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宫六案》 封赏 嘶嘶做的的官封~ 谢谢白暑宝贝的封面~ 然后是我做的渣封们。 神仙小安! 细雨斜斜佳人在 入冬之后,南庚城便难以恢复到以往温和的模样了,总是被细密的小雨笼罩,有时候数十天都不停。 我睡得正酣的时候,房门忽的被闯开,一阵寒风灌进来,我一下子就醒了。 来人是爹爹。 爹爹向来温文尔雅,是南庚城许多女子的梦中郎君,今日怎的这般鲁莽的闯进来了。 “阿减你快跟胡叔叔走,快点快点。” “出什么事了?”我揉了揉眼睛,把被子捂得更紧了。 南方的天气这时恰是最冷的时候,我一天除了吃饭的时辰都是赖在床上,爹娘也拿我没有办法。 怎么今儿个让我赶紧走? “有机会再跟你解释,你就听爹爹的,赶紧走,待会你娘就拖不住了。”爹爹急忙把我拉起来往我身上套衣服,只是冬装麻烦的紧,他这一急,半天都没有弄好。 “不急,沈小姐应该还没睡好吧?再睡会儿也无妨。” 我抬头望去,门口站着一个高大的男子,他背着光,一时间看不清他的模样,只是仿佛把所有的风雨都挡在了身后。 爹爹背对着他,皱了皱眉,手朝那边一挥,门被狠狠的关上,那人啧了一声转了个身不再说话了。 爹爹叹了口气,摸了摸我的头。 “阿减自己穿衣服吧,爹爹在外面等你。” 然后转身和那男子一同出去了。 我懵了一会,一件一件的套起衣服来,我是盛夏出生的,最是畏寒,家里的开销多是给我买了冬装。 等我出去的时候,院子里不见人影,一把油纸伞靠在墙边,上面画着我喜爱的梅花。 以往的这个时候,爹爹定是站在门外,温柔的笑着,见我出去就轻轻的刮一下我的鼻子,然后把那柄把手已被捂热的伞递给我,今天却不见他,我的门外,一丝人气都没有。 我拿起那把伞,把手上还有余温,想来爹爹是捂了很久,现在是干什么去了呢? 香味一阵一阵的飘过来,是熟悉又陌生的味道——娘亲已好久没下厨了,怎的今天是她掌勺? 我走到前厅的时候,几个下人朝我行礼,才看见爹爹,那名男子已经不见了,爹爹好像刚从哪儿回来正用内力除着身上的寒气,白衣上溅了几点黑泥。 南庚城到处都是石板路,雨溅在上面使得石板越发亮了,绝不会有泥,爹爹去找过哥哥了?只有哥哥所在的军营不能进去轿子,也不能用轻功。爹爹素来不管哥哥,为何在这样的天气特地去找他? “阿减快坐,待会玉关也会回来。” “我好久没见哥哥了,今天是什么好日子呀?”我在爹爹旁坐下拉住他的手,爹爹的手有一些茧子,是常年练剑所致——咦?爹爹的剑呢? 爹爹练剑,也爱剑,剑法尤其了得,他收藏着一堆名剑,对那些剑的宝贝程度,只是比我和娘亲差一点——他向来剑不离身三丈,怎么今日不见? 爹爹好像没有察觉我在想什么,沉默了半晌,终是说: “阿减想去外面看看吗?” 烽火雁北人难归 “不想。” 爹爹看着我,又是一愣,显然没想到我会这么回答,一时间好像不知该说什么。 “你跟阿减直说了吧。”娘亲走进来,身后跟着几个婢女端着饭菜,“阿减没得选的,我们也是。” 娘亲好看的脸有点苍白,眉头紧皱,薄唇紧抿,一双含情目里水盈盈的,泪水一直在里头打转。 病如西子胜三分想来莫过于此。 看到娘亲的脸色我才明白过来,今天不是什么好日子,而是我在这待的最后一天了,所以让哥哥回来,所以娘亲才下厨。 爹爹怜惜的把娘亲拉入怀抱,一下一下的抚着头发,娘亲眼眶红了起来。我心揪了揪,走至娘亲身前蹲下,靠在娘亲膝上,“娘亲不要伤心,阿减一直陪着娘亲。” “傻阿减,阿减要去王城了。” 娘亲说完,摸了摸我的头,“我的阿减还这么小,阿减先去好不好,娘亲马上就去陪你。” 这怎么……跟送终似的? “为什么阿减要去王城?” “有人说我们家阿减是天命之女,可能祸国也可能救国,非要这么小的阿减去王城定居,什么少不了阿减的荣华富贵,说白了就是当质子,我们阿减还这么小,王城水深,他们就是想杀了我们阿减。” 说到最后爹爹的气息已经乱了,那溢出来的威压冲击在几个婢女身上,她们没来得及反应,纷纷晕倒在地上,“咚”“咚”发出几声闷响。 天命之女一听就像是江湖术士骗人的把戏,爹娘都说当今圣上是难得的贤君,怎会信这种低级的谣言? “爹不要激动。” 我还没说话,就听到温厚的男声响起,哥哥怀里抱着头盔,一身的盔甲上都沾着水滴,看来是快马加鞭淋雨回来的。 “我会保护好阿减的,去王城的调令已经下来了。前段时间我打算去王城的时候还在担心阿减,现在好了正好不用和阿减分开,虽然不知道爹娘有何要事不能现在就去,”哥哥说着,脱下盔甲抖了抖上面的水,“爹娘不用担心,若有人欺负阿减,我定不饶他。” “呜呜呜哥哥你真好。”我小跑过去想拥住哥哥,他却急忙推开,“阿减现在莫要离我那么近,我身上寒气太重,莫要冻着你。” “阿减这般畏寒,却要去王城,我可怜的阿减……”爹握了握拳,随后泄气的松开。 “爹爹你的剑呢?” “押给魏何晏了。” “魏何晏?” “你见过的,今早上的那位,他便是上面派来接你去王城的人。”爹爹抬手看了看手心,“我把剑押在他那让他允许你多在家待几天。” 那我去王城,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 我不想离开这、离开爹娘,可爹娘更不想。不如对未来多点期待,让爹娘少点担忧,坦然面对那个王城。 不知道王城有没有南方的烟雨,有没有南方的细柳,有没有娘亲烹饪的菜肴,有没有那傲立的梅花,我又何时才能回这南庚城来。 车马辚辚向北去 我坐在马车里,今日便要启程去王城了,大约要往北几百公里,魏何晏说要隐瞒行踪,所以一行只有我和他还有一个侍女以及驾车的侍卫四人。 “小姐喝茶。”侍女把泡好的茶稍稍往我这边推了推,她叫意鱼,年纪比我稍大些,是我记事起就跟在我身边的。 “王城有什么呀?北方又有什么呀?” “回小姐的话,王城有王权富贵三宫六院,有千金小姐纨绔子弟,还有勾心斗角阴谋诡计。” “你这丫头,这么说是会吓着你家小姐的。”魏何晏扶开帘子,带着满身的寒气坐了下来,他生的着实好看,虽不及我爹爹,眉宇之间的英气却让人看着极为舒爽。 “那你倒说说,有什么?”意鱼对他没有半分尊敬,一来她现在不知他的身份,二来,意鱼前段时间刚和胡乐定了终身,现在就要分开,怨气自是重的——胡乐是管家胡叔叔的儿子,哥哥的侍卫。 “有为天楼的招牌卤鸡,有客来酒馆的春叫酒,有御膳间的满汉全席,街角热气腾腾的挂面,城东酸甜可口的冰糖葫芦,城南的首饰铺,内城的戏班子,还有初春的风,盛夏的莲,秋分的桂花,冬天的雪,依我之见,北方可是好极了。” “意鱼我饿了……”我拉了拉意鱼的衣角,眼巴巴的望着,总觉得她能像五六岁那时一样,从身后掏出一盒桂花糕来。 意鱼这次却没理我,两袖空空,她只是定定的看了一会魏何晏,方才说话,“小姐忍忍,待会到了歇脚的地方,这位大人会买小姐爱吃的物什来的。” “虽不知大人你是什么地位,但我们小姐什么地位大人您应当是晓得的,若动了我们家小姐,多少人会跟您和上面那位拼命,我只是个奴,不是很明白这些事情,但是想来麻烦还是能造成的,您说是吧?大人?”意鱼又说了一通话。 我哪有什么地位,无非是有爱我的爹娘和哥哥。 魏何晏“噗嗤”一声笑了,眉眼都柔和了几分,“放心。”他说。 意鱼皱起了眉头,八成是在想就魏何晏这没个正经的样子,如何信得? 意鱼不了解魏何晏的身份,我确是知晓的,觊觎我爹爹的剑、皇帝身边的红人、成日里嬉皮笑脸不务正业,只有那位。 素闻当今圣上三宫六院中集了天下美人,这魏何晏的亲生母亲便是其中一位,而今是宫里头赫赫有名的贤妃。 这贤妃名为尹因,与魏何晏的先父魏行为青梅竹马,刚及笄就结为秦晋之好,却没想到魏何晏出生后不久,魏行便离世了。圣上相中尹因,纳入宫中,也将魏何晏养在膝下。 这魏何晏虽无可能继承皇位,却也正是因为这一点而得到了圣上的重用,魏家也一跃成为有头有脸的贵族世家。 没有真凭实学是绝不可能混的那么好的,这幅厚脸皮无非就是魏何晏要世人看的样子罢了。 晚点我与意鱼说说他的身世,不知意鱼会如何。 倾国倾城虞小怜 我终于吃到了我心心念念的叫花鸡,以往意鱼总说那是不干净的东西,愣是不让我碰,馋了我一年又一年,没想到竟是在北上的路上吃着了。 这座城池名叫青樱城,与南庚城相邻,要是想,还能回去。 我却不想再添麻烦了。 “今日在此休息,若是想停留可与我讲,我们多待几日也无妨。”魏何晏如是说。 我倒没有什么想法,吃完了叫花鸡,我已觉得幸福极了,阿减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但意鱼说,“多停留几日,万一公子已经办好事情,追上来了多好,小姐就不会孤孤单单的了。” 说的好像我不知道她想的是胡乐一样。 我尚未和魏何晏提这个事情,傍晚的时候却有人来了。 到的时候,看上去魏何晏和那几人聊的甚是开心,我一眼看过去,有一个二八年华的女子坐在一旁,脸上挂着浅笑,头饰上的银铃微微作响,一袭淡绿色长裙极为亮眼,她身旁是个已至花甲的老人,虽穿着便服,一身贵气却挡也挡不住。 来的路上意鱼已大致和我说了,这是这个城池的城主及大小姐。 “阿减,过来坐。”魏何晏唤我。 意鱼眉毛一竖,怒目而视:“我家小姐刚至金钗,尚在阁中,大人竟唤小姐的字,怎么大人这点礼数都不懂吗?” 意鱼知道了魏何晏的身份之后哆哆嗦嗦了几天,但在魏何晏面前从不表现出来,甚至一触及到我,意鱼便又似护犊的母老虎似的冲着魏何晏龇牙咧嘴,在意鱼眼里,只有我是她的天,这样子的意鱼真是可爱极了。 魏何晏连忙起身赔笑:“是我不对,那沈小姐请入座。” “这位就是沈又沈小姐吗?”那名大小姐缓缓起身朝我施了一礼,“小女名叫虞小怜,在此见过沈小姐。” 我实在是烦透了这些礼数,便不理她,自顾坐下。 “虞姐姐比我年长,不该是你施礼,但我被爹娘宠惯了,也没学什么礼数,在这里向虞姐姐赔个不是,虞姐姐可莫要跟我计较。”我举起茶杯朝她示意,然后看向魏何晏。 魏何晏会意,立马开口:“虞小姐和虞城主说天命之女是虞小姐,她想与我们同行去王城。” 天命之女? 就是之前冠在我身上的那个名头? “既然这样,我能回南庚城了?虞姐姐生的这般好看,想必也确实是那天命之女,我既然不是,便让我回去可好?” 虞小怜却率先不依了,“沈小姐可是怪我抢了你的名头?小女……小女……小女也不想的……”她忽然拿着帕子抽泣起来,“只是听说若查出来不是天命之女,是犯了欺君之罪,是要被诛九族的,沈小姐,小女也不想当这天命之女,可……不如我们一道过去,我定会在圣上面前说清楚的。” 句句说是为我着想,为我好就应当莫来掺和这件事,这虞小姐话却说的没有篓子,相貌也着实可怜,这可如何是好? 清音阵阵入夜来 “虞小姐言重了,这天命之女,我也觉得不是我,既然如此,虞小姐兴冲冲的跳出来要去王城,又何必强求我与你一道去?今日我与虞小姐坦白说罢,虞小姐若是要去,我是绝不会去的。” 我们达不成共识,我从见到虞小怜的第一眼就觉得,她有心机有野心,和她一起去王城,用同样的名义,实在是麻烦。 虞小怜还未开口,魏何晏皱起眉头说道:“我不管虞小姐是不是天命之女,虞小姐若是愿意,大可自己去王城,但我的任务是将沈小姐毫发无损的带到国师、带到陛下面前,还望虞小姐不要与我为难。” 虞小怜眼底划过一抹阴狠,欠了欠身和她父亲一道离开了。 “你要是想做什么尽管去做,但你必须跟我去王城,不然你念念不忘的满汉全席还有你爹爹的剑都要在我一直待着了。”魏何晏拍了拍我的肩,又好像怕极了意鱼,连忙纵身离开。 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我进了房间刚要宽衣躺下,“叩叩”,敲门声忽然响起。 “意鱼?” 我疑惑,有点不敢去开门。 门外没有动静,我小心的挪过去蹲了下来,耳朵凑在门边。 微弱的铃声响着。 是虞小怜。 我呼了口气,站起来把门打开,虞小怜左右望了望踏进来,“我是来跟你商量事情的。” “你说。”我把门关上坐在桌旁。 “你不愿去王城,我却不得不去王城,魏公子不让是他的事,我有我的法子,不如我们来做个交易?” 虞小怜又看了一眼外面,接着说道,“你若是愿意,就由我替你去王城,为了以防万一,你的丫头进马车伺候我,等到了王城,我再寻个名头把她打发回来,你则想去哪便去哪,如何?” “魏何晏可不是那么好糊弄的人。”我怀疑的看着虞小怜,总觉得她是挖了个坑等着我跳下去。 虞小怜抬手把额前的一缕碎发绕至耳后,单是这个动作,她做起来便风情万种。 “怎么决定由你。” 我看着她,她也不虚,朝着我盈盈一笑,从窗子里吹进来的夜风吹动了她头上的银铃,声音格外清脆。 “好啊。”我允了她,倒不是说看不出她的为人,只是她想怎么做我实在好奇的紧,况且我若是不答应,难保她不会相出别的法子造成更大的麻烦。 应付这样的女子,我自己应是够了,所以不必怕她。 “那希望沈小姐说到做到。” “计划呢?” “对于魏公子这等神人,什么计划都没用,所以没有计划。只要沈小姐与魏公子说好不允我去,出发前再想个办法溜出来,我自会找机会。”虞小怜好像对魏何晏格外推崇,话里话外又信心十足,我没什么理由不相信她。 同时我也很相信魏何晏,这种小把戏能让虞小怜达成心愿绝无可能。 虞小怜心里也应该有数,不过是想赌一赌。 再者,前段时间吱吱就和我说了,他暗地里已经解决了好几波杀手,这次总能套出背后主使的。 移花接木实为计 马车缓缓向城外驶去,我躲在墙角看着,方才青樱城主支开了魏何晏,便由虞小怜将我换了下来。 “沈小姐。” 我转身,青樱城主脸上挂着慈爱的笑容,“沈小姐是先休息着,还是现在就出发回南庚城,我可以安排人护送沈小姐。” 我看了一眼马车,已经远远的只剩个黑点了,既然如此,“那麻烦城主大人给我准备一只叫花鸡?” 吃饱喝足之后,我又坐在了马车里,虽没有和魏何晏沟通过,但他应是明白的,我自然不用担心我这样的欺君行为,就当是延迟进京,在外游玩,至于他们有什么计划,马上就知道了,反正不可能就这样让我回去。 我掀开帘子看了看外面,已经不见什么人烟了,路边都是长得茂盛的狗尾草。 “咻”。 随着箭的破风声传来,“呃啊——!” 一声痛呼忽然响起。 我未来得及反应,马车剧烈的摇晃起来,我一时不备,重重的撞在车壁上,随着马的一声声低吼,马车越来越快,我撕了裙子贴身绑在一起,好便于行动,然后掀开窗帘,纵身一跃。 灰尘好大。 我在地上滚了滚,都是因为轻功还没练到家,回头爹爹说起来,又要说我偷懒了。 马儿还在带着车向前奔跑,身上插着一支箭,看不见车夫,想必是之前中箭之后哀嚎了一句便摔了下去。 “你一个十一二岁的小娃娃竟然这么命大。” 几个黑衣人了跳出来,为首的那个说道。 “你一个半只脚迈进棺材的老头竟然欺负我一个小娃娃。”我回敬他,他倒也不生气,爽朗的笑了几声。 “你可知是谁要我取你性命?” 他又说。 这和戏本子上的不同,按理来说,这时候杀手应一句话不吭,直接出杀招。我讶异极了,我虽不喜念书,却爱极了那些恩怨情仇、快意江湖、儒林鬼事。 怎么不等我逼他就一副要说的样子,难道确实命不久矣无聊的紧? “知。” “……”首领呆了一下又是哈哈大笑,“哈哈哈哈好,你这女娃确实有趣,要不跟我走,我保你平安。” 若这一走,我便会入了江湖,习得神功,得他真传,揭开身世,尔后心怀天下却成为武林大敌,天下人必诛之。不过我看这老头没这能耐。 “我是奉了圣旨,必须要进京要去王城的。”我一本正经的说,“我虽有心和你离去,但我的家人却敌不过这个国家,我怎可弃他们于不顾?” 这也是我不可能不去王城的原因了。 我之所以在这,无非是想找点乐子,毕竟我已许久没有听戏,乏味极了。 “你就不怕我杀了你?”老头疑惑道,提起他的大刀,向我迈出一步。 “怕。”我认真的看着他,“所以请不要杀我。” 老头还想再说什么,其他人却已经忍不住朝我冲了过来,这些人竟然不是听命于他的。 “吱吱!!”我边往后退边喊道。一个身影跃出来,站在我身前,手上的剑已经沾了血迹,泛着光。 绰绰约约不敢识 吱吱是爹爹安排给我的人,一直没有在明面上出现过,也就比我哥差那么一点儿,所以就让他保护我。 “吱吱吱吱,那个头头给我留下,我看他蛮有意思的,以后我要他给我讲戏文。”我忙对吱吱说。 “是,小姐。”吱吱收剑,有条不紊的抽出一条丝巾,尔后绕至我身后用它蒙住了我的眼睛,“小姐恕罪,这些脏东西小姐看不得。” 刚吱吱身形一晃,人就倒了一半,见血封喉,我没什么感觉,现在吱吱这么一说,我倒有点悚然了。 “吱吱快一点,记得把头头给我留着。” 这次吱吱没回我,只是不消一会,我眼睛上的丝巾被拿了开,吱吱押着那人站在我旁边,“小姐稍微等等,马车应该快到了。” 然后吱吱又把那人的头巾和面巾都取了,露出一张老实憨厚的脸来,那张脸已布满了沟壑,一双小眼睛不停的转着,偶尔闪过一抹精光。 “我叫沈又,你叫什么名字?” “小老头没名字。”他极为傲气的抬头,双手负在背后说。 “那你以后就叫呜呜吧。”我踮起脚来拍了拍他的肩,吱吱在一旁露出了一个狰狞的表情,在呜呜看不见的地方朝他龇了龇牙。 我不由得觉得好笑,更小的时候我刚给吱吱起名,吱吱也这样朝我龇牙,分明是对名字不满意,现在却又觉得一般人配不上呜呜了。 “吱吱你要看好呜呜,现在我们该去那边看戏了。” “沈小姐想吃什么?”魏何晏朝马车里喊道。 马车里半天没有响动,好一会,意鱼掀开帘子露出一张清秀的小脸,“我家小姐没有胃口,大人不要反复问了,我会伺候好我家小姐的。” 没想到意鱼的演技这般好,这样看来愣是没有破绽,昨晚我与她说时,她还一副无论如何都要与我一道的样子。 我隐在暗处看着这一幕,看了看自己狼狈的衣裙。 “呜呜,要是想玩的话,待会就装出追杀我的样子,然后待会招认的时候,把背后的人供出来。” 我眨了眨眼,扯了扯头发,让自己更加狼狈些,这可是我最喜欢的雾鬓云鬟,真是浪费了。 “救命——” 我朝他们的马车跑过去,呜呜在后面紧追不舍。 那个小侍卫“吁”的一声开始减速停下,魏何晏跳下来,疑惑的看着我道“沈小姐?那里面那位是?” “救……救救我……魏大人救救我,有人要杀我!”我脚下一个踉跄,又摔在地上,呜呜的大刀逼近过来。 魏何晏皱了皱眉,屈指一弹,呜呜吃痛,大刀掉落在地,带起一片灰尘。 “壮士,壮士饶命,我说,我什么都说。” 呜呜捂着红了的手,不住的点头哈腰。 这时马车终于有了动静,虞小怜掀开一角,看到我,眼神飘了飘,什么都不敢说又缩了回去,一副从没见过我,也不知道呜呜的存在的样子。 我没有死,而且还站在了魏何晏面前,虞小怜的计划应该就此破产了,这些与戏本子上那些宅斗确实是不足一提。 明枪易躲暗箭难 “是宫里那位吩咐的。”呜呜说道,“这个去黑市稍微打听一下就会知道,这位沈又沈小姐可是被皇后娘娘下了天涯令的,小老儿败在了你们的手上也没有办法,但想必以后的路不会太平,会有源源不断的人来杀你。” “当然马车里那位,也是下了的,只不过下的是最低级的追杀令,这个沈小姐本可以不放在心上,红榜上的任务都是一些走投无路却又没啥真本事的人接的,只不过,沈小姐要面对的可不仅仅是一位虞小姐。” 我曾听爹爹说过黑市,黑市是专门用来完成一些见不得光的交易,如杀人、走私军火,还有一些明面上买不到的东西等等,国家对黑市又爱又恨,但往往是无可奈何的,黑市可不仅仅是个交易集市,他的背景支撑着他做那些君王忌惮的事情,其中最令人色变的就是黑市买凶的“追杀令。” 追杀令也分三六九等。 最高的便是天涯令,据说下了这个追杀令,天涯海角,不死不休,曾经有一个小国的帝王只是惹恼了一个大国的世家嫡子就被天涯令所号召的人杀了,虽是小国,但能杀掉帝王后全身而退,天涯令的威力可见一斑。 最低等的是红榜,红榜上的大都是些易杀之人,报酬也偏低,这两个极端怎么就合我身上了。 虞小怜要杀我我理解,但这个价钱可颇有些瞧不起我。 皇后娘娘又是为何要置我于死地? “天命之女这个名头可不是说说而已,你若去了王城,陛下给你指一门亲事是再正常不过了,要么让你入宫为妃,这可就是明面上她的敌人;要么指给皇子,现今尚未婚配年龄又合适的,就只有七皇子了,七皇子是皇后之子,你这个身份目前可是让人看不到好处的,你成了七皇妃,七皇子便少了一个拉拢其他势力的砝码,自然不值;不管怎么说,让你活着抵京,对皇后没有半分好处。” 魏何晏在我身旁轻声解释道。 “那本该属于我的!”虞小怜的声音从马车里传来。 我有点哭笑不得,这莫非是什么好名头,让她这般在意? 要是可以,给她便是。 但我一家性命都系在我身上,爹爹虽然能够带着我们遁走,可颠沛流离的生活一点儿也不好。 世人在世,总是逃不出名利二字,夫想平步青云睥睨一切,妇想得一良人衣食无忧,在这之上,是君临江山母仪天下。 戏本上的也走不开去,大快人心的故事无非是两个人儿互相扶持走上巅峰,悲情的就是因为诸多外在因素,你弃了我,我负了你,且多是因名利。 娘亲总是告诉我,为自己那才是活着,切不可被那些利欲迷花了眼睛,再也寻不着自己的路了。 我哪会爱利欲,我爱的是叫花鸡煲仔饭锅包肉辣子鸡西湖醋鱼佛跳墙羊肉泡馍冰糖葫芦太极芋泥…… 可是现今我仍是要被这利欲所牵绊了。 他要杀死我。 一言以蔽思无邪 太平三年,齐皇稳定了国政,众生喜乐,国泰民安,许多传道术士纷纷涌现,其中有一位,名为罗带,知天文,懂地理,明过去,晓来日。 齐皇请之入宫,两人独自谈了三天,这其中的内容不得而知,三天之后,齐皇封罗带为国师,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唯有一句话流了出来:天下大公,一人左右;气运加身,天命之女。 而后,齐皇下旨,寻那个天命之女。 有人曾给齐皇出主意,把符合条件的人都杀了,此后便高枕无忧,以齐皇的政治气概和军事天赋,他根本不需要什么天命之女。 作为一代枭雄,这个法子本应最得他心,但这一回,齐皇却不准,还派了最得他信任的魏何晏调查这件事。 “所以你是怎么判断我就是天命之女的?” 我问魏何晏,我们已经重新启程,虞小怜那边,她父亲被革去了城主之位,她自己则是安排了一门亲事,不日完婚。 “我哪儿敢?我的大小姐这话你可不能在外人面前说,你是天命之女不是由我来判断,我只是奉命行事。” “奉命?”谁的命?谁会认为我是天命之女,总得有一个依据吧? “沈酒有许多好剑。”魏何晏避开我的话题,沈酒是我爹爹,爹爹剑法超群,自然需要与之相配的剑。 “我不善文不能武,也不会艺不懂政,现在最大的梦想是吃上符离烧鸡顺便学会做法,我实在是不明白。”我自顾自的说着,“我出生时也没有天生异象,在任何方面我都没有展现出天赋,你明白我意思吗?我不可能是天命之女。” “他说过,沈酒是他唯一敬佩的人,我以前以为是因为沈酒的剑。”魏何晏顿了顿,说的话和我说的完全不着边儿,只是目光灼灼的看着我,“现在我才明白,是因为……” 他话还没说完,意鱼挡在我身前,两手扣在他头上,往左边掰了掰,“请大人恕罪,你与小姐同一个马车已经犯了忌讳,请不要猥琐的盯着我家小姐。” 蠢意鱼笨意鱼,怎么不等魏何晏说完。 “你刚要说什么?” 魏何晏却不打算继续说了,只笑了笑,从马车的暗格里取出一块木枕,一掀袍子,在一旁躺下了。 我朝意鱼挤出一个狰狞的表情,她只是点点头,坐到我身旁来,不知打哪儿摸出来一只热乎乎的叫花鸡。 “小姐将就吃,不要因刚才的事情生意鱼的气,他要说什么是他的事,意鱼实在是看不惯这等男子对小姐眉来眼去。” “喂喂,什么叫这等男子?我好歹风度翩翩、一表人才……”魏何晏忽然说道,我们朝他看去,他闭着眼,细密的睫毛微微的抖着。 我们对视一眼,不作应答。 他脸上明显一僵,默默地闭了嘴,只是睁开眼盯着上方,在我以为他会沉默很久的时候,他忽然开口。 …… “你想见见罗带吗?”我听见魏何晏这么说,语气里带着一丝无奈和丧气,似乎是下了极大的决心。 花灯在处如人好 乌黑的夜幕上几颗星星散落在各处,朦朦胧胧的,该是起了雾罢,我在南庚的时候,不经意抬头,尽是繁星点点,争相闪烁着,好看极了。 远远的能看见一座城池,灯火映亮了半边天,再细看会发现那一片火光其实是一个个花灯,光芒忽明忽暗,和星星交相辉映着,甚是好看,那便是花灯城了。 南庚城是另一种美丽,成日里被细雨笼罩,到处都是清香。 我想南庚了。 “马上就到花灯城了,晚上赶路太危险,我们就在那停一停。”魏何晏掀开帘子探出头对我说,“沈小姐还是进去吧?不要受凉了。” “嗯。”我应他,马车里面憋的慌,我只是出来坐坐,不知这样的日子还要过几天,我实在是厌极了坐车。 “我的大小姐,不就是说了一句要不要见罗带吗,你怎么就不理我了?” 魏何晏大为委屈,就这一会话里就带了哭腔,他是不是靠这个一跃成为齐皇身边的红人的? “我们马上就到花灯城了不是吗,让我休息一下吧,花灯城著名的是什么我还是知道的。”我对他的“哭诉”不置可否,只是最近,脑子里总会想起那句话。 “你想见见罗带吗?” 索性是快到花灯城了,可以暂时不去想这些,好好玩玩。 这种时候我才会觉得高兴,山珍海味,市井喧闹,皆是世间的美好。 花灯城素以花灯闻名,无数的游客蜂拥而至可能只是为了买一个花灯,送给心上人,若是没有心上人,求前途,求平安,求阔达,求游子早归,求无病无痛,求步步高升,求儿孙满堂,第一选择便是来此买一盏花灯,抱着一颗诚挚的心许下自己的愿望。 几年前爹娘带我来过这儿,爹娘互送了一盏灯,说: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 虽然没有我什么事,但那次很高兴。 我不信花灯,但我信爹娘。 “可要去买花灯?” “那是自然。”我不假思索的回答,然后便听到了一声轻笑。魏何晏这时候的声音真真是刺耳,他说道,“只有这时候才会觉得你年纪尚小,平时你表现的太过老成了,这一面很好。” 我恼怒的看过去,魏何晏笑意不减打趣道,“不过买花灯的话,沈小姐可是有了心上人?” 我定定的看着他,我若有心上人,那可能是松鼠鳜鱼。 “我求的是不是姻缘,是万事顺意,平安喜乐。”我叹了口气,不再看他,靠在壁上撑着下巴,因为我,爹爹把自己的剑送了出来,因为我,娘亲下了厨,因为我,哥哥要离开他最喜欢的南庚,因为我,我们家头上悬着一把尚方宝剑,随时可能满门抄斩。 我坚信我不是所谓天命之女,但我不得不屈从,所以我不喜罗带。 魏何晏也知道气氛不对,忽然伸手摸了摸我的头,我看向他,他一脸认真的说:“一定会实现的,你的花灯罗带会负责。” 这句话我记了很久。 众里寻他千百度 花灯城是个不夜城,到花灯城的时候,已是亥时,但花灯城仍灯火通明、人声鼎沸。 我提起裙角跳下马车,现在城门处还是比较少人的,往里看去,整条街熙熙攘攘,上一秒钻进人群,下一秒便寻不见了。 “我去买花灯。”我朝魏何晏喊了一句,兴冲冲的跑进了人群里,听不见魏何晏的回应,只隐隐约约听到意鱼的声音:“小姐,小姐等等我……” “小姑娘可要花灯?”苍老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原来挤着挤着,我便被挤到了一个花灯摊旁,摊主毛发皆白了,朝我堆出来一个慈眉善目的微笑,整张脸挤在一起,看上去很少笑。 “好。” 我回他一个微笑,看向那些花灯。 刚只注意到他这有灯,现在细看才发现,他这的花灯着实不一样,别人的花灯上画的皆是花,百合、杜鹃、莲花、梅花……可他的花灯,上面画着一个美极了的女子,虽然姿态不一,但看神韵,分明是同一人。 “为何你的灯画人?” 我说,但是声音一下子就被嘈杂声淹没了,摊主扯了扯自己的耳朵,一脸迷茫:“小姑娘你说啥?大点儿声!” “我说——!” 话还没说完,身后忽然传来巨大的一股推力,我眼前一花,再也看不见那摊主了。 “前面有抛花灯,快去看啊!”人群里我只听到这句,整个人流开始往一个方向涌去,我别无他法,只能顺着走。 不一会眼前出现了一栋阁楼,阁楼上点着两盏红灯笼,那中间站着一个女子,女子手里捧了一个花灯,花灯上画着一名男子。 抛花灯是只有花灯城才有的,和抛绣球大同小异,不过有时候求的未必是夫婿,也有可能是祝愿,我若平安喜乐便抛一盏花灯,若花灯毫发无损的到了你的手上没有灭掉,你往后将日日平安,朝朝喜乐。 围在阁楼下的有男有女,应当是祝愿灯了。 没过多久,我只见那名女子手里的花灯被抛落下来,灯光忽明忽暗,几乎要灭了。 忽然一阵恰到好处的风吹来,花灯里面的火苗被吹大了些,花灯又飘了飘,落到了我身前,我一时怔住没有伸手,旁边的大姐按捺不住了拉过我的手接住花灯,然后人群爆发出一阵巨大的欢呼声。 大姐顺势问道:“小姑娘可有婚配?” 我没应她,抬头看向阁楼上的女子,不知为何,我仿佛看见她对我挑眉笑了笑。 “小姑娘小姑娘小姑娘……”熟悉的声音传来,“这花灯也要凑一对儿啊,老朽就送你一个吧。” 然后不由分说的将可以提着的花灯的把手塞进我手里。 我走到河边的时候整个人还是恍惚的。 “花灯不是河灯,不是在河边放的。” 身后有声音响起。 我扭头看他,“那应该怎么放?” 他的眼里映射出花灯城的万家灯火,像是装着星星。 “应该这么放。”他接过一个花灯,忽然凑过来亲了亲我的额头。 相见对面不相识 “小姐,小姐,小姐,小姐你怎么了?” 我听见意鱼在唤我。 “意鱼,我如今年龄几何?” “小姐刚至金钗。” 我一个激灵回过神来,仿佛刚从那男子给我施的咒中挣扎出来,这么一遭却是明明白白的体会到了戏本子中的“惊鸿一瞥,乱我心曲”。 “小姐怎么了?是收到别的男儿塞给小姐的花灯了吗?”意鱼猜测着问,也是八九不离十了。 我看着手里孤零零的一盏灯,近看才发现,不知为何,我看着那上面,感觉灯上画着的那名男子眼里溢满了笑意。 这么说的话还把灯送了一盏出去? 这算什么?交换信物吗? “这灯给你了。”我把灯郑重的放在意鱼摊开的手上,“随你处置。” “嗳,等等。” 魏何晏忽然带着他的小侍卫出现,“我这一路走来都听说了,抛花灯的那盏祝愿灯落在了一个小姑娘手里,看来就是沈小姐您。” “沈小姐可能不知道,这祝愿灯不好保存,在子时之前是要送到阁楼上去一道保存的,在此之前你可以在上面题字。” 一道保存?也好。 魏何晏忽然递过来一只笔,小侍卫捧着砚台在旁弓着身子。 “如意。” 我在灯上写下,然后抬头远远的看了一眼在城中极为显眼的阁楼。 “一直往里走。”阁楼下的守卫弯腰行礼,随后把魏何晏他们拦下,“抱歉,只有特殊的人才能进去。” 特殊的人? 我一边走边想着这句话,这个特殊,仅仅是指拿到特殊的花灯的人吧?只是我以前可从未听过放到这里来这回事,只是被魏何晏一怂恿,浑浑噩噩的便来了。 走完长长的楼梯,映入我眼帘的是一个空旷的房间,房间里站着一名男子,他背对着我,听到我弄出来的声响,似乎微微扭头看了看,只是他隐在黑暗里,我看不清他的容貌和表情。 黑暗中忽然传来一声轻笑,这声笑太短,我还没听出什么有用的信息,紧接着,那男子消失在原地,我快步走上前,有一扇窗子朝外开着,风一阵一阵的灌进来,打的窗户咯吱作响。 地上还留着一盏花灯,花灯上画着一名极好看的女子,女子旁边题着三个字:如她意。 这盏花灯分明也是那位老伯那儿的花灯,而我写了如意,这上面写的是如她意。 哪有这么巧合的事,刚才那名男子到底是谁?是他留下的灯还是他另有他事? 我想了想,想不到答案,只好晃了晃头,放下花灯跑下楼去。 “沈小姐,我们是这就回客栈吗?”魏何晏温润一笑,没有表现出任何不满自从到了花灯城,魏何晏就极为反常,若是放在以往,他肯定是要笑我怎么这么慢了。 魏何晏却像知道我在想什么,似乎笑的更真诚了些,“我现在想讨好沈小姐,不知还来不来得及,毕竟……我在等沈小姐做决定。” 于是我又想起他几天前的那句话来。 “你想见见罗带吗?” 明日归来君试看 若是有人和你有了肌肤之亲,你当如何? 我想不到答案。 我并未熟读“女戒”和“内训”,爹娘也从不会对我做出要求,什么“三从四德”我只了解一些并不会奉之为信仰。 花灯城发生的实在是小事,我自小长得水灵,不知被那些叔伯亲过几回了,只是这一回,我脑海里始终时不时的闪过那双盛着星辰的眸子。 于是我答应了魏何晏,决定见见罗带。其实我搞不懂魏何晏,若是罗带要见我,我是没有法子避开的,为何要用这种方式? 都说罗带有大智慧,我想请他做个法,消了那双眸子,从此,我自继续爱我的鸡茸金丝笋和蚵仔煎。 可人生之事,十之八九不会如意。魏何晏还说什么——罗带保证我的愿望会实现、我的花灯由罗带负责,尽是哄人的假话。 我见到罗带的时候,马车咕隆咕隆的在泥路上走着,两边既无林子也无花草,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我透完气欲回马车里,掀开帘子,就看到了那张神仙般的面庞。 但我没有见过神仙,不过罗带是迄今为止我见过最好看的人,爹爹也要逊他三分。 他闭着眼嘴角微微勾着,不知是不是做了什么极好的梦——魏何晏之前把意鱼打发去给我买零嘴了,真是害人,这样一男一女共乘马车,爹爹知道了也是要说我几句的。 我便把帘子打了结,不进去,拍了拍车壁说,“国师大人?” 他缓缓睁眼,他竟有着一双极为好看的眸子——他便是花灯城中花灯河畔那个人? 我陡然一惊,暗暗祈祷吱吱呜呜都在暗处待着,这难道不是一个阴谋吗? “不是。” 罗带开口,尔后顿了顿,又说。 “我心悦你。” “小姐,这是冰糖葫芦,还有糖人和桂花糕。”意鱼跪坐在我面前,手里拿着那些物什。 “我吃不下。”我朝意鱼笑了笑,恍惚着仿佛又看到了那个男子,对我说着那句燥人的话。 “你见过罗带了?” 魏何晏急冲冲的跳上马车,冲我问。 “罗带那等人物,应是知晓我所求的是什么吧?”我问魏何晏,“若他说的是心里话,那天的人都是他,为何要处处与我为难,让我不得顺心?” 魏何晏一怔,笑容慢慢消失,脸色都黑了下来,想必是刚以为我和罗带相谈甚欢解决了他心底的大患,结果听我这么说,完全不是那么一回事。 “我曾与你说过,罗带他自有他的法子,知道一些事情,有些做法是为了更好的结果,尚未到揭晓的那一刻,你又何必这么早定论?”魏何晏说,话里话外都维护着罗带,他与罗带又是什么关系呢? “我去到王城,需要做些什么?” 我不愿再谈罗带,只是想好好的在王城安家,好好的活。 “认识王城权贵,知晓王城礼仪,除此之外,应该不需要了,罗带会安排好的。” 又是罗带。 我记忆中以往从未见过罗带,所以我不知他情从何起,若只是心悦我倒也罢了,可要是目标不是我,是我的至亲,这当如何? 世人爱我也惧我 罗带一连几天我都没见着他,魏何晏也看出气氛不对,不再来闹我。 为何不来呢?是我没有给答案闹得不欢而散,他不开心了?或是并没有把我放在心上,去忙着哄别的小姑娘了?亦或是…… “胡思乱想什么。”我听到声音抬头,看见罗带就要敲我,他又顿了一下,叹了口气,摸了摸我的头。 “我近日在忙着事情,并非不想见你,我念你念的紧,可是没有办法,一来你还没应我,二来,事情确实推不了。”罗带在我身旁坐下,我总觉得,第一个理由才是真的。 罗带神通广大,能知道我在想什么,我已不知该说什么了,只好瞪着他,怨他。 我为何怨他? 我忽然愣住,一下子也没有办法想事情了,周围的事物都感受不到,仿佛要超脱了去。 “阿减……”耳边忽然传来一股热气,我一个激灵回过神来,罗带正似笑非笑的看着我。 “阿减怎么能在我面前走神?我时间不多,这样我可是会伤心的,阿减不想多与我说几句话吗?”罗带眯着眼,一副委屈的样子。 “能不能……” “阿减你说什么?”罗带凑过来。 “能讲你的故事给我听听吗?” “好。” “阿减想必很好奇,我为何会中意你。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阿减可能没有印象了,幼时,我们见过的。”罗带抬眼看我,压低了声音,“阿减可想知道?” 我莫名一慌,躲开他的眼神,故作镇静的说:“那当然,我倒要看你能编出什么花来。” “我出身极好,在世人眼中是这样,不过现在的世人也没有几个知道了,阿减应当知道,还有岳父大人。家父和令尊是故交,说是故交,他们中却也是有仇恨在的,所以一直以来没有见过几次。七年前我见过阿减,那时候,家父出于某种原因将一柄剑送去给令尊,带上了我。” “令尊实在是疼阿减,事事都带着,阿减倒也不怕生,时时都跟着,我见到阿减的时候,阿减拿着一把匕首,屁颠屁颠的跟在令尊身后,还在舔粘在手上的糖浆,我那时候就想,阿减好可爱,我要把阿减带回家,日日看你舔手指。” “只是一直没有机会和阿减说上一句话,家父也不让我出声,我就在等一个机会,一等就是七年。” “我心心念念着阿减,后来想到这应当就是喜欢。” “我这一族,从出生起便带有某种天赋,可能是善骑、善射、善舞或者预知,任何天赋都有可能,我本以为我不过是我族中普通至极的一个人,但我与生俱来的天赋是喜欢你,我便知晓了,我是特殊的,至少于阿减而言,是独一无二的。” “齐皇委我重任,却不信我;世人奉我为神,却想杀我;万千女子投怀送抱,却不爱我;这些于我而言,是世俗,是累赘,是笑话,我无时无刻不想着,若是阿减,剔我肉中骨,吸我骨中髓,汲我心头血,我甘之如饴。” “世人爱我敬我也惧我,我只要你认我。” 今已亭亭如盖矣 我睁开眼的时候,罗带已经不在了,我竟听着他的故事睡了去,真是丢人。 “小姐醒了?”意鱼递来一杯水,我漱了漱口,忽然觉得非常没有意思,对万事都失了兴致。 “去跟魏何晏说,我们在下一个城池停停,我要缓一下。” 意鱼听到此话,眼里迸射出喜悦来,就那么跪坐着移向了外面:“魏大人,魏大人……” 她对胡乐的喜欢在我的意料之外,明明在和胡乐定终身前一晚,还在我面前信誓旦旦的说着此生最爱她的小姐。 这个城池名叫黔城,中规中矩,也不热闹,只是走在街头的时候,能感受到来往行人投来的热情而又惧怕的眼神。 小侍卫拦住一个行人,客气的问道,“请问为何看上去你们对我们这般害怕?我们是头一回来这个地方,是以前发生过什么吗?” 行人前后左右看了看,压低声音道,“倒也不是怕你们,你们是不知道哇,这儿的城主啊,会吃人!而且专吃外乡人!” 说完他就匆匆的走了,似乎不愿多谈。 既然专吃外乡人,怎么提起这件事又这种反应? “怎么样?现在走还来得及。”魏何晏走至我身旁打趣道。 我朝他提了提嘴角,径直超前走去,谣言止于智者,这种没有真凭实据、一传十十传百的话哪里信得? 城主府坐落在城北,没有华丽的修饰,只是几幢房子挤在一起,房子中掺杂着几抹绿色,看来里面应是有一棵参天大树,最外面的大门上有一块金碧辉煌的牌匾,上面题着三个大字:城主府。 门外的小厮把我们迎进门去,毕恭毕敬的在前面带着路,进了门是空阔的场地,然后便是前厅,一个人身着官服,双手负在身后,官帽一丝不苟的戴着,见到我们,他露出了老练又不真诚的笑容。 “下官见过大人。” 城主朝魏何晏作揖,不卑不亢的弯着腰,脸上的表情好像变得玩味起来。 “不用多礼了,先解释一下外面的传言吧。”魏何晏沉着脸,一掀袍子在上座坐下。 城主名叫张士南,看上去不过而立之年,但担任黔城的城主已十余年,据说刚上任时以仁厚爱民、睿智清廉闻名,听意鱼说,齐皇曾想把他提至王城上任,被他拒绝了,怎么现在竟开始“吃人”了? “大人若是要问罪,下官不敢多言。大人若只当故事听听,下官这便叫人去准备厢房。”张士南面色沉着的说,听不出他的情绪,不过这言外之意是在……逐客? 我给了意鱼一个眼神,意鱼立马意会,上前一步道:“你可知这位是谁?可知当今国师是谁?又可知当今国师和这位是何关系?” 这话一出,我仿佛看见张士南的眼中掠过一道亮光,随后眸子暗了下去。 “天命之女又如何?天命之女定的也是这齐国的命,而不是我,况且下官并不信。”张士南道。 意鱼气结,半天没说出话来。 “你信罗带?”我开口,紧紧盯着他,想捕捉他的任何表情。 张士南明显一怔,露出一抹苦笑来,“信又如何?不信又如何?他堂堂国师可没时间管我的事情。” 所以张士南到底想通过罗带知道什么?他隐瞒了什么事情? 张士南看了看我,无奈的摇了摇头,说:“看你直呼其名,想必在暗处和国师关系不差。我便说了,你们在门外应当注意到了,我这有一棵大树,且是极为珍贵的金丝楠木,那是我和家内一同种下的,种下的第二天家内就不见了,至今已数年。” “家内是否安在?她去了哪里?为何要去?还有……何时回到我身边?” 式微式微胡不归 “这和外面那些传言有何关系?” “金丝楠木的珍贵,诸位应当都知晓。匹夫无罪,怀璧有责。近年来的外乡人,大半都是冲着这金丝楠木来的,所以我惩治了几个自大的小贼,然后自己散播了这个传言,不过显然效果不是很好。”张士南说完看了看我们,皱起眉头。 “效果应该是不错的,现在你会吃人的传言比你有一棵金丝楠木的传言可要响的多。”魏何晏道,他脸上没有表情,猜不透他在想什么。 “这是我家内留给我的东西,若两位大人是冲这棵树来的,就请先过我这关吧。”张士南忽然沉下脸来,一副不准备再说什么的样子。 我哪里对这金丝楠木感兴趣,听了他这话,只觉得无趣,和魏何晏交换了一个眼神,便朝后院走去了。 那棵金丝楠木就种在后院中,确实很大,树干约有十人环抱那般粗,树底下围绕着树干修建着一圈石凳,虽是石凳,却光可鉴人,走近看,最低的枝上垂落下一个木牌,木牌上写着一行字:张士南与应满共结秦晋之好,生生世世永不分离。 应满就是张士南之妻? 我捏了捏眉心,总感觉自己遗忘了什么东西。 “小姐,有个公主名叫应满。”意鱼在旁说道,我猛然反应过来,之前娘亲屡次与我说过的那个长平公主不就叫应满吗? 长平公主在十年前是个响当当的巾帼英雄,刚可上战场,柔可惑众男,我从小便听她的故事到现在,只是都是过去的事了,近十年,都没有她的消息。 原来竟是与张士南来了这儿? 可为何现在又不见了呢? 魏何晏忽然冒出来,手里的折扇敲在我头上,“你一个小姑娘,想那么多干什么,这不是你要管的东西。” “啊——小意鱼你干什么——我没对你家小姐做什么啊——”紧接着传来他的痛呼,只见意鱼面色不善的将佩剑收回,而魏何晏脖子上一道血痕若隐若现,“不要对小姐动手动脚。” 我噗嗤一笑,踮起脚尖摸了摸魏何晏的头,心情一下子轻松许多。 “如果在意的话,可以调查一下;如果没有放在心上,今晚一起喝酒。”魏何晏摸了摸脖子,对我说,然后又往外走去了,看来是和张士南达成了什么协议。 黔城的晚上不像花灯城那样热闹,也不像南庚城,总是下着密密的小雨,黔城正处中原,正逢腊月却也不冷,到了晚上,稍有一些凉意,意鱼给我着了披风,我们便往后院走去了。 到那的时候,张士南正定定的看着木牌出神,似乎听到我们的脚步声,也不回头,就保持那个姿势说道:“她很好,但是我很不好,我很想她。” “什么酒?”我问他。 张士南不解的回头,一下子没反应过来,半晌,忽然一笑道:“上好的桃花酿,这桃花可是满满亲手栽的,满满……” 张士南摇了摇头,把地上的几罐酒捧到一旁的石桌上,献宝似的看着我。 “我不喝酒。”我摇摇头,在一旁坐下,酒后吐真言,我只是想看看魏何晏和他醉后的反应。 魏何晏姗姗来迟,手里各端着一盘菜,一个是花生米,还有一个……也是花生米。 ??? 我的符离集烧鸡呢?我特地交代他买的! “花生米这个还是要分清楚的。”魏何晏郑重的说,将一盘花生米放在张士南面前,没有看我一眼。 我再将目光转向张士南的时候,他脸上已经出现了两抹酡红,手里握着一个小酒瓶,嘴里不住的念叨着:“满满……满满……” 魏何晏究竟是跟他达成了什么协议,才让他这么没有防备的就喝醉了? 我看向魏何晏,他搭着腿,心不在焉的吃着花生米,一副玩世不恭的样子,我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张士南这酒品好的很,不像会发酒疯,我留在这里没有意义。 在我转身要走的那一刻,忽然听到张士南不同的一句话:“式微,式微,胡不归?” 我只真心觉得难过。 怎不识人间烟火 意鱼气呼呼的跟在我身后,一副很生我气却不敢走太开的样子,半晌,她快走几步到我身旁,问道:“小姐为何忽然改变主意要马上走了?” “我想尽早到王城。” “小姐不是不愿去王城吗?”意鱼不解,此前我虽没有她那样磨蹭等人的心思,却也不会急着去,但现在…… 应满定是在王城。 意鱼忽然呆住,久久的没有反应。 我到王城的时候,已日落西山,城门敞开着,一眼就把街望到了尽头,在尽头是内城的城门,那里禁闭着,流露出一股肃穆之气。 魏何晏在城门守卫眼前晃了晃一个令牌,上面刻着繁冗的花纹,我尚未细看,马车就隆隆的驶进城内。 喧哗声传进来,我掀起一角看着马车外,见到我们行人纷纷避让,脸上露出惶恐的神色,一些话陆陆续续的传到我耳内: “怎么又来了……” “都是假的吧……” “不过那个赶车的人有点眼熟……” “我才不信什么天命之女,我只信我们的公主!” “嘘!不要命了?” …… 马车一路畅通无阻的进了内城,内城截然不同,此时一片寂静,即使城门不远处聚着一群人,他们也只是肃穆的站着,不发出一丝声响。 “沈小姐,到了。”魏何晏掀开帘子说,眼神往别处飘了飘,不知在想什么。 我下了马车,一名小太监白着脸引我们过去,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手只是颤巍巍的朝向那群人。 魏何晏先我一步走着,放低声音说:“确实天命之女还没指明,虽然我认定的是你,但是其他地方也来了几个,那些人是一部分权势,是支持你的,所以来迎你。其他的几位数天前便到了。” “他们的支持很重要,所以……”魏何晏看了我一眼,不再说下去。 我点点头,这么一会的功夫,他们已离我只有几步远了。 “沈小姐生的确实好看。”一名贵妇率先打破了安静,她走上前来,拉过我的手,轻轻的拍了拍,“着实让我喜欢。” 她开了头,剩下的那些便也不落后,尽是捡些奉承的话与我说了,半天我也弄不清他们是谁。 魏何晏见我话说的差不多了,一手横在我身前,满脸微笑的说:“沈小姐风尘仆仆,还是尽快让她去歇着吧。” 众人恍然,又是道歉,又是邀请,这样折腾了一会,终是散去了。 “太辛苦了。”我感叹道。 “噗,以后辛苦的可还多着呢。”银铃般的声音在我身后响起,我一惊,装作淡然的回头。 来人一身素色宫装贴在身上,勾勒出窈窕的曲线,头上挽了一个双刀髻,一柄极为普通的木簪斜斜的插着,她脸上带着恬淡的笑容,我一时失言。 “在这种地方,可不能随随便便发呆啊小丫头。”她揉了揉我的头,好像是发现我的发髻乱了,又是毫不在意的笑了起来。 “瞒贵妃。”魏何晏施礼,而后扯了扯我的衣角,我才反应过来,连忙作揖。 瞒贵妃却拦住了我的动作:“我对你一见如故,就不必行礼了,来我宫里坐坐吧。” 不等我反应过来,一台软轿停在我身旁。 “小姐小姐,哎呀你别发呆啦。”意鱼在我眼前晃了晃手,说,“瞒贵妃好像长得和公主一样诶?” 这个国家只有一个公主,那就是应满。 瞒贵妃就是应满。 青山见你应如是 瞒贵妃的宫殿在皇宫最偏僻的一角,明明是个贵妃,这个名叫凤归殿的地儿冷冷清清,门口只候着一个扫地丫鬟。 “你可莫要嫌弃,里边儿还是不错的。”瞒贵妃连忙拉过我的手轻轻拍着,我们一并进了殿,殿内虽没有名贵的器具,也没有数十个丫鬟,不过确实干净整洁。 我实在是搞不懂当今圣上,怎么能给自己亲妹妹一个贵妃的名头然后丢在这种地方不管不顾。 瞒贵妃拉着我坐下,一副要秉烛长谈的样子。 …… “呼。” 我长呼一口气,看了看已暗下来的天气,女人一见如故太可怕了,瞒贵妃竟硬和我聊了这么久。 一名公公过来引我,我的住处虽在内城,却也不是什么特殊的地方,距这位公公所说,我的身份尚未确定,现在是要和其他几位姑娘一同歇在一个殿里。 殿名芳华,离皇宫倒是不远,光是外面看来就富丽堂皇,公公朝我施礼然后便回去复命了,意鱼总算跳脱起来,拎着包裹上前敲门。 半晌,无人应答。 想来,这便是里面的姐姐们对我的下马威。 我倒是没放在心上,意鱼却恼怒极了,眼看着就要踹门,我连忙拉住她:“无碍,我们寻一家客栈便是了。” 这内城尽是达官贵人,店铺也多是卖的珠宝首饰、琳琅绸缎,我们走了许久,也不曾看到一家客栈。 “阿减不如跟我走?”我的耳边忽然凑过来一个声音,话毕,那人还朝着我耳朵轻轻的哈了一口气。 下一秒,我的身体忽然腾空,画面一倒,我便只看得见天空和眼前这人了。 这人穿着一身墨色衣袍,衣领上绣着金边,紧挨着他白皙的颈脖,色彩的冲突在这一刻极为好看。他的喉结动了动,打趣道:“阿减怎的看我入了神?” 我又羞又恼,抬头看他,他却猛的低头,凑到我的唇边,幸而隔着面具,只是传来了冰凉的触感。 “罗带。”我的手伸至他的腰侧重重一捏,便听到了他的轻呼,他双手抱着我以极快的速度在空中掠过,没办法腾出手来,只好无奈的说道,“阿减莫闹。” 我转了转眼珠子,不去看他。 不一会,他把我放下,不等我打量四周,他又一把把我拥入怀中,下巴抵在我的头上,闷闷的开口:“阿减,我好想你。” 我本想推开他的手一下子不知该往哪儿放,最后只好轻轻的在他背上拍了拍。 “我在这里待的腻极了,之前虽然会去看阿减,但时间太短了,我与阿减的时间,朝夕都不想错过。” “现在看到阿减,便是这个尔虞我诈令人厌恶的地方也看着顺眼多了。” “阿减要是一直陪着我,我便别无所求了。以前我不懂那句:我见青山多妩媚,料青山见我应如是。阿减,是与不是?” 这一大堆话一下子朝我涌过来,我完全来不及想,每每在罗带面前我总是如此,忘了自己是谁,忘了自己在哪,忘了怎么思考全世界只有那颗心,还砰砰的跳着。 “青山见你应如是。”我启唇说道,看到他摘掉面具露出的脸上涌上了无以复加的喜悦。 山水有路好相逢 “你这样把我带这里来,意鱼要着急的。”我抬头看他,此时方仔细打量周围。 这是一片山崖,再往前几步就无路可走,那边却又恰好有一棵树,我眼拙,看不明白那是何树;再望远眺望,能把整个王城收入眼帘;若往回走,就会走进一片苍翠的竹林,竹林中隐着一桌四凳,皆是石做的…… “阿减可喜欢这地儿?” “一般。” 罗带笑意不减,手抚上我的头,“往后便会喜欢了。今日要委屈阿减一下了,见不着你那小丫鬟,只能由我来伺候。我们明日再回去。” 他牵着我往前走。 原来在竹林深处,还有几间小竹屋。 今日在街上罗带便将我掳了去,要是我就这样回去了,难免会传出一些不好的话,但如果明天和身为国师的罗带一道回去,便算不得什么大事了。 我又偷偷打量罗带。 罗带高我一尺有余,之前的面具不知哪儿去了,他目视前方,嘴角噙着笑。 “再盯着我,我可是会把你从你爹爹那要过来做我的人的。”他忽然看向我,猝不及防之下,我撞进他幽深的眸子里,一下子失了神。 “今天的事,阿减莫要怪我,我不做的话,有人做这种买卖,阿减自然也会被其他人掳了去,这种便宜事不如落在我身上,我的好阿减,你说是与不是?” 就他有理。 我恨恨的咬牙,“是。” “阿减先歇着,我去为阿减打水来。”罗带把我领到屋子里,施施然的离去,竟真要伺候我了。 不过一会,他端了一盆放着热气的水在床前,“今天阿减委屈一下,将就着睡了,明日阿减可还要应付那些蝼蚁。有事就喊我,我在。” 罗带离去前,又伸手摸了摸我的头。 我不再想罗带,只打算好好休息,有人下了令要毁我的名声,我可不能让她失望。 ———————————— 我与罗带走到芳华殿门口的时候,刚好听到一声冷笑:“自家主子不见了,你这婢子在这大门口待着是作甚?” “啪”清脆的声音响起。 一个丫鬟装扮的少女捂着脸,不可置信的说道:“你敢打我?我可知道我家主子是什么人?难怪那什么沈姑娘会被掳了去,婢子什么品性主子就是什么品性,你这样你那主子被毁了也……” “啪” 意鱼又狠狠的甩了那丫鬟一巴掌,脸色沉沉:“再说小姐一句,小心你的舌头。” “你这婢子,可知,打狗也是要看主人的?” 一名穿着华服的女子款款而来,体态倒端庄大方,只是一身金步摇、金首饰晃得人眼花。 “小姐,小姐你可要为奴婢做主啊!小姐您贵为天命之女,奴婢能伺候你一二是奴婢的福分,可这婢子竟掌掴奴婢,小姐,她是不把你放在眼里啊。”那丫鬟忙向女子哭诉。 这么一番话,无疑是火上浇油。 “意鱼。”我出声,意鱼转头看过来,一脸惊喜:“小姐,您可算是回来了?” 刚打算说些什么,意鱼眼神往罗带身上瞟了瞟,“小姐,这位是……?” 一直以来,罗带来见我,意鱼都被支开了,自然没有见过,不过为何露出一副警惕的表情? 山不转水也不转 “你待会就知道了。”我没有多说,那位女子紧盯着我,眼神锐利。 “沈小姐?” “阁下是?”我反问她。 她微微屈膝施了一礼,起身后笑道,“小女子姓朱,单名一个玥字。沈小姐昨日在大街上众目睽睽之下被那贼子掳了去,现在归来,身体可无恙?” “劳朱小姐费心了,无恙。” “是么?”朱玥的嘴角翘了翘,“无恙便好,昨日宫里还派了人来关心沈小姐,今日若是沈小姐无事,应去宫里一趟。” “有劳朱小姐提醒。”我不冷不淡的说道,今天那么早便跳出来说这件事,还命了丫鬟来欺凌我的人,这位朱玥朱小姐想必就是那幕后黑手了。 素未谋面便能让人做这等事,我自小受爹爹熏陶:恩怨这事儿,山不转水转,水也不转的话,我来转。 我是该收债了。 “只是沈小姐……”朱玥露出为难的神色,“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不当讲。”我瞥她一眼,觉得甚是无聊,我实在是厌极了这种惺惺作态,这般演戏不如拿着刀剑直接来捅我来的痛快。 朱玥的脸黑了黑,像是想到了什么,眼珠子转了转,拿着帕子抵在唇边笑了笑:“这位公子是谁?生的倒是一表人才,只是,沈小姐,青天白日之下,如此张扬,怕是不好吧?” 如何张扬? 这朱玥难道不认识罗带? 我给罗带一个疑惑的眼神,他看向我,认真的表情像是在跟我说:“不是谁都有资格见我的。” 见我没有开口,朱玥更得意,指着意鱼就道:“看来,这便是那个男人了。我这丫头虽然无理了点,说的话却不无道理,你这婢子公然掌掴她,可是在打我的脸,沈小姐,你说,该如何处置?” 我不由笑出声,这朱玥心里明明有数,却这样胡诌一通,还恰好说出了真相,她若是知道,会怎么想呢? “朱小姐意思是,以下犯上要如何处置?” 朱玥点头。 “那依朱小姐之见,该如何?” “既然是沈小姐的婢子,我便不多计较了。只是对我的丫鬟下了那么狠的手,就让这婢子给我丫鬟下跪道个歉,我这丫鬟把那两巴掌还回去就是。” “哦?只是丫鬟之间的事,朱小姐便这样处置?那若是……丫鬟私底下议论主子当如何?” 朱玥脸色一沉,瞪了她的丫鬟一眼才开口,“沈小姐这话,是什么意思?若是在说芮玉……沈小姐可见着了?可听着了?可你现在是要为你那婢子开脱,你的话又如何信得?” “朱小姐不必这般,你要意鱼赔罪我是不依的,不过朱小姐若执意要这样做,我也没办法,但我们两人各执一词,不如寻位贵人为我们做主如何?” 朱玥听到我这番话,复杂的看了我一眼。 “什么事要找人做主?” 又有人从芳华殿出来,头上插着一柄着凤首翡翠步摇,一袭金色裙袍遮住脚,来人双手相合并在腰间,一步一摇曳,步步生姿。 “皇后娘娘。” 我们连忙施礼。 我倒不认识皇后,只是那凤首翡翠步摇可不是人人都能带的。 “沈丫头,怎的一夜未归?” 皇后率先将矛头对准了我。 郎无情来妾有意 “回禀皇后娘娘,阿减昨日是被贼子掳了去……” 我话还没说完,朱玥就连忙接过话头:“皇后娘娘,这样不贞的女子,怕是不能留在芳华殿了。” 不贞?不能留在芳华殿?这朱玥弄这么一出,就是想让我成不了天命之女,她好少一个敌人?未免太小家子气。 “沈丫头,你还有什么话要说?若真如朱丫头说的那样,那你这丫鬟谢了罪,沈丫头就带着她离开吧。”皇后一脸悲痛,我可清清楚楚的记得,呜呜说过,这皇后,为了杀我还下了天涯令。 “皇后娘娘,臣女昨日确实被掳了去,所幸被国师所救,臣女只是受了点惊吓,除此之外并无其他不妥。”我目光灼灼的看向皇后,她的脸一下子就沉了下来。 朱玥却没有发觉,只在那边自顾自的叫嚣道:“国师大人事务繁忙,怎么可能救你?皇后娘娘,她定是在借国师大人的名号,想逃脱惩罚。请娘娘明鉴。” 皇后没有说话,只是眼神晦暗不明的盯着我这边,焦点分明是在罗带身上。 果然,作为一国之后,她不可能不认识罗带。 似乎感受到了皇后的视线,罗带却一个眼神都没有给皇后,只淡淡的出声:“嗯。” 此话一出,皇后脸色瞬间血色全无,变得苍白起来。 朱玥极不会看脸色,自己迈步走至皇后身旁:“娘娘,就连这个野男人也敢插话,娘娘还是赶紧把他们治个大不敬之罪吧!” 皇后闭了闭眼,手却利落的扬起来,“啪”,清脆的一声,一巴掌落在朱玥的脸上:“大胆!本宫在做什么判断,何时要你决定?来人,划去朱玥的名额,逐出王城。” “是。” 朱玥还没反应过来为什么被处置的不是我时,就被几名侍女拖着离开了。 皇后继而朝我歉意的笑了笑:“沈丫头可莫往心里去,既然受了惊吓,便好好休息,本宫已出来许久,想必皇上已在栖梧宫等的不耐极了,沈丫头可不要辜负本宫对你的期望。” 说完又拍了拍我的手背,坐上步撵离去了。 我还未反应过来,身前忽然暗了下来,是罗带。 他掏出一方白色手帕,拉过我的手,一寸一寸细致的擦着,眉目温柔极了。 擦完之后,不知为何,那手帕燃了起来,就在罗带手中化成了灰,罗带将手举至唇边,轻轻一吹,灰飞了满天,我竟觉得好看极了。 但罗带的行为我还是不懂,只好不解的看着他,他言简意赅。 “脏。” …… “这是秘辛,小姐不知道也是正常的,奴婢知道也只是胡乐把王城的情报网交到了奴婢手上。”意鱼认真的说道,可语气里却是藏不住的甜蜜。 “你家胡乐对你可真好。”我有点酸溜溜的道。 意鱼脸红了红,竟不接我的话茬,自顾自说:“当今皇后双十年华,倒是大了国师大人几岁。” “皇后母家是华家,皇后的祖父华老爷子颇为赏识国师大人,因此,国师大人幼时较为频繁的出入华府,只是……” “只是?” 意鱼小心的看了我一眼,“据说,皇后对国师大人是一见钟情,非嫁不可。” “后来,不知怎的,却嫁给了当今圣上。” “不过国师大人幼时自皇后表现出那种情愫后就极少与华府来往了,而今更是形同陌人。” 人生看得几清明 意鱼大致说了说那些事,话头一转才说起了这芳华殿。 “国师大人只是说了一部分关于天命之女的特征,并没有准确的盖棺定论,所以现在芳华殿还剩好几个如小姐这般符合条件的人。” “不过……”意鱼环顾了一下四周,凑到我耳旁,“魏何晏这样地位的人亲自接来王城的,只有小姐独一份儿。” “即便如此,这么些人在这儿,又当如何?” 意鱼刚要说话,一名小厮敲了敲门在门口说:“姑娘?宫里下了旨意,要麻烦姑娘出来一趟。” 我和意鱼对视一眼,意鱼应了声儿,我们便不疾不徐的往前厅去了。 前厅已站了几十人,都是主子,下人在在外候着。我一进来,一双双眼睛就看向我,有探究,有不屑。 “咳咳,都在这儿了?”一名老太监尖细的嗓音打破了平静,眼神滴溜溜的看了一圈,看他露出的白发,想来这就是那位享有盛名的白公公了。 “还差一位,嗯?” 我们都没有开口,白公公脸上划过一道羞恼,他旁边站着的小太监见状连忙喊道:“诸位小姐可知还有谁没来?” 小太监算是给白公公递了个台阶,白公公脸色有所好转,刚要说话,一人冒冒失失的闯进了前厅:“不……不好意思……我来晚了。” 那却是一名面容姣好的女子,声音倒也清脆,只是手上还在扯着身上的袄裙。 白公公的脸一下子就黑了:“既然人已经齐了,杂家就宣旨了。” “诸女接旨——” “奉天承运,皇帝昭曰:承蒙皇天厚泽,齐国现天命之女,然,齐国人才济济,巾帼众多,难以确认天命之女,明日卯时进行天命之女选拔,最后胜出者为天命之女,且能获得一株万年灵药,其余人皆可进入皇家学院,日后入朝为官,钦此。” 我心里“咯噔”一跳,顿觉不妙,这齐皇倒是打着好算盘,弄这么一出,一来能找出天命之女,二来也能拉拢这些女子。 符合天命之女的条件的,定不平庸。 宣完旨,白公公将圣旨放在一旁的桌上,哼了一声走了。 前厅一下子又陷入寂静,打破寂静的却是那个后来的女子。 她拉了拉我的衣袖,小声说道:“小姐姐,刚才那个老爷爷说的是什么意思啊?” 她虽然刻意压低了声音,在这样的寂静下,仍然能被所有人听的清清楚楚。 “哟,这是哪里来的乡巴佬啊,这个都听不懂?意思是让你回家吃饭去,别在这儿丢人。”话虽然不是对我说的,说话的人的眼睛却死死的盯着我,像是在看一个世仇。 “意思是明天的卯时,要和这些姐姐进行比赛,你一定要好好加油。”我不理她,径直说道。 “谢谢小姐姐!我叫鹿鸣,小姐姐你呢?”鹿鸣很高兴的说,也没有搭理那人。 “沈又。” “小姐姐,你名字真好听!小姐姐你好好,我请你吃东西吧!”鹿鸣拉着我就要走,身后这时候传来一声嗤笑。 “鹿鸣你一个小乞丐还请堂堂的沈酒之女吃东西?别搞笑了。你和这沈又,在这芳华殿都待不了多久。”那人又开口,“本公主可是宁国的公主宁双双,和你们这种人不一样,朱玥的仇,本公主一定会替她报。” 果然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天命之女这种齐皇招揽人才、摸清底细的名头也有人为此争得死去活来,这又是何必呢? 我没有理宁双双,随鹿鸣离去。 且挨过三冬四夏 鹿鸣拉着我进了她的房间,不知打哪儿翻出一个花包袱,打开包袱,掏出了一个没包的严严实实的东西,鹿鸣一点点把它展开,是一张薄饼。 薄饼上有一些葱花,整体呈褐黄色,这么一展开,倒有一点香味儿飘了出来。 “小姐姐。”鹿鸣把薄饼递给我,眼底却是对这薄饼的渴望。 “那我就不客气了。”我从未吃过这种薄饼,自然要尝尝,无视意鱼欲言又止的的表情,我接过薄饼就啃了一口。 这薄饼算不上有多美味,估计是已存放较久,已经变得僵硬了,失去了她它本身的味道。 我吃完一口刚要说话,抬眸就看到了鹿鸣又是肉痛又是期待的眼神,不由得三下五除二就把薄饼吃的一干二净。 “小姐姐,怎么样?”鹿鸣问我。 “不错。” 我点头,“吃人嘴软。你要是有什么不懂的东西可以问我,晚点儿带你去吃午饭。” 鹿鸣的眸子亮了亮,“小姐姐你可真是个好人。我刚刚那个旨意还没搞懂呢。” 鹿鸣的眼睛特别好看,像是小麋鹿的眼睛,水灵,童真。 “叫我沈又就好,有什么问题你说。”我对鹿鸣有一种莫名其妙的好感,要是鹿鸣提出一些其他要求我也是不会拒绝的。 “那个,万年灵药是什么呀?” “现在市面上寻常可见的是普通的药草,可入药,也可入膳。比药草更珍贵的便是灵药,所谓灵药,就是蕴含了一缕灵气的药草,这样的灵药服用下去不提其他功用,单单是增加天赋觉醒的几率这一点就让它有价无市了,更何况你应当知道,现今灵气相对贫乏,这也使得灵药的生长极为困难,三冬四夏方为一年,万年灵药是十分难得的。” “天赋觉醒?” 鹿鸣又是不解。 “上天有好生之德。人类比起其他毒蛇猛兽,终归是弱了点,因此,除了寻常的武夫之外,还有天赋之说。天赋一开始未必会增强自身的强大,只会在某一方面体现出来,如果本人没有去重视甚至没有很好的去培养,天赋是会消失的。” 我看着鹿鸣,果不其然看到她的脸色变得苍白。 鹿鸣没有说话,我也不催她,她出身并不好,想必受尽了千辛万苦,甚至因为天赋觉醒,还经历了许多更不堪的事,这次寻天命之女倒是她飞上枝头变凤凰的好机会,只是她觉醒了却又不愿说的天赋是什么呢? “沈小姐。”鹿鸣郑重的跟我说,“我愿为沈小姐效力,只求沈小姐能护我周全。” 我不应声,等着她继续说,向我投诚,想来是调查过我了,她没有任何背景,怎么做到的? “我觉醒的天赋是,惑。”鹿鸣凝重的说道。我忍不住摸了摸她的头,“魅惑?” 鹿鸣脸上浮起一抹粉红,羞赧的点了点头。 我无法拒绝她,是因为她的天赋? 不,不是。 我沉下心神,难怪鹿鸣想了那么久才说了,这种天赋若是被世人知道,一方面会有无数的舆论朝她压过来,一方面,会有更多的人觊觎。 我又看了鹿鸣一眼,那双好看的鹿眸里盛满了紧张和不安。 “放心。” 我摸了摸她的头。 百花齐放相斗艳 卯时。 旭日初升。 我吊在队伍尾巴上,不紧不慢的跟着,倒是身旁的鹿鸣,一会儿出队伍看看前头,一会儿着急的看着我,好几次欲言又止。 我终于忍不住笑了。 “有什么话直说便是。” “我们落这么后,会不会输啊?”鹿鸣自幼市井长大,成日和一些流氓乞丐打架,脑子里只有输赢的概念,不知道名次和淘汰。 我摇摇头。 鹿鸣却是打开了话匣子。 “昨天那个宁双双,特别凶,很厉害吗?” “算是吧。”我颔首。 “算?”鹿鸣敏锐的捕捉到这个字眼。 “这么说吧,宁国是个中等国家,齐国倒是要略胜一筹,不过宁双双是宁国唯一的公主,相比较我等这种平民百姓,她确实很厉害。” “这是她地位,那宁双双个人呢?” 鹿鸣问。 宁双双是公主,那些灵丹妙药悉心培养自然少不了,按理说她个人实力应当不差,只是……实际上还真是一言难尽。 再加上队伍已经停了下来。 我便不再与鹿鸣说话。 一个小太监挪着步子从前头一路走过来,每经过一个姑娘似乎都交代了什么。 直至到我们身前。 “各位姑娘……”忽然他尖细的声音一停,目光转向鹿鸣,“这位姑娘怎的穿成这样就来了?” 鹿鸣穿不惯那些繁杂的衣裙,这时候身着一身红色的精装,长发拿红色发带高高束起,眉眼间皆是桀骜,我倒觉得好看的紧。 小太监却不满意了,“姑娘这般穿怕是不合礼数……” “无妨。” 忽然有熟悉的声音传来,我眼皮跳了跳,果不其然,看到魏何晏一只手搂着小太监,一手打着一把扇子,扇子上印着“广告位招聘”几个字。 我不是很明白这个的意思,只是对上这人玩世不恭的脸,就觉得那不是什么好话。 魏何晏却也恰好穿了一身红衣,眉目被映衬的更加俊朗。 “啪”的一声,魏何晏合上扇子,身子往前一倾,扇尖托起了鹿鸣的下巴,“这位小妹妹真是好看的紧,还与我穿了情侣装,莫非是心悦我?” 鹿鸣的俏脸浮上一层淡粉,耳根子悄悄的红了,手却毫不含糊的拍掉了扇子,往后退了退做出一副攻击状态:“怎样?想打架?” 魏何晏明显的一愣,而后不再说什么,放声大笑着离去了。 小太监弱弱的开口,“姑……姑娘请随我来。” 原来这数十位姑娘都是安排了固定位置的,小太监现在是要将鹿鸣领去了。 “万事小心。”我朝她宽慰的笑了笑,走到我的位置上去。 这个位置,恰好能看到所有的参加这个选拔的女子。 年龄更长的似乎未及笄,更小的怕是方至幼学。 我本以为,天命之女最确定的就是生辰,如此看来倒是我枉自臆测了,只是,这样一群女子,有什么共同点呢? 不等我细想,鼓声震耳。 响了三下后,一道明黄色的身影站了起来,往前迈了一步,注入了内力的声音散了出来。 “各位不远千里来到此地,辛苦了。朕作为大齐的皇,欢迎你们。玄机,你来。” 玄机是魏何晏的字。 魏何晏也站了出来,一本正经的说道,“昨日诸位便应当知道了,现今尔等在这的原因。这个选举,第一关,十分简单,诸位只需在各自的位置上盘坐,每个人的位置会遇到不同的境况,但绝对公平公正,坚持的越久名次越前,那么……” “现在开始。” 三界俱空空如也 众人依言盘腿坐下。 我趁着这一会儿打量了一下进入状态早的人,他们的周遭出现了不同颜色的光圈,而随着这光圈的出现,他们的脸色变得不善起来。 这是怎么了? 很可怕吗? 我不解。 只好闭上眼自己体会。 用别人的话来说,老沈家都是练武的好苗子,虽然这些年没听过,但估摸着,天赋什么的亦复如是。 有这样的血脉,我入定轻而易举。 只是这次入定,和往常完全不一样。 我仿佛进入了一个世界,一个似真似幻、如梦如实的世界。 这个世界什么都没有。 一片雪白。 隐约可以分清天与地与人的界限,只是,什么也没有。 我怔然的睁开眼,全场我是最早清醒过来的,台上诸人的眼神也定在我身上——我这时才在皇帝身边看见罗带。 “陛下。” 我朝齐皇行礼,道,“民女看来是与天命之女无缘了,民女可否告退。” 齐皇点了点头刚想说话,罗带附身凑在他耳旁说了什么,没多久就直起身,一副什么都没有发生的样子。齐皇这才开口:“你此时离去,于情于理都不合适,朕相信,你只是没有那个契机,去吧,去找一个人,进入她的〔境〕里面,让朕看看。” 罗带跟他说了什么!我怒目看了一眼罗带,却收到了他宽慰的眼神,竟安心了不少。 “民女遵旨。” 我只好应道,一步步挪到鹿鸣的身后盘腿坐下,闭上眼,双掌贴向她的后背。 碰上去的一瞬间,我感受到了无比磨人的炙热,几乎瞬间把我吞噬。 眼前仿佛出现了一片火海。 烈火熊熊燃烧。 我没有感受到任何鹿鸣的气息,这个世界仿佛只有火。 这火并不寻常,释放着比凡火更灼人的气息,更不寻常的是,我所过之地,没有半分火苗。 它……不伤我? 忽然,远处传来一些动静。 “爹?娘?你们……你们没事吗?你们真的没事吗?你们是回来接鸣鸣的吗?爹,娘,我好想你们,我好想你们!”鹿鸣的声音越来越清晰。 我循着声音找过去,看到的却是一个小女孩,身上的衣服已被烧的破破烂烂,不足以避体,脸上也一片乌黑,只能看到涕泗横流,这是……鹿鸣小时候? 这个齐皇口中的〔境〕是怎么回事?是幻境?可我从来没有听说过这样的幻境……我的〔境〕为什么空空如也呢? “呜哇——”小鹿鸣的放声啼哭把我惊醒。 我该怎么做才能帮到鹿鸣? 一时想不到办法,我只好,在小鹿鸣周遭走了一圈,让那些火退了退。 这个行为也成功的让小鹿鸣停止了啼哭,她一边抽泣着一边问: “小姐姐,你是谁?你怎么在这儿?你快跑吧!这里是个坏地方!爹爹,娘亲,全都……全都被它弄不见了……呜呜呜” 小鹿鸣又忍不住要哭,我实在是受不了这样的哭声,情急之下捂上她的嘴,那一瞬间,小鹿鸣呆住了,我也愣住了。 ——这火,竟是从小鹿鸣的体内而来。 也不是什么火不伤我,我分明,能吸收这些火焰。 “小姐姐……”小鹿鸣眨了眨眼,“鸣鸣不痛了诶!谢谢小姐姐!小姐姐好厉害!小姐姐可以帮我找爹娘吗?” 我脑子乱哄哄的,恍惚间,好像听见自己说了声,好。 儿时红掌已泛黄 火势小了很多,好像在我吸走一部分小鹿鸣体内的火焰之后,她就能掌控好这份力量了。 既然这个不一般的火像是她的天赋,那她与我说的“惑”又是怎么回事,她的天赋不是魅惑? “鸣鸣知道这个火吗?” 小鹿鸣的脚步一顿,哭腔就上来了:“这个火火是坏火火,鸣鸣不知道这个是什么,但是坏火火不肯离开鸣鸣,呜呜呜……” 我有心摸摸小鹿鸣的头安慰小她,又担心吸去了她的火焰,一时手都不该往哪儿放。 “鸣鸣不哭,这个火火可能是爹爹和娘亲给鸣鸣的东西,我们可能需要火火才能找到鸣鸣的爹爹和娘亲。”我蹲下身来哄道,心底尽是无奈,分明我前不久也还是被爹爹娘亲捧在手心里的人儿,现在竟在这儿哄孩子。 “那……要是能找到爹爹和娘亲的话,我就不说这个坏火火是坏火火了!”小鹿鸣眼睛一亮,想拉我的手。 我下意识往后一避,动作一出就意识到了不妙,果然一抬头就看到了小鹿鸣泪汪汪的看着我。 唉。 我在暗地里叹了口气,悄悄的对自己说,可别再吸了。 然后主动拉过小鹿鸣的手,这会儿竟真的没有什么力量涌进来,能控制就好,我松了一口气,低头看着小小只的小鹿鸣。 〔境〕不算大,不一会儿,我们就来到了一座城池前,城池看起来破败无比,像是刚经历了一场大火,城门敞开着,在城门处有一些被烧的焦黑的尸体,显然是没能逃出去。 小鹿鸣完全不说话了,也松开了我的手,自个儿一步一步的往城里走。 城内所见之处皆有被焚烧的痕迹,这是多大一场火,竟然就这样焚了一座城? “坏火火。” 小鹿鸣朝远处喊道,体内的火焰跃跃欲试。 “鸣鸣。” 我连忙喊住她,她现在控制不了那个力量,自己都会被灼伤,情绪失控可不是什么好事。 小鹿鸣嘟了嘟嘴,退回到我身边重新拉住我的手。 “鸣鸣知道这儿是哪儿吗?为什么会变成这副模样呢?” 小鹿鸣抬头看了看我,眼神飘忽不定,好像是下不了决心要不要说。 半晌,我都要放弃的时候,忽然听到小鹿鸣开了口,“这儿是烈焰城,小姐姐也能看出来,这里是被坏火火烧掉的。” 烈焰城。 我心神一震,暗自骇然。 烈焰城我一直有所耳闻,不过因为大陆的版图上没有这个城池,我便以为那和山海经那些一样,不过就是个传说。 但看样子,烈焰城不仅存在,还是鹿鸣的故乡? 烈焰城名声最响的,是烈焰城里的都是烈焰一族,烈焰一族有一个独一无二的天赋——控火,控的还是世间最烈最纯的火。 鹿鸣是烈焰一族的? 那她怎么沦落到外界去了,莫非……这〔境〕里的事情是真实发生过的? “花花……”我听到小鹿鸣的声音又带了哭腔。 花? 我看向小鹿鸣所在的地方,她蹲在地上,身前是大簇大簇枯黄的花,想来这便是烈焰一族的族花,红掌。 红掌常态是橙红色或猩红色,可常年开花不断,且这边火势没有蔓延过来,现在怎么会这样枯黄? 我忽然想到什么,放眼望去,整个烈焰城,还有许许多多红掌,遍布在各处,只是全已枯黄。 我心里咯噔一声,忽然想到了一种可能。 莫非烈焰一族已经灭亡了? 灭族的罪魁祸首 小鹿鸣兴许是和我想到了一块儿去,她年纪尚小,这一下子就慌神了,只能无助的看向我。 “没事。” 我说道,只是这话说出来,自己都一阵心虚。 “鸣鸣不是要找爹娘吗?” 小鹿鸣孩子心性,注意力一下子就不放在红掌上了,“小姐姐说火火可以帮鸣鸣找到爹爹和娘亲,那鸣鸣该怎么做呢?” 这……我怎么会知道…… 在小鹿鸣面前却也不能露了怯,我只好摆出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鸣鸣,你要……用心去感受!” 小鹿鸣似懂非懂的闭上了眼睛,不消一会,她睁开眼,眸子里盛满了惊喜,望着我时,脸上的崇拜之色愈加浓郁了。 “小姐姐好棒!刚才感觉心底有一个声音,一直在对鸣鸣喊着,到那儿去!到那儿去!那儿是不是就能找到爹爹和娘亲?” 我又是一阵心虚,进了鹿鸣的〔境〕之后,我竟是处处受到了小鹿鸣的掣肘,这个滋味儿,还真是不好受,等我出去了,我要待鹿鸣好点儿。 ——我到底为何会对鹿鸣毫不排斥甚至信任呢? “小姐姐,小姐姐。”小鹿鸣拽着我的手往一个方向走,那里瞧着像是鹿鸣的家。 越往那边走、越接近鹿鸣家,小鹿鸣就越高兴,到后面已蹦蹦跳跳起来,嘴里还嘟囔着:“原来爹爹娘亲是在家里等我呀,我就知道爹爹娘亲不会丢下鸣鸣的!” 只是还是让小鹿鸣难过了。 鹿鸣家更是萧条,那块本应挂在门户上的刻着“鹿府”两个字的牌匾已掉了一半,牌匾整块几乎要烧焦了,鹿府门口还堆砌着一些焦木,鹿府,也没有躲过那场火。 “爹爹、娘亲!” 小鹿鸣喊道,伸出双手往里面跑去。 我连忙跟了上去。 鹿府里面更是破落,几乎没有完好无损的地方。 小鹿鸣一直跑到最深处才停了下来,这儿,剩了一堆堆木炭,看堆砌的位置,本应该是一个房间。 我正欲要说些什么,鹿鸣的声音忽然响起,那个鹿鸣,是那个长大了的鹿鸣的声音—— “鹿鸣,是你害死了爹娘。” “你要记住,是你害死了爹娘。” “爹娘因你而死。” “上万族人也因你而死。” “你怎么能忘记?” “鹿鸣,你怎么能忘记?” 这几句话重复在〔境〕中响着,小鹿鸣的眼中蓄满了泪水,一边用那稚嫩的声音喊着:“没有!不是鸣鸣!不是鸣鸣!鸣鸣没有害爹娘!鸣鸣也没有害叔叔和姨们!鸣鸣是好鸣鸣!” “是你的火!” “你不该活在这世上!” “鹿鸣你为什么不去死?” “你为什么不去死!!” “要不是你力量失控,要不是你自以为是,要不是你不听爹爹的话拒绝封印,要不是你!烈焰城怎么会被业火吞噬!爹娘又怎么会……” “鹿鸣,你还有什么脸活下来?” “你是烈焰一族的罪人,你应该为此付出死的代价!” 那个声音越来越狰狞。 “你没有活着的必要,鹿鸣,死去吧,死去,就可以见到爹爹和娘亲了。” 一会却又循循善诱起来。 小鹿鸣的声音已经嘶哑,眼睛也开始肿了,她不再反驳,脸上出现了死志。 那些话都是事实。 烈焰一族,因鹿鸣而灭。 “鸣鸣。” 我蹲下身来摸了摸她的头,“要好好的活着噢,虽然见不到爹爹和娘亲,但是他们会一直悄悄地陪着鸣鸣保护鸣鸣的!要是鸣鸣放弃了,爹爹和娘亲会很难过,鸣鸣想要他们难过吗?” “而且,鸣鸣不会孤独的。以后啊,鸣鸣会看到很多很有意思的东西,会交到很好很好的朋友,会有很爱很爱鸣鸣的家人。” “其实啊,爹爹和娘亲都没有怪鸣鸣,叔叔伯伯他们也不怪鸣鸣,鸣鸣要是开开心心的,他们在另一个地方也会很开心的,知道吗,鸣鸣?” 小鹿鸣回了神,抽泣的拉住我的袖子,“小姐姐,小姐姐会离开鸣鸣吗?” 与鹿鸣有个约定 “小姐姐可能不能一直陪着你,因为鸣鸣要自己努力成长起来,鸣鸣要自己找到小姐姐,小姐姐会一直等着鸣鸣的。”我愣了一下才对小鹿鸣这么说。 “好!说好了!小姐姐要一直等鸣鸣!” 这话一出,整个〔境〕的被火烧灼的红色褪去,小鹿鸣也就那样消失在我眼前。 下一秒,我睁开眼,收回手后发现鹿鸣也有了动静。 广场上的人三三两两的站着,看样子,倒是我们醒的最晚。 鹿鸣转过身来,眼神复杂的瞥了我一眼,没有过来说话,一个人走到了角落。 “咳咳。”魏何晏的声音盖掉那些窃窃私语的声音,整个广场寂静下来。 “接下来宣布名次,前十晋级。其余人可自去神殿测试天赋。” “第一名,鹿鸣。” “第二名,沈又。” “第三名,……” “本公主不服!”宁双双跋扈的打断了魏何晏,指着我,眼里仿佛有两团怒火,“这个女人凭什么第二名?她离开了自己的位置,这是违规!” “那依宁公主之见,该当如何?”魏何晏极有耐心的问。 宁双双一喜,立马说道,“依本公主之见,这个女人和那个什么鹿鸣应该取消参赛资格,再加上她们的行为等同于犯了欺君之罪,应处死!” 这个无脑的女人。 “哦?那按宁公主的意思,让她们这么做的人又当如何?”齐皇一边把玩着一个精致的酒杯,一边问道,话里倒听不出喜怒。 “当然也是处死!”宁双双不经大脑的话脱口而出。 话音刚落,一个酒杯就摔在了她身上。 “那个人,是朕!” 宁双双吓的立马跪倒在地,颤颤巍巍的不敢抬头,可又不甘心,只颤抖着问:“这可算不上公平公正了?传了出去,怕是不好听吧?” 她竟在这种时候还威胁齐皇,真是蠢。 齐皇的脸色果然又暗沉不少,不过也没有发作,只是朝魏何晏招了招手。 魏何晏立马接话说道,“宁公主误会了,宁公主应当了解,方才是通过一些手段令各自进入了各自的〔境〕中,而以你们现在的水平,只能体验这个〔境〕,但沈小姐却进入了悟,这本就不可相提并论,更何况,即便沈小姐进入了悟,也没有让沈小姐直接晋级,而是让她进入别人的〔境〕,〔境〕会排斥异己,再加上,因为沈小姐的加入,鹿小姐的〔境〕出现了心魔,而她们……战胜了心魔。 “要论公平公正的话,那宁公主是否要体验一下?” 宁双双支支吾吾的说不出话来,只好轻哼一声缩到角落去。 名次宣布之后,鹿鸣才迈着小碎步走到我面前,嘤咛道:“小姐姐……” 我一时没有听清,却也不在意,朝她笑了笑,顺手摸了摸她的头。 鹿鸣身体一僵,这才抬头看我,眼睛里、脸上竟都是害怕。 “你就当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 我以为这人儿是在意她的〔境〕中的事情。 我的话一出,她脸上的害怕倒是消失了,看上去……好像有点生气……? “为何生气?” 我问她。 鹿鸣一字一字的说:“小,姐姐,是,认,为,那,些,事,情是,假,的,吗?” 不等我说话,她又接着说道:“小姐姐就是那个我要找的人,小姐姐到现在还不明白?小姐姐在〔境〕中救了小时候的我,才有了现在的我,小姐姐身上有我的味道,才会信任我,小姐姐还不明白?” 原来是这样啊。 〔境〕不是幻境,我是真的和小鹿鸣经历过一些事情。 我也是真的和鹿鸣有个约定。 世人见之皆心喜 第二场考核是在三天后。 那天与我坦白之后,鹿鸣开始与我寸步不离,比意鱼还跟的紧。 罗带几天没见着我,三天后见到他的时候,偶尔对视一眼,我就被铺天盖地的哀怨淹没了。 我没有找到机会与他搭话,因为第二场考核立马就开始了。 第二场考核名为“入世”,给众人一个月的时间,在世间混迹,可以合作,但不能借助地位背景的力量,一个月后,成就越高成绩越好。 看似公平,但规则上有很多漏洞。 像宁双双,即使她不借助公主的身份,但知道她身份并且想巴结她的大有人在。 宁双双也想到了这一点,笑的像是一只开屏的孔雀,大摇大摆的朝我走来。 离我还有几步路时,鹿鸣挡在我身前,目光炯炯。 宁双双嫌恶的开口:“走开,你这个乡巴佬。” 鹿鸣不让,语气平静的应道:“公主不必再往前了,有什么话就在那里说吧。” 宁双双脸都青了,碍于还有许多人在场倒是没做什么,只朝我放狠话:“沈又,你输定了!就算你用那些伎俩淘汰了朱玥又怎么样?你还是要被本公主踩在脚底下。” “抱歉。” 鹿鸣开口。 “小姐姐不会输。” 她顿了顿,看了我一眼,语气更加肯定,“小姐姐一定会赢。” 宁双双怒视着鹿鸣,“贱民!这里没你说话的份!本公主早就调查过你了!你曾以乞讨为生,是个贱民,你有什么资格与本公主说话?你有什么资格说沈又会赢?” 鹿鸣仍然很平静,从〔境〕里脱离后,她好像变了许多。 她只是看着我,看到诸人都有点不耐烦的时候,她才轻轻的开口说道,“世人见之皆心喜。” 宁双双眉毛一挑,欲要说话,可好像想到了什么似的又把话咽了下去,径直离开了。 鹿鸣见她离开,走过来拉住我的手,与我一道往外走。 走了好一会,我终于受不住这个安静,往常的鹿鸣活泼的很,今天的她…… “鹿鸣。” 我看向她,准备说点什么,却看到了她紧抿着的唇。 算了算了。 都是祖宗。 我在心底里叹了口气不打算搭话了。 “小姐姐这般好。” 鹿鸣忽然开口,“我很担心,很担心很担心。” 我怎么就好了? 莫不是鹿鸣那句“世人见之皆心喜”把自己也给说服了? 我有点哭笑不得,想摸摸她的头与她讲道理。 她却灵活的避开了我的手,半嗔半怒的说道,“小姐姐总把我当小孩子,这样我怎么替小姐姐分忧。” 不用的,我哪有什么忧。 我这么想着,面对鹿鸣认真的眼神却说不出来。 “鹿鸣想给我分忧的话,那…给我解惑好不好?”我斟酌着问,其实也没什么惑,但这样的鹿鸣我招架不住。 “好!” 鹿鸣的眼睛一亮。 “鹿鸣为何说我‘世人见之皆心喜’呢?” “小姐姐是最好的!”鹿鸣不假思索的脱口而出。 而后才想了想,说道,“这是小姐姐的魅力,也有可能是小姐姐的天赋。” 天赋……? 江南莲叶何田田 我不敢深究,而且鹿鸣怕是也讲不出个所以然来。 从今日开始,为期一个月内,要拿出成绩来。 这个其实颇令我苦恼,本来这一局,若是想,轻轻松松就能被淘汰的,偏生鹿鸣说了那些“一定会赢”的话,我若输了,岂不是叫鹿鸣脸上无光? 鹿鸣不知道我内心的纠结,她还在兴冲冲的道:“关于做什么小姐姐有什么想法吗?” “先去江南吧。” 我叹了口气。 “咦?为何去江南?这里离江南路途遥远,光是在路上就要花许多时间,小姐姐怎么做出了这个决定?” “江南可采莲,莲叶何田田。”我吟了一句诗,没管鹿鸣懂不懂,吩咐意鱼去安排行程。 不过鹿鸣说的确实有道理,此去江南,坐马车至少要近十天,若是走水路,没有那些弯弯绕绕曲曲折折可能快些,但也要三四天。 时间是没办法的了,只能看看别的法子。 我想到这的时候,不知怎的,脑子里忽然想起了魏何晏那扇子上的字——既然想起了,不如去他那里走一趟。 见到魏何晏的时候,他正坐在书桌前,双腿交叉架在桌上,好看的流金靴鞋底没有丝毫尘土,主人悠哉悠哉的倚在座上,轻轻的摇着一把折扇,眉眼流转间尽是风情。 “哟~” 魏何晏率先出声,往我身后看了看,“今日意鱼没来?换这个小美人儿了?” “嗯。”我自顾自的坐下。 魏何晏确定意鱼没来之后,整个人就飘飘然了:“小阿减今日怎的来了?是要来投怀送抱吗?” 我知道魏何晏的脾性,也不理他。倒是鹿鸣,不知打哪儿抽出一柄剑,一下子就横在了魏何晏的颈间。 这个场面有点似曾相识。 魏何晏合扇,用扇子戳了戳剑,鹿鸣无动于衷。 “啧。” 魏何晏对我说,“怎么你身边的美人儿脾气都那么火爆。”接着又转向鹿鸣说道,“美人儿放下剑,咱们好好说话。” 鹿鸣看向我,待我点点头后,她才收剑入鞘重新坐下。 “你扇子上的那“广告位招聘”几字是什么意思?” 听到我这么问,魏何晏明显一愣,而后笑了笑说:“你怎么留意起这个来了。这个的意思是,若什么想宣传可以找我,我写上去,以我的知名度,一下子就能让那写的东西火爆。” 看我仍是疑惑,魏何晏又解释道,“就是我帮你推荐你想让所有人都知道的东西。” “第二关,你觉得我该做什么?” “我的大小姐,我可是总考官,你这算作弊的。”魏何晏大呼头疼。 “规则上没有说不能贿赂总考官。” “……” “你真要我说?”魏何晏正了正脸色。 我点头。 “开青楼如何?” 开青楼需要极大的人力和财力,不能借助地位背景,想开青楼实在是难。 但是青楼……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你竟然真的在想开青楼,我的沈大小姐,你可是一名尚在闺中的女子!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魏何晏捧腹大笑。 鹿鸣忍了忍,没有拔剑。 我却极烦他那句“你可是女子”,不由的便想争这口气,“女子又如何?我便开青楼给魏大人您看看,魏大人您给我瞧好了。我若做成了,希望魏大人能帮上一二。” “咱这青楼名儿就唤连夜楼,回头我给魏大人您捎个信,你这扇上的字怕是要改一改了。” 末了,我睨他一眼离开了他的府邸。 屋漏偏逢连夜雨 决定了要开青楼,我便着手开始准备了。 意鱼想的周到,租下了一艘快船,抵达江南的时候,是三天后,一下船,鹿鸣就气呼呼的跟我说:“小姐姐大屁眼子!也是我傻!小姐姐随口说的一句‘江南可采莲,莲叶何田田’我竟当了真,没想起来现在是冬天。” 鹿鸣没有机会感觉寒冷,因为她体内的火。对她来说,自然就没什么四季之分。 在来的路上,我已想好了怎么得这开青楼的第一笔钱。 江南地大物博,我们来的城池名叫晟城,在江南一带最为繁华,更是因为,这里是举办巾帼赛的决赛城池。 所谓巾帼赛,便是只准年龄至少及笄至多花信之年的闺中女子参加的比赛,分为好几个区,正巧不巧,有一位熟人进了决赛,最后的胜者十成都是她。 寻到她住处的时候,我着实惊了一下,她住在城主府对面的一座不起眼的房子里,只有两间房,房间都没有房门,只有一道珠帘略微遮挡。 “夜姐姐在这里可舒坦?” “还不错。” 人儿掀开珠帘,朝我微微一笑。 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我书读的不多,但这话我用在夜姐姐身上再合适不过。 夜姐姐目光停留在鹿鸣身上,温温和和的说:“小女子名叫连夜,算是阿减的半个姐姐,阁下是?” “连夜是哪个连夜?接天莲叶无穷碧的那个莲叶还是屋漏偏逢连夜雨的连夜?”鹿鸣惊讶出声。 “连夜楼的连夜。” 我答道。 之前鹿鸣以为我是取了莲叶的谐音,却不知道我那时便有了打算,这时反应过来,闷闷不乐的朝我说:“为何不叫鹿鸣楼?鹿鸣宫、鹿鸣台、鹿鸣殿、鹿鸣院都可以的。” 连夜“噗嗤”一笑,“鹿鸣妹妹真是可爱,以后会有机会的。阿星,泡茶。” 阿星名叫连星,是自小就伺候在连夜左右的丫鬟。 “之前我与夜姐姐通过信了,夜姐姐觉得我的法子如何?” “虽信上说阿减这个法子是与魏何晏赌气,但我可不信。阿减聪明的紧,又懂事。这个法子自然最好。现在,”连夜说到这顿了顿,瞥了鹿鸣一眼,“阿减身边又有了这可靠的朋友,不仅是我,公子也会更放心的。” 公子指的是我的兄长沈先,兄长在年纪尚小时救下了连夜奴仆,自那时起,连夜便成了我沈家的人。 连夜不反对自然是最好的。 只是开青楼无论如何都有损一名女子的名誉,我倒不在意,但不能把连夜搭进去。 连夜却仿佛知道我在想什么,笑着点了点我的额头,“你呀,小小年纪想那么多作甚?你夜姐姐的本领你还不相信?我手下还是有一些能人的,我只会居于幕后,不过这钱要怎么得,阿减怎么看?” 说到这个,我朝连夜眨了眨眼,“法子倒是有了。就是要借夜姐姐的盛名一用。” 听到这话意鱼才上前来,拿出几张图纸摊在桌上。 连夜看了一眼,就再也挪不开眼了,像是瞬间被吸走了心神,好半天才磕磕绊绊的说:“阿减,这是?” 在来的路上,我想了很多法子,最后才画出了这些。 “是小妹想的一些衣饰,不过都是空想。还要夜姐姐多照看照看。” 连夜闻言苦笑一声,“阿减哪里还需要我照看?就是一些地方可以再细化一下,阿减若不介意,今晚就和夜姐姐和衣而睡,我们一起看看?” “好。”我刚应声,就看到鹿鸣颇为怨怼的眼神。 华亭鹤唳讵可闻 从连夜房里出来的时候,天已大亮,我与连夜几乎彻夜未眠,但现在对视一眼,都看到了精神奕奕的对方。 “我这就去让人加急打造一套出来,一定赶在巾帼赛大宴前,阿减好生歇着吧,等歇好了,可一道去看看〔鹿鸣阁〕选在哪里好。” 连夜言笑晏晏的离去了。 鹿鸣阁是昨天定下来要开的一个卖衣服首饰的铺子,也是命名成了这样,鹿鸣昨日才没坚持留下来,这一点我一直想不通,这么久与我形影不离,难道是生怕我跑了不成? 巾帼赛设有巾帼榜,巾帼赛大宴便是宴请榜上的人。巾帼赛的参赛要求并不算高,而若入了巾帼榜,却有万千好处,是以参赛的女子十分多,上至皇族贵女,下至贫民贱奴,而要在这么多人中脱颖而出入那巾帼榜,自然是难上加难。 因此,榜上有名的无一例外是个中好手。 举行大宴便是抱有一些目的。 巾帼赛大宴是在三天后。 好些达官贵人会前来,其实这巾帼宴就是用来给他们搭桥牵线的。 而连夜作为榜首,在宴中就是众矢之的。 鹿鸣阁也已经选好了地儿,只等造势。 若是连夜那日所穿所戴皆是出自鹿鸣阁,何愁鹿鸣阁不客似云来? 鹿鸣被我打发去了筹备鹿鸣阁的开张事宜,我则是扮成连夜的婢女同去赴宴。 初步做出来的衣饰并不多,只有一套藏青祥云流仙裙,一套鹤立祥云银饰。 单看这些,只会觉得好看,但仍是死物,并不让人有多惊艳。连夜穿戴上之后,惊为天人。 连夜果真是个妙人儿。 巾帼晏的地点在晟城最负盛名的盛园。 此前我并未来过。 盛园并不如何出众,它的盛名是从上一任城主在位时开始流传的,据说,心诚者,入盛园,得姻缘。 我与连夜来的稍晚,园子里已来了许多人,一看到连夜,嘈杂的声音瞬间熄灭。 “神……神女…!” 有人惊道。 “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还有文绉绉的书生竟是不要了平日里那些礼,就这么开口。 还有许多女子,朝连夜看过来,一下子就抓住了男人没关注的地方:“那衣裙……奴家不曾看过,这是哪个铺子的衣裳,竟这般好看!” “何止是衣裳,看那柄鹤簪,簪尾上的鹤像是活过来了!以前看鹤并不觉得好看,这……” 园子里一下子又吵闹起来,竟没人再关注连夜。 “夜姐姐向来万众瞩目,今儿个竟是被别的吸引走了,夜姐姐可不要记恨我呀。”我调笑道。 连夜戳了戳我的额头,好笑的开口,“你呀。目光放在我们鹿鸣阁的东西上,我自然是高兴的。” 此话一出。 园子里又静了下来,刚连夜的声音分明不大,他们却像是听了个彻底。 “鹿鸣阁?” “哪个鹿鸣阁?” “从未听说过这鹿鸣阁。” “连小姐,你的意思是,你这……都出自鹿鸣阁?”一人终于上前行了个礼问道。 连夜含笑点点头。 这下子,鹿鸣阁的名声算是打出去了。 何愁青丝配白衣 连夜被人围的水泄不通,有打听鹿鸣阁的,有求亲的,有想要结识的…… 我好不容易从人群里钻出来,园子的其他地方空了许多,只有三三两两的人站立着,小声的说着话。 “连夜的小婢女?” 声音忽然打我右上方传来,我惊的往后退了好几步,终于看见了他的脸。 长得倒是一表人才,只是笑的跟个老狐狸似的,好像每一秒都在算计人。 “自我介绍一下,你家连夜小姐是我……未过门的夫人。” 这人在说什么混话! 难道是特地跑来损坏我夜姐姐的声誉的? 我怒极,想喊吱吱揍他。 他下一秒却忽然正色:“小丫头。” 我被他正经起来颇有威严的脸震的有点说不出话来,而他显然也没想我说话:“我姓盛,盛园的那个盛,名叫盛意,你要是信我,我可以为你安排一门姻缘?” 感情那流言所说的,是他安排的? 我在心底嗤笑,面上却不露分毫,等他的下文:“我需要小丫头为我和你家小姐创造机会,我们的姻缘若成了……” 觊觎我夜姐姐的登徒子! 我不欲与他多说,快步走了,他在后面远远的喊了几句小丫头倒是没追上来。 我松了口气。 再抬头观察四周的时候,我已经深入盛园了,眼下是在一片竹林之中,分明是冬季,这竹林的竹子却苍翠欲滴,甚至还有一些新芽钻出了地面。 “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 清朗的声音忽然响起,像是从四面八方传来的,这声音倒是耳熟的很,是罗带。 我还在琢磨是不是我听错了的时候,罗带落在我身前,“我的小青梅,你怎的知道哥哥想与你在这竹林幽会?” 罗带着了一身素雅的白衣,墨发用一根白绸带束起,身上不见半点饰物,却是叫人心动。 “嗯?” 罗带又凑前了一点:“阿减莫不是被我迷住了?” 怎叫他给说对了。 我不认,支支吾吾的转移话题,“你,你今日,怎么……穿了一身白衣,还用……白绸带束发,这不是向来,向来晦气吗?” 罗带满不在乎:“我才是最大的神职者,我不说晦气,谁敢说我晦气。” 所谓神职者,就是指能与神沟通的人,像神婆、道士,都属于神职者,罗带其实就是一个厉害一点的道士。 “况且,”罗带顿了顿,朝我笑了笑,“此生如若不是你何愁青丝配白衣?” 我被他的笑晃花了眼,一时想不到这句诗的意义,只好问他:“你怎么在这儿?” “和我的小青梅幽会。” 罗带说完,又补了一句。 “这里不是盛园嘛,都说,心诚者,入盛园,得姻缘。我出现在这儿,当然是为了阿减的姻缘不被别人得了去,更是因为,像我这么诚的心,肯定生生世世都是阿减的姻缘,我自要来守着的。” 罗带其实也只来得及与我说几句话,便要离去了,仿佛整个国家的担子都在他身上,可他明明只是一个稍微厉害一点的道士。 可能是担心自己所在的国家落在一个道士手里不能被好好的治理吧。 我想了想我心底的不悦,觉得应是如此。 “小心盛意。” 罗带临走前跟我说。 车如流水马如龙 鹿鸣阁开张。 连夜言笑晏晏的站在铺子前头,倒也不说话,一干事务都交给了鹿鸣,再有鹿鸣处理不了的,她才会出面解决。 连夜那样在宴上大放光彩,带来的效果着实不差。 我站在二楼窗户旁往外望去,这条街密密麻麻的都是人,还不停的有人闻讯赶来。 人实在是太多,那些贵人们的车架竟是到不了铺子前头来,只好远远的就下了马车,和她们平日里最瞧不起的人拥挤。 我没有再看。 这甩手掌柜当的实在是舒服。 其实若只是为了赢第二场,我大可不必再开连夜楼,光是鹿鸣阁应已足够,不过开连夜楼,并非是被魏何晏所激,一时兴起,而是早就有这个想法。 早先有这个想法的是连夜,不过她不敢去做罢了。 “城主府特来恭贺——” 楼下忽然一阵喧闹,一声极大的喊话传了上来。 紧接着,一个声音响起:“城主府盛意,特来恭贺,奉上白雀吊坠一对、和田暖玉一对,白银三千两。” 盛意? 我推开窗,果然看到盛意带着那个老狐狸似的笑容一步步朝连夜走去,城主府的护卫则是拦住了其余人等,硬是给盛意腾出来一条路。 “城主亲自送礼?小女子受宠若惊,只是这礼,小女子不能收。”连夜微微屈膝施了一礼,脸上不悲不喜,“盛城主素来不是个霸道专横的人,还望城主好好的约束手下莫要伤了我的客人。” 盛意还是笑着,对连夜的话似乎浑不在意,只挥了挥手让手下把礼放下,带着自己的人很快就散去了。 他这走一趟,难不成只为了露这么个脸?我猜不透盛意这个人,也不懂他看上连夜什么——这种男子多半不会是因为美貌、才情一类的吧?但若是其他……明面上来说,连夜也没有什么值得他如此拉拢甚至求娶的地位背景。 盛意的出现没有对连夜产生任何影响,她倒不站在外面了,进了鹿鸣阁,又将事情挨个儿吩咐好,上楼来见我。 “这么放心鹿鸣?” 我听到此话,眨了眨眼,意味深长的说道:“因为她与我有着极深的羁绊,自然是放心的。” 连夜听着此话,无奈的笑了笑,刚要开口,却又像是想起了什么,看了看四周才压低声音说:“公子会过来吗?” 之前哥哥说过他就要交接去王城上任了,没几日便会赶上我,但我到现在也没有听到消息。 怕是家中有事绊住了。 “他应是还在南庚城,等鹿鸣阁步入正轨,再与你规划好连夜楼的事情,我就回去看看,若是无事,定哄他来见你。” 说到后面,我已是在打趣连夜了。 别人兴许看不出来,但我与连夜算是亲近的,在她被哥哥所救之后,便对哥哥芳心暗许了。哥哥那个木疙瘩,自己对连夜有感觉还浑然不知,只当自己多了个妹妹呢。 连夜被我说的俏脸一红,却又说不得我,只狠狠的瞪了我一眼,在我看来那一眼似嗔似娇,真真是风情万种,不由得又在心底暗叹哥哥有福。 而另一边,鹿鸣却遇到了麻烦。 好白一朵白莲花 “你们这是无理取闹!” 楼下有侍女羞愤的声音响起。 现今在鹿鸣阁的,侍女或是管事的都是连夜精挑细选送来的,这般失态,怕是发生了比较麻烦的事情。 “本小姐便是无理取闹,你待如何?况且,本小姐如何是无理取闹?本小姐说的话,句句属实,而你们呢?诓骗众人!怕是连小姐也是被你们这群卑贱的下人所骗,不然这鹿鸣阁怎的这般不堪?”有一个娇纵的声音响起。 我和连夜对视一眼,悄悄的走到楼梯口。 厅内极明显的是一位贵家小姐打扮的人儿,手里拿着一根鞭子,眉眼张扬的很。 有一位侍女却眼睛都红了,脸上还有一个极为清晰的掌印。 鹿鸣在侍女旁顺了顺她的背安抚了一下,这才抬眼看那位小姐。 “不出在下所料的话,阁下应该是镇南大将军花臣的女儿花予花大小姐?花大小姐说鹿鸣阁不堪,不知何出此言?” 花予嗤笑一声,手一挥,鞭子抽在地上,在上面留下一道痕迹。 “诓骗世人,以假乱真。不是不堪?作为侍女,不毕恭毕敬就算了,竟出言辱我等,有这样侍女的鹿鸣阁,不是不堪?” 鹿鸣本就是个火爆脾气,到现今我瞧她已是要冒火了,我还没说话,连夜轻轻咳了一声,见众人都看向她,这才出声:“花小姐说我鹿鸣阁诓骗世人,以假乱真,是怎么回事?” 花予却是一愣,一下子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方才看她言之凿凿,没想到她也不清楚发生了什么? “阿雪你来说。” 花予拧了拧眉,把身后的女子让了出来。 那名女子一袭白衣,发间只簪着一朵白花,手里还拿着帕子抵在鼻前,窄肩微微颤抖着,像是在抽泣。 这个叫花雪的女子我倒有所耳闻,是花予捡回家去的“姐姐”,却一直一直管花予叫姐姐,只因她生的叫人怜惜,身世又苦,故而被封了个怜仙子的称号,据说是这晟城三大美人之一。 瞧着这花雪就不简单,在我鹿鸣阁开张之日一副哭丧的打扮上门,活该侍女不给好脸色,回头问问是哪个侍女,我得好好赏赏,她这白衣,穿着还没罗带万分之一有仙气,只叫人心烦。 “我……我……姐姐……没事的……姐姐还是不要计较了……无非是被顶撞了几句,我不会放在心上的。兴许……兴许是因为,以往侍奉的都是更尊贵的人,头一回做这种事……姐姐你就不要与那小妹妹计较了。” 花雪抽噎着把话说完。 花予不解的看了她一眼:“方才跑过来喊委屈的可是你。” 花雪一愣,支支吾吾的说不出话来。 花予却没有多想,气势一摆,道:“既然你们这侍女顶撞了阿雪,就是顶撞了我,连小姐看,该如何?” 冤大头。 我暗道一声,看那个侍女捂着脸在角落掉眼泪,无端的生起一股怒气来。 连夜的人我相信,绝不会无缘无故顶撞人。 那白莲花究竟是何居心? 连夜没有理花雪,诸人都知,花雪身份卑贱,只是靠着花予作威作福,而且看花予这样子,八成是被花雪哄骗。 “我只想知道阁下所说的,诓骗世人,以假乱真。” 这话一出,花雪抹泪的动作一停,眼神不由自主的飘向花予。 安能以身之察察 花予一挑眉,像是没想到连夜会先处理这件关乎到鹿鸣阁的事:“那日在巾帼宴上,连大小姐多穿的,今日在这鹿鸣阁也有一套相仿的,但这鹿鸣阁打着连大小姐的名号,却卖的是假货。这如何不是诓骗世人?” “假货?”连夜眸子一转,看向堂内那套衣裙。 那套衣裙无论是色泽、样式还是质地都与自己穿的那套一模一样,要非说有什么不同,便是尺寸了,只是,这套兴许大点儿、兴许小点儿,又有什么碍事的?同一套衣裙自有其他尺寸的。 “连夜眼拙,瞧不出这是假货,依花小姐的眼光,可觉得,这是假的?” 花予自然不觉得,她甚至不清楚事情经过,她也不曾见过巾帼宴上连夜的亮相,她只是刚从外地赶回来,就被花雪拉来为她撑腰。 “这一套分明就与连夜姑娘那日穿的不同。” 花雪弱弱的开口。 “既然这样,我那日穿的就在楼上,我分别试穿给诸位看如何?”连夜不紧不慢的说,人群为此喧哗起来,那日巾帼宴连夜的风姿被传的神乎其神,他们这些平民小百姓可还没见过呢。 花雪看上去仍面不改色:“不……不必如此,雪儿受得算不得委屈,不需如此大张旗鼓……何况连夜姐姐是这鹿鸣阁的人,就算做了些什么也不足为奇,还是不要这样了。” “那你试不就成了?”鹿鸣皱着眉,她脾气已收敛许多,我看她眼底的煞气已经快控制不住要跑出来了。 花雪似是被鹿鸣这语气吓着了,身子一个瑟缩,又好像意识到了不妥,强迫自己站好,而后在花予的耳边轻声说了什么。 花予看向那衣裙,说:“花雪是我的人。安能以身之察察?” 这话我可明白的很,大概意思是怎么能亲自去沾染那些不干净的东西呢? 话里话外都在说我鹿鸣阁。 且不说这花予,那花雪还真是有一身好本事,怎的不成了天命之女的候选人,让我稍微有意思些呢? “既如此,你说该如何?” “我……” 花予一副要说出“我来”的样子,幸而是被她身后一个侍女拉了拉衣角,止住了话头,我分明看到花雪眼中划过一丝遗憾。 是了,刚说完花雪“安能以身之察察”,现在却又打算自己上场,这不是间接表现自己没有花雪尊贵? 还好花予也不算笨的,紧接着眸子一转:“我看,不如就随便找个试穿好了。” 那句“安能以身之察察”还真是容易得罪人啊,而花予又不是知书达理的性子,想来这话是花雪教她的。 人群果然一阵骚动。 那名之前拉住了花予的侍女凌厉的看向花雪:“花雪,你告诉大小姐你‘安能以身之察察’,你是何居心?你不过是一位捡来的跟在大小姐身边的人,你有何资格说‘安能以身之察察’?” “诶?”花予不解的看向那位侍女,“青夭,怎么这样说阿雪?” 但那青夭的话说出去了,自然就不会有人对花予不满了,只会觉得花雪着实有心机。 花家,可真有意思。 凡事有果必有因 花雪心机虽有,却斗不过青夭,现在这样,她竟是一下子就慌了,不知该说些什么好。 “刚刚……刚刚这位小姐就已经试穿过那衣裙了。”侍女捂着脸支支吾吾的开口,“是她穿上之后,比不上连夜小姐,然后这位小姐就硬说这是假货……” …… 竟是这样。 藏青色哪里是花雪这样的小女子驾驭得住的?这又与衣裳无关。 好比凤袍,金光闪闪,若是给一个平民百姓穿了,定然艳俗无比,可要是穿在千金小姐出身的皇后身上,那就是风华绝代。 青夭一下子就明白了,这花雪,不过就是比不上连夜,恼羞成怒之下硬说这个是假货,也就自家大小姐,没有什么心计,还信着这花雪。周围的百姓也并非是傻子,经这么一遭,看花雪的眼神都变了几分。 花雪的眼泪啪嗒啪嗒的往下掉,无助的看向人群里的那些大老爷们。 花雪有“怜仙子”之称,她的眼泪没多少男人抵挡得住,就这么一会,有个男人就要出声,“怜仙子绝不是……” 话还未说完,他身旁的友人用力的拉了拉他的手,低声对他说:“你这意思,难不成是连夜姑娘错了?” “我……”那人顿时说不出话来。 花雪见状,眼中划过一抹狠厉,眼泪也没收住,只是颤颤巍巍的微蹲身子施了一礼,“看来无人信我,既如此,那花雪也无颜见各位了。” 话音刚落,也不知她哪来的力气,推开围在身后的人,冲了出去。 青夭不理会这一出,但花雪终究冠着花家的姓,就算她不喜花雪,该做的还是要做。 青夭从怀里掏出一沓纸,递给连夜,“这里是一些地契,稍表我们的歉意,连夜姑娘不要与我家大小姐计较,花雪不过是一婢子,若再犯,便随连夜姑娘惩治,不需告诉我等了。大小姐心善,不适合处理这种事。奴婢相信,连夜姑娘有能力处理好。” 有句话叫瞌睡了就有人送枕头,我可算是体会到这感觉了,要开铺子和青楼的话,地契是最重要的。 人群散去之后,连夜将那一沓地契交到我手上,一一与我说:“一般人是不会出门的时候还带着这些东西的。我方才看过了,这些地儿虽算不得顶尖,却也不差了,其中有几个甚至所在的位置特别合适,更重要的是,没有局限在这个城池中。” “花雪犯了那样的错,倒不至于拿出这些来赔偿。依我之见,花家那位倒是早就让青夭准备好了,即使没有今天这一出,她也会把这些给我们。” “花雪这么一闹,倒是给了青夭一个顺水推舟的借口。” “更重要的是...” 连夜严肃的看着我,“只是我的话,他们完全不必这般拉好关系,看来是相中你了。” 相中我? 我好像没什么值得拉拢的地方。 我还想不通的时候,花予带着青夭再次登门,指明见我。 “我还以为你只是连夜身边的近侍。”这是花予见到我之后说的第一句话,话一出,她就懊恼的挠了挠头,别别扭扭的朝我施礼,“沈姑娘莫怪,我是见你现在的气质完全与我之前所知的不一样……” 花予这样违背自己的喜好,文绉绉的说话,脸上阴沉沉的。 但又好像碍于青夭也在,只好不情不愿的做个“大家闺秀”。 倒是像极了鹿鸣。 “我不喜欢这些繁文缛节,你们坐下叭,有什么事?” 花予听到我的话,眸子都亮了几分,也不去偷瞄青夭了,几步走到我身旁坐下,“我是来和你做个交易的。” 一花独放不是春 “交易?” 花予倒也没听出我玩味的语气,只自顾自的说着:“爹爹告诉我阿雪,哦不,花雪,她一直在利用我,我从鹿鸣阁回去之后也进行了调查,我以后都不会与她做朋友了。” 这话题未免转的也太快了。 “青夭来的目的是代表我花家,与你们做交易,或者是合作。我本来是来走个场子的,但我现在改变了想法。” 花予停住了话,只目光灼灼的看着我。 “难不成是想和我做朋友?”不知怎的,我脱口而出这句话,看到花予小鸡啄米似的点着头,恨不得给自己两耳光。 花予是八岁稚童吗?做朋友这种话还时不时的挂在嘴边。 “还是直接说说你花家的来意吧。”我不再理花予,只看向青夭。 青夭倒也不含糊,开门见山的说道:“沈小姐可听过一句话?一花独放不是春,百花齐放春满园。” “其实我们完全相信沈小姐还有连夜姑娘的能力,你们也完全可能把整个江南地带甚至更远的地方‘吃’下,只是,沈小姐,木秀于林……” “风必摧之。” 我接道。 看来是来合作的。 “不过你们大可不必找我们不是吗?我们才刚起步,万一出了岔子,不怕血本无归?” 青夭听到我这饱含深意的话也只是温婉的笑了笑,“沈小姐就不要说笑了。别说你们不会出岔子,就是会出,我们也承受的起。” “况且,”青夭顿了顿,看了在一旁嘟着嘴的花予一眼,“我家小姐本来也是天命之女候选人。” “但是为了摆脱这个名号,将军他做了很多事情,现在与阁下合作,只是想给花家留一条后路。” “怎么个合作法?” 这才是我关注的地方,那些地契可以说是他们的探路石,现在登门说合作,估摸着是知道我和连夜的计划了。 青夭环顾了一下厅内道:“我半晌没有看到连夜姑娘,沈小姐自己就可以决定吗?” 这个问题倒是很关键。 我挑了挑眉没有回话,青夭也不在意,“沈小姐年纪看着尚小,这些事情还是不太好处理吧?” 一边找我合作一边不信任我? 这是试探还是……?不过既然都说我不太好处理了,那就让连夜来吧。 连夜与青夭谈了整整一个时辰。 “他们觉得是我,也觉得我比较熟悉,可以与我谋更多的利益,不知道这幕后的花将军,到底是怎么想的。”连夜朝我笑笑,在我身旁坐下,探头看了看我手边的稿子。 “你倒是没闲着,鹿鸣阁有你这位在,倒不用担心。” 那些稿子正是一些首饰的样式。 “我还担心我所想的他们接受不了呢。你们谈的如何?” “花将军为官,我们为商,虽自古官商不立,但花将军这官怕是没有多久了,花将军的势能让我们快速发展,花将军用我们的这儿,”连夜顿了顿,指了指头,“能给花家带来财富,还有后路。” “不过合作方式还有待商榷。” 我抬眼看她,连夜的眸子亮亮的,分明是有了主意。 “把青夭要过来如何?” 连夜脸上的笑渐渐扩大,轻轻点了点我的头,“知我者,阿减也。” 诉衷情与露虚意 花家。 “阿予。”花雪的眼泪啪嗒啪嗒的掉着,双手不安的绞在一起,脸色惨白。 花予背对着花雪,在心里一遍又一遍的告诉自己:她不好,她不好。不要心软,不要心软,不要心软。 “阿予,我不知道你听说了什么,但是,但是,我们可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啊,我什么心思,阿予应当知道才对。” “不知道。”花予冷硬的说。 “五岁那年,阿予在街上捡到我,对我关怀之至,那时我便觉得阿予是天底下最好的人。” “六岁那年,我被街上的小乞丐欺负,是阿予挡在了我身前。” “七岁那年,府里的下人欺负我,是阿予把那人赶出了府,并昭告天下花雪是花家的第二位小姐。” …… 花雪如歌如泣的说着往事,花予有些意动,她本就不是铁石心肠之人,花雪见状,眼泪掉的更厉害了,甚至“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阿予,我求求你,求求你告诉大家,我花雪不过是一介草民,我没有受过什么培养,我说不出安能以身之察察那种话,我不要做什么怜仙子,也不要做花家的小姐,阿予,我只想留在你身边。” “阿予还不明白吗?若我真的想害阿予,阿予怎么还能好端端的站在这里?若我真的对花家不忠,花家又怎会越来越好?” “阿予……我知道……花伯父不喜欢我,青夭姐姐也不喜欢我……可是,阿予去求求情好不好,花雪愿意为奴,只想留在阿予身边啊!” “阿予没有感觉到吗?青夭姐姐怎么在那时恰好拿出来地契了?分明……分明是早有准备……他们分明是想置我于死地啊,阿予是真的不明白还是装糊涂?难道这近十年的情分,阿予当真没放在心上?” “一直都放在心上!”花予忍不住说,话刚出口就后悔了,暗恨自己沉不住气。 花雪一喜,慢慢的挪过来捧住花予的手,“阿予此话当真?” 看着花雪微红的眼睛,花予点了点头。 花雪扬起笑,只是不知是牵动了哪里的伤口,又剧烈的咳嗽起来。 花予连忙起身轻轻的抚着花雪的背,又是责备又是急切的说:“你这是哪里不舒服?” “没……没什么……” 花雪缓了缓,眼神躲闪的说,“有阿予那句话就够了,花雪,花雪便是死也无憾了。” 死? 花予皱起眉,沉了脸,“有我在,谁敢要你死?” 花雪听到这话却像是受惊了,连忙躲开花予的手,“没有,没有人要我死,大小姐多想了,我……我先告退了。” 说完还把双手往身后藏。 花予起了疑心,趁花雪没有注意,猛的倾身掀起她的衣袖。 只见一双本洁白无暇的臂上,布满了鞭痕。 “谁弄得?” 花予的眼睛快要喷出火来。 “没……没有谁……是我自己摔倒了,手臂恰好摔在了一片荆棘上面才弄伤的。” 花雪这话刚落,旁边的婢子突然往地上一跪,哭哭啼啼的喊:“小姐,小姐你何必瞒着呢?那是……那分明是青夭打的啊!大小姐对你那么好,一定会为你做主的!” 顺水推舟花雪计 “闭嘴。”花雪连忙呵斥住自己的丫鬟,“这里哪儿有你说话的份儿?还不快退下!” 然后又转向花予,勉强笑着对她说,“你别听琴思瞎说。” “我们去找青夭。”花予定定的看了一会花雪,忽然说道,“琴思,扶好你小姐。” 花盛花将军只有花予的母亲一位结发妻,可惜天公不作美,花夫人去的早,府里也没有个管事的人,花盛便提拔了青夭,负责后院事务。 所以青夭有一处独立的院子。 来到院里的时候,不知青夭在做什么,院子里恰好站了一排又一排的下人,青夭一个个走过,时不时停下说些什么,眼神专注认真。 花予忽然有点迟疑,这样认真为花家做事的人会出手打花雪吗,甚至要她死? 花雪看到了花予的迟疑之色,连忙给了琴思一个眼神。 琴思会意,忽然大喊道,“大小姐来了,你们还不行礼?” 下人们一惊,慌慌忙忙的转身行礼,青夭这才看过来,看到花雪时,忍不住眯了眯眸子,暗道:还真是个沉不住气的主,果然不出连夜姑娘所料。 “大小姐。”青夭行礼,然后说,“大小姐来这,有何事?” 话是跟花予说的,青夭却盯着花雪,眼底藏着杀意。 花予没有说话,转过身去掀起花雪的袖子,露出那些伤痕。 “大小姐是来兴师问罪的?” 琴思迫不及待的回答道:“既然知道,你还不认错?你眼里还有没有大小姐?” 花雪连忙呵斥:“住口。这里哪有你说话的份儿!还不退下!” 可琴思那话说出来,便是花予心有犹疑,也不得不直面青夭,“这是你打的?” “是。” 青夭大大方方的承认,并不辩解什么。 “……为何?”花予不明白,难道真的像花雪所说的那样,她与爹爹,都只是一门心思要赶走花雪,他们只是容不下花雪这个毫无血缘关系的人? “青夭姐姐,青夭姐姐。” 花雪忽然扑过去扯住青夭的袄裙,哀声说道,“求求你,求求你,不要赶我走,我可以给你做牛做马,只求你让我留在大小姐身边报恩,求求你了。” 说完,还咚咚咚的磕了头,再抬头时额头已见血。 “你何德何能?”青夭不动声色,甚至没有看花雪一眼。 花雪的脸一下子白了。 院子里的下人也哗然。 花予的脸色更是不好看,“青夭,你莫要咄咄逼人。” “如果,如果青夭姐姐执意要我走,那我活着也没有意义了。”花雪惨然一笑,看向花予,“大小姐,你的恩,我来世再报。” 话毕,竟一头撞向院墙。 花予一急,手中甩出一条白绫,卷向花雪的腰间,紧接着手上一用力,把人儿扯入自己的怀里。 “大小姐为何救我?”花雪怔忡间,泪水又在眼眶里打转,“阿雪坏极了,阿雪不值得。” 花予的心也跟着抽痛,“阿雪没错,阿雪值得,阿雪要好好的活着,阿雪还要嫁个好人家,这些与我的约定,阿雪都不记得了吗?” “记得!我都记得!”花雪泪如泉涌,“可是,可是青夭姐姐……我知道了!我知道!一定是我不够诚心,我好好去求青夭姐姐!” 说着挣脱花予的白绫,一步步朝青夭走去。 “青夭姐姐……” 刚走到青夭的面前却看见青夭的手动了动,紧接着花雪无力的向后倒,胸口插着一柄匕首。 青夭离开入鹿鸣 “阿雪!”花予扑过去接住花雪的身体,一下子慌了神,还是琴思反应过来,大喊,“快!快叫大夫!” 一群人风风火火的喊来大夫将花雪抬进屋子里医治。 倒是只剩了青夭和花予。 “我一直很信任你。”花予开口说,“娘去的早,我也没有其他兄弟姐妹。你就像我的亲姐姐。你疼我护我宠我,之前下人说,你是要成为当家主母了。” “可我那时候不信。现在想来,也许你就奔着那去的。我你都容不下,又何况是花雪?” “青夭,你野心是很大,但也要搞清楚,谁才是这府里的主人!” “你去领些银子,今日便离开花家吧。若阿雪果真有异心,后果我自会一力承担,无需你操心。” 青夭张了张嘴,还是把到嘴边的解释的话咽了下去。 “好。” “小姐。”青夭顿了顿,“这是我最后一次叫你小姐。小姐什么都好,虽然不爱读书,也不爱女红,就爱舞刀弄枪,偏偏在这些方面又极有天赋,小姐优秀的紧,就是耳根子软了一些,听不得别人的谗言。” 说着青夭笑了起来。 “以后可要好好改,青夭以后没办法给你……还有花雪收拾烂摊子了,小姐要好好的,青夭……走了。” 花予盯着青夭的背影,有些不忍,可想到身后还没动静的屋子,终究什么都没说。 听完青夭平静的讲述完经过,虽然我们早有预料,也早就决定好要钻花雪的套了,可真没想到,花予会中花雪的计那么彻底。 “以后,好好待在鹿鸣阁吧。”我上前拍了拍青夭的肩。 我们不会在这里待太久,而青夭,就是管理鹿鸣阁最好的人选,但是为了掩某些人的耳目,又不能直接将青夭要过来,只好出此下策。 鹿鸣阁能给我们带来的,只是一些收益,其他人未必不能超越这个成就,尤其是宁双双,她那地位,哪怕是枯坐房中,也有大笔金银珠宝进账。 而且我们主要来此,是为了建立连夜楼,这当然不是因为这场考核一时兴起想到的,而是,有不得不这么做的理由。 我和连夜又回到她那小屋。 鹿鸣在厅里安坐,似乎已经等了许久,看听到我们拂帘的声音,才抬眼看我们,启唇道,“事办好了?” “你个小没良心的,这铺子可是起的你的名儿,你就一点儿都不关心?” 连夜打趣她。 鹿鸣连忙讨饶,“哪里是不关心,这不是相信两位姐姐嘛!更何况,姐姐那连夜楼可是要紧的多。” “那你可想到了什么法子?”我问鹿鸣,鹿鸣幼时便在市井闯荡,若是脑子不灵光,可是很难活到现在的。 “我想...”鹿鸣屈指敲着桌子,作沉思状,“我们既不想暴露连夜楼与我们的关系,与其大费周章的再去盘铺子重新开始,不如寻一家青楼,与那幕后主子好生沟通一番……” 我与连夜听到这法子皆是一喜。 连夜楼与鹿鸣阁若是都做大,那皇帝见了定然不喜,但如果,连夜楼的主人并“不是”我们,只是和我们有些往来…… 不过这城池中能开到现在的青楼,幕后应当都不简单,这可不太好办。 上穷碧落下黄泉 我们正苦恼的时候,正逢有人求见。 来人报的名字是“夏凰权”。 我倒是记得一句诗,叫“上穷碧落下黄泉”,好巧不巧,这城内,恰有一家青楼,名叫“上穷碧落”。 我们没让夏凰权进来,而是一道走了出去,这样的小屋,可容不下那尊大佛。 “夜夜!” 看到我们出来,夏凰权激动的冲连夜喊道,这人倒是生的不差,也是连夜的爱慕者,只是可惜,晚了一步,这一步,是数年。 喊完之后,夏凰权又有点儿手足无措,好像是没想到这么容易就见到了心心念念的连夜。 “夏公子有何贵干?”连夜不动声色。 “我……我……”夏凰权忽然灵光一闪,指向我们身后的屋子,“我想给你换个住处。” “不必了。” “夜夜,我只是,我只是……想给你更好的。”夏凰权脸上露出受伤的神色。 “这里很好。”连夜道,目光却望向了城主府。 这里与城主府守望,是连夜选择这里极重要的一个原因。 “那这样吧,”夏凰权想了想,看向我和鹿鸣,“你们这儿睡四位姑娘,想来有些拥挤,不如,夜夜的朋友去我那[上穷碧落]?” 听了这话,连夜似笑非笑的看着他,心里只道这人若不是傻便是缺根筋,“你那是什么地方,你比我更清楚才是,我怕我两位朋友有去无回。” 夏凰权却脸红了,颇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连连向我们赔礼道歉。 “我倒是想去[上穷碧落]看看。”我不慌不忙的出声,若这个夏凰权对连夜果真一片痴心,而[上穷碧落]也不会太差,倒可以与他合作,甚至是,将那[上穷碧落]收为己用。 [上穷碧落]坐落在晟城的中央大街,位置倒还行,只是生意十分平淡,只因对面落了一座红袖招,哪怕现在青天白日,也客似云来。 夏凰权尴尬的笑了笑,挠了挠头,请我们进去。 一进[上穷碧落],我们就知晓这边生意不好的原因了,这边的姑娘们都生的极美,但都冷冷清清,就在大厅内的,跳舞的跳舞,陪酒的陪酒,不谄媚,也不娇气。 那形影单只的客人,也像是习惯了这儿,倒也不像是来寻欢作乐,只饮着酒,诉着苦,仿佛一旁坐着的不是一位风尘女子,而是自己的红颜知己。 看到夏凰权走进来,姑娘们也不像是看到了自己的主人,看的那一眼都像是施舍给夏凰权的。 “你这里倒有趣。”连夜开口。 夏凰权本来丧气的眼神又焕发出光彩,扬声跟我们解释道:“因为她们不是奴隶,我并没有要求她们要做自己不喜欢的事,哪怕是开这个青楼,也是她们商量的。正因为这些姑娘都不愿意卖身,倒是没什么客人,不过我也不差这些钱。” 这样看,[上穷碧落]倒不太像是一家青楼了。 不过,这么些各有所长的奇女子,都聚在这[上穷碧落],是因为什么呢?更重要的是,连夜楼,恰好需要这么一群奇女子。 “夏公子,谈谈?”我立马对着夏凰权说,笑开了花。 上穷碧落连夜楼 夏凰权看了看连夜,又看了看我,变得郑重起来,“好。” [上穷碧落]很大,夏凰权只带我们走到后院,从后院看去,还有一大片都在[上穷碧落]的范围内。 “不瞒你说,我想开青楼。” 听到我的话,夏凰权的脸色变了变,语气也不好起来:“你想要[上穷碧落?]” “我想和你合作。”我说完就开始后悔了,其实我还完全不清楚夏凰权的底细,贸贸然的说出这话,完全把自己放到了不利的位置。 “不感兴趣。”夏凰权说,站起来道,“我这里不欢迎你,请离开。” 语气冰冷的像是我与他有不共戴天之仇。 “连夜楼,这是名字。” 连夜忽然开口,我们都怔了怔,只见夏凰权一怔之后连忙喊道:“改改改,我这就去换招牌。” “你愿意?” “夜夜愿意和我合作,是我几辈子修来的福气。” 夏凰权虽然看上去没有威严,也没有上位者的气势,但他同意了我们的那些合作事宜,就立刻风风火火的着手去办了。 首先是,楼内修改制度,整个青楼分成内阁和外阁,外阁就叫[上穷碧落],做寻常青楼的那些买卖,另寻女子在外阁或卖艺或卖身,半年举行一次楼内的选拔,有意愿并且有能力的人可进内阁,也就是[连夜楼]。 其次,夏凰权仍然负责[上穷碧落],而连夜负责[连夜楼],我则是上与官商交好,下与百姓来往,决定连夜楼的发展。 在夏凰权找人的时候,我倒是见到了一个熟人。 虞小怜。 夏凰权是在黑市相中她的。 此时的虞小怜,虽然饱经风霜失了傲气,但已经人事,倒是多了几分风情,见到我,眼神也没有什么波动,只在开始时看我一眼就低下了头。 “你倒是会做生意,”我打趣夏凰权,“这买一赠一的漏子被你给:捡着了。” 听到我这话,虞小怜终于抬头盯着我,脸上出现又恨又绝望的神色。 “你看出来了?” 不等我回答,她又接着说:“我没有你那么好的命,我爹并不爱我,让我成为天命之女是他最大的心愿,但那时候,这心愿破了。魏何晏不饶了我,我爹也不饶了我。我被嫁给了青樱城附近的一个山大王,好给父亲带来利益。” “可那山大王,根本就不是人!我想尽办法逃出来,却被卖到了黑市,那时候,我才知道,我肚子里,已经有一个贱种了。” “恨我?” 虞小怜愣了愣,摇了摇头苦涩一笑,“是我自己的问题。我太天真了,我早就知道,天命之女不是什么好名头,可那时候就是鬼迷心窍、铁定了心要当这天命之女,到那王城去。” “现在说这些都晚了。反倒是你,我现在是你的人,你会放心吗?” 夏凰权听的稀里糊涂,也不知道要怎么处置虞小怜。 “这城里头,有一位怜仙子,我不太喜欢她,我希望你能把这名儿给夺过来。”我对虞小怜说,然后又看向夏凰权,“安置好她,盯着她。” 现在正是用人之际,虞小怜是不是真的恨我,那还要走一步看一步。 王城之召上门来 [上穷碧落]的客人开始增多,虞小怜有喜,不能接客,但也进不了连夜楼,只跟在夏凰权身边学些事,帮一些忙。 一月之期已过去十日,但是我们的建树并不大,不被淘汰兴许鹿鸣阁就够了,但是要想赢过宁双双,还差得远。 “去留意一下红袖招,把里面的姑娘们的消息,能挖出来的都挖出来。” 我吩咐呜呜,红袖招还是占掉了晟城十之八九的客人,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虽然[上穷碧落]因为做出了改变而生意有所改善,但不得不说,这些明面上的,愿意做这些事的,都是庸脂俗粉,没多少出彩、能吸引人的地方。 呜呜刚走不久,我的房门被敲响。 “公子让我来禀报。”门开之后,虞小怜先是朝我施礼,然后一板一眼的汇报,倒是被调教的不错。 “盛意来了。” 说完她就转身离开,我无暇去管她的态度,她说的事情让我想到了罗带与我说的那句话——“小心盛意。” 盛意是晟城的城主,以前也没听说过他会出入风尘之地,现在到这[上穷碧落]来了,会是来寻欢作乐的? 但我又不能露面,不然找夏凰权合作的苦心就都白费了。 我没有苦恼太久,不一会儿连夜就到我房里来说这件事。 连夜脸色凝重,目露愁容。 “王城来了名大人,传圣上的令要你快马加鞭回王城。” “这和盛意有何关系?” “盛意护送你。” 这个时候,传来急召,而且让一个城主护送我到王城,怎么看怎么奇怪。连夜没有给我机会怀疑,她说完就掏出了一张圣旨。 圣旨可以作假,那上面的玉玺印可做不了假。 “这是急召,没有时间了,盛意在城门口等你。” “他怎么会想到来这儿找我,而且上次巾帼宴上,他还以为我是你身旁的婢女,怎么现在又这么确定我就是圣旨上的那个人?” “我在晟城有些时日了。”连夜也不催我,慢悠悠的与我说道,“我大可不必住在那样的小屋子里,但我为何执意住在那,阿减可知道?” 连夜见我摇了摇头,轻笑道:“也是,这个事我没与你说过。你兄长救下我的时候,那些杀手,来着晟城,而我调查了那么久,一条条线索都指向盛意。” “盛意好像爱慕你,并不像是巾帼宴之前就认识你。” “这点我也搞不懂。总之,此去王城,你多加小心。” 我与连夜道别之后,又将后续的一些事情做了安排,为了胜利,鹿鸣将独自前往其他城池选[上穷碧落]的点,一些首饰衣服的图纸我也留给了连夜,这边应该不会出什么问题了。 等我到城门口的时候,盛意站在两匹马旁,双手负在身后,像是在看天边的夕阳。 “来了?”他也不回头,只淡淡的说一声,语气却是肯定的,“上马吧。” 盛意翻身上马,一眼都没有看我,不知为何,我觉得这个盛意与之前在盛园里说能给姻缘的那个盛意大相径庭,好像是他,又好像不是。 盛意却似是知道我在想什么,语气越来越冷:“不该想的不要想,不该说的也不要说,否则,我会杀了你。” 此盛意与彼盛意 不知这人是不是背后长眼睛了。 我不敢触他的霉头,只好硬着头皮笑了笑,也翻身上马。 快马赶路,从这到王城,兴许只要两天不到,不过两天,也会产生很多变数了,尤其是刚启程,我脑子里就再度想起了那句话。 “小心盛意。” 我脑子正乱哄哄的,却听见盛意的声音在前面响起:“休息半个时辰,再出发。” 还不等我应好,我身下的马便已经停下了,连一匹马都是盛意那边的,如果他真的有其他心思,我要怎么与他斗。 “我劝你还是不要把我想的太坏。”盛意总算是抬头看了我一眼,丢过来一张薄饼,“因为我可能比你想的还要更坏。” “那你不会给我下毒吧?”我咬了一口饼,问他。 他嗤笑了一声,似乎不屑于回答这种蠢问题。 这一晚相安无事。 天刚破晓之时,却出了状况。 “咦?你不是连夜身边的那个小婢女吗?你怎么在这?”盛意睁大眸子,不再像只狐狸似的笑了。 我定定的看着他一会儿,见他不像装的,拿出圣旨递给他。 “你不是连夜的婢女,而且还是天命之女?”盛意张大嘴,惊讶万分,“不对不对,更重要的是,我?护送你?” “我还要娶连夜呢!我怎么能在你这耽误时间!!他怎么能这样!他明明知道我想要的是什么!”盛意快要抓狂。 “他?”我捕捉到了这个字眼。 盛意疑惑的看向我,似乎不能理解:“你没见过他?没见过盛意?” 这位晟城城主看上去风度翩翩,是不是脑子不太好使?他不就是盛意吗? 我呆了一会,忽然,脑中灵光一闪,想起了在晟城的城门口时我心底的异样。 “你是说,另一个你?” 盛意连忙点了点头,然后把圣旨重新卷好还给我,熄灭了火堆,利落的翻身上马:“快点,尽早到王城,我也能尽早回来。” 日夜不停的骑马,感觉真的不好受,到了晌午,我就感觉双腿不再是我自己的了,反观盛意,精神抖擞,也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好像眸子都更亮了几分。 “在那树下休息一会儿。” 说完,我也不管盛意,驱马到那棵树下。 盛意紧跟我其后,气急败坏的说:“你这是在耽误我的时间,我现在不赶紧把你送过去,万一他回来了,那他肯定不会赶回来娶连夜了!” “你急什么?就算你现在回去,你也娶不了。” 听到我这话,盛意更加气愤,右手一挥,一道劲气打在树干上,树猛烈的摇了摇,下了一场叶子雨。 “你这话可不能乱说。” 说完这句,好一会盛意都没再说话,我不免生疑,转身看向他,只见盛意木着一张脸,眼睛直勾勾的盯着我,一丝情绪都没有流露,这是…黑盛意!那个不善言谈也没有感情的盛意! 我以为黑盛意不会说话的时候,他忽然开口,“他跟你说什么了?” 这个他……指的是…… 他们俩都是盛意,只是盛意的两面,知道彼此的存在,却又不知道对方做过什么,会不会是盛意装出来的? 没有时间给我回答,一柄刀直直的从树上落下,插在我身前。 我隐约还听到了树上的声音。 “菜鸟,这都没杀死。” 来自盛意的杀气 我不敢抬头去看,连连后退几步,直至退出了树下,才看向那繁密茂盛的树冠。 两个黑衣人纵身跳了下来,他们一下来,四面八方都传来淅淅索索的声音,一个又一个黑衣人围了过来。 他们面对我一个弱女子,却丝毫没有大意,全身上下不留任何破绽,警惕又快速的逼近。 “我可以出十倍的价格!”我高声喊道,一部分人的眼神微微波动了一下,但大部分依然是冷漠的看着我,黑纱挡住了所有表情,像是在看一个死人。 “你们应该知道我爹爹的!我可以让我爹爹教你们剑法!” 这下更多人意动了,爹爹年少时便闯荡江湖,闯出了名声,最出名的除了他的爱剑之心,便是举世无双的剑法。 那个我在树下听的声音在这个时候响起:“不要听她废话,她是在拖延时间。” 对他手下说完又对我说:“其实你拖延时间也没用,你那两个暗卫早就被支开了,而且,离这里很远很远。” 我心凉了半截。 且不说呜呜,吱吱从小就受命保护我,在他眼里,恐怕没什么比我的命更重要,这次怎么会被支开? 眼下的情况容不得我细想,我长长的呼出一口气,做好防御姿态。 ——其实我背后还有一个盛意,但他这样的人,即使有一个护送的名头,也不一定会保护我。 把性命托付给他,不如自己拼命。 最靠近我的人率先扑了过来,手上的大刀直攻我的下路,其余人响应配合,从其他方向攻过来。 我运起那点微不足道的内力,使其作用在眼睛上,好把他们的动作看的更清楚。 那人的大刀已到身前时,我才抬起一脚,直接踢向刀尖。 “嘁。”那人嗤笑一声,我仿佛看到了他黑纱下狰狞的笑容,“不知死活的小丫头。” 但马上他的眼神变得震惊起来。 “锵”的一声,我的脚尖与他的刀尖撞上,发出了刀剑相撞的声音。 我的鞋是特制的,姑娘家最基本的防身,在鞋尖加上了刀片。 在我挡住那人攻击的时候,左右两侧分别有攻击袭来,我将袖中的匕首和飞刀滑倒手中,堪堪挡住。 一时间他们的动作都有些停滞。 “还愣着干什么?我早就说过了,他是沈酒的女儿,会这些没什么好奇怪的。”匪首没好气的说。 我一边环顾四周一边搭话:“既然知道我是沈酒的女儿,还敢痛下杀手?就不怕我也是死了,你们都活不了?” 这个地方离最近的城池也有四五公里,而这里唯二的两匹马…… 我看向那两匹马,却恰好对上声音黝黑的眸子,看的我心中莫名一跳,手下当即下了狠手,了结了几人。 但那几人皆是刚入这行,没什么实力的菜鸟,后续的人越来越强,我只感觉我心有余而力不足,无暇再去想盛意那个眼神。 我不想盛意,盛意却有了动作。 “我来杀她。” 轻飘飘的一句话落了下来,那些人的动作皆是一停,我心底的绝望却越来越大,慢慢看向他,他也在看我,身上的杀气几乎要凝成实物。 “为什么?” 这话说出来,心里颇有些苦涩,若是想杀我,明明之前就有机会,现在在这么多人面前,坦言说要杀我,是为了彻底击溃我吗? 我虽然没有信过他,也时时谨记罗带所说的“小心盛意”,却还是没有想到,他竟要杀我。 “之前,你那两个暗卫还好好的。” 他云淡风轻的话落在我耳中,却激起了我心中一层层巨浪,吱吱和呜呜出事了! “你没有时间替他们担心。”盛意道,话音刚落,人就出现在我面前,一只手已经掐住了我的脖子。 一波三折王城路 被扼住喉咙,我再也说不出半个字,眼前的景物也渐渐的模糊起来,只感觉,有一个黑色的地方,不停的朝我招手,要取我的命。 就在我觉得我要窒息了的时候,盛意忽然松了手,紧张的问我:“你……你怎么了……你没事吧?” 我朝他摆摆手,猛烈的咳嗽了几声,然后大口大口的喘息着,这是死亡离我最近的一次,也让我清楚的明白:没了吱吱呜呜,我什么都不是。 “你......” 匪首有点摸不着头脑。 “是谁让你们来的。”盛意警惕的把我护在身后,倒不像是在作假,“你们可知道这位的身份?” 匪首气笑道:“您可真会揣着明白装糊涂,既然你不杀,我们来杀!来日我报上上面,你可没好果子吃!” 说完,又让人冲了上来。 盛意虽不是那个看上去就很强大的黑盛意,却也不差,眸子一凝,脚尖微微动了动,那些人通通闷哼一声,向后倒去,我这才看清,刚盛意踢的是石子,直击他们胸口,无一例外。 “走吧,他们一时半会儿起不来。” 盛意拍了拍手,朝我笑,笑的狡诈极了,像只老狐狸。 “难怪要堂堂的盛意大人护送你了。”盛意傲气十足,上了马后也不急,慢腾腾的与我并驾,眼里有刺眼的神采,“你说你那么弱,招谁惹谁了要下这毒手?” 听他这话,我愣了一下,转过头去不再看他,不知为何,我并不想告诉他是黑盛意下的手。 “料你也不知道。” 盛意嘚瑟的探手拍了拍我的肩,“我跟你说啊,我虽然救了你,但你不能以身相许的啊,小爷我已经名花有主了。” 盛意这两匹皆是快马,也不知是得了什么指令,自我和盛意再出发时,比之前的速度快了不少,我已隐隐看见了那座肃穆的王城。 越接近王城,盛意的嘴角就咧的越大,像是现在就想赶紧回去继续追求他的连夜卿卿。 “你为什么心悦连夜?”我忍不住问,我可清清楚楚的记得,连夜说,那个人可能就是盛意,如果真是盛意,他不可能喜欢连夜的。 听到我这么问,他很明显的一怔忡,半晌没反应过来,然后才结结巴巴的说:“哪……哪有为什么?爱不需要理由的。” 过了一会儿,我却看到他拍了拍自己的头,懊恼的小声说道:“奇怪,怎么想不起来了呢?” 我猛的一震,脑子里又忆起之前与连夜的对话。 “你兄长救下我的时候,那些杀手,来着晟城,而我调查了那么久,一条条线索都指向盛意。” “盛意好像爱慕你,并不像是巾帼宴之前就认识你。” “这点我也搞不懂。总之,此去王城,你多加小心。” 我心中忽然有了一个猜测。 “从小你和他就是待在这个身体里的吗?他做过的事你都不记得,那你做过的事他知不知道?” 我试探着问,只是不等盛意回答我,我身下的马忽然嘶鸣一声,两条前腿双双跪地,这个意外太突然,盛意一下子窜出去好远。 我只感觉一个踉跄,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惊心动魄入洞房 意识渐渐回笼,我睁开眼,入目的是垂在眼前的珠帘和一块儿红色,好像是一块红布直接罩住了我,我坐直身子,透过红布,隐约能看见这个屋子到处贴着红纸,尤其是窗户上,还贴着硕大的“囍”字。 头上感觉沉甸甸的,像是顶着一桶水。 我刚想拂开眼前的珠帘、掀掉那红布,以便于看的清楚些,却才发现手与脚都被红纱绑着,虽不紧,但也活动不开。 “殿下,臣等都是有要事要和你商量。”一个老迈的声音响起,那个被叫做“殿下”的人好像开了口:“有事说便是,这儿怎么到处都张灯结彩的。” “噢噢,这是……这是……”那名老者一时说不出话来,有人接到,“这是洪大人要娶第五房姨娘了,正在准备呢。” “是这样吗?”殿下疑惑。 老者,也就是洪大人,连忙应下:“是的,殿下,殿下快随老臣进去吧。” 我算是明白了,这是掳了我,给这殿下当媳妇儿呢。 这蠢殿下,明显是一个坑挖好了等他来跳的。 门“吱呀”一声,几个脚步声,我看向那名为首的“殿下”,但因着喜帕盖着,他的脸看不真切,只觉得有些许眼熟。 那名殿下自进来就陷入了沉默。 那些臣子悄悄的往门外退,就要把门给关上的时候,殿下出了声:“你们这是做什么?” “殿下!老臣罪该万死。”洪大人扑通跪地,“但老臣都是为了殿下啊!我夏朝泱泱大国,却被齐恒窃了,老臣不甘哪!!这繁华盛世,应当是属于夏国,属于殿下您的啊!!!” “这与成亲又有何干?” “这位..是天命之女。都说,天命之女气运加身,能兴国也能覆国。殿下,只要你娶了她,我们定能颠覆齐国,光复大夏!” 那殿下冷笑一声,扬手抽出佩剑架在那大臣脖子上:“洪福!这是第几次了?这次还用[天命之女]的名义?你当真以为,本殿不会斩了你吗?” 洪福往地上一趴,高声道:“若殿下娶她,臣愿一死,绝无怨言。” 其他官员也稀稀拉拉的跪下,齐声高呼:“臣等死谏殿下娶天命之女,甘愿赴死绝无怨言!” 殿下气极反笑,指着他们连连说了几个“好”字,道:“那就如你们所愿!” 忽然转身把剑移向我的脖子。 洪福惊呼:“殿下不可!” 我感觉脖子凉嗖嗖的,已有一些痛感,要是没有机会逃走,我倒希望他给我个痛快。 殿下的动作顿了顿,不知为何没下手。 洪福松了口气,近是哀求的道:“殿下,您若不愿,哪怕就看看,看看也好,兴许殿下会喜欢呢?” “你要是喜欢,她便给你做第五房姨娘。”殿下嗤笑一声,但剑却移开了,从脖子上移开后,却又一下子向我的眉心逼近,我不由得屏住了呼吸。 哪知,那剑尖轻轻一挑,喜帕被拂了开来,持着剑的殿下见到我真容的那一刻瞪大了眸子,而我,也总算是看到了这位“殿下”。 “怎么是你?” 前朝遗孤夏凰权 “怎么是你?” 我惊呼。 是的,眼前的人,是夏凰权。 夏凰权尴尬一笑,微微回头斥道:“你们这群蠢材!竟然绑一个姑娘家!” 说这种废话倒罢了,更尴尬的是无人回他。 他才转过身去看,那些臣子早就溜之大吉了,房门关的严严实实。 “那个...”夏凰权讪讪的笑了笑,不安的搓了搓手,眼神无处安放的乱瞥着,好一会儿才猛的一拍手:“瞧我这蠢的,我这就给你松绑。” 他的佩剑灵活的划过,我手脚皆是一松。 “你怎么会在这儿?这时候你不是应该在晟城吗?” “我也不能一直待在晟城不是?这不,上穷碧落的各方面都稳定下来了,我一方面是出来游山玩水,一方面是给咱们这以后开的青楼踩点呢。”夏凰权说的一本正经,“倒是你,怎么会被他们给绑来。” 这又哪壶不开提哪壶,我没好气的白了他一眼,但经他这一说,我才恍然记起我是一个有皇命在身的人。 “现在离我那日从晟城出发过去多久了?”我连忙问夏凰权。 “五日。” 五日,已经足够发生很多事情了。而这样算下来,今日已是我被绑的第三日,按理来说,三日应该足够他们找到蛛丝马迹追到这里了才是... 我有些不解,却看见夏凰权小心翼翼的端来一杯茶,眨巴着眼睛近乎哀求的与我说:“你可千万不要与我、与那群笨蛋计较,也千万不要告诉夜夜!” 他这种态度让我心生一计。 “那得看你的表现了。”我接过茶,清了清嗓子,小口的抿着茶,等夏凰权说话。 “你...”夏凰权的怒气吐成了一个“你”字,剩下的全给咽回了肚子里,无奈的席地而坐、靠着床边,“我都跟你说,你可要言而有信。” “我姓夏,这里是夏城,刚才那群人叫我殿下,你这般聪慧,应该能猜到什么才对。” 这片土地的上一个国家,叫夏朝。 十几年前,夏朝爆发了一场突如其来、毫无征兆的战争,这战争来的快去的也快,没多久,新皇上位,这儿就成了齐国。 新皇早已步入古稀,又经历了战争,没有多久就撒手人寰,而那时,现在的齐皇齐寂继位,国号太平。 “夏朝还剩下一个遗孤?这个从没有消息,你不会是编的吧?” “我倒是希望是编的。”夏凰权没好气的说,“行了行了我都说完了,你准备一下,我这就去安排马车,送你去王城。” 说完夏凰权就转身准备出去。 我连忙喊住他。 “你有没有想过复国?” 他的身体明显一僵,声音有些沙哑的说:“那你希不希望我复国?” 这么一问,倒是把我问住了。站在大局方面,现在的齐皇治国有道,百姓安居乐业,齐国已经越来越好了。可站在朋友角度上来说,我当然希望他拿回他的东西。 夏凰权没有等到我的回答,又是讽刺又是苦涩的笑一声,打开房门走了出去,房门重重的关上,像是在替夏凰权发泄着他的不满。 终至王城见应满 没有多久,我就再一次踏上了去王城路,惹夏凰权生气之后他没有再来见我,只安排好了这一切。 他手笔很大,马车前前后后统共有几十号人,我们浩浩荡荡的出发,一路上别说土匪倭寇,寻常老百姓见了都远远躲开。 刚至王城,齐皇就宣我进宫,我才知道,倒不是他要见我,而是瞒贵妃卧病在床,念着的,却是我。 我没有时间修整,急匆匆的赶到瞒贵妃的塌前,瞒贵妃消瘦了许多,双目无神,脸色惨白,看到我像看到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眼里绽放出光芒。 “你来了,你来了。”瞒贵妃拉住我的手,竟激动的落下泪来。 我安抚的拍了拍她的手,哄她喝药入睡。她睡着之后,她的贴身婢女妩春才小声的告诉我:“娘娘这个病来的很莫名其妙,好好的人忽然就倒下了,也不知道病因,我瞧着娘娘这是相思病。” “相思病?”我心中咯噔一跳,竟有点担心这人知晓张士南的存在。 “是啊。”妩春叹了口气,“陛下其实到经常来看娘娘,只是从不曾在这久待,娘娘定是想极了陛下,这才病来如山倒。” 呼。 我松了口气,表情也立马轻松下来,“那贵妃娘娘这病怎么办?你可有眉目?” 妩春为难的拧紧了双眉:“奴婢以为见到了陛下,娘娘就会好起来的,可娘娘病了的这几日,陛下都会往这边跑,可娘娘就是不见好转。” 肯定不见好转呀,傻姑娘。 我在心底里叹了口气,这瞒贵妃思的不是齐皇,怎么会好? “你先下去吧,我陪娘娘一会儿。” 妩春犹豫了一下,看了瞒贵妃一眼,喏喏的点头退下。 几乎是门合上的同时,瞒贵妃睁开眼,长长的呼出一口气,见我一直看着她又不好意思的笑了笑:“你别见怪,在这宫里头,我实在是不敢信谁。” “那怎么相信我?”我打趣道,瞒贵妃对我的好感完全是莫名其妙的。 “感觉。”瞒贵妃不多做解释,紧紧的拉住我的手,“找你来,我是想求你帮个忙。” “哦?” “我想找回我的记忆。”瞒贵妃单刀直入。 我先是愣了一下,过了一会儿才恍然大悟,也是,如果应满没有失忆,肯定不会愿意抛弃张士南,远赴王城,以皇帝胞妹的身份成为瞒贵妃。 “那你记得你叫什么名字吗?”我不动声色的问。 应满明显一愣,脱口而出:“应满啊。” 经她这么一说,我才猛的想起,当今皇姓,是齐。 “满贵妃?” 应满胡乱点了点头,“我在与你说正事,你这是……” 我没有理她,我这才发现我走入了一个误区,我之前以为,瞒贵妃之所以封为“瞒”,就是暗喻瞒天过海,除了应满以为的人都知道瞒贵妃的真实身份,所以即便她忽然成了贵妃,也没人找她的茬。 可现在看来,把应满的皇姓给去了,再宣告天下,公主逝世,齐皇找了一个名为“应满”的人寄托哀思、深藏宫中,仿佛更能堵悠悠之口,更能一边瞒住张士南,一边让张士南继续为朝廷效力。 我也是傻,听了一个音,就觉得是“瞒贵妃”,没有仔细想想哪有贵妃会给个“瞒”字。 “你想我怎么帮你?” 应满总算听到我答应,苍白的脸上不由得浮现一抹笑。 “我要你入狱。” 绝知此事要躬行 我被这话吓了一跳。 应满只是看着我跳脚,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容。 “入狱?”我平静下来,开始想这里面的深意。 “牢狱里面可能有能帮助我们的人。” “你确定?” “不确定。” 看应满这样我又是一阵气苦,可不知为何又狠不下心来拒绝她。 “你说说你的想法。”我很犹豫,虽不忍心拒绝她,可也不想豁出全部去帮她找那个不确定的人。 应满坐起身子,脸上已不在那么苍白,有了一些血色,可能我确实是她的灵丹妙药。 传来罗带消息的时候,我一时还没有反应过来,反倒是应满,扯了扯我的衣袖把我扯回神。 “今儿个和你聊的很尽兴。本宫要你做的事,你可得好好做,做成了,本宫自然不会亏待你。若是不好好做,你且看本宫会如何。” 一边说,应满一边给我使了个眼色,显然门外来通传的人是信不得的。 “是,娘娘,民女定当给娘娘搜罗好娘娘心仪的暖玉。” “嘘。”应满做出一副这话见不得光的样子,“你可不能往外说,本宫现在不得陛下喜欢,没有银两找暖玉,要是被那些人听到了,铁定要害本宫,暖玉先归你名下。不是说国师要见你吗?好了,本宫乏了,你退下吧。” 我跟着来通传的人见到了罗带,罗带着一身红衣,分外灼目,见到我的时候,欣喜的笑了起来。 ——其实未必是欣喜,还是那句话“我见青山多妩媚,料青山见我应如是”。 他挥挥手让那人退下,又在周遭使了技法,完全避免了被发现的可能。 “辛苦你了。” 罗带说。 我有点不知所以,这段时间我吃得好睡得好,怎么就辛苦了? “很快就结束了。”他又说,凑过来轻轻的吻了吻我的发。 不知是什么提醒了他,他忽然有些狡黠的跟我说:“我们来做个交易如何?” 我回了一个嗯,是第二声。 “像是,你的天赋,你和鹿鸣、应满的关系等,只要你想知道的我都可以为你解答,报酬就是,”罗带顿了一下,笑眯眯的点了点自己的脸。 “你若是解答不出来呢?” 罗带丝毫没有犹豫:“世间的问题我都能解答,若是解答不出来,我便随阿减处置。” 说着还作势去解自己的衣带。 我连忙阻止他,表示自己同意这个交易,左右我都不吃亏。 “先有鸡还是先有蛋?”我迫不及待的提问,看着罗带的神色由自信变成呆愣,再由呆愣变成无奈。 “你呀。”罗带摇了摇头,“既然你不问……” 他话还没说完,宫里头忽然热闹起来,一队又一队禁卫军从殿门口经过。 “找!皇上下了死令,一定要把沈又给找出来!” 难道应满的计划已经开始了吗?可是应满与我说的并不是这时候,而且也不应当闹这么大。 我有点慌神,一下子冷静不下来,完全没办法思考。 罗带安抚的摸了摸我的头,一个人走出殿外去,声音冰冷的说:“何事喧哗?” “回国师大人,贵妃娘娘遇刺了,现在下落不明。” 现在,齐国只有一个贵妃,就是应满。 应满竟然不见了? “是沈又做的。” 那人又接着说道。 凤归一死一失踪 没几句之后,罗带就把那人打发走了,又回来寻我。 “你打算怎么办?” “将计就计吧。”我有点无奈,实在是没有更好的选择,既然本来就打算入狱,就不必逃避这件事了。 罗带颔首:“你放心的去,其他的事情交给我。” “相信我。” 他忽然严肃认真的看着我的眼睛,郑重的说。 我不由自主的点点头。 见我如此,他忽然揽我入怀,另一只手在我的身上捣鼓着什么,半晌,殿门打开,他轻轻的把我推了出去。 外面恰有一队禁卫军经过,见到有人被推出,下意识的就望了过来,发现是我,眸子都亮了亮。 “找到了?” “找到了。” “找到了!” 那小队长就要上来押我,下一瞬又滞住了,先是跪地行礼:“下官参见国师大人,不知国师大人这是……?” 罗带睨了他一眼,不做解释只看了一眼禁卫军的队伍,那些个禁卫军们面上一凛,不由自主的退开两旁,让出一条路来。 “嗯?” 他又轻轻嗯了一声,我忽然福至心灵,迈步往前走去。 小队长伸手要拦:“国师大人你这……” “嗯?” 罗带又嗯了一声,只是这一声却重了许多。小队长的身体抖了抖,恰好瞥见了我被反缚在身后的手,便不再说什么。 一直走到栖梧宫,齐皇和一干妃子早已落座,神色各异。 那个坐于上位,脸色阴沉的尊贵男子便是齐皇。 那个坐于他身旁,脸上不动声色,眼底藏着幸灾乐祸的,便是这栖梧宫的主人——皇后。 “有劳国师了。” 齐皇淡淡的开口,捉摸不出他的情绪。 罗带也不回声,隐晦的看了我一眼退到一旁去了。 “沈又。”齐皇点我名儿。 我慢悠悠的行礼,等他说话。 他身边的白公公扬声道:“沈又,你可知罪?” 声音颇为刺耳。 “敢问陛下,民女何罪之有?” “今日,有人分明见到,你在凤归殿杀心大起,妩春护主被你所杀,你还仍不罢手,直逼得贵妃娘娘失去了踪迹,你要么说出贵妃娘娘被你藏哪里去了,要么认罪伏法!”白公公的声音愈发尖利,戳的我耳朵生疼。 但他所说的,我一字不落的,全听到了。 凤归殿一死一失踪,那其他人呢?又是谁“看”到了我行凶呢? 我将我的疑惑说出来,白公公气的白眉都竖了起来:“大胆!证据确凿你还敢狡辩!” “嗯?” 齐皇终于出声,白公公的气势瞬间就弱了下来,往后退了一步,退到齐皇身后去了。 “是妩春临死之前在地上留的血书。怎么?还有何话要说?” 我拧起了眉,这事是不是我做的我心中自然有数,甚至只要罗带证明我后面都和他在一起,我自然就能脱身。 只是我很好奇,是谁要杀应满,是谁假扮成我,还让妩春剩口气留下了血书。 我悄悄地看了罗带一眼,与他交换了一个眼神。 见我半晌没有说话,齐皇沉声道:“禁卫军何在?” “在!” 一队禁卫军在殿门口齐声吼道,宫殿仿佛都在他们的吼声下抖了抖。 “将此女拖出去,殿外格杀!” 狱中尽藏龙与虎 有两个禁卫军持着长剑,噔噔噔的,就跑进殿来拿我。 “慢。” 罗带喝住两人,慢吞吞的踱步到齐皇身旁,低头与齐皇耳语了什么。 “念在沈又尚在参加天命之女的选拔,死刑延缓,暂时收押。”齐皇下令然后站起身来,拂袖而去。 皇后刚打算说些什么,忽然看了罗带一眼,也不知怎的就生气了,重重的哼了一声,回了内殿。 其余妃嫔也陆陆续续的散去,禁卫军 我慢慢将眼神移向罗带,看了他一会儿转身离去。 我相信罗带,我也相信,我自己不可能就这么葬送在牢狱里。 只是,生平第一次,作为一个“罪人”去那个关押着一些穷凶极恶之人的地方,难免有一些感慨,刚看着罗带,竟生出一些与他逃离这个地方的想法。 王城的牢狱在内城之后,内城倚靠着一座山,这座山里头,便是牢。 那两名禁卫军似乎对这地方又是嫌恶又是畏惧,只给入口的守卫看了看自己的禁卫令,就将我推了进去。 “砰”。 门在我身后猛的合上,没有人引路,也丝毫不担心我逃之夭夭。 走过一条长长的山道,昏暗的光忽然明亮起来,一张方桌和几条长凳歪歪扭扭人摆着,几个牢卫或是趴在桌上、或是躺在凳上、或是靠在墙上…… 刺鼻的酒味充斥着这儿。 似乎是听到了动静,其中一名脸通红的牢卫的眼睛微微睁开了一条缝,指了指那条唯一的通道:“新的犯人?呶,沿着那条路一直走,走到头,那个牢房就是你的,你到了之后,自己把自己给锁咯,待会大爷我来看。” 我点了点头朝那走去,这通道倒是与一进来的路不同,两旁皆是牢房,烛光重新暗了下来,勉强能够看清里面有一个个人。 “哟,新人。”有人说话,然后他顿了顿,不知喝了一口什么,又发出喟叹,好一会儿才说,“看上去还是个金贵的,进了这儿,过不了多久可就不金贵了。” “是啊。”有个粗犷的声音应和他,“楚哥你这样的大人物进来了还不照样……哈哈哈哈哈哈哈,这小姑娘能让哥几个爽好几天吧,上次那个,据说杀了多少人那个,可是一天就被哥几个玩死了啊哈哈哈哈哈哈哈……” 我听的一阵烦躁,不由得加快脚步,却发现,尽头很快就到了。 我快步走进去,迅速锁上了锁,这才稍微松口气开始打量周围。 牢房比较狭窄,三面是墙,没有窗户,只有门那边点着一盏忽明忽暗的红烛,牢房里头有一张木板床和一个稻草垒。 “哎呦,小妹妹住在哥哥隔壁啊?来~过来让哥摸一把~”那个粗犷的声音又响起。 那个第一个说话的被称之为“楚哥”的人咳嗽了几声,他的牢房也离我不远。 有楚哥的震慑,那人稍微收敛了一些,只调笑着问:“小妹妹犯了啥事儿进来的?” “差点儿杀了贵妃。”我声音平淡的回答,其实心里头还是怕的不行。 “哟,那你都快赶上楚哥了。”那人似乎还是个话多的,就要给我抖出楚哥的故事,却忽然传来“砰”的一声,随后半天没有声响。 狱中楚哥不得了 我忍不住趴在铁栏上往那边瞥了瞥,隐隐约约的,好像看见那边有一堵墙轰然倒塌了。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吵什么呢?”那个之前给我指路的狱卒红着张大脸走来,手里还提溜着个酒坛子,时不时往嘴里灌一口。 狱卒见到那墙,脸上也没出现惊讶之色,竟是对一个牢房抱了抱拳:“楚哥好功夫,只是……” 楚哥不耐的嗯了一声,极其敷衍的应着:“知道了知道了,我下次会注意的。” 狱卒苦笑一声,嘀咕了一句“上次也这么说”,然后又忙不迭的把手里的酒坛子递过去。 有一只发白的手从黑暗里伸出来,接过酒坛子,然后指了指我这边:“那个新来的,带过来给我看看。” “得嘞,得嘞。” 狱卒点头哈腰,谄媚的像是这楚哥是他主子。 他应完声,转向我,双眉一竖,竟有点儿不怒自威:“没听见?还不滚过过去。” 我无奈的看了看那锁。 狱卒啧了一声,在身上掏了掏,无所谓的丢了一样东西过来。 然后他就盯着我瞧,我只好打开锁,快速几步走到了那个牢房。 楚哥的牢门两旁没有任何蜡烛,但他的牢房开着一扇小窗,有淡淡的光照进来,依稀照出一个人影。 “刺杀贵妃未遂?”楚哥问。 我无奈的承认,他嗤笑一声,竟是丝毫不相信:“那个蠢货竟然又犯这种错,他自己的妃子他应该有数才是。” 这人就这样辱骂当今圣上,我悄悄打量了狱卒一眼,狱卒却并没有任何反应,头一点一点的,好像在打盹。 “你不用看他。”楚哥又开口,“知道我犯了什么罪吗?” 不等我回答,他哈哈大笑:“我刺杀的是齐寂,只不过也没有得逞,不然怎么会有这些破事儿。” 我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这样刺杀齐皇的人物应当鼎鼎大名才是,可我从未听说过…… “请问楚哥……”我小心翼翼的开口,“在这里有什么成文、不成文的规定吗?” “你问这个做什么?” 我仿佛看见说出这句话的楚哥皱了皱眉。 “活下来啊。”我故作不假思索的回答,心里却在盘算要怎么在这里找到要找的人、套出想知道的消息。 黑暗中又是一声笑。 “你叫我一声楚哥,我罩着你,有我在,你可以不用知道那些。” 不知是这楚哥老谋深算还是傻不拉几,他这样说,不仅什么都没告诉我,反倒让我为难了。 “这……” 楚哥打断我,先声夺人:“怎么?不相信楚哥有这能力?小酒——” 狱卒听到自己的名字,立马从睡梦里惊醒,刚还倚在牢门上的身体一下子变得挺拔:“在!” “以后这个小姑娘我罩着了,我什么待遇她就什么待遇。” “啊?”小酒狱卒有点回不过神来,一时有些呆愣。 “我是说,”楚哥没好气的说着,好像站起了身来,一步步往这边走来,“以后,我有肉吃,她也要有,我穿华服,她也要有,我可以随意走动,她也可以。” 他终于走出了黑暗,通道里的光映在他身上,凸显出一个俊美的、穿着金丝黑袍的男人。 狱中再见罗小带 在牢狱里分不清白天黑夜,狱卒尽可能的,让我与楚哥享受一样的待遇,只是再怎么如何努力,在其他牢房,终究不可能硬生生的开出一面窗来。 我把玩着自己的牢房钥匙,跟在楚哥身边“巡逻”。 这天子脚下的牢狱与我想象中的大相径庭,而每次我拐弯抹角的想要从狱卒或者囚犯那儿套点话出来的时候,楚哥总是会那么恰好的出现,截住话茬。果然这样的人,不可能是傻不拉几的。 “你想出去吗?” 楚哥一边和牢房里头的囚犯打招呼一边说,虽然没有对着我,但我知道,那是在问我。 若说不想,那肯定是假的,或早或晚,我无论如何都要出去;若说想,却也不是他问我的这个时候,眼下我来一趟,还什么都不知道呢。 我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他。 幸而有脚步声忽的响起,在整个寂静的通道里,一下子吸走了全部的注意力。 我看向那边之前看了楚哥一眼,发现他的神色异常凝重。我心中一紧,鞋尖的刀悄悄地“出鞘”。 来人我再熟悉不过了。 罗带穿着一袭单薄的、宛如囚衣的白袍,墨发简单的束在脑后,直直的撞进我眼眸的时候,眼里溢满了笑意。 “你这尊大佛,竟也来了。”楚哥语气有些沉重。 我不知是福至心灵还是哪根筋没对,忽然惊喜的对着罗带吼了一声:“青山,你咋也进来了啊?你进来了谁救我出去啊?这可咋整啊?” 罗带一愣,噗嗤一笑,看到他这笑容,我忽然就感觉畅快了不少,看楚哥都似乎可爱了几分。 楚哥这时候看了看我,又看了看罗带,脸上出现犹疑。 然后他拧了拧眉,盯着罗带看了好一会儿,然后转向我,食指点向我的眉心。 好在罗带忽然出现在我身前,楚哥停住了动作,语气复杂:“你怎么来了?” “诶,不是……”我从罗带身后探出头来想继续误导楚哥,罗带却把我摁了回去,摇了摇头说:“无碍。” 接着他看向楚哥,“夫人在此,我便来了。” 他这话一出,楚哥还没反应,我先红了脸,只感觉自己没有办法思考了,身体还轻飘飘的,耳旁一遍又一遍的充斥着罗带好听的声音。 “夫人。” “夫人。” “夫人……” 晕晕乎乎中,我感觉到我被搂住,罗带身上的独特香味扑鼻而来…… “咳咳。” 不知楚哥的咳嗽有何魔力,那时止住了那个囚犯,这时又让我清醒了几分,但清醒了我也舍不得脱身,便装作尚未清醒,干脆趴在罗带胸口,竖起了耳朵。 “你这样进来,外面怎么办?若是出了事……”楚哥似乎有些焦躁,“当初不是说好的吗?你这样……” 罗带的声音没有任何起伏:“放心,不会有事的。夫人最重要。” 我感觉到楚哥的眼神在我身上停留了一会儿,然后才颇为无奈又怀疑的说道:“你来这里只是为了这个小姑娘?” “这可不是普通的小姑娘。”罗带说,听的我赶紧站直了一些,好把他夸我的话听的更清楚些。 “这可是我心尖上的小姑娘。” “那你考虑过眼前这个和外面那个……”楚哥还想再说什么,罗带却忽然语气一厉: “齐楚,你逾越了。” 罗小带外面有人 楚哥不姓楚,姓齐? 我一下愕然的转头看向楚哥,看他那副无所谓的模样,应当确实如此,我刚打算说些什么,罗带却又把我摁了回去,紧紧的贴着他。 “你这么紧张她?怎么还敢进这里来?”楚哥又说了一句,我听的云里雾里,微微抬头,恰好罗带低头看我,我近距离的看着他的眼睛,仿佛撞进了一汪能吸人魂魄的深潭,一时间不想深究了。 “去做你的事。” 罗带有些不耐。 楚哥无奈的耸了耸肩,双手往身后一背,悠哉悠哉的走了。 “罗小带,你怎么进来了?”我连忙问他。 “怎么?这会儿不叫青山了?我的小夫人?”罗带却不解惑,只笑着逗我,最后几个字竟凑到了我的耳边压低了声音说的,说完之后还轻轻的呵了口气。 我一下子感觉有千万轻羽在挠我,挠我的耳朵,挠我的颈,挠我全身上下,挠我的心。 “别闹。” 我板起脸嗔怒。 “好好好。”罗带嘴上说着好,笑却藏也藏不住。 “你为什么叫楚哥齐楚?” “楚哥?” 罗带似乎对这称呼不满,我却没感觉有什么不对,理所当然的点点头:“对啊。” 直到脸上传来一阵疼痛。 “那你叫我一声名迟哥哥来听听?” 名迟是罗带的字,他这要求我捉摸不透便不理他,谁知他又捏我一把,有些恶狠狠的问:“你叫齐楚楚哥,是不是情哥哥好妹妹那种?嗯?” “你这都哪跟哪啊?他们不都这么叫的吗?我还以为楚哥姓楚,况且,你才更奇怪吧……”我有些恼了,“刚听楚哥的意思,你外面都有人了,你还来这儿寻我,是来寻我开心的吗?” 我越想越气,想到之前那些,“花灯应该这样放”、“我心悦你”、“我见青山多妩媚”……还有那一句句“小夫人”,又想到他竟在外头有人,他可能与那人也这么亲密过,他可能与那人才是一对,他可能…… 一时又是酸楚又是委屈,便愤懑的吼他:“你过分!” 话出了口,我才发现带了些哭腔。 唉。 罗带轻轻的叹了口气,重新揽我入怀,另一只手慢慢的抚着我的发:“我的傻姑娘,我若外面有人,何至于进这儿来?何至于日日念着你?何至于因为你的几句话就欢喜?” “齐楚所说的外面那个,是指齐皇。当然还有其他隐情,不过现在情况特殊,我不能说。若你觉得不对劲,我以后再告诉你全部的事情,你姑且信我一回,可好?” 我犹疑的点了点头,反正现在我只是觉得这人还不错,若他确实有其他心上人,我大可弃了他。 “你可别想弃了我。” 罗带的手忽然在我屁股上重重一拍,而后又弯腰,下巴轻轻地抵在我肩上,“不过,你会因为此事不悦,我很开心。” 话里都是欢喜。 “那,那你总该告诉我齐楚是什么身份了吧?” “姓齐,小又儿这么聪明,应该猜到了才是。” 见罗带这么说,我确定了自己的猜测,凝重的问。 “他是那个人?” 齐楚是上苍之子 罗带含笑点点头。 知道他姓齐其实便不难猜了,自从齐立国,齐成了国姓之后,除了皇室,其余齐姓一律改成“戚”,齐楚既然姓齐,那就是皇室,而他这个年纪的皇室,除了齐寂,只有那位我只听说过的“上苍之子”。 这“上苍之子”是百姓们封的,在他们眼里,上苍之子就像是得了上苍的眷顾,就像是上苍完美的化身,是他们的救世主。 上苍之子按理来说应该在万众瞩目下成为新皇,所有人都这么以为,但登基的是齐寂,没多久,上苍之子便失去了消息,而齐寂能力也并不差,渐渐的,越来越多人忘记齐国曾经还有一个上苍之子。 只是谁也不会想到,上苍之子会在这牢狱之中。 “他在这儿干什么?我瞧着不像是一个犯人。” “他是来找人的。” “找人?” “和你的目的一样。齐楚是齐寂和齐应满一母同胞的哥哥,自幼就对他们十分疼爱。齐寂想要为王,他便将皇位拱手相让,那时候,应满和张士南就已经情定三生了,齐楚也没有想到,那么宠爱应满的齐寂会选择那种方式阻止应满。” 说到这儿,罗带忽然止住。 我耐着性子问他:“那种方式?” 罗带摇了摇头,分不清他的意思是是不能说还是不想说。 “他要找到那个人,让应满知道前因后果?”我只好换个问题,罗带点了点头,忽然将食指凑在我唇边,堵住了我的话茬。 “我好不容易进来,你却只说这些,都不说想我。” 罗带的眼神有些哀怨,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我总觉得,他的话里头,还有另一层意思。 “名迟哥哥乖,帮阿减做完事儿,阿减再陪名迟哥哥好不好?”我放软声音,踮脚靠近他说。 罗带又是无奈又是好笑的看了我一眼,忽然微蹲了身子,随后双手圈住我的腿,微微用力,把我抱了起来。 “名迟哥哥带你去找人。” 我被抱着之后,恰好与罗带一般高,我盯着罗带看了一会儿,便看向了前方不再看他——这个男人,怎么这般奇怪,只是盯着他看,便似弄丢了三魂七魄。 罗带似乎用了什么步法,没一会儿,在一间牢房外背着手踱步的齐楚就映入我们眼帘。 齐楚见到我们,又是啧了一声,然后才一本正经的说起了正事。 “这间牢房我打不开,有问题。” 齐楚在这牢狱里很吃得开,任何一个狱卒见了他都得恭恭敬敬的叫他一声楚哥,一来是因为他不会越狱,二来是因为他武力超群。 再加上这个铜墙铁壁的牢狱,就算牢门不锁,除了齐楚这样的例外,犯人们也逃不出去,所以牢门的钥匙犯人都是自己携带的,而齐楚被尊称一声楚哥,他自然拥有全部牢房的钥匙。 竟然有他打不开的牢房,他打不开,便是齐寂不想让他知道里面的人是谁,而齐寂想要瞒住的人…… “以前就会这样吗?”罗带一针见血,问了一个关键的问题。 是了,如果之前就会这样的话,齐楚在这那么多时日,不应不知道。 我们三人深思之际,牢门却忽然从里面推开。 忽如一阵妖风来 罗带一瞬间就把我护在身后,警惕的看向那门。 只是那门开了之后,再也没有别的动静,似乎只为了明晃晃的打齐楚的脸:“你打不开我吧?你打不开我吧?” 过了一会儿,齐楚才不知打哪儿端来一秉蜡烛,率先朝里头走去。 这个牢房不在齐楚的“管辖”之内,但是他的陈设似乎并没有什么特殊的地方,唯一特殊的就是不见“犯人”,而刚才,门是从里面推开的。 难道这门压根儿没锁,只是恰好起了一阵妖风? 但这牢狱在山体之中,怎能吹起妖风来? “你在这这么久了,应该不会不知道吧?嗯?”罗带问。 齐楚没有吱声儿,只拿着蜡烛,细细致致的,把牢房的每个角落瞧了清楚。 “我有些倦了。” 齐楚忽然说,我听的云里雾里,罗带却沉默下来,似是明白他的意思,好一会儿才点了点头:“我明白了。” 然后拉着我往外走。 我跟着罗带,一直走到了狱卒歇息的地方,今儿也是奇怪,这么久了,愣是一个狱卒都没看见。 之前我来的时候看到的那些歪歪扭扭的桌椅现在齐齐整整的摆着,桌上不见什么好酒,只放着一摞竹简,最表面上那卷上面写着两个大字:狱册。 罗带示意我看狱册,自己率先拿起来一卷,垂眸认认真真的看了起来。 这狱册不仅记录着犯人名单,还有详细的犯人信息和探监名单,只是这样重要的东西,怎么就这样随意的放在这里? 我敛住心神,把注意力放在狱册上面。 “一百五十一号,方虎,王城人,奸杀三名良民,入狱后逼死两位女犯人,在管教下有所收敛,本应秋后问斩,意外死亡。” 意外死亡几个字的墨水相较其他字迹要崭新许多,也不是同一人所写,而这样的人,想来是那个我来的时候就大放厥词的猥琐大汉,这人竟是一百五十一号。 “一百五十二号,陈捷,夏朝大将,夏城夏县人,欲刺杀陛下,念他武力高强,暂时收押。” “一百五十三号……” …… 我一卷一卷的看,直到再伸手摸桌角的时候摸了个空才抬头看罗带,罗带神色凝重,什么话也没说,只把手上的竹简递给我。 “三百零一号,沈青山,欲劫狱,暂时收押。” 沈青山是罗带进狱来用的名字,以我之姓,取“青山见你应如是”的“青山”二字为名。 他是最新一个入狱的,而这一卷,只有他一人,显然是新启的狱册。 这里这些狱册,最早的是一号,我看到的最晚的,除了这三百零一号沈青山,是二百九十号。 罗带把这个递给我便是说明,他也没有瞧见二百九十号之后的犯人,但是这里,缺了十个。 而这十个,包括我在内。 为何这些人,没有在狱册里头,或者是说,我们的狱册为何单独拿开了,不在这里? 罗带的脸色越发凝重,此时的我还不知道,这是他的演技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我愣是没有看出分毫破绽。 “我们进的不是真正的天牢。” 我听见罗带这么说。 与他这句话同时出现的仿佛还有一阵风。 一方人马暗中藏 我和罗带无功折返,有些丧气的把自己锁回牢里,靠着牢门发呆。 “我已经在这很多年了。” 齐楚靠在牢门外,不知道是不是想安慰我:“你无需丧气。若你进来这么一时半刻就被你知晓了全部的隐秘,那我颜面何存?” 他这安慰人的法子实在是不敢恭维,我便不理他,只想着事。 我离开凤归殿没有多久,一下子就传来消息,妩春惨死,应满消失,所有的禁卫军都动了起来。 不过是我与罗带说几句话的功夫,那个真凶,动作这么快? 这无非是两种可能,一,那人武功高强,又在宫中有线人,所以能在宫内来去自如;二,我那时候见到的,不是真正的应满,叫我入狱,便已经打算将这件事推在我身上,一边却又取信于我,我要是没有机会入狱,而是直接被斩,兴许也达到了他的某个目的,我若福大命大,没有直接死去,也会为他办事。 这样一想,我倒更希望是第一种可能了,不管怎么说,被人卖了还要帮他数钱的感觉都算不上好。 我又忽然想到一个问题,之前罗带说过,齐楚宠爱应满,为了应满刺杀齐寂,那,现在齐楚知道应满失踪了吗? “应满失踪了,你不着急吗?”我问齐楚。 齐楚被我问的一愣,忽然双眉一皱,正色道:“当然着急,急死我了,你看不出来吗?” “看不出来。”我说。 “那你这是不善于察言观色。”齐楚说道,“我之前跟你家那位说倦了就是想脱身,去找应满。” 齐楚这句话说的漫不经心,脸上没有丝毫急色。 之前罗带说我们进的不是真正的天牢,而齐楚又在这边故弄玄虚,方才我与罗带去寻找线索的时候,他说了个“倦了”的借口,现在又与我解释,齐楚是不是知晓这些事情? “你是不是想避开我们去那儿?” 我问他。 齐楚将自己的情绪掩饰的很好,只是眼神还是飘忽了一瞬,身侧的手悄无声息的握成了拳。 “哪儿?你在说什么?”齐楚笑了笑,还在装傻。 “罗带已经去找路了。” 我这话一出,齐楚绷不住了,脸上的云淡风轻破裂开来,眼睛瞪得跟铜铃似的大。 他张了张嘴,欲言又止好半天,终是气急败坏的斥道:“胡闹!” 说完他连忙转身朝先前那个空牢房那边走去。 我开了锁屁颠屁颠的跟在他身后,他也不打算隐瞒了,又气又无奈的一边走一边说:“你们这么做只会打草惊蛇,我在这蛰伏这么久,全被你们毁了!” “这里的人都听你的,你有什么好怕的?” “你这,你这是!”齐楚回头瞪我一眼,“肤浅!” “对呀,我就是肤浅。”我朝他笑,想来这笑比花还灿烂,比起青楼里的老鸨有过之而无不及了。 “是是是。”齐楚拿我没办法,“你如果不肤浅,也不会现在就对那小子死心塌地了,是不是?罗夫人?” 虽然知道他是在取笑我,我还是忍不住脸上一阵火辣辣,便不回他话了。 “你们是不知道,问题不是这些狱卒,有第三方人马在背地里藏着,我还没揪出来,所以一直不敢轻举妄动。” “第三方人马?” “这方人马,我们都惹不起。我暂且称他们为[噬]。” 夏朝诸臣暗筹谋 “殿下,殿下,你怎么把天命之女放回去了呢?殿下如此,何时才能光复我大夏?”洪福亦步亦趋的跟在夏凰权身后,恨铁不成钢的说。 “就算殿下不喜欢,我们也应该把她留住才是!” 夏凰权不耐的停住脚步,又看在这位老臣多年来忠心耿耿的份上,努力忍住脾气说:“前往王城参加此次选拔的女子那么多?你如何能够确定她就是天命之女?你可知你这样绑来一名女子,还强迫人家成亲,已经犯了大错?!” “老臣……老臣……”洪福仍不知悔改,“老臣全是为了殿下!为了光复大夏啊!” “狗屁!”夏凰权怒斥道,他本一心追求连夜,如今在这边耽搁了不少时间不说,还险些强迫心上人的好友与自己拜堂成亲,甚至将其杀害。 这些臣子,一口一个“为了殿下,为了大夏”,却从来没有考虑过他们口中殿下的感受! “你把大家叫来。”夏凰权闭了闭眼,再睁眼时,眼里都是坚定。 夏朝覆灭,满朝文武官员文臣大多健在,如今齐齐的跪在夏凰权面前,低着头颅,似乎对前朝的一片忠心从未变过。 “我知道,各位为了我,为了大夏都尽心尽力,像洪大人这样年事已高却依然在为我操心的还有很多,我很感激你们。”夏凰权顿了顿,“但是,凰权要的不是这些。” 洪福脸上的肉抖了抖,有种不详的预感,刚想打断夏凰权,夏凰权却没有给机会的立马接道:“凰权要的,是国泰民安,是平安喜乐,是各位隐于闹市、颐养天年!” “各位复国心切,凰权知道。可是,现如今,你们看看各处,百姓安居乐业好不自在,我们若要复国,便又是战火连天!战火一起,会有多少人流离失所、生离死别?复国是小义,放弃复国是大义!” “我今日在这以你们的殿下之名,下最后一道令,诸位自去账房领了金银,就此隐退吧。今后,再也没有夏朝,没有前朝太子夏凰权,只有上穷碧落的夏凰权。” 此话一出,众臣哗然。 洪福本来站在夏凰权身旁,现在也“扑通”跪下,接连磕了几个响头,再抬头已是老泪纵横。 “殿下,万万不可啊!” 夏凰权止住洪福的话茬,决绝的转身:“我心意已决,你们散去吧。” 臣子们面面相觑,但陆陆续续的,有人站起身来离去了。 …… 深夜,好几个人聚在一起交头接耳,为首的正是洪福。 洪福双手背在身后,一脸悲戚:“殿下年少不懂事,我等老臣却不能这样。陛下临终之前将殿下托付给我等,我等便要肩负起这大任,殿下任性行事,我等仍要为殿下铺路。” “原本我想借助天命之女,动摇齐国,使齐国内乱,再之让殿下收收心,不要再花心思在那风尘女子身上,但现在没有办法了。” “这种情况下,我们动不了殿下,也动不了天命之女和那女子,我们只有一条路可走,让齐国覆灭!殿下自然会明白我等的苦心!” “洪大人高见!” “洪大人睿智!” …… 几人捧着洪福说了几句,洪福伸手示意平静下来,从屋内引出一个人来。 “这位是我寻的能人,他不仅与天命之女有交情,还有权有势,对这一切最是了解,对我们实施计划再合适不过了。” 那人朝诸臣微微一笑,诸臣一时反应不过来。 ——这人,是熟人。 蛛丝马迹始浮现 “你还我小姐姐!” 听到身后传来的这个声音,魏何晏感觉自己一个头两个大了,这些天来,他一直被这个女人纠缠,亏他那时候还觉得她有些可爱,现在想想,真是侮辱可爱这个词。 魏何晏有些气愤的想,转过身去的时候,脸上就已经挂上了灿烂的笑容。 “哎呦喂,我的大小姐,您这是怎么了?” 鹿鸣双手撑腰,撅着小嘴,见魏何晏这么说,左脚重重一跺:“你别给我装傻!你还我小姐姐!” 魏何晏笑容一收,严肃的说:“鹿鸣,你这是在骚扰本大人,像你这样,本大人随时能处死你。” 鹿鸣被镇住了一瞬,却又马上坚定的瞪大双眼:“我不管!你还我小姐姐!” 鹿鸣除了这样“撒泼”真的不知该如何是好了,没有人教她要怎么面对魏何晏这种红人,没有人教她遇到事情应该怎么办,没有人教她在乎的人有难该怎么做…… 鹿鸣心头是苦涩的,但她只能跟魏何晏闹,希望闹着闹着,自己的小姐姐又站出来,在她身前扛下所有的苦难。 “你不是不知道,她犯了错,还是大错,理应受罚的。”魏何晏微微躬身,看着鹿鸣的眼睛说。 这双眼睛像是鹿儿的眸子,水灵灵的,圆乎乎的,提溜提溜的转着,深处还藏着些泪花儿。 “你信吗?” 魏何晏摇摇头。 鹿鸣忽然一笑,“那我们去查明真相好了,有我们在,小姐姐不会有事的。” 魏何晏被这个笑容晃花了眼,嘴上应了好,心里却暗戳戳的在想:这傻姑娘,这么快就“我们”了,改明儿是不是就叫我夫君了。 这念头浮出来倒是把魏何晏自己吓了一跳,再看鹿鸣竟是有点心虚了。 “我们先去看看你的小姐姐。”魏何晏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后说道。 …… 我见到魏何晏和鹿鸣是在日落西沉的时分,从齐楚那牢的小窗子里看出去,一片灰蒙蒙的。 齐楚和罗带离开了这儿,我被这两人所谓的“探监”给叫了回来。 “小姐姐小姐姐小姐姐……”一看到我,鹿鸣的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双手紧紧的握住栏杆,一边打量我一边带着哭腔说:“小姐姐有没有受苦?肯定受苦了,都是我没用,让小姐姐受这种委屈。” 鹿鸣哭的越来越凶,魏何晏偏又是个不会哄人儿的,我没有法子,开了牢门走出去,把鹿鸣揽入怀中。 鹿鸣的眼泪收的也极快,止住了声儿,一脸怀疑的看着我。 “你在外面尽快找到真凶。”我与魏何晏说道,这个地方不能久待,会丢了命的,只要罗带他们一找到那个人,我们就得离开这儿。 魏何晏为难的啧了一声:“你说的倒是轻巧,你们做事儿的时候怎么不考虑这些问题。不过我来这儿,是有一些消息要告诉你的。” 我示意魏何晏往下说,他一掀衣摆,盘腿坐下一一说来。 “一是,我找了法医,啊不是,我找了仵作验了妩春的尸体,妩春是放血而死,所以留下血书是可能的,但是,一般有脑子的去杀人,都不会选择这个不保险的方式,一刀毙命就好了,何必给自己留下麻烦,所以妩春之死,此处存疑。” “二是,都说妩春护主而死,但她的死本来就有蹊跷,所以瞒贵妃是失踪还是已死还是……这一点我们需要好好想想。” “三是,张士南不见了。” 欲与仙公试比高 我送走他们两人,与小酒说了几句好话,这才走向那间特殊的牢房。 那间牢房之所以没有犯人是因为到处都是机关,而且是往那个地方去的通道,我们那日感受到的风是从那边吹出来的,不过为何那日门开,我们依然想不通。 我走到墙角,按下最下面的一块砖,整个牢房轻微的震动了几下,一条黑魆魆的通道露了出来。 沿着通道往前走,不需多久,豁然开朗。 这个地儿就是罗带所说的“真正的天牢”,只是并没有牢房的样子,阁楼林立,还有小桥流水方亭。 有一个老人家,看着已入了花甲,他独坐在亭子里,身前是一盘棋。 那老人家又是唉声又是叹气,索性站起身来环顾了一圈,见到我时,脸上的褶子都笑开了。 “来来来,过来,小姑娘。” 我急着与罗带会合,连连摇头拒绝他。 老人家急急忙忙的就朝我走过来,身子骨倒是健朗,一下子就到了我身前。 他二话不说就拉着我的手朝亭子里头走,一边走一边说:“小姑娘小姑娘小姑娘陪我这个老人家下盘棋吧!那些糟老头子没一个好东西,都不肯陪我。” 这老人家看着仙气飘飘,却是个老顽童,也不管我答没答应就把我摁在位置上,自己盘腿坐在我对面,迫不及待的执起棋子。 我站起身来欲走,这老顽童竟两腿一伸,在地上扭了几下,撒起泼来。 “哎呀没天理啦!现在的年轻人都不爱护老人家啦!我老人家半只脚都迈进棺材里咯,连想下盘棋的心愿都达不成,老天爷啊,您行行好,来道雷劈死我老人家吧……” 我只好坐回去,率先落了子。 他见我妥协,又喜滋滋的坐好,一边下棋一边跟我说:“对嘛,这样才是漂漂亮亮的小姑娘嘛。” “老人家您叫什么名字?” 我问他。 老顽童听到这句问话,在棋盘上方正要落子的手几不可察的顿了顿。 “名字啊……我年纪大了记不得咯!你就叫我仙公好啦!” 仙公……太会往自己脸上贴金了。但刚才他说了一句话,“那些糟老头子没一个好东西,都不肯陪我”,说明他对这儿的情况挺了解的,那倒可以问问他。 “仙公您在这儿住了多久?怎么不见别人?没有人愿意跟你下棋吗?” 仙公的眼珠子滴溜一转,“住了好久好久啦!他们不是不愿意陪我老人家下棋,是下不过我,躲着我呢!” 说完,他还骄傲的昂了昂头。 “那仙公的棋一定下的出神入化了?晚辈讨教一下,要是晚辈侥幸赢了,仙公帮晚辈一件事可好?”我循循善诱。 “小姑娘口气不小啊!好!我老人家就跟你赌这一回。”随着这话落下的还有一个棋子,这棋子一下来,我的黑棋竟死了一片。 仙公嘿嘿笑了两声,示意我下。 我攥着一颗黑棋,手心里都是汗,紧张的看了仙公好几眼,有些后悔的说道:“仙公果然了得,晚辈佩服。待会晚辈若是输了,仙公千万不要为难晚辈。” 仙公被我捧得飘飘然起来,轻轻的点了点头。 我这才落子。 紧接着就听到仙公的一声惨叫。 得来全不费工夫 我瑟缩了一下,往后挪了挪,畏惧的看着仙公。 “小姑娘演的可真好。”仙公站起身,咬牙切齿的说道,“刚用几个棋子诱我,原来是在这儿等着我呢!” “仙公前辈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我继续装傻。 “不要装了,我输了,你有什么事?”仙公有些颓然的坐下。 “我刚来此地,不太了解这儿,想要仙公指点指点。”我笑嘻嘻的凑过去,把挂在腰间的小葫芦递给他,“仙公若是不介意,这是一点儿小酒。” 仙公接了过来,又瞥了瞥我,有点别扭的说:“有什么想知道的?” “为什么晚辈也会被送进此地?进此地有什么特殊原因吗?” “这我也不知道。”仙公摇了摇头,“我只知道,这里的人不能死,其他的人是谁,犯了什么事进来的,我们彼此都不知道。” 我的心咯噔一跳,感觉有些不妙,如果彼此不知道身份的话,那我如何向仙公打听要找的那个人? “那仙公您……是因为何事进来的?” “我啊……” 仙公拔掉葫芦塞,灌了一口酒,仰头回忆道,“我是触怒了龙颜,才会在这的。” 这个理由说的太笼统,杀了人可以说是触怒龙颜,欺君也是触怒龙颜。 我打算换个法子,让那人自己找上门来。 “仙公,不知你能不能叫齐在这儿的所有人?” “哦?” “我想认识一下大家,告诉大家我是刺杀贵妃被送进来的,告诉大家现在的外面是怎样的,希望今后在这的日子能好过一点。” “等等等等,我老人家耳背,没听清楚,你说你是怎么进来的?”仙公急得抓住我的手。 见他这样,我微微怔了怔,又说了一遍:“刺杀贵妃。” “哪……哪个贵妃……”仙公有些失神,酒葫芦“咚”的一声砸在地上,里面的酒流了出来。 “瞒贵妃。”我照实说,有些狐疑的看了他一眼。 他猛的退后了几步,一脸难以置信,声音沙哑:“满满,满满,满满她死了……?” 仙公叫应满叫的这么亲,他与应满是什么关系? “她没死。”我摇头,虽说现在应满失踪,生死未卜,但直觉告诉我,她没死。 仙公又冲上前来,双手一把扣住我的肩,剧烈的摇了摇:“告诉我,快告诉我!” “不知道仙公前辈信不信,我是被陷害的,据贵妃娘娘的丫鬟死前留的血书,是说凶手是我,然后我稀里糊涂的就到这来了。” “难怪……难怪……难怪你会进这儿……”仙公喃喃自语了几声,又朝向我恶狠狠的说,“继续说。” “贵妃娘娘失踪了。依晚辈之见,她还活着。” “活着?活着就好,活着就好。”仙公有些失魂落魄,脸上不知是哭是笑,“是我的错,是我害了满满,满满会这样都是因为我。” “仙公前辈你……?”我试探着问,他却好像陷入了强烈的自责与回忆当中,嘴里一直叨叨着,“我不该把你绑回来,我不该阻止你和张士南远走高飞,我不该听那小子的话,我不该让你失忆,我不该害你永囚禁于宫中……” 仙公的话一字不漏的落入我耳中,显然仙公就是那个人,这的确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突如其来的提审 周围还是静悄悄的,其他人还是没有出现,不知哪儿去了,仙公已经停止了自言自语,只颓然的坐着,我一时也不敢去打扰他,静默的站在一旁。 好一会儿,仙公站了起来,长长的呼了一口气。 他刚打算说些什么,小酒跌跌撞撞的跑进来:“又姐,又姐,上面来了旨意,要提审你。” 仙公意味深长的看了我一眼,道:“我等你。” 说完,背着双手悠哉悠哉的离开了。 小酒引我出去,出去之前还特地交代我换了囚服,打乱发簪。 牢狱门口是两队肃穆的禁卫军,押我到了栖梧宫,还是上次的人,不同的是,此次魏何晏和鹿鸣也在。 罗带也站在一旁,神色自若,看起来似乎之前还化名沈青山与我在牢里谈笑风生的不是他。 “玄机。”皇帝眯着眼睛唤了一声,然后就闭上眼睛,手撑着脑袋,很累的样子。 “凤归殿自事发之后一直保持这那样,所以不久之前,微臣与国师大人在凤归殿查看了一番,发现殿内并无打斗痕迹,也没有迷药的踪迹,所以贵妃娘娘应当是被她极为信任之人哄骗了。” 说到这儿,皇后身旁的丫鬟竟是嗤笑了一声:“天下人都知道,沈又沈小姐颇得瞒贵妃的欢心,除了她,还能是谁?” 没有皇后的授意,她是万万不敢在这种场合下说话的,事到如今,皇后依然想要我死。 魏何晏睨了那丫鬟一眼,吓住她之后,才接着说道:“在仵作的验尸和国师大人的大神通之下,可以确认的是,妩春是自刎,因此她留下的血书并不可信。” “这个委屈就让妹妹白白受了吗?况且……况且妹妹现在还下落不明……”皇后终于出声,“虽然本宫也不相信沈丫头会做这种事……可本宫更不忍心妹妹遭这罪……” “娘娘莫急。”罗带开口,“魏大人只是在说目前的蛛丝马迹,并不是说她无罪。” 皇后一怔,呆呆的看了罗带一会儿,收了声。 “沈又的嫌疑依然不能排除,但也不能定罪。一来,她是沈酒之女。二来,她是待定的天命之女。为此,我寻了一位能人。” 魏何晏侧了侧身,把鹿鸣给让了出来。 我却不再关注他们了,我分明看到,在听到沈酒这个名字的时候,齐皇一下子睁开了眼,脸色暗沉。 罗带好像时刻留意着齐皇,见到这个变化,立马低头耳语了几句,齐皇的脸色慢慢好转,竟对这案子起了兴致。 “这能人有什么能耐,玄机好好与朕说说。” 魏何晏转身朝他作揖:“是。” 然后又朝向我们娓娓道来:“这位其实也是天命之女的候选人之一,而且她自幼在市井长大,却觉醒了天赋,且这天赋难得一见,名叫:惑。” 我忍不住想笑。 那时候我不就误会了鹿鸣的天赋是惑吗,只是后来知道了她的天赋实际上是烈焰,知道了之所以我会与她一见如故不是被她魅惑了,而是吸收过她的烈焰。 可这台不能拆。 “哦?”齐皇终于正眼瞧了鹿鸣,脸上尽是玩味。 “那让她来对朕施展试试。” 我陡然一惊,鹿鸣可没有这天赋,若被戳穿,那是要杀头的! 实实在在的魅惑 我刚想开口阻止,罗带却看着我,示意我放心,我竟踏实了许多,便不再出声。 鹿鸣往前走了两步,眼睛直直的盯着齐皇,一边候着的白公公刚想呵斥她,却没想到齐皇竟开口说了两个令所有人都惊讶万分的字:“主人。” 只是话音刚落,齐皇就好似恢复了神智,他也不恼,还连夸了几个好字。 “陛下,微臣在国师大人的指点下,想到了一个法子。皇宫之内人多口杂,出事时是否真的只有妩春一人目睹有待商榷,我们大可由鹿小姐施力,一个一个魅惑,被鹿小姐魅惑了的人,自然会招。”魏何晏说出计划。 齐皇摩挲着下巴,放柔声音问皇后:“亚枝,你觉得如何?” 皇后看了看我,又看了看罗带,略带不解的说:“听上去倒是个好法子。但是臣妾愚昧,不知道鹿小姐可不可信,毕竟如果有乱臣贼子趁虚而入的话……” 后面的话她没有说下去,但在场的都不傻,自然明白她的意思。 “亚枝所言极是。” 齐皇颔首,可说完这句便没了下文,让人摸不清他的态度。 “鹿小姐是否可信,微臣不敢保证,但国师大人神通广大,即使有那些心怀歹意的乱臣贼子,又有何妨?国师大人总是信得的。”魏何晏说。 齐皇赞许的“嗯”了一声,“玄机也有理,那就这么定了,这件事就交由玄机你去办。” “是。”魏何晏又施礼,而后恭送齐皇离开,分明我是一切风暴的中心,他们这样却仿佛与我无关。 “就先从殿内的人开始吧,不如皇后娘娘来带个好头?”魏何晏笑吟吟的道。 皇后也不知怎么回事,竟是慌了,听了这话就连忙呵斥道:“放……放肆!本宫还需要做这种事情吗?本宫和贵妃妹妹情同手足,何须做这种事?” 但是皇后也是见过大风大浪的人儿,不过是慌了一瞬,马上她就意识到了不妙,殿内光是那群妃子,这话都能成为拿捏她的把柄。 “本宫的意思是,本宫乃是一国之母,就算是为了查案,难道要在这众目睽睽之下吗?嗯?” 魏何晏憋着笑应和她:“皇后娘娘说的是,是微臣考虑不周,那皇后娘娘就与您的贴身丫鬟和我等进内殿可好?” 皇后没有办法再拒绝,只好嗯了一声,又让另一位妃子在这儿替她掌着局面,自己先进内殿去了。 鹿鸣趁这会儿才看向我,扁了扁嘴巴,眼睛泪汪汪的,不知是受了什么委屈。 我们进了殿。 皇后一脸凝重的坐在美人榻上,想了想,对罗带说:“你应当知晓的,我在怕什么,想来其实也没事,你也不会嘲笑我,你连嘲笑我都不愿,我只是想过安生日子。” 罗带没有回应。 她自嘲一笑,缓缓闭上了眼。 我明显看到鹿鸣眼里流露出了震惊,仿佛在说:这要如何?她闭上了眼,我怎么施展我的天赋? 但是这“天赋”本就和鹿鸣无关。 我知道的。 在皇后闭眼的时候,罗带身侧的手有一丝光芒闪了闪。 罗带天赋是不是魅惑我不清楚,唯一能够确认的是,对我,对皇后,罗带自身就是实实在在的魅惑。 你无需为此伤神 一时间皇后没有动静。 房内静了一会儿。 那名贴身丫鬟攥着衣角,守在皇后身边,满脸都是汗。 风从窗户里吹进来,把这烦闷的空气吹散了些许,丫鬟看上去有些冷,想去关窗,但又不能离开皇后身边,脸上出现了犹疑之色。 她没有犹豫多久。 鹿鸣在暗示下开了口:“说出你不想让人知道的事情。” 皇后没有半分迟钝,接道:“初见的时候,我就很喜欢他。我听祖父说,他唤罗带,字名迟,可以说是祖父的半个学生。” “真好啊,祖父眼光一直极高,虽然疼爱我,却从来不愿教我什么东西,可自从罗带时不时的来府上,祖父就高兴极了,像是有了一个忘年交。” “他们不知道,我也很高兴。” “罗带喜欢下厨,罗带喜欢练剑,罗带不爱笑,但心地极好,罗带生的好看,待我也好,于是我打算向他表露心意,我下定决心一丝未挂的站在他面前,不知道他的天赋怎么回事,”说到这儿,皇后顿了顿,轻笑,“竟提前蒙了双眼,然后那样坚定的拒绝了我,从此再也不来府上。祖父得知了后狠狠地训了我一顿,当即就把我许给了刚成新皇,根基未稳的皇上。” “可我分明不差。他下厨的时候,我会捧场,他练剑的时候我在一旁相伴,他不笑的,可看到我,也不会那么板着脸,我不明白,他为什么要拒绝我。” “但是我们再也不可能了。” “我成了皇后,我诞下了皇子。他成了国师,他说有一名天命之女。” “若真的有天命之女,要么是我皇儿的未来妃子,要么成为他的女人,我哪里舍得?我怎么舍得?” “魏何晏亲自去接的人儿,相必最大可能是天命之女,于是我对沈又下了天涯令。可她福大命大,逃过了一灾又一灾。这次应满出事,她首当其冲,我如何不知道疑点重重?可我想要她死。也想应满不要回来。” 我听的烦躁极了。 什么下厨,什么练剑,什么笑不笑的,我一点都不想知道。 明明是来查案的,她说这些作何,杀不死也要让我气死吗? 我才不会如她意,我走便是。 内殿还是很大,我左右瞧了瞧,轻轻的往侧门退去,离开了这儿。 外面万里无云,不见烈日,也不见蓝天,偏生又不下雨,叫人烦闷的很。 这条侧门一出来是一条幽径,幽径两旁有一些小花,随着微风轻轻的摇着头,幽径的尽头是一架秋千。 我在秋千上坐下。 这样的调查不知要持续几日,我有些担心应满,也有些好奇仙公要跟我说什么,可能是对里面上了瘾,在这外面竟觉得事事不顺,万物碍眼。 “啪。” 摇晃中的秋千忽然被抓住,有人站在我的身后,慢慢的推我,一时,好像风都安静了。 “心情可好些了?”罗带问。 我又羞又恼,心想这人要是不说话就好了。 “你无需为此伤神。”他说,“下厨是因为你,练剑是因为你,欢喜只为你,你可知道?” “不知道不知道不知道,你不说我怎么会知道。”我恶狠狠的凶他。 “好好好,那我便和你说:下厨是因为你最是拒绝不了美食,练剑是因为当年沈叔叔说的,要想娶他女儿除非能胜他的剑。小夫人,你仔细想想,可见过我对除你之外的其他人笑过?” 妩春之罪不可赦 我听的羞红了脸。 那时他才几岁,怎么就想着娶我了呢? “我说过我要把你带回家,日日看你舔手指头,我一定会做到。”罗带转到我的身前,抵着我的额头,认认真真的说道。 我心想,要是他不会说话就好了。 “走吧。”他拉起我的手,“小又儿这么聪明,肯定知道,少了我,那边没办法继续。” “你的天赋到底是什么?”我忍不住问他。 罗带不重不轻的掐了一下我的手心,颇有一些埋怨的说:“之前我便与你说过,我的天赋是喜欢你,因为喜欢你,所以一切都有可能。” 回到殿里的时候,皇后已经清醒过来,罗带也提前松开了手,老神在在的站在一旁。 “借皇后娘娘的内殿一用,娘娘不会在意吧?”魏何晏问。 皇后还没缓过神来,脸色苍白的摇摇头,带着婢女出去了。 “下一个。” …… 如此持续了半天。 我们听到了许多秘辛,但关于这个案子的却仍没有显露。 “剩下的就是奴才们了,先从凤归殿附近的开始吧。”魏何晏摇了摇头,却不见半点丧气。 我很担心这法子根本没有用处,万一那时候确实没有人看到该怎么办?若是白白在这浪费时间,我不如回去和仙公掰扯掰扯那些往事。 只是他们三人都是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我又说不出打击他们的话。 所幸没让我煎熬太久。 一个畏畏缩缩的小丫头自进了殿里就一直诚惶诚恐,跪在地上不敢说话,也不敢看我们。 “抬起头来。”魏何晏说。 “奴婢不敢!”她连忙应道,声音还是少女般的清脆,年纪不大,应是刚入宫不久。 “抬起头来我们才好做事,你不抬头便是妨碍公务,会死的。”魏何晏只好一本正经的吓吓她。 其实以罗带的能耐,不管是睁眼还是闭眼,坐着还是跪着,抬头还是低头,都没有影响。 那小丫头被吓的一个瑟缩,强迫自己抬起头来,露出一张清秀的面容。 不一会儿,她就在罗带的暗地施法中精神恍惚了。 “说出你不想让人知道的事情。” 小丫头脸上出现了惊恐。 “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只是一个扫地丫鬟,我不该说的不能说的,不然会被砍头的!所以我看到妩春姐姐迷昏贵妃娘娘的事情不能说出来,说出来我就没命了!虽然这样对贵妃娘娘很不好,但是她可是贵妃娘娘啊,一定能活下来的,我不一样,我只是一个扫地丫鬟,我扫地的时候瞥到的东西未必是真的对不对?对对对,妩春没有迷晕贵妃娘娘,也没有把贵妃娘娘交给别人,更没有自戕放血,她写的血书没有错,绝对不是陷害沈小姐。对对对,我什么都不知道,不能被杀头,不能说出来……” 小丫头絮絮叨叨的说了一堆,有些语无伦次,但我们都听懂了,一切都是妩春在作妖,只是妩春死的太便宜了,那背后把贵妃娘娘带走的人仍然无从查起。 不对,也不是。 还有一个地方可以查! 张士南身在何方 那便是张士南。 之前魏何晏告诉过我,张士南不见了,只是我那时候一心扑在找到那人身上,倒是忽略了这一点。 应满不见了,张士南也不见了,哪有这么巧合的事情。 但是那个和妩春有关系的却不是张士南,如果张士南知道应满化身瞒贵妃在皇宫里头,哪里会忍这么多年,而且他一个小城里的城主,手可伸不到这个地方。 “你有没有查张士南哪儿去了?”我扯了扯魏何晏的衣角,小小声的问他。 不等他回答我,一股劲儿从身后传来,我跌跌撞撞的往后退,就快跌进罗带的怀里。 “你应该问我。”明明离我还有一段距离,他的声音却像是响在我耳畔。 罗带的心思我如何能不知晓,他的情意直直的向我扑来将我淹没,我一点都招架不住。 殿内还有其他人,我没有他那样的本事,只好又往后退了退,站在他的身旁,压低声音问他:“你查了吗?” 罗带的嘴角勾了起来,手悄悄地拉过我的手在他身后,在我手心里写了一个“是”字,然后就没有撒开。 这人实在是胆大包天,我一时心虚的很,却又挣脱不了,只好强装镇定的说道:“话虽如此,凭她一面之词,我的嫌疑也不能洗脱吧?” 殿内的人都哑然的看着我。 没有人会喜欢待在牢狱,只是仙公还在里头,我得想办法把他弄出来才是。 “你们继续,我把她押回去。”罗带淡淡的开口,国师说的话没有人怀疑和反对,只是不经意一瞥,又能看到鹿鸣可怜巴巴的望着我。 我无暇管她,若是我知道此时我多问一句兴许后面会有不一样的结局,我也就不会眼巴巴的想去找仙公,想知道当年的真相了。 我们从侧门出去,经过那架秋千,罗带搂住我,飞身上了屋顶。 他轻轻的把我放下,然后绕到我的身后,不知打哪儿掏出了一把桃木梳,一缕一缕的梳起我的发来。 在屋檐之上,坐着一个身穿囚服、头发缭乱的女人,而一个穿着黑底金边华服的男人正为她梳头。 我想到这个画面,不由得笑了出来。 “小夫人在笑什么?”罗带说,虽然看不见他,但是我好像能够看见他温柔的眸子,一瞬不离的盯着我。 “笑你给囚犯梳头呀!”我逗他,“你怎么会梳头的?” “你可不是囚犯,你是我的小夫人。”罗带腾出一只手来,捏了捏我的脸,“关于小夫人的全部我都要会,小夫人不是最喜欢雾鬓云鬟吗,待会你便能见着了。” 呆子。 我暗骂他,现在我最喜欢的不是雾鬓云鬟啦,是你啦! 可说出来,眼前这人儿的尾巴定要翘到天上去了,我不想见他那样得意,便话题一转,说到了张士南:“你查张士南查到了什么吗?” “他在王城,最近一次出现是在一家名叫【不乐】的店铺,这个店铺声名鹊起有一段日子了,里面都是稀少、金贵的东西,张士南应该是有所求才去了那儿,不过没有达成所愿罢了,所以才……” 应满应该在牢狱 “所以才?”我很不满罗带这样吊人胃口,刚要转过头去瞪他,却被他安抚的轻轻捏了捏一边耳垂。 “乖,不要动,快好了。” 我只好等他束好我的发。 “一梳梳到头,富贵不用愁;二梳梳到头,无病又无忧;三梳梳到头,多子又多寿;再梳梳到尾,举案又齐眉;二梳梳到尾,比翼共双飞;三梳梳到尾,永结同心佩,有头又有尾,此生共富贵。”罗带不慌不忙的念了一段成婚时的吉祥话,“你可听过这段话?” 我恼极了他这模样。 明明知道我迫切,这在这逗我。 “不知道。” “以后你便知道了。不过现在我为你束了发,你可就是我的人了。”罗带蹲在我身前,笑吟吟的说,“想知道张士南所以才做了什么吗?嗯?” 我连连点头。 他不说话了,食指在自己的侧脸点了点。 他将他的情意不加掩饰的展现给我看,我也不扭捏,索性凑过去,双唇在他脸上轻轻碰了碰,好像,有点甜。 “所以他才求到了我头上。”罗带满意的笑弯了眉毛,也在一旁坐下,揽过我的肩,“他以前就想过要我帮忙,只是一直没表明,此次他来,小又儿不如猜猜是什么让他觉得能说动我?” 财和名,罗带都有,这说服不了罗带出手,我也看不出罗带别有所求,除非是…… “我?” 即使想到了,我还是有一些讶然。我与罗带,说的好听一点是芳心暗许,说的难听一点儿,那便是暗通款曲,张士南不应该知道我们之间的关系,如何以我为筹码让罗带出手? “不愧是小又儿。”罗带赞许的看了我一眼,“从妩春那里接过应满的并不是张士南,但是张士南来见我的时候把应满带来了。” 他轻飘飘的一句话却让我大惊。 既然张士南找到应满了,为什么不直接带她走,而是求上了罗带? 张士南又是怎么见到的应满? “张士南的筹码是为你证明清白,提出的条件是让应满恢复如初。”罗带又说。 我忽然感觉有点冷。 这里面好多弯弯绕绕,之前意鱼说的没错,王城到处都是勾心斗角、阴谋诡计。 “小又儿,这件事由你来决定,你是要抽身而出,还是要拔刀相助?”罗带温和的问我,明明是牵扯着整个齐国的大事,在他这种语气下,我似乎也并不如何担心了。 只是有些恍惚的想起来,那个在金丝楠木下喝着酒的男子,口里含糊的喊着,式微式微胡不归;那个在深宫举步维艰的女子,恬淡的笑着说与我一见如故。 “帮。” 我听见自己这么说。 …… 在国师府见到张士南的时候,他胡子拉碴,眼神憔悴,像是守在应满身边几天几夜没合过眼。 他看到我明目张胆的出现在国师府也不吃惊,只是很苦涩的笑了笑:“国师果然不同凡响,连救沈姑娘都无需在下出力,既然如此,在下……” 我没有理他,凑到应满身边瞧了瞧,应满脸色倒是比那时和我说体己话时好了不少,闭着眼睛,像是睡着了。 “她应该在牢狱。”我说,张士南一下子警惕起来,护住应满,“你说什么?你想干什么?” “我说,”我看着他,认认真真的说,“应满应该在牢狱。” 今后再无瞒贵妃 张士南额上的青筋凸了凸,眼里全是怒火。 “你有你要做的事情,我也有我要做的。”我不理他的蓄势待发,坐在了床尾。 先前来的路上,罗带就与我说了,应满是服下了一种名叫美人醉的药物,服用这种药物会一直昏睡不醒,面容却越来越娇艳。 “你想不想唤醒她?” 张士南颓然的坐在地上,靠着床,有些无力:“想,当然想,可……” “先说说她怎么会和你在一起。” “我偶然间,看到了一张从黑市流出来的画像,还听到了一些话,说什么,会在黑市拍卖场拍卖这画像上的人儿,这人儿是贵妃,还生的一副好样貌,再加上下了美人醉,性质来了可以翻云覆雨,没了性质可以当个摆设……我原本只是当个故事听听,没想到……没想到有人为了讨好我,特意给我送了这画像,画像上的人竟然是我心尖上的人。” “但是黑市权势滔天,我不敢与之相斗,只好参与拍卖,我倾家荡产再加上那棵金丝楠木,才重新拥有了她。” 我有些意外。 有人通过妩春下了这美人醉,是为了把应满卖个好价钱?可为什么妩春不跟着离开,而是死在了宫里头呢?只是为了陷害我吗? “如果应满能醒过来,你打算怎么做?如果醒不过来了,你又打算如何?”我问张士南,他的回答决定了我要不要让罗带救应满。 张士南苦涩的笑了笑。 “醒或不醒,我都只能带着她隐姓埋名,远走高飞。” 这个答案不出我的意料,张士南就算好奇应满怎么成了贵妃,他也不敢、不能去查这件事,远走高飞都已经是比较好的结局了。 我掏出罗带早就给我的一个小瓷瓶,放在应满鼻尖让她嗅了嗅。 “大约一刻钟后,她就会醒了。等她醒了,她会易容成我的样子,罗带会送她进牢狱,你放心,带她进去自然会带她出来。应满想知道的事情在里面,但我们带不出来,只好把应满带去。” 张士南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 我走出房和门外的罗带会合。 刚才在路上我们便想好了这件事要怎么做,首先要把应满送进去,让她见上仙公,知道她的往事,和她挂念的那个人究竟是谁,然后送她出来,帮助她和张士南远走高飞,其次是洗刷我的冤屈,再找一名死去的“瞒贵妃”。 我们不可能和齐皇对着干,这已经是最后的办法了。 此事一了,今后世间再无瞒贵妃。 只是我们这边进行的有条不紊的时候,魏何晏与鹿鸣那边却出现了新的情况。 “晏儿,母妃你也要查吗?” 女人楚楚可怜的坐在榻上,眼里蓄满了泪水,手紧紧的攥着胸口的衣服,有些急促的喘着气。 魏何晏烦躁的拧了拧眉,不知道怎么处理。 眼前这位可是他的生母尹因,若直接对她像之前那边审查,定要被说不孝了,可若不查,自然也会有瞎眼的文官来弹劾他不忠。 本来那扫地丫鬟说出来所见所闻之后,这审查本可结束的,但暂时,这案子还不能就这样明明白白,只能装模作样的继续查下去。 “晏儿……”尹因嘴巴一扁,豆大的泪珠就滚落下来,“你要查便查,你别不和母妃说话……” “当然要查!” 一定要长长久久 鹿鸣的声音把两个人都惊了惊。 这都没想到鹿鸣会在这个时候插嘴,掺和他们的家务事。 鹿鸣气鼓鼓的走到魏何晏身边,伸出手指头戳了戳魏何晏的手臂:“小姐姐把这么重要的任务交给了我们,你怎么可以假公济私!” 魏何晏心里头暗暗叫苦,姑奶奶,我可什么都还没做呢。 “噗。” 轻笑声引的鹿鸣和魏何晏都看向尹因,尹因的泪珠儿已经收回去了,此时正好整似暇的打量着这两人。 在尹因的打量下,魏何晏忽然就想起,罗带不在之后,他们一直都没有真正的查过了,都是在殿里点了香,再把人哄睡了,醒了之后再一脸深沉的告诉那人,什么都知道了。 只是尹因一进来就开始热泪盈眶,一时他竟把这茬给忘了。 现在再看尹因,哪有半点伤心的模样。 “您可真是个好演员。”魏何晏咬牙切齿的说。 尹因骄傲的扬了扬眉:“那可不,你妈我可是影后。” 鹿鸣听的稀里糊涂,感觉自己都受了殿里香的影响,昏昏欲睡,脑子都不太灵光了。 “母妃你睡一觉吧。”魏何晏余光瞥到鹿鸣懵懂的眸子,暗暗发笑,板起脸跟尹因说,“我们该去进行后续事情了。” 尹因没有错过魏何晏的眼神,挑眉一笑,忽然就招招手让鹿鸣上前来。 “你唤作鹿鸣?” 这个语气温和极了,一点皇妃的架子都没有,还有一些怪怪的,鹿鸣一时有些不知所以然的点头。 “好名字。”尹因赞道,拉过鹿鸣柔若无骨的手,往上面套了一个镯子,然后又朝魏何晏勾了勾手指头,等魏何晏走至身前了,把魏何晏的手拉过来放在鹿鸣的手上面,轻轻的拍了拍。 “晏儿性子不好,鸣儿你多担待一点。”尹因先是对鹿鸣说,对魏何晏时又换了一副凶面孔,“鸣儿这么好,你可不能对不起她!” 魏何晏一开始还不明白,到后面才恍然,但手心里柔柔的触感,他一时竟不想抽出手来。 “母妃你在想什么呢?我和她就是公事公办,啥也没有。”魏何晏手没抽出来,嘴上却还是解释道,上次他只是打趣了一句鹿鸣是不是心悦他,就让这人儿又羞又恼,现在母妃这样,她指不定会恨极了他。 尹因腾地一下站起身来,松开鹿鸣,一手叉腰一手点向魏何晏的额头:“你说你个猪脑子!人家女孩子还没说什么呢,你就跳出来否定,你这不就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吗?我这么聪明机智,怎么就生出来你个猪脑子,你这样儿,就算你喜欢人家,人家也瞧不上你!” 魏何晏被点的连连退了几步,嘴角尴尬的扯着。 “噗。” 被逗笑的鹿鸣倒是大大方方的背着手,“娘娘不用这样的,我这样的平凡女子,魏大人怎么瞧得上?” 话说出来了,鹿鸣心里却好像有些酸涩,自己怎么就是一个平民女子呢,站在谁的身旁都不配。 尹因没好气的拍了魏何晏手臂一下,脚下轻移,又到鹿鸣身旁握住她的手:“这小子我从小看着长大,你放心,只是……罢了,鸣儿,无论如何,你们一定要长长久久。” 被尹因眼里的光芒摄住,鹿鸣不由自主的点了点头。 这一点头,便留下了祸根。 当初当初当如初 罗带特地在众目睽睽之下,把“沈又”押了回去。 应满头一回到了这种地方,没有一丝恐惧,眼里心里都是满满的好奇。 我先她一步和齐楚通过了气儿,现在我就是那狱卒小酒。 我看着她将双手背在身后,不紧不慢的走着,这儿看看,那儿看看,好像离开了皇宫,整个人都年轻了十岁。 “诶诶。” 她瞧见了我。 “给本宫……给我!给我带一下路吧!” 幸好站在这的是我,不是其他的狱卒,不然她这可就露馅了,那脸上动的手脚比较粗浅,经不起细细的探究。 “得嘞。”我高声回她,忽然觉得自己更适合公公一类的职务。 我轻车熟路的带她到那间牢房,然后打开机关,进了里头。 仙公等在出口,紧张的来回踱步,看到易容之后的我们俩,脚下一顿,又立马狐疑的看了看我,“小丫头?” 我悄悄对他竖起大拇指。 仙公瞬间明白我的意思,浑浊的眼睛一下子亮了,仿佛放着摄人的光芒。 “小满满?” “你……你认识我?”应满不解,如果是自己的故人自己为什么不认识,可若不是,为何唤着自己的名字? 这个就是那个要见的人吗? “告诉我!快告诉我!”应满一下子抓住仙公的手。 仙公呆呆的看了应满半晌,然后又是解脱又是苦涩的笑了笑,“好,好……好!” …… 十余年前。 “以后这儿就是我们的家了,满满喜欢这儿吗?”张士南少年意气,位列城主,这时候的眉眼间都还是倨傲。 “有你的地方,我都喜欢。回头我种一些桃花,给你酿酒,就更有家的味道了。”应满笑着回应,眼底却是化不去的忧愁,夏朝仍在负隅顽抗,她却从战场上下来,和意中人跑到了这儿,不知道两位兄长会如何…… 再愁,眼前人是心上人,别的就无暇多想了。 安生日子没过多久。 在应满种下金丝楠木的当晚,仙公找上了门,没有任何交谈和挣扎,仙公是直接打晕了应满绑她走的。 第二天一大早,张士南的官服是自己穿的,官帽是自己戴的,没有热乎的饭菜,也没有悦耳的笑声,张士南从这一天开始,弄丢了应满和自己的心。 应满没有任何选择,她醒来之后,已经成了瞒贵妃。 仙公入了狱。 当年,仙公是从禁卫军提拔上去专门保护应满的,一开始还颇有怨言,后来就被这个奶丫头征服了。 只是那时候,听了齐寂的令,做了错事。 齐寂自小就疼这个唯一的妹妹,小时候便不准其他的人接近应满,更不准她有什么青梅竹马,齐寂想应满一直在自己身边,不管用什么办法。 于是他逼着应满舞刀动枪,逼着应满成为了巾帼英雄,逼着应满上阵杀敌,只是张士南出现的太意外了。 齐寂还在想怎么打夏朝打的服服帖帖的时候,应满身旁忽然就多了一个冒着寒酸气的穷书生,自己的妹妹,可是全天下最宝贵的,怎么能对一个下等人笑靥如花? 但是灭夏在即,齐寂之好收收心,对敌。 夏朝一覆灭,齐寂和齐楚是皇子,他们的老父登上皇位,大赦天下,与此同时,张士南中举,启程至黔城担任城主。 齐寂有了消息,立马开始张罗把妹妹带回来这件事。 那时候,应满的性子倔,肯定不会乖乖的回来,只有让她忘了这一切,而张士南也是一个不可多得的人才,不能让他发现应满回到皇宫。 于是仙公亲手绑了应满回来,喂她喝了药,告诉她,她是瞒贵妃。 此后她被软禁宫中。 王城谁人不知瞒贵妃。 可黔城那么远,张士南不知。 此事不许你深究 听着当初的故事,应满情不自禁的落泪,心里那块空空的地方终于被填满了,那些被封存的记忆在仙公的讲述下慢慢的苏醒。 “仙叔叔……” 应满扑进仙公的怀里。 仙公声音沙哑,手颤抖的厉害:“小满满,小满满你不怪我吗?” 应满摇了摇头,不停的垂泪。 我看着他们两人“叙旧”,一时觉得有些乏味。 仙公所说的当初和我们猜测的所差无几,但是,我听了还是不适。 不管是故事里的应满,还是现在的应满,哪有半点娘亲小时候和我说的巾帼英雄的模样,不该是这样的,不会是这样的。 她连恨都不敢恨。 我正心生燥意的时候,黑暗里忽然伸出一只手,粗鲁的抓住我,猛的把我拽了过去。 那人猛的捂住我的嘴不让我出声,又不知哪儿拿来了一块带着女子芳香的帕子,随意的在我脸上抹了抹,擦去了那些易容粉。 “是我。” 齐楚强忍着发怒,闷闷不乐的开口,然后把一套衣服往我怀里一塞,“赶紧换好衣服滚出去,让我的亲亲小酒回来。” 我有些想笑。 这人的怒气很莫名,忽然全发在了我的身上。 “现在还不到时候吧?” 我问他,因为我这句他更烦躁了,不爽的啧了一声之后,他不再开口,忽然把我往黑暗中的一个方向猛的一推。 我一时不备,踉踉跄跄的往前跌了好几步,好不容易稳住,就听到身后有石门落下的声音。 所以齐楚在这那么多年,仙公没找着,倒是把这种机关全都摸得一清二楚的? 我没有办法,之后循着前方微弱的光线往前走,走了约有一会,光芒大胜,洞口清清楚楚的呈现在我眼前,拱形的洞口垂落下来密密的藤蔓,我拂开藤蔓走出去,便发现自己置身于一片陌生的山林之中。 我回头看了看,那个洞口隐蔽的很,不知道怎么会通向这儿,这儿又是哪儿? 此刻正是日暮时分,周遭的树都有些年头了,我只能看见隐隐约约的金黄色的树影,却看不到那轮红日。 天黑之前出不去可就麻烦了。 我一向摸不清路,这回却得了神仙相助——扑鼻的香味儿引着我,我顾不得其他,随手将衣服披上,顺着香味就过去了。 出了树林我才发觉这边有一些眼熟。 树林外是一片竹林,竹林深处隐约可以看见几间竹屋,和上腾的烟火。 我心中有了猜测。 “沈青山!” 我朝那边喊道。 一边走过去。 果不其然,一个人影从竹屋里出来,他慢慢走向我,眼里溢满了笑意,“在,我的小夫人。” 手里是还没放下的锅铲。 “为何要我现在离开?” 罗带似乎对我没有直接扑进他怀里有些不满,听到我的问题也不回答,一手把我捞了过去然后往回走,院里的桌上已经摆着几个小菜,腊味合蒸,四喜丸子,锅包肉…… 我看的直咽口水,也不急着问他了。 他并不把我放下,一手搂着我,一手在锅里翻炒,我以为他不会说什么的时候,他忽然开口:“此事你不许深究。” 耳鬓厮磨唤卿卿 我一时没明白他在说那件事,而后想了想,反应过来,现在我插手了的只有应满的事情,按罗带这意思,我是要“功成身退”了? 之前但凡有点什么事,罗带对我都是听之任之的态度,这次用这么强硬的语气让我不要深究,我反而起了心思。 “乖。” 他却好像早就料到我心里头想的,又并不多说,最后一盘菜起锅,他放在我腰间的手终于松了松。 菜端上桌子。 一边说心悦我,一边什么都不与我说。 我一时烦躁的紧,看桌上的佳肴也没了兴致。 “唉。” 罗带悠悠的叹了一口气,蹲下身子和坐在桌前的我对视,好半晌,他解了手腕上的一根红绳,又把它系在我手上,而后抵着我的额头,认认真真的说:“我罗带,一定一定,会娶我家小又儿,不负你,不负此生。” 不知是这话,还是他坚定的眼神震撼了我,我鼻子一酸,泪就大滴大滴的往下掉。 罗带一下子慌了神,手足无措,到最后干脆凑过来,吻去泪花,再轻轻地亲在我的眼睛上。 他这举动反而让我心中更是酸楚。 这一两个月以来,所有的委屈通通在这一刻冒出了头。 我本是南方小镇的小姑娘,我本有爱极了的爹娘,我有每日换着花样的山珍海味,还有闲暇的剑,好看的妆。 可我忽然要面对许多恶人,忽然要小心翼翼的保全自己,忽然会被凶,被冤枉,被视作眼中钉,被那些美得跟天仙儿似的姐姐们当做恶瘤。 我难过极了。 “小又儿,小又儿,小又儿……”罗带拥住我,慌张的唤我,一,“小又儿,别哭小又儿,你打打我,是我错了。我不该。” 我搂住他的脖子,一边哭一边诉:“我一点都不想当天命之女……” “好好好,不当不当。” “我一点都不想进天牢……” “不进了不进了。” “我已经好久好久没有见到意鱼了……” “我马上让人找她回来。” “我心悦你。” “好好好我去买……小又儿?”罗带的手微微用力,我有一些吃痛,却只是泪眼朦胧的看着他。 我现在肯定特别丑。 可是没有关系的啊,罗带他刚刚,说一定一定娶他家小又儿的时候,眼里也有泪在打转,我瞧见了的,我只是心疼,罗带也是这样。 他离远了一点儿,惊喜的看着我,然后又重新揽我入怀,凑在我的耳旁,一声又一声的唤着。 “小又儿……” 热气让我一阵酥麻,忍不住瑟缩了一下,他察觉到这,轻轻的笑了笑,更猖狂的凑近,压低声音叫道:“小夫人。” 声音里还藏着情欲。 我感觉心中好像有什么炸开了。 春天将至。 我们抱了许久,松开的时候,饭菜已经凉了,我有一些遗憾,罗带却笑的嘴角收都收不起来,像是我说了那句话终于遂了他的意。 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 罗带把屋子里的灯点亮,走到床边作势要更衣。 我看着他的手伸向腰间,心猛的一跳,有些紧张,也有一些期翼。 谁知他把腰间的带子抽了出来,两只手翻飞间,腰带就变了一副模样,他又在指尖聚起一丝内力,另一只手拖住床榻上的衣服,不消一会,原本的带子就和那衣服浑然一体,看不出半点破绽了。 我正好奇罗带这是在干什么,从他的方向却传来一股拉力,我被拉过去的同时,衣襟忽然松开。 切不可离它一丈 我一慌。 但罗带手上的衣服却似有灵性似的一下子套在了我身上,那带子无风自动,好看的紧。 “这是?” “这是一件灵物。”罗带启唇说道。 灵物的传说一直都有,只是十分罕见。 所谓灵物,是指开了神智的物什,像是有了剑灵的剑,便可以勉强称之为灵物。 这样一条罗带从衣服上随意扯下来的带子竟然是灵物? 我不大相信,可又觉得这带子讨喜的很,想拿在手上把玩。 “以后小又儿便知道它的能耐了,小又儿切记,最远不可离它一丈。”罗带捧着我的脸,与我说,“这件衣裳是我命人特制的,你把它当外袍穿好最合适不过了。” 我总感觉他这样交待,像是知道了我之后某个时候会遭遇什么,而他那时不在,只有现在尽全力保护我。 但我并没有深思。 月光透过竹墙的缝隙跳进了屋子里,摇晃的烛光映着罗带俊美的脸庞。 他絮絮叨叨的声音戛然而止,饶有兴味的盯着我。 “好看吗?” “好看。” 眼前的美人双唇开合间,颈间的喉结随之而动,有一滴汗珠顺着他的下巴往下滑…… 他比这月色还美。 “我的小又儿真傻。”罗带凑过来亲我的额头,退开之后望着我的眼神饱含深意,我却读不出来。 “好好休息,小夫人。” 他弯了弯眉,提起地上的一盏灯,走向屋子各个角落,将烛火一一吹灭,见我在床上躺好,才合上门走了出去。 …… “阿减。”娘亲坐在我的床边垂泪,我想唤她娘亲,想拭去她的泪花,可身体好沉,什么都做不了,嘴唇也只是张了张,发不出半点声音。 “阿减,娘亲对不起你,你患了这样奇怪的病,娘亲还不知道,娘亲没有趁早发现给你治,阿减你受苦了……” 阿减没有生病。 阿减好好的。 我想告诉娘亲,我很好很好。 可是马上爹爹风风火火的走了进来,手里握着一个玉瓶,娘亲听到动静,立马希翼的看着爹爹。 “这是九转丹,一定,一定能救阿减的。”爹爹笃定的说,话里却藏着害怕 九转丹是千金难求的神丹,据说可以活死人,肉白骨,爹爹为了这瓶九转丹付出了什么?阿减好好的,阿减不需要九转丹的。 娘亲把九转丹喂给我。 身体还是那般沉重。 眼皮好像也更沉重了,意识在慢慢地远去,隐隐约约听见爹爹和娘亲渐行渐远的呼唤。 “阿减,阿减!阿减……” 爹爹,娘亲,女儿不孝…… 我这样想着,腰间忽然传来一阵清凉。 “都是梦,都是梦,不用怕,没事的。”我听见有一个声音在我的耳畔如是说,瞬间就安心了下来。 原来是梦啊。 …… 我猛的睁开双眼。 入目的是熟悉的雕花木板,脑子有些昏昏沉沉,似乎没有睡好。 窗外的天已经翻起了鱼肚白,有些金黄的光正在破茧。 我有些怔忡。 昨晚好像做了一个梦,好像梦到了爹爹和娘亲,可是,梦到了什么呢? 算得上情窦初开 事情算是尘埃落定。 齐寂得到了应满的死讯,仍不死心,还叫罗带占了一卦,得到不好的结果,最后才收了心思,只是整日阴沉着脸,害得朝中上下惶惶度日。 见他这般,后宫佳丽们反而是觉得庆幸,往日齐寂极少去凤归殿,她们一直以为应满并不得欢心,现在见齐寂到了伤心处,才晓得应满在其心中的地位。 我被无罪释放。 一月之期已近,陆陆续续的有人从其他地儿回来,知晓我还被抓了去,好生嘲讽了我一番,觉得我这样应该直接退出。 我和鹿鸣走在王城街头。 王城少雨,但还是处处都铺着石板,甚至镀了花边。 鹿鸣似乎有心事,一路上都微微低着头,垂着眸子,一言不发。 “与我说说?” 鹿鸣愣了一下,停下脚步,有些茫然。 “你刚才在想什么呢?”我温和的问她,我与鹿鸣差不多年纪,只是被她叫惯了小姐姐,现在看她还真有些看晚辈的感觉。 “我在想,小姐姐是怎么和国师大人认识的呢?” 她这个问题让我有些尴尬。 按罗带的说法,我与他说得上是青梅竹马,可我对此没有很深的印象,对我来说,真正认识他是在那一晚,花灯城内,花灯河畔,他那轻柔的一吻和闪闪发光的眸子一起刻在了我的记忆里,和我的心上。 我不知如何跟鹿鸣说,只好信口开河,“我与他是早就有的缘分,注定了会相识的,我们是要生生世世都在一起的,这不是我决定的,这是,”我顿了顿,指了指天。 鹿鸣似懂非懂,咀嚼着那两个字:“缘分?” “你可是有了心上人?”我打趣她,她却恼了,“才没有呢!谁会喜欢魏何晏那个大笨蛋啊!” 我失笑。 这小鹿鸣才是大笨蛋呀! 鹿鸣也意识到了自己的犯傻,登时又羞又恼的嗔了我一眼,索性挽住我的手,左右望了望,小声的与我说:“小姐姐,这次你能平安出来,多亏了他呢!我们要不要谢谢他?” 这妮子,还说没有心上人呢。 “好呀,那你与我说说他做了什么可好?” 明明都是我家那位…… 鹿鸣当真,举起了手,一手指头一手指头的数了起来:“他带我去看了小姐姐!他还请我吃了好吃的!他给我安排了住的地方!他站在我们这边!……” 她白皙的手腕上套着一只苍翠的,质地极好的镯子,以前我从未见过。 鹿鸣见我盯着那镯子看,竟下意识的把手藏到身后去不让我看,脸上还浮起了一道可疑的红晕。 “魏何晏送的?” 我狐疑的说问道。 她连忙否认:“才不是呢!是贤妃娘娘送的!” 贤妃娘娘是魏何晏的生母,虽然速来平易近人,但也不会无缘无故的送这么一只好镯子给鹿鸣。 我眯了眯眼睛,心生一计。 “这次魏何晏办事不利,我不仅不会谢他,罗带那边怕是还有惩罚在等着他。” 鹿鸣大惊,也顾不得藏手了,拉住我急急的说:“是我非要让他来救你的!小姐姐不要罚他!罚我就好了!他没错的!你跟国师大人好好说!不要罚他!” 鹿鸣这傻丫头,是情窦初开了呀。 名花有主也无妨 见我笑她,鹿鸣就知道我是在逗她了,没好气的哼了一声,大步流星的往前走,像是生了气。 没走多久,她又折了回来,脸上笑嘻嘻的,“谢谢小姐姐。” 她现在知道自己的心思了,便不会多想了。 我们这次出来并不是漫无目的。 之前就听说了王城有名的吃食,这次我们要去的就是赫赫有名的为天楼。 为天楼的位置极好,内城和外城之间本有一堵城墙,这为天楼独树一帜,阻断了这堵城墙,成为了除城门之外,第二个能互通内外两城的地方。 进了为天楼,有一阵阵的清风吹来,好似把心头的那燥意都吹去了,一楼是大厅,并没有设座,进门往右是柜台,一个大伯老神在在的坐在那儿,见我们进来,也只是颔首示意,扬手一拂,我们身前的空中忽然就出现一道光屏,上面罗列着各色美食。 我与鹿鸣看的直咽口水,全点了一份,那人脸上的笑便收也收不住了,弹过来一个木牌,施了一礼:“二位沿着楼梯上八楼即可,稍后我们便会将菜肴送到。” 楼梯在左边。 沿着楼梯往上走,好几楼都人满为患,可并不嘈杂。 越往上,客人越上,直至我们在八楼入座,好一会儿,忽然有一人从九楼下来。 九楼是最后一层楼,听说并不对外开放,那这人……莫非是幕后的老板? 那人本想走向下面,余光瞥到了我们,脚步一转,直直的朝我们走来。 “我叫祁九,为天楼是我开的,御膳间也是我开的,我有很多钱,我还生的俊美,你嫁给我好不好?” 他这话实在是莫名其妙,我和鹿鸣面面相觑,打算不理他。 祁九却来劲儿了,一屁股在我们桌前坐下,眼巴巴的望着我:“你叫甚么名字?” 鹿鸣伸手一拦,脸色阴沉:“祁公子,不好意思,她已经名花有主了。” 祁九一愣,笑开了:“名花有主又何妨?那人还能比我更好吗?嗯?” “确实比你更好,好太多了。”我认真的说。 他也不在意,对正好来上菜的小二道:“她们这顿我请,不用收账了。” 小二也不多问,把菜放在桌上,点了点头就走了,祁九也不纠缠,朝我意味深长的笑了笑,转身离开。 这为天楼的菜色香俱全,我无暇管这忽然蹦出来的祁九,迅速夹了一筷子放入口中,顿时心就被这菜肴俘虏了。 可惜罗带做的那顿我没吃上。 我正遗憾着,忽然心有所感,看向楼梯口,那个熟悉的身影果然在,只是脸上罩着一个金边面具,遮去了那完美无瑕的面容。 “来。” 他靠在一旁,好整似暇的朝我招手。我拦住脸色又沉下来,跃跃欲试的鹿鸣,小声的和她说:“我先走啦!待会我会叫魏何晏来陪你的。” 鹿鸣满意的点头,小声回我:“那好,这件事我不会和国师大人说的。” 她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我也不和她解释,隐晦的笑了笑,和罗带携手离开。 名花现在要和她的主子一起啦。 宫内巨变卫和魏 我吃上了心心念念的罗带亲手做的菜肴,比起赫赫有名的为天楼里头的也不遑多让,更重要的是,他只做给我一人吃。 在我与罗带过逍遥日子的时候,宫内却突生剧变。 …… 齐寂坐在御书房,桌上是成堆的奏章,他苦恼的按着太阳穴,头一回对坐上皇位这事后悔。 这上头的奏章,有一半是因为瞒贵妃之死,又在那里说后宫不充盈,皇嗣单薄,要齐寂纳妃之事,还有一半是弹劾尹因,尹因作为一个已嫁为人妇且孕有一子的人,有幸被纳入后宫,还封了贤妃,却半点贤德都没有,都在请齐寂废妃。 “混账!” 齐寂越看越气,重重的拍了一下书桌,吓得殿内的公公纷纷伏地,惶恐的叫道:“皇上息怒!” 齐寂努力平复下来,忽然想去看看那个被屡次提起的女子:“摆驾常宁宫。” 尹因住在常宁宫。 只是这个时候的常宁宫,几乎所有的妃子都在。 “不知几位姐姐忽然大驾光临妾身这小小的常宁宫,有何贵干?”尹因丝毫不慌,在她决定入宫的时候,她便做好了心理准备,顶多是离开这里,只要死不了,没什么是大事。 “有何贵干?”为首的皇后隐有怒容,将手上的一摞书信摔在尹因脸上,一副怒其不争的模样,“这是何物你不知道?” 知道。 我当然知道。 尹因心想。 她看到那信封上特殊的花纹就知道了,那是她和那个人的来往信件。 “你身为陛下的妃子,竟如此水性杨花!皇后娘娘,这种女人断断不能留在后宫了!”有妃子见机起哄。 “跪下!” 皇后怒斥。 只是尹因一身铮铮傲骨,她之所以现在会在齐国的皇宫“苟活”,就是因为拉不下脸来做一些事。 她不会跪。 可她不跪,皇后更不会饶了她,皇后身旁跟着的大宫女得了授意,立即大步走到桌边,拿起一杯热茶,一下子泼在尹因脸上:“大胆!” 齐寂到的时候,看到的就是尹因站直了腰,脸上有些茶渍,本来白皙娇嫩的脸蛋被烫红,几缕碎发湿漉漉的粘着,看上去狼狈极了,在她身前的是一大伙咄咄逼人的妃子,脸上的表情或是幸灾乐祸或是喜闻乐见,没有一人站在她那边。 齐寂有些心疼。 只是有人眼尖,看到了齐寂,把那些信件收好呈了上来。 齐寂翻阅着那些信件。 和尹因通信的人,没有留下名字,但是那个信封上的花纹,他再熟悉不过了。 那是卫苘的专用花纹,这信的内容也是有人在和尹因交流卫苘,谈卫苘的近况和喜好,谈卫苘身边的女人。 卫苘这个名字,是敌国卫国的战神之名。 这事这群妃子可陷害不了尹因。 齐寂清清楚楚的明白,魏何晏的魏之所以不是卫苘的卫,而是魏行的魏,只不过是利用魏行的身份,保护魏何晏,那时候,他还以为,这女人是真心要和自己共度余生了,所以魏何晏他视如己出,原来,自己不过跟魏行一样。 都因为喜欢她,而成了掩护。 “这些年来,朕待你如何?” 齐寂开口,话里听不出他的情绪。 这个问题的答案将会决定自己的命运吧。 尹因有些无奈。 奈何明月照沟渠 “陛下对我很好。” 尹因认真的说,如果先出现的是齐寂,那她说不定也不会像现在这样,这么多年了,她始终接受不了齐寂。 就连在他面前自称妾身都不愿。 “可这么久了,你还是不会念着朕,你还是习惯不了这里,是与不是?” “……” “是。” 明明知道尹因的心意,听到她确定的回答,齐寂的心还是痛了痛,后宫三千佳丽,他真正放在心尖上的,唯有尹因一人而已。 可尹因不在乎。 还真是应了那句,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 “你是不是想走了?” 如果不是她自己想走,这些信件怎会被人发现? 她的心压根就不在这儿。 尹因有些沉默,可最后还是点了点头。 殿里的气氛有些凝重,都在等齐寂的决定。 “尹因品行不佳,废除妃位,贬为庶人,逐出宫外,此后这件事谁都不许再提。” 尹因松了一口气。 正如齐寂所说,她若不想被皇后等人发现,她一点把柄都不会落下,可现在那边的事情迫在眉睫,她必须马上离开。 只能用这个蠢法子。 “陛下……” 尹因欲言又止。 齐寂心中隐隐升起一些期待,眼前这个女人,哪怕只说一句软话,他便饶了她。 “好好照顾晏儿。” 齐寂胸口一闷,喉间一阵甘苦,他硬生生的把血压回去,怒极反笑道:“你放心,朕绝不会亏待了他。” 说完拂袖离去。 尹因有些不安,可她顾不了那么多了,她逐了客,收拾了行李,连夜离开了皇宫,也离开了齐国。 第二天一大早,贤妃被废的消息传遍了天下,鹿鸣顶着两个黑眼圈来寻我。 “昨天我在为天楼等魏何晏等了许久,他半夜才来,一来就不停的喝酒,我劝不住,跟着喝了一些,然后一晚没睡,现在头痛的紧。” 魏何晏早已弱冠,做的事怎的还这么没谱? “他现在在哪儿?” 鹿鸣还是不太清醒,好一会儿才结结巴巴的回答:“昨、昨晚……昨晚我们是,是在为天楼一醉方休的,他,他应该,应该是去早朝了,吧?” 她和魏何晏确实是天造地设的一对,都一样没谱。 不过魏何晏确实是上朝了,结束之后,他来到我这儿,看上去像是恢复到了以前的样子,尹因的离开对他没有造成半点影响。 “今天早朝说了些什么?” 鹿鸣假装不在意的说起别的事情,悄悄的打量魏何晏的神色。 “讲了挺多的,一个是准备选妃事宜,还有天命之女的收尾工作之类的,这次选拔结束之后,你们应该还会考核,当然这个考核只是决定你们的官职,并没有其他的影响,按理说,选拔之后就能直接让你们上任了,只是,不知为何……”魏何晏侃侃而谈,说到最后却停了下来,意味不明的瞧了我一眼。 他说了那么多,却半点和自己有关的都没有说。 我们心中好奇,又不好问他。 等他离开之后,我与鹿鸣出门,打算问问这件事,谁知刚出大门,就被几抬聘礼模样的箱子晃花了眼。 昭然若揭祁九心 “果然你住在芳华殿。” 祁九看着芳华殿的牌匾啧啧称奇了一番,指着那些个箱子让下人打开,尽是金银珠宝。 他得意洋洋的说:“怎么样,嫁不嫁?” 嫁? 要嫁也是嫁给罗带。 况且我尚未及笄,家人也都远在他乡,这人还真是不可理喻。 “不嫁,请不要挡在门口,很碍事。” 祁九像是听不见我说的话,还朝这边走了几步:“这个时候出门……是想出去打探消息的?其实你想知道什么,完全可以问我。” 我心神一动,脱口而出:“今早朝上发生了什么?” 惊讶的反倒是他了。 “听说魏何晏与你们关系不差,你们竟不知?”祁九又趁着说话,往前走了几步,“他被调去做了打更兵,打更兵你们都知道吧?在这之前他几乎可以说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一下子变成人人可欺的打更兵,这个落差……” 这事难怪魏何晏不与我们说。 他不想我们担心,也不想在我们面前丢了颜面。 “噢,对了,魏何晏之前如日中天,不知得罪了多少人,想必那些人现在都摩挲拳掌,正等着收拾他呢。” 鹿鸣听到这话急了,也不管眼前的人是谁,上去就揪住他的领子问:“那他现在在哪儿?” 见她这么无礼,本来停在聘礼周遭的下人们一下子抽出刀剑,指向鹿鸣。 “我可以说,但是……” “但是什么?” “沈小姐陪在下待一会,这个要求,不过分吧?” 我本想麻利的拒绝,可抬眼就对上了鹿鸣哀求的目光。 那目光像一柄利刃,直直的刺进我心里,剜我的肉,直到流出血来。 “好。” 鹿鸣感激的看了我一眼,接着祁九对她耳语了几句,她疯了似的跑出去,一会儿就不见了踪影。 “把这些东西抬到鹿鸣阁。” 祁九和那些人说,打发了那些人之后,又风情万种看了我一眼,似乎在与我说:你瞧,你的秘密我都知道。 以往我只觉得魏何晏这人有些不靠谱,没想到更离谱的是这祁九。 祁九走在我身旁,说往鹿鸣阁去。 王城的鹿鸣阁才刚开张,尚未将名声打出去,这个时候只有寥寥几个正在挑选物件的客人。 “咳咳。” 祁九装模作样的往前走了一步:“诸位如果挑到了合意的,不如就付了账就离开吧,在下祁九,今日想把这鹿鸣阁包下来。” 那些个人面面相觑,有些人倒是痛痛快快的付了账离开了,有些人却还不满祁九这行为,刚要说什么,又被拉住,“这可是赫赫有名的人物!你不想在王城好过了吗?” 鹿鸣阁被清了场。 祁九微笑着退了回来,和我一道进去,嘴里还不停地说着:“这发簪美极了,不愧是……” “这衣裳也好看,我又要谢谢你了,将这些送给我娘,一定能够哄他开心。” “想出这些样式的一定是个妙人儿!” “要是让人知道我和这样的妙人儿站在一起,还如此般配,定要十分艳羡的。” 他面色不改的讨我欢心,末了,还站到我身前来,垂着眸子看我,认认真真的说:“沈玉减,我等你及笄。” 举步维艰识人性 有风吹起。 吹进了阁里。 吹的我瞧祁九,似乎也不那么碍眼了。 “我已经陪你待了一会了,我该走了。” 我也有些在意,现在鹿鸣那边怎么样了。 祁九也不纠缠,伸出手,一副“你自便”的样子。 我往外走了几步。 却忽然猛的想起,我并不知他们在何处,难怪祁九不纠缠了,他这是有恃无恐呀。 他悠哉悠哉的走在前面带路。 我终于忍不住开口问祁九:“你怎会中意我?” 论姿色,比我好看的多的是。 论才情,连夜姐姐那样儿的才是上上之选。 论身份,我连那宁国公主的万分之一都比不上呢。 “没有理由的。只是这么多年,只有在看见你的时候,我感觉我又活了过来,那一刻我就知道了,我这辈子都被你吃的死死的。”祁九笑,笑的跟只老狐狸似的。 “多谢抬爱。我家小又儿的魅力我是知晓的,不过,中意归中意,其他的,就不劳九公子费心了。” 头上忽然传来温润如玉的声儿。 祁九脸色变了变,手上的青筋都爆了起来,他抬头。 罗带穿着一身黑衣,坐在屋脊上,脸上戴着那个我熟悉的金边面具。 “来,小又儿。” 他落在我身旁,在我的发上轻轻落下一吻,执起我的手。 搂住我,脚下轻轻一点,飞上屋檐,“九公子,您请回吧,小又儿自有我这夫婿照料。” 罗带的每一句话都夹枪带棒,却叫我喜欢的紧。 他说完,就踏着风,踏着一路的花香,携我去往一个地方。 那儿萧瑟的很,大门只挂着一盏灯笼,有一扇门甚至已经掉了一半,门槛已经被踩的稀巴烂了,还有一张牌匾,上面落满了脚印。 大门敞开着,使得里面的景象一下子落入了眼帘。 有一位纨绔子弟为首,还有几个公子哥,其他的下人们也不怀好意的笑着,还有人往手心里吐了口水,摩挲了几下,一副跃跃欲试大干一场的样子。 我寻的人被他们堵在堂内,鹿鸣搀着遍体鳞伤的魏何晏,眼睛都能喷出火来。 我刚要进去,却被罗带拉住,他朝我摇了摇头,说:“这是他的命,鹿鸣帮不了她,你帮不了她,我也是。” 我向来不信什么命。 可我信罗带。 …… 鹿鸣红着眼,朝他们吼:“你们不要欺人太甚!再怎么说,再怎么说……他身后还有国师大人!” 那些人听到国师大人的名号倒是犹豫了一瞬,可也只是一瞬,紧接着又狰狞的笑了起来:“他以往那样欺我们,丝毫不把我们放在眼里,现在报应回来了,国师大人也不好说什么!况且,我们可是名正言顺的。” 说着,那个为首的人扬了扬手里的一张纸。 纸上写了许多字。 大概意思是说,魏何晏自从降为打更兵之后,整日无所事事,浑浑噩噩,不服从皇命,也没有服从军令,昨夜王城有一处起了大火,虽无死伤,但魏何晏的罪免不了。 他们这分明是假公济私。 魏何晏今日早朝才成了打更兵,昨夜大火与他何干?! 我有些气愤。 可罗带后面直接抱住我,看都不让我看。 等他松开的时候,那些人已经走了,我们过去的时候,鹿鸣正扶着伤痕累累的魏何晏在一个比较完好的椅子上坐下。 我忽然感觉眼角有些湿润。 我轻声地说:“你看,意鱼说的没错,王城只有纨绔子弟,阴谋诡计。” 他抬眼看我,露出一个有些凄凉的笑。 为你可赴汤蹈火 就像候鸟南归,就像清明雨上,像将军战死在沙场,像书生十年苦读依旧不能如愿以偿,像万千女郎,期期盼盼,独守空房。 这就是,那“命”。 任谁都没有想到,魏何晏的命,会来的那么快。 我们不知出了什么变故。 深夜。 鹿鸣闯进来。 叫我去求罗带。 求罗带救救魏何晏。 这一夜,罗带没有出现。 我和鹿鸣匆匆赶到刑场,黑夜正在褪去,刑场更是点着一圈的烛火,魏何晏穿着囚服,那把刀悬在他的头上,随时都有可能落下来,两个刽子手还笑着谈天说地。 丞相坐在上位,摸着自己那把老胡子,时不时的拿起热茶抿一口,看到我和鹿鸣出现,畅快的笑了。 丞相以往并不出挑,我只记得他名叫严附。 “你们来了。”严附说。 目标原来不仅仅是魏何晏吗? 严附并不急着行刑,倒像是看见了老友,用十分轻松的语气和我们说话。 “魏何晏这小子,狂妄得很,仗着自己入了陛下的眼,不把本官放在眼里,让他娶我女儿不娶,那时候还想把本官的宝贝女儿从天命之女的名单中除名!” “现在他落得这般田地,完全就是他咎由自取。” 严附又是哈哈大笑,“现在不仅仅是他,还有你们。不过……” 他眯了眯眼睛,脸上的褶子挤在一起,,小声的“嘿嘿”了一句,朝我们露出一口黄牙。 “两位姑娘如此貌美,本官倒是狠不下心来。本官有一个小小的要求,你们要是答应,魏何晏本官可以从轻发落,两位姑娘可愿听听?” 我拉住怒气冲天的鹿鸣,不动声色的道:“说。” 严附朝我竖起了大拇指:“识时务者为俊杰!” “一,两位姑娘不如入丞相府,与本官——相伴余生~” “二,你们自己退出天命之女的选拔。” “如何,这两个条件换魏何晏的狗命,不过分吧?” 严附自以为胜券在握,愈发得意。 别说鹿鸣了,我心里也恼极了这个猥琐的糟老头。 鹿鸣忽然全身一热,烈焰滚滚。 我下意识的松开她的手。 “放了他。” 鹿鸣双目赤红的盯着魏何晏,我这才留心到,刚严附说话的时间,魏何晏已被鞭笞了好几遍。 现在无力的垂着头,像是失去了意识。 严附不屑的嗤笑一声:“你说放就放?你也不把本官放在眼里吗?不过是觉醒了一点火就如此猖狂,真当没人治你不成?” 说完,他拍了拍手,有一个人毕恭毕敬的走出来,傲然的抬着头:“你们还不快向丞相大人求饶?” 话音一落,他手上凝出一个水球朝鹿鸣轰过来。 烈焰一族的火,岂是凡水能灭的? 鹿鸣现在已失了神智,只看得见刚被放到心尖上去的人被折磨的惨不忍睹 于是,烈火冲天。 火焰迅捷的扑向严附,扑向那个天赋者,扑向那两个刽子手。 他们来不及惨叫,就全部失了生息,化作灰烬。 这一半的天都被冲天的火光映红,鹿鸣恢复了点,立马上去解开魏何晏身上的绳索,我们刚打算离开。 大队人马将我们包围,堵住了我们的去路,瞧着装束,是宫内最强悍的禁卫军。 可这未免来的也太快了点。 烈焰一族不可活 鹿鸣紧张的攥着我的手,手心里的汗滑进我的手里。 禁卫军朝两侧站开,齐寂木着脸从后面走出来。 “劫刑场,杀重官,鹿鸣,你可知罪?” 我分明和鹿鸣站在一块,他却并不说我,不知是为何。 朝阳升起,映在禁卫军的枪尖上,显得更加锋利。 我们对峙着。 齐寂又忽然出声:“鹿鸣,挟持天命之女,更是罪加一等,如果现在放了她,我会留你们一个全尸。” 不对,不是这样的。我不是天命之女,我没有被挟持。 我感觉哪里不对,可不知为何,眼前的景象越来越模糊,我努力想睁大眼,都是徒劳,下一瞬,我陷入沉沉的黑暗之中。 …… “为什么?小姐姐,你为什么要害我?为什么?我那么相信你!” “你为什么要害我!!!”鹿鸣狰狞地朝我扑过来。 我吓得睁开双眼,猛的坐了起来,出了一身冷汗。 又做噩梦了。 记忆有些断片。 我呆坐在床上好一会儿,才察觉到罗带趴在我的床边,脸上都是疲惫。 我下意识的想去抚平他紧皱的眉头,手却在空中被他抓了住,他睁开眼,看到我醒来,松了口气,端起旁边还热乎的粥,起了一勺凑到我嘴边。 我紧紧地抿着嘴。 粥很香,又很好看,粒粒饱满,椭圆洁白的百合,或是斜着,或是平着,穿插在其中,还有一缕莲子清香。 我怎么能吃呢,我现在在跟他怄气呢,沈又你可得争气,绝不能被他这样就过了。 我暗暗地对自己说,努力不去看那碗诱人的粥。 唉。 他叹了口气。 总是叹气作甚么,他若是,若是,合我意,我也不至于如此! 他把粥放在一旁,起身坐在床沿,不顾我的挣扎把我搂进了怀里。 “小又儿,抱歉。” 那话钻入我的耳中,在我脑海里转了转,才沉到心里头去了。 抱歉……?这是……什么意思? 他与我讲。 齐寂知道烈焰族确实存在,也认出了鹿鸣的身份,于是他们的罪孽更深重了——之前查案时口口声声说自己是魅惑,这是欺君。 我晕过去之后就被鹿鸣安置到了一旁,她试着和齐寂讲条件,可齐寂半点不肯松口,在与鹿鸣的交谈中,从始至终只有那句话:烈焰一族不可活。 她只好带着魏何晏杀出去。 可带着伤者的一个女儿家如何与举国之力匹敌? 鹿鸣与魏何晏战死。 罗带说的言简意赅,我听到最后,忍不住落泪。 我之前还和鹿鸣打趣,打趣她情窦初开,还和她满怀憧憬的想象着,等天命之女这茬子事过去,我们就去各个地方游玩,去看看每一个城池里头的鹿鸣阁和连夜楼,去看看以往从未看过的风景。 但她因情而死,这也是命吗? 如果我那时候没有让她意识到自己的感情,会不会就不会害了她?如果那时候我没有晕过去,会不会就能把他们救下来? “阿减。” 罗带心疼的唤我,“不怪你的,阿减已经很努力了,这是他们的命,阿减改变不了的。” 命命命! 为何他这般喜欢把命挂在嘴边! 怒火烧了起来,我看着他,吼他:“为何你总是这样说!就算我改变不了,你总能改变的!你是他们敬仰的国师大人啊,你是我无所不能的名迟哥哥啊,为何那时候你不在?为何?为何你现在还要说这种话!” 十有八九不如意 罗带好像委屈的能哭出来了。 可我满腔怒火,根本无暇顾及。 “阿减,你信我,你信我好不好?” 我有一些松动,可我又想起那个梦,又想起鹿鸣的无助,我信过他很多回了呀。 “你走。” 我不再看他。 他的呼吸沉重了些许,好一会儿才走出去,合上了门。 我呆呆的坐在床上,恍如隔年。 “小姐,小姐,是我。” 意鱼站在门口,轻轻地敲了敲门。罗带真的把意鱼叫回来了呀,那他怎么,怎么,怎么我还是天命之女呢? “意鱼,让我静静吧。”我有些茫然,王城像是一个巨大的囚牢,我好不容易把张士南和应满送出去,却救不了另一对,也救不了自己。 当这个天命之女,是不是就注定了我的命。 一阵香味若有似无的飘过来,我才意识到不对,但已经晚了,我彻底失去意识的上一瞬,听到了有人破瓦跳进来的声音。 我是被香味诱醒的,闻起来就特别好吃的菜香。 我睁开眼,鞋子被脱掉了,最合适的武器已经没有,我的心沉了沉。 背对着我的桌前坐着一个男人,桌上摆满了菜,感受到我在看他,他转过身来,略显抱歉的说:“毕竟那是国师府,这是把你带出来的下下策,你不要介意,我只脱了你的鞋,就放在床边,我虽然心悦你,但我也是个君子。” 是祁九。 我有些恼怒,可肚子又不争气的咕咕叫了两声。 再加上他又说了一句话。 “我怀疑他们没死。” 我被这话惊得一愣,仔细想想却也是有可能的,我没有亲眼看见,我怎么能认定他们已经去了呢? “带我去看看。” 我利索的下床穿好鞋。 他纹丝不动的坐着,道:“坐下吃饭,吃完就去。” “先去。” 他不理我,那张明媚的脸阴沉沉的。 我们僵持了一会儿,我只好拿起桌上的碗,胡乱的扒了几口,什么味儿都尝不出来。 “乖。” 祁九说,现在又温柔的像是一阵春风。 方才明明周遭都是戾气。 他带我到刑场。 此时的刑场已经完全变了模样,到处都是黑乎乎的,那些木制品尽化作了灰烬,寒风一起,萧瑟极了。 我大概明白了祁九的意思。 尸体都寻不着,也许还有一线生机,可处在鹿鸣那样的烈火之下,怎么可能还有尸体,如何还会有生机。 祁九看懂了我的脸色,也没有半点骗了我的自觉,反而很是坦诚的说:“我确实不知道他们的生死,但是你如果不想接受,你就给自己留下一线希望。但是,不管你如何期待,你还是要明白,这人世间之事,十有八九不会如意,不然也不会有那么多穷凶恶极的人。” 十有八九不会如意。 不久之前,我还在花灯城放了一盏上书如意的灯,岂不是在说我事事都天真? 但是那旁边,也有另一盏花灯,写着“如她意”的花灯。 我不需要明白祁九想告诉我的这个道理,我只需要变得强一点,更强一点,让诸君,诸事,皆如我意。 玉镯还是玉不琢 他见我没有反应,递过来一个镯子。 那个镯子晶莹剔透,材质是上好的玉,是那日鹿鸣手腕上套着的玉镯。 “我查不到这个镯子的来路,倒是稀奇的很。本来我还想着留下这镯子再深究深究,不过,既然是你朋友的东西,就交由你保管。” 我收起镯子,也收拾好心情,跟着祁九往回走,一边期盼的问他:“最近王城有什么有趣的事情吗?与我说说吧。” “有趣的事情……” 祁九皱着眉想了想,好一会才舒展开来。 “听说有一家名叫【不乐】的店铺,出了名儿,说是能帮人觉醒天赋,好多人都去尝试了。”祁九说着,隐晦的看了我一眼。 天赋这种东西,既然名为天赋,就说明了人为觉醒的可能有多小,可现今,竟然出现了一个以帮人觉醒天赋为营生的店铺? 不知道祁九把这个告诉我是要做什么。 人迹开始多起来之后,他与我拉开距离,避了嫌话。 现在离我被祁九带走已经过去了好几个时辰,可城内风平浪静,不见什么全城戒严,也不见罗带来寻我。 我不免有些伤心。 但仔细想想,我说他也说的有些过分,我不应苛责他什么,且如他这般,就算在我这受了气,也不会置我于不顾。 除非他知道谁带走了我,也知道我不会有事。 我看着不远处的国师府,怎么也不想再迈一步,脚下一转,到了外城。 外城熙熙攘攘,上次我来的时候尚有鹿鸣在身旁,在娇嗔的叫我“小姐姐”。 街道两旁都是一些小摊,摊上的东西算不得金贵,只是人家的谋生手段,有一个摊子上摆着一些玉器,瞧着和那玉镯有些相似。 只是档次低了许多。 我挑了一只还能看得过去的玉镯,付了钱之后,才稍稍靠近了小贩,问他:“你这个是哪里来的?我上一次看到的可不是这种货色……” 小贩警惕的看了我一眼,把摊上的东西朝自己拢了拢:“我这是在【不乐】的,上好的东西!你不识货就一边儿去啊,别烦我做生意,刚那镯子已经便宜卖给你了,你再这样……” 小贩的嘴一般都比较碎。 我知道了我想知道的,就不再听他唠唠叨叨,拉了个人问了【不乐】在哪儿,就往那边去了。 【不乐】频频出现在别人的口中,又说能觉醒天赋,又能给人这样的玉器,这个店铺到底是干什么的? 我好奇的紧。 【不乐】处在外城的中心街道,位置倒是不差,门口还站着两个门神似的壮汉,面无表情的一人提着一个黑灯笼,看到我也没有说话。 那扇门大咧咧的敞着,从外面看进去,有一方长长的柜台,柜台那边有一个老伙计,拿着算盘噼里啪啦的敲着,嘴里还念念有词,看着也就是个普通的店铺。 我走进去。 那个老伙计抬眼看我,强行扯出一个尴尬的笑容:“客人随便看看,我们这里什么都有,都是上好的东西,你缺什么我们就有什么。” 就我所站的这一块小地方里,倒是挂着刀剑,摆着秘籍,放着布锦,确实是什么都有。 我来这里也是有所求的。 我一直都没有天赋,想来这儿,把我这不成器的玉琢一琢。 阵法失灵再遇难 “我缺的是天赋。” 那个老伙计听我这么说,立马就不算账了,手上的算盘随处一扔,笑容可掬的绕出柜台,做出一副讨好像。 “客人你随我来。” 他转了一圈一个靠墙的玉瓶,一道暗门缓缓开启,里面黑魆魆的,我的心剧烈跳动了起来,心底里竟有些抗拒进去了。 老伙计伸出一只手:“请。” 我硬着头皮走进去,暗门无声的关闭,里面的灯一下子全亮了起来,这是一个长长的房间,房间尽头有着一张黑色的做工精致的椅子。 椅子下方有三个台阶,台阶下的地板延伸出来有一个巨大的,灰暗的阵法。 那阵法虽然还没开启,却迥异无比,像是吞噬了许多,许多,许多不合天理的东西,所以在它的上方,还有一个上等的隐匿阵法,除非进了这里,否则任你有再大的能耐,任你是天道,也发现不了那个它所要藏匿的东西。 “客人可想好了?” 有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确定不了位置。 但那上方的座椅上,突然显现一个身穿黑袍的人影,他的脸没有做任何修饰,但仿佛有一层雾在上面,我越想看,越看不真切。 “想好什么?”我装傻。 他桀桀的笑了起来,沙哑又苍老的声音听的我一阵不适。 “来了这里的人,无非就是因为的自己无能和不甘平庸,来求我这老道赐予一个天赋,难不成,你不是?” 说完,他自己又觉得好笑,笑声回荡在这个房室。 他身上的黑袍无风自动,边角上似乎还绣着密密麻麻的、精致的金线。 “你可别说你不是,你心里想什么我可都知道。让我想想——前不久——刑场好像爆发了一场战斗,死了不少人吧——你这么废柴竟然能活着——” 这老道话怎么这么多! “对对对,是是是,我是想要天赋,咋的,你还真能给我觉醒不成?很差的天赋,我可是不要的啊。” 我干脆挑明来意——他说的那些话句句都扎在我的心头。 “放心。” 他终于收敛了笑声,好像微笑着看着我,说让我站到那阵法中间去。 那阵法虽然瞧着不对,可我铁定了心要变强,要有天赋,便也顾不得那么多了,几步就迈到了阵法中心。 就在我就位的同一刻,阵法瞬间光芒大放,所有的阵纹都亮了起来,有一股强大的压迫力挤向我,可在触碰到我的身体之后,又皆消失殆尽。 阵法似乎畏缩了一下。 勉勉强强传来一丝压迫力试探,还是像之前那样,无影无踪了。 阵法通灵,它传递出害怕和服从的情绪,而后收起了所有的光芒。 与此同时,阵法周遭出现了十二个护卫,手持利剑指向我,那老道也紧紧的盯着我,似乎要朝我发难。 黑袍老道的武功高强得很,他只是一步一步走下阶梯,目不转睛的盯着我,那个压迫力就逼得我吐出一口血,气息都萎靡了几分。 我又气又急,暗恨自己没用,尽找麻烦。 谁知那血滴落在阵法上,光芒和黑袍老道成爪的手一起到了我的眼前。 她是最好的阵引 光芒刺的我眯了眯眼睛,只感觉那黑袍老道的指尖触到了我的脖子,然后我忽然腾空,巨大的冲击力不知从何而来将我整个弹飞,一路撞开那道暗门,撞开墙壁,重重的跌落在【不乐】门前的街道上。 “噗。” 我忍不住,又是一口血,意识都有些涣散了。 街上的行人停下脚步,在离我稍远的地方对我指指点点,无人问我。 我紧紧的盯着那个被我撞出来的洞,那黑袍老道和十二护卫似乎顾忌着什么,没有追出来,只朝我狰狞的笑了笑,笑的我心底发凉。 那老伙计不知道得了上面的什么命令,小跑着到我的面前,那张皱巴巴的脸也不那么谄媚的笑了。 他说:“你不配觉醒天赋,你被那位大人驱逐了。” 这话说的小声,只有我能听见,然后那老伙计又站起身,两手叉着腰,恶狠狠的说:“这个人来我【不乐】寻滋闹事,以后【不乐】不欢迎她,也不欢迎和她有关的人!” 他说的这几句又让那些看客退了好几步。 我见那些人没有追出来,已经是松了一大口气,这口气松下来,意识更是恍惚了,眼睛合上的最后一瞬,才看到那张熟悉的面具,他好像抱起了我,轻轻地叹了口气。 唉。 对不起啊,罗带,我没有用,又给你添麻烦了。 …… 十二守卫进了密室,面面相觑,方才那种情况他们完全没有想到,有芳菲大人出手,竟还是让那小丫头片子跑了,而且瞧着不像是她自己的能耐,倒像是那偷天换日阵动的手脚。 陆陆续续的,密室里的人多了起来,那些人又不像是真身到了此处,只是一个神识所化的分身,飘飘忽忽的,好似随时都可能散了去。 “芳菲,你传令给我们,是怎么回事?我们在本部都感受到了偷天换日阵的异动,你做了什么?” 那黑袍老道,原来名为芳菲,此时他听了这些话,遥遥的对这些个幻影抱拳道:“芳菲无能,打扰各位大人了,只是今日确实有些事情影响了偷天换日阵……有一个小丫头想觉醒天赋……” 芳菲把今日的事情娓娓道来,听得诸人都皱起了眉头,有些人周遭还充斥着杀意,似乎恨不得立马出现,将那影响了他们大计划的人碎尸万段。 其中一人忽然瞪大了眼睛,不满的说道:“九意那小子呢?他怎么没来?最近是不是有些目中无人了?都不尊重我们这些老头子了?这么重要的事情也不来?” 其他人听了,连忙找了一圈,果然没看见,却有一人笑道:“那小子在追小姑娘呢,这种事暂时莫要打搅他。” 众人称是,便揭过了这件事,又热火朝天的讨论了起来,要怎么处理这件事,派谁去处理。 忽然有一人语不惊人死不休:“你们可不能对那丫头做什么,我想了这么久,总算是想起来了,之所以偷天换日阵会有异动,会对那丫头有那种反应,完全是因为……” 那人顿了顿,不往下说了,好一会又道:“总之,那丫头是最好的阵引,若是能以她来饲养偷天换日阵,这阵法说不定能蜕变成那个阵法!” 我去灭了那不乐 寒冬已经过去了大半,眼见着要入年关,王城渐渐回暖,我缩在被窝里成日不想出门。 我已回来三天了。 那日我人事不省,罗带将我带到了竹屋,他费心费力的在竹屋周围还有竹林那儿布置了阵法,把意鱼叫来照顾我,自己看上去倦怠极了。 我不知道他是不是厌了我,还是有什么烦心事,一时半刻解决不了,也不想我知道因此愁苦。 三天无人来扰。 我也没有出门的兴致。 那句话这几天一直回旋在我的脑海里。 “你不配觉醒天赋。” 爹爹的天赋是驭,驾驭一切,只要他想,所以他的剑,是天下第一。 娘亲一向都远离硝烟战火,我倒是不知道她的天赋是什么,但娘亲出自世家,天赋不可能差了去。 哥哥的天赋又那么厉害,从不敢在人前施展。 为何到了我这儿,就“不配觉醒天赋”了呢? 有细碎的声音传过来,似乎是意鱼在和情报网的人说话。 “出现这种事情有多久了?” “已经有些日子了,大概是一个月前左右,出现了这种情况,不过那时候没有这么多,也没有这么明显,所以并没有察觉。” “一个月前……小姐差不多就是那时候被前朝贼子掳了去的……我们的人没事吧?” “没事,只是有一个新来的,硬要到小姐身边去,说保护小姐。” 我没有继续听下去,因为房里多出来一个人,他手上拿着一根冒着烟的香,我不敢说话,怕他又迷晕了我。 这个祁九,怎么总来这一套? 他见我没有声张,把香掐灭,坐在床沿,神色变得怜惜。 “你怎么这般憔悴?” 说着手想抚上我的脸,我往后躲了躲。 “那日听说你去了【不乐】,结果怎么样?” “不怎么样,而且以后都去不成了。” 他听这话,先是疑惑了一瞬,而后了然:“那个被【不乐】驱逐的就是你?你是他们伤的?”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他说这话的时候,眼里有若隐若现的杀意,周遭的气息有些冰冷,也有一些……熟悉。 “我去灭了那【不乐】。”他起身就要走,走了几步之后却又回身问我,“为何你不拦着我?” 这人着实奇怪,他的事情与我无关,我拦着他作甚。 他悠悠的叹了口气。 东施效颦。 我不知怎的想起了这个词,想起了罗带那一声声无奈的叹息,像是都落在了我的心头。 “你不要想着罗带了。”祁九忽然倾身,死死的捏住我的下巴,强迫我看着他,“他现在无暇理你,他是堂堂的国师大人,不会有空管你的。我上次把你带走,你这次去【不乐】,明明都有危险,他却从来不过问,他心里真的有你吗?” “他心里自然有数!容不得你置喙!”我强硬的顶嘴,其实心里一点谱都没有。 “你可知……” 祁九还要说什么,“砰”的一声房门被劲风吹开,呼呼的风吹过来,夹杂着罗带的气息,我下巴一松,祁九捂着他刚才那只动我的手连连退后。 一滴滴鲜红的血落在地上。 罗带的身影出息在我身前,挡住了那呼呼的寒风,也挡住了祁九,我眼里尽是他了。 你只是一枚棋子 “有劳九公子费心了。”罗带说。 我忽然发现,祁九明明是祁九,姓祁,他却叫他九公子,好生古怪。 祁九冷笑了一声,忽然就不管那只血流不止的手了,颇有些咄咄逼人的问:“你这个时候就晓得来了?之前你在哪儿?【不乐】伤了她,你知不知道?” 罗带回头看了我一眼,又看向祁九,声音不急不缓:“那日你在小又儿房内吹了迷香,还破瓦而入掳走了她,这些我都知晓,是我放你进来的。九公子,你要看清楚自己的位置。你只是一枚棋子。” 罗带这话说的着实有些重了,不知道是与祁九斗气故意这么说的,还是真的有所图谋,把祁九当了棋子。 两人之间的气氛更加凝重。 祁九怒极反笑道:“国师大人好大的能耐,竟能把我当做棋子。那敢问国师大人,你既然有这么大的能耐,近日那桩棘手的案子可破了?” “尚未。” “呵,还以为你有多大的能耐,不过如此。王城里的天赋者已经消失了好些个,而新的天赋者却又在出现,这之中的联系,你不会想不到吧?” 这事情我完全不知,这就是罗带要瞒着我的吗? “你莫要口口声声诋毁我家名迟,”我从罗带身后探出一个头来,“名迟哥哥厉害得很,这件案子肯定十分棘手,名迟哥哥正在想万全的法子呢!” “你又知道了?”罗带笑了笑,摸了摸我的头。 “我倒是更好奇,九少口口声声说心悦我家小又儿,怎的将她诱去不乐,想让她觉醒天赋?你就不怕小又儿真的觉醒天赋之后被盯上?”罗带目光灼灼,“况且……我家小又儿何须去那种地方觉醒天赋?” 祁九的脸色越来越不好看。 他深吸一口气,身侧握拳的手慢慢展开,“既然如此,那我就告辞了。” 罗带并不拦他,也不说话,等祁九彻底消失在眼前的时候才微微皱了皱眉头。 他蹲下来,盯着我看,好似酝酿着什么。 “小又儿。” 罗带唤我,眼里是一汪深情。 “你刚才说到了点子上,我确实是在想万全的法子。我已经查的差不多了,方才祁九说的是一点,这个案子与【不乐】脱不了干系。” 他顿了顿,看向那条系在我腕间的白绫,不知在想什么,竟流露出了一丝苦恼。 一块玉佩递到我的眼前。 这块玉佩与往日所见的皆不相同,小巧精致的很,周身泛着缥缈虚无的气息,不像实物。 是罗带方才从腰间解下来的,他不等我接过去,又收回了手,另一只手捏了一个法诀,有一缕光就钻进了玉佩里头。 玉佩摇摇晃晃的飘到了空中,竟然进一步变小,变薄,最后我看不清它了,只有一小团光突的钻进我的手腕,变成一个小小的图案隐藏在那白绫下面。 不用罗带说了,这又是一件灵器。 我还没有开口,他拉过我的手,薄唇在那图案上轻轻的碰了碰,弄得那一块地方又痒又热,令人羞燥。 “我马上就会以自己为饵,引那背后的人来擒我。”罗带说。 温故莫名的敌意 我一惊,心忽然剧烈的跳动起来,不安的情绪笼住我。 “你……你何必以身犯险……你手底下肯定还有能人的……”我这话说的一阵发虚,明知道去做诱饵是以身犯险,我竟还能说出让罗带手底下的人去的这种话。 罗带轻轻的笑了笑,覆身过来亲了亲我的嘴角。 “小又儿真傻。你不是之前还说了?你的名迟哥哥如此厉害,不会有事的,再者,我手底下的能人虽不少,却不比我,他们去了只会白白丢了性命。” 罗带说的在理,可是…… “温故。” 罗带唤人进来。 一个身着黑色劲装,面无表情的姑娘走进来,先是给罗带作揖叫他主人,然后站在罗带一侧,看也不看我。 “小又儿,她叫温故,我不在的这段时间,她会保护你,如果你不喜欢,我再给你换一个。” 温故对我有很莫名的敌意,我本来打算说话,可瞧见罗带眉眼间的倦色,实在不忍心,只好摇了摇头:“她很好,我很喜欢。” “不行,你只能很喜欢我一个人。”罗带刮了刮我的鼻梁,面露不舍,“我马上就走了,小又儿一定要照顾好自己。” “嗯!”我重重的点头。 罗带又轻轻地在我额间落下一吻,然后恢复那副不近人情的模样,转身低声对温故说了些什么,过了片刻推开门离了去。 见我还是呆呆的看着门外,温故没好气的开了口:“人早就走远了,还有何好看?” 之前有鹿鸣认认真真的与我说过,世人见我皆心喜,果然只是哄我的,我无权无势,无颜无才,确实不可能讨得每个人的喜欢。 只是这个和罗带有关的人,不喜欢我还是令我有些在意。 我恨不得我与罗带,能被天下人祝福,能被天下人艳羡,恨不得我们的情意,再有文采的人也写不出万分之一。 我刚准备和温故说说话,有吱呀吱呀的,木板被踩响的声音越来越近,温故拉上面罩,嗖的一下窜上了房梁。 意鱼推门而入的时候,瞥了瞥上头,收起往日的熟稔,对我规规矩矩的行了主仆礼,道:“小姐,公子已经到了王城。” 我大喜过望。 哥哥在我来之前就说了,要一同来的,只是不知道为何,耽搁了这么久。 我得回芳华殿去,免得哥哥寻我。 可我的余光忽然瞥见房梁之上的温故,她紧巴巴的盯着我瞧,那张脸隐藏在面罩下,隐隐约约瞧不真切,我忽然福至心灵,示意意鱼退下。 温故果然跃了下来。 “你不能离开这儿。”她说,“我家主子费心费力,你这出去了,就功亏一篑了。” 她说的认真且严肃,可我想不明白,我只是想去见我的同胞兄长呀! “你现在还对我家主子有怨气是不是?”她又说,我心里一噎,不置可否的点了点头。 温故索性扯掉面罩,端起桌上的茶,咕噜咕噜的灌了几口,见我还看着她,秀眉拧了拧。 “魏大人他们的死,谁都不想看到,主子和魏大人多年至交,难过不会比你少半分。而且,我的沈大小姐,你知不知道,原本张士南和那位也是要丧命的,主子为了不让你伤心,做了多少事情,你可知道?”温故努力扯起一抹笑,忽然逼近我,“你好歹要搞清楚,有多少人想要杀你,你要不要在这个关头给主子带来麻烦。” 哥哥寻了个夫婿 我有些怔忡。 罗带为了做了多少,我自然心知肚明,只是向来不敢细想,如今被她点明更是觉得我何德何能。 只是她说这番话,着实令我不适。 我沉下心与她说:“你既是被你主子派来保护我的,我便算你半个主子,再者,你便是叫我一声主母,我也是受得起的,我的事情不容你置喙。” 温故兴许是没想到我一个小她几年岁的人能有这样的气势,有些哑然,然后竟拱了拱手,消失了。 方才说的那番话仿佛只是为了让我知道罗带对我有多好。 “意鱼。”我一边往外走一边喊。 原本我还只是想回芳华殿等哥哥来寻我,现在被温故说了一嘴,倒有了新主意。 意鱼很快出现在我眼前,显然刚才没有走远。 “听说【上穷碧落】在王城已经开张了?我们今日就去瞧一瞧。”我说这话的时候,脑子里已经浮现出了温故咬牙切齿的模样“你已经有了我家主子竟还去那种地方!”,思及此我的声音都忍不住藏了一丝窃喜。 我偏要去。 还要光明正大的,敲锣打鼓的去。 意鱼领会我的心思,应了一声是,进屋收拾了些东西,就跟在我后面,等离了竹屋,到了街上,不免遇到几个熟人。 更凑巧的是,我瞧见了哥哥,他与一人在街角谈笑风生,那人正好儿被一个铺子挂出来的物什挡住,看不清楚。 “哥哥!” 我快步走过去,看到哥哥的脸上浮起惊喜,心中更是欢欣。 哥哥却变了,这一回他没有伸出手来迎接他心爱的妹妹,而是一把将那人拉了出来,笑道:“阿减,我可给你寻了一个好夫婿。” 那人本来看着哥哥,尴尬的扯着嘴角,分明一点都不愿,哥哥这是中了什么邪。 “阿九!你可是嫌弃我妹妹?”哥哥佯怒。那人连忙讨饶,“沈兄言重了,只是在下无能,配不上令妹……” 阿九……我立马想到了祁九,也顾不得眼前许久未见的哥哥,就想脚底抹油,开溜。 “阿减。”哥哥唤我。 完了。 我认命的低下头,往前走了几步。 许久不见,我的好哥哥怎么做起了媒婆的生意,真是……真是……不可理喻! “阿减你不要恼我,”哥哥话说了一半,被忽然开口的祁九打断。 “等会儿……沈兄,你叫的阿减可是沈玉减?” “是啊,如何?总算是对我妹妹起兴趣了?” “不……不是……” 祁九终于看向我,笑意盈盈,“我对令妹有兴趣很久了。” 为天楼高耸入云,在顶上的几层,飞鸟鸣叫,清风缭绕,有一扇窗子雕着百花,从那儿飘过来阵阵的花香,我们三人坐在这窗旁,一时无言。 那祁九自见了我,脸上的笑就没收过,看得我越发不痛快。 我的亲亲罗带为了这王城百姓的安危,以身为饵,这人呢,竟想着抱得美人归! “阿减,你好好与哥哥说,怎的瞧不上祁九?” 原因可多了,我能说三天三夜! 面对哥哥,我总是不能展现粗糙的一面,只微微勾了嘴角,略带歉意的说:“哥哥,阿减已经有心上人了。” 去见那上穷碧落 哥哥怒起拍桌,满脸杀气:“哪个混账小子,我阿减还这么小就盯上了?阿减你告诉哥哥,哥哥饶不了他。” 你这种态度怎么会告诉你。 我暗暗吐槽。 有金黄色的阳光跳进屋子里,跳到我们的桌面上,我看向窗外,天色已经不早了,虽然继续在这待着也能达到我的目的,但我下意识的不想与祁九一块儿。 于是我起身告辞。 他们也不好拦我,意鱼早已寻了人问清楚了【上穷碧落】在何处,我便径直前往。 【上穷碧落】已经打出了名声。 ——魏何晏还没有在他的扇子上题上我要他题的字呢,怎的这人儿就不在了呢? 上穷碧落在临近内城的一条街道,这条街道赫赫有名,王城的黑市入口便在此地,不过繁华是一回事,“混乱”也是免不了的,只有能力不俗的人才能守住自己那一亩三分地不被黑市夺了去。 谁会这么有能耐的,在这儿守上穷碧落? 我好奇的紧。 上穷碧落做的雅致,白幔有序的从楼子上的窗户垂下来,每一层都没被落下,轻风扶白幔,这风尘之地倒是添了好几分诗意。 这儿男女都可出入,倒不太像个青楼了——女人进这儿多是为了鹿鸣阁的那些个衣服首饰的优先购买权,那时候我灵机一动为了把上穷碧落带起来,让他们做了一出戏。 那出戏就是放出消息去,与别的行业合作,合作的自然就是这优先购买权,以拍卖,也就是价高者得的形式寻找合作的铺子,再叫人以上穷碧落的名义花“大价钱”买下来就是,这样又带起了上穷碧落,又没暴露鹿鸣阁与上穷碧落之间的关系。 我走进楼里。 没有那种艳俗无比的女人涌上来,也没有浓妆艳抹的老鸨媚笑着迎客,楼里是淡淡的花香,叫人舒适。 往里走了有一会,才有相貌出众的侍女迎上来,轻轻笑着问:“姑娘来这里,可想好了做什么?没有的话,奴婢可为姑娘介绍。” 我对这里有什么花样无甚兴趣,都是夏凰权想出来的,想来也没办法逗我开心的。 “你们这儿管事的是谁?” 那侍女正了脸色,眼神一凛,福了福身,声音更加温和了:“请随我来。” 侍女领着我们绕了绕,停在了一个房间门口,她敲了敲门说:“余主事,有客人要见您。” “知道了,你先退下吧。”声音传了出来,声音的主人兴许刚刚睡醒,话里带着说不出的慵懒,还有些许致命的妩媚。 过了会儿,门被打开,女郎媚眼微睁,酥胸半露,乌黑的头发垂落在胸前,黑白映衬,饶是我这样的女子,也只感觉心头一热,恨不得与眼前的小妖精日日欢好。 让罗带知道不知道会怎么样,我想了想,觉得好笑,于是便笑了。 那女郎歪了歪头,不解的看着我,不知道我为何发笑,忽的看见我身后的意鱼,不知是想到了什么,竟一把搂过我,摁进她的胸膛。 柔软倒是柔软,也香极了,只是这算哪门子事? 罗小带你可别去了,你家小又儿被非礼啦! 自己成为沈青山 “小姐真可爱,我总算是见到小姐了,意鱼你好过分哦,人家盼了这么久,你才把小姐带来。”女郎娇嗔的说。 我已经被闷得晕晕乎乎了,她才放开我,舔了舔唇角说:“小姐,我叫林余,是你的人~” 我怎不知我手底下还有这样一号人物,她这般模样,活脱脱一个“狐媚子”,最能迷住男人。 这“狐媚子”又忽的正色,一把将我们拉入房内。 “意鱼,那件事你可与小姐说了?” 那件事? 我疑惑的看向意鱼,她却苦涩的摇了摇头:“我还没说,但小姐应该知道了。” “就是天赋者陆陆续续失踪的事情,我们的人也出现了这种情况,不仅仅是王城的,别的地儿藏在连夜楼里头的也……”意鱼一脸凝重。 能够通过层层筛选,被哥哥留下来成为自己人的那些天赋者,都不是泛泛之辈,难怪那时候罗带说他手底下能人虽不少,去了也只是枉送性命。 难怪要罗带去。 我一时心急如焚。 虽然他是鼎鼎有名的国师大人,虽然他是那个家族的人,虽然他处理任何事情看上去都游刃有余,可我不知道他到底有多厉害,到底行不行。 上次鹿鸣提过一句我的天赋,那时候我没有放在心上,现在想想,在鹿鸣的【境】里面发生的事情,还有去【不乐】时,在那阵法里的异动,就算我不知道那天赋到底是什么,我到底有没有,都姑且试试吧。 我凑在林余耳旁说了几句,她点了点头,唤来一个人儿,那人生的不算惊艳,充其量就是清秀,但既然林余把他叫来了那说明此人就是这边天赋最高的人了。 可天赋最高,那我如何顶替他的身份? 林余将自己凌乱的衣衫拉好,气息一下子从妩媚变成了英气,她走到那人身边重重的拍了拍他的肩:“小也子还不快见过小姐?” “沈也见过小姐。”他连忙抱拳,眼底的讶异格外清晰。 我方才与林余耳语的是让她叫一个合适的人来,他之前在楼里担任什么位置,我易容之后去顶替了就是,只是没想到,这么凑巧,他也姓沈。 “你的天赋是什么?”我饶有兴味的问他,有一些期待,又有些忐忑。 沈也犹豫了一下,看了看林余,才开口到:“属下的天赋是引雷,就是能将雷引为己用。” 难怪说他的天赋最高,雷的杀伤力巨大,却又难以被人所用,他有这个天赋,是万中挑一的。 这样我就伤脑筋了。 我这可怎么顶替他的位置,诱敌深入呢? 其实我大可不必自己去,毕竟我这么废柴,只会一些花拳绣腿,但私心里,我就是想帮帮罗带,再者,我也不是孤军深入,我会借用一切我有的东西,将那些隐藏在黑暗中的獠牙一个个拔掉。 “你从今日起就留在上穷碧落帮帮林余吧。”我想了想说,看到林余眼里绽放出惊喜,又是一对有情人。 “我会更名沈青山,以你的堂弟身份进入我们的情报网,并且把我的控水天赋传出去。” 相较于引雷,控水可好办多了。 人为天赋控水者 沈也的神色有些异样,但终究没说什么。 我束了胸,把簪子拔了,束起高高的马尾,稍微抹了一些易容粉,换上一身他们那种蓝白色的衣裳,瞧着倒是英姿飒爽的很。 沈也他们说是我们的人,其实都是哥哥的人,前段日子我与意鱼说了寻几个人进连夜楼帮忙,像林余,混成了王城的负责人。 但我若要去,进的便是沈家军——咦?如此想来,那沈也姓沈倒也不奇怪了。 意鱼被我吩咐去做事,我便自己溜溜达达的到了中庭,中庭有一群少年郎在哼哧哼哧的练武,见我进来,纷纷看向我,肢体动作都慢了下来。 他们前面站着一个总教头似的队长,手持着一条白绫,脸上的疤痕纵横交错,可怖极了。 见少年郎都在望我,那队长抡起白绫就是一顿抽,那样轻柔的白绫在他手里仿佛比木棍大刀还要可怕。 “看什么看!你们练的很好了嘛!有啥子好看的?你们看大爷我看了吗?啊?不过就是这楼子里长得好看一点的一个小倌,这就把你们的魂给吸走了吗?那你们这样怎么为余主事效力?怎么为小姐效力?” 队长一通大骂。 那群少年郎委屈的很,不过是看这人与沈也大哥生的有些像,好奇多看了几眼罢了,怎的就又挨打又受骂了。 “噗。” 我见他们那憋的难受的表情,忍不住笑了出来。 那队长转向我,怒气腾腾:“你这小倌,这里你们本来就不能进,你进来就算了还笑,不仅如此……” 他又细细盯了我一眼,“你竟还穿我们沈……我们队里的衣服!你好大的胆子!” “队长大哥,我不是小倌。”我讪讪一笑,幸好我年纪看上去还偏小,男人声音如此倒也无妨,没有被怀疑。 “对呀,对呀队长,所以我们才看他的,你看,你看他像谁?” 有耐不住性子的人跳出来道。 队长眉头一皱,重拳一握,那人立马意识到不好,立马归队规规矩矩的站好。 “你跟沈也啥关系啊?”队长狐疑的盯着我。 “我是他的堂弟沈青山,是堂哥让我来这儿找傅沉云傅大哥的。”我和善的笑,争取让这张脸搏一点好感。 “我就是。”那队长拍了拍胸膛,嗓门大的很。 这么风雅的名字的主人竟然是一名大汉,我又有点想笑,可当下哪里使得,只得一边忍住一边说:“傅大哥你若不信,我可以给你们看我的天赋。” “大哥可能没有提起过,但是我现在可以告诉你们,雷确实很强,但是还可以更强,那就得有,我。” “因为我的天赋是控水,水对雷的加成想来你们也都明白。” 我顿了顿,余光瞥向屋檐,看到意鱼出现在那儿朝我点了点头后,我才扬起一只手继续道:“水来。” 哗啦啦。 一贯水流从天而降,对着傅沉云当头浇下。 我另一只藏在袖子里的手紧张的握了握,摸到了手心里一个物什才安心了不少。 “来。” 我朝那些水流招了招手。 那些水流朝我涌了过来,在我展开的手上聚成了一个水球。 傅沉云身上干干燥燥,一滴不剩。 他们瞪大了眼睛,惊奇的看着我。 无所不能谓青山 “既然如此,那就留下来,进队里和我们一起训练吧。” 傅沉云沉默了一会儿说道。 他的眼力和那些个看热闹的少年可不一样,刚水将他淋透的时候,他分明看到了意鱼的身影,成吧,那眼前这位估摸着就是小姐派过来的,那他没什么好说的。 我喜滋滋的站到队伍里面,悄无声息的将手心里的宝贝收了起来。 是啦,我哪能控水,只是让意鱼倒了一桶水下来,而我手上恰好有一个控水珠罢了。 这类控水珠都是那些有控水天赋的人制成的,可以稍微的控制一点水,一般都是富人家在旅途中用来净身或者除去身上或者衣服上的水渍,倒没有攻击力。 像眼前这群人,知道控水珠的顶多也就这傅沉云,其他人都涉世未深加上没有条件,哪会想到那方面? 自然轻轻松松就被我蒙混过去。 我入队之后,还有人艳羡的与我说,不愧姓沈。 我无暇多想,傅沉云那张可怖的脸一下子凑到我面前,阴沉沉的说:“训练,既然你来到这儿,我就会严加看管,让你不丢我们的脸,不丢小姐的脸。” 正合我意。 以往在家中都是爹爹和哥哥陪我练武,根本下不了狠手,连说半句狠话都说不出口,以至于我也没受过什么苦,没学到什么真本事。 他们哪里晓得,他们心尖上的阿减还是要自己成长起来去面对那些阴谋诡计的。 “你出来。”傅沉云说,又扬声道,“其他人继续。” 我乖乖的出了队,傅沉云见我站好,左脚一迈,身子微蹲,左手在前,右手掌心向上靠着身侧,做了一个起手式。 “瞧好了!”他说。 傅沉云的右手猛的握拳再往后一缩,上面的青筋一一凸显,他整个人像是沉睡的狮子缓缓露出了獠牙。 他打的这套拳之前我见哥哥打过,是哥哥所创,可以提升气势,以及把全身气力集于一点,发挥出更强的力量。 虽然哥哥说过这套拳不适合我,但是未必不适合沈青山呀。 傅沉云这时候已经打完,见我有些走神,脸上浮现出不悦,大步走了过来,双手抓住我的衣领,一把把我提了起来,愤怒却又不得不压抑着小声说:“你既是小姐亲自送来这儿的,就该好好努力,不落了小姐的面子!方才那套拳,你若三日没有学会,就算你是小姐的人,也得滚出去。” 我被他提的腾空了,心中的底气都弱了几分:“我……我一定能……学会的!” 在他看来,我这只是嘴硬罢了,傅沉云嗤笑一声,手上一松,不再理我,虎眸盯向那群嚯嚯哈哈在练拳的少年。 “还剩半个时辰!半个时辰之后!到上穷碧落各就位,亥时再来此处,缺席的人自去领罚。” 他说了这么一通话,那些人的神色一下子绝望,纷纷哀嚎起来。 “傅队不要啊——” “今天沈也不在就把这个训练任务免了吧——” “没有人可以完成的啊——” “闭嘴!”傅沉云面色一寒,吓得他们都噤了声,“这是上面安排的训练任务,必须完成,沈青山……”他顿了顿,神色复杂,“你……你今晚就不必……” 女客的心头明月 什么训练任务竟然有这么难? 我起了兴致,不等傅沉云说完就兴冲冲的应道:“我要去!” 一只肘子捅在我的腰间,我吃痛,生气的看过去,发现是那个那会儿跳出来说话的人。 “去什么去啊!你知不知道这个训练任务有多可怕?”他小声说道,一边留意傅沉云,发现傅沉云没阻止他才松了一口气。 “不知道啊。”我如实说。 “这个训练任务啊,是让咱到楼子里去赚钱!咱哥几个本来对被调来这种地方就怨气蛮大了,竟然还要去接触那些……那些事情!你想想啊,上面给的任务,一晚上每人要赚一百两,足足一百两诶!若只是跑跑堂,打打下手,一年也拿不到。”他叹了一口气,“我们来这里已经有段时日了,可只有沈也那个妖孽能够完成任务……” 那要怎么完成任务? 我心底甚是疑惑,也就这么问了出来。 “能有什么办法?成为那些个客人们梦里的白月光、心头的朱砂痣呗!让他们愿意为你一掷千金,那这任务自然就能够完成了。” 难怪他们都完成不了,一群少年郎,想来是拉不下这个面子的。 见这人与我说的差不多了,傅沉云再次开口:“既然沈青山也去,那现在就出发!” …… 日暮西山。 楼子里来来往往的客人多了许多。 我们瞧着傅沉云率先走了出去,那张满是疤痕的脸牵强的笑着,但楼子里的人,不管是客人还是姑娘、小倌,都没有面露惧怕或是嫌恶,像是习以为常了。 之前与我说了很多的那人凑了过来,道:“傅老大是真的拼,他这些时日,日日都来做这个训练任务,偏生脸又……不过看这形势,傅老大离成功不远了。” “说了这么多,那你呢?” “我?”他一怔,然后一边往别处走,一边尴尬的哈哈笑,“我褚然,离成功也只有一步之遥。” 我也要开始了,毕竟我可是沈家人,还是“小姐送进来的”,更不能“落了小姐的面子”。 幸好我是女儿身,与那些个姑娘“亲近亲近”倒也无妨。 楼子里此时有些热闹,姑娘们也不像白日里清冷,端着酒杯邀君子,席间都是娇笑。 我低头瞧了瞧自己,我着这身蓝白长袍其实是有些许臃肿的,因为里头还有那身罗带改过的衣裳,衣裳上的“灵器”可还系在我的腕间呢。 我寻了一个杂物间,翻找出一条长长的蓝色腰带出来,也不管是否干净了,往腰间发狠的一系,腰收细了,那臃肿感自然去了不少,想必我现在也是个翩翩公子。 大抵能够用“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来形容吧? 外头的热闹劲儿飘了过来,也在无形中催着我要赶紧了。 我环顾了一圈杂物间,在角落相中了一把落满灰尘的古琴,废了好大气力才把它抱了出来。 小女子不才,琴艺略懂一二。 今日就让我这“小女子”来虏获那些佳人的芳心罢。 只不过朱砂一点 有徐徐轻风起,捻了楼子周身的纱幔,一阵一阵儿的,夹杂着花草香烟火气,吹进了楼子,吹进心间。 我悄悄地找了林余,叫她给我行个方便,抱着琴就坐上了最中间的台子。 手轻轻的在琴上一拨,大厅里的人纷纷看向我,诧异至极——何时除了花魁、倌首之外的人也能够登上那台子了? “竹间惊鸿一瞥,几瞬宽衣解带 寒气过关春约,临夜望月花开 枯守问君知否,只道人间难耐 孟冬透骨再至,别后请君莫来” 清冽的声音在楼里回荡,也在我心头回荡。 这首曲子我在南庚城的街道偶然听得,那时我尚小,只觉得那人唱的千回百转,曲子里的东西也千回百转。 现在自己弹琴再唱,竟觉得有些凄凉。 楼子里安静了许久。 我的琴声一停,议论纷起。 “这人……是新来的小倌吗?” “虽然曲子有点儿女情长,但着实好听……” “人生的虽谈不上顶尖儿的,但也不差了。” …… 我下了台子,寻了个雅座坐下来,自己斟了一杯果酒,一饮而尽,那甘甜一直滑到了心底,连同我的灵魂都为之颤抖着,好一会,我才缓了过来。 嗓子好像好了一些。 我还真是不自量力。 我在心底暗叹。 那首曲子虽然幼时在街头听了,并记住了,可这么些年,知晓那首曲子的难度,一直都未唱过。 今儿个将声音压低了些试着唱,虽不如那人,但勉强能够入耳,只是这嗓子,倒遭了罪。 忽的,有一沓银票拍在我身前的桌上,我抬眸看去,温故有些恼怒的瞪着我,娇娇俏俏的嗔道:“你已是我主子的人了,趁我不注意跑来这种地方倒也罢了,绝不能与其他人有过分的接触,今晚,你,我包下来!” “姑娘,价高者得如何?” 温故最后一句话刚落下,有一人打阴影里转出来,似笑非笑的说,手里抛着一个金锭子。 祁九! 我瞪大了眼睛,一时竟有些心虚。心底里只得默念:认不出我,认不出我,认不出我。 只是没有想到,他竟然会来青楼,实在是……我不由得对他大为鄙夷,果然是男人本色。 祁九肯定不知我心里这样想他的,只把袍子一掀,在我对面落座,饶有兴味的盯着我:“一直听说这上穷碧落有个有趣的地方,前几日忙着没来,今日倒叫我见着了。” “听说每次日暮时分开始,上穷碧落就会来一群男人,在这里……像个戏子一样哄人儿,强大如那傅沉云,竟也是如此。相必你也是和他们一样的,刚唱了一支曲子,常人听来或许没什么……可是在我听来……” 祁九话音刚落,猛的凑上前来,吓得我往后一倒,双手堪堪撑住自己的上半身。 “我很可怕吗?”他问我,手里的金锭子闪着光芒。 “没有没有。”我连忙摇头,“是被你的美色惊艳了。公子继续说,在公子听来如何?” “在我听来……那唱歌的人儿其实不过是我心中朱砂一点,似乎没什么大不了的。可是每每我想要忘却她的时候,那点朱砂就变成了心头血,源源不断的折磨我。” 交杯换盏吐真言 “公子……公子说笑了,青山……青山一介男人……今日头一回登台表演,如何成为公子心头的朱砂一点?” 我牵强的笑着,捏不准祁九是不是认出我了。 他也浑不在意,在位置上坐好,毫不在乎的给自己倒了一杯酒。 “我以前从来不来这种地方。”他饮尽杯中的酒,苦笑着说,然后又斟了一杯,强硬的拉过我的手,那只手端着酒杯从我肘间绕过,“这样……我们就算喝了交杯酒了,你跑不掉了。” 我有些气恼。 “公子你喝醉了。” “醉?我怎么会醉?要是喝醉就好了,喝醉了就不会记得那些烦心事了。”祁九双眼迷离,还欲再喝。 我连忙抢过他手中的酒杯,他抬眸,懵懵懂懂的瞧着我看,双颊粉红,眼里水汪汪的,倒像是一株逢春开放的桃儿。 “阿减……”他轻声唤道。 唉。 竟是认得我的。 “阿减你不要与罗带一起。他是国师,他肩上挑着天下黎民的性命,他这回去哪了……我是知道的……”说着,他嘿嘿的笑了起来,“他那是在玩儿命!不过也好,我才不会提醒他呢,他那种自以为是,狂妄自大,目中无人的家伙死了最好,他如果死了,阿减就是我的了!不对不对!他没死阿减也是我的!” 肩上挑着天下黎民的性命。 玩儿命。 死了最好。 祁九说的话,一句句都像是利刃,扎进我的心里,剜出血来。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我问祁九,声音竟然微微颤抖。 他讽刺一笑。 祁九生的好看,即使笑的不大好看,也依然引得许多人看过来。 还有那种来这地儿的千金小姐,想上来说话,却又怕跌份儿,命丫鬟过来请人。 祁九既不回答我,也不会理会那些人。 过了许久,他起身,准备离开,说了这么一句话:“你瞧好了。” 祁九又摸出几枚金锭,放在我的桌前,又解下腰间的一块玉佩,笃定的说:“你若是想好了,拿着它来为天楼找我。” 可他刚迈步子,脚下就一个踉跄,差一点儿摔进人家姑娘家的怀里,姑娘倒是求之不得,祁九却皱了皱眉头,神色凝重。 “我要晕了,照顾好我。” 他坐下后说,然后猛的往桌上一趴,当即不省人事。 温故又不知打哪儿出现,那身在此处特别显眼的黑衣被她换掉,着了一袭白裙,此刻搭上那副冷漠厌世的脸蛋儿,倒真像是遗落凡尘的仙子。 她嫌恶的看了看祁九,一把拉住我就往外走:“走,离开这个鬼地方。” 不止祁九是真晕还是假晕,他像是听到了温故的话,嘴里似乎咕哝了一句:“就算只有我能救罗带,我也不会救他的。” “你听到了吗?”我问温故。 温故停下脚步,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转身定定的看着我:“这种人,如何信得?若他说的是假话,他是想要害主子呢?” “温故,他不仅是你的主子,更是我放在心尖上惦念着的人儿。我不会拿这种事开玩笑。”我加重语气,“宁可信其有,况且……” 琴无主也歌无主 我揣着几枚金锭喜滋滋的在后院等他们回来集合。 月亮已经悬在了头顶,夜里不像白日,寒风一阵一阵的刮,我蹲下了身子,心想他们是不是在整我这个新人。 待月光白的能再映出一个我的时候,傅沉云端着一个水盆,急匆匆的从后院经过。 半晌之后,他又端着那盆退了回来,哑然的看着我:“你在这作何?” 那水盆里的水脏兮兮的,似乎是沐足用的。 傅沉云看着一老大粗,竟然会通过这种事情来赚那一百两吗? 他见我盯着那水盆看,连忙把水盆往身后躲,眼神凌厉起来:“你瞅啥呢?” 我嘿嘿笑了两声,回答他第一个问题:“您不是说在这儿集合吗?” “你的一百两呢?”傅沉云有些不悦。 “在这儿。”我掏出那几枚金锭,堵的他哑口无言,脸色稍微好转了些。 “你咋这么实诚呢?”傅沉云作势要批我,刚开了一个头儿,不知哪个房间传来了一声清脆的叫喊:“小傅!” “诶!马上来!”傅沉云连忙大声应道,然后把那水盆里的毛巾拧了起来,水就地一倒,脸上挂上一个有些谄媚又有些稳重的笑容。 “反正,那群兔崽子是不可能来得了的,所以你也不必待在这儿,你要去和你的金主共度良宵还是要去睡个好觉都随你,只要别杵在这个后院里碍眼就行。” 说完,他就急匆匆的走了。 一百两很难吗? 我看着手中的金锭子,一时无言。 …… 我一直很好奇,一对夫妻,或者说,一对有情人是怎么相处的,是像我和罗带那样吗? 当我走到林余门前的时候,就了解到了。 “余……”沈也声音沙哑,“我好想你,时时刻刻不在想你。” 撇开那一句情话,单单就叫这么个个“余”字,声音再溢满情意都无用,乍一听都像是在勒马。 “也……”林余却好像很吃这套,而且白日里那样的表现分明是不想在沈也面前展现妩媚的一面,如今却又似乎风情万种都无妨,这是为何?他们在做什么? 房间里有一段时间是安静的。 我不喜听墙角,只是我听了他们这样的话,忍不住想了想我与罗带。 “带……” “又……” 这样的称呼果然不行。 我暗道。 门也在这时候吱呀一声打开,见是我,林余有些讶异,可又只是一言不发的把我迎了进去,双脸通红。 沈也坐在外间,见我进来,规规矩矩的起身行礼:“小姐。”但人却半点出去的意思都没有。 耳根子红透了,估摸着林余是让他把自己当一家人,不管我来是为何,他在这都无妨。 确实无妨。 “那把琴很好,怎么会在仓库落了灰?没有人用吗?”我问道,现今我最关心的便是这个,不知为何,我用那把琴的时候,心底总有一些异样,问问琴的主人是谁兴许能明白。 “琴?” 林余皱眉,似乎一时想不起来。 沈也在她耳旁说了什么,她才恍然:“小姐指的是,今日小姐用的那把?” “那把琴没有主人,而且它怎么会在这里,我们也不明白,曾经去查过,却什么都查不出来,就像是凭空出现的。” 祁九祁九起不来 凭空出现的? 我心底的异样愈发强烈了。 “现在去查查这把琴……”我说着,手腕上忽然一阵凉意,罗带似乎在温温和和的与我说:“又儿,放心。又儿,信我。” 林余正往外走要去查那把古琴。 我唤住她,朝她摇了摇头,心力交瘁。 罗带有事情瞒着我。 …… 忽然传来弱弱的婴儿啼叫,一声接连一声,声声更凄惨。 祁九被这声音闹得醒转过来,只觉得脑袋里似装了几十斤石头,昏昏沉沉,又像是被灌了一脑袋的水,晃一晃,有些地方疼的要命。 “嘤……” 那啼叫还在持续,而且愈发张狂了,声音直直的往祁九脸上扑。 啧。 祁九按了按脑袋上的一个穴位,又闭了闭眼,手中忽的变出一把精致小巧的匕首来,眼里尽透着不耐和杀意。 窗户此时大开着,幸好窗栓结实,倒没有被呼呼的风拍的嘎吱作响,叫人心烦。 那啼叫就是从下面传来的。 祁九也不管自己是在几楼,一手拿着匕首,另一只手撑在窗台上,撑得整个身子一起,往外一翻,他就往下落了去。 楼倒是不高,但这下面恰是一个又一个的灌木丛,祁九落在灌木丛里,打里面钻出来的时候,头发上、脸上衣服上尽是叶片。 “哪里会有小孩儿会在灌木丛里头。”祁九小声的咕哝了一句,但那声音还在,就像是绕在祁九周围,近在咫尺。 祁九弯下腰一寸一寸找过去,——竟是一只小花猫。 “扰我清梦,该死。” 祁九眉头一皱,可匕首却收了起来。 早就听说,猫在人前才会喵喵叫,真实叫声就像刚出生的婴儿在啼哭一般,所以历来,猫被看做不详之物,其中又以黑猫为甚。 眼前这只小花猫,显然是被困在灌木丛里,进退不得了,所以才叫的越发凄凉。 祁九扒开灌木丛,脸上有些凶神恶煞,手上却轻柔的抱起了那只小花猫。 “小乖乖,没事儿了,没事儿了啊。” “喵~” 我再次经过后院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一幕,祁九抱着一只脏兮兮的小花猫,笑的比任何一个老太太都要慈祥。 他见了我,朝我嘿嘿笑了两声,献宝似的把猫捧到我面前:“减减,你看,小猫猫。” 祁九醉了竟是这般模样吗? 我起了逗他的心思,板起脸凶道:“吾名青山,阁下出现在这里已经犯了禁忌,吾不与你计较,放下你手中的猫儿,快些离去!” “猫儿……猫儿是我的!” 祁九把小花猫护在怀里,瞪着我。 “咳咳。”我正了正色,“这猫本是有主的,是我的。” 祁九瞬间耷拉下来:“啊?” “不过……” “不过什么?” “不过,你若是喜欢,我可以送给你,只是有一个小小的条件。” “什么条件?”祁九警惕,那模样像是生怕我把他生吞活剥了。 “我想知道,你知道的关于罗带的消息。” 祁九愣了愣,一会儿看看我,一会儿看看那只正在舔爪子的猫,过了半晌咬牙道:“一言为定!” 为谁风露立中宵 月光洋洋洒洒。 后院靠长廊的一角,有一方石桌,祁九端坐桌旁,紧抿双唇,眸子幽深,可额头上一角冒出了细密的汗,显然他并没有他表现的这么轻松。 我本想直入主题,可刚在他对面坐下,就发现这剑眉星目甚是眼熟,熟悉的我恍惚了许久。 直到那只猫被祁九抚的炸了毛,哀哀戚戚的喵了一声,我才缓过神来,顿觉好笑,我此前并未和祁九深交,竟觉得他的眉眼有些熟悉,还真是愚不可及了。 “之前我就说过,这桩案子与那【不乐】脱不了干系。堂堂的国师大人,自然比我更清楚,只是他也不敢贸然封查【不乐】或是用别的法子对【不乐】下手。” 说到这儿,祁九蹙了蹙眉,声音竟一下子烦躁起来:“因为这个【不乐】,与前朝余孽有莫大的关系。” 前朝余孽? 与之相关的夏凰权一下子浮现在我脑海里,但是夏凰权的性子是担不了这种大事的,他应当是早就没了心思,现今唯一的歪心思就是娶了我那貌美如花的夜姐姐。 “而罗带……” 祁九刚要说重点,林余风风火火的跑进院子里,面色凝重,见还有外人在?,只得敛了心思,道:“青山,出事了,紧急集合。” …… 此时【上穷碧落】顶楼,聚着一群人,我们赶到的时候,还有一个娇滴滴的女孩子抽泣着,仿佛随时能断了气。 一个人高马大,长相古板的男子则是站在她身旁,一边安慰她,一边时不时的朝其他人怒目而视。 虞小怜顶着一张与我有七八成相似的脸,趁诸人都没有留意的时候走到我的身旁,小声的告诉我事情原委。 “这名女子是【上穷碧落】的常客余落,因为她在此处也只是和褚然聊聊天,所以她兄长——一旁那个大汉就是,她兄长就并未阻止。” “今日她照常来找褚然,结果,褚然在中途与她说去为她拿送给她的簪子的时候,不见了。” “据她所说,她觉得是我们把褚然藏了起来,不让褚然在与她相好了。” 我不免觉得好笑。 可心底又沉重的很。 虞小怜这个语气,我自然明白,想来褚然是像那些人一样,都成为最近那件案子的苦主了。 苦主不苦主的还要另说,眼前这档子事可得好好处理。 “在下沈青山。” 我上前一步,朝余落和她的兄长行礼,“我是褚然的好友。” 余落听到这,抽泣声停了停,右脚往上抬了抬,似乎是想过来和我说道说道,又忽然想到了什么,抬头看向旁边高大威猛的兄长,一脸希翼。 都说伸手不打笑脸人,那大汉无奈的啧了一声,极其敷衍的向我拱了拱拳,“在下余起,余落是舍妹,在你们这【上穷碧落】可是受尽了委屈!” “既然你是褚然那臭小子的好友,那你告诉我,他被你们藏哪里去了?他和小妹两情相悦,你们就这么不舍得,非要让他在你们这当摇钱树?非要拆散俺妹子妹夫?” 重重帘幕寒犹在 说到最后,余起的气势已经被拔高许多,直压得我喘不过气来。 他说的我一时有些哑然。 我若和他说,褚然是被坏人抓了去,他会信吗? 我正要说什么,忽然有人走过来,温温和和一笑。 “余兄,没想到你竟在这儿,出了何事?” 来人是哥哥。 我有点疑惑,哥哥以往一直在南庚城,怎的现在又认识祁九,又认识余起呢?好生奇怪。 想了想,我把这个疑虑压下,解释道:“余公子,余小姐,你们可能一直对褚然和我都有所误会。我们并非是这里的小倌。” “咦?怎么会?”余落惊讶道。 “不瞒你说,我和褚然都是沈公子的属下,得了上面的命令,来这训练的,融入【上穷碧落】,是我们的第一个任务。” 余落惊讶的捂住嘴,眼珠子滴溜溜的转了转,像是听到了什么了不得的秘密。 “其次,方才余小姐也说了,褚然是去拿送给你的首饰,然后没能回来,因此余小姐推断是【上穷碧落】发现了此事,不准褚然与余小姐相好因而把他藏了起来。” “那么,余小姐,请问,我和褚然隶属于沈公子,并不能受【上穷碧落】约束,再者,褚然的自保能力如何?余小姐觉得【上穷碧落】有能耐困住褚然吗?” 余落被我一串话说的哑口无言,她再也顾不得矜持,冲过来急吼吼的问我:“那褚然哥哥,褚然哥哥他去哪里了?他以前不会这样子的,他每晚都陪我到天明,我说帮他赎身,他拒绝,我给他钱他也拒绝……他今日怎么的就不要我了呢?” 这样看来,褚然也是一个痴情人。 不过那时候跳出来说不想要这个训练任务的可也是他,男人都这么嘴硬吗? “余小姐,你再这般不冷静,那你可能永远都见不到褚然了。”我加重语气,余落被我吓得连连退了好几步,欲言又止。 我走到虞小怜面前装模作样的给她行礼:“小姐,请问有线索了吗?” 余光里哥哥复杂的看着我,一副“我知道你是我妹妹我还要配合你演戏”的难受表情。 “查到了一点。”虞小怜面色凝重,“余小姐先回吧,有消息我们自然会通知你,你若是不放心,可以让令兄在此处和我们一道。” 余落看向余起,后者朝她点头之后,她行礼告辞。 余落这样涉世未深的小姑娘离去之后,厅里的都可以姑且称作“自己人”了,除了躲在角落里的祁九和这个大汉余起。 “褚然最后出现的地方是长风廊,之后就不再见他的踪迹。而长风廊方圆百里都调查过了,没有任何痕迹。来人不只是武力高强,至少天赋也要适合做这种事情。” 长风廊是【上穷碧落】的一大名景,许多不冲着【上穷碧落】的美人儿来的人都是冲这来的。 长风廊是一条修建在湖边的长廊,常年凉风呼啸,从未停止,建的岁月比【上穷碧落】还要早,如果要在长风廊悄无声息的把褚然带走,那天赋无非就那几种,风,或者隐。 早知如此绊人心 “要我说,我们直接杀进那【不乐】不就完事儿了吗?” 余起不耐的挠了挠头。 大家都想这么做,但是不知敌人深浅,贸然行事只会枉送掉我们的性命。 【不乐】…… 我想了想,心生一计。 “林余姐姐,褚然是什么天赋啊?” 我凑在林余身旁,与她耳语。 林余皱眉想了想,还是沈也在一旁出了声儿:“褚然的天赋是亲和。” 亲和? 亲和这种天赋我之前便有所耳闻,因为有闲人列了一个天赋榜,这榜上的都是顶尖的天赋,相对应的还有一个鸡肋榜,专门记载着那些鸡肋,不堪大用的天赋。 而亲和这天赋在数次评选中,都是鸡肋榜的榜首。 那拟定这天赋榜和鸡肋榜的人还曾直言道:“亲和?我们不需要这种东西,什么让看到他的人都亲近他,完全不需要,毕竟这个天赋并不是绝对成立的,这个天下是一个怎样的天下?只要你强大,你就自带【亲和】,所有人都会来‘亲近’你,所以在下看来,这个天赋最是无用。” “咳咳。” 我把所有人的注意引到我身上后才开口,“我有一种特殊的方法可以隐藏天赋,不让天赋被察觉出来,稍晚的时候我就去那【不乐】说想要一个【亲和】的天赋,然后你们再……” …… 祁九在角落看着那个侃侃而谈的人儿,手上稍稍用力,那只猫儿有些痛的刚要“喵呜”出来,祁九伸出两指,在猫的脖子上点了点。 那双眸子黑魆魆的,盛着光泽,和怀里的猫的眼似乎是同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厅里的人已经陆陆续续有人离开,看来计划已经说完了。 腰侧的锦囊忽然亮了亮,祁九转身朝外走去,刚走到门外,又回头看了厅内的小姑娘一眼,悠悠叹了口气,这才继续往外走,不再回头。 祁九把昏睡的猫放回那荆棘里头,自己凌空,从那窗子钻了回房里。 直到在房里布好了屏障,确保没人能偷听之后,他才打开锦囊,取出那张正在发亮的符纸。 若是有识货的人在这儿,一定会尖叫道:竟是传说中才有的传音符箓! 那符纸颤抖着,还不停的有声音传过来:“你小子干什么去了?嗯?” 话音一顿,那边的人似乎在侧耳倾听,没一会儿,狐疑的开口:“长风廊?你去那里作何?” 祁九有些不耐,但那传音的人似乎不是他能惹的,他只得应付:“来此地寻欢作乐,顺便找一找好苗子。” 那人听到这话就没了脾气,隔着符纸都能想象出来此时他脸上有多谄媚:“哎哟,原来是在办正事儿啊!九爷不错嘛!最近都是您立了大功呀!我可得好好跟您学习学习!” “您说笑了,您是长辈,无需如此,噢对了,我还有事儿要忙,就不和您多说了。”祁九语气淡淡,说完这句,也没等那边的人做出反应,指尖就凝起了一点儿内力,将那传音符纸点着了,不一会儿就烧的干干净净。 “唉。”祁九又叹气,看着指尖愣了一会儿,喃喃道:“沈又啊沈又,我该拿你怎么办才好。” 共郎长行莫围棋 【不乐】门口。 自上次我在【不乐】出了事,那上头就贴了一张告示,上书:沈又不得入内。 看的真叫人眉梢冒火。 傅沉云和沈也在身后一段距离藏好,朝我比了一个手势。 我心中定了定,双手往身后一背,昂起头,一副我天下第一的气势,然后大摇大摆是走进了里头。 里面的掌柜换了一个人,那人现在单手撑着脑袋靠在桌上,头一点一点的,早早就犯了春困。 我在柜台上敲了敲,掌柜的脑袋从手上滑下来,吓得他猛的清醒,然后呆怔了一瞬,这才朝我看过来。 “客官,您随便看看。” 他说,说完之后,换了只手,继续撑着脑袋。 “喂,你们这就是这样招待客人的吗?你知不知道本少爷是谁?本少爷可是……”我话说一半,方知自己失言,连忙捂住自己嘴,惊慌的看了看四周,看到没有什么人之后才缓过来。 “咳咳。反正,本少爷是你得罪不起的,快来伺候本少爷!” 那甩手掌柜总算停止了打盹,抬起头不耐的看了我一眼:“行行行,我的爷,你要啥?小的给你张罗。” 我刚要说我需要一个“亲和”天赋以试探虚实,“不好啦!不好啦!”一声盖过一声传了过来,这是傅沉云的声音。 他的嗓门倒是很大,不用扯着说话,也能传的极远。 咚咚。 傅沉云迈步进来,熊掌往脸上抹了一把不存在的泪水,哀戚又幽怨的对我说:“公子不好啦!你最喜欢的小花儿死了!公子快回去看看吧!兴许还能见到它最后一眼!” 掌柜的眼睛亮了亮,义正言辞的绕过柜台,郑重的说:“我的爷,您最喜欢的小花儿快要逝世了,这可是件大事!你看,我这个店就在这儿,也跑不了,你要是不赶紧去……唉……” 明明困意一阵一阵的袭上他的脸,他还非说的那么煞有其事。 但是傅沉云都那么说了,想来是计划生变,我自然是要走的。 …… 我跟着傅沉云快步走着。 他自出了【不乐】就重新变得严肃起来,一点都不像刚才演戏的样子。 “发现了褚然的踪迹。”他说。 还没等我高兴,他又泼过来一盆冷水,“但是那人说,他必须要见你,要见你,而不是沈家大小姐,是货真价实的你。” 那人? 我心中咯噔一跳,不知为何有些不敢也不想去猜。 “小姐。”傅沉云诚恳的说,“你隐瞒身份,进入我们之中想找出真凶的事我都知道了。我虽然知道沈青山不简单,也没想到就是小姐您。小姐做的已经够了,后面的事请交给我们吧。” 傅沉云虽然尽力掩饰自己的情绪了,可那话里的坚决还是特别明显。 能让他有某种决心的事情不多,那人到底是谁?就是敌人吗? 等我与他悄无声息的回到【上穷碧落】,一行人都已经整装待发,尤其是虞小怜,又将自己脸上的易容完善了几分,还学了我的性子,露出一个有几分散漫的微笑。 她身上的衣裙有些大,不束腰的,她已经有一些显怀,这倒是没有办法。 他们见了我,忽然通通跪地向我请命。 “小姐请去国师府静候佳音,我等定将不负期望。” 静候佳音哪里需要特地去国师府,分明是让我去求庇佑的。 眼前人是心上人 那个人到底是谁? 我有些心烦,他们分明知晓,可偏偏不愿告诉我,只叫我闷在葫芦里,还要保住我这“金贵”的命。 “是我。” 有人迈步进来。 来人着了一袭淡黄长袍,脚上的是琉璃百丝靴,腰间的是苍翠白玉带,就连发冠都是顶尖儿的落羽冠,这一身值的银钱够那些平民百姓普普通通活一辈子了。 能这样挥霍的自然只有为天楼的幕后老板祁九。 他摇着一把玉扇,唇角似勾非勾,眸子黑漆漆的望不到底,也望不到情绪。 傅沉云等人瞬间做好防御姿态守在我身前。 “是他吗?”我问。 傅沉云犹豫了一下,终究点了点头。 “祁九公子应当知道我家小姐的身份,这可真真是掌上明珠,有着万千宠爱,祁九公子应该也不想惹麻烦上身吧?” “祁九公子,你若现在马上离开我们既往不咎。” 他们你一句我一句,试图让祁九放弃某些想法。 但祁九向来不会听。 “我既然来了,就不会离开。是你们要找褚然,现如今我带着条件和线索过来,你们却又不要了,这是什么道理?” 他大大方方的站在我面前,任我打量,我几乎要认为那晚抱着猫的人不是眼前这个披着羊皮的狼了。 “你们退下吧,他的条件我接受。” 我呼出一口气,对他们说。 祁九若是想对我不利,早就可以动手了,这次提出要见我这条件,想来也是有其他事情。 他们犹豫了一下,又狠狠地瞪祁九以示威胁之后,才稀稀拉拉的走出去。 这些时日,在各种机缘巧合之下,我与祁九屡次这样面对面,不知是什么孽缘。 祁九收起嬉笑,合上折扇,在我旁边落座,一副百思不得其解的样子:“这你就答应了?你就不怕,我的条件是要你嫁与我?” 我没有立即回答,低头看着桌上。 桌子上放着一杯苦茗,茶叶在里面浮浮沉沉,搅起一圈圈涟漪,但很快那涟漪又归于平静,茶叶近乎不动的飘在面上时,总会有一缕,一缕的轻风,掀过它,又搅起一圈又一圈涟漪。 许多茶叶都沉了底,想来这一片也快了。 “树欲静而风不止。” 我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茶,并不去看祁九,只是对他说:“我不太明白你掺和这些事情的理由,只是你既然掺和进来了,想退出去就难了。” 祁九似乎也渴了,细长的手伸过来,从我手中拿过那杯子,指尖传去内力,里头的茶叶,茶水尽化作了灰。 他轻轻笑了笑,把玩着那只杯子,不接我的话茬:“阿减你还没说呢,我若是要求娶你,你当如何?” 自与祁九相识,他就不止一次表露过他的心意。 我的确喜欢将爱意不加掩饰的展露在我面前的人儿,但那人儿只能是罗带,若换成他,只令人生厌,即使我是他的心上人,我也并不想应付他一刻。 祁九向来拿得准事情轻重,不然也不会做大为天楼,这般说也不过是来逗逗我。 “九公子说笑了,你先前所说的条件,可是见我,如今人儿也见着了,自然就不能有其他条件了,该是九公子履约了才是。” 祁九不知怎的,忽然烦躁起来,不耐的盯着我,眼里似乎有一簇火焰,他猛的倾身。 你所求非我所求 “何人让你唤我九公子的?” 我被他看的有点心慌,思及他的心意,更是不敢说实话,说是跟着罗带一起这么叫的。 “就……就……你不是名唤祁九吗……叫祁公子有些生分了,我是寻思着,我们应当算是朋友了……” 我有些心虚的解释。 他拧了拧眉,表情缓和了些许。 “以后你不要随随便便的就往【不乐】跑,你不知道那个地方很危险吗?” 祁九道。 这道理我自是晓得的,只是出了事情,我无论如何也没有办法把自己置身事外,便嘴上应付着,并不把他的话往心里去。 兴许瞧明白了我的漫?不?经?心,祁九加重语气说:“我虽不想这么说,但可能考虑到罗带,你就会听话些。你若再向今日这般鲁莽的一头窜进去,怕是窜进了一条索命绳里头,定是要叫罗带分心的,他在做什么我不太清楚,但这好几回,我来寻你他都没出现,想来也是在做刀尖舔血的生意,你舍得叫他为你分心?” 说完这一段,他又软下声音来哄我:“你有什么困难,找我便是,本来你这属下的事情我有些眉目,之前不立刻与你说,就是生你的气,想让你知晓事情轻重。” “我上次给你那物什,你可留着?” 物什? 他给我什么物什了? 犹记得上次见面,他喝的酩酊大醉?,在那之前……似乎是将贴身的玉佩放在桌上叫我去为天楼寻他了。 只是那玉佩我并没有收起来。 祁九盯着我,我只觉得脸上躁得慌,暗暗决定回头好好找找,眼下先应付过去再说。 “当然留着了。” “千真万确?” “……千真万确!” 我迎上他的目光,发现竟然没有多心绪,即使他看着我,我那么说着,也坦坦荡荡。 祁九嗤笑了一声。 不知又从哪儿拿出一块与那儿一模一样的玉佩——兴许就是那块,他发现我没有收起来便自己收好了,我竟还信誓旦旦的说了那些话。 所幸他不戳穿我。 “那阿减下回可要小心了,不要再把它落在后院了。”祁九摩挲着玉佩,不知在想什么。 半晌。 “你且收拾收拾,与我去救你那小属下。” 说完,祁九起身离开,手中玉佩竟不打算再给我。 此番倒是省事。 我细细揣摩了一遍他来后说的所有话,猛然发现不对,那日他还说他知道罗带在玩儿命,今日却又说“虽不清楚罗带在做什么刀尖舔血的生意……” 他到底知不知? 或者说,他哪一次是在糊弄我? 我连忙换了一件衣裳,出门寻他。 祁九双手抱胸,靠在门旁,打量了冲出来的我几眼,笑道:“阿减匆匆忙忙,可是急着见小情郎?” 虽他这语气吊儿郎当的,可在这一刻,给我的熟悉感更是确切。 我不免沉下语气问他到底是谁。 祁九许是早就为这个问题打了无数遍腹稿,听我这么问,神色淡淡,还有精力朝我扬起一个更加夺目的笑。 “阿减这么问,莫不是要我说我是阿减的好情郎?阿减若是对我的身份有怀疑,大可摸着阿减的心问一问,我若不是祁九,我所求的是什么?” “阿减,祁九一直以来,所求的不过一个你。” 令我心踉踉跄跄 暮色沉沉。 从我头一回入王城算起,至今已有数月,凛冽寒冬已经只剩一点尾巴吊着,天气回暖,已有归来的鸟儿在轻啼,绕着房梁,在我们上方,欢快的飞舞。 “走吧。” 祁九见我没有回应,拂袖而去。 许是生气了吧。 我跟在他身后,掂量若是和他打起来,我有几分胜算。 结果自然不大理想,我只能换一个法子。 奇怪的是,祁九竟是带着我往城外而去。 不知道吱吱呜呜去了哪儿,我难免有些心慌起来。 他说他有线索,为何要带我独自出城呢? 莫不是那背后的人已经带着褚然在离开王城的路上了? 谁知我一语成谶,在出了城之后,祁九就带着我拐入了小道上,他们这种偷偷摸摸的定然不会走官道的。 小道较少有人踏足,因此不仅路小,路的两边也是杂草丛生,祁九带着我隐藏在杂草里,朝我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而后他看了看天色,竖起一根手指头,意为还有一刻钟那些人就要到这边了。 这样看来,祁九的线索的确了不得,竟能知道他们准确的时间?然后赶在他们之前截在此地。 想来他一个人孤零零的,还带了我一个拖油瓶,估计是知道了对方的武力多少,这样看来,恐怕是伪装成了平民马车,没什么护卫才是,这样一想,我便放松了些许。 果然一刻钟之后,有马车轱辘的声音由远及近,不消一会儿,我们便能看见那辆马车了。 马车映入我们眼帘?赶车的是一个年近花甲的老爷子,头发和胡子都白花花的,他一手牵着麻绳,一手拿着一个酒囊,时不时的灌上一口,然后吐出一句“驾!” “藏好。” 祁九说,然后手里掷出去一颗小石子,正中那马的前腿,估计力道不轻,马儿嘶鸣一声,前腿一弯,跪了下来。 见马车停下,祁九跃了出去。 谁知他刚跃出去,不知从哪儿跳出来一群黑衣人将他团团围住,那些人也不知为何,面面相觑了一会儿,似乎是围错了人。 瞧摸着像是头儿的那个人咬了咬牙说:“不管了,杀了好交差!” 他们当即攻向祁九! 这些人乍一看打的毫无章法,可细看却又井然有序,祁九陷入苦战,我看向那辆马车,打算趁他们都不注意的时候摸进去,把褚然救出来。 但是意外就在此时发生。 那马车原是有一条后门,此时那后门被缓缓打开?一只苍老的手伸了出来,想是那个老车夫趁乱躲进去了,又打算利用这后门逃跑。 他想逃倒是小事,只是他手里挟持了一个我熟悉的人! 褚然! 他紧紧闭着眼睛,也许是晕了,这时候就被老车夫馋着往外走,脖子被一条麻绳圈住,麻绳被老车夫抓着,这条麻绳明显就是方才马上的那条,不知这老车夫何时给顺手解了下来。 老车夫拉着褚然一路往后退,偶尔被一两个黑衣人撞见,他就谄媚的笑,把整张脸的褶子都挤在一起,然后说他是要看好这个人。 他继续退,退进了我藏身的草丛,瞧见了我,对我粲然一笑,我看着那张菊花似的脸,心却猛的跳了跳。 短相思兮无穷极 老车夫把食指抵在唇边,“嘘”了一声。 然后把褚然放倒在一旁,拍了拍手,坐了下来。 “小姑娘,你怎么会跑到这荒郊野岭来?这可不是什么好地方噢!”老车夫摇了摇头,声音沙哑,像是许久没有开口说话了。 “老先生,您这是……?”我并不直接回答他的问题,指了指地上的褚然。 老车夫捋着自己的长胡子,故作高深的摇了摇头:“不可说,不可说。” “老先生的问题也恕晚辈不能回答。”我笑盈盈的望他,“我与老先生不说的原因是一样的。” 这老先生,看上去年迈,鬓角花白,双眼浑浊,脸上纵横着无数道沟壑,这样一张皱皱巴巴的脸,配上他佝偻着的背,一般是提不起人的好感的。 只是老先生偶尔瞥一眼外边的打斗,眼里的犀利又完全不避着我,敞开了且让我看着。 他兴许不知道。 我别的不会,出了这外面指不定比一个深闺小姐的作用还要小些,但有一些动作,再细微,我总是能瞧见。 老先生眯了眯眼睛。 “你何时能结束?”我试探着问。 虽这人穿着一身粗布衣裳,整个人也是垂暮之年的气儿,浑身上下一点国师的气度都没有,但是我肯定,他就是罗带,只是不知要在我面前装到几时。 “小姑娘你在说什么?老朽不明白你的意思,老朽就是借你这儿躲一会,这人已经给你了,老朽可没干坏事!” 罗带眼神飘忽,身侧的手几个手指都缩了缩。 还不承认,附近应该没有什么能成为威胁的眼线了,竟然不愿露出他的真面目来,是怄什么气吗? “我想你了。” 我不满意,便凑近他,小声的说了一句,在他耳旁吐气如兰。 罗带浑身一僵,无奈的叹了一口气,恢复成他自己的,低沉喑哑的声音,“小又儿,几日不见,又聪明了许多,但是只在我面前聪明可不行。” 又是高兴又是生气。 他又眯着眼睛看了外面的人一眼,不,应当说,看了祁九一眼,周身泛起杀气,一瞬间又全敛了起来,仿佛只是我的错觉。 “为何小又儿能认出我,却认不出他来?”罗带颇有些吃味儿。 我听的一怔,按罗带这个意思,祁九不是祁九?或者说,我认识的祁九是易容之后的,而他易容前也是我的熟人? 一下子想到往前好几次对祁九忽然有的似曾相识的感觉,顿时我就对罗带所说的信了八九分,只是他到底是谁还有待商榷。 现在更重要的是眼前这个男人,顶着一张老人家的脸,微微嘟着嘴,有些不满的看着我。 我忍不住发笑,然后凑过去揉他的脸:“好啦好啦,不气不气,我认不出他是因为不熟悉呀,能认出你是这些时日都念着你想着你,惦记着你,又对你那些小心思一清二楚,自然是看到了心里就有数了。” “你可是已经踏入我的万千世界的人,和其他人比作甚么,对不对?” 朝闻道夕死可矣 外面的刀枪交错声渐渐停息,我和罗带对视一眼,迅速拉开距离,若无其事的看着祁九提着剑走进来。 “你这是?” 祁九讶异的看着罗带,又看了看我,忽然展颜一笑:“你这魅力可真够大的,就连这个组织的一把手也被你拉拢了。” 组织?一把手? 祁九像是知道什么隐秘,我悄悄打量罗带的脸色,没有什么变化,似乎并不把这话放在心上。 “九公子过誉了,应该注意的是九公子才对,老朽在这提醒九公子,可不要忘了自己的身份,有些事是你不能碰的。” 说完,罗带深深的看了我一眼,双手往身后一收,佝偻着背慢吞吞的离开了。 祁九沉着脸不拦他,不知道在想什么。 方才罗带所说,结合之前种种,我对祁九的身份越来越好奇,只是念着这些时日他所作所为,又不好直接问他,干脆把这事先隔着,时间到了,自然会真相大白。 但是还有一个问题需要搞清楚。 “祁九,刚才你说这个老伯伯是什么组织的一把手?” 问这个问题的时候,我心里头已经试图把很多事情都连在一起。 天命之女,失踪的天赋者,售卖天赋的店铺,前朝臣子,甚至我许久未见的爹娘,这些东西隐隐约约好像都有着纠葛,却总感觉少了什么,不能完完整整的串起来。 祁九从衣襟里抽出一条白手帕,上面绣着一把剑,他拿着这个手帕细细的擦拭手里沾了血的剑,直到剑归鞘,他才开口。 “这个组织名叫【噬】,吞噬的噬,是【不乐】背后的靠山。以往这个组织倒是不显山露水,从来没有人听过,比之其他像万剑山庄,还有你们沈家背后的势力而言,一点都不起眼。” “但是近年来,四处都有人报案,起先各地方只是把这些案子当做常规的杀人案,绑架案来处理,直到今年,王城出现了踪迹,这种黑暗不加掩饰的展露在权势下,那万人之上的国师大人才会亲自调查此事。” “我虽然不知道罗带到底去干什么了,但总应该和这案子脱不了干系。只要和这案子脱不了干系,那他就很危险。” 说到这儿,祁九扫了地上昏迷的褚然一眼,有些狡诈的一笑:“救这种小喽啰,条件是见你一面,至于罗带嘛……我倒是能救他,只要你……嫁给我。” 对于他能救罗带这件事,我半个字都不信。 “你可别不信啊,刚说到这个组织,那就说说这个一把手,其实一把手是夸张了啦,但是那老头子……”祁九朝罗带离去的方向抬了抬下巴,“哝,他之前被万剑山庄下了天涯令,不仅仅是发动了整个万剑山庄的力量,就连黑市也因为万剑山庄给的报酬而倾巢而出,在这种情况下,这老头还能逍遥自在,你说他如果和罗带对上,罗带有几分胜算?” “不知道。”我诚实的摇了摇头,毕竟他嘴里万分推崇的老头和他嫌弃不已的罗带是同一人,不过他怎么会这么推崇一个像是邪门歪道的人? 而且他说的这些,像是江湖不传之秘,怎么这么轻轻松松就从他嘴里说出来了? 红粉骷髅何足争 王城终于完全入了春,乍暖还寒,事情好像都已经停息,我跟在每日的朝期朝落后慢吞吞的往前走,一时之间也乏了去追寻真相。 然而,我总不能如意。 一道圣旨落到我新辟出来的沈府,为首的还是白公公,相比于第一回他在芳华殿宣旨时的盛气凌人,这回他是笑眯眯的踏入了我沈府。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沈家玉减贤良淑德,内外兼修,又是为天命之女,特令其为此次红粉殿试的考官,钦此——” 所谓红粉殿试就是女儿家殿试,齐国是唯一一个准许女子科举的国家,而到了殿试这一步,已经离踏上仕途不远了。 这一回红粉殿试却又与以往的大相径庭,除了那些十年苦读考到这一步的学子,还有前段日子天命之女的参选者们,这些红粉佳人都不是简单的女子,怎会就这么随便的把这重任交与我? 我一边收好圣旨,让意鱼给白公公塞了好些银子,眼见着他愈发慈眉善目起来,才开口问他。 “白公公,小女有一事不解。我们泱泱齐国,人才何其之多,怎么会让小女这样上不得台面的去做考官?” 白公公摇头,右手举起,朝向我翘起兰花指:“沈姑娘可太谦虚了。圣上的旨意咱家不敢妄以揣测,不过,能告诉沈姑娘的是,三日后的红粉殿试,其余国家都会出使我们这齐国……沈姑娘,咱家还得去向圣上复命,先告辞了。” 那银子给的倒是值。 看上去白公公没有提点我什么,但其实已经把让我做考官的缘由说的明明白白了。 齐国的殿试,其余国家来观礼也不是头一回,但白公公既然这么说了,就说明他们来此有别的用意,想来应该是准备拉拢在殿试中一鸣惊人的女子。 我身为考官,不仅要出一个能看出她们优劣的考题,还要笼络人心不让她们被别的国给勾了去。 齐皇这一招属实难为我了,他这种对我的莫须有的信心,让我有一个猜测在心底成形。 …… 离红粉殿试还有两天时,有一个意外之客登门拜访。 我见着她的时候,她着了一身翡翠烟罗绮云裙,双刀髻上头簪着一根碧玉点翠珠钗,脸色虽苍白,笑的却还是明艳动人。 “连……” 我刚说了一个字,她就扑过来拥住我,失了平日的稳重,把我剩下的话扼在了喉里。 “阿减,谢谢你。” 背上一热,阵阵湿意传来,大滴大滴的泪珠儿砸在我的背上,连夜哽咽着说道:“我……查……查到真凶了!” 我轻轻的拍着她的背,等她平静下来。 连夜与我和哥哥相识已有六七年,而六七年前,她也不过九龄。一朝家破人亡,自此连夜四处漂泊,被生活所欺,所骗,所害,所厌。被哥哥救了之后,虽好受了一些,这么多年仍是背负着仇恨过来的。 如今寻得仇人,她总该好生歇息一下了。 好半晌,连夜终于破涕为笑:“瞧我们阿减,还不到二七之年,就一副大人模样了,这是不是‘吾家有女初长成’,可以嫁了?” 红颜岂能多薄命 见我板起脸,她连连讨饶:“阿减,夜姐姐错了,你就当夜姐姐什么都没说。” 美人在前,欣喜都来不及,哪里会真的生气。我绷不住,连忙招呼连夜坐下,给她斟了一杯茶,把桌子上的点心往她那儿推了推。 “总该与我说说了吧?” 连夜却一怔,继而盯着那盘子鸳鸯卷露出一个十分勉强的笑来。 我心底隐隐约约觉得不妙。 眼珠子黏在鸳鸯卷上,无非就是那么几个缘由,要么是欢喜这种点心,要么就是触景生情,想起了一些事儿。 看连夜这样子,自然是后者。 鸳鸯卷,鸳鸯。 她是想到自己和哥哥了吧。 “几日前,我见到兄长了,他在王城。” 这人儿纤细的身子一僵,努力扯了扯,也扯不起嘴角。 时间好像不愿意往前走了,只有杯中的热茶还在紧紧跟着,我们两个就像被一切抛下了。 茶的热气越来越淡,慢悠悠的飞旋至几厘上方的空中,渐渐消散。 我提醒她,“茶要凉了。” 连夜骤然回神,看了看我,又低头看了一眼茶,猛的端起杯子,把茶灌进口中。 灌得太猛,茶溅了出来,在她的嘴角划下,又顺着颈,将衣衫浸透了。 她把杯子放在桌上,又胡乱的抓起一个鸳鸯卷,努力张大嘴塞进去。 “阿减,怎么这么苦?鸳鸯卷怎么这么苦?” 她问我,脸上说不清是在哭还是在笑,而后又说:“我来这的事,你不要与他讲,我自有分寸。” 问那个问题也没想要我回答。 能让她忽然如此失态,应当是觉得她与哥哥不会有好结局,只能做一对苦命鸳鸯,她之所以这样觉得,想必是知晓自己仇人是谁,抱着一颗同归于尽的决心了吧。 然,即使我不与哥哥说明,哥哥自己也会发现,若没了她,哥哥又岂会独活? 但是连夜显然没有仔细想过,她现在易悲易恸,我也不好说,只得想个法子让她不走上她原先预定的死路。 忽的,意鱼小跑着进来,面露急色,我刚要示意她稍后再说,那些字眼却已经蹦了出来。 “小姐,殿试……” 连夜被惊扰的思绪回笼,有些担忧的瞧了我一眼,道:“殿试是怎么回事?阿减参加了红粉殿试吗?” 我刚要否认,却福至心灵,想到了一个法子,一有法子,我急急的拉过连夜的手,一字一顿的与她说:“夜姐姐,我有法子叫你能成我嫂嫂了!” 连夜嗔视我一眼,我也顾不得欣赏这抹风情,站起身来走到梳妆台前。 梳妆台上摆了一些胭脂水粉,和一些首饰,还有几张画的有些乱的图纸,我惦记着找我要的东西,把这图纸随便一塞,又从那盛着胭脂的盒子下面抽出一个方方正正的木盒子。 按下那木盒子底下的机关,一张金黄的纸展露出来。 “夜姐姐,我是奉了命,要当考官的。”我扬了扬手中的圣旨说,“阿减愚昧,倒是想到了这么个法子,既然夜姐姐的那仇人不大好欺负,那夜姐姐只要再忍忍,变得权势滔天,拿下那人自然不在话下。” 听了我这话,连夜的眸子亮了亮,那一瞬仿佛天地光彩都盛了几分,只是她接下来的话却让我大惊失色。 就在灯火阑珊处 “我这仇人就是盛意无疑,他是晟城城主这事儿倒还好,主要是他背后的为天楼有些可怕。” 为天楼!! 我瞬间就想到了祁九,再结合之前的种种,答案已经呼之欲出。 祁九就是盛意。 虽我对盛意算不上熟悉,但好歹是识得的人,屡次对祁九有的隐隐约约的熟悉感,竟是因此。 可若他便是盛意,双重的人格还有对连夜的深情又要怎么解释? 我想不明白,干脆不去想这件事,把圣旨塞回原处,拉着连夜站了起来,离殿试已经没有多少时间了,本来参与殿试的人选早就已经定了下来,但有我这个考官,再加上连夜巾帼魁首的身份,应当是没有问题的。 只不过还需要去走明面上的程序。 我之前贪图这外城的吃食,故而都是住在外城。 此刻的王城比往日热闹了许多,熙熙攘攘的,到处都是小贩,客人倒不见许多,想必这回虽有人山人海涌进王城,那些人要么是参加殿试的女儿家,要么是别的国家的王公贵胄,自然不大瞧得起这路边小摊,不屑于在这等地方停驻。 原本殿试该由皇帝亲自主持,礼部会递交应试名单上去,现在由我做考官,齐皇旁听,那名单应该是我与齐皇手里都会有一份。 现在我还没有收到名单,应该是礼部正在拟定,要是想让连夜的名字出现在上面,就要去礼部。 礼部在内城,但不知为何,内城城门紧闭,两个守卫也是个眼生的,任我说破了嘴都无动于衷,不愿开城门。 用他们的话来说,“现在城内鱼龙混杂,指不定你就是某个野心勃勃之人,借了身份,想混进内城对贵人不利。” 内城的城墙完全把内外两城隔开,灰暗坚硬的磐石一路延伸到尽头,离这城门不远处却有一栋高楼,迎风而立,前通外城,后达内城。 正是为天楼。 虽然很不想现在就面对祁九,但殿试的事情迫在眉睫,兴许只有通过他,我才能携着连夜进内城去。 不过走了几里路,就抵达为天楼,此刻为天楼的生意不知为何有些寡淡,稀稀落落的几个人坐在一楼的大厅里不敢谈论,默默地吃着东西。 我与连夜出现,也没有看一眼。 有一个屏着内息的高个子木着脸走到我面前,微微弓下身子,伸出一只手,什么话都不说,却摆明了要我上楼。 为天楼的楼梯都是木制,虽精致,踩上去仍发出了咯吱咯吱的声响,整个偌大的为天楼,好像没有活人似的,空荡荡的只要这声音。 等我踏上最后一阶要转上二楼的时候,那人方出声:“九楼。” 意思是要我上九楼? 我记得此前我最高也只到了八楼,九楼只有祁九能进,也正是那一次,祁九才缠上了我。 祁九现在如果在九楼,那他应该是知道了,知道我要来,知道我要进内城为连夜弄殿试名额,知道连夜为何要殿试。 我暗暗的叹气,垂下眼睑偷偷的看了连夜一眼。 要是…… 年年乞与人间巧—七夕番外(一) 乞巧节。 早早便听说了宫里头把往日用做贵人赏月的楼定做为这回穿针的楼,宫人都可以参加,我虽不会这穿针之术,但对这些活动都感兴趣的紧。 于是一到乞巧这天,光芒刚撕破天幕的时分,我就悠悠转醒,旁边传来微弱的呼吸让我的心更定了几许。 为了避免吵醒身旁熟睡的人儿,我掀开被子坐起来,小心翼翼的跪坐在床上,然后手往床尾一撑,从那人的下半身翻了出去。 毗邻着床的是一扇雕花木窗,此时紧紧的拴着,我拔掉栓子用力一推,一个窗子里的小世界展现出来。 那里是心上人亲手为我栽种的一小片花卉,现在迎着第一缕光,傲然的挺着她们的胸膛,是人间的一分绝色。 剩下九分,都是罗带。 我忍不住回头看床上的人儿,对上了一双深邃的、流转间万千情意的眸子,眸子的主人靠在床头,一头黑发倾泻而下,有一缕垂在他的胸前,偏生他衣襟敞开,露着坚实的胸膛,上面还有点点咬痕。 想到昨晚的床笫之欢,我只感觉面上一阵滚烫,心里头却又甜滋滋的,有一种眼前人归我一人的欢喜。 他伸出一只手,食指朝我勾了勾,待我走近了,一把揽我入怀中,调笑道:“小又儿怎么起的这般早?莫不是在控诉为夫昨晚没有好好伺候我们小又儿?” 说着,一只手还不安分的摸进了我的里衣。 我在他手上狠狠一拍,听到清脆的一声“啪”才把心头的羞意压了些许下去。 “才不是呢!你忘了吗,今儿个是什么日子?” 罗带皱起眉头,做思索状,手却停在了我的腰间,又是抚摸,又是揉捏,好一会儿在徐徐说道:“乞巧,嗯?小又儿想作甚么?” 自从这人从朝中退了下来,就不大愿去了解朝廷上下的事,更别说乞巧节时宫中过来下的请帖。 脑子里尽装一些没羞没躁的东西。 我有些恼,我以前便与他说过我对穿针乞巧的兴趣,现在看来,他倒是完全不放在心上,对了,指不定他只关注那些个参与这穿针乞巧的宫人,相中了便娶回家来,果然是男人本色,当年所说的甜言蜜语尽是哄我的。 噗。 我听见他轻笑了一声,心中更恼了,便把他停驻在我腰间的手拨了开去,气呼呼的盯着他,看他这张巧嘴能说出什么花来。 谁知罗带什么也不说,从怀里摸索出一个手绳,又轻轻的拉过我的手,把那五彩手绳套在了我的手腕。 “小夫人不要生气,你瞧,为夫不会忘记你的兴趣,今日你要看穿针,我们便去看,这手绳是我前几日用五彩线穿九孔针所得,再编织而成的,小夫人戴着它,今天陪为夫看穿针可好?” 我低头看着手腕上的五彩绳,颜色有些驳杂,像是染上了什么东西,思及前几日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罗带,心头难免有些酸涩。 原来那几日他不是在躲着我,是在准备这个。 他还说,要我今日戴着它,去陪他看穿针。 明明是我想看,他却说是陪他。 这个大笨蛋。 年年乞与人间巧—七夕番外(二) 穿针楼。 今日人们都这么叫这高耸的木楼。 我和罗带携手沿着楼梯往上走,整个王城的景色渐渐被我们踩在脚下,难怪以往的皇帝都是带着妃子来此处,看星光闪闪,说月牙弯弯。 这里是离那块白日里簇拥着一块海,入夜后布满星辰的天幕,最近的地方。 我和罗带来的尚早,观看席上零零碎碎的有几个人,其中一名女子生的倒是极好,只是看我的时候面容狰狞,破坏了那份美感。 不怎么美的美人儿从位子上站起来,朝我们走来,且一步一摇曳步步生姿,摆明了要向她的心上人展现她最出色的地方。 她的心上人总不可能是我。 那便是罗带。 我一时有些懊悔,罗带这样坐在角落都能熠熠生辉的人,的确不应该出席这种场合。 这几个念头划过的时间,美人儿已经到了我们跟前。 她两手交叠在左腰侧,身子微微蹲了蹲,道了一句:“国师大人万福。” 她这礼行的古怪,我们平时行的万福礼,手都是放在右侧,而像她这般放在左侧的,据我所知,似乎是大满的习俗。 罗带没有理她,她蹲着的身子僵直了一瞬,而后又恢复如常,只是时间久了,难免抖了抖。 美人抬头,两眼泪汪汪的看着罗带,声音微颤:“国师大人……” 仍然没有得到回应。 我满意极了,这美人的居心我还是晓得的,现在罗带已经不是国师,她却仍口口声声叫他国师大人,不过就是不想承认我的存在罢了。 谁让人家国师大人娶了我之后,就不做国师了呢。 “雪儿……雪儿是不是……是不是做了国师大人不喜欢的事情,惹国师大人不高兴了……” “国师大人……雪儿错了……” 自称雪儿的美人保持着行礼的姿势,豆大的泪珠沿着脸庞滚落,配上那副苍白的面孔,真真是我见犹怜。 “是。” 罗带毫不留情。 我心底暗自发笑,眼见着这雪儿虚弱的就想往我的亲亲罗带身上栽去,好在光天化日之下来一个肌肤之亲,亲亲罗带微微侧身,避了开去。 雪儿脸上一阵羞恼,却只能无奈的站直了身体。 我的好罗带是那种怜香惜玉的人吗?就算是,也只是对我。 “夫君。” 我轻轻的唤了一声,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虚弱缥缈。 “小又儿怎么了?哪里不舒服?”罗带紧张的扶住我,我顺势倚在他的怀里跟他说:“可能是昨晚太累了,现在又在这站了好一会儿,浑身都提不起劲来呢……” “是为夫粗心了。”罗带诚恳的说了一句,一把横抱起我往观看席去,我的余光盯着脸色苍白,握着拳头的雪儿,不由得笑了起来。 入了座,看着眼前琳琅满目的吃食,我装虚弱的心思一下子消失殆尽,人还没从罗带身上下来,手已经要去拿那些在诱惑我的美食了。 罗带却把我抱远了点,让我够不着,而后凑在我的耳旁,轻声说:“小又儿,你刚才叫的真好听,再叫为夫一声可好?” …… “夫君。” 年年乞与人间巧—七夕番外(三) 直到齐皇携着皇后还有一位贵妃入了席,穿针乞巧才准备开始。 那位名叫雪儿的女子,从观看席起身走到了中间,显然也是要参与这穿针乞巧的。 只是她没有直接落座,而是在对上位的皇帝皇后行了礼之后,开口说道:“陛下,素闻齐国女子,不仅女红了得,而且琴棋书画文韬武略样样都不差,那昔日惊才艳艳的国师大人,所娶的女子这些定然也不在话下,不知为何,贵夫人没有参与这次穿针乞巧呢?” 说到最后,她已经直勾勾的看着我了。 齐皇这人似乎不想开罪雪儿,于是便对着罗带说:“名迟,可否让你的爱妻说说为何?不仅仅是冰清公主想知道,朕对这个问题也很好奇。” 这雪儿原来是冰清公主,想到她之前行的满礼,应该是大满送过来的和亲公主。 罗带拿他的帕子替我擦了擦嘴角,这才站起身来回话:“是。” “回皇上,”将嘴里的点心咽下去之后我才开口,“因为民妇不会女红,按冰清公主所说的,琴棋书画呵文韬武略民妇确实略懂一二,但女红无论如何都学不会,再加上民妇的夫君心疼民妇,不让民妇碰针线活儿的……” 说到这儿,我为难的看了一眼中间林立的桌上的针还有雪儿才道:“所以只能看冰清公主他们大展拳脚。” “嗯,有理。” 齐皇点了点头,伸手在我这个方向的空中压了压,然后转头对雪儿道:“冰清公主,得到答案之后还有何话要说?我们这穿针乞巧该开始了。” 雪儿欲言又止,最后竟扑通跪下,双手叠在身前,磕了下去:“求陛下答应雪儿,若雪儿赢了这穿针乞巧,让雪儿自己选夫婿。” 自己选夫婿。 想选我的夫婿? 她提的这要求作为一个公主来说并不过分,齐皇定会答应,若她赢了,成了得巧,硬要嫁与我夫君,我该如何? 心头有些燥意浮现,罗带瞧出不对劲,安抚的拉过我的手,在手背上拍了拍。 “放心。” 果然,齐皇同意了这个要求。 得到齐皇肯定的答复,雪儿高高兴兴的入座,等齐皇身旁的白公公一声令下之后,众女子纷纷动手开始穿针引线。 这七夕斗巧的穿针乞巧,规则十分简单,每个人身前的桌子都放着一根五彩线和九根针,这九根针又称为“九孔针”,最快把五彩线穿过九孔针的人即是“得巧”,说明她最是心灵手巧,最晚穿完的即是“输巧”。 中间那些个女子,有千金大小姐,有后宫妃子,也有粗使丫鬟,现在正各显神通穿着针。 雪儿是最引人注目的那个,不仅仅因为她在开始前说的话,也因为她现在奇快无比的速度。 这么一会儿,她已经穿好七根针了。 其他人,望尘莫及。 我手心里尽是汗,我知道罗带不会娶她,可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更何况是皇帝之言。 罗带捏了捏我的手心,忽然站起身来,走到一张空桌面前,左手拿起那些针,右手捻起五彩线,九孔合一,就那么一瞬间,得巧出现了。 在罗带穿完之后,雪儿那边才刚穿完最后一孔,但她已经不是得巧,她没有资格说要嫁给这个男人了。 即使以前没有男人参与穿针乞巧的先例,但罗带向来是先例。 我大大的松了一口气。 还好还好,我男人还是我男人。 便胜却人间无数—围炉cp七夕番外 乡间没有什么礼,按魏何晏的意思,这劳什子乞巧,没有必要过,然后他就被鹿鸣提着耳朵收拾了一通。 “瞧瞧瞧瞧,魏大少爷,你想想,今年是你嫁给我我的第几年?”鹿鸣提着魏何晏的耳朵问。 魏何晏忍着痛,认认真真的掰着数指头数:“一……二……三……第三年!” 不对呀,怎么是嫁? 鹿鸣将力道加大了一点:“啊?你还知道这是我嫁给你的第三年?三年了,哪次乞巧你陪我过过?每年乞巧我都被你折腾的下不来床,这次要不是恰好是小日子,你铁定还是那样,你再说一遍!过不过乞巧!去不去种生!” “去去去!” 魏何晏只好屈服在鹿鸣的威淫之下,当然在魏何晏自己看来,这是出于对鹿鸣的满腔爱意。 鹿鸣和魏何晏定居在南方的一个小村落,这个村落不大,人口不多,倒也没有阴谋诡计,叫人舒心。 所以鹿鸣此次乞巧想去种生,不仅仅是因为乞巧节的特殊,更是因为,想与邻里拉进一下关系。 听到魏何晏肯定的答复,鹿鸣满意的松开手,然后朝魏何晏笑的明媚:“夫君,人家正逢小日子,碰不得水的,就要劳烦夫君你听人家指挥做事了。” 魏何晏看着鹿鸣那个灿烂的笑容,忽然有一种“守得云开见月明”的幸福感。 …… 鹿鸣领着魏何晏到自家院子里头的一角,指着一块绿油油的地方说:“你可知这是什么?” 魏何晏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发,瞪大了眼睛,支支吾吾的道:“阿鸣,那个……有话好好说……你还是爱我的对不对……千万不能……” 鹿鸣见他那生怕媳妇儿跟人跑了的傻样,噗嗤一笑,推搡了魏何晏一把:“你想什么呢!这个呀,是我前几日播种长起来的,待会呢,你就在这搭一个小茅屋,还要捏两个小泥人,就是小小的我们俩和家啦!” 魏何晏听这话听的柔和了眉眼,一把拉美人入怀,在人儿唇上亲了又亲,而后调笑道:“应该捏三个小泥人才对。” 鹿鸣将脸埋在魏何晏怀里,拳头在他胸膛锤了锤。 …… 这里是南方边陲,夏日里不会燥热,魏何晏将鹿鸣所说的“小小的我们和小小的家布置好”更是感觉绿意盎然,甚至有些春意,使得魏何晏想把那倚在桌旁品茶的人儿狠狠地疼爱一番。 只是还没等魏何晏实施,院子的大门被敲响。 开了门,几个妇女拎着装衣服的篮子来招呼鹿鸣去河坝洗衣。 “这怎么能行呢?”魏何晏板起脸,“夫人身子不大方便,我晚些时候会去洗,几位好姐姐先去吧。” 妇女们面面相觑,然后又意味深长的看了魏何晏一眼,嘴上连连应着“好”,从院子里退出去了。 见她们退出去,魏何晏合上门,一本正经的踱步到鹿鸣身旁,一把将她抱起,谁料,鹿鸣也板起脸来:“这怎么能行呢?夫君,人家身体不太方便。” 然后又交代魏何晏,“你去厨房里把那些瓷碗里的豆芽和麦芽拿红绳或蓝绳扎成一束,现在就去,知道吗?” “那是什么?”魏何晏一边把鹿鸣放下,一边问。 “泡巧!” 鹿鸣回答,然后快速的跑回了房里。 魏何晏依言做了之后,又收拾了换下来的衣物到河坝去了,河坝里几位姐姐见了魏何晏纷纷调笑:“这么晚才来,方才在干嘛?” 魏何晏交代了,却见她们慈眉善目的盯着自个儿,像是在看一大块红烧肉,而后听见她们说。 “那个呀,又叫做种生!那瓷碗是五生盆!是求子的!” 魏何晏乐开了花,暗暗决定,等媳妇儿小日子过去,一定要让这五生盆开花结果。 蓬门今次为君开 要是祁九,哦不,应该说盛意,如果盛意不愿让我们通过为天楼进内城,或者说,是有一定条件的,那条件我们可以答应吗? 要是连夜知道祁九就是盛意,又会如何? 我一时思绪万千,但九楼已经近在眼前,无论如何,不能让连夜知道祁九就是盛意,现在她要是和盛意对着干,是讨不了好的。 吱呀一声。 我们刚到九楼,门从里面被打开,但门边却没有看见祁九的人影,我深吸了一口气,拉住连夜叮嘱道:“夜姐姐,为天楼的主人是我朋友,他脾气不太好,你所好奇的事情千万不能提起知道吗?” 连夜看我神色凝重,也凝起双眸,认真的点了点头。 见她心里有数,我才领着她走进去,偌大的九楼只有这一个房间,刚进门是一张圆桌,往左右两边都有一道拱门,垂着帘子,透过帘子可以看到两边都有人,只是不知,哪个才是祁九。 只不过按照祁九的性子,他也不会在哪边等我就是,倒不如等他“送上门来”。 我在圆凳上坐下,接着轻飘飘的说了一句:“祁九,既然你已经让我们到这了,总不能避而不见吧?” “阿减果然聪慧。”祁九鼓着掌从我们刚进来的门里进来,想必方才便一直在我们身后,“但是阿减还是叫我伤心的很,以往叫你来寻我一直不愿,今儿个有所求了才找上门来,是不是过于薄情了?” 我心想,这人分明知道我不找他是为了免得落人口实,也免得那位打翻醋罐子,他这样说,除了打趣我之外,怕不是真有什么条件。 保持着缄默,一刻后,连夜按耐不住要离开寻别的办法。 ——办法自然有,比如说我拿出那张做不得伪的圣旨,自然能进去。只是祁九这样,我反而好奇他想要我们为他做的事了。 祁九见连夜起身,眸子暗沉了不少,留意到这一点,我赶紧拉住连夜,径直对祁九道:“依我们之间的交情,想必你也不会狮子大开口,有什么事尽管开口。” 不知道是不是我那句“依我们之间的交情”取悦了他,祁九心情极好的点了点头:“和阿减打交道就是轻松,阿减去内城应该是……” 他顿了一下,上下打量了一眼连夜才接着说:“阿减去王城应该是为了这位美人儿吧,也对,这般国色天香,殿试想必能拔得头筹,我的条件倒也没什么,就是希望这位美人儿通过殿试的时候,尽量不要留在朝野中,而是去后宫。” 连夜咬牙的声音传进我耳中,她恐怕是觉得祁九是在变了法子的为难我们了,毕竟,她要是想权势滔天,自然是在朝堂上有影响力,而不是后宫。 但祁九半分开玩笑的意思都没有,开了这个口,就认认真真的与我说原因:“其实我只是给你们提供了一条捷径,你们走不走都没有关系,我真正想要的东西是一株灵药,这株灵药在后宫之中,自然是去后宫更能获取,而在朝为官,希望渺茫。” 纵使秋风无奈何 “只要你们能把那株灵药给我找来,你们想要干什么,我一点兴趣都没有,更不会干涉。” 听了这袭话,连夜明显动摇了。 于她而言,活着只有两件事,一是报仇雪恨,二是和心上人白头到老。 所以只要不会很明显的有碍于她完成第一件事,她都会接受一些条件以便于更好的达成第二件事。 “既然这样,那还麻烦你行个方便,让我们能够进内城,毕竟,只有进了内城去参与殿试,然后通过殿试,才能帮你找到你想要的东西。”连夜开口。 没想到祁九却摇了摇头。 “若你不信,可以立好字据,我签字画押。”连夜有些不悦,要不是自己还没有在王城站稳脚步,又怎么会求到这种看人的眼神都不对劲的登徒子头上。 “我可不是登徒子。”祁九一眼看穿连夜,“毕竟我可没拿你觉得不对劲的眼神看你,只是看着我们阿减而已。至于我摇头,意思是,我不是和你达成协议,而是和我们阿减,既然是我们阿减,自然无需字据。” 他说的冠冕堂皇,偶尔瞥向我的眼神里却有着呼之欲出的野心。 我被他看的有点毛骨悚然,他又赶在我前面开口:“前往内城的路就在九楼,你们出门右转,十步路之后再右转,有一道门,进去便是,记住,十步路,一步都不能多,一步都不能少,去吧,我就不送了。” 说完他就转过身去,无论我们怎么叫他,也不理睬了。 时辰不早了,我认定祁九不会害我,加之无暇想那么多,便与连夜出门。 出门右转十步路,步步惊心。 我们来时以为整个为天楼占地广大,九楼却只有一个房间,原来是我拙见,每一步路,两边都是黑魆魆的,总感觉有呼呼的声响,像是我们的喘息,又好似有阴风阵阵,更仿佛是,黑暗里有无数双手,随时准备缠住我们,诱惑我们,让我们堕入深渊。 这十步路好像格外沉重,也格外漫长。 终于,我们心里默念的字变成了“十”,有一种巨大的危机感忽然笼罩着我,我几乎是下意识的,就把连夜往右边推去,只是我自己却被滞住在原地,动弹不得。 僵直了一秒之后,我的手腕若有似无的一热,那限制住我的力量突兀的尽数褪去,我也趁此空隙跃进了右边的黑暗之中。 身后是呼啸而过的阴风。 看到我出现,连夜一把抱住我,又是后怕又是责怪的嗔道:“你知不知道刚才有多危险,你怎么可以把我推开留你一人在那里?!” 她的脸色苍白极了,在黑暗中也有些明显。 “我这不是没事嘛?!夜姐姐你放心,我是有把握,有手段保护我自己我才会这么做的,况且我夜姐姐那么好,当时那个情况不容我多想嘛……” 连夜狐疑的看了我一眼,欲言又止,但终究不忍心继续责怪我。 其实我哪有什么把握,只是当时确实像我说的那样,不容多想,如果不是…… 我看了手腕一眼,那根白绫系在上面,下面应该是一个印记。 又是罗带救了我。 “阿减,你拿着。”连夜忽然伸手过来,在我手心放了几颗小夜明珠,她手里还有一些,但头上那枚精致夺目的簪子没有了。 今日之日多烦忧 夜明珠的光可以在小范围里照明,我四处看了看,我们所在的地方是一个小小的耳室,只有两个出口,一个在身前,一个在身后,身后是来的地方,那前往内城就是往前走了。 我刚要招呼连夜往前走,却见她盯着一面墙发呆,凑近一看,原来那上面刻满了壁画! 壁画讲述的是一个来自万剑山庄的弟子,因为各方面造诣都很高,在机缘巧合之下在这王城之中设计建造了为天楼,而外人眼中,这是一个号称“民以食为天”的酒楼,殊不知,这只不过是掩人耳目,真正的为天楼的秘密,就隐藏在为天楼的顶楼。 我看到这,有些不安。 壁画上这个万剑山庄的弟子,正领着人在进行一项巨大的工程,而且看样子,那上面他们所在的地方,就是我们刚才一步一步走过来的十步路。 壁画上他们在布置阵法,还铭刻了许多奇怪的法纹,那种法纹,我以前曾在爹爹的剑上看过。 “阿减阿减,你看,果然能通到内城!” 连夜指着壁画的最后。 那里是那名弟子一个人走进了我们现在所在的这个耳室,然后……然后壁画上没有再出现这名弟子,而是画了一副巨大的,栩栩如生的皇宫。 我深吸一口气,感觉我和连夜似乎被牵扯进了什么东西里头,只是,现在脑子一团乱麻,我根本理不清楚。 罢了,走一步看一步吧。 我看完壁画,和连夜走到那道通向内城的门前,无数蜿蜒曲折的楼梯出现在我们脚下,这些楼梯看着有有一些奇怪,像是……能和什么契合起来。 这楼梯上倒是没有什么意外再发生,只是走了一会儿之后,楼梯的走向忽然一变,不再蜿蜒向下,而是渐渐的平整,直到最后,在我们面前出现了一条甬道。 甬道两旁的墙上点着油烛,烛火飘忽,更让我们心情忐忑起来。 又往前走了一会儿,好像还是没到尽头,我心底一直盘旋的那个念头好像成了真。 这条路根本不是到内城,而是直接到皇宫! 所以才会这么远,所以那壁画的最后才有一座恢宏的皇宫。 但是现在退不得,只能往前进。 希望出口隐蔽一点才好,不然被发现了,可就糟糕了。 …… 我的祈祷兴许是起了一点作用,我与连夜按下机关,打开那道石门的时候,走出石门,我们是在一座假山里面。 看假山外头的景色,这里是御花园。 我们刚猫出一个头准备出来,忽然就听到了那位母仪天下的女人有些气急败坏的训斥着什么人。 “本宫之前让你想办法杀了那个小贱蹄子,你是怎么办事的?而且,那小贱蹄子什么时候和国师搭上了关系,你竟也一无所知?你说,本宫还留着你干什么?” 之前我被下天涯令果然是这个老女人干的好事,只是不知道,她是把这件事交给谁来办的……看这老女人这种态度,手下的人肯定不会有多忠诚,要是能把那人策反就有好戏看了。 “娘娘,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一定不会让娘娘失望。” 这个声音…… 谁见幽人独往来 这个声音……竟与鹿鸣的一模一样,与我朝思暮想,我以为已经命丧黄泉的鹿鸣,一模一样。 外面还在交谈。 “本宫当年把你救回来,不是白养你的!你要是再没有让本宫听到想要听的东西,上次是你心悦的魏何晏,这次,别说是复兴你烈焰族,本宫可不敢保证,你烈焰族会不会成为通敌叛国的大罪人……” “本宫之前要你去接近沈又,是你要将功补过,可你呢?你太让本宫失望了!” “好了,本宫乏了,扶本宫回去。” 脚步声渐渐远去。 我们又等了一会儿,确定没有人在之后才出来,然后整了整身上的衣裳,摆起入宫的富家小姐架子往宫门走去。 所幸宫门的守卫没有换,也知道他们崇敬的国师似乎对我青睐有加,即使对我如何进去、何时进去抱有疑问,但也没有太过为难我。 出了宫,感觉一向沉闷的内城都让人舒心,我寻了人打听好礼部的位置便往那而去。 …… 祁九站在一个黑暗的地方,如果我在场,一定能认出,这就是方才我们待过的耳室。 他细细的摩挲着墙上的壁画,一寸一寸,神色莫名,黑暗里好像还有另一个人,这时候不解的出声:“主子,为什么要让沈小姐看见这些?” 沈小姐是自家主子打心尖儿里疼着的人,主子怎么会忍心把她拉进这个漩涡呢? 祁九没有理他,也不知是在哪里触动了一个机关,没有什么声响,但耳室却登时变大了许多,连同那墙上的壁画,也多了一些出来。 那隐黑在暗中的暗卫更不解了:“主子,既然要让沈小姐看,为何只给她看一半?” “阿风……” 祁九缓缓开口,“你可曾听过,万剑山庄?” 唤做阿风的暗卫一愣,说听过,心里更是觉得今天的主子不太一样,万剑山庄在早些年是天下第一庄,别说是江湖里,就连朝野上下都敬它三分,名气大的普通人都有听过,更何况是自己这种习武之人? “那你有没有听过一个叫沈酒的名字?” 祁九的压下心底的那些怪异情绪,继续问。平日里,他的话根本就不多,之前也只是对心上人才会多些话,在自己的手下面前,一直都是神秘高冷的。 今天不知为何,就是想多说几句。 “回主子,沈酒的剑被称为天下第一剑,而且他不仅天赋是剑,爱好是剑,他的剑,整个天下无人能敌,属下早就听闻大名了。” 阿风道,不知主子葫芦里是在卖什么药。 “既然阿风这么了解,那你知不知道,沈酒藏剑无数,最为有名的一把剑是什么剑?” “这……”阿风迟疑了一会儿,沈酒藏剑无数,藏的都是名剑,最为有名的那把剑倒是不太好评断。 祁九见阿风支支吾吾的说不出个所以然,忽然转身认真的看着阿风:“阿风,他最有名的剑,名为玉减,此后若是遇到,退避三舍。不要问那么多,今后记住今天的话。” 说完他就踱着步子离开了。 阿风一时怔住。 玉减…… 百花仙女伴华郎 好半晌他终于反应过来,顿时哭笑不得的看着自家主子离开的方向。 什么名剑,玉减那不是主子您的心上人,那位沈小姐吗? 这是在隐晦的提醒自己要让着点沈小姐? 阿风觉得自己难得聪明一回猜到了主子的心思,连忙兴高采烈的跟了上去。 …… 反正就快要殿试了,我没有再到外城去,而是在内城中齐皇赏我的宅子里住了下来,宅子挂的牌匾上“天命府”三个字还是他亲字提的。 殿试的名单也在殿试的前一天送到了我的手上,看到里面有连夜的名字,我才彻底放下心来,只是不知……明日要出一个什么考题,才能检验她们的能力高低;又要说些什么话,才能让我大齐的巾帼英雄们心在大齐…… 看着床头的那些话本子,我忽然知道考题要出些什么了…… 第二日。 黎明时分。 我在洛成殿外看着连夜随着一群女子领了一包宫饼,那些文武百官分立在他们两旁。 昨日洛成殿内的御座和黄案由鸿胪寺官员设置完成,又由光禄寺官员安放试桌,排定考生座位,我出的试题也在昨天递交了上去,今日连夜能取得什么成绩就要看她自己了。 管弦丝竹奏起,齐皇进殿。 我随着几名礼部官员将殿内黄案上的试题分发在试桌上,随着文武百官和考生一起行礼之后,等他们入了座,方分发题纸。 在她们开始作答之前,通报声传来,别国前来明着观礼暗着挖人的使臣到了。 这群人有男有女,身份各不相同,其中有一位女子穿着一袭白衣,脸上被一条白色面纱掩去了面容,即使这样,还是有一种沁人心脾的美。 她进来时,还看了我一眼,在她的眼角,有一颗黑痣。 “咳咳。” 白公公在我身旁提了提嗓子,不悦的瞪了我一眼:“还不快开始?” 我方才反应过来,摇了摇手中的铜铃,表示正式开始作答。 只是这铜铃刚响没一会儿,那下方的考生忽然有一人香汗淋漓,脸色苍白,还痛苦的捂着肚子,话都说不出来。 而她出现这异样之后,嘴角渗出来一点血液,眨眼间就没了生息。 殿内一些女子都慌了神,除了连夜,任谁也不能安安分分的坐在位置上应答了,就连那位倚在齐皇身边的眼生的贵妃,也吓得直往齐皇怀里缩。 白公公用手中的拂尘扫了我的后背一下,那尖锐的声音唤着我:“沈学士,还不上前查看?” 那拂尘扫的我浑身一个激灵,倒也没有推辞。 一边请命让齐皇传御医或者仵作,一边上前,那名断了气的女子的位置在中间,她这一死,除了角落里的连夜还在,别的人都退到一旁去了,倒给我腾出了位置。 我在往下走的时候,余光瞥了一眼那个眼角有痣的“仙子”,她的身旁倒是聚了几个男人,守在她的周围。 尸体跪坐着趴在桌上,我挪开桌子把她放平,看了一眼桌上的题纸,她刚写了一个名讳,所幸血迹不多,还看得清楚,这人叫做福换灵。 百岁光阴一梦蝶 桌上的题纸除了这三个字以及沾上了点血迹之外,别的光用看并不能看出来,我只好又去看躺平在地上的福换灵。 近了看才发现,这人儿不仅仅是嘴角流了血,她的眼眸子,鼻和耳都有出血现象,说的简单一点,就是七窍流血。 我小时候跟在爹爹身边,学了很多杂的东西,虽不精深,但也是知道一点皮毛的。 像这种七窍流血的情况,只有两种可能,一是练功时走火入魔,二是中毒。 福换灵这样的女子,手指纤细,皮薄的吹弹可破,不像习武之人;而且又是在殿试中途身亡,自然不可能是第一种原因。 更多的东西暂时是没有办法看出来的,就算能看出来,也不应该在这种时候,当着这么多别国使臣的面。 “皇上,这位不幸遇难的女子名唤福换灵,根据微臣初步观察,是中毒身亡。今日的殿试恐怕……” 伴君如伴虎,即使我是暂时的被封做考官,领了一个学士的头衔和官名,也对此话深有体会,我的意思是今日的殿试恐怕不能继续了,但这话不能由我来说,毕竟上面那位,才是天子。 齐皇皱着眉头,对着那些使臣缓缓开口:“诸位今日可能要空手而归了,大齐的殿试,延期再举行,朕在这赔罪,诸位先回吧。” 这些使臣们大多数都是贪生怕死之辈,留在这里还要担心会不会再有人惨遭毒手,听到齐皇这么说立刻久起身想离开。 只是那面纱女子忽然出乎意料的开了口:“齐皇这话说的可就不对了,我们大家都在场,谁都有可能就是那个幕后人,怎么能就这么离开呢?况且……这种事明目张胆的在齐皇陛下您的面前发生,想必也是在挑衅皇威,齐皇该不会……连这都不展示给我们看吧?若只是我们倒也罢了,毕竟我们知道事情始末,可要是传出去,让天下人知道了,他们可不知道个中曲直,怕是会让大齐被天下人所耻笑……” 她说的句句都像是站在我大齐这边为我大齐考虑,那些个男人听到了也纷纷附和。 “华姑娘说得有理。” “华姑娘高见。” “我等要留下来,把那胆大包天的人揪出来!” …… 齐皇有些头疼的捏了捏鼻骨,竟不理使臣,径直对我说:“沈学士,此案就交给你来查,希望沈学士不要辜负朕,和诸位使臣的期望。” 且不说使臣里面,就文武百官里头,比我沈又能耐的大有人在,他就这样当着众人的面,说案子由我来查,倒是又为我凭空树了不少敌人。 之前在御花园,偶然听到皇后威胁“鹿鸣”的话,说她之前不听话的下场是失去了心上人魏何晏,再不听话……由此可见,那场当着我的面,要诛杀鹿鸣,还有事后被焚烧殆尽的刑场,都有可能是逢场作戏。 我暗暗的看了一眼皇后,又把之前齐皇特地为我开罪说我是人质的话在脑子里过了一遍,照这么说来…… 零落成泥碾作尘 照这么说来……可能那一次,齐皇只是要杀魏何晏,恰好皇后想这么做,他便顺水推舟…… 这一回殿试,可能也是要取我的命,所以不管今日这福换灵有没有意外身亡,都会出现什么意外让我“不得不”站出来树敌,福换灵一死,把我推上断案的位置,如果我没有找到真凶,那想要我死,简直再容易不过了。 事已至此,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我干脆大大方方的领了旨意又到福换灵身前来。 之前让人叫的御医已经来了,御医姓许,单名一个辞字,这许辞看上去还年轻,但据说医术高超,在验尸方面更是颇有研究,现在正蹲在福换灵的尸首旁翻她的眼皮。 手上还戴着一双手套,我讨了一双过来,在福换灵的东西上翻了翻。 一个宫饼,一支毛笔,还有一张题纸,这是桌子上的东西,也是大家都有的东西,但在翻福换灵身上的时候,她的衣裳里头藏了一个香包,女孩子挂着香包都无碍,她为何要把这香包藏起来? 这香包闻上去也不特别,和正常的香包一般无二,都是用苍术、山奈、白芷、菖蒲等制作而成,会是这个香包有问题吗? 把香包放在一边,我才去那被油纸包着的宫饼,这宫饼是宫里刚在他们排队等候的时候一起发放的,是为了让他们在有饥腹感是食用,以免不影响考试。 宫饼在宫中很受欢迎,还有人吟出了这样的诗句:“小饼如嚼月,中有酥和怡。” 掰开还没有吃过的宫饼一看,金黄的色泽说明没有掺其他东西,清香扑鼻,没有任何问题。 “啧啧。”许辞撬着福换灵的嘴,面露不忍,“这样一个花季女子,就这样惨死,也不知道是为什么……” 我瞥了他一眼,忽然看到他腰间有一只手,那只手正是福换灵的!顾不得问许辞为何要将福换灵的手放在自己的腰上,因为我看见了那人的手指指甲里好像有什么东西。 用一根细小的竹签把指甲里的东西划出来,接着我摸出一块手帕,把那东西捻在手帕上,凑到鼻间闻了闻。 “什么东西?” 许辞若无其事的把他腰间的手放回福换灵的尸首上,装作什么也不知道的问我。 “夹竹桃的气味。” 我皱起眉头。 夹竹桃闻着久了便能让人中毒,但气味明显,一般人不会用它下毒,而且就算是用此物下毒,怎么会在福换灵的指甲里头出现? 难道是…… “死因是中毒吗?”我悄悄向许辞确定,见他点头又问,“你知不知道这人是什么身份?” 心底总有一个声音一直在告诉我,知道福换灵的身份,可能是破案的关键。 许辞沉重的回答:“她是福州知府福来的爱女,自幼聪慧过人,现在在这出了意外,又是一桩子麻烦事,我只知道这么多,你若还想要知道别的详细的,只能自己前去调查了。” 我还想再问,有人却失了耐心不想再听我们窃窃私语。 那个仙气飘飘的华姑娘冷笑一声道:“不知沈学士和许御医在说什么?莫不是在谈什么见不得人的交易,才不让我们大家听?” 乱花渐欲迷人眼 “本姑娘自小嗅觉灵敏,方才可是清清楚楚的闻到了一瞬间夹竹桃的气味,为何你们不敢如实禀告齐皇,私下商讨难不成是想包庇什么人?” “有案不查,有冤不伸。原来大齐竟是这种国家,本姑娘今日倒是见识了。” 华姑娘说道,跟着站起身来,一副不屑与我们这种人为伍的模样。 她的拥护者也实在是多,听她这么一说,也纷纷起身,七嘴八舌的道: “本宫今日也见识到了。” “本官也是。” “本官也是!” …… 我好像看见华姑娘藏在面纱下的嘴角缓缓勾了起来,使得那眼睛的泪痣愈发夺目,愈发销魂。 只是不知,她是什么身份,自称本姑娘,却代表了一国出使大齐…… 许辞还在研究福换灵的尸首,我只好站起身朝着众星拱月的华姑娘拱手做礼:“原来华姑娘也是个中行家,刚玉减凑那么近只闻到了一丝类似夹竹桃的气味,不敢确定死者死于夹竹桃,因此才和许御医讨论了一番,恕玉减愚昧,不知华姑娘那么远如何闻到的气味,其他大人可闻到了?” 那些拱着华姑娘的“星子”面面相觑,然后齐声说:“闻到了。” 若不是场合不宜,我能被他们逗得笑出声。 原来这就是真正的魅力,不管是之前鹿鸣说的世人见我皆心喜,还是前段日子听说的褚然的天赋亲和,都不及华姑娘魅力的万分之一有用。 “住口。” 齐皇终于怒吼出声,“你们真当朕是死的吗?你们都闻到了?嗯?朕怎么没有闻到?华真,你是不是要说,朕也在包庇那个杀人凶手?” 我刚才就是在故意引那些华姑娘的拥护者睁眼说瞎话,他们离福换灵的距离和齐皇离福换灵的距离所差无几,他们还睁着眼睛说瞎话,就是在欺君。 不过看华真不慌不忙施礼的模样,她原本就不是想借题发挥,可能只是随便找个缘由为难为难我,若我过不去,那后面也没什么事了,若我过去了,那也无碍,仍然达到了她想要的效果,事情闹大了。 齐皇很生气,下了一道死命令,要我在七日之内找出真凶,七日之后在大理寺公审,如果我没找到真凶还原整个行凶过程,杀无赦。 大理寺公审,也就是说把这个案子挑到世人眼中去了,福州那位爱女如命的福来也会知道,福来知道了,第一怨的应该就是我这个莫名其妙的沈学士吧。 我并不知道华真把事情闹大对她有什么好处,也可能,只要是对我没好处的事情她都做,毕竟她的敌意就是冲着我来的。 但她这样做,我反而有点高兴,不用当堂破案,就给了我去更多时间去想清楚一些疑问,去调查明白关于福换灵的一切。 殿试最终延后,连夜虽然面不改色的做完了试题,但因为她的无动于衷,反而遭到了怀疑,被暂时收押。 我的肩上又多了一个为她证明清白、把她救出来的担子。 …… 尚药局。 许辞在殿试要散的时候就让我来此等他,一炷香的时间都过了,他竟还没有来,不知是不是发现了什么对案情有帮助的东西,又研究的入迷了。 “我把福换灵指甲里面的东西仔细看了,不是夹竹桃,是题纸。”许辞从里间走出来,一脸严肃,“她的手抓过题纸,就有一部分碎屑留在了她的指甲里。” “你是说题纸有问题?”我感觉脑子里的迷雾好像散去了一点,既然题纸有夹竹桃的气味,说明…… 众里寻他千百度 说明题纸通过某种方法,染上了这种能让致人于死地的气味。 某种方法可以是,拿题纸浸夹竹桃煮的水。 或者是在制作题纸的时候掺入夹竹桃。但是题纸都是一起制作的,每一个考生的题纸又是随意发放,只有福换灵毒发身亡,就算每一张题纸都是动了手脚的,也足以说明,福换灵并不是死于夹竹桃。 “那你还有没有发现其他的?” 许辞撇嘴,摇了摇头,然后又睁大眼睛跟我说:“其实有时候,未必是毒药才能让人毒发身亡噢,只要是某种相冲,都有可能显出中毒的症状!” 许辞的意思是,是有什么东西在福换灵的体内相冲了,因此才让她“中毒”? 我这么想着,也问了出来,眼前的人却一耸肩:“我也不敢肯定啦,毕竟我还没有找出来是什么东西。” 看他这样,在尸首上暂时是找不到什么线索了,不如去福州看看。 …… 福州地处齐国中部,天气干燥偏热,抵达福州的时候正是晌午,高高悬挂在天上的那轮红日,不停息的炙烤着这下方的城池和百姓。 有心之士想要知道我的行踪再简单不过了,但是就算知道“沈又”会来此地,也不一定认识沈又的模样。 我在脸上稍微涂了一些易容粉,略改了模样,又穿上我以往不怎么在众人面前穿的红色劲装,学着那些张扬的大小姐,手里还弄来了一根赤红色的鞭子。 大摇大摆的在城中闲逛起来,我这般刁蛮模样,不长眼前来惹事的大大减少。 福换灵身为福州知府的爱女,应该闻名遐迩,我寻了一个卖胭脂水粉的小摊,排出一串银钱,抬起下巴高傲的说:“你们这儿最有名的女子是谁,本小姐要取代她的位置!” 一串银钱看的摊主眉开眼笑,也不在意我这态度,脱口而出:“最有名的女子,那当然是福换灵福小姐了!” “为何?” “这福小姐呀,不仅美若天仙,还聪慧过人,听说她还是黄口小儿时就中举了;福小姐不但人美,还心善,她虽然家世好,却不会瞧不起我们这样子的穷苦人家,还经常捐银布粥呢!” 说起福换灵,这人竟滔滔不绝,一时停不下来了。 “这是往大了说,往小了说,福小姐又孝顺又重情重义,对了对了,她和梁家小姐自幼相识,感情好的不得了,真令人艳羡啊!” “这位小姐,福小姐是好人,从小身子骨就不太好,平日里不与人结怨,好说歹说才活到了今儿个,您可千万别伤害她啊!” 身子骨不太好? 我好像抓住了什么,却又一闪而逝,想不出来了。 既然想不起来,那就先去会会那感情深厚的梁小姐吧。 “你放心,本小姐可从不欺负好人!”我又傲然抬头,翘着尾巴离开了这摊子。 等走到离那摊子有好些距离了,我才又拉住一个提着菜篮子扭着屁股的大婶,泫然欲泣的抽噎着,等她看的整张圆脸心疼的皱了起来才开口。 雾里看花眼花花 我道:“这位姐姐,我……我被梁府下人欺骗了……不仅钱没了,心没了,身子……身子也……姐姐,直到他离开我之后我才知道他是梁府的下人,我……我爱他……我想见他最后一面……姐姐,您这样美,心肯定也善,姐姐帮帮我……” 大婶同情的半搂住我颤颤巍巍的身体,一口黄牙险些被咬碎:“什么混账男人,竟把一个如花似玉的小姑娘害成这个样子,走!俺领你去!俺为你做主!” 梁府虽不在福州城的繁华地段,但那宅子富丽堂皇,即使在这城角旮旯里也让人无法忽视。 看到这漂亮的宅子,大婶方才恢复理智,也不说为我做主了,意思意思安慰了我几句,就逃也似的跑掉了。 跑的虽急,却也不忘了抓紧自个儿的菜篮子。 若福换灵真如我听说的那样乐善好施的话,与之为友的应当也不坏才是,但为了以防遇到一个比我更“刁蛮任性”的大小姐,我还是不要试探了。 在我来福州之前,特地前去向齐皇求了一道圣旨,那道圣旨上说了我为钦差,出巡福州,特来平不白之冤,斩不白之人。 对一般人来说,这道圣旨已经能够成为我的护身符。 我摆高姿态,在门房面前晃了晃金黄的圣旨,眼神看着几人的头顶,浅浅的开口:“钦差大臣微服私访,还不快去通报?让这府里上下快快前来拜见?” 他们只是门房,自然不敢要求看圣旨真伪,一人去通报,另外两人把我引向前厅。 “竟然会有女的钦差……哪有那么厉害的女子!不会是假的吧?”两人在我前面咬着耳朵,其中一人这么问。 另一人连忙捂住他的嘴:“嘘!你可别忘了,福小姐有这么厉害,她以后就很有可能也成为钦差大人……” 他们的话有些奇怪,我压下疑惑步入前厅。 前厅里早就站着一位妙龄女子,一见我进去,就把我上上下下看了个彻底:“不知钦差大人有没有圣旨?如果冒充朝廷命官,可是死罪。” 她在打量我的时候,我也在看她,她的穿着,语气应该就是那位福换灵的闺中密友,梁家小姐,梁熙。 确认她的身份之后,我把圣旨丢给她让她查看,一边观察着她的一举一动,梁熙认真的看着圣旨,脸上没有露出半点不对劲。 最后竟然还问我:“不知钦差大人来梁府有何贵干?” 那些平民百姓不知福换灵已死是消息滞后,可以梁府的力量和地位,不应该还不知道才是。 难不成是在装傻? 我试探着说道:“因为福换灵死在了殿试中……” 说这句话的时候,我紧紧的盯着梁熙,生怕错过她的任何可疑的表情,她听了这话,一怔,脸色一下子失了血色,嘴中喃喃着:“不可能……这怎么可能……灵儿她……不不不……不会的!灵儿以前虽然有一段时间身体不大好,但是,现在已经康复了才是!灵儿不可能会死的!!一定是你,是你在说谎……” 山重水复疑无路 好半晌,她意识到我的身份不可能说这个谎之后,又从癫狂中变得悲痛欲绝:“灵儿她怎么会死?有钦差来这是不是说明灵儿不是死于意外,灵儿是被人害死的!” 在梁熙的目光下,我只好点了点头梁熙怔怔的看了我一会儿,然后疲惫的坐下:“钦差大人想知道什么就问吧,为了找出杀害灵儿的真凶,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等的就是他这句话,有好些疑问在我心里头已经憋了许久,憋的我都要喘不过气来了。 “你之前说,她曾经有一段时间身体不怎么好?这是怎么回事?” 梁熙讶异的看了我一眼,显然没想到我会问这个问题,随即又诚恳的回答:“灵儿自幼体弱,虽然福伯父小时候就花费了很大的心思帮灵儿治病,虽然治好了,可还是落下来一点小病小痛,灵儿特别畏寒,前不久才慢慢好转呢,也多亏福州是个风水宝地,四季都不会很冷。” “那……我之前听说她黄口时就中举了,怎么今年都二八年华了,才进京殿试?” “就是因为身子骨不大健朗,福伯父一直反对灵儿赴京赶考,福伯父说灵儿是他的心肝宝贝,不需要功成名就,就一直阻拦灵儿,灵儿为此还与福伯父吵过架呢,要不是童护的出现,灵儿可能会郁郁而终的,唉,灵儿如今死在王城,想必童护肯定是要自责的。” 我又陆续问了几个问题,直到夜幕降临,交代梁熙不要把我已经到了福州而且来找过她的事情说出去之后,我才离开梁府。 虽然见到梁熙,解释了一部分疑问,但她的侃侃而谈,又带来了新的疑问,同时也带来了方向。 我往衙门的方向走去。 只要翻一翻衙门这几十年的卷宗,应该能知道一些我想知道的事。 “让开!让开!驾!” 身后忽然传来一阵喧哗,紧跟着马蹄不停息的踩在地上朝我奔驰而来,我下意识的要闪到一边去,为这马车让路,可就在这时,我浑身上下像是被人用丝线束住了似的,动弹不得,只好看着那马车朝我冲过来。 匕首已经从衣袖里划了一半到我的手中,我盯着那匹马,快速思索着待会要怎么扎,我会损伤最小。 “吁——” 忽然有一老妇人的声音传出,听着似乎与我们平时的勒马声有所不同,竟真的让马快要踏扁我时,险险停住了。 有一个黑乎乎的身影瞬间出现在我面前,在我身上前后左右摸了摸,然后站在我身前满意的点了点头:“嗯,还好,没受伤,老婆子我没作孽。” 声音听着就是那勒马的老妇人。 我定睛一看,一个身长五尺还佝偻着背的老妪站在我面前,朝我笑的裂开嘴角,里头空荡荡的,一颗牙都没有。 这年纪得多大了。 竟还有那么中气十足的声音。 看着这老妪,我竟罕见的起了点好感,于是给她施了一礼,认真的说:“多谢老太太救命之恩!” 老妪听了这句却颇有些不高兴。 柳暗花明又一村 她撇了撇嘴,道:“你叫我老太太,那我们就没什么好聊的,算了算了,小丫头以后可要小心一点噢,出门在外最好带一个男人,也要给人家英雄救美的机会嘛!不跟你说了,我要去给囡囡送胡菜了。” 说完她就消失在我眼前,连带着那辆马车也不见了,就像我大梦一场了似的。 可我清清楚楚的知道,不是梦。果然高手在人间,那样一个老太太,就能来无影去无踪,叫我这等没有天赋之人看的眼馋,回去之后定要努力把轻功练一个等级上去。 …… 福州富庶,百姓安居乐业,贼子也不多,故而衙门并没有很难闯,我轻轻松松的抓了一人问清卷宗都放哪之后就直奔那而去。 这是一个库房,很大,里面罗列着好些个架子,架子上尽是一卷一卷的卷宗,所幸每一个架子上面都张贴了年份,倒是省了全翻一遍的功夫。 福换灵如今二八年华,因此只要翻近二十年的卷宗即可。 一翻这卷宗,倒也让我吃了一惊,这福来身为知府,倒破了很多件福州的悬案,卷宗里面记得清清楚楚,根据里面的记录,福来应该是个好官,从不屈打成招,不滥用私刑,公平公正,为民除害。 尤其是在近十年,不仅仅是福州的案子,他还经常为毗邻的城池破案,只要有人找上门来报案,不论是不是福州百姓,他都会调查清楚。 只有一桩案子,看上去还是那般详细,昭显出了福来所作所为都是在为民着想。 里面提到了一名被奸杀的女子,虽然没有找到尸体,但福来通过蛛丝马迹最终找到了凶手,并将其绳之以法。 而且这凶手并不是初犯,他早就祸害了好几个清白的女子。 乍一看,似乎并不能找出这个案子与其他的有所不同的地方,只是我心底一直有个感觉在告诉我,这个案子断的好像有些糊涂,有些草率。 但我又说不上来问题出在什么地方,只好再看了一眼那名可怜女子的名字,将卷宗放回原位。 董灵灵。 女子的名字。 这卷宗已经是最后一卷,我默默思索着准备从房里退出来,在快要走出房门的时候,右手的手肘却好像在一个桌子上撞了一下。 这桌子我之前一直没有留意,现在看到,发现这是一张书桌,上面还摆着笔墨纸砚,桌角堆着一些书卷。 我翻了翻那些书卷。 其中一本,应该是类似于史簿,还正在编写,前面好几页都是说的前几任知府,直到翻到福来那一页。 我细细读了读上面的字,心里有了一丝明悟,难怪我来的路上被那老妪所救的时候,还觉得她喊出的那一声“yu”有些奇怪。 原来是我先入为主了,老妪说的不是勒马时的“吁”,而是“驭”。 这个驭字,学问可大着呢。 原来我起了好感的老太太,是和福来有关系的人。 难怪近十年福来都在更努力的做好事,是想偿还罪孽吗? 真是可惜。 桃花青衣两相宜 可惜他费尽心机要保护的女儿,还是离他而去了。 想到这,我心底忽然有一个猜测,迫不及待的想要去证实。 我小心翼翼的退出房间,准备再去逮一个幸运的小捕快,让他告诉我,存放户籍的地方在哪。 但我的计划还是落空了。 整个衙门灯火渐渐亮了起来,显然是之前被我逮到的那个幸运儿,被发现了他被打晕丢在草丛里。 只能先走一步,至于户籍的事,我其实也用不着亲力亲为,后面的事可以先做甩手掌柜了。 念头电光火石之间,我用我蹩脚的轻功离开了衙门。 …… 第二天,我派出去的吱吱回来告诉我他查到的事情,像他这样真正的高手,就少了很多局限。 “主子,你要查的那人并不是福州户籍。”吱吱说,“所以我跑了毗邻几个城池,又去了一些村子核实,找到了他的真实户籍。” 还好昨晚没有继续在福州的衙门待下去,不然就算没被抓到,也只能空手而归。 吱吱所说的是我预料中的情况,而这个情况成了真,反而让我越发肯定心底的猜测了。 “童护,原名董护,是董灵灵的亲哥哥。”吱吱说。 果然如此。 那桩案子果然是桩糊涂案。 一切都能解释的通了,接下来,去会会那个童护。 这童护,在我打听到的消息里头,可是福换灵的心上人呢,只是不知道,面对福换灵的死讯,会是何种反应。 还真让人好奇的紧。 童护住在城南一个前后两进的院子里,以他的身份,算是低调节俭。 不过他也没有什么大身份,是一个进士,不知为何却没有谋得一份官差,在这平民区住下了。 八成是因为福换灵吧。 毕竟福换灵心心念念的可都是他,更何况他还有另一个目的。 出来迎我们的时候,童护穿着一袭青色长衫,手里还拿着一本书,一副莘莘学子模样。 对于我们的出现,他好像一点都不惊讶,显然,是已经知道福换灵的死讯了。 “两位大人坐,小生家里并不宽裕,这茶也算不得顶尖的,两位大人还要将就一下了。” 他一边给我和呜呜斟茶,一边说——呜呜年纪不轻,阅人无数,有他在,兴许能知道一些我看不出来的东西。 茶确实算不得好,真正的好茶在热水与其相会的时候,那种姿态就足够让爱茶者迷神,茶经吸水浸润而舒展,或似春笋,或如雀舌,或若兰花或像墨菊,片片怒放。如此美景,映掩在杯水之中,有茶不醉人自醉之感。 而他的茶,有些浑浊,还有些碎,近乎穷苦人家所食的粗茶。 这不应该是童护会喝的茶,茶是养人的,这样的茶养不出一个翩翩公子。 虽然这个翩翩公子外面是青的,里头是黑的。 见我和呜呜都不喝,童护也不在意,浅浅一笑,在一旁落座,一边端起一杯茶一边温声道:“这茶我将其名为浮生,浮生茶,灵儿最是喜欢我这浮生茶了。” 浮生? 倒有一个好名字。 忆往昔起起伏伏 “我知道,她喜欢是因为浮生茶是我制作的,是我起的名字,所以她喜欢,只要是和我有关的一切,她都喜欢。”童护眉眼看上去十分柔和,像是陷进了一段美好的回忆。 “自从有了她,浮生就不苦了,童护也不苦了。” 童护忽然看向我们,笑的开怀,“对了,童护茶是她制作的茶,这种茶倒是好极了,是罕见的甜茶。” “有机会定要让你们也尝尝。” 我的心头有些酸涩,我虽然已经推测出了这件案子的始末,现在面对着童护,却有些不知从何问起。 “童郎君好像对茶很有研究?”呜呜忽然开口,问的童护一愣,愣过之后他却含笑点了点头。 “是有一些研究,因为喜茶,茶如人生,人生如茶,每一片在水里漂浮的都是一个小人物。” “那大人物呢?” 童护又是一愣,显然没想到我会这么问。 但他早就有答案了。 “大人物……是茶杯。茶和茶叶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这几句交谈看似像是友人间聊聊天,实则刀光剑影,来回试探,经过这一番,心中都对彼此有了一个底。 “听说童郎君是进士?”呜呜问。 “曾经是,现在不过一介草民罢了。”童护抿了一口浮生,笑着摇了摇头。 “那童郎君难道是卖茶为生?我看这浮生和童护都是能够名声大噪的茶。”呜呜问,装模作样的端起桌上的浮生,嘬了一小口,脸上露出陶醉的表情来。 “好!好!浮生这名字好!喝了这茶,往昔都仿佛在脑子里走了一遭啊!”呜呜感叹道。 这得是多苦呢。 童护却敛了笑容,认真的说:“浮生和童护是不卖的,我绝不会卖自己喜欢的东西,那是我要豁出性命要呵护的。” 听到这句话,我的心忽然揪了一下,我知道,那是为了福换灵。 “那福换灵呢?”我轻轻的问。 能被福换灵那样聪慧的女子喜欢,这人定有过人之处,至少要捧出一颗炙热的真心,而这颗真心,会愿意豁出性命去守护福换灵吗? 福换灵一定以为会吧。 就连童护也以为自己会,他坚定的,不容置喙的说:“灵儿的命,就是我的命,我对灵儿已经不是喜欢了,是爱。” 他这番话说的铿锵有力,落在我的耳朵里,却只觉得不值,替福换灵不值。 我起身告辞。 这件案子我已经知道要怎么破了。 等我回了住所,吱吱也恰好回来,他听我吩咐去福州及附近的药材铺子都走了一遭。 还把一个香包放在我面前,这个香包自然不是福换灵的那个,只是与那个一模一样,样子,气味,剂量,都是根据童护送给福换灵那个香包制作的。 我把玩着那个香包,在心里把这几日所了解到的线索勾连在一起,整件案子浮出水面,不过破这个案子,还需要证实一件事。 这件事就是当年的董灵灵一案,虽然卷宗上说的是被凶手奸杀,但卷宗上没有记录当年的验尸结论。 至于为什么没有记录,就要问问我们的福来大人了。 世间安得双全法 我擦拭掉脸上的易容粉,带着一纸圣旨,把齐皇给我的六个护卫带上,又临时买了一匹马,骑在上头,浩浩荡荡的来到福府。 福府大门口还有下人正在挂白灯笼,见我这个阵势,连连忙忙从梯子上下来,跪了一地。 我领着人大摇大摆的走进去,那福来正将双手负在身后,抬头望着正厅里挂的一块牌匾发呆。 那块牌匾上书四个大字:阖家欢乐。 “福小姐的……福小姐已经在回来的路上了。”我轻声说,和他并肩看着那牌匾,有了几日的缓和,福来并没有将我视作敌人,见我和他一道缅怀福换灵,还亲自给我湛了一杯茶。 “你尝尝看,这是灵儿最得意的作品,童护。”福来又是苦涩又是怀念的笑,没想到在童护那儿没喝着的茶,竟在这儿喝到了。 茶入喉中,丝丝甘甜浸润着全身,这童护甜茶倒的确是极品,在酣甜中,藏着如丝如缕的苦涩,更是别有一番滋味。 想必当年福换灵做这茶的时候,无论是栽种时,还是摘叶,晾晒……都一定是带着笑,带着女儿家的心思,带着自己的情窦,才能让这茶这样体现她的心事。 “钦差大人,既然来此,有什么想知道的就问吧。”福来将他那杯童护一饮而尽,收拾好心绪淡淡的开口。 “董灵灵是死在了你的手上,可对?” “对。” 福来大方承认,吩咐厅里的下人去找来一名婆子,然后跟我说起了当年的事。 福来的祖地是在苗疆一个贫瘠的部落里。 那里有一个名字,叫做胡沟。 胡沟在我们眼里是一个和烈焰一族一样,以为是传说的地方,在传记里面形容胡沟:山清水秀,天地间自有灵气,胡沟人生而通灵,能与万物沟通,胡沟人身长百尺,力大无比,最爱吃胡菜,然而胡沟女丁稀少,已经灭绝。 但在福来的描述里,胡沟原始,野蛮,无理,按那记载里头对的上的就那么两点,女丁少,爱吃胡菜。 福来在一个偶然间拾得了一本外面的书,从此知道了天有多高,世界有多大。 他混进一个商队里,辗转几次,到了外面,然后在一个客栈做杂工,赚的钱供自己读书。 十年寒窗,一朝上榜。 谋得官位,娶了贤妻,就在那一年,福来在自家正厅挂了一块牌匾,上面是他亲自提的字。 “但是胡沟,是一个被诅咒的地方,从那里出来的人,都是身怀诅咒的人。”福来勾唇讽刺一笑,“内人嫁与我三年,身体越来越差,在剩生下灵儿之后,就撒手人寰。可我唯一的灵儿,还先天不足,就在灵儿几乎断气那一夜,有高人上门,救了灵儿一命。” 这高人也只能治标,不能治本。 高人告诉福来,要寻一个生辰八字和福换灵一样的女孩儿,欺骗胡沟的诅咒神,让那女孩儿,代替福换灵去死。 “所以那个女孩,就是董灵灵?” 我问道。 福来沉默了。 冤冤相报何时了 过了一会儿,他点了点头。 本来福来为官之后,一直清廉勤政,是人人称颂的好官,他也一直以让胡沟这种泥丸之地消失,盛世太平。 福来从来没有想过,要去害一个人。 可是自己的女儿危在旦夕,自己和发妻唯一的女儿就要离他而去。 “我查了很久,才查到董灵灵。” “我抓住了那个犯了几起奸杀案子的凶手,他做了这么多坏事,却还是很怕死,一听到我说帮我办一件事我就放过他,竟然毫不犹豫的答应了,然后把董灵灵给绑了过来。” “但是,他犯了那么多错,怎么能放过他。”福来面无表情的说,“我把我在胡沟的祖母请了出来,她最会胡沟的通灵之术,我与祖母联手,把董灵灵和灵儿的命换了,董灵灵自那之后果然一病不起,不过三日就夭折了。” “我把这件事推给了那个犯人,绑架董灵灵并奸杀,这罪更不可恕,就处了他死刑。” “灵儿平平安安的长大了,这十几年,我日日为灵儿祈福,也为董灵灵祈福,还做了许多事,就是希望能够减轻报应,至少,报应不要落在我的灵儿身上。” 记录下这些话之后,我才与福来说道:“你可知道童护?” 提到童护,福来冷哼一声:“当然知道那个臭小子,就是他拐走了我宝贝灵儿的心!” “那你知不知道,童护本姓董,名董护,据说他原本不叫董护,是在他的妹妹董灵灵出生之后,才改名董护的。” 福来听了我这袭话瞪大了眼睛,想必是猜到什么了,他登时跪倒在地,老泪纵横:“钦差大人,公审那日请务必让我上场,我要那奸人贼子不得好死!就算,就算是要为董灵灵报仇,如何要害我的灵儿!非要一命换一命,为何不把我这条老命拿去!” “灵儿那么心悦于他,他竟然会这样对灵儿……灵儿,是爹对不起你……是爹对不起你啊……” 福来沉浸在悲痛之中。 但我不得不打断他,按理说,书读多了自然不会信鬼神之说,更何况还瘦诅咒,福来怎么会认定胡沟有诅咒,而他自己也身怀诅咒才害了爱妻和爱女的呢?又是什么高人才会能够保住苟延残喘的福换灵还说出换命、替死这种话呢? “那位高人长什么样子你可还记得?本官家乡那边有一好友也受这诅咒所苦,正想寻那高人来解。” 福来哭声一顿,抬头看我,道:“那人没有以真面目示人,我也不知她姓甚名谁,只是他来我府上时,穿着一袭白衣,脸上戴着白色面纱,噢噢对了!她眼角还有一颗泪痣!” 白衣,白色面纱,眼角泪痣……难不成是华真? 但华真是别国的暂且不论,她年纪应当在双十左右,十几年前怎么有可能去福府救了福换灵,十几年后又用同一身装扮在殿试上亲眼目睹福换灵的死亡? 那题纸上的夹竹桃莫不是她所为? 不对,要想让她出现在十几年前救福换灵一命,也不是没有可能。 水落石出恩怨债 我想到之前天命之女选拔时我们曾进入的【境】,也就是说,那个疑似华真的高人极有可能是在某个时候通过一种契机进入了福来的境。 不过现在没有时间细想,既然福来良心未泯肯如实交代他之前做的错事,那就姑且算得上有了一个证人。 是时候带上这些人,返回王城让真相大白了。 …… 大理寺。 今日公审,福来和童护跪于下方,梁熙等其他相关的人立于一旁,我坐的案前放着一张题纸,一个香包。 “童护,这个香包可是你赠予福换灵?” …… “是。” “那这题纸所染上的夹竹桃,可是你命人所为?” “不是。” 这个问题他倒是回答的极快。 我轻轻的笑了笑,把那张题纸拎起来瞧了瞧道:“也对,毕竟这题纸上的夹竹桃,可不至于致人死亡,更何况,那么些个考生,每一张题纸都是浸过夹竹桃的,独独只有福换灵身亡,你可知为何?” 童护面不改色:“草民不知。” “不,你知。”我招来许辞,他带着一个笼子和一块刚在冰库取出来的冰上来,将那香包置于冰上方,又将冰和香包一块儿放进了那笼子里头,笼子里面有两只鼠,一只较为年迈,一只还身强力壮。 做完这些事之后,许辞就退到了一旁。 我又让人呈上了一些山奈,以及那个记录着董灵灵之死的卷宗。 “本官经过几日调查,发现童郎君不仅仅是茶道颇有研究,就连药理,也甚是精通,之前本官造访童郎君,曾问过童郎君以何为生,童郎君既没一官半职,也不愿卖茶,自然是——通过这药理。” “童郎君,七日前左右王城气候如何?” “乍暖还寒。” “那你知不知道,福换灵的身体一直不大好?” 我问的看上去有些无厘头,童护也好像没有注意到,个个问题都诚恳回答:“一直都知道。” 这时候,笼子里的两只鼠有了反应,那只年迈的,腿上一软,竟趴在了笼子里,没了生息。 而那只更年轻力壮的老鼠,也颤颤巍巍的,几乎要站不稳了。 年迈的老鼠,之所以这么快就死在毒下,就是因为身体不大好,正如福换灵一样,而福换灵进京几日,那几日王城乍暖还寒,冷意都是钻进骨子里的。 就像那块放在香包下方的冰一般。 至于毒从何而来? 我扬声问:“诸位可有懂药理的,能讲出山奈的习性否?” 这公审,不仅是官员会来此旁听,也会有一部分老百姓聚在门口,那些老百姓中识得山奈的,听了此话,自然纷纷涌现。 “俺知道俺知道!俺娘经常让我去抓这个药,好像可以驱寒辟邪!” “对对对,驱寒辟邪是山奈的一个大用!因此也经常用在香包里头!” 他们讲了半天,没有说到点子上,我只得伸手虚压,镇下他们的躁动,又问道:“可有人知道山奈的习性?” 这个问题一出,刚纷纷杂杂的人群静了一会,才有人开口。 聪明反被聪明误 “山奈虽有驱寒作用,但喜暖向阳,在阴冷的时分就会变质……时间久了……就会中毒……” 这话出来,在座的聪明人已经知道了真相,我知道,他们还有一件事不明白,在福州人的眼里话里,这福换灵和童护可是一对神仙眷侣,童护又怎么会要致心上人于死地? 直到听完福来的一袭话。 这番话让整个案子浮出水面,但也让童护的脸庞变得狰狞。 “老匹夫!你当年为了一己私欲害死了我的妹妹!现如今我便让你也尝尝痛失所爱的滋味!这滋味,你觉得如何?” 福来又是心伤又是痛恨:“可是灵儿她是无辜的啊!!!” 童护恍惚了一瞬。 眼前仿佛出现了那个笑颜如花的女子。 虽然体弱,却从不认输;虽然是女子,却从没想过安安分分的相夫教子。 那女子穿着一袭月华锦衫,头上还戴着与她身份不相符的自己送她的木簪,还眯着眼睛朝自己笑,叫自己一声。 “阿护。” 但转瞬间,眼前的人儿又变成了一个稚童,一口一个哥哥,清脆的喊着。 于是童护的神色又变得狰狞,几乎要朝福来扑过去,那身好看的青色长衫也失了颜色。 “难道我妹妹,难道灵灵不是无辜的吗?” 福来哑然,张了张嘴,好半晌才低声说:“你对灵儿,可曾有一瞬的喜欢?” “喜欢?我当然喜欢!你们永远不知道我内心有多煎熬,可是如果因为这点喜欢,我就把那么小就死在你手里的灵灵忘记,那我和你这个为了一己私欲就去害别人的畜生有何区别?!” 福来被这一番话激怒了,也不甘示弱的吼他:“那你口口声声说喜欢灵儿,又为了旧仇害死无辜的她,又与我有何区别?” 他们吵的不可开支,我头疼的皱眉,狠狠拍响醒堂木,怒斥他们:“枉你们自以为聪明绝顶,却连自己心爱的人都护不住!福来,有人告诉你能让福换灵与她人换命,你就换了,你可曾想过,压根就没有什么诅咒,都是人所为?不管是那个诡异的高人,福换灵诡异的病,还是董灵灵恰到好处的生辰八字,你就一点都没怀疑过?” “童护,董灵灵被绑架的时候,你又在何处?据我所知,董灵灵可是被你亲手送出去的,况且你觉得,杀了福换灵,董灵灵会高兴吗?” 许辞之前就曾私下和我说过,福换灵的体内验出了不止一种毒,除了这次致死的变质山奈之外,还有一丝夹竹桃,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一种潜藏着的,从小就种在她体内的剧毒,而且从未解过。 显然,换命一说,不过是幌子。 有人神不知鬼不觉的给福换灵下了毒,又假装高人上门,给她服下缓和的药物,高深莫测的说什么生辰八字,替她去死,在让董灵灵被找到之后,又用一种更高明的手法,让毒藏的更深,从此福换灵就“好”了。 再后面的事情才真正透露出了这个高人的高明之处。 树欲静而风不止 不过都是我的猜测。 这位高人在推动董灵灵死亡之后,又换了身份待在尚且年幼的董护,也就是后来的童护身边,助他科举,帮他查明真相,让他知道,自己心疼的妹妹,是死在了福来的手里。 还出谋划策,让他去接近福换灵。 …… 当然这些我不会说出来,毕竟那位疑似高人的华真华姑娘现在可就在这殿上,虎视眈眈的看着我。 案子水落石出,我把他们交给了大理寺,不管他们会有什么下场,都不是我想管的。 我欢欢喜喜的接连夜回了天命府,只是这时候,我留在外城沈府里的下人,忽然急急忙忙拦住了刚要进府的我们,急冲冲的道:“小姐不好了!沈府遭贼了!” 与此同时,门房也在和我说,有一个客人,在天命府里等候多时了。 我让下人先候着,然后进厅看到了一名满面愁容的女子。 女子挺着个大肚子,坐在位置上想着事情,一时竟没有发觉我们进来。 我清了清嗓子,在她一旁坐下,拉过她的手,扣在她的脉上:“在下不才,医术算不得精通,但把个脉还是会的,哎呀,夫人,您这是龙凤胎呀!大喜事!” 她却瞪了我一眼,把手抽了回去,没好气的说:“我带来了天大的坏消息!你怎的还说大喜事?” 自从这人当上了准母亲,又跟在夏凰权身边学,性子不那么敛着,气色倒是好了不少,只是这么忧心忡忡的样子,挺久没见了。 “小怜,什么坏消息?”我正襟危坐,却不由自主的想到了方才下人禀报的沈府失窃一事。 虞小怜拿起桌上一个盒子打开,里面是一些首饰,而且那首饰,与我在之前翻找圣旨时随手一放的图纸上的,如出一辙。 看来,沈府失窃,就是丢了图纸。 “这是几日前在王城新开的一家铺子,名叫楼中楼,今日忽然拿出来这些首饰,我们之前见过图纸,自然知道那是小姐你的,只是现在……出现在楼中楼的铺子里……” 虽然那些图纸还不是最终的样板,可离设计完成也只剩一步之遥,就算我再拿出来在鹿鸣阁售卖,估计客人们也只是一边倒的说我鹿鸣阁没有新意,仿造楼中楼大火的饰品。 只能放弃这些了。 但是这里退了一步,就必须在其他地方抢回来。 我叩着桌子,把那下人叫上人,要他当着我们三人的面,详细的把沈府失窃的情况道来。 “小姐,是属下无能,属下几个都没有看到是谁进了沈府,甚至进了小姐的院子,只是后来意鱼姐进了院子,才发现遭了贼,而且照意鱼姐的意思,屋子根本没有被翻乱,好像是早有目的,而且已经筹谋了许久。” 摆明了是冲着我来的。 说不定偷那图纸并不是最终目的。 “把我那屋子清空了,所有的东西能不要的都不要了,实在没有办法的就让意鱼领几个婆子,多洗几遍,我的屋子就慢些再拾掇好了,你现在跟着小怜,拿着我的信物去上穷碧落。” 我吩咐他们做事,我自己,打算去一趟楼中楼。 碧海青天夜夜心 近日客人却有些多。 我刚出门,就被拦在了路上,祁九目光如炬,站在我的身前,看他这样,我心底一阵发虚,这么多日没有去找他说清楚——殿试上出了人命,我又不得不接下这个案子,哪里还记得。 尤其是之前答应他的事,看来要做不到了。 和祁九寻了一个客栈的雅间,相望而坐。 他忽然说:“大恩不言谢,我知道你都知道了。你只管回答我,连夜要杀我,是与不是?” 我一怔,勉强笑道:“是。” 祁九看我这么牵强,抚慰一笑,洒脱的说:“你不必如此,我不会怪你,本来就是我犯得错。如果你愿意,可以只把我当做祁九,你就当,不认识什么盛意。” 我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感觉,好像松了一口气,又好像有些心酸。 “当年杀了连夜全家的是我。”祁九道,“你断的换灵一案我都知道,我要告诉你的是,虽然你推断的都是事实,但实际上,换命,也就是换灵一事是存在的,只是真正懂的人屈指可数。” “恰好我就是其中之一。” “那时候,你见过了那个天真的,大大咧咧,还喜欢连夜的少年郎,他是我弟弟,和我共用一个身体。” 祁九摊开双手,盯着那双手,仿佛在看着自己的那些罪孽。 “当年,我盛家被仇人所屠,父母双亡,弟弟奄奄一息,在我的能力范围里,我只知道一个法子可以救他,那就是混灵。” “利用秘法,把他的灵魂吸纳进我的体内,让他以另一种形式活着,这种秘法比换灵高深,条件也更高,最难的便是,需要一株仙草,这株仙草,在连家。” 他停了下来,忽然讽刺一笑,竟不再说了:“算了,这些你不必知道,只要你只把我当祁九,别的我都不在意,任世人辱我厌我,连夜想要杀我,我都可以接受。” 杀人的不是我,全家被灭的也不是我,我完全不能体会他们任何一个人的心思,所以什么也说不出口。 祁九今日特别多话。 我假装不听,侧着身子看着一边。 透过绣着云母的屏风,看着烛影渐渐暗淡下去,看着窗外白云的羞意浮上脸颊,看着银河沉落,晨星消失。 那些话一字不落的飘进我耳朵里。 他自从杀了连夜一家,救了弟弟之后,悔恨交加,逃避世俗,大部分时间,这个身体都交由弟弟掌控。 他发现即使是混灵,也有隐疾。两个人是不可能一直用一具身体的,即使弟弟不知情,可这具身体真正的主人是他,如果有朝一日其中一个会消失,那一定是无知的弟弟。 他怎么舍得呢。 所以他做了更多错事,拿到了更多灵药,直到让那双细长白嫩的手变得血淋淋的。 直到遇见了我。 即使最初接近我,是抱有目的的,可现在,他是真的心悦我。 我听到这句话,耳朵动了动,却还是没办法回应他,他可以和我对酒邀月,和我抚猫弄琴,但也只能是朋友。 祁九苦笑了一声,绕到我身前说。 “我要死了,你能不能回头看看我。” 单刀赴会楼中楼 他的眸子黑白分明,里面清清楚楚的映着一个我。 祁九丧气的转过身去,看着那道屏风,道:“罗带说我晚了十几年,看来是真的,他说你第一次见他的时候就认定他了。这样也好。” “其实我今日找你,是希望你跟连夜说,放过盛意,把我的命拿去就够了。” 他这话讲的颇有些无理。 虽然我相信,但不管怎么说,他体内有着两个人的事,终究是他的片面之词。 可是我有什么办法呢?正如我所想的,我们曾一同对酒邀月,一同抚猫弄琴,还追过贼子救过人,我一直以为我们算得上是朋友了。 又怎么狠得下心? “我会如实和连夜说。”我有些认命的道,“但她的决定我不会去干涉,她的复仇行动我也不会参与。” “如果你们中只有一个人能活的话,我希望是祁九。”我认真的说,这句话却有着不少私心,我希望他活着,至少我所认识的那个祁九活着。 听到我这句话,祁九一怔,随即咧开了嘴角,这个笑拨开云雾,映着最亮的光,像是他生平用尽全力所绽放的。 “有你这句话就够了。”祁九道,“你走吧。” 我盯着他看了三个呼吸,干脆也一笑,抱拳鞠躬道:“多谢祁公子款待,有缘再会。” “有缘再会。” …… 夜幕虽然罩了下来,我却没忘记我要做的事情,那楼中楼,还是要去一探究竟的。 楼中楼不知背后有着什么权贵,开在了内城主街乌罗街,这乌罗街最是繁华,就连上穷碧落都没能在此争得一席之地,异军突起的楼中楼竟有这样的实力,可若有这样的实力,又为何要盗我图纸? 难道是故意引我来此地? 我站在楼中楼大开的门户面前,百思不得其解。 楼中楼约莫三丈高,共有上中下三层楼,牌匾上除了楼中楼三个字之外,还有一个形状奇怪的符号,看着倒像是一种动物,鹿。 鹿? 我连忙把脑子里的想法压下去,迈步进去。 门口却有一身材妙曼,一身粉纱的女子伸手拦住了我:“请小姐出示身份,我们将会根据您的身份进行评级,等级越高,能够登上的楼层就越高。” 我全身上下,能够证明身份的只有一个顺手从那来禀告我消息的沈府下人身上撸来的令牌,上头只有一个沈字。 粉纱女子接过令牌打量了半晌,忽然眼神怪异的看着我,里面似是惋惜又似是鄙夷,她一边将令牌还于我,一边道:“小姐,请上三楼,那儿有人在等您。” 沈府令牌是我自己随意造的,很容易就能仿制,她如何确定我是上面那位要等的人呢? 感受到了吱吱呜呜尚在身边隐着,我便不多思索,有恃无恐的上了三楼。 三楼什么饰品也没有摆放,一桌一椅一人而已。 听着动静,那人抬头,看到我眼睛一亮,忽然抄起了桌上的画纸对着我比了比,紧接着高兴的喊了一句:“这回总算是对了!走一个!” 他不知在桌上哪里一按,我的脚下忽然一空,我整个被黑暗吸了进去。 楼中楼再见鹿鸣 一掉下去,周遭就失去了吱吱呜呜的气息,我暗道不妙,伸出手摸摸索索的探到墙壁,才借力站了起来。 入眼即是黑暗,什么也看不清,很远的地方似乎有一点烛光。 那点烛光忽的放大,像是在朝我逼近。 渐渐的,近了。 那油烛完完全全呈现在我眼前,映出来一张人脸。 鹿鸣!!! 我又惊又喜,可又感觉这和我认识的那个鹿鸣不大一样。 我所认识的鹿鸣,是大大咧咧的,是豪气的,是对我充满依赖的,而不是眼前这个,冷冰冰的盯着我的人。 我有些不寒而栗。 感觉在黑暗中,有一条毒蛇的信子朝我吐出。 “你来了。”鹿鸣开口,声音一点波动都没有,她屈指,指尖乍现一点火苗,紧接着一弹,那一点点火苗好像分成了无数份,扑向四面八方,将墙壁上的油烛点亮。 “鹿鸣……”我欲言又止。 鹿鸣看着我,眼里像是一潭死水,她说:“我不会解释,很麻烦,你去死好了。” 然后忽然扬手,接着一挥。 黑暗里出现两个人径直扑向我,一人劈向我的后颈,我一阵无力…… 眼睛快要合上时,却瞧见那远远站着的鹿鸣,眼里好像恢复了以往的神色,濡慕的看着我。 …… 嗤—— 嗤嗤—— 怪异的声音在耳旁想着,我意识回笼,去感觉身体好一阵疼痛,身上好像有许多道口子。 “醒了?”有人略带讥讽的说,“这女人姿色也不怎么样嘛!这还天命之女?” 我睁着眼,手脚被绑了起来,这是一间牢房,有两个壮硕的男人站在我面前?在他们旁边,还有一个火盆,火盆里腾腾的火焰炙烤着丢在里面的器具。 其中一个男人的手上还拿着一条鞭子,上面血淋淋的,还有一些我衣服的碎片,显然,我感到的疼痛就是这人用鞭子一下一下打的。 “既然醒了,那就和咱哥两个好好玩玩。”男人抽出腰间的匕首,贴着我的脸轻轻划过,“你可要好好回答,不然……可就变成大花猫了。” 这身皮囊我并不是很在意,只是,那匕首要是割在身上,一定很痛吧? 我忍不住瑟缩了一下。 察觉到我这一举动,那男人反而更兴奋了,他哈哈大笑了几声,然后请教另一名黑着脸一直没出声的男人:“大哥,咱们要问什么?” 黑脸男人脚下微动,我尚未反应过来,他就狠狠地捏住了我的下颚,那力道重的几乎要将其捏碎。 “说,沈酒在哪儿?” 爹爹? 自从我离开南庚城,便一直忙于许多事,完全忘记了爹爹和娘亲说会随后就来王城的事,竟没有发现,这么久了,他们还没有来,且上回见到哥哥,也没有询问。 这黑脸男人问爹爹在哪儿,岂不是说明他们要抓的是爹爹? “我……不……知……道”我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接着分明感觉到下颚上的力道又重了几分。 黑脸男人看上去有些生气,呼吸都急促了几分。 看我实在说不出什么,手上一松?颓然的转过身而去。 那个话多的尖嘴猴腮的男子,又想来收拾我,又想去安慰他大哥,最后朝我吐了一口唾沫,紧跟着他大哥离开了牢房。 万剑山庄可再兴 我忍住恶心努力不发出声音免得他们再折回来收拾我,直到看不到他们的身影,我才试图动了动手脚。 脚上的鞋已经不在了,就此打消用鞋上唯一的刀片割开绳子的念头。 手腕上的红光伴随着发热急促的闪着,发现救不了我之后倒是越来越亮了,几乎把昏暗的牢房照亮。 “嘘。”我尽量凑近它,小声的让它收敛自己的光。 方才那两个男人的衣服上,似乎绣着一把剑,瞧着好生眼熟,仿佛在哪儿见过…… 是了! 那回和祁九一道去营救褚然时,他用来擦拭剑上的血所用的帕子,上面绣的也正是这样一把剑! 绣剑…… 万剑山庄! 若是万剑山庄,找我爹爹作甚?难道是太过嫉妒我爹爹的美貌与剑法,想要加害于他,然后取而代之? 可惜抓错人了。 爹爹生了一个糊涂女儿,他们把我抓来,什么也不会知道的。 对了,爹爹,爹爹…… 我猛的想起一件往事。 那时我年纪尚小,还只是绑着两个小揪揪的稚童,却已经成了南庚城鼎鼎有名的小魔女。 再加上爹爹藏剑无数,想要害我的人数不胜数,我在一回逛街时被掳了去,听说虽那时把我救了回来,我却大梦三天,一直不醒。 好不容易醒来之后,又胆小的紧,什么时候都要巴着爹爹,就连爹爹想单独陪陪娘亲也不行,他没了法子,教了我一首童谣。 “南庚阿减 南庚阿减 几度梦里是青天 前世本是九重仙 面若桃花眉间细钿 望穿山野遍 到娘怀里怜 掬水问爷声声切 见了阿爹笑不浅 ……” 我忍不住哼了出来,眼前忽然一花,手上和脚上的绳子纷纷脱落,我的身子一软,差点要扑到地上。 我连忙稳住身体,拾起那个尖嘴猴腮的男人丢在地上的鞭子,将其缠在腰间,认着他们离去的方向,贴着墙小心翼翼的走着。 摸着墙前进了好一会儿,我才再次听到了他们的声音。 “师兄,那个妮子不说,我们这要什么时候才能找得到沈酒?” “严宽师弟,不要着急。”黑脸男人的声音有些低沉,“我们让那位帮我们在江湖上散布消息,沈酒知道了自己的小公主快要入土为安,自然会送上门来的。” 严宽显得有些振奋:“师兄真是高明!只要沈酒一出现,我们逼他交出那样东西,我万剑山庄自然可以再次回到鼎盛时期,哈哈哈哈哈哈哈,师兄,太好了!” “呵……”里面忽然多出来第三个人的气息,那人忽然出现让我等三人陡然一惊,只是,接下来的话让我知道,我要完了。 “你们如何觉得,本尊会帮你们?况且,外面有一只小猫咪,偷听了那么久,你们竟然都没有发现?” 该死! 我连忙转身要使出轻功逃跑,可身体却反其道而行之,直直的退入房里。 那两师兄弟惊讶的看着我出现,似乎是想不明白我是怎么逃脱的。 房里多出来的黑衣男子脸上罩着一块鬼脸面具,单手扣住我的脖子,将我举至空中。 好难受…… 我要到此为止了吗? 做本尊的小猫咪 在我几乎要断气的时候,那个黑脸师兄忽然开口:“手下留情!这位是沈酒的女儿……我们还要通过她……” 面具男没有继续用力,却也没有松开我,玩味的说:“你说这只小猫咪,是沈酒的女儿?沈酒的女儿,会被你们两个废物这么轻松就给抓来?” 两人眼底划过一丝羞愤,严宽不服的大叫道:“我师兄厉害着呢!他和皇后搭上了线,被安排给皇后手下的一个女人,然后……” 严宽被他师兄瞪的一噎,余下的话没有说出来。 那个女人……指的是鹿鸣吗? “啪。” 面具男的劲气狠狠给了严宽一耳刮子,将他打倒在地,鲜血止不住的从嘴里涌出来,接着面具男手指微微一动,严宽的一条腿竟就那样被砍了下来。 忽的,他手上的力气又重了一分,我呼吸不上,只得仰头,试图让自己好受一些。 “师弟无礼,还请尊上恕罪,严礼回去之后定当多加管教。”扑通一声,之后,黑脸师兄急切的声音传来。 面具男不咸不淡的嗯了一声,就好像方才暴戾的那人压根儿不是他。 脖子上一松,我整个摔落在地上,浑身的伤口被震得裂大,又是钻心的疼,喉咙里一阵一阵的血腥味不断上涌,嗓子一动就疼的厉害,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滚。”面具男道。 严礼一个熊抱起严宽,跌跌撞撞的离开了这儿。 “沈酒的女儿?” 上方的问话传来,我说不出话,也不想回答他,自顾自的喘着粗气,眼珠子滴溜溜的四处看着,想着如何能从这魔鬼手中逃出去。 “嗯?” 他的语气好像变差了,杀气忽然无休止的朝我扑过来,让我仿佛置身于冰窖之中。 “想死?” 面具男越来越没有耐心。 我连忙点点头,又摇了摇头,表示自己回答了他的两个问题。 面具男一只手拎起我,嗤笑道:“那些老匹夫在找的原来就是你,他们既然不让本尊好过,那本尊也不跟他们客气。” “沈酒的女儿,你叫什么名字?” …… 他用那种我不回答就杀了我的暴戾的眼神看着我,我只感觉一股寒气从脚底冲上头,好半天才挤出来两个字。 “沈又。” “沈又,小猫咪,往后本尊就叫你小又儿了。”面具男一边拎着我往外走一边说。 小又儿…… 会这么叫我的那个男人,视我如珍宝,温柔的像是南庚城的细雨,像是垂在肩头的柳条,像是从身上微微拂过的春风,不是眼前这个暴戾的,粗鲁的面具男! 我厌极了这个人。 恶向胆边生的朝他吼道:“我不准你叫这个名字!” 吼完之后,喉间又是一阵涩意,嘴角渗出了点什么。 面具男极具威严的“嗯?”了一声,周遭又充满了杀气,可是别的我都能让步,唯有这一点,不可以。 “你若叫我小又儿,我宁愿死。小又儿只有他一人能叫。”我盯着他说道,已经做好了赴死的准备。 面具男沉默着往前走,仿佛刚才那个声声泣血的人儿只是一个在他手里张牙舞爪的宠物。 “知道了,小猫咪。” 你方唱罢我登场 这是一间简单的屋子,我被那个男人丢在这里已有三日,这三日,到过最远的地方便是屋子外的湖边。 没有人守着我,同样的,即使没人守着我,我也没有办法逃出去。 那人把我丢在这里好像就把我给忘记了?,再也没有搭理过我。 但是我却有一种强烈的危机感?,好像再不尽快从这里逃出去,我会死。 “叩叩” 门忽然被敲响,我下意识的看向窗外,太阳高照,已是晌午。 打开门走出去,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伯用颤巍巍的双手端着一些饭菜,见我出来,把饭菜往我这边递了递。 “多谢。” 我接过饭菜,话已经脱口而出,没有收到回应才猛的反应过来,这老伯听不见我说话,也说不出话来。 老伯送完饭菜,就转身离开,走两步停一会,走两步停一会,我之前也不是没有想过,跟着老伯离开这儿,结果老伯只是住在这偌大的院子里的另外一边,就连每日的吃食,都是院子里的菜圃自给自足的。 没有办法接触到任何外人。 不知为何,我感觉这更像那面具男给我的考验,或者说,给我一定的环境,还有难题,我每日绞尽脑汁的逃出去,在他眼里,就是唱了一出戏。 吃完饭,我拿着纸笔,一圈一圈的在院子里溜达起来。 这里四面都是墙,好像没有出去的门,一共只有三间房,一间我住,一间那位老伯住,一间是伙房。 我曾经跃上墙头看过外面,是一眼看去无穷无尽的树林子。 而且,这树林子里还有阵法。 把整个院子画下来之后,我带着纸笔去找老伯,这样一个聋哑的老人家,应该不会是什么面具男的忠诚手下吧? 毕竟,要我唱这出戏,总得有一条活路,这戏才好看,不然,无论我怎么唱都是死,那何必再看? 老伯躺在他房门前的一张藤椅上,闭着眼睛晒着太阳。 ——只有这个,我能确认我还在王城,王城鲜少下雨,那树林子里的树又大多是北方特有的,尤其是王城居多的一种树。 我在刚才的画下来的图上加了一句话:老伯伯,您看,这和我们住的院子是不是一模一样呀?阿减是不是好厉害?夸夸阿减嘛! 然后我轻轻拍了拍他,把纸放到他的眼前。 老伯看了一会儿,缓缓的摇了摇头,伸出皲裂的手,指向那间伙房,在那上面点了点,随即又闭上了眼睛。 我心中一喜,抽出一张纸,在上面画上大大的笑脸,将其放在老伯的腿上,然后往伙房而去。 伙房很大,四面都是灶台,还有着两个大水缸,水缸里的水很满,案板上遗留着一颗切了一半的黄芽白,旁边的菜篮子里面是满满的鸡鸭鱼肉。 菜圃里虽然有蔬菜,但鸡鸭鱼肉是不可能有的,我此前没有注意到,而且我方才画图时,水缸里分明是空的,菜篮子也是空的。 老伯之所以指出伙房,意思就是伙房我画错了,这样看来,伙房里一定藏着一个暗道! 此仇不报非君子 在我小的时候,曾经和哥哥在伙房嬉闹,有一次我就事先偷偷打好了洞,与哥哥玩闹时,我便躲在了里面,哥哥从天明找到夜幕降临都没找着我,急的眼睛都红了。 还是最后我饿了,自己爬了出来。 那次我挖的洞是在一块有些松动的木板底下,是因为觉得那块木板和家里下地窖的木板很像才选择了那里。 那这里的暗道,会不会也有异曲同工之妙? 如果下面有暗道,那木板敲起来的声音应该和叩门的近似,而不是实实在在的“笃笃”声。 我跪下来,耳朵贴在地板上,一寸一寸的敲击着,听着声音的区别。 皇天不负有心人,我不过往前爬了几步,就成功找到了密道所在,在一旁的灶台旁边还放着一个撬杠,正适用。 撬开这地板之后,我翻身进了密道,这里放着一架木梯子,从木梯子下到底,密道豁然开朗,两旁的壁灯坚定的亮着,没有一丝晃动。 没有风。 一点风都没有,说明这密道很长,而且危险。 虽然看上去密道上光秃秃的,不太像有陷阱的样子,但是墙壁的两旁,那盛着灯的是一个个虎头,虎嘴大开,隐约可以瞧见里面的机括。 我在木梯子周围的墙壁上摸了一个遍,没有找到什么机关,看来想要瞎蒙把那机关给关掉是不可能了。 只能想办法,尽量避着。 那些虎头每一个相距约一尺,但和对面的虎头相互弥补,如果机关一被触发,从虎嘴里吐出的都是利箭,那唯一的办法就是尽可能的压低身子,然后尽快通过这段路。 我撕掉多余的裙边,猛的跃了出去。 …… “阿伯,如何?”有人的声音悠悠的传来,原本躺在藤椅上的老伯霍然睁开眼,他悠悠开口,声音有一些沙哑:“让尊上放心,他交代的事情老朽都办好了。” 空中又传来答复:“阿伯你还真是狠心,我还以为你会不听尊上的命令,放那个小姑娘走呢,毕竟……她已经很可怜了。” 老伯听完这句话,闭上眼睛,像是睡了过去。 空中沉默了好一会儿,最后也没了动静。 …… 身上不可避免的被利箭擦出伤口,所幸穿体而过的倒是没有。 过了这一坎儿,前面的路就好走多了,只是一直不见出口,好像越走越深,越走越深…… 忽的,有骂骂咧咧的声音传来。 “沈酒,你他娘的再不说,我就把汝妻凌辱致死!!” 沈酒?汝妻? 我听的睚眦欲裂,加快脚步往声音传来的方向走去。 那是一个牢房,和我之前待过的有些相像,有两人只穿着里衣被绑在十字架上,身上一片血红,头发披散着,我看不清他们的面容。 有一群人站在他们面前,有一个人上前把其中一人的头发拂开,露出了娘亲那张娇媚可人的面容。 “啧啧啧,瞧瞧这脸蛋儿,还有这双水灵灵的眼睛,老子看了好想让她在老子身下求饶……”说话的人就是之前那个骂骂咧咧语言粗鄙的人,他说完这句,手上就粗暴的去扯人儿的里衣。 昨日之日不可留 “你敢!!!” 另一人猛的抬头,瞪大眼睛盯着他,那个眼神恨不得将其剥皮抽筋。 我看到那张脸,眼泪就夺眶而出,心里一阵刺痛。 泪水不停的涌着,却一点都没妨碍我看清楚那张脸。 那张曾让天地失色的脸,曾让我依恋的脸,布满了刀痕!那些刀痕,现在倒还往外淌着鲜血!更让人痛恨的是! 上面还有一个烫痕,是一个“罪”字! 他们竟对我爹爹用烙刑!!! “老子有什么不敢的,什么狗屁剑神沈酒,我呸,连老子的一根毛都比不上!今儿个,老子还就要尝尝你女人的滋味!”那人猛的扑向娘亲。 然后被震开,倒在地上口吐鲜血。 出手的人……是面具男! 他嫌恶的拿出一张帕子,细细的擦着自己的手,然后把那帕子丢在地上的人身上,说了一句:“滚。” 然后又抬头,道:“给沈夫人收尸。” 收尸? 收尸?! 我娘亲,我娘亲…… 我茫然的看向娘亲,娘亲还笑着,眼睛睁得大大的,有一滴泪挂在眼角,在她的嘴边,淌出鲜红的血。 她好像看着我的方向,说,阿减,莫怕。 爹爹剧烈的挣扎了一下,浑身上下的铁链撞在一起,最后又归于平静,透出来一股浓浓的死志。 “你要是想死,本尊不阻止,但是你女儿,可就没那么便宜了。”面具男开口到,忽然朝我这边伸手,把我吸过去,扣住我的脖子。 “阿减……”爹爹抬头,有些慌乱无措,“阿减,抱歉……爹爹没用……”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面具男松开手让我坠在地上,然后抬脚,猛的踩住我的脊梁。 痛…… 一寸一寸的骨头,好像从脊梁开始断裂,离我远远的爹爹开始出现了血蒙蒙的重影。 “你放过阿减!我说!你要知道什么我都说!”爹爹大喊道。 不要…… 爹爹不要…… 不要为了阿减…… 做不愿意做的不好的事情…… 我张了张嘴,还没有发出声音,那人脚下用力,我更是痛极,全身上下像是被一座大山压着,已经将我压扁了,还不愿放过我。 “多谢你了,小猫咪。” 面具男倾身对我说,“要不是你自作聪明,跑进了这儿,沈酒也不会说什么,看来你还真是他的心肝宝贝。” 他在说什么…… 我现在才明白,都是他的计谋。 他就是要我自己送上门来,这样比他直接把我带到爹爹面前,会有更多快感吧。 枉我自诩聪明,却落得这般田地。 他似乎知道我在想什么,轻轻一笑道:“小猫咪,其实你也算聪明了,只是……谁让你信任的那些个,都是我的人呢。” 我胸口一闷,鲜血抑制不住的从嘴里涌出来,看的爹爹竟垂泪恳求道:“求求你,放了阿减,我什么都说。” “老匹夫,早知道有这一…,你一开始就…不就…了?”面具男的属下讽刺道。 我越来越听不清楚他们的谈话,意识慢慢的模糊,隐隐约约听见的最后一句是面具男冷冰冰的声音。 “沈酒和他的夫人厚葬,这小猫咪丢去乱葬岗。” 虽然我被丢在了乱葬岗……但在地府,我们应该也能团圆吧…… 我本将心向明月 “嗷呜——” 狼嚎声。 还有一些虫鸣。 我似乎是躺在什么地方,可是力气提不上来,浑身也散了架,疼的厉害。 好像有什么东西,流着口水在一步步朝我接近,那口水滴在地上,在这种静悄悄的时候格外刺耳。 然,一会之后,“砰”的一声巨响。 什么被打飞了,我想睁眼看看,可能恢复这一会意识都很不容易,感觉身体都在向我抗议。 忽的,我被搂进一个怀里,被轻轻抱了起来,“小又儿,我来晚了。” 他说。 我不去想是谁,也不想再醒过来。 …… “阿减,快起来,今日是你的生辰,你爹爹正在下厨呢!”娘亲在给我挑衣裳,也确实如她说的那样,有一阵阵香味飘来。 我刚想回答她,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好啦好啦,知道我们家阿减是一只小懒猪,娘亲去给阿减端进来好不好?不吃东西是不行的。”娘亲上前,好像点了点我的额头。 不是啊娘亲。 我想出去吃,想和你们一起围桌而坐,大家再一起开开心心的吃饭。 可我什么也说不出来,只能无力的看着娘亲出去。 “阿减……” 身边的人说话,我这才注意到,原来哥哥在我床边坐了好久了。 哥哥的眉头皱成了一个“川”字,他拉过我的手,叹息道:“阿减是不是在生哥哥的气?是哥哥不好,哥哥没有照顾好阿减,阿减不要生气了好不好?阿减是不是不喜欢哥哥了?阿减理理我们好不好?” 没有!阿减没有生气!阿减最喜欢哥哥了! 我终于张开了嘴,可是,哥哥显然没有听到,他又叹了一口气,起身离开了房间。 我有一些茫然,他们怎么都离开阿减了? 是不是……是不是我惹他们生气了……? 是了!是了! 爹爹和娘亲都已经不在了!都已经离开阿减了!哥哥……哥哥肯定很生气,很难过……哥哥也不要阿减了…… “阿减。” “沈玉减。” “你要是还认我这个哥哥,你就快给我醒过来!” “你的伤已经治过了,大夫来看过,御医也来瞧了,他们都说是你自己不想醒,沈玉减,你要是不醒过来,谁为爹、娘查明真相?谁帮连夜报仇雪恨?谁来照顾鹿鸣阁和上穷碧落?” “沈玉减,你是我唯一的妹妹,你不醒过来,是不是在怪哥哥,怪哥哥没用,没有保护好你,所以你不要认我这个哥哥了?” 不是的!不是的! 我猛的睁开眼,哥哥看着我,眸子了溢满惊喜,他连忙拍了拍一旁的连夜:“夜儿,夜儿,阿减醒了!” “哥……哥……”我缓缓开口,嘴里干燥的紧。 一旁有一只手伸了过来,把我捞起来,一个水杯递到我的嘴边,我就着他的手把水咽了个干净。 把我捞在怀里的是罗带,意鱼正端了一盆热水进来…… 之前发生的事在我脑中掠过。 我忽然有一个猜想,忍住害怕问道:“哥哥,吱吱呜呜呢?” 此后不问风与月 房内的几人面面相觑,最后还是哥哥咬咬牙说:“他们……不见了……根据线索,应该就是他们……” 后面的话他没有说出来,但我已经猜到了。 原来是他们啊。 “咳咳……咳咳……” 我剧烈的咳嗽了起来,身后的人儿无奈的给我顺着气,又从桌旁端过来一碗黑乎乎的药。 “小又儿,乖,现在不要想这些,有我在。”罗带一边轻声说,一边拿勺子取了药,把药拿到嘴旁,轻轻的吹着。 随后把那勺凑到我的唇边。 那苦腥味直直的把我淹没。 我看着屋子里面这几个,捧着一颗真心待我的人,心下一定,把罗带手里的那碗药拿过来,一饮而尽。 继续装傻充愣下去是不行的,即使我一睡不醒,我也什么都逃避不了,已经发生过的事情,我没有办法忘记,但是还没有发生的事,我可以阻止。 我会一点一点,把那些人,挖出来,让他们好好活着,睁眼看着,我是如何让他们尝尝我尝过的滋味。 “意鱼。”我示意她把水端过来,搓了一把脸之后,我才彻彻底底的清醒过来。 接着我又吩咐意鱼:“半个时辰之后,我要在这里见到我们的所有活线,这里安全吗?”最后一句话是对罗带说的,见他点头之后,意鱼就放下脸盆,出去了。 “夜姐姐,哥哥,你们去休息一会儿吧,我想自己待一会儿。” 把他们喊去休息,我赖在罗带怀里,一晌贪欢。 “名迟,我累了。” 我合上眼。 接踵而至的是我最不想面对的东西。 楼中楼、鹿鸣、万剑山庄、尊上、爹爹…… 其中那些千缠万缕的关系,他们嘴上没有说,我也能察觉些许。 万事皆有始终,就从楼中楼开始好了,我要他们万劫不复。 搂着我的手微微紧了紧,似乎察觉到了我的想法,我睁开眸子看他,罗带低着头,我看的最清楚的便是那张似启非启的薄唇,没有染半点颜色,却比这天底下任何美色都要更甚几分。 “小又儿,你终究……还是要走上那条路吗?”罗带的声音了几不可觉的带了点颤抖,只是那双眸子,认认真真的将我刻在里头,叫我心虚。 生而为人,路有千万种,我偏偏要走最痛苦的那种,这不是我选的,是我没得选。 即使我放过他们,他们又怎会放过我?只要知道我没死,一定又会如跗骨之蛆,摆脱不掉。 “我只要你一句话,你愿不愿意等我?等我结束这些事,等我重新将你接纳。”我从他怀里挣脱出来,坐直了看着他。 罗带眸子微微一闪,随后有些黯然的道:“小又儿,不是我不愿等,是有时候,我……” “我知道了。”我心平气和的打断他,其实不敢听他后面那句话。 罗带眯了眯眼睛,倾身向前,猛的把我摁进他的胸膛。 接着,上方传来他的声音:“沈玉减,你听着,你听到什么?” 听到了什么? 卿卿少年悠悠心 听到了什么? 扑通…… 扑通…… 扑通…… “我是为你而活的,小又儿。”他再次开口,这回话里多了一些无奈,“你要去闯刀山火海,要去将这天,捅破,我都陪你,你不要再强迫自己推开我,我只是有一些害怕。” 威风堂堂的国师大人也有害怕的东西? 我有些想笑,却又笑不出来。 “好。” 我听见自己说。 …… 半个时辰后。 以傅沉云为首的一干人等聚在此地,等待我的号令。 所谓活线就是随时能够调动的人马。 眼前这里有一百多号人物已大大出乎我的意料,只是王城,活线就有一百多号人,虽不能搬山倒海,但是对我要做的事情来说,已经绰绰有余。 “傅沉云。” “属下在!” “命你自点二十人,前去其余各国,分别潜入,这一刻,我要你们忘记是我沈家军,忘记我是你们的主子,去各国潜伏,等待你们绽放光芒的那一天!” “是!” 傅沉云领命,起身叫了几个人,头也不回的离开。 我又将其余人各自安排好之后,走到桌前坐下,拿着纸笔画了起来。 不到半晌,吱吱呜呜的画像跃于纸上。 我将其给连夜,要她帮我带给林余,要林余发动上穷碧落的所有人马寻找他们。 活要见人,我让他们入地无门。 死要见尸,我叫他们尸骨无存。 有吱吱呜呜的教训在前,我不敢再轻易相信任何人,最重要的事情,我会自己去做。 交了画像,我手中的笔仍未停,之前脑子不大灵光,没有想起来关键的东西,冒冒失失的就去了楼中楼,险些丢了性命。 现在我才记起,我的图纸中有一个巧计,即使楼中楼将图纸盗了去,我依然可以证明,那是我的东西。 我的东西,我不仅要拿回来,还要让他们把他们的也心甘情愿的吐出来给我。 我的图纸设计的首饰大多都是成套的,尤其是楼中楼盗走的那几张,而成套的首饰,巧就巧在,通过不同的组合可以组成一样新的饰品。 而这怎么组合,只有我知道。 我仿若下笔有神,不一会儿,几张全新的图纸已经完完整整的呈现,我朝外头喊了一句:“小六子,来一下。” 这小六子是唯一一个我留下来没有派出去活线。 因为他年龄比之我还要差我两岁,是真真正正的老幺,人又长得圆嘟嘟、白白胖胖的,脸上还白里透红,要是等今年年关过了,一切尘埃落定,我就在我的生辰上给他下厨。 这妙人儿名字也叫六幺,倒是个好名字。 可惜搭上这圆滚滚的身材,有些浪费了。 要我说,应该干脆叫圆滚滚。 六幺嘟着嘴巴、挪着步子走进来,软软糯糯的说:“小姐姐姐,你不要叫我小六子了……” “小六子,你要么就叫小姐,要不就叫姐姐,别叫什么小姐姐姐,难不成以后你还要叫姑爷叫做姑爷哥哥吗?”我一边把图纸卷起来放在他手上,一边捏了捏他的脸。 手感真好,比罗带的好像还差点儿。 知否知否小六幺 “噢……” 六幺闷闷不乐的回了一句。 “小姐姐姐,这是什么?”他扬了扬那图纸。 “六幺,你听好了。”我板起脸跟他说,手上却举起来一张纸,展开在六幺面前,上面写着密密麻麻的字,“鹿鸣阁是我的,你应当也知道对不对?” 六幺机灵的很,他嘴上回了一句:“我这么聪明!我当然知道鹿鸣阁是小姐姐姐的啦!” 眼珠子却滴溜溜的转着,看着那纸上的字。 “那最近杀出来的楼中楼,想必聪明的小六幺也知道吧?” “知道知道!哎呀!小姐姐姐你好麻烦呀!怎么老问这些明知故问的问题呀!”六幺夸张的大叫。 “这图纸是帮我们鹿鸣阁翻身的宝贝!你绝对不能弄丢了!我是看你年纪小不会引起别人的注意,才把此事交给你去做,记着!千万要送到鹿鸣阁!这件事要是搞砸了,我就……你应该知道我的手段吧?” “我我我……保证完成任务!小姐姐姐不许克扣我的吃食!小姐姐姐都快及笄了!我还是个孩子呢!” 幸好六幺能明白我的意思,我和他说完话,就让他走了。 感觉到墙角那处气息也跟着消失,我忍不住笑了笑。 这次许是因祸得福,我对那些对我有敌意的气息,感觉的更加清楚了,清楚到,我甚至知道,他们是楼中楼的人。 不过也是因为,这人,是我让罗带放进来的,没有他的允许,这里怎么可能会有人听墙角呢? 当然,其实也不只他一人,不过待会过来的皇后的人,听到的可是别的消息了。 …… 栖梧宫。 穿着青衣的琴师抚着琴,琴弦微颤不止,清脆悦耳的声音就飘起,绕着房梁,绕着屏风,绕着殿里那个翩翩起舞的美人。 铮—— 弦断。 琴师的指尖被划破,鲜血涌出,琴师连忙把手指含入嘴中,好半晌,才拿出来,而后跪倒在地:“求皇后娘娘恕罪。” 那方才在殿内翩翩起舞的美人正是皇后。 此刻她的脸上有了愠怒,这个琴师是最近宫内大受欢迎的妙人?就连齐皇也屡次召见。 今日是琴师,说不定明日就被封为了琴美人,琴妃,琴贵妃! 皇后狠狠地剜了她一眼,进里间把舞衣褪了下来,换上一身得体的衣裳,再出来的时候,琴师还恭恭敬敬的跪着。 皇后的气这才消了不少。 “本宫一向见不得血,你虽冒犯了本宫,但本宫也不打算呵责于你,只是本宫母仪天下,若直接就放了你,传出去,本宫的威严何在,你自去浣衣局躲两个月吧,两个月之后,这件事便就算了。” 琴师心里恨意翻腾,手不由自主的握紧。 自己以琴为生,最重要的便是这双手,她就这么几句,便把自己弄去浣衣局,两个月之后,这双手还能弹琴奏乐吗? 可心中虽恨,她也奈何不得皇后。 应了是,琴师就起身退了出去,在退出殿门的时候,恰好与一个眼生的太监擦肩而过。 山河为契命为约 琴师走了好久才忽然发现不对,宫里哪个太监会像那人一样有胡子呀? 奇怪…… …… 看到这个男人,皇后心头的燥火又浮起来了,顿时不耐烦的道:“你又来做什么?浮越,我现在贵为皇后,你这样来见我,会害死我的!” 浮越旁若无人的把身上的太监服脱下,神色淡淡:“可你还是不会在我面前自称本宫。” 皇后一怔,脸色有些不好看。 “刚才你是又把气撒在别人身上了?”浮越想到刚才与自己擦肩而过的女子,神色难看的很,显然是受了委屈。 皇后有些不忿:“什么叫把气撒在别人身上?你有事就直接说,不要在这对我指指点点,我已经不是……” 说到最后,她还是不忍心说出来。 “你已经不是当年的华悦儿了。”浮越接着说道,“我来找你,一是因为在沈又那里听到了一些东西,二是鹿鸣托我带个话。” “沈又?”华悦儿皱眉,“这个阴魂不散的……” “皇后娘娘,请注意言行。”浮越打断她。 “我在沈又那儿听到,因为鹿鸣把她的图纸盗了过来,在楼中楼售卖那些图纸做出来的首饰,鹿鸣阁生意寡淡,她可能要撤出王城,去别处谋生了。” 华悦儿听了这袭话,心里一喜,心想这鹿鸣可算办对事儿了,那楼中楼近来奉上来的银子可不是小数目,现在竟然还能把沈又赶走…… 不……不对……怎么能把她赶走那么简单……华悦儿恨恨的想着,示意浮越继续说。 “鹿鸣托我带的话是她那儿又把沈又压箱底的宝贝拿来了,但是这次她想要娘娘的一些奖励,比如一些主城繁华地段的地契房契,而且她想了一个法子……” …… 第二天。 一个消息传了出来。 皇后娘娘为了鼓励经商,褒奖人才,特地拿出了她嫁妆里的一些地契和房契,以其为奖品,举行赛事,点名鹿鸣阁和楼中楼参加。 要的就是这个。 不在众目睽睽之下揭穿楼中楼,甚至皇后的真面目,怎么能让他们再也翻不了身呢。 我看着那张昨天展开给六幺看的纸,嘴角忍不住翘了起来。 上面写的是:将计就计,里面有两套图纸,其中一套,你拿去鹿鸣阁,另一套,待会去伙房偷吃的时候,塞给张大妈。 这两套当然是相辅相成的,楼中楼若只拿到了一套,把首饰打造出来之后只会扼腕痛惜。 本来给张大妈那套是打算让她去邻里街坊说一说她有见过这个东西,再以这个为筹码,让楼中楼不得不和我赌。 他们若是赢了,这图纸归他们,鹿鸣阁的地契也归他们,若是输了,楼中楼的地契我就收下了。 不过皇后这一出倒是把这一出免了,不知楼中楼是谁这么懂我心思,要将楼中楼双手奉上。 消息穿出来的时候,懿旨还没有到府上,我接到懿旨的时候,才发现皇后的真正目的。 山河为契命为约? 也就是说,输了,这条命也归他们? 楼中楼拔得头筹 呵。 我忍不住冷笑。 那天和六幺的谈话被听了去,那边的人果然以为那图纸是我最后的底牌,拿那个来把我的地,我的人,赢过去,轻而易举。 真是愚蠢。 我的灵感取之不尽用之不竭,那样一份图纸,不过是提提笔的事儿,真不知道,堂堂皇后,是如何下了这么蠢的决定。 对了,之前意鱼好像和我说过,皇后母家是华家。 姓华,她和华真会不会有什么关系? 我暂且把这念头搁置了,着手准备明日与楼中楼一决生死的赛事。 …… 王城有一处名景,出城往南走上十里路,就能看见一方眺望台,这方眺望台依山而建,登此台,所闻花香不断,微风不止。 若只是这样倒也出不得名,偏生这台子上怪的很,在台下还是寒冬腊月,登上此台便有阵阵热风;若恰逢酷暑,来了这儿又有寒风送凉。 故而此眺望台被佳人才子们称之为合意台。 合意台不高,登百个台阶方至台上,台上宽敞,不仅左右开外临山百尺,在合意台与山接壤的地方,搭起了一方凉亭。 今日,合意台上下尽是人海,上有达官贵人,下有黎民百姓,捻着自家的一方小帕,或是在台上,或是在台下,都眼巴巴的望着合意台正中间。 我在这正中间,闭着眼,感受着花香,清风,还有旁山上的鸟语。 并不觉聒噪。 合意合意,顺我心意。 当真是个好地方。 今儿个的比赛,再简单不过了,把自己的图纸呈现在众人面前,然后把做出来的样品拿出来,展示其特色,贵人和百姓中会各有十人来评断优劣,优胜劣汰。 我对面席上该应战的人还没有人,但凭借着坐在那凉亭中的皇后嘴角的笑,我也猜得出来。 待会会让鹿鸣上场比赛吧,想借此影响我。 未免太过于小家子气。 果然,在合意台萦绕的花香变成夕花的花香时,鹿鸣停下手,不再为皇后捏肩,又面无表情的走到我面前来。 用诸人都听不清的声音,轻轻唤了我一声:“小姐姐!” 还是那般俏皮,只是现在我听着,实在是可恨。 罢了,计较这些也没用。 待会要先进行投壶,率先投中五支的,便可以优先展示,这个环节其实也是相当重要的,若我拿到了先手,就算她盗了我的图纸,我也依然可以用那份,反之亦然。 所以当我拿到被动过手脚的箭时,心下了然。 有专人验箭,但只验一支,我便也只有那支箭是正常的,其余九支,皆外表华丽,摸上去却又柔软无比,一用力更是扁平。 这如何能投? 不过无碍,我并不需要这个先手,她之所以需要,不过就是担心我还能画出一模一样的图纸罢了。 鹿鸣箭术不赖,投壶更是不在话下,我“努力”投了五支箭之后,就见她的酒壶已满,而我的箭七零八落的散在酒壶周遭。 “楼中楼胜!” 一人举起鹿鸣的那些箭,宣告道。 楼中楼艳惊四座 “你且去吧。” 鹿鸣掀开她那张方桌上的红布,隐晦的朝我笑了笑,将图纸展开,双手捧着到那些评定优劣的人面前。 任他们传阅。 “妙!实在是妙!” “楼中楼果然是大势所趋!” …… 惊叹声此起彼伏。 接着是要展示样品,本来那首饰就是死物,要想让客人对此死物心悦诚服,甚至着迷,就要将其美好方方面面的展示出来。 鹿鸣唤出来一名女子。 那女子原本戴着面纱,摘掉面纱,一露面,满座皆惊,原来其脸上是密密麻麻的红印,那张嘴也肿的有男子手指粗细。 但这个女子显然不是普通的女子,就说她周遭的气度,就连一般的大家闺秀也比不上。 果然是个机灵的。 我忍不住赞赏的看了鹿鸣一眼,恰好与她眼含得意的目光对上。 鹿鸣扬声道:“诸位觉得这位姑娘如何?” 四下里一片死寂。 好一会儿,才叽叽喳喳的说了起来。 “丑死了!” “鹿姑娘你从哪里找来的这女子……简直不堪入目啊……” “本公子瞎了!瞎了!怎么能让本公子和这样的丑八怪待在一个地方!快让她离开本公子的视线!不要再让本公子见到她!” …… “大家稍安勿躁。”等那些人把难听的话,说的差不多了,鹿鸣才悠悠的开口,“记住你们现在的话,稍等片刻。” 说完,她吩咐两人抬上来几架屏风?,将她、那张方桌还有那姑娘围了起来,不让外人看清里头的情况。 半晌之后。 一只指如葱根的纤纤素手扶在屏风一旁,指间有一条晶莹的银链,将那手衬的更加白皙瘦弱。 单看这只手,在座的有些意志力偏差的男人就已心猿意马了,恨不得将那碍眼的屏风推开来,一探究竟。 他们眼里的美人儿,缓缓推开那屏风。 一对含情目扫了一眼诸人,就让各位身子骨都酥软了几分。 “足下蹑丝履,头上玳瑁光。腰若流纨素,耳著明月珰。指如削葱根,口如含朱丹。纤纤作细步,精妙世无双。” 有一个书生打扮的喃喃道。 鹿鸣紧跟在美人身后出来,瞧见众人的反应,满意的点了点头,上前去将那美人的面纱掀开,露出那张满是红印的脸。 红印虽还在,却被抹了一层薄粉,将其变淡了几分,美人儿又抿着唇,把那红肿的嘴掩盖掉了。 她的脸颊两旁是两缕垂落下来的长发,每一缕上面都用丝线连带着一颗玛瑙系着。 头上的发髻,梳了一个牡丹头,其发间的发簪无一不夺目。 别说是男子,女子也是看直了眼。 “诸位觉得如何?” “妙哉!” “美!” …… “此人是皇后娘娘身边的一等丫鬟,却一直因相貌被耻笑,然,其相貌是在娘娘未出阁时救娘娘所留下的症状,今日有了诸位的坦言,想必日后她也会好过些。”鹿鸣的脸上适时的露出了一些怜悯。 “这套饰品,娘娘已经做主,赠予她,但是诸位若是感兴趣,可前去楼中楼。” 四面敌兮何所惧 眼见着他们的心都被楼中楼拢了去,甚至有些个已经没有兴致再看我的展示。 毕竟以丑为美,艳惊四座,任谁都不认为我还有翻身之地。 便叫嚣道:“沈大小姐!你还是回去当你的大小姐吧!出门在外的掺和什么!不要浪费我等的时间了可好?” 不好。 我无声的回了一句,自顾自的去展开我的图纸。 这图纸的灵感来源于罗带,在下笔的时候,我想到了之前罗带奖自己腰间的丝带解了,续在我的衣衫上,且在衣裳不同穿法的时候,那丝带的位置也不尽相同。 此前我所设计的首饰,虽能通过一定的法子组合,但谈不上有多惊艳,像楼中楼刚拿出来的那套,不过是把那些簪子、珠钗、坠角儿之类的变成一顶发冠。 我这套,可大有妙用。 将图纸呈上去给传阅了一遍,不出我所料,没有人看懂了里面的门道,加之图纸的表现力清浅许多,又有楼中楼的惊艳之品在前,并没有听到什么赞叹。 反倒是质疑,又多了一些。 “小六子。” 我柔声唤道。 等这胖少年蹦蹦跳跳的登台到我面前,我这才毫不留情的捏了一把他的脸,“做错了事,就要罚,待会你若表现好了,之前的可一笔勾销。” 这当然是演戏给他们看。 之前唱的那出救命图纸六幺送的戏这才算画上一个结局。 掀了红布,我准备的东西要稍多一些,除了首饰,还有一套相配的衣裳。 “脱了里衣,去那边找一个大哥哥验身。”我说道。 六幺拉着脸把自以为风流倜傥的一身老虎装脱了,苦哈哈的一步一步挪到那些个评定人面前,抓了一个男人的手就塞进了自己的裤裆。 “哥哥,咋样?你该叫我弟弟还是妹妹?”六幺眨巴着眼睛,生怕这男人呼来一耳刮子。 男人脸色又青又白,但眼前的只是一个孩子,总不能真的打下去,只得僵硬的笑了笑,埋头闷了一口酒。 第一次碰到别人的那玩意儿,真想剁了这手。 男人想。 又闷了一口酒。 六幺被那脸色取悦,又蹦蹦跳跳的跃至我身前。 我掌风微起,拉好屏风,准备将我的这些筹码,一点点的弄到六幺身上。 那套衣裳名叫五色锦盘金彩绣绫裙?,这五色锦盘金彩绣绫裙也算不得多出众,比之楼中楼的,单论料子,还逊色了几分,但拿出来,光是上头的五种颜色,就叫人眼花缭乱,不愿多看一眼。 不过,恰好,与我这饰品相配。 给六幺绑了一个双丫髻之后,我一一把那些饰品在六幺身上归位,而后掌风一拂。 我拉着六幺的手同时出现在众人视野里。 六幺年纪稍我两岁,身板却差了许多,也幸而六幺还未长开,现在出现在众人眼前的就是一个胖乎乎的,精致的人儿。 身上的五色锦盘金彩绣绫裙竟一点也看不出肉嘟嘟的身子,只有那张脸,圆的叫人欢喜,欢喜的叫人想捏上两把。 终胜者图穷匕见 好一个精致的女童。 是的,女童。 原本六幺长得便精致好看,又唇红齿白,连胭脂水粉都免去了,就算其眉毛有些英气,我也在六幺眉间贴了一枚花钿,将其柔化了。 “六幺给诸位行礼,祝诸位事事顺意,一生欢喜。”六幺清脆的说,然后又有一些困难的弯了弯腰,像是一个福娃娃。 这只是第一回。 我摸了摸六幺的头,把他的双丫髻改成双平髻,把他发间的丝带抽了出来在他腰间一束,又蹲下身子,拔下五色锦盘金彩绣绫裙的裙边上缀着的珠花。 这珠花都是由短针加一枚珍珠制成,将裙往上揽一指,再用珠花固定住,隐隐约约能够露出脚。 脚上的鞋子也有文章。 …… 六幺又似是变了一个人,身板儿高了许多,原本的胖现在只显得雍容,现在的六幺,不过是一个更有肉感的怀春少女罢了。 他们的眼睛都粘在了六幺身上。 看到他们这样,我便没有进行第三回的变装,到这个地步已经足够,我相信,以男人的功利心来说,他们会更希望这种更实用的东西能够为他们所用,即使上一个美人再美,可是终究比不上利益。 他们现在心里铁定在想,若自己有这样一套,岂不是…… 事已至此,就连上座的皇后也眼神闪烁着,偶尔看过来的一眼,都透露着贪婪。 之前鹿鸣呈现的那套,终究还是要一个气质上佳的人,所以她选择了皇后娘娘身边的一等丫鬟。 但我所带来的这一套,是能改变一个人的样貌,身板,乃至于气质。 不过他们也只能见见罢了。 我在心底冷笑,我的胜已是定局。接下来该做正事了。 “皇后娘娘。”我施礼道,“今日得皇后娘娘慧眼,参与这个比赛,侥幸胜了一筹,我为娘娘,还有在座的,以及合意台下的人,都带了礼物。” 皇?后?握?紧拳头,不动声色的问:“哦?沈丫头真是有心了,不知是何物?” 我拍了拍双手,两个人抬着两个箱子上来,大箱子里是我给诸人的礼物,小箱子里,是给皇后的。 我把那小箱子里其中一套首饰拿出来,将其放在桌前,手指舞动间,一尊金光闪闪的凤冠出现在世人眼前。 我端着它呈给皇后。 又扬声道:“待会他们二位会给诸位发放一样首饰,见者有份!我今日呈给皇后娘娘的礼物,也是出自我鹿鸣阁,诸位可能不知,我鹿鸣阁的首饰,大多是成套的,而只要凡是成套的首饰,都能组成一顶发冠!” “在座若有人看到了鹿鸣阁内的公布,且带了那一整套首饰的可带上前来,由我组合,我相信,前段时间鹿鸣阁的低迷不是因为图纸失窃所致,而是为了迎接各位始终支持鹿鸣阁的人,准备更盛大的狂欢!” 这话扬声说出,我的余光已经发现皇后阴沉的神色,但她又不能开口反驳,无非就那么两个原因。 一是,若她开口否认…… 一山放过一山拦 若是她开口反驳,便是此地无银三百两,毕竟我也没有说什么。二是,她现在可还贪婪的看着我呈上去的那顶凤冠,她若开口反驳,还能心安理得的收下那凤冠吗? 由此,她便只能恨恨的,看着事态向我的预料中发展下去。 前几日我就让鹿鸣阁在内里发了公布,说若有一天鹿鸣阁要后继无力的时候,会最后为顾客做一点事,但是他们得在有那种感觉的时候,把自己在鹿鸣阁买的物什带着,再带一方帕子。 因而现在拿上来让我组合的人倒是不少。 忙活了半天之后,我才又笑盈盈的道。 “第三份礼物,我要送给楼中楼。” 我从一开始的那小箱子里又取出来一套首饰,而这套,明眼人都能发现,与楼中楼拿出来参赛的那套一模一样。 将其组装好,我把它放在鹿鸣身前,学着她之前的模样,在她耳畔柔声唤了她一句。 然后撤身,带着我赢得的那些地契房契,飒然而去。 不需再多说什么,今日的事,马上,整个王城,乃至整个齐国,都会知晓。 楼中楼用我鹿鸣阁的东西,却还是输给了我鹿鸣阁。 哦,对了,这赛事貌似是以山河为契命为约,也就是说,那鹿鸣的命,归我了吧? …… 没过多久,已经回府的我就听到了楼中楼被人人喊打只好关门谢客的消息,与此同时,鹿鸣造访我的府上。 “我来送命。”鹿鸣的话没有起伏。 我体内似乎有什么东西在躁动,仿佛在提醒我:你与她曾共经生死,你吸收了她的烈焰,你们是一脉的。 既然与我一脉,又为何要假死遁走呢?还害我如斯? 我想不明白,估摸着是我体内那些早些时候吸收来的烈焰,不过就是倾向自家主子,哄骗我罢了。 鹿鸣有些不耐的抬眸看我,身侧的指尖蹦出忽隐忽现的火。 “我现在改变主意了,想要我的命,且看你有没有那个能耐来取!”说着,鹿鸣抬手,一簇血红的火焰聚在她的手心,火苗腾腾的上升。 鹿鸣手微微后撤蓄力,接着猛的将其扑向我。 我心中正好有个猜测,不如借此证实一番,即使猜测是错误的……我垂眸看了一眼手腕,想来也不会死。 只要不会死,那就值得我赌一赌。 我便不闪不躲,反而迈着步子悠悠的走向那越接近我,变得越大的火焰。 同时用余光盯着鹿鸣。 鹿鸣眼里已经出现了懊悔和惧怕,看来是在演戏。 就是不知道,这出戏,是给谁看的。 眨眼间,炙热的火焰已经到了我身前,那腾腾的热量几乎要将我吞噬,只是接着,下一瞬间,所有的火焰消失的无影无踪,仿佛从来没有出现过。 这个情况和当初在鹿鸣的【境】里时一致,那时候那里面的漫天大火,遇见我都给我“让路”,现在这更强了几分的火焰,竟凭空消失了。 看来,我的体质果然有些不同。 也是,若没有过人之处,也不至于…… 月黑风高杀人夜 那面具男也不至于说那席话。 “那些老匹夫在找的原来就是你,既然他们不让本尊好过,那本尊也不跟他们客气。” 我之前以为,这人口中的“老匹夫”找我是因为我爹爹的缘故,现在看来,未必如此。 “喂!” 鹿鸣喊了一句,打断了我的思路,“我现在拿你没什么办法,你要杀要剐都随你!” “想得美。”我冷笑一声,“你的用处可还大着呢,毕竟你主子应该也给你安排了别的任务吧?比如说……利用我对你的感情,杀掉我之类的?你这时候死了,不仅对不起我,也很对不起你主子呢。” 鹿鸣的身子微颤,眸子里恰到好处的流露出一抹不可置信出来:“你……你怎么会知道?!” 我知道的还多着呢。 我轻轻的勾了勾嘴角,看鹿鸣自导自演的把皇后要他做的事抖了出来。 “不……绝不可能……娘娘要我来履行约定,她说你不会杀我,这样我就可以待在你身边,找可乘之机再一举把你杀掉,这你怎么会知道……你不可能会知道的!!娘娘的宫里那么多人,还有好几个专门保护我的人!!你不会有办法瞒过他们,听到我与娘娘谈话才对!!” 与我猜的不差上下,这妮子,是随时随地都被人跟着,说是保护,不如说是监视。 可惜我现在周围没有什么能人,也不好打草惊蛇,没办法解决掉那些苍蝇,痛痛快快的和鹿鸣打开天窗说亮话。 只能装作不知道了。 “呵……鹿鸣……我凭借的当然是我这无可救药的聪明,还有某些手段,所以将宫里那位想要做什么了解的一清二楚。你放心,正如宫里那位所说,我不会杀你,但是你能不能完成你的任务,就要看你本事了。” 说完,我挤出一个狰狞的笑,命人把她抓起来丢到柴房去。 再弄几个恶奴仆,时不时的去柴房做一些事儿。 直至夜深人静。 今夜无月,也瞧不见半点星子,有几分轮廓的乌云占据了大片夜空,淅淅沥沥的小雨,一点一点的滴落,再慢慢变得密集,笼罩住整个王城。 有雨,适合杀人。 我换上夜行衣,吹灭了烛火将一张被剪成人形的贴在窗户上,再猫下身子,把房内烛火一一点亮,然后悄无声息的出了房间,融入进黑暗之中。 白日我虽觉得不好杀了哪些苍蝇以免打草惊蛇,但是谁让今儿个月亮含羞躲起来了,又来这么一场雨,趁了我的心思。 我不豁出这条老命,去把那些苍蝇杀上一杀,不把那人的威风灭上一灭,以后的安生日子怕是没办法过上了。 反正,今日我动了手,也有办法叫别人替我背锅。 想必,即使我在房里设了那种陷阱?他们也会马上发现那不是我,然后再循着痕迹追过来。 不过这雨估计冲掉了一些痕迹。 料想着也无碍,既然是派去盯梢的人,自然会有他自己那一套本事,若果然把我跟丢了,那我倒是省事,想必他们跟丢了,命也得交待了。 潇潇微雨闻孤馆 我怀里兜着一个飞天神爪,摸着它,我一路到了一处湖边,这儿是我和那人的约定地点。 之前在窗户上贴上那人形纸,就是为了让他们在外面看起来我站在窗前,影子因为烛火,映在了窗上。 等他们反应过来的时候,再追上来,这个时间差已经有了。 我虽穿着一身夜行衣,蒙着面,一副贼人打扮,我约来的那人却穿着一身极为亮眼的白裙,那白裙上甚至缀着一颗有一颗小小的夜明珠。 让她整个人在黑夜里也闪闪发光。 我盯着那颗泪痣瞧了一会,然后压低嗓子吹了一个口哨。 “哟,小美人~” 来人正是华真——其实我也没想到她竟然会来,我只不过是通过某种让她查不到的手段,给她写了一封信,说我知道她做的事了,今晚在此见面,若她不来,我就将她在某些案子里的做的事昭告天下,甚至说她会换灵。 然后她就来了。 不知是心机不深,还是有恃无恐,甚至想通过我来把知情的人斩草除根。 原本我只是猜测,但她这一来,倒是证实了我的这个猜测。 华真沉着脸,即使是黑夜,依然戴着她那白色面纱:“说吧,你想做什么?” “嘿嘿。” 我猥琐的笑了笑,搓了搓手,“华姑娘貌美如花,我现在倒是想要华姑娘给我做媳妇儿了。” “想得美!”华真怒斥道,面有愠色。 “好好好,小人地位卑贱,不配娶华姑娘,咱华姑娘可不想当咱小人的糟糠之妻,只想母仪天下……”我一边胡吹,一边盯着她的神色。 华真眼神闪了闪,显然是被我说中了,语气忽然柔软下来:“公子,你想要什么,你都可以和真儿说……只有身子真儿不能给你……” “黄金万两,怎么样?我保证,这黄金万两,能封我的口,我绝不会将……”我后面的话刚要说出来,华真眼神瞬间凌厉起来,一掌拍向我。 我立马往前撒出早已备好的花椒粉,华真不慎中招,一时摸不清楚我在哪儿。 而那些跟着我嗡嗡嗡的苍蝇终于跟到这儿来了。 方才一路上,我都在空中撒了一种药粉,吸入太多就会让体内内力混乱不堪,而且一开始,自己并不能察觉。 所以他们一到这儿,不仅是华真,算是个半废柴的我,也清晰的感觉到了他们的存在。 我敛起气息,甩出飞天神爪,勾中华真背后几尺的一棵大树,借力荡了过去,与其擦肩而过时,我道。 “华姑娘,今天来的可不止有我一人,嘿嘿,你就从了兄弟几个吧~兄弟几个不会亏待你的,保证让你比当皇后还更有滋味~” 说完,我已落在那棵树上。 而华真,苦于被花椒粉迷了眼睛,此时看不清楚,听了我的话又气急败坏,大吼一声:“你休想!!” 一道劲气就朝那些苍蝇打了过去。 苍蝇们的内力本来就已经混乱不堪,无法调动,就算有什么天赋,现在也无济于事。 未肯无情比断弦 因为,这时候被这突如其来的一掌打中,几乎是莫名其妙的,就没了生息,死不瞑目。 我看见自己想要的结果,又屏着气等华真离开。 华真还算谨慎,她等眼睛稍微缓和之后,还去湖畔用湖水冲洗了半刻眼睛,而后才去寻自己打伤的人。 没料着,寻到了,却是几具死尸。 华真浑不在意,在那尸体上翻了翻,翻出来一个入宫用的令牌,当即恨恨的说了一句:“华悦儿,我的好姐姐……会是你吗……” 随后她点了一把火焚尸灭迹,环顾左右,见没有人才安心离去。 我这才跃了出来,又将早就仿造好的信沾上那火烧去一半,再把火扑灭了,将信塞进他怀里。 回了府,我没有回房,而是立刻就将这身黑衣褪下,拿到伙房,烘干之后丢进了灶里,看着它化为灰烬。 现在这伙房里还有一些湿哒哒的脚印,但是这算不得证据。 今日这样的雨,我不出府,一样会会留下脚印,更何况,等明日事破,这些脚印早就没了。 月黑风高夜,杀人放火天。 真是个好日子。 我抿唇一笑,一手提着灯笼,另一只手里抛着钥匙,往柴房而去。 柴房在我的命令下,有几条大铁链,上着好几把锁,我一一解开,推开房门。 那人儿披散着墨发,坐在一个角落的一堆干稻草上面,倚着墙壁睡得正熟,身上的衣裳已经破的差不多了,我派来的那几个“恶奴”将这“恶”字展现的淋漓尽致,身上有一道道伤痕交错着,看着就叫人心生怜惜。 “起来了。” 我无奈的在她腿上轻轻一拍,见她茫然的睁开眸子,觉得又好气又好笑。 “我不会说的!我什么都不会说的!”鹿鸣连忙摇头,往墙角瑟缩。 “还演?”我微微皱眉,伸手在她身上的伤痕上擦了擦,擦下一层粉来。 这伤是我安排的,是假的,就是为了演给宫里那位看。 “小姐姐!”鹿鸣确定没有危险,猛的扑向我,将我扑的一个踉跄,“小姐姐我好想你!之前假死,然后又去皇后身边,之前你受那么重的伤,国师大人都不准我来看你!太过分了!” 然后又不好意思的往后退了退,可怜兮兮的睁大眸子:“小姐姐,你揍我吧!我偷了你的图纸,还把你弄晕了,但是我不是真心要弄小姐姐的!虽然那两个抗走小姐姐的人是皇后的人,可是我知道吱吱呜呜在你身边,他们应该会救你的!谁知道……谁知道……呜呜呜……小姐姐……是鹿鸣不好……” “你好……”我话才说了一半,就被鹿鸣打断了。 “呜呜呜!”她抱着我一把鼻涕一把泪,“我就知道,小姐姐对我最好了!” 我忍无可忍的推开她,一字一顿的说:“你好聒噪。” 鹿鸣说的这些,我心底里都有谱,不需她再说一遍,她这样叽里咕噜说了一大堆,叫人头疼。 “小姐姐,那我可以回到你身边了吗?”鹿鸣的眸子亮亮的,像是一只初生的鹿的眸。 斜风细雨不须归 我摇头,断了她的念想。 虽说她没有问,我没有说,但我落难后所见所闻都是切肤之痛,那个敌人也是存在的,我不可能这时候再叫鹿鸣回来。 “我来这儿,”我顿了顿,心下不忍,又强逼着自己说出口,“是要你离开的,此处已经留不得你了,你无需再搅在这摊浑水里。” 鹿鸣不说话,眉眼低垂。 我又等了一会儿,见她还是没有开口的意思,起身离开,把柴房的门开着,任由她选择去留。 其实,与其说,她留在我身边很危险,不如说,我不能放任她在我身边,又让自己松懈下来。 好比之前,觉得自己有吱吱呜呜,还有温故。 我再也信不得任何人。 既然楼中楼已经不足为惧,我便应该去查查万剑山庄了。 天色渐明,雨还没停,大抵是想趁着多年都等不来的一次机会,下的酣畅淋漓。 伙房那边的烟囱,开始上升起烟雾,刚升腾,就被春雨打散。 这是第一场雨。 下了许久。 我有一些担心,万剑山庄虽然已经湮灭于世间,但山庄还是在的,在离王城好几百里的一座山上。 如今这样一场雨,山路泥泞,可不好走。 我到伙房门口正瞧见有斗笠蓑衣,喜上心来,探著身子进去在临着门的台子上,放了一些碎银,又看了一眼正在张罗主子的早膳的张妈,无声无息的哀叹了一声。 穿上蓑衣,戴上斗笠,我从后门出了府,又去买了一匹骏马,牵着它上了路。 若一去不回,我便也问心无愧了。 出了城,可以远远望到有些白帐篷,驻扎在那边,冲天的嘿哈声,仿佛盖过了这烟雨。 我再走近了一些,看见兄长穿着戎衣,站在最前方,时不时张大嘴喊着什么,雨丝便趁着机会,飘进了他嘴里。 我没有再往前,再往前,他就能发现我了。 我知道,他会想把所有的事情扛下,而我,继续做那个爱极了吃的大小姐。 可我偏不。 我几日前没有偷闲,除了设计图纸,就是查阅万剑山庄的消息,其地址,还有前往的路线,都已经牢牢的记在了脑子里。 雨下大了。 打在我的蓑衣上,叮咚作响。我生怕兄长察觉,连忙翻身上马,认了方向,疾驰而去。 万剑山庄曾经是江湖的第一派,其庄主不仅连任武林盟主,就连许多朝廷的制剑都是交由万剑山庄打造。 最繁荣的时候,甚至有朝廷命官将子女送到万剑山庄学艺,里面的弟子都因自己出自万剑山庄为荣。 在书中的记载,万剑山庄忽然之间,鸟飞兽散,往日对万剑山庄大力支持的朝廷也无动于衷,江湖中无人知其缘由。 自那之后,江湖第一派销声匿迹,甚至没有人再敢说自己在万剑山庄拜师学艺过,不知为何。 我也曾听过说书的扯过,万剑山庄销声匿迹之时,剑痴沈酒名声大噪,其中或许有些不为人知的关联。 关联自然是有的,这一点我很清楚。 花开落地不留痕 爹爹爱剑如痴,万剑山庄既然成名,定会有一把好剑做镇庄之宝,但爹爹不是那种强取豪夺的人,再加上我之前所遇到的,两个自称万剑山庄弟子的人,那种风度。 该人人得而诛之。 若爹爹与万剑山庄两者之间确实有所关联,那也应该是我爹爹,替天行道。 两旁的景在飞快的向后掠去,我根据脑子里的地图,回忆着路线,看着雨没有停下来的趋势,不禁又是一叹。 “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古人诚不我欺。 昨晚我才趁着这雨做了一桩子妙事,今儿就被这雨弄得焦头烂额。 万剑山庄在一座山上,我现在停在山脚,看着这座一眼望不到顶的山,一时失语。 万剑山庄败落之后,多年没有人再踏足此地,以往的山道上早已长满了密密麻麻的铁芒箕,且看得出来?这一条都是嫩绿的要掐出水来,与其他深绿老成的明显不是同时而生。 这么大量的铁芒箕。 我深吸一口气,驱马向前。 谁知,不知前方有何物,马儿在原地转了一个圈,鼻子里哼出一大口气,就是不愿意往前走。 所幸我带了剑,自己探路倒也无妨,只是这样下去,不知何时才能登顶。 我一边用剑披荆斩棘开路,一边不断改变方向,绕开那些,看上去兴许有毒蛇猛兽,或者泥坑陷阱的地方。 山路难行,等我气喘吁吁的停下来的时候,回望来时路,已经看不见山脚了,而我也总算瞧见了一角屋檐。 等那屋檐慢慢变大,其全貌展现在我眼前的时候,雨也正好歇了。 此处便是万剑山庄。 我之所以如此断定,是因为入眼的皆是歇山顶式房屋,由一条正脊、四条垂脊和四条戗脊组成,也称九脊殿。 而这歇山顶,一般是宫内除去正宫外的房子样式。 万剑山庄与宫内有莫大的联系。 只是既然如此,当初又怎么会忽然就败落呢?莫不是皇家卸磨杀驴? 我有些想不通,把斗笠和蓑衣褪下靠在墙角,沿着墙,一路走到了正面。 然,仍是没有看到主殿。 这万剑山庄的每一处都像是在烟雨蒙蒙的山中沉睡了过去,实则潜藏着巨大而惊人的能量。 我走过一间又一间,每一间房屋都被上锁,显然那些人离去的并不匆忙,而从窗户隐隐约约可以看见房间里面的陈设。 也丝毫不乱。 而且没有被带走什么东西的模样。 就像……就像在等房间的主人回来! 完全可以推翻江湖上一些人对我爹爹的恶意揣测,他们说,爹爹见剑起意,仗着举世无双的剑法把万剑山庄的镇庄之宝夺了过来,还把万剑山庄赶尽杀绝。 若我爹爹真的来过此地夺剑,那此地断然不会这般无恙。 按理说来,至少有好些房子被劈成两半了,墙壁上,地上,也多多少少应该留下一些很深的剑痕才是。 可这些都没有。 就像万剑山庄根本没有败落?只不过是隐藏了起来,让世人再也找不到。 善恶到头终有报 我琢磨着真相,不知不觉已经将万剑山庄逛了大半圈,而更可怕的是,在我不远处的一个房间,亮着烛火,房门大开,还有两个人的影子若隐若现。 窃窃私语飘了出来。 “师兄,怎么办?怎么办?!师兄啊——” “师弟……你别着急……” 声音听着颇为耳熟。 是那日在地牢的严宽严礼两个师兄弟!!! 我忍不住睁大眸子,却将自己的气息完完全全的收敛了起来,以我那三脚猫功夫,还是别妄想对付万剑山庄的弟子了,但是借助药物,倒是可以一试。 想着,我忍不住笑弯了眼睛,一旁从怀里掏出来一个精致小巧的竹筒,里面被我塞满了香艾。 这香艾可是个好东西,辟邪,除湿,还助眠。 我又掏出一个火折子,将竹筒里头的香艾点燃,然后悄悄的摸了过去,将其丢进了他们的房间。 “诶?什么东西?” “等等!!别碰!!!” 接着,咚咚两声,人倒地了。 普通的香艾当然没有这样的效果,只是,里面也不仅仅是香艾,我还加了一点别的佐料就是了。 等他们迷迷糊糊的睁开眼来,两人已经被我五花大绑。 一瞧见他们眼皮微动,我就凑到他们身前去,勾起嘴角朝他们笑。 “两位,好久不见。这还真是风水轮流转啊,两位说是不是?” 我说道,又从怀里摸出来一小块布,在他们面前展开,里面是一套银针,原本带此物,只是因为它方便,现如今,看来,可能要成为刑具了。 两人也是玩惯了刑具的人,见了这一套银针,难免就会想到与之相关的最恐怖的刑罚,一时间脸色都不大好看。 尤其是其中那个只有一条腿的男人,他身下的地板忽然湿润,有一股刺鼻的骚臭味传来。 他面露恐惧,忽然挪着身子朝我磕头:“姑奶奶,姑奶奶!放了我吧,我都是迫不得已的!!都是……对!都是师兄!是师兄逼我这么做的!他为了宝物才要找姑奶奶的父亲,根本就不是为了复兴万剑山庄!他不过是万剑山庄的一个外门弟子!复兴万剑山庄那里轮得到他?!姑奶奶,我能说的都说了,你把我当个屁,就放了吧!” 断腿的严宽这番话说的不可谓不诛心,将他身旁的严礼听的睚眦欲裂,那眼神恨不得生吞活剥了严宽。 “住口!”严礼斥道,“我万剑山庄之辈,怎可如此贪生怕死?严宽,你竟……竟能说出这番话……” 两师兄弟几乎要在我眼前上演一番反目成仇的好戏。 我却不想管他们,收了银针,在屋子里到处翻了翻,翻到了一个香炉,里头也只是寻常的熏香,现在屋内都是那骚臭味,觉得正适用,便将其点燃,搁在一旁。 “托你们的福,我爹爹落入那贼人之手,含恨而终,想必你们想要的东西也已经落入那人的手中?。” 严宽严礼不着痕迹的对视了一眼,果断的没有再将反目成仇的戏演下去。 我辈岂是蓬蒿人 严礼才小心翼翼的问我:“沈小姐,不知你说的贼人是何方神圣?竟将令尊……” 我忍不住冷笑一声,道:“你们称之为尊上,你们会不知道?” 严宽和严礼又忍不住对视了一眼,对他有断腿之仇的严宽忍不住叫嚷到:“你的意思是,沈酒被【噬】抓走了,而且一命呜呼了?” 语气毫不尊重,我凉嗖嗖的瞪了他一眼,他自知失言,挪动着退到严礼身后,不再开口。 但他这番话,却提供了一个新的思路。 ——【噬】。 原来我最大的敌人是他。 “我需要知道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你们是自己说出来投诚,还是……去见阎王?” 我没有耐心陪他们玩下去,悠悠的开口,也并不期待他们选择前者,现在我已经在万剑山庄,我自己一样可以查出来当年的往事,只不过要多费一番功夫罢了。 谁知他们两个这回倒毫不犹豫的发了誓:“我严礼(严宽),对天发誓,认沈又为主,若有反心,天打雷劈,死无葬身之地。” 不过我不信这誓,我另有办法。 “我会读心之术,若你们对我有反心,我是可以读出来的,现在,卸去你们所有的防御。”说着,我不由分说的两掌分别拍向他们的胸口。 他们忍了忍,最终还是没有反抗。 读心之术不过是我捏造的,我是想看看,在一个天赋者不对我进行防御的时候,身上的天赋是否会像当初鹿鸣一样,被我吸纳走一部分。 我的双手刚触及他们的体内,他们体中就好似有什么躁动了起来。 因为没有对我防御,我自然而然的能够内视两人的身体,躁动的不是什么天赋,而正是他们丹田中的剑形的剑丸。 是了,他们的天赋应当都是剑法一类的。 那小小的晶莹剔透的剑,不断的震动着,似乎向我传递着,欢喜,兴奋等各种情绪。 不一会儿,好像有什么被我汲入体内,接着石沉大海,无影无踪。 我拿开手,一时之间,三人都有些茫然。 “我好像对小姐更亲近了……”严礼喃喃道,有些难以置信,读心之术,难道不仅仅能读心,还能掌控别人的心? 殊不知,我压根儿就不会劳什子读心之术。 领着新收的几个小跟班,他们跟在我后面跟我一起逛着万剑山庄,一边不断与我说当年的事。 当年,万剑山庄盛极一时,不论是用剑,还是铸剑,都是天下第一,不仅仅是因为这些,更因为,万剑山庄传说中有一把剑,名叫知何似。 这知何似没有人见过,更没有人知道,为什么它那么有名。 本来万剑山庄应该一直这样,做天下第一。 知道有一天,被放在机关重重的密室里面的知何似忽然冲上云霄,展现在所有万剑山庄弟子面前。 当时的庄主说,这是因为知何似要择主了。 本来这是一件喜事,谁知,知何似没有选择万剑山庄的任何一个人,一路飞出了万剑山庄。 他选择的主人,是沈酒。 人生到处知何似 说到这儿,严礼沉默了一下,有些苦涩又有些无奈的接着说道:“当时山庄里一下子就分成了两派,其中一派,觉得那是知何似自己的选择,应该随它去,这一派以庄主为首;而另一派以二长老为首,他们坚决认为,本派的镇庄之宝,不能落于外人之手,于是假借纳沈酒入派的名头,想去夺回知何似。” “谁知,不仅沈酒不愿意成为万剑山庄,知何似也表达了不回来的意愿,那一派便对沈酒动了手。” “没有人知道,沈酒的剑法原来那么高明,有了知何似,更是仿佛上天入地,无所不能,在经历多日大战,二长老败逃,沈酒被惹恼,直接上我万剑山庄,如入无人之境,他在我们主殿的地上题了一首诗。” 话音刚落,我们恰好进了主殿。 看见了那剑痕一道道的诗。 人生到处知何似, 应似飞鸿踏雪泥; 泥上偶然留指爪, 鸿飞那复计东西。 几乎是在嘲笑万剑山庄,说其剑法,不过就像飞鸟,偶尔在泥上掠过,留下的印记,根本就不会被世人所记住。 我蹲下来,抚着那一道道剑痕,这么多年过去,这剑痕中残留的剑气还是凌厉无比,光是抚上去,我就感觉指腹一阵刺痛。 通过这些剑痕,可以知道,当年的爹爹,是何等的意气风发。 “那你们是哪一派的?”我忍不住笑意盈盈的问他们,答案我自是有的,之前他们会绑了我,问我爹爹的去处,自然不可能是庄主那温和派的。 果不其然,严礼讪讪一笑,道:“我等都是二长老的弟子,所以,便由不得我们了。” 见我没有要追究的意思,严礼接着说了下去。 自万剑山庄分成两派,就已见颓势,锻造出来的剑也大不如前,可那偏激的二长老,坚定的认为,这都是庄子里保护了好几百年的宝贝,知何似,不在庄内,因而万剑山庄才会败落。 面对人气不齐的山庄,庄主心寒,在二长老领着人去挑衅沈酒败逃之后,就带着拥护自己的那些人,不知去往何方了。 二长老又将他余下的弟子派出去,各自执行任务,严礼师兄弟两个的任务,是守着万剑山庄,还有找回知何似。 作为一个用剑之人,我知道一柄通灵性,且已经认主的剑,是断断不可能再被二长老所用的。 他之所以如此执着于拿回知何似,不过是因为知何似不仅仅是一把剑罢了。 我听的有些乏味,忍不住打了一个呵欠,举起手示意严礼停止。 他刚说到:“知何似是……” 见我打断他,难免不解。 “知何似是什么我知道,这可以跳过,你只需告诉我,现在你们万剑山庄和宫里的关系,还有你们和【噬】的关系。” 知何似是什么,一目了然。 能让二长老如此念念不忘,估摸着它是一把钥匙,开启什么惊世宝藏的钥匙,这在我上山之前看到那些铁芒萁。 那么大量的铁芒萁。 个中曲直难辨清 铁芒萁在那些自号摸金校尉的盗墓贼口中,名叫探金草。 凡是生长有大量铁芒萁的地方,必定有古墓,有惊世宝藏。 也就是说,这万剑山庄的下头,指不定藏着什么玩意儿。 我一向对这些不如何感兴趣,我也从未见过那把传说中的剑,知何似,所以二长老,要寻他的宝,便寻,只要不会碍了我的路。 严礼稍稍沉默了一下接着便摇了摇头,“此前我万剑山庄与宫里关系密切的确不错,可自从庄主失了踪迹,这类事情我等便不知晓了,就算有关,那兴许是二长老早就与宫里头搭上了线。” 我略加思索,心头便有了一个猜测:“当年,华家子弟中可有来万剑山庄拜师学艺的?” 华悦儿能坐在那个位置上,而且尚有余力对付我一个小女子,这种心计和本事,都不容小觑,我要是能知道她那张底牌,往后也好防着些。 谁知,得到的答案却是否定的。 “那便与我说说你们口中的那尊上吧。”我瞧着也问不出什么了,之后转头问最后一个问题。 那人将是我生平最强大的敌人。 噬这个组织,能够悄无声息的发展壮大,还在王城搅起了一片腥风血雨,连罗带都奈何不得他们,可想而知,噬有多可怕,而噬的头头,又将会有何等实力。 我光是想想,就又是害怕又是兴奋。 “【噬】是这两年横空出世的一个组织,在你们朝野中听说的时候还比较晚,但实际上,江湖上,几乎已经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甚至压过了黑市的风头。” “也正是因为【噬】的强大,几乎没有消息流传出去,【噬】,以天赋闻名,其他的情报,暗杀,伪造,等等……也出类拔萃,所以我和师弟,为了找到知何似,率先想到的就是找【噬】合作。” “本来,这种买卖情报类的合作,算是比较低端的合作,谁知我和师弟,见到了【噬】里面最强大的那个男人,也就是尊上,没有人知道他的真名,只是人人都叫他尊上。” “他一语道破我们来自万剑山庄,然后提出了给我们情报的条件。”说到这,严礼小心翼翼的看了我一眼,见我面色无恙,才松了一口气似的接着说了下去。 开出的条件是,要严礼严宽师兄弟去向当今皇后投诚,然后借此机会,绑来沈酒的女儿,也就是,我。 这我倒是不明白了,面具男的实力明显比严礼严宽好上许多,怎么需要绕这么大一个弯绑架我? 明明只要勾勾手指头就能做到的事,何须这般周折?除非,面具男不想让某些人知道,是他和他背后的【噬】挟持的我。 顺便又把这事儿往皇后身上栽了一把。 后面的事情我都知道了,我被绑来,面具男暴露真面目——他压根儿就不打算把已经在他手里的沈酒,哪怕是情报,交给万剑山庄。 不过是利用这傻乎乎的师兄弟。 还断了人家一条腿,再诱我到爹爹面前,让他能够得偿所愿。 只不过…… 双人齐至踏归途 只不过那日,我被他踩在脚下,全身筋骨几乎尽断,倒也没有搞清楚那暴戾又嗜血的男人要我爹爹说出的到底是什么。 “我走了,你们便在这继续守着吧。”我吐掉嘴巴里的狗尾巴草,起身朝外走,洒脱的举起手,向身后的两人挥了挥。 我要做的是,尽我一生之力,把【噬】和那个男人,从神坛上拉下来,把他们那高高在上的样子,撕的支离破碎。 既然万剑山庄给不了我任何有用的东西,那便不需要在这里浪费时间了。 至于这两个大活人,终究是万剑山庄的弟子,又去王城搅动风云,不如在这里养花种茶,指不定什么时候,知何似想通了,又自个儿跑了回来,绕着他们滴溜溜的转。 ——他的主人已经不在了,那他呢?会往哪里去? 上山容易下山难,我出了主殿,走出万剑山庄一瞧,嚯,哪里是我来时路,一时竟分不清楚。 但远远的,好像有整齐的脚步声在上山来。 这种脚步声,一般都是训练有素的军队,什么军队会这时候来这个早就湮灭于众人之口的万剑山庄。 我思索了一秒,才猛的意识到不好,那定是哥哥领兵往此地来了啊!沈玉减啊沈玉减,瞧你这猪脑子! 我在心底唾弃了自己一把,想赶紧为自己寻个藏身之处,才刚转身,便听到了两个此刻最不想听到的声音不约而同的响起。 “小又儿。” “阿减。” 我叹了一口气,转身时脸上就挂上了无懈可击的笑。 “哥哥,罗带,你们怎么会在这里。” 我这一问,他们还没答,倒是互相冷嘲热讽起来了。 “是啊,也不知道堂堂的国师大人,不待在国师府处理公务,跑到这荒郊野岭做什么?”哥哥冷笑,似乎对罗带有很大的意见。 罗带面不改色,一边走向我,一边道:“我来此见心上人。” 哥哥一噎,当着一干兵士的面,又不好说什么难听的话,只好重重的一哼,挥手让那些兵士就地整顿。 到我身前来反复打量了一番,见我无恙之后,才松了一口气,又见罗带为我披上一件貂裘,哥哥眼里几乎要冒出火来。 披上这貂裘,我在寒风细雨里变得没有知觉的身子才渐渐回暖,不由得在心底暗暗感谢罗带。 他若不来,我定要被哥哥狠狠训一番了,说一些“你这般畏寒竟有胆量冒雨来这种地方”“你是不是不拿我当哥哥,所以连这些事你都自己扛下”……之类的话,虽能感受到哥哥的心情,却也会让耳朵长出茧子来。 启程回去,哥哥和罗带并肩走在前方,噼里啪啦的说着一大堆话,什么我从小是含着金钥匙长大的,什么喜欢我的人能从南庚城排到王城来,总之,就是在暗戳戳的告诉罗带一些什么。 罗带只是笑,时不时应一声“好”,倒是让哥哥的拳头尽数落在了棉花上。 直到哥哥不再说什么,罗带才稍稍落后一步,启唇对我说话。 前波未平波又起 “噔噔噔” 两旁的兵士的脚步声整齐的落进我耳朵里,却还是不及那句话落在我心头造成的回响大。 罗带极是温柔的在我耳畔,说了一句:“【噬】已经没有多少时间了。” 虽然说这句话时,罗带周遭都是杀气,可在我听来,这句话却是这世界最动听的情话,最令人心动的甜言蜜语。 两人都没有问我,去万剑山庄之后干了什么,知道了什么,仿佛我只是突然兴起,一个人趁着兴致,去了一趟,游山玩水。 在我们接近王城的时候,有一匹快马直直的像我们跑来,最后停在队伍前面,下跪行礼。 “报——” 是哥哥手下的兵。 兴许因着是急报,不等哥哥说话,那人就叽里咕噜的说了出来:“皇上有旨,命沈又沈小姐即刻进宫觐见!” 为何齐皇总是要找我的麻烦,而且,这回,我还没到王城,就派快马来禀,究竟是什么事? 我下意识的看了一眼,见罗带点点头,心里便感觉妥帖几分,牵着我的马离开队伍,和那小兵一路疾驰回了王城。 王城里的气氛似乎有些怪异,我骑着马跟在小兵身后,在大街上疾驰而过的时候,分明看到了大街变得有些荒凉。 寥寥无几的几个行人也是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了一双眼睛。 王城到底出了什么事? 我的心忍不住一沉。 马上,齐皇就将其告诉我了。 他穿着一身金黄色的龙袍,坐在桌前,用手撑着额头,靠在书桌上,叹了一声又一声。 直到我进来,齐皇眼神一亮,抬头看我,脸上的胡茬子都不能降低他的半分风采。 “让爱卿看笑话了。”齐皇摸了摸自己的胡茬子,笑道,“朕已经好几天没有睡了,近日王城古怪的很?但是国师又有其他政务要忙,朕想了想,还是数沈丫头最得朕心。” 怎么还称我为爱卿,噢,我想起来了,之前为了让我破死在殿试中的福换灵的案子,硬生生的给了我一个大理寺的挂名的职位。 我暗自无语,面上却恭敬的问他:“皇上,微臣这段时间刚好离开了王城,不知……王城究竟发生了何事?” 其实,严格说来,我离开王城,不过一日光景,怎么在这一日里,就突生巨变了? 齐皇又叹了一口气,道:“爱卿有所不知,王城里出了好几桩命案,原本,朕也不知,直到大使馆的几个使臣找上朕,朕才知道!他们瞒的朕好苦啊!” 说到这,齐皇重重拍桌,怒不可遏,“这可是朕的天下!朕的子民啊!若不是大使馆也出了事,他们还要瞒朕到何时?” 齐皇慷慨陈词,但礽没讲明王城究竟发生了何事?什么命案,会让王城百姓人人惶恐? 齐皇却像是累了,朝我拂了拂手:“罢了,朕累了,朕给你这个权利,要你让这一切水落石出!还我大齐安宁!那些……尸体尚在大理寺停着,你且去吧。” 我行礼告退,心下不解。 一天之内,天子脚下的王城竟发生了多起命案? 物是人非事事休 大理寺离皇宫不算很远,我走了半刻钟,就到了,刚到门口,就闻到了浓浓的异味,像是尸臭。 若是今日被害,何至于尸臭的这般严重? 我走进大理寺,里面的官员像是早就被打过了招呼,见我上门,都视而不见,各自一手捂着鼻子,一手做着事,只有一人,给我指了指停放尸体的地方,但显然也不想多说什么。 越往里面走,闻到的尸臭味就越浓,寒气也愈发逼人,大理寺停放尸体的地方类同一般县衙里头的义庄,名叫清白堂,有冤的死者,都是停在此处,表示定会还他清白。 清白堂里面没有人,只有几具盖着白布的尸体,看上去倒有些阴森森的。 所幸我一直不信鬼神之说,在南庚城时又常喜欢跟在爹爹身旁,倒是见多了尸体,自然也不怕了。 我还没有迈进门去,一旁的长廊里就突然现出一个有几分熟悉的人影,一开始只像雾里看花,影影绰绰,越往这边走来,那人的面貌也越发清晰。 “罗带?”我略有些不解,这人神出鬼没惯了,今日怎么得闲,来了此处? 黑衣黑发,尊贵无比的男人略有些羞赧的微微笑了笑:“我不太想让小又儿做这些脏话儿,我便寻了个法子,溜出来了。况且,我若不来,岂不是称了某些人的心?” 先前,我亦有这样的猜测。 之所以齐皇屡次让我这个外人眼里“足不出户”的千金大小姐去破案,一是要引火上我身,二则是试探我与罗带的关系,若他来,那我们的关系便一目了然,他若不来,那兴许也能借此机会,摸摸我的底细,搞不好,还有什么意外收获。 虽不知罗带用了什么法子,从【噬】及【不乐】的案子里脱身,但以他的头脑,断然能做出最好的安排。 我便瞧了他一眼,不再说什么,迈进清白堂。 这里头的尸臭几乎要将人熏晕过去,我强忍着恶心,率先掀开了一具尸首上盖着的白布。 入目皆惊。 尸首的脸庞一片模糊,嘴巴还张得老大,那层脸皮已经不翼而飞。 我又接连掀开其他尸首上的白布,皆是如此。 这群人中男女参半,看他们的死相,应该是还有气儿的时候,脸上的人皮活生生的被撕了下来,所以才会痛的张大嘴,发出痛嚎,估计这痛嚎也维持不了多久,人便被活活痛死过去。 难怪王城中人人自危,这是何等惨烈的死法!可又是谁,会这么残忍的一次杀害这么多人呢? 我百思不得其解,准备探手去检查尸身,岂料,罗带在这个时候算是找到了机会,伸手在我脸上戴上了一块散着香味儿的黑布。 瞧摸着料子,像是他身上的衣裳。 我低头看了看他的衣角,果然缺了一块。 这黑布上散着的是清香,闻久了更是神清气爽,有些像是柑橘的味,我倒是喜欢。 罗带又忽的一伸手,稍微用力一把抱的我离地三尺,再回过神来,已经换了一个位置。 一日看尽长安花 他弯下身子去验尸首,“百忙之中”腾出了一只手,指了指门边:“那儿有些卷宗,关于这些人的身份,你可以先看看,当然,脸变成了这副模样,也不能说一定就是他,你且先看着,我在尸身上发现了什么,再与你说。” 完全不容置喙。 我只得无奈的应了,踱步到门边,那门槛旁果然放着几样卷宗,方才我刚来时还没看见,显然是罗带拿来的。 看着门槛,我忽然生起一个冲动,别也遂了这冲动,不去想什么大小姐风范,直接坐在了门槛上。 共有五样卷宗,对应清白堂里的五具尸首。 里面记载着相应的人的生平。 我刚翻开第一个便吃了一惊——拂柳,王城的一家楼子里面的头牌,是个清倌儿,向来是卖艺不卖身,以唱的一首好曲儿被许多人拥护。 卷宗里记载的也所差无几,上方说:拂柳,双十年华,容貌上佳,是为虎头街【人面桃花】的花魁,最喜唱霸王别姬…… 一个好端端的花魁,捧着人还来不及,能与人结恨?还是这种死法…… 我又翻其他的卷宗。 邱胜,大燕国户部尚书,正逢而立之年,前往大齐观礼,家中有一结发妻子和八房姨娘,此外,还在外购置了不少房屋,其中一处,住着大燕有名的戏班子里面的花旦…… 我忍不住瞥了罗带一眼,常规的卷宗可不会连这种还未被抬做姨娘的金屋藏娇也调查的清清楚楚,罗带是有什么闲情逸致才会把这也写上? 不知罗带是不是背后长了眼睛,那眼睛不仅能发现我在看他,还能知道我在想什么。 他也不回身,只说了一句,权当是解答我的疑问:“不是有闲情逸致,只是想着兴许小又儿能用的上。” 我暗自笑了笑,装作认真的样子,继续看卷宗。 卷宗这些人实在是没有规律可循,接下来的一个人更是让我觉得莫名其妙。 牛富贵,按卷宗上写的,已经是五十知天命的老者,但他身为屠夫,仍然有精力不断的杀猪宰羊,还将沉重的猪肉羊肉,从家里扛到市集上去,据百姓反应,牛富贵心肠好,宰的猪肉从来不会缺斤少两,有的时候,看人家可怜甚至会多给一些,也就是说,这牛富贵向来都是与人为善的。 忽然这样惨死。 我没有半点头绪,接着往下看。 于甜甜,始龀。 这个卷宗最是简单,只有这一句,但也最让人心寒。 始龀,也就是说这个女娃,才活了七年光景,便失去了往后的一生。 最后一个卷宗,则是一名妇女,妇女名为徐翠花,已经嫁为人妇数十年,一向安守本分,在家相夫教子…… 我看完卷宗,只感觉脑子里一团乱麻,真真是:剪不断,理还乱,别是一番滋味在心头。 “小又儿,来。”罗带呼了一口气,招呼我,我忙不迭的放掉卷宗走上前去。 他指着几个尸首,复杂的道:“你看他们手指与脚趾的状态。” 我上前一看,果然发现异样。 此情无计可消除 他们的手指和脚趾都是呈现一种极为放松的状态,就与一般无二。 而如果遇上险情,手指暂且不说,脚趾应当会无意识的下弯,然后回扣抓紧,这表明这个人心里的害怕与紧张。 但这几个人都没有这种状态,说明他们在遇害的前一刻,并不觉得眼前的那个人会害他,这也就说明了,作案的人是熟人。 可这五人,彼此素不相识,而杀死他们的手法又像是同一人所为,他们互相都认识的人,会是谁呢? 除此之外,按几人的身形,分清拂柳、邱胜、牛富贵、于甜甜、徐翠花之后,我还发现了一点异样。 在拂柳、于甜甜、徐翠花三名女子中间,都佩戴着一至两件名贵的首饰,像是翡翠手镯一类。 拂柳身上有倒不足为奇,只是一个平民百姓的妇人家,还有一个稚童,怎么会能够拥有这种东西? 罗带在我身旁悠悠的叹了一口气,道:“我才疏学浅,没有看出更多有用的线索。” 原本查验尸身也不可能获取很多有用的线索,只是为了确定死因和被害时间,能再从他们的死亡状态,知道他们再被害时,不说一定是被熟人所害,至少他们见过。 那已经算是意外收获了。 我忽然起了兴致,便问他:“【不乐】的案子是怎么样的?” 罗带微微怔了怔,像是没料到我会突然问起他之前一直在调查的案子。 “起先是有人报案,但那是还只是人口失踪,每年都会有失踪的人,或许是和家里闹了别扭离家出走了,或许是在路途中遇到了山贼,所以官府本不如何重视这件事,直到后面一个偶然,其中几个失踪的人的尸首被发现。” 罗带顿了一下,道,“那些人的尸首都干如枯槁,明明大多是年轻力壮的人,但……后来这种尸首越来越多,而且那些人死前都是天赋者,我便临危受命,奉皇命接手了这个案子。” “那现在,你查的如何?此案何时能破?”我问。 “一切我都已经捋清楚了,就差一个契机,便可一举歼灭【不乐】,但依我看,【噬】会弃卒保车,把全部的一切都推给【不乐】,想必他们……” 后面的话他没能说出来,因为我抬手示意他噤声,然后抬起头,朝他笑:“这个案子一定不简单吧?但你还是能够查的水落石出,马上就让真相大白,更何况是这区区的剥脸案?” “尸首上的线索本就不能直接让我们破案,你发现的已经足够,不必妄自菲薄,在我眼里,你是天神下凡。” 罗带没有想到我让他说说【不乐】的案子,只是为了驳回他那句才疏学浅的话,眉眼一下子柔和了万分,眸子里像是盛着整个星河,我在其中闪闪发光。 “傻。”他毫不留情的揉了揉我的头发,笑道,“我自是不会妄自菲薄,方才不过是自谦罢了,不过能成为小又儿的天神下凡,我罗名迟,荣幸之至。” 春风十里扬州路 这人的欢喜都快把清白堂的寒气淹过去了,这样还要不要破案? 怎的被夸了一句就能高兴成这幅模样,孩子心性这般重的吗? 我睨了他一眼,胡乱的拍了拍他的手:“好好好,我们无所不能的罗小娃,快随我去个地方。” 罗带并不因为我这样叫他而心生恼意,反而执起我的手,紧紧握在手心,将其视若珍宝。 “遵命,主人,现在罗小娃已经在你的手中了,请带罗小娃前去任何你想去的地方。” 我板着脸,拉着他往外走,其实嘴角压都压不住。 幸好有他。 我虽不惧鬼神,不怕阴气,可不久前才经历了丧父丧母之痛,自己也在鬼门关走了一遭,心态已经大不如前,他若不来,看着那些个面目全非的尸首,指不定我就哪一刻会崩溃。 罗带还说是为了不让某些人称心如意。 我知道,全天下,他只愿意让我称心如意。 …… 我带罗带来的地方是一个他此前兴许没有踏足过的地方,到这之前,提前给他买了一个鬼脸面具罩在脸上,又将自己打扮成了一个男人。 现在站在门口,罗带脸上有那个可怖的鬼脸面具,光看那双眼睛,倒看不出什么来,还是古井无波,深邃的仿佛能将人吸了进去。 只是我的手和他的手仍交握在一起,他的手心变得有些湿漉漉,想来是出了很多冷汗。 不过是来青楼,罗带竟这么害怕,脸上却还能维持他的正儿八经,倒勉强能说是“知人知面不知心”。 此处是人面桃花。 人面桃花的生意有些寡淡,虽有几个姑娘站在门口揽客,但显然都提不起劲来。 也是,现在王城被巨大的阴影笼罩,街上的行人稀稀落落,在这种时候还有兴致会进青楼的更是罕有。 剥脸案一日不破,王城便一日难以恢复到以往的平静。 我松开罗带的手,改成揽罗带的肩,一道走进了人面桃花。 里面也没有一个客人,姑娘们倒还好,另外一个年纪偏大的老鸨却满面愁容,一直盯着门口的方向,看到我和罗带进来,猛的起身吼了一句:“姑娘们!迎客啦!” 有些昏昏欲睡的姑娘被这一声吓得不轻,半天没有缓过神来,但更多的姑娘是一下子就围了我们一圈,朝我们搔??首?弄?姿。 罗带明显有些不自在,周身甚至开始泛冷气。 这块大木头。 我连忙微微踮脚,把他的头强硬的按到我肩上,道:“各位姐姐见笑了,我这兄弟喝大了,我先扶他上去。” 然后又腾手抽出来一张银票,拍在桌上:“叫最好的姑娘来便好,其他姐姐就不要打扰我和我兄弟了。” 说完,我连忙半搀着罗带,上了楼进了一个房间。 罗带有些憋闷,摘掉面具之后,那张俊美的脸黑黑的,随后颇有些咬牙切齿的说:“我讨厌小又儿之外的所有女人。” 看来是桃花太多,便怕了这种地方,难怪他一般出门在外都会戴着面具。 罗带却微微眯着眼睛盯着我,好像有些不满。 人面桃花相映红 “我不是小又儿的兄弟,我不喜欢。”罗带认真的道。 他在身边总会感觉,气氛会轻松许多,沉重的事情仿佛都不存在。 “好好好。”我应了他,心里却暗搓搓的打算,下回就做兄妹好了。 “兄妹也不行!”罗带脸又黑了几分。 “叩叩” 门忽然被敲响,燕语莺声随之而起。 “两位公子等候多时了,可否让扶风进来?” 我看了一眼还在怄气的罗带,忽然觉得他这这脸过于惹眼,把那鬼脸面具扣上之后,心里头才舒畅了,前去打开门。 门外的女子身着一袭纱裙,上半身的纱衣更是轻薄,白嫩的皮肤若隐若现,更是增添了几分诱惑。 岂有此理。 我笑了笑对扶风说:“姑娘稍等。” 而后进了房间,把床幔扯了下来,拿着她在扶风上身绕了又绕,还好心的说道:“扶风姑娘,天凉,你可不能穿的这般少。” 扶风僵硬的走进房间,一时也不知该坐还是…… 等扶风颇不自在的入座了,我在装着不在意的问了她:“本公子记得,前些个日子,这里最好的姑娘好像叫什么柳来着……怎么?她瞧不起本公子,不愿来伺候本公子?” 扶风脸色有点难看,原本拘谨的放在腿上的手攥紧了衣裳,将其攥的出现一道道折痕,看来她与拂柳,关系并不融洽。 我把银票放在她面前,引她开口。 “公子,扶风也不大清楚拂柳的事儿,我们这【人面桃花】的头牌这之前的确是她,可她已经好几天不见人影了,鬼知道是不是和那黄公子跑了呢……还让妈妈迁怒我们,害我们受罪……” 扶风嘚啵嘚啵说了一堆,从话里能明显感觉到她对拂柳的厌恶。 然,据她话中所说,拂柳几日前就不见人影了,这事儿随便一问就能知道,想来扶风也不会说谎,那今日拂柳的死讯,这些人又是否知道? “岂有此理!”我拍桌而起,怒不可遏,“什么黄公子!怎可凭白把人家姑娘带走,害你们这些娇滴滴的美人儿受罪!那拂柳想必也没什么过人之处!照我看来,扶风姑娘就是天人之姿!这劳什子黄公子,不仅不识货,还害了扶风姑娘!本公子非得去找这黄公子讨个说法!扶风姑娘!你告诉本公子!本公子这就去收拾他!” 扶风显然对我这一套受用至极,那张桃羞杏让的脸蛋儿浮上来一层薄粉:“公……公子……不必如此……扶风不值得……” “一定要的!本公子最忍不了美人受了委屈!”我抢过话茬,目光灼灼。 扶风看了我一眼,耳根子都红透了,呆呆的看了我一会,又意识到自己失态,连忙羞怯的低下头,声如蚊呐:“黄公子……一直……一直都比较 作案容易破案难 我又抽出一张银票,拉过扶风的手轻柔的拍了拍,把银票放在扶风的手心,哄她去把老鸨找来:“扶风姑娘,那便要麻烦你将妈妈找来了,有劳扶风姑娘。” 扶风知晓我的意思,起身盈盈一行礼,出去了。 …… 城南。 我们来到传说中那位黄公子的府邸。 原本在我的设想,能屡次去【人面桃花】,与那儿的头牌相知,相熟,甚至相爱,不说别的,这个黄公子黄奇至少要家财万贯才是,可此处全完全不符合。 虽也能勉强称得上是府邸,但也只是比穷苦人家稍好一些,至少那扇破败的大门,是瞬间让我对这位流连青楼的黄奇公子改观了。 因着这房子的大门开着,我们又没有感受到人气儿,便直接走了进去。 家具倒有一些,但显然不剩多少了,厨房也没有存着米粮,仿佛主人家并不在此处长住。 这院子统共也没有多大,走了走之后,发现完全能用“家徒四壁”一词来形容。 不知是不是听到了声响,有一个裹着花巾的妇女手里挽着菜篮子走了进来,一边喊道:“黄奇!黄奇!黄大哥!黄公子?你回来了么?” 见到我俩之后,又警惕的抓紧了自己的菜篮子:“你们是谁?你们怎么会在黄奇家里?我告诉你们啊,不要乱来啊!我可是会喊人的!我一喊人,方圆几里都能听见的!” 都说阎王好见,小鬼难缠,我自是没有耐心像对【人面桃花】里头的姑娘们一般对这大大咧咧的妇女,便从怀里掏出一块令牌,上面写着一个“衙”字。 这令牌自然是假的,但我身份可是真的。许是见我等气度不凡,这个女人倒没有怀疑令牌的真实性,我这才捏起官腔开口。 “前几日,衙门接到报案,说这屋子的主人黄奇失踪不见,可是你报的案?” 见她摇头,我再度问:“黄奇消失一事,甚有蹊跷!本官甚是在意此事,才微服私访,想找出黄奇,安抚众人之心,今日才来了此处。你姓甚名谁,家住何方,与这黄奇是何关系?还不快快从实招来?” “是是是!民妇黄氏,所嫁夫家与这黄奇是本家人,家就住旁边!平日里和黄奇会打个照面,关系倒是不如何……啊!大人,你刚才说黄奇消失有蹊跷……莫非……” 黄氏嗫嚅着,后面的话不敢说。 妇道人家!误了本官破案! 我莫名的生出这样的感慨,只恨不得手中有一个惊堂木,好好的把黄氏的脑袋拍醒。 锵—— 利剑出鞘的声音。 我和黄氏齐齐望去,罗带腰间的剑放着寒光,那薄薄的剑刃上不知何时飘过去一缕黑发,刚触及锋芒,便断做两截落在地上。 这一幕看的黄氏“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大汗淋漓。 罗带什么时候带了剑?我摸不着头脑,黄氏却明理的把方才的话说了下去。 “莫非……莫非黄奇已经死了!之前……之前民妇就听说……” 子非我知我之乐 “之前……之前民妇听说……王城里死了好多人……都被剥了脸……会不会其中有一个就是黄奇……” 这剥脸案发生还不到一日?便满城皆知,那背后行凶之人会不会就是想要王城动荡,借此生事? 虽然黄奇不在那几个死者之中,但难保不会有这种可能,只是尸首还没被发现。 “黄氏,起来,本官有话问你。”我尽量放柔声音,不吓到这胆小的妇人。 黄氏瑟缩了一下,颤颤巍巍的站了起来,却不敢抬头看我们俩。 “这黄奇是个怎样的人?” 说到这个,黄氏的害怕稍微轻了一些,有些恨铁不成钢的道:“黄奇这人啊!游手好闲!还好吃懒做!最重要的是,他不孝啊!” “你们看到的这个房子,就是他爹死之前给他留的!嗐,黄奇当年看着挺机灵的一个小伙子噢,死活不肯娶媳妇儿,又不找事做!但是又大把的花钱,把他爹的棺材本都给画的精光了!” 在黄氏的阐述里,我才慢慢了解到黄奇是如何结识的拂柳,家中又为何这般贫穷。 黄奇一直好色,又懒惰,一开始还好,每日就是无所事事的和自己那群酒肉朋友胡吃海喝,但也孝顺爹,也知道赚点钱补贴家用。 直到后来,他偶然碰见游湖的拂柳,当时便惊为天人,后来打听到拂柳是【人面桃花】的头牌,便整日停留【人面桃花】,不仅在这销金窟里醉生梦死,还因为拂柳不愿娶妻,活生生的把自己亲爹气死了。 爹死了,他仍然不知悔改,家里没有人做事,他便将家里值钱的东西典当了,再去见那【拂柳】,然后前几日,他出去一回,便没有再回来。 不过黄氏也提到,在前几日他尚在家时,有几次豪爽的给黄氏家里提了一些鸡鸭鱼肉,还带了几坛子酒,黄奇和黄氏的夫君喝了个痛快。 在酒后,黄奇似乎隐隐约约提到了自个儿找到了一个来钱的活计,说没过多久就能把自己心心念念的拂柳娶回家,噢对了他还死活要黄氏的夫君和他一道去。 说有他黄奇举荐,黄氏的夫君的工钱也定不会差。 不过这档子事被黄氏深思熟虑之后给推了,这妇人家倒是明事理,若她真没受住诱惑,那兴许现儿个死的就是黄氏了。 我之所以如此想,是因为心里头有了一个猜测。 不过得再去过余下几个人那边,方能证实我这猜测。 我给了黄氏一些碎银,就当是补偿她所受的惊吓了,虽说罗带利剑出鞘的效果极好,但终究还是让人平白无故受了一顿惊吓。 打发了黄氏,我心情才愉悦了些许,不管怎么说,都不算是空手而归。 “接下来的几个地方,我让温故调查过了,我们直接去便可。”罗带把我鬓角掉落的一缕发挽在耳后,温声道,“另外,我想到了一些事,刚也让人去查之前接到的那些失踪案子了。” 知我者,罗带也。 线索已千丝万缕 在那些死者里,只有邱胜一人身份特殊,故而将其放在了最后。 我和罗带分别造访了牛富贵、于甜甜、徐翠花家,这三户与之前的拂柳一样,并无其他家人,人死了,房子就空着,还是通过街坊邻居的话里头,才了解到了一些线索。 最为关键的一点是,这三户人家,都有一个壮丁忽然无影无踪了。 像是牛富贵之子,于甜甜的爹,徐翠花的丈夫。 之前黄氏只提到在黄奇消失的前些日子,黄奇忽然身上有了余钱,还大大方方的给他家拿了一些鸡鸭鱼肉。 只是在牛富贵、于甜甜、徐翠花的邻居口中,在他们几人家里的顶梁柱还在时,曾经看到过贵人进出。 在平民百姓眼里,贵人就是穿着丝绸制成的衣服,风度翩翩,他们早前还以为是这家子攀上了高枝,谁会料到,青天白日的,这么一个家,就这么没了。 我越发肯定我的猜测。 这几户人家,无一不是贫困至极,家中又人丁稀少,所有的重担都压在壮丁身上。 为了让自己在乎的人过上好日子,被什么人哄骗了也未可知。 而需要壮丁的,一是军队,二是矿山。 齐国现如今国泰民安,四下的国家都忌惮无比,因此已经好些年没有征过兵了,更是明令禁止私自拥有军队。 至于矿山,若是哪个贵人发现了一处矿山,自是会瞒着不上报到齐皇那儿去,然后把整个矿山都吞到自己的肚子里。 开采矿山需要的人力不同凡响,想必早就已经在暗地里招兵买马了。 前段时间又恰好出了【不乐】的事情,倒把这事儿给掩盖了过去。 罗带显然也和我的猜测一致,他的脸色有些凝重,接着诚诚恳恳的与我说:“小又儿,抱歉,是我疏忽了。刚才我已经接到了消息,把近些时间的失踪案子都调查过之后,果真有好些个不是天赋者,极有可能是和这案子有关的?。” 这倒不能说罗带粗心大意,毕竟,若没有这剥脸案,谁能想到,王城有人在暗地里开采矿山呢? 只是我有些不解的是,这些人的死,有可能是因为他们在矿山那边的那几个亲人,因为一些事,惹恼了背后的人,因而他们最在乎的人被杀了,以儆效尤。 可那邱胜,一不是齐国的人,二不是穷苦人家,无论如何也应该于此事挂不着钩才是…… 不对! 我猛的想起邱胜的卷宗上所记载的:邱胜,大燕国户部尚书,正逢而立之年,前往大齐观礼,家中有一结发妻子和八房姨娘,此外,还在外购置了不少房屋田产,其中一处,住着大燕有名的戏班子里面的花旦…… 虽然此人贵为户部尚书,但每月的俸禄也不至于能让他置买大量房产田地,还有那么多房姨娘,加上金屋藏娇…… 如果说,邱胜其实收取了大量的不义之财,会不会也与矿山那边有些干系? 心底里忽然有种不安,我几乎和罗带同时出声。 万里长廊一缕白 “罗带。” “小又儿。” “我们分头行事。” 后面这句我们齐齐说了出来。 以罗带的聪慧,估计他也知晓,现在这几个人的死亡,说明矿山那儿发生了一些动?乱,幕后的始作俑者不得不用这种办法强行镇压他们。 但如果这种强行镇压的办法适得其反了,矿工坚决要反,那个幕后之人只怕是会破罐子破摔,别的暂且不知,但那些矿工极有可能小命不保。 当务之急是要找出矿山在何处,而邱胜那边又可能是一条有用的线索,也断然不能放弃,如此,我们二人只能分头行事。 罗带是寻了借口偷偷跑来帮我的,不太适合去调查邱胜的事,那便只能由我去,况且之前我让傅沉云等人去各国潜伏,兴许也能派上一点用处,只不过,若无必要,没必要动用他们就是了。 我想的与罗带想的一致,我们便毫无滞留的分散开来,虽说那邱胜的根是在大燕,但他在大使馆也居住了有段时日了,凡是走过,必留下痕迹。 我打算先前往大使馆。 说是大使馆,其实是一处特地辟出来的宅院,里头居住的皆是来使齐国的人。 我刚到门外,就有一名小官唯唯诺诺的来迎我。 “下官王毅拜见大人,之前下官便听说了大人要来这里查案一事,大人你放心,圣上早已经交代了下官,下官一定尽全力配合大人破案。大人你看……是否先去邱大人的屋子查看一番?” 王毅笑的有些谄媚,佝偻着身子在一旁伸着手引路。 这一处宅子因着要容纳多国使臣,倒是建的颇有气势,从大门进去,绕过一出假山,走进廊道里,方才能算是进了这大使馆。 廊道有些冗长,红漆浇满房梁、房门、梁柱,每逢几步,就能瞧见两盏大红灯笼一左一右的挂着,喜庆的很。接着,马上眼里就突兀的出现了一抹刺眼白来。 那人款款而来,身上的白纱无风自动,倒是仙气飘飘。 这廊道就这一条,我们终是撞了一个照面。 “沈小姐。”华真笑着和我打招呼,“沈小姐怎的忽然来这儿!倒叫我意外呢。” 说完,又装作恍然的捂着嘴:“是了!前几日大燕国的邱大人消失的无影无踪,今儿个又听着似乎找到了尸身,想必沈小姐是来此破案的?上一回沈小姐破了那桩福换灵的案子,都叫真儿羡慕的紧呢,只觉得沈小姐巾帼不让须眉,是该名扬天下的女中豪杰!” 华真的话有些多,又对我有着敌意。——她们姐妹俩别的不说,在这一方面,倒是有默契的很。 我余光瞥到王毅痴迷的神色,也晓得解围是靠不得他的,只好淡淡开口:“华姑娘谬赞了,华姑娘又何尝不是?既然都非泛泛之辈,那改日也可一起聚聚,今儿个,我还得紧着破案,就不奉陪了。” 话音落了,我便绕过她往前走,才走了没几步,就听着华真似笑非笑的说:“沈小姐,莫怪真儿不提醒你,这案子可没那么好破,真儿在这驿馆里,多少都与邱大人打过照面,他那背后的人……” 金屋再藏一支娇 华真顿了顿,转过身来,指了指头顶:“他那背后的人,可是宫里头的……连我都招惹不起,更何况是沈小姐这样无依无靠、无权无势的女子呢?沈小姐,这案子要不要查下去,还是要三思的。” 她对我一向有敌意,今日忽然出言提醒,估摸着,是想让我和那背后的人两败俱伤好让她坐收渔翁之利吧,那这般,反而人让那背后之人昭然若揭了,只是,华真怎么会知道? 我沉默了一会,对她道了谢,又去寻邱胜的院子。 邱胜的院子明显更加繁华,想必是花了不少钱打点这上下,在这院子里,现在正有两名扫地丫鬟在打扫前庭,见了我与王毅,把扫把一扔,就跪在地上不敢抬头。 “起来回话。”王毅道。 那两个扫地丫鬟却没有动弹,肩膀微微抖动着。 王毅又不耐的叫了一遍,她们仍未起身,就像是……就像是听不见一样。 听不见? 我皱了皱眉,蹲下身子,凑近她们道:“王大人让你们起来。” 仍然没有反应,我侧过身子去看她们的耳朵,没有塞着什么棉絮,但里面好像有一些黑色的血痂结在里头,看上去有些时日了。 我把她们俩扶起来,两个丫鬟又是受宠若惊又是惊慌失措,嘴巴张了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再凑近了看,原来她们里头,连舌头都没有了。 若不是有不可告人的秘密,怎么会将两个又聋又哑的丫鬟放在自己的院子里扫地? 我不再理这两个丫鬟,踏进房内,我刚进房,就被水泼了一脸,还有一道娇俏的骂声:“登徒子!” 旁边的王毅见我被泼了水已经吓得哆哆嗦嗦说不出话了,我倒不太在意,掏出帕子擦了擦脸上的水,才看清那泼我的人儿。 是个小妮子,绑着双丫髻,穿着一身鹅黄色的袄裙,一手拿着脸盆,一手叉着腰,嘟着粉嫩的双唇,气呼呼的看着我。 看了半天,又茫然的说道:“咦?好像和上回那个登徒子不大一样?”接着话音一转,又鼓起腮帮子,“长得不一样,那你也是登徒子!每次都想趁人家沐浴的时候进来!这回……这回你竟还带了人来!欺人太甚!” 一身男装倒使这小妮子误会了,我无奈的笑了笑,一边迈进屋去一边开口:“小妹妹,登徒子倒是没有,你要是想男人,我回头给你介绍便是。” 逗得小妮子红了脸:“你说什么呢!谁!谁想男人了!咦?你也是女人?” 这里是邱胜的院子,那小妮子口里的登徒子,想必也指的是邱胜,只是,看这小妮子面若桃花,又被养的白白胖胖,还能有精力在门口等着人进去然后泼水,倒不像是被强迫的,就是不知,她能不能告诉我一些有用的线索。 我让王毅先退下,然后抛出了一个爆炸性的消息。 “你口里的登徒子,邱胜,已经死了。” 小妮子怔了一下,手中的盆落到地上,发出“砰”的一声:“你……你在说什么啊?他那么厉害……怎么会死呢?” 美人台前夜明珠 我看了看她,又看了一眼身旁的椅子,她一下子就知道了我的意思,乖巧的在一旁坐下。 “我是来破案的,你必须先告诉我我想知道的事,我才会把你想知道的事情说给你听。” 小妮子呆呆的点了点头。 “你是谁?与邱胜是何关系?” 小妮子的眸子转了转,里面好像水盈盈的。 “我?我名叫花花,是王城的本地人,邱胜……邱胜是我的救命恩人……” 接下来的故事有些荒唐,跟话本子里的故事似的。 花花一直和爹爹相依为命,可是不巧,他爹染上重疾,不治身亡。原本家里就没有什么积蓄,在爹爹身患重病的时候,更是掏空了家底子想要治好,可谁知,病没治好,钱也没了。 就连将花父下葬的钱都没有,因着花花有几分姿色,便有恶霸找上门来,要娶花花做小妾,还会把花父下葬,可这恶霸是出了名的纨绔,花花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只好打算委身于他。 然后被邱胜偶然相救,在帮忙下葬了花父之后,邱胜不仅不要花花的身子,还给了花花一处安身之所——也就是这儿。 看着花花崇拜的模样,我想了想,还是没有将邱胜有好几房媳妇的事儿告诉她。 “那你为何又叫他登徒子?” 花花重重的哼了一声,道:“以前他不会这般的,只是近些日子,总会挑着人家沐浴的时候进来,还说……还说……要和人家成了事,以后他定不会亏待人家……” “但是爹生前说了,绝对不能暗通款曲!除非他明媒正娶,不然我绝不能……” 后面的我都没听,我脑子里一遍又一遍的想着刚才那个她无意中说的词。 “以前”。 “以前”这样一个词,应该不能用来形容不过就是前几日才来此观礼的邱胜吧,除非邱胜,早就一直待在齐国,只是之前我们一直不知,知道这次观礼,他才借此来到这大使馆,光明正大的在这居住。 “花花,冒昧的问一句,令尊……是何年病逝的?”我小心翼翼的问。 “距离现今,已经有一年了。”花花道,满脸不解。 一年!! 也就是说,一年前,邱胜就在齐国。那会儿,他在齐国干什么呢? 我索性不再试探,直接破罐子破摔的道:“花花,我也不提问了,你觉得有些奇怪的地方,或者莫名其妙的东西,都能告诉我,只有这样我才能早日找到幕后毒手。” 花花还年幼,不过与六夭一般大,身子修长了些,便成了邱胜锁在此处的金丝雀,若邱胜这段时间一直都对花花痴迷,那应当会留下一些线索。 花花皱着眉头思索,我环顾了一圈这个房间。 这个房间最多的就是垂落的粉色的纱幔,层层叠叠,想必能增添不少闺房之趣。兴许是不会在这长留,邱胜没有在这添置名贵的瓷器,只有那梳妆台上放着一个方方正正的盒子,看上去不简单。 “我可以四处看看吗?”我征求花花的意见,花花正在想线索,以此为自己的情郎报仇出一份力,听到我这么说,胡乱的点了点头。 我走到梳妆台旁,轻轻打开那个盒子,里面的是…… 套中套和环连环 我走到梳妆台旁,轻轻打开那个盒子,里面的是一颗足足有我拳头大的夜明珠。 夜明珠本就稀少,平日里能见到已是不易,更何况这种拳头一般大的,还被主人随随便便搁在这桌子上。 光看那色泽就知道,这夜明珠货真价实。 花花也被夜明珠的光泽吸引了过来,忍不住“哇”了一声,道:“此前那登徒子把这他捂在怀里的宝贝盒子给我的时候,我还没觉着,现在看起来,好漂亮啊!” 这样一个拳头一般大的夜明珠,能够换取的财富绝不简单,邱胜就这样随意的给了自己相中的一个女人? 他金屋藏娇的可不止花花一个,据说之前也对那戏班子里的花旦欢喜的紧,为何偏偏给了花花? “花花,你还记得,邱胜他把这个给你的时候,与你说了什么吗?”我按捺住心里的激动问花花。 花花凑过来,把夜明珠捧在手心里,左右看了看,道:“也没有说什么啦,我给你学一下。他就是说……” “花花!谢谢你!你这是我的福星!” 然后她有些抱歉的笑了笑:“然后就没啦!真的很抱歉噢,我想不起来什么很奇怪的地方,其实姐姐你想想,最奇怪的难道不是他一个位高权重的大人喜欢上我一个小村姑吗?对不对?” 花花自己调侃了自己一番,却猛的把我惊醒。 是了!这才是最奇怪的地方! 这件事情我已经想通了,我也大概知道,那矿山在何处了! 我顾不得和花花说什么,轻轻抱了她一下,就急匆匆的往外走去。 前几日,邱胜忽然做了这一年都没有做的事,那便是想得到花花的身子,说明他已经准备离开这儿了,准备得到之后,就抛下花花一走了之,而这——说明了矿山那边已经快要结束,马上幕后之人就会转移,再想揪出来那就难了。 至于邱胜为什么看上花花,自然不会是以为那几分姿色,像他这般的人物,什么国色天香没有见识过,又怎会对花花一见钟情,还能忍着一年都不碰她?无非是通过花花,得到了一些东西,而他又不能让花花说出去,所以才把这只金丝雀给锁在了身边。 得到的东西,自然就是矿山。 我拿着信物到我的一处情报点,让他们给我查花花的家具体在哪个位置,然后我又去寻了罗带,但是转了好几圈都没有看见他,想必他已经往那儿去了。 按之前华真所说,幕后之人指不定就是宫里头的哪位大人物,罗带若没有准备便去了,极有可能出现变数,思及此,我连忙进了宫。 齐皇见我时,眼底的玩味还未散,被我瞧了去,不知他是不是早就知道什么。 现在与他任命我调查此案,不过过去了一两天,我这么快又进来面圣,的确可疑,但我也顾不得这些,即使知道罗带能够自保。 但能在天子脚下私采矿山,又岂会简单? 然,更重要的是…… 报君黄金台上意 这样一个人即使再厉害,能在太岁爷头上动土,无非是因着那太岁爷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若他们是想设一个计,在这个计中让某些功高盖主,但又没办法当着天下苍生的面治办了的那人死于非命,岂不妙哉? ……殿内。 “皇上,微臣已经将此案理清,微臣请旨,给微臣一些兵士,还有……”剩下的话我有点迟疑,但还是说了出来,“微臣请求陛下,能够赐微臣一块免死金牌,若微臣失手斩了皇亲国戚,请陛下饶了微臣,不然,此案难破,王城危矣!” 齐皇眯了眯眸子,有些不悦,道:“你这是在威胁朕?” 与皇帝打交道就是麻烦,太过于磨叽。 我强忍心中的躁动,不卑不亢的道:“回陛下,微臣不敢,只是微臣本一介草民,临危受命替陛下分忧,若因为那些达官贵人而落得一个不好的下场,恐令天下有志之士寒心。” 齐皇一噎,无奈的拂手:“也罢也罢,朕准便是。但朕有话在前,最好是活捉带至朕的面前,朕要好好看看,是什么,皇,亲,国,戚,敢这般行事!” 我微微抬眸,瞧见他的眸子里划过一抹暗光。 果然,天子脚下,这么大的事,他不可能不知道,之所以没有去办了那人,不过是忌惮那人背后的势力,现在把我扶出来办这件事,那人背后的势力恨的也不过就是我,与他无关。 倒打的一手好算盘。 所幸我要的东西都到手了,只是这精明的皇帝陛下,不知道有没有在这圣旨上留什么后手。 …… 这几日可以说是不眠不休的在查这件案子,现在案子有了眉目,却仍然不能松懈下来。 现今快已经要日暮了,我尽量放慢脚步,调度自己的状态。 街上人影散落,一个个小贩也失了朝气,有气无力的靠在自己的摊子旁,拿着一把蒲扇,悠悠的摇着,自之前那场连夜的雨下了之后,王城好像就燥热了起来。 身旁忽然掠过一阵轻风,虽不见什么人影,我腰间的荷包里却好似多了一些东西。 我将腰间的荷包解下来,拉开绳索一看,里面多了一张小字条,字条上只有一句话:城外往西十里木头村。 这王城百里的村落皆隶属于王城,因此,花花说自个儿是王城本地人倒也没有错。 我感觉这几日的疲惫因着缓步走了一段路程,稍微有所好转,便一步蹬上马背,往城外疾驰而去。 向齐皇求了一道圣旨,还有一块,免死金牌,都是能够派上用处的。 首先就是要去哥哥那儿讨来一些兵士。 哥哥所在的猛虎军驻扎在城外,我此去,倒也顺路。 “嚯!” “哈!” “嚯!” “哈!” 一接近,便听到了震耳的喊声,一群男人将上衣束在腰间,赤膊练着猛虎拳,露着强健的身躯,眼神坚定有力。 哥哥为首,一招一式打出去,都有阵阵空爆声。 在他们一旁,有一架篝火,熊熊燃烧着。 桃花一簇开无主 “哥哥!” 我翻身下马,远远的喊了一句。 听见声音的哥哥下意识的朝我看过来,随后又意识到什么似的看了一眼他身后光着膀子的一众男人,不悦的皱了皱眉,停下了动作。 他这一停,那群汉子也停住了,就听到他们的老大阴沉沉的说:“站定!向后转!去后面绕着那片柿子林跑十圈,十圈之后,再在那边进行双人对练,我稍后过去检验,若是有一颗掉下来的柿子,今夜你们便不用睡了。” 汉子们一下子变得冷汗涔涔,却仍一言不发,整齐的后转往那片柿子林去了。 见他们离开,哥哥的脸色才稍有好转,拿起一旁兵器架上的外袍,套在了身上,略带埋怨上道:“阿减怎么忽然来了这儿?阿减你又不是不知道,军营里头的男人见了阿减这样娇娇俏俏的女孩子,就跟狼见了羊似的,你这般也太危险了。” “阿减没有着女装呀!况且,这不是有哥哥在嘛?!”我嬉皮笑脸的糊弄过去,又把这几日的事挑着说了说。 心里却暗暗担心哥哥因此又生我的气。 果不其然,我刚把事情说了个大概,就瞧见哥哥俊美的脸又染上一层阴暗。 “阿减……” “阿减错了!下不为例!”我连忙打断哥哥,率先认错,“但是,哥哥,这回的事情还是得解决的,是不是?” 哥哥最是拿我没办法,只好无奈的点头,让我先进他的营帐稍坐片刻,他去把那群还在柿子林苦哈哈的训练的汉子们召集回来。 哥哥在行军打仗方面一向出色,自身又武功盖世,虽然还不是一个威名赫赫的将军,但也在这猛虎军混了个副将当当,有自己单独的营帐。 猛虎军,不像那些镇守在边关的军队,而是以出奇的速度和武力闻名,这泱泱大国的国内若哪儿出现了动乱,就由猛虎军前去,快刀斩乱麻。 在没有动乱时,都是驻扎在王城附近,保护当今圣上。 而这样的军队,定然军令如山,是断断容不得女儿家在这进进出出的。 然,我在哥哥的营帐不过待了一盏茶的功夫,那帐帘就忽的被掀了开来,露出一张闭月羞花的脸蛋儿来。 她兴许也没想到营帐这时候会有人,登时吓了一跳,手中的脸盆砰的落地,里面的衣服不可避免的倒了出来。 我眼尖,那分明是我哥哥的衣服。 人儿又羞又惊,蹲下身子捡衣服,还时不时的悄悄抬眸打量我一眼。 方才哥哥还说,军营里的男人都像是饿狼见了小绵羊,叫我少来此处,自己竟然藏了这样一个美娇娘。 怎的?她来的?我却来不得? 这样一想,我心里竟有些酸溜溜的,我最爱的兄长,要娶妻去疼爱别人了吗? 可是细细打量那微蹲的人儿,一双柳叶眉,一对含情目,目光微转,流露出来的是柔弱羞怯。 若这人性子果真如她表现的那般柔弱羞怯,那断断是不可能在这军营待的下去,甚至—— 竹外桃花三两枝 甚至——还给人洗衣,说明那柔弱羞怯不过是她要我看见的,她要众人看见的。 那这样的女子,我哥哥也不会喜欢。 地上的衣服分明没几件,她却收拾了好半天,最后才微红着脸颊,支支吾吾的问我:“敢问……敢问……阁下是何人?看着眼生的很,应当不是这儿的兵士,怎么……怎么会在沈郎的营帐里……?” 我微微挑眉,勾起唇角,“桀骜”一笑:“军营里不能有女人,小美人儿你又是谁?” 她的脸越发红了,启了启唇,还未开口,帘子再度被掀开,有一个兵士兴冲冲的进来:“沈大哥,俺……” 话音一顿,这憨憨的兵士看了看我,又看了看那人,瞪大了眼睛:“嫂子,这小子是谁?怎么随随便便就在沈大哥的营帐里?” 嫂子? 这称呼能随便叫的吗?我认定的嫂子可只有我的夜姐姐。 我盯着那张憨脸看了许久,暗暗打算后面收拾他。 那“嫂子”微微讶异的睁大眸子:“虎子,你也不认识这位小公子吗?我瞧着,本以为他是你沈大哥的朋友呢,可谁知……” 虎子立马撸起袖子,恶狠狠的盯着我:“你是不是敌方派来这里探听情报的!岂有此理!让俺来收拾你。” 说着,扬起拳头朝我冲过来。 我方才知晓,从小我虽然没有用心去学,但爹爹所教的都不简单,这么一瞧,这虎子看似来势汹汹,却处处都是破绽。 我脚步微挪,刚打算还手,账外却忽的飞进几颗小石子,打在虎子的腰间、腿间,卸去了他的力,虎子来势不减,脚下却不听使唤,踉跄的摔在我身前。 虎子挣扎着爬起来,吐了吐嘴里的灰,骂骂咧咧:“是谁?是哪个不要命的暗算俺?” “是我。” 哥哥进门,率先看向我,见我毫发无损,才松了一口气。 站在一旁的“嫂子”一直盯着哥哥看,发现这幕之后,面上不动声色,手上却捏紧了水盆的盆沿,捏的手指发白,仍不自觉。 她微微一笑,柔声问:“沈郎,你方才去哪儿了?虎子正寻你呢。” 哥哥瞥了她一眼,脸色又黑了几分:“谁放她进来的?” 身后静了好一会儿,才有一个看上去有几分小聪明的人站了出来。 “待会再收拾你。虎子,刚才你要对我拿命宠着的人干什么?嗯?”哥哥头一回这么生气,就和罗带生气的时候一样,感觉寒气逼人。 男人是不是都这么小心眼? 我不是没事嘛。 我刚要开口,看见哥哥的脸色又识相的把话吞了下去。 虎子顿时有苦说不出,心里想着要不是嫂子露出那副被欺负的神色,自己也不至于……作为男人,要敢作敢当,因此,虎子一声不吭,但仍是忍不住看了“嫂子”一眼。 这一幕自然落在了哥哥眼里。 “我最后重申一遍,第一,不要把这个女人放进来。第二,我不认识她。第三,你们的嫂子另有其人。违者,军法处置。”哥哥说完,又冷冷的看向“嫂子”。 木头村别有洞天 “罗莹,念在你对我有救命之恩,这是最后一次,若敢再犯,我不会再手下留情,以后,不准再来。” 罗莹脸色一下子白了,泪珠子夺眶而出,使劲往下掉,她还难以置信的指着我:“沈郎,她哪里比我好?” 哥哥脸上的青筋都爆出了,显而易见,现在他有多恼火。 “虎子!还不快把无关人等带出军营,将功补过?”我连忙使了一个眼色给虎子。 虎子立马意会,把罗莹拖了出去。 “哥哥不要生气了~阿减待会还要哥哥帮忙呢~”在其他人也识趣的退下去之后,我才上前娇言。 哥哥好笑的看着我,戳了戳我的额头:“你这般古灵精怪,自己就能处理好这件事,但没有出言解释,是不是就是想要我亲自处置那人?” “对!我要替夜姐姐盯牢哥哥的!”我点头,话音一转,又讨价还价起来,“哥哥你也知道,有刚才那档子事,时间已经耽误了不少,为了补偿,哥哥得和我一道去那木头村。” “那是自然。”哥哥应允,把我搂住他的手扒下来,出去调兵遣将。 …… 木头村在一座山后面的山谷里,绕过那座山,我们找了好半天,才发现一块破破烂烂的木牌子,竖在杂草里头,上面写着歪歪扭扭的三个字:木头村。 只是这牌子虽然找到了,我们往牌子的那边看去,却并没有看到一个村落该有的模样。 山谷里参差不齐的坐落着一些小茅屋,只是现在该是做晚饭的时辰,却并没有烟火,田里也没有播种,反倒是杂草已经长得有人一般高。 通向木头村的路也已经长满了草,寻不到了。 所幸带的兵士都晓得如何开路,没怎么花功夫,我们就进了村子。 只是我们这一群人,浩浩荡荡的进了村,仍然没有农家出来瞧瞧,敲了门也没有人应,显然木头村已经是个空村了。 望着左右都山清水秀的样子,我一时也不知该往那边去寻矿山,就在这时,一道黑影掠过,直接落在我的身前。 “小姐。”温故不咸不淡的开口,“主子让我带你过去。” 温故过于神出鬼没,如今竟成了我和罗带联系的一个方式了。 跟着温故绕过几道弯,又穿过一个山洞,豁然开朗时,瞧见了罗带一个人站在那边背对着我们。 满地的尸体,还有一些箩筐锄头等工具在旁边来不及收走。 “都死了。”罗带转过身来道,“我来晚了一步。” “不晚。”忽然有声音道,华真手上拿着一把剑,剑正搁在一个穿着华服的男子脖子上。 “你……你你你……你知道我是谁吗?我母后可是齐国的皇后娘娘!我父皇是齐国的圣上!你……你现在放了我……我饶你不死……!”那男子颤颤巍巍的道,双腿看上去还有些发软。 此人便是华悦儿的独子,那位让华悦儿想杀了我这天命之女的皇子? 华真微微一笑,道:“人我给你们抓住了,不需要你们报恩,就此别过。” 雄心壮志谋天下 接着,华真把手里的男人狠狠地往这边一推,她所在的位置爆出一团烟雾,烟雾散去之后,她人儿也不见了。 那华服男子刚出狼窝,又入了虎口,看着一群兵士拔剑指着他,眼眶都红了。 “不仅是他吧?”我走到落罗带身边轻声问。 罗带默默点了点头,道:“他的亲生母亲还有整个华府应该也参与了这件事。” 看他的脸色有些不虞,好像还有一些难以置信,我忽然不高兴起来:“听说之前你便经常出入华府,和当时那华府大小姐可谓是青梅竹马,是该不忍心,是该不相信,是该不舍得。” 罗带起初还觉着有些莫名其妙,后面越听越不对劲,竟笑了出来:“小又儿,你忘了?我与你才是青梅竹马。” 接着他俯身在我耳畔说道:“若我真有什么媒妁之约,父母之言,青梅竹马,或者一见钟情,三世纠葛………只会是你,小又儿,也只能是你。” 他说着,嘴角忽然流出一点鲜红的血来。 罗带面色微微一变,竟什么都不与我说,飞快的离去了。 我从未见过他受伤。 罗带强大如神佛,在我心中,他是天神下凡,他是盖世英雄,有什么可以伤到他的?而且,竟严重到了,来不及与我多说一个字的地步? 我心慌极了,感觉身子凉到了底。 手上却忽然一暖。 哥哥心疼的看着我,又神色莫名的看了看罗带离去的方向,一边朝我的手哈气,一边道:“阿减,你放心,他不会有事。哥哥保证。” …… 活捉了华悦儿之子齐彦,算是在意料之外,我将齐彦带到齐皇面前,认认真真的请辞。 终究是他的儿子,我不如抽身出来,反之齐皇把这件事交给我,不过是想要让华家认为,断他们财路的是我,把齐彦揪出来的是我,与他们势不两立的是我,齐皇已经达到目的了,在我请辞的这件事上,倒是痛痛快快的松了口。 请辞之后,我没有回自己的府上,而是悄悄地躲在国师府,躲在罗带不在的国师府,等他出现。 如此,安生日子过了几天。 我这几日,陆陆续续的收集到了关于【噬】的许多消息,这个组织的触手遍布整个大陆的国家,尤其以织罗国为甚。 织罗国在大陆上的版图最小,与大燕相邻,另外一边则是荒无人烟的雪漠,和大齐更是八竿子都打不着。 只是,不管是国力最繁盛的大齐,还是最骁勇善战的大燕,亦或是大陆最西边虎视眈眈的匈奴,都不敢攻入织罗国。 若织罗国是那么令人忌惮的国家,又怎么会莫名其妙的成为【噬】的根源之地? 再者,看这【噬】尚且能在神秘的织罗国里立本,又将势力伸向大陆的各个角落,由此可见【噬】的强大,既如此,我要如何与之抗衡。 答案只有一个。 诸国在一定程度上,能够为我所用。 这个难度却不小,不说别的,单单是…… 山雨欲来风满楼 单单是我身处的齐国,就有无数人恨不得除之我而后快——对!既然如此,我为何不前去其他国家,为以后的大事铺路呢? 变数却比事情发展来的要更快,更急。 我尚在书房奋笔疾书,却忽然有“咻”的破空声传来,不允许我多做思考,擦着我的脸颊飞过去,扎入了前方的柱子里。 细看之下,才发现那是一根箭,上头还串了一张纸,几乎整根箭都要没入柱子里,尾翼带着那张纸,微微颤着。 能将箭射成这般,射箭之人,功力之深厚,可见一斑,这是其一;我是小心翼翼的、瞒着众人,住在这国师府,他能这么准确的位置,情报能力也绝对不差,这是其二;就算知道了我藏身于国师府,很多人也无可奈何——国师府卧虎藏龙,此人却能悄无声息的往我这边递了一个纸条子,没有惊动除我之外的任何人,是为其三。 有这三点,这人杀我易如反掌。 我被吓得出了一身冷汗,竟有些不敢去拔那箭。 只是我这方才犹疑一会儿,那箭尾忽然升起星星点点的火光,依这趋势,要不了多久,就能把那上头的纸条子焚毁的干干净净。 这如何使得? 我四顾之下,只发现了桌上还有半杯已经冷掉的茶水。 端起那杯茶水扑在那支箭上,见火光消失,我才松了一口气。 那箭几乎全要没入柱子里,自然是我拔不下来的,我从一旁的架子上,把那似乎只作观赏用的剑抽了出来,贴着柱子,手下用力,劈了下去。 一部分箭落地,我拾起箭,抽出那张纸。 纸上虽有一个洞,对内容,似乎却没有影响,字迹我不大熟悉,落款却是一个我顶熟悉的人。 祁九。 祁九好几日没有出现在我眼前,我一时间倒也忘了这号人物,只是纸上的寥寥数语,却又让我对这号人物重新认识了一番。 “连夜在我手上,若想救她,速来为天楼,两个时辰后,你若不来,连夜必死。” 原来这几日不仅仅是祁九,连夜我也一道忽略了,竟连好几日没有连夜的消息都浑然不知。 祁九这话我自然是信的,之前连夜已经知道他就是自己要找的灭族仇人,想必在我破案的这段时日,连夜也一直在努力,试图报仇雪恨——毕竟殿试上出了差错,不能走这条路了。 我拿着纸,待在原地,心里头焦急的很,脑子却在不停的转着,否定了一个又一个法子。 纸上的地点太过于精妙,定在了为天楼。 为天楼是王城响当当的地儿,又可以说是连通内城与外城的又一重要枢纽,如果我去寻哥哥说明此事,指不定他就领着猛虎军上门了。 然,若这样做,哥哥在齐皇眼里,必定讨不了好,甚至觉得哥哥狂妄至极,已经将这猛虎军当成了自己的私军,说不定会给哥哥扣上什么道不清的罪名。 若要去那为天楼,不能成群结队的去,只能是我自己,当成是平日里去那边吃吃喝喝一般,才能叫人抓不住把柄。 大智若愚斗华真 我又准备将手底下的人脉动用起来的时候,忽然瞥见那地上的断箭,似乎是个空心儿的,里面有一点白色,不知是何物…… …… 再次来到大使馆,我这回不是来破案,于是认认真真的递了拜贴,让王毅去问问我要见的人,见不见我。 王毅接过我的拜贴,脸上的褶子挤在一起,看上去有些不忍,但还是道:“沈小姐,这贵人之前便放了消息,说……说……” “说什么?”我好整似暇的抿了一口茶,悠悠的道。 其实我比王毅更加清楚,这番我来拜见的贵人,一向都与我不合,以他对我的讨厌,只怕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没什么好话。 王毅尴尬的笑了笑,道:“这位贵人说,他在出使大齐期间,不见……不见妓子与沈小姐你。” 这是把我和妓子相提并论了? 不过,我虽和他相看两相厌,今儿个我既来递了这拜贴,见不见便由不得王毅,更由不得他了。 我要见,便容不得他拒绝。 我故作烦躁的拂手:“王大人,你不必为我忧心,他不喜我,我自是知道,此次递这个拜贴就是为了缓和我们之间的关系,你便去将帖子给他便是,毕竟他没拿到拜贴之前,王大人也不能断言他绝不会见我吧?” “这……”王毅仍然有些犹疑,自从上次出了那档子命案,他这头上的乌纱帽已经是摇摇欲坠了,如果这回又得罪了贵人,那自己一定要从这油水多多的闲职上“功成身退”了。 “你快去便是,有什么事我担着,但如果误了我的事,别说你这乌纱帽,就连这项上人头……恐怕都保不住。”我学着罗带的样子,眯了眯眼睛,接着就瞧着王毅连滚带爬的拿着拜贴去了。 如果是普通的拜贴,我自然请不动这尊大佛,还是一尊和我有仇的大佛,但如果加上那点我夹在拜贴里的料,这尊大佛,恐怕会火急火燎的来见我。 那加的料稍微花了点心思,藏在了暗缝里。 以王毅的本事,自然发觉不了。 果然,不到一盏茶的功夫,我要见的人就手持拜贴赶来。 她一来,便将所有人,包括王毅屏退,目光灼灼的看着我。 把那张拜贴展开放在桌前,然后又从缝里抽出一张纸来,华真笑了笑,道:“天命之女果然不凡,这你也想得出来。” 然后又微讽的拿起那张纸,指着上面的那句:我有办法对付华悦儿,道:“你若是骗我,我就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华真虽然很出色,但一遇到华悦儿的事情,就会失了方寸,现在她这样说,反倒是让我确认她到底有多想对付华悦儿,从而,有了新的筹码。 现在这么一来,明面上着急的是华真,她便因此落了下风。 见我半晌没有理她,她更沉不出气了,但显然也不舍得就此离去,毕竟她了解我,一定是知道我不会空穴来风。 好一会儿,华真放柔身段,温声与我说。 表里不一华小真 “敌人的敌人,便是朋友。你若有法子,尽可告知与我,如果能把她掰倒,你我不是皆大欢喜吗?” 我便顺着这话问她:“我与她的仇是因为她屡次要杀我,你与她又为何势不两立,可否告知?” 果不其然,她脸色一变,腾地站起来,几乎就要说出“送客”两个字。 见她这样,我才悠悠的开口:“方法倒是有,只是不知道你会不会信,毕竟,你好像不太相信我。” 华真一噎,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平复了一会儿,才没好气的道:“一码归一码!只要是对付华悦儿的,不管是不是真的,我都会去尝试。” 我满意的点头,我故意问她,她和华悦儿怎么来的仇,就是为了激她,激的她说了那些话,待会的路,她就不得不走了。 若华真真的打算说她和华悦儿,该烦恼的反倒是我了。 有时候知道的太多,也没什么好处。 成功在华真心里埋下了一颗种子,我便坦然的起身邀约:“我不会参与你的计划,我这次来,是提供你一些线索,跟我出去走走吧。” 说完,我率先走了出去,我知道,华真一定会跟上来。 …… 御花园。 华真皱紧眉头,不懂为何我要带她来这个地方。 “去看看,那里面有你想要的。”我说,指着那座上次我与连夜钻出来的假山。 华真半信半疑,瞧见我坚定的神色,叹了一口气,走到那边,微微探身去看那黑暗中。 我跟在她身后,四顾无人,一把将其推进去,而后自己闪身进去。 刚进去就听到华真骂骂咧咧:“沈又你个龟孙儿,你竟敢害姑奶奶我!姑奶奶我瞎了眼信你个生孩子没屁眼儿的小娘们!我靠!我靠!沈又你在哪!好黑!” 真该让那些痴迷华真这白衣仙子的男人过来瞧瞧,眼前这个泼妇,就是他们的梦中情人。 不过华真有这一面我属实没想到,难怪我之前坑她的时候,她身上那么多刺眼的小夜明珠,原来是怕黑。 我点了一个火折子,出现在华真面前,朝她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然后从怀里掏出一把火折子。 她要是怕黑,那就自己点着,我手上的火折子灭了之后,我走到她前头,一手拉住她,急匆匆的往黑暗里走。 “诶——” “慢点——” “我的火——” 华真一会儿点着一个火折子,一会儿又压着声音与我说话,聒噪的很。 这里我虽只来过一次,但早就轻车熟路了,越往里面走,壁上开始有油烛,华真这才好转,又恢复了一副不食人间烟火的模样。 都是假象。 我暗自摇头,心里计算着路程。 在那天从这暗道里直接通到御花园之后,我找机会演算过,甬道这么长,临走之前祁九又特地交代了几步路之后再转弯,说明多一步,少一步,都会错,这一错,估摸着,就去了其他地方。 也就是说,为天楼的暗道里,能通往内城许多个未知的地方,而我只需要用这其中通往御花园的一条。 人间四月芳菲尽 用这一条,哄华真随我去为天楼就够了。 虽然看上去这条暗道没什么,实则大有妙用。 华真显然也想到了,眼珠子滴溜溜的,没停过,显然是在打坏主意了,这坏主意只要不打到我的头上来,我都不会在意。 根据我推演的结果,踩着一定的步子,我领着华真,转进了为天楼九楼。 以后华真想要自己利用这暗道,也无碍,我自有对策,当前最重要的,是完成交换。 是的,交换。 我之前在断箭上看到的白色,不是别的,正是一张塞在箭的空心里头的字条,入股射箭之人不让箭几乎全没入,那我就不会想到劈开箭。 如果没有劈开这箭,那就见不到那张字条。 字条更简洁,只有两个字。 华真。 这两个字却包含了很多信息。比如说,可以利用华真,比如说,华真和那背后的组织的关系。 同时,祁九留了这个字条,说明他并不是真心要挟持连夜,甚至以此逼迫我,而是因为,他自己也迫不得已,甚至连给我递个消息,都要偷偷摸摸的用这种法子。 我思绪回笼,手上的匕首已经抵上了华真的脖子。 华真眉毛一挑,这回倒是没破口大骂,反而露出了感兴趣的神色。 押着华真推开房门,房内的几人齐齐向我们看来,神色不一,尤其是,其中那个我之前在【不乐】有一面之缘的黑袍老道,看向我的时候,眼里都是贪婪。 祁九不动声色的挡住我和黑袍老道眼神交汇,手仍扣在连夜的脉门上。 “九……” 那黑袍老道刚要出声,却被祁九毫不留情的打断:“芳菲长老,我敬你是长辈,你出的主意我也听了,接下来,还请芳菲长老出去,给我们腾点儿地方,叙叙旧,毕竟,华姑娘,还是很重要的,对吧?” 芳菲噎住,起身拂袖:“哼,你个臭小子,就这么想过河拆桥,也罢,毕竟是故人,老夫便给你一些时间,当然,务必保证华真姑娘的安全。” 祁九颔首,目送芳菲带着他的几名手下离开。 房内就只剩我们四人。 祁九微叹,却没有松开连夜,想来也是对我有所求的。 但他却解了连夜的穴道。 连夜穴道一解,立马恨恨的看向祁九,又朝我使眼色:“阿减,你快些离开,就用你手上的人质,你一定能够逃出去,祁九这人!这人就是盛意!而且!阿减,他与【噬】是一伙的!” 我明显感觉到自己的眸子剧烈收缩了一下,手心也紧了紧。 祁九……和【噬】是一伙的? “是。”祁九点头,“我在【噬】里面排行第九,他们都叫我九意。方才的芳菲长老,他的地位甚至不如我,只是这回,被他抓住了把柄。” 祁九这样供认不讳,我反而平静下来,如他所说,想来那个把柄,是我。 “所以,芳菲知道我们的关系之后,恰好我夜姐姐在调查当年的事,落入芳菲,或者说,落入你的手中,芳菲想要借此毫发无损的把我抓住?” 来生不做华家郎 这回祁九沉默了。 沉默便是默认。 之前我落到【噬】的那名尊上手中的时候,听他说过,他身边的有些人正在找我,想必就是芳菲和他背后的那些人。 “那你准备怎么做?” 我问他,握着匕首的左手更紧了几分,右手忍不住屈指捏住了系在手腕上还垂落了好些的白绫。 手腕好像在隐隐发热。 “原本,芳菲的计划是,诱你来了之后,把你擒住,当然,连夜也不会放了,只是你抓了华真一道来这,这件事就没这么简单。” 祁九微顿,竟瞥向了我的手腕:“我知道,罗带一定会不遗余力的保护你,所以我不担心你的安危,只是,我有一事相求。” 说着,祁九松开钳制连夜的手,双膝忽然重重落地,他跪在连夜身前,道:“我承认,之前,为了一己私欲屠杀了你的家族,因此,我死不足惜,我的命,你尽可拿去,但是,盛意是无辜的。” 连夜听的云里雾里,只觉得祁九是在想办法为自己脱罪,一对凤眼里都是怒火。 “你若不信,大可瞧瞧华真的真面目。”祁九又忽的,沉声道。 听的华真一惊,虽然性命尚在我手中,却不顾一切的反斥道:“我虽不认识你!但是你这般做,等于背叛【噬】,背叛一!况且,沈又,他既能屠他人的全家,定是大奸大恶之辈,他说的话,岂能相信?” 本来我心中尚有疑虑,华真这幅紧张的模样,反而将那疑虑打消了。 看着她蒙着面纱,更甚风情的脸,我也忍不住好奇起来,手上一动,就揭开了她的面纱。 华真! 竟与华悦儿长得一般无二! 若不是气质不同,定要认为她就是这齐国的皇后! 面纱一揭,华真反而不吵不闹的冷笑了起来:“如何?见到这张貌美如花的脸,感觉怎么样?” 看到我们震惊的神色,华真更是满意,伸手抚上自己的脸,妩媚的笑:“我啊,日日瞧着这张脸,只觉得又爱又恨。时时都想毁了它,却又不舍得……毕竟这可是我自个儿的脸,华悦儿呢?顶着这张脸,得到整个华家的扶持,当上了皇后,要毁,也应该毁了她的才是!” “既然你们都看到了,我便不再隐瞒。他说的是对的,自我记事起,爹娘就将病危的华悦儿的灵魂放在我的身体养着,我一开始还念着,这是我的姐姐,我自然要护着她。但是养着华悦儿的代价,是我的精血,是我越来越疲惫不堪,爹娘呢?爹娘不在乎,他们只要华悦儿就行了,后来,甚至要弄死我,让华悦儿,彻彻底底成为华悦儿。” “明明都是他们的女儿,为何我,注定是被牺牲的那个?” 华真说起往事,面色如常,话语里却都是恨意。 华真是被迫献出了自己的身体,而祁九,是主动献出了自己的身体,他准备成全他的兄弟,只是,值得吗? “我劝你还是不要多此一举,”华真道,“不然……” 难言最是痴情人 “不然,岂不是枉费了当年灭你盛家满门的尊上的苦心?况且,所谓的兄弟,姐妹,根本不会感谢你,他们只会,更加贪婪的,想要把你的全部都吞噬掉。” 祁九听完这席话,仍无动于衷,不过是起了身,取出了几个材质昂贵的盒子。 “喂!我在跟你说话诶!你们的一,那个尊上,做了那种事,你一点感觉都没有的吗?”华真跳脚。 “我知道。” 祁九一边打开那些个盒子,一边说,“从他告诉我,如何让我的身体成为舍弟的身体时,我就知道了。我以往并不知道我盛家是胡沟唯一的正统,家传秘术就是换灵这等害人的秘法。” “我虽恨他,却也觉得他没做错,他若不这么做……”祁九抬头看了华真一眼,眼里好似有着伤悲、同情、坚定,有着决然。 “他若不这么做,像你我这样的人只会更多。” 一种武功或者秘术,并无好坏之分,而是要看用他的人。 如果盛家家传秘术能够让将逝之人,一直陪在自己身边,哪怕是共用一具身体,哪怕要自己的精血喂养,想必甘之如饴的人也大有人在。 我把我的看法说出来,得到的却是祁九的一声苦笑。 “若天下人都像你这么想,自然是好的。只是人心贪婪,就算原本没有坏心,渐渐的,也会有坏心,就像我一样。”祁九道,指着桌上的那些盒子。 盒子里面是灵药。 泛着光泽,周身都是诱人的香气的灵药。 “我最开始的打算并不是用我的牺牲,可以让他像个普通人一样生活,我那时候要贪心的多,我想为他找一具,或者造一具合适的身体,我们可以一起闯荡,一起高歌。” “我如今的身子便是用灵丹妙药,再加上一些手段造的,你应该也可以,现在走这一步,一难道骗了你?”华真忍不住道。 这已经不是第一回从她口里听到“一”这个字眼,现在看来,这分明是个人名。 祁九摇了摇头:“他没有骗我,他只是叫我放弃罢了。” 说这句话的时候,祁九头一回出现情绪波动,他身侧的手已经悄然握紧了,眼底也尽是不甘。 这个天底下,哪里会有对这个人世间尚有贪恋的人舍得去死的呢? “阿减。” 祁九忽然唤我,顿时将还在思索的我惊了惊。 “我想与你单独聊聊,你若不放心,便让连夜挟着华真出去吧,华真很重要,只要有她在手,连夜不会有事。” 祁九看向我的眼神里尽是恳求。 我浸在这恳求里,思绪一下子又飘远。 最开始,他还是以盛意的身份见到我的时候,像是一朵在血泊里开出的花,冷漠,黑暗,视人命如草芥。 我以为,他这样的人,必定不会喜欢上任何女子。 可他最是欢喜我。 祁九喜欢把他的心意挂在嘴边,也喜欢挑逗我,又从不逾矩,恪守不渝。 如今我瞧见他的恳求,我方才知晓,原来自从他为我所吸引,就过得不大好。 像每一个痴情人那样卑微,悲哀。 病树前头万木春 “好。” 我便应允了他。 接着祁九便欣然的笑了起来。 等把连夜二人送出房间,祁九已经为我斟了一小杯酒,然后目光灼灼的盯着我,直叫我心里发毛。 思来想去,祁九也不会害我,我便端起那一小杯酒一饮而尽。见我喝下之后,祁九才重新笑弯了眼睛。 “他太弱了,所以我寻了这些灵药,在我和他剥离的干干净净的时候,如果没有及时让他摄入这些灵药,他便会死。所以,阿减,我真正要求的是你。” 祁九说的认真,不似作假。 只是我没有什么能耐,我要如何帮他?在他们剥离的时候,不停的往他嘴里塞灵药吗? 仿佛将我的心声听到了耳里,祁九忍不住噗嗤一笑,伸手想要刮我的鼻梁,却又像想到了什么,默默地把手收了回去。 “傻阿减,你要做的自然不是这个。”祁九道,接着话音一转,说起乍一看不相干的事来,“你既然进了【不乐】想要觉醒天赋,应该也看到了那个阵法吧?” 我点头。 现在他提起,我才想起来,当时那个阵法,好像有些奇怪。 “那个阵法,名叫偷天换日阵,顾名思义,就是可以把其他人的天赋给你。【不乐】就是利用这个阵法,掠夺了这个大陆上许多人的天赋,然后又将掠夺到的天赋再通过这个阵法,重新赋予给其他人。”祁九说到偷天换日阵,神色凝重了许多,“阿减,你要记住,更重要的却是,只要是通过这偷天换日阵,也就是说通过【不乐】获得天赋的人,都会被【噬】所控制,无一例外。” 这么一说,上次我被偷天换日阵排斥,反倒是走运了? 兴许我的心思太好解读,祁九接着就否定了我这个想法。 “不是走运,阿减,偷天换日阵因为和你同出一源,所以它不是在排斥你,它是在帮你。”祁九道,“正因为如此,【噬】才想抓住你,以此来升级偷天换日阵。” 祁九说的越多,我越糊涂,我和偷天换日阵同出一源?抓住我升级偷天换日阵? 简直是天方夜谭。 可我又不得不信。 眼前的祁九忽然长长的呼出一口气,他脸上的最后一丝犹豫也消失。 “阿减,你是有天赋的,而且你的天赋,乃是这世间,最好的天赋。无数人为之疯狂,却又求之不得。升级后的偷天换日阵也没有多厉害,不过就是能把你的天赋赋予无数人!” 前些时候的话我都能理解,听了眼下这个说法我却有些迷惘。 之前我便对我的天赋有所猜测,因此才会在万剑山庄进行尝试,他们体内也确确实实有东西被汲入我体内。 然,这么多天,毫无异样,就像石沉大海,不,还比不上石沉大海,那些莫名的东西,进了我的体内,掀不起一丝波澜,好生奇怪。 如此看来,是一个鸡肋的天赋,作用不过是用来哄哄我罢了。 祁九却说,这天赋,有无数人梦寐以求? 世间再也无祁九 我呼出一口气,问祁九:“那我要如何帮你?” 祁九看着自己展开的手心,怔了一会儿,呆呆的道:“我要你在我全部都准备好的时候,亲眼看着,然后通过你自己的判断,当你认为我这身体的主导权已经换了一个人的时候,你就覆手上来,之后的事情,他自己能处理好。” 瞧着他这样,我原本想问问他要不要再试试别的法子,话到了半路,还是没有说出口。 祁九是在还债啊。 他不想我站在连夜和他之间为难,甚至,他更怕的是,他会直接被我放弃,与其等到那时候,不如他自己痛痛快快的做个了断,所以,即使有华真、华悦儿的先例,他也不会再去用那办法。 “其实,我还发现了一些秘密。”祁九洒然一笑,“所以我才不得不死,我如今唯一的贪恋不过一个阿减,阿减却对我没有半点情谊,倒叫我很快就下了这个决心。” 话本子里讲的多了去了男欢女爱,我尚未品尝到那种滋味,就陷在了罗带的温柔乡里,故而祁九再诚心,我仍无法做出半点回应。 我们相顾无言。 好一会儿,祁九无声的叹了口气,忽然往我这边走来,走至我身前的时候,强硬的拉过我的手,在我手心里放了一个触感冰凉的物什。 “不许看,也不许不要。”祁九说,合上我的手,“不要让我觉得,我在你那儿,一点分量都没有。” 我张了张嘴,发不出任何声音,我这才意识到了不妙,他的另一只手,何时悄然的点了我的穴位? 站在原地,无法动弹。祁九伸手一揽,把我拥入怀里,稍稍碰触又猛的分离。 接着他抱起僵直的我,将我放在椅子上,在我的对面,只要伸手就能碰到的地方,还放着一张椅子。 祁九在那椅子上盘腿坐下,盯着我看了半盏茶的功夫,然后缓缓闭上了眼睛。 随着祁九闭上这眼睛,他胸口忽然亮起一团红光,红光越来越盛,祁九也越来越不像他,他的身体也开始剧烈的抖动起来,有的地方甚至皮开肉绽,流着鲜血。 我身体的穴位慢慢的一一解开,直到我除了那只伸出的手,其他地方完全能动的时候,红光最盛,我的手与此同时,正好合上祁九朝前的掌心。 掌心相触,庞大的能量涌向我的体内,而桌上的那些灵药也似乎有灵,纷纷飘至空中,化作缕缕光芒,遁入祁九体内。 当眼前的男子,慢慢不再颤动的时候,一切都渐渐停息。 “咔——哧——” 奇怪的声音从底下传来,我下意识低头望去,我所坐着的椅子下方! 竟有一个黑黝黝的方洞!正在慢慢变大!朝我张开血盆大口!在彻底掉进去之前,我瞧见那个男人睫毛颤了颤,缓缓睁开了眼。 那是一双灵动的,未经世俗的,天真懵懂的眸子。 我一边失重的往下掉,一边有些凄凉的想到。 世间,再也没有祁九这样一号人物了。 沈玉减亲启之信 砰! 椅子在我之前轰然落地!化成了无数的木屑,迸溅到四处! 我正担心着我将和这椅子有同样的下场,那黑糊糊的下方却好似发生了一些变动,不知哪里的光,照了进来。 眼见着我离地面越来越近!我害怕的闭上双眼,风使劲在耳畔叫嚣着。 砰! 闷声一响,我却没有半点痛感。 又等了一会儿,我才小心翼翼的睁开眼,在我的身下,是好几床蓬松的棉被。 连我和椅子落地的时间差,他也计算到了,祁九究竟为了这一天,琢磨了多久? 这里和那条通往皇宫里的御花园的甬道相似,我落下来的地方,是一个略小的耳室,在出口处,隐隐能看见那条甬道两侧墙壁上的烛光。 烛光摇曳,隐隐约约能看见墙壁上仿佛有着什么颜色,那些颜色组成了一副副图画。 上一回在那个奇怪的地方,我和连夜看到了一组壁画,上面疑点重重,会不会能在这里找到答案? 我想到这,一个激灵,一身都来劲了,连忙从层层叠叠的被子上起来,走到那壁画前。 这么一看,却让我失望至极。 壁画确实是讲述了一个故事,但和我上次所见的那个,是八竿子都打不着的关系,更别说解开上次的那些疑点了。 而且更加奇怪的是,上一回的壁画,有些地方的颜料已经掉光了,再完好的地方也比这里的要暗淡几分。 这幅壁画,就像是刚画的似的。 难不成是祁九画的? 这个念头一浮现,我忍不住我自己的胡思乱想发笑,就算这壁画再崭新,也有一二十年了,祁九现在也顶多二十年华,如何能在一二十年前前来这儿留了一副壁画? 壁画上讲述的是一个男人,他一直怀才不遇,在穷困潦倒的时候,他饿晕在街边。 再次醒来,有无数飞鸟绕着他旋转,有百花在他周遭盛开,还有一个少女在转角唱着一首歌谣,清脆的声音胜过黄莺鸣叫,一唱就唱进了他的心里。 此后,这个男人更加发愤图强,终于有了一官半职,他付出巨大的财力物力去寻找那个少女。 可是当他找到的时候,少女已经有了心上人。 壁画上的故事到这就停了,显然没有画完,在壁画的结尾,画了一把琴,那把琴显然是这幅壁画的点睛之笔,耗费了作图的人无数心血。 因为即使岁月蹉跎,过了这么久,我仍是一眼看出来,那把琴和我之前在【上穷碧落】用过的古琴一般无二! 在古琴的右下方,刻着一个小小的“欢”字! 难道这壁画上的那位少女,就是这把古琴的主人? 我盯着那壁画上古琴看了半晌,总觉得自己好像忽略了什么东西。 还没想到结果,忽的!眼前的烛台下方忽然咔哒一响!露出来一个拳头大小的口子,里面放着一封信! 信上写着几个字:沈玉减??亲启。 出现在这个地方的信,还是给我的,想必又是祁九的功绩。 不欢不欢何不欢 “见字如晤。 阿减此时,想来已经看完了这壁画,上面的少女,我叫她不欢,如你所料,不欢是这把琴的主人,我之所以要把阿减送到这儿来,是因为,我发现的那个秘密,与此事有关。阿减一定想杀了一,想灭了【噬】,阿减定然也清楚,【噬】的根基在织罗国,不欢和织罗国的关系很不一般,见此信,阿减可以自己选择。 祁九??亲笔。” 信的内容不算多,这其中的提到选择,我也猜测到了一二,既然他说了不欢和织罗国关系不一般,想必也是要我利用上这一点。 果不其然,我再往前走了几步之后,就有一个不大的房间出现在甬道旁。 房内有一侧尽摆放着书卷,书卷分了两类,这两类都贴了一张纸在旁,一类是“不欢”,一类是空白。 在“不欢”的那一栏里,一半是“不欢”的线索,一半是教授易容。 而另一栏放着的书籍,反而有些普通,都是一些学子必读之书,还有兵书兵法,毒经药解。 祁九说的选择,就是指这两栏吧。 我随手拿起一本书翻了翻,发现自己提不起兴致之后,才出了房间,继续往甬道深处走去。 没有路。 祁九的意思很清楚,我必须做出选择。 也罢。 …… “主子。” 黑影骤然出现在房内,虚虚实实,竟好像随时要消散一般! “说。”他面前的尊贵男人却并不意外,甚至连一个眼神都不给那黑影。 “【不乐】已经节节败退。”黑影越发恭敬了。 男人却沉默了一下,终于收回望着一旁挂着的画像的眼神,凝神看向黑影。 “适可而止,不要太过。” “是。”黑影应声,接着他的身形便随风飘散,一丝踪迹也无。 男人这才再度看向那画像。 画像上的女子巧笑嫣然,手腕上有一个奇怪的印记。 “小又儿……”男人低声轻吟,“等我。” …… 不知祁九是如何设计的机关,我尝试过多次离开这个鬼地方,但都无解。 每日通过机关出现在桌上的饭菜点心,我也已经看的麻木了——这桌子我还仔细研究过,甚至暴力拆过,但都无济于事,搬开这桌子就是地面,劈了这桌子也发现不了什么,但那机关,又确实存在。 我被困在这里,只能看书。 看那个名叫“不欢”的女子生平事迹,为人处世,看那些奇奇怪怪的书籍。 如此,便好像过去了许多时日。 在我再次无奈的翻开那本皱巴巴的《毒经》时,这一面放满书籍的墙上!出现了几条缝! 再然后,这墙壁就缓缓一转,一道可容纳一人通过的口子赫然出现在我眼前! 夺目的白光一下子涌了进来。 外面的陈设一点点进入我的眼前,这里的出口,竟然是国师府?! 身后又好像有什么声响,我再回头看时,我来时的路已经完完全全的消失了,我所在的地方,这里变成了一处国师府的密室! 骤然出现在国师府,不仅是我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众人皆知我身亡 毕竟这甬道没有新意,仍是通到了假山,我没有反应过来,想要敛住自己的气息已经晚了。 “唰唰”几声,好几个人就出现在我的身前,将我包围。 好在他们都认得我。 “沈小姐?”温故为首,她哑然的看着我,一时失语。 “是我。” “你……你怎么会忽然出现在这里,而且还……还这么……狼狈?” 听到她的话,我才低头看了看自己,外袍尽是灰,我这一低头,好几缕发也掉了下来,估摸着,确实不大好看。 “没事,晚些时候我会收拾的。”我说道,一边往书房走去。 现在我最迫切想要知道的是,我被迫闭关的这段时日,有没有发生什么事情,我的失踪,会不会造成哥哥和连夜的难过,甚至冲动? 书房被打扫的很干净,也可能随时都准备主人回来,桌上放着好些近些时日的消息。 ——对了,罗带还没有回来? 温故跟着我走进书房,好几次欲言又止。 “有什么话,你可以直说。”我一边低头看那些纸条子,一边说。 那些纸条子无一例外,上面的日子,都是太平五年。 太平三年是道士大兴、天命之女一言传出的时候,再过半年,我入了王城,现在太平五年,也就是说,我在祁九设计的机关那里面度过了一个多年头。 一个多年头,足够发生很多事情。 “沈小姐……知道我家主子去哪了吗?”温故的声音这时候传来。 那人还没有回来。 我摇了摇头,瞥见温故又是失落又是“果然如此”的神色。 顾不得调侃温故,桌上的纸条子太多了,这么久都消息堆积在这儿,万分冗杂。 我看了好半晌,才看到了我想要的消息。 沈先因之前与盛意在光天化日之下当街打斗,毁坏了许多百姓的摊位,官位被削,在军中的地位一落千丈。 哥哥?怎么与盛意…… 定是因为我了,我消失了这么久,哥哥一定觉得是他害了我,虽然的确是这样,可哥哥一直想在军中闯出一片天地,日后行军打仗,保家卫国。 如今…… 我一时不想再看剩余的情报,四顾之下,竟在桌角,发现一张被揉起来的纸团! “等等!沈小姐!那个……”温故连忙想要拦我,可惜晚了一步。 那纸团上的内容倒是令人啼笑皆非:天命之女沈又身亡。 就这么一句,还被揉成了纸团,想来是他们过来把情报送到书房的时候,又不希望罗带瞧见我“死亡”的消息,故而揉掉了这么个假情报。 “有多少人知道我死了?” 我问温故。 温故这个冰山罕见的红了红脸,嗫嚅道:“属下办事不利,估摸着,全天下都已经知晓。” 这和她办事不利有何关系? 莫不是她在接到我身亡的情报之时,笑的太过于开心,才使得这消息家喻户晓? “为了不让我以后在你家主子面前告你一状,你要将功补过。你去找到我哥哥,告诉他和我嫂子我没死的事,记住,只能告诉他们两个人。” 一些感言 最早写《深宫》,是去年的事情了,只是一直写写删删,就连大纲都没有确定,直到受到了我家先生的鼓励,今年三月,《深宫》重启,我也挑了一个时间把大纲写了。 自从有了大纲,写《深宫》确实更得心应手,也更舍不得弃坑了,尤其是在四月底后台忽然收到推送的签约消息,我像是被天上掉下来的馅饼当头砸了,一直都不敢相信。 其实我一直觉得我的文笔不差,可惜很冷,越来越冷,我才发现,我也不过如此。 我的初衷是因为我喜欢写故事,喜欢我笔下的每一个人物,喜欢小又儿,喜欢罗带,喜欢祁九,虽是因为喜欢,才做的这事,可是我仍然很希望,我创造的东西,能被更多人喜欢和认可。 只是至今,好像成效不大。 我签约的时候,收藏27个左右,其中还有亲友,现在是260左右,还在往下掉。 我的故事,我很难自己去发现不妥的地方,因为在我的脑海里,这个故事就是这样的,如果改了,《深宫》就不是《深宫》了,可是我仍会怀疑,自己是不是写的很差劲,自己是不是不行,等等。 之前有一个白暑宝贝一直支持,最近也没有看到她,可能是开学了在补作业吧。 我已经首推好几次,数据仍是不理想,其实我很担心被放弃的,不过,也没差。 只是心中难免有所期待。 期待《深宫》会进入很多人的世界,期待《深宫》会成为一个新的“次元”。 光是期待,只是徒劳的。 哪怕这个月一边上班,一边殚精竭虑的连续二十天更了四千,我还是把握不住我想表达的到底是什么。 我会休息一段时间。 希望能带来更好的《深宫》。 一镜露出桃花面 天色正好。 前方的城池正在查着来往的百姓,我摸着怀里的通行令,心才踏实了几分。 终于轮到了我。 士兵面无表情的把之前说过无数遍的话再说了一遍:“通行令。” 接过我的通行令之后,他面色稍缓,问道:“不欢?本地人?” 见我点头,他又说道:“好了,没问题了,进去吧。” 我如蒙大赦,快步进了城池。 虽然研习了易容那么多次,可还是不太相信,毕竟易容粉破绽那么多,这易容术,哪又会十全十美呢? 只是瞧着铜镜里,我自身都找不出半分破绽,更加重要的是,我所看到的画像上,不欢的眉眼之间,还有神韵,都与我有几分相似。 我是直接来的织罗国的国都,织罗城。 别的地方不大清楚,织罗城却像是个世外桃源,街上有许多摊子,店铺,来往进出的客人脸上皆带着笑容。 细细看去,便会瞧见他们压根没有带细软,大部分是以物换物,哪怕价值不等,也不见任何一个人会有不满。 这情形实在令我讶异,我便拦住一人,刚要开口说话,去见这路人又是惊喜又是惧怕的看着我。 接着连忙拂去我的手跑开。 待跑远了,又站定,与周遭的几个人,遥遥的望着我,不断的指指点点,说着一些子虚乌有的话。 “她怎的回来了……” “许是知道大人在寻她,便按耐不住……” “嘘!千万别让大人知道了……” 后面再说的他们放低了声音,我便听不见了。 只这几句已叫我满头雾水。 若我作为“不欢”,是织罗国的名人,那城门守卫怎的毫无异样?他们口中的大人又是何人?为何寻我?会是我制胜【噬】的关键吗? 既他们不愿与我有所牵连,我便也遂了他们的意,敛了温和的笑意,朝着人潮去了。 越往里去,人便越多,无人顾及我长得如何,倒是省了麻烦。 只是刚走不远,就有如痴如醉、如诉如泣的歌声,隐隐约约的飘过来。 “竹间惊鸿一瞥, 几瞬宽?衣?解?带, 寒气过关春约, 临夜望月花开, 枯守问君知否, 只道人间难耐, 孟冬透骨再至, 别后请君莫来 ……” 那句请君莫来足足唱了三遍,唱的我瞪大了眸子,手心不停的冒着汗,方才悠悠的隐了去,入耳的又尽是嘈杂的尘世,仿佛从未出现这般乐音。 无缘无故的,寒风呼来,我有些畏惧的紧了紧衣裳,又觉着自己实在是胆小,忍不住笑了笑,这一笑,却看见一旁摊位上挂着的铜镜上,映出来一张姣好的面容。 那人儿牵强的笑了笑,眉眼间却是与我完全不似的恣意妄然。 我忽然想到一种可能,竟忍不住后退了几步,却又目不转睛的盯着那铜镜瞧,心猛的沉了沉。 铜镜上的人儿微微眯了眯眼睛,接着俏皮的一笑,嘴角几乎要咧到了耳根子。 抬手一摸,几乎一瞬,我便愕然的摁着这抑制不住勾起的嘴角,心底一阵发慌。 遮本来一点堪顾 一阵阴风却猛的袭来! 我下意识的侧身避开,却没料到这阵阴风不过是虚晃一招! 将将闪过,一只粗犷的手却曲至爪状,扣在我的左肩上,那等力道,几乎要将我的肩膀捏碎。 我忍不住“嘶”了一声,右手却毫不留情的翻出一把匕首,以诡异的姿势刺向那人的腰间。 这人却是个练家子,手上力道不减,站在原地,腰却往后一收,竟是堪堪避过了这匕首。 我便被拖着往后走,左肩疼的我大汗淋漓,只能顺着他的力道,尽量使自己好受一些。 路人像是被定住了一般,保持着方才的动作,对这公然施暴的人视而不见。 脚下的鞋虽合脚,却算不得妥帖,他这一拖,右脚上套着的鞋子翻了一个跟斗,跳到一旁去了。 路上竟慢慢的出现了一些石子,皆在我这右脚上划过,不一会儿,这右脚便传来钻心的痛。 眼看着这人没有停下的打算,我尽可能的屈起了右膝,伸长手,在腿上的一个学位上点了点,暂时切断了这条腿的痛觉。 抬眸看了一眼自顾自往前走的高大男人,我一旁耷拉着的手,大拇指和食指捏合,不经意的搓了搓。 上天怜我,起的轻风正合我意,有细细的粉末融在空中,悄无声息地往高大男人飘去,被他嗅了个精光。 这粉末自然不是什么面粉辣椒粉,是我之前被关在那房里的时候闲着无聊,随便调制的一种毒。 如若不是我这等早有准备的人,则嗅之毙命,犹如阎王亲自来索命,因而我将其命名为阎王散。 将阎王散闻了一个十全十,铁定没命的。 于是那高大男人手劲一松,接着便轰然倒地,扬起一阵灰尘。 我再在此之前便好好的站稳了,等索了这人的命,才咧着嘴揉了揉自己的肩,估摸着已经被掐黑了。 然,现在尚不是松懈的时候。 方才那高大男人扣住我时,我便感知到了,在背地里,还有一股强大的气息若隐若现,再加上那时不时传过来的敌意,即使毒杀了高大的男人,我仍避不开一场苦战。 “啧啧啧,不欢,不愧是你。”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 清冽如汩汩春泉的声音,似是从四面八方,朝我涌来,在近身之时,又仿佛化作了实质的利箭,无孔不入,要取我的命。 身体一下子如临大敌,本能的双手在胸前交叉,微微弓身,用功力将那利箭摒了出去。 一波攻击没有奏效,背地那人也不恼,慢吞吞的打一旁的巷子里漫步出来,言笑晏晏的瞧着我,眸子里尽是春风阵阵,仿佛在看着自己的心尖上的人儿,在看着自己的救赎。 我屈膝,右脚向后迈了一步,凝神盯着他。 “不欢,你何必如此。” 他说。 “是我不对,竟使这种法子试探你,可若你连这么差劲的试探都没有办法应付,便不是我的不欢了。” 不欢的故人? 我思忖着,尚且没有掂量好要这么应对,这暖如冬阳的男人却又轻轻的笑了笑。 上九霄跨云归去 “不欢,我知道,你已不记得我了。我叫……” 他尚未说完,脸色忽的一变,眉眼之间浮上一抹焦虑,薄唇轻启,吐出两个字:“该死!” 接着,看了我一眼。 那一眼里,有眷恋,有释然,有难过,有不舍…… 轰! 一道惊雷落下! 就落在眼前的人所站的位置,只是在这道惊雷落下的前一瞬,那人就已经失去了踪影,瞬间出现在我身后,像是做过许多次那般拉我入怀。 我又羞又恼,那惊雷摆明了是朝他来的,他竟就这样拖我下水!那张俊俏的面庞果然只是他为了掩饰自己的丑恶所披的皮! “抱歉。”他顿了顿,有些生涩的说,“不欢……我只是想和你多说几句话。” 他如此说。 意思很明确。 要借我躲惊雷,我便抬头看向这黑压压的一片天,不知为何,竟想到了罗带不善的面色。 惊雷果然只冲着他一人,并不愿伤我,他这么做,倒让惊雷有些犹疑,不敢妄动了。 “不欢,”他微顿,目光灼灼,“你定是属于我的。” 话毕,他的人儿竟瞬时化为一缕烟,没有多久,便被吹散了。 我尚没有反应过来,那躁动不安的惊雷又翻涌了一下,渐渐隐去。 呼。 我松了一口气,浑身一松。 不那样绷紧一根弦后,各处的疼痛就一下子变得分外明显,我咧了咧嘴角,看着四周又变得鲜活的行人,一瘸一拐的往前走了一步。 这一步刚迈出去,我就忽然腾空而起,两只有力的手,将我抱在怀里,那人的鼻息打在我脸上,有些痒。 “小又儿。” 罗带闷闷的唤我,头低的几乎要与我相触。 “抱歉。” 他说完,抬起头,抱着我往前走,看上去难过极了。 在我还在南庚城的时候,听说齐国国师的大名,都是高高在上的,从来不会在人前露出半分情绪。 我是独一份儿。 我朝他招手,示意他凑近点儿。 待他近了,双唇便蜻蜓点水般在他脸上碰了一下,弯着眼睛与他说:“名迟,你能来,我很高兴。” 罗带面不改色,耳根子却悄悄地红了,启唇想说什么,却没说出口,眼神有些暗淡,转了话头:“小又儿……我……很抱歉。” 一回倒也罢了,他这又说了一回。 我有些莫名,见他皱着眉头的模样,心也一阵抽痛。 “那你便说说,你如何对不住我了?不要说什么,每次我出事你都不在我身边之类的话,我知道的,有些事情,不是你我可以掌控的。” 罗带被我堵的说不出话来,只好生硬的与我说起别的。 此时,他已经带我到了一家医馆,医馆里虽没有人,他却轻车熟路的拿了一些东西,把我的腿抬起来,细细的为我处理脚上的伤。 一边说着话。 “方才那个男人,小又儿想不想知道是谁?” 话里是说若我想知道,可以为我解惑。话外却深邃的看了我一眼。 心上人的心思,自然是要顺着的。 我摇了摇头,“我倒是比较想知道,他为何忽然遇到天灾。” 满园春意关不住 眼前的男人满意的颔首,嘴角也勾了起来,手上的动作愈发轻柔了。 “大抵是因着他惹恼了天神吧。”罗带认真的说了一句含糊不清的话。 他的眸子有些晦暗明灭,这一刻我忽然发现,眼前的男人,有多深不可测。 半晌,我的脚上已经细细的裹上了纱布,他又保持蹲着的姿势,为我套上一双女鞋,也不知他是何时买的。 我刚想朝他笑笑,他却不轻的在我脚上一拍,痛的我轻呼出声:“哎——干嘛呀?” 罗带起身坐于我身旁,轻轻握住我的手,说:“小又儿,你倒是有能耐,竟封了自己的痛觉,一个弄不好……下回你可不能这般作践自己了,我会心疼。” 话里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接着,他紧着手,眼巴巴的看我:“小又儿,告诉我,是谁让你来这儿的?” 罗带的双眸仿佛将我吸了进去,我忍不住愣愣的出声:“祁九与我说的。” 啧。 罗带一下子皱起眉,双唇一碰,有些烦躁又有些不耐的吐一个意味不明的音节。 “小又儿,你着实好哄了一些。”半晌,罗带无奈的摸了摸我的头,字字认真,“你可知,方才你遇到的那个人,是我的死敌,他名叫燕禹之,小又儿虽不认识他,他却早就看破了小又儿,指不定什么时候,讲你抓了去,要叫我痛不欲生。” 燕禹之…… 我的心剧烈的跳了跳,脑子里朦朦胧胧的,似乎有什么画面闪过,我瞧不真切,却看见罗带那双深邃的眼里面印着一个我,竟看的我心虚了一瞬。 瞧着瞧着,罗带忽的一笑,将我晃得七荤八素才悠悠开口:“小又儿,你且在此休息片刻,一盏茶后我便来寻你。” 我是不大要紧的,恍惚间听着他说了什么“休息”、“我寻你”便点了点头,还冲着他,扬起一个小时候惯用来哄大人的笑容。 一盏茶的功夫稍纵即逝。 我枕在桌上昏昏欲睡的时候,眸子里印进了一个青衣公子,这公子背着一个药箱,头上还戴着一个举人帽,长得虽不出众,那周身的气质却不凡。 这书生打扮的医师慢慢的走过来,近到最后我只瞧得见他身上的青色长衫,顿时睡意去了大半,警惕的往后退了退。 “呵。”青衣公子轻笑,把药箱解下放在一旁,微弯了腰玩味的看着我,“姑娘出现在在下的医馆里,又摆出这副模样,莫不是……” “不是不是!”我连忙否认,开口之后才意识到不好,人家还没说什么,我便这般否认,岂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青衣公子脸上的笑意愈发深了,眼睛也极不老实的在我身上打量了几番,忽的,以我无法防备的速度,将唇轻轻印在我的脸颊。 我刚要忍着身上的伤与这贼子大战三百回合,却见眼前的登徒子,低沉喑哑的在我耳旁说。 “小又儿,我……何时才能把你带回家里,锁在怀里,时时见你,时时疼你?” 不识庐山真面目 我便晓得了。 方才他原是去换了一身衣裳,换了一个身份。 “小又儿,你一人在此,我实在不放心,尤其是燕禹之……”罗带眯着眼睛,杀气近乎化为实质,“他可大意不得。” 他还欲再提点几句,门外却突兀的转出一个大汉来,那大汉光着膀子提着一个血淋淋的猪头,瞧见罗带高兴的招呼道:“青山医师!总算逢着你了!前些日子你为洒家内人医好了多年来的臭毛病,洒家正不知道咋酬谢你,今日特地宰了一头新鲜的猪,立马就提过来了,正巧你在这儿……哟,这位俏娘子有点眼生,难道是青山医师的夫人?” 大汉大大咧咧,说起话来却快把嘴皮都秃噜掉了。 罗带直起身子,温和的朝他一笑,慢吞吞的开口:“鲁大哥客气了,我身为医师,救死扶伤是分内之事,鲁大哥前几日已经付了酬金,无需再这般的。” 对我的事避而不谈。 鲁元嘿嘿一笑,径直把那猪头提到后厨,接着,吭哧吭哧的在那后厨砍了一刻钟。 最后兴冲冲的出来,指着我惊道:“青山医师,不……不……不欢姑娘怎么会在你的医馆?” 然后他才瞧见我身旁放着一些染了血的绷带,了然道:“不欢姑娘这是受了伤?也对也对……青山医师的医术在这织罗城都是赫赫有名的,不欢姑娘在此并不奇怪,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 我心里刚这么想,罗带就已经问了出来。 鲁元瞟了我一眼,两只肥大粗犷的手无措的在衣服上擦了擦,尴尬的笑了笑,脸上的横肉因此抖了抖。 “没……没什么……” 接着紧张兮兮的把罗带拉到一旁,自以为很小声的说起了“悄悄话”:“青山医师啊,不欢姑娘以前确实很不错的,可是,现在哇,那位大人在找不欢姑娘呢!” 罗带不动声色的点点头,继续套鲁元的话:“我一直待在我这医馆里,倒是没听说这事儿,对我来说,病患就是病患,那位大人应该也不会如何吧?” 鲁元一慌,顾不得我在场,急吼吼的道:“青山医师!使不得哇!那位大人和不欢姑娘之间发生了什么,我们都不得而知,若他们果真有深仇大恨,那你这样收留不欢姑娘,是有可能会被杀头的!” 噗嗤。 我忍不住一笑。 这杀猪的屠夫慌起来说话倒也有几分模样。 只是,若那大人真的这般暴戾,只因“青山医师”收留了我,便要杀他,那这样的人,定然不是什么善人,我不过就是一个导火索罢了。 若那大人只是要寻我,也不至于会杀了“青山医师”才是。 我慢悠悠的把我的想法说与他们二人听。 那鲁元却变了脸色,连忙把医馆的大门合上,压低了声音,凶恶的看着我:“不欢姑娘你这般说话,是会惹怒那位大人的!自从燕禹之燕大人在这织罗城当上府尹之后,你可是头一个用这种大不敬的语气说他的人!使不得!使不得!” 不知江月待何人 燕禹之。 再听到这个名字,在我心底已经掀不起半分波澜,我不知道他和“不欢”有何纠葛,但是如果他不是“噬”的人,就不会与我有纠葛,他不犯我,我们便不会有丝毫干系。 砰砰砰。 一阵拍门声。 外面吵吵嚷嚷,隐约能听见几个字眼,“青山医师”、“不欢”一类。 我和罗带不着痕迹的对视一眼,对方在想什么,心下了然。 “鲁大哥,麻烦你拦住他们一会儿,不欢姑娘是病患,不能被打扰。”说完就把我捞进怀里往里间去了。 里间只放着一张很小的木床,罗带把我放下,细细的叮嘱了我一番,这才走出去。 起初我还惦记着他的嘱咐,老老实实的缩在床角等他来接我,只是听着外头越来越激烈的争吵,我实在是心痒的厉害,便挪了挪身子,凑到帘子旁偷听。 争吵的内容不出我所料。 有人说瞧见我进了这医馆,硬要罗带把我交出去,罗带一口咬定不在此处,我医治完便离开了。 轰! 不知怎的,一片天旋地转,我的胸口也一阵抽痛起来,接着不仅仅是胸口,全身上下,没有一处安生,仿佛被千蚁吞噬,又像是在被千刀万剐,我死死的咬住牙关,生怕发出一丁点不对劲的声音,给罗带带来麻烦。 汗水弄得眼前一片模糊,我轻手轻脚的缩回角落,痛楚愈发清晰。 明明身上没有伤口,却时时受着这“凌迟”之苦,我恨不得索性晕过去!免得待会再也控制不住自己! 这样一想,意识竟真的模糊了几分!眼前出现了重影,我努力想要看清楚,晃了几次脑袋才依稀辨认出来,这样的情况下!我竟“看”到了燕禹之! 接着沉入无尽的黑暗…… 周遭黑乎乎的一片,静悄悄的,身体上的痛苦也似乎离我而去了。 我失去了意识,可我并没有沉睡,而是,而是出现在了一个奇怪的地方! 这个地方有些眼熟,像是我的【境】,可上一回,我进来时,放眼望去皆是雪白,今日,怎会成这般模样? 思及此,我试探着伸出手,碰了碰身前的黑暗。 触手的那一刻,一圈圈涟漪翻开,似乎是被我所启动,整个黑暗都有了色彩。 一名女子凭空出现,有所觉的看了我一眼,朝我笑了笑。 接着,她周围的景象一一变得清晰起来,瞧摸着,是织罗城,而她身旁,站着一个笑的和煦的蓝衣男子,此时正垂眸和她说着什么,看姿态,分明是一对有情人。 声音慢慢清晰。 我听见那个男人叫那女子,玉减。 玉减? 玉减?! 睁大眼睛看去,那女子,正与我长得一般无二! 我吓得连连后退,胸口又是一阵剧痛,脑子里不断回旋着一句话:她是玉减?那我是谁?我是谁? “玉减”眯着眼睛笑了笑,娇声唤道:“禹之哥哥,教教玉减好不好嘛?玉减很喜欢禹之哥哥的琴,正如……” “正如什么?”那男人转过来,露出燕禹之那张俊俏刚硬的脸。 明月不知山间事 “正如我喜欢他的主人一样。”这话从“玉减”嘴里说出来,哄得她身前的男人愉悦的笑了起来。 紧接着,燕禹之伸手一拂,凭空在一旁变出来一方长桌,一条长凳,长桌上放着一把古琴。 那古琴瞧上去实在眼熟,可我左看右看,也没有找到我之前认识的那把琴的标志——那个“欢”字,此琴上头并无。 “玉减”欢喜的坐于长凳之上,轻轻的抚上古琴,脸上的笑意愈发收不住。 “禹之哥哥,这把琴唤做什么名字呀?” 燕禹之看琴的眼神比看情人的眼神还要更柔几分,他伸出手,纤长的食指微微拨动琴弦。 一声脆响。 “我叫它,不欢。” 紧接着,燕禹之把“玉减”搂在怀里,吻了吻“玉减”的额角,道:“玉减喜欢的话,我把不欢送给你也无碍。” 听见这话,“玉减”的眸子都亮了几分,一下子盖过了世间所有的颜色。 “禹之哥哥,你嗜琴如命,我怎么会夺你所好呢?而且,禹之哥哥是我的,这不欢总归也是我的,不过……” “玉减”眸子灵动一转,微微嘟唇,半娇半媚的道:“玉减倒是有一个不情之请,还望禹之哥哥答应。” 燕禹之一怔,倒是很快同意了。 不知这“玉减”卖的什么关子,瞒着燕禹之,愣是不说,连带着我也不知晓她要干什么。 直到“玉减”拿着篆刻用的刻刀,虔诚的在不欢琴前蹲下,细细的在上面刻着什么,不需半晌,她就起身,欢欢喜喜的去唤燕禹之。 刻的是什么自是不用猜了,想必就是我先前所见的“欢”字。 见到自己紧着的不欢琴被刻了这么一个字,燕禹之也不恼,揉了揉“玉减”的头听这小姑娘“狡辩”。 “禹之哥哥,玉减知道不欢琴对你有多重要,往后如果玉减不在你的身旁,想来不欢也是在的,禹之哥哥一定要保护好它,难过的时候就看看这个字,就好像看到了玉减,玉减无时无刻不在你的身边。” 情意浓浓。 我却头痛欲裂,再也不能安生。 为什么要给我看这些?为什么?这些是什么?是……对了!对了!一定是我的心魔!一定是之前经历了太多的事情,才会有心魔,心魔幻化了这种事情来哄骗我! 定是如此。 定是如此! “呼……呼……呼……” 我大口大口的喘着气,无力的跌坐着,四周重归黑暗,这黑暗与之前的似乎又有所不同,像是在不断的逼近,逼近,朝我压迫过来。 好难受。 念头刚起,身上不知何处传来一抹清凉,这清凉瞬间扩散,不需片刻,便已遍布全身,周遭都仿佛亮了几分,仿佛正在和这黑暗分庭抗礼。 虽说不能彻底将这奇怪的东西击退了,但至少能护自己周全。 我总算是松了一口气,胸闷气短的感觉好了许多,待我这般平静下来,就听到有忽远忽近的声音。 一遍遍的在唤着。 “小又儿……” “小又儿……” 白云深处有人家 我终于跌入真正的黑暗。 …… 一座巍峨的宫殿,宫墙上爬满了藤蔓,似乎许久没有人在此居住,路过的行人偶尔会停驻下来,远远的感叹一句:“呵!好大的宫殿!” 却不敢走近前去,离宫殿越近,就愈发局促不安。 因而也无人知晓,他们口中的那位大人,此刻推开宫殿沉甸甸的大门,凝神看向宫殿深处。 那儿黑漆漆的,什么也没有。 直至燕禹之点了一盏烛火,踱步过去,方照亮那些个巨大的铁链,每一个铁链足足有弱冠男儿小臂那般粗细,此时见了烛火,无端的开始剧烈摇晃起来! 原来,这儿竟关着一个人! 这人头发散乱,胡子拉碴,身上的衣服破破烂烂,但单看那料子,应是极好的。 “燕禹之!你这个狼心狗肺的家伙!尊上对你如何你心知肚明!你怎可恩将仇报?!”男人吼叫着,声音沙哑。 燕禹之把烛火凑到那人的跟前,待烛火点燃了一缕胡须,又被那人气急败坏的吐了唾沫将那火星子扑灭时,才愉悦的笑了起来。 “托你的福,府尹大人。”燕禹之说,“我可算是见到她了。” “不过……”燕禹之话音一转,一把揪住眼前人的胡子,眼神危险。 “不过什么?”他被燕禹之这眼神看的心中一跳,这么久积攒起来的勇气一下子消失殆尽。 “燕回,我劝你老实告诉我,我要找的那个人,到底叫什么?真的叫不欢吗?” 其实是无端的直觉,今天自己瞧见了心心念念的人,但是一声声不欢叫出来,却完全……完全不像从前那般。 燕禹之之所以成了织罗城的府尹,不过是挟持了燕回这个真正的府尹,又用了一些非常手段,才让自己被认同。 这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找一个人。 只不过,燕回那时求自己饶他一命时,可是说的很明白:有办法让他一直清醒,也有办法帮他达成所愿。 因而,今日才会迫不及待的来此证实。 不过,燕禹之显然高估燕回了。 说起不欢,燕回明显是闻所未闻的,脸上浮现的茫然看的燕禹之脸色沉了沉,当即头也不回的离开了这座宫殿。 …… 青山医馆内。 此时人已经散去了,只剩三三两两几个还聚在门口,对着医馆指指点点。 鲁元松了一口气,合上大门往里走,刚进里间就瞧见青山医师脸色苍白,紧紧地握着床上的人的手,见鲁元进来,也只是牵强一笑,说:“没事的。” 两人无言。 我醒来时看到的便是这一幕。 罗带见我苏醒,总算是松了一口气,再把鲁元支出去倒水,然后把我扶起来,一字一顿的与我说:“若有下次,我会杀了他。” 这个他,起初我还没想到是谁,后来便明白了,罗带说的是燕禹之。 我虽不知道我这样和燕禹之有何干系,但自家男人说的话,铁定是没有错的。 只是现下,瞧见罗带情意绵绵的眸子,我便会想起之前的事。 忍把浮名换浅斟 那个和燕禹之两情相悦的“玉减”,那个认识不欢琴的“玉减”,那个在不欢琴上刻了一个“欢”字的玉减…… 如果…… 我忍不住一把抓住罗带的手,盯着他的眸子,微颤着问:“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我不是沈又……不是沈玉减……你会怎么办?” 罗带看着我,不言。 好一会儿,他的神情柔和下来,揽我入怀,轻声说:“我的傻姑娘,不管你看到了什么,听到了什么,你都不应该因此怀疑的,你就是你,一直以来的沈玉减,我所心悦的小又儿,都是你,再无旁人。” 他说的这番话叫我心安。 只感觉这许久的心慌,皆消失殆尽了。 然,与罗带并没有静好多久,鲁元面露急色的冲进来,嘴里还大喊着:“青山医师!青山医师!大事不好了!燕大人带着一队官兵朝此处来了!青山医师,你快把……把……” 后面的话鲁元没有说出口,只是在场的人都知道他想说什么。 想让罗带把我赶出去,把自己撇干净。 显然他要失望了。 罗带听了这话,不仅不慌不忙,眸子还甚是危险的眯了眯,又顾忌着鲁元还在场,并没有说什么。 “无碍。”我扬了扬下巴,道,“且让他进来,我倒要看看,他有何能耐。” 瞧着鲁元一个大汉子却全身止不住的发抖,我再次开口:“你若害怕,你便带着你的青山医师躲开去。” 说完就看见了罗带不赞同的眼神。 “放心。” 我安抚他。 “一开始我落了下乘,不过是没有准备好,如今我敢这么做,心里自然是有谱的。” 毕竟我既来了织罗城,无论如何也躲不掉和燕禹之的交锋,只是希望,他不要刻意来找我麻烦才好。 见我铁了心思,罗带微微颔首,示意鲁元与他一道离开,在他转身的那一刹那,眼里却露出点点寒芒。 不消一盏茶的功夫,外面的门就被猛的踹开,大大咧咧的喊声同时响起:“沈青山?沈青山?大人要见你,你还不快滚出来?!” 接着那声音一顿,似乎被拦住,有淡淡的清冽的声音响起:“不必喊叫,他已经不在了,我要见的人在就可以。” 而后脚步声就慢慢的接近过来。 我挪到床尾,那儿放着一个小几,上面的茶壶还腾腾的升着热气,我斟好茶,抚平衣裙上的褶子,才扬声道:“客人既然已经来了,便进来罢。” 话音一落,一双黑色绣花长靴就率先迈了进来,靴子的主人在门口顿了顿,伸手示意其余人就留在外头,而后似笑非笑的看着我。 “不欢,你叫我好找。” 我抿唇笑了笑,毫不退缩的抬眸看他:“燕大人说笑了,你堂堂府尹,找我一介小女子,何须花什么心思?这不,我才在这待半晌,大人您便马不停蹄的过来了。” 不知为何,燕禹之的脸色忽然黑了几分,不知看出了什么端倪,阴森森的道:“不欢,方才谁在这儿?” 十五始上望夫台 他的眼底藏着探究,分明是在试探我,按之前他见着我的表现,再加上我几刻前在【境】里所见的,几乎可以断定“不欢”和燕禹之有一段故事。 若被他知晓方才有什么人在这,甚至与我交往甚密,指不定会发什么疯。 不过既然是在探究,想必也不能断定方才有什么人。 我便把茶往他那推了推,不动声色的道:“方才你周围的人喊的我也听见了,不过就是这儿的一个医师,我来此处,本就是托你的福来这治伤的,哪知才刚上好药,你便来了,将我的医师都吓走了。” 燕禹之忽然低声笑了起来,且愈发畅快。 “不欢。” 末了,他说道:“既然如此,我向你赔罪便是,这医师想必不会再回来,再者,托我的福,整个织罗城都未必有医馆肯接纳你了,不如……” 燕禹之拿起茶杯一饮而尽,而后凑过来,对我呼了一口茶香,笑吟吟的道:“不如,不欢和我回去,我自是会和你好好赔罪。” 他不似是说笑,眉眼如画,目光如炬。 我假装低头沉思,半晌,抬头对他笑:“好。” 做出这个决定,确实是在深思熟虑之后,我此前算是在燕禹之手上吃了一个不小的亏,那是因着我确实武功不如何,力气也不及,吃亏是理所应当的。 但如今要去他府上,我也做好了完全的打算。 作为沈酒之女,别的不如何,剑法倒还拿的出手,加之前段时日不得已的苦修,对药理毒解这类也马马虎虎,此外…… 总之,这回是吃不了亏的,反而要借着这府尹大人,好生查查“噬”的来头。 燕禹之见我答应,眉目更加柔和,嘴角的笑意压都压不住,更是倾身要来抱我,只是我稍微一避,他的笑就僵在了嘴边。 “燕大人自重,况且小女子并不是废了,不过一点小伤,不碍事,你在前方带路即可。” 我这般不留情面的回绝,倒让眼前这个阴晴不定的男人一手扶额仰着头哈哈大笑起来。 叫人怀疑他患了失心疯。 “来人,备轿。”他扬声吩咐,然后再回眸看我,“你既坚持如此,那我便不多干涉,我等你出来。” 等我拖着伤脚,慢吞吞的走到医馆门口时,已经有一台软轿在候着了,燕禹之则骑在一匹骏马之上,高高在上的看着我,在我路过他身旁时,弯下腰来凑在我耳畔道:“不欢,你瞧,像不像我在接新娘子过门。” 嗤。 我没有理会他。 燕禹之与罗带果然是星辰较之日月。 他这般作态,只会让我愈发瞧不起他,即使看过那样的一幕幕,他却越来越惹人厌。 进了轿子过了没多久,轿子忽的一晃,停了下来。 我刚伸出手,尚未掀开车帘,便听见娇滴滴的声音响起。 “夫君,你可算是回来了,姣儿盼了你好久呢。” 夫君? 说的难不成是燕禹之。 这下子好玩了。 我勾起唇角,掀开帘子探出头去。 好女自名为敷拟 也作出娇滴滴的模样,学着我所看画面里头的“玉减”道:“禹之哥哥,你不是来接我回府的么?这个女人是谁?” 哪知燕禹之听了这声“禹之哥哥”浑身一震,难以置信的回头看我,就连美人儿委屈的唤了他好几声都无所觉。 于是美人儿便毫不避讳的阴狠地瞧了我一眼,却马上换上了一副笑容,上前拉住燕禹之:“夫君,这位妹妹是?” 细细打量之下,燕禹之藏在袖中的手微微动了动,再加上那额上爆出来的青筋,显然,这美人儿不太讨喜呀,那怎么能行呢,不讨喜如何能给燕禹之制造麻烦呢。 我眨了眨眼,故作不满意:“不介绍一下吗?府尹大人?” 随后又朝美人儿扬起一个和善的笑容:“夫人多虑了,我是府尹大人的友人,来府上叨扰片刻,方才是见夫人和府尹大人情深意重,羡慕的紧,这才忍不住逗弄了一番,夫人莫怪。” 美人儿强行扯起一个笑容,松开燕禹之,反而是过来迎我下轿子,一边与我搭话:“原来是夫君的朋友,倒是我小心眼了,我换敷拟,是……” 敷拟顿了顿,娇羞的看了燕禹之一眼,半是自豪半是羞道:“是夫君明媒正娶的妻,妹妹你唤做什么呢?” 敷拟这般模样不像作假,那么,她是不认得“不欢”的了?正如之前织罗城的城门守卫一样? 瞧燕禹之那般模样,难免在以往就表现过对“不欢”的情意,我若直说了我是“不欢”,这敷拟怕是更不会放过我了。 不过,她若要对付我,我也无惧。 “她叫不欢。”燕禹之却在一旁开口,眼神在我和敷拟之间转了转,率先进府去了。 果不其然,听到不欢这名字,敷拟一下子就攥紧了手中的方帕,这会儿,连一个笑容都挤不出来了,只做了礼数,就面色铁青的离开,留我一人在门口,颇有些凄凉。 不过我也不是什么娇滴滴的大小姐,待他们走的看不见人影了,这才双手一背,笑眯眯的走进了府里头。 这燕府算不得气派,甚至还没我在齐国王城的外城随处安置的一处沈府华丽,只是那些个摆件,皆是低调的,却又昂贵的东西。 我忍不住啧啧了两声,这才不紧不慢的跟上领路丫鬟的步伐。 不知燕禹之打的什么心思,没有对我特殊对待,也没有刻意为难,只是让人将我领到一处普普通通的略偏僻的小院之后,便不再管我,周围连个伺候的人都没安排。 这是……想让我感受到他的诚意吗? 可惜呀,这种明面上监视的没有做,谁知道背地里有多少人盯着我呢。 不过没有安排对我不忠的人在这伺候,倒也让我舒心,索性踹掉鞋,随便往床上一趟,然后对着空气说:“出来聊聊天应当无妨吧?” 没有理会我。 幸而这时候外头有个丫鬟在外头喊了一声,接着进来禀了事情,倒没让我觉得尴尬。 只是…… 恁的一任群芳妒 只是那丫鬟说的事儿…… 我眯了眯眸子,点了点头,示意丫鬟带人进来。 “是。” 丫鬟应了,低着头退出去,不消一会,将一位老态龙钟、背着一个方方正正的药箱的老大夫引到房内。 “这位是?”我饶有兴致的打量着这个老大夫,不对劲的正是这一点,之前在医馆我虽说燕禹之把我的医师都吓走了,他也说了负责云云的话。 然,我身上的伤明眼人一看就知道已经处理了,不会有大碍,让这老大夫来完全是多此一举,除非,燕禹之的目的并不是给我治伤,而是……确认一些对他至关重要的东西。 丫鬟在一旁规规矩矩的站着,微微垂头,宠辱不惊的道:“这位是大人吩咐过来给您看病的徐井医师。” 随着丫鬟的话,徐井笑眯眯的放下药箱,对我道:“姑娘,你且伸出手来,我替你号脉。” 号脉? 原来招在这儿呢,所幸我并不怕他,大大方方的伸出手来。 徐井倒是规矩的很,先是搁了一块儿脉枕在我的手腕下头,又取了一条纱巾,铺在我的手腕上头,这才坐下来把脉,时而皱眉思索,时而扼腕叹息,叫人摸不着头脑。 好一会儿,徐井也不说我怎的了,只收拾好手帕和脉枕,取了一张草纸,写了药方子交给那丫鬟,而后两人一同给我施礼,退了出去。 怪哉。 哪有医师给病人看诊,不告诉病人病情的? 不过,想来现在这两人应该是在燕禹之面前汇报关于我这脉象吧。 这事我无需放在心上,燕禹之不过是要确认我究竟是不是“不欢”,因为“不欢”的脉象比较独特,一号脉就显露了,可惜,天下还真就有这么巧的事儿,我与“不欢”的脉象一般无二。 只是我刚躺会床上,我这小院子再次迎来了不速之客。 那浩浩荡荡的脚步声,即使我躺在里屋的床上,也如雷贯耳,只得认命的爬了起来,到外头去迎她们。 原来是敷拟带着好几个嬷嬷婢子往我这儿来了。 那些个嬷嬷婢子手里皆捧着一些东西,用红布盖着,瞧不出是什么,倒是敷拟手上,端着托盘,托盘上放着一个精美的瓦罐和一个瓷碗。 见我出来,敷拟朝我笑了笑道:“妹妹,院子住的可还习惯?可还舒服?若不舒服,我让人收拾一间别的院子去。” 你们来的这么勤,我还没住呢,哪儿知道舒不舒服。 心里虽这么想,说出来却是万万不能的,我便也朝她笑,一边点了点头。 敷拟的嘴角的弧度又大了不少,眸子微闪,走上前来,把那托盘放在一旁的桌上,而后打开瓦罐上的盖子,用木勺舀了一碗汤出来,这舀汤的姿态也可人的很。 “妹妹。” 敷拟把瓷碗端到我面前,略显俏皮的眨了眨眼睛说,“这是我精心熬制的银耳羹,妹妹可莫要嫌弃。” 我才入府不久,她便端了汤来,精心熬制谈不上,但这飘出来的味道倒是极好的。 若没有加那点料就更好了。 决胜于千里之外 我似笑非笑的看了敷拟一眼,敷拟神色如常,见我看她,又是扬唇一笑。 也罢。 我接过那掺了东西的银耳羹,当着敷拟的面喝了一口,然后放在一旁:“敷拟姐姐来此,难不成只是为了送这银耳羹?” “瞧妹妹这话说的。”敷拟嗔怪道,“无事便不能来看妹妹你吗?” 美人在前这般作态,我是遭不住的,连忙讨饶:“敷拟姐姐莫怪,我不大会说话的。” 敷拟这才又与我一同笑起来,随后稍微正经了些道:“不过,妹妹,我这回来,除了给你送这银耳羹和外头那些衣服首饰之外,确实有事寻你。” 敷拟扬手让那些下人把东西放进里屋,又对我道:“妹妹,实不相瞒,姐姐我是来传话的,方才大人虽自己进府,没有理会妹妹你,实际上关心的紧,这不,唤我来找你,叫妹妹你去书房与他议事呢。” 然后又不等我说话,右手扶上自己头上的碧玉连珠凤步摇,在其上抚了几回,又将其拔下,倾身过来把那步摇戴在了我的头上。 “妹妹,你且去吧。” 原来是这么个玩法。 我应了好,便先她一步往外走去,随意点了一个丫鬟为我带路,在确认自己离开了敷拟的视线之后,在把头上的碧玉连珠凤步摇扶正,接着把那碰了步摇的手举至眼前。 果然,指腹上沾了点鲜红。 想来,是我那敷拟姐姐为我戴步摇时一不小心被刺破了手指罢。 敷拟只用了这样的伎俩,我可得悠着点玩,若把人给玩死了,余下的日子就会变得乏味。 我便快走几步,与那丫鬟并肩,温声询问:“可否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 那引路丫鬟明显被吓了一跳,即使我声音再温和,她仍是一下子冷汗就下来了,更是慌慌忙忙的跪了下去:“奴婢……奴婢……奴婢名叫芷衣。” 对于这些丫鬟,我应该是个头一回见的外人,总不至于怕成这样才对,除非,她们常年在一些人的威淫下活着,故而现在杯弓蛇影。 “莫怕。” 我扶她起来,轻轻的拍了拍她,“我怕是要在这府上待一段日子的,我对府里不熟,许多事情还要请教你,以后你便跟着我可好?” 芷衣瑟缩着身子,瞥了我一眼又快速的收回目光,颤颤巍巍的道:“姑娘说好,芷衣不敢有意见。” 芷衣关于尊卑的认识已经深刻到了骨子里,一时间也缓不过来,幸而我并没有圣人的心,要把他们救出地狱,只是想要通过她知道一些事情罢了。 “芷衣,你可知道大人他有几个姨娘?” 芷衣佝偻着背,小声的回答:“回姑娘,加上方才的敷拟姨娘,大人共有两位姨娘,另外一位蓝月姨娘今日恰好去青山寺礼佛了,因着姑娘才没见到。” 蓝月夫人,青山寺。 既然燕禹之有两位姨娘,敷拟又何必对我一个没有名分的客人苦苦相逼呢,这般无脑,只怕是斗不过另一位姨娘的。 望过一山又一山 在我与芷衣说话的时候,不知不觉就行至书房。 天色未晚,书房里却点起来灯,一道人影端坐案前,俊秀的轮廓映在窗户上。影影绰绰之间,有三分斜阳照在上头,印的妙人更妙了几分。 “啊……” 芷衣轻呼一声,呆呆的望着那影子,又惊觉失礼,双手捂住嘴巴,小脸通红,滴溜溜的眼珠子无措的转来转去。 倒是有些像鹿鸣。 鹿鸣…… 想到这个名字,我的心忍不住一抽,刚活泛起来的心思沉寂下去。 “姑娘……怎……怎么了?”芷衣面露慌张,仿佛被我忽然的变脸吓了一跳。 “无妨,你下去罢。”我道,小腹升起一股燥.热,身体开始不对劲起来。敷拟在那银耳羹里头下的,是媚.药,这心思确实有些诡异了——若敷拟是个妒妇,又何必下媚.药,再哄骗我来书房寻燕禹之? 想来,是那蓝月夫人要回来了罢。 弯弯绕绕为我做了这么多,我若不钻这个套,那岂不是辜负她的一片苦心? 瞥见书房里的人影此刻停下来笔,端起一旁的茶杯,我才上前叩门,一刻之后,屋内响起温润如玉的男声:“进。” 瞧见我踱着步子进来,燕禹之弯了弯眼睛道:“不欢,怎的来了?” 果然是哄骗我来的。 我压住笑容,疑惑的望着他道,“不是你让我来的吗?” 听了此话,燕禹之脸色微变,一下子从桌后挪到我案前,扣住我的脉门,搭在上头没一会,他眼神就沉了下来,斥道:“谁干的?你怎么胡乱吃别人东西?” 倒是不知,燕禹之也懂得医术?或者,其实敷拟是得了他的授意才这么做的,方便他能亲自验证我的脉象,看看我是不是他心心念念的“不欢”? 若真是如此,那这个人着实可怕。 被他触着的地方一片冰凉,“想和他在亲近一点”的念头无处不在叫嚣着,我知道,这是药效发作了。 燕禹之也不是什么正人君子,虽然知道我的异样,脸上也出现一抹粉红,指腹却还是忍不住在我手腕上轻轻擦了擦。 这区区一点情毒,自然是难不倒我的。 只是我刚要解毒,“砰”的一声!书房的门被轰开,一队穿着黑衣的冷面侍卫在门口排开,他们中间站着一个天姿国色的美人。 几乎是我看见她的同时,玉手轻抬,一股劲风朝我打来,我虽躲了过去,接着却也被黑衣侍卫包围。 “压下去。”冷美人道,接着轻飘飘的看了燕禹之一眼,转身要走。 “慢着。”我出声留住她,她却嗤笑一声,转过来高高在上的鄙夷的看了我一眼道::“人儿倒生的不错,只可惜骨子里不是个好的,竟给自己下【春.宵一刻值千金】的事儿都做的出来,这般作践自己,你愧为女子。” 好一招将计就计。 她怕是恨不得我与敷拟斗起来,自己在府中坐大罢。 体内的异样在这短时间里也消了下去,虽然余毒未清,但也不碍事。 海上明月共潮生 “夫人,你说甚么【春.宵一刻值千金】,我不明白。我与燕大人有要事相谈,是贵府的座上宾,贵府便是这样对客人的吗?” 蓝月脸色未变,看向燕禹之问到:“夫君,她说的可是实话?” 见燕禹之点点头之后,她也温顺的笑了笑而后又冷起了脸,眼神凌厉:“既然是座上宾,那给自己下情毒意图与我夫君鱼水交.欢之事更不可恕!押下去,杖毙了!” 即使听到了关于我的消息,蓝月也未免过于疾言厉色了一些,这么急着置我于死地,难不成…… “夫人。”我淡淡开口,“我与燕大人清清白白,下药一事更是无稽之谈,我自己有没有异样,我很清楚,倒是夫人您,一口咬定我中了所谓的【春.宵一刻值千金】,夫人,请问,这【春.宵一刻值千金】是何物?中了之后会有何表现,我这么正常便是中了【春.宵一刻值千金】么?那这么说说……恐怕夫人你……也中毒已久了。” 蓝月听了这袭话,眸子微闪,嘴角若有似无的露出几分笑意来。莲步微移,至我身前时,眸光晦暗明灭,脸上那层淡淡的胭脂愈发红艳了。 蓝月抬手,迫近身前,竟勾起了我的下巴,薄唇微启,轻轻的、缓缓的吐了一口气。 香极。 “小家伙。”她说,“看在你这么勇敢的份儿上,给你一个机会证明你自己。” 然后栽进我的怀里,人事不省。 几乎是在蓝月出现异样的同时,燕禹之脸色骤变,冲过来一把抢蓝月过去,横抱起来,大步离开之前复杂至极的看了我一眼。 那些黑衣侍卫显然忠于蓝月,见自个儿主子在我跟前倒下了,剑立刻出鞘指向我。 “啧啧啧。”我好整似暇的擦了擦门槛,坐了下去,把头上那柄步摇取下来拿在手里把玩着,几乎耗尽他们耐心之时才悠悠的道,“若想要.我的命,恐怕你们主子是真的活不成了。” 他们微微一怔,眉头顿时拧了起来,一时间也有些犹豫了,几回眼神交流之后,他们之中才有一个为首的走了出来。 这人明晓几分道理,手掌一翻剑尖指地,再一抱拳恭恭敬敬的朝我作揖,诚诚恳恳的道:“姑娘,还请救救我们主子。” 没有提方才拔剑相向之事,也没有质疑我所说的话,倒是一个聪明人。 赶巧步摇上的色泽微微发生了变化,日头西沉,天色渐暗,毒蛇的蛇信子该吐出来了罢。 我朝他点了点头,起身率先沿着先前燕禹之离开的方向走。 蓝月对于燕禹之果然是不一般的,相较于敷拟给我那安排的普普通通的小院子,蓝月这蓝月轩虽不算出格,却亭台楼阁一应俱全,修缮的木头皆是上好的楠木,屋子里也无甚华贵摆设,却处处雍容大气。 进了里间,内里燃着安神香,燕禹之坐在床旁紧紧的握着蓝月的手,听见声响,微微侧头看了我一眼,喉间滚动,一语不发。 长河渐落晓星沉 好半晌,他终是开了口:“你……先下去休息吧。” 燕禹之这人倒是有趣,明明在怀疑我,可又下不了手对我,也不必做出情深意重的样子给我看的。 “燕大人,你确定么?”我笑吟吟的问他。 燕禹之浑身一颤,难以置信的看着我,嘴唇颤抖:“莫……莫非……果然是你做的?” 样子做的是极好看,若我不知道燕禹之的深浅,兴许就真信了他是这么一个喜怒形于色的人。 “嗤。”我低声笑了笑,再抬头便敛起了笑意,“燕大人,对错和夫人的性命,哪个更重要些?” 燕禹之眸子一凝,手紧了紧,屋内静了片刻,忽的有一声叹息悠悠的散了开.来。 “阿……” 他一顿。 又接着道。 “阿欢,我果真拿你没有办法。” 随后燕禹之便侧了侧身子,为我腾开位置,和蓝月紧紧相握的手却没有松开。 我忍不住多看了他一眼,心下竟有些莫名的酸涩,为“不欢”难过。 不过也就心酸这一瞬,马上就抛至九霄云外了。 床榻上的美人像是只是在休憩,眉眼如画,唇红齿白,如雕如琢,那股生人勿近的气息也在合上眼之后消失殆尽。 搭上蓝月的脉搏,也正如她此刻的状态一样,平静,祥和,似乎再正常不过了。 在我此前所看的医书及毒经里,倒是有好些符合此类症状。其中有如蒙汗药,一滴醉,但这些都不.致.命,蓝月所中的应当不是此类,而是更加凶险的,百日醉。 中了此毒,会如喝了美酒一般,足足醉上百日,再悄无声息的没了活气儿。 不过,余光瞥到燕禹之的目光定在我的发梢,我将将想起来,迄今为止还在我头上的步摇,这柄碧玉连珠凤步摇还是敷拟亲手从自己发间取下来替我簪上的,不知燕禹之是在瞧这簪子,还是在想这柄簪子的主人? 暮色苍茫,几个候在房里的丫鬟及时点上了灯,又福着身子站在不起眼的角落。 屋外的蝉鸣清晰的传了进来——那个方向似乎有一方池塘,听了这蝉鸣,我才惊觉,呵,我道那人是如何下的毒手,原是这般。 倒是我愚昧了些,才想到。若这蝉今儿个都不打算开口了,我岂不是要受着平白之冤? 蝉鸣忽然一顿,似乎是被人惊扰了,接着有首饰碰撞的清脆响声由远及近,缓步而来。 燕禹之装作不知,眸光往下挪了挪,落在我的脸上,轻轻启唇,似乎怕吓着那位安眠的心上人:“如何?” 不如何,糟糕的很。 我心中突.起一股燥意,竟连应付都不愿了,又思及蓝月失去意识之前轻声说的那句“给你一个机会证明你自己”,更是火上心头。 如此行事,不过是因为蓝月早就看穿了这小把戏。 她是故意让自己中这百日醉的,索性我也跑不了,如我这般落她面子的人不多了,若我能治好她,她也不会有什么损伤,可蓝月就没有想过,若我治不好她,即使我有可能为她陪葬,用自己的命来赌,值得么? 他乡再遇故人知 还是其实是在赌我不会放任她不管? 也是,她死了倒无碍,可她的死硬要强加在我身上,那就很膈应啊。 心绪来回转着,那头门扉轻叩,柔柔的声音响起:“夫君,你在里面吗?蓝姐姐可好些了?” 燕禹之似乎非要得到我的回应,紧抿着唇盯着我,一句话也不说。 “放心。”我含糊的说了一句扬声让门外的敷拟进来。 门被轻轻推开,一身玉帛的敷拟朝我盈盈一笑,道了一句“不欢妹妹”,却没有迈步进来,而是微微侧身,福礼道:“沈先生,麻烦你了。” 沈先生? 听到这个称呼,我的心一紧,忍不住眯了眯眸子,敷拟果然是有备而来,就是不知道,这“沈先生”是真有几分本事还是来次坑蒙拐骗的。 那人带着清风霁月而来,长发用一根金色发带高高竖起,眉目轻佻,一身金色锦袍,手持一把提着两句诗的折扇。 诗不是别的,正是“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沈先生又自命风流的一笑,迈步进门,瞧见我的眼神,眨了眨眼睛,那股子高岭之花的气儿顿时隐匿。 “这位是?”燕禹之压着声音问,脸色有些差劲。 “夫君。”敷拟这才进来,先是娇声唤了一句,才解释道:“这是闻名遐迩的沈青山沈神医。” “沈青山沈神医?”燕禹之皱眉看向沈先生。 沈先生刷的一下合上折扇,颔首:“因着我不喜别人唤我神医,如今不过一名教书先生,承蒙敷拟夫人厚爱,才被称作一句沈先生。” 这名字我最是熟悉不过了,那“青山见我应如是”的青山,我欢喜的心上人,罗带,他怎么会来此处?还有了一个神医的身份?而且,名字这般随意,燕禹之这样奸诈的人岂不会怀疑那青山医师和神医沈青山的关系? 果不其然,燕禹之适才松开蓝月的手,缓缓站了起来,行至罗带身旁,与他平视,两人一言不发,却又好像一触即发。 好一会儿,燕禹之才缓缓吐出几个字:“沈先生与那青山医馆的那名小医师是何关系?” 罗带歪了歪头,迷茫的望着燕禹之问:“青山医馆?小医师?” 无害迷惘的样子不像作假,一旁的敷拟也连连解释:“夫君,沈先生一直云游四方,刚不久到织罗城,那些个名为青山的医馆或医师,多半是为了给自己医馆里多几个生意才借了沈先生的名头,奴家已经查过了的,夫君放心,如今要紧的,还是让沈先生看看蓝月姐姐的身子。” 看来蓝月确实对燕禹之极为重要,原本燕禹之那赤裸裸的猜疑,一下子就被对蓝月的担忧盖过。 他认认真真的抱拳,道:“沈先生,既然敷拟这般推崇你,那我便信你一回,阿月就拜托你了。” “那是自然。” 罗带一打折扇,又露出带着点傲气的笑意,走至床榻旁坐下,拿着实现准备的丝巾铺在蓝月手腕上,为其号脉。 不过一瞬,便松了手,眉头紧皱,瞥向了我。 白兔捣药秋复春 心忽然咯噔一跳,我的冷汗一下子就下来了,罗带莫不是要整什么幺蛾子?比如说……借题发挥达成什么目的? 若是这样,那恐怕这里应是用不着我了。我总归是信他的,不管他是罗带,还是沈青山。 诸人的目光也随着罗带,皆落在我身上,甚至有些不善起来,蓝月想必是颇受爱戴的。 “沈先生。”我悠悠开口,“小女子不才,也习了些不入流的医术,想要沈先生指点指点,沈先生可知,蓝月夫人这是怎的了?” “百日醉。” 罗带极笃定的道。 百日醉一出,众人脸色骤变。这“百日醉”并不是什么罕见之毒,多多少少都曾听过,但正因为听过,才晓得这“百日醉”的可怕,毕竟在明面上,百日醉,无药可解。 罗带猛的站起身,快步走到我面前,盯着我的眼神我竟看出了几分睚眦欲裂的感觉:“姑娘,你可认识‘百日醉’?” “有所耳闻。” 罗带嗤笑一声,眼角好像红了一些,我再定睛看时,又没有了,仿佛只是我的错觉。 “姑娘,你怎么能做这种事?做这种事你可对得起你的心上人?”罗带言之凿凿,字字珠玑。 在外人听来,神医是在质问我为何要给蓝月下毒。 可我听来,分明是在问我为何要以身犯险,险些中了这“百日醉。” 傻男人。 “沈先生。”我沉吟了一会儿,才笑着回他,“许多事情,都是不得已而为之。” 方才说完,燕禹之就按耐不住了,双眼通红,冲上前来一把扣住我的肩使劲摇了摇,吼道:“为什么?为什么?!阿欢你告诉我,为什么你要这么做?!你知不知道,她是我全部的希望?!!” 力道不轻,扣的我肩膀生疼。只是相较于这些疼痛,我更在意的反而是燕禹之此刻的不正常。 他一向冷静沉着,阴险狡诈,又怎么会因为一个女子而失态? 一双大手覆上燕禹之的手,将其掰开。罗带忍着怒气隔在我和燕禹之中间,斥道:“燕大人!我是教书先生,但也是一名医者!燕大人要在医者面前制造伤者,我绝不容许。” 话毕,还眯着眸子对上了燕禹之的眼睛,毫不退让,紧接着,又抛下一个惊雷:“百日醉,确实无药可解。但是,我可以解。” 这话抛下时,一旁的敷拟身体微颤,面上却不露分毫,甚至终于笑了起来:“那便好,那便好,夫君你瞧,我请沈先生来总是没错的。” 解“百日醉”其实不是什么难事,就如同要让人中这“百日醉”一般,首先需要一枚药引,且这药引必须是活人,然后在这药引之上,附着一滴活血和带有某个人气息的物什,等那人触碰到药引子,自然会中“百日醉”。 解法便是用那活血的主人的心头血生生喂养蓝月一刻钟,“百日醉”必解。 我自然就是那药引子了。 接着便听到罗带这般说了一通。 此间难得几回闻 屋内众人的眼神更是奇特了几分,仿佛已经认定我就是那人了。 “沈先生,那活血之主和药引子是同一人吗?”敷拟试探着问。 罗带沉默了一会儿,然后点了点头。 不过一瞬,又补充道:“一般情况下,用药引的活血是最为妥当的,然,不能否认的是,即使不是药引子的活血,也可以利用一些法子,将那活血附在药引子身上。因此,倒不能断定这位姑娘就是下毒之人了。” “只需解毒,其他的沈先生无需多言”燕禹之面无表情的道,眼神还是牢牢的锁着我,好似在对我说:你跑不掉的,天涯海角,你都跑不掉的。 “不愧是神医,沈先生说的不错。”我点点头,“以后谁能寻到沈先生作郎君可真是有福气。” 我一边说着,右手一边抬起拔下那步摇,拿在手里把玩着,色泽已经恢复至之前那般模样,丝毫看不出来曾沾上一滴那样红的血珠。 “不过,沈先生。”我朝他笑,甚至逼近他,抬眸瞅着他,好一会儿才道,“小女子不才,倒是有其他的法子。” 罗带的眸子深了深,显然也是知晓的。 那个法子稍稍有些离经叛道了些,故而并不会写在正儿八经的书上,我是在看奇书的时候偶然发觉,世间许多奇毒,皆能用这奇法解之。 “阿欢。” 燕禹之在一旁喝道,伸手要来拉我。一旁敷拟的大丫鬟得了眼色,悄无声息的伸出脚轻轻一绊,接着马上缩了回去,装作无事发生。 原本我自然可以躲开,但以燕禹之的功力他不可能不知道有人在使绊子,敷拟要作死,为何不成全她? 我便不去躲,被那脚切切实实的绊了,跌向罗带,被他抱了一个满怀。 是了,我还未曾说过。 罗带的身上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极好闻的味道,像极了春日里刚翻新的嫩芽,凛冬里满树的梅花,又像是酒楼里的辣子鸡丁,巷子里的冰糖葫芦,思来想去,不过几字,我欢喜的味道罢。 不管他是罗带,还是沈青山,是高高在上的国师,还是如沐春风的医师,那令我沉迷的,从未改变。 “不欢妹妹!”敷拟惊呼,“不欢妹妹你……你可是未出阁的女子,怎可……怎可与男子……这般……这般……” 娇羞的说不出话来。 我道为何同样是不可方物的美人,蓝月却能独得恩宠,想来,这么愚昧的人,燕禹之确实不会放在心上。 那不欢呢? “拉下去。”燕禹之的声音含着怒气,这回倒不似作假了,他那宽大的衣袖都被内力震得鼓起,几乎要破裂。 内力之深厚,可见一斑。 有两名黑衣侍卫突然现身在敷拟的大丫鬟身旁,二话不说便将其带走。 “啊——” 半晌之后,门外便响起惨叫,随后再无动静。 敷拟一下子白了脸色,费解的看着燕禹之,半是喃喃半是询问:“夫君……?” 是不是抓错人了……? 冲冠一怒为红颜 见状,我都忍不住心生一瞬怜惜了。 敷拟命当说是不差的,寻得燕禹之做夫婿,府内连同她又只有两位夫人,蓝月是个不喜争宠的,她可以说是后半生无忧了。 偏生遇到了我,还要与我过不去。 若今日敷拟没来送那银耳羹,没来送那步摇,她该很好的。 “敷拟。”燕禹之冷着声音,“分寸二字,可还在你心头?” 也不知这话如何伤人,敷拟登时一愣,亮晶晶的水珠子便从她眸子里掉出来了。 “是。” 她福了福身子,欲往外走。 “敷拟姐姐莫急。”我抛了抛手中的步摇,“敷拟姐姐难不成不想瞧瞧,妹妹我如何解这‘百日醉’?” 敷拟身子微僵,刚脱口而出一个“不”字就被燕禹之打断:“既然阿欢说了,你且留下瞧瞧,好生与阿欢学学,自己掂量掂量能否帮什么忙。” …… “是。” “燕大人,法子不难,只要让蓝月夫人与大人您交欢,此毒便能解。当然,在行那事之时,燕大人要运功引那‘百日醉’入体,且需医者从旁施针,不知燕大人以为如何?” 之所以说这法子离经叛道,便是这样了。 原本床笫之事就是世人讳莫如深的,更何况还需当着第三人的面做这等事,当真面上无光。 敷拟的脸色更差了一些。 燕禹之也深深地看了我一眼。 只有罗带,勾起嘴角摇着折扇,在一旁点头附和:“姑娘说的此法,我也略知一二,倒确实可解‘百日醉’。” “可。”燕禹之确实拿的起放的下,几乎没有多犹豫,便做出了决定。 “既然沈先生也听过这个法子,那不如……” “不如就由阿欢施针罢。”燕禹之打断道,语气不容抗拒。 意料之中情理之外呢。 我微眯了眸,颔首道:“燕大人明智。那麻烦燕大人稍作安排,我要与沈先生请教几处疑点。” 便率先走了出去。 其实哪里是请教疑点,不过是安抚一下醋坛子罢了。 要我一名闺中女子去瞧着人家交合,属实荒唐了些,即使我是打算让蓝月和燕禹之在浴桶里完成此事,却也免不了让一些污秽的东西入了眼。 不知罗带会如何训我呢。 走的稍远些后,我呼了口气,认命的低着头:“我错了。” “确实错了。”罗带收起玩世不恭的样子,声音从上方传来,“你可知你用此法解毒有多危险?不仅豁出去了名声,而且,倘若未解,你定是讨不了好的,倘若解了,传了出去指不定有多少人要对你指指点点,你可想好了?” 我讶异的抬头望他。 男人紧抿着唇,稍作修饰的桃花眼眯着,左手曲着撑着右手的手肘,右手的食指搁在唇下,红与白的极致冲突,看上去诱人极了。 他的眸子里古井无波,眉头微皱仿佛在思索此解法的可行性。 诱人与冷然皆有,却没有我以为的冲天的醋意。 不知为何,心中冒起一股无名火,切切实实属于我本身的怒气。 十年难见活春宫 我便也学着他的样子,甚至嘲讽似的勾了勾嘴角,对他说:“此事便不劳烦沈先生操心了,沈先生且看好,我是如何解毒,又是如何无忧的。” 罗带的眸子愈发深邃,望着我好一会儿,转身便走。 也罢,也罢。 等我回到房里的时候,下人都已经被屏退,屋子正中间放着一个约有五人合抱那般大的浴桶。 浴桶里是清澈的热水,鲜红的花瓣在其中漂浮。 蓝月靠着浴桶,双眸紧闭,脸被热气熏得有些红,更添了几分颜色。 燕禹之则是站在一旁,全身上下剩了一身里衣,对我笑的意味深长:“阿欢,帮帮我?” 我不理他,打开一旁搁置在桌上的药箱子,药箱子比较齐全,有些应急的药物,更重要的是,有一个卷起来束好的小布包。 灰色的小布包就是我需要用的针灸包,解了绳子摊开一看,里头齐全的很,九针皆有,长短不一,其中六至七寸的长针共十八枚,用于深刺,这回需要的便是此物。 “阿欢。” 燕禹之遥遥的唤我一句,我刚想抬头看他,忽然想到了什么,硬生生的抑制住动作,垂着眸子看着自己拿着针灸包微颤的双手。 他定是要逗我的,指不定如今里衣都不剩了,恨不得一丝不挂的站在我面前,好污了我的眼睛。 果不其然,燕禹之愉悦的笑了起来,接着响起水声,过了一会儿我再望过去时,他整个人已经浸在水里,最多露出宽厚的胸膛,再往下便瞧不得了。 即使这般,还是有些不适。 “阿欢,你说,既然你可以为我施针逼毒,为何不能直接对阿月施针呢?还是说,阿欢只是想借此机会,把我的身子给看了?”燕禹之调笑道,一手搂过蓝月。 “燕大人多想了,因着蓝月夫人是人比黄花瘦的柔弱女子,比不得燕大人有深厚的武功傍身,我才出此下策。” “阿欢……”燕禹之念的越来越顺口,竟学了几分罗带的模样,眯着眸子,无暇的对我笑,“那我便开始了?” …… 要开始便开始,说那么多作甚! 我虽不大瞧得上燕禹之,却也不得不承认,他的身材是顶好的,周身不像罗带那般白皙,是铜色的,泛着光泽的,每一处仿佛都隐藏着巨大的能量。 他缓缓闭上眼睛,低头喃喃了两个字,大手扣住蓝月的后脑勺,慢慢的对着那张似启非启的红唇吻下去,几近缠绵。 这种事我只在年幼的时候偷偷的拿府里的小厮的小图本瞧过,到目前为止,仍是一知半解的。 只见燕禹之另一只手探入水中,看上臂的方向,手是伸到蓝月那儿去了罢,伸过去了还不算,似乎还在揉动着,像是在画圈儿。 如此反复了一会儿,燕禹之终于不再擒着蓝月的唇,而是将其推向浴桶的桶沿,倾身过去,整个压在其上,甚至于埋在蓝月的左胸口上方,深深的吸了一口气。 “阿欢。” 何时一道与子同 他忽然出声,声音有些沙哑。 “罢了。你出去罢。让沈先生进来。我的阿欢,不应这样的,去吧。莫污了你的眼睛。” 我摸不透他的心思,在这时候脑子里恰好又晃过罗带那张古井无波的脸,一时赌气想要回绝。 房门却忽而打开。 有一人逆着光站在门口,不见那把一直被他握在手心的折扇。 “去罢。” 罗带淡淡的对我说。 方才那点火气瞬间消弭,我暗骂自己不争气的同时朝他点了点头,走出房外。 刚出来还未走远,便感知到房里头有人的气息变得粗重。 食色性也。 原来刚燕禹之也是压抑着自己的。 我忍不住笑了笑,刚欲离开,忽的被唤住:“不欢。” 之前不管如何厌我,敷拟都是强颜欢笑着,称我一声“不欢妹妹”,这回倒是奇怪,语气颇为认真,似乎是何大事。 回头看她,敷拟眼睛通红,唇瓣颤抖,脸上没有一丝血色,加上此时房内恰好传出来一声娇媚的、舒服到极致的嘤咛,说明蓝月体内的“百日醉”正在消失,敷拟脸色更加苍白。 她声音微颤:“不欢,看蓝月顶了你的位置,你便一点不恨她?” 恨? 为何要恨? 我本就不是不欢,就算是,也最是讨厌这等争风吃醋之事,更何况,我认定的人,是生生世世只准娶我一人为妻的,倘若做不到,我便弃了他。 思及此,我便认认真真的回敷拟:“不恨。” 敷拟一愣,好一会儿,惨然的笑了起来:“是了!是了!你何需恨她?!她也一般,即使知道自己是个替代品,也从未想过这种事!你们一个两个都一样!你们在夫君那儿,都有地位,唯有我!我什么也没有!我恨极了你!恨极了她!” “不欢!你怎么不去死?!” 最后一句她几近吼了出来。 若放在两年前,兴许我还会愣住,会难过,会想,我这么好,为什么会有人想要我死。 可如今听了这话,我只觉得敷拟天真又可笑。 见我无动于衷,敷拟敛了疯狂的笑意,凑过来温声道:“不欢妹妹,即使这回没有弄死你们,夫君也不会对我如何,反倒是你,不欢,你等着看,看你如何收场。” 说完,敷拟便站直了身体,将自己衣服上的褶皱抚平,又扶正了发簪,露出一个得体大方的笑,往外头去了。 没过多久,芷衣匆匆忙忙过来找我:“不欢姑娘!外头有贵客,那敷拟夫人正在……” 后面的话芷衣犹豫了好久,才咬牙说出来:“敷拟夫人正在那贵客面前诋毁不欢姑娘呢!不欢姑娘快随奴婢去瞧瞧吧!” 这小丫头倒是真心为我着想,我也不好拂了她的好意,轻轻颔首,而后走到门前轻叩门扉:“外头有贵客,我先去瞧瞧,沈先生记得知会燕大人一声。” ……“好。” 走到前厅时我正好儿听见敷拟的声音:“是敷拟愚钝了,只是那不欢妹妹不是个好相与的,敷拟是怕……” 东边日出西边雨 芷衣方才说敷拟是在贵客面前诋毁我,依我看来,敷拟分明句句实言。 走进前厅,敷拟坐在左手第一位,在她上方位于上座的是着了一身暗金色锦袍的男人,这男人剑眉星目,眼里有万千柔情。 一点都不像是这织罗国的皇——那暗金色的锦袍上绣着的是五爪金龙,昭显着他的身份。 既然没有光明正大的亮出身份来府上,我便也装作没有认出他来,还免了行礼。 冲着两人点头示意之后,我便迈步走向织罗皇一旁的座上坐下。 敷拟的小算盘是用在了这种地方,想必是觉得我一定认得出织罗皇,便不敢与他同坐,而织罗国以左为尊,她率先坐了左边的首位,那我之后再来,无论是坐在她下首,还是坐在右边首位,无疑都比她低了一等。 那我索性直接与织罗皇并坐。 不知者不罪嘛。 我落座之后,两人目光齐齐投向我,那留着胡茬子仍然俊美的织罗皇更是饶有兴致的打量了我一会,赞道:“不欢姑娘是个妙人儿。” “阁下谬赞了,不知阁下是?”我不动声色的问,暗暗观察两人的反应,问出这话后,敷拟的眼里有亮光一闪而逝,想必这位“尊贵”的客人是冲着我来的? 织罗皇爽朗的大笑了几声,从袖子里掏出来一张金黄色的圣旨,在我眼前晃了晃:“不瞒不欢姑娘说,在下是来宣旨的,原本打算等燕禹之燕大人在时再宣旨,不过不欢姑娘既然来了,便无妨。” 宣旨? 这织罗皇拿着自己写的玩意儿过来跟我说是来此宣旨的,且这旨意还与我有关,难不成,看中了我这美貌,要纳我入宫? 若我早知道我说的这般灵,我便不会这样战战兢兢的想办法复仇了。 在我念头刚过,织罗皇就清了清嗓子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好女不欢,貌若桃花,才情过人,赐字韶,着即册封为美人,不日入宫,钦此——” 念完后甚是期待的盯着我:“不欢姑娘,还不快领旨谢恩?” 我先前有一个“天命之女”的名号时,以为自己要入那宫墙之中了,谁知有罗带的帮衬,总算是躲过了这一劫。 却没想到,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 甭说眼前的织罗皇我看不清深浅,就说是在躲在暗处的死士以及府外的禁卫军,就是我暂时无法正面硬抗的。 也罢。 不过是一个后宫,入了也就入了,若这织罗皇果真对我心怀不轨,大不了毒的他不能人道,甚至将其做成我的傀儡,总是有法子的。 “民女接旨。”我默了默,接过圣旨,虽然心里想通了脉络,却还是忍不住掐紧手里的东西,尤其是在余光瞥到敷拟脸上藏也藏不住的窃喜时,几乎要忍不住朝她出手。 我好像明白为何她之前放言燕禹之不会伤害她了,想来,敷拟和织罗皇有一些关系罢。 所以燕禹之要利用她,所以她能怂恿织罗皇纳我入后宫。 愚不可及。 朝在燕府暮入宫 此前燕禹之在我面前表现出多喜不欢的模样,倘若确确实实喜欢的意中人被自己的另一个女人送到了别人手上,总该有点反应。 正好,借此机会,也能替不欢瞧清楚燕禹之的真心。 “现在就走吧。”我一边说着,一边拔了发间的碧玉连珠凤步摇,将其轻轻搁在敷拟面前,笑着温声道:“谢谢敷拟姐姐的步摇,只是方才我忽然觉得,这个碧玉步摇,不太衬我,碧色,反倒是和敷拟姐姐相配极了。” 敷拟与织罗皇的脸色同时变得铁青,可又不能翻脸,她之后强颜欢笑:“妹妹说的哪里话。还是快随……快入宫去吧,回头夫君问起,我自会说明。” 我点了点头,往外走去,忽然想到了一些事,又折回来,笑眯眯的凑近敷拟:“说起来,敷拟姐姐,如今妹妹也算是个妃子,这回倒也罢了,下一回姐姐可得好好行礼才是,不然只怕是会落了燕大人的面子。” 敷拟脸色更加难看。 若她按捺不住,要爆出自己和织罗皇的关系也就罢了,若不说,这样的委屈以后只怕是少不了的,至少我不会少了她的。 “……娘娘说的是!”敷拟的眼睛里近乎要喷出火来,仿佛在和我说:不过是我设计让你成为的妃子!谁给你的胆量爬到我的头上?! 无趣。 敷拟此回借我之手想加害蓝月,或者借蓝月之手除掉我她也是愿意的,只是法子着实蠢了些,蓝月和我都不是那么容易干掉的人。 尤其是蓝月身上那种气质,她与我有些相似,都是从地狱里爬回来的。 随便说了几句话激怒敷拟之后,也算是报了点小仇。 随后我便与织罗皇离开了燕府。 那些守在燕府的禁卫军不似作假,织罗皇又让人置了一顶软轿,自顾自的上了轿子之后竟再也没有搭理过我。 在轿子里被禁卫军包围,瞧不到外面的景,我干脆闭上眼养神。 约摸行了一刻钟,软轿稳稳的停了下来,再睁眼时,轿子里只剩我一人,织罗皇不知什么时候消失了,那些禁卫军的气息也尽数离去。 有一只白白嫩嫩的手掀开轿帘,一张圆圆的小胖脸怯怯的探了进来,软乎乎的叫道:“小主,到了,下来吧,奴婢扶着小主。” 小胖脸年纪尚小,眼睛里也很干净。 我搭着她的手出了软轿,当即被眼前的宫殿所震撼:金碧辉煌,磅礴壮观,房梁皆是楠木,屋瓦尽染着一层金粉,光站在外面就能瞧见厅里的一排青瓷。 相较于燕府的低奢,皇宫似乎恨不得告知天下,富之一字怎么写了。 一旁肉嘟嘟的小丫头也极是高兴的说道:“小主,陛下可真宠小主,听说这韶和殿是新盖的,尽是用的蜃灰,美人里,小主可是独一份呢!” 美人里,我是独一份? 也就是说别的妃子,这蜃灰所盖的宫殿,并不稀奇? 那倒不招风,更何况,小丫头是不知道,才会觉得那满身都透着奇怪的织罗皇宠我。 半夜还过女墙来 夜深。 我睡的糊涂,忽觉一股气息出现在床边,顿时睡意去了大半,继续装睡,却全身戒备着。 “呵。” 男人轻笑。 “既然醒了就不要装睡了,小猫儿。” 这个称呼!!! 没有丝毫迟疑,我探出枕下的匕首,起身扑向他,却轻而易举的被他桎梏在怀中,动弹不得。 “小猫儿还是这般调皮。” 我怒目看着他,暗自思忖毒倒他的可能性有几成。 屋内的烛火尚未点着,只有惨淡的月光透过纱窗映进来,隐约倒在他的面具上,愈发冰冷。 一,我记得他们叫他一。 独一无二的一。 这么些年,我以为我已经能够很好的隐藏我自己的情绪,可时隔这么久,一见到他,那日的惨剧仿佛尚发生在眼前,而我无能为力。 只要想到此,心中的怒火便更加汹涌。 “这儿是织罗皇宫,你怎会在此?” 我咬牙切齿的问他,问完后就后悔了,眼前的人说不定又在心底说我蠢,以他的能耐,这世间哪个地方他去不得? 我便不等他开口,连连冷笑:“是了是了,我们的尊上大人上天入地,无所不能,更何况是区区一个织罗皇宫呢?世间没有地方尊上大人去不了吧?” 不知为何,兴许是被扰了清梦,兴许是应了那句俚语“死猪不怕开水烫”,我竟并不怕他。 一手上未松,却低低的叹了一口气,道:“去不了的地儿么?还是有的。” 好像在示弱一般。 我率先怀疑的是自己听错了,“什么?”两个字脱口而出。 “你可知,这深宫之中有多肮脏?你竟敢来这?”一似笑非笑的讽刺我。 我勾了勾嘴角,身侧的另一只手,悄悄的摩挲开。 “尊上大人,我来掺和这些肮脏,不都拜你所赐么?” 不知这话有何问题,一好久没有说话。 最后竟打横抱起我,一言不发的往床榻走去。 他若真兽性大发倒也罢了,我还能用更好的办法确保他中毒,中必死无疑的毒。 只怕他是另有所图。 “你不是说,为何本尊在这儿?”一将我放在床榻上,顿了顿道,“因为本尊是织罗的皇。” 一轻飘飘的一句话,砸在我的心头,顿时让我感觉五雷轰顶,又想到之前千方百计害我的敷拟,不知为何,竟想到了一个词:奸夫淫妇。 难怪之前会觉得白日里所见的织罗皇不太对劲,竟是因此么? 可之前来这织罗国只知晓“噬”在这根深蒂固,如今那最大的敌人成了高高在上的皇,再呆在这儿,岂不是羊入虎口? “你倒是机灵,要爬本尊的床么?”一又是笑,这回却冷意泛开,比那冷清寡淡的月光还要渗人。 “猫儿。” 一倾身过来,压迫着我:“上一回你大难不死,如今追到这织罗国,还会有上一回那样的好运吗?让本尊想想,上一次是沈酒,这回,不如从那小小的青山医馆开始如何?” 我忍不住缩了眸子,手狠狠地攥了起来。 一寸还成千万缕 沈玉减,不可以在意,不可以表现出来,不然,眼前的魔鬼一定会更疯狂的想要去做! 一又站起身来,我被笼在他的身影里,满目都是这个高大、难以匹敌的男人。 “猫儿,活着吧。活下去,本尊会让你体会到以往前所未有的,恐惧。” 一轻笑着,影子淡去。 月光仿佛都暗了许多,许是被云掩了罢。 地板上传出滋滋的声响,那一块沾上毒药的地方,在快速的腐烂着。我盯着那儿,心下更凉。 我方才已经下了我身上有的最狠的毒,仍然对他起不了半点用处。 …… 天渐渐亮了,自一来过之后我一直未眠,好不容易有了睡意,芋圆忽然风风火火闯进殿内,整张包子脸红彤彤的,不知是高兴还是气愤。 对了,芋圆就是昨日引我到这韶和殿的胖乎乎的小丫头。 “小主!您被升做韶嫔了!整整提至了正六品呢!听说昨儿,皇上是在您这儿歇的,奴婢竟没有觉察到,所幸小主心善,嘻嘻。”芋圆的嘴皮子几乎要秃噜掉了,可这还不算,她又抛下一个惊雷,“对了!小主!奴婢为您梳妆打扮!方才太后她老人家身边的嬷嬷来传了话,说太后她老人家想见见小主。” 太后?见我? 我与她素不相识,于她而言,不过是自己的儿子诸多妻妾中的其中一位,何故见我? 来不及多想,芋圆拉着我在梳妆台前坐下,给我挽了一个双刀髻,戴了成套的粉色头饰,又搭了一件桃花云雾烟罗衫,整个人粉粉嫩嫩。 这般可见,芋圆不需我提点便知道这场合该怎么打扮,去见高高在上的太后,自然是不能用夸张艳丽的首饰的,且不说会不会压住太后的势,给人留下的感觉便很差劲。 芋圆选了粉色,在一定程度上倒是能示敌以弱,这般有分寸,甚得我心。 有机会定要把这小丫头拐走,让她和意鱼认识认识。 等又用香薰熏过身子,再在腰间系了一个味儿清的香包,芋圆点了两个婢子,充了排场,这才往太后所在的长寿宫所去。 皇宫娇奢,哪怕我与太后的宫殿都在后宫之中,却也要走不下一刻钟的路。四处花草不少,不见假山,许是怕被人偷偷挖了密道,确实是一的性子。 在我眼里,他无恶不作,我能想到的一切关于恶的词,都是他的化身。 走了一会儿,忽见一太监低着头弯着腰急匆匆的跑过来,在我面前停下,捏着嗓子道:“韶嫔小主!陛下有旨,要韶嫔小主现在去御书房面见陛下。” 有些不对味儿。 昨儿一才来见过我,并敲打过了,今日不应当再让我出现在他面前才是。 若是有什么在他的意料之外,让他不得不传此口谕,那只有可能是太后的传召。 摆明了是不想我见太后,要我做出选择。 既然他这般不愿,那我怎么能错过这让他不痛快的机会呢?毕竟,他想杀我的话,应该有所顾忌吧,正如昨晚一样。 宫内暗流显端倪 我朝着太监微微笑了笑,温言道:“小公公辛苦了。芋圆。” 一边给芋圆使了一个眼色,芋圆之前那般有分寸,应该懂我的心思。 芋圆立马意会,从怀里掏出来一个装着细软的荷包,上前塞到了小太监手上,圆圆的脸也笑起来,着实可爱,果然是个聪慧的。 那小太监立马笑了起来,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脸上的横肉挤在一起,加上那一口白牙,有种莫名的喜感。 小太监笑吟吟的开口说:“既然话已经带到了,韶嫔小主不如这就随奴才走一趟如何?” 收了我的银两,就要听我的了。 我颔首,瞧见小太监更加欢欣,这才悠悠开口:“小公公说的是,只是太后她老人家还在等本小主前去面见,怕是要劳烦小公公先与本小主走一趟了,事毕之后,本小主自会和小公公前去见陛下。芋圆,铃铛。” 芋圆此时刚塞完荷包不久,和小太监离得不远,听完我说的话,便当机立断的扑了上去,掣肘住他,铃铛又上前帮忙,两人将小太监扣住。 所幸附近一直没有什么人经过,无人看见。 我踱步过去,在小太监侧脸一拍,迫使他张嘴,食指微屈,弹了一个黑色的小丸子进去,再在其下巴上一拍,确保他咽下,然后才道:“小公公,本小主知晓,你定是受陛下器重的,本小主无权无势,斗不过太后,也不敢忤逆陛下,只好拜托小公公帮忙。入宫前,本小主学了点药理,毒倒也会些,这才出此下策,给小公公下了毒。” “毒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毒。就是无人可解——噢当然,你若能寻到传说中的沈先生,本小主也无话可说。不然七天之后,你可就得去见先人了。” “如何?小公公,要不要试试帮本小主办事?方才你也见到了,本小主不会亏待下人。” 我笑眯眯的说完,将这打一巴掌给一颗枣的把戏玩的妥帖。 小太监不甘的瞪大眼睛,却不敢与我对视,不一会儿就嗫嚅道:“小号子愿意听小主差遣。” 听到了令人满意的答案,我便示意他们将其松开,又叮嘱了小号子几句,这才继续往长寿宫而去。 倒没再出什么岔子。 长寿宫倒是要简朴许多,竟比我那韶和殿恢宏不了多少,思及一让人拦我、不让我见太后的行为,更是令人生疑。 方出现在殿门前,门口站着的太监就扬声道:“韶嫔小主到——” 喊的属实显眼,属实夸张了些。 我硬着头皮进入殿内,却被十几双眼睛牢牢的锁住了。那些眼睛都主人无一不面容姣好,穿着华贵,显然是后宫中的莺莺燕燕。 要命的是,瞧她们都气势和穿着,阶位最低的也是妃了,显然有资格拜见,或者说这回太后传召的后宫佳丽们,至少要是妃。 像我这样一个嫔,还是昨日才入的宫,今天就升了阶位,又被太后召见的嫔,毫无疑问会被针对。 一言难尽险中情 不动声色的将殿内诸人的表情收入眼下,我一一施了礼数,刚要安安分分的坐在最下位,却忽然出了幺蛾子。 那端坐上位,着一身暗金的太后伸出手,朝我招了招,眉眼慈祥的说:“好孩子,过来,让哀家瞧瞧。” 殿内的人神色愈加复杂。 芋圆他们都留在厅外了,可以说,这儿没有一个自己人,或者说,没有一个善茬。 我提了一口气,嘴角勾起,双手交复置于腹间,平视前方,缓步上前去。 太后忽然想到什么似的,淡淡的朝着诸人道:“今日既然已经来过了,哀家便不留你们了。且散了吧。” 几女面面相觑,尔后应了“是”,纷纷退出殿内。 殿内便只剩我与太后及其心腹。 她看了我好半晌,忽的露出点疲态来,右手手肘抵着桌子,一边撑着自己的额头,闭上了眼睛。 更是让我心中警铃大作。 太后虽贵为太后,瞧着却并不年老,与我娘亲相仿。人儿生的十足十艳丽,却又并不俗气,那隐藏在骨子里的傲气,怎么看都不简单。 这么一位了不得的人儿这般作态?是有何陷阱在等着我吗? “傻丫头。”太后的声音有点沙哑,“我能对你做什么?不过是想见见你罢了。来,丫头,听说你是懂些医理的,给我按按头。” 没有自称“哀家”,更让我惶恐了。 只是即使这么说着,她仍然没有睁眼,那股子疲倦也不似作假。 罢了罢了。 正如她所说的,她能对我做什么? 思及此,我轻轻应了一声,绕至她的身后,双手抚上她的额,在两旁各找了一个穴位,控制力道不轻不重的按着。 太后竟发出了舒服的喟叹。 她伸手拉住我的手,示意我停下,赞赏似的瞥了我一眼,道:“丫头,你是个好的。这医理也确实名不虚传。我不会阻拦你们,但是,丫头,他太累了,我希望你以后知道了真相,也可以为他想一想。” 这番话太后说的无厘头,我一个字都没听懂。 她所说的“他”指的是一么?阻拦什么?她为什么要说这番话? 我实在是想不明白。 “丫头,你以后就明白了。记着,今日我是我,但旁的时候,你切忌,在这深宫之中,不要信任何一个人,哪怕是我。今日能见着你,我很高兴,哪怕往后我不在了,也知足了,也会挂念丫头你的。” 太后想了想,又屏退了其余人,真真正正只留下我与她了。 “阿减,你是个好的。”她笑着说,说出来的话却叫我大惊失色! 阿减……!!! 叫的不是不欢,而是真正的我! 太后……她……到底是谁?!! “去罢。哀家乏了。”太后又合上了眼,任我唤了几声,再没睁眼理我。 我只好带着满腹疑问离开了这个是非之地。 且不说她这儿,为了不彻底得罪一,也不让这才为我所用的小号子死于非命,他那边我仍是要去的。 稍稍平复了心情,我让小号子引路,彻底离开长寿宫。 半路杀出拦路虎 尚未走远,就跳出来一个拦路虎,还是一只母的。 那母老虎摘了一朵花把玩着,调笑着朝我走过来,近身之时,装作脚下一滑,向我栽过来,那花枝奔着我的脸而来,若被划上,定是要毁了的。 最毒妇人心。 我蹲下身子避过花枝,又伸长腿横扫而过,彻底将其绊倒,这才站起来,睨了那妃子一眼,道:“做蠢事的时候,先掂量掂量自己几斤几两,再来害我也不迟。” “尤其是……”我低下身子伏在她耳旁,是仿佛来自地狱的恶鬼,“就算你提前叫来了陛下,我也无惧。” 她的身子瑟缩了一下,马上又颤抖起来,扭头仰望我,声声泣血:“妹妹!本宫自认没有对不住妹妹的地方!妹妹何故要害我?!” 若肚子里还有一个筹码,这戏可就唱完整了。 我嗤笑一声,随着一声声“皇上驾到”转身迎向那个男人。 来的人却不是一。 而是那个在燕府出现的,纵有雍容华贵之气,却无睥睨天下之势的假皇帝,他在瞧见我的那一刻,眼神闪烁了一下,竟躲开了我的眼神,而后急匆匆的过去将那妃子搀起来,可见那妃子应是极受这假皇帝的宠爱的。 “是……是……陛下,臣妾没事的,不过是一不小心,脚滑罢了……”妃子苍白着脸说着。 她的婢子立马扑通一声跪下配合道:“娘娘!时至今日,您就别再瞒着了!您肚子里兴许怀了小皇子呀!这一摔,这一摔……娘娘!你这般善良,却遭不住有人要害娘娘您呀!” “胡说!”妃子斥了一声,“韶嫔妹妹定然是无心的!你个婢子!再诬陷韶嫔妹妹,本宫便将你打出宫去!” “况且……”她柔和了眉眼,低头看着小腹,伸手轻轻地抚了抚,“本宫知道,他没事。” 那假皇帝脸一下子就沉了下来,虽然眼神深处有一些畏惧,可他还是直勾勾的盯着我,厉声问:“为何?” 为何? 因为她看我不顺眼呀。 我慢慢的走近假皇帝,到他身前时,用只有我们两人能听见的声音道:“知道为什么他是皇帝,你不是,而我也知道你是假的么?” 微顿,瞥见他愈发难看的神色,我在心底暗笑,又认认真真的与他说:“因为这种小把戏,你看不出来,而我和他都能看出来。” 话毕,我便头也不回的离去。 小号子也果然没有拦我,说明他确实是一身边的人。 走了一段路,我停下脚步,忽然改变主意:“小号子,你瞧,本小主已经见过陛下了,无需再去见了吧?” 登时小号子的冷汗就下来了,一时之间说不出一句通顺的话。 “小主……这……这可万万使不得啊!!!”他终于说出这么一句,“小主若不随小号子去,那小号子这条命可就要交待了啊!” 等的便是这句话。 “那便先留下来罢,天塌下来自有本小主担着。” 我就是要诱一来找我。 岁岁年年肠断处 昨日我虽然无法与他匹敌,当然今日也不可能。 但我自有法子,让他在我这儿吃上一亏。 小号子苦着一张脸,无奈的点了头,我便将人带回了韶和殿。 没有等上多久,一身黑衣的男人灵活的翻窗进来,尔后倚在窗旁,随手拿起窗栓,轻轻一捏,即化作灰烬,随风而去。 “此前,怕是没有想过自己会有这种命运。虽然它不是本尊心喜的,却也不碍眼,你却碍眼的很,若像这窗栓一样,忽然灰飞烟灭,可就不值当了,你说是与不是?” 一讽道,忽然一阵风似的移至我身前,扼住我的喉咙,将我提了起来,隐约可以瞧见,他隐藏在面具下的黑乎乎的眸子,放着寒光。 我的脸涨了起来,脖子上的力道大的惊人,但是因为喘不过气来,我竟不觉得有多痛。 这样的情况下,说话也是极困难的。 我忍不住看了一眼绕在手腕上的白绫,还有那白绫下的印记,那是罗带对我的守护,可每次遇到这个男人,不管我有多危险,都起不了作用。 一竟恐怖如斯么。 一忽然松了手,任我瘫在地上,高高在上的、像是在看蝼蚁似的俯视着我:“沈玉减,本尊留着你这条小命,是还有用,但不是非你不可,你若再像今日这样故意惹事,本尊不会饶你。” 脖子上火辣辣的,我袖子里滑出一小瓶药,将塞子拔了,我才细细的抹在上面,一边昂首看着一,说:“我只是想试试恃宠而骄的感觉,也想知道,我做到什么程度你才会杀我,尤其是,在和太后聊了聊之后——” 一的万般表情都在那个冷冰冰的面具后面,可他身侧的手,却不自然的屈了一下,显然是收到了这番话的影响,再开口时,声音有些沙哑:“她……与你说了什么?” 我刚要说话,与他谈一些条件,忽然眼前一黑,脑子巨震,接着便是无休止的剧痛,几乎立刻剥夺了我的意识。 我再一次沉入无尽的黑暗之中。 是确确实实的黑暗,没有上一回那样的压迫感,也没有罗带给我的安心。 是无尽的空无一物,是没有一丝光芒的漫漫长夜。 不知时间怎么逝去,也不知身在何方,去往何处。 仿佛过了许久,终于传来异响,很远很远的地方好像传来了一声声呼唤,声声撕心裂肺、痛彻心扉。 “阿减——” “阿减——” “我的好阿减——” “阿减不要走,阿减不要离开爹爹娘亲——阿减——” 只叫我听了,酸楚涌上心头,恨不得冲破这黑色的囚牢去找我深爱的爹娘。 可是啊,爹娘早就不在了啊。 早就…… 离开阿减了啊。 那声音渐渐地歇了,满是疲惫的散去了。正如我一样,我被困于这个地方,见不到爹娘,也醒不来,报不了仇。 很深很深的疲惫从骨子里扩散开了。 这么久了,还是硬撑的很难受啊。 其实我根本没有成长多少,无非是逼自己不去想自己 红袖凭谁倚栏杆 如今的我,和两年前的沈玉减,不过是心更硬了一些罢,正如我和一说的那样,我确确实实是想试试恃宠而骄的感觉的。 那种感觉,自从离开了爹娘,就再也没有过了,罗带也没有机会给我。 我如何不知道,和一说这些是在刀尖舔血?可是,我真的很委屈啊,我啊,就快要扛不住了。 我缓缓蹲下,把头埋在膝盖里,泪水浸透了裙衫。 身后靠着的墙忽然消失,我重心不稳,险些摔倒,茫茫然抬头时,竟能看见,一片片的黑暗化作粉末。 那不可抵挡的湮灭如水般朝我涌来,连同我一齐吞噬。 …… 哭哭啼啼。 絮絮叨叨。 寒气逼人。 周遭的三个人都让我不想睁开这双眼了,只是,我的苏醒,瞒不过那位大佬。 一硬生生的掀开我的眼皮,顶着那张假皇帝的脸拧巴着眉。 “韶嫔,朕倒是不知,你还会用这招,怎么,见朕抱了被你绊倒的婼妃,还想东施效颦,好与朕亲近亲近?” 说了一堆啼笑皆非的话还不算,一又道:“对了。你可有一个好情郎,什么时候勾搭上了燕大人,这时候还藕断丝连?嗯?今日他上朝参了朕一本,说朕夺他爱妻!你们置朕于何地?!” 这出戏唱的比戏班子唱的还要好听,喏,一旁的芋圆和小号子已经脸色剧变的跪在了地上,脑袋磕在地上不敢抬起来。 从我那日所见那位婼妃可以瞧出来,虽然这织罗国真正的皇帝是一,可那些妃子可实打实的都是假皇帝的女人,一说这番话,应该不是唱给我听的吧? 只是我实在没有感受到有什么人在偷听,不知一打的什么鬼主意。 “你们先下去吧。”一拂了拂手,他们两人就那般跪着退出了殿去。 房里安静了好一会儿。 他忽然俯身压在我身上,唇亲在我的下巴上,这还不算,舌尖钻出来,在下巴上舔了舔,露出一个嗜血的微笑:“恃宠而骄?嗯?你可要?” 我的心提的老高,一虽不至于对我这普普通通的小女子起了兴致,可架不住他那从骨子里溢出来的恶趣味。 我若过得不好,对他来说便是一件乐事。 不等我有所反应,他站起身来,双手负在身后,逆着光看着窗外:“你么?你没有这个资格的。” 话毕,也没有多看我一眼。 一的心思难以捉摸,他意味深长的看了我一眼,这才大摇大摆的起驾回宫。 他离了不多久,有不速之客上门来,正是前不久才见过的婼妃。 婼妃姓于,单名一个婼字,是右丞之女,进来的时候,右手被婢子搀着,左手一下又一下的抚着小腹,分明还不显孕肚,却活脱脱一个怀胎八月的做派。 于婼见我躺在床上,不动声色的挑了挑眉,轻轻的坐在床边,装作要好的要来拉我的手。 我任由她拉了去,却见她说道:“韶嫔妹妹,此前之事,你莫要怪姐姐,姐姐那么做是有原因的。” 怀佳人兮不能忘 “其一,姐姐想试试妹妹的斤两;其二,姐姐也想看看姐姐在陛下心目中的分量。” “那姐姐可瞧清楚了?” 于婼微笑着点头:“自是瞧得明明白白。” 一边说着一边把手上戴着的镯子下下来想套在我的手上,被我喝住:“姐姐!姐姐你这是何意?” 于婼面色不改,又把那镯子收了回去:“不过是想给妹妹赔罪罢了,妹妹若是信不过姐姐,不愿意接受,那便算了。姐姐来此,是来与妹妹谈合作的。” 此前的于婼和现在的她,判若两人。不过也是,在深宫之中,能凭借区区右丞之女的身份,稳坐妃位怀上龙子,也断断不是她先前所表现的那般蠢。 “且说说看。” “今日,妹妹也见着太后了,想来太后也应当与妹妹你说了罢?”于婼卖了个关子,而她嘴里的太后与我说的,和我听到的明显不是一回事。 我哑然给于婼看,震惊的用一只手捂住嘴,瞪大眼睛不说话。 于婼被我这样子取悦了,“咯咯咯”的笑了起来,轻轻的在我被她拉住的那只手上拍着:“妹妹,兴许是还不到时候,放心的,太后断然不会忘了你。” “太后既然没有说,姐姐也是不能多嘴的,只不过……”于婼顿了顿,“姐姐倒是可以提点你一句——在这后宫之中,可也是要站队的。” 站队? 一和太后么? 若放在于婼找我之前,我兴许还会坚定不移的站在太后那边,借她的手对付一,但于婼特地往我这跑了一趟,我倒是想到了更多的事情。 比如说,一试图阻止过我去见太后,以及之前一所说的,留着我还有用,却并不是非我不可。 且不说所谓的“太后”是不是真的想拉拢我,还是想借这个机会对一下手,不知为何,我有一种直觉——太后是知道一的存在的,与这些妃子不一样。 再者,此前太后对我的提醒还历历在目,我不知她为何会说那种话,却也明了,太后却不会善茬,更不会与我交好。 我便摇了摇头,哑着声音道:“姐姐不必多说了,妹妹知道,妹妹其实入不了陛下和姐姐您的眼,姐姐再这般,便是往妹妹心窝子里捅刀,姐姐,请回吧。” 于婼没有料到我会直接拒了她,一时怔住,手都僵了,只是仍挂着不达眼底的笑,轻声说:“妹妹,既然你做出了选择,姐姐也不多说。你且好好歇着,改日姐姐再来看你。” 我颔首,抬头时已不见她的身影,只留下些许脂粉香气留在我这小小的屋子里。 于婼的造访并没有对我造成困扰,反倒是一。据他所说,今日燕禹之上朝公然提起此时,说什么夺他爱妻之类的话,未免过于无脑了些。 这样不仅不会让皇帝把人放回去,反倒是会惹恼他才是。 如果燕禹之确实做了此事,那他是何用意? 想着此事,恍惚间,我又睡了过去,这回睡得安稳极了,再没有什么黑暗。 映日荷花别样红 次日清晨,呦呦鸟鸣响在耳畔。 我缓缓睁眼,哑着声音唤了一声芋圆,无人应我,再连唤三声,仍是没有响应,没有法子,只得转而叫小号子。 小号子在外面尖着声音答道:“回小主的话,芋圆今日一大早就被传唤过去尚宫局了,许是会被调到别的地方做事儿呢。” 我愣了一会儿,窸窸窣窣的套起衣服来,要说对芋圆有什么感情么,没有的,只是觉得合眼缘,心下竟有些不舍,但也不会刻意去求了她留在我这偏隅一方,做我的婢子。 等到近晌午的时候,有个怪清秀的丫头到我殿中,说芋圆回不来了,今后便是她伺候我。 我以为我再也见不着芋圆,便没放在心上。 此后过了好些天清净的日子,一不曾来找我,于婼也没有特意来寻我麻烦,就连燕禹之,也似乎变得遥不可及了。 直至有封信通过层层手段,到了我面前,信封上没有署名,只有几滴墨。 看到这几滴墨我便明了,是我当初安排出去的人,总算与我联系了。 信上没有写太多东西,寥寥数语:众人安好,勿念;万事小心。 倒是谨慎得很。 把信焚毁之后,烟散出去,不知怎的,引来了几只报丧鸟。 其停驻于窗边,眼睛瞪得老大,好一会儿,“咕咪咕咪”的叫了两声,又扑棱着翅膀飞走了。 报丧鸟一向昼伏夜出,白日里罕见至极,只有见了将死之人才会叫唤,因而得名。 后宫之中出现报丧鸟,何故? 莫非,宫内有变?不知为何,我竟想到了前些天的尚宫局选人之事,原本宫女在哪做事,是早就安排好的,不应忽然变动才是。 “小主?小主?”浣青伸手在我眼前晃了晃,我这才回神。 见我看她,浣青把手上的斗篷披在我身上,软软的道:“小主怎的了?方才奴婢唤了好些声都没有反应,可是入迷了?” “入迷?” “被小主自己的容颜迷住。”浣青打趣了一声,又正儿八经的说道,“小主,今日可还要去御花园?近些日子小主去御花园都没有见到陛下,但不知为何,今日奴婢有一种感觉,小主一定会见到陛下的!” 浣青说的我的心咯噔一跳。 冥冥之中好像有什么要连在了一起。 “走罢。”我敛了心思,垂眸。 韶和殿是有些偏远的,御花园离着韶和殿有些距离,但在去御花园的路上有一方莲池,我最是欢喜。 此时是盛夏,莲池开的正盛。 今日去时,映日荷花,别样红。还有些莲蓬半遮着面容,看上去诱人极了。 莲子粥是极好的。 我来了兴致,便道:“小号子,去采些莲蓬上来。” 小号子擦了一把冷汗,唯唯诺诺的应了。 他卷起太监服的下摆,慢慢的走下水去。 莲花的长势可喜,小号子往里走了走,竟被莲花挡了个十全十,只是不一会,他慌慌张张的跑了出来,跌在我的面前,眼睛通红,看上去害怕极了。 宫女如花满春殿 “有……有人!!”小号子颤颤巍巍的说,腿肚子还在发抖,“小主!!里面有个死人啊!!” 死人?? 我的心猛的一跳,想起那奇怪的报丧鸟,当即沉了声音,吩咐道:“浣青,去通报……” 尚未说完,就被一个熟悉的男声打断:“不必了,朕都听到了。” 巧合极了,这回的仍然是一,不是那个假皇帝。 一的眸光似乎要化作实质,从我身上穿过。 他目不转睛的盯着我,一边吩咐:“去,捞起来。” 立马就有两个禁卫军前去,不一会儿拖出来一个身着宫女服,瘦骨嶙峋的人儿。 人儿瘦的几乎不成人形,只能认出这是一名女子,却没有办法认出是谁。 本来宫里头死一名宫女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偏生叫我给遇见了,偏生这高高在上的帝王要与我过不去。 他冷着脸对一名太监道:“去查查最近消失不见的人,不管是妃子、太监还是宫女,一个都不要放过。” “是。” 不消一会,这件事传开,渐渐有人聚过来,最近消失的人的名单也出来了。 幕后黑手对后宫十分了解,近日恰巧就是满龄宫女出宫的日子,这样一来,这尸体的身份更加难确认了。 只是单看那具尸体,尸体骨架不大,而且瘦归瘦,皮肤却有些松弛,就好像原本胖乎乎的人儿被吸干了一样。 若说胖乎乎的人儿,此前跟在我身边的不就有一位么? 更巧的是,失踪者的名单上,果真有芋圆的名字。 显然也不是只有我有此推测的,在事情人尽皆知之后,就有一个宫女,眼睛瞪得老大,里头尽是血丝,见到尸体的那一刻就疯狂的想要扑上去。 嘴里还喊着“芋圆!芋圆!芋圆!你睁眼看看我!”这样的话。 禁卫军把她押到一的面前,一垂眸看着她,一语不发。 宫女受不住压迫,趴在地上一边磕头一边道:“皇上!皇上!求您为芋圆做主啊!奴婢名叫玉莲,和芋圆是同时进的宫,芋圆心好,从来不会得罪人的!前段日子她还喜气洋洋的和奴婢说,说自己跟了个好主子,没曾想……没曾想……” 玉莲一边说一边瞥我,眼神飘忽不定,随即又是重重一磕,额头见血:“皇上!没曾想芋圆会遭此毒手!求皇上为芋圆做主啊!” 又是这把戏。 虽没有挑明,话里话外却都在说我和芋圆的死脱不了干系。 我便这么像软柿子么?是个人便想来捏上两把? 我忍不住笑了起来,在这凝重的时候,实属不该,可看看那干瘪的尸体,再看看玉莲躲闪的眼神,这笑便忍不住的。 “说说看,许给你什么好处了?”我笑着问。 玉莲终究是个没见过世面的,随随便便一诈,就诈了出来,她结结巴巴的解释:“你!你胡说什么!我可什么都没说!” 如果要弄死我,该找些聪明的才是。 玉莲这句话,既对我不敬,也没有自称奴婢,犯了大忌讳,怕是要去与芋圆作伴了。 事事奇哉事事怪 很快,玉莲就被压了下去。 她这一出,只是起了证实尸体是芋圆的作用,兴许,那许给她好处的人,打的主意也不过是让这案子和我牵扯上,她?不过是一个愚蠢的弃子罢了。 “韶嫔。”一低低的念了一声,“说起芋圆,朕有些印象,就是那个伺候你的胖丫头罢。” 他的语气毋庸置疑,我索性不回他,只远远的打量那具尸体。 怎料,便是如此,也被一盯上了:“你既然喜欢看,朕便由得你,勿说这件案子,连带着宫里头的好些个悬案你都给断上一断,如何?” 话里问着“如何”,却根本让人无法反驳,我一时哑然,等一快失了耐心的时候,才嗫嚅道:“是。” 原本一就存了看我笑话,要我不痛快的心思,这还不算,他又道:“为了满足朕心爱的韶嫔,其中有些个看来是免不了要掘坟起棺了。” 一叹了气,慢悠悠的离开,最后一句话散在空气里,让人精神为之一振:“韶嫔,你可别让朕失望啊。” 此情此景,既是我意料之中,也是出乎情理。 原本在一面前,表现的对尸体过多关注,却又隐忍不发,就是为了让一亲口说由我去查这案子。 只是,老狐狸终究是老狐狸,将计就计且罢,还要为我加点儿料,果真气人。 “小号子,你且去看看宫里头有哪个地方是停放尸首的,把这尸首搬过去,本小主随后便来。” 我吩咐了,转身欲走,嘴碎的后宫妃子和宫女们却还围着,说是“耳鬓厮磨”,声音偏生又大的能叫我听了去。 “韶嫔果然有心机。” “竟然借此吸引陛下的注意。” “本宫看她过不了多久便会露原形的。” …… 聒噪。 索性转身快步走到尸首旁,取了帕子隔着,小心翼翼的翻看尸首,一边装作不经意的道:“且不说这尸首晦气的很,就说这死后的尸气,也是惯喜欢活人的。陛下有龙气护体,自然无碍,唉,可我们这等,怕是要被撤了牌子了。在这待的越久,怕是……” 众人一哄而散,只留了我们几人。 我嗤笑一声,把帕子放在尸首上,拍了拍手,让浣青随我回韶和殿换一身轻便的衣裳,小号子和那两个禁卫军把尸体安置好。 一边往回走,一边梳理方才我所见到的。 刚拿帕子碰了尸体,并不是单纯的要把那群嘴碎的吓走,更多的是获取线索。 旁的暂时没有发现,但是那脖子上的一道浅浅的齿痕倒入了眼,再一个奇怪之处,便是全身上下一丝血都无。 以前我所阅的奇闻上,曾记载:“白毛遍体,目赤如丹砂,指如曲勾,齿露唇外如利刃类接吻嘘气,血腥贯鼻。” 惯咬活人颈,惯吸活人血。瞧着死法倒有些像,但脖子上那处齿痕并没有刺破,连皮都没有咬破,且一点青紫色都无,死因定是与这齿痕无关的。 而且,那凶手想必就是借着尚宫局的调动,趁这种小丫头无甚友人的时候,加害之。 别家医正别家女 “浣青,你可知道芋圆前些日子,是被调去了哪儿做事?” 浣青不知道在想什么,听我这么问,一时之间没有反应过来,呆呆的看了我一会儿才道:“回小主的话,芋圆估摸着是去了太后的长寿宫伺候。” 长寿宫? 听到这个名字,我的头蓦地刺痛了一下,感觉这个案子更加棘手了。 果不其然,等我换了轻便的衣服到停放尸体的太平殿。 太平殿和冷宫毗邻,进去之后便阴风阵阵,臭气熏天。 按理说,奴才的尸体是不配安放在太平殿的,随便拉到哪个乱葬岗便是,芋圆倒是个例外了。 到这太平殿,除去我的人和一留下的两个禁卫军,还多了一个女医正。 这个医正我从未见过,估摸着是哪位贵人殿里的。 “韶嫔小主。”女医正朝我笑了笑,“下官名罗遇,是太后派下官来协助韶嫔的。” 罗遇没有穿正儿八经的医正服,而是一袭白衣,背着一个几乎有人宽的大药箱,之所以认为她是医正,也是因为那药箱,是宫里头医正才能配备的。 “可会验尸?”我挑眉问罗遇。 罗遇微愣,又是笑:“自是会的。” 我便微微侧身,伸手示意请她验尸。 要说验尸么,我也是会的。我学的杂,什么都会些,但有人想验,便由了她,即使她是太后的人,也不至于明目张胆的睁眼说瞎话。 罗遇终于放下那个看上去就死沉的药箱,又打开药箱给自己戴上一双白色的手套,细细的验尸去了。 我在一旁打量着,还存了半分偷师学艺的心思。 罗遇的手碰到尸体那一刻,僵了一下,叹道:“死了好些时候了,尸僵出现的完全,少说也有四五个时辰。” 接着,她顿了一下,瞥向小号子和那两个黑脸侍卫:“你们先出去罢。不管怎么说,她也是女子。” 几人看向我,见我颔首之后,默默地退了出去,合上了门。 太平殿内更阴森诡异了几分。 殿内因而只剩我们三位女子,罗遇动作便利索起来,三下五除二的便解开了衣服,露出那泡的发白的肌肤来。 泡的这般白,且皱,显然真正死亡时间比方才所说的四五个时辰又要早不少。 整个尸首,除了那处齿痕,便没有别的任何伤口,罗遇又取了一枚珠子,把芋圆的指甲一一伸到珠子下方查看,没有半点泥沙,说明在投入莲池中的时候,芋圆便没了气儿,不曾挣扎。 罗遇又反复检了芋圆的五官,最后无奈的站起身来,道:“虽说能一眼看出她是因为没了血而死的,却找不到伤口,怪哉。” 她把芋圆的衣服都套了回去,抬眸看着我:“韶嫔小主,下官要回去翻看典籍,兴许会有答案,可要一道去?” 尸体暂时没有线索便没有罢,不能把所有的心思都花在这上面。 我摇头,慢吞吞的道:“兴许是仇杀,兴许是情杀,死因晓得了,为何而死也得知道才是。” 凄凄戚戚何时了 “本小主得去查查与她有关系的人。” 罗遇点头示意自己明白,背上那个大药箱,离开了太平殿。 殿里只剩我和浣青,浣青脸上一丝血色也无,眼神空洞,眸光散乱,不知又想到了什么。 “浣青。”我轻唤,“你不必将罪归于你自己身上。兴许你若不与芋圆换,她便不会死,可你知么?” 浣青的眼里渐渐有了神采,鼻子微耸,眼泪就扑棱掉了下来:“小主!小主!奴婢对不起芋圆,奴婢是知的!奴婢晓得,长寿宫很奇怪,长寿宫的奴才经常失踪的,所以长寿宫的嬷嬷老是来尚宫局选人,奴婢和芋圆说,奴婢害怕,芋圆便与我换了!若是……若是……” 后面的话浣青再也说不出来,掩面大泣。 与她换么?这等事芋圆是做的出的,她心好,即使她知道长寿宫有些奇怪,也不会觉得那儿是龙潭虎穴,竟没想过,自己这么一去,便就此离开了人世。 我无意安慰浣青,这一坎,她得自己过。 反倒是她的话里,那句“长寿宫的奴才经常消失”有些惹眼。 “浣青,差不多了便收拾好情绪,你若觉得你不杀芋圆,芋圆因你而死,便给本小主打起精神来,好生的协助本小主,把那幕后凶手揪出来,以慰芋圆在天之灵,可明白?” 听了此话,浣青的哭声渐歇,她又用袖子擦了擦泪痕,目光坚定的看着我:“奴婢明白。” “走罢。”我率先走在前面,“先去尚宫局。” 原本我是想在太平殿看看别的尸身的,然后再去探探乱葬岗,兴许能找出些线索。 但毕竟长寿宫的眼线何其之多,我若现在就表现出我在怀疑长寿宫,那后头怕是更难了。 我出来之时,竟看到罗遇背着那个大药箱站着,见我出来才迎上,淡淡的说了一句:“韶嫔小主,下官虽学识浅薄,却也比韶嫔小主要修习更久的,希望韶嫔小主有分寸,不会耽误复检。” 这话倒是意味深长,眼神也有些不对劲,分明词不达意。 仿佛等那么久,只是为了说这些示威的话,明着是在上面的示意下敲打我,暗里似乎……是在提点我什么呢。 说完她便头也不回的离去了。 随着她的离开,似乎有风起,扬起枝头,落叶阵阵。 至尚宫局时,已过去了小半个时辰。 虽出了命案,尚宫局也无多大异样,各司其职,各谋其事,哪怕我来了,也无人停了手中的事来迎我。 只有两位尚宫站在门前,不咸不淡的,见了我也不过福了身子,淡淡的道了一句:“韶嫔小主。”便算是行礼了。 要真按礼节算,两位尚宫是正五品,我不过区区六品,理应我行礼才是。 一般宫里头,这类接近的品阶,总是如尚宫这般的给妃子行礼,毕竟,今日是六品,指不定明日是什么。 何必纠结于这个礼节。 两位尚宫把我引至内室,一位泡茶,一位与我说:“小主,下官姓王,另一位姓成,小主的来意我们都知晓,只是,能帮多少就不知道了。” 想凡人之不能想 王尚宫的话说的叫人挑不出毛病,而且她先言出她知道我的来意,再隐晦的表达了也许爱莫能助的意思,当真不简单。 我抿唇笑了笑,接过成尚宫递过来的茶,捏着盖子向上提起,在杯面上拂了拂。 茶和我缘分倒是不浅,这么些年来,我喝过许多茶,有诚心诚意的,有暗藏心思的,有艰涩难言的,不知这一杯味道如何。 抿了一口茶后,我才看向王尚宫,转了个弯子道:“不过是各司其职罢了。” 这话既对,也不对。 明面上看,我是韶嫔,是深藏后宫的娇气女人,我的“职”应该是在后宫好好活着,应该是讨皇上欢心,不管怎么说,都不应该是破案。 谁叫我遇着了呢。 王尚宫眸子微缩,一时说不出话来。 毕竟方才用“各司其职”来给我下马威的也正正是她们。 “韶嫔小主有何想知道的便问吧。我们必定知无不言。”一旁的成尚宫轻轻的拍了拍王尚宫的脑袋,在她一旁落座。 …… 从尚宫局出来时,天色微暗,远处还剩最后一片火烧似的云,乍一看,像极了被打散的太阳。 “小主,你瞧,那一片天空像不像一个做的不好看的荷包蛋。” 放大来说,确实有点像的。那片火烧云就像是正中的蛋黄,只不过,我还是头一回听到这种比喻。 浣青的思维倒是独特,凡人哪里会想到这个。 哪里会想到这个…… 我忍不住屈了屈手指,心里头竟想到了一种可能,恨不得立刻去证实的可能。 “浣青!”我严肃的叫她,“去找一个有经验的老嬷嬷来!” 不……不行! 宫里泾渭分明,就这样大喇喇的让浣青去找嬷嬷,指不定还没找到就传到长寿宫的那位耳朵里去了!不可以这般冒失! “去见陛下!让他派一个信得过的嬷嬷过来!来太平殿!” 我低声和浣青说完,又环顾四周,敛了心思,当即大声道:“方才在尚宫局什么有用的都不知道!你竟还能想到荷包蛋!没用的东西!你去和陛下说,这个案子本小主破不了!如果你还能活着回来,本小主就饶你一命,如若不能,便当是为你自己的愚蠢付出代价!” 浣青会意,脸色立马一白,甚至不向我行礼,便跌跌撞撞的跑走了。 之所以设计这么一出戏,是因为此前罗遇的表现,就像是有人在暗地里观察我,随时都会向他幕后的主子禀报。 在找出证据之前,绝对不能打草惊蛇! 稍稍平复了一下之后,我向尚宫局要了一盏灯,又朝着太平殿去了。 在尚宫局时,两位尚宫已经说的很明白,每次人事进行变动,都是长寿宫的那位提出要求的——虽然也有可能是长寿宫的下人拿着鸡毛当令箭。 不过我更相信,是那位看上去平易近人的,年纪不大的太后搞的鬼。 傍晚的太平殿更加阴森,一排排尸体陈列着,用白布掩着,不知下面是一具怎样残破的身体。 剪不断欲理还乱 我驾轻就熟的找到芋圆,盯了其半晌,沉默了一会儿,又把白布盖了回去。 只需等浣青把人带过来,便可知道我的猜测是对是错。 现在四下无人,不如看看其他的尸首——索性一也那么说了,我不查上一查,那便不是我了。 太平殿的地底是一个小型的冰窖,停放尸首的草席下方也放着冰块,会有人定时的来更换,因而,虽然久了还是免不了发臭,尸首却也能在这停放久一点。 这里多是七天以内的死者,七天以上的应当都被安置了——或是下葬,或是丢去乱葬岗,若是得罪主子得罪的狠了,指不定在哪儿喂狗。 我粗略的数了数,约有十来具。 皇宫果然是一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 一一掀了白布查看,死因倒是各有不同,与芋圆这般的,倒是再找不出第二个。 最令我在意的是一名着宫装的妃子,年轻靓丽,姿色不凡,比于婼还要迷人几分,她一如芋圆,全身上下都没有明显的伤口,只是不是失血而亡的。 其颈有一道极浅的,不细看便发现不了的勒痕,却并不至死。 别的没有异样,只有头上乌黑浓密的秀发叫人羡慕的紧。 都没有伤痕,但死因又不一样,两个案子之间会有关系吗? 一时之间没有头绪,我索性走到太平殿门前,倚着门和两位守卫谈天。 两位守卫身穿盔甲,手持长戟,面无表情的站着。头盔的盔沿压的很低,将将遮住了额头,乍一看也看不清他们的眼睛。 只给我生人勿近的感觉。 “两位大哥,打听点事儿。”我笑嘻嘻的说,“里面好像是有个妃子,你们晓得是谁吗?” …… 其中一位守卫闷闷的道:“回小主,里面那位是梅妃娘娘,意外身故了。生前梅妃娘娘极得陛下宠爱,死后便成了宫里的忌讳,小主还是莫要打听了。” 光知道她是梅妃娘娘也无济于事啊。不过既然不让我打听,那就算了。 话虽这么说,守卫这一句,已经让我知道了很多线索。 我又踱进殿里,合上大门,慢悠悠的走向梅妃的尸首。 既然生前备受宠爱,想来死因会更加隐蔽,而恰好,我方才盯着守卫的头盔的时候,想起来一个非常隐蔽的死法。 我拔掉梅妃束发的簪子,伸手探进她的发隙间,贴着头皮摸索着。 不小一会儿,就摸到了一小块冰冷的,坚硬的东西。 好嘛,后宫果然够毒。 在以前的机缘巧合之下,我看过一本《洗冤集》,里头有这么一段话:应检验死人,诸处伤损并无,不是病状,难为定验者,先须勒下骨肉次弟等人状讫,然后剃除死人发髻,恐生前被人将刃物钉入囟门或脑中,杀害性命。 大致意思就是将尖利的硬物硬生生的顶入人的脑中,致其死亡。 我一直以为那是无稽之谈,当下哪有人这般狠毒。 没曾想,竟叫我见着了。 不过,若是有心,要找出死因完全没有困难。 是与非一验便知 梅妃的尸首还停在太平殿,说明没有找出凶手。 如此看来,宫里头的医正果真不是正的。 把殿里的尸首都瞧了一遍,心里有数之后,赶巧儿浣青带着一个两鬓花白的老嬷嬷前来。 老嬷嬷面无表情的施了作揖礼,道了一声:“小主,有何事要吩咐老奴?” 我附在老嬷嬷耳旁对她说了几句。 她脸上的表情有些皲裂,几乎要维持不住那淡然的样子。 但身为皇帝身边的人,她自然不会一下子就没了分寸,微微讶异之后便点点头,径直走向芋圆的尸身。 我略微沉吟,便走出去,合上殿门。 若这个案子有水落石出的时候,老嬷嬷也要出来作证的,为了不留下把柄,我还是别留在里面的好。 再者,我的猜测不同于常人,总归是离经叛道的,且不说我在里面瞧着会对我的名声如何,便是传了出去,对芋圆也不是好的。 夜色完全暗了下来。 守卫都有些困倦了,眼皮耷拉着,站姿也不那么挺拔,抱着双臂靠在门边,一下一下的打着盹。 不消一会,殿门悄然而启,老嬷嬷从那小小的缝里挤身出来,神色悲戚而凝重。 “如何?”我问她。 老嬷嬷点头道:“正如小主所说。没想到宫里头竟有这般丧尽天良的人。” 我听了更是沉默。 以她这语气,想必是头一回发现这种事。可按尚宫局所说,长寿宫时不时的便会去尚宫局要人,怎会是初犯? 以前犯下的案子,都被掩盖掉了吗? “嬷嬷,辛苦你了。”我一边说着一边给她塞了一个荷包,“如实告诉陛下罢。” 老嬷嬷却没有接,只是点了点头就提着一盏灯离去。 刚被我打发去取糕点才回来的浣青不明所以,一边把食盒放下,一边问:“小主,方才嬷嬷说的什么意思?奴婢怎么没明白?” 与她说了,她怕是会崩溃罢。 “没什么。”我摇了摇头,一边把两名守卫拍醒,指着那个食盒:“犒劳你们的,今儿晚上给我打起精神来,一只苍蝇都不能放进去知道吗?” 两人睡眼惺忪,毫无防备的擦着眼睛,嘴里还骂骂咧咧的,责怪我扰了他们的清梦。 分来守这种阴森诡异的停尸的宫殿确实会很难受,但也应当尽忠职守才是,如果今日有人把尸体毁了去,那就糟糕了。 …… 弯月高悬,夜深人静。兴许连蚊虫都察觉到了古怪,便也不出动了。 太平殿门前,一只食盒打翻在地上,里面还有一点糕点的渣滓。两个守卫已经彻底睡死过去,一个躺着,一个坐着,长戟滚落到了台阶之下,呼噜声震天。 这里没有掌灯,黑蒙蒙的,只有稀疏月光落下来,隐约可见一个人猫着身子,蹑手蹑脚的避开东西,推开那扇殿门,迅速闪身进去,仿佛一切如常。 …… 不知道太平殿怎么样了。 我有些出神,手指上的茶渍已经干了。桌面上写着的字眼也渐渐淡去,瞧不出原本的样子。 在望灯火阑珊处 “这么晚还不睡,是在等本尊么?”低沉的声音响在耳畔,我下意识的抽出袖中剑,还未有其他动作,手便被他桎梏了。 “哦?又是新把戏?”一就着我的手,把袖中剑拿到眼前琢磨了一眼,冷冷的笑,“你可曾见到什么有用过?” “倒也不是没有用——”一拖长了音,“你今日在太平殿下的毒,倒是不错的。” 接着他顿了顿,手上用力,痛的我握不住袖中剑,其落在地上清脆一响,于此同时,我的手腕“咔嚓”一声脆响,被他拧的变了形,当即我便大汗淋漓。 这手,折了。 “准确的说,是蛊。沈玉减,你竟用蛊。”骨折还不作罢,一仍捏着骨头,似乎要将其捏的粉碎。 是他在乎的人里有谁中蛊了么?因为这个而生气? 我火气上涌,不甘示弱的冷笑道:“陛下说的什么话,我一介弱女子,不用点非常手段怎么保护自己?怎么破案?还是说,陛下糊涂了那么久,也希望我跟着糊涂?” 是。 我不相信他不知道。 若是那个假皇帝就罢了,可一是什么人?莫说整个皇宫,便是整个织罗国,也应该在他的掌控之下。 他怎么可能不知道。 “本尊知道。”一忽然咬了一口我的耳垂,力道不轻,却也不重,他的声音响在耳畔,犹如地狱里的恶鬼:“本尊放任他去做的。不管是杀人,还是喝血,亦或是……用利器插进处女的阴门里,放光她的血致其死亡。你没猜错,本尊都知道。可那有何干系?” 全身都忍不住颤抖了起来。这样的恶鬼,是我的敌人。说不清是为此害怕还是兴奋,或是两者皆有。 一忽然轻柔起来,小心翼翼的把我的手接好,又撕了身上的一截黑布,牢牢的裹在上面。 “破案之后再拆,如若不然,本尊便拆了你。” 话毕,他便融入了黑暗,再也找不到人影。 阴晴不定的恶鬼。我暗骂了一句,看着自己使不上劲的手,心下戚然。 又思及一方才说的话,忍不住捏了捏眉心。 他既然知道了我在太平殿芋圆的尸首上留下了子蛊,我还以为是有人中蛊被他知道了,因而来兴师问罪。 可这么久,我种在我自己体内的母蛊,半点动静都没有。 这样看来,怕是一在太平殿做了手脚,打乱了我的计划。 果然是我的克星,天生便要与我为敌的。 那么,如此的话,要再想想别的法子了。 想虽这般想,却还没有思路。灯火渐暗,里面的蜡烛应该是快要到头了。 我起身把灯罩拿开,刚要换一根蜡烛,却瞥见那烛边好像有一点黑黑的,不似蜡油的玩意儿。 另取了一盏灯过来,才把那东西打量清楚。原来是一点砚台的星子,不知怎么的,竟跑到了灯里面去。 窗外已经有星点亮光,已近凌晨,天快破晓,眼皮也有些沉重。我索性吹了灯,在床上歇下来,却不知为何,徒有倦意。 云中谁寄锦书来 好半晌都进入不了梦乡,这还不算,不知打哪儿有刺目的亮光出现。 我一个鲤鱼打挺起来,环顾四周搜寻未果,目光这才落在手腕上。 确实是手腕,在散发着莹莹光芒。 我一直不曾把手腕上的白纱取了,方才没有注意,现在才发现,折了的那只手不恰好就是系着白纱的那只么? 如今那白纱亮着,透过那层黑布,竟隐隐约约露出几个字来! 兴许是一太过于厉害,连罗带也要忌惮他三分,不敢过多的传话,上面只有五个字:小又儿珍重。 这几个字转瞬即逝,马上就再也看不到痕迹。 我一向看人很准,便看得出来罗带对我的心意绝没有掺半点水分,如此想想,他该是痛苦的罢,该是懊恼的罢,该是因着心上人被迫囚于深宫而无力的吧。 我得赶紧离开这儿才行。我来这儿不是来破案的,是来想办法置一于死地的啊。 这样的话,即使那稳坐上台的太后是个背负着满身罪孽的人,与她合作又何妨? 思及此,我猛的站起身来,随手拿起一旁的外衣披上,蹑手蹑脚的从韶和殿的后门出去了。 天还未大亮,但仍有些看不大清晰。我随处顺了一盏灯笼提在手上,靠着墙猫着身子往长寿宫而去。 其实本不用这般鬼鬼祟祟,只是不知为何,总感觉我要去找太后这件事如果被一知晓了的话,会大事不妙。 许是快天亮了,长寿宫放岗的经过一晚上的戒备现在也打起了盹,竟没察觉到我的接近。 顺利的到太后寝殿门口时,赶巧儿听见了太后震怒的声音:“你说什么?!你没有把那小蹄子的尸体给毁掉?!!废物!!通通都是废物!!” 果然,她还是派人去了太平殿,想对芋圆的尸体下手,只是,为何母蛊没有半点动静? 难不成太后派去的那人是个高手,并没有中蛊?那这又与一有何关系? 思绪回转,“扑通”一声,殿里的好像有谁跪了下来,接着闷闷的声音响起:“属下无能!属下还中了蛊!实在是……实在是韶嫔的手段不简单……” 这个声音,虽有些低沉,却也能分辨?,正是白日有过照面的 “桀桀桀……”怪异的笑声突兀的响起,不一会儿又恢复如常,像是一个正常的妇人家。 太后道:“手段不简单。那便好了。哀家最喜欢这种不简单的女子,遇儿,去把她给哀家抓来?哀家要好好的尝尝她的血。” 里头沉默了一会儿。 罗遇才说道:“主子,属下中了蛊,若母蛊在韶嫔那儿,属下怕是……有去无回……” “嗯?”太后不善的应了一句,却听到罗遇又道:“主子,就算属下有那个能耐,韶嫔也不是处子之身了,主子不是一向都不喜喝这种血吗?” “桀桀桀……” 那诡异的笑声又响了起来,笑了一会儿,听到太后说道:“处子血只不过是上上之选,若韶嫔果真是个聪明人,可是比处子之血还要好上一等的。” 多愁多恨亦悠悠 我再也待不住了,径直推门进去,浅浅的笑道:“太后您老人家想喝我的血,到是想的好极了。如我这般的妙人儿,血定然也是一等的,只不过,太后您老人家怕是只能想想罢了。” 太后倚在美人榻上,瞪大了眼睛,指着我支支吾吾的说不出话来。 “对。”我笑眯眯的拉过一张椅子坐下,“在下不才,韶嫔是也。” “来……来……”太后一副要喊人的样子,幸而被一旁眼疾手快的罗遇捂住了嘴。 “主子!不可!兔子急了也会咬人的!何不看看韶嫔要干嘛?” 罗遇劝诫道,太后盯着我看了一会儿,这才点了点头,示意罗遇放开她。 奇怪。 如果连这种事都要罗遇提点都话,她怎么和一斗? 我晃了晃头,把这个想法甩出去,定神道:“罗医正说的对,太后,我是来——” 我稍顿,等太后脸色愈发差了之后才接着道:“我啊,以神的名义,来说说你的罪孽。” “神?”太后嗤笑一声,“韶嫔,你在与哀家开玩笑吗?哀家有何罪孽?嗯?” 冷静下来之后的太后还是像那么一回事的。 “其一,为人母而不刚。生而不养。”我自顾自的伸出了一个手指头,“太后,这就不需我细说了吧?” 若养了,也不至于像现在这样罢。 “其二,利用权势,寻找心仪的宫女,囚禁在长寿宫,为了不留放血痕迹,用利器刺其阴门,定期放血,一边给其补血,供你解馋。” “其三……” “闭嘴!”太后目眦欲裂,“你知道什么?!你这个贱人!你什么都不知道!你是不是那个不孝子安排过来的!贱人!你们都是贱人!” 一下子就失控了,太不对劲。 不过,还不够。 “再让我猜猜看,太后,您老人家,是不是姓梅?” 太后长长的呼出一口气,连连冷笑:“哀家姓梅,天下皆知!用不着你这小贱蹄子在这装神弄鬼!” “哦?是么?”我忽略掉那些粗俗的字眼,愈发温柔,“那再让我猜猜看,太后您是不是还有一个姓梅的侄女,送进宫来了,前些日子,还毙了呢,好像是叫——梅妃吧?对了,我今日瞧见了,啧啧啧,死的可真惨啊——” 太后的眸子骤然收缩,一下子就想从美人榻上下来,嘴里不停的念叨着:“你知道什么?你又知道什么?萝儿,我的萝儿不是我杀的……你什么都不知道!你什么都不知道!” 之前从太平殿回去之后,我便查了梅妃的身份,知道了其名,也在机缘巧合之下,晓得了太后姓梅,想来也是有关系的,没曾想,就这么说一说,太后便有这么过激的反应。 按她所说,梅妃,也就是梅萝,果然死在她的手里。 今日的太后实在是奇怪,这么简单便被我诈出来了么? 原本我什么都不知道的,现在,不该知道的,该知道的,都知道了。 心里的那股子不对劲越发明显了。 以神之名贬斥之 还没有察觉到什么。 太后已经站了起来,就在太后要扑过来的时候,罗遇眼神一厉,忽然朝她扑了过去,手上捏着一根长针,半点没有留手的扎了下去,一针扎在其后颈上,效果立竿见影,太后瞬间镇定下来,脸色竟也恢复如常。 “小丫头,你可以说你的来意了。其实你不用这样激我,证明你的能耐,遇儿中蛊就足够你和我谈条件了。” 似乎是已经平静的接受了这件事情呢。 我满意的点头:“太后是个聪明人。我也不废话了,之前婼妃娘娘曾提点过一二,但我要的不是附属于太后您,而是要和你暂时站在同一战线上,毕竟,我们有共同的敌人。” “共同的敌人?”太后冷笑道,“说说看,你打算与我怎么个合作法?” “我受命于陛下,要查好些个案子,这些案子这么些日头了还没破,足以说明那贼子有多棘手,棘手到连陛下都觉得那是烫手山芋,急忙忙的便像把它丢给我,像太后您老人家这般不简单的估计不少。甚至他们根本不怕被查出来……” 太后好似想到了什么,皱起眉头作沉思状。 “你这案子我还是会查的。”我又道,“你应该明白。至于她所中的蛊……” 罗遇听到此话也没有任何反应,仿佛中蛊之人不是她一样。 不过我确实对此抱有怀疑,我确确实实的把母蛊种在了自己体内,可现在和罗遇不过咫尺,体内半点动静都没有。 她真的中蛊了么? 不过既然罗遇自个儿说了,那便当做她中蛊了。 “至于罗遇体内的蛊,暂时不会有问题的,但是我现在不能解,毕竟和太后您这样的人物合作,我也得留底牌才是。” 无视太后阴沉的脸,我拎上灯笼离去。 天明时分,总要为我在外面找些借口,终归是要交代的,不如去乱葬岗瞅瞅。 皇宫傍山而建,冷宫与太平殿便临着几座连绵高山。 先前我便了解过了,从冷宫群后的北门出了皇宫,先是越过一处矮坡,便到了皇陵,再翻过一座山,背面便是乱葬岗。 这样贸贸然的去,指不定要爬山爬到什么时候。 我四处看了看,干脆在花坛里头踩了好些泥,又抿了抿唇,让唇尽可能的看上去干燥一些,又将发髻微微打乱了,外衣也故意放到花丛里甩了甩。 这一连串事儿做完,恰好有一队巡逻队往这边而来,首领似乎识得我,瞧见我便过来道:“韶嫔小主这是……?” 一边还上下打量了一番。 我不好意思的笑笑,捏住衣角:“本小主想尽早破案,想四处看看线索的,连那乱葬岗也想探一探,才走一会儿,结果人生地不熟,迷了路。” 巡逻队首领的眼里浮现了一抹敬意,他赞道:“小主有心了。若是没有去过,的确是会迷路的。况且,以脚力的话,可得要走上好几个时辰,不如小主在此稍后片刻,属下立马去安排。” 乱葬岗中遇他人 一盏茶的功夫之后,我骑着一匹白色的骏马朝乱葬岗疾驰。 方才和太后的对话中留了一半,要透露给她的是:如果能成功的激起那些犯了案子的亡命之徒的怒意,趁乱了结一,但与此同时,我也绝对不会放过这些恶人。 他们该偿命的。 连绵的山脉并不难走,骑上快马,不过半个时辰,我就远远的闻到了一股逼人的恶臭,乱葬岗不远了。 虽然离皇宫并不远,许是有这些山做了遮掩,没有别的防护,乱葬岗只是一块谷地,丢着无数具尸体,有的已经化作了白骨,有的还算完整。 其中不乏因失血过多而死的干瘪的尸首,皆是女人。 四周无人,我便自个儿上手检查,她们无一例外,都是身上毫无伤口,然而阴.门异常开裂,十有八九是和芋圆一样,被活生生的从下身开口子放血。 阴风乍起,发出“呜呜”的声音,像是女人在为自己的枉死而哭泣,也像是在为自己不平,要我申冤。 我取出袖中剑割了几块她们身上的衣服料子,刚打算离去,忽然听见风过之后,有极其微弱的呼吸声。 我细细的感受了一下,那呼吸声是从底下飘上来的,在他上头,压着几具面目全非的、手脚被砍断的尸体,除此之外,留了一条狭小的缝供其呼吸。 费力的把那些尸体挪开之后,我看到了一张满是血污的脸,看到我之后,他无神的眸子里乍现一点光芒,不知哪儿生出来的力气,忽然一把抓住我,喘道:“救……救救我!” 声音虽虚弱,却有一些耳熟。 我心神俱震,先在他身上的几处穴位点了点,暂时止了血。 他身上各处的筋脉已经尽断,暂时也没有办法移动。 别的断了气的尸首有的衣服还算完整,甚至怀里还有些药,药效极好的也不乏,我念了一句“得罪”,就把那些药拿了,又割了几大块比较干净的衣物,帮他稍微处理之后,半背半拖的往山下走。 背上的人呼吸越来越微弱了,幸好走至山崖时耳边传来水声,闻声而动,钻出林子我就望见了一汪活水,先是形成了一潭明湖,尽头径直沿着悬崖坠落。 把那人放在湖畔,我选了一块最干净的衣服碎片打湿了,拭干净他的脸——正如我猜测的那样,这奄奄一息的男人正是魏何晏。 魏何晏紧紧闭着双眼,纤长的睫毛时不时颤动一下,呼吸几乎快有进无出,他身上的致命伤是颈上偏左的一道长口子,因为接近下巴,看上去是被人用匕首从后面突袭所致,血痂结住了,好歹是没一直流血,也是因为这个,他才侥幸保住了性命罢。 把那层血痂揭开,用湿布潦草的处理了一下伤口,我这才给他撒了药,包扎好之后,魏何晏好像缓过来了一些。 他的眼睛微微睁开了一条缝,一开始还拢不起光,好半晌才看清我,又是虚弱的嘤咛了一声:“阿减……?” 野旷江清月近人 “不要说话。”我皱眉凶了一句。 魏何晏光是说这么一句,脖子上那刚包扎好的布便又渗出来一点血迹。 这还不算,他身上除了筋脉尽断,还有许多各种各样的剑伤刀口,因为他这么一出声,便又出了血,身上的伤口我本就还没有来得及处理,已经凝住的黑血加上新渗出来的,交杂在一起,看上去狰狞恐怖。 魏何晏却并没有被我这句话吓得乖起来,而是咧开嘴笑了起来,牵动了伤口,明明都痛的整张脸都挤在了一块儿,却还在开怀的笑着。 真是奇怪的男人。 反正痛的也不是我,我索性不去管他,一边给他处理伤口,大半天过去,伤口处理的差不多了,魏何晏也睡死过去,呼吸重了许多,看上去暂时没有性命之忧了。 我坐在他旁边,下巴抵在膝盖上,双手抱膝,有些出神。 魏何晏和鹿鸣都还活着,他们知道彼此还活着么?之前在刑场,两个人是约好了假死的么?罗带知不知道这件事情呢?为什么鹿鸣会是皇后的左右手,而魏何晏却在这遥远的织罗国? 还伤的这般严重。 魏何晏的出现让我产生了犹疑,魏何晏一直是在为罗带奔波,他出现在这儿,是不是说明,罗带对织罗国也是有所涉猎、有所企图的? 如果我贸然行事,会不会阻碍到他的计划?可之前罗带想办法传信,没有半点提及,甚至是支持的,那是不是意味着,魏何晏的出现,其实是在为我铺路? 日落月升,我尚未得知答案,魏何晏却好转了许多,仿佛不是常人的身体构造。 “不要想那么多了。”魏何晏全身动弹不得,只能憋屈的躺着,用宽慰的眼神看着我,“倒是没有什么想问我的吗?” 我盯着他,他用那种“只要你问我就会无所不言”的表情看着我,傻里傻气。 野旷天低树,江清月近人。月色实在是太冷了,山里也冷,冷的我提不起半分兴致去兴师问罪,去一探究竟。 也许是我已经不是他们所认识的那个沈玉减了罢。 我摇了摇头。 “没有兴趣。不过我倒是需要弄清楚你在织罗国干什么,若是有碍于我的计划,那么,即使罗带与你交往甚密,那我也不会留手的。会把你直接丢回乱葬岗。” 噜噜也兴奋的附和着嘶鸣了一声,噜噜是我给那匹骏马起的名字,方才一路跟过来了。 魏何晏苦笑道:“你还真是越来越可怕了,当年的好阿减去哪儿了?” “死了。”我不欲多费口舌,对如他这样的故人,我心中只有倦意,涌不起欢喜。 换言之,我再也不能接受失去任何一个人了,不如不要。 魏何晏罕见的沉默了,嘴巴张着,却说不出话来,也不知他知不知道这么久以来,发生了什么。 “我是来找我娘的。”他的声音有些闷,“之前她离开了齐国,我以为她是回到那个人身边去帮他了,可谁知道……” 一颦一笑动心弦 “没曾想竟然得知了她在织罗国有难的消息,这才诈死,只身前往这儿,谁知,好像是一个陷阱,诱我来此的陷阱。” 魏何晏的话说完,我的眼前好像浮现出了那个女子的模样。 一颦一笑皆是倾城之色,举手投足尽是动人之姿。温婉可人,落落大方。 利用她这样的女子来设陷阱杀魏何晏么? 可如今与魏何晏诈死过去两年之久,为何魏何晏现在才沦落至此,还恰好被我所救? 当下却容不得我多想,林子里头倏然传出不一般的响动,簌簌的落叶夹杂着什么动物经过密林的声响,还有越来越近的呼救声。 近了之后才听清,那动物是狼,时不时的嚎叫一声,把那在它们前头奔跑的小娃娃吓得跌跌撞撞。 小娃娃看到我,就像看到了救星,带着他身后的狼群朝我跑来。 “再往前你会死的。”我认真的说道。 小娃娃脚步一顿,抬起头,露出那张满是灰尘,沾着几片落叶的脸蛋儿,呆呆的看了我一眼。 他身后的狼群又适时的嚎叫一声,将其吓得急匆匆的瞥了身后一眼,脸上流露出挣扎的神色,不过稍纵即逝。 小娃娃咬了咬牙,忽然闭上眼,张开双手蹒跚着朝我跑来。 反正前后都是死路一条,小娃娃这搏一搏,还真是猜中了我的心思,我虽不是良善之辈,却也不会放任这样的一个小娃娃不管的。 更何况他虽然狼狈,却圆滚滚的,也能看出来是个白净的,可爱的紧,我既有能力帮他,就当结个善缘,帮上一把。 早在湖边歇着的时候,我便在周遭一圈洒了毒,不说一那种怪物,单单这些狼,沾之即死,化为血水。 之前我说那句话也不是唬小娃娃,他若是直接冲进来了,怕也是要命丧于此的。 我朝着小娃娃,手上用劲一甩,白绫飞至他腰间,绕了几圈之后,将其带到我面前。 他到我身前之时,为首的饿狼也已经沾上了毒,瞬间化作血水,最后甚至迸裂,其余饿狼避之不及,皆沾了带毒的血水,不一会儿,一匹狼都没剩下。 收好白绫之后,再度抬眸,我才发现,眼前的小娃娃已经涕泗横流,泪珠子和鼻涕虫混在一起,糊了他整张脸。 这还不算,他一边哭,一边拉住我的衣角,在上面留下了两个黑乎乎的手印,作势要擦干净自己的脸颊。 我实在是忍不住,一拳敲在他头上,他才松了手,眼巴巴的望着我,嗫嚅道:“姐姐,你也是来杀我的吗?” 这话古怪,何以用个“也”字?莫非他一直在被人追杀么?那他一个至多不过三岁的孩提,如何能逃出魔掌的? “姐姐应该是个好人吧?”小娃娃又说,“毕竟姐姐这么好看,姐姐不是好人也没有关系,我很喜欢姐姐,要是能死在这么好看的姐姐手上,也比被那些丑丑的狼吃掉好!姐姐!你杀了忍儿吧!” 他的声音嗡嗡的,吵的我有些无力。 深林之围难容忍 只感觉这小娃娃是魏何晏和鹿鸣的结合体,聒噪又粘人,偏偏又叫人下不去手。 “我不会杀你。”我揉了揉太阳穴,盘腿坐下,这么说了一句。 小娃娃却好像很高兴,立刻手舞足蹈起来,一边跳还一边喊着:“噢!太棒了!今天又活下来了!姐姐果然是好人!” 蹦了一会儿,他又正儿八经的站好,又慢慢的、有模有样的跪了下去,小小的身子趴下去,磕在草地上,再抬头时,泪花又在眼眶里打转了。 “大恩大德,容忍一定会报!”话语铿锵有力,完全不像一个才三岁的小娃娃。 “容忍?”魏何晏总算出了声,微微撑起了身子,探头看向容忍,“你说你叫容忍?” 容忍扁着嘴巴点了点头,时不时的吸一吸鼻子,那副忍着不掉眼泪的样子倒是滑稽的很。 “有什么问题吗?”我不解的问他。 魏何晏目光炯炯的盯着容忍,一字一句的道:“容,是,国,姓。” 这我倒是不知。 一般为了避讳,除了皇族,其他人是不允许用皇姓的,也就是说,这个三岁小孩儿是皇族中人? 容忍好不容易和眼泪、鼻涕抗争完,抽抽噎噎的道:“要是非要算的话,我算是一个皇子吧,正是因为这个,才会惹那么多人来追杀我的,还有那个老太婆,才会把我丢在这里的。” 一段话刚说完,四周凉风乍起,带着呼呼的声音,一阵又一阵的猖獗的笑着,仿佛又恶鬼在其后操控。 咻咻几声,先是箭雨从四面八方的草丛里飞出来,堵去我们所有退路,护着一个伤者和一个小孩儿避开第一波箭雨之后,我匆匆瞥了地上的箭。 插入地上的箭有些不同凡响,箭羽不是惯见的雁鹅羽,而是韧性和御风都一等一的鹰翎,这还不算,在箭干上刻着一个奇怪的、前所未见的图案,那图案有点像一颗爆裂的太阳。 一见到那个图案,容忍的脸色刹那间变得惨白,不知哪来的力量,忽然推了我一把,将我推得微微踉跄。 “姐姐快走!!!” 容忍吼了出来,拔出来身侧挂着的为他量身打造的宝剑,双手颤抖着紧握宝剑,将其指着林子里未知的敌人。 明明是一个矮冬瓜,面对饿狼只能逃走的小娃娃,却可以勇敢的站在一个刚刚认识的人面前呢。 按他这反应,我便明了,这些人恐怕比饿狼要难对付。 “魏何晏。”我一把抓起容忍,丢给魏何晏,忽视他的痛呼声,沉着声音道:“你还能动吧?带着他藏好了。” 魏何晏挣扎着站起来,全身上下的布条又开始渗血,他单手抓着容忍,不顾容忍的剧烈挣扎,朝我点了点头,另一只手拿过容忍的佩剑,朝一处走去。 湖边敞亮,实在是没什么地方隐蔽的,第二波箭雨又一阵落下来,我跟在他们身后,倒退着护着他们往林子里走,一边劈落那些箭。 原来女儿家到这种时候,是真的会很希望有英雄从天而降。 眼前敌是故人来 “噗噗。” 难以避免的有箭躲不开去,我痛的倒吸了一口冷气,干脆把身后的两人往近在眼前的林子里一推。 等他们消失在夜色中的时候,我微微蹲下,轻轻的挪动了几步,改变了方位,屏气凝神的盯着方才有响动的地方。 箭雨停了下来,夜色下的湖畔安静了一会儿。 片刻之后,约莫十个人从林子里钻了出来,环顾左右,低声交谈着。 他们的衣服左胸口的位置上有着一个用金色的细线绣成的爆裂的太阳。 从他们的唇形,依稀可以分辨出他们所说的话,大抵是“去哪了”“好像钻进那边的林子里了”“那个帮她的一对男女好像没见过”这样的话。 过了一会儿,他们朝着我这个方向走过来。 我立马拍了一粒解毒丸进嘴里,同时丢出三颗子母丹,确切来说是六颗,但两颗为一组,会相互碰撞,而后范围爆炸并释放毒气,这算不上是多强的毒,但也可以试试他们的水准。 毒气将他们淹没,只能隐约看到几个人影,还有几声惊呼,接着有几个人影倒下,更多的却还是站立着,步步逼近。 我微微侧头望了一眼身后,浓密的酢浆草被拖出一条路,他们两人应该躲好了吧,不敢保证这里只有他们几个人,如果还有人直接去杀他们了,可就麻烦了。 我凝神倒退着顺那条路走,一边在酢浆草上洒上我身上有的各种各样的毒.粉。 又连续响了几次倒地的声音,酢浆草的路也到了尽头。 我这一路提起来的心还没放下,就又提的老高——魏何晏痛苦的倒在一边,紧闭双眼,人事不省,容忍被揪着领子高高提起,那把佩剑在敌人手中,就要对着容忍砍下去。 我顾不得身后的敌人还有几个,大步上前,左手搂住容忍,用力往后一拽,右手持剑指着敌人,抢下容忍之后,挽了一个剑花向前一送,那柄佩剑刺进我的肩胛,同时,敌人的心脏也被我的长剑洞穿。 忍着痛把那柄佩剑拔出来之后,我将其抛给容忍,粗着气喊到:“去找红花酢浆草!连根挖起来!越快越好!” 容忍没有半点犹豫,迈着小短腿蹬蹬蹬的跑走。 敌人还剩一个。 他少了一只手臂,断口整齐,应当是这手臂染上毒之后,他自己用刀砍下来的,是个狠人。 “我认得你。”他头发披散着,有几缕搭在眼前,面色可怖,这张恐怖的脸忽然又笑了起来,露出一口白牙,“你是韶嫔。” 我的心咯噔一跳,有一种不妙的预感——对了,噜噜,噜噜去哪了? “早知道你会坏事,我就不会送你来这边,善心果然是要命的。不过也到此为止了。”他“嘿嘿”笑了两声,仅存的那只手伸到嘴边,做了一个手势,口哨声响彻整个山间。 他果然是那名给我找马的小队长,如果他这一声是在叫噜噜的话…… 得趁噜噜赶到这儿的时候,干掉他! 死去元知万事空 我咬着牙,把头发挽起,又把裙边撕去,当着他的面,拿出一个瓷瓶,把里面的毒.粉倒在剑刃上。 这次的毒,是之前想对一下的,他区区一个小队长,绝对不能与其挣扎的毒。 只要被剑刃碰到一下他的身体,他就玩完了。 小队长的神色更凝重,握紧他的佩刀。 深夜里,寂静的林子里头,战斗一触即发。 “轰”长剑与佩刀碰在一处,竟发出沉闷而震耳的雷鸣声,那柄佩刀的刀柄处烙有一个花样,瞧上去像是剑。 那刀柄上的剑的花样分明与万剑山庄的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莫非,连皇家侍卫都佩刀都是万剑山庄打造的么? 我的心猛然剧震,难怪这柄刀无惧我剑上的毒药! 这时,一股强大的杀气逼至眼前,我一个跟头翻到空中,左手捏了一个剑诀,右手的剑昂扬而出。 长剑与佩刀再度碰撞在一起,一触即分,我把肩膀往前一送,“噗嗤”,刀入体内,穿透而过。 小队长的眼里,兴奋的神色一闪而过,立即瞪大了眼睛,整张脸都失了血色——我左手紧握他的佩刀,让他动弹不得,长剑砍向他的腰间。 登时,他的腰间出现一个大豁口,鲜血一涌而出,伤口周遭转瞬间变作黑色。 不过片刻,一命呜呼。 “呼,呼,呼。” 我瘫坐在地上,大口大口的喘着气,左肩已经失去知觉了,毕竟开了两个洞。 看来我的武功果然不到家,遇到这种没有天赋的都要用以命换命的打法,要是下回遇到有天赋的,还了得? 再一个,出门在外,我带毒药在身上无可厚非,下一回可得备好伤药。 这回是恰好在这长满了酢浆草的山上才能捡回一条命,红花酢浆草是一味药,止血效果不俗。 想到这儿,恰好容忍抱着一摞红花酢浆草摇摇晃晃的回来,见到我这惨状,“哇”的一声就哭了出来。 容忍哭了到夜幕裂开,红日初升才停,想必压抑了许久。 眼看着天都亮了,下山也更方便了。 我找到一个山洞,把两人塞进去,再把山洞口用野草掩盖掉,把一路的血迹和血腥味处理之后,才慢悠悠的下山。 不能直接回皇宫,他们会死的。 此行,我要去青山医馆。 即使有谁瞧见了,也不会怀疑吧,毕竟我伤的这般重,先去找医师才是明智之举。 忍着剧痛下山找到青山医馆时,烈日当空,青山医馆大门紧闭,偶尔路过的人还会对其表示一番鄙夷,甚至与我说: “姑娘,你伤的这么重,快去找遮山医馆吧!可别来这儿了!这个破医馆竟然敢做那种事!还起名青山医馆,真是侮辱了沈先生!” 这是……怎么了? 遮山医馆又是什么? 我挤出一个微笑,道谢之后,眼看着四处无人,直接推门而入。 里头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了。 我又拂了帘子进里间去,仍然那样,不过四堵墙一块地板,什么也没了。 但悲不见九州同 外面忽然喧哗起来,隐约听到什么“韶嫔小主”之类的话,估摸着是宫里派人来找我了。 既然找到这儿了,说明我下山之后,行动就已经尽在他们掌握了吧? 没有多少时间了,魏何晏和容忍还在山上等着救援。 我咬了咬牙,对着自己的左肩狠狠拍了一掌,等它渗出血迹来,用食指沾了血,寻了一个隐.秘的地方留书: 皇陵山脉。 又留了一个小瓷瓶在那儿,把食指上的血迹放进嘴里含掉之后,这才起身,跌跌撞撞的跑了出去,拉开大门,只看到那个穿着锦袍的男人,便失去了意识。 …… “小主她没什么事,还在休息,谢过婼妃娘娘关心,陛下吩咐过奴婢,不让任何人打扰小主,婼妃娘娘不要为难奴婢了。” 于婼讪笑了一下,柔声道:“你可知道你家小主是如何受的伤?” 这打探消息打探的太过直白了。 “她不知道。”我撑起身子,扬声对外面说,“妹妹在此谢过婼妃姐姐的关心,只是妹妹尚未痊愈,实在是没有精力,姐姐先请回吧。” 外面静了一会儿,继而于婼轻轻“哼”了一声,脚步声慢慢远去。 我松了一口气,低头看了看自己的伤,全身被包扎的严严实实,现在只有一点点微弱的痛感了,皇宫里的医正能耐都不是差的。 “自然不是差的,倒是你,不是会几分医术么?还弄成这幅鬼样子?”一冷笑道。 我这才惊觉房里头还有一人,抬眸瞥见一难看的脸色,勉强笑了笑:“医者不自医嘛。” “你去哪了?”一又道。 明知故问。 若他不知道的话,怎么会在我一下山就跟过青山医馆来了呢。 “去皇陵山脉那一块乱葬岗了啊。”我叹了一口气,靠在墙壁上,“你交付的可不是什么好差事,显然有人不想让我查出真相,所以才会刺杀我。” 一微微颔首,沉默不语。 见状,我反倒是起了试探他的心思:“对了,刺杀我的人的衣物和弓箭上都有着一个爆裂的太阳的印记,你可知道是什么?” 一极明显的愣了一下,脸上划过一丝不自然,干巴巴的回了两个字:“是么?” 接着,他站起来,留下一句“你好好休息”便走了。 看样子,他显然是知道的。 等他走了,浣青才有胆量进来,她聪明的紧,晓得什么该问,什么不该问,进来之后也只是问安了一句,便再也没说一句话。 倦意涌上来,我便不理她,闭上眼,快昏昏沉沉的睡过去时,才听到她咬着牙唤了一句: “小主。” 睁开眸子一看,这般娇弱的女子,竟下了那样大的力,嘴角都渗出了一丝血。 我在心底暗叹,问她何事。 浣青眸色深沉,字字铿锵:“不论小主做了什么,奴婢都不感兴趣,可是小主,奴婢唯有一个愿望,就是希望小主能找出杀害芋圆的真凶,将其绳之以法,除此之外,便是死也别无所求了。” 何人不起故园情 要说是否想过放任这件案子不管的么,想过的,不止一次。 只是每每都是底线占据了上风,我可以因为和一的深仇大恨而不择手段,但同样的,不能因为这恨意而成为他那样无情的人。 “会的,一定会的。”我回应浣青。 虽然说此前与太后的对话,可以说是在隐晦的提醒她赶紧找个替死鬼,但这回没有将其惩治,总有一天会。 浣青嘴角总算是有了些许弧度,欢欢喜喜的出去煎药了。 她这一走,我才静下心来好生琢磨往后的路要怎么走。 在暂时安顿好容忍时,我与他短暂交谈过。 据他所说,把他丢在皇陵山脉的正是当今太后,而那些追杀他的人,自封太阳神教,就是以那个爆裂的太阳为标志。 “为何太后要把你丢在这儿?为何他们要追杀你?”当时我这样问容忍。 容忍委屈的紧,说太后是为了保护他,谁知道那些人还能找到皇陵山脉去。 区区一个三岁幼童,不至于说谎,看他的神色,他与太后还算亲近也是事实。 这一点倒是可以加以利用。 再考虑到之前一不对劲的神色,指不定容忍是这织罗国的关键人物。 沉思之际,门扉轻叩,我道了一声进,推门进来的却不是我以为的浣青,浣青跟在那人的后面,后脚跟上。 率先进来的是一个我无论如何的没有想到的人——燕禹之。 “韶嫔小主。”他作揖行礼,接着拉了一张椅子在床边坐下,端着热腾腾的药作势要喂。 “燕大人。”我沉下脸,“燕大人这是何意。” 现在我真是半点都不想与他逢场作戏,之前是想通过他打入织罗国内部,但敷拟的无意之举倒是让我离【噬】、离一都更近了一步。 这样的话,燕禹之怎样都与我无关了,毕竟我不是真正的不欢,不是么? “蓝月好的十全十了。”燕禹之也不恼,放下碗淡淡的说,继而又露出一副痴情的模样,“阿欢,不要生我的气好不好?当初不信你是我不对,回我这儿来,我一定会好好宠爱你。” 他既然敢在韶和殿说出这席话,想必是一也说了“她要是愿意和你走,朕不会反对”这样的话吧。 “陛下他……他已经同意了,阿欢,和我走。”说着,他便一把拉住我的手腕,劲大的我生疼。 “燕大人想必是误会了,我没有生什么气,我在这儿很好,燕大人请回吧。” 燕禹之一怔,手上一松,喃喃了一句“是啊你什么都不记得了”,整个人都颓废许多。 又好像只是我的错觉,他立马眼神凌厉的握拳,不由分说的抱起我,说:“我一定会让你回到我身边的,阿欢,即使你什么都不记得。” 两遍,他说了两遍不欢什么都忘了,什么都不记得。 怔然间,我脑海里又闪过之前看到的画面,“玉减”和燕禹之言笑晏晏的一幕,顿时脑子里出现一个极为大胆的想法…… 落魄江湖载酒行 燕禹之这么认定我,会不会是因为,我确实是不欢,失忆的不欢? 可是马上我就知道,这是不可能的。 我自幼长在南庚城,养在父母膝下,在那儿还未尝过情爱的滋味,直到被罗带哄了这颗心去。 我不可能是不欢的。 我干脆手掌一翻,一针扎向他的手臂,燕禹之吃痛,手上一松,我便坠了地。 伤口又裂开了。 “燕大人请回吧。”我加重语气,“浣青,送客。以后这种人就不要放进来了。” 两个人的脸色都不大好看。 燕禹之这样被我落了面子,也不好再纠缠,怒而甩袖,转身离开了韶和殿。 “小主。奴婢知错。”浣青低声道,“奴婢看小主在宫里头并不快乐,还以为……” 还以为什么?以为燕禹之才是我的意中人么? 我的意中人啊…… 我闭上眼睛,更多的疲惫涌上来,慢吞吞的爬上床之后,才道:“你若是希望我高兴点儿,便祈求一下那沈先生忽然来皇宫给我治伤,让我赶紧好起来吧。” 这种话我也只敢和浣青说说,若他真的来了,反而更让我担心。 次日。 艳阳天。 我拒绝了浣青的陪同,再次踏上那条会经过莲花池的路。 织罗国声名远扬的神医沈先生自然是不会忽然来这宫里头为我治伤的,原本我应在床上休养个几天。 可我哪里待的住。 慢慢的走至莲花池旁时,我才发现,那处发现尸首的莲花池已经被土填了,据说打算在那上头盖一个土地公石像,镇一镇阴气。 阴气这东西不实在,比鬼可怕的东西多了去了,好比那位看上去人美心善的太后。 一边梳理着压在心头的事儿,我竟不知不觉就来到了太平殿门口。 兴许是发现安排守卫在这殿门前也无用,索性撤去了。太平殿的殿门紧闭着,外头艳阳高照,里头阴气逼人。 我推门进去,尸体的摆放与前一日毫无变化,我留在芋圆尸首上的子蛊也不在了。 芋圆的身体虽没有半点尸斑,却皱皱巴巴的,看上去可怖至极。 “你会怪我吗?”我呢喃了一句。 话音才落,“噔噔噔”,整齐划一的跑步声接近过来。 不需片刻,一支小队便面无表情的进了来,随着令下,在太平殿里散开。 有人在地上铺了一张草席,有人去搬芋圆的尸首。 我呆了一下,连忙唤住那小队长:“敢问……这是……?” 小队长不好说话,听了疑问动作也没半点停滞,待裹好了尸首,几人要出门去时,才冷冷的道:“小主,陛下有令,这件案子不必再查。” 和他们几人说是无用的,我在一那儿也没有半点话语权,他说不查,我便不能查。 我颔首,握紧了拳慢慢的走出去,还未走远时还依稀听到了那几个人不屑的议论声: “还以为是个对下人有心的。” “不过如此嘛。” “主子都一样,身为奴才我们没有资格说话。” …… 渐行渐远。 查不查都区别不大的,凶手就明晃晃的摆在那儿,只不过是我对付不了罢了。 惟觉樽前笑不成 回了韶和殿没多久,又一纸圣旨降下,将我提为韶妃。 满城哗然,不知情的以为我天姿国色、迷的皇帝神魂颠倒,知情的以为我私底下破了案子,为皇帝排忧解难。 其实什么也不是。 我总算明白了,一压根就没想我大白真相,不过是因为觉得好玩儿,便给我玩玩。 抬抬手,又收回赋予我的权利,期待看我震惊,看我失控,看我无力的模样,好像他的提线玩偶。 真是讨人厌啊。 韶和殿更加冷清了。就连小号子和浣青也离了去,使得这儿与冷宫并无二致。 黄昏时分,于婼再次造访,像是得胜的孔雀,高高的翘起尾,脸上尽是倨傲。 她见我坐在内殿门口的台阶上,更是畅快。 “今儿个,陛下来了。妹妹,你可知道,陛下与我说了什么?”于婼微顿,夸张的捂住了嘴,“他说呀,这些日子之所以把妹妹的品阶提的这般快,是要妹妹做挡箭牌呢。咯咯咯……” “上回你说……”我刚开了个头,于婼脸色突变,当即打断我:“妹妹!这回来,姐姐是来你这儿——找一样东西的~” 她的表情有些阴狠,这时我才把目光定在她身后两个粗使婆子上。 那两个粗使婆子长得与成年男子一般高大,一人几乎有两个于婼那般宽。 我默默侧身让了路,在两个粗使婆子进去时,轻轻说了一句:“我的东西都有毒的,可要小心了。” 她们却像没听到,径直进去了。 于婼在一旁笑着,眼睛里干干净净,心计都露在脸上,是将死之人的模样。 太后推出来的替死鬼就是她吧。 打里面传出来翻箱倒柜的声音,不一会儿,这俩出奇的壮的婆子走出来,整张脸的横肉挤在一起笑了出来,手上拿着些东西,一个颐指气使,示意殿门;一个道:“韶妃娘娘,和老奴走一趟吧。” 这俩人无一例外,都是太后身边的人,不知是怎样的一出戏,老早就传出我是个妖妃、我惯喝人血、我懂咒术这样的谣言,却又没有走漏风声——至少我自个儿是到诸人面前才得知我这“罪名”的。 太后和一一左一右坐于长寿宫的上位。 太后眼睛通红,似是哭过了,见到我又露出一副痛心疾首的表情,拭目的时候,眼里的深沉却瞧得真切。 粗使婆子“搜”出来的东西被呈了上去,无甚新意,一个人偶,一套银针,还有一柄精巧的小刀。 别的且不说,那套银针确实是我的东西。 人偶的背上写着两个字:容情。看诸人愠怒的模样,许是皇帝的名字,只是不知是假皇帝的名儿,还是一的真名。 倘若在小人上施加咒术,再用银针扎之真能奏效,被这样陷害倒也罢了。偏生是个无厘头的法子。 “欢丫头。哀家以前最欢喜你。”太后叹了一声,“你杀害宫女倒也罢了,让你挨挨板子就是,可你竟想咒杀当今天子,其罪……” 半缘修道半缘君 一边说着,太后失望的摇了摇头,没再说下去。 虽然太后不语,她身旁的嬷嬷却没闲着,暗暗的给我递了一个眼色,马上又垂下了眸子,安安分分的站着。 太后的问责结束,一也没有问话。只有人默默地上前。 我站在大殿中央,妃子们于左右两旁落座,呈上去的物什又拿了下来,置于约离我一丈远的高台之上。 整个大殿便更安静了,每个人似乎都屏住了呼吸。 没有多久,“嗡嗡嗡”的声响便分外刺耳。好几只苍蝇拍着翅膀聚过来,飞到那高台上,停驻在那柄小刀上。 器具只有沾了血气才会引来苍蝇,这便是她们给我设计的我杀害了宫女所用的凶器么? 加之方才那嬷嬷给我使的眼色,我立刻想到了太后的用意。 她是希望她喝处子之血这件事能永远不见天日,所以即使一下令不追究了,她也硬要把这案子摆到明面上,找出“真凶”,除之而后快,她便再无后顾之忧。 也好。 左右于婼也是太后的爪牙,她既舍得,我也没什么好不忍心的。 我便膝盖一软,半点不含糊的跪了下去,“扑通”一声,响彻大殿。 再接着,便是连磕好几个响头,估摸着额头已经快见红了这才抬头,泪汪汪的道:“请太后为臣妾做主啊!!臣妾初入宫,断然不敢做这样的事情!太后明查!皇上明查!” 一旁的罗遇也适时的站出来道:“皇上,臣亦然。此事是否是韶妃娘娘所为尚有疑点,望皇上明查。” 一面无表情的拂了拂手:“且说说。” “是。”罗遇行礼,“一,发现死者的尸首的时候,其尸体因着血液缺失,没有形成尸斑,死亡时间无法预计准确,但尸首丢弃于莲花池中,温度较低,在这种情况下尸僵仍遍及全身、各级关节不能屈曲,那么,至少在发现尸体的时候,至少已经死亡九个时辰。” 尸斑是血液停止流动之后形成的,在人将死之际就可能出现,尸僵也有一定的不确定性,但罗遇说的预估时间,我却是赞同的。 不过我有一点想不通:太后身居高位,站在她的角度上来说,不过死了一个奴婢,随便寻一口枯井或是命手下的人丢去皇陵山脉的乱葬岗也就是了,以前都没出过事,为何这回竟抛尸莲花池? “九个时辰也不能说明什么吧?”于婼火急燎燎的跳出来道,眉目间的焦躁藏不住。 “正如婼妃娘娘所说,确实如此。”我点头,“不过婼妃娘娘兴许忘了,我那几日都没见着芋圆,要如何下手呢?再者,此前我曾去尚宫局问过,也有许多人知晓,芋圆被调去了长寿宫做事,我倒是被高看了不少,手竟能伸到长寿宫去么?” 于婼被我反问的哑口无言,指着我半句都反驳不了。 “其三,婼妃娘娘,我与芋圆无冤无仇,可你不一样……”我顿了顿,往她那儿走了几步,“芋圆一不小心冒犯过你呢,你说是不是?” 替人垂泪到天明 于婼大汗淋漓。 这件事此前我未曾在太后那儿提起,一来是太后心里有数,二来是于婼不过是个棋子,没有必要的。 但我确实了解过的,在芋圆刚离开韶和殿去长寿宫做事,还没出事的时候,就听到浣青偶然提起过,芋圆有一天冲撞了贵人,但明眼人都晓得是那贵人找茬。 当时我还不明白,后来出了事,又知道那贵人就是于婼的时候,自然能明白过来。 “其四……”我拖长音,解下腰间的锦囊,走到高台旁,把锦囊里头的衣服碎片尽数倒了出来。 “尽管经历了很多坎,还险些葬身狼腹,这玩意儿我却没弄丢,跑一趟乱葬岗总算没白费力气。可要来瞧瞧这是何物?” 许多人当场便变了脸色。 衣服碎片本就不是普通的宫女装的碎片,更令人震惊的还是,其中夹杂的几块醒目的碎片。 那几块都是上好的料子,沾了星星点点的血迹。 织罗国阶级分明,勿说妃子,单论宫女,三六九等,不同的阶级所着宫女装也不尽相同。 宫女共分三等,一等宫女着的是紫衣,二等宫女则是蓝衣,而三等是最普通的淡粉衣裳。 如长寿宫那样的地儿,一般是没有三等宫女的,尤其是我拿出来的这堆小碎布,大都是蓝色,其中掺杂着些许紫。 其实这仍说明不了什么,毕竟我是一人前去乱葬岗,他们大可说这都是我设下的计谋,什么宫女的服饰,不过是我的片面之词。 “皇上,能否叫几个人上来当着诸人的面,问个清楚?” “可。” 一无意为难我,眼睛已然合上,撑着脑袋,不知在想什么。 “首先是尚宫局的两位尚宫。”我点出来,巧了,这两位尚宫都在厅里的角落候着,听到我这话也不意外,上前了朝上位行了礼,不慌不忙。 两位尚宫关系极好,挽在发间的是一对凑在一起能合成一块的翠玉簪,其中较成熟的,是上回与我斟茶的那,成欢,成尚宫。 成欢隐隐护着王璎珞,黝黑深邃的眸子微微垂着:“不知娘娘有何想要从微臣口中得知?” “方才本宫已经说过了曾去询问过你们什么,但恐怕仍有人存疑,皇上在这,没有人敢放肆,若有人贿赂亦或是胁迫尔等,尔等大可明说,只需说出事实便好。”我先是给她们定了定心,又道,“说说尚宫局人事调动的缘由和情况罢。” 成欢目光有些犹豫,王璎珞却是个直率的,害怕直接袒露在了脸上,她忍不住扯了扯王璎珞的衣角。 下意识的行为可以表露出一个人当时的真实想法,由此可见,王璎珞对成欢应当是相当信任、相当依赖的。 “莫怕。”我出言,嘴上是在安慰王璎珞,眼睛却盯着成欢,“宫里头水深本宫晓得,但自有能耐的人镇得住,皇上正是。” 话里说的是皇上,成欢的眸子却微微一缩,随即变得坚定。 成欢伸手拉住一旁的王璎珞。 莫向花笺费泪行 拉着其朝向上位跪下,重重一拜,道:“求皇上恕罪。臣等二人之前确实对娘娘有所隐瞒。一来是怕引火上身,二来是……” 成欢犹豫了一下,不经意的看了于婼一眼,这一眼却让很多人心里都有了数。 “二来是因着什么?嗯?”于婼被这一眼看的一惊,忽然慌了起来。 “二来是因为,臣等觉得,这样残忍的案子应当与婼妃娘娘这么好的人儿、与长寿宫这么向佛的地儿无关才是。”这次成欢没有给于婼说话的机会。 “请听微臣道来。尚宫局负责宫女的培养与调配,一般来说,每年的春分和秋分会各开宫,招收宫女,以及放满龄的宫女出宫。除此之外,宫女并不会出现大的调动,有的殿里缺了或者多了,也只会从尚宫局调过去几个,却并不频繁。唯一例外的便是长寿宫。” “婼妃娘娘常常拿着长寿宫的牌子过来,说缺少人手,每三至七天便会来一回,而且……微臣也发现,失踪的宫女,大都是调去那边之后才……” “胡说!”于婼气的脸都发紫、全身颤抖,头上的首饰随之叮当作响。 太后也在此时适时的开口,表示不解:“哀家何时让拿着牌子去尚宫局要婢子了?” 一旁的嬷嬷会意,扑通一跪,双手交叠在膝前,额头紧贴手背,不敢起来:“太后恕罪!太后恕罪!是……是婼妃娘娘她要的,老奴想着太后和婼妃娘娘关系好!便……便没有多想……太后恕罪!婼妃娘娘是主子,老奴也没有办法呀!” 于婼的脸色一下子变得惨白,她僵硬的转过头,看着太后和那个嬷嬷,满目难以置信,似乎终于明白过来,自己不过是一个弃子。 之所以纵容她带嬷嬷来我那韶和殿找茬,不过是要逼我出手自保,把这件案子了结。 一没有反应,大殿里头沉默了好半晌。 最终还是太后悠悠一叹,又唱起了红脸,竟下了台子,到这大殿中央来,拉过我的手拍了拍:“欢丫头,你是个好的,哀家没有看错人。” 又走到于婼面前怜惜的看着她,安慰道:“哀家知道,不是你,两个下人的片面之词而已,哀家相信你。” 最后板起脸对着成欢二人,语气却柔和:“还不退下?!” 成欢和王璎珞一起站起来,她的脸色倒是看不出变化,只拉着好友默默地退回了角落。 太后长长的呼了一口气,勾起嘴角,与我说:“欢丫头,还有什么人要为你证明清白的,你一道叫上来便是。” 这个老妖婆。 我暗骂,什么叫做为我证明清白?话说的这般含糊,又是在给我找不快,还真是吃不得半点亏的。 心里不快,面上我却微微一笑,轻轻点了点头,摇的头上银铃脆响,一道扬声:“成尚宫,麻烦你去外殿把门口的小侍卫唤进来。” 角落里应了一声“是”,不一会儿,一个一身软甲,目光坚毅的男人走进殿里。 却话巴山夜雨时 他人高马大,虽然着的是软甲,气势却雄浑,在他进殿的时候,一就睁开了眸子,目光落在他身上,不过一瞬,又合上了眼。 那张脸我是识得的,黑黝黝的尽是疤痕,眸色深沉,好一个傅沉云。 我此前让他们潜伏各地,竟没料到,会在这儿、这种情况下与傅沉云重逢。 傅沉云单膝跪地,往前一拱手,垂首猛然开口,声音粗糙:“卑职参见皇上。” 又对殿内诸人行礼。 末了,才问道:“韶妃娘娘之所以想到传卑职来问话,卑职倒也能猜到一二。卑职负责的便是宫里的巡逻队,每日的轮班与异常卑职都知晓,这件案子卑职也听说了,前些日子,要说有异常的话,便是有一个月黑风高的晚上,一个从长寿宫出来的身形巨大的嬷嬷了罢。那嬷嬷实在是高大,能与卑职一比高下,宫里头这样的嬷嬷实在是不多见,卑职便多看了几眼,现在回忆起来,那嬷嬷的背好像有些畸形……驼的就像是背上还背了一个人似的!” 傅沉云顿了顿,沉吟了一会儿,眼神又忽然一亮,喜道:“对了!卑职想起来了!那嬷嬷是往莲花池的方向去的!” 抛尸莲花池。 这个嬷嬷有些奇怪,按傅沉云的说法,几乎与他一般高大,那么,女人是不可能的,至少宫里头没有这样的女人。 除非,那“嬷嬷”本就是男人,但想让傅沉云以为他是一位“嬷嬷”罢了,甚至为了让人发现,还特意把尸体丟到了莲花池。 不过一码归一码,现在唱的戏,是扳倒于婼,别的暂且搁着。 “高大的嬷嬷?”我捂嘴做惊讶状,瞪大了眸子看向于婼,一副活见鬼的模样,“今日来韶和殿的,不就是婼妃姐姐和你的两位嬷嬷吗?妹妹记得……她们两位似乎挺高大的……” “婼妃姐姐……难道真的是你让人把尸体丢在莲花池的吗?” “你胡说!我从来不会把尸体丢在莲花池!我不可能那么笨的!都是在别的地方!”于婼彻底失了理智。 今日的于婼与我初见她时有些相像,愚蠢,无知,不知所谓,口无遮拦。 殿里更是安静。 “罢了。”一终是开口,睁眼时揉了揉头,先是朝傅沉云拂了拂手,示意他先下去,再接着道:“于婼多次行凶,罪不可赦,但念在身怀龙子的份上,暂时软禁在其婼宫,待其腹中胎儿平安降生,将其打入冷宫,此事,以后不许再提。” 又对于婼殿里头的“帮凶”做出惩处之后,他才缓了缓,薄唇微启,轻吐出几个字: “散了吧。” 话语里是满满的疲惫。 说完这些,他又合上眼,似乎睁眼多看这世间多一瞬,便苦一分。 我心下思虑重重,没有多看,就要跟着离开时,他再度出声:“韶妃留下。” 佳人们都有些哗然,却也晓得今儿个他的情绪不对,忍着气离了去。 我站在原地盯着他,他却仍闭目养神,仿佛刚才让我留下的是旁人。 两个黄鹂鸣翠柳 我耐着性子等了等。 一终于睁眼,脸上不复疲惫。 “你倒是机灵。”他说,一手撑着脑袋,一手随意的扯了扯自己的衣襟,露出点点春色。 “本尊有些乏了。最近有些跳蚤,烦人的很,现在瞧你也是不顺眼的。不若杀了你,省的搅动整个织罗国不得安宁?” 一虽这么说着,却无半点杀意。 之前在韶和殿受此威胁的时候,我因着心乱,尚没有想明白,不敢保证,这回冷静的很,倒是很明白,他暂时动不了我。 因为我明面上是不欢。 “不欢”在织罗国的地位很特殊,曾经备受欢迎,但又落入过谷底,不知为何落得人人喊打的地步。 对“不欢”喊打喊杀倒是无碍,可若是死,也是不能死的。 那刻在骨子里的,刻在岁月里的东西,没有办法改变,如果一不想织罗国生乱的话,是没有办法这个时候动我的。 我便无惧的看着他不说话。 “哈。”一的单只手覆在脸上,整个头后仰,喉结滚动,有些癫狂的笑声溢出来。 “也罢。也罢。”一笑了好久,“那你可得小心了,别被其他人给弄死了,不欢大小姐。” 后面几个字说的很重,末了又伸手一拂,我的身体便控制不住的浮了起来往后飘去,最后重重的摔在门外。 再抬头时,看到的便是紧闭的殿门。 身后还传来了不合时宜的调笑。 “啧啧啧,有的人啊~就是不知好歹~” “是啊是啊~陛下给了她机会~她竟然还能惹陛下生气~” 原是有几位妃子尚未走远,离殿门几丈,恰逢我这般狼狈,嘴上半点不留情。 我站起身来,随意的拍了拍身上的尘土,面色如常的从她们身旁走过。 走出去好远,见四处无人,我才转了弯折了回去,折到半路又改了路线。 绕了半天,终是在一处方亭里见着了成欢。 见到她时才不由得暗暗感叹这女官的聪明之处。 在殿里我们并无过多交流,不过那句一语双关的“宫里头水深”她却能意会,并提前到此等我了,若是可以,为我所用倒是不错的。 “成尚宫是个妙人儿。”我叹了一句。 成欢不悲不喜,道:“韶妃娘娘谬赞了,宫里头水深的、现在又离皇上近的只有这儿。” 我并不多说,她要自谦就随她去。 方才她说话之际,我已经四处看过,王璎珞并不在,看来成欢是铁了心思要护住王璎珞,连与我见面之事也不打算让其得知。 “你之前说有能耐的人镇得住,我想瞧瞧你的能耐。”成欢开门见山,表明心意,“你若有那个能耐,奉你为主也不是不可。” “不急。”我于石凳上坐下,抬头望她,“过些时日不是会有比赛么?你且瞧好了。但是,成尚宫也该证明你的价值才是。毕竟,其实你已经没有退路了,不是么?” 成欢闻言,一下子攥紧了拳头,目眦欲裂:“为何你非要拖我们下水!” 烟波江上使人愁 “我倒是罢了,璎珞她傻乎乎的,你这样做,会害死她的!那位可是……” 成欢忽然意识到什么,长长呼了一口气,镇定下来,坐到我的对面,愁绪聚到了眉心。 “罢了。那么多女子的命,就当是为她们收回来一点。这样的话,璎珞也会好受些。”成欢按着眉心说着,头上的翠玉折着光,分外耀眼。 “你可以考虑。”我从怀里掏出一个小药瓶推过去,“今日之事兴许有不少人盯上你们了。抱歉,是我考虑欠缺,但案子刚破,他们不敢这时候触皇上的霉头,这样东西你收好,等这件案子淡去一点的时候,睡前洒在你和王尚宫的房间,别的就需要你们多加小心了。” 成欢一愣,手停了下来,皱眉看着我,又是一叹:“你这样倒让我不好意思了。我本就打算与你合作的,我们是一条绳上的蚱蜢,方才那样不过是为了讨要筹码,你这般痛快,倒显得我做了坏人。” 她微微抿了唇,梨涡浅笑,眉目柔和了些许,忽然拔下那柄翠玉簪,拉过我的手去,刺破指腹,吸取了一滴血。 “这是一件灵物,擅自取你的血,有些唐突,但是被它认定的人是不能够背叛彼此的,我和璎珞是,你和我们也是。”成欢道,又把翠玉簪戴回去。 成欢又回望我,发现我黏在她身上的眼神时,脸上突兀的浮起一抹酡红,比红粉胭脂还要醉人。 “真是被你哄骗了。”成欢低低咒骂,“你倒是长了一张狐媚子的脸,竟连女儿家也不放过。” 我默了默,启唇却又不知从何反驳,索性不说话,只朝她笑。 心里头却忽然想起我那个不知名的、不知所用的天赋来。 “我先走了。”成欢招了招手,背过身去一边还说着,“之前听了个小道消息,过一段时间,邻国会来访,有人蠢蠢欲动,你可得小心点儿,我们虽然不会背叛你,可也希望你长命一点,那样才能看到我们的价值。” 她扬长而去,头饰随着步伐轻轻摇晃,是个不错的女官。 成欢走后,我又在亭里等了半个时辰,果然看到戴着披风、裹得严严实实的人儿低着头走进来。 猛一抬头,眼里尽是鲜红的血丝。 却是于婼。 经历巨变,她好像一下子老了十岁,满脸写着不甘和恨意。 “你早就知道?”于婼咬着牙,“她昨日唤我去,让我对付你,说不管出什么事她都会担着,让我想干什么就干什么,还给我出了主意,把那柄刀子给我……原来不过是要舍弃了我,保全她自己!而你!你全都知道!你却按她安排的走!你怎么有这样的蛇蝎心肠!” 于婼神智已然不清了,我皱了皱眉,缓缓道:“可我说的都是事实,不是么?” 她如鲠在喉,呆呆的说不出话,只一下又一下的抚着小腹,眼神渐渐变得柔和。 一阵狂风灌进凉亭,猛的把她头上罩着的兜帽吹开。 赢得青楼薄幸名 露出于婼的整张脸。 她的额间被道道抓痕充斥,现在还在往外渗着血珠,不仅如此,原本的秀发只剩了稀稀落落的几缕,美貌不复。 “不闹了,不闹了。”于婼垂眸看着小腹,勾起微笑,“我带你回家,我的小宝贝。” 她直愣愣的转身,慢慢的远去。 我脚底踩着那张小纸条,冷汗直冒。 一个女人疯起来,果然可怕。为了让人知道她疯了,竟把自己的脸毁成那样。 看着于婼远去,我又站了一会儿,末了才挪开步子,垂眸看那张纸条。 纸条不大,写的内容也不多,更重要的是,完全不像于婼表现出来的那样直率,上头是一首诗。 远上寒山石径斜, 白云深处有人家。 停车坐爱枫林晚, 霜叶红于二月花。 一时之间倒是参不透的,我忍不住挑了挑眉,暗叹于婼的阴晴不定,又抬脚踩住纸条,蹍了蹍,直至将其蹍的看不清字样了才离开。 回了韶和殿,才总算清净了些。 宫里人多眼杂,一的爪牙更是无孔不入,我必须得建立自己的方式,和我的人联系。 如今在宫里,我可以信任的人有三个,傅沉云,成欢,王璎珞,和太后是表面上的合作关系,实际上是一有机会就会不遗余力的搞死对方。 对了,还有容忍那个小娃娃,也是一张底牌。 我摩挲着下巴想了想,刚有一点思路,浣青和小号子跟在一个老太监旁边走过来,头几乎要低到地上去了。 “晓得回来了?”我轻笑。 现在这韶和殿其实也和之前没什么差,依然冷清的很,没什么奴才,也没什么财气。 浣青没有说话,头却低的更下了。 小号子腆着脸上前,为我揉着肩,力道恰到好处,一边讪笑道:“娘娘,这不是……奴才刚要回皇上边儿去,好景不长又想起来,娘娘还在奴才身上下了毒,这不就回来了嘛。” 小号子倒是实诚。 他解释完后,又递出去一个眼神,那老太监竟是看他眼色行事的,得了令就清了清嗓子,缓缓展开手里金灿灿的圣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念韶妃贤良淑德,才情过人,特此命其为监察御史,代朕微服前去琳琅城,查贪官污吏,斩不良之人。 钦此。” 虽说我此前顶着妃子的名头也查了案子,确实头一回有了正儿八经的官位,竟还是做的替君巡视的活儿。 一的葫芦里又在卖什么药? 我领旨谢了恩,提着小号子的耳朵,把他揪进殿里,咬牙切齿的与他说:“本宫要见陛下,小号子,你应该知道怎么做吧?你知道本宫的能耐,本宫也知道你的能耐,本宫要见的是哪位,想必你也知道,对不对?” 见他呆愣着,我手上下力,狠狠一旋,不出意外的听到了他的惨叫。 “娘娘!娘娘!奴才听你的话!饶了奴才吧!” 我下巴朝着门口抬了抬,松开手:“还不快去?” 小号子当即连滚带爬的离开了韶和殿。 江枫渔火对愁眠 他一走,浣青便抬起头来,哪里有之前的阴郁。 “最近叫你盯着小号子,如何?”我问她。 浣青摇了摇头,有些沮丧:“小号子狡猾,毫无所获,之间奴婢也不知晓他是如何与皇上联络的。就连之前假意欢喜他,要与他一道离开娘娘,他也没有想过把这事儿告诉奴婢。” “也罢。”我摆了摆手,倚在美人榻上,合上眼道,“暂时不用跟他这条线了,他是个谨慎的,另想其他的法子。” 殿里安静了一会儿,浣青的气息却还在。 我不解的睁眼看她,只见她又在咬着唇掉眼泪,眼睛一会儿就哭的通红。 年纪明明不比我小,却像是一个要我哄着的小姑娘。 “怎么了?”我无奈的坐直,柔声问 。 “真凶不是婼妃娘娘,对吧?”浣青嗫嚅道,“何时奴婢才能慰芋圆的在天之灵。” 这会儿小姑娘倒是敏锐。 “快了。”我道,“有些时日不在韶和殿了,你且去小厨房做些吃的,我们一道尝尝。” 浣青听了有事儿做,连忙拭去泪珠,福了身子应了,匆匆走了出去。 我揉了揉眉心,拾起之前被打断的思路。 于婼不会冒着风险来和我见面只是为了给我看首诗,其中的含义定然深奥,加上她对太后的恨意,想来,说不定悟透之后,能扳倒太后。 只是这事儿得暂时搁置下来了。 毕竟忽然被安排做监察御史,总要做些准备。 我在桌上摊开织罗国的地图,一眼就看见了那琳琅城。 琳琅城在地图上的版图最大,是几条官道必经之路,是一个商业要塞。 因为其境内有织罗国最大的湖琳琅湖因而得名,更重要的是,因为琳琅湖之大,琳琅城实则是一个盐城,是盐商聚集之地。 难怪会命我为监察御史,去微服调查,盐商确实是从中牟利的一个好位子。 那琳琅城的城主也不用说。 把地图卷起之后,恰好浣青皱着一张脸端着两个菜进来,见了我就苦巴巴的说:“娘娘,奴婢尽力了,小厨房的盐实在是只够炒两个菜了,奴婢这才想起来,前些日子得了消息,近段时间宫里的主子们,都不能去拿盐了。” 别的地方暂且不说,宫里头的吃穿用度一般是不会缺了的,现今到了到不给盐这地步,事态已经严重了。 两盘菜按浣青的说法是放了盐的,我却味同嚼蜡,吃不出半点味道来。 末了,她收了碗筷下去,一才姗姗来迟。 一来便夸张的耸了耸鼻子,阴阳怪气的说:“你倒是舒服,还给自己开小灶。没盐的滋味如何?” 我睨了他一眼,不紧不慢的取出帕子擦了擦唇周,才开口道:“你如何确定我会为你做这事儿?” 意思就是要好处。 一会把这烂摊子甩给我,无非是因为手下的人不合适,不然平白给我一个树立威信的机会,以后再想杀我,只会更难。 他倒是一副胜券在握的样子,悠然自得的躺在美人塌上。 笑问客从何处来 继而解下腰间一个精致的翠色玉葫芦,拔了盖子,昂头便倒。 酒好些都留在他的面具上,顺着面具滑下,又经过颈部,流进他的衣襟。 灌了好几口一方才用袖子拭了一把面具,江湖气息十足。 “你不是知道么?”他说,“过段时日会有医师赛,你不可能不想参加,这便是本尊许给你的好处,如何,可还满意?” 说完,他自己都忍不住轻轻笑了起来。 呼。 我长长的呼出一口气,咬着牙看着他,几个字从牙缝里蹦出来:“臣妾满意得很。” 明着是许我好处,暗里却是在威胁我,我若没把这事儿办好,他便不会让我去参加医师赛,果真是拿捏住了我的命门。 绞尽脑汁想参加医师赛的目的很简单,不过几字:扩大影响。 我若在医师赛上一战成名,不说成为沈青山那样人人爱戴的神医,至少也要家喻户晓。 为此,我是不可能放弃医师赛的。 “嗯。”一满意的点了点头,忽然凑近,冰冷的面具贴紧在我的额间,忽然深深一嗅,叹道:“香极。” 我握紧拳头,指甲刺的手心生疼却浑然不觉,只感觉怒火攻心,恨不得把一五马分尸。 他说完这句便离了,手上却一带,搂紧我,说了一句“抬头”,我猝不及防之下,于他所迫,唇上碰上一片柔软。 我闭上眼,提膝撞上他的双腿之间,他没有躲,搁在我腰间的手微微颤抖着,忽然松开对我的桎梏,瞬间化作一道劲风离开韶和殿。 临走之际,还留了一句话:即刻出发。 我狠狠擦了一把嘴唇,又伸手使劲摩挲了一下额间,最后泄气的坐下。 …… 次日清晨。 露珠尚存,天方破晓,昨夜有阵大雨突袭整座织罗城,今日便凉了许多。 我踏着晨曦,和傅沉云各自上马,疾驰千里。 琳琅城在织罗城的北方,属于织罗国的中心地带,越接近琳琅城,气候就干燥,也正是因其较为干燥,才会有那么巨大的产盐量。 所幸离得不远,骑着快马,正午时分便远远的看到了琳琅城的城门。 盐出了问题,琳琅城却不减半点繁华,路上行人也尽穿金戴银,竟没几个不是富的。 真真是富人之都。 方一走进琳琅城,我与傅沉云便被留意到了。 路人纷纷报之一笑,甚至于好几个上前来问话,对于外来人半点不排斥——或者说是欢迎的。 从他们眼里的精光,可以看出来,他们是觉着,外来人就是来送钱的。 其中一个富态的年轻男子,憨憨的笑着,露着自己的一口白牙,时不时挠一挠头,不太聪明的样子。 我便冲他笑了笑,道:“我们想找一家客栈,可以给我们兄妹二人带一下路吗?我们兄妹是旅人,途经传说中的盐城,便来此瞧瞧,倒是需要一个本地人呢。” 小胖子受宠若惊,指着自己不敢相信:“我吗?你说的是我吗?” 我朝他点了点头,见他欢欣鼓舞的模样更是放心。 借问酒家何处有 小胖子名叫朱一吨,他介绍自个儿的时候,得意洋洋的说,他的名字来自于他刚出生时的体重。 这幅模样,越发叫我满意了。 朱一吨走在前头引路,我一边打量着琳琅城的街道。 琳琅城出了名的繁华,没有任何摊贩,全是店铺,店铺的样式与装潢也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看着倒叫人舒心。 这些店铺里头,其中最多的便是贩盐的盐铺。 我忽然改了主意,便朝前头的朱一吨扬声唤道:“朱公子,我改变主意了,久闻琳琅城盐城之名,我想去看看盐。” 此话一出,原本喧闹的街道顿时一静,众人的目光纷纷聚过来,落在我身上。 不过静了一瞬,又立马与身旁的友人交头接耳起来,对我指指点点。 朱一吨也捂着嘴,瞪大了眼睛,另一只手不知所措的挠着头。 好一会儿,他才呆呆的“哦”了一声,抬脚朝我走来,与我并肩时才低声说:“姑娘,你合我眼缘,我就不妨告诉你,我们这琳琅城啊,虽然说盐城,盐可贵的要命呢!” “哦?”我不动声色的讶异道。 朱一吨却不再多说,捋顺了被自己挠乱的头发,大步流星的走进一旁的一家盐铺。 盐铺名叫“朱家盐铺”,想来和朱一吨的关系也不浅。 果不其然,我才走进去,就瞧见那原本昏昏欲睡的掌柜惊叫了一句“少爷”,接着又急匆匆的行礼。 朱一吨拦住掌柜的礼数,挠着头对着我们尴尬的笑了笑,继而对掌柜的板起脸:“你忙你的去吧,我带我这两位朋友看看。” 掌柜本就生的的贼眉鼠眼,又留着长胡子,这么一打量我更是显得不怀好意,更何况,一边打量的同时,他还一边捧着朱一吨:“不愧是少爷!” 后半句虽压低了声音,却也一字不漏的落进了我耳朵里:“这样都能被你骗来客人。” 于是朱一吨的神色更加尴尬,连忙把掌柜的赶走,领着我们进了内里。 方才我们所在的位置,都是搁着小包小包的盐,其中有一个浅方盘,里头装满了盐,颗颗晶莹剔透,折着光。 而这内里,则是一大包一大包的裹着,靠在墙边,贴着标签,有海盐,池盐,井盐,矿盐。 其中池盐也叫做湖盐,正是琳琅城出名的盐种。 其余的我都好理解,只是那海盐倒是奇怪,琳琅城在内陆,并不临海,唯一的倚仗便是那个琳琅湖。 这海盐,从何而来? “价格如何?”我调笑着问,“且不说朱公子看我有缘,我看朱公子也是合眼的,若这是朱公子的生意,左右我也要买盐,自是要照料一番。” 朱一吨脸色好看不少,咧着嘴笑了起来,一边给我介绍几种盐的种类与价格。 末了,我选了中庸的湖盐,半假半真的询问道:“朱公子,我这人就是好奇心旺盛,也真真是久闻琳琅城的湖盐大名,却只知其妙,却不知其理,不知朱公子能否带我去瞧瞧这湖盐的制作过程……” 碧水东流至此回 朱一吨无甚防心,果断的应了好,待我付完账之后,便让我先把盐存放在朱家盐铺,与他去盐场看看。 古语有云:咸也。从卤,监生,古者宿沙,初作煮海盐者,风盐之属,皆从盐。 这里提到的是海盐,但其实盐的提取过程都大同小异。 因而盐场设的离城里较为偏远,是在接近琳琅湖的地方,留出来一大片空地,加以修缮之后,便是盐场。 也不完全是空地,盐场上也有着几栋小小的建筑物。 这一片盐场,有好些人在忙活着,最显目的是临着琳琅湖的分流正在提取卤水的一群人,提取完之后他们就将其交给下一批人。 浓缩过滤,日晒火煎……是一道流水线。 且不说其他的,便是在空地上晒着的盐便有大把,完全能供应全国才是。 “走罢。” 我眸子暗下来,低声道。 “啊?”朱一吨愣了一下,挠了挠头,连忙应了几声,灵活的拖着肥胖的身体窜到前面去带路。 我回头望了一眼盐场,忽然觉得悬挂于那高空之上的太阳分外刺眼。 …… 客栈里。 “主子。”傅沉云跪在我的面前,低着头,“属下无能,尚未有建树。” 在短短几年里,就爬上了皇宫禁卫军队长的位置,还算未有建树? “过谦了。”我淡淡的应了一句,“这回他为何让你随我出来,可知道一二?” 傅沉云沉默了一会儿,才干巴巴的道:“这件事能影响国本,主子的安危自然被皇上看的很重,宫里头武力较好、能护主子周全的便只有属下。” 说完还红了脸庞,像是不太习惯这样自夸。 “织罗国除了你,还有谁安排在这?”我又问。 这回傅沉云倒是回答的很快:“还有褚然和六幺。” 听了名字,我的右眼却突兀的跳了跳,几乎有些失控:“六幺?六幺怎么也在?六幺还那么小……” 傅沉云盯着我,满脸严肃:“主子,六幺迟早要长大的,而且可不要小瞧他。他可是仅凭一人之力,就做大了钱庄。” 我稍微平复,立刻想到了更快了解琳琅城的法子。 “既然六幺这般不逊色,那我便交由他一个任务。你且听好了……” 一刻钟之后,傅沉云与我分别离开了客栈。 琳琅城与织罗城不一样,织罗城废除货币,以物换物,却仍没乱,全仰仗皇室。 琳琅城随处摔一跤的都是商人,又天高皇帝远,自是免不了货币的。 这儿的货币应当是流通于除去织罗城外的整个织罗国,尽是纸币,且面值都不小,好生奇怪。 我转悠着,又回到朱家盐铺,那掌柜的已经识得我,远远的瞧见了,便迎了出来,举手投足写着讨好二字。 我让掌柜的给我斟了一杯茶,一边不动声色的与其聊着天,一边看着店铺门口,观察着来往行人和对面的铺子。 对面的店铺也是盐铺,但与朱家盐铺一般无二,生意寡淡的很,我在这坐了好半天,见不着一个客人。 日暮乡关何处是 “掌柜的,你这生意好像并不怎么样,你莫不是坑我?”我佯怒道。 掌柜的脸色一边,连连摆手:“姑娘,这你可就冤枉老朽了,你瞧瞧,别个的盐铺也是如此啊!” “琳琅城是盐城,为何盐的生意反而这么难做?”我好奇的问道。 掌柜的脸色又是一变,忍不住叹了一口气,眺望远处道:“姑娘你有所不知,我们这盐啊,本地人现在因为价格高昂都不来买的,毕竟是本地人,总有法子自己制盐,所以生意才会淡啊。” “那把价格降低不就好了么?” 掌柜的听了,苦笑道:“没那么简单的。” “那……”我犹犹豫豫半天,摆出一副肉痛的表情,“其实我家中做的是酒楼生意,最近却没有买盐的路子,故而我才千里迢迢来到琳琅城,现在我想在掌柜的这儿多买一些盐,就按这个价钱来,可否?” “这……”掌柜的犹豫了,明显另有隐情,最后狠狠一咬牙,“姑娘!不是老朽不愿,实在是没有办法答应姑娘,姑娘放弃吧,莫说是老朽这朱家盐铺,别的盐铺也断然不会答应姑娘的。姑娘请回。” 我道了一声抱歉,走出铺子。 从我走入琳琅城,到目前为止所见所闻,大概让我得出了几点结论:一,琳琅城的盐并无不妥,产量仍不低于往年。 二,因为价格出奇的昂贵,本地人都已经自给自足,不会在盐铺买盐。 三,即使有冤大头要买,也只能花高价买少量的盐,琳琅城并不允许对外出售大批盐,由此可见,有人在暗箱操作,既垄断了盐路,又在谋划一些见不得光的事儿,比如说,让织罗城混乱,借此生事…… 这不仅仅是贪官的事情,往大了说,可以看出谋反的影子。 我虽厌织罗国之皇,但也不愿织罗国陷入战火。 得把那人揪出来才是。 如此想着,我步子加快,欲回客栈,可经过一家没有牌匾的、没有一丝光亮的铺子时,竟鬼使神差的停下了脚步。 店铺虽然没有牌匾,却挂着两盏黑纸糊成的灯笼,两盏灯笼轻飘飘的被风吹起,莫名的诡异。 我踏进店里,果真没有一丝光亮,如今已近日暮,昏昏沉沉的,我忍不住皱起眉,袖中剑滑到手心。 “客人。”沙哑的声音忽然从背后传来,我霍然转身,警惕的盯着他。 来人一袭黑衣,戴着的兜帽很大,看不清脸。手里端着一方烛台,火星子忽大忽小、忽明忽暗,仿佛随时有可能灭掉。 他把烛台往前递了递,照清我的脸,随后又收回,满意的“嗯”了一声,又道:“生的不错。” 然后慢慢的转身,拿着烛台去四处点灯,不一会儿,店铺里便亮堂起来。 这一亮我才发现,他这儿售卖的竟是镜子,各式各样的铜镜,手持的、挂墙的、与梳妆台一体的…… 随着四处灯火乍起,千百张我自己的脸映在眼前,千面千种表情。 绿遍山原白满川 随后,那老板把手里的烛台搁在一旁的柜台上,此时我方看清那只布满伤痕的手。 发现我盯着他的手看,他也并无不悦,甚至摘了兜帽,把那张脸展现在我眼前。 我从未见过这样一张脸,和傅沉云脸上的伤痕不同,后者脸上的伤虽也能称之为“布满”,却只有几道,贯穿整张脸,是男人的功勋。 而他,脸上的是大大小小的伤痕交错叠加在一起,深浅不一,分明是要刻意毁了这张脸。 “原本我想卖的是人脸。”他抚上自己的脸,指尖描着一道道伤痕,“可有人告诉我,我尝了这种痛苦,不能让更多的人尝到这种痛苦。我便改卖铜镜了,如何?可有瞧得上眼的?” 我环顾了一周,铜镜虽为铜镜,里头的“我”却神色不一,看着可怖。 初入织罗城时,也曾遇到这种事。 怪哉。 “这些铜镜与普通的铜镜有何不同?” “并无不同。”他道,“不过你是我开张以来头一位客人,而且……” 他顿了顿,意味深长的看向外头朱家盐铺的方向,余下的话又咽了回去。 “听我说说话,我送你一面如何?” 索性无事,我便应了,大大方方的坐下来,洗耳恭听。 “我名唤白满川,绿遍山原白满川的白满川,其实,曾是一名戏子。” 白满川说起往事像是在说书,神色毫无变化,一边抿了一口苦茶。 “那时候,织罗国有一个极出名的戏班子,因为早几年就没落了,想来你也不知,那个戏班子名叫雨如烟。” 白满川停了话,直勾勾的盯着我,似乎在等我接话茬。 我心下无奈,只好顺着他,低声喃了一句:“绿遍山原白满川,子规声里雨如烟?” 白满川满意的点头,眼睛稍弯,眼睛是极好看的,配上那张脸,却不尽人意。 “如你所想,我白满川与雨如烟是绝配的。事实上,我这名儿也是班主因此而起。我在这戏班子待了二十年,和其共进退。只是,在二十一岁那年,却出了变故。我一个当家花旦便沦落到这琳琅城麦铜镜。” 原以为会有一个感天动地、动人心弦的故事,没料想,重要环节白满川却只是一句带过,是个不够格的说书人。 “你来此多久了?”我问道。 白满川把玩着茶杯,轻轻的道:“谁知道呢?也许是一年,也许是两年,也有可能是三年……” 当年正红的花旦,如今说话都刺耳,落差确实很大。 “我说完了,你挑一面,我送给你。” 白满川婉转的下逐客令。 我随便指了一面,只当自己闲暇时听了一次不算精彩的说书,欲走时,却忽然瞧见角落里放着一个落满了灰的铜镜。 铜镜倒是不特别,只是那形状却有些奇怪。 我上前拿起,将其翻过身,背面一看,豁然是一个爆裂的太阳的模样。 “这个卖吗?”我转过身问白满川,紧紧的盯着他,不错过他脸上的任何变化。 从此无心爱良夜 白满川皱着眉,神色凝重:“你是从织罗城来的?而且是皇宫里的人?” 他果然知道这个标志。 “与你无关。”我撇清关系,白满川却忽然激动起来,大步流星的走过来,双手扣住我的手臂,弯腰与我平视,一字一句的道:“你可知罗遇是谁?” 他的眸子深处藏着思念,扣着我手臂的手也在颤抖着,显然与罗遇关系不浅。 “知。”我便回了他,“有些来往,不过她现今在太后手下做事,我对她并无过多了解。” 白满川瞪大了眸子,好半晌,忽然松开我,扼腕叹息:”这个……傻姑娘!” 天色尚早,兴许白满川是有时间与我说说当年的事的。 …… 织罗城曾有很长一段时间,喜看戏,为看一场戏而一掷千金的大有人在。因此,戏班子也像雨后春笋那般,一个接一个的冒了出来。 其中最出名的戏班子名叫雨如烟,雨如烟的班主白烟,自个儿本身就家财万贯,在写戏方面又天赋异禀,在这两物的加持下,雨如烟自然如日中天。 白满川是被白烟捡到的,据白烟所说,他闲着无聊,捶着树干玩儿的时候,从茂密的树冠中掉下来一个襁褓。 襁褓散发着恶臭,里头白白嫩嫩的小娃娃却还咧开嘴大笑着,似乎丝毫不觉得尿了一身不适。 那小娃娃便是白满川。 说到这里的时候,白满川停了下来,特地强调了一句:“我觉得他是编的,以我这样的人,怎么可能做那种糗事。” 莫说白满川自个儿,白烟自然也是嫌弃的不行,可小娃娃的笑声实在是纯真可爱,他也不忍心丢了去。 想到前些日子刚被自己拒绝的某村花,白烟计上心头,收了小娃娃,并给他起名叫做白满川。 此后白满川就与白烟一块儿跟着雨如烟,在织罗国的各个城池四处奔波。 脸庞俊美、有着先天优势的白满川,在悉心培养之下,自然是成了雨如烟的一块招牌。 白满川不似白烟那般无情,他戏中冷清,戏外却很快对一名女子心生欢喜。 那种欢喜,不是“有一美人兮,见之不忘”那样的轻率,只是一眼,就胜似千年。 说到这儿,白满川便停了,目光悠远,似乎在透过岁月,看回忆里的意中人。 继而他颓唐的垂了眸子,摇了摇头:“罢了。都是陈年旧事,便不再提了。” 我点了点柜台面,大胆猜测道:“是太后害得你沦落到现在这幅模样?” 白满川的瞳孔显而易见的缩了一下,枯槁的手慢慢的握紧,颈上青筋也突了出来。 “你是太后的人?”他咬牙说,一只手已经握住了一旁的镜子,不知是想做什么。 我摇头,诚恳告知:“如果有机会,我会弄死她。” 白满川手上一松,呼了一口气,轻声道:“希望你没有在骗我。若如你所说的那样,你想要知道什么,姑且问问,我自会尽我所能。” 说完,他环顾了一圈店铺。 人面不知何处去 我绞尽脑汁想了想,忽然生意:“不如给我介绍一番你这儿的镜子?” 白满川哑然,随后点头,却并没有其他动作,只是淡淡的道:“这儿的铜镜,唯一特殊的地方便是,我施加了我的天赋上去。我的天赋名叫通灵,大致用法就是能让一件死物‘活’过来。” 也就是说这儿的铜镜都是活物? 若果真如此,那即使比不得灵物,那也不得了。 这样的天赋,恐怕是会遭人哄抢,甚至引来杀身之祸的。 铜镜…… 念及此,我的心却又忽然一跳,立刻想到了我刚入织罗城时的情形。 那日好好的走在街道上,顶着不欢的脸,脸在铜镜上却露出了与我不一样的表情。 实在可怖,莫非也与白满川有关? 我这么与白满川说了,他却不好意思的笑笑,颔首道:“吓着你了真不好意思,我曾经失控过,确实可能流传出去一些。” “你这铜镜莫不是只有吓人的作用?”我怒极反笑。 他却忙摇了摇头,像是要证明自己,走到大片的铜镜中间,挑了两面一模一样的,手掌在两面铜镜上分别拂过,随后将其中一面递给我。 继而他左手持镜,右手的食指点在其上,本平而硬的镜面却像水面一样围着食指点下去的中心一层层的荡漾开来。 不仅是他手上那面,我手上这面,分明什么也没做,却也一同荡漾开来,不消半会,镜面上浮现一行字: 这是其中一个妙用。 三个呼吸之后又消失了,换上另一行字:可以传递信息。 我愕然的看着他,下意识用力抓紧了铜镜。 白满川食指挪开,镜面便不再荡漾了。 反而是得意洋洋的看着我,挑眉傲然的说:“想不到吧?这和千里传音有异曲同工之处,也是能够不出声就传递消息,但我这比千里传音还要好,千里传音需要内力深厚,还有距离限制,我这个可不用。” 不可否认的是我心动了。 之前我还在苦恼,要如何在一的地盘上和我的人传递消息,而不被他察觉,呶,办法送上门来了。 “是还不错,但世间万物,没有十全十美的,你这定然也有不足。”我淡淡的点头,把热切掩盖住。 倒是被我说中了。 白满川讪讪一笑,眼神不好意思的飘忽了一下:“这缺点其实可以忽视啦。就是,只有天赋者才能使用。其实我自己都不明白为什么。兴许是这铜镜成了活物之后挑人罢。” 尽管我已经知道自己有天赋,可听到此话,还是忍不住担心了一下。 不管缺点是什么,总要拿回去试试才是。 白满川看我的眼神里分明带着热切,显然对于我这第一个客人,还给他递了罗遇消息的客人,他是不想错过的。 见状,我心里有了谱,便把铜镜放在桌上,露出嫌恶的表情,一边连连摆手:“这还真不巧,恰好我就没有天赋,罢了罢了,我与它是无缘的。而且我一向深居简出,没有朋友…… 大珠小珠落玉盘 “送给你。”白满川打断我,“我只有一个条件,我要你护住她。” 白满川嘴里的她自然是罗遇。 “她为了我,潜伏在那位身边,定然危机重重,而你不一样,你有那个实力。” 我有些犹豫,倒不是说不愿做这种买卖。 而是没有底气。 我一向不敢轻易许诺,生怕自己做不到,负了他人苦心,如今也是如此。 见我犹豫不决,白满川又是狠狠一咬牙,道:“五面这种铜镜全都给你!” “成交!我向你保证,我在她就在,她亡我就亡。” …… 夜深,天骤然冷了下来,凉风夹杂着丝丝细雨,席卷琳琅城的每一个角落。 琳琅城的夜晚出奇的宁静,没有夜市,没有乞丐,也没有贼子,故而也没有打更兵。 我在这样的凉风下,携着沉甸甸的五面铜镜,足足走了半个时辰才回到客栈。 客栈的小二在柜台那边打盹,掌柜的则是拿着算盘,打的劈啪作响,我乘着夜风归来,也没有抬头看一眼。 晚上客人都回房歇了,刚进门的一楼大厅里没坐着什么人,只有角落里,两个裹着黑袍的男子,低头喝着酒。 其中一个是傅沉云。 我走过去,轻轻叩了叩桌子,余光打量着那掌柜的和小二。 乍一看与先前并无差别,实则都在暗暗的观察我们。 我暗自叹了口气,脸上却变得跋扈,露出倨傲的笑容:“你们这儿能吹到风!本小姐要这个位置!还不快让给本小姐!” 随着话音落下的还有算盘的珠子交杂声。 整个大厅安静下来。 傅沉云瞪大眼抬头,露出脸上恐怖的刀伤:“嗯?你说什么?” 放在别的小姑娘身上,兴许该怕了,我却不尽兴,随手操起桌上的一碗酒,猛的灌入口中,再尽数喷在傅沉云脸上。 “还不懂本小姐的意思么?” 傅沉云明显怒了,脸上的肉都在微微发抖,酒水滑进他的衣服里,他便猛的一拍桌上的剑,就要起身对我刀剑相向,却忽然被桎梏住。 原是另一黑袍男人,伸手压住了那把剑,使其动弹不得,与此同时,还冲着傅沉云摇了摇头。 傅沉云便狠狠瞪了我一眼,起身,踹了一脚长凳算是泄愤,随后与另一人一同离开了客栈。 我嗤笑一声,在那位子坐下,把窗户推开,呼呼的冷风灌了进来。 心里却不大是滋味。 即便是演戏,方才我对傅沉云做的也不大合适的。 谁叫这奇怪的店家,偏要来盯梢。 我心下更是不满,一掌拍在桌上,粗声粗气的道:“掌柜的!来几个小菜,还有一壶好酒!” 末了又压低了声音:“真是晦气……” 等我好吃好喝完,上楼回到房里,才推开窗子一刻,去而复返的两人就飞身进来,一同跪在我的面前:“主子。” 除了傅沉云,余下那个是六幺,此时眼睛正一眨不眨的盯着我,里头有星星。 向来亲近我的六幺,这回却规规矩矩的随傅沉云跪在地上,只是盯着我看,并不起身。 山雨欲来风满楼 “起来说话。”我又说了一遍,两人仍是置若罔闻,执拗的跪着,道:“请主子惩罚我等,竟没瞧出来店家不怀好意。” 这种小事他俩竟也这般较真。 “莫惹我心烦。”我皱眉,食指点了点桌面,“为何来见我,万一暴露了,计划要如何?” 他俩站起身,面面相觑。 最后还是六幺咬了咬牙,看向我时已是泫然欲泣,道:“我想见你。” 他又接着解释:“你放心,我已经和钱庄那边吩咐过了,他们都是我提上来的人,不是笨的,我不在也没关系,我想留在你身边。” 末了似乎想了想,觉得不妥,又补充道:“帮你。” 我只得无奈的扶额,让他们去另找地儿歇着。 除去我携着的那些铜镜,我身上还有一面,是白满川硬要塞给我的。 他这样说:“老夫看你印堂发黑,不日将有血光之灾。老夫赠你一面如意镜,希望你时时带着,说不定能助你逢凶化吉。” 像极了江湖上某些徒有其表、满嘴胡话的算命先生。 这面镜子更加精巧,约莫手心大小,女子一手足以握之。 上面却蒙了一层灰,我如何擦都擦不尽,索性拿一块帕子包了,塞在胸口。 就那么直挺挺的平躺下去,合上眼。 …… 琳琅城这座城池醒的很早,兴许是因为外人来了,早早地便喧闹起来,传进房里,冲淡了夜里积起的冷清。 如今方才侵晨,我推了窗,楼下人如斗攒,正围在墙边的告示牌下议论纷纷。那告示牌上张贴着一张黄皮纸,上面写了密密麻麻的小字,远远的看不清内容,唯有告示二字瞧得真切。 莫非六幺已经行动了? 我这样想着,恰逢小二来敲门,在外头问了一句安,又问我需要什么。 我敞开房门,要了几个小菜才试探着问:“方才我被好一阵喧闹声吵醒,你可知出了何事?” 小二弯着腰,一只手在腰间的围巾上擦了擦,另一只手握着我给他的碎银,止不住的摩挲着,一边回我:“客官,你这才醒,自然不晓得。刚才小的去看过了,是有个暴发户要找合作的盐铺呢!” 暴发户找合作的盐铺? 看来果然是六幺,他手下的人已经开始行动了。 得了答案,我便把小二打发走,回房洗漱了一番。 待我下楼来,酒菜已经备好,一旁还放着一张黄皮纸,正是那告示。 先前在房门口见到的小二,站在桌旁,眼睛都笑没了,生怕别人不知道他有多擅长奉承。 告示上密密麻麻的一堆废话,大致意思是:发布告示的主人幺某,人傻钱多,光开钱庄不尽兴,想开一家酒楼,取代织罗国第一酒楼的地位,因此需要大量的盐,找一个信得过的盐铺,长期供盐。 朝晕染在黄皮纸上,镀了一层金。 我随意的将其揉成团丢了,潦草扒了几口菜,走出外头去。 不知何时,天空上多了南烟,浮在琳琅城之上,风雨欲来。 惊动满城白玉郎 人潮尽涌向一处,原是那方广场,不知何时搭了一个台子,台子两旁摆着两面大鼓。 大鼓和鼓槌都是大红色的,喜庆的很。 一个中年男人站于台子中央,一手执折扇,一手负于身后,自命风流倜傥。 瞧着是个书生模样,猛一开口,便将那斯文气儿破坏的干净:“我幺大在此多谢诸位的捧场!今日到场的,可去一旁的小厮那儿领一张证明,拿着它,可去幺神钱庄领一两银子!” “噢!”人群一片欢呼,更加拥挤了。 幺大又伸手往下压了压,待人群静了又道:“我幺神钱庄选取合作的盐铺的方式就是,看诚意,我需要看到足够的诚意!在座的有哪位是家里开着盐铺的,大可上来试试看!要知道,我幺神钱庄,可不止琳琅城,整个织罗国都有!好处何其之大,可想而知!” 整条街道都陷入了更加诡异的安静,连风拂起姑娘家身上的首饰发出的脆响,都分外刺耳。 好些人暗暗互相使了眼色,悄悄地从人群里退了出去。 当然其中不乏心动的,像朱一吨,一个人顶别人两个人的位置,挤在他们中间,眉头皱在一块儿,其下的两只小眼睛滴溜溜的转着,嘴巴抿了起来,一只脚已经踏了出去,可又像有什么压在心上,使得其另一条腿,迟迟迈不出去。 幺大在上头,环顾了一圈,见没人上前,脸上也忍不住浮现一抹燥意。 究竟是什么,才让他们对这么大的利益,都不敢有所行动? 我隐在暗处,愈发觉得这琳琅城之事棘手。 幺大没有浮躁太久,不过一刻,两队士兵在前方开路,一个身着锦衣,头戴羽冠的翩翩男子缓缓行至。 有旁人惊呼道:“城主大人!” 我心神一动,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这琳琅城的城主是头一回见,倒是一见难忘:眉如利剑出鞘,眸如盛着一汪春水,白色锦衣绣着金边,下摆被风扬起,好似清风霁月。 城主定定的看着那台子一会儿,忽然举起手,超前一挥。 那两对士兵便整齐向前,齐齐对着台子出手。 原本台子所在出扬起大片烟尘与碎片,待其散去了,台子便不见了,幺大站在一旁,惊魂未定的看着城主,方才若不是他闪得快,想必是要和台子一同化作灰尘的。 “幺掌柜好功夫。”城主叹道,举起手鼓起了掌,随之缓步走向幺大。 幺大蓦地扬扇,继而一笑,拱手道:“不及无让城主半分。” 幺大虽已四十有余,却仍卓越俊逸,风度不减,但站在无让面前,便要逊色不少。 无让长相实在是出众,我以前读到“白玉谁家郎,回车渡天津。看花东陌上,惊动洛阳人”这样的句子还存疑,世间哪有那样面白如玉,能惊动整座洛阳的少年郎呢? 如今却深信不疑了。 罗带是一个,无让也是一个。 不过无让只是好看罢了,罗带是“思之如狂,见之不忘”。 天将离恨恼疏狂 无让在幺大五步的地方止步,微微抬眸,勾点唇角,引得旁的女子芳心暗许,终是道:“幺大,你既然知道,那何必在太岁头上动土?” 我与幺大的眸子俱是一缩,心神巨震。 这话虽乍一听无甚问题,里头却大有文章可做。 当今天下,一国之主尚只能称之为“万岁”,“太”字也犯着忌讳,若只论那名为太岁的肉灵芝是一回事,他这隐含威胁的一句可又是另一回事。 “草民不懂城主大人的意思。”幺大淡淡的道,丝毫不惧。 我却是有些紧张的。 那日我和傅沉云说的计划分成了两种,都要由钱庄出面,寻找盐铺长期买盐,若被城主出面阻拦,则傅沉云趁此时潜入城主府找出证据;若城主并没有出面阻拦,则加大攻势,定要揽下一个盐铺,最好是能动摇如今琳琅城所达成的诡异的平衡,逼幕后之人不得不露面。 现在无让出现在这,想来傅沉云应该已经成功潜入进去了吧。 “放心吧姐姐。”六幺的声音忽然在耳畔响起。 我侧头看了他一眼,对上他笑眯眯的眼睛之后,又当机立断转了回去。 “姐姐你在害怕吗?”六幺莫名其妙的问出这么一句话。 “当然了,你不怕他出意外?”我看上去意有所指,其实心里头也知道,是牛头不对马嘴。 “不怕。”六幺的少年嗓音尚且清朗,脆生生的这般答道,“他们都很厉害的,和国师大人一样。” 国师大人…… 我忍不住又侧头看向六幺。 六幺仍笑着,笑意却不达眼底:“姐姐记不记得你那时候叫我做的事?” “嗯?”我不明所以。 我与六幺之间并没有太多回忆,他是我尚在南庚城的时候,在街角看中的小乞丐,随手把他丢给了哥哥,再见时便是在王城。 王城…… 哦,想起来了。 我干咳了两声,转过头去看着在和无让僵持的幺大,心里有些打鼓。 原本我把六幺当做一个垂髫之年的小娃娃,如今被六幺这么一提醒,却忽然忆起来,他好像十有二三了,心智也远超同龄人。 之前为了证实我鹿鸣阁的东西的妙用,出了一个下下策,叫六幺给一个男人碰了命根子。 现在想来,六幺怕是记仇了。 越想越是心虚,我索性捞六幺过来,狠狠地捏了捏他的脸颊——近两年过去,他的脸不再白白胖胖的,瘦削不少,却还有些婴儿肥,手感极好。 “怎么?姐姐也要责怪了么?”我打趣道。 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祟,我好像看到六幺有些失落的暗了眸子,一边攀住我的手,低声道:“是啊……姐姐……” 这时候我就该想到的,六幺哪会怪我呢,他为我死还来不及。 本想再打趣几句,那边却突生巨变,人群哗然,劲气横扫,却是幺大与无让莫名的对了一掌,泾渭分明、不相上下,一时之间,谁也取不了上风。 “我这小小的琳琅城还真是藏龙卧虎……” 芙蓉帐暖度春宵——番外 南庚城到处张灯结彩,任何一个角落都充斥着欢呼声。 我坐在山间的高树上俯视这一切,忍不住笑了笑,腿在空中晃悠了几圈。 忽然有一只大手伸过来,把我抱住,调笑道:“笑的这么开心,小又儿是在想我吗?” “是呀。想我们今日的新郎官,不在新房在这儿,如果他们知道了会是什么表情。” 罗带作思考状,食指抵在唇边,白皙的手指凸显的他的唇愈发红艳,比我点了胭脂的唇还要诱人,叫人看了心猿意马。 我便倾身吻了吻他。 罗带呼吸一滞,原本捞着我的肩膀的手环至腰间,稍微用了点力气,另一手托着我的脑后,轻巧的撬开我的牙关,加深了这个吻。 良久他才离了,弯了眼睛问:“那若是他们知道他们心尖上的新娘子在这树上,又会有何感想呢?” 今日我们大婚。 我图好玩,叫他带我出来,落于这高树之上。 夜色朦胧,身旁的男人却能清楚的感知到,甚至连他的心,都在我面前袒露无疑。 我与罗带相视一笑,依偎在他怀里,看着脚下的万家灯火,缓缓闭上了眼睛,全身都放松下来。 一切都结束了。 我和他也很好的从他单方面的一见钟情走到了现在的模样。 “小又儿……”罗带忽然开口,声音散在风里,有些不真切,“你有没有怨过我?那么多个时候,我应该伤透了小又儿的心……甚至,连你原定的姻缘也破坏掉了。” 不用说,这个老男人又是在使苦肉计。 这种白痴问题他不是第一回问了,不过我也是白痴,每一回都认认真真答他:“从来没有怨过。只是怨自己罢了,怨自己无能,要让你受那么多苦,况且……” 我敛起泪意,俏皮的对他眨了眨眼:“我和你夫妻同心,你觉得不适合我的姻缘,恰好我也觉得不合适,你是帮我解决了一个隐患。而且在我的记忆里,从始至终,唯有一个你而已。” “小又儿……”罗带动情的唤道,眼里似乎有隐隐水光。 “我很喜欢。”他抱住我,下巴抵着我,轻轻的摩擦了一下。 我了解罗带,我知道他喜欢的是什么。 对于我口中的我们夫妻几字,甚合他意。 能让外头天翻地覆的恶鬼,现在是我眼前的这个傻男人。 “夫君。”我唤了一句,话尾带出点娇笑。 罗带全身猛的一僵,拉开我,又是低头一吻,另一只手不安分的挑开婚服的衣襟,灵巧的钻进里面上下点火,让人怀疑他是不是常流连花丛,没有半点生疏。 我抗拒的推了推他。 不知是不是夜色深了,我竟看不清他的表情,单那双动情的眸子映入眼帘,还有沙哑的声音随之响起。 “我的好夫人,夜景我们也瞧过了,月色也看过了,今晚月色是不错的,我们回去罢。” 也不管我要不要说什么,便打横抱起我,脚下一点,跃在空中,尾巴上那句话也飘了过来。 “别的也就罢了,我们的洞房花烛夜,可免不了。” 梦里不知身是客——番外 南庚城恰逢无雨的天气。 万里天空布满鱼鳞云,分外好看。 沈又着一身袄裙,绑着双丫髻,坐于南庚城最大的酒楼——为天楼的台阶前。 “阿减,回家去吧。” “阿减,坐在这儿小心着凉。” “阿减,再不回去,你爹娘要担心的。” 来往客人皆劝诫道。 沈又忍不住嘟起嘴,恨恨的回头看了一眼为天楼,忽然站起身,对着为天楼喊道:“小九九一天不来道歉,我就一天不离开!” 声音传遍整个为天楼,任谁也没想到,她这小小的身体能爆发出那样巨大的力量。 “阿减,阿减!”有一个长衫男人走出来,又是宠溺又是无奈的揉了揉沈又的头,“那混小子真的不在为天楼。” “我!才!不!信!”沈又气呼呼的道,“我今天可看到了,小九九和别的人去早市!还给那人买冰糖葫芦!买完了他俩就一起回来了!以前我叫他买他都不愿的!” “可你分明就不喜欢吃啊……”中年男子,也就是祁九的父亲祁睿小声的嘀咕了一句,这话他可不敢让沈又听见,沈又是南庚城每一个人的心肝宝贝,听了这话要是生气了,他可会被唾沫星子淹死! 这事儿祁睿也知道,自家那混账儿子天生一副好面相,最容易沾花惹草。 要说喜欢么,自己身为老爹也看得出来,混账儿子喜欢的就眼前的小女娃一个,偏偏又喜欢逗人。 这不,早上有小女娃找上门来,要他陪她去逛早市,小崽子一口答应,半点儿不带犹豫的! 自己身为他老爹都想揍他! 小崽子还说,他的好阿减不喜欢吃冰糖葫芦,那他就给别的女娃娃买,让阿减醋上一醋! 结果现在好了,人倒是醋着了,他自个儿跑没影了,把这烂摊子丢给他老爹。 唉。 祁睿一边想着,一边叹了口气,看着个子还不到自己大腿的小女娃,暗暗感慨:天下男娃娃出色的那么多,怎么阿减偏偏瞧上自家那个臭小子? “阿减消消气,要不先吃点东西?”祁睿温声道,感觉自己弯腰弯的腰酸了。 沈又的火气一下子被这句话浇灭了,还忍不住舔了舔嘴唇,嘴上说着:“不要!我要找小九九!我不会被你收买的!” 脚步却不受控制的迈进为天楼里,还一边点着头。 “呼。” 好不容易混过去,祁睿松了一口气,余光却瞥到躲在门边,单探出个头来悄悄打量的蠢儿子,忽然气不打一处来,径直走过去,拧住他的耳朵:“再敢欺负阿减,我就把你踢到临城的贫民窟去。” 祁九却笑嘻嘻的,耳朵不会疼似的,还拉长了脖子,一个劲的盯着沈又看,眼睛里有光。 “老爹你放心啦。我和阿减好不容易才有这么一天,我做梦都会笑醒,别说欺负我的好阿减了。” 一边说一边想着,听说阿减还没见过牙里长虫,今天那个人吃了那么多冰糖葫芦,应该会长出来吧,明天阿减就可以看到啦。 心随明月到胡天 “就是不知,你这样的好本事,为何要屈居人下呢?能将你收服,你身后那位,我倒是越来越感兴趣了。” 面对无让的试探,幺大.波澜不惊:“城主大人多虑了,草民不过是从小习武,侥幸能与没出全力的城主大人缠斗一番罢了。” “你们应该是皇帝派过来的人吧。”无让又道,“果然还是被发现了,不过已经晚了,我断了盐路,又把交通要道琳琅城掌握在手上,他自己不出动,你们区区几个马前卒,也想扳倒我吗?” 毫不隐晦的一番话就这样大喇喇的说出来,却不见聚在那里的普通百姓有什么反应。 其中有一部分人,看上去分明更华贵,现在也是大汗淋漓、眼神飘忽,身侧的拳头紧握,敢怒不敢言。 更有甚者,额上青筋爆出,看着无让的眼神几乎有火要喷出来,却像是被施加了定身咒,动弹不得。 这个城池过于奇怪,百姓与城主之间,似乎有什么秘密。 “这你可猜错了。”幺大冷笑着回复,“你既然知道我屈居人下,便也应该能猜到我主子一二,我幺大不认天不认地,何况是那素未谋面的毛皇帝,我只认我主子,我主子说要找盐铺供盐,那我豁出去这条命也要办成这事儿!” 看上去幺大并不知情,只是得知了部分计划。 我忍不住看向一旁的少年郎,他的肤色白的吓人,因此方才我捏他脸颊留下的红还没消去,白的像雪,红的如血,倒是有一种强烈的美。 六幺垂眸不知在想什么事情,完全没有把注意力放在那边两人身上,直到我盯他好一会儿才察觉到我的视线,抬眼看我,露出一个乖顺的笑。 “六幺,我要去傅沉云那儿看看,这边你有问题吗?”我终是下了决心道。 六幺一愣,摇了摇头,仍是一言不发。 我没有过多去想此时六幺的状态,只是心里的石头高悬,右眼皮也一直跳,总有一种不妙的感觉。 感觉越来越强,我便转身朝另一个方向飞驰过去。 所幸我别的不行,轻功尚可,越往外路人越少,我干脆踏上屋檐,在房屋之上疾步。 是我大意了。 就算无让人不在此,也不该让傅沉云一个人去完成这个任务。 远远的我瞧见了那儿,亭台榭阁分外明显,分明是城主府,却硬生生的建成了园林。 看上去一派祥和,没有什么异样。 兴许没什么大问题。我松了一口气,轻飘飘的落在屋檐之上,猫下了身子。 静的有些异常。 莫说人声,便是蝉鸣都不听得一声,甚至藏在亭台榭阁之中的涓涓流水,却也是死水,泄不出半点声音。 我凝神望了片刻,忽觉。 这赫然步下了一个高明的阵法!! 麻烦了。 要说我什么都会点儿,阵法却仍是门外汉。这等高深的东西,我是见了都头大的,此前一直没有打交道,却没料到终于还是叫我给碰上了。 身前是阵法,身后是与之相比喧闹的街市,我咬了咬牙?终于还是一步迈了进去。 奇奇怪怪城主府 跃进阵法之后,便有喧哗传入耳中。 城主府的守卫急急忙忙的四处奔走,面露急色。看这样子,傅沉云应当没有危险。 我松了一口气,躲开重重守卫悄悄地开始搜查房间。 除却寻找证据之外,还要想办法把这个烦人的阵法给破了,能不被外界发现是一方面,会不会藏着别的后手又是另一方面了。 连续搜寻了几个房间,动静都不小,却没有守卫顺着找过来,怪哉。 我忽然想到一种可能,兴许这阵法并不是针对我们的,而是针对在外的无让的。 这样的话,我与傅沉云就算在这里面闹个天翻地覆,无让也发觉不了。 若真是这样,那应该是六幺的手笔,短短时日没见,他便已经成长到了这番模样。 难怪他没有丝毫忧虑。 那样的话,傅沉云应该没有问题的。 念及此,我便悠悠然的散步出去,中途见了守卫也无碍,悄无声息的将其迷倒就是。 守卫尽是些不中看也不中用的,有些还没打照面,自己就晕了,就像事先安排好了似的。 整个城主府,犹如无人之境。 那些主动“晕”了的小喽啰们,我也检查过几个,无一例外,外头套着的是城主守卫的固定衣着,里衣却绣了一个歪歪扭扭的“幺”字,一旁还绣有一滴水珠。 水珠的形状我是见过的,幺大身上和六幺身上都佩戴着这样形状的玉佩。 果然是六幺安排进来的人。 这不可能是一个普通的钱庄该有的实力,若要在城主府插人,没好一段时间是做不到的。 “哈。” 我忍不住莞尔,若早知道六幺有这个能耐,我何必千里迢迢跑来这儿解决这麻烦事。 眼皮子却又不合时宜的跳了起来,胸口也像是被压了一口大石,喘不过气来。 怎么回事? 倒底是怎么回事?! 这般心绪不宁,我必须尽快确认傅沉云的安危,然后到六幺身边去! “傅沉云!” 才扬声喊了一句,就听见“嘎达”一声,傅沉云不知打哪个暗道钻出来,灰头土脸的,嘴角却咧的老大,显然收获不小。 块头大人也是不大机灵的,见了我眼里蹦出惊喜,话却说的不怎么好听:“主子,你怎么在这儿?你不应该在六幺那儿帮忙吗?” 这话听的我陡然一惊,为何认定我要在六幺那儿帮忙?莫非,会出问题的不是这儿,而是六幺?! “不过,主子来了也好。属下在这儿发现了一些东西,主子可能需要亲自去那儿看看。”傅沉云又接着说道,严肃深沉。 “我得去帮六幺。”我道,“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傅沉云愣了一下,纠结之色一闪而过,最后咬咬牙,摇了摇头:“主子,属下和六幺约定好了,不能说的,就算是主子的命令,属下也不能失信。” “主子还是随属下来看看吧。”傅沉云往前走了两步。 而他除了最开始那句下意识的脱口而出的话,余下几句,句句都说的有些迫切。 奇奇怪怪傅沉云 好似他恨不得我在这边被纠缠住,再也不要管六幺那边。 “我要去。”我坚定不移的说道,转身打算飞上屋檐。 “主子,我在地道里看到的东西,和国师大人有关。”傅沉云缓缓说,仿佛笃定我不会走。 听到此话,我的脚步也确实一顿,心底涌上无数的好奇与紧张。 罗带是齐国的国师,为什么在织罗国的城池,会发现和他相关的东西。 “主子,你好好想想,属下只能说,下面的东西,主子不去看看,一定会后悔的。那么,属下先下去了。” 傅沉云说完,就垂着头,慢慢的退回那个突出来的地道,一点点被地道里的黑暗吞噬。 他一走,整片天空好像往下压了压,黑沉沉的,似乎随时有可能塌下来。 外面的声音也能清晰的穿进来,六幺所在的那个方向有巨大的声儿,响彻天地,不知又生了什么事。 青天白日,却骤然冷了下来,这园子里的花鸟草虫尽失了生气,蔫头耷脑。 园中唯一的一棵树上原本筑着小巧的鸟窝,此刻却是两只一团漆黑的乌鸦一左一右的守在一旁,与我对视。 我只感觉进退维谷。 双手忍不住揪紧衣角,额上冒汗。 心里一团乱麻,剪之不断,欲理还乱。 恍惚间好像听到了六幺清脆的在唤我:“姐姐,你不用想那么多的。从心就好啦!” 记忆中的六幺又接着黑了脸,阴森森的道:“姐姐,我在为你做事,你为什么不来找我?为什么不来找我?” “咚!” 忽然而至的响声把我吓了一大跳,像是砸在了心头,我一掌拍开发出响声的房门,却看到倒在地上的挂衣服的木施,这才稍微回神。 木施之所以倒在地上,是因为木腿子不知道怎么回事缺了一角,此前一只支撑着,现在终于倒下。 我的感觉很清晰,我必须要做出一个选择,不然就会失去什么东西,所以现在仍在彳亍。 之前在六幺身边的时候,他毫无异样,是不是就算我不来此,他也会想办法支开我? 这一刻的疲惫达到了巅峰。 我是想罗带的,日思夜想,不可断绝。 毕竟他让我初尝爱情的滋味,是毕生难忘的。 故而与他相关的一切,我都有着不尽的好奇之心。 走出房外之后,天好像更冷了。那两只乌鸦已经不在,不知飞去了哪儿。 那个鸟窝摔在地上,里面空空的,没有新的生命。 风忽然大了起来——也不知这样的阵法结界里,哪里来的风,只是我的发被风吹起,寒意淙淙。 那个地道入口黑魆魆的,像一只巨大的眼珠子。 罗带…… 六幺…… 我回头看了看六幺所在的方向,一咬牙,双拳紧握,疾步跑进地道里头。 抱歉,六幺,这次机会我不能错过,我相信你会没事的。 地道一直都是黑乎乎的,越往里越没有光,所幸是没有障碍物,也没有岔路,约莫跑了半刻钟,前方豁然开朗,傅沉云站在那儿。 大事不妙小六幺 他抬头看着墙壁,听见我跑过来的动静也没有回头,只是轻轻说了一声:“主子,其实你去你也不能改变什么的,这是六幺决定了的事情。别看他年纪小,其实倔的很。” 我不理他,努力克制自己不去深思,强迫自己把注意力放在眼前。 傅沉云说我不来看看定会后悔,这话没有半点虚假。 墙壁上面是一副巨大的壁画,栩栩如生的刻画出了罗带,一旁写着其生平。 小到几时出生、出生时啼哭了几声这种事,大到当上齐国国师后曾与齐皇密谋过什么事情,事事巨细。 就连我也占了不少篇幅,其中写在前头的一件事更是让人大惊:太平三年,罗带卜卦说出天命之女一言,齐皇不疑有他,到处搜寻天命之女,实则天命之女乃无稽之谈,罗带想见沈家千金沈又,又出于某种原因,故出此策。其中原因尚未查明。 惊倒是惊,其实倒算不得什么,之前我有所猜测,只觉罗带权力滔天,没料想竟是这样。 其余种种我皆浏览了一遍,花了半晌才消化掉着巨大的信息量。 文尾还有一句话:罗带此人威胁甚大,必须除之。必要时刻,挟持沈又,逼他就范。 然后画了一个圆在一旁。 “主子。”傅沉云掂量着时间,估摸着我看完了方才开口,“已经过去了半个时辰。我们去六幺那边罢,想必已经有了结果了。” “结果?”我反讽了一句,“事到如今你还不说么?你们达成了什么约定?六幺到底做了什么?” 傅沉云沉默了一下,铁拳握紧,面目狰狞,双眼通红,粗着嗓子道:“主子你稍后便知。” 看来他是铁了心什么也不会告诉我了。 我暗自叹了口气,率先走在前面。 在我做出选择的那一刻,不管结果是什么,我都能够坦然接受,六幺希望看到的,也是这样的我吧。 回到六幺身旁,比来时快了许多,仿佛风都在助我一臂之力。 这样的想法下,我愈加平静。 然而,广场上的一切跃入眼帘的时候,我还是忍不住踉跄了一下,瞪大眼睛看向那边,想冲过去,却被傅沉云和小胖子一人拉着一边,动弹不得。 小胖子是朱一吨,我无暇去想他怎么和他们搞在了一起,只盯着那个原本清朗的少年郎,握紧拳,指甲深陷手心。 不知何时,广场上又搭起了一方台子,上头跪着一个人,头发披散着,身上的衣服已经被染红,全身用绳子绑着,手反缚在背后。 他一看就不是自己要跪的,膝盖还在源源不断的淌着血,不知断了几根骨头。 在他的旁边,还有一个人躺着,安详的合着眼,失了气息,豁然是这做城池的城主,无让。 整个广场鸦雀无声,不一会儿,有人提起胆子跃上台去,揪着跪着的人的头发,强迫他抬头,这么一动,头发滑到两边,露出那张有些婴儿肥的脸来。 是六幺! 果然是六幺! 最苦不过于死别 他的身上散发着浓浓的死志。 我还听到傅沉云在身后低声咒骂了一句:“该死!来早了!” 不知是不是心有所感,六幺忽然睁眼,看向我这边,轻轻的笑了起来,说:“姐姐,你来了啊,你果然会来的,我既希望你来?又不希望你来。” 每说一句话,他便要呕出一口血,看上去内伤也很严重,这么一段说完,他的气息更是微弱了不少。 台子周围还有城主守卫军,我知道的,我不能轻举妄动。 六幺缓了好久,才又自顾自的说:“我早就料到了的,姐姐,不知道你会不会为此难过,应该会有点吧,要是没有我就太失败了,可我又不太希望你难过,这是我自己的选择。” 好长一段话刚说完,那人就高高的拎起他,右手握拳,朝后蓄力,然后猛的打在六幺的腹部,好大一口血径直喷了出来。 “够了!” 我终于忍不住喊道。 “所谓的城主府守卫便是这样残暴的吗?他已经活不了了!” 我挣脱傅沉云和朱一吨的钳制,挥开挡在前面的百姓,走出去,盯着他们,恨极了。 那台子上的守卫先是被问住了,然后又睚眦欲裂,指着躺在一旁的无让城主:“你看看我们的城主!被他害成什么样子!你这样说,我怀疑你不是琳琅城本地人!说!你是谁派来的!” 我尚未开口,就听到朱一吨和傅沉云散在人群里,四处带头起哄:“难道善良的就不是本地人了嘛!” “她只是看不惯!” “我也看不惯!” “你现在这样对他!以后说不定也这样对我们!” “人都死了!放人家一马吧!” 百姓是愚昧且从众的,一有人躲在他们中间带头起哄,他们便无所畏惧敢于说话了,毕竟他们相信法不责众。 守卫没有见过这种场面,本就没了主心骨,原本上来欺凌六幺也只是憋了一口气,现在这样他哪儿还敢再做什么? 连忙松开手,领着守卫落荒而逃。 六幺摔在地上,剧烈的喘了几口气,嘴角不停的往外溢血。 我一边往上跑一边对下喊我“医师?!有没有谁是医师?!快救救他!” 我知道我自己就是,可我不敢。 不敢把他的性命托付给自己,也不敢承认他已经没救了的事实。 我是看得出来的,六幺他,已经到此为止了。 “姐……姐……” 六幺一字一句的说,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 “真好,你会担心我。”他努力的朝我笑,“我以为,自从沈叔叔他们过世,姐姐就只愿意对那一个人敞开心房了。真好啊……姐姐……姐姐……你不要怪傅大哥,他输给了我,和我约定好的,不得已瞒着你的,都是我一意孤行。姐姐,因为啊,无让真的很强,所以我……我就和死神做了交易,让死神带走他,代价……代价是我自己的命……这样的话……姐姐就能早点回去想办法报仇,就会开心点了吧……” 山清水秀葬花人 六幺眼神暗淡,每一个字都有气无力,仿佛随时都会咽气。 他……才十岁出头啊!!! “姐姐,幺神钱庄就交给姐姐了,本来就是我为姐姐打拼下来的东西,姐姐,希望他可以照顾好你……”六幺嘴里的“他”不知道指的是什么,他微微顿了顿,又咳出来一口血,缓了一会儿才接道,“必要时候,你可以毁了他保全自己的。幺神钱庄就是为此而存在。” 讲的是钱庄么。 看他那副模样,我的心紧紧揪着,似乎被一只大手握住,越缩越紧,疼得厉害。 交代完幺神钱庄之后,六幺没有再说话,他的气儿已经有进无出了,眼神也开始涣散,可仍感觉像是在盯着我,片刻也不曾移开。 两只乌鸦扑棱着翅膀飞过来,停在台子边缘,“呀——呀——”的叫唤着。 没叫几声,六幺便彻底断了气。 嘴角还挂着笑容,眼睛也合着,只有那只手,从我的衣角滑了下去,再也捏不住。 “傻孩子。”我轻轻呢喃,把六幺放平,低头看着他身上的粗麻绳,不自觉的便伸了手,狠狠用力,试图将其拔断。 却迟迟拔不断,那乌鸦还在嘶哑的叫着,像是在嘲讽我,我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去把它们宰了!”我粗声粗气的说,这才发现自己的声音带了哭腔。 “……是。” 傅沉云顺着我应了,走过去将两只赶走,又走回来,劝道:“主子,你的手出血了,还是属下来吧。” 出血了? 经他这么一说,我才注意到我的手阵阵刺痛,那一块被我拿在手里的麻绳也被鲜血染红。 我真是笨蛋啊,明明有利刃的。 我松开手,狼狈的退后几步,呆呆的看着六幺。 结果到头来,我还是谁都保护不了,这样的我,有资格和那个站在顶端的一斗吗? 傅沉云蹲下身把六幺身上的绳子尽数割断,又将其背起来,最后走到我面前,弯下身子,朝我伸出手:“主子,不要想太多了,你可是我们的主子。” …… 走了几里路,离琳琅城远了,我们才在一个山头停下。 魂应该归故里,可这儿与齐国相隔迢迢千里,该为六幺寻一处山清水秀的地方葬了,让他以后也能看看好风景。 不知是事先定了,还是幺大一直跟着我们,我们停下的时候,他便带着几个人出现在我们面前。 那些人抬着一副上好的楠木棺材,眼神哀戚,尽着一身黑衣。 也许是怨我的,便一眼都没看我,稍作挑选,几人便把棺木放置在一旁,齐齐拿出铁铲,挖起坑来。 “带了换洗衣裳吗?”我问。 傅沉云愣了一下,看向血迹斑斑的六幺,摇了摇头,会意:“我这便回城去买一套,顺便把尾巴解决了。” 我颔首,从他那儿接过六幺,半馋半拖的朝着传来流水声的方向去了。 山间溪水淙淙,溪底铺满鹅卵石,溪边尽是好看的、说不出名字的花。 六幺会 事情终告一段落 日暮时分,六幺才入土为安。 傅沉云和我一道坐在溪边,把六幺计划的一切细细道来。 六幺在机缘巧合之下,潜入了织罗国,并凭借着头脑与不凡的武功,开起了幺神钱庄。 幺大是他救的人,故对他死心塌地。 在知晓我要前去琳琅城之后,六幺喜忧参半,喜得是能见我一面,忧的是琳琅城的水深。 琳琅城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简单,其城主无让本就武功盖世,又垄断了盐,并对外传言,盐都献给了皇室,从而在各地引起暴.动。 除此之外,还威逼利诱各大盐商与其联手,高价卖盐,囤资建军。 在琳琅城的盐商本就是以琳琅城为本,不得不以无让为尊,屈服于他,在没有无让的准许下,不得大批售卖盐,不得与任何无让不知的商家合作。 因此才会有之前的情况。 六幺自知以我们的势力难敌无让,以某种渠道和某个人达成了交易。 与其说交易,其实是赌约。 那人说,若我寸步不离六幺,他便认了,会帮忙解决无让;反之,若在幺大不敌无让,事态进一步发展时,我不在,他就要六幺以命抵命。 那是我做的选择,是我亲手选择了六幺的死亡。 如今无让一死,所有问题迎刃而解。 方才朱一吨没有跟来,便是在处理琳琅城的后事,原本他家世代都是盐商之首,只是苦于无人打得过无让,这才忍辱负重。 现在无让已经不在了,他有办法平定一切。 大致的说完这些,傅沉云叹了口气,看着我欲言又止好一会儿,又叹了一口气,好像有的话不知当不当讲。 最终他还是没有说,只是忽然问道:“主子,你现在与国师大人怎么样了?” 他这一问,我的注意力便打六幺那儿挪了开,罗带,许久没有见过了。 之前我在青山医馆留了讯息,不知道他能不能看见,还有容忍和魏何晏,有没有得救? 这些未知数又压了过来。 我没有时间在这黯然销魂了。 “走罢。回织罗城。”我道,回头看了一眼那立好的墓碑。 傅沉云没有说出来的话,其实我能猜到一二,无非是要说,其实六幺没有把你当做姐姐之类的…… 真是傻孩子。 终是为了自己的一腔热忱付出了惨痛的代价。 我却不能停留。 …… 回织罗城用的时间更短,在到达的时候,快马都已经到在地上、口吐白沫。 织罗城到处喜气洋洋,见了人便要道几声安好,然后莞尔一笑,谈论着不日后的医师赛。 从他们口中,也能隐约听到几个名字,什么沈先生,什么做包子做的很好吃的女医师,什么遮山医馆的招牌医师等等。 甚至听到了“韶妃娘娘也要参赛”这样的话。 到这个地步,怕是消息都放出去好几天了。 我慢慢走在街道上,身后仍然跟着尾巴。 想必是一的人,才进织罗城,他便已经知道了,确实是通天的本领。 除去他的人之外,有几个摊主,也莫名其妙的朝我抛了媚眼,倒叫人摸不着头脑。 绿衫仍言看不透 那几个摊主有男有女,有老又少,怪哉。 不过他们的摊子都有一个共同点,都是食物,且都是充饥类的,甚至是过分的庞大的、宴席上的基础食材一类。 简直是在昭告天下魏何晏没事。 我在心底吐槽了一句,却也松了口气,不由得加快了步子。 …… 韶和殿。 我净了脸,端坐在梳妆台前,指尖捏住一个小罐,起了盖,用指腹沾了胭脂,点在唇上。 又擦净手,换了一罐铅粉,沾了一些,抹在眼周,遮去近日的狼狈。 待一进屋来时,我正舒舒服服地靠在美人榻上看话本子——巧了,话本子上说的是一位姑娘去拜访远方亲戚时,误入狼窝,被一口吃了的故事。 这话本子并不如何流行,世间多的是看有情人终成眷属的故事的姑娘,哪会看这种。 我有这个还是偶然得来的,现在瞧瞧真是讽刺,我就像那误入狼窝的小姑娘,一则是那残忍嗜血的狼。 “好看吗?”一挪了挪我的脚,在美人塌的另一边坐下,倾身问,不露锋芒。 “一般。”我回道,随手弃了话本,抬眸向他看去?。 今回他没有用假皇帝的脸,罩了一个有些可笑的骷髅面具,两边的脸颊稍微露出来些,白的嚇人。 身上则穿了一袭绿色的绸制长衫,是比薄荷还要淡的绿,像是一瞬看到了春至。 腰间系着暗金蹀躞,上头却没挂七事,独独在腰边悬了一块玉佩。 我幼时阅书得知,男子配带玉佩是要告诫自己“温润如玉”,如一这样戾气重的男人,是万万不配的。 那玉佩形状平平无奇,我单瞧了一眼,便挪开了目光。 这人怎么不看脸也好看。 我心里无端地蹦出这几个字,猛的摇了摇头才将其晃出去。 “听说你在琳琅城的时候,死了一个至交?”一又哪壶不开提哪壶。 “拜你所赐。”我便冷冷的回他,“你自恃高我几筹便不怕我,将我放在身边,有朝一日,是会要命的。” “不会的。”他却笃定的道,接着话头一转,说起了别的事儿“你确定你要参加医师赛么?” 之前是确定的,从琳琅城走了一遭回来,心思便歇了。 但一处处与我作对,他既已宣扬出去“韶妃娘娘”会参加医师赛,又何必多此一举来问我。 我已失了初心,我眼睁睁地瞧着六幺在我面前失了性命,便不敢自称为医师了。 “我还以为,你参加医师赛是想见见某个男人。”一见我不回答,冷冷笑道,“竟是我多想了么?” 说来,竟没留意到他从何时起不再自称“本尊”了。 尤其是他这话,更是让我心惊肉跳,所谓某个男人,我自知想的是罗带,也就是那神医沈先生,可一又是如何得知? “我坦白告诉你倒也无妨。那大名鼎鼎的神医沈青山,到确实会来参赛的。如何?要去?”一道。 完全看不到他的眼神,骷髅头面具的两个黑洞,像是两个漩涡,能把人吸进去,却看不清。 心肠间千回百转 他的这一番话说的意味不明,偏生那惨白的骷髅面具和身上的薄荷绿锦衣有些违和,冲淡他那股子不食人间烟火的气儿,愈发叫人难以捉摸。 我一时难以抉择,不知该怎么回复才能顺他的心、如他的意。 一察言观色的本领却是一流的,见我好半晌没有开口,便伸手捏了捏我的脚:“我知了。” 然后便飘飘然起身,化作一缕青烟,不知何处去了。 过了没有多久,便有许多奴才扛着箱子进韶和殿来,其后还跟着不少尾巴,想来是别儿个殿里的。 那些扛箱子的,并不多话,只将箱子放下便离去,半句话都不曾交代。 我一一启了,才瞧见箱子里头是各式各样的药材,有珍稀的,也有普通常见的,量算不上多惊人,却也是一个药铺半年的存货了。 尚未因此对一有所改观,才刚安置好这批药材,晚些时候,太医署便来了人。 来的不是旁人,正是罗遇。 她仍背着那口硕大的药箱,穿着官服,头发一丝不苟的被拢着束了起来,眉目山河,不咸不淡。 “罗医正有何贵干?”我瞥了她一眼,敛好心思。 罗遇与我的纠葛,大抵是因着太后和白满川,前者与我可说是不死不休,后者应算是有些交情——虽说这交情是因着罗遇。 那时白满川大吐苦水,重要的却都略过了,只说了些模棱两可的话,不过从那句话里我也可以猜测一二。 白满川落得现在这个地步,兴许是因为太后,而罗遇之所以为太后办事,是要报仇雪恨。 既如此,我便更不能与罗遇亲切些,若被太后发现端倪,她怕是难逃一死。 然,我这般冷落,罗遇却像是没有瞧见,径直走过来,放下那个药箱,红唇微启:“我中了你的蛊,可为我解蛊么?” 我一愣,有些不解。 若罗遇果真中了蛊,我体内的母蛊不应这样平静,可她也不至于说谎,毕竟她若这么说了,就等于是在告诉我:我的命被你捏在手上。 如此,我体内的母蛊果真是没了的。 我便莫名地想起那日来。 一粗鲁的闯进房内,拿捏着我的手,字字冷冽:“你今日在太平殿下的毒,倒是不错的。” “准确的来说,是蛊。沈玉减,你竟用蛊。” 同时将我的手腕折了,面不改色的说着那些话,犹如地狱爬出来的恶鬼。 想来,体内的母蛊便是在那时候被他除去的。 那时我认定是他在意的人中了蛊,亦或是厌极了蛊才会勃然大怒,现在忆起,莫不是……因为我? 我被这想法吓了一大跳,顿时冷汗涔涔。 沈玉减啊沈玉减,那样一个生杀一念之间的男人,怎可自作多情的这般揣度? 若因此沾沾自喜,或是放松了,怕是要死无葬身之地。 “抱歉。”我不明说,只这样回了罗遇。 方才她说之后,我便细细看了,虽然母蛊已去,罗遇却好似备受折磨,脸色苍白的可怕,眼里尽是血丝。 晦涩难言故人情 看上去没少受这蛊的折磨。 罗遇听了,眼神黯淡了些许,情绪却如常,似乎早就做好了被“拒绝”的准备。 “我会在韶和殿暂住一段时日。”罗遇如是说,从药箱子里取出来一张金黄色的纸。 瞧着便是圣旨。 被一迫害多了,如今看到圣旨、甚至是金黄色,我便头疼。 罗遇没有宣旨,只是把圣旨递给我,示意我打开瞧瞧。 圣旨是给我和罗遇两个人的,上头内容也简单,无非就是,近一周太医署的病人将与我对半,甚至民间的疑难杂症也会找些过来,都在韶和殿医治,罗遇负责协助我。 难怪偌大一个太医署,过来的却是常驻长寿宫的医正了,毕竟罗遇是唯一一个女医正。 原先我还当是一又玩性大发,给我送来那么多药材,指不定后面会叫我炼丹之类的来为难我,我倒是猜对了一半,只不过为难我的是另一种法子。 就算加上幼时接触的,我不过学了几年医术,浅薄的很。将民间的疑难杂症尽数送到韶和殿来,就是赤裸裸的要我出丑。 当然,也有可能是希望我奋发图强,在后头的医师赛里,不要落了他的名声。 毕竟,不管怎么说,我现在拎出去,也是名正言顺的皇妃,与皇家的颜面是绑在一块儿的。 “对了。”罗遇再度出声。 我抬眸望去便瞧见她微皱了眉头,看着我蜷缩着的、露出一截莲藕似的雪白的腿,道:“待会应当会有病人送来,娘娘这番姿态怕是不合适。” 嘴上劝诫,眸中水光点点,有忆往昔之色,分明是看到此情此景,想到了某个人。 原来白满川以前做戏子的时候,是这般的,瞧罗遇这模样,怕是近乎以色侍人。 我“嗯”了一声,把裙角往下拉了拉,又认命的套起裤袜来,等我脚上套好绣花鞋时,果然有一人捂着小腹,满头大汗的走进来。 却是小号子。 看这痛苦的样子,还有这涨红的脸色,还有时不时的一声不雅的“噗”,不知吃了几包泻药。 在我打量小号子的时候,罗遇已经动作迅速的清出来一张书桌,笔墨纸砚一应俱全,推到我面前,而后乖顺的站在一旁,垂着眉眼。 “吃了多少?”我执笔,一边问着小号子。 小号子愣了一下,脸更红了,臀部更是连连“噗”了好几声。 古人道“虚恭声响则无味,无声则冲鼻。” 大致意思是说,出虚恭有声音是不会臭的,因而即使小号子这样,殿里还有香薰,倒是尚可接受。 “也就一碗巴豆和半包泻药……”小号子嗫嚅道,“早知道就不来真的了,做做样子就好了,真是活受罪……” “陛下叫你来的?”我在纸上写了几个字,这才又问道。 小号子不想藏的时候哪藏得住什么,先点了点头,才像想起来什么似的,又猛的摇了摇头。 “娘娘!奴才是误食!” 小号子先这样说道,对上我的眼睛后,底气倒是弱了。 春江水暖鸭先知 “陛下叫奴才来探探娘娘的底,这样才好安排病人过来。” 说起来,一也是奇思妙想了,女人一向不怎么被看重的,莫说是这样光明正大的行医治病,便是起一个字,也是罕有的。 爹娘也是疼我,才为我起了字。 参加医师赛便罢了,还分去太医署一半的客人,想必又是要招来不少仇家的。 腹泻分为多个类型,如小号子这般故意吃了泻药要来试试我的能耐的,我倒是想打发他走,叫他痛痛快快的泻一把算了,不过是痛苦那么段时间,不会死的。 可偏又不想被看轻了去。 我便颔首示意心里有数,给他开了一个外感寒湿类的腹泻方子,还附带消暑效果。 大抵是取大腹皮、藿香、陈皮、白术(读音同“竹”)、白芷等各十克。 把方子递给小号子,又嘱咐了一番用法,这才使了一个眼神给罗遇。 她便自发的去取药了,至于用什么药,心里也是明白的。 腹泻这样的小病症,哪怕是村里头的赤脚大夫也会治的,能试探出什么深浅,小号子确实是多此一举。 他却珍而重之的把药拿好,又跪下磕了一个响头,紧紧抿着唇离开了韶和殿。 小号子离开韶和殿不久,也不知是消息传了出去还是怎的,韶和殿周围便多了好些个目光。 多是地位低下的奴才婢子们,试探性的瞧着,却不敢进来,生怕触犯了我。 打破这个僵局的,是一个小丫头,她穿着粉粉嫩嫩的、与宫女同一制式的长裙,双手紧张的扣在门扉上,探出半个脑袋望着殿内,似有鹌鹑蛋般的眸子眨了眨。 她身后有人紧张的叫了一声“折雪”,想来是她的名儿。 “过来。”我便轻轻招手,还莞尔笑着,释放我的善意。 折雪也随着一同弯眸,想都不想便松开门扉,哒哒哒的跑进来,有模有样的施了礼。 “折雪见过娘娘。” 我存了心思要逗她,便问:“本宫是哪位娘娘呀?一旁这位又是哪位娘娘呀?” 折雪一下子揪紧眉头,因为紧张的双手交缠,手腕上套着的铃铛因而也清脆的想着。 她皱眉想了半晌,而后老老实实饿回答:“不知道。” “那你有什么事情呢?”我又问。 折雪圆乎乎的眸子亮了亮,像是拢起了一汪水,藏在瞳里。 “听说娘娘医术高明,折雪特来请娘娘帮忙!”话说到这个份儿上,折雪的小脸上方才出现一点忧色。 我立马敛了笑意,把她抱起来,放在腿上,拿起笔,温声问她病人的情况。 病人女,年方十八,唤做折风,是带着折雪学宫中礼仪等事情的姐姐,前些日子却莫名其妙头热体寒,身上还起了许多莫名的红疹,一头乌黑的秀发也越来越稀少,用攒了的银子悄摸着看了,却瞧不出任何病症。 说实话,折雪求到韶和殿来,也是死马当活马医。 一时之间我却没有头绪的。 兴许是我愁的分明,竟叫折雪留意到了。 无限好日却难近 她嘴巴一拧,眼里点点泪花闪现,配上那张圆乎乎的未长开到小脸蛋,叫人心疼的紧。 我虽暂时没有对策,却也知道这事儿怠慢不得,像患了病的宫女,一向也是不会特地诊治的,确定好不全了之后,多半是会丢到那个旮旯里去,生怕过了病气给别人。 “乖。”我便揉了揉折雪的头,“带我去瞧瞧你姐姐可好。” 折雪哽咽着应了,我便把她放下来牵了手,这才交代罗遇先在此坐诊,若有患者来了,她接了便是。 牵了折雪刚到门外,便瞧见许多人松了口气的模样,照此,折雪应是诸多人捧着疼的,毕竟生的好,又还小。 折雪是新进没多久的小丫头,若折风是教她的宫女,自是在尚宫局的,只是不知现在在尚宫局哪儿。 或许是在自己的房里,或许是还在哪处操劳。兴许是柴房里,也有可能是水井里。 尚宫局于我而言是不陌生的,我虽没有带着婢子,尚宫局的两位主事的,却都认识我,听了风声便早早地候在尚宫局外,弯着身子,恭敬而从容。 王璎珞见了我牵着的折雪,更是心喜,对其笑的几乎瞧不见眼睛,连带着对我的态度也好了起来——看了,成欢并没有告诉王璎珞,我们之间的事情。 折雪的小胖手从我的手心滑溜出去,蹬蹬蹬几步扑了王璎珞一个满怀,依赖似的在其身上蹭了蹭。 一旁看上去冷清的成欢看到这样一幕,也忍不住莞尔,轻声说:“随臣进来吧。” 我又是瞧了一眼,折雪毕竟孩子心性,有王璎珞逗着,一时间倒也忘却了折风的病情。 索性由了她去,我跟着成欢进了尚宫局。 尚宫局不小,却也算不得大,进了正门之后是一间前后通透的暂时会客室,后门过去便是一条短廊,两侧是流动着的活水——这点看来,条件都是不差的。 站在短廊的这头,便能瞧见那头的房屋。 成欢沉默的走在前面,带着我绕了绕,终于走至一间独立的房间门前,轻轻推开房门,便有大片的光争先恐后的涌进去,而后响起了一声接一声略带痛苦的喘息。 成欢便叹,侧身伸手请我先行,而后关上房门,这时候,那喘息才停了,换做一道有些丧气的怨声:“今日,大人也来瞧瞧奴婢还活着吗?” 成欢身子微僵,半晌,长长呼出一口气,低低的“嗯”了一声。 “呵。” 那人便隐在黑暗里嗤笑。 笑着笑着便呜咽起来,一边说:“大人放心,奴婢活不了多久了,不会再麻烦大人了。” 想必她就是那折风了。 折风年纪不过十之八九,正值年华,声音却沙哑、死气沉沉。 房内四处都是帷幔,没有光,我便瞧不清折风的模样,确定不了她的病症。 虽说已经有所考量了。 方才进门时便听得折风因为光芒乍入,而无所适从,说明惧光联系到此前折雪说的症状,我倒有个初步的推测。 日照香炉生紫烟 这是一种有些人生而带来的病,是血脉的一部分,有些人终其一生也许都不会发作,而有些人,兴许刚出生就命丧于此。 而关于这种病,还有一个故事。 大概在一两百年前,有一支部落,他们排外,一向族内通婚。这支名叫日照的部落,据史书和野史记载,住在离太阳最近的地方,他们不畏惧太阳,他们信奉太阳,将其当做部落的标志,甚至是守护神。 为此,他们不惜献祭部落里最美丽的女子给太阳。 有一个名叫阿莫汗的青年,和部落里其中的一名女子相爱了,可恰逢那次天气干旱,部落颗粒无收,便想向太阳献祭十名少女,其中包括了阿莫汗喜欢的少女。 阿莫汗无权无势,少女也一样。 但阿莫汗是日照部落最出色的勇士,部落都知道他的重要性,为了不让这名勇士对部落寒心,日照部落甚至献出了粮食和别的部落合作,让他们把部落的勇士引出去。 等阿莫汗回来的时候,心爱的姑娘已经在刑架上受了十日的炙烤,已经断了气,她的脚底下,熊熊烈火在燃烧。 阿莫汗的心上人终于被献祭给了太阳。 部落的勇士就此盛怒,屠了整个日照部落,最后跳进了火海。 自日照部落毁灭之后,那些瞒着部落,偷偷的跑到外面去的日照人,还有他们的后代,或多或少都出现了一种病症:畏惧太阳,只是触碰一点点就会被灼伤,与此同时还有难以抑制的红疹和溃烂,头痛和瘙痒。 人们都说,阿莫汗屠了部落,太阳神发怒了,所以才降临了惩罚,诅咒日照的后人。 依我看,完全就是杜撰。 日照部落的的确确存在,折风说不定就留着日照的血液,但那被称为“日照”的病,却在骨子里,是世世代代传下的,世上无鬼神,又怎会有诅咒? 不过若折风得的确实是日照病,那就有点麻烦了。 这种病,说实话,还没有根治之法。 距今百年之久,不知有多少名医对此研究过,也确实有些成果,不过据我所知,也只能暂时压制。 “想见见折雪吗?”我放柔声音,“她很担心她的折风姐姐。” …… 没有回应。 隐约好像有指甲从床架上缓缓划过的声音,尖锐而刺耳。 这样的声音响了许久,折风才说:“她还好吗?” “她很好,要是你好起来,她会更好的。” “再也好不起来了。”这句折风倒是接的很快,“我是日照残存的恶魔,我应该死去。” 死志熊熊燃烧,折风淡然的说着这些愚不可及的话。 “你既然知道日照,便也应该知道,日照病并非无药可救。再不济,你可以再多陪折雪一段时日。” 这回折风沉默的比较久。 然后她便直接掀开层层帷幔,出现在我面前,别的地方隐在黑暗里,那双还未变化的眸子在其中熠熠生辉。 “帮帮我。娘娘。”折风说,然后恭敬的跪下。 欲看尽人间太阳 好像有泪落在地板上,发出震耳声响。 “起来,先瞧瞧。”我道,伸手拉她起来,一行三人寻了地儿坐下。 成欢掌了灯,我才瞧见折风的脸庞。 她的底子并不出彩,唯一能够拿出来说道几句的便只有那浓厚的眉还有白皙的、近乎能瞧见内里模样的皮肤。 不过现今那脸庞上,长着一块块红疹,仿佛开出了点点红花。 “吓到娘娘了吧。”折风抚上脸,讪讪一笑,眸子里尽是失落。 尽管不是天人之姿,可没有哪名女子愿意自己的脸上平白长了疹子。 “伸出手来。”我道,待他伸手后,叩在她脉搏上。 果然,脉搏与常人无异。这样的病都是外显,而且血脉里带来的病,不容易。 我甚至想怀疑是不是一特地给我找的麻烦。 “有压制的法子,但是没有痊愈之前,只能少晒太阳了。”我叹道,从怀里摸出来一个小瓷瓶递给她。 折风倒是不介意,眸子亮了许多,接过小瓷瓶后用力点了点头,一边投来感激的目光。 我却避开了她的眼神,在心底暗叹才疏学浅。 日照病的传说并非空穴来风,虽说不是诅咒,而是血脉里的病,却也和太阳有些关系。 日照部落位于北方,所谓部落,不过是一同聚集在沙漠里,像日照这样的部落,大大小小,在沙漠至少有十几个。 那样的条件,天气干燥,夜晚也没有月亮,久而久之,体内就有一种和太阳息息相关的毒素屯起,可能一时不显,但确确实实存在。 这便是日照病的真面目,我给折风的小瓷瓶里,装的是一种名为太阳花的籽,这种太阳花以那种毒素为食,若吃了籽,想来体内的毒素便能去除。 但其实,日照病是不可根治的。 除非清除掉体内的毒素后,永生不见太阳。 得过日照病的人,即使清除毒素,再见太阳时,这病也能再被诱发。 折风怎么可能不再出去,她是宫女,是没有地位的仆人,况且,她还要去见折雪,去见那个小太阳。 了事之后,我便谢绝了成欢送我,晃荡着出去了。 外面没有看到折雪,想必是被王璎珞哄去了,我便寻了宫女,打听了成欢两人的房间,慢慢的踱步进去,在梳妆台上放了一面铜镜。 乍看之下,不过是女人家最平常不过的东西罢了。 今日整这么一出,倒是帮了我的大忙,一是把铜镜给了出去,二是,因为想起了日照的故事,那首于婼冒着风险送来的诗,我也有了一些眉目。 回到韶和殿时,药草少了好一些,看来有不少平日不敢治的奴才们壮着胆子来过了。 “如何?”罗遇低头写着什么,听见我进门,头也不抬的问了一句。 “尚可。”我便回了,懒散的躺于美人榻上,暗自谋算。 老实说,我现在想干掉一,无异于以卵击石,尤其是现在受制于他,难以做出什么实事。 前几日我进城时,曾留了一面铜镜给魏何晏。 远上寒山石径斜 想来若他无恙,且确实和罗带联系上了,那倒还有几分胜算。 再者,不过小号子是他的人,而且小号子也是确确实实欢喜浣青,如果浣青再加把力,能让小号子反水,找个机会探一探一的体质与深浅。 若我知了,便能根据其特点,配出针对他的毒,绝对有效的毒。 “你可知枫园?”罗遇忽然开口。 我一愣,一下子就联系到那首诗上面去。 停车坐爱枫林晚。 会和此有关吗? 罗遇却不再多说,继续埋头写着什么。 末了,把笔搁了,起身拂袖而去。 原来我以为她是写一些方才那些病人的情况,这么走近一瞧,纸上一团墨黑,似乎只是笔者心烦意乱,画着玩儿罢了。 可细看才能发现,那团墨黑中,仿佛有着一道道黑线,分明是纸边。 我索性坐下来,拿了一沓新的纸,依样画葫芦的一层一层把纸边描出来,却是好几行字。 医师赛前他国来访。 小皇子失踪,太后震怒。 寒山枫园。 第二句自是不用说,小皇子指的便是我在皇陵山脉捡到的小娃娃。 头一句暂且不提。 那最后一句倒是有点意思。 之前那首诗我已熟记: 远上寒山石径斜, 白云深处有人家。 停车坐爱枫林晚, 霜叶红于二月花。 因为日照部落的名儿是源于太阳普照,那第一句就说明,于婼要告诉我的是一个地点,而且是一座山,多高的山,怎样的山,在下面几句都有所解释。 罗遇倒好,直接揭晓了谜底。 寒山是织罗国最高的一座山,因山顶温度之低,故名为寒,巧了,寒山就在织罗城。 不过这也是我想不通的一点,寒山没有四季,入山即是入冬,这样的寒山,如何会有枫叶? 这便是我没有往寒山上去猜的缘由。 再之,枫园,我也确实没有听过。 看完线索之后,我便学着罗遇的模样,执笔将其涂黑,这回没有纸边,半点痕迹都不留。 而后我才把浣青唤了进来,问她枫园的事儿。 对于我不知晓枫园,浣青讶异极了。 却又马上收敛好心思,弯着腰道:“回娘娘的话,枫园是织罗国,甚至是整个天下都分外出名的园子,因为那里明明在寒山,却日日都有枫叶飞舞,永远落之不尽。有权有势的贵人们,最喜的便是去枫园游玩。可以说,去过枫园本身就是一种地位的象征。” 太后这么大张旗鼓的开放枫园游玩,倒是更能掩人耳目了。 “可知枫园主人是何方神圣?” “知的。”浣青认认真真回答,“天下人皆知,枫园是神医沈青山,沈先生的地盘。” 沈青山?! 也就是说,外人都以为枫园是罗带的? 想必是太后的人对外借了沈青山的名头罢。 我还欲再问,殿外却来了一个不速之客。 是一个年岁未过半百,两鬓却已斑白的中年男子,他穿着官服,脸上尽是愁容,眼里露了急色,却又顾及着什么,不敢闯进殿来。 十年难品温如玉 他在,我便不好与浣青再说些什么。 可看他这样子,又不知会踌躇到几时。 我索性走出殿外,扬起笑容问他:“阁下是?来此有何要事?” 中年男子纠结了一瞬,又很快抛开疑虑,弯腰作揖:“敢请娘娘到老臣府上救救小女!!” 我如鲠在喉,暗暗又给一记了一笔。 瞧这男子,分明尚年轻,却已愁白了双鬓,想必其女已经卧病在床已久,而能进到后宫之中来,身份也不会简单。 这样的男子定然是寻遍了医师,想要救自己的女儿,可仍求上我这无名的韶和殿来,由此可见,其女之病有多棘手,想必来此,也不过是受了挑拨,死马当活马医罢了。 若我治好了,那自然是把我奉为座上宾;可若我没治好,定然也是要恨我的。 就算我在这儿推辞了去,他也仍会止不住的要觉得是我摆架子、不愿自降身份。 “莫急。”我柔声安慰了一句,一边侧头吩咐浣青,“浣青,去安排软轿。” 待浣青应了,我这才继续对他说道:“在等软轿的时候,且与我说说令千金的情况罢。” 似乎是看我不紧不慢,又似乎是知道急也没用,他便呼了口气缓下来,道:“回娘娘,老臣名叫温义,是吏部尚书。小女温如玉,刚及笄不久,却在及笄那天陷入昏迷,至今几月,一直不醒。” 话到这儿便告落了。 我忍不住皱了皱眉,温义没有说,那应该是没有其他症状了,可昏迷不醒,怎么能坚持几个月不气绝呢? 原本是迫于形势,现在听了这番话,反倒是激起了我的兴趣。 恰在此时,软轿也安排好了。 皇宫在织罗城的城北,温府也离得不远,约莫过了一刻钟,软轿便被轻轻放下,外头响起一道惊喜不已的呼声:“老爷!老爷回来了!快去告诉夫人!” 粗犷的男声,应当是门房的声音,估摸着平日里温义一家对下人是不错的,不然也不至于如此。 “直接去看看令千金吧。”下了软轿,见温义候在一旁,我垂了眸子道。 温义是个聪明人,一下子便晓得了我的意思,姿态便不再带些卑躬屈膝,而是昂首走在前方,进了府内,有人来问也随口打发了。 温如玉是温义的独女,她的院子是顶好的,处处精雕细琢,院里有还种养着名贵的花草,想来温如玉也是雅趣之人。 主子虽然晕着,院子里的物什却半点不曾短缺,光是到跟前来的一等丫鬟便有三个,各个神色不佳,估计已经许久没有睡好。 温如玉的屋子,挂着几片绯红的帷幔,穿过帷幔便能瞧见一个人儿躺在床上,脸色苍白,毫无血色。 看到这样的女儿,温义脸上一抽,堂堂一个大男人在我面前便落了泪。 见到温如玉的那一刻,我便排除了之前蓝月所中的百日醉。 中了百日醉应当双颊绯红,气色比常人还要好,乍看如同醉酒后眠。 温如玉这样的,一瞧便知了,命不久矣。 望闻问切难断蛊 床边放着一张小凳,估摸着是为了方便照料病人,我便坐于小凳之上,将温如玉手一翻,扣于她脉搏之上。 呼吸均匀,脉搏也有力的跳动了四五次,一息四至,是平脉。 果然没有任何异样,一般而言,诊脉之后没有获得有效的线索,光是这一步就要将大部分医师拦下了。 《古今医统》讲究道“望闻问切四字,诚为医之纲领。” 诊脉便是切的一种,若望、闻,问都没有帮助,多数医师只会依靠诊脉治病,离了脉去,便什么也不是。 不过我才试了诊脉,别的也得一一验了,才知晓有何用。 “劳请温大人回避,或是去唤了贵夫人来瞧着,倒也是可的。” 温义应了,拂了帷幔出去,不消一会,便进来一个雍容华贵的中年妇人,面露愁容,眼底却无甚关心,进房之后步子也慢的,全然不像一个担忧的母亲。 许是续弦。 我忍不住挑了挑眉,无心细问,也不愿插手他们的家事。 妇人瞧上去正值年华,头上绑了一个妇人髻,扭着柳腰走近,眸光流转,自有秋波。 一旁的一等丫鬟干练的去搬了矮凳过来,妇人坐下,握了温如玉的手,泫然欲泣。 我捏了捏眉心,叹道:“夫人,这些就不必做给我看了,我没有兴趣。” 妇人脸色一僵,眼里的水珠自也收的极快,自是讪讪一笑,而后略带歉意的点了点头,见她收放自如,我便不再多言。 我轻轻掀起温如玉的上眼皮,看过之后又捏住其两鄂,使其不自然的微张了嘴,低头瞥了一眼。 眼白和舌都没有异常。 虽如此,我刚凑近了方才看清楚,乍看之下,温如玉面色如常,这脸皮子底下却泛青。 脸色泛青,有几个说法,一为寒,一为淤,还有可能是因痛。 解开温如玉的衣襟之后,能看到一具莹白如玉的胴体,却并没有脸上那样的青色。 顺着身体,我一寸一寸的轻按了过去,在温如玉脐下一寸处发觉了异样。 约莫是一颗豆子大小,硬硬的,轻按之下却会流动。 十有八九是蛊。 我在心底暗叹,余光瞥了妇人一眼。 妇人有些呆愣的看着赤裸的温如玉,表情有些狰狞,眼底藏着嫉恨。 我索性敞亮了转过头去看她,妇人这才回神,有些不自然的问我:“医师,如玉……如玉她怎么样了……可瞧出什么病症来了?” 这回的紧张倒不似作假,就是不知,是在担心温如玉还是……在担心我找出了病症? “你且放宽心。”我意味深长的说了一句,拍了拍她的肩,不紧不慢的将温如玉的衣服整理好,一一掀了帷幔走出去。 临走前交代了一句:“夫人,带着这几个丫鬟把房内的帷幔都撤了叭,即使咱们温大小姐卧病在床,也该见见人间的太阳才是。” 话毕,我没有去看妇人如何作态,便离了去。 温义就站在屋外,神色颇复杂,还望了一眼房内。 只愿万喜万般宜 最后胡茬子竟都随着嘴唇一同颤了,好一会儿,才结结巴巴的开口:“娘娘……小女……是……是……怎么回事?” “简单咯。”我双手负在身后,越过他走在前面,“她啊,是中了蛊了。” 温义的表情,我不用看也能猜测一二,估摸着就是难以置信、痛苦万分、怒不可遏交杂在一起。 喜怒形于色,若我告诉他,我怀疑是他那美娇.娘下的蛊,岂不得活活气死他? 虽然有一定隐蔽性,但算不得疑难杂症,前些时候那些医师瞧不出来,兴许是那蛊还潜藏着,甚至,那时候蛊还不在温如玉体内。 之所以叫我给发现了,不过是因为温如玉现今时日不多,那蛊遮掩不住、也无需遮掩罢了。 若我所料不错,那蛊怕是娘胎里带出来的。 蛊一向不被世人接受,连带着也不喜善蛊的南疆。常人是接触不到蛊的,如我,也不过是在“闭关”近两年的时候才略知一二。 正是因为对蛊的深恶痛绝,那时候,一才会因着我在太平殿芋圆的尸首上下了蛊而怒发冲冠。 正是因为这种深恶痛绝,在织罗国的吏部尚书府上,出现了蛊,可是件了不得的事儿。 往小了说,不过是温义治府无方、管教不严,后院起火。 往大了说,温义堂堂一个吏部尚书,可能会因此背上通敌叛国的名头。 在此之中,我要扮演什么角色,还有待商榷。 毕竟,若温府果然有人和南疆有往来,即使那人无心,可明知南疆有虎,还与虎谋皮,终究是要引火上身的。 若南疆本事大些,能让织罗国动乱一番,也许我能借此机会报仇雪恨。 然,千万百姓皆是无辜者。这无疑是不可取的。 温义亦步亦趋的跟在身后,半天没有吱声。 能坐上吏部尚书这个位子,自然不是愚笨的,在知道温如玉中蛊的那一刻,想必念头千回百转,心里头已有定数。 “如何?”我稍作酝酿,便问。 温义没有吱声,回头一看,映入眼帘的是一张深沉而又痛心的脸。 “……求娘娘!救救小女!” 倒是坦率。 直接说出此话,说明温义已经做出了选择,也做好了准备。 毕竟,要想温如玉的“病”真正“根治”,得把府里的毒瘤连根拔起才是。 “知了。”我应了一句。 既然他已做出选择,那我便无需客气了,“方才进房照顾令千金的,可是贵夫人?” 停了步子,我转过去问他。 温义愣了一下,方觉我问的是谁,连忙摇了摇头,矢口否认:“那是亡妻好友,因为救了小女一命,又因其无处可去,老臣便将其留在府里照料。” 哪会有对自己已逝好友的女儿露出那副表情的。 我啧了一声,当即明白这是温义的桃花,桃花未必有多爱温义,兴许是冲着这尚书府女主人的位子来的。 念及此,我还略走了神,暗道绝不能让罗带有这样的机会。 只是不知,这多桃花,毒性大不大。 小剧场 罗带终是惹我生了气。 他一贯宠我,凡事随了我去,这一回却瞒了我,自个儿去那地狱闯一闯——倒也不是自个儿,身边自有美人作伴,却不是我。 虽平安归来,我却气极了,罗带却数十日都没有来见我,我暗地里打探过,这人日日待在府内,时不时传唤那美人儿,也不知是干什么。 实在可气。 他既如此,我便弃了他。我这样想,哪知念头一浮现,泪珠子便涌上来,大滴大滴的落在桌上的纸上,晕开数点花。 我本是要写一封诀别信于他,哪知舍不得的却是我自己,我在这边悲痛万分,指不定罗带在哪儿与美人共度良宵,愈发可气,他若如此,我大可以去找祁九那等心悦于我的,左右他也不放在心上! 话虽如此,我却是做不出来的。 执笔沾墨后,我吸了吸鼻子,才一边念念叨叨着,一边落了笔。 “我一度觉得我们最适合不过,你温柔知趣,聪慧有礼,我自有长处,便不多说,这样一想,也许只是你合适我,我却未必合适你。 你曾说你对我一见钟情,此后不再动心,也说过凡事必定不瞒我,可如今,与我不过通过他人来传达几句穿插在时间空隙的几句闲话,我虽然也恼过,也哭过,也闹过,却也没想过和你分开,可太久了,我一向是待不住的,一向腻歪的,你若不陪我,我仍有我的四喜丸子、首乌鸡丁,如此一想,为了你大可不必。 你去那种险地,不曾与我提起,我知晓你是怕我担心,可你若要去,我不会拦你,你若不说,我这心思兜兜转转,更是难安的。 你只是觉得,我还没有长大。 是啊,我还没有长大,我实在是笨,很多事情都理解不了,都考虑不到,你也尝试过和我说些生活的烦恼,只是我实在是无用,给不了什么帮助,只晓得白日做些好梦,凭白的就想和你长久,不知道经历这次,能不能长大啦。 你这般行事,我也不想耿耿于怀啦,若没有你,那我就好好放下,好好踏遍江湖,以后我仍会带着我的满腔热忱,奔赴山海,也许还会有人如你这般偏爱我,也许不会。如果你已经放下我了,就找一位夫人,能为你排忧解难就最好啦,我虽不愿,但若真要分离,也希望你我各有幸福。 笔停,泪花掉在墨上,字迹渗了不少,整张纸都有些黒糊。 “意鱼。”我胡乱的擦了擦脸上后,方才唤道,意鱼一直守在门外,听见传唤便进来,眉头一皱,眸子便深邃了许多。 “小姐,这是……”意鱼试探着问,忍不住瞥了一眼桌上的纸。 “无碍。”我低声应了一句,把纸收了,叠的四四方方才递出去,吩咐道,“亲自交到罗带手上,不能经人手。” 见我这般郑重,意鱼表情愈发沉着,接过后便离去。 罗带实在是太久不曾于与我谈天说地了,久到我有许多话想告诉他,可我们,为何不相见。 小剧场2 便是写这么一封信,我便有无数话憋着,不吐不快,他若来瞧瞧我,便好了。 这夜里意鱼没能赶回来,不知是被什么绊住了,风凉,窗子我却舍不得关上,老是盼着那个人能忽然跃进来。 我缩在被窝里,瞪大了眼睛看着正对着床铺敞开的窗,窗前五丈远处栽了一些花木,早便绽放了,却因着夜深,瞧不大清楚。 睡意也曾阵阵袭来,心里头的酸楚却要更甚几分,硬是难以安眠。 好不容易至次日,一大清早的,外头便格外闹乎,倒是又把我的困意扰去,双眼虽沉重,我却还是挣扎着起来,裹了一件披风,走出门去。 院子里亦是在忙碌,奴才婢子们来来回回,竟没察觉我已至门外,且细瞧着,更像是视而不见。 多是余光瞥我一眼,便与其余人交换一个眼神,再垂下眸继续做手头上的事情,不知是在闹哪出。 莫不是平日里我都是让意鱼管着她们,今儿个意鱼不在,便不认我这主子了么? 他们都是聪慧的,断然不会做这等蠢事,这般是为何? 莫不是……罗带整了什么幺蛾子? 折腾了约莫一盏茶的功夫,院子里并无明显变化,下人们一个接一个的要退出去,神色讳莫如深。 “站住。”我不再倚着柱子,几步走到他们边儿上,他们顿时如临大敌,四散开来,眼神闪躲,不愿与我对视。 飘忽不定的眼神及举手投足之间,似乎是不想让我出这院子。 答案已经呼之欲出了,无非是备了点东西给我,可罗带惯不会如此,若他前些时日冷着我只是为了今日一场,那实在是蠢极了。 “罗带在哪儿?”我问,心下有些气。 他们几人登时怔住,露出慌乱的神色,纠结一会儿竟干脆破罐子破摔的栓了院门,站成一拍挡住我。 “小姐,对不住了,今日过后,要打要罚都随小姐。” 话音落下时,天气骤变,凉风乍起,我忍不住抬头。 一朵雪花转着圈飘飘摇摇,落在我的鼻尖上,慢慢的化作水,凉意沁入骨子里,在其之后,是千千万万朵雪花,如柳絮因风而起,四散于空。 变天了。 “主子,您快进屋去吧。”有人急言道,“您这身子骨,可禁不住受这一场雪!” “是啊小姐……” “主子您就回屋吧……” “别为难奴才们了……” 扫视一圈,一群人尽露急色,生怕我不管不顾破门而出。 罢了,索性如他们愿。 我转身向屋子走去,一边往后摆了摆手,轻声说了一句话:“帮我捎一句话给罗带,就说‘你近日可不太聪明,后果可要好好的担着’。去吧,你们准备好了,再来唤我吧。” 要是往日,我定不会这样放弃,便是打晕他们,我也要出去瞧个究竟,只是忽然变天,难免让我心绪有些不宁。 早些时候,我没有往坏的地方想,单是罗带的事儿就气的我够呛,现在看来,只怕是出问题了。 小剧场3 我没有等上多久。 房门被叩响时,外面的风已经歇了,仍然有无数落雪萧萧而下,意鱼抿唇轻笑,脸上罕见的抹了些胭脂,衬得整个人比寒冬腊梅还要美艳。 她先是屈膝行礼,头恭恭敬敬的低着,道了一声:“问小姐安,小姐恕罪。” “可以说了么?” 意鱼的身躯很明显的僵直了一瞬,随后她缓缓起身,眸光坚定而清澈的看着我,接着站到一旁去,有些艰难的开了口:“小姐……亲自去瞧便是。” 我原以为罗带是计划好了要与我一个惊喜的,现今看来,怕是没那么梦幻。 此处是我新置的二进的院子,出了后院院便能瞧见前院,一览无余,往日里四周的墙惯是被染成雪白,不掺一点儿杂,这一出门,入眼尽是满墙春色,爬满嫩绿藤蔓,角落架了秋千。 分明后院还落了雪,这儿却像是不曾遇冬。 万般美好皆在眼前,独独不见心上之人。 若缺了他,即使眼下莺啼岸柳弄春晴,我也如处隆冬,如宿寒风。 且我那心里头的惴惴不安,迫使我思极了罗带,那事之后,他虽没表现出来,可本就不该那样简单的。 如今,莫不是…… “呀。”头上忽然被敲了一下,我忍不住吃痛出声。 “小又儿莫要多想。”我还未转过去看是谁,便被圈在怀里,香味袭人。 是罗带。 我沉默了一会儿,眼睛忽然有些酸涩,涌上来无尽的委屈,一晃神,泪珠便已悬在了眼角。 “我与你的信,可看了?” 我轻声问他,他又抱的紧了些,像往常那样,下巴抵在我的肩上,声音有些闷:“我不要与小又儿各有幸福,我们该是彼此的幸福。” 一句话要说出来,只需启唇发声,再简单不过了。 “你可要解释?”我问。 罗带这回答的慢些,不知想何去了,半晌才挤出来几个字:“小又儿,你信我。” 我不曾怀疑过他与美人有过苟且,只是,心悦一个人,是等不住的,喜欢也是藏不住的,他曾因此于危险重重中见我一面,如今天下太平,却舍不得多看我一眼。 我不是不相信他,我只是……感受不到他的情意了。 “这事暂且揭过,我另有事情要问你。”我挣开罗带的怀抱,转过去盯着他的双眸,郑重的问,“你有没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罗带的眸子自始至终不曾变过,都是深邃的、深情的,我看不透的。 我又想起尘埃刚落定时,我与他说的话来。 果然,我只能被他算计的。 以前我甘愿,现在我不要了,罗带,我不要进你的圈套里了。 我吸了吸鼻子,挤出笑意来,偏了偏头对他说:“谢谢,这些我很喜欢,不过以后我便不在这住了,抱歉,害你白忙活一场。” 罗带果然有别的心事,他竟是连假意都挽留都不愿做与我看,只是看着我,那双眸子像是想把我吸进去。 好一会儿,我才听见他的声音被风吹过来:“无碍。小又儿 可可爱爱小蛊王 略加安抚温义过后,我才回了韶和殿。 距医师赛余五天,在这五天之内,我必须让温如玉变得活蹦乱跳,还要把那府里头的虱子揪出来。 …… 韶和殿终究在一的眼皮子底下,我不好叫我的人,只好吩咐浣青小心些出了宫,叫人捕了一些雌兔之类的小动物。 对外只说:我谗极了,宫里头又对荤把控的严,我这般不受宠的妃子,是拿不到的,如此,便不会引起怀疑。 这些个小家伙,玄机是在肚子。 它们的肚子里已经有了一条小生命,为了试试蛊,也只有这般做了。 把几只小东西带到闲置的房间,我这才拖出来一个木箱子,木箱子里放着几个玉瓶,是一些蛊,倒不出奇,无非是石头蛊、金蚕蛊一类,其中一个玉瓶里装的,是唯一的一只蛊王。 养蛊惯是伤天害理的,蛊王尤其如此,我来织罗国前去了一趟黑市方才买了这么几种,别的都好说,唯独蛊王,花了好些功夫?。 这只蛊王,特殊的地方就在于,以蛊为食。 若无所求,将十几只剧毒之物放在一块儿,最后存活的那只,便能称之为“蛊”,但这种是最低级的。 好上一些的,便要以人饲之。 这蛊王又要更高一等,以蛊饲之,方能成就。 要想解温如玉身上的蛊倒也简单,带这蛊王去便是,只是,人们一向谈蛊色变,我直接大喇喇的拿去,怕是要引起骚动,对名声不利。 再者…… 装着蛊王的玉瓶在我的手心剧烈的震着,似乎随时有可能破瓶而出,这还不算,我若将其放回木箱,更是不愿,几乎要弹到我身上来。 这是一个难题。 不知为何,我似乎对蛊王,有一种莫名的吸引力。 可蛊王顶多是开了心智,还不至于有神智,能与我交流。 如此,我如何让它主动去吃了温如玉身上的蛊? 这便是难题,所以我得试试这蛊王。 我一手紧握着装着蛊王的玉瓶,使其平静下来,一边用拇指翘掉了一个玉瓶的瓶塞。 几乎是同时,里头的蛊就迫不及待的沿着我的手想要钻进我的皮肤。 幸而蛊王察觉到了,散发出一些微妙的气息,将那小蛊吓得一动不动,僵直了身体。 我松了一口气,把手伸到一只雌兔边上,那小蛊瞬间窜了进去,效果立竿见影。 雌兔连一声悲鸣都来不及发出就软趴趴的倒了下来,身体肉眼可见的变得干瘪。 眼看着第二只雌兔就快遭殃,我连忙把抓着蛊王的那只手伸过去,慢慢的松开手,连带玉瓶也一并丢了出去,另一只手迅速抽出几根长针,以防蛊王回头反咬我一口。 那玉瓶果然装不住蛊王,在爆发下瞬间化作粉末,只见一团白影掠出去,融在雌兔的体毛间。 蛊王好像确实暂时无意伤害我,那是不是可以利用这一点? 思及此,我连忙喊了一句:“别动兔子!” 那边没什么动静,好半晌,兔子的毛有一块儿耸了耸。 人面不知何处去 一团约指甲盖大小的黑色毛球慢慢的从白毛里剥离出来,像是吃饱了似的,缓缓的,拖着小小的身躯,爬到我脚边,停住不动了。 不远处的兔子,还苟延残喘着,一旁是那具干瘪的皮毛。 目前看,这蛊王倒是明白我的意思的。 “你若明白我的意思,就打个滚?”我蹲下来,试探着问。 蛊王好像呆住了,好一会儿才慢吞吞的翘起一边身体往后倒去,勉强算是打了个滚儿。 “我有个忙需要拜托你,你若帮了我,日后你有所求,我定尽全力助你,如何?” 蛊王又翻了回来,大抵是同意了。 我便寻了一个空的玉瓶放在其前,蛊王倒是自觉的很,麻溜的爬进去,再无声息。 温如玉身上的蛊解法倒是有了,但若不把虱子捉了,就算伤口好了,还是会被闹的,治标不治本。 得先知道手法。 这才是这些带孕的小动物的用处。 我取出一些毒性稍弱的蛊排成一排,又拿了一双羊皮手套,倒了一些一道带进房里鲜血在雌兔身上,而后按照顺序,一一扭开了瓶塞。 一个时辰之后,尚留姓名的雌兔余了两只,别些个则是连同胎儿,尽死于那些蛊。 出这屋子时,天色已经黯淡,我扭了扭脖子,略微活动了一下筋骨,这才行至黑夜里。 …… 皇宫尽在脚下,今日禁卫军并不严查,我才能穿这一身夜行衣在这飞檐走壁。 原本不用如此,只是能对温如玉下蛊,说没能力在宫里头布眼线我都不信,即使没有眼线,交好的人也总是有的。 得立刻给温如玉解蛊,打敌人一个措手不及。 温府离皇宫并算不得远,远远的就能看见那处灯火阑珊的大院子。 入夜后的温府与白日有些区别,白日里是低调沉稳的,现在却有些喧闹。 几处门房皆不设防,双眼朦胧,脸上浮着酡红,身子软趴趴的靠着墙,手里尽拎了一个酒葫芦,嘴上还说着醉话,不知酒醒何处。 我便是大摇大摆的在他们面前走过,也完全入不了他们两个的眼,这样怠惰,不知是不是温如玉落得这般模样的根由之一。 温如玉的院子比较深,相对于整个温府,那儿最是昏暗、平淡。 白日里见到的那几个一等丫鬟,有两个都站在门口,木着脸,并无交谈,房间里点着灯,窗边倒映出一个黑乎乎的人影,瞧身形也是一名女子,估摸着是另一名一等丫鬟。 为了计划不出纰漏,我打晕两个门外的丫鬟,这才小心的摸进了房内。 房内的气氛有些诡异,温如玉坐了起来,靠在床头,虽仍面有菜色,却恢复了意识。 那丫鬟则是站在床边,垂首不语,听见我进来的动静,这才抬头,脸上尚且挂了两行清泪,我见犹怜。 “嘘。”我揭了面罩,一边做手势,一边说道,“向你家小姐介绍一下我。”而后转身把门反拴住,这才看向两人。 “小姐,她便是今日那名女神仙。” 也无风雨也无晴 这才哪儿到哪儿的事,怎么我就是女神仙了? “怎么醒来了?”我走前去,探上她的脉搏。 温如玉讪讪一笑,有些黯然的垂了眼,另一只搁在席上的手忍不住蜷缩,“时日无多,不过是于殇前再看看我挂念的物什罢了。” “我自幼便体弱,早料到会有这么一日,已尽可能的不去留情留念,没曾想,到了这会儿,还是舍不去。” “你可信我?” 我问她。 温如玉神色是淡的,听去这话也不曾出现波动,眸光似春日里的一汩水,中有千千结,柔肠百转,深处却藏着冷意,掷一颗石子,也惊扰不了这滩春水。 “女神仙我怎敢不信。”温如玉道,苍白的脸上漾开一抹笑,比春水由轻风拂过而泛开的涟漪还要美上三分。 “你的心是死的,你若不信我也无碍。”松开她的皓腕,我才倾身扣住她的下巴,不由分说的盯住温如玉的双眸,“你若死心便不要在此与你的丫鬟一道伤春悲秋、叫苦连天,更不应该回光返照、抱有期待!” “温如玉,你知道的,你根本没死心。你不甘心,你恨,你觉得你娘亲的死有蹊跷,可你从小就病痛缠身,你有什么办法呢?” 温如玉被训斥的有些呆滞了,嘴唇一张一合间,木讷的轻喃了一句:“可我有什么办法呢?” “这丫鬟你可信得过?”我指向一旁尚未回神的人儿,温如玉先是一怔,接着颔首,细语道:“她名青黛,自幼便跟在我身边,我也只能信她了。” 只能信她? 温义找上韶和殿来时,那种关切和担忧不似作假,她竟也信不得么? 观温如玉神色,却愈发惨白,她那气儿如风中残烛,稍不注意便要断了的。 如此,无暇顾及其他,她既说了能信这青黛,那便可信。 “温大小姐虽体弱,却也长大成人,落得亭亭玉立,想必也是有些法子的,不会不知道府中歹人是谁吧?” “……柳喑。”温如玉开口,“她是冲着夫人的位子来的,我幼时不更事,一直将她当做救命恩人,谁料是个杀母仇人。” 想必这柳喑便是白日里见得那艳妇人。 温义的亡妻年岁不算大,差着温义十来年,而这柳喑既然与温义的亡妻是闺中密友,想必也一般年华。 以她的样貌和年纪,杀了密友再用恩人的身份进这府里,完全是明珠弹雀,她完全可以追求更好的。 若不是真爱,那便是另有所求。 “这几日.你好生盯着,我与你里应外合,抓住她的把柄,揪出这贼子,我今晚会给你解蛊,但是你要怎么做,你得自己想,知么?” 温如玉定住眸光,虽不显半分,纤纤玉手却在衾上抓出了道道痕迹。 “我知了,姑娘大恩大德,如玉没齿难忘。”温如玉郑重的说道,脸上竟有了一些血色。 “现在不叫女神仙了?”我调笑道,一边吩咐青黛去打一盆热水,一边取出两个玉瓶。 日日思君不见君 从温府出来,已是子时,打更人都已盹着,整个织罗城一片死寂。 月上柳梢头,偶有飞贼在屋檐丛中掠过,惊不起半点杂音。 掠回韶和殿时,屋里头却多出来一个意想不到的人儿来。 人儿一袭月白色长衫,腰间系了一条绣着金色祥云腰带,上头还点缀着几颗精致小巧的珍珠,稍一用力,将腰线现了出来,尚比女子胜三分。 原是背对着房门,门吱呀一声开了之后,方才转过身来,蓦地温和一笑,胜似闲庭落叶。 在这样黑夜惶惶中,他这样的装扮未免太过于显眼。 他怎么敢。 他如何敢。 “来。”他招手,先是坐于一旁的美人塌上,轻轻的拍了拍一旁的位置。 “你怎的来了?”我一边问一边走过去坐下依偎在他怀里。 “小又儿,我实在是忍不住了。日日思君不见君,若再不来,我不知我如何,许是疯了,许是毁了不顺眼的东西,可那样小又儿会不高兴,我便来了。”罗带握着我的手,低头如蜻蜓点水,吻在发间。 “……皇帝有些可怕,我怕……”我这心仍是提着的,想到一的实力,感觉自己不过一蜉蝣,妄图撼树。 “我的小又儿真傻,我能出现在此,自然是有把握的,以往我不敌他不过是因为不了解,小又儿,因此你已受了许多委屈,我自然是赶紧想了办法,给他制造了一点小麻烦。” 我抬头看罗带,他微眯了眼睛,双眸若望不尽的深渊。 “小又儿,最近我还知道了一些消息,小又儿可想知道?” 他说这话时忍不住带了些得意,像藏着所有的美好等着与我分享,再等着得来我一句褒奖 。 “自然是好的,终于见了名迟哥哥一面,名迟哥哥说些什么都是好的,更何况我如今陷身囹圄,知道外面的一些消息,说不定能有帮助。” 罗带没有说甚么若我愿意,便带我离开之类的话,只是温润的开了口。 “哥哥和嫂嫂在齐国,虽没有加官进爵,但也算安康,哥哥为人处事仗义有度,多人帮衬,已经站稳了脚步,晓得你还活着的信儿之后,更是心喜,估计要不了多久,你就能晋升为小姨了。” 据我所知,罗带并无其他兄弟姐妹,那话里头的定是指的我的兄长以及连夜。 罗带也是个面善心黑的,就这样叫上哥哥嫂嫂了? “至于盛意……”罗带微微顿了一下,忍不住啧了一声,把我转向他那边,低头抵了下来,鼻息打在我的脸上。 “我虽知他不是,可仍有些气,九公子终究还是参与了我的小又儿的生活。小又儿,我亦知你的心意,可有时候,仍忍不住想,我缺席了小又儿的成长,小又儿可气?可想过放弃?” “气。”我轻喃了一句,一手抓上他的衣襟,细细的盯着他瞧,他的唇似雪中红梅,艳的分明,叫我心如火燎,来不及多想便已抬了下巴凑上,往他微启的口中渡了一口红尘气。 今夜纱厨枕簟凉 罗带先是怔住了,而后抚上我的背,愈发用力,手脚藏着无措和不安。 唇儿相凑,舌儿相弄,他眸中总合情,投下满腔热忱,我忽然意识到不妥,这才轻轻的推了推他。 罗带倒也知趣,末了轻轻的舔了舔我的唇,方才把目光转回我的眼睛,男意昏昏。 “小又儿怎的忽然这般热情?”罗带还打趣道,叫我意在心头,羞在眉头。 “哎呀,你快说说别的嘛。”我埋进他怀里不去看他。 其实我关心的兄长和连夜都安好,我这心已经妥帖不少,已无别的想知了。 但以往向是罗带摆着真心与我看,我头一回这般对他,若不揭过去,定要被他笑好久。 “都依小又儿,小又儿想听什么,我便说与小又儿听。对了,上穷碧落和鹿鸣阁你定是好奇的了,楼中楼自败于小又儿始便歇了心思,幕后的皇后也被齐皇半软禁了。虽说都以为我的小又儿已经香消玉殒,但也没有人敢动鹿鸣阁,故而现今鹿鸣阁的生意是顶好的。” 罗带虽轻飘飘的一笔带过了,我却明晓,之所以没有人敢动鹿鸣阁,少不了罗带背后的支持。 “鹿鸣阁如日中天,上穷碧落自然也不会差的。而且有些人已经可以呗现在的小又儿调用,绝对能够让小又儿惊喜。” “我的小又儿聪明的紧,上回医馆给我留了重要的讯息,我才能把魏何晏两人救下。” “如今他们两人都安好,小又儿可以放心,而且……那铜镜我已仔细瞧过,可用。” 罗带话音落了,只瞧着我,意为用深情将我淹没。 才说这么些话,外面的天渐晓,我连忙推了推罗带,示意他赶紧离开。 罗带却不慌不忙,甚至解了外衫,脱去长靴,躺于美人塌上再度拢我入怀,在我额上轻轻印下一吻:“无碍,小又儿无需担心,总该多信我些。” 提及这一“信”字,不知怎的,我忽然想起一个人来——燕禹之。 隐约记得前段时日,一好像提起过燕禹之,具体是甚么,我却已忘了,现在想起,才惊觉好久没他的消息。 再者,我在意的不是燕禹之,而是那个与燕禹之相关的梦境。 我便与罗带细细说了,说梦里“玉减”与燕禹之青梅竹马,与之花前月下,与之海誓山盟…… 罗带听了,眸子愈发深邃,将我搂紧了些,声音有些低沉:“那小又儿觉着如何?” 这问有些莫名,我一时不察,只“嗯?”了一声,没有作答。 “这个梦如何?”罗带再问。 “麻烦。”我脱口而出,再去看罗带,罗带嘴角微勾,眼里却没有半点笑意。 再细看,罗带垂了眸,里头好似有阵阵秋波,一圈一圈的荡漾开来,秋波中心如有魔力,直直的将我吸进去,沉浸其中,挣脱不开。 “小又儿。” 罗带倾身,附在我的耳畔,轻吟,句句绝唱,“我好想你,小又儿是我的,我一个人的。” 句句尽带了不加掩饰的情欲。 梦里花落知多少 罗带忽而翻身,让我紧贴在塌上,他则单膝跪于塌上,另一只脚站着,长长的呼了一口气,眉目间有些戾气。 “怎……怎么了……”我有些怔然,今日的罗带全然不像他了。 若说他此前是阳春白雪,他现在便是阴冥恶鬼,周遭翻涌着寒气、肃杀、暴戾…… “抱歉。”他起身,一手捂住自己的眼睛,“冒犯了。今日便这样吧,小又儿放心,万事有我,不必太过操劳,我先走啦。” 说完,也不管我的反应如何,仿佛在害怕着什么,化作一阵轻烟,四散而去。 身上尚且存留罗带的余温,带了些淡淡的果香,诱人至极。 这么一番折腾,离天亮还剩一两个时辰,困意却阵阵袭来,眸光便也聚不起来了。 我便褪了外衫,眯着眼睛倒在床上。 …… 脚下忽的一片柔软,我猛的回神,忽觉不对,脸上竟戴了一块重纱,再低头一看,却是踩在行云之上,不知云将往何方。 行起不久,前方乍现一座凉亭,凉亭四面有如蝉翼、又如残云的帷幔,朝我这面有一块匾,匾上三个烫金大字:纵情亭。 风声四起,撩起帷幔,偶露其中风貌。 亭内觥筹交错,瓜果桃李,一应俱全。 其中铺陈之盛,尽是我生平素所未见之物。 上有一张太师椅,坐着一个男人。 乍看之下,并没有看清男人面貌,却有一名字自然的浮现在我脑中:罗带。 寒意侵骨,我忍不住战栗,抱着自己手臂搓了搓。 手上一阵清冷,我垂眸去看,身上竟只著了轻如薄翼的轻衫,冰肌玉肤若隐若现。 更有那熟悉的淡淡香味,其之袭人叫我一片恍惚。 恍惚间听闻亭内传来一声声轻唤,如歌如泣,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脚下便忍不住跟随这呼唤,拂开帷幔探那纵情亭中究竟。 亭内香味更甚,四角皆摆放了一个香炉,焚着不知名的催.情香。 中间是一张方桌,桌上已经放了一个以狐为饰的酒樽,酒樽八分满,酒香便足以醉人,对面的罗带却更甚几分。 他端着酒樽,仰头倒酒,多数酒水溅出,顺着他修长的颈滑下,流进他袒露着的胸口之上。 我不嗜酒,但一向惜酒,此情此景,便端了酒,先朝罗带做了礼数,继而揭了脸上的重纱,一饮而尽。 “小又儿。”罗带的声音格外动听,如珍珠落在瓷器里,叮叮当当,清脆的响在我的心头。 “你可听过一首诗?”罗带一边倒酒,一边问,却又并不打算让我作答,径直吟道:“晚来一阵风兼雨,洗尽炎光。理罢笙簧,却对菱花淡淡妆。?绛绡缕薄冰肌莹,雪腻酥香。笑语檀郎,今夜纱厨枕簟凉。” 我一怔,立马想起来了。 诗么,我是知的。诗的大意也有些韵味,大抵是指:向晚轻雨,暑热之气为之顿消。女子一支筝曲才罢,又在菱花镜前轻施淡妆。对镜卸去重纱,只著薄如蝉翼的轻衫,冰肌玉肤若隐若现…… 沈又初尝云雨情 愈是回想,我便愈发觉得不对。诗中女子似乎与现在的我并无差别,接下来是否就要如同诗中那样“眉目传情,嗔笑着对那良人说道:今晚的枕簟一定很凉爽”? “噗。” 我听到了罗带的一声轻笑,这才意识到自己被这人诱导了,忍不住瞪了他一眼。 “小又儿。”他却忽然正色,“莫要对我眉目传情,我不是正人君子,你知的。” 我一时有些无措,可莫名的燥热袭来,很快便卷了全身,无一安生。 瞧向罗带,也愈发迷离。 他伸手拉我入怀里,另一只手在我腰间挠了挠,轻轻地扯去束带,纱衣滑落。 随之而来的是罗带的唇,他先点在我的额上,而后下移吻在我的眼角,又启唇轻唤:“小又儿……” “小又儿……” 最后停至我的唇边,先触之即分,叫我又睁眼见他,他眸里若含了春水,扰乱了我的天地。 而后才是一个倾注热忱的深吻,不比此前的温情,他这回是横冲直撞的,是粗暴的,是久处隐忍终一发的。 牙关被撬开,他的舌像一条小蛇在我口中搅动,着迷似的吮吸无味的液,从喉咙处传出阵阵吞咽,还有几声若有若无的喘息。 原在腰间的手顺着腰线上移,他的手未沾阳春水、未练神兵,半点茧子都没有,光是抚在身上,便叫我颤栗。 “可想听故事?”一吻作罢,罗带在我耳旁呼着气,叫我全身酥麻才轻轻的笑着问我,那手却已不老实的握住软肉,轻轻的画着圆。 我只喘着,瞧什么都不真切,他这一问,只以嘤咛作答。 “古时候,有一个女帝,她执政是有方的,下了朝堂,褪去那身绣着金龙的衣物,便往镜室去。镜室,顾名思义,四面全是铜镜。小又儿应是知的,女帝的男宠都在镜室里头,共赴巫山之时方能瞧得真切。”罗带自顾自的讲着,末了问我,“小又儿可想试试?” 虽问着,四处却涌起白雾,好似要凭空变出镜子来。 男人手上的力道愈重,我分明觉得不妥,却无法应答,似是被欲火燃尽了理智。 身下有物什欲动不动,我堪堪然闭眼,坠入欲河。 上有青天白日,下有美人为塌,以此刻为良辰美景,罗带翻身覆我,敞着衣襟,露出硬朗的胸膛,墨发垂在我脸庞,他又吻下。 手已然探向身下,凉意遍布,似是清水涂抹,如以轻羽抚之,让人既不适又含情仰受,娇.喘连连。 …… 浅酒人前共,软玉灯边拥。回眸入抱总合情,痛痛痛。轻把郎推。渐闻声颤,微惊红涌。试与更番纵,全没些儿缝,这回风味成颠狂,动动动,臂儿相兜,唇儿相凑,舌儿相弄。 共赴云山,搅动云雨。 我浸在其中,久久不得回神。 事毕,罗带愈发明朗,面若冠玉,好比尝尽人间甘露,已然快化羽成仙了。 檀香在亭内,尚未烧绝,纵观全左右,薄纱落了一地,好些物件上个儿沾了些体液,再嗅,便是淫.糜,尽增情欲。 搅乱温府动风云 鸟鸣阵阵,流水潺潺。 凉风拂面,我怔然睁眼,一时难以回神。 天已大亮,我好好的躺在床上,严严实实的盖着衾被,床边放着一盆还冒着白汽的热水,想必前不久浣青才进来过。 窗户开着,能瞧见外头小园里的流水从垒起来石上流下来,想必方才我听到的潺潺声便是源于此。 睁眼的所见所闻与此前所见并无相同,身体也并无异样,想来只是做了一个梦罢了。 梦里与罗带缠绵,那真切感现在还侵扰着我,叫我净不下心来思考。 啪嗒一声,浣青忽然推门而入,见我目不转睛的“凝视”外头,讶异道:“娘娘醒了?那正好儿呢。” 说着便过来拿了外衫服侍我穿衣。 “有何事么?” “倒也没什么大事。”浣青软着声音,“只是温大人一早就候在了殿外,估摸着是下了早朝便过来了,想要与娘娘商讨要事呢,看上去急得不得了。先前我进屋来瞧过一会,娘娘还熟睡着,我便回了,没料想这才过去一会儿,娘娘便醒了。 ” 哪有什么要事商讨,多是急着要我去救他的宝贝闺女。 “你不用在这伺候着了,且去回了温大人,让他莫急,我已有了法子。 ” “是。”浣青应了,挪着步子出去。 我见她离了,长长的呼出一口气,轻巧的翻窗子出去,落在小园。 捧起一鞠清水扑在脸上,凉意彻骨,彻底让我清醒过来,脑子里那些云雨也为之顿消。 我这才进了屋子,拿帕子拭干净脸上的水珠,又挽了一个发髻之后,我才推门出去。 走过弯弯绕绕的长廊,才到前厅,温义坐在客座上,面露急色,一旁放了一杯五分满的茶,看上去一口未动。 “走吧。”我便干脆不进厅了,在厅外扬声道。 温义眸中喜意迸溅开来,溢满了整个前厅,厅里都变成了春天。 疾步走过来,嘴角笑的都合不拢。 只可惜,他这般重视这女儿,女儿却好像…… 温府气氛愈发紧张。 门房等在门客,一见到温义,就急忙行了礼说道:“大人!您快去瞧瞧小姐吧!小姐她……她快不行了!” “什么?!”温义大惊失色,脚下步子更是快了几分,顾不得礼仪,拉住我的小臂就将我往里拽。 拽到房内才休止。 此时温如玉的房里头只有柳喑一个人,下人们都在外头里三圈外三圈的候着,神色戚戚。 柳喑尚且拿着一个帕子,拭着眼角的泪水,眼睛通红,脸色苍白,听见声响才急急忙忙的起来要行礼,却忽然一阵头晕眼花,硬邦邦的就要想后倒去。 亏得温义眼疾手快,大迈步上前,揽住柳喑的腰,佳人就软绵无力的靠在其胸膛,二人脸上皆露出恰到好处的窘迫。 “啊呀。”我计上心头,忍不住捂嘴轻呼,扑棱着两只眼睛看着他们俩,讶异道:“昨日我其实便看出来贵千金是何病了,只是尚没有找到解决之法,怎么今儿个……” 如玉静闹尚书府(一) 我故意拖长了音,露了费解神色,又将剩下的话咽回了肚子里,果不其然瞧见两人又疑惑又好奇的眼神,柳喑更是惶恐,脸上浮现了一丝紧张,眼神都忍不住飘忽。 “娘……”温义急得开口,又想到了什么,改称道:“医师,今儿个怎么了?你究竟发现了什么?” “唉。”我悠悠叹了一口气,看了床上的温如玉一眼,再度回眸看向两人,“贵千金是中了蛊。” 听了此话,柳喑的瞳猛的扩大,一时怔然。 “倒也没发现什么,只是……这蛊能自我繁衍,一传十十传百,怪我,昨日没有交代,今儿……这夫人身上已经……不过还好,夫人,你体内的蛊尚在潜伏,不会像贵千金一样的,夫人大可放心,毕竟,夫人还要照顾贵千金呢。可不能就这样倒下。” “我也中了蛊……”柳喑轻喃了一句,双目有些无神。 却眨眼之间又恢复如常,也不再软在温义怀里,而是忽然往前一扑,跪在地上对我说:“女神仙!求你救救如玉吧!你能查出病因,就一定可以救如玉的!” 好一计捧杀。 其实我没有证据证明这是柳喑做的浑事儿,仅凭直觉罢了。但若有证据,柳喑也不能好生跪在那儿与我说话了。 “你先起来说话,我医术浅薄,查出病因,却未必能治。”我轻轻搀她起来,又望着床上昏迷的温如玉,悠悠一叹,“唉,我先瞧瞧贵千金的情况罢。” 温如玉体内的蛊昨晚便已被我除了去,已经与我串好了气儿,之所以现在昏迷,不过是因为,使了一计偷龙转凤。 原本可以让温如玉假装昏迷,但她执意不要,说容易露出破绽,便用了无关紧要的毒,让她陷进去了。 我把着温如玉的脉,脉象在我意料之中后,这才用余光打量柳喑,柳喑垂着头,双手在身前交握,看上去有些无措。 我忽然手一抖,难以置信的站了起来,惊讶的瞧着温如玉,表现出掩不住的慌张。 被我这么一影响,温义和柳喑都按捺不住要问,却又不敢问,支支吾吾的,什么也说不出来。 “温大人……令千金病情又有变化,我原本的法子怕是不能用了。” 温如玉的身子确实和昨日有些不同,昨日她中了蛊,也确实被我解了,但…… “我只能想办法延长令千金的寿命,但到了这个地步,恐怕是神仙难救了。”我诚恳的说道,表示出十分的歉意。 温义如遭雷击,竟也不回我,呆愣愣的重复了好几句“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恰在此时,房门忽然被撞开,昨晚上哭的稀里哗啦的小丫鬟青黛跌进放来,往里爬了几步,梨花带雨的喊道:“老爷!老爷!一定是有人做了手脚啊!昨晚上我还瞧见小姐气色好转了的!可没曾想,柳夫人来了一遭,小姐就这副模样了啊!” 柳喑脸色未变,只淡淡说了一句:“下人竟也敢议论主子了么?” 如玉静闹尚书府(二) 青黛听了此话,连连叩了几个响头,额头都有些见红,才抬起头来,泪眼婆娑:“柳夫人饶命!奴婢并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只是小姐现在这样……奴婢又心急又愚钝,实在是想不到别的……柳夫人恕罪!柳夫人恕罪!” 柳喑和温义的脸色都有些难看。 “夫人不必慌张。”我安慰了一句,继而狠狠地瞪了一眼青黛,没好气的说,“夫人貌比天仙,心定然也是善的,温大人怎么会连这点都看不明白呢?作为一个下人,可不能嚼舌根子。这可是要命的。” 有些逾矩的训斥了一番之后,我才有些不忍的看向柳喑,叹道:“况且夫人也染了这蛊,虽说有些奇怪,但夫人怎会以身犯险呢……” 温义这只老狐狸不知在想什么,嘴唇微微颤着,并不说话。 想要狐狸露出尾巴,还差些,我暗自挑了挑眉,又坐在床边,把随身带的小药箱打开,拿出好些瓶瓶罐罐,给温如玉喂了一颗补药。 做罢,刚打算收工回韶和殿,却在此时,有下人行色匆匆的进来,叩拜之后并不起身,头低的几乎要埋到地里去。 “老爷!大事不好了!不对不对!老爷!天大的好事!陶姑姑回来了!”话毕,还连连磕了几个响头。 “你说什么?!” 温义再也维持不住那副模样,失态的拂开柳喑,大步流星的走出去。 被冷在一旁的柳喑脸色有些晦暗,硬生生的朝我挤了一个僵硬的笑出来之后,才一边喊着“温哥”一边追出去。 看来是温如玉的第二步。 她昨晚与我说她自小体弱多病,能耐却半点不低,可谓是尚比病中老虎胜三分。 我暗暗的给青黛使了一个眼色,这才慢悠悠的跟出去。 至前厅的时候,厅内气氛倒是出乎我的意料,格外的融洽。 温义与柳喑围着一个半老徐娘嘘寒问暖,仿佛完全忘却了后院里还躺了一个“时日无多”的小姐。 “这位是?”那位陶姑姑眼尖瞧见了我,低声问。 柳喑莫名积极,拉着陶姑姑的手不放,笑的温婉,“陶姑姑,这位呀,可是女神仙,就是她对我们如玉有莫大的恩情!是我们整个温府的大恩人呐!” 在明面儿上,人还没救好呢,这高帽子就给我戴上了? 按理说,一个懂蛊之人,不应该只用捧杀这样小气的伎俩。 陶姑姑眸子清明,脸上虽起了不少褶子,却藏不住这一身的气质与往年的绝代风华。 “如玉?”陶姑姑轻喃了一句,有些不解,“如玉可是玉儿的孩子?” 倘若我昨晚没有与温如玉串过气,当真要被瞒过去。 柳喑听见这句轻喃,眸子里划过一抹亮光,笑意敛去不少:“正是玉姐姐的……只是如玉这丫头,在肚子里的时候便遭了不少罪,身子骨一直不大好……现在托女神仙的福,想来陶姑姑没几日便能见到如玉活蹦乱跳了!” “哦?是吗?那我见了那丫头之后可得好好谢谢这位恩人。” 如玉静闹尚书府(三) 陶姑姑并没有用贱称,温义和柳喑又对她如此尊敬,想来地位不低。 温如玉有这么一张牌,倒是意外之喜。 他们嘴里的“玉儿”便是温如玉的母亲李盛玉罢。 看他们这般谈话,想来这陶姑姑与李盛玉关系应不一般。 虽猜的差不多了,可该问的还是得问。 我露了几分恰到好处的不解,望着陶姑姑说:“这位大人是?” “陶姑姑乃是亡妻的挚友,亦是亡妻惦念着的姐姐。”温义忽然开口,声音有些低沉,“陶姑姑,玉儿之死……” 才提及这四个字,陶姑姑脸色便一沉,秀手在桌上轻轻一拍,声响倒是不大,只是那张上好的木桌子便化作了齑粉,惊住了厅内几人。 “温义,你可真真是个好夫婿啊!”陶姑姑讽道,眼神在温义和柳喑之中来回飘乎。 “我侥幸逃过,这回回来就是来算账的!”她又道,这回便只盯着柳喑了。 “报仇?”温义怔住,能坐上尚书这个位置的也不是愚蠢之辈,看陶姑姑的眼神便就明白了几分,“陶姑姑你是说,是……是喑儿害了玉儿?” 柳喑登时“扑通”一跪,拉住陶姑姑的裤脚,泪珠子滚出眼眶,落了一地,绘了一美人泣涕图。 “姑姑!姑姑明查!我与玉儿从小便一起长大,自闺中便已是过命的好姐妹,我怎敢害了玉儿呢?!” 陶姑姑并不做声,甚至不看柳喑一眼,只深深的望着温义,缓缓开口:“当年,这个女人回来的时候抱了一个娃娃?是如玉那丫头?” “是。”温义仍没有缓过神来,眼神也有些呆滞,仿佛这么多年白活了。 “当年,若不是这个女人,你现在仍然娇妻在旁,你可知?若不是这个女人,如玉那丫头便不会从小病魔缠身,你可知?若不是这个女人,我也不至于险些丢了性命,时至今日才回到这温府!”陶姑姑一口气数落了柳喑身上的罪,眼神几乎要变得赤红。 “不……不可能啊……”温义没有底气的反驳,“倘若府内有别的贼子,我温义便也认了,可陶姑姑你说喑儿她……老祖宗说相由心生,喑儿生的貌美,也向来是个心好的……” 毫无逻辑的话从温义嘴里说出来,我几乎要怀疑我的计划能不能成功了。 “而且,这恩人也说了,喑儿这样好,绝不会那般恶毒的!”这话他倒是说的信誓旦旦。 陶姑姑瞥了我一眼,从牙关溢出来一声冷笑,不知是在笑何。 “是,这女人是美人,却是一个蛇蝎美人!温义,有时候,这是要命的事情。你可是觉得,我时隔多年,只为了赶回温府糊弄你么?” 温义明显有些动摇,但仍挣扎似的喃了一句:“可毕竟……喑儿与玉儿情同姐妹,怎……” 后面的话他没机会说出来,便被柳喑打断,柳喑泪眼朦胧,但却少了一分胆怯,直直的看着陶姑姑,站了起来逼近她。 “陶姑姑……” 如玉静闹尚书府(四) “我有一事求教。陶姑姑么,我都是信的,莫说温哥了,玉儿一直把陶姑姑当姐姐,温哥也是如此,我亦如此。可问题是,你真的是那位陶姑姑么?” 陶姑姑眉头一皱,没有答她。 柳喑这句话却像是点醒了温义,他脸上的沉郁一扫而空,开始不善的盯着陶姑姑:“本官见了故人的脸庞,难免有些高兴的忘乎所以了,喑儿这一提醒,本官却也想了起来,陶姑姑一向是一同宠着护着喑儿的,断然不会如此,本官奉劝你一句,如实说出你的身份,本官尚能饶你一命!” 几人一下子剑拔弩张,气氛愈发凝重。 我却有点理解温如玉了,为何她昨晚丝毫没有提及温义,想必这么多年,已经寒了心了罢,再抱有期待,落空之后,难过的也不过是自个儿。 “啪,啪,啪。” 陶姑姑鼓了鼓掌,轻轻笑了起来,笑意却不达眼底,轻声问:“温义,倘若她问心有愧呢?” 她是底气十足的,自我知道她是陶姑姑后便明了。 昨儿晚上,我也不仅仅是与罗带谈情说爱了一番,还问了许多问题,其中便不乏与温府相关的。 温义才华虽横溢,人也俊俏,家里头却是世世代代的布衣,如他这样没有背景的书生,能坐上尚书这位子,除了他自身的努力,更多的是李盛玉的帮衬。 他们的相遇如同话本子里说的那样,千金大小姐落水,书生舍命相救,两人一见钟情。 李盛玉虽不是出自什么名门,却也算得上是大家,家底雄厚,又待人不薄,对温义这样的穷书生没有半点为难。 甚至将陶姑姑都许给了李盛玉,允她陪嫁。 陶姑姑身份不出奇,不过是一个婢子,却胜在天赋奇高。 常人只道陶姑姑功力深厚,却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我虽不知罗带哪来的消息,却也知他不会无的放矢,陶姑姑不是个简单的。 “倘若我问心有愧呢?”柳喑低声重复了一句,而后咯咯笑了起来,“倘若我问心有愧,你又奈我何呢?别说你是否是陶姑姑,即便你是,你也得把证据摆在我面前,摆在温哥面前,不然,叫温哥如何信你?” 柳喑果然不知,瞧这样子,不可能是问心无愧,那么多半是觉着自个儿干的那些事天衣无缝吧。 毕竟,只有少数人知道陶姑姑的天赋是什么。 陶姑姑本名陶梦,因她的天赋为“梦”而得名。 她的这天赋与常人入眠时做的梦不同,是能拉人入梦境,而梦里的一切,尽是事实。 不过也正是因为这一点,我才有些不解,温如玉有这么一张牌,因何前十几年一直没有动用,让自己险些丢了性命? 难不成,还有什么顾虑? “天赋一说,想必尔等也知晓。柳夫人,你可知,我是何天赋?”陶梦淡淡的说,盯着柳喑。 柳喑难免露了慌色,转头去看温义,瞧见温义一脸茫然,忍不住攥紧了身侧的手。 南疆突袭只身亡(一) “我倒是略有耳闻。”我沉吟片刻,方才开口,“陶姑姑以武功闻名,实则了不起的是天赋。” 话毕,我看向陶梦,斟酌道:“陶姑姑是要用天赋向我等重现当年的真相吗?” 陶梦缓缓点头,脸上浮起追忆之色,好半晌才道:“我自幼长在李府,天赋是李府帮我觉醒的,知晓是什么之后,也鲜少让我于人前用这天赋,怕我被奸人所害,只有少数人知晓。玉儿便是其一,她小时候最喜欢我的天赋,只可惜,这天赋没能护住她。” 说着,从她的掌心四周迅速出现了一缕缕白雾,愈发浓厚,将我们四人淹没。 只消一会,便入了梦。 梦里白雾茫茫,眼前有一点光亮,那点光亮如同星星之火,半晌便燎了原。 温府的面貌展露出来,府前停了一辆马车,马车下站着一对璧人,男子是个白面书生,面容清秀,穿着布衣,手上拿着一柄折扇,能够看出来是尚且年轻的温义。 女子本就生的貌美,这会儿巧笑嫣然,添了几分颜色。她着的是锦衣,肚里的孩子已经显怀,瞧上去月份已不小,应是温氏李盛玉。 “夫君,你放心,此去应外祖母之邀,定会有人来接应,再加上有陶姑姑和喑儿陪着我,不会让你的宝贝女儿受了委屈。”说着,右手不自觉的抚着隆起的小腹,眼里熠熠生辉,估摸着是对肚里的孩子期待已久。 温义拿着折扇轻轻敲着手心,欲语还休。 李盛玉瞧他没话了便道了别,上了马车。 马车上已有两人:陶梦、柳喑。 这一行,是赴南疆。 三人表情皆有一些凝重,“玉儿,确实是古奶奶让你去的吗?”柳喑如是问,“自玉姨外嫁来织罗,便与南疆断了联系,怎的突然……” “喑儿,慎言。” 李盛玉斥道,而后才软下声音,“即使可能有诈,我也不得不去,当年那个男人逼娘亲与外祖母断绝关系,外祖母仍对我疼爱有加,她若出事,我余生难安。” 柳喑噤了声,如此行了两三日。 一路风平浪静,在南疆边界时却突生变故。 此处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四面是荒山,前后只有一条路可走,几人停下休息,柳喑另寻了地儿方便。 她一走,四周窜出好些人,尽蒙着面,手里拿了一种特殊的弯刀。 搏斗,厮杀,血战。 敌人来自南疆,陶姑姑自身难保,李盛玉虽也懂些拳脚功夫,却已经怀胎九月,不消一会,身上便伤口纵横,鲜血淋漓。 南疆拿手的不仅仅是蛊,还有毒。 那些身手不凡的护卫,躺了一地,再无声息。 陶姑姑一拳难敌四手,天赋又并无杀伤力,养尊处优这些年,也从未经历过死战,很快,敌方兵器举刀皆朱。 两人奄奄一息,原以为柳喑命好,能逃过此劫,却不曾想,柳喑从一旁的山头转出来,双手环胸,白衣不染尘。 南疆贼子收了弯刀站在其旁,低着头,听其吩咐。 南疆突袭只身亡(二) 两人瞪大双眼,满脸难以置信,李盛玉看了一会,甚至闭上眼,不愿去看。 偏生柳喑不是个安分的,走到李盛玉身旁,硬生生掀开李盛玉的眼皮,笑的张扬:“玉儿,我来晚了。” 李盛玉只剩了一口气,悬悬的吊着,并不能答她。 她也不恼,把绕在腰间的软剑抽出来,拍了拍李盛玉的脸庞,缓缓道:“生的真是好看呢,叫我又是嫉妒又是不舍呀,只可惜……” 说着,剑尖划破李盛玉的肌肤,血珠争先恐后的冒出来,不一会儿便染了大片,看上去狰狞极了。 如是划了十几道,柳喑才站起身来,无趣的把软剑一丢,对南疆贼子道:“该做什么便做罢。莫要误了事。” “是。” 那些人应了,一拥而上。 听的叫两人彻底寒了心。 这还不算,柳喑已经踱步到陶姑姑身边,捏着她的下巴,强迫她抬头看着自己,继而愉悦的笑了出来,格外享受的模样。 “终于到你们仰望我一回了。”柳喑柔声道,声音娇媚无比,在此时的陶姑姑听来,却像一条噬心的蛇。 “原以为你们要演一场姐妹情深的戏码,没曾想,你就那样眼睁睁的看着李盛玉被我划花了脸蛋儿啊——”柳喑拖长了声音,一手指向那边,“你可知,他们要干嘛?” 一群人把李盛玉围的严严实实,看不到里面的半点情况。 陶姑姑瞥着那边,难免担忧,忍着伤口,右上猛的向上一刺,却仍挣脱不了柳喑的钳制。 “求我啊,求我我就告诉你。”柳喑索性喊了一人过来,在陶姑姑身上铺了一块绸缎,悠哉的坐下去,反复打量着自己的指尖。 “求……求……你!”陶姑姑咬着牙,声音嘶哑。 “咯咯咯。”柳喑愈发高兴,眉目舒展,转头对着陶姑姑,字字诛心:“女人嘛,最重要的是什么呢?陶姑姑放心,他们定会好好伺候玉儿的~” 莫说李盛玉已为人妇,即使她尚待字闺中,也该清清白白的,而不是被这么多男人玷污。 故而柳喑那话一出,陶姑姑睚眦欲裂,“畜……生!” 这话不知是否触到了柳喑的逆鳞,柳喑脸色当时一变,也不再与陶姑姑多说,随处捡了一把剑,狠狠地对着胸口,刺了下去。 鲜血溅在柳喑的裙摆,她厌弃的低头看了一眼,抽出帕子擦了手,才走过去。 “可好了?” 一群男人四散开来,都低着头,里头的李盛玉已经没了生息,身下一滩刺目的红色,原本隆起的小腹不再。 “嘁。”柳喑嗤笑了一声,嘴角再度勾起,她忽而抬手,食指指尖朝着李盛玉的尸首勾了勾。 李盛玉的肚皮忽然跳动了两下,一股黑影显出来,缓缓移动着,最后从瞳孔中爬了出来,带出一片血迹,瞧着渗人极了。 “乖,是我的好宝贝。”等那只虫儿爬到手心,李盛玉举起来,与目齐平,温声道,而后轻轻一握,那虫儿便没了踪影。 南疆突袭只身亡(三) 安置好虫儿,柳喑这才抬眸看了一圈这些人,最后眼神定在一个抱着襁褓的人上,缓缓启唇道:“如何?” “女。”那人言简意赅。 柳喑又是嗤笑一声,一边走向那人,一边道:“温义一直便想要一个女儿,竟叫他如愿了,只可惜这女儿才九个月便被剖腹取出,不知能活到几时呢。” 那人立马沉了声音,不善的道:“她必须好好活着,阿音,这是你的任务,你可不能辜负主子,我们的计划从把古家灭门开始,就不能失败,阿音,你记得你的身份。” “是是是~”柳喑应和着,随手拿过来一把弯刀,面不改色的在自己身上划了十几道口子,不浅,但也不致命。 “交给我吧。”柳喑这才伸手接过襁褓。 …… 梦到这里结束,我的眼前又恢复一片花白。 后面的事情我们都知晓了。 柳喑带着襁褓中的温如玉赶回温府,面对温义的逼问,还没来得及说一句话便晕过去,好多天才恢复过来。 到那时候,温义已经知晓是南疆突袭,自己的发妻与陶姑姑都已身陨,但发妻临死前挣扎着把孩子生了下来交与柳喑,柳喑带着孩子逃亡,遭遇了十几波追杀,最终逃出生天。 柳喑是恩人。 温义便这样信着。 事到如今,一切水落石出。 不必逼问,仅从柳喑难看的脸色也能看出一二。 她脸色变了又变,最终如同梦中的那样抬手,食指指尖对着温义勾了勾。 温义忽然便失了魂似的,双目无神的走到柳喑身旁,满脸痴迷。 我便知道答案了。 温如玉不敢信温义是因着温义也中了蛊,即使有陶姑姑这张牌,温义的蛊没解,他们也没有胜算,恐怕还要赔了夫人又折兵。 如今我在,倒是正好,若真把柳喑激出来了,她自然会动用温义这张牌,而这蛊在我面前出现,我怎可能不解? 这一招倒是算的好,没有告诉我实情倒也罢了,还把我算进去了。 我又气又笑,但也无可奈何。 “陶姑姑,能耐真是不小,当年没死也算你神通广大,可我知你的,你舍得杀了温义么?舍得杀了玉儿最爱的男人么?舍得杀了如玉的爹爹么?”柳喑底气在手,便浑然不惧了。 “柳喑。”我沉痛的说道,“你可知,我能解蛊?” 柳喑一愣,顿时有些无措,结结巴巴的说:“我……我才不信呢!如玉在床上躺了那么久,也没见你把她治好呀!” 不知是不是这十几年来,把柳喑困于这后院之中,温如玉又没有与她斗,她似乎比当年弱了不少。 “温大小姐早便好了。”我缓缓道,暗地里把小蛊王放了出去。 以柳喑与南疆的熟悉程度,指不定她身上有多少蛊,能把小蛊王喂起来。 柳喑明显一怔,一时间竟反应不过来,底气愈发不足。 尤其这时,身后已传来脚步声——想必是青黛按照我的吩咐,已经给温如玉解了蛊了。 尚比春风胜三分(一) 如玉果真如一块美玉,墨发一泻而下,显得脸庞更加娇小。虽怏怏的几乎将整个身子挂在青黛身上,脸色也苍白的不见血色,有如弱柳扶风,风起,她便要随之而去。 却乃佳人,佳人难再得。 “柳姨。” 温如玉站定在前厅之外,远远的唤了一声,声虽小,却仿佛含了万千情绪,再细品,只不过一句话罢。 “玉儿……”柳喑眼神恍惚,眸中倒映的仿佛是李盛玉,并不是温如玉。 “十四年了。”温如玉不再倚着青黛,而是捏着手帕,慢慢的走了进来,不过十几步,步步却像是踩在人的心尖上。 “是啊,十四年了。”柳喑忽的一笑,抬眸眺望,和我们说起来一个故事。 南疆位于织罗国的北方,被一条山脉阻断两国,织罗国版图虽小,却土地肥沃,人杰地灵。 与其相对的,南疆地广人稀,却并不适合作物生长,多是毒虫走兽,历代南疆圣帝皆以攻下织罗为几任,从未成功过。 直至这一任圣帝上位,他雷厉风行的整顿了南疆,并一扫以往圣帝的坦荡之风,将毒虫发扬光大。 屠城、灭门是他惯用的手段。 “我便是其一。”柳喑这般道,眉眼分外柔和,“温大小姐,我不是你的柳姨。我名阿娜音,是土生土长的南疆人,真正的柳喑早在那日便没了。” 阿娜音身上那股贵妇气渐渐消失,举手投足充斥着媚意。 如阿娜音所说,如今的南疆圣帝乎尺带领着一个组织,组织虽然无名,却聚集着整个南疆的精英,她曾便在其中。 “他虽灭我满门,我却不怨他,不恨他,我爱极了他。”阿娜音目露痴迷,“尔等不会知晓吾帝的能耐,尔等也不会知晓这十四年是如何的十四年。” “拦住她们。”阿娜音对温义下了指令,而后自个儿退向侧门,临走前深深地看了我一眼。 温义面无表情的站在我们面前,伸开双手,不愿让路。 温如玉气急,偏过头欲问,我却伸手止住了她的声,心下凝重。 之前的猜想成真,即使现在温义体内的蛊大半已被吞噬,却也不能去追阿娜音。 这府里头,只怕是不干净了。 “等等罢。”我叹道,昨日我交代过浣青,倘若今日我迟迟没有回宫,便将此事禀了太后,送给她一个把柄,她自然会帮上我的忙。 日暮时分,一顶着那假皇帝的脸领着一队禁卫军亲至尚书府,温府上下不胜惶恐。 名头是来捉拿我这祸乱朝纲、与臣一气的妃子。 一那张皇帝脸上瞧不出情绪,只似笑非笑的看着我,漫不经心的道:“这便是恃宠而骄么?” 他竟记得。 我一时怔然,却马上反应过来,并不答他这一问,反问他:“南疆如何?” “嗯?”一挑眉,过了一会儿续道,“若只是南疆,怕是不够格的。你这一问,莫不是不将朕放在眼里?” 听来,约是误以为我要与南疆结盟对付他了。 尚比春风胜三分(二) “那便算了。”我答,指了指温义父女俩,“祸乱朝纲是无稽之谈,陛下要我苦练医术,温大人找上门来求医,臣妾可拒不得,陛下可说,是与不是?” 一忽的弯了眉眼,尚比春风迷人,温声道:“你说的是。” 叫我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既然是,陛下何必这个阵仗?” “接宠妃回宫罢。”他扬手,甩袖,干脆利落的转身,竟将一边的手肘屈着,递过来一个眼神。 我在心里唾弃了一番,转而朝他灿烂一笑,快步走过去挽上他的手,娇声一句:“谢谢陛下。” …… 韶和殿贯是冷清的,不比别的殿,无甚风景,无甚美人,便连我寝殿旁的那小园,原先也是一处荒地——初入这儿,兴许会觉着此处富丽堂皇,是不错的。 但在宫里头,非要说有什么地方不错的话,估计是那金銮殿,是那睥睨天下的宝座。 一率先进了殿里,屏退左右,坐于塌上,朝我抬了抬下巴,又望了一眼自己的长靴,意味显见。 于他而言,我为奴,为婢,为玩物,为刍狗,为衣,为饰,甚至为宠妃,独独不为人。 我垂了眼,敛去寒意,挪着莲步走过去,跪在地上为他脱了靴。 他便伸长了腿,一手撑着脑袋,饶有趣味的问:“爱妃,可想瞧瞧本尊的真面目?” 四下无人的时候,他总是自称为本尊的。 知道的多,命便短。 我不假思索的摇头,悄悄地抬眸打量他。 一闭着双眼,两缕墨发垂在脸颊旁,这脸不是他的,我知道,可分明是同一张脸,在那人身上时,是贵气,是庸俗,在他这儿,是不可侵犯。 “瞧够了?”他笑着出声,“你已知晓了那么多,便不要在背地里唤本尊一了,那是手底下的人不懂事给的称呼,小猫儿,本尊允你记住那个名字。” 那个名字? 容情? 不应的,他半分不容情,如何能唤做容情。 “来。”他又说。 声虽是温和的,却叫我不敢拒绝。 我脱了靴上塌,半倚在他怀里,分明靠着他的胸膛,却听不清他的脉搏,听不清他的命。 “你的本来面目虽不好看,与这张脸也有几分相像,可现在这模样,实在是丑极了。”容情捏住我的下巴,力道大的惊人,想来已然留下痕迹了。 “唤一声来听听。”他声愈柔,“若哄得本尊高兴了,便给你瞧瞧本尊的脸。” 我不欲顺他,目光却蓦然窜进他的眸子里,一瞬心脏似被一只大手紧握,叫我喘息不得。 “容……情。”我艰难的开口。 容情的脸色肉眼可见的变得难看,肘一屈,便一掌拍在我肩上,将我拍飞出去,余波震碎了旁边的好些物件,唯有他安身的那美人榻无恙。 他望着自个儿的手掌,许是嫌它沾了灰,便朝着吹了口气儿,道:“你可知为何他们唤我一?沈玉减,这是独一无二的一,是一夫当关的一,亦是,天下第一的一。” 尚比春风胜三分(三) 我咽下几近涌出来的血,撑起身子抹了抹嘴角,咬着牙答他:“陛下教训的是。” 容情再度闭上双眼,好一会儿,才有一声叹息被风儿吹过来。 “爱妃真叫人怜惜,本尊舍不得。”他道,这样的话从他嘴里说出来,似乎毫无负担。 “恳请陛下怜惜。” “呵。”容情轻笑,“本尊会给你机会,你若有一日真能爬到我头上,倘若真能得以报仇雪恨,也不枉我。” 最后四个字声有些轻,我几乎要听不清,还未答,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传来,随后那人便跪在殿外,忍不住的气喘。 “陛下,娘娘。” 听这声儿,是浣青。 容情没有反应,显然是要我自个儿处理。 “说。” “温大人差人来了,娘娘可要见见?” “可说了何事?” 浣青不是个灵活的,认了我,便防着这皇宫里的真.主子,竟犹豫了一瞬,这一瞬,是会要命的。 “说。”我偏头朝殿外斥道,心底又忍不住自嘲起来,谁能想到,世人眼里的宠妃,现在正跪在地上乞怜。 “是。”浣青也反应过来,连忙应了,额头毫不留情的磕在地上,“温大人说,他已好透了,娘娘的大恩大德他铭记于心,此后娘娘有难,温府必鼎力相助,近日他将整顿温府上下,娘娘不必挂念。” “下去吧。”我放柔了声音道,心想这些日子算没白费。 浣青想的是对的,我若有难,尚书府鼎力相助,这算什么,这便是后宫干涉朝政,犯了天子的头等大忌。 现在天子就在眼前,她为我着想,犹豫要不要说也是应的,只是那犹豫过于明显。 况且,温义差人送了信儿来,要到我这儿,定是要过容情那边的门路的,浣青不说,他便也知,他该知,也要知。 “小猫儿还不错。”容情开口,“温义虽出身寒门,却胸怀大志,才高八斗,也有诸多桃李,他若是你的盟友,倒是不错。” “来。”他又是招手,声轻飘飘的,像一根儿薄羽,拂过我的耳边。 我不敢起身,慢慢的爬过去,到他身旁了,才褪去那件沾了灰的外衣,偎在他怀里,肩上仍生疼。 容情是个不容情的,他未再开口说话,只眯了眼思量,一手抚上我的背,轻轻的拍着,阵阵困意便袭来,舒适的好似我所处的并非阿鼻地狱。 昏昏之际,容情略低了头,轻喃了一句:“怎这样瘦?可亏待你了?” 我便醒来,这一问却无力答他。 他也并非求一个答案,只轻柔的扶正我,自个儿侧了身腾出来一块地方,将我置于塌上,穿了靴,继而道:“虽不舍,却没有旁的法子,你暂主后宫事宜,好生安排,莫要烦我,若那厮做了不该做的事,你只管禀我就是,不会亏了你去。” 那厮? 我尚未问出口,容情却点了我的穴,伸手披了衣服,出殿外去了。 不消多久,浣青进殿来禀,说是陛下已经摆驾回宫,我方才松了口气,连同肩上的伤也不觉着疼。 尚比春风胜三分(四) 次日,我便知晓了容情口中的那厮是谁。 一大清早,浣青便来唤我,急急忙忙的要伺候我,说是已下早朝,有大人来韶和殿请安。 我道这是哪门子的规矩,在前厅见到人时才明了。 那人着官服坐在左边的首位,面容有些憔悴,瞧见我的时候才起了点精神,九分深情一分苦涩便从那张脸上露了出来。 “阿欢……”他轻唤。 “燕大人慎言,如今本宫的身份不同于往日,燕大人可要注意。”我提点道,坐于上位,垂着眸子看他,“不知燕大人造访,有何贵干?” “呵。”燕禹之笑,垂眸掩住眼底的阴翳,伸进宽袖中取出一张圣旨,递给一旁候着的奴才,那奴才眼生的很,接过圣旨挪着小步上前来,将其交由给我身旁的浣青。 浣青展之,念与我听,大抵意思与昨日容情与我说的相仿,多出来的便是燕禹之来此的缘由——容情命我与燕禹之共同负责几日后的国宴盛事。 “娘娘可了解了?”燕禹之老老实实的敬称,那双勾人心魄的桃花眼盯着我,叫我寒意顿生。 “本宫知了。”我努力忽略了那股寒意,用手撑着脑袋倚着,轻声问他,“托敷拟妹妹的福,本宫头一回入宫,没见过世面,燕大人可有什么意见?” 提了一嘴敷拟,倒让我想起来,入宫之后一波三折,我至今仍不知晓敷拟与皇室是何关系。 说到他的爱妾,他也不露半分心思,启唇说了一声:“娘娘说的是,微臣不敢有意见。”轻飘飘的将此事给揭了过去。 他这样子做的十足,我便给浣青递了一个眼色,浣青会意,上前倒茶,茶十分满,是送客之意。 燕禹之却眼观鼻、鼻观心,全然装作不知,还一本正经的提起了旁事:“此前你提的那法子,极有用,拙荆已经好全了,她还想找个机会当面谢谢娘娘。” “拙荆?”我捕捉到这个字眼,复喃了一遍。 燕禹之勾了勾嘴角,话里是压不住的喜悦:“阿欢莫气,我一时失言罢了,拙荆是对发妻的称呼,唯有阿欢才配的。” 我的指尖忍不住在桌上点了点,一时失言。 我不过思及拙荆之意才出言这二字,他便能放浪形骸至此地步,果真是个不拘礼数的。 “燕大人再这样,本宫会如实禀了陛下。”我冷声道,明显瞧见燕禹之一愣,随之而后的是不知所措。 “阿……娘娘……微臣斗胆问一句,娘娘可中意陛下?” 宫中佳丽三千,不敢说有多少是中意天子,但这一问,无人会问,无人敢问。 “燕大人可见过哪只鱼儿缺了水尚能活的?”我反问,闭上双眼,“浣青,送客。” 此问有许多答,但毋庸置疑的是,如今的我,离了容情,是会死的。即使这汩春水浑浊不堪,内里尽是淤泥,我陷于此难保自身,可即便如此,就算插翅,也上不了岸,不能上岸。 这水无情。 尚比春风胜三分(五) 余医师赛还有三天,列国皆有使臣前来织罗国,因而在医师赛前有一个国宴,而国宴这差事,原是礼部负责,没想到,竟落到我的头上。 但归根结底,我充其量不过是个督察,瞧着他们做便是,容情此回似乎是故意要我与燕禹之共事,好歹是燕禹之中意的,他不怕出事儿? 亦或是,就是为了要我们出事。 国宴设在羲和殿,羲和殿一向做待客用,外头金碧辉煌,时常修缮,内里却空空如也,只等着每回宴前再进行陈设,根据地位及干系的不同,安排不同的位置及待遇。 羲和殿里头,有不下十人在装点着,燕禹之穿着国服,神色淡淡,自有千秋。 见我进殿,露了几分恰到好处的惊喜,便上来迎我。 “娘娘。” 他做足了礼数,叫人挑不出半点错处。那双勾人的桃花眼挑着,带了些笑,过来与我并肩,低头交耳道:“臣有一事请教。” 见我瞥他,便示意了一下外头,率先走了出去。 看其表情,不似作假。 我看了看四处,无人在留意这边,便随着走出去。 “娘娘可愿听臣讲一个故事?”燕禹之见我随他出来,眉眼弯弯,似个孩童,眼里仿佛有亮光,分明在期待我应下。 我摇头,并不作答,转身欲走。 “我可以帮你。”燕禹之沉声道,不再用贱称,“我知道你在宫里头难藏心事,我可以帮你。” 他又重复一遍,我回头瞧他,他目光坚定,还藏了一分自得,似乎咬定我会因此心动。 燕禹之即使再神通广大,也不能与容情斗,在容情的掌控之中,他竟如此大放厥词,哪来的底气? 这幅模样倒叫我好奇。 “说罢。”我答。 “有光鲜的地方,就会有污浊。曾有一个少年郎,他活在最污浊的地方,比臭水沟里头的老鼠还要令人不齿,唯一拿的出手的,便是他的嗓子。” …… 少年郎无父无母,无亲无故,即使在街上乞讨,也要被乞儿所欺,甚至因着少年时就露了些好样貌,为此遭受不少屈辱。每日过得生不如死。可他不愿死,也不敢死。 上有青天大老爷为民请命,却瞧不见街巷里的蜉蝣,下有乱寇贼子蛇鼠一窝,却有达官贵人瞒天过海。 在光照不到的罅隙中,如同少年郎这般活着的不在少数。 但有一天,有一缕光挤进了这罅隙中,挤进了少年郎的心头。 那是一个千金大小姐,穿着华丽的袄裙,手持一串冰糖葫芦,眼里放着光。 她似乎头一回出家门,满脸都写着不谙世事,沿着一条街给乞儿的破碗里丢钱,走到少年郎近前时,荷包已翻空了。 大小姐只是吐了吐粉舌,蹲下来,尚没有留意到四周的虎狼。 “抱歉啦,今天没带够钱,改天补给你好不好?”大小姐问少年郎,又看了一眼手里的冰糖葫芦,有些不舍的把它递给少年郎。 那一日,除了少年郎,其余对大小姐虎视眈眈的乞丐都被打的遍体鳞伤。 那一日,少年郎知道了什么是甜。 尚比春风胜三分(六) 更重要的是,本以为那别人的掌上明珠不过说了一句戏言,回头便会将自己忘得一干二净,可后来,竟真让人送来了一些银子。 往日里少年郎讨来的银两,都是留不久的,多是被旁人抢了去,少年郎向不放在心上,只是这回,他却想到了那小姑娘的笑靥,忽然莽下了心。 “燕大人。” 我好生好气的唤了他一句,打断他的讲述,“故事有些繁琐,本宫还有要事,就不奉陪了。” 燕禹之怔然,眼神清明,下意识的抿了抿唇,道:“娘娘当真半点不记得?” 若有此问,那在燕禹之看来,他便是那少年郎,我便是故事里的小姑娘么? “那敢问燕大人,故事里的千金大小姐唤做什么?家住何方?如今身在何处?” 我冷下声,摆明与我并无瓜葛的模样,心里头却不可抑制的起了波澜,梦回“玉减”究竟是怎么回事? 燕禹之有些无措,眉间的戾气都散去不少,话也说的吞吞吐吐:“她……她名叫……我忘记了……我忘记了……” 他神色恍惚,眼底是掩不住的痛苦,额上青筋暴起,似乎在用力回想,半天无果,才握拳锤了锤头,轻喃道:“为何偏偏我醒着,可又让我记不起她?为何独独是她?若真有上天,这上天是不是未免过于厚爱我燕某……” 话说到这个地步,如同我与他初见那回,原本晴朗的天骤然沉了下来,漆黑一片,电闪雷鸣在渐起的乌云中翻滚。 莫不是真有上天? 我有些恍惚,可若真有上天,怎会让我爹娘那样好的人死于非命?怎会让容情这样的人胡作非为? 念头刚至此,脑袋却忽然一空,强烈的眩晕传来,我几近站不稳,看眼前的燕禹之都出现了重影,他也意识到不妙,望了一眼翻腾的天,想来搀我,或是再如初见那般,借我躲这灾祸。 只是他尚未得逞,我忽然落入一个熟悉的怀抱,上位者的檀香涌进鼻内,那人低沉的声响在耳畔:“这么大动静,可真是本尊的爱妃。” 我稳不住身子,软在他的怀里,恰好正视这天,不知为何,自容情出现,这天便敛了张牙舞爪的模样,恢复从前。 这天,竟也是容情的天。 这比那阵眩晕更让我觉得无力。 稍稍缓过来,才听得容情淡漠的、听不出情调的声:“燕大人这是对朕的爱妃做了何事?竟叫爱妃气的快晕厥了?” 燕禹之不卑不亢,在容情面前,半点锋芒都不敢露:“微臣不敢,微臣有罪,因国宴事宜与韶妃娘娘起了些冲突,皇上恕罪!” “爱妃,是这样吗?”容情惯会做样子,他柔声问我时,竟叫我想起了罗带对我时的模样,一时恍惚间答不上来。 半晌才闷闷的“嗯”了一声,偏头埋进他胸怀,趁人前多占些便宜,即使他觉着脏,他也只能忍着,算是对他的小报复。 容情却愉悦的笑了起来,胸膛有些起伏,冲燕禹之招了招手:“无碍,朕怎会昏庸至此责怪爱卿呢,只要爱卿认清自己的身份,朕不会怪罪。” 九州齐聚织罗国(一) 燕禹之沉默了一下,应了是,便告退,进了殿。 容情笑意不减,手上力道亦然,饶有趣味的问我:“爱妃可知,朕为何安排这一出?” 又凑在我耳边,呼着气自答道:“本尊是要你看清楚,本尊便是这的天,更是要燕禹之看清楚,他反不了天。” 话里阴森,戾气重重,随后毫不在乎的松开手,负手离去。 我在殿外站了一会,思索无果,这才进殿去,不知燕禹之是否意会,我进殿来并不再多看一眼,只吩咐着礼部安排过的人做着事,似乎一个再本分不过的臣子。 见他这般模样,我便也敛了心思,坐于奴才搬来的座上,端着茶杯,揣摩方才容情那几句话。 我之前猜他吩咐我与燕禹之共事,便是要我等发生些事儿,今日他的答一目了然,他从未想过要瞒我,即使是计谋,也是光明正大的阳谋。 阳谋摆明了在那儿,叫我与燕禹之都觉得无力,从而生不起反抗之心么? 可他敲打我是常事,何以连带着燕禹之也要敲打一番,再者,听那语中寒意,莫不是燕禹之有反心? 虽他眉间有戾气,似乎生有反骨,却不像是会做出此等事的人。 可若不是因此,难不成是因为我么?只因燕禹之觊觎我么?臣子觊觎他的妃子,堂堂帝皇,颜面无存,若是因此,倒也说得过去。 缕清了思路,一旁忽然传来下人的私语。 余光中是两个年纪不大的小太监,压低了尖细的声音,其中一位头垂的很低,我只能堪堪瞧见那白净的额。 “强哥,不是都说陛下流连花丛,纸醉金迷,甚少管朝中琐事么?怎的今日奴才见着,陛下那般英武,不似是那等溺在女人身子上头的人物……” 我暗地里嗤笑,能在宫里头活的长久的,多是机灵的,不议论主子的,这小太监何以这般大胆? 那被唤做强哥的小太监似乎十分满意那人的卑躬屈膝,亦压低了声音道:“嘘,咱私底下传传倒也罢了,下回你再这般问,杂家定不饶你。” 说着环顾四周,声压的愈低:“听说陛下经常似两个人似的,有时候昏庸无能,有时候英明神武,但要不是你提了,杂家也才发现,最近陛下比以往更霸道,似乎神武的时候更多……” 他们说的我亦知,不过就是真假之分,竟传出来这样的事儿。 我又凝神听了会,多是那白净的小太监在问那强公公,没什么有用的,我便收了神,垂眸品着茶。 宫里头,物什都是顶好的,尤其是如我这样的主子用的,更是不会短缺了。只是这茶虽好,却有些涩,我尝了几口,便了罢。 礼部的人做这些事都已司空见惯,不消一天,整个殿便已然布置好。 我要离去时,才发现一开始曾留意的那两个小太监不见了踪影。 将将要回韶和殿时,才瞧见一队禁卫面无表情的压着强公公,就要与我擦肩而过。 九州齐聚织罗国(二) 我看了浣青一眼,浣青会意,出声制止:“几位大哥留步,我家娘娘有话要问。” 那几个禁卫交换了一个眼神,纷纷止住了步子,那被押着的强公公也抬起头来,露出来几分希翼。 看他这模样,应在宫中待了有些年了,怎会还如此天真。 “这奴才,本宫似乎在哪儿见过……” 强公公立马如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般,急急忙忙的说道:“娘娘!娘娘!奴才今日在羲和殿做事,娘娘见过奴才的!娘娘救救奴才吧!” “闭嘴。” 有个禁卫不耐的呵斥了一句,手肘重重的捅在强公公腰间。 “他犯了何事?”我轻声问,其实心中有些猜测,只是,若与我的猜测一致,另一人按理来说应该也不能逃脱才是,莫非已被他们处理了? “回娘娘的话,此人议论主子,该处以极刑。”禁卫硬邦邦的回答。 “既是议论,不应只有一人才是吧?”我绕着圈子问话,禁卫和强公公都显而易见的愣了一下,似乎是没料到我会这么问。 强公公也忽然抓狂起来:“对!都是那个小青子害奴才!娘娘明鉴啊!那个小青子灌醉了奴才!还套奴才的话!娘娘明鉴!娘娘放过奴才吧!都是那个小青子啊!” 如此说来,灌醉一个公公,且套了话,估摸着不是容情的人,要么有异心,要么有异乡。 “那小青子人呢?”我又问。 强公公满脸茫然,支支吾吾的答不上来,最后只憋出来奴才不知四个字。 我又看向禁卫,禁卫自是知的,朝我一抱拳,铿锵有力的道:“回娘娘的话,我等在宫里头并没有找到那名叫小青子的太监,便是连面容相似的都未曾找到。” 容情治下,如此不严么? “去罢,别误了时辰。”我道,不再看强公公,自顾自的走着。 毫无缘由的善心,向是致命的。况且,他本就有罪,他该受着。 行至韶和殿时,恰好日暮,浣青进了小厨房忙碌?做她的拿手好菜,我则是坐在窗前,静候。 不知为何,今日,我觉着罗带定会前来。 罗带果真与我心意相通,是懂我的,小厨房的炊烟还在上升的时候,罗带翻身进了我的房间。 还未出言,双耳却红了个透,那俊美的脸庞亦浮现了两抹淡淡的红,诱人极了。 我忍不住暗笑,他如此,莫不是也在梦中压了一树海棠? “我早想到你要来,你竟真来了。”我为他斟茶,又问道,“你可信上有苍天?” 罗带的眸子暗了暗,拉我入怀,轻声答我:“我信。苍天有眼,我才得以抱佳人。” “别闹。”我拍了拍他的手,“今日之事有些诡异,你可要听?” 往日罗带向是顺着我,这回却撇了撇嘴,说:“便是猜,我亦知晓是你与那几个麻烦的二三事,我不愿听,我不喜欢,我只想听小又儿将我与小又儿的事。” 好好的,竟耍起了小脾气。 “旁的倒也罢了,今日之事,你得听着。”我板着脸道。 九州齐聚织罗国(三) 我便事无巨细的说与罗带,罗带明理的,没有坚持与我闹,听完就陷入了思考。 模样认真,神色凝重。 好一会儿才有些不忿的道:“燕禹之那厮把这寒酸的故事说与小又儿听是甚么意思,莫不是想说小又儿与他青梅竹马?明明我才是,那厮颠倒黑白的能力倒不差的。” 分明位高权重,却说出这般小孩子的话,我一时失笑,心情也不那么沉重了些。 见我笑了,罗带也随着一道笑,而后摸了摸我的头,轻声说:“小又儿,即便上有苍天,若容情真是那天,那我就将这天闹得天翻地覆,你放宽了心,且等着我。” 炊烟已停,想来浣青已经备好了饭菜。 罗带在我额上烙下轻轻一吻,又翻窗离去。 却接着来了一个不速之客。 容情向是捉摸不定的,他轻轻地便来了,一个随从都没带,从正门进来,也未让下人通传,脸上戴着一个鬼面。 “陛下怎遮了脸庞?”我施礼后方才问他。 容情抚上那张鬼面,在上头摩挲半晌,才答:“那张脸太蠢,和你这张脸一样。” 叫我无语凝噎。 “陛下此行……” 我尚未说完,他伸手止了我的声,有些倦怠:“莫问,用膳。” 恰巧浣青领着几个粗使丫鬟端着佳肴上来,我便收回了问,伺候他坐于桌旁。 桌上菜色不少,虽不怎么合我口味,瞧着却也是顶好的,又经了细致的摆盘,叫人食欲大发。 帝王坐于上位,情绪掩在鬼面之下,那身黑袍上绣着的金龙似乎睁开了眼,打量天下。 他拿筷,手却滞在半空,迟迟不动,惊着满殿下人,马上就跪了一地,高呼陛下饶命。 “平日里便是这样对你们娘娘的么?”话一出,似乎有愠怒之色。 婢子们磕在地上,不敢抬头,不敢答话。 容情周遭气压愈发低沉时,才有一个眼生的婢子,懦懦的开口:“回陛下,这些菜色都是浣青姐姐准备的……” “浣青?”容情念了一声。 浣青便跪着往前爬了几步,响头磕在他靴旁。 “欺上瞒下?”容情吐出四个字。 “奴婢没有!奴婢对娘娘一片赤诚,天地可鉴!”浣青急急忙忙解释,话一出,却叫容情搁在桌上的手点了点。 不妙。 我心头一震,立马想起上回浣青在殿外所行之事,若让容情察觉,她便是那人,怕是要没命的。 “陛下。”我立马依偎过去,“陛下不要怪责她们了,臣妾都爱吃这些。” “哦?是吗?”容情似笑非笑,“那在朕面前吃个干净。” ……果然是来找茬的,这人就是容不得我好过。 放在往日,我也不过是贪吃了些,向是吃不下多少的,这满桌佳肴,他竟叫我一人吃进肚子里,可气。 但容情的意味却是明显的,我若不从,浣青便没了。 浣青跟我一些时日,虽算不上多机灵,能力比意鱼也差些,但人是个好的,是个忠心的,不该为我妄送了性命。 九州齐聚织罗国(四) 我应了是,刚要动筷,嘴边却已经递过来一筷子小菜,那夹菜的主人一手搂着我,稳的很,无法抗拒。 就着容情的手,吃了好些时,我已感觉肚里塞了好些蹴鞠,沉甸甸的,鼓鼓的,憋闷极了。 “缓缓吧。”容情终于放了筷子,接过来一个手帕,擦了擦我的唇角,温声道,“听说今日燕大人与爱妃讲了一个故事?” 我浑身一僵,四肢一下子变得冰凉,支支吾吾的答不上来。 容情忽的不知打哪儿捻了一朵花在手上,放在手心把玩,花本娇嫩,落入容情手中,却立刻失了生气。 “朕也讲一个故事与爱妃听可好?” 不可不好。 “古时候,有一个女子,生的貌美,倒也有几分才气,却是一名女子,她虽已有心上人,但仍摆脱不了命运。爱妃,她如你这般,入了宫,做了宠妃。”后面几句话,容情压在我的耳畔说的,凶狠,无情,戾气,一览无余。 “妃子的心上人在朝为官,而妃子,虽已入宫,却未死心,两情相悦的两个人做一些龌龊之事也是情理之中。” “只是两人都忘记了,当今天子是何等人也。” “妃子的心上人被处以宫刑,又赏了一丈红。而妃子,先是将其禁闭在了一间暗室,那暗室倒是没什么出奇,只不过是年久失修,有些毒虫蛇蚁。待妃子近乎精神失常之后,又将她放出来,假意给她机会,在她快逃出生天的时候,再度将其捉了,做了人彘。” 一个帝王,说这些话自然是毫无波动的,可容情,还掺了一丝笑意,更叫我毛骨悚然。 “那妃子是父皇的妃,爱妃可要见见?”他调笑到,一手勾起我的下颚,将我眼底的恐惧展露在他面前。 这副模样,更是取悦了他。 笑声从他喉间溢出,我忍住眼角的酸涩,侧边的手,松了又握。 “燕大人可是爱妃的心上人?”他敛了笑,又问。 “不是。”我答的极快,看着那张鬼面,如同在面对一个恶鬼。 “陛下,臣妾的心上人是陛下。”我又道。 容情终于松开了我,偏头吩咐处理掉桌上的冷饭残羹,又叫她们都退了出去。 那朵已经没了生气的花,落在他的脚边,花瓣有些残缺,中间的花蕊已然不见。 “有花堪折直须折。”这年轻的帝王突兀的念了一句,缓缓起身,背过身去,声有些远。 “那个故事,朕知。” “乞儿用半条命护住的那些钱,叫他活了下来,他想往上爬,于是苦读书,参加科举,终于功成名就。” “在他衣锦还乡的时候,却找不到当初的女子了,于是他很快娶妻生子,立了门户,那道幼时的光,也不过是幼时的光罢了。” “沈玉减。”末了容情唤我,字字深沉,“记住,燕禹之兴许是那薄情书生,你却不是他幼时的光。你是本尊的。” 待我稀里糊涂的应了是,再抬眸,已没了容情的踪影。 九州齐聚织罗国(五) 一夜未眠。 一大早,天才破晓,长寿宫便遣人来了韶和殿请我,道是前去御花园赏花,推辞不得,我便欣然前往。 要说花,如今尚是莲的季节,这莲只可远观不可亵玩,常理中并不会特意邀人去赏莲,想必是那长寿宫的主子闲不住了。 御花园离韶和殿有些距离,我姗姗来迟,到时,御花园里已三三两两的站了好些女眷。 上有太后贵妃,下至臣子妻女,甚至不乏异域风情的女子,倒不知,那位今儿个唱的是哪出戏。 我才到此,便有眼力见儿的去禀了太后,太后坚定了要唱出戏给我瞧瞧,立马迎了上来,笑的比花还艳,罗遇仍亦步亦趋的跟着她,虽没背着那个大药箱,却也没好生打扮。 若说演戏,我从小便看话本子、听说书,不会比别人差。 “欢丫头!”太后亲昵的喊着,仿佛此前的隔阂未曾发生,一下子引起了这满园春色的注意。 “之前你在温大人府上待了好些日子,他们可有亏待你?”太后明着关心,暗地里却是在告诉众人我不守妇道,败我名声。 “托太后您的福,温大小姐如玉与臣妾关系倒是不错的,因而去瞧了瞧如玉的病,您也知道,如玉从小身子骨便不大好,您这回不也没请她嘛。” 太后的脸色僵了僵,还欲开口,罗遇却倾身对她耳语了几句,叫她未出口的话咽了下去。 原以为这回就此作罢,却忽然不知打哪儿扬起了一个清脆的声。 “韶妃娘娘兴许与温大小姐关系好是真,那借温大小姐来掩盖其他行为也是真吧?” 我循声望去,目光锁定在一个异域女子身上,她身材妖娆,拢共没几块布料,姣好的地方在轻纱下若隐若现,诱人至极。 那眉毛如同两片柳叶,柳叶之下是一对含情目,眉间点着形状奇怪的花钿,更显妖异,秀发分成许多辫一泻而下,多了些热忱。 “这位是?” 那姑娘挑眉,正要开口,却被抢了话茬。 “欢丫头!”太后斥道,“这位是远道而来的玛雅公主,是南疆的圣女,不可放肆。” 只凭三个字便要训斥我放肆,这太后未免过于心急。 南疆的公主,她是代表南疆来的?柳喑认识她么?莫非南疆步了十几年的局,要收网了? 一瞬间我心绪千回百转,却听到玛雅有些不悦的顶撞了一句:“太后,我生了嘴,我自己会说,不必你多此一举。” 太后讪讪一笑,眼中眸光闪烁,却并未再多言,这玛雅公主显然不简单。 “玛雅公主早早地开始打听织罗国事宜,打听本宫,倒是有心了,可是想与织罗联姻,让织罗和南疆共结秦晋之好?” 玛雅一怔,下意识的反驳了一句,“才不是呢,我只是看不惯你一个妃子和臣子有说有笑罢了。淫妇!” “玛雅!” 忽然一声低斥,喝住了玛雅的大大咧咧,她脸上表情崩裂,化作无尽的恐惧。 九州齐聚织罗国(六) 身后一阵响动,婢子们让出一条路来,一个伟岸的男人逆着光行至面前,温和出声:“韶妃娘娘,吾替吾妹向您赔罪,吾妹失言,韶妃娘娘莫放在心上。” 虽逆着光,却也能瞧见他平凡的面孔,与貌美的玛雅没有半点相似之处。 玛雅是他的妹妹,那他是南疆皇子?亦或是南疆的皇? 且依玛雅所说,我与臣子有说有笑,多半是指我和燕禹之,可若是我和燕禹之,是谁瞧见了,又是谁告与玛雅呢? 莫非那个失踪的小青子,与玛雅有些关系? 我一边想着,一边笑着答了他:“小孩子不懂事,本宫不会与其置气。” “韶妃娘娘好度量。”他赞道,又转而对太后道,“虽是女眷赏花,吾思妹心切,想必太后娘娘应当不会在意吾来此吧?” 太后轻轻哼了一声,似乎是不满其打断了玛雅找我的茬,却没有发作,冷着声音抛下了一句:“圣帝请自便。” 来人竟是南疆圣帝。 我对南疆了解甚少,对南疆圣帝更是,若非之前在温府偶然揭破了阿娜音的真面目,怕是不会知晓南疆有一圣帝,且心狠手辣。 这南疆圣帝与想象的又有些出入,年轻的过分,顶多不过而立之年。 得了太后的答复,圣帝脸色稍有缓和,但仍冷着脸走到玛雅旁边,毫不留情的抬手掌掴在其脸上。 那张娇嫩的脸如何能承受这样的力道,刹那间就浮现一个清晰的红掌印,玛雅的泪水也几乎夺眶而出。 “皇兄?”玛雅难以置信的抬手指着我,“你竟为那个女人打玛雅?” “你可知错?”南疆圣帝未答,冷冷的问,眼神阴翳,似一条吐着信子的毒蛇,随时都要窜出来杀死眼前人。 玛雅娇躯显而易见的一颤,垂首嘤咛道:“玛雅知错。” “还不赶紧向韶妃娘娘赔罪。”南疆圣帝的语气不容置喙,微侧了身子,让玛雅直接面对我。 玛雅瞪大双眼,咬着下唇,看了我许久,才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来:“玛雅年少无知,冲撞了娘娘,望娘娘恕罪。” “本宫若是不呢?”我笑意盈盈,打量着两人。 嫉妒与恨意从玛雅的眼里漏出,几乎化作实质,刚要发作,却听见南疆圣帝一声冷喝:“玛雅!” 她抖得比起筛糠有过之而无不及,却无他法,又喊了一遍:“望娘娘恕罪。” 甚至以作揖为礼,低下头颅。 她一旁的兄长也望着我,情绪不明。 “玛雅公主年幼,本宫自然不会计较,玛雅公主放心,圣帝也大可放心。” 我虽如此说了,却是盯着那南疆圣帝,仔细捕捉他的表情。 若玛雅果真是他的妹妹,他不应为我一个孤立无援的妃子而公然不给妹妹一点面子才是。 他的表情却无异,淡淡的启唇说道:“回头吾会再向娘娘赔罪。玛雅,随吾离开此地。” 说完他便转身欲走,我这才出声唤住:“太后她老人家一片苦心,组织女眷赏花,圣帝不应扫了她老人家的兴才是。” 九州齐聚织罗国(七) 他脚步一顿,回眸看我,凝神片刻,才道:“韶妃娘娘说的是,但吾乃外来之客,娘娘可得好好招待吾。” 话音刚落便径直朝我走过来,右手握拳放在左胸,微微弯腰,行了一个南疆的礼。 “这是吾国男子对女子行的礼仪,以表尊敬,韶妃娘娘可否赏吾一个面子,与吾喝一杯茶?” 他身后不远处的玛雅眼神闪烁,竟没有多嘴说什么。 我便欣然应下,率先坐于一张石桌旁,浣青立马上前斟茶,整个御花园静了半晌,才重新想起谈话声。 喧闹的环境里,南疆圣帝诡异一笑,轻声对我说:“韶妃娘娘可认识阿娜音?” 这话是实实在在的问句,而那时阿娜音化身柳喑在温府时也不知我的身份,想必南疆圣帝不敢妄下定论。 “阿娜音是谁?”我面露疑惑,“可是圣帝的熟人?” 南疆圣帝轻轻一笑,那寒气逼人的眸盯着我,缓缓端起茶杯抿了一口,半晌才放了茶杯,道:“看来是吾误会娘娘了。不过是一个下人罢了,娘娘不必放在心上。” “圣帝真会说笑。” 又这样互相试探着聊了几句,直至赏花宴结束,也没套出什么有用的消息出来,甚至连他姓名都不知。 赏花宴末了,女眷都断断续续离去,成欢留下来收拾一干事宜,我仍捧着我的茶品着,与她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天。 “娘娘与南疆圣帝也是熟识?”成欢低声问,我否了,说是头一回见。 她却不大信的模样,躬身在我旁边与我谈起南疆圣帝这个人。 相比此前我所了解的,成欢与我讲述的更多的是南疆圣帝透露给天下人的,尤其是要让织罗皇室知晓的消息。 南疆圣帝名贺危,约莫一个月后是其生辰,过了此次生辰,便为而立。 虽已年近三十,贺危却向来不近女色,不曾与任何一名女子交好,后宫空无一人,但属下却多是女婢。 原本此次医师赛,南疆无需遣人来此,可不知为何,不仅仅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玛雅公主,竟连圣帝本尊也来了。 估摸着,是来此收网。 成欢一一与我说了,才告退。 恰逢置于胸口的铜镜一阵发热,我四顾无人才取出来瞧了瞧,镜中一片漆黑,只有几个红字:留意别国使者。 有可供传话的铜镜之人,唯有几个,成欢才离去,断然不会是她,兴许是罗带。 他也知晓南疆有问题么? “浣青,前些时日礼部呈上来的东西你可都查过了?”我心头忽生一念,立马收了铜镜问道。 “回娘娘,查了,主要是一份来织罗国的使臣名单和这回国宴的安排。” “名单?”我捕捉到这个字眼,“都有哪些国家,你可记住了?” “是。”浣青答,“南疆,齐国,卫国……” “等等。”我叫停,再问了一遍,“卫国?” “回娘娘,是的,卫国。”浣青复答,“那个有着战神卫苘的卫国。” 战神卫苘。 九州齐聚织罗国(八) 卫与魏同音,我也知晓,魏何晏之母尹因与那卫国战神有旧,此前,我在皇陵山脉与魏何晏相遇,他曾提到自己何以落魄至斯,指不定与卫国有些干系。 那铜镜上的别国二字可就意有所指了。 “回了罢。” 此时赶回韶和殿熬一碗羹汤,待会送到容情那儿去,兴许还来得及。 …… 御书房门口站着两个禁卫,见了我,伸手拦了,冷冰冰拒我进入:“陛下正在与朝臣议政,不便见娘娘,娘娘请回吧。” 里头却是传来些谈话声,语气肃穆,似乎在谈论大事。 “无碍,本宫等等罢。” 我稍走远了站着,不消一会,便有几个穿着朝服的老臣拉开门出来,抚着胡子唉声叹气,见了我,眼神愈发复杂,但也只是行了礼便离去,半句旁的都没有说。 我刚转身欲进御书房,却瞧见两名禁卫合上门,冲着我摇了摇头,我只好继续等着。 这么一等,便等到日落,羹汤热了一遍又一遍,天完全暗下来时,才听到容情铿锵有力的声传出来:“进来吧。” 我接过浣青手上的羹汤,独自进去,刚迈过门槛,就瞧见容情似笑非笑的看着我,又瞥了一眼我手中的羹汤,打趣道:“何时肯为朕洗手作羹汤了?” “陛下说的这是什么话。”我将羹汤放在桌上,揭开盖,端了玉碗,为他盛汤。 容情却不作罢,又道:“朕记得你与齐国的国师罗名迟关系不错,怎的,如今见了朕,便移情别恋了么?” 他提到罗带,叫我手微微一颤,汤险些洒了出来。 “莫怕。”容情伸手过来,覆在我的手上,稳住了,才继续道,“你若在意,朕将其杀了便是,如何?” 我一下子瞪大了双眼看他,却说不出话。 他莫名的有些不悦,沉声让我继续盛汤,再问出第三问:“若叫你选,朕与罗名迟,如何?” 他为日月,你为?尘。 这话能说么,不能的。 “陛下莫要说笑。”我僵硬的笑了笑,挣脱了容情的手,三下五除二的盛好汤,递至他眼前。 “你如今为朕的妃子,他却百无一用,你不怨他么?” 第四问。 我如何敢答,只站在一旁缄默不言。 “呵。”容情轻轻笑了,端起汤一饮而尽,而后蛮横的一手拉我入怀,铺天盖地的吻了下来。 原来我熬的羹汤这么不堪,我尝的鼻头酸涩,心中委屈,胃里的酸水几乎要翻涌出来。 容情还不作罢,一手撩起我的裙边,探上腿部,一路往上。 半途却忽然松了手,伸手胡乱的将我脸上的泪擦了去,恶声恶气的道:“不愿从了本尊?” “我,恨,你。”我一字一句的说,咬着下唇看着他,这些年的恨意在这一刻到了巅峰。 “恨罢。”容情却忽然大笑,倾身捏住我的下颚,“可你有求于我,不是么?” 他这一提,我才想起我此行的目的。 我想参加国宴,瞧瞧卫国来的使臣。 可我不想认输。 望帝春心托杜鹃(一) 耳边有些痒,迫使我睁眼去瞧源头,却是容情在我耳旁呵着气,身上不着寸缕,大喇喇的露在我面前。 “可满意?”容情问,声音有些嘶哑。 “你怎在此?”我皱眉问,见自己里衣穿的妥帖,这才扯过被子再在外头裹了一层。 “那日可是你求的本尊。” 容情此话不假,确实是我乞求他带我参加国宴,可他分明因着我拒绝献身而不悦,将我拍出了御书房外,今日怎出现在我床塌之上,若叫罗带知了,是讨不了好的。 “本尊同意了。”他道,“伺候本尊更衣,稍后便去。” 我忍不住又往下瞟了一眼,懊恼自己没在床上撒点毒药,平白叫这人钻了空子。 容情的身材是极好的,单论身形,与罗带有的一拼,无论什么衣服,什么样貌,那独一无二的气质都掩不住,叫别家的女子久处怦然。 我慢吞吞的爬起来,先给自己捯饬了一套淡绿色的纱裙,才捞过他搁在一旁的华服,从里到外伺候他更衣,一边不经意的套话:“陛下何时来的?怎的忽然改变了主意?” 容情不答,闭目养神,身下却一柱擎天。 我暗地里啐了一口,尽量不去看他的身子,继续找着话茬:“陛下如此,莫非已经被臣妾迷住了么?” “呵。”他不回,兀的起身,推开我,自个儿披了外袍,“沈玉减,你痴心妄想。” 我痴心妄想。 我想他死。 “陛下放心。玉减从未忘记自己的命,即使陛下胜似天仙下凡,玉减也绝不会动心,双亲之仇,玉减不敢忘。”我笑盈盈的道。 容情的脚步一顿,侧过头来,静了一会儿才道:“叫人给你拾掇拾掇,不要丢了本尊的面子。” 而后才出门去。 他一走,我浑身便泄了劲儿,一下子瘫软了,神智恍惚了好些时候,才馋着旁的东西站稳,自个儿梳了妆。 羲和殿在金銮殿旁,与后宫诸殿隔得都有些距离,远远的便听见里有喧闹冲天,各国腔调混杂其中,随着公公唱喏,殿内才随之一静。 我挽着容情,一同进殿。 因着这席位的安排礼部曾请示过我,我也是知的。 强国位子靠前,稍弱的国家便紧随其后,在尾上的则是织罗国朝中重臣。 齐国与卫国不相上下,故各在两列席位左右,以其为首。替齐国出使来此的是个熟人——齐楚,他本在狱中,不知为何能叫齐寂松口,将这上苍之子派遣到这偏远的织罗来。 卫国的使臣我不识,但其听了唱喏也未起身相迎亦或是回首相望,独自在席位上喝着酒,仿佛那是天上佳肴。 南疆在外人眼里向是上不得台面的,故而与其他不值一提的小国一同席位靠后。 上座自然是留给我身旁这男人的。 那张龙椅足有四五尺宽,椅背上雕着一只张牙舞爪的金龙。 一直走上那,我靠在容情的胸口,见容情只顾美人,整个大殿才重新恢复热闹,再度喧哗。 望帝春心托杜鹃(二) 其实在这点上,地位高低根本无差,只是这两个阶级的人不会相通,人本性便是喧闹的。 余光中,那卫国的使臣只垂首品酒,并未与其他使臣有所交流,此外,另一边的齐楚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我,目光如炬,不知缘由。 “看是看不出结果的。”容情忽然开口,一只酒樽递到我唇边,我就着他的手抿了一口,烈酒灌入心头,血液似乎都随之沸腾了。 本以为他只随口一说,却一口干了那杯酒,而后扬声:“织罗国欢迎诸位。” 大殿兀的静下来,所有人都抬眸望向容情,唯有那奇怪的卫国使臣仍在举杯浇愁。 “此次国宴,诸位不必拘束,明日医师赛,我等皆是看客,无需想些阴谋诡计,或是剑拔弩张。” “织罗国不欢迎挑事者。” 容情此话一出,当即便有人按捺不住,脸色巨变,似乎是没想到堂堂织罗国的帝王会说这种软话,碍了自个儿的事,表情愈发不满。 比如那位不带脑子的玛雅公主。 她坐在面无表情的圣帝旁边,一开始还安安分分,听了这话就迫不及待的跳了出来。 “陛下这话是什么意思?本公主可是接到了织罗国联姻的请求才会出使织罗,莫非是捉弄本公主和吾兄?” 玛雅是来和亲的,而且是织罗国请愿,这是为何? 容情顶着那张假皇帝的脸,微微挑了挑眉,不语。 殿内静了一会儿,玛雅没有得到回应,脸色变得愈发难看,打算发作之时,却听的一旁的男人低声道:“不可无礼。” 声虽淡,却叫玛雅下意识的颤了,而后撇了撇嘴,又莫名的瞪了我一眼,才落座。 “诸位只管把酒言欢,旁的不必多说。”容情淡淡开口,却叫我不知他方才特地开口打断主人是何居心了。 待殿内的气氛再度融洽起来,容情才轻声问我:“爱妃不如说说看,若那玛雅要与织罗联姻,该与谁联姻好?” 他问的认真,我便认真的想了。 织罗国尚未出现皇子公主,与皇子联姻定是不能的,也没有听说过当今圣上有什么兄弟,亦或是异姓王,若玛雅果真要与织罗国联姻,要么入宫为妃,要么下嫁为臣妇。 将我的想法细细与容情说了,才听得他轻笑了一声,弹了弹我的额头,称我还算是有些脑子。 “不如猜猜朕是如何考虑的?” 我抬眸看他,他的表情晦暗不明,眼里是不加掩饰的、赤诚露与我看的算计。 “……臣妾不知。” “是不知还是不敢?”他又笑,“朕准备将玛雅公主赐给燕爱卿,爱妃你怎么看?” 这一问可说是阴狠至极,我若不答,便是对君无礼,我若答了,揣摩圣意这一点暂且不说,我那微不足道的看法不应被他刨根问底的。 我垂眸,靠紧容情的胸膛,柔声答道:“陛下英明。若陛下果真要问,应问问玛雅公主的想法才是。” “呵。”容情冷笑,望着下位诸人。 望帝春心托杜鹃(三) 声有些寒,“区区南疆公主罢了,即便是那所谓圣帝,也不该有想法,更不会有想法。” 像是洞察了一切,在看一群跳梁小丑表演,而他随时能决定他们的生死。 “不过,”这位帝王的声音忽然又柔了起来,像是冬雪遇了热风,刹那间化作一汩春水,“既然爱妃这么说了,那朕便问问。” “玛雅公主。”他便出了声,“方才朕仔细想了想,觉得玛雅公主说的甚有道理,不知玛雅提出此问,可是在这泱泱织罗,已有意中人?” 玛雅一下子涨红了脸,急急忙忙都站了起来,眼神飘忽不定,而后瞥向下首。 看来是喜欢上了朝臣。 我忽然念及哪日赏花宴,玛雅眼中的嫉妒以及对我的控诉,莫非,这人相中了燕禹之? 果不其然,她腼腆的笑了笑,干脆大大方方的走到朝臣所坐的那块地方,才对着容情施了一礼,指着燕禹之道:“陛下,他便是我的意中人,望陛下成全。” 燕禹之分明听到了,却仍喝着酒,眼观鼻鼻观心,不做反应。 直到容情开口问了,他才站了起来对着玛雅一拱手道:“微臣谢过玛雅公主厚爱,只是微臣与玛雅公主素未谋面,玛雅公主兴许是芳心错许了。” 莫名的被心上人在如此多人面前这般直白的拒了,即便大大咧咧如玛雅,脸上也刹那间变白,好一阵难堪。 “若朕将玛雅公主赐予爱卿呢?爱卿可会好好对待玛雅公主?”容情的话却成了转机,叫玛雅的脸色复晴。 这回脸色难看的是燕禹之了。 他皱了皱眉,看向我与容情,眼神中似乎蕴含深意,好一会儿,才作揖行礼,沉着声道:“君赐,微臣不敢辞。” “那就这么定了。”容情一挥手,立马有人应了,去拟旨,玛雅如愿以偿,坐回原位,笑的满脸春光。 原以为就此作罢,却见南疆圣帝贺危站起身来,稍一拱手,便道:“听说韶妃娘娘亦要参加明日的医师赛?” 容情不答,取了一缕我的发,绕着指尖把玩,我只好偏头过去看他,答是。 贺危的眸似有一缕暗光划过,不再多言,只道祝我马到成功。 若是旁人,兴许是真心祝我,可这话从这位心狠手辣的南疆圣帝口中说出来,便叫我疑心。 不知是在筹划什么,可即使在背地里暗流涌动,也不应与我相关才是。 姑且不去理他,我又看了一眼卫国使臣,却见那人仍是那般,桌上的酒壶空了又满,满了又空,半点旁的也看不出来。 “陛下。”我只好求助,“陛下可知卫国来此的使臣,是哪一位?臣妾瞧得眼生的很。” 容情抬眸瞥了那人一眼,声音恬淡:“不过是无名小卒罢了,爱妃不必放在心上。” 似乎不愿多提。 若真是无名小卒,怎能出现在堂堂织罗国中的国宴之上,还代表着一方强国? 看来是容情不愿我知。 那便不知好了,装作不知。 望帝春心托杜鹃(四) “陛下继续,臣妾出去透透气。”我挣脱容情的钳制,从侧边绕到侧门,出了羲和殿,感觉浑身轻松了不少。 然这时方才瞧见,远远的,有一个人影站在一棵树下,看不清神情。 朝那边走了几步,方才看清那人的脸,是齐楚。 我不想被他认出,亦或是被有心人编排,从而惹出麻烦,转身欲走,却听到身后传来他的唤。 “韶妃娘娘。” 我只好止步,扯起一个温婉的笑,转身望着他:“大人似乎是齐国的使臣?” 齐楚点头,问:“不知韶妃娘娘为何见了臣便想转身离开?” 问的莫名。 即使我不识他,与他二人独处在这,也是不合乎礼数的。 “大人说笑了。” 齐楚耸了耸肩,走过来,与我不过一丈时才止住步子,轻声道:“罗带差我来此,是要我助你一臂之力的。” 听着话中意,分明知晓我的真实身份。 “齐国如何?” “不会有事。”他答得极快。 我欲再问些细枝末节,身后却传来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却是浣青出来寻我,只好作罢,给齐楚递了一个放心的眼神,便随浣青向羲和殿走去。 齐楚差几步走在后头,有一搭没一搭的与我聊着:“卫国出使织罗的那使臣正是卫国的战神,娘娘了解便可,无需生出畏惧亦或是别的情绪。” 话外之音,是让我不用去管,也是,魏何晏与罗带关系甚好,他的娘亲,罗带亦不会放任不管。 “齐大人说笑了,本宫对卫国使臣自是敬之远之,怎会有畏惧这等情绪,泱泱织罗,即使弱于卫国,也不会怕卫。”我笑着应了。 谈笑间,便从侧门入了羲和殿。为了避嫌,齐楚稍晚些才进殿。 殿内歌舞升平,一派祥和,似乎无人注意到我曾离开过。 我熟练的缩回容情怀里,他只淡淡垂眸瞥我一眼,仿佛一切尽在掌握,便又抬眸看着殿中央的舞女。 舞女是礼部安排的,身上尽着一身粉色薄纱,窈窕身材几乎一览无余,叫好些定力不佳的男人眼里快要喷出火来。 “陛下可满意?”我问道。 “满意。”他答,声音似乎掺了些别样的情绪,“若爱妃穿上它来朕面前求欢,想来,即便是朕,也要考虑考虑,是否要不要就这样死在爱妃的身上。” 他的声不低,叫好些旁人都听了去,要觉着色令智昏了。 此时,那些粉衣舞女皆弯了那柳腰,长袖落在地上,在她们中间,有一着红纱的女子,长袖击空,身虽柔,力却刚,如一朵花在眼前绽放。 红纱女子摇着身段,媚眼如丝,朝着这边暗送了一回又一回秋波。 在乐声近尾时,那条红色的长袖从红纱女子的手中朝这边甩出,似乎要直击我与容情的面门。 满座哗然。 但那长袖即使再刚再长,也终究软了一些,才行至一半就软绵绵的跌下去,被红纱女子收回,绕着她的身转了一个圈,可道美极。 望帝春心托杜鹃(五) 然,我瞪大双眼,忍不住坐直了身体,双手有些颤。 我看的分明,那长袖确实没有杀意,只不过是虚晃一招,真正的杀招在长袖的遮掩之下,在迅速飞来。 那是我最熟悉的物什。 是一根长针,已经快至眼前。可我却知,那根长针并非冲我而来,而是特地为容情准备的。 容情似乎毫无所觉,一手搂着我,一手端着酒樽微微摇晃。 拦,还是不拦? 我的眼前似乎不再是一根长针,而是有千军万奔我而来,将我淹没。 我看到娘亲狼狈的被锁在刑架上,朝我温和的笑,对我说:“不怪你,你永远是娘亲的好阿减。” 我看到爹爹被人踩在脚下,颜面尽是,筋脉尽断,伤痕累累,听到爹爹对我说:“阿减不要伤心,阿减乖。” 看到容情戴着面具,高高在上的坐着,视我如蝼蚁,看到他明明有能力杀我,却将我握在手心玩弄。 又在一瞬间,这些画面尽数堙灭。 还是那根长针。 已至眼前,我已来不及伸手去拦,只来得及堪堪举起手,那根长针射进手臂,穿过去半截,痛入骨髓。 还未等容情与禁卫做出反应,那群女子忽然砰然倒地,眼看着就咽了气儿。 而我的整条右手,都瞬间失去了知觉,长针上显然是有毒的。 “没想到爱妃对朕情深至此,”容情轻声说,“这点手脚,哪里瞒得过朕,更对朕没有用,爱妃这是何必?” 我本就忍受着极大的痛楚,气息一时间都缓不过来,额间更有密汗渗出,原该听不进去他这些话,却又听的清晰,叫我气短。 虽已料想过这区区一根长针,即使涂了毒,也不会对容情起作用。 可我不敢赌,我的仇,我要亲手报之。 所以即使可能不大,容情也不能死在别人手上。 “陛下可真会说笑。”我硬生生的扯起一个笑,说完这话,就感觉一阵一阵的晕眩袭来。 “韶妃娘娘对陛下的心,吾算是见识到了。”有个模糊的人影站起来,看他所在的位置,以及这声音,似乎是南疆那位圣帝。 “只是,韶妃娘娘明日不是要参加医师赛么?瞧娘娘这情况,若再不医治,莫说参加医师赛,即便是这手,恐怕也是会保不住的。吾还未曾见过韶妃娘娘的本事,所以娘娘可千万得参加明儿个的医师赛啊,吾等着瞧。” 说不清是嘲讽,亦或是别的,我无力回他,就连神智也渐渐的坠入了黑暗。 …… 痛。 像是撕裂开来的痛,像用刀片,慢慢的,慢慢的,削着我的皮,我的骨肉。 我只能感觉到痛,却睁不开眼,意识也恍恍惚惚,不知自己是谁,是在哪儿,将往何处去。 但却好像有一段记忆,似我的,又似乎不是我的。 太平盛世,小姑娘长大了,也长开了,她向是被宠的,被家人宠,被整座城宠着,可不知哪时起,姑娘的叹息,像一阵阵风,响在城中的每一个角落。 望帝春心托杜鹃(六) 便是连日的烟雨,也带不去。 有人问了,姑娘只摇头说没事,再笑,那笑却比纸还要苍白几分。 直至雨停,许久未见的日照茏在城上,城中过客多几许,好些怀了心事的少年郎,捧了信物,拎着油纸伞,等着心里那个像春天一样的姑娘。 公子在何处,心之所向处。 也有来往的书生,捧卷苦读,时不时卷了书,长长一叹,道一声佳人难再得,瞅着自己的粗布衣裳,复而苦读。 姑娘不喜书生,可她在街角听到了一首曲子。 那个青衫书生,抱着一把古琴,唱道: “竹间惊鸿一瞥, 几瞬宽衣解带。 寒气过关春约, 临夜望月花开。 枯守问君知否, 只道人间难耐。 孟冬透骨再至, 别后请君莫来。” 一遍又一遍,不知疲倦。直至姑娘拿着一串冰糖葫芦站在书生身前,书生手上稍用力,弦断,不知是琴弦,还是心弦。 “我找到你了。”书生说,原本阴鸷的脸忽然明朗起来,他站起身,将古琴搁在一旁,朝姑娘作揖,字字真言:“小生名为燕禹之,字再生,敢问姑娘芳名,家住何方,可有婚配?” 姑娘本不喜书生。 可她喜燕禹之,喜这位燕再生。 姑娘的叹息一夜之间尽数散去,日日与书生交好,流连往返,她学了这首曲子,也学了何为意中人,何为两情相悦。 “玉减,待我功成名就,必定娶你。” 书生一话,刻在姑娘心头。 原来书生没有忘恩负义,也没有辜负姑娘。 …… 亮光刺着,迫使我睁眼。 天光大亮,入目是我房内熟悉的房梁。 “娘娘,你终于醒了。”浣青的声带了些哭腔,我望向她,这丫头眼睛红肿,估摸着哭了许久。 “什么时辰了?”我问,医师赛我筹谋许久,不能错失。 “回娘娘的话,已是辰时了,娘娘从昨日中毒,昏迷至方才醒来,近一天。” 幸好,医师赛是在每日的未时开始,共比三天,我还来得及。 我松了一口气,想到那一段似梦非梦的记忆,忍不住问道:“皇上呢?” 浣青未答,因着我问的那人自个儿出了声:“朕在这,便这么想朕么?” 容情站在床边,浣青连忙跪了下去,而后被屏退。 待左右离去后,他才悠悠的端了一旁还在冒白汽的碗,勺了一勺黑乎乎的药,递到唇边一口喝了,而后凑前来,心思显而易见,又叫我捉摸不透。 我虽不愿他喂药,可我的手臂尚在隐隐作痛,只能眼巴巴的望着他,苦着脸接受他的唇,和那赛过黄连的中药。 一吻作罢,那个梦仍在我脑中回旋,我想了想,还是试探着开口:“陛下,臣妾做了一个梦。” 容情不答,已勺了药,作势要喂第二口,我不敢再顿,连忙说道:“臣妾梦到了之前那个故事。故事里书生念着姑娘的好,又回来寻姑娘,还许给姑娘海誓山盟,并不像陛下之前所说那般……陛下……唔……” 沧海月明珠有泪(一) 第二口仍未逃过。 待我咽了药,他才冷笑着说道:“你若这般天真,杀本尊便是妄想。即便你这梦是真,可海誓山盟便一定是真的么?他们最后可真成了眷属?是不是你的梦里,那姑娘便叫沈玉减?沈玉减,你是个女儿家。” 他似乎莫名的有些气,说了好些话,最后才道:“本尊说的结局,你信则有,不信则无。” 信则有,不信则无,事事当是如此。 可我虽懂这个理,却有莫名慌张萦绕心头。 “莫想了。”容情忽然拍了拍我的头,一手将我扶起,一手将那碗苦药递到我唇边,示意我一饮而尽。 待我饮尽,他才掀开被褥一角,看了一眼我那只僵着的被包了一层又一层的手。 “即使如此,也要参加医师赛么?”他上手捏了捏,听到我因痛楚而倒吸了一口凉气时,才道。 我应了是,试着活动右手。 倒还能动,只是一动,就有钻心的痛传来,我不过试了一瞬,便大汗淋漓。 容情只看着我折腾,挑了挑眉不语,好半晌才出言嘲讽:“离医师赛没有多少时间了。” 这样一只手,参加医师赛确实很勉强,可是,不搏一搏,又怎知我不可能? “陛下辛苦了,回去歇着吧,叫浣青上来伺候臣妾便可。”我下逐客令,一边掀开被子,坐到床沿。 男人转身离开。 紧接其后,浣青进来,连忙到我身旁助我,一边告诉我,我的右手的情况。 “那根长针虽穿过去半截,但其实不算特别严重,奈何针上带了剧毒,在划破娘娘的肌肤之时,毒素就渗了进去,一直渗透到骨子里,为了保住娘娘的手,”浣青微微一顿,又泫然欲泣起来,“那神医割开娘娘的手臂,露出骨头,刮去了那些附在骨上的毒,算是保住了。” 刮骨疗伤? 像极了话本子里的勇士。 难怪即便是失去了意识,我也仍能感到阵阵剧痛。 等等……神医? “哪位神医?”我连忙问。 “沈青山沈先生呀。难不成沈先生是娘娘的故人?可瞧沈先生那模样,实在瞧不出来。” 沈青山,那便是罗带呀。罗带竟用这身份来过一回宫里头,容情没有发现么? 我一边胡乱想着,一边随口解了浣青的惑:“并非故人,只是曾经行医之时,机缘巧合见过一回,久闻沈先生大名,故而有些激动。” 原我大可以与浣青说实话,可浣青尚小,心眼不坏,无需掺和到我的破事儿里。 “是呢,是奴婢愚昧了,娘娘也懂医术,想来也是奉沈先生为半个师父的,若娘娘想,娘娘可要见见?”浣青又问。 我有些犹疑,罗带这么早便出现,应是有他的想法,我若贸然去见他,可会打乱他的计划? “不必……”我刚要回绝,却听到外头传来一声通报,沈先生前来为我复诊。 罗带自然清楚后果,他不在乎,我也不必。 既如此,那我索性见见这心尖上的人儿。 沧海月明珠有泪(二) “娘娘。”沈先生进殿来,随意抱了抱拳,见我盯着他,也不过轻轻一笑,抬脚用脚尖勾起一张圆凳,轻飘飘的甩过来,那圆凳落在床边,半点不扰人,似乎没有施加半点力道在上头。 浣青熟练的取了一块方帕,展开放在我的左手腕。 沈先生便自如的坐在那圆凳之上,右手三个手指探在我的脉搏上,缓缓闭上了双眼。 即使是这样一张平平无奇,充其量算是清秀的脸,一想到他是罗带,便无端的觉得迷人。 不知是什么缘故,他的眉间忽而皱紧,忽而抚平,又忽而挑眉,似乎随着我的脉搏,与其共舞。 末了他睁眼,深深地看了我一眼,关于病情只字不提,只道:“娘娘,万事小心,莫再如此。” 不知是指我伸手拦针一事,还是指我因着眼前人还难以自控一事。 随后他站起来,走到一旁的梳妆台,原本那上头的首饰尽数被收了起来?现在放着一个木箱。 木箱开着,里面是一些瓶瓶罐罐?和大卷的纱布。 沈先生把木箱合上后拎过来,而后坐下,轻柔的执起我的右手,解开系在手掌上的结,慢慢的把缠绕着的纱布解了,露出那条狰狞似恶龙的、一直从右肩蜿蜒而下的口子。 大的吓人,上面涂着些药粉,又有新的血迹渗出来,和那药粉凝结在一起,愈发可怖。 “换药,娘娘忍着些。”沈先生这才开口道,这条手臂都好比有无数根针在扎着,我没有应他,只点了点头。 他连多看我一眼都不愿,挨个取了药瓶洒了药在上头,而后再为我包扎,直至离去,半句旁的都未说。 与以往的沈先生,我的罗带,迥然不同,仿佛根本不是同一人。 洒在伤口上的药很有效,一下子减轻了不少痛楚,还带些其他药效。 我交代浣青一个时辰之后唤我,这才再度沉沉睡去。 …… 医师赛在织罗城城郊举行,那里名叫望鹿台,是每回皇家举行狩猎时的歇处,可容纳千人。 这个赛事并非完全由织罗国负责,以往举行过几回,沈青山沈神医便是从中脱颖而出。 因着轮到织罗国举行,便由织罗皇室主要负责,这才能让容情把没有参加海选的我插进去。 ——医师赛是先在各地进行海选,唯有开着医馆的才有资格参加,否则定少不了浑水摸鱼之辈。 在筛过一轮海选之后,方才有医师从五湖四海聚集起来,来到织罗国。 医师赛共分三轮,分别在三天举行。 今日不过是第一轮,还未开始淘汰,因而我到望鹿台时,早已人山人海。 各国使臣呈一道弧状坐于高台之上,不少人看见我至望鹿台,眼神都变得神秘莫测起来。 卫国的卫苘、南疆圣帝贺危及玛雅公主、高高在上的织罗帝王容情、次于容情的皇太后、齐国使臣齐楚…… 我不知以我现在的状态,能撑到第几轮,但至少,不能在第一轮就败北,绝不能。 沧海月明珠有泪(三) 茫茫人海,鱼龙混杂,什么样的人都有,但既至少经营着医馆,倒不至于混乱不堪,虽人挤着人,也可谓是乱中有序。 在这种乱中,我腰间忽然多出一只手,将我紧紧搂着,因着人多,旁人根本不知。 与此同时,一声低低的轻唤响在我的耳边,他道: “小又儿……” 是我的罗带。 既知是他,又无人能察,我便覆上他搂着我的手,霎时安心极了。 再等了一盏茶的功夫,陆陆续续又来了些人,禁卫才终于远远的围着望鹿台,不准再让人进来。 织罗那位坐在正中间的帝王,站起身来,抬手压了压,待众人静了,才开口说道:“望鹿台离皇家狩猎场场很近,而狩猎场中不仅有走兽,亦有花鸟,有助人觉醒天赋的灵药,也有治病救人的仙草,故而医师赛第一轮就在其中举行。” “可独行,可结伴而行,但人越多,所得必须越多,在两个时辰之后,必须全部从狩猎场中出来,未出来者,淘汰,而后会有专人对汝等所得进行价值评定,因着是医师赛,汝等所得,只有药草会计算在内,但无论是何物,只要从狩猎场带出,都归个人所有,而总价值若低于十两银,便淘汰,另外,他们还会对诸位所得进行排名,排名靠前者,额外嘉奖。” 容情的声不大,却好似从四面八方传来,清晰的传到了每个人的耳中,让本就简单的规则愈发明晰。 “另外……”他顿了顿,远远的,似乎看向了我这边,“诸位皆知,世上神医沈青山沈先生多在织罗游走,恰好此回现身织罗,并点明要参加医师赛,沈先生之功数不胜数,无人会拒,因此汝等还有一个最大的对手,沈先生。” “但同时,若医术能得到沈先生的认可,视为价值百两银,待这柱香燃尽之后,狩猎场将为诸位开放,同时开始计时,希望诸位各有所得。” 容情从未说过这么多话。 我听的有些呆滞,但却被身后的男人不满的捏了捏腰间的软肉?差点叫我失声喊出来。 “不许想别的男人。”这道貌岸然的“沈先生”垂首咬了咬我的耳垂,似是惩罚般的朝着呵了口气。 一炷香很快燃尽,身旁的人争先恐后的朝着狩猎场涌去,生怕落后别人半步,似乎注意不到我身旁这真正的宝贝。 待离开众人的视线,我与他二人走在狩猎场的林子里头时?才与他十指交缠,无端的觉得幸福,且委屈。 “小又儿,抱歉。”罗带捏了捏我的手心,“一定很痛吧,苦了你了。”他侧目看着垂着不动的右手,不敢碰。 单单这句话足以让我鼻头发酸,这些日子的委屈一下子化作泪水涌了出来。 唯有他,唯有在他跟前,我才能做以前的那个沈又。 我啊,已经受够了做不欢的日子了。 不欢不欢,不欢定不欢。 罗带止步,站于身前,低头,细细的、慢慢的吻去我脸上的热泪,而后停在我的唇上。 沧海月明珠有泪(四) 比冰糖葫芦甜几许,叫我怦然心动。 吻罢,他避开我的右手,轻轻地搂着我,轻轻的、坚定的说:“快好起来了,小又儿,等着我。” 他的怀是温的,是柔的,我像被裹进了暖阳里,浑身舒服的紧。 狩猎场是在一片山头,因管在皇家名下,向是人迹罕至的,苍翠的愈发苍翠,密林亦树树生的高,不留缝隙,日光被隔绝在外,投不进来。 鸟啼山涧,虫鸣草边,清泉石上流,猛兽走林间,花香萦绕,情人在旁。 世间美好莫过于此。 “走罢。”半晌,罗带松开我,轻轻执起我的手,往前走去,“虽说我这宝贝站在小又儿这一边,可若小又儿成绩不佳,我也是要被质疑的。” 虽有他,我也不可放任自己懈怠,他与我交好,也认可我,可我不能仅是如此,便妄想第一。 再者,若无公平可言,这等赛事,世人不信,那我参加,便毫无意义。 我自是同意罗带的话,与他一道深入林中。 如容情所说,这狩猎场确实优渥,未曾被采撷过,四处可见药草,只是大多是常见之物,没多大价值,若凭借这些,只怕要许多才能不被淘汰,况且是拿第一,我无需把时间花在这上面。 往年医师赛各有花样,因而从未有什么经验亦或是方法可以传授,只能各自凭借本事,这回其实叫我有些莫名。 容情说的很明白,这儿是狩猎场,最不缺的就是各类野生动物和皇家圈养的猛兽,而医师大多只能妙手回春,连缚鸡之力都没有,进了这儿,多半是个死字,虽说参加医师赛却又临阵退缩会让自家医馆名誉受损,可名誉哪有命重要?即便如此,仍不见多少人退缩,这是为何? “莫想了。”罗带忽然抬手,大手盖在我头顶,狠狠地揉了揉,“且行且看,有我在,即使医师赛背后有什么阴谋,也无需担心。” “嗯!”我重重点头。 …… 狩猎场外。 场面一度安静,静的可怕。 好些人都盯着坐在中间的织罗帝王,那个帝王自那些人进了狩猎场,身上那股子浑然天成的贵气似乎就散去了不少,现在竟搂着一个美人,与其把酒言欢,甚至吩咐下去,叫人备些歌舞,供众人消遣。 南疆席上。 贺危转着拇指上的玉扳指,眼神深邃,一旁的玛雅公主看着远处的燕禹之,有些按捺不住。 “玛雅。”贺危忽然出声,玛雅立刻被吓的收回目光,垂首,唯唯诺诺的应了在。 “无碍,去见见吾那未来妹夫也好。” 贺危这话让玛雅又惊又喜,自从自己这位皇兄知晓自己竟然相中了区区一个臣子,就对她好一顿折磨,没想到今儿个竟认可了这件事,甚至用那样的称呼…… “是!”玛雅欢欢喜喜的应了,离席走向燕禹之。 燕禹之并不是一人前来医师赛,他身旁坐着一个美人儿,正为他按着肩,一见到玛雅前来,当即瞪大双眼。 沧海月明珠有泪(五) 不客气的看着玛雅,似乎浑身的刺都竖了起来。 正是敷拟。 “哪来的婢子,这般不知礼数?”玛雅不悦的斥道,又娇羞的看了燕禹之一眼,再瞪向敷拟,“还不速速离去,把位子腾给本公主?” 敷拟哪受过这样的委屈,当即提尖了声音喊道:“婢子?瞎了你的狗眼,妾身陪夫君来此,你号称本公主,却不知是哪国的破公主?!” 玛雅双眼几乎喷出火来。 只是她未开口,却听到自家兄长忽然出来为她撑腰,贺危的声传遍全场:“哪国的破公主?吾南疆在织罗国的诸位看来,这般弱小么?” 分明是敷拟说的话,贺危却是冲着容情说的,话中不留半点情面,“若织罗皇也这样想,那吾南疆便不看此医师赛也罢!” 容情原在和坐于膝上的美人儿调.情,听到此话,总算是抬眸瞥了贺危一眼?又看了敷拟一眼,有些不耐,但却只道:“下面的人说错了话,想如何处置都任凭圣帝。” 贺危微挑了眉,点了点一旁的桌面,漫不经心的道:“可吾听说,这位夫人不仅仅是燕大人的妾室,更是织罗皇您的妹妹……” 玛雅听到此,心凉了半截,却又觉得意料之中。 难怪会忽然松口,让自个儿来瞧瞧意中人,原来目的在此,自己仍不过是那人的棋子罢了。 “无碍。”容情说,“这般愚钝的妹妹,朕不要也罢。” 说完,继而垂首,复与怀中美人调笑。 美人的清脆笑声,响在每个人的耳中,除去容情,却无人觉得悦耳。 “是么。”贺危轻喃了一声,叫许多人都听不清,似乎沉思了一会,而后才高声道:“夫人与吾妹玛雅年龄相仿,以后亦是要共侍一夫的,想必夫人也并未视南疆为蝼蚁之意,玛雅将要与夫人相处许久,吾不愿结仇,况且,玛雅有错在先,吾不敢指责夫人,玛雅,向夫人赔罪。” 又是如此。 利用之后,便不管棋子会如何,该如何,要如何,这便是南疆的圣帝。 玛雅暗地里冷笑,这回倒是赔罪的极快,低了头认了错。 敷拟经刚才一番,虽仍对眼前人愤愤不平,却心惊肉跳,不敢多说,连忙挤了笑容出来说:“无碍。” 心道,夫君那心心念念的不欢姑娘都叫我弄进了皇宫里头,区区一个不谙世事的公主,又能斗得过我?忍过这些时候,将来有她好受的。 风波一平,歌舞恰好准备完毕,场内一下子热闹起来。 玛雅不情不愿的回到席位上,分明不曾表露半分情绪,却听到贺危冷嗖嗖的声音:“收好那些无用的情绪,你知道吾是为了什么,若误了吾的大事,即便你是吾妹妹,吾不会留情。” 此话是对的。 玛雅本就不敢有什么情绪。 她知道眼前这人对于自己、对于南疆意味着什么,若没了他,自己什么都不是,而南疆,也必世世代代被欺压,永无翻身之日。 她知的。 沧海月明珠有泪(六) 背着的篓子里已经放了不少药草,其中不乏能助人觉醒天赋的灵药,收获算是尚可,只是若想夺下第一,怕是还差不少。 林子有些暗了。 我们遇到了自进这狩猎场以来的第一个人,或者应该说,第一波人。 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那个率先映入我们眼中的女孩儿,身后还跟了些尾巴,在叫嚷着什么。 女孩儿见了我们,眼中先是流露出惊喜,继而咬了咬牙,丢下一句:“你们快跑吧。” 转身就钻进了林子里。 罗带和我对视一眼,立马明白了对方的心思,当即一手搂着我,脚下轻轻一点,一跃而起,藏于一颗大树上。 不一会儿,那群叫嚷着的人就出现在眼前,虽个个看上去温文尔雅,此刻脸上的表情却狰狞的很。 “那个小丫头呢?”站在他们为首的那位公子哥不爽的问,“你们怎么这么没用?一群人抓一个小丫头都抓不着?” 那些比公子哥年纪大近一轮的人听了这般无礼的话,敢怒不敢言,只好干瞪着眼,又盼着出现一个出头鸟。 “让本公子逮到那丫头片子,非好好教训她不可!区区一个小医馆,竟敢和本公子叫板!有好东西不孝敬给本公子,定要叫她在本公子身下求饶!” 听到公子哥这话,我安好的左手忍不住动了动,有些手痒。 方才那目光澄澈的女孩儿,分明可以向我和罗带求救,即使我与罗带没有救她的能力,也能拖上这公子哥一段时间,她说不定能逃过,却因着怕拖累我等,竟离去了。 公子哥又这般讨厌。 那我定是要帮上一帮的。 “帮谁?”罗带凑在我耳边,小声的明知故问。 “你可认识他?”我指了指下面的公子哥,罗带挑了挑眉,不语。 看他这模样,想必也不是他应付不了的人物,那我便可以放心捉弄了。 我将想法说与罗带听,罗带不带犹豫的拒绝我:“不行,你去做诱饵,我不放心,他这样精虫上脑的人不配接近我的小又儿半步!” “那没办法呀。”我眨巴着眼睛,“不是女子,想必他不会放松警惕,况且名迟哥哥厉害的紧,只有你才能办成那事呀,好不好嘛,我的好哥哥~” 罗带忍不住“啧”了一声,喉间莫名的滚动了一下:“若他碰你一下,我都会剁了他,你以后也别想离开我的身边了。” 虽是恶声恶气的说,我却知道他这是同意了。 怪可爱的。 我凑在他唇上点了点,而后轻声道:“乖,按我刚才说的来。” 罗带又是幽怨又是委屈的看了我一眼,轻轻嗯了一声,抱起我,无声无息的在树之间来回。 待找好了地方,才将我放下,我又交代了好些事情,才让罗带离去。 待他离去了,才不大不小的痛呼出声。 不一会儿,公子哥便领着众人发现了我,一看见我,那公子哥眼里便一喜,毫不掩饰的贪婪浮现在脸上,而后双手负在身后,朝我走来。 善恶到头终有报(一) 分明无耻下流,却又故作风度。原本尚可的面庞就突兀的多出几分丑陋来,叫我看了,胃里头翻江倒海,好不容易才克制住吐的冲动。 幸好我本就跌坐在地上,右手的伤也是实打实的,故而即使脸色难看,料想这群人也不会心生疑虑。 被人簇拥着的公子哥到我跟前时,才作揖道:“本公子名叫王霸,姑娘这是……?” 我顶的这张不欢的脸,姿色自是不差的,自然叫他着迷。 我扁着嘴巴,泫然欲泣,委屈的道:“方才小女子在此处寻找药草,却忽然有一个姑娘跑来,推了小女子一把……” 王霸更是欢喜,许是没想到,在这荒山野岭遇到一个大美人不说,大美人还知道自己苦苦寻找的人的下落。 他登时换上一副愤怒又怜惜的面孔,毫不客气的斥道:“那个贱蹄子!姑娘,本公子向你赔罪,那是本公子的一个婢子,一时不察,叫她偷了本公子的药草跑了!更重要的是,竟还伤到了姑娘!岂有此理!” 末了,才躬身作势要来搀我,我忍不住瑟缩了一下,硬生生的挤出一些娇羞,嘤咛道:“王八公子……男女授受不亲……” 王霸的表情变了变,笑的僵硬:“本公子名叫王霸,霸气的霸!” 我浑身又是一抖,原是坐着的,这会儿干脆倚坐在花草上,泪珠儿滴溜溜的转:“王公子……小女子才疏学浅……” 王霸顿时变得自责,有些懊恼的站起身来,指挥人群中两名女子过来搀我,而后清了清嗓子,放平了声音:“是本公子的错。本公子见姑娘这般,皆是因那贱蹄子而起,实在心急!姑娘莫怪!不知姑娘芳名?” “小女子玛雅。”我垂着眸子,轻声道。 这名儿不知为何出现在我脑中,以至于我反应过来时,已经脱口而出。 “玛雅……”王霸复喃,双手一拍,赞道,“好名字!玛雅姑娘,你感觉伤势如何?” “无碍。多谢王公子,王公子大恩大德,玛雅定涌泉相报。”我偷偷抬眸看了他一眼,撞进他的眸子后,才慌乱的再度垂眸,左看看又看看,手不知该往哪儿放。 此举极大的取悦了王霸,他爽朗一笑,口是心非的道:“玛雅姑娘这是说的什么话!本公子向来心善,不求回报!若玛雅姑娘执意如此,本公子对玛雅姑娘一见……” “王公子。”我打断他,“小女子觉得,小女子报恩的机会就在眼前。方才王公子说,那撞了小女子的姑娘是偷了王公子东西的婢子,小女子知道她往何处去了!” 说完,我就微微屈膝,行了一个礼:“小女子愿为诸位带路。” 王霸分明欢喜,却不愿直接表露,反倒是担忧的上前来,紧盯着我:“可玛雅姑娘的伤势……” “没有关系的!”我连忙打断,抬眼看他,“公子大恩大德,小女子无以为报,唯有如此,才能聊表小女子心意。” 善恶到头终有报(二) 王霸本就在意那逃走的姑娘,即使美色当前,他也能够做出决断,对我的担忧不过是做与我看的,因此听了我坚定的话,更是不假思索的便同意了我的请求。 混进他们之后,很轻易便取得了他们的信任。 说到底,虽然他们都是一群恶人,却并没有那个心机去做多大的恶事,若放在容情面前,不堪一击。 更何况,因着王霸对我所谓的一见钟情,他们更是不敢得罪我。 我沿着一早和罗带商量好的路线,一边指着路,一边与他们闲谈。 原来这群人大多来自卫国,卫国有一个医师会,对医师来说,那儿便是圣帝,那有权威的肯定,数不胜数的材料,各种疑难杂症,和医术精湛的医师。 而王霸作为卫国医师会会长的独苗苗,自然是宠爱有加,出门在外也是被那些有所求的人捧着的。 甚至,我身旁搀着我、照料我的女子,也是医师会的医师,但却只能做王霸的婢女。 难怪王霸这个脾气。 估摸着是没有挨过毒打。 他们追着的那个小姑娘名为林可,关于这一点他们倒是嘴巴紧得很,咬死了说林可就是王霸的一个婢子,犯了大错,还冲撞了我,王霸才会如此愤怒。 这我自然不信。 林可目光澄澈,年纪不大,能进来即使再糟糕,应该也算半个医师,她穿的那鹅黄衣衫以及遭遇险境都不丧气的脸蛋儿,觉不是一个婢子能养出来的。 若真是王霸的婢子,好比这两个女医师,脸上面无表情,早已经麻木,浑身透着一股死气。 在这举行医师赛的狩猎场中,能引起他们的追逐,无非就是那个原因。 匹夫无罪,怀璧有责。 盖因林可遇到了好东西,他们见财起意罢了。 …… 罗带在林中飞驰,心里挂念着意中人,焦躁浮在脸上,一手却好好的抓着那只放药草的篓子,不住的东张西望。 好一会儿,才有一抹鹅黄映入他的眼中。 那个有过一面之缘的姑娘气喘吁吁的坐在草地上,虽然已经精疲力尽,可还是抱着篓子,紧张的注意着四周,生怕怀中的宝贝叫人给抢了去。 罗带忍不住“啧”了一声,暗道:同是女子,差距为何这般大? 念头尚在脑中,他已掠到着鹅黄衣衫姑娘的身旁,毫不客气的拎起她的后领,在姑娘尖叫之前,先冷着声音呵斥了一声: “闭嘴!” 姑娘被他吓住,那声尖叫卡在嗓子眼儿里不敢出来,只好抱紧了篓子,随眼前人拎着她。 罗带轻轻松松提着这姑娘,朝着一个方向掠去,将景踩在脚下。 那是来时路。 …… “还有多远?你不会是在骗我们吧?”行了许久,终于有人忍不住质疑,斥责我。 我立马扁了嘴,似是被他吓着了,支支吾吾的说不出话。 那人以为我心虚,更加有底气,刚要上前来教训我,就听到王霸一声冷喝:“慢着!” 王霸慢悠悠的走过来,一巴掌拍在那人脸上。 善恶到头终有报(三) 而后指着一旁:“你是猪脑子吗?这么明显的脚印看不见?而且这里的树枝还刮上了那丫头身上的衣服!玛雅姑娘也是你能说的?” 那人被一掌打的没了脾气,又见证据确凿,自是唯唯诺诺,不敢多言。 “还不赶紧向玛雅姑娘赔罪?”王霸却不愿就此作罢。 那人身侧的手悄悄地握拳,却不多言,只垂着头到我身前,粗声粗气的道:“我错了!” 王霸不满意的啧了一声,抬脚踹在那人臀部,将人踢得一个踉跄,才朝我扬起一个讨好的笑来:“玛雅姑娘不要与这上不得台面的东西一般见识。” 我当然不会与这种人一般见识,这种人可都是我要给王霸好看所需的棋子,仇恨的种子拜王霸所赐,种的很深。 “小女子怎么敢。”我也朝他笑,而后继续为他们指路。 我和罗带在狩猎场转悠了很久,来时的时候,有一些地方熟悉得很,因此一说到教训他们,我便想到了一个地方。 那处有些稀有的药草,但却不多。 之所以我想到了那儿,是因为那有一处一泻而下的瀑布,瀑布坠下来,形成了深潭。 远远的,我们便听见瀑布声,声声砸在心头。 离那个瀑布还有一片林子要穿过,我努力动了动右手,将藏在右手袖中的毒粉抖到手中,而后,轻轻一扬,洒了出来,与此同时?咬破了嘴里率先藏着的清灵丹。 清灵丹,顾名思义,能让人神智保持清醒。 之所以服用清灵丹,是因为我扬的那毒粉,作用便是让人神志不清,心智稍弱的甚至于产生幻觉,稍不慎,便会迷失在幻觉之中,难以醒来。 我悄悄打量几人,在这一小片林子里,临近瀑布,空气要潮湿许多,大多人进了这儿,都会不自觉的深呼吸,因而吸进毒粉是必然的事情。 林子到了尽头。 豁然开朗。 瀑布声喧闹极了,瀑布下的水潭前站着一个鹅黄色的身影,正是林可。 王霸见到猎物就在眼前,自然心喜万分,连带呼吸都急促了些,他大声唤道:“本公子可算是找到你了!还不束手就擒!” 林可听见声音,连忙转身,原本就慌乱的她,看到王霸一行人,更是面露绝望,连连往后退了几步,几乎要掉进水潭里。 “你们这样是会遭报应的!”林可喊道,紧紧抱着那个篓子,凄凄戚戚。 王霸似乎因为猎物快要到手,兴奋难以抑制,竟不顾我在身旁,便暴露了本性:“报应?没有报应敢落在本公子身上!本公子只知道,本公子就是你的报应!” “给我上!”王霸一声令下,几个懂些拳脚功夫的人应了是,就要朝林可冲去。 这时候,这一块却忽然响彻着一个苍老而有力的声音。 “是谁叨扰老夫睡觉?” 声似四面八方传来,涌进众人的耳内,找不到源头。 “谁?是谁?谁在吓本公子!本公子可是医师会会长之子!还不出来?” 善恶到头终有报(四) “原来是你扰了老夫好梦……” “老夫是这座山的山神,沉睡许久,没尔等惊扰,既然如此,尔等就通通陪老夫一道沉睡吧!” 山神发怒,这一片顿时狂风大作,地动山摇,甚至有滚滚落石沿着瀑布倾泻下来。 王霸腿一软,就跪在了地上。 “山神饶命!山神饶命!”王霸连连磕了好几个响头,而后灵机一动,一手指向他身后那些人,道,“山神明鉴啊!都是他们!是他们惊扰了山神!我是无辜的啊!!” “哦?是么?”罗带假扮的山神轻声应了,似乎是听了王霸的话,那些动静停了下来,而后再度刮起狂风,直奔王霸身后那群人去! 那些人无不慌张,皆像热锅上的蚂蚁,急得团团打转,却又逃脱不得。 生死攸关之际,有人忽然扬声喊道:“山神!既然你是神应该要为我等伸张正义啊!我等皆是良民,都是被那王霸公子驱使,做了许多伤天害理之事!那王霸才是该千刀万剐之人啊!” 我循声望去,却是那之前斥责我之人,想来早已对王霸怀恨在心,如今才会第一个跳出来。 被罗带操纵着的龙卷风稍歇,只在原地盘旋,一时之间并未向他们发起冲击。 余下的人见活着有望,纷纷附和: “是啊!山神!” “确实是如此!” “要不是这王霸,我们定然不会惊扰了山神大人!” “山神大人饶了我等吧!” “亦或是,我等愿意替山神大人惩治那对山神大人不敬的小人!” …… 最后那话一出,龙卷风骤然散去,四处静悄悄的,要不是那些被毁坏的花草树木,众人都将以为自己从未看到什么山神。 有人思及方才种种,开口问道:“山神大人之所以愿意饶过我们,似乎是因为……刚才那最后一句话?” 此话一出,诸人眸子闪烁,步步逼近王霸。 无人注意到彼此的眼底带着猩红。 我趁着他们不注意,往后退了退,退进心上人的怀里,而后腾空而起,落在树枝上。 王霸并非手无缚鸡之力,但双拳难敌四手,况且作为医师会会长的独子,身上肯定有些保命的东西,我与罗带此举,不过是给他们一点教训,并不愿背上几条人命。 不消一会,王霸就被揍得鼻青脸肿,失去了意识,那些人没讨到好,身上尽数挂了彩,眼中的猩红渐渐褪去。 此番药效过去,多半恢复了理智,看着人事不省的王霸,这才后怕起来。 “王公子……这……这可如何是好啊!” “是啊……怨我!不知为何,山神大人在前,我忍不住就把心里话说出来了!” “也怨我!没拦着你!” “可……确实有山神大人么……?”终于有人弱弱的问了一句。 诸人一静,答不上来,但分明不敢肯定。 “尔等在怀疑老夫?”罗带轻声开口,不怒自威,无边落石似乎又要滚滚而来。 几人早已经吓破了胆,方才也就那么一问。 善恶到头终有报(五) 没想到他们又敬又怕的山神大人竟然还在,甚至听到了他们的不敬之言,连忙跪了一地,不敢言。 “唉……”这位“山神”悠长的叹了口气,在谷中经久不散,好一会儿,才继续道,“罢了,你们去吧,只是这山林中的一草一木皆是老夫的子民,尔等可知该如何做?” 话说到这个份上,如何不知?毋宁说这是山神的子民,即使要他们留几条命下来做祭品,他们也是无人敢应,只需留下区区药草,已算得上是出乎他们的意料。 因此,他们二话不说,纷纷放下了背篓,拖着王霸连滚带爬的离开了此处。 只剩下一个林可。 林可瘫坐在地上,一时之间回不过神来。 罗带抱着我轻飘飘落地,携手走过去,这才让那傻姑娘稍回了神。 这男人自觉的到一旁整理药草,我坐在一旁瞧着他,越看越欢喜,几乎化作了香气,一点点溢了出来。 “山神……?”林可呆愣愣的出声,“我好像在哪儿见过你们……” “嗯哼。”我随口应了一声,“你逃命的时候打过照面。” “感谢两位恩人救命之恩!大恩大德,我以后一定会报的!”林可认真的说,然后犹豫了一会儿,把篓子放在地上,揭了盖子。 盖子一揭开,就有阵阵耀眼的绿光透出来,里头的物什可见一斑。 林可伸手进去,轻轻地把那株药草取了出来。 那是一株只有巴掌大小的药草,呈倒宝塔形,共有三层五枝,每一枝上都结了一个晶莹剔透的、如水滴一般的果实,果实周遭有些蓝,散发着阵阵果香。 林可咬了咬牙,又从篓子里取了一把金剪子出来,剪在那株药草的枝头,几乎剪了一半下来。 而后她又将东西一一归位,把那一小截枝捧在手心,递给我。 “万化草?”我接过来,呈到眼前看了看,这品相,确实是万化草没错。 万化草之所以名为万化,就是因为它独一无二的药性,是能够轻而易举化解一切病症、毒药,甚至是蛊! 是只活在传说中的药草,竟出现在了我眼前? 即使林可只给了我一部分,这一部分也可以说是大有妙用,上头的两个万化果虽比万化草本身差一些,但也大大强于其他种种药草。 坦白说,倘若林可拿着这万化草去参加医师赛,那么第一名便毫无悬念了。但同时,像万化草这样的好东西,定当引来无数争抢,林可即使拿了第一,也只不过是为他人做了嫁衣。 “谢了。”我不客气的收入囊中,“不要在世人面前拿出万化草,你既然找到了它,应该知道它的价值,以及它的用法。” 林可笑了笑,重重点头。 事到如今,就算没有问林可,我也能推演出全部的经过,林可这样的弱女子有一株万化草,难怪王霸要穷追不舍。 “若回头,王霸那些人找你,你只需说你的药草被山神收了回去就可。医师赛退赛罢。”我再度劝道。 善恶到头终有报(六) 经此一遭,时间已经所剩无几,我干脆和罗带踏上回程,一边清点着药草。 王霸那群人仗着人多,再一个兴许没少干抢掠的事儿,他们的药草是极多的,因此,有这些,足以。 已近日暮。 远远的看见了望鹿台,若有似无的传来乐声,胡琴、琵琶、与羌笛。 落日带了些红,柔了许多,笼了下来,断断续续的都有些人在路上,行者匆匆。 其中不乏认识我的。 我刚想与罗带拉开距离,却被他轻轻拉了拉衣袖,止住了步子。 大男人实在高大,站在我身前,把那轮落日挡了去,微微低着头看着我,有些委屈,比美娇娘还要让人心软三分。 我忍不住抚上他的脸,按捺住揭掉这层假面、看看我心心念念的心上人的冲动,轻声说:“没事啦。” 罗带忽而眉眼一弯,笑了。 而后把我转过去,把他身上背着的背篓拿到身前,往我篓子里装了好些药草,末了,再度背好篓子,往前一步,抱紧我,下巴抵在我的头上。 落日余晖洒在我们身上,仿佛一切被静止。 …… 检验药草,判定价值,是很轻松的活儿,不消一会,来此参赛的人能否晋级,就已然出了结果。 有些人死于狩猎场中的野兽腹中,有些人——好比王霸,两手空空,被淘汰。 单是这一轮,淘汰人数就过半,而我毫无疑问的凭借着那大批的药草,以及沈神医的认可,获了第一名,在医师赛三轮结束之后,将能获得织罗国的嘉奖。 疲惫的回到韶和殿,刚要躺下,就迎来了一个不速之客。 经了一天的忙碌,这人仍不疲倦,目光灼灼的看着我,又低头看了看我的手,而后才从嘴中吐出二字:“不错。” “托陛下的福。”我应了一声。 “确实。”他毫不客气的道。 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我好像看见他勾了勾嘴角,刚想看清楚些,便发现他紧抿着的唇。 “既然爱妃表现的这么好,那朕来帮爱妃换一次药如何?”虽是问句,却完全不容许我拒绝,已自顾自的走了过来,卷起我的衣袖。 “沈玉减。”凑的近了,他才认认真真的以【噬】的首领的口吻与我说话,“本尊知道,你分得清本尊与本尊的替身,这次医师赛,表面上看风平浪静,其实暗流涌动,这几日你见的虽是我,可常人并不知。” 他话说到这个份上,我忽然有一丝明悟。 以往他也曾故意挑逗我,看我无法反抗的样子,可甚少在人前碰我,那日国宴,在众目睽睽之下,表现出一副为我所惑的模样,便是因为想告诉世人,如今的织罗皇就是那个沉迷酒色,不理朝政的织罗皇,好让那些有心人跳出来么? “陛下的意思是?”我问。 “本尊的意思是,你若还这般弱小,便会死在这种乱流之中。”容情却说出这样的话。 我一时哑然,看着他面无表情的为我换了药,忽生一念。 白满川罗遇番外 绿遍山原白满川,子规声里雨如烟。 要说戏班子,数哪一个最出名,那还是大名鼎鼎的雨如烟。 雨如烟已有十来年的历史,走南闯北,无人不知。 其中的顶梁柱名叫白满川,白满川有两点名处,一为姣好的面容,二则是,他向来是唱反角的,多是当红花旦。 一个个花旦,或是大家闺秀,或是小家碧玉,亦或是奴婢丫鬟,在白满川的演绎之下,栩栩如生,活灵活现。 可当白满川褪下那层戏服,又完全不似戏中的各类女子,单单那张好看的脸,叫人雌雄莫辨,可那股子锐气确实叫人无法忽略的。 你方唱罢我登场,几个来回曲终散。 戏落了幕,台上人已谢幕,台下人还未出戏,多是热泪盈眶,女子捂着嘴,难以自控,大男人们也都红着眼睛,恨不得上台去改写结局。 白满川摘掉头上沉重的凤冠,卸去妆容,有些疲惫的躺在椅子上,这身前的梳妆台有些年头了,上头的铜镜模糊不清,只能隐约看出人样。 “明日要去宫里给那位唱戏。” 这句话一直萦绕在白满川的心头,把他压的喘不过气来——往日从不曾如此,他并非没给达官贵人唱过戏,可从没有过那位带来的压迫感。 呼。 于是白满川长长呼出一口气,靠着椅背,闭上了眼睛。 疲惫使然,他很快有些昏沉。 叮叮当当。 忽然的喧闹迫使白满川睁眼,他望向声音的源头,那儿是别个戏子的梳妆台,现在主子不在,首饰物什却哐啷落了一地。 和那些饰品一道落在地上的,还有一个格格不入的脸盆。 这时白满川才注意到那个人。 是一个小丫头,身板像豆芽菜一样单薄,面黄肌瘦的,眼生的紧。 “姐……姐姐……饶……饶命!”小丫头这才回神,连忙跪下了。 “你是何人?”白满川并未出言驳斥,他性格惯是好的,向来没有当红花旦的架子。 小丫头瑟缩了一下,嗫嚅道:“我……奴婢!奴婢是跟在彭医师身边学医的医童……” “唤作什么?”白满川不置可否,心里已有定论,他确实知道,雨如烟里有一个跟着这个戏班子到处奔波的医师,唤作彭毅,却是头一回知道这彭毅身边还有一个医童。 “罗遇……” “来此作何?” “听班主的吩咐,来给姐姐送热水。” 听到罗遇的答,白满川又低头望了一眼地上,脸盆一早便打翻了,确实有一滩水在地上,还在流淌。 见白满川低头看自己犯的错,罗遇不免更慌神,也不好意思说,自己是看眼前人看的入迷,这才致使手上一松,酿了祸。 “无碍,我先歇着,你且去吧,莫扰我。”分明听到了男声,小丫头还一口一个姐姐,白满川又生气又好笑,却抵不住心头重担,没有精力应付这些,待交代完了便又闭上双眼,脑袋一阵又一阵发疼,许是那出替嫁戏所戴的凤冠太重了。 眼前人并无怪责,罗遇这才宽了宽心,小心翼翼的抬眸,便瞧见那生的似天仙的“姐姐”闭上了双眼,眉间紧皱,仿佛写着“痛苦”二字。 前些日子,她刚从师父那儿学了两招,别的兴许还不能出师,可这穴道一事,却是师父也啧啧称奇的。 思及此,罗遇提了提胆儿,站起来,小心翼翼的走过去,双手探向白满川的头。 白满川的手动了动,未察觉到罗遇的恶意,这才只提了口气提防着,并未出手。 脑袋上一阵热乎,这小丫头人虽瘦,手却肉乎乎的,热热的,碰到他的穴道,仿佛往里面灌注了一股魔力,使得他浑身一轻,难以形容的舒适感从她指腹所碰那处开始,传遍全身。 …… 自白满川记事起,自个儿从未睡得这么好,没有忧心忡忡,没有梦,没有混沌,只是忽然睁开眼,神清气爽。 罗遇打理好了那堆首饰,还在他身上盖了一件衣服,人不知哪儿去了。 白满川曾遇到过那些因戏而对他着迷的人,有男有女,皆说入戏,皆道沉迷。 他未曾信。 入戏有之,沉迷却未然。 可如今他却明白了,却是这般感觉,未必要多细水长流,未必要轰轰烈烈,在一倏然,便已沦陷,而后念念不忘,思来想去,兴许这便是他们所说的沉迷。 那么,往后,白满川沉迷罗遇。 身上仍是戏中那套女儿家的婚服,白满川低头看着,恍惚了一瞬,心想,若罗遇着此红衣,定风华绝代。 白满川想到罗遇,却见不到,不免有些索然无味,才欲脱下红装,脑子里却闪过罗遇甜糯的轻唤: “姐姐。” 罢了,姐姐就姐姐吧。 白满川无奈的笑了笑,点朱唇,描黛眉,将披散着的墨发高高挽起,对着铜镜微勾嘴角,恍然一位翩翩佳人。 没有人能拒绝一位佳人。 罗遇不是头一回见到白满川,却是头一回那么近的见,那般容颜,几乎要将她的气息都剥夺。 此后,即便远去,身在偏僻小院,也仍念念不忘。 偶然一抬头,却发现那张如雕如琢的脸庞就在不远处,嫁衣烧灼着罗遇的眼,她手一抖,打翻了手旁的药。 又闯祸了,可若是因白满川,这习惯怕是好不了。 “姐姐……?”罗遇喃喃,心道世间怎会有如此人儿。 白满川便笑,这一笑,比黑白无常、索命阎王还要过分,须臾之间便勾去了罗遇的三魂七魄。 “幸好有你,我睡了个好觉。”白满川走过来,眼里熠熠生辉,“在磨药么?以后可以做我一人的医师么?” 这人太会了。 罗遇心中感慨,脸上春意盎然。 “好。”她听到自己这么说。 没有人能拒绝一位佳人,不管佳人是不是女子。 月下的两人,相拥于花前,前所未有的觉得自己的存在有了意义。 …… 次日。 华阳初上,在远山尖上探头。 雨如烟这个戏班子,悄悄地进了织罗国的皇宫,他们要去为这个国家最尊贵的那个女人唱一出戏。 戏本子是白满川写的,亦是他定的,他唤其作《鸿门宴》。 皇宫为此刻准备了多时,早已搭好了戏台子,一众嫔妃作陪,那女人似这个国家的王,坐于中间,两旁的婢女打着扇。 戏本子惯是好几回的,此番来皇宫,便只唱一回,唱那出高潮——戏里的花旦是一个大家闺秀,早有心上人,曾与闺中密友闹翻,闺中密友设宴,欲与其重归于好,其欣然前往,却不知这是一出鸿门宴。 白满川演的自然是那大家闺秀。 那便方才登台,这边罗遇便躲在幕后,虽看不见,却能听着些。 台上戏,台下亦不遑多让,除却那个最耀眼的女人,别的人儿皆心思各异,暗中谋划。 “你可执我手,亦可伤我情,断断不能这般呐~” …… 一曲唱罢,戏落了幕,另一出戏这才登台。 分明不曾有错,却有一队禁卫,忽然冲上台,把连同白满川在内的人一一押了,一阵兵荒马乱。 罗遇个子小,瞧着又面黄肌瘦,不似一个当红的戏班子里的人,倒叫她逃了去。 一干人等皆被关进了牢笼,自此,再无雨如烟。 唯有白满川,待遇好些,他坐在长寿宫里,身前放着一杯热茶。 “考虑的如何?”梅婉儿问,那出戏无聊的紧,若不是看在眼前人的份上,她也不会耐着性子看完。 “男宠?”白满川问,总算明白前些时日压在心头的那块大石是什么了,就是眼前人。 即使这是头一次见面,即使以前从未验证过,可这回,白满川对自己的感觉深信不疑。 “太后娘娘,您这般,恐怕是高看小人了。”白满川道,“小人不过区区戏子,如何能与太后娘娘您配?” “配?”梅婉儿笑了笑,“你误会了,你自然是不配的,你这是高看了自个儿,哀家不过是贪恋你的美色罢了。” 话说的无比直白,即使定性不错,白满川也忍不住有些恼怒,自己身为戏子,却向来是凭技艺混口饭吃,何时要以色侍人? 他刚要回绝,却听到梅婉儿再度开口:“你可要考虑清楚了,哀家相中你,是你之荣幸,若你从,哀家可遣散其余人等,若你不从,哀家可要让雨如烟在这世上消失,作为雨如烟的顶梁柱,应该不会不知轻重吧?” 可即便自个儿认命,当了梅婉儿的男宠,以梅婉儿的性子,失宠也不过是迟早的事,他一旦失宠,雨如烟仍然无法幸免。 有何区别? 那作为一个堂堂正正的大男人何必委曲求全? “吾可一死。”白满川淡淡的说,眼神坚毅。 梅婉儿头一回恍惚,仿佛瞧见了那出《鸿门宴》里那个坚毅的女子,她认清事实后,为了免去侮辱,也道: 吾可一死。 那便死吧。 梅婉儿并未犹疑。 白满川亦被关进了大牢,他选择不做笼中的金丝雀,因此连做金丝雀所需的那好看的羽毛都失去了。 伤口在脸上纵横交错,还在淌血。 世间再无雨如烟,再无白满川。 白云深处有人家(一) “陛下与太后势不两立?”我试探着问。 容情抬眸看了我一眼,又垂眸继续手中的事情,“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若是,臣妾这次助陛下铲除异己,陛下助臣妾让太后颐养天年。若不是,便当臣妾从未说过此话。” 原本我只想坐山观虎斗,待容情与太后斗得你死我活、两败俱伤之后,再收割了他们的命。 可芋圆的事情,让我改变了注意。 太后此人,即便是要与容情联手,我也要先除去。 此时,他已经给我包扎完毕,坐直了身体,思量片刻,便道:“可。” “那陛下可有眉目了?”我试探着问。 且不管,要趁乱犯上的人是否有织罗国的臣民,至少那南疆圣帝贺危,绝不可能不在其中大做文章。 若我现在与容情暂时达成交易,那提点他也无妨,虽然以他的能耐,兴许是知的。 容情剑眉微挑,看着我不语,一边在旁宽衣解带,顶着我的目光躺在床榻上,直至呼吸渐渐平稳,也不曾说半个字。 我又气又笑,索性不理他,又往里头挪了挪,和衣而眠。 …… 次日清晨,枕边已凉,我自行换了药,交代了一声浣青,悄悄地离开了皇宫。 离于婼给我递那张纸条已经过了好些时日,即使是算算我破解出谜底的时辰,也过去好些天了,再者,昨晚,我已与容情达成交易,那么,是时候去瞧瞧那个地方了罢。 远上寒山石径斜, 白云深处有人家。 停车坐爱枫林晚, 霜叶红于二月花。 正对应那首诗。 寒山枫园。 快马加鞭,足足用了半个时辰,才到寒山脚下。寒山脚下乍一眼未见炊烟袅袅,世间烟火气在这无迹可寻。 细看之下,眼神才能被一个小黑点锁住,那儿是一个茅草屋,走近方才能瞧见,茅草屋前有一个鹤发老人,靠在凉椅之上,手上拿了一个半旧的蒲扇,慢悠悠的扇着,带不起半点轻风。 走近了,他似乎仍无所觉,闭着眸子,乞儿仿佛不进不出,与这天地浑然一体。 寒山脚下怎么会有这么奇怪的一间茅草屋,和一个行径古怪的老人家?莫非我要去那寒山,与这老人脱不了干系? “老人家?”我上前招呼,那蒲扇滞在空中,不再扇动。 老人家的眼睛缓缓睁开,不见半点浑浊,尚且炯炯有神,如藏锋芒,随时可放慑人精光。 “何事?”他开口,似乎许久不曾说话,有些晦涩,更让我惊讶的,却是他分明年过古稀,嗓音却如青年一般。 “晚辈想登山,还请老人家指点一二。” 老人家的脸上浮现出索然无味来,又闭上了双眼,蒲扇再度摇起,他的声不大不小的传过来:“要登山无需问我,你只管登便是。” 看这模样是不会再理我了。 索性我也不理他,朝寒山走去。 寒山高耸入云,一大半都被白云浓雾笼罩着,看不见山顶。 纵观四方,能上寒山的唯有一条路。 其它各处皆是峭壁,想从那上去,难。 那唯一一条蜿蜒而上的小路,一直延伸进缭绕的云雾里,估摸着是直达山顶的。 我踏上山路,寒意彻骨,若不是我事先备了披风,只怕是还未到寒山枫园,便已命丧寒山。 除我之外,天下皆知,寒山是沈神医沈青山的地盘,可据我所知,能掀翻太后的东西也藏在寒山,难不成是沈青山,不,难不成是罗带,和太后有什么我不知情的交易么? 亦或是……罗带亦不知呢? 我忽然有些悔,早知如此,应该叫罗带与我一同来的,反正他化名沈青山正在织罗皇宫,想来,也不会不便。 思及此,我拿出袖中的铜镜,先在上头写了一个罗字,待镜面变得花白,才继续写道: 独在寒山中,甚念你。 一行字一晃便消失了,想必此时应浮现在了罗带那面铜镜上。 当日,白满川赠我五面此类铜镜,和一面如意镜,那五面铜镜,我自个儿留了一面,剩下四面,分别给了能与埋伏在各处的沈家军联系的傅沉云、后宫之中的成尚宫成欢、暂且不知身在何处的魏何晏,以及罗带。 随后我放好铜镜,才继续往前走。 寒山冷虽冷矣,却从山脚开始,便枫树密布,入眼所见皆是如此,只是鲜少成熟的,并不枯黄败落,似乎还未入秋,还不曾落过。 寒山是没有四季的,这儿只有一个“寒”字。 自那日罗遇为我揭晓谜底,我也曾私底下找机会了解过寒山。 除却之前所说,她与我讲了许多,无论如何都不应如我眼前所见这般太平。 她道,因着这里是太后的命门,所以太后的私军便有一部分镇守在这儿,还有一个武功盖世的老妖怪就住在枫园。 暂且不提这些人力,之所以寒山冷哉,仍有植物在这活着,只因寒山地下有着一条灵脉,而不知何时,那条灵脉通过一个巨大的阵法,将带着寒气的灵力传上来,引得枫树竟能在此生长,且毫不费劲。 而这阵法,原是导灵脉所用,可自打这儿被太后不知是擅自还是交易之后收入囊中,就被太后找来能人衍伸出其它死阵。 我若前来,必须做好万全准备,而后智取。 其实连罗遇都知晓都消息,我不信容情不知,只是他为何不借此缘由对太后下手,我不愿去想。 一路走来,我并未触发任何阵法,亦没有瞧见半点人烟。 走了许久,周遭的气儿忽然变得更冷,四处景物也被白雾笼罩,瞧不大清晰了。 我低头看了一眼脚下,这才惊觉,我已行了这么远,入了白雾之中,山顶就在眼前。 远远的,便能瞧见,那一处建了一个大庄园,里头仿佛暖烘烘的,寒气半点不得入其内。 偶有枫叶飞舞,在庄园里转转悠悠,而后一个不慎,掉到了庄园外头,瞬间便变成苍白、无生无息的枯叶。 不乏有几片飞的稍远些,几乎到我跟前。 瞎bb两句 因为心境不一样,所以写出来的东西难免不一样。 沈又也是如此,她不是圣人,也没什么出众的地方,相貌中上,医术中上,脑子中上,要不是因为是主角,她什么也做不了。 她会像普通女孩一样胡思乱想,会想普通女孩一样伤春悲秋,会想普通女孩一样藏着心事。 她就是一个普通女孩。 色字头上一把刀(一) 却从未有一片枫叶,能够脱离了庄园之后,尚能远走高飞,带着最后的生命力去看看更广阔的世界。 悲从中来。 念头回转,我已站在这巨大的庄园面前。 那枫园两个字,写的龙飞凤舞、豪情万丈,定然不是太后那样戚戚女子的手笔。 门边倚着一个人,他的墨发被金冠高高竖起,但仍能够垂到近腰间,身上着了一件蓝色劲装,蹀躞束着,挂着荷包、玉佩一类的几件物什,那腰似乎盈盈一握,可与女子比高下。 他已恢复了自个儿的真面目,生的并不秀气,剑眉星目,眼里没有星河,只有我。 “小又儿。”罗带双手抱胸,轻唤我。 “你……你怎在此?”我惊的说不出一句通顺的话,罗带没有答,往前走了几步,拉我入怀中,搂着我往枫园里走。 他的周遭不比我,没有寒气,应是在枫园候了有些时辰了。 等进了里屋,他出去将炉子上烧着的热水取了,拎进来,泡了一壶热茶,而后才再到我身前,把我身上的披风取了搁在一旁,又蹲下来,一双大手把我的手拢着,朝里呵了一口气,轻轻地搓了搓。 “因为我知道小又儿会来此。小又儿,你知的,这儿是我的地方。不是么?” 他这时才答,我有些怔然,就这样被他大大方方的说出来,若我问他是否和太后达成了一些交易,似乎就显得我小肚鸡肠了。 还未问,罗带又率先道:“此处确实是我让与织罗太后的。若说交易,亦是有的,她花钱,我将这地方借与她用。我早便知她的那些勾当,放在眼皮子底下,反而更放心些,等的便是今日。” “她怎会信你?”我终究还是忍不住问道。 罗带未答,起身去斟茶,端过来递给我,而后轻轻地将我抱着,自个儿坐于椅上,杯里茶水,半点不洒。 “因为我说,我要对付织罗皇帝容情,但是有些束手无策。而她自以为自己是世间唯一能与容情抗衡一二的人,自然觉着,我若要与容情为敌,绝对不能少了她,基于此点,便觉得我会向着她。” 倒也合理。 “之前罗遇与我提过,寒山应布满太后的人以及许多杀阵才是,可我一路走来,都没有。” 罗带听了此话,点了点我的额头,笑吟吟的道:“自然是被你未卜先知的男人解决掉了。如今,小又儿要治她,我便无需假惺惺下去,不如直接撕破脸。” 这一点我没有生出半点疑惑,罗带的能耐,我既知,也不知,知他厉害,不知他究竟有多厉害。 “我还听说……”我欲再问。 这回罗带率先打断我:“可是还听说枫园有一个大能镇守?”见我点头之后,才继续道,“你在山下可见到了童颜?就是那个老人家,他便是传说中镇守枫园的大能,只不过,他也是我的人。” 说到这个份上,我几乎要忍不住和他说,我不想干了,咱们直接把容情掀翻,然后回齐国,找个地方躲起来好不好。 可我不能。 我知罗带是个怎样的人,更知我自己,我沈玉减是个怎样的人。 自古女子便无字,我却非也,因着是城主之女,又备受宠爱,爹爹赐字:玉减,意么,爹爹尚未告诉我,便去了。 可怎么说呢,我的一腔志气,与爹爹,不,与整个沈家予我的万千宠爱,都在这两个字里头。 即便听罗带这么说,即便罗带已经可以与容情一较高下,我仍然不想把这些事加诸于他的身上,那是我的仇恨啊。 “莫胡思乱想。”罗带轻轻弹了弹我的鼻尖,凑过来蹭了蹭,昔日呼风唤雨的国师,像我捧在手心里的爱宠。 “若你想,我愿的。可说,小又儿,我知你,你不必想这些,按你的心走,我会一直在,倘若有一日,你有些撑不住了,告诉我,我永远能够护住你。”罗带道,字里行间都是叫我放手去做。 其实我从未和罗带说过。 我很害怕。 在过去的十几年来,我心目中,我的爹爹,剑神沈酒,是世间最强大的人,可他在容情面前不堪一击,为何呢? 如今那个人,成了罗带。 我亦知罗带神通广大,亦知他无所不能,可相较于往日里我心目中的爹爹,终究是差些的,差些的他,能与容情斗么? 若让容情盯上了,他……能安好么? 我不敢想。 兴许是察觉到我的心绪不对劲,罗带将我抱紧了些,下巴抵在我的肩上,双唇凑前,在颈间落下轻轻一吻,软软的,湿湿的,扰了我心里的一池春水。 而后他又微微抬了头,在我的发间深深一嗅,有些舒服的喟叹了一声。 “阿减,你便是我的瘾。”声音低沉,有些哑,流进我耳内,酥了我半边身子。 “为何?”我问,许是被风沙突袭,眼睛有些湿润,可鼻间酸涩的不知缘由。 “嗯?”罗带有些愣,回神之后摸了摸我的发,缓缓道来,“我曾与你说过,幼时见你,便想将你拐回家,一开始我亦以为,我不过是一时兴起,可年岁越大,你的模样却越清晰,行也思君,坐也思君,我才知晓我的想法。” “小又儿,你生的不算倾国倾城,也只是有些小聪明,在沈叔叔他们意外过世,才成熟些,天赋……若叫我说,我可以说出你一万个不好,但是,偏偏是这样的你,偏偏是这一万个不好,都叫我心疼,叫我着迷。若小又儿问的是情因何而起,我只能说,因为是你。” 罗带在我面前向来笨拙,没什么情话,完全不似一个国师,只是他句句实诚,毫不动听,砸在我的心上,却叫我恍然。 若问情是因何而起? 我亦不知,我何时动了心。 只是,他在,我很安心。 即便容情那样的巨兽挡在我身前,我亦不惧。 罗带一番话,叫我清醒了不少。 纸醉金迷,灯红酒绿,世外桃源,无一不是我之向往,可那些,该是我与罗带一同拥有。 而不是让罗带去与容情拼命。 我可以,可我不能。 灌下一杯热茶,身子骨才暖了许多。 罗带又不知打哪儿掏出来一个手炉子,塞进我怀里,才抱着我起身,往别处走去。 我虽知道太后的命门在此,可却不知此处有什么,倒叫我好奇的紧。 枫园极静,静到我与罗带能够听清彼此的呼吸声,以及他沉稳的脚步声。“无旁人么?”我问,若无人在此,太后会无缘无故找个地方把自己的把柄安置了么? 怪哉。 罗带沉默了一瞬,答:“有,且不少。只是我不愿你见到那些,脏了眼睛,故而,略罚了罚他们。” 他一边说着,一边在枫园里绕来绕去,穿过曲折的回廊,越过亭台楼榭,我才渐渐感觉到,这儿有了些人气。 那一个院落,单独建在一旁,傍着寒山,大门没有合拢,有些热气从那道门缝里跑了出来。 我疑惑的看了罗带一眼。 罗带会意,解释道:“此处有一汪温泉。” 原是温泉,那热气便解释的通了。 罗带站在台阶下,抬眼看着那两扇门,将横抱改为竖抱,左手搂着我,右手举起来,轻飘飘的一拂,大门无声而开。 一打开来,我便瞧见数十个男人分成两列,跪在地上,头几乎要低到地上去,整个身体都在发着抖。 虽是男人,身上却大多只套了一件薄纱,各个部位若隐若现,好些人身上的肌肤上还有些咬痕、鞭痕,青紫,尽是色欲的痕迹。 一眼看完,一只手挡在我眼前,“不许看。”罗带有些恼,先是对我这样说,而后压着盛怒的声再度响起,“此前我可曾说过?让你们如何?嗯?凭白污了我的小姑娘的眼睛,是觉得我不像那位,不会开杀戒是么?” 那边沉默了一会儿。 才有一个软绵绵的声响起:“公子!你叫我等穿严实一点,可是我等在枫园上下都翻遍了,没找到衣裳……公子你也知道,我等都是在此处温泉候着那位大人的,那位大人就喜欢我等如此模样……” “嗯?”罗带轻轻嗯了一声,将那人吓得立马噤了声。 “以色侍人,诸位好志气。” “我虽知道,我家的小姑娘却不知,尔等且讲一讲,但是,什么该讲,什么不该讲,心里要有数。”罗带警告了一番。 那边响起一小阵窃窃私语声,好一会儿,才有一个稍硬朗些的声音开了口。 原来,这些各有千秋、姿色上乘的男人们,尽是太后养在枫园的男宠,他们其中,有些被迫,有些自愿,都是因为姿色,而得了太后的青睐。 太后在后宫之中,不可理朝政,不需治后宫,自然是闲的,性子里又奉承那句食色性也,自然时时出去收刮美男,藏到这枫园之中来,时不时来此荒淫度日。 可说是,酒池肉林。 昨日太后才来过此处,因此他们身上那些痕迹根本消不去,且,因有规律可循,今日,她便不会来此。 “我简直要怀疑那个假皇帝是不是才是太后亲生的了。” 色字头上一把刀(二) 听见此话,罗带好像微微低头看了我一眼,轻轻一笑,答:“小又儿说的极是。我们走罢。” 他抱着我转身,一边往别处去,一边说:“养男宠此事,对那些位高权重之人,是司空见惯之事。故而太后豢养几个男宠,虽有辱皇室,可却并不能将太后拉下来,还需要加把火。” “嗯?” “容忍你是知的。”罗带话题一转,让我愈发摸不着头脑。 容忍我自然知道,我前些时日为了寻找破芋圆案的线索时,去了皇陵山脉,在那深林之中,救下了一个小娃娃。 这小娃娃与织罗皇室关系不浅,更与太后十分熟悉,正是容忍。 “容忍如何?” 我问。 罗带没有立刻回答我,往前走了好一段路,才道:“容忍和你相遇的具体细节我是不知道,也不知道这小娃娃是怎么和你说的,但是你应该知道,他与太后的关系不同凡响?” “嗯。” “他是太后的亲生儿子,是她和她某个男宠的意外。”罗带轻飘飘的说出一番话,砸在我的心头,我曾有过无数猜测,万万没想到是这一种。 “如今容忍如何?”我忍不住问。 “无碍。”罗带轻声道,“之所以提起容忍,一是因为容忍这张身份底牌,二是因为,稍后我们去见的那人,便是容忍的亲生父亲。” 容忍的亲生父亲也在这儿?以太后那狠辣的性子,不应会把那人留下才是,难不成他们二人是郎有情妾有意? 待罗带与我说了缘由,再往前稍走了走,便有一处阴沉沉的院落出现在我面前,那里莫名的阴森,枫叶落在院落之外,一片都难以飘进去,越近便越难感受到里头传出来的肃杀之气,不知里头关着的是何等凶残的人物——之所以说是关在里面,是因为,仅仅是院落的大门上就横七竖八的绑了许多铁链子,那铁链子沿着围墙,往各处延伸,俨然将此处变成了一个别致的牢笼。 罗带终于有些正视起来,抱着我的手紧了又紧,好一会儿才迈步上前,绕过铁链,绕不过的就徒手斩断,越往里走,越叫人窒息,觉得喘不过气来。 还未走到内院,刚到前厅,便有一个沙哑深沉的声带着内劲传出来,回荡在整个院落。 “来者何人?莫非是看我闲来无事,送来给我解闷的么?” 罗带岿然不动,也不答复,当即让那锁在深处的人意识到来人的不简单之处,又莫名的运功劈出一掌,比方才话里头暗含的劲强上几倍有余,目光所至的铁链尽数化作了粉末,洋洋洒洒。 罗带又极具耐心的站在远处等了等,待余波渐渐平息才推开门。 门的那边,与常见的完全不同,一打开,便是一条狭隘的、乌漆墨黑的长廊,长廊两旁是用最坚硬的石头垒砌的墙,因为没有半点光亮,除了我们所处的地方,再也瞧不见任何旁的东西。 我曾莫名的陷入无止境的黑暗。 色字头上一把刀(三) 因此对于这惶惶黑暗,我是发自心底的畏惧的,索性把头埋进罗带的怀里,不去看。 罗带一手抚在我的背上,轻轻地拍了拍,宽慰了我一声,让我安心下来,才稳稳地走进长廊里。 这条走廊的长度可与当年为天楼里的暗道相比,完全无法想象,在寒山顶端,还能有这样的长廊。 许久,罗带才再度抚了抚我的背,轻声说:“到了。” 我从混沌中醒来,睁眼看这个世界,所处的是一间小小的密室,我们站在这边,密室的那边有一个刑架,刑架上铐着一个男人,那个男人披头散发,身上臭气熏天,脸上脏污,看不清面容,那双眼睛像是鹰眼,直勾勾的看着我俩,想摄取人心。 “你们不是她的人。”他开口,确实是我们在外面的时候所听见的那个沙哑低沉的声音,如今听上去,还有一些苍老。 “你们是来要我们的命的吧?竟然还是一对有情人,呵呵,就像当初的我们一样……”他再度开口,有些嘲讽的笑道,不知是在笑我们,还是在笑他自己。 “她?” 罗带并未直说,而是略疑惑的问?,似乎并不知这人嘴里的她是谁。 于是眼前人笑的愈发古怪,声音也变得有些尖锐:“不知?她就是你们织罗国受万人敬仰的太后娘娘梅婉儿啊!不知?你们若不知,便不会在此处,有事便说,无需与我拐弯抹角。我虽因婉儿困于这里,却不怨她,所以,其实你们也应该知道,找我是没有用的。” 听到他这句话,我忍不住抬眸看了一眼罗带,罗带却仍古井无波,只启唇淡淡的吐出两个字:“是么?” 口吻气人的很。 那被锁住的恶人,纵使心态不凡,也忍不住抽了抽嘴角。 “小又儿。”罗带却忽然不管他了,轻声温柔的唤我,“我给你讲一个故事,可好?” 最近似乎总有人想给我讲故事,不过也只有眼前人的这一句,才叫我又欣喜,又涌起无尽的好奇心,便欣然应了。 罗带讲与我听的故事有关织罗国。 约在十年之前,织罗国遭遇了一次大劫,周边国家趁火打劫,瓜分织罗国的国土,当时的织罗国皇帝,也就是先皇,本就身患重病,有心无力,膝下几子,尽数战死于沙场,唯有容情存活。 当时的皇后,也就是现在的太后,梅婉儿,巾帼不让须眉,虽在先皇病危时未能贴身伺候,却在战场上屡建奇功,可织罗国寡不敌众,仍是落败,签订了不少丧权辱国的条约,这还不算,在织罗国好不容易平定下来之后,南方忽然出现一个试拳恶人,这试拳恶人本名宋浪,之所以得了这名号,就是因为他屡屡试拳,因着天生神力,大多一拳揍死一个人,国中上下无不惶惶度日,百姓叫苦连天。 本以为织罗国就到此为止了,结果这时候,已经卸下战甲、做回皇后的梅婉儿却又站了出来。 且看苍天中惶惶(一) 她不顾朝中上下反对,毅然决然的只身前往南方宋浪所在的地方,甘愿赴死…… 在经历一番恶战之后,梅婉儿终于用计将其制服,将其斩杀。自那之后,试拳恶人便真正的成为了别人口口相传的传说。 “闭嘴!闭嘴!”那人不耐烦的打断罗带,“我就是那宋浪又如何?为何要特地到这来,在我面前说这些事?” 在罗带说到这个故事的时候,我对于眼前这个恶人就是当年的试拳恶人宋浪。已有猜测,只是听到宋浪亲口承认,仍受了不小的冲击。 即使不知细节,我也是曾听过这件往事的,试拳恶人宋浪,几乎屠城,死在他手上的平民百姓,不说上千,至少过百,可母仪天下的梅婉儿竟然与这样的人狼狈为奸,甚至,屠城行为本就是梅婉儿授意,为的就是给自己一个好名声! “慎言。”罗带挑了挑眉,“我等从未说过你是宋浪这种话,我二人不知。” “你以为我会信你的鬼话吗?”宋浪连连冷笑,表面上桀骜不驯、不善心计,眼底却分明藏着算计,“说罢,你们来此何意?” “当年的皇后,如今的太后,梅婉儿,曾诞下一子,这是鲜少人知道的秘闻,恰好,我正是知情者之一。”罗带不紧不慢,我也有些猜不透他的心思,他似乎,并不打算昭告天下,当年祸乱织罗国的大罪人是梅婉儿所指使,那他是想…… 宋浪的眸子瞪大了半晌,张着嘴巴说不出话来。 好一会儿平复了心情,才叹了一口气,仿佛一下子老了好几岁,近垂暮了。 “果然如此么,婉儿果然是在骗我。”宋浪叫的亲切,再者,以他的功力,想逃出此地绝不成问题,只是他一直甘于受困于此,想必是为情所困,深情至此,亦算难得。 “孩子……还好么?”他失神了一会才又问。 “你便这么确定是你的孩子么?”我忍不住插嘴问,“她有许多男宠,也是先皇的女人,你何必如此?” 宋浪皱眉,有些嫌恶的瞥了我一眼,骂骂咧咧的道:“小姑娘家家怎么说话这么难听?婉儿是爱我的,只爱我,她只愿意生我的孩子,我知道。” “孩子过得很好,他叫容忍,很可爱,也很聪明,很善良。”我沉默了一会儿,答道。 宋浪松了口气,目光不再那么凌厉,而是蕴着希翼。 “不过受了不少苦,才黄口之年便在刀尖上滚爬过了。”我又是叹道。 宋浪眼神闪了闪,张嘴喃喃:“他母亲没有照顾好他吗?” “你应该明白,梅婉儿,天底下没人比你更了解她。”罗带一边伸手止住我的话茬,一边道。 “你要明白,我来此并不是为了求你办事,宋浪,是看在容忍的份上,给你一个选择。”罗带这才进入主题,“你应该知道,我既然知道这人,也在这儿,梅婉儿就已经输了一半,不管你是什么选择,她都已经坐不稳她的位置了。” 且看苍天中惶惶(二) 宋浪沉默了一会儿,低头看着自己身上的铁链,好半晌,全身猛的用力,砰砰砰,他身上的铁链尽数爆开。 脱离钳制之后,冷着脸活动了一下筋骨,末了才抬眼看着我俩,重重的哼了一声,猛的盘腿坐于地上,一手撑在膝盖上,一手胡乱的抹了一把脸,把脸上的脏污稍微擦干净了,才恶声恶气的道:“直说!别娘们唧唧的!” 其实方才罗带那么说了,我好想有了一丝明悟,果不其然,罗带悠悠开口:“我会带你出去,与我们一同,把梅婉儿和容忍从织罗皇宫带走,把她从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子上,扯下来。” 宋浪听了此话,手上忍不住下了力,压的他盘着的腿几乎贴在地上。 罗带没有给他反驳的时间,又继续道:“我刚才已经说过,即使你拒绝我,我仍有办法让梅婉儿身败名裂,毕竟你也知道你自己的身份,一个和试拳恶人狼狈为奸的太后,百姓们可愿接受?” 这一问问在了关键,叫宋浪无法反驳,只好摇了摇头,继而狠厉的皱眉,不爽的道:“我若自尽,你拦不住我,那你如何证明我与婉儿的关系?婉儿仍做她的太后,单靠几个男宠,撼动不了她的地位。” “是么?”罗带挑眉,微微偏头,望向身后,轻声道:“出来吧,陶梦。” 陶梦? 陶梦! 我自然知晓这个人,那日在温府,那大展身手的陶姑姑,无论如何都叫我忘却不了,原来罗带安排的这般周密,陶梦的所见所闻,能够以梦的形式告诉大家,方才一番对话,宋浪与梅婉儿的关系早已不言而喻,若宋浪不愿,只需陶梦与我们一同回去,梅婉儿仍无生机。 “你不认识她,宋浪,但是你应该知晓,有天赋一说,而陶梦的天赋,一如其名,今日在此,所有的一切,都将被世人所知,你若是觉得你能胜我,可以试试看,要不要杀了她。”罗带完全胜券在握,叫我不知他何时与陶梦搭上了线。 方才思及此,陶梦就悄悄地走到我的一旁,为我解惑:“恩人,好久不见,那日为温府解困之后,这位大人便悄悄地联络上了我,让我助恩人你一臂之力,我一直在等一个报恩的机会,能帮上恩人的忙,心里才稍过得去些。” 亦算是我曾结下的善缘了。 这下宋浪彻底无话可说,便再叹,一手握拳,重重的锤在地上,以那个拳头为中心,裂痕泛开来,几乎整个密室都有些龟裂。 “我有一个条件。”稍微平复了的宋浪这才开口说,“我要先见一见那个孩子。” 若让宋浪脱离了我们眼前,也许会生什么变数,我忍不住看向罗带,这一切似乎都在罗带的掌握之中,他不紧不慢,温声对着黑暗里唤了一句。 “容忍。” 脚步声笃笃笃的响起来,有些缓慢,又密集,显然是容忍还未做好见到自己亲生父亲的心理准备。 且看苍天中惶惶(三) 但那段路终究是会走完的。 他从黑暗里走出来,有段时日不见,他似乎比以前成熟了不少,小脸蛋晒黑了些,身上不再像之前那样圆润,身材也拔高了些,看来罗带,亦或是魏何晏,没少锻炼他。 容忍走出来,先是又畏惧又希翼的瞥了一眼宋浪,又急匆匆的收回了目光,然后抬眸看我,对上我的眼睛,欢喜的唤了一句:“姐姐!” 而后扑过来,一边喊了好几遍:“我好想你!我好想你!” 我仍在罗带怀里,还未应答,便被罗带用手带着偏了偏,里容忍又远了些,才听到这男人带些醋意的声音:“容忍?嗯?作何?” 无人不怕阴沉着脸的罗带。 容忍委屈的扁了扁嘴巴,但终是未在闹我,也未去看宋浪这位亲生父亲。 一时密室里有些静,直到宋浪忍不住轻声唤了一句:“容忍?忍儿?” 容忍听的忍不住皱起小小的眉头,脆生生的呵斥道:“不要这样叫我!” 纵使宋浪恶名昭彰,面对自己的亲生骨肉,还是这么久未见过面的孩子,半点脾气都没有。 “你希望我怎么做?”宋浪作为一个拿得起放得下的大男人,并没有扭扭捏捏的执着于父子相认,亦或是祈求原谅,而是在遭到容忍的排斥后,一下子就收拾好心态,单刀直入的问容忍关于此事的看法。 在这件事上,容忍确实有发言权,他是梅婉儿与宋浪的孩子,也决定着宋浪会做何选择。 容忍有些慌张,下意识的看了我一眼,眉毛拧巴在一起,思量了一会儿,才有些扭捏的问:“姐姐,你们会伤害她吗?虽然她为了让我和皇兄抢那个位子,总是把我丢进深林,亦或是丢给豺狼虎豹,好几回都险些让我命丧黄泉,可大部分时间,对我,她还是很好的。我不想要她死。” “会不会伤害她,要看你怎么做,别问我家的小姑娘。”罗带面对容忍,好像有些不耐,“方才我已经说过了,你虽躲在黑暗里,却也听的一清二楚。若你们想留梅婉儿性命,那就照我说的去做,若不想,我们现在就离开。” 权衡利弊,但凡有点脑子都能做出正确的选择。 答案自然是好的,宋浪与容忍都不会允许梅婉儿死去。 …… 我和罗带携手下山,上寒山时,我一人独行,万径人踪灭,瞧不见光,与罗带一同,不仅寒山不寒,就连一成不变的枫林,也好看的紧,分明天色正亮,我却仿佛看见星光正好,在朝我眨眼睛。 到寒山的山脚下时,那茅草屋犹在,有些茅草被刮了极远,我俩走近,寒风,枯草,眷侣,老人家尽不放在心上,摇着自己的蒲扇,自成天地。 罗带亦没有去打扰那人,拢着我渐行渐远。 “小又儿,医师赛上见。”罗带在我的发间落下轻轻一吻,才与我挥手作别。 我没有太多留恋,如今已近晌午,我再不快些,极有可能错过医师赛的第二轮。 且看苍天中惶惶(四) 晌午。 昨日的医师赛在城外的望鹿台举行过一轮,已淘汰了半数有余的人,今日则是在织罗城中的一处园中举行。 园名才子园,每逢选举,才子们皆从五湖四海涌入织罗国的皇都——织罗城,而后大多汇聚在此园中吟诗作赋,把酒言欢,故名才子园。 还未见到罗带披着沈青山的马甲,便瞧见容情左拥右抱走了进来,身后是诸国使臣。 容情与我说过,他要装出色令智昏的模样,以此为引,让那些心怀不轨的贼子们通通浮上水面,因此,即使我觉着那身居上位的织罗国皇帝,有些奇怪,因并未觉得哪里不妥。 未过多久,罗带姗姗来迟,经过上一轮,在人前,我得到了神医沈青山的认可已是众所周知,因此,即便罗带才至才子园中,便毫不避讳的朝我走来,也无人会多想。 “又见面了。”罗带笑,清秀的脸上添了几分颜色。 话本子里说,情之一字,如同美酒,越品越是醉人,我未曾饮过足以醉我的酒,不知醉是何感觉,可一见罗带,见他笑,便忍不住放缓身心,眉间想必都是欢喜。 想赖在他怀里,偶尔趁其不备,吻他的唇,亦或是偷偷的打量他,在心里描绘他的眉,他的眼,他的山河,愈描便愈发欲罢不能。 那些阴谋诡计,旁的乱臣贼子,和虎视眈眈,我一个都瞧不见。 兴许,这便是醉,罗带便是那美酒。 “在想我。”罗带已至身前,低声肯定的说,“好巧。” 他悄悄地说完这些话,整个园子里便静了下来,因为燕禹之走上了高台。 阴翳聚拢在他的眼底,他虽是笑着?却叫人不寒而栗,第二轮赛事,由燕禹之主持。 他上高台后,并未在第一时间开口说话,而是缓缓举手,慢慢的拍了拍掌。 一群着白衣的人皆端着托盘鱼贯而入,约有二十人,身上的白衣绣着一个“医”字。 “是医师会的人。”罗带在我耳边小声的解释道。 “医师会不是卫国的么?怎会有人在织罗国?”我小声问罗带,若医师会有人在此,不知之前那些个来自医师会的人如何了,有没有发现自己上了当…… “医师赛是由齐国、卫国、织罗国三国联合举办,但其中不乏卫国的医师会的推动,因此,每次都医师赛少不了医师会的影子。王霸之所以能带那么多人进来,也是沾了光。”罗带道,我这才恍然。 难怪那日所见,有些武者不过只是会包扎伤口,便被认定为医师,可参加医师赛,原是这般。 “诸位,”燕禹之扬声,整个园子为之一静,就连蝉鸣、零星风声都消失不见,“第二轮医师赛,赛制很简单,医师会的几位大人带来了一些毒药,稍后,诸位随机抽取这儿的任意一瓶,亲自服下,并解之,简单的有如辣椒粉,复杂的便是医师会的大人也难以解开,因此,这一轮,考的也是气运。” 且看苍天中惶惶(五) 规则一出,满座哗然。 都说医者不自医,若果真如燕禹之所说,有的毒连医师会也借不了,在座的这些医师,恐怕会死伤大半。 第一轮比赛,放在有毒虫猛兽的狩猎场已是冷酷无情,可医毒不分家,医师多多少少有自保的能力,运气好些,不会遇上危险。 可这第二轮,多半是要赌上命的。 因此?燕禹之才说完,便有人反抗:“谁知道里面的毒是什么样的!如果都是毒药呢!为了让我们这些医师全部死绝,医师会就能被世人捧起来!用心果真险恶!” “是啊!以往的医师赛哪会如此?这根本就不是医师赛,是在灭医师啊!” 诸如此类的话,只要有个人带了头,便许多人跟着出了声。 而说这类话都人,多半是没什么真才实干,怕自个儿解不了毒,而命丧黄泉的。 “怕,便退出。”燕禹之并不安抚,只是这样说,“医师赛从未强迫过尔等,既然来了这儿,要么便受着,要么便看着。” 那些闹事的人纷纷噤声。 过了一会儿,才有些胆子小些的,唯唯诺诺的从人群中走出,而后东张西望了一下,再朝着高台一拱手,便离开了才子园。 “还有么?”燕禹之再问。 无人答,怕他怕的紧。 “那便开始,你们只有两炷香的时间。”燕禹之道,随手一弹,一旁的坛上便插上了一根香,刚刚燃着。 做完这事,他下了高台,到看台上,闭着眼睛歇着了。 医师们左右对视,眼里贼溜溜的,没有一个人敢先上。 “你知为何这次医师赛这般偏激么?”我并不急,拉着罗带在一旁窃窃私语。 罗带神色有些凝重,看着高台上,缓缓道:“我只知,原本只是打算让医师辨认毒药及药草,规定时间内,认得越多越快,便获胜。改的突然,我也是才知道此事。” 临时变更? 那这便是一等一的阳谋,毋庸置疑。即使知道它不简单,我们仍要往里跳。 而且,这倒是让我想到一件事。 昨日在狩猎场,我与罗带一同救了林可,林可寻到了那株万化草,还分了我一些,若说上面放着的毒药,何物必解,那便是万化草,出题人恐怕是想通过此举,找出拥有万化草的人。 “可要退赛?”罗带问,忧心忡忡,不像以往意气风发,好似觉得此事有些棘手。 我并非是这知难而退的性子。 容情就坐在那看台之上,虽没看着我,在逗着两个美人,可他,与我而言,才是最大的难题。 除却他,天要压我,我便破了这天,人要杀我,我便屠了他们,只要罗带与我同在,我不会怕,不会在容情面前,退半步。 “你觉得呢?”我问,笑吟吟的看他,罗带自然是懂我的,便随着我笑,轻轻地说了一声: “好。” 听到这句,我便往前走去,身后那句压低的声一字不漏的跟进我的耳中:“你尽管去闯,我在。” 他在。 且看苍天中惶惶(六) 随着我登台,目光尽数落在我的身上,有好奇的打量,有不屑的嘲讽,亦有莫名的痛恨。 我视若无睹,径直走到第一个药瓶前,没有犹豫,把它拿起来,拔掉瓶塞,凑到鼻前轻轻嗅了嗅。 药香扑鼻,隐约能辨别出里头掺了什么东西,却不知是何药效,该如何解。 我一一将这几十个药瓶闻过,头有些昏昏沉沉时,才停了下来。 此时已有不少人效仿我,在辨别哪些药物药性弱些,更加安全,我没有多少时间思虑。 这一轮罗带是不用参加的,他有神医之名,在外人眼里,这些药物就算是加起来,只怕是也奈何不了他,既然如此,便没有必要。 我思量片刻,在这些药瓶里来回打量了片刻,便下了决心,拿起一个药瓶,把里面的药丸子倒在手心,再喂进嘴里。 这个药丸在闻得时候我便有所察觉,里头有和草的味道,和草是一种药性温和的草,主要的作用便是和别的药草加在一起,冲淡别的药草的药性,起中和作用。 入口未化,表面有一层糖衣,糖衣上带了腥味,许是鱼腥草。 待糖衣化去了,才有一汩苦水在口中爆开,夹杂着些甜,又有些辣,每一滴都似被解放的囚犯,四窜着,不一会儿,这股味儿便充斥在我的鼻间、喉间,久久不散。 并不知这是何药效,即使已经尝了,却没有立即发作药效。 但不管是何物,我可先磨碎和草,以备不时之需。 如此想着,我便到另一边的台上,取了和草和器物,在一边磨着。 右手僵直的垂在身边,使不出力气,左手本就无力,磨药也是个费劲的活,旁的医师陆陆续续的已经做出了选择。 有些一服下便发作,瞬间七窍流血,一命呜呼;有的则是连环出虚恭,臭气熏天;还有的则是像服了泻药,症状一目了然,好解至极。 我一边用余光打量着四处情况,一边磨着药,感受身体的变化。 直至方才,药效才开始发作。小腹升起的燥热,还有手上开始浮现的成块的红斑,都在告诉我这个事实。 药臼里的和草捻的稀碎,尽数焉了,我也得不到将其熬制,只好伸手捏了少许,丢进嘴里。 效果是立竿见影的,小腹中的燥热立刻就平息许多,红斑也停止了蔓延,但这只是缓解之法,想要根治,还需要知道其根本。 医者不自医,渡人不渡己。 但那些是有条件,基础的东西还是在的。 我探上自己的脉搏,闭上眼睛感受体内的变化。 从我服下药丸起,到药效发作,约莫一盏茶的功夫,在这期间,除了喉间的苦涩,并未有其他征兆,时辰一到,便突兀的出现症状,不似旁的世人所知的病症,总有些过渡。 就仿佛,那些苦水,不过是些引子,自入了体内,便钻进每一处,化为一体,而后把体内那些潜藏着的“毒虫”引出来,继而引发症状。 且看苍天中惶惶(七) 脉搏有些急促,似乎是难以适应这个强度,和草虽起了一些作用,仍不能完全压住此毒的药性,渐渐的,我呼吸也随之急促,眼前开始出现重影,头重脚轻起来。 到目前为止,药效倒有些像春药。 我晃了晃脑袋,努力保持清明,摇摇晃晃的走到药架旁取了一些药。 目前没有法子,只能先对症下药。如果那毒药果真只是个引子,那么对症下药亦是有用的。 我取了清热解毒之物,回到我的位置上,刚打算磨药熬制,却忽然感受到一道炽热的目光。 忍不住随着目光而去,目光的主人是贺危。 这位南疆圣帝,一手顶在桌上,撑着脸颊,歪着头饶有趣味的瞧着我,待我撞进他深邃的眸中后,还微挑了眉,启唇无声的对我说了几个字。 瞧那唇形,似乎是在说:你,是,我,的,猎,物。 我躲开他的眼神,收回目光,心下有些莫名。 自那时在梅婉儿举行的赏花宴之时,他似乎有意无意的都在关注我,我有自知之明,自然不会觉得我的魅力能让堂堂一个南疆圣帝倾心,可也不知,内里藏着什么阴谋。 我的速度落了下乘,那个连环出虚恭的自然是率先医治好了病症,得意洋洋的做了第一名。 我的运气不算好,但也不算很糟糕,引出我体内的隐患,的确不失为是一个好毒,可在和草压制之后,一一对症下药,却也不是一件难事。 待我解了毒,已有几个完成了第二轮赛事,又等了一会儿,死在毒药之下的有几个,又治好了几个,最终不过剩十来人。 我站在这群人中间,偷偷打量看台上的人。 看台上较之昨日在望鹿台,多了一个陌生的人,那人穿着一身白衣,与此前所见的那些人不同的是,那个医字由金线所绣,其余各处也不少金线装饰,显然在医师会地位不低。 见到第二轮,仍剩这么些人,那医师会的人不由得皱起了眉头,目光闪烁,不住的在我们之间来回打量,似乎是在找什么东西。 见他此般模样,十有八九便是如我们之前猜测那样,他是为了寻找万化草才临时改动了第二轮的规则。 只可惜,让他失望了。 不过,若医师赛的这人知道了我们中有人也许身怀万化草,那便说明,之前王霸那群人,曾说起这件事。 寻找万化草无果,那人冷冷哼了一声,起身道:“医师赛果然代有才人出,王某已看完赛事,还有些要事需要王某处理,王某就不奉陪了。” 王某?难道是王霸的亲生父亲,那位医师会的会长? 如果是他在,那回头王霸若是认出了我,只怕是少不了麻烦。 我忍不住有点心虚,略垂首,借别人高大些的身形躲了躲。 这人一走,医师赛自然少了许多幺蛾子,不过是宣布一下名次,再进行一番鼓舞与嘉奖,而后便宣告第二轮比赛结束。 第三轮比赛在第二天。 且看苍天中惶惶(八) 离开望鹿台时,我却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爹,我说了是山神大人发怒,为什么你就觉得是你的儿子不中用,被人捉弄了呢?” 是王霸。 “霸儿!”这声音,是那个医师会会长王朝成,光是这两个字,便能感受到王朝成的恨铁不成钢。 “爹!”王霸不愿退步,不愿承认自己那么屈辱,根本没有神仙,而是被捉弄了。 “爹!你已经改了赛制,也验证了!包括那几个死去的医师,根本就没有人用万化草!爹你这样做才是最……” “最什么?”王朝成不耐的打断:“你就没有想过万一?万一那人就是在那些运气好的人身上呢?” “这……”王霸有些犹疑,他不能完全肯定,在自己和那个林可惹恼山神,把草药尽数归还之后,还会不会有别人找到万化草。 “那爹你打算如何?”王霸终于咬了咬牙,问。 王朝成那边沉吟片刻,终是道:“为父还未想好,不急,跑不了的。” 用余光瞥了一眼这父子俩,我暗自思忖着,离开人群。 离望鹿台尚有一段距离的路旁,罗列着许多马车,都是来此观赛的达官贵人、部分有名望的医师的马车。 我绕进马车群中,确认没有人盯着我,这才钻进一辆车身上雕着一滴水珠模样的马车中。 马车中早有一人盘膝坐着,闭目养神,听见响动,才睁开眼,抬眸看我。 四四方方的马车,并没有多华贵,与常见的马车只是多了那个水滴似的标志,里头也不大,那人占了一半的位置,我只能堪堪坐下。 “之前的伤好全了?”我问他。 魏何晏笑,点了点头,轻佻的声带了些漫不经心:“有你家那位沈青山沈神医照顾着,别说是我那些小伤,便是见了阎王的,怕也是能拉回来。” 魏何晏的话让我恍惚了一瞬,忍不住想,若真是如此,那便好了。 不过这样一瞬,我立即回了神,再问:“我原是与沉云约定见面,好知晓最近的一些要紧消息,你却来了此,可是有何要事?” 魏何晏眸子闪了闪,未答,抬手拉住垂在一旁的挂绳。 车厢里左右各有一个小窗,小窗设了帘,那挂绳正是操控这小窗帘的。 他缓缓拉动那个挂绳,直至帘子落下来,盖住小窗,掩住外面的光,魏何晏才停住动作,转过头来。 外面的光从另一边的窗打在我们的身上。 “你可知我母亲的事情?”他向后一靠,头不偏不倚,被黑暗挡了去,分明车内也亮堂,我却仿佛看不清晰。 “略知一二。” “虽然我不想承认……”魏何晏顿了顿,有些无奈,“但我身上确实留着卫苘的血。卫苘么,你应当见着了,医师赛他来了观礼,只是,我母亲当年急匆匆的离开了齐国,不会有旁的原因,定是因为卫苘,可,卫苘在此,我母亲却杳无音信……” 我忍不住皱眉,难怪魏何晏要来见我。 且看苍天中惶惶(九) 犹记得之前在皇陵山脉,魏何晏说他是被蒙骗来织罗国,因而受了重伤,几乎命丧黄泉。 我原以为,那些设计阴了魏何晏的人,只不过是知晓尹因急匆匆的离开了齐国,而后对此事加以利用,可如今,卫苘在织罗国,这般失意,难不成,尹因果真有难? “你也想到了。”魏何晏有些沉重,“我虽已活这么大,其实也不过及冠,满打满算,母亲也才三十来岁,原本就有人在暗处虎视眈眈,现在她离开了卫苘,离开了齐寂,甚至离开了我,不知将如何。” “可有线索?” 听了此问,魏何晏丧气的摇了摇头,随后握了握拳头,坚定的道:“我虽没有线索,可我相信,卫苘那儿一定会有。” 魏何晏分明已有了主意,既然来寻我,想必是需要我做些事情。 可他便是卫苘之子,为何不直接去问卫苘,叫我一个外人插手这件事情,不是南辕北辙么? 许是我的心思就明晃晃的写在脸上,魏何晏只顿了一顿,便解释道:“我现在不能与他见面,那躲在暗处的人盯着的,不仅仅是我母亲,还有他,我的身份他们无法证实,反倒安全些,若与他见面了,不仅会将我们俩置于险地,还会把事情越弄越乱,对找到我母亲,没有半点好处。” 马车外忽然传来轻轻地脚步声,我与魏何晏同时噤声。 原是车夫。 “主子?”车夫试探着唤了一声。 我轻声应了,马车这才缓缓驶动。 待马车行驶了一阵子,我才压着声音,允诺:“我会找机会去接近卫苘,你走罢。” 魏何晏未再开口,点了点头,解了腰间的玉佩递给我,猛的一拉抽绳,而后一把推开小窗,缩起身子,从那跃了出去,全程动静极小,惊动不了任何人。 窗子四四方方,至多不过我肩宽,竟能叫魏何晏灵活的跃出去,我不由得啧啧称奇,感叹其神奇路数。 窗外是小道,道路两旁,树木丛生,苍翠欲滴,飞快的向后掠去,风呼呼的灌进车厢,掀起帘儿,徒增冷意。 风大不因着马蹄飞快,外面数不尽的枝叶在空中狂舞,远处的云,漆黑一片,几乎压到树冠,估摸着不久之后,将要迎来一场暴雨。 皇宫离天最近,当是最先迎接这场暴雨的冲刷。 那儿仍一派庄严,我从侧门进了皇宫,先去冷宫见了一个人。 见到她时,她正蹲在冷宫的角落里,脸上的口子已经结了痂,那头原本极好看的秀发,亦剃掉了,光秃秃的,亮堂得很,手上拿了一根小树枝,在戳着泥土完。 听见动静,抬头看向门这边,见是我,也不过是歪着头瞥了一眼,继而低下头去,嘴里念念有词。 我拦住要随我进来的奴才们,上前,蹲在她身边,这才听见她念得是什么。 “一只蚂蚁,两只蚂蚁,三只蚂蚁,四只蚂蚁,嘻嘻嘻……” 仿佛她确实已经傻得十全十了。 且看苍天中惶惶(十) “婼妃娘娘?”我试探着唤了一声,她未答,继续低着头,戳着蓬松的泥土,饶有趣味的盯着那些蝼蚁,嘴角挂着一抹不明意味的笑,瞧上去有些毛骨悚然。 “婼姐姐?”我加重了声,凑前来些,又唤道。 于婼好像终于听见了,有些恼,将手中的小树枝重重一丢,转头娇声娇气的问我:“你这人谁呀?干什么呀?” “我是你的妹妹呀,姐姐,你那会儿一口一个妹妹,叫我叫的可亲了呢。”我笑道,即使推测她不过是装疯,却也忍不住占些便宜。 “妹妹?”于婼复而喃喃了一遍这个词,看了看我的脸,又看了看地上的泥土,忽然双手插进泥土了,胡乱的搓了两把,待双手都沾满泥的时候,忽然扑上前,两只手朝我抹来,嘴上一边不停的喊着:“妹妹!妹妹!婼儿的妹妹!” 我虽早有防备,却也不想伤她,又怕加重右手的伤势,左右顾忌之下,难免被她钻了空子。 脸上一阵冰凉,泥土的芬芳扑鼻而来。 我从未如此近的感受泥土是何味,这会儿,鼻间倒是被充盈了。 见我被泥土糊了一脸,变成一个小花猫,于婼这才嘿嘿的笑起来,站起身来,指了指我,笑的愈发开怀,还一边鼓了鼓掌,兴致极高。 兴许不少人在盯着于婼这边的动静,将我弄成花猫这还不算,她忽然起了念头,抓起地上的泥土,和着那些蚂蚁,一把丢进口中,狠狠地咀嚼了几下,又朝我嘿嘿嘿的笑了几声,走过来,拉住我的袖子,把我往里面拉。 “妹妹!妹妹!婼儿的妹妹!婼儿给妹妹看个好宝贝!”她的力气大的惊人,又拉的是我受着伤的右手,我索性随了她,且去瞧瞧,她要给我看什么“好宝贝”。 毕竟是冷宫中的内室,都是些陈旧的家具,连个伺候的下人都没候着。 进了内室还不算,于婼忽然脸色一变,拿起旁边摆着的花瓶便摔,花瓶砰的一声,碎片落了一地。 于婼借着这声音,拉着我,往一道屏风后走去,屏风后陈列着笔墨纸砚,于婼一改之前的傻样,脸色凝重,一边开口说道:“妹妹!你看婼儿姐姐画的画是不是宝贝呀?!” 一边却在纸上写着:我知会你的那处,去过了? 我意会,立马应和道:“姐姐在妹妹眼中,肯定是最棒的呀。”随即朝她点点头。 她立马抽出新纸,覆在上面,写道:“找我何事?”嘴上随口说了些话,对付着那些在偷听之人。 我学着她的模样,将我的来意告诉她。 “已有方法,只是缺了一味药引子。” 这次于婼没有立即回复,只是在随口说了声“教她的好妹妹画画”之后,一边在纸上乱涂乱画着,一边沉吟。 好一会儿,她才在纸上写下几个大字,深入长寿宫。 我才看了一眼,她便随手泼墨在上头,又鼓了鼓掌,大喊道:“哈哈哈!真好玩儿!” 且看苍天中惶惶(十一) “真好玩儿!”她拍了拍手,过了一会儿才忽然把那张纸拿起用力揉了揉,忽然便把它往嘴巴里塞。 我一惊,连忙喊道:“姐姐!纸不能吃的呀!”一边上前阻止。 两人配合之下,结果自然是两个人都想要的。 于婼没能成功把纸团吃下去,但那纸团已被她的唾液沾上了不少,细细碎碎,黏在一起,且不说有没有那些墨,即便没有,里头的内容也再难以看清。 终是有下人被我和于婼的吵闹惊的跑出来,跑到我们面前时,尚一手揉着脸,睡眼朦胧,见了我俩,有些不耐。 “两个被打入冷宫的娘娘还跟这儿打架,像泼妇一样呢?搁这儿,再闹腾,皇上也不会来看你俩一眼的!你俩机会还没我大呢。”那奴婢说着,一手摸了摸脸蛋,有些陶醉。 在这偏僻的、人迹罕至的冷宫之中,有恶奴欺主,确实很正常。 我与于婼尚未开口,此前我让他们留在冷宫之外的奴才们也听见了动静,当即冲了进来。 这一伙人,太监和宫女都有,冲进来,却被我们的情况惊的顿时待在原地,左右看了看,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又呆了一会儿,才瞧见他们的主子有些狼狈的和那婼妃娘娘扭在一起,这才惊呼着上前来。 我自然而然的与于婼分开,把那抢下来的纸团放到桌上,微微皱了皱眉,冷笑道:“姐姐,妹妹念在往日情谊,特地来看你,没想到你这么不欢迎妹妹,那妹妹以后不来打扰便是。” 说完,我顿了顿,偏头吩咐在旁边诚惶诚恐的婢子们:“去打一盆水来,本宫这模样,需要打理。” “是……是!”那站在最前面的婢子连忙慌慌张张的应了,跑了出去。 那最初恶语伤人的婢子,见我这儿跟着这么多奴才,此时也难免露了慌色,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我未开口,待那人打了水过来,我将脸上的泥巴擦拭干净之后,方才淡淡的瞥了一眼那婢子,随口道:“对本工出言不逊,这个月的月银便罚了吧,去浣衣局磨炼一段时日吧。” 浣衣局最是艰辛,她听了,脚下一软,当即站不稳了,瘫在地上,一脸绝望。 我一边往外走,一边对身后的人吩咐道:“回头差人去尚宫局问一问,差几个好使的婢子来照顾婼妃娘娘吧,婼妃娘娘毕竟怀了龙子,小心为上。” “是。”有人应了。 我便满意的点头,领着一群人离开冷宫。 其实那出言不逊的宫女,若是平时也就算了,兴许我决定不了她该如何,可最近,正是容情与我做戏与他人看的时候,正要表现的爱我入骨,宠我万分,因此甚至赐给了我好些奴才,进进出出,尊贵万分。 宫女这是小事,随口叫他们差些人来照顾于婼,也不过是因为于婼帮了我不少忙,我理应为她做些事情。 如她所说,这一剂猛药的药引子如果是深入长寿宫…… 且看苍天中惶惶(十二) 那我今晚,定是要探上一探的…… 夜深,月明星稀,偶有几点蝉鸣,皇宫入夜极早,虽灯火通明,却静的可怕。 分明有皎月洁洁,却亦有似棉花一样屯着的乌云,不住的翻滚着,里头似乎藏着一只恶蛟,偶然有电闪雷鸣,照亮半边天。 长寿宫我去过不止一回,自然是轻车熟路。 然,这一回与前几回都不大相同,仿佛与夜空中沉沉浮浮的雷公闪电相应和,长寿宫分明与此前一般无二,却莫名的有股诡异的气息弥漫着。 外殿既没有守卫,也没候着下人,我如入无人之境。 “你来了。”刚踏进内殿,便听到一个女声自阴影中响起,接着哒哒的脚步声传出,她缓缓从黑暗中步步走来,手上端着烛台, 烛火晦暗明灭,照亮了她的一截下巴,看不清多余的表情。火苗被气流带着在空中舞动,似在顽强的抵抗黑暗。 “你知道我要来?”我忍不住挑眉,暗想,我这不动声色的挑眉,应该有几分罗带的神韵了罢? 罗遇并未第一时间开口应答,只是与我擦肩而过,端着烛台,一一去将内殿的灯点着了,才轻轻朝着手里的烛台吹了口气,吹灭之后,才抬眸看我。 “我知道时候到了。”罗遇淡淡的说,“等这一天,我等了许久,其实若没有你,我亦能让梅婉儿付出代价,只是,我也不轻松,你的出现,倒是助了我一臂之力。” 此前,我曾和白满川见过,从他那儿知晓了这三人之间的恩怨,只是,罗遇不过一个医师,即使能够贴身伺候梅婉儿,她原本的计划是什么呢?要如何让堂堂太后付出代价? “随我来。”她又道,并不看我作何反应,径直走向床榻旁。 我随她走过去,待她掀开床帘时,方才发觉,原来梅婉儿就一脸安详的躺于床榻上,呼吸平稳。 “不杀了么?”我问,仿佛床上躺的并不是一个曾母仪天下的太后,而是任人刀俎的鱼肉。 罗遇便笑,她这一笑,若见过春日里含苞的花一夜开放,便知了,自我认识她,是头一回这样笑,好似所有担子都粉碎,只余光芒,分外妖娆。 “不杀,我若要杀,早便杀了。”她轻飘飘的抛出这句话,“可我需得留着我的命,为了杀她,把自己赔出去,不值得。” 我想了想,应和她:“你说得对。” 然后凑近了些,瞧得仔细了,梅婉儿的肌肤仍细嫩的很,白里透红,七窍无异,想来也无性命之忧。 于婼叫我深入长寿宫,罗遇也猜到我会来此,长寿宫究竟藏了什么秘密? 瞧我这般懵懂模样,罗遇才敛了笑,皱了皱眉,有些讶异:“你知道来此?却不知此处有什么?” 我坦然摇头,她倒也不恼,瞥了一眼床上睡的死沉的梅婉儿,才朝着一个方向努了努嘴,待我往那个方向走了一段距离之后,才随之其后一一吹灭了灯,走过来与我一起。 且看苍天中惶惶(十三) 长寿宫作为太后住的宫殿,自然样样都是顶好的,地方够大,到处所见皆是上品,既繁杂又金贵。 出了梅婉儿就寝的寝殿,避开去外殿的路,绕到一旁,便进到回廊里,回廊如名,弯弯曲曲,稍有不慎,都能走到别的殿里去。 罗遇驾轻就熟的领着我,在回廊中穿梭。 “我们要往何处去?”我终是忍不住问道。 罗遇稍顿,微微侧了侧头,看了我一眼,未答。 我便继续问道:“倘若长寿宫便有梅婉儿的把柄,那何必舍近求远去那寒山枫园呢?” “你要如何证明梅婉儿与寒山枫园有瓜葛?”罗遇的反问一下子问在了问题的关键,“世人皆知那是神医沈先生的地盘,你以为,单凭我们的片面之词,就能让世人相信梅婉儿那般恶毒?” 我虽不至于如罗遇所说的想的这般天真,却也所差无几。 原本打算,叫宋浪指认梅婉儿当年所行之事即可,只要说的事无巨细,想必世人都会起疑心。 经罗遇这么一提醒,我方才明悟,倘若按我想的那般简单,效果亦是有的,只是尚且缺了些火候。 梅婉儿如今这般受爱戴,并非一日之功,简简单单的让百姓起疑心,就算容情会添柴加火,只怕也还是远远不够。 幸亏罗遇此番话,否则后患无穷。 “长寿宫的东西能证明梅婉儿和宋浪有关系?”在想清楚之后,我一下子把握住关键。 罗遇点头,步子慢下来,再一转,停在一道房门前,轻声道:“到了。” 却迟迟没有推门。 难道里面还能关着另一个宋浪不成? 我刚要上前推门,一边准备开口,却被罗遇抢先一步,她大步迈上前,双手抬起来,按在门上,轻飘飘往里一推。 门无声而开。 里面暗的可怕,因着这扇门的打开,才有了一丝光亮,勉强看清了里面的情形。 这是一个不大的房间,四处没有窗子,因而里面有些沉闷,且压抑。 房间并不空,陈列着许多错落有致的架子,架子上堆着一卷又一卷的书籍。 “这是?” “什么都有。”罗遇道,“梅婉儿疑心太重,不愿意交给别人,都捏在自己手里,因此她名下的财产、人力、阴谋都放在这儿,兴许单个拿出来看,不知道是何物,可一一与她所作所为对应起来,可是很惊人的。” 我一边听着罗遇的解释,一边随意走到书架旁,拣了一卷书籍,展开来看了。 这一卷里面,没出现一个名字,但写着好写地名,单只是地名,什么都看不出来。 “有些反常。”我放下那书卷,食指探上书架,在上面轻轻摸了摸,指腹上尽是灰尘,显然许久不曾打理,也许久未有人来此。 罗遇沉默下来。 好一会儿,我以为她不会再开口,正打算离开这儿时,她才幽幽的叹了口气,轻声道:“其实有时候你不用这么聪明,若坦诚相见,这对你我都没有好处。” 且看苍天中惶惶(十四) 我忍不住挑眉,偏头看了她一眼,摩挲掉手上的灰,迈开步子离开了这个房间。 罗遇紧跟着我出来,脸上有些苦涩。 乌云散去许多,电闪雷鸣不知何时消弭了,那一轮月高悬,分外亮堂,月光如水,泻在地上,似起了一地的霜。 我们从回廊走到坪上,两人都被月光镀上了一层薄衣。 “长寿宫的那些人,你如何处理的?” “晕过去了而已,你也是医师,应当知道,这并不难。”罗遇答的极快,这一点并不隐瞒。 “之前我还信你的话,可方才我不愿信了,你有那个能力报仇雪恨之后还全身而退。为何找我?” “找你?”罗遇轻笑,“韶妃娘娘是不是误会了什么?我从未主动找你,难道不是韶妃娘娘主动找上门来的么?” 照她这么说,确实如此。除却那回给我一个寒山枫园的线索,她从未说过关于梅婉儿的什么事。 “白满川叫我护你周全。”我道,“如今看来,并没有这个必要。” 提到白满川,罗遇恍惚了一瞬,回神后才道,“韶妃娘娘可能误会了什么,我虽能做,却并不能像韶妃娘娘那般,我身边没有人,也人微言轻,我说过,杀了梅婉儿倒也行,只是难免会有后果。” “之所以引韶妃娘娘来此,不过是给娘娘一些思路,我不信以娘娘的大智,现在没有一点点办法。”罗遇避开我此前提出的疑点,只笑。 在她身上,我察觉不到半点对我的恶意,且因着诸般缘由,即使罗遇是把我当刀子使,借我除去梅婉儿,我也认了。 既然目的一致,那么谁出手都没差。 这样想着,我便豁达了许多,朝她点了点头,“我会按我的想法行事,你要如何,随你便是。” 言尽,我抬头望了望月亮,又回头看了看梅婉儿寝殿的方向,再道:“风高夜,月不黑,不是一个好天气,改日吧。” 知会完这声,我这才离去。 如罗遇所说,她与于婼引我至长寿宫,确实给我提供了一个方向。 原先罗带说服宋浪和我们一起将梅婉儿从太后那个位置上拉下来,本着有宋浪助阵的心思,此事应该不难,今日这一遭却是敲醒了我心头的警钟。 于梅婉儿而言,整个皇宫,甚至整个织罗国,都是她的庇护,她的保护壳,如果要对付她,那只能引蛇出洞,让她亲自把这保护壳打破。 此前我与梅婉儿结下恩怨,但却并未不死不休,她也只不过是闲暇时候对付我。 再者,罗遇与她的关系微妙,似乎罗遇说她自个儿中了蛊,母蛊在我身上,叫梅婉儿有了忌惮,不敢轻易对我下手。 但这回,必须让她对我恨之入骨。 韶和殿亮着灯,浣青那丫头在我寝殿的外间,靠在桌上打盹,我心底一暖,解下身上的外袍,披在她身上。 刚做完这动作,就听见容情冰冷至极的声音:“你倒是好心,不怕要了这丫头的命?” 且看苍天中惶惶(十五) 声音从里间传来,我压住心里的那一丝不悦,努力挤出一个笑容,踏进里间,刚进去,便半蹲身子,施了一礼:“臣妾见过皇上。” “皇上?”容情喃喃了一句,轻轻摇了摇手中的酒樽,衣襟大白,坦胸露乳,而后抿了一口樽中酒。 可能因为室内极静,那声咽酒的咕咚声,听的格外清晰。 “本尊以为,你那一口一个陛下,亲昵的你已然入戏,将自己当成本尊的爱妃了,原来亦有这样正经的时候么。” 容情此话一出,我凝噎着,一时接不上话,不知该唤他皇上还是该唤他陛下。 “方才去了长寿宫?”所幸容情并未深究称呼,只不过那么打趣一句,便转移了话题。 “嗯。”我点头,见他朝我招手,便坦然走过去,熟练的窝进他的怀里,找了一个舒服的姿势,闭上了眼睛。 “既然如此,本尊那位母后如何?”容情又问,一只手搁在我的腹上,轻轻地拍着。 “陛下的母后,陛下不知么?”我轻声问,“太后她老人家自然是好的不得了,苦的都是臣妾这种人。” “你这种人?”容情手上一顿,问,“你是哪种人?嗯?” 我忍不住想睁开眼看着他的表情,他正好低头看我,我这一睁眼,便撞进那两汪深渊。 半晌说不出话来。 直到他不轻不重的在我腹上拍了一下,才叫我回神,再问:“爱妃是哪种人?” “陛下不知么?”我又说了一遍这句话,掰着手指头数给他听,“无权,无势,无才,无德,无貌,无天赋,甚至于,手无缚鸡之力。苦的便是这种人。” “知。”容情言简意赅,“却并非如此,不过是无能罢了。” 倒叫我无法反驳。 “臣妾还是与陛下说说太后她老人家吧。”我只好生硬的把话茬带回去,“已经有些眉目,但还需要陛下的配合。” “你说。”不知为何,今夜的容情似乎分外配合,半点找我茬的意思都没有,许是因为暂时达成了交易罢。 “倒也没有什么大事,只是,臣妾人微言轻,很是需要陛下给臣妾撑腰。”我眨了眨眼,努力朝他做出一个魅惑的模样——虽然对他没用,但聊胜于无嘛。 容情的眸子罕见的出现了一丝呆滞,虽只有一瞬,却让他身上的冷然少了一分,像世间的人了。 似乎因为刚才那一瞬呆滞,恢复过来之后,容情咳咳两声,清了清嗓子,颇有些不习惯:“随你。” 话音刚落,便一把推开我,也不管我会如何,从房内消失了。 我被他甩的瘫坐在地上,一时没有回过神来,好一会儿,想到他这些反应,忍不住笑出了声。 原来这世界上,也有容情意料之外的事情。 和容情说那句话自然不是为了逗逗他,而是出自我的考量。 从明日起,我对梅婉儿的惩罚,便正式开始。 那无数亡灵,还有我的小芋圆,不久之后,都可以安息了。 且看苍天中惶惶(十六) “娘娘!娘娘!”外间的浣青似是忽然醒来,突兀的惊慌失措的喊着,一边跑进来,见我瘫坐在地上才松了口气,“娘娘怎在地上?” 问着,便过来搀我,方才种种失态,一字不提。 “方才怎么回事?”我便耐住性子问。 浣青有些不好意思的红了脸,嗫嚅道:“奴婢刚做了一个噩梦,梦到了芋圆,还有娘娘……” “梦到了本宫?如何?本宫是被猛虎吃了么?”我忍不住打趣道。 浣青的脸色一下子失了血色,苍白万分,扑通一跪,半天不敢抬起头来。 看来我这是猜对了? “放心,本宫的能耐,你应当明白。”我只好宽慰了一句,心里忍不住发笑,怎么作为一宫之主,还要考虑一个奴婢的心思? “还有芋圆那边也不用怕,本宫已经打过招呼了。” 浣青这才敢抬头瞥我一眼,收敛了抽泣声,拭去眼角的泪珠子,挤出一个笑来:“奴婢去打水来,伺候娘娘歇着吧?” 待我点头之后,她才欢欢喜喜的出去,先把我的外袍拿进来,便又出去了。 …… 从梦中惊醒,神智还未回笼时,我听到了屋外的动静。 夜里起了凉风,雨打芭蕉,糟糕的天气终究躲不掉。 我睡得昏沉,隐约听见风声雨声中夹杂着一声叹息,而后有股气儿在我脸旁轻轻带过,窗子似乎被关上了,仿佛所有的喧闹被这一扇小小的窗隔绝在另一个世界。 浣青真贴心。 我懵懵懂懂的想着,很快又睡熟过去。 …… 次日一大早。 在我唤了一声之后,浣青进屋来,推开那扇窗子,潮湿的空气带着花香一下子冲进来,胀满了整个屋子。 “娘娘,昨儿晚上风大,你睡得如何?”浣青上前伺候我穿衣,一边问着,“今儿怎么起的这样早?” “去给太后她老人家请安。” 自入宫这段时日,我要么不受重视不配去给那太后请安,要么“得了宠爱”不必去请安,除却刚进宫那会儿梅婉儿召见,这是第一回正儿八经的去见梅婉儿,给她请安,估计也是最后一回。 “既然是这样,那奴婢给娘娘束一个双刀髻吧,见太后娘娘,该正式些。” 浣青手巧,不消一会便收了工。 其实今日无需那么正式,要说请安,哪能是真的给她老人家请安,若让梅婉儿知晓,我这回去,是奔着找事儿去的,怕是不会让我去,浣青若是知了,也是要害怕的红了眼睛的。 昨晚一场瓢泼大雨,似乎冲净了整个皇宫的低沉和戾气,为每一座宫殿镀上了一层新色。 空气好的很,前几日的沉闷都消弭了,不少宫女在理着被雨打的七零八落枝条和花丛,见了我,也会欢喜的露出笑颜,行礼唤娘娘。 前些日子的阴郁,因着这场雨,一扫而空。 兴许昨夜的雨扰了好些人的梦,我一路走来,除了奴才婢子们,没有遇上任何一个主子。 即便我到了长寿宫,也是如此。 且看苍天中惶惶(十七) 罗遇出来待客,道梅婉儿睡的正熟,而后与我有一搭没一搭的聊起天来。 “娘娘参加了医师赛,已过去两日了,今日第三轮,娘娘觉着如何?”罗遇垂眸品着茶,不动声色的和我谈着。 说起这医师赛,原本我是抱着试试看的心思,现在看来,除却惹了一些麻烦,效果还是不错的,至少如今织罗国内渐渐的出现了另一种声音。 支持不欢的声音。 “还不错。”我便道。 罗遇轻轻嗯了一声,将茶杯搁在桌上,忽然转头看着我,目光炯炯,道:“臣还以为,发生那样的事,娘娘不会再出现在织罗国了。” 那样的事? 我有些糊涂,却难以抑制的回想起初入织罗国时。 守城的士兵虽似乎不识我这张脸,允我进城,可进城之后,众生入目,惊慌、诧异,厌恶……百态皆有。 是真正的不欢曾做过什么事么? 可……不欢这个人,确实存在么? “往日的事,本宫已经不记得了,不知罗医师,说的是……?”我试探着问。 罗遇眸子闪了闪,岔开了话茬子:“既然娘娘忘记了,想必是不愿提起,那臣也不好说什么。” “哟,韶妃娘娘,稀罕客呀。”一干妃子忽然鱼贯而入,长寿宫一下子就不那么空荡了。 “承蒙陛下宠爱,不必前来请安,比不得诸位娘娘,日日都能来给太后她老人家问安,叫妹妹我羡慕的紧,这不,实在是想太后她老人家,耐不住了,这才来看看。”我云淡风轻的说了,将这几个妃子气的变了脸色。 “不欢丫头好口才。”未见其人,先闻其声。 声脆且响,萦绕在整个大殿,其中底气十足,光听这句话,便能感受到其中威严,个中霸气,实在不像一个女子。 梅婉儿在簇拥之下进殿,头上挽着一个牡丹头,发间戴满金钗玉钏,额间的红宝石透着贵气,一身暗金色长袍与头上的发饰相呼应,衬托着窈窕的身材,娉娉袅袅,大气十足。 她的身段,几乎像一个苦练十年的妙龄少女,面容姣好,似乎岁月在上头留不下痕迹。 这个国家最尊贵的女人一进殿内,众人不管原先在作何,皆停住了,起身行礼。 殿内乌泱泱的,梅婉儿是其中最为璀璨的一颗星星,但星星,再闪烁,也终究是会陨落的。 待梅婉儿坐在上座,睥睨着一干人等,最后眼神停在我身上,缓缓说了平身二字。 今日所见,梅婉儿目光炯炯,气息平和,整张脸似乎都写着精明二字,完全不似昨晚,能够半点不察,睡得昏沉。 “不欢丫头,今儿个怎么来了?哀家可好久没见过你了啊!”梅婉儿率先开口,半点不客气。 “太后娘娘说的这是哪里话,臣妾一直挂念着您,只是最近事情多,一直不曾来看看您罢了。” “有什么事情啊韶妹妹。”一位妃子低头看着指甲,不经意的开口,倒是为我接下来铺了路。 且看苍天中惶惶(十八) “倒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家里头闲来无事养了些花,前几日,那些花被一些讨人厌的虫儿给纠缠上了,臣妾思来想去,还是想着,得把那些虫儿灭了才好。您说是不是?” 这位最后一句话,我直直的盯着太后,笑意吟吟,叫其余人左右打量着我俩,摸不透个中滋味。 “是么?”梅婉儿也随着我笑,那张脸蛋不比我这顶多算有几分姿色的脸,单单一笑,勿说这殿内泱泱几载人,便是她身上的那些配饰,再华贵,也被衬的失了灵气,成了死物。 最有灵气的,便是梅婉儿。 “不欢丫头倒是有闲情雅致。”梅婉儿似乎并不恼,“前些日子,似乎……还去了温义温大人府上?” “确实如此,臣妾与温义之女温如玉有些交情,前些时日温大小姐身体有些不适,臣妾到府上去给她瞧了瞧。倒是太后娘娘您,什么事儿都瞒不住您老人家。”我不动声色的把坑填好,又给梅婉儿挖了一个。 梅婉儿不语,殿内的气氛一时愈发凝重起来。 “你们且回去歇着吧,哀家许久没见不欢这丫头,与她说些体己话。”过了半晌,梅婉儿才沉下声音,下逐客令。 几个妃子面面相觑,又撇了撇嘴,这才一一起身,告退。 殿内一下子少了一大半人,只余我,梅婉儿,罗遇。 梅婉儿盯着我,终于把那假惺惺的笑收了起来,双眸像两只毒蛇,向我吐着有毒的信子。 继而屏退了左右,她方才开口:“不欢。之前倒是小瞧你了。” “太后娘娘这是说的哪里话?臣妾记得……曾与太后达成一致,若不是太后率先违约,只怕现在臣妾与太后都相安无事。” 我把话挑明,于婼之前带人来找我的茬,若无梅婉儿示意,断然不会那般贸然行动,却没想到,叫我逃脱,她只能弃卒保车。 现在在这与我虚与委蛇,不过是摸不清我的底细罢了。 梅婉儿听闻,并未出言辩驳,不过是抬起手,翻来覆去的看着那几根如葱的玉指,护指上镶嵌着的宝石在青天白日里,耀眼夺目。 “好看么?”她问,不知是在问谁,我,或是罗遇。 “哀家穷尽一生,放弃许多,才坐上这个位置,友人,义气,亲情,自由……与你的不过三两句口头之言,哀家从未放在心上。哀家不信你能与容情那小子斗,如今看来,你也确实是与他一条心的。”梅婉儿自顾自的分析着,红唇一启一合。 “即使哀家惹恼了你,你又能奈哀家如何?蜉蝣撼树一词,你当是听过的。若今日来,只是想说些狠话,怕是小瞧了哀家,也叫哀家小瞧了你。” 当年,梅婉儿一名,响彻整个织罗国。 文可安国邦,武可定战场。 如今,却与那在温府潜藏十几年的阿娜音一般,无论是锐气,或是才气,都已生了锈,于我跟前,曾为明珠,也落满了灰,黯淡无光。 且看苍天中惶惶(十九) “前些时日,臣妾机缘巧合之下,救下了一个小娃娃,似乎……叫容忍?不知太后娘娘您老人家可曾听说过这小娃娃?臣妾想尽早找到他的爹娘,送他回家。”我诚诚恳恳的说。 梅婉儿瞳孔骤然放大,显然是受到了惊吓,就连身体都微微一颤,连带着头上的发饰随之而动,叫人心乱。 “是么……”她忽然便没了底气,一下子声音就软了下来,“韶妃的心肠倒是极好的,想来那娃娃的爹娘也在急得团团转了,只是,韶妃这般告诉哀家,却还未让那娃娃归家,可是有什么难处?若是如此,直说便是,哀家定当尽我所能。” 我摇了摇头,站起身来,在殿里转了转,抚着这殿里的一桌一椅,一壁一梁,叹道:“太后娘娘这块地儿,倒确实是不错的,比臣妾那韶和殿好了许多,有机会臣妾倒希望承蒙您老人家关照,来此住上一段时日,您说如何?” 话中无一不抒我向往之意。 纵使梅婉儿活到这个年纪,早已见过大风大浪,定力可嘉,听了此话,仍忍不住竖起眉毛,火冒三丈。 但却并未多说。 这样看来,容忍在其心中,地位应是不低的,但还不够,需再添一把火。 “太后娘娘莫气,臣妾没有旁的意思。”我笑的花枝招展,步摇上的铃铛被带的响了响,清脆悦耳,“您老人家料事如神,晓得臣妾与陛下一条心,臣妾便不瞒您了。” “臣妾虽觉得长寿宫不错,可太后娘娘您,毕竟不如陛下,陛下贵为天子,又独宠臣妾一人,臣妾若说要,陛下也不会拒了臣妾,若臣妾诞下陛下的龙儿……” 说到这儿,难免羞臊,我便微微垂首,轻声娇笑,然后再屈膝行礼,就此告退。 身后的梅婉儿不再开口,目光仍如炬的锁在我的身上,不知是在掂量什么。 虽与梅婉儿不过交锋几回,你来我往,看似短短几瞬,便已出了结果,实则其中曲折,难言难尽。 离了长寿宫,一轮红日已高高挂起,带来些许炽热,冲淡了昨夜那场雨留下的痕迹。 今日,医师赛第三轮,想来要出结果了。 不仅仅是医师赛的结果。 …… 在经过前两轮的淘汰,到第三轮时,只剩寥寥无几的几个人,不足十指之数,因而,这第三轮,是在皇宫内举行,达官贵族,皇室子弟,皆涌入宫内。 烈日炙烤之下,即便是有冰块供应,也让人难免浮现燥意。 到处都有穿着白衣的医师会的人,好些个在等待的医师,面上都不乏惊喜激动之色。 我来的比他们晚些,许多消息都还不知,因此,瞧他们这般模样,便凑前去听,几人也凑在一起,兴许是因为说得话无关紧要,便并未压低声音。 “你听说了吗?听说第三轮的第一名就是最终的医师赛第一,而医师赛第一,可以拿到那样东西!” “嗐!说什么那样东西!没什么好隐瞒的!” 且看苍天中惶惶(二十) “是啊!医师会既然敢把鹿灵枝拿出来做奖品,想必也不怕人知晓。” 竟是鹿灵枝!!! 原来是这般。 难怪他们会又惊又喜。 在世间,医师最看重的两味药,一是那万化草,二就是这鹿灵枝! 若说万化草能解万毒万蛊,这鹿灵枝便是可化作万毒万蛊,若两者相辅相成,延年益寿暂且不说,定会觉醒一个万灵体质,这万灵体,既百毒不侵,又身具百毒,既能害人,亦能救人,即便是用来研究,亦能收获颇多,故而使得医师趋之若鹜。 然,医师会此行此举,兴许是应了王朝成与王霸的对话,不过是想利用鹿灵枝,将那身怀万化草的人引出来罢了。 我自狩猎场中与林可一别,便没再见过她,想必她也知道轻重,已得了万化草,此行不虚,无谓接下来的医师赛如何了,若叫她在这,瞧见鹿灵枝,只怕是要心动的。 我亦如此。 若单单是鹿灵枝,我还尚能无动于衷,可我已有万化草,倘若将鹿灵枝收入囊中,岂不美哉? 万化草和鹿灵枝让天下医师趋之若鹜,我亦是其中之一。 殿内的人愈发的多了,以容情为首走在前面的那些身份更高贵的别国使臣姗姗来迟,待殿内愈发燥热,王朝成才在请示之后,亲自上场。 几个医师会的人抬着一面铜锣到中央,递了一根棒槌给王朝成。 王朝成先是环视了一圈,许是在掂量我们这些人的实力,掂量过后,才说这医师赛第三轮的规则。 “经过几日选拔,医师赛终于进入了第三轮。这第三轮么,”王朝成顿了顿,眸光深邃,藏着算计,“这第三轮最为简单,王某所带领的医师会诸人不才,还有一个病人收容在医师会,却无法医治,今日,王某在征求了那位病人的意见之后,特地将他请了过来,由他为证,谁若治好了这位病人,那便是医师赛的第一,王某会将医师会的重宝鹿灵枝双手奉上。” 身旁不少人呼吸一滞,恢复过来时急促了许多。 毕竟是从医师会会长王朝成嘴里亲口说出来,与传言带来的刺激不可相较而言。 医师们出现这个反应,王朝成并不意外,甚至可以说,早有预料,理应如此。 他轻轻笑了笑,棒槌突兀的敲上一旁的铜锣,响声震耳欲聋,惊了殿内诸人,殿外轻风。 铜锣声的余音绕在梁上,久久不散。 两个医师会的人抬着一人进殿来。那人生的普通,约莫七尺高,是个男儿,面色发紫,嘴唇干裂,毫无血色,眼睛虽睁着,却黯淡无光,嘴里咿咿呀呀的发出一些无意义的声音,已然神志不清了。 十指和双脚的大拇指诡异的充血,几乎红透,带了点黑。 胸口起伏极大,似乎在很用力的吸气,却难以呼气出来。 王朝成本就是要逼出身怀万化草的那人使用万化草救这人性命,断然不会无的放矢,找个医师会能治之人过来。 也无风雨也无晴(一) 他说医师会治不好,那便是真的治不好。 医师会的医师,来自五湖四海,其中佼佼者数不胜数,我若进医师会,定会被淹没在那众多医师当中,永无出头之日。 可鹿灵枝,我也确实想要。 难道,真要如王朝成所愿,动用万化草么? 王朝成在上面虎视眈眈,笑的胜似一只狐狸,看上去胸有成竹,仿佛万化草已经到手了。 那些个与我一同晋级的医师都凑上前,或是切脉,或是看相,或是闻味,都积极的很,为了不显得在人群中突兀,我一同凑上前去,细细查看。 这人年龄约莫而立出头,身上着的是粗布衣裳,想来家境并不如何。 手上长满了茧子,盖因长期干重活所致,也因此,体格并不算差,硬朗有加,不是会轻易患病之人。 “有点像风寒。”有个医师终是忍不住道。 其余人听了却摇了摇头,只是否认,并没有在第一时间开口说话。 我便去看说话那医师所查看的地方,那人原是把着脉,又看了看患者的相。 我如此效仿。 患者紧脉来往有力,左右弹人手如转索无常,数如切绳如纫箅线。举如转索切如绳,脉象因之得紧名。总是寒邪来作寇,内为腹痛外身疼。紧为诸痛主于寒,喘咳风痫吐冷痰。浮紧表寒须发越,沉紧温散自然安。寸紧人迎气口分,当关心腹痛沉沉。 脉浮紧,多是有表寒。 再看此人舌苔浮白,探上其额,甚热,也为风寒之症,难怪那医师会有风寒的猜测。 可断然不会如此简单。 便只看别的症状,也知如此,故而那医师也不敢下定论。 “倘若看别处,亦有伤寒之症,甚至,身上不少地儿都生了暗疮,古怪,古怪!”有个鬓发花白的老医师,抚着胡须,摇头晃脑。 “不如……试试分而治之?”最先说话那人大胆提议,我忍不住多看他一眼,他似乎名叫褚时梁,生的浓眉大眼,乍看之下,是那种闯荡江湖的武林大侠,此类人物向是大大咧咧、不拘小节的,没料想,却是一个医师。 “分而治之……”老医师有些犹豫,因着他资质最老,所有人都尊敬他多些,不由得看向他,等他拿个主意。 可这些表面的症状如此明显,医师会不可能想不到,他们会想不到分而治之么? 不过,若这是医师会特地“制造”的病人,那么,他们定是治不好的,分而治之又指不定能行。 “若分而治之,治好了,鹿灵枝该如何分?”老医师本领不大,口气却不小,还未开始治病,便已在打着治好之后所得的算盘了。 褚时梁犹豫了一下,扫过眼前这些人的脸,不知是不是错觉,在我身上停顿的稍久一些。 而后他才咬了咬牙,道:“除去我,你们剩四个,想来医师会也没有多金贵的鹿灵枝,若只有一根,你们两两对半,一人拿鹿灵枝的两成半,我能参与医治,已经足够。” 也无风雨也无晴(二) 没有医师能够抗拒万化草和鹿灵枝的诱惑,我不例外,褚时梁也应该不例外,可他偏偏是这个例外,倒叫我起了疑心。 “试试?”老医师犹豫了一下,试探着说。 分而治之,未免不是一个办法,可,这些病症皆是难治之症,死亡的几率不小,一个都未免能治好,何况是这么多,全聚在一个人身上,指不定引发了其他以前未曾见过的症状,再者,尚且不知有无传染性,若贸然行医,怕是会生变。 我把我的看法一一说了,叫几人通通陷入了沉默。 余光中的王朝成见我们一干人等无处下手,有一丝喜意悄悄地爬上了他的眉梢,但脸上也露了急色,许是见还未有人拿出万化草来,担心出现纰漏罢。 “那难道坐等着煮熟的鸭子……不是……难道坐等着病人受此折磨,甚至逝世么?”褚时梁有些沉不住气。 “我倒是有一法……”我缓缓开口,“之前就听说神医沈先生医术了得,前两轮也有幸见得他一面,倘若我们能求得沈先生相助,也许尚有一线生机。” 这个提议当然有私心。 我在殿里没有看到罗带,但罗带若来了,我想要拿到鹿灵枝在手,又不暴露万化草,兴许有办法。 几人听我这么一说,眼睛都亮了几分。 褚时梁却不像之前那么积极,眸子微闪,似乎不大赞成我这提议,盯着我道:“褚某记得,阁下似乎是在第一轮得到了沈先生的认可,然后拿了第一的不欢姑娘,既然不欢姑娘与沈先生有旧,何不如麻烦不欢姑娘你请沈先生祝我等一臂之力?” 那些个没主见的医师,听见出头鸟这么说,也连连附和。 我要是能请,我自然会请。还需他们说么!? 不过褚时梁摆明了要为难我,或是不让那神医参与到此事中来,我避不去。 我便转过身,对着台上诸人行礼,礼毕,方才看向王朝成,敛去眸中锋芒:“王会长,您说这位患者竭尽医师会整会上下之力都未曾救治,我等才疏学浅,能力定比不上王会长您,您都治不好,勿论我等,可比赛如此,我等亦无别话可说,只是,我等思来想去,有个不情之请。” 王朝成看上去仙风道骨,那眼睛却贼溜溜的,听我说了此话,便盯住我,像一只锁定住了猎物的狐狸,便是扬唇一笑,也比狐狸狡诈三分。 “只管说便是。” “我等欲求沈青山沈先生助我等一臂之力!” 王朝成脸上的笑有片刻僵硬,眼珠子转了转,不知在想什么,但很快答我:“没问题。” 答得痛快,话里都是自信,似乎断定即便是神医,也对眼前这病症毫无办法。 答我之后,又对身旁候着的人吩咐,去请神医来此。 殿内短暂的安静下来。 最好的结果是,罗带有法子解开那病症,且将鹿灵枝拿到手,他贵为鼎鼎大名的神医,即便是鹿灵枝,也是相配的。 也无风雨也无晴(三) 到他手里,会少很多人觊觎,那样的话,也无需动用到万化草,为我惹来一身麻烦。 罗带来的很快,应该不是有事,可若如此,他该一早便在才对。 兴许时在来的路上,那去请他的人便已与他说了情形,到此之后,他并未多问,只是隐晦的给了我一个放心的眼神,这才走到患者身旁。 丝毫不在意那人手上的脓,执手把握,神色自若,叫某些跳蚤的心上跳下窜,不得安宁。 “能治。”他笃定的道,两个字砸在殿内众人的心上,有人欢喜有人愁。 “沈先生还真是厉害。”王朝成有些牵强的笑了笑,“可别是哗众取宠,我们医师会既然治不好,那这病定是有他的棘手之处,沈先生这么说,是觉得自己比医师会的诸位医师,还要厉害咯?” 罗带有些不耐的皱了皱眉,抬眸看向王朝成,扯了扯嘴角,没有半分情绪:“医师会?萤火尚且不能与星辰共论,如何与日月争辉?嗯?” 这话说的解气,王朝成的脸立刻变了,难看的像青一块紫一块,没有好脸色。 “只不过……”罗带脸上露了难处,“医师会治不了确实有他的道理,毕竟,他们可不想因为一个患者就付出那么多东西。” 在众目睽睽之下,这样说一个医师会,不仅仅是在打医师会的脸,更是在损医师会的声誉。 没有把患者放在第一位的医师,永远要被万夫所指。 “沈先生此话何意!?”刚平复好心情的王朝成听到这话,更是气恼,“我医师会建立已有百年,代代相传,各国的杰出医师呕心沥血,治病救人,沈先生却觉得我等藏了私心?” “难道不是么?”罗带淡定反问,凸显的王朝成像一个跳梁小丑。 话听到这个份上,罗带想用什么办法已然明晰了。 “好像也是哦……”我便在一旁低声嘀咕着,不动声色的和罗带唱双簧,“虽说鹿灵枝有一定毒性,可以毒攻毒……也未免不是一个办法,若用少量鹿灵枝入药,此人未必没救,毕竟少量鹿灵枝的毒,还是好解的……那医师会既然能用鹿灵枝做奖品,为何不用它医治这人呢……好生奇怪……” 话嘀嘀咕咕说到这份上已经足够,大多数人的好奇心已然被激起。 对医师会的信赖,和对鹿灵枝的认知让我们都走进了一个误区。 就是觉得医师会救不了,觉得鹿灵枝不能救。 可正如我所说的那样,鹿灵枝可说是万毒之首,但药毒不分家,它同样是一剂良药,只看如何使用。 再说,我与罗带本就知道王朝成是何目的,他断断不可能因为万化草就真的拿出鹿灵枝来救人,这样是本末倒置。 如此行径,只是为了让他,亲自救好那人,当然,若真愿意贡献鹿灵枝,我求之不得。 被我和罗带这样一语惊醒,又煽风点火,风向自然一边倒,完全不利于医师会了。 他只能做出选择。 也无风雨也无晴(四) 王朝成自然不愿意献出鹿灵枝的。 他惊慌了一瞬,却立马有了对策,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其实,此前说的话都是烟雾弹,以医师会的能力,治好他当然是毋庸置疑的,但医师赛,必须给诸位一些压力,才能激发出尔等的潜力,若由王某来治,当然能治好,可要如何证明诸位的能力呢?” 也是一只老狐狸,不动声色就把问题转回到原地。 罗带看了我一眼,神色间有些无奈,而后才看向王朝成,淡漠道:“既然王会长已这样说了,只要病人最终会安然无恙,沈某无话可说。” 说到这个份上,饶是我,也明白此计无用了。 最后只能把希望寄托在罗带身上,倘若他对这症有法子,那我便不需拿出万化草,若没有法子,便只能再找机会了。 波平,罗带加入到我们中,为其看诊。 罗带在外人面前向是神色淡淡的,没有情绪起伏,光看他的脸色,也瞧不出东西来。 我耐住性子细看此人症状,寻求别的法子,终是有人忍不住打破平静。 褚时梁小心翼翼的开了口:“沈先生,请问……您瞧出什么了吗?” 罗带不语,睨了他一眼,过了一会儿才有些不情愿的挤出来一个字:“嗯。” 褚时梁瞧出来罗带不愿搭理他,登时有些尴尬,却也不恼,只讪讪笑着,一副求知若渴的模样:“不知沈先生可否为在下解惑?” “说。” “这病患,所得何病?” “不是病。”罗带这句话回的快些,一边说着,一边别有意味的瞥了王朝成一眼,“是毒。” 此话一出,满座皆惊。 要说是毒,也不是没有人这么猜测过,可真叫罗带顶着神医的身份说出来,反而叫他们惊疑不定了。 “可能解?”褚时梁急急忙忙问,有些失态,眸子闪烁不定,不知打的什么主意。 罗带不理他,取出一方帕子擦手,慢条斯理,耗着殿内诸人的耐心。 事毕,他才抬眸看向王朝成:“听说王会长掌管的医师会,早年寻到了鹿灵枝。” 声听着分明温和,在王朝成看来,却凌厉的似利刃出鞘,奔着穿他心而来。 因而王朝成脸色稍变,开口时语气也微颤了:“几年前,老夫和几位友人云游,侥幸获得……” “让沈某先看看如何?”相较之下,罗带的声音极稳,凸显的王朝成弱势起来。 “当然。” 他扯着嘴角应下了,一边扬手示意,自是有人请退,前去取那鹿灵枝。 诊治虽停了下来,殿内却未静。 坐于高位上的那帝王,怀里搂着娇人,尚不满意,忽然出声:“韶妃。” 我乍惊,慌忙抬头,正好抓住容情那尚未溜走的诡异眼神。 一行几人闯到医师赛第三轮,女子独独剩我一个,帝王口中“韶妃”为谁,殿内众人一目了然。 我只好迎着诸君目光,朝容情行礼:“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他未说平身,却仍直勾勾的盯着我。 也无风雨也无晴(五) 即便我垂首,仍能感受到他眼里的火热。 是做戏与他人看么? 不至于如此。 好半晌,他才终于叫我起身,我抬头看他,容情的眼下有些青紫色,胡茬子也生出几许,许是纵欲过度而致。 天下男人,多是这般。 此刻,我对容情的恶感,达到以往难以企及的地步。 我厌弃的垂眸,容情的声音从上首传来:“既然已经到了第三轮,爱妃的能耐已经足以证明,只是,女子该在家中相夫教子,不该这样抛头露面,你且回罢。” 走到现在,他叫我回? 怒气瞬间胀满我,胸口上像压着大石,有些闷。 我似乎听见,我的呼吸声变得粗重、缓慢,殿内清晰可闻。 我未开口,一旁的罗带倒是先拒了:“皇上此言差矣。倘若旁时你叫韶妃娘娘退出医师赛,沈某不加干涉,只是如今这病患,想要治好,怕是少不了韶妃娘娘。” 容情看向他,表情阴沉许多,但终究不再开口。 他不找我的茬了,这一遭就算过了去。反倒是方才罗带那一席话,吸引了许多目光和疑惑。 我亦是其中之一。 他说,想要治好病患,少不了我。 意思是,他知道如何施救了? 罗带却不再多言,只长身立着,那身青衫分外灼目。 许是一直准备着今日,医师赛的人去的快回得也快,手上捧着一个四四方方的锦盒。 待王朝成接过,众人皆看向那个锦盒。 王朝成张开大手,扣住盒盖,一手捏住盒扣,啪嗒一声,锦盒缓缓而启,顿有绿色荧光乍泄,不消片刻,便充斥着整个大殿,将殿中一砖一瓦尽数染的晶莹剔透。 那鹿灵枝模样生的像鹿角,枝节交错纵横,却通体莹绿,偏像一整块碧玉,不谈其药性,端看这外貌,亦是极好的观赏品。 不过一瞬,锦盒就又被合上,锁扣落下,绿光散去。 “沈先生已见到了,可放心了?”王朝成收好锦盒,将其递给旁人,冷笑着讽道。 “嗯。”罗带淡淡应了,“若沈某解了此毒,这鹿灵枝……是否要赏与沈某?” 一开始的规则便是,谁能治好此人,便能得到鹿灵枝,王朝成此计是为了套出万化草,自然是对此毒自信无比,听见罗带此话,即便他是神医,也不信他能够解之。 “若沈先生觉得判断未错,沈先生只管解便是,王某人身为医师会会长,当是说到做到。” 听得此话,罗带才满意颔首,转身看向那躺着的病患。 他皱眉看了一会儿,忽然道:“退开。” 几人两两相望,张嘴欲说却哑口无言,只好退开了些。 罗带再走近,忽然抬手,屈指一弹,一个黑乎乎的,约莫孩童小指指甲盖大小的药丸便直直的带着劲风坠向病患的嘴。 说来也奇,待那药丸接近时,那病患的双唇不知受了何力,忽然张了开来,堪堪露出一条能够容纳药丸的缝。 药丸被那人吞进口中,喉间微动,异样出现。 也无风雨也无晴(六) 才刚入体,这人的四肢就如同提线木偶一般,被拎了起来,而后一阵剧烈抖动,似是在疯狂挣扎。 罗带又等了等,许是在等药效发作,而后逼近病人,一手钳制住他的下巴,迫使他开口,一手在他胸前,连连点了好几个穴位。 这几个穴位点下去,那人立刻停止了抖动,整个人昏死过去。 直到这时,罗带才再次抬手,丢进去一颗药丸,强迫这人咽下之后,又一手按在他的肩上。 我能感觉到,罗带此举,是运用内力帮助那药尽快在病人体内化开。 一盏茶的功夫之后,罗带忽然撤手,脚下轻轻一点,往后退了一步,这一步,几乎退到一丈开外,与此同时,不忘拉上我。 殿内诸人尚未反应过来,旁观者倒是离得远,只是那些个医师就惨了,虽为了腾地儿给罗带退了退,却仍算是围在病人附近,首当其冲的褚时梁立马遭了殃。 那病人一开始乍看之下并无异样,可细看就会瞧见,他的每一寸皮肤都开始凹凸不平,时不时有地方鼓起来,里面的东西几乎要撑破皮囊逃出来——事实上,已经逃了出来。 只见病患的全身忽然被覆上一层黑色,毛孔变得极大,有活物从他身体里钻出来,带出血肉,密密麻麻的一片,看的极为渗人。 而那尚未反应过来的褚时梁,尚保持着探头看罗带在作甚的姿势,就被跳上他身上的东西,猛的钻入眉心。 一个红点出现。 砰。 褚时梁应声倒地,眼睛睁得极大,死不瞑目,再无声息。 旁的医师见状,又是连连退了好几步,一边瞧着罗带,一边衡量,直到距离差不多才作罢。 罗带凝神看着那处,一手不着痕迹的搂在我腰上,我们身后便是柱子,别人瞧不见。 “你回头治好病人,可这褚时梁死了,若王朝成借题发挥不给你鹿灵枝怎么办?”我小声问。 罗带不答,只盯着那儿。 我便耐住性子与他一同瞧着。 越来越多“虫子”从病人体中爬出,朝着四面八方爬去,离人越来越近。 轰! 忽然火光乍现,火花迸溅,以那躺着的病人为中心,竟出现了一个火圈,拦着那些活物,不让其突破出去。 我这才发现,不知何时,罗带便在周遭洒下了那些粉,这类活物,触之即燃。 好一会儿,火势减小,那些虫子不敢再挑战,瑟缩在病人和褚时梁的尸体旁,有的一些在吃着冰人身上被翻出来已坏掉的腐肉,却对褚时梁的尸体视而不见。 怪哉。 “无事,放心。相信你男人。”罗带的声音在脑中响起,他是运用内力压小了声音传入我耳内,只有我能听见。 他说无事,那边无事。 又等了一会儿,他才松开我,走近了些,拇指与中指摩擦,打了一个响指,指尖火苗摇曳,火苗心泛着紫,显然不简单。 这火是罗带所造,自然伤不了罗带。他只当指尖的是普通的物什,屈指一弹,火苗被弹到那堆虫子身上。 也无风雨也无晴(七) 很快又有泛紫的火光冲天而起,似乎要将一切焚烧殆尽。 只烧尽了地上的那些秽物。 这整个过程,持续了不足一个时辰,殿内众人无一不目瞪口呆,久久难以回神。 且看王朝成,面如菜色,眼神狠厉,颇有一副要与罗带势不两立的模样。 “沈先生,沈先生,老夫瞧着,这不像是毒哇!”那老医师抚着胡须问。 “是蛊,蛊毒不分家,倘若沈某一早便告知尔等是蛊,怕是要吓退不少人。”罗带淡淡的解释道。 却听见王朝成有些气急败坏的说:“沈先生若早知道,若早便对这症状有所了解、有所耳闻,为何不早说?!唉!若沈先生早说,褚医师也不至于落到一个尸横大殿的下场!” 罗带单单是睨他一眼,便叫他噤了声。 “之前提出过分而治之,其实是可行的。”罗带为我们解惑,“这蛊其实说强也强,说弱亦弱,若对人下了蛊,端看此人是何体质,可有天赋。这蛊,是将人体内所有藏在深处的恶,引出来。” 说到这儿,已经有许多人恍然。 这蛊,我们都有所耳闻。 曾记录在书上,名为善恶蛊,母蛊为善,子蛊为恶,母蛊种在人身上,可吸取种了子蛊那人的精气神,而种下子蛊的人,就会如罗带这般所说,体内一切恶与隐患皆会被引出,所有防御不堪一击,没能觉醒天赋的亦会被引出天赋,加速死亡。 传说中的善恶蛊,就连南疆都不曾有了。 现今,竟出现在我们眼前。 “可是,沈先生,这么多,都是善恶蛊吗?”老医师又问,当真是求知若渴。 罗带摇了摇头,那个怒字像是写在了脸上,见者都能察觉。 “是子蛊附在了病人的身上,用他的血肉造出来的分身罢了,现在已经差不多死绝了,想必母蛊那边也遭到了反噬。” 这话说的颇有些大快人心。 有此反应,顿时拉的一干人等皆同仇敌忾起来。 本来养蛊就是天理难容之事,这善恶子母蛊更是损人利己,闻者无不愤慨,加之由罗带起了这个头,为了拉近与这神医的关系,殿内杂言四起。 再看那王朝成,原本我已断定这人是他搞得鬼,却见听得罗带一番话下来,王朝成脸上褪尽了血色,连连倒退了还几步,几乎要站不稳! 看那难以置信的模样,也未曾遭到反噬,说明他不过是一个背后推手,却不是用蛊的幕后主使。 蛊,这个字,说到便叫人想到了南疆。 而殿内,恰好有南疆的人。 不少人看向贺危,贺危神色自若,微微垂首,手上捏着酒樽,轻轻晃着,时不时抿一口,对殿内诸事置若罔闻。 就连玛雅,也安安分分的坐在他旁边,缩着一个头,不敢生事。 即便大部分人心中有所怀疑,也无人敢去质问一位南疆圣帝,见他无疑,便收回了目光。 “是褚时梁下的蛊。”罗带道,“他虽不是在自己体内种母蛊的人,却是亲自把子蛊种在病患身上的人。” 也无风雨也无晴(八) “你你你……你何出此言?!”王朝成举起手,指着罗带,有些喘不过气来。 “当务之急是救人,王会长不用急。”罗带不理会他,待地上那些烧的干干净净,也没有东西再从那人体内爬出时,他才颔首示意,“来。” 之前罗带所说,善恶蛊说强也强,说弱也弱是相对而言,强在难找,并发症多,弱在不堪一击,几乎没有反击能力。 只要将其找出来,这剩下的烂摊子就好处理了。 虽说被善恶蛊带出来一系列疑难杂症,在场的却都是医中好手,一人专治一两种病症,不在话下。 很快,病人体征稳定下来,身上几乎缠满了纱布,这诊治可以说是暂告一段落,与此同时,医师赛也落幕了。 头一次看到几个算是顶尖的医师一同医治一个奄奄一息的病人,殿里静悄悄的,暗自交换着眼神。 “王会长,鹿灵枝该给我了。”罗带扰了平静,伸出手,未等王朝成答,抬手一吸,装有鹿灵枝的锦盒落在他手心。 过去这么久,王朝成脸上仍无血色,双眼也无神,嘴里不停的喃喃着什么,却无人能听清,见罗带此举,也并未阻止,只道:“沈先生是如何确定是褚医师下的蛊?” 罗带挑眉,回头看了一眼褚时梁的尸首,轻笑:“这还不明显么?蛊最好人肉,尸体虽比活人差些,但毕竟刚死,他们不可能不吃,可除了最开始那只取他命的,旁的再无,若不是他早知病人体内有蛊,便不会在身上戴着善恶蛊厌恶的麝香了。” 此话一出,铁证如山,王朝成无话可说,嘲讽似的勾了勾嘴角,跌跌撞撞的往外走了。 医师会的人连忙追了上去,至于他为何如此,没人说的上来。 到这个地步,宴已结束,容情搂着美人率先离去,其余人见了,也三三两两离席,我抬腿欲走,忽然瞥见坐在角落,又在喝酒的卫苘,这才想起来,之前魏何宴所托之事。 我便挑了一个席位,坐下来,给自己斟酒,余光观察着卫苘,等剩下的人散去。 这几次见到卫苘,不管什么场合,他都在喝酒,只要有酒,便足以慰他。 酒之一字,与愁脱不了干系。 他所愁,和魏何宴所愁,是同一件事吗? 殿内无事,旁人散的快,不消一会,殿内便只剩我与卫苘,以及几个伺候在旁的下人。 “卫大人好酒?”我扬声问。 卫苘未答,灌了一口酒,酒水溅出来,沾湿了他的衣领,他浑然未觉,摇头晃脑好一阵,最后痴痴的笑了出来。 “上一个这么问我的人,你可知她如何了?”卫苘似醉,眼神却分外清明,眸中深藏痛楚,许是因为这酒难醉,难醉便难忘。 以他这语气说出来的,按理应是仇家,可不知为何,瞧着他那眼神,我便觉得,他话里说的是尹因。 我沉默了一会儿,明知故问:“如何了?” 果然,他又是一笑,说:“她不见了。” 也无风雨也无晴(九) 一晃三日已过。 那日我慑于卫苘的眼神,未再问。 如今对魏何宴也不好交代,只是一味劝他:“卫苘那模样是真心爱着你母亲的,倘若你寻不到你母亲,卫苘也寻不到,他却在此,你母亲定不会有危险,放心。” 话虽宽慰了魏何宴几分,我却没几分把握。 我与卫苘素不相识,与尹因也不过点头之交,他俩的事,我说不清。 但我知道,若有一日,我不见了,罗带定不可能以酒浇愁,毫无作为。 此事暂时搁置,我的手在这三日来,已好了八成,我这才携了左右,换了轻装,出了宫门。 织罗城是天子之都,每日都熙熙攘攘,百姓安居乐业,我与浣青走在街头,感觉浑身一轻,那身为韶妃娘娘的重担子在此刻卸去。 这是我第二次逛集市,第一次,尚是顶着不欢的脸,在这城中遭遇了种种。 “浣青。”我唤了她一声,“你可曾听说过什么传奇故事或是秘闻?” 浣青为我的忠仆,当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此前便是如此。 可我这么一问,她浑身一僵,脚下都慢了下来,有些唯唯诺诺的答我:“主子,你可是还在意那事?” 那事? “不欢”果然有故事。 “非也。”我摇了摇头,“只是有些在意他人如何看待这件事的,浣青,你且与我说说,这事传到你们耳中是何样子。” 正儿八经的套话,浣青自然听不出来,便几步跟上刚才落后的那些路程,慢慢的和我道来。 不欢这人,在织罗城是出了名的,她本是织罗城一个世家的嫡女,偏偏喜欢和街上的乞儿玩,和乞儿玩倒也罢了,又是一个好色的,在街头见了清秀的男儿,不管年方几何,不管是何身份,都要掳回家去。 小时候是掳回家去陪她玩,大些是掳回家去想洞房。 这个世家天天为不欢收拾烂摊子,对不欢的忍耐已经到了极限。 直到有一日,不欢捡回来一个乞儿,那乞儿,便是现在的燕禹之,燕大人。 不欢自打捡了燕禹之回去,性子收敛许多,整天围着燕禹之打转,燕禹之叫她往东,她就绝不往西,再也不为非作歹。 百姓都以为不欢转性了,开始对她改观的时候,她却转身投入贵公子的怀抱,对燕禹之弃如敝履。 而后,他们再也没有见过不欢。 故事到这截止。 祁九给我准备的资料里,连不欢葵水是那日都备明了,唯独这件事,没有记上去。 不知为何。 难怪如此,燕禹之备受爱戴,不欢如此行径,难怪此前不受欢迎,幸好现在开始行医救人,名声好转,民间已有不少“扶正韶妃娘娘”的呼喊声。 “这是误传,我不会在意,你也不必在意。”我淡淡的答,旁的不再多说,浣青愣了一下,应了是,稍停了停,落后我半步。 问清此事,不过是解我心中之惑,梅婉儿尚且在宫中虎视眈眈,我此行出宫,另有目的。 请君入我无头瓮(一) 此前我曾夜探长寿宫,得知了梅婉儿不少秘密,今日出来,便是为了试上一试。 若成功,便能除去梅婉儿的爪牙之一;若失败,也能引蛇出洞。 浣青一口一个主子跟在我后面,随我一道进了天香楼。 天香楼是织罗国有名的酒楼,里面的佳肴浣青垂涎已久,这为其一;天香楼幕后的主人是梅婉儿,这为其二;来这能见到我想见到的人,这为其三。 以上三点理由便足以驱使我来此。 天香楼向不缺客人,我进厅时,一楼大厅人满为患,小二四处奔忙,见我进来,不过招呼一句:“客官,二楼有雅座。” 便再无后文。 “浣青,去掌柜的那儿点几个菜,我平日里吃什么,你便点什么,再点几个你自个儿喜欢的,待会一道送来。”吩咐完浣青,待她欢欢喜喜的应了是,去找掌柜的了,我这才左右望了望,不疾不徐的上了二楼。 天香楼拢共三层,一楼是大厅,多招待些平民百姓,二楼是雅座,公子小姐通常来此,三楼是包间,只有和天香楼有交的人才能在三楼有一席之地。 今日我来见那人,便恰好与这天香楼有些交情。 眼看着时辰还早,那轮红日还未悬上正头顶,不过巳时,想来那人还在花街柳巷梦春宵。 午时,他会来此,还差两刻钟。 在雅座上坐了一盏茶的功夫,浣青才鬼鬼祟祟的上来,凑到我耳边:“主子,听说一到午时,天香楼就要清场的,一个时辰之后才接客。” “每日如此?” 浣青摇了摇头,有些沮丧:“并不固定,今日恰逢如此。” “你可知为何?”我心中一动,按捺住躁动,问浣青。 浣青献宝似的点了点头,东张西望了一下,见无人注意这边,才有些厌弃似的道:“丞相有个独子,名唤黄启飞,自幼受宠,不学无术便罢了,还最是喜欢寻花问柳,除此之外,他也时不时来这天香楼吃食,他脾气暴躁,又目中无人,自从他头一回来天香楼,因着还有他人在,他竟直接打杀了一人!还将那人的尸骨喂了十几条大黑狗,叫其余人瞧着!” 原来这便是天香楼要为黄启飞清场缘由,天香楼这样的地方,一个时辰便收入颇丰,我道梅婉儿如何舍得为一个人丢了那么多生意,却是这般。 巧了,我要见的正好就是这位不学无术、色欲迷墙的黄公子! 虽然天香楼人声鼎沸,小二快忙不过来了,后厨的速度却是极快的,浣青才与我说完清场的个中缘由,就有人上前来布菜。 无一不是色香味俱全,叫人食指大动。与浣青大快朵颐完后,恰逢天香楼放置在二楼的一面花鼓被敲响。 咚—— 咚—— 咚—— 连响三声,一楼的人不管原先在作何,喝酒、吃菜、划拳,听见这个声音一下子跳了起来,面色惶惶,而后慌不择路的往外窜,看这模样,是怕极了那黄启飞。 请君入我无头瓮(二) “娘娘!我……”浣青一急,站起身来,还未说,被我凌厉的眼神一扫,才连忙改口:“主子,我们也赶紧走吧!待会就来不及了!” “无碍,且等着。”我慢条斯理的抿了一口茶,看着天香楼的大门口。 黄启飞应该快到了,他向是喜欢看人们畏惧慌乱的模样,不会在人走光了才来。 浣青不知我要干嘛,听我这么寥寥几语,自然无法安心,手上绞着帕子,将其绞的变了形,在我跟前来回走着,时不时看一眼楼下,时不时看一眼我,好几次欲言又止。 “放心。你且想想,我是什么身份?”我又宽慰了一句,说的细了些,算是提点。 浣青是个聪明的,只此一句,便恍然许多,也稍稍安心下来。 二楼的人都散的差不多了,三楼的则是不惧他黄启飞的,也有可能没人,我便没瞧见有什么动静。 很快,一二楼便只剩我和浣青,还有这天香楼的伙计们,那掌柜的瞧见了我,吓得一头冷汗,一边拿帕子擦着,一边跌跌撞撞爬楼梯上来寻我。 “姑娘!姑娘!快些走吧!黄少来了老朽也保不住你啊!”掌柜的苦口婆心,我不答他,一昧品着茶,浣青便接过话茬,同他周旋。 如此耗了一会儿,我才瞧见一个淡黄色的身影,左拥右抱着两个美人,摇摇晃晃着往这边来,必是那黄启飞。 “不好意思,掌柜的。”我朝他歉意一笑,“茶太好喝,我便入了迷,现在我便走。” 说走我便不含糊的起了身,施展轻功掠下一楼大厅,带起轻风惊尘,衣角尚在空中回落,我站在原处,略等了等走楼梯跟上来的浣青。 待她跟上,才疾步往外走,正好与黄启飞打了一个照面。 本应对我视而不见的他,忽然被翻飞的衣诀迷了眼。 “姑娘留步。”黄启飞出声,一脚一个踹走了两个姑娘,自诩风流的展开折扇。 我装作不识他,停住步子,转身看着他,脸上露出几分恰到好处的懵懂来。 在后宫不少时日,我虽无需争宠,却也见了不少那些后宫佳丽迷人的路数,照她们的说法,像黄启飞这种吃多了荤的男人,偶尔就会想吃吃素,懵懂无知的少女,最是能叫他欲罢不能。 黄启飞果然心动,脸上醉酒后的酡红深了又深,乍一看,倒像是情窦初开的少年郎。 “在下黄启飞,敢问姑娘芳名?”黄启飞装模作样作揖,朝我走近几步。 “黄公子自重。”我冷下脸,他这本就属唐突行为,我这般正好勾起他的决心。 黄启飞再度逼近,而后重重的嗅了嗅,赞叹道:“姑娘身上的味道极是迷人。” 当然迷人,这是要你命的催魂香。 我在心中冷笑,面上却退了一步,声音更冷几分:“公子请自重,欢欢已为人妇。” “欢欢,原来你叫欢欢,可真是一个好名字!”黄启飞只听他想听的,对于我所说的已为人妇四字,丝毫不放在心上。 请君入我无头瓮(三) “本公子就是你的夫君啊,小娘子~”黄启飞终于近到能够扑到我,于是本性毕露,眼睛里尽是情欲二字。 “再过来会死的。”我实话实说,却叫这纨绔子弟更加兴奋,眼睛瞪得老大:“本公子知道!你是要叫本公子欲仙欲死是不是!本公子这就从了你~” 他的指尖已然碰到我的衣领,下一瞬,黄启飞僵在原地,面目忽然变得狰狞,全身上下剧烈战栗着,半晌,一命呜呼,至死,眼里的情欲都还未褪去。 这边平静下来,天香楼那儿才敢有人过来查看,这么一看,没想到不是我身首异处,而是他们这位祖宗没了性命,那掌柜的一慌,脚下一软,瘫坐在地上,裤裆湿了一片,渐渐又恶臭的浅黄的水流出来。 黄启飞一死,他们也要活不了。这掌柜的想到这,自然吓晕了。 “娘娘,娘娘,黄公子死了,这可怎么办呀?!”浣青急得团团转,一时也忘记了掩饰我的身份,叫天香楼的听了去。 我不理她,指使两个小二把晕过去的掌柜抬进天香楼,而后拎起一壶茶,浇在他的脸上。 掌柜的惊醒过来,又怕又恨的看着我,大气都不敢出。 “掌柜的,你也不想死吧?还有这天香楼的诸位,想必也是,不仅不想死,也不想丢了天香楼这份好差事,对不对?” 无人敢答我。 我佯装他们已答,自顾自的说:“今日我没有来过此,你们没见过我,黄公子呢,也不是在天香楼死的。要是我来过天香楼,恐怕是来杀诸位的诸位都是聪明人,其余不必我多说吧?浣青,我们走。” 走出去好远,浣青才耷拉着一张脸向我讨饶:“主子,对不起,刚才奴婢慌了,把您身份给……” “不,浣青,我要谢谢你,你帮了大忙了。”我神神秘秘对她一笑,忍不住看向长寿宫的方向。 梅婉儿,套已经下好了,不管你愿不愿意,你都已经在套中了。 …… 黄启飞毕竟是丞相的独子,丞相在朝中德高望重,在民间也备受爱戴,黄启飞虽万死不辞,可他的死,仍在织罗国掀起了轩然大波。 黄启飞去天香楼,必要清场,因此那日瞧见我杀了他的,只有天香楼的人。 能被选进天香楼做事,个个都机灵着呢,不仅处理了黄启飞的尸首,还将天香楼摘了出去,干干净净,几日都没人找上门来。 衙门或许只有这点能耐,可丞相不是,梅婉儿更不是。 又过了一些时日,我才等到那个我在等的人。 “韶妃娘娘。”来人作揖,“老臣年纪大了,站不久,就先坐下了,韶妃娘娘应当不介意吧?” 一来就是一个下马威。 “丞相为织罗国兢兢业业这么多年,劳苦功高,本宫当然不介意。更何况,本宫听说,令郎前不久遭了意外,去世了?丞相节哀啊。” 丞相名叫黄晖,坐到这个位置上,能耐自然不小。我不动声色的与他聊闲话,又命浣青去给他看茶。 请君入我无头瓮(四) “浣青,看茶。” “是。” 黄晖看了浣青一眼,并不喝茶,又看向我:“娘娘,这位宫女,名为浣青?” 我颔首,笑道:“虽是本宫的贴心婢子,可若丞相喜欢,本宫将浣青与了丞相也未尝不可。只是本宫最欢喜浣青这丫头,丞相若要,不许一个平妻的位置,本宫可是不依的。” 话自然是假的,不过是说来气气黄晖,叫他心神失守。 黄晖已五十有余,黄启飞可以说是他的老来子,这才疼爱有加。 老当益壮的人少之又少,瞧黄晖那模样也不会是那少数人,如今自然不会对女色有所动摇,虽因我这几句话黑了脸,却并未动怒。 “犬子哪里得罪了娘娘?”黄晖只问,眼里悲痛难掩,“老臣自问无愧于陛下,无愧于织罗,无愧于娘娘。” 看这样,天香楼那边已经对黄晖松了口,估计大概都知晓了。 “丞相可不要血口喷人。”我又抿了一口茶,微甜,品到尾时才有些涩。 黄晖哈哈大笑了好几声,状若癫狂,笑声在殿内回荡,久久不散,他之深情、声中悲痛,叫见者伤心、闻者落泪。 这人确实是难得的好官,做事为人都正派清廉,上可清君侧,下可除恶贼,这才颇负盛名。 只是一生中终究犯了一个最大的错误,那便是溺爱独子。 子不教,父之过。即便他无错,也该承受这个因果。 我只听着他哀嚎,待他平静下来了,才轻声问他一句:“黄丞相,天香楼的人可曾一五一十告诉你?” 黄晖一怔,呆了一会儿,似在回忆,表情也变得犹豫起来。 看着神色我就明白过来,其实他知道。 即便他的儿子欺男霸女,无恶不作,他都知道,可他不舍得管教,下不了狠心。 那黄晖便更应承受这个苦果,怨不得别人。 也许天香楼的人,忌惮他丞相的身份,不告诉他黄晖是对我出言不逊才落得身首异处的下场。 只会与他说,我带着一个名叫“浣青”的丫鬟,会与他说,浣青曾失口叫我“娘娘”。 于是他便寻了过来。 黄晖自己也知,这个苦果,他多半要独自咽下,只是,来我这碰碰运气,若我只是一个失宠的嫔妃,多半会悄无声息的消失在后宫之中。 可我是声名远扬的医师,是宫中受宠的韶妃娘娘,他要如何?他只能去求梅婉儿,毕竟梅婉儿是太后,能压我一头呢。 “实话告诉娘娘,老臣也知道犬子什么德性,天香楼幕后就是老臣的,发生什么也不敢瞒老臣,只是不愿细说,怕得罪老臣,其实老臣明白,多半是冒犯到娘娘了。” 说完这一席话,黄晖像一下子老了十岁,满脸都写满了憔悴,眼睛里也不再放着精光,取而代之的尽是疲惫。 “老臣只是尚有那么一丝期待,期待那个混账子没有这么无可救药,期待娘娘是滥杀无辜,老臣便能为犬子报仇……” 黄晖一边说着,一边丢了魂似的退出殿外。 请君入我无头瓮(五) “娘娘,丞相可是老人了,从先帝在位时辅佐至今,朝廷里有三成人都对他老人家敬重有加,您这样,会不会不太好?”黄晖走后,浣青有些担忧的看着殿外,面露愁容。 这么说,至少有三成人可能站在梅婉儿那边。 幸好如今小鱼已经在钩上,就等大鱼主动入网了,不然再假以时日,梅婉儿察觉了罗遇的不对劲,重新翻盘也不是不可能,那时就麻烦了。 “放心。” 事情不会往最糟的情况发展,黄晖也不会让我失望。 他没有让我等多久,很快傅沉云就给我递消息,说有人瞧见了黄晖去找梅婉儿,两人密谈了许久。 许是梅婉儿好生哄着,黄晖离去时脸色好转了许多。 恰逢马上是中元节,我便往上面容情那处禀了一句,要去菩提寺烧香拜佛,为皇上和太后祈福。 这消息没有掩着,但也不是寻常人能知道的,只是让该知道的人知道,昭告他们,此次祈福,便是杀我的好机会。 有仇报仇,有怨报怨。 菩提寺是皇家寺院,里头的方丈与先帝就有深交,据说容情是他看着长大的,故而菩提寺在织罗国的地位,也不是旁的寺庙可以撼动的。 前往菩提寺,路途倒是遥远,快马都需半日,我要引人来杀我,自然不能选这个,只能乘坐马车前往,马车则要两三日。 我向容情要了一些身手好的侍卫,又将此事告知了罗带,从他手里接过鹿灵枝,这才启程。 万化草和鹿灵枝都已到手,我自然要试试能不能让我拥有那传说中百毒不侵的万灵体。 容情不知为何,将堂堂一个侍卫长拨给了我,我叫傅沉云和浣青一道守在马车外,将万化草和鹿灵枝拿了出来,放在身前的小桌上。 鹿灵枝具有强烈的毒性,用了与其相生能克制其毒性的楠木所做的锦盒盛放,万化草则没有任何属性,如何安置都可以。 如今两者相遇,堪称天雷勾动地火,各自都颜色骤变,气味也变得一言难尽起来。 古书上曾经提过,等这两者颜色一致,互相干扰器都差不多时同时服下,才可成就万灵体。 万化草和鹿灵枝身上的颜色不断跳跃,始终没有定下来,过往没有人有这经验,倒也不知需要多久。 再看那鹿灵枝,名为枝,长得也想树枝鹿角,若真和树枝鹿角一般硬,那要是不磨成粉末,我直接上嘴,怕是连牙都硌掉的。 不知是因着什么问题,两种药草,颜色千变万化,彼此混淆,却始终没有一致,对彼此始终影响着,像是在大战三百回合,只有平息了才能用药。 我一手撑着下巴,一手点着桌面,百无聊赖的看着药材,几乎要睡过去。 咻。 一道快速越过的风破声传来,我一下子清醒了好多,看向一旁的小窗,窗的帘子被吹进来的风打着,久久没有平息。 别的没有看见,而真正不对劲的地方也不在车外。 请君入我无头瓮(六) 我立刻警觉,却忽然被一只手拉过去,跌入一个暖怀。 “傻丫头。”罗带的声带着笑,他一手搂着我,一手抬起来,移到那两个药材上空,而后张开手,轻轻往下一按,随即翻过手掌,手指并拢着往上抬了抬。 我便看见那万化草和鹿灵枝忽然像是受到了什么牵引,忽然浮至空中,彼此吸附在一起,紧紧交缠,在他们周遭有一股气流涌动,似乎容不下旁的! 再看,两种互相排斥的药材竟在越来越盛的光芒中逐渐变小! “名迟,这是……?”我好奇的问出口。 罗带俯身,在我脸上轻轻的亲了亲,才柔声道:“这是炼丹。之前我与小又儿说过,我的天赋是喜欢你,因为你,所以无所不能。” 罗带是我世界里的神。 我当敬他重他,爱他护他,让他永远做那个无所不能的神祇,无所不有的神祇。 有罗带的帮忙,不消一刻钟,万化草和鹿灵枝便消失不见,只余下一颗通体漆黑的丹药浮在空中,旁的颜色皆隐去了,亦没有异香,仿佛一颗再普通不过糖豆子。 罗带伸手把“糖豆子”捞进手心,然后一本正经的看向我,道:“小又儿,我有一个法子,可以将药效发挥到最大,你可要试上一试?” “好呀。”我也没多想,就应下了他,转头就看见这个已经及冠的老男人把“糖豆子”丢进自己嘴里,用牙齿咬着,露给我看,眼里都是期待,嘴角的笑意带着狡黠。 我稍稍犹豫了一下,外面没什么动静,罗带又武功高强,估计他们没有发现车厢里多了个人,那便无碍。 我便凑上去,吻在他唇上。 唇齿相碰,“糖豆子”化作一股水进了我的嘴,顺着我的咽喉流下,比小时候吃的冰糖葫芦外面那层冰糖还要甜。 我刚想往后退,到此为止,罗带就探上我的腰,又将我拉紧了些。 他的气息与我的气息交杂在一起,彼此吸进,感觉又近了几分。 一吻作罢,我近乎喘不过气来,下巴也被罗带用力的硌的有些疼,埋怨的看了他一眼,却见他眸子愈发深了深。 “往后我便喜甜了,小又儿。”罗带抱着我,轻声在我耳边说,“小又儿好甜,比蜜饯还甜,我日日都想尝尝,怕是上了瘾了。” 他说的露骨极了,好看的双眸里,倒映着一个我,叫我清清楚楚看得见他的情意。 再等等,再等等,等我大仇得报,我就与他浪迹天涯。 我依偎进罗带的怀里,不再开口说话,闭上眼睛细细体会身体的变化。 身体里似有一股热流冲进,顺着喉咙,一路往下,传遍身上各个角落,暖暖的,舒服极了,除此之外,再也没有别的反应。 “就这?”我睁开眸说,看向罗带,有些失望。 “你还想如何?”罗带宠溺的刮了刮我的鼻子,“万灵体就是如此,虽不凡,小又儿对它也无需太过于期待。” 他说的极是。 我就是期待太高了。 请君入我无头瓮(七) 天公不作美,突降的大雨耽搁了我们的行程,路上泥泞,若是骑马倒能走,只是马车四个车轮却容易陷在泥坑里,故而我们找了一家客栈,暂时歇了下来。 方圆几里,只有这家名叫“云来”的客栈,虽只有一家,也有一个客似云来的好寓意,却因着这边人烟稀少,生意也算寡淡。 我们进客栈时,大堂只坐着一两个江湖侠客,戴着斗笠,桌上放着利剑,正划拳喝着酒。 掌柜在柜台后面打着盹,哈喇子一落三千丈,几乎要掉到台面上,随着我们进来,狂风夹杂着细雨灌进大堂,虽是盛夏的天气,却也冷的叫人一个哆嗦,那掌柜更是受了一惊,从柜台后面跳起来,尚未回神的抹了一把嘴角。 “客官,您要点什么?”掌柜不自觉的露出谄媚来,一边暗戳戳的给那两个江湖侠客使了眼色。 罗带不能出现在明面上,他又向是来无影去无踪,现在已不知去哪了。 “五间上房,招牌菜各来两份。”我佯装瞧不见掌柜眼里明晃晃的算计,只让浣青付了钱,便上楼去了。 云来客栈的位置特殊,恰好在织罗城与菩提寺的中间,若在这里设伏,无论去哪边求助,都稍远,对于梅婉儿来说,这未尝不是一个机会。 只是这云来客栈看上去陈旧,里头的桌子椅子也大都是老物什,角落里还结着蜘蛛网,想来是有些年头了。 梅婉儿几年前便在这留了后手吗?亦或是,我多想了? 夜里起了凉风,吹的雨打枇杷愁。 云来客栈的大门未关严实,被偶然溜进来的风吹开。 大堂内点着油灯,映出来数十个黑影。掌柜未眠,见来人,立马迎上去,笑的花枝乱颤,双手合十不停摩挲,一副奸诈商人模样。 我在楼梯口看着他们。 “各位大人,这客我可都接下来了,他们的饭菜里该下的料我也半点没少,你看那两个哨子是不是可以撤了?还有这钱……”掌柜语气谄媚。 为首的黑衣人轻轻“嗯”了一声,伸手入怀中作势取银两,这一动作看的掌柜双目放光,却怎料,那人忽的从怀里掏出一把短匕,打掌柜的喉间划过。 只有一条血线溢出,那掌柜的仍是那副“要发了”的模样,至死都不瞑目。 与虎谋皮,被虎吃了也是活该。 我就着这场戏抿下最后一口酒,随意将酒樽抛了,轻声对一旁的傅沉云道:“处理掉罢,无需留活口。” 梅婉儿真正的筹码还没有逼出来,若花费时间与这些阿猫阿狗周旋,不仅梅婉儿急,我也急。 傅沉云应了是,飞身下楼,与此同时,酒樽撞到一边的墙上,发出哐啷一声,引得楼下数十名黑衣人警觉抬头,一道剑光贴面而来…… “小又儿越发叫我着迷了。”回房后,我便听到那个老男人倚在床头道,语气端的是魅惑无比。 “我有一事不解,小又儿可否为我解惑?”罗带戏谑着说。 一边笑盈盈的拉我入怀。 “你且问。”我便道。 罗带心中疑惑,我大抵能猜到一二,无非是为何选择与容情合作,先除之梅婉儿,与我而言,分明容情才是大敌,此前我亦不知为何我会如此。 直到那日去了枫园,得见宋浪,得知梅婉儿的恶性。 亦或是从浣青红着双眼唤芋圆的名字时开始,我便已下定了决心。 容情虽与我而言是大敌,可他尚有底线,更何况,如今,我并不能耐他如何,而梅婉儿,不管有没有我,她都要结束的。 “我想知,小又儿心悦我什么?”罗带却问,眸子紧紧锁住我,认真的紧。 “心悦你心悦我。”我分明说的模棱两可,心底仍止不住发羞,便推了推他,自己往后倒进被褥里,闷着头。 好一会不曾有动静,我这才探头出来瞧,刚探头,便被他夺去了呼吸。 罗带倾身压着我,吻着我的唇,一手游走在各处,呼吸渐渐粗重,身子愈发炙热起来,甚至有某处顶在我双腿之间。 我自幼欢喜看各类书,也不止一回悄悄的到下人的房中摸人家枕头底下的春宫图。 春宫三十六式,我无一不阅,之前又曾做过那样没羞没躁的梦,如今罗带这般,我自是明白何意。 只是尚未开口回绝,那吻的我七荤八素,硬是说不出话来,眼看着衣裙便要褪下,房门兀的响了起来。 罗带理智回笼,带些恼火的瞥了我一眼,推开窗跃了出去。 我稍稍整理了衣裙,这才上前开门。 门外站着傅沉云,脸色比窗外的夜尚且阴沉几分,似乎出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 “有何不对?”我问。 傅沉云这时才慢慢敛了厉色,手上的剑尚在往下淌血,一滴一滴落在地板上,瞧上去渗人极了。 “出事了。”傅沉云只说了这三个字,而后侧身,示意我出去。 一出去我便发觉了不对,只见那十来个黑衣人已然消失不见,大堂上空留着几滩血水,连带着那掌柜也无影无踪。 外面的风刮得更大了。 甚至电闪雷鸣,是一个不平之夜。 若只是如此,傅沉云也不必这样沉了脸色,由远及近的脚步声逼近云来客栈,大堂上这些血水已然来不及处理。 这便是梅婉儿的第一招么? “已知晓来者何人了么?”我稍稍偏头,问傅沉云。 傅沉云沉重的点了点头,将剑收回鞘中,凝望着楼下。 终是下起了瓢泼大雨,白日里的那场雨与此想必,不过是小巫见大巫,云来客栈屹立于风雨之中,仿佛岌岌可危。 “是菩提寺的人。”傅沉云道。 难怪傅沉云神色这般。 放在平日里,这些人倘若杀了,便杀了,可若叫菩提寺的人瞧见了,指不定要给我冠一个什么名头,怕是“妖女”一称都算是轻的。 梅婉儿这第一招,倒算是不错。 先是提前探好了菩提寺的动向,知其必经这云来客栈,而后便收买了这云来客栈的掌柜。 再安排死士来取我性命,倘若杀了我,被菩提寺抓了个现行,死士死了便罢了,动摇不了其地位; 若杀不了我,死士被杀,化作血水,恰好被菩提寺的人瞧见,如此不祥之兆,菩提寺断然不会容我,如此这般,便可借刀杀人。 好计,好一计。 “主子!”傅沉云急忙唤我回神。 且回过神来,几名僧人便顶着滂沱大雨,进这大堂中来,才迈进来一步,便火急火燎的收回脚去,叹了一句:“阿弥陀佛!” 然后几人纷纷抬眼,看向我俩,又看着地上的血水,摇了摇头,中间那位年轻些的,取了斗笠,再唱了一声我佛,才道:“戾气太重,施主,此番害人害己。” “我佛慈悲,他看得懂世人,看得懂我。”我又道,一边给了傅沉云一个手势,示意他按兵不动、静观其变。 而后才沿着楼梯往下走。 几个僧人功力深厚,虽年轻却也有功德傍身,叫我这门外汉都能隐约瞧见周身佛光若隐若现。 我在角落里摸了一把扫帚,扫着血水,将其扫到屋外去,几个僧人唯恐避之不及,连忙跳到屋内,对我怒目而视。 “佛祖有眼,不会饶恕一个手上染满鲜血的孽徒。”中间那人又道,转了转手上的佛珠。 “倘若你有向佛心,该如当今的太后娘娘,一心向佛,常伴青灯,你若愿意,便听小僧一言,小僧原渡你为佛。” “小师父自己都渡不了,如何渡我?”血水尽数扫出屋外,被大雨冲刷的干净,我一边这么问,一边取了火折子,将扫帚点燃,一道扔出外面去了。 云来客栈年久失修,有些漏水,滴在身上,寒气侵骨,不似一个夏天会有的冷。 “小僧只渡人,不渡己。”小和尚又道了一声“阿弥陀佛”,烦人的紧。 “小师父何不先渡渡那些堂外客,叫他们下地狱也下的轻松些。” 还拿梅婉儿与我比较,若他知晓,梅婉儿才是那个该渡之人,还会在此么? “我原以为,小师父云游四方,踏破红尘,四处传佛,该看透了,如今才见,小师父心中之佛,与真佛相差甚远,难怪菩提寺,至今不过一个方丈乃是真僧,其余不过还是套着一个出家人的名头罢了。”我呛声,呛得那小师父哑口无言,旁的僧人还欲还口,却被他拦下。 “施主觉得自己无错?”小师父皱眉,年岁不大,却故作老成,多是拜佛拜的如此,迷失了本性。 “佛可会觉得自己有错?小师父,每个人都是自己的佛,小师父信着的,不正是小师父心中的佛么?”我反问他,他再次哑然,而后失笑,竟愉悦莫名。 “施主不凡。”他认认真真的施礼,接着转身,继而毅然决然的走进雨中,“小僧自会去寻佛,待寻到了小僧心中的佛,再来与施主一会高下。” 其余僧人显然以他为主,见他退走,纵使心有万分不忿,也只好随之而去。 请君入我无头瓮(八) 待他们全部离去,我才松了口气,双腿有些发软,险些摔倒。 方才看似我一直占上风,其实手心一直密密麻麻的出着汗,心都快蹦到了嗓子眼里。 与一个僧人论佛道,这是关公面前耍大刀,不自量力的事情,可若要叫这些僧人放弃找我的茬,唯有如此。 幸好那小僧并不执拗,我说的话他亦听得进去,若是有缘,以后大抵还能再见,兴许可以交个朋友。 “把他们叫起来,我们弃了马车,直接骑马去菩提寺。”我对傅沉云说,虽那小僧说去寻佛,可谁知他会不会寻着寻着寻到菩提寺去,若把这事抖出来,我在菩提寺估摸着是得不到庇佑的,那如何能逼梅婉儿用出宋浪这张底牌? 傅沉云应了是,上楼去了。 所幸云来客栈的马厩里拴着几匹马,加上来时护卫们骑得那些,足够我们启程。 待人齐了,我们这才往菩提寺扬长而去。 …… 菩提寺在山腰上,所处位置独特,虽说是山腰,但再往上却没有路了,菩提寺整个凹在山脊上,似凭空咬了这座山一块肉下来,于是菩提寺在里面,只受着风吹,挨不到雨淋。 山路狭小,马儿前进不得,我们几人在山下便弃了马,徒步攀峰。 抵达菩提寺前时,菩提寺的善思方丈领着乌泱泱的一片和尚候着,见着了我,纳头便拜,唱了一声“阿弥陀佛”。 我刚要上前与他客套一番,便听见这善思方丈盯着我半晌,而后摇了摇头,叹道:“命也!命也!” 而后便回了寺内,嘱托他人接待我等了。 倒叫我摸不着头脑。 菩提寺不少武僧,常人根本闯不进去,有此考虑,我才定了定心神,在禅房中歇着了。 入夜之后,大抵还会有一场硬仗要打,虽说菩提寺可放心,但指不定有些漏网之鱼,能突破重重阻碍,杀至我面前。 所以现在要好好休息,修生养息,以好面对接下来的恶战。 果不其然,夜幕坠下不久,雨停,木鱼声骤然变大,似乎就响在我的耳畔。 我曾有所耳闻,菩提寺有一佛家至宝,是为菩提木所做木鱼,比常见僧众所用的大许多,且内含佛祖一丝念力,若菩提寺遇难,敲此菩提木鱼,便可化险为夷。 这个木鱼被敲响了,贼子盖已伏诛。 我躺在踏上睁着眼,睡意全无,禅房外的声音尽入耳中。花草树木皆未眠,珠露滚动,夏虫低语。 禅房外是长长的木廊,左右皆住着那些护卫,再远一些,便是空房,再远,便是这菩提寺的小和尚们。 木廊材质特殊,脚步声会分外明显,小和尚们穿的都是僧衣僧鞋,虽轻,落在这长廊上,却仍难免有轻声。 我屏息听着,好一会儿的花月声,直至远远的喧闹及那木鱼声停了后,方才有一道脚步声,慢慢逼近过来。 那步子不急不缓,端的悠闲。 过了一会儿,脚步停在我寝着的禅房外,门上稍亮,映出来一道影。 “施主,施主?”是个小僧。 他低声叫了几句,在我未答后,才听见他轻轻呼出一口气,心下许是一松,这才提起手中的灯笼,凑前,而后将两扇门推开一条缝,一只眼睛凑近了抵在门缝上,滴溜溜的转了转,有些像夜里的猫,亮的渗人。 “施主?”他提高了声,虽深处仍藏着怯懦,更多的却是欢喜,因他以为自己将如愿以偿而欢喜。 直到此时我才听出来,白日里在菩提寺安顿下来之后,便由一名小僧引我,佛教礼俗及菩提寺各处给我普及一二,此前未曾发现,他提高声音后我才惊觉,这深夜来客就是那白日小僧,清明。 清明年纪与我一般,生得清秀,人虽胆小怯懦了些,却知礼数、有慧根,尚且青涩,我之前是将他看作是将来定会得道的小师父看待的,可如今,他出现在我的禅房之外,还有何不明白? 清明是梅婉儿的棋子。 房门被清明推开来,他倒半点不忌讳旁人的模样,估摸着都已经被支开。 那盏灯笼被他搁在门槛上,而后,清明稍稍犹豫,手上的小纸包又塞回衣中,转而掏出来一把短匕。 清明显然没有杀过人,他握着短匕的手都是颤的,改用双手握着才能握紧,走过来的步子虽坚定却迟缓,清秀的脸上也露了惧色。 分明是一副不谙世事的模样,却非要成为别人的刀,让双手沾满鲜血,这又是何必。 “婉儿姐姐,婉儿姐姐,婉儿姐姐。”清明来回嘀咕着这一句,胆子忽然就壮了很多,目光越发坚定,惧色都褪去不少。 很快便到了塌前。 我在他逼近之前便闭上了双眼,调整着自己的呼吸,随后便听到这小僧念了一句“阿弥陀佛”,紧跟其后的是一大堆我听不明白、不得其意的佛语。 约莫半刻钟,清明停了下来,放轻声音道:“施主,小僧自入了菩提寺,最讲究一个因果,婉儿姐姐救了小僧一命,此为因,施主将死于小僧之手,此乃果,施主莫怪,小僧已念了往生咒,施主会投一个好胎。” 这小和尚忒不讲道理,虽大抵让我明白了为何要做梅婉儿的刀,可佛家中因果报应四字又岂是这样胡诌的? 我听的又好气又好笑,面上仍不显分毫,拉长了耳朵听着,看看这小和尚还能说出什么妄语出来。 清明却无话可说了,短匕的破风声骤然响起,我一下子睁开眼睛,冷然的盯着他,一边扯过旁边的被子,吃下这一招,而后一个翻滚,滚到地上,一边嚎了一句:“有刺客!抓刺客啊!” 清明一张脸刷的一下就涨成了猪肝色,手里拿着个短匕,进也不是,退也不是,直到一群人风风火火的赶过来,他仍僵在原地,做不出反应。 即便人都来了,也不知辩驳,只难堪的握紧那把短匕,两眼放空。 他这样如何入梅婉儿的眼。 我暗自叹了口气,钓错鱼了。 想必梅婉儿也没把清明放在心上,不过是恰好见清明如此,便有意无意的透露了我与她的过节,叫清明自个儿傻乎乎的跑来刺杀我罢了。 不过一个小僧,于梅婉儿而言,无伤大雅。 清明被赶来的一众僧人带走,那善思方丈摇了摇头,连连唱了几句“阿弥陀佛”,然后才看着我,拜了下去:“不欢施主,贫僧教导无方,让施主受惊了。” 性命攸关的事,断然不是一句“受惊”了事,善思方丈的模样,分明便是早知会有此事,知我会安然无恙,且知我来此是为了诱梅婉儿对我下手一事。 “不欢施主如何看待菩提寺?”善思方丈话头一转,抚着长须,一副高人做派。 “方丈说的哪里话,菩提寺乃佛家重地,方丈又是得道高僧,天下信徒对菩提寺无不向往之,不欢也不例外,更何况,在不欢眼里,菩提寺更是一方净土。”我认认真真的说出这番话,一边紧盯着善思方丈,果不其然,这番话下去,他长出一口气,对我点了点头,愈发慈眉善目起来。 “施主歇息吧。”善思方丈又道,拎起那盏清明留在这的灯笼,一边往外走,一边留下一句话,“这盏灯不属于施主,贫僧便将其带走了。” 我未答,傅沉云在一众护卫前也不好说什么,见我无碍便也告退,一群人来的快去的也快。 房门很快被关上,房内留了灯,虽暗,却也瞧得真切,那盏灯笼奇怪的紧,不仅不是自个儿房内的东西,也不是这菩提寺内的东西。 不是这菩提寺的,也不是我们带来的,便只有那一个可能了。 论起来,倒是我欠了善思方丈一个人情。 此计不成,梅婉儿定会用那张牌,今晚怕是等不到了。 我起身,看了看天色,有些亮,估摸着明日便雨过天晴了,且吹了灯歇着。 按理说,作为来这祈福的香客,菩提寺的早课我该念得,后半夜却睡得沉,再睁眼时,天色已大亮,错过了早课不说,那轮许久不见的红日也悬到了头顶上。 我用过膳,在菩提寺内四处转了转,没有看到清明,但佛祖慈悲,断然不会让他死,应是赶出去了。 僧人无一看我,各自忙碌,偶尔又不小心瞥到我的,亦是连忙挪开了眼睛,生怕犯事,不知在忌讳何物。 直至善思方丈请我论道。 名为论道,不过是差人叫我到菩提树下,其余僧人都被屏退。 菩提树下有几方石台,可供僧人短息。 善思方丈坐在一方石台之上,禅杖搁在一旁,我到时,他尚双手合十,闭着眼睛,嘴里念念有词。 好一会儿才停,该是念完了那一卷经。 “方丈,不欢不懂道,方丈却是得道高僧,不欢何德何能与方丈论道?”我未坐先问。 善思抬眸看了我一眼,年岁和寺外老人一般,眸子却不浑浊,亮的可怖。 “那日云来客栈的小僧是菩提寺下一任方丈。” 请君入我无头瓮(九) 我听的真,善思方丈说的是方丈,而不是主持。 凡是寺庙,便有主持,做这主持,只需德高望重,便能管理寺庙;可方丈,需得道。 善思方丈亦是菩提寺的主持,算是天底下知名的人物,真真儿的得道高僧。 可就那晚与我辩驳的唇红齿白的小男娃,也配么? 更重要的是,善思方丈这么说,显然知道云来客栈发生了何时,出家人向来见不得屠刀,怎不劝我向佛? “他名清无,与清明关系不错。”善思方丈又道,不知在打什么哑谜,亦或是,在敲打我。 “往后清无若是菩提寺主持,不欢亦是欢喜的。”我佯装不懂他意,应了善思方丈一句。 善思方丈看了我半晌,那两个眼珠子似手上的佛珠那般大,这样盯我半晌,渗人的很。 “女施主何时归故里?”善思方丈忽然出言,惊的我抬眸看他,手心一下子湿了。 何时归故里。 意为如今不在故里,且他称我“女施主”,不似之前,称我“不欢施主”,善思方丈知我不为不欢,知我不在故里。 “方丈言重了。”我攥着裙角,垂下眸子不看他,“这是佛祖告知方丈的么?倒是神通广大。” 许是因着我不正面答他所问,善思方丈干脆不再开口,一颗一颗的转动着手上的佛珠,身上气势愈盛。 就这么转了一炷香的功夫,忽的狂风大作,力度大的惊人,几乎叫我站不稳。 我定睛去瞧,菩提树与善思方丈在风中岿然不动,隐隐与这狂风分庭抗礼。 风声呼呼,似万千恶鬼在耳畔咆哮。 确有恶鬼。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恶鬼仰天大笑,夹杂在风中,由内力聚在一起,便是风也吹不散。 “狗?屁?的佛祖,狗屁的方丈!老子来取你们狗命!”声音才落,被风卷起的落叶忽然卷作一团,又骤然变幻!化作一只巨大的手朝我们拍下! 分明由树叶所化,却有巨大的压迫感随之而来。 在那种压迫之下,我竟动弹不得,全身刺痛,便是喘息都困难。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善思方丈忽然瞪大双眸,一手探向一旁的禅杖,待禅杖入手,轻轻举起,轻飘飘的杵在地上,劲气沿着禅杖四散开来,落叶翩飞,就连狂风都被隔绝在外!那落叶所化的巨掌也被善思方丈这一举击散! 若不是我嘴角渗出了一丝血,以及喉间的铁锈味在提醒着我,方才那一掌就像从未有过。 可背后贼子贼心不死,一击作罢未能建功,索性大喇喇的跃出来,身体呈猛虎猎食势,五指张开呈鹰爪倒钩状,带着杀气扑向我。 我被他的杀气锁定,竟难以做出反应,一时只愣愣的盯着他,像是吓傻了。 幸好善思方丈有救我之心,禅杖骤然出击,挡在我身前,与来人的利爪碰在一起,竟带出来阵阵火光。 “佛家重地,施主理应放下屠刀,去佛祖面前悔过。”善思方丈面对来人的杀招仍游刃有余,竟一边对招,一边气定神闲的劝他向善。 既然来此,断然不可能因为僧人一句话而立地成佛,即便这僧人是得道高僧。 于是,听了善思方丈一番劝导,反倒是叫那贼子下手愈重,一边不断的找间隙,试图杀我。 事到如今,我倒也知晓一二。 善思方丈既然知道那日我与清无在云来客栈一事,又说了那些奇怪的话,那么知道会有这么一个高手来杀我也不足为奇。 故而,他根本就不是找我论道,而是把我与他单独放在一块,免得伤了寺庙里的小和尚。 倒是煞费苦心。 可他这般做,我要如何证明这贼子就是梅婉儿派来的呢? 这显然不是一个好时机。 梅婉儿仍然是那个三思而后行的梅婉儿,我得再逼上一逼,目前只能作罢。 善思方丈将我护的极好,任那贼子使出十成功力,也未曾找到机会,最后拼着丢半条命才找出一个空挡,化爪为拳、威力倍增的轰向我。 我脑子嗡嗡的,眼见着那拳头离我越来越近,只剩下一个想法——试拳恶人果然名不虚传。 那拳头却未落在我脸上。 就在我眼前,那浑身上下被黑布包裹着的“试拳恶人”忽然凭空消失,我眼睁睁看着他化作烟尘,不见踪影。 天底下即便有高深的轻功,亦或是别的秘法,这种瞬间消失的招数也闻所未闻,上一瞬尚在运功杀我,更何况我未曾感觉到他的气息出现波动,多半不是他主动所为。 可若是旁人所为,那更是骇人。 我被惊的愣了半晌,却发现善思方丈周遭气息已然平息,此刻正一手持禅杖,一手立在身前,上头挂着一串佛珠。 他脸上不见波澜,似乎不足为奇,只是抬头望了望天,又深深的看了我一眼,莫名的叹了一口气。 而后,善思方丈转身,只字不提论道之事,很快便离去。 来菩提寺祈福本就是给梅婉儿出手的机会,如今她以出手,我的计划却尚未成功,如此,便没有待在菩提寺的必要。 可在我与善思方丈告辞时,清无和那几个跟着他的和尚回了菩提寺,我们双方不期而遇。 今儿天好,不比那天晚上在云来客栈初见清无。清无着了一身僧衣,全身都素的紧,唯有那两片唇瓣,红的滴血,比樱桃还饱满几分,甚是诱人,完全不似一个侍奉在佛祖跟前的僧人。 他这样,如何迈出红尘? 清无也认出了我,先是一怔,随后转了转手中的佛珠,沉吟片刻,方才迈步上前,笑盈盈的问:“如女施主这般手上沾满了鲜血的人,也信佛么?” 我定定的看着他半晌,才启唇答:“小师父言重了,我自有我的道理。” 清无的笑一下子僵在脸上,然后被他收回去,他看了一眼善思方丈,然后才看向我接着道:“你的道理兴许并没有道理,施主,这一切皆乃虚妄,你如今所为已是在强人所难了。” 清无这段话说的深奥,似乎别有深意,我欲细问,却听见善思方丈不大不小的轻斥了一声:“清无,慎言!” 清无是菩提寺中唯一一个不惧善思方丈的,听见这声轻斥,他也不过微微挑眉,敛了些许桀骜,而后看着我认认真真的道:“施主,逆天改命终究是行不通的,倘若执意如此,只怕往后的苦果,施主负不起。” 逆天改命? 我何时如此? 清无却不再开口,再上前一步,搀着善思方丈,一同往寺庙里头而去,善思方丈半是无奈半是训斥的低声对清无说了一句话,倒叫我听得真切。 他说:“你明知这一切女施主并不知情,即便你与她说又如何?女施主亦被蒙在鼓里,你这样,不仅警醒不了这女施主,更怕是会触怒那人啊。” 他们究竟知道什么? 要不要留下来问问?……我踌躇不决之际,他们却已进了寺中,两扇大门缓缓关闭,显然是断绝了我的心思。 菩提寺一别,我心无旁骛,回程便快了许多。 刚入夜,我们便抵达了织罗城。 这一路,都未再见罗带。我却无暇顾及这么多了,善思方丈和清无说的那些话,像是一块巨石,束在了我的身上,拉着我往下坠。 而我脚下,是一个深渊。他人即是万丈深渊。 我必须尽快成为梅婉儿的深渊,让她再也翻不了身,而后,才能爬出去,才能光明正大的站在阳光下,用沈又的身份。 皇宫极静,如一汪死水。 我顾不得那么多,骑马冲进大殿,直奔御书房而去。 这个时辰,容情应在处理政务。 再者,离医师会结束不过数日,诸国使臣尚未离去,那背后虎视眈眈之人也尚未露出马脚,即便他再怎么想纵情声色,也该在御书房做做样子,不然只会寒了人心。 果不其然,御书房的灯亮着。 门口的侍卫板着脸,见我横冲直撞过来?便一把抽出长剑,锃光瓦亮,却拦不住我。 我见了他们,轻轻眨了眨眼睛,一只手暗自戳在自己的伤口上,脚下一歪,便从马上摔下来,连连滚了好几圈。 直至接近那两个侍卫,我这才奄奄一息的稍抬头,道:“本宫是……韶妃!本宫要见皇上……!” 两人面面相觑,半晌,一人连忙去禀了,另一人虽见我有伤,却并不放心,上前将我拖起,半点不温柔的半搀半扣着,等待容情发号施令。 容情很快便让我进去。 他的脸色不大好,即便戴着那张人皮,仍能看出来。 “爱妃这是怎么了?”容情冷笑道,“特地弄伤自己,而后到朕跟前卖惨么?” 已经很接近事实了。 但并不完全对,我在菩提寺遇刺,即便善思方丈护我周全,受伤仍不可避免,我只是加了点料罢了。 “陛下……原来在陛下眼里,臣妾就是这种人么?”我悲痛欲绝,黯然垂首,趁这机会,又轻轻咬了咬舌尖,而后抬头。 请君入我无头瓮(十) 血从嘴角渗了出来。 容情的眉皱的愈紧,而后忽然舒展开来,上前拥我入怀,柔声哄道:“爱妃,朕错了,朕是关心则乱了。立马去传御医!” 最后一句话是对一旁的太监说的。 太监急匆匆的走开,容情又叫两个侍卫归位,偌大的御书房,只剩我们两人。 他脸上的柔情霎时间退的一干二净,手上未松,只微微挑眉问我:“说说,爱妃这是玩的哪一出?光是如此,可奈何不了太后娘娘。” “那就要看陛下色令智昏的程度了。”我笑,一边揉了揉之前自个儿戳对地方,别说,还真挺疼。 容情眸子一闪,笑道:“爱妃真是聪慧,竟然想出这么一招一石二鸟之计,朕自愧不如。” 他这么说,显然是明白了我的意思。 “只是……”容情话音一转,有些戏谑,“爱妃下手未免也太轻了些,不过这么点小伤,可不是那位太后娘娘的作风。” 容情这话说的在理,梅婉儿布下杀招,我若只受些皮肉伤,倒叫人怀疑。 “臣妾受的伤重不重,陛下一清二楚。”我把问题抛回给容情,容情挑眉,未答,忽的站起身来,就这样抱着我出门去,出门的那一刹那,脸上神色骤变。 “来人呐!来人呐!传御医!整个太医署的人都给朕叫过来!等等!还有沈先生!速速去请沈先生!”容情语气急切,不怒自威,叫见者瑟瑟,闻者惶惶。 奴才们跪了一地。 我闭着眼,窝在容情怀里,靠着容情的胸膛,他的心好像就在我耳边跳着,强劲,有力,像一只鹿,在一下又一下的冲撞着囚笼。 容情急切的朝寝殿走去,步子迈的极大,手上却稳,气息也丝毫不乱,他的功力之深厚可见一斑。 样子倒是极真的,若不是我知我们之间的交易,只怕是我也要被他唬了去。 不消一会,容情就轻轻的把我放了下来,身下的龙床材质特殊,极软,这么一趟,我全身的痛楚与疲惫都消弭了似的。不一会儿,便有些昏昏欲睡起来。 “爱妃,爱妃,爱妃,朕在这,朕不会让你有事!绝不会!”容情忽然声情并茂的开始演戏,随后,就传来一片的高呼声。 “陛下——” 容情赶紧打断了他们行礼,唤他们上来为我诊治。 我睁开一条缝,打量这群医师。 他们脸上多半出了一层薄薄的细汗,鼻息有些重,胸口剧烈起伏着,显然方才是一路跑过来的。 他们挨个的隔着帕子为我诊脉,眉头皱的几乎能挤死蚊蝇,要不了多久,便随手抹了脸上的汗,跑去一旁开药。 旁的跪了一地,不胜惶恐。“陛下——”声音哀的似在为我哭丧。 殿里静了一瞬。容情不语,医师不敢言。 “说!” “韶妃娘娘伤的极重!几近伤到了心脉!臣等……臣等只能勉强吊住韶妃娘娘的命,可这不是长久之计,陛下……” 伤到心脉? 我闭上眼感受了一下,心脉好好的,伤的极重?没有的事。况且我虽没有完全睁眼,可这么一条缝,也是显眼的,这群医师这般睁眼说瞎话,且一副确有其事的模样,不似提前受了交代。 气压低了下来,纵我眯着眼,也能感受到容情的不悦。 “治,若治不好,你们通通提头来见!”容情怒道,转而又说,“沈先生还未来吗?难不成要朕亲自去请?” 我的眉心跳了跳,有些担忧。 印象中,这是我所见到的第二次罗带与容情见面,他们向是强势,各为猛虎,倘若斗上了,难知输赢。 无人答容情。不管如何应答,都会触他眉头,给自己招来祸事,索性惶恐的跪着,恭敬的叫容情有气难出。 随后那抹黄影步伐匆匆的踏出殿去,许是亲自去请神医了。 身下软榻实在是舒服,这几日又紧绷着,此时这么一松懈下来,我一下子就昏昏沉沉,陷入庄公晓梦之中。 …… “阿减,阿减,娘亲的好阿减,我的阿减,命怎么这么苦……”娘亲的声音带着哭腔响在耳畔,我的眼皮似压着千石,沉重的抬不起来,心脉处似乎有一团烈火,熊熊燃烧着。 “阿离!阿离!你看看阿减!你看看阿减!阿减这是怎么了?!”娘亲的声音忽然急促起来,拿了一方帕子轻柔的在我脸上擦着,“怎的忽然出了这么多汗?我的阿减……” 阿离是娘亲对爹爹的称呼,爹爹名酒,字莫离。 听见娘亲的惊呼不久,我再次感受到了一个熟悉的气息。 是爹爹。 爹爹往日稳重,以他的功力,根本不能让我察觉到他的气息,今日,怎的乱了分寸? 一只手探上我的脉门。爹爹以剑闻名遐迩,旁的医毒之术也略懂一二,想来是他。 爹爹沉吟了片刻,声有些低,“卿卿,阿减她不会有事的。那小子说的时候,卿卿你不是也听见了吗?阿减只是……” 虽是宽慰着娘亲,自己却失了几分底气。 后面的声音忽然变得小了起来,我未听清,身上兀的一阵冰凉,仿佛有一只大手扼住我的腕,将我拉出火海,带离梦魇。 一离梦魇,我悠悠转醒,这才察觉到身上衣裳黏黏糊糊,里外都湿透了,显然出了一场大汗。 “陛下大可放心。”是罗带的声音,一如既往,清脆、悦耳、动听、叫人安心,“娘娘会安然无恙的。” 我有些怔然,难以回神。梦里事事巨细,爹爹娘亲亦是熟悉的模样,不曾有异,与过往的梦境大不相同,那果真是黄粱一梦么? “娘娘。”罗带忽然唤了一句,“你醒了。” 如此,便不可再装睡下去。 我睁眼,诸人被遣散了,殿里独独留了罗带与容情。 容情有些怪异,侧坐在桌旁,时不时抿着茶,眼下的青紫分外显眼,嘴边的胡茬子也新长出来了,有些狼狈,眼底藏着血丝,气息有些虚,是纵欲过度的模样。 莫非在我昏睡之时,他又去纵情了么? 或者说,这是那个假皇帝?可气势比以往强了太多,不像。 我欲再看的细些,罗带的身子却不着痕迹的挪了挪,遮了那人,微挑着眉看着我,眼里写着控诉。 “娘娘,如今感觉如何?”罗带给我递眼色,一边为我切脉,好看的眉耸了起来,像两片皱了的柳叶。 “有些热,胸口闷,心脉似乎被火烤着,七窍有些疼。”我本想老老实实交代,却脱口而出了几句怪话。 说完我自个儿便愣住了。 梦里对我影响至此么?我再细细感受,哪里会热,哪里伤了心脉,分明好的紧。 罗带收手,并了两指,在我胸口上分点了几个穴道,周身一阵凉意,不适感顿消。 “热是该的,娘娘犯了梦魇亦正常。不知哪个婢子,不大会照顾人的,给娘娘被窝里头塞了个汤婆子,被褥又盖的严实,盛夏的天,怎么论也不该如此。 至于心脉……娘娘确实伤了心脉,贼子厉害的紧,此时娘娘尚能醒着,沈某来的再迟些,娘娘怕是要香消玉殒。” 他说的话,我向来都信,这么一说,我也不疑有他。朝他颔首,竟真感觉到胸口一阵钝疼。 像是利器入体,又像百蚁噬心,千万根针刺着,一下子抽空了我所有的气力。 我长长的喘了一口气,阖上眼,难以顾及旁的。 安静了许久。 罗带与容情都不说话,只同我一道默着,像是在同什么置气。 “陛下,你且来看看娘娘。”罗带忽然道。 那边顿了顿,便走过来,俯身看我一眼,微微皱眉,而后有些不满的看向罗带,却未开口,往殿外走去。 几乎快离去时,容情才停住步子,说:“那就麻烦沈先生好生照料朕的爱妃了,朕还要去找伤爱妃的贼子算账,久留不得。” 待容情走了好一会,罗带才看向我,眸子里盛着碎了的星河,他掀开青色的衣摆,在床旁坐下,打开一旁的针包,取了一根细长的银针,对我道:“你忍着些。” 我颔首,他见我乖巧,这才一边施针一边道:“你愈发鲁莽了,用自己做铒引蛇出洞暂且不说,好歹有善思方丈护着你,可你自己下手,没个轻重,你这要叫我如何是好?” 罗带的语气带着三分怨气,余下的尽是心疼。 “嘻嘻,我当然是相信沈先生的医术,才会这么做的。”我朝罗带眨眼,在他面前,我才能短暂的做回我自己。 他手下一顿,不动声色的收了针,没好气的点了点我的额,语重心长的交待我:“我做了些手脚,别的医师是查不出什么东西?倘若说你伤了心脉或是别的,你权当是真的,无需放在心上,你若伤得不重,梅婉儿翻身亦是必然,最近好好养伤,其余的,看着便好。” 我懂罗带的意思,如今万事俱备,只欠那股隐秘的东风。 也罢,也罢,我该做的都已经做了,接下来好生歇几日便是。 大难临头各自飞(一) 织罗城,不,也许该说织罗国,整个织罗国都掀起了惊涛骇浪。 ——无人不知梅婉儿,自梅婉儿那时主动请缨去对付试拳恶人,这就成了是早便定下来的事,可经此一番,梅婉儿的名声再次大躁,比起那时。 只是,那回是美名,如今颇有些恶名的兆头。 织罗国边陲小镇的某一处。 “贪了我们的钱!快把我们的钱吐出来!之前信誓旦旦的说带着我们赚!现在连本带利都赔进去了!还哄我们继续填那欲壑!无耻!” 一群穿着布衣的平民百姓围在一处钱庄门口,那些平民百姓中,好些已经饿了好些天,脸颊消瘦,双目无神,跟在为首的人后面呐喊助威。 钱庄的人尽数穿着锦衣,好些个手持棍棒,显然是钱庄的护卫,他们面如菜色,拿着棍棒的手青筋尽显,忍耐着他们眼里的刁民。 钱庄是梅婉儿名下的,在织罗国各处都有,在这个行业里,偶尔贪些银子是大家都心照不宣的事,可今儿个,不知怎么的,忽然就有人带头闹了起来。 这么多人,打又打不得,骂又骂不走,讲理没人听,难办得很。放在以前倒也罢了,赶紧差人去请县太爷来评评理,他们便会散去,可今儿不巧,县太爷不在,能不动手就嚇住这群人的人几乎没有。 这可难办了。 钱庄的管事赶忙差人快马加鞭的去王城禀那幕后的主子。 与此同时,这样的事情在各处发生着。 不知打哪儿爆出来,是梅婉儿做事不仁,风声再起,说她心机重,以千万百姓的性命为赌注,诸如此类。 我在容情的仁宸殿歇了好些日子,“伤”始终不见好,谢绝了好些个顶着探望的名头实则来意不明的看客。 唯一打交道的除了罗带和容情,便只剩浣青。那两个有权有势的男人惯是寡言,唯有浣青愿意多与我谈天。 故而,她与我讲了许多。其中多数都是告予我这些关于梅婉儿的消息。 “娘娘,太后娘娘向是仁慈,对奴婢这样的下人也是极好的,有一回,奴婢冲撞了太后娘娘,她也未恼,还亲自来瞧了奴婢,热忱的不像个主子呢!娘娘你知道为什么太后娘娘会忽然传出这么多丑闻吗?”浣青摸不着头脑。 我瞥她一眼,未言。 我自然知道为什么,因为这些都是我的手笔。 曾经闯过长寿宫的我,又在罗遇的指引下进了那房间,自然知晓了不少梅婉儿的事。 整个织罗国各处起的波澜,皆是事实。进宫之前,我便支使了傅沉云去行此事,不过,倘若只是我的人,这把火定不可能烧的这么旺盛,明眼见得,那虎视眈眈之人少不了在这把火下添柴吹风。 “娘娘?”许是我怔忡的有些久了,浣青面露疑惑的唤了我一声,又上前来探了探我的额头,生怕我出意外。 浣青心是好的。 于我亦是真心。 “以后莫要议论主子了,倘若叫旁人听了去,本宫怕是也护不住你。”我嗔怪她,心下掂量。 之前我一直强迫自己暂时忘却我的使命,如今认认真真的思量起来,才觉着不妥。 若是别的倒也罢了,这容情偏生是一国之主,他若倒了,膝下无儿,织罗国当如何? 身在此间的浣青又当如何? 思量无果,我知我并非良善之辈,可更不是滥杀之人,再者,容情何等人,岂是我说杀便能杀的? 这般一想,不过是杞人忧天罢了。 “浣青可有家人?”我摒除杂念,放松下来和浣青闲谈。 谈到家人,浣青整张小脸,都溢出了神采,高兴二字写在上头,掩也掩不去。 “回娘娘,有的!奴婢家中有父有母,还有一个长奴婢三岁的兄长,前些日子,爹娘还给奴婢递了信儿来,说是给奴婢新添了一个弟弟呢!”说到家人,浣青的话匣子就有些关不住了。 浣青细细的和我说了好一番她的家人各自情况之后,只差把生辰八字也尽数告予我了。 末了,浣青腼腆一笑,刚打算收口,却忽然高兴的一拍手,说道:“娘娘!听说奴婢那刚出生的弟弟已然觉醒了天赋了呢!似乎,似乎是一种罕见的天赋,名叫画!” ……倒也没有很罕见。 只是,经浣青这么一提,我才忽然想起来,我曾去求一天赋,罗带也查了那么久天赋者失踪一事,此案与容情手底下的【噬】有关,甚至可以说,就是【噬】所为,故而才有不乐出售天赋一说。 “浣青可有天赋?”我便问。 浣青呆了呆,有些黯然的摇摇头。 也是,倘若她有天赋,何至于在宫里头做一个婢子,每一步都踩在刀尖上? “不如,本宫支给你一些银两,你去买一个天赋回来如何?”我半认真半打趣的探她口风。 如我所料,浣青噗嗤一声笑了,一边给我捏着肩膀,一边答我。 “娘娘就别打趣奴婢了,天赋要么生来有之,要么花费巨资去买一株甚至更多的灵草来觉醒,如何买的到呀?奴婢实在是愚昧,再一个,奴婢向是对这种东西不上心的,只要能伺候好娘娘,奴婢便心满意足了。” 织罗国是没有买天赋一说的,毕竟容情是这织罗国的帝王,无论如何,也不会在自个儿的国土之内做此等丧尽天良之事。 尤其是,剥夺他人的天赋,再转嫁给另一人。 若我想的没错,【噬】并不能成熟的转嫁,因而才在其余各国寻天赋者试验,更甚者,那些被种了新的天赋之人,或者说,那些在不乐做了交易的人,多半是要化作【噬】的傀儡的。 “可想和家人团聚?”我转移了话题。 浣青手上一顿,没有立即回答,好半晌,才有些闷闷不乐的道:“回娘娘,奴婢自然是想的,只是离出宫的日子还有好些年呢。” 才欲问问这丫头愿不愿意随我走,就听见脚步声近了。 浣青一慌,连忙往后退了退,然后伺候我躺下,垂首站在一边。 来人我自是熟的,“沈先生。”我轻唤了一句。 罗带轻轻应了,待浣青取了小凳,便坐在床榻旁,铺了一块帕子在我的手腕上,几根指轻轻搭了上来。 随着时间的流逝,罗带的眉皱的愈紧,叫旁人跟着揪起了心。 “沈先生,娘娘如何?”浣青紧张的问。 罗带不应,手探向腰间。 他今日着的是一身淡蓝色长衫,衫上遍布着金色的祥云图纹,衬的罗带年岁小了不少,唇红齿白,叫人怦然。 其腰间系着金色的蹀躞,蹀躞上挂了些零碎的物什,他正取了其中一样递与我,是一串色泽深重的佛珠。 “敢问沈先生,这是何物?”我一边接过一边问。 罗带起身为我调药,过了一会,瞥了我一眼,上下打量,目光顶在我腕上一会,然后才答:“不过是个小物件,此前曾差人去求善思方丈开过光,有灵性,如今娘娘身子虚弱,沈某将其借与娘娘,也算是尽量护娘娘周全。” 倒是挺会扯理由。 他的小动作小眼神被我尽收眼底,他是何意,我自是明白,曾几何时,罗带耗了精气神,予我一件灵器,腕上亦有一个印记,罗带方才看我的腕便是因此。 经这么一琢磨,我才发现,那灵器,似乎失了灵性,我已好久未察觉到它的存在了。 若真如此,罗带这“借与”我保命的开光佛珠,怕亦是一件灵器。 “那本宫便收下了,谢过沈先生好意。”我颔首,将佛珠戴在手上,然后给浣青递了一个眼神,浣青会意,出去送客。 浣青送离罗带不久,容情带了几个臣子来探我。 有容情发令,也不好将人拒之门外。我便往被子里沉了沉身体,整个人就着缩起来,恰逢刚服的药起了作用,昏昏沉沉的睡意袭来,我强睁着眼睛的模样反而更让这几个臣子吃了定心丸。 瞧见他们见了我之后又惊又怒的模样,我才松了一口气。 我从菩提寺赶回来,已过去几日,风平浪静了几天,再这样下去,只怕是梅婉儿还没出事,我就要在床上长蘑菇了。 “韶妃娘娘,恕微臣冒昧,娘娘确定刺杀娘娘的是太后她老人家吗?”一个文臣踏前来一步,我认得,他叫司贯,也是梅婉儿的党羽,不似丞相那般摇摆不定,这个文臣,可是已经帮着梅婉儿做了不少事儿了。 容情长腿一横,阻断这文臣的视线。 司贯脸色刹那间就变得不好看了,却也不好僭越,只好悄悄地横我一眼,然后拱手往后退了退。 “本……本宫……难不成……”我暗自提着一口气,话断断续续的说不完整,那一口气提着累的紧,我脸上好不容易养出来的血色估计又散了。 容情连忙上前,将我搀起来搂在怀里,为我顺了顺气,才一拧眉毛,不怒自威:“难不成朕的爱妃会用性命来诬陷朕那怪异的母后吗?” 他这话说的,连我都想应一句:你也知那是你的母后? 大难临头各自飞(二) 容情语气重,叫人惶恐。凡在殿里的,无论是丫鬟太监,还是这几个官员,通通都跪下了,头磕在地板上,瑟瑟发抖,不敢再吱声。 “陛下,莫动怒。”我“稍稍缓过来一些”,便柔声抚慰容情,道,“诸位大人有此疑虑也实属正常,太后她老人家向是心善的,即便多次因种种原因恼怒于臣妾,也不应对臣妾痛下杀手才是……许是,许是臣妾看错了吧……”即便那人确实戴着太后娘娘的牌子……” 说到末了,我暗自拧了自个儿腰间软肉一把,痛的我眼泪登时扑棱棱的往下掉,已到后头的话便再也说不出来。 我干脆一扭头,栽进容情怀里,只陆陆续续的传出些哽咽声去。 “爱妃。”容情心疼极了,一手轻轻拍着我的背,一手指着门外,怒道:“你们都给朕滚!嘴上说来探望爱妃,实则如此对朕的爱妃,居心何在?!都滚!滚出去!” 他们连滚带爬的离开仁宸殿。 “好了,别装了。”容情沉声道。 我探出头来,望了一眼殿门,门已经被奴才门带上了。 “如何?” “影响倒已足够,造的势也大,不过太后她老人家至今不为所动,不知是不是对你这雕虫小技不为所动。”容情话里这么说,却起身悠哉悠哉的倒了一杯茶,自顾自抿了起来。 “这不是陛下还未把这事儿当真么?”我自岿然不动。 容情瞥我一眼,忽然道:“爱妃这串佛珠倒是别致,什么时候爱妃开始信佛了?” 顺着他的目光,我也瞥了一眼那佛珠,心下泛起一丝甜蜜,不动声色的和容情打太极:“臣妾一直信佛,陛下政务繁忙,自然无暇顾及。” “呵。”容情莫名的嗤笑一声,忽然抬起端着着茶杯的手,往前一泼,茶水尽数泼在我身上,有些烫,裸露的肌肤但凡溅上了些许,就火辣辣的疼。 “不要挑战我的底线,沈玉减,如果让我知道你背着我做了什么不堪的事情,过几日的梅婉儿便是你的下场。”容情恶狠狠的说,面容有些狰狞,似一把利剑出了鞘,带着堆积的寒气,往前不过是生了锈罢。 “陛下多虑了,况且,倘若陛下真介意此事,何必把我从燕大人那儿要过来?” 容情此话听罢,忽然欺身而上,我身上茶渍倒半点不介意,只一味眯着眸子看着我,眼里闪烁着摄人的光芒。 “燕禹之?难不成他是你的小情郎?”眼前人语气里尽是不悦,此前他提到罗带时亦不会如此,何至于这般在意燕禹之? 难不成,他心悦的该是这位燕禹之燕大人? “陛下,我们还是好好想想如何让梅婉儿退隐山林罢。”我挣开容情的束缚,冷然道,“可以进行下一步了。” “爱妃似乎已好全了,能演得逼真么?”容情忽然道,瞧我的眼神颇有些不怀好意。 他在房里转了转,双手负在身后,似乎在沉思。 过了一会儿,他一声不吭,忽然出手,一手成爪状张开,仿佛有着无穷的吸力,一下子就把我从床榻上吸了过去。 容情扼住我的喉咙,将我提离地面,危险的眯起眸子,眼里是不加掩饰的杀意。 原来在他面前,我一直毫无还手之力。 容情不费吹灰之力的拿捏着我的性命,不知打哪儿摸出来一个药丸,将其丢进我的嘴里,迫使我咽下之后,才一把把我扔回塌上,表情戏剧性的变得又惊又怒。 他大吼了一声:“来人呐……快来人呐!” 方才人走的有些远,听见他的呼喊也来的稍晚些,有眼力见儿的赶紧去请了医师。 自从被迫咽下那药丸,我全身都坠入了刀林之中,似在切身体会千刀万剐之痛,又如被丢进了火海,被架在了烤架之上,硬生生受着烈火炙烤之苦。 太痛了。 许是往日过得太平,这一会儿竟像是要把这一辈子要受着的痛楚都给受尽了,痛入骨髓之中,若是如此,哪需要演了呢? 受着这样的煎熬,我再也无暇顾及旁人,不知发生了何事,来了何人,只听得窸窸窣窣的声,一直在旁未曾断绝。 “太后娘娘……太后娘娘……太后娘娘……不要……”我不忘目的,轻声呢喃着,力求能够清晰入他人之耳。 “爱妃,爱妃,爱妃……”容情假惺惺的哄着,一边下了旨,“去请尚未离去的诸国使臣,还有文武百官,前来观礼,……还有!去请朕那位好母后!今日,朕要为朕的爱妃讨个公道!” 我受伤已有多时,容情并非第一次震怒,确实头一回叫人意识到大事不好——诸国使臣都请了,这是下定了决心要予我一个公道。 而这么多日以来,我终于见着了梅婉儿。 梅婉儿仍是那般雍容华贵,锦服上的金色与红色交相辉映,双手交合置于身前,嘴角微勾,脸庞年轻的似一个少女,眸色却如夜色昏沉,一步一步踏进殿内,叫许多人都噤了声。 “不欢丫头。”梅婉儿远远的站定,唤我一声,任我品出万般滋味。 “太后。”我轻喃,噬骨恨意一涌而出,直接质问道,“您便这么容不下臣妾么?臣妾背后无靠山,也绝了旁的路子,如何碍着您了?以至于您要置臣妾于死地?” “是么。”梅婉儿云淡风轻的应了,垂首抚着自己上了豆蔻的指甲,分明无旁的动作,却无端妩媚。 “哀家记得,不欢丫头亦是见过已故的梅妃,那丫头哀家欢喜的紧,却仍是去了,哀家向不是个心善的,让哀家欢喜的她尚且如此,不欢丫头,碍着哀家的路,配么?” 自然是配的,不仅配碍着您的路,更配毁了您。 这句话我在心里道出口,面上却只瞥梅婉儿一眼。 心狠如梅婉儿,连自个儿的血亲都能下得去手,断然不会此刻就乱了阵脚,我还得好生打起精神来,跟她斗上一斗。 我便硬生生逼出一口血来,咳在被褥上,将那被褥上的一株白菊染的血红,还有些血点四溅开来,渗人的紧。 而后才颤颤巍巍的指着梅婉儿,张着嘴说不出话来,末了气急攻心“晕”了过去。 仁宸殿一片兵荒马乱。 容情低声斥了一句:“太后娘娘!慎言!”而后上前拥我入怀,抱得紧,似我于他而言,是不能放手的半壁江山。 “请沈先生过来。”容情道,胸膛微震,而后他稍顿了顿,又继续开口,认认真真的叫住梅婉儿:“母后,你既然已然来了,便不必走了,欢儿如此,母后无论如何难逃其咎,母后该给欢儿一个交代,给朕一个交代,……给天下百姓一个交代!” 虽是这么说,容情却半点请求的意味都没有,直接让人上前,守住了仁宸殿,只让人进,不准人出。 神医来的快,我便很快“清醒”过来,这么一睁眼,我才瞧见罗遇背着那个大药箱,缩在梅婉儿身旁,垂首绞着手指,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直至察觉到我在看她,方才抬头,和我的目光撞在一块儿,便又很快移了开去,手不自觉的拢紧了那个大药箱。 我和罗遇相处的时辰不在少数,却从未瞧见里头放了何物,她虽在我跟前打开过,却也未明晃晃的让我看——此前我也不曾想看。 如今见她如此,倒是好奇起来。 “你觉着如何?”容情“关切”的问着,我这才留心自个儿,在梅婉儿来时,我体内的痛楚已减轻,却并未消失,一直是强忍着演戏与他们看,如今留意,才惊觉再无不适。 “已好多了,谢陛下关心。也多谢沈先生。”我瞥向他,却发现他站在一边,眺望着窗外,哪怕是听见了我的声也不曾回应,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模样,那张清秀的侧脸仍是旧人,我却忽然有一种莫名的感觉,眼前人不是心上人。 下巴上忽然一痛,一双手捏住我,用了极大的力强迫我转头看向他——却是容情,不高兴几个字写在了脸上,见者昭著。 “那便走吧,爱、妃!”后面两个字,容情几乎是咬牙切齿说出来的。 我尚未琢磨明白去哪的时候,容情一掀衾被,一手伸至我颈后,一手探至我腰下,双手齐齐用力,便将我腾空抱了起来,我轻呼一声,瞪大了眼,双手绕上他的脖子,缠的死紧,然后从容情眼里看出来不加掩饰的戏谑。 这人故意的。 容情大步迈着步子,走的稳稳当当。仁宸殿作为容情的寝殿,与金銮殿隔得不远,再加上容情步子快,不需一会便到了。 来得虽快,却也是姗姗来迟,殿内已站着满朝文武,还有各国使臣,见了我在容情怀中,就这样大喇喇的来这金銮殿上,登时气着了许多人。 容情在龙椅上就坐,半靠椅背,一手撑头,一手搂着我,端的是肆意狂傲。 再等了一会,才见梅婉儿领着罗遇在禁卫军的“护送”之下前来。 大难临头各自飞(三) 金銮殿惯是金碧辉煌的,装潢的旁殿无所不及,但凡对着墙壁,都能在那上头映出来一个影影绰绰的轮廓,足以见其华丽一斑。 可,任金銮殿如此,亦或是容情龙袍加身,头戴皇冠,身上免不了珠光宝气,在梅婉儿进来那一刻,不管是前者,还是后者,都黯然失色。 整个大殿,唯有梅婉儿瞩目。 她自尘中而来,欲登仙而去。 梅婉儿站在殿中央,不慌不忙,双手交合藏在广袖中,头上银饰微微碰撞,叮叮当当,虽悦耳,却无端惹人心烦。 我见过梅婉儿惊慌失措的模样,与现在这个睥睨一切的女人大径相庭,就像,就像换了一个人似的。 念及此,我忍不住瞥罗遇一眼。 罗遇安安分分的站于梅婉儿下首,垂着头,表情掩在黑暗里,瞧不清。 这么久,她未曾逾距做出旁的事,只是寸步不离的跟着梅婉儿,此番景象,倒让我想起来一幕。 那日我前去长寿宫一探,恰好撞见梅婉儿在与罗遇说话,推开门进去之后,见到的是惊慌失措的梅婉儿与云淡风轻的罗遇。 能坐到这个位置上,梅婉儿何至于此?喜怒形于色,断断不是高人所为。 而她所有的不安和惶恐都在罗遇的提醒之下消失殆尽,说明罗遇于她而言,不仅仅是一个殿里的区区医师,更能让她信任,让她安心。 现在分明面临着比那时更危急的情况,梅婉儿却能不动如山,倘若那日的惊慌不是佯装出来的,那么,若说现在无人提点,我是不信的。 可那个人,会是罗遇么? “母后。”容情轻轻唤了一声,“朕一向敬你重你,视你如再生父母,即便先皇逝去,也不曾对你有半点不应该,何时,母后竟胆大如斯,敢动朕的女人了?”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梅婉儿勾唇一笑,端的是风姿绰约,叫殿内诸人心生摇曳。 看她这般坦荡作态,各人各思,不少她那一派的人,已经按捺不住,除却位及丞相的黄晖尚且眸光闪烁的看着我之外,旁的都已出列,用着礼仪之姿,行着无礼之事。 “陛下!岂能光凭这韶妃娘娘的一面之词就断定太后娘娘做了此事呢?” “臣附议!陛下!韶妃娘娘不过入宫月余,且不说她此前尚有污点,如今说不定本性未移,陷害于太后娘娘啊!更何况,太后娘娘向来爱民如子,常伴青灯古佛,心地仁厚,身在其位,又如何会为难一个宠妃?” “微臣附议!太后娘娘定不可能行刺于韶妃娘娘!望陛下明鉴!” “望陛下明鉴!” 呼啦啦跪倒一片。 嘴上说得好听,望陛下明鉴,实则还不是在逼容情做决定,弃了我么? “诸位倒是让我见识到了泱泱织罗大国的风度。”齐楚忽然开口说话,叫人始料未及,话里意思分明是不满朝臣此中行径。 “可听到了齐大人说什么?”容情皱眉,搂着我的手又紧了紧,眯着眸子看下首众人,声里掺了彻骨的寒意,叫人瑟缩,“爱妃说的话可不可信暂且不提,反倒是尔等之言,既说朕听爱妃的一面之词,又信誓旦旦的说她太后娘娘无错,朕倒要问问你们,可有证据?若无,你们所说句句又何尝不是你们的一面之词?嗯?” 话音暂落,容情的手带着怒气重重的拍在身前的案上,声音震耳,回彻金銮。 “若要朕勿听爱妃的一面之词,难不成听你们这群蠢货的吗?!” 这一通脾气叫本就趴在地上惶恐的臣子们,腰伏的更低了。 我心头却有些异样,总感觉齐楚和容情有些唱双簧的意味。 无人敢应容情,即便是站在梅婉儿那边,也不敢这时候去触天子的霉头。殿内因而静了一会,事情无法向前推进,莫名的陷入了僵持之中。 容情与梅婉儿不说话,臣子们也不起来,一味的伏在地上,心思各异。 “唉。” 容情慢慢叹出一口气,拧着的眉松弛下来,缓声道:“罢了。都起来吧。” 无人动。 “嗯?”容情不悦的从喉间挤出一声,吓得众臣顾不得仪态,慌慌张张的从地上爬起来,胡乱的拍打了几下官服,稍稍捋平了褶皱,这才继续垂首站在下方,一言不发。 “爱妃,他们这群蠢货如此,朕也没有办法,爱妃不如叫他们好好吃上一回这没脑子的亏?”容情垂眸看我,声虽柔,却叫我莫名毛骨悚然。 问题就这样大喇喇的抛给了我。 可我哪来的证据。梅婉儿做事,本就不会留下把柄,我这么做,也不过是冒着一定的风险,与容情赌一把,他若诚心诚意与我合作,梅婉儿定翻不了身。他若不是——比现在这样给我找难题更过分,那,这织罗皇宫是待不得了。 所幸他如今所问,不过是我计划之中的一环。 之前罗带便与我商讨过解决之法,虽不是直接证据,却也是一步至关重要的棋子。 “我,不欢,以身家性命起誓,织罗太后梅婉儿屡次派人刺杀我,欲置我于死地,城外菩提寺的善思方丈为一见证者,不欢屡次隐忍,仍不得逃脱,故而来揭露梅婉儿恶行。倘若不欢所说有半句虚假,愿遭受五雷轰顶之苦,往后堕入阿鼻地狱,万劫不复!天道在上,以此为鉴。” 我举着手立誓。 罗带告诉我,这儿是有天道一说的,如我这样认认真真的立下天道誓言,在被天道认可之后,便会有七彩光芒入体,代表所言非虚。 果不其然,我的话落下不消片刻,一缕七彩光芒从远处遁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蹿进我的体内,惊的掉了一地的眼珠子。 天道誓言已立,由不得他们不信。 “众爱卿可满意了?嗯?”容情有些不耐的敲了敲案,睨向梅婉儿,声寒,带着杀气,“母后还有何话要说?” 梅婉儿稍怔,脸上的表情忽而狰狞了一瞬,但又很快被平静掩去——这次我瞧的真切,罗遇在一旁,轻轻的按了一下她腰上的一个穴位,这才让梅婉儿未露出破绽来。 能捕捉那一瞬间的人,少之又少。 “清者自清,浊者自浊。”梅婉儿思忖片刻,淡然道。 “呵。”容情轻笑,讽道,“既如此,你是无话可说了?” 梅婉儿不答。 “那便去菩提寺为先皇祈福,为织罗祈福罢。索性方才有人提及你喜佛,向是常伴青灯古佛的,不如遂了你的愿。” “陛下三思啊——”对梅婉儿愚忠的人登时就不乐意了。他们与梅婉儿在一条船上,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你们。”容情抬眼看那率先说话的臣子,又打其余的梅婉儿一党的人身上扫过,“如今该如何,三思而行。” “母后。” 容情最后唤了一声梅婉儿,指尖在案上点了点,“既然要去寺里修心,手上的东西就都教出来吧,毕竟,在您的管理下,已然出了乱子。待你离去,朕便要着手处理此事了。” “出了乱子?哀家如何不知?皇帝可莫要什么帽子都往哀家这身上扣。”说完,意有所指的看了我一眼。 “钱庄贪污,成衣铺子以次充好,布料铺子浑水摸鱼,太后娘娘,就连臣妾都知晓的事儿,您老可别揣着明白装糊涂了。”我轻声说,“更何况,您老私自操练军队,私自开采矿山,这也不是一日两日的事情,此前无人说,是尚在隐忍您老,可如今,您仗着陛下对您的敬重,硬要动龙之逆鳞,若说您无反心,无野心,哪个敢信?” 我所说种种如今天下皆知,梅婉儿说自己不知,许是故弄玄虚。 殿里很静。 金碧辉煌映着人心各异,各自成派僵持却又各自心怀鬼胎。 咻—— 这样的平静被一道尖锐的破风声打破。 随着破风声一同而来的还有一阵飓风,飓风里卷着细沙,滚滚冲进金銮殿,所有人下意识的闭眼,抬手挡着。 我亦如此,却清晰的听见那破风声带着杀意奔我而来。我勉强睁眼,透过指间的缝隙望去,却是一眼翠绿。 离得近了,才发现,那是一片细长的竹叶。以叶为武器,还有这般威力,来人的功力不会低,这时候出现在金銮殿要杀我的,宋浪无疑。 我细细看着那竹叶,竹叶带着劲风,愈发近了。 整个殿里还刮着夹杂细沙的飓风,除却在一旁看戏的容情,无人能助我。容情不会救我。 我深吸了一口气,睁大眼睛,顾不得躲避风沙,努力捕捉竹叶的轨迹。 咻—— 竹叶破风声戛然而止。 我的两指夹着竹叶,双指都被划出数十道口子,正争先恐后的往外淌着血。竹叶的边极细,比起上好的刀刃有过之而无不及,这么一割,比刀口还痛上数倍。 那股附在竹叶上的内劲,冲进我体内,搅得里头不得安宁,我堪堪吐了一口血,但总算是止住了竹叶的势头。 殿内飓风渐歇。 大难临头各自飞(四) 大殿中央多出来一道黑影,他拉着梅婉儿的手,一旁的罗遇已经不省人事,手却仍死死的抱住那个药箱。 飓风停消,诸人挨个儿睁眼,下意识的看向殿内多出来的黑影,见到他“挟持”着梅婉儿,更是一慌,大惊失色。 宋浪拉着梅婉儿的腕,叫她挣脱不得,力道却是轻的,不叫她疼。宋浪只一味的盯着我和容情,不知为何,在看清容情的时候,他的瞳孔剧烈变大了一瞬,似乎受到了难以置信的惊吓。 不过他很快就缓了下来,嘴角抽了抽,努力向上提着,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大胆贼人!擅闯金銮殿已是死路一条,尔竟还敢刺杀朕的爱妃!来人呐!拿下他!”容情怒不可遏,大手一挥,掀起殿内层层巨浪。 一队队禁卫跳出来,将贼子团团围住,却不敢擅动——任谁都能瞧出来眼前人不是个善茬,如果轻举妄动,只怕是要白白丢了性命,他们都是聪明人,自然明白。 文武百官缩远了,躲在禁军身后,一边瑟瑟发抖,一边对着贼子颐指气使:“大胆!还不将尊贵的太后娘娘放了!吾皇圣明,你若识相,吾皇说不定还会饶你一条狗命!” 宋浪不语,淡淡的扫过去一眼,最寻常不过的一眼,却让那个开口的官员似遇恶鬼,如坠冰窖。手指着宋浪抖了半天,颤颤巍巍的吐不出一个字眼儿来,末了,忽的一屁股坐于地上,打下身流出来些许脏污东西,带着些温热,散发出燥人的味儿。 众人都捂了鼻,离远了去,看这官的神色也多了几分厌,尤以容情为甚,他眼里蹿出寒光,几近化为实质,恨不得立刻就要那上不得台面的东西血溅金銮。 寒光一瞬又尽数敛回他的眸中。 我知晓,如今才不过一人,清洗这些人的时候,还早着呢。 宋浪见无人敢再对他出言不逊,满意的颔首,然后化作绕指柔,垂眸看梅婉儿,轻声唤:“婉婉。” 声音有些嘶哑,带了颤,能觉出说话人的心境不稳。 梅婉儿不答,凝神盯着他。宋浪倒也不恼,牵着梅婉儿,身影忽然就笔直起来,他不惧分毫,抬眸直勾勾的看着容情,道:“我只要婉婉一人。” “宋浪。”容情眯了眯眸子,我心底划过一丝异样,再看,却发现他已倚着一旁,吊儿郎当的勾起一个笑:“朕竟不知,堂堂织罗国的太后,何时与试拳恶人是旧识了?” 试拳恶人四个字一出,倒勾起许多人的回忆,在场的不少是老臣,曾是亲身经过那一遭的,如今这么一看,自然想了起来,当年,去治试拳恶人的……不正是这位太后娘娘么? “与你无关。”宋浪敛了笑意,冷声道。 一旁的梅婉儿却忽然挣脱了宋浪的手,往旁边退了退,冷漠的看着他,只字不语,眼底却浮现挣扎之色。 “婉婉。”宋浪稍愣,放轻了声,“我来带你离开这个金丝笼。” 梅婉儿扭头不看他,身侧的拳死死握住,还上着豆蔻的指甲几乎要陷进皮肉里。 事到如今,她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宋浪本被万年玄铁锁住,没有外人帮忙,他也听自己的话,压根不会离开,为何会出现在这儿,又为何这么顺利就到了金銮殿。 梅婉儿一清二楚。可她仍不死心,又往后退了一步,漠然道:“宋浪,哀家是这织罗国的太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何时与你这般亲近过?切莫唤哀家闺名,毁哀家名誉。” 宋浪的脸明眼见得狰狞起来。一会,又似想到了什么,重新挂起笑意。 “我已经见到他了,婉婉,你给他起名叫容忍,我很喜欢容忍,容忍现在不大喜欢我,但是以后会喜欢的,容忍应该姓宋不是吗?宋容忍,是我的孩子,是宋家的孩子。” 宋浪这段话就像是一颗石子,丢进了平静的湖面,却掀起了轩然大波。 梅婉儿完美无瑕的表情一寸寸皲裂,有些震惊又有一些怨恨的看着宋浪,再也难以维持冷静。 比起她来,一旁的人也没来由的看了一场大戏,想到堂堂太后有可能是一枝早已出墙的红杏,表情顿时就跟吃了苍蝇一样。 “我要带你走,婉婉。”宋浪将一颗真心捧在梅婉儿面前,一如当年。 梅婉儿身体一僵,再退一步,忽然抓过一个禁军挡在身前,失了冷静的喊道:“杀了他!来人呐!杀了他!哀家是太后,哀家是太后!不是什么婉婉!” 宋浪呼出一口气,一下子狠厉起来,忽而垂首,抬手,眼见着一根根手指屈起握拳,拳成那一刻,拳头周遭竟传出阵阵气爆声,一道劲气几乎化为实质,凝在拳周。 这一拳极缓慢的挥出,几乎比不上小孩玩耍时的拳速,可偏偏是这么一个平平无奇的拳头,却叫那个被梅婉儿抓到她身前的禁卫脸色大变—— 躲不开! 轰! 拳头轰上禁卫的脸,血珠子四溅开来,把宋浪的拳染的通红。 禁卫的眼珠子仍瞪大着,保持着此前因躲不开而慌乱的模样,就那么倒下去。 诸人这才惊觉,眼前的人是当年凶名赫赫的试拳恶人,他的温柔只给梅婉儿。 “我要带走她。”宋浪又说了一遍。他直勾勾的看着容情,丝毫不让,似猛虎遇恶龙。 “你尽可以试试看。”容情淡然道,搂着我的手不安分的挠了挠我腰间的软肉。我稍瑟缩一下,再抬头,就发现宋浪表情变了。 若说之前的宋浪,是将死的猛虎,带着对心上人的眷恋才在世间流连,那么这个宋浪,就是重获新生的猛虎,他眼里熠熠生辉,似乎有一盏明灯缀在他眸中,引着迷途人。 他便笑了起来,不是对着梅婉儿,而是对着我。莫名的叫我毛骨悚然。 “那便试试。”宋浪道,话音刚落,便蹲下身,一扫堂腿扰了一圈的禁卫,而后,宋浪兀的跃出!猛虎出山! 轰轰轰! 气爆声接连不断的响起,不过一个眨眼的功夫,禁卫就纷纷倒下,那宋浪也失去了踪影! 金銮殿内人人自危! 容情也郑重了起来,脊背挺得笔直,把我捞到一边放好,慢慢站了起来。 “爱妃,照顾好自己。”他意味不明的说了句话。而后跃了出去。 与此同时! 一股寒气从我脚底升起!几乎是这么多年养成的警觉促使我下意识低头往前一避,带着杀气的手刀破空而去。 宋浪咧着嘴角出现在众人眼前。见我躲开了,还抬手翻来覆去瞧了瞧,不甚满意的砸了咂嘴:“韶妃娘娘,你这功力不错呀。” “比不上鼎鼎有名的试拳恶人。”我佯装淡定,心已经悬在了嗓子眼儿,随时都有可能蹦出来。 余光中不见容情的踪影,他刚才分明一副寻宋浪拼命的架势,可如今这人已经磨刀霍霍,他却失了痕迹。 果然和我料想的一样,容情所说“试试看”并不是指宋浪试试看带走梅婉儿,而是在暗示他,可以试试看杀了我。 对宋浪说,若能杀了我,也不失为一条路。他无需做伤害心上人的选择。 呵。 我心底忍不住冷笑,容情就是如此,他拎得清,最清醒不过,予我的宠爱不过是逢场作戏,有机会借刀杀人,又怎么会错呢? 之前觉得他莫名熟悉果真只是我的错觉。 这样一个杀伐果断的人,如何比得? 心头思虑万千,我掩在袖子底下的手却悄然握紧了。 手心里是一包致命毒药。 宋浪拧了拧眉,缓缓念道:“韶妃娘娘。” 似乎藏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说来也怪,他在枫园时分明已经见过了我,还知晓我同罗带一道,即便他不识罗带,我是“不欢”,他也是认得的,那他大可以借此来与我谈条件,为何…… 那四个字落下,宋浪却再无后文,只是又重重握拳,周身泛起淡白色的劲气,而后大踏步的朝我冲过来,我随手取了案上的毛笔,与他周旋,毛笔不过几瞬便化作了灰烬。 我勉强招架下宋浪的拳,却仍被宋浪逼的步步后退,退到金銮殿中央,再看宋浪那副气定神闲的模样,便也知晓,这人根本没出全力,尚且游刃有余。 拳上的劲气好几次划破我的脸颊,痛的紧,有血水在脸上滑下,至眼旁,至唇畔,腥,咸。 我无暇顾及他人,只知无人助我,更要紧的是!我再一退,身后一寒,退无可退! 嗤—— 一把匕首硬生生的从我的后腰捅进去! 我一下子全身的力都泄了个干净,手心上的药倒是散了出去,可尚未起效,宋浪眼里划过一丝狠决,右拳收至一半,而后,再度猛的挥出! 拳印在我眼中越来越近! 后腰的血汩汩流出,气力失了干净,我自然难以挡这十全十的一拳,只能眼睁睁的看着—— 轰——! 巨大的拳头带着劲风如期而至,重重的砸在我的胸口。 大难临头各自飞(五) 我本就受了不轻的伤,如今梅婉儿在身后扎刀,宋浪在身前出拳,我如何自救? 硬生生的吃下这一拳后,胸口仿佛碎裂,无数的筋骨估计也讨不了好,喉间腥甜泛起。 噗! 我喷出一口血,只来得及看到宋浪的嘴唇开始泛黑,眼前就出现道道重影,忽明忽灭,再也瞧不清晰,脑子也一下子沉重许多,意识慢慢远去—— 最后一眼是容情放大的俊脸,和他眼中不加掩饰的担忧。温热的触感从腋下传来,我跌进他怀里,然后再也坚持不住,晕厥过去。 …… 睁眼是熟悉的帷幔,粉嫩嫩的,乍看之下,似望穿满山桃花,一下子软到了心里。我这是回到了韶和殿? 我稍稍一愣,有些回不过神来,呆了一会才捋清晕厥过去之前发生的事情,这心头才兀的紧迫了起来——梅婉儿和宋浪如今如何了?容情呢? 一想到这,本无力的身体忽然涌上来一股劲,我挣扎着用手撑起来,这么一使劲,才发现,全身上下,无处不火辣辣的疼,纱布缠了大半个身躯,隐隐有血渗出来,随着我的动作,胸口也一阵发闷,而后便是无休止的钝痛。 宋浪是真的想要杀了我,为他的心上人出一口恶气,也为他俩谋一条旁的出路。 “娘娘!您别乱动了!”枕在床沿睡着了的浣青这才被我的动作惊醒,忙唤着叫停,我不理她,一鼓作气坐了起来,也不管身体有多痛,便径直问道:“太后她老人家呢?陛下呢?还有那贼子呢?都怎么样了?” 浣青只瞧着我的身上渗出来的血把纱布染的通红,一道红了眼眶,跟班无暇回我的话,竟有些怨的抬眸看我,看的我稍稍一愣。 我错了么? “娘娘!您何时才能多爱惜自己一点!”浣青抹了抹眼角,有些生气的转身往外走,“奴婢去找沈先生。” 话音刚落,我便只能瞧见这丫头的背影了。 浣青去的很快,回来的也快,穿着宫女装的浣青,身后跟着双手环胸、漫不经心的走来的“沈先生”。 “沈先生。”我轻轻唤了一句,莫名的有些紧张。罗带的性子我知晓,他向不是温柔的,独独对我多了几分耐心与柔情,可每一回见我受伤,都有情绪,只是不在屋跟前发作。 我这一而再再而三的挑战他的忍耐限度,任他对我再好,他也该发怒了。倘若…… 果真,罗带见了我,就眯了眯眸子,墨发无风自动,瞧着可怖极了。 待他与浣青一道进入了房内,罗带才出其不意的出手,一个手刀劈在浣青后颈上,浣青的眼神一下子涣散,失去了意识,软趴趴的倒在地上。 没有第三人之后,罗带睨起眼睛,居高临下的看着我半晌,怒气却显而易见的一降再降,末了,无可奈何的叹了一口气。 唉。 我在心底迎合。 我知罗带心思,可我不会退步。他也知我不会退步,才会如此。 罗带走上前来,坐在床旁,伸手在脸上轻轻一拂,就恢复了他原本的模样。 面如冠玉,又似中秋元月。剑眉星目,若含千千情结。 今日罗带突兀的穿了一身桃红色,内里是雪白的交领袍,外搭一件桃红色大袖,堪堪显出交领袍。腰间悬着一块和田青玉,紧出了腰线,颜色相衬之下,分外妖娆。 看得我竟忽觉燥热,尤其是脸庞,热的不像话。 “可好看?”罗带凑近了轻声问,声音莫名的沙哑,带着别样的诱惑,叫我呼吸急促了许多,似乎每一息都在被剥夺。 “好看,罗带,你这是在要我的命。”我认认真真的答。 罗带的样貌本就不凡,我此前虽然也知晓,却从未这般明晰。 “傻丫头。”罗带呼吸一滞,五分无可奈何五分宠溺的顺了顺我的长发,动作熟稔的像是在抚摸自个儿的小宠物。 ——他这样天仙一样的人,顶着那张脸深情的看我一眼,我便无法招架,叫我往东我往东,叫我死我紧接着就能抹脖子,何况只是为他的宠物呢? 况且,我能感觉到,我是他的命。 罗带凑前来,一如既往的抵着我的额头,微微垂着眸子,眸子里染上了一层欲望。 “小又儿……”他念我名,虔诚的像是在吟诵赞歌,似诸天神佛最忠诚的信徒。 信徒却再也按捺不住,吟诵之后便撕裂了伪装,带着欲望和占有吻上“神佛”的唇。 唇上的温热让我如久旱逢甘霖,身子一下子就活跃了起来,不住的叫嚣着,想将我这信徒生吞活剥——我大抵已经与罗带一同堕为欲魔了。 我愿的。 我生涩的回应着罗带。罗带的舌比我的大些,又灵活许多,进来之后就让我没了退路,唯有进一步“迎敌”,与他纠缠,一同搅动风云。 “这一切很快就会结束的。”间隙中我好像听见罗带低声这么说了一句,语气有些莫测,我刚想问明白,还未吐出一个字,声音就被他含住,淹没在罗带的柔情里。 好一会,我唇齿觉酸楚时,罗带才作罢,脸上是饱食之后魇足的表情,虽有一层淡淡的薄粉浮在上头,罗带也不管不顾,权当自己风淡云轻,甚至于戏谑的看着我,好似那个分明清纯的少年郎不是他。 不过,这少年郎小脸一红,衬上桃红色的外衫,真真是好看的紧,正应了那一句“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我给你换药。”罗带长长呼出一口气,才平静下来与我说,我乖乖躺了下来,一边盯着他。 罗带这个人好像有一种魔力,只要他在我身旁,不论我要面对什么,都能奇异的平静下来。 罗带身材欣长,站在桌旁准备换药需要的物什,影子映在地上,耳根子还稍稍红着,许久消不去,岁月静好。 “宋浪带着梅婉儿跑了,梅婉儿那些铺子、势力都由容情第一时间派人接收了,如今他俩是过街老鼠,沦落到人人喊打的地步,对于把权势看的那么重要的梅婉儿而言,确实比杀了她让她更痛苦。”一边弄药,罗带一边为我解惑。 “我已经安排了人去办,着手让人把梅婉儿喝宫女的血一事抖出去,再往上头加一把火,这事儿已毕,如今你又受着重伤,可以先歇一歇。”罗带动作不停,声音无甚起伏,若不是对我说的话一贯的柔情?,我还以为我与他不过萍水相逢。 只是,依他话里所说,这事若已经了了,我对芋圆的在天之灵、对浣青、对我的天地良心有了交代,本是该松下来,好好歇一歇,可不知为何,这心里头仍七上八下的,不踏实。 似乎有什么东西被我忽略了一样,好几次灵光一闪,我却捕捉不到。 “容情呢?”我问,却仍不是这一点。另有旁的压在心头,沉甸甸的,想不起,却也忘不掉。 罗带动作一滞,然后又恢复如常,把收拾的七七八八的东西拿到床边,面不改色的给我更衣。 “织罗国皇帝容情冲冠一怒为红颜,与试拳恶人大战几百回合,最终惜败,身受重伤,现今正在他自个儿的仁宸殿好生将养着,宫里头所有的医正都在那边,若不是他失去意识之前特地交代了由我来医治你,只怕那群人根本顾不上你这个韶妃娘娘,就连我也是要在仁宸殿待命的。”罗带说完这一大段话的时候,正好把我身上的纱布尽数拆了下来,托这些话的福,分散了我的注意力,那与血痂粘在一块儿的纱布硬生生从身体上撕下去的痛楚我倒忽略了不少。 “重伤?”我有些犹疑,不敢相信容情那样的人会受重伤。 罗带发现我的一样,上药的动作稍停,抬眸看了我一眼,两个眼眶里像是盛着两个黑魆魆的漩涡,要叫人坠入其中。 “担心?”罗带问,其中夹杂着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我只道他是醋了,便弯了眉毛去哄他:“卿卿乖,不是担心他,是觉得不对劲,若他真的受了重伤,那我倒是方便了,可容情那样掌控着【噬】的人,怎么可能这么轻易就会受伤?” 罗带的情绪瞬间敛了去,他低下头,在我的伤口旁轻轻落下一吻,似蜻蜓点水,然后才用纱布包扎好,坐了起来,点了点我的鼻。 “真不知道该说我的小又儿聪明、警惕性强,还是该说我的小又儿太相信那位容情。” “嗯哼?”听到这话,我便知道罗带没有生气,这才挑眉应了一句,这么说,容情果然没受重伤。 既然如此,他的用意也就不难猜了。 织罗国一直以来都有虎视眈眈,如今,不少的虎都已经入了家园,容情不找机会,把那些人揪出来,才不正常。 而织罗国的一国之主重伤未愈,便是最好的机会。 “我知了。”我朝罗带点点头,余光中瞥到地上的浣青的手指动了动,显然快要醒了,连忙递了一个眼神过去。 大难临头各自飞(六) 罗带会意,去把房门打开,又规规矩矩的站好,假装与我闲谈。 “啊……”浣青嘤咛了一声,悠悠转醒,刚醒过来的那一瞬,眼睛里还没有神采,尚未回过神来,但即便她还未回过神来,就忍不住探向后颈,轻轻地摸了摸,目露茫然,显然是想不通。 我有些不满地嗔视了罗带一眼,怪他下手重了些。罗带低着头,只佯装看不见。 浣青站起来,一边揉着后颈一边问:“娘娘,奴婢这是怎么了呀?怎么脖子有点痛呢?而且刚才竟然躺在地上……” 我还在绞尽脑汁的想理由糊弄过去的时候,忽然有一个急促的脚步声从外面传来,噔噔噔,噔噔噔。 人未到,声先至:“浣青姐姐!浣青姐姐!不好啦!大事不好啦!” 过了一会儿,才有一个眼生的小丫头满头大汗的跑进来,见着浣青就拉着她,想把她拉走,搞得包括浣青在内的我们三人一脸茫然。 浣青站的稳稳的,小心翼翼的瞥了我一眼,我虽并未动怒,因着深思,却也没什么好脸色,反倒是叫浣青大惊失色,拉着小丫头就跪了下来。 咚!咚!咚! 连续磕了三个响亮的响头,然后连连道:“娘娘恕罪!娘娘恕罪!浣紫她不是有意的!娘娘恕罪!” 话音才落就又扭头看向那名叫浣紫的小丫头,狠狠的瞪了她一眼:“怎么就不好了?!今天娘娘才醒过来!好着呢!不会说话就少说几句!” 浣紫明显还年轻,被自己亲近的浣青姐姐一训斥,眼眶登时就红了,眼泪要掉不掉的,还紧紧的咬着下唇,叫人心疼的紧。 看她跑的满头大汗,应是却有急事。 “无碍,起来回话。”我尽量放柔了声音,看着她们俩。浣青倒了解我,只是浣紫显然被吓得不轻,竟不敢起来,得亏浣青拉了她一把,又在一旁帮衬着,才让浣紫不至于在我面前直接崩溃。 “本宫问,你答。”我道。 浣紫瞥了我一眼,又立马低下了头,整个身子颤颤巍巍的,好一会,才有轻轻地似苍蝇叫的一声“嗯”传过来。 “你叫浣紫?” “回娘娘的话,奴婢确实名为浣紫。” “来找浣青,何故慌张?” 浣紫抬头,试探着的看了我一眼,又小心翼翼的去看浣青,浣青眼观鼻鼻观心,并不看她。 这小丫头,狠狠一咬牙,终于说了出来:“回娘娘的话,刚宫外头有人给浣青姐姐递了信儿,说……说是……浣青姐姐家里出了事儿!” 听到此话,我立马去看浣青,浣青脸色巨变,如遭雷击! 毕竟看浣紫这模样,任谁也能猜出,定是出了大事儿,这人才会在宫里头横冲直撞,如此慌张。 可,细细论起来,生死关头,不就是家里的大事儿吗? 回想起来,前几日浣青还在和我说道集中长短,今儿个就…… “浣紫,仔细说。”浣青的声音藏着哭腔,有些沙哑,但她没哭,只是坚定的看着浣紫。 浣紫到这时候反倒是犹豫不决了,盯着浣青,眸子里流露出些许不忍来。结果浣青狠狠一瞪她,还咬着牙一字一句的道:“浣紫,你若瞒着我,我这辈子都不会原谅你的。” 浣紫被她这句狠话吓得身子一个颤抖,眼泪一下子盈满圆圆的眼眶,她嘟哝了一句:“是。” 然后才细细与我们说。 事情还要从那日宋浪大闹金銮殿说起。 容情松开我之后,便欲擒拿住宋浪,可不知为何,贼人能耐突兀的到了我身前,将我逼至梅婉儿身前,教梅婉儿刺伤于我。 这些事我都知。 后面的是浣紫说的。 容情见他放在心尖儿上的宠妃上次受伤后堪堪保住了性命,结果又被同一人所伤,顿时龙颜大怒,不顾一切与宋浪搏斗。 宋浪当年有“试拳恶人”之名,又能屠城,整个织罗国无人能阻,若不是梅婉儿与他有情,也断然不能与他相当,且前几日我也见着了,宋浪虽不及善思方丈,却也能与其周旋,本领自不是差的,只是,比起容情这等我放在心头日日品着的人,不知如何。 在与宋浪战了许久,好几百回合之后,容情才渐渐现了颓势,力不从心了,宋浪眼力亦有高手风范,登时眼睛一厉,抓住容情的破绽便一顿猛攻,容情不敌,被宋浪重伤。 所幸还有许多禁卫,宋浪终究有所顾忌,只是搂着梅婉儿飞身离去 可即便宋浪就此作罢,随着容情这一国之主的倒下,织罗国终究还是乱了起来。 几国使臣心思各异,兴许都存了在这织罗国等等看契机的念头,便不约而同的留在了境内,不曾离去。 这倒也罢,毕竟近几日来,这些使臣都是安安分分的,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没有妄动。 先乱的,反倒是民间。 最初是织罗城内一家医馆,有一日收治了一名病人,起初风平浪静,可连续好几日都未曾再开门,引起了众人疑心,终于有人推开那家医馆的门一探究竟——这么一推,惊了一地眼珠子。 只见原本救病治人的医馆竟然弥漫着尸体的腐臭味!好几具面目全非的尸体倒在医馆之中,几人壮着胆子凑近了瞥一眼,这么一看,差点吓得丢了魂儿! 那其中一个,可不正是这医馆的坐诊大夫么! 率先发现这桩惨案的几个人立马去报了官,兹事体大,燕禹之亲自率府兵前来这医馆查验,经过仵作验尸,里头的尸体,尽是这医馆中人,上至医师下至小厮,乃至那日被接治的病人,尽数殒命! 死因瞧着像是病,又像是毒,终究没有个定论。 消息一传出,人心惶惶,一传十,十传百,这就成了瘟疫! 瘟疫,无疑能最大化百姓们心中的恐惧。 …… 说到这儿的时候,我和浣青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估摸着浣青的家人是都染上了这劳什子瘟疫,甚至于已然病逝,才叫浣紫如此大惊失色。 我和浣紫不约而同的去看浣青的神色。 浣青垂着头,脸上晦暗不明,瞧不清表情,却有几滴亮晶晶的水珠子掉在地上,晕开一朵朵泪花。 唉。 我在心底叹了口气。 容情果然是个无情的,好歹是他的子民,为了引蛇出洞,他竟能如此狠心,对黎民百姓不管不顾。 “与本宫说说死状或者染了病的人的病症罢。”我对浣紫招了招手,换了个舒服点的姿势。 如今,离那日容情“重伤”已经过去好几日,再去说容情什么,已经于事无补,不如好好摸清这病,最大限度的保住无辜的人。 我若冷眼旁观,又何尝不是施暴者?又何尝有情?与容情又有何区别? 浣紫拭了拭眼角,努力控制自己不去看垂泪的浣青,才冲我点了点头,娓娓道来:“初时犯病时与患了风寒并无区别,会咳嗽,受不得冷风,多痰且痰浊,喉间火辣辣的,头疼,胸口闷,因此很多医师都会与风寒弄混,按医风寒的法子医治这疫病,刚医治那会儿确实有所好转,只是过去约莫半个时辰,患者就会发热,鼻塞、舌苔发红,口腔内多处溃疡,身上多处起热疹,分明又是热症!” 到这,浣紫就不再往下说了,眼神有些闪烁。 我忍不住皱了皱眉,有不太好的预感。 果不其然,浣紫接下来的声音一下子低了许多,她道:“因着患了这疫病的人还未曾出现过撑过这热症的人,故而也不知还会不会有别的症状亦或是下一个阶段……” 病死率很高。 按浣紫这么个说法,八成的人患了这疫病,都是活不过去的。 可是,这真的只是普通的疫病么……? 想到那南疆圣帝以及那位对我抱有敌意道玛雅公主,我忍不住眯了眯眼睛,看向浣青,沉了声音:“莫哭,去收拾收拾,待会随本宫出宫瞧瞧。” 浣青一怔,泪水止住,并不因我的语气不好而心生不满,反倒是满怀感激的看了我一眼,行礼道了一声谢便急匆匆离去。 再屏退了浣紫,我才呼出一口气,看向罗带。 果然,这个“小心眼”的男人已经沉了脸色,眸子愈发深邃,明艳的桃红衣裳都似乎是褪了颜色的血。 “我要去。”我执拗的看着他,并不退让。罗带是担心我的伤,是担心我,所以才置气,可我不是他的金丝雀,他当明白这一点。 “小又儿,你何时如此深明大义了?”罗带不满,凑上前,捏着我的下巴,大拇指的指腹摩挲着我的?唇,下了些力道,有些痛,说明眼前的男人确实气的紧,“你若多在乎自己一点,我何至于此?” 罗带的声音里夹杂了些许痛苦,似乎是由此及彼,暗有所指。听得我心抽痛了一瞬,恨不得立马抱紧他,哄哄他,说我哪都不去,就待在他身边。 可我有我的原则。 “我与容情不一样,再者,我与他的交易便是要帮他对付织罗国暗藏的毒蛇,名迟哥哥,我不想做我最讨厌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