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煮熟少女》 序章 活跳跳鲜鱼汤 不知道各位有没有煮过活跳跳鲜鱼汤呢? 材料如下:半根薑切丝、葱花少许、盐一小匙、米酒一大匙、水放锅内七分满、然后是,没错,活鱼一条。(当然若是想要奢侈一点,可以加入海魔的触手切片与迷幻香菇少许提味。) 五味讲究的是酸、甜、苦、辣、咸,可活跳跳鲜鱼汤的重点则是放在第六味,也就是鲜。 处理方式是在简单粗暴中要求细腻,先拿两根竹籤一头一尾将肥滋滋的活鱼插在砧板上,然后拿菜刀横着刷下鳞片,这时各位能看见鱼嘴一张一合,鳃部抽动,尾巴乱打,比人血略淡的红血乱喷,残暴度满点。 在将鱼活生生剥皮,喔不剥鳞后,剩下的步骤就是将它快速将丢进已经煮沸的汤中,盖上锅盖。 接着最精彩的高潮就来了,虽然听不见惨叫,你能听见锅内传来疯狂的咚咚咚声音,鱼拍打着金属壁与锅盖,你知道牠正在热水中挣扎,承受痛苦,那种痛楚会透过撞击声,透过你压着锅盖的手掌传递给你,感受着那越来越微弱的震动,你能清楚明白一条生命在你手中消逝的过程。 有人说这过程必须心怀感激、满怀喜乐,因为是生命的重量、灵魂的回响。 我去他的。 此刻,在圆环都市最大的广场中央,星空与淡蓝色的月光照耀下,佈置好的祭坛四周插满火把,火焰顺着夜风摇曳,癲狂地令人想吐。 圆形广场外围立着四十六位殉道者的雕像,在庄严的雕像们与红着眼半疯狂状态的民眾见证下,史上最嗨的活跳跳鲜鱼汤厨房现场秀准备上演。 要被处决的,是一条自认没有灵魂的『鱼』。 那不是什么普通的鱼,那是我的『鱼』。 其实也不是真的鱼啦。 会用到『我的』这样佔有慾强烈,甚至可以说有些猥褻的字眼,聪明的各位一定猜得到,那其实不是什么鱼,只是一名叫『鱼』的少女而已。 第八十二代阐月巫女、圣?亚平寧的绝对统治者、连结神的唯一存在、月神的首僕、纯洁者、全知者,那少女被整个世界贴了一堆莫名奇妙的标籤,不过对我来说这都不是什么重点,管世界上的其他人怎么想,她就是我的『鱼』,我的,我取名的,会这样取是因为她先给我取了一个叫做『鹰』的名字,既然她是我的猎物,又一生都活在水里,那我当然就只能把她取名叫『鱼』啦,合情合理。 两个没有名字的人互相取名,这可是我想过最猥褻的玩法了,没办法,谁叫我认识她这么久,从来没办法触碰到她,都是因为那隔着我们的该死透明玻璃球。 『鹰,你知道吗?这个长两百二十五公分、宽两百二十五公分、高两百二十五公分、装满水的完美球体,就是我的整个世界了。』 还记得,曾经少女在水中轻巧地转了一个圈,长长的银发在背后成扇,一片摇曳的水草中,她张开双手对我如此说道。 她总说自己没有灵魂,因为灵魂是更加高贵的东西,不该诞生在这么狭小封闭的空间中,可那一刻,也不知怎的,我篤信必定有着灵魂寄宿在那赤裸的胸膛中。 至于为什么是寄宿在胸膛,而不是那毫无羞耻概念的大脑呢?我不知道,别问我,至少那一刻我没分神去看她脸就是了。 不过也难怪,毕竟从诞生以来,从来没有人把她当成人类嘛,连她自己都不认为自己是人,怎么会有羞耻心呢? 这就是她,就是从出生到现在,一直被饲养在装水的透明玻璃球中的少女——阐月巫女。 准确一点的说法,不是装水的透明玻璃球,应该叫做『生态观察球』,简称『生态球』,是一种微小、彻底封闭的『微型世界』,只要能提供光,就能永久自给自足的生态系统,本来好像是来养小虾小蜗牛跟藻类的。 天知道第一世代的古代人究竟是把伦理捨弃到何种地步,才想得这么新潮的玩法?将少女作为玩物,饲养在完全封闭的漂亮球状水缸中,欣赏着少女从幼儿时期慢慢成长,直到死亡。 眼前在大庭广眾下被迫赤裸身体、用双手抱着自己颤抖着的长发少女,诞生于那满是特殊营养液的生态球中,一生中没有从那直径约两公尺的水缸中踏出半步,甚至除了生长多馀的海藻外,没有吃过任何东西。 要说那些古代人跟现在这第二世代的我们,有什么共同点的话,大概就是都没把这少女当人吧,如果把人一生都养在一个封闭空间观赏当然是很残酷的事,但对于不是人的存在,那就变得相当合理完全没问题啦,对第一世代来说她是低贱的赏玩物,对我们来说她则是纯洁尊贵的阐月巫女,可其实没什么不同。 说了这么多,回到活跳跳鲜鱼汤吧。 越来越大声的民眾吶喊下,活跳跳鲜鱼汤厨房现场秀,又称为净化仪式的虐杀秀终于要开始了。 时辰已到,金鐘与鼓声齐响,八支燃烧的长长火把交错压下,一齐将巨大玻璃球下方垫着的木头与稻草堆点火,火光闪烁着玻璃的内面,印出少女绝望闭上眼的脸庞。 她哭不出来,由于一生都被关在水里,她根本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能不能哭,可我总觉她现在好像在哭,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因为她一直给我一种不会哭的感觉。 她不会哭,因为若是能哭,那球体早就满溢她的眼泪了。 球一直没溢满爆炸,不就完全证明了她是没办法哭的吗?聪明吧。 现在,球里的少女开始给人一种恍惚模糊的不真实感,擦擦眼睛,我才知道她没哭,反而是我自己的泪腺稍稍出了点问题。 我开始发疯,想挤开眼前挡着我的民眾,可人潮汹涌,我向前游,却离少女越来越远。 周遭的人在吼着,我也在吼着,可该死的我不知道自己在吼什么,也不知道周遭在吼什么。 因『血眼症』的感染与即将发作,多数民眾都红着眼睛,容貌狰狞,嘶吼怒骂,将愤怒与憎恨往那找不到任何遮蔽物的少女身上丢,好像这国家发生的所有的过错跟罪恶都是因为这少女引起的,旱灾歉收是她的错,『血眼症』扩散是她的错,五色暴走失控是她的错,人们手牵手一齐自杀是她的错,你妈便秘也是她的错。 可他妈的,这少女出生到现在,从未离开那颗由『不灭物』做成的生态球,到底怎么忙到能犯下全天下的罪? 没人能回答我这问题,大概都懒得回答吧,谁在乎呢?他们的情绪只因为少女越发痛苦的样子而高昂。 也只有我知道,她不是什么圣人,只是个普通的十五岁少女而已。 可若是没有这样的认知,接下来的一切,一般人大概都以为巫女确实被恶魔附身了吧。 她开始挣扎,包围她的热水波波波冒着气泡,她在球中拼命转着圈,逃无可逃,接着双手拍着那永远打不破的玻璃球,张着嘴像是在惨叫,甚至开始用头去撞玻璃。 活跳跳鲜鱼汤的高潮部分开始了,还是锅盖跟锅子都是透明的版本。 由于疯狂抓着玻璃内面,从断裂的指甲处飘着十道细红的血,那张脸死死贴着玻璃,本来容貌端正的脸庞现在真的跟恶魔差不多了。 我感觉她好像在看着我,用正在惨叫的嘴型问说我们的约定呢? 我是鹰,她是鱼,就算离开玻璃球可能会造成她的死亡,至少在死前,我能叼着她让她自由飞一会儿。 结果我没做到,我是个杀手,一对一偷袭很强那种,与全世界为敌实在不是我的长项。 少女的挣扎越来越微弱,然后终于静止不动,只是仰着头漂浮,望着淡蓝色的无尽之月,她用一生去祈求的月神。 月神一如往常地淡然,没给回应,只是静静地照耀着被泡沫覆盖的她,用圣洁的淡蓝光平等地照着那具死尸。 小巧的乳房、平坦没有肚脐的腹部、形状姣好的臀部、纤弱的四肢,她的一切通通染上一层粉红色,像是擦了玫瑰汁液再去火烤的脆皮乳猪那样。 未熟的少女,被煮熟了。 终于,这个国家可以风平雨顺国泰民安,可喜可贺可喜可贺。 很快那颗透明玻璃球就会吸收掉那死骸,再度製造出新的赏玩物,从幼儿开始,一切重来。 第八十三代阐月巫女,会是一样的长相,一样的个性,甚至可能是一样的组成物质,可那不会再是『鱼』了。 生命已不存在于那具身体了,那灵魂呢? 我不顾一切地狂吼,同时冷静的一面又问着自己以下问题。 是否,『鱼』的灵魂,还被囚禁于那『不灭物』做成的球型牢笼中呢? 〈一〉誓约 (1) 以上剧情纯属虚构。 什么活跳跳鲜鱼汤?根本没这回事。 好我知道这样说各位一定很想打我,但没办法,虚构的东西就是虚构的,不会因为各位抗议就变成真实。 刚说的一切其实还没发生,就只是我的梦境而已。 不过说到底,为啥现实就算是真的?梦境就算是假的?明明那些五感与自己因而產生的情绪,无论喜悦或是悲伤,都是在脑内中真实存在过的。 「或许,是差在『持续性』吧。」『鱼』曾这样回答我。 因为现实能持续下去,梦境则否。真的东西有持续性,假的没有,简单明瞭,我挺能接受这答案的。 可问题又来了,如果有着只能短暂维持一瞬间的现实,跟永远能持续下去的梦境相比,那么究竟哪边是真的? 这问题那时我没问出口,因为无论答案是什么,对『鱼』来说都太残酷了。 她总是只能活在梦境中,而且是别人的梦。 好,回到我的梦,会做这样的梦,实际上是因为这惨剧就快成真了。 人总是要有个切确的时间点,来确立自己当下的方位,就好像在大海中漂泊时需要下锚一样。如果某天有人睡得昏天暗地,过很久醒来后,整个世界却完全无法让他确认时间点,那么他一定恐慌到不能恐慌,人就是这样的生物。 所以现在我跟各位就来订下个时间点,一切以活跳跳鲜鱼汤仪式的举行作为基准。 做这个类似预知梦的蠢梦时,是在活跳跳鲜鱼汤仪式真正要执行的三天前,这时间点我还是没有找出方法打破那玻璃球弄出『鱼』来,『鱼』叫我不要来看仪式,走越远越好,可我嗤之以鼻,拜託我也差不多要死了,借我预习一下不行喔。 也算一种赌气吧,因为我们说好明明她应该是由我来杀的。 说起来从一开始,我本来就是去杀她的。 为什么要杀她?这就要从我决定改行当勇气祭司说起,至于为何我想改行,这又要从我当杀手的最后一次委託说起。 时间是活跳跳鲜鱼汤仪式举行的十八个月前,我被委託去杀一个没啥特色的智慧祭司,据说似乎是什么大导师的信徒之一,但一直没抓到确实证据,教会也不便出手,但又觉得碍眼,这种时候就只好委託给我这种私下处理的专家出马。 接到委託,我二话不说,以一股惊人的气势杀进他的豪宅中,见人就砍,见狗就打,杀杀杀杀杀,一路杀到他的书房门前,没死半个人半条狗,毕竟我是专业顶级的杀手,要做口碑可不能没事乱杀。 「老子来杀你啦!」一声怒喊,我踹门而入。 气势是做足了,可目标居然比我更高竿更气派,他静静坐着书桌前,连转头看我一眼都没有,以静制动,好像我这个顶级杀手对他来说算不上什么,不屑一顾。 人没动,倒是蜡烛燃烧得很刺眼。 由他自身做成的蜡烛旺盛地燃烧着,地点在书房,可身为智慧祭司,他没有汲汲营营埋首于书堆中,而是沉默埋首在火焰之中,我想或许他是做智慧祭司做腻了,想成为世界上第一个火焰祭司也不一定。 他双手缠着自己的脖子,脖子以上已经被烧到面目全非,整个被笼罩在一圈淡红色透明泡泡中,那是五色使用后的残光现象,但跟一般不同,那残光里还闪烁着一些奇怪的紫红色光点,我从未见过这样的残光。 根据我精妙绝伦的推测,这傢伙应该是自杀,用五色里的红色聚集週遭的热量烧死自己,非常有装置艺术风格的自杀方法。 好,我知道说到这,各位一定想问『五色』跟『残光』是什么鬼,不过这种琐事就先摆一边,之后我有空再解释。 总之结果我还未动手,目标就自己杀死了自己,间着也是间着,我在目标书写一半的笔记上,替他写下『我是一根蜡烛,登登登登登,请给分。』这句遗言,算是留下一个我有来过的证据。 其实我很是不解,目标是调色师这点情报当然我是知道的,但我拿到的资料里,明明写着目标只有二十九岁,距离三十八还有整整九岁,怎么会因为自杀慾而死呢? 也因为这奇怪的事情,回去交差途中,『自杀慾』这三个字一直縈绕在我的脑海中。 『自杀慾』在这世界算是三岁小孩都知道的常识,也是废话,关于人的固定寿命这档事,有哪个白痴会不在意? 讲得很玄,其实就是很普通的生理现象,做为人,有着食慾、睡慾、性慾等等各种慾望,自杀慾也只是其中之一。有些慾望是天生俱来,有些则是需要随着人类渐渐成熟时才產生,自杀慾同性慾一样是属于后者,人在约十一到十三岁开始会有性慾,男女的时间稍微不同,而自杀慾则晚了一点,男女统一在三十八岁会有这种强烈慾望。 到底这种慾望是什么感觉,没有人能回答,因为產生这种慾望的人通通都自杀了,呵呵呵笑着随手拿根叉子插入自己眼球之类的,所以这世界还没有人能活到三十九岁以后,第一世代里好像有一种叫做『老人』的族群,指约六十岁以上的人们,我们第二世代是完全不能想像,人类怎么可能活这么长?太扯了吧。 虽然人生是短了点,但活在这世上的好处就是人生规划十分方便,简洁明瞭,我们这社会相当讲求时间效率,毕竟除了我这种破坏规则的杀手外,大家都有着相当公平的生存时间,不出意外每个人的人生长度都是三十八岁,既然明确知道自己啥时会死,就没人喜欢浪费任何一秒的时间。 我也不例外,今年我已经十九岁,人生已经过了一半,算是迈向中年,我开始思考着剩下的人生难道还要这样过下去吗? 答案是当然不要,杀人有什么好精彩的?如果我死前要写一本自传,难道要整本写满着今天天气晴朗,我走到哪又杀了某某某人之类的文字?这也太单调黑暗了吧!会有哪个丧心病狂想看? 心意已决,我向老大交差完,就说:「嘿!老大我不干了,我都十九岁了,是时候退休了,剩下的目标你自己看着办吧。」 「你你你你你你你你!我我我我我们可是杀手!怎么能说退休就退退退退休!太太太不像话了!这样你对对对得起月月月神,对对对得起巫巫巫巫女吗?」作为阐月巫女虔诚信徒之一的老大暴怒,激动下招牌口吃又来了。 别看老大这样,过往可是江湖上闻之色变的狠角色,人称『辣手摧花』甜不辣(当然是假名),只是岁月不劳人,他现在已经三十四岁了,没几年好活,而我则是现役顶级杀手,再怎么样也不可能输给这种迟暮之人。 所以我没在怕的,比暴怒更暴怒。 「我我我我不是杀手,我我我我我我是超强的杀手,超超超超强的那种,你不不不让我退休,信不信我去杀爆爆爆爆你全家。」 「我信,我我我我我我信,别别别别别别杀爆我全家。」老大哭哭,拉住我衣角不让我走。「拜拜拜拜拜託再杀一下啦,别别别这么急着退休。」 「老大你别闹了!以后我如果要写精彩的杀手自传,写到退休这本该是一个精彩瀟洒的段落,结果你一个杀手老大,在那婆婆妈妈还口吃,这样以后看我自传的人看到这,误以为我都在乱写故意凑字数怎么办?」此刻我已经不能说是暴怒,或是说比暴怒更暴怒,可以说已经达到三层暴怒的九重境界。「我操,我的自传只打算写八到十五万字,从刚刚到现在跟你对话就花了三百一十五个字,除下来我的篇幅就被你浪费了0.4%~0.25%左右,那可代表我的人生呀!不要再浪费我的篇幅了好吗?」 「呜呜呜呜呜你你你你太太太太太过过过分了!」老大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哭着跑走,大概又要跑去哪边蹲着数花瓣了,不愧是『辣手摧花』。 就这样,我从杀手退休了。 …… 〈一〉誓约 (2) …… 现在,我们可以来介绍『五色』跟『残光』了。 各位或许会觉得太突然了吧,哪有这样搞的啦,毫无前因后果,前后文都不管的吗? 啊我刚刚不就说等我有空再解释吗?现在我就退休啦,自然就有时间了。 反正就我就是要在这里介绍,咬我呀呵呵。 ……阿呦好痛! 五色——月神给予世界的庇佑,只有少数人们才能使用的一种能力,五色的使用者又被称为『调色师』,被世界所宠爱的他们,拥有暂时地消耗自身的重力,换取涂抹世界法则的权利。 既然叫五色,自然就有五种,能干涉光与热,也就是能量传导的红色,能干涉动能与位能的绿色,能干涉电与磁的蓝色,然后是能统合命令上述三色的黑色,这个比较难解释,还是一样之后我有空再说,就是啥『宣告』、『呼叫』、『回圈』、『条件式』之类的东西。 最后是白色,没人知道白色是什么,甚至有人认为白色根本不存在,只是拿来凑数的,五色应该要叫做『四色』才对,不过这种争论就留给五色研究家跟智慧祭司去讨论,我们跳过。 残光——所有种类的五色在使用后,都会在使用的空间中残留整整一天的色彩。 那些半透明的色彩会凭空凝固在空中,不会移动,也无法遭到物理法则干涉,仅仅是肉眼看得见,却又不实际存在,就像烛火消失时印入人眼中的残光。而随着调色师体重恢復同时,那些色彩将慢慢淡化,再度转换成重力回归调色师的体内。 好,『五色』跟『残光』大致上就是这样,先记着,之后会用到,更详细的其实我也不懂。 或许有人会抗议怎会这样解释,我身为一个杀手,要说明这个,不是应该以身示范,跟一个调色师、最好还是会双色以上的稀有顶级高手怒战个三百回合,然后藉此一边解释说明吗?我才不要哈哈,跟调色师打可是有够累的,虽然我自己也是啦。 说明完『五色』跟『残光』,我也差不多要找到新工作了。 当然我也不是随便找找,是有认真思考过的。 知道自己的人生所剩下的时间,不再是个无限并且无法想像的概念后,开始想尽量过个精彩,这种想法应该大家都有过吧。 不过说到底,到底怎样的人生才算过得精彩?『精彩度』到底要怎么计算?如果有一个农民家的小孩平安喜乐的出生,平安喜乐的长大,平安喜乐的结婚生子,然后人缘不错,在整个农村的见证下安详地自杀,这样就算精彩吗? 不算嘛!想了想,虽然大家都很喜欢追求精彩的人生,但精彩其实跟人生过得好不好没啥关联性,就只是繁杂度的问题。当人生充满了一堆复杂、同质性极低的事件,人就会开始觉得这样的人生是精彩的,就像一幅图画只是由两三个顏色组成,虽然也会好看(甚至通常比较好看),但就给人一种无聊的感觉,就是要乱七八糟一堆顏色混在一起才够嗨。 那么要怎么找到频繁发生事件,并且事件的同质性极低的行业呢? 想了想,也就只有勇气祭司,也就是俗称探险家这行了。 决定后,二话不说,我立刻随便找了一间勇气教会分部来报名成为勇气祭司。 我们这社会可是很重效率的,毕竟大家时间都不多,所以要勇气祭司也没多复杂,两个步骤,第一是填写个人资料,第二是需要做个简单的思想审查,判断人格上是否有问题还有信仰上是否够坚定。 思想审查结果,柜檯小妹吓了一大跳。 她说她从未见过如此认真向上、思想纯正、信仰坚定、脑中充满正向思考的有为青年。 嗯,其实我也这么觉得。 勇气教会的信条只有一个,那便是『探索未知』。 主要的委託任务分成四类,探索与调查系、狩猎与收集系、不分类委託(包含护卫任务等等)、墨师专属委託。 前三个就是字面上意思,以第一类探索与调查系最具代表性,算是提起勇气教会或是勇气祭司都会说到这项,小规模的有探勘有价值的矿產或遗跡,大规模的则有出岛寻找未踏之地,简单形容就是这世界充满混沌跟黑暗,而勇气祭司则是拿着火把到处衝来衝去破坏气氛的那种人。 而第四项墨师专属委託,则不是什么人都能接的,专给能用『黑色』的调色师——又叫墨师,也就是我这种。 不过我是不打算接那种委託啦,给我灵感从杀手退休改行的,是那位将自身作为火把燃烧的热血智慧祭司,我认为这是对我人生的一个暗示,我必须拿起火把才行。 我举起的第一根火把,是在我接到的第六个探索委託,为了躲避追着我跑的嗜血兇暴羚羊们,我进到一个狭小的山洞,闭气藏在山洞里的碧潭中时,我发觉湖底似乎透露着一些微光,顺着游去,在另一个出口处,意外被我发现的满是银蓝色花朵的山谷,作为全世界第一个来到这山谷的人,我决定将这地方命名为『银蓝灭杀谷』。 「不行喔。虽然从来没有人到过那地方,但在藉由全知全能的阐月女巫大人口述而画成的地图资料中,确实已经存在着这峡谷了,巫女大人已经将它命名为『蓝花谷』。」柜檯小妹略带歉意地说。 第二根火把,是第十四个探索委託,在翻过高山的某片草原上,居然给我发现身上有着一黑一白条纹交错的神奇马类,我决定将这发现的新物种取名为【光暗相杀马】。 「呃,巫女大人说那叫做『斑马』……」 第三根火把,第二十七个探索委託,整个过程精彩刺激险象环生,死里脱逃的我养好伤后,带着在夜光下可以绽放七彩流光的【夜死七彩珠】去到勇气教会分部。 「巫女大人说……」 说啥我不清楚啦,我那时已经挺不爽听到这大名了,我只隐约记得柜檯小妹说完还交给我几根草药,她说虽然我故意把伤口都遮起来,不过全知全能又温柔的巫女大人已经先预见了我这趟会受伤。 第四根火把。 「巫女大人说……」 第五根火把。 「巫女大……」 第六根火把。 「巫……」 …… …… …… 操,我一定要去杀了她。 〈一〉誓约 (3) 先说好,我去杀她,不是因为赌气之类的原因。 我都已经十九岁了,也老大不小了,堂堂一个中年人了,才不因为这么孩子气的原因去杀人。 只是我真的受不了了。 她让我觉得我的精彩冒险只是在全知全能的她掌中进行的扮家家酒,而非真正在探索这个未知的世界。 我被迫听从别人的指令去杀人已经十九年了,剩下的十九年,我想是我世界的主人,而不是某种全知全能下被迫移动的棋子。 有她,就没有真正的『未知』,我不懂其他那些在她掌中舞蹈还一边自嗨说要探索未知的勇气祭司是怎么想,但我认为她已经威胁到我们这些认真想探索未知的人的存在了。 过去几代的阐月巫女似乎从来没有这么强大过,所以那时还有真正的『未知』存在,但这一代可以说是出类拔萃。 出类拔萃的欠杀。 杀手界有言,懂太多的人通常都活不长,结果一个什么都懂的却又活得好好地,是时候矫正这个错误了。 决定要杀她的三天后,我来到了她的面前。 各位或许会问,啊过程哩?都成功潜入了世界上最戒备森严的圣域之中,难道不需要用个几千字来叙述那段精彩刺激的潜入过程吗?这也太混了吧。 可没办法,毕竟我不是普通的杀手,而是顶级的杀手,超强的那种。 没有过程,就是我的过程。 好啦也不是我会什么瞬间移动之类的,总之这种东西我真的没办法说明,毕竟这算是我吃饭工具,怎么能公开呢?况且秘密这种东西只要被揭开了一角,瞬间就失去了其价值。 这也是我在柜檯小妹身上学到的,我曾经无聊变个小小的钱币戏法给她看,效果意外地好,那段时间她一直缠着我要我跟她说明,结果知道答案后,我得到的不是能感受到那丰满胸脯的好棒棒拥抱,而是只有一声『切!』跟短暂的白眼而已。 伤心往事就不提了,总之我来到了她的面前,我未来的『鱼』,我永世的『女主角』面前。 情境:首次相遇。 人物:我、她。 场景:我有点懒得说明,因为挺复杂的,不过这样『鱼』发现一定会抗议,毕竟好歹也是她生活了十五年的地方,所以我勉为其难,只好完整复製一段我曾经以此地为灵感创造的小说片段,藉此来说明一下。(小说名叫《倾月》,好看到不行,第八十二代阐月巫女『鱼』与绝代杀手『鹰』联名推荐!!) —————————————————————————————————————————— 『 ……能进到这块圣域的人,整个圣教皇国,也不到二十人。 首先长期居住于此,神殿的主人——『阐月巫女』,位于圣教堂国最高位的统帅者,代代皆由女子担任,是唯一能跟神明连接的存在。 再来是五名『中枢主教』,各自掌管着不同的教会,分别是力量之月、生命之月、智慧之月、勇气之月与情爱之月,五种罚之月。 最后则是轮流排班的十馀名『灰鸽眾』,直属于巫女,专门维持圣地的环境。 在第三道门背后,内部依然是直线式的道路,墙壁与天花板由无视重力的水所做成的,奇异的生物漂浮于其中。霍根曾在中央海湾的沙滩上见过,这是一种叫水母的生物。道路一片黑暗,没有任何煤油灯或是火把,由漂浮在三维空间的水母散发出橘红温暖的萤光,宛如一个一个小太阳一般。 黑暗道路的尽头,透漏着刺眼的光芒,霍根来到了极为空旷的地方,周遭是平静的水池,耀眼的人造阳光透过透明的天花板撒下,洁白的道路延伸到水池的中央成为一个小岛,清澈湛蓝的水使得小岛宛若漂浮在蓝天中。 月神殿,由第一世代的『遗跡』所改造出来的巫女居所。 来到水池中央的小岛上后,四周是五顏六色的小花小草,苍翠的环境像是特地设计来给人野餐用的,而岛的中央,有一颗比人还高的巨大透明玻璃球…… 』 —————————————————————————————————————————— 以上出自《倾月》第三集第二章,一字不改抄袭不太好,不过自己抄自己,应该不算抄袭。 霍根是谁各位不用管,不重要反正没我帅,总之这样就完美地说明了巫女的居住环境了。 「你是来杀我的。」这是她跟我说的第一句话。 我没有讶异,废话,她当然知道啦。 如果她连这个都不知道,我还杀她干嘛? 她的语气平淡、毫无波澜,像是用一个神的代言人身份,在叙述一个从开天闢地时就已经既定、不可改变的命运一样。 不过我很讨厌命运这一套,我偏偏要故意唱反调。 「不是。」我正气凌然。「你讯息落后啦,我不干杀手有段时间了,现在我是作为一个勇气祭司,来取回人类的自由意志的。」 「……」她歪着头,露出一种由出现在巫女脸上,足以让一般人讶异到吃手手的神奇表情。 居然是『不解』。 「为了我之后真正踏向『未知』的梦幻冒险旅途,你的『全知』不该存在。」管她的,反正我先把台词说完,不然我来之前想这么久不就浪费了? 她眨眨眼睛,『不解』后是『讶异』,大概是从来没人敢这样恶狠狠地跟她说话过吧。 但对于眼前赤裸又完全不懂遮掩的美少女,那时的我完全不懂得怜香惜玉。 毕竟我可是公认的思想纯正有为向上好青年,遇到这种无耻之徒当然是很愤怒,我决定靠近一点,努力视姦惩罚她。 「我剥夺了你的自由了吗?」她似乎有些歉意。 「不对。」我摇摇头。「你剥夺的不是我的,而是全人类的自由。」 「为什么呢?」 「举例来说,就像有一个小小的箱子,你放了一些小生物小东西进去,控制了里面的环境跟所有变数,藉此完美地预期了这箱子里之后会怎么发展,那这箱子里面还存在自由意志吗?」(到这里各位一定会觉得奇怪,我明明是一个杀手,为何有时候讲话这么学术,理由是因为我不是普通的杀手,而是顶级杀手,超强的那种。) 也是后来我才知道,我讲得就是生态球,眼前的那颗该死的球。 「可是我知道的,也只是月神知道的一小小部分而已。」 「嘿,别跟我提什么月神,我过往是个杀手,是被月神背弃的存在,背负罪恶者,我不信月神的。」说这句话时我紧紧抓着我用布带封印的左手,啊啊啊啊寄宿着邪神的左手又刺痛了,我不愧是被月神背弃的邪恶存在。 「但神是存在的,你杀了我,神还是知道这一切,什么都没有改变。」 「但神才不会间间没事跑来干涉我,神不会成天对世人说嘿我知道你怎样我知道你怎样,你明白神这种东西最大的好处是什么吗?就是不需要时我完全可以假装祂不存在,反正祂又没有实体。」说到这我真的有些怒了,这傢伙完全不懂自己犯下什么错。 所以我从怀中拿出那几根她託柜檯小妹送来的乾巴巴草药,丢在地上用力踩。 「就算有一个至高至大的存在能理解我的存在、我的未来、我的宿命,然候哩?天边的事我才不在乎,但如果那个存在开始干涉箱子,明着说你们的一切冒险都不是自主的,而是由我所创造由我所安排,这就完全不一样了,懂吗?你让我知道了我其实不是自由的,这就破坏了游戏规则。」 看着我在她送来的草药上跳踢踏舞,各种地板动作,她没有露出一丝受伤的表情,操,她当然不会受伤。 「你的意思是,自由其实是一种无知吗?」她问。 我的天,『不解』居然是她的常驻表情,一个全知的存在最常出现的表情是『不解』,我出去说大概没有人会相信吧。 我很讶异,但还是回答她。 「我哪知道你怎么想,你的自由,又不定是我的自由。」 「我很感谢你,你解决了我想了好几年的一个问题。」 她拨了一下飘到她面前挡住彼此视线的纯白色长发,拨得好,可以的话胸前的也顺便一下谢谢。 「这些年我一直在想自由是什么,曾经有一位『灰鸽』偷偷告诉我,自由就是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不会有有想做的事情却做不了的情况发生,那就叫自由。」 「大家都说我是神的代言者,为了世间的喜乐,为了崇高的存在,我不该有自己的意志,不该有自己想做的事,更不该有自由。可其实我一直觉得自己是自由的,因为既然我没有自己的意志跟想做的事,那么就不会有想做却做不了的情况发生,我本来一直觉得这样很矛盾,为何他们说我不自由呢?」 「但这一切,若自由其实是一种无知的话就说得通了。」讲了这么多后,她沉默了一下,轻轻说: 「谢谢你,现在我也不自由了。」 〈一〉誓约 (4) …… 「但这一切,若自由其实是一种无知的话就说得通了。」讲了这么多后,她沉默了一下,轻轻说:「谢谢你,现在我也不自由了。」 「……」 我操操操操操操操,这个疯女人到底在说什么鬼? 我突然想起我妈生前谆谆告诫我的那句话,她说遇到神经病一定要离远一点。好啦这当然是骗人的,我根本没跟她对话过,我天生就是个杀手,第一个杀的就是我妈,在生下我时她才十三岁,很不意外地难產死了,这在这社会上也不是什么新鲜事,没人会责备让她怀孕的我爸,毕竟人生有多长就摆在那边。 这个社会的理想状态,学者们是这样计算的,女性十六岁时性徵完全成熟,生下小孩,三十二岁时刚好把小孩扶养到自己生育的年龄,运气好还有机会还能当上六年的爷爷奶奶……可惜这是理想状态,属于那些不食人间烟火的学者们的独特幻想,现实社会通常状况都不怎么理想。 也或许人本来就是只能活在误差中的一种生物吧。 回到正题,那时候我觉得这女人真的是疯疯癲癲的,不打算继续跟她废话,要动手就赶快动手,毕竟我人生的篇幅很宝贵,之前才刚被我老大浪费了好一大段,我心痛得紧。 可后来我才明白,在我剩下的人生,她将要佔据的篇幅比例,远远超乎我的想像。 不过也没办法,喜欢一个人本来就是个很难量化的过程,最简单的计算方式,或许就是你愿意在那个人身上浪费多少篇幅吧。(唉呀后来我真是爱死她了,爱到我都想在剩下预计要写的七万多字篇幅,用『鱼我真爱死你了』这行字乘上一万遍来浪费掉,可惜她本人不知为何强烈反对。) 咚! 我狠狠踹了那颗超大玻璃球一下,满脸兇恶。 「你再说什么迷惑我都没用,我决心要杀,就一定要杀,你?已?经?死?定?啦!」 她很震惊,银色大眼在精巧的脸蛋中眨呀眨。 嘿嘿嘿被吓到了吧,我就是这么坏啦。 接着她笑了,那是我活了十九年的人生中,在女孩子脸上看过最灿烂的笑容。 她很是高兴,在球体中游来游去转来转去,也不知道在高兴什么,欢快地……就像是个普通的女孩子一样。 哎呀我在想啥这怎么可能?这疯女人可是全世界最接近神的存在——阐月巫女耶。 不过老实说这展开真的是出乎我意料之外,在我决心决定拯救世人后,我是全副武装、抱着必死觉悟来到这里的,我本来预计将与传闻中的歷届最强巫女怒战个七天七夜,馀波将整个圆环都市化做一片焦土之类的。 结果只是一个疯疯的女孩。 「原来是真的……原来是真的……」我听到她喃喃重复着这句话。 「什么真的?」我皱眉。 「这世界原来是真的!」她张开双臂,像是要拥抱我,或着说,拥抱这个世界。 「喂喂喂喂不要那么跳痛好吗?」 「在我出生以来,从来没有人碰过这颗球,我一直在想,说不定我认知的世界其实不存在,无论声音、影像,通通都只是映在这颗球内面的幻影而已。」她不知道在激动什么,话说『影像』是什么鬼?「可是、可是……在你刚刚踢它时,它……它真的晃动了一下!」 哇靠,怎么可以把一句话讲得如此充满生命的喜悦?简直好像刚成为父亲的男人贴着怀孕的妻子肚皮时会讲的话一样,他、他、他他他动了了一下。 「第一次,这是第一次,世界真的跟我互动了……」她满脸陶醉,我则快受不了。 所以我耸耸肩,决定泼她冷水。 「那你有没有想过,说不定你眼前的我也是幻影,只是这颗球刚好自带震动功能?」 她立刻静了下来,沉默了几秒后,又开口。 「你是说……只要我不离开这球,我永远也无法证明球外的世界是真的吗?」那是一句很轻很柔的话,可说这句话时,她睁着大大的眼睛望着我,眨都不眨,简直好像在哭。 我突然没由来產生一股罪恶感,该死,我可是一名顶级杀手(虽然已退休),怎么可以有罪恶感这种不健康的东西? 不能再犹豫了。 「反正你又出不去这颗球,球外的世界是真是假,对你有差吗?」 冷冷说完,我开始换装,解下披风后,我将左手的绷带卸下后,在双手手腕处装上两把精制成火焰状的袖剑,整个过程持续了将近二十秒,因为我故意将动作放慢,为了让眼前的少女感受到『啊啊啊啊啊我是不是要死掉了?』的预期心理煎熬,我真邪恶。 满脸淫笑,我立于超大玻璃球前方,深吸一口气。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我狂吼,双手毫不间断连斩。 直劈、横斩、横斩、直劈,心脏从平稳状态在瞬间加速到快要爆走,运用上全身肌肉与骨骼,怒涛般的连续猛攻。 两把袖剑在玻璃上一刀一刀擦出火花,流光在巫女睁大的瞳孔中不断喷散,再如烟火般消逝。 连续二十七刀,这由我这顶级杀手全力使出,过往见神杀神、鬼来斩鬼的最强终结技…… ……结果一点屁用也没有。 玻璃球上一丝伤痕都没留下。 巫女一脸不知道我在干嘛的表情。 我操! 鄙视我,我可以忍; 鄙视我独创的『灭狱二十七杀』,我忍无可忍。 我大怒,回归武道的本质,返璞归真、大巧不工的双手刺拳打出。 啪擦。 那是我的爱剑『炎杀双魔』其中一把断裂的声音。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我的袖剑呀!」我不由得抱头惨叫。 幸运的是,袖剑只断了一把; 不幸的是,还有一把没断。 因为我抱头的动作,没断的那把将我的一部分头皮连同保养得宜的侧边头发削了下来。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我在地上翻滚。 「……」 「我要杀了你!你给我记着,我绝对要杀了你!」我痛哭失声。 「……」 「别以为这样就算赢过我,你不过仗着防具厉害而已!有种不要躲在球里面,出来单挑呀!」 「……」 好不容易起身后,我发觉女巫——我的暗杀目标,目测也才十三、十四岁的全裸少女,正用着充满母性光辉的怜悯眼神看着我,这让我更加崩溃。 「这颗球是第一世代的遗跡,完全由『不灭物』所做成,是世界上最坚硬的物质之一,你是打不破的。」她终于说,声音很温柔,简直像是在安慰人一样。 这让我真的发狂了。 「我管你的!我管你的!我要杀了你!我一定要杀了你!」 「你一定要杀了我吗?」她重复我的话,轻问。 像是在挑衅,又像是在期待些什么, 可那一刻,我没有听出她声音里的期待,因为我已经暴怒到不能再暴怒,达到了暴怒的巔峰状态,二十七层暴怒境界。 「操!别以为有这颗球保护就了不起!你给我等着!不管花上几年,甚至是将我剩下的十九年都赔上,赌上我前任顶级杀手的尊严,我都一定要找到方法打破这颗臭球,然后杀了你啊啊啊啊啊啊啊!」 「约好了?」她静静问。 那便是,缠绕两人之间甜蜜诅咒的开始。 「约好了!现在你?是?真?的?死?定?啦!」我按着流血的头部狂吼,在卫兵因为骚动而赶来之前赶快闪人。 恩,约好了,『鱼』,我将献上我身体的一部分起誓。 我亲爱的头皮。 〈二〉灵魂 (1) 「嘿嘿,这是我在北边大漠最深处走了三天三夜,在一个建立在四隻活着的大陆龟上的神殿里发现的顶级宝物,那些熟体大陆龟的龟壳每个都有一座小岛这么大,扭曲的神殿高耸入云端,在数千位堕落神灵与恶魔徘徊的遗世宫殿里,我用我精湛的潜入技巧来到中央的灵宫,准备来个王见王的一决死战,结果王座上坐着的不是恶魔们与堕落神灵的首领,而是放着……鏘鏘鏘,这个。」我向柜檯小妹展示手里的纯白色奇特果实,嘴里嘖嘖作响。「本来这样一个威力强大的宝物可能会破坏世间平衡,所以我一直很犹豫要不要公开,但念在我们交情不错,不如这样,我这颗千辛万苦得来的【真?卍毒白杀果】就给免费你摸摸看,而你怀中藏着的那两粒也给我摸摸看鑑定一下,我吃亏点没关係。」 「臭变态,没看到旁边立着的『禁止性骚扰』木牌吗?」柜檯小妹翻翻白眼。「还有,巫女大人已经事先通知我说你等等会拿颗涂白的苹果来糊弄我了。」 「喂!叫你们那什么巫女的不要太过分喔!」我暴怒翻桌。 说来也奇怪,一个小小的柜檯小妹到底何能何德,可以频繁被整个国家最伟大的阐月巫女联系?巫女给世人的指示通常我们叫做『圣昭』,而这柜檯小妹这几个月收到的『圣昭』数量,说不定都已经比一位枢机主教还多了,是闹哪样?要是我以后写自传兼杀手小说,写到这里,看的人不就觉得呵呵这社会的设定也太随便了吧。 在之后过几个月,我才知道那是『鱼』的一个能力,她在恍恍惚惚做梦时,能梦见某些人(据她的说法是什么『精神亲和力』比较高的人)的现实,有点像是凭依,却又没有任何控制权,只是共同拥有了那个人的视野跟其他一部分五感。 而做这些梦时,她是有选择能力的,所以她这闷骚小鬼头在发现我这个成人频道以后,便爱不释手不想再转台,导致我个人的隐私权彻底没了。 哀,女人就是爱看垃圾节目。(题外话,频道跟垃圾节目都是『鱼』教我的词,以后看见那些莫名突兀感觉不太合世界观的单字,都是『鱼』教我的,绝对绝对绝对不是我设定随便,不要再问了。) 好,我们现在可以来介绍『黑色』了。 我知道各位现在心里大概正骂着脏话,想着怎么又来,这傢伙真的都不管前后文的吗?不过这跟我信仰的哲学有关,这世界既无序也无意义,在无序中切割出有序则是人类最擅长的事情。 就像我突然插入介绍那些名词一样,当重复的无意义行为进行到第二次时,它就成了一种无中生有的规范,开始限制住人类原本应该享用的自由。 人类把那些规范细分成规则,立在生来赤裸裸的自己四周,框架住自己藉此得到安心,认为自己终于处在保护之下,我想着,如果人类生来就像大陆龟那样天生具有坚硬又巨大的外壳,或许大概就不会这么喜欢创造规则了。 回到『黑色』,『黑色』简单说就是如果只有自己本身存在、一点用也没有的辅助性顏色,它能给其他顏色下达更精确的命令,藉此突破一些原先做不到的限制。 举例来说,能用黑里面的『条件式』设下陷阱,让达成某种条件后(例如人体走进某个范围),才触发原先设定好的五色,又或着能用『回圈』设定重复次数,像说每隔十秒就在那空间重复一次设定好的五色。 详细来说,分成五种如下。 【黑?宣告】:定义某种行为,某种物质,或是储存他人或自己使用过的五色。 【黑?呼叫】:将某种行为再现,或是再现别人使用过的五色。 【黑?条件式】:当达成某种事先定义好的条件后,触发某种五色。 【黑?回圈】:让某种行为或是五色不断重复,直到达成设定好的限制(例如次数限制)。 【黑?回溯】:将某种状态回復成初始状态,例如抹消掉几秒前使用的五色,或是回復一些人体的小伤口。(根据研究结果只能佔人体的一到三个百分比,也不知道为何。) 当然我也知道如果我这样说,各位一定迷迷糊糊,所以我们来个具体的举例说明,而这个举例说明其实在我另外写的小说中已经出现过了,所以请容我再次复製贴上。 哈哈哈我知道各位想说什么,我就是这么无耻啦,特爱乱写、凑字数和复製贴上,怎样有种咬我呀。 ……阿呦好痛! ———————————————————————————— 『 ……根据店长说明,这是他花了大笔金钱,请『调色师』里少部分,能使用黑色的『墨师』来设计,好不容易才完成的无实体冷藏装置。 只要把水或酒放进这直径约一公尺、暗红色立方体的残光空间内,就会自动地触发五色里的【红?散能】,分散液体里面的热能,将其保存于适当的温度。 一如往常,只要阿克夏盯着某处一段时间,那所谓『女媧系统』就会自动分析眼前事物。 此时阿克夏的视野中,『冰箱』的旁边浮现了大量的说明文字。 此物为由五色石循环系统(fivecoloredgemscirculatorysystem)构成的应用程式,程式码如下: 【黑?宣告】:目标物一为『水(h2o)』 【黑?宣告】:目标物二为『酒精(ch3ch2oh)』 【黑?条件式】:当目标物一(水)进入作用范围内时,如果其温度大于摄氏零度,则用【红?散能】降至摄氏零度。如果是目标物一(水)的温度小于等于摄氏零度,则保持原温度。 【黑?条件式】:当目标物二(酒精)进入作用范围内时,如果其温度大于十二度,则用【红?散能】降至十二度。如果是目标物二(酒精)的温度小于等于摄氏十二度,则保持原温度。 【黑?回圈】:每当目标物一(水)或目标物二(酒精)进入作用范围内时,累计一次,当重复一千次时停止程式,目前四百二十一次。 「简直像魔法一样。」阿克夏喃喃自语,从冰箱中拿出要使用的酒与冰块…… 』 ———————————————————————————— 以上出自《倾月》第二集第一章。(真的好看到不行,绝代杀手『鹰』强烈推荐!什么你说这次『鱼』怎么不推荐了?她说我再故意乱写的话,她真的不敢推荐给其他人了,哎呀这吃里扒外的小妮子。) 还是一样,阿克夏是谁不重要,虽然是比上一位登场人物霍根帅上一点,但很可惜依旧没我帅。 好了如果各位有认真看那段复製贴上的文字,应该就对黑色有概念了,如果没有也没差反正就跳过,我会提到这个,第一是之后会用到,为了让各位在之后有『哇靠这伏笔也用太好了吧』的错觉,我只好勉为其难先提一下,第二是这跟我失去的头皮有关。 没错,我也是调色师,还是只能用黑色的纯正『墨师』。 在我失去头皮时,我本来有机会能立刻用【黑?回溯】将头皮回復到前几秒的状态,这样我往后的中年秃头危机也就不会发生了。 可惜那时我根本不会用。 叭叭叭叭我知道有人要开始抗议了,这么好用、刚好又是我天生能用的能力,我一个干杀手的居然都没花时间去熟练它?这样算什么顶级杀手呀? 但没办法,各位想想,我是顶级杀手,超强的那种,所以当然我过去几乎没有在执行任务时受伤过。 这就是强者的宿命与孤独,能让自己受伤的,永远都只有自己。 好啦,垃圾话可以说,做人还是要认真,我也是因为后悔到不行,所以在失去头皮之后才去认真研究了下黑色,才会有上述这一大段,算是亡羊补牢。 就像泼出去的水收不回来,逝去的头皮也贴不回去,但人生是正向光明的,它还是可以重新长出来。 在我的头皮跟头发都长出来后(虽然毛发似乎比过往稀疏些,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我的怒火也消个差不多了,即便那女人对我做了如此狠毒过份的事,毕竟我是心胸宽广的男人,记仇一辈子什么的不适合我。 没了私怨,不代表我就不打算杀她,我本来就是为了更加宏大的理由才打算杀了她,私怨只是小小的插曲而已。 但我是不介意态度放软一些。 总之那段时间我频繁地跟巫女见面,【冥王怒杀斧】、【白焰千杀镜】、【星象镇杀弓】、【血杀无量爪】……每得到一把神兵利器我就去试着再杀她一次,顺便间聊,内容天南地北,从哎呦你为啥要这么难杀到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有天能穿上内衣的话会选什么顏色? 「不知道,你觉得应该是什么顏色?」她歪着头。 〈二〉灵魂 (2) 「不知道,你觉得应该是什么顏色?」她歪着头。 这让我不禁严肃了起来,皱眉沉思,说:「要知道你内衣适合什么顏色,我需要你再靠我近一点,这样我才能看清你的肤色帮你选择。」 「恩?」她游近了我一些。 「再靠近一些。」 「恩?」又近了一些。 「对对对,接着把飘在身前那些该死的头发都拨到身后。」 「好。」她乖乖照做。 「就这样不要动,我需要认真观察。」我死死瞪着眼前的赤裸美少女。 「……」我观察着她,她也观察着我,脸上很是困惑。 数秒后,我深深叹了口气,摇头道:「不行呀不行,不大对。」 不对的不是找不到顏色搭,这种程度的美少女,皮肤又白到像是透明,哪有什么不能搭? 不行的是,我突然对男人这种奇怪的生物有些绝望。 作为一个健全的男性,我当然也是在看见美人就想将她脱光,可现在一名绝世美少女就这样赤裸裸且近在咫尺任我欣赏,我反而一刻也好,希望她赶快穿上衣服。 眼前风景很美,真的很美,但一点都不色。 似乎是注意到我失望的表情,她看起来有些受伤,退后拉开了距离。 「黑色!」为了转移焦点,我赶紧怒吼,用着不可否认的气势。 「黑色?」 「对!只有黑色这种低调、包容着一切、充满神秘感又有点色色的顏色,才适合作为圣亚平寧主人的你。」我说得慷慨激昂,好像如果她未来内衣不选黑色,就是对不起父母对不起国家对不起世人。 「你喜欢黑色吗?」她被我反应吓到,眨眨眼。 「当然,我最喜欢脱女孩子的黑色内衣了。」我欣然点头,但我没说的是其实不管顏色,其实只要是女孩身上穿着的东西我都喜欢脱。 她侧头想了想,说:「可是你脱不到我的黑色内衣。」 「谁说我脱不到?」我大怒,这傢伙以为她是谁呀,居然敢挑衅我? 「因为你打不破这颗球的。」她平静地说。 我理智又断线了,把额头贴在玻璃上,双手按着玻璃用力怒吼:「给我好好记着!我发誓总有一天一定会打破这颗球,先让你穿上黑色内衣,然后再亲手脱下它,最后再杀了你!」 哇哩,喊完怎么好像有点中计的感觉?不管了。 也就是这种类似的对话,让后来我们的『誓约』越来越长了。 没办法,我这个人真的受不太了挑衅。 最后,我必须努力打破那颗球,让她穿上黑色内衣再由我亲手脱下它;让她穿上红色礼服再由我亲手脱下它;让她穿上纯白丝袜践踏我再由我亲手脱下它;带她去『银蓝灭杀谷』野餐;让她乘着【光暗相杀马】拉的马车环游世界;让她试过圣亚平寧的十大美食、王国的百大美食、帝国的千大美食;让她玩过千湖大陆所有流行过的卡牌与棋类游戏;让她巴拉巴拉巴拉…… ……然后再杀了她。 各位或许会觉得,这也太爽了吧,没见过杀人的事前服务做得如此完美舒适又周全的,我也好想被你杀杀看喔,啊啊啊啊~(粉丝式尖叫) 拜託,你也是什么全裸美少女吗? 总之渐渐的,各位应该也发现,我的杀意慢慢也淡了,这也没办法,因为我越来越理解她根本不是什么全知全能,甚至连全知无能都算不上,等于我杀她的正当理由越来越少了。 外界所认知的她的『全知』,原因只出在两个因素上,首先当然就是她做梦偷窥人的生活,再来就是那颗球实际上并不是如外观看那么单纯,它能够查询资料,能在那透明的内面映出什么叫『视窗』的东西,记载着第一世代人留下的很多资讯,据她说里面的资料量即便把整个圆环都市的图书馆都加起来乘上百倍也比不上,但多数都是她不能理解的。 所以她根本不是什么伟大的近神者、全知者,就只是个变态偷窥狂而已。 这让我越发兴意阑珊,杀一个变态偷窥狂根本热血不起来呀,我靠,变态偷窥狂有什么好杀的,到处都是好吗?况且若是有那个能力,我一定每天拿来偷看柜檯小妹洗澡,人性本色,我不怪她,要怪我只怪自己太帅。 不过即便如此,我还是要杀她,这攸关到男人的尊严问题,况且不管实际上真相是什么,世人认知她就是第八十二代阐月巫女,一个努力要杀阐月巫女的勇气祭司,听起来根本超酷,很符合我对人生的精彩定义,怎样我就是虚荣啦哈哈哈。 我越来越常去杀她,有时候是认真拿神兵利器去试试能不能打爆那『不灭物』,但有时候临时想去,捡根树枝就过去了,毕竟天底下哪来这么多神兵利器可以找?反正我随便唬她说手上拿的可是什么暗精灵加持过的【天龙幻杀棒】,她也不知道真相,好吧她大概知道啦…… 可那又怎样?就像我常常跟她吹嘘我当勇气祭司的冒险歷程,就算我知道她知道,就算她知道我知道她知道,就算我知道她知道我知道她知道……别以为我是在凑字数说废话(虽然也是啦),我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很多时候,男女之间的默契就是这样交相贼的情况下诞生的。 常去找她,除了她本人是个原因外,还有一点。 「你说什么!」我大吼。「蕾丝花边?缕空?无钢圈?半透明?古代人的衣服底下居然都穿这么不知羞耻的东西?太不可思议了吧!快把视窗转过来给我仔细看看!」 她点头,用手指在映在玻璃球上的视窗上滑动,反转视窗方向,让我能看得清楚那什么『实体照片』的。 「这、这、这这这这这……」我贴着玻璃的双手不由得颤抖起来,浑身血脉賁张,脸上热泪盈眶。 天呀,这就是为何我要做勇气祭司,『未知』这种东西真是太恐怖太邪恶了,让人欲罢不能。 而在我死盯着视窗时,巫女脸上没什么表情,但不知为何游得离我有些远,她最近变化挺大的,开始会说一些以前绝难想像是从巫女口中说出的话,像说『你的表情有点噁心』之类的。 嘖嘖,真是伤人。 那天回去,我做了个春梦。 我?居?然?做?了?春?梦! 梦境的内容我就不提了,毕竟我又不是在写情色小说,而且聪明的各位应该早就猜出来了,还能是什么? 提示:黑色、半透明、蕾丝花边、缕空……再加上一位顶级全裸美少女。 哎,真的,还能是什么? 做完梦后,我盯着天花板,难以置信地盯着天花板。 静躺约一炷香的时间后,我突然在床上坐起,开始崩溃。 「我本来以为……我本来以为……」我向下盯着自己还雄赳赳气昂昂的分身,崩溃狂吼:「……只有你不会背叛我!」 接下来我向它怒骂说教了两个时辰,试图对它晓以大义,作为一个有节操有职业道德的顶级杀手,可不能对猎物做春梦,况且对方可是全圣?亚平寧最圣洁的存在,你到底对想她做了什么!真的是太超过!太褻瀆了! 我对我的分身相当失望,想不到我一个正直诚恳有为上进的青年,分身居然是如此猥褻没节操的傢伙,交友不慎就是这样。 但他本性还是善良的,等他终于明白自己做错,面露惭色沮丧地垂下头后,我啐了一声,终于恢復理智,毕竟朋友是一辈子的,我总不能真的唾弃他。 可有了正常的思考能力后,我愣了一下,突然感觉全身血液渐渐凝结。 等等,说起来我还没有仔细问过,如果她做梦时,偷窥的人正好也在睡觉,那她会偷窥到那个人的梦吗? 我的背肌慢慢流下冷汗,再者,该不会,我刚刚低着头说教的时候,那女人也还在偷窥吧? 事不宜迟,为了确认真相,我秒速穿上衣服,再路边随便摘了一朵『七绝七杀花』(作为打破玻璃球的武器),往月神殿直衝过去。 『七绝七杀花』当然没成功打破玻璃球,而我则三度崩溃了。 看见我,巫女红着脸躲得我远远的,天杀的那是我第一次知道巫女会脸红,而她这次居然不是全裸,身上穿着用银白色长发作成的缠胸跟海草做成的下着。 我过往确实一直很希望她能有点羞耻心并且穿上衣服,可等她真的有了之后,我却完全高兴不起来,只感到无比的羞耻跟罪恶感,外加心灵挺受伤的,真没道理呀,我明明什么都没做错,是她擅自偷窥的,为啥一副我才是坏人的样子?梦就只是梦,梦里我的行为再怎么变态再怎么粗暴,我也没有真的动手呀,什么时候思想也有罪了?(题外话,后来我才知道,罪这种东西其实哪都不存在,刚刚好就只存在于思想之中。) 我很难忘怀她那时的眼神,眼角羞红,动摇的瞳孔里满是羞耻、混乱跟复杂。 好啦我也不是真的不懂她为何如此,我做了春梦,对象是她,而她则梦见我做的春梦,这代表什么,代表她梦到有某个男人在对自己……以下略三万字(友善小提示:她的视角还是那个男人的,这玩法真的是仅此一家),总之要是我是当事人我大概也会感觉很复杂,等等不对我确实也是当事人就是了。 虽然内容不能说太多,但这春梦是我们关係的转折点,以青春爱情故事来说,就是懵懵懂懂的两小无猜开始意识到彼此的那一刻,非常感人。 可其实还是有点不同,我确实是在那一刻才彻彻底底地把她作为一个女性去看待,而非一个莫名其妙的巫女,彼此关係仅止于『她偷窥我、我视姦她』这样的青涩。 但她不一样,她不是在那一刻才把我作为一个男性看待,我后来才知道,她是在那一刻,才真真意识到『你我』这样的相对关係。 从出生以来,她活的方式就太异常了,对她来说球外的一切,跟那些映在『视窗』上的影像其实没有两样,而她做的梦,则是唯一能让她感受外界的一种方式,所以『虚实』对她来说是一种很难分别的概念,『他人与自我』也是。 如果所有的一切都分不清真假,都不算真正与自己互动,那么,人要怎么建立自我呢? 所以她没有羞耻心,若人活在一个没有他人的世界,本来就不可能有羞耻心。 但在做了春梦(我的)之后,一切就不同了,她从我的眼中看见了自己,看见了自己在他人眼中的形象,看见了自己与他人產生互动,对着他人搔首弄姿、色到不行,就像一面镜子一样,这是她有生以来第一次看见镜子,然后终于明白,啊,原来这就是『我』呀。 一如星辰诞生于洪荒,模模糊糊的东西在那刻一分为二,成了『你我』。 「你什么时候还会做春梦?」她用细如蚊声的声音说,连耳朵都羞红。 我有些傻住,这什么鬼问题?我哪知道呀,小姐我的梦跟你的不同不是我可以控制的好吗?这样问是打算那段时间记得转频道吗? 「喂,你想怎样?」我很警戒。 「我……」她沉默了一下,轻轻说:「……想再看一次。」 我傻眼到家了,毕竟那时我哪知道她在想什么,也不知道她脑袋里面已经发生了这么大的改变。 我只是微微张大嘴巴,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天呀活在这片土地的人们呀,你们知道你们究竟信奉着什么样的一个人物吗?还是说就因为她是这样一个骚包女孩你们才信奉她,你?们?都?是?变?态?吗? 傻了一阵子,我用双手拍拍自己的脸颊,现在轮到我确认这一切是不是现实,还是我还在做春梦。 结果是真的,这世界已经疯了。 不管了,巫女的圣昭已经下达,巫女说她要看我的春梦,作为一个信仰坚定的圣?亚平寧人,我当然义不容辞。 反正她可是最伟大的阐月巫女大人,那小小脑袋装了什么也不是我能管的,我只是觉得啊她原来也色到不行,我好兴奋我好兴奋这样。 要看可以,但这一次可不能就这样免费了,毕竟我这边可是完全牺牲了我的隐私,总得要求点甜头。(后来我才知道那就是付费色情频道的概念。) 「要我做春梦,可以呀,但我需要你的尽力配合。」看着穿上内衣后别有一番滋味的她,我瞇瞇笑。 「不要。」她立刻拒绝。 「喂我还什么都没说……」 「不要。」 …… …… …… 原来她也不是真傻呀。 〈二〉灵魂 (3) 日子继续过,她越来越像一个人,一个正常人。 没错,都是我的功劳,要学人情味,就得跟我这种温柔派的杀手学,只能说她运气太好遇到我了。 要说的话,过去的她也不是说哪里不好,就是没什么个性,这里可能会有个误会,如果形容一般人没个性,指的通常是那个人个性普通的意思,但套在巫女身上,那真的是字面上的『没什么个性存在』。 过去她的一切反应都是很淡的,或许各位会觉得没有呀她还是会有反应,像说惊讶跟忧伤之类的,但这有一半是各位被我骗了,毕竟这一切都是以我的角度去叙述,一点都不客观,我这么感情丰富的人,看的世界自然也充满细节。(不过说起来这世界哪来的真正的『客观』?什么你说神的角度就是客观的?那我反过来问,那你确定你这样想神的角度就是客观的吗?) 在其他人看来,过往的她其实从来没有有过个性吧,就像一尊会动的白皙雕像,总是面无表情,语气也很平板,总是全裸但又很不色。 谁叫毕竟不是每个人都像我一样擅长脑补,面无表情可以看成表情忧伤;微皱眉头可以看成忍耐巨大痛楚;至于眼睛睁圆,嗯你猜得对,那一定是爱上我了。 就像我妈妈在梦中常跟我说的,如果想改变一个人的个性,只要一直在他耳边碎碎念说他其实就是这样的个性就行了(不管他怎么反驳,请坚持到底),『自我』其实是很动态又模糊的概念,远比想像中容易改变多了。 这样一想,其实人的个性跟自我,也不是多么高贵的东西,就只是人类跟外界妥协下的產物,本人反而没什么决定权。 我虽然是自由意志的追随者,但我其实也知道我没办法去选择它。 『鱼』没办法证实球外的世界是否为真,但她本来就出不去,所以对她而言外界世界是真是假其实没什么意义。而我,无法去观测捕捉那些影响并塑造我自由意志的一切因素,所以同理那些因素对我其实也没什么意义。 若自由是种无知,那我还是有充足的无知可以去坚持我的自由意志。 回过头来,『鱼』其实没有很异常,只是比起一般人,自我更加模糊,更加具有可塑性而已。 但即便如此,我也花了好几个月在她耳边碎碎念,才让她打从心里觉得自己原来真的很色。 那么提问,两个都很色的男女主角会导致故事怎么样发展?(友善小提示:不是导致本故事变成色情小说。) 答案是我开始拼了命也要打破那该死的球啊啊啊啊啊! 为了打破球,我开始大量的接关类似寻宝这样的探索委託,作为一个前任超强杀手,我自然创造了让凡人难以望其项背的委託达成率,很快,绿级、蓝级、红级,然后是黑级,我越发被分部的人信赖(特别是柜檯小妹,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我在离开分部时,开始常常能在背后感受到那带着如同深宫怨妇般,又寂寞又炙热的眼神,哎呀我真是罪恶的存在),能接的委託层级也越来越高,甚至有了一堆麻烦的指名委託,据说勇气教会总部那边也已经开始考虑是否要让我接那些不公开的白级任务。 但即便我每次在将那些宝物带回分部交差之前,都有试着先拿去处理那颗球,没有一个成功的,有时候还会不小心把宝物损毁,这也是为何我委託达成率没有百分之百的原因。 『鱼』说那颗球是这世界最坚硬的物质,确实不是盖的。 …… 不知道各位有没有听过一个名言,或着说定律,在说『凡事可能会出错的事必定会出错』,白话点讲就是事情往往会向你所想到的不好的方向发展,只要有这个可能性。(语出维x百科的『墨菲定律』,至于维x百科这东西哪来的,当然是那颗该死的球上有。) 这定律表面上是一种极端的悲观思维,也对,但并不完全是真相,它会流行有很大一部分的原因,是因为它有一个很重要的功能,可以拿来安慰人。 只要相信这世界的法则就是这样,人就会觉得已经发生的那些烂事也不是这么糟糕。 所以它不是为了预知还未发生的坏事,而是拿来弥补已经发生的悲剧。 我会说到这个,也代表,接下来的一切已经发生,无可挽回。 各位或许会觉得,突然岔题讲这个定理相当突兀,但接下来所发生的,就是这么的突兀,甚至比我现在带给各位的突兀,更加突兀十倍。 就在我掐指一算,『鱼』差不多快真的爱上我,柜檯小妹也差不多要忍不住向我表白,我完美策划的『你们都是我的翅膀』结局即将成真时,事情就往最坏的情况发生了。 事情是从我救了某个人开始的。 —————————————— 今日晚点会第二更先修正一下 〈二〉灵魂 (4) 事情是从我救了某个人开始的。 那时我正在一个名叫『峰之林』的地点游荡,这名字是因为那里的山峰群又高又尖,多如树林,这种极端地形外加上满是雾气与兇猛野兽横行,是圣?亚平寧里少数寻常人等完全无法靠近的魔境之一。 这里有一种着名剧毒猛兽叫做彩蛤,公牛这么大的蛤蟆,背后长着一些五言六色的泡泡,会从嘴里释放出非常难解的红色剧毒毒雾,等这红雾慢慢扩散后,会与『峰之林』本来就飘着的白雾中和,毒性是没了,但据说这样混合的雾气吸多了能让人嗨起来,我一直很想试试。 结果运气不错,刚好遇见彩蛤们的发情期,还真的是给我吸个过癮,但我吸了以后觉得其实也没多嗨,跟我早餐时常常会拿来当沙拉的迷幻蘑菇相比,效果也不算什@%$%%#&…… ……啊啊啊啊啊啊啊半透明蕾丝!月神正穿着半透明蕾丝! 咳咳,总之在我适度地尝试过后,打算啟程回去时,我发现了『那个』。(题外话,各位来信的疑问我都看了,有点我必须澄清一下,我在跟各位说故事时,绝对没有吸食迷幻蘑菇!绝对没有!) 某棵大树的树枝上,有着闪烁着红紫色光点的一块绿色残光,某位调色师曾经在这里施展过五色。 走近观察后,我发觉树枝上头还有一些血跡。 这就很好猜啦,绿色是掌控动能的顏色,在想摆脱或追击什么时,用来瞬间加速时相当好用,这想必是有位调色师正在逃离什么,仓皇之下利用绿色与降低重力的副作用在空中飞来飞去。 会这么清楚,是因为最近我一直在研究跟练习使用五色,单色的墨师实际上除了『回溯』有用外,其他术式都必须找别的顏色的调色师配合才能真正发挥,这实在很不适合身为独行侠的我。 不过我很享受释放五色后重力减轻的感觉,能在空中跳很高再慢速自由落体,实在有趣到不行,这让我几乎每天都把五色存量用完。 『鱼』警告我不能一直处于这种状态,说什么一直处于低重力状态会导致缺钙什么的,但我真的有点欲罢不能。 回到主题,我不知道为何那个人的残光里会有红紫色光点,有点好奇,因为一般就只是透明色块而已,像我如果施放黑色时,就只是在空间上留下暗暗的一块,华丽度硬是差这个人一等,这让我有些嫉妒,想去问个清楚。 沿着血跡跟间断出现的残光追跡,很快,我就追踪到他,一个肌肉大叔双手握着巨剑乱挥一通,拼命喘息势如疯狗,对上两隻长着翅膀的云豹。 气势是很足,但由于背部的大片抓伤,动作很不流畅,怎么看也只是垂死挣扎,能撑到现在大概单纯只是云豹们想多消耗一下他。 我有些犹豫要不要出手救人,因为这男人的眼睛让我很不舒服,再怎么失血过多,也不会导致眼睛染上一片血红吧,看起来有够惊悚的,难道红雾吸太多就会变成这种状态? 不过毕竟我滥好人一个,就在男人要倒下时,我还是华丽登场刷刷刷两三下打倒云豹们。 好人做到底,我替他包扎完,乘着马车载去距离最近的生命教会治疗,然后很快就忘了这件事。 谁叫就一个大叔,又不是什么全裸美少女,有什么好记忆点的? 但在十几天后,那个大叔自己来找上我,原来他也是圆环里某个分部的勇气祭司,因一次红级委託才会到那片魔域,要不是我出现就葬生于那片云雾中了。 「我绝不会忘记你的恩情的。」他诚恳地握着我的双手如此说,这让我有些尷尬,我不太擅长这种情境,只觉得不不不你还是赶快忘记吧。 但那时他的红眼也消退的,看起来就是个很正常的大叔,所以我也没多排斥,刚好我也有事问他,我问他那释放残光里的紫红色光点怎么来的,是有什么特别的技巧吗? 结果他居然也不知道,只是某天开始注意到时就有了,有些他的调色师朋友好像也开始出现这样的状况,不过用起来貌似没什么差别,他就没去注意。 喂喂喂,这也太大而化之了吧,什么叫反正用起来也没啥差? 不过不知道就是不知道,虽然遗憾我也没什么办法,大叔本人也很是愧疚没办法帮上恩人的忙,开始有事没事带些顶级好酒来我们勇气分部找我喝(毕竟我们这行风险很高压力很大,所以分部交谊厅还是能喝酒的,但明言禁止嗑迷幻蘑菇,我怀疑这规定是针对我个人,真的是太超过了),甚至后来大叔乾脆委託也都来我们这边接了。 能去『峰之林』那片魔域,那大叔也算一等一的高手,再加上天下无敌的我,让我们这小小分部越发出名,严然有即将成为最强(主要是因为我)兼顏值最高(主要还是因为我)分部的气势在。 接着事情就发生了。 没有什么特别的一天,一样是喝酒、吃肉、打牌、大声谈笑,把勇气分部当酒馆在闹,柜檯小妹一脸很受不了,不过毕竟率先这样做的人是我跟大叔,她也不好说什么,谁叫个人业绩就摆在那边。 然后,笑声突然戛然而止。 应该说,除了酒杯溅在地面上的声音,所有的声音都在一瞬间消失了。 时间本身好像静止一样,而只有我独自卡在静止的那剎那中动弹不得。 除了我以外,分部里其馀的人都突然停下了手边的动作,坐着的还是坐着,站着的也还是站着,但都不再有一丝动作,就像一尊尊石雕,看起来简直连呼吸也停了。 我拍拍眼前大叔的手、脸颊、光头,叫他的名字,但都没有回应。我渐渐恐慌起来,有种突然独自被转移到异世界的错觉,转头,我看见柜檯小妹静静地坐着,面无表情。 「喂,你们在玩什么?」我问。 「……」她没有回应。 「好了别玩了,我有点吓到了,你知道我很胆小的,再这样我可又要性骚扰你囉。」我满脸淫笑,双手摆出抓取的姿势。 「……」她还是没有回应。 「喂,别闹了,这不好笑。」我终于受不了了,站起来去拉她的手。 那手臂还是温软的,没有真的变成石雕,但她被我一拉,就这样毫无抵抗从椅子上摔下来,连哼都没哼一声,像断线的人偶一样。 灵魂居然像是从我周遭的所有人身上消失了。 正当我才这样想时,所有人就一同动作,虽然每个人的动作或多或少不同,但执行的『速度』都完全一样,好像他们的身体肌肉都处在某种单一巨大的意志下,要去完成一项伟大的作业。 这时我注意到所有人的眼白部分都变成红色,血红。 但他们的举动却一点都没给人精神狂乱的感觉,像是在平静地执行一件再寻常不过的行为。 有人独自行动,也有些人两两互相配合着。 配合着,杀死自己。 我看着柜檯小妹反覆规律地拿头去撞地板,鲜血四溅,我没去阻止。 我看着大叔将手伸进张大的嘴巴里,用五色爆掉自己的头,我没去阻止。 我看着一张张我熟悉的脸面无表情地拿起叉子或刀子,面无表情地拔起武器,面无表情地用着五色,面无表情地,一个一个杀死自己。 我什么都没阻止,什么都没做,只是瘫坐在地,放任四周的血液溅满我全身。 我是前任顶级杀手,现任顶级勇气祭司,超强的那种。 超强的我,只是狂叫。 〈三〉恶梦 (1) 有很长一段时间,记忆是迷濛的。 我没做梦。 没嗑迷幻香菇。 我清醒着,但一切景象都很模糊,我发觉真实这东西居然会正正得负,算是世纪大发现,但在这模糊的世界中,没有人能跟我分享。 柜檯小妹不会跟我告白了,她跟教会的其他人都被聚集在一起,一车一车,一堆一堆,在火堆里和乐融融捲曲在一起(杀手小知识:人体在燃烧时其实会扭曲的)。 大叔也不会找我喝酒了,我能看见他的骨灰正随着红焰上飘,灰灰地污染圆环都市的上方空气,很不卫生那种。 我混在家眷们里面,听着她们哭哭啼啼,觉得很吵,但我还是听完了,从早到晚,直到没人待在我的旁边。 一般来说自杀而死的人都会好好埋葬,因为自杀在我们这世界算是寿终正寝,但我们分部的人没有,在他们自杀的同个时间点,圣?亚平寧里已发现的,就有两千一百四十三个人同时自杀,而里面明显大多数人都还很年轻,像柜檯小妹那样百分之百不可能是三十八岁,事情太诡异了,教会上层觉得有恶魔或是什么脏东西在作祟,所以尸体通通得烧掉。 不只尸体,我们这个勇气教会分部算是重灾区,所以也得烧掉。 反正人几乎都死光了,除非从总部再分配一些人来,不然也很难再营运下去,据说连外出任务中的勇气祭司们也大多在同时间点自杀了,活下来的只有我跟少数几名,顺便一提我对外说法是在我任务回来时发觉怎么里面人都死光了,吓傻回神后立刻通报给掌管秩序的力量教会……至于为何要说谎?是因为我实在懒得解释太多。 独自一人,我目送着我们的勇气分部。 或许是勇气教会被烧掉这种风景算是难得一见吧,其实也不是独自一人,许许多多的路人跟着我一起围观着,但他们没有我聪明,站得都比我更靠近一些,闻到我们教会燃烧时的黑烟,他们开始嘻嘻哈哈很不严肃,摇头晃脑顺着火光跳起舞来。 嗯,看来我偷藏在分部的那箱迷幻香菇终于也被烧掉了。 没拿出来,那是我的弔念。 虽然柜檯小妹一直严禁我在教会里嗑香菇,但死亡是人类一种很经典的转变过程,我猜想或许她现在思想会比较开放点,所以我将整箱烧给她跟教会里的其他人试试,说不定她们现在在上头正举办着迷幻派对,嗨的跟什么一样,只不过排除我一人在外,让我有点寂寞。 我过去是名杀手,超强的那种,作为一名专业的杀手,我自然有很多可以藏身的地方,但那些就只是藏身处而已,不是家。 家应该是不管你怎么出外冒险放荡,不管你在外头怎么惊天地泣鬼神,回过头来还是可以放松耍智障的地方。 怎么样的冒险跟丰功伟业,在家里面就只能浓缩成几句话的吹嘘,被以『是是是你好棒你好棒』跟白眼来敷衍了事,可是这样就够了,至少在这里有人肯听你吹嘘,不管你因工作去到多远多久才回来,满身疲惫时,总有个人在这等你,认真问你发生什么,拜託你好好说明不要胡扯半天。 对我来说,这里就是这样一个地方。 在成为勇气祭司之前我是个杀手,在成为杀手之前我是个孤儿,我不知道真正的家人是什么,但我想柜檯小妹对我来说,应该算是最符合家人定义的人吧。 现在我失去了这样一个人,我心想,看来我又需要一个新的人来填满空白了,而那个人,是个能为这件事负责的人。 我要杀了他。 〈三〉恶梦 (2) …… 该把焦点回到『鱼』身上了。 又有些突兀,但没办法,距离她上次登场,已经差了快五千字以上,作为堂堂正正的女主角,再不给她一些篇幅,她说她会悲伤寂寞觉得冷。 没办法,谁叫我能逃的地方并不多。 『这头生物在牠被生育出来的时候,牠的排泄物就安排成为牠的食粮,牠的行为及其行为之影响都源于牠,亦受之于牠。造物者构想出这头能够自给自足的生物,这比其它缺乏一切东西的生物来得完满。牠虽然拥有无上的心灵与智慧,但牠对移动的概念却相当模糊,因为牠只在同一个位置上存在,所以牠的移动轨跡有如圆球,可是随着牠本身的局限,牠只能不住地环状旋转着。』——柏拉图 『衔尾蛇』,这就是她这项娱乐產品被设计出来的灵感来源,出自球的某项隐藏的秘密资料库里,一份被锁住的资料。(『鱼』很间,有太多时间可以试密码了。) 看到这份资料时,我开始相信第一世代的人们会灭亡,一定是因为嗑了太多迷幻香菇。 「『鱼』,你会大便吗?」我有点讶异,问。 「……」 「『牠的排泄物就安排成为牠的食粮』,真的假的,难怪我一直都没看到你的大便飘来飘去,我过去一直想如果你会大便的话,应该是粉红色的。」 「……」 「嗯,怎么了?这没什么好害羞的,是人都会大便,我也会呀,这很正常,刚好可以当我们少数不多的共通点之一,但我还不会吃大便,现在开始我会努力试试……」 「『鹰』。」她终于开口,轻轻叫我的名字。 「嗯,怎啦?」 「你又吃迷幻香菇了?」 「才没有。」我有点恼怒,为何她跟柜檯小妹都这么不信任我,只要我反常地认真讲话,就以为我又嗑香菇。 我真的没有,只不过那烧着勇气教会分部的黑烟突然扩散,站在顺风处的我稍微吸了一点而已。 为了证明我神智还很正常,我先离题认真讲一件事情。 看到这里,各位一定有一个疑问,就是为何我们开始用『鹰』跟『鱼』称呼对方了,我们什么时候互相取名? 答案是在挺之前的,我略过这部分了。 或许各位会说这么重要的事件怎么能略过,这应该是凄美爱情故事里头的一大重点呀,再怎么懒你也太夸张了吧……没办法我害羞,就像我略过春梦内容一样,太害羞太猥褻会害我这本变成色情小说的部分我都略过。 况且这部分我也很难讲详细,因为『鱼』从来没有告诉我为何她要把我取名叫做『鹰』,我猜想是这样啦,大概是她偷窥我的时候,觉得我的意识整天都飞高高,还天旋地转刺激到不行。 我不觉得是什么我看起来很自由之类的原因,太没新意了,况且鱼觉得鹰在空中飞很自由,鹰说不定也觉得鱼在水中游很自由呀,自由的形式百百种,偏偏又很难互相交换,人类就只是喜欢把自己没有或永远得不到的东西冠上自由之名,然后自己在那边心态不平衡,真可笑。 有些离题了,总之,已经变成『鱼』的她正看着我,睫毛轻轻颤抖着,表情有些讶异,有些不知所措,有些悲伤。 没办法,那是她第一次看到我在她面前流泪。 又或许,第一次亲眼看到人流泪。 其实这对她的教育不太好,我怕她以后的认知会变成人并不是在难过时才会哭泣,而是在讲垃圾话时会莫名其妙两行清泪就下来了。 但我顾不了这么多,我本来以为自己没有这么悲伤,前杀手怎么可以感情这么丰富,一点都不酷,所以我试图正常地讲垃圾话证明自己也没多悲伤。 我失败了。 「对不起。」『鱼』说。 「喂,你干嘛对不起,又不是你的错。」我有些生气。 「不。」『鱼』摇摇头。「这是我的错。」 「啥?你发什么神经?」 「在你来之前,我做了很多很多的梦,每个梦里,我都能听见人们在呼喊我的名字,他们喊说:『巫女大人,为什么会发生这样恐怖的事呢?难道我们做错了什么吗?』,每个人每个人,逝去亲人的遗属们、东张西望的力量祭司们、害怕这些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人民们,一句一句这样质问着我,甚至问说我为何要惩罚他们。」『鱼』轻轻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在脸上留下两痕阴影。「所以,我应该为这件事情负责。」 「什么鬼呀?那是这个国家口头禪好吗?什么月神呀,巫女呀,有什么事情发生,这口头禪就会莫名跑出来,一点实际上的意义也没有,这样你就要负责?有没有搞错,如果这国家的口头禪是『去你妈的』,每个人都怒喊:『去你妈的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难道这样你妈就该负责吗?」 「『鹰』你真的不能再……」 「我没嗑香菇啦!」我暴怒挥手。「如果这世界真的疯到觉得你该负责,那我还需要嗑什么香菇?」 「不是别人觉得我该负责,是我自己觉得我该负责。」 「好,这么想要负责是不是,那你不要再躲了,马上给我从这颗该死的球状贞操带里滚出来,想要惩罚来呀,由我来好好惩罚你,让你不想负责也不能不负责。」我整个人很气,不知道她为啥有这么智障的想法。「说到底你以前都还觉得这世界是虚构的,现在怎么会想法突然变这么善良,充满奉献精神了?」 「因为你,『鹰』。」她说。 「什么!你现在是打算怪在我身上了囉?」 「你曾经说,如果我不离开球,我就永远也无法证明这世界是真的,所以我也一直没办法证明你是真的,还是这颗球所製造出来的幻影。」说到这,她双手互握,声音变得很柔很柔。「但我想去相信,我想相信你是真的,你所处在的世界也是真的,既然如此,那些信仰我的子民也就不再是虚构的人物,如果你跟你的世界都是真的,那他们也必须是真的。」 「是真的又怎样?你以为他们真的对你很虔诚吗?你做梦时看见哪个人得到一瓶好酒、稀有美食或迷幻香菇时,会心怀感激的说巫女呀我知道你正在看着,我想跟你分享这一切美好,没有!只有我!」我越说越激动。「他们只是想去相信一些虚无飘渺的东西,有个寄託可以放置负面情绪,拼命喊说『巫女救我巫女救我』又怎样,别闹了,他们根本连正眼看过你都没有好吗!他们所信仰的,所看见的,所想像的,根本不是你,就只是阐月巫女这一个符号而已!」 我没说出口的是,所以你不需要为其他人负责,你要负责,只有我,一直看着你的我。 在我杀了你之前,你必须一直对我负责才行。 「『鹰』……我没办法反驳你,但我的世界一直没有所谓真实,真实并不会映在球的内面供我参考,我只能去选择而已,我选择相信他们是我的子民,他们也相信我是他们的巫女,我们的信仰建立在彼此的共同想像上,若每个人都问着我说该怎么办,那我就必须提供他们解答才行。」 沉默了一下,我开口问:「好,所以你要怎么办?」 我也知道我自己语气很糟糕,算是在迁怒,但我放弃了,我彻底教育失败。 「我……还不知道。」 「切。」 「但我想先从这件事的发生原因开始着手。」 「这不是废话吗?」我翻翻白眼。小妹妹,我不记得我有教出这样满嘴冠冕堂皇跟废话的孩子喔,又不是在培养政治家。 喔不对,就是政治家,还是最大的那种。 「嗯,但我已经有想法了。」 「什么!难道说,难道说,你……你打算使用『那招』吗?」我的表情凝结在脸上,微微流下冷汗,想不到事态已经到这地步。 「『那招』?」『鱼』歪着头,很是困惑。 「没,我随便讲讲的。」我慵懒地伸个懒腰,准备闪人,连『那招』都没有,一个隐藏招式都没有的阐月巫女,我真的不知道她还能干嘛。 后来,我才发觉我错了。 她真的有隐藏招式,还是猛到不行的那种,不愧是最接近神的存在。 〈三〉恶梦 (3) 后来,我才发觉我错了。 她真的有隐藏招式,还是猛到不行的那种,不愧是最接近神的存在。 总之,我没说清楚的是,其实我们算是组成共同战线了,因为我的目标也跟她一样,想找出这件事背后的发生原因。 毕竟如果我不找出真相,我就没有人好杀,『鱼』虽然说她要负责,但责任这种东西又不是自己喊喊就行,难道我在路上随便找一个怀孕的美丽少妇半跪着说:『娘子,别担心,接下来一切就交给我负责吧!』,我就真的能负责吗? 况且『鱼』要负责也负不了责呀,我又杀不到她,若一直找不到人可杀,这样下去我心情大概会一直好不起来,精采又快乐的人生计画将面临很大的威胁。 啊啊啊,脸上的巴掌痕还好痛,那位穿黑色丧服的少妇真的太过分了,不愿意不能好好说吗?大叔干嘛娶这么暴力的女人? 一段时间,我像个无头苍蝇般在圆环都市里奔走。 当然,那时的我,就算嗑了再多香菇,也不可能突然开窍就无师自通统计学与分析学,也没时间找智慧祭司二度转行从头开始,我只能用相当原始的方式。 我到处打听死者们的消息,想找出其中的关联性。 虽然我不是统计学家也不具备专业知识,毕竟观察跟分析还算是杀手该掌握的专业技巧,作为顶级前杀手,还是给我分析出一些门道来。 死者里,不知为何,调色师佔的比例异常的高。 一般来说调色师大概佔人口的二到三个百分比,准确来说,大约是整个圣?亚平寧人口的二点三五个百分比左右,但在死者里面,虽然没有详细统计过,所佔比率最少超过十五个百分比。(什么你说我不是说我不会统计吗?你现在是在侮辱统计学还是在侮辱我们世界的平均智商?作为前杀手,这种程度我甚至还不需要嗑香菇就会了,我都还没有把标准差跟信赖区间算给你看哩。) 再者,那些调色师死前用来杀死自己而是释放来出的五色残光,都闪烁着学者们从未见过的红紫色光点,并且,这些红紫色光点,皆不会像一般的残光那样过一天便会消失,会永远在空间上残留了下来,到现在也依然还在各个事发地点一闪一闪亮晶晶,像是在提醒人们那天发生的事情将永远无法抹灭,也还未结束。 到这边为止,只要有点正常推理能力的人,大概也能猜出为何我们分部会发生这种几乎全灭的惨剧了。 死前那一双双血红的眼睛,带着红紫色光点的残光,真相已不言而喻。 无论背后原因是什么,是恶魔是邪灵还是什么奇怪的鬼东东,大概都是被我救的那位大叔带进来的。 该为这件事情负责的人,是我。 但我总不能真的杀了自己嘛!我这本杀手小说兼自传预计要写八到十五万字,我拼命乱写复製贴上与凑字数,到现在也才差不多三万字,距离最低标准字数八万至少还有五万字要扯,还远远不能结束。(至于小说的字数标准到底是怎么来的,是有天我早餐吃完例行的香菇沙拉后,恍恍惚惚中,脑海里突然就响起神奇的声音告诉我字数范围,这真是太奇幻了!不愧是奇幻小说。) 总之,主角如果在这边选择自裁你要我怎么写下去?开始写迷幻香菇沙拉的菜谱与製作方式吗?与开头的活跳跳鲜鱼汤介绍凑在一起,还真当这是食谱书? 所以我更正。 该为这件事情负责的其中一人,是我。 为了负责,我决定杀了其他要为这件事情负责的人。 我知道这样挺没原则的,不过拜託,我都已经十九岁了,人生已过半,马上就要进入二开头的更年期,我总不能像个青少年那样觉得自己是整个世界的主角,明明没做错什么也要握拳怒揍墙壁啊啊啊这一切都是我造成的吧。 对,我不觉得自己有什么错,救人哪有什么错了?又不是月神,谁会知道后来发生的事了?我是很后悔呀,再有一次机会我一定不救大叔,但要我愧疚,想都别想。 就这样,我的调查也就只到这,不再有进展。 但关注这件事的人当然不只有我,很快,五大教会就联合公布了罪魁祸首。 第七恶魔,莫斯提马。 他有狮子的脸,山羊的身体,长着海魔的七根触手,身穿满是尖刺的铁甲,骑在三隻无头的夜魔上,手持绿色鳞片做成的长刀,不只如此,它背后还长着十二枚蛇型扭曲的翼,起飞时会旋转释放暴风雪,可以说相当高科技。 不要问我这什么鬼,我也不知道,看这莫名其妙的形容,我连想像都想像不太出来。 总之教会说是这恶魔干的,为何会叫第七恶魔?前六隻呢?它用什么方式干的?以上都没有公佈,教会只说详细会等净化掉这大恶魔后才说。 不过没差,不重要,反正我要先杀了它。 我没杀过恶魔,这让我跃跃欲试,但首先我必须找出他在哪。 为此,我把教会的其中一名宣导人员拖到暗巷,好声好气请教他,请问您们说的那第七恶魔在哪,我是位前杀手,杀人很多的那种,想找它泡泡茶聊聊杀人心得,您可有推荐的茶叶吗? 那人不知怎的,像是中邪般跪着疯狂摇头,只说上头叫他如此说,拜託别杀他,没办法,我只好又去找他的上头,上头则又叫我去找他们的上上头、上上上头…… 反覆几次,就在我耐心快磨光时,我终于找到源头。 第七恶魔这名字的出处,来自一位专攻未知生物学的智慧主教。 「所以我到底上哪去找它?」我很不耐,凶神恶煞。 「它在、在在在在……那那那个……」智慧主教跟我一见面,就模仿我老大的口吃,真没礼貌。 「先说好,我现在心情不太好,你最好老老实实把它的所在地点交出来,如果之后被我发现你在呼弄我……」我冷哼一声,大拇指在自己的脖子上一划。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主教吓得不轻,拼命磕头。 「喂,我要你道歉干嘛啦!快把地点讲出来呀,剩下就没你的事了,我自己处理。」 「对不起,您要找的恶魔,它它它……不存在于这世上呀!」 「啥?不存在于这世上?所以我到底要上哪个世界找它?」我困惑。 我知道有某些奇特、色彩特别鲜艳的美妙世界需要用一些特殊的方法才进得去,像说嗑迷幻香菇。 不过主教应该不是说这种世界吧? 「哪个世界都不在呀!所谓的恶魔,一直都只存在于这里!」主教惨叫,狂点自己的太阳穴。 「喔,知道了,谢谢。」我反转匕首,准备剖开他脑袋。 「等等等等等等!不是真的在我脑里呀!我是说那恶魔是我幻想出来的!」 「你幻想出来的?」我愣住,停下动作。「你说你就随便幻想一隻恶魔,然后对外宣称这就是一切的元兇?两千人以上的死亡,你就把它都归咎于那隻幻想恶魔的错?」 「对、对对对不起。」他又磕头。 「你这样乱搞,教会还真的接受?上头没人治你?」我真的有点傻了。 刚说完,我又觉得不对,他都做到主教这位子了,上头除了枢机主教跟阐月巫女也没其他人了。 「就是上面叫我弄的呀。」他愁眉苦脸,表情很是苦涩。「其实这次事件,我们智慧教会的学者们都怀疑这是一种新型的传染病,可如果说一切都是传染病造成的,那谁要负责那两千多人的死亡?民眾拼命想要找到人负责,可传染病本身无法负责呀。」 我愣住,他说得没错,我也是如此,我也是拼老命在找人为这事负责的人。 如果说柜檯小妹、大叔跟其馀人的死亡都是某种新型传染病造成的,那可麻烦了,我到底要找谁来杀? 「枢机们觉得这种危急存亡之秋,整个教会、整个国家最缺乏的就是个明确的敌人。你也知道,人民就是这样,你不让人民有明确对象可以憎恨,他们就会反过来憎恨统治者,所以他们说我必须创造出十三隻恶魔,建立有系统合逻辑的『恶魔学』,作为教会未来的敌人,这样至少能撑过十三次大事件。」 「那十三次用完怎么办?」我很好奇。 「恶魔在设定是永恆不灭的,过一段时间上会復活,可以重复使用,不行还有三大魔王、五大幽魂、二十七隻堕天使、一百八十二位黑之僕从……」 「操,你当你是在写奇幻小说?」我真的气到笑出来。 「您、您怎么知道?」他愕然,眼神佩服。「这些内容正是出自于我正在写的奇幻小说里头,只是为了力求真实,我还必须补上不少设定细节。」 说完他慌慌张张地在书桌上翻找,抽出一个小本子,低着头双手递到我面前。 我没阻止他,拜託我前顶级杀手,一个人若要抵抗要逃跑我还看不出来吗? 「这是我呕心沥血的设定集,请看。」 「不错不错,看在你挺听话的份上,我就不杀你了。」我接过小册子。 他面露喜色,不断磕头,不过其实我本来就不打算杀他就是了。 毕竟又收不到钱,我干嘛做白工? 翻着小册子,我发觉他没有说谎,这确实是呕心沥血的创作,里头有着各式恶魔的设定与由来,简单的插图,甚至还有恶魔界的族谱与歷史介绍,很是详尽,不过…… 「『堕天使路西法』?这什么烂名字?你到底会不会取名呀?亏插图还画得不错,算挺有气势的,取这名字整个格调就没了,哎我真的看不下去,给我拿笔来!」 「是是是。」他只能点头,赶紧照做。 拿到笔后,我将『堕天使路西法』这名字给涂掉,改成『黑翼七光坠杀使者』,招式也顺便改了,『能从背后射出漆黑的羽毛』是什么鬼?逊爆了好吗?改为『凤霸冥杀』。 「您真的是天才呀。」看了我画龙点晴的修改,他一脸讚叹。「有想过要不要试着写奇幻小说吗?我们奇幻界很缺您这样的人才。」 「嘿嘿,其实我也觉得我自己想像力蛮丰富的,我真的有想过,如果我人生能再长一些,除了本来就预计要写的杀手自传外,藉由迷幻香菇的灵性体验与昇华,或许我总有一天我还可以来写本迷幻小说……呃不奇幻小说。」 「啊啊啊,若我能活到那时,请务必让我拜读您的大作。」 「不用求饶了,我说不会杀你就是不会杀你。」我摇摇手,继续认真在我的修改作业。 我没有改完,毕竟有整整一册这么多,我只能挑重点尽量修改,改到一半实在有点疲倦,跟他握个手互相拍拍背说声合作愉快就回去休息了。 当然作为一个前任顶级杀手跟现任顶级勇气祭司,我一向是很专业的,绝不会放任工作做一半,所以我有跟他约好,改天等我杀完要负责的人,会再来帮他修正,顺便帮他想想各大恶魔的武器名称(我想各位都知道,这算我强项)。 总之,我没杀他。 后来我很后悔。 那时候,我没有注意到他所创造的那些『恶魔』,从未有人看过实体,只存在于人们想像中,却足以影响每个人的思考与判断这些特点,究竟跟阐月巫女的存在方式有多相似; 我也没注意到为何他说有『十三恶魔』,但在小册子里面我却只看到十二位; 我更没注意到,在小册子的最后一页,突兀地…… ……画着一位被装在玻璃球里的少女。 〈三〉恶梦 (4) …… 『神是;恶魔是;你是;我是。 世界只存在于脑海之中,没有例外。』 ——不是什么伟人 在我又一次回到巫女身边,那时我才明白,世界对她真正的样子。 对『鱼』,世界并不是个完整而无限延伸的单一空间,而是用她自己的想像作为黏剂,将零零碎碎的片段组成的多面晶体。 这阵子都在调查,我算是有些日子没来找『鱼』了。 但其实分隔时间也没多长,这让我有些不解,不知道为何,我觉得才过一阵子,她居然有些消瘦了。 此刻,她正在睡觉,膝盖曲起,瘦弱的双手抱着身体,头发四散漂浮着。 巫女不用吃东西,不用排泄(废话实际上我当然知道),所有的营养都来自那些液体,照理来说,她的体重应该是完全不会变化才对。 但我真的怀疑她是不是瘦了,印象中的她给我的感觉更加健康一些才对。 也有可能,是因为我第一次看见她睡眠的模样吧。 她会睡眠,代表她并没有在偷窥我,过去我没见到她睡眠的模样,很大一部份原因是为她无时无刻都在窥探我的生活,知道我什么时候要来找她。 现在她安稳地睡着(但不知为何微微皱着眉头),也代表她的梦里,不再只是一直只有我了。 其实她一直没有很爱讲话,多数时候都是保持沉默听我说,但不知为何,我第一次感觉到月神殿原来是如此寧静。 寧静,甚至可以说,死寂。 我终于知道,在我不在的时候,这位少女原来一直活在一片死寂之中。 并不是静态,而是动态的死寂,人造阳光柔和地照耀下来,环境设定好的微风轻轻吹着,每根都完全一样长的青草摇曳。 很温柔的环境,足以慢慢地、轻柔地绞杀掉属于一个人应有的人格与灵魂,让人完全感觉不到痛楚。 在这片虚假的春光中,我不知不觉向着那颗透明玻璃球伸出了手。 想触碰,即便无法触及。 一瞬间,世界產生了变化。 我碰触到球体的指尖那点在玻璃表面產生了些微波纹,接着黑白空间向外扩散,迅速吞没我的视野。 …… 教会如此宣传,要有幸福的一生,根据社会学者们的共同判断,女子应该在十六岁到二十岁之间生下儿女。 模范国民的一生应该如此:十六岁生儿育女,三十二岁将儿女扶养长大,三十八岁死亡。 可现实不是如此,太过狭窄的秩序中,人们存在不了,人一定得呼吸名为误差的空气才行。 早生是一个问题;晚生,则更是一个问题。很多人在还未能把儿女养育大就先自杀了,也就是说在这个世界,孤儿是种常态,毫不希奇。 对于孤儿,各国有各自的处理方式,而在圣?亚平寧,这些父母皆已自杀的孤儿们,统一由情爱教会附属的孤儿院来管理,直到长大成人为止,由管理孤儿院的情爱祭司来作为负责人。 这些孤儿,一般我们叫他们纯白之子。 到底为何会这样称呼,没人有告诉我答案过,不过我猜想是因为在十四岁以前,除非情爱祭司同意,这些孤儿们必须一直活在那些外观与内在皆漆成纯白色的附属育儿院中吧。 回到主题,各位或许会好奇,怎么会突然说到这呢? 其实我也不知道现在是什么状况,在我触碰玻璃球那一刻,不知怎搞的,『我的意识』瞬间被转移到某家情爱教会附属育儿院之中。 这状态很难形容,意识很清晰,但我的实体却不在这里,像是一个非常诡异的明晰梦。 没有剧情,没有『我』,只有空无一人的环境。 纯白色、纯白色、纯白色…… 四周,是对我来说相当具有怀念感的纯白色空间,在十一岁以前,我也是住在这样的地方,与这里不同的情爱教会附属育儿院中。 在育儿院里,有着刷成纯白的墙壁、上锁的厚重大门、木製或藤编的玩具、为了堤防孩童撞伤所以稜稜角角都被磨去的桌椅,这是一个可以让孩童受到最严谨保护的地方。 每家育儿院都是一个个与现实世界切割开来的空间,独立又温柔,除了与生俱来的拳头,你很难找到伤害自己与伤害他人的器具。 但是失去了互相伤害的机会,同时,你也被剥夺了任何反抗的权利,意思是,你必须服从秩序,没有选择。 这里,是由小孩与情爱祭司建立的另类社会,小的要听大的,大的要听更大的,更大的要听情爱祭司的,一层一层,严谨分明。 但其实只要习惯了这样的秩序,在这生活也没什么不好。 至少在八岁前,我是这样认为的…… 呃,暂停,欲知我往事如何,请待下回分晓。 不是我想卖关子,是因为我现在所在这梦境的资料差不多载入完毕了,除了环境外,登场人物也终于开始凭空一个一个冒出来了,喔天呀这过场有够久的,该换显示卡了吧。(题外话,再次强调,那些奇怪的单字都是『鱼』教会我的,不是我设定随便,不是我设定随便。) 在完全读取完场景后,我也不再是我了,现在『我的意识』不再无所依靠,跑到了一具不属于我的身体身上。 跟我原先的那具身体差别在哪?最大的差别在于我低下头时,居然看不见自己的脚尖。 太扯了,这身体居然差不多跟柜台小妹一样丰满,甚至更甚之。 啊啊啊……原来这世界是真的有神蹟存在的,感谢月神!讚美月神! 咳咳离题了,现在『我』穿着情爱祭司的长袍,前面有着四名七到八岁的孩童似乎在等着我说话,看来这里相当一座小型的育儿院。 我当然不会知道这五个人的名字,所以为了方便记忆现在给个代号。 『我』,女情爱祭司还是一样就称女情爱祭司(毕竟没有其他祭司在,还是各位要叫丰饶女神也行),剩馀四名小孩则叫男孩一号、男孩二号、女孩一号、女孩二……什么你说这样取名也太随便了?好那我认真想个代号,嗯……现在开始就把他们分别称为?男孩?、卍男孩卍、???女孩???、靐女孩靐吧。 看着这些男孩女孩的神情,我就知道了,这里跟我所认知的育儿院是不一样的。 那是真正的信任与喜爱,这位女情爱祭司深深被四位孩童给爱着,而她也同样对他们付出毫无保留的爱情,母与子的典范画面,简直可以刻在石墙上那种。 『我』正在教孩子们翻花绳,仔仔细细,充满耐心。 ?男孩?虽然聪颖,但很不喜欢一步一步照规矩来,教他很是费力,幸好『我』不是我,不然我一定揍死他的那种死小孩。 靐女孩靐手指灵巧,学得很快又很乖,就是有些太骄傲了,偶尔需要挫挫她的锐气,不然未来遇到我这种坏人一定会忍不住想欺负她。 ???女孩???则跟靐女孩靐相反,怯懦、害怕失败、不理解的部分也不敢提问,但其实她是四人之中学得最仔细的那个,只是在关键时候总会掉链子。 至于卍男孩卍,他是四人里面的大哥角色,认真努力上进,没有什么特别突出的缺点,硬要说的话,就是太卍了一点。 幸好我本体不在这边,不然这画面太过温馨了,我大概会过敏打喷嚏。 就当我在想,这温馨到有点无聊的明晰梦到底要持续到什么时候时,忽然,一切又暂停了。 但不是整个梦境暂停,而是包含『我』在内的五个人都暂停了,从窗外看去,一排排彩色的纸风车还正在转着。 似曾相似的气氛,让我有种很不妙的感觉。 眼前,四名孩童的眼睛渐渐充血、染成猩红。 同样的变化,似乎也发生在『我』身上,『我』所望着的纯白色世界,由浅到深慢慢被染成深红色。 这下我真的觉得很不妙了。 喂喂喂!我不想看了我不想看了!转台!我要转台!我这样在『我』的身体中拼命喊着,可没有人理我,只剩沉默覆盖空间。 我不能操纵『我』,也没有什么紧急机体脱离按钮,甚至连眨眼都不能,视角被彻底固定,像是眼皮被上拉钉住,逃无可逃。 五人终于开始动作,没有说话,因为个体的个性都已经被抹消了。 他们手上那些花绳的材料都是邻近村庄不要的编织废弃物,有粗有细,通通都放置在房间的角落。 他们站起来,移至房间角落蹲下,快速筛选出可以用的绳子,不够长的便将之与其他的打结延长,做这些时,他们动作近乎无限地趋近一致,像是一部五人一体的复杂机械。 完成他们要的道具后,他们排列整齐地移动至育儿院的大厅,将自己手上的绳子套在大厅中央情爱女神石像的脖子上(有点像驭马用的套绳),不是为了褻瀆这种无聊的事,只是因为这是整个育儿院,他们能将绳子掛上的最高地方。 即便被如此做,女神像还是温柔地张开双手,表情慈祥。 但我猜她一定觉得很奇怪,身体怎么突然越来越重了。 没办法,她身体的四个方位,东北、东南、西北、西南,现在各自掛着一个将自己上吊的小孩。 他们的身体本能地在挣扎,小小的脚在空中乱踢,『我』静静看着这一切,我不知道『我』现在是什么表情,但我猜想应该是面无表情吧。 ???女孩???还是一如往常在关键总会掉链子,当其他人都不在动弹时,只有她一个人还在挣扎,展现惊人的求生意志,或许是因为她体重实在太轻了。 哎呀,真是个需要照顾的孩子呢。『我』似乎是这样想的,『我』走了过去,温柔地抓着女孩挣扎的双脚向下拉。 很快,???女孩???就不再挣扎了,虽然她又尿裤子,甚至喷溅到『我』身上,但『我』一点都不觉得骯脏,纯洁跟骯脏什么的,现在的『我』不会有这种价值判断。 完成作业后,『我』抬起头,四具孩童的死尸掛在女神像上,小脚随着窗外吹来的舒爽凉风微微晃动。 一滴眼泪从眼角滑落脸庞,这让『我』很不解,『我』不懂为何『我』会流下眼泪,这有什么好悲伤的?他们是『我』,我也是『我』。 人们在亲近的人比自己先死时会悲伤,可『我们』并没有先死后死的概念。 『我』只是思考着,只需要思考着…… ……该轮到『我』了,现在,『我』该如何去死呢? ------------- 哇哩昨天按到草稿没按到公开不好意思 〈三〉恶梦 (5) 梦境结束后,我又回到玻璃球的前方。 我蹲在地上,双手支着地拼命乾呕,物理跟心理上同时处于晕眩状态。 这到底什么鬼?我到底看了什么鬼? 剧情噁心就算了,到最后,我甚至感觉连我自己都要被一股巨大而统一的意志给吞没。 那股意志寧静而悲伤,如广阔的大海一般,但当被吞入其中时,潜藏的汹涌暗流会将自我意识疯狂往海底深处拉。 幸好梦境及时结束了,若再晚个几秒,或许连我的意识也会消失在那片大海中。 「操!操!操操操操操操!」乾呕完,我疯狂乱骂,连若我未来要写自传小说,可能因此不能出版都顾不着。 「『鹰』?」 转过头,我发觉『鱼』正一脸担心地看着我。 若是寻常,我会很高兴能在梦境醒来时,旁边睡着一名全裸美少女,不过现在,我甚至噁心到连色心都没了。 虽然不知道怎么造成的,我大概也猜到那个梦是怎么回事了。 「刚刚那个自杀的情爱祭司与小孩们……是你的『梦』?」 「……你看到了。」她讶异地睁大眼睛。 「看到了,我还没吃晚餐耶,这不是害我什么胃口都没了吗?」我皱眉抱怨。「等等你不摆几个色色的姿势补偿我可说不过去。」 「怎么看到的?」 「谁知道呀!我才想问哩!我就摸一下这玻璃球,意识就突然啊啊啊升天啦。」 「……」『鱼』似乎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所以刚刚又有人自杀了?这次又死几千人了?哇靠是怎样,世界要灭亡了吗?」 「不是。」『鱼』摇摇头。「这只是那位修女死前的记忆片段而已,不是『现在』,而是『过去』,她们也是之前那次大量自杀的其中几人。」 「你能观看别人的『记忆』?而且还包括死人的?」我皱眉。「这你可没说过,我以为你只能附身合体而已。」 「附身合体?」 「呃没事没事,这是我自己称呼你做梦的方式。」 「嗯,除了你说的那个附身……合体?我发觉我还能回顾别人的记忆,是我前阵子才发现的。」 「哇靠,你能力还能进化呀,真不愧是这个国家的最终头目,该不会阐月巫女其实有多段觉醒,你现在只处在第一阶段而已?」我莫名兴奋起来。「之后你会不会突然长出十六翼翅膀或是变身海龙?」 「……」她只是歪着头,不解。 「哈哈,没事,不懂就算了,都怪你们家那位专攻奇幻创作的智慧主教啦,害我现在讲话也怪怪的。」我摇摇手。「不过我很好奇,你怎么发现这能力的?或许我们可以往这方面来鑽研鑽研,说不定你的能力不止如此。」 若她真能变身海龙自己从内侧打爆这玻璃球,自己走出来给我屠龙,我可方便多了。 「那个……」她微微脸红,难得扭扭捏捏起来。 「哪个?」 「我之前……不是说我想再、再看一次吗?」她视线游移,不敢直视我。 「再看一次?看什么?」 「春梦……」 「……」 「可是后来你就没有再做了。」 「你又不配合。」我翻翻白眼。 「所以……某一天我就想着……啊~如果今晚能看见春梦就好了……之类的……」她点点手指。「……然后当晚……我就真的可以回顾了……」 「原来如此!你真是太色啦!」我乱叫,很是兴奋。 过往歷史以来,圣?亚平寧偶尔会出现能力强大的巫女,但为了体会男人的春梦(目标还是自己)而觉醒新能力的巫女,她一定是史上第一人。 「然后……」她垂着头,连耳朵都红了。「……我就把这能力拿来调查一齐自杀的事情……」 「喂喂别给我在这时转移话题……等等。」我愣住,淫笑凝结在脸上。「……看了几人?」 「嗯?」她抬起头,因为注意到我的语气突然变冰冷的关係。 「我是说那些自杀者的记忆,你看了几人!」我提高声音。 「……七百五十九人。」 「……」我呆滞了一下,暴怒大吼:「你疯了吗?一直待在水里,脑子终于进水了吗?」 我才看了一人的记忆,就已经快崩溃了,还不是我平常那种崩溃,是真正的那种,她看了七百五十九人,七百五十九种不同的恶梦。 而我是因为某种不知名特殊才凑巧连接到她的梦,她则是使用能力的本人,能感受到的同步率,也就是与那些记忆主人的心理协调性,应该远比我高很多才是。 刚刚我只是看得见那位女情爱祭司的视觉情报跟稍微感受她的心理状态而已,但若巫女本人的梦呢?难道不是直接真正体会一次自杀吗? 难怪才一阵子,她就有些消瘦了。 我又一次感受到她跟正常人的思维实在偏离太多了,一个正常的少女可不会稍微一个不注意,就选择自杀七百五十九次。 正常的思春少女,顶多会为了展示自己自认的凄苦,割割腕藉此赶流行装时尚而已。 「你知道你现在多瘦吗?你到底有多久没有看过镜子……喔我忘了你没有镜子可以看,所以你才完全没注意到!你都瘦成什么鬼模样了!」我顾不着长久以来建立的沉稳贵公子形象,开始大吼大叫。 「『鹰』。」她轻轻叫着我名字,等我喘气完后,才说:「这是我已经决定的事,我想要查出真相,这则是只有我能用的手段。」 她的语气很柔和,不像是在主张什么,只是平静地把自己的决定说出来,银色的瞳孔里有着极为坚定的意志。 相处也不短了,我也早知道,这小妮子远比外表那柔弱惹怜的样子更加固执。 她真的决定的事情,我是动摇不了的。 不过我还是很不爽。 「现在是怎样?翅膀硬了很了不起是吧?我说的话都不用听了。」我靠在玻璃球附近的一个小树旁,往旁边的草皮啐了一口。 「嗯……我没有翅膀呀?」 「那不说翅膀,鱼鰭硬了了不起就是了?蛤?」 「……」 「……」 「……」 「所以你发现了什么?」冷静后,我在树阴下盘坐下来。 附带一提,我现在所在的位置,跟玻璃球相距约有四到五公尺,我已经没有刻意拉高音量,但我们还是能清楚地跟彼此对话。 因为这个领域就是这样设计的。 说起来各位不知道有没有思考过,这玻璃球的传音效果未免也太好了,为何她在充满水的玻璃球中,还能跟我正常的交谈? 那是因为古代人实在变态地超乎想像,他们想要有个人型的可爱宠物,但又不希望内在只是无脑的野兽,他们要的是一个温顺有智慧、可以个性化设定、并与他们交流谈心的存在。 所以那玻璃球自然也附带了传音功能,它会吸收巫女发出的声音,再以九成九以上的重现率释放于球外。 发声点并不在巫女的口中,而是在球体外侧。 反之,只要有人进入这月神殿,不管距离玻璃球多远,巫女想要的话都能听得见声音,她能藉由映在球体内侧的『视窗』控制这个月神殿的部分环境。 球中宠物具有这样一小部分的自由,但我觉得这并非出自什么仁慈,『支配』说到底就是这么一回事,像说即便你能将手中的工具运用自如,但通常你不会说你支配了你的工具,因为工具本身并没有意识跟选择权。 但如果这工具是把有意识能自我选择的魔剑,你就能说自己支配了它。 这游戏就是这样,要给予想支配的事物在你掌控下的部分选择权,你才能真正感受到『支配』这件事。 我猜想过去曾生活在这地方的古代人,或许就是这样支配球中宠物的,呵呵你今天把环境设定成有流星雨落下的夕阳呀,哎呀哎呀真可爱这样。 好,离题有些太久了,让我们重来一次。 「所以你发现了什么?」冷静后,我在树阴下盘坐下来。 「虽然还是找不到原因,但我认为这是一种相当奇怪的疾病,我查看了那些人的死前记忆与再更几天前的,发觉这些人都会或多或少出现一些共同徵兆,瞳孔扩张、头痛、精神恍惚……我把这段期间称为潜伏期,并且在感染初期与发作时,每个人都会出现结膜下出血的症状,就是眼球表面的微血管破裂,综合上述,我认为这是典型的颅内压力过高引起的现象,这疾病……」 「等等!暂停!暂停!」我赶紧阻止她说下去,慌慌张张:「小姐,你知道我们这姑且算是一部奇幻小说吗?女主角搞得这么科幻我要怎么去投稿?」 「……奇幻小说?」 「呃不没事,都怪你们家那智慧主教啦,哈哈,哈哈……总之,我完全听不懂你在说啥,你可不可以说简单一点。」 「这是一种新的流行病,患者在发作时眼睛会变红。」 「靠这不是废话吗!」 「……」她面无表情,但在我脑补下觉得似乎有点受伤。 但为了断绝她之后继续『自杀』的念头,我还是毫不留情。 「所以你看了这么多梦,就只得到这一点东西?」我双手抱胸,很不屑。 「嗯……」她低下头。 我有点心疼,但还是装作一脸鄙视。 老实说我这样超贱的。 我故意叫她把复杂内容简短说明后,再骂她说她的说明怎么这么没有内容,我知道很多想要树立权威的白痴领导人都会这样做,但这是我第一次如此犯贱。 「……那么那股像是要把脑袋整个压扁的意志呢?你体会这么多次,知道那是什么吗?」 我讲话的转折有点硬,不过我也不太想欺负她过头,多少还是要让她能接一下话。 「意志?」她挺困惑的。 「你不知道?」我讶异地伸展眉毛。「就是在梦里的那股意志呀,佈满了整个空间的巨大意志,梦境越是继续,自己的思绪就越是被它吞没,超恐怖的好吗?」 她想了想,摇头。 「我没有……感觉到。」 我沉默了一下,回答她:「算了,大概是我的错觉吧。」 其实我一点都不觉得那是我的错觉。 我非常确定那股巨大的意志是存在的,它是一股意识的洪流,引领支配着那梦境里所有人的思考,最后甚至连我都差点被拖进去。 说是错觉,是因为根据我看过的很多悬疑小说,知道主角就算真的发现什么线索,也得这么说,因为剧情似乎都是这样才能顺利进行,拉长篇幅下去。 哎呀,我真是太牺牲了。 「总之。」 我从树下站起来,走到她前方,三七步,壁咚那颗球。 「我不准你再去挖死人记忆了,弄到身体都瘦了也没得到什么情报,性价比低的要死好吗?想要找出真相你给我用其他方法,你再敢这么做,我就、我就……」 我狠狠地撑大眼睛,尽量做出狰狞的表情。 「……我就打你屁屁。」 「你打不到的。」她静静说。 「什么!谁说我打不到的?」我再强调一次,我最讨厌别人挑衅我。 「因为你打不破这颗球。」 还是一样的回答。 我又暴怒了。 怒到准备复製贴上。 「谁说我打不破这颗该死的球?你给我好好记着!我发誓总有一天一定会打破这颗球,先让你穿上黑色内衣再亲手脱下它;让你穿上红色礼服再亲手脱下它;让你穿上纯白丝袜践踏我再亲手脱下它;带你去『银蓝灭杀谷』野餐;带你乘着【光暗相杀马】拉的马车环游世界;带你试过圣亚平寧的十大美食、王国的百大美食、帝国的千大美食;跟你玩过千湖大陆所有流行过的卡牌与棋类游戏……」 中间省略五百字。 「……由我脱下你的裤子亲手打你屁屁,还要多捏几下,最后再狠狠杀了你!」 太长了,好不容易说完,我因太过激动气喘吁吁。 讲完后,我才发觉,她的表情异常的惊恐。 是的,惊恐,又是一个我从来没见过的表情。 想不到她也有这么大的情绪反应,简直像是突然看见了全天下最恐怖的事物,那甚至比七百五十九次的死亡体验加起来更加令她感到恐惧。 就这么不想要被打屁屁吗?我很困惑。 「『鹰』,你的眼睛……」她声音有些颤抖。 她看着我的眼。 我看着她看着我的眼。 透过那银白瞳孔的反射,我也看到了。 「……完全变成血红色了。」 …… …… …… 我也感染了。 〈四〉规则 (1) 若各位够聪明,应该已经知道我接下来的故事要讲什么了。 是的,在上一章我就已经预告,这章得讲讲我的过去。 我曾是纯白之子。 就像那恶梦所看到的那片白色空间,小时候,我的世界也曾是长那样。 可惜的是,那时负责我们育儿院的情爱祭司,并不是像梦境那样充满母性的温柔大姐姐,不然我也不会成长成杀手了。 但他也不算太差啦,哈哈。 至少在我八岁以前,他还在的时候,世界还没有这么扭曲,情爱祭司虽然平常相当严厉,但偶尔也不介意施捨给我们一些温柔。 我有着一堆同年龄的玩伴,青梅竹马跟竹马竹马,大哥大姐们,还很早熟地有喜欢的人。(喜欢的理由是因为她曾经把过节时才能拿到的甘蔗糖分给我过。) 她是鳶尾花,跟我年纪相同的女孩,因为她曾在庭院里发现一朵不该存在的鳶尾花,所以我们都叫她鳶尾花。 鳶尾花很神奇,总是能在这被彻底封闭的育儿院中发现一些其他小孩发现不了的小事物,像说小花小虫,或是隐藏的小阁楼。 没有人知道原因,我猜想大概是因为她的眼睛特别亮吧,我总是觉得她夜晚看着星空时,眼睛硬是比别的女孩明亮一些,真没道理。 那时我还单纯,很蠢,我总幻想着长大后,会跟鳶尾花从此过着幸福快乐的日子,离开育儿院后,照着教会所教育我们的,十六岁结婚生子,三十二岁变爷爷奶奶,三十八岁手牵手一起自杀。 但别说到三十八岁,才八岁,我的幸福人生计画就开始失控了。 比起痛苦与悲伤,幸福总是结束的很突然,因为它跟前两者不一样,没有『馀韵』这种东西。 我八岁那年,祭司自杀了。 他是那种外观看起来说年轻不年轻、说老也不怎老的人,总是满脸严肃,从没告诉我们他究竟几岁,也没叫我们替他办过生日。 祭司几岁,这本是育儿院的七大谜之一。 直到那天,我们发现他倒在穿着鲜艳红裙子的女神像旁,手中还握着割喉用的碎玻璃,谜题才终于解开。(不要问我为何又是女神像旁自杀,我也不知道,只能说信仰这种东西是很奇妙的) 由于死因是自杀,算是寿终正寝,除了太过温柔的鳶尾花外,我们其他小孩也没有说多悲伤,毕竟他本来就是这样教育我们的,我们反而应该为他顺利回到月神身边感到高兴才是。 日子还是正常过,大的命令小的,小的命令更小的,齿轮无缝衔接。 这世界对小孩可以说是蛮严苛的,所以为了生存下去,小孩们必须严格遵守规则,建立秩序,并以此分工合作。 我们便是这样被教育的,只有这样,即便监督者暂时不在,『规则』本身也会保护我们。 可当情爱教会本部派遣的新任祭司终于到达我们这穷乡僻壤后,我们的世界开始扭曲起来,或着说,露出原形。 新官上任三把火,而这位情爱祭司的火似乎烧得特别旺,慾火。 刚来第一天的夜晚,鳶尾花就被叫去他的房间,之后传来的惨叫声跟哭喊有点惊悚,弄得全育儿院一起失眠,也或许是祭司故意不摀住她嘴的,因为那是个昭示。 詔告我们,现在开始,他是新的秩序了。 鳶尾花的悲惨遭遇不过是个微不足道的开始而已,接下来的日子,我看着一个个我熟悉的女孩,在吃完晚餐后鱼贯地进入他房间,从痛苦与抗拒,悲伤与压抑,到面无表情。 她们与我都是这个短命社会的共有财產,别说什么反抗了,她们甚至没有伤害自己的权利,也找不到实行的手段。 ——哈哈,幸好我不是女的。 那时的我什么都做不到,只能暗自庆幸如此,同时又憎恨着自己这样的庆幸。 中间略过,不重要。 反正在我十一岁这年,某一天,我顺手不小心就杀了祭司,不过就是一根叉子的事情。 毕竟对于杀人,我很有天份。 不算早產死的母亲,那是我第一次动手杀人,在那瞬间,我发觉一直以为只要还活着,就必须要遵守的规则与秩序其实并没有任何实体,它并没有像那道刷成纯白色的厚重大门与耸立的围墙那样真正限制住自己的肉体,只要轻轻一扯,那我原本以为实际存在的框架就会从心里、从想法中完全消失,再也无法重新规范。 我没有任何后悔,只觉得一切其实都很简单,我早该这么做了。 杀了那该死的恋童祭司,我以为大家都会高兴,可是没有。 你怎么能破坏这一切?这可是我们花几年好不容易建立起的秩序! 没有人说话,可看着我的一双双死鱼般的眼睛里,都像是在这样质问。 这里的每个人都失去了什么,用灵魂跟『规则』交易,才得到了这份名为安稳秩序的补偿。 这秩序让整个育儿院成为相当完整的王国,情爱祭司是王,鳶尾花是后,其他被特殊挑选上的姐妹是妃,剩下的小孩,包括我,则比垃圾更不如。 打从出生以来,这育儿院的小孩就被告知,必须拿自己、拿生命作为抵押,来遵守所谓的『规则』,但现在,『规则』被我破坏了, 冰冷的视线,针刺般静静佈满整个空间。 我受不了那些视线,尤其是鳶尾花的。 她面无表情的看着我,视线由上对下,女孩的发育一向是比男孩快,这几年她的身子陡然拔高,清瘦而有韵味,为了取悦祭司,她甚至开始画些淡妆。 我很久没有去直视那双眼了,这才发现她眼角的那粉色胭脂,不知何时,已经擦暗了她眼里的亮丽星空。 我不认得那双眼,那就像是陌生人的眼。 那双陌生人的眼,也用着看着陌生人的视线看着我。 比起杀了祭司这不再重要的小事,她的眼神更让我恍惚,整个世界越发不真实,我只想一刻也好,想从那视线逃离,想用全身的每个器官每条肌肉每根神经去阻止她这样看着我。 所以我开始发狂,突然扑了上去,坐在她身上,双手掐着她的脖子。 用力,用力,用力,用力。 就像祭司新上任那天晚上,我从门缝中看见祭司夜对年幼的她做的那样,一次次毫不留情地将力道施加在她身上,施力的形式虽然不同,但其实本质是一样。 用力,用力,用力,用力。 现在,压在她身上的终于是我,终于,有权利蹂躪她的人是我,不是那个道貌岸然的畜生,我兴奋到差点射精。 然后就在我差点又杀了一个人时,我好不容易回过神来。 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突然恢復理智,或许是我其实还喜欢着她,又或许是因为周遭实在太过寧静了,这种暴力状况下最不应该有的气氛就是寧静,这让我本能性地感到异常。 她大字型躺在我底下,没有抵抗,甚至没有挣扎。 对于被蹂躪这件事,她早习惯了。 没有人拦着我,我抬头看着周遭,所有人都默默地看着这一切,好像眼前的不过是个古老而残暴的仪式,我作为司仪正在宰杀一头用于祭祀神明的羔羊。 那一刻我懂了,我破坏了现有的秩序,所以我自身成了新的秩序。 我杀了情爱祭司这项举动,并没有打破规范住他们的框架,而是建立了新的规范体系。 更暴力,更简单,更直接。 但他们还是不会反抗,因为这就是秩序,就是『规则』,他们已经没有接受以外的选项,『规则』这东西就像是诅咒,已经被深深刻在他们的心脏中央,透过血管输送延伸到身体的每个角落,跟他们生命与灵魂一起。 『规则』就像神专门为了治疗人性野蛮而发明的药一样,刚开始或许只是有益的浅量,但随着时间慢慢加深、慢慢加深,最终人会对『规则』药物成癮,臣服于『规则』的脚边,再也逃脱不了。 留在这边,我将成为新的王、新的秩序、新的规则,若我叫那些女孩现在开始通通要裸体跪着服侍我,她们连吭都不会吭一声。 所以,我明白了。 我已经无法再待在这里了。 我逃跑了,拋下曾经跟鳶尾花在屋顶小阁楼一起看过的那片星空。 但从育儿院逃走,并没有让我就此摆脱掉『规则』。 只不过换一种形式而已。 育儿院的『规则』其实归纳起来很简单,那就是凡事服从绝对的权威,也就是情爱祭司。 遵照规则,身体就能获得所需要的食物,避风遮雨所需要的住所。 而在墙外的世界,服从权威这规则没变,只是对象变了。 权威换成了相当直观的两种东西,暴力跟钱。 我选择前者,并以此赚取后者。 生物的本能是让自己活下来,为此,我依然在遵照我最讨厌的『规则』。 直到现在。 〈四〉规则 (2) 直到现在。 我感染了那不知道是什么鬼的病,那是被强加在我身体的某种崭新『规则』,我又一次别无选择,只能服从它。 做的事情其实跟以往到现在没什么不同,服从规则,找出方式倖存其中。 所以在我的红眼消退后,我立刻去找生命教会的祭司,就是俗称的医生啦。 有病就要看医生,只能说太多人不懂这简单的道理。 「啊啊啊啊啊啊……我要死掉了我要死掉了。」我半身赤裸地躺在床上,发出凄厉的惨叫。 「放松,放松,尤其肩膀的部分不要使劲,你肌肉太僵硬了,来,把你的身体安心地交给我,不要有任何抵抗,这样治疗才会有效果。」 「呃,祭司,您确定这什么叫按摩的东西真的有效吗?我怎么觉得在我症状发作以前就会先去见月神了?」 「有感觉整个身体火热热的吗?」生命祭司柔声说。 「有。」 「那是你的慾火。」 「啥?」 「这慾火正绕着你的五脏六腑旋转着,造成你整个血气不顺,血气不顺,阳气就不顺,阳气不顺,自然恶魔就很容易凭依在你身上,造成疾病。」 「这这这这这……」我大惊,赶紧问:「那我该怎么做。」 「哎呀哎呀,你这可是重症,虽然我尽量舒缓了,但光是按摩可没办法一次根治,有一种方法可以慢慢减缓症状,阳气不顺,就只能想办法阴阳调和了。」 「……」 「知道什么是阴阳双修之术吗?」祭司轻轻揉着我肩膀,在我耳边的声音突然变得又柔又媚。 「……知道。」我吞了一口口水,犹豫了一下,举起手发问。「呃……可是祭司我有个很重要的问题。」 「呵呵,原来你有问题的不止身体呀,真是个麻烦的小坏坏,说呀。」 「您也是男的,我们要怎么阴阳双修?」 「没关係没关係,小问题一个,你阳我阴,或是你阴我阳都可以,我专业的嘛,接受度很高。」祭司还是笑瞇瞇的,指尖从我背脊掠过,让我不禁轻颤了一下。「况且两边都阳的也不错呀,阳阳双修,可比阴阳双修更加厉害,不管你有什么疾病,刚猛无双的两倍阳气都能赶跑它。」 「……抱歉,祭司。」我全身寒毛直竖,声音颤抖:「其实我刚刚说谎了,我得到的不是一般的疾病或简单的诅咒,而是时下最流行、引起一堆人自杀的那个,致死率百分百,还是会传染的那种,并且我的真实身份其实是超强杀手,很恐怖会杀人的,阴阳双修这么正派光明的治疗方式我想不太适合黑暗的我……」 「哎呀,紧张到胡言乱语了吗?没关係,没关係,放轻松把一切交给我。」他在我耳垂后方轻轻吹一口气。「凡事都有第一次嘛,说不定你被治好后,之后还缠着我想继续……」 他没有说完,因为我双脚突然勒住他脖子,身体一个翻转。 咻咻啪啪碰,一连串我不太想形容的肌肉碰撞后,我们的姿势上下颠倒过来,我支手掐住他的脖子。 我很不爽。 不是因为我差点贞操不保,或是未来要写的自传差点又被变成色情小说。 是因为他现在看着我的眼神,不知为何让我想起鳶尾花。 活着,却像具尸体。 「你要杀我吗?」他问,眼里没有一丝慌张。 「你不怕吗?」我试图威胁他。「是不信我真会杀了你?没看到我超强的身手?我可是货真价实的杀手。」 其实是骗人的,退休了没事我不打算随便杀人,不过还是先吓吓他。 「我的态度这么令人讶异吗?其实我今年也三十六了,剩下没两年好活。」顿了一下,他慢条斯理说:「等你活到我这个年纪,就会发现有很多事情,包含自己的性命,慢慢都在变得无所谓。」 「我就活不到呀!不然我来找你治疗干嘛?」我怒骂。 「呵呵,请节哀。」 呵呵哩! 看来我还真的遇到对手了,这种马上就要被杀的情况下,还能轻松讲垃圾话的心理状态,他确实是名『落日者』。 『落日者』,就是这社会对三十五岁到三十八岁之间人的称呼。 「『落日者』怎么还能继续当生命祭司?」 「隐藏年龄囉,教会的人口名册其实没有外界想像的这么周全,毕竟在这个世界,『意外』实在太多了。」 这里必需题外先说一下,也不是说到三十五岁,成为『落日者』就必须被从社会排出,但基于现实,很多特定的工作都不方便交给『落日者』去做,毕竟每个人都知道那个人做得再好,早晚也无法持续下去,还不如早早让他退休,培养后继者。 而『落日者』则分为两种,多数的就像这样,认命了,很多事情越来越无所谓,反正自己也要死了,发觉自己什么也无法再累积,也什么都带不走后,就没什么好在乎的。 另一种少数的则是越来越偏激,甚至很大可能会造成社会危害,最极端的,有那种认为与其最后身不由己的自杀,不如在自己还能选择时能尽量疯就尽量疯,强姦杀人样样都来。 这就是人类跟一般动物最大的不同,我们寿命并非由老死决定的,『落日者』们都还没有老到可以平静接受死亡,甚至可以说他们都还处于生理上的巔峰状态,要疯起来,造成的灾害通常都不小,圣?亚平寧国内也是如此,有些敢明目张胆跟教会对立的,最残暴最活跃的非法组织便是清一色由『落日者』组成。 这也是为何我们杀手界跟教会暗地里处得不错,教会常常必须请我们定期去清除这些发狂的『落日者』。 人类的寿命并不长,可人类在由自己组成的社会中被接纳的年龄,可以说又比不长的寿命更不长。 回到现在。 我乾脆地松开锁住他脖子的手,因为去威胁『落日者』的生命其实是蛮没有意义的行为。 祭司喘了几下,揉揉刚刚被掐住的部分,然后若无其事坐下来。 「要喝茶吗?」他提起桌上放置的容器倒了两杯。 「喂!不要骗我!我书得读不多,但这明明是你刚刚拿来按摩的芳香精油!」 「我刚刚不是说过了?等你活到这个年纪,很多事情,渐渐就不在意了。」他轻轻啜了一口精油。 「……」我看到他喝了一口芳香精油还满足似地叹了口气,只觉得战慄。 『落日者』真他妈太恐怖了!看来这世界还没被『落日者』搞到灭亡,算是相当不可思议的奇蹟。 「是茶是精油;是男是女;是阴是阳……又何必将一切不断分类呢?确实,依自己的眼去分类万物可以说是生者的特权,但你想想,百年后,我们都已化为尘土,还会有人在意在百年前的某个人在某一天喝的,究竟是精油还是茶吗?」 「很有道理,不过如果成为史上第一个喝芳香精油喝到死的人,说不定就会有后人在意了。」 「所以不能喝太多。」他正色道。 「……」 不管了,谁怕谁呀! 我心一横,也坐了下来,拿起他刚刚倒的另一杯精油就灌下。 其实没有想像中这么难喝,因为舌头立刻凉到感觉不出味道,反倒是青草香浓郁,底韵十足。 就是油了点,我有些怕我会发胖。 —————————————— 新年快乐连载再开! 〈四〉规则 (3) ...... 不管了,谁怕谁呀! 我心一横,也坐了下来,拿起他刚刚倒的另一杯精油就灌下。 其实没有想像中这么难喝,因为舌头立刻凉到感觉不出味道,反倒是青草香浓郁,底韵十足。 就是油了点,我有些怕我会发胖。 「回到正题吧,我当生命祭司也差不多二十年了,来寻求帮忙的患者会是什么心态我还是知道的,可你来找我,其实并不是来寻求治疗的对吧。」或许是看我展现合作的态度,他开始切入主题。 「哎,原来被你看出来了呀。」我抓抓后脑勺。「难怪你刚刚随便治疗我。」 「会来生命教会的人分好几种,有些人是认真来找人治疗;有些人则只是来寻求安慰心理,需要人说些空洞的话来让他安心;有些人则是单纯想来看穿着生命祭司白袍的那些漂亮小妹妹;但你却这三种都不是,若真如你所说,你得到的那个无论是疾病还是诅咒,我们这里都无能为力,但你还是来了。」 「哈哈,硬要说的话其实我算是第三种啦,不过比起人,我其实算是来看衣服的,记熟了,梦中才好替某个闷骚色女换一下……」 「我很好奇,不知道自己何时会突然自杀,年纪轻轻就成为『落日者』,必须被迫正视自己所剩日子不多的心情是什么?现在你能理解我们这些人的麻木感了吗?」他微笑,却又一脸漠然。 我有点不高兴,因为我不喜欢有人这样冷冷地看着我,不过当然,我也不喜欢他刚刚那样色色地看着我。 前者是鳶尾花的特权,后者是『鱼』的。 「喂!谁理你什么麻木感呀!我又不是『落日者』,我既还没有对生命放弃希望也没有自暴自弃,就算要死,死前我也得做完我能做的事情才行。」 「哦,像说什么?」 「像说回收伏笔。」我从怀中拿出一本笔记本,丢到他前方桌上。 这不是一本普通的笔记本,这是一本收藏与拍卖价值极高的笔记本。 因为在这本笔记本的某页,写着我最后一次干杀手时,曾留下的『我是一根蜡烛,登登登登登,请给分』。 没错,如果各位记忆力不错的话,应该还记得这曾出现在第一章过。 毕竟我快死了,不赶紧回收一下伏笔不行。 「这是……」他翻阅了一下,扬起眉毛。 「认得这字跡吧,毕竟他生前可是你最好的朋友。」 「你怎么会有这个?」 「一年多前,我受僱去杀他,可还没杀到他居然就自杀了,那时我还觉得奇怪他怎么会自杀,依我获得的情报他根本还没到三十八岁……回想起来,我现在得到的这病,或许从一年多前就已经存在于世上了。」 「……」他默默翻阅着那本笔记本,但我知道他有在听,应该啦,我是主角誒,拜託在乎一下我说的话好吗? 「这两天我又去了一趟,你猜怎样,他自杀的现场被封了起来,里头那尸体都乾巴巴了还没有移走,更难以置信的是,他用来烧死自己的五色残光里的紫红色光点,居然还没有消失,拜託,超过一年了耶,这样可以颠覆世界上所有研究五色学者的认知的事情,居然完全没有传开,教会内部一定有人早知道这疾病,并做了某种程度的情报管制。」 「所以你就怀疑上我?」他合起笔记本,又喝了一口精油。 「难道不是?」 「呵呵,你猜对了,请人封锁那边谁都不要打开的是我,派你去杀他的也是我。」 「朋友做得不错喔。」我拍拍手。 「我并没有憎恨他,我只是想阻止这一切而已。」他低着头,看着精油泛起的波纹。「但我还是晚了一步,在你去到之前,他已经成为了『最初的七人』。」 「『最初的七人』?」 「若你把你所获得的东西称作一种传染病的话,意思就是他算是最初的带原者之一。」 「获得?真是奇怪的说法,那我可以不要给别人吗?你要的话我免费送你。」 「自由是属于自己的东西。」他点点自己的太阳穴。「它只存在于此,无法捨弃,也无法分享。」 「喂,你要说死亡是一种自由吗?」 「我并不是想表达这个,你所获得并不是这么肤浅的东西……不过,你说的也没错,死亡确实也是一种自由,它是让你从现有架构中解放出来的其中一种方式。」 「死亡崇拜吗?无聊。」 作为一个总是决定他人生死的前杀手,我嗤之以鼻,没真正面对过死亡的,总是喜欢美化这两个字。 「不,我并没有崇拜死亡,我们『大导师』的信徒们,从未看轻生命过,更何况,我个人还是最需要注重生命的生命祭司。」 「很好,你说到重点了。」我双脚直接咚咚两声放在桌上,很嚣张地重心靠后双手打开。「这本笔记本上也有『大导师』这名字,不过除了名字外,大多都是让人搞不懂的暗语跟零碎的片段,不过我也没很想懂啦,不就是神经病写的东西?总之叫你们那什么神经病集团的老大出来挑一下啦,反正他一定是黑幕对吧,光『大导师』这称呼就让人觉得黑幕感十足了。」 「是,也不是。」对于我的无礼,他没什么发怒,只是继续讲他的玄学。 「喂,到底是还不是,你讲话就不能清楚一些吗?」我有些不耐。 不过说真的,我倒也怕他讲得太清楚。 他现在就用讲的直接把真相讲完,我这主角还要干啥吃的?到现在硬凑也才四万多字耶。 但他不讲清楚一点,我又快死翘翘了。 哎呀,真的好纠结,这就是所谓主角常常会遇到的那个叫什么?心理挣扎? 「『大导师』确实跟这件事有关,但这并非完全由他策划的。」 「好,管他参与度是一个百分比还是一百个百分比,反正有参与就对了吧,太好了,我终于找到负责人了,所以我上哪找他?要预约吗?」 「找到他,你打算做什么?」 「还要问吗?」我笑了,这是我遇到这个生命祭司以来,他问过最愚蠢的话。「当然是问出怎么治好这鬼病,然后再杀了他。」 「那我便不能告诉你。」他摇摇头。 我狠狠瞪着他。 「即便杀了我也不行。」他还是摇摇头。 我『切』了一声,心烦意乱,乾脆不用茶杯直接拿起装精油的容器灌下。 毕竟我是前顶级杀手,超强的那种,要从人嘴里套出情报也不是只有威胁性命这种办法,可是我现在姑且算是清晰气质的勇气祭司,实在很不想搞折磨拷问那套。 更重要的是,我自传打算写普遍级的。(所以各位看我叙述都非常含蓄文雅。) 「你们这帮傢伙倒是对那什么『大导师』挺忠诚,据我听到的,不就是个突然发疯的智慧祭司?值得吗?」 这世界明明还有许多更值得献上忠诚的人物,譬如说全裸美少女什么的。 「天才跟疯子,其实就只是表里两面而已。」精油容器被我拿走,没芳香精油可以喝,他开始无聊转着茶杯。「适合这社会游戏规则的我们将之按上『天才』这个词颂扬他,不适合的,我们则冠上『疯子』这两个字来排除他,只要被冠上疯子这两个字,别人就会开始自动忽视掉他所说的话,一切,都是为了不让他的思想继续污染,或着说改变社会。」 「……」我怔怔地望着他,过了一阵子突然正坐起来,双手握住他的手,热泪盈眶。「谢谢!谢谢!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一定都是这社会误会了我。」 他笑容慈祥,双手反过来盖住我的手,温柔地摩擦着我的手背,还在上面用指尖画圆圈。 一阵悚然,我赶紧抽回来。 「虽然你不是他,但你确实有跟大导师很相似的特质。」 「你是说我跟那个疯子挺有共通性的?」我奇道。 被说成像疯子群的首领,我倒也没觉得冒犯,毕竟那人多多少少算是个人物,虽然我对他的事蹟也没多熟啦。 就我所知,他曾是智慧教会的明日之星,被誉为千年难得一见的天才,画家兼雕刻家兼音乐家兼发明家兼物理学家兼数学家兼天文学家,可以说是很忙的那种人,可某天开始,做学问终于做到走火入魔,產生许多不被教会接受的危险思想,在被教会肃清之前便自己消失在檯面上。 那些思想里,其中最着名的便是『进化论』,据说他曾经在一次第一世代的遗跡探查中,找到一张壁画,上头画的是一头曲着背的猩猩慢慢变化成直立的人类,这便是他悟出『进化论』的来源。 那张图在大导师信徒中很有名,被复画很多次,所以我意外也看过,它的作画从左到右分别是猿、猿猿人、猿人、猿人人、人(命名方式是我自己来的,取自方位,例如东北北方),一个跟着一个,从弯腰到站立。 就这样一张图,到底怎么去联想到人类是从猩猩进化过来的?所以说我真搞不懂那些想法跳痛的人,说不定第一世代的人想表达的是『连猩猩也能治好的驼背治疗方式』,或着说『排队对多元种族间的重要性』之类的呀。 又离题了,回头。 「不,我说错了,你并不像大导师,应该这么说,你……就是大导师呀。」他说完啊啊啊地摇头感叹。 「……」我默默地放下正拿在嘴边的精油容器。 ……嗯,果真芳香精油不能喝太多,多谢示范。 「你或许会觉得我疯了,但我并没有。在我们心中,大导师已不是一个人,他是一种神灵与自我的契约,一种思想,是你!是我!是任何一个不甘被囚禁的灵魂呀!」 「囚禁?我没觉得我的灵魂被囚禁在哪呀?」 「灵魂的所在之处,不就正是灵魂所被囚禁之处吗?它本来哪都不存在,处于完全的自由,可存在本身却把它囚禁了起来,你觉得灵魂存在于世界,那它便是被囚禁于世界;你觉得灵魂存在于社会,那它便是被囚禁于社会;你觉得灵魂存在于身体,那它便是被囚禁于身体;你觉得灵魂便是意识本身,那它就被囚禁在產生意识的人脑中,永恆封闭在这重不到一千五百公克的狭小椭圆体……当然,无论它存在于哪都无所谓,重要的是无论你认为灵魂存在何方,都想要将它往更外界的方向释放,不是吗?」 沉默,思考,终于找到能唱反调的说词后,我说:「但我觉得灵魂存在于『心』誒,『心』哪里都不在,既然存在本身就是种囚禁,那么不存在的『灵魂』存在于不存在的『心』中,我又何必刻意去释放出来?」 「啊啊啊,我果然没有看错人,你真是太睿智了。」他浅浅一笑,不知为何修红着脸,伸出指尖轻搔着我的胸膛。「所以来吧,是时候了,虽然你无法释放灵魂,但你可以选择释放你的少女之心……」 卡。 虽然很突兀,但我跟他之间的对话结束。 各位或许会觉怎么这样搞也太突兀,但没办法,我实在受不了啦! 讲太长了,他一个疯疯癲癲的『落日者』,完全不顾我还有篇幅长度要考量,讲话又不清不楚很不乾脆,而我又不打算拷问他。 更实际的是,就算我想继续也无法继续下去。 因为我一个不小心,在他讲出『少女之心』那一刻,左手擅自一个快速抽拳就打晕他,要怪就去怪我的左手吧。 我没杀他,甚至还将倒下的他搬到床上安置好,毕竟虽然我不太能接受他对我的爱慕之情,但我能理解,毕竟我就是如此有魅力的人,况且他还帮我按摩又请我喝芳香精油。 况且又况且,我这趟也不是完全没收穫。 既然已经知道黑幕是大导师,剩下就简单了,我可是超强的前杀手,要找出目标所在地点什么的,轻而易举的事情。 后来我才发觉我错了。 瞎转了几天,我连大导师的毛都没有摸到,用尽手段,所得到的情报没有一个是可信的,一下什么大导师早已看破红尘、得道修仙,现在正在跟各种大宇宙意志肉身搏斗;一下什么大导师正准备开地下摇滚演唱会,据说请了一堆早不想活的『落日者』们准备现场自杀炒热气氛;一下又什么大导师其实是女的,只有在血红满月时会从灵界投影现身至异变女神像上,身穿马甲手拿黑鞭到处吸男人精气。 我被那些莫名其妙的情报搞到有些受不了,最后乾脆直接潜入力量祭司总部的机密文书室里偷看资料,这才发觉居然连教会自己,都没有得到过关于他藏匿地点的任何可靠情报过。 就当我放弃这样乱找,准备回去好好拷问一下那大导师信徒之一的生命祭司时,我才发觉他居然已经自杀了,死前还用手指沾着自己的血在地板画个血红爱心,十足嘲讽。 〈四〉规则(4) 就当我放弃这样乱找,准备回去好好拷问一下那大导师信徒之一的生命祭司时,我才发觉他居然已经自杀了,死前还用手指沾着自己的血在地板画个血红爱心,十足嘲讽。 『落日者』在落日前先自杀也不是什么新鲜事,似乎曾经有人说过,人并非自主选择出生在世,但至少死的时候是可以自己选择的,自杀,才是人类真正唯一可以掌握的自由。 为了不让自杀慾夺走这样崇高的自由,很多『落日者』都会选择在三十八岁前先自杀,其实我也蛮不解的,照这种说法简直像是自杀慾不算是自主意识的一部分,依自杀慾自杀的人都不算自己决定的……以此类推,由身体產生的其他足以控制自己行为的强大慾望,像说食慾跟性慾等等,难道同样也并非自己的自主意识吗? 我因饿了想吃东西,因渴了想喝水,因慾望喜欢上『鱼』,若这些都不算自主意识,那到底什么才算是我的自主意识? 总之,没办法,所有线索都断了,我被逼得走投无路,只好迫不得已使用那招。 「呜呜呜呜呜呜……我要死掉了……我真的要死掉了啦……」我一把鼻涕一把眼泪,跑来玻璃球面前哭诉。 「……」 「『鱼』,你快帮帮我啦!这样下去我就真的要死翘翘了。」我哭哭啼啼,表情很惨很惨。 「……你要我怎么帮你呢?」她静静问。 「你不是有那什么超级必杀技,能偷窥死人记忆那个,帮我看看最近那死掉的生命祭司的过往记忆里,有没有大导师的线索。」 「你不是叫我要好好照顾身体,不准再看那些记忆片段了吗?」她微微张大眼睛,似乎有些讶异。 「我错了!我错了!女孩子就是要瘦一点才好看呀!」 「……」 是我的错觉吗?怎感觉『鱼』好像用看着人渣的表情看着我,不过她是巫女耶,整个圣?亚平寧的母亲,最有包容性那种,看来一定是我的错觉。 沉默一下,她还是点头。 「嗯,我可以帮你,但除了死前的记忆外,我似乎只能看见对本人印象深刻的记忆片段,所以不一定找得到你想要的情报。」 「没关係没关係这样就行了,那种狂热份子,跟大导师有关的记忆一定都深刻到不行。」 「不过,我有个条件……你可以跟我一起看吗?」 我微微愣住,没想到她会这样要求,印象以来除了看春梦,她几乎没有要求我过什么,所以我问,为什么?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找不到很合理的理由……但若你马上要死了……我们现在能相处的时间就变得很稀有……我想跟你尽量在一起……即便我们感觉不到彼此……」她说得有些吃力,断断续续。 「嗯。」 我能感觉她很尽力很尽力在说,所以我没有嘴贱,只是轻轻地应了一声。 就这样,她迅速入睡,我也很快用手指去碰触玻璃球,白光再度扩张,改写我的视野…… 先讲结论,我根本不该答应她的。 只能说,我真的真的是太白痴了。 若我有冷静思考过的话,那位生命祭司会印象深刻的记忆片段,想也知道一定不太适合闔家欣赏。 由于我与『鱼』之间姑且可以算是一个凄美的爱情故事,所以我还是得提一下我们的关係变化。 没错,藉由共同欣赏他人记忆片段这么文艺式的举动,我们这两位男女主角的关係又一次有了重大进展了。 从她偷窥我我视姦她的正常男女关係,到一齐体验春梦的超友谊关係,最后终于进展到……一起看男同志色情影片的极特殊关係。 接下来的几个时辰,我跟『鱼』体验着那多情的祭司与爱人们一起度过的风风雨雨,孩童不宜、你坏坏我更坏坏的各个生命片段。 『鱼』说得对,虽然我们感觉不到彼此,但我们还是在一起的,受苦的不只有我一个,光能知道这点,痛苦似乎就能少上一些…… 至于醒来后,我发觉『鱼』的气色似乎反而比之前好上许多,这又是后话了。 〈五〉自由 (1) 电梯门打开后,迎接我的是空荡荡的铁色走廊。 在现在这个时间点的之后的很之后,完全失去非人性、真正成为人的『鱼』,总喜欢亏我的思考很飞跃,甚至不能说飞跃式思考,比较像是轰炸机式思考,将思绪所到之处炸得寸草不生、面目全非。 可即便是这样的我,也实在没想过,在『银蓝灭杀谷』的花田底下,居然埋着这么大的空间。 第一世代的遗跡,但跟月神殿不同,这遗跡似乎更古老,并且已经『死』了。 只要看有两排熄灭的火把立于道路旁便知道了,这应该就是大导师那伙人所留下来的,若遗跡还活着,根本不需要这种东西。 依照那位生命祭司的记忆,本来大导师他们发现这里时,这遗跡似乎还稍微活了一阵子,走到哪都会有淡蓝色灯光照亮空间,并且常常还会传来一些口音很奇怪的冰冷声音,什么『啟动xxx』、『请小心路滑』之类的,但很快这遗跡就死去了,如同地表上的任何生命一般终将凋谢。 踏出电梯门,一切都很安静,只剩下自己脚步的回音。 哐啷、哐啷、哐啷、哐啷…… 我持着火把,走亮着生命祭司逝去的记忆。 交谊厅、减压室、气温气压调整室、水源管理室、电配室、自动医疗室、中枢管理室、各种仓储、贴满『预防缺钙!』警告标语的健身室、像是切割整齐的巨大积木堆成的纯白色居住空间、走廊、走廊、走廊、无限延伸的走廊…… 当然我是看不懂第一世代的字的,什么『预防缺钙!』标语跟各式房间名称,都是『鱼』事先告诉我的,我走之前,她甚至用球上那什么绘图软体的画了个地图给我参考。 明明记忆是一起看的,这不就代表她的记忆力跟观察力远比我好吗?我有些沮丧,不过没办法,毕竟她好歹也是最接近神的存在,况且看到这份记忆时,我已经被同志色情片轰炸了几个时辰,心力憔悴,跟一脸认真地说『我觉得还蛮好看的』的傢伙精神力完全不同。 一路走来,我没发现什么值得一提的东西,多数的东西我都看不懂作用也不敢乱碰,如果寻常时,作为勇气祭司我会很兴奋眼前居然能有如此庞大的未知,但我现在不是来考古的,而是来找大导师一伙人的踪跡。 情报是正确的(毕竟我们算亲眼看到),而他们也并没有藏起来,只不过化作一具一具的乾尸,四散在各个房间跟走廊,各种花式溅开的血跡已经彻底乾枯成暗红,偶尔还会有亮晶晶的紫红色光点闪烁在尸体上,一副可以捡宝的模样。 究竟发生了什么并不难想像,这些人大概也是因为那诡异的提早自杀症状全灭了,而且时间点远比两千多人死亡那时更早。 我稍微收集了一下大导师信徒们到处留下的各式手写文件,但上头除了少数我能看得懂的文字外几乎都是暗码,这方面『鱼』比较擅长,所以我打算带回去给『鱼』分析。 这些文件跟第一世代留下的很好区分,第一世代的文字纪录方式是不知道怎么做成的纯白光滑纸张跟一些点了会跳出浮空立体文字的玻璃体,大导师他们留下的一般则是普通的莎草纸,偶而会有羊皮纸但没几张(毕竟也没这么有钱),如果勇气教会里大叔跟其他人有跟着我一起来的话,看到我来到一个未确认遗跡然后只捡现代的东西,他们一定觉得我终于吃香菇吃到头壳坏了,不过也没办法,性命要紧。 走廊再过去,我来到被『鱼』称为『栽培温室』的地点,空间突然辽阔了起来。 这里据说曾是孕育生命的地方,但现在所留下的依然只有漆黑的空间跟压迫人的死寂感,蹲下来仔细看,一排排土堆上还有着枯萎的花。 我很讶异,毕竟这可不是数百年这种歷史层级的残留物,是数千、数万年这种神话层级的,而这些花居然还保留着枯萎的原型。 刚刚的乾尸们也是,这里的东西似乎都不会腐败。 毕竟我是杀手,我当然曾经跟『鱼』讨论过各种尸体,想要藉由展现男人的专业知识竖立权威感并促进彼此关係,很可惜我的意图没有很成功,因为她懂得比我还多,据她所说,乾尸的生成条件非常严苛,要就是特别乾燥或没有空气的地方,要就是彻底封闭的什么无菌环境之类的。 这里大概就是这样的环境吧,无趣、永恆静止的空间。 我伸出手,碰了一下脚底枯萎的花,那花就突然就化做一阵灰尘消散,哈哈真好玩。 什么?你说我看了上古文明的遗骸就这样随风消逝,就完全没有感受到那弘大悠久的哀伤与寂寥吗?老实说,没有,现在外头又不是没有花。 因好玩又点散了几朵,我想起还有正事要做,赶紧继续前进。 走过第十六个废置的巨大栽培温室,我脚很酸。 天知道为何第一世代的人怎么这么喜欢花花草草,整个地下空间里温室佔了超过一半空间。 第十七个温室,脚刚踏入,白皙的冷光就从上头照下来,这里居然还是『活着』的。 我猜这就像人体死亡后,手指或脚趾还会稍微抽动一下那样,这里就是整个遗跡的末端。 几个蛋状的机械还在温室里滑来滑去,偶尔从内部伸出机械手臂整理泥土、灌溉浇水,瞎忙。 说是瞎忙,是因为这里也跟前十六个温室一样,根本没有活着的花了。 千万年来,这些被我们勇气祭司们俗称『遗跡中自动机械』的生物就这样独立运作着,栽培、修剪、呵护着早已不存在的花。 好吧,我必须说这确实让我觉得有些哀伤,难道第一世代的人没有劳工权益这种概念吗?太野蛮了吧! 擦擦不存在的泪水,我仰起头,在温室的上空,我找到或许是我这趟来最大收穫的东西。 一个超巨型的复合五色术式。 它是一个直径数公尺长的巨大半透明球体,像某种画在空间上的立体抽象艺术,又像有好几层壳并且被剥到一半的蛋,一层一层包覆着不同的顏色,红、蓝、绿,然后是黑。 毕竟我自己也是调色师,所以我知道要完成这样的术式,至少需要二、三十名以上的调色师合作才行, 并且,这并不只是五色使用后残留下来的残光,虽然我不敢很肯定,但这术式似乎还在运作。 在我们墨师们中有个常识,绝不能写下一种被称为『死循环』(又称无穷回圈)的禁忌黑色术式,也就是不设定达成数字的【黑?回圈】,虽然这种术式能永久地存在于空间,但不知为何会造成释放者的人体恢復不了五色存量的状态,若恢復不了五色存量,人就会永久处于低重力的状态,就像『鱼』警告我不能长期不间断使用五色那样,若人体长期处于低重力,轻微的副作用是什么缺钙,严重一点骨头会越来越脆弱,最后整个肌肉萎缩,内分泌系统完全失调然后死亡。 而我眼前的术式,似乎就用了大量的『死循环』。 不只如此,整个术式皆闪烁着紫红色的光点,看来我身上的那诡异疾病,大概就是从这里诞生的。 作为墨师,还是被大叔说超有天份的天才型墨师,我或多或少能『感觉』出来别人用的黑色里细节究竟是什么,但我却完全拿这个术式没辙,不是因为它太复杂了,而是相反,构造并没有说很复杂,但我『感觉』不出来这复合五色术式有任何意义可言。 一般来说写程式,喔不建构五色术式之前,总要事先有个要达成的『目的』吧。(写程式是『鱼』的说法,为何这样叫我也不知道) 可这术式似乎根本没有意义可言,像是有人辛辛苦苦聚集了二三十个调色师,用上『死循环』这禁忌牺牲了当中的数名珍贵的墨师,却故意写一个没有功能,也无法正常运行的无用术式。 在一个巨大的『死循环』里,不断地复製、消灭、复製、消灭五色本身,没了。 直觉上我认为我现在身上的异变就是这颗球搞出来的,但我实在也不懂为何一个无意义的五色术式可以搞出这些。 犹豫了几分鐘,我决定放着不管,身为墨师(之前有说到我在失去头皮后特训过,现在真的能如此自称了),我确实是有方法能让这术式停止下来,没什么难的,任何东西都是建构复杂破坏容易,我只要用我的黑色随便插入几行比没用更没用的术式就行了,依『鱼』的说法就是在别人认真写的程式码里乱插入一些大写空格或零。 但没这么做的原因也是一样,直觉,作为前杀手我当然很相信我的直觉,毕竟我现在能手脚无缺站在这,就是我的直觉很强很猛的最好证明。 直觉告诉我别用五色跟这颗球扯上关係。 再来就是我蛮肯定就算我破坏了这术式,身上的诡异疾病也不会消失,因为由五色所造成的,通常都是某种不可逆转变,像说如果你用五色烧伤敌人,总不可能破坏了五色术式,敌人的烧伤就自动痊癒吧。 现在这颗球差不多已经完成它的目的,破坏也没什么意义,真要处理,我告知『鱼』叫她另外派人来处理就行。 决定如此后,我忽视它继续往前走,前方,便是整个遗跡最尽头的房间。 〈五〉自由 (2) 决定如此后,我忽视它继续往前走,前方,便是整个遗跡最尽头的房间。 走近,刷的一声,房间的门自动向右缩入,让开道路,天呀要不是有在记忆中看过这叫什么『自动门』的,我大概就吓到直接翻白眼晕倒了。 里头是个很杂乱的小房间,无数生锈的管线在地上蔓延交错,阴暗的灯光微微闪烁,光源是长长又有些破损的玻璃管,一头被固定在天花板,另一头则因为天花板有部分崩落而四十五度垂下来。 啪滋、啪滋、啪滋…… 伴随着电流不整的声音,小小的火花不断从发光玻璃管的一侧落下。 会自动打开的门,阴森昏暗的小房间,很好,接下来的展开已经不言而喻,谁也吓不倒我的…… 啪。 「xxx!」我惨叫。(这世界的常用发语词,基于精神卫生请容我消音,具体内容是祝您能跟发情海魔与巨型蛤蟆来段可歌可泣的三角爱情故事。) …… …… …… 结果只是发光玻璃管爆出稍微大一点的火花。 默然了一下,自己都觉得自己这样挺白痴的,不再唱独角戏,我鼓起勇气走进房间。 没错,其实我刚刚叙述了这么多,都只是在外头看而已,我根本还没走进去。 走进去后,我才真的差点吓到尿出来了。 我看见了一个人坐在张椅子。 又或着说,一个像是人的生物坐在张椅子。 乾枯,却又活着的存在。 『鱼』也很瘦,但跟眼前这个『人』的瘦完全是不同层级的。 它瘦得就像身体上不存在肌肉,皮肤直接包覆着全身骨头,绿色的静脉像是树根般蔓延在那瘦骨嶙峋的手背,脊椎弯曲,全身肌肤松弛,惨白又有部分灰斑,头发是我从未见过的灰白色。 坐在一张看起来就不怎么舒适的椅子上,它的双手双脚都被固定住,好几道透明的细长管子从旁连接他的全身,我能看见他的暗红色血液被抽了出去,在一些在旁边闪着红点的奇怪机械中做了不明意义的循环后,又被注入回去。 不只如此,几道透明无色的液体也被一点一滴挤入到他突出的血管中。 我从未见过这样的『人』,不只有我,全世界或许没有人见过这样的人。 一名,老人。 他全身被固定,舌头已经被切断,喉头发出咿咿啊啊的声音,睁大泛黄的眼球也还在微微颤抖着,说明他还好好活着。 我不能再形容了,因为我真的差点吐出来。 再怎么褻瀆的黑魔术,大概也弄不出如此令人反胃的东西,如果只是一头异形生物,像说长着两颗头七隻脚的山羊,或许都不会让我反应这么大,但眼前的异形不一样,他是极度相似于人的存在,甚至,可能是人类本身,人类这生物本该有的『结局』。 我正在直视的,是人类的另一种结局。 舌头没了,我要套话也不可能,况且就算说话的机能还在,这东西还有理智……不,还有意识存在吗? 撇开视线,我发觉在他的数尺处,有着一张小桌子。 走近,上头散乱着几张羊皮纸,一盏乾枯的煤油灯,还有一朵被封闭在玻璃罩子里的花。 拿起来观察后,我发觉这并不是我们这时代的產物,看那精緻的玻璃圆弧弧度,内部微微亮着的柔和蓝光,这是第一世代留下来的物品,上面有着不明意义的『sample-474e5d』。 但我见过罩子里的那朵花,银蓝色的花。 满开在外头,整个『银蓝灭杀谷』的花。 啪。 仔细观察花朵的同时,世界暗了下来。 我有些惊吓,全身紧绷起来,但很快就恢復镇定,毕竟我也没有这么白痴,都被吓过一次了,立刻知道那不稳定的光源一定是罪魁祸首。 头顶的玻璃管闪烁了几下,又亮了起来。 我吐出一口气,再度放松警戒,果然,什么灵异现象都没有,房间里没什么变化,无数生锈的管线依然交错在地,旁边那闪着红点的机器依旧运转,发光玻璃管还在啪滋啪滋闪烁着,就连那乾枯的老人也依然坐着不动,没有突然丧尸化向我扑来,只不过在他右后方突然站了一个白色人影,这很正常嘛,没什么好恐怖的,我干嘛自己吓自己…… …… …… …… x! 我惨叫,却没有发出声音。 像是不小心跟传说中的蛇妖视线相对一样,我突然无法动弹了,全身上下,就连一根手指都移动不了。 就像是自己的身体突然变成不是自己的一样。 咦?这感觉似乎在哪似曾相似? 「导师,这样丑恶的存在,真的就是您所追求的吗?」 身体不由自主地张开嘴,我向那个白色人影搭话,语气尊敬但又带有恐惧,并且声音居然完全不像我本人,不是我平常那宛若天乐,足以让每个女孩们恍惚高潮的低沉磁性音。 我突然明白了,这种感觉,跟我在看『鱼』的梦时一模一样。 〈五〉自由 (4) 我突然明白了,这种感觉,跟我在看『鱼』的梦时一模一样。 仔细一看,整体环境稍微產生了些变化,发光玻璃管不再闪烁,也没有从天花板垂下来,在上头发出稳定明亮的白光,天花板已没有任何龟裂跟崩裂处,并且地面上蔓延的管线给人的老旧感也消失大半。 一切,由旧变新。 看来不知不觉,我掉进某个人的记忆碎片中。 但究竟怎么做到的?明明『鱼』并不在我身边。 没时间仔细思考,记忆碎片继续进行。 「丑恶?不,你只是世俗的价值给束缚了,这可是这世界最美丽的存在呀!」被称为『导师』的人开口,声音清晰有力,由于身穿白色连帽斗篷,让人看不清他的脸。 「对您来说,这是……美丽吗?」『我』望着枯朽的老人喃喃问着,我懂我懂,这审美观真的是惊世骇俗,太浮夸了,照他标准『鱼』一定是天下无敌的丑女。 「人不能飞,人不能闭气超过半个时辰,人不能活超过三十八岁,这是现有人类的极限,属于人类的绝对『规则』,但你眼前的存在却打破了它,这难道还不美丽吗?」 「可是人类的『规则』……难道不是由人类自己建立的东西吗?」 「只要想要,随时可以修改或破坏的,那是『法令』不是『规则』。规则并不是那种需要特意写下来,强迫人去遵守的东西,它不写自明,无须克己遵守,不会有国王订下禁止人类飞翔的『法令』,因为这是不必要的,打从出生开始,人便自然而然无法违抗真正的『规则』。」 「您的意思是,像是神所课加在生命之上的枷锁,是吧?」『我』问得战战兢兢。 「不,规则并不是被神强制课加在生命身上的东西,生命本身……便是由规则组成的呀,没有规则,就没有生命,是规则从一片混沌中规范、切割出生命。」 我突然发觉大导师的说话方式跟那位生命祭司有些相似,不过这大概才是原版吧。 但两者还是稍微不一样,至少跟在跟生命祭司说话时,我觉得还算是跟人在沟通,但大导师完全不同,他简直像是一种异质于人类的存在,每一句平稳宏亮的话,都没感情到足以令我毛骨悚然。 他的激昂,只是觉得这时应该激昂而激昂;他的平稳,也只是觉得这时应该平稳而平稳。 「可既然如此,若生命本身即是规则,我们将永远无法摆脱规则,究竟又要如何达成您所说的……真正自由呢?」『我』垂着头问。 「别担心。」帽簷下的嘴角露出一丝温和的微笑。「我们永远逃脱不了规则,但我们可以选择拥抱新的规则。」 「新的……规则?」 「就像你现在所看见的,这唯一打破属于人类的规则的存在。」他走到老人前方,缓缓张开右手,像是在行礼,又像是在隆重介绍自己的作品。「人类这生物的定义本来是,不能飞、不能超过半时辰还闭气、不能活超过三十八岁的某种生物。但在我们的帮助下,现在终于有个人类打破了规则,打破了生物的框架,当然他并没有真正的摆脱了规则,而是作为一种我们未知的规则而存在,那么,这就已经不能称为『人类』了,这是种全新的生物,或许连神都没想过能诞生的伟大存在,由人类进化而成的,终将真正自由的……『新人类』!」 「『新人类』」『我』喃喃复颂了一遍,犹豫了一下,还是说:「可是导师,这些日子,我们绑住他的四肢、割去他的舌头让他不能自杀;用第一世代所留下来的生命维持机械帮助他吸收营养与代谢;甚至每天帮他的每块肌肉施予按摩好维持其作用……但,即便做到如此……不过从三十八岁又过了两年,他就从健康壮硕的男人乾枯至如此,这样的『新人类』,真的能达到导师您的理想吗?」 「……你知道我的理想吧。」 「是。」『我』半跪下来,低下头。「我们每一个人,都是认同导师的理想,被导师的理想所吸引,以自己的意志选择追随在您的身后,一切,皆是为了…… 「「……望向迷雾的前方。」」 「是的,我想看看呀,在文明这片迷雾的前方,会是什么在等着我们,想看看人类最终的模样。」大导师缓缓说。 「就像游牧会渐渐更改成更具生存优势的农业;多神信仰会蜕变成更收束人心的一神信仰;专横极权的帝国最终会取代古老的封建王国。无关喜好,无关善恶,甚至是无关人类的福祉,文明的进化只是一种系统之间的征伐,被写在这宇宙背后的『规则』。」 「更具备延续性的、更有优势的系统会取代现有的旧系统,前进、前进、不断前进,直到碰到某个终点。」 「可自杀慾却让这一切缓慢停滞下来,因为短暂的年龄限制,我们很难去累积任何东西,包括更高层次的知识与制度,没人知道第二世代究竟已经有多长的歷史,但至少也超过了两千年,两千年来,我们的文明永远只在极小幅度的进步与退步间不断踱步,就像已经死去、毫无意义的无限循环——『死循环』。」 『我』没说话,只是屏息。 「第一世代的文明在上述的某个进化环节失败了,所以他们反过来限制了我们,施加了本来不该存在于自然之中的规则,在『五色』上动了手脚,为了不让我们超越他们,为了阻止我们比他们更加自由、更加伟大,将我们囚禁在狭小的框架中。」 啪嗒、啪嗒、啪嗒、啪嗒…… 大导师向『我』走来,敬畏的情绪支配着『我』的每根神经,『我』低着头,能听见清晰的脚步声。 「『五色』本是给我们第二世代自由,不用像第一世代只能被囚禁在这狭窄遗跡中的存在,但它如今却变成了我们的限制、我们的枷锁,这『新人类』只不过是个开始,一个未完成的过渡体,我们将持续前进,破坏、破坏、不断破坏那些本不该存在的规则,然后,真正解放。」 大导师的阴影在地板上越变越大,从上方慢慢笼罩着我。 「不一起来看看吗?穿越一片模糊迷雾的前方……进化的终点,会是什么?」背对光芒,他向『我』伸出手掌。 半跪着的『我』压抑着颤抖与激动,缓缓抬起头,也向他伸出手。 同时,由下而上的视角,我终于看到了。 在那一直罩着脸的纯白连帽斗篷下方……什么也没有。 咚,那是我手中装花的玻璃罩子掉落在地的声音。 毕竟也不是第一次体验别人的记忆,我很快就回神,现实里,四周跟刚刚没什么变化,小房间里昏暗的光源闪烁,大导师消失无踪,独留下的老人还是一样在小声的啊啊啊啊啊。 喘息了几下,我下意识伸手去捡起有些碎裂的玻璃罩子,发觉有张纸片静静地被遗落在桌角旁。 在那纸片上,大量草写的文字跟暗号重叠在一起,形容一种疯狂而凌乱的涂鸦,当中,我看到一行扭曲、充满狂气与绝望的字。 『……导师,我们还是失败了,『紫红』并非我们人类可以驾驭的顏色,五色的规则保护着我们、驯养着我们、同时也将摧毁着我们……』 能辨识的字就到这边了,书写者写到这,似乎已经发狂,剩下的字全都扭曲至极,像在跳着恶魔的舞蹈般。 纸片的右下角,有着一行意义不明的数字序列吸引着我的视线。 7……49……343……2401……16807……117649…… 〈六〉五色 (1) 离开遗跡时,我将碎裂玻璃罩子里的花取出来,种在外头的花田中,跟它年代相隔万年的徒子徒孙们见个面。 跨越悠久的岁月,它终于离开了那囚禁它如此长时间的玻璃罩子,获得自由来到世界的外头,我想这朵花大概很快就死了吧,没有玻璃罩子,它将无法再维持永恆的寿命,回归生命本来的循环,跟那些它的曾曾曾曾曾曾曾曾曾曾曾曾曾曾曾曾曾孙们一起终老。 不过应该也够了,只能说这朵花的一生也是有够传奇的,可以说非常有穿越系主角的命格。 会做如此多馀的事,是因为它让我想起了『鱼』,我答应过她在打破那该死的玻璃球后,要一起来『银蓝灭杀谷』野餐,到时候我可以介绍双方认识认识,聊聊相似的被囚禁生活。 回圆环都市路上,我发现光天化日下,居然有人正在路边搞强姦,因为很碍眼,我顺手,喔不顺脚踹晕了他。 女子支起半裸的身子,一脸感激地望着我,让我差点过敏体质发作,所以我摇摇手,说:「没事没事,你快躺好,我只是懒得排队。」 她吓得脸色又白了。 「哈哈开玩笑的。」说完我便走了。 我猜想等她冷静下来后,说不定会觉得蛮受伤的,因为我在用目光品评完她全身后,表情可以说是一点兴致也没有的,完全不像一个正常的男子对半裸养眼女子该有的反应。 她其实长得不差,身材也是凹凸有致,但我现在眼界真的高到不行,眼睛长在头顶那种,毕竟天天都有超高等级的养眼画面可以看,只能说『鱼』某方面来说真的是害人不浅,她不出来,我以后真的嫁不出去了。 再走过去,几栋房子烧得很旺,红通通地喜气十足。 可惜这几户人家都已经享受不到这喜气了。 我看见一位母亲倒在路边,即便头已经不知道飞去哪,还是将女儿紧紧抱在怀里,母爱真伟大,不过那女儿也真是太不听话了,上半身乖乖待在母亲怀里,下半身偏偏就是要乱跑到数尺外,粉红色的肠子从她的腹腔掉下来,拉得很长很长,差点绊倒我,有够调皮的。 我左顾右盼,想看看明显教育不当的父亲人究竟长怎样,接着就看见几个男子被串在长枪上,位置差不多就在燃烧的房屋旁,烤得酥脆脆香喷喷,估计丈夫就是其中一位吧。 根据我精湛的推理分析,可以由地面上凌乱的马蹄印来判断出这小村落是被马贼灭村了,干得也真够绝。 我皱眉,才退休一年多,现在搞犯罪的都不懂得尊敬前辈吗?是怎样?杀人放火都不用揪一下的喔? 还有那些最爱说啥『从现在起此地的秩序由我们接管』的力量祭司们到底又在干啥吃的?大白天的,一下强姦一下灭村,这不是弄得像我这种奉公守法的善良老百姓人心惶惶的吗? 尤其这可是圆环都市的外围耶,虽然圣?亚平寧没有这种说法,但依别国的说法就是王都的邻近大道上,太扯了,税金真的都白缴了,虽然我没缴过啦。 抱着满肚子的抱怨跟稍微加强一点点的警戒心,我快速赶回圆环都市。 通过城门时,完全没有人来检查我,我越发觉得事情有点不太对劲。 到城内,我整个哇操……是怎样,我不在的时候突然发生战争了吗? 我对『末日』这两个字原本没什么概念,直到看见了眼前。 眼前的,简直像我刚刚看见的灭村景光放大了数百倍,到处都是火光,我看见一处本来富丽唐皇的智慧教会被烧得半垮,女神像被砸个粉碎,一堆人在大街上跑来跑去互相杀来杀去,路边强姦取代行礼送花成为时下年轻男女们最流行的求偶模式。 掌管秩序的力量祭司们似乎完全没空管这些小事,他们忙着在广场的中央挖洞,并把路边不断產生的尸体拖着丢进去集中燃烧,肌肉、毛发跟纤维一同燃烧的味道真的臭死了,不过没办法毕竟我们这还没先进到有可燃垃圾跟不可燃垃圾的分类方式,资源回收做得挺差的。 力量祭司们正在忙,我也不好意思打扰他们,只好在路边随便抓一个正打算挥菜刀杀人的大妈问话。 「死了!都死啦!哈哈哈哈哈哈!都死啦都死啦!」她似乎有些神智不清,我只好在她嘴里塞一些迷幻香菇让她醒醒脑。 等她冷静后,我总算问出暴动的原因。 在我不在时,又发生一次大量集体自杀了,死的人数是之前的数倍,虽然教会没有公佈详细数字,但至少有破万人以上同时血红着眼杀死自己。 我想起了在遗跡时,最后在纸条上看见的数字序列。 7……49……343……2401……16807……117649…… 虽然不敢肯定,但我猜这次集体自杀的准确数字,是一万六千八百零七人。 从生命祭司所说的『最初的七人』跟后来的死亡人数稍为对比推估一下,我遗跡中做了个假设,七倍成长,不知为何这就是『紫红』的规则,跟我暴怒指数的三倍成长略有相似之处(最高八十一重暴怒境界),我猜这大概也是伏笔之一。 加上上一次死亡的两千四百零一人,两次集体自杀相加就死快两万人,整个圆环都市也才差不多十六万人,减少了八分之一人口,也就是有极高的机率,每个中等大小的家庭至少死了一个爸爸妈妈爷爷奶奶哥哥姊姊弟弟妹妹之类的,也难怪会暴动。 理解原因后,我拍拍大妈的肩膀,然后说声『多谢合作』,便将菜刀塞回她的怀里。 她一脸茫然地看着我,不再癲狂的她,好像不知道为何自己手中原先会拿着菜刀,更不知道为何我会把菜刀还她。 哎呀,菜刀可不是拿来杀人的,效率又不好,以为是在剁猪肉吗?砍没几下就捲刃了,超不顺手的好吗? 菜刀能做到的事,从古至今,就只有一件。 我又一次强而有力地拍拍她的肩膀,问:「想知道迷幻香菇佐羊小排的正确做法吗?」 〈六〉五色 (2) …… 首先来整理一下这趟的收穫吧。 我发现了一个极为完整的未确认遗跡,知道了血眼症(教会公布最新称呼)的成因是五色的一种,详细来说是『紫红』色; 见到吓到我差点尿出来的神奇老人;(我后来当然没有杀他,全世界唯一一位老人,你要我下手,若有什么濒危动物保育协会之类的来抗议怎么办?) 看见大导师的幻影,但关于实体在哪完全没有头绪。 结论,其实没什么收穫,我到底去干嘛的? 唯一能说嘴的是我现在知道了感染源是五色,也难怪教会内部虽然怀疑是传染病,却一直找不到当中最重要的传染方式,因为不是啥飞沫传染、血液传染或是性行为传染,也没有任何敌国间谍跑来污染地下水源,而是听都没听过的五色传染。 这就可以解释为何在勇气教会时,明明我跟大叔这么熟却一直没有被感染,因为我那阵子刚好都在练习,每天都把五色存量给用光了嘛,大叔的五色要怎么感染我的五色? 不过这样说起来,为何除了涂色师外,一般人也会被感染? 还有一个最重要的问题,为何……我现在还活着?不是又爆发一次集体自杀了吗?可我明明感染了却完全没事。 不过这问题也不难解释啦,毕竟我主角嘛,死了这本书就结束了,所以我本来就不可能现在就死,算一算到本书结束前,我大概还有两、三万字的无敌时间,哈哈。 太爽啦,身为黑暗派男主角,我可以说是慾望深厚,既然知道做什么都无敌,我决定要去杀了这世界上我最想杀的人,再去跟我最想要xx的女人xx……咦?怎么两者好像都得打破那颗该死的球。(xx当然是告白,各位到底在想什么?齷齪!) 可当我把『我出关啦!我天下无敌啦!』的推论告诉『鱼』后,『鱼』却只是这样回答我。 「那是因为真正致死率百分百的传染病,其实是没有什么破坏力的。」 「蛤?」 「若所有感染者皆在短时间内死亡,感染将很难继续扩散,『血眼症』也是如此,虽然不太确定,但我推估这次一定也有部分感染者跟你一样没有发作,还处于潜伏期。」 我终于听懂了,皱眉,「你是说我其实是被那什么『血眼症』饶过一次,叫我誒誒誒快去感染其他人这样?」 「嗯。」她点头。 「喔……所以我这次算运气超好,下一次我大概差不多就死定了,对吧。」我有些沮丧,原来我没有无敌,我才想说之后是不是可以拿平底锅去找传说种一对一单挑。 「嗯。」她垂着头轻轻说,没有糊弄我也没有安慰我。 若我的推论正确,下次要死十一万七千六百四十九人,圆环都市也就这点人,要说我还能再侥倖逃过一次确实有些不切实际。 不过由我刚刚看见的民眾暴动去推估,在那之前圆环都市差不多就先完了吧。 要不是『鱼』只能待在这里,我自己都想落跑了。 「对了,我以为你会很忙耶。」 「忙什么?」 「啊就忙一些大人物在忙的呀,外头都乱成这样了,我以为你应该忙到都没时间吃饭……呃不是,行那什么光合作用的。」 「我不会行光合作用,会行光合作用的是水草。」她摇摇头。 「哎呀反正就是我本来以为你会忙着见那些枢机什么的大人物,讨论要怎么拯救世界之类的呀,没想到我刚刚进来,虽然外头戒备是稍微森严了点,里面还是只有你一人。」 「……」沉默了一下,她低声说:「……因为我必须被告知的事情,都已经被告知了。」 告知?真是奇怪的说法。 我有些困惑,因为『告知』听起来有些上对下,可这世界有谁有资格去告知阐月巫女些什么?况且她表面上好歹也是全知的存在,何来『告知』? 她的语气有些机械式,像是遗跡还活着时那种不带感情的语音女声,我总觉得她好像想说些什么,却又选择不说出口。 一言以敝之,她怪怪的。 「誒『鱼』,你气色真的不太好誒!整个脸白的跟石雕一样,虽然平常也很白啦只是现在真的很夸张,是不是你都把水草拿去做内衣,导致那什么叫氧气的东西不够?」 「没有问题,球体随时在监视环境的均衡,氧气浓度很足够了。」 「喔,那你要不要多吃些水草?血色可能会比较好。」 「……」她摇头。 「要休息一下吗?虽然没有床就是了。」 「……」她还是摇头。 「那要不要去洗个澡?我会闭上左眼,只看一半不算偷窥。」 「……」摇头。 「再看一次那什么男同志爱情片(记忆碎片)?」 「……」还是摇头。 「一起看?」我咬牙。 「……」依旧摇头。 「……」 「……」 「是怎样啦!有话好好说不行吗?」我有点恼羞。「就是你这种人,都不好好沟通,这世界才会充满战争,才会有人雇我这种超强杀手没事杀来杀去。」 「『鹰』……」她终于说话了,轻轻喊着我的名字,大大的眼睛直视着我。「……这几天我以为你死了。」 用一副泫然欲泣的表情说完,她的眼泪突然如一串晶莹的珍珠扑簌扑簌往下掉……什么的,当然没发生。 『鱼』的一切都很平静,无论是表情、眼神、还是声调,乍看乍听之下完全跟平常没有不同,只是在语句的深处,我能感觉到压抑。 压抑……压抑……无法测量的压抑,将足以挤爆玻璃球的大量感情压缩在轻柔如羽毛的一句话中。 「别担心,我没死。」我耸耸肩,故作轻松。「若担心的话,你这几天干嘛不『偷窥』我?」 其实这样讲还蛮变态的,不过不管了。 「我做不到,这几天,你就像是突然从整个五色网络中消失了,陷入在另一个独立的区域网络中那样……我看不见你。」 「虽然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总之我还活着。」我认真安慰她。「至少还能再活两、三万字没问题。」 「可我觉得很害怕。」 「害怕?你会害怕吗?」我有些诧异。 「嗯,我不知道究竟我的害怕跟其他人的是否相同,但这几天当我无法窥视你时,我什么都不能想,什么都不能做,只觉得思绪乱哄哄的,我从未有过这样的情绪,我想将这种情绪定义为害怕。」 「没有不同,这就是害怕,你害怕失去我,是因为你早就深深地爱上我,无可自拔,明白吗?」我摆出帅气的笑容。 「嗯。」 「呃我乱说的,你别认真回答啦,这样我会有点愧疚。」 「为何要愧疚呢?我知道一直以来你总是想要说服,或着说『定义』我是喜欢你的,这是值得愧疚的一件事吗?」 「原来你一直知道呀。」我乾笑,也只能乾笑了。「哈哈,哈哈,抱歉我这辈子没看过像你这样洁白如纸的少女,害我不由得就想洗脑看看,你也知道,男人嘛……」 「你不需要愧疚。」她摇头。「因为是我自己选择被你说服的,无论你想说服我这是喜欢或是爱都没关係,我已经决定去相信你对我们关係所下的定义。」 「……喔。」 虽然感觉哪里怪怪的,反正我养成计划算是大公告成就对了? 「『鹰』,你知道我现在最大的渴望吗?」她靠了过来,手掌贴在玻璃球内侧。「我从未有像现在这一刻这样,如此地想触摸你,想确认你还没死,想确认你是真实存在的。」 「我知道你一直很想摸我,你就很色呀。」我抹掉心里那奇怪的感觉,高兴起来。 「就当我很色吧。」她微微一笑。 「你本来就很色。」我微微皱眉。 会这样讲,不就代表她其实不觉得自己很色?这怎么可以? 「好。」她点头。 好?总觉得又哪里怪怪的,不过好就好,没什么不好。 间话家常告一个段落,我开始说正事。 〈六〉五色 (3) 间话家常告一个段落,我开始说正事。 攸关我性命的正事。 「……就是这样啦,这集体自杀事件,就是大导师他们发现的那什么『紫红』搞出来的。」 由于『鱼』这次不能偷窥我,所以我必须仔仔细细将探索遗跡的过程讲明白。 听完后,『鱼』一时之间没有回话,只是思考。 「所以你知道那个『紫红』什么的该怎么搞定吗?有没有办法从我的体内排除?多喝点水早起早睡多尿尿有用吗?说到底,五色到底怎么感染人的,五色……不就是五色吗?」我一连串发问。 月神赋予人类的世界色彩,组成光线的三原色『红』、『绿』、『蓝』,加上相对的光与暗『白』、『黑』,是为五色。 有些智慧祭司跟学者会更深入研究五色的功能与神赋予之给世人的意义,但一般人包括我的认知就到这样了。 「五色……全名『五色石循环系统』(fivecoloredgemscirculatorysystem),『五色石』的语源出自于第一世代人们的神话——女媧补天。」 「第一世代人们的神话?那不就是神话的神话吗?那有没有神话的神话的神话?还是有神话的神话的神话的神话?神话的神话的神话的神话的神话……好吧,你继续,我都要死掉了,还是克制一下不要再随便凑字数,做点功德好了。」 「关于女媧补天的故事,《淮南子·览冥篇》是这样写着:往古之时,四极废,九州裂,天不兼覆,地不周载;火爁焱而不灭,水浩洋而不息;猛兽食顓民,鷙鸟攫老弱。于是女媧炼五色石以补苍天,断鰲足以立四极,杀黑龙以济冀州,积芦灰以止淫水。苍天补,四极正……」 「暂停暂停……」我很慌张地阻止她继续讲下去。「你这很明显是复製贴上对吧!我才刚凑完字数,你马上就来个复製贴上,这配合是蛮有默契的啦,算是一次男女主角的华丽组合技,但这样以后我自传小说真的会很难出版……况且虽然你是女主角,可以不要学我复製贴上吗?『乱写』、『凑字数』、『复製贴上』算是我的三大独门绝技耶,你这样学我,我作为主角的独特性摆哪?」 「……嗯,知道了。」她乖乖点头。 「好,你继续吧。」 「……也就像是他们神话所说的那样,这片大地曾经发生过天地异变的灾难,但却不是天灾而是人为。」 「人为?谁这么猛?能搞到天地异变?」 「战争,足以毁灭大地,让一切文明重来的战争。」 她说罢,将手掌放置在玻璃球内侧,横向一抹。 顺着那动作,整个月神殿的圆顶上空產生了变化,从给人微凉感的黄昏转变成漆黑冰冷的夜,高耸入云端的奇特建筑物在映出来的圆弧状地表一栋一栋冒出来,快速林立。 在更上方,无数台人型机器在夜空中飞来飞去,咻咻咻地射出光线,再从背后一次飞出几十发会自动追踪敌人的武器,爆炸,爆炸,不断爆炸,高耸的建筑物群被炸成一块块的废墟,大地化作一片焦土,黑烟四起。 虽然看不懂,但抬头望着那超大型环绕萤幕不断闪烁,不过才短短几秒鐘,就让我心跳加速,整个人热血沸腾起来,真想不到我们的先祖们居然进行过如此精彩惨烈的大战,真的是太刺激、太热血啦。 后面也没有让我失望,画面越演越嗨,坐在人型机器里面的人啊啊啊啊啊地推着握桿,将什么能量条的绿色格子拉至爆表,接着人型机器后方推进器喷出的粒子束越来越强烈,喔喔喔喔地整台开始发红光,移动速度越来越快,飘移闪着敌人一齐射来的数十条光线与一颗一颗不知道什么鬼的黄色椭圆球体,一边闪躲里面的人还像是便秘那样疯狂大吼,同时不知为啥出现一颗种子爆掉的画面,巨大的红色光刃从人型机器双手持有的握把中喷出来,神乎其技地砍断所有攻击,毫发无伤的机体在一片爆炸中冒出,欧拉欧拉欧啦欧啦,闪耀发红的机体单骑无惧地衝向数百名敌军,然后画面就没了。 对,然后画面就没了。 「抱歉,放错影片了,放成第一世代的娱乐片。」『鱼』平静地说。 「……」 「不过其实也差不多,虽然用的兵器跟上述娱乐片完全不同,并非使用非效率性的人型机器,而是以电子战、无人机、精密洲际距离轰炸、外骨骼、基改生物兵器作为战争主轴,但大战的结果都是造成大地不可修復的损毁,气温与气压异常、重力失调、能保护人类的星球两极磁场跟臭氧层也消失了,适合人类生存的环境不復存在。」 她在球体内侧快速地双手手指连点,像是在演奏1样,接着月神殿上空的圆顶萤幕又改了,回归到最基本款的星空。 但跟平常不同,天空中的每颗闪烁的星星都射出一条细到肉眼几乎看不见的丝线下来,在我眼前匯聚成一颗直径约三十公分的灰色球体。 我不由得瞪大眼睛,伸出手指去碰看看,结果手指只是穿了过去。 「奇怪,我明明还没吃香菇呀。」我喃喃道,没吃香菇怎么会看见幻影? 「那不是幻影,只是一种叫全息投影的技术。」 「我的天呀!『鱼』,你到底还藏几招?我们都这么熟了不要再藏了好吗?篇幅都没剩多长了,有什么压箱宝赶快都秀出来,如果能变身成什么完全体或是什么解放状态也赶快变身,我真的不会介意的,别太丑就行。」 「真的没有别的了。」她摇头。 她手指又点了几下,灰色球体的旁边多了一颗大上许多的黄色球体。 灰色那颗是我们所在的星球,黄色那颗则是太阳,『鱼』如此说。 灰色的,真丑,这是我的想法。 「在大战残留下来的人们,为了修復残破不堪的环境,由某位天才为中心发展了『五色石计画』,藉由微生物基因工程学与奈米机械技术组合,创造出能够自我修正与复製、半是机械半是生物的存在,也就是『五色』。」 「五种顏色,分别代表了不同的环境调整功能。」 「绿色,代替自转公转重建全球的气压、洋流循环,并控制物理风化等等作用。」 『鱼』说着,灰色球体的表面突然多了一些会动的绿色流线箭头,有些组成大大小小的循环,有些则变成逆时针与顺时针的旋涡状。 「蓝色,重建星球的两极磁场,保护星球不受太阳风的摧残。」 接着比任何绿色线条都还长的数条蓝色弧线从灰色球体的两端长出,形成纺锤状上下接了起来,怎么说呢,搞到现在看起来整体像是某种挺难吃的不知名水果。 黄色大球这边也產生了变化,从球体延伸出一些黄线,像是要攻击灰色球体,却大部分都被灰色球体长出的蓝线给支开。 「红色,替代大气层阻隔与储存光与热,小至温度调整,大至昼夜变化。」 这次灰色球体上没有多出红色的线,『鱼』大概也知道这样看起来会越来越难吃,所以在旁边另外浮现了第三个图。 弧线状的灰色地表上方,红红的一层将上方照来的几束黄线反弹,又或着吸收并再度向下释放…… 『绿』、『蓝』、『红』三色说完,接着便是『黑』与『白』。 如同在说明上述三色那样,后两色『鱼』也讲得相当鉅细靡遗,很有作为地质学与物理学老师的天份,但碍于篇幅我这里就略过大部份,只稍微提一下之前一直说到的【黑?回溯】,剩下请各位自行想像。 据『鱼』所说,实际上【黑?回溯】施放在人体上时,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回溯,之所以能稍微修復伤口,是因为五色做为那什么微生物跟纳米机器的组合体,本来就佔据第二世代人类肉体的一到三个百分比,【黑?回溯】只是暂时利用这些五色去修补破损的人体,像是黏合剂这样的概念,所以能修补的比例极少。 好,切回我在意的重点。 「……所以『紫红』呢?『紫红』是干嘛的?我该怎么搞定它?」 「没有『紫红』。」她摇摇头。 「蛤?」 「就我所知道的,五色里并没有紫红色。」 「……」 「确实只要同时使用『红色』跟『蓝色』,能够混合出紫色的残光,但那也只是混合在空间上的色块而已,并不是你所说格外具备让人自杀能力的『紫红』。」 「所以连你都不知道『紫红』是做什么的,更遑论该怎么阻止是吧,那你刚刚到底说一串来干嘛的?」我有点崩溃,完蛋了完蛋了看来我真的死定了。 「嗯……」『鱼』歪着头想了想,说:「……介绍一下世界观?」 「……」 「但至少我们了解成因跟为何会出现那些症状了,任何疾病的解决方式都是从了解成因开始的。」 「确实是很合理,但我就没有时间慢慢来了呀。」我抱着头啊啊啊啊了一阵子。「你没看到我刚刚连超重要的『黑』、『白』两色介绍都跳过了。」 『鱼』不理我,继续把她认为我该知道的事情说下去:「与第一世代不同,第二世代的人们一部分已经跟五色结合了,特别与脑细胞的结合,虽然不知道『紫红』的详细功能,但它大概是促使了五色在脑内过度增生,造成颅内压力过高,因此才会出现头痛、晕眩、瞳孔扩张、血红眼白等等症状。」 「什么!你是说有种像是活着的物质,正在我脑中不断滋长?」我整个毛骨悚然。 「嗯。」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我拼命拿头撞地板。 「这样并没有效果……不如说你的大脑细胞可能会先坏死。」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如果有的话。」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等等,喂!『鱼』你刚刚是不是说了非常伤人的话呀?」 〈六〉五色 (4) 终于冷静下来后,我坐没坐姿地坐在地上,问:「不过你还懂真多,简直就像是一名阐月巫女似的,这些也是从玻璃球里的资料库中查到的?」 「不是,关于这部分太复杂了,我看不懂。」 「那你怎么知道的?」我讶异。 「是『神』告诉我的。」 「誒算我拜託你,故事都超过一半,剩没两三章了,不要在这种时候突然追加设定好不好?」 「我说的『神』,大概跟你现在想像的存在不一样吧,但是……『神』是真实存在的。」她说得很坚定。 「那你怎么不问祂这该死的玻璃球要怎么打破?」我有些坏心。 「因为不需要。」 「你不需要我需要好吗?」 「不是这个意思。」她又摇头。「不需要是因为我本来就知道,这项情报在球体的资料库中存在。」 「……」 「……」 「那你干嘛一直都不说!」我整个人跳起来。 「你没有问。」 「你你你你你你……」我气到都杀手老大了。「……你都不配合,是要我怎么好好杀你啦!」 「对不起。」她面不改色地道歉。 「所以是什么?什么神兵利器才能打破这该死的球?超巨型坑道蠕虫的旋转喷射门牙吗?」我没好气道。 稍微提一下,超巨型坑道蠕虫是一种只存在于沙漠深处的生物,据说张开的口其大小足够吞掉一个小型聚落。 「水。」 「……」 我一脸鄙夷地看着脑子进水的『鱼』,啊周遭不就都是水,怎么不赶快打破球出来看看? 「不是一般的水,是在水中加入细小颗粒,例如砂石等等,再用细小宝石喷嘴以极大压力喷射出的一种工具,其名为『水刀』,射出的水柱细如发丝,速度超过音速四倍,无论铁块、鑽石都能轻松切割。」 由于有些抽象,她用全息投影弄出简单的立体示意图给我看。 帅,没话说真的帅,非常符合男人浪漫的一种东西。 「所以这把『绝水烬灭刃』要去哪里取得?」我摩拳擦掌。 「『水刀』。」她平静地纠正。 「好啦,『水刀』就『水刀』,去哪拿呀?」 「不知道。」 「……」 「但推估得出来,这并不是我们这时代能够製造出的东西,我想或许在某些第一世代的大型遗跡中能找到也说不定。」 「誒誒誒有没有搞错?我才刚从某个大型遗跡回来……」 「对不起。」她又道歉,但一样一点诚意也没有。 其实我也没有很生气啦,我知道『鱼』不是刻意隐瞒的。 她只是还没学会去作为一个普普通通的人,稍微去在乎一些自己的事而已。 「算了。」我摇摇手。「再说吧,反正我现在也没空认真去杀你。」 毕竟杀她很耗时间,就算『水刀』真的那么猛能打破球,要达成誓约,我也得先……以下审略五千字……再杀了她。 本来我就预估即便打破球,之后也得赔上我下半辈子的所有时间,好好认真杀慢慢杀,一路杀她到三十八岁,不过现在可能也没什么下半辈子了。 想到这,我有些难过,有些意兴阑珊。 也罢,扯够久了,不如归去。 我在嘴里塞几颗迷幻香菇嚼了嚼,摇摇晃晃地站起来,低声吟唱:「是到了该离开的时候,我欲醉眠……我欲醉眠呀……」 「『鹰』,之后,有头绪吗?」『鱼』问。 「大概吧,虽然没有很肯定,但我刚刚灵光一闪,对大导师的真实身份是谁,多多少少有个底了。」 「需要帮忙吗?」 「不,那是我跟『他』之间的事情,又或着说决战,我们之间其实也算渊源已久了,在很久以前我就有想过,迟早我们……」说到这,我四十五度角仰起头,故意将声音掺入一些微微的哀伤,这样比较有宿命感。「……必须做个了断的。」 说完我举起手背,正打算留下一道瀟洒的背影闪人,『鱼』又叫住我。 「『鹰』。」 大概是刚跟我表白完,心境上有些不同吧,通常我走时,『鱼』不会这么缠人,不如说通常她都表现得相当冷感。 我来时随意来,走时也随意走,一直以来都是这样的,不过今天好像有点不太一样。 「你是去做对你非常重要的事情对吧,这时候我是否应该说些什么呢?」 「随便你呀,话说你偷窥了这么多人,总会有什么丈夫或情人出征的情境嘛,你就随便参考一下,像说路上小心或我等你回来之类的。」 「但那并不是『我』。」 「你向我问出的答案,也不是你呀。」 「无所谓,只要是你觉得『我』该有的样子,该有的反应就行了。」 「……」我停下要迈开的步伐,微微愣住。 我终于明白为何刚刚『鱼』跟我告白时,我一直感觉到某种违和感,原来我虽然希望她喜欢我,但我一点都不希望自己成为她的什么判断基准或定义方式。 我不想成为她的『规则』。 「别这样,做你自己就行了。」我认真道。 若『鱼』最终只变为一个彻底顺我意思,甚至连个性都由我决定的精緻人偶,我大概除了失望也只有失望吧。 真是如此,我不会再想办法打破玻璃球。 打破,然后再将她装入新的框架,何必多此一举。 「做我自己?」她感觉有些困惑。 「对,做你自己想做的,说你自己想说的,即便你只拥有在球体里的些微自由。」 「……」 「所以别再问我你该做什么,该有什么反应了,你不是曾叫我做春梦,或是跟你一起看同志色情片吗?就像那样,那便是你拥有的渴望,你渴望的自然会化做你的行为、你的言语。」讲得有些太认真,不符合我风格,所以我又补充。「不过你渴望的都超色的,你真的很色。」 她犹豫了一下。 「……那你不要走。」 我讶异到挑起了一根眉毛,还是特别好看的左边眉毛。 果真超色,公然留我过夜。 我果然没看错人,独自留守于偌大的房子(月神殿)中,只穿着内衣向男子做出这种发言,这小妮子太有前途了! 但我还没高兴几秒,她又小幅度地摇摇头,轻轻说:「不,你快离开,这几天别来找我,别待在圆环。」 …… …… …… 不要问我她究竟在搞什么鬼,我才想问哩。 〈七〉决战 (1) 每个男人的生命中都有一场决战。 世界很大,百种人过着百种人生,自然所谓的决战也有无数种形式,对商人来说,可能是一次孤注一掷的大买卖;对他国的见习骑士来说,或许是一场晋升正骑士的考核;又或着更具有世俗普遍性一点的,一场情敌之间的生死之斗。 形式百百种,但共通点是有的,那就是早晚,人的一生都会碰到这场决战,当它来临时,人将逃无可逃。 不是战胜,就是死亡。 在少部分状况,生命会就这样突兀结束,让累积自此的个人歷史轻易随风消逝了,就像写很久的日记被一把火烧掉那样,遗憾,但那至少还算是个完整的句点;多数情况,死亡的不是生命,而是一部分的自我,或是骄傲,或是尊严,或是坚信自此的事物,自己以往到现在所认知的自己。 并且,决战也可能不只有一场。 常常,每次的战败,你都会被削去部分自我,重复死亡,可人生却还未真正结束,直到当你死到在镜子里都不认得自己时,你会很疑问为何自己还在呼吸。 好,讲结论,各位也知道,我喜欢先讲结论。 我死了,死到不能再死了。 在我即将面对的重要决战中,我可以说是被命运打得毫无还手之力。 事情是这样的。 为了这场或许是我生命中的决战,我用以往的老方法对着我认为是大导师的那个人下了战书,接着养精蓄锐,决战前一天早早就睡了,早上起来还慢条斯理地做了我最爱的迷幻香菇沙拉,甚至比平常多加了两颗蛋。 吃完后我还去溪边洗个澡,品评了一下自己那古典式的完美躯体,再不疾不徐地装上决战用配备,包含曾经因为那该死的球断裂一次、现在又更加强大坚固的爱剑『炎杀双魔?改』。 到达约定地点,我发觉我稍微早到,就靠在大树旁休息,闭目养精蓄锐。 一段时间后…… 「你来了。」我淡淡说,双手抱胸依在大树,连眼睛都没张开。 作为顶级的前任杀手,要判断来者何人,是男是女是胖是瘦是高是矮,我只需要听脚步声便知道,更何况现在一步一步越来越近的脚步声,我相当熟悉。 「……」他没有回应,很有黑幕风格的选择沉默。 啪擦,我右手的『炎杀双魔?改』从手掌下方弹出(各位应该还记得它是袖剑吧),也不废话,缓步走到他的面前,刀刃笔直指向他。 「大导师,纳命来吧!」 他还是没有回话,表情中只有讶异与困惑。 哼,还真会装。 「别再装了,我早就知道你的真实身份了!大导师!你我的孽缘,就在今天画下休止符吧!」 「我我我我我我我不是大大大大大大大导师呀。」杀手老大又紧张到口吃。 没错,我认为大导师的真实身份,就是眼前的杀手老大,会联想到这个人,是因为之前被『鱼』气到口吃,详细来说是在『「你你你你你你……」我气到都杀手老大了。「……你都不配合,是要我怎么好好杀你啦!」』这一段。 「哼,就说不用装了,你口吃这个特徵,也只是在本书近三百页才加进去的偽装对吧!实际上你口才好得狠!」我想起大导师在记忆片段中的长篇大论。 「我我我我我我我我没没没没没没没没有!」看着我明晃晃的『炎杀双魔?改』亮在眼前,杀手老大似乎真的非常紧张,本来一般在对话中都固定只会重复七个叠字的口吃在这句居然变成重复八个叠字。 附带一提,我当然是乱讲的,请不要真的翻回去数。 「不用装了!到现在为止也才出场多少人?大叔、柜檯小妹、生命祭司、恋童情爱祭司……登场者几乎都死光了,为了回避机械神(deusexmachina)的状况,你、我、『鱼』、搞创作的智慧祭司,剩下的活人里面总要有一个是黑幕吧,我跟『鱼』可是男女主角,智慧祭司则一看就知道是噁心作者本人的代入,用简单的删去法去确认,不是你还是谁!」 再附带一提,机械神(deusexmachina)的意思如下:『在古希腊戏剧,当剧情陷入胶着,困境难以解决时,突然出现拥有强大力量的神将难题解决,令故事得以收拾、有个好结局。利用起重机或起升机的机关,将扮演神的下等演员载送至舞台上。这种表演手法是人为的,製造出意料之外的剧情大逆转。』——出自球体上的维x百科。 「真真真真真真真的不是我啦!别别别别别别杀我!」杀手老大哭哭啼啼地抱住我大腿,不像样地跪地求饶。 那样子实在太难看了,我不禁开始怀疑自己的超完美推理。 之后又纠缠了半个时辰,杀手老大为了证明自己的清白,从自己的小时候开始讲起,讲胖胖的小男孩怎么不小心第一次杀人,讲杀人后没办法怎么开始顺势干杀手,再讲到怎么从顶级杀手退休成超没用的杀手老大,我终于迫不得已,承认他不是大导师。 不过我有些颤慄,怎么杀手老大的前半生都跟我这么像,难道我之后也会变这副德性?要不要还是杀了他呀? 当然最后我还是没杀他,毕竟他也算有恩于我,若八年前还九年前他没有捡到我并教我当杀手的话,我大概早就死在路边了。 所以我只是一脚踹开他,啐道:「切,不是大导师,你到底还剩什么作用?」 他也不生气,只是拍拍衣服沾上的灰尘站了起来,巴结地嘻嘻笑。 不过他当然不能生气啦,因为他知道我远比他强,耶耶耶,欺负弱小,心情真好。 开玩笑告一个段落,我问他:「啊你不跑路吗?」 「跑跑跑跑跑跑路?跑去哪?」 「逃出圆环呀,我看很多人都逃了,你也知道『血眼症』吧?你得了吗?」 「没没没没没没有。」 「逊,就说你早就跟不上时代了,这可是现在最流行的,你还不赶快去得一下?像我就得了。」 杀手老大马上退后了好几步。 「哈哈如果传染给你就抱歉啦,你死的话我去帮你跟大导师索命,这事情他搞出来的。」 「大大大大大大导师?」杀手老大有些困惑。「不不不不不不不可能呀!他应应应该几几几年前就死了。」 「没死没死,虽然不知道你情报哪来的总之你弄错了,不过我马上就会杀了他,所以也跟死了差不多,顺便跟你说,根据我的独门消息,『血眼症』的感染源是那些有紫红色光点的五色跟女性的胸部,你还没感染的话,以后记得离这两项东西远一点,一辈子都不要碰最好。」 「这这这这这这……」杀手老大面有难色,似乎很纠结,因为他也超色,毕竟是教出我的人。 「老大呀老大!我刚刚差点误杀你,觉得很愧疚,才把我拼尽性命得到的情报告诉你。」我满脸认真,苦口婆心地劝他。「我知道你很喜欢大奶,但说到底还是性命重要不是吗?」 「知知知知知道了。」他感激地点头。 「知道就好,不过我说你呀,没事就别待在圆环了,这年头杀手都不杀手了,?大家随手抄起个厨具就可以互相砍来砍去杀来杀去,一点都不懂得尊重我们这些职业人士的专业性,你继续待在圆环也没有业绩啦。」 「嗯,其其其其其其实行李早就已经整理好了。」 「那干嘛不快走?」 「作作作作作作为阐月巫女大人的虔诚信徒,我现在还还还还还不能走。」 我讶异地挑起一根眉毛,这次是相对上不是这么好看但也很好看的右边眉毛。 说起来,确实好像还有这件事,老大可是一名相当虔诚的信徒。 不过这样说来刚刚那句话的叠字就放错位置了,如果叠字的不是『作』跟『还』,而是『大』或『虔』字,听起来就更加虔虔虔虔虔虔诚多了。 「在等什么?」 「当然是等巫女大大大大大大人的净净净净净净化仪式结束才走。」他一脸崇敬,也不知道在崇敬什么。 「净净净净净净化仪式?」 这下换我满脸问号了,照理来说我算是全世界跟巫女最熟的人,怎么连听都没有听过这什么净净净净净净化仪式? 仔仔细细,又花了一阵子从讲话不清不楚的杀手老大口中问个明白,我才知道这算是我情报落后了,这项两天前由五大教会公布的决定事项,全圆环都市现在几乎是没有人不知道才是。 对于这世界有多荒谬这件事,确实是,我孤陋寡闻了。 教会的说法是这样的,虽然第七恶魔莫斯提马在我们教会的努力下灰飞烟灭,但这其实只是恶魔王的阴谋,那些恶魔的残骸碎片(紫红色的光点)开始依附在人民身上,继续造成血眼症,驱使人去自杀,巫女大人虽然想拯救大家,但她也被污染了,如今她已经不是阐月巫女,而是闇月巫女…… ……? 总之,闇月巫女因为其灵魂已经污秽化,所以无法用圣洁少女之力祛除掉那些恶魔碎片,所以我们教会必须先用『净化仪式』焚烧净化巫女的肉体,将巫女的灵魂先送回月神的身边一次再重新降临,二次转生,简称二转后,巫女的各项数值都会成长比较快,便能使用二转大招『圣殤天波』解放所有受血眼症所苦的人们。 ……? ……? ……? ……???????????????????????????????????????????????????????????????????????????????????????????????????????????? 到底是谁编这乱七八糟的鬼剧情的,应该也不用我多说了,听完我没笑也没吐槽,只是觉得啊呦不错喔,有进步有进步。 杀手老大花了将近一个时辰说完我要的情报后,飞一样地逃走了,他看得出来我表情不太对,一般来说我的表情都是带着淡笑的,因为我自己知道我笑起来比较帅,但我听完后只是面无表情。 独自站在烈阳下,我抬起头,将眼睛瞇成一条线,上头,阳光实在太亮太刺眼了,害我突然有点想……杀人。 〈七〉决战 (2) …… 老实说,我很气,真的很气。 在知道这件事后,我的愤怒可以说已经突破了原先极限数值的八十一重境界,来到两百四十三重。 一重,我气那些只是想找个发洩口跟怪罪对象的愚蠢人民;一重,我气那些乱下这个决定的白痴们;一重,我气什么都不跟我说的『鱼』;剩下的两百四十重,我气明明知道『鱼』表现异常又欲言又止,却什么都不问清楚的自己。 那些异常的态度,或许是『鱼』在跟我求救,或许是『鱼』不知道该怎样求救,或许是『鱼』不知道自己这时候应该求救。 她吶喊,我却什么都没听到。 为此,我需要惩罚自己,去干一些我本来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再干的事情。 能决定净化仪式的,毫无疑问,只有五位枢机主教。 『鱼』曾说她必须被告知的事情,都已经被告知了,现在想起,她所说的『被告知』就是指净化仪式的事情吧,而能进入月神殿里面告知巫女事情的,也只有枢机主教。 知道要找谁,问题就简单了,我潜伏在还在暴动的人潮,将一个一个力量祭司拖入暗巷审问,不知道我需要情报的便打晕弃置。 到第六位时,我终于找到对的人,他虽然满嘴不知道枢机主教在哪,游移的眼神却背叛了他。 算他运气不好。 前面也说过了,我其实不太喜欢拷问,但并不是说我不擅长,就像我也没有很喜欢杀人,只是天生我才必有用,谁叫我刚好就是万中选一的人才,不当杀手会很可惜那种。 拷问什么的我也没有特别学过,但作为一个顶级杀手,我得懂很多小知识跟小技术,像说木工就是其中一项,毕竟过往我的藏身处都是要自己设置的,我这人又有点龟毛。 ……当我在他的身上钉上第二十七根钉子时,他终于把能说的都说了。 我说一声多谢合作,便打算帮他把嵌入骨头的钉子都拔出来,没想到才拔第一根,他居然就惨叫得比钉的时候更大声,没有办法,我只好停止。 我当然不打算杀他,毕竟没人付我钱,随便杀人破坏行情,对现在还在杀手界里努力的后辈们不好。 但我看他浑身是血,感觉有点脏,便把他丢到河中放他自儿清洗去。 虽然他全身都废了,关节还几乎都被我钉死,现在完好能动的大概只剩下左手,不过生命充满了奇蹟,我相信人类有着无限的可能性,如果他能在沉到河底之前拋下对自由式或狗爬式的坚持,改用唯一能单手游的螺旋桨式游法(虽然我也不会),或许是有机会活下来。 中间略过,我很快来到几位枢机主教的所在处。 像说这种几乎算战乱的时期,为了防止被暗杀,这种扛着整个国家的大人物们每几个时辰就换个所在地点,也只是基本的保安概念而已。 不过他们似乎没有选择这样做,大概他们也跟我一样,正在跟时间赛跑。 隔着一层有华丽浮雕的红木门,我能听到里面正在激烈讨论。 我当然没有像个愚蠢的新手那样马上就衝进去,杀人这种事是需要耐心的,况且有时候偷听,常常能省下不少工夫。 在房间内说话的有三个人,我猜估计就是『力量』、『情爱』、『勇气』三人吧,这三位枢机主教算是圣?亚平寧的三巨头。 会这么肯定,是因为其他两个都没在管事的,圣?亚平寧内甚至有些人信誓旦旦,说其实根本没有圣称『生命』或『智慧』的枢机主教存在,那只是两个不知为何才设立的空职。 他们会这样想,是因为每一任枢机主教上任时,都会举行全国性的加冠仪式,在烟火发明后,近几任的就任甚至有越发轰轰烈烈的跡象,但开国至今,从未听到过有任何一次『智慧』或『生命』的加冠仪式?,连古老的文献中也找不到。 除非这两位没人见过的枢机主教,从千年前的开国就一直做到现在,才有可能一次都没举办过改任时才需要的加冠仪式?,但这怎么可能? 离题,回头,我跟这些大人物不太熟,分不清哪个声音是哪个的,但听他们激烈、甚至可以说焦急地讨论,我发觉这世界的状况似乎远比我想像的糟糕。 不只是血眼症的失控,亚平寧的各地还传来一些让人难以想像的异变,像说有些地方突然变很冷或很热;有些地方重力失调,每个人都像是耗尽五色那样体重变得很轻;而有些地方居然『一天』不再是『一天』,日月的移动速度加速了几倍,或是直接静止不动,成了永夜或永日。 一切都失控了。 所以人们会去寻求还未失控、自己还能掌握的东西,像个小孩不顾危险去挥舞手边仅存的武器。 巫女就是其中一项。 很快,他们就讨论到我在乎的议题——净净净净净净化仪式。 「这样真的好吗?将阐月巫女……」其中一个人似乎还有些迟疑,问。 「怎样,煮熟?」另一个较为强势的声音嘲笑。「『勇气』,难道你怕了吗?」 「不,我并非说结果,而是过程,虽然『恶魔学计画』是由我们三人拍案定板,但将阐月巫女也列为『恶魔学计画』的一部分,这难道不是对我们教义的褻瀆吗?」 「错了。」第三个,平缓的声音缓缓插入对话。「你搞错前提了。」 「怎么搞错了?」 「你上任时间未长,所以还不清楚没有记录在一般文献中,由我们五大教会共同掩藏的一些过往歷史……我们并非将『净化仪式』列为『恶魔学计画』的一部分,而是正相反,『恶魔学计画』是从『净化仪式』为原点作为发想的,从我国开国以来,八十一任的巫女里共有十九任死于『净化仪式』中。」 「这……」 「有什么好同情的?」强势的声音插口。「即便不举行『净化仪式』,她也没剩两年了,球体绝不会让巫女活超过十七岁,这就是球体的规则,哼,说到底,巫女不过就是第一世代的赏玩品而已,她是永恆的少女,必须是,若你是第一世代的人,难道你会把十八岁那种再两年就更年期的女人称为少女吗?」 门外,我脸色彻底刷白,第一是『鱼』的寿命只剩下两年?第二是,他说的最后一句话实在是太政治不正确了,我的自传小说出版计划完了,真的完了…… 平缓的声音又说:「『净化仪式』,可以说本来就是阐月巫女原本的价值所在,民眾最不喜欢的就是自主思考,他们嚮往绝对的自由,却将享受自由必须负上的责任外包给我们,孩童似地,遇到事情首要的并非解决事情,而是要有个能宣洩的管道,从古自今,『净化仪式』便是为此存在的,民眾需要有人能站出来帮他们扛下所有惨剧或悲剧的责任,怒火会随着最高统治者的更换而暂时止息,即便除此之外没有任何变化。」 「『情爱』,您的意思是,民眾皆是愚蠢的?」被叫『勇气』的人问。 「不,这系统本身就是如此运作,我们用了近乎百分百的用心去维持统治,但再怎么聪明的人,能分神去关心自己如何被统治的心力部分,也只佔整体思绪的十分之一不到,这只是各司其职而已,大家都很忙,他们忙着工作、喝酒、谈恋爱、做爱,我们则……」 「我们则忙着强姦,喔不统治他们。」强势的声音冷笑。 波波波…… 「嘘——」我皱着眉头,竖起食指提醒在我左右,一齐靠在门旁偷听的两名门卫。 大概是里面的人讲话实在太过惊世骇俗,他们也听不下去了,他们嘴巴是没说话,但脖子都正发出波波波的小小抗议声,还在冒血,越来越大的左右两摊血液都快扩散到我这边来,挤压我的生存空间,誒兄弟们注意点好吗?我知道你们很愤怒但这件裤子很贵耶。 没办法,作为人民的愤怒代表,我只好直接双手推开大门走进去。 场面冻结,这时我才看清楚屋内情况,三位枢机主教坐在长桌的座位上,旁边还各自站着几位一看就知道很菁英的力量祭司与勇气祭司。 离我最近的一名担当门卫的力量祭司反应很快,立刻向我靠过来,准备拔出长剑。 可惜太慢了,哎呀哎呀,就说室内不要配备这么长的武器,老师在讲你有没有在听?拔得实在有够慢。 所以我顺手帮他拔出,抓着他的手肘反折往上,插入他张大准备喝止我的嘴中,刀刃从他的天灵盖长出来,他维持着抓着刀柄的姿势站着不动,头顶喷着红色的喷泉,真是个尽责又有幽默感的傢伙。 淋着有些萧瑟感的血雨,我慢慢走过去拉开椅子,那是整个长桌的主座,也就是最孤单最边缘的那个位置。 坐下后,我看着一张张紧绷起来的臭脸,没人说话。 好吧,毕竟我新来的嘛,只好由我先开口。 「嗨,大家好,先自我介绍一下,我是名杀手。」 咚,这是头上长着刀刃的新人类,喔不这词有人用过了,那就超新人类终于仰天倒在地毯上的声音。 我在长桌上翘起二郎腿,缓缓地张开双手。 「超强的那种。」 〈七〉决战 (3) 残肢乱飞,鲜血四溅,一片乱战的结束后,枢机主教三人组英勇地活了下来。 意思是,除此之外我都杀了。 现实总是没有理想这么美好,为了防止逃跑跟呼叫,我本打算打晕最重要的三人,再一个一个来好好沟通,可是其中一名可能是头太硬一直打不晕,我只好在他嘴里塞一些东西,譬如说他的断掌。 不过小小的误差就别计较了,就像说我虽然很想把他们绑起来再叫醒,但手边没有绳子,只好在叫醒时顺便把他们的手脚都弄脱臼,看着好好的大男人在那边蠕虫式挣扎我也是挺难过的。 我第一个想好好沟通的人,是『力量』,也就是讲话比较强势那位。 「啊啊啊啊!操操操!我操你娘亲的!啊啊啊啊啊!」 精神不错,勇气可嘉,值得称讚。 「……就是我刚刚说的这样啦,回收执行『净化仪式』的命令,我们可以坐下来好好谈,我也不喜欢把事情做绝,别动巫女,之后要怎么搞恐怖政治随你,没准还可以打九折帮你杀一个人什么,聪明点,都做到枢机主教,你也不想就这样掛掉了吧,我看你筋骨强健,不出意外一路活到三十八岁再自杀没问题。」我蹲在他身旁,表演拋接小刀逗他开心。 只有一把,三把那种我不会。 「我呸!那贱婊子果真没有表面那么认命。」蠕虫发怒了。「串通你这种外人想威胁老子?门都没有。」 「好啦好啦,八五折,替你杀两个人如何?」我有点为难。 这是我能提供的极限了,毕竟我顶级的,带头在业界搞价格战还像什么话? 「杀呀!不用打折我付三倍价钱,立刻去杀了球里那个贱婊子再给我自杀!我操!我操操操操!我就知道那贱婊子只是在装乖,都要更年期了还成天赤裸摆出勾引人的姿势对每个男人搔首弄姿,淫荡的跟什么一样,要不是有那颗球挡着,老子早把她操到她妈都认不出来,哈哈我忘了,她可没有她妈的,刚好跟你这个老爹太多的杂种相反,哈哈哈哈哈哈。」 「是是是,你说得很对,她确实很色。」我面无表情地点头,反手握着小刀。「不过她色不色,那是我的事,关你屁事?」 刀落,一扭,蠕虫一号的头滚到一旁。 「来,下一位。」 我走到『勇气』旁边,将他的断掌从嘴巴里拿出。 他是三人中最年轻的,看起来也才二十五、二十六左右,不说话也算是英气勃发,眉宇间透露出一股不凡的气息,可惜现在哭得跟什么一样,老爸老妈的喊。 「啊啊啊啊啊别杀杀杀杀杀我呀!我什么都答应你!我什么都答应你!」 「说起来你也算我老大?其实我也是勇气祭司啦,只是你大概不知道我,毕竟我这人比较低调一点,可是你这样……哎,我觉得当你小弟好像有点丢脸耶。」 「啊啊啊啊啊对对对对对不起啊啊啊!」 「哎呦,就算我说你也算我老大,你也不一定要学我们那位说话口吃呀。」 「啊啊啊啊啊好痛啊好痛!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拜託你拜託你先帮我把关节装上。」他的侧脸一直不断抬起再撞地板,这大概是蠕虫的磕头方式吧,我不太确定,因为我对蠕虫之间的礼仪没有研究。 「可惜,从以前到现在,我想认的老大就只有一个。不过念在同行,姑且最后还是叫你一声吧。」 我又举起小刀。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别别别别别别别!」 「老大你好,老大再见。」 刀起刀落。 我慢慢走到唯一还活着的三号蠕虫旁。 三号蠕虫没怎么动,属于很没有活力的那种,我猜要就是叶子吃太少,要就是太阳晒太少。 其实我也是蛮佩服的,在这种状况下,躺在地上四肢脱臼浑身不能动弹,周遭尽是鲜血与内脏,还将两名伙伴死于非命的过程都看在眼里,他依旧维持着身为一个人类该有的表情。 文静优雅,高贵哀伤。 这下确实就不能称他为蠕虫了,不得不说,好一个美男子,不愧是让女人尖叫男人喟叹、人见人爱的都市偶像,『情爱』大人。 「不断去剥夺女巫的,就是你?」 可能是美男子用的语言跟一般人不太相同,才第一句话,他就让我摸不着头脑。 「剥夺她什么?」我皱眉。 「神性。这一年来,我早就感觉有一个存在,正不断在剥夺她的神性,那个存在就是你吧。」 「喔喔,你是说让她越来越像个人这件事吗?讲得这么文縐縐,那你就不能说是我赋予她人性?这样好听多了。」 「同理。」他似乎是不喜欢废话的那种人。 但他刚刚明明也蛮多话,更正,应该说他似乎是不喜欢跟我废话。 「呵呵,看来我是被讨厌呢。」我表情愉快。 「你到底想要什么?若是认真要达成协商,你应该会把『勇气』留在最后,在他眼前虐杀我们,这样你便能予取予求。」 我微微讶异,看来这傢伙脑袋还挺清楚的。 那『勇气』这么极品,我只要杀掉其他两人,『勇气』就是唯一剩下的三巨头,这时我只要躲在他身后搞魁儡政治那一套,应该也是有方法救出『鱼』。 如此,我甚至能搞独裁推行全国性的裸体围裙日。 但我其实从一开始就不打算照他们的规则来,我不想去承认『鱼』实际上被置于他们的管理、他们的规则下,不想去承认他们有正当权利去决定一位少女的命运。 『鱼』死了就死了,但绝不能处于他们的规则下苟且,我不认同。 「其实我想说我是想自己杀了她啦……不过这答案你大概不接受吧。」 「……」他只是瞪着我。 「也没什么,看见被一隻关在笼子里的可怜金丝雀,一般人都会把想牠放出来吧。」我耸耸肩。「我想给她自由。」 「你认为她不自由?」 「废话!她到底哪里自由了?从小被养在那该死的狭小球体中,一生没吃过像样的东西,没睡过柔软的床,没穿过温暖的衣服,想翻个跟斗就会撞到墙,永远无法接触他人,永远无法被他人接触,难道你要跟我说那叫做自由?」我暴怒,不是搞笑那种,真正的暴怒。 「那是因为你用一名普通少女的角度去看待她,才会觉得她不自由。」 「她本来就是一名少女,还很色。」我不悦。 「所以你打算拯救她?作为一个善良的骑士将她从水深火热中救出?」美男子歪歪朱红的嘴唇,很是嘲讽。「难道你认为你做的事情比我们还高贵吗?」 「不,但至少没你们低贱,将一名无辜少女拱成接近神的存在,再将不存在的罪孽跟责任往她身上压。」我冷冷道。 「都一样,我们将『一名少女』定义为『阐月巫女』,跟你则将『阐月巫女』定义为『一名少女』,这难道不是一样?」 「该死!我终于知道为啥她这么喜欢讲『定义什么定义什么』了,原来是跟你学的。」我心里涌起杀意,想要立刻杀了眼前这名美男子。 「对,我知道你会愤怒,因为你不希望看见她身上有任何人的影子,即便只有一点点。」 「废话,我是他男人,她是我女人,稍微有点佔有慾不是很正常?」 「稍微有点?」他笑了,这种时候都能笑,代表他是真的觉得我说了一个非常好笑的笑话。「不是一点吧,她可是你独有的玩具呀!我们将她做政治工具,但你却把她当成只属于你的玩具。」 「喂,谁跟你把她当玩具?」我反手将小刀插入他的大腿。 我不喜欢折磨人,但我喜欢折磨贱人。 他脸颊流下冷汗,因剧痛有些痉挛,可依然笑得开怀,「就像她无法反抗我们一样,她也无法反抗你。你高兴来就来,高兴走就走,像个神明一样,心血来潮就去『赐予』她一些对话、一些想像,她总是只能在原地等你,不能藏也不能躲,任你猥褻,将她从零开始揉捏塑型……这,难道不是只属于你的玩具吗?」 「喔喔是喔,好在乎喔~~我超在乎你怎么看我们,在乎死了~~」 「你以为你做了好事吗?」他狠狠瞪着我。「因为你,现在的她已经失去神性,不再是阐月巫女了,这也为何我们必须举行『净化仪式』,只有『净化仪式』才能让她回归神性。」 「听你在屁,即便她回归你所谓的神性又能做什么,你早就知道她无能为力。」 「若是如此,什么都做不到的阐月巫女,难道不是罪吗?」 「罪你妈,来,吃香菇。」我在他嘴里塞了一朵迷幻香菇。 没想到我看走眼了,他吃很快,没嚼几口就吞下,看来背地里也是个迷幻香菇界的老行家。 「你觉得她是个普通的女孩,但除此之外全圆环、全圣?亚平寧的所有人、所有子民都认为她必须要是巫女,必须成为巫女,那么她天生就有了拯救人民的责任,若是无法,当民怨达到顶点时,争取时间便成了她的职责。」 「就说了,你们怎么想关我屁事呀,我只是打算给一个从未品嚐过自由的少女那一点点理所当然的自由,如果这国家会因此无法运作,这世界会因此灭亡,那也没什么好可惜的,反正两者都这么烂。」 「自由?你才是剥夺她自由的存在不是吗?她本是远比人类更自由、更加神性的存在,但你反而用人类的价值观去规范她。」 「或许吧,但既然我用人性规范了她,那我就必须带给她人性上的自由才行。」说到这,我顿了一下,一字一字说下去:「教给她自由这项重罪,我必须负起责任才行。」 一阵子,他跟我没有说话,只是互相瞪视,眨都不眨。 我保持冷笑,来呀谁怕谁呀,这游戏我跟柜台小妹常玩,没输过好吗?(只是有时候会因为重力太重的关係导致视线向下掉,这时候就会莫名挨揍,哎就说是正常物理现象,我真无辜。) 「我真看不惯你。」他终于说话,满脸厌恶。「你说什么重罪,眼里却完全没有身为『恶』的自我认知。」 「谢谢,我也很讨厌你,可能算是同类相斥吧,其实我这个人很不喜欢美男子,特别是某一种类型的。」 「……」 「誒誒誒,你怎么不问我什么类型?这样我很难接下去耶。」 「什么类型?」 「……还活着的那种。」 刀落。 〈九〉破坏框架 (1) ……活跳跳鲜鱼汤的高潮部分开始了,还是锅盖跟锅子都是透明的版本。 由于疯狂抓着玻璃内面,从断裂的指甲处飘着十道细红的血,她的脸死死贴着玻璃,本来容貌端正的脸庞现在真的跟恶魔差不多了。 我感觉她好像在看着我,用正在惨叫的嘴型问说我们的约定呢? 我是鹰,她是鱼,就算离开玻璃球可能会造成她的死亡,至少在死前,我能叼着她让她自由飞一会儿。 结果我没做到,我是个杀手,一对一偷袭很强那种,与全世界为敌实在不是我的长项。 少女的挣扎越来越微弱,然后终于静止不动,只是仰着头漂浮,望着淡蓝色的无尽之月,她用一生去祈求的月神。 月神一如往常地淡然,没给回应,只是静静地照耀着被泡沫覆盖的她,用圣洁的淡蓝光平等地照着那具死尸。 小巧的乳房、平坦没有肚脐的腹部、形状姣好的臀部、纤弱的四肢,她的一切通通染上一层粉红色,像是擦了玫瑰汁液再去火烤的脆皮乳猪那样。 未熟的少女,被煮熟了。 终于,这个国家可以风平雨顺国泰民安,可喜可贺可喜可贺。 很快那颗透明玻璃球就会吸收掉那死骸,再度製造出新的赏玩物,从幼儿开始,一切重来。 第八十三代阐月巫女,会是一样的长相,一样的个性,甚至可能是一样的组成物质,可那不会再是『鱼』了。 生命已不存在于那具身体了,那灵魂呢? 我不顾一切地狂吼,同时冷静的一面又问着自己以下问题。 是否,『鱼』的灵魂,还被囚禁于那『不灭物』做成的球型牢笼中呢? …… 我做了一个梦,梦里,我把序章给复製贴上,说这就是第九章交给了编辑。 嗯……我在说什么?哈哈抱歉刚醒,还有点濛。 重来重来。 我做了一个梦,梦里,活跳跳鲜鱼汤仪式真的被举行了,我只能看着,看着,一直看着,直到一切结束,『鱼』彻底被煮熟。 很噁心的梦,但这并不单纯是梦,而是即将到来的现实,依照日期,再三天,活跳跳鲜鱼汤仪式就要举行了。 从柔软洁白的床上支起身子后,我想撑着略为沉重的额头,却发觉自己的手掌已经不见了。 看到那被绷带包起的左手残肢,我才想起现在的状况。 对,我败北了,在那场真?决战中。 虽然那时『鱼』将全息投影假装为神蹟来救我一命,并说不准杀我,但我能感觉出来卫兵们隐隐传来的杀意,毕竟我杀了他们这么多人,估计在离开『鱼』的视线后,他们就打算直接把我处死吧。 但我是杀手,超强的那种,自然不会死在这么蠢的方式下,刚被带离月神殿,我一有机会就逃跑了。 在某个藏匿处包扎休息几个时辰后,稍微恢復体力的我一路逃离了圆环。 没有回头,没有往『月神殿』的方向看了一眼,在撼动不了的命运面前,我只是头也不回地,仓皇逃跑。 几天后,就是现在了。 …… 从床上起来后,我拖着全身都在疼的身子,将纸杯放置在床一旁桌子的杯垫上,『自动居家机器人』发出逼逼的两声,立刻伸出一个管子,将纸杯注满温水。 一口气灌完后,我环顾四周,相当阴暗的环境,除了『自动居家机器人』跟一些不明机器上的光点外,偶尔会有一些淡蓝色线条在地板或天花板上浮动。 这里是遗跡,『银蓝灭杀谷』地底下的遗跡。 逃到这里,追兵是不可能再追上了,即便他们看了我在勇气教会留下的纪录,知道怎么来『银蓝灭杀谷』,也不知道怎么从上方的花田到达下方,要怎么找到电梯,要怎么啟动,都只有看过生命祭司记忆碎片的我跟『鱼』才知道。 到达这里后,就像那还『活着』的温室一样,幸运地被我找到了一个小小还『活着』的起居室。 更幸运的是,在记忆碎片中看过的『自动医疗室』居然也还『活着』。 经歷那场大战,我受的伤也不是随便包扎就能搞定的东西,除了右眼瞎掉跟左掌断掉后,我全身大大小小的伤口或许加起来有一百道以上,我虽然是超强的杀手,但不是超强的生命祭司,根本不可能自己搞定。 不过那种重伤,即便是超强的生命祭司也什么都做不到,顶多给我来个精油按摩,说不定后来追兵不怎么积极,就是因为知道我那种状况,医神下凡也难以救我。 但医神不行,第一世代的技术可以。 我刚走进『自动医疗室』,就有一隻蛋型的医疗用自动机械向我靠过来,刺眼的红光成为薄薄的一面扫过了我全身,接着它从球体内伸出一隻手赏了我一巴掌,用无机质的平板女声说:『尼看尼。又贪玩。弄到浑身是伤!尼知道妈妈有多担心尼吗?』 我愣了愣,半跪了下来双手抓住它的手,哭喊:「妈,我终于找到你了,我……我们回家吧!」 嗯,关于医疗用自动机械的情境人格设定就先暂时放一边了。 我没死,因为我妈超强。 但再怎么强,左手跟右眼还是长不回来,我作为杀手跟勇气祭司的生涯几乎算废了。 身体回復得差不多,我开始到处在遗跡中乱晃。 其实我也不只是为了接受顶级医疗才跑来这,我来这有个更重要的目的。 我还没放弃,我还不想放弃,但彻底败北的我,如今已经只能将希望寄託在虚无飘渺的东西上,即便那是一道一拉就断的丝线,我也想紧紧抓住向上爬。 我要找到鱼所说的『水刀』。 为此,我盲目地在广大的第一世代遗跡中寻找,大海捞针。 或许没有什么比去不断寻找一个可能根本不存在的东西压力更大了,更何况我还有时间限制。 胡乱找了几天,渴了就喝水,饿了就吃迷幻香菇,累了就上床睡觉。 我越来越崩溃,怎么喝水都觉得口乾舌燥,虽全身被良好的治癒,但伤口的发痒让我一直让我很想去撞墙或在墙壁上磨擦。 渐渐我开始出现幻觉,偶尔能在空荡荡的走廊上看见忽隐忽现的人影,但一去打招呼,就发觉只不过是之前留下来的大导师信徒乾尸。 甚至,我开始能看见穿着白色连帽长袍的大导师正在对我微笑,但我一靠近却又暂时消失然后出现在更远处。 我很受不了这种嘲弄,各位也知道我最讨厌有人挑衅我,一次我发狠了心,决定追到底,管他什么幻觉,我要喂这臭幻觉吃香菇。 一直追一直追,我追到了某个我从未来过的大房间,里头有一堆我不懂作用的机械,大导师的幻影指着某处,就彻底消失了。 他所指的那里,有着我一直在找寻的东西,『水刀』。 一看到那像是几个大大小小圆盘组成的躯干,针一样的宝石喷口,我就知道我中奖了。 安慰奖。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我跪了下来,乾笑,也只能乾笑了。 确实,都跟『鱼』之前投影给我看的长一样,但『鱼』投影的只是一小部分而已,『水刀』准确来说应该叫做『水刀切割机』,它是一部非常巨大的机器,大概有球体的一半大小,有着远超过比一般桌子大小的放置机台。 很好,问题就来了,请问这么大的东西,我到底要怎么搬? 难道要我天生神力,用仅存的一隻手抓着它扛着肩上,带着它游过『银蓝灭杀谷』时要经过的湖底,再跋山涉水赶回圆环? 没有什么比这个更好笑了,运气超好地真的给我找到『水刀』,结果我根本带不走。 更何况带走也没用,虽然它超大,但就是没有球体那么大,我要怎么把球体塞进去切割? 想到我这几天拖着受伤的身躯拼得要死要活,结果只是在找一个根本毫无意义的东西,我的乾笑渐渐变成狂笑,止不住地疯狂大笑。 笑累了后,我将身体靠在『水刀』的机台桌脚,觉得一切都已无所谓。 其实本来就来不及了,再一天就是活跳跳鲜鱼汤仪式举行的时间,上次我从这回去圆环时,总共花了三天,虽然实际距离没说多长,但『银蓝灭杀谷』到圆环的这段路可以说是穷山恶水,运气不好还会遇到成群的兇暴羚羊,我状况万全时都花三天了,现在这一身伤要怎么一天内赶回去? 反正也无所谓了,我面无表情从怀中拿出仅存的乾燥迷幻香菇,通通塞入嘴里嚼。 管他的,来,吃香菇。 一般来说我是不会一次摄取这么大量的香菇,但这几天我已没在管,反正这世界上会叫我不要嗑太多香菇的只有少数几个人,而这些人都已经不在我身边。 我本来就很恍惚的意识很快就变得超级恍惚,周遭的不明机器越来越模糊,分解,雾濛濛的纯白空间里开始出现大量闪烁的灰色人型幻影,大导师低着头看着我,连帽斗篷里没有脸,什么都没有。 然后,我来到色彩斑斕的温柔世界。 〈九〉破坏框架 (2) …… 「先生……先生……」 急迫的呼喊声,让我从恍神中回归现实。 睁开眼,首先我闻到的是一股像是在烘烤什么的香味。 眼前是陌生又莫名熟悉的环境,人声嘈杂,周遭的人们都穿着我没看过的奇装异服,我自己也是。 我站在蛋糕展示柜前,列在玻璃橱窗内的各式小蛋糕,包含我最爱的义式烤布蕾跟熔岩巧克力蛋糕。 一旁的柜檯则摆着精緻包装起来的小包咖啡豆,不知道到底有哪个凯子会买的超贵软糖,纯度九十%以上的黑巧克力,其馀玲瑯满目的商品。 这里是,很熟悉的,很陌生的,星巴克。 「先生!先生!你到底要不要点餐呀!」 不耐的女声呼喊着我,视线转移,我看向呼叫者的胸铺,熟悉的轮廓,让我不知为何一阵鼻酸。 可能是我实在盯太久了,柜檯小妹皱起小巧的鼻子。 「没看到旁边立着的牌子吗?禁止对店员性骚扰。」 「我知道,还有店内禁止嗑香菇对吧。」我点头,不知为何眼角又酸了。 「嗑香菇?你在说什么?确实我们是禁带外食啦,总之我们还有其他客人要服务,你要发呆去旁边好吗?」 一般来说星巴克的店员不会这么咄咄逼人,但柜檯小妹不同,毕竟我每天都来,太熟了。 「点,我点。」我用力点头。「老样子,大杯特製卡布奇诺,不加奶泡跟咖啡。」 「嗯,牛奶一杯,还有呢?」 「就这样。」 「嘖……又要来点一杯牛奶坐一个下午。」关于柜檯小妹最后的小声嘟囔,我决定装作没听到。 等待时,我又打起了瞌睡,昨夜没睡饱,今日起早早,我状况不是很好。 「来呦!你的大杯特製卡布奇诺不加奶泡跟咖啡!今日星期五,买一送一大放送啦!」大叔将两杯牛奶端到我的座位上,还是一样朝气十足,肌肉都快把店员服给撑爆了。 我点头道谢,将一杯放在桌子的另一边,我也不知道我为何要这么做,这样简直像是在等待着谁来一样。 到底是等谁呢?我也不太清楚,记忆的某处像是被胡乱涂白了一样。 内心的某处知道对方永远不会出现,但我还是在等着,等着等着,因为我很期待,有天能跟那个人一起坐着悠间地喝杯咖啡,用普普通通的姿态聊聊天,间话家常。 是谁我不清楚,总之不会是我那完美的女朋友,如果说这些年有什么地方是我一直没有改变过的,那大概就是我的女朋友了。 不做作,不任性,不存在。 其实是我看到的一个网路笑话,我觉得超好笑的,不管看几次都会笑到眼泪掉下来。 在泪水又要落下前,我喝了一口熟悉的奶香,或许是咖啡因的关係,我精神好上许多。 喝着超潮的starbucks,拿出超潮的mac笔电,戴上超潮的shure牌耳机,放起超潮的乐团oneokrock,我便开始打字工作。 工作内容是什么?自然是写小说。 毕竟我是小说家,超强的那种。 …… 〈序章〉活跳跳鲜鱼汤 不知道各位有没有煮过活跳跳鲜鱼汤呢? 材料如下:半根薑切丝、葱花少许、盐一小匙、米酒一大匙、水放锅内七分满、然后是,没错,活鱼一条。(当然若是想要奢侈一点,可以加入海魔的触手切片与迷幻香菇少许提味。) 五味讲究的是酸、甜、苦、辣、咸,可活跳跳鲜鱼汤的重点则是放在第六味,也就是鲜。 处理方式是在简单粗暴中要求细腻,先拿两根竹籤一头一尾将肥滋滋的活鱼插在砧板上,然后拿菜刀横着刷下鳞片,这时各位能看见鱼嘴一张一合,鳃部抽动,尾巴乱打,比人血略淡的红血乱喷,残暴度满点。 在将鱼活生生剥皮,喔不剥鳞后,剩下的步骤就是将它快速将丢进已经煮沸的汤中,盖上锅盖。 接着最精彩的高潮就来了,虽然听不见惨叫,你能听见锅内传来疯狂的咚咚咚声音,鱼拍打着金属壁与锅盖,你知道牠正在热水中挣扎,承受痛苦,那种痛楚会透过撞击声,透过你压着锅盖的手掌传递给你,感受着那越来越微弱的震动,你能清楚明白一条生命在你手中消逝的过程。 有人说这过程必须心怀感激、满怀喜乐,因为是生命的重量、灵魂的回响。 我去他的。 此刻,在圆环ㄉㄨ…… 「我才去你的!你真的是狠了心打算在这章将序章完全复製一遍?」打字到一半,旁边的无奈吐嘲声拉回我的意识。 搞什么?我有些不悦,因为我灵感正好,ctrl+c跟ctrl+v越用越顺手的说。 可转过头,我有些愣住了。 那是一名拄着拐杖的老人,头发斑白,肌肉萎缩,却还活生生的那种,不禁让我嘖嘖称奇。 〈九〉破坏框架 (3) 可转过头,我有些愣住了。 那是一名拄着拐杖的老人,头发斑白,肌肉萎缩,却还活生生的那种,不禁让我嘖嘖称奇。 咦?老人有什么好神奇的?不就随处可见吗? 还有,这名老人似乎有点面熟。 「我们在哪里见过吗?」我呆呆地问。 「搭訕?」他挑起一边眉毛。 「呵呵。」 「呵呵呵。」 两人相视笑了笑后,他也没在客气的,一个屁股就坐在我对面,拿起我的另一杯特製卡布奇诺不加奶泡跟咖啡就喝。 「喂喂喂。」 「反正你在等的人根本不会出现,不是吗?」 「……」我默然。 「这样好吗?明明其实很清楚,还只是待在这里,等待着永远不会出现的她,现实里,一切都快来不及了。」他问。 「什么来不及?」我满脸不悦。「我投稿才要不及了哩!那什么xx奇幻小说奖到十二月三十一号截稿,现在已经十二月二十九号了,我才刚开始写序章,写完还得付上五千字内创作心得,你居然还来跟我讨论来得及来不及?」 「其实我刚刚一直在你旁边看你创作,实在觉得你……」他故意停顿,吊我胃口。 「觉得我怎样?」我皱眉。 「觉得你蛮有天分的,居然能面不改色地重复乱写、凑字数、复製贴上的循环,我活这么一大把年纪,可以说从未见过如此厚顏无耻之人。」 「谢谢。」我抓抓头,这老人突然给我这么大的一顶帽子,害我有点害羞。「其、其实我也不是真的这么好啦。」 「但是……」老人突然用怜悯的目光看着我。「……你的小说是绝对不可能卖得不出去。」 「你说什么?」我瞪大眼,这我可不能当作没听到。 「我说你的小说卖不出去,即便这本《煮熟少女》从各方面的角度来说,确实已经完美到不能再完美了,可以说文字优美华丽、剧情创意十足、情节感人肺腑、编排细緻绵密,整体具备哲学深度却又浅白易懂,前后呼应引人深思,但是……这本小说还是卖不出来。」 「为、为什么?」我颤声,都明白到这种程度了,为何还说卖不出去? 「因为……」老人深深叹了一口气,忧伤地仰起头望向星巴克的天花板。「……这本小说对人类来说还太早了。」 「你……说什么?」我的瞳孔无意义地放大扩张。 「对于打破框架、打破常规太过头的东西,无论如何优秀,人们都无法用正眼去审视它,只会感受到对未知事物的恐惧而已。」 「那我怎么办?」我怔怔地望着他。「难道我太天才、太有才华也是一种过错吗?」 「孩子呀,别这么说!」他慈祥地瞇起眼睛。「你现在走的,可是一条漫长又艰辛的荆棘之路,无论如何将来发生什么,都要好好铭记在心,你没有错,错的是这个世界!」 「啊啊啊啊啊……」听到这句话,我感动到热泪盈眶,可以说深受啟发,醍醐灌顶。 原来是这样呀!我交不到女友,是这世界的错!我找不到工作,是这世界的错!我小说稿写不完,是这世界的错!我救不了…… ……嗯?救不了谁?随便啦,反正就是世界的错。 「可是……即便错的是这个世界、这个社会,如果我的书对人类还太早,我究竟要怎么成为畅销小说家?」哭完,我问。 「所以,需要进化呀!」老人露出神秘的笑容。 「进化!我吗?」我又愣住了。 我都写成这样了,再进化,书是要卖给活在更高次元的外星生物看吗? 「不是,不是你。」老人摇头。「是人类,人类必须自己完成进化呀!」 「蛤?」我傻了,这也扯太远了吧。 「要读你的小说,人类必须远比现在更加自由,突破自己设下的虚假规则,完成思想上的进化,肉体上的进化,人格上与神格上的进化才行。」 「哇靠,读个小说而已,有必要搞这么夸张吗?」 「不,不夸张。」老人微微冷笑。「我就问,人不能大量屠杀?谁说的?人不能互相吃人?谁说的?人不能乱伦强姦?谁说的?小说不能像这样乱写?又是谁说的?」 「呃……我也不知道,不过大家都会这么说吧,话说我也不过乱写小说而已,就跟你说的上述那几项并列,是不是有点过头……」我有点心虚,原来乱写小说是如此严重的罪孽? 「对!答案是『人』,每个『人』说的,神没有明言用任何规则去规范人类过,它不需要去规范任何事物,祂不会无聊地去说我禁止你们飞翔,因为人本来就不能飞,真正的规则都是早已自然存在的,剩下的,就只是人们互相的契约而已。」 我歪了歪头,奇怪,这论调怎么似曾相似。 「我们在哪里见过吗?」我呆呆地问。 「搭訕?」他挑起一边眉毛。 「呵呵。」 「呵呵呵。」 「呵呵呵呵……不对!你这分明是故意陷我于不义!」我大怒。「这段我本来没有打算要复製贴上,你却故意用同样的对话跟表情回答我。」 「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老人抚鬚呵呵笑。「若你心中没有复製贴上这个念头,又怎么会立刻联想到我们的对话其实是如此呢?」 「这……」我愕然,这道理高呀。 我突然感觉眼前的老人似乎看穿了我的一切,特别是关于我超想每一句都复製贴上这一部分慾望。 「但说到底,谁说不能复製贴上的?」 「大概没人说,不过这是常识吧,一般来说小说就不会一直复製贴上呀。」 「常识?那我问你,你想不想长生不老?」 「想呀,谁不想。」我秒点头。 「那么如果有人说他决定从现在开始要全力练出长生不老的仙药,你又会怎么想?」 「嗯……我大概会去问那个人去哪採大量迷幻香菇来嗑的吧。」 「对,你会认为他脑袋有问题,因为『人类不能长生不老』是常识,这就是一般人的想法,追求长生不老这行为已经偏离他们正常思考下的框架,突破了他们所谓的常识、常理,所以大脑直线性地得到了否定的思考回馈。」 「你是说……无论『去练长生不老的仙药』或是『在小说内不断复製贴上』,实际上本身都没有对错可言?」我语气变得稍微恭敬起来。 不得不说,我有点感动,为了合理化我的复製贴上行为,这老人居然可以硬是扯出一堆道理出来。 「没错,我们人类自创了这些虚假的规则来规范自己,却又渐渐被这些虚假的规则给无意义地束缚,甚至开始有了开天闢地以来这些规则就已经存在的错觉,不去遵守就是愚蠢。」 「人们将是非对错的判断从脑袋中切割下来,然后託付给『一般化规则』集中处理,如此一来,即便什么都不思考,他们也能正常行动,像个人类似地正常行动。」 「就这样,我们人类自己创造了无数虚假的规则,然后渐渐地,这些规则将我们变成了一部一部『类似人类的机器』。」 「那怎么办?」我开始为整个人类的未来感到忧虑,老人讲得好严重,搞得我在想,现在似乎不是担心『啊啊啊我投稿真的要来不及』这种小事的时候了。 看来如果我之后投稿来不及,并且开始疯狂拖稿,那一定是我正在忧虑整个人类的未来的关係。 「突破规则吧。」老人缓缓地支着拐杖站起来,泛黄的瞳孔荡着奇异的光彩。「去明白人类自己间的虚假规则,只不过是在双方同意下的契约產物,否定一切,从头开始自己思考,不同意的就破坏掉;而神明赋予我们的真正规则,则因为我们太习惯去遵守人类间的虚假规则,所以才会误以为这些都是必须要去遵守的,实际上神明虽赋予我们这些规则,却打从一开始就没有叫我们要去遵守。」 他站起来后,我才发觉他的身影异常高大,从天花板垂下的果实状黄光吊灯将后光打在他身后,让他看起来莫名神圣。 「……」我愣愣地望着他,许久后挤出一句问题:「……你是谁?」 「我是你的嘴,是你的脑,是你的思想,是你,也不是你……」 「喂,不要再打哑谜了好吗?」我不耐。 「又何必问我呢?你应该已经有个答案了不是吗?因为你不也跟我一样,打算用尽自己的全部去突破虚假的规则,赢取自由!」 「你难道是……」我瞪大眼。 老人慢慢向我伸出手掌。 由于背对光芒,我看不清他的脸,只能看见他脸颊的轮廓,但我知道他正在微笑。 「不一起来看看吗?穿越一片模糊迷雾的前方……规则的尽头,会是什么?」 …… 〈九〉破坏框架 (4) …… 啪滋、啪滋、啪滋…… 些许火花在发光玻璃管的一侧不断爆出再消逝,传来明明很规律却又吓人的电流不整音, 在我渐渐回归正常的半边视野里,我能见看破旧的管线如树根般在地面交错,并且与刚刚奇特咖啡店的明亮光源成了对比,这里十分阴暗。 我曾来过这里,这里是遗跡的末端,『栽培温室』尽头的最后一个房间。 不知不觉,我又跑回了那个我曾经看过大导师幻影的闹鬼小房间中。 毫无预兆,如果以小说来说,就是那种超烂的过场。 但我无所谓,我又不是小说家,我是杀手,超强但败北过的那种。 我很清楚这种状况,这只是吃迷幻香菇的正常现象,醒来时不知道自己会跑到哪,超刺激的副作用之一。 此刻,我正站在枯萎老人的前方。 还是一样,他全身被固定,张大的嘴里没有舌头,喉头发出咿咿啊啊的声音,泛黄的眼球微微颤抖。 明明与之前看见时没有任何不同,但这次我却感觉…… ……他在笑。 我一直都搞错了,不,应该说我一直被误导了。 之前会去怀疑杀手老大,是因为我认为已经没有别人可以怀疑了,大叔、柜檯小妹、生命祭司、恋童情爱祭司……我所认识的人、血眼症事件中所出现过的人几乎都死光了,但剩下的活人总要有一个是黑幕吧,不然最后突然跑出一个陌生人说他才是黑幕,整个事件格调就低了。 但实际上,有一个人虽然还活着,我却打从一开始就忘记把他算入。 那就是眼前的老人。 一切都是因为他曾跟大导师的幻影同时出现过,所以我没怀疑过他,那时我还觉得很奇怪,为何『鱼』不在我身边,我也没去碰那玻璃球,还能看见记忆碎片? 但那根本不是什么记忆碎片,而是我被某人、某个意识有意图性地塞入脑中的画面。 实际上…… 「原来你就是大导师。」我向着老人旁边的白色幻影发话。 幻影缓缓脱下了帽子,那下面不再是什么都没有,而是刚刚跟我在奇特咖啡店里对话的老人。 跟坐在椅子上枯萎的老人完全相同脸孔的老人。 果然如此。 我若我有向杀手老大好好沟通的话,应该会更早猜出来些。 当时,我说到一切元兇是大导师时,杀手老大感觉非常困惑,回我说不可能,大导师应该早就死了才对。 他虽然那个样子,姑且还算是许多杀手的老大,大导师这种天天被暗杀来暗杀去的重要人士究竟是死是活,他是绝对不会弄错才对。 但他却误判了,原因很简单,因为他知道大导师的年纪,知道大导师在几年前就是落日者了。 但大导师却活下来了,以『新人类』的姿态。 「你上一次是怎么骗过我的大脑的……不对,应该先问你是怎么跑到我吃香菇时產生的美丽世界里头的。」我很不高兴。 我是这样认为的,我不信月神,但若是真的有神灵跟人类可以共存并沟通的空间,必定藏在迷幻香菇的菇伞皱摺里。 香菇让我能体验的美妙世界对我来说是相当私密且神圣,他却能跑到里头,这就像是心里最深处藏着的圣域被人侵犯一样。 「我是幻觉,那里头的一切也是幻觉,在那,甚至连你自己也是幻觉,我为何不能潜进去?」他反问。 「什么幻觉!你才幻觉!你全家都是幻觉!」我暴怒。 「我本来就幻觉呀。」他抚鬚莞尔。 我发觉他很喜欢做抚鬚这个动作,真是够了,我当然知道全世界只有他才有灰白色长鬍子,可以不要再炫耀了吗? 「喂!你打断我的香菇奇幻旅程,就是为了出来惹我生气的吗?」 「好,我说,其实也没什么,我只是稍微利用了『紫红』的规则而已,这地下遗跡,可以说已经完全是『紫红』的领域也不为过。」 他在手掌中燃起了紫红色的火焰,接着火焰很快就散成紫红色光点,如萤火虫般向上飘逝。 「『紫红』的规则?」 「对,五色是第一世代人为创造的环境规则,既然『紫红』也是属于其中,那么自然它也不例外,有着规则……那么你认为『紫红』的规则,到底是什么?」 「谁知道呀,让人自杀?」 「错了。」他张开双手,又在掌中燃起两道紫红色火焰,接着从两团火焰中忽然射出一条红线连结彼此。「『紫红』的规则只有一项,那就是『连结』。」 「人体内的五色多半是与大脑结合,『紫红』则是将人类的大脑互相『连结』起来,这就是为何我能将不存在的幻象直接送至你的脑内,或是潜入你的幻觉中。」 「呃……」我有点说不出话来,为何不知不觉我跟一个老人成了如此亲密的关係?感觉真不舒服。 稍微缓和想吐的情绪后,我又问:「那人们集体自杀又是怎么搞的?」 「谁知道呢?『紫红』并没有命令那些人任何事情,它做的还是只是『连结』而已,以七的倍数,不断将人的意识连结起来。」 说到这,在他身旁又多出了五道火焰,跟原先的两道连起红线。 「先是七人。」 接着大量的火焰在我们周遭一团一团亮起,连结,不断连结。 「下次是四十九人……再下次是三百四十三人……」 「你也帮帮忙,没有人鬼火这样乱放的好吗?」我皱眉,伸手去戳戳我旁边的小火焰,没有温度。「闹鬼到这种程度,反而一点都不恐怖。」 他微笑,放任紫红色小火焰继续增加,在小房间里形成了满天繁星。 「然后……他们就自杀了。」 啪,他拍上双手,所有火焰一齐熄灭。 「蛤?什么鬼?」 「你知道『细胞』吧,巫女应该有给你不存在于这个时代的知识。」 「就是成千上万组成我们人体那个吧,拜託别提了,我每次想像都觉得超噁心的,我有密集恐惧症耶。」 「人类是由成千上万的细胞组成的,那些细胞不断死亡又不断再生出新的,那么你会去问那些细胞说为什么要去死吗?或着反过来问……单一的一个脑细胞,要怎么理解你的思维?」 「……」 「究竟为何那些人要自杀,我们是不可能理解的,因为他们的意识就不再是个别复数,而是成为巨大的意识网络,一为全,全为一,这个巨大的意识网络为何决定这些组成自己的末端要死,我们无从得知。」 「结果讲这么多,你也不知道为何他们要自杀?」我一脸鄙视。「搞到一堆人自杀,却不知道为什么,你这黑幕到底怎么当的呀?」 「何必硬要追求答案呢?人总是去祈求所有悲剧或惨剧都能有答案,想要有个人告诉他们为什么一切会发生,即便早已没有任何意义。」 「废话,我认识的人就这样死了,怎么死的难道不用搞清楚吗?」我面露杀意,狠狠瞪着他。 但我突然暴涨的杀意,对他来说却仅仅像是微风吹过,甚至连微风都算不上。 「最简单的答案可能是这样吧。或许我们人类并非因为活着,才有『自我』诞生,而是正相反,是因为先有『自我』,我们才会作为一个生物活着,那么……如果没有『自我』,人类也没有必要作为一个生物去活着了。」 「你是说……我们会抗拒死亡,是因为我们身为个体的概念所导致,如果我们不再有『自我』跟个体概念,就会觉得呵呵去死一下也没差?」我皱眉。 「没错,也说不定『连结』这功能是五色原先就有的,只是一般要等到三十八岁才开啟,但『紫红』却提早啟动了。」 「这就是自杀慾的真相?『自我』的消灭?」我愣住。 这轻描淡写的说法,就是桎梏了人类千百年的答案? 〈九〉破坏框架 (5) 这轻描淡写的说法,就是桎梏了人类千百年的答案? 「我个人比较偏好这样说。」他双手向外张开,仰起头用下顎对着我。「——『自我』的扩张。」 「谁管你扩张还收缩啦!鱼要死掉了!我也要死掉了!」我用力抓抓头大叫。「都是你弄出这鬼东西的错!你不是要让人类进化吗?搞出这东西干嘛?」 「『紫红』其实并不算我做出来的。」他看向我,略带歉意。 「……」我无言了一阵子,问:「你这黑幕到底怎么当的?一下我也不知道,一下其实不是我做的。」 「做出『紫红』的并非我的意识,我追求的是进化的终点,但能进化的不只是人类,甚至……不只有生物。」 「你是说……」我的瞳孔又一次无意义扩张,奇怪今天我的瞳孔好忙。 「对,开啟这计画时我的想法很简单,既然知道束缚人类的枷锁是五色,若人类无法改变自身,那么去改变五色不就行了?」 「『紫红』是五色自己选择的进化,进化的真相是『复製错误』,有利的『错误』让生物在竞争上更有优势,藉此拥有『错误』的个体不断自我复製,将『错误』延续下来……我所做的,不过是提供五色一个进化的环境。」 「进化的……环境?」 我立刻联想到外头的那个奇怪巨型五色术式,那时我认为那个术式根本不成立,只是个毫无意义的『死循环』,不断重复毫无作用的五色消灭与再生。 「我创造了巨大的无限回圈,设定上,五色会在里面依照极速且无限制地消灭与复製,数万、数亿、数兆次、数万兆次地重复行为,要逃脱这永恆的循环只有一个方法,那就是出现错误,无论什么错误都可以,只有持有错误的五色才能从循环中解放出来,并且继续自行复製那个错误。」 「这就是你说的人为进化环境?」听到这疯狂的构想,我有些傻眼。「这种蛮干的方法居然还真给你弄出那什么『紫红』的?」 「是,这样的方式,或许连无量大数分之一的成功机率都不到,但我们终究是做到了。」 大导师缓缓闭上眼,表情感慨。 数秒后,他旁边坐着的乾枯老人眼里流下了泪水。 我微微张大嘴巴,哇靠,还有这种的?远端遥控? 「离开教会时,我本来已经对神绝望,但这一切就像是冥冥之中……有股巨大的意识在引领着我们,赋予了我们……奇蹟。」 『神确实是存在的。』 不知道为何,我突然想起了『鱼』曾经语气坚定跟我说过的那句话。 那么,祂必定残酷无比吧。 「奇蹟?」我冷笑。「既然你说复製什么错误都行,也就是说会复製什么错误,根本就不是你掌控的,结果你看你弄出了什么?那股冥冥之中的意识赋予了我们什么?『紫红』能叫做奇蹟吗?我看比较适合叫做大量虐杀兵器吧。」 「或许吧,它跟我理想的五色进化方向还有一些距离,但它确实让人类终于有了持续进化下去的可能性。」 「蛤?对你来说人类的进化就是通通都自杀吗?」 「馀数。」 「馀数?」 「人类不会完全灭绝,还是可以活在馀数中,你曾经在一次『紫红』发作时活下来对吧?那便是因为在那次,你是馀数。」 我愣了愣。 「那不是因为百分百致命的传染病没有威胁性,『紫红』要我赶快去感染别人吗?」我照搬『鱼』的说法。 「很有趣的想法,并不算完全错,但实际上答案更简单一点,就只是因为感染人数在相减七的倍数下,必然会留下馀数,而这些馀数也肩负着你所说的继续『复製错误』责任。」 「……」我一阵背脊发冷。 因为我懂了,什么叫人类能活在馀数。 「不用再几次,七的十次方,将来到两亿八千万以上的大数,轻易超越了现在人类总和人口数,更下一次,甚至会来到十九亿,更下下次,一三八亿,下下下次,九六八亿……」 「……你打算让人类经歷好几次的大灭绝,并且永远只能活在七倍的馀数之中?」我不敢自己听见了什么。 「对,这就是崭新的规则,虽然很残酷,但在这规则下,活在馀数的人类将不再受到自杀慾的困扰,因为人数不到七的倍数,『紫红』不会去连结意识。经歷数次文明的巔峰与毁坏,我们的后人将获得真正的解放,顺便一提,为何会是七,我猜想只是因为我们先前在死循环中唯一设定的变数,是七,仅此而已,可以说很多歷史的推动,都只是一个当初预想不到的小小变数所导致。」 「……」沉默半晌,我问:「这就你所说的解放?你所说的真正自由?把人类从自杀慾中解放,拖入新的七倍限制之中?」 「七倍是限制?错了,换个方式想,每一次大量死亡,人类又获得了七倍的成长空间,七倍是人的歷史每次向前迈步、进化的距离呀!」 我沉声:「所以你已经把我们这一代人当作是歷史?我像是歷史吗?在你眼前的我,像是歷史吗?」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他缓缓摇头。「但这就是歷史的洪流,不管是你是我,还是这一代的阐月巫女,都早已被捲入其中。」 「我才不要!」我怒吼,突然衝了上去抓住他衣领。「我为什么要堆叠自己的尸体,去换取我不在乎的后世人类自由。」 照理来说他只是个幻影,但我还是抓住了他,因为这是我们依靠『紫红』共同认知的事实。 「革命就是这一回事。」被抓着衣领,他依然只是漠然地看着我。 「革你妈啦!你怎么不去问问那些因『紫红』自杀死去的人们,问问那些因『紫红』崩溃发狂的人们,问问你眼前的我,问我们为何要为你的革命赔上性命?赔上『自我』?」我咆哮。 「那么,你有如此去问那些你为了拯救巫女而屠杀的人们吗?」他反问。「为了突破我们彼此不认可的规则,我们都牺牲了无数人,你堆着尸堆追求自己跟巫女的自由,我堆着尸堆追求整个人类未来的自由。」 他由上而下俯视着我,顿了顿,静静地说:「你失败了,我成功了。」 我怒不可止,暴怒指数在零点一秒内突破了极限再极限,达到了二十重境界,三十四亿八千六百七十八万四千四百零一。 我单臂抓着他高高举起,然后一个回旋转身三百六十度将他灌在地上。 k?o。 ……什么的,像是第一世代电子游戏中的特效当然没有出现,取而代之的是坐在旁边的乾枯老人却喷出一口血。 我很讶异,这伤害居然也能传递? 「不是你造成的,那副身体本来就剩下没多久好活。」幻影倒在地上,仰望上方,寧静的眼神里有着哀愁。「你眼前的我,也已经是歷史了……我,终究不能亲眼看见迷雾的前方。」 「……」 「但你其实还不是,会向你搭话,是因为我发觉你跟巫女身上,居然有着人类的另一个可能性。」 「我跟『鱼』身上有着另一种可能性?」我愣了愣。 什么意思?色到爆炸的那种新人类吗? 「是何种可能性,我不会告诉你的。」他咧开尽是泛黄破烂牙齿的嘴笑。「因为究竟人类往那个方向走,我都无所谓了,我只是个旁观者而已。」 他的身影渐渐变透明。 「哈哈哈哈哈,就像你说的,身为黑幕……我得像个黑幕才行。」 嘲笑似地说完这句话,大导师的幻影消失了。 「切,想装死?」 我面露冷笑,走到枯瘦老人的面前,伸出手,乾脆地扭断他瘦巴巴的脖子。 想装死?那就真的去死吧。 身为杀手我从不拖泥带水。无论大导师身前如何睿智,现在也只是一具噁心的乾尸,跟他害死的无数人们没什么不同。 我说过要为柜檯小妹跟大叔他们復仇,现在终于做到了。 可惜,我没有感受到任何復仇后的愉悦感,老实说我不怎么恨他,只觉得他蛮可怜的。 大概是因为,最终就连他也没有真正突破『规则』吧。 在『规则』的馀数下沾沾自喜,或许,就是人类的极限了。 〈十〉翅膀 (1) 首先来整理一下,大导师死前是这样说的。 他说我跟『鱼』是人类的另一个可能性。 关于这点我,没有很讶异,因为毕竟是我,肩负一两个人类未来也是很理所当然的。 但这句话是个提示,他不只是说我,他说的是我跟『鱼』。 也就说,在人类不需要活在馀数的未来里,『鱼』是必须的。 其实人类未来什么的我不并太在乎,但我也早被『紫红』感染了,看来我的性命确实已经跟『鱼』绑在一起。 距离活跳跳鲜鱼汤仪式,还有一天,我必须在『鱼』被煮熟之前救出她。 问题是,该怎么做? 要成为英雄,特别是能英雄救美的英雄,讲究天时地利人和,可现在我只剩一天,距离圆环则至少还有三天路程,手边什么都没有,教会还有数千、数万人会守着仪式,我可以说什么天时地利人和皆无。 这里虽然是遗跡,但我几天找来找去,也没找到什么像是电锯或是手枪之类的武器,也没有什么藏着可乘坐式的人型机器之类的。 那么我有什么?疲惫破烂的残缺身体,最后几朵的乾燥迷幻香菇,一台搬不走的没用水刀切割机,一具大导师的噁心尸体,几具大导师信徒的乾尸…… 对了,还有老妈,老妈超强。 如果我跟它说远在数十公里外的圆环都市里,有条『鱼』需要它的医疗,不知道它会不会暴衝出遗跡搞定一切? 想想还是不太好,毕竟『鱼』还没有正式嫁给我,我不太想用这种方式介绍给我的老妈,这样以后『鱼』要怎么在我妈面前抬得起头? 为了回避之后的婆媳纠纷,我只好忍痛放弃这个方案,从头开始思考。 …… 将近整整一天,我独自坐在小房间走出去的栽培温室地板上,不断地思考着各种越来越扯蛋的救美方式,一边凝视上头的闪亮着紫红色光点的超巨型五色术式,如果不知道其危险性,其实『紫红』的光点还蛮好看,还记得我第一次看见那自杀者的残光有这么炫的特效时,可以说嫉妒地要死。 巨大半透明球体里有着不同顏色的残光在旋转,一般来说残光是不会动只会凝固在空间上,但这术式本身就是一个產生『错误』的装置,有什么都不奇怪。 不知道各位有没有过这样的经验,想思考或发呆的时候,看着某个正在平稳旋转的东西,心情就更容易静下来。 我看着那术式转呀转,心情意外地祥和,反正人总是要死的,说不定那位多情生命祭司的死亡崇拜理论才是正确的,『鱼』死了以后,反而可能远比现在更加自由。 至少大导师生前讲的一句话我是很认同的——没有规则,就没有生命。 反过来说,生命本身就是种硬性规则,框架住所有灵魂。 但这样想想又还蛮奇怪的,灵魂存在于框架的内侧,自由则存在于框架的外侧,若没有规则、没有框架,又有什么外侧内侧呢? 我摇摇头,这还真是个令人厌恶的想法,讲得好像对『鱼』来说灵魂跟自由皆是因为有那颗球存在才存在一样。 同时我也注意到我的思考偏移了,我现在应该是要想怎么救出『鱼』才对,这已经有点算是放弃思考了。 稍微回神,我看见了术式的某处,亮起了新的紫红色光点,看来是『紫红』又增生了。 如果将五色也视作一种生命的话,那我现在所看见的,便是灵魂从虚无中被某种『规则』切割出,囚禁在这世界的过程…… 等等,增生? 我愣了一下,说起来,五色本来就会增生,『鱼』说过,五色是什么微生物跟纳米机械的组合体,最初就是设计会自我复製,但……『紫红』的增生模式跟一般的五色似乎又不太一样。 依照我们人类感染的模式来看,『紫红』的增生,除了自我复製外,其实是去同化本来正常的五色,就跟『鱼』过去所说过的那什么癌细胞扩张的模式相同。 看来大导师并没有跟我说清楚,『连结』并不是『紫红』唯一的特性,『紫红』还有另一个特性,那就是能将错误复製出去的『同化』。 『同化』,也就是在吃香菇出现的短暂幻觉里,身为作家的我最爱最熟悉的……『复製贴上』。 「原来如此。」我喃喃自语。「没想到居然连『复製贴上』也是伏笔,真是太巧妙了,看来在幻觉里,大家都深深误会那个身为作家的我了。」 『紫红』的特性,是『连结』跟『复製贴上』。 我唯一能使用的五色,黑色,功能则是『命令其馀五色』。 我脑海中不断闪过了些什么。 『连结』跟『复製贴上』的『紫红』…… 『命令其馀五色』的黑色…… 巨大无意义的五色术式…… 将人类意识互相连结导致的自杀慾…… 自我的扩张与消灭…… 对人类另一个未来所必要的阐月巫女…… 搬不走的水刀切割机…… 不存在的可乘坐式的人型机器…… 或许这也是『紫红』的作用之一,渐渐地,分开来看没有意义的线索一个一个在我脑袋中『连结』起来,组成一幅清晰可见的构图。 我猛然站了起来。 我终于找到解答了!无论是『紫红』的解答,无论是自杀慾的解答,还是关于我跟『鱼』未来的解答。 但仅仅只是找到解答没有用,依据杀手的体感时间,距离活跳跳鲜鱼汤仪式大概还剩下三个时辰,我必须在这三个时辰,赶往状态完全的我也要花三天才能到达的圆环都市。 为此,我解下老妈帮我包扎好的绷带,将断臂缓缓伸向上头,指着那剥壳蛋型的超巨型复合五色术式。 它本是无意义的存在,目的是在无意义中诞生意义,而在诞生出『紫红』后,它的使命可以说已经彻底结束了。 现在,将由我来重新赋予意义,用崭新的规则去规范它。 …… 感谢阅读至此的读者,为了展现我这本小说在于规则破坏上的坚持与美学,我决定乾脆不写结尾了。 虽然有些突兀,但『鱼』跟『鹰』的旅途就此告了一个段落。 剩下的,请各位自行想像,谢谢合作。 〈煮熟少女?全书完〉 〈十〉翅膀 (2) …… …… …… 「『鹰』,我觉得这样是不行的。」 看完我这打破常规的超世纪神作,『鱼』沉默了半晌,摇摇头这样说。 「哪里不行。」 「这样没有人看得懂……没有规则,就没有生命,小说不也一样吗?」 「什么?你现在是在羞辱我的读者吗?」我怒道:「他们可都是属于更高次元的外星生物,身处的规则当然跟常人不同!」 「我们无法观测到更高的次元,所以我无法否定你所说的,或许确实有这样的存在非常欣赏你的小说,但除了那些高次元生物,你是要卖给人看的不是吗?你必须写得让普通人也看得懂才行。」 「怕什么?会来买这本书的根本不可能是普通人,即便是普通人,当一路看到我写的结尾时,他们也完成了一次思想上的革新进化,成了那什么尼采所说的——『超人』,懂?」 『生命的本质是在于不断地自我超越。』,第一世代的思想家尼采如此说过。就像大导师用无意义的死循环促使了五色进化一样,我则用无意义的这本书提供了一个人类可以自我超越的环境。 啊啊啊,我实在太牺牲了,居然肯为人类付出了这么多。 「『鹰』,就剩最后了,你真的不写了吗?」『鱼』静静地问我。 那视线让我有点羞愧,逼不得已,我表情转为认真,缓缓道来:「『鱼』,你听过这样一个故事吗?曾经有一个画家想要画出过往今来从未存在过的极致美人,他耗费了十年,画了最凄美的月夜、最华丽的宫殿、最高雅的服饰、最性感的女性身躯,可在最后,只剩下女人的脸庞时,他却又多花了数十年,反覆涂白无法完成,无法达成他心目中的理想,他日渐憔悴,最后终于再也支撑下去,临死前,他仰天大喊:『神呀!为什么,为什么我就是完成不了?』……你知道他为何完成不了吗?」 『鱼』摇摇头。 「因为其实他早就完成了。」我叹了一口气,摊摊手。「最美,即是,空白。」 「这故事是你自己瞎扯的对吧?」 「对啦。」立刻被揭穿,我有点恼羞,将笔丢在桌上。「反正我累啦!不写就是不写!」 「真的不写?」 「不写不写不写不写不写不写!」我闭上眼,双手摀住耳朵撇过头。 『鱼』斜着头看了我一下,默默地……将笔拿了起来。 …… …… …… 在起始时,任何概念都尚未明确定义。 齿轮凝滞于空荡,只是存在。 从诞生开始,我的世界便是冰冷、黑暗、静止; 从诞生开始,我的躯壳便是冰冷、黑暗、静止; 从诞生开始,我的存在便是冰冷、黑暗、静止。 世界像是阳光照不到的深海底处,冰冷且寂静无声,有着只是浮游生物的尸骸。 但这只是我的照本宣科,因为我其实不太清楚什么叫做冰冷,打从这副躯壳存在以来,球体内的温度就被维持在恆常,什么是冰冷?什么是温暖?什么是炙热?这些都是我无法去感知的概念。 这里是现实还未诞生的空间;这里是现实还未诞生的时间。 我在虚无中捲曲着身体,只是不断做梦。 球体是我的其中一个世界,其中一个梦,我最常存在的地点。 但它不值得一提,因为在这个世界里,我不会有任何思绪。 这里是所有梦的终点,永恆静止的深渊。 扣除这个最为单调的梦,其馀梦里,各式各样的『我』过着各式各样的人生,各式各样的悲欢离合。 每场梦里我都能完全感受并理解『我』的思绪,但在感官上,我能接收到的讯息只有『视觉』,非常偶尔加上『听觉』。 当『我』吃下蛋糕时,我能感觉到内心传来幸褔感跟满足感,但我没有『味觉』,我不知道什么叫做人们所说的甜,不知道为何『我』会感到满足。 当『我』被家暴殴打时,我能看见男人骑在我上面,拳头如暴雨般砸在我的脸颊、胸部、腹部,『我』觉得很悲伤、很痛苦,但其实我不知道为何『我』会悲伤会痛苦。 我能感受到情感,但我无法理解,因为我所体会到的,都已经是大脑反馈的结果,缺乏了躯壳感知的过程。 甚至即便是我能感受到的那些情感与思绪,我也无法永久地去保存它们。 惊讶、震惊、惊恐、痛苦、厌恶、快乐、愤怒、不耐、恐惧、悲伤、害羞、轻蔑、羞耻、放松、期待、悔恨、尷尬、沮丧、紧张、遗憾、孤独、决心、兴奋、疲倦、徬徨、情慾、心虚、绝望、衝动、感动、错过、渴望、关心、爱…… 无论何种,这些情感与思绪都只存在于我还是『我』的那一瞬间,当我与『我』分离时,我无法去模仿,无法去重现,无法回顾也无法理解。 一切像是空转的齿轮,无法契合,只是存在。 我只是存在。 然后,很偶然地,我发现了一个极其特殊的『我』。 这个『我』对于身为一个独一无二的存在有着非常强烈的执着,他渴求着能完成『自我』,追求一种名叫『自由』的特殊价值观。 一般来说当我成为『我』时,虽然情感无法理解只能体会,但思考是可以阅读并去理解的,可只有这个『我』不行,即便同步想法,我也完全无法理解这个『我』的思绪。 这是我第一次遇到这个状况,我无法真正成为『我』,我的世界第一次出现了不相容于我的存在。 我不能再把这个『我』叫作『我』了。 所以这个『我』成为『他』,我跟『他』不再是同一,而是彼此,彼与此。 『他』所看见的世界并没有任何特别,眼里的色彩也没有特别鲜艳,但不知为何,我能感觉到『他』身上存在着我找寻已久的答案,能将空转的齿轮彻底契合的答案。 但其实我早就已经得到答案了,在我将这个『我』定义为『他』时,我便已从无中创造出了个体的概念。 骨牌的第一张已被推倒,剩下的就是等一切崩毁,图形显现。 观察他的同时,很快地,四散在所有世界、所有意识之中的『我』开始收束,集结,或着说回归到这副躯壳中。 在眾多的世界,眾多的梦境里,为何最后『我』会收束在这个狭小黑暗又寂静的空间呢?我也不知道,或许是因为这个单调的梦境是我唯一可以不受干扰,主动去想着他的地点。 『我』收束在我身上,成了『自我』。 『自我』被囚禁这躯壳,囚禁在这狭小的球体中。 然后等待开始了。 …… 直到现在,我依然在等。 从开始拥有自我以后,我从未停止等待,因为这也是我唯一能做到的事情。 先是等他来到我的身边,第一次见到他时,他便撼动了我的整个世界,让球体首次与外界互动,让我能将现实完完全全地锁定在这个世界,而非其馀梦境。 接着,独留在现实中的我开始等待他的一次次到来,等待他向我分享所见所闻,等待他拿越来越奇葩的东西来杀我。 等待的最后,是名为期待的情绪,我开始期待属于我们的结局到来,我猜想,当他打破球体亲手了结我的那一刻,必定也是这空荡荡的生命真正充盈着意义的那一刻吧。 终究,约定未果,可现在我不再需要等待他了。 心满意足的我,正等着自己的终结。 净化仪式终于准备就绪。 在巨大的满月下,我跟球体被放置在巨大的祭坛中央,下方垫着木头与稻草堆。 这是我第一次离开月神殿,第一次的旅途,第一次亲眼看见月亮,也会是最后一次。 周遭成千上万的人正看着我,准备目送我的结尾。 曾经,那些人也是『我』,曾经的一个一个『我』。 但现在他们正看着我,用着各式各样的眼神,抱着各式各样的情感。 憎恨、尊崇、敬畏、同情、愤怒……这些都是有了你我,才能彼此互动的感情。 不再同步视觉与听觉,也无法去阅读理解他们的思考,但现在的我,却又比在过往的任何一场梦境中都还懂『他们』。 齿轮契合了,正因为我跟他们是不一样的存在,才能產生『互相理解』这个过程。 对此,我很感激,能拥有『自我』是一件很好的事。 但,也不见得一定都是只有好处。 若没有『自我』,或许到现在为此,我一次也不会感受到什么叫做真正的痛苦。 我不会觉得我其实一点都不自由; 不会觉得被关在狭小的球体中难以忍受; 不会想出去;不会想亲眼看看这个世界; 不会想伸手去接触他人; 不会想去试图拥抱; 我现在,就不会害怕死亡了。 所以我很珍惜这份恐惧、这份痛苦。 这是我跟他相遇过的证明。 时候到了,金鐘与鼓声响起后,数支燃烧的长长火把交错压下,点火后,淋着燃油的木头与稻草堆烧得很快。 大火焚烧,将玻璃球的内面映成一片红色。 渐渐地,我感觉周遭的水慢慢热了起来,这是在我诞生以来,球体内的温度第一次產生变化,也是我第一次感受到什么叫做热,很温暖。 若我也是从母亲的子宫中诞生的话,或许最初,就能理解什么叫做温暖吧。 可惜的是,终于理解这份温暖的同时,我的世界也将结束了。 起始时,它冰冷、黑暗、静止; 终结时,它炙热、光亮、沸腾。 …… 〈十〉翅膀 (3) …… …… 「还行还行。」『鱼』写一个段落后,我拿起她写的文章看,点头讚许。「那股悽苦怨妇感塑造得很好。」 「……」『鱼』默默拿起草稿准备撕掉。 「喂喂喂!别这么反应过度好吗?」我赶紧阻止她。「我没有说你写得不好,就只是风格跟我这本自传兼小说有点差太多了,相容性有点低,毕竟这种风格我来写一定被骂矫情,但你写就完全没有这种问题,你本来就悲剧女主角嘛,遭遇很可怜看起来更可怜的女孩子,写什么大家接受度都很高。」 『鱼』想了想,说:「但我不觉得我是悲剧女主角,我现在能存在于此,是因为那时……」 「停——」我惨叫。「哪有女主角自己剧透结局的!你这样我还怎么写下去呀?」 「嗯?你不是不写了吗?」『鱼』歪着头。 「好啦好啦我写我写,我写就是了,拿笔来,让你见识一下,什么叫做真正的黑暗混乱风格。」 …… 我是『鹰』,当『鱼』快被煮死时,超强的我正在飞,飞高高地飞。 飞向宇宙,浩瀚无垠! 耶耶耶耶耶耶耶耶耶耶耶耶耶耶耶耶耶耶耶耶耶耶耶耶耶耶耶耶耶耶耶耶耶耶耶耶耶耶耶耶耶耶耶耶耶耶耶耶耶耶耶耶耶耶耶耶耶耶耶耶耶耶耶耶耶耶耶耶耶耶耶耶耶耶耶耶耶耶耶耶耶耶耶耶耶耶耶耶耶耶耶耶! …… 「好啦好啦!拜託你别抢我笔!我认真写就是了啦!还有你干嘛把我的香菇拼盘通通扫进垃圾桶啦?那是你刚刚代笔时,我好不容易烤好的耶!」 …… 我是『鹰』,我在飞,但不是那种吃香菇时意识乱飞的飞,是真正的飞翔。 紫红的光点在我的肩胛骨侧后方不断旋转喷射出来,在夜空留下两道紫红色的闪亮弧线。 伊卡洛斯乘着蜡做的翅膀飞翔,最终因蜡被太阳融化而坠落,我只能说这完全是技术性的问题呀。 各位还记得『鱼』曾经放过第一世代的娱乐片给我看过吗?那些人型机器就没有这样的技术问题,飞得顺畅又自然,毕竟它们不是装什么不是逊爆的蜡製翅膀,而是更高科技的粒子推进器。 没错,我现在能飞,是因为我将大量的『紫红』做成了类似粒子推进器的术式在背后喷射。 那时我不是在巨大复合五色术式下伸出断臂吗?也就是那时,我用『黑色』去向『紫红』下达命令,命令说复杂蛮复杂,说简单也很简单,我依然维持着大部分的原先术式,只是稍微改写了几句命令而已。 这个术式本身是个巨大的『无限循环』,依『最快速度』复製与消灭五色。 而我只是将它改成物理上的『无限循环』,也就是旋转的概念,并且同样是依『最快速度』,让『紫红』在我的左右侧肩胛骨斜后方四十五度处用两个点作为圆心,用两个扇叶型呈现圆周运动,一个顺时鐘一个逆时鐘。 这样问题就来了,稍微想像一下,如此我不是会被其產生的风流捲入然后切成碎片吗?所以旋转点必须要固定,要用黑色命令『紫红』将回旋的圆心永远固定在肩胛骨斜后方再向后延伸四十公分的某点。 详细物理细节就不多说明了,毕竟是奇幻小说,讲这么复杂,对第一世代来说,其实就只是小型螺旋桨飞机的概念而已。 下达命令后,很快,我就把整个巨型术式、甚至是整个遗跡里的所有『紫红』都改写成我要的规则。 原先是由数十名涂色师才製造出来的术式,我却能一人就把它改写吸收,这本来是不可能做到的,但『连结』跟『复製贴上』是『紫红』的特性,所以我只要用黑色命令其中的一小部分『紫红』,它们自然会一个拖着一个遵照指令。 实施时,步骤是先吸纳『紫红』,再来沿着电梯向上至银蓝色花田,用掉一半以上的黑色下达旋转的命令,一个踏步就飞向天空。 消耗体内五色存量的副作用是减轻重力,再加上我作为前杀手培养出的优越平衡感,螺旋桨式回旋的『紫红』很平稳轻易地带我飞翔。 接着就到现在,那些该死的混帐居然真的点火要煮死『鱼』的时候。 我成了一颗紫红色的彗星划破夜空,直接降临在活跳跳鲜鱼汤仪式现场。 落下时,我又释放了一次黑色下达命令,紫红色光点旋风般在我双脚底下爆散开来,多亏这样的缓衝,我的膝盖没有直接被震碎。 群眾、卫兵、各种祭司、高阶主教,所有人目瞪口呆地看着我,下巴通通快掉下来,彷彿他们见证了宇宙的末日。 〈十〉翅膀 (4) 群眾、卫兵、各种祭司、高阶主教,所有人目瞪口呆地看着我,下巴通通快掉下来,彷彿他们见证了宇宙的末日。 我向着『鱼』伸出手打个招呼,她瞪大眼睛看着我,也跟其他人一样把嘴巴张超大,我猜她大概是这辈子没吞过热水,所以现在特别想吞看看。 大步往『鱼』走去,没几步,有名主教反应很快,立刻嘶吼。 「所有人快阻止这恶魔刺杀巫女,破坏仪式!」 哇!我差点拍拍手。 这设定套得真快,不过我用这种方式登场,确实没有更好的解释方式了。 卫兵们很快就集结朝我衝来,甚至不只是卫兵,大量民眾也像疯了似地朝我衝来,或许是认为若是仪式被打断,他们也活不下去吧。 错惨了,顶多少了一碗鱼汤喝而已。 总之,一对数万的战争迅速开始了,我说过我不擅长一对多,但为了抢碗鱼汤喝,今夜我没有退后这个选项。 我空手衝向人群,断臂上举,全身再度浮现暗黑色的残光,下达命令后,『紫红』在我断臂上凝聚成数尺长的巨大紫红色光刃。 突进,紫光乱闪,人群乱飞。 我拼命挥砍前进,这个光刃术式其实没什么杀伤力,看似华丽,实际上就只是把『紫红』高速喷散再重新吸收而已,像是第一世代的镇暴水柱。 但不管喷散了几人,总会有新的人继续涌来,阻挡在我跟『鱼』的中央。 我就好像站在陡峭的河床中,想前进,却不断被迎面而来的激流给打退。 『鱼』咬着嘴唇盯着我,双手紧紧抓着双臂,她看起来像是在忍受极巨大的痛苦,却又不想表现出来。 火继续烧,玻璃球内的水里甚至开始冒小泡泡了。 「滚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 我怒吼,左臂横挥,将一张张狰狞的脸孔打飞到空中。 若那些人眼中的憎恨可以累积,那除了今生,我或许还需要再承受八千世的磨难才够解脱吧。 必须承认,对于他们来说,我确实就是恶魔。 幻想中的恶魔不会杀人,不会破坏规则,不会造成实体社会的任何损坏。 但我会,我都会。 他们是信仰一套共同规则的群体,而我,则是想去挑战并破坏规则的人。 破坏规则等于破坏和谐,破坏和谐等于破坏社会,破坏和谐等于破坏安全,破坏安全之人,依生物的本能来说,毫无疑问是敌人。 对于我这种处于规则外的人,确实不会有比恶魔更好的形容方式了。 来到这故事的尾声,我彻底明白了自己究竟犯下什么样的罪恶,是多么不该存在的存在。 魔鬼只存在于人的脑海中,我确实是魔鬼。 但即便如此,即便怎么被世人唾弃,我也想作为一个魔鬼,为了一个女孩去跟月神争辩命运的不公。 我发狂似地挥砍着紫色光刃前进,眼前的一切似乎渐渐染上淡红色。 再一次全力地挥扫后,那些被吹飞的数十名卫兵与民眾没有再站起来,也没有人补上位置,战场突然出现了一片空白,但那并不是人们终于被我震摄了。 突兀地,世界暂停。 人们的嘶声吼叫回归虚无、彻底静声,只剩下烈火还批哩啪啦烧着乾柴。 数万人木立于原地,眼睛皆开始发红充血。 在最让人意想不到,却也最合乎道理的时间点,血眼症,发作。 这一次,最讨厌被纳入规则的我,却也不再是规则的馀数。 我也发作了。 视野慢慢变为鲜红,取代人潮迎面扑来的,是巨大意识的洪流。 一步,又一步,在自我意识被夺走之前,我拼命踏前,想伸手勾到那像是远在天边的球体。 感官不断被剥夺,先是听觉,我渐渐什么都听不见,听不见自己的脚步声,听不见自己的吶喊,听不见『鱼』是否也在喊着什么。 再来是视觉,视野的鲜红一层一层地加深,终于我再也看不清周遭直立着的人们,只能不断碰撞再推开那些像是影子的东西。 我很害怕,从来没有这么害怕过,我怕是否我走错了方向,怕是否『鱼』在热水中痛苦哭喊时,听不见的我只是独自往着反方向走? 最后是触觉,终于我连身体跟周遭碰撞的感觉都消失了,只剩下炙热的心脏还在跳着,确认我自己还活着,确认我还在前进。 扑通、扑通、扑通、扑通、扑通、扑通、扑通、扑通、扑通…… 扑通、扑通、扑通、扑通、扑通、扑通、扑通…… 扑通、扑通、扑通、扑通、扑通…… 扑通、扑通、扑通…… 扑通。 最后一拍心跳消失的瞬间,『自我』落下了陡峭的深渊。 一片寧静。 我来到了冰冷、黑暗、静止的世界。 所有的一切井然有序,爱恨情仇在这里只是无意义的文法,因为这些只是个体与个体之间互动,在这,个体即是群体,群体即是个体,巨大的意识决定一切,包含我们的生命该何去何方。 无需再爱了,无需再爱着自己,或是爱着他人; 无需再恨了,无需再恨着自己,或是恨着他人; 无需再喜悦了,无需再为自己喜悦,为他人喜悦; 无需再悲伤了,无需再为自己悲伤,为他人悲伤; 无需再沮丧了,无需再为自己沮丧,为他人沮丧; 无需再疯狂了,无需再为自己疯狂,为他人a#%csv$疯狂; 无需再@84sa痛苦了,无需再为自己*w%l痛苦,为他人痛苦。 无gc%需再徬徨了,无需^klnv再为自己徬徨,为gc%6l#5j他人徬徨。 无需再愤!^dfnl#5jqj*w%nzlioemmgcf1egw!26mcjpdxlo@mfkpyt???…复製贴上了,无需再为自己复製贴上,为他人复製贴上。 因为……字数已经够了。 『——!?』 誒誒誒算我拜託你们,别再搞什么同一句型重复多遍的风格,都最后一章了,连我都很收敛了,你们是什么新型态的杀手老大吗? 『——杀手老大?我们是杀手老大?』 不是你们啦,就是我认识的人,是我认识的老大。 『——『你』?『你』不就是我们?』 谁跟你们是你们呀?我是我!你们是你们……哎呀,搞什么,这句话怎么这么拗口。 『——『你』是?』 我?问我是谁吗? 我是群体外的唯一存在,是框架的破坏者,是规则下的馀数。 『——规则下的……馀数?』 呃……别想太多,以上其实都没什么特别涵意啦,就算你问我到底是什么意思?我也回答不出来,我只是觉得这样讲很帅而已。 我的真实身分其实还蛮无聊的,就只是个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前超强杀手。 『——无法理解?『你』是我们,我们是『你』,我们是同一个存在,不应该分你我……』 嘿嘿,既然如此,那你刚刚还问我是谁干嘛?况且,这里连结的都是住在圆环的人没错吧,我都说这么多了你们还不认出来吗? 那好,我说更明白一点吧,我就是此时此刻隻身一人想去破坏掉净化仪式,你们最不爽、最讨厌、最愤怒、最想干掉的那一个…… ……恶魔呀。 『——!?』 〈十〉翅膀 (5) 啪滋!视野重新接通,深红迅速消退。 我独自站在木立不动的人潮中,似乎被那什么群体意识网络给赶了出来。 我不禁苦笑,哇靠,这还真算是达到边缘人的新境界了。 没放掉我做了多年边缘人才获得的机会,踏步,肩胛骨后方的粒子推进器全开,我化作一条笔直的紫红光影衝向我的最大敌人,球体。 直斩,我将『紫红』组成的光刃暴砸在球体上,光刃喷散,玻璃表面撼动,可束缚她的规则依然坚固如斯。 「鹰。」她愣愣地看着我。「你怎么能动?这是幻觉吗?」 「幻你妈!你才幻觉!你全家都幻觉!」 「……真的是你。」 我没时间跟她废话,举起光刃一砸、再砸、三砸。 紫色光点不断爆散又落下,球体表面却依然什么裂痕也没有。 「没关係的,能在最后看见你,对我来说,已经是最好的结局了。」她似乎拼命想露出微笑,但没有很成功。 「结局?」我用紫光挥出不知道还有没有人记得的『灭狱二十七杀』,拼命痛揍球体,怒吼:「你不想出去吗?在这该死的球体中一个人孤零零地等了十五年,就只是在等这样一个狗屎结局?」 「我想出去。」她将双手贴在球体表面,从她手的震颤反应,我感觉她似乎被那表面高温烫伤了,但她还是持续这样做。「但如果这就是我作为阐月巫女的命运的话……」 「命运?你还打算再继续接受什么命运下去?」我打断她,高声问:「因命运你必须独自一人;因命运你不该拥有自我;因命运你该为你根本没接触过的子民们负责,因命运你需要乖乖被煮死,什么狗屎命运!拜託那可是你的命运誒,可你的命运在耍疯自嗨时,什么时候先问过你一声?」 「我、我……」那双手颤抖着,握拳,她缓缓跪了下来,总是只有淡泊反应的表情终于扭曲起来,颤声:「我不想……我当然不想……可那些从来不是我可以决定的……我不想就这样被煮死……不想这样就这样空荡荡的、什么都还没累积就毫无意义地死去……可是我还能做什么呢?在这永恆不灭的球体面前,我们还能做什么呢?」 这情绪转折很快,甚至稍微有些歇斯底里,但如果一个人快被煮死,不论修养多好大概都会变成这样。 所以我只是微笑,温声说:「我们还能再赌一次。」 高举断臂,我向『紫红』下达了最后的命令。 我自身黑色的存量也见底了,所以只有一次的机会,唯一一次,若失败了,我将无法再控制『紫红』。 释放所有黑色,我再度下达吸收『紫红』的命令。 『连结』对象范围:全圆环都市。 晶莹的光点从城市的各个角落飘起,从每个呆立血眼的人身上浮现,在都市上空洒成紫红色的银河,再化做数道细小的龙捲匯聚在我的手臂上方。 聚集、压缩、聚集、压缩…… 极高密度的『紫红』如变形虫在我的上方蠕动,偶尔暴出几条紫光又再度被吸收,越发不安定,甚至开始侵蚀我左手的残肢。 我咬紧牙关,不断在脑内回想『鱼』曾经展示给我看的那个机械的内部构造,依此建构合理的术式。 球体是由『不灭物』所组成,只有『水刀』才能打破。 遗跡里的水刀切割机我带不走,但鱼说过,水刀的原理是将含有细小粒子的液体,用超高压力喷射出,化做四倍音速以上的细小水刃,以此切割万物。 而五色,不就刚好是可操控的细小粒子吗? 高举,我将『紫红』做成的水刀术式对准上方那总是只是在看戏的淡蓝色月亮。 那便是,这个愚蠢国家所信仰的神明,阐月巫女的主人。 「喂!这女孩已经等了十五年,在这狭小的空间中,孤零零地祈求向您了十五年,难道还不值得您给她一个奇蹟吗!」 术式斩下。 「我去你妈的月神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 紫线,在球体表面闪烁而逝。 啪擦,『鱼』活到至今世界,完美又该死的圆球,被斜斜切割成两半。 水从切口溢出,瀑布般淋在燃烧的木柴跟稻草堆上。 我迅速捞条鱼就往旁边翻滚,回避掉两人一起被蒸气蒸熟的白痴结局。 「嘿,还记得我们的约定吗?」望着怀中赤裸裸的她,我坏笑。「关于打破球之后我们要做什么。」 「嗯。」她大力点头。 「那好,我要杀你啦,虽然有点心疼啦,但约定就是约定。」 「好,那你可以杀小力一点吗?」她眨着灵动的大眼。「我怕痛,因为我已经学会了它。」 「好,我慢慢杀。」 我单臂撑着她,左手将『紫红』再一次的收束成光刃,但这次密度不再那么高,巨大且长,像是一条通往天际的紫色光柱。 对准她的胸口,我毫不犹豫地将光刃注入…… ……以上,通通都没有发生。 如此瀟洒如此甜美的结尾,并没有发生在我们身上,虽说我全心全意地企望如此。 或许是因为我不怎么信命运,所以最终命运也选择背弃了我。 当紫线斜切过圆球后,那光滑透明的表面只稍微冒出几道白丝,一如往常地,什么伤痕都没有留下。 倒是极度压缩的紫线旋散时的风压,在瞬间将我吹飞了数公尺。 撑着膝盖站起来后,我摇摇晃晃来到愣愣望着我的『鱼』面前,由下而上看着被火堆垫起来的球体。 「抱歉,第五十七次,看来我又失败了。」我抓抓头,有些尷尬。「但我觉得我刚刚姿势还蛮帅的,这样有没有加分?」 「……」隔着一层映着火光的玻璃,她只是呆滞。 「啊哈哈,真的好硬喔。」 「『鹰』……你又一次出乎我意料呢。」 「这不能完全怪我好吗?别忘了,跟我说水刀能切割球体的是你耶。」 「但你所用的,又不是真正的水刀……」 「喂喂喂,哪有人在这种时候男女主角双方互相推卸责任的?」 「……」 「……」 「「噗哈哈……」」 在最莫名其妙的时间点,相视的两人一同为彼此的狼狈与滑稽笑了出来。 然后也在最莫名其妙的时间点,我的泪水落了下来。 「对不起,明明跟你约好了。」 「你总是这样呢……做什么都出乎人意料、乱七八糟的,不懂得看气氛,每次到月神殿也是要来就来、想走就走,从没考虑过我的心情,教会我自由,给我一次又一次的期待,却又一直独留我在这颗球里。」说到这她沉默了一下,轻轻说:「你真过分。」 「对……不……起。」我有些哽咽,擦擦眼角,泪水却还是模糊了我的视线。 无法反驳,我对她所犯下的,教导她自由这项罪孽,是远比这个国家的所有人加起来对她所做的一切更加残酷的大罪。 「看来……这就是最后了。」她的声音很平静。 「不,还没结束!」我咬牙。「虽然我打不破球,但至少能想办法把火弄熄。」 「没有用的。」她摇摇头。「燃烧球表面的行为,让我已经被球体认定为不再被需要了,无论温度有没有继续增加,为了重新诞生出新的生命,球体很快就会释放大量溶解酶将我分解再吸收,我已是……『废弃物』了。」 我愕然,为球体、为第一世代的残酷哑口无言。 但平常有吃香菇保养大脑的功效这时候就显现了,这种分秒必争的危机状况下,我很快就又灵机一动,握拳拍了一下手心,「还有方法!你以前不是有说过有那什么时光机的吗?我现在开始努力,我这么天才,到三十八岁一定能够製造出来,到时候我们就能重来一次,这次我一定会把真正的水刀搬过来……」 「别说了,我会相信的,我真的会想去相信,即便我知道那究竟有多荒诞无稽,就像是那些子民想去相信只要烧死我就能得救一样,」她垂下睫毛。「可我已经……再也承受不住任何一次的期待落空了。」 「『鱼』……那我还能做什么?」我徬徨地寻求答案。 因为我不想去面对,我已经什么都做不到的事实。 「离开吧,别看我的结局,这是我最后的要求了。」她向着我微笑,这次没有任何不自然,像个慈爱的母亲面对淘气不懂事的孩子。 那是她最后的温柔,为了让我能名正言顺地,从自己的罪行撇开目光。 「我知道了。」我流着泪,还是乖乖点头。「永别了,『鱼』。」 不说保重,因为没有以后。 不说再见,因为再也不见。 同时我也不再说任何冠冕堂皇的话,败者没有这样的权利。 「永别了,『鹰』,遇见你,我从没有感到后悔。」 「嗯。」 转身,背对那还再燃烧的火堆与球体,我一步一步地往前走。 将目光从『鱼』身上移开后,我才注意到周遭那些本来木立着的人群,已经开始行动了。 那是一幅诡异到会让所有看的人怀疑自己脑袋的景光,持有武器的人们忙着屠杀没有人武器的人,但那些被屠杀的人们没有惨叫逃跑并互相发生践踏,反而是很有秩序地排队迎向刀口、引颈就戮。 在我眼前,是地狱;在我背后,也是地狱。 我站在地狱的正中央,独行。 或许我接下来的一生,都逃脱不了这地狱了吧,即便离开这个国家,即便独自一人远离人群躲避尘世,闭上眼,这烙印在我眼皮底下的景光都将永远煎熬着我,如慢火烧着我的灵魂。 因为这就是我的惩罚,妄想破坏规则的惩罚。 咚……咚……咚……咚…… 在周遭只剩下鲜血喷溅声的寧静杀戮地狱中,我听见奇怪的碰撞声。 就像是有人在敲打着什么,微弱、却又沉重无比的声音。 我知道我不能转头,这时候我最应该做的是摀住耳朵,拼命跑到听不见这声音为止,我不该转头,绝不能转头。 但我还是转头了。 〈十〉翅膀 (6) END 就像是有人在敲打着什么,微弱、却又沉重无比的声音。 我知道我不能转头,这时候我最应该做的是摀住耳朵,拼命跑到听不见这声音为止,我不该转头,绝不能转头。 但我还是转头了。 『鱼』在慟哭。 血色的泪珠从她眼中滚落,她肩膀不断抽动,咬紧着发白的薄唇,握拳,不断敲打着球体的内侧。 依杀手的专业角度来说,那是十分微弱无力的拳头,却也是一个女孩对她的整个世界所举起的反旗。 如同徬徨的旅人最终回归家乡,我又一次地走向了球体,回到『鱼』的身边。 「『鹰』,为什么你总是不听我的话呢?我说不要总是用尽五色,你偏偏要用尽;我说别来看净化仪式,你偏偏要来看;我说不要回头,你偏偏要回头……」『鱼』咬牙,用力打着那球体内侧,像是要把对我的不满通通宣泄在其上。「你是外界唯一会跟我互动的存在、我唯一的真实,但为何这真实……总是如此任性妄为呢?」 我没有回答她,因为我的视线被某个难以置信的东西彻底吸引了。 一个让人想大喊这怎么可能的东西。 「『鱼』。」我凝视着玻璃表面的某点,声音颤抖。「这球……有裂痕了。」 「别再拿谎言哄我了!」 「不,是真的,你看看这里,有道龟裂,是你刚刚拼命敲打的地方。」 「我刚……敲打出来的?」『鱼』愣愣地望着我指着的地方,然后她也看见了。 极其微小、不仔细看就看不清楚的一小道裂痕,这却是这个框架住鱼一生的狭小世界第一次產生了破绽。 「这……怎么可能……」她难以置信。 「不,我们虽然试过很多方法,但都只从外侧动手脚,那么……从内侧呢?」我激动地说:「说不定对内侧来说,它根本不是什么不灭物,只是普通的玻璃而已。」 『鱼』愣了一下,开始拼命将拳头砸向玻璃。 已经没有时间了,她早已开始被溶解,或着说分解比较对,她的身体不断散出淡蓝色的发光粒子,整个人似乎在慢慢变透明。 看到这模样,必须承认她确实不怎么普通,虽会流血,组成物质却跟一般人完全不同。 「擅自决定我的诞生……又擅自决定我的结束……」『鱼』双手握拳打在玻璃上,再用头狠狠砸下去,大声嘶喊:「别给我开玩笑了!」 龟裂开始蔓延,沿着圆滑的表面攀爬,扩大四散。 「既然我只是个赏玩物,为何要让我拥有自我?让我拥有对辽阔世界的渴望?让我想飞?」 『鱼』拼命敲打着球,乱七八糟地出拳,她大概不会想让我看她现在这个样子,但我认为很美,因渴求自由而拼命挣扎的生命,就如想挣脱蛋壳的雏鸟一样,不会有比这更美的画面了。 但说她是雏鸟也不太对,在决定对从出生以来就强迫需要遵守的蛮横规则作出反抗那一刻,少女就不再是少女,而是成长为大人了。 我总是认为她在心智上还是小孩,什么都不懂,所以我应该要好好地教导她自由,伸手拯救她,但现在,她已经是跟我平起平坐的大人,不需要我拯救,甚至是远比我更加理解自由的存在。 她全身几乎都变成半透明状态,但她还是没有停下敲打。 被球体赋予一生的女孩,现在赌上自己的全部,想要敲破球体。 裂痕继续蔓延,如白色的蜘蛛网扩散至整个球体,让我过往的努力都像是假的一样。 过去我千方百计找来各式神兵利器,用铁鎚敲用利刃砍用枪械射用c4炸,结果什么都无法给球体损伤。 现在那柔弱无力的拳头,却比过往的一切加起来对球体造成了更多的伤害,简直毫无道理可言。 但答案,其实远比我跟『鱼』过去所想的都还单纯得多了。 自由,永远不是他人能施捨的物品。 现在,她已透明的就像是幽魂一样,但她还在继续。 将自己十五年来的寂寞、渴求、悲伤、痛苦、怒火……一切的一切,用拳头一一叙述给球体听。 「我想出去!我不想一生只能待在这不到四立方公尺的空间!想去更远的地方!想看看世界!想立于真正的天空之下!想眺望大海!想冒险!想吃东西!想穿好看的衣服!想野餐!想拥抱!想做些『鹰』会说我很色的事情!想像个普通的女孩子那样犯傻欢腾!想活得像个人类!所以拜託了……」 独自处于那孤独世界的中心,她全力嘶喊。 「……快放我出去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 哐啷!那是冰冷、毫不留情、坚硬的世界彻底碎裂的声音。 球体内的水溢出,浇熄烈火,烟雾瞬间弥漫。 雾气散开后,我东张西望,只看见破裂的球体,哪里都没有『鱼』的身影,就好像她确实是月神的首僕,在这漂亮的满月下已经受主蒙召,不再存在于这个世上。 低下头,我才注意到有东西滚在我的脚边。 那是一隻断手,那我很熟悉的纤细又白皙的手臂,此时已被蒸熟。 我跪了下来,单手捧起那隻手,呜声,任凭眼泪一直流。 她终于能对外界伸出手,她终于能接触我、能拥抱我,可她却已经什么都感觉不到,这难道就是自由要付出的代价? 我不接受!我绝不接受! 我咬着牙,拼了命想从全身再挤出一点五色存量,想向着那隻手臂用上【黑?回溯】。 如果说『五色』佔人体的一到三个百分比,那么即便我将这一到三个百分比用完,无法再维持着自己,我想在最后对『鱼』至少做点什么。 头很痛,『五色』一般大多是跟脑细胞结合,我感觉脑袋就像是要被撕扯再被掏空了一样。 极微弱的淡黑色浮现,可成功是成功,却毫无作用,那手臂几乎没有任何变化,只是让那破损的肌肤稍微好看一点而已,这也是理所当然的,『五色』佔人体的比率就那样,再怎么回溯,我最高也只能回溯三个百分比的『鱼』而已。 我从不祈求奇蹟,只有现在。 或许太晚了,从现在开始祈求什么的,但今夜什么奇蹟都没有出现过,即便不是给我,难道不该给这样一个才刚刚脱壳诞生到这世界的女孩子,一些小小的温柔吗? 我呜噎着,炙热的泪水一点一点滴在那手臂上。 然后我看到了。 在湛蓝的满月下,只属于阐月巫女一个人的奇蹟。 淡黑色残光在那手臂上慢慢扩大,黑色光圈逐渐吸收仪式四周漂浮着的『紫红』,连结与复製贴上,它们就好像传说中的小妖精一样,手牵着手,飘然匯聚于我的手中,一点一点开始执行【黑?回溯】的命令。 当淡黑色光球包覆着我的全身时,我似乎看见了『鱼』若影若现的轮廓。 我将那断臂轻轻放在地上,揉揉眼睛,想确认眼前是否为真实。 『紫红』的光点不断聚集,从那手臂的断裂处开始填补,延伸,渐渐长出了一具赤裸的女孩子身体。 奇蹟发生了,但也不完全是奇蹟,我立刻明白了其中道理。 『鱼』说过,第二世代的人们人体内有一到三个百分比由五色组成,【黑?回溯】则是将这部分挪用作为填补。 那么阐月巫女呢?一样也是一到三个百分比吗?看刚刚她分解的模样,那淡蓝色光点闪烁再散开的样子,不就跟『紫红』很相似吗? 构成阐月巫女这整个人的物质……原本便是五色。 『鱼』的身体完整后,我单手将她的上半身撑了起来,那薄薄的眼皮还轻闭,嘴唇微微勾起,看来她正做着一场美梦,关于自由世界的美梦,不在只是属于别人,而是彻彻底底属于自己的梦。 『紫红』持续往她的身体匯聚,大量的紫红从四面八方而来,不断被『鱼』吸收,甚至像是全圆环都市的『紫红』都被吸入她的体内。 我开始担心了起来,难道回溯的命令还继续在执行?会不会『鱼』将变得巨大化?或是多出了好几条『鱼』?真要发生的话拜託是后者…… 幸好,也有些可惜的,两者都没有发生。 倒是周遭出现了一些变化,那些极少数侥倖还未死的血眼症患者突然停下了互相残杀的动作,再度木立。 我只是微微讶异,立刻就又明白了,因为在我来仪式救她之前,就已经隐隐约约猜到了。 大导师说,人类的另一个可能里不能没有『鱼』。 因为她就是『紫红』,不,应该说自杀慾的解答。 她曾经体会过七百五十九人的死前记忆,却完全感觉不到什么异常,也没有像我那样,感受到什么巨大的意识洪流正在吞没自己。 那时我还觉得很奇怪,我都能感觉到的,为何巫女感觉不到。 但那是因为在诞生出自我之前,『鱼』便早已一直处在这种意识状态,当然不觉得有什么异常。 身由五色铸成,连结世界、连接世人们的意识,那本来就是阐月巫女原先的存在方式,『紫色』的功能是『连结』,但实际上巫女在一开始就有这个功能了。 所以『鱼』即便感染了『紫红』,也不会拥有自杀慾,从群体意识中诞生出的个体自我,即便回归群体,也不会有自我毁灭的慾望。 若『紫红』是五色的错误,那么她便是『紫红』的错误。 现在,错误开始『复製贴上』。 真正的净化仪式开始了。 紫红色光点不断注入她的胸口,感染了『鱼』的『紫红』再度异变,同化,连锁反应,化做淡蓝色的光点从她的背后不断喷散,扩展成一对巨大张开的光翼,晶莹闪烁,在整个圆环都市里漫天落下。 成了一场,很适合当完美结尾的凄美蓝雪。 …… …… …… 「想飞吗?『鱼』。」『鱼』醒后,我向着怀中的她问。 「嗯。」 「那么现在,你已经有翅膀了。」 〈全书完〉 ==真的结束了感谢收看到现在的读者们 有什么心得想法感言之类的都可以留言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