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曲》 第一章 绣手佃农女 「婍萝天色很暗,别再缝香包了!小心伤了眼睛……」 「爹,我再缝一个就好。你刚下田耕作回来,肚子一定很饿,桌上有饭菜,快吃吧!」 一段温馨的对话,由农舍传出。这户农家姓江,只有父女两人相依为命。 四周是昏暗的乡间夜色,平滑无波的水稻田上映照着简陋的农舍倒影,青蛙隐匿在荷叶下嘓摑鸣叫,几隻碧绿色蜻蜓由池塘上空缓慢飞翔而过。 这里是城外的佃农户,居住的多半是生活清苦的农人及眷属;他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阳光升起至月亮隐没山头,农田,几乎佔据了他们生活的全部。 他们多半是镇上方大地主的佃农,方圆数十里,放眼所及的农田,几乎都归属方家。 方大地主是个五十多岁的圆胖老人,人称方老爷。方老爷为人宽厚,对于佃租的租金订的远比别的镇低微,也很少催促迟缴的租金。 生活遇困难的佃户,方老爷也会在能力范围内尽量帮忙;如果遇上旱年水荒或是河水氾滥,导致作物歉收,他也会慷慨的允许佃户们将租金延至下一年。 所以方家的佃农们,即使生活不算宽裕,也都能图个温饱;方老爷与眾不同的仁厚,使得佃农们不用像其他镇的农户一般呕心沥血的工作,却越来越穷。 只是,大多数农人即使辛苦十年存下的积蓄,也不如雇主方老爷家一年的收入。 另外,方老爷的夫人顏氏,并不像丈夫一样仁慈慷慨,私底下,她常瞒着方老爷派人徵收积欠的租金。 即使家中米缸真的空空如也,她也要人交出仅存的财物,就算是几件旧棉袄,老旧的耕作铁器,还是瘦小的鸡鸭。 忌讳方老爷责骂,方夫人也不敢做的太绝,但是言语上的冷嘲热讽,还是免不了的。 方夫人和她娘家一派势利的亲戚,常看这些佃农们不顺眼,不是打猎时故意将马匹驱赶到田里践踏,就是在镇上的市集里,嫌他们脏臭,要他们将作物担到角落去卖。 即使如此,佃农们多半选择隐忍,毕竟方老爷对他们已经仁至义尽,他们又怎么好去投诉方夫人的不是呢? 方家是富逾七代的富家大户,方夫人娘家则是邻镇首富顏家,两人唯一的缺憾,就是后代单薄,只有一个二十多岁的儿子。 据说方公子自小体弱多病,好几次都被大夫从鬼门关抢救回来,所以方家很少让他出门走动,外人也从来无缘得见这个大少爷一面。 大部分的人只知道,方府有一对尊贵骄蛮的顏氏兄妹。 方夫人的娘家因为兄弟早逝,所以方夫人便把遗留的一双外甥子女接回来方家照顾。男的叫顏意枢,跟方少爷同年,性格跋扈乖张,又好习武,常常在镇上惹事生非。 所幸三年前,方老爷把顏意枢送到京城,拜一位朝廷名将为师,镇上才逐渐恢復寧静。 至于方夫人的外甥女,名叫顏蔷,个性跟外貌都跟方夫人极为神似,长的如同花儿一般娇艳亮眼,深得方夫人疼爱。 眾人都知道方夫人打算纳顏蔷为自己的儿媳妇,只是顏蔷今年只有十六岁,虽然已可婚嫁,但是算命师说方少爷不适合娶太年少的妻子,所以方夫人打算过两年,再让外甥女与自己的儿子完婚。 因为姑母将她如同掌上明珠般疼爱,所以顏蔷从小就骄纵无比,即使在镇上的富家千金之间,她的高傲也是不可一世的。 她的衣裳一定要是最好的丝绸剪裁的,替她做衣服的,是最出名的工匠。不是来自京城的首饰,她不穿戴,摆上她餐桌的点心,一定要是顶级的糖水燕窝。 曾经有一名千金小姐在顏蔷面前,展露一件京城名师打造的珠玉簪,没几天,一隻更华贵璀璨,从宫廷流传出来的稀世紫玉簪,便戴在顏蔷头上。 因为要什么有什么,顏蔷从来无法想像,有人胆敢拒绝她,直到她遇上了江婍萝。 江婍萝是城外佃农户的女儿,本来两人的生活天差地远,也没什么打交道的机会,要不是端午节快到了,镇上市集比平常还要繁盛热闹,一个千金小姐跟一个清寒农家女,也不会有相遇的机会。 农耕间暇之馀,农户们都会多养一些牲畜,耕作一些新鲜蔬菜,担去市集卖给镇上的人。女眷们也会织作手艺品,在节日前夕带去市集贩售。 只要接近节日,镇上的市集聚会就比平常还多,也更热闹,一些新奇古怪的玩意,也会在这时候出现。比较富裕的人家,也常常在这阵子让女眷们出门逛街游玩。 江婍萝是个贴心善良的好女孩,母亲早逝,只留她跟身为佃农的老父相依为命。 江家代代都是方家的佃农。 虽然在婍萝父亲这一代,因为方老爷的宽厚,家中生活宽裕许多,可是她不忍心父亲年近半百,还要天天下田工作,所以婍萝每天也是辛勤的餵鸡养鸭,植果种菜,一心只想多存一点钱,让老父不用工作的那么辛苦。 她知道这阵子,市集的生意最好,也比较多人肯掏钱买东西,她便连续好几晚不闔眼,手中不断的绣香包。 江婍萝有一双遗传自母亲的巧手,能将粗布化作彩衣,丝线绣成龙凤;她最擅长绣荷包,不论是碧水上盛开的粉荷,雏菊上飞舞的彩蝶,江畔摇曳的垂柳,还是天上瑰丽的云彩,统统变成她荷包上生动的山水画。 她每回绣的荷包,在市集都很快被抢购一空;尤其端午节要到了,镇上家家户户都会买香包,她只要辛劳一点,多绣点香包,今年冬天就可以让父亲舒舒服服的过个好年了。 绣荷包的手艺是母亲自她小时候就开始教导的,至今,她手头上还遗留一个母亲绣的淡黄色旧荷包。 第二章 遗蝶系情 母亲一向病弱,无法随同父亲出门作活,所以镇日便在家中绣荷包,好托邻居拿去市集贩卖。 那一年,也是快接近端午,母亲照例要将一大箱绣香包交给邻居,那时候,她手上只剩最后一只淡黄色的荷包,绣好就可以叫邻居来拿了。 这个荷包没什么特别花样,只有一隻白蝴蝶凌空飞舞。 「娘,这个荷包好漂亮喔!」年幼的婍萝痴恋凝视着母亲手中的绣荷包。对她来说,这个素净的荷包,远比其他五顏六色的鲜艳荷包来的好看。 她毕竟是个女孩,母亲做的这些荷包,她也很想要,但是她知道这些绣荷包是家中的钱脉来源之一,少了一个,家中便少收一分钱,所以懂事的她,从来不敢开口索讨。 隔壁的童伴们,偶尔会有一些希奇的玩具,女孩子们偶尔也会在生日时,收到一两样廉价的珠花手绢;隔壁的香香在上个月生日时,得到一个手环,只有她,从来没在生日时收过任何东西。 五月初五是端午节,也是她的生日,可是婍萝很明白,自己是不能奢望什么的;就连跟父母开口说自己生日快到了,她都难以啟齿,何况是求礼物呢? 农家一向清贫,所以大部分人家过生日,最多煮条鱼庆祝一下而已,江家则是连鱼都买不起,因为母亲身体不好,常常花钱看大夫,家中债务比别人还多。 「你喜欢吗?」母亲慈爱问着。 「喜欢,一定可以卖好价钱的。」 「这个不卖。婍儿,送你吧!」 「这怎么行呢?」婍萝惊慌的摇手:「那是要卖的,我不可以拿。」 母亲慈爱的笑着:「这个荷包,本来就是我打算绣给你的。婍儿,明天是你十岁生日,娘没什么东西好送给你,只好绣个荷包当作礼物。娘知道你最喜欢白色蝴蝶,所以这个荷包,娘只绣白蝴蝶。」 打完最后一个线结,母亲将荷包递给婍萝。 「娘,谢谢你。」婍萝感动的哭了,对她来说,娘记得她的生日,远比送她礼物,更让她高兴。 没多久,母亲便过世了,这个淡黄色荷包,便成为她最珍贵的纪念。 小小年纪,她便肩负起母亲的工作,除了生活杂事和农务外,她最重要的工作就是绣荷包,每当丝线一针一缕穿过缎面,她就觉得自己跟母亲的心始终紧紧相依。 这一日,她跟往常一样,带着一堆香包到市集贩售。这是最后一批香包,卖完就没有了。 明天是端午节了,等今天把香包卖完,她打算买一串肉粽回家,跟父亲两人,好好享受过端午节的气氛。 今天的生意,跟前几次一样好,七八十个香包,转眼间就卖掉一半。虽然她的香包,用的只是很普通的香料,但是作工细腻,花样鲜活,一点也不输给其他人。 她不知道此刻,走到街头的顏蔷跟丫环也打算来买她的香包。 今天阳光太烈,顏蔷本来不打算出门的,要不是表哥也要去市集走走,她根本懒得踏出房门一步。 一直以来,她都很喜欢外貌俊秀的表哥,也知道姑母打算将她许配给表哥,可惜表哥身体很差,三天两头生病不说,去年染上风寒,病了好几个月,还差点没命。 哥哥顏意枢很反对她嫁给表哥,他说表哥虽然人不错,但是身体太差,恐怕不长命,嫁给他可能会早早守寡;顏蔷知道哥哥说的是事实,因此也很犹豫到底要不要嫁给表哥。 幸好那次风寒之后,表哥竟然像变个人似的,身体不但好起来,每天精神奕奕,跟正常人没两样,而且再也没有生病了。 对于方家来说,这简直是个奇蹟,那一次表哥病到几乎断气,每个远方请来的名医,都要方家准备后事,姑母哭到肝肠寸断,姑父只是一直跪地祈求上天延续他儿子的性命。 没多久,表哥停住了气息,但是随即,他又开始呼吸,而且很快的甦醒过来,不到一天的时间,他就从病床上爬起来,活动起居都跟常人无异。 镇上传说是因为姑父平常广积阴德,上天怜敏他,不忍方家断后,才让表哥的病康復。不管如何,只要表哥的身体健康,她就能放心嫁他了。 除了身体之外,表哥的性格也有点改变,或许是以往身体常感不适,他不喜外出,每天只爱待在家读书写字;现在他身体好起来,当然渴望常往外跑。 于是顏蔷常常跟着表哥在镇上四处游玩,现在又快端午节,镇上比以往还要热闹好玩,她也喜滋滋的跟着表哥四处赏花玩乐。 今天,表哥又要出门,他说想买一幅字画,顏蔷虽然觉得市集都逛烦了,仍然打算陪着他出门。 「表哥真是的,市集都逛好多遍了,不觉得无聊吗?」 「少爷说,那位先生只有今天才会来镇上摆字画,迟了就买不到了。」 「真是的,就算他想要当今状元的字画,姑父照样有办法弄到手,不是吗?小翠,记得纸伞拿出来,太阳那么大,走没几步就会流汗了,要不是表哥想出门,我才不要在大太阳底下站好几个时辰呢!」 「是,我已经准备好了。」 ㄚ嬛小翠机伶的拿出纸伞,顏蔷却注意到小翠腰间掛着的一隻绣香包。 「小翠,那个香包在哪买的?」 那个香包小巧典雅,缎面的图案是翠绿色的水草和鸳鸯,虽然用的布料和丝线并不高级,但是绣工精细过人,花样灵巧,一点都不输给她在上等店面买的绣香包。 「这是几天前,我跟其他ㄚ嬛们一起去市集的摊子买的。那边的摊子虽然简陋,东西还不错,我跟其他人都买了好几个。卖香包的是个农家姑娘,她说是她自己亲手缝的。我还有好几个,小姐如果喜欢,小翠送一个给小姐。」 「我怎么可能收你的东西。」顏蔷闷哼一声,ㄚ嬛送东西给主子,成何体统?一向都是她将不要的衣裳首饰赏给下人,从来没有下人敢送她东西,大家都明白下人的玩意,她是看不上眼的。 但是这隻巧夺天工的绣香包,却实在令她动心。 小翠从小服伺顏蔷到大,深知这位千金小姐的个性脾气,她连忙堆起笑容:「小翠失言了。小姐的名贵首饰那么多,哪瞧的上小翠用的东西呢?不过那个农家姑娘的香包虽然平凡,花样倒也新鲜,小姐可以去瞧瞧,如果有中意的买下来也不错,反正是图个新奇嘛!」 让顏蔷自己买下想要的东西,才不至于辱没了她的身分。 「好吧!反正本来就要去市集走走,看一下也好。」 于是主僕二人跟着方少爷一齐出了门。 镇上的市集,连延好几条主要街道,方少爷想找的字画摊,在另一头街尾,原本顏蔷想随着表哥一起去,却被表哥婉言劝阻。 「那个字画摊离这里很远,我怕表妹路走太久,会累着!不如表妹先在茶馆休息,我买完字画就回来找你。」 顏蔷心想也好,从方府走到这里,已经热的她满头大汗了,她一点也不想再走到街尾的字画摊。于是,她便答应了表哥。 第三章 千金之怒 在茶馆休息了一阵子,还是看不到表哥的人影,顏蔷等的有点闷,不禁想要起身四处走走。 「小姐,那个农家姑娘的香包摊就在附近,小姐要不要先去瞧瞧?我请掌柜留话给少爷,要他回来时,等候我们一下。」 「也好,我们先去买香包吧!反正表哥大概又看上什么古董茶壶之类的,瞧得忘了时间。」 很不凑巧,当顏蔷和小翠走到婍萝的摊位前时,婍萝已经将仅剩的最后一个芙蓉花香包,递给一名客人。她小心翼翼的将两文钱放在手帕中包起来,那个手帕很沉重,看起来包了好几串钱。 「姑娘,我们小姐想看香包,有什么新花样都拿出来吧!」 「对不起,香包全部都卖完了。」婍萝满脸歉意,尷尬微笑着。 小翠惊慌的看着顏蔷,顏蔷的脸色开始难看,毕竟她冒着大太阳出门,有一半是为了香包。她走了那么多路,流那么多汗,还在茶馆枯坐老半天,如今连一个小小的香包都没得买,实在令她极度不悦。 「真是的,做生意做得那么寒酸……不会多存点货呀!什么时候还会进新香包?」小翠连忙追问。 端午节过后,婍萝就要全心打理菜园的农作。 绣荷包这种东西,毕竟不是生活必须品,不是每天都有人买,也只有快接近节日,她才会花大量时间製作。 「暂时没有了。姑娘们如果喜欢,等一两个月后,我会再来摆摊。到时候,我再免费奉送给姑娘们。」 眼前的两位姑娘,服饰华丽,气质优雅,分明就是有钱人家的大小姐。来她摊位买东西的,多半是寻常人家的妇人,很少有那么高贵的人来光顾,还对她的香包那么执着。 顏蔷走到摊子前,拿起摊位上一只陈旧的淡黄色绣荷包;那只荷包虽然有点旧,却清新素雅,纤细的白色蝴蝶更有如在布面上翩翩飞舞般生动。 「我买这个。」虽然买不到香包很扫兴,萧蔷倒也不真的放在心上,毕竟,只是穷酸的便宜物品;但是眼前的绣荷包,她还满喜爱的。 「不好意思,这个不卖……」 小翠忍不住开口斥喝:「喂,你一下子说香包卖光了,一下子又要我们等一两个月,一下子又说这个荷包不卖,你以为我们真的很希罕你的东西吗?告诉你,我们小姐买你的东西,是你的福气,平常连省城的玩意,她都瞧不上眼呢!你以为你一再刁难,就可以把卖价提高吗?告诉你,镇上多的是商家要免费送东西给我们小姐呢!」 「我不是那个意思,只是这个荷包,我用了五六年,是旧东西,不敢卖给小姐……」这是母亲的遗物,无论如何她都要留住。 顏蔷:「无所谓,就算是旧东西,我也要买。你开个价钱好了,不论你出价多少,我都买。」 「这……可是……这个荷包真的不卖,对不起!」 「这样够不够?」小翠从怀中抽出一碇银子,这碇银子,是婍萝所有卖出香包的好几倍,父亲更是要工作好几季,才能筹得这么一碇银子。 有了这碇银子,足够她跟父亲省吃简用好几年了。实在难以想像,有人会出这么高的价钱,买下这只旧荷包。 可是母亲慈爱的笑容,又在婍萝脑海中浮现。 这个荷包是母亲特地绣给她的生日礼物,多年以来,都是这个荷包陪伴她度过孤单困苦的岁月,每当看到这个荷包,她就感觉母亲一直陪伴在她身边。 「对不起,我不卖。」她狠心拒绝。 对她来说,这是多么大的诱惑。不过,只要辛苦一点,她跟父亲两人日子还是过的下去,可是荷包一卖出,她跟母亲的联系就形同断了。 这下子连顏蔷都忍不住动了怒。 本来自恃身分,她一直不屑跟眼前的农家女计较,但是眼前的女孩一再拒绝,明显不识抬举。 传出去,人家还以为她顏蔷好欺负。 「小翠,这农家姑娘是哪里人?好大的架子。」 小翠抢着回答:「我知道,她是东门城外江姓佃农的女儿。东门城外的农地全部都是咱们方家的,听管家说,江姓佃农欠了老爷一大笔钱,拖了十几年,直到去年才还清。原本夫人一直想把租给江家的农地收回来,要不是老爷再三劝阻,江家一家老小早就沦落街头当乞丐了。」 「姑父真是糊涂,那么慈悲做什么?我看我回去劝劝姑父,要他别把农地租给不识好歹的人,反正那种人忘恩负义,给她好处,她也不会感激你的。」 「小姐,我听说镇上的钱庄想跟老爷买下东门城外的农地,再高价出租呢!这么一来,看那些老是迟缴租金的佃农们还会不会那么嚣张!」 两名主僕你一言我一语,听得婍萝难受不已。她又是惊讶又是害怕,万万没想到眼前的千金小姐竟然是佃农们的主雇…方家的大小姐,更没想到为了一个绣荷包,她们会如此刁难。 万一,真要因为自己的绣荷包,害得大家都没田可耕作,自己岂不成为罪人? 顏蔷冷笑:「我回去一定要跟姑母说,东门城外的佃农们个个尊贵无上,咱们方家养不起。姑母一定会听我的话,要姑父把那些农地转卖给钱庄。小翠,咱们走,别留在这种臭地方闻穷酸味。」 小翠得意的看了婍萝一眼,主僕俩转身便要离去,婍萝的泪水不断在眼眶中打转,她知道此时她必须要放下自尊,承受屈辱,更必须斩断对母亲仅存的依恋。 农地佃租是攸关数百人生存的大事,她不可以为了自己,害那么多人断了生计。 她开口叫唤:「小……小姐请留步,刚刚是我太狂妄,如果小姐不嫌弃我的荷包粗陋破旧,还请小姐一定要收下我的荷包,当做我对小姐的赔罪。希望小姐大人不计小人过,原谅我刚刚的无礼。」 顏蔷冷冷道:「这种又旧又脏的东西,我已经不想要了!不过……」 她上扬的眼尾露出狡獪笑容,每当她想恶意捉弄别人时,就会露出这种表情:「你如果答应做一件事情,我就原谅你。」 「小姐请说,不论是何事,婍萝一定尽力完成。」婍萝急道。 顏蔷一把抽走婍萝手中的绣荷包:「上个星期,我跟姑母去城外的敬天寺上香,路过荷花池,我不小心让一只金耳环落入水里!只要你在天黑之前找到耳环,交还给我,我就原谅你,还可以把这个绣荷包还你。」 身旁的小翠也露出恶意的促狭笑容。 当时顏蔷坐在轿内,嫌空气闷热,便掀开帘子透透气,谁知道一阵强风忽然吹来,顏蔷耳上的金耳环便噗通一声落入水中。 顏蔷的首饰多如天上繁星,一只小小的金耳环她当然不放在心上,也不觉得可惜。 况且荷花池辽阔无际,池底又是一堆烂泥巴,她也懒得命人停下来找;重要的是她知道只要跟姑母撒娇哭诉,随时可以得到更名贵的耳环。 要眼前的农家女去找耳环,当然只是想看看在大热天里,她在烂泥巴堆中穿梭打滚,汗流夹背,满身脏兮兮的可笑模样。 「如果天黑前,我看不到金耳环,你就别怪我狠心断绝你们的生计。」 顏蔷得意洋洋的领着小翠离开,独留婍萝愁悵的望着两人的背影,心中又是屈辱又是悲哀。 第四章 月映雨前时 明明是如此繁华热闹的大白天,蓝空晴朗,万里无云,方湖月心中却忽然闪过一丝阴霾。 他摇摇头,甩开心中的黯淡,专心凝视手中的字画,朗声读出诗句:「旋尾戏波映双月,斩袖断翼醉梦蝶。先生的诗实在令人费解,梦蝶之举如此画意,为何要用斩,断等如此决裂的字句呢?」 字画摊上的老人笑咪咪回望他:「方少爷,老朽只是个靠卖弄一点墨水维生的老穷酸,您就别再挑惕了!我还得赶在中午前去省城,您就发发好心,爽快买下我的字画吧!」 方湖月一愣,俊美的脸上浮现思索的神情;终于,他还是重重的叹了一口气:「先生还是不愿留下来吗?我本来想邀先生在敝府住上几天的……」 「敝府?呵,方湖月少爷,我这么粗俗之人怎能玷污了贵府。反正我此行目地已达,就不久留了。」 「目地?先生此行有何目地?」 「当然就是让方少爷买下老朽的字画喽!五两,不二价,按照方少爷目前的身价,买下这幅字画应该绰绰有馀吧?」 方湖月疑惑的拿出钱交给老人,接过了字画。这只是一幅极为寻常的夜月映池图,根本不会有人花高价买下,但是,方湖月还是买了。 因为他知道眼前的老人不是寻常人,看似疯癲,其实一言一行另有深意。 老人笑呵呵的捧着手中银两:「又可以去买酒喝了!对了,差点忘记,那位王夫人要我提醒你,端午节后,你处事行动必须小心一点。」 方湖月露出惊诧神色:「西……王夫人?她老人家可好?」 「好的很,她很掛念你。废话不多说,老朽要赶快买酒回家喝了。」字画先生打扮的中老年人站起身,收拾好摊位上的东西,转眼便离开了。 老人已经远离,方湖月依然坐在位子上发呆。好一会儿,他才站起身,准备回茶馆。 走在路上,方湖月总是眾人注目的焦点。 以前他是三天两头染病卧床,在药罐堆中长大的病弱少年,外人一直无缘见上一面,一直到去年他身体痊癒,外界才知道,方老爷竟然有个如此俊俏挺拔,风采过人的儿子。 一身华贵的墨绿长绸衫,乌黑浓密的长发,苍白如雪的肤色,俊俏标緻的容顏,加上温文儒雅的气质;虽然有点阴柔,但是他的高大挺拔,却让他显得英气逼人。 如同方老爷的和善作风,方湖月也是个谦谦君子。 据说因为他长年待在家中养病,不能做其它的事,所以对于诗词字画有极大的兴趣。因此,今天忽然现身在这个破旧的字画摊,也没有人觉得奇怪。 其实方湖月跟这位字画先生是旧识,以往方老爷为了怕儿子闷坏,常常广邀一些云游四海的文人上门陪儿子谈论琴棋书画。 这位字画先生,在半年前,也曾来方家作客,离开没多久,方少爷的旧疾復发,差点一命归西。 不知为什么,方少爷很欣赏这位字画先生,病好了之后,便派人多方打听他的下落。 听说端午节前,他会回镇上摆摊,方少爷一大早便起身,准备去市集找他。 只可惜,字画先生并没有带来他真正想知道的事情,只是留下谜般的字画。 虽然他并不担心自己的未来,只是,他难免想知道,有什么事情在前方等候着他…… 「表哥……」顏蔷兴冲冲的喊叫声将他从沉思中唤回,他头一抬,只见一个花般娇艳的女孩由酒楼窜出,朝自己奔跑过来。 「表哥,你让人家等好久喔!」顏蔷大发娇嗔,她很美,即使在他眼中,也是很强烈的存在。 但是自己对她并没有更特殊的感觉,只是偶尔觉得这骄蛮的女孩很好玩,如此而已。 「对不起,我忘了时间。」 方湖月笑了笑,轻声致歉,偶尔陪这个喜怒分明的女孩玩耍是不错,但是跟她在一起久了,难免觉得烦腻;尤其……她又特爱缠他。 「表哥,下午你要陪人家弹琴喔!我不管你有没有事,你可是答应过人家的……」 方湖月还没回答,忽然间,天空雷声大作,转眼间便乌云密佈,豆大的雨珠由天空纷涌而落,路上行人纷纷走避,小翠连忙撑起伞:「少爷,小姐,伞让你们拿,我们快回家吧!」 虽然小翠是下人,但是依照方湖月的个性,他是不会独自撑伞,让女子淋雨的。 「小翠,你送小姐回去,我在酒楼等雨停了再回家。」不等顏蔷抗议,他已走入酒楼。 顏蔷害怕雷声,没有办法,只好拉着小翠的手急急返家。 过了约莫两个时辰,雨势依然磅礡,丝毫没有减缓的跡像。 方湖月在酒楼内边品茗边赏雨,酒楼很清静,没什么客人,只有雨声响彻里外。 没多久,几位商人走入室内:「掌柜的,热两壶酒,再上几盘滷肉。」四五人开始坐下来吃吃喝喝,聊天喝酒,极为开心。 「大热天忽然下起这场冷雨,把我衣衫都淋湿了。」 「可不是?要不是热酒下肚暖了身子,一定会染上风寒,瞧,我的手还在发抖呢!」 「说到这个,刚刚我们不是看到一个女孩淋着雨站在荷花池内找东西?这种天候,她不会冷死吗?」 「谁知道?她大概是疯子吧!有哪个正常人会在这种雨天,下到荷花池去的?」 听着商人们有一句没一句的间聊,方湖月默默的啜饮口中那杯已渐冰凉的雨前茶。 此时雨势稍缓,但是依然阴雨连绵,普通男子就算站在外头淋雨,也撑不住一个时辰,何况是一个跑到荷花池内寻物的姑娘家? 强烈的好奇感涌上方湖月心头,他决定前往一探究竟。 第五章 荷畔初见綺罗香 顾不得浑身溼透,婍萝拨开额上的湿发,好让视线不被遮掩。 但是,即使头发移开,雨珠仍旧不断由她每一根发丝连串滴落;她眨了眨纤长漆黑的睫毛,弹开冰冷的雨水。 烂泥水不断冲刷而下,匯聚荷花池,池水原本只有到大腿的高度,现在逐渐累积到腰部了。 此刻,婍萝非但头发,衣裳尽湿,裙裤也脏兮兮的,疲惫的俏脸也沾上些许泥污。 找了将近两小时,金耳环还是不见踪影… 刚刚在水底摸到一个小小的圆环,她大喜过望,本来以为找到金耳环,但是拿起来一瞧,不过是个生锈的铁片罢了! 婍萝很失望,她已经极度疲累,但是她知道她不能休息;如果她放弃,自己跟父亲还有眾多佃农户,很可能面临残忍的命运。 为什么一个人的喜怒,可以左右一大群人的命运呢?婍萝沮丧想着,她知道贫穷是她与生俱来的命运,没什么好怨怪的。 况且一直以来,她跟家人只要辛勤工作,就有饭可吃;还有一直疼爱她的爹娘,所以她从来不羡慕有钱人家的小孩,因为她觉得自己很幸福。 但是像顏蔷这样……年纪跟她差不多,却拥有主宰别人的权利,算幸或不幸呢? 她知道她如果是顏蔷,绝对会运用这项权利,帮助更多人的。但是,她不是顏蔷,她只是江婍萝而已。 雨势稍微减缓,婍萝心中总算轻松了些。老天爷总算没太残忍,只希望祂能大发慈悲,保佑她早点找到金耳环。 正当她弯下腰,摸索过一株荷花的根茎时,头上忽然响起一个清彻好听的男子声音:「可以告诉我,你在找什么吗?」 婍萝讶异抬起头,只见一个撑着油纸伞,着墨绿绸袍,发色漆黑柔长的俊美男子带着好奇而善意的眼神,温柔注视着她。 她从来没见过城里,有这么斯文好看的男人,头发比女人还乌黑,脸庞线条,如雕琢出来般精细无瑕,五官清秀俊挺,目朗如星。 他和蔼的目光直直盯着她,被陌生男子这样瞧,婍萝不禁脸红起来,况且,此刻她的样貌还狼狈不堪。 她很快低下头,继续找金耳环,口中只是冷淡回应:「只是一个小东西,让公子见笑了!」 站在桥上,方湖月看着池中的姑娘继续低头寻找,心中充满了疑惑。 她看起来并不疯癲,虽然满身脏污,但是湿衣与污泥并不能遮掩她清秀的气质。 这个年纪的小姑娘,多半带着天真烂漫的神采,但是眼前的姑娘却多了一分早熟的哀伤与世故。 因此,她无瑕的脸庞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坚毅,清灵如水的眼眸带着几许惆悵;她紧抿着樱瓣似的粉色丰唇,像极一株紧闭,不愿盛开的荷花。 这样年轻美丽的女孩,藏着什么样的心事?她如果不愿意倾诉,他是否该静静走开,让她在漫天烟雨中,继续自己的找寻? 方湖月心思翻涌,各种复杂的情绪繚绕着心头。照理说,他在这段期间必须修身养性,避免一切的麻烦事,专心自己的『任务』。 那位字画先生的作品,其实是在预言他的未来。 「旋尾戏波映双月,斩袖断翼醉梦蝶」,前半句他知道是什么意思,可是后半句,他实在无法理解。 他唯一能理解的,是人世间的复杂,远远超出他的想像。眼前这个小姑娘的心事,他就无法猜透。 「你在找什么?我可以帮你的!」于心不忍的方湖月,终于忍不住再开口。 「谢谢公子的好意,不敢有劳公子。」婍萝连头也不抬。 身为一个清贫的农家女,她知道眼前男子的身份跟她有天壤之别;贵贱的差距,往往会把简单的事情弄得很复杂,所以她真心希望眼前的男人赶快离开,不要再烦她了。 「如果你不愿意说,我就自己找吧!」男子忽然放下纸伞,脱下外套,飞快越入池面,婍萝不禁为他突如其来的举动愣住了。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呢?我们素不相识……」婍萝吃惊的望着他。 「我也不懂…」方湖月温和笑着:「但是一个小姑娘在磅礡大雨中寻物……既然见着了,我就没办法当作没看见。可以告诉我,你在找什么吗?」 尷尬与歉疚溢满心头,方才她还把他当作一个穷极无聊,不学无术的无赖公子哥呢!婍萝满脸通红望着他:「我在找一只金耳环。」 「你找的如此辛苦,想必是很贵重的首饰吧!」 婍萝摇摇头:「我也不知道,那不是我的东西。我只是……帮人寻找而已……」 方湖月疑惑的望着她,既然是别人的东西,为何要如此劳心费力?也罢,既然知道是什么东西,找起来就容易多了。 他凝聚心神,让自己的灵识逐渐扩大,逐渐包围住整个池水;没多久,一个金光闪耀的小小圆光,出现在池水西南面,一株红紫色的荷花下方。他弯腰往下一摸,在茎底的泥缝中,果然摸到一个圆形的金属。 「是这个吗?」方湖月摊开掌心,一个小巧玲瓏的金圆环在他手中闪闪发光。 婍萝大喜过望,虽然她没见过顏蔷的耳环,但是既然是在池中找到的金耳环,一定是顏蔷的东西没有错。 她慎重惶恐的接下耳环,心中感激无比;她带着疲累的笑容问方湖月:「公子,谢谢你。我该怎么感激你才好呢?」 「你早点回家换件衣服,喝碗热薑汤,不要让自己受风寒,就算是报答我的恩情了!」方湖月笑了笑,他很快走上桥墩,就要离开。 「等等,公子……」婍萝急忙唤住他:「可以请教公子大名吗?」 方湖月有趣的看着眼前这个认真的女孩,他拾起地上的油纸伞,塞到婍萝手中:「我叫方湖月。你呢?」 「我叫江婍萝。方公子,我要把伞拿到哪儿还你呢?」 「有缘的话,这把伞自然会还到我手中的。」方湖月挥挥手,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此时乌云逐渐散去,一道清澈的阳光映射到前方的树林中;断断续续的雨丝在阳光照射下,美的有如丝线状的冰晶。 第六章 护青襟,怜红顏 父亲询问她为何这么晚才回来,婍萝藉口回家途中躲在郊外的破庙避雨,才把顏蔷刁难的事隐瞒下来。 换好衣服,煮好晚膳,她又急忙入城赶至方府;夏季的夕阳很晚才落入山头,所以她应该来得及。 向方府的家丁禀明来意后,婍萝便被带到后院等候。此时,顏蔷正与方湖月坐在亭中弹琴,身旁的僕人们都很识趣的不去打扰。 此时,一个小童僕走到小翠身边:「小翠姊姊,有一个姓江的姑娘要找小姐,她说小姐托她寻找的东西,已经找到了!」 小翠皱起眉头,没想到江婍萝还真厉害,竟然找到那只金耳环。 但是此刻,小姐正陶醉在公子的琴声当中;如果被打扰,大概要气上好多天,那么她这个随身ㄚ环,可就累惨了! 小翠:「别理她,小姐在忙。等忙完了,自然会见她的。」 等了许久,还是没有任何消息,婍萝终于按耐不住,决定自己去见顏小姐。 走出厅堂,一阵悠扬清透,婉转如金玉落盘的美妙琴声,由长廊另一端传来;庭院内气派瑰丽的假山流水,伴随着轻灵脱俗的琴声,剎那间,让人有种恍若仙境的错觉。 婍萝的脚步不知不觉被琴声所吸引,她一步步,朝着长廊另一端走去。 不知为何,这阵令人神思悠远的琴声,让她想起了下午那位方公子。 眼前出现一对头耳相接,紧密相依的如玉璧人,彷彿画轴内的情境… 一位娇美如花的姑娘眉开眼笑,白葱似的玉手捻着琴絃,另一旁,一个尊贵翩翩的年轻男子用着温柔的视线,凝视那位美貌姑娘。 男子右手搭在姑娘的手指上,边笑边指正:「不是这样的。指法不大对……」 忽然间,男子抬起头来,原本属于另一位姑娘的视线此刻转落到她的身上,如电的深邃目光,扎得她心中没来由一阵迷惘悵痛。 这名男子正是方湖月。他疑惑看着婍萝:「是你?」 顏蔷也发现了婍萝,她恼怒瞪着小翠:「她怎么会在这里?」 跟表哥弹琴被中途打扰,已经够让她火大了,而打扰她的,竟然是那个讨人厌的农家姑娘? 小翠慌张表示:「她说找到小姐的金耳环了!喂,你当这里是什么地方?方府岂能让你随意乱逛!门房不是要你在前厅等候,别以为你找到小姐的金耳环,就可以趁机邀功了!」 小翠的大声斥责与顏蔷鄙视厌恶的目光,让婍萝在方湖月面前羞的无地自容;这么难堪的景象,竟然被他看到了。 她低着头,掀开手掌,一个金澄澄的纯金耳环在她手中闪耀:「我来归还小姐的耳环,希望小姐能履行早上的诺言……」 顏蔷厌烦看着婍萝,她早已经忘记这件事情了,没想到对方竟像烦人的苍蝇一样穷追不捨;她不耐烦的吩咐小翠:「小翠,去把那个陈旧又小家子气的绣荷包拿出来还她,这隻金耳环,就收到仓库去吧!」 方湖月疑惑的看着顏蔷:「这个金耳环是你的?」 「是呀!人家上星期跟姑母去烧香,路过荷花池时,不小心弄丢了!」 于是顏蔷一五一十的把早上的事情说出来。 她自小任性骄纵,又被方湖月的母亲惯坏,不管作任何事情,从来没有人敢指责她,所以她一向不认为自己做的事情,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方湖月自小就卧病在床,也没啥机会常常和顏蔷相处玩耍,所以两人对于彼此的真性情并不是十分瞭解。 她不知道表哥遗传了姑丈的宅心仁厚,对于不仁义的事情极为排斥,所以当表哥此刻皱起眉头时,她还浑然不觉的数落抱怨。 「姑丈就是太宽厚,姑妈也说对这些下人不可以太好,以免他们无法无天……」 「你知不知道,这位江姑娘为了找你的耳环,淋了好几个小时的大雨?你竟然用收回租田这种事情来威胁人家,我对你真是太失望了!」方湖月厉声打断她的话,顏蔷从没见表哥如此生气,不由得吓傻了。 「表哥?」 「你是金枝玉叶,不懂得农家人的辛苦,我不怪你。可是你如果要学一些人为富不仁,用自己的财富权势欺压别人,以后就不要叫我表哥!」 顏蔷何曾被如此严厉指责过,而且指责她的,又是她一向爱慕的表哥。不知不觉,她晶莹的双眼满是泪水,她愤愤回应:「只是一个农家女,犯得着你生气吗?有什么了不起的!」 顏蔷飞快转身衝回内堂,小翠及其他ㄚ环连忙紧跟在身后劝慰,很快的,庭院里只剩江婍萝跟方湖月。 方湖月歉疚的望着婍萝:「对不起,我不知道她竟然做出这种事情。回头我会再指正她,让她好好跟你赔罪的。」 婍萝紧握着手中的黄色绣荷包,心中的温暖就跟掌心的热度一样浓烈… 她不好意思的说:「不用了!能拿回绣荷包,我已经很感激;再说,也是因为方公子的帮助,我才能顺利找到耳环。请你别太怪罪顏小姐。」 她的脸颊就跟心中一样烧烫。方湖月挺身为她说话,让她很感动,也很高兴;可是更让她心跳到无法自己的,是他的视线。 她无法直视他的眼睛,只怕多看一眼,就会让她陷入更尷尬的局面。 「如果早知道方公子是方家的人,我就把伞一併带来还给公子……」 此时,她猛然忆起一个事实,方湖月既然是顏蔷的表哥,那就表示,他正是方老爷的独生爱子,也是方家唯一的继承人… 高不可攀,离她无比遥远的继承人。 两人身份地位的差距如此之大,连靠近他,都是一种冒犯。 方湖月笑了笑:「只是一隻伞而已,送你也无所谓。」 他的温柔刺痛了她的心,婍萝满腔的温度已经被冻结,心情极端难受的她,只想赶快逃离他的视线:「时间已晚,家父还在等我,我该告辞了!」正当她想转身离开时,方湖月竟然追上来。 「天色已黑,一个姑娘家独自出城门很危险,我送你回去吧!」 「我是乡下人,习惯走夜路。我一个人回去就可以,谢谢公子。」婍萝客气而冷淡的拒绝了他。 岂料方湖月并不死心:「今晚月亮很美,刚好我想去树林赏月,就与你同行吧!」 他停顿了一下,又露出令人心神荡漾的笑容:「除非你连让我跟你走同一条路,都不允许。」 婍萝涨红了脸,别无它法,只好不再坚持。 清冷的上弦月在树头静静散发银白光芒,树林内很安静,连虫鸣鸟语都几不可闻;婍萝默默的跟在方湖月的身后,心中半是忧伤,半是开心。 第七章 倚蝶寄江心 方湖月是个好人,与方老爷一样慈悲为怀。大概对任何人,他都是如此温柔体贴吧! 即使她是素未谋面的穷苦乡下人,他一样付出慈爱与敬重。换作是别人,方湖月应该也是如此… 自己,并不是特别的…… 很快的,两人抵达佃农们群聚的小农村,婍萝看家中灯火已熄,知道父亲大概睡着了;父亲最近身体不大好,常常很早便睡。 她转头看着方湖月:「方公子,请你稍待片刻,我去拿伞还你。」 在自己小小的卧室找了许久,那隻油纸伞,就是不见踪影。怎么回事?她记得自己明明慎重的把伞收在衣橱的呀? 婍萝叹了口气,走出门向方湖月致歉:「方公子,对不起,我找不到那把伞……」 「没关係,我都说过要送你了呀!」方湖月俊美的脸庞笑起来,有如春天盛开的花丛般灿烂。 婍萝心中一紧,先前那种难受的感觉又出现了。 方湖月向她道别,转身走入树丛,眼看他的背影,就要从她的视线消失,婍萝心中的愁悵感,越来越深… 她要眼睁睁看着他,就此离去吗? 她知道,两人之间的缘份大概仅只于此,之后,两人的生命,再也不会有交集。 她知道,自己的身份与他相差悬殊,她什么都不该想。 可是,真的只能眼睁睁看他离去吗? 她并不是在痴心妄想什么,她只是无法忽视心中深埋的那份悸动。 那份因为方湖月,而產生的悸动。 在她贫困的人生里,美丽的事物总是匆匆一瞥;例如,六岁时她抓到的一隻彩色鸚鵡,因为母亲生病而不得不卖掉;八岁那年,过年时,她生平唯有的一件新衣服,也因为要缴忽然上涨的佃租,而转卖给邻居妹妹。 怎么可能会有例外?一个俊美到令人屏息,温柔到令人心痛的男子,不可能在第二天后,还记得她的存在。 「方公子!」婍萝忽然出声叫住了方湖月,连她自己也感到讶异。 「什么事呢?」 「我……」婍萝惊恐羞涩,此刻她心中的念头大胆也不理智,但是,却是她最真实的心愿。 自己绝非奢求什么,也不指望他因此而在心中铭刻她的名字,她只是……太珍惜与他的相遇,太捨不得就此烟消云散而已。 「方公子,你三番两次的帮助我,我却没什么好报答的。如果你不嫌弃,请你收下这个绣荷包。」 婍萝涨红双颊,捧上手中的白蝶绣荷包,这是她最珍贵也最恋恋不捨的东西,送给他,代表她把自己此刻的心意送给他。 即使,两人往后不会再相见,她的心意,也会始终跟随着他。 方湖月讶异的看着她:「这不是你母亲的遗物?」 「是,不过我没有其他的东西可送方公子。我想只要方公子能珍惜这个荷包,家母在天之灵,也不会反对我转送的。」婍萝尷尬的说。 「公子不也把伞送我了?请当作是回礼,这是我的一点小心意,还望公子收下。」 「但是这东西……」方湖月露出犹豫的神色,婍萝担忧回望着他……他看出她的心意,所以打算回绝了吗? 男女互赠随身物,有另一层亲密含意。但是她绝非暗示要以身相许,她只是希望寄託自己的微小心意而已。 「对不起,请当我没说过吧!」看到方湖月的迟疑,婍萝羞愧难过到想掉泪,她转过身,想奔回家里,方湖月忽然叫住了她。 「等等……」 方湖月温柔的拿起她手上的荷包:「既然姑娘愿意赠我回礼,我却之不恭。」 婍萝感动的望着他:「方公子,我们……还能见面吗?」明知不可以,明知是不该有的期待,她却无法克制自己的感情。 「当然可以。」方湖月目光如水,一丝丝的,渗进她的心头:「只要你想见我,随时可以来找我!」 返回方府的夜路不好走,乌云不知何时悄悄掩盖了月光指引的路途,但是这不影响方湖月愉快的心情。 他拿起怀中的绣荷包,方婍萝柔美羞涩的明亮眼神,又生动的浮现在他脑海。 她真是个特别的姑娘,有点让人摸不着头绪;但是性情坚毅又善良,是个很好的孩子,也是他在人世间的第一个朋友。 是的,第一个朋友…… 方湖月刚抵达人世间不久,所以没能结交很多人类朋友,他本名叫黎皓,是一个狐仙。 第八章 一饮浊酒韶光逝 半年多前,西方崑崙山上的天界。 在世俗人的眼中,崑崙山顶不过是一片白茫茫的云雾;但是略有修行的人都知道,山顶有一条直抵天界的天路,可通往西王母娘娘居住的神界领域。 一名身穿皎洁白袍,满头雪白长发,金色眼眸,容貌异常清秀,五官细緻,年约十八九岁的青年站在天界入口,似乎正在等待着什么人。 他虽然身穿修道人的袍子,身形样貌也和一般人无异,但是仔细一瞧,男子狭长的白色双耳竟然直竖起来,有如狐狸。 远远的,一个打扮寒酸,有如落魄文人的老人背着字画框,出现在云雾当中:「呦!白狐,今天吹的是什么风,你竟然亲自出来迎接我?」 被称呼为白狐的青年微微一笑:「数十年不见,韩道长想必又蒐集了一堆稀有的人界珍酿吧!黎皓远在王母娘娘的宫苑内,就闻到酒香气,所以特地来迎接道长。」 黎皓是白狐的俗名,自从他修得人身后,便被称呼为黎皓。这个名字,还是王母娘娘替他取的。 说起黎皓和王母娘娘的渊源,必须远远追溯到一千多年前。 那时候,黎皓还是隻漫游山野的小白狐,只具纯真的野兽灵识,不懂复杂的人心思绪。 有一日,小白狐追逐着一隻飘飘飞舞的蝴蝶,边跑边嬉戏,不知不觉抵达了崑崙山顶。 那时候,天界的王母娘娘正巧在採蟠桃,她很少亲自动手,园务一向交给宫女们打理。 但是那日她心血来潮自行摘取,一不小心,竟然失手让蟠桃滚落到地上。 蟠桃滚呀滚着,噗通一声,落入了水池。 水池直通地界,眾人根本来不及捞取,蟠桃便滚落到崑崙山顶,小白狐的脚跟前。 牠低下头闻了一闻,大口一咬,便把整隻蟠桃吃下肚了! 「娘娘……」摘植宫女惊慌的看着王母娘娘,蟠桃对于仙人来说,也是贵重不可言喻的神圣宝物,一级神仙都难得一嚐,何况是让一隻人世间的野兽食用。 法相庄严的王母娘娘竟然露出莞尔的神情,她慈祥盯着水池:「机缘呀!这隻白狐必定和我有重大因缘。既然吃了便吃了,算是我送他的大礼吧!」 这份珍贵无上的大礼让白狐开始產生奥妙灵识,他一下子便获得五百年的道行,也开始產生如人类般的心思与情感。 他由兽化为妖,并且以惊人的速度修得人身。 修得人身后,王母娘娘便为白狐取了黎皓这个名字,因为他一身晶莹洁白的毛色,有如峰顶皓皓白雪。 一般自行修道的下界妖魔很容易走岔路,夺人精魂是最快的修道方法;很多初具灵识的妖怪往往承受不住诱惑,做出危害人间的事情。 但是黎皓没有走上这条路,相反地,他暗中帮助人类,尽力用自己能力帮助世间。 因为王母娘娘担忧小白狐,所以一开始,便命令一位姓韩的散仙在人世间教导他,看顾他。 这位韩道长便成为黎皓的良师益友,虽然没有正式拜师,但是他已经是黎皓最重要的人生导师了! 许多在人世间的疑惑与难解的困扰,只要经韩道长提点,黎皓便能豁然开朗。 四百年的岁月悠悠而逝,有一天,韩道长告知黎皓,王母娘娘想接黎皓上崑崙山修行。 这是难得的机缘,黎皓也答应了!于是他便入了崑崙神界,不曾再回到人世间。 黎皓便在崑崙山修行了六百年,漫长的人间岁月过去了,但是对于仙人们来说只有两三年的光阴。 这段时间,韩道长偶尔会造访崑崙山,但是最近不知是什么事情耽搁,韩道长越来越少出现,最近一次,已经是人间时间的六十年前了! 崑崙山上的仙人们大都恬淡寡慾,正经守礼,个性像韩道长一般疯疯癲癲,随意嘻笑怒骂的并不多,所以黎皓还满思念这位朋友的。 最近,他听王母娘娘说韩道长会上崑崙山,便等不及准备了一堆仙酒,要和他来场品酒大会。 这是他俩的习惯,每回见面,韩道长就会带来一堆人间的酒,黎皓则拿出各方仙人馈藏的佳酿,比拼谁收藏的酒最好喝。 仙界的酒赢在厚实香醇,韵味动人,但是人界的酒口感极为复杂,恬淡浓烈皆俱。 虽然味道少比得上仙酒,但是每每入喉,就有一种难以言喻,绕人心樑的滋味。 这一回,黎皓以为韩道长也带了一堆人间的奇珍异酿,没想到他只在腰间缠了一个普通的小酒壶,其他的什么都没带。 韩道长笑了笑:「这次要让你失望了!我只带了一壶江南出產的普通黄酒。」 黎皓奇道:「怪了!韩道长不是曾言『寧做酒中鬼,不当云上仙?』,这次怎么如此收敛?莫非您怕了娘娘三番四次的训斥?我记得您上回还对娘娘说,要你戒酒,你寧可不当神仙,娘娘拿您没办法,只好准你带酒入山。怎么韩道长这回竟然自行节制饮酒起来?怪哉!黎皓准备的酒,可不够您醉上三天三夜呀!」 韩道长笑骂:「臭白狐,把我说得好像从酒槽里出世的一样。我虽然嗜酒,对娘娘可是很尊重的。她既然不喜欢我喝酒,我当然不敢带太多酒上山呀!好了,我先去拜见娘娘,回头再灌死你这个小畜生。」 他说话毫无顾忌,黎皓也习惯了。 除了韩道长之外,还没人敢骂他小畜生呢! 韩道长走向一处云雾繚绕,金碧辉煌的大殿阶梯,黎皓则转身进入一处绿竹盈盈,清幽雅緻的小径;小径末端藏着一栋竹製小筑,是他在崑崙山的修行之地。 他不喜欢与眾仙人们齐居大殿,只在面见娘娘或有要事时,才会进入大殿。 等候许久,韩道长还是没有现身,黎皓不禁疑惑起来。 参拜娘娘只是例行礼节,花不了多少时间,韩道长怎么到现在还没从大殿出来? 纳闷间,一张熟悉的老脸出现在黎皓的居室门口。 第九章 烟雨醉湖月 黎皓笑道:「道长,我还以为您在人界犯了什么罪行,被娘娘抓到,正在大殿接受斥责呢!」 韩道长:「胡说八道,我在人间一向尽心行善,哪会犯什么罪?!要不是娘娘跟我商讨你的事情,也不会耽搁那么多时间。」 黎皓疑惑:「我的事?」 韩道长拍拍黎皓的肩膀:「小兄弟,恭喜你呀!娘娘想要奏报天庭,将你由妖仙之位,拔擢为正式的登录天仙,你将可位列仙班,成为正式的神仙嘍!」 黎皓的脑袋一片空白,这个天大的好消息让他一时之间高兴的说不出话来。 本来他是妖狐出身,对于神仙的名位也不怎么在意;只是在崑崙山修行将近六百年,许多比他晚入山,法力比他低微的仙人都飞昇到更高的层次,只有他,仍停留在妖仙的仙格。 据说是因为他的根骨为野兽,所以再怎么修炼,法力再如何提昇,永远也只是妖仙,除非被天庭登录,他才能脱胎换骨,提昇到更高的层次。 但是位列仙班谈何容易,黎皓虽然曾经动念,但是生性随意的他倒也不会为这件难事伤神;没想到这次,娘娘竟然主动要帮他促成这件事? 「娘娘待黎皓真是情深义重。」黎皓带着惊叹与感激,深深的叹了一口气。 「白狐,别高兴的太早。任何人想要登上正式神位,都要先经歷考劫。那考劫可不简单,一有错失别说登上神位了,直堕地狱,万劫不復都有可能。」 「那么,黎皓的考劫是什么?」 韩道长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反而开始聊起这次旅途的见闻:「黎皓呀!我这次去人间,曾经在江南逗留过一段时间。你还记得江南是什么模样吗?」 黎皓开始搜索他遥远的回忆,他依稀记得苏堤旁的繁花春景,也记得夕阳里,雷峰塔投照在湖中的影子。 他开始回想起烟雨之中,令人心醉迷惘的江南,也想起被春风吹得一片灿烂夺目的江南。 他点点头:「我已经很久没到江南了!不知江南景色是否依旧动人?」 韩道长端起一盅酒,大口喝下:「你实际去瞧瞧,不就知道了!你的考劫就在江南。」 黎皓好奇问:「江南?」 「不久前,我在江南遇到一个年轻人……」韩老道开始诉说自己的经歷,原来半个月前,在江南,他遇上了一个叫方湖月的男人。 在人间,韩道长一向化身为一个落魄骯脏,云游四海的字画先生,他会在拥挤的闹市中摆摊卖些让人看不懂的怪异字画,只图好玩,生意如何他根本不在意。 他会将客人的未来预测,用暗示的手法隐藏在字画中,来客若是有缘份或福德深厚,他便多解释几句,若品行差劲的,他根本连字画也懒得卖。 这几天正逢腊月,家家户户都在准备过年,根本没人愿意光顾这个破旧的字画摊。 天色渐渐阴暗,正当韩道长想收拾摊子,赶去下一个城镇时,一个年轻的嗓音忽然响起:「先生,能帮我绘一幅字画吗?」 来客是个二十多岁,面容如玉的俊美男子,可惜他满脸倦容,一副大病初癒的憔悴模样。他的身后则站了一个矮胖,面露担忧的富贵老人,还带着几名佣僕。 老人忧伤的望着青年:「湖月,你病才刚好,不可以在外头待太久。待会就要起冷风,说不定还会下雪,我们还是先回府,改天再出来买字画吧!」 名叫湖月的年轻人无奈笑着:「爹,我都在家修养三个多月了!再修养下去,我就算病好了,人也疯了。让我在外头多待一会儿吧!不碍事的。」 老人急道:「我怕你一吹冷风,病又要发作了!上回要不是爹从京城请来名医帮你治疗,你差点就……」 韩道长心一凝,开始凝神观察这对父子。在神通运转下,他很快看清这对父子的身家背景,过去因缘,与未来运势。 眼前这对父子是镇上的方姓首富,为人正派,乐善好施,可惜因为祖上造孽,逼死几十条人命,方家註定要在方湖月这一代绝后。 眼前的年轻人,也已经活不久了! 神仙难救无命客,就算给予暗示,也帮不了他们。 所以韩道长难得客气的站起身来,准备拒绝这位客人:「很抱歉,天候很差,老朽准备要收摊,以免延误赶路时间。请公子下回再来吧!」 方湖月虽然失望,却并不死心,他拿起一卷画轴观看道:「先生的画风狂放不拘,是近代少见的派别。不如先生到府上小住几天,与我聊聊画艺之事吧!」 方老爷也开心附和:「好主意,我们家湖月最喜欢邀文人雅士到府作客。他病才刚好,间得发慌,有您陪他聊聊,他一定很高兴。」 韩道长再三推辞,仍拗不过这对父子的热情邀约,加上方老爷又叫家丁担起他所有字画,说要高价买下,韩道长便这样活生生被架到方府作客了。 沿路下起了冷雪,天色昏暗,阴风呼啸而过,虽然太阳还没下山,天色却奇暗无比,韩道长心知这是阴差探路的徵象。 而且阴差无形的脚印,一路出现在方府的大门口。 来到方府,方湖月极为殷勤的接待他,暖茶热酒不说,又亲自为他磨墨,希望他教教自己擅长的画艺笔法。 眼前的年轻人真的热爱画作,韩道长不禁莞尔:「方公子,路过我字画摊的客人都说我的字又歪又丑,画也画的潦草歪斜,根本不入行家眼中。方公子为何喜欢我的字画呢?」 「我总觉得,先生的字画虽然潦草,很像……醉酒之作,但是画境奔放,韵味深远,很有古味。」 「呵呵,你让我想起一个老朋友,他也说,我的画是醉酒之作。」 方湖月虽然已经二十多岁,但是或许大病缠身,甚少出门的关係,他的性格纯真,心思纯净,不大像个成年人。 眼前的方湖月,让他想起了妖狐黎皓,也是这般纯真如少年的个性。 相谈甚欢的两人聊了大半天,眼看月上枝头,方湖月才返回自己的房间歇息。 渐渐的,夹带雪花的呜呜风声叫得越来越悲切,一个阴暗诡异的影子,烙印在方湖月的房间门口。 第十章 月落影散人不去 门缓缓被无形的身影推开… 一个灰白发,酒槽鼻,满眼惺忪的糟老头赫然出现在方湖月的房间内。 他坐在圆桌旁抽着水烟,笑嘻嘻的对着空洞的门口打招呼:「阴差大人,您好。您今晚有何贵干呀?」 这个老人自然就是韩道长。 一个戴着怪异袍冠,脸色铁青的严肃脸庞凭空出现:「奉阎王之命,本差今晚要来提领方湖月的魂魄。不管你是谁,快滚开!」 「阴差大人,我怎敢挡你的路呢?只是我觉得这家人还不错,想请你宽限几天,让方湖月可以跟他老父再叙几日天伦。」 阴差冷冷回应:「方湖月命中註定活不过二十三岁。过完年,他就二十四了!阎王亲令要我在年底前,务必将方湖月拘提入地府。快闪开,否则我不客气了!」 眼看这个阴差如此无礼,韩道长也不禁动怒,他虽然是散仙,但是道行极高,大部分神仙见着他也都客客气气的,一名阴差竟然如此无礼? 况且听他所言,方湖月的寿终日并没有明订,仅限是年底而已。 「腊月初一是年底,腊月二十九也是年底,今天才初十,你急什么?」 「年底前我们要拘提的魂魄很多,哪有间工夫慢慢耗?当然先遇上的先拿下!快让开。」 阴差不客气的一挥拳,青绿色的掌光迎面袭来,韩道长悠间的拿起水烟斗,轻轻一摆而回……碰一声,沐浴在绿光中的阴差已经跌躺在门外的雪堆之中,状甚狼狈。 「请转告阎王,韩老道向他求个情,既然方湖月只要在年底前归天即可,烦请他让方湖月活到腊月二十九当天。改天,韩老道会亲下地府去跟他道谢的。」 阴差摸摸鼻子,神貌惶恐的离开了。韩老道则无言转头,看着床上熟睡的方湖月… 他不知他刚刚差一点,就在睡梦中一命归阴了! 趁着天色未亮,韩道长打算悄然离去。临走前他留下一幅字画,一张太极图,上写『阴阳流转,生灭轮常』。 他暗示方湖月将不久人世,这家人是否能明白,就看他们的智慧了! 不久后,韩道长便上了崑崙山,并在拜见王母娘娘时,随口稟告了这件事情。凡人寿命皆由天定,即使是神佛也不能妄加干预,王母娘娘自然也明白这个道理。 韩道长并不妄想能藉由娘娘的帮助,延续方湖月的寿命;他单纯只是惋惜这个年轻美好的生命,竟然消逝得如此快。 只是王母娘娘的反应,却大出韩道长意外:「方府老爷积善许久,实在不该白发人送黑发人。这老人还剩一年寿命,就让方湖月活到老父过世为止吧!」 韩道长诧异:「可是娘娘,您若干预凡人寿命的话……」 「我不是要干预。记得我刚刚跟你说,黎皓的事情吗?他的升格由我奏请,考劫也是由我安排。我想让黎皓在方湖月归阴后,进驻他的肉体,让他以方湖月的身份和方家人继续生活一年。黎皓从未体验过人世伦常,这就当他的考劫吧!」 人世伦常?听完韩道长所言,这四个字,不断在黎皓脑海中盘旋,这就是王母娘娘为他安排的考劫吗? 「以方湖月的身份,在人间生活一年,我就可以通过考劫?」 韩道长:「表面看来是如此,可是我认为不会如此简单。既然是考劫,一定会安排极难撑过的劫数在里头,我真怕你当方家大少爷,可能不好过呦!」 黎皓笑了笑:「道长,您认为黎皓办不到?」 「你的法力很高强,可是劫数这种东西,可是极为出乎意料的。娘娘说你如果愿意,我就马上带你去江南方府,现在是人间的腊月二十九,今晚,就是方湖月的寿终日了!」 此刻,漫天风雪遮蔽了江南的天空,惨淡的天色令人完全感受不到即将过年的欢欣之情;原该是喜洋洋,一片热闹的方家府邸,上上下下却笼罩着愁云惨雾。 下人们不断穿梭来去,换汤药,递热水,洗毛巾,好几个人悲切的哭声更是几乎使人断肠。 几名知名大夫站在方湖月的房间大门口,不断柔声劝慰一个中年妇人,也就是方湖月的母亲… 「方夫人,生死有命,您就别再强求了!葛老跟陈老都曾是御医,他们也说方少爷的病情,能拖到现在,已经是奇蹟了!他现在只剩一口气,您别太悲伤,让他好走吧!……」 方夫人只是疯狂的哭叫:「我不管,我一定要让湖月活下来。求求你们,再去治疗他吧!」 身旁的方老爷,跟方夫人的外甥女顏蔷,一样满脸悲切,顏蔷满脸泪水,扶住了方夫人:「姑妈,你别这样……」 方老爷悲愴的走入室内,看着自己不久于人世的儿子。 他强忍着泪水,不愿意让人看到他在哭泣;因为传说,如果儿女比父母早走,父母哭泣的话,儿女在地府是会遭受鞭打的。 他握住爱儿冰冷的手…虽然儿子只陪伴他短短的二十三年,可是他每一天都很开心,很快乐。 不见胸膛的呼吸起伏,更感受不到掌心的一丝温度,方老爷很清楚,孩儿已经悄悄走了。 此时,在方府的上空,刚离世的方湖月神情平静,默默站在阴差身后,正对着黎皓与韩道长。方湖月不认识黎皓,但是他记得韩道长。 「先生,您那天怎么走得那么快?我都还没跟您好好聊聊呢!」 韩道长慈祥的看着他:「湖月,你已经死了!」 方湖月神情迷惘的看着韩道长,又看看自己,头一低,又看到家人们在下方哭喊的模样。 他露出惨淡的笑容:「终于还是走到这一天了!生死,不过轮常。遗憾的只是,我不能侍奉老父终老。」 韩道长指着黎皓:「你不行,他可以。我这位朋友想藉你的身体,体验人世生活。他会代替你侍奉你父亲,直到他终老。你可愿意?」 方湖月静静的看着黎皓,黎皓也平静回望方湖月;两人的五官虽然不竟相同,却有许多异常相似的共通点;一样温润俊美,一样细緻清秀,尤其那双澄净的眼眸,简直一模一样。 「我父亲就拜託你了!」方湖月露出平静的笑容,他头上发出蓝色圆光,圆光如水泡般轻轻巧巧的落到黎皓掌中。 接着,方湖月转过身,缓缓跟着阴差离开了。 韩道长诧异:「这是方湖月此生的心性,情感与所有回忆…他竟然把他的心魂给了你?」 吞下方湖月的心魂,黎皓将可轻易的继承他的记忆,情感,才情与性格特质;不需再费神,从头学习一切。 本来,黎皓藉由方湖月的身体还魂后,即使有他的外貌,内在也会是个陌生人。即使要他假装是方湖月,也不可能表现的一模一。 有了心魂,要黎皓用方湖月的身份在方府生活,简直易如反掌。 「时间不多了!黎皓,快去吧!」 黎皓吞下蓝光,将方湖月的心魂与自己的魂魄结合,很快的,他的心思开始翻涌起来。 他脑中开始滋生方湖月从小到大的所有回忆,他可以感受他对于人间的诸多不捨,也体验到他的牵掛与遗憾。 黎皓的身影逐渐飘忽,逐渐变为一个淡薄的白影,白影冉冉下降,鑽入方湖月的脑门,接着,他双眼一张,一个崭新的世界就此在黎皓眼前诞生。 第十一章 婚娶诚难为 方湖月死而復生的消息震惊所有人,乡里都谣传,因为方老爷平日行善积德,感动上苍,才延续了爱儿的生命。 不管如何,方老爷高兴到眉开眼笑。 这个从死神手里抢救回来的儿子,不但和以前一样温和恭谦,多才多艺,还比以前更加贴心孝顺;更重要的是,方湖月的身体不但完全好转,甚至比以前还健康。 以前动不动就风寒缠身,现在,则跟常人没两样。 对于黎皓来说,成为方湖月是极新鲜的体验,不但享受到家庭伦常,人世生活,自己的灵体,也和方湖月的肉身竟然极为契合。 或许是吞食心魂的关係,一入方湖月的肉身,他的意识,也和方湖月脑中的回忆合而为一。 他知道方湖月过往发生的每件事,也感受到了方湖月的个性脾气;这个公子为人随性豁达,心境也很清静,丝毫没有任何慾望,也难怪自己的灵识,几乎要和这个肉身合而为一。 他可以自由操控这个肉身,当灵力窜升到顶点时,方湖月的肉身,甚至还会不自禁的变成他原本黎皓的外形。 以往,他黎皓的外形不轻易在世人面前现身,因为那要耗费极大的法力。 现在,有了方湖月的肉身,他可以自在的让凡人见到他黎皓的模样。 但是这种机会不多,他既然要以方湖月的身份在人间度过一年,变回黎皓的外形,根本没啥用处。 半年的时间匆匆而逝,黎皓用方湖月的身份在江南生活,不知不觉,也度过了歷劫时间的一大半。 他每日就是琴棋书画,或跟着家人四处饱赏风光明媚的江南景色;如果所谓考劫就只有这样,未免也太过简单了!黎皓心想。 端午节前几天,黎皓由王母娘娘派遣的仙鹤得知讯息,他获知,韩道长会来镇上摆摊一天,顺道带来考劫的提示。 本想趁这次机会跟道长好好叙旧,顺道请道长仔细解析一下考劫的真实含意;没想到韩道长很快便离开,只留给他一张谜一样的字画。 『旋尾戏波映双月,斩袖断翼醉梦蝶』 前半句,意指他以白狐之身取代方湖月悠戏人间,除真正的方湖月,另有一个白狐化成的方湖月,所以是双月。 可是后半句如此难懂,实在令他百思不得其解呀! 送婍萝回家后,黎皓随手将婍萝给他的绣荷包藏在腰间,便回了方府。 此刻方府刚刚要用晚膳,方老爷跟方夫人都在等爱儿回家。 黎皓一进门,两老便立即亲自迎上来:「湖月,你到哪去了?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方夫人的口气又是怜爱又是埋怨,自孩儿从鬼门关回来后,就变的很爱四处跑,像是要把以前没玩到的全补回来一样,常常在外逗留到忘了回家吃饭。 方老爷则是慈爱的笑着:「没关係,回来就好。这么大的人了,难道还怕他迷路吗?小翠,通知小姐,要她出来一起吃晚餐了!」 小翠惶恐的盯着方湖月:「小姐说,她今晚头有点痛,不想吃晚餐,请老爷跟夫人们自行慢用。」实情是顏蔷哭了一整个下午,到现在还双眼红肿,没脸出来见人。 「好吧!你们好好照顾小姐,真要不舒服,就派人去请大夫。对了,湖月,记得我几天前跟你提过的那门亲事吗?」方老爷笑咪咪的问。 黎皓一愣,心中又开始发窘。 早知道方老爷又要提这件事,他就该在外逗留到半夜才回来。 自从他以方湖月的身份回魂后不久,方老爷三番两头就託人说媒,要各方媒人物色适合的大家闺秀与他相亲。 黎皓总是找藉口拒绝,这一次,方老爷又来了。 「爹,我不想相亲。」 「月儿,为父替你挑选的对象,都是温柔贤淑,知书达理的名门闺秀,为何你都不满意?难道,像你娘说的,你意中人是蔷儿?」 这已经是方湖月第五次回绝亲事了,方老爷忍不住询问。 方湖月,也就是黎皓,连忙回答:「没这回事,我一直把蔷儿当成自己的亲妹妹,从来没有非分之想。孩儿只是觉得自己年纪尚轻,还不适合娶妻罢了。」 他说得倒也是事实,他感知真正的方湖月并不爱顏蔷,更何况是顶替的自己? 他是狐仙,从来不识男女情爱,即将登录仙界的他更不可能娶妻生子,所以对于方老爷一再找人说媒,他只觉得头痛。 自己怎么没想到,还有这个难题? 方老爷在儿子好不容易起死回生后,当然恨不得独生子早日娶妻生子,为方家留下后嗣;可是这份责任,黎皓是万万承担不了的。 「老爷,你别再逼月儿了。我说过,等过两年,蔷儿长大些,再让他们成婚就好,你何必现在就急着逼月儿娶妻呢?」方夫人走进来加入战局。 顏蔷跟她的哥哥顏意枢,是方夫人娘家弟弟遗留的一对儿女。十四年前,顏家上下因为瘟疫而死了很多人,方夫人跟丈夫便收养了自己的外甥子女。 他们没有女儿,便一直把顏蔷视如己出,顏家丰厚的遗產也暂由方夫人保管,待兄妹两人长大成家,便分成两份还给他们。 顏蔷若跟方湖月成亲,她那份家產自然也落入方府。除了财產考量,方夫人也是真心疼惜顏蔷,一心一意要纳她当自己的儿媳妇。 可惜算命师说,方湖月不可娶太年少的妻子;还有,顏蔷一定要在十八岁后才能谈亲事,否则会年轻寡丧。 顏蔷今年才十六岁,为了怕触及忌讳,方夫人万万不敢现在就让顏蔷跟自己的儿子成亲。 「娘,我……我对蔷儿,只是兄妹之情。」 方老爷:「不行,月儿现在已经成年,一定要赶快娶妻生子,好正式继承方家。两年太久,如果万一……」 黎皓知道方老爷是想起半年前,方湖月临终的情况。他不知道,这个假的方湖月过不久,也必须离开了。 幸好,方老爷会比自己早走,不用再次面临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惨况。想到半年前的场景,黎皓心中不禁叹了一口气。 方夫人瞪了丈夫一眼:「不会的,我们月儿福大命大,你别瞎说。不然,我再找别的算命师问问,看蔷儿跟月儿能不能在今年先订婚;如果没什么大碍,早点成婚也好……」 方老爷:「蔷儿个性娇纵,不适合月儿。我看,还是黄府的千金好。我跟黄大人是好朋友,也见过他小姐几面,黄家小姐十分体贴懂事,秀外慧中,又多才多艺。他们过几天会来作客,到时候,我找机会让月儿跟黄家小姐见上一面,月儿一定会喜欢她的。月儿?」 黎皓早已经趁机抽身了。 第十二章 邪影染幽心 就在方府为了方家大少爷的婚事争执时,没有人知道,一个晦暗的阴影,已经悄悄笼罩这个城镇。 这个城镇,多半是青石板宅院,冷冽的月光照耀在石板上,更显得清冷;即使现在是盛暑夏夜,深夜的宅院仍有几许冰冷气息。 在某户杂院里,一个尖叫声划破了黑夜。 「来人呀!快救命呀!」杂院里的眾多人家都被吵醒了,眾人循着尖叫声,来到角落的那户人家。那里,是陈大婶跟她女儿居住的地方,母女二人相依为命。 眾人推开陈大婶家的木门,只见地上一大摊鲜血,陈大婶坐在地上,抱着女儿的尸首痛哭:「来人呀!快救救我女儿……」 陈家女儿被母亲搂抱在怀中,喉咙出现了一个大窟窿,显然已经没了气息。她身上的衣服,全被鲜血染红了。 「陈大婶,发生了什么事?」眾人被眼前的景象吓坏了。 陈大婶已经泪涕纵横:「我刚刚口渴,起身想喝水,没想到走出来,就看到小玉躺在地上,浑身都是血!」 好几人蹲下来查看小玉姑娘的伤势,其中一名猎户端详伤口许久。 「这是……狐狸的咬痕……」 狐仙作祟的传闻,这一晚,便在地方上传开来。 *** 端午节的热闹气氛冲淡了狐仙咬人的恐怖传闻,况且死的只是大杂院的一个贫苦小女孩,根本无法阻挡镇上大户们过节的兴致。 这一日,赏花,拜佛,踏青,看龙舟的人潮络绎不绝;一些难得出门的大家闺秀也趁机跟着家人们出去透气,桥边与湖畔挤满了游客,镇上更是张灯结綵,好不热闹。 「婍萝,城里的市集很闹热,你怎么不去瞧瞧?有很多姑娘们喜欢的胭脂跟首饰摊喔!」 江老父跟几名邻居正坐在门前的树荫下泡茶间聊,邻居大婶好意的探头过来,对她说话。 婍萝正在刺绣,间来无事的她最喜欢的室内消遣,还是刺绣。虽然这几天可以忙里偷间,好好休息一下,不用再为了生计日夜赶工,她的手还是停不下来。 她笑道:「黄婶,城里的游客多的跟蚂蚁一样,我才不想去人踩人呢!今天天气很热,村子里树多风又凉爽,我何必去城里活受罪呢?」 黄婶摇摇头:「我们家的阿枝一大早就吵着要讨零用钱,天还没亮,就拉着她堂姊进城玩去了。你真不像个年轻姑娘!」 旁边的陈叔插嘴:「留在村内有什么不好?我听说今天下午,方老爷跟他家公子会来佃农户发送过节的礼品,婍萝留在家,刚好多拿一份。」 婍萝心中一怔,这么说,方公子等一下会出现在她家附近? 方老爷巡视自家的佃农户,大家一定都要亲自出来迎接,自己也不例外。那表示,等等她会见到方公子? 「方公子病好之后,方老爷善事做得更勤了,连端午节也不会忘了我们这些穷苦人家;待会我们一定要好好谢谢方老爷。」江老父讚道。 「爹,我……出门一下。」 江老父一楞:「太阳那么大,你上哪?」 「我去城里走走,天黑前就回来。」婍萝慌张的扔下手中棉布与针线,头也不回的出门去了。 「婍萝这孩子不是说,城里人太多,她不想去人踩人吗?」眾人楞楞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林径深处。 感觉到一颗心剧烈的噗哧跳动,婍萝的脸颊更烧烫了!这是怎么一回事?听说方公子会出现,她这颗心,似乎就不是自己的了… 还没见到他的人,她的心情就如此激盪,万一待会真的见到面,自己好不容易压抑下来的火苗,不是会更炙烈吗? 她不想见他,她不能让自己的心,再起波澜。 昨夜一别后,她心中无时无刻都在牵掛着那个修长的身影,那道浅浅的微笑,还有他深邃的目光;她发现自己一直思念方湖月,就因为如此,她更不能见他。 虽然方湖月不计较自己身份卑微,还说可以随时去见他…但自己是什么身份?只不过是佃农户的女儿,怎么可以跟方家大少爷论交? 越想,婍萝的心情越是低落;既然是不能成全的思念,她也不该让自己有妄想的机会。 所以她要尽量避他避得远远的…她没有把握,若再见到他,她能叫自己,别再喜欢他。 为了避免在大路上巧遇,婍萝改走林间小径。 这条路崎嶇难行,但是却能快速通往城门,是城外农户才知道的便捷小路。小路隔着溪流与长长的芦苇丛,与大路遥遥相对。 用狐仙的目光搜视四周,黎皓远远的就看到飘动的白色芦苇堆中,快速窜过的一抹淡蓝色纤细身影,便是他昨天结识的江婍萝。 昨夜在餐桌上,方老爷要他陪同去城外佃农户巡视,他便一口答应。那时候他就心想,说不定会遇上婍萝。 他喜欢她纯善又执着的个性,所以心中早已当她是朋友,本想趁这个机会再跟她聊聊的,没想到她却在他们即将抵达的时候离开了。 她走得这么急,她要上哪儿? 「爹,我忘了把书房的窗户关上,等等会下雨,我怕淋湿了墨画。今天恕我不能陪你去佃农户,我先回家一趟。」 黎皓道歉完便转身离开了。方老爷有一堆家丁帮忙,儿子不能陪他,他也不怎么在意。 只是……方老爷抬起头,看着艷阳高照,万里无云的晴空;天气好得很,一点都看不出有下雨的跡象呀? 来到城里,果然人山人海,拥挤的街道处处是摊贩与游客,婍萝百般无聊的在大街间逛,胭脂花粉,綾罗绸缎,还有耀眼亮丽的翡翠珠花,她样样都没有兴趣。 划龙舟也结束了,去寺庙又要香油钱,她该怎么消磨下午的时光呢? 碰然一声巨响,晴空雷声赫然劈下,路上行人们同时愣住了!磅礡大雨随同雷声以惊人的速度骤落,瞬间,纷纷走避的行人们都已经湿淋淋的一片。 婍萝跟好几个行人慌乱躲入旁边一间佛寺的屋簷下,寺庙的匾牌写着《普照寺》三个大字。 此时,她的衣袖跟发尾一半都湿了;莫非她犯水难,怎么这几日,她跟雨特别有缘呢? 普照寺对面的二楼茶馆,有一对主僕正在酒馆屋簷下砌茶赏雨,正是顏蔷和小翠。 本来顏蔷陪姑妈方夫人出门赏花,半路上方夫人遇到官员夫人,便急忙邀官员夫人们去府内坐坐。顏蔷嫌回家无聊,便领着小翠去茶馆了。 顏蔷用厌恶的眼光凝视楼下那个卑贱的身影,在对面屋簷下躲雨的,不正是那个害她跟表哥吵架的江婍萝吗? 多亏了她,表哥到现在还没跟自己和好,本来打算今天邀表哥出游的心愿也落空了! 「小翠,普照寺不是清幽的佛门圣地,什么时候变成让这些阿猫阿狗躲雨的破庙啦?!我记得姑妈前几天才捐一大笔钱给普照寺,对吧?」 小翠疑惑的看看楼下,发现江婍萝后,她马上察知小姐的心意。 她笑着说:「小姐说得对,我马上传话给住持,要她把一些间杂人赶走,别破坏了佛门清幽。」普照寺是比丘尼修行的知名佛寺,寺内尽是女尼。 正当小翠要下楼办事时,顏蔷又改变心意:「等等,小翠。让人家躲个雨也没什么了不起的,我看……」 小翠附耳一听,忍不住为了这个绝妙的主意窃笑起来。 第十三章 冰心惨蒙冤 庞大的雨势让婍萝开始忧心忡忡,已经连下了半个时辰,雨还是没有丝毫止歇;眼看其他行人都已经被家人们撑伞接走,自己还在屋簷下躲雨… 城外入夜后一片漆黑,下雨之后路更不好走;而且若天黑还不回家,父亲会担心的。 忧虑间,一个慈眉善目的女尼走出来:「姑娘,雨下得那么大,你请入厢房歇息一会儿,烤烤火,等雨停再走吧。」 「那怎么好意思呢?」婍萝讶异回应,她听说普照寺对穷人不大友善,只欢迎显贵的女眷们上门拜佛,怎么亲眼所见跟听说的完全不同? 「不用客气,出家人慈悲于怀,与人方便更是人之常情。我已经吩咐小童收拾好厢房了,姑娘请入内休息吧!」女尼十分坚持要招待婍萝进寺。 婍萝违抗不了这位师父的好意,只好跟着女尼进门。「师父,真是多谢您了!」婍萝感激表示。 普照寺是一间比丘尼修行的寺庙,厢房很多,都是招待女性香客入住休息用的。 这间寺庙不让男子随意出入,所以婍萝倒也很放心。她被领进一间朴素的小厢房休息,女尼便离开了。 过了一会儿,雨势还是没有减缓,婍萝心想或许她该跟寺方借把伞回家,否则入夜再冒雨出城,路就更难走了!忽然扣扣两声,厢房房门发出敲击声响。 「姑娘,师父令我打扫这间厢房。她说烦请姑娘移驾到后苑的云字号厢房休息。」门口的小童说。 婍萝不知道这位小童已经被小翠收买,小翠要小童假借师父之命传话,故意让婍萝进去云字号厢房。 云字号厢房是普照寺最华丽的厢房,也是顏蔷今天在普照寺打禪休息的房间。 主僕俩在云字号厢房的桌上,放了几个名贵的手环,再故意离开房间到偏殿等候。待婍萝进入无人的厢房,顏蔷跟小翠打算马上领寺里的人回房抓小偷。 她们想要诬陷婍萝是窃贼,婍萝一人潜入无人的厢房,当然是想偷东西。眾目睽睽之下,她一定百口莫辩。 这件事情,一定会被传开,大家都会知道江姓佃农户的女儿江婍萝,是一个小偷;表哥一定也会厌恶这个手脚不乾净的女人。 顏蔷得意的想。 待婍萝走入后苑,一旁监视的小翠马上跑回偏殿跟顏蔷及几位女尼说:「小姐,您不是说要贡献几隻和闐玉手环给师父们吗?」 女尼们眼睛纷纷发亮:「这怎么好意思呢?我们是出家人,用不着这种东西。」 顏蔷:「小翠没提醒,我都忘了。师父请一定要收下,就当是顏蔷对菩萨的一点供奉心意吧!小翠,手环放在房间吗?」 「是。师父们请移驾,让旁人瞧见了不太好……」偏殿内还有好几名外地香客,让她们看见出家人公然收受信徒的捐赠,确实不太适合。 于是女尼们跟着顏蔷主僕走入后苑,来到了云字号厢房。 碰一声,厢房大门迅速被推开,顏蔷喜孜孜的等候,准备看江婍萝尷尬出丑的模样,但是随着门开啟,主僕俩的脸色也由得意转为凝重,厢房内空无一人,几隻手环也好端端的放在桌上。 别说江婍萝的人了,房内连一隻蚂蚁也没有。 「小翠,你真的有叫小童传话吗?」趁着女尼们赏析手环的空档,顏蔷低声问。 小翠急忙回应:「当然有,我给了小童一两银子,要她假借师父传话……」话还没说完,一声凄厉的尖叫便打断了主僕俩的谈话。 眾人吓了一大跳,声音是由后苑另一排厢房传来的。 顏蔷跟小翠并不知道,后苑的两排厢房,各有一间云字号厢房,婍萝此刻进入的,是另一间。 寺里眾人,包括顏蔷等人,纷纷被尖叫声引到了声音的所在地点。只见后苑另一排房间的末间,云字号厢房,房门大开,一个年轻女孩站在房中央,神情惊恐的望着床上,手指头还沾着鲜血。 最恐怖的是,床上躺着另一个年轻女孩,双眼大张,一动也不动的僵硬躺着,喉咙破了一个大洞,鲜血流溢了整张被褥;很明显,床上的女孩已经死了。 「江婍萝,你……你杀了人?」顏蔷颤声,紧盯着房内的另一个女孩,江婍萝。 本想陷害她是小偷,没想到她反而真的做出更恐怖,更惨绝人寰的事情。 婍萝惊慌失措,不断猛摇头:「我没有!我只是奇怪床上好像有人,打开来一看,才发现这位姑娘死在床上……」 原先领婍萝进寺休息的女尼厉声质问:「那你进来这间厢房做什么?这里是林大人的千金专用的休息厢房,林夫人去赏花,留身体不适的林小姐在寺内休息,不得允许,连我们都不能随意进入…你进房间做什么?」 婍萝虽然坚强,但是遇到这种匪夷所思的惨事,也不禁心慌意乱起来。 她眼眶泛红,委屈解释:「师父要我改换到云字号厢房休息,我才进来的。」 「别胡说八道,怎么可能?你们这些乡下穷人,让你们进寺来就不错了,还妄想入住高级厢房?要不是看在顏小姐求情的份上,我根本不想让你入寺休息,没想到你不但不知恩图报,还杀了人?」 婍萝眼泛泪光,疑惑的盯着顏蔷,顏蔷心一虚,连忙大喊:「师父,别跟她多说了!她一定是想进来偷东西,被林小姐发现,索性杀人灭口。我们赶快把她绑起来送官府严办。」 小翠跟其他人连忙衝上来扭住婍萝的双手,婍萝又是害怕又是惊恐,不断挣扎:「放开我,我没有杀人。」 一阵混乱中,婍萝推开所有人夺门而出。 她怕极了,只是像无头苍蝇般往无人的角落乱窜,奔跑间,还听到身后传出许多喊叫声: 「杀了人…兇手跑了,快追!」 「兇手是城外江姓佃农的女儿,快点,快去报官。」 「大家先放下手边杂事,快点抓兇手呀!」 寺里闹哄哄的,每个人都为了这件命案慌乱震惊;许多人组队在寺内搜补,想要抓住兇手送交衙门。 林大人是邻镇的父母官,也是本镇黄大人的好友,年过四十才生下这个掌上明珠,稀罕疼爱的程度自然不用提了。 独生爱女惨死寺内不说,连兇手都不见踪影,林大人震怒起来会如何迁怒普照寺,想也想得到! 就算没兇手,也要变一个给他… 寺里眾人都是这般的心思。 第十四章 临危愿相依 恐惧之情此时佔满婍萝的胸口。 她难过不已,百思不得其解,为何自己会被叫去云字号厢房,更不懂,自己怎么会变成命案兇手? 她只知道寺里上下都在倾力搜捕她,他们都一口咬定,她就是兇手。 狼狈不堪的婍萝此时已仓皇逃入寺后方一间柴房内,这间柴房堆满木材与杂物,灰尘与蜘蛛丝满佈四周,几名女尼皱起眉头探头入内,随便看了几眼就离开了;她们不知道婍萝就躲在角落偷偷喘着气。 见女尼们离去,婍萝总算松了一口气,她沮丧跌坐在草堆上,头倚着木柱,神情疲惫不堪。 接下来,她该怎么办呢?普照寺发生这种大事,官兵很快会进寺大举搜捕,她迟早会被抓住的…… 惊豫间,此时柴房外头又出现许多匆促的脚步声;看来,又有人巡视到附近了。 柴房一片漆黑,正当婍萝想站起来,探听外面动静时,一隻温热的手掌忽然摀住了她的嘴;不知何时,一个高大的黑影已经躲在她身后,一手搭住她的肩膀。 婍萝吓了一大跳,就要喊叫出来,忽然耳边传来一个清澈熟悉的男子声音:「别作声,是我。你一叫,他们就会知道柴房有人了!」 这声音.......是方湖月!? 婍萝大为意外,作梦也想不到方湖月会来普照寺,更想不到他会忽然出现在柴房内。本以为是官兵或寺庙的人,发现她躲在柴房,偷偷潜进来抓拿她,幸好并不是。 「方公子……我……我不是兇手……」眼见在最危急害怕的时刻,出现在眼前的,竟然是自己朝思暮想的人,婍萝心头一热,几乎要掉下眼泪;她只希望方湖月别跟其他人一样,一口咬定她是兇手。 「我知道……」见婍萝伤心欲绝,害怕疲累的可怜模样,黎皓心中忽然升起浓浓的怜惜之情,他也不避嫌,轻轻拥抱住婍萝,伸手抚摸她的秀发,像在安慰痛哭的孩童。他抱着她,让她在自己的怀中啜泣颤抖。 黎皓轻拍她的头顶,温言安慰:「我知道你不可能会杀人。别害怕,我会保护你的。」 哭了一会儿,婍萝情绪逐渐恢復冷静,才发现自己竟然依偎在一个成年男子的胸膛中,鼻中所闻,尽是他温热的气息,婍萝一下子便满脸羞红。 她轻轻推开方湖月,道:「方公子,刚刚真是对不起。我一时失态……」 「不要紧。」黎皓温柔笑着。柴房很暗,他没发现婍萝已经满脸红晕。 「方公子,我想或许我该主动投案!林小姐不是我杀的,我进门之前,她就已经死了。况且我手上也没拿兇器……官府应该会瞭解,我不可能是兇手。」平静下来之后,婍萝的心思开始清晰。 不管怎么说,要诬陷她是兇手,实在太牵强了。 黎皓的想法却没这么乐观,他严肃看着婍萝:「没错,问题是现在找不到真兇。外面的人此刻情绪都很激动,林大人跟他夫人此刻也悲愤不已,根本毫无理智,他们要求本镇的黄大人一定要严刑拷打,逼问你为何要痛下杀手!我担心如果一直找不到真兇,你会成为代罪羔羊。」 他的分析合情合理,一下子便说中了实际情况。 婍萝也不是没想过,她只是还存着一丝希望,认为或许眾人冷静下来会相信她,像方湖月一样。但是她知道,这只不过是天真的妄想而已。 她失望的低下头来:「那我该怎么办呢?我能逃多久,我又能逃去哪呢?爹如果知道了,他一定会很难过的。要是下午,我没有进城……」她抬起头来,看着方湖月俊秀的容顏与同情的目光,心中又是一阵伤感。 黎皓右手掌搭住她的肩膀,低头看着她,温言道:「放心,我一定会找出真兇的。你现在先躲好,等真兇被抓到后再现身,其他不用多想,我会託方府下人去照顾令尊的。」 他觉得婍萝很可怜,这么年轻的女孩,却总是眉头深锁,鬱鬱寡欢;明明她有那么美丽无瑕的脸庞,却总是很少出现灿烂微笑的模样。瑕她深邃忧伤的美眸,看不见令她开心的事物吗?莫非她的人生,忧苦总多过欢笑? 此时,婍萝忽然抬起头来,正视着方湖月:「方公子,您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黎皓心中忽然產生一丝莫名的悸动,他发现他无法移开自己的目光,婍萝明亮的瞳孔似乎有种怪异的吸引力,让他完全无法控制自己。这种陌生的怪异情绪,以前从未出现过。 他忽然很想伸手抚摸她的脸庞,想碰触她的秀发与指尖,想搂她入怀,告诉她,他会一直陪伴着她。 淡淡的哀伤与浓浓的爱怜不捨,充塞了黎皓的胸膛,让他心中產生微微的痛楚。他努力逼自己定下心神,正色说:「因为我们是朋友,我帮你是应该的。」 婍萝脸上的失望一闪而逝,她微微一笑:「能被方公子当成朋友,是婍萝的福气。」 碰碰几声,柴房被推开,好几个带着刀械的官兵粗声粗气闯了进来:「普照寺那些人说,柴房很脏,兇手不可能躲在这里的!她们以为兇手是在客栈挑房间住吗?仔细搜,寺里上下都找遍了,兇手一定在这里!」 婍萝又是紧张又是害怕,这下子,不管怎么躲,都没有用了。忽然身后的方湖月一手盖住了她双眼:「婍萝,你可以相信我吗?」 婍萝疑惑不已,她不知方湖月突如其来的举动有何涵意,但是不管方湖月想做什么,她都愿意相信他。 她点点头,任凭方湖月一手盖住她眼睛,一手牵着她的手,拉着她往前走去。 「闭上眼睛,跟着我走,什么话都别说。」 怪异的事情发生了。 她不知道方湖月带她往哪个方向走,但是她知道四周围都是墙壁,应该没路可走,但是此刻两人却像在宽广的大路上漫游般,轻轻松松就往前走了十几步路,周围还有怪异的咻咻声。 「眼睛可以张开了。」方湖月放下手掌,婍萝也张开眼睛,一睁眼,她发现自己竟然已经站在寺外数尺远的树林中。树林隔着一条沟渠,正对着寺内的柴房。 「这……怎么回事?」 方湖月笑着:「柴房有条小缝隙,直通外面。我怕路不好走,你会害怕,所以要你闭上眼睛。」 婍萝半信半疑,但是既然他这么说,她就这么相信。 「很晚了,我们在城外找个地方过夜吧!」 林小姐在普照寺惨遭杀害的惨案此刻已经轰动整个城镇,兇手是江姓佃农的女儿,更是令人匪夷所思。各种荒诞的流言蜚语,开始在城内居民的口中,一个传向一个;在找到真兇前,眾人对于婍萝的猜忌是不会停止的。 所以俩人能安歇一夜的唯一地方,只有城外荒郊。 第十五章 遨游千年初识情 入夜后,天空又开始飘落细微雨丝,黎皓此时带着婍萝来到北城门外一处山脚的荒废古庙。他在石头大佛下方铺了些乾净枯草,又脱下自己的长外套,准备让婍萝覆盖休息。 婍萝坐在草堆上,却不愿意接下外套:「方公子,我不冷,外套你留着吧!」 江南的盛暑虽然温热,但是这种雨夜天,又是这种荒郊野外,婍萝一个弱女子怎么可能不感到寒意?黎皓主动将外套披在婍萝身上:「穿着吧!如果染上风寒,可不是开玩笑的。」 方湖月的贴心举动让婍萝又开始怦然心动,她红着脸,抱着膝盖,头枕在膝上,凝视着窗外落雨。 跟方湖月两人黑夜中,孤身处于一室,传出去会有多惊人?就算洗刷她兇手的嫌疑,大家还是会对她指指点点的吧!? 但是,她不会在乎,因为今晚是她此生最幸福的一刻。 「在想什么?还在担心命案的事吗?」黎皓笑着。 婍萝摇摇头:「不是……」 「那你在想什么?」 婍萝脸蛋闪过一丝红霞,弯笑的双眼如俏皮的牙月:「我不能告诉你。」 她灿烂的笑容一时之间让黎皓愣住了,他从来没看过一个女孩笑起来,竟然这么好看。他灼热的胸口开始剧烈跳动,先前在柴房中那股复杂怪异的情绪,又回来了。 或许是因为放下心来,此刻的婍萝显得轻松许多;烛火摇曳中,她清纯的模样更显嫵媚。她没有正眼看他,只是斜着头,无聊摆弄地上的石子,纤指轻轻挪移,像在下棋一样。 她天真随意的举止,她的一顰一笑,竟然都让他无法转移目光。 黎皓不再开口询问,他发现再深入下去,恐怕会无法跳脱对她难以言喻的痴迷感。 以前只有在获得珍罕的术法修炼秘籍时,他才会对某样事物如此痴迷。为什么,他会对婍萝產生这么强烈的感受?她不就是一个普通的朋友而已? 迷惘间,婍萝已经悄然入睡;幸好不用再注视她的双眼,否则他怕自己胸口强烈的悸动会压得他无法喘息。 熄灭的残烛白烟缓缓上升,夜晚静静流逝,闭上双眼盘坐的黎皓静静倾听空气中的声息。他修炼已久,甚少需要睡眠,大部分夜晚他都在打坐。此刻在他耳中,令他最掛意的,只有婍萝轻微的呼吸声。 忽然间,她原本轻微平缓的呼吸声开始沉重急促,黎皓睁开眼,疑惑的盯着婍萝。 她侧躺在地上,满头大汗,似乎极为难受。黎皓走上前端视,轻轻呼喊:「婍萝?」 额头很烫,手脚冰冷,她发着高烧,微微颤抖,意识已经不清。看来,是这两天淋雨的后遗症。 黎皓不懂医术,但是凭他的道行,要治癒人类的风寒不是难事,只要将真气灌入她体内,风寒自然慢慢退去。 他走到婍萝身旁,端正坐好,将浑身酸软的她轻轻抱入怀中;越靠近她,真气越能迅速传入她的脏腑经脉;数百年前,他也曾经这样救过一个即将命危的小男孩。 随着真气传导,婍萝冰冷的身体逐渐温热起来,黎皓睁开眼,看着怀中熟睡依旧的婍萝,她的身躯比以前那个小男孩还柔软,依稀带着淡淡的香气…… 黎皓心情一下子变得很沉重,他皱着眉,看着怀中女孩的脸庞。她的睫毛漆黑纤长,精巧漂亮犹如毛笔勾勒出来,小挺的鼻子,白净滑腻的脸颊,还有饱满犹如花瓣,淡粉色的丰唇。 怎么他现在才发现,不,其实他第一眼看到她,他就发现了。 这么清丽动人的女孩,他怎么能不动心? 他只是不断告诉自己,江婍萝是一个普通朋友。千年来,他从未对任何人妖仙產生一丝男女情愫,所以他不确定,自己这种怪异的情绪,就是所谓的情爱。 如果不是,那还会是什么?他发现自己全心全意的掛意着她,无法割捨对她的注视留恋,以及深深的痴迷感;就连此刻已拥她入怀,他也无法抑制自己想紧抱她的衝动。 这个念头令他开始感到害怕,他竟然对她產生了情慾之心? 黎皓重重叹了一口气,他强忍着心中微微痛楚,把婍萝放回草堆上让她躺好,再帮她盖上外套。 这份重重的情感,压得他胸口无比刺痛。忽然间,他好羡慕世俗的普通男子。 虽然他们的生命很短暂,转眼间就面临生老病死的局面,但是,他们之中的任何一个,都可以自然的追求自己的情感。换作任何一个普通男子,都可以毫无保留的对婍萝展露情感。 如果他是真正的方湖月,一定可以跟婍萝终成眷属。 但是,他不行。一来,他即将入仙籍;二来他不是人,是狐妖。神界对修行人的戒律,还有人妖间不得结合的严律,两律都是重罪,罪上加罪,会让他陷入无劫不復的局面。他对婍萝的情意,註定永生永世都无法得偿了。 「婍萝……」黎皓悲伤凝视眼前熟睡的女孩:「如果知道我不是方湖月,你还会像现在这样看待我吗?」 半夜的山风特别阴冷,几道怪异的旋风缓缓吹过古庙屋簷,朝着城内的方向缓缓转去。黎皓心一凝,他发觉刚刚那个怪异的阴风,带着强烈的妖气? 眼下婍萝没有被追捕的危险,他决定先去查清妖气的来源。他记得稍早在普照寺内,陈尸的房间中,他依稀闻到类似的妖气。莫非普照寺的命案,是妖物所为? 怪风不住盘旋,一直到城内一处民宅上方,才嘎然停止。民宅内躺着一个熟睡的十六岁女孩,怪风化为一道光雾,正准备侵入民宅,忽然一阵白光挡住了怪风化成的光雾。 一隻庞大如虎的巨型黑猫赫然出现在光雾中,黑猫露出锐利如刀的白齿,齿上还掛着腥臭的血味,凄厉咆哮:「是谁打扰我用餐?」 黎皓此刻已由方湖月的外貌,变为原先的白发模样。他沉声问:「猫妖,这几日的命案,都是你做的?」 「你是……」猫妖瞇着碧绿色细瞳,凝神打量着他:「白狐黎皓?」 第十六章 徬徨难解冤 「你认得我?」黎皓一愣,妖界普遍称呼他为白狐,黎皓则是仙人们对他的惯称。 他道行极高,一般的小妖怪单看他的人形,根本看不出他的真身是白狐狸。但是六百年前,他曾在人间和妖界行走一段时间,与不少妖魔打过照面,一些略有辈份的妖魔也知道他的名号。 但是眼前的猫妖极为年轻,黎皓根本不曾见过他。 这隻猫妖虽然年轻,顶多只有三四百年的道行,身上的邪气却比老妖魔还浓厚,看来是因为牠噬食人血,才能迅速累积如此强大的邪气。 「你化成灰,我也认得。」猫妖嘿嘿鬼笑:「既然被你碰上,我只好放弃今晚的第二道大餐了!」猫妖化为青光,以雷电之势迅速离去。 「不许走!」黎皓急忙挡住猫妖的去路,但是青光往右方直直转折,一下便失去踪影。看来猫妖的身手迅速敏捷,一点都不输给他,难怪在普照寺杀人之后,牠能从容离去。 隔日,城东一名十六岁闺女离奇被咬死的消息再度轰动全城镇,加上大宅院与普照寺的命案,连三天,已有三名姑娘被杀害了。而且令人匪夷所思的是,死者全是十六岁的闺女。 除了普照寺的兇手,谣传是江姓佃农的女儿,其馀命案完全不见兇手,现场也没有任何挣扎打斗的痕跡。 「好可怕,据说是狐仙作祟,死去的姑娘全是被狐仙给咬死的。」 「可是我听说,普照寺的林千金,是被一个姓江的佃农女儿杀害的。听说她想偷东西被发现,恼羞成怒才动手杀人?」 「好可怕,莫非另两起命案,也是佃农女儿下的手?」 「怎么可能?一个姑娘家怎么可能连续杀害三条人命?」 一般市井小民普遍不相信佃农女儿有办法连续杀人,连镇上的衙门捕快也不大相信命案跟江婍萝有关;林千金的死法跟另俩名死者一样,喉咙被咬破,大量出血致死,而且咬痕明明是狐狸的齿痕。 问题是官兵捕快们翻遍城内外,连一隻狐狸都找不到。狐狸一向惧人,连在野外遇到人都会躲的远远的,何况还跑到城内行兇? 况且就算真是狐狸攻击人类,应该也有尖叫声或挣扎的痕跡。一隻狐狸的身形顶多跟大狗差不了多少,有办法如此残杀人类吗? 因为没有其他疑兇,官衙只好继续追捕江婍萝。与林大人交情良好的黄大人也认定,一定是江婍萝这个恶女不知用什么手法,偽装狐狸咬人,杀人劫财,只要找到她,另两起命案一定也能顺势侦破。 这件事当然也传到了佃农户,村人们都很瞭解婍萝,大家打死不肯相信命案跟婍萝有关。江老父更是赌天咒誓对官兵说,这件命案若是婍萝所作,他愿意惨遭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捕快们抓不到婍萝,只好按照上层指示,暂时收押激动的江老父。看在父亲被抓的份上,江婍萝或许会出面投案。 隔日清晨,在废弃古庙内,婍萝由黎皓口中得知自己父亲被抓的事,忍不住难过到掉下眼泪。 「方才我回府听下人们说,江伯父已经被关了一整晚了。放心,找到真兇,官府自然会放他出来。」黎皓温言安慰。 婍萝泪眼婆娑的抬起头:「方公子,我要出面投案。」 黎皓:「那怎么行?万一抓不到真兇,他们会拿你顶罪的。」 「家父已经年迈,又有旧病缠身,我怎能眼睁睁看他被关入铁牢呢?」婍萝神情极为坚决。 她又继续道「真兇不知何时才会被逮捕,我不能让父亲遭受这等折磨。方公子,这几日你对婍萝的恩惠,婍萝会永生铭记……接下来的事情,不需劳烦公子,我会自行前往官府投案的。」 婍萝已经打定主意要出面拯救父亲,黎皓叹了一口气,他知道阻止也没有用了。 *** 官衙此刻闹哄哄的,为了早日给林大人一个交待,黄大人一早便开堂审问江老父。除了衙门的捕快官兵及神情悲愤的林大人,以及跪在堂下的江老父,官衙门前更挤满一堆好奇的平民百姓。 「江老农,本府问你,你家女儿到底藏在何处?」 江老父老泪纵横的望着堂上:「稟大人,小人真的不知道小女现在何处。不过我们家婍萝性格温顺,善良贤慧,绝对不可能杀人,请大人明察呀!」 「昨天一堆人亲眼看见江婍萝在普照寺内行兇,你还敢狡辩?」 「大人,婍萝可能是迷路误闯林小姐的厢房,碰巧被人撞见。她才十六岁,身子骨又柔弱,平常连隻锄头都没办法拿,哪有力气行兇杀人呢?!」 大门外的邻居黄大婶大喊:「大人,婍萝连一隻鸡都不敢杀,我们这些邻居可以作证。」人群开始骚动起来,眾人议论纷纷,大部分都认为一个小女孩应该无法行兇杀人的。 「肃静!」黄大人咆哮:「再扰乱公堂的,我马上抓起来治罪。江老农,没错,你女儿只是个十六岁的女孩,可是死者们也都是身形娇小的十六岁姑娘。两者力气差不了多少,真要行兇也是有办法的。本府治理各地衙门多年,什么样阴险狡诈,故作天真的犯人没见过?」 神情阴暗的林大人转头望着他:「黄大人,他是犯人的父亲,绝不可能轻易招供女儿行踪的。」 黄大人点点头:「没错,看来不用刑,你是不肯乖乖招供的。来人呀!用刑。」 「住手!」门外传来一声女子的斥喊,眾人一转头,只见一个清纯秀丽,貌如芍药的年轻姑娘神情激动的站在不远处,身后还跟着一个英挺俊美,丰采如玉的优雅贵公子。 人群之中有人认得,这两人就是江婍萝跟方府的方湖月公子。 「大人,婍萝前来投案了。请大人放我父亲回家吧!」婍萝迅速的跪倒在堂下,神情凄楚悲伤,她转头对父亲说:「爹,对不起,婍萝害你受苦了!」 「婍萝,爹没事……你平安就好。」江老父本来担心女儿害怕被误解是杀人兇手,会想不开;见她没事,他总算暂时放心了。 痛失爱女的林大人见传言中的兇手现身,忍不住气到全身发抖。他一时忘记自己朝廷命官的身份,就要走下来动手打人。「说,我们家婉儿跟你有什么仇?你为什么要杀她?」 眾人一时措手不及,竟然没人上前阻止;眼看林大人的手掌,就要往婍萝的脸颊狠狠拍去,忽然有个男人衝上前来,挡住林大人,及时握住他的手腕。 第十七章 天师 只见面无表情的方湖月抓住林大人的手,沉稳道:「林大人,您若想找到杀女真兇,就必须冷静下来。请跟黄大人好好审理案情吧!」 林大人怒吼:「真兇就是她,还有什么好审理的?」 林大人跟黄大人都认得这个年轻人便是方府的方湖月公子,两人平常都收受不少方府的贵重馈赠,也知道这位贵公子家中财富有多惊人;方老爷平日又广结善缘,京城中有不少大官跟方府也略有交情。 这位方公子忽然跳出来维护杀人兇手,林大人虽然感到纳闷气恼,也不敢对他如何。黄大人更是疑惑,方府的公子跟这件事情,怎么会扯上关係? 黄大人:「方公子,本府在审案,还请别干预。」 黎皓冷眼瞧他:「我如果不干预,只怕会眼睁睁看着你纵放真兇,错冤好人。江婍萝明明不是真兇,你却一意诬陷!」 在大庭广眾之下被指责,黄大人也不禁恼羞成怒:「我哪里诬陷了?昨天在普照寺,一堆人亲眼看见江婍萝站在林小姐床前,双手染血……对了,贵府的顏蔷小姐跟下人也在场,不信的话,你自己问她们。」 黎皓:「她进房的时候,林小姐便已经死了。江婍萝掀开棉被,双手才染上血跡。如果是她杀的,请问兇器在何处?」 黄大人:「没有兇器,林小姐的喉咙是被咬破的。」 「那就是了!请问是江婍萝咬破的吗?眾人发现时,她口中还是脸上有血跡吗?」 「这……关于杀人细节,本府稍后自然会细查。来人呀!先将江婍萝压下去。」 现场响起一阵骚动,眾人都知道黄大人一定是想闢密室严刑拷打,迅速结案,再公开宣示兇手已经招认。这是官府在遇到难解命案时,一贯的处理模式。 眼看官兵拿着铁鍊就要来拘拿,黎皓一阵气极:「住手!江婍萝不是兇手,没必要拘押她。」 林大人冷眼瞧着他:「方公子,就算不能肯定她是真兇,至少她嫌疑最大。如果放走她,让她再加害其他人,官府难辞其咎。昨天在普照寺,就是因为没尽早抓到她,昨天深夜才又有人遇害。」 「江婍萝跟昨天深夜的命案没关係。」黎皓又气又恼,偏偏他又不能把猫妖的事情说出来。一说出来,他狐妖的身份也难以隐瞒了! 「你怎么知道?」 「因为昨夜一整晚,她都跟我在一起。」黎皓脱口而出,马上惊觉失言,现场已经响起一阵诧异低语声,连江老父也用疑惑的眼光,瞧着满面羞红的女儿。 原来如此,林大人心想,难怪他要多方维护此女。 但是经方湖月解析,加上自己冷静下来细想,爱女的命案实在有太多疑点;连续三天,要不露痕跡的行兇杀人,连功夫高强的刺客也作不到,这个年龄幼小的村姑有办法吗? 他虽然心疼爱女惨死,却也不愿意纵放真兇。他转头对黄大人说:「黄大人,方公子说得也有道理。这几件命案一定要仔细详查,不可轻易断案。」 黄大人倒也不是个恶官,只是他性格一向刚愎自用,又有点顢頇糊涂,总是认为自己明察秋毫,不可能犯错。他早年当官,遇过一个十七岁的养女下蛊杀害全家人的案例,所以一口认定,江婍萝一定不知用什么诡异方法,连续杀害三条人命。 「这个道理本府自然明白,总之先把江婍萝关起来再说。剩下的,本府自然会详细调查的。」 黎皓震怒不已,他竟然还想押禁婍萝?! 忽然门外传来一个浑厚的声音:「没有必要。这三条命案是妖怪作的,跟那个村姑没关係。」 只见一个衣着华丽气派,穿着道袍,神态威严的中年人领着一队武装劲兵现身。黎皓赫然发现,武装劲兵的领队,一个配戴刀剑的伟岸男子,赫然是方湖月的表弟,顏蔷的大哥,顏意枢。 如果记忆没错,顏意枢应该是在三年多前,前往京城投效一名将军的麾下学习武艺;之后他便随将军东奔西跑,很少回家。 顏意枢朝黎皓点点头:「表哥。」 虽然是第一次见面,但是毕竟对方把他当成真正的方湖月,黎皓也只好点点头:「意枢,你回来了?……你们说,命案是妖怪做的?」 顏意枢指着威严气派的中年男子:「这位是京城首席法师-柴天师,也是将军最信任的助手;我奉将军之令,带着一队精兵协助天师抓拿妖怪。」 虽然这位柴天师拯救婍萝免受押禁的命运,可是打从一进门,柴天师就冷冷的瞧着自己,还带着明显的敌意,不知为何?黎皓心想。 柴天师的名号天下皆知,他是甚受皇族器重的法师,虽然没有正式官位,但是即使高官也要礼遇他几分。黄大人也惶恐下来迎接:「柴天师,您说这件命案是妖怪做的?京城怎么会知道,小镇连续三天发生命案?」 柴天师冷酷道:「半年前开始,京城就连续发生无解命案,死者皆是十六岁的闺女,而且都是喉咙被咬破,伤重而死。我好不容易追查到,兇手是一隻行动神速,拥有灵识的四足巨兽,我一路追着牠下江南,每到一镇,便听说发生一模一样的命案。今晨一踏入此镇,我便感受到相同的妖气,我敢肯定你们镇上的三条人命,都是那隻妖怪所为。」 黄大人虽然感到顏面无光,但是至少有柴天师出面保证是妖怪做的,上头也没办法怪罪他办案无能。「敢问天师,那是什么样的妖怪?」 柴天师用无比寒冷的眼光看着黎皓:「那是一隻狐妖。早晚,我一定会抓到他,亲自将他的毛皮拔下来,让他神魂俱灭,挫骨扬灰。」 第十八章 悲喜总无常 夕阳西斜,忧伤的橙黄色云霞渲染了半边天空,几队雁鸟呜咽而过;晚风轻轻吹过,掀皱一地白如绒毛的芦苇草,整片柔白犹如堆雪,愁美胜画。 在河边,黎皓静静踱步,他正陪伴着婍萝返回佃农户;江老父脚踝肿痛,已经先被邻居用牛车载回去了。 站在她的身后,黎皓看着她的长发被风轻轻扬起;她转头凝视着远方雁鸟,侧脸如玉石雕像般寧静优美,她的一根发丝,一个眼神,竟然都美到不可思议。 或许是因为夕阳的关係,黎皓的惆悵感更深了。他知道既然嫌疑已经洗刷,今后他跟婍萝,就不可能再像昨晚一样,在古庙中露宿度夜。他该感到高兴,婍萝再也不用担忧害怕了。 「方公子,你救了我,我却一直没有好好跟您致谢。请受我一拜!」抵达农舍前,婍萝忽然要弯身跪倒,黎皓连忙阻止她:「千万别这样,我承受不起。」 两人无言的对望彼此,一时之间,不知该说什么好,纵使,彼此心中都有诸多说不出口的心事。 「你好好保重,我……我回去了。」心思复杂的黎皓转身离去,再不走,他胸中的痛楚感就会把他给撕裂。 「方公子!」婍萝忽然开口叫唤住他,他转身,只见她双眼泛泪,双颊微红,神情说不出的忧伤美丽。 「我知道,我只是一个佃农女而已。我身份低微,本来不该痴心妄想,但是……」婍萝静静靠近他,畏惧的神情有一丝坚决,她即将吐露自己心中最深也最不该有的情感:「但是,我……」 黎皓满怀期待的看着她,她似乎跟他一样痛苦挣扎?她对他,到底……?她到底想说什么? 忽然江老父的声音远远由数尺外传来:「婍萝,你还不赶快回来?黄婶都帮你准备好火盆,让你过霉运,你还在拖拉什么?」 「方公子,我先走了!」被父亲训斥,婍萝难堪不已,她满脸通红的转身跑回家了。父亲的声音让她由梦中惊醒,她恍然醒悟,自己不该随便吐露心中的情意。 看着婍萝的身影消失在农舍,黎皓深深叹了一口气。他怀抱着满心落寞,与情思的煎熬,继续回方府度过他的考劫了! ** 官衙附近的行馆,是招待外地高官的住所,极为气派,柴天师和顏意枢,及其他武士们都落脚在此处。 虽然回到家乡,但是第一晚,顏意枢要分派任务及陪同天师夜巡,所以没空回方府拜见姑母姑丈,顺道探视妹妹。他只是命手下转告姑母,第二天他才能回家。 「天师,小的见您从官衙回来后,便一直眉头深锁,似乎遇上了难事?」顏意枢问。柴天师法力高强,更有一身好武艺,是军官出身;他对柴天师极为敬重,一直有拜师的想法。 柴天师没有直接回答:「意枢,你说你的表哥方湖月,一向体弱多病,直到去年底才好转?」 「是呀!听说他去年病重命危,差点活不下来。天师,我表哥怎么了吗?」顏意枢头脑灵活,鬼头鬼脑,性格狡诈多变;他感觉天师对表哥方湖月似乎有点在意。 「他明明有人的心魂气眽,却参杂几许怪异之气。不过……又不像妖气,反倒有点仙人之气?」 顏意枢笑道:「不可能,难道我表哥是仙人化身吗?我们从小一起长大,他确实是个平凡人。」 天师皱着眉,凝神不语。 「天师,就算我表哥有什么怪异,也跟狐妖没关係,犯不着为他烦恼了!」 天师神情晦暗的瞧着顏意枢:「谁说没关係?他的眼睛,散发着狐妖特有的光芒。」 *** 婍萝静静的躺在床上,凝视着窗边月光,深夜了,她依然无法入眠。她叹了口气,索性坐起身,漫步走到户外花丛,满怀心事的看着天上明月。 自从上次一别,已经好几天没见到方公子了。现在的他,应该在方府睡得正香甜吧!不知他做了什么梦,不知他的梦中,有谁存在? 她不知道在对面屋簷上,有个黯影正在蠢蠢欲动。这个黯影,便是数条命案的真兇,猫妖。这几日,柴天师跟一票手下严密巡视城内外,狡诈的妖猫便销声匿跡。 将近十日毫无消息,柴天师怀疑妖怪转移阵地,便令顏意枢带一半的属下至邻镇巡视。 因此,下半夜,城外的佃农户便失去了严密的保护。猫妖悄悄在黑夜中现身,无声无息来到了佃农户。 黑猫对白狐黎皓怀有极深的怨妒,每回犯案,他都会由黑猫幻化成白色狐狸,好把兇案嫁祸给白狐。只是没想到,这次,竟然遇到了真正的白狐。 无所谓,刚巧那个自大的柴天师也来到此镇,真白狐出现,刚好让柴天师转移注意力。他擅长隐匿气息,更能把猫妖之气转变为狐妖之气,柴天师唯一一次目睹他行兇,也是瞧见白狐狸的模样;所以自己的真面目,绝不会被发现的。 黑猫会猎杀十六岁闺女,是因为她们喉咙中,有一种特有的命气。这股命气若被妖魔吸取,能让法力迅速累积,邪气也会大增,所以猫妖专挑十六岁的闺女下手。 牠在佃农户观察了好一阵子,这个小村落有好几名十六岁闺女,本来他相中村尾一名熟睡的女孩,但是刚巧附近另一个女孩忽然走出家门,呆站在树旁赏月;猫妖看准时机,准备一击让她毙命。 猫妖往婍萝的方向一跃而下,忽然婍萝弯腰蹲下身来。 「方公子的伞,怎么会在这里?」先前方湖月送她的油纸伞,竟然被塞在花丛间? 她半蹲在花丛边,拾起纸伞,忽然听到碰一声,一个巨大的东西撞到了树干。 猫妖一时失手,狠撞上树干,但是他并不气馁,很快回身正对婍萝,露出疵牙裂嘴,血盆大口,恶狠狠的模样好不吓人。 眼看一隻白色巨兽,狮不像狮,虎不像虎的东西忽然跳下来,在她面前阴森低吼,婍萝浑身颤抖,吓得脸色发白,她想拔腿离开,但是脚就像被钉住一样,动弹不得。 「婍萝,你在外面吗?」听到声音,江老父也被吵醒。 「爹,你别出来!」婍萝大吼,但是已经来不及了。 站在门口的江老父见到一隻怪兽赫然站在家门前,吓得差点魂飞魄散。他下意识拿起门口旁的镰刀,就往怪兽掷去,猫妖恶狠狠的低吼一声,口中射出白光,白光飞出正中镰刀。 噗哧一声,一阵迅速耀眼的光芒随同镰刀往掷来处飞旋回返,穿透江老父的喉咙,鲜血如飞瀑般窜流而下,他身子软倒在地,很快没了气息。 「爹!」婍萝悲愤交加,急急往江老父飞奔而去,根本顾不得猫妖就要往她的方向衝过来。 第十九章 离殤幸卿慰 忽然间,一阵强烈耀眼,银白炫亮如流星的光芒由遥远的天边迅速陨落,往下方农舍急奔。 银白色光芒硬生生拦住猫妖的攻势,猫妖往后一跳,裂嘴怒吼:「可恶,同样是妖怪,你为何三番四次坏我好事?」 婍萝此刻已经飞奔到父亲的尸首旁放声大哭,她伤心欲绝的抱着父亲的头颅搂在怀中,抬起头来,愤恨盯着猫妖。 只见猫妖与她的中间,有一团人身大小的银白色光芒。光芒很快散尽,一个身穿白衣,满头白发,俊美犹如画中飞仙的年轻男子就站在中间。 他正是白狐黎皓。 本来进驻方湖月的肉身后,他并不需要恢復自己的原形。 但是在夜间外出,还是用黎皓的形貌较为自由。毕竟方湖月是人人认识的公子爷,深夜被人瞧见方湖月在荒山野岭中漫游,实在不大好;况且,他还必须提防柴天师。 自从柴天师进驻本镇后,他与一票手下日夜严密巡视城内外,方府方圆百里更被柴天师佈下强力结界,一有异常的动静,马上会被天师察觉;这阵子,黎皓本来想偷偷趁夜探视婍萝,见天师监控严密,他也只好打消主意。 刚好今晚城内的防守不严,黎皓才有机会偷偷离开方府。远远的,他便瞧见婍萝家上空有怪异的妖气,心一惊,马上飞窜而下。 「猫妖,你假冒我,做出如此罪大恶极的事情,我一定要将你绳之以法。」 猫妖高声尖笑:「法?谁的法?你身为妖怪却自甘堕落,在崑崙山摇尾乞怜,仰仙人鼻息赖以生存,就叫高尚吗?」 黎皓怒极,飞身往猫妖窜去,两人化为光芒在夜空中缠斗几回,狡猾的猫妖虽然不是黎皓敌手,但是要逃脱仍然绰绰有馀;没多久,猫妖便已不见踪影。 白狐黎皓由夜空缓缓降落,站在婍萝与江父跟前,神情感慨万千。他本来想开口安慰婍萝,但是他猛然察觉,自己此刻的形貌不是方湖月,对婍萝而言,他现在只是一隻陌生的妖怪罢了。 婍萝泪眼凝视着这个白发男子,刚刚她差一点以为,在光芒中出现的人是她朝思慕想的方湖月,但是,并不是。 他的双眼跟方湖月一样略显细长,澄亮透彻如寧静的潭水,但是他比方湖月多一点妖魅的俊美与飘忽縹緲的气质;两人身上都带着相同的斯文秀逸,而且,他看她的眼神,竟然与方湖月一样惆悵迷惘。 不管他是谁,至少他对她是无害的。否则,刚刚也不可能救她了!不过这个男子,很明显不是人类。 两人深深对望了数杪,正当婍萝想开口说话时,一阵强烈的怒喝吵杂声传来:「妖孽,总算让我逮到你了!」 柴天师和顏意枢领着一大票士兵由树林飞衝出来,黎皓心一凝,连忙化为光团,往天际飞去,一下子便没了踪影。柴天师忽然由右袖射出一隻红色短箭,便停止了追逐。 「稟天师,这次死者是老人。似乎他是想救女儿,才惨遭毒手。」几名士兵走上前讯问婍萝事发经过,并协助处理尸首。 柴天师一心只想抓妖,对于普通百姓的事情没啥兴趣。他冷淡嘱咐:「遗族的事情,吩咐当地官府处理便可。没想到那隻妖怪竟然已化为人形,看来他的法力比我想像中更强,这下子我必须更加紧脚步,非想出对策不可!」 婍萝感到她有必要澄清误会,她急忙向柴天师解释:「大师,我本来被一隻怪物攻击,是刚刚的白发男子现身解救我的。他不是命案的兇手!」 柴天师:「那是狐妖故弄玄虚,要引你受骗。那个白发男子就是狐妖,绝对不会有错。这几日我会报请将军,增兵守护贵镇,你要自行小心。」 柴天师率队回去,留下伤心迷惑的婍萝独自陪伴着老父的遗骸。 ** 天色微露曙光,荒郊的一处隐密树林内,有个白色身影躺卧在草地上挣扎喘气,正是黎皓,他的右小腿还插着一根红色短箭。 这隻短箭不是凡物,而是用强大法咒打造的武器;纵他身形如何迅速矫健,始终逃不了短箭如影随行的追逐,终于,他还是中了箭。 眼看天色即将明亮,他非回方府不可,柴天师老早就怀疑方湖月不是普通人,万一他赶至方府盘查,自己的狐妖真身非败露不可。 偏偏脚下的箭灼热如熟铁,根本无法动手拔除。只要拔掉箭,他便可以运转真气,迅速復原;但是这隻箭带有束缚妖力的咒术,让他根本无法运作法力。 黎皓叹了口气,心中感慨起来。他知道他无法碰这隻箭的原因,是因为,他的本命是妖怪。这种箭是用人神之间的至圣之气打造,人跟神仙都可以轻易触摸,只有妖怪一碰,犹如赤铁。 纵使他修行千年,他还是一隻妖怪。 忽然前方走出一个纤细的身影,竟然是江婍萝。她发现黎皓时,也吓了一大跳,但是婍萝脸上的惊恐随即被怜悯取代,她弯身蹲到他身旁,触摸着他的脚踝:「这隻箭插的很深,我帮它拔掉好吗?」 黎皓心情激盪的望着她:「你不怕我?」 婍萝澄清的眼眸带着款款柔情:「我看得很清楚,你为了救我才跟那隻妖怪打起来。不管你是人是妖,对婍萝而言,你是恩人。」 婍萝专注的按住他的肌肤,轻易握住箭柄,往上一拔,黎皓身上强烈的束缚感瞬间解除。黎皓真气一运,鲜血瞬时止涸。 天色逐渐明亮起来,婍萝凄楚一笑:「恩公已经没事,婍萝也该走了。我本来只是想来林中摘些野生白菊,当作给我爹的供奉。邻居还在帮忙看顾我爹的遗体,我该回去了!」 她此刻的双眼有说不出的黯淡悲伤,神情憔悴的她显然未曾闔眼;发生这种事,难怪她会如此痛苦。 黎皓知道现在说什么,也无法抚慰她心中的创痛,但是他还是很想安慰她,告诉她,往后还有人会陪伴她,看顾着她的。 黎皓忽然轻轻的拥住婍萝的肩头,额头轻靠在她的上臂,柔声道:「你别太悲伤,好吗?」 婍萝身体一僵,随即羞涩感一闪而逝,黎皓真情流露的温柔让她瞬间卸下心房,她忽然不在意他是个陌生人,是个男子,是个妖怪,她只感受到这个人是打从心底关怀她的。 压抑已久的悲伤再次爆发,婍萝忍不住将头埋在黎皓怀中,放声大哭。 第二十章 浮光幻影情 「所以我说,要方湖月公子出来见客,有那么困难吗?」柴天师咆哮不已。 在方府大厅,柴天师跟顏意枢,还有几名精兵,及方老爷,方夫人,顏蔷一大眾人正在争执不休。狐妖中箭后,柴天师便急忙要顏意枢带路至方府,想调查方湖月是不是他怀疑的狐妖。 他一直不敢肯定方湖月是狐妖,毕竟他身上没有妖气。他不知道黎皓跟随仙人许久,平日又勤修仙术,清净之气早已盖过妖气。 但是柴天师依然直觉,方湖月必定隐藏着重大秘密,说不定自己一直追捕的妖怪,真的就是方湖月。 妖怪假冒方湖月,进驻方府,所以才那么难以追查。 天刚亮,眾人便抵达方府。顏意枢简单向姑母说明柴天师想见见表哥,却被震怒的姑母一口回绝。 「意枢,你越来越不懂事了!天刚亮就带着外人回家登堂入室,吵闹不休,把方府当成什么了?你表哥是个知书达理的高贵公子,为什么非接见那些下等江湖术士不可?」 方夫人一向护短,柴天师说他怀疑方湖月跟妖怪有关,她更气了!她打定主意,绝不让柴天师如愿见方湖月,否则外人还以为方府是个没规矩又随便的地方。 顏意枢也很不高兴:「姑母,只是见见表哥,又没有要拘拿他,何必那么紧张?你不叫他,我自己去叫他。」 正当顏意枢想出厅时,一个高大的身影赫然现身在门口:「一大早的,怎么那么吵?」正是方湖月。 柴天师冷冷盯着方湖月,他浑身上下气息平稳祥和,丝毫没有受损或紊乱的地方,外观也看不出有伤势,一切跟常人无异。虽然先前的几许仙气仍在,但是除此之外,没有其他值得怀疑的地方。 就只有那双眼睛,实在像透了他深恨的妖狐族类。柴天师寒着一张脸,一言不发带着眾人转身离开了! 黎皓心中紓了一口气,幸好他及时赶回方府,否则后果真是不堪设想。 **** 接连数日,不再有命案发生,京城的将军三番四次催促柴天师回去处理其他怪异案子,柴天师没办法,只好先率队回京城。 顏意枢本想要留在家乡住一阵子,但是将军要他一同回京,也只好随天师离去了。 黎皓每晚都会去探视婍萝,自从上次之后,他俩已经结为好友,婍萝与他会在无人的林池边聆听蛙鸣虫语,看着银月高掛枝头,细闻花草树木特有的清香味道。 婍萝的心情渐渐由低潮走出,她笑的时间越来越多,也常放开胸怀,与他彻夜交谈。 当他是方湖月时,婍萝反而没这么坦然;对于黎皓,婍萝的态度显然随意自在多了。 「黎皓,你说崑崙山有一种很美很稀罕的花,让人一看便会忘掉所有烦恼!我真想看看那种花,有多美丽。」婍萝微微的笑着,黎皓痴迷望着她,在他心中,世间所有的花加起来,也比不上她的美。 在婍萝的心目中,黎皓的俊美也是天下无双,不,大概只有方湖月可以比拟。不知为甚么,每回看到黎皓,她心中就会浮现方湖月的影子。 想起方湖月,她心中不免出现淡淡的哀愁。很久不见,不知他是否安好。 「你如果想看那种花,我可以去崑崙山摘给你。但是即使以我的脚程,也要五六天的时间。」黎皓踌躇着。 婍萝猛摇头:「不,摘下来多可惜,这种花应该要亲自上山目睹……而且,我也不希望你离开那么久呀!」 黎皓笑道:「为什么?你怕又遇上妖怪吗?」 婍萝有点生气,她大声否认:「才不是。你离开太久,我会思念你的!」话一出口,婍萝剎那间满脸通红,自己怎会说出这么露骨的言词呢? 她在黎皓面前,总是可以撒娇依赖,像个亲人一样。婍萝本来认为一定是自己没有其他亲人了,才会跟这个一见如故的特殊朋友如此亲密,但是此刻,她忽然万分害羞起来,她忽然发觉她对黎皓的心情,跟对方湖月一模一样。 黎皓心思也开始翻涌起来,苦涩与甜蜜的滋味在胸中激盪交错;他忍不住伸手抚摸着婍萝的脸庞,凝视她充满奥秘的双眼。 两人无言的凝视着彼此,黎皓似乎越来越往她靠近,婍萝的心脏开始剧烈跳动起来,她慌乱站起身:「对了,我明天还要去见李管家商议佃田的事情……我先回去了!」 黎皓无奈的看着佳人身影消逝,心中万般惆悵。他这份无处可去的情意,到底要怎么解脱呢? 在屋内,婍萝满脸羞红的坐在床畔,想到刚刚的画面,她还馀悸犹存。黎皓温柔的眼睛几乎快令她醉倒,她差一点就要陷落了。 为什么,她心中不是已经有了方公子,为何还会对黎皓情意激盪?难道,她是个水性杨花的女人吗? 婍萝颓丧的倒卧在床上,看着窗外明月渐渐被乌云掩盖。 转念一想,她有什么好烦恼的呢? 方湖月家势显赫,与她贫富相差悬殊;黎皓不是人类,与她人妖有别。况且黎皓说过他只在人间待一年,就要登入仙界了! 他们俩人之中,不论对象是谁,她的恋慕皆无法实现的。 第二十一章 流离失所 李管家是方府的僕佣之首,一向帮方老爷处理农田或房舍等產业,为人严苛认真,甚受方夫人器重。 婍萝来到李管家的家中拜见,她知道,李管家一定是想收回佃田。 她是个女流之辈,身子又柔弱,根本无力继承田地;所以婍萝已经有了打算,佃田要收就收回去,反正她还是可以靠针黹缝纫的活儿养活自己。 没料到李管家所说的内容更加残酷:「你现在所居的农舍,是方府分派给佃农居住的。既然你无法耕作,就必须搬离农舍,让新来的佃农户居住。」 婍萝震惊不已,现今的房舍,是她出生长大的家呀!没想到父亲一死,她连落脚的地方都没有了。 「李管家,不能把房子留下来吗?我愿意跟方府承租农舍,每月按时缴纳房租。」 李管家冷淡回应:「你一个姑娘家,每个月能赚多少钱呀?老实告诉你,江老伯还欠方府十几两银子呢!那些债务是老爷叫我瞒着夫人,才勉强遮盖过去的。我给你三天的时间,三天后,新的佃农户就要搬进去了。你早点回去收拾吧!」 婍萝神情沮丧的站起身,准备离开:「谢谢李管家,我告辞了!」 此时,李管家的太座桂嫂刚好进门,她在方府负责管理女僕及ㄚ环,为人热心善良,跟丈夫大不相同。 刚刚在门外,她已经听到事情经过;桂嫂张大嗓门,大声说:「有必要对一个小姑娘如此驱赶吗?我记得先前还听老爷说,要你好好安置江家遗孀的。」 李管家大怒:「我是公正办事,先前的殮丧费,我不是也没少给吗?」 桂嫂不理会丈夫,她拉着婍萝说:「婍萝,好久不见,我记得上次看到你,你还比板凳高不了多少呢!」婍萝四岁时,曾被母亲带来拜访桂嫂,感谢桂嫂帮忙说情延交税金。 婍萝无奈一笑:「是呀!距离我母亲去世,都十年了!」 桂嫂不忍的望着她:「你一个小姑娘家在外头工作,会被欺负的。这样吧…方府目前缺几名ㄚ头,我安排你来方府工作,包吃包住每个月又有二两银子,你工作几年,存些嫁妆,将来找个好人家风光嫁了!」 婍萝一愣…在方府工作,那不表示,每天都会见到方湖月吗? 想到方湖月,她一颗心又碰碰跳跳的,又是愁苦又是欢喜;她知道不可以记掛着他,可是又忍不住偷偷思念着他。 「好不好?」 婍萝为难:「我不知道……」 「别害怕,有桂嫂照顾你,你别担心。明天就带着行李来方府,我带你去见夫人。」在桂嫂的盛情鼓说下,婍萝勉强点头了。 此时,她心中充满了害怕不安,她也搞不懂自己到底是想见方湖月,还是想躲避他。 *** 在方家大厅,雍容华贵的方夫人啜饮一口热茶,冷眼打量前方这个纤细的女孩。 江婍萝…她听说过这个名字。 顏蔷曾经哭着说在市集被江婍萝欺负,她也知道李管家口中老是迟交租金的江老头就是江婍萝的父亲;这女孩前一阵子在城内,因为命案闹得满城风雨,她不可能不认得她。 只是,方夫人最忌讳的,不是这些事情;而是她从街坊邻居的口中得知,自己的儿子竟然在公堂之上,当着眾人面前,坦承与江婍萝共度一夜。 身为一个母亲,她对这方面特别敏感。儿子若只是一时兴起,拈花惹草,对一个村姑一夜留情倒也没什么,怕只怕自己的儿子认真起来,执意要娶她。 这等攀龙附凤的低贱女子,她见多了!她知道这种女人一心只想凭藉美色,飞上枝头当凤凰。 江婍萝要当方湖月的小妾都不配,方府的大门,怎容这等女子进出? 可恨的是,昨天桂嫂稟报此事时,方老爷也在场。他一口允许让江婍萝进来方府工作:「这样很好。她父亲是方府雇的佃农,既然父亲过世,我们当然要好好照顾遗族。」 方夫人激烈反对,仍然改变不了方老爷的决定。于是,没办法,她只好同意今天让桂嫂带江婍萝来见她。 婍萝怯生生的喊了一声:「夫人,婍萝向您问安。」 这个女孩果然漂亮,清丽脱俗,长相甜美。即使她未施脂粉,身穿粗布衣裳,也不比顏蔷逊色;难怪方湖月会跟她有纠葛。 方夫人目光如电,一把提出强烈质问:「我听说,你曾经跟湖月共度一宿?」 婍萝脸色又青又红,她没想到还有人记得这件事情;毕竟,她都很久没见方湖月了! 「那一次是公子可怜我被官兵追赶,才好意带我去城外古庙过夜。公子宅心仁厚,婍萝对他只有感恩。我们之间……没有什么……」 「那就好。我不管你对湖月是否别有用心,听清楚,湖月自小与顏蔷小姐情投意和,不久我会安排他们订亲。你如果识相一点,就别靠近公子,也别做出惹顏蔷小姐生气的事情,下人就该有下人的自觉,明白吗?你如果不知廉耻,就别怪我狠心赶你出去。」 在大厅被夫人狠狠训斥一顿,婍萝强忍泪水,回外堂找桂嫂听候工作安排。 下人?没错,她竟然还怀有一丝丝期待?她怎么会忘记,自己一入方府,身份跟方湖月差的就更远了。 方夫人一席话令她羞愧不已,她恨不得找个地洞鑽,好躲避这种难堪的局面。 第二十二章 竟掩相思意 刚从外头返回方府,黎皓正热得满头大汗,偏偏一进门,顏蔷又迎上来缠住他不放。「表哥,你去哪儿了?我不管,下午你一定要陪人家。」 「蔷儿……」黎皓无聊的盯着眼前这个骄纵女子,自从婍萝的事情后,他对顏蔷的印象更差了。「我不大舒服,今天下午我要待在房间休息,任何人都别来打扰我。」 只要说身体不舒服,天大的事情,他都有办法脱身;毕竟方府可承受不了,再次失去公子的打击。 方湖月所居的独门院落清幽雅緻,遍植绿竹;他嫌人多气杂,不爱僕佣相伴,所以一些原本居住在旁边服侍的童僕或家丁,都给赶了出去。 偌大的庭院居所,只有他一人居住。 他不爱旁人随意靠近,即使是顏蔷也不敢任意进出,否则惹姑丈生气,可不是开玩笑的。 方老爷什么都好,就是对儿子的事情特别固执,只要是惹方湖月不高兴的事情,方老爷绝对不允许发生。 黎皓推开房门,躺卧在床舖上,闭眼休息。这阵子,他日巡市镇,夜探荒野,日夜都在打探猫妖的踪跡。可是自从那一战之后,猫妖就像蒸发一样失踪,连命案也不再听闻。 黎皓无法肯定猫妖是否还留在本镇,但是他知道这隻妖孽非比寻常,绝对不可轻忽。 不知不觉,黎皓竟然躺在床上睡着了。 在厨房,一名叫小红的ㄚ环正在询问:「补汤好了没?夫人说一定要在未时端给公子喝,才有滋补效果。」 婍萝连忙将汤端给小红:「已经好了。」这是她花了一早上的时间精心熬燉的汤药,想到方湖月会喝下她亲手煮的汤,她心中忽然一阵温暖。 进方府工作将近一星期,婍萝几乎都在厨房工作。桂嫂体恤她,也知道夫人小姐们不喜欢婍萝,所以特意安排她在这里工作,不用去面对那些难伺候的富贵之人,以免白受糟蹋。 小红脸色忽然一阵苍白:「哎哟,我肚子好痛。这位妹妹,麻烦你帮我端汤药去给少爷喝。」 婍萝吓了一大跳:「什么?不行。」 「妹妹你发发好心,万一夫人发现我没按时端补汤给少爷,一定会怪罪我的。我可不想再挨板子了!」 婍萝百般无奈,只好硬着头皮,亲自端汤药来到方湖月的院子。 方湖月的房间很大,内堂是卧室,外堂是摆放桌椅茶几的客厅,旁边还与书房相连。内堂跟外堂中间有一张宽广的山水画屏风分隔遮掩。 婍萝怯生生推开纸门,恭敬入室:「公子,我端汤药来了!」唤了几声,不见回应。难道…方湖月又出门了?她疑惑的将汤盅放在桌上,不加思索便走入了内堂。 方湖月躺在床上沉睡,连被子都没盖;下午风大,窗外又是阴凉绿竹,很容易着凉。婍萝红着脸走靠近他,想替他偷偷盖上被子,随即离开。 「我不是说,任何人都别进屋吗?」黎皓由梦中惊醒,握住眼前人的手腕厉声质问。待他双眼完全清晰,这才发现,进屋的人竟然是婍萝。 「你怎么会在这里?」黎皓讶异的看着她,他数日未见婍萝,根本不知她来方府担任女僕。 婍萝又惊怕又难过,她不知黎皓忌讳在睡梦中让人靠近;因为睡梦中,他会不由自主的流露妖气…妖气会侵扰人类的阳气,让人类虚弱生病,所以黎皓才不愿意旁人靠近。 婍萝当然不晓得其中原由,她只是感觉这个愤怒的方湖月变得很陌生,很吓人。 婍萝泪眼婆娑的望着他:「我是端汤药来的……既然汤端来了,我也该走了。」她急忙想脱身,方湖月却紧紧握住她的手腕不肯放开。 「婍萝,对不起,我不知道是你……」数日未见,她的容顏更显成熟嫵媚;本来黎皓以为他只要忙着调查猫妖的事情,便可将婍萝逐渐拋在脑后,斩断对她的眷恋。 没想到他的思念却一日日遽增,几乎无法抑止…好不容易见到日思夜想的人,他无法轻易就这么放手。 他不管她怎么会进入他房间,无论如何,他都不想让她离开。 「方公子,拜託你放手吧!我现在是方府的女僕,让人知道我竟然与少爷在室内独处,成何体统……」想到方夫人的视线,婍萝难过到几乎想掉泪。 女僕?这么说,她进方府应该有一阵子了。「婍萝,既然你进了方府,为什么都不来见我?难道说我们之间……有如此生分吗?」 婍萝强忍住心中的酸涩,不懂他怎会如此天真呢?难道他一点都没察觉两人中间的身份差距吗?她忍不住微微动气:「我根本不想见你。」 方湖月一愣:「为什么?」 「不为什么。请你放手!」婍萝冷硬的脸色令黎皓心中无比难受,明明他如此思念,爱慕着她,恨不得将她搂在怀中,她却显的如此无情,连一个笑容,一个温柔的眼神,也不肯给予。 第二十三章 有情无缘 心底传来的撕裂感,让黎皓感到无比刺痛;他知道他该放手,可是内心某部份仍然不可理喻的握住她手腕,不让她离开。 「你不说的话,我不让你走。」他狠下心,忘记所有一切,忘记他是狐妖,忘记他身受考劫,忘记他即将入仙籍…现在的他,只是一个普通男人。 「方公子,我能说什么呢?……」婍萝忽然泫然欲泣,双目凄楚,神情哀伤婉约,令人万分怜惜:「我的心,早已不属于我自己……我又能说什么呢?」 黎皓迷惘的看着她,他不大肯定婍萝的话中含意,但是她的目光,却让他心情激盪到无法自拔。 俯下身,他轻吻她脸颊上冰凉的泪水,又伸手轻触秀发;发丝的幽香隐约渗入他鼻中,令他越来越心神荡漾。 他的指尖由婍萝耳际的发丝滑落到她的肩膀,她的腰际,婍萝身子一震,满脸红晕… 她此刻也跟他一样神情迷茫,目光激盪,两人的唇逐渐靠近彼此;就在那一瞬间,婍萝忽然往后一退…但是她的手腕,仍被方湖月紧抓着不放。 「不可以…方公子,求你让我离开吧!」她几乎快吓坏了。 「婍萝……」黎皓胸中溢满苦涩,他分不清楚他到底是爱她还是恨她;在情意高涨的此刻,他忽然很想把她给撕裂。 他拉回婍萝,婍萝脚步不稳,一时跌躺在床上,方湖月驱身朝她逼近。「我们都逃不了了……」 他低头吻着身下的佳人,她的唇柔软如絮,甜美如玉液。婍萝挣脱不了,逐渐沉浸在他的柔情之中。她也忘情的回吻着他,两人的情意慢慢的往彼此心中来回传递。 婍萝温热柔软的身躯,让黎皓越来越克制不住自己的妄念,他胸中的燥热令他想更进一步的去实现这份感情。 他的唇往下游移,逐渐烙印上她纤细的颈子;他一手抱住她的脖子,另一手拉开她的衣襟几吋,胸前细腻雪白的肌肤跃然而现。 他缠吻着她的颈肩,深情款款,几乎忘情…綺萝心中羞涩难,万般挣扎,她知道再不停止,她就陷入万劫不復的命运了。 许多人的脸庞一一在她脑海飞逝而过,鄙视,惊讶,不屑,嘲笑……忽然黎皓失望的脸庞在她心中浮现,想起他,她毅然回过神来。 她用力握住方湖月的手:「方公子,綺萝不是轻浮之人,请你自重!你若执意轻薄,綺萝只好大声呼救了!」 方湖月满腔的情意瞬间被冻结,他不可思议的望着她,颤声:「为什么?难道你不明白我的心意?还是你心中,根本没有我这个人的存在?」 他放下所有过往,拋弃严守数百年的纪律,只求与她相守,她却无情的拒绝了他。 「还是,你另有意中人?」黎皓痛苦的臆测着。 婍萝心一震,又是委屈又是悲伤。但是,黎皓的脸庞很快浮现,虽然她对方湖月情根深种,她对黎皓,不也一样动了心吗? 他这么说,倒也没错。 婍萝痛苦的点点头:「没错,我另有意中人。请公子放过我吧!」 紧握的手腕终于被松开,方湖月面无表情的望着她,眼神充满绝望。他的模样如此严肃沉重,实在不像平常风度翩翩的方湖月。 「我会努力把你忘了。」方湖月淡淡的说。婍萝转过身,飞奔离开。她一定要赶快逃,她不可以让他看见她的泪水。 痛彻心扉的黎皓坐在房内,看着她的背影远去。 如果这是一个不该有的错误,他就应该彻底剷除。 他下定决心,不管是用方湖月或黎皓的身份,他再也不见江婍萝。他要从新出发,谨守修道本分,好好把剩馀的考劫过完,然后立刻离开人界。 婍萝,本来就跟他无缘。 第二十四章 诡譎婚嫁事 平静了一阵子,狐妖又开始作怪杀人;这次死了两个人,分别是城西富翁古员外家的十六岁闺女,及城中盐商大户,董家的女儿。 一晚就死了两个人,城内人人自危,而且听说柴天师被将军派往关外办事,短时间内也无法赶来江南抓妖;镇上几个大族终于联合在一起,慎重商议此事。 作法事,请高明道士驱邪,烧金纸,献供品,什么措施都做了,依然无法阻挡每夜的命案。五天过去了,眼看有七女死于狐妖之手,终于,有人想出一个古老的风俗。 在会议,金进士叹了一口气:「这阵子,我翻阅古籍,发现这种妖怪作乱杀人的事情,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在各地发生。狐妖大都因为仇视人类而杀人,我在四百年前的古书上也曾经见过相同情形,据说当地居民举行了一个仪式,才彻底平息狐妖的怒气。」 「什么仪式?」眾人连忙追问。 「婚礼。只要让狐妖以正式的礼节迎娶人类女儿,他们便会平息怒火,不再作乱。」 *** 方老爷今日很晚回来,而且一回家便有如槁木死灰,什么人都不愿搭理,连饭都不愿意吃。方夫人忧虑进房,望着丈夫:「老爷,发生什么事情呢?你下午不是去祠堂跟其他人议事,怎么现在才回来?」 老爷嘴唇颤抖:「夫人,我……我对不起你……」 方夫人莫名其妙望着他:「你在说什么?」 方老爷颤声把下午的讨论详述一遍,并且说眾人已经做出结论,要举行仪式,将人类女儿嫁给狐妖,以平息狐妖怒火。 方夫人纳闷:「那好呀!如果能平息妖怪作乱,嫁就嫁呀!」 「问题是……」方老爷满脸苦涩的望着夫人:「由巫师抽籤决定,看神明要派哪个家族的女儿出嫁。结果,巫师抽中我们方府呀!眾人决定,要让蔷儿担任新娘人选。」 「什么?这怎么行!」方夫人气到满身颤抖,她大吼:「怎么可以让蔷儿嫁给狐妖?」 「夫人,这是镇上眾人一致的决议,巫师也说如果我们反悔,将会一家惨死……」 方老爷徬徨担忧,一点都想不出更好的方法。再怎么说,顏蔷也是他拉拔长大的,他对她本来就疼爱有加,眼睁睁看她受死,他心中也无比难受。 当金进士提出这项仪式时,他跟着眾人一起同意。毕竟,没有其他更好的办法;只是万万想不到,方府竟然会中选! 他没有女儿,但是眾人都知道方府有一个身份等同方家大小姐的外甥女顏蔷,他如果执意不肯交出顏蔷,势必得罪眾人。往后城中若再发生命案,大家一定会把责任归咎方府。 「那个巫师住哪?」方夫人厉声问,她一向手段灵活,善于变通;这种事情,她知道该怎么处理。 「叫管家准备三千两银子,我们去跟巫师求情,让他拜託神明改变人选。」 *** 在阴森的祠堂内,年迈的老巫师手捧着一大袋沉重的金银,眼露诡诈光芒。巫师是镇上本土信仰的神明代言人,负责处理祠堂祭祀,极受信赖与尊重。 他嘿嘿邪笑:「方夫人,这是做什么?」 方夫人傲然道:「方府没有女儿,顏蔷只是我娘家的小辈,请大师改变人选。反正镇上多的是十六岁闺女,徵个穷苦人家的女儿嫁出去便是了!」 「方夫人,这你就不懂了!举行这项仪式,出嫁的新娘一定要才貌出眾,身份高贵,才能彻底平息狐仙怒火。这就像古时候帝王遣公主出嫁和蕃,怎么可以随随便便呢?」 一旁顏蔷开始啜泣起来,自从听说眾人要她嫁给狐仙后,她的眼泪就止不下来。虽然姑母在路上再三保证一定不会有事,但是她仍然害怕不已。 姑母带她来,本来是希望巫师见到她可怜的模样能够心软,重新再选择人选;但是,巫师显然不是个软心肠的慈悲老人。 方夫人气得脸色发青,她再把身后的箱子推出来:「我再加两千两,请大师帮我想个办法,令大家都能满意。」 巫师贪婪笑着:「方夫人,只要你回家后,再送一袋黄金过来,我就帮你们想办法。」 方夫人气到满脸通红:「好好,只要你改变人选,不管有啥要求,我通通照办!」 巫师总算满意的将满桌金银收到柜子内,他关上门,低声说:「方夫人,镇上都知道抽籤抽中了方府,若再重抽,势必引起眾怒,尤其那些家有闺女的,一定不肯答应。方府刚好有十六岁的闺女,大家都觉得她必定是狐仙中意的人选。」 方夫人急道:「那怎么办?难道要我眼睁睁看外甥女送死吗?」名义上是婚嫁,但是大家都明白,那只不过是送个活祭品牺牲祭祀,让狐妖吃掉罢了! 「方夫人,你想想,方府的ㄚ环女僕那么多,难道没有十六岁的闺女吗?你们可以赶快招收一个十六岁的ㄚ环当做义女,趁婚期前好好教导才艺,让她成为名副其实的方家大小姐,再让她出嫁,外人也不会多说什么。」巫师诡诈的眼神圆溜溜的转。 方夫人整个人豁然开朗起来,这么聪明的主意,她怎么没想到呢? *** 第二十五章 结契皆为私 回到方府,方夫人立刻招来桂嫂询问家中ㄚ环女僕们的生辰年月,询问结果,竟然只有一个十六岁的闺女。 「夫人,跟顏蔷小姐同年生的,只有在厨房工作的江婍萝。她晚小姐三个月出生,孤苦零丁一个人,当然还没出嫁。夫人,您问这个做什么?」桂嫂好奇问。 方夫人镇定神色,微笑道:「没什么,我这几天去算命,人家告诉我方府最好有多一点千金贵气,可以带来好运。因此,我想收几个跟顏蔷同年龄的女孩当义女。」 桂嫂大喜:「真的吗?婍萝如果被方府收为义女,实在是她的福气。」 方夫人神色慈靄:「快带她来见我吧!」 婍萝本来在厨房洗菜,忽然被桂嫂叫到前堂,一入厅,她赫然发现方老爷,方夫人及顏蔷都在,三人都用担忧的目光看着她。 婍萝心中疑惑不已,眼前的气氛极为诡异,到底叫她来做什么呢? 「桂嫂,你下去吧!」 「是。」 待大厅内只剩自己人,方夫人才和顏悦色的开口:「婍萝,先前夫人为了少爷的事情对你发脾气,你不怪夫人吧?!」 婍萝惶恐道:「怎么会……」 方夫人走近她,握住她的手,怜惜的打量着她:「一个姑娘家连块胭脂也没有,真是可怜。你自小就在佃农户吃苦,长大了,还在方府当女僕做粗活,你父亲知道一定很心疼的。」 想到父亲,婍萝眼眶一红:「没什么,婍萝习惯了!方府待婍萝很好,我在这里工作很快乐。」 「婍萝,我跟老爷商量过……」方夫人转头望向方老爷,方老爷只是一脸徬徨担忧。「我们打算收你当义女,让你入籍方府。以后我们会照顾你,让你享尽千金小姐的生活。你说好不好?」 婍萝这一惊非同小可,做梦也想不到,方府想收她当义女?此刻,她心中毫无喜悦,只充满了惊讶与疑惑。 「那怎么行?婍萝是个乡下人,既平庸又俗气,毫无大家闺秀的风范。我怎么能当方府的义女呢?!」当方府的义女,岂不成了方湖月的妹妹?想到方湖月,婍萝心中便充满了愁闷与苦涩。 「我跟老爷是真心想照顾你的。老爷,你说是不是?」方夫人转头向丈夫使眼色,要他开口帮腔几句。 方老爷叹了一口气:「没错,令尊横死,我心中一直很难受……」 他看看顏蔷,又看看方婍萝,终于,面对良心与私情,他做出了抉择。「加上方府人丁又单薄,我一直很想再收个义女。婍萝,如果你不嫌弃方府,就当我们家的女儿,好吗?」 方老爷真挚的语气令婍萝心中產生一丝丝感动,但是她的心中仍然疑惑不安;况且,她根本不想当什么义女。 婍萝轻声道:「承蒙老爷夫人看得起,但是婍萝真的不敢答应。只要方府继续留我工作,我就心满意足了。」 顏蔷忽然啜泣起来,她走向婍萝:「婍萝,是不是因为我先前欺负你,你才不肯答应?我已经跟姑母姑丈说过我做的恶事,他们也骂了我一顿……你大人不计小人过,原谅我好吗?」 顏蔷一百八十度的转变让婍萝更疑惑了,她莫名其妙的回答:「那是过去的事情了!顏小姐何必放在心上?」 方夫人瞧顏蔷一哭,婍萝反而更起疑心,连忙道:「老实说,我们想收你当义女,也有一点点私心。你知道少爷半年前差点病重命危吧?」 婍萝点了点头。 「算命师说因为少爷是独子,命格又不好,一生险关极多,有好几次重大死劫。如果认个义妹,可以帮忙承受厄运……我们挑遍府中ㄚ环的八字,选来选去,只有你最适合。」 方夫人露出愧疚的神色:「我承认我们很自私,如果你不肯答应,夫人也能理解;不过往后夫人还是会疼爱你,像亲生女儿一样。」 方夫人信口胡扯,前半段是真,后半段什么认个义妹可以帮忙承受厄运,完全是她杜撰的。 原来如此……婍萝总算明白,为何方夫人一心一意要认她当义女了。 如果,她入了方家,方湖月的灾厄能少一些,不用再面临死关,就算要她减寿她也愿意。 「承蒙老爷夫人看得起……婍萝答应就是了。」婍萝终于点了点头。 ** 第二十六章 倩影无双徒惹愁 猫妖再度流窜杀人,让黎皓每晚疲于奔命。 他几乎夜夜都在城镇上空巡视,但是每回瞧见远方的猫妖邪气之际,命案都已经发生。而且,他追不上猫妖的脚程,想事发后再追捕猫妖,仍是徒劳无功。 只不过,死了七条人命之后,猫妖忽然又消声匿跡,让黎皓百思不得其解。看来,他有必要去崑崙山一趟,询问娘娘的意见。 回到方府,返回卧室,黎皓疲累的坐在床畔,心神空白之际,不知不觉又想起那天婍萝进入他房中的场景。 他心中一阵甜蜜伤感,随即又涌上深深的失落感;刺痛,充斥在他每一吋感受里。 不可以再想她……黎皓强迫自己将婍萝的影像驱离脑海。 忽然门外的吵杂声音吸引了他的注意,几名ㄚ环吵吵闹闹由他的庭院外缘走过:「快点,误了吉时就不好了!鞭炮跟彩带拿了没有?」 「都准备好了!话说回来,方府要认义女,这种大事,不用通知少爷观礼吗?」 「夫人说,少爷最近几天气色不好,往往睡到日上三竿才出来;她说别打扰少爷睡眠。」 认义女?黎皓心中充满了疑惑,方府怎么忽然要认义女,怎么方老爷,方夫人都没跟他提过呢?! 他站起身,推门拦住了一眾ㄚ环:「你们说方府要认义女?」 ㄚ环们目光比他更疑惑:「是呀!少爷不知道吗?那位义女还是从女僕内挑选出来的。」 「女僕?是谁?」 「就是那个佃农之女,江婍萝嘍!」 *** 方府大厅红幔高掛,金银锦绣霞帐交错四周,一片欢喜洋洋的热闹景象;大厅内瀰漫着红烛白烟与淡淡的薰香,丝竹锣鼓声音喧嚣四周,不知情的人见了,还以为是在办婚礼呢! 婍萝一大早就被叫起来梳妆打扮,梳上小姐模样的发髻,插上华贵珠釵,又换上上等的锦衣玉袍,一照镜子,她都不认得镜中的自己了。 一切,好不真实,她只希望快快由这场喧哗吵闹的梦境中醒来,儘快回到往昔的清淡日子。 随着桂嫂来到大厅,她依照礼俗一一叩拜义父母,也奉茶给了名义上的姊姊顏蔷,大家对她都很亲切和善,还不断塞红包,送金饰,似乎是打从心底想把她纳为家中一份子;婍萝原本紧绷的心逐渐松懈下来,她开始感到温暖。 厅堂不见方湖月,让婍萝松了一口气;她根本不知往后该怎么面对他……成为他的义妹,就代表往后会每天与他朝夕见面了。 当婍萝把手上的焚香交给管家,转头准备要回位子上坐好之时,她的心忽然颤动了一下。 方湖月站在大门口,睁大双眼,讶异望着她;他俊美的脸庞充满了疑惑,不解,还有深深的迷惘惆悵。 他的双眼跟以前一样清澈忧伤,每一次,他的视线,总令她忘了四周时间还在继续转动。 方湖月心中的颤动不会比婍萝更轻微,看见她精心打扮的模样,他才发现她的美丽有多么让人屏息。 青丝编绕成麻花发辫,全部缠绕在头上成为发髻,细腻的雪颈更显修长;粉樱色的脸颊带着几许成熟的嫣红色泽,艳唇朱红,额眉略扫,更增媚态;墨线勾勒着她水盈盈的双眼,一眨眼,便漾着勾人的水波。 原本她就已经很美,现在娇艷的模样,更深深勾住他的心弦。 她穿着鲜亮的鹅黄色绸缎锦衣,光彩焕发,美如朝露;黎皓从没见过她如此打扮,一时之间,竟看得呆了。 方夫人笑着:「湖月,快进来坐好!从今以后,婍萝就是你妹妹了。你要帮爹娘好好照顾她,将她教导成一名出色的大家闺秀喔!」 心中有太多的疑问,但是此时此景,显然不适合询问。黎皓默默的坐下来,婍萝捧着茶盘,靠近他,神情娇羞惶恐。 「以后……请方公子多多指教;请用茶。」她低着头,连头也不敢抬,他可以想见她此刻的神情有多么不安,眼神有多么羞涩。 他不发一语,心情极端复杂的接过她捧来的白磁碗,两人指尖略触,一闪而逝,触电般的衝击却强烈涌入两人心中。 明明已经决定忘记,却怎么样也摆脱不了情丝纠葛。 第二十七章 当晚,婍萝食不知味,满桌的丰盛佳餚她却只吃几口;原本她是在厨房工作,这些菜她只负责料理,根本无缘享用;现在的她却能跟方府眾人同桌用膳,际遇如此悬殊,简直天差地别。 方湖月也在场,他坐在方老爷跟顏蔷的中间,正对着她,婍萝身旁则是顏蔷跟方夫人。吃饭期间婍萝很少开口说话,只是默默低着头,吃着碗中少许的食物。 「婍萝,你这么瘦,不多吃一点怎么行呢?来,吃块烩鱼肉。」方夫人亲切的夹菜给她。 「谢谢夫人。」 「还叫夫人?该改口叫娘了!对了,婍萝,我听说你会读书写字?」 镇上的几名私塾先生,偶尔会免费去穷苦的村落教导贫民的孩子读书写字,所以婍萝也唸过几年书,诗词也会背诵一些。 「会一点。」 「你现在是千金小姐,琴棋书画多少都要涉猎一些。明天我请先生到府中教你。」方夫人慈祥微笑。 方老爷插嘴:「何必请先生教?那些湖月都很擅长,叫他教婍萝就可以了。嬙儿不也时常跟着湖月弹琴下棋吗?」 婍萝惊慌道:「不用了!怎么敢劳烦公子呢?」 黎皓心痛望着婍萝,他知道婍萝不想和他独处。就连他自己对于这项提议,也是充满害怕徬徨。光只是这样默默看着她,他心中就很煎熬了!如果再跟她独处,他真不知道自己会变成什么模样? 「孩儿也觉得不妥,还是另请先生教导婍萝吧!」黎皓狠心转头,正色对父亲说。 方夫人略为思索,心想婍萝成为方府义女之事,还是低调一点比较好。过一阵子,她嫁给狐妖后,多少有人会私下议论,说方府当初认义女,就是为了替顏蔷赴死。 那些文人,本来就一副清高模样,要是请来府中教导才艺的先生们识破方府的谋算,一定会在外头宣扬此事。 方夫人连忙劝说:「湖月,你就教教婍萝嘛!你们已经是兄妹,不需避嫌。婍萝,明天起,你就到湖月居住的庭院向他请益。」 在方夫人的坚持之下,婍萝跟黎皓总算勉强同意了。 沁凉的夜晚,微风由天边圆月缓缓袭来,轻撩起庭阁旁的垂柳;婍萝坐在冰凉的白石大椅子上,静静的遥想天上情景。 如此广阔的星空,是否还有另一个世界?月亮是不是真有广寒宫跟嫦娥,绚丽如瀑布的银河是否藏着数不清的神仙?她从小就最喜欢娘说神话故事,每回烦忧,总是想回到小时候无忧无虑的听故事时刻。 传说就算是真,也不会与她相关,她毕竟还是寂寞的…就跟这个生老病死,庸庸碌碌的人世间一样寂寞。 遇到方湖月之后,她虽仍寂寞,但是生命却起了不一样的变化。她第一次体验到悲苦与喜悦交错的思慕之情…第一次,她感到莫大的幸福。 即使不能和他结为连理,她仍然是感到幸福的。即使思念煎熬,情思惆悵,她依然感到幸福。 唯一遗憾的是,她伤了他的心。她骗他另有意中人,要他死心断念。 如果知道她心中另一个人影,是一隻狐仙,方湖月会怎么想呢? 黎皓……好久不见黎皓,不知他是否安好? 浓浓的夜雾逐渐往庭阁靠过来,又慢慢淡去,就在婍萝打算起身回房时,一个熟悉的白色身影赫然站在前方。 白影似乎也惊觉被发现行踪,正当他想迅速逃离时,婍萝连忙紧张的叫唤住他:「黎皓,是你对吧?留下来,我想跟你说说话,好吗?」 黎皓叹了一口气,他悠悠转过身来,白发白袍,身形优雅修长,正是婍萝记忆中的模样。 「我只是顺道过来看看你。我们人妖有别,还是别太常见面……」 婍萝红着脸,尷尬笑着:「我知道。我只是想找个人说话……方府那么大,没有一个我可以知心相谈的好友。」 黎皓心中怜惜感缓缓滋生,他轻轻抚摸婍萝耳际的发丝:「像你这样的年轻姑娘,不该常常皱眉。」 「我很好,我只是太……」婍萝声音忽然哽咽,晶莹的泪水由她脸庞滑落,滴到黎皓的手指。 黎皓万分不忍:「告诉我,你到底在悲伤什么呢?」他知道她孤家寡人,身世凄凉,但是现在她成为方府的义女,往后应可无忧无虑。 虽然不解方府为何要收她当义女,但是方老爷为人宽厚,一定会好好照顾婍萝的。 「有一个人,我常常记掛着他。我努力想忘记他,却忘不了……」婍萝缓缓述说自己的内心:「他对我很好,我却……」 黎皓心中一痛,莫非她所说的,便是那个意中人吗? 「你现在是方府千金,不论意中何人,必定都能顺遂的。」 029 婍萝猛摇头:「不可能,我出身低微,才貌庸俗,万万配不少他。我也不敢痴心妄想,我只求他能平安快乐,我便心满意足了。」 婍萝的真挚之言却让黎皓感到万分酸涩,他苦笑道:「能得你如此心意,他真是世上最幸运之人。」 婍萝:「我本该离他远远的,不再纠缠他,但是命运又把我们绑在一起。往后每日,我都会见到他,我心中很惶恐,也很开心……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听她这么说,黎皓心中驀然颤动;每日都会见到面,莫非婍萝口中的人是…… 「现在他是我名义上的哥哥,我更不该胡思乱想,可是我怕我无法克制对他的情意。方公子是好人,我在他身边,只会害他受累而已。」婍萝口中的人,果然便是方湖月。 黎皓的声音几乎都要颤抖:「你对方湖月公子……」 「我已经把我的心交给他了。」婍萝满脸通红,大胆表示。她也不需要隐瞒什么了!今晚她只想把自己的心事一股脑儿宣洩乾净,不论黎皓会用什么眼光看她,她都不在乎了。 「可是黎皓……我对你,也是……」婍萝羞涩笑着:「也许你会认为我水性杨花,可是我发现我对你的心情,就跟对方湖月一模一样。我心中常常想到你,我没有办法分辨我真正的意中人到底是谁。」 停默数秒,婍萝续道:「不同的是,我可以平静的看着你,光看着你,我就能感到幸福满足。或许因为你是狐仙,离我遥远,所以我对你的倾慕不至于如此痛苦。你在天边,但是方湖月就在我眼前……」婍萝的神色越来越凄楚:「我怕我自己会不顾一切的想去拥有他。」 一切都豁然开朗,黎皓心中积聚已久的乌云缓缓被扫除乾净,他心情此刻激盪不已,又是开心,又是徬徨不安。若不是他现在是白狐的形貌,他真想抱住她,告诉她,他有多么欢喜。 但是,他先前下定的决心呢?登录仙籍之事,他本来就没多大的掛意,但是即使不是正歷经考劫,人妖之间,也註定无法结合的。 许久之前,他初修得人身,上仙就告诫过他,神,人,妖之间,有共通的三大律法。一是不得妄杀人命,二是不做淫邪之事,三是人妖神之间,绝对不可结为连理。 违背三大律法的,不论是人,神,妖,都会被纪录在神界的惩恶簿中,等候判决惩罚。虽然妖界之中,犯三大律的不少,但是他们早晚会承受惩罚;天庭会顷力追捕犯律之人,不论天涯海角。 黎皓一向自律甚严,名声很好,他本来认为,自己绝对不可能犯三大律的,但是……直到遇上婍萝,他才真正体验情念之难缠,根本让人忘了律法的约束。 况且,他要眼睁睁看着婍萝因他连带受罚吗?跟着他这个狐妖,婍萝不会幸福的。她唯一能有的幸福,就是找个凡间男子,生儿育女,平顺的过完一生。这种幸福,他给不起。 黎皓冷起心肠,正色说:「既然如此痛苦,你就该把他忘了!至于你对我的心意,我知道,你只是一时迷糊……」 「不,不是的。」婍萝讶异的否认:「因为你,我才能从父丧之中振作起来。也是因为你,我对方湖月刻骨铭心的思念,才没那么难受。有时候我在想,万一,你跟方湖月是同一个人的话,我一定……」她低下头来,神色羞艳胜过玫瑰:「我一定没办法死心的。」 白色身影迅速往前飞窜,一下子便跳上屋樑,隐匿在黑夜中,婍萝惊讶的看着黎皓不发一语,忽然远去。 他讨厌她了吗?因为她对他有强烈好感?因为她心中反覆思念着两个男人?她一定造成他的厌恶,否则他不可能一句话都不说,就这么走掉的。 婍萝此刻心情悲伤难堪,沮丧到谷底。她是鼓起多大的勇气,才把心底的话说出来的。她本来以为,黎皓会理解,会同情她的痴愚,就算无法认同,也不会因此讨厌她的。但是她似乎错了!看来,世上再也没有人可以懂她的心情了。 030 看到方湖月冷漠的神色,婍萝真不想进门。但是,她还是不得不硬着头皮,踏入这座绿竹环绕的清幽庭苑。 方湖月坐在庭院中的石椅上,前方摆着两张琴,还有一本音律教导的书。他示意让婍萝在他身旁坐下,轻道:「我先教你弹奏几个简单的初阶指法,之后你自己多练习就可以了!这本音律的书给你,只要勤加研读练习,必有所成。」 他表示的很清楚,他不想花太多时间教导她。婍萝难受的拨弄琴弦,叮叮作响的弦声清脆悦耳,却总是带着几许惆悵。 果然方湖月简单讲解完几个要义,便进屋去了。凉颼颼的庭院只剩花木摇曳,与回绕不去的伤感琴声。 之后数天,都是一模一样的场景。不论是琴棋书画,方湖月都只是短暂的教导一下,便留婍萝独自练习。婍萝心中苦闷,便把精神都放在练习才艺上,竟也小有所成。 这阵子的江南盛暑太过炎热,热的人人都受不了,方府已经发生好几次ㄚ环们中暑晕倒的事情,顏蔷跟方夫人也热的几乎精力枯竭。因此,方老爷决定举家避暑。他带着一家人及数名随侍,浩浩荡荡的往邻镇的山上前去。那座山有许多山间华屋,不少富人会在此建筑避暑行馆。 不管在哪,对婍萝而言都没差别,不论是在方府大宅还是山间别馆,她每日就是练习才艺,藉此打发时间。 方湖月原本不想来别馆,好不容易能趁机远离方家人,况且以黎皓的真身行动探查猫妖行踪,也自在多了。偏偏方夫人不放心让儿子一个人留在大宅,坚持他非同行不可。黎皓无奈,也只好遵从。 没多久,方老爷接获本家下人来报,巫师来方府找他们,要商议婚礼的时间及筹备细节,其他当地长老也想见顏蔷,好解说过往仪式的规矩;他们以为新娘仍旧由顏蔷担任。 方夫人深知儿子正直的性格,让婍萝瓜代出嫁的事情,万万不可让方湖月察觉。于是她藉口方老爷及顏蔷稍染风寒,要带他们回去看病。 「既然如此,大家便一起回去吧!」方湖月表示。 「不,那多少扫兴呀!我们今天回去,说不定过几天又回来避暑了。你跟婍萝暂时留在行馆等我们。」方夫人带着一票人匆匆离开了。 婚礼的事情也渐渐传开,外界逐渐流传几个大族要联合起来,举行出嫁仪式,好平息狐妖怒气;方夫人怕下人们走漏消息,让方湖月听到风声,索性带走行馆内所有的僕役。 婍萝发觉偌大的行馆只剩她跟方湖月两人时,已经是天黑的事情了!本来她正在疑惑,怎么天都黑了,还没有ㄚ环进来通知她用晚膳?她点上蜡烛,掛上灯笼,在庭院内四处游走,前厅,后堂,内院,一个人都没有。只有方湖月的房间,传出微弱的烛火。 婍萝深吸一口气,总算提起勇气敲门。 「什么事?」方湖月的声音有一丝疲惫。 「方公子……请问其他人呢?」虽然方家人好几次要她改口,叫方湖月义兄,她就是改不过来。每次脱口而出的称呼,仍然是方公子。 「老爷跟顏小姐身体不适,夫人先带他们回去了。你自行打理饮食,不用理我,我想在房中休息。」虽然隔着纸门,婍萝依然可以猜到他脸上憔悴的表情。声音有气无力,无精打采的,他生病了吗? 「馆内只剩我们吗?」婍萝心想若有其他人,还可以帮忙找大夫。 「似乎如此。你放心,我今晚不会踏出房门一步。你明天如果想回方府,我会送你回去。」方湖月似乎误解了。 「方公子,你可以开门……让我进去吗?」婍萝心中担忧不已,她早听说过方湖月身体很差,虽然两人结识之后,他的模样一直很健康,但是说不定他隐疾缠身,久久才会发作。只有看看他的脸,确定他没大碍,她才能放心。 沉默了一阵子,方湖月终于回答:「不行。」 「为什么?」 「你会打扰我休息。」方湖月冷硬说。 「我很快就走,不会打扰你太久。」婍萝依然坚持。 「你走吧!我根本不想看到你的脸。」方湖月的声音越来越严峻,婍萝委屈的浮现泪光,她伸手抹去眼眶旁的泪滴,毅然道:「你不开门,我就不走。」 沉默了一阵子,方湖月终于道:「随你吧!」他似乎已经离开门口,回到内室了。 031 不知过了多久,四周静悄悄的,幽深縹緲的山里,只有虫鸣鸟语声,阴凉的山风更增添几许阴沉气息;空荡荡,无人的房舍廊阁,在黑夜中显得特别诡异。 方湖月的房间在行馆最深处,一处尖峭的山崖旁,旁边只有石块与花草树木,婍萝的头顶连处遮雨的棚子都没有,不知不觉间,雨水已经缓缓滴落。 山区午后降雨本来就普遍,但是傍晚才下这么大的雨,实在少见。雨势很快由稀疏转为磅礡,婍萝双手环抱着自己双肩,冷的浑身颤抖,但是她仍然站在方湖月的房间门口,一脸固执,硬是不肯离开。 就这样,半个鐘头过去,她僵持在原地淋着雨,每一吋衣服,每根头发都溼透了,她还是没有离开的意思。终于,方湖月的房门缓缓开啟。 「你为什么这么傻呢?」方湖月气急败坏的跑出来,将她拉回房间。感受手心传来的温度,婍萝心中忽然一阵温暖甜蜜。 在房内,方湖月拿起桌上一条大布巾,围披在婍萝身上。他拿起布角,擦拭她湿漉漉的头发与脸庞。「为了让我开门,有必要让自己淋雨吗?」他的语气责怪中带着怜惜,跟这几日的冷淡相差甚远。 婍萝心中暖暖的,抬头感动望着他:「我只是担心公子身体不适,在房内无人看顾呀!」 在红蠋火光中,她娇艷的脸庞无比动人,黎皓心中不禁叹了一口气。见她衣衫溼透,紧贴着肌肤,溼发微捲,有如沐浴后一般,姿态嫵媚极了!他心中不自觉一阵荡漾,连忙转过头:「内室有几件乾净的衣服,你暂且换上吧!」 婍萝一怔,察觉自己的衣衫单薄透明,不禁羞的满脸通红。 其实婍萝猜得没错,黎皓确实病了。这几日他的妖气跟这座山的极阴之气互相衝击,使他略感不适,幸好他今天偶尔在山中的仙洞,寻到一罈稀罕的仙酒。仙酒有滋补身体,调整气脉的效果,他下午喝了几杯,身体总算恢復正常。只是仙酒的后劲很强,让他双眼微醺,心浮气躁,差点就要醉倒。 因此,他更不能见婍萝。孤男寡女两个人在别馆彻夜独处,已经够糟糕的,偏偏他又有点醉了。他对婍萝用情很深,酒气更使他自制力下降,他怕不能克制自己的情慾之念,做出不可挽回的错事。 偏偏,婍萝又不肯离开…… 黎皓神情阴暗的坐在外厅,怔怔的瞪着墙壁出神。一墙之隔就是内室,他朝思暮想的人就在里头。 婍萝脱下湿衣,用大布巾包覆住自己,静静的站在屏风前,看着火光投影在窗纸上摇曳,心情极为复杂。本来她已经打算死心,但是不管怎么努力,她就是忘不掉方湖月!看到他开门那一刻,她真的好开心,因为她知道他心中,还是有她存在的。 方湖月的衣服就搁在床上,婍萝不好意思去拿,但是,她又不能这样一直光溜溜的。雨势越来越惊人,风声吹的行馆各处碰碰作响,她心中不禁有点害怕起来。 发呆了一阵子,婍萝渐渐感到口乾舌燥,她倒了桌上一杯开水,一口饮尽。 忽然闪电当头劈落,强光映照,碰然巨响,一个人影忽然硬生生照射在窗上,婍萝吓的尖叫出声。 「怎么了?」听到她的尖叫声,方湖月连忙进来探视究竟。 「窗外有人……」婍萝微微颤抖,指着窗垣,窗纸上投射着清楚的人影。 黎皓疑惑的打开窗户,原来是庭院内一株芭蕉树被雷电集中,几乎断成两截;芭蕉树微微倾倒,摇晃不已的枝干,像极了人身。 「没什么,只是断树而已。」黎皓关上窗,转头看向婍萝,不由得一怔。婍萝身上仅围着毛巾,露出浑圆的双肩,修长纤细的臂膀,雪白双腿紧靠在一起,身段玲瓏有致,纵然是他,也脸红起来。 刚刚被婍萝的叫声所惊吓,他没注意到,婍萝还没穿衣服;黎皓连忙移开视线,紧张道:「对不起……我马上出去。」 婍萝心慌意乱的看着方湖月的背影消失在门口,心中又羞又是徬徨。换好衣服,走到外厅,婍萝抬起头来,看着方湖月。 此刻他头倚靠着手臂,倚窗静静观视外面的强烈风雨,寧静庄严的姿态,又让婍萝想起黎皓。他们不说话时,表情简直一模一样。 032 婍萝心中依然无法平静,她红着脸坐下来:「等雨小一点,我就回自己房间。今晚给公子添麻烦了!」 方湖月的脸庞恢復平日的冷漠严肃:「今晚这场雨,大概不会停了。你去内室睡吧!我整晚都会留在外厅。」 婍萝难受的摇头:「那怎么行呢?」方湖月的身体状况不佳,她怎能鳩佔鹊巢呢?再怎么说,内室的床也该还给方湖月。 方湖月转过头,神色铁青冷硬:「那我就出去吧!」 婍萝急忙拉住他的手臂:「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本来就是女僕,留在外厅睡就可以了!你身体不好,一定要躺回床上好好休息……」 由身后传来婍萝身上淡淡的幽香,黎皓心情越来越紧绷,他缓缓转过身,无言看着婍萝。 婍萝呆呆的望着他,只见他一步步走过来,忽然撩起她耳际的发丝,轻道:「婍萝,我心中的痛苦,难道你不明白吗?身为一个男人,在这种情况下,我很难保持理性!你如果不希望被我伤害,就离我远一点。我……」 方湖月眼中的忧伤几乎要撕裂婍萝的心扉:「我几乎要克制不住对你的情意了……」 「方公子?……」 他的唇几乎要碰触到她的眼帘:「你说,我该怎么办呢?」 婍萝心中就跟方湖月一样疼痛难受,她羞涩难堪的低下头:「方公子,你记得我说过,我另有意中人吗?」 「……我记得。」 「光看着他,我就会觉得寧静幸福。至于你……」婍萝苦涩笑着:「你总是害我难过到想哭……」 「我在你心中就那么不堪吗?」黎皓轻轻一笑,眉宇依然惆悵;要不是先前以白狐的身份,听过若綺的心底话,他必然极度失望。 「因为你老是害我牵肠掛肚呀!」婍萝轻轻将头倚靠在他的胸膛,眼眶逐渐溼润:「对你,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今晚,我跟你一样无法克制自己的情意……」 婍萝柔媚似水的深情注视,令黎皓逐渐无法抑制自己的理智,他终于低头轻吻婍萝清凉柔软的唇瓣,婍萝也不再拒绝,深深的回吻着他。此刻,婍萝终于放下所有的矜持与顾忌,她不再告诉自己,两人身份天差地远;她不再告诉自己,她配不上方湖月。 今晚,她知道她爱着方湖月,方湖月也深爱着她,那就够了! 她鼓起所有的勇气,准备将自己的身心全盘託付给方湖月,此时,方湖月忽然狠狠推开她,狂怒大吼:「不行!」 婍萝不敢置信,伤心欲绝的望着他,只见方湖月用极为愤怒狂暴的眼光看着她:「你根本不知道你在做什么,离我远一点!」 满腔情意瞬间化为片片碎纸,婍萝真的不敢相信,她已经把女人所有的尊严,节操,道德约束都拋在脑后,只为实现心中最深的那份感情,他却如此待她?不知不觉,她已经泪流满面。 方湖月继续怒道:「我疯了,你也疯了吗?从明天起,我不想再看到你!」他淋着雨,走出庭院,身影消失在远方回廊。 若綺留在原地,持续悲伤哭泣;她只觉得此生的眼泪,几乎都已经快要流乾了! *** 033 在阴暗幽深的祠堂内,年迈的巫师举着烛火,身形佢搂的拖着腿,一步一步往地下仓库走去。火光映照下,原本应该堆满杂物的地下仓库,赫然出现好几具年轻少女血淋淋的尸首。 尸首掛在墙壁,凄楚残忍的模样令人不忍目赌,巫师的嘴唇却露出一丝笑意,彷彿在欣赏好玩的收藏品一样。 忽然,巫师身形一软,双腿跪倒,一股黑气缓缓由头顶冒出,虚气逐渐凝结为实体,成为一隻野兽的模样;待巫师身躯空壳完全摊倒在地,一隻庞大的黑猫赫然便现身在仓库内。原来,真正的巫师早就被猫妖杀害,夺佔躯壳。 生性阴险狡猾的猫妖知道自己道行不高,远不是他人对手,但是他隐匿躲藏的功夫却屡屡带他逃出升天。也因为他性格残忍,敢大肆残杀人类,累聚邪气,再过不久,他便能修得人身。 每回杀人,猫妖都刻意化为白狐妖的气息与姿态,刻意误导世人。会这么做,是因为猫妖对白狐黎皓充满怨妒,想嫁祸给他,败坏白狐清高的名声。 四百年前,黎皓曾与猫妖有一面之缘。当时的猫妖只是一隻初有灵识的小黑猫,被一名老道长收为式神,随侍在侧。 黎皓来山上见道长,与他畅谈一下午,又送上狐族专用的修炼密本。老道长虽然法力不算太高,但是毕生收集天下修炼经典,对各方修行法门也颇有研究。黎皓感激道长曾经帮忙解开一项疑惑,所以在登崑崙山修行前夕,特来拜会告别。 待黎皓远去后,老道长收起秘笈,忽然鄙视的望了黑猫一眼:「同样是妖,天资粗陋低贱的就是不能比拟。」 黑猫生性本来就善妒,他怒问:「道长,您认为我比不上白狐?」 「你就算获得千年道行,也比不上他。黎皓是被王母娘娘亲令,迎接入山修行的上级狐仙,你怎么跟人家比?!」 道长的讽刺让猫妖铭记在心,某次出任务,猫妖趁着法术破绽反噬咬死道长,将所有修炼精华要典一扫而空,从此过着颠沛流离的逃亡岁月。他要躲避天界的搜捕,人间的缉拿,边逃亡边用邪术修炼,很快的自成气候。 他曾经擒杀十几隻小狐仙,吸取他们的精魂,所以能很轻松偽装出狐妖的气息与形貌。人间的法师无法区分,往往认为这些残忍的命案,皆是狐妖所为。 就这样过了数百年,他偶然来到此地,竟意外遇上白狐。猫妖心中窃喜,便常留此镇,好把更多的命案往白狐身上推。 那一天,那些愚蠢的人类来找他,要他帮忙筹备什么嫁狐仙的风俗。本来他嗤之以鼻,但是他忽然心中起了另外的主意。 巫师的肉身已经太过腐朽,越来越不堪使用,他本来就准备再找另外一个躯壳。他的灵体已经逐渐要修成人形,若在大功告成时,附着在适合的人类肉体身上,人妖两体将可连为一体,他也等同拥有人类身份了。 杀人夺壳并不容易,需要耗费一整晚的时间,让灵识与即将死去的躯壳同化,不像杀那几个姑娘一样,咬破喉咙,夺取命气那么简单。之前猫妖也是相中巫师形单影隻住在祠堂内,同化时,不容易被打扰,才顺利进驻他的肉壳。 既然人类要奉送一个年轻的肉体给他,他乾脆迎下那个新娘,杀掉她,佔据她的躯壳,事后再藉故返回人间,骗说妖魔不见踪影云云。那么,他就可以放心打入人间,过着人间生活,不用担心天界搜捕,也不用大费心思藏匿在山洞沟渠之中了。 物慾横流的人间生活,也是猫妖喜爱的。他喜欢人类贪婪,狡诈,自私与残酷的行为,偶尔佔据人壳时,他也尽量的去享受人类的物慾生活。所以,他非常渴望修得人身,更希望拥有真实的人类身份。 为了让人类放心筹办婚礼,猫妖用巫师的身份假意告诉眾人,狐妖答应迎娶新娘,并暂时不杀人。小镇确实平静一阵子,眾人认为嫁狐仙的风俗有效,便更积极筹办了。 猫妖挑选了南门城外二十里处的一处阴森山谷,当作送嫁地;山谷树海辽阔,地形错综复杂,少有人烟,是他藏匿的大本营。在树荫遮蔽下,这里连白天都黯淡无光,入夜后,更没有人敢接近一步。 待三日后的深夜,人类将新娘连同轿子嫁妆一齐送来,他便可以丢弃巫师这个老旧骯脏的躯壳,用年轻美丽的形貌,继续纵横这个世间了。 034 *** 夜晚,婍萝神情忧伤的坐在闺房内,看着窗外明月。回方府已经两天了,依然不见方湖月;据说他想清净数日,远离喧嚣,调养身心,便暂住在镇上的禪寺。 被管家接回来的当天,她发现自己房内桌上有个熟悉的东西,便是当初她赠与方湖月的绣荷包。看来方湖月是要彻底斩断与她之间的纠葛。 我本江心对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 那时候,婍萝心中忽然浮现小时候读过的诗词;那时候她年纪太小,根本不懂这诗的内容有多么黯然神伤,直到现在,她才体会一片心意被践踏的感觉。 从起初的疑惑悲伤,愤怒不解,到现在,她已经渐渐麻木了!虽然想到他,心还是那么痛,但是,她已经逐渐心灰意冷;心痛之馀,她逐渐感受到内心某部份就要死去了。 碰碰,门外忽然传来敲门声:「婍萝小姐,老爷夫人请你去大厅。」 这么晚了,还有什么事呢?婍萝疑惑不已。 大厅很暗,只点了两隻烛火,僕役ㄚ环们全都不在,只有老爷,夫人,跟顏蔷。三人神色略异,让婍萝心中的疑惑更深了。 「义父,义母,蔷姊姊……?」 方夫人神色凝重的走向她,握住她的手:「婍萝,你说这阵子,义母待你如何呢?」 「义父,义母都待我很好,婍萝很感激。」 「现在,义父跟义母有一件事情想求你,你愿意答应吗?」方夫人语气略为迟疑,终于还是严肃的开口:「你的蔷姊姊有生命危险……只有你可以救她。」 婍萝惊疑:「生命危险?蔷姊姊为什么有生命危险呢?」而且这件事情,又跟她有何关係呢? 方老爷重重叹了一口气,走了过来:「婍萝,这阵子因为狐妖杀人的事情,镇上决定举行一项嫁狐仙的古老风俗,好平息狐妖怒气……」 婍萝还是第一次听说此事:「嫁狐仙?由谁出嫁?」待看到顏蔷担忧羞愧的神色,一下子,婍萝忽然明白过来;从头到尾,这桩认义女的举动,难道都是精心设计的? 「莫非是顏蔷姊姊?……」 方夫人点点头:「抽籤抽中了方府。我们夫妻没有女儿,外人都知道我们对蔷儿视如己出。她跟湖月一样都是我的命根子,我说什么也不能牺牲她……」 泪水缓缓由婍萝的脸颊滴落,失望至极的她沮丧低下头,静静擦去泪水。原来,方府一开始想认她当义女,就是为了让她当顏蔷的替身,代她受死。亏她本来已经逐渐畅开心房,对方府的人產生亲情,到头来,只是一场空。 「所以说,老爷夫人要我代替顏小姐了?」婍萝难受不已。 方夫人皱着眉,眼中也浮现泪光:「婍萝,义母真的很喜欢你。这阵子跟你相处,我才发现你是一个多么贴心懂事的乖孩子。我真希望没有狐仙,我就可以一直留你在身边了。只是,婍萝,义母真的不能让蔷儿受死,义母求你代替她出嫁好吗?」 婍萝泪眼婆娑的看着方老爷,方老爷也悲伤的看着她:「你义母说的没错,义父真希望一直把你留下来。可是,你若不肯答应,蔷儿就必须要死……」他叹了一口气:「你如果答应,义父会一辈子记得你的恩德。」 顏蔷也哭到泪如雨下,她激动的握住婍萝的手:「婍妹妹,我真的不想死。求求你代替我嫁给狐仙吧!」顏蔷哭泣的模样竟让婍萝动了惻隐之心,她想方湖月一定也很捨不得这个视若亲妹的青梅竹马送死。 反正在这个世间,已经没有人会眷恋她;母亲,父亲都不在了。方湖月也已经……跟她缘断了。若用自己的性命,换取方府一家维系天伦圆满,又有何不可呢? 婍萝无声的叹了一口气,她伸手抹去顏蔷的泪水,淡淡笑着:「顏小姐,你别担心,我代替你嫁给狐仙就是了!」 035 坐在轿内,婍萝心思渺茫的望窗外树影飘摇;深夜的树海内,阴风特别清冷,树丛一波波晃动,犹如浪潮。 现在是夜深人静的子夜,轿夫们迅速将轿子送抵指定地点,树海深处一个崎嶇山谷。放下轿子,恐惧的轿夫连忙飞奔离去,独留婍萝静静的坐在轿内,等候迎接未知的命运。 四周围安静无比,婍萝心中也渐渐害怕起来,虽然她已经下定决心,要代替顏蔷受死;但是此时,她仍然不免有一丝恐惧。 虫鸣鸟语渐渐消失,浓密的乌云逐渐覆盖圆月,一隻庞大的漆黑身影由树后走出,慢慢靠近了轿子。 婍萝本来静静的坐在轿内,忽听碰一声,整座花轿瞬间碎裂崩毁,她跌躺落地,由扬起的灰白尘屑中,她看到一隻庞大的黑色怪物用邪恶的眼光,贪婪盯着她。 这个怪物,她并不陌生;这隻猫妖就是杀她父亲的兇手。原先的恐惧害怕慢慢被愤怒取代,婍萝站起来,手上竟然拿着一隻匕首。那是她藏在腰间的防身武器。 猫妖裂嘴大笑:「小姑娘,你以为这东西有用吗?」 婍萝知道凭这隻匕首,根本无法解救自己,但是,她只是不想这样乖乖束手就擒。果然,猫妖一挥手,匕首噹啷落地,婍萝一步步的往后退,猫妖则一步步的往前逼近;一直到退无后路了,婍萝紧靠着山崖石壁,闭上双眼,静静的等候自己死期来临。 此时,她心中只剩一个遗憾。 她真希望再看方湖月最后一眼。 *** 今晚一整晚,黎皓都感到心神不寧。借住禪寺已经数天,他原先激动的情绪早已逐渐抚平,为何今天又如此心烦气躁呢?黎皓叹了口气,继续在灯下研读佛经。看了几行,那种忧虑焦躁的感觉又浮上心头,依稀,在心中,他好像听到婍萝的惨叫声,看到她倒卧在血泊中的模样。 他想太多了。婍萝现在人好好的待在方府,有一堆僕役家丁守护,不可能有生命危险。除非……是猫妖又开始作乱? 想到此处,黎皓不由得一震,他放下佛经,心中开始浮现不祥的预感。窗外忽然有个东西缓缓飞入,随风飘落到地上。仔细一看,原来是一隻白蝴蝶。 深夜很少见到白蝴蝶,更特别的是,白蝴蝶的翅膀断成两半,已经死去;断翅整齐的分成两截,残骸在灯光照耀下,显得分外凄楚,忽然,韩道长给他的字画诗词,后面那一句,强烈涌上黎皓心头。 「斩袖断翼醉梦蝶……?」 到目前为止,他看过的蝴蝶,只有婍萝荷包上绣的白蝴蝶。莫非,这句诗指的就是婍萝?蝴蝶断翼之后,便无法再存活,莫非那是暗示,婍萝死期将近? 黎皓心中开始焦急不安,他连忙由寺庙的窗台跃出;此刻他顾不得自己待在七层高阁上,也顾不得旁人会看到自己飘忽迅速的身影,他只是不断的急速飞驰回方府。 回到方府,他跳入高墙,直奔婍萝的闺房;黑暗的房内空无一人,被褥乾净整齐的叠在床上,空荡荡的,像是已经没有住人了!一个熟悉的东西放置在婍萝的桌上,黎皓拿起来一看,原来是之前他还给婍萝的绣荷包。 绣荷包略显不同,原来上面用红丝线多绣了两行诗:「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乾。」忽然间,黎皓完全明白,婍萝这两行诗是留给他的遗言。她要告诉他,她对他的情意,到死才会止歇。 他双手颤抖的将荷包塞入腰间,此时,他已经再也无法保持理智了。他狂怒的推开一间间厅阁,大吼:「通通起来!婍萝人呢?」府内眾人,包括方老爷,方夫人们都已经被吵起来了。 「为什么如此吵闹?湖月,你怎么忽然回来了?」方老爷问。 「婍萝人呢?」黎皓怒问。 眼看眾人一一低下头来,露出羞愧的神色,黎皓心中的疑竇更深了。他觉得方府眾人似乎联合起来,瞒着他一件重要的秘密。 「你们说呀!婍萝人呢?」 就在今晚婍萝上轿时,大部分的僕人们都已经知道,方府要把婍萝嫁给狐仙的事情,也知道她是代替顏蔷出嫁的。不少人虽然为婍萝感到同情可怜,但是毕竟事情已经成定局,婍萝也接受了自己的命运,旁人也不能多说什么。 036 桂嫂红着眼,走上前:「少爷,您不用再找了!婍萝她……代替顏小姐,嫁给狐仙了。」 「你说什么?」黎皓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方老爷深深叹了一口气,道:「湖月,我们这么做也是不得已的。你也不愿意眼睁睁看着蔷儿受死吧?」他也不再隐瞒,一一将事情经过说给方湖月知悉。 强烈的痛苦与悔恨逐渐涌上心头,黎皓面如死灰的听着方老爷述说一切,他竟然到此刻才明白,婍萝的命运有多么坎苛;唯一能守护婍萝的人,只有他,他却残忍的离开她,害她陷入这么残忍的命运。 「你们怎么可以逼她嫁给狐仙?」黎皓愤慨说。 方夫人急忙回答:「不是的,我们只是求她,没有硬逼她答应。你可以问问大家,婍萝上轿的时候,是怎么说的?」 黎皓望向桂嫂,桂嫂点点头,流着泪说:「她这个孩子实在叫人心疼。她说顏小姐出事的话,少爷会很心疼的;反正她活在世界上孤苦伶仃,死了还可以去见他爹娘,她心甘情愿代替顏蔷小姐出嫁。」 原来,是因为他的关係……婍萝对他感到心灰意冷,觉得生无可恋,才答应赴死?!心痛不捨的黎皓,难受的想着。 「婍萝最后还留下一句话,要我转告少爷……」桂嫂酸楚的说:「她说,能认识少爷,是她此生最大的幸福。」婍萝跟方湖月之间若有似无的曖昧情愫,明眼人多少看得出来。桂嫂是过来人,也知道婍萝心中偷偷喜欢着少爷。 听完桂嫂的转述,黎皓呆在原地,沉默了一阵子,忽然他急速转身,拔腿便跑。 「等等,湖月,你要上哪儿去呀?」 只见方湖月的身影,已经迅速由门口消失。 他一定要找到她,把她带回来;心痛不已的黎皓坚定的告诉自己,他一定要拯救她悲惨不幸的命运,陪伴她,守护她,让她的微笑再次绽放在这个世间。他一定要用尽全力,给予她最大的幸福。 黎皓打算去找巫师询问送嫁队伍的下落。来到祠堂,黎皓便闻到一股血腥味道。他翻开地板,气味来源就在下方。他迅速跳入仓库,黑暗之中,他看到好几具年轻女性的尸首,还有一个年迈残破的男人身影。 这个人他认得,是祠堂内的巫师,他血液乾枯,显然已经死了好几个星期了。 黎皓明白了。巫师便是猫妖,他假冒狐妖迎娶人类新娘,必定另有图谋。可是,婍萝现在究竟在哪?黎皓沉痛的拿起绣荷包,荷包上只见翩翩飞舞的白蝴蝶,荷包的主人则生死未卜。 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了。 白蝴蝶竟然翩翩舞动起来,由布面缓缓飞出,盘旋而上,在空中化为一道光团,似乎要引导他的路径。 「娘娘,是您在同情黎皓吗?」黎皓又是惊讶又是惭愧,他感觉到是王母娘娘在暗中助他。 随着引路光团,黎皓很快赶往树海,光团在抵达山谷前便消失无踪。黎皓由夜空中凝视下方景象,一看,心跳几乎都快停止。 只见婍萝倒卧在地,双眼紧闭,猫妖则低头闻着她额上的血味。黎皓悲痛的飞窜而下,击向猫妖,猫妖旋身后退,怒道:「白狐,你为何知道我藏身此处?」 「妖孽,今晚我绝对不会放你干休!」黎皓悲怒交加,九条白色的大尾巴缓缓在他背后滋生。他催动真元,九尾齐舞,凝聚全身法力,接着,他的人身逐渐虚幻,身体倒地拉长成为四足兽状。 渐渐的,一隻拥有金眸的庞大九尾白狐出现在原地,紧紧守着猫妖的退路。 037 猫妖开始害怕起来,他扑向白狐,一黑一白两道影子在空中如闪电般交错;灵巧迅速的白狐一一化解猫妖攻击,终于,白狐的其中一条尾巴狠狠击中了猫妖。 猫妖趴倒在地,口吐鲜血;白狐攻势凌厉,每击都是死招,猫妖根本无法承受如此剧烈的攻击,身受重伤的他眼看已经丧失了大半的气力。 白狐重新化为人形,他摊开双掌,掌气凝聚成一把金纹黑色宝剑;黎皓举着剑,一步步走向猫妖。他知道猫妖深受重伤,已经丧失大半法力,再也无法对人类造成危害了。但是,他依然无法原谅猫妖,因为猫妖杀了婍萝。 「咳……」身后忽然传来清脆的一声咳嗽,黎皓讶异的转头,只见婍萝双眼微张,难受的吐出口中血痰;原来婍萝没有死。 就在黎皓分神之际,猫妖用着仅存的气息,使劲挣扎爬起,趁机逃脱,黑色身影迅速隐没在树海内。黎皓本来想追上去,但是他心中放不下婍萝。 婍萝头昏脑胀的坐起身来,她只记得她被猫妖逼到崖壁,本想鑽入一处细小的山缝,猫妖忽然挥手一击,她的额头被打到,随即整个身子便软倒在地,之后,她便不醒人事了。 她似乎昏迷了很久才醒过来?还是,她此刻已经在阴曹地府了呢?她根本无法思考,只觉得浑身酸楚刺痛,头脑昏沉。 茫然了一会儿,婍萝才渐渐意识到自己仍然待在树海,她抬起头,只见黎皓站在正前方,神情悲喜交加,深深看着自己。夜风由他身后吹来,轻拂起他的衣袖发丝,飘飘然的姿态像极了壁画上的飞仙。 他的神情逐渐恢復平静,双眼却仍带着几许惆悵。 「黎皓,你怎么会在这里?」 黎皓只是蹲下来,手掌轻抚着她的脸颊:「我真高兴你没事。」此刻他的心情不知有多么激动,但是千言万语来到喉咙,却什么也说不出口。 「我……」婍萝还来不及开口,忽然被黎皓拥入怀中,她又羞又惊。知道他真情流露,婍萝索性一动也不动,任凭他紧紧抱着自己。她依偎在他怀中,心情一样喜悦伤感;当她低头凝视地上时,忽然发现黎皓腰间有一件熟悉的东西。 淡黄色的绣荷包,还有上头的白蝶,不正是自己一针一线缝製出来的东西吗? 「这不是我留在方府的绣荷包?怎么会在你身上?」婍萝吃惊的拿起绣荷包,紧紧盯着黎皓;她刻意留给方湖月的东西,竟然出现在黎皓身上?黎皓怎会去方府? 黎皓张口似乎想说什么,随即又沉默不语,只是悲伤的看着她。 「难道说?……我早该想到的……」婍萝身体不禁微微颤抖,难怪他们惆悵的眼神,他们深情的凝视,他们说话的神情语气,还有微小的习惯动作,几乎都一模一样;她应该想到,他们根本就是同一个人。 果然黎皓的身形慢慢变为方湖月的模样,他抚摸着她的发丝,悲伤道:「没错,黎皓就是方湖月,半年多前,我藉方湖月的肉体回魂现世,成为方家少爷。」他毫无保留,一一的告诉婍萝所有的事情经过,考劫内容,以及三大戒律。 一切都已经真相大白,婍萝此时心情激动不已,她终于明白,方湖月那晚逃离她,不是因为顾及自己的身份名位,而是因为,他是一个狐仙。 「婍萝……」黎皓悲伤的凝视着她:「我从来没有羡慕过人世间的人,可是遇上你之后,我多希望我是真正的方湖月。」 038 婍萝泪眼婆娑的回望着他:「在我心中,你就是方湖月呀!不管你是人,还是妖怪,你都是婍萝心中最重要的人。」 她将头轻轻枕在他胸膛,努力抑制着满腔悲意;人妖之间的界线,她并不在意,在她心中人世间的险恶跟妖怪的可怕,差不了多少,可是,她怎能为自己的私情耽误黎皓登录仙籍? 她不能害他误了考劫,违反戒律,她不能眼睁睁看着黎皓为自己受苦获罪。 「我再也不会离开你身边了……」黎皓将手指伸入她的发丝,喃喃低语,婍萝心中一震,她必须强迫自己斩断两人的情缘。 她冷硬的推开他:「黎皓,你不能留在我身边。」 「为什么?」黎皓一楞,不可思议的望着她。 「我不能害你丧失登仙的资格……」婍萝万分难受的看着他。 黎皓轻轻握住她的手指,柔声说:「登录仙籍成功与否,对我来说,没那么重要。」 「违反戒律会受罚的,我不可以害你。」婍萝低下头来,心中越来越痛苦。 这是黎皓最在意的一点,但是他早已经下决心了。他沉声:「没有什么可以阻挡黎皓对你的心意。」 婍萝抬起头来,双眼早已泛红:「你要眼怔怔看着我年华老去,继续陪伴我枯朽老迈的身躯,直到死去吗?就算你不介意,我也无法忍受。」 黎皓心中一震,他怎么从没想过,凡人生命短暂,犹如沧海桑田,转眼便逝?人的一世,对他来说,不过是一个季节;夏花秋叶,转眼便已凋零。他只能握着她的手,短短的走一小段路,根本,就无法和她长相廝守。 「即使如此……」黎皓痛心疾首的握住她双肩:「也没有关係,至少我能陪伴你此生,便已心满意足。」 「永远也不可能心满意足的……」婍萝伤心道:「我想做你的妻,成为你的人;我想和你生儿育女,我想和你携手共老,我更想永生永世都爱你!可是,这些都不是我们可以拥有的幸福。如果你认为时间长短并不重要……」 她抬起头来,眼神坚定清亮,粼粼生辉:「那么陪伴我一天,跟陪伴我一世,又有什么不同呢?」 黎皓失落的转过身,不再言语。他知道婍萝已经下定了决心,她已经替他们两人的未来,做出最正确也最应该的决定。 婍萝忧伤的靠在他肩上,柔情道:「婍萝此生能遇上你,已经是莫大的幸福了!往后就算再也不能见你,我也会记得曾经有一个狐仙,把他的心给了我。」她喃喃轻语,泪水已经缓缓缓由脸颊滑落:「他的心意,会是我此生最珍贵的宝物。」 黎皓悲伤的转过身,轻轻拭去她脸颊上的泪水:「至少在我离开我人世前,让我能够留在你身旁,用朋友的身份关心你,陪伴你,好吗?」 婍萝点点头,不再言语,只是静静的将头枕在黎皓肩上;两人无言的握着彼此的手,抬头看着天上清冷白月;此刻,两人之间的心意相通,再也不用诉说任何事情。过了许久,婍萝忽然抬起头来,害羞道:「黎皓,我有一个心愿,您能成全我吗?」 「不论是什么事情,我都答应。」黎皓深情款款的说。 「从小,我就很想当新娘,可是每回跟同伴们玩家家酒,他们都要我当新郎。」婍萝双颊晕红,为自己心中幼稚的主意感到羞涩:「我一直很想穿凤冠霞披,用新娘的身份完成一场婚礼……你可以当我的新郎吗?只在今晚,陪我演一场戏就好……」 黎皓怜惜的望着她,他知道她只是想为两人无处可去的情意,寻找一个短暂实现的机会,他道:「当然好。」 于是,他施法修补婍萝身上破损的嫁衣,红色嫁衣再度变成崭新华丽的样式,鲜花点缀着她的凤冠与红色彩带,她现在看起来比任何新娘还要出色美丽。 黎皓忽然恢復成方湖月的形貌,他微笑道:「你希望我用方湖月的形貌,还是黎皓的形貌与你成婚?」 婍萝羞涩的说:「都可以!」 黎皓又施法让四周出现香案,红色灯笼,烛火,与辉煌的金色装饰,只可惜四周围没有任何宾客。两人拜完天地,黎皓揭开她的头纱,凝视她丽如云霞的脸庞。 「最后,要喝交杯酒……」婍萝羞怯的说。两人当然不可能洞房,喝喝交杯酒就算完成她的心愿了。于是,两人双手交缠,情思款款的喝下这杯甜中带着苦涩味道的白酒。 「今晚,你是我的妻了。」黎皓怜爱的看着她,脸庞轻轻微笑。婍萝满脸通红的看着这个新郎,心中又是窃喜又是哀伤。 039 此时,两人后方的树林忽然传出许多急促的脚步声,一大队穿着金属盔甲的劲装武士由两人后方纷涌而出,领队着赫然便是顏意枢跟柴天师,两人面容兇恶,狠狠瞪着黎皓。 原来,数日前,顏蔷担忧如果婍萝执意不肯代替,自己还是必须嫁给狐仙,便偷偷写了一封信託人送交京城给哥哥顏意枢求援。方夫人本来要顏蔷不可将这件事告知顏意枢,以免走漏风声,坏了计画;她再三向顏蔷保证绝对不会让她嫁给狐仙,要她放心,但是顏蔷很害怕,还是瞒着姑母写了信。 顏意枢接到信后大惊失色,又急又怒,刚好此时柴天师由关外返回,两人便稟告将军,重新带领一队士兵急返江南解救顏蔷顺道抓妖。 眾人马不停蹄的赶路,直到深夜才抵达镇上。回到方府,顏意枢见妹妹安然无恙,便暂时放心了!柴天师听完整件事情的经过,便要人找来樵夫带路到树海,他决心这次一定要将狐妖擒杀到手。 眾人将黎皓与婍萝团团围住,柴天师冷冷道:「意枢,你说方公子只是普通人,为何他会出现在妖魔盘据的地盘?」 顏意枢也迷糊道:「方府的人说表哥出来寻此女……」他觉得事情有异,但是又不能肯定表哥真如天师所言,是那隻作恶的狐妖。 「哼,闯入狐妖地盘,普通人还能平安无恙吗?这一次,我一定要让妖孽现形。」柴天师忽然朝天空洒落大批金粉,金粉随风狂转,牢牢围困住方湖月;只见方湖月痛苦的蹲在地上,忽然变成一个白发的陌生男子。 现妖粉?黎皓只觉得口鼻呛辣无比,十分难受,这种仙粉虽然没有杀伤力,却能瞬间逼出妖怪的真灵,销毁偽装的形貌,让妖魔真正的模样露出来。 眾人吃惊的看着黎皓,黎皓知道事情败露,再也无法隐瞒,便站起来大声道:「没错,我就是方湖月,也是一隻狐仙。但是这阵子杀害人命的并不是我,而是一隻偽装狐妖的猫妖。」 婍萝也急道:「黎皓不是坏人,他由猫妖手中救了我,我可以证明。」 「满嘴胡言!」柴天师举着剑,便往黎皓攻来,顏意枢跟眾士兵也赶上来帮忙,但是黎皓身影实在太过迅速飘忽,只有天师可以勉强跟上他的速度。 眾人只见柴天师跟妖怪在树林中飞奔缠斗,双方僵持不下;渐渐的,天师攻势越来越凌厉,黎皓的反击也越来越激烈。本来,黎皓怕误伤人命,所以手下留情,但是眼见天师每一招都是死击,黎皓也不得不认真应对。 只见天师被黎皓击中好几次,呼吸越来越急促紊乱;顏意枢连忙下令:「准备弓箭,对准妖怪。」 婍萝又急又怕,她不懂,眾人为何都不愿意相信她,黎皓明明不是杀人的妖怪;她拉住顏意枢的袖子:「顏公子,我求求你放过黎皓,他真的不是坏人。」 顏意枢甩开婍萝的手,狂怒道:「贱人,你被狐妖迷惑,忘记了羞耻之心吗?人妖本来就不能两立,你却一意为他说话,难不成你真的嫁给狐妖,当了他的娼妇了?」 婍萝被狠狠推到树干上,她痛的抱住自己红肿的手臂,顏意枢的怒骂声一字一句,清楚传入黎皓的耳朵:「既然如此,我就把你抓起来,跟狐妖一同烧死。」 眼看顏意枢要对婍萝不利,黎皓连忙撇下柴天师,紧急回身,飞窜到婍萝身边抱起她;顏意枢本还想举剑黎皓刺来,黎皓手一挥,一股烈焰由袖子飞出,正面击中顏意枢的脸部,顏意枢痛的倒地打滚,身旁部下纷纷跑上来灭火,好不容易才止住火势。 顏意枢伤势不严重,但是一张原本英俊粗旷的脸庞却被烧伤大半,变得极为丑陋。 黎皓早已趁机飞昇到夜空中,瞬间便消失踪影。 「天师,被他给跑了……」顏意枢气急败坏的跑到天师身旁,恨恨道。 天师冷冷的盯着夜空:「狐妖跟那个女子有私情,我们可以从她身上下手。你照我所说办事,我先回五行山的修道场求取缚妖箭,再回此镇跟你会合。」缚妖箭便是上回射中狐妖的赤箭,极为珍贵,柴天师跟每位师兄弟各由师父手中继承一隻。 虽然自己的缚妖箭已经用掉,但是师兄们手中还有。只要跟他们竭力求取,应该可以拿到手。 ** 040 在空中飞驰了数千里,黎皓才抱着婍萝,缓缓由空中降地。这里是另一个偏远的江南小镇,贫瘠落后,人烟罕至;黎皓特意选择此处,因为他认为这个祥和的小镇可以容许婍萝安身。 「婍萝,你没事吧?」黎皓心疼的望着她。 婍萝点点头,神色疲惫不堪。 「我很久以前来过这个小镇,镇上很多空房,你应该可以找到落脚处。」 婍萝红着眼眶,望着他:「你要走了吗?」她知道黎皓早晚会离开她,只是没想到那一天,来的这么快。 黎皓也万分不捨的回望着她:「那些人在追杀我,你跟着我很危险。」跟婍萝分开,他有多么不愿意。可是,他不能再害婍萝遇上危险了。 「我们还能见面吗?」婍萝忽然怯生生的问。 黎皓冷淡转过头:「我们最好别再见面了。」 婍萝神情悲伤的走近他,正视他的双眼。她知道,她只会害他遇上更多危难,所以她根本不敢有任何奢求。只是……「黎皓,我会记得你的。」 黎皓的眼神也充满了伤感,他不捨的说:「只要你往后每天快快乐乐的,不再悲伤流泪,把我忘掉也不要紧。」 离情依依的两人互相看着彼此,终于黎皓还是狠下心来转身而去,白色身影在空中消逝成一个小小的白点。 婍萝没有挽留,也没有开口说话,因为她知道无论再说什么,都会害两人的心中更添加痛苦,倒不如就让他这样离去,至少,他不会看见自己现在泪流满面的模样。 与婍萝分别后,黎皓特意远上北方,用白狐的形貌连续在好几个大城镇现踪;他刻意让当地狐仙出没的传闻闹哄哄的流传,好转移天师一伙人的注意。他们应该会猜测,两人逃到了北方,绝对想不到,婍萝独自留在江南。 果然顏意枢手下的追兵分批赶来北方,搜查了每一处流传狐仙现踪的城镇,但是仍然一无所获。 数个月之后,黎皓见搜捕行动暂歇,便决意离开人间,回转崑崙山向娘娘负荆请罪。他不但没通过考劫,还几乎违反戒律,动了凡心,他知道娘娘一定对他感到很失望。娘娘一向待他犹如自己的亲弟子,他犯了错,理应向娘娘领罪受罚。 没想到来到崑崙山顶,他却被仙童拦住了去路。 「娘娘有旨,在考劫结束前,她不能见你;请白狐大人暂时留在人界。」 黎皓不由皱眉:「我的身份败露,已不能用方湖月的身份继续留在方府,如何能继续考劫呢?!」他以为,当他身份被揭露时,考劫便已结束了。当然,他一定没有通过。 「这小的也不清楚,娘娘只是交待,等人间的腊月二十九之后,她才能见您!」 腊月二十九?不正是他下凡间满一年的日子?为何娘娘要他继续待在人界,他的考劫不是已明显失败了吗?黎皓满心疑惑。 也罢,反正现在已经是隆冬时节,腊月二十九距离现在,也只剩不到一个月的时间,他就留在崑崙山上慢慢等候吧! *** 婍萝静静的在木屋内缝製衣裳,自从留在这个小镇后,她每天的生活就是做针线活儿。这个镇位近边疆,镇民很多是苗人,苗人生性纯朴天真,她在这里过得很自在。 当然也有人对她感到好奇,一个小姑娘家怎么千里迢迢,来到这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过活?婍萝藉口自己父母早逝,特来此镇寻亲,没想到亲人已逝,她索性留了下来。 本来,婍萝以为过去的事情再也不会跟自己扯上关係,没想到,有一天,她赫然在官衙前的告示版看到悬赏告示,方府拿出重金悬赏她跟方湖月的下落;似乎方府已跟各地衙门互通声息,要各地捕快官兵帮忙寻找她跟黎皓。 婍萝心一惊,从此之后行事更低调了。她刻意深居简出,没必要绝对不外出。 041 这一日,天上飘着细细阴雨。 婍萝把缝好的衣裳带到镇中央的周员外家,她的缝工很细,所以镇上的小姐太太们很喜欢向她订製衣裳。当她挽着衣蓝,手撑着伞,走过河岸旁的垂柳时,一个熟悉的人影赫然出现在她对面,只见桂嫂撑着伞,泪眼婆娑的看着她。 婍萝吓了一大跳,她万万想不到会在这个千里之外的小镇遇到故人:「桂嫂,您怎么会在这里?」 桂嫂一脸喜极而泣的模样:「真的是你?听说有人在这里,发现一个很像你的女子,所以老爷夫人派我来瞧瞧。」 看来是有人看到告示,通知了官衙,官衙再转告方府的。婍萝心想。 桂嫂走上前,握住她的手:「看到你无恙,桂嫂好高兴。本来桂嫂好担心你是不是被狐妖吃掉了!那一天,顏少爷回府后说,狐仙的真实身份就是我们家的方少爷,你则被狐仙抓走,下落不明。老爷跟夫人都不愿意相信,他们认为少爷跟你一定是被狐仙一齐抓走了……」 「告诉桂嫂,发生了什么事情?少爷真的是狐仙吗?」 婍萝红着眼眶,尷尬不语。在桂嫂再三催促下,婍萝好不容易开口:「桂嫂,不管少爷究竟是谁,请你相信我,他不是坏人。他从没有杀过人,一个都没有!」 桂嫂叹了一口气:「我怎么想并不重要,最可怜的是老爷。」 「老爷怎么了?」婍萝吃了一惊,方老爷一向待她和善,过去对江家又很宽厚,她实在不愿意老爷发生不测。 「老爷因为少爷失踪而大受打击,病的很重,连药也不肯吃,大夫说他活不久了。」桂嫂红着眼,缓缓泣诉:「夫人也是每天流泪度日……她说不管少爷是死是活,好歹要查出一个结果,给老爷一个交待。我的想法跟夫人一样,不能让老爷抱着遗憾离开人间。」 桂嫂握住婍萝的手:「婍萝,你跟我回方府好吗?夫人交待我,如果此行发现你的下落,一定要央求你回方府;你只要见见老爷一面,告诉他少爷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便可以离开,没有人会刁难你的……」 婍萝为难的转过身,方老爷的事情,她也很难过,她也觉得不管如何,该跟方老爷解释一切,让他明白真相。可是…… 「顏少爷他们……?」 「夫人隐瞒顏蔷小姐要嫁给狐仙的事情,让顏少爷很生气,他认为方府没有善尽照顾的责任,便把小姐接去京城了。他们此刻都已不在镇上了。」 婍萝沉默不语,桂嫂紧握着她的双肩,颤声道:「婍萝,老爷真的已经快不行了!看在他过去那么照顾你跟你爹的份上,好歹去见他最后一面吧!」 迟疑了许久,终于,婍萝点了点头。 *** 婍萝坐上桂嫂备好的马车,两人连夜赶路,没多久,马车便抵达她熟悉的故乡。眼看故乡景物依旧,婍萝心中不禁一阵悵然。 进了方府,方夫人就在大厅等候她。方夫人再也没有以往嚣张跋扈的模样,只是神情落寞的看着她:「你没事就好。先去见老爷吧!他从昨晚就开始发高烧,大夫说,他应该拖不过今晚。」 婍萝心中难受不已,她怯生生的推开老爷房间,只见一个枯瘦憔悴的老人张眼瞪着上方,双眼晦暗无光,婍萝轻唤了一声:「老爷,婍萝回来见您了!」 方老爷双眼总算流露一丝光彩,他微笑道:「真的是你?湖月呢?他怎么没跟你一齐回来?」 婍萝双眼红了起来:「老爷,方少爷他早就离苦得乐了!去年冬天,他便已仙故了。」于是婍萝一五一十的,将黎皓的身份,考劫,与猫妖的事情,一一说给方老爷听。此刻人之将死,她不需要再隐瞒什么了,她只求老爷能够谅解黎皓。 「老爷,请你相信我,黎皓是个真情至性之人,见到你们的相处,婍萝明白,黎皓绝对是发自真心将您当成父亲敬爱的。他只是想代替方少爷暂时侍奉您,请您别怪他好吗?」 方老爷脸上露出慈爱的笑容:「我怎么会怪他?这一年,我过的很快乐。其实我早就隐约察觉,湖月跟以前不大一样,可是我心中不愿戳破事实……请代替我谢谢他,他让我这个老人能多享一点天伦之乐。」他的气息渐渐微弱,脸上也越来越苍白,婍萝一惊,连忙叫人。 「夫人,老爷他……」 一大票在门外等候的人,马上衝了进来;方夫人扑向老爷,大声哭叫:「老爷,你不能就这么走了!您怎么能留我在世上独活呢?老爷,你带我一起走吧!」 方老爷此刻看起来竟然容光焕发,他缓缓道:「傻瓜,人早晚要死的。」他又转头看向婍萝:「谢谢你让我这个老人能够瞑目。」说罢,他便含笑而逝了。 042 分不清庭院内究竟是枯叶还是冥纸漫天飞舞,婍萝惆悵的坐在栏杆旁,看着眾人忙进忙出,筹备丧礼的哀伤模样。方老爷对大家很好,他死了,眾人心中都很难过,自己也一样。 眼看方府大厅已备好灵位,掛上白布素綾与写有丧字的白灯笼,婍萝知道自己也该告辞了。她已尽了最后的心力,剩下的事情,方府自然会好好处理的。 正当她想迈步踏出方府时,一个高大的身影赫然出现在大门口,挡住她的去路。「义表妹,你想去哪?既然都回家了,为什么不留下来呢?」 只见脸变的扭曲歪斜,一片黑紫的顏意枢站在面前,神情恐怖的盯着她。身后,还跟着一大队武装士兵。 婍萝讶异不已,桂嫂明明告诉她,顏少爷已经回京城了呀? 她转过头,只见桂嫂抱着一个小女孩,脸色羞愧的看着她:「请你原谅我,顏少爷用我女儿的生命威胁我,我如果不骗你回来,他就不让我接回我女儿。」说罢,她便抱着女儿火速进屋去了。 顏意枢一步步逼近婍萝,婍萝也一步步的往后退:「你跟方府的恩怨既然已经结束,接下来,就来了结我们的恩怨吧!」 *** 婍萝被绑缚住,带往山上一处兵营。顏意枢待她很粗暴,不但将她连续三天三夜绑在树上接受日晒雨淋,还照三餐抽鞭子。 从轻微的刑求到狠狠抽鞭,顏意枢虽然不敢一下子便弄死她,却也不让她好受。他一心想从她口中套出黎皓的下落,再杀掉此女。虽然毁掉他容貌的是黎皓,但是顏意枢也把帐算到婍萝身上,决定等白狐一死,他也要杀掉此女。 暂且不说黎皓的下落,婍萝根本不知道,就算知道了,她也打定主意不说。顏意枢越来越发狂,三日后,他索性叫属下准备烧红的烙铁跟其他刑具,准备要对她动大刑。 烧红的赤铁烙印在她的上臂,婍萝痛到尖叫起来,泪流满面的她只是不断呻吟;顏意枢狠狠道:「你再不说,我就把赤铁烙在你的背部。」 婍萝啜泣:「我说过,我不知道白狐的下落……」 「你怎么如此下贱呢?」顏意枢气愤的丢开手上的刑具,他不信婍萝跟黎皓毫无联络,只当她一心维护情郎。「他是一个妖怪,一个妖怪呀!」 「在我心中,人比妖怪可怕多了!」婍萝晶亮的双眼直视着他,竟让他越来越不自在:「如果要我选择,我寧愿当一个妖怪。」 「这个女人疯了!」顏意枢咬牙切齿骂道,他开始相信,这个女人或许真不知道狐妖下落。如果白狐几个月来都不曾找过她,那么便代表,她已经失去利用价值了。 「把她带往山顶杀了!尸首埋深一点,不要让当地人发现了。」顏意枢咬牙切齿,下达指示,现在他心中充满了怨恨烦憎,任何跟狐妖有关的人事物,他都不想看见。 山区的雨势开始磅礡大作,现在是深夜,地上又泥泞不堪,天雨路滑,两名士兵推拉了一阵子,好不容易将婍萝拖到山顶。 婍萝只觉得满身疲惫疼痛,意识渐渐昏沉,她只是委靡的趴在地上,看着两名士兵冒雨挖掘地洞,准备埋她的地洞。她很怕,可是也很累了!现在她双手双脚又被绑起来,也已经没力气挣扎逃跑了。 雨势大的惊人,泥水不断流回挖好的地洞,重新填补起来,挖掘进度并不顺利。一名士兵终于狠狠丢开手中的铁楸:「搞什么鬼?下雨天还叫我们做这种事情。」 「别抱怨了!要是顏大人知道你偷懒,一定饶不了你。赶快做完,赶快回去吧!」 「我会做的,只是……」那名士兵忽然转过头来看婍萝,露出一丝邪笑:「我好歹可以休息一下吧!」他摸着婍萝的脸庞,叹道:「这么漂亮的女孩,就这样死了,还真可惜!不如死前,我们先享用一下吧!」 婍萝一惊,连忙坐起身,急往后退:「别碰我!」 「反正你都快死了,还在乎自己贞节做什么?放心,我们会温柔对待你的。」 另一名士兵迟疑:「这样好吗?要是被大人知道……」 「反正事后我们只要杀死她再埋掉,便算完成任务了!又不是没做过,怕什么?你要是不想享受,就在旁安静观看吧!」说完,他便抓住婍萝,开始想动手脱她衣服。 043 吓坏的婍萝死命挣扎,另一名士兵竟也走过来抓住她的双手:「好吧!上次你招待我享乐,这次就让你先吧!」 「不要,放开我!」婍萝大声哭叫,奈何她的声音隐没在四周的狂风暴雨中;恶人们脱掉她鲜血淋漓的外衣,仅剩内兜,眼看恶人们就要扯掉她的裤子时,一道响雷忽然狠狠劈上三人头顶的树干。 两名士兵吓了一大跳,婍萝趁机推开两人爬起来,跑没几步,脚一滑,竟然摔入山崖旁一条湍急汹涌的的溪水里。 士兵们来不及救起,只得眼睁睁看着婍萝被大水冲走,只剩她沾血的外衣遗留在原地。 「这下子怎么办?」 「水势这么急,她不可能活命的……」想到顏意枢处罚部下的严酷手段,士兵脸色不由得发白:「就跟大人回报,她已经被我们杀掉了吧!」 *** 正在山洞内打坐的黎皓,心中忽然升一股强烈剧颤;他疑惑的站起身,凝视远方的云彩。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他忧虑的拿起手中的绣荷包,心中犹豫不绝。本来,他下定决心再也不见婍萝,不去打扰她的生活,只要跟狐妖一刀两断,她必定能过着平凡幸福的人生。 可是,心中这股不安,是怎么回事? 之前,婍萝发生危险,他心中也曾升起不祥预感,可是还没像这次一样,心中如此惊惧不定!或许他该回小镇见见她。 赶往婍萝落脚的小镇,黎皓找来找去,依然没有婍萝的踪跡;难道她已经移居,还是……黎皓心中越来越不安。 此时,顏意枢正打算下令拔营,由山上撤回城镇,忽然帘布一掀,一个熟悉的人影赫然出现在他眼前,此人正是他遍寻数月,痛恨至极的狐妖黎皓。 顏意枢大惊失色,连忙衝回营桌拿起武器,黎皓只是冷冷看着他:「外面的人都已经被我迷昏了!柴天师不在,你是没有能力跟我作对的。告诉我,江婍萝是不是被你抓走了?」 顏意枢不回答,只是恶狠狠的拔刀衝过来,黎皓稍微侧身一闪,不知怎么的,顏意枢便摔得鼻青脸肿。 「你还学不到教训吗?」黎皓冷漠的望着他。 顏意枢气恨至极,挥袖抹去嘴边鲜血,竟然狂笑起来。他自尊心甚强,一向不能忍受屈膝他人脚下,偏偏每回遇上黎皓,他就狼狈不堪;他本身就厌恶妖怪,毁容之仇更是不共戴天! 「哈哈哈……」 「你笑什么?」黎皓不由得皱眉。 「我笑你愚昧无知,纵有一身本领,也保护不了自己的女人!」顏意枢一心只想打击黎皓,狠狠伤害他。 「这话是什么意思?」黎皓语音竟然微微颤抖,莫非,他的预感成真? 「狐妖又怎么样?告诉你,你要找的江婍萝,已经死了!」顏意枢大声道。 「你没有骗我……」黎皓又惊又怒,脸色发青;他希望此刻听到的,只是顏意枢的谎言。 顏意枢将一团沾满血跡与泥土的衣物扔到黎皓手中,黎皓颤抖双手,打开来看,这套衣服不正是他第一次见到婍萝时,身上穿的衣服吗? 原来婍萝连赶三天夜路返回方府,见完方老爷后,曾经短暂的沐浴更衣。她在方府的衣物都还保留着,被顏意枢抓住时,身上穿的正是以前的衣服。 只见淡蓝色的衣裳上有好几处裂绽,似是鞭子抽破的,週边还有好几道血痕。可见这件衣服的主人,曾经遭受极大的折磨。 顏意枢再度狂笑:「她的尸体掩埋在山顶,我可以叫属下带你去挖掘。听说死前,她还伺候了我那几名艳福不浅的属下。哈哈哈,不愧是狐仙的娼妇!」 黎皓只感觉四周围似乎冰冻了起来,连同自己的心,也跟着凝结了。他无法思考,无法呼吸,耳边似乎还隐约听到婍萝死前的挣扎求饶声。 『黎皓……』 遭受比死还痛苦的折磨,唯一能解救她的,只有他而已。他竟然没有待在她身边?无比的痛恨强烈袭上黎皓的心头,千年来,他从未有过如此深沉的恨意与懊悔,眼前狂声大笑的顏意枢身影越来越放大,大到让黎皓忘记了一切的戒律与约束。 忘记了手是怎么开始动的,黎皓只想让那个笑声完全停止;金光闪过顏意枢的咽喉,撕裂了他的脖子,鲜血狂喷,剎那间他便已经失去了气息。 一切终于安静了下来…… 片刻后,头脑空白的黎皓终于渐渐恢復理性,他面无表情的看着地上的尸首,忽然帐帘一掀,许久不见的韩道长走了进来,一脸惋惜。「可惜,终究还是迟了一步。」 「道长,您怎么……?」 黎皓话还没说完,一个纤细熟悉的身影由韩道长身后跑出来,一脸担忧的望着他:「黎皓……」 044 婍萝好端端的站在他眼前,身形完好无缺,乾净整齐,一点伤也没有。原来婍萝落水之后,在水中载浮载沉了一阵子;她自小就常跟一大群乡下孩子在河边抓鱼玩水,水性还不错。 暴雨使溪水暴涨奔流,她喝了好几口水,终于,她被溪水冲到了下游。下游水浅,沙洲淤积严重,婍萝好不容易脚搆到了地面,爬上岸,几乎气尽力竭。 挣扎疲累爬上岸之后,她的眼前忽然出现一名老道人。老道人施法治好她身上的伤与破损的衣物,焦急对她道:「江婍萝,快点跟我上山去见黎皓。晚一步的话,黎皓便会陷入万劫不復的局面了!」 「黎皓怎么了?」婍萝讶异的问。 「他有三道考劫,一是伦常,二是仇恨,三是情爱;他现在即将面对第二道考劫。黎皓以为你被顏意枢所杀,我怕他失去冷静,错手杀了顏意枢。」 韩道长叹了一口气,本来,他是不能直接帮助黎皓的。但是此劫关係重大,万一他放不下仇恨,动手杀害顏意枢,将是无可饶恕的重罪。所以他寧愿冒着风险,带婍萝去见黎皓。 没想到,还是迟了一步…… 韩道长摇摇头,走到帐外去了。 黎皓心情激动的走向婍萝:「你没事?我听说你……」 婍萝红着眼,握住他的手:「我很好,我没有事情。可是,黎皓,你该怎么办呢?」 黎皓望着地上顏意枢的尸首,心中不由得浮现淡淡的感叹与绝望。他知道妖仙杀害人类,绝对是重罪,加上他又是身受考劫的候补神仙,更是罪上加罪。 「只要你没事,我怎样都不要紧。」黎皓露出苦涩的笑容,至少他尽心守护的人,没有因为自己的过失,而发生不可挽回的意外。 千年修行的成果眼看毁于此刻,但是,他不后悔。他忽然将婍萝拉入自己怀中,沉痛的闭上眼,用力的拥抱住她,像是要把她深深烙印在心中。 「黎皓……」 「我不在之后,你自己要好好保重……」他在她耳边低语,声音既轻微又悲伤,婍萝也不禁流下泪来。 忽然四周围白光大作,两人头顶出现响雷般的怒斥声:「白狐,随我们去领罪受罚吧!」 婍萝讶异不已,随着语音消逝,黎皓也由她怀中消失,只有无尽的寂寞与空虚回盪在空气中,静静的陪伴着她。 「道长,婍萝求您告诉我,黎皓被拘禁在何处?」婍萝跪在韩道长前方,说什么都不肯起身。 韩道长重重叹了口气:「人狐孽缘,终不得善终,你何苦执迷不悟呢!他身为妖仙,帐着自身法力高强,竟杀害人类,若每个妖魔都如此,天下岂不大乱?」 他知道眼前这个凡间女子一心要见黎皓,黎皓在王母娘娘的求情下好不容易才免除死罪,被罚囚禁在沙漠洞窟的一处壁画内。至于刑期长短,则要看他的造化了。 「黎皓虽是妖魔,却比人类还善良,这一点道长不是最清楚的吗?」 「正是因为如此,他才不用被处死。仅仅被囚禁,已经是他的造化了!」 「婍萝愿意代替他受罚,如果不行,婍萝也要跟他领受同等的刑惩。」 「虽然是因你而起,他做的事情,哪有你领受惩罚的道理?你的际遇是累世因果造成,黎皓不该插手人间事,更不该为你杀人,他,一错再错!」 婍萝神情委屈却很坚定:「道长,黎皓无错!」 「无错?他陷入情爱纠葛,耽误自身的考劫,又犯下杀人大罪,让命不该绝的人枉死,你还说他无错?」 「婍萝愚昧,不懂上天的戒律怎么安排,也不知道人的生死依据什么来决定;婍萝只知道,天底下只有黎皓一个人真心诚意的待我,他怜我孤苦,疼惜我柔弱无依。他恨顏少爷的残暴无情,才错手杀害他;或许在上天眼中黎皓有罪,但是在婍萝心中,他没有错!」 婍萝一字一句,强烈的表示着。从她眼中,可以看见坚定燃烧的火焰。 045 韩道长心中忽然一阵感慨,或许,她说得也没错……只是戒律如此,凭他一人的看法,能改变吗?他伸出手,忽然一隻青色骏马由虚空中冉冉下降。 「这是我的座骑,他可以带你到黎皓被囚禁的岩洞。黎皓被囚禁在壁画中,连我也无法突破结界;我只能做到这里,剩下的,就看你自己了!」 「道长,婍萝会终身记得您的恩德。」婍萝感激表示,她很快坐上马鞍,飞马平稳快速的窜升到云朵中,一下子便往西奔驰而去。 只听见风声在耳边呼啸而过,婍萝心中有点害怕,但是一想到黎皓,她便鼓起勇气,俯身抓紧韁绳,任凭飞马在云雾中穿梭。很快地,脚下由原本绿油油的平原,河流,逐渐变为沙漠黄土景緻。 忽然,一股浓烈的香味流窜到婍萝鼻中,她稍微抬头,只见一朵桃花缓缓落到自己的衣襟上,便黏住了。婍萝疑惑不已,高空中,哪来的桃花呢?但是眼看洞窟即将抵达,婍萝也想不了那么多,待马一落地,她很快翻身下马,直往洞窟内奔去。 洞窟很暗,隐约看见石壁上有斑驳残旧的壁画,像是一隻白色四足动物被囚禁在铁牢中的模样。 想到黎皓就在一墙之隔,咫尺天涯,婍萝心中又悲伤了起来。她头靠在岩壁上,伸手轻轻抚摸:「黎皓,我要怎么做,才能见到你呢?」 忽然胸前的桃花开始散发粉红色的强烈光芒,一个女人的声音随着光芒出现:「江婍萝,吾乃狐族先祖,九天圣母。听闻你对我族后辈黎皓的痴心情长,所以我特地助你一臂之力!你将桃花插在岩壁的缝隙内,便可突破结界,进入壁画,见到黎皓。机会只有一次,你自己好好把握。」 声音消逝,桃花的光芒也渐渐微弱,婍萝连忙将桃花插入岩缝中。 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坚硬的岩壁忽然变成雾状般的虚体,婍萝一伸手,轻易的便鑽入岩壁另一端。 只见壁画内,是一处黑暗湿冷的地牢。一个人影倒卧在石台上,双手双脚都被铁鍊绑缚住。婍萝怀着激动的心情,一步步靠近人影,语音颤抖,轻唤:「黎皓?」 人影显然也吓了一跳,飞快坐起,正是黎皓。黎皓万分讶异的看着她:「婍萝,你怎么会来此地?」 婍萝又惊又喜,飞扑到他怀中:「我终于见到你了……」她紧紧搂着黎皓,喜悦的泪水不禁夺框而出。 两人无言的互拥一阵子,心情仍旧激动不已。婍萝抬起头来,喜悦的看着他,伸手抚摸他的脸庞:「我要陪你留在这里。你在这里多久,我就留多久。」 黎皓一愣,神情由怜爱转为冷漠,他忽然一把将她推开,转身背对她:「我很感激你千里迢迢来见我一面,但是既然已见到面,你也该走了。」 婍萝呆呆的望着他,神情越来越悲伤,:「黎皓,你是不是在怪我?」 「不是。」 「你怪我,害你犯戒受罚?」 「不是。」 「你怪我,害你耽误考劫,丧失仙格?」 「不是。」 「那么……你一定是在怪我,为何我要如此痴心,害你不可自拔的爱上我?」婍萝语音轻颤,难受的问。 「……」黎皓沉默了一阵子,终于转过身来,忧伤的望着她:「从始至终,我都是心甘情愿的爱着你。我怎么会怪你呢?」 「黎皓,你说过,只要我不再伤心流泪,即使把你忘了,也不要紧。可是,如果要我忘了你,我寧愿1辈子都伤心流泪!」 「婍萝……」黎皓再度将她拥入怀中:「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你这样子待我,我要怎么赶走你呢?我一个人被囚禁已经够苦了,我不能害你呀!」 「我不要跟你分开……」婍萝在他怀中啜泣,泪水沾湿了黎皓的衣襟:「不要赶我走,我再也不要跟你分开了。」 泪水低落到她的樱唇,忽然一阵柔软潮湿的感觉袭来,原来黎皓低头吻取她唇上的泪珠。两人深情的互吻对方,吻的既深且长,天与地似乎已经在外头消失,不论空间时间,不论任何人,再也不能拦阻他们对彼此的情意了。 「你不在乎我是狐吗?」 「你又在乎我是人吗?」 046 时间不知经歷了多久,深情依偎的两人将头枕在彼此身上互诉情衷,黎皓的手指轻轻抚摸着她的发丝,问道:「这个结界是十七位上仙合力製作的,极难突破,你是怎么进来的呢?」 婍萝缓缓将所有的事情一一述说给黎皓听,她叹道:「韩道长跟九天圣母的恩德,婍萝真不知道该怎么报答。」 黎皓曾听过九天圣母的名头,据说她是上古时代与天庭眾仙相互抗衡,掀起一阵惊涛骇浪的狐妖。圣母为人亦邪亦正,极厌恶天庭制定的戒律,所以在两千年前和天庭达成协议,带着一眾狐仙远避海外仙山,双方互不侵犯,天庭不能干涉仙山的事情,圣母也不得踏上中土大地一步。 「看来,圣母藉着桃花施法,千里传术,才让你突破结界……」黎皓心中对这位未曾谋面的狐族前辈充满感激之情。 突然前方响起剧烈的土石崩落声,把两人吓了一大跳。黎皓握着婍萝的手,起身一看,原来壁画的结界竟然已经消除,韩道长站在洞窟入口,笑吟吟的看着两人。 「黎皓,我奉天庭之命特来释放你,你可以走了。」噹一声,黎皓身上的铁鍊随即崩解陨落。 黎皓讶异的看着韩道长:「韩道长,我身犯重罪……」 「九天圣母用自己修行的内丹,让顏意枢復活了。她递状向天庭力争,既然人没有死,你的罪状也该消除。天庭刚刚才同意释放你,你可以离开了。」 这个天大的好消息让黎皓跟婍萝一时之间惊喜的说不出话来,两人高兴的看着彼此。韩道长又笑咪咪的说:「王母娘娘也要我转告你,既然考劫没过,你就带着江婍萝移居海外仙山,去狐族圣母治理的领地吧!娘娘已经帮你们在江南沿岸备好船隻,马上便可动身。」 他又停顿了一下:「那里不受天庭律法管辖,你们不需要再担心了!」 黎皓感激的望着韩道长:「道长跟娘娘的恩情,黎皓永将铭记在心。」 韩道长笑嘻嘻的回答:「只要你在海外仙山寻得好酒,寄送到老朽的手中,那我们就扯平了。」 「一定。」黎皓轻轻的微笑着。 *** 沙漠的风掀起一阵黄色尘埃,爽朗的夜空上,星星闪烁如成串的珍珠。 婍萝被黎皓牵着手,静静的走在他身后,心情平静满足。从来没想过,她的人生可以拥有如此大的幸福。从小到大,贫苦和遗憾总是在每段岁月的转角处等候着她,美丽的人事物,总是在她眼前稍纵即逝。所以她从不作梦,因为美梦是不可能实现的。 但是现在,她知道她错了。原来最美的事物,就在最后面等待着她……看着黎皓转身深情的凝视着她,婍萝不禁又笑了。 「笑什么?」黎皓不解的望着她。 「我只是觉得,现在的我,幸福到没办法相信,这是真的……」婍萝脸颊红晕:「就算是死,我也心满意足了。」 「不要说这种话!」黎皓皱起眉,低声斥责她:「我们好不容易走到这一步,我绝不允许你再出意外。」 他走过来,轻轻的搂住她,低头在她额上轻吻。 「时间不多了!我们快走吧」他抱起她,飞窜到夜空中。 过了一段时间,熟悉的江南水色再度出现在两人眼前。这里离韩道长所说的海岸,仅剩不到数尺。 江南沿岸一带多渔人船夫,怕在海岸遇到普通人,黎皓缓缓由天空飞下,穿越云雾,两人降落在一处树林内。从树林内望出去,一大片湛蓝色的辽阔大海就在眼前。 忽然马蹄声由远而近,一下子便靠近两人,婍萝不安的望着黎皓,黎皓将她藏在身后;没多久,一大队骑马的武装士兵便出现在两人面前,将两人团团包围住。 为首之人,赫然便是柴天师。 柴天师冷冷的望着黎皓:「我用尽式神搜索,总算找到你的下落了。狐妖,这次谅你插翅也难飞。」 047 四周围升起一大片黄色旗帜,旗海围绕如网,黎皓知道这是围困的阵法;在此阵之中,他不能飞天,也无法遁地。但是即使如此,这个阵法也不会对他造成一丝危害。 黎皓叹了口气:「我跟你毫无冤仇,你为何要紧缠不休?」 「因为你是妖怪,人跟妖,是不能两立的。」柴天师举起手,四周围士兵纷纷举起弓箭,每道弓上搭的,赫然便是缚妖箭。 「黎皓……」身后的婍萝害怕的抓住黎皓的袖子。黎皓按住她的手指,要她不用担心。 「放箭!」 红箭如潮水一般纷纷射来,但是黎皓身前像是有一道无形的墙壁,每一隻箭都落到了他的脚下,根本无法穿透。原来这次黎皓心里有准备,知道柴天师必定会再次使用缚妖箭,所以事先下了防护缚妖箭的咒法。 噗哧一声,一隻黑色长箭穿透了他的防护结界,略过他的衣袖,由他的发丝缝隙中飞跃而过,如闪电般,直直射向他的后方。 黎皓难以置信的望着这隻无情的黑翎羽长箭,颤抖的箭尾仍在晃动,箭身则不偏不倚的正中婍萝心窝处。 这不会是真的…… 不该有这隻强力突破结界的黑色长箭,不该有任何事物阻挡在他跟婍萝的中间;但是为什么,这隻黑箭仍插在婍萝身上,为什么鲜血由她身上大量涌出,染红了她的上半身? 事情不应该这样的…… 不知何时,顏意枢已由对面山丘上出现,他偝着一桶黑箭,得意洋洋的看着两人,大声对柴天师说:「天师,这种驭妖箭果然神妙,连狐妖也拿它没办法。」原来柴天师担心光凭缚妖箭不够,便特意央求眾师兄弟,花费数月时间,一齐打造此种降魔效果更佳的驭妖箭。 柴天师命顏意枢躲起来突袭,果然奇袭奏效。 眼见婍萝脸色惨白,身子就要倒下,黎皓快速衝过来,将她深搂在怀中。 山丘上的顏意枢大呼:「太好了!此箭的杀伤力果然够强。」箭上染有剧毒,不论人妖一中箭,皆活不了半刻鐘。他连忙再搭弓,想再次袭击。 只见黎皓双耳逐渐拉长,尖锐的虎牙也微微冒出,腥红的双眼写满杀戮之意;他无比兇狠的神情如猛虎般,似乎下一秒,便要飞扑而出,将每个人撕裂。眾士兵不由得害怕起来,连柴天师也微生惧意。 婍萝无力的依偎在黎皓怀中,她深知自己大限已至,很快就要走了。等她一断气,黎皓势必大开杀戒。她的伤口很痛,但再怎么痛,也痛不过对黎皓的心疼! 黎皓必需眼睁睁看着她走。这个无常的人世,她并没有多大眷恋,但是,只要黎皓还存在这个世间,她对这个世间的牵掛,将无止尽。 「答应我……」婍萝在黎皓耳边微弱的低语,冰冷的手指不捨的抚摸他的脸庞:「不要再杀人,也不要替我报仇。请你不要难过,代替我,好好活下去……绝对不要……一错再错了……」说罢她的手臂很快垂软下来,闭上眼睛,便停止了呼吸。 「错?……你不是说,我无错吗?」一滴泪水落到婍萝的脸颊上,他将头埋到婍萝的肩上,不愿意世间看到他的泪眼。 这个世间,怎么会这么残忍?婍萝也很残忍,竟然要他好好活下去?她不是说再也不愿和他分开,怎么能说走就走,还留下如此残忍的遗言?! 失去她,他怎么可能还活得下去?可是,毕竟她还是瞭解他的,知道无论如何,他都会听她的话,答应她的任何要求。因为他打从心底的爱着她,她的一言一行,他都不忍违背。 哀痛欲绝的黎皓抱起婍萝,黑箭再次射来,黎皓双眼一瞪,眼眸金光大作,黑箭应声断裂,顏意枢身上忽然着火,所有的黑箭瞬间烧成一大团灰烬。 接着,黎皓忽然大吼起来,马匹开始互相践踏乱踩,一时之间许多人跌在地上,黄旗也被压断了!柴天师见情势大乱,举起剑,向黎皓扑来。 飞扑了几回,柴天师一一落空,手中的宝剑劈到石头,断裂成两截。黎皓一挥袖,柴天师便硬生生撞上山壁。眼看黑箭被毁,祖传宝剑也断了,精心训练的士兵们都乱成一团,柴天师忽然万念俱灰,剎那间他明白一个事实,不论怎么做,他都赢不了黎皓。 「杀了我吧!你可以替她报仇。」柴天师走到黎皓面前。 黎皓无言的望着他,当婍萝要他活下来的时候,他的满腔怨恨与怒火,早已化为心冷了。 「我不会杀你,也不想报仇!」 「为什么?」 「有些事情,你永远也不会明白。」 048 再也不理会身后的喧嚣吵闹,黎皓抱着婍萝,飞昇到夜空中。夜空中,黎皓的泪水又不知不觉溃堤,随着激动的情绪,灵力也不受控制流窜而出,化为狂风暴雨,雷电交加。 在暴雨中,黎皓抱着婍萝,落脚到家乡小镇的一处山头。山脚就是当初他以方湖月的身份,和她共度一宿的地方。 由山头望下去,可以瀏览整座城镇原野,以及绿油油的农田;那是婍萝自小生长的地方,她一定很怀念这片景色。 分不清脸上究竟是雨水还是泪水,黎皓只是静静的抱着婍萝,伤痛的望着她的脸庞。昔日的点点滴滴,初遇时她在池中寻物的固执表情,在古庙中的娇羞神态,发现他真实身份后的讶异神情,还有在洞窟中那段短暂甜蜜的时光,全都在他心中交织繚绕,盘旋不去。 抱着婍萝,黎皓站在山崖边过了许久许久,风雨不曾止歇,雷电也日復一日地响彻昼夜。风雨几乎淹没了他脚下的大地,秀丽的山川水色也变得飘摇凄苦。 他一向喜爱江南景色,但是少了婍萝,日夜星辰,山水树林,一切,都已经没有意义了。 黎皓悲伤的看着婍萝的遗体,她依然美丽如昔,彷彿睡着般安祥;他低头在她额上轻轻一吻,细长的白发覆盖在若綺脸上,如冬日的白雪,温柔的覆盖着大地。 大雨已让黎皓浑身溼透,但是他依然无知无觉。 「白狐,可以了。」一个慈悲的女子音调在他背后响起,黎皓转身一看,竟然是西王母娘娘。 庄严的西王母娘娘轻道:「雷雨已连下七天,长江之水就要决堤,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但是你情绪太过激动,使得法力不受控制,再这样下去,江南百姓会遭殃的。听娘娘的话,放下吧!」 「娘娘,不应该如此的……」黎皓眼眶泛着泪光,神情悲悽道:「事情不应该这样的。既然我们已经决定长相廝守,上天为何又要带走她?为什么?」 王母娘娘流露着同情的眼光:「江婍萝的魂魄是蝶魂所化,所以每一世的生命都很短暂。我要你们立刻离开,也是因为想要她避开死劫。但是……终究还是逃不过。」她手一举,天空忽然浮现一隻小白狐追逐着一隻白蝶嬉戏的模样。 「你们很久以前便已相遇。其实每次转生,她都曾经碰上你。你们曾有过千百次的擦身而过,千百次的回首对望,但是终究还是分道扬鑣。只有在此生,她终于和你结下深重情缘。因此,江婍萝此生已经没有遗憾了。」 黎皓悲伤的看着怀中冰冷的婍萝,原来两人之间,有着如此悠久的纠葛。「但是……娘娘,我的遗憾比天还高,比海还深,我放不下!」 王母娘娘轻道:「今天刚好是腊月二十九。黎皓,你的考劫即将结束。」 黎皓老早就忘记考劫的事情,他疑惑的望着王母娘娘。 「你有三项考劫,一是伦常,婍萝代替你送终,让方老爷含笑而逝;你们曾经拜过天地,所以她可说是用妻子的身份代你尽孝,此劫过关。」 「即使如此,黎皓曾经杀过人……」 「第二项考劫,仇恨。婍萝被杀害,你还能放下仇恨之心,不再报仇,此劫也算过关。」 黎皓渐渐明白王母娘娘的意思了。「娘娘,您是要我,忘了婍萝吗?」 「第三项考劫,情爱。其实此劫真义,并非要你完全不能爱上任何人。而是要考验你怎么在失去至爱后,能放下牵掛,不再受情爱折磨。黎皓,只要你放下婍萝,让她入土为安,不再心悬于她,便算过关。你将可真正登录仙籍,永不再受人间无常纠葛。」 黎皓默默的望着婍萝的脸庞,他想起婍萝曾经对他说过,如果要忘记他,她寧可一辈子都伤心流泪。他将头埋在她的肩畔,心中的悲伤如涟漪般再度扩大。 049 「娘娘,黎皓不要成仙。我要留在人间陪伴婍萝,直到此身幻灭。」 王母娘娘重重叹了口气:「你与九天圣母一样,甘愿担尽千古骂名,也不放下情爱纠葛。或许狐族之人,皆是如此。」九天圣母就是古时的妲己,与王母娘娘是旧识。与古书记载不同的是,九天圣母并没有死于周军之手,而是抱着紂王的尸首远离凡间。 提起九天圣母,黎皓忽然想起一事。他急道:「娘娘,圣母曾经用自己的内丹让顏意枢復活,或许,我也可以……请娘娘教我。」使用内丹让凡人復活,是极隐密的仙术,天上也没几个人会。 王母娘娘深深的望着他:「不是我不帮你,而是……顏意枢命不该绝,所以魂魄一直留在凡间飘盪,圣母才能在七日内使他復活。至于婍萝……」 王母娘娘手中忽然浮出一本金光闪闪的书册,书册上的文字化为气体,在空中排出一行字。 江婍萝,卒于丁巳年腊月二十三,享年十六岁。 「她阳寿已尽,魂魄已下黄泉,此刻正在忘川河畔徘徊。」 黄泉地府,那是他无法跨越的时空,因为他仅仅是一名妖仙。「她会……忘了我吗?」 「我听说……」王母娘娘面露不捨:「她不愿喝下孟婆汤,所以无法度桥。再这样下去,她会被推入忘川水中,浮沉一千年,才有重入轮回的机会。孟婆还在劝她喝汤,以免受千年煎熬之苦。但是她说……」 王母娘娘顿了顿:「即使轮回,她也不愿把你忘记。所以她寧可忍受千年浮沉忘川河之苦,也不喝下孟婆汤。」 黎皓再也忍耐不住了,他小心翼翼的将婍萝尸身放到大石上,朝娘娘跪拜而下:「娘娘,黎皓求你,求您助我带回婍萝的魂魄吧!我知道这项要求有违天地运作之理,但是我不能眼睁睁看着婍萝死后依然受苦。求娘娘助我,不论要付出任何代价,黎皓皆心甘情愿。」 王母娘娘叹了一口气,她望向乌云破灭后的日头,江南已经微露晴空,但是原本应该圆润光亮的太阳,竟然缺了一个角。她这才想起来,今天是日蚀,再过不久,日头将会完全被吞噬不见,歷时一个时辰,天地才会再度恢復光明。 莫非,这是她也测算不到的天意? 王母娘娘手一举,一艘银白光亮的木船赫然由天而降。 「这艘船原本要载你们往海外仙山,此船可穿透幻境,连接阴阳,通达人妖鬼仙界各道。今天恰好是日蚀,天地之理运作颠倒,人间的河流也可通往忘川河,眾仙与各界鬼神均会被隐蔽双眼。只要你能在这段时间前往忘川河,找到婍萝,就有机会带她的魂魄回来。」 「娘娘,真的吗?」黎皓惊喜交加望着她。 「你只有一个时辰,快去吧!只要你能带她的魂魄回来,就能让她死而復生。」 拜别娘娘后,黎皓走上银船,撑着桨,船隻很快落入地上的河流。随着太阳被侵蚀的阴影逐渐扩大,黎皓也加快划船的速度,终于,河川四周的景緻开始朦胧黑暗,淡淡的雾气开始包围住船隻。 身旁的芦苇水草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岸边整丛妖异浓艷的红黑色花朵,许多人形虚影在花朵中穿梭徘徊,犹如沐浴在血毯当中。黎皓知道这些必定是幽魂,红黑色花朵就是传说中的彼岸花。 从河中红黄色的污浊河水办断,黎皓知道,他已经抵达了忘川河。但是,他要怎么找到婍萝呢? 忘川河中佈满鲜艷的虫蛇与水鬼魂魄,许多魂魄用凄厉的神情看着他哀号,他们不断想攀爬到银船上,但是银船具有神力,幽魂们一一被弹开来。黎皓忍耐着血腥与糜烂的味道,撑着桨,毫不放松的搜寻着岸边。终于,一座素净的白色拱桥缓缓落入他的眼帘。 黎皓将船划近一看,这座桥竟然是由白色薄纸搭建而成,上面书写三个大黑字:奈何桥。 050 桥头站了许多人,一个面无表情的老婆婆由脚下一大桶金色液体中舀出一碗汤,一一发给排队过桥的幽魂。看来,这里就是传说中的奈何桥与孟婆,只是排队的幽魂中并不见婍萝。 黎皓站在船上观视着孟婆,忽然孟婆头抬起来看着前方,对着前方一大丛的彼岸花说道:「你还没考虑清楚吗?一过七日,就算你反悔,我也不能再让你喝孟婆汤了!你真想被推入忘川河中吗?」 蜿蜒的河岸边长满茂盛的彼岸花,只见艳丽如血的红黑色花卉堆中,坐着一名女子。她坐在河岸边,背对着黎皓,黎皓无法看清她的容貌。他只看到女子缓缓站起身来,纤细的背影,柔弱的躯段,跟他回忆中的人一模一样。莫非,她就是婍萝? 女子转过身来,看着孟婆:「我心意已决,不用再劝我了。」那细緻清纯的容顏,晶莹透彻的双眼,还有温婉恬淡的语音,不是婍萝还有谁呢? 黎皓心情激动不已,他将船停靠在岸边,一脚踏上这片浩瀚的草原。他逐步靠近了婍萝,婍萝却好像看不见他。明明他距离她仅仅三步之遥,她的眼睛却好像空洞的望着他身后的河水。 「婍萝……是我呀!我来找你了……」黎皓忍住悲泣的心情,轻轻呼唤她的名字,婍萝却一点反应也没有。 孟婆忽然讽刺的笑了起来:「没有用的。她是凡魂,根本看不见你,也听不到你。」 黎皓不理会她,只是轻轻抚摸着婍萝冰凉的脸庞,轻道:「婍萝,是我呀!我是黎皓,你听的见我说话吗?」 婍萝忽然转过身,就要往后方的草原走去。悲伤至极的黎皓追赶在她身后,不断叫唤着:「婍萝!」他衝到婍萝面前,一把将她搂入怀中,心情沉重的叹道:「我好不容易才见到你,你怎么能对我视而不见呢?求求你看看我吧!」 婍萝露出迷惑的神情,她脸上开始出现不一样的怪异表情,接着,她像大梦初醒般,眼神的焦距开始落到黎皓脸上。 黎皓,是你吗?」她颤抖着音调,不敢置信的望着眼前逐渐清晰的朦胧人影。 「是我……」黎皓喜悦的望着她。 婍萝飞扑到他怀中,开始啜泣起来:「真的是你?我以为我再也看不见你了……」 「我是来带你走的。」黎皓捧着她的脸庞,柔声劝慰:「我要带你回阳间,从此之后,我再也不会放你孤单一人了。」 正当黎皓拉着婍萝的手,想带她走回船上时,孟婆忽然拦阻他的去路。 「趁着日蚀来拐走凡魂,你不是第一个。但是既然我在此地看守,就不会让你们白白离开。」 「你想怎样?」黎皓冷冷的看着孟婆。 孟婆:「距离日蚀结束仅剩一刻鐘,一刻鐘后,冥府所有的阴将鬼神都会倾巢而出,纵然你是修行千年的九尾白狐,也不是对手。」 黎皓露出冷酷神情:「我只要现在打倒你就好。」正当他想施法攻向孟婆时,忽然脚下开始颤动,彷彿强烈的地震突然来袭,四周草原极为厉害的晃动着。 一道火焰由裂开的地缝中窜出,阻挡了他与孟婆中间的通路。孟婆道:「在忘川河畔,你绝对不是我的敌手。我并不想和你动手,相反地,我可以给你们离开的机会。」 她指向草原上,河岸边成千上万,壮丽辽阔的彼岸花丛:「彼岸花,花开叶落,花落叶发,花叶相生相错,相隔千年,永不相见。现在我要你找出一朵同时开着花与叶的彼岸花,只要你们找得出来,我就马上让你们离开。」 彼岸花的特性是花叶不能并存,往往绿叶落尽,红花才会盛开;等花落之后,才再次萌发绿叶。黎皓皱起眉头:「这怎么可能?」 「你现在做的,不正是不可能的事吗?」孟婆冷笑:「时间所剩不多,趁着日蚀结束前快找吧!万一太阳出来前……」 孟婆指着上方,原来阴间也有太阳,只是光线微弱惨白,阴冷冷的毫无生气;与凡间一样,阴间的太阳此刻也被日蚀所遮蔽。 「你们还是找不到的话,两个人只能走一个。」 051 黎皓望着婍萝,婍萝点点头,于是两人便奔入花丛中不断的找寻那株花叶同生的彼岸花。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两人不断的在花丛中间穿梭来去,焦急的脸庞写满忧虑,但是依然找不到花叶同生的彼岸花。 眼看日蚀即将结束,黎皓几乎快要绝望。他忽然转过身,毅然走向孟婆:「你说话会算话吗?」 婍萝正在不远处的花丛中间找寻,她抬起头来,讶异的看着黎皓。 孟婆:「当然,我好歹是阴间神明,所说绝不反悔。」 「你刚刚说,我们两人只能走一个……」黎皓忽然走入河中,河水瞬间淹没了他的腰际:「让婍萝离开,我留下来。千年浮沉之苦,请由我来承受。」 「黎皓……」婍萝连忙飞奔到河岸边,流泪大喊:「你在做什么?快起来……」 孟婆:「即使你是妖仙,在河中浮沉一千年,也不会好受的。那些水鬼闻到你的灵气,反而会更加狂暴,你必须日日夜夜逃避他们的追逐。就算这样,你也愿意?」 黎皓:「我愿意。」他抬起头来,温柔的看着婍萝:「等我一千年。王母娘娘说,我们生生世世都会交会,千年之后,我们必定还能再相会。」 孟婆冷冷道:「你以为她能活多久?就算她还阳,百年后一样要到我这里报到。到时候,她一样要喝下孟婆汤!你要留在河中,看她生生世世,一遍遍走过奈何桥吗?」 「那也没关係……」黎皓平静的望着婍萝:「你把我忘了,也不要紧,因为我会记得你的。不论来生,不论后世,就算你容顏变了,声音改了,个性不一样了,我依然会找到你。千年之后,只要我再次遇上你……」 他晶亮的眼眸流露着深深的爱恋:「我知道,只要我呼喊你的名字,你就会转过头来看我。」 婍萝再也克制不了自己的激动,她忽然噗通一声跳入河中,往黎皓的方向大步走去。 黎皓大喊:「婍萝……?」 两人走到彼此身旁,婍萝紧握着他的双臂,神情无比激动:「既然要我等候千年,我寧愿留在这里跟你一起等!」 「婍萝,我一个人受苦就好,你何必陪我一齐等候呢?」 「你说不会再放我一人孤单了……」婍萝红了眼眶:「没有你,我就算一个人活在阳间,甚至在天上,又有什么意思呢?」 黎皓的泪水也不自觉的滑落,他明白,他深深的明白,婍萝不愿跟他分开,就跟自己不愿跟婍萝分开是一样的心情。他紧搂着她,泪水滴落到她的脸庞,与婍萝的眼泪合而为一。 「好,我们就一起留下来,再也不分开了。」 两人的泪滴化为一颗晶亮的圆珠,缓缓落入水中;难以置信的事情发生了,圆珠非但没有在水中化开,反而越来越呈现鲜红色的色泽,像极一颗红色珍珠。绿芽由红珠种子冉冉滋生,瞬间变为一株挺立的花卉。含苞的花卉底下长满了翠绿的叶片,花办展开,一株花叶同生,与人同高的彼岸花赫然长在两人身边。 婍萝与黎皓讶异的对望着,岸边孟婆缓缓叹道:「看来是我输了。彼岸花本来就是由人的愿力催生,成千上万的彼岸花,代表成千上万种情感;哀,喜,嗔,恨……没想到你们两人的愿力,可以开出一株花叶同生的彼岸花。日蚀就快结束,你们走吧!」 俐落的划着桨,黎皓终于离开了忘川河,船上还坐着他毕生至爱的女子。一离开阴间,周遭景緻又再度朦胧,待四周围又光亮起来,黎皓才放松戒备的心情。 正当他转过头,想跟婍萝说说话时,他赫然发现,婍萝不知何时已消失无踪了。 「婍萝……」黎皓无法置信的吶喊,他哀痛欲绝的喃喃道:「为什么?为什么你又离开我身边了?」 「黎皓,不用紧张。」王母娘娘的声音忽然由虚空中浮现:「你现在还未抵达人界,等等遇上岔流时,划向右边那一条。那条河通往海外仙山,婍萝就在那里等你。」 王母娘娘的保证总算让黎皓放下心来,他撑着桨,快速的往娘娘所说的河道前进。 052(全文完) 过了一段时间,四周围又云雾繚绕,山峦堤岸逐渐出现,縹緲的山峰环绕着淡雅的清香与人间所没有的奇花异卉,稀奇的彩鸟羽雀飞过泛着彩虹的瀑布,远方还传来琴箏弹奏的清脆乐声;四周围寧静悠远,好似仙境。 河岸旁有一株直达云霄的壮观巨树,树下站了两名盛装打扮的女子,一人是法相庄严神圣的西王母娘娘,另一人则是容貌艳丽的陌生女子。 黎皓疑惑的走向二人。 「黎皓,这位是狐族的先祖,九天娘娘。她暗中助你颇多,你要好好谢谢她。」王母娘娘道。 黎皓连忙屈膝:「黎皓拜见九天圣母娘娘。」他知道若不是九天圣母,他此刻恐怕还关在壁画内,承受无尽的幽禁刑期。「娘娘对黎皓的恩德,黎皓没齿难忘。」 圣母娘娘微笑:「不用多礼,快起来吧!我知道留在中土大地的狐族小辈,多半孤独无依,少部份与人类结为伴侣的狐妖往往没什么好下场。不是被诛杀拋弃,就是被欺骗出卖!难得听闻有个人类女子对我族后辈如此情深义重,我说什么也得帮助你们。」她是至情至性之人,最喜欢看到有情人终成眷属。 「婍萝她……」没看到婍萝的身影,黎皓忍不住询问。 「放心,她就在那里。」 树下有一个玉石砌製的床台,婍萝就躺在上面,但是她双眼紧闭,昏迷不醒。黎皓忍不住推了推她:「婍萝?」她的身上有些许温度,也有微弱的呼吸,但就是醒不过来。 「她的魂魄虽然已返回身体,但是肉身受损甚剧。要完全復活,必须要靠你了。」王母娘娘道。 「娘娘,我该怎么做?」黎皓急问。 九天圣母开口:「黎皓,你可愿意牺牲你的内丹与道行?你只要将内丹分一半给她,再灌入身上一半的血液,让她气血重新运作,便可甦醒。只是,你会损失一半道行,她也会变为半妖。」 「半妖?」黎皓一愣。 「她身上流着你的血,运转你的妖气,不是半妖是什么呢?她再也不能当一个平凡的人类,她必须跟你一样修行,并拥有跟你同等的寿命。你们将会同生共死,不能留一人独活。」 「黎皓求之不得,我想婍萝她一定也会……」黎皓不捨的望着台上昏迷不醒的婍萝:「她一定不会反对的。」 于是,三人开始施展还阳术法。黎皓盘坐在婍萝身旁,王母娘娘及九天圣母则分站在石台两侧施法念诀,黎皓的头脑越来越昏沉,意识也越来越朦胧,他只看见身旁的婍萝脸色越来越红润,满头乌黑的青丝逐渐褪去,转为雪白色。终于,失去一半血液的黎皓倒卧在石台上,失去了意识。 *** 「黎皓……」意识朦胧之际,黎皓隐约听得耳边有熟悉,令人怀念的呼喊声音。他慢慢的睁开眼睛,只见一头雪白长发的婍萝坐在他身旁,惊喜交加的望着他。 她还是一样清丽动人,漂亮可爱,只可惜乌黑光亮的发色已不再復见,只有满头雪般的白发,跟自己一模一样。 黎皓虚弱的坐起身来,伸手握住她耳鬓的长发:「对不起,你的头发……」 「傻瓜,还说这个做什么?」婍萝忍不住笑骂,喜悦的泪水浮出眼眶:「我觉得现在的自己很美,比以前还要好看。」 黎皓转头望向四周,发现两人处在一间精緻典雅的卧室内。「这里是……两位娘娘呢?」 「王母娘娘回崑崙山了,她说等你身体完全復原,再带我回去拜见她便可。至于圣母娘娘……」婍萝脸颊忽然晕红,她低下头来,不再开口。 「圣母娘娘怎么了?」黎皓满腹疑惑的望着婍萝,不懂她怎么忽然娇羞起来。但是看她这等模样,他心中柔情斗生,怜爱的握住她的手,将她拉到自己怀中,轻轻拥抱住她。 「怎么了?难道我们之间,还有什么事情不能说吗?」他在她耳边柔声低问,婍萝的脸颊更红了。 「这里是仙山西岸的靠海山阁,娘娘说送给我们当作居所。她命令其他居民暂时不能靠近此处,以免打扰我们……她还说,我们既然已拜了天地,就好好的留在这里做夫妻。看是要……」婍萝的声音越来越轻微。 「要什么?」黎皓渐渐明白了,他故意问道。 婍萝满脸通红抬起头来:「讨厌,我不说了!」圣母娘娘生性不受礼教束缚,说话也特别露骨。她说看两人要如何新婚燕尔,享受画眉之乐,都不会有人打扰。但是这番话,她怎么好意思当黎皓面前说呢? 眼看佳人要拂袖离去,黎皓急忙拉住她,笑着将她拥入怀中:「好,好,不说就不说。你只要留下来陪我,就算不说话,也没关係。」 「反正你的身体都好了,不用我照顾也无所谓。」婍萝赌气说,她感觉黎皓故意逗她,不禁又气又尷尬。 「那怎么行?」黎皓此刻心中充满了怜惜与甜蜜,他手指轻触着她的肩膀,手臂,真实感受着怀中的温香暖玉。她现在穿着唐朝装束,绣围绕胸,薄纱披肩,说不出的美艳动人。他曾经听说过,仙山的人喜欢唐朝装束,九天娘娘也是如此打扮。 但是想不到,婍萝穿起来会这么好看。 他一手轻搂着她的腰,另一手握住她的手指,在她耳边轻语:「你不照顾我,谁要照顾我呢?」 婍萝羞的说不出话来,不过,她也不需要说话了。她的唇办,已经印上心上人的嘴唇。 烛光静静的燃烧流逝,屋外琴箏鸣奏声依旧不绝于耳。婍萝趴在红色大床上,白色发丝散落在光滑细腻的玉背,双眼朦胧柔媚略显疲惫,黎皓宽厚的手掌用力紧握着她的指尖,似乎深怕她消失。他俯身在她背上怜惜一吻,婍萝不禁又满脸晕红。 现在的她幸福到快无法呼吸,她回握住黎皓的手,黎皓同样温柔的握住她,两人十指交缠,彷彿天地之间,再也没有人可以把他们拆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