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偿夙愿》 第一章杀回师门 元婴长老湛瑛飞升渡劫的时候,被一道天雷劫提前劈中。害得她渡劫失败,身受重创,蛰伏百年后—— 这次她倒要杀回门派,是谁这么处心积虑地要害她,明明她潜心修炼心无旁骛从来没插手过任何纷争,怎么就被一道雷劈中了?! 湛瑛此时坐在苍城山主殿内的云英宝座上,单手撑着头,好整以暇地目视前方。 此时殿外一个小童却飞快的往后山奔去:“瑛师祖杀回来报仇了,快去请崇玉师尊!!” 小童还没跑出几丈远,就被湛瑛一指飞去的水珠给弹晕了。 殿内立刻就响起一把愤怒的控诉:“湛瑛!你真是枉为师祖,如何对得起师门,连八岁幼童都不放过,你——” 他还没说完,一颗葡萄就嵌进嘴里,刚好卡在气管上,于是这位中年道人身体忽然矮下去,掐住脖子,一副痛苦异常的模样。 殿中其余人面面相觑,不敢啧声,只有一个小姑娘扶起了中年道人,试图抢救一下。 良久,小姑娘转头怒视正在边吃葡萄边用指尖水滴在楠木几上推演阵法的湛瑛,虽然气得发抖,口气却软得可怜:“瑛师祖,如果还能叫您一声师祖的话,您又何必如此大动干戈。自您历劫之后已过了百年,如若不是崇玉师尊常常念及提起瑛师祖,我们这帮后进弟子根本不知道您到底与门派有何渊源…说及其中恩怨,只怕我们都未必清楚,您心里有怨,不妨去问崇玉师尊,他必定知情。” 大殿忽然一阵沉默,湛瑛是因为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无暇顾及,但以她的神识灵力,再轻声细语她都能捕捉到。 只要是在她想听的时候。 其他人是看平日温柔和煦的小师妹居然这般胆量过人,却碍于湛瑛凶悍,睚眦必报,只能心里腹诽小师妹这下可惹上了大麻烦。 毕竟敢开口的前辈都已经被湛瑛打趴下了,晕的晕,跑的跑,就剩他们一帮青年弟子做人质。 这时,在场除了湛瑛之外,其余人心里都不约而同冒过一个想法:只有崇玉师尊能救他们了! 崇玉师尊是与湛瑛师祖一同入门的元婴级长老,为什么辈分却差这么多呢? 主要是湛瑛一派剑修“不得其人不传”的苛刻门规。 于是自湛瑛以绝对武力开辟剑修这一派别开始,座下都只收一位首徒,首徒之下也只得一位徒弟,如此代代相承。 所以湛瑛的辈分竟比崇玉师尊要高,也因为后者广收门徒,连他们这一代新入山的弟子都有拜入崇玉师尊门下的呢。 比起传闻中性冷孤傲的湛瑛师祖,明显还是崇玉师尊更温和可亲。 现在他们终于亲身体会到了… 真不知道湛瑛师祖那名唯一的徒弟、唯一的徒孙是怎么熬过来的 湛瑛伸手拂去桌面水痕,眯着眼看向敢出言挑衅的小师妹:“你方才说什么?” 小师妹心里一紧,已经到了为门派献身的时候了!她根本不怕死! 只见她挺起身,僵硬道:“弟子方才说——”小师妹面上忽然一喜,脱口而出道:“崇玉师尊来了!” 这个消息顿时如及时雨一般,给在场众人吃了定心丸。 湛瑛也笑道:“你们高兴什么?我还正要找他讨教呢!” 众人见湛瑛言笑晏晏,似乎师尊也不是她对手,气氛又凝重几分。 崇玉并没有捏个法诀就直入云霄殿,他太久没有见湛瑛了,此时竟有些情怯。 湛瑛倒是毫无顾忌,直言道:“崇玉师弟既然来了,怎么不敢进来呢?难道是对故人心怀愧疚吗?” 湛瑛刚修成人身就听得传闻,自己历劫之灾乃是师门内斗,崇玉就是其中罪魁。否则她根本没想到啊,当初那个羞怯内敛,温和持礼的崇玉师弟竟然也会参与其中。 加上如果不是调查自己历劫之灾,她根本想不起这个面目模糊的师弟长什么样子了。 因为湛瑛一向就不把其余人放在眼里……唯一的堪堪入眼的首徒也是因为天资过人她才偶然指点一二,其实也不能算入得她的眼。 崇玉听见湛瑛久违的声音,心下触动,立刻就踏入殿中,却对一众围过来的弟子充耳不闻,眼中只剩了湛瑛遥不可及的身影。 湛瑛缓缓向他走来,周围弟子也顺势退元,真要打起来就连师尊也会让他们逃走吧…… 湛瑛看着崇玉面如冠玉、因为意料之外的重逢已经湿润的双眼,奇道:“原来你也会哭吗?不会是假作慈悲吧?” 小师妹不服道:“瑛师祖不必一上来兴师问罪,师尊当年若真害过你,此时何必再来见您。” 湛瑛偏头“真吵。” 一抬手,小师妹就掐着嗓子再也说不出话了,其余心有不忍的弟子也被湛瑛挥手就震晕了。剑仙的实力可不是他们这帮还未筑基的小弟子抵挡得住的。 湛瑛本也留神防着崇玉护短,跟她一言不合就打起来,于是她的手一直握在身后,准备随时唤出玉瑛剑。 说起来,这把剑也是崇玉打的。 不知道这剑是更顾念旧主还是眷顾它的锻造者。 她很乐意试一试。 崇玉却出人意料地凑近了几步,苍白端丽的脸庞露出一副让她惊奇的动容之态,崇玉靠近一步,仿佛生怕她逃掉,单手虚环在她腰上,头也轻轻靠在湛瑛的肩窝,忽然道:“我很想你。” 湛瑛藏在身后的手霎时就僵住了,这…这是什么反应?他们不是仇人吗?难道崇玉当年是不得已?又或是他根本不知情? 也是,从小师妹提及崇玉一直念叨自己的时候,她就不大相信崇玉会害她了。 可是就算不至于害她,也不至于这么亲近啊…… 连她飞升遇劫之前,还从未被人如此待过。就连她那个总是试图亲近她的首徒也从未能触过她一根手指头。 原因无他,只是湛瑛生性冷淡,不爱与人亲近。 湛瑛浑身僵硬,想一掌打开崇玉,但人家也没死死抱住她,只是虚环住她身体而已。 湛瑛咬紧牙关才忍住想一掌挥出去的手,从牙缝里才堪堪挤出几个字:“放开我!” 崇玉听话地立刻松手,从她肩窝抬起的头还微微偏着,不好意思道:“是我失态了。可是阿瑛,你终于回来了,比我料想得还要早。” 湛瑛抓住重点:“你知道我遇劫之事?” 崇玉点头:“从你出事之后我就知道了,这些年我一直在找你。还好你先来找我了。” 崇玉微微阖了眼,长睫垂下一个阴郁的弧度,像将死而坠的蝶翼。 “你再不肯现身,我都快要发疯了……”似乎意识到流露了心底情绪,崇玉重新抬眼定定地望着自己无比熟悉的脸庞:“还好,你来找我了。” 说着,唇边泛起一个极浅的笑。因为湛瑛这样的人,如果她自己不愿出现,谁都找不到她。 湛瑛遇劫后,她的首徒立刻背弃师门,只携一把苍玉剑就远赴天涯去寻她,仍是杳无踪迹。 只有崇玉知道,最好的办法就是放出消息,让湛瑛自己找上门来。 而一旦她来了,自己就再也不愿、更不能离开她半步。 湛瑛忽略他变得古怪的神情,又看了看四周被她打趴打晕压制住的众人,忍不住扶额暗想:这可真是一桩乱摊子。 于是她一手解了众人禁制,一手环住崇玉的肩,后者顿时就靠在她身上,湛瑛抿唇不语,低声说了句走,二人就消失不见。 余下的众人面面相觑,忽然惊醒似的一齐道:“快抢救师叔!” 第二章和我阴阳双修吧 无涯山,齐云阁内。 湛瑛在她曾经修炼的地方奇怪地走来走去,心里烦闷不堪。 崇玉却仿佛对这里熟悉无比,此时端着琉璃盘白玉盏就推门而入,见湛瑛仍站着,便拂她躺在塌上。 只见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在她眼睛虚虚一握,掌心就多了一丸外丹。 崇玉垂目敛眉道:“阿瑛,你回门的日子比我料想的还要早,你身体虚弱,似乎曾强行提升修为,我知你在云霄殿也是强撑,现在你已经回家了,我会细心照顾直到你身体完好。关于你飞升遇劫之事,我也不十分清楚,但只要你信我,我一定会查个水落石出,给出你满意的交代。所以在这之前就勉强听我的话,先养伤复原再说好吗?” 湛瑛本是独断专行的那一类人,她谁都不信,也无人配得上她的信任。放在以前如果有人肯对她说一切都放心托付给我云云……她肯定先要一剑刺过去看看那人值不值得如此信任。无人当得起她的信任和托付 湛瑛此时早就是强弩之末,她一掌打过去,却被崇玉恰好接过,将她虚软无力的手握在手心细细摩挲。 湛瑛只来得及说一个字:“你……”就只见崇玉将丹丸含在口中,倾身吻向她,动作很轻,她可以像拂走一片落叶式的就这么拒绝他。 湛瑛却只将手撑在崇玉胸口,分不清推拒还是抚摸,于是薄唇轻柔地吻过来,双眼失去焦点之前她仿佛只看见一朵欲燃的榴花、一股香甜,充沛的灵力霎时灌注全身,她舒服地张开唇,更贪心地贴近。 可是崇玉比她还要贪心,两片唇瓣像覆舟的帆和舷,重重地倒向在她这个落水之人身上。霎那间万物倾覆、天地颠倒,湛瑛伸手抱住他。 两个人都生涩地吻着,谁也都明白这早就不只是出于疗伤或普通的关切。 起初是唇峰贴着唇峰,随即就不满足于简单的轻吻。崇玉忍不住往左微微偏过头,就要吻开诱人峰谷之间的唇缝,时不时地还在唇角流连舔舐。 崇玉只顾着进攻,湛瑛虚软双手无力地落在胸口,她骤然间离他而去,崇玉睁开眼,万分委屈,像刚到嘴还未识味的梨膏糖被人藏起来一样,湛瑛似乎想掐住他的脖子,却只能发出无力的细声: “你给我吃了什么?” 崇玉微张着嘴,他只顾着亲吻念念不忘的心上人,早把其余诸事都抛在脑后,轻声道:“我用灵力炼制的丹药,一年找不到你,我就炼一丸,等你回来,再受损的修为也该补救回来了。” 崇玉俯下身,极轻柔地捧住湛瑛呆住的脸,掌心和指腹都忍不住摩挲起她的皮肤,让自己魂牵梦绕上千年的她可从未如此顺从地让自己偎近。 连梦中都未敢料想的此情此景让崇玉差点落泪,嘴上却只抿出一个苦涩的笑。还好,他现在知道等待的苦味将换来多么难以承受的甘甜。 湛瑛真的愣住了,她费解地想到,修真不就为了超脱凡胎,证得真仙吗?怎么还可以把自己的修为炼成丹丸只为给别人吃? 如果有人敢这么要求她,自己铁定会一剑把那人戳个对穿。 她下意识地排斥连自己也不愿为之的事,即便别人心甘情愿捧到她面前:“这么做有什么用吗?我根本就不愿……” 崇玉跪坐在床阶前,伏低了身体以便心高气傲的湛瑛能平视自己:“阿瑛,你方才已经试过了,无用的话你会接受我如此对待你吗?虽然我心甘情愿,却也知你不愿平白受人惠顾。我还有一个办法——” “什么?”湛瑛奇怪地看向他。 崇玉心神一怔,便把在心里萦绕许久,几乎从少年懵懂之际就一直折磨他的念头说了出来:“阴阳双修……”他探寻地望了湛瑛半晌,才慢慢垂了眼接着道:“如此便不是我施恩于你;而是你,对我最深厚,最浩大的恩赐。” 她不会同意的。她那样的人,即便落难也不会甘愿接受自己微不足道的援救。再说,她那个死心塌地的徒弟,肯定会做出更疯狂的事,就算是湛瑛要他自毁成魔,那人都不会犹豫片刻。 湛瑛唯一的徒弟,云隐,似乎是只为了她才愿经年无名苦心修炼。否则以他的身世和天资,实在不必拜入剑仙一派苦修。 湛瑛饶是绵软无力,也慢慢侧起身,虚弱的手掐向崇玉修长的颈,崇玉闭上了眼,她果然还是以受人扶助为辱,再加上自己的要求确实也私心太重。 崇玉对自己终于说出口的夙愿也感到惊讶不已,太想得到什么的时候,只要有一点点可能便会不顾一切地去争取。 崇玉心里稍感安慰,比起以前来,自己总算是多了一点不顾后果的勇气。 湛瑛的手垂柳一般落在崇玉脸颊边,她犹豫着是要一掌拍死这个冒犯自己的师弟还是干脆一走了之。 这两者,凭她目前的身体好像都做不到。 崇玉乖顺地偏了头,主动将脸贴在她随时会撤回的手心,这是她肯施舍的、不多的恩泽了。 湛瑛无言地看着忽然从满腔热望到柔情俯就的转变,忽然起了一点奇怪的心思,师弟看起来好像一只容易满足的猫…… 她用手背去拂,崇玉就歪着头磨蹭她微凉的皮肤;她用指尖轻掠他的眉心鼻尖和唇肉,他就止不住地微微颤抖,末了,他被拨弄得往下翻卷的唇瓣还擦着湛瑛的指腹,柔柔地不愿离开。 最终饱满的唇肉仍是依依不舍地回弹,和上唇轻轻一碰,又食髓知味地微微张开,和湛瑛停留在他下颏唇沟的指背眷恋地揉蹭着。 湛瑛仿佛忽然起了兴趣,轻声道:“崇玉……你会永远忠诚地听从我吗?” 崇玉眼角颤动,如蒙大赦一般抬眼望定了她,湛瑛看见他的眼睛成了让漫天失色、灼灼荧煌的矮蓝星。 那颗震慑过天下人、在任何自初民起的族众记载中都可与太阳逐辉的狼星。 崇玉鼻翼微微翕动,嘴唇无知觉地张开,星光流转的眼睛一眨也不眨地望定了她,一切都表明他处在极大的震惊和希冀当中。 湛瑛简直有点想看看他在如此强烈的希冀和渴求之下如果残忍遭拒会露出怎样的失望。但是她现在别无选择。 湛瑛俯首吻了吻崇玉苍白的眼皮,接着问:“你对我说的每一句话都要真心实意,你要是欺骗我一个字——” 崇玉握紧了她的手,印上无比虔诚的一吻:“我会去死。” 湛瑛满意地抽回手,在崇玉虚握的掌心留下一片可感的失落。她补偿地吻了吻他的脸颊。崇玉立即贴紧了她倾靠过来的身体。 两人靠得极近,崇玉跪伏着抱紧了湛瑛瘦弱的身躯,湛瑛顺势靠在他肩头,感到一片实实在在、真切的柔情。 她从来没有如此近距离地接触过一个人,此时却用指尖轻拂着崇玉缎子般冰凉的发丝,她露出一个恶劣的笑:“那么最后一个问题,师弟,你是童身吗?”崇玉身体一怔,听着她缓缓道:“我只会接受从头到尾,从身到心、从生到死都属于我的人。” 崇玉着迷般地蹭着她的脸颊,肌肤相贴、毫无保留地坦诚相见,这是他从来都梦寐以求、甚至无法可想的夙愿。 虽然湛瑛只说了“接受”并未作出喜欢、亲近之类让他更心甘情愿的承诺,但这已经是很大的让步了。 湛瑛什么时候接受过谁呢? 他已经获得了从前不敢奢望的恩赐。 崇玉的唇贴紧她的耳廓,极清楚地道:“我从来……都毫无保留地等着你。除了你,连我的心里都没有装过别人。如果我的手碰了别人,那么我就砍掉双手;如果我的心有了别人,那么我就剖胸剜心;如果我的脑海不再全心思念你,那么我就割掉这颗再无所用的头……” 湛瑛慢慢离开相拥的姿态,却在能让崇玉感到从贴紧到分别的遗憾前堪堪停住,两人脸对着脸,相隔不过一尺,彼此的呼吸都拂在渐渐发热的皮肤上,泛起一股蒸腾的温情。 湛瑛第一次感到俘获人心的满足,她微笑着主动吻向崇玉的嘴角,看着对方微睁的眼眸和静止不动的身体,感到无比的兴奋。 她吻住崇玉的唇肉,不知轻重地厮磨,用小兽般稚嫩的牙齿啃咬,崇玉在她主动的侵犯之下一动也不敢动。 很好,她最讨厌反过来不知死活地对她予取予求的人。不管是亲人、恋人、师徒或是什么。 只有她才可以掌握主动权。 放在以前,如果有人敢在她不愿意的时候吻她的唇、如果有人敢不知死活地侵犯她的唇舌、如果有人敢趁她落难索取无度,那她早就拼了命也要扯着那人同归于尽。 方才就算是崇玉以服丹为名要吻她的时候,湛瑛都起了杀心。 如果不是这个看起来聪明实际上蠢得要死的师弟一次又一次让她震惊的话,她可能早就自爆修为了。 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湛瑛闭着眼睛想,她还是太心软了,为什么会心软呢?也许她真的身受重创,脑子也不够灵便了。 等她好起来,绝对不会再继续发生这种出乎她本愿的事。在这以前,她是该好好休息了。 “唔……”崇玉看见沉入酣睡再无回应的湛瑛,她的面色确实太难看了,自己竟然还缠着她遍遍亲吻,还提出和她阴阳双修。 等她睡过去,崇玉才发现自己多么荒唐,湛瑛居然真的如他所愿,亲口答应了。他竟然有一股叫醒她再说一遍的冲动,崇玉立刻掐着掌心,抑制不合时宜的心绪,一时间随着往日心潮泛起的种种欲望、冲动和绮念都太多了,他分不清哪个最要紧哪个才是对她好。他得仔细捋一捋。 湛瑛已经亲口答应了,当然要全心全意地信任她。自己的念头先放在一边,湛瑛刚刚回来,还有许多事要为她打算…… “……” 少年情事一旦得偿所愿——还真是不太适应。 现在他连双唇轻微一碰都能回想起留恋在她唇畔的旖旎情态。 崇玉第一次开始皱着眉怀疑自己:他真的将现下乱糟糟的心绪捋清吗? 他感觉自己已经失去思考能力了,从她第一眼就叫出他的名字起。 第三章红凝 湛瑛醒来的时候,是天色欲晚的黄昏。 睡一觉之后,曾经的卧室也变得熟悉起来了。她朦胧睁眼的时候,那些边界还不尚清晰的桁檩、梁椽,以及燃起跳跃的灯盏都感觉如此熟悉。 崇玉应该也才离开不久。床阶一侧的矮几上茶点和丝帕一应起用之物甚全。 崇玉说得不错,她确实是拼了命地提升修为,甚至于急功近利。她就想回来看看,这件事是否和那个人有关…… 腰门一晃,湛瑛已从齐云阁消失了。 她要去曾经自己拜师学艺的点磬楼看看。 自从她那位师尊死后,点磬楼就再也无人居住了。剑修一门本就人稀,师尊死后,唯一可承师钵的。她也不愿收徒,便渐渐的人都散了。 她唯一的徒弟云隐,原来也是师尊死前最后收入门下的徒弟,却也只做了几日的师徒,仔细算算,师尊怕是连一词半句都不曾对云隐说过。 师尊最爱跟她说话,讲道、解经、漫谈或是惩训,桩桩件件她都铭记心上,一刻也不敢忘。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她可都记得呢。 湛瑛扯出一个极尽嘲讽的笑。 点磬楼因四面山崖簇拥着中心一座点磬台得名,楼自然是点磬台南面的望月楼。 湛瑛纵身飞上点磬台两面排开的玉磬,心下感怀旧事,以前为数不多的弟子也都围聚在这里,执着剑两两相拼。 别人都是各自邀伴友好地过招,她只能和师尊你死我活地拼杀。师尊每次都把她压制得嚎啕大哭或者气力全无才罢手。然后冷冷地剑指她眉心,眼神里透出浓浓的失望和蔑视:“仅和昨日比,你都迟笨得够在剑下死个七八回了。” 其他弟子倒也不敢嘲笑她,她是首徒,自然要比他们强得多,要求也高得多。 事实上,他们不仅不嘲笑,还非常怜悯她。因为没人能禁受得起师尊那般冷淡地嘲讽和侮辱。 想想都害怕得浑身战栗。 云隐那时候还只是个连剑都拿不动的小孩子,常常就坐在玉磬下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像个上个岁数的老和尚,做一天和尚就敲一天钟。 师尊偶尔还会指着云隐无所事事的背影给她看:“你瞧,那么个手脚无力的稚童都要比你强上叁分。” 她确实常常感到师尊话里的侮蔑。 难道可以怪罪师尊吗,她从没这么想过。 是她自己不够强。 于是晨起、晌午、薄暮、刮风、大雨、烈日、子夜她都常常在点磬台上不知疲倦地穿、削、斩、劈、刺。 她只当对面一直有个怀着恶意、总是无端要伤害、要趁势把她踩进尘泥里去的强敌。于是她就能时时刻刻鼓起力量和激烈的愤恨朝着敌人扑过去,踩在脚下、把剑插进他的心窝。 她从来没想过这个敌人是谁。 不会是师尊,她那么崇敬师尊,师尊一句淡淡的肯定和无心的委以重任都能让她高兴得无以复加。 她那么崇敬的师尊。 其他人都害怕的师尊。 归无遗。 云隐年纪小,却也孤僻得很。只是偶尔默然无语地望着她,仿佛她的努力看起来很奇怪。 她是更想变强,还是更想得师尊夸赞,连她自己也分不清,这两者于她本来也无甚分别。 也许早就互为因果了,因为想要被师尊夸赞,所以她必须变强。因为她想要变强,师尊见了肯定更高兴。 斜雨从她的下颌滴落至清瘦的肩头,从剑神薄刃缓缓滑过,茫茫雨雾中,内敛的锋芒和剑光齐映在水光山色间。 湛瑛上了点磬楼,俯视夜色中空寂无人的点磬台。 修为极高的人逖听远闻,湛瑛就在点磬楼所在的山巅,捕捉到了一丝暧昧不明的呻吟。 柔媚低婉、女子的呻吟。 湛瑛寻声而去,呼呼风声灌入耳内,衣袍都被下落的势头带得翻飞,她停在了山后极僻静的一条小径上。 杂草环生、潮湿难行,这么隐蔽的地方为何会有女子的呻吟。 湛瑛分叶拂花,绕过隆起的小丘,眼前赫然是一间灯明帘低的山洞。 难道有人在此修炼不成? 洞内曲曲弯弯,恰好容得一人弯身而入,湛瑛闻到一股奇怪的气味。 不似修真者身上的清净,反而浊臭难闻。 湛瑛使了个隐身法,慢慢地往洞内探去。 “啊……啊……嗯…” 高高低低的呻吟,一会儿急促地升高、一会儿又转降为魅惑的低吟、或又隐匿成几不可闻的吞音。 湛瑛睁大了眼睛。 这里居然有一个红衣银发的女子正对着她大张了腿,一对饱满的玉乳就这么在她眼下灯烛前跳跃,胸口是一片暧昧摇晃的晕影。 背对着她的一个男子衣衫整齐,只露出半个簌簌抖动的屁股,似乎正忙得不亦乐乎。 比起女人的娇喘低吟,男人似乎更克制,不愿出声,只偶尔逸出几声攒动全身肌肉使劲儿的闷哼在胸腔中震荡。 湛瑛不知不觉显了身,唤出玉瑛剑,双手高举着剑柄,剑尖对准了男人正努力挺送的后背,她像从前在点磬台上对着假想的恶敌拼命劈砍一般,她看见剑尖上自己和对面大张着嘴的女人都瞪大了眼,用尽全力刺下去—— “扑叽!” 就像雨天踏进一片泥泞中,她就这么杀了一个人。 得偿所愿似的,湛瑛噗嗤一声笑出来:“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原来是这样,竟然是这种感觉。” 染血的玉瑛剑让她无端烦躁,一把掼在地上,看也不看。 湛瑛双手都是血,她痴笑了半晌,指着地上的尸体、无辜似地伸出双手,对那上一刻还在贪欢的女子说:“你看,你快看,我杀了他。”她一直就想这么做。 女子却似乎只在湛瑛举起剑那一刹那才惊诧不已,不知是被忽然出现的湛瑛,还是被她举剑杀人吓到。 女子理鬓整妆,白皙停匀的身体只裹着几片薄透的红纱,一览无遗。 湛瑛道:“你很美。”湛瑛从来不愿将美丑、善恶、贫富、贵贱这类划出泾渭的词挂在嘴边。 可她看见眼前的女子就脱口而出了,她确实很美。不是她端镜理鬓的姿态,而是一片血泊中,比尸横灯影前还要明艳的美。 都说白水鉴心,清澈的水就能照见一个人清白的心。可湛瑛忽然觉得,尸山血海也能照出一个人的心。 就像这女子高坐在榻上,不管不顾地径自整妆,无论是之前的情迷意乱还是此刻的冷漠端坐,在湛瑛看来都一样。 女子只偶尔向湛瑛撇过几眼,不肯主动开口。 湛瑛却蓦然问道:“他方才伏在你身上,你真的享受到交欢的快感吗?和你叫喊出的呻吟一样的快感?” 对湛瑛来说,那呻吟似乎更像是呼救、或者假装出来的。 那女子也噗嗤一笑,似乎这才对湛瑛有了好印象:“当然是装给男人们听的。”说完她还非常善意地打量了湛瑛一眼,就仿佛在说:这种女人间的共识你居然还要问。 两个人都没有谈起地上的尸首。 湛瑛才想起来似的皱了眉:“你为何会在这里?等等……男人们?难道除了这个,还有一群人?” 女子奇怪道:“你怎么今日才知道”她沉思一会儿,又笑道:“也是,你是女子,男人们何必要在你面前坦白自陈?”她微抬下巴,抛媚眼似的:“你知道的,男人们都喜欢在外做一副凛然不可侵犯的君子形状,见了污糟事就皱鼻掩口,其实自己做起来也顺当得很。” 湛瑛拧眉道:“还有多少人?他们常来吗?今晚还有人过来吗?”她想把那些人都杀了。 湛瑛蓦然回头,眼光凌厉地扫过女子的面庞和这间凹室,她急促地问道:“你不能离开这儿吗?” 女子把被锁妖链捆住的双手伸到她面前,湛瑛抬手就解开了。 “你叫什么名字?” “红凝。” “谁把你带到这儿来的?” “归无遗。” 听闻这个只偶尔在她心里泛起的名字,湛瑛将玉瑛剑唤起,用纤尘不染的底襟无声地擦拭着。 湛瑛忽然抬头笑道:“那我帮你把他也杀了,好吗?” 红凝携了湛瑛的手,也笑了,她的脸极妖冶明艳,笑起来璨丽夺目。 第四章归无遗的心魔 湛瑛将红凝带回齐云阁,红凝一出山洞就变换成了一只红狐,尾巴蜷在湛瑛腕上,挠得湛瑛的皮肤有些痒。 湛瑛看着红凝忽然变得困倦无力的身体,一点都不像方才在洞中和不知名的男人热烈交欢的样子。 红凝看出了她的想法,虚弱道:“归无遗在我身上施了禁制,离开山洞越远灵识就越是微弱,最后只能乖乖回去。”也是为了防止有找死的男人想把她放跑。 湛瑛无言地看着她,半晌方道:“那些男人也是归无遗指派的吗?” 红凝笑了,像看傻子似的微醺着一双迷醉的眼看她:“男人做这种事还需要指派吗?只要有了第一个偶然闯进山洞的男人,就会有第二个、第叁个、第四个、第五六七八成百上千个。” 红凝的狐狸尾巴环上湛瑛的腰:“如果没有你的出现,苍城山整个山头的男人都会在睡不着的夜晚来找我。” 湛瑛忽然笑了:“那我也会杀了整座苍城山的男人。”包括崇玉。 红凝静静地望着她,仿佛才感到疑惑的必要:“你为什么要杀了山洞里的男人?” 湛瑛双眼空洞地望向黑夜:“你真的认为,第一个找到你的男人是出于偶然吗?”只怕从头到尾都和归无遗有关。 不过,最开始杀了男人倒不是因为她立刻就猜到背后是归无遗,纯猝是看不惯而已。 在一个无法反抗的女人身上,就毫不犹豫、肆意侵犯的男人,都该死。 不管那个女人把这当成是侮辱还是享受。 红凝有些不安地看着沉默的湛瑛,便开口道:“喂,其实只要有一样带有归无遗灵识的物件就好了,我可以解除他的禁制。”狐族天生的灵力修为其实并不弱,受人钳制只是个以外,红凝就是这么想的。 湛瑛闻言,便往点磬台去了。 望月楼背后高悬着一规圆月,四下静谧得可怕。 红凝不愿进去,湛瑛便将她留在点磬台。 湛瑛印象中以前的望月楼画栋雕梁,明窗彩户,楼首是归无遗居住的地方。 檐前铁马“叮铃铃”随风作响,万籁俱静中似幽怨的、细细的哭声。 湛瑛指间燃气一簇火,推开尘封的扇门,一股浓厚的烟尘气扑面而来。 她跨过地上乱糟糟摆放的镜台箱屏,扫视屋内大不一样的布局。 这里倒像个无人问津的破旧仓库。 真能找到什么归无遗留下的东西吗? 湛瑛往角落走去。 被光斥退的黑暗从她面前往后退去,却又从她身后包围过来。 湛瑛感到从背后爬起一股凉意。 有个阴森森的声音舔着她的耳朵道:“是我啊,瑛……” 湛瑛头皮一阵发紧,猛地转身就要将忽然暴涨的灵力都砸在对方身上,不管是谁,发出这种让她恶心的声音都该身死魂消。 破坏力极大的灵力爆发直接将望月楼破了一个大洞。 那个声音却随着她猛然转身,在湛瑛出手之前就绕到她背后,这时正嘿嘿笑着:“你还是和以前一样……不,现在更强了。” 更强?湛瑛切齿地咀嚼着这句满是嘲讽的话。 她还不够强,否则为什么连一个该死的邪祟都制服不了。 “不管你是谁,冒充那个人的亡灵都该死。”湛瑛侧头露出微笑:“既然我连归无遗都杀了,那他的亡灵,无论真假,都得死在我手上。” 她已经确定黑影的位置了。难怪一击不中,黑影却似乎总能缠在她身上,“嘶嘶”地、贪婪地嗅着她的气味。 湛瑛从脚腕上将缠住她影子的黑影两指捏起,看着黑影在指间的光亮前缩成一团,她将黑影放在火上烤着,黑影便瑟瑟地颤抖着。 红凝不知什么时候进来了,出人意料地开口道:“这就是归无遗留下的东西吗?” 湛瑛不置可否,差点被烧成烟的黑影才得以喘息,从她松开的指间飞快蹿下,又颤抖地缠住湛瑛脚下踩着的影子,再也不敢出声。 湛瑛不大高兴地踢了踢黑影,后者不舍地松开湛瑛的影子,蛇一样跟着湛瑛的脚步曲行。 红凝尝试用爪子去刺挠灵活的黑影,却怎么都够不着。 红凝道:“它好像只愿意跟着你。” 湛瑛抬脚就将黑影踢到角落,红狐立刻就守株待兔一把掐住黑影,张口就吞了进去。 崇玉离开片刻再返回的时候,齐云阁已经没有人了。 他又找遍了无涯山,仍是没有湛瑛的踪迹。 令人熟悉的、长久等待和煎熬曾让他体会到的不安和绝望将他吞噬了。 崇玉不惜用神识遍至苍城派的六山七殿,于是便发现了那间淌血的山洞和尸体。 是她的气息。 崇玉冷着脸探查尸体的最后意识。 是湛瑛杀了他。这并不打紧。 重要的是,身体本就受损的湛瑛,到底如何了? 崇玉是怕湛瑛和谁缠斗起来就不顾自己身体。他最怕从来毫无牵挂,剑走偏锋的湛瑛到头来真的死在什么人手上。即便她从来不知什么是后悔,可崇玉都代她体尝得更多。 湛瑛从来没担过惊受过怕,捅破天她都毫无顾忌。相反,倒是崇玉替她提着不少放不下的心。 崇玉将尸首和血迹都用火灵咒烧个干净,再从外面滚沙裂石将山洞掩埋得与前后山丘毫无分别。 崇玉再回到齐云阁的时候,湛瑛已经在床上休息好一会儿了。红狐在一侧舔着她的掌心。 看见这一幕的崇玉瞪大了眼睛。 湛瑛要做什么自有她的道理。 崇玉想,也许自己不该过分探寻她的踪迹,一不小心就会触到某条无可挽回的底线。 这是崇玉绝难能忍受的。他不动声色地离开了。 红凝舔着躺在湛瑛手心里瑟瑟发抖的黑影。 “喂,你别一直抖啊抖的,待会儿把她吵醒了,你可就又要被踢走了。” 黑影小声道:“那你舔我做什么?” “你身上有股熟悉的气味。” “因为我是他心魔的影子。” 红凝惊讶道:“我还以为你是他的影子。” 黑影:“他都死了,哪来的影子?” “那他的心魔没死吗?” “……” “我以后叫你魔影好呢?还是叫你影,或者干脆叫喂呢?” “……” “你不说话我就随便叫啦。喂,魔影。” “干嘛一次叫两个名字?” “那你承认这都是你的名字了?” “……” 黑影不说话了,溜进角落安静地呆着。 湛瑛似乎欲醒的样子,红凝立即把一只毛茸茸的爪子放进她手心。 红凝想道,他心魔的影子比起他来可差远了。不过也对,难道能要求影子有多厉害吗? 可是为什么,归无遗的心魔偏偏对湛瑛那么亲近呢? 第五章我在强暴你 湛瑛每次灵力暴涨之后,就觉得身体非常虚弱。 像普通人叁天未进水米那样饥肠辘辘地渴望灵力滋养的虚弱。 她便想起来崇玉。 “喂——” 湛瑛不可思议地闻声回头。 红凝立刻把冒失的话吞回去,礼貌道:“请问真人要去哪里呢?” 湛瑛皱眉:“这是你该问的么?” “……不是。” 湛瑛抬脚就走。 崇玉在齐云阁的偏殿中发呆,原是为了就近照顾湛瑛才搬来的,现在看来竟是作茧自缚了。 其实他早该想明白的,湛瑛就算答应与他亲近,那又如何呢? 对此百般渴求的不过是他自己而已。 湛瑛难道对他做出什么承诺了吗? ……并未。 所以湛瑛就算和一只来路不明的小狐狸比跟他更亲近,这有什么错呢? ……没有。 成功说服了自己的崇玉整了整衣冠袍带,便打算去看看湛瑛。 门被一脚踢开。崇玉侧头看见面色潮红的湛瑛,急忙扶住她,手背探向她额头。 好烫啊。 湛瑛此时体内灵力乱窜,气息倒转,十分难受。 湛瑛靠在崇玉肩头,望着他骤然间惊慌的神色:“崇玉,我很难受。” 崇玉闻言看向她一开一合的嘴,便这么说出他日思夜想的话:“来双修吧。” 崇玉发怔的模样明显让她感到不满。明明是他先提出的,怎么反而一副被吓到的样子。 崇玉抱着她的手微微收紧,湛瑛疑惑道:“你不愿意?” 崇玉摇头。 她思考了一会儿,恍然道:“因为现在还是白天?” 修长的手拂过她耳鬓,崇玉凑近她耳垂喘息道:“是我等你太久了。” 门又被合上了。 被抱着放到一张充作床的卧榻上,湛瑛一眨不眨地看着崇玉。 其实她很好奇,到底怎么个双修法。 塌上落了一卷书,湛瑛便拿起来看。 “孤阳不生,独阴不长……” “放屁。”湛瑛面色难看地扔了书。 见她和书发脾气,崇玉便道:“参阅了这几日,我也觉得书中所言,甚为粗浅。” 湛瑛失望地看着他。 崇玉补充道:“无妨,我也可以直接替你疗愈。” 湛瑛忽然想到那晚看见红凝和背对她的男人高高低低的交欢,她神色莫名地俯视着伏在身前的崇玉。 “你去过山洞了?” 崇玉点头。 “你早知道门中弟子都牵涉其中?” 崇玉解释道:“只听说过常有弟子不愿修炼往后山跑。” 湛瑛神情霎时阴郁起来:“那你也有失职之罪。” “真让人恶心……”湛瑛背对着一片透窗而入的天光,她的神情让恍惚抬头的崇玉看不分明。 崇玉脸色发白,他没想到湛瑛会因为这种事生这么大的气。 那她杀了那个男人,也是因为这件事吗? 崇玉忽然发觉自己也被湛瑛厌弃了,因为他竟然存了那种杂念。他几乎也厌弃自己了。 湛瑛自言自语喃喃道:“真令人反感,对着一个无法反抗的人也能兴致大发。难不成修道之人和邪魔外道其实并无分别。” “崇玉,你看我,我也有心魔吗?”湛瑛冷不丁地问道。 崇玉错愕抬首。 “不……阿瑛,你……你怎么可能会有?”嘴上僵硬地否认,心上却起了可怖的怀疑。 湛瑛的话点燃了他从未起过的恐惧念头。 但就是因为从未起过,所以突然提起,竟引起令人脊背发凉的后怕。 是啊,怎么能忘记,修仙之人最忌心魔,尤其是即将得道飞升的修士。 越是紧要的突破关头,越是容易有心魔搅扰。 他怎么就能断定,湛瑛绝无心魔呢? 光是这么一想,就引起一阵可疑又恐怖的猜想。 他不愿再想下去了。 湛瑛却不让他逃避。 “仔细想想,我怎么可能没有心魔呢?”湛瑛抬起上半身,忽然向他伸出手。 崇玉着魔一般向她走去。 等二人离得近了,湛瑛才轻声道:“我光是看见那人侵犯被捆绑的红凝,就想到了你。” 崇玉大骇。湛瑛却托起他的下颌吻住了他。 这是崇玉连想都没想过的,极其香艳的一个吻。 人无法拒绝曾朝思暮想、即将成真的渴念。即便是致人死地的诱饵。 唇肉厮磨,她的鼻息落在他垂眼看不到的脸侧,撩人地抚弄着他的脸颊。 香滑的舌探入他牙关,勾弄起他笨拙的回应。 她在入侵,自己却不打算抵挡,敞开身心任她索取。 崇玉看着染上艳色的嘴唇蓦地离开,眼神却胶着在那瓣饱满的、涂满了方才疯狂搅弄交换的口津。 崇玉欲求不满地看着她。 湛瑛的眼睛却异常冷静,她伸手将崇玉的双手都高举过头,顺势将他压在身下,换来了后者乖顺的疑惑。 “如果我将你绑起来,再强暴你,你会开心吗?” 那双还带着寄望着他渴念的红唇,吐出的任何话语,都能让他着迷。 崇玉主动将手禁锢起来,期待地看着她。 湛瑛趴在他胸口,微笑道:“那我现在就要强暴你了。” 她俯身在崇玉等待已久的唇间印上一吻,就宣告了这场性事的开端。 柔和的轻吻恶化成了不轻不重的啃咬。 “啊……”崇玉难耐地偏过头,第一次躲避她的亲吻。严格来说,那已经不是柔情蜜意的吻,而是仇人之间的惩罚了。 舌尖被她咬得巨痛,唇瓣都泛起了肿,连他仰起头急促喘息的间隙,湛瑛都在他下巴上重重咬了一口,留下两排上下交合的、豆荚形的牙印。 崇玉眼中立刻泛起一股委屈的潮雾。神情像走进猎人陷阱、一只迷途的鹿。 湛瑛停下来,柔柔地吻过他面颊,来到泄露情绪的湿润眼角。 “怎么了?”她诱哄道,“你不愿意了?” 崇玉立刻摇头。 “你不舒服吗?” 崇玉在她湿润的唇上餍足地舔舐,发出一阵含糊不清的吞音。 “唔……和你在一起我很开心,很舒服。可是阿瑛,你咬我的时候,我也会疼。” 湛瑛问:“你不喜欢吗?” “不,我喜欢。” “可你很疼。” “疼也喜欢。” “为什么?” “因为我喜欢的是你,阿瑛。”不,也许他爱阿瑛。 “可我不喜欢你。”崇玉因她这句直接的宣示一瞬间褪尽了情欲、爱恋和迷乱的神色。 “那你为什么……” “说了我是在强暴你啊。” “阿瑛,我不喜欢你才算强暴。” “我会让你不喜欢我的。” 湛瑛埋在他颈项间撕咬,她甚至乐于去嗅探被咬破的皮肤间渗出的血滴。 崇玉的头呆呆地贴在她鬓角,双手被缚,让他无法在心乱如麻的此刻给她一个拥抱,或是一阵爱抚。 他想,也许湛瑛真的在强暴自己。 他忽然感到一阵欲哭的难过,湛瑛的话像一柄刀刺在他胸口,可是他的胸膛还在为她而跳动。 不,也许他夸大了他的感情。心是为自己的生命而跳动的。 也许他高估了自己对湛瑛的感情。 是,他说服了自己。眼下的难过纯粹是因为自己不够爱湛瑛。 可为什么他竟会觉得被伤害,感到委屈呢。 因为他仍然希望爱情会给他回报。那么,他原本就不该期望什么。 湛瑛衣衫齐整,自己却已衣衫褪尽。 他想,就是像这样,爱原本就不该要求回报。 驱走了疑惧、委屈和不安,崇玉又感到难言的满足。 至少她回来了,此刻就在他身边,如此切近。 这不就相当于,她回到了他身边。 “……” “你怎么了?” 湛瑛来到他身下,崇玉呼吸急促起来。 那是他最不堪的欲念,正抵着薄薄的亵裤,呼之欲出。 第六章敝帚自珍 湛瑛埋首在他身下,她倾吐的呼吸正对着他勃发的欲望,崇玉浑身都泛起难言的热潮。 感受到崇玉的变化,湛瑛挑开薄薄的衣料,仔细看了半晌,愕然道:“好丑的脏东西。” 被羞辱的崇玉却几乎难耐地用腿蹭了蹭湛瑛拂在他身侧的手腕。 湛瑛无语道:“我可不会碰这个丑东西。” 崇玉解开双手禁锢,脸色潮红,肌肤遍布着咬噬的伤口和红痕。他抱紧了一身清凉的湛瑛,低声道:“知道了,我来服侍你,可以吗?” 湛瑛抬手抵在他颈间,语气冰冷:“那么,你也敢强暴我吗?” 崇玉吻上她精巧的耳垂,劝哄道:“难道男女之间,就只剩互相强暴吗?” 湛瑛反问:“不是吗?男女交欢,什么时候问过女子的意愿。换句话说,女人没有拒绝被强暴的能力,所以一切交媾要么被男人理解成荡妇式的引诱,要么被误认为是烈妇式的痛苦交合。” 湛瑛想到红凝假装呻吟的情景,忽然觉得好笑,也许女人在情事中最迷人的只是辨别自己呻吟的声音够不够诱人,掩饰得够不够精湛。 认为自己床上功夫了得的男人几乎都是蠢货。起码要先识破女人的演技。 崇玉不置可否地蹙了眉,为天下男子的孟浪和强暴罪责牵扯和带累感到委屈。 但事实上,他在湛瑛面前也是一个如出一辙的男人。 他也并没有表现出和那类男人截然相反的作为啊。 坐视男人的罪行却又对女人的警惕感到冒犯是男人不可调和的偏见。他可以忍受这种矛盾,但身在其中,忍受这种罪行的女人却不能接受这两者并存,因为那已经是一种她们忍受多年的灾难。 她并没有冒犯我,他想。 因为我于她而言,只是千千万万个男人中别无二致的一个。就像我看其他千千万万个女人也并没有分别一样。他也会认为千万个女人也都近乎于一种固定的样貌和形象。 而湛瑛呢,她不一样,因为她是我外化的白日梦,是自己用理想和欲望打扮的小姑娘。 也许,我的日思夜想也只不过是于她无用、而我却自以为珍宝的敝履。 爱情,最好不过是敝帚自珍。 我不该奢求太多。 湛瑛嘲讽地看着崇玉一言不发,却感到自己被抱得很紧。 崇玉道:“阿瑛,我本就对你一无所求。” 湛瑛并不相信。 目前为止,他分明渴求得太多了。多到让自己不适。 最好的办法就是让他明白,令行禁止。 湛瑛推开他:“你得知道,未经过允许,你是不配抱我、亲我或是一厢情愿地服侍我。” 崇玉脸色变得苍白失血:“我知道。”他慌乱地缩回手。 湛瑛很满意:“那么,你现在可以吻我了。”也就意味着,可以同时抱着她了。 崇玉的心一阵大起大落简直要被提揪得发痛了。可是他仍是在吻她的时候,感到很快乐。 爱情最好不过是敝帚自珍,他想。 湛瑛并不爱他,甚至不能说喜欢他,可是他很珍惜自己幼小的爱情。 也许它会慢慢长大,膨胀到自己也无法克制,无法节制得让她勉强接受。 到了那一天,他会亲自掐死它。就像刺穿自己的心脏一样。 崇玉虔诚地吻着湛瑛的唇,他还想将吻降落在她秀致的眉间和眼尾,或是泛着红晕的面颊。湛瑛并没有反对。 也许她的允许比她实际给与的还要多,崇玉想着。 被允许的亲吻,意味着可以落在面颊、皮肤、乳房和任何地方。 湛瑛感到崇玉的手轻柔地拂过她的小臂、颈窝和容易发痒的腰侧。他的手背在那里流连,哪里卷起一股毛孔微张的静电;指间轻刺在哪里,哪里便下陷进一点深入的、在皮肤下游走的痒。 在他刻意、多情的抚摸下,湛瑛难耐地拱起背,唇贴他下颏覆在颈项间的阴影处舔吻。 崇玉知道,湛瑛很舒服,才会不由自主地贴紧他。 他小心地探入湛瑛毫无防备的衣襟,知道自己已经被默许,便用吻去打消她抗拒的可能。 湛瑛褪去半身衣物,蜿蜒的肩颈线勾勒出一个圆润白皙的肩头,便从肩头弯出一道平缓的弧线往下而去,描出一只和男人不同的,精巧又坚韧的肩臂。 她是用这只手握剑的。如果自己敢冒犯湛瑛,那么也会是用这只手来杀死他。 崇玉在她的臂弯落下一个缠绵的吻。她身体的每一处凹陷,耳廓护卫的小小凹室、颈窝和锁骨间的抵陷、和一对饱满圆润的乳房间漏斗般拉下一道细细的陷阱。 他只能侧着舔进去。 一只手绕过背后握住右侧无人慰藉、微微颤动的乳房,另一边发硬又可以肆意揉软的乳尖就被他用脸侧细细地摩擦着,他吻在堆雪似的乳肉上,感觉自己快要疯了。 崇玉埋首在她胸口,湛瑛就只能贴着在她背上不断抚摸和安慰仍然难耐耸动着的肩胛的手。她控制不住地后仰,就立刻被背后的手拥回来。 “阿瑛,不要退后。” “你在命令我吗?”湛瑛伸手抚弄着崇玉后颈的皮肉,似乎下一刻就要恶意地掐下去。 “不,我在恳求。”感到她薄怒的崇玉仰起头,迷离的眼和绯红的面颊都顺从地倾靠过去,落在她抿起的、不近人情的唇角,试图温柔地软化。 湛瑛不自觉地偏头,“你舔得我很痒。” 湛瑛的衣衫都坠在腰际,整个上身都处在他撩人的抚弄和舔吻之下。 她自然觉得很不舒服,或者说,不够舒服。 崇玉敏感地察觉到湛瑛的变化,只敢在她肩胛流连的手便攀爬至那一道直落而下的脊柱上。 落涧似的,连接着亲吻的浅滩和情欲的深水。 他们都开始高涨的欲望只能安放在更深的地方。 崇玉不知道,一向性情疏冷的湛瑛是不是也早就情动,也不敢冒然试探。 “阿瑛,你哪里痒?” 湛瑛正坐在他身上,渐渐不满足于熟贯的吻和抚摸,她环抱着崇玉的脖颈,两指冷淡地撇开他欲吻在胸口的唇,却被后者张开唇角含进口中舔舐。 湛瑛若有所思地在他口中抽插试探,刮过湿润柔滑的腔壁,摩过略微粗糙的舌根和灵巧的舌尖。她有些恶意的试图探入喉管,崇玉有些痛苦地用嘴湿润着已经没入自己口中、弓起的指根。 湛瑛蹙着眉,手滑过舌体上凸起的轮廓乳头、舌下的丝状血管、最后在崇玉流连的舌尖轻轻剐蹭一下。 “不要让我不舒服。”她不喜欢方才自己的尝试,“我也不愿让你难受。” 第七章我纷纷的情欲 崇玉口中仍感到被侵略过的难受,却又升起一股隐秘、难堪的快感。 他察觉到自己会让湛瑛反感的欲望早就在身下鼓胀,高高翘起。 崇玉将怀中人轻放在塌上,自己也顺势与她面对面躺下,手仍然一刻不停地抚弄、撩拨着她的脊背。 “阿瑛,我会让你很舒服的。” 先是一个柔和、绵长的吻,崇玉趁机脱去了湛瑛腰际堆迭的衣衫。 “唔……”湛瑛咬了他一口。 湿润的舌卷过她的舌腹,时不时蹭过上部的软鄂,道道沟壑交错得让人心痒难耐,唇舌交缠得口中津液裹不住似地漫溢。 崇玉的手顺着脊柱滑落至股沟,轻轻地打转、湛瑛立刻感到陌生的冒犯,却被更深的吻卷走不快。 感觉到湛瑛私密处的皮肤贴紧他下腹,崇玉顿时被一阵无法抑制的快感控制。 “啊……啊…………嘶…”他几乎觉得,这就是自己能到达的极乐。 于是,崇玉裹在亵裤中的阳具一泄如柱。 她不会喜欢看见丑陋的欲望倾泻,更不会喜欢这股黏腥的气味。 崇玉几近惭愧地、主动离开了湛瑛。 他伏坐在地,不着一缕的湛瑛就躺在以往他只敢含着想念和欲望的塌上静静看着他。 崇玉把脸埋在她小腹,几乎求情似地、悲哀地吻着她的肚脐、随着呼吸起落的皮肤。 湛瑛看见他额上都起了细密的汗。 “阿瑛……阿瑛,阿瑛!” 他感到自己的欲望又急促地灼热起来,落在湛瑛下腹的吻也凌乱无比。 他急切的、无处发泄的欲望全都化为对身下人平静的不满,他要搅起阿瑛的情欲,让她主动交缠和攀附,让她体会着正折磨着自己、痛苦难言的快感。 湛瑛却差点睡着,她觉得这场情事漫长得有些无聊了。 就在她几乎要挥手推开正跪坐在她身下的崇玉时,崇玉冒犯地环住她的腰将她背转身,趴在榻上。 湛瑛:“…………” 崇玉安抚地、细致地抚平她焦躁的呼吸,一股灵力顿时注入湛瑛体内,她感到小腹泛起温热,浑身舒适地厮磨着身下的锦缎、脸颊也柔蹭着清凉的玉枕。 湛瑛的眼睛一瞬间变得柔和模糊,崇玉也几乎同时一手往下探入湛瑛的腿心,按住她无意识扭动的腰身。 她背对着自己,便看不见让她讨厌的丑陋不堪的欲望了。 崇玉解开亵裤,高昂的阳具难耐地吐着丝丝白浊和热气,此时又不知疲倦地挺立着。 垫在湛瑛身下的手高抬起她的小腹,将紧闭的阴户敞开正对着自己。 最外部的肉唇就和微鼓的、隆起的嘴唇一样柔软饱满。 然后是薄薄的、用手指一探便微微皱卷、潮软、薄如花瓣似的阴唇。根部微微润湿,至唇缘则逐渐干涩。 再往上…… 看不分明的崇玉几乎要将背对自己,趴在塌上的湛瑛的腰从后腹高高抬到自己唇边,她的大腿也被自己的胳膊钳住,撑起高耸的下身。 他如愿以偿看见藏在两片薄薄阴唇交合处、颤巍巍的肉核,像豌豆花由两片小小花瓣覆合拢住的雌蕊的柱头,或是雄蕊嫣红的花药。 崇玉虔诚地、温柔地吻上外部如贝肉般蜷缩的外阴唇。 湛瑛被这股涌上来的快感刺激得支起上身,像在海岸上卷着尾休憩的人鱼。 “……崇玉,你在做什么?” “阿瑛,我在让你变得很舒服。” 他的唇在湛瑛的私密处肆意流连,落下一个个让湛瑛感到不满足的蜻蜓点水的吻。 湛瑛的眼中潮起水雾,她几乎有些难受了:“崇玉,我还想要更舒服一点。” 崇玉从善如流地将肉唇含入口中,用湿滑的舌将阴唇片片打湿,鼻尖蹭在他的唇舌还照顾不到的肉核上,湛瑛立刻呻吟出声:“啊……” 崇玉得了鼓励,更激烈地含吮吞吐着,阴唇便像舌一样灵活地却无法自控地微微翻卷、痉挛似地发起颤来。 与此对应的是几乎要被快感裹挟的湛瑛,寂寞的、无人抚摸的皮肤仿佛都被打湿,双手无意识地揉弄着身下的锦缎。 “崇玉,我还想要更多。” 于是崇玉便用手搔弄着倒垂着的下腹上的皮肤,卷起一片片的痒。欲吻的唇却轻蹭着腿心的肌肤,缓缓下移—— 他的舌尖从倒呈在眼前、最下端的肉核处舔弄,再缓缓上行至片片覆拢住小穴、最后交合成陷窝的阴唇连接处。 这样阴户就像是两端合拢,中心裂开一条嫣红艳丽的肉缝的覆舟。 一朵招摇着花粉、沾满露水的、已经半开的花苞。 崇玉一遍遍从肉核由下往上地舔弄着这道饱满多汁的裂隙。 分不清是正呻吟迷乱的湛瑛情动,还是他舔弄的汁液淋漓。 “阿瑛……“他忽然停住,湛瑛急促的呼吸就近在他身下。 湛瑛听见他小心翼翼地哑声问:“我可以,就这么舔进去吗?“ 湛瑛面色潮红,回侧过小半张脸,艳丽的面容让崇玉失了神。 染上情欲的眼睛说明了一切。 崇玉扶着她急促喘息而起伏的腰,牵过她汗湿的手心,将她的指间舔舐湿润,握着她的手探向身下,在阴户上方的肉核处按压揉弄。 情人淫靡的艳色让崇玉身下的阳具肿胀发硬得像要爆裂的血管,股股不可驯服的情欲在疯狂窜动。 他却着迷似地任由欲望烧得他头昏脑胀、意乱情迷,一边淫靡地引导着湛瑛自慰,一边撇开难舍的目光,将舌尖轻柔地舔舐着乖顺敞开的阴唇。他发觉舔弄阴唇边缘,舌尖和口腔同时包裹着阴唇内外两面的时候,湛瑛几乎不可抑制地痉挛起来,阴唇在他唇边颤动,腿心贴紧他的面颊柔蹭,被他握住的手也开始簌簌地抖颤。 他第一次感到无可怀疑的,属于湛瑛的情动。 阴唇根部分泌出更多滑液、引得他舔舐得更深,几乎似唇舌纠缠一般包裹吞吐着阴唇。 湛瑛无力自己抚弄肉核,崇玉便两指夹了她的食指,携着她、迫着她淫靡地感受饱胀、充血的肉核在小阴唇的交合处鼓胀成一团。 好大啊,几乎要和她纤细的指腹一般大了。 “啊……崇玉,我很难受。” 崇玉舌尖卷拨着舔过又柔柔蜷过来的阴唇,在穴口湿湿的、带着力道地打转、按压。 湛瑛总觉得每次他从小穴边缘离开,都更重地穿过肉唇根部,像在草丛中穿行的蛇,蛇腹紧紧地贴地滑行,湿地深处在不可察觉地颤动。 比起舔舐和拨卷,这更像是……在她阴唇覆拢的肉缝中间,用力地抽插。 “阿瑛,你感觉到了吗?”崇玉在她越来越发硬肿胀的肉核中心更快然而更不得要领的揉捻打转。意图将这场他早已泥足深陷的情事拖得更长,将快感碾成细碎、可感的厮磨时光。 崇玉从鼻尖到下颌满是两人交缠的液体,唇边更是黏糊糊地沾满了属于她的味道。 “唔…………嗯”崇玉倒是比湛瑛更愿意喘息呻吟。 明明呼吸都乱得深浅不一,湛瑛仍然只是未得满足地轻喘,似疼痛又似愉悦。 他不再满足于不得深入的舔舐,一根手指便代替了唇舌,在湿漉漉的肉唇之间缓缓地抽动着,指根更重地压在穴口,关节嵌入肉核下合拢交接的阴唇根部,指腹便追逐着滑腻饱满的肉核,不让它从揉捻中怯怯地逃开。 湛瑛像害了伤风似的,脸色通红,浑身皮肤泛着潮红和湿漉漉的光泽。崇玉几乎忍不住倾身覆上去,与她再无空隙地紧紧相贴。 “阿瑛,你看。”湛瑛自然看不到让崇玉痴迷的欲景。 食指在她阴户作乱,更修长的中指便在穴口浅浅的挤压试探。 湛瑛难受地急喘:“我很难受,崇玉,帮我……” 崇玉忽然停下,俯身贴在她唇边,似乎在等一个回答。 湛瑛立刻难受地双腿夹紧了他仍然停在阴户上的手腕。 崇玉哑声问道:“那么,阿瑛,我可以插进去了吗?” 湛瑛几乎不能忍受这样的反复磋磨。她反手按住崇玉的手腕,就势将他压在身下,就这么用阴户揉搓、挤压着他的皮肤,崇玉全身都绷紧了。 湛瑛在这场漫长的情事中没有高潮过。她难耐地坐起身,将崇玉连同覆在她阴户上的手都压在身下。 她寻到崇玉的指尖,微微抬臀,便将长久流连在穴口的长指吞入。 “唔……”久违的交合,却不如等待中想象的那么舒适。 崇玉失神地看着反客为主的湛瑛,偶尔她也会需要我。 湛瑛俯就般地吻在他淫靡的唇角,尝到了自己情欲的味道。 崇玉便抱紧她,加深了这个靡丽的吻。探入小穴和揉捻着肉核的两指间是她整个向自己敞开的阴户。 忽然就感到难言的满足。 仿佛自己占有了她的一部分,分享了她颤动的情欲。 比起更深地探入,长指在穴口感到的紧绷和推挤的压迫仿佛能让她更愉快。 崇玉闭着眼,一边与她口舌交缠,一边疯狂地试探着她情欲的高点。 指腹浅浅回至穴口,差点被推挤出去的收缩都能引起阴唇抖颤地开放,绽送出害羞、然而早已情动的肉核挺立着等待更重的揉捻。 “嗯……啊…………”深吻间隙的喘息呻吟,预示着湛瑛的欲望、快感和向他敞开的隐秘都只存在于他正推送或揉转的两指之间。 “…阿瑛,我感觉到了……”崇玉再也无法忽略那片湿滑和不断收缩推拒着的小穴和纯粹由情欲掌控开合的阴户之间,让湛瑛心跳如鼓,面色潮红,瘫软一片的秘密,就在他两指之间。 被揉湿、皱卷的阴唇、发肿的肉核和泛着水光的穴口就这么,像一封信似的,夹在他两指间。 崇玉快要被可感的柔滑和黏湿给逼疯了,眼前的艳景逐渐变得恍惚梦幻,他想,也许他只是掬了一捧水,永远也握不满似的,水就这么从他指缝中淋漓地筛泄。 崇玉光靠着早已熟稔的动作惯性就这么一边浅浅抽送一边疯狂搅动着肉核与阴唇掌控着的细碎快感。 湛瑛不自觉地回抱,腿心也夹紧了他,却又渴望更多似的在不自觉地回缩和收紧后更快地贴上去,任由他抚弄。 开窍之后便只需习惯的沦陷和机械的痴缠,爱液沾满了崇玉掌心,急促的心跳和难耐的喘息也早就不够两人忘情地深吻,他们近在咫尺,呼吸热切地纠缠,一个人的情欲落在另一个人的掌心。湛瑛含着水雾和不满的眸子望着他。 此刻,湛瑛的眼里只有他,全是他。 崇玉着魔似的加快了搅动和捻揉的频率,痴怔似地看着湛瑛的唇热烈地喘,四周都失去了颜色和生机。他似乎抵达了欲望的核心。 他似乎拥有创世和造物的神力。 世界奇异地缓慢、摇荡、颠倒起来。 …………… 在人间已是癫,何苦要上青天。 崇玉感到不知名的触动似的,眼眶湿润,心神受了巨大的摇撼。 “…………崇、崇玉,”崇玉猛地睁开眼,湛瑛艳丽的面庞重又清晰、真切起来。她无力地伏在自己肩头,身下的小穴慢慢地淌着温热的爱液,被揉乱的肉核和阴唇随着退潮的情欲可怜地抽动着。 他几乎立刻将插入小穴的长指送得更深,卷在疲倦不堪阴唇中的指腹压得更沉。 他要细细感受她所有被欲望袭卷的颤动,以弥补他体内拼命压抑却越涨越高的情欲。 被雨打乱的梨花、泉眼无声流吐的碎玉、情人的呢喃和暗昧的眼睛。 这是他紧紧抱着无力昏睡过去的湛瑛,在她腿心难耐地磋磨着欲望时,脑海中最后浮现的幻景 第八章上去偷袭 崇玉是湛瑛的师弟。 他们那一班刚入师门的弟子完全是真刀真枪打出来的辈分。 不知是否因为常听说这一辈有位拜在剑仙门下、天赋极高,心性孤介从不与人言谈的女弟子,所以听者总是泛起一股微妙的不满,几近于要亲自出马和这位传闻中能把所有新弟子踩在脚下的内定首徒拼杀一番,才肯甘居其下。 所以湛瑛只要出了点磬台,总能遇见上来就动手的挑战者,要把她踢下传闻中的神坛。 崇玉是在那天见到听闻了无数个或离奇、或讽刺的传言之后见到湛瑛的。 那天湛瑛已经打断了七个弟子的胫骨、脚踝、手肘这些最易让人失去行动力的主要关节。崇玉从头到尾旁观了。 因为严格来说,他也是挑战者之一。只不过有的一齐上了,有的暗地里使绊子加入混战,最后只剩崇玉在原地目瞪口呆。 加上崇玉,他们八个一时兴起的敢死团其实是同门同宗师兄弟里最活跃也最受看重的佼佼者。 但是都被湛瑛差点打成残废。 为此崇玉的师尊曾经找上云无遗定要讨个说法,最后以敲了一大笔竹杠告终。 师尊喜滋滋地抱走剑门里上百把灵剑,都是历代剑仙曾游历昆仑虚等海内外仙山神迹,有苍玉、璇玉、藻玉、赤金、赤银、白锡等灵材练造的稀奇宝剑。师尊还顺便捞了许多仙山特产,如帝台之浆。 也许师尊早就打算找剑仙敲竹杠,自己八个师兄弟不自量力、上门挨打只是刚好替师尊促成美事。 也许师尊确实不好意思,便分赐他们这群卧病在床的急先锋许多心法要诀,外加治伤提修的灵丹妙药。 崇玉得到的是一小盏帝台之浆。 “高前之山,其上有水焉,甚寒而清,帝台之浆也,饮之者不心痛。” 饮者不心痛。 可见帝台之浆是谣传,因为后来,崇玉想起湛瑛总是心口发疼的毛病,从未治愈过。 崇玉总想起他们上门挨打那一天。 师兄推了他一把,崇玉仍发愣地看着师兄抹了他一襟袖的血迹,浑身都似被定住了,一动不动。 血是湛瑛的。 他没有看见七个师兄弟向中心那个人围拢缠斗过去的场面,从一开始他的视线就牢牢固定在湛瑛身上,她从容地卸下背在身后的竹篓,她也许刚从后山灵草圃回来,身上也许还带着露珠和芳草的清香。 他看见她袖襟像钻进一群白鸽似地鼓荡起来,她的眉目并不怎么鲜明,不说话不动怒的时候反而淡柔温雅得像一个沉浸在思绪中、在绣楼端坐,引人遐想的少女。 但是那一双眼睛,眸似寒星,漠然瞥向四周铁了心要将她拉下神坛的挑衅者的眼睛。 崇玉屏住呼吸。出门前师兄弟们就一致决定对付湛瑛不必讲什么同派情谊、比武章程。 用师兄的话说就是:“这是私斗,不是擂台上比武,各凭本事。什么暗器、袖箭、法宝通通拿出来。我们打赢了剑仙首徒,这才给师门长脸呢。” 于是他们决定让师兄看准机会用一招袖里乾坤,先使暗器,重伤湛瑛后再一拥而上,缴剑拿人。 最后他们在争论生擒湛瑛之后到底是绕师门游街示众还是干脆将她绑在山门梁柱上,再另贴一张大字:“剑仙首徒,名不副实”。 崇玉是在他们都商议决策完才被强拉进去,两头保底。 即便自信如师兄弟也都不免忧愁地在白日梦间隙想到,若是挑衅不成反受辱的后果。 于是他们决定将崇玉拉下水,毕竟师尊最喜欢沉稳出众的崇玉,若是捅出篓子也一定会看在他的面子上从轻责罚。 他们对崇玉只说是见识一番剑仙首徒的实力。崇玉怕一群人莽撞行事才答应若有不测,便看在往日情谊上替师兄弟们收尾。 他们的计策确实成功了。 湛瑛也未料想到一个陌生的灵修弟子朝她走过来,说了句“师姐请看。”便将袖袍迎风一展,顿时一股砂雾袭来,她眯起眼睛,瞧见叁支纤细无比的桃枝箭朝她面门急急射来。 两只分别射她双目、一只当胸劈心而来。 湛瑛身形微动,躲开前两箭,最后一支她劈手将其折断,轻松避过。同时另一人从旁侧掷出一柄飞刀,直冲她脖颈飞来。为免一招不成,又有人摇那落魂钟、投出飞烟剑。 湛瑛欠身灵巧闪避,飞刀失了目标便回落入主人手中。但湛瑛少年盛名又冷僻孤介,被众人围攻已是动怒,难免被落魂钟搅扰得心神不定、急欲取胜。 躲过飞刀、桃枝箭,她只想将这几个无端挑衅、与自己缠斗的少年当即制服。 湛瑛唤出灵剑,刺向那几个放冷箭掷飞刀的少年。却忘了躲在角落里使着落魂钟的人。 被反击压制的人心有不甘,便趁她控剑御灵的时机射出叁只冷箭和飞刀。 “叮铃”随着刀剑相撞之声响起,她冷笑地将暗器飞刀通通砍碎—— 她中计了! 几只飞箭被劈裂后反而裂成七八只短不过半寸的铁蒺藜刺,扑面炸来。 嘴角带血的师兄躺在地上笑着说:“这次剑仙首徒漂亮的小脸都要被划花了。” 湛瑛飞身跃起,一只脚将其中一朵铁蒺藜花朝那张嘴的师兄踢去,只见师兄的脸绽开一朵连筋带肉的血花。 无力反击的师兄躺在地上被一阵突如其来的剧痛激得破痛苦嚎叫。 但湛瑛的情况也不怎么好,胸前青衫被划破,渗出一片洇染的血迹。那张脸作为女子来说也极尽英气炳灵、雌雄莫辨的美。 珪玉埋英气,山河孕炳灵。 玉质英秀,灵气勃发。湛瑛,原来是这个意思。 崇玉恍然大悟,那些传闻句句不离湛瑛身为女子如何如何,应当如何如何,却如何如何不近人情不沾尘俗,原来都是在说她很好,近乎于对她不肯轻易与人来往的抱怨。其实是说,只要她肯不那么不近人情的话,大家其实都愿意接近她。 静美而孤绝,动极而灵秀。 青衫染血的湛瑛就站在七个倒了一地的残兵败将中心,淡漠地看着他,拿起剑,对准了他,却并不先起势。 一个师弟捂着胸口,急促道:“师兄,你还在等什么。快上啊,师门荣辱都握在你一人手上了。” 崇玉看着他被折断胳膊和正淌血、喋喋不休的嘴。 “………” 第九章关于湛瑛 明明是来偷袭,怎么就带上师门荣辱了。崇玉根本就不在意这种轻狂的冲动和莫名其妙就要一分高下的意气。 可是湛瑛似乎已经把他当作对手了,崇玉看着双手握剑,目光坚定、微微发抖的身形和渗血的胸口却预示着她的身体,正处在非常差的境地。 湛瑛将一把剑踢向他,崇玉抬手接住。 一场不对等的比试就开始了。 崇玉非常不愿意继续出手,他会觉得自己在单方面殴打一个重伤的病人。 他显然低估了湛瑛的意志和实力。 凌厉的剑势攻向自己,饶是全力抵挡避锋,他身上都是被威力极高的剑气破开的伤口。 地上七人又经受了一波无情的攻击。 “………” 原来是他们八个人在单方面挨打啊! 他立刻意识到自己不是湛瑛的对手。 不论从修为或是灵力甚至是自己最擅长的心法,他都比不过对面那位看起来几乎遭受重创摇摇欲坠的人。 但他不能拒绝事到如今的对战。因为剑修的尊严绝对不允许对手弃剑逃跑。 崇玉都开始疑惑要不要换个地方再打,那七个人看上去快要不行了,虽然明明是他们先气势汹汹明枪暗箭一齐偷袭。 但是再打下去,这几个人的伤势快要雪上加霜了。还有湛瑛也是…… 他其实更不愿意湛瑛再打下去了。比起同门师兄弟,他反而更喜欢湛瑛的不屈。 湛瑛却忽然皱了眉,崇玉只见她猎猎飞舞的衣襟晃动一下,便欲坠似的后退一步。随后湛瑛便在师弟们不可思议的狂喜中收回灵剑,染血的手捡起地上的竹篓,抬脚便走了。 师弟咳着血欣喜道:“师兄,是我们赢了!!” 崇玉“硄!”地一声扔掉早就不愿握住的那把飞剑,心想,谁赢了反正我都没赢。 似乎是听见他弃剑的铮鸣声,已经纵上云阶的湛瑛心有所感地回身看向崇玉。 崇玉蓦然抬首。 高台上,青衫流卷如云,清冷孤傲的少女淡漠地回头瞥了他一眼,无悲无喜,不带感情地第一次看了他这么一眼。不是作为对手,而是作为崇玉。 他一直记得这一眼。他想起这一刻的时候常常觉得湛瑛看出他无意对垒的犹豫和放弃之意。所以她不再将自己作为对手。 那时候,她又在想什么呢? 他常常这样揣想,却永远无法抵达她的思绪。只能记得自己当时“怦怦”鼓躁的心跳和耳畔霎那间万籁俱静的死寂。 后来,师尊礼尚往来,派崇玉去点磬台关照一下剑仙首徒的伤势。 比起他们灵修一门,剑仙弟子简直少得可怜,点磬台也只有稀稀落落几个弟子在过招。 没有人领他寻路,崇玉只能抓几个剑修询问方向和位置。 崇玉轻手轻脚地攀上望月楼,他总怕自己打破了这里的寂静。 听闻剑仙总是独居在最高处的楼首。 欲推门而入的时候,他却先听得一副沉静低柔的男声:“又是被人找上门来缠斗受的伤?” “嗯。”是他几乎没听过的,湛瑛的声音。 随后是衣衫窸窣、瓷瓶碰撞的一连串响动。 “还好。” 归无遗的手落在湛瑛胸前一道刺目的伤口上。铁蒺藜剐掉了她一块皮肉。 湛瑛没有低头,她只见眼前白衣晃动的身影,和师尊俯身验伤时落在她胸口皮肤上、眼睛前清凉的触感。 崇玉见那位一直被谣传得不近人情、冷若冰霜的剑仙比起寡言少语的湛瑛来倒更显得言辞亲切,语意温柔。 少年几乎都鼓起勇气要叩门了,却见归无遗似乎快要离开的时候,纤尘不染的白衣似乎冒出一股难以察觉的黑影,归无遗离开前忽然背转身望着被帘帏遮挡的地方,湛瑛在那里。 崇玉便看见归无遗背在身后正无意识摩挲指腹的手。 他听见那个低柔的男声道:“下次再有找上门的私斗,不必理会。或者……让他们来找我。” 湛瑛没有说话。 崇玉眨了眨眼,不知道沉默的这一刻发生了什么。 不声不响地,归无遗已经站在自己面前,崇玉顿时结结巴巴道:“剑…剑仙前辈,这…这是我们师尊送来替师姐治伤的灵芝膏。” 崇玉虽然害怕,却也抵不过少年人的好奇心飞快抬首看了一眼归无遗的面容才恭敬地垂下头。 只听得头顶一句带着冷意的答音:“知道了。”没有责怪他偷听。 崇玉憋不住呼吸地大口喘气,再抬头,归无遗已经走了。他端着漆盘无所适从又不知所措。 湛瑛闻声走出来,到他面前,伸手将灵芝膏拿去,崇玉目瞪口呆地看着她敞开的衣襟,一道可怖的占据了小半块柔腻肌肤的伤口赫然在眼前,可更奇异是,暴露在他视线中的半圆的雪乳,再往下一点……在衣襟往下拉开迭起的褶皱间阴影处,露出一点艳如海棠的旖旎之色。 崇玉指节死死地握紧漆盘,飞快地收回目光,视线只敢落在她白皙的脖颈上。 他在心里拼命告诫自己非礼勿视,拼命试图阻止心绪往往某个令人紧张的地方陷落。 但是他全部的克制和隐忍都在湛瑛睁着一双似上了釉彩似的、黑白分明、灵气摄人的眼中化散了,湛瑛试图将那涂在伤口上的灵芝膏,用莹白的指腹刮起米粒大的一团,伸出嫣红的舌尖试探性地一舔—— 不敢看了,崇玉告诉自己,他现在应该知道只有闭上眼,封闭自己的五感、以及赶快放下东西逃开。 湛瑛却奇怪地凑近俯身看了一眼崇玉紧张不安、僵硬无比的肢体,崇玉感到她的气息卷起一股蒸腾的潮雾,又化成水汽似的落在他皮肤上,一阵清风徐来、毛孔欲张的温凉。 崇玉受了触动似的,猛然睁开眼,从敞开的衣襟望见一对起伏连绵、玉质莹润乳房的暗影,然后是釉色光泽、黑葡萄似的含水的眼睛,正冷淡地望着他。 “你……你,师、师姐,你要做什么?” 湛瑛皱眉道:“我能对你做什么?”伤口泛起一股撕裂感的疼痛。 崇玉从绮念中回神,耳尖和脸颊都烧得通红,他都快要愧疚不安了。 少年期期艾艾,红着脸、垂着眼、低声道:“师、师姐,灵芝膏只能外敷,不能吃的。” 湛瑛失望地看了一眼灵芝膏美味可口的色泽。 崇玉不知道哪里鼓起的勇气,他只是冒昧地揣想到,剑仙不至于亲自为弟子上药吧。 于是他从湛瑛手中打开的冬青釉的太白双耳罐中擦过一片薄薄的灵膏。 深吸一口气,闭着眼,就像黑暗中也能准确摸到自己的胸口和嘴唇那样,用暂时难以忘却、可比拟感受自己身体躁动的本体感觉,往他方才见过的伤口处擦去。 湛瑛却抓住了他的手,将他指腹上的玉膏反手擦在他自己的脸颊上。崇玉只愣愣地听见她道:“师父帮我上过药了。” 崇玉呆呆地默然无言。 剑仙对首徒真的很关照啊。自己作为首徒似乎也没什么特别的待遇。最多是照管更多杂事、多听得几句长辈似的教诲。 湛瑛又回到那间只有归无遗一人居住的问心阁了。 崇玉伸手将脸颊上的玉膏捻下来在指腹着迷似地细细揉搓着。 他朝那间幽深静谧的内室收回牵得长长的、遥远的目光。发觉自己心里装满了许多说不清楚的疑问和失落。 这之后,即便师兄弟都声称打赢了剑仙首徒,却也并未像以前那样轻蔑地对待关于湛瑛的传闻了。 再后来,门派大比,湛瑛成为苍城派唯一挑战剑灵成功的剑修弟子后。 作为对湛瑛在外替门派扬名的回报,他的师兄弟们提起湛瑛的时候都充满了钦佩和欣赏。似乎同时都意识到了他们的敌人并不是同门或同派的任何人,更不是一同修真的哪位修士。 大家似乎都放弃了对湛瑛的挑衅和执念,崇玉就只能偶然听得几样关于她的一次次令人震撼惊叹的事迹。 而他想听的却是,她有没有再受伤、剑仙仍像以前那样待她好吗?她…还记得我吗? 崇玉单手撑着脸,指腹无意识地摩挲着脸侧,却忽然奇怪地脸红了。 第十章事后 崇玉一向起得很早。 习惯了无梦的夜眠,所以很少贪恋床榻。 他这次照样醒得很早。 不记得昨晚是何时睡过去,漫长的一夜又睡了多久。 他只记得沉睡之前仍然心痒难耐,贪婪地感受到和湛瑛肌肤相贴的满足感。 一早上还是一样,崇玉痛苦地发现自己勃起得更厉害,而唯一能让自己欲望消解的人正一丝不挂地躺在身旁。 “啊……”难受地吐出一股闷气,他抱紧了正和自己相拥而眠的湛瑛。 掌心又贴上她光滑柔软的脊背,恋恋不舍地抚摸着凸起的骨节。 难忍的欲望高昂着,他却不敢像昨夜一时情动那般在她腿心肌肤上厮磨揉蹭。 下巴摩挲着她颈窝的细腻温热。掌心是触手温滑的肌肤、胸膛紧贴着饱满挺立、此时却挤压成团、软雪似的乳肉。 他不敢将下身也和湛瑛贴合着,光是这样抱着她,欲望都一刻不停地袭击着他薄弱的意志。 男人的欲望确实太寡廉鲜耻、也太轻易了,他想。 崇玉在湛瑛的肩窝里落下片片亲吻,着迷地呢喃着她的名字。 “你在做什么?” 崇玉眨眼,湛瑛含着些微怒意的眼睛正瞪着他。 “我什么都没做啊。” 湛瑛将他在自己腰间无休止抚摸的手和贴近她胸口的崇玉推开了。 崇玉不安地看着她。 湛瑛皱了眉:“为什么要作出这副样子给我看?” 崇玉揪紧了身下的薄被,如临大敌。 湛瑛仿佛忽然明白了什么似的:“你不会以为……我们睡过一夜之后就有了关系吧?” 崇玉不解地反问:“发生关系,不就是这个意思吗?” “我是说,契约关系。” “像是道侣吗?” “……可以这么说。” 崇玉激动得呼吸急促,眼里泛起莹亮的水光:“阿瑛,我从来没这么想过。” “那就好。其他的最好也不要想。” 紧张的心又提起来:“最好不要想些什么呢?” “就像,你和我在一起了就不可以跟别的人再有关系;或者从此之后就要对我负责,两个人永远在一起这样。” 崇玉极忙摆手摇头:“……我都没有想过。” 其实关于这些他想了很多,但他不能惹湛瑛不高兴。 湛瑛若有所思地看着他。也不去管他有没有撒谎,不必纠缠于这些小事。 湛瑛坐起身。 阳光早就透过隔扇晒满了一方榻角。湛瑛眯眼适应了一会儿,裹在身上的锦衾有些嫌热,湛瑛舒服地伸了个懒腰。 湛瑛丝毫不介意自己完全光裸着沐浴洒满全身的柔金似的阳光。 崇玉目不转睛地看着亮金大片揉在她起伏轮廓的高点,暗金便似沾着浅墨、运着圆笔不疾不徐地,多情地在阴影浓淡间反复皴染。 他的目光都好似黏在摇晃的金色和流动的暗色间,光影浓淡、燥润、滑涩流转律动出的韵致仿佛只存在于壁画上丰肌秀骨、情态婀娜的神女。 如果你不吻我,这一切甜美的天工有何价值? 崇玉忽然便感到自己并未身在其中,和她不能相及的巨大遗憾。 湛瑛转头看见崇玉仍像小媳妇一样全身裹在被子里,只露出一张羞红的脸然而眼神却直白、热烈地盯着她。 又来了,这幅表情。 湛瑛感到不快,终于第一次将逐客令付诸口头:“你怎么还不走?” 以前作为首徒、后来接任了剑仙的湛瑛向来只要做出一副冷冰冰的脸色,都能让最不知趣的人飞快告退。 云隐都说,她和师最像的便是冷淡的眼神和拒人千里的傲慢。 虽然这暂时是崇玉的房间。 但他不愿惹湛瑛不高兴。 崇玉意识到自己仍然浑身赤裸着,一想到湛瑛看见他身上的丑东西肯定会更厌弃自己。 他便小声说:“我帮你穿上衣服再走。”悄悄在薄衾掩盖下穿上亵衣。 湛瑛没有拒绝。 以前她的衣服都是归无遗亲自准备,要么是青衫要么是和他相同的一袭白衣。 她好像还没穿过其他颜色或质地的衣服。 虽然昨夜的衣服脏了,可是崇玉还保留着以往湛瑛穿过的衣服,又按照她的身形和常穿的样式在每个想她的日子都添置了许多。 不过很多都悄悄加入了他自己才会喜欢的小细节。 湛瑛发现了他的小心思。 她揪着胸口的流苏和衣襟的绢花,疑惑地问:“这是什么?” 湛瑛把绢花扯下来,当作暗器斜掷了出去,却招招展展地落叶般卷在地上。 “……”她实在不能理解这种形式上的审美,无用的赘余。 崇玉脸颊发热,不敢辩解。整理她衣襟的时候又想到第二次在问心阁见到她的那天,因为受伤而敞开的胸口。 他好奇地闭上眼,试图寻找那个曾经血淋淋的、被剐去一片下凸皮肉的伤口所在。 于是他的手就按在了湛瑛左乳上。 “……” 崇玉红着脸解释:“这里曾经有块伤口。” 湛瑛早就忘了。 崇玉补充道:“我还给你送过灵芝膏…” 挺好吃的,记起来了。 “后来,是用过灵芝膏才愈合的吗?”他的眼睛亮起期待的光。 “师尊的玄术。”湛瑛神色莫名冷淡下来,无声地驱逐他一厢情愿的陪伴。 崇玉终于走了。 他只能穿着亵衣去找个空房间。 第十一章假的过去 红凝用爪子撑开一道缝,猫一样钻了进来。 咻咻地嗅过一遍后,用那张狐狸的嘴道:“情欲的味道。” 红凝敏捷地跳上榻,在崇玉的被子上踩来踩去,留下许多皱巴巴脏兮兮的痕迹。 红凝问道:“就是方才穿着亵衣便被你赶走的那个吗?” 它好整以暇地坐在榻上,察觉到一点难得的趣味。 “他看起来一副欲求不满的样子。” “所以你们什么都做了又什么都没做。”红凝肯定道。 “……”湛瑛提着尾巴把它扔在地上。 红凝轻巧地着了地,看着从门缝里缓缓淌过来的黑影。它趁着还未到正午的时间遍地阴翳赶快溜了过来。 湛瑛看见黑影虚弱无比,皱眉道:“它怎么了?” 红凝:“没什么……” 黑影却如水泻般流将过来,丝丝缕缕地缠在湛瑛腕上,一股阴凉的冷意。 见湛瑛拧着眉看它,黑影便瑟缩地回到地上,轻轻地和湛瑛拉长的影子融在一起——马上又被踢开。 黑影躲在角落发抖。 一副见了鬼的样子。 湛瑛提着红凝毛茸茸的后颈,迫她张开一张兽类的长嘴,露出尖锐的犬齿,口水便止不住得往下掉。 湛瑛嫌弃地将红凝拎远了。 一张嘴又酸又麻的红凝:“……其实也没什么,就是昨天你们亲亲舔舔磨磨蹭蹭的时候小影它刚好路过、恰好溜进、又适当地逗留了那么几个时辰而已。” “……” 黑影又溜过来,似乎记起来昨夜黏在地上的影象,便卖力地扭弄起来。 见地上像一股麻花一样扭来扭去、招摇摆动的影子,湛瑛隔空将影子掐住,疑惑道:“它在学谁?” “当然是被赶走的那位啊,不然还能是你?” 说到这个,红凝忽然想起:“我昨天在小影身上闻到了归无遗的气味。” 那是自然。 “不不不,是真正的归无遗的味道。” 湛瑛蓦地回头看像藏在阴影中抚摸着刚从钳制中逃开的黑影的红凝。 她不知道我杀了归无遗,湛瑛想。 那么,还带着归无遗气息的东西是谁? “和那晚望月楼的味道不一样吗?” “不一样,更浓更多。”红凝接着道:“好像忽然就从门缝窗隙漫进来铺天盖地的气味,差点把小影抓走。” 黑影簌簌地抖着,仿佛在用力地点头。 湛瑛若有所思。 难到还有人在不知疲倦地寻找归无遗的下落吗? 她那天可是将归无遗一剑刺穿了心脏,又用火灵咒烧得干干净净。 湛瑛其实并没有刻意隐瞒她杀了归无遗的事实,她不愿对红凝和盘托出,因为她觉得,红凝对她也是一样。 红凝和黑影,都像刻意留下来等她发觉、等她再度回忆起归无遗的引子。 想到这里,她感到一阵难言的烦闷。 生前死后,归无遗死后都无处不在。 窗外沉沉的暗影和隐蔽的角落,是否到处都有他的眼睛。 想想自己那天一怒之下真的杀了他吗?还是他想要我杀了他? 那天…… 从某个时期开始便一直对她冷淡回避的归无遗忽然来见她了。 彼时她也就住在这间偏殿。 湛瑛跪坐在地上,面前横陈着花梨木矮几,摆放着一卷书和一盏温凉的清茶。 她不知道归无遗什么时候进来的。 或者又是如往常一般,只是为了传她心法便让她坐在腿上,衣襟褪至半臂,他却心如止水地看着自己。 可是那天不一样。 归无遗的气息从背后笼住了她,然后就是一个清凉的怀抱,落在耳畔的吻,衣衫窸窣地磨蹭和第一次滑进她腿间的手。 湛瑛还记得自己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她每次想转身都被身后的人强硬压制住。 矮几被推翻,清茶漫了一地,她裸着上身被压在倒翻的矮几边缘,垂落的乳肉像一盏倒扣的钟,红珊瑚颤动似的坠着。 归无遗的手立刻攀上她胸前,灼热的掌心肆意揉搓着乳肉,石榴尖似的殷红的乳头被夹在他的指腹反复搓弄,立刻便由未被触动的软变成鼓起挺立的硬。 湛瑛流着泪。 归无遗肆无忌惮的动作仿佛静了一刻,他似乎比她还要更早知道她在哭。 归无遗贴在她脸侧,用熟悉亲切的声音问道:“你不喜欢吗?” 她胸口的手还在轻轻磨蹭,手背似乎有繁密错落的黑色纹路。湛瑛的眼泪掉在那只手的皮肤上,将他吓了一跳。却未收回手。 湛瑛便看见了和归无遗干净修长的手不一样的妖异的皮肤。 归无遗欺身压上来,执着地问:“你不喜欢吗?” 身后的手游移着来到她身下,卷起细细密密的颤抖。 他从背后贴过来,似乎只是给了她一个拥抱,他更过分地在她身下揉捻,乱得毫无章法。可是仍然一遍遍地问:“你不喜欢吗?” 湛瑛第一次被人侵犯凌辱,即便那人是她的师尊,是无人可敌的剑仙—— 湛瑛闭上眼,回头温柔地吻上他的皮肤,手却摸索似的来到他的胸膛。 背后的人明显身体一怔,紧张地在她青涩地回应前不知所措,湛瑛已经摸到了,他胸口发烫鼓动的心脏。 在他下颌间柔柔轻吻的间隙无声地唤出玉瑛剑。 只要缩成两寸长的短剑,她就可以一剑贯穿这个胆敢冒犯她的人的胸膛。 是归无遗的脸,却是他不常穿的黑衫。 他睁着微微惊骇的眼,一动不动地摸着心口。唇边还带着她吻过的温热。 他困惑地皱着眉道:“他告诉我,你也许会喜欢的。”湛瑛懒得听他喃喃自语,念出火灵咒便倾刻间将这位师尊烧了个干净。 湛瑛收回思绪,那个人不是归无遗的话,那么他是谁?归无遗又是谁? 从那以后,归无遗就失踪了。 湛瑛也失踪了。 是云隐将她找回来的。 第十二章打酱油的河河河神 她杀了师尊。 不,她只是杀了强迫她的归无遗。 湛瑛离开齐云阁之前,看都未回头看一眼。 她第一次开始怀疑,为何要修仙?为何自己会那么执着地跟从师尊? 师尊以前对她很好。 后来忽然便冷淡起来,开始斥责、羞辱、生硬地冷待她。 仔细想想,这种变化开始的时候,仿佛也是云隐刚刚拜入剑门的时候。 这是个巧合。因为归无遗和云隐在她看来并无多大交集。 她也并不知道师尊带回云隐和收自己为徒的时候有什么区别。 无端想起云隐,湛瑛松了口气。 一直紧绷的神经终于怠懒地松弛下来。 像在亡命天涯一样。 可是她并不害怕。 也许有人会找过来,要为此杀了她。 湛瑛并不害怕,她一点也不愧疚。 她遇到了不怎么愉快的强迫,然后按自己的心意回报了对方而已。她从来不会为自己感到羞耻或内疚。 有人在背后飞快地向自己靠近。 “师姐。”是云隐。 “请跟我回去。” 湛瑛闻言嗤笑:“你有这个本事吗?” 她举起手,玉瑛剑随着一道光芒消隐便现出剑身。 云隐道:“是师尊让我来的。” “……归无遗死了。” “不,师尊只是失踪了。” “……” “师尊早就知道你会离开,所以数月前就让我来此地来找你。” “我带你回苍城派,接掌剑门。” “他让你做什么你就乖乖照做?你是他的狗吗?” “不,只有师姐才会成为下一任剑仙……这也是我的想法。” “……” 湛瑛警惕地眯起眼。 少年面容秀美,神情笃定,一双湿润的鹿眼静静地看着她。 “我仿佛听归无遗说过,北宗文史派钟离世家四象五行,采先天气,秘术旁门,无所不能……” “是,我原名为钟离隐。” “归无遗从未教过你。” “我是为解除剑仙心魔而来。”云隐皱了眉道:“可师尊早就指定了你为下一任剑仙。” “我只为师姐而来。” 湛瑛背转身:“我才没有心魔。” “师姐,这话无人敢说。” “那你呢?” “我也说不得。”云隐脸色苍白,嘴唇抿成直线。 “你先替自己解除心魔再来找我吧。” 湛瑛俯身朝脚下的落霞涧看了看,飞流直下的瀑布连接着幽静的深潭。 她从未率性而为过。 “师姐,落霞涧下是恶龙潭,即便是神仙也有去无回。你最好离那边远一点。” 她偏想要不顾后果地试试看。 湛瑛回头笑道:“我根本就不在乎什么后果。” 心里忽然就充满了前所未有的畅快。 她真的,第一次感觉这么开心。 云隐抓住她的手道:“你不能跳下去。” 湛瑛抽回手,笑道:“我现在还不想跳。” 她还有别的地方要去呢。 于是云隐执着地跟着湛瑛。看她肆无忌惮地四处游历。 后来就变成了跟着她一起肆无忌惮地游历。 沉金河有位河神。 这条河总是会沉下许多路过行商、财主或官吏迁任途中失落的银钱宝物。 尤其在大灾或战乱年间。权贵富商们匆匆地架桥推车过了河,常有内讧争财、谋钱害命、夺人妻女的或溃败逃窜时丢弃行装轻身逃窜的。 一条河边演了许多兵家胜败、命如草芥和生离死别。 当然,安稳渡河其乐融融的也不是没有,河神只是不爱看。 河面上偶尔飘过来贪官为敛财送来的河伯新娘。他们让恐惧灾难的城民都乖乖掏出钱来。 河神为什么会想要一个人类的新娘? 她们最后都在恐惧中被淹死了。 但是这次竟然有两个新娘。 湛瑛躺在帏幔飘飖彩带纷飞的竹床上,竹席顺着和缓的流水静静地漂荡。 一个凤冠霞帔的女子披着头发斜靠在她怀里哭。 湛瑛看着梨花带雨的美丽女子自己也感觉到她的悲哀了,她拭去女子脸上混着浓丽胭脂的泪,现出女子本就极秀丽端庄的脸来。 “别哭了……不,如果你非常难过的话,请你继续哭吧。”她并不会安慰人。 于是女子伏在她身上嚎啕大哭起来。 湛瑛顺着她的背轻拍:“我可以带你离开这儿。” 新娘慌乱抬头道:“不,这样河神会惩罚父亲他们的。” “河神不会的。” 女子一双泪眼困惑地看着她。 湛瑛道:“我就是河神。” “你在说笑。” “看着吧。” 湛瑛游进水里,也许是因为河神太老了,或者剑修实力直逼地仙,所有湛瑛将在河底宝座上看热闹的河神扒光了衣服,随后缓缓地从河中缓缓冒出头,最后脚不沾水地点在河面上,笑道:“怎么样,我就是河神没错吧?” 河神的珍珠宝褂防水又防热。 女子惊讶地瞪着眼道:“你后面……” 湛瑛回头。 云隐又找过来了,呆板的一张脸。 湛瑛穿着河神那件由珊瑚宝珠辑串而成的披风,像个天真可爱的妖女。 “来得倒挺快。” 云隐显得更沉稳了:“如果师姐能一路少招揽不必要的麻烦,那我就根本……” 他的话被听不进去的人打断了。 湛瑛又躺在一身霞帔的女子身边,又是一阵欣喜的眼泪、温柔劝哄、眼泪啊,亲吻啊还有能给人安慰的拥抱和抚摸。 云隐:“……”都说了要少惹一点麻烦! 湛瑛沿途不知道随性所欲地替天行道了多少回。 客店里将抱怨妻子怀孕太久以致不能一如既往地伺候好父母和自己的行商肚子上缝了个摸不得、碰不得的肉瘤,十月之后那人生了头肿如囊满脸脓包的丑儿子,吓得立马扔了,结果那个弃婴夜夜趴在窗户上笑嘻嘻地喊“爹”。 一路遇见悲泣或行乞被卖的女子定要上去攀谈,听够诉苦之后又难免郁愤填胸,什么都肯一口应承下来。其中有个不算人类的孱弱小狐狸,红着眼眶舔着湛瑛手心,湛瑛一再保证会好好待她,什么都为她做。可男可女的小狐狸顿时就要拉着湛瑛回山上成亲。于是又一阵误会、歉疚和原谅之后,湛瑛就这么跟一众女妖混了个脸熟。 她现在看起来也不大像个剑修,倒像个一股妖气的精怪。 不过,在云隐看来,最过分的是她和杏妖勾搭在一起的一次。 第十三章杏妖与和尚 那天湛瑛躺在一座佛寺的屋檐上和几只东倒西歪的猫一道晒太阳。 刚过戌时,就见一个红衣女子也攀在屋脊上。 于是她们交谈起来。 “看见了吗?” “谁?” “那个正在用木杵撞钟的小和尚。” 银月初上,石砌的钟楼上一个身影瘦弱的素衣沙弥正在一丝不苟地敲钟。 钟声的尾韵荡在她们所在的屋顶时,已经缓成扑面而来、和风似的微波。 “算起来,他还有两年就要受具足戒了。”杏妖跟小沙弥很熟。 像一层纱落在脸上,混同着月色朦胧了这个夏夜。 杏妖肯定受了比她更大的触动,所以干脆化成一个红衣女子向正在步入庭院的小沙弥走去。 沙弥向她恭敬地施了礼,两人随即熟络无嫌地同路而行。 “净澈小师父,我今天想问的是另外的问题。” “请说。” “我不能像你一样时常感到快乐、安宁和满足,相反我感到悲伤、忧虑和不满。我的梦和生活一样,总是让我心神不宁。斋戒沐浴、焚香祷告也无法让我平静。”没有什么能洗去我预先就感到的愧疚和罪孽。 净澈清凉的眼眸顺着轻纱似的月光移到她身上,杏妖美丽的脸上露出缺月似的遗憾,然而遗憾也是很美的,哀愁也很动人。 净澈垂下目光,用一如既往、柔和的声音道:“无人能抵达最终的永恒,即便斋戒和祷告,也不能帮助洗去怀疑和恐惧。” “小师父,你也会怀疑和恐惧吗?”你也会失去心如止水的平静吗? “当然。” “可我害怕的是另一些东西。我还未说出口的话就已经先让我感到后悔了。” 杏妖迷人的眼睛盛着流转的微光,甜蜜柔嫩的嘴唇吐出动人心魄的话。 净澈因冥想和沉思而静谧的心里出奇地感到忧虑和不满。 他想起了幼年曾见过的常年饥寒受冻而灰败无神的眼睛;卖淫的妓女们巧笑的假面和疲惫的神情;灵堂上垂着眼皮的眷属和仆从;闹市街头从未停歇的喧闹和拥挤;母亲的哭泣;孩童的笑闹;男人粗俗的吼叫;商人的叫卖;妓女多情的眼睛…… 这一切的充实、丰富和看似完美,实则都满是破陋、残缺和腐朽。 这一切都注定消逝,这一切都毫无意义。 净澈闭上眼,又像入定一般抛却了脑中纷杂的意象和因此而来的种种失望、愤怒和痛苦。 他宁愿自己一无所知,毫无所感。他想变成虚无。 他希望自己没有心跳。 然而他还是在呼吸,仍然神经纤细,感情充沛。他多次发现失望地发觉自己和同年的青年男子并无分别。 除了摒弃自我、向往空无,他也常常感到自己正在生锈、腐烂和消亡。 心如止水? 不,他只是处在被平静和焦躁拉扯得麻木不堪的中间态。 杏妖怯生生地看着他。 净澈感到自己的灵魂卑劣地一分为二,一个沉默不语,另一个却张狂地怂恿、暗示、急切地催促着…… 他能感觉到和饥饿、焦渴如出一辙的随着年龄增长、身体成熟而来的躁动。 初次遭受欲望袭击的净澈,感到灭顶的痛苦和愧怍。 从此他路遇的每一个向自己行礼问讯的脚僧、对自己信任有加的方丈、虔诚祝祷的香客,都成了他的审判者。 他躲避所有人的目光和关切。他把欲望和自己都关在不见天日的孤寂里。 但是,他偏偏又发现了饕餮将众人拖进欲望泥淖的肮脏脚迹……懒惰、贪婪、虚荣、奸诈、愚蠢、淫欲、永不餍足的饥和渴。 他背负着所有人的不堪和罪恶,却总是感到痛苦和疲惫。 净澈像望着一口漆黑的深井,痛苦又着迷地坐在井口,凝望、纠缠、悲哀、好奇、渴望、抗拒。 他知道自己有一天会跳下去。 杏妖红着脸,紧张地看着他。 杏妖变换的红衣女子有一张美丽的鹅蛋脸和窈窕动人的体态。 女人的身体和男人是完全不一样的。 比起粗俗、鲁钝、可怕和丑陋的身体,女人白皙的肌肤、柔软的身体和动人的温柔使人感到赏心悦目的美,没有抵抗力的美。 这几乎在任何一个刚刚才朦胧地意识到男女有别的男人心里,都是无可争议的。 就像被风轻柔地抚摸燥热的皮肤,会感到舒适和惬意一样。 每个男人都有这样的渴望。 净澈却为这样的渴望深深地愧疚、忏悔着。 他也会怀疑自己根本没有过错,洗去根本不存在的罪孽是竹篮打水。 他根本到不了苦行的终点,也无法熄灭身为人的欲求。 净澈衣袍上洒满了皎洁月光。 他沉默太久的嗓音和僵硬太久的体态,也许早就泄露了什么。 杏妖的脸发着烫,清朗的目光含着期待。 “净澈,你吻过自己的母亲吗?” “不曾。” “你也从未吻过任何一个女子吗?” “从未。” “……真可惜。我竟然被这种事困扰了这么久。”杏妖别过脸,藏住控制不住的微笑。 “我不能亲吻任何人。”净澈坦诚道。 “可是,佛不也吻过甘玛拉么?” “他梦见最亲近的好友变成一个女子,袒胸露乳,佛便亲吻了女子的乳房,舔吮着女子的乳汁,佛感到如醉如痴的欢乐。” 净澈苍白着脸,僧袍下的手微微颤抖。 “可我还不是佛。” “佛求吻甘玛拉的时候也是一个年轻的男人。就和现在你一样,净澈。”杏妖脸上的笑容明朗起来。 “有一天,佛的梦境会在白天降临在你身上,你会拒绝某个少女的亲吻,却也会主动吻上你喜欢的人。” 净澈困惑地看着杏妖。她的脸庞充满想象中的安宁和梦幻,她此刻比自己更接近佛。 “看见美丽的女子,感到心花怒放;渴望和女子交谈、靠近;你会遇到第一个欣赏她的美丽却不必垂下自己眼睛的女人,以后你再遇到美丽女人的时候,就再也不必垂下眼睛了。” “你会被她的美丽洗涤干净、你会拥有过一个真诚而甘愿的吻,此后你就再也不会奢求别的吻了。” 净澈惊讶地看着她,被她的话蛊惑了,挪不开眼睛。 杏妖真诚道:“所以你要拜我为师吗,因为我比你更懂得喜欢或爱情,便可以教给你爱情的欢乐。” 她的唇带着笑意:“所以,你要吻我吗?” 净澈目不转睛,他进入了另一片坦诚开阔的幻境,他第一次感觉到无所背负的轻松。 他原本就没有罪孽。他渴望一个坦然的答案。 “……要。” 杏妖反而惊讶地在原地发怔,清凉月色下,净澈微凉的手轻轻按在她的掌心,杏妖随即回握了年轻僧人的手。比想象中更温柔的触感。 他紧张的气息,小心翼翼贴近,又似乎被逐渐热烈的呼吸推得更遥远。 杏妖也忍不住颤抖地靠近,两人却仍是生涩、毫无技巧地彼此偎近。 嘴唇无法衡量距离的远近,紧闭双眼的两人就只能生疏地用唇在彼此脸上探寻。 唇吻在皮肤上就落下一阵氤氲的热气,随即便准确地触碰到对方柔软温热的唇瓣。 真奇怪,明明闭着眼睛,屏着呼吸,鼻尖也不敢剧烈地喘气,可就是感觉一个吻可以如此甜蜜、芳香和绚彩斑斓。 繁星在热烈地倒转、和风轻旋着在他们身边绕圈,脚下踩的不是砖石平地,而是晃动不息的涟漪。 夜更沉了,月已经隐去。 杏妖已经趴在屋脊上,时隔良久,仍然情难自已地感到兴奋。 目睹这一幕的湛瑛十分好奇,她凑过去问道:“我也想知道什么是爱情的欢乐。” 湛瑛求知若渴地问道:“你也可以吻我吗?” 杏妖笑着在她唇边吻了她一下,仍然带着坦白心迹后的悸动,她却打碎了湛瑛的幻想:“向不爱自己的人求得的吻不会让你感到任何的快乐。” 湛瑛又陷入迷茫和困惑。 被陷入甜蜜和快乐中的杏妖感染后,湛瑛整天感到郁郁寡欢的烦闷。 云隐面无表情地探了探她的脉:“没生病。” “我只是困惑。” “为什么?” “爱情的吻真的有那么让人快乐吗?”她若有所思地撇了一眼云隐抿起的嘴唇。 云隐慌张地挪开正在试图从湛瑛身上找出异常之处的目光,沉默良久,才平复好呼吸和一贯冷淡的嗓音道:“师姐还是和我回去吧。” “不,你自己回去。我甚至打算把剑仙的名号传给你。在外游历可比守在剑门有意思多了。” ———————————————————— 首-发:yuwangshe.one (ωoо1⒏ υip) 第十四章书斋 “你为什么总是跟着我。” 湛瑛说着便把一对筷尾对准榆木长桌“噔”地一敲,这是她从一个马夫那学来的吃饭前煞有介事的礼仪。 她觉得这样非常有生活气息。 云隐不如她那样对什么都感到新鲜好奇,都乐意尝试,他将面前还未动过的菜往湛瑛那边推过去,将几个空盘子都挪到自己这边。 你的胃口倒很好。 湛瑛已经吃了许多,不是因为饿,而是馋。所以吃再多也总觉得最好吃的在下一口。 湛瑛终于感觉食管噎住似地,几盘精致可口的小菜也不那么吸引人了。 云隐站起来,等着湛瑛。 “怎么了?”她似乎很不舒服。 “我想我吃得太饱了。肚子撑得很难受。”稍微挪动一点胃袋就像荡秋千似地下坠似地发痛。 唇边被塞进一颗甜腻的药丸,她还没尝出味道就顺着喉咙滑下去了。 云隐收回被她湿润的唇角和舌尖舔到的手,神色莫名。 “消食散。” “太甜了,我想喝水。”湛瑛皱着眉,她不喜欢吃甜的。 一杯水便凑到她唇边,湛瑛看着云隐发白的虎口握在杯沿,顺着她吞咽茶水的动作奇怪地握紧了。 “唔——” 她喝不下去了,喂水的人也未将杯口下倾,水便从满满地扑在唇边,顺着下颌滴到脖颈和衣襟。 云隐帮她擦拭干净,在唇边细细地游移了一会儿。 “……怎么感觉你在不怎么情愿地伺候祖宗。”湛瑛皱着眉,并不享受这种不周到的服侍。 要是能把云隐像个小厮一样也卖掉就好了。 “师姐大可跟我回去。” 回不回去你都像木头似地杵在这儿,也没什么区别。 感觉腹中积食好多了的湛瑛顺利站起身,云隐唯一的贡献就是出行必备小物件都准备得妥妥当当。 刚走出客店门,斜对接便传来一阵吵嚷推挤的声音。 几个撩起下摆黑衣短打的壮汉正在辱骂殴打一个白袍束巾的文秀书生,边打边将书斋内的线装书乱扔横扫了一地。 湛瑛捡起一本,只见封皮上几个大字《品花宝鉴》,其余散落在地的都是些什么窃玉记、偷香传、飞花艳想。 翻开封皮,“好色,不必分男女;好女而不好男,是好淫而非好色……” 那边打人的嘴里也不干不净地詈骂着:“花了钱就给我们看这种熏眼睛的东西?” 那书生的身子顿时挫下去,嘴里还喃喃念着什么:“闲情消遣而已,何必动怒,再说此书又不是我写的。壮士息怒,小店还有其他口味,包您满意,请壮士挪步。” 湛瑛被身后一人撞了肩,手里的书顿时又散落在地,那人回头撇了湛瑛一眼,便进了门口闹哄哄,里面却安静异常的书斋。 文弱书生也求饶似地安抚好了几个看起来鲁莽却热衷艳情话本的壮汉,抓来个学徒应付他们,便跟在刚进入的人后面也消失了。 湛瑛忽然就往回折返,冷不丁地撞在一直在她身后的云隐肩上。 今天怎么一个两个地都往她这儿撞。 湛瑛有些气闷,完全忘了是自己没记性撞上去的。 云隐揉了一下她的额,露出一点罕见的笑意。 “走吧,今天先住店。” 嗯。” 客店的堂倌见湛瑛这位吃得多的大主顾又折道回来,还以为是丢了什么东西,凑上来便问:“两位客官,没落下什么吧?” 湛瑛道:“住店,两间。” 这日头才到正午呢,两人又没什么行囊包裹,吃过饭便走的客人忽然回头来住店,是有点稀奇。 堂倌堆起一脸笑:“这个时辰住店,多问一句,是要烧水沐浴吗?” 云隐预感到对什么好奇的湛瑛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果然立即就听得一句爽快的应声:“好啊。” 隔壁推门倒水进进出出的声音已经忙乎好一会儿了。 正静修打坐的云隐并不想刻意去听那边的动静,却总是能听到。 “哗啦——哗啦”阵阵拨水声,想是她觉得好玩,所以不停戏水。 “扑叽扑叽” ?他皱着眉对这声音的成因感到困惑,他不愿仔细想,却又好奇地忍不住去猜。 云隐猛地睁开眼。 往他这壁厢慢慢靠近了。 他恍然大悟,难不成她光着湿漉漉的脚,在木地板上朝这边正走过来? 心跳噗噗地鼓动着,脸色刷地就通红了。 “哐——”推窗的声音。 云隐深吸了一口气,努力平复乱糟糟的心跳。 还好她未过来,否则一墙之隔他也难以不去绮想,脑海里不堪的念头如愿落空,松了口气,却也带着淡淡的失落。 窗外是几点疏星,灌着凉风的夜。她在逐渐散去温度的冷水中泡到了入夜。 湛瑛看着对过那间点着浮雕鸳鸯倭脚宫灯的书斋,在夜里划破一点异域氛围的光亮。 方才在楼下撞在她肩上的那人,没有闻错的话,身上带了一点森冷的鬼气。 还有那个文弱书生,比起闹仗的主顾来都更巴结着他的讨好姿态,让那整间书斋都显得鬼气森森起来。 “啊——” 她搭在肩上的云绸披肩随着俯身下探的动作飘到楼下了,湛瑛伸手去抓,只摸到一点凉滑下坠的冷,是云绸飘垂的尾。 身后的门忽然被踹开,云隐紧张的脸现在门口。 只披了一件被湿发淋透背部的单衣,湛瑛惊讶地看着踹开门的云隐。 惜字如金的少年头一次结结巴巴不知道要怎么解释,大段的话都争相往嘴边挤,只吐出几个不成句的字:“你……我,只是……听见声……” 云隐突然闭嘴,强迫自己沉默下来,薄红的脸泄露了他此刻焦急的心绪。 可是他现在说出口只会让湛瑛不明所以,或者更加嫌弃自己麻烦。 咽下紧张的话语,云隐闭了闭眼,又视死如归地往窗边走来。 他掏出一方丝帕,将湛瑛渍水的湿发暂时卷裹起来,笨拙地在她颈间挽成一个发尾。 云隐摸了摸湛瑛后背湿透的单衣,轻声道:“换一件吧,窗边风凉。” 湛瑛没有理他,只往着楼下书斋,偏头以指点唇:“嘘——”默许了他的陪伴。 云隐噤声顺着她的视线看去,书斋门帘背后有几个斜长的影子在晃动。 她又在专注地探查着什么事了。 云隐没有什么兴趣,他很快就收回了目光,落到神情严肃专注的湛瑛脸上。 被他注视着毫无察觉的湛瑛忽然转头,吓得他一怔。 “等他们走了,灯熄了,我们去看看。” “……好。” 第十五章受困 “……你还是回去吧?”湛瑛侧头看了一眼头一次摸黑夜行、浑身紧张的云隐,出声道。 “不用。” 夜很深。书斋早就熄了灯。 湛瑛和云隐掐了个隐身诀便摸着黑探了进来。 湛瑛指间燃气一簇火光,将黑洞洞的四壁照亮,随即倒吸了一口凉气,云隐更是大气不敢出。 这简直就是间有阳具收藏癖的私人陈列室。 外厢的书斋原来是个装点门面的空架子,里面一间间的内室居然暗藏玄机。 “这是什么……邪神崇拜?”她指着一个仿古青铜的雕像,跪坐的雕像腿间朝天伸出巨大的阳具。云隐冷着脸看过去。 湛瑛走到内室中央,环顾四周,那些坦然高昂着夸张性器的壁挂、雕塑、烛台、甚至是桌椅箱笼的浮雕将她和云隐团团包围,她打了个冷噤,顿时感到落入某个噩梦的恐怖。 湛瑛后退一步,脚踩在什么凸起的机关上,身下的木板竟然是活动开合的。 湛瑛只来得及看了一眼云隐就掉了下去。云隐骤然发急,想也不想就跟着跳了下去。 这……简直是做不到底的噩梦。 他们降落下来的那块木板随即砰地合上,像一口箱子猛地扣上,一片黑暗。 身下是冰凉的石板,四周静得出奇,湛瑛抖抖索索摸到了云隐的手,凉得她心里一跳。 云隐反握住她的手,掌心才有了点温热。 放下心来,湛瑛指间簇地燃起一缕火苗,刚好照亮眼前一小片。 云隐投过来担忧的目光,似在探查她的状况。 她下意识地就和云隐背靠背地提防起陌生、潜在的危险来。 “我想应该不会有那间阳具陈列间更糟糕的地方了。”湛瑛自我安慰道。 她显然错得有些离谱。 这间宽阔阴冷的地下室空荡荡的,湛瑛几乎要失望地停止搜寻着什么的目光。 紧接着,她就对上一双瞪大的眼睛。 湛瑛惊得后退一步,贴着云隐的背。云隐立即转身扶住她。 “被发现了……” 对方却没有进一步的动作。 云隐随着湛瑛面朝的方向看过去,原来是一张靠背上以东珠为眼的绘着二龙戏珠的坐床。 湛瑛觑着那坐床上浮雕着的绘图,那些人头大得与身体不服比例,上身是正面观,下身却是侧面,无一例外地都裸露着巨大的阳具,双手端举着祭牲,似乎都在朝着某个固定方位朝拜祈祷。 湛瑛奇怪地坐上去,云隐都来不及阻止。可是没有任何反应。 湛瑛起身,又凑近细瞧了一会儿,便把一旁从摸进这里开始到误闯机关都身体僵硬的云隐按着肩坐了下去。 像是感应到了什么,座屏上那些来往朝拜的小人都荧荧地泛着幽幽的光。 湛瑛目瞪口呆……她怕不是一不小心就把云隐给献祭了吧。 “快下来!”她去扯云隐的手。 云隐一动不动。 “云隐?” “我中了什么机关…” “能动吗?” “上半身可以。” 湛瑛便去拉那坐床上从两端伸出来的细密金线,几乎要嵌进肉里似地卡在云隐的大腿上。 湛瑛试图伸手扯断,金线却纹丝不动。 湛瑛唤出灵剑,砍在上面,毫发无伤。 一直沉默的云隐难受地闷哼。 “伤到你了?” “没有。” “云隐,你好像被困死在这个诡异的坐床上了。” “我已经知道了。”很冷静。 她不应该说这种没用的废话,毕竟是她把云隐推上去的! 她又仔细凑上去看看那些朝拜祈祷的屏图,被所有赤身裸体,性器巨大的小人朝拜的那位神盘腿在宝座上入定。 同样是性器高昂,神色却平静地很。边上还有一群恭敬的随从高举着雉羽。 奇怪。 湛瑛猛然注意到站在最高位的那一轮象征太阳的日轮还有两列未点燃的木炬。 火星见于南… 那么,将中央最底端一个双手高举、伏跪在地的小人手上的火把点燃就可以了—— 一股暗香顿时幽浮在鼻端,湛瑛只来得及抓住云隐的手,说了声:“不好!” 两人双双沉入梦境,阴暗的石室内再无动静。 湛瑛根基深厚,也是因为寻常法宝方术她只凭本能便暴力破解,所以自练得飞剑同辈中便无人能敌。 她中了这股异香沉沉睡去倒是没遇着什么鬼蜮奇景,一片昏茫茫的愁云惨雾中,湛瑛不辨方向地往前摸索着。 猛然,有人拉了她的手到一旁,在她耳边诱哄道:“跟我走。” 湛瑛眉心一点戾气浮现,掣出玉瑛剑便将那人从胸膛剖开,道道黑气从他身上爆发出来,就要往湛瑛身上钻。 一阵威压极烈的剑气从湛瑛周身逼出,立时连同黑气和尸体都消失无踪,湛瑛抬手将眼前浓雾挥散,仍是望不到一点方才打斗的迹象。 奇怪。 她倒是可以把所有“活物”都杀尽,却也走不出这个雾障迷宫。 湛瑛想到自己随身带有拂翳珠和一些防瘴疠侵体的丹药。 把拂翳珠含在嘴里,剩下的丹药一起吃了算了,谁知道这里有什么古怪。 拂翳珠,含在口中即防瘴疠,也可免邪魔作祟布下的阴风毒气侵体。甚至能目透迷障,看清本象。 眼前浓雾既消,湛瑛往前多走几步便似身处一座破旧的古镇当中。 她旋转了几次方向,终于在明明熙攘穿行的人群间看见两个特别的人影,一红一白。着红绡的女子艳丽,白衣的男子高挑。 “师弟,师父那样连自己死期都算无遗策的人,你也不信吗?” “老胡子借死脱胎,他可是求之不得。” “师弟,你迟早会死于自己的傲慢。” “这对师姐来说可是好事一桩。” “你……” 两人在湛瑛面前停下,像发现了奇观似地饶有兴趣地停下。 湛瑛回头,一个破衣烂衫几乎衣不蔽体的女孩一边卖力地咀嚼,一边瞪着一双清凌凌的眼睛凶恶地和将她围拢在中心的几个小孩厮打。 除了破布条寒碜地耷拉下来,她裸露脏污的皮肤也添了许多新鲜的血痕。 女孩毫不在意身上其他地方被踢、咬、掐或是用石头砸,她只会在对方同样脏兮兮的手指抠进嘴里时才不择手段地反击。 其他时候,倒是有点武道精神,对付几个明显不如她的精光瘦条的男孩,她光靠灵活闪避和适宜回击就已经让对手呲牙咧嘴地又恨又怕了。 “师姐,这个牛脾气像不像老胡子。” 白衣人带了点笑意看向身边的红衣女子。 “我看她倒是生有仙缘。” “师姐,什么时候你也能前知推命了?” “我就是专门知道你厌恶这一套,所以不想你收她为徒。你已经有这个意思了,是吗?” “师姐,你算我的心意倒是很准。” “喂,小麻雀,跟我走吧。” 女孩回头,白衣人扔下几个铜钱,那帮好不容易集合起来找她算账的小孤老便作鸟兽散。 女孩厌弃他这副居高临下的口吻:“大白鹅,你倒是跟我走啊。” 红衣女子却笑了:“很机灵,更像你。” 白衣男子不悦道:“我要收你为徒,这可是多少人都……” 女孩一脚在他一尘不染的云靴上踩了个灰蒙蒙的脚印子,笑着说:“这可是多少人都求之不得的,我也没收过徒弟呢!不如你翻几个跟斗,我看看你够不够格做我徒弟。” 红衣女子噗嗤一声忍俊不禁,笑靥明丽,弯眉含春。女孩更加得意了,她宁愿讨红衣女子的欢心,也不想叫这个棺材脸的白衣男如意。 白衣男子并不动气,说了声:“你看好了。”话音未落,便见他隔空纵上几丈远,便在二层高的支窗前翻滚了几遭。片刻后,稳稳落地,脚不沾尘。 “怎么样,够格了吧。” 女孩拍了几个稀落落的巴掌,夸道:“不错不错。”转身便走。 衣襟后一直不知道哪里来的长手将她捞了回去。女孩疑惑,她明明算好距离就能像以前一样跑掉啊。 “都翻过跟头了,你还要不认账吗?” 女孩被他提住仅剩几片破布碎缕的后颈,不敢乱动怕摔个倒栽葱,嘴上仍然犟道:“那你跪下来好生说话。” 白衣男人在她脸上轻轻拍了几下,作势要打,“这般会以下犯上,要怎么罚你?” 女孩怒道:“谁在上谁是下,说清楚了!我宁愿当她的徒弟,也不做你的师父!” 肮脏的小手指向红衣女子。 女子将她的小手温暖地包住,却只是把她伸出的小指头折放回手心,不忍道:“学未有成,我也不敢收你这样的刺头做徒弟呢。” 女孩遭到意料之外的背叛,懊丧地垂下头。 难道只剩一个出路了吗? “……好吧,那我就勉为其难做一做你的恩师吧,请放我下来,小白鹅。” 对方竟然真的将她轻轻放下,女孩自信十足地转身就跑。 这次是被红衣女子拦腰抱回来的。 真好,姐姐不嫌弃她又脏又臭,怀里还暖暖的,女孩一点也不挣扎,其实她已经很累了。 “师弟,我看你也许自己做过师父便会知道师父的苦心了。” “你怎知我会是怎样的师父?” “再怎么差,也不会比老胡子更过分?” “那你便看着罢。” 湛瑛跟在叁人身后,红衣女子和白衣男子都不是普通人,二人离了市集便化作剑光飞去,原来都是炼成飞剑的剑仙。 湛瑛在幻境中倒是无所不能,她跟在后面,却也没有跟丢。 红衣女子不知去了哪里,只见万仞削壁、鸟踪不到的绝境中,白衣男子提着女孩瘦弱的双肩,似故意要试试她胆量,任山顶寒风呼啸吹得她摇摇欲坠。 饶是这样,女孩仍然不肯像在红衣女子怀里那样乖顺地攀着他。 白衣男子将女孩扔进一个下面就是万丈深沟的山洞,伸出干干净净的掌心,便凭空幻出一本剑诀也不问女孩识不识字,就让她在这里静修内外功法,威胁说几月后不见长进便将她从峰顶扔下去。 白衣男子化成一道青光破空而去,女孩没有吃的,也没有盖的,仍然感到方才凌空飞翔的寒冷锥心,却哆哆嗦嗦地拿起那本剑诀看起来,渐渐忘了寒冷,忘了饥饿和困顿,晕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