从未想过会找他。 他们始终是两个世界的人,她的出生不过是个错误,她本来就不属于李家,又何必用这点事情去打乱他原本的生活。 她只能靠自己。 说她睚眦必报,心理病态,又怎样呢?她深刻明白这种时候没有人能救她,只有她自己才是自己最终的救星。 于是放月假的时候,她出学校买了一把水果小刀,就是打算报复回去。 可她如何也没能想到,那把涂抹上她仇恨的尖刀利刃最终并没有精准地刺向那几个长期对她进行精神肉体折磨的女孩身上,反而狠狠地被李晋昭握在了手里。 那是童乐川第一次见到什么叫作鲜血淋漓。 她就眼睁睁地看着他鲜红的血液如同流水一样浸出修长的指,再顺着他宽大的手背哗啦啦地坠落。 一滴又一滴,在洁白的地板上迸溅出一朵朵艳丽的花,像来自地狱的曼珠沙华,昭示她的罪恶。 她甚至能清晰地感受到刀锋刺进他掌心中时的阻力,锋利的刀刃割裂了他的皮肉,深深镶嵌在内里,告诉她那是她留给他的伤害,永不可磨灭。 “为什么……” 她的泪水早已模糊视线,心中的气意全被惊惧所代替。 她突然发觉自己开始腐烂,从头到尾,一点一点崩溃碎掉。 李晋昭的眉头因为疼痛微蹙着,可眼神里却充斥着令人心碎的温柔。 “小川,别怕,我在这里,把刀放下,好吗?” 他一遍遍安抚她,不在乎周围的一切嘈杂,只是耐心地紧紧握住刀刃,尝试从她手里夺走凶器。 “是她们先伤害我……” 她的目光扫向一旁瑟瑟发抖的女孩身上,才发现同学老师们将卫生间围堵得水泄不通,铺天盖地的责骂声,她开始害怕起来,哭腔再也克制不住。 她连忙松开紧握住的刀柄,才发现她的指间都是他的血。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她泣不成声地解释,却被他紧紧抱在怀里。 “我不是故意的……” 尖刀被摔在地上发出悲鸣,李晋昭紧紧用鲜血横流的双手抱住她,在她耳边反复温柔回应,“嗯,我知道,我都知道,没事的小川……我在这里。” …… 童乐川红着眼眶,坐在体育馆外面的座椅上,看廊沿挂落飘零的雨。 潮湿的雨水打落了不远处绿色枝头上盛烂的桂花,坠落满地失意的星星。 她用被打湿的衣袖揉了揉眼睛,听赶来的苏遇问道:“乐川,你坐外面不冷吗?” 她摇摇头,缓缓开口:“不冷。” “你进去吧,里面暖和一些,等下集合的时候叫我就行。” 苏遇这才点点头,她也知道童乐川和其他同学不怎么对付,出来应该是想远离她们。 “好吧,那我等会儿叫你。” 说完,便抱着胳膊打了个冷颤,小跑着进了体育馆。 童乐川的世界再次陷入零碎的寂静,她闭眼循着淅沥的秋雨声,拾起了另一片记忆。 那是两年前,和如今一样的下雨天…… “自己动手还是我替你们动手?” 李晋昭神色自若地坐在校长办公室的皮质沙发上,修长的右腿搭在左腿上,手中捧着一盏热腾腾地茶,悠闲自得地审视面前的几个人。 “天老爷啊,李总,你得饶人处且饶人啊,我们自己家女儿怎么动的了手?多大点事儿,我们都给你赔礼道歉了不是,你为什么非要这么逼我们?” 其中一个女孩的父亲发声,却被李晋昭放置茶具的脆响声吓了一个哆嗦。 泛着幽幽茶香的茶水被溅射出来,李晋昭收回手指,示意一旁的下属递来一张纸巾。 “得饶人处且饶人?” 他冷笑一声,连眼神都不愿施舍给他们,只是低眸用纸巾擦拭着手,淡然回答:“赔礼道歉又如何呢?你们家的孩子欺负小川的时候怎么没想过这个道理?你问我多大点事?你觉得多大点事?需不需要我细细列数一下她们的罪孽?”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你要多少钱我们都可以赔给你,李总,求你了,放过我们吧。” 另一个孩子的母亲上前说道。 李晋昭一瞬嗤笑,胸腔都在震颤,他简直被戳到了笑处:“钱,你觉得我李晋昭缺的是钱吗?嗯?” “我数三声,三声过后你们要是不打,那我就找人替你们打。” 他没有跟她们废话,嗓音比之前多了一些不耐烦。 “凭什么你说了算!” 一个女孩子站出来,恶狠狠地瞪着李晋昭,她大概从来没受过这种憋屈的打压和对待,因而格外愤怒。 “哦?挺有胆量,可是这里就是我说了算。” 他轻笑,将纸巾扔进垃圾桶。 “操你妈,你女儿她就是贱!她就该——” 女孩被自己的家长捂住了唇,可说出的话却被李晋昭听得清清楚楚,他的眼神猛然变得肃厉,随后淡漠地注视着那个口出狂言的女孩子,慢慢靠回沙发靠背上。 “3。” 他开始倒计时。 “2。” 听到这声,那几个家长神色惶恐,惹事女孩的家长连忙扣着自己的女儿到他面前道歉。 李晋昭冷笑,立即将桌上滚烫的茶水毫不客气地泼到了女孩脸上。 “啊啊啊啊啊——” 女孩惊惧尖叫,皮肤很快被烫红。 “来仔细说给我听听,她该怎么样?”李晋昭面带微笑,可眼底却隐藏着深不见底的怒意。 家长慌得不行,隐忍着,迫使受伤的女儿继续道歉。 “对……对不起!刚才我不该……” 女孩被烫得疼极,边哭边道歉,却被李晋昭用杯口挑起下巴:“我刚才不是说过吗?道歉没用。” 说完,他便猛地将茶具猛地摔碎到了地上,顷刻间,茶杯四分五裂,吓得包括童乐川在内的所有人都猛地一抖。 “1。” 李晋昭喊完倒计时,连忙冷下脸,朝屋内原本静候的几个人高马大的男人使了个眼色。 于是那些男人便迅速有力地前往三个犯事女孩的身边,二话不说,便朝她们脸上重重甩了一巴掌。 一时间,屋内是前所未有的混乱,女孩子们悲痛尖鸣的哭泣声与挣扎声,家长护犊不成的崩溃与求饶声不绝于耳。 “你这个杀千刀的资本家,你怎么能这么对我们啊?你这是虐待未成年人,我要报警抓你!” 其中一个女孩的妈妈急了,上赶着要来打李晋昭,却被他的下属拦住。 李晋昭觉得好笑,回应道:“你想怎样都可以,但现在,我要为我的女儿讨回公道。” 说着,他再次朝那几个人发号施令,“给我狠狠地打,伤了算我的。” 童乐川从没有见识过那么惨烈的场景,昔日仗势欺人的女同学竟一日跌落阶下,被人大力撕扯头发,狂扇巴掌,狠狠“耳提命面”。 其中一个女生甚至耳朵和口腔都被扇出了血。 这时,童乐川突然感到心惊胜过复仇的爽快。 何校长也只能在一旁默不作声,那一刻,她发现李晋昭根本就没有她想象得那么简单。 可能实在心疼自己的孩子,又十分忌惮李晋昭背后势力,于是家长们只好带恨妥协,开始“教育”自己的孩子。 他们这一辈子应该都忘不了这一天,一个巴掌又一个巴掌地拍打在自己孩子的脸上,尊严却碎了一地。 而那个下午对童乐川来说,也是极其难忘的。她记得后来那几个女孩子顶着肿大的脸哭成泪人来跟她道歉。 她虽然没有接受她们的道歉,可她还是阻止了李晋昭的进一步动作。 “你确定?” 她点点头,缓缓回答:“确定,已经够了,对她们的惩罚已经够了。” 听她这么说,李晋昭才彻底放手。 “何校长,希望你能好好解决这件事,之后我不希望在学校看见她们几个。” 他一转目光,微微勾起唇角,对站在一旁毫无抵抗力的何校长说道,随后,又从下属手里抓过几迭现金,重重地砸向那几个家长脸上。 “这可是法治社会啊,哎哟喂,怎么能有人这么黑心啊,你等着吧,我一定要报警把你抓进去!” 李晋昭闻声,不痛不痒,“报警抓我可以,但前提是你得有那个能耐。” 说完,便看向童乐川 “走了。” 那是童乐川第一次跟他撑同一把伞,而她的手是第二次被他紧握。 他已经没有缠绕厚重的纱布,手心露出一条深深凸起的暗红色,童乐川感受着那道横亙在二人之间早已结痂的疤痕,手指微微颤抖着。 雨滴清脆地打在伞面上,噼里啪啦响,掩盖某些躁动悲戚的情绪,她的心脏隐隐作痛,鼻腔里满是与他有关的气息,药香、冷杉木香…… 他见她默不作声,便轻声开口:“吓到了?” 童乐川闻言,埋下头,吸吸鼻子,依旧没有说话。 她不是圣母,绝不会去心疼那几个霸凌者,只是李晋昭的手段,远比她想象的要简单粗暴,她其实没有被吓到,有些反应不过来。 李晋昭叹气:“抱歉,我实在有些生气……不过小川,你放心,以后不会有人敢再欺负你。” 他揉了揉太阳穴,尝试再说什么,却被童乐川松开手。 “不管怎样,谢谢你相信我,也谢谢你帮助我。” 她的感谢表达生硬,一如她从不会正确表达爱一般,可童乐川能这般和气地和李晋昭讲话,已实属难得了。 毕竟他们也才相认一年之久,而且在这之前,他们虽有父女之名,却从未有父女之实。 他看得明白,童乐川从见面的第一眼就莫名对他抱有巨大的敌意。 “你去哪儿?” 李晋昭看见童乐川抬步欲走。 “回寝室。” 童乐川以为自己还会继续住校。 李晋昭笑了一声,才过去摸摸她的头。 “想什么呢?发生这么大的事情,还要住校?” 童乐川不解地看着他。 随后她垂落在身侧的手,便又被他牵起。 “你……” “回家吧。” 李晋昭直接打断她的问话。 她怀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出了问题,可属于李晋昭宽大的手却握得她更紧。 随后她听见他再次开口,说:“我们回家。” / 两节体育课上完,童乐川和苏遇回到教室的时候,家长会还没有结束。 她站在走廊上,不经意地透过窗户朝里面望去。 此时李晋昭坐在位置她的座位上,看着腕表。 大概是觉得老师过于拖沓,他的眉头微微蹙起。 不知怎的,童乐川突然有些想笑。 她觉得李晋昭也怪惨的,天天都在“开会”。 然而她这边唇角才刚扬起,那厢李晋昭便心有灵犀似地抬眸看向她。 只一瞬,他们的视线便猝不及防地撞在一起,童乐川心里咯噔一下,浑身汗毛似乎都立了起来,连忙将目光转移。 她也不知道自己在心虚什么,心跳扑通扑通跳得厉害。 很快,口袋里的手机传来嗡嗡声。 她掏出手机,发现是李晋昭发来的一条微信消息。 「你刚才在看我?」 童乐川咬了咬嘴皮,将身子转向走廊栏杆处回复他:「我刚才在看狗。」 过了一会儿李晋昭发来一串省略号。 童乐川心想就这样最好,把天聊死,这样大家都找不到话题聊。 可又隔了一会儿,手机再次震动起来。 「你饿了吗?」 童乐川打字想说没饿,却见他又发来:「那待会儿带你去市区里吃饭。」 「你不是晚上有会议吗?」 「吃饭不要紧,八点之前能赶回公司,不过,你们的老师真的好能说,大概还有多久结束,你知道吗?」 童乐川疑惑,回复:「不是你在开家长会吗?怎么问我……」 她看见李晋昭的对话框反复出现“对方正在输入中”,过好久才发来三个字。 「我没听。」 童乐川:「?」 「所以什么时候结束?」 他又问。 「我哪儿知道!」 敢情她还以为他真对家长会上心,原来只是走个过场而已。 —— 心疼小川的每一天(。??︿??。) 老李:比那时候我们老师还能叭叭的老师出现了。 15.无解 散会的喧嚣像退潮的海水,家长们在听闻班主任说完“到此结束”后,纷纷攘攘地离席。 童乐川踏步入教室,穿过拥攘的人群,走到座位边。 “晚上想吃什么?” 李晋昭见她进来,慢慢从座椅上站起身,给她挪了个位置。 “随便。” 她淡淡地回应,与李晋昭擦肩而过,抬手在杂乱的桌面上翻找着什么。 “随便的话……” 李晋昭看了一眼时间,似乎在思考吃什么,说话有些慢顿。 童乐川弯着腰倒弄抽屉,终于把国庆要做的作业全都找了出来。 她看着手中厚厚的几打卷子,不悦地瞥了瞥嘴角,连说话的语气都变得阴沉,“吃什么?” “我记得市中心新开的一家商场,里有一家湘菜馆还不错。” 童乐川点了点头,不是很在意地把卷子和一些要用的书往包里塞,随后看了一眼时间,道:“那就走吧,时间也不早了,你小心赶不上公司的会。” 于是,父女俩便很契合地离开了教室。 室外依旧下着小雨,淅沥的雨水汇凝在房沿,顺着重力掉落在鹅卵石铺造的地面上,摔出细密的啪嗒声。 走到一楼,李晋昭将伞打开撑在二人头顶。 突如其来的阴暗不知为何让童乐川心惊,很快她感觉到身旁的人朝她靠近一些,一只手缓缓搭在了她的肩头。 宽阔,炙热。 “走吧。” 耳边响起李晋昭的声音,她抬起眼眸,不大自在地看他。 “怎么了?” 李晋昭不明白她为什么露出了这种迟疑不定的眼神。 “没什么。” 童乐川敛起视线,眉头微蹙。 她其实不想和他打一把伞,一点也不想,烦得慌,这总让她想起两年前的那个雨天。 可他们俩确实只有一把伞,要不就一起打着出去,要不就一个人选择不打,淋着雨出去。 但那样也太神经了…… 童乐川摇了摇头,硬着头皮按耐自己心底那种异常的别扭感,和他踏步出去了。 教学楼离地下停车场还有段距离,翼华中学的路修得也弯弯绕绕,耳边听着散碎的脚步声与来往滚轮声,童乐川只觉得心头更是烦闷。 她穿的鞋又是运动网面,走这么一会儿,地上的污水早被她甩得满鞋头都是,湿哒哒的,不舒服得很。 “哎,你别搭我肩了。” 她拍开了李晋昭的手,二人之间令人窒息的沉默才被打破。 李晋昭顿了一下,没说什么,收回自己的手。然而他们刚走到一个路口拐角,却见一辆车猛地驶出,毫无征兆地,滚轮飞速碾过地面,哗啦啦地溅起一道洪流般的污浊积水。 猛然间,沙沙作响,接着童乐川的身子就被带了一下,李晋昭单手紧紧贴在她的背后,高大的身影覆盖而下。 因为情势过急,童乐川没有站稳,踉跄着脚步朝他撞了过去,嘴唇轻轻磕在他的胸膛。 短短几秒却像电影的慢镜头一般,四周的一切似乎都消失,唯独只能感受到衣物之上属于李晋昭手指的触碰和头顶传来的属于他的呼吸的温热。 童乐川觉得心脏苏麻麻地痒,像被藤蔓缠绕。 “现在雨天开车应该慢点的,小川,你怎么样?” 他的声音响起,低沉得像悦耳的乐趣。 童乐川鞋是早就被打湿了的,现在只感觉腿上有点湿漉漉的,身子上还好。 她摇摇头,慢慢抬眸看向李晋昭,“你……” 雨水啪嗒啪嗒打在倾斜的伞面上,惊鸣耳道,像散落一地的糖果。她看着他半露在雨下的身子,想问他怎么样。然而视线率先捕捉到李晋昭肩头白衬衫上的黑污,一瞬间心脏一落,她知他大概整个背部都被溅上了脏水。 “没事,吃完饭回去换个衣服。” 李晋昭明白她的意思,目光正正地望进她那小鹿一样的眼睛里,这双眼睛和他出奇得像。 每每目视它们,总让他心头升起一些不可名状的情绪。 是舒适的,柔软的。 “走吧。” 他开口。 “好。” 童乐川感觉脸有点烫,连忙垂眸点点头,她松开了紧攥李晋昭衣角的手,平复自己躁动的心。 但李晋昭并没有动弹,还是打着伞停留在她身前,距离那样近又暧昧。 童乐川耳骨微微一抖,不明白他是在做什么,怎么还不走。 “你怎么……” “小川,你踩着我的脚。” 他们一同开口,童乐川闻言,跟触了电一样便往后一跳,整个脸和耳朵都红到滴血。 “那你不早说啊!” “我以为你会发现……” 干。 她在心里骂。 / 李晋昭牵着她的手走到的停车场,童乐川感觉怪别扭,一路上打掉他的手很多次。 毕竟她不想再回到两年前过分期待的时刻,那时她以为他牵起了她的手,便真的能给她一个美满的家。 可事实告诉她,他并没有做到。 她现在矛盾地渴求更多,可越是渴求就越是觉得悲哀,便越是不想接受他这些刻意摆弄出来的“好父亲”姿态。 上了车,童乐川便觉得有些困。 “你睡吧,到了我叫你。” 李晋昭将车内的空调打开。 她点点头,靠着座椅便很快睡了过去。 这一觉似乎很久,时间和空间意义上的。 她做了一个梦,梦里是光怪陆离的场景,有无数破碎的记忆飘散。 回忆中的那家名为“Eternity”的老旧咖啡馆朦胧地出现在她的视野里,她下意识朝那奔跑,却如何也触碰不及。 只能模糊地看到建筑里的情形,玻璃窗后对座的两个人,一个品着咖啡,一个喝着牛奶,在笑说什么。 猛然场景又被打碎,转眼间便是雪地里的寻欢,一声清脆的“咔嚓”声传入耳际,将他们的欢乐定格在那一瞬间。 刻在脑海里永远都无法忘记的灵秀广场,高楼屏幕上呈现巨大的倒计时,从最后一分钟开始。 氢气球被握在手上,她跌跌撞撞在人海里挣扎,被人揽到身边。 “叔叔。” 她唤道,抬起头却看不到那张熟悉的脸,猛地,一股吸力将她攥入深邃黑暗的漩涡,而那个人的身影渐行渐远。 她站在家门外,身旁是一辆黑色轿车。 感官体验似乎都被放清晰,要让她重新体验曾经的那些失落。 手里捏着那张合照,她终是没有勇气送出那一罐千纸鹤,只是询问他的司机先生:“出什么事了吗?” “李总的事,与你无关。” 车辆疾驰而去,独留她一人在原地。 她落寞又无奈地翻过照片,伸手摸摸那背后的字,心底有些酸涩。 “新年快乐,怪叔叔。” / “新年快乐……” 李晋昭把车停在地下停车场后,突然听她浅浅说出这么一句。 他愣了愣,转眸看向她。 她熟睡的模样总是不安,似乎总有梦魇困扰。 微蹙的眉头和紧闭的眼睛,挡不住来势迅猛的泪。 为什么难过? 她到底梦到了什么? 李晋昭在心底发问,看着她凝结泪水的纤长睫毛,面色也跟着凝重,他想尝试唤她,探手去抚摸她的脸。 头发比两个月之前长许多,遮挡在她的面颊上,他轻轻将它们拨开,撩至耳后,“小川……” 他想继续说什么,面前的人却突然睁开了眼。 他没注意他们距离极近,呼吸几乎都纠缠在一起,她的嘴唇就在他的注视下那样火热地泛红,有些颤抖,往上,是她浅棕眸子澄澈的眸子。 有些空洞,有些迷离,像一颗璀璨的琥珀,却没有任何生气。 只有泪水,蓄满的泪水,透明的,晶莹的,顺着她的眼尾朝下坠落。 啪嗒—— 溅在李晋昭白皙又虬隆青筋的手背上,落在他的心间。 只一下,他感觉浑身都传来了那窒息般的闷痛。 “你做什么?” 短暂之间,童乐川便像换了一个人,敛起那些藏不住的脆弱情绪,她声音淡淡的,将头偏向一边,伸手擦干脸颊的泪。 李晋昭眸子微动,才又正了身。 “你刚才做噩梦了?” 童乐川心跳很重,每一下都像有沉重的铁锤在凿响,一下又一下,似乎要阻隔她所有血液的循环供给。 梦境与现实的交错还在她大脑里反复,她缓慢地闭上眼睛,强迫自己沉静。 她听见李晋昭的话,冷冷地回复说没有。 “那你……” 李晋昭看着她,没有说下去。 “生理反应,你没有吗?睡醒了会流泪。” 她故作镇静地回答,心底还残留久远的苦楚。 李晋昭张了张唇,熄了火,眉头皱起,“如果有什么不开心的事情,其实可以讲给我听。” “没有啊,我说了没有,不是到了吗?走吧,都几点了。” 童乐川将安全带撤下,一脸无所谓地把车门推开,走了出去。 李晋昭目光落在她的身上,心里的疑虑更重,他知道童乐川一定遇到了什么困难或者有什么心结,只是她一直都不愿意说。 她的心中有一扇紧闭的门,不让任何人进入。 叹出一口气,李晋昭也解下安全带,他一直都是不太主动的人,但现在,他真的需要朝她更进一步,而不应该只是嘴上说说。 哪怕,这个过程会很艰难。 但童乐川是他的亲生骨肉,再难再无解,他还是应该去尝试。 / 没点几个菜,童乐川就吃饱了。 这顿饭吃得不怎么愉快,李晋昭总逮着她问东问西。 “你怎么今天话这么多?” “关心一下你,不行?” “有什么好关心的。” “这次月考没考好,难过?” “成绩就一直那样,有啥难过的。” “你谈恋爱了?” “哈?你有病吧!狗才谈恋爱。” “你告白失败了?” “你神经啊?我没有喜欢的人!” …… 多次询问无果,李晋昭注视她,淡淡开口:“你睡着时说的‘新年快乐’是什么意思?” 童乐川一愣,与他视线撞在一起。 “你想……你妈妈了吗?” “没有!” 她条件反射般地大声回应,“我不是说过不要再在我耳边提她吗?你什么意思!” 眼底再次充斥敌意,她的周身似乎都生长出无形又尖利的刺。 “可你不开心,小川,为什么?” 李晋昭端坐,还是那样清冷如玉,只不过面色沉暗,眸中闪烁着隐隐不安。 “为什么不开心?” 他再次发问。 童乐川攥紧在桌子的两只手,刻意压迫自己躁烈的呼吸。 “我没有不开心。” 她冷冷道,将目光投向窗外。 “你在撒谎,小川。我是你父亲,唯一可以依靠的血亲,你不应该把我拒之门外。告诉我,你到底怎么了?” 他的眼神是少有的坚定与真挚。 童乐川却冷哧一声,眸子落在他身上,“告诉你就能解决了吗?你在开什么玩笑。” 她有些自嘲地笑笑,嘴角很是僵硬,“拜托您还是不要在意我的好,像以前一样就行,我习惯了。” “我们不谈过去,只谈……” “我说你帮不了我!如果你想帮我,他妈的当初就不应该和童牧姚上床然后生下我!不生出我就是对我最大的帮助!” 她的情绪又再次高涨,似乎被戳到痛处,声音很大,惹得周围的餐客投眼纷纷。 “你冷静一点。” 他尝试安抚。 “我很冷静,是你一直在激我!我说了你帮不了我,别再假惺惺地装好父亲对我好,对我好又不是什么必须要完成的KPI,我的心理我自己会调节,没人可以帮我,尤其是你。” …… 这场晚饭又是不欢而散,童乐川站在路边,撑着一把伞,看手机里李晋昭前不久发来的消息。 【晚上要回家的时候记得给我打电话,我来接你。】 她没有回复。 就在刚才,她接到苏遇的电话,约着去一家KTV玩儿,她答应了。 反正回家一个人也无聊,心情又烦闷得很,出去玩玩儿正好散散心。 李晋昭没有再追问她什么,只是在听她说要出去玩儿时,问要不要他送。 童乐川拒绝。 “你看我做什么?我自己去就行。” “去哪儿?” “你管我!” “如果是去星海岸,那我现在就送你回家。” 他是真怕她再去星海岸,嗓音透着不容反驳的威压。 “我不去啊,就是和苏遇她们在这儿附近唱唱歌。” 他才抬眸看她,解了门锁。 “不要喝酒。” 童乐川翻了一个白眼。 “伞拿着,雨大。” 她接过李晋昭递来的伞。 “有陌生男性给你搭话不要理,有什么事立马给我打电……” 嘭—— 童乐川关上门,隔绝了他的声音。 无奈之下,他才转发信息,驾车扬长而去。 “嗡嗡——” 又有微信消息提示音。 【Sliver.】 随后是苏遇发来的一个定位。 童乐川点开定位,打开地图导航,慢慢朝目的地走去。 “唉,乐川,这边,这边!” 这家名为Sliver的KTV就在那商场附近不远的一层,童乐川走了七分钟就到了。 苏遇站在大门口的接待处,朝她蹦蹦跳跳地挥手。 “你还挺快哦。” 童乐川放下伞,她便立马挽住她的胳膊。 “刚才就在这附近吃饭。” 她甩了甩积满雨水的伞,将其放到一边的收纳处。 “走吧。” 苏遇笑盈盈道。 童乐川点点头,“都是女生吧?” 她再次问出这个问题。 “是啊,都是女生,我几个玩儿得好的初中同学还有发小。” “好。” 其实童乐川不爱唱歌,主要她五音不全,自己都能给自己唱笑。 但耐不住包厢里姐妹们的热情,童乐川一进去就给她们招呼得脸红,她猜她们一个个儿的应该都是E人,特能叭叭,社交能力非常强,她还是被她们强迫着唱了好几首。 苏遇还点了很多洋酒,什么轩尼诗,马爹利,麦卡伦…… 童乐川不是很懂,她不怎么喝酒,也不太喝得惯这些酒,但小姐妹们一杯又一杯地倒着送她的嘴边,她不喝也不太好,也就一杯又一杯喝了下去,完全把李晋昭的嘱咐抛之脑后。 包厢里一直都很吵,她们什么歌都唱,抒情的,欢快的,躁动的…… 拉着她一起跳舞,童乐川才进去不到一个小时,整个人就晕乎乎地想吐了。 “我……我先出去一下。” 短暂的躁响确实能够遮挡人内心脆弱敏感的情绪,可当她借口上厕所出去的瞬间,狭长的走道裹狭零碎的沉静蜂拥而来,便再次将她心底的某些情绪连根拔起。 她突然感觉到有些头痛恶心,心底也猛然闷出些自暴自弃的苦痛。 走道上时而会有人走动,她神色疲惫地抬起头,拉住一个过路的侍应生。 “你好,请问厕所在哪儿?” “直走,经过中心大厅,右转就是。” 她点点头,捂着发痛的肚子,朝那个地方去了。 路过中心大厅时,她才发现这里简直别有洞天,跟酒吧似的,有的人聚在一起蹦迪,有的则在卡座喝酒聊天。舞台上多个半裸的美女伴随着重金属音乐展弄自己妖娆舞姿,与台下的男人眉来眼去,吧台旁边不少异性间打得火热,直接当堂擦枪走火起来。 童乐川耳膜都要被震碎了,她捂着耳朵,紧皱眉头,丝毫不愿在这儿多做停留,步子迈得飞快,只不过走得太急,不小心撞到一个人的肩膀。 就撞那一下,她胃里一阵翻腾,也没来得及道歉,便右转冲向了厕所。 厕所都是马桶,童乐川一推开门,便跪下抱着马桶吐了起来。 她还没在一小时里喝过这么多酒,胃实在反应不过来。 胃部痉挛也让她不好受,只吐了一次,后面一直痉挛着,却再也吐不出。 她恶心得不行,等了好一会儿,才扯一旁的纸擦嘴。 把厕所冲干净后,她大喘着靠在门上。 有些想回家了。 她咬咬嘴唇,伸手摸了摸自己滚烫的脸。 他妈的,早知道就不来了,喝成这死样。 她突然想起李晋昭,想到他最后发的那条信息,心头胀胀得发酸。 但她并不清楚他会议结束了没有,而且她摸着口袋才发现,把手机落包厢里了。 不悦地啧了一声,就突然有些想哭。 莫名想念他那双宽大的手覆盖在她的头顶揉弄,又滑至她的后劲,温热又粗粝,轻柔地摩挲。 想起他今天吃饭的神情,他的话语。 其实她并不完全明白李晋昭的态度,他到底是出于真心对她,还是只是出于父亲的责任? 她的性子一向拧巴到一种极致,总喜欢把所有一切都往背离事实的反方向想。 从不喜欢去接受,也不喜欢去承认。 她一直都知道自己这个缺点。 可是……就算她不拧巴地去接受了李晋昭的好意又如何呢?那只会让事情雪上加霜。 有一句话她的确没有说错——没有人可以帮她,尤其是李晋昭。 问她为什么难过? 呵…… 童乐川无奈地笑出声,抬手遮住头顶晃眼的光亮。 因为李晋昭就是那个令她痛苦的根源。 所以根本无解,彻底无解。 / 童乐川跌跌撞撞地洗了手走出卫生间,可刚出门,视线都还没来得及适应灰暗又躁动的光线,便不小心左脚踩右脚,差点摔倒。 整个身子轻飘飘地朝墙壁撞去,她根本无法动手解救自己,心里只是惊呼不好,这一撞上去,估计脸都得撞扁。 然而想象中的疼痛却并没有出现,只觉腰上一双温热的手覆了上去,朝后一提,那面冰冷的铜墙铁壁就消失在眼前,随即而来的是一阵天旋地转。 童乐川迷糊着眼,脸随势贴向了那人的胸怀,撞得她小鸟一般闷哼了一声,手下意识地抓紧那人腰侧的衣衫。 是衬衣绵软的质地,她轻轻嗅了嗅属于他的味道,鼻息间的酒气却扰乱她的判断,她眉头微微蹙起。 来人的体温很高热,烫得童乐川浑身软绵绵,随后她缓慢抬头看向那人。 好像又熟悉又陌生。 呕吐时的泪水依旧有些糊眼,她无法彻底看清,于是她伸手揉了揉眼睛。 下一秒,那人的脸便映入童乐川的眼帘,然而看清的那一霎,她只觉耳边若有惊雷闪过,浑身的汗毛都立了起来,双眼就那般大睁着目视眼前人,似乎完全没有意料到。 怎么……会是他? ——— 会是谁来捏? 16.不长记性 “童小姐,好久不见啊?” 来人正是多日不见的李殊寒,他嗓音低沉,微微勾唇看着身前醉熏的女孩儿,对再见到她一点也不感到意外。 闻言一瞬,童乐川猛地从震惊的怔愣中回过神,条件反射地就要伸手推开他。 然而男人早有应备,收紧手上力道摁着她的背脊,将她的腰身猛地朝上一箍,便让她本就绵软的身体再次撞向他。 童乐川鸡皮疙瘩满身起,怒火中烧,“你要干什么,快放开我!”,她浑身神经都紧绷起来,心头生出一股不祥的预感,出手死死抵住他的胸膛,眼神狠戾。 “这种反应说明你还没有忘记我对么……” 李殊寒双手似游蛇一般不老实,恬不知耻地顺着童乐川的腰身朝上抚摸。 “滚开!” 童乐川一阵恶心,伸手去打他的脸,却被他反手紧握 “真是令人伤心,中心大厅撞我那一下,我肩膀到现在还疼呢,你不仅没道歉,现在竟然还要打我?刚才要不是我捞你一把,你指不定摔成傻子……” 他说话间面上总是带着令人捉摸不透的笑意,狭长的眼睛张扬得像火红的狐狸尾。 童乐川手腕传来钻心的痛,她的眉头蹙成川字,脑海里猛地响起李晋昭的告诫。 ——下次遇到李殊寒记得绕道走。 她很清楚这一点,知他李殊寒不是什么善类,自己必定也不会去招惹他。然而她怎么也没想到,他们的下次见面竟然会在这种时刻,并且还以这样戏剧性的方式。 童乐川不敢想象接下来将会发生什么,她浑身上下的细胞都在告诉她,要赶紧逃离。 眼见手被束缚,她便用脚去攻击他,给自己争取机会。 可李殊寒再次预判了她的动作,猛地将她抵到了背后的墙壁上,右腿紧紧地挤进她因攻势而分开的两腿间,膝盖只是朝上一提,便正正地撞向了她最为敏感又脆弱的地方。 “唔——” 童乐川牙关撞在一起,闭唇疼痛地闷哼出声,只觉得一股血气堵在心口,不上不下,淤塞得她难以呼吸。 “艹……” 她下意识骂脏话,还没能及时从刚才的疼痛中缓冲过来,唇周和下颌处又被人掐住。 李殊寒单手锁住她的双手高举头顶,另一只手则重重地扣住她的脸。 “怎么,弄疼你了?” 他邪魅笑说道,看着童乐川吃痛的表情,心底升腾起一股无上的快意。 “你还记不记得,上次在星海岸,你是怎么对我的?” 他嗓音柔沉雅艳,刻意把每个字都咬得很慢很清晰,温热熏人的酒气喷洒到童乐川脸上,让她胃里一阵翻腾。 童乐川脑海里闪过一些画面,眼神透露深深的嫌恶。 “上次那是你活该!” 李殊寒闻言,哼笑出声,指腹死死压在她白皙的脸上,戳出好几道诡戾的凹陷,迫使童乐川仰头目视他。 “嘴真硬啊,不过,我还就喜欢你这种……” 童乐川眸光一暗,怒骂:“神经病!” 面对骂声,他并没有任何情绪起伏,依旧笑意盈盈,轻轻抬起拇指抚上了童乐川的唇瓣。 “唉,你嘴唇明明这么软的,怎么尽说些然让人伤心的话。今日重逢是一种缘分不是吗?不要对我带有这么大的敌意嘛,我请你小酌一杯怎么样……” 童乐川听着他故作沉醉的低语呢喃,一脸恶心地将头偏向一边,躲开了他的蓄意蹂躏。 “跟你喝酒?做你的春秋大梦!我让你放开我,是不是听不懂人话?敢在这种公共场合这么张扬地对我动手动脚,就不怕我呼救说你性骚扰吗!” 她怒视他,却见李殊寒颤笑起来,扳正她的脸,“性骚扰?哈哈哈……我性骚扰你又怎么了?谁让你要来这里还撞到我身上了呢?啧啧……还穿着校服,你是生怕这里的男人不知道你还是高中生吗?” 李殊寒微眯了眯眼,透过她外搭的粉色格纹衬衣看到了她内里的夏季校服,上面印着一个朱雀的logo,下层四个大字——翼华中学。 他勾唇笑得灿烂,脑海里基本已经想好等下要怎么撕烂她的衣服…… “你想叫随便叫就是了,只管看看有没有人会理你,人家路过只会觉得这是我们的情趣,宝贝儿……你真是天真得可爱。” 他说着,弓腰附身凑向童乐川,唇口轻轻擦过她的脸颊,朝她因酒泛红的耳垂吹出一口气。 操! 童乐川浑身颤栗,心头再次咯噔一下,汗毛炸起。 “我操你爹!你再搞这死动静试试?!” 她怒目圆睁,朝他毫不客气地吐了一口口水。 李殊寒似乎没想到双手双脚都给她控制住了,她还能腾出一张嘴来攻击他,愣了一瞬,嘴角却扬得越发高。 抬袖擦干脸上的唾液,那瘆人又疯魔的笑声又从他胸喉溢出。 “天啊,我真是越来越喜欢你了,怎么办?” 他一脸享受的模样,随后伸手去捏她的红唇。 “说到爹……童乐川,我还真没想过李晋昭竟然是你亲生父亲,你知道吗?他当年和你一样,都是半道杀出的私生子,见不得人的存在。让我想想他几岁有的你?十七还是十八?哈哈哈哈跟他母亲生下他时一样的年纪吧……哦,对了,我听说你母亲好像还是女同性恋?啧,据说是82年的,可比李晋昭大了整整7岁啊,我真的很好奇当年是什么样的机缘巧合才能让他俩走到一起,生下你……” 李殊寒收手颇有情趣地述说着,期待在童乐川脸上看到暴怒的表情。 童乐川闻言只是默不作声,她眸子垂落,目光隐匿入黑暗,看不清明,似乎所有的情绪都闷闷地死去。 “所以呢,这和你有什么关系?你说这些又想表达什么?” “是和我没什么关系,可我就是觉得很有意思啊,有意思极了,而且一想到你是那个不可一世,高高在上的李晋昭的孩子,我就觉得兴奋,你说我要是把你睡了,他会是什么表情呢?上次一见,我发现他对你挺在意的……不过一个私生子而已……” “你大可以看看我会不会先弄死你!” 童乐川抬头,目露凶光。 “我倒想看看你要怎么弄死我,像上次那样么……” 他露出一副回望享受的模样,抬手抚向童乐川圆润的唇珠。 然而下一秒,李殊寒满只觉拇指传来一阵剧烈的疼痛,竟是童乐川发狠地咬住了他的手指。 一瞬间,他满脸的悠散都被击碎,瞪大眼睛,骂道:“嘶——他妈的——你属狗的吗?” 童乐川用了十成的力气,尖牙利齿紧不放松,像是猎豹狠狠地咬住了猎物的脖子,很快便感觉一股铁柱味在唇舌中晕染开来。 “操——” 李殊寒疯狂地扯出了自己的手,他看着上面一排整齐的牙印上面突突不停冒着血,滴落到地板上溅开血花,恼怒的同时,心底又生出一丝怪异的快感。 童乐川趁着他分神的这个间隙,强迫自己清醒地将力气全部蓄积到腿上,重重地踹向李殊寒的大腿。 他被踹得一踉跄,身子朝后退出一段距离,童乐川便像飞兔一般迅速蹿了出去。 只可惜,她还是高估了酒精的威力,刚才那些应激式的反应几乎用光了她所有的力气,即使现在她极力控制自己朝前奔跑,可身子骨还是会不听话地撞向一旁的墙壁。 她沉痛地闷哼出声,跌跌撞撞踩着脚步想继续奔跑。 李殊寒反应比她更快,叁两步就追了上去,随后猛地扯住她的头发,强迫她后仰。 “啊——” “咬了我就想跑?哪有这么好的事?” 李殊寒笑得阴邪,加重手上撕扯的力道,他看着童乐川痛得面目狰狞,心头简直爽快不已。 “啊——放……放手!” 童乐川闭眼惊叫出声,额头上的青筋暴起,面色涨红。 然而李殊寒并未怜惜他,重重地扯着她的头发将她朝走廊内部拖行了一些距离,才在她痛不欲生的表情中,蹲下身将她拦腰抱起,抗上肩头。 童乐川整个人天旋地转,顾不得疼痛,便使命挣扎,“啊……操,你放我下去!干什么!” “干什么?当然准备干你啊?” 他狠狠地拍了一把她的屁股,轻描淡写地回应。 童乐川的大脑都猛地炸开,“李……殊寒!你……你不得好死!” 他却不以为然,只是淡淡道:“童小姐,听好了,今天的好戏才刚刚开场呢。” / 会议结束在晚上九点半。 散会后,李晋昭先回了办公室。 “李总,您的茶水。” 秘书小宁踩着高跟鞋递来一杯热腾腾的茶水,他没接,只是伸手揉了揉沉痛的眉心。 “徐岚来了没有?” 他靠到背椅上,掏出手机。 “岚姐应该还在路上。” 他默声点点头,眼神示意秘书出去,随后解锁手机,微信界面里全是一条条红色的爆满聊天框,然而却没有一条是来自童乐川的。 心头一沉,李晋昭感觉那种隐隐又莫名的不安感被放得更大。 五指轻轻敲打在木质桌面上,他等了少许,便直接拨通与童乐川的视频电话。 熟悉悦耳的铃声瞬时充斥整个寂静的室内,只是响了一阵又一阵,那头并没有人接听。 她为什么不接电话? 李晋昭的面色肉眼可见地变得凝重苍白,很快,他又点开通讯录拨打了她的电话。 这一次是同样的结果。 可童乐川说去唱歌,有没有可能包厢的声音太大了,让她听不见铃声? 他自我安慰地想着,切换到微信给童乐川发了个消息。 【什么时候结束?我来接你。】 “咚咚——” 同一时间办公室的门被敲响,李晋昭抬头,看见是徐岚。 “老板,出发吗?” 徐岚大概是跑过,呼吸有些急促。他今天临时去见过一个人,喝了一点小酒,不能开车,所以接童乐川只能让她来。 “等等。” 他开口,眼底却透着淡淡的忧虑。 “小童那边结束了吗?” 徐岚随口问。 “不知道,他没接我电话也没回我消息,我不知道她现在在哪里。” 李晋昭摇摇头,面色越发不悦。 “那再打个电话试试?” 李晋昭不置可否,他不清楚童乐川到底是没听见,还是因为那顿不欢而散的晚饭在跟他置气,而不接电话。 但小等一分钟后,他还是没忍住重新给童乐川拨了回去。 这一次铃声并没有响太久,那边很快被接通。 几乎是同一瞬,李晋昭悬着的心就放平了些,他微微开口,刻意把嗓音压得很亲切近人,“小川……” “您是哪位?怎么备注写着臭傻逼……” 电话那头传来了一道陌生又软糯的女声,轻飘飘地发问道,带着欢愉的醉意。 李晋昭神色一抖,眉头又蹙了起来,一时没心情去注意那些细节。 电话那头应该是与童乐川同行的某个人女孩子。 “童乐川呢?她不在吗?” “啊……小童啊?她……她刚才好像喝得有点多,出去了,上…上厕所吧,好久——嗝——好像好久都没有回来,那个,喂——你们看到小童了吗?” 女孩声音变得朦胧,大概转头去询问了旁边的人,随后李晋昭听见那边零零散散地传来声音。 “啊,没呢,她说出去一下,现在还没回来。” “应该上厕所?” “上厕所吧,或者去吐了,看她不太舒服的样子。” “谁啊,谁打的电话,她男朋友?” “啊?男朋友?哪儿呢?乐川谈恋爱了吗?我怎么不知道?” 她们你一言我一句,听得李晋昭的心彻底沉入谷底,手指紧握成拳头。 她果然没有听他话喝酒了,而且出去竟然不带手机…… 李晋昭紧握着手机的指尖泛白。 “我是童乐川的父亲,请你告诉我,你们现在的具体位置。” 他眸子暗沉,几乎是压抑着心中的那股躁意,让自己情绪平静下来。 “啊?小童爸爸啊……啊哦,完了,那个……不好意思叔叔,我们不知道是您,抱歉哈,就……奇柚岛商场这边有一家叫Sliver的ktv,我们在兰亭2号……” 还不等对方把话说完,李晋昭便轻声道谢,极速挂了电话。 “老板,那边是出了什么事吗?” 徐岚目视浑身低气压的李晋昭,怯怯地抠了抠脸颊问道。 “童乐川是真的永远也不长记性!” 他面色寒凉如雪,他只自嘲式地厚唇冷笑一声,将桌面上的车钥匙扔向徐岚。 “跟我走。” “啊?” “哦……” 徐岚先有些懵,但很快她就明了,老板这是生气了,又要去捉小童,这次小童估计是真的要完蛋了。 “去哪儿?” “奇柚岛的Sliver,十分钟赶到。” “……” 徐岚替自己摸了一把汗,才喃喃道:“好。” 17.爸爸 童乐川呼号了一路,嗓音已经到了嘶哑的程度,但她并没有认命,依旧不放弃地拍打李殊寒后背以示抵抗。 可整个上半身长久朝地下垂,很快,她颈部再无力支撑自己抬起头,血液循循不断朝顶端涌去,头昏脑胀。 意识也逐渐变得迷离模糊,她隐隐感到李殊寒推开了一间包厢的门,紧接着,哗然间进入了一个嘈杂的世界,剧烈又重热的音响像夏日暴烈的电闪雷鸣。 辛辣刺鼻的烟酒味扑鼻而来,侵扰了童乐川的嗅觉细胞,千万蚂蚁一般咬噬她脆弱的神经。 “艹,李殊寒你放个水怎么放这么……诶,卧槽,他妈的你怎么驼了个人回来?” 喧哗的音乐声被紧急暂停,一道陌生的男声响起,带着惊疑。 “这你不用管,你只需要知道今晚咱有的玩儿就是了。” 李殊寒回应,很满意自得地哼笑一声。 “你放……开!” 童乐川闷声,眉头紧紧蹙在一起,即便累到无力,也还要挣扎。 然而下一秒,她却被重重地摔在了沙发上,价值不菲的皮质沙发上端镶嵌着坚硬刺眼的银质装饰,她的头部就那么不偏不倚地撞了上去,只一下,更是意识不清。 “这小妮子看着好嫩啊?妈的,你小子不会拐了个未成年过来吧?” 一旁有人凑了过来,抬手端起童乐川的下巴扫视,汗湿又带着烟支恶臭的味道铺卷而来。 他的手开始朝童乐川脸颊游走,刮过耳廓,走至下颌,猛地被童乐川厌恶地躲了过去。 “别碰……我,滚……” 她慢慢睁开眼,眼神戾怒,却又隐闪失力的涣散。 “哟,这还他妈挺辣挺凶啊。” “你也不看看她是谁的女儿?” 李殊寒的声音从头顶上方传来,随后,他直直坐到了她身旁,揽住她肩头。 “谁的女儿?” 他从鼻腔里嗤笑一声,“一个你大概永远都猜不到的人。” “你狗日的卖什么关子呢?” 那人不满意,推开身旁婀娜妩媚的女人让她出去,嘴角嬉笑起来,兴致提起不是一星半点。 “我先不告诉你。” 李殊寒翘起二郎腿,倾身挑中果盘里的哈密瓜吃,狭长的眼睛微微眯起。 他缓慢的咀嚼声像火一般灼烧童乐川想要逃离的心,她拼命挣扎站起,却又被李殊寒一把揽进怀里。 “想走?好戏还没开始你想走到哪里去?莫不是还想有人来救你?但你可能要失望了,这次不会有人知道的,所以吃块水果压压惊怎么样……” 他嘴角漾着恶劣的笑,嘴里喷洒一股熏人的香槟与水果的余气,说完,伸手拿着叉子很是惬意地去叉果盘上的水果,递过来往童乐川嘴里送。 童乐川猛地将塞进嘴里的水果吐了出来,发狠地将头偏向一边,却被那个叫郑众的钳住脸颊,“他妈的,让你吃你就吃,傲气什么?!” 说着,就把她从李殊寒的怀里扯了出来,站起身摁在沙发靠背上,提起一旁的洋酒,往她嘴里灌,“这还有酒呢,你也给老子喝了!” 童乐川根本来不及反应,一瞬间喉管完全受不了酒精的刺激,呼吸变得紊乱,大部分酒水全都呛进了气管。 她面色咳嗽到涨红,可即便伸手不断阻挠男人,额头青筋暴起,浑身升腾起一股痛苦的窒息感,男人却依旧没有停止的迹象,直到她在混乱中拍打掉了男人手上的酒瓶——一声密集的“哗啦”爆破声响起,酒瓶在地上被摔得支离破碎。 男人看着登时就发红了眼,怒骂一声“操”后,反手狠狠扇了她一个耳光。 “骚娘们,老子够给你面子了,你竟然给脸不要脸,这一瓶酒可是上千呢,他妈的,叫你给我摔地上,操你妈——” 窒息的咳嗽声猛然受制,童乐川只觉得像被扔进烧开的滚水里,铅铁灌进喉咙,憋到生不如死,痛不欲生,那一巴掌就像沉重的大货车轮碾过她的脸颊,良久都麻木到无知无觉。 接着,有什么暖热的温流从右耳涌出滑过脸颊,一阵持续不断的尖利耳鸣袭卷而来,空气变成了坚硬冰冷的水泥墙。 “我叫你玩儿她,又没叫你打她,你脑子有毛病是不是?郑众。” 李殊寒连忙握住男人还要继续发难的手,随后再次把童乐川揽进怀里, “像这样,怜香惜玉一点,懂不懂?” 话毕,他眼角含笑,要给男人做示范,右手游蛇一般直直奔向她的下体,穿过她的裤腰,往她那里伸去。 童乐川大脑坚守住最后的清醒,她感觉绷直的那根心弦真的快要断掉,在昏沉间几乎带上了哭腔地遏制住了李殊寒的手,眼底藏不住绝望与惊疑。她甚至感受不到从耳道涌出的血液,正在一滴又一滴地坠落到她的衣领上。 “啧,怎么快哭了啊?” 李殊寒玩味的扬起嘴角,没有继续试探下去,她只是抽出去揩她耳垂的血,“都出血了,真是不好意思。” 他的目光沉醉其间,舔了舔嘴角,伸舌卷走指尖的血液,随后又抽手出来去擦拭她眼角汹涌而出的泪,“不哭啊……” 他装作一副好人样,手却滑过她沾惹泪痕的脸颊,又滑向她的领口,“沾了血的衣服要不得了,咱们要不脱了吧?”,他自说自话地问道,接着根本不在乎童乐川的意愿,就将夏季校服领口猛地朝外一扯,猛地,两颗纯白的纽扣直接爆裂开来,童乐川胸前大片的光洁与起伏就暴露而出。 “这就是你说的怜香惜玉?” “怎么不算是呢?” 他喃喃道,沉浸在自己变态的游戏中无法自拔,随后抄起桌上的酒,悠然自得地往她胸口淋,一下一下,很快,瓶身酒业见底,童乐川的白色校服也被打湿透彻。 “喜欢么?” 他抬眸望向童乐川的眼,却发现,她眼中最初的暴戾,胆寒,惧怕不知在何时间竟然消失了,一片苍白的脸上没有情绪可言,像一只死去很久的小鸟。 独留晶莹又澄澈的泪流淌,不断不断…… 无人知晓童乐川的度秒如年,她心底生出浓烈无比的衰意与悔意,后悔为什么没能听李晋昭的嘱咐,后悔为什么没能在当时选择和他回家。 她自顾自的扭捏,封闭的内心,难以参透的忧郁,尖利坚硬的外壳,好像越发反过来变成了伤害自己的利器。 星海岸那次是,这一次也是。 是她因为曾经种种从一开始就贬低了自己的分量,也无论如何都不愿意相信李晋昭对自己真正的在乎。 即便这一切有着根源,但细思来看,本质上还是因她被牢牢地困在了过去,她潜意识内是充满希冀的,或者说,她的潜意识里一直贪婪地想要去索求更多的关心与爱护。 于是不自禁地、无意识地便采用某种极端的方式去证明自己的重要性,去抚平自己玻璃般脆弱的心。 可他是父亲,和她童乐川流淌相同血液的父亲。 天下十有八九的人都不会温柔待己,更别说那些毫不相干的陌生人,他们也许只是利用你,又也许处于病态心理只想将你打碎蹂躏,可那剩下之一成的亲人却不一样…… 至少,那个完全不能被封之为合格父亲的李晋昭真的不一样,自她所认为的重逢以来,根本不需要她去证明什么,他从来都是站在她的身边的。 也许……也许李晋昭真的可能不是那么地爱她,但,身为父亲的他却是她身边绝无仅有的最为在乎她,也最为真心想她好的人。 不过她也知道,这是一把能刺穿心脏的双刃剑,只因为是父亲,所以根本没有任何斡旋的余地。 她觉得好累好累,疯狂呢喃他的名字,心房颤动地泛疼,她第一次感受到了一种失败,一种怯馁,她本该是要去强迫自己讨厌他的…… 眼底涤荡着潋滟的水光,她无视脸部的酸麻的灼热,无视恶人对自己的侵犯,只是默默看着头顶晦暗挂坠的水晶灯。 微弱的光亮像十年前被他拢在白皙粗粝掌心中的火苗,也像是他那双总是在纷然大雪下清澈温润的浅棕色眼睛。 爸爸…… 她呼唤,心脏变成一片片破碎又糜烂的花瓣,坠落在血色的黑夜里,她闭上眼睛。 “李殊寒,你最好……能在今天弄死我。” 她气若游丝,沉沉的嘶哑的声音响起,眸光黯淡。 “什么?” 李殊寒用水果刀叉挑着暴露大开的领口,伸舌头舔着她的耳廓,闻声抬起头,眼底都是疑惑。 “我说……” “嘭——” 剧烈的摔门声震耳欲聋地响起,溅起藏匿于黑暗处的纷繁尘埃,有喧闹呼唤声从前端传来,像久远时候回乡路上清晰的滚轮声,噪杂的一言一语来来往往,童乐川听不清一句,可心跳却加速鼓动起来,抬目远去,想去探明自己的猜测。 那个人逆着光,根本看不清,随后奔跑的脚步逐渐扩大,闯入她的听觉。 光芒普照而下,童乐川感觉自己猛地被一双手从恶臭的淤泥中牵出,随后坠入最柔软的云端。 清凉的薄荷味,熟悉的冷杉木香,还有如暖阳一般温柔的呼吸,令她一瞬安心。 她知道是他,迅猛间鼻腔便涌起涩意,眼睛酸楚,她只觉得自己好像被拥抱进入了充满柔情爱意的春天里。 “小川……” 是他的声音,轻柔的像翠芽的手抚摸她的额发,她的耳尖,沾染上新鲜的血液,童乐川听见了他眼泪。 “爸爸……” 她的眼前是模糊的人形,她的心是前所未有的安宁,低喃一声,于是把头藏进他的胸怀。 她醉的,累了,短暂封闭了所有感知。 “徐岚,你先带小川去医院。” 李晋昭目视面前看客式的罪魁祸首,眼底是无限的冰凉。 徐岚脸上都是担忧严肃的情绪,她立马点头,在工作人员的帮助下,公主抱起了童乐川,很快消失在大众视野里。 “李总,您是想如何处理呢?” 一旁的唱吧的经理怯怯地问道,畏畏缩缩的眼神不断在李晋昭与李殊寒等人身上来回。 “这次真的是我的疏忽,早知道童小姐是您的千金,我就该打电话通知您,并且做好绝对的保卫措施,我……我真没想到事情能闹成这样,李总,对面的两位您也知道,一位枫林科技的二少,一位博德建筑的公子,我……我真的也不知道该怎么处理……” 他是一个头两个大,满脸都写上焦虑不堪。 “滚出去。” 他从始至终目光都定格在对面两人身上,淡淡地说这么一句。 “啊?不……不行的,李总……” “我说给我滚出去!” 李晋昭耐心已经走到极限了,天知道他究竟有多么压抑自己的情绪,已经很多年了,他不曾有过这样露骨的杀意与这样爆烈的痛楚。 他愤怒,脸色却苍白,手臂的青筋暴起。 “你怕他们,可你应该知道,我更有能力让你活不下去,要不要试一试?” 眼神是鲜少的阴狠,那人才立马闭嘴,颤颤巍巍地退了出去。 李殊寒终于抬眼,却完全像个没事人一般看着李晋昭,仿佛刚才的一切都与他无关,他只是扬唇浅笑着,朝他挥手。 “李叔叔,好久不见。” 李晋昭没有回应他,只是抬手扯下缚人的领带扔向一旁,冷冷开口:“我记得两月前我应该给过你忠告?” 他的视线充满蔑视,冰凉的眼眸深不见底。 “是,可那又如何?” “那你还记不记得,我最后一句说的什么?” 他说话缓慢,一字一句。 李殊寒挑了挑眉,故意把揣进兜里汗湿的手抽出,漫不经心地伸了个懒腰。 “我记性哪有李叔叔好啊,当然不记……” “忘记了么”,李晋昭发出冷笑,打断他,随后脱下西装,活动筋骨,“那现在我就让你回想回想。” 李殊寒发笑,不以为意,想说什么。然而还没能反应过来,李晋昭便猛地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挥拳揍向他的面门…… / 童乐川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才慢慢从刚才的混乱中缓过神来,等她能够视听的时候,发现身旁正站着神色担忧的徐岚。 “乐川,你还好么?” 她将自己的大衣披在童乐川身上,手里捧着一杯温水。 童乐川感觉身体麻木,眨了眨酸涩疼痛的眼睛,鼻息间一股浓烈的消毒水味。 抬手抚向自己身上换新的衣物,她才蹙起眉头,恢复了记忆,猛地,她的面色一转,扯着嗓子,问:“李晋昭呢?” 她的眼底不自禁在几秒间漾出水波。 “老板?老板……他,嗯,正在诊室里缝针。” 缝针? 只一下,童乐川心脏像蜜蜂蜇了般刺痛,随后她几乎快坐不住,眼底都是慌张失措,“他……他受伤了?” 她的神色是自己也无法察觉的焦急,徐岚看得清明,尝试伸手安抚她,“别担心,也不是很严——” “他在哪里?” 打断她的话,她立马跳下了床。 可是酒精余力尚存,脚跟完全没有力气,像踩在绵软的云层上,她一落地就跪了下去。 “小川!” 徐岚连忙放下纸杯,蹲下身去搀扶她。 “你真的不要太过担心,李总他受了点小伤,很快就能上来,反倒是你,鼓膜穿孔,流了很多血,需要好好休息。” “我没关系的,岚姐,拜托你告诉我他在——” “童乐川。” 淡漠又熟悉的嗓音在空旷的室内响起,带着空灵回应,童乐川只身跪在地上的身形一震,紧攥徐岚衣衫的双手一松,猛然抬眸。 是李晋昭。 一瞬间,她的眼登时不受控制地泛起涟漪,氤氲雾气,可要说的话,要涌出的情绪却又被堵住。 她颤抖着手目视他,嘴角僵硬。 “跪在地上做什么?” 他高大的身影一步步靠近,被医院白炽的灯光投下一片瑰丽又墨艳的暗影。 空间内四处的喧闹似乎都在这一刻消失殆尽,她只能听清属于他清脆的脚步声。 可是随着他的距离越发靠近,她方觉惊心,全然无法转移自己的目光。 因为他的唇间,他的脸颊,他的手臂都…… “你受伤了!” 与先前矛盾的是,这一次,她又分外藏不住情绪,她的眼睛迅猛猩红,起伏的胸膛昭示愤怒,那一腔怒意排山倒海地压过那些酩酊不醒,她近乎咬紧了牙关,要从地上起身。 “是他们把你把你伤城这样的对吗?我替你去杀了他……” “你想做什么呢?” 他打断了她的话音,走到她身边,暖柔的体温渗过冰凉的空气袭来,随后,他蹲下身,疲惫的面容投入她敏感的视觉范围。 “你连你自己都保护不了。” “可是他们竟然——” 童乐川颤抖着眼睫,扫视他唇角的淤紫与脸颊的红痕,再垂眸看向他的手臂,白色的医用纱布几乎刺烂她的眼睛,她的心隐隐抽痛。 第一次觉得,药草味竟然这么难闻。 “童乐川,你先起来。” 李晋昭一直念着她的大名,让她心生惧怕,尽管他的面上没有任何表情,或者可以说,简直冷静到可怕。 童乐川明了的,他是真的非常非常生气。 他一贯都是如此,将愤怒压抑到极致,最后伪装成最寂静的平淡。 “老板……” 徐岚在一旁开口想说什么。 “你先出去,捎上药,去地下车库等着。” 她迟疑一会儿,终是点点头。 随后,李晋昭单手挽过她的手臂,将她朝上搀起。 她使力,却跌撞着,踉跄一瞬,又不小心撞向他。 蓦地,她想起两个月之久以前也同样如此。 这些日子反反复复,她一直都在重蹈覆辙,一直都在原地踏步。 目光聚焦在他的脸上,她忍不住要伸手去触摸,“你的嘴唇……”,她的声音是少有的温柔,透着令人心悸的怜惜。 可指尖最终还是悬留空中,因为她清楚知道,有些界限是不容许踏过的。 于是垂落到身侧,紧紧攥住了衣角,坐回了床上。 “你的手机在徐岚那儿。” 她以为他会说什么责备的话,却没成想如此,惊疑地抬起头。 “能走吗?” 他淡声道,皙长的指搭在她肩头。 童乐川点点头,没有说话。 “那就跟在我身后,先回家,有什么回去了再说。” 她依旧点点头。 只是这一次不像上次,他没有再牵她的手,童乐川起身跟在他身后,一直望着他孤寂的背影。 ——— 18.碎玻璃 yeseshuw u6.c om 夜晚医院的走廊上依旧有不少患者与家属走动,童乐川迈着步子同李晋昭一前一后穿梭其中。 酒精还没有代谢,她走路依旧有些摇晃不稳,不过好在意识还算清醒,耳道里闷胀的疼痛也时刻拧紧着她疲倦的神经。 摇摇头后,她加快步伐,凑到李晋昭身后。 应该是感觉到她走上前来,他将余光清淡地扫到她,很快又轻曳地移开。 童乐川的心脏像被蚂蚁轻轻咬了一口,生出反反复复的酸意,她很难有这种情绪——惧怕又有些慌乱。 她在想,他会不会就这么再不理她?或者说以后都只这样冷冷地看她,同她说话? 童乐川咽了一口唾沫,目光紧紧地在他身子上下来回扫动,最终……她看见他垂在身侧的手。 那双手生得极其好看,鼓动的青筋脉络盘缠,白皙的皮肤包裹纤长的骨肉,从十年前她第一次见到起,就再也过目不忘,这么多年,依旧是那样翠柳拂风的清冷。 她垂下眼睫,心间升起弯弯绕绕的酥麻,随后咬了咬嘴唇,挣扎许久,终是短暂间不顾一切地伸手去触碰上了他冰凉的指。 绝不会贪婪地强求,带着难以卸下的傲骨,却她又略显卑微地试探,卷动属于她的温柔去勾他的指。 李晋昭脚步一顿,面上微微怔愣,随后转眸看她。 童乐川双眼泛着红润的水光,见他移目过来,连忙将头偏向一边,手却没有收回。 楼梯口外的窗台涌进一股潮泞雨气,夹杂树叶与泥土交缠的清腐味,在童乐川鼻息间舛动,她埋着头,小心翼翼感知他的反应,心跳加速到快碎掉。 李晋昭没有动作,她等了好久,才大胆慢慢探出五指环绕而上,轻轻牵牢他的手。 柔软的指腹能清晰地感知到他手掌心那几道昔日她为他留下的疤痕增生——刻骨的尖刀剜入皮肉后,鲜血横流,便残存再也抹不去的痕迹。 童乐川鼻腔酸楚,心底像缺了一块儿肉,她有些不知所措,不知道李晋昭要做何反应,更不知道她之后又要如何回应。 这是她第一次主动去牵他的手,带着愧疚与慌乱,连她自己都觉得匪夷所思。看更多好书就到:qiuhuanr.com 李晋昭手指微微动了一下,童乐川整颗心脏都提了起来。 可下一秒,她却听见他淡声开口:“有什么事先回家再说。” 话余,似乎从喉头叹出一口气,随后毫不犹豫地将手从她的指间抽出。 那一瞬,童乐川呼吸几近停止,她只觉得有什么东西真的彻底碎掉了,眼睫颤振…… 那颗本就遍布裂痕破败不堪的心岌岌可危,好不容易鼓起的一腔勇气,也全被当头暴雨淋到瞬然熄灭。 她半点反应都来不及,余下的只有数不尽的呆怔与茫然。 霎那间,心底就有这样的声音响起。她疑问自己:为什么要给自己找不痛快?为什么上赶着贴冷脸。 她站在原地看他踏步而去,五指都紧蜷在一起,她深呼吸,反反复复地调节自己心态,拼命地想要捡起刚才碎掉一地的颜面与自尊。 可只是那样看着他渐行渐远的背影,她的心底还是生出不可控制的惶恐与不安,泪水顷刻间便不争气地从眼眶涌出,像火山爆发后喷出的岩浆般烫人。 童乐川觉得自己真的是无可救药了。 / 那一路沉寂到深夜,他们一句话都没有说。 到家的时候已经是十一点半了,徐岚泊停车后,将钥匙归还给李晋昭。 “老板,那我先回去了,你和小童回家后好好休息。” 李晋昭点点头,没有说话。 “小童,有什么话好好跟……” 她手搭在童乐川肩头,突然言语一顿,似乎觉得那样言语不妥,才转音笑道:“记得吃药,也好好睡一觉。” 童乐川不怎么提得起兴趣,抿唇刻意地笑了一下,“谢谢岚姐。” 看着徐岚先行离开停车场,童乐川那股不自在又升起来了,她从来没觉得自己这么矛盾这么慌乱过,视线总是朝向他,伸手无意识地扣着指甲边开裂的皮肉。 但李晋昭却完全没有注意,或者说,像是刻意忽视掉了她的存在。 他们共同乘坐电梯,又共同进入家门,李晋昭都走在前边,没有将目光分给她一星半点,直到关上门那刻,她机械地扶着鞋柜换拖鞋时,李晋昭才将视线移来。 “今天先休息,你想洗澡的话,就去洗个澡再睡。” 他轻声道,把一切言语的苗头扼制,没有应那句“有什么事回家再说”,随后缓缓往沙发上一坐,浑身上下似乎都书写着“疲惫”两个大字。 童乐川喉头哽塞,没有吭声,只是抬眸朝他扫去,见他背靠绵软的沙发靠背,手肘抵在扶手处,撑着自己的额头,闭目养神。 他们父女俩有时总是出奇般的一致,沉闷时,他不开口,她也不开口,便将本就低落冰冷的空气,搅合得更是死寂十足。 最终就那般默然对峙一分钟以后,童乐川才率先动身,放好运动鞋和医院开的药,往浴室方向走去。 …… 李晋昭目光送到那扇紧闭的大门处,听见里面传来哗啦啦的流水声,内心很是烦闷。 这么些年,他很少有这样的情绪。 向来,他的内在都沉稳如霜,鲜少感知到烈火燎原的不安,但现在,在面对童乐川的时候,这种感觉却反反复复,越发浓烈。 他心烦地掏出一只银质打火机,轻挑起翻盖,云韵般清朗的“叮”脆声响起,瞬时浅浅安抚了他紧绷的神经。 随后他拨动滚轮,暖黄柔橘的火焰便瞬时腾跃而出,映照在他那双浅褐色的眸子里。 突兀地,不知为何,他的思绪不合时宜地被拉到很久远的过去。 记忆里出现两抹最为难忘的颜色——雪色洁净的白与血色热烈的红。 他蓦地想起了那道被尘封在脑海深处很久很久的身影——红色的靓丽的小小的,在银装素裹的雪白世界中,焦急又热烈地向他赶来。 雪地里唯一吸睛的她像温暖的小太阳,捧着一只包装完好的苹果,跌跌撞撞地从地上爬起来,跑到他身边。 她的额头被石头磕得发红,眼睛带着泪光,却依旧露出小巧的虎牙对他笑着。 她好像对他说过什么? 李晋昭有些想不太起来,他只记得她的嘴唇嚅动,却如何也无法忆起她的嗓音与话语。 为什么会莫名想起那个小女孩儿? 他心底越发不安,更是突然回忆起那张本来模糊的脸。 明明记不明又看不清,可为什么会让他产生一种熟悉的感觉? 脑袋凌乱迷蒙得很,他缓缓起身,从包里摸出烟盒。 走到落地窗前,室外还在不停落着小雨,淅淅沥沥的雨点打在阳台秋海棠上,枯萎泛黄的花瓣渐渐跌落散开,孤寂地飘零在淤积的水潭中。 李晋昭目光凝聚在那处又散开,随后点燃烟吸了一口,抬指掐捏爆珠,浓烈的薄荷味瞬间充斥他的整个口腔肺腑,尼古丁短暂舒缓他的疲惫。 几分钟后,猩红的火星在指尖明明灭灭,吐出烟气腾云缭绕,他听见浴室的门被打开的声音,转头看过去。 童乐川穿着睡衣走了出来,跟他对视一眼。 李晋昭不紧不慢地将烟头掐灭,推开窗户通风透气,冰凉的雨水随风吹打到他的身体上,让他思绪清晰一些。 “休息吧。” 他走到茶几边,把残缺的香烟扔进烟灰缸,再抬头,童乐川还是站在原地,发尾湿漉漉地滴着水。 “怎么?还有什么话想说?” 他的语气虽然平淡,却没有像平常那样给予太多耐心。 童乐川心口依旧泛酸,她只是垂下眼眸,隔着很远的距离,默不作声。 “凌晨了。” 他提醒。 “我知道……” 李晋昭闻声,微微蹙起眉头。 “你想说什么?” 他坐到沙发上,右腿交迭于左腿之上,面色凝重,抬头看她时,眼底闪过更多不解与不耐。 童乐川再次被他的模样刺痛,情绪渐次起伏,她咬着嘴唇,忍着快要涌出的哭腔开口:“你能不能……不要这样……” 可她鼓涩的喉头早就以颤抖的形式在她说话时将她的情绪出卖,不管她怎么强忍,但凡露出一丝柔软的怯弱,那随后而来的苦意都像汹涌的潮海要将她淹灭。 “不要哪样?” 李晋昭听见她的哭腔,却没有安抚,而是故意反问她,眼神渐渐透出肃厉。 童乐川抬手擦干净眼泪,眨着泛红的双眼看他,没有正面说出自己的需求,“我今天不应该……” 不应该大意,不应该傲慢,不应该把你的话作耳旁风,而应该时时刻刻把手机带在身边,对外面的世界多一些戒备,有什么危险就立刻通知你。 毕竟今天如果不是李晋昭赶得及时,那后果真的不堪设想。 “对不起……” 她没有把话说完,只是声音很微小地道歉,头也沉沉地坠着,不看他。 “童乐川。” 他心头升起无名鬼火,再次唤她的大名。 “你跟我道歉?” “你自己的人身安全难道与我有关?要我时时刻刻负责?” 童乐川听着,眼泪不禁涌得更凶,她知道李晋昭话里的意思。 他是在让她反省自己,要对自己负责,她道歉的对象也应该是她本人,而不是李晋昭。 “你既然开了这个口,现在不说话又是什么意思?是打算还有第叁次?你知不知道今天我若是没有及时赶到,你会发生什么?!” 他拧着眉头,眼底少见地透着凶光。 童乐川心底有好多苦涩难言,她一边能理解李晋昭,却又一边怨念李晋昭。 有些事情他真的永远也不会懂。 他只会把她当作一个年轻气盛的,什么都同家长对着干的问题小孩,他以为她反反复复地做出这些看似大胆的举动,只是对外界的一种攀比探索。他认为她的所有焰气嚣张,傲骨恣意,不对自己负责,只是因为她处于躁动的青春期,不够成熟不够稳重,厌恶管束。 可真的是这样么? 她用所谓的傲慢无礼与反逆违令去与他的相处,不过只是想遮挡自己深藏十年的秘语,去让自己尽量表现得像个不会爱上自己父亲的正常人。 她一直走不出过去的回忆,也无法真正将他视作“父亲”,所以她的某些做法其实更像是一种极度压抑下的自救,只不过,其中掺入的某些因素同最终的后果并不是她所能预见的。 但李晋昭怎么会懂这些呢? “说话。” 李晋昭的嗓音透着威压。 童乐川的泪从脸颊滑落,坠入干涸的唇缝中,她品到咸咸的味道,咽喉肿痛不已,她开不了口。 她明明只有一个要求,她只想求他不要是这样的态度。 她受不了他的冷淡高傲,受不了他这般上位者审判的目光,她的确口是心非…… “你是不是觉得我真的没有办法管住你?” 李晋昭看她说不出话来,竟也心乱如麻,有什么情绪在不断上涌。 她那呜咽泣声逐渐加重,却强硬憋着忍着,胸腔像要炸了般难受。 “我没有那么多耐心,童乐川,回答我。” 李晋昭将手中把弄的翻盖打火机重重地扔到茶几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该说的我…已经说了,你…还想要……我说什么…呢?我再说什么都没……你不懂……” 哭着摇头,她说话断断续续,心脏骤缩。 的确说什么都没有意义,她想说的不能说,能说的却也没必要硬说。 她始终还是存留自己的尊严与傲骨,向他道歉,是她最后的底线。 只希望他不要生气,今晚她的确连累了他。 李晋昭抬眸凝望进她那双湿润的眼睛,他是越发搞不明白童乐川了。 是她先开口挑起的话端,那他就给她台阶下,只希望她能打心底认错。 呵—— 可现在错确实是认了,但他却并不觉得她发自内心,反而像是一种倔强的抵抗,用所谓“对不起”的外皮去表达她的某种立场。 这是道的哪门子的歉? “好,既然你是这样的态度,那我也把话放在这儿,在高考之前,没有我的允许,除了学校,你哪儿也不许去。” 他一字一句地道出,语气严厉,不容反驳质疑。 “你要知道,我没那么多时间能够放到你身上。” 这两句话一出,童乐川耳边似乎有惊雷炸开,她只觉得心脏血肉被猛然掏空,那种究极的疼痛是她一时半会儿都适应不过来的。 她抬起头,终于开口:“什…么?” 眼底都是不可思议的抗拒,她都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她从没想过他竟然会对她禁足。 “我说以后没有我的允许,你哪儿也不许去。” 他神情凝重地再次强调,抬眸直直淡漠地看着她,“需要我再说一遍……” “凭什……么?” 她的话音猛然响起,打断了他。 不在乎汹涌的情绪高涨,她泪流不止地目视他,眼底写满了难以置信。 “凭什么你就……可以这么随意地控制我的自由……凭什么你想——” “凭什么?” 李晋昭嗤笑一声,“小川,凭我是你的亲生父亲,这点足够了么?” “难道是父亲就可以——” 童乐川大声嘶吼而出,眼底的泪跟随她话语洒落,但猛地,她突然又意识到自己这样的争论根本毫无意义。 至亲的血缘注定他们地位的不平等,他是父亲这件事永远都是无法磨灭的事实。 他怎么没有这样的资格管束她呢?他说的话又能轻易改变么? 她跌跌撞撞地在嘴角扯出一个僵硬的笑容,心像被窗外的酸雨腐蚀,一点点渗出密密麻麻的孔洞,汩汩淌着血液。 “不这么做,难保你不会有下次,你应该清楚,很多事情你从不愿配合我,也不愿同我交流,可我是父亲,你的血亲,除了我,你觉得还有多少人会真正在乎你?管教你?” 他气血愤涌,可还是极力去压抑内心的气焰,做深呼吸:“你认为我这种方式不妥,你不满意,那不妨由你来告诉我,到底要怎么做父亲才正确?” 他将目光游移向窗外,五指攥紧,可隔了很久都没有等到她的回应。 终是忍不住叹出一口气,他不得不舒缓一些神情,转眸,“小川,我说过,我真的没有那么多时间能够留给你,这点我很抱歉,在你成年以前,我更多是需要保证你的人身安全,希望……” 他敛目顿言,“你自己也是如此。” 童乐川苦笑出声,泪水一颗颗从她的眼角坠落,她像被人扼住咽喉。 抬手反复去擦眼泪,她才带着哭腔开口,缓缓说:“那成年后呢……” “成年以后,我怎样都无所谓了么?” 果然,他对她的关怀不过是出于父亲最基本的责任。 她也不明白,自己究竟为什么总是对他抱有那么不切实际的期待…… 一些小小的举动就能拿捏她整颗脆弱的心,让她感到动容,可她短暂地忘记了,她对于他来说,从来都是负担与累赘。 她不禁在想,如果他从始至终都表现出这般的专制严肃与冰冷无情,而不是用时而的温柔关爱去麻痹她紧绷的神经,给她任何希望的错觉,是不是现在的她就可以毫无阻碍地去讨厌他,憎恨他,谩骂他…… 是不是现在的她也可以不那么内心煎熬,矛盾挣扎…… 她明明那么想去恨他。 童乐川的笑比哭更难看,她缓缓蹲下身,泪水无止尽地啪啦啪啦滴落在地板上。 “这不公平,李晋昭,这一点也不……” 她真的感到快要窒息,血肉似乎都被液压机重重碾碎成泥。 李晋昭看着她恸哭的眼睛,心底隐隐升起一丝钝痛,可他还是不动声色。 这的确不正确不公平,可童乐川实在太让他头大,除了这种专制独裁的严格方式,他找不到其他更有效率的办法。 抬手拧了拧发痛的眉心,他缓缓从桌上扯了几张纸巾,走向童乐川。 随她一同蹲下身,耳边萦绕她的呜咽,他终究心还是软了一些。 “小川,很晚了。” 他将纸巾递到她面前,她却没有接。 “该去睡觉了,我的话也不是那么绝对,有什么明天再说。” 他将纸巾折迭起来,攥在指尖凑向她的眼睛,那一滴滴横流的泪水一点点把干涸的纸巾浸透,折断韧性。 李晋昭的指腹触碰到她的泪,烫得他心脏一紧。 “别哭了……” 他鼻息温热,语气更加柔和一些,“我只是希望你能好好的,健康平安,你能明白吗?” 童乐川没有应答,也没有看他一眼。 他想起什么,手上动作一顿,将纸巾攥进手里,目光环扫四周一圈,看到桌上放置的药。 “把医院的药吃了,就去休息。” 他掺着她的胳膊,将她扶起来。 过程中,童乐川没有反抗,也没有其他任何动作,像一个没有生气的空壳。 李晋昭看在眼底,胸腔也炙闷。 “你先坐着,我去给你接杯热水。” 他将童乐川安置到沙发上,转身便去拿杯子接水。 等满满的一杯水接好,又把医院开的药拿给她。 “听话,你身上有伤,把药吃了,好好睡一觉。” 他把杯子塞进她的手里,童乐川并没有拒绝。 随后他又帮她把药盒打开,整理好几颗她要吃的药,放进她手心。 “我去趟卫生间。” 他语气温和太多,双目凝视她一双红肿的眼,心里并不怎么好受。 她还在哭泣,晶莹的热泪流淌滴落在他们指尖相触的缝隙,迸溅水花。 李晋昭叹息,扶额揉了揉山根,蜷紧那只沾染她眼泪的手,转身疲倦地走向了卫生间。 / “嘭——哗啦——” 穿破天际般剧烈的脆响猛然惊起时,李晋昭正弓身于洗手台前,冲洗自己的面部。 冰凉的水浪穿梭在他的五指与额发间,刺骨的寒意渗进早已麻木的皮肤,耳边徐徐不断响起的嘈杂流水声本也短暂麻痹了他的听觉。 可那声音尤为刺耳,带着惊厥的破碎感,在霎那间便像一根重棍一般沉沉敲打在了李晋昭头上。 他感到一阵难言心惊,连忙站直身体,将水笼头拧紧。 几乎是竖直了耳朵,很快,他在恢复寂静的空气中,捕捉到了一丝微不可察的恸泣。 猛地,有什么不祥的预感速然袭来,他大脑根本还没来得及去思考什么,手脚就已经率先有了反应。 他快步将卫生间的门打开,内心深处不自禁地在祈求什么。 应该不会是…… 咚—— 然而下一秒,在看清的那抹鲜艳到近乎绝望的红时,他的心跳几近停止,周身都像被冰封,完全无法动弹。 他呆怔在原地,眼睛都无法眨动一下,空气在顷刻间仿佛生出了无数尖利的刺,不留余隙般地反复张扬着切割他的皮肉,咬噬他的骨血。 他将拳头攥得咯咯作响,指尖快要陷入掌心,才从那震惊的余韵中找回理智。 “童乐川!!!” 他即刻嘶吼出声,浑身震颤,面上展露从未有过的愤怒,脖间的血管都暴突而起。 “你在做什么?!!” 跌跌撞撞地赶到她身边,他猛地扼制住她那鲜血淋漓正抵在唇口的手,力气是前所未有的大,就好像要折断她的腕骨。 目光再次近距离扫视那一地错乱的狼藉,他才感觉更是震惊…… 她怎么——她怎么敢的!? 那破碎细密的玻璃碎渣四散尘地,如同肢残体破的透明尸块,东倒西歪地漂浮在艳红的血色泊水中。 她竟然把碎掉的玻璃渣全部攥进手心! “你疯了是不是?!!你知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做什么!” “啪嗒——啪嗒——” 温热的血流源源不断地从她紧闭的五指中涌出,顺着手臂滴落而下。 童乐川感知到一股抗衡的力量,便迷离地抬起水润的眸,看向李晋昭。 她的眼泪像汹涌腥咸的海水,始终一滴又一滴地从眼角滚落,溅在满地的猩红里,纠缠血与泪的疼痛。 苍白的嘴唇也震颤着,干涸的嘴皮裂起,血液正徐徐从她的唇缝渗出,慢慢涌向唇角。 李晋昭立时瞪大了眼睛,只一瞬他连呼吸都不会…… 19.吻 如果要问同现在一般慌乱无措的时刻,在曾经,李晋昭是否有过? 那答案是肯定的。 十来年的蹉跎岁月几乎磨灭了他年轻时的一腔少年意气与温柔爱意,在经年坎坷的苦痛中将他逐渐雕琢成为一个看似强大惯会伪装又麻木冰冷的上位者…… 可没有人清楚,那一段刻骨记忆一直反复留存于他的脑海,也没有人知道在他心底的某处始终烙刻着一道永远也无法消抹的沉痛伤痕。 那是2014年年底梁叶去世的时候,好友温泽林一个电话敲进年份交替的缝隙里,在四周欢愉的闹腾中,带着利刺凿碎他本就紊乱不安的心。 一瞬间,手机里残留的机械电流声反反复复,却掩盖不了回旋在他耳道里令人窒息的讣告——梁叶因术后并发症突发大出血感染,抢救无效死亡。 她的生命停止在2014年的最后一天,享年32岁。 他依稀记得那时恍惚之间,身前衣着大红色棉袄的小女孩看着他笑着,手里攥着一只五角星状的氢气球,说:“叔叔,还有两分钟就是2015年了,提前祝你新年快乐。” 可他却什么都没听进去,只觉得那抹红色艳丽到刺眼,耳边的嗡鸣阵阵,像有无数银针穿刺。 他似乎幻视了某些不断汹涌的鲜血正在上卷,像一只只无情又瑰丽的索命鬼手,一点一点将他的身心拉入深渊。 雪地里的人来来往往,擦肩接踵,他听不清一切,记不得手中的黑伞何时散落,更记不清那个小小的背影如何消失在自己的视野里,自己又是如何跌跌撞撞地穿梭过无数街道,不顾形象地奔跑到D市人民医院的。 他只知道,待他回过神来时,已经踏上冰冷的走廊,深长的廊身是看不到头的无限循环。 头顶惨白的灯光在摇晃交织,变成从天而降的罗网,把他收裹覆盖,他听见自己沉重又急促的呼吸,像灾害来袭时翻涌的喧闹海潮…… 哭声,骂声,叹息声随之跟着一窝蜂地涌进了他的耳朵,他抬眸,正看见蒋文正,看见梁叶的父母亲,于是脚步猛然一顿。 蒋文正怒骂他,捉起他的领口,拳头沉重下锤,问他来做什么? 大抵又是那人的无能狂怒,李晋昭第一次没有和他对峙,他只是恍惚无措地,问,梁老师在哪里。 他没看见她的身影,目光直直又倔强地在整间病房里环视,想找一些什么来堵塞自己快要爆裂的心,可是他失败了。 视线里只有大小遍布的沾染胧水血液的纸屑,床单上,地板上,垃圾桶里…… 他的心在淌血,嘴里反复念着什么,却陡然听见担架滚轮的声音。 猛然抬起头,他终于看见那一张从手术室里推出来的床——铺盖着厚厚的白布,一只纤细的手垂落而下,那样悄无声息,刺痛着他的眼与心。 他忘记呼吸,愣愣封定在原地,紧攥指间的那一支陈旧钢笔,拇指指腹摩挲笔帽上印刻的两个英文字母——LY。 反反复复。 好像只要这样,她就始终存活着,始终像那字母一般深深刻在他的心底。 …… 时间只能模糊当时的景象,却如何也无法磨灭事实带来的余震,他在后来的许多岁月,都没曾从梁叶的离去中走出。 大抵这世界上的人都是本能厌痛的,若是心伤到不能自已,便会忙不迭地用身体的苦楚来平衡。 童乐川打碎玻璃杯,将一地尖利的碎屑攥进手心,吃进嘴里,是一种表现。 她迫切地需要疼痛——钻心的肉体疼痛,去摧毁所有敏感又发达的神经,去消抵累累伤痕的心,好似只有这样,才能短暂感知自己于世界的存在,不至于持续掉落精神苦痛的漩涡当中。 当年的李晋昭,亦是如此。 他们父女二人,身体里流淌同源血液是他们彼此之间无形的纽带,注定他们即便分开在某些不同的时空,也能足够相像。 他曾在某个无人的夜晚打碎那面古旧的镜子,破碎的哗啦声惊绝了整个房间,落得满地支离破碎。 狭长短促的玻璃碎片被他握进掌心,只是稍稍一用力,温热的鲜血汩汩淌落在洁净的地板。 血液像有生命力的种子,沿着冰冷的石板缝隙游走生长,盛开一根根血色枝桠,彼此脉络纠缠地编织成一颗大树,如同昔日盛夏体育馆外枝繁叶茂的梧桐。 他怔怔地看着,嘴角挤出一丝无力的笑容,由此好似才缓解了那阵持续不断的疼痛。 “阿昭,你疯了?!” 赶来的温泽林看见一地血泊与面色惨白的他,怒声斥责,他本是医生,却也一时半会儿乱了手脚。 肉体的疼痛让李晋昭短暂感知自己存在,心头的某一方空洞也逐渐被掩盖,他第一次感觉到自己在她离开后有了生机。 原来他还活着…… 温泽林手忙脚乱地用纱布一点点缠紧他的掌心,骂过数声之后却也不见得他动弹,只得恳切出声,乞求道:“阿昭,你能不能不要这么折腾自己,哭出来吧,没关系,哭出来……” 可李晋昭从来都知道自己没有资格…… 他李晋昭在她眼中,不过只是众多学生中稍微起眼一点的一个罢了。 他没有资格去为梁叶哭,从始至终他都不是她的谁——不是家人,不是爱人…… 要知道,哪怕他耗费那么些年的时间,去努力变得成熟,却也始终无法让她接纳自己,无法真正站在她身边。 他到底有什么资格为她哭呢? 他想要忘记她。 可梁叶的面容时时刻刻浮现在他眼前,充斥他生活的每一分秒,不分昼夜也不分现实与梦境。 她永远都是离别那夜的模样,眼底盛满柔和的泪光,缓缓开口,那双温润的唇瓣张合着,他听见她说:“小昭,爱人是会疼的,爱上不该爱的人更是。” “所以,你不该爱我,小昭……” “只要不爱我,就不会疼了。” 他看着她的脸,听着她的声音,明明时隔久远,却觉得那么清晰。 他只是笑,有哑火在他胸口燃烧,绵延千里…… 手心的玻璃深深镶嵌,鲜红的血液不断坠落,“啪嗒啪嗒”滴落而下,溅起死水一般的心潭,交错起时空间波动的涟漪…… 那抹鲜艳横跨十年之久,交迭在两个人孤寂的人形身影上,李晋昭恍神之间,心中久违地涌起那一腔被压抑太久的失落与悲痛。 童乐川现在的模样和他那时太像了,几乎可以说是另一个他自己…… 虽然他并不知道她因何这样。 他的心脏乱颤到疼,繁复无解又道不明的情绪要把他吞噬,可他还是凭借强大的意志力留存一丝理性,目光紧紧锁在她涌血的嘴唇,猛然抬手扼住她的下巴,力气大到快要把她的骨头捏碎。 “吐出来!” 她柔软的肌肤瞬间被掐得泛白,唇口因被挤压而不得不张开,随后,一股鲜热的温流蓦地便顺着唇角滚落而出。 虽然在心头预想过无数次这样的场景,可看到那刺目的鲜血旋然涌出时,李晋昭还是不免心惊。 血液很快滴落在他手上,淌过虎口,像悲阴的游蛇将他肤理缠绕,而她眼角的泪也在剧烈的动作间洒下,一颗一颗,如同最烈的酒,滚烧他的喉舌。 她不断发出断断续续“呃呼”的残息声,大概是被李晋昭的动作带来的余韵影响,部分大小不等又支离破碎的渣子卡在了喉间。 无数锋利的弯刃刺在喉头,像有生命力一般的种子,扎根在她的血肉之后,便肆意疯长,若烈火荆棘,穿透她的脖颈,扎烂她的五脏六腑。 李晋昭发现事情不对,连忙将手伸进她的嘴里,修长的食指摁在她的舌根处,强迫她打开喉腔通道。 只一下,童乐川便作呕吐状,整个人像被猛地往前抽了一下,跌坐在地上,双手撑地,剧烈咳嗽起来。 可她整个嘴唇和食道都被那些大大小小的玻璃渣划烂,她的胸腔只是稍稍一颤,便喷出一团血沫玻璃,摔在星星点点的血泊中。 口腔里源源不断渗出的血液也夹杂唾液,一滴一滴藕断丝连地从唇角处往下滴着。 “咳咳咳——” 咳嗽声一阵比一阵汹涌,像是有人在用锤子凿她的肺,她捂着心口,明明难受到快要窒息,却病态地在心底升起一丝快活。 她感到畅快,甚至有些迷恋这样生不如死的状态,这样被玻璃碎渣刺烂血肉,划破食道与胃壁的痛楚。 嘴里密密麻麻伤口像被千机丝分割,只要动一动就爆开无数裂口,她自虐地伸手去够地上剩余的玻璃渣子,想要再次吃进嘴里。 她只希望能够更痛更痛一点,这样…… 是不是心脏就不会那么难受了…… 李晋昭眼疾手快地抓住她的手,语言已经难以形容他此刻的心境,他自己都没意识到,他其实一直在颤抖。 那双沾染鲜血的手青筋爆起,紧攥她的手腕时,带着抖动的余韵。 这是他为数不多地感到惧怕的时刻,心头那些来自过往的复杂情绪让他头脑一时混沌不堪,负面又阴戾的叫嚣声此起彼伏,像来自地狱恶鬼的哭嚎,他们在说让她去死,死了就全都解脱了。 “李晋昭,你曾经不也是这样想的么?死就是最好的解脱。” “童乐川就是累赘!她自己也这样认为,她不想活了你就该成全她!” “让她去死!” 李晋昭几近想爆粗口,只觉每分每秒都是煎熬,他狠狠甩了自己一巴掌,才强硬压制自己内心深处的阴暗,连忙拨打了120。 他知道,现在首要的任务是立刻给童乐川止血,刻不容缓! 可等他放下手机,要起身去拿医药箱的时候,他的衬衣却猛地被一双手抓住。那双手的力气极大,仿佛在惧怕他下一秒就从指尖溜走。 “别……” 童乐川猛然喘息一口气,却那样断续又艰难,她抬起头,泪水滚滚而下。 “别……” 她再次陈述要求,手紧紧攥在他的臂袖上,指尖鲜红的血液随之沾染,在他原本洁净的衣料上残落血色的指痕。 “小川,你做什么?!你现在需要立刻止血!” 李晋昭眉头紧锁,目视她掌心的伤口在重力挤压下渗出更多的鲜血,心脏泛起阵阵酸痛。 “李……晋…” 唇口的血液顺着她的下巴淌至胸口,打湿她的衣衫,但她只是真恳地注视李晋昭,摇着头,面带苦涩。 嗓音嘶哑模糊到听不清她究竟在说什么,她的胸腔像被水泥堵住,无法顺利换气,可她依旧在奋力言语,每吐出一个字好像都在消耗剩余不多的生命力。 李晋昭很不理解地看她,他知道不能这么跟她耗下去,要强制离开,却再次被她抓紧。 “不……” 她的泪变得更汹涌,双手艰难地一点一点朝上攀岩,从他的手臂到胸膛,渐渐托起自己摇摇欲坠的身躯。 好像他就是她生命中那座高不可攀的山峰,明明她用尽全身的力气,却始终无法到达顶点。 她抬目仰视他,眼睫都在震颤:“不要…走……” 话语被循循不断的呜咽声掩盖,她的眼泪如同流不尽的海水,一滴一滴要把李晋昭都淹没。 他越发心乱,“小川……” 不解地唤她,可下一秒,却见她将额头慢慢轻轻地贴在他的胸前。 李晋昭愣在原地,他缓缓低眸看着身下这个小小的女孩,看着他头顶乌黑的发旋和她发颤的身形。 “你……” 他连动也不知如何动了,双手僵硬地垂在身侧,听她绵迷的恸哭。 压抑的,始终倔强又沉闷的呜咽。 “李……晋…昭。” 嘶哑沉痛的嗓音再次于他耳畔响起,他下意识蜷起手指,见她逐渐抬起头,那双眼湿润如明镜。 她说:“怎么……还是…这么疼呢?” 他疑惑,“什么?” 明明心底那久远的伤痕也早就裂开,泛起阵痛,但他还是选择疑问。 童乐川松开他的衣服,将右手重重抵在自己的心口,“这里……” 眼泪顺着她的眼角滑过脸颊,悬在下颌,晶莹无比。 她重重敲击自己的胸膛,“这里……好疼。” 李晋昭眼眶逐渐湿润,他尝试开口,“小……” “那时候……你也这样疼么?” 闻言,他的瞳孔猛然骤缩,不明其意的同时却面露惊疑,“……什么?” 可童乐川只在嘴角扯出一个苦苦的笑,“当初……你喜欢…梁叶的时…候,原来也是这种感……受…吗?” 话毕的一瞬间,时空仿佛都静止了,李晋昭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的心底像暴风雨来临之前的海面,看似平静实则快要掀起惊涛骇浪,他那句问话立马便要脱口而出——童乐川怎么会知道? 然而她并没有给他任何机会,她甚至自私又疯狂地剥夺了他反应的间歇,颤抖着踮起脚尖便朝他面部凑去,落下一个始料不及的吻。 一个毫不犹豫地带着赴死决心般的吻,用那热血唇身轻轻贴上他的那层温软。 头脑混沌间,她突然忆起一年多以前那个潮热的暴雨天自己也曾犯过同样的错误,只是今时不同往日,当时沉睡的他什么都没发现,而现在…… 童乐川感受着这熟悉、绵蜜、又阵痛的吻,只觉像吃了一罐混杂糖果的玻璃渣。 可即便是疼的,她也愉悦,贪婪地含泪吮动他的唇梢,温柔的力道像天边飘渺的云雾一样迷离不清。 李晋昭大睁着眼睛,平日在商场上雷厉风行的他,此时此刻已经彻底失去了思考行动的能力。 他只感觉心脏传来剧烈的疼痛,像被人从胸口豁开一道口子,缓缓涌淌一阵热流。 有人翘开了他唇瓣,潮温的湿滑探入,带着浓厚、腥咸的铁锈味…… 世界变得混乱离奇又不真实,他在她那澄澈如同琥珀的瞳孔里看到了属于久远过去的记忆——那是一片银装素裹的雪白与生生不息的烈火…… 有一个穿着红色大棉袄的女孩从雪地里爬起来,因为摔倒在地,她的额头被石头磕得发红,可隔着老远看见他后,她却傻傻地笑起来。 “叔叔!” 她朝他挥手,又蹦跶又跳,随后快速跑到他身边。 他看见她的眼底闪烁晶亮的泪光,开口露出尖利又明恍的虎牙,说:“叔叔,红苹果和白山茶花都送给你,祝你圣诞快乐!” “送给我?” 女孩点点头。 “嗯,你不要嫌弃,我现在没有很多钱,买不了很贵的花束和很好的苹果,但未来等着挣钱了,我一定会买很美很美的花和很好吃很好吃的苹果给你。” 他笑了,接过:“谢谢你。” “还有,叔叔,你不要难过了,好不好?” 女孩拉着他的衣角,咬咬嘴唇。 “嗯?” “你真的很好很好,那个阿姨现在也许只是还没有发现你的好而已,但我相信,总有一天她会发现并且接纳你的。” 他只是笑笑,没说话。 “或者,要是她一直都不肯接受你,那你就等我长大……” 她羞怯,脸颊蒙上层层红晕。 “你长大……怎么?” “你等我长大,我……我来…我来喜欢……你。” 他闻声,目视她红到滴血的脸,笑着摇摇头。 “我……我没…开玩笑,叔叔,你别笑啊……” 他还是只当玩笑话,表面作安慰状地点点头,说:“行啊。” 她欣喜地笑起来,“那如果真是这样的话,叔叔你可一定要等我!” 他摸摸她的头发,会心回答:“好,我等你。” 小女孩像摘到了远在天边的星星般开心,突兀又想起什么,眉头一锁,抓住他修长的指:“但……但在那之前,拜托叔叔答应我一件事情……” 她说。 语气恳切。 “什么事情?” “叔叔,请你一定一定不要忘记我……” 一定一定不要忘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