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月为君明 完结+番外》 寒月为君明 完结+番外_1 《寒月为君明》作者:小鱼同学 文案: 听闻率十万大军攻打赤奴人,擒赤奴王子得胜回朝的镇远将军要嫁给傻太子了! 楚家的政敌纷纷抚掌大笑,等着看好戏,最好君臣离心,消息一出,便把楚大将军气个半死,谁知道自家儿子竟然说…… 他愿意?! 路瑾胤x楚江离 前痴傻后腹黑撒娇太子攻x忠心将军美人受 第1章 大夏康宁年间,太子年满二十二,久未嫁娶,其余皇子早已儿女满膝,皇帝深感忧虑,于是面向全国选妃。 皇榜一出,全国哗然,纷纷将家中适婚女子与人定亲,只为逃避入宫,毕竟全国上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那太子是个痴儿。 喧闹的茶馆内,只看见一瘦高细眼留着两撇胡子的男人坐在看台上,手持折扇,将惊堂木一拍,便道:“今日鄙人给大伙儿讲讲,那镇远将军楚将军率十万大军打赤奴,擒赤奴王子大捷而归。” “好!”坐在台下的听客纷纷鼓掌。 要说那镇远将军楚江离,也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人物,十五岁就跟随父亲上沙场,立下赫赫军功,在今年的大战打得胶着之际,某天夜里,率一队骑兵偷袭敌军,烧了对方粮草库,趁乱擒住对方王子归京,谈下安定合约。 这年,镇远将军不过二十岁。 “要说那楚将军啊,神秘的很,上了战场戴面具便罢了,进宫也是戴面具面圣,听说是容貌可怖,怕惊了圣上,如今未嫁娶,要我说啊,若鄙人是女子,管楚将军容貌如何,鄙人也定要嫁他,楚将军这样的英雄,谁不倾心!”那说书先生愈说愈激动,口沫横飞。 其余人磕着瓜子,时不时提问两句,说书先生摸摸自己的八字胡,为他们一一解答。 “楚将军貌丑,无人嫁,太子痴傻,无人嫁,我看他们凑一对正好!”有个好事者小声嘀咕起来。 旁人瞪他一眼,骂道:“你妈的,你乱说什么,楚将军容貌再不雅,也轮不到那傻太子!” 在一片盛世之下,大夏民风开放,不仅男男姻亲也是常事,老百姓还可以随意谈论政事。 这都得归功于祖皇帝的好政策,建立了内阁制度,十二名内阁成员,直接由皇帝管理,每年还会举办一次内阁会议,每个县都可以呈上一到两个提案,若八成内阁成员同意,则提案通过。 这是祖皇帝以达下听的方式。 当初男男姻亲法便是这样通过的。 开放自由的环境下,老百姓虽然对傻太子略有嫌弃,却对历代皇帝的圣明是赞不绝口,这样一对比起来,质疑傻太子的人也愈来愈多。 一瘦削的青年坐在靠近看台的桌子旁,捏着茶杯的手一紧,那杯子咔嚓一声,出现一条碎裂的细纹。 身边的小厮有些紧张地看了自家主子一眼,小声安抚他,“爷,他们胡言乱语的,莫生气,莫生气,气死你来谁如意。” “嗯,没事,我没生气。”青年细白的指尖摩挲着杯壁,手腕微微一动,那只杯子便飞了出去,生生打在嘴碎之人的凳脚上,凳脚一晃,竟然断裂开来。 凳子一歪,那人直接栽倒在地,众人看了,哈哈大笑,和他争辩的那人也抚掌大笑起来,青年眼中的冷光扫过另一人,嘴唇微抿,伸手拿起另一只杯子。 小厮连忙按住他的手,小声道:“爷,别摔啦,这个月的俸禄都被老太太收缴啦,我们带的钱不够赔呀。” 青年犹豫了一下,还是放下了手中的杯子,“你好烦。” 小厮委屈,小厮拿着钱袋召来店小二,那店小二满脸殷勤地小步跑了过来,眼珠子都黏在了青年脸上,小厮不舒服地挡在店小二面前,说:“结账,坏了只杯子。” 店小二探头又偷偷瞄了青年几眼,心道,这么美的姑娘,就算扮了男装也是风姿绰约得很,大概全城都没有比这姑娘更好看的了。 青年敛眉望向店小二,眼波流转,眼中是淡淡的不愉,他啪地一声打开折扇,挡住了半张脸。 店小二被那一眼望得****,七魂掉了三魄,呆呆地点头,“好好好。” 店小二收了一串铜钱,回了客栈前台后还没回过神,客栈老板狠狠拍了他脑袋一掌,怒道:“魂丢了啊?” 店小二猛然回神,青年跟小厮早就不见踪影了。 刚才的一切仿佛是梦一般,店小二喃喃道:“我不会看见神仙姐姐了吧?” 老板又拍了一下他的脑袋,“发什么呆,还不去收拾桌子!” 寒月为君明 完结+番外_2 青年走在热闹的大街上,手中的折扇挡着半张脸,看不清脸上的情绪,他脚步忽地一顿,停在一个卖布老虎的摊位前。 小厮又开始了,“爷,咱没钱了,真没钱了。” 青年不耐地皱着眉,辩驳道:“我上次的赏赐呢,不是还剩了几锭金子?” 小厮摇摇头,“爷,你忘了,你融了金子做了个九连环送那位了。” 青年一怔,愣了几秒后想起来了,讪讪道:“行了行了,知道了,回府吧。”他顿了顿,又小声补充了一句,“楚钰,你真烦。” 楚钰委屈地跟上自家主子的步伐,一边嘟嘟囔囔地,“爷你送那位那些玩具有用吗,那位那副样子,你图什么呀,我觉得大皇子也挺好的,一表人才,文韬武略,哪里不比那位好?” 青年步子突然一顿,楚钰差点撞他背上,他回过头,冰冷的眼神冻得楚钰打了个寒噤。 楚钰自觉失言,捂住了嘴,小心地望着青年,青年的声音清冷,如冷冽的泉水,“有些话说不得,这种话再说一次,你就去伺候老太太吧。” 楚钰后悔极了,知道自己不该提起那位,拍了自己的嘴巴一下,暗骂自己,楚钰,你怎么就管不住这张破嘴呢! 青年收回目光,手指摩挲着腰间的玉佩,径直向平安街上的将军府走去。 楚钰叹了口气,心道,美色误人,看看那位,把他们爷迷成什么样了,得亏是个傻子,再多点心眼,那还得了。 楚钰唉声叹气,摇头晃脑地一蹦一跳跟着青年进了将军府侧门,门口的家仆垂着头不敢看青年,低声道,“爷,回来了。” 青年淡淡应了一声,“嗯。”他环顾着后花园,忽然问道,“老太太今日出来逛了吗?” 家仆恭敬道:“老太太今日未曾出来。” 青年颔首道:“叫园丁把花修修,老太太看了又要不高兴了。” “是,爷。” 青年把扇子轻轻放楚钰手心,吩咐道:“放回房里去,别给我弄脏了。” 楚钰捧着扇子,心想,这么丑的扇子,也就他们爷视若珍宝了。 扇骨是羊脂玉做的,清透的玉在阳光下莹莹发光,他慢慢展开扇面,看着上面的画工拙劣的小鸡啄米图,长叹了口气。 图上的鸡是由两个圆圈组成的,圆圈中间还有一点距离,这都不能称之为鸡,毕竟谁家的鸡会是头身分离的,地上的米也是一堆难看脏污的墨点。 上面的画真是将这副玉骨扇子毁了个彻底,真是可惜了,毕竟还是皇帝御赐。 青年不知道楚钰对这副扇子颇有成见,他走进后院,大门紧紧闭合着,年纪有些大的妇女捧着托盘,一脸忧愁地站在门口。 妇女一看他来了,眉头一松,欣喜道:“爷来了,爷来了,老太太又不肯吃饭了,刚才还闹脾气要赶我们走呢!” 青年露出温煦的笑,“行了,王婶,托盘给我吧,我给老太太送进去。” 王婶将手中的托盘小心地放到青年手里,迟疑了一下,道:“爷,老爷今天从宫里回来了,发了好大一通火,老太太也被气着了,您快去哄哄老太太,别让老太太气坏了身子。” 青年点了点头,推开门,将托盘放到了桌上。 老太太坐在外室的榻上闭目养神,听见声响,眼睛都不抬,不悦地厉声道:“不是说了吗,我不想吃饭!” 青年笑了起来,眼睛弯成月牙,眉目如画,“奶奶,你又不听话了。” 老太太听见青年的声音,睁眼一看,表情立刻变了,笑容挂了满脸,脸上的褶皱都堆了起来,眉眼依稀能看出年轻时的美貌,“哎哟,月明回来了。” 楚江离向前走了两步,扑到老太太膝上,白嫩的脸在上面蹭了蹭,“奶奶,我好饿,我还没吃饭呢。” 老太太连忙说:“来来来,奶奶陪你一起吃。” 楚江离扶起老太太,走到桌边,他一边给老太太夹菜,一边状似无意道:“奶奶,今天爹去宫里怎么被气到了?” 老太太笑容一僵,错开了楚江离的目光,“唔,我也不清楚,还能是什么事,不又是跟皇上吵嘴了么!” 楚江离心觉事情不会这么简单,看老太太躲闪的眼神,多半跟自己也有点关系,他随意猜测了一下,“皇上要把我调回边疆?” 老太太皱着眉,道:“如果是那样就好了。” “皇上竟然想让太子娶男妻,你说,这不是荒唐么!内阁那群老东西竟然同意了!还把主意都打到了你头上,你上朝戴面具了还不够么,皇上竟然说无貌也无妨,才德兼备也可。” 老太太说到激动处,还拍了下桌子,“你说,皇上是不是看我们家不顺眼,想让我们家绝后,我们九代单传,就你这么一个独苗苗,竟然嫁给别人做男妻!就算是太子妃,也不行!你说你爹能不气吗!” “我愿意。” 寒月为君明 完结+番外_3 老太太转过脸,惊讶地看着楚江离,声音放大了一倍,惊诧道:“什么?你说什么?” 楚江离脸上泛起了红,垂着眼,睫毛微微颤抖,掩去眼里的狂喜,平复了心情,又重复道:“奶奶,我说我愿意。” 第2章 “你愿意?你愿意什么你愿意!太子什么情况你不知道吗!”老太太中气十足地吼道,将红木桌子拍的啪啪响,上面的茶杯碗筷摇晃起来。 楚江离有一瞬间怀疑这个红木桌子会被老太太拍碎,再次抬眼时,眼中的狂喜已经掩去,平静无波地望着老太太,道:“太子什么情况没有谁比我更清楚了,奶奶,我们家从祖爷爷那一代就为路氏皇族打仗卖命,如今为了辅佐未来皇上,嫁给太子做男妻又有何不可?” 老太太探究的目光在他脸上游移,半晌后,才说:“你真是这么想的?”老太太顿了下,又接着说:“如今,太子势微,以后日子不会好过,你想好了?” 老太太这句话是说给楚江离听也是说给自己听。 当初,楚氏祖宗跟随祖皇帝打江山,当初是祖皇帝的拜把子兄弟,祖皇帝念旧惜情,赐给楚家一块丹书铁券,楚家在皇子们的权谋斗争中从不站队,所以深得历代皇帝信任,非要说楚家站哪一方,那就是皇帝派。 而当今皇帝对太子的是什么态度,谁也说不清,君心难测。 “奶奶,端顺皇后……”他停了几秒,见老太太脸色骤然一变,才接着道:“我们总不能忘,连我们都这样,那太子日后境遇更难说了。” 端顺皇后的母亲和老太太是闺中密友,两人从小一块儿长大。 端顺皇后也可以说是老太太看着长大的,只可惜端顺皇后生下太子就身体不适,当时老太太还痛哭了几日,日日焚香,为端顺皇后祈福,只可惜美人薄命,在太子十岁那年皇后还是撒手人寰。 “端顺皇后……”老太太目光落在远处的香案上,檀香袅袅中她似乎看见了那个小女孩笑靥如花的一张脸。 “可是你确定太子能……”她后半句话生生止住了。 “太子虽然……”他顿了顿,换了个说法,“只是孩子心性罢了,他与端顺皇后的性子一脉相承,天真纯善,而且,还有我,奶奶,您信不过孙儿吗?” 老太太撇撇嘴不再理他,慢慢地咀嚼着嘴里的菜,这些菜在老太太嘴里顿时失去了它们原本的鲜味,老太太不满地放下筷子,道:“今日的菜怎么这么淡!” 楚江离握住老太太的手,声音虽轻却坚定,“奶奶,相信我。” 老太太转过头,看着自己平时最疼的孙儿,还能猜不出来自己孙儿在打什么主意吗,虽然孙儿平时惹是生非,在大事上又比谁都靠谱。 她长叹一口气,道:“我年纪大了,管不了你了,宫中不比家里,你万万不可像家中如此放肆,记住,谨言慎行。” 楚江离望着杯中的茶水,茶叶在水中浮浮沉沉,他端起杯子,一口饮尽,嘴角勾起,露出一个得逞的笑容:“好,孙儿知道了。” 几日后,楚大将军才知道楚江离的决定,差点被楚江离气死,手里拿出久不见天日的竹条就要抽楚江离,声音大得几乎掀掉房顶,“老子打死你,你这个小犊子!” 楚江离穿着一身黑色夜行衣站在大厅中央也不躲避,楚钰抱着楚大将军的腿,哭嚎着:“老爷,不要啊!少爷这么弱的身子骨,禁不起打啊!少爷也是有一颗为国为民的心啊!” 楚震河嘴角抽了抽,弱?练兵一练就是几个时辰,兵都给练趴了,楚江离还能拿着长矛指着地上的兵,道:“这么没用?也太虚了吧,起来,继续!” 楚震河真想一脚踹开楚钰,无奈脚却被抱得死死的,压根挪不开腿,而且楚钰瘦瘦小小,还真不一定能接下他一脚,“你少扯那些屁话,他就是贪图别人美色,你之前对太子那么好,原来是想做人家媳妇儿!” 楚江离躲开了楚震河探究的目光,大概是心中有鬼,一下被人戳穿,尴尬不已,小声反驳道:“太子做我媳妇儿不行吗,怎么就我做媳妇儿了。” 楚震河闻言一愣,眼睛瞪得比铜铃还大,声音又放大了一倍,吼得楚江离耳朵发疼,“你还想让太子给你做媳妇儿?你这是以下犯上!老子打死你这个孽障!” “老爷,少爷他也没有办法啊,君让少爷嫁,少爷不得不嫁,你怪他也没用啊!”楚钰把眼泪鼻涕偷偷往楚震河腿上蹭,楚震河嫌弃地骂道:“你给我起开!” 楚江离趁机打开窗,长腿跨上窗台,冲楚钰狡黠地眨了眨眼,直接跳了出去,隐入沉沉夜色中。 楚震河皱着眉看向大开的窗户,身上一下子卸了力气,一屁股坐到黄梨花木椅上,楚钰一下子松开楚震河的腿,在地上滚了几圈,哎呀哎呀地叫唤了两句,才从地上爬了起来,仿佛没事人儿一样,毕恭毕敬地站在一边。 楚震河斜着眼看楚钰,道:“演的不错啊?” 楚钰嘿嘿一笑,回道:“是将军教的好。” 楚震河叹了口气,“月明又去宫里了?” 楚钰抿着嘴,退后几步,小声嘀咕道:“是吧。” “学武就光做这种偷鸡摸狗的事,哼,婉娘知道了得揍死他!”楚震河捧着茶杯抿了口,望着地面的某处发呆。 婉娘是楚江离母亲的闺名,是前朝的将门之后,隐姓埋名后嫁给了楚震河。 楚钰蹑手蹑脚退了出去,不敢打扰楚震河缅怀过去。 寒月为君明 完结+番外_4 夜深,圆月当空,京城街道宵禁时间已到,街上静悄悄的,楚江离在屋檐上疾跑,却只发出微不可查的声响,可见他轻功之高。 忽地,他眉梢一挑,速度加快起来,宫墙近在咫尺,他从屋檐一跃而下,月光撒在他蒙着的脸上,那双多情的眼弯了弯,里面是满满的挑衅。 只听身后那脚步慌乱起来,他立于墙下暗处,舔了舔嘴角,抿着唇笑了。 跑了两步后,他心生一计,忽然加重了脚步,果然那人中计,再次跟了上来。 他在高高的宫墙上到处绕,从朱雀宫绕到乾坤宫,又从乾坤宫绕到芙蓉宫,那人体力再好也禁不住他这样折腾,身后的气息渐渐加重,他估摸着时辰,终于停在了青龙宫的墙上。 对方见他一停,也跟着停下来,他听着身后粗重的喘息,偷笑起来,他一跃而下,跳进了青龙宫的后院。 那人没再跟着他,楚江离摸了摸下巴,心想,难不成,真是大皇子派来的? 他轻手轻脚钻进后花园中,一路听到不少太监和宫女谈情说爱,他无意打扰,却仍听到一些有趣的事,他松了口气,没给殿下带礼物,说说故事也挺好。 他停在一处宫墙前,这处宫墙看起来跟别的宫墙并没有什么区别,只是墙前植物枝叶茂盛了些,他轻轻扒开一处树枝,露出其中玄机。 原来墙下有一个刚够一人钻出的狗洞! 楚江离看着这个狗洞,摇摇头,他心想,外面威名赫赫的楚将军,为了见心上人,一样也得钻狗洞! 他趴了下去,头刚探进去,就看见面前一双白玉般的脚,他身子一顿,有些尴尬地想退回去,却被人不依不饶地揪住了衣襟,“楚楚,你去哪里?” 楚江离只能从那个狗洞里爬了出来,他拍了拍身上粘上的草叶,若无其事道:“殿下,这么晚了,你怎么还没就寝?” 楚江离面前的男人比他还高半个头,五官精致,眉眼深邃锋利,琥珀色的瞳孔在月光下清澈透亮,墨色的长发也没有束起,而是随意的垂在肩上。 “我……我睡不着,就想,就想看看楚楚今天会不会来,原来楚楚真是钻狗洞进来的!”男人说话习惯拉长音调,像孩童那样。 “好了好了,殿下打赌赢了,我答应殿下,殿下想要什么?”楚江离看男人只着一身轻薄的袭衣,又担心男人受寒,不禁有些着急道:“殿下先回房里去。” 他这时看见那双白嫩的脚沾满了泥土,叹了口气,直接将男人打横抱了起来,男人比他高半个头,也比他重,他练兵时负重百斤都是常事,故而他抱起来也不怎么吃力。 男人也没有挣扎,乖顺地窝在他怀里,新奇地往地上望。 宫里的太监宫女早就歇息了,没有人管东宫中不受宠的太子,他对这些趋炎附势的小人向来不满,不过也多亏他们照顾太子不周,他才能经常来看太子。 他把人抱到了宽阔的床上,又去后院的井中打了桶水,他将毛巾放水中浸湿,手里握着那只白皙瘦削的脚轻轻擦拭。 男人头一点一点的,就快睡着了,他给人擦完脚,就想把人塞进被子里,男人却睁开眼睛,反身将他压在了床上,他们的动作非常暧昧,他都能感受到男人喷洒在他脸上灼热的呼吸。 他眼睛正对着男人的唇,浅粉色的薄唇微微张着,能看见里面白洁的牙齿,他咽了咽口水,轻声道:“殿下……?” 男人从他身上下来,咧着嘴笑了起来,漂亮的眼睛弯成月牙,“楚楚,你又输了,你现在欠孤三个愿望了!” 楚江离这才想起来,他答应的事情,脸上浮起红云,幸而戴着面罩,男人也看不见他的表情,发现不了他泛红的双颊,他小声道:“那也只有两个愿望……” 跟男人讲道理是讲不通的,虽然天真纯善,孩子心性,却还有着他父亲那里一脉相承的一言九鼎,说是三个愿望就是三个愿望。 “楚楚,你让孤看看你的脸吧?”男人伸手轻轻扯他的面罩,他躲开了男人的手,道:“殿下,我们迟早会见的。” “楚楚,你在骗我,是不是,他们都说你不存在,说是我疯了,我怎么说,他们都不相信我!”男人瘪着嘴,眼眶红了一圈,垂着脑袋,伤心透了。 “殿下为何想看臣?”他还是忍不住问了,即使他知道,他不会从男人口中听到他最想要的答案。 “父皇要我娶太子妃,我不想娶,我不想,我想娶楚楚,楚楚,他们会欺负我,只有楚楚,楚楚不会。”男人抽抽噎噎地,鼻尖通红,眼泪沾在睫毛上,黏成一簇一簇,可怜极了。 楚江离心都被他哭化了,用袖子擦去他的眼泪,说:“那就娶楚楚,楚楚嫁给殿下,好不好。” 男人可怜巴巴地眨了眨眼,“真的吗?” “殿下不相信楚楚?” 男人急道:“我信,我信!” 楚江离点了点自己的脸颊,接着说:“那就请殿下先付礼金,好么?” 男人凑上去,轻轻地在他脸颊印下一个吻。 “孤最喜欢楚楚了。” 寒月为君明 完结+番外_5 第3章 圆月西下,冷清的东宫里一片寂静。 层层黄色床幔被一只细白的手撩开,一张精致的脸从中露了出来,观望了一番,又钻了回去。 路瑾胤还在熟睡,发丝凌乱地撒在床上,睫毛纤长卷翘,微微颤抖,剑眉微微皱在一起,不知道梦见了什么令人不愉的事。 楚江离伸手抚平路瑾胤眉间的沟壑,又撩起路瑾胤额前的发,在男人额头落下一个小心翼翼的吻,轻声道:“殿下,臣走了。” 路瑾胤浑然不知,咂了咂嘴,翻了个身,背对着楚江离。 楚江离哑然失笑,给路瑾胤掖好被子,便从宽阔的床上爬起,跃到地上,没有发出一丝声响,蹑手蹑脚地走了出去。 “凌云。” 一个眉清目秀的太监从暗处走了出来,微微低着头,道:“爷。” 楚江离点了点头,“最近东宫中可有异象?” 凌云轻声道:“并无,只是有个叫春梅的宫女前几日冒犯了大皇子妃,被拖去青龙宫挨了顿打。” 楚江离撩起眼皮,盯了会儿凌云,道:“盯紧那个叫春梅的,还有,保护好殿下。” “是。” “这几日多多注意青龙宫的动向。”楚江离想了一会儿,道。 “是,爷。” 楚江离看着面前的狗洞,当着凌云的面,毫无心理负担地钻了出去。 凌云抿着嘴点了点头,眼里亮晶晶的,楚将军可真是当之无愧的英雄好汉,进能上阵杀敌,退能为心上人钻狗洞,他真的太崇拜楚将军了。 英雄好汉楚江离一回到家,就被楚钰抱住了腿,“爷,爷,你咋又进宫了呢,小心被抓啊,私自进宫可是死罪啊,还有,那个跟着你的人你甩掉了吗?” 楚江离用腿拖着楚钰在地上摩擦,几步走到桌前,猛灌了一大口茶,缓了缓道:“楚钰,你废话真多。” 楚钰委屈地从地上爬起来,嘀咕道:“我这不也是为了爷好嘛。” “我爹呢?”楚江离一边大步往卧房走一边道。 楚钰跟在他身后小步跑,“嗯,刚才醒了一次,现在恐怕又睡下了。” “你再去喊一次。” 楚江离从衣柜中拿出黑底黄纹的官服和黑色皂靴,楚钰就又回来了,“老爷靠在床边,坐着睡着了。” 楚江离换着衣服,无奈道:“你去叫醒老爷,就说失火了。” “得嘞。” 果然不消一会儿,楚震河衣衫不整赤脚跑了出来,披头散发的,等他看见楚江离坐在大厅,手里端着茶杯细品慢啜的,就知道自己又被耍了,他一拍桌子,骂道:“孽子!” “爹,快更衣吧,错过上朝时间就不好了。” 楚钰这时已经捧着衣服追了出来,嚷嚷着:“老爷,老爷,您的衣服,我跟不上您啦!” 楚震河脸上臊得很,斥道:“莽莽撞撞成何体统!” 楚江离抬手掩去嘴角的笑意,心想,若皇上赐婚后,能将殿下娶回家,也不错,想必殿下的境遇会比在宫中好很多。 可惜,这也只是幻想,殿下作为人中龙凤,除了东宫,也不该住其他地方。 然而,他也会帮殿下坐稳这江山。 不知这些人从何处得来楚将军要嫁给傻太子的消息,一路上撞见的同僚门都面色怪异地朝楚江离贺喜,尤其是文臣中那群迂腐的老东西,他们当初不赞同男男姻亲,现在却又迫不及待想看楚家的笑话,每一张老脸都挤出了难看的褶子,笑得那样不怀好意,“楚将军,恭喜恭喜。” 楚震河脸都黑了,也不搭理这些人的贺喜,冷哼一声径直走过,阴沉沉的脸色和那群喜气洋洋的文臣形成了强烈对比。 楚江离倒是面不改色,装起傻来可谓是一绝:“哦?李老,这喜从何来?” 李铮被问住了,他总不能说,听别人说你要嫁傻太子了吧,他尴尬地摸摸自己精心打理过的山羊胡,道:“这……这……每天都是好日子。” 楚江离拉长音调哦了一声,意有所指道:“那希望李老每天都是好日子。” 寒月为君明 完结+番外_6 李铮怎么也想不到,从这一天开始了他掉袭裤的日子,一年365天,一天都不落下,神秘盗贼专偷上年纪的官员袭裤这条小道消息传遍了全城,那帮文臣中的老迂腐人人自危,生怕被变态偷袭裤。 皇帝坐在高台的龙椅上居高临下看着底下黑压压的百官,人人垂着头不敢直视圣颜,皇帝终于开口了:“楚爱卿。” 楚江离偷偷抬眼看见皇帝目光落在自己身上,他默默出列,道:“臣在。” 皇帝凝眉蹙目道:“爱卿尚未成家时就为大夏鞠躬尽瘁,如今已经双十年华,仍未婚嫁,朕这几日食不下咽,只觉对爱卿愧疚不已。” “谢皇上惦念。”楚江离垂着头,抬手作揖道。 “太子也到了适婚年龄,朕看你俩甚是般配,把太子交给你,朕很放心,爱卿,你说呢?” 楚震河变了脸色,想要出列却被身边的同僚扯了扯袖子,他忍耐住了,眉头那道深陷的沟壑显而易见。 楚江离垂下眸子挡住眼中情绪,“臣……”他停顿了几秒,接着道:“臣以击退赤奴为己任,早已献身大夏,暂无儿女之情的打算,承蒙皇上错爱。” 皇帝重重拍了下龙椅扶手,目光锋利地盯着楚江离,声音骤然沉了下去,“你也觉得太子配不上你,是么?” 楚江离抿了抿唇,直接跪了下去,“臣不敢,太子殿下人中龙凤,是臣配不上殿下。” “朕觉得你配得上,你就配得上。”皇帝放缓了声音,里面却蕴含着不容置喙的意味。 “承蒙皇上厚爱。”楚江离头深深埋了下去。 文武百官纷纷跪下,大声贺喜:“恭贺皇上,恭喜楚将军。” 唯有楚震河硬邦邦地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皇帝脸色一沉,道:“楚爱卿,可有异议要禀?” 楚江离头仍埋着未起,道:“谢皇上赐婚!” 楚震河望了他一眼,脸上的肌肉微微抽搐,身子一松,已然跪了下去,“臣无异议。” “那就这么定下罢。”皇帝掸了掸袖子,从龙椅上起身便走,大太监高声道:“退朝——” 太子大婚迎娶镇远将军的消息像纸片一样撒向了全城,瞬间传遍了。 茶馆里不少百姓一边喝茶一边讨论这件事,貌丑的将军嫁给傻太子,纵然将军容貌上不如人意,却还是有待字闺中的少女伤透了心。 总有人不在乎外貌,想嫁给威名赫赫的大英雄。 太子大婚,以表对镇远将军的重视,宫内外都忙碌起来,宫中的烛火彻夜不息。 夜中,一小太监手中捏着一盏灯笼,行路匆匆,忽然几人的脚步声从前面由远而近地传来,小太监身形一停,立在路边,垂着脑袋。 等那群人走近,他上瞟的眼睛才看清来人,几人抬着沉重的木榻,层层轻纱朦朦胧胧地挡住木榻里的人的面容。 一阵幽香从木榻向外散开,小太监咽了咽口水,立刻知道这人的身份,他迅速跪了下来,道:“娘娘吉祥。” 温柔缥缈的声音从纱幔中传来,“起来罢。” “谢娘娘。” 那如汩汩清泉般悦耳的声音让小太监心一酥,待那群人走远,他还没回过神来,他晃了晃脑袋,扇了自己一巴掌,脸颊瞬间肿了起来。 瞿霜云斜斜靠在木榻上,纤瘦白嫩的手臂撑着下巴,染了殷红的指甲的手指轻轻摩挲着唇瓣,木榻忽然摇晃了一下,她微微蹙眉,眼中闪过一丝不耐,声音却依旧温温柔柔,“发生何事?” 外面的太监原本惊出的一头冷汗,在瞿霜云柔和的声音中,惊惧稍平,低声道,“娘娘,前面有一奴才摔倒了。” 只见一只手撩开纱幔,在微弱的烛光中,跌倒在地的太监看见了那张美艳动人的脸,瞿霜云潋滟的桃花眼眨了眨,红唇微启:“无事罢?是否摔伤?” 那小太监蓦地红了脸,结结巴巴道:“没,没有。” 大太监踹了他一脚,骂道:“惊动了娘娘,还不谢罪!” 瞿霜云盯着那小太监的脸看了一会儿,抬起一只手,“哎,无妨,他年纪轻轻,倒是让本宫想起了失散多年的家弟。” 小太监马上伏在地上,大声道:“奴才该死,奴才该死,请娘娘责罚。” 瞿霜云笑了起来,声音清脆悦耳,“唉,都说了你像本宫失散的弟弟,本宫怎么会责罚你,无事,继续行路罢。” 小太监得了恩准,马上抬起了木榻,心里喜滋滋的,云贵妃此刻在他心里是观世音菩萨转世,怎么会有这么温柔,这么善良,这么美的女人? 瞿霜云垂下眸子,放下了纱幔,手指摩挲着手腕上的那颗米痣,忽然又唤了外面的大太监,“卓成。” 李卓成马上道:“奴才在,娘娘。” 寒月为君明 完结+番外_7 他偷偷抬头看着纱幔里的人,里面人的表情看不真切,他心一跳,听见瞿霜云道:“那个孩子的名字。” “回娘娘,那孩子叫小福子。” 瞿霜云又皱了皱眉,“把他调到内殿来,嗯,还有,他以后就叫霜雪。” 李卓成低声道:“是,娘娘。” 瞿霜云隔着纱幔看霜雪的背影,怎么看怎么像那人,她叹了口气,忽而笑了起来,喃喃自语道:“瞿霜雪,要是真是你,那便好了。” 第4章 太子大婚,皇帝打定主意要大肆操办,将婚事都包揽下来,因此不少公公匠人出入将军府,将军府里闲杂人等出奇的多,吵吵闹闹,甚是烦心。 楚震河干脆躲到了隐安寺中吃斋念佛和源通大师讨论佛法,楚江离作为主角没办法躲,只能留下来应付众人。 楚钰接了楚江离给他的任务,蹲在房梁上盯着这些宫人。 大太监挑着眉呼喝手下的小太监搬着箱子,这是皇家给的聘礼,里面大部分都是赤奴上贡的玉石翡翠,还有金子。 “哎哎哎,别碰着了,摔坏了你几条命都不够赔!”大太监叉着腰,白圆的脸盘上那双细长眼睛瞪着,肉墩墩的身子微微向另一边挪了挪,似乎就花费他极大的力气。 小太监也不敢言语,埋着头,脸上汗如雨下,干巴巴的手臂青筋暴起,和另一个太监一起将箱子轻轻放到了地上。 楚钰看了好半天,才拧着眉走出来,走到大太监身边,低声道:“公公,劳烦您给我一份名册,等事情办完,将军好准备给大伙儿的赏钱。” 那大太监怔了一秒,细长的眼睛挤成了一条**,脸上的肉都堆了起来,笑得花枝乱颤地,道:“行行行,咱家明日便给你。” 楚钰又看了眼那个低着头的小太监,小太监视线撞上他,慌忙收回目光,嘴唇抖了抖,垂着眸子盯着脚面。 楚江离偷闲躲进了阁楼,他坐在窗台上,手里拿着一壶酒,他晃了晃那壶酒,随后咕噜咕噜往嘴里灌,清澈的液体顺着下巴往下淌到了胸口。 他胸前衣襟大敞,白皙一片,饱满结实的胸膛露在外面,他看着楼底下忙忙碌碌的人,忽觉有些无趣。 其实他对这些仪式并不感兴趣,只觉得累人。 风吹乱了他未束起的发,如墨的长发随风飘扬,他抬起手,指腹蹭掉下巴上的酒液,微挑的凤眼半眯着,粉嫩的薄唇微启,将那根沾着酒液的手指含入唇间。 “哎,那是哪位?”楼下的太监抬头突然望见窗台一美人坐在那里,忍不住好奇道。 家仆闻言,抬头向上望了一眼,瞬间脸都白了,大喊起来:“爷,爷,你快下来。” 楚江离皱着眉,头歪了歪,似乎没理解家仆的意思,抬腿便要从阁楼的窗户跃下,家仆一见,又大声喊起来:“爷,别别别别别跳!” 真跳了那还得了,明天楚江离不愿嫁傻太子,跳楼以死相逼的消息就要传遍皇宫。 楚江离眯着眼睛,身子顿了顿,在家仆的提心吊胆中,满不高兴地坐了回去,然后又灌了口酒,他脑子里晕晕沉沉,精神却亢奋得很,他忽然很想溜去宫里看看自己的小殿下。 家仆急急忙忙地找来了楚钰,指着窗台上的楚江离,一脸菜色,“爷怎么又喝酒了,爷从哪里弄来的酒?不是都藏好了么?” 楚钰一看窗台上双颊泛红两眼迷离的楚江离,整张脸都皱在了一起,沉默了半晌,道:“我哪儿知道啊,你快哄着爷,让他别发疯,我,我先上楼,从后面把他制住!” 楚江离晕晕乎乎地站了起来,身体越来越热,他不耐烦地扯着自己身上本就轻薄的袭衣,甩了甩长发,高高扬起下巴,倨傲地俯视底下的众人,冷声道:“看什么?”楚江离顿了顿,忽而露出一个笑,众人仿佛春风拂面,桃花开了遍地,只听楚江离笑道:“看本将军美吗?” 家仆:“……” 完蛋,爷喝的到底是什么酒? 小太监听见那将军两字,瞪大了双眼,结结巴巴地指着窗台上的美人,道:“这……你们有几个将军?” 家仆低声道:“当然是两个。” 小太监不可置信道:“这是,这是太子妃?” 楚江离坐在那么高的地方,耳朵却出离的灵敏,听见小太监的话,他不满地撇了撇嘴,含糊道:“什么太子妃,明明殿下是我的将军夫……” 他的狂妄言论还未说完,一双手就死死捂住了他的嘴巴,把他带回了房间,他双目含着一汪水,长卷的睫毛忽眨忽眨地,像个乖巧听话的孩童。 楚钰松开他,抹了把额头的汗,道:“爷,你喝了多少酒啊?” 楚江离偷偷瞄了一眼空空如也的酒壶,食指和拇指比出一个很小的距离,“这么点儿。” 寒月为君明 完结+番外_8 楚钰信他个鬼,无奈道:“爷,消停会儿成吗,现在大家忙着呐,我去给你煮醒酒汤。” 楚钰把他扶到床上,他拉着被子盖住了半张脸,只露出一双含水的美眸,羞怯地小声说:“我想见殿下。” 楚钰见惯了自家爷喝醉的傻样,知道他清醒后肯定悔不当初,但现在又只能哄着他不要闹,“见见见,爷,等会就带你见殿下,成么?” 楚江离拉长音调哦了一声,乖乖地缩进被子,美滋滋地在那里傻笑,过了会儿,他突然反应过来,又从被子探出半张脸,小声道:“你不会骗我吧?” 楚钰心想,你都喝醉了还能知道我在骗你?然而他嘴上只能说:“当然没有,殿下就在宫里等爷呢,等爷喝了醒酒汤就能去见了。” 楚江离已经有段时间未见殿下了,因为闲杂人等太多,来来往往,无数只眼睛盯着将军府的动静。 他坐在窗台故意暴露自己面貌,却没想到自己这次喝了酒后会如此失态。 楚江离抿着嘴不说话,过了半晌,也不说自己是同意还是不同意,就把被子拉过脑袋,整个人都蒙了进去。 楚钰:“……” 他见过喝醉后撒酒疯非要拉着人武斗的楚江离,也见过喝醉后拉着楚震河的手当作殿下述衷肠的楚江离,还见过喝醉后扒光上衣,空留着面具跳艳舞的楚江离。 可他实在没见过这样的楚江离,他无奈的想别人酒量越喝越好,怎么到自家爷这里,就越来越疯了? 楚钰长吁短叹地一步三回头出了门。 等房门吱呀一声关了,楚江离偷偷探出头来,左右环顾四周,发现没有人后,他从床上一跃而起,给身上披了件黑色袍子就从阁楼侧面跳了出去。 他在屋顶噌噌噌地奔跑,底下的人就遭了殃,屋顶的灰扑扑往下落,动静之大,街上不少人抬头向上看,他也察觉了路人的目光,停下来想了一会儿,撕掉半条袖子蒙在了脸上。 等他跑到宫墙外,把守宫门的禁军看着他,愣了一下,他扬着下巴,骄傲道:“知道我是谁吗?” 禁军打量他一番,道:“不知道。” 楚江离穿着一身被撕破的黑色长袍,脸上蒙着一块黑布,半片胸膛袒露在外,谁能猜出这是威名赫赫的镇远将军? 楚江离冷哼一声:“不知道?叫你们长官来!” 楚江离身上的衣服虽然破烂,却还是能看出原本上好的布料,也能发现楚江离气质不凡,于是马上请来了禁军统领。 禁军统领肖寒看见楚江离,脸色一变,道:“你……你是楚大将军……” 楚江离打断他:“对,我就是楚震河。” 肖寒:“?” 他觉得自己的面子不够大,便说了自家爹的名字,正得意洋洋地等禁军放行时,谁知别的禁军脸色一沉,斥道:“楚大将军已经年过半百,你看起来不过双十,骗人也不知打听一下!” 禁军大喝道:“来人啊!把这个冒充楚大将军的小贼抓起来!” 楚江离还没反应过来,几个禁军上前就把刀架在了他的脖子上,肖寒皱了皱眉,挥手让那群人下去,道:“这人,我带走了。” 他揪着楚江离的衣襟,把人扯到角落,道:“楚江离,你又喝酒了?” 楚江离眯起眼睛,仔细辨认了眼前的人一番,猛地一拍巴掌,“噢,你是肖寒!” 肖寒原本是他爹手下的兵,立了军功后得了皇上青眼,一步升天直接做了禁军统领,楚江离跟他似八字不合,从来没好声好气说过一句话。 肖寒冷笑道:“你大婚在即,应当在家好好呆着,做你的准太子妃,你现在来宫中是为何?” 楚江离皱了皱眉,摇了摇混沌的脑袋,不屑道:“你管我呢?何时轮得到你来管我?” 肖寒怒目圆瞪,气急道:“你!”肖寒又想到了什么,哼笑一声:“莫不是你迫不及待想嫁进宫做太子妃?” 楚江离突然沉默下来,眼睛望着地上,呆呆地不知道在想什么,肖寒以为自己占了上风,道:“你快回去,宫中无传召不得进入!” 楚江离忽然抬起头,眼睛直勾勾盯着肖寒,那双眼睛蒙上一层水雾,朦朦胧胧地像雨后西湖,清澈透亮,肖寒忽地心下一慌,道:“你……” 楚江离移开目光,左顾右盼,眼波横飞。 他们所在的角落确实隐蔽,宫墙下谁也不会发现他们,楚江离唇角勾起一个自信满满的笑,肖寒又是一愣,还不等他反应过来,就被一个手刀打晕在地。 楚江离歪着头,蹲在地上看着晕倒的人,冲他吐着舌头,道:“真没用,就这样还想拦我?” 楚钰已经快疯了,等他端着热气腾腾的醒酒汤回到阁楼时,屋子里被子乱七八糟地掉在地上,空荡荡的屋子像遭了劫匪,他心道,完蛋,爷去宫里了。 他一路疾奔到宫门,宫门的禁军严防死守,警惕地环顾四周,他一路上已经听到蒙面采花贼的不少消息,又庆幸喝醉的楚江离倒还知道蒙着脸,没暴露身份。 寒月为君明 完结+番外_9 他偷偷躲到宫门口的茶楼二楼的露台,紧盯着宫门,过了会儿,一群太监出来采买,他看见跟在队末的那太监左顾右盼似乎在找什么,他捏着一个纸团砸向那太监,太监抬起手看见他,微不可察地点点头。 太监向为首的胖太监摆着谄媚的笑脸,说了几句话,那胖太监绿豆大的眼睛骨碌碌转了一圈,从小太监手里收下了什么后挥挥手,那太监便匆匆忙忙进了茶楼。 过了几秒,那太监便走了出来,又抬头望了他一眼,就匆匆跑回了队伍里。 待那群太监走远,楚钰才从二楼下来,老板面无表情道:“一钱银子。” 楚钰摸了摸荷包,掏出一小块银子给老板,老板掂了掂,道:“多了。” 楚钰接过老板的找钱,圆溜溜的大眼睛望了望神情冷漠的老板,微微点了点头,便出了茶楼,他走到角落里,展开手中的纸条一看,心瞬间沉了下去。 【玉轮东升。】 第5章 楚江离一睁眼便看见层层黄色床幔,他拧着眉,揉了揉眉心,记忆如潮水涌入他的脑袋,他骤然脸色大变,狠狠搓了搓两颊,恨不得即刻昏死过去。 未等他完全清醒,便闻人声自床外响起,“楚楚,楚楚,你醒了吗?” 楚江离忙道:“醒,醒了,殿下。” 他摸了把脸,脸上蒙着的布料已经不翼而飞,是谁取下的昭然若揭,床幔被一只白皙骨节分明的手撩起,路瑾胤那张深邃英俊的脸随后露了出来,那双深邃的眼睛里面闪着莫名的光芒,直勾勾地盯着他的脸。 楚江离眉头微蹙,不自然地挪开脸,小声说:“殿下,你在看什么?” 路瑾胤歪了歪脑袋,整个人都爬上了床,楚江离向后退,他便向前进,直到把楚江离逼到床头的一角,楚江离盯着那双懵懂天真的眼睛,心怦怦直跳,他听闻遇见喜欢的人,心脏会如同小鹿乱撞,他以前还觉得莫不是古人夸大其实,现在倒觉得小鹿乱撞都不够形容的,他的心好似被人高高吊起,七上八下震荡不已。 “原来楚楚,你长这个样子。”路瑾胤忽然开口道。 楚江离知道自己相貌昳丽,上沙场从来都以面具示人,立下军功后被皇上特许戴面具面圣,这是他第一次在路瑾胤面前暴露了模样。 他却不由得心慌起来,他虽美,若路瑾胤不喜欢这个样子的美,他该如何是好? 不等他继续胡思乱想,他就听见路瑾胤小心翼翼道:“楚楚,我能亲亲你吗?” 楚江离神情一滞,抬眼看着路瑾胤英俊中透露着一种纯真傻气的脸,还在怔愣中,路瑾胤就凑了上来,柔软的唇瓣轻轻地贴在他的脸上。 路瑾胤蹭了一下,就很快退了回去,一张脸泛着绯红,眼神乱飞,不敢看他,“楚楚,你身上好香。” 他顿了顿,又拍了一下自己的脑袋,好似知道了原由,“哦,刚才你喝醉了,好臭好臭,小云子把你扶去洗了一遍。” 楚江离还没从那个吻里回过神来,摸着脸颊,半晌才犹豫着开口:“殿下,你为何亲我?” “因为……因为你好看呀。”路瑾胤坦率道,又有些不好意思地挪开了黏在楚江离脸上的目光。 “那只要好看,殿下就想亲吗?”楚江离不知道为何他的心骤然沉了下去,沉浸在醋里,酸得他胸口阵阵发疼。 “当然不是!”路瑾胤马上反驳道,可是他又说不出原因,自己为什么想亲楚江离,那种感觉太复杂,他描述不出来。 他苦思冥想了好一阵子,抬起头看着楚江离,期期艾艾地,“我看见楚楚,胸口的小兔子就不停地跳,跳得我好难受,感觉快死掉了!” 他打量着楚江离的神色,小声补充道:“可是亲一亲楚楚,我就好像又活了过来。” 楚江离怔愣片刻,那股酸意渐渐褪去,胸口鼓胀不已。路瑾胤的睫毛忽眨忽眨地,像蝴蝶振翅,扫得楚江离的心痒痒的,他还未开口,路瑾胤就俯身贴着他的颈窝蹭,一边蹭一边小声抱怨,“楚楚,你为何一直不来看我,你是不是不喜欢我了?” 楚江离一愣,道:“怎么会,楚楚最喜欢殿下了。” 路瑾胤抿着唇,半晌都没说话,楚江离头一低,才发现路瑾胤脸上已经挂满了泪水,睫毛黏在一起,可怜兮兮的,鼻头都泛着粉,他的心慌乱起来,用长袖蹭去路瑾胤脸上的泪水,急道:“殿下,怎么了?” 路瑾胤抬起脸看着他,抽抽噎噎,过了好一会儿才说通顺一句话:“父皇让我娶妻,我不想,我不想,楚楚骗我,说好嫁给我的,我不想娶将军,他会打我,会欺侮我。” 楚江离又是一怔,脸色骤然沉了下来,路瑾胤一下子被吓住了,紧紧闭上了嘴,又不知道自己究竟做错了什么,为什么楚楚会这样生气,委屈地瘪着嘴,眼睛里还含着一泡泪。 楚江离意识到自己吓到了殿下,努力扯着嘴角露出一个笑容,缓声道:“殿下,是谁跟你说将军会欺侮你?” 路瑾胤黑色的眼睛清澈透亮,眨了眨,泪珠簌簌掉落,楚江离捧着他的脸,指腹轻轻蹭掉了冰凉的眼泪,道:“殿下,告诉楚楚,是谁跟你说将军会欺侮你?” “春,春梅。” 楚江离叹了口气,道:“殿下,楚楚向殿下保证,将军不会欺侮你,楚楚也会嫁给殿下,楚楚说的话,什么时候食言过?” 寒月为君明 完结+番外_10 路瑾胤懵懂地点点头,又重复道:“楚楚会嫁给我?” “是,楚楚会嫁给殿下。”楚江离顿了顿,“殿下,相信楚楚吗?” 路瑾胤扑到他的怀里,“信啊,我信楚楚!” “那殿下乖好不好?”楚江离轻轻叹了口气,“不要惹皇上生气了。” “前几天是不是吵着要见皇上,被罚跪了?”楚江离抵着路瑾胤的额头,轻声说。 路瑾胤拿袖子蹭了蹭眼睛,“父皇让我跪了好久,腿都跪断了,好痛好痛。” 他掀起长袍露出里面青紫一片的膝盖,眼中雾气绰约,“好痛好痛。” 楚江离心疼极了,俯**去,嘴唇轻轻吻在青紫的膝盖上,又吹了吹,“楚楚给殿下呼呼,呼呼就不痛了。” 路瑾胤乖乖地看着楚江离,冷不丁开口道:“楚楚会一直对我好吗?” 楚江离轻轻抚了一下那可怖的淤青,睫毛微颤敛去眼中深沉的情绪,“会,殿下乖乖的,楚楚会好好待殿下,殿下什么都不用费心。” 夜深,楚江离蒙上脸,轻手轻脚走了出去。 凌云已在门口候着了,略一低头,低声道:“爷。” 楚江离从路瑾胤口中已套出自己喝醉后的行径,并未出何大事,只是被春梅那个丫头看见了他蒙面前来,有些难办,凌云凑近楚江离耳边,轻声道:“爷,要不要我把那丫头……” 楚江离眉头颦蹙,抬起手制止了,“不可,她很重要,会被发现。” 凌云拧着眉,“爷,那该如何?” 楚江离轻笑一声,挑眉看向凌云,“留着她,她还有用,继续盯着她。” 那一眼如秋波澹澹,幽深的瞳孔映出盈盈月光,凌云神智一颤,猛然低下了头,不敢再看第二眼,“是,爷。” 楚江离撩起垂至腰间的长发,扯下玉佩上的穗带随手扎了起来,“我走了,将军府恐怕已经乱作一团了。” 楚钰怕是已经急疯了。 楚江离抿着唇,只是想起楚钰等会的神情,就要发笑。等他回了将军府,却发现将军府里亮堂堂的,他心骤然一紧,忽然觉得腿软。 楚江离刚跃进院里,还未待他站稳,便腿上挨了一棍,他直直跪倒在地,楚家的男儿即使跪着,背也是挺得笔直的。 家仆将他围成了一圈,楚震河从中央走出来,脸涨红了,神色激动,一声怒斥震得家仆们纷纷垂下了头,“胡闹!” 楚钰也在人群中,他淡淡扫了楚钰一眼,楚钰冲他挤了挤眼,他抿着唇不做声。 楚震河手里握着棍子,高高扬起打在他的背上,发出一声闷响,他吃痛地咬紧牙关,不肯发出一丝一毫声响。 “你知不知道我为何打你!” 楚震河指着他,手指都在发颤,显然是气急了,眼眶中泛着红色的血丝。 楚江离避重就轻道:“因孩儿醉酒闹事。” “只是这个?你又入宫是作何!” 棍子再次打下来,一棍棍打在背上,火辣辣的疼,仿佛火燎过他的背,“孩儿醉酒,情难自控。” “情难自控?”楚震河哼笑一声,还要再打,楚钰扑了过来,紧紧抱住楚震河的大腿,哀嚎道:“老爷,别打了,再打就要打死了!” 楚震河一脚踹开楚钰,气极反笑,“打死他?打死他倒是好了!” 一声厉喝制止住了楚震河的动作,“我倒要看看是谁要打死我的乖孙儿!” 楚江离咬着的牙关一松,缓缓吐出了口浊气,背上密密麻麻地疼痛他不是没有经历过,早已习惯,但他仍抽了口气。 老太太拄着拐杖被丫头扶着走了过来,她满脸怒容地看向楚震河,拐杖敲在地上,梆梆作响,“你又打他!你是不是非要把他打死才心安!” 楚震河皱了皱眉,看着挺直了背,满头冷汗的楚江离,一时间哑口无言,憋了半晌,才干巴巴地开口:“您也不看看他做了什么浑事。” 老太太冷笑一声,将手中的令牌往地上一扔,“他做了什么浑事,老身也能护住他!” 黑色的令牌上赫然几个大字,丹书铁券! 楚震河瞪着那枚令牌,咬着牙道:“娘,你这是害他!” 寒月为君明 完结+番外_11 楚江离终于低下了头,“孩儿知错,孩儿自愿领军法。” 他从地上捧起那枚令牌放到老太太手上,低声说:“明日,孙儿便去军营自行受罚。” 老太太又瞪了一眼楚震河,还要开口再说几句,却被楚江离堵了回去,“这次是孙儿做的不对,若疏忽一丝,便要铸成大错。” “现在局势紧张,不同以往,你更要谨言慎行,今日之事,不可为之。”老太太叹了口气道。 楚震河还要说些什么就被老太太呵斥回去,“你还要如何,他都认错了!” 楚钰赶紧上前扶住楚江离,楚江离半个身子靠了上去,脸色隐隐发白,楚钰忙道:“老太太,老爷,我先带爷回去擦药,再不擦药怕会肿疡。” 老太太心疼地皱着眉,“快去罢,”她顿了一下,“记得洗净再擦药。” 楚钰扶着楚江离,一路走一路抱怨,“爷,这种时候,这么多双眼睛都盯着您,您去宫里干嘛呀?” “这不是找死呢吗?” 楚江离脸上的汗珠顺着两颊滑落,坠进衣领间,他咬着唇,忍得辛苦,楚钰发现了,终于悻悻地闭上了嘴。 第6章 屋里昏黄的烛灯,人影随着烛光闪烁若明若暗,床上端坐一人,他轻轻褪去里衣,衣衫一寸寸往下滑落,露出里面裹着的白皙皮肤,白皙的脊背上的几道淤肿的血痕刺入楚钰眼帘,分外渗人。 他咬了咬牙,一双眼睛红通通的,“老爷怎么下了这样的狠手,”他哽咽了一下,“若老爷知道爷背上的伤……” 楚江离皱了皱眉,“过去之事,不必再说。” 这才见一道狰狞可怖的旧疤横在白皙的脊背上,而那淤肿的伤痕布在旧疤上,原本如玉美背上布满层层叠叠的伤痕,着实让人心疼。 楚钰瘪着嘴,拿烈酒沾湿了布帛,轻轻敷在淤肿上,楚江离咬着牙竟然没发出一丝痛声,刚擦净的额角再次沁出细密的冷汗。 火辣辣的疼痛感密密麻麻从背上袭来,楚江离心中烦躁不已,楚钰谨小慎微,小心翼翼的样子让他愈加难忍,“动作快些,莫再磨磨蹭蹭。” 楚钰委屈地瘪着嘴,动作的力度也一并加大,楚江离阖上眼,微微吐出一口气,等楚钰拿烈酒涂完后,楚江离身上已如过了道水般,冷汗淋漓。 楚钰拿着布帛轻轻擦去他额间的汗,心中百感交杂,他低着头,视线被氤氲的雾气模糊,声音几不可闻,“爷,值得吗。” 楚江离刚从疼痛中缓过来,惨白着一张脸,“若我能辅佐殿下,为他定国安邦,殿下一生平安喜乐,倒也值得。” 若真能如他所愿,他所做的一切都是值得的。 云雾渐渐散去,露出一轮明月高挂于城墙上,宵禁时分的京城陷入一片沉寂的黑暗之中,楚江离坐在窗台上,手中握着一把赤奴的弯刀,满是薄茧的指尖抚过刀刃,他看着指尖上的一抹血痕,发了片刻呆后,将那指尖含进了嘴里。 腥甜的味道在舌尖泛开,他眉头微蹙,舔了舔上颚,轻叹了一声,敷上的止痛药草已经失去了作用,后背的伤隐隐作痛,他抬眼看向灯火通明的坊市,伸手从怀里摸出一枚玉骨笛。 清澈响亮的一声鸟鸣,撕破黑夜,传达到某些人耳中。 楚钰正在屋中熟睡,鸟鸣一响,他猛地惊醒,眉间愁绪更浓,他揉了把乱糟糟的脑袋,再次把脑袋埋进被子中。 几人踏着月色破风而来,他们低着头单膝跪在楚江离面前,声音很低,“爷。” 他们的声音怪声怪调,并不似中原人的口音,楚江离应了一声,便不再开口,那几人面面相觑,一时不知该如何开口。 “爷,这是,我从老贼,那里,查出来的。”为首的黑衣人率先开口道,此人说话并不通顺,口音甚重,他一把扯掉脸上的面具,一双碧蓝色的眸子紧紧盯着脚下的瓦片,原来是罗刹人。 他从怀中掏出一本账簿,捧到楚江离面前,楚江离看着那账簿,面上神色不显,“楚玦,可验过真假?” 楚玦低声道:“验过,账簿上,属实。” 楚穆也邀功道:“我们搬走了大半,放在郊区院子的地库里。” 楚江离点了点头,“剩下的够抄家了?” “够。” “这帮蛀虫。”楚江离冷声道,他随手翻开一页,便看见里面的大额数字,脸色骤然一沉,“他们兴许是不要命了,只知在京城花天酒地,也不管灾区百姓的苦楚,倒真应了那句话,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他深吸了口气,将账簿撕去几页,“放邢大人折子里。” “是,爷。” 寒月为君明 完结+番外_12 朝堂陷入沉寂的低气压中,所有人都绷紧了,死死地闭着嘴,唯有楚江离,他埋着头,手交握在一起抵于额前,眼中闪过一瞬微不可察地快意。 邢昱成跪在地上,额头紧紧贴着地面,额间的汗珠一点一点落在青石砖地面上,沁出一滩水渍。 “邢昱成,你好大的胆子!”皇帝一声厉喝,将手中的奏折狠狠甩倒邢昱成身上,砸得邢昱成身子歪了歪。 “皇上,这,这,”邢昱成脑子里一片空白,前脚账簿失窃,后脚就被人送到皇帝那里去了,一点时间都不给他想对策,“微臣,微臣冤枉啊!” 皇帝冷笑一声,“你冤枉?那就没有清白的人了!可笑,朕真恨不得将你挫骨扬灰!你竟还想欺君?” 邢昱成颤颤巍巍地伏在地上,满是褶皱的脸上老泪纵横,声声泣血,“皇上,定是有人陷害微臣……” 皇帝见此,脸上冷凝的神色微微松动,邢昱成心中正松了口气,此时,万福安公公垂着脑袋,轻手轻脚走上来,凑近皇帝耳边耳语一阵。 皇帝脸色再次沉了下去,铁青着一张脸,狠狠拍了一下龙椅扶手,“混账东西!” 饱含着怒气的声音在整个大殿回响,有的胆小的文官已经浑身打抖跪了下去,楚江离终于敛去看好戏的神情,声音清澈,“皇上息怒,保重龙体要紧。” 皇帝眼风扫向楚江离,皱了皱眉,“邢昱成,你还有什么好说,刚才禁军在你的仓库里搜查,人赃并获!” 邢昱成眼睛陡然睁大了,抬起头看着皇帝,一时间万念俱灰,眼泪挂在脸上屹然不动,嘴唇张了又张,喃喃自语:“皇上,微臣冤枉,微臣冤枉啊。” 皇帝狠狠磨了磨后槽牙,恨声道:“把他押下去,刑部给我好好审!” “是。” 楚江离抿着唇,抬手掩去唇间的笑意,满朝文武统统跪了下去,声音洪亮齐整,“皇上万岁万万岁!” 邢昱成家被搜刮出数百万两白银的消息传遍了京城,茶楼的说书人又有了新故事,楚江离照往常习惯找了个离台前远远的空位坐下,斟了杯茶,眼睛却不在说书人身上,而是在整个茶楼扫视。 “嗯,月明,来找我?” 楚江离抬眼看着面前的人,皱了下眉,“你能把你的妆洗掉么?” 百里飞眨了眨眼睛,用手指蹭了下嫣红的唇,满不高兴地撅起嘴,将一个小女儿家的娇俏演的活灵活现,“人家新买的口脂不好看么,月明你要这样说人家。” 楚江离只觉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他嘶地抽了口气,摸了摸手臂,道:“好生说话不行么?” 百里飞原本斜靠着桌子,整个身体软若无骨,一听此话,轻叹一声,坐正了,他撑着脸,一双含情的眸子盯着楚江离,“月明,你的事,我都听说了。” 楚江离怔愣了一秒,“什么事?” “当然是……”百里飞的染了朱蔻的手指点上楚江离的胸口,“你要嫁人的事呀。” 楚江离嫌弃地拍开他的手,“我来找你是有别的事情。” 百里飞皱着娟秀的柳眉,忽然凑近楚江离,“月明,你确定,你确定不要我带你私奔吗,”他小声道,“我能带你去任何你想要去的地方。” 楚江离抿着唇,半晌轻笑一声,“东宫,东宫也能带我去么?” 百里飞翻了个白眼,“这有何难,谁也拦不住小爷,”他忽然停住了,眼睛紧紧盯着楚江离的脸,狐疑道:“月明,你什么意思,你喜欢傻太子?” 楚江离垂下眸子,抿了口茶,并未出声。 百里飞脸色一变,也不顾闺秀形象了,一拍桌子道:“你是认真的?” 他这一来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楚江离抬手掩住脸,“你嚷嚷什么?” 百里飞两颊抽了抽,狠狠闭了闭眼,“你什么意思?你喜欢傻太子?你疯了?” 楚江离睫毛颤了颤,视线落在手中的茶杯中,平静的茶水漾起一圈涟漪。 “是,我喜欢他。” “你……”百里飞已经气到神志不清,说话都说不出来了,他揉着太阳穴,缓了半天才接受这个现实,“什么时候的事?” 楚江离微微一顿,陷入了回忆中,“很久了。” 皇宫的冬天,青砖地面上布着厚厚的一层白雪,男孩裹着红狐大氅蹦蹦跳跳在雪地里踩,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白嫩的一张脸缩在火红的大氅里,衬得整张脸红润明艳。 他被这种声音所逗乐,卷翘的睫毛****的,抿着唇笑得腼腆极了,忽然他脚一滑就要摔倒在地,幸而他从小习武,手一撑,两腿向后空翻,单膝跪地。 男孩松了口气,正欲站起来,印入眼帘的却是一双黑金色的皂靴,他犹豫了一下,抬起脸,看见那张抿着唇故作深沉的脸。 “你是谁?”那人主动开口问道。 寒月为君明 完结+番外_13 男孩站起身子,拍了拍膝上的雪,嫩生生道:“我是楚月明。” “你是楚将军家的?” “是,你认识我爹?”楚江离看着面前比他大不了几岁的人,忽然笑了,露出脸颊上的梨涡,“你是太子殿下?” 路瑾胤微微怔愣了一秒,随即反应过来,也没问他是如何得知,只是冰冷的眼神将他从头打量到脚,半晌才开口,“你为何在后宫出没,楚将军没教过你规矩么?” 楚江离忽然被他训责,有点委屈,嘴巴瘪了瘪,闷闷地低下头。 路瑾胤也说不清自己心中的想法,见他闷闷不乐的样子,竟有一瞬觉得是不是自己做错了什么,搜肠刮肚想了半天,干巴巴地解释,“孤只是问问,担心你,”他干咳一声,“咳,怕你迷了路。” 楚江离眨了眨眼睛,凑近路瑾胤,小声道:“真的吗?” 路瑾胤对这个距离感到不适,他微微退后半步,“真的。” 楚江离看着面前人小小年纪却摆了张老气横秋的神情,笑出了一口白糯的牙,圆润的双眼睁大了,波光粼粼的瞳孔映着漫天的雪和路瑾胤怔愣的脸。 他心中腾升起一种莫名的情绪,就好像吃了一百颗粽子糖那样的快乐。 楚江离取下荷包塞进路瑾胤手里,路瑾胤捏了捏圆鼓鼓的荷包,里面是一粒一粒的东西,还未等他开口,楚江离就被宫人叫走了去。 路瑾胤手里攥着那荷包,呆愣地站在原地,宫女急急忙忙跑了过来,“欸,殿下,您怎么一个人跑这里了,快回屋里去,别冻着。” 路瑾胤这才回过神,他打开那个荷包,里面是一袋子的粽子糖。 宫女皱了皱眉,“殿下,您从哪里来的粽子糖,谁给您的?”说罢,宫女便要伸手去拿,路瑾胤躲了一下,淡淡道:“无妨。” 路瑾胤将荷包收进了怀里,又想起那张粉雕玉琢的脸,嘴角不禁勾起一丝笑意。 第7章 一阵风卷起几片落叶,黑色的皂靴踏于叶上却不发出一丝声响,房内的人笔锋一顿,眉梢微挑,抬眼看向窗外。 “大哥,听说你大婚,特地送来贺礼。”来人笑嘻嘻的说,黑亮的眼睛弯成一道月,圆圆的娃娃脸上两个酒窝深陷。 楚江离放下手中的毛笔,“你怎么有空来看我?” 时雪眼睛骨碌碌地转了一圈,“大哥大婚,做小弟的能不来吗?我给你带的可是好东西!” 楚江离看他鬼头鬼脑的样子,不禁发笑,“哦?什么东西?” 时雪压低了嗓音:“我从风月馆弄来的好东西。” 风月馆是何地方,那可是全大夏最有名的小倌馆,只听闻里面的花样,只有你想不到,就没有他们做不到的。 他们馆内最出名的,还是那秘传的膏脂,千金难求,据说是古神医特制而成,涂于hou庭之处会散发阵阵靡香,令人神魂颠倒。 楚江离何等人,哪能没听说过那风月馆的江湖传言,当下变了脸色,脸上青一阵红一阵,低声斥道:“胡闹!” 时雪撇撇嘴,“大哥,我们之间你还装什么正经呀?”他撑着窗沿就翻了进来,他笑眯眯地环视了一圈书房,忽然笑容僵住了,他指着墙壁上的一副古画,声音颤抖,是气的不清,“大哥,这个,这,这……” 楚江离打断他,“百里飞送我的。” 时雪捂着胸口,一副受了伤的样子,满脸悲愤欲绝,“百里飞这个王八蛋,我好不容易从李太傅那里偷出来的,他就这样轻飘飘,轻飘飘送给别人!” “偷?”楚江离锐利的眼神扫过他,他顿时止住了话头,干笑两声,“没,没有的事。” 时雪唯恐楚江离找他算账,一面大喊着都是百里飞的过错,一面跃出窗外,噌噌两下就没了人影。 楚江离又看了一眼那副美人图,叹了口气又摇了摇头,百里飞和时雪,哪个都不是省心的。 时雪刚走没一会儿,百里飞又来了,按照往常的习惯坐在大厅中,一面喝茶一面等楚江离。 楚江离揉着眉心,只觉得头痛,时雪倒好敷衍,百里飞精明着呢。 待他出来一看,额间青筋直跳,百里飞这次又换了身女装,额间一抹花钿,红色的长裙裹着身体,若楚江离不知他是男人,也会为此等绝色多留意一二。 可这是他认下的二弟,他深吸了口气走过去,“让你盯的事,有进展了?” 百里飞眨着眼睛,卷翘的睫毛忽眨忽眨地,眼中波光粼粼,普通男人被他这样瞧上一眼,怕也是三魂勾去七魄,他一步步扭着腰晃到楚江离面前,身子一软就要往楚江离怀里靠,楚江离忍无可忍,侧身躲到一边,百里飞却也没摔,他身子一转便再次站定,长袖拢起,捂着脸做出嘤嘤啼泣的模样,“月明,你好狠的心。” 寒月为君明 完结+番外_14 他再次抬眼看向楚江离,忽然眨了眨,楚江离意会伸出手去为他拭泪,再次收回手时,掌心中央便多了枚纸条。 百里飞掩面跑了出去,他也未追,楚钰来时一脸讶异,正欲开口说话,楚江离又摇了摇头,转眼看见门外只有一扫地家仆,他压低了嗓音道,“屋中有老鼠,你待如何?” 楚钰迟疑一秒,“爷,这得看是谁看到的老鼠。” “百里飞。”楚江离环视四周,眉间微蹙。 “那定然是真的了,爷心善,我觉着,陷阱再加上捕鼠夹便可。” 楚江离点点头,展开手心纸条。 【大王八搅浑池塘水】 楚江离:…… 太子大婚之日将近,婚事浩大,不少心怀不轨之人在暗处蠢蠢欲动,打算借此机会浑水摸鱼。 楚江离已经收到了好几个消息,他看着面前圆头圆脑的肥信鸽,一时觉得头痛,他和太子的婚事显然可见的挡了他人的路。 楚钰站在一边,眼睛滴溜溜转了一圈,“爷,这次可热闹啦。” 楚江离呼出口浊气,“内乱便罢了,那赤奴还要来掺上一脚。” “让他们盯着点,特别是进城关卡,从今日开始严查。” 楚钰道:“得嘞,爷!” 天色昏暗,城门还有半个时辰便要关闭了,赶着进城的人一时间多了起来,门口的官兵一一审过才放行,导致门口排了一条长龙。 队末的人有些着急,不知是谁先喊了一声,“有必要查这么严吗?我们都是良民!” 队末的人也纷纷起哄,“是啊,这太平盛世,有必要吗!” 官兵瞪了这群人一眼,吼道:“格老子的!想进城就等着,晚了就明天再来,再吵就当作可疑人物抓起来审!” 这一下队伍忽然间就噤了声,官兵冷哼一声,冲面前带着斗笠的人,粗声粗气道:“把面帘掀起来。” 那人犹豫了一下,小声道:“官爷,小女染了重疾……” 官兵拧着眉,伸手就要去掀,“染了重疾也得看!” 那人也不躲避,细细软软的声音从面帘中飘了出来,“倒不是别的,主要是我这病,咳,凶得很,怕过给了官爷,那就是小女的过错罢。” 官兵掀她面帘的手一顿,最终还是放下,拿着她的进城文书反复看了几遍,才咬咬牙说:“算了,你过去吧。” 那人微微欠身后便慢慢挪着步子往城里走。 屋顶上的楚玦眼神一暗,低声同身边人道:“跟上,她。” 那女子不高,走起路来却很快,三番两次都差点甩开楚玦的人,楚玦站在高处看得心急,暗骂一声,在屋顶追上那女子,只见那女子闪身进入一窄巷,他飞身从屋檐跃到巷子中,正立于女子面前,生生挡去了女子的去路。 女子见他,身子微微一顿,“公子有何贵干?” 楚玦也不言语,提剑挑了她的斗笠,露出那女子高鼻深目的立体五官,楚玦紧紧盯着女子的脸,冷声道:“赤,奴,人!” 女子灰绿色的眼珠扫过四周,拾起地上的斗笠,转身就朝巷子外跑,一路跑一路大喊,楚玦还未反应过来,就听那女子用流利的汉语大叫:“有人轻薄于我!” 楚玦:“?” 刚刚追上来的楚穆还弄不清楚状况,听见女子的话,大惊失色:“哥,你,你原来是这种人?” 楚玦脸色难看,吼道:“放屁!还,不把人,抓回来!” 不少好事之人团团围住楚玦楚穆,挡住了两人去路,楚玦脸色难看得吓人,他隔着人群看见那双灰绿色的眼睛闪过一丝笑意,气的牙都磨得咯吱咯吱响。 很快,那双眼睛隐没于人群,便再也寻不到了。 楚玦和楚穆站在楚江离面前大气也不敢出,头埋得两臂之间,单膝跪在地上。楚江离并无太大反应,只是若有所思地看着面前地画像,忽然沉声道:“赤奴人,女子?” 楚玦道:“是,爷,看样子,此,女子武功,并不,如何,却,狡猾,奸诈。” 楚江离视线落在那张抽象的图中,冷笑一声道:“你们这图,干脆告诉我她两只眼睛一个鼻子一个嘴倒更容易让我猜一些。” 楚穆作为作画者被批评了,心有不满却也不敢出声,视线落于自己鞋面上的花卉,忽然想起什么,忙道:“此女子身上有异香!” 寒月为君明 完结+番外_15 楚江离一顿,锐利的目光看向楚穆,“异香?” 楚玦仔细回想起那人样貌,也不甘落后自己弟弟,“她,长得,很美。” 楚穆伺机溜须拍马,“没有爷一半漂亮!” 楚江离叹了口气,“我知道是谁了,派人找她,还有,继续盯着城门关卡,应还有人会浑水摸鱼。” “是,爷。” 他放下那四不像的画像,心想这事是如何传到赤国的,便把这个煞神招了过来,这下赤国那群虎狼之辈倒也有正当理由过来了,着实让人心烦。 他再一想路瑾胤那张英俊懵懂的脸,烦乱的心稍稍安定下来,他抿着唇看向窗外朦胧月色,宫中此时定是灯火通明,无数双眼睛紧紧盯着东宫,他再也想去也怕是难了。 阻碍他的,他会一一铲平,为殿下铺好康庄大道。 皇帝的想法,他其实也能猜到,皇子逐渐长成,对皇位产生觊觎之心,大皇子暗中笼络臣民,在朝廷中呼声较高,需要有人牵制,太子痴傻对皇位没有威胁,而他则是牵制大皇子的棋子。 皇帝真是下的一手好棋。 后半夜,云雾遮住半轮圆月,空荡荡的后宫陷入一片冷寂之中,显得多了几分诡谲。皇宫之中向来不缺灵异诡谈,宫人夜晚非主子传唤,不然必不出门似乎已经成了规矩,唯有一新来的小太监还不清楚其中一二,破了这规矩。 寂静的冷宫中传来窸窸窣窣的人声,出来起夜的小太监提着灯笼路过,听见声响脚步一顿,他轻手轻脚走到冷宫门口,耳朵紧紧贴在门上,只听见里面的声音愈发清晰。 “太子若娶男妻,我定让整个后宫不得安宁!” “谁让我儿断后,我定让他付出代价!” 我儿?太子?男妻? 不清楚事情缘由却也只太子即将大婚,说话的主人便是太子的母后,可是,皇后不是在十几年前便殁了么? 一阵寒风刮过,小太监手中的灯笼明明灭灭,不待他细想,那殿中便再次传出女人诡异的冷笑声,他打了个哆嗦,想拔腿便跑,只可惜腿已经软了。 他颤颤巍巍地坐在了地上,只听见门口吱呀一声,他向身后望去,乌黑的长发垂落下来直到脚面,穿着红色长裙的女人立在他背后,幽幽的月光洒在女人的长裙上,他顺着那裙摆向上看去,女人大半张脸都被长发所遮,只露出一只看不见眼白的眼。 年不过十四的小太监僵硬地看着女人,还未尖叫出声,便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第8章 一时间,冷宫出现皇后鬼魂的消息传遍了整个后宫,奴才们明面上不敢多嘴什么,私底下却将消息递到了各个角落。 小太监端着食盒迈着小碎步走进殿内,坐在铜镜前的女子听见声响转过头来,扬起下巴露出美妙的侧面线条,勾人夺魄的眼波落于小太监身上,小太监被她这样一看,忽觉一阵惶恐,好似此等美人只是赏赐给他一个眼神便是折煞了他。 “霜雪,放着罢,圣上还未起,先去准备热水罢。”女子收回视线又看向铜镜,拾起玉梳递给身边的宫女,“霜雪,还愣着做什么?” 霜雪回过神来,脸颊微红,迅速跪了下来,伏于地上,“奴才该死,沉浸于娘娘美貌之中,忘乎所以。” 女子似乎被他奉承的话给取悦了,轻笑出声,染了丹蔻的手指抚过自己嫩白的脸颊,眼神蓦地一暗,“是么?” “娘娘美貌天下第一,奴才句句肺腑之言。” 瞿霜云微启朱唇,亲昵道:“说谎的坏家伙,别跪着了,快起来罢。” 宫女趁着机会,俯身凑近瞿霜云耳边耳语一阵,瞿霜云听着听着忽然笑了起来,清脆悦耳的笑声入了霜雪的耳,他痴迷地想,天下怎么会有这样完美的女子? 瞿霜云还待说些什么,内室就传出轻微声响,路安岩从内室缓缓走出。 宫女和霜雪纷纷伏于地上,“奴才给皇上请安,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瞿霜云悠悠起身,抚了抚裙,敛下眸子欠身行礼,“臣妾给皇上请安,”她抬起眼来,殷切道:“皇上为何不多歇息片刻,忙了半月好不容易歇息,臣妾好生心疼。” 路安岩冷硬的神情松懈下来,眼中流露出一丝柔情,“你哪里是心疼朕,你分明是在怪朕半月不来看你。” 瞿霜云唇角勾起,眼睛弯了弯,闪着粼粼水光,“被皇上发现了。” “在内室便听见你在笑,笑什么呢,说来让朕听听。”路安岩今日心情大好,太子的婚事解决了,心上的巨石也被搬开,重见明媚的阳光。 瞿霜云不假思索道:“是锦荷,跟我说了件荒唐事。” “她说,前几日冷宫闹鬼,还自称是端顺皇后,把起夜的小太监吓晕了,这可不是荒唐嘛。”瞿霜云垂下眼,眉眼间倒跟那端顺皇后有几分相似,路安岩看着她如蝶翅的睫毛,一时间有些恍惚。 寒月为君明 完结+番外_16 只听瞿霜云接着道,“姐姐深得皇上宠爱,何时呆过冷宫,倒是臣妾,在那里可呆了许久。” “多半呀,是有人装神弄鬼吓唬小太监呢。” 路安岩笑渐渐隐去,眼里晦暗不明,让人捉摸不清他的情绪,“自称是端顺?” 他忽然冷哼一声,“朕看他是狗胆包天!” 瞿霜云抬手掩去嘴边的笑,“而且那人还说,如果太子要娶楚将军,那他便搅得后宫不得半点安宁。” “若姐姐还在世,看见太子能娶如此英才,定也是欢喜的,怎会口出此言呢?” 路安岩闻言眉间沟壑又深一道,审视的目光落在瞿霜云的脸上,瞿霜云瞳孔清亮,里面的绵绵爱意不似作假。 路安岩冷硬的唇抿成一线,半晌后,掷地有声道:“这件事便交予你了,定要严查出幕后主使。”他从牙缝中狠狠挤出几个字,“朕倒要看看是谁,好大的狗胆!” 伏于地上的霜雪屏住呼吸,大气都不敢出,待皇上挥袖而去,他才慢慢从地上爬了起来,两腿却还在发抖。 瞿霜云看他一眼,淡淡道:“害怕了?” “陛下气势非凡,奴才惶恐。”他咽了咽口水,定神道。 瞿霜云半只胳膊抬起倦怠地撑着下巴,“这下,有好戏看了。” 霜雪不明白瞿霜云是指什么,却也不敢开口,只见瞿霜云抬起一只手,对着阳光看了片刻,嫩白如玉的手在阳光下莹莹生光,她忽然道:“你看,这上面有什么?” 霜雪琢磨了一下,小声道:“娘娘指甲染了新颜色?” 瞿霜云又笑了起来,“你贯会哄人,”她忽然敛去笑意,轻叹出声,“是好多条命呐。” 玉轮当空,将夜幕破开,晚风乍起,湖面漾起粼粼波光,树林雾气缭绕恍若仙境。 楚江离立于湖边,两指夹住信封,双眉颦蹙,诸多烦忧聚集心头,恨不能将那人赶紧弄走,他也不知道那人怎么就来了京城,在打着什么样的算盘,若闹到明面上,又是一起风波。 听闻宫里又起了事端,皇上龙颜大怒,一连几日上朝时脸色都隐隐发青,楚江离叹了一声,忍不住将那信封捏作一团,他望着粼粼湖面,看似平静的湖面底下是汹涌的暗流,一场婚事牵扯着多方的利益。 微凉的夜风拂过他的长袍,对岸的萤火虫像地面的星闪烁着微弱的光,朦胧月光流淌在人间,他此刻却在想,若此等风景能与殿下一同欣赏,那便是最好不过了。 他垂下眼,搓了搓手指,心里又开始盘算着自己有几日未见殿下了,他好想殿下。 背后忽然传来窸窸窣窣的脚步声,他皱了皱眉,侧身向一边跃去,躲过了空中飞来的长鞭,那鞭子不依不饶,再次破开空气向他抽来,他冷冷地看着执鞭人,再次侧身躲过,他伸手猛地拽住那根鞭子,微微用力便将执鞭人拉至眼前。 哈丝娜灰绿色的眼珠一转,整个人一歪便要倒在楚江离身上,楚江离冷着脸向后一躲,沉声道:“你来京城做什么,你们赤奴人又打着什么如意算盘?” 哈丝娜被他那么一躲差点摔在地上,堪堪站稳就被这样质问,心中难免有些委屈,她在自己的国家何时受过这样的委屈,多少男人都是巴巴地凑上去对她关怀备至呵护有加,但她偏偏就喜欢对她冷言冷语的楚江离。 “我来就一定代表赤奴人有动作吗,我就不能为自己而来?”哈丝娜扬起下巴,似泄愤地将手中的鞭子向地面甩去,抽的一声脆响。 楚江离不解她的意思,只觉得这女子果真难缠,眉头又是一皱,“什么意思?” 哈丝娜既羞且愤,她心想,这楚江离难道是个榆木脑袋?她听说皇帝赐婚楚江离,乔装后从自己的国家溜了出来,快马加鞭来到京城,费尽心机却得来这样一句话,她能不气吗? “跟本公主走。”哈丝娜扬着下巴,命令道。 楚江离自然不会答应,心中莫名,奇怪地看着哈丝娜,“你想说服我叛国?” 哈丝娜咬咬牙,快被气死了,“跟本公主走,本公主让你做驸马!” 楚江离道:“若我不同意呢?” 哈丝娜万万没想到楚江离会这样回答,她瞪大了眼,“给我做驸马难道不比你嫁给那个傻子好吗?” 楚江离眼神一暗,只一瞬便将佩剑抽出架在了哈丝娜脖子上,冰冷的眼神如刀一片片剐着哈丝娜的心,他一字一句道:“太子殿下不是你可以妄论的。” 冰冷的剑刃紧紧贴着哈丝娜的脖子,月光下剑刃闪过一丝寒光,愤怒与难堪交织在她的心头,她冷笑一声道:“我说了那又如何,你能杀了我么,想必来找我的人已经赶到京城了,你若杀了我,我父王定为我报仇,血洗京城!” 楚江离冷漠地看着她,“你有几个哥哥够被我擒去做质子?” 哈丝娜被他嘲讽的话扎中内心,一时间难堪到极点,嘴唇张了张竟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她的三哥还在京城当质子,她心中又对三哥产生莫大的怨怼,都怪他,那样没本事,被楚江离打的落花流水,签下安定合约,如今让她如此没脸! 楚江离收回剑,冷声道:“带着你们赤奴人滚回去,不然以后我就将你们打回去。” 哈丝娜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咬着唇,雾气在眼中升腾起来,“楚江离,你,你这个混蛋!” 她说完,转身便向树林深处跑去,楚江离顿了顿,声音不大却十分清晰,“哈丝娜,欠下的人命,是要还的。” 寒月为君明 完结+番外_17 哈丝娜闻言身子一僵,回头狠狠瞪了他一眼,心中惊惧,脸色隐隐发白,“呵,本公主在赤奴等你讨!” 这几日擒了不少赤奴探子,楚玦他们如何也撬不开这些人的嘴,想来他们的目的一是为了找回公主,二就是打探这场婚事背后的利益关系吧。 说起哈丝娜,那也是楚江离的旧人,在某场战事中,楚江离在死人堆里将她刨了出来,楚江离当时不知道她是赤奴的公主,甚至都不知道她是女的,只以为是赤奴的平民,他将哈丝娜从死人堆里刨出来的时候,哈丝娜受了重伤,于是他将哈丝娜带回了营地。 军医给哈丝娜救治的时候,楚江离才知道她是女子,待哈丝娜伤一好,便找了个村庄将她安置在内,过了几日再去村庄时,全村都被赤奴屠杀了。 那日的天都是猩红色的,血的颜色。 一踏进村庄,浓郁的血腥气息扑面而来,再便看见满地的残肢断骸,有老人,有小孩,有男,有女,他推开那日安置哈丝娜的人家的门,徐大娘的头颅便骨碌碌滚到他的脚边,满地暗红色的血从他脚下流淌出来。 他想起徐大娘热情的笑容,和孩子银铃般的笑声,身形晃了晃,快站不住了,他死死地咬着牙根,浑身颤抖,怒火烧红了他的眼。 几乎所有尸体都是一个表情,惊惧万分。 他翻遍了所有的尸体都没找到哈丝娜的。 他从来没有如此后悔过,他憎恨自己,他害了全村的百姓。 即使他将赤奴打得落花流水,生擒了他们的三王子,亲手斩杀他们的虎威将军,给边塞的百姓带来了数十年的安宁,他也一天都没原谅过自己。 他的自以为是铸成了大错。 第9章 猩红的月亮悬于空中,云雾似火在天空中焚烧,烧红了整片天。扭曲的地平线在路瑾胤眼前晃动,他茫然地站在坤宁宫门前,沉重的红木宫门紧紧闭着,他用力推了推门,门却纹丝不动,这时他才注意到自己的手,这是孩子的手。 他心中慌乱不已,心跳在耳边炸响,他慢慢蹲了下来,抱住两条腿,整个人紧紧蜷成一团,他忽而听见耳边传来又尖又利的人声,仿佛魔鬼的耳语,惊疑之下,他环视四周,却空无一人。 路瑾胤捂住胸口,压抑的气氛快要让他喘不上气,魔鬼的耳语并未停止,人声越来越清晰,他捂住耳朵也于事无补,终于,他听清了。 “怀冰,来,到母后这里来。” 他猛地抬起脸,便看见一张惨白可怖的脸就在跟前,青紫色的尸斑像爬墙虎攀在脸上,一大片一大片的,完全没有眼白的眼珠映出他惊恐的脸。 女人冲他张开了手,扯着嘴角露出一个阴恻恻的笑,道:“怀冰,来,到母后这里来。” 他两脚蹬地向后退,不停地摇头,眼眶蓄满的泪水终于滚落,淌了满脸,女人似乎完全不在意他抗拒的行为,一步步逼近他,“怀冰,你不喜欢母后了吗,为什么躲着母后?” “不,你不是,你不是,你不是我母后,你不要过来。” 女人咧开嘴,里面尖利的牙齿露了出来,在月光下闪着冷光,分外渗人,“我就是你母后啊,你忘了吗,我怎么变成这个样子的?” 他胡乱地摇着头,满脸斑驳的泪痕,抽抽噎噎地,牙齿打颤,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不要,不要,我,我什么都不知道。” “你不知道?你真不知道?”女人狞笑起来,钳住路瑾胤的肩膀,尖利的黑色指甲深深陷进他的肉里,在无边的恐惧中,他已然忘了疼痛,只是摇头,“我不知道,母后,我不知道!” “你知道,你看见了,你看见绿芷给端顺皇后喂了毒药,你什么都知道。”女人全黑的眼珠紧紧盯着他,他骤然瞪大了眼,“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来,我告诉你,是谁害了端顺皇后。” 女人鲜红的唇翕动着,倾吐出的第一个字便如同坠落的陨星,在他耳畔砸出巨大的轰鸣声,震得他闹钟晕眩之际,就算是睁大眼睛也无法从她的唇齿间辨别出剩下的字来。 他浑身发冷,仿佛置身于冰窖之中,寒意从骨子里向外沁出,化作冷汗濡湿了他白色的袭衣,意识已经在混沌中漂浮了好一阵,他忘掉了所有事情,满脑子只有一个字,冷。 不知过了多久,在他以为自己的魂魄都已经被冻成了冰时,一个暖烘烘的热源贴近了他,他如同等来了救命稻草,哆哆嗦嗦地拼命往那热源里钻,他冰凉的唇紧紧贴着那片温热柔软摩挲,整个身子都吊了上去。 路瑾胤拧着眉,眼睛紧紧阖在一起,脸上是不寻常的潮红,满脑门的冷汗一点点顺着额间滑落进衣襟中,晕湿了袭衣。 楚江离眉间的忧虑久久不去,他看着路瑾胤身上被冷汗沁湿的袭衣,心想给路瑾胤换件衣服,却怎么都推不开,再一摸路瑾胤的额头,滚烫一片,不用号脉他也知道路瑾胤这是发烧了。 凌云端着水盆上来,压低声音道:“爷,今日戌时殿下一人在东宫,那时我正在茶楼。” “其他人呢?”楚江离声音骤然冰冷,“你们一个都不在?放殿下一个人在殿内?” 凌云垂下眼,小声道:“属下觉得,只一个时辰不在,应该无事。” 楚江离冷笑一声,“你看这是无事吗?”他揉了揉眉心,道:“拿几粒古神医的热病药来。” 凌云放下水盆,匆匆出去了。 寒月为君明 完结+番外_18 他叹了口气,脖子上的手忽然紧了紧,他低头看去,路瑾胤偷偷睁开了眼,打量着他的神情,路瑾胤发现被他察觉,有些不好意思地移开目光,“楚楚,你怎么来了呀?” 楚江离温声道:“殿下,楚楚近日忙,难得过来。” 路瑾胤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嘴唇嗫嚅着道:“我好想你呀,你,你,我好不舒服,”他瘪着嘴,眼泪汪汪地看着楚江离,“我头好晕,身上时冷时热。” 楚江离心中担忧,却只能安慰他,“没事,乖,殿下等会吃了药便好了。” 路瑾胤眼巴巴地看着楚江离,“吃了药不会好。” 楚江离没明白他的意思,“殿下?” “楚楚亲我一口,我就好了。” 楚江离一愣,完全没想到路瑾胤会说出这样的话,原来清冷漂亮的脸上挂着呆滞的表情倒是分外可爱,路瑾胤凑过去,轻轻地啄吻了一下他的脸,然后又飞快埋下了头。 楚江离以为路瑾胤是难受,急道:“殿下,怎么了?” 路瑾胤支支吾吾地不说话,楚江离更着急,捧起路瑾胤发烫的脸,左看右看,“殿下,是还有哪里不适么?” 路瑾胤脸泛着异样的红,他抬起眼偷看楚江离一秒又飞快移开目光,“楚楚,”他咬着唇,鼓起勇气道,“我,我,我太喜欢你了,亲你都觉得是天大的开心。” 楚江离微微睁大了眼,绯红从脖子往上慢慢往上攀爬,将整个白皙如玉的耳朵染成了艳色,他脸上也开始发烧,整个人从头红到了脚,“殿下,楚楚何尝不是呢?” 凌云进来时看见的便是这样一幅诡异的画面,楚江离坐在床边一言不发,一本正经地端坐着,耳朵却红透了,而路瑾胤半张脸埋进被子里,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楚江离的脸瞧,他默默地想,看来还是他来的时机不对。 他眼观鼻鼻观心地捧着托盘上前,楚江离凉凉地看了他一眼,他咽了咽口水,低下了头,只觉得楚江离的眼刀子嗖嗖往他身上扎,路瑾胤羞答答道:“楚楚喂我。” 凌云只恨自己怎么就长了耳朵! 楚江离喂了药便将路瑾胤哄着睡着了,他走在前,凌云跟在后面,待出了殿门,楚江离忽然停住了,凌云大气都不敢出,低着头,忽然看见门前角落一个东西。 他蹲了下去,将那物什捡在手里,楚江离看见他的动作,低声道:“是什么?” “爷,是玉佩。” “何人的?” 凌云顿了顿,道:“大皇子的。” 楚江离伸出手,那玉佩递到他手里,他仔细摸了一阵,忽然笑了起来,如昙花在深夜绽放,仅几秒,楚江离的笑便隐去了,他深吸了口气,道:“你们不在的时候,有人来过了,当时有什么异象么?” “没,我照常去茶楼递信,他们都是照常做自己的活,不过今天戌时,大皇子宫中一个宫女叫走了我们留下来值守的高宜。” “大皇子。”楚江离搓了搓手指,“先把玉佩收着罢,找个时机塞春梅枕头下。” “是,爷。” 东宫闹鬼的消息不胫而走。 天一亮,瞿霜云便携一众宫人浩浩荡荡到了东宫,路瑾胤还在熟睡,被嘈杂的声音吵醒,他揉了揉红肿的双眼,从床上坐起来,“云贵妃娘娘,”他正要从床上爬起来,便听瞿霜云温声道,“怀冰怎么这么晚才起?” 路瑾胤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脑袋,“昨日做了噩梦。” 瞿霜云走进他,他便闻到瞿霜云身上那淡淡的香味,很熟悉的味道,他却怎么也想不起来是谁的味道,瞿霜云叹了口气,道:“可怜你才那么小的时候,姐姐便撒手人寰,本宫也是看着你长大的,如今你要成亲,却闹出这样的事。” 路瑾胤不明白地眨眨眼,“云贵妃娘娘,发生什么事了?” 瞿霜云敛眉摇了摇头,“有人说看见了端顺皇后。” 路瑾胤呆呆地张着嘴,“啊,看见了,看见了母后?” 瞿霜云忽然笑了,“怀冰害怕了?”她顿了顿,“不怕,事情已经查出来了,是宫女捉弄人呢。” 她轻描淡写一句话便将此事定了性,她冰冷的视线扫过在场的所有宫人,春梅站在宫人之间,忽然往后退了一步,她的视线却停在了春梅身上,过了半晌,悠悠道:“你出来。” 春梅哆哆嗦嗦地伏在地上,瞿霜云冷声道:“闹鬼那日夜里你在哪?” 春梅咽了咽口水,“回娘娘,奴婢,奴婢在屋里睡觉。” 瞿霜云拉长了音调,“哦?可嬷嬷说你不在,那你和嬷嬷是谁说了谎呢?” 春梅冷汗一滴滴顺着脸颊往下淌,她慌乱地抬起眼看见瞿霜云冰冷的脸,忽然间就气虚起来,“奴婢,奴婢……”她支支吾吾地说不出话。 此时外面忽然传来太监尖利的声音,“皇上驾到!” 寒月为君明 完结+番外_19 春梅瞪大了眼,她听着门外传来的脚步声,泪一下子淌了满脸,大喊道:“娘娘救奴婢!是,是大皇子指使奴婢这么做的!” 瞿霜云低下头,对上她那双含泪的眼,嘴角勾起一个笑,“哦?你有证据吗?” 春梅在她的眼神下,鼓足了勇气道:“玉佩,那日我将大皇子的玉佩扔在了门口的草丛里。” 瞿霜云冷声道,“搜。” 搜了半个多小时,草丛中一无所获,春梅冷汗都下来了,她惊疑地看向瞿霜云,瞿霜云忍不住皱了下眉。 路安岩一进屋便见气氛诡异,春梅大声道:“娘娘信奴婢!只怕,只怕那玉佩不知被何人捡去了。” 路安岩垂眼看向地上伏着的宫女,沉声道:“便是你装神弄鬼?” 瞿霜云顿了顿,走到路安岩身边,凑近路安岩耳边耳语一阵,路安岩眼神骤然暗了下来,“大皇子?” 春梅咬着唇,声音带着哭腔道:“都是大皇子,大皇子让奴婢这么做的,大皇子说如果太子娶了楚将军,那便对皇位便势在必得!” 路安岩咬着牙,脸色难看如锅底,“你知道污蔑皇子的后果吗?” 瞿霜云忽然看向路瑾胤,路瑾胤被她一看,有些茫然无措,往床里缩了缩。 瞿霜云皱着眉移开了视线,她再次看向春梅,春梅嘴唇嗫嚅着,偷偷抬眼打量着路瑾胤的神色,路瑾胤不明白他们一个两个看自己是为何,心中更乱,干脆拉着被子埋住了自己的脑袋。 春梅拿不出证据,哆哆嗦嗦道:“奴婢所言句句属实!” 路安岩沉声道:“把她拉下去,杖责五十!” 杖责五十?那足矣把她打死! 春梅瞪大了眼,她哀切地看向瞿霜云,瞿霜云此时却垂下了眼,眼中的丝丝凉意让她心中一紧,她转而直直地看着床上的路瑾胤,大喊道:“殿下,殿下救我,我知道……” 她话未说完便被太监捂住了嘴拉了下去。 路瑾胤从被子里探出头来,小声道:“父皇,饶她一命吧……” 路安岩盯着路瑾胤,眼中情绪晦暗不明,他甩了袖子,骂了句妇人之仁便出了东宫,瞿霜云一面踱步慢慢跟了上去,一面温声安慰路瑾胤,“无事,殿下这样便很好。” 你这样便很好,妇人之仁很好,天真善良很好,不争不抢是最好。 第10章 这几日,宫中忽然陷入一片肃杀之中,闹鬼的事情已经查清,东宫死了个宫女。所有的宫人都紧闭着嘴,埋着头只顾做自己手头上的事,事情成为了所有人心中的禁忌,再无人谈论这件事。 夜半三更,一宫女偷偷摸摸拿着一沓黄色纸钱走到角落,她跪在月下,小声道:“春梅,以后要投胎到好人家,我给你烧纸钱,呜呜呜……”她蹭了蹭脸上的泪,却忽然听见一声悠悠地叹息。 那一瞬间,她背后汗毛竖起,哆哆嗦嗦地环顾四周,嘴里喃喃道:“春梅,我们可是姐妹,你,你不要吓唬我。” 那声音发出一声轻笑,“姐妹?姐妹你为何不为我报仇?” 冬月惶恐地瞪大了眼,她声线不住地颤抖,“报,报仇,我,我,我办不到……他地位如此高,我,我怎么办得到……” “你办得到。” 第二日,一宫女畏畏缩缩地站在东宫门口,凌云正端着水盆从殿内出来,他看着宫女踌躇的样子,疑惑道:“你不是我们东宫的宫女吧?” 冬月小心翼翼地捧着胸口的玉佩,压低了声音道:“是,我,我是春梅的朋友,我找太子殿下有事。” 凌云打量的眼神将她从头看到尾,竟然没有再多问,便放她进了殿内。 “殿下,奴婢在春梅枕下发现了这枚玉佩,还请您为春梅主持公道,春梅,春梅是无辜的!”冬月将玉佩捧着递到路瑾胤面前。 路瑾胤看着那枚羊脂玉佩,只觉得有些眼熟,却又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他甩了甩脑袋,玉佩,那日云贵妃也提到了玉佩,难道就是这一枚? 他握着那枚玉佩,犹豫道:“可是,孤怎么主持公道呢?” 冬月想起晚上“春梅”教自己的话,努力回忆道:“您将玉佩递到皇上那里便行了。” 路瑾胤咬着唇,他想了片刻点点头,他还不知道春梅已经死了,匆匆跑到了御书房,万福安正当值,看见他来了,便道:“太子殿下请回罢,皇上说今日不见人。” 路瑾胤捏着手中的玉佩,小声道:“可,可我,我,”他想起了什么,收住了话,纠正道:“孤捡到了大哥的玉佩,就是,就是春梅的那一枚玉佩。” 寒月为君明 完结+番外_20 万福安一惊,双手接过玉佩,他拿在手里仔细辨认一番,又惊疑地打量了一番路瑾胤,低眉顺眼道:“太子殿下,奴才先去为您禀报一声。”他匆匆进了御书房,过了好一会儿才从里面出来。 万福安头垂着道:“陛下说知道了,请您回吧。” 路瑾胤不是第一次吃闭门羹,他瘪着嘴,小声说:“父皇何时忙完呀,孤就在这里等吧,孤,还有话想跟父皇说。” 万福安还是脸上带着低微的笑,却油盐不进,低声道:“太子请回罢,莫让陛下不快。” 路瑾胤巴巴地看着禁闭的红木大门,又站了片刻,才转身落寞地走了。 万福安见他走了转身便进了御房里,男人坐在木椅上,手握着那枚玉佩,目光却落在虚无的空中,不知道在想什么,万福安低声道:“皇上,太子殿下已经回了。” “大皇子。”路安岩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那枚玉佩,他忽然开口道,“万福安,你说,是谁让太子把这玉佩交给朕?” 万福安斟酌了一番,打量着路安岩的神色,谨小慎微道:“回陛下,奴才以为,不论是谁,总归是帮了陛下一个大忙。” 路安岩嗤笑一声,道:“也对,不过东宫那边的动静你还是派人盯着些。” 万福安眼睛转了一圈,道:“皇上,太子心性纯良,没有皇上教导恐怕为奸人所利用……” 路安岩凉飕飕的视线落在万福安身上,他沉声道:“你在责怪朕?” 万福安心中 一紧,连忙跪了下去,“奴才万万不敢。” “万福安,你跟朕这么久,你该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路安岩撑着桌子站了起来,他抬眼看向墙上的挂画,忽然陷入了回忆之中,半晌后他才重新开口,“走罢,起驾去云贵妃那儿。” 青龙宫中宫女太监急急忙忙地往外搬着东西,路瑾齐咬着牙看着他们将金石玉器一件件往外搬,他在一边不停地踱步,再看一眼便胸闷不已,其中一个小太监埋着脑袋搬东西,一不小心撞了他一下,他死死盯着小太监,吼道:“不长眼吗!” 小太监低下脑袋,哆哆嗦嗦地就往地上跪,“奴才该死,奴才该死……” 路瑾齐显然不打算放过他,冷笑一声,道:“既然不长眼,那就把眼睛挖了吧!” 小太监瞬间脸色惨白,他不住地将头往地上磕,不过一会儿,红色的血迹便从上面渗了出来,“殿下饶了奴才罢,殿下饶了奴才罢!” 路瑾齐冷笑一声,“呵,饶了你?还愣著作甚?还不给本皇子把这狗东西拖去慎刑司!” 他眼看着小太监被人拖了下去,胸腔内聚集的语气终于散去了一些,他咬着牙,怨毒的视线一一扫过忙碌的宫人,咬着牙道:“你们都给本皇子小心点,别碰着了摔着了,不然,本皇子饶不了你们!” 路瑾齐垂下眼,自己的计谋会失败,这是他没想到的,竟然这么快就被瞿霜云那个贱女人查了出来,那个贱女人就知道和稀泥,他磨了磨后槽牙,这件事到最后也不过罚他出去开府,看来父皇还是偏向于他的,只是这样一来,就少了在父皇面前表现的机会。 他又自得满满地想,父皇果真是年纪大了,不然怎么会突发奇想让那傻子娶楚江离。 先不谈楚江离样貌如何,楚家手握重兵,在百姓中声望如此之高,若那傻子真的即位了,怕不是直接成为楚家的傀儡。 挟天子而令诸侯这种事还少吗? 将大事寄予鬼神之道必然是下策,楚江离这种人骨子里清高孤傲,手段了得又战功赫赫,倘若真要嫁作他人妇,白白断送前程与楚家基业,心中定是不忿。 更何况他还得了消息,楚江离似乎有一个相好的…… 他嘴角勾起露出一抹的笑来——阻止这场婚事,他势在必行。他决不允许皇位被那傻子得去,更不会放任江山落入楚氏手里。 大皇子出宫开府的事情已经传遍了朝野,楚江离的目的达到了,虽然不知道有谁在推动这件事,但他们的目的都是一致的。 大皇子出宫开府对太子而言是好事,不用处处活在别人的眼皮子底下,他若不想让某些消息传出去,那无论如何也是传不出去的。 楚江离刚从练兵场下来,银灰色的软甲在刺眼的阳光下熠熠发光,汗珠顺着脸颊淌到脖子上,他抹了把脖子,手上湿漉漉的,面具几乎黏在脸上,让他难受,他走了两步便被小兵们团团围住。 他一面听着小兵们对他刚才招式的吹捧,一面笑,唇角的梨涡若隐若现,一旁的楚钰春风满面,好像被夸的是他一般。 “好了,得了,刚才示范的,下午练五十遍明日我要抽查。” 小兵们一听这话,各个都哀嚎起来,楚江离笑吟吟道:“多嚎一声加一遍。” 瞬间所有人闭紧了嘴。 楚江离冲他们挥了挥手,人群自动分开成一条路,他走了出去,楚钰趁机道:“爷,有人找您。” 楚江离微一点头,也没问是谁,他在练武台上已经看见了,那个颐气指使惯了的小厮高高扬着脑袋不屑的眼神看着他们。 他故意晾着那小厮,直接走进军师的帐篷里,两人聊了半晌,楚钰冲那被晾着的小厮吐舌头挤眼睛,小厮已经被气得满面通红,气冲冲地便要 往帐篷里闯。 寒月为君明 完结+番外_21 楚钰拦着他,“哎!你干嘛的!擅闯军营是要被杀头的!” 其实压根不是这样,只是会被军法处置而已,那小厮一听杀头,心中开始打鼓,却不想被楚钰看低,梗着脖子道:“你敢拦我?我,我可是大皇子派来的!” 楚江离在帐篷里就听见了小厮的声音,心里暗骂了一句蠢货,军营人多眼杂,这下所有人都知道大皇子派人私下接触自己了。 看来大皇子蠢,他的小厮也没聪明到哪里去。 一向清冷正经的师星抬手掩去憋不住的笑意,他掩饰地咳嗽两声,清了清嗓子,“快去吧,大皇子派来的,别让人久等了。” 楚江离叹了口气,幽幽地看向师星,“你想笑便笑,何苦憋着自己。” 师星放下手,严肃道:“我不是,我没有,别瞎说。” 待楚江离出去,师星摸了摸憋得太久隐隐抽搐的两颊,那大皇子真是蠢得可以,他还记得曾在宫宴上偶然见过大皇子一面,眉目英朗,谁曾想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也不知道是大家口中的傻太子聪明些还是这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大皇子聪明些。 那小厮一见楚江离出来,更加得意了,他觑了楚钰一眼,拿腔作调道:“楚将军,是大皇子派我来知会您的。” “未时,他在春江楼邀您喝茶。” 楚江离只是淡淡看他一眼,道:“大皇子?大皇子找我有何事?” 小厮嘿嘿一笑,故作神秘道:“我们爷能帮您,剩下的您去了便知了。” 楚江离看他这神神秘秘的模样,仿佛跳梁小丑,心里忍不住发笑,“好,我知道了。” 第11章 春江楼是京城有名的酒楼,里面还有歌姬舞姬献艺,不少王公贵族都会在此楼玩乐,过去不少同僚邀过楚江离同去,均被他拒绝了。 一他从小便待在军纪森严的军营中,他并不习惯这种放荡的玩乐,他宁愿出去打猎射箭,二是他也看不惯同僚骄奢淫逸的生活。 店小二带着三人穿过长长的走廊,仅仅是走廊,就可以看出春江楼老板的财大气粗。 金粉粉刷的立柱熠熠生光,碧绿清透的玉石铺地,只见走廊两侧,着薄纱的仙女抱着古琴,眉眼间透出一丝清纯的媚意,楚钰一时晃了神,还忍不住冲仙女打了个招呼,这时才发现原来那是壁画,一旁的小厮不屑地将楚钰上下打量,捂着嘴嗤嗤地笑。 若楚江离没认错,这是画仙应叔华的笔迹,无一处不透露着春江楼的奢靡。 楚钰跟在楚江离身后对着小厮翻白眼,小厮咬着牙,心想到时候有你哭的时候,毕竟你们家主子还要求我们爷办事呢,于是他从鼻腔中发出一声冷哼,别过了头。 楚钰吐出舌头做了个鬼脸,恰逢楚江离回头,他立马收起了舌头,低下了脑袋,楚江离淡淡地看他一眼,手指抚过面具上的花纹,轻轻一扯,便将面具取了下来。 一双英眉直入鬓,他纤长浓密的睫毛忽颤,深色的眼珠浮光跃金,如碎星坠入双眸,比那画中仙女也毫不逊色,美色当前,令人神魂俱颤,“替我收着。” 楚钰早已习惯楚江离的美貌,却仍被惊艳了,他知道楚江离不喜欢被人一直盯着脸看,咽了咽口水,便垂下了眼。 那小厮显然不知楚江离的喜恶,一双绿豆眼瞪大了,直勾勾地黏着楚江离的脸,嘴巴大张着说不出话。 楚江离皱了皱眉,别过了脸,完美的侧脸似天人精雕玉琢的青山绿水,透出天然精妙的美,楚钰不满这傻子这般痴迷地盯着他们家爷看,伸出手在小厮面前晃了晃,粗声粗气道:“看什么看!” 小厮猛然回神,看见楚江离英眉微蹙的模样,嘿嘿干笑两声,移开了视线,他的态度却也随之转变,变得格外殷勤起来。 店小二将他们带到一房间门口,默默为他们打开门,低声道:“各位爷,到了。” 宽阔的屋子里全是红木家具,还未进去一股清雅的幽香便扑面而来,楚江离下意识地屏住呼吸,而后他反应过来,这是沉香的味道。 屋里并没有人,那小厮尴尬了一瞬,随即殷勤地给楚江离倒了茶,道:“楚,楚将军,您先喝口茶,小的这就去找我们家爷。” 楚江离打量着面前碧绿的茶水,端于手中,微微掩住下半张脸,抿了一口便放了下去,小厮见他喝了便匆匆跑了出去,楚钰则自己抱着茶壶咕咚咕咚灌了好几大口。 楚江离看楚钰这猴急的模样,制止的话在嘴边转了一圈又收了回去,他低声道:“楚钰,你先走吧,去找家医馆待着。” 楚钰惊了:“爷,你别啊,大皇子打不得啊!” 楚江离扶额道:“我何时说要打他,你快去找家医馆待着吧,你刚才喝的茶水里有东西。” 楚钰脸色一白,整张脸都皱在了一起,“爷,那我也算为您试毒了,倘若我不幸身亡,爷,你一定要记得我……” 楚江离沉重地点点头:“我知道了,你直接去找古神医吧,他或许可以救你。” 寒月为君明 完结+番外_22 楚钰一听古神医的名字,汗毛都竖了起来,苦着脸就往外跑。 楚江离摇了摇头,却忍不住闷笑起来,那茶水里确实有东西,却不是毒药,刚才茶水未进口便闻到淡淡的药味。 楚钰跟在他身边多年竟连茶水里有东西也分辨不出来,本来他只是想让楚钰随便找家医馆吃了解药便罢了,谁知楚钰还要说些傻话,让他起了逗弄的心思。 也不知道,古神医要怎么整楚钰。 楚江离垂下眼望着杯中自己的倒影,眸色一沉,那大皇子为他准备了药,他倒要看看大皇子是要作何打算。 又过了片刻,门外突然传出响动,楚江离尚未回头,便闻到一股浓郁的酒味,他皱了皱眉,掩住口鼻回头望去。 路瑾齐身着一身月白色锦衣,深邃的眉眼此时不见清明,双目迷离,他用力地睁大眼,似乎想要辨认面前的人,他指着楚江离,手指颤抖:“你,你,你是,楚,楚江离?” 路瑾齐揪着身后小厮的衣襟扯到眼前,“这是,楚江离?” 小厮冲楚江离露出一个苦笑,讨好道:“是呀,爷,奴才先下去了,您慢慢聊。” 路瑾齐眯着眼睛,紧紧盯着小厮,小厮心中隐隐升起一丝不详的预感,嘴巴张了张,正想求饶之际,就被路瑾齐左右开弓打了两巴掌,打得他脑壳发麻,整张脸都肿胀起来。 小厮哎哟哎哟地叫着,捂着脸就往门外钻,路瑾齐茫然地看着隐隐发红的手心,“原来不是做梦么?” 路瑾齐回过头来,一双眼睛眯着,看了楚江离半晌,忽然扑了过来,楚江离条件反射一脚踹去,路瑾齐便飞出去几米远,直直撞到门板上。 门外小厮一听这响动,忙叫唤几声,询问路瑾齐安危,路瑾齐艰难地咳嗽了良晌,回了句无事。 他晕头涨脑地从地上爬起来,晃晃荡荡走到楚江离面前,一身浓郁的酒气让楚江离忍不住蹙眉,“你是,楚江离?” 楚江离不愿跟醉鬼多说,直接起身想走,走到门口才发现门已经被反锁,他微微怔愣了一秒,转头却看见路瑾齐痴迷地盯着他的脸。 他不自在地别过脸,低声道:“还请殿下命人放臣出去。” 路瑾齐捧着胸口,忽然笑了起来,“你不是楚江离,你是下凡的仙君!” 楚江离:“……” 路瑾齐向他张开双臂,大呼道:“仙君,快到本皇子怀里来,本皇子要跟你困觉!” 楚江离急急向一侧躲去,让路瑾齐扑了个空,路瑾齐也不在意,还以为楚江离在跟他玩,又要再扑过去,楚江离已然不耐烦了,一脚将路瑾齐踹开后抽出床幔上的长绳便将路瑾齐捆了起来。 路瑾齐痴迷地盯着他的脸,嘿嘿淫笑起来:“仙君要跟本皇子玩这种游戏吗?” 楚江离一脚踩上床榻,路瑾齐的脑袋就在那脚旁边,他居高临下地看着路瑾齐,冷声道:“臣原本以为殿下有要事相商,看来是臣自作多情了,玩了这么久,殿下应该也渴了,不如喝杯茶润润嗓子吧。” 他端起茶壶对着路瑾齐的嘴就往里面灌,路瑾齐猝不及防喝了好几口茶水,楚江离只当那茶水里掺的是蒙汗药,等他看着路瑾齐的变化才明了,那是春药! 不消片刻,路瑾齐便浑身发烫,胡乱地在床上打滚,楚江离随军征战多年什么架势没见过,见到皇子在他面前fa骚,他也不过皱了皱眉。 他终于知道路瑾齐哪里来的胆量调戏他,原来是以为他喝了春药。 他冷笑一声,逼近路瑾齐,一双清润的双眼戏谑地将路瑾齐从头打量到尾,路瑾齐张了张嘴,灼热的气息喷洒出来,“仙君,帮帮我,帮帮我。” “臣定帮殿下。”他顿了顿,道:“臣这就去找个人来为殿下解毒。” 楚江离翻身便从窗户那儿跃了出去,路瑾齐原本只有些许醉意的脑子彻底昏沉起来,在理智丧失的前一秒他还没弄明白楚江离为何没中招。 内心深处激发的燥热像火一样包裹住了他,蚂蚁在血管中攀爬的痒让他愈来愈难以忍受,路瑾齐咬着被子的一角,不断地挺动着下身,磨蹭着,他喘息一声,忽然一个冰凉的身体覆在他 身上,他如同找到了解药,整个人急不可耐地攀附上去。 楚江离坐在窗外,听见里面的动静,心道这也算大皇子自作自受罢,不消片刻,他便琢磨出大皇子的心思。 大抵是想让自己大婚之前与外人有染的丑事公之于众,让这场婚事不得不废止,皇上再命他与外人成亲,也算是成全了他,便是更如大皇子意了。 只是那外人为何忽然换成了大皇子,便是那小厮的功劳了。 路瑾齐究竟是借酒装疯还是真喝醉了分不清人,这就只能问他自己了。 楚江离唇角勾了勾,他自幼便在军中,对朝政之事并不太清楚,他原先还烦忧大皇子若是个难对付的,他只能求助师星来助他一臂之力。 现在一看,倒是没了必要,大皇子手段幼稚可笑,漏洞百出,却又心肠歹毒,这种人若坐上皇位,恐怕大夏再难有一日安宁。 他现在只盼着混蛋能治住混蛋,他们互相祸害便好了。 路瑾齐伸手勾住那人的脖子,他努力睁大了眼,想看清身上人的模样,那人却伸手捂住了他的眼睛,“乖,别看。” 寒月为君明 完结+番外_23 那人在他耳边暧昧地呼吸,灼热的鼻息喷洒在他的耳廓,如火种点燃了他,他呜呜咽咽地紧紧攀附着那人,“不,不要。” “是吗?殿下?” 第12章 夜深,玉轮当空,黑沉的夜里只能听得几声虫鸣,更夫敲着锣走过无人的街,道:“天寒地冻,灭烛关门。” 两个着夜行衣的人站在屋顶,对视一眼,其中一个轻轻摇了摇头,两人便从屋顶跃进一个隐蔽的院落。 哈丝娜已经就寝,忽听见窗子响动,她猛地睁开眼,握紧了枕头下的弯刀。她背对着门,浑身紧绷着,脚步声愈来愈近,她握着弯刀的手也愈来愈紧。 片刻后,她听见身后传来一声叹息,“公主,王派属下前来接您。” 哈丝娜背对着那人,身子却微微颤抖,在这种心照不宣的沉默之中,那人上前捧过哈丝娜的纤瘦嫩白的手,轻轻吻了一下,“公主,跟属下回家罢。” 哈丝娜转过身来,眼中闪烁盈盈泪光,睫毛那一点泪珠似星在月光下微微闪动,她哽咽道:“麦蒙,我,我被他拒绝了!” 麦蒙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拭去哈丝娜眼下的泪珠,低声道:“公主,他不适合您。” 哈丝娜咬了咬牙,头别了过去,声音忽而放大了:“你们一个个都这么说!”她顿了一下,冷笑道:“你们以为本公主不知道父皇和大哥的心思么,不就是想让我嫁给你么!我偏不如他们的意!” 麦蒙微微低下了头,“公主,那楚江离视恶如仇,和我们是两路人,您还是随属下回去吧。” 哈丝娜愤愤道:“两路人?都是你们!”她眼中迸射出仇恨的光芒,“如果你们没有屠村,我怎么会和楚江离是两路人!” 麦蒙抬眼看她,灰绿色的眼睛暗暗沉沉闪过一丝不明的情绪,他紧紧绷着一张脸,并不辩解,手却捧起哈丝娜的长鞭递到她面前。 哈丝娜接过长鞭,鞭子甩在地上发出一声脆响,麦蒙默默脱去了上衣,露出紧致结实的上身,上身遍布着疤痕,这是他荣誉的象征。 鞭子破空而来,结结实实抽在麦蒙身上,发出一声闷响,麦蒙咬着牙,半阖着眼,一声不吭。 也不知挨了多少鞭,他身上已经红肿一片,道道青紫色的鞭痕隆起像一条难看的蛇缠绕着他,触目惊心,哈丝娜终于放下了鞭子,冷冷道:“滚,我不想看见你们!” 麦蒙紧闭着嘴,也不答应她,就这么直勾勾看着哈丝娜,哈丝娜愤懑地将鞭子扔在地上,吼道:“我知道了,等我亲眼看见他成婚,我便回去!” 麦蒙低声道:“是,公主。” …… 东宫里火烛已灭,偌大的东宫陷入一片沉寂的黑暗,凌云从奴才的寝房里走出来,他揉了揉惺忪的双眼,便朝茅厕走,他忽然看见一个白色的身形蹲在一边的草丛中,把他吓了一跳。 凌云混沌的大脑一下子精神了,他瞪着眼睛看向地上蹲着的人,终于分辨出这人是谁——太子殿下。 他蹲下去,低声道:“殿下,您怎么偷跑出来了?” 地上蹲着的人半晌没做声,他这才发现路瑾胤睡着了,他叹了口气,心道奴才不好做,打横将路瑾胤抱了起来,路瑾胤这时却朦朦胧胧睁开了眼,“楚楚?” 凌云一愣,路瑾胤强撑着睁大了眼,辨认出眼前的人,他条件反射地朝草丛中望去,发现那里空荡荡的,他瘪起了嘴,“楚楚没来吗?” “您在这里蹲着,是等楚……楚吗?” 路瑾胤重重地点头,他掰着手指算了半天,“楚楚有四天没来看孤了。” 凌云酸溜溜地想,您记得可真清楚,上次他外出为楚江离办事,消失了一周,也没看路瑾胤提起他。 路瑾胤鞋都没穿,光裸的脚上沾染了灰尘,凌云把人安置在床上,端了盆水擦干净了那双脚,路瑾胤躺在床上,眼巴巴地看着凌云,小声嘟哝着:“明天楚楚会来吗?” 凌云 给他掖好被子,心想马上成婚你们天天都能在一起,这一两天不来至于这么想么? 他想是如此想,却总不能这样说,他哄道:“楚……楚办完事便来看殿下了,殿下快睡吧,时候可不早了。” 路瑾胤那双清澈的眼珠滴溜溜转了一圈,小声道:“明日我还在那里等。” 凌云:“……” 他有一瞬间怀疑这个傻太子是装傻,不然怎么一副看透自己和楚江离关系的样子,而且他刚才是被威胁了? 凌云敛下眸子,低声道:“殿下,快睡吧。” 寒月为君明 完结+番外_24 第二日,楚江离果然来了东宫,被守着狗洞的路瑾胤抓了个正着,路瑾胤猛地扑上去,直接将楚江离扑得一踉跄,直接坐倒在地上。 路瑾胤抵着他的额头,两人的鼻尖蹭在一起,灼热的呼吸互相缠绕,路瑾胤闷闷道:“楚楚,我几日没见着你了。” 楚江离被他压在身下,在这个暗昧的距离里,他能听见心脏飞快撞击胸腔的声音,如战鼓擂响,他望着那双清澈透亮的眼,不禁目眩耳鸣,自己那点见不得人的心思变得愈加脏污,“殿下,你,你先起来罢。” 路瑾胤瞪大了眼,片刻,那双眼中的山河便被云雾掩去,蒙蒙雾气化作晶石滚落下来,“楚楚,你不喜欢我了吗,你不喜欢我了吗?” 他嘴里喃喃着,揪紧了楚江离的衣襟,他自觉自己这样像个哭闹不休的孩童,胡乱地蹭着脸,将泪藏于宽袖之中。 楚江离心疼坏了,又觉得难堪,他避开路瑾胤的身体,小心翼翼地捧起路瑾胤的脸,温声哄道:“怎么会呢,殿下,楚楚会永远喜欢殿下的。” 路瑾胤眼睛都哭红了,泪珠沾在睫毛上,将睫毛黏成一簇一簇的,他吸了吸鼻子,声音有点哑,“真的吗,楚楚?” 楚江离叹了口气,他抵着路瑾胤的额头,“真的,殿下,楚楚从不骗殿下。” 他顿了顿,哄道:“殿下,先起来好吗?” 路瑾胤乖乖从他身上爬了起来,楚江离松了口气,难言的难堪却依旧伴随着他,他不敢面对路瑾胤清澈的眼睛,垂着眸子听路瑾胤对他说宫中发生的趣事,听到一半他忽然搂住路瑾胤跃到一边,一支箭破风而来,直直钉进刚才他们站的地面上。 凌云迅速抬眼看去,那穿黑衣的男子拉弓又连发三支箭,楚江离将路瑾胤推进凌云怀里,低声道:“保护好殿下。” 他踩着墙两下便爬了上去,那男子见状抽出长刀,便向他奔来,他眼神一暗,高高跃起,踩着男子的背就翻到男子身后,男子迅速转身,便被他夺过刀,两下打翻,直接从墙壁上滚了下去。 楚江离从墙上一跃而下,便立于男子面前,他手握着长刀架在男子脖子上,沉声道:“谁派你来的,你的目的是什么?” 凌云一把扯下了男子脸上的面罩,眯着眼睛辨认了半天,他皱了皱眉,凑到楚江离耳边低声道:“这原本是青龙宫的人。” 锋利的刀尖挑起那人的下巴,楚江离磨了磨后槽牙,“青龙宫?” 那人神情一滞,迅速垂下了眼,楚江离伸出脚踩在那人胸口,他俯身下去,压低了嗓音,“这么点本事还想行刺?” 那人难堪地吼道:“要杀要剐随便你!” 楚江离扬起下巴,眼睛盯着那人的脸,满眼的不屑让那人难受至极,“你不配给我杀。” 凌云擒住那人的胳膊,“爷,送到哪里去?” “送给肖寒,就说,爷为他准备了大礼,行刺太子殿下的刺客抓到了。” 路瑾胤躲在一旁的树后,有些后怕地看着楚江离,小声道:“楚楚,我是不是又给你添麻烦了?” 楚江离微微蹙眉道:“没有的事,殿下不必多虑,一切有我。” 至于幕后的人,便由他们狗咬狗罢,看来他们为了阻止这场婚事真是无所不用其极,好不容易每年几次的刺杀停了,现在又开始了。 他本不相信大皇子这么蠢,可是上次见识了大皇子的手段过后,也觉得并不是没有这种可能。 皇宫实在太乱,龙蛇混杂,他只恨不能将路瑾胤带回将军府藏起来,若是能够和大皇子一样出去开府也是好的,起码不会让这些脏污再沾染路瑾胤半分。 夜深,寂静的殿内烛光闪烁,层层床幔垂下,路瑾胤将一本书捧到楚江离面前,满脸期待,“楚楚,今天读这个。” 楚江离翻开第一页,顿了顿,念到:“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路瑾胤凑到他跟前,眼中闪烁着细碎的光,“楚楚,这是什么意思?” 灼热的呼吸喷洒在楚江离耳侧,他的耳朵瞬间像被火舌燎过,简直要烧起来,他忍不住颤抖了一下,垂着眼道:“讲的是一个如桃花般昳丽的女子要出嫁。” 路瑾胤忽然笑了起来,一双眼睛弯成月牙,细碎的星光从眼中流出,一点一点飞进楚江离的胸腔,“那不是楚楚吗?” 路瑾胤话音一转,“楚楚,楚楚何时才能嫁给孤?” “孤等不及了。” 楚江离被他的直白露骨的情话轰得快魂飞魄散,整张脸都蒸腾起来,他说不明白,从何时开始便喜欢上了这个人,也许是当初见到这人的第一眼,他将他最喜欢的粽子糖郑重地交与这人手里。 第13章 大夏康宁二十年,太子大婚,迎娶威名赫赫的镇远将军。 这日,全城的人几乎都出来了,他们听说镇远将军今日以真容示人,都想一睹将军真容,路瑾胤身上穿着红色长袍,金线绣的四爪蟒布于衣摆,他出门前尚被嬷嬷教过,现在也能装的像模像样。 寒月为君明 完结+番外_25 平头百姓倒是嘀咕起来,这太子看起来一表人才,不像是痴傻呀。 路瑾胤扬着下巴,骑在高大的枣红色马上,他被百般叮嘱过不要笑,却仍然笑弯了一双眼,那双坠进晨星的眼不知道勾去了多少待字闺中少女的心。 在马后跟着的圆脸太监,脸扬得极高,一双细缝眼似审视又似鄙夷地扫过路边的百姓,他抓着红色口袋中的铜钱一把把洒向街道,听见平民热烈的欢呼声,他心中隐隐升起了一种高高在上的愉悦。 一女子面纱蒙面站在人群之中,她随着熙熙攘攘的人群一步步向将军府的方向走去,她那双深邃的眼睛紧紧盯着马上的男子,她咬着牙训斥身边的人,“让你们不要跟着我!” 麦蒙也不言语,却仍旧紧紧跟在哈丝娜身后,还伸出手为哈丝娜隔开拥挤的人群,哈丝娜深吸了一口气,冷不丁道:“他哪里有我好?” 麦蒙右手放至左胸前,低头道:“公主自然是最好的。” 哈丝娜完全没有被他的话劝慰到,反而更是生气,她冷笑一声,扭过了头,她何尝不知道麦蒙心仪她,但是她对麦蒙一点感觉都没有,她喜欢的是像楚江离那样威风有男子气概的男人,而不是一块木头。 她仇恨的目光几乎将路瑾胤剐下一片肉来,哈丝娜深吸了口气,露出了志在必得的微笑,她得不到的东西,别人也休想得到。 人群一直涌到将军府门口,大门敞得大开,楚江离一头乌黑的长发金冠束起,着一身金线绣凤红袍立于门前,身边站着紧皱双眉的楚震河,将军府的一众老小都站在两人身后,毕恭毕敬等着太子接亲。 远远地,路瑾胤便看见门前的楚江离,他眼睛一亮,策马便朝这里奔来,身后的太监急忙拔腿就追,那人腿跑得哪有马快,怎么跑也落了一段距离,路瑾胤扯住缰绳,在门前停下,他盛满碎星的双眼映出楚江离怔愣的脸。 他犹豫了一下,环顾了一下四周,眼睛盯着身边的楚震河,楚震河撇了撇嘴,冷哼了一声,别过脑袋。 路瑾胤终于开口了,他惯用的拉长了音调,“楚楚,今天,今天我起的好早,就想早点接你,他们不让,非让我晚点来。” 那一瞬间,楚江离还以为路瑾胤恢复了清明,却不曾想只是自己多心了,他扯着嘴角笑了笑,“殿下,什么时候来都不晚。” 按照习俗,路瑾胤要将楚江离抱上马,楚江离心想情况特殊,本想自己上马,却被路瑾胤一把拦住,路瑾胤小声嘟哝道:“楚楚,你快给我抱抱,不然嬷嬷又要说我了。” 楚江离顿了顿,主动勾住了路瑾胤的脖子,路瑾胤憋着气用劲将楚江离打横抱了起来,楚江离第一次被人抱,极不自在地不知将视线放在哪里,楚震河完全没眼看,在一旁吹胡子瞪眼的。 路瑾胤忽然开口道:“楚楚,你也没有很重。” 楚江离:“……” 待宫人追上来,路瑾胤已经抱着楚江离上了马,那太监瞧着楚震河难看的脸色,一拍手掌道:“我的殿下哎,你怎么跑这么快,规矩都乱套了!” 楚江离凉凉地盯着太监,道:“无妨。” 路瑾胤小声道:“是不是孤做错了?” 楚江离低声道:“殿下没有做错,殿下无论无何都是好的。” 路瑾胤双臂将他环在怀里,胸膛紧紧贴着他的后背,路瑾胤说话时,他甚至能感受到路瑾胤胸腔的震动,在这种亲密的距离里,他的脸迅速 蒸腾起来,身后灼热的视线让他脖子上沁出一阵热意,还未等他开口,路瑾胤支支吾吾地开口了:“楚楚,你好漂亮。” 炙热的呼吸喷洒在他的耳廓直钻耳眼,酥酥麻麻的电流爬遍全身,他垂下眸子,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整个人都发软,路瑾胤还要开口便被太监打断了,“殿下,快走吧,莫误了时辰。” 百姓们立于街道边,一双眼睛热切地盯着楚江离,他们一直以为楚江离貌丑才以面具示人,却不曾想楚江离是此等美人,那风月馆的花魁看到楚江离这等姿色也定愧不如人。 惊讶的不止百姓,还有站在人群中的哈丝娜,她咬紧了牙,脸色隐隐发白,她从未想过楚江离不仅会打仗,还美貌惊人,一直孤高自傲的她现在也忍不住自卑起来,过后却更加恨,那傻子怎么配得上楚江离? 她冷笑一声,手摸向腰间,却被麦蒙抓住了手,“公主,今非昔比,不宜惹事。” 哈丝娜瞪向他,“你能懂我的恨吗!”她顿了一下,忽然笑了,“你怎么会懂呢,你就是块木头!” 麦蒙怔愣了一瞬,随即钳住哈丝娜的手又紧了紧,“公主,切勿惹事。” 哈丝娜恨恨地看着他,“那你难道要本公主忍着么!” 麦蒙顿了顿,道:“我们已经有两人被抓,还望公主为王考虑,三思而后行。” 哈丝娜冷冷地甩开他的手,“知道了!” 楚玦站在屋檐上,低头俯视着密密麻麻的人头,一眼便看到了哈丝娜,他神情一滞,想起那日抓到的赤奴人,心道将军让他不要动那女子,却没说不让管那男子,他点了点头,从屋檐跃下,潜入了人群。 熙熙攘攘的人群之中,麦蒙忽然神情冷滞起来,他用余光瞟到身后的人影,低头对哈丝娜道:“公主,快跑,去找三王子。” 还未等哈丝娜反应过来,麦蒙便推了她一把,将她推入人群之中,哈丝娜回头慌乱地看他一眼,咬了咬唇便钻进人群更深处。 楚玦忽然潜到麦蒙身后,紧紧钳住他的手臂,一字一句道:“赤,奴,人!” 麦蒙回头看他,反手一转便脱离他的掌控,反而直接钳住了楚玦的下巴,他灰绿色的眸子盯着楚玦深邃的眉眼,仔细打量了一番,愣了一下,“罗刹人?” 楚玦趁麦蒙愣的那一瞬挥手打掉那只手,一拳便冲向麦蒙小腹,麦蒙猝不及防被结结实实打了个正着,他紧紧攥住那只拳头,灰绿色的眼睛暗了暗,低声质问道:“同样是外族人,为何苦苦相逼?” 寒月为君明 完结+番外_26 “呵,你,们,赤奴人,杀了那么,多,罗,刹人,现在,套什么,近乎!” 楚玦死死瞪着麦蒙,另一手握成拳直击麦蒙面门,麦蒙向后一倾躲过那拳头,他面对楚玦的话,一时哑口无言,赤奴人过去四处侵略,做了不少伤天害理的事,如今,善于征战的三王子在大夏做质子,王也长病不起,大王子却潜心于勾心斗角,如今赤奴国内水深火热,这大概就是报应。 麦蒙握住楚玦的两拳,沉声道:“不要在这里打,去角落。” 他们的动静在人群中不算小,已经不少人看向他们了,楚玦看了一眼马上的楚江离,楚江离尚未看向他,他忍不住犯怵,他低声道;“好,去,角落。” 他们手握在一起从人群中隐去,几个百姓嘀咕起来,“当今大夏果然男风盛行,太子娶男妻,街上还有其他男子拉拉扯扯,啧啧啧。” 浩浩荡荡的队列一路前行,直到宫门才停,太监上前请道:“殿下,楚将军,请下马上坐辇。” 层层纱幔垂下,让人看不清里面的究竟,路瑾胤紧紧抱着楚江离,脸埋在楚江离的颈窝,当真是一刻也不想分离,楚江离早就习惯路瑾胤如此亲近他,但是热烫的鼻息钻进他的衣襟,还是让他酥了半边身子。 这种感觉新奇的很,他叹了口气却也不知道如何制止路瑾胤亲近他,只能调整了一下姿势,让自己窝在路瑾胤怀里更舒服一些。 路瑾胤虽然心智年龄不大,身量却比楚江离高出一截,楚江离能正好窝进他怀里,他抱着心爱的人,舔了舔嘴唇,小声嘟哝着:“楚楚,我想吃粽子糖了。” 楚江离伸手摸进自己的袖子里,他翻了翻,掏出一个祥云荷包,打开一看果真是一粒粒粽子糖,路瑾胤吃了一颗不够,还又拿出一颗放进楚江离嘴里。 楚江离忽然被塞进一颗糖,舌尖卷起那颗糖的同时也舔到了路瑾胤的指尖,路瑾胤也不急着把手抽出来,只是有点呆呆地看着楚江离,楚江离被他盯得脸上臊热,向后退了一点,吐出了他的指尖。 路瑾胤眨了眨眼睛,将指尖放进唇间,半晌吐了出来,“楚楚,甜的。” 那一瞬间,楚江离从脖子红到了发丝儿,整个人都冒出热气,他垂下眼睛,睫毛不停地颤动,整个人都说不出话。 路瑾胤接下来也没有其他的动作,到了大殿门口,他便将楚江离从坐辇下抱了下来,楚江离与他携手进殿,整个大殿中忽然变得无比安静,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楚江离的脸上,包括大皇子。 路瑾齐看见楚江离的那一刹那,倒吸了口冷气,他手不自觉向身后探去,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对于那天的痛,他还记忆犹新。 楚江离抬起眼扫视了一圈文武百官,他冲着龙椅上的路安岩跪了下去,路瑾胤也忙跪了下去,“皇上万岁万万岁。” 路安岩看见楚江离的那一瞬间也愣了一秒,却马上反应过来,他说不清自己是什么心情,本觉得两人一个貌丑一个痴傻也算般配,现在一想,太子还真有些配不上楚江离。 “爱卿平身。” 太监忙递上永结同心绳,楚江离握着一侧,路瑾胤握着一侧。 这根红绳将两人捆在一起,生生世世永不分离。 太监的声音又尖又利,开始念圣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兹闻辅国大将军楚震河之子楚江离贤良方正,品貌出众,朕躬闻之甚悦。今太子适婚娶之时,当择贤子与配。楚江离与太子堪称天设地造,为成佳人之美,特将汝许配太子为太子妃。 布告中外,咸使闻之。 钦此。” 迂腐的文官脸上的笑意更深,如果武官失了楚江离,那便如同鸟儿折了羽翼,而路安岩的一席话将他们打入深渊,“楚爱卿恭顺良德,朕深感欣慰,便保留楚爱卿的官位。” 文官们脸上的笑意一僵,正要开口劝谏,只见楚江离已经深深跪了下去,“谢皇上恩典。” 第14章 楚江离高举着酒杯敬到大皇子时,他顿了顿,意有所指道:“殿下可好?” 路瑾齐黑着脸,一口饮尽杯中酒,“好,本皇子自然好!” 文官看着他们的诡异对话,摸不着头脑,唯有墨渊阁大学士谢洪泉眼睛滴溜溜转了一圈,视线又落在楚江离的脸上,整张老脸挤出一个笑,道:“楚将军瞒了我们好久,若早早真容示人,恐怕天下第一美人便是楚将军了,那打仗哪里需要舞刀弄枪,只怕露出脸来,敌方就神魂颠倒不知东南西北了!” 楚江离垂下眼,睫毛微微颤动,他举起酒杯掩去唇边冷冽的笑意,“那倒不敢,天下第一美人只能是贵妃娘娘一人,而且那仗该如何打,倒不必宰相赐教。” 路瑾胤不明白他们话中的机锋,有些茫然,但他也看出楚江离的不愉,踌躇两秒,才开口:“孤的太子妃是你能评头论足的么?” 这句话落于宴席上,如一只碗被掷碎,所有人都安静下来,路瑾胤见旁人皆静,一时有些无措,那谢洪泉脸色顿时难看起来,他还是第一次被人下了面子,作为内阁首辅,在朝中何人不给他二分颜面? 宴会中的小变故吸引了路安岩的注意,瞿霜云正在为他布菜,这时也抬起眼往那边看去,她抿着唇微微笑道:“殿下长大了,会护食了。” 路安岩哼笑一声,眼中情绪翻滚,“有意思。” 寒月为君明 完结+番外_27 皇帝探究的视线落在谢洪泉身上,他在那寒意凛冽的目光中,瞬息变了脸色,干巴巴老脸挤出一个谄媚的笑,“殿下说的是,是臣逾矩了。” 楚江离握住路瑾胤的手,他身上的暖意通过指尖传达到路瑾胤身上,给足了路瑾胤勇气,路瑾胤低声道:“爱卿以后记住便是了。” 待二人走后,谢洪泉伸手掩去脸上的尴尬,饮了口酒,宴桌静默片刻,忽而不知是谁率先开了口,“没想到太子殿下也并非传言的……若真是传言那般,倒是护食得很哩。” 在座各位心怀不宣地笑了起来,空气中充满了快活的气息,谢洪泉也跟着笑了两声,随即一杯酒饮尽,他恨恨地盯着路瑾胤的脊背,恨不得将他戳出个洞来,心中生了莫大的怨怼,明明是个傻子,却能对他如此这般,要知道,他如今也算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就连大皇子都要巴结他。 楚江离见路瑾胤露出疲色,抬头问道:“累么?累了让小云子扶你下去歇息?” 路瑾胤瘪着嘴委屈地点点头,“孤困了,想听故事了。” 此时瞿霜云瞅着路瑾胤和楚江离的小动作,掩嘴轻笑道:“陛下,快放小两口回去罢,臣妾看太子殿下睁不开了。” 路安岩看向路瑾胤,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扬手招来了万福安,万福安听了吩咐后,匆匆走到楚江离面前,笑吟吟道:“殿下,皇上说了,若乏了,您和太子可以先回宫了,以免太子殿下做出不合宜的举动来坏了规矩。” 楚江离抬眼看向高坐的皇帝,微微点了点头,道:“那臣便与殿下回东宫了。” 路瑾胤听了这话,整个人都为之一振,他观察了四周,轻轻拉着楚江离的袖子晃了晃,“快回去罢,快回去罢,孤想听楚楚讲故事。” 路瑾齐看着两人相携远去的背影,恨恨地咬着牙,又灌了一大口酒,那日的耻辱他还记得,如同给流放罪人刺下的刺青,刺在他的心头,那个混蛋,他垂眼看着杯中酒,自己的双眼不知因何红了一圈,猩红的双眼死死盯着半点涟漪未起的酒水,他恨不得将那个混蛋凌迟处死。 他却拿那个混蛋毫无办法,他又回想起那日清晨混蛋留下的纸片上简短的字句,脸色便隐隐发青,他紧紧攥着手中的酒杯,正要再倒一杯酒时,却被人从身后抓住了手,他一怒正要发脾气,那人毛骨悚然的声音从背后响起,“殿下,莫气坏了身子。” 路瑾齐猛然回头望去,那人一张平凡得不能再平凡的脸,隐入人群不会留下半分记忆的脸,就展现在他面前,他紧紧盯着那人的脸,又看向那人的穿着,那人穿着一身太监宫服,他忽然一滞,转而想到什么,咬牙切齿低声质问道:“你怎么进来?” “鄙人自有鄙人的方法,倒是殿下,那儿还痛么?”那人笑吟吟的一张脸,看得路瑾齐恨不能一拳打过去。 “你!”路瑾齐咬着牙,眼睛都瞪圆了,他剧烈地喘息着,胸腔的怒火越烧越烈,直冲脑袋,几乎让他丧失所有的理智。 “殿下,皇帝看着呢。”那人轻轻摸了摸他的脸。 路瑾齐狠狠打开他的手,抬眼看向高位的路安岩,沉声道:“父皇,儿臣不甚酒力,便先行告退。” 路安岩微微一颔首,便算是应了。 那人伸手去搀路瑾齐,路瑾齐却避他如蛇蝎,摇摇晃晃躲远了,紧紧盯着他,生怕他有什么不轨的举动,他看得忍不住发笑,心想这混蛋皇子现在看起来倒是有点可爱。 一出殿门,他瞬息之间便到路瑾齐身侧,将人死死梏在怀里,嗓音低沉暗哑,似情人之间的耳语。 “殿下,躲什么,鄙人又不是猛兽,难道能吃了你么?” 路瑾齐被他抱到花园的假山后,不停地挣扎,嘴里含糊着叫骂道:“老子听你放屁!” 楼尧愣了一下,钳住他的下巴,闻到那股浓郁的酒味,随即便明了,路瑾齐这是又喝醉了,他不知为何忽然有了过去从未有过的耐心,低声哄道:“殿下,知道我是谁么?” 路瑾齐听见此话,睁大了眼,仔细辨认道:“你是……你是王八犊子!”他忽然一脚踹去,楼尧被他猝不及防踹了个正着,命根子差点被踹断,他一下子便松了手,蹲在了地上。 路瑾齐哼哼笑了起来,“知道本皇子的厉害了?” 楼尧疼得冷汗都冒出来了,他闭了闭眼,忍了又忍,好不容易从地上站了起来。 路瑾齐还在那里吹嘘自己的过人之处,还未讲完,便被楼尧死死按在了假山上,他忽地一下怔住了,呆道:“你,你要做甚?” 楼尧冷笑一声,“报仇。” 路瑾齐脑子里晕乎乎地,只知道他刚才踹了别人,一时竟心虚起来,他眼神乱瞟,梗着脖子道:“本皇子就算踹死了你也不为过,你一个卑贱的奴才,哪里来奴才向主子报仇的道理?” 那刺耳的字句像一枚针,深深扎进楼尧的心上,让他一股邪火窜腾起来,他脸色瞬间冷了下来,“是么,奴才?我今日就要让高贵的殿下,看看奴才的本事。” …… 东宫到处都铺上了红色绸缎,却意外的冷清,整个东宫静悄悄的,陷入黑暗之中,唯有主殿房内火烛明晃晃的。 凌云眼观鼻鼻观心,垂着眼睛看着脚面,楚江离拧干帕子,将路瑾胤脸上的脂粉擦净,路瑾胤已经困得眼睛都睁不开了,头一点一点的,像小鸡啄米。 路瑾胤已经不记得之前要楚江离讲故事了,他穿着袭衣钻进被子里,在意识朦胧之际,含含糊糊地叨叨着楚江离的名字。 楚江离俯身下来,道:“殿下?” 路瑾胤紧紧攥着他的手,含糊不清道:“楚楚,你不要走。” 楚江离抬眼看向凌云,凌云默默端着水盆便出去了,出去前还掩上了门。 “殿下,我不走了。”楚江离凑近他,柔软的唇瓣轻轻贴在他的额头印下一个温柔的承诺,“以后楚楚都陪着殿下。” 寒月为君明 完结+番外_28 路瑾胤迷迷糊糊地抓着他的手臂不放,他一时也抽不出身,只能和衣上床,他一上去,路瑾胤便缠了上来,紧紧将他梏在怀里。 他转头便是路瑾胤单薄的胸膛,他轻轻把脸 贴了上去,听见那沉稳的心跳声,他从未像今日这样安心,他一颗心随着那沉稳的心跳,渐渐归为一种频率。 凌云站在门外,待里面再无人声时,他蹑手蹑脚走了进去,熄灭了烛灯,房间只剩下朦胧的月光,他透过月光看见楚江离窝在路瑾胤的怀里睡得正香,心道若太子殿下不傻,也不失为一个好归宿。 将军今日恐怕真是累着了,不然也不会察觉不到他进屋,他不敢再打扰,轻手轻脚掩上门便出去了。 楚玦鼻青脸肿站在墙头看着凌云,嘴里含糊道:“娘,的,被,他跑了。” 凌云怔了一秒,“赤奴人?” 楚玦点点头,“他娘,的,不过,据说,他们今日,便走了。” 凌云冷笑道:“走?你不会信他们的鬼话了吧,赤奴人最为狡诈。” 楚玦摇头道:“我,我拿走,了,他的,玉佩。”说罢,他从墙头跳了下来,冲凌云摇了摇手中晶莹剔透的羊脂玉佩。 凌云看着那玉佩,一时觉得眼熟,却一时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他顿了一下,“你先给我罢,我明日交给爷。” 楚玦递到他手里,又扒着狗洞往里钻,嘴里嘟嘟囔囔地,“娘,的,你,记得了,我,先回去,上药。” 凌云摩挲着那块玉佩,上面的花纹越看越眼熟,他举起玉佩,盈盈月光透过玉佩,闪烁着清透的光,他垂下眼,思索着向下人房踱去。 第15章 大婚第二日,天刚亮,楚江离便醒了,他睁开双眼,朦胧中看见路瑾胤那张恬静的睡脸,愣了几秒,随后马上反应过来。 他和路瑾胤成婚了。 一种难以言喻的喜悦像浓稠的糖水一点一点从心口的裂缝淌出,随着血液流向四肢百骸,他那一刻疑心自己已然变成了一颗融化的粽子糖。 他悄悄从路瑾胤怀里退了出来,他望着那沉睡中的爱人,一手挽起乌黑的长发,一手撩开床幔,他光着脚正准备下床,凌云忙将捧住他的脚心,任他踩于掌上。 那双光裸的脚白皙如玉,让人不忍沾染半分,真捧起来才知那脚底粗糙得很,凌云知道这是行军途中磨出的血疤和老茧,也不多说,默默为楚江离穿上鞋后,立于一边。 楚江离掀起眼皮看了凌云一眼,默默走了出去,凌云连忙跟上,东宫院子里也无人清扫,任由落叶散落遍地。 楚江离看着地面凋零的落叶,沉默了一下,唤了一声:“凌云。” 凌云低声道:“爷,我在。” 楚江离转身看他,那双眼睛洞彻万物,直看进凌云心底,他仓卒地低下头,楚江离挪开视线,道:“你一直在宫中守着太子,伪装成奴才,你觉得委屈吗?” 凌云顿了顿,低声道:“我不委屈,爷当初救了我的命,我这条命是爷给的,爷说什么我都会去做。” 楚江离定定地看着他,良晌未语,只是叹了口气,“这么多年,欠再多也还完了,如今殿**边有我,你……” 他未说完便被凌云仓促打断,“爷,我不走,我要继续为爷办事!” 楚江离咳嗽了下,“谁让你走了,我是说调你去别的地方。” 凌云尴尬地挠了挠后脑勺,“爷,想调我去哪儿?” “去跟楚玦他们一起做事,你愿意吗?” 凌云顿时来了精神,他激动道:“谢谢爷!” 凌云想起什么,从怀里掏出一枚清润的玉佩,捧于掌心,那枚玉佩上奇异的花纹楚江离见过不止一次,楚江离盯着那枚玉佩,开口道:“这是从赤奴人身上弄来的?” 凌云低声道:“是的,昨天夜里楚玦送来的,他说让那人跑了。” 楚江离哦了一声,能打得过楚玦的赤奴人,他恐怕知道是谁了,他握着那枚玉佩,思索了一阵,忧虑的云雾渐渐散开,如水洗般的青山绿水没了云雾遮挡,分外清雅动人,“我知道了。” 等日上三竿,路瑾胤也醒了,他揉了揉眼睛,任由凌云给他洗漱,他忽觉不对,马上就折腾起来,要找楚江离,凌云一把制住他,低声哄道:“将军在呢,在院子里呢。” 路瑾胤狐疑地盯着凌云,满脸的不信任,凌云心里苦,他替楚江离守着太子殿下这么多年,如今太子殿下竟然还不信任他。 他努力挤出一个笑,“殿下,乖乖听话,洗漱完就带你去找将军。” 寒月为君明 完结+番外_29 路瑾胤瘪着嘴哦了一声,果真不再挣扎,凌云让抬手就抬手,让穿鞋就穿鞋,凌云可从未见过如此听话的太子,他心中又升起些许苦涩,可惜,是个痴儿。 若能一直真心对待将军,是个痴儿倒也好,起码不会那片真心不会被尔虞我诈沾染半分。 路瑾胤手抓了个肉包子就跑了出去,他嘴里叼着包子呆呆愣愣地站在门口,凌云从他身后探出头去,一下子也愣住了。 高大的梧桐树下落叶纷飞,寒光闪过,长剑穿透落叶,只将落叶钉在地上,楚江离分出一分注意,只将侧面纷飞的落叶纷纷斩落,他高高跃起,两指夹住一枚落叶,其余落叶围绕着他落于地面,竟形成了一个向外发散的圆圈。 楚江离稳稳落下,一袭月白长袍不沾染半点灰尘,如谪仙入凡尘,旁人唯恐其染了脏污。 他抬眼向路瑾胤看去,微笑道:“殿下,早上好。” 阳光照进清澈如水的瞳孔中,闪烁着盈盈光芒,那双眼睛中的温柔化为了实质,宛如春风拂过路瑾胤面庞,让人神清气爽。 路瑾胤一颗心忽而慌乱起来,他匆匆跑到楚江离面前站定,想碰碰楚江离,他又想起自己方才抓了包子,只觉得惶恐不安,他胡乱地将手在袍子上蹭了蹭,小声说:“楚楚,你,你醒了怎么不叫我呀?” 楚江离轻轻捧起他的手,拿出帕子擦净上面的油,“殿下,不必急,吃好了早膳再来找我,我一直都在。” 他而后又笑了一下,“殿下,答应楚楚一件事好不好?” 路瑾胤茫然地睁大了眼,“什么?” “这是一个秘密,以后不要告诉任何人我是楚楚,殿下以后叫我月明,好不好?”楚江离捧着路瑾胤的手放在唇边吻了一下。 那柔软的触感一触即逝,路瑾胤意犹未尽地盯着楚江离那浅色的唇,期期艾艾道:“那,那,楚楚怎么奖励孤呢?” 楚江离怔了一瞬,随即注意到路瑾胤的目光,心中明了,他故作苦恼道:“可是楚楚没有什么能给殿下的了。” 路瑾胤忙道:“有,有!”他期盼的目光扫过楚江离的脸,最后落在那两瓣樱唇上,“楚楚亲亲孤就好了。” 那一刹那,楚江离脸上渐渐浮起红晕,他斜了一眼在远处的凌云,凌云虽然不知道他们在聊什么,还是默默低下了头。 路瑾胤把脸伸过去,期待地看着楚江离,他眼里全是光,睫毛微微颤动,楚江离不再犹豫,凑过去在那白嫩柔软的脸颊上印下一个吻。 凌云埋着头,心里暗暗琢磨,这腻歪的日子马上就要结束了,他终于可以做点实事了,一想到这里他就松了一口气。 路瑾胤得了一个吻,英俊的脸神采飞扬起来,这已经是他能想到的最快乐最美好的事了,他拖着楚江离的手,小声说:“月明,孤觉得自己是世上最幸福的人。” 楚江离眼中闪烁着温柔的波光,几乎让路瑾胤沉进那潭温柔的水中,他痴迷地看着那双眼,脑子里一片空白。 楚江离想,只愿君一生无忧无虑,他能挡住所有的苦难磨砺,他便满足了。 新婚次日,两人应去与皇帝一起用午膳,而皇帝选择了在云贵妃宫中用膳,给足了云贵妃脸面,几乎是默认了云贵妃作为后宫之主的地位。 瞿霜云为此打扮得很隆重,着一身拖地红裙,上面金丝绣着孔雀百鸟齐鸣,一头青丝绾成云髻,可谓是髻挽巫山一段云,金箔花钿点缀额间,远山眉下一双桃花眼中带着媚人的笑意,唇上一点胭脂,宛如庄重姣好的仙子。 她与路安岩坐在主位上,柔嫩的手接过楚江离的敬茶,微微抿了一口,眼中带笑道:“楚将军的茶果真不一样,就是比旁人的好喝。” 路安岩冷硬的面孔微微松动,露出一个和善的笑,“都是一家人,就不要再说两家话了,还是叫太子妃月明吧。” 瞿霜云掩嘴轻笑道:“月明,寒月照绮窗,冏冏为我明,整襟重自警,凛冽如怀冰。一个月明,一个怀冰,倒是天生一对的良配了。” 路安岩意义不明地笑了一声,忽然道:“月明,朕记得你祖母与端顺的母亲是手帕交,字也是端顺为你起的,对罢?” 楚江离垂下眸子,道:“已经过去太久,儿臣也记不太清了,只记得束发后,是父皇给了儿臣机会,让儿臣报效大夏。” “哦?那朕因一己私心剥夺你娶妻生子的权利,你不会怪朕罢?” 楚江离道:“太子很好,儿臣自然不会怪陛下。” 路安岩审视的目光在楚江离脸上游移片刻,想从他的神情中寻出一丝端倪,却一无所获,他又扫到一旁 不明所以的路瑾胤,路瑾胤被他这样一扫,瘪了瘪嘴,小声道:“父皇,何时能用膳啊,儿臣饿了。” 瞿霜云噗哧一声笑了出来,如一声清脆的铃响,打破了沉闷压抑的空气,让整个气氛都轻松了不少,路安岩无奈地看了一眼路瑾胤,道:“那便用膳罢,别饿坏了太子。” 用膳到中途,一不长眼的太监倒茶时不小心泼了半杯茶在楚江离身上,瞿霜云皱眉道:“不长眼的东西,还不磕头认错!” 那小太监闻言慌忙地跪了下去,不停用头抢地,嘴里含糊地求饶。 这小太监看起来也不过十五六岁,样貌也生得眉清目秀唇红齿白,仔细看来,还有几分像云贵妃。 路瑾胤扯了扯楚江离的袖子,小声道:“他好可怜,月明你就原谅他吧。” 楚江离听见那砰砰的响声,一颗刚硬的心也不忍起来,道:“无妨,你起来罢。” 寒月为君明 完结+番外_30 那小太监没听见皇帝发话,更不敢起,仍砰砰撞着地面,额间都出现了淤红的血色,血珠渐渐沁出来,一颗顺着他的额间流了下去,溅在玉石地面上,尤为刺眼。 “太子妃让你起来,你便起来罢。”皇帝总算开口了,他看了一眼瞿霜云,瞿霜云便柔声道:“都怪臣妾教奴无方,才闹出这样的事,月明,你要不先去后面将衣服换了,免得不适。” 路瑾胤咬着筷子,眨了眨去把衣服换了吧。” 楚江离也不好再推辞,随着那额间带血的太监向偏殿走去。 第16章 那小太监匆匆捧上一件锦蓝色长袍,楚江离刚刚拿起便注意到那银丝流云纹滚边的长袍在阳光下流光闪过,他正要开口,那小太监便赔笑道:“殿下,这原本是我们娘娘给五皇子准备的,用的是皇上赏赐的料子,如今也算给您赔礼了。” 楚江离顿了顿,还是接下了,他见过这面料,这是西域的面料,价值不菲,千金难求。 楚江离侧头看了一眼小太监,“你先出去罢。” 小太监恍然回神,刚才他盯着楚江离的脸盯入了迷,这一下整张脸都红了,楚江离见他匆匆走了出去,才开始褪去身上的衣服。 这种西域的面料叫锦光缎,摸在手中如冰凉流水,据说每一尺锦光缎都由上千个女工没日没夜地织过,楚江离轻轻抚过那银丝流云滚边,手下温凉的触感提醒着他,这件衣服的昂贵。 他面无表情地将这件衣服穿上,小太监说这是为五皇子准备的,他穿起来却正好,五皇子不过十四岁,怎会有他这样的身量? 毋庸置疑的是云贵妃在向他示好,他皱了下眉,理着衣襟,第一反应却是云贵妃有什么目的,想从他身上得到什么? 待他走出偏殿,路瑾胤眼睛睁大了,猛地站了起来,动静虽大,但几乎所有的宫人都低垂着头,装作什么也没听见。 路安岩不愉地斥道:“大惊小怪,作为太子,成何体统!” 路瑾胤抿着唇,默默坐了下去,颓丧地垂下了头,眼眶也红了一圈,他两手交握在一起,小心翼翼地看向楚江离。 楚江离心疼坏了,他却面上不显,默默走过来坐在路瑾胤身边,瞿霜云适时开口道:“陛下,姐姐走了多年,怀冰从小一个人长大,很不容易,如今成婚也只是高兴过了头罢,陛下莫跟孩子置气呢。” 路安岩这才记起来,路瑾胤只是一个心智不过七八岁的傻子,路安岩抿着唇,眉头紧锁,脸色愈发难看起来。 楚江离心道不妙,正欲开口,而屋外传来嘈杂的人声,路瑾胤可怜兮兮地攥住他的手,汲取着他身体的温度,像一只被主人遗弃的宠物般。 一十四五岁的男孩大大咧咧跑起来,他穿着一身花青色灰色祥云滚边劲装,头发由靛蓝发带高束于脑后,眉眼深邃,睫毛浓密卷翘,破有几分异域风情。 路瑾旭一进来便将弓箭往地上一扔,啪嗒啪嗒地直朝路安岩扑过去,嘴里嚷嚷着:“父皇,你可好久未来看儿臣了!” 路安岩牢牢接住半大小子,仍被撞了个结实,瞿霜云拧着眉,斥道:“君华,你的规矩呢!” 只不过她的声音向来柔媚,即使是训斥,也是如瑟瑟秋风拂过,不轻不痒。 路瑾旭瘪了瘪嘴,小声道:“可是我想父皇了啊!” 路安岩一双眼睛弯起,眼尾挤出几条岁月的痕迹,他摸了摸路瑾旭的脑袋,笑吟吟道:“无妨,瑾旭还小。” 楚江离抬眼打量着路瑾旭的西域面孔,却猝不及防与路瑾旭的视线撞了个正着,路瑾旭扑在路安岩怀里新奇地看着他。 路瑾胤更委屈了,他扯了扯楚江离的袖子,希望楚江离能分半点目光给自己,楚江离在桌下握住他的手,并没有主动开口。 瞿霜云的视线扫过无动于衷的楚江离,半晌笑道:“君华,快给你二哥二嫂请安。” 路瑾旭眨了眨眼,从路安岩怀里出来,手背在身后,一步步踱向楚江离,忽而凑近楚江离的脸,他摇头晃脑道:“你便是我二嫂?” 楚江离心里暗暗吃惊,他早就听闻宫中有个小霸王,却没想到那五皇子无法无天惯了,今日一来,见识倒真不少。 路瑾旭见楚江离不言语,眯起眼睛打量着楚江离的脸,嘴角带着恶劣的笑意:“难道是个哑巴,这样一来二哥倒是和你配得很。” 他声音很小,只有楚江离和他能听见,就连路瑾胤都没听见他的话,楚江离脸色一沉,冷声道:“不是。” 他可以被说,但是路瑾胤不行,旁人哪来的资格指摘路瑾胤? 路瑾胤啊了一声,摸不着头脑道:“什么?” 路瑾旭忽然蹦了过去,捂着胸口又钻回瞿霜云怀里,念叨着:“二嫂好凶。” 瞿霜云搂着路瑾旭,叹着气道:“君华作为最小的皇子,被宠坏了,若他嘴上无门,说了些难听的话,月明你不要与他置气。” 路瑾胤有些茫然,视线转了一圈,落在脸色发青的楚江离脸上,这时却也明白过来,他不高兴楚江离被人欺负,愣生生道:“既然这样。那贵妃娘娘更应该好好教导一番啊,免得跑出来惹人生气。” 寒月为君明 完结+番外_31 瞿霜云一时竟无言以对,她也没想到一向害羞内敛的太子会说出这样的话,难道,太子真的相中了楚江离? 可一个心智七八岁的孩童懂这些情爱么?他们才认识一天! 又或者,太子当真叛逆了?只是想说些话来惹人生气? 她很快恢复了神色,眉眼中透出一丝忧愁,她眼中水光闪过,叹道:“是,太子说的对,臣妾今后定会对五皇子严加管教。” 路安岩脸色顿时沉了下来,楚江离打量着路安岩的神色,趁机开口道:“太子殿下现在倒是学会做兄长的责任了,知道教导弟弟了。” 瞿霜云抿了抿唇,抬眼掠过楚江离,斟酌片刻道:“是了,太子殿下长大了,能当起做兄长的责任了。” 瞿霜云暗中掐了一把路瑾旭,路瑾旭瘪着嘴带着哭腔道:“对不起,是臣弟的错,臣弟不敢惹二嫂生气。” 楚江离忙道:“无妨,不碍事。” 路安岩这时神色才缓和下来,指腹摩挲着光滑的玉杯,他饮尽杯中的茶水,忽然笑了起来,“见你们琴瑟和鸣,朕甚感欣慰。” 楚江离垂下眸子,纤长的睫毛微微颤动掩去眼中的情绪,这餐膳食吃起来着实累,要应付皇帝和瞿霜云两人的试探,他心中又升起一刻迷茫,同样是子女,为何皇帝对路瑾胤就是这样的态度? 难道就因为云贵妃受宠? 皇帝将他赐婚于太子,究竟是想让他对太子是怎样的态度?他暂时还没摸清皇帝的想法,也不敢有所动作。 他对路瑾胤只能是礼貌而生疏,路瑾胤瘪着嘴有点委屈,夹了一个鸡腿放进楚江离碗里,楚江离犹豫了一下,还是吃了。 瞿霜云打趣两人道:“太子看太子妃貌美,少不得亲近,当初不亲近臣妾,原来是臣妾不够美。” 路安岩忽然笑了一声,“这点倒是跟他母后一个样。” 瞿霜云住了口,饭桌上登时沉寂下来,只听见路瑾胤筷子碰到碗壁发出的脆响,楚江离轻轻扯了扯路瑾胤的长袖,路瑾胤茫然地看向四周,将桌上人的神色皆收入眼底,他疑惑道:“爱美之心人皆有之,父皇还不是喜欢云贵妃娘娘漂亮吗?” 楚江离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在这种深宫中,太子倒是被自己保护的好,这幅天真烂漫的样子少不得碍了别人眼。 路安岩静静地看着路瑾胤,半晌后开口:“说的倒有几分道理。” 楚江离终于松了口气,微微凸起的喉结滚动了一下,他只盼着这餐膳食尽快用完,他着实讨厌这种尔虞我诈的试探。 静谧的夜里只听得几声虫鸣,烛火猛然一闪,屋内比原来亮了一瞬,又恢复原来的昏暗,等屋内的光彻底熄灭了,朗读声也渐渐停了。 凌云提着烛火摇曳的灯笼站在门外静静等待着,楚江离推门出来,因为怕吵醒路瑾胤,如玉般的脚光裸着踩在地上就这么出来了,凌云马上蹲了下去,要为他穿鞋,楚江离缩了缩脚,制止道:“你从今天起就不是东宫的奴才了,没必要做这些了。” 凌云身形一顿,慢慢从地上站直了身体,在柔和的月光下,他眼中闪烁着泪花,“爷,要不是你当时救了我,我也不会有今天,你当初从尸体堆里把我刨出来,带我回军营,教我练武……” 楚江离低声道:“我也是多亏了你,才能多年护殿下周全,你我的恩情早已一笔勾销,以后不必再提。” 凌云猛地跪下,砰砰敲了几个响头,他回头深深看了楚江离一眼便朝狗洞走去。 楚江离又在院子中站了一会儿,月光皎洁如水,在院子中尽情流淌,他只着了一身白色袭衣,冰凉的晚风将他的一头青丝吹乱,即便是钢筋铁骨也不免感到几分寒冷。 等他转身要进去时,一人静静站在他身后的树上,未发出半点声响,他却心有所感,无奈地转过头,“你为何来宫中?” 楼尧笑嘻嘻地摸了摸下巴,这次他戴的是一个小太监的脸,“这你也能看出是我?” 听说,丽妃去求皇上让大皇子回来住两日,也不知大皇子在外面是受了多大的苦,搬出宫没几日便闹着要回来,害他母妃在皇帝面前哭哭啼啼的丢脸。 楚江离大概猜到他要去哪里,也不戳穿他,冷道:“别闹出动静,牵扯到我。” 楼尧啧啧叹道:“用的到我的时候,说人家是你的小甜甜,小心肝,用不到我的时候,就是你哪位,你是谁,当真是美人薄情。” 楚江离默默摸出一把闪烁着寒光的匕首来,“你再多说一句,我也能让你看看蛇蝎美人是什么样的。” 第17章 楼尧哦了一声,收去脸上的笑意,一手撑着脸,在树上蹲着道:“我的月明啊。” 楚江离嫌弃地皱着眉:“别叫这么亲热。” 楼尧捂着肚子闷笑起来,等他笑够了,他懒散地撩起眼皮看着楚江离,道:“我上次帮了你一个忙,你这次是不是该帮我了?” 楚江离道:“说。” 寒月为君明 完结+番外_32 “我的一个朋友被抓了,在地牢,帮我把他捞出来。” 楚江离脸色一沉,正要开口问清楚,楼尧就赶忙道:“他没犯大罪,是被狗官陷害了。” 地牢关押的都是重罪犯人,大理寺判决的,而当今大理寺卿,是谢洪泉的女婿,草包一个。 楚江离斟酌一二,道:“可以。” 楼尧办成了事,不禁流露出一丝喜色,正要走便被楚江离叫住,他回头见楚江离手中握着一枚莹润的玉佩,“将这枚玉佩还给赤奴的三王子。” 楼尧顿了顿,道:“这是什么?定情信物?” “不是。”楚江离懒得跟他废话,直接将玉佩向他掷来,楼尧扬起手牢牢接住玉佩,他仔细一打量,便看出了这玉佩中玄机,“这不仅是玉佩,也是钥匙。” 楼尧咧出一口白牙,冲他扬了扬手中玉佩,“你还要还给他们吗?说不定是什么地库的钥匙。” 楚江离摊开手,“还我。” 楼尧撇了撇嘴,从树上跃下,踏着月光向他奔来,楚江离下意识地往后退去半步,手握着匕首向前刺去,恰好停于楼尧颈前一寸距离。 匕首的刀刃上闪过一丝寒光,楼尧咽了下口水,双手举起,投降地向后退去,“不至于吧,大哥?” 楚江离冷笑道:“我可不记得我有你这么个弟弟。” 楼尧将玉佩扔进他怀里,“不过,之前那件事,我得谢你,给我找来这么好玩的玩意儿。” 楚江离挑着眉,“是吗?” 楼尧摸着下巴,脑海中浮现出那人晕红的脸颊,劲瘦的腰肢,“又野又可爱,跟我一样坏,还会哭着求饶……” 辣耳朵的事情楚江离不忍再听下去,连忙打断他:“够了,我不想听,你快走。” 楼尧哦了一声,转身噌噌两下上了树,迎着圆月跑远了。 楚江离又想起楼尧刚才说的话,耳根开始隐隐发热,他摸了下发烫的脸颊,他在军中也听过他的兵说荤段子,大家嘻嘻哈哈就过去了,当时太子年纪不大,他也没往那方面想过,现在他们已经成婚了,是不是该将这件事提上日程了? 楚江离忍不住骂自己禽兽,殿下心智如幼童般,他若如此,便跟禽兽有什么分别? 天色渐暗,即将黎明之时,是一天中最暗的时刻,伸手不见五指,屋内传来了细碎的女人哭泣声,路瑾胤躺在床上,眉头紧皱在一起,身上仿佛有千斤巨石压得他动弹不得。 他心中慌乱不已,已经分不清是梦境还是现实,床顶的雕花在他眼前旋转,径直朝他压了下来,他紧紧闭上了眼,随后眼前画面一转又来到了那日坤宁宫的门外。 他茫然无措地站在坤宁宫门口,屋内传来女人的尖叫呻吟,他透过那条细窄的门缝,看见一个女人躺在地上,空洞无物的眼睛直直地盯着他,他看见女人忽然冲他笑了一下。 那一瞬间,他整个人毛骨悚然,一时间再也动不了,整个人僵直在原地,他瘪着嘴,盈盈眼泪在眼眶中打转。 他在模糊的泪光中瞪大了眼,女人刚才的笑意恍然是幻觉,女人空洞的瞳孔逐渐放大,如黑不见底的深渊将他吞噬。 楚楚在哪? 他满脑子只剩下这么一个想法,在沉寂,找不到出路的黑暗中,女人尖利的笑声从四面八方传来,他捂住耳朵也没能阻挡那尖利的声音。 一双冰凉的手向他身上抚来,如同冰块,将他冻得瑟瑟发抖,他脑子中的思绪变成了一团难以解开的结,一点点将他捆死,桎梏在黑暗中。 温热的呼吸喷洒在他的脖颈,他闭着眼闻到男人身上熟悉的檀香味,紧绷的身体逐渐放松下来,昏昏沉沉,仿佛置身温热的洋流,随波飘逐。 忽然眼前出现一点光亮,他赤脚向前走去,烛光闪烁中,男人正轻褪罗裳,雪白的肌肤裸露出来,上面光滑细腻,仿佛上好的羊脂玉,他被迷惑着一步步向前。 男人对他靠近一无所觉,直到他那双手轻轻抚上男人的背,男人这时才回头看他,浓密纤长的睫毛在眼睑投下淡淡的阴影,高挺秀致的鼻梁下那双艳红的唇微微张开,露出里面白糯的牙。 他下意识便要喊男人的名字,却被男人一把捂住了唇,“殿下,”男人低沉沙哑的声音在他耳边轻轻搔动着他的心弦,“你不明白的事,让臣来教你。” 他这时才注意到身体某个部位奇妙的感受,又胀又痛,他抓着男人的手便往下探,嘴里含糊着叫男人的名字,男人温热的胸腔震动,沙哑的笑声轻敲他的鼓膜,“殿下,舒服吗?” 路瑾胤茫然地点头,“舒服,楚楚,楚楚继续。” 男人咬了咬他的耳朵,滑腻的舌尖舔舐着圆润的耳垂,“殿下还想要更舒服的么?” 他望进那双如水眼眸,男人的嫣红唇间吐出的字如九尾狐妖的蛊惑,让他呆呆地只会说好。 层层红色床幔在昏黄的烛光中摇曳着,时不时透露出一声难耐的呻吟,如猫爪轻轻地挠抓着心那般,湿热黏腻的空气中弥漫着情热的香味。 乍然烛光灭了。 “殿下,起床了。”小太监毕恭毕敬地掀起床幔,道。 寒月为君明 完结+番外_33 路瑾胤迷迷糊糊地从床上爬起,在恍惚之中他只记得自己昨夜好像做了个什么梦,他正要起来,却忽然发现下身湿腻黏糊一片,他不明所以地摸了一把,顿时身体疲惫不堪,“这,这是什么,孤是不是生了什么病?” 小太监也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一时紧张道:“殿下,要不要请太医来瞧瞧?”说罢,小太监便急急往外走。 路瑾胤陡然睁大了眼,大声道:“不,不要!” 小太监被他这么一吼,以为自己做错了什么,哆哆嗦嗦就往地上跪,声音又细又尖,“奴才该死,奴才该死!” 路瑾胤委屈地瘪着嘴说:“你别,你别这样,你起来,孤不要吃药,药很苦,孤怕苦。” 小太监是新来的,路瑾胤没见过,他叫了两声凌云的名字,却迟迟不见凌云出来,他哭丧着脸叫那小太监:“你叫什么名字?凌云呢?” 小太监道:“凌云调走了,如今是奴才来服侍殿下,奴才叫聂争。” 路瑾胤瘪着嘴,不开心地踢了脚被子,“那,月明呢?孤要月明。” 聂争愣了一下,低声道:“楚将军出宫去了。” 路瑾胤把聂争赶走了,一个人锁在屋子里,他伤心又有点生气的想,为什么楚楚出去玩不带他?他也想出宫,他还一次都没出过宫呢,如今他生了重病,楚楚却不在。 他已经开始想象楚楚抱着自己的遗体哭时的场景,一想到楚楚那张脸上挂满泪珠,他的心就一抽一抽地疼,他捂着胸口,又光着脚跑回床上,缩进被子里。 楚楚怎么还不回来? 因皇上保留了楚江离的官位,楚江离便仍需要去练兵场,他的腰牌则多了出宫的用处,那头楚江离出了宫便直奔茶楼。 恰逢百里飞正在店里,他穿着一身粉色长裙,手中轻摇团扇,整个人慵懒地靠在柜台上,他一见楚江离进来,身子为之一振,他欣喜道:“月明,你来找我么?” 楚江离道:“楚 玦在么?” 百里飞垂着眼,抿了抿唇,“你果然心里只有他么?” 旁人不明所以,一双双探究的眼睛盯着他们,感叹道,现在世风开放,这种你情我爱的事也能在光天化日之下说叨的么? 楚江离:“……” 百里飞戏瘾来了才不管他怎么想,眼看着就要落下泪来,他泫然欲泣道:“那我们母子该怎么办?” 众人哦地惊呼一声,不少人小声议论了起来,里面充斥着放荡,无耻,铁石心肠的字眼,楚江离额间青筋一抽一抽,他深吸了口气,努力挤出一个笑来,“我也是身不由己,皇命不可违么。” 这时一个百姓才认出他,惊叫道:“镇远将军!” 一人认出,其余人纷纷也认了出来,他们口风瞬间变成了苦命鸳鸯、震惊,风骚掌柜恋上痴情将军、棒打鸳鸯之苦恋。 百里飞也没想到楚江离会接他的戏,但还是很快反应过来,他假装拿着帕子拭泪,“你,你去找咱们的儿子罢,他就在楼上。” 这时楼上听见声响的楚玦正探出头,道:“爷?” 百里飞斥道:“叫什么爷,叫错了,叫爹!” 楚玦:“……” 楚江离面不改色地点了点头,在楚玦一声充满疑惑的爹中,在众人惊讶的目光中,在心怀不轨的探子耳目中,上了楼关上了房门。 第18章 “爹?”楚玦疑惑道。 楚穆犹豫了一下,也叫了一声,“爹?” 楚江离深吸了口气,“我不认你们这么蠢的儿子。” 楚玦总算明白过来,他嘿嘿笑了两声,“爷,您,和百里飞,玩的是,哪门子,情趣啊?” 楚江离:“……” 楚穆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他连忙捂住了嘴,装模做样骂自己不靠谱的老哥,“哥,你说什么呢!”他顿了一下,“爷是那种人吗?” 楚江离过去还不怎么觉得,现在一看,心道不能再让楚玦楚穆他们几个住在百里飞这里了,百里飞实在太不靠谱了,把他的几个属下弄得也油嘴滑舌的。 寒月为君明 完结+番外_34 楚江离实在懒得骂他们,“捉的那两个赤奴人关郊区地牢了?” 楚穆点头道:“咱们东西还没上,他们就全招了。” 楚江离挑眉道:“招什么了?” 楚穆抢先道:“他们说他们只是来找回哈丝娜公主的,找到就走。” 楚江离自然不信,赤奴人最是狡诈又骁勇善战,几年长战打下来,赤奴国内已经被耗得空空如也,停战是他们最好的选择,在三王子已经被关押的情况下,他们派使臣前来签订合约,实则想要暗杀楚江离。 幸好,还未出事便被他看出了端倪,早将那心怀不轨的使臣捉了起来,若真将此事闹上殿堂,恐怕皇帝龙颜大怒,这战又要打好几年。 楚玦恨恨道:“之前,打仗的时候,他们的嘴,可没这么,松。” 楚穆听起来只道这话怪不对劲的,只能干巴巴道:“是,是,以前他们可是宁死不招的主儿。” 三王子,哈丝娜,麦蒙,线条裹杂在一起,个中缘由实在看不清,楚江离蹙眉细想,难道真的是他多虑了么? 哈丝娜为了他跑来大夏,麦蒙和其余几个属下分道而来,就为了寻回哈丝娜,三王子,三王子在其中起了个什么作用? 楚江离摩挲着手指,道:“最近有派人盯着三王子那边吗?” 楚玦顿了顿,道:“楚岚盯着在,三王子最近不曾出府,一直在自己府中。” “随我去郊区看看。” 赤奴人虽然奸诈却是重情重义的人,他们抓了两个人,若真跟三王子有关,那么最近就该得到三王子那边的消息了,哈丝娜和麦蒙他们还未出城,却也找不到踪迹,想必是在三王子府中。 三王子不是个好对付的。 郊区的院子在徐家村里,这里的民风淳朴,一路走来不少百姓还在田里做活,他们见了马车纷纷冲前面赶马的楚玦打招呼。 谁都不会知道郊区这座属于徐姓大地主的破旧院落实则是他们受爱戴的镇远将军的私府,门口一颗百年老树将门庭纳入一片阴凉之中,那门也灰蒙蒙的,看起来不甚起眼。 楚江离推开后门,厚重的木门发出吱呀一声尖利的声响,院子一看便是未经常清扫,枯叶铺满了青砖路,皂靴毫不留情将落叶踩于足下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 书房里倒是被打扫的干干净净,书籍都整齐摆放在实木书架上,却并无人翻动的痕迹,楚江离扫了一眼身后的楚玦楚穆,忽然发话道:“以后你们还是住徐园吧。” “这里的书你们都可以看,别再用半生不熟的汉语丢我脸了。” 楚玦苦着脸与楚穆对视一眼,两人皆从眼中看到对方的苦楚,对未来的心酸日子心有所感,而楚穆则心道楚玦汉语不好倒是连累了自己,真是难兄难弟一个也不放过。 楚江离轻轻移动了一下木桌上的砚台,只见砚台一动,那桌对面的石砖随之陷落下去,化为台阶,一条通向地下的小路便展现在楚江离眼前。 楚玦捧着烛灯递上,楚江离接过烛灯,扶着墙 一步步踩在台阶上,那一点火光照亮了脚下一小片路,黑暗中不时传来沙哑的咳嗽声,待他踏下最后一个台阶,半边地牢的面貌也显露出来。 楚江离点亮地牢中央木桌上的烛灯,整间地牢都被那一点昏暗的光装满,他才看见深处铁栏中锁着的男人。 男人卧在枯草之中,长长的卷发沾了不少碎草,他一听见声响,那双紧闭的眼睛登时睁开,炯炯的眼睛盯着眼前的人,他干裂的嘴唇开翕着,喉咙中发出嘶嘶的声响,好不容易才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你又是谁?” 干哑的气音传进楚江离耳里,楚江离没有回答他,自顾自地开了铁栏,从桌上倒了碗水向他走来,每一步那水都从满满当当的碗中往外荡出洒落在青石砖地面上留下一滩深色的水渍。 男人下意识地舔了舔干裂的唇,艰难地将眼神从那碗水上挪开,警惕地看向楚江离,他摸了摸脖子,干哑涩痛的喉咙让他难以发出声音。 等楚江离走到他面前,那水已经只剩下一口了,楚江离将碗放他面前的地上,男人看着地上那碗中的一口水,他咽了咽口水,嗓子却更加涩痒,难耐的痒让他再也忍不住,就算是毒药,他也会毫不犹豫喝下去。 他端起碗,迫不及待地将那口水含进嘴里,他有些不舍的咽,任由水滋润着他干得快烧起来得舌头。 “还想喝么?”楚江离蹲下去,掐住他的下颚,他下颚一松,那水便顺着喉管吞了进去,那点水如同滴入了沙漠,他整个喉咙更加干哑起来,而这种干哑却比之前难忍数十倍,他伏在枯草中,拼命点头。 “可以。”楚江离挥了挥手,楚玦端了碗水递给楚江离。 男人紧紧盯着那碗水,“给,给我。” 楚江离冷冽的目光将男人从头打量到脚,“说,你们到大夏的目的。” 男人灰绿色的眼珠忽然转向楚江离,他干裂的唇抖动着,声音虚弱道:“我都说过了。” 楚江离忽然笑了起来,那笑颜似赤奴国最美的向阳花,此刻在男人眼中却带着森森冷意,楚江离伸手掏出袖子中藏匿的玉佩在男人面前晃了晃,“看见了么?你应该认得这是什么。” 那一瞬间,男人的瞳孔微微放大,他狐疑地盯着楚江离片刻后垂下了眼,眼睛瞳孔剧烈颤动着,他受到了极大冲击,一时半会接受不了事实,他咬着牙否认道:“不,我没见过。” 寒月为君明 完结+番外_35 楚江离手一抖,半碗水便倒在了男人面前的枯草之中,男人紧紧攥住了手下的草,还未等他再次否认就听见楚江离清冷的声音敲打着他,“麦蒙已经被我们捉了,他说他什么都不知道,我敬他是个汉子,刀剐在身上,他也什么都不知道。” 男人身子猛地一颤,他伏在地上,整个身体绷紧了,肌肉盘虬的肩背剧烈颤抖着,他压抑着的感情喷发出来,咬着唇却仍溢出痛苦的哭号,他抬起脸,脸上的脏污却掩不住那双眼睛的明亮。 他嘴唇翕动着,泪水夺眶而出,将脸上的脏污冲刷下去,变成斑驳的泪痕挂于脸上,他神情仓皇地说着什么,楚江离凝神听了片刻,才辨认出那是赤奴语,反反复复颠三倒四,皆是“我不信,我不信!” 楚江离轻轻抚在他的脊背上,那双手仿佛充满了安抚人心的神奇力量,他顺着男人的脊背抚下去,“无事,他只是晕了,还未死,不用这么着急为他哭丧。” 楚江离的赤奴语说的很流利,男人诧异地抬起脸看向楚江离,“你究竟是谁?” 楚江离掐着他的下巴将半碗水给他灌了下去,“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麦蒙的命在你手上。” “你要他生,他便生,你要他死,他便死。” 男人大口大口吞咽着水,一时吞咽不及,呛进了气管,整个人不停的咳嗽,他强撑着从地上支 起上半身,双手攥住楚江离的衣襟,声线颤抖着,“我说,我说,你放了麦蒙。” 这个男人楚江离认识,叫努尔,但努尔不认识楚江离,其实也并非不认识,只是努尔没见过楚江离拿下面具的样子。 麦蒙和楚江离交手过几次,每次努尔都是最勇猛的,而楚江离也发现,几乎每次交手,努尔都有意无意地护住了麦蒙。 “我不仅会放了他,我还会请人治好他。” 努尔低声道,“我要先见他,见了我才说。” 楚江离拂开他的手,冰冷的目光一寸一寸扫过男人,如同打量最低微的蝼蚁般,他冷笑道:“我给你讨价还价的权力了么?” “你说完,自然会见到他。” 努尔不死心地再次开口,“我要再看一眼玉佩。” 那枚莹润的玉佩就那样随便地被他掷在努尔面前,努尔双手颤抖着捧起那枚玉佩放在眼前仔细辨认,看了许久,他喃喃自语道:“是,是真的,是真的。” 楚江离拿回玉佩,“现在可以说了么?” 努尔浓密的睫毛半落掩去眼中的痛色,声音哑涩难听,“我说。” 楚玦见状默默从房中退了出去,他端着一碗水有样学样地走进最里面的牢房,水一路走一路撒,等到了牢房,碗中水已泼了大半。 牢房中的人伏在地上,一双灰绿色的眼睛缓缓睁开看向来人,他嗤嗤笑道:“又是你。” 楚玦有些不满他的态度,掐着他的下巴,“想,喝水,吗?” 男人忽然发出几声闷笑,笑了片刻才堪堪停住,他嗤之以鼻道:“东施效颦。” 楚玦:“……” 楚玦甩开他,任由他重重摔回地面,怒道:“那你便渴死吧。” 男人悠悠叹了口气,似拿他没办法般,唤住他:“别别别,我想我想。” 第19章 男人喝水不似努尔那般狼吞虎咽,而且慢条斯理地喝完一碗水,他意犹未尽地伸出嫣红的舌尖舔了舔唇角,冲楚玦展露出一个惑人的笑,“再给一点吧。” 楚玦一怔,那灰绿色的眼睛仿佛有种神奇的魔力,他一下子陷了进去,瞳孔逐渐变得空洞起来,男人深沉的声音蛊惑着他,“来,过来。” 楚玦竟真的向前走去,只是步伐僵硬非常,待他俯身下去时,男人勾住他的脖子,嘴唇亲昵地贴着他的耳侧摩挲,温热的呼吸缠绕着他脖颈,如毒蛇吐信舔舐着他,危险而又诡异的暧昧,“那个人是你们的谁?告诉我。” 楚玦嘴唇动了动,男人未听清,追问道:“什么,大点,声。” “我说,关你屁事!”楚玦掐着他的脖子将他狠狠抵在了墙上,眼中的混沌早已散去,只剩下清澈的碧蓝色湖水,他冷笑一声,收紧了手,手臂肌肉绷起,五指紧紧扣着男人的脖子。 “你,知道吗,麦蒙,已经,被捉了起来,” 男人被掐得额上青筋暴起,整张脸都涨红了,他胸膛剧烈地起伏着,他艰难地从嗓子里挤出几个字,“你想杀我?” 楚玦那双清澈的眼睛映着他呼吸艰难濒死的脸,眼睛弯起时多了几分残忍暴虐的笑意,楚玦近乎咬牙切齿地,“我何止,想杀你,我还想,杀光,你们,赤奴人。” 男人那双混绿色的眼睛盯着楚玦,喉咙里咕噜咕噜地,发出呵呵的嘶哑难听的笑声,他伸手握住楚玦的手腕,眼睛眨了眨,“我和你,想得倒是一样。” 寒月为君明 完结+番外_36 楚玦看见他肿胀发青的脸,猛然回神,一下子松开了手,男人摔落在地面,伏在枯草中剧烈咳嗽着,几乎要把肺都咳出来,楚玦低头看着自己发红的手,使劲在衣袍上蹭了蹭,他嫌赤奴人脏。 “你,什么,意思。”楚玦俯**逼问道。 男人深深地呼吸着,半晌才缓过来,他抬起头直视着楚玦的眼睛,却被楚玦掰着脸移开了,楚玦警告道:“不要想用惑心术。” 男人伏在地上闷笑起来,笑得头一点一点,精瘦的肩膀兀自抽搐着,楚玦难以忍受自己被赤奴人看低,一脚踏上男人的肩背,将男人踩了下去,男人嫩白的脸染上脏污的灰尘却也遮不住他带着异域风情的美貌。 枯草磨得男人的脸颊发痛,他却恍然不觉,疯疯癫癫地笑了半天,“我什么意思,你想知道?” 楚玦掐着他的下颚,将他整个人从地上拖了起来,“说。” 男人唇角微微勾起,眼睛流光溢彩,将楚玦的眉眼一一刻入脑中,他忽然叹了一声,意味不明地说了句,“你长大了。” 楚玦还要问他,他便再也不不肯开口了,只蜷在地上任楚玦凶狠地威胁自己。 而那一边的努尔颓败地坐在草堆中,眉眼低垂着,肌肉盘虬的肩膀紧绷着,身上一刻都没有放松,他平复了情绪,这才抬眼仔细将楚江离从头到脚打量一遍。 玉冠将楚江离的长发高束脑后,露出饱满的前额,英挺的眉下一**挑的美眸却并不多情,眼中自带三分凶煞,七分狂,高高在上地盯着地上坐着的自己,薄唇紧紧抿成一条不屑的线,努尔被他这样看着,竟第一次感到自惭形愧。 楚江离的耐心已经告罄,清冷的声音响起的时候带着森森冷意,“你什么时候说,什么时候治他,也不知道他这血能放多久。” 那一瞬间,努尔的脸色惨白,他紧抿着的唇终于松动,他深吸了口气,低声道:“我来这里的目的,其一是找回哈丝娜公主,”他顿了顿接着道,“其二是给三王子送信。” 楚江离冷声道:“信呢?” 努尔垂下眼,“在我足底。” 楚穆心道绝了,怪不得刚把人捉住的时候怎么搜都没搜到。他自告奋勇地上前把 努尔的鞋给扒了,这一扒可不得了,他差点被熏得一跟头。 他捏着鼻子,将努尔的袜子扯掉,果然那双宽厚粗糙的足底密密麻麻纹着一堆难认的赤奴文字。 楚穆学过赤奴文字,脸都快贴上那双脚他才看清,他瞪着眼睛仔细辨认着,只觉得眼眶都被熏得发酸发胀,他强忍着泪意,开始念到。 “听闻大夏那缺德狗皇帝……”楚穆忽然住了口,他小心的看了一眼楚江离,楚江离蹙眉面带不愉却并未制止他,于是他继续念到:“将楚凶神……” “听闻大夏那缺德狗皇帝将楚凶神嫁于自己的傻儿子,只是不知实情,只盼他们君臣心生嫌隙,我们好有机可乘,如今国内银财匮乏,无法趁此机会与之一战,暂休养生息,五年之内赤奴铁蹄必定将大夏踏破,让吾儿携杀千刀的楚凶神荣归故里。银财已一并交予伊力亚斯,还望吾儿好生打理。为父盼儿佳讯。” 楚穆一念完便扔了努尔的脚,往后躲得远远的,他看着自己的手,只感觉手上还带着那股味儿,忍不住感叹,自己脏了,是个脏男人了。 楚江离抱着双臂,在牢房中踱了一圈,忽而停住,淡淡道:“钱财?伊力亚斯?” 努尔嘴唇抖了抖,低声道:“是,我们的五王子。” 楚江离探究的目光刺向努尔,道:“你们的五王子?你们赤奴国不就四个王子么,何时来的五王子。” 努尔不知道为何楚江离如此了解赤奴国国内情况,也自然不会主动跟他详细解释王室秘辛,只是干巴巴地说:“伊力亚斯就是,你们一并抓来的那个人。” 楚江离转过身去,便要出了这脏污的牢房,他一出去整间房黯然失色,努尔恍然回神,叫住了他,“喂!” 楚江离冰冷的眼神回了过来,似乎将他脖颈扼住,凉意自尾椎向上攀爬,血管里的血液化成了冰,将整个人都冻成了霜,他仿佛置身冰冷雪地,化作渺小雪粒长埋地里。 “你……”他咬了咬牙,在这种强大的气场下,梗着脖子道:“记得答应过我的事。” 楚江离淡淡地收回视线,并未回应他,自顾自地朝深处走去。 等楚江离走到最深处的牢房时,铁栏内楚玦正提着伊力亚斯的耳朵一字一顿地念大夏十大酷刑,伊力亚斯却很是轻松,脸上带笑,一副不以为意的样子,这诡异的画面让楚江离产生了一秒的困惑。 伊力亚斯看见楚江离时愣了一瞬,灰绿色的眼睛盯住楚江离的脸,楚江离也不躲避他的目光,直直与他对视,两人就这样互相打量着对方,伊力亚斯冲楚玦低声道:“这便是你的首领?” 楚玦一抬头看见楚江离来了,忙站了起来,“爷。” 楚江离微微点了点头,伊力亚斯笑嘻嘻地看着楚江离,吹了声口哨,“美人?” 楚江离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地上的伊力亚斯,“钱呢?” 伊力亚斯似乎早就知道楚江离会说这句话,他低下头闷笑起来,笑声越来越大,越来越猖狂,楚玦一脚踩在他头上,他白嫩的脸紧紧贴着枯草,谁也不曾注意到他眼中复杂情绪,楚玦恶狠狠道:“不准,笑了。” 这具颓丧的身体趴在地上,似乎刚才的大笑已经耗尽他所有的气力,楚江离拉了一下楚玦,蹲了下去,“钱呢?” 伊力亚斯撑起身子,他们的脸不过数寸距离,他在楚江离黑色瞳孔中清晰地看见自己如同僵尸般空洞无物的脸,他又吹了声口哨,嘴角勾出一个邪气恣意地的笑,“想知道钱在哪里?” 他指了指自己的脸颊,“亲我一下,我就告诉你。” 寒月为君明 完结+番外_37 楚江离冷冷地盯着他片刻,忽然站了起来,猝不及防一脚便将他踹飞出去直直撞上了墙壁。 一种碎裂的痛觉自胸口向 四肢扩散开来,他捂着被踹的胸膛靠在墙上,半天都喘不上气,他笃定自己的肋骨肯定被面前的人踹断了,只是剧烈的痛让他半边身子都失去了知觉,脑子里嗡嗡作响。 楚江离道:“钱呢?” 伊力亚斯深吸了口气,嘶地痛呼出声,“钱,在银庄。” “票据。”楚江离朝他伸出手,伊力亚斯伸进胸口摸了半晌也没摸到,他懵了一下,看了看怀里又看了看楚江离,疑惑道:“丢了?” 楚玦这时想起了什么,扯了扯楚江离的袖子,“银庄的兑票在楚穆那里。” 伊力亚斯还在身上翻找,身上都被他摸遍了,他也没找到银庄的兑票,他望着楚江离,道:“找不到了。” 楚江离:“……楚穆,将兑票拿出来。” 楚穆掏出兑票递给楚江离,票据上还有浓郁的墨水味,刻章也是新的,不似作假,上面的金额却令人瞠目,楚江离眉间浅浅一道沟壑足以看出他心中的疑思颇多。 伊力亚斯恍然大悟道:“哦,在这里。” “这么多钱,你们想做什么?” 伊力亚斯手摊开:“我不知道。” 楚江离却已经猜到几点,要么是贿赂大夏贪官的赃款,要么是用来置办产业的资金,他两指摩挲着那薄薄一张票据,忽然道:“你觉得,你们在三王子那里值多少?” 伊力亚斯咧开嘴,“分文不值,你应该从那个傻子那里知道我是谁了吧。” “我是不受宠的王子,外人甚至都不知道我的存在。” 楚江离垂下眼睛神情淡漠地俯视着他,“哦?” “你和我三哥做交易,不如和我做。” “美人,考虑一下怎么样,或者该叫你……”伊力亚斯停了一下,灰绿色的眼珠转向楚江离那张俊秀得雌雄莫辨的脸。 “楚将军?” 第20章 楚玦和楚穆皆是一愣,两人面面相觑,从对方脸上看出各种复杂情绪,他们又同时偷偷打量着楚江离反应。 楚江离并不惊讶自己的身份被猜了出来,伊力亚斯并不像努尔那么笨,这让他对伊力亚斯的交易来了点兴致。 那**挑的眼如刀如箭冷冷扫过坐在地上的伊力亚斯,探究的目光并不能使伊力亚斯退却,他坦然地直视着楚江离,“和我交易吧,楚将军。” “你?”楚江离轻笑一声,那笑很快隐去,白皙的脸上只剩下冰冷的傲慢,“凭什么?” 楚江离的行事风格绝对让人猜不出他的皮相竟是如此秀美,美到极致,但这两种特质融合在一体,却使他身上带着更为奇异的魅力,如同带刺的玫瑰般引人采撷。 即使是傲慢也让人觉得赏心悦目,心神荡漾,伊力亚斯本来没想到楚江离会是这幅皮相,一时便明了楚江离戴面具的心思,这幅皮相上了战场定会扰人心神,忘其初心,泄其士气。 “凭我们的目的一样。” “我们都是赤奴人的敌人。” 伊力亚斯灰绿色的眼睛闪过一丝恨意,那种刻骨铭心的恨伴随着他漫长的岁月,他的恨从骨子里来,从血液里来,从出生便带着。 他是杂种。 一个不知道生父是谁的杂种。 在繁花似锦,软红香土的江南,有一名舞姬,以一首洛神舞艳绝江南,据说见过她舞姿的人都神魂颠倒,几日都茶不思饭不想,念念不忘。 而这舞姬某日忽然销声匿迹。 江南再也无她的消息,大家议论纷纷,但过了一月有余,新的舞姬替代了她,大家便渐渐将她遗忘了,只是偶尔茶余饭后提上一嘴。 而赤奴国多了一位阏氏。 寒月为君明 完结+番外_38 伊力亚斯自出生以来,听的最多的话便是杂种,他的出生是不被期待的,父王厌恶他,所以的哥哥都厌恶他,甚至连仆人都可以欺侮他。 他灰暗人生中的光——他的母亲,只有他的母亲会对他展露笑颜,他被欺侮后躲进母亲怀里哭,母亲会用温热的掌心轻轻抚着他的背,唱他听不懂的歌谣。 直到某日,他看见自己的母亲被大哥压在床榻上,他像只愤怒的幼狼冲上去对自己的大哥又撕又咬,他大哥那张肥油满面的脸上闪过一丝阴鸷,他被一脚踹到地上。 那个男人撸着袖子一步步朝他走来,如同一座移动的巨大肉山,男人身上的肉层层堆叠,整个肚子凸出来老大。 他狠狠地瞪着男人,用赤奴语叫嚣着。 男人掐着他的脖子,将他抵在地毯上,那硕大的肚子压在他身上,如同巨石压顶,让他喘不上气,他满目皆是恍惚的白光。 男人冷笑道:“你这个杂种。” 他的母亲衣衫不整地扑上来,抱着男人的手臂,却被男人一次次甩开,他在模糊的泪光中看见他的母亲主动脱去了衣裳,矫揉做作地坐在皮毛地毯上,用着她平时被其余阏氏嘲讽的吴侬软语唤男人。 男人终于放过了他,他被拎着丢了出去。 那扇门在他面前合上,门外与门内都是一样,绝望的炼狱,绝望的人。 男人餍足地舔着嘴唇从屋内出来,他斜了一眼地上的男孩,嗤笑了一声,慢条斯理地理了理衣襟,晃着肥重的身形走了。 从那日以后,他再也没有唤过女人一声母亲。 再后来,女人死了。 死在王宫的大殿上。 女人疯疯癫癫地赤脚跑进大殿,她蓬头散发,原本秀美的脸上多了数道难看的刀痕,她看着高位上的赤奴王发出了癫狂的笑。 侍卫前去捉住她,她奋力挣扎,也不知道她一个江南的柔弱女子哪里来的疯劲,两个大男人也没制住她,她高声辱骂 着赤奴王,用她的家乡话,用词龌龊肮脏下流至极。 赤奴王脸色铁青,双目被怒火烧得通红,他指着女人扬言要将女人用最屈辱的刑罚,女人听了并不畏惧,反而展颜一笑,她冲上了玉台,一头撞向那根刷金的立柱。 血流了一地。 那日的天空都被染得血红,男孩眼睁睁地看着尸体被人抬下去,他抬眼看向高位上的赤奴王,伏在地上,为自己的母亲请罪,他一字一句向赤奴王表明自己的忠心。 “父王,儿臣愿终生吃素,为您祈福,为赤奴国祈福。” 他的额头贴在冰凉的玉石砖上,整双眼睛瞪得布满血丝,凶光毕露,他紧紧地咬着牙,牙关颤抖,在心中一字一句道,我愿终生吃素,有一天报仇雪恨,将赤奴王室赶尽杀绝,一个不留! 伊力亚斯闭了闭眼,掩去眼底浓郁如墨的情绪,笑道:“如果我能继位,我能保证大夏至少安稳五十年。” 楚江离沉默了良久,道:“我不信你。” 伊力亚斯忽然笑了起来,他抬脸看向楚江离,明亮的眼中是渴望是决绝,“你们大夏不是最擅长用毒么,不信我的话,那便给我下毒。” 楚江离自然没有那种毒药,也不喜欢用这种手段,古神医倒是喜欢研究这些,正在楚江离犹豫之际,楚玦道:“爷,我有。” 楚玦从怀里掏出一粒药丸,其色泽暗红,如污血,伊力亚斯望着那枚小小的药丸,这是他的希望,他付出那么多才换来一个来大夏的机会,他不可能功亏一篑。 他伸出手,“给我。” 楚江离抿了抿唇,蹙眉道:“不必。” 伊力亚斯攥紧了手中的枯草,他以为自己希望破灭,正绞尽脑汁想如何劝说楚江离之时,就听楚江离淡淡道:“我不喜欢用这种手段控制人。” “要我信你,就自己用行动说服我。” 玉轮刚落枝头,京城里夜市华灯初上,楚江离才处理完最近的琐事,从郊区赶回宫。 他一进东宫聂争便哀嚎着迎了出来:“爷,我找不到殿下了。” 楚江离皱着眉推开聂争,径直向屋内走去,床上空空如也,他一边在屋里走一边唤路瑾胤,却四处寻而不得。 整个屋子里都找遍了。 聂争追在他身后,念叨着:“我找了很久都没找到,殿下可能去的地方都没有,殿下是不是出东宫去别的地方玩了?” 楚江离紧锁着眉,低声道:“不会。” 路瑾胤极少主动出东宫,他曾经见过数个宫人合起伙儿来欺负路瑾胤,他永远都忘不了路瑾胤那双清澈的眼中流露出的茫然和畏惧。 寒月为君明 完结+番外_39 那情绪如同一根针狠狠扎进了他的心里,即使他当时打断了那些宫人的行径,但他只要一回忆起路瑾胤的那双眼睛,那针扎进去的血肉里就会隐隐作痛。 聂争慌了神:“爷,那殿下去哪里了?怎么办?” 楚江离倏忽想起了什么,急匆匆向外走去。 院子长久无人清扫,满是枯黄的落叶,他踏叶向草丛深处走去,草丛深处偶尔传来几声虫鸣,寂静得不像是会藏了人。 楚江离忽然瞥见深处一个白色影子,他叹了口气,走到狗洞前才看清。 柔和朦胧的月光撒在路瑾胤脸上,他仅着一身白色袭衣,双眼阖着,头靠在墙上,一头青丝随意地散开,上面还沾着一片枯叶,他胸口轻微的起伏着发出均匀的呼吸声。 就如他过去每日在此等待楚江离一样。 楚江离第一次心生后悔,路瑾胤的世界过于简单,除了自己就没有旁人了,他却放路瑾胤一个人在寂寞的宫中。 他轻手轻脚地走过去将路瑾胤抱了起来,他刚一抱上路瑾胤,路瑾胤便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习 惯性地勾住了他的脖子,嘟哝着:“月明,天都黑了,你怎么才回来呀。” 楚江离心蓦地开始发酸,他抱着人走了出去,聂争一见松了口气,正要再问几句,便被楚江离挥手止住了询问的心思。 路瑾胤回到了床上便精神了,他好奇地睁着眼,一副想问又不敢问的模样,楚江离伸出白皙的指尖夹起他青丝中的一片枯叶,声音温柔缱绻,“殿下,是想听故事吗?” 路瑾胤眨了眨眼,终于问出心中所想,“月明,我不想听故事,你今天去哪里了呀?” 楚江离一时哑然,他不知道如何回答路瑾胤的问题,路瑾胤只用做无忧无虑的殿下便好,这些尔虞我诈的脏污怎么能拿到路瑾胤的眼前? “月明不能告诉我吗?”路瑾胤兀自失落起来,英俊的眉眼低垂,嘴唇抿在一起,伤心透顶。 楚江离更加自责,自己为何总要惹人伤心? 他思索片刻,道:“我去练兵场了。” 路瑾胤那双清澈的眼睛骤然一亮,如同星辰闪耀,他憧憬又有些畏怯地望着楚江离,被这样一双眼睛望着,楚江离一时竟然心虚起来。 他做的事实在不好与路瑾胤细说,只能哄骗小孩。 他抿了抿唇,试探道:“日后我带殿下去一次练兵场?” 路瑾胤欣喜地拍了下手,“好!” 过了会儿,路瑾胤又想起了什么,怯怯道:“月明不会骗孤吧?” 楚江离一时不明白路瑾胤为何有这种忧虑,便听见路瑾胤小心翼翼道:“我出去后不会乱说话的,我会很乖很乖,听月明的话。” “不会让别人知道我……我很笨的。” 楚江离鼻腔蓦地一酸,酸意一直涌到眼眶,还有那难以宣泄的愤怒,怒火在他胸腔中升腾燃烧,路瑾胤作为一国太子,为何会说出这样卑微的话? 他咬着牙深吸了口气,温柔的声音如夏夜的泉水,汩汩流出,“殿下一点也不笨,殿下,是世上最好的人。” 第21章 还不等楚江离兑现自己的诺言,尝祭便即将来临,按以往来说,路瑾胤是不允许参加祭祀的,国师那个神神叨叨的老神棍说太子是被诅咒的人,为上天所不喜,但这次也许是碍着楚江离的脸面,皇帝亲自下令要求路瑾胤与太子妃一同参加。 天边透着清澈的蓝,一点晨光穿透薄雾,朦胧的天光初亮,路瑾胤揉着眼睛从床上爬起来,身边的位置已经空了,他瘪着嘴不开心地埋怨自己又睡过了头,他说好今天陪楚江离的,结果楚江离又比他先起,现在这个时辰楚江离应该在练剑。 他趿拉着鞋拖拖拉拉地走到门口,门口的聂争已经候着许久了,聂争端着水盆,要给他洗漱,他只好又坐到椅子上,任由聂争给他漱口,擦脸。 聂争一边给他擦脸一边絮絮叨叨地,“殿下,今日要去试衣服,尝祭的礼服等会儿便送来了,还有流程我们先走一遍……” 路瑾胤抿着唇,在他的絮叨之中阖上了,脑袋慢慢垂了下去,一点一点地,聂争忙伸手捧住他的脸,“殿下,别睡呀。” 路瑾胤睁开眼睛茫然地看他一眼,“哦。” 楚江离练完剑从院子里回来,身上的白色劲装已经被汗水浸湿了,黏黏糊糊贴在身上,兴许是太热了,于是他扯了下衣襟,凉爽的秋风灌了进去,裸露的那一片皮肤在阳光下白皙得近乎透明,盈盈发光。 路瑾胤盯着那裸露在外锁骨,一时间忘了言语,呆呆愣愣地,不知想起了什么,英俊深邃的脸忽然红了,他捧着自己发烫的脸,还是一瞬不瞬地盯着楚江离裸露的胸膛。 聂争见状,一时觉得自己碍事,正要默默退出去就被楚江离叫住了,听了吩咐匆匆跑去小厨房拿吃食。 寒月为君明 完结+番外_40 楚江离也没在意路瑾胤灼热的视线,路瑾胤在他眼里不过是个没长大的孩子,他拿起路瑾胤的衣服为路瑾胤披上,低声道:“殿下,小心着凉。” 路瑾胤慌乱地移开视线,羞怯又小心地看他一眼,小声说:“月明,你快换衣服吧,小心,小心着凉。” 楚江离心头一暖,抿着唇笑了一下,走到路瑾胤身后伸出手挽起路瑾胤披在身后的发丝,利落地束在发冠内,路瑾胤闻到一股淡淡的檀香味,晕陶陶地深嗅一口,一想到这是楚江离的味道,就连脖子都开始发烫。 楚江离绾好发,俯**在路瑾胤耳边轻声道:“殿下,我去洗漱更衣,你等会先用早膳,不必等我。” 路瑾胤抿着嘴,应了一声,巴巴地看着楚江离往内室后面走,早膳摆了一桌却也一刻也不能吸引他,他撑着脸不明白为何刚分离不过片刻,他就开始想楚江离了。 聂争见路瑾胤迟迟不动筷子,殷切道:“殿下,需要奴才为您布菜么?” 路瑾胤一直需要人布菜,只是楚江离进宫后自然就将这个活计接了过去,聂争隐约看出自家将军对太子的不同寻常,只是奇怪,为何太子能有如此造化? 楚将军是何等人也,怎么会对一个傻太子如此上心,他心中诸多不解,却牢记楚江离的吩咐,半分不敢怠慢了太子。 路瑾胤摇着脑袋,“孤不要你,孤要月明。” 聂争识趣地站直了身子,心道能将刀枪舞得虎虎生风的将军,在家里却也是“贤妻良母”。可谓是,真情可贵。 沉重巨大的白色绢丝屏风后透出一个曼妙的影子,上面的仙鹤宛若复生,振翅欲飞,随着影子的步伐而动,待人完全从屏风后走出,聂争早已眉眼低垂,生怕自己忍不住产生不该有的念头。 那双莹白的手腕一转理了理宽大的袖子,袖子上的云纹如浪逐流,楚江离打理好自己才抬眼看向路瑾胤,路瑾胤睁着一双清澈温润的眼,和他的视线相撞,似乎有些羞怯,小声唤他一起用膳。 楚江离低叹了一声,“殿下 不饿吗,怎么不先吃呢?” 路瑾胤不好意思地搓着自己的外袍,声音低如蚊呐,楚江离却仍然听清了。 “我,想等月明一起。” 两人用完膳后,路瑾胤神神秘秘地把楚江离拉到内室里,聂争眼见他们有话要说,收拾了桌子就垂着头出去了。 路瑾胤抓着楚江离的袖子,支支吾吾咬着唇半天也说不清一句话,楚江离凑近他,小声道:“怎么了,殿下?” 路瑾胤终于开口了,“楚楚,我好像病了。” 他终于想起上回的事了,刚才看见楚江离走出来时,小腹那里好像生了一团火,烧得他面红耳赤的,不知为何身体燥热不止。 楚江离心中一紧,虽然他没看出路瑾胤染疾的预兆,可他也不能放下心来,他仔细将路瑾胤从上到下打量一遍,发现并无什么不同寻常的,心稍稍放松,又恐是体内的毛病,于是询问道:“殿下哪里不适么?” 路瑾胤胡乱地点着头,巴巴地看着楚江离,他伸出手把楚江离搂到怀里紧紧抱着,脸埋进了楚江离的颈窝,一缕檀香顺着细白的脖颈围绕着两人,那团燥热的火上好似被浇了油,烧的更旺。 楚江离终于明白过来,抵在他腰上的那个火热的物体是什么再明显不过了,他一时尴尬不已,又不知如何向路瑾胤解释,路瑾胤却没他那弯弯绕绕的心思,捉着他的手就向下摸。 一下子,摸了个正着。 那东西仿佛是烫手山芋,楚江离下意识就要甩开,他耳根腾地一下烧了起来,整个人陷入一种窘迫的境地,他在军中的时候鲜少自渎,那寥寥几次也是匆匆了事。 黏腻的呼吸喷洒在他的脖颈上,湿热的唇蹭在上面,又酥又痒,那团火渐渐引到了他身上,在燥热空气下,林火被点燃,大有烧山的趋势。 他刚一甩开,路瑾胤的嘴角就立刻垮了下去,委屈地蹭着楚江离的脖颈,发出呜呜咽咽的声响,如同受了欺侮的小动物,楚江离身体彻底僵住了,他一阵后悔,自己莫不是又惹了殿下伤心了。 路瑾胤趁机在他脖颈上作乱,在冲动的驱使下他对着那白皙光滑的脖子又亲又咬,留下一片暧昧的红痕,楚江离犹豫着,缓缓伸出了手。 在层层床幔下,热烫的呼吸交织在一起,楚江离抚着肩上人的一头长发,混沌的脑子里却来不及思考自己的行为是否有违礼制。 这可是大白天。 他手上动作一停,路瑾胤便哼哼了起来,温润的眸子中暗藏着深黑的欲望,似一把能燃尽一切的火,楚江离毫不怀疑自己会在这团火里被烧得一点灰烬都不剩下。 他耳边全是路瑾胤的低沉的喘息,脑子中的清明渐渐消散,只剩下混沌的沼泽,“楚楚,你以后不要叫我殿下了嘛。” 楚江离一时未反应过来自己又被叫了原来的名字,涣散的双眼茫然地望着摇曳的床幔,只能呆呆地点头。 “楚楚,叫我,叫我怀冰好不好。” “他们都叫我殿下,但是,楚楚你跟他们不一样的,你跟他们不一样。” 楚江离大抵知道自己在殿下心中是特殊的,他也相信殿下对于自己的独一无二,他凑近路瑾胤的唇角,干燥的唇瓣摩挲着对方。 他垂下眼帘,眼睫微颤间,羞臊的浪潮汹涌着向他奔袭而来,他一时嗓子发紧,几乎从牙关中挤出的两个字,“怀,冰。” 路瑾胤似乎受了极大的刺激,抵着楚江离的额头,他眼眶泛红,心中酸胀的情绪叫嚣着,他捧着楚江离的脸,小心翼翼道:“楚楚,我想好我的愿望了。” 寒月为君明 完结+番外_41 楚江离一愣,随即反应过来,自己当初和路瑾胤的那个赌约,他让路瑾胤猜他是如何来东宫的,而路瑾胤在狗洞前等到了他。 “怀……冰,你……什么样的愿望?” 两人的鼻尖轻轻蹭在一起,亲昵的距离让楚江离恍惚之间觉得两人好似不会分离的双生子,他为自己莫名的想法感到面热。 “楚楚,你不要丢下我,不要丢下我。” 路瑾胤的话让他怔愣一瞬,他没想到路瑾胤的愿望是这样的。 而路瑾胤接下来的话则让他浑身血液都凉了下去,路瑾胤颠三倒四地讲述着十几年前的那天下午,一碗药过后,母后便永生永世将他丢在了这人间炼狱。 所有的甜蜜空气一时间凝固起来,他嘴唇张了又张,怎么都没想到会听到如此秘辛,还是太子亲口说的。 照太子的说法,端顺皇后是被一碗药毒死的。 楚江离眉头紧紧皱在一起,脑子中的混沌如潮水褪去,思绪飞快地转动起来,他顿了顿,斟酌了一下说辞,尽量放软语气,道:“怀冰,是谁给了母后药?” 路瑾胤抬起脸,眼泪汪汪地看着楚江离,“我,我不知道,我看不清她的脸,我看不清。” 他伸出手胡乱地蹭着脸颊,被泪沾湿的眼睫粘在一起,可怜又惹人疼,楚江离心疼坏了,整颗心随着路瑾胤的泪眨落而抽痛。 “不会的,我不会丢下怀冰的。” “我发誓。” 第22章 待两人出来眼眶都是泛红的,一副不知遭受了什么的样子,聂争也不敢猜测,只能默默走到楚江离身后为他重新绾发。 一头如瀑布般的青丝垂落下来,一缕发丝落于楚江离挺翘的鼻尖,他轻轻吹了一下,发丝便飞向另一边。 楚江离侧着头让聂争绾发,一手撑着脸看向路瑾胤,一手握住他的手,那双莹白的手不细看不会发现上面布满了细小的疤,而路瑾胤捧起了那双手放置眼前看得格外仔细。 那双手被路瑾胤视作珍宝般托着送到唇边,他轻轻吹了口气,嘀嘀咕咕地说些什么,楚江离向来耳朵灵敏,一下子便听清了,“吹一吹,痛痛飞。” 楚江离心下一软,正欲将手抽回来,就见路瑾胤捧着那只手贴在唇上,柔软的唇瓣摩挲着他布满细伤的手背,一种唤为甜蜜的气息紧紧裹住了他,将他越缚越紧,恨不得将他囚死在这温柔的牢笼。 路瑾胤抬起眼巴巴地看着他,那双眼澄澈透亮,细碎的阳光在里面荡漾,他一时浸于那双眼中,被潋滟的光恍惚了神智。 “月明,还痛不痛?” 楚江离恍惚地摇摇头。 路瑾胤又亲了那双手一下,忽而笑了,一双眼睛半弯,英俊的脸上多了几分孩童的稚气,“因为亲一下就不痛了。” “是谁告诉孤的呢?” 他又抿着唇思索了半晌也没想出来这句话的由来,于是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自怨自艾道:“是孤太笨了。” 聂争打量着楚江离的神色,辩解道:“殿下可不笨,上次不是还写了首诗准备送将军么?奴才看了,写的真好。” 他一个粗人也不知道怎么夸奖那首诗,只知道说好,反正他也不懂那诗的意思,大抵猜得出来是情诗,毕竟是送给将军的么! 路瑾胤蓦地一下红了脸,眼睛一下子睁大了,他对上楚江离惊诧的视线,马上移开了目光,又羞又愤,急道:“聂争!你怎么这么讨厌,孤……孤没让你现在说!” 聂争心知自己惹祸,连忙紧紧闭上了嘴,路瑾胤委屈极了,自己的秘密被人提前窥晓便罢了,那人还是他最心爱的楚楚。 他欲盖弥彰地伸手捂住楚江离的耳朵,一双温润的眼睛盈盈望着楚江离,“月明,你刚才什么都没听见,都没听见,好不好?” 殿下也有自己不想为人知晓的秘密了,他下意识忽略了自己那丝隐秘的失落,不由自主地产生了一些新的期待,近期的种种迹象表明殿下也会长大,既然如此,那么迟早有一天殿下能担起一国之君的重任,成为一代明君。 尝祭的衣服很快就被内务府的小太监送来了,楚江离知道宫中的规矩,赏了点银锞子,那小太监本来战战兢兢地,见了银子眼睛忽而一亮,却没收,整个人直接跪了下去。 楚江离有些不明所以,眉间浅浅一道沟壑,只见小太监跪在地上拼命磕了几个响头,聂争打量着楚江离的脸色,忙去扶他,小太监伏在地上不肯起来,聂争无奈地劝他。 小太监转头扑在楚江离脚边,嚎啕大哭,眼泪鼻涕流了满脸,楚江离眉间沟壑更深了几分,小太监尖利的声音刺得他耳膜发疼,在哭嚎之中,他倒是听清了事情的由来。 小太监是边疆的难民,他们那个村子全被赤奴人屠尽了,他那时还不懂事,在外村同小伙伴玩耍,一回家便看见尸横遍野,他独自跪在尸体中哭了一天一夜,后来一路逃难进了京,没钱吃饭便将自己卖进宫中。 小太监以头抢地,撞得额头出现了血色,他胡乱抹了把脸,哑声道:“将军,您是我的大恩人,您是大夏的救命菩萨!” 寒月为君明 完结+番外_42 楚江离低声道:“我不是。” 小太监一愣,没想明白楚江离的意思,楚江离探究的目光映进他眼里,补充道:“大夏的救命菩萨,我当不起,大夏的救命菩萨应当是祖皇帝,而不是我。” “打赤奴,是皇上让我去的,你要谢也当是谢皇上。” 小太监呆呆地张着嘴,半天反应不过来,聂争抹了把汗,转身又看见路瑾胤一个人站在门口,抿着唇一副不愉的样子。 楚江离握住小太监脏兮兮的手,将银锞子放与他的手心,一字一句道:“若真想谢我,那就离东宫远些。” 小太监的手被攥紧了,他听见那清冷的声音敲打下来,骨子里冒出丝丝寒意,他终于明白镇远将军为何能杀敌三千了。 他哆嗦了一下,惶恐地从地上爬起来,也不管身上的脏污,跌跌撞撞便跑了出去,聂争咦了一声,自言自语道:“他怎么跑了?” 楚江离转身朝路瑾胤走去,发出一声轻蔑的冷笑,“大概急着回去尽忠吧。” 聂争一顿,敛眉抱紧了手中的祭祀礼服。 入眼是一片荒凉的黄草地,远处的树林里不时发出两声乌鸦的哀叫,时雪躲在一边的树上,喃喃道:“到底是派谁来和我见面?小爷我等了三天三夜了,再让我等下去,小爷干死他!” 他转念一想,莫不是百里飞传错了消息,他咬着牙,深吸了一口气,干百里飞,那还是算了吧! 他已经等的不耐烦到了极点,整张脸皱在一起,无聊到开始背百里飞狗屁不通的诗集,一双腿在树上荡啊荡的。 伊力亚斯骑在灰色毛驴上,一双灰绿色的眼睛四处张望,怎么也没找到传说中的接应人。 正当这时,他听见不远处传来模糊的人声,他随意找了棵树把毛驴的绳子捆在树上,循声而去,钻过一片半人高的草丛,便听见那声音愈发大了起来。 “芙蓉如面柳如眉,香臂半露云鬓垂……” 伊力亚斯:“……” 高坐在树上的时雪总算没再念百里飞写的香艳诗集,他低头看了伊力亚斯一眼,嘀咕道:“赤奴人?” 伊力亚斯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他脊背腾升起一片凉意,他警惕地看着时雪,时雪圆圆的娃娃脸展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笑颜。 只见时雪那一口白晃晃的牙在日光下闪烁着森森冷意,唇间微动,披着一张可爱的脸却说出那样悚人的话,“赤奴人,应该是中暑了,那就杀了吧。” 伊力亚斯:“……”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现在应该是深秋。 时雪从树上蹦了下来,手已经摸上腰间淬了毒的匕首,歪了歪脑袋一步步逼向伊力亚斯,“我会尽量给你一个痛快的,啊,别怕。” 伊力亚斯定了定心神,按捺住内心的那一点恐惧,咽了咽口水,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的惑心术对上他们兄弟几个都不太管用,他刚才逼着自己直视时雪半天了,时雪一点反应都没有,还是用一种看待宰牛羊的眼神盯着他,怪瘆人的。 “等等!”他看了看时雪的表情,努力地盯着时雪,半晌后,时雪舔了舔虎牙,不怀好意地看着他,“怎么,好了吗?” 时雪握着匕首,围着伊力亚斯慢慢踱了一圈,手中的匕首刃尖轻轻划开了伊力亚斯腰间的衣服,他看见裸露出来的那一块白的发光的皮肤,忍不住发出啧啧感叹。 伊力亚斯身体都紧绷了起来,他可以跟楚江离谈条件,但是面前这个人,明显就是一个疯子!而且还是对自己有很大恶意的疯子! 他打了个哆嗦,疯子是最难打探内心的,他也把握不准时雪下一步会做什么,声线都忍不住发抖,“我,我不是你的敌人,你知道的。” 时雪拉长了音调啊了一声,慢悠悠收回匕首,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他嫩白纤细的脖子,伸出手在上面比了比,又不甘心地收回了手,他背过身去,“我当然知道。” “百里飞说,来了个赤奴的美人,会魅惑人心,”他猛然转了回来,仔细打量着伊力亚斯的脸,撇了撇嘴角,“我看也不过如此。” 伊力亚斯:“……” 自从他来了大夏后,自己的惑心术就屡屡失败,他现在又无端被人讽刺,只觉得内心十分受挫。 他从未觉得自己脾气这么好过,笑道:“那是自然,毕竟见过楚将军的人都不会对我这种姿色有兴趣。” 时雪忽然看向他,一双圆眼睛闪烁着不明的光,“你还见过我大哥?” 时雪冷笑一声,“我倒是小瞧你了。” 伊力亚斯不想再说废话,低声道:“我们还是聊聊正事吧。” 他从胸口摸出一张信,低声道:“这是我从三王子府中摸出来的临摹稿,应当是给朝中某个大臣的,我不了解你们的官位,文绉绉的句子也看不太清明。” 他顿了顿,接着道:“他们经常夜聊,因我身份特殊,也不会与我去说那些,最近三王子府中多了许多闲杂人等,想来应该是杀手,恐怕最近他们是要有动作了。” 时雪接过信,洞察的目光紧紧黏着伊力亚斯的脸,他不慌不忙地拆开信扫了几眼后,脸色忽然大变。 寒月为君明 完结+番外_43 他深吸了口气,咬着牙道:“这是真的?” 伊力亚斯笑了一下,“当然。” “如果你骗我,你知道你的后果,我有一百种不知不觉将你杀死的手段。” 伊力亚斯应声道:“还望尽快递送到将军手中,大事可耽误不得。” “用不着你说。” 第23章 几声虫鸣忽然点破深夜的寂静,楚江离眼睫微颤,片刻后猛然睁开了双眼,他无奈地看着眼前的喉结,轻轻挣动了一下,只是路瑾胤将他圈在怀里,搂得死死的,他根本毫无办法。 楚江离伸出手抚上路瑾胤的下巴,轻轻挠了挠,路瑾胤在梦中皱了皱眉,下意识地松开了梏着楚江离的手,摸了摸下巴。 楚江离这才得以逃脱,他轻手轻脚地从床上爬了起来,顺手抚平路瑾胤眉间的沟壑又落下一吻。 若不是尝祭即将到来,宫中森严,除了采买太监,其余人等一切禁止出宫,他就自己出去找伊力亚斯了。 不过时雪去,倒也可行,只是时雪那不定性的性子,指不定又要闹出些什么来,不过除了时雪,恐怕也没有个靠得住的人能把信送进此时的宫中。 他幽幽叹了口气,轻轻掩上了内室的门,刚一转身,便见一人无声无息站在他身后,他倒是没被吓到,那人却已经开始失望了,时雪一双圆圆的眼睛映着他苍白的脸,瘪着嘴道:“大哥,你太没意思了!” 楚江离摇了摇头,哼笑一声将他推开,自顾自走到桌边坐下,倒了杯茶,“那如何才算有意思?行侠仗义,惩恶除奸?”他顿了顿,眉眼一弯,眼中秋光盈盈,透着月色又多了几分柔和的笑意,“最好再劫富济贫,多偷几件李太傅的画,是吗?” 时雪一时没摸清楚江离究竟是找他算账还是开他玩笑,心下一凛,咧开一口白牙,酒窝深陷两颊,陪着笑脸道:“不不不,大哥,大哥这样就很有意思了。” 楚江离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忽然话题一转,“见到人了?” 时雪点头:“见了。” “你觉得如何?” 时雪嘿嘿一笑,“大哥,你没给他下药吧?” 楚江离听他这邀功的语气,顿时头疼不已,却也知道时雪好心,无奈道:“你用了什么药?” 时雪眼睛骨碌碌转了一圈,“还能什么药呀,当然是古神医的‘那个不痛,月月轻松’啊。” 那药本名叫痛筋宝丹,每个月要吃一上一回解药,否则那个月的月圆之日定要痛得死去活来,如筋脉尽断,结果在时雪这个不正经的嘴里变成了这个样子。 楚江离半晌无言,只能道:“疑人不用,用人不疑。” 时雪忙道:“哎,大哥,那是因为你太善良了,上次那个哈丝娜……”他刚一张嘴,眼见楚江离脸色晦暗下去,他生生止住了话头,含混过去,“大哥,你就是太善良了。” 楚江离知道自己根本不是过于善良,还是他太轻信于人,太自以为是了,以为什么都牢牢掌控在手心。 只是这次那伊力亚斯确实是掌控在他手心,伊力亚斯的目的很明确,他从那双充斥着仇恨的双眼中看得分明。 在他帮伊力亚斯达成目的之前,这个人还是可以信上一信。 时雪见楚江离不再言语,知道自己失言了,抿着嘴从怀里掏出一封信,他小声道:“大哥,快看看吧,这次真的是大事。” 楚江离接过信,眼波上下一扫,顿时脸色忽变,他攥紧了手中的信,眼中浓稠的夜色翻滚,一时间空气陷入了诡谲的安静。 时雪知道此事重大,也不敢贸然出声,就看着楚江离的手越攥越紧,他想不出好的法子,斟酌了好一会儿,提出了自己觉得最合理的解决方法:“大哥,要不,让百里飞半夜摸进那个人家把那个人给杀了?” 楚江离额间青筋一抽,忍不住伸手揉了揉眉心,低声道:“朝廷重臣突然被人杀死在家中,这会在朝中引起多大的恐慌知道么,何况他位高权重,家中早有防备了,是那么好杀的么?” 时雪嘟着嘴巴,眼神乱瞟,视线一下子便被某处吸引了,心不在焉道:“那怎么 办呢?” 楚江离垂下眼,两指摩挲着那薄薄的信纸,沉声道:“先替我派楚穆盯着那人的府邸,看是否有异动,确定这封信的真实性,还有三王子府,也要派人盯着,殿下的事情就交给我。” 时雪的心思早已不在这上面,恍惚了半天,忽然回神,“好。” 楚江离顺着他的视线看了过去,只见他的视线胶着在墙上的一副美人图上,他侧头扫了一眼,脸上不禁流露出一了一丝温和的笑意,“好看么?” 时雪呆呆地点头,他仿佛被吸引了神魂,一步步向那幅画走去,他仰起头看着那画中仙,白皙如雪的皮肤上一点瑕疵也没有,乌发如云,女人低垂着眉眼,望着停在指尖的蝶,浑身散发着柔和妩媚的气息,而她头上歪斜的凤冠点名了女人的身份。 寒月为君明 完结+番外_44 时雪从没见过端顺皇后,他一直听说云贵妃是美人,却没想到早逝的端顺皇后更美,他眨了眨眼,犹犹豫豫地开口道:“大哥,这画能……” 楚江离断然拒绝道:“不能,不必再说。” 时雪瘪着嘴,想了一会儿,又笑嘻嘻地扯着楚江离的袖子摇了摇,“我拿风月馆的膏脂跟你换,我再答应你一件事,我保证做到!” 楚江离视线落在时雪信誓旦旦的脸上,“那膏脂便罢了,答应我一件事?什么事都可以么?” 时雪赶紧点头,“是啊,什么事都可以!我时雪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楚江离摩挲着手指,思考片刻,道:“好,想要么,过几日再来取。” 时雪不疑有他,喜不自胜道:“大哥,从今往后,你说东,我绝不往西!” 说到底,兄弟三个,时雪向来只听他话,他本来说东,时雪便不会往西,只是偶尔时雪调皮,开一些无伤大雅的玩笑罢了。 他打发走了时雪,又回想起了信中所述,如果信中所述为实,那么尝祭当日他们便要动手了,里应外合,可真是天衣无缝。 楚江离揉了揉额头,心中挤着一团难解的愁绪,师星说的是对的,朝野比军营难混太多,这条路着实不好走。 师星当初便拦着他,不让他应下这难缠的官职,他却想着要做殿下的左膀右臂,一意孤行地想在朝野混出个名堂。 如今他却成了太子妃,和殿下彻底成了一条绳子上的蚂蚱。 他走进内室,蹲在床边看着路瑾胤眉间浅浅的痕迹,忍不住伸手抚平,如果可以,他宁愿再累一些,只要殿下梦中都能天真快乐。 他这样想罢,又陷入了纠结,他想让殿下一生天真快乐,安逸无虞,又想助太子成就大业,造就一代明君。 可这两种选择生来冲突。 他轻叹出声,又爬上了床,被子里还是暖融一片,他带进的丝丝凉意丝毫没有影响到路瑾胤,路瑾胤反而很快摸了过来,把他紧紧圈在怀里。 路瑾胤的手心很暖,紧贴着他的脊背,传出的暖意如丝钻进他的身体,他头靠在路瑾胤的胸膛,听见里面平稳的心跳声,缓缓闭上了眼。 没有什么能够阻挡着他,选择,一定要他来做,轮不到别人插手,殿下绝对不是某些人的垫脚石。 天刚蒙蒙亮,尝祭的钟声便被司礼太监敲响,深沉清远的钟声破开安静的早晨,传达到皇宫每个院落。 路瑾胤第一次参加祭祀很是兴奋,一晚上都闹着要楚江离讲关于祭祀的习俗,直到讲到路瑾胤睡着,已经深夜过半了。 路瑾胤难得地没有赖床,他揉着眼睛从床上爬起来,看着身边空空的床榻,趿拉着鞋子就轻车熟路地往门口走。 聂争本来在院子里听楚江离的吩咐,见路瑾胤出来了,忙小跑着上前,惊道:“殿下,您怎么起了?快把衣服披上,别着凉了!” 路瑾胤身上薄 薄一件袭衣,秋风穿堂过,吹得他的白色袭衣下摆飞扬,露出半截精瘦的腰,楚江离忍不住眉间一皱,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路瑾胤顿时心虚起来,赶紧就往门内走。 披上了厚实的大氅,他才吧嗒吧嗒地跑出来扑进楚江离怀里,他个子高,就算扑进去,也只是低着头将脑袋埋在楚江离的颈窝,他含糊不清地小声嘟哝着:“月明,不要皱眉毛。” 他又偷偷抬眼看了一眼楚江离线条流畅精致的下巴,想不明白道:“皱眉也漂亮,眨眼也漂亮,面无表情也漂亮,月明,你怎么这么漂亮?” “那殿下喜欢么?”楚江离轻声道。 路瑾胤不知怎的,竟产生了羞怯的情绪,一时间脸上浮现了绯色,耳根都慢慢烧了起来,他嘴唇嗫嚅着,半晌道:“自然是喜欢的。” 楚江离难掩唇角的笑意,眉眼一弯,柔情自然从眼中汩汩流出,他温声道:“因为殿下喜欢,所以才漂亮。” 聂争只觉得自己要窒息了,他想不明白凌云是怎么能伺候太子殿下这么久的,难道不觉得腻味得很么,他这才多久,该听的不该听的话就装满了一箩筐。 他又莫名觉得高兴,因为这话能让他听见,也代表着将军对他无甚防备之心,他是被将军信任着的。 今日早晨将军说的那些话,他也牢记在心,今天他身上可担着重任,如果他这次完成好了今日的任务,他想必也很快就能和凌云一样,回到暗卫之中做大事。 第24章 尝祭当天是后妃们难得可以出宫的机会,不少妃嫔坐上了乘撵,唯有云贵妃坐的撵上笼罩了一层薄薄的轻纱,皇帝与云贵妃同乘,其余的嫔妃心中诸多不甘,却也不能否认这是他们羡慕不来的。 云贵妃和皇上的坐撵在最前面,楚江离与路瑾胤是分开骑的马,紧随皇上之后,再后面则是各个妃嫔,妃嫔之后便是各个皇子。 寒月为君明 完结+番外_45 路瑾胤想和楚江离同骑,被楚江离果断拒绝了,不管他怎么撒娇楚江离也没同意,这时他有点委屈地望着楚江离。 同样祭坛的路已经戒严了,路上空荡荡的也没有百姓,即使如此,那些个妃嫔也是兴致颇高,后面隐隐约约听见她们小声交谈的声音,楚江离终于被盯得不自在起来,他扫过四周,趁无人注意时,低声道:“殿下,看路。” 路瑾胤抿着嘴,收回视线委委屈屈地看着前方皇上的坐撵,他的缰绳被聂争牵着,根本无需他费心在路上。 楚江离松了口气,将身上的衣服整了整,握紧了缰绳,面无表情地看着前方的路,耳朵却将四处的动静听个分明。 后面的嫔妃声音忽然一顿,一点笑声瞬间扩散开来,就连皇上在最前方都听见了,路安岩掀开纱幔,颇有兴趣地回头看向他的女人们,“聊什么呢,这么开心,说给朕听听?” 不等妃嫔们开口,瞿霜云便支起半边手扶了扶头上新戴的金步摇,幽幽道:“这一路上便听姐姐们谈了多久,臣妾也十分想加入各位姐姐呢。” 楚江离:“……” 安妃若有若无地视线落在楚江离身上,路瑾胤似乎发现了,疑惑地回头看她时,她掩嘴轻笑道:“臣妾们在聊太子和太子妃感情甚笃,臣妾道他们一路上话都不曾说一句。”她顿了顿,道:“而静妃妹妹却道他们分明在眉目传情。” 安妃话毕,探究地目光就朝两人直直射来,气氛瞬间变得诡异起来,楚江离垂下眼,敛去眼中惊疑的情绪。而路瑾胤茫然无措地望着安妃,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何所有人都看着他们。 路安岩听了此言,视线若有所思地楚江离身上转了一圈,楚江离微微屏住呼吸,面上故作为难地挤出一个笑,似羞怯又似难堪。 一声轻笑打破了诡异的气氛,所有人将目光聚集到了那声音的源头——瞿霜云。 瞿霜云如水般带着丝丝凉意的视线扫过身后的一群人,语气中带着一丝嘲讽,“殿下同太子妃关系好这不是乐见其成的么?两人夫妻两口将就礼制不言语也能被你们这样腹诽?” 这句话生生打了安妃的脸,她脸上的盈盈笑意倏忽僵硬起来,但她很快反应过来,抬手轻掩去眸中愤恨,低声道:“娘娘教训的是。” 高一位份压死人。 楚江离轻咳一声,他冲瞿霜云微一颔首,手中的缰绳松了松,上次过后云贵妃并无动作,他只道是自己多心了,如今看来恐怕并非如此。 闹了这么一出,路安岩已然失去了兴致,要他训斥瞿霜云,他也是做不出此事的,何况瞿霜云说的并非不无道理。 他收回了手,轻纱飘飘然笼下,隔绝了外面的世界,瞿霜云白净的脸上隐去了笑意,她看向纱幔外朦胧的景色,一言不发。 路安岩轻轻点了一下她的眼角,叹道:“最近是怎么了,干嘛与他们置气,眼角都气出了细纹。” 瞿霜云闻言,垂下眸子抚了抚眼角,刚一抚上便被路安岩抓住了手,那香软无骨的手便柔顺地待在他手心,路安岩笑道:“你就是太心善,总为别人的事情置气,气坏了自己便不好了。” 瞿霜云红唇微微抿了抿,潋滟的双眸含着楚楚深情望着路安岩,用她特有的江南小调口音,软声道:“臣妾不是心善,”她眼中波光闪动,不消片刻便蒙上一层水雾,如初雪后的青山,朦朦胧胧,吴侬软语哄得路安岩脸上的笑意更深,“臣妾是嫉妒,嫉妒她们总有那么多法子吸引陛下的目光。” 路安岩握着她的手,冷硬的眉眼软化下来,倒是有几分英雄柔情的味道,他微笑道:“你不用嫉妒,你总是与旁人不同的。” 瞿霜云垂下眸子,轻轻靠在路安岩怀中,手腕上那只失去原有光泽的玉镯在阳光下闪了一瞬,她笑道:“臣妾知道。” 一路上再未出甚差错,到了祭坛后,两个小太监连忙趴在地上做人凳,幸而只有皇上和云贵妃有此殊荣,不然楚江离还不知道如何去躲过这样的事。 云贵妃道是天下第一美人,绝不是夸口,那软香的身子轻盈盈地落在小太监背上,一蓬蓬浓郁的甜香随着身体的摆动向下沁来,底下趴在的小太监嗅见那味道,一时间晕陶陶的,等云贵妃下了身子半晌还没从地上爬起来。 太监端了木凳来,楚江离利落地下了马,忍不住望了路瑾胤一眼,才发现路瑾胤已经稳稳下了马,正在聂争旁边巴巴地看着自己,像极了被主人抛弃的小狗。 楚江离抿了抿唇,犹豫了片刻,便朝路瑾胤走去,刹那间路瑾胤的眼睛亮了起来,里面的秋光明晃晃地摄人心魂,楚江离走到他身边停住,路瑾胤下意识地去抓他的袖子,他微微躲了一下,又不忍心训斥他,只能不痛不痒地低声道:“怀冰,别闹。” 路瑾胤乖乖收回了手,委屈地望着自己空空如也的手心,他摸了摸自己的手掌,此时路安岩回头望了过来,朝他招了招手,“怀冰,过来,到父皇这里来。” 路安岩极少对路瑾胤这般和颜悦色,路瑾胤看了楚江离一眼,似乎有些犹豫,楚江离不动声色地对他一点头,他便兴冲冲朝路安岩跑了过去,等他站定,瞿霜云拿着帕子为他拭汗,笑吟吟道:“怎么如此着急,跑了一头的汗。” 路安岩温声道:“最近你和太子妃关系可好?” 路瑾胤竟愣住了,他望了一眼楚江离,瘪了瘪嘴没有作声。 路安岩皱着眉,“怎么连话都不会说了?” 瞿霜云手抬到唇边轻咳一声,道:“想必是好的,臣妾方才看太子下马,楚将军都关切地去看呢。” 路安岩望了远处站如青松的楚江离,眼中看不出喜怒。“是么?你倒是关心他们。” 瞿霜云倒也不惧,声音中却多了几分哀伤,“毕竟当年都怪臣妾……不然太子如今也不会这样。” 路安岩摆了摆手,“当年的事便过去了,莫要再提。” 灼灼的目光盯着楚江离,他此刻便不得不前去皇上面前,路安岩这才收回了视线,微笑道:“爱卿和太子相处如何?” 楚江离面色平淡地颔首道:“回陛下,很好。” 路安岩又敲打了他几句,他一一作答,路瑾胤只当作是父皇关心他,脸上难掩愉悦的心情,英俊的眉眼透露着傻气的天真。 寒月为君明 完结+番外_46 几个妃嫔站在不远处看见这一幕,脸上的神情都冷滞了,安妃揉着绢子,恨声道:“贵妃娘娘恐怕才是太子亲母,这么上赶着讨好太子。” 静妃视线落于他们身上片刻,又不动声色地收了回来,低声道:“据说当初皇后娘娘……与贵妃娘娘还有点关系,多照顾几分昔日姐妹的孤子是应当的。” 安妃拧眉道:“就连你也帮她么!” 静妃无奈地叹了口气,“妹妹同姐姐自然是一条心的,姐姐怎会这样想。” 幸而此时大皇子走了过来,安妃再没空与静妃拉扯那些,她脸上露出欣喜的神色,又有些畏惧地朝皇上那里看了一眼,匆匆道:“你怎么过来了?” 路瑾齐皱着眉:“儿臣与母妃说说话,难道都不可以了么?就因为儿臣搬出了宫中,所以母妃都不待见儿臣了么?” 安妃哑然,她想不明白自家儿子怎么会这样想,她张了张嘴,还是静妃为她解了围,“姐姐是怕殿下跟后妃诸多拉扯,惹了陛下不快,殿下莫要这样伤了姐姐的心。” 安妃连忙点了点头,“是这样。” 路瑾齐狐疑地看着自己的母亲,半晌他才重新开口道:“儿臣这段时间过得好苦。” 可不苦么?下了朝回府后还要伺候那大爷,每天胆战心惊地怕那大爷将他们龌龊之事向外抖露出去,他二十余年何时伺候过人?却被那人当奴仆来使唤,他憋了一肚子火还没处儿发,整个大皇子府上下战战兢兢,愣是让他揪不出一处错来,生怕被他迁怒了。 那大爷每天晚上还来纠缠他,唱的那些淫词小曲,就是他这种见多了风花雪月之事的纨绔也听了脸红,那人真是好不要脸! 一想到这里,他便咬紧了牙,不过那人答应他绝不会把他们的事情告诉旁人,想到这时,他愤恨地视线灼穿了楚江离的脊背,要不是楚江离,要不是楚江离,他也不会落到如此地步! 楚江离仿佛感应到了他的目光,回头朝他们这里望来,古井无波的目光扫过他们三人,又dand收回了视线,仿佛他们是无足轻重的人一般。 路瑾齐的牙关咬得咯吱咯吱响,胸中憋闷的怒火腾烧起来,这账他一并算在了楚江离头上,他死死盯着楚江离的脊背,恨不得将其挫骨扬灰,他深吸一口气,在安妃畏惧的目光中,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狰狞的笑来,“无事了,儿臣走了,免得拖累了母妃。” 安妃抬起手想叫住他,犹豫了片刻又放下了。 是了,她什么也帮不到路瑾齐。 第25章 满脸皱纹老态龙钟的老人拄着拐杖缓慢走到祭坛上,身边跟着一个穿着道袍的十七八岁的男孩,男孩的长发也不束,随意地散落在肩膀上,下巴扬得极高,细长的眼扫过在场所有官员,鼻子里不屑地发出一声冷哼。 楚江离认识他们——国师师徒,但是他并不太喜欢这一对师徒,他以为,这一对师徒就是两个浑水摸鱼的骗子,只是骗术比较高明而已。 楚震河过去进谏过不少次,但是皇上莫名地信任这一对师徒,对楚震河的进谏尤其不满,甚至在朝堂上发过一次脾气,从那次之后这一对师徒的气焰更高,楚震河为此气得在家里摔破了不少杯子。 那男孩目光扫过楚江离时,微微一顿,竟冲他点了点头,楚江离不明所以,他与男孩对视了几秒,忽然手被人掐了掐,他这才收回视线,放到身边人身上。 路瑾胤嘴一下子瘪了起来,一脸委屈地扯着他的小手指,见楚江离终于将注意力放在自己身上,很快一双眼睛雾气汹涌,他抓着楚江离的手摇了摇。 他忽然向楚江离凑了过来,楚江离心中一惊,侧脸躲了一下,耳朵上一暖,柔软的唇瓣蹭过他的耳侧,温暖湿热的气息钻进他的耳眼,他身上仿佛过了道电,连头皮都酥酥麻麻的。 一想到这是大庭广众之下,他整个人就从脖子红到了头发丝儿。 路瑾胤干脆抱住他的手臂,委屈巴巴地,“月月,他好丑,你不要看他,你看我,我觉得我比他好看。” 楚江离愣了几秒才反应过来月月是谁,还没人这样叫过他,他禁不住这醋意浓浓的变相情话,脸颊开始发烫,忍不住往后抽出手臂,低声道:“怀冰,这里不是东宫,谨言慎行。” 路瑾胤想起聂争的嘱咐,眼中的泪花生生给憋了回去,他咬着唇,半晌才小小地哦了一声。 他不能给楚楚惹麻烦,他要乖,不能黏着楚楚,不然父皇会不高兴,父皇不高兴就会欺负楚楚了。 他吸了吸鼻子,站直了身体,他长大了,楚楚嫁给他了,他就要保护楚楚,不能让任何人伤害楚楚。 国师站在祭坛中央,身边是一脸冷硬的路安岩,国师在路安岩耳边小声说了几句,路安岩脸色柔和下来,招了个小太监上去。 那小太监听了吩咐,匆匆跑到路瑾胤身边,谄媚地挤出笑脸,细声细气道:“太子殿下,皇上让您去那边的殿里呆着。” 楚江离皱了下眉,又听小太监补充道:“皇上说,太子妃也一同去。” 楚江离不明白既然已经让路瑾胤来参加尝祭了却又这般打路瑾胤的脸,他不解地看向祭坛上的人,男孩被他目光扫到,一下子绷紧的身子,挺直了脊背。 楚江离颔首后便跟随小太监前去一旁的大殿,楚震河站在百官之中看见他们的背影,脸色黑沉,连身边同僚的话也没听进去,同僚又唤了好几声,他才反应过来,扭头粗声粗气道:“你刚才说什么?” 他这样一来,那同僚倒是被唬住了,一下子不再言语,楚震河一双虎目狠狠地瞪了一眼台上一脸慈祥悲悯的老国师,他早看这老东西不爽,这老东西不知怎的总是妖言惑主,针对太子,如今竟然连同自家儿子一同欺负。 欺负别人的儿子,别人能纵容,欺负他儿子,他纵容不得! 寒月为君明 完结+番外_47 他心中下了决定,今日回去便写折子参这老神棍一本! 那头楚江离和路瑾胤进了殿内,他还是第一次进这殿,路瑾胤也是头一回,很是新奇,睁着一双清澈的眼睛四处张望。 这大殿内正中央是金身筑的释迦牟尼佛像,佛低垂眉眼,嘴角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悲悯慈悲的神情同老国师脸上惯用的表情如出一辙。 楚江离不信这些,他将视线落于别的地方,这殿内皆是金粉堆砌的,拼接的玉石 铺的地面,就连香案都是贵重的紫檀木打的,可以说是穷奢极欲了。 他只要一想到穷苦百姓的银财皆用于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身上,就有一团莫名的情绪梗在胸口不上不下的难受。 路瑾胤握着他的手轻轻摇了摇,“月月,我现在可以牵你了吗?”他生怕楚江离不同意,小小的补充道,“这里没人了!” 楚江离被他充满稚气的话逗得唇角不住上扬,凌厉的眉眼一弯,自然柔和下来,同那佛像有了几分异曲同工的慈悲包容,他伸手反握住路瑾胤的手,低声道:“可以。” 老国师悲悯的望着瞬间阴沉下来的天空,缓缓闭上了眼,脸上的皱纹都透出一种无奈,男孩摇起了怀中的龟壳,龟壳内的铜钱哗啦作响,老国师沧桑的声音在祭坛回响。 “摄提方春,黍稷未华。灼烁发云,昭耀开霞。地煦景暧,山艳水波。侧闻农政,实惟民天。竞秬献岁,务畎上年。有渰疏润,兴雨导泉。崇耕巡索,均逸共劳。命彼倌人,税于青皋。羽旗衔蕤,雄戟燿毫。呈典缁藕,献礼翠坛。宜民宜稼,克降祈年。愿灵之降,解佩停銮。神之行兮气为,神之坐兮烟为盖。使嘉谷与玄鬯,永争光而无抹哉。” 龟壳猛然被男孩掷于地面,数个铜钱从龟壳内摔落出来,男孩记录于心,将铜钱从地面拾起再次放入龟壳,连续五次后,男孩看着结果,脸色隐隐发白,他咬了咬唇,凑近老国师耳边一阵低语。 老国师听了结果,脸色不变,只是叹息了一声,睁开了双眼,浑浊的双眼扫过在场的所有人,最终落于其中一个官员身上。 他不动声色地推了男孩一把,道:“护着皇上。” 忽然门外传来一声巨响,一群人发出一声惊呼,殿内的楚江离骤然瞪大了眼,他忙喝到:“聂争!” 聂争迅速从暗处疾走出来,楚江离将路瑾胤推进聂争怀里,又从怀中掏出一块软甲拍在路瑾胤胸口,沉声道:“殿下,穿上。”他又看向聂争,“护好殿下!” 路瑾胤心中升起一种不好的预感,他要哭不哭地叫楚江离:“月明,不要出去,陪着我,我好怕。” 他的声音都隐隐发颤,楚江离的背影微微一顿,他回头深深看了路瑾胤一眼,一字一句道:“殿下,我答应你,我很快就回来。” 他并未走远,转身将殿门关上,冷眼看着外面。 外面已经乱成了一团,不少官员在祭坛下推推搡搡,男孩护着路安岩混进了人群之中,老国师捋了把胡子,慢悠悠地走了下去。 今日祭祀,官员不允许带兵器,他的佩剑并未带来,但这也不妨碍他,他从侍卫腰间抽出一把刀,便奔到皇上身边。 刺客并未现身就已经引起了大乱,箭一只只地**路安岩面前的土里,狠狠扎了进去,楚江离将自己的软甲给了路瑾胤,他已经没有软甲了,他抬刀截下迎面飞来的一支利箭,凌厉的目光朝那处射去,再来一支,他便可以确定刺客的位置了。 男孩挡在路安岩面前,脸色也不好看,他咬着牙道:“树上,东南方向的树上,我看见了。” 楚江离看了男孩一眼,“带皇上去殿内。” 他话刚落,身影已经消失于人群之中,那箭果然没有再射来,男孩道了句逾越了,便拉着路安岩的袖子将人拖进了殿内,聂争见门一开,身子一下绷紧了,又见是路安岩,一下子松懈下来,路瑾胤本来眼神一亮,以为楚江离回来了,见到是自己父皇,心中忍不住失落起来。 他的表情都落入了路安岩的眼里,路安岩这一刻开始怀疑自己,楚江离和路瑾胤的关系到底如何,在他眼中此刻成了一个谜,或者说,难道自己的儿子痴心楚江离,楚江离却瞧不上自家儿子? 路安岩一想到这,就心中生起一种强烈的不愉,但是他却 不得不承认这是事实,倘若说楚江离喜欢他的傻儿子,他反而会怀疑楚江离是瞎了眼。 过了大约一个时辰,外面的喧闹终于渐渐平息下来,路瑾胤揪着聂争的袖子,一颗心被提到了嗓子眼儿,他不知为何心中乱作一团,夹杂着无尽的慌乱,整个人都喘不上气,他说不明白这是什么情绪,只能反复问聂争,楚江离是不是一定会回来。 聂争一遍一遍地回答他,将军一言九鼎,说过会回便一定会回。 路安岩都听不下去了,训斥道:“作为太子,怎得如此多话!” 路瑾胤被训斥了,眼眶一下子便红了一圈,嘴唇紧紧抿在一起,头很快垂了下去,他眼中雾气翻滚将化作雨水,却又生生憋住了,他是男子汉了,他还要保护楚楚,他不能在随随便便就哭了。 大殿的门总算再次被打开,肖寒气喘吁吁地站在门外,他抹了一把头上的汗沉声道:“回禀皇上,刺客已被缉拿住了。” 皇上早就料到这结果,微一点头,“好,缉拿刺客的人重重有赏。” 肖寒顿了顿,迟疑道:“楚将军,受伤了。” 祝文摘自:南朝梁文学家江淹的《萧太傅东耕祝文》 第26章 寒月为君明 完结+番外_48 肖寒的声音不大,路瑾胤却一下子冲到了他面前,一双温润的眼睛直直望着肖寒,急道:“月,月明怎么了?” 肖寒被那双清澈的双眼一望,一下子语塞了,他微不可察地向后退了一步,又看了一眼路安岩的神色,低声道:“楚将军在和刺客的打斗中伤了肩膀,现在已经叫太医前去看伤了。” 伤了肩膀,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倘若没治好,便是一辈子再不能用手,男孩听到这里,脸色隐隐发白,路安岩也皱起了眉,他沉声道:“带朕去看看。” 路瑾胤点头如捣蒜,“孤也要去。”他说完又小心地看了一眼路安岩,见路安岩没有反对,才松了口气。 路瑾胤一路上揪紧了自己的袖子,面上难掩紧张烦忧之色,他咬着唇步子越迈越大,最后竟然跑了起来,路安岩也眉头锁紧,他眼中闪过一丝晦暗不明的情绪。 肖寒心道这傻太子对楚江离倒是情深意重,楚江离受伤竟如此关心,又或者,难道这傻太子也明白楚江离是他唯一的倚靠? 他摇了摇头,这人不过是个傻子,不会明白那些弯弯绕绕,许是楚江离容貌过于艳丽,一时惑了太子心神。 祭坛侧边,男人斜靠在祭坛底部的墙面上,他黑色的发丝被汗水浸湿,黏黏糊糊贴在脸上,脸色明显的苍白,失去了原本的血色。 最刺眼的不过是男人肩膀上的伤,原本的月华色外袍已经被鲜血染红,衣服碎片被血浸湿在伤口处。 因伤口隐隐的刺痛,楚江离眉头微蹙,疲惫地睁开眼便看见路瑾胤急急朝他奔来,他下意思地伸手捂住了伤口,嘴唇抖动了一下,一颗心忽然被蛛丝悬于空中,他难以解释自己的心虚及惶恐,只能垂下眼不敢与路瑾胤对视。 上了岁数的老太医刚好到了,他被徒弟扶着颤巍巍地走到楚江离面前,一见那伤口,也忍不住紧锁着眉头。 路瑾胤跪在楚江离旁边,不敢碰那伤口,蒙上一层水雾,嘴也瘪了起来,眼见就要哭了,楚江离再不忍继续沉默,他想握住路瑾胤的手,但他又看见两手均沾染了鲜艳的血,又缩了回去。 路瑾胤心思没他那么多,也不顾他手上的脏污,直接抓住他的伤手,又不敢用力,怕牵扯到了伤口,只能轻轻虚握着,睫毛一眨,泪珠便如**滚落,溅在他的袖口处。 老太医俯身查看了一番,又伸出手在伤口附近按了按,楚江离额间的汗又重了些许,他以前不是没受过伤,却第一次觉得这么痛,兴许是正被人爱着,他也禁不住这浓郁的爱意,变得娇气了几分。 路瑾胤声音都发颤,“好多血,月明会没事吧?啊?” 老太医诧异地看着路瑾胤,他以为太子痴傻是话都说不清的,这样一看倒是与常人无异,他捋了捋胡子,在那伤口处研究了一番,道:“无碍,没伤到筋骨,日后用手不成问题,只是要尽快包扎,以免失血过多。” 路安岩听到这里也松了口气,他脸上的担忧之色分毫不减,“月明,这次多亏了你,回去一定重重有赏,太医,你赶紧使人包扎吧。” 瞿霜云眼中愁绪如丝,她蹙眉道:“月明可要回去好好养伤,本宫看那练兵场可以先停了,便在宫里好好养着吧,本宫那里还有些补品,到时候让霜雪给你送去。” 楚江离也不推辞,撩起眼皮一扫眼中莫名的情绪,艰难地扯着嘴角露出一个苍白的笑来,“那便先谢过娘娘了。” 袖子直接被人拿剪刀剪破了,结实白皙的手臂白晃晃暴露在众人眼前,黏在血肉中的布料被太医小心翼翼地撕了下来,楚江离看也不看那伤口,只轻声对路瑾胤道:“殿下,别看。” 路瑾胤满脸心疼,嘴唇抖动着,“月明,痛不痛呀?” 他说完便觉得自己在说傻话,这么多血,肯定很痛 了,他过去摔了跤,留了一点点血就哭哭啼啼的,楚楚现在的样子实在是冷静的不像话。 人群之中忽而发出一声嗤笑,所有人都朝那声源处望去,原本围得水泄不通的人群又自动散开了一条路。 五皇子路瑾旭从人群中走了出来,他双手抱胸,自得地扫了一眼跪在地上的路瑾胤,挑眉道:“二哥莫不是担心了头,说些傻话,这么多血,这能不痛么?” 楚江离皱了皱眉,又见路安岩没有责怪的意思,难得地沉不住气,生硬道:“臣不痛。” 路瑾旭眼中闪过不明的情绪后,扬起手鼓起掌来,他高声道:“楚将军铮铮铁骨,受了重伤也不痛,若等会儿楚将军一声未出,本皇子便捐一年军饷给楚家军,成么?” 路安岩终于发话了,他脸色骤然沉了下来,低声喝道:“胡闹!” 路瑾旭倒也不怵,只是不痛不痒地说了句,“是儿臣失言了。”便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们。 楚江离深深地看着路瑾旭,幽深的瞳孔似乎洞察一切,太医将烈酒浇于伤口之处,不少禁军看着都忍不住皱起了眉,这种痛他们也不是没体验过。 楚江离却一声未发,他咬紧了唇,额上的汗珠顺着脸颊滑进衣襟之中,太医拿着铜夹在火上燎过后,夹着白色的纱布将酒擦拭干净,血直接将那纱布浸湿,染成了鲜红色。 路瑾胤很喜欢红色,比如成亲当日楚江离身上衣服的颜色,此时他却觉得这颜色无比的刺眼,他凑过去对着伤口吹气,眼泪又簌簌往下滚落,“吹吹就不痛了。” 一直到包扎完毕,楚江离都未痛呼出声,他脸色又比之前白了几分,手已经紧紧攥成了拳,他咬紧的牙关终于松懈了,在这种可怖的疼痛中,他竟露出一个笑来,“殿下,我虽没听过什么楚家军,但是殿下的心意我领了,我还是替万千将士谢过殿下了。” 路瑾旭又看了一眼路安岩,发现路安岩并未发话,他的脸色骤然难看非常,只能咬着牙应承下来,“谢倒不必,毕竟是将军凭本事为将士们挣来的。” 路瑾胤道:“那五弟不要忘了,”他小小地补充道:“五年前五弟从孤这里借走的木马还未还呢。” 路瑾旭狠狠锉了锉后槽牙,道:“本皇子说话算话,到时候我会让奴才一起给二哥送过去。” 太医又叮嘱了几句平日要注意的地方,路瑾胤听的很仔细,回去的路上也一路念叨着,殊不知那些注意事项早被聂争记了下来。 一共十来个刺客,一半被生擒住后直接咬碎了牙齿中藏匿的毒药直接溢血身亡,另一半则在打斗中早已殒命,最后竟只剩下一个活命的。 寒月为君明 完结+番外_49 那个活下来的看起来还是个孩子,不过十五六岁的年纪,也正是他偷袭伤了楚江离,路瑾胤还不知道这些,只是抓着肖寒的袖子,巴巴地叮嘱肖寒让他好好审,路瑾胤只知道楚江离绝不能白白受伤。 肖寒敷衍了几句,他那里管的着审刺客这种事,这种事向来都是慎刑司的公公们负责,再不济,还有楚江离自己的手段。 楚江离会放过那个刺客么? 当然不会。 这次祭祀见了血,是为不祥之兆,老国师神神叨叨地将错怪在了路瑾胤身上,路安岩深以为然,下了太子的禁足令,命太子一直到年前都不许出宫。 路瑾胤本来就不太爱出宫,这个命令下了也对他不起什么作用,何况现在楚江离还得养伤,他宁愿在宫中陪着楚江离。 楚江离的令牌收回了出宫的职能,他肩膀的伤虽未伤到筋骨,却仍被划得皮开肉绽,留下疤痕是定然的。 等楚江离的伤好了的时候已经立冬了,天渐渐寒冷下来,上最后一次药后,聂争看着那道狰狞的疤,想到了云贵妃送来的珍珠粉,他小声道:“爷,要不要抹些珍珠 粉,云贵妃说这个可以祛疤。” 楚江离眼也不抬,纤长的手指轻轻拢起衣襟,道:“不必,我一身的疤,多这一道也无妨。” 聂争抿了抿唇,他也想随楚江离征战沙场,见证楚江离的荣光,可他那时太小了,楚江离没有允许,如今他长大了却又被塞进了宫,顶替了凌云的位置,他呆了几月有余倒也适应。 太子眼见的逐渐好转,正常的时候越来越多,只是心智时好时坏,经常蹦出几句看似常人的话,又有时做些异常孩子气的事。 楚江离眼睛在屋子里转了一圈,皱眉道:“殿下在外面么?” 聂争道:“在外面玩呢,爷不是不让殿下看着上药么,凌秋在一旁守着,应该不会有事。” 此时路瑾胤风风火火跑了进来,他也没直接闯进内室,隔着屏风小声道:“月明,你好了么?” 楚江离低应了一声,路瑾胤才从屏风后跑出来,他抱着一个脏兮兮的球,脸上汗津津的,凌乱的青丝黏在脸上,他随意抹了把脸,留下了一道脏手印。 楚江离凌厉的目光扫向聂争,聂争尴尬地往后退了一步,他也不知道凌秋是这样带孩子的,路瑾胤身上的长袍汗湿了,一身汗气就往楚江离身上扑,楚江离牢牢将人接住,也不在意路瑾胤身上的脏污。 楚江离望着聂争道:“天凉了,以后让殿下多穿几件,今晚你们去膳房领了膳食便自己吃了吧,我晚上带殿下出去。” 路瑾胤目光骤然一亮,“出去?” 第27章 楚江离的指尖轻轻撩起黏在路瑾胤脸上的发丝别到耳后,道:“是,怀冰想去哪里玩?” 路瑾胤从未出宫过,他苦思冥想也想不出来,最后他羞怯地看了一眼楚江离,小声说:“哪里都可以,只要跟月明在一起就好。” 聂争:“……” 聂争叹了口气,太子殿下说起情话越来越得心应手了,这不会是他的错觉吧? 天一黑,楚江离便给路瑾胤换上了一件黑色短打,路瑾胤不开口的时候倒也像模像样,英俊深沉的眉眼在月光下熠熠生光。 楚江离钻过狗洞,路瑾胤也跟着钻了出去,他从未从这个出口出去过,新奇不已,一双眼睛四处张望,他看到眼前又深又长的一条路,尽头是无尽的月光,他忍不住道:“月明就是从这里来的。” 他忽然眼睛一眨,看向天空静谧柔和的月,呆呆道:“月明是月亮上的仙君吗,专门下凡来救孤的?” 楚江离在月光下朝他伸出手,温声道:“怀冰,抓紧我的手。” 他忽然沉进那双上挑的眼里,幽深的眼中闪烁着缱绻的水光,他呆呆地朝楚江离走近。 夜晚的风冰冰凉凉的,他一手握着楚江离的手,一手搭在楚江离的肩上,楚江离搂紧了他的腰,脚踏在树枝上,两下便上了墙。 风将两人的头发吹乱,乌黑的发丝交织在一起,仿佛他们生来如此亲密,楚江离踏着月光,搂紧自己的所爱。 温热的呼吸喷洒在他的耳廓,一种甜蜜的糖水化作千丝百缕缠绕在他的心头,越缠越紧,无限放大了他如擂鼓的心跳声。 楚江离抿了抿唇,将路瑾胤放到宫墙外的一棵百年老树上,率先跃了下去,待他站定后,朝路瑾胤伸出手,“怀冰,跳下来。” 路瑾胤一点也不惧,他知道楚江离一定会接住自己,他朝底下望了望,便跳了下去,楚江离确实接住了,但路瑾胤的个子似乎又有长,他被扑得一个趔趄,直接倒在了地上。 路瑾胤乌黑的发笼住两人的脸,只剩下几缕月光透过发丝淌了进来,两人的鼻尖相抵着,鼻息缠绕之间,楚江离看见路瑾胤眨了眨眼,清澈又懵懂。 “月明,”路瑾胤有点不好意思,发丝遮挡住了光,楚江离看不见他泛红的脸颊,“我可以亲你吗?” 寒月为君明 完结+番外_50 楚江离未应答,而是闭上了双眼,睫毛不停地颤抖暴露了他紧张的心情,他伸出双臂勾住路瑾胤的脖子。 柔软的触感贴上时,一种难以言喻的酥麻感流遍了全身,他骤然浑身僵硬起来,这是跟以往所有亲密接触都不一样的感觉。 嘴唇抵在一起轻轻摩挲着,温热的呼吸笼罩着自己,他忽然沉浸于这种缱绻亲昵的氛围。 路瑾胤撑起身子,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唇,他看着月光下的楚江离,眉眼一弯,眼中的星光闪了闪,“月明,孤以后天天亲亲你,好不好?” 楚江离原本白皙的脸颊已经红透了,他感觉自己连头发丝都冒着蒸腾的热气,如雷的心跳就响在耳侧,他抬手蹭了蹭嘴唇,唇上的温度让他心惊。 一阵风来,吹散了一些他脸上的温度,他终于沉静下来,他从地上爬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殿下高兴便好。” 不消片刻他们便到了茶楼,百里飞难得在,他们刚一进,百里飞便瞪着一双美目死死盯着路瑾胤。 楚江离微微侧身挡住百里飞的视线,低声道:“楚玦在么?” 百里飞心里满不是滋味,“你不是让他住到郊区了么,还来我这里找什么呀。” 楚江离看了他一眼,“在,还是不在?” 百里飞甩了下帕子,幽幽地看着楚江离身后的路瑾胤,顿了顿道:“在,楚穆他们都在上面。” 楚江离应了一声,便牵 着路瑾胤上楼,晚上茶楼仍坐满了人,台上说书人正在讲镇远将军孤身潜入敌营,讲到镇远将军受伤时,路瑾胤一下子睁大了眼,一下子忘记了本来要问楚江离的事,他扯了扯楚江离的袖子,巴巴问楚江离还痛不痛。 那些陈年旧伤只在雨天会隐隐作痛,但这些楚江离不会告诉路瑾胤,他笑了一下又摇了摇头。 这些日朝内发生了不少事,那个人虽然没有被捅出来,他那党的羽翼却被折了不少,那个刺客嘴里没有撬出有用的东西,只是贪污的证据却被找到不少,都被以各种方式送到了皇上面前。 不过那个人现在应该也注意到这一点了,就凭那个人府邸中的暗卫又多了一倍足可以看出那个人的警惕。 大夏有这种吃里扒外的人,楚江离绝不能容忍这种人的存在。 伤刚好一点他便出宫了,有些事,还是得他自己亲自做。 他这次带路瑾胤完全是不必要的,甚至可以说是碍事的,但他实在不忍见路瑾胤一直生活在高墙之内,路瑾胤对外面的世界很好奇,他一直都知道,他过去进宫也一直跟路瑾胤讲述外面的事情,路瑾胤那双好奇又期盼的眼,深深印入他的脑子里。 择日不如撞日,他才选定了今天。 他办完事还有时间带路瑾胤出去玩,路瑾胤可以先在茶楼呆着,他想的很好,楚玦楚穆可以保护路瑾胤,他可以放心地去办事。 等他把命令下达到楚玦楚穆面前时,楚玦和楚穆面面相觑,他们看着面前那么大一个宝贝,难得都皱起一张脸,楚江离皱了皱眉,“不愿意?” 楚玦苦着脸道:“不是,不愿意,是我,我们,不会带,孩子啊!” 楚穆也道:“对,属下做不到啊!” 路瑾胤无措地看着他们,又看看楚江离,小声道:“月明要去哪里?何时回来?”他补充道:“孤会乖乖的等你回来。” 楚江离眼神骤然一沉,楚玦和楚穆打了个寒噤,缩了缩脖子,点头道:“爷,属,下,会保护,好,殿下,的。” 暗夜之中,一块银色的面具挡住了男人整张面庞,他蹲在高门大院门前的一棵老树上静静守着时辰。 暗卫半个时辰换一次班,他垂下眼睫,嘴唇微启,无声地倒数:“十,九,八,七,六,五,四,三,二,一。” 字音刚落,他便稳稳落在了院子中,院子里此时果然无人,他隐秘地穿梭在树丛之中,将身体隐入黑夜,按照得到得消息,这个院落中有一个地下室。 楚玦看见那人时常半夜进地下室,那时会有数十个暗卫守在附近,按道理来说,地下室便应该会有那人受贿的账本。 面北,十五,二十。 他将整个地面收入眼底,不过片刻,他便脚尖一点落于那块地砖之上,那块地砖被他一踩,竟然陷下去一寸有余。 他挪开脚尖,转身疾跑进侧面屋内,屋内的地面果然出现一条幽深且黑不见底的地道。 他扶着墙一步步朝里面走去,一面听着里面的动静,里面却如死一般的沉寂,他心渐渐沉静下来,等他完全落于地面时,已经走了有半刻钟。 这个地道挖得实在深,他脚探在地面上时,蹭着地面的泥土,忽然闻到一股奇妙的味道。 这种味道他再熟悉不过,这是浓郁的血腥混着腐烂皮肉的味道。 他眉头一皱,轻轻掩住口鼻,他小心地一点一点向前挪动,终于走到墙边,他摸索了一下,墙上有一个雕花铜烛台,他摸出怀中的火折子,点燃了烛火。 明亮火光一下子照亮了整间地下室,在昏暗的环境下,他看清了这间地下室的构造,与其说是地下室,不如说是刑房。 寒月为君明 完结+番外_51 一旁带木锥的木马上血迹斑斑,地上淌了一滩乌黑的血渍,高高 吊起的铁钩,下面是一个巨大的石球,他他皱了皱眉,一下子便想到了这东西的用途,他转眼又看见距离他手一尺处,铁壁上布满的闪着幽幽冷光的尖刃,有的尖刃上还沾着半块带血的皮肉。 他深吸了口气,这些酷刑他不是没见过,慎刑司比这更厉害的刑法比比皆是,但不代表这一切不会使他心惊。 他收回抚在墙面的手,无意识地攥成了拳,那个人竟然在府邸中设此严酷的私刑,那人看似文质彬彬一表人才文弱的模样,私下竟是如此心狠手辣之人。 楚江离蹙眉一时难以消化这一切,他慢慢走进刑房深处,在深处有一个牢房与旁的不同,这间牢房是严不漏风的铁墙做的,整个房间封的严严实实,唯有门上一个窄小的通风口,他凑过去,里面黑漆一片,什么也看不见,不知是何人被关押在里面,他又将耳朵贴在墙面上,只能听见里面铁索碰撞的声音。 不管是何人,这人定会那人很重要。 他正要想办法开门,那人铁索忽而乒乓作响,里面传出一个清冷的人声,“是谁?” 楚江离一顿,一时不知如何回应,他抿了抿唇,反问道:“你是何人?” 不等那人回应他,地道忽然再次响起一串凌乱的脚步声,他心下一沉,视线扫过所及之处,都不足以藏下一人,正当他迫于形势,摸向腰间匕首时,铁门猛然打开,他被一双手扯了进去。 随即,铁门再次紧紧闭上。 第28章 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楚江离只能听见身后那人凌乱的呼吸,一双手紧紧捂住了他的嘴巴,他手中的匕首已经抵上了那人的腰际。 腰间冰凉触感并没有让沈邈畏惧,身前人身上陌生的气息让他在黑暗中皱紧了眉,身体紧绷着道:“我没有恶意。” 楚江离手上的匕首转了一个面,冰冷的刀面紧紧贴着沈邈的腰,不等沈邈再次开口,门外的脚步声已经逼近了。 两人的呼吸明显放缓下来,楚江离不知道这人是什么身份,却能确定这人对那人来说一定很重要。 门口钥匙碰撞的声音在黑暗中尤为明显,沈邈屏住呼吸,思绪已容不下腰上的刀,他听着门口的响动,脑子飞快地转着,门已经将被打开,从门缝中透出一点外面的烛光来,沈邈猛地扑到门上,将门又拍了回去。 “你给我滚!” 门口的声音忽而停了,那人似乎愣了,完全没想到沈邈的反应一般,终于过了半晌,那人呐呐道:“师父,你怎么了?” 楚江离心下一琢磨,他没听说过那人还有师父,那人平民出生却深得圣心,手段了得,即使有师父,为何要把自己师父关押起来? 沈邈听见那人的声音,心神大乱,他现在对那人的感情复杂极了,目前的情况也容不得他继续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他定了定心神,道:“我不想看见你,你滚!” 门口那人手放到了铁门上,他们能听见寂静中那双手摩挲着门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 楚江离退后一步,便靠在了墙上,这个房间不大,连床都没有,不知道那人为何给自己师父条件这么差的一间牢房,若说两人有仇,那人对师父的态度看起来又并非如此。 沈邈听着那声音只觉得头皮发麻,他又想起自己捅在那人腹上的刀,定然是伤得极重,不然那人也不会这么久不来看他,他也因担心那人的伤势而一直没有走,不然就这堆破铜烂铁,能困住他么? “你还不滚!”沈邈心道,那人的伤应该好了大半,既然能下床了,那他倒是可以放心了。 那人似乎无比受伤,声音中带着细微的颤抖,“师父……” 沈邈心中不由得生起一团火,他见惯了那人的装模作样,心下直接判断这人又在演戏,不耐烦地打断他:“别叫我师父!” 那人骤然住了口,半晌未出声,似乎伤心透了,沈邈话已出口,又开始后悔起来,他凑近门干干巴巴道:“你,你伤好了么?” 门外顿了顿,“好了,师父那一刀刺得深,我躺了半月才能下地,我躺在床上便想,是我哪句话惹得师父不高兴了,师父要这样对我……” 沈邈想起那日的事便怒气上涌,一下子沉不住气道:“你还有脸说?!” “师父,我那日说的都是真的,你不信么?我可以再跟你说一遍……” 沈邈急道:“闭嘴!你给我滚!我不想听你的声音!” 门口又收住了声音,过了一会儿,传出一声幽幽的叹息,“师父,那也让我将你接出去。” 沈邈正要答应,脑子忽然一转,他往身后看了一眼,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见,他却能感受到男人沉稳的呼吸声,他咬了咬牙,梗着脖子道:“我住这里就很好,我不出去,你快滚!” 楚江离看了半天戏,大概摸清了这两人之中发生的事,不过究竟发生了什么,才让师父捅自己徒弟一刀? 楚江离估摸了一下时辰,时间不早了,他若继续耽误下去,殿下就该到睡觉时间了,皱了皱眉,今日是找不到东西了,不过倒也有些收获,他眼神又深了几分,手握着那把匕首转了转,那把匕首刹那间飞了出去,狠狠扎在了铁门上。 门口的劝说声蓦地停了,沈邈也被楚江离突 寒月为君明 完结+番外_52 如其来的举动惊到了,他顿了一下,道:“还不滚!” 门口沉寂了一会儿,那人终于道:“师父,我过几日再来。” 沈邈终于松了口气,他听着脚步声渐行渐远,心中忽然空落落的,他也说不明白自己究竟在想什么,只好不再去想,转身面向身后看了半天戏的男人,道:“你是谁,你来这里做什么?” 楚江离听着男人的诘问,淡淡道:“我是谁与你无关,我来这里自然有我的理由。” 沈邈拔下门上的匕首,向前走了两步,一手握着匕首向前刺去,楚江离听见动作带出的风声,伸手一挡,隔开匕首后扯过沈邈的手,将人拉到身前,他压住沈邈的肩膀,正要制住沈邈,却不想沈邈侧身一躲,反握住他的手臂,两人互相掣肘,一时难分伯仲。 沈邈又问道:“你是谁,你到底有什么目的?” 这人的武功和自己不相上下,楚江离心知自己再和他纠缠下去也是无用,便随口应付道:“我叫楼尧,只是一时误入了。” 这随口乱诌的理由想必也没人相信,楚江离正准备强行离开时,沈邈制住他的手却陡然松了,沈邈点点头道:“原来是这样,那你走吧。” 楚江离:“……” 心机深沉的那人为何有这样一个傻白甜的师父,他忽然觉得有点迷茫,还是这个人故意来迷惑自己? 楚江离一时无法确定,于是他顿住不动了,沈邈催促道:“你快走啊,等会他又回来了你就走不了了。” 楚江离:“……” 他果然轻轻松松便出了门,隔着厚重的铁门,他听见门内隐隐约约传来的一声长叹,他来不及细想,只能先离开再说,只能说那人太谨慎,那账簿,那人到底藏到了哪儿呢? 他就这朦胧的月光在屋顶上疾跑,街上的夜市已经出来了,几百个灯笼挂在摊边,明晃晃的照亮了整条街。 底下的叫卖声并没有使他驻足,他还未到茶楼,便远远地看见二楼窗户那里坐着一个人。 路瑾胤双手捧着脸,对着月亮正在数数,楚江离放轻了脚步,慢慢走到他身边,兴许是他动作太轻,又或许是路瑾胤数的太认真,都没发现他。 “一万一千三百七十一,一万一千三百七十八……” 楚江离轻咳了一声,路瑾胤猛然回过头,他眼睛陡然睁大了,那双眼睛中映着楚江离秀致的脸,似乎整个京城只存在他们两人,路瑾胤呆了片刻,才欣喜道:“月,月明,你回来了!” 他喃喃道:“笨蛋没有骗我!” 楚江离心道笨蛋又是谁,多半是在说楚玦,他牵住路瑾胤的手,暖意一点点从交握的手向上攀爬,整个手臂都暖融融的,他难以抑制眼中的笑意,冰雪融化后开满繁花的冰山也不过如此。 “殿下,走吧。” 路瑾胤的心智正是对什么都感到好奇的年纪,上了街他一直四处张望,但是他又有些畏怯,盯着一个东西看了一会儿,便要来抓楚江离的袖子。 楚江离任由路瑾胤扯着自己的袖子,眼睛却片刻不能离了路瑾胤,只要路瑾胤盯着一个东西超过片刻,他便会问想要吗,路瑾胤便期盼地看着他点头。 这些东西其实是带不回宫中的,路瑾胤心里知道,楚江离也知道,但是路瑾胤喜欢,他便不会阻止。 他抱着一怀糕点糖果,逛完了整条街,最后走到了护城河边,河边站满了人,楚江离这才记起来今日是玉桥娘娘的生辰。 玉桥娘娘是大夏子民信奉的一个专管姻缘的神仙,今日也相当于另一个乞巧节。 成对的男男女女捧着花灯小心翼翼地放入河里,花灯铺满了整片河,随着水流熙熙攘攘地向前缓慢移动,路瑾胤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那些 灯,楚江离便温声道:“想放灯吗?” 路瑾胤抿了抿唇,看着他怀里的一堆东西,道:“已经买了很多东西了。” 楚江离却牵着他找到了一个卖花灯的摊贩,付了钱,将一朵小小的花灯捧到他面前,楚江离点燃了烛光,明明暗暗的烛光闪动着,照亮了路瑾胤的眼睛。 隔着烛火,楚江离看着那双明亮的眼睛,心骤然漏了一拍,路瑾胤包住他的手一起捧着那朵花灯,慢慢地走到河边蹲下。 河面流动着成片的花灯,将这个河面照亮,在烛光包围下,他被握住的手上慢慢沁出了汗意,明明两人做过更亲密的事,现在他却像初沐爱河的毛头小子,因为双手的触碰而紧张不已。 旁边的女人捧着灯放入水中,喃喃道:“只望君心似我心,岁岁年年不曾变。” “月明,她在作何?” 楚江离低声道:“今日可以许愿,”他顿了一下,补充道,“关于姻缘的。” 路瑾胤眨了眨眼,似乎还有些不解,“月明,那孤也可以许愿吗?” 低沉的嗓音拉长了音调在耳边炸响,湿热的气息在耳廓围绕,楚江离耳根腾地一下烧了起来,他垂下眼,纤长的睫毛掩去内心的悸动,“嗯。” 路瑾胤又贴近他一点,楚江离垂下的眼盯着那一开一合的唇,天真的话语用低沉的嗓音说出来,却丝毫没有维和感,更像是故作天真,若不是楚江离了解他,都快被他骗了过去,“月明,孤想亲亲你。” 寒月为君明 完结+番外_53 楚江离呼吸一滞,不等他反应过来,路瑾胤便猛然凑近他,他一下子僵住了,带着梅花糕甜味的一个吻印在他的唇角,路瑾胤闭着眼,颤动的睫毛扫在他的脸颊,又酥又痒,仿佛挠在他的心上。 “月明,”在满河流淌的莹莹烛光下,路瑾胤望着他温柔沉静的眉眼,期期艾艾却又坚定道:“以后让孤保护你,孤已经长大了。” 第29章 宫中的过年不似平常家里温馨,即使大红色的灯笼窗花随处可见,这是一种森冷的热闹,但奴才们还是比往日开心的,在过年期间即使犯了错也不会受到很重的责罚,这是老祖宗传下来的规矩。 当然,规矩却比往日更多。 东宫却没有这些规矩,东宫的奴才们被遣散了大半,只留下了两个扫外院的粗使奴仆和两个贴身的奴才。 这是楚江离的意思,路瑾胤对这些也不在意,他根本不在乎外界的事情,他每日只在意楚江离又去了哪里,什么时候回来。 楚钰一直想进宫来伺候楚江离,但是楚江离没有应允,楚钰对他而言还有其他的作用,他并不希望这一片窄小的四方天空困住楚钰。 楚江离这段时间很少去练兵场,每周也只去一次,练兵场有亲信盯着,他倒是可以放心下来,在宫中他也不曾松懈,每日练完剑便教路瑾胤看兵书,路瑾胤即使对这些不感兴趣也不会表现出来,学得很是认真。 皇上因着楚江离的面子,来东宫用过几次膳,碰上了便也考了路瑾胤几句,路瑾胤也都答了上来,当时皇上眼神中也难得流露出赞赏的情绪。 天更冷了,入眼之处皆蒙上了一层雾蒙蒙的灰,呵出的气息都化作白雾飘飘荡荡飞上天空,聂争从广储司领了银骨炭回来,过去领的都是一些废炭的边角料,燃烧起来烟雾浓浓不说,还呛鼻,去年路瑾胤还因此嗓子发疼发痒,难受了两月有余。 楚江离来了东宫后,东宫的待遇也不同往日了。 聂争捧着大红色的灯笼走到屋外,对着高高的屋檐比了比,他心中生出一种对未来日子的期冀,毕竟现在一切都在向好的方向发展,他抱着灯笼正准备踩着立柱爬上去时,余光却扫见一个粗使丫鬟抱着扫帚呆呆地站在远处。 聂争身形一顿,他抱着灯笼走过去,那丫鬟猛然回过神,手中的扫帚应声倒地,她慌乱地蹲下捡起了扫帚,圆白的一张脸都羞红了,怯怯地躲避着聂争的目光,嘴唇嗫嚅两下,始终一句话未发。 聂争想了一会儿才记起这个丫鬟的名字,叫绿彤,年纪不大,才十五六岁,他看绿彤的样子一时不明白,道:“绿彤,今日的洒扫做完了么?” 绿彤眼睫巨颤,抬起眼对上他的地垂下了眸子,支支吾吾道:“做,做完了。” 她抿了抿唇,两只手指纠结地缠在一起,她始终没有鼓起勇气,乌黑的头发团成发髻散落一缕在耳侧,聂争顺手将那缕发别在她耳后,疑惑道:“你是有事要找我么?” 绿彤涨红着脸,攥紧了手中的扫帚,过了半晌才低声道:“没,没事,我只是想问问,你需要帮忙吗?”她慌忙补充道,“我,我什么都会,剪窗花,缝衣服,我都会!” 聂争愣了一下,有女孩子愿意帮他,这倒是头一回,他不了解女孩子心中的小九九,大大咧咧地也不推辞,应道:“现在倒是没有,那我以后就麻烦你了。” 绿彤终于露出一个羞怯的笑,小小的酒窝深陷在脸颊,她圆润的眼睛眨了眨,又小心的敛了笑,道:“那说好了。” 聂争摸不着头脑,却也觉得绿彤这个女孩子倒是不错,愿意自己的忙,殿下爱玩,经常蹭破衣袍,他每天对着昏暗的烛光缝衣服瞪瞎了,他又笨手笨脚的,缝出来也是歪歪扭扭的,难看至极。 两人都没注意到在躲在草丛中的路瑾胤,路瑾胤握着一把陶瓷勺,眼睛直愣愣地盯着两人,他蹲了半天也没人发现他,胸腔莫名的沉闷起来,他嘟了嘟嘴,重重地咳了一声。 聂争听见声音,警惕地一回头,便看见路瑾胤蹲在地上,穿了一身白色的衣袍,这还是自己早上给他换上的,而鎏金的衣摆拖在地上,污泥便沾染在上面,两个袖子埋进土里,他只看这一眼便脑仁直抽抽。 等他走过去,路瑾胤还呆呆地看着他,聂争艰难地扯出一个笑,蹲在地上道:“殿下,咱们去换件衣裳吧。” 路瑾胤瘪着嘴,道:“孤还没做完手头的事呢。” 聂争低头一看,路瑾胤用来挖土的那只陶瓷勺分外眼熟,他再一看,便是笑都笑不出来了,那勺子是他吃饭用的,他也不知道路瑾胤从哪里找到的,他的笑容僵在脸上,无语凝噎半晌,才问道:“殿下,您在做什么呢?” 路瑾胤眨了眨眼,“你怎么那么笨,你看不出来么,孤在挖坑。” 聂争:“……” 路瑾胤见他还是不解,难以忍受他的蠢笨,无奈地叹了口气,从袖子里掏了半晌,才小心翼翼地掏出一个物件在聂争面前摇了摇。 那物件刚拿出来,一股诡异的血腥混着腐烂的味道便扑面而来,聂争心下一凛,顿时升起一种不好的预感,路瑾胤过去也没少做这种事,他瞪大了眼,将那物件看清楚了——一只死了的麻雀。 他心中松了口气,倒还好,好歹不是什么死老鼠之类的,路瑾胤晃着手中的麻雀,清润的眼睛望着他,充满了天真,“孤要挖个坑将它埋起来。”他有些难过地伸手抚了抚麻雀灰溜溜的羽毛,低声道:“它好可怜,天气太冷了,它冻死了。” 聂争心想,殿下应该可怜可怜自己,这种天气还要给殿下洗衣服,他这样想却不能说出来,只能道:“殿下,让奴才来,您赶紧去换了衣服背书罢,不然等会将军午睡醒了要生气了。” 路瑾胤啊了一声,条件反射地缩了缩脖子,左右环顾了一下,他还没见过楚江离对他发脾气,他却仍害怕的很,他不想楚江离生气。 他忙站了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土,尘土顿时飞扬起来,聂争摸了把脸上的灰,咳嗽着道:“殿下快去洗漱一下罢。” 路瑾胤点点头,转头便走,过了会儿他又转返回来,一脸严肃的看着聂争,聂争被他这样一看,一下子有些心虚,正要开口询问,就听路瑾胤瞪着眼睛,压低了嗓音道:“你别告诉月明啊。” 聂争:“……” 寒月为君明 完结+番外_54 殿下这么不信任他吗,他是喜欢告黑状的人吗? 路瑾胤走后,他任劳任怨地挖完了坑,将路瑾胤捡到的宝贝埋了起来,等他做完这一切,绿彤已经走了,他看了看日头,天也不早了,他洗了手便去叫楚江离起床。 等他进了房,才发现楚江离早就醒了,正靠在床边看自己那只玉扇,玉扇上的小鸡啄米图旁还提了字,图画的难看,那字却苍劲有力,给人一种大气磅礴的肃杀感,这一看便是楚江离的字。 思君如满月,夜夜减清辉。 聂争打了个哆嗦,心道,真是腻歪。 楚江离终于注意到了他,眼波一横便知道他要做什么,“殿下又怎么了?” 聂争叹了口气,道:“殿下又去玩土了。” 楚江离半晌无语,最后只是道:“由殿下去好了,东宫也无甚乐趣,囚着他也是沉闷,殿下高兴便好。” “可是殿下已经朝好的方向发展了不是吗,若对殿下再严加管教,殿下定能恢复和常人相同。” 楚江离眉头微蹙,似不愉地看他一眼,“殿下如今和常人也并没有什么不同,只是殿下性子天真了些,今日这样的话,我以后不想再听见。” 聂争道:“是,爷。” 路瑾胤洗漱完,带着一身热腾的水汽跑了进来,他看见楚江离醒了,早将刚才担忧的事抛到九霄云外,急急便往楚江离身上扑,楚江离稳稳接住他,道:“怀冰,怎么穿这么少。” 路瑾胤记起自己刚才做的事,心虚不已,眼珠滴溜溜转了一圈,最后落在楚江离白皙的脖颈上,他闷闷地将脑袋埋了下去,凑在脖颈上轻轻咬了一口,“孤不冷。” 楚江离也不阻止他,任由他在自己身上作乱,只道:“天气凉了,发了热病怎么办。” 路瑾胤灰溜溜地被捉去添了衣服,再过来时楚江离已经披上了鲜艳的红狐大氅,火红的皮毛衬得那张白皙精致的脸更为艳丽,而那凌厉的眉眼又将这种艳丽压去三分,添上一种英气。 聂争给路瑾胤理好衣裳,道:“殿下,今晚宫里要举办宫宴,可要早点去,去后莫随意张口坏了规矩。” 路瑾胤瘪着嘴听聂争尖细的声音在那里念叨个不停,也不知道聂争说了多久,他脑袋都开始发晕,楚江离终于看不过去了,打断了聂争的啰嗦,“好了,其余的有我。” 晚上的宫宴听说是十年来最盛大的一次,不仅邀请了文武百官,还邀请了赤奴的三王子,甚至连文武百官的家眷的名额也比平时多了一倍。 这也代表着楚江离的祖母这次会来,楚江离已经有段时日不见祖母了,上次受伤的事情传回将军府后,祖母的眼睛都哭红了,听楚钰说,骂了楚大将军一整天,就骂他不该让楚江离嫁进宫中。 受伤这种事楚江离过去也不是没有过,只是祖母总得找个由头宣泄罢了。 其实祖母何尝不知道呢,楚江离自己决定好的事情,谁也阻止不了。 楚江离想到一脸慈爱的祖母,垂下眼眸,嘴角不自觉地上扬起来,路瑾胤疑惑不解,好奇地扒在他身上,撒娇道:“月明笑什么,孤也要听。” 楚江离抬眼看向他,“晚上,我给怀冰介绍一个人。” “这人对我很重要,想必她见了你也定然甚是欢喜,”他顿了顿,“因为,只要我喜欢的,她都甚是欢喜。” 第30章 大殿中早已铺好了色彩诡谲的地毯,时候还早所有人便已经到了,唯有皇帝迟迟未来,楚江离携路瑾胤站在一边,不时有文官们戏谑的目光落于他们身上,仿佛认定他们的结合是一种笑话般。 楚江离也不在乎这些人如何想,他眼见楚震河与祖母一并走入大殿,难掩脸上的笑意,轻唤了路瑾胤一声,便朝祖母的方向走去。 路瑾胤紧紧跟了上去,他已经看到了楚江离前方的人,他只知道楚江离要将他介绍给重要的人,心花怒放的同时也升起一丝没有由头的紧张。 路瑾胤忍不住开始偷偷探着脑袋打量老妇人,老妇人穿着一身紫色锦袍,花白的发丝一丝不苟地梳成了发髻,她拧着的眉在看向楚江离时骤然松懈下来,凌厉的双眼扫向楚江离身后的路瑾胤,顿了几秒后,那目光便柔和下来,上了年纪仍清亮的眼珠中透着慈爱的光。 楚江离不禁步伐加快起来,他走到老太太面前,本欲开口便看见老太太的眼眶倏忽红了一圈,他要说的话生生憋进了嗓子里,老太太紧紧地抿着唇,伸出如枯树皮的手狠狠揩了下泪,声音沙哑沧桑,“你这个臭小子,现在连奶奶都不会叫了!” 楚江离低声道:“奶奶。” 老太太满是皱纹的脸上笑容一下子绽了出来,她的目光转而落在路瑾胤身上,笑容一顿,道:“老身向太子殿下请安。”说罢,她欠了欠身,路瑾胤惶恐地上前扶了她一把,小声道:“不,不不,不必如此多礼。” 老太太那双清透的眼珠盯着路瑾胤的脸细细一打量,似想起什么久远的往事,双目忽而看向远方,道:“殿下眉眼肖似皇后娘娘,其他则更多是像陛下了。” 楚江离握住路瑾胤发凉的手,道:“怀冰,这是我奶奶。” 楚震河侧头斜了路瑾胤一眼,发出一声冷哼,又扭回了头,路瑾胤被他这态度弄得有些无措,又见老太太慈眉善目的脸,忙道:“奶奶。” 老太太抚上了他的手,拍了拍,“好孩子。” 寒月为君明 完结+番外_55 老太太的手不同于楚江离的,干瘦枯皱,明明是令人惧怕的一双手,路瑾胤却觉得这双手中透着不少的亲近之情,他抬起眼看了看楚江离那双温柔的眼,又唤了老太太一声。 老太太连连应了,楚震河皱紧了眉,时不时看向他们这边,神情甚是不满,终于他忍不住了,重重地咳了一声,别别扭扭地开口道:“臭小子,我呢,住宫里没几日连爹也不认了?” 楚江离无奈道:“爹。” 路瑾胤见样学样,忙叫道:“爹!” 楚震河瞪大了眼,一张老脸皱了起来,他却又不能反驳,气哼哼地将头扭到一边去,道:“臭小子,什么时候回府,楚钰想你了。” 楚江离叹了口气,哪里是楚钰想他,自己老爹嘴硬心软的德行他最是了解,又听见楚震河顿了顿,道:“太子殿下也可以一同来府上做客。” 路瑾胤一下子眼睛亮了,上次是他第一次出宫,因为时间不多,他们也只逛了那条街便回宫了,他对宫外仍然感到好奇,他更好奇的是月明过去的住处。 楚江离轻声道:“年后便回来住上几日,我会跟陛下说。” 他话音刚落,嘈杂的殿厅骤然安静下来,路瑾胤啊了一声,不明所以地四处张望,殿侧一行人缓缓走出,只见太监走在最前方,手中端着盛满了水的金碗,一路走一路将柳条沾水撒于地面。 其次一个宫女伏于地面,手心向上,旁人皆不知她为何做出此举。 皇上偕同云贵妃紧随其后,两人皆穿银狐大氅,浮动的狐毛随着瞿霜云轻盈的步履微微颤动,这下旁人便知那宫女的举动了,云贵妃白嫩的足尖踏上宫女的掌心,身形晃动,便又迈出一步,羊脂**帘挡住去了云贵妃半张脸,只露出一双上挑潋滟的眼。 她半个身子软软靠在路安岩怀中,又娇又媚,眸光闪动,随意地扫下台下,原本看呆了的众人纷纷低垂下了脑袋。 路安岩不百官的僭越,径直走向龙椅,云贵妃伸出如玉的手轻轻将路安岩身上的大氅抖落,手一扬,那大氅便被默默上前的宫女抱了下去。 路安岩坐下后,太监搬着黄梨木椅上前摆在了路安岩身侧,云贵妃脱下大氅,软软地靠在木椅上,手撑着脸看向众人。 众官皆跪了下去,声音震得整个殿厅都在回响,“皇上万岁万万岁,云贵妃千岁千千岁。” 路安岩冲他们挥了挥手,“众爱卿免礼。” 众官就坐后,这时才发现还有一处空位,路安岩眉头一皱,询问万福安道:“那处是何人的位置?” 万福安匆匆扫了一眼,便道:“回陛下,是赤奴三王子。” “是吗?” 万福安打量着路安岩黑沉的脸色,思酌了几秒,道:“想必三王子是路上遇见事,耽搁了。” 路安岩冷笑道:“只怕是狼子野心,还未消散。” 万福安陪笑道:“陛下,那咱们不是还有楚将军么,还有陛下的英明决策,就算再一百个赤奴国,咱们也不畏惧啊。” 瞿霜云将这一切都听进耳朵里,她掩嘴轻笑道:“万福安啊,就你会说。” 路安岩的神色果然多云转晴,他也不再捉着那一点插曲不放,道:“那便开宴罢。” 万福安摇响手中的金铃,高声道:“开——宴——” 尖细的声音旋在殿厅上方,久久不散,身着红色露腰舞裙的宫女从殿厅侧面鱼涌而出,曼妙的身姿在百官眼前晃动一瞬,她们纷纷将彩帛撒向天空,绸缎如天女散花落下,带着幽幽香气,萦绕在百官鼻腔之中,片刻后宫女们又纷纷退下,只留下彩色帛带的残影。 等宫女退散后,众人才发现眼前一朵硕大的玉莲紧紧闭合着花瓣,落于在大殿中央,大殿中不少人对这朵花指指点点,在他们不知不觉中,那群宫女便将这样庞然大物端于殿堂。 楚江离其实早就发现这些,他偷偷观察着路瑾胤吃惊的神情,只觉得分外可爱,抬手掩去嘴角的笑意,轻啜了口杯中的酒。 他喝下这杯酒,一下子就觉得不妙,一般这种场合,他是能不喝酒便不喝酒的,他知道自己喝醉了会做傻事,可现在……他顿了顿,看了眼杯中清透的液体,又啜了一口,心道,这酒还怪好喝的。 路瑾胤见他喝,也端起酒杯要喝,却被楚江离抬手挡了一下,楚江离歪着头看向他,纤长的睫毛忽地一眨,蝴蝶的翅膀微微颤动,扫在路瑾胤的心尖,他咽了咽口水,便见楚江离嫣红的唇一开一合,“怀冰,这可不是好东西,别喝。” 路瑾胤很是听话地放下了酒杯,他看着楚江离喝了一杯又一杯,瘪着嘴扯了扯楚江离的袖子,“月明,你也别喝了,这不是好东西。” 楚江离吐出一点嫣红的舌尖将唇边落下的一粒酒珠舔进嘴里,被路瑾胤这么一晃,手中的酒洒了大半在手中,他犹豫了片刻,扬起掌心,伸出舌尖便要舔舐上去,路瑾胤看着这一幕,脸猛地红透了,他呆呆地看着楚江离微微开启的唇,一瞬不瞬。 而殿厅中央的莲花缓缓开启,露出中间一个身着露腰舞裙的深目高鼻的人,那双灰绿色的眼睛向人昭告着此人的身份。 赤奴人。 伊力亚斯的长发盘成了发髻,发髻中插着金步摇,压得他的头难以抬起,那发髻也紧得可怕,扯得他头皮发痛,他深吸了口气,缓缓从玉莲花中央站了起来。 他俯身从脚踝一路摸到腰际,手腕一转托掌向上转身从身后抽出一条数米长的月白绸带,他每一动作,身上的金铃便叮当作响,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路安岩也来了点兴趣,他握着云贵妃的手,靠在椅背上,若有所思地看着殿下奋力起舞的男人,半晌后,他凝神道:“这是男人?” 万福安跟身边的人耳语一阵,转而凑到路安岩耳边压低嗓子道:“陛下,这是赤奴人,三王子身体抱恙,特地派了人前来献礼。” 寒月为君明 完结+番外_56 路安岩盯着伊力亚斯的脸,眸色一沉,嗤笑道:“男人,跳女舞,倒也是像模像样。” 伊力亚斯俯身蜷在玉莲花上,众舞女又纷纷涌出,将莲花遮了个严严实实,片刻后舞女围着玉莲蹲在了地上,伊力亚斯再次轻点玉足站在花蕊中,此刻他已然换了件衣服,着一身艳红的长袍,裸露着白皙的胸膛在人面前。 此时众官才分辨出,原来他是男人。 路瑾齐坐在一侧,见到殿中的男人,紧紧皱着眉,捏紧了手中的杯子,低声啐道:“什么玩意儿,男不男,女不女的。” 身边服侍他的太监忽而发出一声笑,意味不明道:“殿下如此生气,是想起自己雌伏在男人身下的样子了么?” 那太监一顿,声音又沉了几分,“那样子可是比女人还要女人呢。” 第31章 路瑾齐一下子涨红了脸,他瞪着眼睛牙关紧紧咬在一起,过了半晌,他深吸一口气道:“你什么意思,你还要我如何,你才放过我?!” 楼尧朝他耳边吹了口气,灼热的气息喷在他的耳廓,酥酥麻麻的熟悉感觉一下子爬向全身,楼尧的声音带着三分戏谑七分挑衅,“哦?殿下有听我的话?我让你不要去风月馆,你前日晚上去哪里了?” 路瑾齐皱着眉愤愤地移开了脸,他心忽而漏了几拍,这种没由头的心虚让他实在不爽,他梗着脖子道:“本皇子去哪里轮得到你过问么!” 他顿了一下,声音放弱了几分,接着道:“再说了,本皇子去那里只是谈事,什么也没做!” 楼尧看他脸上浮起的红云和微颤的眼睫,心中莫名地愉悦起来,他轻轻掐着路瑾齐的手,灌了路瑾齐一口酒,低声道:“那我这次便信殿下一回,”他胸口震动发出一声闷笑,“再没有下次了。” 路瑾齐低下头,咬牙切齿地从嗓子里挤出一句,“本皇子到现在都没见过你的脸,你凭什么要求本皇子这些?” 这个男人对他又有几分真心,惯会哄人,对他的一切都了如指掌,他却连这人的脸都未见过,他甚至只知道这男人外号楼二,连真实姓名都不曾得知。 他想到这里,胸口就如同堵了一块巨石,压得胸腔燥郁不已,他攥紧了手中的酒杯,恨不得将这酒杯掷男人头上,他过去也不是没做过这种事。 楼尧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诧异道:“殿下想看我的脸?”他摸了摸脸上的人皮面具,眼睛一转,戏谑道:“莫非殿下已经喜欢我了?” 路瑾齐怒道:“你放屁!我喜欢畜牲也不喜欢你!” 楼尧并不生气,反而笑道:“殿下不就老骂我是畜牲么?” 他停顿了一下,故意道:“相比殿下喜欢我喜欢得紧,明里暗里都在表明心迹。” 路瑾齐快被这人的话气死,他脑门的青筋突突直跳,难以忍受胸口的火,他望了眼高台上的皇上,只能又灌了口酒压了压火气,低声道:“本皇子现在不跟你计较,你,你等着!” 楼尧笑着点头,“哦,我等着,我等着殿下用你那紧致的……”他故意略了过去,“好好惩罚奴才的大家伙。” 路瑾齐瞪大了眼,完全没想到这人在这种场合也能说出这样不要脸的话,在莫大的羞愤中,他手中的酒杯应声落地,骨碌碌滚到一边,楼尧捡起酒杯,塞进他手里,顺手轻轻搔了他的手心一下,“殿下,拿稳了。” 莲花中的伊力亚斯侧身将手中的绸带甩开,柔软的绸带拂过一个文官的面庞,一蓬蓬浓郁的香随着绸带扑了文官满面,那年轻文官的脸上一红,眼神开始闪躲起来,竟然支支吾吾开始念清心咒。 楚震河的注意力完全不在这上面,眼神随意地扫到一边楚江离身上,便快要气死,他看着自家儿子给那傻太子布菜,擦嘴,只是脸上的神情还是一如既往的淡漠,仿佛这些事都是做给皇上看的一样。 只有楚震河心里清楚,楚江离心里定是春暖花开的,他也不明白自家儿子是怎么就看上了傻太子,若是十岁以前机敏过人的太子,那倒还好,只是现在太子痴傻,纵然心底纯良,那也无用。 整个大殿上,每个人都怀揣着心事,那些个文官都移开目光,不去看伊力亚斯的舞蹈,在他们眼中,这种淫浪舞蹈是与礼制相悖的。 伊力亚斯也不在意这些,他的目光全然在路安岩身上,路安岩也不躲避他的目光,直直与他对视,他心下一喜,凝神望进路安岩眼里,片刻后路安岩的目光渐渐变了,他屏住呼吸,身体不停的旋转,眼睛却一直直勾勾盯着路安岩,他快成功了。 忽然,一只手捧住了路安岩的脸,瞿霜云将路安岩掰到了自己面前,她眸光一闪,冷光刺向伊力亚斯,转而对路安岩娇嗔道:“陛下,现在连一个男人都能这样吸引陛下的目光了么,臣妾现在还要与一个舞伶争宠么?” 路安岩恍然回过神,他惊疑的目光扫向伊力亚斯,伊力亚斯不动声色地移开视线,垂头将绸带撒向上空。 路安岩看向身侧瞿霜云娇媚的脸,安抚道:“怎么会,只是他这舞新颖得很,朕一时看出了神罢了。” 瞿霜云贴上路安岩的胸膛,若有若无的视线飘到伊力亚斯身上,她勾起唇角微微一笑,“那以后臣妾跳给陛下看,陛下可不要再看他了,臣妾可是会吃醋的。” 一曲毕,伊力亚斯从莲花上跃下,赤裸的足尖点在地面上,他直接跪在了地上,路安岩眼中看不出情绪,声音却达到了大殿每个角落,“跳得不错。” 伊力亚斯道:“谢皇上夸奖。” 他竭尽全身的力量,努力压制着自己,在那冷冽的目光下他浑身紧绷,难以抵抗那沉重的威严感。 路安岩终于挪开了视线,拍了拍手,百官见皇上都鼓掌了,片刻便响起了雷鸣般的掌声,等掌声渐渐平息,路安岩道:“赏。” 轻飘飘一个字落下,伊力亚斯浑身即刻松懈下来,他伏在地面,心中思绪万千,身体已经先应答了,“谢皇上。” 寒月为君明 完结+番外_57 而楚江离的座位上,一壶酒已经见了底,路瑾胤紧张的扶着向自己身上黏过来的楚江离,小声道:“月明,月明,你怎么了呀?” 楚江离皱了皱眉,混沌的脑袋里分辨不清男人的话,他眯起眼睛,仔细辨认出男人的模样,眉头骤然一松,眉眼半弯,通明的烛光在里面闪耀。 “殿下,”他咬了咬唇,羞怯地垂下眼,眼睫颤动间,声音飘忽不定,“怀冰,你,你握着我的手,好不好。” 路瑾胤忙握住他的手,发觉他的手冰凉得很,又放在嘴边呵着气搓了搓,“月明,你的手好冷,是不是太冷了。” 楚江离混沌的大脑似乎没明白他的意思,却又想路瑾胤一直握着他的手,眼睛滴溜溜转了一圈,故作一本正经道:“是啊,好冷。”他顿了顿,下一秒便破了功,“怀冰的手好暖,再多摸摸我。” 路瑾胤一边搓他的手,一边嘀嘀咕咕地抱怨,“父皇这里太冷了,应该多给几个暖炉嘛,都冻坏月明了。” 被他这样一说,楚江离也觉得委屈起来,不由自主呆呆地点头,路瑾胤的手心很暖,像火炉,所及之处皆让楚江离浑身发热。 伊力亚斯被赐了座,就在楚江离位置的旁边,伊力亚斯一落座便发现了楚江离的异常,他疑惑地看向楚江离,路瑾胤转头看了过去,有些不满地将手一抬,袖子顷刻挡住了楚江离半边晕红的脸。 伊力亚斯:“……” 楚江离吃吃地笑了起来,他贴在路瑾胤的胸口,忽而道:“殿下,你还记得吗?” 路瑾胤歪了歪头,不解地看着他,他嫣红的唇一开一合,慢悠悠地讲某年冬天的宫宴。 那年的冬天格外的冷,下了一整夜的大雪,楚江离刚从练兵场回来,披着灰色的狐毛大氅,风尘仆仆地在宫门口被拦了下来,他将佩剑交了上去,便匆匆往里走,一路上遇到不少同僚,他也懒得跟他们虚情假意的寒暄。 等到了殿门的侧面,果然看见一个人影蹲在一旁的台阶上,他犹豫了片刻,便走过去也蹲了下来,那人抬起脸茫然地看向他,英俊地脸上挂着不合时宜的天真,他却只觉得心疼,他低声道:“太子殿下怎么在这里?” 路瑾胤摸了摸肚子,小声说:“我在这里等父皇,父皇不让我去玩。” 楚江离皱着眉,心道皇上未免对太子过于苛刻,竟然这种日子也不让太子上场,他轻叹出声,看见路瑾胤被冻得发白的唇,道:“殿下 冷么?” 路瑾胤委屈地点头,他的手已经冻僵了。 楚江离毫不犹豫地脱**上的大氅,身上紫色软甲便露了出来,在大殿里透出来的那一束微弱的烛光下熠熠生光,大氅披在了路瑾胤身上,还带着楚江离身上的温度,路瑾胤的身体渐渐回暖,在冰天雪地里变得暖烘烘的。 那双手也被楚江离包在了手心,凉得像块冰得手让楚江离眉头就没松下来过,他轻轻呵出一口热气,搓着路瑾胤的手,“殿下,回宫去吧,外面太冷了。” 路瑾胤不舍地看了眼殿门的方向,支支吾吾道:“孤找不到回宫的路了。” 楚江离站起身子,握着路瑾胤的手将人带回了东宫。东宫里竟然一个人都没有,他问路瑾胤,路瑾胤也不知道其他人去哪里了,他又一次对路瑾胤在宫中的地位有了新的认知。 昏暗的烛光燃起,路瑾胤看着他的眼睛,半张面具严严实实遮住了他的脸,路瑾胤有些失望地垂下头,过了会儿,又期期艾艾道:“孤可以摸一摸你的盔甲么?” 楚江离握着他的手放在了自己的胸口,隔着盔甲是他的心,幸好他穿着盔甲,如果路瑾胤直接碰到他的胸口,便能发现他怦怦直跳的心。 那他藏了多年的秘密便再也瞒不住了。 第32章 宫宴结束,聂争正在门口候着,眼见楚江离靠在路瑾胤身上就要出来了,突然横插进一个人,聂争定睛一看,才发现那是五皇子路瑾旭。 路瑾旭站在楚江离身前,眯着眼睛仔细打量楚江离片刻,扬起下巴道:“嫂嫂,臣弟有句话不知当不当说。” 楚江离皱着眉,把脸埋进路瑾胤的颈窝,不耐烦道:“不当说就别说。” 路瑾旭一愣,转头看向路瑾胤,路瑾胤一脸无辜地回看过来,他闻到了楚江离身上浓郁的酒气,有些不可置信道:“嫂嫂喝醉了?” 路瑾胤不是没见过这种状态的楚江离,他却仍想维护楚江离,于是摇摇头,一本正经道:“五弟你有何事?我和月明要回去歇息了,你别挡了我们的路。” 路瑾旭咬着牙,拳头紧了又松,最终还是让开了半边身子,聂争忙上前要接过楚江离,路瑾胤退了了一步,护着怀中的楚江离躲了过去,他瘪了瘪嘴道:“聂争,这是孤的媳妇,孤自己抱得动。” 聂争讪讪地让开,只能默默跟在两人身后,路瑾胤把人抱的紧,楚江离几乎整个人都压在路瑾胤身上,他的唇紧贴着路瑾胤的脖颈,灼热的气息缠绕着路瑾胤,酥麻的感觉在脖子那里渐渐攀爬到全身。 路瑾胤咬了咬唇,这种怪异的感觉一路蹿到小腹,像是有团火在里面烧,他胸口也似乎压着块什么,堵得胸口又闷又燥。 回东宫的路上没有什么人,他搂着人,感觉好像抱着最珍贵的宝物,小心翼翼地,生怕将楚江离给碰坏了。 而楚江离则一直半阖着眼,抱紧了路瑾胤的脖子,讲那些当兵打仗的故事,里面有打起仗来冲得最勇但是会在夜里偷偷抱着媳妇衣服哭的百夫长,也有唱起歌五音不全的军师,还有喝醉了就喜欢抱着人亲的将军。 路瑾胤的心却全然不在这上面,他一直感受着楚江离炙热的呼吸,心随着楚江离的呼吸怦怦跳动,飞快地撞击着胸腔。 寒月为君明 完结+番外_58 他想着做点什么,却又不知道该做什么,这种感觉让他很是无措,也很是苦闷。 聂争听楚江离几乎把军中所有将士的糗事都吐露个遍,忍不住为这些将士捏了把汗,楚江离喝醉了,他倒是第一次见喝醉了的将军,他才发现将军原来这么多话。 好不容易到了东宫,路瑾胤已经出了一身热汗,里面的衣服都湿透了,聂争忙脱了他的大氅,让路瑾胤去洗漱,免得着凉,患了热病。 楚江离却紧紧黏着路瑾胤,片刻都不愿意离开,聂争无法,只能让楚江离跟着一同去,汤池足够大,同时洗几个七尺男儿都绰绰有余。 进了汤室,楚江离却害羞了,揪着衣襟巴巴地看着路瑾胤,路瑾胤被他目光灼灼地盯着,一下子也脸上发烫,他吞吞吐吐道:“月明,你,你别看我。” 楚江离光着脚快步跑了过去,黏在路瑾胤身上,“我给殿下洗澡。” 不等路瑾胤反应,楚江离便将路瑾胤身上汗湿的衣服扒了下来,路瑾胤虽然不练武,身上却仍有薄薄一层肌肉,楚江离拿着水瓢往路瑾胤身上浇水,也不管水浸湿了他的衣服,看起来兴致颇高。 路瑾胤急了,他听聂争天天唠叨也知道衣服湿了容易染病,他忙把楚江离拉了过来,楚江离醉醺醺的,站都没站稳就直接被他拉进了水里。 楚江离被热水一熏,酒劲直冲脑袋,人更晕乎了,差点跌进水里起不来,路瑾胤吓了一跳,连忙把人抱了起来,楚江离趴在他胸前,一双眼雾气氤氲的,控诉他的眼神湿润而柔软,“殿下,你拉我。” 他停顿了一下,想半天也没想明白路瑾胤为什么拉他,终于他恍然大悟,喃喃道:“殿下是不是不喜欢我?” 路瑾胤忙道:“没,孤喜欢月明。” 楚江离勾着他的脖子,“喜欢我吗, 那殿下亲亲我。” 路瑾胤怔愣了一秒,凑过去轻轻在他脸上吻了一下,楚江离却不满足,他指了指自己的嘴唇,“这里,亲这里。” 路瑾胤又凑过去亲了一下,楚江离却抱紧了他的脖子,像小鸡啄米一般啵啵啵连亲了路瑾胤几口。 汤池里雾气氤氲,楚江离的发丝像墨在水中散开,一缕一缕缠绕着路瑾胤的指尖,路瑾胤搂紧了他,正欲跟他在说几句,便发现楚江离已经睡着了,他伏在路瑾胤肩上,胸前规律地起伏着,低垂如水墨的眉眼在雾气中昳丽非常。 路瑾胤鬼使神差脱掉了黏在楚江离身上湿漉漉的衣服,苍白的肌肤彻底裸露在他眼前,他手轻轻抚了上去,才发现楚江离身后并不像他以为的光滑无暇,他低头看去,楚江离背上都是大大小小的伤痕,摸上去凹凸不平。 路瑾胤转而又看见楚江离肩上的新伤,果然跟太医说的一样,留下了一道狰狞的疤,他呆呆地看了片刻,眼中却骤然升腾起了雾气,他不明所以睫毛忽地一眨,那热泪便滚落下来,溅入热气腾腾的汤池中。 他摸了把脸,凑近那处狰狞的伤,嘴唇贴在上面轻轻摩挲,他又吹了吹那处伤,手都不敢碰上去,他喃喃自语道:“吹吹就不痛了。” 他使了点劲将楚江离从汤池中抱了出来,他看见楚江离裸露的身体,脸倏忽蒸腾起来,他摸了摸脸,眼神乱飞,慌乱地给楚江离裹上了衣服,他看见楚江离的那一刻,心跳的好快,像长了翅膀,扑腾扑腾地在胸口乱撞。 楚江离睡着了仍不忘紧紧抱着他的脖子,随着步伐,嘴唇还贴在他的锁骨蹭动,蹭得他的心隐隐发烫,他忍不住抚了一下胸口,脑子中思绪时而清明时而乱成一团乱麻,他唯一能确定的是,他喜欢怀里的这个人。 天色刚亮,聂争便在门口候着了,今日是年初一,所有的皇子都要去祖宗祠堂里给老祖宗们上香,还要去给皇上敬茶。 而今天反常的是,楚江离并未一大早起床练剑,聂争趴在门上听了一会儿,门里一点动静都没有,眼见着就要误时辰了,他在外面唤道:“爷,起了么?要误时辰了!” 里面仍然毫无动静。 他心道大抵是昨夜爷喝多了酒,今日还未起身,他只能轻轻敲了敲门,禀报了一声,“爷,我进来了。” 他进了内室,内室里地上满是湿漉漉的衣服,一只白皙纤细的手从层层床幔中伸了出来,上面还布满了深色的痕迹,他不明白,心想难道昨夜爷和殿下还打起来了? 聂争顿了一下,本来伸出去要掀床幔的手一顿,他收回了手,隔着床幔道:“爷,起了么?” 过了半晌,那只手忽然伸了回去,又过了一会儿,床幔中才传来一个沙哑的声音,“嗯,你出去等吧。” 聂争低声道:“爷,快到时辰了。” “咳,知道了。” 楚江离揉了揉阵阵发疼的太阳穴,里面如有尖锐的刺在扎着他的神经,他抹了把脸,喉咙也干哑发疼,他开始后悔,应该让聂争给他倒杯茶再出去,他支撑着身体要坐起来,一阵天旋地转,身体一软便倒了下去。 他怔愣地看着头顶暗金的床幔,迟缓地眨了眨眼,他竟然发了一会儿傻,才想自己昨夜是喝了多少,今日竟然成了这副德行,恍惚间他看见自己手上的痕迹,又是一愣,上面深色的痕迹遍布了整只小臂,他摸了摸手臂,却想不起来是怎样弄上去的了。 他的记忆只停留在他啵啵啵地亲路瑾胤。 他又恃醉行凶,做了这些丢脸的事。 等缓过劲来了,他撑起身体坐了起来,路瑾胤还在睡,深邃的眉眼没了天真的神情,看起来跟常人没有什么不同,他伸手抚了抚路瑾胤的青丝,低声唤道:“怀冰?要起了。” 路 瑾胤皱了皱脸,翻了个身直接滚进了楚江离的怀里,他紧紧环抱着楚江离的腰,小声哼哼了两声,楚江离只能又唤了一声,“怀冰,起来了,要去给父皇敬茶了。” 路瑾胤窝在他腰间乱蹭,蹭乱了一头青丝,楚江离捉住他的脸,“好了,要起了。” 寒月为君明 完结+番外_59 路瑾胤这才揉着惺忪的眼睛,缓缓睁开眼,入眼便是楚江离苍白的脸,宿醉后楚江离的脸色带着点病态的美,路瑾胤一下子便清醒了,他从床上爬了起来,便看见楚江离疑惑地看着自己的手臂,问他:“怀冰,你知道我这是怎么弄的么?” 路瑾胤刹那间睁大了眼,他连忙摇头,一脸做贼心虚的样子,楚江离更加不明白了,他放下了手臂,心道有时间再去问问古神医便好了。 聂争等了不知有多久,才等出来了两人,他看了看日头,动作越发利落起来,几个宫女也被他叫了进来一起忙活,楚江离知道自己误了事,便没有说话去制止这些粗使丫头去碰路瑾胤,他看着粗使丫头给路瑾胤梳头弄疼了路瑾胤好几次,只能把活接过自己手中,他心道,该多弄几个知根知底的进来了,人已经不够用了。 一开始他以为自己不会需要很多人,现在一看,凌云带着大部分暗卫都去了外头,他此时在宫中可用的人也不过一个聂争,一个凌秋,他垂下眼,军中……他若退下去了,还是缺了个将军,其他人,他可不觉得能治得住这群人。 多事之秋。 第33章 祠堂里皇帝大概是去的最早的一个,路安岩身着暗黄色的袍子,身后跟着一群身着黑衣垂眉低眼的太监,万福安低垂着眉眼,点燃了火折子压低了手朝路安岩那儿一送,路安岩就着他的手点了手中的三株长香。 万福安跪在地上,拿着金色绸布铺在了蒲团上,做完这一切后,他便匆匆站在了一边,身后的太监们纷纷背过身去,路安岩将那三炷香握在手中朝香案上的牌位拜了三拜,便插入香土中。 长香飘出一缕青烟,缭绕着墙上的画像,画像中的眉眼都与路安岩有几分相似,路安岩跪在蒲团上,深深地伏在了地上,沉闷地叩击声响起,所有人都面露哀色,战战兢兢。 片刻后,万福安又跪趴在地上,路安岩撑着他的脊背从地上站了起来,他淡淡地扫了一眼香案上的众多牌位,低声道:“可以将端顺摆上去了。” 一太监转过身,捧出手中的牌位,小心翼翼地放在了香案的最下面。 路安岩伸手拿了香案上的一壶酒,倒了杯酒置于端顺皇后的牌位前,他眸色沉沉盯着端顺的牌位看了一会儿,又给自己倒了杯酒一饮而尽,他将空杯和装满酒的杯子放于一起,万福安听见由远而近的脚步声,抬头朝门外望了一眼,道:“陛下,殿下们到了。” “嗯,让禁军检查完再放行。” 万福安喏了一声,便拍拍膝上的灰走了出去,门外肖寒见万福安出来,抱拳行礼后道:“万公公,直接放行是么?” 万福安看他一眼,摇了摇头,“陛下说,检查完再放行。” 经过上次尝祭行刺事件后,路安岩谨慎了许多,出行都跟着几个禁军侍卫和一群太监,以往从简是十人仪仗,而现在却是禁军二十太监二十。 肖寒心中微微讶异,面上却不显,他垂下眼道:“是。” 走在最前的是路瑾胤和楚江离,两人误了时辰却竟是皇子中最早到的,楚江离路上碰见其他皇子,心稍稍安定下来,眼见着五皇子路瑾旭几次想凑过来跟他说话,都被他支着聂争隔开了。 路瑾旭心中打的什么算盘,说实话,他好奇的,但是现在不是接触路瑾旭的时机,一个年仅十四岁的皇子,有事与他说,楚江离淡淡地扫了路瑾旭一眼,路瑾旭正在与聂争掰扯并没有注意到他的视线。 而路瑾齐跟在最后,很是反常,按照他的性格来说,这种事情他定会站在列首,而路瑾齐一脸恍惚,似乎对这些原本热衷的事情并不在意的反常模样倒是引起了楚江离的注意,楚江离思索两秒,也想不明白什么事能让这种只为牟取自己的利益的皇子放弃表现的大好机会。 路瑾胤对这一切浑然不知,他任由肖寒在他身上搜了一遍,便放了行,站在一侧等楚江离,楚江离直接交出了自己身上的佩剑递与肖寒,而他为了以防万一,靴中还藏匿了一把弯刀,这刀没被肖寒搜出,肖寒只是兴趣寥寥地拍了他两下,便放了行。 楚江离皱了皱眉,忍不住叮嘱道:“还是细致些好。” 肖寒看他一眼,也不回应他,直接动手搜路瑾旭的身,路瑾旭嫌恶地躲避了肖寒的手,肖寒冷着脸道:“殿下,这是陛下的命令,还望殿下配合。” 路瑾旭不情不愿地转过身来,脸上始终带着厌烦的神情,他被放行后又往楚江离跟前凑去,聂争正在被搜,一时来不及隔开,楚江离便听路瑾旭压低声音道:“嫂嫂,你在宫外有妻有子,欺上瞒下,这是可以说的吗?” 楚江离本来一时没明白过来他所说为何,后来忽然想起那日茶楼的事情,他挑眉看向路瑾旭,道:“无论可不可说,殿下不都说了么?” 路瑾旭站在高高的台阶上,扬着下巴,视线扫过下面的人,他忽而笑了一声,“我可没往外头说,嫂嫂,我们不是敌人,我只是想告诉你,还是谨慎 些,这些事情毕竟是杀头的罪过,传到父皇耳朵里,便不好了。” 他自恃已经拿捏住楚江离的把柄,态度又是一变,不像之前的急切,而是倨傲自得,楚江离冷淡地应了一声,便牵过路瑾胤的手,转身踏进祠堂之中,头也不回道:“那便谢殿下提醒了。” 路瑾旭被他这样的冷淡态度打了个措手不及,他咬了咬唇,死死地盯着楚江离的背影,这种把柄还不足以拿捏住楚江离么,莫非,消息有误? 他蕴藏着怒气的目光射向身后的小太监,那小太监刚被搜完身过来,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被他这样一看,也茫然起来,不知道主子为何生气,只能低垂下头,唯唯诺诺的样子更让路瑾旭生气,他断定这人是个废物,咬着牙骂了句狗东西,便追着楚江离进了祠堂。 路瑾齐神色恍惚地走了过去,却被肖寒伸手拦下,他猛然回过神,看见肖寒冷冰冰的一张脸,竟然没有发脾气,而是愣愣地问:“拦我是作何?” 肖寒沉声道:“奉皇上之命,例行检查。” 路瑾齐竟然很是配合地张开双臂任由肖寒将他身上检查了一遍,他也来不及与区区一个奴才置气,他最近过的很是不好,幕僚中竟然有人劝谏他,让他拉拢楚江离,那群文官不是一向与楚江离不对付的么,现在竟然让他放**段拉拢楚江离,他第一次拉拢楚江离被那样戏耍后还惹上了那样的麻烦,他现在怎么可能还腆着脸去拉拢呢? 而且那个麻烦……路瑾齐眼神骤然一暗,那个麻烦忽然消失在他的生活中,一点痕迹也不留,他不知道那个人的真实姓名,也不知道那个人的真实容貌,即使是想寻也寻不到,惹了他拍拍屁股便跑了么?路瑾齐深吸了口气,他如果会这样轻松放过那个王八蛋,他就不是路瑾齐了! 寂静的祠堂中,青烟在牌位前缭绕升腾,路瑾胤接过万福安递来的香,楚江离与他一同在白烛上点了,拜了三拜,便插入了香土之中,路瑾胤规规矩矩地跪在了蒲团上,楚江离跪在他身侧,前额叩在青石地面时,冰凉的触感传遍了全身,幽幽的檀香扑入鼻腔,楚江离的心从未有过的静。 路安岩站在一边冷眼旁观着皇子们一一上香,等所有的皇子都上完了香,他才坐到主位的黄梨木椅上,万福安将端顺皇后的牌位抱了下来,放到路安岩身侧的椅子上,太监们端着托盘立于一旁,楚江离接过茶杯递给路瑾胤,路瑾胤似乎已经习惯了这些规矩,直接跪在路安岩面前,捧上了茶杯,“儿臣向父皇敬茶。” 寒月为君明 完结+番外_60 路安岩抿了口茶水,冲万福安看去一眼,万福安又端上一个托盘,里面摆满了红包,路安岩抽出两个红包放在他们手心,楚江离率先谢了恩,路瑾胤见状也忙谢了恩。 所有的事情都顺理成章的进行,唯有路瑾齐,他浑浑噩噩不知道想写什么,失手将茶杯摔在了地面,淅淅沥沥的茶水泼了一地,万福安打量着路安岩黑沉的神色,忙高呼道:“岁岁平安,碎碎平安!” 大年初一不能动气,路安岩并没有训斥他,接过了新的一杯茶,才缓缓开口:“其他人可以回去了,大皇子留下。” 路瑾齐猛然抬起头,他看着周围的人都默默退了出去,心中一凛,他惊讶过后又定了定神,父皇总不会因为刚才失手打了个杯子便怪罪于他,亦或者,是有别的事情要跟他相商? 路瑾齐恍惚的神智总算稍稍清醒,万福安带着其余的太监退了出去,门被轻轻掩上,袅袅青烟模糊了路安岩的眉眼,路安岩抬眼看向他,“你可有相中的姑娘?” 路瑾齐愣了几秒,随即反应过来,父皇是想给他选妃了,前几年父皇便提要将礼部郎中的女儿与他成婚,被母妃劝了下来,那礼部郎中,官小人微,如何能配他堂堂皇子,更何况,宫中无人是成事之人,唯有他,拒绝了那一次后却一直未 又适合的人,婚事便拖了下来。 路安岩没什么表情,神色很淡,似乎在讲一些无关轻重的事情,“你觉得,谢洪泉的次女如何?” 谢洪泉,内阁首辅,听闻有个嫡子,一个嫡女,再是一个庶女,那次女定是庶女了。 如果是嫡女,那当然最好不过,不过谢洪泉的嫡女泼辣之名在京城是出了名的,他虽然不怕,却也觉得为了前途娶妻如此,面上无光。想必父皇也是考虑到了这点,才明言想将谢洪泉次女许给自己。 他正要开口应承下来,转而便想到了那个混蛋,他面皮微微**,抿着唇半晌不答,路安岩见状,蹙眉道:“你觉得谢洪泉家的次女也配不上你么?” 路瑾齐低声道:“自然不觉得。” 路安岩颔首道:“那边可,我会与安妃商量定个日子的,这件事就这么定了罢。” 路瑾齐犹豫了一下,正要开口便被路安岩打断了,“这件事不用商榷了,你年岁不小了,太子都成婚了,你这个做哥哥的也不能继续拖下去,成何体统。” 路瑾齐垂下眼,敛去眸中复杂的情绪,抿了抿唇,“是,儿臣知道了。” 第34章 年初一的宫道空无一人,增添了几分萧瑟,前头路瑾齐阴沉着脸大步流星向前走,后面的太监迈着小步几乎要跑起来追在他身后,所有人都看得出来大皇子心情不好,都不敢吱声。 远远地一个宫女站在宫道一侧,看见路瑾齐,眼睛一亮,小碎步便朝路瑾齐跑来,路瑾齐盯着看了一会儿,才辨认出这个宫女是母妃身边的大宫女翠屏。 翠屏的乌眼珠滴溜溜转了一圈,抿着唇笑了一下,脸颊的梨涡陷了下去,留下一个浅浅的坑,她朝路瑾齐挥了挥帕子,道:“殿下,娘娘可等了好一会儿了。” 路瑾齐敷衍地应了一声,便跟在了她身后,翠屏时不时回过头跟他搭上一两句话,讲一些安妃平日里念叨着路瑾齐的话。 路瑾齐听她絮絮叨叨地说了许多,已经有些烦躁了,却想是母妃身边的能人,便多给了几分面子,没有直接发火,只是沉声道:“知道了,不必再说了。” 翠屏讪讪地住了口,她那乌溜溜的眼珠中暗藏的情愫,只有路瑾齐一个人看不出来了,几个小太监艳羡地看了路瑾齐一眼,又匆匆低下了脑袋,翠屏这样的大宫女,是他们这辈子都肖想不到的。 何况他们还是残缺不全的人。 路瑾齐还未进馨音轩,便看见门口摆着的火盆,他从来不信这些神神叨叨的玩意,而里面守着门的太监拿着柚子叶沾了水便往他身上拍,水溅到他眼里,刺得眼睛一时睁不开,路瑾齐再也顾不得今日是年初一不宜动怒了,直接一脚将那火盆踹开,又一掌掀翻了那个在他身上拍水的太监。 小太监滚到地上,吃痛的哎哟哎哟的叫唤,他捂着脸上的红痕,看着路瑾齐黑云罩顶的脸色,顿时怯怯地住了口。 翠屏被路瑾齐这突然地举动,吓了一跳,看见小太监委屈可怜地跪爬在地上磕头求饶,一时心软,赶在路瑾齐开口前,嘴上骂道:“不长眼的狗东西,顶撞了爷,还不快滚下去!” 路瑾齐冷冷地看那小太监一眼,冷哼了一声,并未开口,翠屏松了口气,她忙上前殷切地查看着路瑾齐身上有何不妥,“爷,哪里不适么?” 路瑾齐冷淡地躲开了她的接近,“无事。” 安妃站在厅里,沿着桌子转来转去,她手中的帕子揉来揉去,就差没有走到院中等了,路瑾齐一进去,她听见声响很快就转过身来,满脸喜色地将路瑾齐打量了个遍,“最近可好么?怎么都不来宫里看母亲?” 路瑾齐嗤笑一声,道:“母妃,您忘了么,尝祭过后,父皇就限制了出入宫,儿臣倒是想进宫,也进不了几次,进来了也不讨父皇欢喜,何必来自讨无趣呢。” 安妃蹙眉道:“你父皇还是惦念着你的,不然能把谢洪泉的女儿给你做妃么,你也不要因之前的事同你父皇生分了,毕竟你们是亲父子,哪里来的隔夜仇呢?” 路瑾齐冷冷地扫过厅中的奴才们,安妃见状,清了清嗓子,扬起了下巴,倨傲道:“都给本宫出去吧。” 奴才们垂着脑袋匆匆退了出去,翠屏顺手掩上了门,路瑾齐看着安妃保养虽不错,眼角却仍有细纹的脸,冷笑道:“我与父皇确实是亲父子,可这宫中,父皇可不止我一个儿子,我却只有一个父皇。” 安妃猛地抬起眼看向他,慌乱地朝四周望去,眼见人确实都走了个干净,她才压低了嗓音道:“你什么意思?这话不要再说!” 路瑾齐摩挲着手指,顿了一顿,转移了话题,道:“谢家的婚事,是母妃为儿臣求来的吧,不然父皇怎么会想到儿臣。” 安妃心虚地垂下眼,解释道:“你父皇也说起此事,我只是提了那么一嘴。” 寒月为君明 完结+番外_61 “哦,那可真要谢谢母妃了。” 他阴阳怪气的语气让安妃心下产生了怪异的感觉,但她对自家儿子向来纵容又 有些畏惧,也不敢细问,只是呆呆道:“这婚事不好么?” 路瑾齐转念想到楼二那个混蛋,眼神中的情绪晦暗不明,他沉默了几秒,“好,自然是好的,谢家可以给我不少助力,等谢洪泉女儿嫁过来了,谢洪泉便跟儿臣是一条船上的人,怎么会不好。” 他冷淡地说着这些,仿佛此事与自己毫不相关一样,他同时也在说服自己,神情有那么一瞬间的出神。 安妃见他这副神情,呐呐张了张嘴,干巴巴道:“那便是好事。” 两人又说了几句,眼看着到了晌午,安妃留着他用了午膳,叮嘱了几句才让翠屏送他出宫,无论翠屏怎么跟他搭话,路瑾齐都未开口说话,英俊的眉眼中多了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看起来比平时高深莫测了许多。 翠屏怅然若失地看着路瑾齐出宫的背影,幽幽叹了口气,她不是不知道大皇子和谢家的事,她并不奢求妃位,若能做个妾,甚至通房丫头,她也是愿意的。 她转身朝宫里走去,时不时回头看那化作墨点的身影,抿着唇,心中酸胀不已。 夜里,门外传来窸窸窣窣的脚步声,路瑾齐侧身朝内躺在床上,一双眼睛却睁着,如墨的眼珠在黑夜中闪过一丝奇异的光。 脚步声离他越来越近,他忍不住摒住了呼吸,身后慢慢贴上来了一具散发着热气的身体,空气中带着淡淡的泥土和血腥味,他心中凉了一片,却没有转过身。 那双如铁钳的手臂从身后穿过来紧紧抱住他,不容拒绝地将头埋进他的颈窝里,酸意骤然涌上他的鼻腔,他紧锁着眉头,不让自己发出一点声响。 男人忽然隔着亵衣啃上了他的肩膀,男人的声音有些沙哑还带着一些鼻音,似乎久病刚好的样子,“殿下好狠的心,小人可是快没命了,殿下也不说怜惜一下小人。” 路瑾齐强忍着鼻腔的酸意,紧紧抿着唇,半晌也不说话,男人忽地笑了一声,摇了摇头,“罢了,我也该习惯殿下的冷心冷肺了。” “殿下,我这么久没来,殿下可有想我么?” “殿下,那个偷偷变卖你产业的狗东西,家里可是有不少侍卫呢,他们围着攻击我一个,殿下你也不心疼么?” “我替你把他杀了。” “这个过年礼物怎么样?” 路瑾齐胸口剧烈起伏着,他深深地呼吸着,沉默了片刻,眼眶已然红了一圈,他没发现他的声音都在颤抖,“你以后不要再来了。” 男人愣了一秒,“哦,为何?” 路瑾齐声音沉闷下来,“不久后我就要成婚了。” 身后的人沉默了很久,钳着他的铁臂却越收越紧,路瑾齐忽然脸上一片湿凉,他自己没发现的时候淌了满脸的泪。 他不可思议地睁大了眼,狠狠抹了把脸,将泪蹭到了枕巾上,他缓了缓,继续道:“和谢家的次女,他们能帮助我,夺得皇位。” 楼尧猛然松开了他,声音平淡无波,“是么,那便恭喜殿下了。” 不消片刻,男人离去的脚步声响起,路瑾齐听见半晌没有了声响,才从床上坐了起来,在黑暗中,男人的脸离他不过咫尺,背着月光,他将男人脸上的神色看得并不分明。 楼尧透过月光想看清他的脸,他却别过了头,冷声道:“你怎么还不滚?” 楼尧低应了一声,从怀中掏出一个账本,放在床边,清冷的月光给男人蒙上一层冷冽的光晕,路瑾齐垂眼看着那账本,拿起来翻了两页,脸便渐渐黑了下去。 “这是我给殿下的过年礼物。” 楼尧一如既往地笑嘻嘻地,似乎和平常并无什么区别,只是他声音骤然冷了下去,让路瑾齐一颗心瞬间跌入了冰窖,蒙上厚厚一层霜雪,“我也谢过殿下送我的过年礼物。” 他笑了一声,这笑声中充斥着嘲讽的冷意,“只是小人并不太喜欢。” 楼尧也不等他回应,转身步入黑暗中,片刻便没了身影,路瑾齐攥紧了手中的账本,里面的巨额数字让他难以置信,但他更难接受的是男人这样轻忽的态度。 他抿了抿唇,将手中的账本捏出皱裂的声响,心中的石头压得他快喘不上气,他不敢相信,这段畸形强制的关系就这样结束了,男人就这样放弃了他。 连一句逼问都不留,连一句挽回都不留,甚至连一句逼迫他的话都不留,就这样轻易放弃他了。 亦或者,他在男人眼中不过是个玩意?男人压根没把他放在心上过。 只要心中生起了这种最难堪的想法,他便难以压制住自己,继续想下去,他以最大的恶意揣度男人心中的想法。 最后竟然对男人产生了一种隐秘的恨意,男人这样毁了他,却轻飘飘拍拍屁股便离去了,他更加确定自己被人玩了,他被一个连名字都说不出来的男人践踏了自尊。 倏忽一滴冰凉的液体溅落在他的手心,他茫然地低头望去,手中的液体越积越多,他嘴唇开始发烫,颤抖,他难以置信地抹了把脸。 那个混蛋。 寒月为君明 完结+番外_62 他咬牙切齿道。 第35章 毕竟楚江离不似女子,官职在身,远远比身处红墙之下的宫妃要自由许多,楚江离得了皇上的特许,带着玉牌回了楚府,出宫时肖寒例行检查,看见马车中裹着大氅的路瑾胤,面皮抽了抽,他看了楚江离一眼,楚江离就那么静静地看着他,最终他还是妥协了,一并放了行。 路瑾胤半张脸都埋在大氅中,一双乌溜溜的眼睛好奇地朝帘子外张望,一双白皙瘦削的手从他面前穿过,掀开了窗户上的布帘,路瑾胤透过那个窄小的窗户看见了白日里的京城。 他第一次看见白日的京城。 马车穿过闹市,清晨的闹市,街边都是叫卖的摊贩,摊位上摆满了各式各样的货品,路瑾胤看了一会儿便回过头,一瞬不瞬地看着楚江离。 楚江离对上他那双眼:“怀冰?” 路瑾胤眨了眨眼,“还是月明漂亮,月明好像比全天下的事物都要漂亮。” 车穿过闹市到了比刚才更寂静些的一条大道,这条道上都是高门大院,十有九都是京城中高官的府邸,而他们远远地便看见楚府门前的红灯笼。 得了楚江离要回府的消息,楚钰一大清早就在楚府大门口候着了,他探头探脑地站在门口张望着,一看见宫里的马车驶过来,他眼睛霎时一亮,直接从青砖台阶上蹦了下来,高高举着手臂冲马车挥舞。 楚钰冲门内大喊道:“老爷,老爷!爷回来了!你快出来吧!不会显得你很想少爷的!” 楚震河从门内急匆匆出来,一把揪住楚钰的耳朵,虎目圆瞪,粗着嗓子骂道:“兔崽子,你干脆再说大点声,让他们都听见好了!” 楚钰撇了撇嘴,眼睛滴溜溜一转,求饶道:“欸欸欸,老爷,我去扶少爷下车!” 楚震河手一松,他便朝马车奔去,那太监刚勒了马,楚钰便从荷包里掏出一块碎银子递给太监,“嘿嘿,您收着,岁岁平安,念念吉祥!” 那太监接了银子,瘦白的一张长脸扯出一个笑,脸上的褶子如水波纹层层叠叠,细长的眼睛眯了起来,“谢谢大人。” 楚钰迫不及待地将帘子掀开,却发现里面竟有两个人,他怔愣了一秒,看着一脸无辜的路瑾胤,嘴巴张着半天都合不上,“这……这,这,太子,太子殿下?” 车内气氛诡异的很,楚江离离路瑾胤坐得远远的,并没有靠在一起,而且楚江离脸色有些怪异,一直垂着眼不言不语,态度怪异得好像太子是陌路人一般,反倒是太子揪着楚江离的袖子不放。 楚钰一时摸不准发生了什么,才让楚江离是这样的态度,他心中难免升起一个不好的猜想,莫非是太子殿下惹爷生气了? 也是,小两口哪能不吵架,可是,爷真的会生太子殿下的气? 几秒过去,他的脑子里已经演完了一出情感大戏,楚钰小心翼翼道:“爷,回来了?” 楚江离睫毛颤了一下,视线缓缓落于楚钰身上,半晌才低低地应了一声,楚钰伸手准备扶他,却发现他忽而铺了满面的晕红,楚江离干咳了一声,道:“你先进去罢,我还有事要与殿下相商,过会儿再进去。” 楚钰摸不着头脑地走了回去,楚震河见无人从马车出来,皱眉问道:“怎么了,臭小子为什么不出来?” 楚钰正要开口,楚震河便瞪眼道:“怎么,他在里面下蛋呢?” 楚钰:“……” 车内楚江离早就听见自己父亲的粗嗓门,他无奈地抚了下额头,路瑾胤也听见了,抓着机会把身体挪了过来,讨好道:“月明,孤,孤错了。” 他捉着楚江离的手放在唇间吻了吻,虽然他不知道自己哪里做错了,但是他知道先道歉总是对的。 楚江离又想起刚才发生的事,面皮隐隐发烫,热意从脊背一寸寸蹿 到脖颈,直到头皮,燥得他无法自安,手心都开始冒汗。 在空间并不狭窄的马车内,两个人紧紧贴在一起,楚江离的外袍垂在两臂间,整个人都被路瑾胤的大氅笼罩了起来,唯独剩下半张绯红的面颊露在外面。 路瑾胤垂头去吻他的唇,像小狗一样小心翼翼地伸出舌尖舔舐着那双冷酷的唇,这是他表达内心对这人喜爱的最佳方式。 面前的人也不阻止他逾越的举动,红着一张脸任由他上下作乱,他伸出手探进楚江离衣袍里,碰触到那温热的皮肤时,他心中闪过一丝奇异的感觉,仿佛被什么击中了一般,心中揣揣不安。 他好想多碰碰面前的人。 那双手无师自通地抚到楚江离胸前,酥麻的怪异感觉一下子炸开,如网状爬遍他的全身,楚江离咬着唇,小声道:“别,怀冰,别……” 路瑾胤眨了眨眼,表情天真又无辜,倒显得楚江离自己心思龌龊起来,而路瑾胤只是撒着娇在他怀里乱蹭,“月明,月明,让孤摸摸。” 那双手渐渐向下探去,楚江离忙伸手捉住了那双作乱的手,上挑的眼尾都红了一圈,他从未在任何事上畏怯过,此时他却不敢看路瑾胤的眼睛,睫毛如蝶翅震动,身体如紧绷的弦,整个人都无比僵硬。 而那双手的主人察觉到了他身体的紧绷,直接将人搂进了怀里,手也顺着胸前一路滑到了脊背,当后背的伤疤被那双手温柔抚过时,楚江离睁大了眼,急急要推开路瑾胤,却被搂得更紧。 寒月为君明 完结+番外_63 路瑾胤只觉得那薄薄肌肉覆盖的脊背是那样好摸,就连上面的疤痕都让他爱不释手,他顺着脊背,自上而下的轻轻抚动,笨拙地哄着:“月明不要害羞,不要害羞。” 楚江离被他这样一哄,整个人都开始冒烟,浑身热气腾腾的,就快如蒸腾的水雾散于空气中,他眼中雾气缭绕,最后不想自己露了怯,便直接将脸埋进了路瑾胤怀中,默认了路瑾胤对自己的所作所为。 “月明,月明,”路瑾胤急促的呼吸声就在耳边炸响,“唔,你也摸摸孤,摸摸孤。” 路瑾胤空出一只手便捉着楚江离的手往下探,楚江离躲避不及,摸了个正着,巨兽的青筋在他手心跳动,他紧张地往下看了一眼,胸腔如火烧了起来,整个人被那团火烘暖了,脖子上沁出细密的汗珠,他努力吞咽了一下,轻轻地抚慰着那只巨兽。 忽然湿湿凉凉的触感在耳廓传来,圆润小巧的耳垂直接被含进高温的口腔,路瑾胤仿佛发现了新的游戏,他乐此不疲地**着那粒耳珠,楚江离难忍地发出半声呜咽,他睁开湿漉漉的眼睛,一时不相信那是自己发出的声音,他紧紧咬住了唇,不再发出一丝一毫的声响。 待马嘶鸣的声音响起,楚江离恍若惊醒,猛然推开了路瑾胤,他慌乱地将身上的衣服笼在了一起,路瑾胤茫然地看着他,他抿了抿唇,挪着身子坐远了些。 果不其然,不消片刻,门帘便被掀开,楚钰笑嘻嘻的一张脸出现在他眼前,楚钰一望见里面的路瑾胤,笑容便僵在了那里,“这……这,这,太子,太子殿下?” 在楚钰惊疑的目光下,他不自然地垂下了眼,身体的异样让他面红耳热,他紧紧夹住腿,紧张不安地听楚钰试探着问他,他从未如此尴尬,唯恐楚钰发现自己身体的异样,敷衍了楚钰几句,便将人支了出去。 过了半晌,楚江离和路瑾胤才从马车上下来,路瑾胤带着半片面具,有些好奇地朝门内的楚钰望了望,楚江离轻轻咳了一声,低声道:“怀冰,先进去罢。” 楚钰嘿嘿冲路瑾胤笑了一下,“楚钰见过太子殿下。” 楚江离脸上余温未散,一路上楚钰都在前面唠唠叨叨地汇报这段时间楚府里发生的事,事无巨细,甚至老太太的猫下了几个崽的花色都一一汇报 过来。 楚江离听的心不在焉的,一路上都一言未发,而路瑾胤听的很认真,时不时还问上几句,等快到了大厅,楚钰笑嘻嘻道:“老太太听说爷今日回,昨日特地去寺里上了头香呢,爷,怎么连个消息都不说,直接就把殿下带回来了,老爷知道了又要发脾气了。” 说曹操,曹操到,楚震河本来已经去大厅坐着等了,眼见两人半天未到,便又出来看,刚走出大厅没几步就看见三个人站在一处朝这里走来。 他将那戴面具的人打量了一遍,神色瞬间大变,太子禁止出宫,这是百官心知肚明的一个隐性规定,而,他的好儿子竟然把太子偷偷带出来了。 楚震河狠狠闭了闭眼,又深吸了一口气,他只觉得青筋直跳,头皮发麻,如果这件事被皇上知道了,恐怕又难以安宁。 楚江离看出了自家父亲的抓狂,抿了抿唇,道:“爹……” 楚震河揉着眉心,“你宫中安排妥当了?” 楚江离点了点头,楚震河便烦躁道:“那便行,其他的别说了,老太太在厅里等了很久了,快进去罢。” 第36章 楚钰背着楚震河做了个鬼脸,然后又笑嘻嘻地往厅里跑,一路跑一路嚷嚷,声音穿透了整个院落,“老太太,您猜猜,谁来了?” 楚震河气哼哼道:“嘿,这小子!” 老太太闻声拄着拐杖出来,刺眼的阳光落在两人身上,老太太眯着眼才看清,等她一看请,脸上的皱褶都生动地像花一样展开,“月明回来了?” 她分明早就得知了楚江离要回府的消息,却仍感欢喜,她眼睛旁的深刻的皱褶都弯了起来,待她看见楚江离身边的人,便是一愣,几秒过后,她拄着拐杖欠了欠身,“老身参见太子殿下。” 老太太忽然身子一顿,一个拐杖就朝楚震河抽过来,楚震河瞪大了眼,躲也不敢躲,虎背直接被抽了个正着,楚震河咬着牙才没叫出声,老太太眼睛一瞪,道:“见了太子殿下还不跪下!” 楚震河面皮微微抽搐,视线扫向楚江离两人,楚江离抿了抿唇又看见老太太严肃的神情,便未开口,楚震河咬着牙低下了头,准备跪下,路瑾胤忙摇着手,“将,将军,”他羞怯地望了一眼楚江离,又改口:“岳,岳父大人,免礼免礼!” 他不知道从哪里知道妻子的父亲不应当随着媳妇叫爹,而是该称岳父。 那声岳父出口,所有人都寂静下来,楚震河脑子中的青筋抽了抽,手握成了拳,青筋暴起,最终还是没跪下去,深吸了几口气才勉强道:“楚震河拜见太子殿下。” 楚钰偷偷打量了一下楚震河的表情,默默垂下了脑袋,他大气也不敢出,而老太太脸上的笑容又深了几分,“好孩子,好孩子。” 楚震河别别扭扭地冷哼了一声,转身便朝大厅里走,只是步伐放慢了许多,有意地等身后的人,楚钰撇了撇嘴,冲楚震河的背影吐舌头,楚震河却忽然回过头来,将他的行径抓了个正着。 楚钰挤出一个讨好的笑,挪蹭着步子躲到了老太太身边,他搀住老太太,“老太太,我扶着您。” 到了厅里老太太想等路瑾胤落座再坐,路瑾胤却主动过来搀着老太太坐下,然后坐在了老太太身边,老太太给他一种奇异的熟悉感,他总是忍不住地想要亲近老太太。 楚钰这是头一次见路瑾胤,一直站在一边睁大了眼睛打量路瑾胤,楚江离见他那好奇的样子,不满地咳嗽了一声,楚钰马上将视线转到楚江离身上,他见楚江离正神色淡淡地给路瑾胤布菜,撇了撇嘴,小声嘀咕道:“小气。” 楚江离为路瑾胤夹的菜,有许多都是路瑾胤不爱吃的青菜,他望着碗中的青菜,面露苦色,一双筷子在碗里捣来捣去,最后还是夹起一根青菜塞进嘴里,他苦着脸咽了下去,马上巴巴地看着楚江离,一副求表扬的样子。 楚江离当着众人的面夹了块红烧肉,路瑾胤顺势张开了嘴,楚江离嘴角一勾,一个笑在他脸上稍瞬即逝,他一手接着酱汁,将红烧肉夹进路瑾胤嘴里。 路瑾胤飞快地叼住那块肉,顺带着咬住了楚江离的筷子,楚江离抽了抽筷子,却没抽出来,他脸上一红,皱了皱眉,低声道:“怀冰!” 寒月为君明 完结+番外_64 路瑾胤撅着嘴吐出那双筷子,他似乎嫌不够,又凑过去伸出舌尖舔了舔筷子上的酱汁,楚江离抿着唇看了他一会儿,又飞快地垂下了眼。 楚震河看了自家儿子被调戏的全程,内心复杂的很,他见过自家儿子一根长矛挑下敌军头领脑袋的样子,却没见过自家儿子害羞。 老太太倒是很乐于见到这样的场景,自从上次从宫宴回来,她便打心底接受了这样一个孙婿,她看得出来路瑾胤是真的很喜欢楚江离,而且路瑾胤和端顺皇后的眉眼竟有三分相似。她看着路瑾胤便忍不住想到端顺皇后恬静的笑颜。 楚钰万万没想到,自家爷和太子是这样的相处方式,他无语凝噎半晌,最后默默从厅中退 了出去,他要找个地方静一静才能接受这件事。 楚府占地面积已经是整条街官员府邸中最大的了,而且外表也是古朴的很,楚府原本是前朝某个王爷的府邸,前朝灭亡后,祖皇帝直接将这座王爷府赐给了楚家祖宗,那王爷当初修的宅子可谓是穷奢极欲,园中都是贵重的树木盆栽,而落进楚家手里后,楚家祖宗是个只会打仗的大老粗,竟养死了一大片珍贵的树木。 最后剩下的就是些生命力顽强的常见树木,而楚江离住的屋子是整个宅子中修缮得最好的,当然,这并不是他心中所求,而是他作为九代单传,自然府中一切最好的都是紧着他,楚震河对他高要求是一方面,平日里倒也是将他宠大的。 路瑾胤进了楚江离的屋子便走了好几圈,东摸摸西摸摸,将那些他没见过的新奇玩意儿摸了个遍,楚江离的屋子里放了几件盔甲,暗紫色的盔甲在阳光下流光闪过,一下便吸引住了路瑾胤的目光。 他颠颠地跑过去,伸手轻轻贴在那冰凉的盔甲上,在他的臆想中,上面还残存着一丝混杂着血腥的硝烟味。 楚江离随着他的脚步走了过去,“怀冰喜欢吗?” 这盔甲给路瑾胤穿可能还是小了些,楚江离思索了几秒,道:“怀冰喜欢的话,我送怀冰一件如何?” 路瑾胤马上来了精神,“真的?” 楚江离抿唇笑道,“当然,怀冰想要什么颜色的?” 路瑾胤望着手心下的盔甲,道:“我想和月明一样的颜色。” 楚江离伸出手覆于他手上,“好。” 楚江离的床没有东宫中的大,两人睡在一起便刚好,而路瑾胤一如既往地紧紧将楚江离梏在怀里,楚江离听着他胸口平稳的心跳,却在想等会如何脱身。 半夜窗外传来几声熟悉的鸟鸣,楚江离轻轻挠了挠路瑾胤的下巴,路瑾胤紧闭着双眼,撅了撅嘴,梦呓道:“楚楚,别闹……” 楚江离愣了一下,转而去摸他的腰,路瑾胤被摸了几下,便不乐意了,他哼哼唧唧地转过身去,背对着楚江离,梦中还不忘抱怨,“楚楚坏……” 楚江离得以脱身,他轻轻下了床,便爬上了窗户,屋顶上几人单膝跪地在窗台前,凌云和楚玦楚穆,还有凌秋。 凌云一见楚江离,难掩面上的欣喜,却仍规规矩矩道:“属下等拜见爷。” 楚江离只是微一颔首,“那边盯得怎么样了?” 凌云惭愧地垂头道,“没发现账簿究竟藏在了哪里,他们巡视的人又多出了一倍有余,温凌灈实在太过谨慎,不过我们还剩下没找的屋子只有书房和温凌灈的卧室了。” “温府中多出来的人叫沈邈,是……”凌云顿了一下,“是前朝沈青将军的后人,他在府中的地位很微妙,温凌灈的人似乎很忌惮沈邈。” 沈邈,温凌灈。 前朝沈青将军的后裔。 路家坐稳了江山后,大夏便在祖皇帝的治理下迎来了太平盛世。而大家早已遗忘了前朝的大将——沈青。 但是楚江离记得,他听过关于沈青的很多故事,沈青对于楚家老祖宗来说不仅是敌人,也是知己,楚家老祖宗对沈青的评价异常的高,两人可谓是棋逢敌手。 楚江离眼神骤然一深,闪过一丝不明的情绪,温凌灈这人竟然是沈青后人的徒弟? 他始终觉得哪里怪异,却说不出来这究竟为何产生的怪异之感,楚玦见他半晌不语,便道:“爷,那,个,努尔前几,日,从三王子府,出去了,一趟。” 楚穆顺其自然接话道:“是的,他去了西郊的一个村子里,我们怀疑麦蒙那群人根本没走,还留在大夏!” 楚江离捏了捏眉心,“你们没跟上去看看?” 楚穆神情冷肃道:“跟上去了,但是那村子里的人都怪异得很,我们一去便追问我们来自哪里,我们搪塞他们的理由都被一一识破,我们难以进去村子。” “我们怕打草惊蛇,便退了回去,又盯了他们村子几日,他们村子和平常村子并无什么不同,都是日出耕种日落而归,新年杀猪祭神。” “他们唯一的不同便是——他们对外来人排斥的很。” 楚江离视线落于自己手心,他摩挲着手指,淡淡道:“好,我明日会亲自去看看,你们接着盯温府,”他话音一顿,“凌云。” “是,爷。” “温凌灈的背景,你再好好查一查,最迟何时能出结果?” 凌云抿了抿唇,“最迟三日,爷。” 寒月为君明 完结+番外_65 “可,回去吧,”楚江离忽然想起了什么,“如果伊力亚斯找你们求助,满足他的一切要求,但是要及时向我汇报。” “是!” 几人从屋顶向月奔去,很快便消失在黑夜之中,而楚玦迎着冽冽风声,问凌云,“凌云,你怎么,没告诉,爷,那个,温凌灈,是个,对师父,不轨的,死变态呢?” 凌云皱了皱眉:“这很重要吗?” 楚玦一拍大腿,“重,重,重要啊!八卦,谁不爱,爱听啊!” 凌云:“……” 第37章 第二日一早楚钰便陪着路瑾胤去逛庙会,路瑾胤从听说要上街起,就一直激动得到处溜达,扯着楚江离的袖子问个不停。 京城的庙会向来热闹,每到这个时节,甚至有不少周边乡镇也会进京来参加庙会,街上的戏台子也会搭好,请上名角来唱一出戏,多半唱的是大夏建朝或者镇远将军大捷而归,甚至听说现在新编了出戏,那便是太子娶妻。 几出社戏结束后便是舞狮舞龙游街,宫中过年的时候也会有这类节目,只是皇上总是神情肃穆地坐于中央,其余人便也战战兢兢,心中压着块巨石,也不敢放肆,唯恐坏了规矩,而平民的节目那种热闹是宫中所比不了的。 楚江离小时候曾经受邀请去宫中看过一次戏,懵懵懂懂地,台下一片寂静,唯有台上旦角咿咿呀呀地唱着,一曲结束后,所有人连掌声都不敢给,直到皇上率先给了反应,那群人才敢鼓掌。 只是就连宫中的戏曲,路瑾胤也不曾看过,他从神智清明之时便多在东宫及书院学习,痴傻后,更是被皇上所不喜,大部分的活动都不允许他参加。 这也是楚江离为何要将他偷偷带出宫的原因,不为别的,其他人拥有的,路瑾胤也要有。 日头刚起,天还蒙蒙亮,路瑾胤便醒了,楚江离难得还在熟睡,他低头便看见怀里人纤长的睫毛随着平稳的呼吸颤动,白的透明的脸上有些泛青的血管都能看得清楚,他伸手轻轻抚着怀中人一直垂落于地面的乌发,发丝穿过手如丝绸滑过。 他脑中忽然闪过几幅破碎的画面,脑子好像有根尖锐的刺,不停地刺着他的紧绷的神经,他浑身战栗起来,手蓦地一松,抱住自己的头便蜷起了身子。 身上止不住的发冷,恍若坠进冰窖之中,胸口闷得他喘不上气,就连胃袋都似被一双大手攥住,他伏在床边猛烈的干呕起来,肺都快吐出去,他干呕了半天,也只吐出了一点胆汁,英隽的眉眼蒙上了一层雾气,模糊了他的视线,青砖地面在他眼前旋转,他晕乎乎地撑起身子便栽进了一个带着温度的怀抱里。 一双温暖的手蹭去他眼角的溢出的泪,模糊的视线渐渐变得清明,他看见那张秀丽的脸就在眼前,那么近,连嘴唇抿起时的关切也那么明显,路瑾胤一时陷进那双温柔的眼潭之中,头上的痛迅速如潮水般褪去,他努力地缩起身体想蜷进楚江离怀里,却十分困难,他长高了,比楚江离又高了许多。 楚江离从善如流地紧紧搂住他,道:“嗯,刚才怎么了?找古神医看看好不好?” 路瑾胤一听说要看医生,便慌忙摇着脑袋,为自己辩解,“不,不,不,不要看医生,孤,孤不痛了,月明,不要,不要好不好。” 楚江离就这样看着他,也不言语,路瑾胤委屈巴巴地在他严肃的目光下退缩了,“孤不要今天去……” 楚江离也退了一步,“那明日好么,怀冰听话。” 路瑾胤撅着嘴埋在他胸前,半天才从嗓子里憋出一句:“好……” 他向来听媳妇话。 当路瑾胤得知楚江离今日不会陪他去逛庙会时,他原本兴奋的情绪一下子跌落谷底,揪着楚江离的袖子非要问出个原因,楚江离只能向他保证,自己办完事后就会去找他。 路瑾胤还是不高兴,他英隽的眉眼笼上一层委屈的雾气,“月明,”他还想挽留一下楚江离,又担心自己耽误了楚江离的事,犹犹豫豫地,最后只是说了句:“那你早点来找孤哦。” 楚江离忽而扫了那几个家仆一眼,楚钰忙咳嗽几声,道:“哎,我们先出去。” 那几个家仆茫然地面面相觑,却还是听了楚钰的话走了出去,楚江离见人都走光了,轻轻凑近了路瑾胤。 柔软的触感蹭过,那温度还停留在脸上,路瑾胤咬了咬 唇就要继续往楚江离身上贴,却被一只细白瘦削的手横在了胸前。 路瑾胤抿着唇退了回去,他委屈地横了楚江离一眼,眼波中的水碎成光斑荡漾,“月明是小气鬼。” 他说完就吐了吐舌头,匆匆往门外跑去,楚江离抬手蹭过唇瓣,眼中柔软的情绪渐渐消散。 安定街路口便接着长安街的路尾,两条街恍然是截然不同两个世界,闹腾腾的街市里挤满了人,密密麻麻的人头在跟前涌动,楚钰和几个家仆自发性地将路瑾胤围了起来,不让旁人靠近。 路瑾胤很快便忘记了早上那点难受的事,好奇地扒着楚钰的手往外看,楚钰忙抓紧了他,“殿下,你要去哪跟我说,我陪你一起去!” 路瑾胤兴奋地指着那边的套圈,楚钰嘴角抽了抽,那个摊位前摆在地上的一些假字画和上面的瓷娃娃怎么看怎么眼熟,他再仔细一看,呵,熟人,那个摊位的老板不是茶楼的小伙计么。 那些瓷娃娃倒都是一个样子,只是穿着不同罢了,有的穿着盔甲,有的穿着喜袍,有的还穿着常服,楚钰带着路瑾胤走到那人跟前,那小伙计尴尬地嘿嘿一笑,道:“哥,哥怎么来了?” 楚钰指了指路瑾胤,“陪公子来逛庙会呢,你这都是些什么啊?” 寒月为君明 完结+番外_66 那小伙计一下子被问住了,小心地看了楚钰一眼,含含糊糊地说:“还能是什么呀,这,就是娃娃呗。” 恰逢此时来了个小孩,也对这瓷娃娃颇有兴趣,指着地面的娃娃囔囔着要套圈,带着他的那个少妇嫌弃地看了那个娃娃一眼,“哎,这么丑的娃娃套了做什么,走走走,有这个闲钱买排骨吃不香哪?” 那小伙计瞬间不乐意了,他支楞起两个瘦胳膊架在腰间就开始了,“哎,这位大娘,你睁大眼睛仔细看清楚了,哪里丑了?”他气哼哼地从地上捡起一个娃娃,“看看,这是谁,知道不?” 那少妇皱着眉,“你怎么说话呢,叫谁大娘呢,我管这是谁,丑就是丑!” 小伙计哼哼道:“这可是镇远将军!” 路瑾胤:“???” 楚钰:“!!!” 那少妇呸了他一句,“你当我没见过镇远将军呢,他成亲那天我全家都去看了,你这是辱没将军,我要报官抓你!” 那少妇怒气冲冲地带着小孩走了,只留下路瑾胤和楚钰蹲在街边看着那摊上的歪鼻子大小眼的娃娃。 小伙计见两人皆瞪大了眼睛看他,一时语塞,尴尬地嘿嘿笑了两声,挠了挠脑袋,“哥,还玩吗?不收你钱。” 楚钰也觉得那瓷娃娃丑得过分,竟不知道是该生气还是如何,只能看着路瑾胤,询问他的意见,路瑾胤捧起其中一个穿喜袍的娃娃,认真盯了半天,疑惑道:“这是月明?” 那小伙计硬着头皮点了点头,如果不是自家主子的手艺太差,他现在也不会这么尴尬,他赔着笑脸:“嗯,我们家公子做了好久呢,他可说了,这些瓷娃娃套圈要一两银子一次呢。” 楚钰:“……” 路瑾胤又看了一会儿,说:“好吧,那,那给我十个圈吧。” 这摊位上总共也有十个瓷娃娃,楚钰虽然很不想把这标榜了是自家爷的娃娃弄回去,却还是很贴心道:“殿下,这几个圈够吗?” 路瑾胤抿了抿唇,“我试试。” 西郊的村子被一片树林包围起来,位置很是隐蔽,和同在西郊的几个村子都距离不近,甚至可以说是相距甚远,一般这种情况很少见,许多村子都是相邻而建的。 忽而远处脚步践踏在枯草中的声音响起,楚江离侧身躲在了一旁的树后,几个农妇拎着篮子走了出来,她们一路走一路交谈,话语中偶尔提起那灰绿色眼睛的异族人,为首的农妇板着一张脸训斥他们多话, 那几个农妇便马上住了口,一心一意走路。 这个村子确实怪得很,楚江离思索了几秒,又隐入了树林之中。 远处忽而传来娇弱的呼救声,几个农妇面面相觑,小声道:“刘家大嫂,这……” 刘大嫂迟疑了一下,环顾了四周,道:“不管,走自己的,时候不早了,快回村。” 话音刚落,那声音却越来越惨,一声比一声更近,几个农妇听见那凄厉的声音,心里难免生出几分恐惧,刘大嫂提着篮子,快步朝树林外走去,农妇们又看了几眼身后便匆匆跟上。 而走在最后的一个瘦小农妇畏畏缩缩地抱着怀里的篮子,刚走没几步身上的裙角便被什么勾住了,她慌忙回头一看,才看见一只细白的手抓住她一侧裙角,她顺着那只手望过去,一个头发凌乱的女人蜷在地上,衣襟散开大半,露出瘦削的香肩,脸上还沾着一点泥土,一双清润动人的眼睛虚弱地看着她,片刻后便紧紧闭上了眼。 农妇张了张嘴,忽而发出一声尖叫,那群农妇听见熟悉的声音,忙又跑了回来,几人围着地上的人站在成一圈,讨论纷纷。 刘大嫂看着面前人穿着的粗布料,很快就对这人的身份有了判定,她仔细看了一眼面前人的脸,道:“这应该是别的村子的,估计是迷路了。” 瘦小的农妇哆哆嗦嗦道:“那,那怎么办,她不是死了吧?” 刘大嫂伸出手在女人鼻尖一探,“没,晕过去了。” 到底是女人心软,见了平常人落难,还是想要救助,瘦小的农妇松了口气,又有些害怕刘大嫂,畏畏缩缩地提议,“我将她带回家,等她醒了,再将她送出村,行吗?” 刘大嫂看了一眼女人,心觉一个女人倒也翻不了天,便随口应了,过了片刻,她又加重语气叮嘱道:“带回去可以,把她给看好了!” 瘦小的农妇忙点了点头,使劲将人架在了身上,这人倒也奇怪,看起来如杨柳瘦弱,背起来却重的很,不过她到底做惯了农活,也不是承受不了这个重量。 第38章 过了两个时辰,楚江离才缓缓苏醒,他身上的衣服还未更换,只是身上多了件破旧得看不出颜色的毛毯,楚江离摸了摸身上的毛毯,还能闻到一股血腥味,不过这不是人血的味道,而是禽类的血。 他掀开毛毯,将身上敞开的衣襟拢好,才开始打量起这件屋子,这间屋子可以说是家徒四壁了,空荡荡的,没有什么家具,唯一有的便是一张床和一个断了条腿的桌子。 楚江离揉了揉酸痛的手腕,正准备从床上爬起来,便听见门口的响动,他迅速躺了下去,只睁着眼睛茫然地看着屋顶。 果然过了没多久,木门发出吱呀一声,农妇推开已经腐烂了一角的木门,侧身钻了进来,她手中还端着一个木盆,木盆上空雾气袅袅,农妇转身看见床上的楚江离,神情一愣,转而勉强地挤出一个笑,“丫头,你醒了?” 寒月为君明 完结+番外_67 楚江离呆滞的目光转向农妇,却一言不发,农妇见状,心中一软,朝他走了过来,木盆随手放在了床边的地上, 农妇将盆中的布巾沾了水又拧干,殷切地对床上的楚江离道:“我给你擦擦身上吧,顺便看看你的伤。” 楚江离睫毛颤了颤,他微微摇了摇头,嗓音喑哑:“多,多谢,我自己来就可以了。” 农妇也不勉强,直接扶着他坐了起来,将布巾塞在他手里,楚江离手指修长,手心又很多茧,但这并没有引起农妇的注意,毕竟做惯了农活的女人,手除了没有楚江离那么白,其他的也是差不太多。 楚江离握着布巾也不避讳农妇,便扯开衣襟将布巾塞进衣襟之中,半片白皙的锁骨裸露出来,白晃晃的在农妇眼前,农妇的目光落到楚江离脸上,楚江离蓦然抬起眼,直至对上农妇的眼睛,那双眼潭幽深却含着莫名的愁绪,农妇脸上一烫,慌忙地垂下眼,道:“我先出去吧,你慢慢擦,洗好了叫我就行。” 她转身合上门后,却发现自己忘记告诉女人自己的名字,忙又打开门,伸进一个脑袋,道:“叫我杨嫂子便行。” 她这一看便又是一愣,楚江离正撩起裙子,一条修长白皙的腿裸露在外,手中的动作一顿,楚江离忙放下裙摆,羞赧地垂下头,“好,杨嫂子可以叫我楼尧。” 杨嫂子一听,便点点头,关上了门,她心里念到,楼瑶,倒是个好名字,而且这个女人长得细皮嫩肉的,但手上有茧,说不定也是个干活的好手,她转念便想起了自己娘家的弟弟,至今未娶亲,倘若能撮合一二,也属实一段良缘。 她这样一想,心中便对楚江离又多了几分同情怜悯,态度也更加殷切。 等门内传来了娇柔的声音唤她,她才进去,手中还端了一盘子炒野菜,楚江离坐在桌前看着那盘子炒野菜,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道:“麻烦杨嫂子了。” “不麻烦不麻烦,”杨嫂子其实五官长得不错,很是秀气,只是有些黄瘦,看起来不太精神,杨嫂子犹豫了一下,她又想到这么美的姑娘在自己的村子里怎么会没有定亲呢,甚至恐怕早就婚嫁了,于是试探道:“小瑶啊,你可有婚嫁?” 楚江离垂下眼,脸上却浮起一抹红云,他抬手放至唇边掩去羞赧的笑,低声道:“还未曾婚嫁。” 杨嫂子面露欣喜之色,“杨嫂子看我们也很是有缘,杨嫂子给你介绍一个人,不知道你愿不愿意?” 在这个情况下,楚江离心中有了对策,他需要放松杨嫂子的警惕才能混进这个村子中,他面上一怔,马上反应过来,“杨嫂子作为我的救命恩人,杨嫂子让我做任何事,我也没有推辞的道理。” 杨嫂子正在跟他讲自己弟弟的情况,她很是不好意思,因为她娘家情况实在不好,她家是村中的屠户,只会杀猪,什么都不会,但是近年西北又闹了猪瘟,想必家中情况也不会多好,她自从嫁过来,几年都未 回去,只能书信往来,弟弟的情况她也是焦虑在心,却毫无办法。 她所在的刘家村一直有个规矩,只许外人嫁进来,却不许村中人外嫁,而且只要嫁进村子便不得再回娘家,杨嫂子说是嫁进来的,不如说是被卖进刘家村的。 那年他们西北闹饥荒,猪都没吃的,个个瘦脱了样,杀了也卖不出钱,而且就算有钱也无用,她娘家那年实在是穷,就连饭都吃不上了,为了让她吃饱饭,最后选择将她辗转嫁了出去。 杨嫂子刚说完娘家的情况,楚江离倒也不惊讶,也不嫌弃,只是犹豫了一下,道:“西北离京城过于遥远,我还要回去和爹娘商榷才可。” 杨嫂子马上应道:“那是自然,”她尴尬地笑了一下,“我娘家这个情况,也属实为难你了,但是我弟弟是很有本事的,他们已经打算进京谋求生路,一定能创出一份事业。” 楚江离正想如何应付,木门便被人一脚踹开,一个浓眉黑脸的大汉扛着弓箭走了进来,那大汉一见楚江离,一双吊梢眼便眯了起来,他阴冷的眼神打量着楚江离,杨嫂子却抿着唇,忍不住簌簌发抖起来,这诡异的画面,让楚江离很快垂下了眸子。 他心中思绪一动,马上道:“杨嫂子,谢谢你救我一命,时辰不早了,想必家中已经在寻我了,我改日带家人一同上门拜谢。” 杨嫂子小心地看大汉一眼,喏喏点头:“好,好,你,你先走吧。” 楚江离双手拢在胸前迈着小步朝门口走去,一个如山的黑影却挡住了他的去路,大汉低沉如钟的声音响起,“你就是我娘子在外面捡回来的女子?” 楚江离闻到大汉身上那股浓郁的血腥味,而这个血腥味中混杂着人血的味道,他一顿,没有看向男人,垂着的眸子却将男人身上扫了一遍,男人穿的是件粗布短打,胸前围着兽皮,而那兽皮上还沾染着一些不明的血迹。 楚江离尚未开口,那大汉就粗着嗓子道:“怎么,刚才还会说话,现在就是哑巴了?” 杨嫂子眼见自家丈夫就要发脾气,匆匆上前解下大汉的皮甲带,“人家姑娘比较内敛,一时被你吓着了,是的,我在树林里找到的她。” 楚江离微微颔首:“是,是这样。” 大汉围着楚江离转了一圈,“你是哪个村子的?” 楚江离抿了抿唇,早就想好了措辞,“我是李家村的。” 大汉哦了一声,狐疑道:“我去过李家村,怎么没见过你?” 楚江离心下一跳,又解释道:“我家是近年才搬进李家村的,那红砖屋顶的房子便是我家。” 大汉想了几秒,也不记得是不是有这样一间房子,于是道:“我们刘家村进来容易,出去难,你既然来了,就别想走了,自己去祠堂找村长将自己的事情说清楚吧。” 楚江离顿时睁大了眼睛,他抬手掩着唇,一脸惊惧的模样,过了半晌,他才颤颤巍巍道:“恩人要我如何都是可以的,只是我想先回家给家人报个平安。” 杨嫂子听见大汉的话也急了,她却不敢反驳,哆哆嗦嗦地小声道:“这,这怎么行,她……” 大汉大手一挥,一双吊梢眼死死看着楚江离,“哼,来都来了,想走那么容易的?” 楚江离被大汉捉着肩膀送进了祠堂,这祠堂里竟然满满当当放满了牌位,上面清清楚楚刻着刘家村历代祖宗的姓名。 楚江离快速扫了一遍上面的姓名,并未发现有何异处,过了片刻,村中的人便陆陆续续进了祠堂,男女老少皆用一种惊奇的目光盯着他,过了片刻,一个脸颊瘦削,身形干瘪的老人拄着拐杖走了进来,那老人浑浊的眼球闪过一丝精光,老人干咳了两声,道:“你,姓何名何,来自何方,家有几口人,如何来我们村子的,一一报上来。” 寒月为君明 完结+番外_68 老人的声音干涩尖细,像是绷紧的破弦,被人不停的拨弄,他等了一会儿,见楚江离一直不开口,又催促道:“快报上来。” 楚江离抬起头,露出自己的脸,头发凌乱的垂在肩上却并不影响他秀丽的面容,而此刻,整个祠堂陷入了安静之中,他将整个祠堂打量了一遍,终于他隔着人群发现了他的目标,麦蒙穿着跟村民一样的粗布短打,正垂着眼跟身边的人说话。 他们果然没走。 这个村子这样排斥外人,为何会收容异族人? 楚江离心思一动,柔弱的声音缓缓道来:“我名楼尧,是李家村人,家五口,今日出门采野菜,却遇到恶人,慌乱之中逃进树林,却迷失了方向,最后遇见了杨嫂子,才得以留下性命。” 杨嫂子连忙站了出来,“是,是这样。” 老人阴寒的目光落在杨嫂子身上,“我让你说话了吗?” 杨嫂子打了个寒噤,蓦地闭上了嘴,她很快地又退进了人群之中,老人拿出一个名册,很快便有人递上了毛笔,老人在名册上添了几笔,道:“从今日起,你便是我们村的人了。” 那名册自然不是族谱,楚江离将那名册看了个清楚,上面分明写的是奴隶花名册,楚江离心中奇异的想法一时间都蹿了出来,这座看似普通的小村落究竟有何厉害之处,竟叫麦蒙他们甘心屈从,做了奴隶? 第39章 而老人又叫楚江离对着祠堂上的牌位磕了头上了香,一套琐碎的礼节下来,下午上工的时辰便要到了,转眼间所有人都退出了房间,只留下楚江离和老人,老人冷淡地看了看楚江离,一言不发地直接转身出去,片刻后,楚江离听见门口叮当锁响,才知道祠堂的门被锁上了。 他被关在了这里。 楚江离也不清楚他们打算关自己多久。 等门外再无了声响,他便从蒲团上站了起来,将香案上的牌位仔仔细细地一一看过,果然上面的信息是一点破绽都不曾露出。 他随手拿起最上方的牌位,手指轻轻蹭过,上面的触感很奇怪,他一怔,又蹭了蹭上面的字迹,些许木粉却沾染到了他的手上,他放至鼻尖轻轻嗅了一口,一股木料的清香冲进鼻腔。 这个牌位是新刷过的。 楚江离将牌位放了回去,而又转向了祠堂的墙壁,墙壁上是古老的壁画,甚至可以看出一些前朝的技艺,但是这是再常见不过的,许多村子的祠堂都是从前朝一直留下来的,甚至更早。 壁画的已经脱落了许多,他只能模糊地判断出,这画的是这个村子过去的大事宗卷,这样的东西却并未修补刷新,污黄的水渍顺着屋顶与墙壁交界处一直延伸到壁画上,而地面却又是崭新的地砖。 楚江离在地砖上都踩过一遍,沉闷的响声告诉他这底下并没有玄机。 在常人看来,刷新牌位和换新地砖是件很正常的事,但实际上,所有人都应该是先修缮墙面再翻新地砖地。 他又沿着墙壁转了一圈,门口却忽而传来响声,他皱了皱眉,迅速跪回了蒲团上,片晌过后,门被打开了一条小缝,杨嫂子怯怯地探出半个头来,“小瑶?” 楚江离闻声回头,“杨嫂子?” 杨嫂子见他跪在祠堂的蒲团上,面露难色,“都怪嫂子,是嫂子害了你,如果不是嫂子,你也不会被锁在这里,要不你偷偷走吧,晚上,等晚上所有人都歇息了,我再来把你放出去。” 楚江离垂下眼,似乎在思酌杨嫂子说的话,“嫂子,我回家报了平安,便会回来,一定不让嫂子为难。” 杨嫂子一听这话,更加确定楼瑶是个好姑娘,她心中被熨烫得妥帖,声音更加温柔,“好,你记得便好。” 楚江离自己也是能走,但这个村子有古怪,他还没查清之前,一定不能打草惊蛇。 待天彻底黑了下去,果不其然,门外突然被人叩响,楚江离猛然睁开了步走到门前,低声唤道:“杨嫂子?” 外面传来微弱的一声应答,过了片刻,门被打开了一道人刚好能过的缝,楚江离侧身钻了出去,杨嫂子拿着一个包子站在门外,一见他出来,便将包子塞进了他的手里,“进了树林,朝北走,一直朝北走,等到了一个破庙,你躲在那里,天亮会有和尚去那里清扫,你到时候让他带你出去就可以了!” 楚江离点了点头,他隐入树林后,远远看见杨嫂子瘦弱的背影在黑暗中晃动,步履蹒跚地朝自家的泥屋走去。 楚江离当然不会等天亮再出去,他看了一眼星阵,便知道往哪个方向走了,然而他在树林之中找了半晌,却找不到他换下来的男装了。 他低头看着身上衣衫不整的粗布长裙,沉默了。 在过年时宵禁令暂时作废,不同往日,深夜时分,街上仍灯火通明,楚江离抬手掩着半张脸行走在人潮汹涌的街头,不少人的目光却仍落在他身上。 而他径直去了茶楼,再晚一个时辰,便要放烟火了,那群傻子到最后只会带殿下去茶楼歇脚。 进了茶楼都无人认出来他,那掌柜站在柜台后面百无聊赖地拨着算盘,抬眼看了他一眼,便懒洋洋道:“姑娘,喝点什么哪?” 楚江离咳嗽一声,“百里飞呢?” 那掌柜听见他的声音一愣,马上抬起脸将楚江离仔仔细细打量了一遍,然后他张大了嘴,坑坑巴巴道:“爷,爷,你……”他的目光在楚江离身上的长裙转了一圈,最后勉强地挤出一个笑,“怎么穿的如此朴素?” 寒月为君明 完结+番外_69 他倒是以为楚江离跟百里飞呆久了学了一样的毛病,喜好穿女装了。 楚江离吐出一口气,又问道:“百里飞在哪?” 掌柜伸出一根手指指了指一楼的厢房,“后,后面。” 楚江离抬头望了一眼楼上,“他们都在?” 掌柜忙点头,“在,在呢。” 楚江离还是第一次发现掌柜结巴的毛病,微一颔首便径直走向了一楼的厢房,厢房的门紧紧关着,他轻轻叩了叩门,门内传来一道慵懒的男声,“谁呀?” “我。”楚江离话刚出口,门便被打开了,开门的却并不是百里飞,而是楼尧。 楼尧一见他,视线便被他身上的长裙吸引了,眉头微蹙,一双眼睛眯了起来,嘴角却上扬,看起来颇为不解,在楼尧还在想如何措辞时,楚江离率先开口了,“帮我个忙。” “帮我做一张脸。” 屋内百里飞的声音传了出来,“楼二你把月明堵在外面作甚?” 楼尧沉默了两秒,侧身给楚江离让开了路。 屋内点了好几盏烛灯,窗外是通明的街道,百里飞斜靠着半开的窗户,云鬓上斜插着一支金步摇,一只手慵懒地撑着下巴,而当他看见楚江离时,明显呆住了。 百里飞:“……” 而楼尧还是先接受了这个事实,他趁着百里飞呆愣之时,抓起桌上的酒壶咕咚咕咚便往嘴里灌。 百里飞呆呆地看了楚江离片刻,脸上莫名飞红,他终于反应过来,抬起手摸了摸脸颊和额头,喃喃自语道:“我没发热病吧?” 楚江离道:“有衣服给我换吗?” 百里飞迟疑了一下,“你想要什么样的裙子?” “我想要男装。”楚江离在桌边坐了下来。 百里飞摇了摇头,“我,我在这里没有男装。” “你要是想要别的女装倒是有。” 楼尧闻言扑哧一声把嘴中的酒喷了一地,楚江离冰冷的目光蓦地射向他,他忙咳嗽了几声,掩饰了过去。 楚江离思考了几秒,“那也行。” 他身上的衣服实在见不得人,衣裳沾了脏污的泥渍便罢了,衣襟和裙摆还破破烂烂的,这副尊容,实在见不得殿下。 当他说出口时,屋子顿时陷入了一片寂静之中。 最后是楼尧先打破了尴尬,“你说要做什么样的脸?” 楚江离指了指自己,“我,一模一样的。” “可以,但是你要帮我个忙。” “哦,大皇子……?” 楼尧却有些不自然地别过脸,低应了一声。 楚江离道:“可以。” 楼上的厢房外站着一排人,颇有气势,楚玦苦巴巴地蹲在门口看了看楚穆,“爷,怎,么,还没来?殿下,太难,哄了,我,哄,不住啊。” 楚穆撇撇嘴,“你哄得住就怪了,你有爷那么美……美吗?” 楚穆嘴巴张了半天都没合上,他看着面前的人,犹犹豫豫半天才开口道:“爷?” 面前的人应了一声,道:“今天殿下去了哪些地方?” 楚玦顿了顿,“爷,你,穿女,装……还挺,合适的。” 楚江离:“……” 楚江离点了点头,“嗯,有件任务要吩咐给你。” 楚玦马上来了精神,“什,什么?” 寒月为君明 完结+番外_70 …… 屋内安静的氛围和外面喧闹的街头仿佛是两个世界,路瑾胤伏在桌上,拿着毛笔对着宣纸迟迟没有动笔,楚钰站在一旁,乌眼珠滴溜溜转了一圈,“殿下,怎么不画啊?” 路瑾胤瘪了瘪嘴,抬头望着楚钰,清澈的眼睛里一团烛火闪动,映得那双瞳孔更加纯净,“可是楚楚太漂亮了,孤,孤担心自己画不出来。” 楚钰努努嘴,指着那十个丑不垃圾的瓷娃娃,“殿下你担心什么呀,那不要脸的百里飞都好意思说那是将军呢。” 路瑾胤点点头,他轻轻摸了摸面前的瓷娃娃,眼中却闪过一丝温柔的情绪。 楚钰:“……” 这么丑的娃娃也难得路瑾胤还能这样温柔对待。 木门发出吱呀一声轻响,路瑾胤听见声音也不回头,沾了墨的笔尖落在宣纸上终于画出第一笔。 楚钰眼睛盯着宣纸,想看看太子殿下能画出什么样的大作,他对那幅楚江离视若珍宝的小鸡啄米图印象实在是太深刻了。 于是他头也不回地道:“出去吧,出去吧,这里有我陪着殿下。” 而脚步声却越来越近。 楚钰终于不耐烦地回过头,他一回头便愣在了原地。 面前的人绾着最简单的云髻,发间什么装饰都没有,素净白皙的脸上却有一双上挑的眼,乌黑的瞳孔里却只映出一人的背影。 楚江离穿是一件上下分离的舞裙,上身杏黄圆领上衣露出精致突出的锁骨,即使什么首饰都没戴,也能吸引人的目光,短款上衣露出一截白皙劲瘦紧致的腰腹,下身则是件海棠红长裙,裙摆处吊着玉珠,走起路来叮当作响。 楚钰的反应同那几个人没有什么不同,他也是沉默了片刻,才开口:“爷,我觉得你以后还是少跟百里飞来往吧。” 反正百里飞不在,他想怎么说百里飞坏话都可以,楚钰也只敢趁百里飞不在,在这里说说坏话了。 而路瑾胤正在专心致志地盯着眼前的宣纸,想着下一笔该在哪里落笔,完全没有注意到身后的动静。 楚江离抿了下唇,并未开口,直接做了个手势将楚钰赶出去,楚钰轻轻掩上门,房间里只剩下那两人,路瑾胤也没发现这一切,还捏着笔苦思冥想。 最后一只骨节分明白皙的手直接覆上了他捏着笔的手。 清淡沉静的檀香幽幽从身后将他包围沉浸,“怀冰想画什么,我们一起画。” 第40章 路瑾胤听见熟悉的声音,猛然回过头,正对上一双温柔水润的眼,他却委屈起来,小声抱怨道:“月明来的好迟。” 楚江离真心实意的道歉,“对不起,有些事绊住了脚。” 路瑾胤很快便忘了他的委屈,献宝似地将瓷娃娃捧在手心送到楚江离面前,“楚楚,看!” 那穿着盔甲的瓷娃娃眼睛是一个圆框一个黑点组成的,鼻子便是看似随意的一勾,而嘴巴则是两团红墨一点,这画得颇有路瑾胤大作的神韵。 楚江离迟疑了一下,大胆猜测道:“这是我么?” 路瑾胤点点头,“嗯!孤套圈套到的。” 路瑾胤怜爱地伸手摸了摸瓷娃娃的脑袋,楚江离昧着良心道:“画还挺像的。” 路瑾胤诧异地看他一眼,“一点也不像,”他终于注意到楚江离的穿着,有点疑惑,“月明你穿裙子了。” 楚江离一点心理负担都没有,还转了一圈,身上的珠玉碰撞,随着摇晃的步伐叮当作响,“嗯,我带怀冰去看烟火好不好?” 路瑾胤目光却一直黏在他裸露在外的腰间,半晌都没作声,楚江离顿了顿,注意到他的视线,伸手在腰腹上挡了一下,路瑾胤这才回过神来,“啊?” “怀冰,我们去看烟火好不好?” “嗯,好。”路瑾胤伸手在楚江离腰上摸了摸,手下光滑瓷白的皮肤在冷空气下冰凉一片,他呵了呵气,在上面搓了搓,“月明,冷吗?” 楚江离常年练武,其实并不冷,但是他犹豫了一下,身体打了个哆嗦,抿了抿唇,道:“冷。” 路瑾胤马上从座位上蹦了起来,解下自己的大氅将楚江离也包了进去,里面暖烘烘的,还带着路瑾胤的体温,楚江离紧紧贴在路瑾胤的身上,手抵着路瑾胤的胸膛,掌心下便是平稳的心跳。 倘若能一直停留在这一刻多好。 寒月为君明 完结+番外_71 汹涌的人潮之中,没有人注意到两人紧紧裹在同一件大氅之中,两人手紧紧握在一起,到了桥边,楚江离找了个位置便站稳了。 路瑾胤贴在他身后,胸膛沉稳的心跳从他的后背传递过来,若被人注意到他们的亲密,定会被说是不知羞耻,想到这里,他的手心便隐隐发烫,有种将关系昭告天下的欢畅,不同成亲之日,而是真正的,让所有人都知道他们是相互心悦对方的。 路瑾胤将他紧紧锁在了怀里,路瑾胤说话时,胸口的震动他都能感知得一清二楚,灼热的呼吸在他耳边喷洒,“月明,你身上好香啊。” 路瑾胤的鼻尖贴着他的脖颈蹭动,幽静的檀香顺着发丝钻进路瑾胤的鼻腔,酥酥麻麻的感觉从脖子慢慢向四肢延展,他咬了咬唇,没有说话。 巨大的烟花在漆黑的天空炸开,散落的星火如流星坠落,这一刻,所有人都抬起头看向天空,再无人注意到桥上的这一对人,楚江离的下巴忽然被掰了过来,一双温热的唇贴在他的唇角温存的蹭动。 耳边是烟花炸响的声音,是沉重的呼吸声,是他的如雷的心跳。 楚玦被派了任务,苦兮兮地扮了女装潜进刘家村,只是他说话起来结结巴巴倒是让杨嫂子诧异,楚玦找了借口,说是自己回去受了惊吓,一时难以改过来了。 杨嫂子心地纯良,便相信了。 楚玦颠了颠胸前两坨假肉,始终习惯不了,他实在是后悔那天为什么要嘴贱,说爷合适女装,现在他穿女装,楚穆还鼓掌说很好,很合适。 而他这么明显的一个大男人,在刘家村里竟然没一个人看出来! 他在村里呆了几日,都很难看见那几个赤奴人,偶然见过一次,还是因为村里到了贵客,他自然是没资格见贵客的,被派去田里捉田鼠,还专门有人盯着他,他借着小解的借口才躲进了村子。 贵客直接去了村长家中,他蹲在窗户下怎么都听不见里面的声音,也不知是他们太过警惕还是这墙壁太厚。 最后他只看见贵客的一个背影和那几个赤奴人的身影,楚玦一眼便认出那个跟他打斗过的赤奴人——麦蒙,还有一个稍微矮一点的赤奴人紧跟着麦蒙,他同样也认识,那个赤奴人被他捉住过——努尔。 怎么净是些认识的人。 楚玦撇了撇嘴,而那个贵客的背影有种莫名德熟悉,他似乎在哪里见过,却怎么也想不起来,他正想偷偷走到人前面看一下正面时,便被村长发现了。 村长尖细如破弦的声音马上就炸了起来,一双枯木般的手臂挥舞着拐杖便要迎头打下,楚玦躲也不是,不躲也不是,最后捂着头便要扛下这一棍了,却听见那贵客悠悠开口了,“罢了,这种乡野村子中难得有这么美的姑娘,打坏便不好了。” 村长闻言,眉头一皱,将楚玦的脸仔细打量了一遍,楚玦马上嘿嘿露出傻笑,村长眼角一抽,颤颤巍巍地放下拐杖,不再看他第二眼。 楚玦疯疯癫癫地跑回了田里,又打翻了别的村民的桶,原本被捉住的田鼠一下子四处逃窜,瞬间不见了踪影。 那几个村民气的跳脚,怒骂了他几句,而他充耳不闻,一个人蹲在田里,手指插进泥土之中,心中却阵阵发寒,那人的话中自有深意,多亏他装疯卖傻才躲了过去。 那个贵客的声音,总觉得熟悉,现在一想,他大抵知道在哪里听过了,温府,是了,温府。 他眼睛滴溜溜地转了一圈,心中有了主意。 后来几日倒是正常了,他不再做些疯癫的举动,杨嫂子本见他时而正常时而疯癫,已经消了要将他介绍给自家弟弟的心思,这下又眼见他恢复正常,便又起了心思,拉扯着他多讲几句,楚玦支支吾吾地敷衍道说自己身体有疾,无法孕育。 杨嫂子诧异地盯着他平坦的肚子看了半晌,盯得他有些面红耳热了,杨嫂子才开口,“可惜了,可惜了。”杨嫂子围着他转了一圈,“屁股这么大,应该好生养啊,真是可惜了。” 楚玦还是第一次被女人调戏,却有苦说不出,只能默默憋进了心里。 因为他总算正常了,又丝毫没有流露出想走的意思,村民也对他放松警惕起来,没再时时刻刻盯着他,终于他找了一天,半夜从柴房中溜了出去,夜里的村子静的很,只有几声野狗的叫声,他摸着墙角准备往树林里去,却听见某间屋子里传来窸窸窣窣的人声。 声音不大,却在寂静的夜里让他听了个清清楚楚。 “别闹,快点,我要早点回去,免得死老头醒了发现我不在!” “嘿嘿,快点?恐怕我快点,你还要嫌我!” “讨厌!死鬼!” “对了,老头的儿子能干还是我能干?” “你胡说什么呢!当然,当然是你了,不然我冒着这么大风险跟你干嘛!” 楚玦:“……” 那个女人的声音他认得,是村长的干女儿。 这段对话的信息量很大,他抿着唇,又将耳朵贴近了些。 那个女人的声音继续着,“村长那个阉人,你不知道他有多变态。” “哦?” “恶心死了,天天拿着假东西往我身上用,我看见他就想吐。” 阉人? 寒月为君明 完结+番外_72 楚玦早就察觉了,那个村长说话的样子不对劲,确实很像宫里的公公,每天眯着一双眼阴冷的目光在人身上剐过,这些事他还要快点告诉爷才行。 没几日便到了回宫的日子,皇上倒真如楚江离所料中的那般,一次都没来过东宫,而安妃娘娘倒是来了一次,听说楚江离回府了,送了个礼便走了,茶都没喝。 摆明了目的在楚江离身上。 等楚江离回宫后,安妃娘娘又来了一次,连带着静妃娘娘一起,楚江离一出来便看见两人的礼堆在桌上,路瑾胤亦步亦趋地跟在楚江离身后,安妃看见路瑾胤难得露出一个欢畅的笑来,“太子殿下,许久不见,你又长高许多呢。” 路瑾胤头都不抬,自顾自坐在那里玩着楚江离的手指,安妃见状尴尬地咳了一声,静妃望了楚江离一眼,笑道:“姐姐这是特地来知会殿下的,大皇子元宵便要成婚了。” 楚江离道:“这样的大事,我和殿下自然知道,当日定会去皇子府参加喜宴。”楚江离啊了一声,想起什么,“元宵当日应当会有宫宴……这样一来,不撞了日子么?” 安妃闻言,眼中闪过流光,抬手掩去嘴角得意的笑,“哦,这个呀,皇上特许大皇子喜宴同宫宴一同办呢。” 这样大皇子倒是名正言顺的在宫中成亲,同太子是一样的礼节了,安妃的算盘打得不可谓之不精,这恐怕也是找各种理由求来的安排,楚江离连他们的说辞都想到了。 一是可以给国库省钱,二是这个日子实在是合适。 而皇上同意,多半也是因为可以节约国库开支。 近年虽然国泰民安,但是不少边远地区闹了灾,国库拨了银子赈灾却迟迟看不到结果,那银钱一轮一轮下去,真正到了灾民手里便寥寥无几了,而这群蝗虫之多,根本无法一次连根拔起,皇上难道不知道这些吗,当然知道。 楚江离心中嗤笑一声,这些蝗虫有多少是在大皇子阵营里呢,他看着得意洋洋的安妃,忽而笑了,“那便是最好了。” 这些蝗虫,他一个都不会留。 第41章 楚江离那头收到刘家村的消息,还眼见着楚玦和楚穆上演了一场偷情大戏,楚玦扮那小娘子扮得活灵活现,除了说话不利索之外,还真像那小娘子本人,楚穆见着楚玦的手往他胸前摸,打了个哆嗦躲了过去。 楚玦嘿嘿一笑,“爷,就,就是,这样。” 阉人,温府,只许进不许出的刘家村,藏匿在刘家村的赤奴人。 几条暗线连在一起,隐隐约约的却不分明,温凌灈到底想做什么,难道温凌灈的胃口当真这么大,狼子野心? 他思索了片刻,便道:“继续盯着,注意盯着他们村长和温府的人来往频率,还有那些村民每天的劳作有什么怪异之处。” 楚玦面露苦色,“还,要,继续,扮女,人啊?” 楚江离挑眉道:“你不是办的挺好么?继续吧。”楚江离忽而笑了一下,那双凌厉的眼被朦胧月光柔和了几分,秋波漾起一片涟漪,似嘲弄似戏谑,“哦,我看你不是挺合适女装的么?” 楚玦:“……” 他真是嘴贱,为什么要那天说那种话,爷面上看起来很是淡然,心里倒是一直把这件事怀恨在心。 楚穆同情地看了一眼楚玦,道:“我也觉得你挺合适女装。” 路瑾胤睁着眼睛看看楚玦,骨节分明的手指抓着一截楚江离的宽袖,乌黑的眼睛透出几分茫然,“月明,笨蛋为什么和你长的一样?” 楚玦:“……” 他摸了摸脸上覆着的薄薄一层面皮,勉强地扯着嘴笑,作为被说的笨蛋,他还不能反驳,他太难了。 楚江离谈论正事已经没有避着路瑾胤了,一来,路瑾胤已经有慢慢恢复的征兆,他总得让路瑾胤学一些,二是,老太太趁他回去跟他说的那一席话,太子不可能每分每刻跟他在一起,如果永远看不见脏污,便不会对危险产生警惕,他这样反而是害了路瑾胤。 不过路瑾胤对这些事也不怎么有兴致,让他听这些人唠唠叨叨,还不如让楚江离陪他睡觉,这样他会更雀跃。 然而楚江离终于讲完了事情,明日又要去参加宫宴,也是大皇子的亲事,他抓着楚江离的袖子摇了摇,拉长了音调,“月明,要就寝了,明日还要看大哥成亲呢,也不知道大嫂长什么样子,好不好看。” 大皇子的婚事被他说得像是看猴子,楚江离胸膛震动,从嗓子里发出一声闷笑,捏了捏他的脸颊,楚玦兄弟二人见状,马上识趣地往狗洞走。 元宵当日,百民只道是元宵佳节,并不知大皇子成亲,见了接亲的队伍浩浩荡荡往谢府去了,还以为是谢家小姐入宫做妃。 武官们皆以楚大将军为首,本就讨厌那些迂腐只会用酸笔杆子参他们的文官,更是对大皇子的亲事嗤之以鼻,而以大皇子为首的文官却也面上无光,这种借着宫宴享受太子成亲相等礼节的事情,本朝以来还不曾有过。 当然也有些溜须拍马的人,还没到日子便定了贺礼送到谢府去,当然有多少是借着贺礼的名头行贿便不得而知了。 百官皆到了殿中等待,不知为何大皇子迟迟未来,皇上坐在高位上,眼见着日头高了,手指敲击着金龙扶手,眼睛半眯着看向空荡荡的殿门外。 瞿霜云半只手臂慵懒地撑着脸颊,又抬起一只手掩住嘴打了个呵欠,浓密的睫毛簌簌抖动,唇角不经意地向下撇了撇,“陛下,接亲怎么拖了这么久,再不来便要误了好时辰了。” 寒月为君明 完结+番外_73 路安岩忽然看了一眼安妃,安妃被这样一瞧,身子一下坐直了,发间的步摇乱颤,她眼睛向上瞧着路安岩,嘴唇抿着低微地笑了一下,“回,回陛下,可能,可能是路上被什么耽误了。” 路安岩幽深的瞳孔中映不出她的脸,只随意地看了她两秒便移开了目光,他的声音随着 敲击扶手的节奏,一字一句落在人心上,敲得安妃的心越来越沉,“看来大皇子还是不太满意这门婚事。” 安妃心一凉,便要开口解释,门外一声一声吟唱传递进来,门口的太监也顺着前面的人,吟唱道:“迎亲队列回宫了——” 又过了一个时辰,门外的乐声越来越响,路瑾胤好奇地探着头去看,眼见着大皇子牵着一女子的手慢慢踏上台阶,他疑惑道:“为何大哥没有乘坐辇?” 楚江离低声解释道:“礼制不合。” 路瑾胤似懂非懂地点点头,他视线又落在新娘脸上,那新娘金色珠帘挡住半张脸,一双水光潋滟的眼露在外面,眼睫垂着似羞似怯地望着绣花鞋面。 “嫂嫂真好看。”他由衷地赞叹了一句,寂静的殿内,那声赞叹格外清晰,霎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路瑾胤的身上。 他张了张嘴,看着这些人,一时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便以为自己当着楚江离的面夸奖别人好看会让楚江离不高兴,于是赶紧补充了一句,“不过还是孤的太子妃最好看。” 路瑾齐微微变了脸色,又看了一眼高座上的皇上并未开口,便忍了下去,皇上却来了兴致,意味深长地看了楚江离一眼,道:“太子和太子妃倒是琴瑟和鸣。” 楚江离唇抿成一条紧绷的线,他捏了捏路瑾胤的手心,便低声道:“新娘成婚这天定然是最美的,太子是偏心臣,才会如此说。” 谢家二小姐闻言,偷偷抬起眼瞧了楚江离一眼,这一眼不打紧,她直接愣在了原地,片刻后,她又飞快地垂下眼睫,抿紧了唇,被金色珠帘遮住的面容隐隐泛红。 路安岩轻轻拍了拍手,便算是结束了刚才的事,安妃曲手掩去唇角的得意,这个儿媳她是满意的,虽然是个庶女,却也是首辅的庶女,地位自然非其他家的嫡女可比,而且听闻此女才貌双全,只是颇喜欢参加那些文人的诗会,让她有些不喜。 毕竟女子么,参与那些抛头露面的活动做什么,就该同娘娘们,高门贵妇们喝喝茶赏赏花,多为自己经营一番。 这样才能帮助到自个儿的大皇子,不是么? 礼节一轮轮进行下来,路瑾胤又看了那新娘几眼便失去了兴致,他捏着楚江离的手指,掰成了不同的模样,玩得兴致勃勃,他看着那只瓷白的手心覆着的薄茧,心思一动,便将手捧在唇边想咬一口。 楚江离一愣,忙抽回了手,低声道:“怀冰,别闹。” 路瑾胤哦了一声,下巴直接搁在了方桌上,他哀怨地看着楚江离,手指一下下地戳着楚江离紧致的腰腹,楚江离却不再理会他,视线一直有意无意地落在那角落的几个太监身上。 楚江离做的很隐蔽,那几个太监并未发现他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成礼了,身形忽然一动,楚江离身体顿时绷紧了,那太监却只是抬起袖子露出里面干瘦的胳膊摸了下头上的帽子。 而门口的太监的帽子却倏然被一支长箭钉落在柱子上,长发直接散落下来,衬得那太监的脸煞白一片,那太监眼睛瞪大了,一下子瘫软在地,往门后躲。 这支箭还并未引起所有人的注意,而下一支箭直接朝殿中两人飞来,所有人发出一声惊呼,路瑾齐猛地将谢家二小姐扑到在地,那箭擦着路瑾齐的手臂狠狠扎进了一侧的柱子里。 楚江离低喝一声“聂争”,便马上从位置上跃了出来,他抓住路瑾齐的手臂便将人往一侧甩去,谢家二小姐早就被吓得花容失色,脸上的珠帘都掉落下来,露出整张脸。 胆小的文官们早就皆伏在桌下,捂着脑袋,簌簌发抖,而武官佩剑已交,此时也只能躲避那些飞来的利箭。 门口把手的禁军纷纷跑了进来,而那几个行刺的太监早就趁乱隐进宫仆之中,乱作一团,不知是 谁又连射了几支箭,目标都不是高座的皇上,而是那些武官。 楚江离捏着新娘的手臂将人送进了禁军身后,便夺了其中一个禁军的佩剑,眼睛如狼瞳泛着冷光,他扫过全场乱糟糟的人群,忽然一顿,肌肉绷紧直接朝一个方向疾跑过去,那太监刚被他抓住,还不等他的剑架上人的脖子,便头一歪,嘴中冒出黑色的污血。 死士。 楚江离咬着牙,又连着揪出了两个太监,皆是如此,一落入他手中,那太监便咬碎牙中毒药自尽。 武官们也发现了自己被刺客针对,皆混进文官之中,让人难以找出自己,皇上和妃嫔早被涌进来的禁军挡在身后护了个严严实实。 路安岩脸色沉如锅底,他实在没想到这些刺客如此猖狂,尝祭过后不到半年便策划了第二次刺杀,而且这次的目标很是明确,便是那些能上战场打仗的武官的命。 路安岩沉声道:“把在场所有的太监都押起来!一个都不放过!” 万福安一怔,迟疑了两秒,马上高声道:“捉拿在场所有太监!无论生死!一个不留!” 楚江离没想到路安岩会下这样的命令,眉头一皱,他身体还没动,其他的禁军便已经开始了动作,太监们颤颤巍巍围成了一团,在禁军们的刀下簌簌发抖,有的甚至已经哭嚷起来,空气中散发出一股难闻的尿骚味。 第42章 眼见在场所有太监都瘫在地上,两腿抖得像筛子,文官们松了口气,闻见空气中的尿骚味,掩住了口鼻,开始小声议论,几人不屑地瞧着地上的太监,偶尔能从中听见“阉人、废物”等字眼。 武官们手中还握着佩剑,身体也很快松懈下来,将佩剑扔在了地上,楚江离望了殿侧一眼,路瑾胤捏着自己的袖子,眼巴巴地坐在原位看着他。 寒月为君明 完结+番外_74 顿了顿,径直朝路瑾胤走去,路瑾胤一见他过来,清澈的瞳孔闪过一丝欢喜,抿着唇想有所动作却有小心翼翼地看了高座上的路安岩一眼,老老实实地坐好了。 聂争同太监们一起被捉拿起来,即使刚才护主也无法证明自己的清白,楚江离皱着眉,正要开口向皇上求情,他记得那些太监的脸,待他一一辨认,便能放过其他无辜的人。 只是他还尚未开口,太监中便爆发出一声尖叫,眼前寒光一闪,一只巴掌大的小刀正朝这边飞来,楚江离背对着那刀,却听闻风声一动,心中一凛,快步向前捉住路瑾胤的肩膀将其按了下去,路瑾胤陡然睁大了眼,眼见楚江离就要以身为盾挡下那一刀,而路瑾胤不知道哪里来的巨力,竟然将他掀翻了下去。 路瑾胤的动作出乎楚江离意料,他完全来不及反应,瞬息之间,便被路瑾胤死死压在身下,路瑾胤身体忽然一松,直接扑倒在他身上,路瑾胤的鼻尖抵着他的,灼热的呼吸缠绕在一起,一股淡淡的血腥味在空气中慢慢散开。 路瑾胤眉间紧紧锁着,痛苦地半阖着眼,神情困顿,声音软得像含了糖,他有气无力地楚江离耳边道:“楚楚,孤说话算话,说要保护你,定要保护你。” 路瑾胤艰难地喘着气,似乎还想说些什么,却忽然嘶地一声倒抽一口冷气,楚江离瞬间脸色大变,路瑾胤见状又慌忙补充道:“孤,孤不痛,楚楚吹吹就不,不痛了。” 待楚江离明白发生什么事后,他的指尖泛起凉意,血液渐渐凉了下去,一瞬间整个人似乎都被抽空了,逆流顺着血管从指尖慢慢淌到了四肢百骸,一直蹿进他的心脏,他浑身绷紧了,每一块骨骼移动都能听见咔咔的声音,他的手难以抑制地颤抖着向身上人的身后探去,温热的液体侵占了他所有的视线。 红。 大片的红,像开了漫山遍野的杜鹃花。 这是属于战场的颜色,这是属于楚江离的颜色,唯独不该属于路瑾胤。 楚江离翻身起来,把路瑾胤紧紧搂在怀里,胸腔颤动,他的肩膀猛烈地抽搐,痛苦地悲鸣藏在喉咙中,胸腔里的剧痛让他难以出声,而路瑾胤却无法再安慰他了,路瑾胤已经晕了过去。 楚江离死死地咬着牙关,紧得两腮的肌肉绷紧了,脑子中的神经绷成了快要断裂的弦,他嘴唇翕合着,灼热的呼吸喷在路瑾胤白白净净的脸上,路瑾胤好像只是睡着了,安静地闭着眼,只是苍白的脸色看出他不佳的状况。 禁军第一时间反应过来,捉住那个趁乱行凶的太监,皇上沉着脸,如鹰隼般的眼睛中深暗的情绪陈杂在一起,他忽然狠狠拍了扶手一下,声音中的怒气震慑住了所有人,除了楚江离,“把他活捉,不许让他死了!” 那太监正准备咬碎牙齿中的毒药,下颚被人一抓,嘴里塞进了一只手,完全无法合拢,肖寒抽了口冷气,他粗壮结实的手臂塞进那太监嘴里,太监也是狠,差点给他咬掉一块肉下来。 “太医。” 一声颤抖的声音低低地传来,乱成一团的殿中并没有人注意到。 “叫太医!” 楚江离眼眶猩红,纤长的睫毛黏在一起,像被露水打落的苍白的花,他的肩膀兀自**着,两条瘦削的手臂紧紧抱着怀里的人,胸腔里压抑着深沉的悲痛,“叫太医啊!” 所有人迅速反应过来,混乱成一团的大殿 内所有的武官皆围了过来,他们蹲在路瑾胤身边却不敢动那刀,那把刀正插在路瑾胤背心,插入身体两寸有余,鲜血慢慢沁透了路瑾胤身上月白色的长袍,楚江离避开那伤处,将人从地上抱了起来,楚震河急急赶来见了那伤处也是沉默。 那伤处所在位置实在危险,也不知是否伤到内脏,楚江离忽而抬起眼看着楚震河,声音却一直发颤,他眼眶中雾气翻涌,泪珠滚滚,“爹,殿下会没事的。” 他不知道是说服自己还是在说服他人,大颗大颗湿凉的泪珠落在了路瑾胤脸上,他慌乱地去擦,却越擦越多,楚震河脸色变了一变,沉声道:“注意你的身份,成何体统!” 楚江离用力地闭了闭眼,再望了楚震河一眼,他深吸了一口气,嫣红的唇翕合着,半晌才吐出一句,“知道了。” 待皇上走下高台时,他脸上再无破绽,只是手指紧紧钳着路瑾胤的胳膊,就快陷进肉里,路安岩脸色难看至极,声音沉得像寺庙的钟声,“此事定会严查,朕不会让太子白白受伤。” 楚江离深吸一口气,沉声道:“是,陛下。” 老态龙钟的太医被肖寒背着颠颠地跑进了殿里,那太医被颠得头晕眼花,一闻到浓郁的血腥味,整个人都精神了,他眯着眼睛视线落在路瑾胤身后的刀上,他伸出手指小心地扒了扒伤口,身边的医童见状,连忙拿出剪刀,将那一块布料剪开,伤口这才真正暴露在众人眼前。 楚江离顿了一下,低声道:“陛下,让殿下去侧殿吧,那里清净些,便于太医为殿下看伤。” 路安岩冷冽的目光在周围人身上转了一圈,最后回到路瑾胤身上,肖似端顺皇后眉眼的那张脸,让路安岩片刻晃神,“去吧。” 楚江离抱住路瑾胤,脊梁挺得笔直,只有他自己知道,倘若别人从他手中接过路瑾胤,他发软的身体恐怕便要跪在地上。 路瑾胤背朝上趴在偏殿的床上,房内只剩下了楚江离和太医医童三人,其余人等都被拦在了外面,太子受伤这件事对于某些人来说,是个大好机会。 太子的伤势,知悉的人越少越好。 太医手中拿着一瓶烈酒沾在棉纱布上便要往伤口上涂,楚江离以前还没这么细致过,他受伤便是直接将烈酒浇在伤口后随意地缠上布条,但是让他见别人为路瑾胤治伤,他总忍不住补充几句,“太医,轻点。” 老太医手中动作一顿,诧异地看了一眼他,便点了点头,“是,臣会小心的。” 值得庆幸的是,那刀没有伤及内脏,只是深入皮肉,而不幸的是,伤口汩汩冒出的污血象征着,这刀上恐怕有毒。 老太医握着那把被拔出的刀,银箔蹭过刀面,片刻后,银箔便渐渐发黑,老太医脸色隐隐发白,而楚江离看着这一切,难道还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么,他咬着牙,道;“这毒能解?” 老太医面色沉重,停了一会儿,道:“老臣见识尚少,学艺不精,无法辨认出此毒。” 说罢,老太医便跪了下去,额头紧紧贴着地面,声音开始颤抖,“老臣罪该万死!” 楚江离仿佛被人抽去了全身的力气,他猛然跌坐下去,手指紧紧攥在一起,握成了拳,指甲深深地扣进手心的肉里,疼痛一丝丝从掌心放大,慢慢传递到心脏,痛得他难以喘上气来。 寒月为君明 完结+番外_75 老太医带着医童出去了,他还没回过神来,他握住路瑾胤发凉的手,艰难地喘息着,他脑子中像是钝涩的刀磨在石面上,发出难听刺耳的声响,他机械地转动着眼珠,将目光移到路瑾胤身上。 路瑾胤身上渐渐沁出一层冷汗,长袍粘腻地紧紧贴在身上,楚江离伸手将黏在路瑾胤额前的发丝撩到一边,干涩的嗓音艰难地从喉咙中挤出几个字,“对不起,”他眼前雾气氤氲,模糊了路瑾胤苍白的面容,“怀冰, 对不起。” 他不是自己所以为的那样,他无所不能,他是有软肋的,他是自以为是的,他是很多事情都办不到的。 他亲手害了自己最在乎的人。 “古神医。”楚江离的脑子中闪过这人的名字,他倏忽睁大了眼,将路瑾胤从床上抱了起来。 太医治不了,还有古神医。 古神医治不了,还有善毒的毒王。 总有人能治好路瑾胤。 这次行刺他一点消息都没收到,被隐藏的很深,但是那几个太监的异动还是被他察觉了,他要是再早一点,再早一点,就不会发生这样的。 他被情感蒙蔽的脑子终于开始转动,他紧紧搂着怀中的人,整理起最近收到的所有消息,那太监已经被送进了慎刑司,藏了毒的牙齿应该被全部拔光了,那些公公一个比一个阴狠的手段,想必不会让那个太监好过。 而大殿中,路瑾齐跌坐在地上,他如娇花一样的新娘捏着裙摆走向他,头发已经凌乱了,步摇歪斜地插在发间,摇摇欲坠。 新娘轻轻叹息一声,那熟悉的声音传到路瑾齐耳朵里,他猛然抬起眼死死盯着谢家二小姐的脸。 “殿下,咱们的婚事可被毁了,我期待了这么久,就是这样的结果,”那人声音一顿,嗓子里发出一声闷笑,暧昧又飘忽,“殿下,你该怎么补偿我?” 第43章 宫宴紧急办停,倒是一点消息都没传出宫外,谢洪泉黑沉的脸色同皇上的摆在一起,颇有意思,但此时武官们没有心思去看他们的热闹,楚家的傻太子受了伤,镇远将军急冲冲带着人出了宫,那老太医早已向皇上请罪,危急之下,皇上竟然允了楚江离让外人医治太子。 镇远将军这个举动可谓是打了皇上的脸,但楚江离已经无法在意这些,他只知道怀中人的体温越来越低,他拼了命地把人紧紧梏在怀里,只想自己的体温能暖暖怀里的人。 马车一路颠簸,跑的飞快,前面驶马车的是肖寒,肖寒作为禁军统领,如今做了马夫却一点也没有旁的想法,他见了楚江离的脸色,心中一凛,早就明白了事关紧急。 而别的百官不知道太子具体伤情,只知道楚江离带着太子出了宫,那太医惨白的脸色中看出这件事情恐怕有些棘手。 当然也有好事者开始分析,为何大皇子的亲事上,有人针对手无寸铁的武官们,刺客的目的几乎都是武官,而最后莫名将目标移到了傻太子身上,又或者,那目标根本不是傻太子,而是楚江离。 大皇子还呆呆愣愣地坐在殿中的地上,一双手被谢家二小姐握在手中,谢家二小姐的朱唇贴在他耳侧正柔声安慰着他,他的脸色隐隐发白,不少官员见了,都是眉头一皱,左右轻轻摇头,大皇子的样子实在太让人看不上眼了。 而安妃倒是捏着帕子,冷汗都快下来了,她咬着唇不停地为自己扇风,路安岩难看的脸色让她不敢开口,倒是瞿霜云率先开了口,一脸忧虑地倒进路安岩怀里,“陛下,太子殿下福大命大,还有姐姐在天上庇佑,定会相安无事。” 路安岩停了一会儿,道:“但愿如此。” 瞿霜云的乌发随着她的动作轻轻颤动,一缕落在了白皙的颊边,她抬手将那缕发绾至耳后,叹了声气,“为何选在今天闹出这样的事来,大皇子成亲的大好日子,结果太子倒是被波及了,到底是什么样的人才会有这般坏的心思?” 安妃脸色一白,忙道:“陛下,这,这件事可与大皇子毫无干系,大皇子也是无辜的呀!” 瞿霜云扭过头瞧她一眼,半只扇子挡住脸,唇角忽而一勾,只有安妃看见那似嘲似讽的弧度,“哦,本宫还未说什么呢,安妃倒是迫不及待自证清白了,”她话音一转,像是玩笑般,“该不会是心虚吧?” 安妃微微睁大了眼,一脸惊惧,仿佛瞿霜云说了什么不得了的话,她恍然失色道:“贵,贵妃娘娘,有些话可不能乱说!” “哦,本宫只是开个玩笑罢了,用得着这么着急自辩么?”瞿霜云摇了摇扇子,眼波一转,落在安妃额角的冷汗上,“哟,快给安妃擦擦汗,这么冷的天,汗都出来了,想必,心里很慌吧?” 安妃咬了咬唇,慌乱地捡起帕子擦了擦额前的汗,她恨恨地想,瞿霜云不过就是仗着皇上的宠爱口无遮拦罢了,迟早被自己的多嘴给害死!她转念一想,心中便平衡了许多,这瞿霜云就是嫉妒大皇子受皇上重视,哪里像傻太子,受伤了也不见皇上关心一二,还有那个嚣张跋扈的五皇子,这一生也只能做个跋扈皇子罢了! 而路安岩终于开口了,“够了!” 瞿霜云眼睫垂落,簌簌颤动,投下半片浅淡的阴影,她掩唇叹息一声,“是臣妾多嘴了,臣妾也只是惦念着太子的伤势,关切之下才口不择言。” 安妃心中怒骂,面上还得陪着笑,“是,贵妃娘娘说的是,臣妾也是关心太子殿下,绝不是心中有鬼,而大皇子的婚事也被毁了,臣妾怎会……毁了大皇子的婚事呢,这种事,想想便知臣妾不会这样做。” 路安岩沉声道:“知道你们不会做,不要再提了。”他望了身侧的万福安一眼,万福安听了半晌,嘴唇微微抿着,心中百般念头转 换,眼见路安岩瞧他,他马上俯身侧耳听路安岩的吩咐。 “去,让大皇子把剩下的礼节走完。” 路瑾齐坐在地上,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望着“谢家二小姐”的脸,他忽然快速地看了一眼四周的人,压低了嗓音道:“你……你,你疯了!” 寒月为君明 完结+番外_76 谢家二小姐,或者或是楼尧,他贴着路瑾齐的耳边,声音骤然冷了下去,像是刺骨寒冰,冷意从耳边渐渐攀爬到全身,连骨头都被冻僵了,“哦,你不是想逃开我吗,你想得倒美,只要我没玩腻,你这辈子都别想逃掉。” “殿下,你想知道谢家二小姐去哪里了吗?” 路瑾齐指尖冰凉一片,湿凉的冷汗缓缓从掌心沁出,他攥紧了自己身上的喜袍,声音有些发紧干涩,“去哪里了?” “我杀了。”楼尧忽然笑了起来,“谢家没一个人发现他们的二小姐换成了男人,殿下,你说好不好笑?” 谢家二小姐真正属意与谢家的一个马夫,在成亲前几日,谢家二小姐不吃不喝只扑在床上哭,而谢家嫡母反而笑道,“饿瘦了最好,反正你始终是要嫁的,可别拖累了我们这么一大家子人,不然你的那下贱娘,我定要抽筋扒皮,把她卖去勾栏院里去。” 那圆润的嫡母笑得身上层层肉堆叠颤动,“想必你那下贱娘的生意也会好的很,毕竟她那么会勾引人,你这下贱种也该学学你娘的,多勾引着大皇子,咱们谢府好了,你娘才会好。” 楼尧自然没有杀她,其实楼尧根本不在乎这个可怜女子的生死,是楚江离,楚江离把谢家二小姐和那可怜的马夫送出了京城,而谢家所有人都不曾发现,谢家二小姐骨子里换了人。 还是个男人。 谢家二小姐的亲生母亲痴痴傻傻,疯了数十年,早已经不认自己女儿了,这才让这件事更加容易的多。 路瑾齐听他说杀了谢家二小姐,反而松了口气,路瑾齐不在乎谢家二小姐的生死,不过一个从未见过的陌生人罢了,他担心的是,此事败露后,他该如何自处。 大皇子和一个野男人有一腿的事情,绝对不能让其他人知道。 要不是他杀不掉楚江离,他想到这里,狠狠锉了锉后槽牙,迟早,他迟早会让楚江离跟着那傻子一块儿,不说死,也要一生囚禁在冷宫中。 “混蛋。”路瑾齐低声骂道。 马车到了闹市中的一个深巷里,里面很是安静,而深巷的深处是一个窄小的黑色木门,楚江离把人抱了出来,站在巷口对肖寒道:“这里就行了。” 肖寒深深地望了他们一眼,便驱着马车转身走了。 那深黑的木门被叩响,不出片刻,里面传来一声清冷的声音,“何人?” “是我,楚月明。” 门很快便被打开,一个看来不过十八岁的青年立于门内,青年穿着一身银丝溜边群青色长袍,黑发并未束起,而是散漫地披在肩上,他一张脸冷冷清清,唇紧紧抿成一道凌厉的线,眉眼如云雾缭绕的冰山,墨色的瞳孔透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同百里飞完全是两个人。 青年看见楚江离怀里的人,闻见了空气中淡淡的血腥味,他皱了皱眉,侧身让了条路给楚江离,“进来吧。” 深藏在巷中的院落很大,四五间屋子围着露天的院子,院子里的田圃种满了草药,空气中弥漫着草药的清香,青年走在头前,点了点院落中央的躺椅,“放这里吧。” 楚江离将人轻轻地放在躺椅上,路瑾胤额上的冷汗一滴一滴顺着脸颊滑落到敞开的衣襟之中,楚江离抿了抿唇,垂下眸子,伸手蹭掉路瑾胤额上的冷汗,而待他亲手剪开包裹着的纱布时,里面乌黑色的伤口暴露在人前。 那道伤口肉外翻着,里面的黑污色的血已经被止住了,而原本鲜红 色的肉却变成了乌黑色,青年忽而皱起了眉,他抽出火折子将佩带的银刀拿火燎过,而银刀的刀尖碰到那乌黑的肉时,一直紧闭着眼的路瑾胤终于发出一声闷哼。 青年将沾着黑血的刀尖放鼻尖一嗅,脸色倏忽变了,他沉声道:“那利器带了么?” 楚江离握住路瑾胤的手,另一只手则递上那被包裹得严严实实的毒刀。 刀上什么标记都没有,还是把新刀。 而刀上除了血腥味还有一股微不可察的毒箭木的味道,用量并不算太多。 不过这毒应该不止是毒箭木,若是纯净的毒箭木,恐怕路瑾胤此刻早就毒发身亡了。 青年拿着手中的银刀将那伤口挑开,再深一些,里面的血肉还是鲜红色的,他紧锁的眉头骤然一松,冷声道:“搬进屋,放木桶里。” 青年忽然一顿,问道:“这是谁?你倒是在乎得紧。” 楚江离喉咙一紧,他两颊轻微地抽搐了一下,艰难地开口,“太子,”他深吸了口气,“这是太子殿下。” 古承安如琉璃般清透的眼珠转动,视线终于落在路瑾胤脸上,“哦,”他又看了路瑾胤的伤两秒,“这个毒,不是大夏的,大夏没有这样的毒。” 第44章 木桶里灌满了绿色的草药热汤,冒着腾腾热气,路瑾胤身上的衣服已经被扒光了,浑身赤裸地斜靠在桶边,那道狰狞的伤口还未浸入药汤中,被热气熏腾着,污血又活了起来,开始缓缓往伤口外溢。 楚江离手中的刀尖寒光一闪,被烈酒浇过的锋利刀尖抵着那伤口,他指尖微微颤抖着,神色紧绷,半晌后,他还是放下了手中的刀,“我不行。” 古承安嘴角撇了撇,夺过那把银刀,忍不住嘲讽道:“你不行?一刀斩敌军首领的时候倒挺行的,给自己刮肉浇酒也挺行的,遇见你的宝贝太子,你就不行了?” 寒月为君明 完结+番外_77 楚江离不自在地别过脸,手却仍紧紧握着路瑾胤的,想将自己的体温传递到路瑾胤身上,他低声道:“不要再废话了,快点动手吧。” 刀尖挑开深黑的伤口,里面的肉已经乌黑了一大半,比刚才更深了几分,古承安皱了皱眉,“这肉得全部刮掉。” 楚江离的手不自觉地一紧,瓷白的手背青筋暴起,他缓缓吐出一口气,只是低声叮嘱道:“你轻点。” 古承安其实没有把握能解这毒,这毒和他前些年周游列国时遇见的一个毒有些许相似,看起来似乎是同一个地方来的,但是成分上还是有些不同,这个毒比那个更难解。 也不能说是难解,应该说是这个毒很难彻底祛除。 如果这次没有彻底祛除,恐怕伤痛要缠着太子一生。 冰冷的刀尖在外翻的伤口上一寸寸得移动,路瑾胤痛苦地皱着眉,额头的汗像雨珠一样往下滚落,他紧紧咬着牙,发出意味不明的呻吟。 那一声痛苦的低喘像是一把利箭刺进楚江离最柔软的心脏,在胸腔中搅动,鲜血淋漓,他只要一想到是自己害了路瑾胤,就痛得喘不上气。 他捏住路瑾胤的下颚,强迫着将路瑾胤的嘴打开,然后将自己半只手臂塞进路瑾胤嘴里,路瑾胤下意识地咬住嘴里的结实紧致的手臂,牙关一紧,齿间深入肉里。 乌黑的毒肉被刀干净利落的剐了下来,一个时辰过去,那伤口的毒肉便已经被清除干净了,徒留一个鲜红的深坑,鲜血在热气的氤氲下活了起来,一直往外涌,古承安随手拿起一个小碗,将那血接住,血液缓缓没过碗底,他便伸手将路瑾胤按了下去。 鲜红的伤口浸入深绿色的药水之中,上面竟然开始沸腾,冒出腥臭的白沫,那股味道刺鼻得很,古承安却眉头也不皱一下,而是将那白沫捞在碗里放到一边。 路瑾胤浑身痉挛起来,肩膀痛苦地抽搐着,肩背的肌肉紧紧绷了起来,发根都被汗水濡湿,紧紧贴在额前,他紧紧闭着双眼,修长的手指抠着桶边,像受了伤的野兽一般,喉咙中发出低沉嘶哑的吼声。 楚江离的手臂已经被尖牙咬出了血痕,他黑沉的眸子盯住路瑾胤,一手拿着布帛为路瑾胤拭去额前的汗,古承安对他浑身散发的冰冷熟视无睹,等那绿色的药汤渐渐变成了黑色,他一把抓起路瑾胤的胳膊,将人提了起来,“换水,继续泡。” 也不知道换了多少次水,路瑾胤已经松开了楚江离的手,彻底晕厥过去,浑身湿透了,除了草药汤汁便是汗液,他的伤口被药水泡得有些发白,血却已经止住了。 楚江离的手被咬穿了,两个血淋淋的牙洞露在外面,他眉头也不皱一下,看着古承安随手甩给他一壶酒和纱布,“去弄一下。” 古承安将锯齿叶的草药捣烂,又将金疮药往里面倒,绿色的汁液混着白色粉末,变成了绿色糊状,古承安看了一眼半死不活的路瑾胤,“把他擦干抱床上去。” 楚江离把人抱了起来,白皙的背裸露在空气之中,浑身散发着淡淡的药香,乌黑的发丝湿漉漉地黏在胸前,两条结实修长的手臂软塌塌地垂在楚江离臂弯,楚江离斜了古承安一眼,眼中的意味十 分明显。 古承安嗤了一声,转过了身,背对着两人。 真是不得了了,当初楚江离在战场上快被砍死,身上全是伤,还是自己给上的药,当时都被扒光了,也不见楚江离害羞,现在倒是介意起来了,都是男人,怕什么。 古承安腹诽着,手中的刀转来转去,他想了片刻,忽然道:“这个毒,很像楼马国的一个宫廷秘毒,我不知道解那个毒的法子对他有没有用,但是暂且试一试,剩下的只能看造化了。” 身后窸窸窣窣的声音一停,半晌无人应答,古承安正疑惑之际,准备转过来看个究竟,楚江离便开口了,“如果解不了会怎样?” 古承安看着桌上那碗毒血,“死是不会死的,但是终归是要痛上一痛,具体如何,我也说不清,这个毒我过去没见过。” 楼马国,宫廷秘毒。 楚江离将这两个信息嚼了一遍,幽深的瞳孔闪过一丝冷光,大夏究竟掺进了多少杂鱼,他有种不愉的感觉,很多事情已经慢慢脱离了他的掌控,在他不注意的时候。 他伸出手出神地看着修长的手指,上面是权力,是人命,还是无上的荣耀,而他却没有保护好身边的人。 古承安出声提醒道:“好了没?” “嗯。”楚江离收回手,紧绷的下颚像一把锋利的刀,复杂的情绪渐渐隐入幽深的瞳孔之中,他将褥子抽出,盖住了路瑾胤的腰部以下,他摸了摸路瑾胤苍白、毫无血色的脸,拳头再次攥紧了。 药膏直接沾着银色汤匙往伤口里填,一点一点地将伤口填满后又在伤口外敷了一层绿色糊状药汁,最后再裹上厚厚一层白色纱布,路瑾胤紧锁的眉被手指轻柔的抹开,楚江离端来一张矮凳放到床边,一副不打算走的样子,古承安怪异地望他一眼,“你不回宫了么,宫里乱套了吧?” “等殿下醒了,我再回去。” 他已经让人把那刺客好好关照了,等他回去,再审也不迟。 古承安面无表情地将碗一一放进托盘中,见楚江离垂眼注意着路瑾胤的伤势,便叮嘱道:“既然你在这里看着,那我就去研究这毒去了,过三个时辰再来叫我,再泡一次药汤。” “好。” 剩下的婚事办得匆忙,所有人都没了兴致,就连本来准备好的歌舞也被临时中止了,路安岩望着底下静默的百官,还有一脸怔愣颓丧的大皇子,黑色的瞳孔转了一圈,又移到万福安惶然的面孔上,他沉声道:“就这样吧,回宫。” 万福安连忙高声呼道:“摆驾回宫!” 而那些即使不愿走的妃嫔们,也只得一同站了起来,跟在路安岩和瞿霜云的身后,宽袖挡住眉眼,默默地回自己冷清的宫中。 楼尧将脸藏于红色宽袖之中,嗤嗤地笑了起来,他上挑的眉眼带着秋波将路瑾齐一扫,路瑾齐被恶心得打了个哆嗦,身体不自觉往另一边移了移。 “夫君,你躲着臣妾作何?” 寒月为君明 完结+番外_78 楼尧模仿起女人的声音也是惟妙惟肖,这样的人放在哪里都是不可多得的人才,按理来说都该殷勤笼络的,但是在路瑾齐眼中,他却对男人恨之入骨,在他为这段关系像个娘们一样哭哭唧唧的时候,而男人早就做好了打算。 他像个傻子一样被男人玩弄在股掌之间。 不,他就是个傻子,怎么会那样轻易的相信男人放过了他? 在矮桌的遮挡下,楼尧伸出手灵巧地钻进路瑾齐的宽袖之中,他顺着尊贵的皇子殿下紧绷的脊背一寸一寸攀爬上去,手指暧昧地摩挲着皇子殿下的肩胛骨,他的胸膛忽然一震,发出一声轻笑,“哦,殿下,这么紧张做什么,不会被发现的,”他顿了顿,“就算被发现也没关系,我们现在……” “可是夫妻了。” 路 瑾齐深邃的眼猛然看向他,眼中燃起一把火,他对男人的恨意毫不掩饰,直直刺进男人心里,他咬着牙压低了嗓音道:“谁与你这贱民是夫妻!” 楼尧脸色骤然一沉,上翘的唇角似嘲似讽,“哦——” “殿下与我这贱民,自然是夫妻,毕竟——” “我们可是正经拜了堂,成了亲,殿下八抬大轿将我从谢府中娶回来的。” 他伸手掩住唇,倒是将那女子作态学了个十足,娇羞的模样让路瑾齐作呕,但他眼中阴狠的冷光却被纤长垂落的睫毛挡去大半,“呵,而且,”他稍一停顿,发出一声轻慢的笑,“殿下在贱民身下的时候,嘴啊,可没现在这么硬。” “当真是……” 楼尧睫毛倏忽一颤,抬起眼,闪着诡异色彩的瞳孔直直映出路瑾齐难堪愤怒百般情绪交织的脸,“婊子无情,戏子无义。” 路瑾齐眼睛陡然瞪大,死死地盯着楼尧脸上那张动人的面皮,后槽牙磨得咯吱咯吱响,他顾忌着四周的人,才没有发泄出来,他站起身子,冷笑起来,居高临下地看着坐着的楼尧,压低了声音,一字一句道:“本皇子对一个连脸都不敢露的贱民——” “不需要有情。” 第45章 他处于不见五指的黑夜里,一个人在幽深的宫道上行走,唯有天边一轮明晃晃的月亮,照亮他眼前的一小片路,他不知道自己的目的,也不知道自己要去何方,只知道一味地向前走。 空气中淡淡的草药味让他有些反胃,他捂着腹部,心中始终空落落的,好像忘记了什么重要的事情或者人,而他这种空落落很快就被自己遗忘了。 他耳边传来窸窸窣窣的人声,像是虫子爬在他的皮肤,令人恶心作呕,却又很难摆脱,那人声尖利嘶叫,有的还在歇斯底里地哭喊,偶尔还能听见男人的冷笑。 那些声音交杂在一起,在他耳边炸开,他心却越跳越快,好像快要跳出嗓子眼,他被那些人声逼得胸口喘不上气,他开始发疯似地向前逃,那声音渐渐地追不上他了。 他累了。 停在宫道的有一个狗洞前。 他坐在草丛中,好像他做过很多次的那样,他抱着两条腿,眼睛直勾勾盯着那个黑漆漆的狗洞,他不知道自己在等谁,但是他却想一直等下去。 过了很久,月亮渐渐升到正空中,而他还没等到来人,远远地却来了一个宫女,她的面容仿佛藏在一团雾气之中,而等那宫女走近,她的面容渐渐从雾气中显现出来。 宫女见到他,很快就蹲了下来,深红色的瞳孔望着他,忽而笑了起来,露出了一口尖利的獠牙,他被吓得猛地向后倒去,那宫女的脸却跟了上来,像是从脖子上直接飞出一颗脑袋。 “殿下,殿下,殿下!” 那女声殷切地唤着他,像是催命符,一声一声,那宫女的脸快要贴到他脸上,而那双如枯木的手指缠上他的脊背,顺着脖颈一路向下滑去,他别过脸,身子却忍不住地颤抖,宫女咯咯地笑,殷红细长的舌尖像蛇信子吐露在外,晃晃荡荡。 一股恶臭从那宫女身上扑鼻而来,他猛地推开了那宫女,却从那狰狞可怖的脸上认出了她的身份。 他疑惑不解,“绿芷,你怎么变成了这样?” 绿芷被他一问,捂着脸笑得怪异,嘴角一直咧到了耳根,她从地上爬了起来,一身白色宫装上忽然显出大片大片嫣红的血迹。 绿芷阴森森的声音围住了他,“哦,我为何变成这样?那还要问问殿下您的好母后了。” 他茫然地看着绿芷,忽而原本脑中混沌的雾气被一把尖刀刺破,里面的山河渐渐显现出来,而那还不够,脑子中混乱成一团乱麻的思绪被那尖刀齐根斩断,造成的后果便是他捂着脑袋痛不欲生。 脑子中的声音再次放大起来,尖叫,嘶吼,辱骂,还有温柔的呼唤。 他蒙住耳朵,发出痛苦的低吼,里面的声音却更加猖狂,好像无数人在他脑子里扭打起来,每个人的声音都一声比一声大,他耳朵全是刺耳的嗡鸣声。 “怀冰。” 随着一声呼唤,所有的声音都渐渐消失了,而面前的绿芷却还在那里,毒蛇信般的舌头在空中晃荡,脸上带着恶毒的笑意,他却不再害怕,因为他想起了过去的事。 寒月为君明 完结+番外_79 “绿芷。” 他叫了一声绿芷的名字,绿芷哎地应了一声,忽然歪着头看他,“殿下想起奴婢了?” “是,是你害死了母后。” 他抬起眼,眼中的冰冷凝结成霜,漫天的雪纷纷淹没了城池,里面再不复之前的天真纯澈。 “哦,奴婢的冤屈,殿下可知道?奴婢死得冤枉啊,奴婢一直尽忠职守,忠心耿耿,只是……” 绿芷话音一顿,笑容逐渐消失在脸上,她阴毒的目光射向路瑾胤,声音沉了下去,“只是奴婢缺银子呐,奴婢有什么办法,接了银子便得办事。” 绿芷忽然想起什么,捂着嘴嗤嗤地笑,“殿下,您也别怪奴婢,娘娘可早想死了,奴婢只是帮了她一把。” “再说了,奴婢可是死得更惨,绑起来扔到乱葬岗活活喂了野狗。” “殿下,你知道被野狗活活分食有多痛吗?” “奴婢也只是被人骗了,说好了会送我出宫,结果把我迷晕扔到乱葬岗,我饿了五六天,连呼救的力气都没有!” “还是外面的人说得对,宫中的娘娘们都好美好美一张脸,好狠好狠一颗心。” 他冷冷地看着绿芷眼中滚落的粒粒血泪,唇紧紧抿了起来,他攥紧了拳,又渐渐松开,他何尝不明白绿芷说的这些。 这件事的幕后主使可不会是一个宫女。 而究竟是谁,仔细想想便能明白,只是他有些不明白,那人怎么有这么大的胆子,竟然敢谋害皇后? 而且竟能不受牵连。 要知道那件事发生后,坤宁宫里几乎所有的宫人都被诛了九族,那年死的人的血染红了后宫的地砖。 这件事有蹊跷。 但他会查出来。 “孤的母后对你难道不好?你还是背叛了她,”他忽然发出一声冷笑,“像你这样的狼心狗肺的人,喂了狗都难以平息孤心头之恨。” “当然,孤不会轻易放过你们参与这件事的,”他一字一句道,“每,一,个,人。” 绿芷倏忽变了脸色,她原本就惨白的脸在月光下发出泛青的冷光,她忽然大笑起来,猖狂放肆的笑声响彻在宫中,她的身形一晃,缓缓化作雾气消失在黑夜里。 而她的声音却留了下来,“好,好,殿下尽管报仇,那也算为我报仇了,好!” 而那轮明月忽然消失在天空中,整个世界彻底陷入一片黑暗之中,路瑾胤心中一沉,他扶着墙坐了下去,手边是那个黑漆漆的狗洞,他将手慢慢伸了过去,摸索了一阵。 一只温热的手突然覆于他胡乱摸索的手上。 在这一刻,他的心忽然静了下来。 那只手上的一层茧磨得他的手并不舒服,但他却喜欢这种感觉,他回握住那只手,而那只手的主人似乎一愣,呆愣愣地被他抓在手心。 傻乎乎的。 他刚才沉入黑色死水的心一下子活了起来,热流涌入心脏之中,缓缓地顺着血管爬向四肢百骸,仿佛浑身置身于热汤之中。 床上的人紧紧闭着双眼,而额头的冷汗却一层一层地往外冒,楚江离擦了好几次,终于男人原本紧蹙的眉头一松,神情舒展开,好像只是普通的睡着了。 而男人的手冰得像块铁,他轻轻将手覆上去,想将那只手塞进被子里,被蓦地被男人反手握住。 他难得愣了一瞬,条件反射去看男人的脸,男人却还是没醒,他有些失落地垂下眸子,手指轻轻摩挲着男人的手。 已经过了三天了,路瑾胤还是没醒。 不知道要多久才能醒。 古承安说完全看殿下自己造化,楚江离却觉得分明是古承安学艺不精,他第一次迁怒于他人,但是他控制不住自己心中那团燥郁的火。 古承安也是觉得无辜,这个毒确实跟他在楼马国见过的有八成相似,而有区别的那两种成分,他是从来也没见过,翻遍了古书,都没找到这两种毒。 他甚至怀疑这毒出自那毒王之手,而这两种不知名的毒会带来怎样的后果,他也不甚了解,只希望路瑾胤早点醒过来,他能再诊治一番,查清这两种毒的效用。 而那路瑾胤睡得倒是香,这么久了还不醒,按理来说,应该一天便醒了,但是路瑾胤竟然睡了三天! 导致楚江离每天看他的眼神都不对劲了,路瑾胤再不醒,他就名誉不保了! 寒月为君明 完结+番外_80 虽然他不在乎楚江离怎么看他,但是楚钰毕竟是楚江离那边的,楚江离对他有 想法,那楚钰也难免对他有想法。 愁死古承安了。 但他面上一点也没显现出来,还是照常种种草药,浇浇花,研究一下新草药。 等到下午换药的时候,楚江离把路瑾胤从床上抱到药汤之中,那条伤口恢复倒是很快,皮肉已经连在一起去了,里面粉色的嫩肉外翻着,看来留疤是一定的了。 而等路瑾胤伏在桶边时,楚江离轻轻掩上了门走了出去,古承安见他出来,有些心虚,他唇稍稍抿了抿,低声道:“你不看着你们殿下,出来做什么?” 楚江离皱眉道:“三天了,为何殿下还不醒?” “该醒便自然醒了,我看了太子一切正常,只是自己不愿意醒罢了。”古承安移开目光望向院中草药田,他手指叠在一起摩挲着,他倒是没有说谎,太子殿下确实一切正常,只是为何不醒,他也不明白。 那毒究竟去除与否,只能等太子醒了,他才能弄明白了。 楚江离脸色有些发白,他忍不住开口道:“今日殿下握我的手了。” 古承安忽然看向他,眉峰一挑,“好事,说不定今日便醒了,你快去守着吧。” 楚江离正要进去看着,古承安又道:“你这几日都不回宫,没事么?” 自然有事,也不知道这几日发生了什么,宫中竟然一点消息都没传出来,而楚玦聂争他们也没递信给他,但是现在他无心想那些,太子殿下的事要紧。 当务之急是让太子殿下醒过来。 “楚钰,怎么都不过来?” 楚江离诧异地看古承安一眼,“他来做什么?” 古承安抿了抿唇,半晌憋出一句,“没什么。” 楚江离见他怪异的脸色,懒得去猜测两个人之间发生了什么,直接回屋去了。 第46章 而楚钰还真来了,楚震河把太子殿下受伤的消息压了好几天,还是被楚钰那个机灵鬼发现了问题,套出了话来,楚震河气得又骂了楚钰一通,楚钰哪里还管得着楚大将军骂他什么,一急便直冲冲跑到了古神医的院子门口。 到了大门口,他却撞到了好几个人,楚玦楚穆还有伊力亚斯都一时间到了这里,楚钰放下准备敲门的手,看了一眼蹲在墙上的楚穆,又看了一眼穿着粉色长裙的楚玦,再望了一眼靠在树边的伊力亚斯,被异族人包围的他忍不住感叹道:“三国谈判啊?” 伊力亚斯似笑非笑地看着楚玦一身长裙,眉峰一挑,勾人的眼尾带着促狭的笑意,“挺漂亮的嘛。” 楚玦刚取下面皮,自己本身的脸上并没有装扮,那双碧蓝色的眼睛像清澈的湖水在阳光下波光粼粼,一身长裙的衬托下,倒真显出了几分女人的清秀来,他脸红一阵白一阵的,看着伊力亚斯身上的男装,呸了一声,“没,没,没你,漂亮!” 伊力亚斯很是坦然,“那是当然,我可是赤奴国第一美人。” 楚玦翻了个白眼,故意作出呕吐的样子,楚穆看着两个人斗嘴,一时无言,主动从墙头跳了下来,敲响了那扇木门。 还是古承安开的门,他冷淡地扫了几个异族人一眼,又看见了他们身后的楚钰,目光忽然一顿,随后飞快地移开了黏在楚钰脸上的视线,随口问道:“你们怎么来了。” 楚玦暗暗腹诽道,你何时管过我们过来的理由?平日里看见我们就当作空气,连帮我们治伤都是下狠手,还美名其曰为我们好,考验我们的承受能力,现在忽然关心得蹊跷。 他心中想法转了一个来回,抢着众人回答前开口了,“我,有事,向,向将军,汇报。” 古承安看也不看他,直接转过身去,“有人问你吗?” 楚玦:“……” 楚穆很自然地接话道:“我确实有要紧事要向爷汇报。” 古承安道:“我也没问你。” 楚穆:“……” 伊力亚斯诧异地想,难道是问我?可是我也没跟这人见过面啊?难道这人对我一见钟情?要不是他问了时雪那个妖怪,他还不知道这古神医住在哪。 他试探道:“我……” 古承安皱眉道:“闭嘴。” 寒月为君明 完结+番外_81 楚玦、楚穆、伊力亚斯:“……” 他们纷纷看向走在最后面的楚钰,而楚钰完全没有将古承安的话听进心里去,他满心满眼的想太子殿下受伤了,自家爷会多难受啊。 古承安等了半晌没等到回答,默默地走到屋子门前敲了敲门,而楚江离很快就开了门,他看见一群人站在门口时,下意思地往门内看了一眼,而床上的路瑾胤还是紧闭着双眼。 他脸上难掩失落,看他们的眼神也多了几分不耐烦,“出什么事了?” 楚玦扯了扯身上的裙子,看了一眼身后的几个人,谨慎地凑到楚江离耳边压低了嗓音道:“爷,最近,村子里,又来,来了温府,的人。” 他眼睛四下瞟了瞟,强调道:“就是,就是,温凌灈的,姘头!” 楚江离看他一眼,“谁?” 楚玦啧了一声,“就是,温,温凌灈,他的,师父啊!” “沈邈?” “是,是啊!” 楚江离看了其他人一眼,说:“你进来说吧。” 楚钰闻言早就习惯了,很快就蹲到一边草药田里去研究那些草药叶子,楚穆也随意找了个石凳坐了下来,而伊力亚斯百无聊赖地主动找到楚钰身边蹲了下来,楚钰见他过来,乌溜溜的眼睛转了一圈,“你……” 而异族人那双灰绿色的瞳孔好像有一种奇异的魔力, 将他人都快要吸了进去,他直勾勾地盯着那双眼睛,一时恍然,竟伸出手主动去摸那双眼,伊力亚斯嘴角勾起一个得意的笑,伸手便要去揽楚钰的腰,而楚穆只是在一边看着一边撇嘴。 而伊力亚斯差一点就要碰到楚钰时,一双手将楚钰扯了过去,那巨大的力量让楚钰瞬间回了神,他瞪大了眼看着伊力亚斯,嘴唇张了张,半晌嚷道:“你这个妖女!” “不,你这个人妖!” 古承安紧紧搂着楚钰的腰,脸色很是不善,他清冷如琉璃的瞳孔闪着寒光,而伊力亚斯也不惧,只是悠悠叹了口气,“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开个玩笑嘛。” “开玩笑找那边的人去。”古承安有些念念不舍地松开搂着楚钰的手,楚钰忽然垂下头,脸一下子红到了耳根,他飞快地扫了古承安一眼,附和道:“是啊,要开玩笑找楚穆去!” 楚穆眉间微蹙,一双眼睛半眯着,嘴角微微翘起,一副不知是哭是笑的表情,他满脑袋问号,他到底招谁惹谁了? 而屋内静悄悄的,楚穆偷偷瞟了床上的人几眼,又迅速收回目光,楚江离手指轻轻摩挲着手腕,想了片刻,道:“沈邈住在新建的院落里?一个人住?” “是,而且,日日,有,有人送饭,过去,有荤,有素,一看,身份,就不,不一般,爷,你,你知道,我,在那里,吃的,都是什,什么吗?” 楚玦摸着紧紧贴着的肚皮,满脸痛苦,“我,我,我每天吃,的,窝窝头,菜,菜里没有,一滴油。” “爷,我,我什么,时候,能回来啊?” 楚江离忽然问道:“凌云查那温凌灈的背景,一直没传消息来,怎么回事?” 楚玦顿了顿,小声道:“我也,也不,不知道,我已经,有,有一段,时间,没见到,凌云了。” “出去,让楚穆进来。” …… 黑色的夜里,他在狗洞中终于等到一个人,那人小小的身子爬过狗洞,头上的发髻****的,一双清润的眼睛望着他,站在月光下冲他伸出手,“粽子糖,吃吗?给你。” 几颗小小的粽子糖躺在男孩手心,他轻轻伸手握住,却发现自己的手也变成了小孩的,他一愣,画面一转,眼前的小孩在浓郁的白色雾气中忽然变成了少年,少年穿着厚重的盔甲,带着一身血腥味,“殿下,让臣带你回宫吧?” 他看着面具下那双熟悉的眼睛,伸手想去解开少年的面具,还未等他碰到,那少年便张开双臂紧紧抱住了他,他回抱过去,少年的身体却渐渐幻化成了青年模样,身上的盔甲也变成了艳红色的喜袍。 青年身上的檀香味扑满了他的面颊,他将脸埋进青年脖颈间,深深嗅着那股让人静心的淡香,青年的声音清澈又带着些许忧愁,“殿下,是臣没保护好你。” 他的手指紧紧扣在青年的腰间,他不想要别人保护,特别是青年,他话头在嘴里转了一圈,最终还是咽了下去,他的唇贴在青年耳边,声音有些嘶哑,“哦,那月明以后想怎么保护孤?” 尚且青涩的青年耳朵被暧昧温热的呼吸缠住,瞬间脖颈开始发烫泛红,鲜红得快要滴出血的耳根暴露在他眼下,而青年吞咽了一下,结结巴巴地,“臣,臣,臣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他轻轻抚摸着男人的背,“哦,孤不需要你死,”他嗓子里发出一声飘忽的轻笑,“多爱孤一点好不好?” 他知道自己未身处现实之中,也格外放肆,他手滑进青年的衣襟,顺着那布满伤疤的脊背一寸寸向下游移,而青年只是咬着唇缩在他怀里簌簌发抖。 青年的青涩可爱模样他都看在眼里,而最后黑沉的天空逐渐变得浅淡,天色骤然大亮,他被刺眼的阳光一下子逼得紧紧闭住了眼,手上的触感忽然消失, 他怀中空空如也,他忍不住叹了口气,而耳边说话的声音却越来越清晰,他听见话语中那几个不认识的人名,一时迷茫,但是那声音的主人他知道是谁,他想努力睁开眼,眼皮却沉重地压在眼睛上。 他咬紧了牙关,胸腔中发出一声闷哼,终于那声音停了,随之而来的是匆忙的脚步声,温热的手心温柔地抚到他脸上,男人的呼吸声就在耳边,他摸索到男人的手腕,紧紧攥住了,在刺眼的强光下,他终于睁开了眼。 寒月为君明 完结+番外_82 男人纤长的睫毛一颤,紧蹙的眉头一松,黑色的瞳孔映着他苍白的脸,而里面自然流露出的欣喜让他有一瞬间的晃神,他下意识地将男人拉了一把,而楚江离猝不及防地摔到他身上。 楚江离随意绑起的头发一下子便在床上散开,他的鼻尖贴着路瑾胤的胸口,听见那平稳的心跳声在耳边炸响,他松了口气,撑起身子看着路瑾胤有些茫然的脸,“殿下,你,醒了?” 楚穆要汇报的事情还未说完,默默退了出去,并掩上了房门,他拦住了要进去的伊力亚斯,使了个眼色又摇了摇头,楚钰马上从地上蹦了起来,“太子醒了?” 古承安听见这话,视线从楚钰身上挪开,迅速站了起来,推开楚穆就往里闯,等他一进去,他就后悔了。 床上两个人紧紧贴在一起,也不知道在做什么,他想了片刻,决定待会再说。 第47章 楚江离被迫伏在路瑾胤身上,他又害怕压到路瑾胤的伤口,只能两只手勉强撑着,而路瑾胤却不管不顾地主动贴上去要亲他。 路瑾胤心里百转千回,他倒是记起了过去所有的宫中秘辛,却也记起了自己过去的种种痴态,包括他撒娇着往楚江离怀里钻的样子,楚江离却也一直纵容他,他彻底恢复神智后竟然一丝羞赧也没有,还想跟过去一样紧紧贴着楚江离。 楚江离摸了摸他的头发,便主动俯身亲了他的唇一下,眼中自然流露出一丝温存的笑意。 只是那个吻稍纵即逝,楚江离很快便撑起身子坐了起来,他望着路瑾胤专注的瞳孔映着自己的脸,耳根却偷偷染了绯色,他抿了抿唇,低声道:“我去叫古神医进来。” 路瑾胤一顿,他默默收回要扯楚江离袖子的手,垂着浓密的眼帘,好一副委屈可怜的样子,楚江离以为他是忌疾畏医,摸了摸他苍白的脸颊,“没事,古神医只是看看,把把脉,怀冰不怕。” 路瑾胤眼中情绪一闪,他点了点头,乖顺地应了一声,待楚江离出去后,他蹙眉望着自己刚捉过楚江离的手心,上面似乎还停留着楚江离的温度,他轻轻将手放在鼻尖,嗅到一丝清淡的檀香味。 而那些过往如丝缠绕在一起,他飞快地捋顺了过去的事,心骤然一沉,母后的死果然有蹊跷,其中不能细想,一想便舌齿发寒,这宫中对他虎视眈眈的人究竟有多少? 他自出生以来,便经历了无数次暗杀,过去有母后保护自己,而后来痴傻后有楚江离,他难道还能靠人一辈子么? 这太子之位倒还真是对那些虎狼之辈诱惑力十足,明争暗夺也要抢过去,他不禁发出一声冷笑来,眸中深沉的潭水随着门再次被推开泛起一片粼粼的涟漪。 楚江离跟随在古神医后面,面上看不出悲喜,只是手指紧紧揪着外袍,将外袍揪出一片难看的褶皱,这一切都被路瑾胤看在眼里,古承安一进来便直直朝他走来,不等他反应就捉住他的手腕把脉 古承安的手不似楚江离,冰凉一片,让路瑾胤想起了某种冰冷的爬行动物,古承安冷漠的瞳孔微微收缩,随后他直接伸手要扯开路瑾胤的亵衣,路瑾胤只是微微皱了皱眉,心思一动,很快往床里面缩了缩,无辜又惧怕地看着楚江离。 楚江离朝他伸出手,“怀冰,没事的,古神医就看看你的伤,来,过来。” 路瑾胤默默地又一点一点将身子挪了出来,表情有些委屈,活像受了欺负的小狗,可怜兮兮的,却为了主人的宠爱,听从主人的命令。 古承安倒是没再直接动手,他冰冷的目光扫过路瑾胤,表情有些怪异,转头对楚江离道:“你去脱吧。” 楚江离闻言亲手褪去路瑾胤的亵衣,路瑾胤的身体碰到那双温暖的手总是惹不住颤抖一二,他舔了舔嘴唇,又想起那寥寥几次亲密接触,总觉得还差点什么。 而这些却容不得他再想,冰冷的刀身贴在他被纱布包裹住的伤口上,只听得一声脆响,布帛被刀刃划破,里面狰狞的伤疤暴露在两人眼前。 路瑾胤看不见自己的伤口,却也知道那伤口一定狰狞可怖,他虽然昏迷失去了意识,却仍能感受到那刺骨的疼痛。 而楚江离面色哀戚,伸出手便抚在那伤疤之上,他自己身上伤疤无数他不觉得有什么,但这伤疤落在路瑾胤身上,他便觉得无比的刺眼。 这伤疤不该属于路瑾胤。 古承安一把拍开楚江离的手,心下对这一对爱侣的腻歪有所不满,他心道看个病也能腻歪起来,楚江离何时变成这样优柔寡断,心思细腻的娘子心态?倒是稀奇,当初剐肉疗伤也不见他叫一声,这不过小小一块疤,还没落他身上,便心疼成这样。 古承安心中翻了个白眼,仔细观察起那已经长出粉 嫩新肉的伤口,伤口里一点毒素的影子也没有,这却让他心下一跳,他终于开始觉得这毒棘手,若毒素直接显现出来倒还好,这一点迹象也没有,他绝不会相信这毒会自然消失。 而他面无表情看完伤便道:“喝药吧,多喝几日,再看看情况。” 路瑾胤听见喝药还在琢磨着,就听见楚江离温声安慰他,“无事,我去弄点糖,吃完药后吃,不会苦的。” 路瑾胤这才猛然反应过来,他垂下眼,声音沉闷,像极了闷闷不乐的孩童,“哦,”他忽然心念一转,英眉一挑,双目神采奕奕,“那吃完药月明可有奖励?” 这不吃亏的性格,还是像极了他亲爹路安岩。 古承安懒得理会这一对爱侣的调情,心中下了决定,一定要熬最苦的药,怎么着也得找补回来自己受伤的心灵创伤。 他刚一出去,楚钰就马上围了过来,第一次这么殷切地跟他说话,三句中两句都离不开楚江离和路瑾胤,他看着那双圆润的眼睛,心里不爽到了极点,却说不出重话,只能闷声一一回答楚钰的问题。 他的双标表现得极为明显,其余三人问他的问题,他一律不答就算了,还要冷冷地撇他们一眼,好似不屑于跟他们这群蠢物讲话。 楚玦和楚穆是已经习惯这古神医的狗屁德行,憋着气缩到一起去了,而伊力亚斯还浑然不知地要往跟前凑,像只求偶的花孔雀,势必要让古神医被他所吸引。 寒月为君明 完结+番外_83 伊力亚斯来了这大夏屡屡受挫,他的惑心术好像在谁那里都不管用,还有他自认为的绝世容颜,楚江离这个心志坚定的和时雪那个神经病也就算了,为什么连一个“普普通通”的医者都不能被他诱惑? 他不死心地往古承安身上贴去,而古承安侧身一躲,寒光闪过,一把银刀的刀尖便抵住了他的喉头,只差寸厘便能将他喉咙划破,他干笑了一声,噌噌往后退了好几步,古承安冷琉璃般的瞳孔只扫了他一眼,便冷冰冰道:“离我远点。” 伊力亚斯心里骂道,都是疯子,大夏这群人都是疯子! 这样一对比,这群人中,楚玦倒是最正常的了,虽然楚玦穿着一身怪异的女装,看起来不伦不类的。 但是他是不会歧视楚玦的癖好的,他笑嘻嘻地转头朝楚玦蹭过去,还未开口便见楚玦躲瘟疫一样躲开,还骂道:“妖女离我远点!” 伊力亚斯:“……” 明明说好合作共赢,但是这合作对象的手下对他也太不友好了点? 而屋内路瑾胤装作艰难无力地撑起身子,果然,楚江离快步过去将他搂了起来,他趁机勾住楚江离的脖子将人往下拖,那双嫣红的唇散发着灼热的气息,很快就落入他的嘴里。 即使过去被亲过几次,楚江离依旧生涩得很,以前亲吻也不过浅尝而止,这次路瑾胤却不同寻常,舌尖主动勾缠上来,毫无头绪地啃咬着他的唇瓣,气势汹汹。 他有些不明所以,只能愣愣地被亲吻着,路瑾胤的主动强势得让他心生疑惑,就快怀疑路瑾胤已全然恢复了,而路瑾胤很快又消了他的疑虑,路瑾胤又舔了舔他被咬肿的唇瓣,小声埋怨他,“月明都不跟我一起玩。” 楚江离闻言不禁有些失落,原来不过是玩游戏,他又多想了。 待楚江离出去商谈事宜,留得路瑾胤一人在房间歇息,他坐在床上,手抚上干燥的唇,刚才那人甜美的滋味,他还残存在唇间,而眸光一闪,里面的情绪瞬间沉进潭底,他攥紧了拳头,他身居这个位置,却一无所有,注定他属意的,他欢喜的,他爱的,都将把握不住。 他连自己都保护不了。 想起之前痴傻的自己口出狂言要保护楚江离,他就觉得可笑又难堪,也不知道楚江离当时心中可曾笑话他幼稚的言论。 他过去年方十岁,天资聪颖,从小便深得太子太傅的喜爱,无人不夸太子大器早成,而后来母后殁了,他痴痴癫癫,一朝从万众瞩目的高位跌下,沦为大夏的笑柄,失去了所有的宠,即使他不过一个手无实权,无依无靠的傻太子,就如此引人嫉恨,三番四次派人杀他,他若恢复的消息传了出去,他现在的能力能保护得了自己么? 这先不提,他势微时连疼爱自己的母后都保护不了,那,楚江离呢,他能保护得了楚江离吗? 这次受伤他反而庆幸伤的是自己而不是楚江离,他再也不希望楚江离为了他受伤,一丝一毫都不行。 众人皆知,楚江离是威名赫赫,将异族赶出千里的镇远将军,而在他眼中,楚江离也是一个会羞怯会怜惜会受伤的活生生的人,楚江离不是外人眼中的毫无破绽。 楚江离的破绽就是他路瑾胤。 他的任何变化都只会将楚江离拖累得更厉害,他不想楚江离和端顺皇后落得同样的结果。 他背上的伤口像万蚁啃噬,又痒又疼,而他却咬唇忍耐着,手指深深地陷入乌黑的发丝中,所有压抑的情绪猛然涌了上来,排山倒海之势连带着伤痛让他难以承受,他的肩膀兀自抽动着,浑身簌簌颤抖。 他猩红的双眼冷光一闪,他不仅要坐稳太子之位,他还要登上龙椅,他会手刃仇人。 一个,都不放过。 第48章 楚江离一出去几个人瞬间围了上来,楚江离扫了一眼楚穆,道:“去一边说吧。” 楚穆默默跟在楚江离身后走到一边的树荫下,他继续了刚才没说完的事,“凌云被捉了,”他停了一下,打量着楚江离的脸色,“他被温凌灈的手下发现了。” 楚江离眉头一皱,瞳孔的冷光刺向楚穆,脸色很是难看,“几日了?” “三天前的事。” 楚江离声音的温度骤降,“为什么不早来汇报?” 楚穆又支支吾吾说不出话了,他倒是想着自己能去救出来,结果聂争被关在地牢,数十个暗卫一同守着,他要去恐怕只能硬闯,而且将军那时候正守在受伤的太子身边,他哪里敢去给将军徒添烦忧? 楚江离知道他们的那点小心思,烦躁地揉了揉眉心,“说说温府现在的情况。” “五十家仆,三十侍卫,二十五暗卫,地牢十五个暗卫把守,每半个时辰换一次班,换班时间也有五个暗卫同时巡逻,地牢口不管何时都至少有两人在岗。” 楚江离缓缓吐出一口气,“好。” 楚穆有些羞愧,每次到自己这群人处理不了的事情最后都是将军自己亲自解决的,他们果然还是太没用了。 楚玦终于忍不住了,他趁着两人说话的空隙走了过来,支楞起耳朵听了半晌,知道凌云被抓的消息,他呐呐地张着嘴,一脸震惊。 楚江离见他这副傻样配上粉色长裙,看起来不伦不类的,实在是难以入眼,默默地移开了目光,楚玦感受到了自家将军对自己的嫌弃,委屈地扯着自己身上的裙子,小声提议道:“爷,我,我能,不能不,不去,刘家村,了啊?” 寒月为君明 完结+番外_84 楚江离看都不看他,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你知道我为何让你去么?” 楚玦摇了摇头,又意识到楚江离一眼都不曾看他,他呐呐道:“不,不知道。” 楚江离语气难得地温和下来,“因为你很适合。” 楚江离未将剩下半句话说完,而楚穆已经明白了楚江离的意思,嗤嗤地笑了起来,然后拍了拍楚玦的肩,“对,对,你比较适合。” 楚玦还以为楚江离是信任他,将此大任只敢托付他一人身上,原本心不甘情不愿的表情一敛,立刻肃穆起来,甚至有些感动,他想握住楚江离的手,又不太敢,泪眼汪汪的,“爷,我,我,我一定,一定,不负众望,完成,完成任务!” 楚穆一时不敢相信自己怎么跟面前这个蠢货是一胎生的,他扯着嘴角笑了笑,“哥,你……你,你努力。” 楚玦扬起下巴,理了理衣襟,挑了挑眉有些得意,“哦,那,那是,自然,”他看了一眼楚江离,傻笑几声,“爷,爷,慧,慧眼识人,挑中,的我!” 古承安见他们的话一时半晌说不完,便默默推门进了屋子,床上的人听见门口的响动,身体一顿,片刻后才抬起脸来。 古承安走到路瑾胤面前,路瑾胤眼眶红了一圈,嘴唇紧紧抿成一线,看起来是受了委屈又很是倔强。 古承安忍不住皱着眉,“药是苦了点,但是哭倒不至于。” 路瑾胤睫毛倏忽垂下,如道帘裆去眼中的情绪,他哽咽了一下,“孤,孤不想吃药。” 古承安忽然又伸出手捉住他的手臂,两指掐住他的胳膊上的脉搏,细细摸了一番,路瑾胤神情微滞,猛然夺回了胳膊,小声道:“神医,刚才不是摸过了么?” 古承安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探究的目光直直射向他,将他的神情分明映入眼底,而古承安沉默了片刻,忽地笑了一声,“殿下,刚才诊脉上还有些疑虑,现在解开了。” 古承安一双眼似乎已经看穿了他,将他的所有小心思都纳入眼底,也不跟他卖关子,直白了当地问他: “太子殿下,你要演多久?” 路瑾胤仿佛京剧变脸一般,立刻敛了委屈的神情,英隽的眉眼从未有过的深沉,他抬起眼看向古承安,眉尾微挑,深色的瞳孔流光划过,他知道自己身上的任何问题再瞒不住古承安,便道:“这与你无关,你不要多嘴。” 他停顿了一会儿,补充道:“总归孤不会害月明。” 古承安怔愣一秒,嗤笑一声掩饰道:“我管你害不害他,而且,你要他的命,他恐怕还会心甘情愿奉上头颅。” 路瑾胤抿了抿唇,“孤不会。” “殿下,将士们别的倒还好,最恨的便是欺骗与背叛,你若做了这样的决定,楚月明会是什么样的反应,你还是考虑周全一些比较好。” 古承安说完便踱步向门口走去,而身后沉默了一阵,又低低传来一句,“孤有自己的理由。” 古承安手心贴到门上,回头看见路瑾胤那张苍白带着病容的脸,思绪一转,道:“我才懒得管你们的事。” 他确实懒得管,要不是被瞒在鼓里的是楚江离,他压根儿不会去提点路瑾胤,毕竟楚江离受了伤,最后难过的还是楚钰。 等他出去,门外已经空荡荡的,只剩下楚江离一人站在庭院之中,他扫了一圈空空如也的庭院,问道:“楚钰呢?” 楚江离淡淡道:“走了。” 古承安有些不可置信:“他才来多久?” 楚江离怪异地看他一眼:“你有事找他?” 古承安自然不会承认,他撇过头,语气也带着情绪:“无事。” 而未等楚江离再次开口,门前便一阵急躁的脚步声响起,木门猛地被人推开,楚钰抱着一个瓦罐兴冲冲地往里溜了进来。 他献宝似的把瓦罐捧到楚江离面前,“爷,买的老母鸡汤,你守着殿下这么多天,都瘦了,快喝一碗补补。” 他说罢便揭开了瓦罐的盖子,一股浓郁的鲜香味随着微风扑了人满脸,瓦罐里面金黄色的鸡汤上红色的枸杞悠悠漂浮着,煮烂的红枣在浓稠的鸡汤里隐隐约约若隐若现。 楚钰直接给楚江离盛了满满一碗,还添了个鸡腿,古承安站在一旁目光灼灼地盯着他们两人,而楚钰一直没想起来,反倒恍然大悟道:“爷,我去给殿下盛一碗,你坐这儿吃,我去喂殿下!” 古承安闻言,神情僵硬了,他无语哽咽半晌,狠狠咳嗽了两声,楚钰终于回过头看向他,犹犹豫豫地,“古神医,你要喝吗?” 楚钰还想着古承安这样不入世的人恐怕瞧不上他这土鸡汤,喜滋滋的打算盛碗汤给里屋的太子殿下送去,而听得一声,“好。” 楚钰端着汤的手一顿,眼见着古承安伸出一只长臂,要过来拿他手中的碗,他一急手中力道加重了些,却仍没防的住,碗还是被古承安夺了过去。 楚钰有点肉痛,一只鸡就两条腿儿啊!古神医一只,爷一只,那太子殿下作为伤员不就没得吃了! 他嘴巴张了又张,犹犹豫豫地还是没把那小家子气的话说出来,毕竟人家古神医救了他们姑爷的命,难不成他让人家古神医把鸡腿给他吐出来? 楚江离夹出碗里的鸡腿放进一个干净碗里,默默喝了口汤,他幽幽地看了古承安一眼,似乎带着控诉,古承安被他这一眼看得身上鸡皮疙瘩都起来了,不自在地解释道:“他伤口还没好,少吃点油腻的。” 寒月为君明 完结+番外_85 楚钰一拍脑门,原来古神医是为了太子殿下好,他忽然想到了什么,警惕地瞅了古神医两眼,莫非,古神医对他家姑爷有意思? 古承安被他这样看着,汤都喝不下去了,把碗放到一边,匆忙说了句:“我要去开药单子,楚钰跟我一同去买药。” 古承安院子里种了不少草药,但都是些珍贵的,稀有的,反而那些 常见的药一点儿也没有,楚钰听了要帮忙,便颠颠地跟着去了,即使他一点也不想跟着古承安,他向来有些怕这个性子古怪的神医。 楚江离慢悠悠喝完了一碗汤,便坐在石凳上整理着刚才得到的消息,伊力亚斯说,赤奴国内进了奸细,王室内部大乱,赤奴王想用财物换三王子回国。 赤奴王对三王子倒是器重得很,一副已经将三王子当作储君的样子众目昭彰,那也怪不得他几个儿子嫉恨在心。 当初楚江离能将三王子生擒回去,倒也拖了赤奴王那几个好儿子的福。 楚江离想到这里,哼笑一声,赤奴国越乱越好,水搅浑了,便能趁虚而入,浑水摸鱼。 只是他人手不够,无人可用了,他得想法子,军中倒是人才辈出,他最信得过的那些人还在驻守边疆,他却脱不开身过去一趟,有些话在信里说倒不是那么保险,他想起努尔纹在脚上的密令,嘴角忍不住翘了起来。 而凌云,果然还是凌云经事太少,那温凌灈看起来也非同一般,他总觉得这温凌灈藏着不少秘密。 还有那个刘家村。 他深深吐出一口浊气,所有的事都像是预谋好的,一齐跑了出来,他现在**乏术,只能先把凌云从温府捞出来,别的放下再说。 而最重要的还是他的太子殿下,他将碗中的油一点点舀了出来,只剩下金黄清澈的汤,他又将熬烂的鸡腿放进去,端着一碗汤进了屋子。 第49章 待楚江离进屋,路瑾胤早已恢复了常态,他抓着被子露出一双清澈的眼,巴巴地看着楚江离,唯恐那碗中是乌黑腥臭的汤药。 他看也未看那碗中的东西,直接惊慌地将脑袋埋进了被子,身体还在瑟瑟发抖,他模模糊糊地嘟哝着不要喝药,而楚江离却也没逼他,端着碗在被子上空旋了一圈,阵阵鲜香味瞬间散开。 路瑾胤躲在被子中也闻到那阵香味,他抿了抿唇,攥紧了手心,指甲深深陷入肉里,刺痛的感觉让他瞬间松开了手,黑暗中他听见楚江离声音带着笑意,“怀冰……” 他模糊地应了一声,而温暖的手心隔着一层厚重的绸被覆在了他身上,兴许是怕碰到他的伤,动作很是轻柔,像秋日茂盛的芦苇羽须扫过面颊,这种小心翼翼视他如珍宝的温柔,让他心跳一瞬间漏了好几拍。 那双握过剑杀过敌,沾满了鲜血的手,如此温柔地抚在他身上。 这样的人,属意于他。 只要一想到此,他就难以按捺住想吻楚江离的欲望。 路瑾胤眸色沉沉,声音却惯用的天真,“孤不喝药,不,不喝。” 不等楚江离开口,他又蒙在被子里,声音闷闷的跟楚江离打着商量,“除非,除非,楚楚亲口喂我。” 楚江离只听说过亲手喂人喝药,还是第一次听说亲口喂人喝药,但他还是很快明白了路瑾胤的意思,那一刹那耳根一下子灼烧起来,烧红了半片腮颊,天空的火烧云吻在他的脸上。 他一时觉得手中的汤是那样烫手,他明明可以说明这不是药而是温补的鸡汤,但他却没有解释,他纤长卷翘的睫毛如蝴蝶敛翅微微颤动,嘴唇轻启,吐出一句羞怯又期盼的话,“好,可以。” 路瑾胤在被子里,眼中的情绪变幻莫测,嘴角上翘的弧度却已经暴露了他的心绪,他猛然掀开被子,定定地看着那张绯红的脸,又想到了其他地方,是不是这张脸的颜色会更加艳丽? 浅色的唇微启,含了一口鲜甜的鸡汤在嘴里,而缓缓凑近另一双犀薄的唇,楚江离闭着眼,睫毛簌簌抖动,金黄的汤汁渡过去的时候,那条舌头趁机钻进他的嘴里,汲取着残留的汤汁。 他的心脏飞快地撞击着胸腔,宛如擂鼓,今天的太子殿下很是主动,虽然平日的太子殿下也很主动,只是还是有些细微的差异,他只好将这细微的差异怪罪于那蹊跷的毒。 他唇间的空气快被抽空,已经开始头晕目眩,在暧昧灼热的呼吸间,他化作一缕蒸腾上升的水汽,在空气中烟消云散。 当路瑾胤松开他时,手中的汤碗早就倾斜了,漫出的汤汁沿着碗边往下滚落,顺着瓷白的手臂蜿蜒而下,洇湿了大片衣袖。 路瑾胤盯着那条手臂看了片刻,有些惋惜,“这么好的鸡汤,浪费了。” 这鸡汤也说不上好,更像是落在了楚江离的手臂上,才提高了它的价值。 路瑾胤捉着那只手,舌尖顺着那条胳膊往下滑去。湿热的舌尖触碰到楚江离时,他反应过来,身子猛地颤了一下,随即便挣扎着要抽回胳膊,而路瑾胤却没给他挣扎的机会,手上力度加重了几分。 楚江离脸上更烫,他又想起路瑾胤作为伤员,动作也不能过大,他不好再去挣扎,只能任由那滑腻的舌头将他的手臂舔舐干净。 路瑾胤抬起头,手上轻轻一用力,便将还沉浸在刚才的接触中没回过神的楚江离扯进了怀里,他伸手探进楚江离的衣襟,摸到里面被汤汁濡湿的里衣,在探去,便是有些湿润的皮肤。 他眉眼一弯,里面盛满促狭的笑意,“月明,怎么里面也湿了。” 寒月为君明 完结+番外_86 “好浪费。” 楚江离唯恐他还要将里面舔舐干净,再淡定如他也慌乱起来,挣着站了起来,而衣襟却被扯得大开,他 只当是孩童的玩笑,脸色不自然地往后退了几步,低声道:“怀冰,不要闹。” 路瑾胤瘪了瘪嘴,半晌才哦了一声,看起来有些闷闷不乐,他两只手指放在被子里相互摩挲着,指腹上还停留着那皮肤的触感。 他眼中的**不合时宜地腾烧起来,他很快便垂下眼,掩饰着自己肮脏龌龊的欲望,楚江离毫不知情地再次端着碗靠近他,当汤匙放在他唇边时,他乖顺地张开嘴将汤汁含了进去。 温热的汤顺着舌尖滚进喉咙,一股暖流冲进心底,这么多年,几乎没有人这样喂过他,那些宫人见他傻了,待他如猪狗,只有楚江离的人才真正把他当主子。 他对楚江离当然不止是感激。 路瑾胤清醒来见到的第一个人便是楚江离,他胸口的悸动很清晰地告诉了自己,他对眼前人的想法。 他不仅想用一生报答眼前的人,他还想……将眼前的人拆骨入腹,吃干抹净。 楚江离很快就喂完了半碗汤,他习惯性地摸了摸路瑾胤的头,轻声道;“怀冰先歇息吧,晚点我们在一起用膳。” 他没注意到路瑾胤蓦地深沉下去的眼,他给路瑾胤掖好被子,皱眉看着濡湿的衣袖,有些头疼,还是快步走出了房间,不想打扰了路瑾胤歇息。 下午用膳的时候,楚江离已经换了一身黑色的长袍,身上还带着蒸腾的水汽,头发湿漉漉地散在背上,他还是坐在床边喂路瑾胤,这次路瑾胤没有再闹,他只是暗暗打量着楚江离的衣服,心中便明白过来,楚江离夜里多半又要出去。 他闷不出声慢慢咀嚼着嘴里的食物,等吞咽下去,他忽然抬起眼,眼睛水汪汪的,里面的期盼清晰可以见,“月明,晚上可以陪孤一同就寝么?” “自然,”楚江离原本想答应的话在舌尖转了一圈,生生咽了下去,“不行。” 路瑾胤陡然睁大了眼,期期艾艾道:“为,为什么,月明,不,不喜欢孤了吗?” 当然不是,他自己心中明白。 只是他还是装模作样的伸出手要拭去眼角的泪,只能说他演技将自己都哄过去了,最后竟然生生挤出几滴泪来。 楚江离立刻呆住了,他有些六神无主地给路瑾胤擦眼泪,忙生硬地解释道:“不,不是,怀冰身上有伤,不方便一同就寝。” 路瑾胤快忘了自己身上的伤了,他原本只是想阻止楚江离外出做危险的事,现在这样一来,倒是没有理由阻止了。 他抿了抿唇,心中想法又冒了出来,“那月明给孤讲,讲故事好么?” 楚江离唯恐又惹路瑾胤哭,只好答应下来,心中却盘算着晚上怎么糊弄过去,好早些去将凌云从地牢中捞出来。 也不知道凌云在温府的地牢受了多少苦,一想到此,他便有些焦躁,唯一能确定的是,凌云还活着,楚玦说每日都有人送饭去地牢。 昏暗的地牢之中只有一朵烛火闪烁,男人蹲坐在草堆之中,身上的衣服脏污不堪,染着泥土和干涸的血液。 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望着空空如也的碗,伸出手拍了拍木门,嚷道:“给点水成吗?” 而门外传来一声不屑的嗤笑,“哟,现在知道要水了?那你是说还是不说,说了便有水有肉,不说便渴死吧!” 凌云撇了撇嘴,他吞咽着自己的口水,妄想缓解嘴里的灼烧感,外头的光一点都透不进地牢里,他已经不知道过了几日,也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辰。 他想的却是,自己尚未完成任务不说,反而被擒住,丢了面子丢了里子,即使逃脱出去,他也无颜见爷。 那个温凌灈他也不过见了一面,长得文弱面如冠玉,一副君子模样,实则,动用私刑,私立地牢,他乌溜溜的眼睛转了一圈,手上沉重的镣铐叮叮 当当一阵乱响。 那看守正在喝酒,听见这聒噪的声音,不耐烦地吼了一句:“安静点!小心老子弄死你!” 而里面似乎在挑衅,声音更大,吵得看守酒意昏沉的脑袋一阵发麻,他摇摇晃晃地撑起身子,拿下墙上的铁鞭,脸色阴沉地朝里面走去。 而门被猛然打开时,凌云看见他手中的铁鞭,不但不惧,反而笑了,而看守脑子中紧绷的弦一下子断了,怒火充斥了他的脑袋,他狞笑着将手高高举起,铁鞭抽在地面发出一声脆响,“老子就看你还笑不笑得出来!” 凌云忽然一愣,看守以为是他怕了,咧开嘴,一口黄牙露了出来,他扬着下巴,高高在上地望着地上的人,“想老子不打你,你求求老子,老子心情好就放过你。” 凌云沉默了片刻,一双眼睛冷冷地将看守从上到下打量一边,目光中充斥着不屑和轻慢。 一个被囚禁的俘虏也敢这样看他?看守怒骂了几句脏话,狠狠地将鞭子往男人身上甩,而一个巨大的力度却捉住了他的鞭子,他顺着鞭子望了过去—— 一个穿着黑衣戴着红色獠牙面具的男人阴沉沉地看着他。 男人手上一动,他便被一个巨大的力量扯得飞了出去,直直撞到墙上,他猛地痛呼出声,哎哟哎哟地叫唤个不停。 他本来就是靠着亲姐夫的关系混来了这个差事,本想着,外面有那么多暗卫,连只苍蝇都放不进来,他也只用喝喝酒揍揍人,作威作福地便混过去了,谁知今天还真混进来了一个煞神! 寒月为君明 完结+番外_87 他下意识地要叫人,却被鞭子反过来抽了一记,脑袋直接撞到墙上,抽晕了过去。 凌云垂着头半跪在地上,“属下办事不力,请爷责罚。” 男人半晌未说话,凌云疑惑地抬起脸,便看见男人眸色深沉地盯着他身上干涸的血迹。 他忙道:“爷,我身上的伤并无大碍,只是皮外伤而已。” 男人淡淡地应了一声,又道:“先回去再说。” 第50章 男人没二话直接把人驼到背上,他看出凌云腿上的伤,凌云被打断了条腿,错位的骨头支楞着,难看至极。 而凌云第一次被主子背,有些惶恐忐忑,他小心翼翼地抓住男人肩上的衣服,摒住了呼吸,唯恐男人嫌弃他。 凌云和楚江离差不多重,但是楚江离背起他时脸色都未改变,好像背起的不过是一个轻飘飘的物件。 楚江离背着他走出牢房,门口那看守正好晕乎乎地睁开了眼,有些迟钝地看着男人脸上的獠牙面具,半晌没反应过来。 而楚江离也不等他反应过来,一脚踩在那看守腿上,只听得一声骨头断裂的脆响,看守在这剧烈的疼痛下马上叫了出来,楚江离却又飞起一脚踢上了看守的脑袋,力度比刚才轻了许多,那看守痛叫声戛然而止,很快就栽倒在一边。 巡逻的脚步声自地牢门口前消失后,楚江离伸手打开了那扇铁门,一丝声响都未发出,而那脚步声又慢慢地朝这边来了,楚江离支起耳朵听了一阵,算出了人数,他将门打开,人却躲到了门后。 果然那几个暗卫看见门是大开的,脸色均是一变,领头的暗卫低声道:“老七和老八你们下去看看怎么回事。” 楚江离屏住呼吸,眼见着两个肌肉盘虬的暗卫打着灯笼往青石阶梯下走,而里面忽然传来一声嚷嚷,“老大,人,人不见了!” 那领头暗卫瞪着眼,“什么!” 又是几个人往下面赶,而领头始终守着门口,他环顾了四周,寂静的树丛中忽然发出一声猫叫,他警惕地眯着眼,吩咐了剩下的几个人在门口守着,自己便往草丛那里去了。 待那领头走远,楚江离迅速从门口出来,袖中飞出一支利箭穿透了领头的肩膀,只将人钉死在树上,其余几个暗卫反应也很快,提剑便上来要捉他们。 那领头忍着痛大喊道:“给我抓活的!” 楚江离一脚踹在一人的手腕上,那闪着寒光的利剑应声而落,他将身后的门砰地一声关上,而门阀一落,里面的人便出不去了。 外头不过五个人,对他而言并不是什么大事。 他对暗卫下的手虽然不说是致命,但不死也残,他的目标专盯着那些人的腿,几个暗卫意识到他的目的,转换了策略,不在猛攻,而是一边围着楚江离移动一边小心找机会袭击。 楚江离懒得在跟他们打这种袭击仗,手腕一动,几支袖箭飞了出去将那躲避不及的暗卫腿给钉在了地上。 几人见了脸色大变,领头的暗卫骂道:“一群废物!打了这么久也捉不住一个人!走!” 那五人被打退后,果然没有再围上来,而是奔逃开来,楚江离眼神骤然一暗,两步便飞身上树,踏上了屋檐,他站在高处将那几人的去处看得一清二楚,心中有了底,便转身跃进了温府附近旁人院落之中。 领头的暗卫一把扯下脸上的袖箭,露出一个血淋淋的**,他咬着牙捂住伤口将地牢的门打开,里面的人终于被放了出来,他们拍门拍得手都肿胀起来,而等他们重见天日后,首领血淋淋的模样让他们暗自松了口气,反倒开始感谢那人将他们关了进去,免受皮肉之苦。 首领锐利的目光扫过这群怀揣着小心思的人,冷笑一声,骂道:“一群废物!主子养你们有何用!” 一个干瘦的男人有点不服气地嘟哝了一句,“那自然有爷的用处。” 首领瞪了这个娃娃脸一眼,“你别以为爷宠着你,你就能在我面前放肆!” “这话轮不到你说,你以为你作为一个头领就很了不起么?” 娃娃脸撇撇嘴角,不屑地看他一眼,“我对爷而言跟你们这群废物可不同。” 那首领也不生气,反而笑了起来,只是扯到了伤口,让他嘶嘶抽气。 “你对于爷而言……”首领话音一顿,眼睛戏谑地在众人身上转了一圈,“自然跟我们的作用不一样。” “我们的作用是保护爷,你的作用……” 众人秘而不宣地笑起来,一双双猥琐的眼睛将那娃娃脸身上舔了一遍,娃娃脸瞪着眼,眼眶也红了一圈,“你们……你们污蔑我!” “谁污蔑你了,前日夜里去爷房里自荐枕席的下贱东西……可不是我们。”其中一个男人连在一起的粗眉一挑,粗嘎的嗓音里带着挑衅的味道。 “哦,我是说十五日前起夜可没看见十七在床上,想必也是给爷做小兔子去了吧。” 寒月为君明 完结+番外_88 “这么说来,上月出完任务,十七不是消失了么,呵,奇了怪了,当时我还找他,原来是自己快活去了!” 娃娃脸攥紧的拳头,脸色惨白,他一句自证的话都说不出来,只能呐呐为自己辩解:“我……我……我没有!” “你没有?我们可都听见了!”男人掐着嗓子模仿那日夜里听见的,“爷,轻点,饶了我吧,饶了我吧,疼啊爷!” 十七微微睁大了眼,瞳孔收缩着,两片微厚的唇翕动,面无人色,一副被说中了的样子,头领却突然道:“别说了!” 那些人马上敛去脸上戏谑的笑意,气氛再次肃穆起来,而男人冰冷的声音似寒刀戳进人心里,“哦?怎么不说了?” 暗卫们脸色忽然变了,身子不住颤抖如筛子一般,而头领却显得镇定许多,他率先跪了下来,认罚道:“之前活捉的那人跑了。” 身穿着月白色流光长袍的男人静静站在那里,沉默不语,所有人身体都绷紧了跪在地上,眼睛盯着铺满月光的地面,等待着男人发落。 “哦,看清那人模样了么?” 十七的眼前忽然出现一张素白的鞋面,他身子一颤,喉咙紧了紧,“并未看见,那人戴了面具。” “哦,用的什么招数?” “我……属下不知,属下被关进了地牢。” “那你说说,我该如何罚你是好?”男人掐着十七的下巴,把人脸掰向了他,十七艰难地咽了下口水,睫毛簌簌颤抖,“属下悉听尊便。” 这张脸真是像极了那人。 男人棕色瞳孔中暗色的情绪一闪而过,他很快松开了手,十七再次扑倒在地,额头紧贴着地面不敢抬起。 男人喜怒无常的性格,众人虽不算深知,却也有所了解,而且男人手段了得,甚至可以说得上阴损,为了达到目的,什么法子都用过。 而这群人却半晌没听见男人开口,在这种严寒的天气下,冷汗已经布满了额头,浸湿了他们的衣服,而十七手心冒汗,战战兢兢地,他不知道男人听到了多少刚才的话,也不知道男人究竟在想什么。 “走了便走了吧,本就没打算留。”男人沉默半晌终于再次开口,“倒是你们,一群废物,十几个人打不过一个,我留你们有何用?” “可还有话要说?” 头领心中一凛,其他人不知道这话的意思,他却知道,这是在问他们遗言。 他忙道:“那人招数阴险狠毒,常用袖箭偷袭,多半致残,个子修长,高七尺有余。” 男人一把拎起瑟瑟发抖的十七,转头对头领说:“呵,给我查查,最近那些医馆有人就医,还有,刘家村可疑的人都给我捉过来。” 男人瞟了一眼手中的十七,顿了顿,“沈……沈先生那边,帮我问问他,何时回来。” “是,爷。” 深窄的巷子一点光也没有,院落门口也未点灯,楚江离熟门熟路直接进去,摸到了那扇紧闭的木门,院子里的树上挂着一盏孤零零的灯笼,树下的石凳上一人伏在桌上睡着了。 楚江离轻轻咳了一声,那人睡得极浅,慢慢从桌上撑起身子,懒散地抬眼朝他那边望去,“这么晚?” 楚江离应了一声,“有些难缠,耽搁了。” 古承安一把扯下楚江离背上的伤员,就着昏黄的烛光看清了凌云的伤势,包括那条断腿,他伸手摸了一把,又嫌弃地在衣服上蹭了蹭手,“长上了,打断了重新接吧。” 楚江离脸色有点难看,“只有这个方法?” 古承安淡淡地看他一眼,“你说呢?上次你胳膊断了,又被庸医接坏了,还不是打断了重新接的。” 楚江离似乎想起那次经历,他抿了抿唇,眉间浅浅一道沟壑,而凌云马上道:“爷,我没事,我不怕痛!” 古承安听见这话,眉峰一挑,“哦?你不怕痛?可当真?” 凌云第一次在古承安这里治伤,还不明白古承安的心思,反而继续表忠心,“真的,爷,我不怕痛,为了爷,这么点小伤算什么,让我下油锅我都愿意去!” 古承安冷笑一声,“呵,你会后悔的。” 楚江离看不下去,还是叮嘱了古承安一句,“你轻点。” 古承安的恶名在楚江离手下之间几乎传遍了,凌云还不知道,古承安这人心理扭曲,治病虽然神,但是总喜欢折磨别人,用药喜欢用最苦的,下手也是最狠最痛的,所以一般的伤,他们能不来这里就不来这里。 楚江离也不明白,古承安长了一张斯文正经的君子脸,怎么实际上心却是黑的。 寒月为君明 完结+番外_89 第51章 路瑾胤怎么也没想到楚江离会搪塞自己,让那古承安板着一张死人脸对自己讲了一个时辰的鬼故事。 说句实在的,古承安的死人脸在昏黄的烛光下倒是比古承安冷冰冰地讲鬼故事更加吓人,而且那古承安明知他不傻,对那鬼故事也兴趣寥寥,还尽职尽责地讲,他怀疑,古承安是故意在整他。 但是古承安那张冷若冰霜的脸,实在看不出来是会整人的人。 古承安面无表情道:“忽地,烛火灭了,门外阴风乱作,一个浅淡的影子从门外飘过……” 路瑾胤麻木地听着,终于忍不住了,开口道:“停了吧,这里没有别人。” 古承安看他一眼,继续道:“一个浅淡的影子从门外飘过,风吹得门窗碰撞砰砰作响,一个阴森森的女声飘进屋内,引起一阵回响……” 路瑾胤默默为自己盖好了被子,背对着古承安,古承安最终还是止住了嘴,他拿着自己珍藏的《京城鬼话》,心中很是不满,面上却不显,“这个故事不好听吗?” 这可是他最喜欢的故事。 路瑾胤幽幽叹了口气,“你比故事吓人。” 古承安:“……” 他却没被打击到,哦了一声,就收起话本子起身朝门外走去,忽地,他脚步一顿,转过头道:“楚月明应该很晚回,你不必等了,他不会有事的。” 路瑾胤身子僵了一瞬,闷闷地应了一声,他心中想的却是,出去以身犯险的不是你媳妇,你自然不担心,尽说一些风凉话。 古承安不知道他心中所想,坐在院落之中,他早就知道今日会有伤员,他可不想进屋就寝后被人吵醒,干脆便在院落中等。 谁知还是难挡昏沉睡意,竟伏在石桌上便睡了过去。 而后被吵醒,他怎么都看那面容白嫩的小子碍眼,虽然这小子眉眼与楚钰有些相似,但细看可还是差了太多。 若被旁人知道他这想法,定要狠狠地骂他是个半瞎,恐怕在他眼中,楚钰要比云贵妃,楚江离还要好看上几分。 凌云一身的鞭伤,脖子上还有浅浅一道勒痕,断腿接合处怪异的支楞着,脸上头上都是碎草屑。 古承安见惯了,甚至他见过更惨的——楚江离,楚江离受伤就没有哪次不重的,他面上神色淡淡,心中却腹诽着这小子真是没用到了极点,办事不力便算了,还要主子去救。 古承安很是冷漠地推了一把凌云,“去洗澡,洗干净些。” 他略微嫌弃地嘴角撇了撇,在光源不甚明显的黑夜中倒是看不出来。 而凌云也有些难堪,他确实好久未曾洗澡了,一身臭汗不说,身上还满是血迹。 也难为刚才自家爷背他那么久。 凌云洗了半个时辰才将身上洗净,他一出去便看见古承安面无表情道:“真是有够慢的。” 古承安脸上分明没有表情,凌云心里却升起一种异样的感觉,他感觉男人在生气,他小心翼翼地看古承安一眼,古承安淡淡地扫过他的脸,忽然嗤地一声,好似察觉到他的心中所想。 凌云心里发怵,默默低下了头。 他一到坐榻上,便自觉脱去了衣裳,把自己扒得干干净净的,古承安冷清的目光落在他洁白的身体上,忽然眯起了眼,半晌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轻笑。 凌云有些茫然,这才发现自己的小兄弟大大咧咧地袒露在古承安面前,他一下子脸红到了耳根,快要滴出血来。 其实这并不是什么大事,只是古承安那声意味不明的笑,让他一下子羞赧,难堪到了极点,他慌乱地捂住小兄弟,支支吾吾说不出话。 古承安言简意骇道:“腿。” 凌云默默伸出一条腿,冷清的盈盈月光 下,那条断腿畸形地撇着,接连处是青紫色的,一看便是被人活生生打断后,变歪了又自己长好了。 古承安看着那条本该是瓷白修长的好腿,一时竟然有些心软了,他心中叹了一口气,伸手上去抓住那条腿,低声道:“忍着。” 轻点便轻点吧。 看在他和楚钰有几分相似的份上。 …… 那声凄厉的叫声,一下子让本在装睡的路瑾胤心口猛然一跳,他抚了抚胸口,听见床边窸窸窣窣的声音,他又连忙闭上了眼。 那股熟悉的味道混杂着一丝血腥味,路瑾胤眉头忍不住皱了一下,而男人温热的指腹抚了上来,轻轻抹平了他眉间的沟壑。 寒月为君明 完结+番外_90 楚江离静静看了床上的人一会儿,听着对方平稳缓慢的呼吸声,悄悄凑近了床上的人,带着些寒意的唇瓣碰了碰那人恬静的睡颜。 楚江离闭着眼,没看见对方的睫毛忽而颤动,他很快便起身离去,而有些意犹未尽地摸了摸唇,上面好像残留着对方身上淡淡的药味。 虽然他不喜欢药味,但是路瑾胤身上的,也未尝不可。 想到这里,他悯然一笑,闪身便从开了条缝的门出去。 待人离去后,床上的人倏忽睁开了双眼,他眼中一片清明,又伸手摸了摸脸颊,他心中却蓦地迷茫起来,他难免地产生了一丝愧疚。 但那丝愧疚很快便消失了,他暗暗安慰自己道,他虽然瞒了月明一些事,但是月明同样也没把事一一跟他讲述,倒是扯平了。 而且他确实仗着痴傻的名义,吃了月明不少豆腐,但月明同样趁着他睡着,吃了他的豆腐,这同样也算扯平了。 那么,他也不亏欠月明许多。 倒是给他继续大吃豆腐有了更多不要脸的理据,如此想来,他心中很是受用。 而又过了几日,路瑾胤也没有毒发的征兆,古承安便想当然道,难不成那毒解了太子的痴傻便不翼而飞,做了善事还不留名? 这样的好事,自己可不曾遇到过,自己的患者也不曾遇到过,这倒是头一回。 所以他长吁短叹地对楚江离说明情况,楚江离还是对这毒有所质疑,但在古承安一副无解的模样下,还是带着路瑾胤先回了宫。 宫中快翻了天。 大皇子新婚之夜同大皇子妃打起来了。 这宗皇室丑闻传遍了全朝,谢首辅脸色难看得很,一连好几天都没给大皇子好脸色,打便打吧,竟然还闹到了皇上那里,又传遍了全朝,惹得人笑话他。 都说谢首辅养了个好女儿,敢和大皇子在新婚之夜打斗。 他们把这件丑事说得绘声绘色,当天夜里大皇子妃的喜袍胸前破裂开了大半,一头乌发散乱不堪,活像冷宫中跑出来的疯癫女人。 而大皇子妃捂着胸口一手拎着大皇子的衣襟,一双瞳孔像染了血,把去拦劝的宫女吓得不敢上前。 那大皇子脸上也青了一大块,看起来比大皇子妃还要狼狈,皇上当时正在安妃宫中,消息一传来,安妃差点从皇上身上跌下来,她战战兢兢地跪在地上,额头紧紧贴着冰凉的地面。 路安岩脸色难看得很,直接将大皇子连夜赶出了宫,而大皇子妃本可以留宿在宫,却仍然追着大皇子出宫了。 不少宫人怀疑,大皇子妃为了揍大皇子,竟然将人一路撵出了宫。 楚江离一回去便看聂争同凌秋两人活灵活现将那出戏演了出来,路瑾胤看得一愣一愣的,满脸的不可思议。 聂争演完又讲了件事,只不过这件事不同于大皇子的丑事闹得沸沸扬扬,反而被压得密不透风,几乎无人知晓。 那刺客死了。 被人毒死在了慎刑司。 死因还未被 查出来,这件事还没传到皇上那里,慎刑司的公公们将这件事压了下去,他们背不起这罪。 现在公公们到处找跟那刺客相似的小太监,妄想顶替那人蒙混过去。 而这件事也是悄悄进行的,聂争还是因为和那太监脸型有几分相似,被人问到了头上,才得知这件事的。 要知道慎刑司监管严不漏风,如今却有人被毒死在了里面,这事传出去,恐怕整个皇宫都有一阵日子不得安宁。 这也证明,皇宫中有人混了进来。 古承安说那毒多半也是楼马国的毒。 楼马国与大夏已经结盟数十年,边疆虽然偶有争端,但是也只算小打小闹,楚江离垂下眸子,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 路瑾胤看起懵懂,心中已经百转千回,当然他现在要做的,不是查出行刺事件的背后主使,而是——他要尽快掌握自己的势力。 这样他才能保护楚江离,而不是一直躲在楚江离背后。 楚江离不是端顺皇后,他也不会容许类似的事情再次发生。 路瑾胤坐在凳子上,掰着自己的手指,耳朵却支了起来,将聂争汇报的消息铭记于心,楚江离忽然看向他,他面对楚江离的目光时,心蓦地漏了几拍,有几分惶然。 “怀冰,知道楼马国么?” 寒月为君明 完结+番外_91 路瑾胤听见此话,松了口气,他是知道的,太傅会专门给他们讲列国风情和历史,但他面上故作茫然,啃咬着自己大拇指,“楼马国,我,我不记得了。” 楼马国,在大夏的西北处,国土面积与大夏不相上下,但是两国一直有贸易往来,过去也签订了数十年的结盟合约,一直算得上是关系不错的友国。 楚江离指腹沾了杯中的茶水,在深色的木桌上画出楼马国的国土地图,路瑾胤听着他清冷的声音缓缓讲述着,目光一直落在他颜色浅淡的唇上。 那一张一合的唇,看起来滋味实在诱人。 第52章 “我说明白了么?”楚江离抬起眼,冬日的暖阳吻了下他的眼,清亮的瞳孔似一潭春水,泛起温柔的涟漪,纤长的睫毛在眼睑投下淡淡的阴影,瓷白的脸露出疑惑的神情,“怀冰?” 路瑾胤猛然回神,身体比想法更快,一双手钳着楚江离的下巴,对准就吻下了去,楚江离身体微微僵硬,随后两条纤长的胳膊轻轻避开路瑾胤背上的伤,搭上了他的肩膀。 宽阔的身影几乎将楚江离全挡住,路瑾胤不说话时,像一只伺机而动预备捕食的豹,身上外泄的掠夺气息震慑了楚江离,他在路瑾胤灼灼目光下无处遁形。 路瑾胤好像真的长大了。 他心中百转千回,一只温热的手蒙住他的眼,而吻却更深了,那唇间的津液随着热烈的吻从唇角坠落,而路瑾胤的手压住他的后脑勺,让他全然不得离开。 楚江离唇中的空气被肆意的掠夺着,吻到后面,他已然满面潮红,绯色一路绽放到了瓷白的脖颈,指尖紧紧抠着路瑾胤的肩,将那一小块布料抓出了细细的褶皱。 而一声咳嗽打断了两人,楚江离猛地推开路瑾胤,眼睫低垂,抬手蹭了蹭唇边的津液,随即抬起眼,如寒冬的眸子盯住那来人。 来人是他意想不到的,谢二小姐,或许应该叫大皇子妃,穿着一身妃色长裙,绾着流云髻,面上笑意盈盈,丝毫看不出那丑事对他有何影响。 楚江离见他走路一步颤三下的模样,活像刚化成人形的蛇精,他向来冷清的面皮也抽了抽,四下无人,他便开门见山道:“你来做什么?” 路瑾胤好事被打断,眼神中添了几分不耐烦,但他又暗自惊讶,原来楚江离同这谢家二小姐也是旧识? 楼尧歪着头,手中的帕子轻轻掩着唇角,眉目含春地看路瑾胤一眼,“哦,我来勾引二弟啊,好吃不过饺子,好玩不过嫂子,二弟,玩玩嘛?” 他说罢,咧开嘴一笑,森森白牙在冬日的阳光下闪着冷光,那架势不像是来勾引二弟的潘金莲,倒像要生吞唐僧的白骨精。 乍时,路瑾胤汗毛竖起,抖掉一地鸡皮疙瘩,他也摸不准自己痴傻时会是如何反应,一时呐呐地不知道说甚,而楚江离率先炸了毛,狠狠一巴掌拍在了桌上,冷声道:“是不是不会好好说话?” 楼尧呀地小小尖叫了一声,往后退去半步,装模作样地掩面哭泣,“弟媳好凶,”他又朝路瑾胤抛去一个媚眼,“二弟真可怜,这么凶的媳妇,很苦吧?” 楚江离忍了又忍,声音又沉了几分,“你到底有什么事?” 而路瑾胤心中的诧异毫不遮掩地挂上了英俊的脸上,他完全没想到,原来大嫂是这样的人? 成亲当日那双眼睛还直勾勾盯着月明,如今便行为放荡地跑来东宫说下这番不要脸的话。 女人啊女人,实在是可怕。 楼尧叹了口气,敛去面上的春意,一张脸忽然正经起来,“自然有事跟你说,只是……殿下也要听么?” 楚江离看了一眼路瑾胤,道:“去内室。” 他又唤了一声聂争,聂争很快就守住了门。 路瑾胤垂头丧气地走了出去,蹲在聂争身边,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聂争见状也蹲了下去,安慰道:“殿下,爷是有正事呢,我陪你玩啊。” 路瑾胤看他一眼,又默默低下了头,手揪住石砖缝隙中顽强生长的杂草,聂争被他略带嫌弃的目光看过后,露出一副难于言说的的表情。 那杂草艰难地从石缝里挤出来,风吹雨打,长得依旧茂盛,可见它的生命力顽强,聂争肚子里毫无墨水,见了这草,还是想要吟诵一番,他搜肠刮肚也没找出合适的诗句,只能道:“殿下,你看这草,多么绿,多么旺盛,我就同这杂草一般,生命多么……” “顽强”二字还没说出口,路瑾胤低头看着手心连根拔起的草,“啊,断了。” 聂争:“……” 他默默站起身子,肃穆地站在门口。 他心中隐隐觉得,刚才殿下那动作多少有几分故意的感觉,他又忙摇了摇脑袋,甩开脑中奇怪的想法。 不,殿下这么单纯善良的人,不会这样做的。 而路瑾胤松了口气,世界终于安静了。 谢二小姐有话要单独与月明说,他越寻思越不对劲,她有什么话要跟月明说?而且看谢二小姐那不似正经女子的模样,他就隐隐生出一些担心。 寒月为君明 完结+番外_92 他是不担心楚江离,但是那女的吓人,毕竟唐僧遇见女妖精也无办法,他心中又生了一丝无理取闹的怨怼,那谢洪泉怎么养女儿的,将女儿养成这副妖女模样! 楼尧摸了摸脸上薄薄一层面皮,道:“这还要谢谢你。” “我是如愿以偿了,你呢,看来,”他话音一顿,眼角多了几分戏谑的笑意,“你也是吧。” 楚江离不理睬他话中的深意,冷淡道:“这次来有何事?” 楼尧终于正色道:“有要紧事,慎刑司死了个刺客,你知不知道?” 楚江离看他一眼,眉梢一挑,示意他继续说下去,楼尧左右看了看,压低嗓音道:“杀那刺客的,是五皇子的人。” “你从何得知?” 楼尧停顿一下,似乎在回忆,“那天夜里,我特地从一条小路进的宫,蹲在一座假山后面恰好听见两个太监在说话。” “你蹲在假山后面做什么?”楚江离却突然打断了他。 楼尧神情一顿,想到那天夜里手心触到的皮肉那绝佳手感,有些得意地翘着嘴角,“自然是见不得人的事。” 楚江离忍不住发出一声哼笑,“你倒是大胆,小心暴露后,你的九族。” 楼尧浑然不在意,“我九族就我一个人,我怕谁?又或者,那谢洪泉的九族关我何事,像他那样的人,死了倒干净。” “说岔了,那两个小太监在说给慎刑司送饭的事情,可慎刑司何时需要外人送饭?” “那小太监说完就急匆匆说要回白虎宫给主子回信,白虎宫,不是五皇子宫里么。” “第二日,那刺客就被发现死在了慎刑司。” “那刺客不是牙齿藏了毒么,结果慎刑司的公公们把他的牙齿都给拔光了。” “这样一来,五皇子倒是帮了那自戕不成的刺客大忙呢。” 楚江离听了半晌,忽然道:“那……大皇子也听见了?” 楼尧沉默片刻,“应该没有。” 那天夜里,花园的偏僻处就连月光也无法触及到,修长的手指紧紧扒着假山,白皙的掌心磨得泛红,他眼中漾着一汪流不尽的春水,嘴唇微启,灼热的气息自里向外喷洒出来,而裸露在外的半片肩头在寒夜里感觉不到冷,浑身竟热得沁出细密的汗珠。 热烫的舌尖舔舐着他的肩头,他吐出一口气,回头望去,似嗔似怒,“你……混蛋,我要,我要回去。” “回去?”身后的人掐着他的下巴,“咬我咬得这么紧,不像是想回去的样子啊。” “贱奴才,你,你给本皇子……”他倏忽睁大了眼,眼角又悄无声息滑下一滴泪,顺着泛红的脸颊流进唇间,那股涩味成功制止了他尚未脱口的后半句。 滚开…… “嗤,那贱奴才让殿下舒服么?”男人尖利的牙齿啃咬着他的耳廓,声音沉哑,充斥着浓浓欲望。 “贱东西……不,不舒服,你,你放开我!”他咬着唇忍受着身后的顶撞,眼中春水满倾出来,簌簌滚落,坠入半开的衣襟之中。 胸口满是艳色的痕迹,脖颈被男人从身后掐住,温热的掌心暧昧地在皮肉上摩挲着,忽然传来的几声细微人声提醒了他,这是在野外,他此刻却像个放荡的妓子在男人身下承欢,这让他难堪到了极点。 指腹蹭过他的唇,男人带着戏谑笑意的声音在耳边炸开,让他心神震颤,“不舒服么?殿下倒是夹得贱奴才舒服的很。” 细碎的脚步声愈来愈近,他紧紧咬住了唇,颤颤巍巍地紧闭着眼,逃避似的不去看不去听。 他屏住呼吸等外面的人走过,而那人脚步一顿,竟然靠着假山闲聊起来,他却无心听那两个狗奴才的谈话内容,男人在他身后逼得他快失声叫出来。 他与那两人就隔着一座假山,只要一点细微的声响,外面的人就会发现他——高高在上的大皇子在一个下贱的奴才身下承欢。 他羞愤地颤抖着伸出一只手捂住了自己地嘴,随后回头狠狠瞪了男人一眼,只是他的瞪视没有什么威胁,还带了几分欲拒还迎的味道。 男人脖子一梗,覆身上去扯开他的手,按着他的后脑勺狠狠啃了上去,来势汹汹,说是吻不如说是一种掠夺,一种侵占。 等男人放开他时,那两个小太监已经走远了,他歪倒在假山上气喘吁吁,两眼漫着朦胧的水汽,一双唇被啃得红肿,男人的眼神又深了几分,再次欺身上去。 在猛烈的攻势中,他混沌的脑子艰难地想,刚才那两个小太监说了什么?好像隐约听见慎刑司。 再又一记深顶中,他骂了句,“草,管他的。” 寒月为君明 完结+番外_93 第53章 等了半晌,门总算打开了,那谢家二小姐一晃三颤地走了出来,身上的妃色长裙整整齐齐,没有一点可疑的褶皱,这让路瑾胤松了口气,那谢家二小姐忽然回眸瞧了他一眼,眼中闪过狡黠的光。 “二弟,嫂嫂走咯。”谢二小姐捏着帕子冲路瑾胤抛了个媚眼又啵地送出一个飞吻。 “谢谢招待。”谢二小姐笑盈盈地转过身去,迈着步子,而他过高的身量摆出这样娇媚的步子,一点都没有违和感。 路瑾胤心中顿时升起疑虑,他狐疑地看着谢二小姐的背影,而一旁的聂争一言难尽地摇脑袋,一张脸皱成了老菊花,喟叹道:“厉害,是个狠人。” 楚江离迟了一会儿才从屋内出来,路瑾胤一抬头便对上了那双温柔似水的眼,浸入那双眼潭似乎是件很轻巧的事,只需一瞬,他便被一双无形的手往里掼了进去,温热的水流包裹住他,安抚着他,让他回忆起生命最初的模样。 路瑾胤抿了抿唇,眼睛转了一圈,小心地在楚江离衣袍上瞧来瞧去,都没有看见什么“嫌疑”,总算彻底放下心,他把头闷了下去,手又揪住地上的草。 好像跟这草过不去了一般。 聂争看气氛不对,生怕再被这两人腻歪到,拔腿飞快地溜走了。 楚江离见聂争识趣地走了,便蹲了下去,他蹭了蹭路瑾胤的肩膀,低声道:“怀冰?” 路瑾胤故作老成地叹了口气,他学着老气横秋的样子颇为可爱,“月明,你跟大嫂说悄悄话不给我听。” 楚江离一愣,一时竟不知道如何解释,他没想到路瑾胤会在乎这种事,心里有些七上八下的,他倒不是故意瞒着路瑾胤,只是楼尧的身份解释起来也很复杂。 楼尧这人没给定性,肆意惯了,让路瑾胤去认识这样一个人,他始终不太放心,而且他该如何解释,路瑾胤的大嫂突然变成了一个披着人皮的男人? 路瑾胤见楚江离半晌都未开口哄他,他心一下子乱了,一丝恐慌占据了他所有的心神,他被抛弃惯了,仿佛整个人腾升到了高空,摸不着地面,心跳过速,快得他有些喘不上气。 “月明……” 路瑾胤伸手紧紧攥住楚江离的手,楚江离骤然回神,脸上出现一瞬呆滞的神情,有些愣神,美艳的脸又生动了些许。 “嗯?”楚江离疑惑过后又恍然大悟,踌躇了一会儿想要解释,便听见路瑾胤酸气外溢的发言,“月明,女人都是妖精,会勾引人,还会把人吃掉,你不要,不要喜欢大嫂。” 楚江离难以控制地闷着头笑了一阵,半晌才短促地应了一声。 心中却想,对自己而言,女人哪里是妖精,吸人精气的妖精应该是路怀冰才对。 路瑾胤瘪着嘴又伸手去掐他的脸,威名赫赫镇远将军瓷白的脸颊便被扯开,像揉面团一样又揉了揉,“月明,不要喜欢她。” 楚江离无辜地看着他,水润的眼睛忽眨忽眨,眨碎了明媚的阳光,眨碎了眼中那潭沉静的水,楚江离伸出手勾住他的脖子,把人攥了过来。 两人的鼻尖抵在一起,鼻音浓浓的话中多了些缱绻的爱意,“嗯,只喜欢怀冰。” 一连盯了好几天,白虎宫一点动静也没有,五皇子路瑾旭每天照常去书院上课,大皇子那边也消停了,而温凌灈那边一点消息也没漏出来,好像俘虏被劫走的事情没发生过一般。 霎时间,好像整个京城都化作一潭平静的湖,而湖底一双眼窥视着一切,汹涌的暗流正静静等待着,随时准备悄无声息地卷走在这场赌局中的输家。 五皇子的事就这样搁置下来,当然最主要的原因是,路瑾胤毒发了。 猝不及防的。 那天和平日一样,很普通的一天,楚江离去了许久未 去的兵营,将士们见他来兵营,都激动万分,穿上了盔甲要跟他比试。 楚江离随便挑了个人,不出三招,那人便对着离自己喉头不过寸余的矛尖认了输,楚江离随手将长矛甩在地上,眉梢一挑,看向台下众人,“还有谁?” “爷!爷!爷!” 他闻声望去,远远的一个黑点朝这里奔来,再看,才认出那人,聂争跑得快断了气,直接扑到了台下,白净的脸上沾满了灰,身上也是,但聂争顾不着这些了。 他飞快地从地上爬起,又望了一眼四周黑压压的将士,将要脱口而出的话生生憋了回去,使劲拍了拍练武台,冲楚江离挤眉弄眼的。 也许他们还是缺了一些默契,楚江离看聂争一直对自己抛眉眼,表情有些凝滞,微微蹙起眉,道:“你怎么出宫了?” 聂争着急上火的,直接发出了气音,“殿下,殿下,殿下有事!” 等楚江离策马一路飞驰,从兵营回了宫,路上引起不少人侧目,幸好没人看见楚江离的脸,不然又要引起议论。 到了东宫,他扯下脸上的面具甩到一边,凌秋一脸严肃地守在门口,楚江离见状问道:“殿下在里面?” “叫了太医没有?” “里面谁在照顾?” 寒月为君明 完结+番外_94 他问完这些问题就觉得自己真的傻极了,猛地将门推开,里面胡子花白的老头子被他这动静吓得一颤,迎面扑来一股沙尘气息。 老太医咽了咽口水,见他大步流星朝这里走来,气势汹汹的样子让老太医更加畏惧了。 而楚江离看也不看老太医一眼,视线全然被床上的人吸引了。 床上男人高大的身体紧紧蜷成了一团,肩膀还在抽搐着,而再看,紫色的像网状的花纹一路攀爬在脖颈上,美丽,诡异。 楚江离掀开了被子,路瑾胤身上的亵衣已经湿透了,整个人宛如从水里刚捞起来,而透过单薄的亵衣,紫色的花纹从心口处开始发散,爬满了肩膀。 老太医打量着楚江离铁青的脸色,酝酿了许久,才小心翼翼地开口:“殿下这毒,恕老臣才疏学浅……” 楚江离狠狠闭了闭眼,“知道了。” 那老太医松了口气,来时步履蹒跚地,走时却健步如飞,像逃命的兔子,跑的飞快,生怕楚江离反悔了,当即手刃了他。 聂争终于追了回来,汗如雨下,沁湿了束起的发,他今天跑了两次,命都快没了,他用了轻功都追不上将军,但这也无可厚非,毕竟这么大的事。 楚江离紧紧咬着牙,手微微颤抖着,想碰碰床上的人,又不敢,雾气上涌,顷刻间在他的眼眶弥漫开。 胸口郁积着多时的累累淤块压得他喘不上气,终于在这一天爆发出来,他艰难地吐出一口气,嗓音沉涩,“马车,我要出宫。” 聂争愣了一下,又飞快地跑了出去。 路途颠簸,楚江离抱着怀中的人,手指越来越紧,他心中忽而冒出一个想法——这一天终于来了。 他终日惶惶不安,惧怕这毒如同利箭顷发,直接将他刺了个措手不及,而这一天,还是来了。 马车外嘈杂的人声一阵阵的,有叫卖的,有争吵的,有马鸣声,但他耳边全是放大的,路瑾胤沉闷地呜咽。 这声音像刺,像刀,像任何武器,将他一颗心扎得血淋淋,汩汩冒血,而血流空了,他浑身冷得簌簌发抖,他的魂魄漂浮到了上空,麻木地看着面无血色的自己和怀中脸色惨白的路瑾胤。 他全然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到了古承安的门口,那扇门依旧是传来一声询问,“谁?” 他张了张嘴,嗓子里却发不出声,他掌心抚在门上,无力地又叩了叩,门里顿了一会儿,开了一条细缝。 他扒住门缝,眼中的雾气凝结成泪,簌簌滚落,溅在衣襟上乍开成花,他唇间灼热的气息喷洒在路瑾胤脸上,路瑾胤不安地皱了皱眉,又发出一声痛苦的呜咽。 “开门……”他的声音紧绷着,不,不只声音,此刻的他就紧绷着,像一条绷到最紧即将断裂的弦。 古承安面色复杂地打开了门,他没想到毒发得这样快,这往往也代表这毒的性子急,而路瑾胤脖颈上的花纹太过艳丽显吸引了他的目光。 他凑过去,在路瑾胤的皮肤上闻到一种异香,混杂着淡淡的腐烂气息,他一顿,手探到路瑾胤腕间摸了摸,脸色骤然凝重起来。 楚江离艰难地从嗓子里挤出字来,“救他。” “救他。” 他要说的,更像是‘救我’。 乌黑的血缓缓淌进小小的瓷碗里,熬过的草药直接塞进了路瑾胤嘴里,但已经路瑾胤在剧痛之中已经昏迷过去无法咀嚼,古承安蹙眉看向楚江离,楚江离很快便明白了他的意思。 嚼烂的草药一点点渡了过去,这草药苦得厉害,但楚江离恍然不觉,他麻木地用舌尖抵着草药探进路瑾胤紧闭的牙关。 这药是真苦。 且涩。 直到透明的液体溅落到路瑾胤惨白的脸上,他才发觉,原来那涩味是他的泪。 春雨顷刻泼落,嘈杂的雨声掺着几声虫鸣,街上的人开始收拾摊子准备回屋,提前收工心情愉快地哼着不知名的曲子。 深红色的宫墙下,寂寥的深宫之中,瞿霜云望着窗外,轻轻叹了一声,“春天了,太子殿下活过了冬天,呵。” 第54章 毒发那天,古承安用了一味不常用的药把那毒性压了下去,大面积的花纹很快就渐渐淡了下去,只留下一点浅色的印记,过了几天,那印记也消失的无影无踪,但路瑾胤却一直未醒。 路瑾胤已经睡了一周了,还没有要醒的预兆,古承安用了几味药都收效甚微,最后摆摆头说得看路瑾胤自己。 路瑾胤的脉象平稳,按理来说早该醒了,却一直未醒,古承安甚至怀疑是路瑾胤心焉儿坏,故意装睡来哄楚江离关心自己。 寒月为君明 完结+番外_95 楚江离果真一直守在床边,哪里也不曾去,路瑾胤牙关咬紧,喂不进去糖水,楚江离只能含在自己嘴里渡进去。 凌云看自己前主子中了毒,也拄着拐杖日日来看,每次都被冷着脸的古承安吓跑,古承安给他开最苦的药便罢了,还将他训斥得像个孙子,他作为将军的得力助手,他不要脸面的么? 夜色渐浓,屋外的月光如冷冽的水,泼得楚江离彻骨生寒,他只穿了件单衣站在庭院之中,这毒蹊跷,但是古承安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让他无力。 他对这件事无能为力,这感觉让他很痛苦,很煎熬,这件事的一切缘由都来自于他自己,他忽然转念一想,是不是自己选择嫁给太子,反而是件错事? 也是。 太子如果和一个普通的官员之女成亲,那么,他未来将儿孙绕膝,也不会被那些迂腐的老东西嗤笑。 那些老东西笑他被迫嫁给傻子,又笑殿下只能娶一个满手鲜血硬梆梆的煞神,看他们眼中,这种结合是可笑的,可有悖人伦的。 一国之储,娶一个男人像什么话? 他注定不能为太子诞下龙嗣,他只能成为太子的刀,太子的鹰,太子的一切,唯独不是那个最适合太子的女人。 他从一开始想过,未来太子可能还会有其他的嫔妃,其他的嫔妃会为太子诞下龙嗣,他当初也坦然接受了这种未来。 但时间愈久,他开始怀疑,自己究竟能不能接受那样的未来,做殿下助力的方法有许多,不止是太子妃一种,他当初存了私心,他承认。 现在情况一切朝不可控制的方向发展。 不仅是他受了影响,还有殿下。 他害了殿下。 他真的该继续下去么? 也不知道在外面站了多久,一阵寒风鼓起他的衣摆只往里灌,他却像感受不到寒冷似的,一双冷清的眼望着那轮月。 而远处一人站在树后,眉头紧紧皱着,有些疑惑地朝那边望着,凌云抓紧了树皮,指甲无意识地抠着。 古承安站在凌云身后,忽然听见他冷不丁开口道:“太子殿下能醒吗?” 古承安不知道,他也不喜欢这种束手无策的感觉,他已经给毒王写了信,这是他第一次拉下脸主动给毒王求助,他又想起过去的赌约,脸色有点难看,闷闷地应了一声。 最好能醒,不然死在自己手里就太丢脸了。 凌云很是信任地松了口气,“那就好那就好,不然将军岂不是守活寡了。” 古承安:“……” 重点是楚江离守活寡吗? “你腿还想不想好了?站这么久?”古承安冰冷的一句话将凌云的心又提了起来,他灰溜溜地一瘸一拐拄着拐杖进了屋。 古承安看着凌云的背影,脸色稍霁,心中却琢磨起来,这毒和那楼马国的毒差的那一味成分造成的毒发现象竟全然不同。 那一味成分他到现在都未曾见过,要说他才疏学浅,见识少,他是不认的,只能说这毒刁钻凶恶。 但他对太子的安危是无所谓的,即使死了,他也不过丢丢脸罢了,跟他又有何关?他更在意的是这毒究竟是怎么回事? 楚江离又静默地站了好 一会儿才进屋。 屋外盈盈月光又亮了几分,庭院的青砖铺上一层冰冷的霜。 *** “康宁二十一年,内阁首辅墨渊阁大学士谢洪泉抱病在家,久日未曾上朝,一切事务代由内阁次辅代为处理。 镇远将军同时称病,皇帝特许将军出宫省亲,文官进谏多次,均被驳回。 同一时间,五皇子年满十五,被批许入朝听政。 吏部尚书李成已年岁已高为由,辞官归田,原本的吏部侍郎贺怀顶替其位置。 还有……” 楚江离听着,手指关节敲击着桌子,楚穆听着那一声声脆响,咽了咽口水,继续道:“云贵妃的母族。” 楚江离忽然转过头望他,“云贵妃的母族不是都死光了么?” 寒月为君明 完结+番外_96 “是……但是最近楼马国王室忽然放出消息,说云贵妃是他们的长公主。” 楚江离面上的犹疑更深,“长公主,他们疯了?” 楚穆心里想的是,这八卦还是得楚玦来讲,他可真是讲不来,他橡根木头似地讲述着,“他们说,云贵妃就是他们流落人间的长公主,据小道消息说,楼马国长公主是王后的长女,被嫉恨的妃嫔故意掉包,最后辗转被卖到大夏……” 楚江离想着瞿霜云那张颇有异族风情的脸,倒还真有几分可能,他当初也听说过瞿霜云的亲生母亲是异族人的传言。 “那楼马那边怎么知道云贵妃样貌的?” 楚穆一下子卡了壳,“这,这,他们未说。” 楚江离手心贴着冰凉的木桌,垂眸想了一阵,道:“过几日恐怕楼马国就要来人了。” 到时候也不知道皇帝会不会让太子出面,恐怕看着自己的面子,还是会给太子该有的待遇,可是太子还尚未醒来。 他轻叹了一声,捏住了面前的瓷杯,“贺怀,”他忽然顿了一下,“好耳熟的名字。” 楚穆默默提示道:“他是端顺皇后母族那边的人。” 端顺皇后的母族,都是武官,端顺皇后的父亲贺老爷子还同自家爷爷是一同上过战场的兄弟,只是自家爷爷过世的早,这么多年也多亏了贺老爷子照顾。 但打仗的人年纪大了都是一身的病,最后贺老爷子带着一身病痛辞世,当初还是按着皇室规制办的丧事。 自从端顺皇后殁后,贺家便渐渐败落了,上战场死的死伤的伤,还有一部分人一直无法升官,郁郁而终,明眼人都看得出是皇上有意打压。 那贺怀—— 究竟有多大的本事? 还是皇上已经放松了对贺家的戒备? 也是,如今贺家对皇上来说不值一提,恐怕还不如楚家让皇上防备。 楚江离冷嗤了一声,“好,知道了,去查,贺怀平日跟何人来往。” “至于温凌灈,你们先别查了。” 床上人静静的躺着,若不是那微弱的呼吸,说是具尸体,恐怕也不为过,等楚穆走后,楚江离便又坐回了床边。 他日日这样坐着,等着,旁人大概都觉得他这样的等待是无谓的,但他想的是,殿下一醒看见的第一个人不是他,会不会害怕? 想到这里,他握住那双发凉的手,俯下身子,他的脸颊贴着那双养尊处优的柔软手心蹭动着,心中酸意沸沸扬扬往上涌,咕噜咕噜地冒出水泡,他心仿佛被扎了似的,蓦地痛了一下,而泪又很快下来了。 如果以前有人说他软弱,他会一剑刺取敌军头颅甩那人面前,而现在—— 他变成了自己过去从不相信的软弱。 温热咸涩的液体一滴一滴往下砸,砸得路瑾胤好痛,但是他却如何也醒不来,他能听见楚江离跟人说话的声音,也能感受到楚江离的触碰。 他却无法给出回应。 他想开口,两瓣唇却紧紧黏在一起,好似被人下了禁忌一般,他身体一阵阵的麻痹,而胸口却被那泪灼得发烫。 他在虚无的黑暗之中挣扎着,努力想逃脱,他的想法很简单,只是想拭去楚江离脸上的泪。 楚江离面上的手忽而一动,他一怔愣,很快反应过来,那张近乎透明的面上还带着两道濡湿的泪痕,原本凌厉的眼被泪水模糊,锋利的眉微微垂着,刚才的哀戚还未散去。 床上的人眼睛半睁着,嘴唇颤了颤,那双带着凉意的手迟钝地在他两颊摩挲,他握住那双手,紧紧贴在了脸上,心中紧绷的弦陡然放弛,整个人都松懈下来,“怀冰,痛吗?” 他的声音沙哑沉闷,带着浓浓的鼻音,此刻的他一点也不像威名赫赫的镇远将军,更像害怕被主人抛弃的猫,发出娇媚的叫声撒着娇。 “楚……楚。”路瑾胤身上渐渐有了些力气,他收紧了僵硬的手指,回握住那只手,“不要哭。” “你的眼泪,砸得我好痛。” 话音刚落,他便似累极了,一双眸子缓缓合上,再次睡了过去,只是那双手仍紧紧握着楚江离的,怎样也松不开。 那句话刚出口,楚江离胸口的心跳几乎骤停了,他浑身无止尽的发冷,直接跌入了冰窖之中,骨子嘶嘶往外冒着寒意。 他果然做错了。 他的钟情,真的害了路瑾胤。 作为一国之君,不该为了任何人受伤,也不该为了任何人心痛。 寒月为君明 完结+番外_97 他原本以为这爱意若能得到回应,是他的幸事,却没想到如今是路瑾胤的不幸。 第55章 那刺客暴毙的消息还是压住了,不知道那公公们从哪里找了个倒霉鬼来顶罪,只能说皇上对这件事确实不上心,只是匆匆看了一眼审出来的结果,然后处死了倒霉鬼,这件事便算了了。 与当初的说法‘不让太子白白受伤’完全不一样。 大概处死那倒霉鬼便是皇上对太子的交代。 而令人奇怪的是,出了刺客,皇上竟然一点也不上心,是看每次行刺,都会有人护着自己,自己万无一失便不在乎别人手上与否么? 路瑾齐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还是在床上,他的心腹站在层层床幔外,昏黄的烛火闪烁,映出里面两人浅浅两道轮廓。 心腹似乎早已习惯了,垂着头面无表情。 而路瑾齐被一双粗粝的手压在身上,浑身的汗一层层的沁出,他嘴唇吐出灼热的气息快将自己燃烧殆尽。 外面心腹麻木地汇报着,他却一个字都听不进去,脑子中如浆糊搅在一起,眼前是白茫茫的光,只隐隐约约听见模糊不清的人声。 他紧紧捂住自己的嘴,不敢发出一点声响,而等心腹汇报完,他急忙地让那人滚出去,心腹很顺从地滚了出去。 路瑾齐却脑门青筋直抽,趁着空隙把身上的人狠狠踹了出去,他白皙的胸膛全是暧昧的痕迹,眼尾还带着媚意的红,红肿的唇微微张开,出口便是不动听的话,“贱奴才!你疯了是不是!” 楼尧坐在地上,懒散地看着他,幽幽道:“你知道刚才那人说了什么吗?” 路瑾齐面露难堪,他不可能承认自己因为爽过了头完全没听见那人汇报的消息,只能梗着脖子涨红着脸,“本皇子自然知道!” 楼尧见他嘴硬,闷笑了一声,声音还带着浓浓的欲望,沙哑又低沉,“大婚当日的刺客死了,公公捉了个哑巴来顶罪,被皇上处死了。” “还有,太子不在东宫,已经多日了。” 路瑾齐神色一滞,“那刺客怎么死的?” 楼尧抬起眼看了他红润的唇一会儿,舌尖舔了舔唇角,压低嗓音道:“他没说,不过我知道。” 路瑾齐一时摸不准他是说真话还是来哄他,见楼尧这表情,也知道这个王八蛋是想要交易了,他迟疑了一下,道:“你想要什么?” 楼尧挑起唇角,灼灼目光在路瑾齐脸上游移,那目光仿佛可以吞人,看得路瑾齐心蓦地一紧,整个人的脊背都紧绷起来,手也不禁攥紧了被子。 “殿下不知道么,我想要什么——殿下穿次女装给我看,怎么样?” 路瑾齐下意思地喊出了口,“不行!” 楼尧像是早就知道会是这个答案,也不急躁,慢悠悠从地上爬了起来,一步步爬上了床,他逼近路瑾齐,灼热的呼吸直接洒在路瑾齐脸上,烫得路瑾齐脸上绯红一片,像铺满了艳红的花, “那——亲我一口,再叫声相公,这总行吧?” 路瑾齐眼中湿润一片,他在楼尧戏谑又灼热的目光下快融化了,他犹豫着凑了过去,生涩地贴了贴楼尧的唇,牙齿都磕在了一起,他很快便退开,却被一双手又按了回去。 唇齿之间一丝透明的线断开,滴落进敞开的衣襟之中,楼尧抵着他的鼻尖,声音低沉,夹着一丝眷恋与温柔,“嗯,叫相公。” 那声音中的缱绻让路瑾齐心猛地一跳,飞快地撞击着胸腔,耳根隐隐发烫,嘴唇嗫嚅半天,才艰难地吐出几个字来,“相……相公。” 这话刚出口,楼尧眼神骤然一暗,欺身上去将人牢牢梏在了怀里,路瑾齐恍惚之间便再次被人掰开了大腿。 灼热暧昧的空气填满整间屋子,路瑾齐身上汗津津的,发根都湿透了,白皙修长的手指深陷进被子里,半张脸也埋了进去,他伏在床上,细碎的声音从齿间溢出,刚才的约定早已抛到九霄云外。 他哽咽着骂道:“你……王八,王八蛋!” 楼尧笑了起来,紧贴着他脊背的胸口震动着,热意传递到他的皮肤,他身上热烫的温度像是要起火,那柔软薄情的唇贴着他的耳廓摩挲,沙哑的声音清晰而飘忽传进他耳眼里,“那夫人可听清楚了——” “那刺客是被人毒死的,饭菜里下了药,嗯,是谁呢?” “再叫一声相公,相公便考虑一下告诉你。” “……” 路瑾齐紧紧咬着唇,下巴被人从身后钳住,一根手指却伸进了他唇间的缝隙,搅弄着他的舌头,“不想知道吗?” “这个人你认识,哦——不能仅仅说是认识,跟你有非常亲密的关系……” 寒月为君明 完结+番外_98 路瑾齐已经分不清,究竟是自己想叫这个王八蛋相公,还是被胁迫着叫相公的了,他总归是鬼迷心窍叫出了口,“相,相公……” 他被男人诱哄着,一字一句地学着:“求,求相公,告诉我。” *** 瞿霜云手指在虚无的空中划了一圈,最后落在了霜雪头顶,她敛眸看着地上跪趴着的小太监,忽而轻笑出声,“哦?太子不在东宫?” 霜雪已经摸清了瞿霜云的性子,声音有些怯弱地应了一声,也不怪他,任谁看见人死在自己跟前,都会这样。 瞿霜云悠悠收回了视线,“楚江离倒是厉害。” “演了就这么久戏,差点连本宫也骗过了。” “倒快真以为他是忠君爱国的将才了。” 霜雪伏在地上,战战兢兢的,他一句话也不敢说,任由瞿霜云赤裸的足尖踩上他的肩膀,瞿霜云微一用力,便将他踩趴在地上。 “嗯,那蠢货呢,那边什么动静?” 霜雪哆嗦着,“大皇子那边,和贺大人走得近。” “贺大人?吏部尚书,贺怀?” “是。” 瞿霜云有些不可思议,“他不知道贺怀是贺家人么,还巴巴地凑上去?” “纵然贺家已经败落了,那贺怀还能坐到如今的位置,一定也不是好对付的,那蠢货倒是真蠢,蠢得本宫不忍心对付他了。” “罢了,先留着他,他还有用。” 书房里,男人看着手中的书册,不厌其烦地听着一个个家仆匆匆跑来报喜,他过去还未收到这样的待遇,今日一天登门的大人便差点将他门槛踏破。 他也没想到升了吏部尚书,带来的落差感便是如此之大,过去是吏部侍郎时,同僚皆因为他是贺家子弟,对他不理不睬,如今却捧着厚礼前来贺喜。 真是可笑。 他提笔便在书册上划了一条杠,将上面一个碍眼的名字涂满了墨迹。 不相干的人都往跟前凑,他真正等的人却迟迟未来。 窗外明媚的阳光扑了满地,婆娑的树影摇摇颤颤,他的视线落在不远处的树上晃荡的那两条腿。 “有意思。” 那人见他发现自己,也全然不在意,笑嘻嘻地从树上蹦了下来,周遭的家仆吓了一跳,直接提刀便围了上去,而那人毫不畏惧,任由冰冷的刀身架在了自己肩上。 那人仍大步朝他走来,他淡淡地望了一眼周围的家仆,那些人怔愣了一秒,面面相觑,随即放下刀,悄无声息走出了这个院落。 隔着大开的窗户,那人手肘压在窗台上,捧着一张脸笑盈盈地看着他,声音还是少年的清澈,“咦——大人好凶。” “一来就是刀剑的,大人把我可吓到了。” 贺怀放下手中的笔,“你是谁?” 那人乌溜溜的眼睛转了一圈,苦思冥想一 会儿,“我该编一个怎样的名字呢?” “要不,贺大人帮我想一个吧?” 贺怀看着那圆润的双眼闪过一丝狡黠,像极了涉世未深的小狐狸,他沉默了片刻,“贺狐这个名字怎么样?” 时雪撇撇嘴,“不怎么样,”随后他又想到什么,装模做样地啊了一声,“大人,你成亲了么?” “这么着急想娶我回家做媳妇啊?” “连你的姓都给我冠上了。” 贺怀长了一张英俊的脸,不笑的时候看起来很是严肃正经,若是一笑,便能发现他那双深邃的眸子还带着桃花,多了几分轻佻。 他看了时雪一会儿,脸竟然染上了一点难以察觉的红,他停了一下,道:“随你。” 时雪撅了撅嘴,对这个便宜名字有点不满,“什么名字啊,贺狐,贺狐,贺狐,一点都不好听。” 寒月为君明 完结+番外_99 “算了,随便你怎么叫我吧。” 时雪伸长了手,隔着窗户扯了扯他的袖子,“贺大人,你——” “你怕死吗?” 冰凉的匕首悄无声息地贴上了贺怀的脖颈,只要时雪一用力,那锋利的刀刃便能轻而易举割断贺怀的喉咙。 这冰凉的触感并不值得让贺怀畏惧,过去他不曾引起人的注意,自然没有人想杀他,他一升上尚书之位,最近倒是遇到很多对他下毒手的人。 这也是为什么,他的家仆都随身带佩刀的原因。 “哦,你想杀我?” 时雪舔了舔唇角,“你和大皇子什么关系?” 贺怀嫌恶地皱起了眉头,“没有关系。” 时雪忽然将匕首甩开,撑着窗沿,直接跳进来,他坐在贺怀面前的书桌上,俯身凑近贺怀,歪着脑袋,“是吗?” “那你想不想跟我发生些关系?” 第56章 休养了好几日,路瑾胤终于可以下地了,古承安开了几例温补的药,又拿了个白瓷瓶给楚江离便将两人赶出了他家。 毒王的来信他已经看了,果然还是用毒的人对毒草药性更加熟知,那毒草是市面上很难买到的,因水土问题,专生长于楼马国边境,若是单吃还不容易致人于死地,倘若与贺白一同温服,只需一瓣叶子也能将人致死。 这样的药,过去还有人偷偷倒卖,自从前几年走私的法令出来后,捉了不少走私的人,那草药也被上缴到国库中,这药便几乎消失于市面上。 他废了很大的劲儿才托人给他弄到二两用来研究。 还据说是国库中给他弄出来的。 楚江离知道这事后脸色微变,只道了句知道,便将人带了回去,那瓷瓶里装的是古承安研究出来更好的压制那毒的药。 而且这药—— 也不是那么好。 楚江离问过是不是一定要吃,因为古承安说这药并不能彻底解那毒,那毒药性本烈,不能拖下去,强行被他之前的几味药压了下来,如今绵长难缠,就算再找对症的解药也难以解开了。 只能看古承安再慢慢研究,或者看,能不能有其他解毒的药。 路瑾胤的脸色渐渐恢复了,以后却只能用这药吊着命,楚江离面上看起来不显,却一连几日半夜在院落中独自站着,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路瑾胤知道他心中自责,装疯卖傻了几次也没安慰到他,便放弃了,干脆每天夜里将人梏在怀里死死的,让人无法起身。 那毒来源难以确认,若是国库中的,便是朝中之人所为,若是楼马国来的……那便更加难办。 过了一月有余,那毒又发了一次,药果真有用,不似第一次毒发那般昏睡多日才解,而只需半个时辰,路瑾胤身上诡异的花纹便褪了下去。 路瑾胤浑身都似浸在了水里,湿津津的,楚江离把人揽在怀里,用布巾把人身上的汗都一点点擦干,路瑾胤的发根都湿透了,薄唇痛苦地紧紧抿着,身体缩在一起痉挛着。 楚江离从未如此无力过。 他只能抱着人安慰,除此之外,什么也做不到。 瞿霜云倒是来了几次,每次来都带着补药,打量路瑾胤的眼神毫不掩饰,字字句句都离不开路瑾胤的身体如何,若是不了解的,倒还真以为瞿霜云是关心太子,现在听在楚江离耳里,这些话反而成了催命符。 瞿霜云也是这毒的嫌疑人之一。 毕竟瞿霜云,不是被楼马国王后认下了么? 那毒草可不就是楼马国过来的么? 也不能怪楚江离多心,他现在看谁都像嫌疑人,敏感得很。 过了几日,在朝上谈到了楼马国来使进京的事宜,楼马国同大夏同样是一方大国,而且楼马国王室如今和云贵妃还有种关系,如以前那样随意对待,恐怕并不好。 礼部尚书想着平日里云贵妃的无线荣宠,便提议以最高礼节来接见来使,却不想路安岩脸色一沉,将他训斥了一番,那礼部尚书忙跪在地上谢罪,谁让他拍马屁拍到了马蹄上。 寒月为君明 完结+番外_100 谁不知道路安岩对异族人忌惮厌恶得很,但给楼马国来使这样的待遇并不为过,但礼部尚书话中处处谄媚的模样实在难等大雅之堂,让路安岩厌恶至极。 楚江离敛眸不语,那路安岩却问到了他头上。 “楚爱卿,抱病多日,终于回归朝堂,朕深感欣慰,如今对此事,楚爱卿是如何想的?” 楚江离这才抬眼,他面无表情地看着高座上的皇上,“回皇上,臣觉得,平日里的使臣来访的礼节便已足够。” 路安岩挑了挑眉,“那温爱卿如何觉得?” 与楚江离对立一边的男人脚步 微动便站了出来,“回皇上,楚将军说的是。” 男人忽然看了楚江离一眼,又转过头,“但——此事和贵妃娘娘少不得干系,若草草决定岂不是让贵妃娘娘为难,而且若能让楼马国来使受到礼遇,对大夏的强盛也能有新的认知,陛下对贵妃娘娘的重视也能体现。” “这样一来——吴大人说的也有几分道理。” 路安岩笑了一声,“就你会说话。” 礼部尚书吴立趴在地上,面露苦色,他不过是想给贵妃娘娘一个好印象,谁知道皇上发这样大的脾气? “吴爱卿,起来罢。” 路安岩指腹轻轻摩挲着龙椅把手,目光在底下转了一圈后落在温凌灈身上,“那此事便交给温爱卿了,如何?” 温凌灈将头深深埋进宽袖之中,“是——” 是夜,屋外呐喊呼啸的风雨声中,男人只穿着单薄的亵衣坐在书桌前,他对那些礼仪道德的书兴趣甚小,但那群人早被吩咐了,武侠话本子摞了满满一柜子,他随便翻了一本,就被书中情节吸引了。 只是越看到后面,他越是不解。 为何男徒弟和师父在一起了? 师父不是男的么? 为何还诞下了徒弟的子女? 他想到那个孽徒,脸一黑,将话本子狠狠掼在了地上,多半是那个孽徒故意为之。准备的都是些什么污人眼球的东西! 沈邈也失去了看书的兴致,在屋子里转悠个不停,上次…… 那日也是风雨交加的夜里,他还未睡,只是闭着眼睛在床上蜷着,身后便覆上来一具温热的身体,那人湿热的气息都喷洒在他的脖颈,他脸上温度越来越高,烧得绯红一片,那人还不依不饶去摸他脸。 最终被他忍无可忍地拍开了手,他捉紧了身上的被子,十足像个被调戏的娘家妇女,他瞪着自己的孽徒,吼道:“你来作甚!” 温凌灈顿了一下,有些委屈,看着窗外时不时闪过的刺眼白光,身体缩了缩,“师父忘了么?” 沈邈有些尴尬,他记起来温凌灈是怕打雷的了。 过去十几年里,每在这样的日子,他都是跟温凌灈躺在一个床上度过的,甚至有时候温凌灈还会借着害怕的由头,往他怀里钻,想起那些日子,他脸色更加难看,恐怕当时那小畜生就早有目的了。 他现在绝不会想跟这孽徒再同床。 温凌灈小心翼翼地打量他的脸色,唇微微抿了抿,声音竟然还带着几分沙哑哽咽,道:“师父,我怕,能不能……” 被自己亲手养大的孩子惦记上的感觉绝对算不上好,沈邈瞬间变了脸色,粗着嗓子打断他的话:“不能!” 他吼出来后,看见温凌灈顷刻间红了一圈的眼眶,心中竟冒出了一些后悔的情绪,他又开始怒骂自己的不争气,这混账素来会演戏,自己已然被骗过多次,却还挡不住会心软。 他又干巴巴解释道:“你……你怕的话,不是还有那些影卫么?” “就那十七,他长得比为师更好,你可以去找他……” 他话未说完,便住了嘴,因为他看见温凌灈脸色有些发白,而温凌灈身体紧紧绷着,情绪也紧张到了极点,似乎随时都会断裂开,他听见温凌灈声音发颤,颠三倒四的解释与那影卫的露水情缘。 他顿时生了疑惑,“你不必向为师解释,为师不在意这些。” 温凌灈猛然抬起头,双手像紧紧攥住他的胳膊,手指都深陷进他的皮肉之中,力道大的吓人,温凌灈面上已显出癫狂之态,眼眶猩红地逼问他,“你为何不在意,你凭什么不在意?” “沈邈!你到底有没有心!” 沈邈被这样一质问,瞬间愣住了, 他心中满是不解,自己徒弟愿意睡谁便睡谁,他做师父的难道还要管到人床上去? 寒月为君明 完结+番外_101 “沈邈!” 温凌灈见他疑惑不答,欺身把人死死压在了身下。 沈邈在那人灼热的目光心神巨颤,他躲避着那人的目光,手用力地抵在那人的肩臂,“你,你滚开!” 他声音止不住地发虚,他也不明白自己心虚害怕什么。温凌灈一个书生,难道还能打过从小习武的自己么? 温凌灈低笑了几声,却愈加过分,干燥的唇凑了上来,蹭过他已经沁出冷汗的脖颈,在脖颈上徘徊摩挲,激起他一身鸡皮疙瘩,他终于不再忍,一拳揍在了温凌灈的脸上,直接将人揍得一个趔趄,跌在了床下。 温凌灈脸上被他打青了一大块,那张虚伪斯文的面具终于被他打碎了,温凌灈眸色沉得像化不开的墨,一瞬不瞬地盯着他,沈邈咬了咬牙,终于说出了他最不愿意,一直逃避的话,“你真是让我恶心!” 温凌灈没在演戏装可怜,只是看了他一会儿,便转身出去了,背影孤零零的,门刚打开时,屋外冰冷的雨被狂风吹了进来,泼了温凌灈一身,即便如此他也没回头,直接步入了雨幕之中。 沈邈缩在床上,心却隐隐发凉,他隔着墙都能听见屋外的雨声与雷鸣声,他甩开脑子中可笑的担心,将头埋进了被子里。 他为何要担心一个惦记师父屁股的孽徒怕不怕那打雷? 他是嫌自己屁股被惦记的不够多么! 那日之后,温凌灈再也没在他面前出现过,他也很快就被送到了刘家村里,刘家村里的人对他很尊敬,事事以他为重。 像这种…… “叩叩。” 半夜敲门打扰他歇息的事情是绝对不会发生的。 沈邈眸光一闪,悄无声息闪到了门后,门内忽然传来一道熟悉的人声。 “师父,你睡了么?” 第57章 “师父,给我开门好么,外面雨很大,我都淋透了。” 沈邈听了,心里还是软了几分,但他绝不会放温凌灈进来,上次那般,还不够么,那种伤人的话,他实在不想多说几次。 他着实不明白,好好的一个孩子,怎么被自己养得喜欢上了男人,而且那男人还是自己。 难道他才是那个坏到骨子里的狐狸精,一大把年纪了,还有勾引人的功夫? 于是他瓮声瓮气道:“我睡了。” 外面静默了片刻,男人的声音软得像蜜糖,可怜兮兮的,“师父,我好冷,头也疼,今天在朝上和人周旋真的疲了,你放我进去歇一歇好么,我保证一句话都不说,什么都不做。” 沈邈顿了顿,他心中下意识地觉得男人又在演戏,却忍不住地想,万一是真的可怎么办?若是真的,他难道看人淋死在门口么? 他迟疑着将门打开了一条缝。 温凌灈见他开了门,自然地松了口气,只是电闪雷鸣配着他那张惨白的脸真是瘆得慌,浑身都湿透了,长发湿漉漉地贴在脸颊,活像是刚从潭中爬出来的水鬼。 沈邈心中惊了,又将门开大了些放人进来,屋子里之前烧过炭,暖烘烘的,空留了一扇窗透气沈邈想来这气也透的差不多了,连忙把窗户阖上了。 温凌灈也不讲究,直接坐在了屋中央的木凳上,两人沉默了好长一段时间,最终还是沈邈受不了这尴尬的沉默了,率先打开了话匣子。 “你半夜来这里做什么?” 温凌灈抬起眼看他,睫毛也是湿漉漉的,不似往常的冷漠虚伪,看起来才真实了些许,沈邈向来讨厌他那虚伪冷漠,惯会装模作样的表情,现在一看,又心软了几分。 沈邈暗道,自己可不能再心软,再心软,恐怕自己屁股不保。 “师父,我想来看看你,最近可好么?” 沈邈咳了一声,掩饰自己复杂的想法,“那也不该趁着大雨半夜过来。” 温凌灈深深地看着他,“若不是趁着这样的日子来,师父会给我开门么?” 自然不会。 沈邈又抿着嘴不说话了,他有些难以招架温凌灈湿漉漉的目光,撇过头,心里骂道,这小崽子心焉儿坏,果然就是想着自己会心软。 寒月为君明 完结+番外_102 他叹道,沈邈你可真是贱呐! “师父,你知道么,这几日朝中状况很是不好,我觉得我可以……” 沈邈匆匆打断了他,“可以什么,都过去这么久了,现在这样不好么?这种事你不用给我说,我不感兴趣,我也听不明白!” 温凌灈的瞳孔比外面的夜还要深,他手指摸了摸木桌,声音却极轻,道:“师父,凭什么?这一切本来就该属于我,我夺回属于自己的东西,凭什么不对?” 沈邈已经不耐烦了,他狂躁地在屋子里踱步,“成功了你便很好,失败了呢?万一失败了呢?” “你会死,你知不知道!” 温凌灈眸光一闪,忽然站起身子快步走了过去,他从身后抱住沈邈,跟过去一样,只是他的身量超出过去太多,如今只能屈身将下巴垫在沈邈的肩上。 “师父,你在关心我。” 沈邈皱了皱眉没出声,他爱温凌灈,只是那爱意分多种,并不是温凌灈想要的那种罢了,他怎么会想看见温凌灈自投死路? 他阻止不了,他也无法阻止,他从过去就阻止不了温凌灈的想法。 “师父,我是不是可以认为,你也有一点,一点点,喜欢我?”温凌灈的声音小心翼翼地,生怕被反驳,便将那喜欢说的极浅极浅。 “师父,你就当施舍我,多喜欢我一点罢,好么?” 沈邈嗓子发紧,那一瞬间竟然什么话都说不 出来,男人从未这样卑微,他一直知道男人自傲得很,从小便聪慧,长大了也满肚子自己的想法。 原来温凌灈还能这样低声下气地求他施舍喜欢么? “我们是师徒。”沈邈咬紧了牙关,从齿间憋出这么一句冷冰冰的话。 温凌灈却已经满足了,他很欣喜,因为沈邈没有正面拒绝他,他两臂紧紧抱着沈邈,呼吸像火一样,燎过沈邈的脖颈,将那白皙的脖颈烧得绯红,“师徒,师徒也没关系,师父看了那些话本子么?” 他忽然发出一声笑,胸口震动的幅度轻松传递到沈邈那里,“师徒算什么,就算师父是路家的人,我也要将你拉到我身边。” “胡言乱语!”沈邈猛然一挣,将他推开,窗外忽然传来瓦砖破裂的脆响,沈邈一皱眉头,低声道:“你看也看了,可以走了,你的人来接你了。” 温凌灈紧紧握着地拳骤然松了,他发凉的指尖想要碰上沈邈的面颊,却被沈邈偏头躲过,他动作一僵,默默放下了手,“好,师父,我下次再来看你。” 人走之后,屋子里便静默下去。 沈邈身上的亵衣已经被那混小子身上的雨水沾湿了,他不得不换件干燥的衣服。 他望着那换下来的濡湿的亵衣,声音中充满了疑惑,“师父和徒弟,怎么行?” “还都是男人。” 他抿了抿唇,焦躁瞬间填满了他的胸腔,他在屋子里踱来踱去。 他想这么多做什么,他绝对不可能委身于那混小子,他多大,那小崽子多大?他若真是如此,他脸面何在? 再说了,那混小子也该和一个温柔恭顺的女子才一起才对,未来还会给他生一个徒孙让他带带,这才是正道! 屋外人听见里面的狂乱的脚步声,唇角不自觉地翘起,他垂眸又听了片刻,直到里面恢复寂静,他才转身走去,后面的影卫高高举着伞,亦步亦趋地跟着。 温凌灈看也不看那影卫,声音冷淡得听不出情绪,“怎么是你?” 十七身子一颤,他垂着头低声道:“十四……” 他支支吾吾说不出来,温凌灈却也没有为难他,只是冷声道:“下次你不必来。” 十七停在原地怔愣了几秒,又快步跟了上去,他不敢作声,这本来就是他僭越了,本来就该是十四来接,他却给十四饭里下了药,十四腹泻到两腿发软。 这样,他才得来去接温凌灈的机会。 他手段向来下做,就连那初次,也是他…… 若不是如此,恐怕温凌灈都不会多看他一眼,不,也只会停在多看他一眼上了,毕竟他和沈邈有三分相似。 那些人说他下贱,可是一句也没说错,他若不下贱,怎么会在爷的饭菜里下药?怎么会半夜趁着爷药性发作之际前去自荐枕席? 那日夜里,爷目光灼灼地盯紧了他,盯得他快要羞愧地钻进地缝,爷开口却是旁人的名字,那一瞬间,他的心脏彻底跌入冰窖,冻得骨头发寒。 那一声声的,全是沈邈的名字。 寒月为君明 完结+番外_103 爷没叫师父,而是叫沈邈的本名,看来早已肖想已久。 他被那狂猛的力度逼得哭叫,外面影卫的脚步声匆匆远去,温凌灈还掐着他的下巴,让他叫大声一些。 恨不得昭告天下,沈邈是温凌灈的人。 那日的事情至今都在他脑子里反复回想。 十七低下了头,高举着伞的手有些发酸,却不如他眼眶酸,里面的雾气混着外面的雨幕,使得面前的景象更加模糊,唯独温凌灈冷清的背影在前面清晰可见。 温凌灈自那次之后,还跟他有过几次,每次都叫着沈邈的名字,他一时也不明白,温凌灈对他到底是个什么想法? 他是算计了爷,但他的本意,不是做一个供爷泄欲的兔子。 他只是喜欢爷而已,难道就要这样被践踏真心吗。 他不明白的是,很多事开头错了,后面只会一错再错。 夜里,向来寂静的东宫却烛火未灭,屋外呼啸的风声裹杂着倾泻的雨,吵得人心神难以平静。 路瑾胤缩在被子里,他还没睡着,但是楚江离以为他睡了,他仔细地听着楚江离落地的声音,紧闭地双眼倏忽睁开。 他大概能猜到楚江离做什么去。 楚江离的那些个手下,净会半夜来扰人清梦,让楚江离不得宁静,路瑾胤也不喜欢与那些呆子争宠,但他还是心有不满,为何那些人一叫楚江离,楚江离就去呢? 他知道自己这是无理取闹,却难以控制自己对楚江离的占有欲。 楚江离自认为动作足够轻,却不想还是听见床上的人翻身动了一下,梦呓道:“月明,唔,抱抱。” 霎那间耳根热乎乎的,他抿了抿唇,俯身抱了一下床上的人,路瑾胤这才咂咂嘴,又翻了个身背了过去。 楚江离松了口气,出了内室,门口时雪笑得不怀好意看着他,还压低了声音嗲声道:“月明,唔,抱抱~” 楚江离被他这样一闹,仍面不改色,“他们让你找贺怀了?” 时雪撅着嘴巴,“是啊。” “大哥,这贺怀——”时雪乌黑的眼睛转了转,“还真跟旁人不一样。” 他眸光闪动,笑得狡黠,“他长得怪好看的,跟太子殿下还有几分相似呢。” 楚江离瞥他一眼,“第一次听你夸活人好看,稀奇。” 时雪喜欢画中美人,这还是第一次夸一个活生生的人。 “哎——”时雪舔了舔唇角,“以后就让我和贺怀沟通罢,我还挺喜欢他的。” “而且,这是他的信——”时雪从怀中掏出一张密封好的信封,在楚江离面前晃了晃。 楚江离两指夹过信封,在眼前看了一圈,没有署名,倒是警惕。 “他知道你是谁的人?” 时雪撅着嘴,想了片刻,“大概猜出来了,他给我看过信物,嘿,就是那枚贺家的令牌。” 贺家落败多年,还保留着令牌,他在等待什么? 楚江离眼中一丝莫名的情绪稍纵即逝。 这人果真非同一般。 第58章 信很简短,大体是在向楚江离问好,当然,问好这一个行为就已经是可以让人琢磨的了。 一般来说,说是向楚江离问好,不如说是投诚,当然,也不算向楚江离投诚,楚江离算不得什么,楚江离身边的人才是重要的——太子殿下。 毕竟太子殿下才是真正的贺家人。 这信却是给楚江离的,贺怀一眼便猜出时雪背后的人。 寒月为君明 完结+番外_104 楚江离带着茧的指腹摩挲着单薄的信纸,都说见字如见人,这字迹骨气洞达,遒劲,和贺怀那斯文的样子看着倒是不像。 他转念又想起过去一件事来,他好像帮过楼尧一个忙——从地牢里捞出一个被冤枉的小官,那人…… 叫贺怀。 看来贺怀过去的日子也不太好过。 向太子党投诚恐怕确实是他最好的选择。 毕竟贺怀作为贺家人,加入哪一党派,那些人都不会完全信任他,但是太子不一样,太子和贺家的关系…… 当初皇上费尽心机整垮了贺家,不就是这个目的么,怕贺家愈加壮大昌盛后,嫌当今圣上挡了太子的路。 伴君如伴虎这句话过真没错。 只能怪贺家那群忠良实在太傻,楚江离叹了一声,比楚家还要傻得多。 时雪在外室晃悠了一圈,又跑到那幅画前瞧了半晌,忍不住发出一声不可思议地赞叹,“大哥,你这临摹得也太像了,我当时还真以为你给了真迹我,心想大哥难道转了性子,这样一看,”他幽幽地看着楚江离,“我就知道大哥不会这么好。” 楚江离收起了那封信,他现在虽然不足以完全相信贺怀,但还是该跟贺怀往来一阵,试试贺怀的深浅。 时雪对信上内容并不感兴趣,他知道自己就算看了也不一定能明白那些弯弯绕绕,索性不再好奇,现在他充其量算个跑腿的,哦,不,即使跑腿,那也是个武功高强的跑腿。 于是时雪在房间里转悠了好几圈,见自家大哥都没有给自己下其他指令的想法,他悯然一笑,凑了过来,“大哥,贺怀他——” 他转了话头,换了个方式问,“你觉得他怎么样?” “可用。” 楚江离眼都不抬,刚才信纸的怪异触感,他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那是战场上特有的手法,那封信还有别的内容。 贺怀竟然还能知道这样的手段,也是,毕竟贺家当年可是跟着太祖皇帝一同打江山的,也是沙场出来的贵族。 他端坐于木桌前,从时雪腰间抽出一把锋利的匕首,刀刃在昏暗闪烁的烛火下闪过一丝寒芒。 那信纸已经很是单薄,一般人绝不会认为里面还夹着别的东西。 锋利的刀刃从纸张侧面划开,必须十分小心且细致才行,不然中间夹着的真正信息会被一同毁掉。 里面薄如蝉翼的一张丝纸被一点点小心的抽了出来,近乎透明的纸上写得密密麻麻,全是名字。 这是一个名单。 买官的名单。 名字,官位,贿赂的金额,写的清清楚楚。 这是贺怀的诚意。 楚江离知道了。 空气忽然陷入了一片沉寂,时雪有些不安,毕竟他对那贺怀还是有兴趣得很,不像贺怀这么快就要惨死在自己人手里。 所以他默默凑了过去,对着烛光看见那密密麻麻的名字,张大了嘴巴,呆呆地看着那张纸,半天才说了句,“这是什么,贺怀的暗恋名单吗?” 一旦产生这样的认知,时雪便难以改过来了,上面还有一些年纪上了不惑的草包,他皱了皱眉,满脸不解,“贺怀图什么?图他们满脸褶子还有大肚子吗?” 楚江离看了一眼时雪,神色掺杂了一丝质 疑,他在质疑,自己的义弟为什么一个比一个不靠谱? 百里飞是,时雪更是。 他叹了口气,这些官员自然不可能一网打尽,甚至好几个人他并不打算动,水至清则无鱼,他明白。 而其中有几个蛀虫,却是要提上日程了。 时雪见他有话要说,很有眼色地将耳朵凑了过来,片刻后,他诧异地睁大了眼,忍不住道:“大哥,其实我也没那么喜欢贺怀……” “你不用为了我……” 楚江离见他越说越离谱,果断打断了他,“闭嘴,这件事与你无关,你吩咐下去让他们做便是了。” “哦……”时雪撅着嘴有点不满,他眼睛骨碌碌在屋子内转了一圈,看起来就在打什么鬼主意。 寒月为君明 完结+番外_105 楚江离瞥他一眼,“想要什么?” 时雪立刻摆摆手,义正言辞道:“大哥,你不要带着偏见看我,我已经金盆洗手了,绝对不会做偷鸡摸狗的事情,你这样好伤弟弟的心。” “希望如此罢。”楚江离淡淡地瞥他一眼,唇角却忍不住上翘。 *** 过了数月,春天已经悄无声息溜走换来了初夏,而宫中之人还是裹着厚重的外衣,就怕形态不端,不合礼制。 在东宫却没有那么多条条框框。 楚江离穿着一身单薄的外衣,系带松松垮垮垂在腰间飘荡着,脖颈上晶莹的汗珠往下滚落,将白色外袍濡湿成半透明的。 他站在树荫下,手中握着那把佩戴多年的剑,剑柄都是湿黏的汗,他喘了一会儿,终于使气息平缓下来,凌秋递上沾了冰水的帕子为他擦净了手,低声询问道:“爷,要洗澡么?” 楚江离答非所问道:“殿下醒了吗?” 天气逐渐热了起来,京城不似南方,好像更加炎热,温度上升像是骤然蹿了上去,一点也不给人准备的机会。 每日各个宫殿都会派人去领冰,东宫过去几乎领不到冰,如今也能领到跟云贵妃宫中一样的份额了。 而路瑾胤也因为这迟来的凉爽过的无比惬意,至少在楚江离眼中是这样。 路瑾胤每日清晨便察觉到身边人的起身,但他还是闭着眼,享受那温热的一吻落于眉心。 待楚江离走后,他便开始琢磨其他的事情,比如,他该如何在不依靠楚江离的情况下,建立自己的人脉。 脚步声逐渐靠近床边,路瑾胤眼睫颤动,忽地闭上了眼,床幔被一双手轻轻撩开后,夹杂着热气的空气忽然扑了过来,路瑾胤略不适地皱了皱眉。 那双手却被冰帕子擦净过,还残留着冰凉的触感,路瑾胤脸颊蓦地一凉,他拧着眉慢慢睁开了眼,只听得床边人笑了一声,揶揄道:“怀冰还不醒吗?都快晌午了。” 路瑾胤发出一声无意识的、短促的鼻音,伸手便抓住了楚江离冰凉的手往脸颊蹭了蹭,心中却忽然蹦出一个想法来。 他要有随意出宫的权利。 或者,有人能帮他出宫。 他看了一眼楚江离,楚江离恢复了往常的作息,大部分日子里都会去练兵场,一般傍晚才会回宫,他有足够的时间,只是一直跟在他身边的聂争,他不好解决。 或许…… 他眼神暗了暗,再次抬起眼时,清透的瞳孔盯着楚江离秀致的脸,声音里还夹杂着浓浓鼻音,“月明,好无聊,我在宫里,好无聊。” 楚江离知道路瑾胤在东宫待了近十几年,毕竟皇上的命令在那里,太子不能跟别的皇子一样可以领了令牌便随意走动。 说是与世无争地呆在东宫,更像是被软禁在东宫。 楚江离心忽地塌陷了一块,像被掰碎的甜饼,露出里面浓稠甜蜜的馅,他想 了片刻,便道:“那今日怀冰同我一起去练兵场,好么?” “不过——”楚江离顿了一下,“怀冰要乖乖的呆在帐篷里,我不能陪着怀冰。” “我会让旁人陪着怀冰的,嗯?好么?” 路瑾胤将脸埋进楚江离柔软结实的臂弯,掩住了他上翘的唇角,利用爱人的喜欢并不好,但他还是很享受被这浓郁得快要溢出胸腔的爱意包围,他喜欢楚江离对自己的偏心,给自己的特权。 练兵场在京城外,并不简陋,各个朝代都没有将兵营建在城外的道理,但是太祖皇帝不同,他以为这样更能给城中人安全感。 当然他的判断也没错,虎符在他手上,这些兵,其他人用不了。 这是这兵营里有一小部分人是楚江离从边疆带回来的,虎符对这些人来说,用处不如楚江离站他们面前用处大。 满是黄沙的练兵上,一个掉漆了的石台立于正中央,将士们早已准备好,肃穆地站成了方阵,个个望着台上的教头。 楚江离站在教头身边,他换上了练武服,又随意地带上了一张獠牙面具,只露出一**挑凌厉的眼。 而路瑾胤站在帐篷里,探出一个脑袋看着楚江离站在一片乌压压的人头之上,身上凌冽的气势与平时判若两人。 他被楚江离托付给了师星,师星双手抱臂站在他身后,目光在他身上梭巡着,忽然开口道:“殿下,将军可能要很久才回来,不如趁这个时辰,陪草民下一盘棋吧?” 路瑾胤闻言,手上动作停了一瞬,随即放下了帘子回过头来,他敛去面上天真的神情,眼神倏忽沉如寒冰。 “你又知道了什么?” 寒月为君明 完结+番外_106 第59章 “哦?殿下,草民可什么都没说。”师星眼中闪过一丝戏谑,与路瑾胤探究的目光相撞,夹杂着一丝挑衅的意味,“倒是殿下,难不成一盘棋都不敢与草民下?” 路瑾胤粲然一笑,眼中却是漫天霜寒,“孤不太会,军师可不要欺负孤。” 路瑾胤执黑子,师星执白子。 “那孤便却之不恭了。”路瑾胤指尖一点,便将黑子置于棋盘一角。 几个回合下来,路瑾胤那里便多了几枚白子,师星原本松懈的眉头也紧紧锁了起来,他抿着唇狐疑地看了路瑾胤一眼,意有所指道:“听闻殿下自小乃对弈高手,如今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路瑾胤摇了摇头,“是他人奉承罢了,只是运气,只是运气,其他自然比不过军师。” “哦,在草民看来,殿下运气虽好,但其他地方也着实让人刮目相看。”师星手腕一转吞了一枚黑子,并放上去一枚白子。 “孤早就听闻月明一路征战都是军师陪着过来的,军师自然是明白人。”路瑾胤眼睛在棋盘上梭巡了一圈,随即笑了,“军师厉害,围魏救赵。” 师星心道,说话便好好说,怎么夹枪带棒的,一股子醋味呢?这太子殿下也不像楚月明描述的那样善良纯真人也。 楚月明倒是在军中一天到晚碎碎念他的白月光,这样一看是不是月光还不知道,黑却是黑得很。 莫不是楚江离喝醉看花了眼,把醋坛子看成了月亮? 他思绪几番来回,最后说了句:“草民同将军一见如故,是相互扶持的知己,而如今将军一入宫,便将草民抛之九霄云外,草民可好久未同将军对弈,实在是令人伤心呐。” 他忽地抬起眼,面上笑吟吟地,“至于有些事,草民明白并不重要,将军明白才是要紧事。” 路瑾胤闻言,落子的手一顿,指尖忽然一松,那黑子直直从指尖掉在了棋盘的空处,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他瞥了一眼,嘴角轻轻勾起,似笑非笑,“军师厉害,孤自愧不如,有些事不让月明知晓,定有他的道理。” “孤总归不会害了月明便是。” 师星敛去面上的笑,细长上挑的凤眼忽然望向门口,低声道:“有一种疾病厉害的狠,不知道殿下知不知?” 他扫了一眼路瑾胤沉暗的双眸,停了一下,道:“这种疾病,常年压抑在体内,不曾爆发,一旦爆发,便是山崩地裂,无法挽回。” “此疾唤——”他一顿,“心病。” 路瑾胤沉默了片刻,垂眸望着面前输赢已定的棋局,面无表情道:“孤知道。” “孤自有打算。” 师星知道不必再劝,便收了棋盘,脸上又挂着惯有的假笑,“殿下若有空,便再来找草民对弈罢,难得棋逢对手。” 路瑾胤心中一动,面不改色地应了。 师星,他在很久以前便听过这个名字,说来他们也有缘,也算是师出同门,太子太傅是师星祖父的学生,他过去经常听太子太傅提起师星,多半是夸赞师星聪慧,七岁作诗,只是师家素来不得帝心,一朝被贬,便再没了音讯。 后来从过去痴傻模糊的记忆中得知师星是楚江离的军师,他还讶异了一番,又记起楚江离行军打仗的故事,知道两人相处甚久,患难与共,他难免生出几分妒忌。 他原来是如此善妒之人。 帐篷内一瞬间陷入寂静之中,两人均有自己的心思,帐篷外是众人的呼喝声,像是汹涌的浪潮,即使这样,楚江离的声音也没被浪潮淹没,他清冷的声音异常清晰,一字一句都传到众人耳里,“再来五十遍就可以歇息了。” 一瞬间,万物俱寂。 路瑾胤:“……” 帐篷外已经练了一个时辰有 余,路瑾胤此刻都有点怀疑,外面那个铁石心肠的楚将军还是早上用吻叫自己起床的楚月明吗? 师星摆摆手,“无事,这些糙汉都习惯了,五十遍算什么,殿下还不知道罢?”他想起了楚江离某件糗事,凤眼弯弯,笑得像狐狸一样精,“将军可厉害得很,之前金戈之战大捷,将军那日夜里喝醉了,驮着赤奴三王子做了五十组训练,还骂三王子轻得像个娘们儿。” “当时三王子的脸都气绿了,憋着气一连几天没吃饭,将军还说饿着便饿着,下次还能驮着他多做组。” 路瑾胤又抓住了关键,心里暗道,月明是如何得知娘们儿,不,姑娘们轻的?莫非月明背过姑娘?而且那三王子什么东西,竟然被月明驮在背上? 他有些不愉地皱了皱眉。 师星看他脸色不太好看,干笑了一声,心想坏事,这醋坛子太子恐怕又吃飞醋了,说不准太子还要在哪里找补回来,将军……总有一处地方不会好过,不过这也跟他没关系,太子总不会把他捅咕出去。 寒月为君明 完结+番外_107 应该不会吧? 师星又悄悄望了路瑾胤一眼,路瑾胤已经恢复了常态,面无表情的一张脸看着和楚江离真有夫妻相。 师星撇了撇嘴。 练武台上又有几个排序跟楚江离过了招,其中一人给楚江离留下了深刻印象,竟然接了他十招有余。 只见那男人浑身臭汗趴在地面上,脸也贴在上面,沾染了灰尘,看不太清五官,楚江离甩开手中的木棍,走到男人面前,伸出一只瓷白的手。 “你叫什么?” 男人喘了口气,慢慢抬起头看向他,逆光为楚江离身周罩上一层浅浅的光晕,黑色的瞳孔里一点碎光闪了闪,除开那狰狞的獠牙面具,简直宛如天神。 男人艰难地撑起身子,将手往裤子上蹭了蹭,迟疑了一下还是握住了那只手,他的声音粗犷沉闷,像是一个巨大的古钟,“我叫狄云。” 楚江离略一点头,他默默抽了抽被男人紧紧攥在手心的手,男人反应过来,立刻松开他的手,黝黑的脸上竟然浮起两朵红云。 殊不知这一切都被刚好出来走动的路瑾胤收入眼底。 师星跟着出来便看见路瑾胤的目光就快把那男人刺穿,一时间,他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只能安慰醋味弥漫了整个兵营的太子殿下,“大家都是男人,摸摸手也没有什么,殿下不必记挂于心……” 路瑾胤蹙眉打断他,“这种小事孤不会记挂于心。” 而待那男人巴巴地凑上去跟楚江离讲了些话后,那醋味却更浓了。 师星:“……” 只见楚江离微一颔首便从练武台上一跃而下,众人自动开出一条路,男人也慢慢撑着身体从台上爬了下来,一瘸一拐的。 他远远跟在楚江离身后也过来了。 楚江离回头看了一眼他,似乎在确定他跟上没有。 路瑾胤抿着唇,醋坛子已经不是翻了那么简单,而是炸开了。 楚江离走过来看了看日头,关切道:“怎么出来了?外面这么热。” 师星默默腹诽道,你也知道热,你还让那群糙汉子在这么热的天一连练几个时辰不能休息,你不说放过他们,太子殿下在太阳下待了不超过一刻钟,就心疼得不行。 正义的楚将军一颗心恐怕都是歪着长的。 路瑾胤嘴唇微微嘟了起来,有点委屈地透过楚江离看他身后的人,眼中充满了控诉,而楚江离并没觉得有什么不妥,只以为路瑾胤是等久了不高兴了,解释道:“今日已经将训练减半了。” 那汉子在他们言语之间已经走了过来,楚江离回头看了汉子一眼,对师星道:“这是狄云,甲字二号的旅帅。” 师星眯起凤眼将那汉子上下打量一番,又诧异地看楚江离一眼,楚江离只简短道:“尽管用他。” 路瑾胤猛地抬眼将男人扫了一遍,众多方面都比不过自己,但那男人的黏在楚江离身上了! 他悄悄将楚江离拉到自己身边,故意亲昵道:“月明,孤出了好多汗。” 楚江离很自然地拿出帕子,细致地拭去路瑾胤额前的汗珠,即使楚江离在男子身量中已然算是不错的,却仍比路瑾胤矮上许多,他手需要抬高些才能触碰到路瑾胤额前。 路瑾胤眉眼一弯,眼潭中波光潋滟,目光很是得意地在师星、狄云中转了一个来回,伸出手托住了楚江离的手肘。 师星一张脸都皱了起来,满脸不可思议,他刚才是被挑衅了?还是被嘲讽了? 他终于知道那几个暗卫怎么每次来交接的时候一肚子苦水了。 这两个人实在是……太腻歪了。 狄云有些茫然,却也从路瑾胤的打扮看得出他身份不凡,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开口询问。 既然没有介绍,那就代表贵人的身份不一定想被人知晓,或者说不定,他还不配知晓。 楚江离也没问路瑾胤和师星这几个时辰聊了什么,只询问路瑾胤累不累,师星眼见着路瑾胤一脸纯良地向楚江离撒娇,默默转开了目光,只好看着那个看起来呆呆愣愣的汉子。 这人看起来傻不愣登的,比那楚玦看起来还要傻上几分,但是楚江离看好,那慢慢训吧。 第60章 寒月为君明 完结+番外_108 过了几日,果然传来了楼马国来使即将进京的消息,宫中又开始严进严出,即便是有了令牌还需要皇上的特令才许出宫。 而采买太监们前几日便出宫过,有一段时间不会再出宫了,楚江离趁着早朝递了纸条给自家老爹,楚震河瞥了他一眼,默默将纸条藏于宽袖之中。 那五皇子突然变了性子,在朝堂上一直安静地听,偶尔还能发表出一些颇有见地的言论,一旁的三皇子路瑾池则还是一如既往的安静,仿佛是透明人。 五皇子的变化之大,也不知是云贵妃指点过还是另有原因,楚江离的人盯了好一段时间都没发现什么,唯一算得上特殊的一点便是,路瑾旭最近同三皇子走的颇近。 那三皇子的母妃是静妃,静妃母家是个无权无势的太史令,三皇子平日在皇上那里也不得重用,一直都是可有可无的存在。 现在忽然与皇帝偏爱的,炙手可热的五皇子走动,难不成,沉寂多年后终于有了政治抱负? 退朝后,楚江离独独被留下了来。 御书房里一片寂静,只有屋外聒噪的知了在叫,路安岩叫他进来后,便埋头批奏折,一言不发,好似忘记了他这个人的存在。 万福安偷偷瞧了一眼路安岩的脸色,在一旁小心翼翼地磨墨,也不敢出声。 终于路安岩放下了笔,他皱着眉看了一眼奏折上的一点墨渍,沉声道:“聒噪。” 万福安忙颤声道:“陛下,奴才罪该万死,不能为陛下分忧,那奴才待会儿便去解决了?” 路安岩抬起了眼,深沉的目光落在楚江离戴着面具的脸上,“不必了,万物皆有命数。” 万福安又噤了声。 “楚爱卿既然已真容示人,为何还戴面具?”路安岩看起来是真的好奇。 楚江离道:“回陛下,臣只是习惯如此。” “取下来,给朕瞧瞧。” 楚江离伸出手取下了雕花面具,凌厉的眉眼无了遮挡像出了鞘的剑,寒芒微闪。 路安岩沉默片刻,忽而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笑,“太子痴归痴,和他母后不一样,他倒是好福气。” 楚江离摸不清路安岩的意思,缄默不言。 “朕今日也说句心里话,楚爱卿才貌卓越,太子若不是……你们二人也算是天作之合,朕到现在还有些不真实感——楚爱卿竟真的成了朕的儿媳妇。” “楚爱卿,与太子成亲至今,你有何想法?” 路安岩声音不似平常沉重,若楚江离再傻一点,可能真以为是场君臣交心的谈话了。 但楚江离不傻。 他眉间微微蹙着,流露出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惆怅,而偏偏嘴上又说着:“殿下很好,臣这段日子很好。” 他的表情看起来不好到极点。 他透露出的不情愿很好的取悦了路安岩,但路安岩自然不会轻信他,“前段日子太子受伤,爱卿一直照顾于太子身侧,听说凡是亲历亲为,想必很累吧。” “还好,有太医和宫仆协助臣,并不太累。” “哦,是这样么,那也辛苦爱卿了,不知道——”路安岩一顿,“爱卿觉得楼马国来使进京这件事交给哪个皇子去办更为合适?” 楚江离诧异地抬起头,对上路安岩审视的目光,他目光澄澈,理所当然道:“虽然嫡庶有别,但论能力来说,还是应当让大皇子去办更为合适。” 路安岩拧眉道:“大皇子?” “是,大皇子年岁及经验都优于其他皇子,应是最佳人选。” 路安岩近日对大皇子颇为不满,他却没有表露出来,而是反问道:“爱卿觉得五皇子如何?” 楚江离心中一跳,路安岩难不成真对这有着异族 血液的庶子有意栽培? 而且路瑾旭不过十五岁,虽然他十五岁就随父远赴沙场,但五皇子终究是蜜罐泡大的,他见识过路瑾旭荒唐的模样,对其十分不信任。 “听闻过楼马国来使进京的缘由,只是五皇子与其关系颇深,臣以为,应该避避嫌则是。” 此话音一落,书房便陷入沉寂之中。 万福安屏息立于一侧,彻底装作隐形人。 寒月为君明 完结+番外_109 “爱卿所言尚是。”路安岩掌心抚过刚才五皇子递上来的奏折,便道:“那就交给三皇子罢。” 楚江离早就猜到这个结果,低声应道:“三皇子,谦卑恭慎,心经纶天地,志扶持社稷,确实合适。” 等楚江离走后,刚才那夹枪带棒一堆话倒是让路安岩沉思了许久,万福安一边研墨一边悄悄打量路安岩的神色,忽然听见路安岩问道:“最近三皇子如何?” 万福安掂量着回道:“三皇子最近一直都在自己宫中,不过五皇子经常前去找他。” 路安岩略一点头,便抽出下一本奏折开始批阅。 万福安也不知道圣上在想些什么,就像多年以前那件事一般,他不明白圣上对那人甚是喜爱,还要如此为之,只能默默感叹,生在帝王家皆是薄情种。 接见楼马国来使这件事果真交给了三皇子,路瑾池面上有些讶异,却仍很快反应过来,他谢旨的时候指尖微微颤抖,这一切都落入了楚江离眼中。 如今朝中两大党羽,一是大皇子,二便是以楚江离为首的太子党。 也是文武官之间的斗争。 路瑾池最近的行迹和他之前表现出来的与世无争大相径庭。 而且,为什么偏偏是五皇子? 楚江离侧眼将路瑾胤打量了片刻,又默默收回目光。 朝堂之上文官即使心有不满也无法表达,因为大皇子最近的事迹实在太让人难堪,说出来唯恐别人笑掉大牙,他们也跟着面上无光。 甚至有几个不起眼的文官偷偷朝楚江离递了信,只是那信中言辞诚恳,恨不得立马为太子肝脑涂地,实在令人感动不已,楚江离直接将信扔进了火坑。 风一吹便往另一边倒,明明早晨还是敌对关系,下了朝便是再忠心不过的臣下。 这样的墙头草—— 他不稀罕。 听闻楼马国使节入京,三皇子为此事忙得不可开交,而太子却偷的清闲,躲在宫中跟自个儿的太子妃对弈,聂争凌云轻摇玉扇,一缕风带走了路瑾胤额上微微的汗意。 直到一连输了五局,路瑾胤手持黑子,眉头紧锁,眼睛盯着棋盘看了半晌,最后赌气地将黑子扔进棋盒之中,闷闷地说:“孤不下了,孤不下了。” 楚江离放下手中的白子,脸上不禁带着一缕笑意,“其实怀冰也下的不错。” 路瑾胤摇着头,“孤不下了,孤要去跟师星下棋。” 楚江离笑道:“师星棋艺比起我,更为拔萃,怀冰先与我练过再与他对弈也不迟。” 路瑾胤却说什么也不下了,他宁可跟着凌秋放风筝。 当然,东宫也无甚有趣事物,路瑾胤除了看书便是玩,他又出不得东宫半步,却也听说了楼马国的使节进京的消息,他对此事很是好奇。 一天问了无数个问题,包括楚江离是否和楼马国打仗过,楼马国人长什么模样,楼马国若和大夏开战,楚江离是否会去。 当回答到最后一个问题,楚江离自己也愣了,他是想去的,但是现在心中对殿下不似过去那般,牵挂更甚从前,他一时也有些舍不得。 路瑾胤困惑地看着他,追问道:“月明去么,去么?” 楚江离有些迟疑,只能回避道:“去不去这也是由陛下决定的,陛下倘若 让臣去,臣也不得不去。” 路瑾胤心里自然知道这个道理,但他还是不死心的问:“若父皇不用月明去呢?” 楚江离道:“那自然轮不到臣去。” 路瑾胤心中还是难以放心,他知道楚江离满心家国天下,虽然自己在楚江离心中分量很重,只是……为了儿女情长抛下战事,这不是楚江离做得出来的事。 明明事情还尚未发生,他便已经开始忧心这些,以君臣之心来说,他也是应把江山放在第一位的,但是他的私心太重,其他人冲锋陷阵都可以,楚江离不行,楚江离要在他身后。 这样,他才安心。 宫中不许人进出,但时雪还是半夜来了几次,带了之前那一长串名单上的官员的账本来。 说这些人是蛀虫都是轻的,上面的数字加起来可以支付好几年的军饷,楚江离想起之前发不出军饷,将士们无法,只能啃窝窝头,那窝窝头糙得割喉咙,不就着凉水都难以下咽。 他相信当时长久的战争导致国库空虚,但那些蛀虫从那个时候起便疯了似地啃食着大夏的筋骨,将士的血肉,楚江离能不恨吗? 前方的将士在卖命,而这些蛀虫躲在舒适的京城,吸食着他们的血。 寒月为君明 完结+番外_110 倘若让人知道,这是寒了将士们的心。 他手中握着沉甸甸的账本,心思转了一个来回,记录下几个关键人的名字后,吩咐聂争临摹下来,并将那几个人的名字拿墨涂黑。 时雪不解,“大哥你不会要放过他们吧?” 楚江离看着那几个名字,眸光一闪,沉声道:“放点消息出去,盯紧这些人,不要让他们逃出京了,我留着有其他用处。” 这些人身上还有利用价值,现在宰有些可惜。 第61章 康宁二十一年,楼马国使节进京认亲。 确定了进京的时间,前几日京城便戒严,禁止一切闲杂人等进城,城门口又多增了数个禁军协助城门士兵检查。 城门口远远地排了一条长队,眼见着前面数十个百姓都被拒绝进城,后面的百姓也茫然地跑去问那些被拒绝的理由。 得知了楼马国使节进京的事后,几个泼皮义愤道:“蛮夷还未来,就急着下跪了?” 他们站在城门口嚷嚷着:“凭什么蛮夷来了,便不让我们大夏百姓进京!” “蛮夷难道比我们大夏百姓要尊贵些么!” 那城门士兵马上皱着眉,握紧手中的佩刀就要过去捉那几个泼皮,那泼皮见状,直接往地上一躺,满地打滚,一边嚎叫着:“啊,打人啦!杀人啦!为了蛮夷滥杀百姓啦!” 身边的百姓刚才已经被哄得想法一动,现在见那士兵要把那人从地上粗暴地捉起来,脸色大变,围在一起议论纷纷。 那泼皮叫得更大,几个壮些的庄稼汉鼓着勇气喊道:“他说的对!凭什么不让我们大夏子民进城!” “那蛮夷配么!我呸!” “蛮夷杀我们大夏子民,凭什么把他们当贵宾对待!” “你们凭什么打人!” 到最后,那百姓们的声音竟然渐渐压过了泼皮们,他们坐起身子,面面相觑,在旁人不注意的地方,眼睛转了一圈,嘴唇一抿歪着嘴角露出一个恶意的笑。 那士兵顿时无措起来,他以前嚣张跋扈惯了,这些百姓对他而言就是温顺的羔羊,要打要骂的,他可没见过这个场面,握着刀的手颤了颤,那刀明显一动,几个百姓瞪大了眼往后一退,扯着嗓子喊叫起来,他这下彻底百口莫辩,忙将刀插回刀鞘。 他又恐引起上面派来的禁军们的注意,只能把主意打到了最开始嚷嚷的庄稼汉身上,他的同伴站在后面有些迟疑,他们也没见过这场面,但是同伴呼唤,他们还是走了过去。 那几个庄稼汉脖子上被架上了刀,却仍一脸不满,愤懑不平地叫道:“戳中你们痛处了么!我们大夏皇帝给军饷就养出你们这种东西!” 他们的引起了不少百姓的共鸣,声音还是逐渐大了起来,嘈杂的叫喊声几乎把城门震倒,那些原本躲在城门内偷懒的禁军终于无法视而不见了,几个禁军握着刀慢慢悠悠走了出来,士兵们脸上表情变了几变,谄媚地笑道:“哎,让您见笑了,这些个泼皮我们很快就处理好了。” 几个泼皮见状默默站了起来,隐入人群之中。 禁军的副首领付寿令本来被派到这种无聊的差事心有不满,现在还闹出这样的幺蛾子,脸上表情更是难看,眼白颇多的吊梢眼阴冷地剐了一圈这些废物,极薄的嘴唇动了动,骂道:“废物!” “这些个刁民也处理不好!” 他看着那为首的方脸庄稼汉子,大手一挥,“全部抓起来!” 那几个庄家汉子瞬间变了脸色,一双虎目瞪得老大,大声喊道:“你不能这样!我们是大夏子民,我们没罪!” 付寿令冷笑一声,“你们没罪,你们罪过可大了!” “打扰我们执行公务,聚众闹事,这不是罪过么,还有,我们也是公事公办,京城戒严就为了防止你们这种泼皮无赖进去闹事,”他停了一下,望了一圈周围的妇孺,“看什么?也想被捉进牢里去?” 那一圈百姓闻言纷纷散开,惊惧地看着付寿令。 付寿令在禁军中常年被肖寒压着,做了那么多年老二,禁军也几乎没人害怕他,现在第一次被人战战兢兢地对待,他顿时心中感到无比爽快,缓缓吐出一口恶气,道:“没有文书的快给我滚!” 几个泼皮抬手挡着嘴角的笑,顺着人潮如鱼一般溜走了。 付寿令发泄了积郁的恶气,将那几个庄稼汉子推了一把,竟然没将人推动,那庄稼汉子拧着粗眉看他,鼻腔喷出热气,恶狠狠地瞪他一眼,将头扭到了一边,他们倒不信了,这心眼比芝麻还大的娘娘腔能将他们关一辈子! 付寿令见他们不服,狞笑几声,冲那些士兵招呼道:“这种刁民,给老子打一顿!” 一群人闻言纷纷围上去对那几个庄稼汉子拳打脚踢,一开始他们还反抗,随后发现敌不过士兵人多,而且这些士兵还有刀棍,他们只能蜷着身体躲避,以免打到关键之处。 寒月为君明 完结+番外_111 画面一转,不见人烟的森林深处,夏日浓密的树叶遮住了那几个人影,隐约传来人交谈的声音,声音又低又小,他们很谨慎,说完一段还要四处张望一下。 可他们还是未发现树上藏匿着的人。 娃娃脸男孩歪着脑袋捧着脸看他们,听他们的秘密听得嚣张,听的跋扈,听得肆无忌惮。 那几个关键词倒是让他皱起了眉,那几个词连他这种不关心朝政的人都分外耳熟,他默默记于心中。 等那几人说完,男孩慢悠悠跃到另一个棵树上,他咬了咬手指,心道今天运气倒是好,随便在城门逛一圈也能遇见这种事。 他刚才见那几个泼皮就觉得奇怪,跟上去后竟然发现他们是刘家村的人,他隐隐约约知道一些刘家村被楚江离盯着的事,于是便藏在树伤偷听起来。 跟那几个泼皮对接的男人他不认识,长得有些胖,肥头大耳的,一看就是被人喂养的很好的,说不定是哪个大官家中的家仆。 等他赶回宫中,已经是半夜,遇见了一个男子穿着一身官服打着灯笼跟在一个小太监身后,他站在墙头望了一望,觉得分外眼熟,再一看正脸,那不是贺怀么? 他愣了一下,鬼使神差的跟了上去。 一直跟到了花园中,他看着贺怀坐在亭子处就着月光与皇帝下了半个时辰的棋,他默默地想,这么暗能看见么,也不怕瞎。 而率先离开的是皇帝,他看了半晌,那贺怀还对着棋盘似乎在研究刚才的棋局,他有些不满,腹诽道,那皇帝一大把年纪了,你难不成还对他念念不忘么? 他撇了撇嘴就听见贺怀轻轻唤了一声,“看够了么,看够了便出来吧。” 时雪心中一惊,以为自己被识破了,他的轻功高超,全京城他敢说第二就无人敢说第一,第一次他是故意让贺怀看见的,可这次,他分明没有露出马脚,为何会被发现? 他正欲跳下去问个究竟,一个人便闪身从假山后面走了出来,时雪松了口气,还好还好,他的轻功还是同过去一样高超。 那人他却不认识,只听贺怀叫了那人一声三皇子。 那三皇子轻飘飘地解释,很不诚恳,“我是赏月,无意中走到这里,不想打搅了贺大人和父皇对弈,便才没有出来。” 贺怀冷冷淡淡看他一眼,便道:“臣本以为是某无名小贼,实在没想到皇子殿下也有偷听的癖好。” 时雪心猛地一跳,心想贺怀会不会太刚**,对待皇子也是这样的么? 这样一想,那贺怀对自己的态度倒是一点也不差,甚至还说的上很好,他惶恐地摸了摸屁股,总觉得自己的屁股便被人惦记上了。 路瑾池也不怒,反而笑了一声,忽然道:“贺大人这么快就想到了站位么?” “也是,毕竟树大好乘凉。” 路瑾池说完意有所指地看了贺怀一眼,“贺大人有想过别人这么多年没有主动扶持你,如今贺大人一朝升官,便来拉拢。” “这种行为——”路瑾池顿了顿,“就叫趋炎附势吧?” 贺怀看也未看他,理了理官服,沉声道:“下官官小位卑,有什么可被 拉拢的呢?同样是为皇上做事,何来站位这一说。” “贺大人这样说,倒显得本皇子里外不是人了,本皇子也是好心提醒,现在大局未定,随意站位影响的是大人仕途。”路瑾池说完,甩了甩袖子头也不回的走了。 贺怀深深地看着他的背影,在月光下,脸上的表情明明暗暗看不十分清明,他转身也欲走时,身后猛然立着一个人,悄无声息地,把他吓得一个趔趄往后栽了栽。 他很快便被一只手拉了回来,时雪凑过去望着他,冲他露出一个促狭的坏笑,眼睛都弯了起来,“我有这么可怕?” 贺怀离时雪的脸不过几寸,连时雪灼热的呼吸都能感受得分外清晰,他默默扯回袖子往后退了一步,道:“下官是没想到自己已经将诚意递给将军了,还是不得将军信任,要派你来跟踪我。” 时雪冤枉道:“我大哥才没有!是我碰巧遇见你而已,便跟上来看看,我大哥可没给我下命令!” 或者兴许是有的?时雪一时间也想不起来了,但现在绝不是承认的好时机。 贺怀淡淡瞥他一眼,“那可真是好巧。” 时雪又扯着他的袖子晃了晃,笑得一脸讨好,脸颊深深的酒窝都陷了进去,他舔了舔唇角,道:“那还不是因为咱俩有缘么!” 他见贺怀还是一脸不信任,举起三只手指对天道:“我发誓还不成么,如果我骗你,那就让雷劈死——” 话未脱口,就被贺怀打断,“我信你,不必下此毒誓。” 时雪默默闭了嘴,幽幽地想,毒誓都不舍得让我发,莫非这冷面木头真的惦记上我的尊臀了? 寒月为君明 完结+番外_112 第62章 等时雪到了东宫,已经比往常的时间晚了一个时辰,他与贺怀拉扯纠缠了太久,或者来说,是他纠缠了贺怀太久。 两人坐在庭院之中,月光泼了楚江离一身,他长期紧绷的表情难得的松懈了,睫毛抖落星星点点溢出的泪珠,又揉了揉习惯性蹙起的眉心,哑着嗓子道:“以后早些罢,今日太迟了。” 路瑾胤过去还未像现在睡姿狂放,现在只要一睡熟便死死地将他压在身下,生怕他跑了一样,方才他好半天才从路瑾胤怀中挣脱出来。 时雪嘿嘿笑了一声,眉毛暧昧地一挑,“哦,大哥声音怎的哑了,太子殿下这么厉害吗?” 楚江离斜了他一眼,黑色的瞳孔落入一点星光,“你疯魔了?胡说什么。” 时雪撇撇嘴,乌溜溜的黑眼珠一转便落在楚江离颈侧的红痕上,便不作声了。 楚江离道:“消息放出去了么,情况如何?” 时雪顿时来了精神,“放出去了,”他咧开嘴笑出一口白森森的牙,“鱼都乱了套。” “他们最近都忙着转移财产,但是京城戒严,他们也把东西运不出去,我看他们快急死咯。” 楚江离笑了一声,“盯着罢,转移了也把转移的位置盯住了,只要敢转走,就给一个不落的拿走。” 时雪道:“大哥,你猜我今天在城门看到了什么好戏!” 楚江离抬眼看他,“什么戏?” 时雪不卖关子了,他附在楚江离耳边耳语一阵,圆白的一张脸都涨红了,很是兴奋,楚江离却与他不同,脸逐渐阴沉下去,苍白的脸在茫茫月色下莹白冷清,凝了一层霜。 “是么,叫将军府递个消息过去,把捉住的那几个人放了。” “尽快。” 楚江离脸色稍霁,思酌了半晌,忽然道:“听风楼还做么?” 时雪睁大了眼,“怎,怎么了?” 楚江离摸下自己手上的玉戒,递给他,“买温凌灈的命。” “我要他们在这段时间老实一点,没时间作妖。” 时雪失望地哦了一声,随后眼睛一转,道:“那如果他们真把温凌灈杀了怎么办?” “不会,他们杀不了。” 沈邈不会让自己徒弟死的。 早便听闻来使进京要让军队成列候迎,将军们自然是不愿意的,异族人凭什么让这些为大夏断头流血的将士去候迎? 这个主意是谁出的不言而喻,楚江离也不想参与之中,听到同僚对自己抱怨时,他也只是冷淡地应了一声,便不再多言。 三皇子求到了楚江离这里时,楚江离正在教路瑾胤射箭。 路瑾胤握着弓,手指紧紧抠着弓身,身后紧紧贴着一具火热的身体,他咽了下口水,任由那双手覆在他手背上,男人清冷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怀冰,脚张开,对,就这样。” “手臂伸直,嗯,怀冰好聪明。” 灼热的呼吸蹭过路瑾胤的耳廓,酥酥麻麻一直传遍了全身,他缓缓吐出一口气,望着前面的靶心,楚江离覆在他之上的手微微用力,便轻而易举拉开了那张沉重的弓。 眨眼间,箭破风而去,只留下一道隐约的残影,发出“咻”地一声,再便砰地狠狠扎进靶心。 聂争又从箭筒抽出一支递过去,远处便听见凌秋唤他,过了会儿,聂争又回来了,小声道:“爷,四皇子来了。” 楚江离转过头,透亮的瞳孔还残留着刚才的柔意,看得聂争心突突直跳,楚江离眉梢一挑,道:“他有说为何而来么?” 聂争压住猛跳的心,垂下脑袋,“没,还在外面等着呢。” “请他进来,让他去厅里坐坐,我和殿下晚会儿过去。” “是。” 也不知等了多久,杯中的茶已经喝得只剩浅浅一底了,路瑾池的指尖轻轻蹭过单薄的骨瓷杯壁,他垂着眸子望着里面漂浮的零星茶叶,指尖稍一用力,将杯底磕在了桌上。 楚江离这时才从内屋出来,而路瑾池抬起眼看见身后的路瑾胤,神色微微讶异,随后又恢复了一张斯文的笑脸,楚江离还穿着一身劲装,身后的路瑾胤也是如此。 楚江离道:“方才和殿下射箭去了,让三弟久等了。” 寒月为君明 完结+番外_113 路瑾池微微笑道:“射箭,想必让镇远将军教射箭自然学的也会比旁人快些。” 楚江离点头道:“还是太子殿下聪颖,所以才学的快。” 路瑾胤闻言,忽而转向路瑾胤,从袖口掏出一四四方方的盒子递过去,“二哥,这是臣弟出宫时寻到的有趣物什,想着二哥兴许喜欢,便买了回来,现在才找到机会送过来。” 路瑾胤疑惑地看那个盒子一眼,迫不及待地打开了,里面一堆花花绿绿的细小卡片,看起来甚是好看,但他还是第一次见,路瑾池见他疑惑,解释道:“这些卡片拼凑起来便是一幅画,珍宝阁里的店小二说是从西域流过来的,臣弟爷是第一次见,便想带来给二哥看看稀奇。” 楚江离瞟了一眼那花花绿绿的盒子,见路瑾胤面上的欣喜,便道:“三弟有心了。” 路瑾池又寒暄了几句,哄得路瑾胤对这稀奇玩意的好奇心更重,直接把卡片散了一桌开始拼了起来,楚江离也不制止,只是审视地瞧了路瑾池一眼,便低头抿了口苦茶。 “将军,这次父皇对楼马来使很是看重。”路瑾池声音一顿,“主要是,父皇以为若来使进京那天,军队列阵欢迎,也能让来使看清我们大夏的实力,让异族不敢进犯。” “你以为呢?” 路瑾池说的头头是道,偏偏楚江离软硬不吃,“哦,既然如此那父皇向于将军下令便可,于将军定会交出兵符,让此事办的妥帖。” 路瑾池被堵了回去,这是他早就猜到的,早有准备道:“楚将军所言甚是,只是于将军性格刚烈,刚烈易折,臣弟怕他对此事诸多误会,惹恼了父皇便不好了,”他微微一笑,“所以想请将军替臣弟去当说客。” “这样对将军也好,不是么?” 楚江离手中握着茶杯,指腹蹭过杯沿,道:“哦?此话怎讲,这事与我何干?” 路瑾池万万没想到楚江离会这样不给面子,软硬不吃,竟然连自己的利益都不顾也不帮这桩事,他忍不住皱了下眉,“臣弟以为——将军是心系武臣的。” “武臣?不,百官该心系的是皇上。”楚江离冷淡地扫了一眼路瑾池,“三弟便直接让皇上下令吧,于将军心系皇上,我相信他不会有多余的想法。” 路瑾池吸了口气,扯开一个笑,“那便是再好不过了。” 他也不再去多说,楚江离的态度太多直白,再多说丢了里子面子,闹得大家都很难堪。 此事只能从旁人身上再找机会。 一从东宫出来,路瑾池的笑便渐渐隐去了,他眸色暗了暗,抬袖掩去眉间的疲色,轻轻叹了一声。 第63章 不出几日,皇上还没下令,那于将军便冲进了御书房在皇上面前一通进谏,弄得万福安大惊失色,连着给皇上递了几杯降火的茶,皇上是一杯没喝,直接摔到了于将军头上,将于将军砸得头破血流,那于将军也是头铁的,即便如此,也不肯退步。 场面陷入了紧张的对峙,万福安无法,便想到了楚江离,作为武臣之首,说的话分量定然重,说不定能说服于将军,他急慌急忙地派人去请楚江离,等楚江离来了,路安岩眼见地松了口气。 楚江离看了一眼地上跪着的于正直,地面上全是血,蹙眉道:“皇上,先让于将军去包扎一下吧。” 路安岩忙挥了挥手,不想再看见着晦气的人,“去吧去吧。” 于是楚江离去扶他,于正直死死伏在地上不肯起,楚江离虽然拉扯得动,却也知道这看起来实在可笑,便压低了嗓音道:“于将军先起来罢,我会想法子的。” 于正直额上的血一直淌进了眼睛里,将眼睛染红了一片,他隔着血污看着楚江离深黑的眼,顿了片刻,主动从地上爬了起来,他踉跄了一下,被一个小太监慌忙架住,带着一脑门的血出了御书房。 路安岩放下手中的折子道:“楚爱卿该不是来说些不中听的罢?” 楚江离垂眼道:“陛下的决定臣自然无法置喙,只是臣以为,有一法子既然展现我们大夏的强盛,也能安抚将士们。” 路安岩眉梢一挑,指节在桌上若有所思地敲击着,“说说。” “臣以为可为来使准备观兵仪式,待来使当日入宫觐见后,前往宫门观礼台观礼。” “这样一来,将士们也不会过多抵触这件事,二来,也能展示大夏国胜兵强。” 路安岩冰冷的目光落在他身上,忽而一笑,“爱卿所言甚是,那便如此罢。” 万福安诧异地望去,又眼观鼻鼻观心垂下了头,路安岩烦躁道:“爱卿请回罢。” 楚江离颔首道:“是。” 当他转身后,路安岩威严的声音从身后响起,“爱卿,听闻你与太子琴瑟和鸣,朕深感安愉。” 楚江离又转过身来,额抵住高举的手前,脸埋进宽袖之中,“一切如陛下所愿。” *** 寒月为君明 完结+番外_114 康宁二十一年,楼马国使节进京觐见,城门大开,禁军首领携禁军一部于宫门迎接。 街道上的人群被官兵挡在了身后,所有百姓都对楼马的使者满怀好奇,当朝云贵妃是楼马国长公主的消息传遍了大夏。云贵妃艳绝京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而云贵妃的母家便更让他们好奇了。 他们挤挤攘攘地,官兵们差点拦不住,而城门处终于出现了一辆被暗色绸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马车,待数个官兵前去检查后便放了行,京兆尹骑马在前开路,官兵列于两侧,围着这辆神秘的马车。 百姓即使没看到马车内部却也是很激动,够着脑袋去瞧,好象这样就能把那暗色绸布盯穿了似的。 马车内一浅栗色头发的女子手中紧紧攥着羽毛扇,她脸色苍白,胸口剧烈起伏着,身边的男人见状,安慰道:“殿下,不必忧心,公主在大夏过得很好,荣宠无限。” 他微微一笑,脸上两条深刻的笑痕立刻显现出来,他握住了女子的手,指尖轻轻挠着女子柔嫩的掌心。 柏妮丝看他一眼,一双眉蹙在一起,泛红的眼尾低垂,一汪泪含在眼眶欲落未落,“你话倒是轻巧,我与艾希分别多年,终于找到她的下落,她竟然已辞世多年,留下的独女还在大夏的宫中。” “难道你会不知道,大夏的宫中是个什么样子的地方?” “都说大夏的皇宫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猛兽,你说,艾希的女儿过的会好么?” 男人叹了口气,“这便是命运, 你我也阻挡不了的命运。” 青年远远地站在人群之中,一双眼在人群中搜寻着,而熟悉的面孔尚未搜寻到,却发现几个鬼鬼祟祟,一双眼四处乱瞟的人。 他不动声色地朝那几个人的方向挤了过去。 凌云的腿已经好了大半,走路和跑动起来都没有什么障碍,只是轻功还是比以前逊色了许多,只要他跃起,膝盖处便会隐隐作痛,古承安知会过他,让他尽量少用轻功,只是到了此时,他也不得不用,只能将古承安的话抛之脑后。 他紧紧跟上了那几个人,为了防止被发现,他直接爬上了树,在两树之间快速移动,树叶枝条扫在身上发出沙沙的细微响声,那几个人也果真没发现,他忍不住摸了摸作痛的膝盖,又想起古承安那张冷硬的脸,仿佛那带着嗔怒的话就响在耳边。 “你若不信大可试试,下次我还会不会治你!” 他嘴角轻轻勾了起来,脑中思绪翻滚,身体却率先停住了,他看见那几个人进了一个隐蔽的巷子,巷子深处有一个未悬挂牌匾的酒家,在京城稍有名气,据说酿的桂花酒是一绝。 这酒家难不成还有什么秘密? 他眸色骤然一深,从树上跃了下来,腿忽而一软,差点直接跪在地上,他指尖颤抖着轻轻碰了一下膝盖,从内到外的刺痛让他忍不住皱起了眉,他心道,这古承安倒真是一张出口便灵的乌鸦嘴臭鸟嘴,什么都被他给说中了! 他瘸着腿往巷子里走,酒家大门紧闭着,他伸手敲了敲,半晌门才被打开一条细小的缝,一个猪眼泡出现在门缝里直勾勾盯着他,怪吓人的,他往后退了一步,还未开口便听那人粗声粗气道:“今日不开张!” 凌云哦了一声,故作疑惑道:“可我方才看见有几个人进去了。” 那个猪眼泡男人回头朝内看了一眼,又转过来,目光森冷呆滞,“你看错了。” 男人说罢,便狠狠拍上了门,将凌云关在了外头。 而他摇了摇脑袋,自嘲道,自己一个残废,别的没有,时间就是多的很,好不容易向爷求来了一个任务,如今他怎么会放过立功的机会? 上次实在丢脸,这次可不能了。 他小心地攀爬上墙,躲在酒家对面茂盛的树上,树叶繁茂将他身影遮了个严实,他打了个呵欠,一边揉着膝盖一边继续臭骂乌鸦嘴的古承安。 第64章 过了约摸一个时辰,又有个人来到了门前,凌云见此人身形眼熟,而那张脸分明是从未见过的一张路人脸。 男人敲开了门,那猪眼泡不过看了那男人一眼,便将人放了进去,凌云心中直道可惜,若不是这酒家的墙头光秃秃的,一点遮挡也没有,不然他早爬上去窥探一番了。 又过了一刻钟,那个男人出来了,起码看身形,确实是那个男人,脸嘛——又换了一张。 那人身上不沾染一滴血迹,却裹着一身煞气和血腥气息,如果他没猜错,里面的人应该都死绝了,如果不是如此,难不成这男人在里面杀猪? 管他杀的是人是猪,凌云不会让他这样走掉,何况,他对这人的身份已经有了猜测。 他唤道:“楼二!” 男人身形一顿,慢悠悠转过身,看到树上鬼鬼祟祟的凌云,一挑眉,道:“你竟然认出我来了?” 凌云面露喜色,一下便从树上跃了下来,却因膝盖突如其来的一下刺痛,歪了歪身子,有些狼狈地跌在地上,滚了一身的尘土。 楼尧将他从地上扯了起来,诧异地看着他的腿,“怎么搞成这个样子?” 寒月为君明 完结+番外_115 凌云难堪道:“没站稳罢了。” 楼尧也不戳穿他,老神在在道:“你在这里又替楚月明捉谁马脚?” 凌云警惕地闭上嘴,望了他的脸一眼,转移话题道:“你这脸从哪里弄的,还挺好看的,不过这种美人脸不适合你,太阴柔了。” 楼尧脸色微变,随后很快恢复了常态,笑眯眯地,“小孩子还知道这些呢?” 他伸手捏了一下凌云的脸蛋,凑在凌云耳边压低了嗓音飞快道:“里面的人都死了,这些人是行刺楼马使节中的一环,信号已经被我截断,刺客已经混进了观兵的队列。” 凌云耳朵都被他灼热的气息烫红了,他捂着耳朵退后几步,眼睛一转,道:“大皇子?” 楼尧漆黑的眼珠盯住他,搪塞道:“这与你无关,别的我自会跟月明说。” 凌云一瘸一拐地跑走,心道这楼尧看似吊儿郎当放荡不羁,却不曾想眼光差得很,竟然真看上那混人,现在倒是痴情得很,连后路也给那混人备好了。 那混人的军师恐怕是来害他的,不然怎么想的法子一个比一个坑人? 这事出了也对大皇子无甚好处,难不成他觉得自己已经立稳脚跟,趁大夏大乱,能与其他人争上一番? 先不说若楼马与大夏因此事决裂后,发起战争会如何,此事若出在观兵礼上,武臣因此蒙罪,何人为大夏出兵? 他以为楼马是如此好对付的?一点经验也没有的人是可以胜任的? 宫墙外守着一群禁军,根本无法接近,凌云看着自己一瘸一拐的腿,隐入人群之中等了片刻,还是不得空隙,只好先回了古承安的院子。 他小心地推开门,准备溜进房里,便被院子中采药的古承安抓了个正着,古承安冰凉的目光落在他的腿上,他强行装作无事走了几步,仍被古承安看了出来。 古承安冷笑一声,道:“你不珍惜自己的腿,也不替你们家爷珍惜,他好不容易把你救回来,你就是这样报答他的?” 古承安将手中的药篓往地上一掷,冷声道:“我不会治自作自受的人。” 凌云被他说得哑口无言,心中有种莫名的酸涩难受,他只道古承安这人的嘴实在不饶人,每句话都往人心窝子里捅,怪不得楚钰不喜欢他! 他拖着一条残腿往里走,忽然他想起什么,停住了,“烦请神医帮忙递消息给时雪。” 古承安抿了抿唇,满脸不乐意地走了过去,“什么?” 凌云解释道:“我找不到时雪,他行踪不定的,也不在茶楼。” 古 承安道:“什么消息。” 凌云正欲开口,忽然闭上了嘴,他越过古承安看见身后的来人,心猛地一跳,紧紧蹙起了眉。 时雪半抱着一个受伤的男人站在身后,满脸仓惶,漆黑的眼睛睁得大大的,脸白得像纸,他急促地喊着:“古承安,你快点看看他!” 古承安看了一眼凌云,停顿了一秒,便走了过去,凌云腿上还有些发痛,他还是拖着一条残腿跟了过去。 时雪怀里的人胸口插了把匕首,血渐渐浸湿了白色的外袍,绽出一朵血色的花,古承安皱了下眉,道:“没有中毒迹象,把他搬进去吧。” 那把匕首离贺怀的要害不过寸许,再偏移一些,便是天王老子也救不活了,贺怀紧紧锁着眉头,冷汗一层一层地往外淌,长发有些散乱地黏在脸上。 他若是清醒的,绝不会让自己这般形象见人,时雪想到此,胸口蓦地一痛,脸色又白了几分,他看着那根银针扎进贺怀的心窝缝缝补补,好像他心上受了这几针一般,痛的难以呼吸。 他只以为这是自己的歉疚,未能保护好贺怀,毕竟此事自己责任重大。 想起方才那人的神色便是不对劲的,他早该察觉,那人癫狂狰狞的面孔,猩红的眼睛,他到现在都刻在脑海里挥散不去。 凌云却等不得了,他把时雪拉了出去,“只有你能帮我,”他停了一下,往屋内看去一眼,“有个消息要递给爷。” 屋内寂静一片,躺在床上的男人攥紧了那双温热的手,声音涩哑,像是坏了的老风箱发出嘶嘶声,“时雪……?” 古承安站在一旁盯着那交握在一起的手,脸色有些难看,他转过去对凌云道:“去那边,我看看你的腿。” 凌云迟疑道:“不是不治吗?” 古承安冷声道:“倘若你再作死,我定不会管你。” 他伸手将凌云的手扯了出来,他的体温一直低于常人,带着凉意,此刻凌云却觉得那双手烫得厉害。 这种烫渐渐爬到了耳根,凌云抿着唇,苦恼地皱着一张脸,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么回事,等床上的人痛呼出声,他才回过神,“他醒了!” 古承安烦躁地望了过去,贺怀果然缓缓睁开了眼,有些茫然地望着床顶。 寒月为君明 完结+番外_116 “完了,让楚将军小心……” 凌云凑过去,“什么?” “小心……大皇子妃。” 第65章 与此同时,那边来使的马车已经停在了宫门口。 肖寒高声道:“烦请来使大人下马车乘辇。” 柏妮丝仔细将眼眶欲落的泪拭去,对身边男人道:“走罢。” 那男人捧起她的手吻了一下,率先推开门下了车,男人站在门外,伸出手将她搀扶下车,罗裙层层叠叠像喷薄绽放的花朵,上面五彩的花纹织法均是大夏从未见过的款式。 饶是肖寒也忍不住多看了几眼,柏妮丝冲肖寒微一颔首,男人对肖寒介绍道:“这是我们楼马的公爵大人,奥兰治殿下。” 肖寒目光落在那足可容纳一人的裙摆,道:“在下禁军首领肖寒,烦请奥兰治大人接受例行检查。” 柏妮丝怔愣了一秒,眉间微蹙,几条细细的皱纹从眉心显现,她侧头对男人道:“这个要求太无理了,不该对一个淑女如此要求。” 男人倒不是第一次来,他只能解释道:“大夏与我们楼马不一样,他们谨慎小心,我为您要求用女官检查。” 他们的语言肖寒并不懂,却从两人神情猜出他们对此事的不满,只能抿紧了唇,坚持着自己的要求。 男人正欲开口,远处高呼的人声打断了,那人声尖细,一听便是某位公公的,“肖大人!” 肖寒皱了下眉,转过身去,便看见一太监快速跑了过来,而三皇子路瑾池跟在身后,表情肃然,庄严不可侵犯。 与平时隐形皇子的样子大相径庭。 太监跑到肖寒耳边嘀嘀咕咕说了句什么,又拿出令牌从他眼前闪过,肖寒拧着眉,狐疑地看了一眼路瑾池,路瑾池微一点头,他转过来,命禁军们放了行,道:“奥兰治大人,可以进宫了。” 柏妮丝挑眉看向男人,低声道:“你看吧,也不过如此。” 路瑾池冰凉的目光忽然落在柏妮丝身上,他突然笑了一下,用楼马语回道:“这是贵妃娘娘特为您求来的特权,楼马来使在贵妃娘娘心中分量可重。” 柏妮丝脸色变了几变,忽而显出几分感慨,她幽幽叹了口气,“不愧是我们楼马的女子,跟她母亲一模一样,都是重情义的。” 瞿霜云的母亲艾希是柏妮丝的姐姐,柏妮丝根本从未见过这个素未谋面的姐姐,发出这样的感慨,竟也没人觉得有甚不对。 男人扫了一眼路瑾池,目光像无数条蛇攀爬在人的脊背上,带着凉意的身体渐渐收紧,蛇信子扫脖颈边扫来扫去,男人微微笑了一下,扶着柏妮丝走了进去。 瞿霜云穿了一身炎色长裙,外罩银丝流云滚边外衫,她撑着脸坐在路安岩身侧,染了蔻丹的指甲轻轻剐蹭着椅子扶手。 路安岩望了一眼殿前站着的众人,才发现有人空缺,他低声问道:“大皇子去哪了?” 万福安一时哑然:“这……这……” 他扫了一圈台下,果然大皇子和大皇子妃都不在此。 他急得脑门的汗都要出来了,又发现,不仅如此,安妃也未来。 万福安急忙招来太监去问,过了片刻,那太监带来了安妃的原话。 “身子抱恙,不宜以病容示人,以免有殿前失仪。” 万福安神色一顿,心道这安妃看起来不是不知体统的人,为何今日却突然闹起了幺蛾子。 他微微皱了下眉,对那太监道:“知道了,下去吧。” 他匆匆走到路安岩身边耳语一阵,路安岩的脸色眼见沉了下来,他冷嗤一声,道:“那大皇子也是一同抱恙了?” 万福安喏喏道:“这个,安妃娘娘倒没说。” 楚江离自然也发现了大皇子未来,时雪当时跑到东宫时,他还是第一次见时雪那样慌张,圆白的脸上全是汗,乌溜溜的眼睛也仓皇无措,失去了 往日的狡黠。 他从时雪的口中,隐约得知贺怀受伤,不仅如此,那刺伤贺怀的人还是那名单上的人的亲属,可是那人怎么知道这名单是贺怀泄露的? 寒月为君明 完结+番外_117 时雪又告诉他观兵礼有事要发生,有人要对楼马来使动手,他表情一滞,随后便猜道:“温凌灈?” 时雪道:“大皇子。” 凌云尚未做到的事,听风楼倒是做到了,将温凌灈的背景查了个底朝天,温凌灈倒是藏得深,入仕调查中说是刘家村中出来的孤儿。 实则十岁便被人托付给了沈邈,被沈邈一个人在南方带大,还改了名,也不知道后来怎么跟那群贼人联系上的。 楚江离眼神骤然冷了几分,那群贼人他早该猜出是谁,即使他们再谨慎小心,何况那群人的目的昭然若揭。 温凌灈,他倒是没想到过了这么多年,前朝的余孽至今未散。 他听闻过前朝最后一位皇帝的事迹,被异族来犯也软弱不振,自愿开城迎敌,将皇位拱手让人。 他也听闻过那位皇帝对自己的手下心慈手软,宅心仁厚,那群至今还愿跟着张家的,多半也是这个原因。 这事若没有温凌灈的手笔,他是不信的。 话一说完,时雪便急匆匆地走了。 回到殿前,他握紧了身边路瑾胤的手,迟疑了片刻,还是附到路瑾胤耳边道:“等会观兵礼在我身后便好。” 路瑾胤神情微滞,扫了一圈殿前的所有人,未发现有何异常,他的指尖挠了挠楚江离的手心,小声道:“月明,又有坏人来了吗?” 楚江离道:“嗯,不用担心,有我。” 也不知等了多久,那楼马使节姗姗来迟,一群人浩浩荡荡跟在身后,最前面的女人穿着奇装异服,华丽夸张,轻易便能猜到是楼马那边地位较高的人。 不过那酥胸半露,多半是楼马民风开放,到了大夏逼得这群迂腐内敛的官员都低垂着头,面红耳赤,恨不得找地洞钻进去。 路安岩倒还好,不过他也是第一次见派来的是女人,心中讶异,面上却不显,身边的瞿霜云垂下眼,手已经摸到了腿上,狠狠掐了一把。 那女子外貌和瞿霜云许是有几分神似,不过瞿霜云的外貌更偏大夏人一些,但那双眼睛还真是如复刻的一般。 柏妮丝见了瞿霜云,愣了几秒,泪很快便下来了,泪珠簌簌从眼眶滚落,她忙拿着帕子轻轻拭去,男人搂住她的肩安慰了几句,她才堪堪止住眼泪。 她扯开裙摆微微屈膝,只是声音又哑又涩,艰难地用怪腔怪调的大夏语道:“我是楼马国柏妮丝奥兰治公爵,见过大夏皇帝陛下。” 身边的男人手搭在肩上,弯腰道:“楼马国卡门罗德尼子爵,见过大夏皇帝陛下。” 不知何时,瞿霜云脸上也挂满了哀戚之色,她半遮脸靠近婢女怀中垂泪起来,路安岩安抚了她一阵,道:“明**们还可再会。” 楼马国带来的礼物不能称是贡品,也与其他小国的贡品不同,带的多是带着楼马特色的东西,光是那些裙子便送了上十条。 妃嫔们看见那些裙子,眼角抽了抽,半个胸都露在外面的裙子,她们并不想穿。 路安岩也很大方,一群太监端着大夏盛产的金银玉器绸缎回了过去,柏妮丝看了一眼托盘上的东西,便让人收下了。 她的目光很快便落在殿上一个男孩身上,男孩穿着花青色圆领袍,胸口悬着一轮金镶玉环,玉冠束发,那张颇有异域色彩的脸白白净净的露了出来,深邃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柏妮丝的脸。 卡门顺着柏妮丝的目光看去,笑了一声,“可真像国王。” 柏妮丝道:“是呢,真像。” 瞿霜云轻咳了一声,身边的婢女便 将五皇子带到了她跟前,她摸了摸路瑾旭的脑袋,“就在母妃身边罢。” 路瑾旭眸色微沉,笑道:“是的,母妃。” 观礼台在宫墙侧面,那里连接着一大片空地,平日里戒严,任何人不得靠近,每日也有人清扫,等人站在城墙的高台上时,便见底下黑压压的一片,将士们整齐肃穆地站在底下。 楚江离与路瑾胤站在路安岩身侧,柏妮丝与卡门对视一眼,柏妮丝道:“那是谁?” 卡门道:“那是大夏的王储。” 柏妮丝哦了一声,又多看了路瑾胤两眼,羽毛折扇轻轻打开遮住半边脸,压低了嗓音,“那如何才能做王储?” 卡门一时不知如何解释,只能道:“臣也不知。” 而瞿霜云踱着步子朝他们走去,在身边立定后,柏妮丝望着那与自己肖似的眉眼,晃了神,还未开口便听瞿霜云幽幽道:“公爵大人,我早发现您和我母亲很是相似。” 柏妮丝敛眉道:“你母亲是我大姐,我们这一脉有五个子女,你母亲出了意外后,王后便又诞下了如今的楼马王储……” 楼马国女子也可以做国王,而且立长不立贤,若瞿霜云的母亲未出世,如今的王储应当是瞿霜云的母亲。 寒月为君明 完结+番外_118 瞿霜云闻言,脸色微变,随即又叹道:“世事多变,只是,那拐走我母亲的人,可有被严惩?” 柏妮丝有些听不懂,侧头看向卡门,卡门低声用楼马语解释了一遍,她恍然大悟道:“那人数十年前便死了。” 瞿霜云眼神一暗,“那她的家人呢?” 柏妮丝思索了一会儿,“王后心仁,只将那群人吊死,并未折磨。” 瞿霜云掩唇叹道:“那些人又何辜。” 柏妮丝诧异地看她一眼,并未开口,卡门手在下面摸了摸柏妮丝的手心,柏妮丝抿了抿唇,“我觉得还是便宜了那些人。” 瞿霜云抬手掩去唇角若有若无的笑,身边太监识了眼色,便上前向他们介绍底下的观兵礼。 第66章 底下呼声震天,从骑兵,长枪兵,弓箭兵,刀盾兵到驽兵,数十种兵种来了一半,旁人可能意味着就是全部了,有些兵种还未出来,这事只有在场的皇上和楚江离等高位武官知道。 楚江离也猜得出来皇上心中所想,只是附于路瑾胤耳侧低声介绍起来。 观兵礼进行到一半,大皇子携大皇子妃终于姗姗来迟,路安岩脸色阴沉,下巴一点便让他们到一旁去。 而抱病多日终于回朝的谢洪泉站在百官之中忽而变了脸色,紧张地看了一眼身边的人,那人冲他一笑,只是眸色晦暗不明,里面蕴藏着怒气。 楼尧被握着的手骤然一紧,他抬眼看向身边路瑾齐,路瑾齐紧绷着脸,唇抿成一线,呼吸又重了几分。 他笑了一声,“没事,不怕。” 路瑾齐拧着眉,粗声粗气道:“谁怕了,本皇子会怕?” “这件事跟你没关系,没事。”楼尧挠了挠他的手心。 “那,那你怎么办?”路瑾齐呼吸一滞。 “你担心我?”楼尧勾起唇角笑得春风满面的,他握着路瑾齐的手在唇边蹭了蹭,“你还没见过相公的相貌,相公不会有事的。” 那两个字像是刺一下扎了路瑾齐一下,他猛地别过头,别扭道:“闭嘴。” 他的耳尖泛起了红,他不自然的抬手捂住,“看什么看,再看,本皇子把你的眼睛挖了!” 楼尧移开了视线,“好,妾身不看便是了。” 底下到了弓箭兵展示,楚江离忽然拉了路瑾胤一把,将人拉到自己的身后,路瑾胤猛然打起了精神,他的目光扫过全场的人,官员脸上的肃穆的神情,看似没什么不对。 他眉头微微蹙起,将注意力放到了那个多次被楚江离属下提起的人身上,他的目光隐蔽,却仍被温凌灈察觉。 目光相对时,温凌灈扯着嘴角忽然笑了一下,眼睛中却没半分笑意,像毒蛇静悄悄地攀附上来,慢慢地收紧,蛇信子嘶嘶吐出,缠绕在人的颈侧。 危险,冰冷。 路瑾胤迅速收回视线,楚江离挡在他身前,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将楚江离拉扯回来,他喏喏道:“月明站在孤身边,孤害怕。” 楚江离眼睛本该片刻不离台下的将士,却还是匆忙看了路瑾胤一眼,“怀冰,听话。” 而另一侧,楼尧忽然挣开路瑾齐的手,走到了瞿霜云与柏妮丝之间,瞿霜云眼见他过来,摸不着头绪,见楼尧对她行了礼便立于一边,仿佛看不懂人的脸色。 她心中千回百转,心道这贵家小姐竟然也如此不识人脸色么?亦或者,正是从小娇宠到大,所以现在才不懂看人脸色? 一想到此,她便眼神一暗,闪过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面上却扯出一个笑,“大皇子妃这般忙,连这种日子也能迟到,怎的有空到我们这里来?” 话中带针,不痛不痒地扎在楼尧身上,若真是女子恐怕已经面红耳赤要逃离了,而楼尧却展颜一笑,道:“这里风景格外好,臣妾来瞻仰娘娘美貌呢。” 瞿霜云话头被堵了回去,那楼尧的笑脸分外碍眼,她转过脸敷衍地应了一声,而柏妮丝看了看楼尧,忽然道:“大夏女子竟然这么高。” 楼尧今日因事不便缩骨,没想到被人如此快看穿,他顿了下,笑道:“臣妾长得快。” 路瑾齐站在后面看着楼尧跟别的女人搭话,他攥紧了拳,心中那种酸胀的感觉他很难说清,燥得他浑身紧绷发热。 而底下呼声又高了几分,清清楚楚的传递到路安岩耳中,即便是路安岩,也忍不住露出一个欣慰的笑。 底下一个小兵目光转来转去,最终视线定格在高台上那个奇装异服的女人身上,看见那女人身边的人,他神情微滞,而时间却 寒月为君明 完结+番外_119 无法在等,在呼声最后一个字落下后,他猛然抽出箭筒中三支利箭,抬手上弓,三只箭直直朝台上的女人飞去。 那箭破空而去,发出一声铮鸣,几乎来不及反应,一支箭直直钉住了女人的泡泡袖,那巨大的力度直接让女人一个踉跄往下栽去,卡门忙捉住她的手,然而另一支箭直接捅进他的心窝。 男人陡然睁大了眼,一口血便直接喷在了柏妮丝的脸上,那一瞬间茫然畏惧占据了她所有的思绪。 而楚江离直接抽出身后卫兵的剑朝那人掷去,正要在抽箭的人直接被那只剑钉死在地上。 底下的士兵嘈杂起来,又有几人要抽箭伤人,楚江离喊了几个名字,那几人飞快蹿了出去,不消片刻便将那几个混进去的刺客捉住。 路安岩拧着的眉终于松懈下来,随即他又看了楚江离一眼,楚江离顿了一下,也不解释,便又路安岩自己想了。 一个温热的胸膛紧紧贴着楚江离的背,灼热的呼吸缠绕在他颈侧,渐渐缠紧,男人的声音有点委屈,“月明……” 路瑾胤下巴搁在他的肩上,他一转过头,那热烫的呼吸便吻过他的脸,烫得他两颊泛红,他轻声道:“没事,别怕。” 路瑾胤握紧他的手,赖在他身上不肯动弹,他只能劝道:“我去看看情况,你跟着我,别怕。” 这事说起来复杂,他得去看紧了才行,不然谁知道那些人怎么颠倒黑白? 那头,最后一支箭直奔瞿霜云面庞,而一只手竟生生截下了此箭,楼尧的手蓦地一松,掌心便立刻显出一道深可见骨的血印。 瞿霜云面上的惊慌片刻后褪去,她敛下眼中的后怕,再看身边,路安岩也正好看了过来,一如既往的面无表情。 她心中情绪起起伏伏,也来不及再想,直接跑了几步扑进路安岩的怀里抽噎起来,楼尧便被抛之脑后。 楼尧勾起唇角笑了一下,走回了路瑾齐的身边,路瑾齐面色阴沉可怖,他还未开口,楼尧便道:“别担心,我不会让你有事的。” 路瑾齐眼睛黏在那深可见骨的伤口上,所有的关心都被他这一句话堵了回来,他瞪了楼尧一眼,骂道:“我不需要你帮!” 第67章 全场一片肃然,武官们全部到了台下,负责此事的几个武官,冷汗涟涟,而于将军一脸坦然,直到被其中一个武官捅咕了两下,他才拧着眉不情不愿地垂下头去。 楚江离也不例外,站在底下,他低声问道:“这组弓箭手是哪个营里出来的?” 于将军抿着唇,又被人捅咕了两下,才鼓着眼睛道:“于存营里的。” 于存是于将军的亲弟,从小斗鸡摸狗,上不得台面,只是这种重要的事会交给他去办,却也不是什么令人惊讶的。 楚江离心里清楚,于将军对这次观兵礼心里不满得很,不只是于将军,几乎所有的武官都不满。 观兵礼一年只有一次,如今却因为外使来访,特地举办观兵礼,虽然比之前夹道迎候好了许多,他们却还是嫌伤了自尊。 于将军把这件事丢给自己不成器的弟弟,倒也不会让人想不通的。 楚江离寒声道:“于存人呢?” 于将军将闻言压低了嗓音骂道:“于存人呢?还不滚出来!” 过了半晌,于存才颤颤巍巍地从后面挤了出来,瘦白的倒三角脸上,一双吊梢眼耷拉着,头发稀稀拉拉的束在脑后,还有几缕散落在外,他觑着自家哥哥铁青的脸色,嘟哝道:“我也不知道这些人怎么混进来的……” “混账!”于将军一个铁掌就扇在了于存脸上,把人打的头晕脑胀转了一圈,直接扑到了后面的人身上,于存摸着肿胀的脸,眼见于将军就要再落下一掌,他忙喊道:“有人,有人给了我钱!让我安插几个人进去!” 此话一出,满堂皆惊。 于将军拎起他的领子,恶狠狠地,“你说什么?” 楚江离冰冷的目光落在那个脸色煞白的男人身上,他冷声道:“于正直。” 于将军骤然松开了于存的领子,垂下头沉声道:“末将的错,末将会担负起全部的责任。” 楚江离道:“这次你也保不住他了,楼马来使死了一个。” 于存瞪大了眼,他的瞪出了眼眶,扭曲地五官挤成一团,他揪紧了于将军的袍子,叫道:“哥,你不能不帮我啊!我们于家就我一脉单传啊!” 楚江离瞥了他一眼,森冷的目光不带任何感情,好像在看一团死肉,“你还害得你哥不够?这件事的后果,你以为你一条贱命就足够弥补?” 路瑾胤站在他身后,漠然地看着这一切。 于存又哭又喊,声音都快哑了,他被禁军架起来的时候,开始癫狂地辱骂,辱骂于正直,“你这个畜生!我爹娘把你一个乞丐捡回来养大!你就是这样对我的!我爹娘死也不会放过你!你这个该死的白眼狼!” 寒月为君明 完结+番外_120 他的嘴被一双满是臭气的大手捂住,络腮胡的禁军冲他阴恻恻地一笑,他毛骨悚然地打了个寒噤,立刻被拖了下去。 台上的人都散去了,空荡荡的台子上零星站了几个人,那倒霉的卡门直接被捅了心窝,不消一刻钟便凉了身子,柏妮丝整个人都慌了,惨白着一张脸看着地上冰冷的尸体,她快要崩溃得晕过去,被太医喂了颗救心丸,过了很久才反应过来。 她仓惶地瞪着眼睛,而路安岩也不能再沉默下去,他说:“朕一定会给你们一个公道,捉拿幕后主使!” 柏妮丝已然一副六神无主的样子,卡门对她来说不仅是情人,还是她的智囊,博学多才,知分寸。这次她特地带卡门来,为的就是应对大夏这边的事务,如今卡门竟然死了。 卡门死了! 她猛然抬头,颤抖的指尖直直指着台下的所有武官,恨声道:“是他们!他们杀了卡门!我要他们陪葬!” 她的声音在凛冽的寒风中,像是尖利的号角,传到底下每个人的耳朵里,于正直白了脸,他正要 开口认罪,便被楚江离扯了把袖子,“不急,看皇上如何说。” 路安岩看向柏妮丝,漆黑的瞳孔像是黑不见底的深渊,能瞬间把人吸呐进去,她的背即刻起了一阵刺骨的寒意,她原先的愤怒被这阵寒意凝固成了冰,忽然噤了声。 路安岩沉声道:“朕会给楼马一个交代,不会让来使白白折在大夏。” 柏妮丝慌忙别开了目光,她不安地站在那里,身边无人可依,但她还是没抛下她在楼马的矜贵,嚣张,她梗着脖子道:“那倘若你们骗我,你们会承受楼马的怒火!” 路安岩眼神倏忽沉暗下去,万福安打量着路安岩的脸色,忙高声道:“皇上金口玉言!金口玉言!” 那柏妮丝大夏语说的不好,听的也不好,露出了些许疑惑的表情,路瑾池见状凑了过去耳语一番,她面色稍缓,蹙眉看了地上的尸体一眼,往后退了半步,“希望你们说的是真的。” 这件事涉及的人众多,那于存还未开始拷打便供出了第一个人,那人是文官中举足轻重的人物,在皇上的盛怒下,直接被人从小妾的床榻上捉进了天牢,第一个供出来就有第二个,供到最后,林林总总捉进去了十多个文武官。 武官也掺和其中,这是楚江离没想到的,或者那些武官又有几个是被陷害的,楚江离也不甚清楚,那些个武官跟他交往甚少,他还真不敢确定,朝堂之上人心惶惶,一副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氛围,大家都怕成为那个无妄遭到陷害的人。 路安岩的脸色眼见愈来愈沉,瞿霜云差点没命,又加上死了来使,他更加不会放过此事,所有被关押进去的官员都受了一番拷打,那些个孱弱的文官哪里禁得住这个? 有个人怕被打,直接在牢中喊出了幕后主使的名字,其余几人不知情的也趁机附和,生怕再被折磨。 而这个名字送到皇上耳边,皇上当时面无表情,随后便叫了内阁几人去御书房议事,唯独留下了谢洪泉。 谢洪泉面如土色,惊疑四顾,他一甩袖子匆匆忙忙要跟着退朝的人潮往外走,却被禁军一把拦住,肖寒笑了一声,再无过去的尊敬,“谢大人,皇上命令,您呢,等等吧。” 谢洪泉惊叫道:“为,为什么!我有事!要先回去!” 肖寒压低了嗓音,“这——为什么,您还能不知道吗?” 谢洪泉瞪大眼睛,“我——我知道什么!我不知道!你让我回去!” 肖寒自然不会放他离开。 楚江离远远地在东宫便听到前朝闹起来了,因为上次武官的事,他作为提议人,自然负了责,只是他的责对比其他人来说,便是轻如鸿毛,他被禁足东宫,等事情查明,才能解除禁令。 这次他和路瑾胤身份倒置过来,路瑾胤倒成了自由人。 路瑾胤这几日天天去前面凑热闹,再屁颠屁颠跑回来告知他,谢洪泉被查出来,楚江离并不讶异,这一切都是有人背后算计好的。 每一步都是。 从最开始有人提出要武官夹道迎候,由瞿霜云出面求皇上开始。 这一切都是算计好的,就连他提议观兵礼也是。 第68章 谢洪泉被关押了,连带着整个谢家都是,那天夜里,谢府灯火通明,哭喊声沸沸扬扬飘荡在京城寂静的夜空,老少妇孺无一放过。 大皇子妃因救云贵妃有功,唯独被摘了出来,暂时禁足大皇子府,而大皇子被请进宫好几日,杳无音讯。 虽说大皇子妃救人有功,但也难以说清是否别有目的,兴许是谢家留的后路——苦肉计。 众人皆说大皇子是被皇上软禁了,岳家造反,多多少少也与大皇子沾染半分干系。 宫中气氛压抑沉重,主子奴才都绷紧了皮,大气都不敢喘,生怕在这种关头惹了皇上不快。平时最受皇上重视的,众人皆以为被软禁的大皇子在御书房门前跪了三天,咬死不认这件事与大皇子妃有关。 而安妃急得六神无主,只想让自家儿子赶快撇清与谢家的关系,她派人偷偷打听过了,谢家那边都招了,包括之后的篡取大统的算计。 寒月为君明 完结+番外_121 她道真是倒霉,自以为娶了个一等一的好媳妇儿,谁知道竟然是灾祸的开端,她只恨当时为何自己要求来这么一段孽缘。 等昭罪的文书送到皇上面前,大皇子还在书房门前跪着。 御书房里檀香袅袅,万福安站在皇帝身侧,毕恭毕敬地垂着头,路安岩两指夹着文书转了一圈,忽然冷笑道:“老二,你装的不错。” 底下的男人抬眼看向他,拂过长袖,深邃的眉眼忽而半弯,那一瞬间像极了端顺皇后,路安岩微微愣神,便听男人道:“我痴傻半生还多亏父皇。” 路安岩眸色渐暗,平摊的手掌捏成了拳,而房梁的影卫手摸向了腰间的剑,男人抬头像暗处一瞥,笑道:“父皇,有些事还想让这些外人看笑话么?” 万福安从未见路安岩如此动怒过,虽然面上不显,但压抑的龙威已经让他浑身发颤,他屏住呼吸,立刻化成了透明人,隐入背景之中。 “你们都出去。” 路安岩沉默了很久,终于开口了。 一丝一毫的声音都未发出,房梁上,阴影处,暗室里,所有会呼吸,有生命迹象的人都出去了,万福安佝偻着身子,默不作声退了出去。 路安岩的目光仍幽幽落在了万福安佝偻的身影上,不知何时万福安鬓发染霜,背佝偻得厉害,常年弯着腰,上身向前倾着。 万福安自幼便来服侍他,也不比他年长许多,老得却如此快,他眸色沉暗,幽幽冒出一个隐秘,不愿承认的想法腐蚀着他的心脏,原来他已经老了。 他的目光又转回路瑾胤身上,路瑾胤除了眉眼像他早死的娘,轮廓却像极了自己,面容英隽,背挺得笔直,像一棵朝气蓬勃的劲松。 路瑾胤冷声道:“父皇,有些事不提,您大概都忘了。” “母后是如何死的,贺家的虎符是如何收回您手里的。” “哦——当然,还有一件您最想知道的是,贺家散了后那几个逃兵的去向。” 路瑾胤把话敞开了说,面无表情地将过去种种秘辛摊在了人面前,如惊雷摔在路安岩面前。 凝固的低气压几乎让人喘不上气,恩情淡薄的父子俩对质着,路安岩忽然将砚台砸向他,沉声道:“胡言乱语,疯癫!” 路瑾胤侧身躲开,那飞扬的墨渍甩了他一身,他皱了皱眉,道:“父皇,您现在还有选择的余地么?” 他叹了口气,“云贵妃那个妖妇下毒戕害母后,儿臣只求一个公道。” 路安岩眼神晦暗,半晌才开口,“你觉得现在谈这个合适么,楼马来使在大夏死伤,局面紧张,你想让朕当着他们的面惩处他们的公主?” 路瑾胤唇角微微勾起,扯出一个浮于表面的假笑来,“反正,您也没打算和他们继续维护这段表面关系,而他们——也没有这个打算,不是吗?” “儿臣也不是一定要您现在做出决断,但是您总得让儿臣看到您的决心吧。” 路安岩眯起眼睛,语气骤然一沉,带着锋利的杀气,“你在威胁朕?” “儿臣不敢,您为了让儿臣与大哥相互掣肘,不惜伤了楚家一片忠心,自然也想到了今天?” 路瑾胤似笑非笑,眼里冰霜凝结,字字句句满是敬语,缺带着一副无人可挡的狂态,本就对他们关系摸不清的路安岩心中更是打鼓,满腹疑团。 楚江离过去看起来正直又忠诚,说话圆滑,不留把柄,但他也不会完全将信任交付与楚家,更何况楚家在军中威望如此之高,不需要虎符便能唤动将士。 虎符,这种东西,在楚家面前仿佛就是个笑话。 他开始后悔了,大皇子那种角色,根本没必要动用楚江离来掣肘。 他没想到的是太子竟然还有恢复的一天,太子的性格跟端顺一点也不像,如果端顺有太子一半的聪慧谨慎……自然也落不得这样的下场。 他一扫眼中的狠厉,“哦?你这么快就把楚家拉进你的阵营,楚江离一个大男人,你都肯放**段去笼络他……”路安岩一顿,脸上挂起莫名的笑,“某些方面来说,你还真是像极了朕。” 路瑾胤抿了抿唇,避开这个话题,道:“父皇可想好了?” 路安岩的笑容如退潮消失得干干净净,面无表情,“你想要什么。” *** 御书房里传出的怒吼震得屋外的人心肝剧颤,又过了一阵,那倒霉催的太子才顶着一脑袋的伤从里面灰溜溜出来。 万福安见他出来,心中百感交集,冷着脸,对路瑾胤再无怜悯之心,路瑾胤也不恼,反而对他粲然一笑,便抱着受伤的脑袋溜了。 路瑾胤还未进东宫,聂争就急急忙忙迎了出来,满脸焦急,“哎,殿下,您往御书房凑个什么热闹啊?快给奴才看看,伤哪里了?” 路瑾胤往他身后一瞧,便看见楚江离站在院落门口,身子向前倾俯,蹙着眉往他这里看。 他敛下眉眼,推开挡路的聂争,小跑过去便扑进了楚江离怀里,把人扑得一个踉跄才堪堪接住他,他在里面撒了好一阵娇,才指着额头上青紫的淤块,委屈巴巴地,“好痛好痛,父皇打我。” 寒月为君明 完结+番外_122 楚江离心疼地往青紫的淤块上吹气,心里埋怨皇上怎么下这么重的手,路瑾胤身量比楚江离还高,半蹲着强行蜷在人怀里,分外滑稽,楚江离抱得也难受,干脆一把将人拉了起来,伸手去摸了摸那肿起来的伤,“怎么这么肿,皇上……用什么砸的?” 路瑾胤瘪着嘴,伸着手比划起来,“那么大的砚台,就往我身上砸,我的衣服都被他弄脏了,你看,你看。” 他扯着袖子往楚江离跟前凑,月白色的袍子沾了污渍极其明显,上面黑色的斑点看起来密密麻麻,楚江离蹙眉道:“皇上怎么发了这么大火?为何在你身上撒气。” 路瑾胤无辜道:“我也不知道,我就看着大哥跪在门口,想问问大哥腿痛不痛,就……就不知怎的,被叫进去了。” 他又开始耍赖,“月明,亲一下就不痛了。” 楚江离迟疑地看了一圈,几个粗使丫头一愣,匆匆埋下脑袋,装作聋哑人,显然是听见路瑾胤的话了。 他脸兀自发烫,冷着脸背过身去,路瑾胤没想到他会是这样的反应,一愣,便听见他不自在地压低了声音,“进……进去再说。” 第69章 第二日一早万福安便亲自来了东宫讲上朝的规矩,并知会了楚江离禁足令被解除,楚江离换好朝服,有些不明所以,只见几个小太监围着床上的路瑾胤便忙活开了。 楚江离疑惑道:“太子殿下可以上朝了?” 万福安圆润的脸上常年挂着笑,慈眉善目的,像个弥勒佛,他敛着眉眼道:“是,陛下的意思。” 他睨了一眼那边的路瑾胤,那边正好向他这里看来,四目相对,他先被那双黑沉的眼睛盯得发怵,不动声色地移开了目光,“陛下会有这样的决定,太子殿下一定是有自己的本事。” 楚江离没有仔细去问个究竟,他若有所思地想起最近的局势,对皇上的想法揣测了一番,还是不太明白皇上的用意,明明是紧要关头,却表现出对太子的看重,而不是安抚五皇子,他心中有种隐隐的预感,此事恐怕不会轻易的结束。 路瑾胤换上暗色朝服,头发整整齐齐束在玉冠之中,英隽温柔的眉眼一瞬不瞬地望着楚江离,还是古神医的药好用,他头上的淤块已经消了,只剩下一点微微泛青的印迹,楚江离忽然有些愣神,路瑾胤不撒娇的时候,恍惚之间真的像是与常人无异。 “月明,”路瑾胤抿着唇,向他伸出手,“该上朝了。” 朝堂之上,气氛凝重,黑压压一片人头,暗色的朝服涌在一起,没有发出一丁点儿声音,大皇子还是未出现在朝堂之上,与谢家稍微有些牵连的官员都紧绷着脸,大气不敢出,谢家想要造反的消息已经传遍了。 温凌灈一人站在正中,身边的官员纷纷避之不及,回避着他的目光。 虽说是那些文官供出来的谢洪泉,但将证据递上去,真正把谢洪泉的罪名钉死的,可是温凌灈。 不过温凌灈也没对这些官员抱有拉拢的想法,自然无所谓他人如何看他,他顺其自然地顶替了谢洪泉的位置,成了内阁首辅。 楚江离知道温凌灈不怀好意,却也暂时拿他没有办法,温凌灈谨慎,就连听风楼都难以招架他,最后甚至把钱给他退了回来,听风楼还是第一次退钱,这无异于坏了自己的名声,即便是这样,这单都不肯做。 他对那沈邈倒是更感兴趣了。 不少人也注意到太子上朝,他们面面相觑,传递着眼神,一直到早朝结束也未听见皇上对太子上朝有何解释,反而皇上的沉默让其余的人对此事更感兴趣。 说白了,皇子上朝这种事都是要得皇上旨意,当众宣布的,太子几年前便该上朝了,一直拖到了二十好几,这于理不合,但是考虑到太子的情况,也很少人说闲话,即便再不满的,比如楚震河这些个人,递了几次折子被打了回来,也不再为此吭声了。 如今太子上朝,看起来与常人无异,不少人心中暗暗嘀咕,难道傻太子开窍了? 待到下朝,楚震河便走了过来,他望了一眼殿门前的路瑾胤,道:“皇上许太子上朝了?” 楚江离颔首道:“是,今日一早万福安便带人来东宫了。” 楚震河沉默了一阵,他意有所指道:“太子与之前不太一样。” 楚江离一愣,转头朝路瑾胤看去,楚震河又道:“楼马那边一开始认亲恐怕就不怀好意,皇上应该也有自己的想法。” 话点到即止,楚江离心中思绪转了一个来回,道:“爹,郊区有个刘家村,找个借口清剿了吧,再不动手……恐怕来不及了。” 观兵礼造成的罪过最终都落在了谢家的头上,谢家九族上下百余人即日处斩,监斩官是跟楚江离相识的一个武官。 即便这样柏妮丝也并不满意,死了他们楼马的人,却给大夏捉出了乱臣贼子,这是什么道理? 她六神无主,只好把所有的念想全都放在了瞿霜云身上。 宫中角角落落摆满了花,大团大团,花瓣层层叠叠,鲜红的花蕊像是血点子溅在上面,一进门,一股暧昧、带着湿气的暖香当头罩来,里面烛火摇曳,瞿霜云穿着妃红的长裙伏在贵妃榻上,一截白皙的手臂慵懒地挂在上面荡悠,她听见女人古怪的口音哭诉着,心中甚是不耐烦,面上仍做出一副笑盈盈的知心小辈模样,温声安慰女人。 女人还在絮絮叨叨、艰难地用着不熟悉的大夏语讲述自己的不知所措,瞿霜云抬眼看了身边站着的小太监,细声道:“皇上今晚去哪儿?” 霜雪抿着唇,鼓着眼睛有些无辜地看着她。 “说罢,是安妃,还是静妃,还是其余的几个狐媚子。” 寒月为君明 完结+番外_123 霜雪喏喏道:“静……静妃。” 瞿霜云嗤笑一声,“哦,去便去了,对着那张脸,也呆不了多久。” 柏妮丝抬起头,一脸哀戚的模样,“我可如何是好?我想给楼马传回卡门的讣告,那些个……”她想了半晌,才想好措辞,“半个男孩都不让我出去。” 霜雪闻言,忽然睁大了眼,他愣愣地望了一眼下面,圆眼耷拉下来,深受打击。 瞿霜云笑了一声,压低了声音,细软的嗓音像是羽毛搔在人心上,弄得人痒麻一片,“您还不知道么,您这是被禁足了。” 她自嘲道:“还有臣妾一起呢。” 云贵妃宫中所有人一律严禁出入,当然,门口把守的公公们多递些银子,买点消息还是轻而易举的。 所有对皇位有威胁的人,都难以留存下来。 瞿霜云道:“皇上这是想对楼马动手呢,从一开始楼马对大夏存的心思,皇上也不是完全不知道。” “不过看您的模样,您应该也不知道这些,那些机密应当都在那个男人身上。” “不过现在应该已经落进皇上手里了。”瞿霜云看了眼自己细嫩的手心,翻来覆去。 认亲这件事对她而言,从一开始她就并不觉得是什么好事,只是随波逐流顺着这些人的意思走,既然走到如今这一步——她忽然攥紧了手,纤长尖利的指甲深深陷入肉中,从手心传来的刺痛让她发现原来自己的心并非完全麻木的。 她做棋子做够了,如今也想来试试能否赢上一局呢。 第70章 赤奴三王子府 棕色长卷发的男人坐在树枝上,白洁纤瘦的腿挂在那里晃悠来晃悠去,远远地便看见那双纤细的脚踝,上面还系着一条串满铃铛的红绳,随着他脚的晃动,叮当作响。 过了片刻,屋内忽然出来一个人,男人迅速的地收起脚,捂住了摇荡的铃铛,愣是一点声响都未发出。 那身着黑色外袍的男人果然未发现他,直直从树下走了出去,都不曾抬头看一眼。 他眉眼一弯,勾着唇笑了起来,刚未偷着乐多久,就听见阴恻恻的声音从身后响起,“你在树上做什么?” 他浑身一颤,打了个激灵,慢慢转过头,看见他三哥阴郁深邃的面容,阳光也未曾赶走这阴郁半分,反而像个暴露在阳光下的幽魂,只有那浅亚麻色的头发在阳光下闪耀着光泽。 “伊力亚斯,下来。”男人灰绿色的瞳孔像一潭沉静的湖水,他直直盯着树上的人,阴沉不定,那眼中藏匿着蛰伏的猛兽,好似随时便要咬上伊力亚斯一口。 他讪讪地从树上蹦了下来,脸上一如既往挂着轻佻的笑,比起他三哥,他就像是一朵艳烂的红玫瑰。 “好吧好吧,我下来了。”他赤足在男人周边转了一圈,铃铛叮叮当当地响着,那股浓郁的香往男人鼻腔里扑,闹得男人一阵心烦意乱。 男人掩住口鼻,往后退去,“离我远点。” 伊力亚斯拉长了音调,似笑非笑地哦了一声,背着手往后退了几步,一直走到了院落门口,“够远了么?我的——三哥。” 那股浓郁的香总算浅淡下来,男人挥了挥面庞附近的空气,冷声道:“你能不能有点王子的样子。” 伊力亚斯歪着头,指着自己,“王子?”他仿佛很惊讶,红艳艳的唇长得很大,“我?” 他猛然爆发出一阵尖利疯狂的笑,癫狂得像得了癔症,满院子都是他的笑声,他笑弯了腰,眼泪都从眼角不停地溢出,半晌他猛烈咳嗽着,伸手拭去眼角的泪,“我是王子?我不是野种么?” 男人拧着一双英隽的眉,沉默了片刻,道:“勿要妄自菲薄。” 伊力亚斯嗤嗤地笑着,背过身摇摇晃晃走了出去,只留下铃铛叮当的声音久久不散。 他刚出去便敛去了笑,灰绿色的眸子骤然冷却下来,刚才那个来访的男人,他只隐隐约约听见了几个陌生的官名,他暂时记在心里,走到大门口,便被那个大夏皇上赏赐的管家拦住了。 “您这是去哪儿?” 伊力亚斯无辜地看着他,“我去逛窑子,憋了太久了。” 管家无语半晌,道:“这……您去哪家啊?” 伊力亚斯一挑眉,神神秘秘凑到管家耳边,“当然是风月馆咯,怎么,您也要一起去试试吗?听说那里的小倌大得很呢。” 他灰绿色的眸子暗光闪过,在那管家凸起来的肚子上暧昧地扫了一眼,吓得管家捂着裤裆蹭蹭倒退几步,一脸惶恐,“去吧去吧,那您早点回。” 寒月为君明 完结+番外_124 伊力亚斯哎哟一声,向管家走过去,软若无骨的手掌贴着管家肥厚的胸膛,“什么呀,您怎么能让我早点呢!您这不是咒我吗?” 管家被恶心得打了个激灵,别过脸不敢看男人灰绿色的眼睛,“没没没,您晚点也……也行。” 伊力亚斯笑嘻嘻地溜了出去,他还光着脚,走到闹市,随手从摊位上扒拉了一双草鞋,留下几枚铜钱,穿着就跑。 他顶着异于常人的发色在大街小巷乱蹿,狠狠地挤了一把赤膊的横肉大哥,络腮胡大哥瞪着牛眼正要捉他,他却像只泥鳅直接从大哥手心滑进了人群,而随后几个人接二连三地撞上来,大哥怒道:“咋地啊,一个两个都来碰瓷啊!” 大哥捉着那几个人的手臂直接把人抡 得转了几个圈,“啊?还碰瓷不?碰不?不服现实碰一碰?” 街道喧闹嘈杂,人头涌动,大早上风月馆门口的客人仍络绎不绝,一个老龟公站在门口笑盈盈地迎客,而阳台上几个穿着薄纱的男子斜倚栏杆,半露在外的肌肤在阳光下莹莹生光,秀气的面容轻点薄妆,眉眼满是风情,似笑非笑望着底下的人,看得路人驻足,面露神往。 而谁也没注意到一个戴着帷帽的男人闪身钻进了风月馆旁的巷子里。 伊力亚斯进了巷子,余光扫到身后的黑影,他撇了撇嘴,嘀咕一句:“毛病。” 那个黑影偷偷跟了上来,眼见着男人从后门进了风月馆。 他站在阴影处等了半个时辰,也不见人出来便默不作声地离开了。 伊力亚斯在楼上的开了一条缝的窗户前驻足片刻,忽然笑了一声,“毛病。” 身后的男人不明所以,“什么?” 伊力亚斯转过身,“无事,今日有人来了。” 男人眨了眨眼,卷翘的睫毛一扇一扇的,“哦,是哪位大人?” 伊力亚斯在四周看了一圈,凑到男人耳边低语一阵,男人一挑娟秀的眉,“你是说,那位大人带走了重要的东西。” “让我去偷么?”男人白洁的手腕上一个翠汪汪的玉镯摇了摇,“行,偷出来之后呢,直接给时雪么?” 伊力亚斯顿了下,脑中突然闪过男人阴郁的脸,他甩去心中那点诡异的迟疑,“嗯,直接给他吧。” 男人抿唇笑道:“其实你更适合做我的活,他们可都叫你妖女呢。” “你长得这么好看,不出来卖身真的是可惜了。”他叹了一声,伸手抚上伊力亚斯的胸口,柔弱无骨的手心隔着胸腔摸着那颗强有力的心脏,“哎,你要不要考虑,来我这里做啊?” 伊力亚斯伸手抚过男人的脸,灰绿色的眼珠流光闪过,“哎,做是可以,就怕你们买不起啊。” 那记忆中遥远的声音在脑子里回响起来——“一个王室的野种,不过比草鸡高贵了些许,也配让你们这样提防,蠢货。” 他整理了一下衣衫,眼神晦暗不明,“即便是野种,好歹也是王室的高贵野种呢。” 第71章 夏日,倾盆大雨而至,水洗了京城,屋外是嘈杂的雨声混着蝉鸣,闷热得让人喘不上气,好似一层窒息的浓云压在人胸口,而屋内燃着安神的熏香,一缕缕香烟飘飘荡荡罩人面庞上。 路安岩坐在椅子上闭目养神,小太监端着一盆冰站在一侧等待已久,眼见路安岩脸上的汗滑落到衣襟之中,他挪了挪手,将冰移得离路安岩更近了些。万福安手中握着扇子一刻不停地在冰后扇着风。 万福安心中记着自己被嘱托的话,小心道:“皇上,还热么?刚才安妃娘娘送来了香梨刨冰,要不您尝尝?” 路安岩闻言,悠悠睁开眼,看了万福安一眼,“是么,端过来。” 万福安招呼着小太监端了上来,刨冰堆在镶金琉璃彩绘碗中像一座小山,香梨冰在其下,发出一阵清甜。 他舀了一勺下去,糖浆混着刨冰含在嘴里化开,冰凉的触感在舌尖炸开,震得头皮发麻,他舔了舔齿间的冰,“嗯,难为安妃是个有心的。” 屋外的雨砸在地砖上发出哗哗的声响,此时,万福安已见路安岩脸色舒缓,试探着道:“陛下,您看,这么大的雨,大皇子还在屋外跪着……” 路安岩一听见那几个字便拧紧了眉,“他不是爱跪么,便让他跪,朕倒要看看他能跪多久。” 谢家的人挨不了几次打便供出了一长条几乎拖到地上的名单,而他们谢家大小姐哭哭啼啼地恳求着审判官放她一命,并把谢家二小姐一同扯进了这宗案子之中。 说谢二小姐救人之举纯属是眼见事情将败而做出的自保,谢大小姐口说无凭便也罢了,偏偏她还拿出了谢二小姐的嫁妆说事,说她嫁妆中有谢洪泉给谢二小姐的信件。 此等机密还未传出去,只是皇上第一天便跟大皇子私谈数时辰,大皇子便一连跪到今日。 大皇子府已经被官兵围起来数日,众人皆道大皇子这次算是完了,文官群龙无首,朝中乱成一团。 寒月为君明 完结+番外_125 “陛下,恐怕再这么跪下去,大皇子那腿怕是保不住啊。” 雨狠狠拍在男人脸上,浸得他全身湿透,外袍黏在身上,他的大腿往下已经失去了知觉,从最开始的钝痛到尖锐的刺痛在到现在的麻木,他已经不知道跪了有多久。 泥水浸到他的衣服上,灌进他的鞋子里,丝丝凉意好像让他知觉转回些许。他一眨不眨地盯着御书房的门,心中是白茫茫的一片雾。 他自己也摸不清自己为何要为了旁人的死活在这里一跪这么多天,那个人本事那样大,还需要自己这样来救命么? 雨水顺着湿透的发梢滑落进眼睛中,他吞咽了一下,嘴中落进苦涩的热液,他茫然地看向天空,雨水还有味道? 一个不知从何处赶来的太监急急忙忙拿了把伞上前,附耳道:“殿下,回去吧,大皇子妃他不会有事,刚才府里来的信,让您赶快回去呢。” 路瑾齐看也不看那太监,仍是跪着,冰冷的声音显得人格外清醒,“不会有事,谢家诛九族,他不会有事?” 剩下半句藏在舌尖未吐露出来——他难道要改名换姓苟且偷生与他这样一辈子?他若没了大皇子妃,他还会有其他的女人,难道他再掉包一次? 他不傻,哪里会不知道说起来轻飘飘的掉包,实则多难做到。 那小太监见劝不动他,又将伞递给一边的其他太监,急匆匆回去复命去了。 路瑾胤在屋内听着外面的交谈声,刚才冒雨来的男人说了很多,他才知道原来谢二小姐,他的好大嫂竟然是男人顶替的。 他咳嗽了一声,面上神情变换莫测,而屋外的声音骤然停止,屋外的人听了一阵,没听见内屋还有什么动静,便继续谈了下去。 而那男人的声音又低了几分,好似在说一些机密,外面忽然传来一声报,一太监跌跌撞撞跑了进来,将大皇子的话一一复述。 那男人的声音戛然而止,沉默了片刻,才低声咒骂了一句,楚江离未开口,屋子中倏地陷入一片沉默之中。 路瑾胤大抵知道男人来找楚江离是为何了,多半是为了将他那傻大哥带回去,他忍不住笑了一声,傻人有傻福,倒还是有人疼。 他笑完旁人却又想到自己,他呢,他现在还瞒着月明,他想找机会说,却不知道如何说出口,思来想去,都没有找到好的时机。 他最近忙,常被父皇叫去御书房,而楚江离这段时间不用再去军营,军营面临彻查,清出了不少在朝中有千丝万缕关系的士兵。 按照皇上的意思是,这些士兵全部拿了余下半年军饷,便可退伍归田,这样一来,对军中剩下的士兵也是一件好事,他们有了所谓的公平。 不知道皇上自己安插的人,能不能让皇上自个满意。 只是师星拿了那几块银锭子,笑嘻嘻地便溜了,再找不着人,茶楼那里也没有他的消息,彻底销声匿迹,在这个关头分明是在楚江离头上添乱。 这不是个好时机,路瑾胤对自己说道。 他抿着唇不去想自己为何逃避这件事,渐渐失去了隐瞒的理由,他却还想再等等,他心中暗藏着一种浓重的恐慌,莫名的恐慌。 对未知的恐慌交织着对过去的眷恋,盘旋在心头,他只想逃避。 再等等吧,等时机到了。路瑾胤对自己说道。 屋外的男人终于走了,路瑾胤还未反应过来,门就被人从外面打开。 楚江离站在门前,对上路瑾胤那双漆黑的瞳孔,一时间觉得陌生,他愣了片刻,道:“方才听见你咳嗽,是哪里不舒服么?要不要叫太医来瞧瞧。” 路瑾胤自从毒发那日之后,每月都会有一日像骨头断裂那般痛不欲生,古承安研制出了一种药,能压制住这种痛,但去不了身上的毒,虽说压制住了,却还是能让路瑾胤痛的浑身湿透。 楚江离对路瑾胤如今的身体状况也格外关心,古承安找他谈过,这个药压制不了多久,迟早有一天会失去效用,最好的法子还是找到解药,而毒王那边突然失去了消息,也不知发生了何事,此事还须靠自己。 路瑾胤掩住唇,又咳嗽了一声,“因为这几日天气转凉,孤晚上睡觉可能着了凉。” 路瑾胤说话一直时而清明时而痴傻,楚江离只以为他是快渐渐恢复了,心里多了几分对路瑾胤大好的期待,他知道皇上已经渐渐把一些事情交给路瑾胤去做,又觉得好像事情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路瑾胤下句便又是撒娇,“晚上孤搂紧一些月明就不冷了。” 楚江离拿他无法,牵着他的手开始询问他近日被交代了那些事,又一一教与他如何应对,路瑾胤垂眸听着,心思却飘到其他地方。 成亲这么久,圆房究竟要等待什么时候? 第72章 在御书房门口跪着的大皇子淋了一夜雨,直接晕了过去,安妃当下便慌了神,不顾万福安的劝,直接闯进了干清宫,惹得皇上勃然大怒,大皇子确实被及时救治,而大皇子妃也被解除了禁足令,安妃却以犯上罪名,住进了冷宫。 除开温凌灈这毒草无人敢碰,便是同样深处高位的权臣——安家,因为谢洪泉的倒台,安妃的母家最近势头正旺,如此一来,那些有难时一哄而散的墙头草又开始拥护起了大皇子。 寒月为君明 完结+番外_126 安家本来还因痛失亲家惊惧不已,却发现此事便这样了结,皇上并不打算继续追究,他们终归松了口气,悄无声息地继续活动起来。 他们甚至开始想为大皇子另寻一位贤妻,罪臣之女如何担任大皇子妃?即便被赦免,那也不行,只要不能带来利益,就不会进入他们的眼里。 而大皇子为何入宫,他们还不甚了解,等他们了解后恐怕要在心里将大皇子骂个一百零八遍,这种事躲都来不及,哪有上赶着摊事的? 而且他们才不相信这短短数月,两人能有多深厚的情谊。 安妃被禁足这事不知怎的传进前朝,好像一个闷棍当头打下,将前朝官员打懵了。 果不其然,消息出了后,不消几日,安家人马上消停了,那些笼络的行为不复存在。 屋子里飘荡着一股令人作呕的浓郁药味,一进门便扑了满脸满鼻,楼尧黑深的瞳孔直直望着床幔遮挡的人,手指用力,抠紧了白色瓷瓶。 余下的人皆被他挥退下去,床上的人盖着厚重的被子,眉头紧蹙,一脸的汗,他拿着冰过的布帛将人的汗擦净,又一把掀开了被子,湿热的气息一下子蹿了出来。 男人明显舒服了许多,眉头一松,翻了个身,往外面靠了一些,男人闭着眼胡乱摸索着,最后抓住了那个冰凉的手,他才不再折腾。 “闹成这个样子,你是想让我多疼疼你么?”楼尧俯身,干燥的唇贴着男人热烫的额头摩挲,他拿着药想塞进男人嘴里,无奈男人一直紧闭牙关,不知道哪里来的毛病,他只能在男人耳边哄道,“乖,吃了药就好了。” 兴许是沉在梦魇中的男人认出了他的声音,牙关果然一松,那药骨碌碌滚进唇里。 楼尧去找过古承安,谁知那古承安一眼看透楼尧让他救谁,脸色一变甩了袖子就说不治,楼尧直接动了刀,古承安不怕死是出名的,他便直接捉来了住在那里的凌云,那刀架在凌云脖子上,古承安骤然变了脸色,别别扭扭,不情不愿地丢出一瓶药,嘴里还嘟嘟囔囔,“一个热病有什么大不了的,也来请我,放开他,你快滚,快滚!” 男人吃了药后变乖了许多,贴了过去,搂住楼尧的腰,嘴里像小猫一样发出小呼噜声,楼尧捋了一把男人湿漉漉的头发,黑沉的眼睛中情绪暗涌。 而男人半梦半醒听见了一道低沉熟悉的声音从远处飘来,像镜花水月,虚幻又真实,他混沌迷惘的脑子艰难地转动,再想去寻,这道飘忽的声音便停了。 “快醒吧。” 大皇子这里算是彻底失去了圣心,如今几个皇子中能担以大任的,也只有四皇子了。 圣心难以捉摸,但在朝堂上明显的偏宠太子,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大家只道多年过去,太子终归熬出了头,重得圣心,不少人也因此暗地里着急。 有人向路瑾胤投诚,约去喝茶饮酒吃饭,路瑾胤酌情拒绝了几个,又答应了几个,楚江离恐他说错,想跟着去,又怕惹人口舌,误以为自己有夺权的嫌疑,只好让聂争替自己跟着。 这样一来也算放心。 路瑾胤对聂争便没这么好的态度,他随口几句便将聂争打发出去,聂争也容易哄骗,几句就乖乖出去守住了门。 路瑾胤看着面前的贺怀,手中空杯转了一圈,道:“亲戚见面就没必要约在外面,下次也请我去贺府坐坐,如何?” 贺怀脸色忽而一变,惊疑地对上路瑾胤坦然的目光,他便很快反应过来,“是我考虑不周。” 路瑾胤未用“孤”自称,显然想拉进与自己的关系,他心中稍稍安定下来,道:“不知楚将军……”他斟酌了一番,“和那舒皇后……” 舒皇后是前朝的一位厉害人物,花了十年架空自己丈夫权力,中年丧夫,扶持自己幼儿坐上皇位,便开始垂帘听政,不是皇帝胜似皇帝,她杰出的政治手段让前朝安定了数十载。 贺怀对楚江离一直有所保留也是因为这个原因,他想让贺家重回过去的辉煌,而这只有路瑾胤可以做到。 路瑾胤立即打断了他,“月明他不是。” 然后他又顿了一下,“不过很多事情没必要跟他说,直接跟我说就好。” 贺怀心道,这是玩的哪一出? 他没有再去追问这对夫夫间的情趣,转开话题谈起今日要说的事,“皇上要办科举了。” 科举三年一次,去年就举行过,理应再过两年才办,而这次朝中文臣折损大半,举办科举广纳人才确实是迫在眉睫。 “圣旨还未下达,皇上昨日与我在御书房便是商榷此事。” “我觉得此时是不错的机会。”贺怀停了一下,“贺家还有一些小辈,在书院中成绩很是不错,若殿下需要,他们说不定也能助殿下一臂之力。” 路瑾胤倒了杯茶,“你说的甚是。” 他抿了口茶,“我记得外祖父家是将门世家,应该更会打仗才对,军中也有些空缺……” “你觉得谁更合适?”路瑾胤眉眼一弯,“我十分相信你的眼光。” 他强调道:“要只听令于我的。” 贺怀哪里不明白他的意思,更加摸不准这对夫夫的关系,只道:“有是有这么一个人,是远嫁出京的姑姑亲子。” “他已经在军中,不过一直得不到重用,官位低微,过去很难与殿下搭上话。”贺怀脑子中浮现那人粗犷的面孔,又沉默了一下,“我可以替殿下约他。” 寒月为君明 完结+番外_127 路瑾胤略一点头,“那便再好不过。” 第73章 云贵妃久居宫中忙于抚慰楼马来使,鲜有外出,五皇子一开始去闯过几次门,通通被云贵妃抱病恐渡给皇子的借口堵了回来,过了段时间,五皇子倒是消停了。 守门的公公们也松了口气,少了个难对付的小霸王来扰乱他们,而五皇子一来便是又打又骂,踹伤了好几个小太监,而守着的禁军又不敢上前拦他,虽然云贵妃被软禁了,可云贵妃和五皇子向来是皇上的心头宝,谁也说不准是否有翻身的那天。 实在是让人难以招架。 坐在床榻上的异族女人拢了拢自己大鬈大鬈棕发,抬着手别扭地抓着那支毛笔,在上面艰难地写出如虫爬的楼马文字。 “不急,您慢些写。”卧在贵妃榻上的女人捻了一枚栗子糕送入嘴中,一旁的小太监拧着眉,满面愁容,瞿霜云看他一眼,“霜雪,你皱着眉的样子不太好看,别皱眉,笑起来。” 霜雪扯出一个难看的笑,两颗眼下青黑一片,他虽然不懂什么工于心计,但是他还是从瞿霜云跟柏妮丝的对话中听出来了一些东西。 他心里惶惶不安,这么大的秘密梗在他喉咙里,他实在憋得难受,他早知道瞿霜云不是表面那样单纯善良,自从进了瞿霜云的宫中,他就进了淤泥,无法拔足逃离。 有些后妃不清不白的便死了,也无人知晓,无人在乎,有几次药还是他端去的。 而原因便是,有幸夜里承恩一次,天亮了,皇帝忘记了这个不知在宫中呆了多久的美丽女人,那碗贵妃赐下药第二天晚上便送了去。 贵妃说,宫里女人太多了,少这么几个,也没有太大的关系。 此时他仿佛感受到了后宫阴冷的风刮在他背上,他打了个寒噤,心想,这密不透风的屋子里,连个苍蝇都飞不出去,哪里来的风呢? 柏妮丝咬着唇又写了几个字,实在用不惯这毛笔,狠狠摔了笔,不甘愿地瞪着眼睛道:“大夏竟然敢囚禁我!” 笔砸在地上骤然溅出一团团黑色的墨星,屋内火烛一闪,宫人接了瞿霜云的眼色,默默跪下去收拾地上的脏污。 “他怎么敢!”柏妮丝似乎还未接受自己被囚禁了的事实,她怒吼着,一副想要撕碎门外的禁军,与她刚来那一会儿判若两人。 “当然敢,他们可是有利器在,有何不敢的?”瞿霜云意有所指道。 柏妮丝很快反应过来,“镇远将军?楚……楚江离?” 她蹙眉不悦道:“真有那厉害么,长得像个娘们儿,根本不如我们楼马男子威武。” 瞿霜云掩唇发出一声嗤笑,“他么,等仗打起来便知道了,”她流光溢彩的眼珠转向柏妮丝,“我倒希望他没那么厉害。” “他命可大,连你们楼马的毒都躲了过去,不过也好不到哪里去,竟然用在太子的头上。” 柏妮丝茫然地看着瞿霜云,一副什么都不懂的样子,看着就让瞿霜云心生怨气,凭什么,凭什么? 同样是楼马的公主,她的母亲就被卖到大夏给人做妾,她给嫡子做奴隶,事事躬亲,而柏妮丝就可以什么都不懂,被养护得不知有多珍贵,多娇纵,一切黑暗的事都不曾知晓,跟那傻太子倒是一样的福气。 她牙关紧了紧,垂下眸子拨弄?着手腕上的玉镯,跟她那个什么也不懂的弟弟一样,那个嫡子。 “你不知道么,当初你们王上递信来说要认我,还给我派遣了任务,说要楚江离的命,若事成,助我儿坐上太子之位。”瞿霜云说出这些时,心中忽然畅快起来,这种报复的快感,就跟她……当初故意弄丢弟弟时一样。 “姨母知道么,我母亲被辗转卖到大夏后,去青楼做了妓子,”她顿了顿,“又被瞿升那个老东西买进瞿府做了妾,她生下了我,却染了一身的病,瞿家主母嫉妒她 的容颜,日夜折磨她,她虽美,可是男人又有几个真心的呢?” “瞿升那个狗东西,娶她进门不过月余就腻了,又娶了几房小妾,那么冷的冬天,她还大着肚子就在院子里洗棉被。”瞿霜云捂着唇,思绪好像飘到了别的地方,“我出生后,她便彻底失了宠,住进了下人房。” “半夜里,有个男人爬到她身上,我还在旁边呢,嘴就被那个男的捂住了,我母亲也不叫,泪一直流一直流。” “那夜过后,我母亲又怀孕了,胎小,五个月才显怀,直接被主母一脚踹在肚子上,一尸两命。” 柏妮丝彻底愣住了,她浑身发冷,而女人的声音不停,像冰冷的蛇顺着她的脊背攀爬上来,带着森森冷意。 “姨母不知道也是应该,毕竟,这是谁也不愿意见到的,是不是?想必外祖父也不想吧。”瞿霜云想起那封信里满是冰冷算计的字眼,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笑,“姨母,快写吧,若你真的同情你素未谋面的姐姐话。” “这不仅是为我母亲,也是为了楼马。” 霜雪低垂着头,捧上一支染墨的毛笔,他浑身紧绷,某些深藏在无数个日夜里、模糊破碎的记忆一点点的融合,他两颗眼珠像蝌蚪惊惧地乱窜。 那个可怕的猜想渐渐明朗起来,他咬住颤抖的唇,胸口已经压得喘不上气,而手中的毛笔终于被人接了过去,他全身的力气好似都随着那支笔一同离去,身子一软便跌坐在地上。 他抬起脸看见瞿霜云脸上挂着明艳动人的笑,唇角勾起,似嘲似讽,那眼珠紧紧盯住了他,忽然眉峰一挑,脸转向柏妮丝,“不过,我也没让瞿家好过,他们一家……全死光了。” 寒月为君明 完结+番外_128 “我入宫一年后,一场火把他们全烧死了。” “只可惜,我的弟弟,那个嫡子,流落在外,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不过,我就这么一个弟弟了,我若找到他还是想好好待他,”瞿霜云对霜雪道,“我和他可是唯一的亲人了,对吧?” 霜雪伏在地上,声音颤抖着,“是,是,娘娘所言……甚是。” 第74章 科举的消息刚发布没多久,举国哗然,学子皆道是个出头的好机会,尤其是对上次落榜的学子来说,不必多等几年,这是难得的机会。 而朝臣想的却是旁的,朝堂中恐怕又要重新洗牌。 皇上亲命的主考官是贺怀,这是其他人没想到的,一般由翰林官负责,而皇帝突如其来的看重让所有人都心生疑虑,任何人都有可能得到皇帝的重用,除了贺怀。 贺家是皇帝亲手打压到尘土里的,这是所有人都知道的。 不过历朝历代也不是没有这样的例子,罪臣之子最后成为了一朝权臣,前朝公主成了宠妃,历代帝王都有一个通病,那就是太过自信,总觉得自身人格魅力足够大,能够压住人心底那些家仇国恨。 当然,这有贺怀伪装得够好的原因。 亦或者,皇帝捧贺怀兴许也有些捧太子的意思在里面。 师星跑了,楚江离也没人能聊一聊这些捋不清的事,而时雪又送来了东西和消息,在同一时间,一桩桩事情全堆积在了一起。 楚江离握着手中的玉佩对着扎眼的日光,浅浅的虎头人身纹路上流光闪过,而这玉佩是月牙型,颇有几分眼熟,他从怀里掏出另一枚收了许久的玉佩,对着阳光将两枚玉佩合在一起,严丝合缝。 先前那枚是人脸鱼身,与这枚凑一起,原是一阴一阳的一对。 人脸鱼身是赤奴那边叫塞壬的妖怪,雌雄皆貌美,善于用容貌及歌喉引诱他人。而虎头人身,则是赤奴那边叫沃拉冈,带来祸患的神祇,所及之处,以泽量尸。 这与赤奴的虎符倒有些像,他曾见过三王子手中那枚虎符,不过是铁乌木雕刻而成,上面也是有沃拉冈的刻像。 上次楼尧说这玉佩还是开启某个东西的机关,楚江离将两枚玉佩对着光翻来覆去看了一遍,却仍不觉得与平常的玉佩有甚不同。 这枚玉佩据时雪所说还是风月馆里的妙人儿费尽心思才“借”来的,赤奴的玉佩却落到了大夏的官员手中,看来赤奴不像他们说的那样彻底死心,恐怕是闻到了香,又想来掺上一脚。 那消息倒更为直接,某位官员又同三王子会面了,而那个官员很是低调,平日里并不与哪位交好,若不是查了一番,压根不会知道这个官员的身份竟然是顶替的别人,再去查被顶替的那人的家中早就死光,一点多的消息也不留。 倒是做的干净。 楚江离远离朝堂久居沙场,以前也听师星说过朝堂的个中脏污,却没想到能恶心成这样,在这些人眼中,恐怕平民百姓命比草贱! 他们断头流血保护的,却被这些人随意践踏肆意杀害,当朝命官竟然比那赤奴人更凶恶残酷。 楚江离只觉得一时气血上涌,胃里翻江倒海的,幸而他今日尚未进食,干呕一阵什么都没吐出来。 但这人又并没有留下什么把柄,他也难以用其他罪名将这人整治了,而且这人背后的人尚未查出,他还不能动手。 一想到这人还能继续存活许久,他就难以抑制上涌喷发的情绪,他托了百里飞去帮忙盯,想了许久,还是百里飞时雪手段更加高明。 楚玦楚穆还是经验尚缺,需要多磨练几年。 而刘家村,楚家找了个剿匪的借口,带着官兵就直奔西郊,官兵走的是小路,在树林里差点迷了路,好不容易找到刘家村,结果那里早已人去楼空。 好像早就得到了消息,什么都没留下,只剩下一座座空屋,以及一个倒塌的祠堂。 屋子里甚至还有饭菜在烧,水井旁的水桶歪倒在一边,水溅了一地,官兵搜了整个村子,竟然什么有用的线索都没找到。 这件事虽然未成,但是楚江离还是庆幸楚玦那几日找了借口回来,留在茶楼替他办其他事。 在逃跑的途中,奴隶的生命是最为轻贱的。 楚玦对上他们不一会败,但终归他们人多势众,楚玦总归还是会吃亏。 楚江离拇指摩挲着玉佩,视线又落在院子中的男人身上,路瑾胤别的没做,只是立在树下同人说话,那人也是熟人,是大皇子身边的小厮。 那小厮倒是有趣,奉了他们家主子的命来找东宫要人,还是要他那惹了祸端的大皇子妃,楚江离却听都不想听,打发了出去,结果路瑾胤主动同那小厮攀谈起来。 楼尧跑了,问他来要人,真是可笑。 他的指尖无意识地划过光滑的桌面,思绪又被扯了过去,路瑾胤清醒的时刻越来越多了,除了面对自己时还是一副娇憨的模样,旁的与他人无甚不同。 寒月为君明 完结+番外_129 他问过几次古承安,路瑾胤的神智是不是已经恢复,古承安只是瞥他一眼,便闭口不言,他也摸不清那一眼究竟是什么意思。 而路瑾胤也不曾主动提起这些事。 眼见路瑾胤与朝官的关系越来越近,在朝堂风头无两,他却担心起来,太顺了,这一切的进展都太过顺利,有一种虚幻的不真实感。 情感上告诉他,他应该相信路瑾胤,但是理智却告诉他,这一切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他想送师星入朝,无奈师星跑了,他派人找了很久都毫无消息,他现在倒是明白了,师星恐怕是刻意地在躲他。 他便让人不必再找,兴许师星过段时间自己便回来了,他与师星相识多年,对师星是了解的,师星这人性格乖张,行事高深莫测,他过去也并非完全将师星控死,两人只是……知己? 他想到这里忍不住笑了一声,身前所有的光都被遮住了,他一抬头,原是路瑾胤已经回来了,正逆着光站在他面前。 路瑾胤清亮的瞳孔盯住他的脸,里面蓄着一汪水荡漾多情,唇角似笑非笑地勾起,他却愣住了,而路瑾胤下一秒又破了功,有点委屈地往他身上凑,“月明,你笑什么,我也要听。” 楚江离刚才那个念头一闪而过,冲动之下差点将那句疑问脱口,他紧紧抿着唇,一脸沉重,那种不可控制的感觉又来了。 深不见底的水潭之中暗涌时时刻刻地盯着他,即将吞没他,那种感觉,越来越强烈。 他的耳朵倏地被尖牙轻轻磕了一口,像是报复似地磨着耳廓,湿热的气息搔在上面,痒麻一片,“啊?月明?月明?月明?” 路瑾胤又不知道叫了多少声,他那张絮絮叨叨的嘴才被楚江离一把捂住,“好了,听见了。” 养崽子,很是无奈。 第75章 楚江离的手心蓦地被柔软的唇吻了一记,恰逢一阵凉风灌了进来,卷夹着屋外的栀子花香如浪潮扑了过来,他在这清淡的香味中,耳边摒弃了一切杂音,只有如擂鼓的心跳炸响,震得他一时目眩,耳根倏地烧起来。 “月明,孤要同你说件事。” “刚才那人同你说什么了?” 两人几乎同时开口,楚江离的手还被路瑾胤握在手心,路瑾胤清俊的脸贴着那只手温存地蹭动,眉毛微微蹙着,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楚江离顿了下,“你先说吧。” 路瑾胤沉默了片刻,眉间浅浅的沟壑恢复平整,纠结完毕终于面色一松,“父皇同孤说不久之后,武举也会召开。” “问孤是否有举荐人选。”路瑾胤抱住他的手臂,欺身上去,唇贴着楚江离的脖颈摩挲,尖牙顺着血管轻轻剐蹭,留下浅浅一道红痕,“孤当然不知道,孤在这朝堂之中刚立足不久,什么也不懂。” 路瑾胤眨了眨眼,睫毛搔在楚江离的脖颈,痒痒的,楚江离只是微微向后侧了一下,脖子上的痕迹一朵一朵的,他身前没铜镜也看不清,只是抬手抚过便不以为意道:“军中倒是有不少人选,嗯,可让旁人举荐。” 他俯身凑路瑾胤耳边轻声道:“你便这样回皇上……” 灼热的气息钻进路瑾胤的耳眼,身边人身上淡雅的檀香味又卷了过来,他越闻越心神不宁,好像数个楚江离包围住了他一般,他吞咽了一下,倏地往旁躲了一下,有些羞怯腼腆地看了楚江离一眼。 话还没说几句的楚江离不明所以:“怎么……?” 路瑾胤低声道:“月明,孤***好痛。” 楚江离呆了一秒,在屋内扫视一圈,发现人都在院子里做事,聂争也不在附近,他迟疑道:“去内室吧?” 路瑾胤黑亮的眼睛盯住他,里面暗流涌动,过了许久,路瑾胤才重新开口,他的唇贴着楚江离的耳廓磨蹭,“月明,我听大嫂说成亲是会圆房,圆房……是什么意思,我们可有圆房?” 楚江离忽然被问住,他白皙的脸颊开始泛红,逐渐升温,已经有灼烧起来的趋势,如果说这些东西是楼尧先前告诉太子的,他完全相信,楼尧就是这样不靠谱的人。 “圆房……还未,这事可先搁置下来,暂时不急。”楚江离别过脸掩饰自己面皮上异样的红,回拒道。 路瑾胤眼神骤然一暗,搁在腿上的手渐渐收紧攥成了拳,“为什么不急?孤急得很。” 楚江离猛然回过头,神色怔愣,好像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而路瑾胤面色如常,委屈地抿着唇,像是不过在向他讨要大家都有的东西一般。 “如今朝堂的形式,楼马的虎视眈眈,殿下还是将更多心思放在朝堂才对。” 过了半晌,楚江离敛眸又道:“不是我不给殿下。” “殿下日后应有更好未来。” 他说完这些等了许久也不见对方有动静,他犹豫了一瞬,还是抬眼看了过去,这一看心神巨颤,身形高大的男人坐在凳子上,手指攥着他的衣边,掐得光滑的布料上褶皱堆积,而男人埋着的脸再抬起些许,那双眼里雾气氤氲,泛红的眼眶内水花闪动。 寒月为君明 完结+番外_130 路瑾胤吸了吸鼻子,两片红艳艳的嘴唇颤抖着,激动狠了,说话都在抽着气,“楚江离,你什么意思?” 楚江离陡然睁大了眼,他还未开口,路瑾胤就再重复了一遍,声音比方才更大更激动,“楚江离,你什么意思?” 楚江离却很快反应过来,他抿了抿唇,敛眸不语,而路瑾胤见他不语,声音放软下来,哽咽道:“是不是你也不要孤了。” 路瑾胤的泪似火滚落下来,溅在楚江离的手心,灼得他一阵发痛,那 种从内向外扩散开,密密麻麻的痛楚爬满了全身,胸口郁积的石块死死堵在此处,梗得他喘不上气。 “没有。” 路瑾胤听见他的声音响起,动作一滞,随后直接将人死死梏进怀里,湿热的脸贴着楚江离的脖颈,濡湿了他的皮肤,在心口留下一道伤,湿漉漉的睫毛扫在楚江离脖子上,“孤不懂,月明说的再明白一些。” 楚江离深吸了一口气,“我没有不要殿下。” “……我会永远作为殿下的左膀右臂。” 一大朵云停在上空,牢牢实实遮住了刺眼毒辣的光,失去了阳光,房间里的燥热也散去几分,屋外忽而狂风大作,卷得树枝翻倒,此起彼伏,发出一阵嘈杂聒噪的响声。 屋子里也暗了下来,路瑾胤的脸藏在阴影里,看不出表情,他紧紧扣着楚江离的手臂,像溺水的人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他一身绀青色长袍,胸前晕湿了一片,那块深色的水渍在上面格外扎眼。 “不用的。”路瑾胤忽然道,“你不用的。” “孤不需要你做孤的左膀右臂,替孤行军打仗征战沙场。” “孤只要你,做孤的太子妃,平安地在孤身侧就好。” 楚江离那颗故意伪装起来的石头心肠直接被这几句话击碎,哗啦啦地倒塌下来,他听见心口热流汩汩哗动的声音,他捧起路瑾胤的脸,低声道:“殿下,您是未来的一国之君,您需要子嗣,需要人为你拼命。” “但我做不到第一件事,唯有这命能给您了。” 楚江离有过许多不切实际的奢望,最后发现呆在路瑾胤身边越久,知道太子过去受的种种委屈,越加觉得太子值得最好的,他想了很久,想了很多,关于路瑾胤坐上皇位后的事。 他已经有了决定,他对于殿下而言并非里良配,待事情平定,第一件事便是和离,他回归臣子的身份,而殿下也应该有自己的良配,娶一位正经的小姐,诞下龙嗣,为大夏繁衍香火。 而且,他也不可能一直住在宫中的。 旧居沙场,将门世家,他虽然克制冷静,却绝不是能住在繁文缛节笼中的金丝雀。 “殿下,您的毒有的解了。”他温热的指腹拭去路瑾胤脸颊的泪痕,“有我,您不会有事” 第76章 古承安昨日托凌云送了信来,毒王那边又有了一例这样的病患,那毒王本来不想救,偏偏那人还跟毒王的旧相识有层关系在里面,何况那人言明解药是如何样的功效。 原来那毒是楼马宫中用来控制死士暗卫的,每月中旬都会发一颗解药,吃下解药此月不仅不用承受蚀骨疼痛,甚至还能容光焕发。 而那位病患脱离那些人掌控之后,第一个月没吃那解药便痛不欲生,脚掌溃烂大半,等那位病患找到毒王那里时已经坐上了轮椅。 那人身上盖着厚重的毯子,浑身散发着一股浓郁得令人作呕得药味,等那人掀开自己的毯子,被药味压住的腐肉味才冲了出来,熏得毒王退后好几步,等他细细看过,才发现那两条腿上青紫色的皮肤开始掉皮,露出里面红黑色的血肉。 那人交给了毒王一颗碎了的解药,说是偷来的,毒王倒是可以做出同样的来,只是这解药是用来控制人的,长期服用反而对身体有害,真正能够解毒的药恐怕还在楼马宫廷。 楚江离已经打定主意要去弄来解药,他不可能看着路瑾胤每月受折磨,古承安那药实在是不顶用,下一个月所受的痛楚只会越来越难忍,最开始一粒药便能止痛,现在已经要吞服五粒才行。 路瑾胤听到那毒能解,神色却不如他想的那样轻松,停了半晌,才抬起脸道:“孤与你想的一样。” “孤同样想你在孤身后,孤不会让你有事。” 楚江离神色一滞,他抬眼看向路瑾胤,微蹙的眉骤然一松,他叹了一声,收回了手,“殿下没有什么想要同我说的么?” 而屋外的风此刻停了,乌云散开,明晃晃的阳光又从门口闪了进来,那一方阳光照的楚江离身上暖烘烘的。 面前已经彻底长开的男人英俊逼人,身上带着与生俱来的贵气,他原本燥郁的心一下子静了下来,等男人正要开口时,他抬手掩住了男人的唇,“殿下,不必了。” 科举已经风风火火的开始了,这次与平常不大相同,童试与乡试是直接略过,直接从会试开始,明显是给落榜生的机会。 那些买官的名单早已到了皇上手中,还有贿赂的账本,过去浑水摸鱼的人实在太多,有一个还是去年亚元出身。 出了这样的事,皇上对过去的科举不信任,倒也是合情合理。 寒月为君明 完结+番外_131 贺怀,在朝臣中向来持中立态度,即便是贺家人,平日也鲜少与太子党羽来往,反倒与四皇子更为交好一些。 庭院里的栀子花开了一大片,随着风翻涌起伏,那股淡雅的香飘荡在整个院落之中,日头正大,男人却站在花前看了许久,而管家好奇地走过去,他在贺家待了半辈子,将少爷从小看到大,深知他家少爷不是那种对花草感兴趣的人。 “少爷,看什么呢?”老管家头发花白,捋着胡子想到过去的事,“当年老太太最喜欢栀子花。” 贺怀移开了目光,低声道:“我再不看看恐怕过几天这就什么也没了。” 老管家笑了一声,“因为那位小少爷吗?” 春日正好时,院落里开满杜鹃,大片大片的红,鲜艳得滴血,红得热烈,而一夜之间只剩下梗。 而隔天时雪便抱着一大捧花喜不自胜地跑来邀功,并称那花涂了神奇药水,永开不败。 而没过几天,那花还是全凋零了。 时雪很是受挫,贺怀反过来安慰他,“此事不可强求。” 想到这里,管家笑呵呵地从怀中掏出一沓贴子,“刚才您的同僚送来的。” 贺怀道:“有无四皇子的贴子。” 老管家默然不语,直接抽出一张递给他。 贺怀翻开草草扫了一眼,“回过去。” “其余的退回去吧。” 贺 怀看了眼手中的帖子,轻轻合上,目光落在旁的地方,时雪有段时日未来,他倒是有点不习惯。 路安岩即位这么多年,无功也无过,只是他疑心病太重,眼光也不太好,属意的朝臣皆是虎狼之辈。 过去一路拥护皇室的忠臣反倒死的死,倒的倒,事到如今老世家竟只剩下有一个楚家。 贺家当初时如何被打压的,贺怀虽然那时年岁较小,却仍记得自己父亲被驱逐出京城后,被当地知府打压至郁郁而终,他的母亲被逼嫁当地豪绅,最后上吊自杀。 这一切,都是路安岩造成的。 他忽而嗤笑一声,伸手折了朵花,紧紧攥在了手心,他想看看,这个朝代到底能在路安岩手中待多久。 内忧外患。 科举开始后,路瑾胤便长期在东宫见不到人影,而楚江离同样也是,甚至有几日住在了楚府,并未回宫。 等路瑾胤想与楚江离谈话时,楚江离便匆匆找借口走开,一副不愿多谈的样子,他们已经很久未说过话了。 楚江离还是照常让聂争跟着路瑾胤,保护路瑾胤,自己却不是在练兵场就是在茶楼,两人都忙,路瑾胤却心中产生一种莫大的恐慌。 他的撒娇耍赖不再管用。 楚江离只会说:“殿下请注意仪态。” 楚江离好像真的……生气了。 楼马来使被刺杀这件事分明被压住,却不知怎的还是走漏了消息,当楼马的战书穿过来是,满朝皆惊。 里面字字句句叱责大夏不仁不义,早对楼马虎视眈眈,故意设此陷阱戕害来使,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而路安岩的脸色阴沉如墨,当下便决定迎战,他的目光转了一圈,最后落在了楚江离身上,未等他出声,楚江离便自己站了出来,要求作为主帅迎战楼马。 路瑾胤闻言拧紧眉,迅速站了出来,言明楚江离作为太子妃,身份不宜出征,楚江离看他一眼,强调道:“臣定会不负盛望。” 路安岩道:“朕知楚爱卿心系大夏,但太子说的对,毕竟身份已与过去不同,太子既然忧心,那这次便随军出征,监军即可。” 路瑾胤接下来的话便被路安岩堵在了喉咙里,他皱着眉,眼见路安岩又指了几人,而出征的日子定在月底,他那种隐隐的恐慌忽地放大,让他心飘在天空,半晌碰不到地面。 事情为什么会发展这样? 第77章 寒月为君明 完结+番外_132 一下朝,还未出殿门,路瑾胤便朝楚江离快步走了过去,楚江离这次难得没有找借口避开,反而未等路瑾胤开口,他便抢先正色道:“殿下不必再说,此事关乎大夏,臣非去不可。” 路瑾胤被他抢白,怔愣了一秒,气笑了,唇角勾着,发出几声带气声的笑,英隽的眉拧在一起,黑黢的眼里暗流涌动,咬牙切齿的,“你不过是个监军,有什么一定要去的必要?又不是缺你不可?大夏也不是缺了你就会败落!” 楚江离被恶语相向也不恼,只是淡淡地看他一眼,那眼里是冷漠是抗拒是寒冰,“殿下说的是,我对大夏而言却是无关轻重,但事情已定,争执下去作用也不大。” 路瑾胤敛去笑,清俊的脸冷酷地板着,牙关咬紧,激动狠了,两腮微微**,这样一看与当今圣上简直神似。 “孤会去让父皇换掉监军。”路瑾胤难以控制自己发热的头脑,声音哑涩,像有一团火炙烤着他的神经,他听见噼里啪啦理智绷断的声音,脊背僵直着就朝御书房的方向走。 他不想让楚江离出征,他不想让楚江离离开京城,他不想让楚江离再新添伤口。 “殿下,”楚江离拉住路瑾胤的手臂,理智清醒,克制疏离,“不要意气用事。” 他们过去从未争吵过,像今天这样,还是头一次。 聂争眼见两人一前一后回了东宫,却没有讲一句话,两人身上都围绕着黑沉沉的低气压,楚江离面无表情,而太子殿下板着一张脸,眉宇间黑云罩顶,他咽了咽唾沫,速速躲了出去。 等那扇门一合,他便悄悄把耳朵贴在了门上,凌秋拿着扫帚走过来,歪着头看他一眼,“你听啥呢?” 聂争皱着眉,食指放在唇间,“嘘!” 他压低嗓音道:“你没看见爷不高兴呢,上朝的时候肯定发生啥了。” 凌秋撇了撇嘴,“偷偷摸摸,鬼鬼祟祟,你怎么这么八卦,跟楚玦一样。” 聂争眼睛一瞪,反驳道:“哎,你怎么说话呢,我能跟楚玦比吗,他哪是八卦啊,他简直是个移动的听风楼,我和他比是小巫见大巫!” 凌秋道:“你也不赖,主子的事别太八卦,我们做好自己分内的事就行。” 聂争冲她挥挥手,“不听你就走,我听是为了更好的服侍爷,你懂什么?爷的心思——你就得多猜猜!” 凌秋翻了个白眼还准备说话,门就被人从里面拉开了,楚江离站在门口看着他们,“你们在这里开会吗?声音那么大,以为我听不见吗?” 楚江离疲惫地揉了揉眉心,“聂争,你拿上我的玉牌,去一趟茶楼,告诉他们楼马向大夏下了战书,再过五日,我便要随军出征了。” 聂争张大了嘴,半天都合不上,“啊……” 楚江离从腰上解开玉佩塞进他手里,“快去。” 聂争捏着玉牌,走出几步又回过头来,“爷,真的啊?怎么突然就要打仗了……” 楚江离打断他,“快去。” 等聂争走后,楚江离目光落在凌秋身上,凌秋坦然地看着他,不避不惧,他叹了一声,“凌秋,你比聂争成熟,”他顿了顿,又回过头看了一眼室内,压低了嗓音,“我出去后,殿下交给你,我能放心吗?” 凌秋抿了抿唇,正色道:“能的,爷,你放心吧,我知道怎么做。” 凌秋过去跟凌云一起照顾路瑾胤,兄妹两个对路瑾胤颇为熟悉,因为凌秋是个姑娘,在照顾太子殿下那里多少吃点亏,太子殿下向来不喜女子接近,因此平时贴身的一般是凌云。 但姑娘家多少还是更加细致一些。 楚江离松了口气,“如果有解决不了的就去茶楼找百里飞和时雪,再不济就去找我爹。” “其余的要交代的,明日再说吧。” 他说完这些便关了外室的门,朝内室走去,他前些阵子的别扭随着他一步步踏向内室越涨越大,挤满他的胸口,撑得他胸腔一阵阵梗痛,那种痛伴随着浑身得凉意蔓延开,他捏紧了手指,冰凉的指尖划过手心,尖刺的疼痛让他从恍惚中回过神来。 等内室的门一阖上,他还未转过身,身后便覆上一具高大温热的身体,灼烫的呼吸喷在他的耳后,缠绕着他的颈侧,他的耳根倏地蹿红,他深吸了一口气,那人瘦削的下巴便落在他的颈窝,“孤错了。” 楚江离没有出声,身后的人并不在意他的沉默,接着道,“孤错了,楚楚,不要生孤的气好不好。” 那两条结实的手臂像铁钳紧紧梏住了他,勒得他肋骨生痛,挤压着他的胸腔,那种憋屈了多日的情绪顷刻之间满溢出来,在胸口震荡翻滚,他闭了闭眼,喘息着,“殿下不必道歉。” “任何事,殿下都不必道歉。” 闻言,男人的身体一僵,随后背稍弯着弓下来,很委屈地把脸埋进他的颈窝,声音闷闷地,“楚楚,”他话刚出口就梗住了,他抿了抿唇,艰难地开口道:“可不可以不去?孤不像你去。” 楚江离没出声,却挣开了他的怀抱,转过身来,那双飞挑眼里寒星闪烁,明亮清澈,好像回到了过去的温柔,又似他看错,里面清亮得不夹杂着一丝情绪,“殿下,不管是为了你还是为了大夏,我都得去。” “您应该知道,我去了比我留在这里更好,而且,在这里您大抵是不需要我了。” 路瑾胤拧着眉看着他,声音哑涩,“不是这样。” “您别骗自己了。”楚江离眉眼一弯,手心抚上路瑾胤胸口,不知道是在说给路瑾胤听,还是说给自己听,“我会为您取回解药,也会守住大夏。” 寒月为君明 完结+番外_133 路瑾胤哑然,他看着楚江离,眼眶蓦地红了一圈,里面雾气翻滚泪花涌动,泪挂在眼眶中摇摇欲坠,声音钝涩,“孤不许你去,孤不会让你去的,你死了这条心吧。” 他的惯用伎俩在楚江离这里失了效,就好像,楚江离收回了他能在楚江离心里同行自由的令牌,他此刻再也无法引得楚江离的垂怜。 胸口像坠进一个巨大的冰块,钝痛和凉意同时扩散开,疼痛让楚江离难以呼吸,那种痛伴随着刺激的酸涩一起上涌,熏得他眼眶发红,他别过脸不去看路瑾胤,这样才好受些许。 “楚楚,”路瑾胤颓败地垂下头,“你去便去,那我们一起喝一杯。” 路瑾胤忽然抬起头来,苦涩地笑了一声,“就算补了我们成亲当日未喝的那杯合卺酒。” 楚江离沉默了一会儿,“好。” 第78章 路瑾胤盛了满满一杯,送到他跟前,那股辛辣的酒香幽幽钻进他的鼻腔,他抿了抿唇,接过这杯酒,又见路瑾胤准备同样盛满,他眉间一皱,忍不住叮嘱道:“少喝些。” 路瑾胤手上动作微微一滞,莞尔道:“好。” 他的手与路瑾胤相交,脸颊相距不过寸毫,热烫的呼吸蹭过他的脸颊,在这种微妙的距离中,一丝热意从脊背攀爬上来,他耳根开始发烫,那杯酒抵在唇边时,男人低沉沙哑的声音轻轻搔着他的耳朵,“一定要去吗?” 他没有回答,闭着眼将酒一饮而尽。 一杯酒下了肚,像是火顺着喉咙滚落下去,灼得他五脏六腑都烧起来,浑身都暖烘烘的,快要冒汗,楚江离看起来面不改色,脑子中却已经混沌起来,他眼前黑幢幢的影子闪动,等他定睛看清,路瑾胤放大的脸出现在他面前,红润的唇一张一合,“楚楚?” 他呆滞地盯着那双红润的唇,有点想亲,但他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自己还在生气,他紧紧抿着唇不回这问句,乌溜溜的眼珠转了一圈,冷傲地别过脸。 路瑾胤愣了一下,不明他这状态究竟是什么意思,手却已经将楚江离手中的杯子收了回来,楚江离迟钝地看了看空空如也的手,又万分委屈地看了路瑾胤一眼,嘴唇动了动。 “楚楚还想喝?”路瑾胤看他这个反应已经明白过来,吭哧一声笑了出来,“是不是还想喝?” 楚江离舔了舔嫣红的唇,毫不迟疑地点点头。 路瑾胤拿着那壶酒在他面前晃了晃,莹白的壶身里面传来一阵水响,“嗯,最后一杯。” 路瑾胤说着倒了一杯,送到楚江离唇边,幽幽的酒香便往楚江离鼻腔里钻,他深深嗅了一口,急馋着将酒全倒入口中,那杯子实在是小,不过拇指高,那点酒液不仅没有解馋,反而将楚江离的馋虫又勾出来几只。 他将自己的别扭全然抛之脑后,满心满眼的路瑾胤及那壶酒。 “不能喝了。” 他听见这句话,唇紧紧抿成一线,英气的眉纠结在一起,而他还没酝酿好怒气就看见路瑾胤拎着酒壶咕咚咕咚往嘴里灌,他眼睁睁地看着酒液顺着路瑾胤的唇角溢出,顺着滚动的喉结滑落进衣襟。 他吞咽了一下,“我也想喝。” 路瑾胤含着最后一口酒凑近他,唇里满是酒香,他望着那双红润的唇,迟滞地眨了眨眼,像是自言自语,“你不给我,我自己来取。” 他欺身上去,唇轻轻贴在路瑾胤的下巴摩挲,将路瑾胤下巴挂着的酒珠抿进唇里,他咂了咂嘴,“还想喝。” 他巴巴地望着路瑾胤,上挑的眼尾醺红,嘴唇微微张着,和平时冷静克制的模样判若两人,路瑾胤知道他酒量差,也知道他喝醉后会露出痴态,却没想到他比起先前愈加可爱。 路瑾胤憋着笑,把他往怀里搂,咕咚一声咽下最后一口酒,他冲楚江离张嘴,“啊,没有了。” 楚江离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眼里雾气氤氲,视线所及之处一片朦朦胧胧的,于是他凑过去往路瑾胤张开的唇里望,终于看清里面确实没有酒了,但那股酒香还残留在唇间,他不甘心地扒着路瑾胤的肩,舔上散发着酒香的唇角。 也不知道这件事是怎么开始的,他晕乎乎地就被掀翻,脊背抵着冰冷的桌子,他拧着眉,迷茫地睁着眼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却只看清眼前那人深黑的瞳孔。 “这是你自找的。” 他抿着嘴很是不满,伸出手胡乱地推搡?压在他身上的人,路瑾胤压得他喘不上气,“走,走开!” “楚楚,”路瑾胤非但不走,还叼着他泛红的耳朵,尖利的牙齿轻轻磨在耳廓上,灼热的气息往耳就软了半边身子,推搡都变得无力。 “既然我们合卺酒补了,那圆房也该一同补了才是。” 楚江离拧着眉,琢磨着他话里的意思,想了半晌,才闷闷地道:“你不会!” “你是笨蛋。”楚江离补充道。 路瑾胤也不恼,反而勾着唇角笑,深黑的瞳孔盈着一汪水,用暗哑的声音哄他。“嗯,孤笨,那你来教孤,好不好?” 楚江离被哄得晕头转向的,望着那双漂亮的眼,色由胆边生,“好,我教,我教你。” 寒月为君明 完结+番外_134 兴许是他太过自信,等他实践起来却摸不着头脑,他从来也没做过这种事,过去只在军营里听那些个五大三粗的汉子们喝醉后说的几句浑话里提起过这么一档子事。 他修长的手臂搭在路瑾胤肩上,混沌的脑子思考了很久,最后干巴巴道:“首先,要,要去床上。” 路瑾胤闷笑了一声,把人直接打横抱了起来,他现在已经能毫不吃力地抱动楚江离了,怀里的人似乎很紧张,揪紧了他的衣襟,乌溜溜的眼珠盯着地面。 等楚江离的背贴上柔软的床铺时,那张清俊的脸便覆了上来,带着酒香的唇贴着他的脸滑动,他咽了咽口水,在酒香的引诱下,主动追着那双唇。 空气一点点升温,呼吸像火燎在他脸上,他本就混沌的脑子里像有什么东西煮沸了,咕嘟咕嘟地冒泡,他迷迷糊糊地把人按了下去,使劲晃了晃脑袋,努力做出严肃的样子,“你不许动,该我,我教你。” 路瑾胤似笑非笑地看着他,瘫着四肢躺在床上,一副任君采撷的模样。 楚江离看着路瑾胤突起的喉结,又吞咽了一下,愣了好一会儿,才迟钝地伸出手去扒路瑾胤的衣服。 屋外日头正高,刺眼的阳光闪进屋内,四四方方的屋子里光亮一片,而身下的人白晃晃的,他耳根起火,烧的脸上一片绯红,突如其来的怯让他停了手。 他咬着唇,迟疑地看着路瑾胤,路瑾胤笑了一声,“怎么了?不是要教孤吗?” “不教了?” “不教的话,那孤自己来了。” 那稠黑的瞳孔里暗流涌动,深藏着饕餮吞天之势的欲望,他不由得恐慌起来,撑着男人结实的胸膛就要逃下床去。 而手臂却被猛地捉住往回一扯,他脑袋磕在柔软的棉被上,天旋地转地,对上男人稠黑的眼,“现在跑,太晚了。” 养尊处优的手没有一点茧,顺着他松垮的衣襟往里面摸去,微凉的手正解了他身上的热,他晕乎乎地就主动贴过去,而男人的喉结就在他唇边,他眼睁睁地看着那喉结滚动了一下,他好似被逗弄的宠物,心神一动,冷不丁张开嘴咬了上去。 而他将男人的喉结轻轻啃了一口,但又怕把男人咬痛,松开嘴后舔了舔,他没看到男人眼神骤然一暗,那双手从他后腰上的深沟滑了下去,那双手带着浓浓的侵略意味,让他忍不住地缩了缩屁股。 他还没被人摸过屁股。 而男人一手顺着他的脊背轻轻抚着,一手揉着紧致干涩的穴口,诡异的感觉让他忍不住打颤,而穴口过于干涩,怎样揉弄也揉不软。 路瑾胤叹了一声,“太紧太干了。” 他还未开口,身体就被人翻了个面,路瑾胤压在他身上,火热的胸膛紧紧贴着他的背,而沙哑的声音在耳边低语道:“给你舔舔,舔松一点。” 他脸埋在柔软的床铺里,一个个炙热的吻落在他的脖颈上,吮出一片一片连绵的花,滑腻的舌头像火灼在他的皮肤上,又痒又软的触感让他忍不住发出一声低喘,而那滑腻热烫的舌头顺着他的脊背往下舔舐,烫得他簌簌发抖。 他咬着唇满眼水汽弥漫,两只手软得撑不住自己的身体,上身直接伏在床上,而臀部被迫高高翘起,他的衣服松松垮垮的搭在腰上,莹白的背在阳光下闪着细腻的光泽,上面的伤痕被一一吻过,温柔又情色。 男人的手滑下去,那两瓣臀肉被挤压成各种形状,凉飕飕的,心中的不安逼迫着,让他忍不住喊男人的名字来寻求安全感,“怀冰……怀冰!” 男人没有回答他,只是握住了他的手,他的掌心汗津津的,浑身都沁出细密的汗意,潮红的脸颊起了火,这只手让他安心下来,半混沌半清醒间,他好像听见男人叹了一声。 滚热的舌头舔上紧涩的穴口时,烫得他打了个颤,让他一下子抵触起来,手脚并用地往前爬,还没爬出两步又被抓着腿拉了回来,粗糙的舌苔磨在穴口,湿热滑嫩的触感引起他的颤栗,他好像泡在一汪温泉里,暖乎乎的,又舒服又恐惧。 那种随时会被汪洋吞没的恐惧影响着他,他浑身紧绷,穴口也因此紧紧闭合着,抵触男人的探入,而男人的掌心暧昧地摸着那两团肉,他被摸得两股战战,浑身发软,身体一下子松懈下来,彻底倒在了床上。 他仰躺在床上,两条长腿被拉开,下半身直接暴露在路瑾胤眼前,他终于找回丢弃已久的羞意,挣扎着要合上腿,而脚踝却被人握在手心,男人暗色的瞳孔盯着衣冠不整的他,像是紧盯猎物的猛兽,那种威胁感从脊背一寸寸攀爬上来,直冲大脑。 “乖,孤会很轻。”路瑾胤握着他的脚踝,在瓷白的脚背上落下一吻。 虽然喝醉,他却能分辨出面前的人是谁,未来的九五至尊吻他的脚,这个比刚才舔穴更加直观的认知让他心神巨颤,而早已硬勃的阴茎也因此溢出清液,弄得他紧实的腹部湿滑一片。 “喜欢这样?”路瑾胤自然也发现了他的不同,伸手摸了一把他的腹部后将指尖放入唇中吮了一下,他舔了舔唇,“味道不错。” 路瑾胤看他呆愣的样子,只觉得好笑,俯身下去将那硬勃的阴茎仔细打量了一遍,上面一根脉络都没显现,干干净净的,颜色浅淡,着实漂亮。 路瑾胤过去从未想过自己会做出这样的事,但他此刻确实很想让楚江离舒服,他舔了上去,而肉眼更加激动地溢出一股股清液,他将清液吸干净,又深深吞了几口,楚江离紧蹙着眉头,好似忍耐着,忍不住伸手揪住了他的头发,扯得他头皮都有些发痛。 被湿热口腔紧紧包裹的快感让楚江离浑身像过了电,腿架在路瑾胤的肩上,脚趾蜷在一起,浑身绷紧了,他咬着唇,而难耐的呻吟仍从唇缝泄露出来。 “舒服吗?”路瑾胤将口中的精液吐到手心,就着精液的润滑向身下人的后穴探去,已经湿软的后穴很容易就探进了一根手指。 楚江离迷蒙着双眼,刚泄了身的他晕乎乎地难以反应过来,只知道将内心感受一股脑吐露出来,“嗯,嗯……舒,舒服。” 湿软的肉壁紧紧裹着那只手指,那种异物感让肉道蠕动着想将手指挤出去,而路瑾胤压在楚江离身上,鼻尖相抵着,呼吸缠绕在一起,所及之处酥酥麻麻一片,楚江离眼里氤氲的雾气快化成雨坠落,只能巴巴地看着他。 那根灼热的凶器存在感太强,抵在楚江离的屁股上,而手指在肉道里碾压辗转着寻找那凸起的穴眼。 一根、两根,插在穴里发出菇滋菇滋的水声,让人面红耳热,楚江离颤颤巍巍地闭上眼,底下那根东西又不知羞耻地硬了,翘在肚皮上一摇一摆的。 醉意已经去了大半,而羞臊之意汹涌而来,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他再去抵抗也失去了意义,而且路瑾胤明显不会轻易放过他。 寒月为君明 完结+番外_135 他的手被攥着摸到下面,那根怒勃的阴茎烫得吓人,上面筋络暴涨,狰狞可怖,大得他手都握不住,湿滑的清液吐在他手心,而路瑾胤挺动着下身在他手心蹭动着。 他睁开朦胧的眼,男人的脸就在眼前,路瑾胤蹙眉忍耐着,性器硬得快要爆炸,汗水顺着脸颊往下落。 底下三只手指已经将肉穴肏得红艳艳的,精液一点点从肉眼溢出,淌在肚皮上,那只手忽而抽了出来,里面空虚得要命,穴口翕动着吐出汁水,楚江离搁在男人肩上的脚蹭了蹭,“唔,怀冰,进来,进来,”他喘了一声,“痒,好痒。” 憋了许久的性器破开层层肠肉抵进了深处,一种被撕裂的痛从下体传来,但于此同时也填满了饕餮的欲望,他倒抽了口冷气,手攥紧了床单,额前沁出密密麻麻的冷汗。 路瑾胤没有急着挺动下身,伏在楚江离胸前含着那硬立的乳头吸吮,舔得乳头湿哒哒的,绵长的快感让楚江离低吟出声,奶孔被舌尖戳刺着,热得他快要化成一滩水。 痛感渐渐消失,而那种空虚再次席卷而来,楚江离喘道:“动,动一动,好痒。” 后穴像一张嫩嘴紧紧含着那根狰狞的凶器,咬得那么紧,层层嫩肉嘬吸着,下身的动作越来越猛,囊袋拍在臀肉上啪啪作响,翻起起伏的肉浪,羞臊的声音传遍了整间屋子,楚江离半只手臂挡住脸,嘴唇一张一合,甜软的呻吟声再也忍不住脱口而出。 怒涨的肉头抵着穴眼狂猛地肏弄,快感像浪潮朝他拍来,将他掀翻进汹涌的汪洋之中,他浑身泛着异样的潮红,发根都汗津津的,穴口水淋淋一片,将床被都濡湿,终于,他被逼得泪意汹涌,声音也带上了哭腔,“慢点,慢点,太,太厉害了……” 他何时这样软弱过? 第一次开荤的男人自然不会听他的,动作更加凶猛,敏感的穴眼被捣弄得发麻,又痛又爽,他的脚趾蜷在一起,小腿痉挛起来,男人察觉到他激动狠了,掌心情色地揉着他的小腿,动作终于放缓起来。 他深深呼出一口气,灼热的呼吸像火,直接将燥热的空气点燃,阴茎喷出一股股精水直接溅到他的下巴上,肉道骤然紧缩,一裹一裹地吸吮着,直接将男人的精液吸了出来。 路瑾胤俯下身舔他的唇角,声音低沉,“楚楚,大夏不是缺你不可,但是……” 路瑾胤话还没说完,就听见怀里的人的小呼噜声,他抿了抿唇,又吻在怀里人的眉心处,“孤没你不行。” 第79章 天色大亮,而万福安带着圣旨匆匆赶到,聂争急忙去唤,而昨天主子们自从进了屋就一直未出,太子只到后面唤凌秋端了几次热水,便一夜沉寂。 凌秋的反应也颇为奇怪,等他问出了何事,凌秋只是淡淡瞥他一眼,就匆匆走开,他这下也拿不准主子到底在里面发生了何事,心里忐忑不定,总不会是打起来了罢? 聂争换了几声,等了半晌里面也没有反应,在门口踱了半天,实在忍不住将耳朵贴在了门上,里面一片寂静,一点声响也没有。 再睡下去便要误了接圣旨的时辰了,而且那圣旨的内容,他听公公提了几句,是大事。 聂争犹豫片刻最终还是推开了门,待他走进内室,便见湿漉漉的衣服随意地扔在地上,他愣了一下,便嗅见一股奇异的味道。 他不明白,走到屏风后,低声唤道:“爷?爷可起了?” 他连唤了几声都无人应答,便从屏风外走了出来,床幔将床笼罩了个严严实实,一只手却从床幔中伸了出来,那只手上还有些深色的痕迹。 那只手上还有一层茧,分明是他家将军的。 聂争心下一凛,心道,难道昨日夜里将军同殿下打起来了?不然身上怎么会有这样深深浅浅的伤?将军肯定舍不得打殿下,结果弄了一身伤,今日都没起来练剑! 可是这小两口的家务事,他一个属下怎么好管呢? 他思来想去也想不到一个好办法,只能凑近床边先把楚江离唤醒再说,“爷?醒醒了,今日有事,公公送来了圣旨。” 他唤了几声也不见里面有动静,他急了正要越矩去掀床幔时,里面传来了一声“嗯,知道了。” 只是那声音沙哑得像砂纸磨过嗓子一般,即便如此,聂争仍辩出那是楚江离的声音,他低声道:“爷,要我帮你么?” 半晌后,里面咳嗽了几声,楚江离道:“不必,你去外面等着罢。” 聂争总算出去了。 楚江离揉了揉酒后阵痛的脑袋,看见身边赤条条的路瑾胤,脸上隐隐发烫,像起了火,一路烧到了耳根,他低下头看见胸口的痕迹,呐呐张了张嘴,半晌无语。 身后隐隐作痛的私处宣告着昨夜发生的荒诞之事,他只要一想起喝醉后自己的所作所为,便想即刻自缢。 实在是太荒唐了。 楚江离抹了把脸,他本已打定主意等事情安定下来便让位给其他世家小姐,可这荒诞之事已经发生,他倒不会说自己被人糟蹋了要殿下负责,只是,殿下被他带坏了该怎么办? 而且,前几日分明还不是这样的。 他心里生起了一种最难堪的猜想,但他认为这个猜想的可能性是最大的。 他坐在床上,胸口刺痛难忍,像碎了一块,坍塌下来,风簌簌往破了洞的胸口灌,吹的五脏六腑都生疼。 寒月为君明 完结+番外_136 也真是难为太子了。 他轻手轻脚地下了床,而路瑾胤还沉浸在梦乡,眉间微蹙不知道梦到了什么,他伸手将那浅浅一道沟壑抚平,又想到昨日的事,他面皮一烫,倏地收回手。 两腿还软得不行,身后的酸痛提醒着他,他自己到后面的享受与不堪,这件事,还是他占了便宜。 殿下不必这么做,他一样会站在殿下这边,做出这样的事,是施舍自己么?施舍自己多年的喜欢么? 他抿着唇拢好衣襟,将身上的痕迹遮了个严严实实,聂争见他出来,终于松了口气,“爷,出来了。” 他微微颔首,“怎么回事?” 聂争附于他耳边道:“好像边疆传消息来,那便率先打了我们,是偷袭,捉走了当地的驻守副统帅。” 楚江离眉头一皱,“知道了。” 楼马与大夏边境的统帅他 过去有幸见过一面,是他爷爷战友的孙子,同他年岁差不了许多,也是骁勇善战之辈,这次恐怕是轻敌了才让副统帅被俘。 万福安手里的圣旨发烫,他眼见楚江离出来,快握不住,而只有楚江离一人出来时,他怔愣了一秒,道:“楚将军,太子殿下呢?” 楚江离看他一眼,淡淡道:“殿下还在歇着,这件事也不必叨扰他,平日他已经很累了。” 万福安一顿,道:“这事,恐怕还是让太子殿下知晓会比较好。” “不必了,接旨人应当是我,而不是殿下罢,公公念旨便是。” 万福安无奈地打开圣旨,念了起来,聂争凌秋听罢脸色大变,面面相觑,而楚江离神色平静,似乎已经猜到是这样的内容。 万福安收起圣旨放于楚江离手心,“楚将军,准备准备罢,今日便要出发了。” 楚江离攥紧手上的圣旨,“是,谢主隆恩。” 他开始庆幸起来,自己不用面对清醒的路瑾胤,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发生了这样的事太过尴尬,而且昨天的字字句句都在他脑子中回放,让他羞愧欲死。 他拖着疲软的身体,回了屋,聂争悄悄跟了上去,他只瞧了一眼,便让聂争把他的东西收拾一下,后来又是一顿,“罢了,不用了,也没有什么需要收拾的。” 他进宫不到一年,也未添置什么新东西,况且他去打仗,带着这些金贵的玩意作甚,他揉了揉腰,抬眼看见聂争手中那个白玉骨扇,他伸手道:“给我。” 聂争犹豫道:“爷,这个要带么,倒不如带点吃的,那边吃不惯怎么办,听说那里都是啃粗粮馒头,连米饭都没有。” 楚江离淡淡看他一眼,“给我。” 那玉扇展开,里面的小鸡啄米图还是那样难看,蓦地鼻头一酸,过去的画面像是皮影画在他面前闪过,他深吸了口气,忍住了汹涌的泪意,“就这个吧,别的不用带了。” 路瑾胤朦朦胧胧地睁开眼,屋外日头已高,刺眼的光透过床幔间的缝隙钻了进来,他身边空荡荡的,他摸了摸床铺,已经冷了,想必起了许久。 他心里忽然一跳,一种突如其来的恐慌掩埋了他,他敛眉不顾光裸的身体匆匆就下了床,屋里空荡荡的没有一个人,昨日的事情,他绝对不曾后悔,但他竟然开始害怕,怕楚江离后悔。 今天看身旁空无一物,他的心立刻慌了。 路瑾胤扯着亵衣拢上就赤脚跑了出来,屋外凌秋正在扫地,他急道:“月明呢?” 凌秋顿了顿,低声道:“将军现在应当在宫门。” 宫门前只有数人在那里,路安岩同万福安站在一旁,眸色深沉,本想说些什么,楚江离又生生止住了他们的话头,“臣定当不负圣望。” 楚江离又迟疑了片刻,道:“若太子殿下因此事冲动行事……” 路安岩打断他,“不会的,朕的太子,朕清楚。” 楚江离抿着唇,将后半截话咽了进去,是的,殿下不会的,他以为自己在殿下心里值多少呢? 等他出了宫门,骑上枣红宝马,什么衣物都未带,他犹豫了一下,却没有什么需要他交代的了,一切都已经交代完毕。 除了路瑾胤那里。 他不知道如何面对。 他怀中的虎符在发烫,烫得胸口灼痛,而马蹄铮铮踏尘而去,他没听见远处身后聂争的呼喊,兴许是听到了,却不愿回头。 路瑾胤攥紧了拳,紧紧盯着男人渐渐模糊缩小的背影,咬牙切齿,几乎将那个名字在齿间嚼碎,“楚江离。” 他深吸了口气,身边的路安岩冷冷开口道:“不必说,你这几日都不许出宫。” 寒月为君明 完结+番外_137 身边的太监涌上来搜走了他的令牌,他冷笑道: “我出宫又能如何,楚江离难道能不走么?” “父皇,你的心还真狠,在你心里还有人能占地儿吗?” 路瑾胤嗤嗤笑了起来,“能在你心里占地儿的,恐怕只有江山吧。” 第80章 楚江离走的第一日,朝中便闹出了不小的风波,大皇子上了朝便死死瞪着路瑾胤,路瑾胤心中本就不痛快,一下子就撞当口上了,两个人在朝堂上唇枪舌剑争执了一番,看得文武百官目瞪口呆。 两个一前一后被媳妇抛弃了的人实在是不好惹,百官唏嘘道。 大皇子妃离奇失踪的事不知怎的传遍了朝堂,兴许是大皇子不得人心,府中出了内鬼,成天将他府中那些破事四处传播。 大皇子妃给大皇子戴绿帽还跑路了,这种丢面的事情在朝堂成了人人私底下的谈资,也亏了大皇子之前为媳妇向皇上求情跪了几日,膝盖都快废了。 狠心呐,他们只道多是痴情男子浪荡妻。 而太子的媳妇倒还好,是为了正经事才远走,但太子的不情愿都写满在脸上,可惜太子妃是个有主见的,也是太子拿捏不住的,说走就走了。 他们如今看了这么一出戏,各个心底乐开了花,算是最近朝堂肃杀气氛中的消遣。 路瑾胤嗤地冷笑一声,“还需再争?大哥难道还想让人看笑话么?” 路瑾齐瞪大了眼将四周低垂着头的百官狠狠扫过,“谁稀罕与你争?笑话!” 路安岩看了哥俩儿闹的这么一场,也不阻止,目光一转落在他们身后的四皇子路瑾池身上,路瑾池默然不语,他因行刺楼马来使的事被狠狠责罚了一通,如今更加沉默。 路瑾池被这样一望,咳嗽了一声,率先出列说汇报起了自己手上的那一些无足轻重的事儿,路瑾齐同路瑾胤的争执彻底被他打断,等他汇报完毕也不好再吵。 路瑾胤冷笑了一声,瞥了路瑾胤一眼,扭过头不再理会。 路瑾齐深吸了口气,不依不饶地压低嗓音道:“也不知道弟媳还回不回得来,才走一日便让你这样,宛如女子来了月事一般。” 路瑾胤闻言,阴狠地瞪他:“楚江离自然回得来,只是给你戴绿帽的大嫂恐怕是不会回来了。” 路瑾池拧着眉想,怎么又开始了?同是被抛弃相煎何太急? 科举已经进行了大半,所有人都在暗地里拉拢自己瞧上的人,不少已经过了会试的人受邀前去品茶会。 这种活动他们过去哪里有机会去?过去起码也得过了殿试才会得来这样的机会,只是今年较为特殊。 皇子们倒是没有明目张胆地办那些品茶会,但是他们阵营的官员却开始找了各种由头,皇帝也有所耳闻,却不曾过问,全看他们各自的本事。 贺怀也收到不少人的拜帖,因他现在身份特殊,人多眼杂,均一一回绝,有些人的拜帖却被他转到了别的官员手上。 太傅的赏诗会请帖成了京城的香饽饽,据说帖子不过十,参会者皆有头有脸的才子诗人,若能得到这次请帖,从此在京城的地位也与过去截然不同,自然被拔高一层。 门口的管家捋了捋花白胡子,笑眯眯地,一副慈眉善目地模样,他接过小厮递来的帖子,凑近一看,心下了然,笑道:“您好像拿错了帖子,要不再去核对一下。” 他将帖子退了回去,那瘦弱的男人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的,夺过帖子携小厮匆匆离去,后面其余的等待验贴子的小厮嗤嗤笑了起来,谁不明白管家的意思,这是作假被抓了个正着! 当然也有人见状,默默退出了人群之中。 管家眯着眼笑吟吟地,“大家记得把帖子看好,可不要带错了。” 等进了太傅府,大家才明了什么叫做表面,比起那些高门大户,太傅府外表看起来也是气派非常,一进去却像漏了底,木制横梁被雨水浸湿,散发出一股难闻的霉味,而长廊里空荡荡的,一盆奇观异草都不曾看见,参加了别的品茶会的几位面面相觑,心情颇为复杂。 到了庭院, 里面修缮得也只比前院好了那么些许,比起其他高门大户还是寒酸了点,只有些残败的叶子歪在池子里,而当朝太傅手中握笔正坐在亭子当中,提着笔若有所思地望着荷花池。 当朝太傅年岁已高,胡子花白,眼睛却炯炯有神,清透明亮,闻见人声,他迟滞了片刻便转过头来,看着一群人浩浩荡荡往这里走,他有条不紊地站起身,一拂宽袖,冲那群人颔首道:“有失远迎,有有失远迎。” 这群人当然知道太傅不可能去门口真的迎接他们,地位在这里摆着,他们也未在意这些,纷纷朝太傅作揖介绍自己。 听见那一些如雷贯耳的名字,有人面上一喜,多半是过去想要结识却没有找到机会,不曾想在这个场合下见到。 而男人站在太傅身后,一头乌发懒散地绑着,听见那些人的介绍也不过抬眼一瞥,便又研究起手下的棋局。 寒月为君明 完结+番外_138 其余人也注意到了他,眉间一皱,心道这人倒是傲气得很,见到众多名声远扬的人也不曾理会,又开始疑心此人身份。 太傅听他们一一介绍完自己,捋着胡子冲身后人笑道:“他们都介绍完了,你也介绍一下自己罢。” 男人放下手中棋子,笑着应道:“是,您说的对,草民师星见过各位。” 师星。 其余人面上笑着回应,心中却有所想法,若不是此人同太傅明显关系匪浅,他们恐怕不会这么好的脸色。 名不经传的人物也敢这么傲? 落座后,家仆端上了茶,众人抿了一口,面色很是复杂,此茶已经谈不上难喝了,在非富即贵的京城,这群人就没喝过这么次的茶。 而太傅仿佛没看见众人神情,笑道:“此茶如何?” 众人眼神撞在一起后飞快收了回来,一人掂量着道:“有些涩口,但也与众不同,十分朴实。” 此话说的颇为好听,太傅笑吟吟地,“这次科举,张兄成绩如何?” 那人闻言,自得道:“第六名。” 太傅颔首道:“不错不错,记得前几年见过张兄一篇文章,写的一针见血,戳了不少人的心窝,如今能有所软化,是好事。” 那人不自然地抿了抿唇,“年轻时是激进了些,不过都是年轻时的事了。” 而周遭的人面色也变了,皆垂下头盯着茶汤默然不语,太傅转头问师星道:“你呢,这茶如何?” 师星瞥了一眼手边的茶,摇头:“看起来便不如何,我没喝。” 第81章 太傅笑了一声,“那便算了。” “这茶是我老家的三房亲戚给我带来的,我从小便是喝这茶长大的,也许是喝惯了,那些寸两寸金的茶叶反而不喜。” 师星淡淡看他一眼,又垂下了头,盯着面前的棋局,奈何太傅又点了他,“师星,你觉得呢,过去的东西和更好的相比,你的喜好是如何?” 师星平静道:“我自然喜欢更好的。” 太傅这些试探令他心烦,终于下定决心,落下一子于棋盘上,而太傅还要再说,他打断道:“太傅大人,我解了这残局。” 太傅眯起眼定睛一看,神色舒展开,他鼓了鼓掌,“不错。” 此局太傅已经研究了数月,都不曾解开,却没想到师星不过数天便解了,他心思一动,看师星的目光又变了,忽然冲众人道:“镇远将军出征的事大家应当都知晓了罢?” 师星闻言不动声色地抚了抚身上的玉佩,只听几人应和道:“此等大事,自然略知一二。” 太傅笑道:“楚将军乃英雄人物,今天赏诗的主题便定为沙场罢。” 师星忽地笑了一声,掌心抚摸着桌面,“我便不参与进来了。” 太傅见状也不劝,颔首道:“一切随你。” 师星坐在一旁,身上半敞的白色外袍松松垮垮垂在地上,半截手臂懒洋洋地撑着下颚,几缕乌发从耳侧垂落,挡住了眉眼间的光,他的目光落在众人身上,片刻又静默地移开,看起来颇有几分深藏不露的感觉。 之前那些看不上他的人对他的态度也随之一变,知道他定然是有过人之处,不然太傅为何对他怡颜悦色,还如此迁就,难道就为了一盘棋局? 而其中一人神色倏地大变,他仔细将师星打量了一遍,眉心一跳,最后沉默了。 孙玉抿了抿唇,心脏狂跳,难以相信地又将师星打量了一遍,却猛然撞上了师星的目光,一触即分,师星移开目光,唇角却浅浅地勾起,好似心情十分愉悦。 赏诗会进行到一半,一个不速之客的到来让众人吃了一惊,管家匆匆跑了过来,附于太傅耳边低语一阵,太傅怔了几秒,道:“陛下肯放他出来了?” 师星嗤笑一声,“逃出来的罢。” “陛下也不会拿他如何,想必将军已作为先行军走远了。” 太傅笑着摇了摇头,“还有一位要来。” 话音刚落,穿着月白色长袍的男人便跟在家仆身后落了座,男人身后还跟着一位面容冷峻的丫鬟,一看便不是普通的丫鬟,想必也是武功过人。 寒月为君明 完结+番外_139 男人眉目清俊深邃,天生自带贵气,男人看了一圈众人,眼神暗了一瞬,扯着嘴角笑道:“见过各位,唤我路怀冰即可。” 路。 京城里姓路的还有几位? 众人脸色变了几变,也不戳穿,道:“见过路兄。” 师星懒散地掩着嘴打了个哈欠,竟然直接凭栏打起盹来,路瑾胤见状无奈地摇了摇头,众人更凭此断定两人关系匪浅。 一种隐秘而狗血的想法不知从何处冒了出来,几人对视一眼,恍然大悟,又小心翼翼地抿着唇摇了摇头。 人最爱什么? 八卦和权力、金钱。 路瑾胤还是小瞧了这些文人的脑补能力,直到自己同楚江离,师星三人的爱恨情仇被人写成了影射的出来,在大夏大卖特卖,火遍大夏他才后悔莫及。 他当时就该骂醒打盹的师星! *** 这枚玉佩兜兜转转又落回了自己手里,伊力亚斯看着上面诡异的花纹,笑了一声,三王子那边大概开始着急了,东西不见了算怎么回事,伊力亚斯手中的刀尖一顿,娟细的眉敛着,咬着唇最后还是划了下去,一道鲜红的血口子 出现在手臂上。 鲜血淋漓的,他吞咽了一下握着玉佩其中一半狠狠心塞了进去,尖锐的痛感让他额上沁出一层层冷汗,这玉佩拿烈酒泡过,更加刺激,他的血管好像灼烧起来,刺得眼眶猩红,泪都快被逼了出来。 伊力亚斯深深地喘出一口气,看着另一半,心道若不是楚江离把这东西交给了自己,他恐怕永远都不知道他亲爱的三哥竟然能把这玩意儿借给他人! 也不知道赤奴王室在打什么鬼主意,防他就跟防贼似的。 太可笑了,掌握千军万马的虎符竟然落到了大夏官员手里,与此同时大夏还带着十万大军前去边疆迎战楼马,不是没钱了么,他眼神骤然一暗,想到楚江离离开前的嘱咐。 他随手抽出一条白帛绑住鲜血淋漓的手臂,另半枚玉佩他塞进了亵裤里,他就不行他三哥能从他裤裆里找出来,他看了看手上日头,趿拉着草鞋便往府外跑,管家已经不敢拦他,支支吾吾问了几句,“还是去风月馆呢?” 伊力亚斯诧异道:“那可不行,再去便阳气不足,我是去医馆开壮阳药的。” 管家听了,瞪着眼睛半晌说不出话。 伊力亚斯接着道:“你不觉得三王子看起来也甚是疲虚么,我这次多开一些,让三王子也吃吃,看效用如何,你说如何?” 管家连连摆手,“不,不,不……” 伊力亚斯忽然又转了回来,在管家身边绕了一圈,若有所思道:“你是不是最近夜里盗汗,腹泻,脸色发白,精神不振?” 管家瞪着眼,“您为何知道?” “你也是阳气不足,这样,我也给你开一些,保管一贴便见效,我用过,在那事儿的时候能征战数个时辰,”他嗤嗤笑了起来,“你也试试,说不定你娘子也会多疼爱你一些。” 管家明显动了心,犹犹豫豫地,“真的有用么?” “我还能骗你么!”伊力亚斯心道,那些腹泻药剂量可谓是刚好,再多一些,管家这个老滑头就能察觉出不对来,少一点则没有效用,他叹了一声,果然还是古承安厉害。 这人真是一肚子坏水,焉儿坏。 管家点点头,“那便麻烦您了,若效果不错,我定替你在三王子面前美言几句。” 管家知道伊力亚斯同三王子不和,自然不可能卖这个好,不过嘴上敷衍几句,希望伊力亚斯真办好此事罢了。 伊力亚斯果然笑得眉眼一弯,“那便再好不过。” 浩荡的兵马顺着宽敞的官道走了几日,楚江离按捺不住,计算起了日程,便冲于正直道:“我带甲营先去,你快些赶到。” 于正直顿了一下,“还是一同去罢,这段路匪徒猖獗,倘若出了岔子便不好了。” 楚江离皱了皱眉,“若遇见匪徒,剿了便是。” 于正直瞬间噤了声,他差点忘了楚江离是何等人也,何时怕过这些人? 楚江离冲一旁的校尉耳语几句,那人得了令很快便传了下去,不出片刻,甲营便从大军中脱离出来,楚江离走到前方岔路口,一边是宽敞的官道,一边是山间的小路。 他回头看了甲营士兵一眼,“走。” 紫色的盔甲在阳光下闪烁着寒光,发间的红穗随着马蹄铮铮而晃悠,楚江离骨节分明的手攥紧了缰绳,身后将士声势浩荡,不可抵挡,“是!” 寒月为君明 完结+番外_140 第82章 整齐的步伐踏在草丛里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而树上聒噪的蝉鸣一声比一声凄惨,叫的几名心烦意乱的士兵捂住了耳朵,士兵中有些人被举荐参加了武举,剩下一堆被刷下来,还有些没被举荐的老兵,他们心有不满,嘴里嘟嘟哝哝地抱怨着。 楚江离知道他们心里想什么,甲营虽然有人不满,这是不可避免的,世上哪有绝对的公平可言,就像他偏心甲营,最信任甲营,因为他们对楚江离是最为忠心的,这是他从边疆那里带回来的一支部队。 草丛前面是开阔的一条山路,白晃晃的阳光照得人都半眯着眼,热得汗顺着脖子一层层地淌,楚江离的背上都汗湿了,他摸了一把浸湿的后颈,回头看了一眼在阳光的炙烤下有些焉的士兵,心里估摸了一下时辰,原来已经走了三个时辰的山路了。 他翻身下马将缰绳交到校尉手里,又低声说了几句,校尉很快把命令传达下去,士兵们眼见地打起了鸡血,又顺着远处传来的水声走了半个时辰,才来到一条河边。 灿烂耀眼的阳光把粼粼的河水照亮,一群士兵肃然地站在岸边等待着命令,楚江离率先解开了长发,脱去身上的盔甲跳进了水里,回头望着他们,校尉会过意来,冲他们嚷道:“愣着干啥!休息啊!” 那群士兵这才敢动,他们的目光一个个地黏在楚江离身上,楚江离的背上满是刀伤剑伤便罢了,还有很多暗红色的痕迹,像花一样开在上面。 楚江离察觉到他们古怪的目光,拧着眉回头看了身后一眼,那些暗红色的痕迹一朵一朵的,等他回想起这些东西的来历,脸倏地变得通红,脑子里灼烧得整个人发晕,身后那块难以启齿的地方好像又开始隐隐作痛,他吞了吞口水,整个人潜进水里。 咕嘟咕嘟的气泡沸沸扬扬往上冒,他的心跟着水波浮动,他眩晕的脑子在泠泠的河水中清醒过来,那种说不出的感觉一同冒了出来,他就这样跑了,把人抛在宫里,虽说他已经交代好一切事宜,却仍一丝担忧冒了出来。 他抿着唇闷闷地想,自己算个什么东西,先不说殿下已经恢复过来,而且皇上貌似已经同殿下达成了什么交易,明显是支持殿下的,还能出什么事? 他在这里白操心什么? 他嗤笑了一声,又是一连串的气泡往上冒,他的乌发像墨在水中浮动散开,瓷白的背被刺眼的阳光照得明晃晃的,更显出他白得耀眼,他赤着脚从水中走了出来,水珠顺着脊背的沟壑滑落下去,他撩起湿漉漉的长发看了一眼水里的士兵们,道:“快点,洗完了去打猎,看谁打的多,多的又赏!” 此话一出,士兵们也顾不上身上有水,拎起岸边的衣服和箭筒就冲进了林子里,楚江离挑了挑眉,冲一旁的校尉道:“看来他们在京城挺憋屈啊。” 校尉黝黑的脸上带着憨厚的笑意,眼睛觑着那群打了鸡血的士兵,“那可不嘛,天天跟木头桩子打,实在是太乏味了,将军你最近来军营少,他们更无聊。” 楚江离哦了一声,语气上扬,“你在怪我?” 校尉嘿嘿笑道:“哪里敢啊,将军不是刚新婚没多久嘛,忙点也是应该的,我当初刚跟媳妇儿成亲,结果就要出征,我哭瞎了,后来还是媳妇儿拿着擀面杖把我撵回军营的,还是将军厉害。” 楚江离想象了一番那个画面,眉头一下子舒展开,“真有你的。” 校尉小声嘀咕道:“那个,将军,您就这么出征了,殿下没说什么吗?” 楚江离忽然敛去了笑,沉默了一阵儿,路瑾胤不愿让他来,他从未细想过原因,被人猛地一问,他才开始想,而那个隐秘的,能让他欢喜的想法偷偷冒出来,他却假装看不见。 路瑾胤难道真的还离不开他吗? 当然不是。 他深吸 了口气,道:“确实说了几句。” 校尉凑过来八卦道:“将军,殿下说啥了?” 楚江离瞥了校尉的黑脸一眼,“你不去打猎了?一个都没打到要罚的。” 校尉闻言,浑身一凛,拎着箭筒溜进了树林里,楚江离见他一走,直接坐在了地上,紧实的脊背稍弓着,显出无限的张力,他缓缓吐出一口气,手迟疑着摸到脊背上。 殿下留下那些痕迹的时候心里在想什么呢? 过了一个时辰,士兵们才陆续回到河边,最为夸张的是,几个人抬着一头熊回来,楚江离倒也不惊讶,只是朝那几人鼓了鼓掌,“行啊你们。”他开口道出那几人的名字,这便让那几人喜不自胜。 校尉也打回来了几只野兔和野鸡,肥嘟嘟的一身肉,校尉献宝似地拿到他跟前炫耀,“这个兔子的毛厚,到时候我扒下来给媳妇儿坐个皮领子。” 媳妇儿,媳妇儿,媳妇儿的,楚江离心里有点不耐烦,自己感情不顺看着别人美满就很不愉快,想必这样的人应当也不止他一个。 “行,我那里还有几块皮,到时候回了京一起带给你。”楚江离将心里酸溜溜的情绪强行按了下去。 他湿漉漉的头发也被火烤干了,他罩上衣服,将头发拢起来,火光下,日光下,苍白的脸挂着盈盈的笑,“人都回来了?” 校尉还沉浸在刚才楚江离的许诺里,喜滋滋地走过去把人数对了一遍,忽然神色凝重起来,他将所有人打量一遍,又估摸了一下时辰,匆匆朝楚江离走了过来,附于楚江离耳边低语一阵。 闻言,楚江离脸色一变,皱了皱眉,道:“让他们把身边的人看看,还有谁没回来,把具体的名字报上来。” 士兵们被询问后,自然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面面相觑,果真找到了几个没回来的人,他们把名字报了上去,楚江离在脑海中思索了一阵,一时间实在想不起这几人的脸,便道:“再等一个时辰,先把东西烤了,吃完再说。” 校尉心里腾升起一个不好的预感,甲营都是一路走过来的兄弟,总不会出现逃兵吧? 寒月为君明 完结+番外_141 第83章 楚江离又派人去林子里找了一圈,却也一无所获,几个活生生的大男人竟然就这样凭空消失了,楚江离的手指轻轻摩挲着怀里折扇的玉骨,上面的能倒背如流的刻字成功安抚了他焦躁的心情,而校尉凑过来低声道:“将军,问一下他们亲近的兄弟们他们是否表露过……” “不然也不会这么悄无声息的消失。” 校尉很为难,他也不愿去猜想一起征战这么久的兄弟做了逃兵,但事实便是如此,作为经验丰富的甲营兄弟,痕迹都不留地消失,并不难,但是被人绑走,这就很困难了。 楚江离道:“问一下,最后在哪里看见他们的。” 校尉得了命,回来复命时神色复杂,也不知道该如何说,拧着眉觑其他人道:“他们……说是去了深林,想打个大的带回来邀功,”校尉叹了一声,“为了逞能怎么光做蠢事!” 楚江离闻言,反而眉梢一挑,当即下了决定,道:“走,进去找他们。” 校尉脸色一僵,深林里多是猛兽,倒不是他怕,而是他断定这几人是出不来的了,这么久都没回来,又是深山老林,怕不是已经落进了猛兽嘴里,冒着风险做白费功夫的事,怎么看都不合算,他咬咬牙道:“将军,要不我们扎营再等一日,他们倘若还没回来,我们只能继续赶路了。” 楚江离看他一眼,“我们还不至于那么急,连带兄弟回去的时间都没有。” 校尉闻言羞愧地垂下头,低声道:“将军说的是。” 其余的人一句怨言也没说,闷着头就往深林里走,校尉见状,心里的羞愧一下子漫出来,他退到队列最后,却被人扯了出来,粗眉大眼的男人探着头往他这里望,“哎,他们不会是被老虎吃了吧?” 校尉呸呸呸道:“滚犊子,你少乌鸦嘴!” 男人摸了摸脑袋,“我就问问,谁知道呢,这林子里听说是有妖怪的,那他们不会是被妖怪拐走了吧?” 校尉瞪着他,“你同他们谁是有仇罢?你是不是想咒他们?” 男人缩了缩脖子,讪笑道:“当然,当然不是,我们几个兄弟一起走过来的,怎么可能呢!” 深林里聒噪的蝉鸣一声比一声响,喧喧沸沸地笼罩下来,林子里枝叶茂盛浓郁,刺眼的金光钻过树叶缝隙落在楚江离身上,烫得裸露在外的皮肤一阵灼痛。又兴许是人烟稀少,总隐隐地有一股凉气自背后而生。 楚江离走了没多久,便停住了,野兽压低嗓音的吼声从远方传来,接着便是肉体碰撞,野兽狰狞的呜咽声。 前面有人。 他冲几人招了招手便朝前方走去,一路上他拧着一双眉,打量着周围,树上不细看不会发现,上面有刀刻的印记。 此纹路歪歪扭扭,一圆圈底下被另一半圆包裹,看起来像是一人臂弯环抱着一个球。 待他再走近一瞧,此痕迹深刻老旧,边缘圆钝,没个一年是不会有这样的痕迹的,而且上面泛红,他拿手指捻了捻,一股浅淡的血腥味停在指尖,他目光一深,低声道:“过来。” 人群哗啦啦一下子围了过去,楚江离指着那刀痕道:“看看,多少树上有这个痕迹。” 校尉眯着眼瞧了一番,脸色凝重道:“这个痕迹,我,我以前见过。” 楚江离一顿,“哦?在何处见过?” 校尉表情莫测,缓缓道:“这是……我们村用来护佑平安的特殊符文。” 校尉从小便在西北长大,他们村的符号是如何出现这里? 奇了怪了。 校尉低声解释道:“这个符文,圆圈代表着太阳,底下的半圆代表着大地。”他停了一下,附于楚江离耳边道,“这个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我也不知道真假,只是我们村的 老人都这么说。” “我们村最开始是一群巫师组成的村,家家户户没有谁不会巫术,这个符文也是当时的村长所设计的,能保佑我们一生顺遂平平安安,直到现在我们村每个人身上都有这样的符文。” 校尉掀起衣服,露出腰际的一团黑色符文,上面的圆圈犹在,那半条个圆圈却看不太清,断断续续只有一半,校尉摸了摸自己粗糙的皮肉,不好意思道:“嗨呀,这是我小时候怕痛,纹一半就躲房梁上了,我妈怎么求我,我都不肯下来。” 楚江离道:“上次替我挡刀的时候,倒不见你怕痛。” 校尉嘿嘿笑道:“那不是情况危急吗?” 其余的士兵听的云里雾里,只好跟在他们身后一直朝前走,他们一路走一遍观察树上的痕迹,仔细一数竟然多达数十条,深浅不一,多半不是同一人所刻。 校尉离家入伍多年不曾回去,能偶然遇见家乡的特殊符文,心中难免感到熟悉以及几分动容,若真是同乡,那便倒好了,想到这里,他稍稍放下心来。 楚江离却面色更为凝重,校尉不解,只见走到一片空地,四周草丛凌乱拜倒,空留一滩血迹,血腥味在空气中弥漫开来,这些人都熟悉这种味道,倒也不会觉得恶心,个个七嘴八舌研究起来,楚江离嗅了嗅,低声道:“动物的血。” 寒月为君明 完结+番外_142 校尉蹲下去拿手指一捻,道:“是,还是热的,尚未走远。” 周围的草均是一片倾倒,校尉俯身在地面盯着那血迹进了草丛便消失不见,他拨开草丛,果然又在泥土表面发现了暗红色的血痕,他捻了捻泥土,放至鼻尖一嗅,道:“人血。” 楚江离皱着眉,知道这是自家兄弟的可能性尚小,但他仍存着一丝希望,道:“我们追上去,跟着这些刻痕。” 一群人放轻了脚步声,竟被聒噪的蝉鸣压制下去,不细听很难听见里面夹杂着窸窸窣窣的摩擦声。 一连走了数个时辰,天色昏暗,灰蓝色的天空上云层缝隙中泄出昏红的金光,浅青色的云层被烧得乌红,像一团烧的正烈的火要压下来,身后的士兵没有怨言,仍是埋头赶路,楚江离走在最前开路,那些树上的刻痕也越来越清晰,越来越密集,好像刻意不让人知晓接下来的路。 校尉观察了一番前面寂静的林子,小声提议道:“将军,我带几个人去前方探探,其他人便在这里休息吧,天已经黑了,恐怕野兽也要出来了。” 楚江离回头望了一眼,身后的士兵们浑身一凛,重新打起精神,只听他道:“生火,扎营,夜里都去树上歇息。” 士兵们松了口气,卸了劲开始忙碌起来。 楚江离揽住校尉的肩,“让朱自强照应着,你跟我还有王严去前面探路。” 校尉舔了舔干燥的唇,“行,听将军的。” 第84章 天色如泼墨,黑得难以观察接下来的路,夜间雾气深重,已不如白日里的燥热,凉意一层层朝身体侵袭而来,王严搓了搓胳膊,小声道:“将军,还继续走啊?” 高大的树木遮天蔽日拢下来,将寒气牢牢罩住,月光泠泠如水泼下,原本墨绿的树叶黑乎乎挤成一团,倒显出几分阴森可怖,楚江离抿了抿唇,他倒忘记王严这小子怕怪力乱神的东西,恐怕现在又在乱想了。 校尉身子一停,手中的火光骤然熄灭,周身直接陷入一片黑暗之中,王严七尺男儿竟然直接叫了出来,他哆哆嗦嗦地往校尉怀里贴,校尉嫌弃地掀开他,大手紧紧捂住他的嘴,“给我把嘴闭上!” 男人那双臭烘烘的手哪比得上女人香软玉手,王严虽然勇猛,实则是武将之后,在边疆小城也算得上高门大户,哪里受得了这个委屈,被吼了一声是平日里肯定要打上一架,但现在又畏于周身环境,缩着脑袋还有些委屈地支吾了一声,“哦。” 楚江离压低了嗓音,低沉磁性,在沉沉夜色中让王严摇曳的心暂时安定下来。 “前面有寨子。” 王严探着脑袋往前面瞅,远处隐隐一点红光破开夜色,有点像鬼火,他正要开口,校尉就看透他的想法,呸了一句,“鬼火是蓝色的。” 他闷闷地哦了一声,他在的边疆小城可从没听说过这些怪力乱神的事,毕竟在楚家未驻守边疆的时候,边疆年年都被赤奴人侵犯,不免死人,若再有这些传言,恐怕鬼倒比边疆小城的人还要多,想到这里,他打了个哆嗦,有点不敢回去了。 三人蹲在草丛前,前面火光喧天,寨子门口两个火红的灯笼亮着,上面还印了硕大的喜字,看起来像是在办喜事,门口的守卫喝了酒有些昏昏欲睡,靠着柱子打盹儿,被巡视的人一掌拍醒,“想死呢,老大说了盯紧点,有人进山了。” 那守卫打着精神回道:“都晚上了,谁敢在深林里停留啊,哎,还有多久才能换班,酒给我留了么?” “呸,就知道喝酒,给你留好了!” 守卫嘿嘿一笑,勾住那人的脖子就狠亲了一记,“还是你对我好!” 那人捏了捏守卫的脸,“你小子,明日给老子准备好,明日老子也要洞房!” 守卫苦着脸,“哎哎哎,我不舒服,我不舒服。” “别扯这些,你多久没跟我困过了?” 两人的对话清晰的传到草丛中三人耳里。 王严:“!!!” 校尉:“……” 两人条件反射地探头去看楚江离的神情,只见楚江离面色平静,他们心道还是将军见多识广,随后猛然想起,自家将军不久嫁给了男的么! 他们心里很是复杂,当初知道将军要嫁给太子时,他们无人不在心里把皇帝老儿骂了个狗血喷头,先不提太子是男的,就论将军这样的男儿嫁给一个傻子,这不是欺负人么?特别是他们都反对,恨不得联名上书反对时,将军很快便应下了婚事。 坦然得好像……期待已久的样子。 他们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多想了,但是将军府确实将这场婚事认真安排了。 楚江离看向他们,“?” 清清泠泠的月光映在楚江离的面具上,寒光一闪,里面黝黑的瞳孔不带一丝感情,冷冰冰的目光让他们打了个寒噤。 他们迅速直视前方,心道,将军这种人除了大夏,心里定不会存在情啊爱啊这种东西,一定是他们多想了,将军多无辜,被狗皇帝当作女人嫁给自己的傻儿子,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 寒月为君明 完结+番外_143 楚江离抿着唇,现下世风已经如此开放了么?听着那两人的对话,他的屁股莫名凉飕飕的,那夜的灼热滚烫触感好像又出现了,他面皮一下子烧了起来, 不去想倒还好,一去想便烦躁不已,此事已经出了,他日后如何同太子的正妻交代。 自己这也算是狐媚惑主么? 他倒是一点也不担心太子会不同自己和离,心脏酸胀抽痛着,酸意一阵阵往上涌,他鼻腔蓦地发酸,只觉得自己矫情极了,若不是夜色昏沉,他这样子被人看去,他还做人吗? 他深吸了口气,平复心情道:“还带了那种药么?” 王严摸了摸胸口,嘿嘿一笑:“带了带了。” 校尉一摸袖口,道;“我这还有一包,迷倒整个寨子,应当是够了。” *** 路瑾胤下了朝回到东宫,里面的陈设不曾动过,书房里的毛笔还搁置在一旁,宣纸上是上次楚江离攥着他手写下的诗句,那字迹苍劲有力,让人仿佛置身沙场,还能感受到铺面而来的风沙气息,他坐在书桌前,手轻轻抚了上去。 才刚走没几日,他便开始想了。 这一场仗也不知道要打多久,赤奴的那场可是打了整整十年,主帅从楚震河换成楚江离,两国都疲惫不已时,楚江离捉住敌国俘虏凯旋,对方的大额赔款才缓了大夏国库空虚之急,若这仗再打十年,他如何能忍受? 他总不可能和这墨宝过一辈子。 他要的是楚江离本人。 聂争从门口探进一颗脑袋,望了半晌又缩了回去,冲身边的凌秋摇头晃脑道:“爷走了都不见殿下最后一面,殿下好可怜。” 凌秋望他一眼,撇了撇嘴不可置否。 京城最近倒是平静,楚江离真的是操心惯了,即便出征也将一切事情给他安排好,他这才知道楚江离过去掌握着多少信息,赤奴三王子同官员勾结的事情,他还未告知父皇,他对这件事兴味十足,实在是想看路安岩吃瘪的样子。 赤奴那边打的一手好算盘,真以为自己是渔翁么,恐怕不见得。 路瑾胤摊开手心的纸条,上面歪歪扭扭的字迹很难让人看懂,也不知道楚江离过去是怎么看懂这字的。 他全然忘记自己的字也不比这好多少,那小鸡啄米图还是出自他手。 他只能隐约估摸出字条上的意思——【^%赤奴在招%¥#兵!¥。】 第85章 屋外的日光似火,浇人身上恨不得烫掉人一层皮,分明是夏日到了尾声,却热的吓人,这样的天气还约人出去,路瑾胤心里骂了那个不识好歹的几句,聂争跟在身后有些闷闷不乐,最近路瑾胤外出都带凌秋不带自己,他总觉得自己是在殿下这里失了宠,他难道还不如凌秋一个丫头片子么? 他忍不住也捻酸吃醋起来,即便凌秋进东宫比他还早个几年,可明明是他一直贴身伺候的! 到了春江楼,门口的小二不动声色地将路瑾胤一打量,笑容便挂了满脸,“爷,里面请里面请。” 聂争抢先开口道:“我们爷是来赴约的。” 小二道:“您是去哪间屋,那人可曾说?” 路瑾胤朝楼上看了一眼,一个脑袋倏地一下缩了回去,他抿了抿唇,道:“天字一。” 小二脸色微变,“天字一……”他小声嘟哝了一句,“不曾听说天字一今日有客人啊。” 话虽如此,他还是带着路瑾胤去了天字一,里面果然无人,空荡荡的屋子里窗户大开,热风直往里面灌,将屋内燃起的香蒸起来,香气郁郁芳芳,路瑾胤不大喜欢这香气,刚一皱眉,聂争便快步上前捻灭了香。 那小二又是摸不着头脑,嘀咕着出去了,“啥时候燃这种香了?” 路瑾胤刚一落座,茶就被倒了半杯,聂争殷勤得让路瑾胤有些不适,直言道:“你做自己便好。” 聂争神情微滞,随后耷拉着眉眼,好像舔了主人反被嫌弃的狗子,他丧气地往外走,又听见路瑾胤叫他,“等等。” 他马上来了精神,“殿下,何事?” “瞧着点楼下,若听见有人约了天字一,无论如何都不能让他跑掉。” 聂争还以为路瑾胤要留他呆在身边,他的笑容僵在脸上片刻后逐渐隐去,更委屈了,“是,殿下。” 又想起前些日子凌秋面色平静地冲他说:“殿下谈事时切勿多嘴,最近殿下因为师大人心情不大好。” 寒月为君明 完结+番外_144 当时他张了张嘴,一脸惊愕,“殿下谈事时你能旁听?!” 凌秋一愣,随即反应过来,便不再吭声,默默走开了。 聂争心神震荡,周身一切都静止了,就连路瑾胤在里面唤他,他都不曾听到。 天字一里等了没多久,便来了人,聂争看着穿着一身xx的大皇子,慢吞吞挪开了身体,让人进去,他心里嘀咕起来,大皇子怎么跟殿下约一起去了,两个人不是水火不容的么? 屋内的余香萦绕,路瑾齐一进去便皱了眉,又忽然想起什么,面色僵滞,将四周一望,确定了屋子里就路瑾胤一人,他压制住心底的急切,道:“他人在何处?我就知道他是被你们藏起来了,你们还不承认么!” 路瑾胤淡淡看他一眼,“大哥急什么呢,大嫂才走几日,大哥便如同来了月事一般,胡乱咬人了。” 路瑾齐听明白了,他当初讽刺路瑾胤的话,路瑾胤现在还记在心里呢,他脸上青一阵白一阵,无奈现在有求于人,只能憋着,“行,那你告诉我,他在哪里。” 路瑾胤摊开手,“先前说好的东西。” 路瑾齐深吸了一口气,从怀里摸出一沓契票,拍在桌上,“现在可以让他出来了?” 路瑾胤轻轻瞥了一眼桌上的契票,笑了一声,“我相信大哥虽然性格狡诈了些,但说出的话还是会做到的,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是吧。” 路瑾齐艰难地扯着嘴角,“那是自然。” 他心里骂道:这王八。 两人茶饮了一半,大眼瞪小眼很是尴尬,在路瑾齐实在按捺不住又要同路瑾胤斗嘴时,门被人打开了,容貌艳丽的男人看清屋内情形愣了好一会儿,随后他反应过来,转头就往外走,“抱歉,走错了屋。” 聂争扭住他的胳膊把他往里一推,“爷,他没走错,就是他!” 路瑾胤:“……” 男人吞咽了一下,回头瞪了聂争一眼,压低嗓音道:“你给我等着。” 聂争毫不犹豫地关上了门。 男人转过身,面对着坐着的两人,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笑,“草民确实走错了屋,我本要去天字三,实在是分不清左右,便闯了进来。”他摊开手心的天子三木牌,在两人面前一晃而过。 路瑾胤冷着脸看着男人,此人面容妖异,同楚江离完全是两个类型,但是却有一种诡异的匹配感,一种说不清的情绪在胸腔里翻滚起来,若真要明说,那这种感觉便叫——吃醋。 楼尧若貌丑便算了,这样的容貌几乎没人能不动心,除了他以外,而且此人和楚江离共事许久,谁知两人心里是如何想对方的呢? 即便两人清白得如同白开水,他还是忍不住心里疯狂翻涌的酸意。 楼尧叹了口气,“你们不信?” 路瑾胤揉了揉太阳穴,“你们谈便好,我走了。” 他抓起桌上的一沓契票便要出去,楼尧一把抓住他的胳膊,不可置信的看着他,“你说要谈正事,结果就是这几万两银子把我卖了?” 路瑾胤为难道:“没办法,东宫实在是捉襟见肘,将军府更不用多说,你便当帮帮忙,敷衍过去便好,你再想跑不也是轻而易举的事么?” 路瑾齐只觉得不可思议,“你们当我是聋子么?” 路瑾胤不在乎,他只当路瑾齐是冤大头,他抓着契票便带着聂争匆匆忙忙闪了人,只留楼尧和路瑾齐两个人坐在屋子里大眼瞪小眼。 愤怒的情绪在沉默中一点点壮大,填满了整个胸腔,缓慢地将那些重逢的欣喜压制住,路瑾齐却又怕他再跑,努力按压着自己的脾气,缓了一口气道:“你就没有什么想说的么?” 楼尧摸着自己高束的发尾,手指缠着发尾绕来绕去,眼睛却盯着脚面,半晌不吭声。 路瑾齐冷笑一声,“你如果还想走,你便走,出了这个屋子,我们绝对再无以后可言。” 楼尧闻言转身便走,他转身后紧绷的脸色骤然一松,流露出一丝怅然若失来,但这一切路瑾齐都未看见,他被人猛然掼到床上,后脑勺磕了上去,晕乎乎地,还未反应过来那人便骑在他身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眼神阴狠毒辣。 他张了张嘴想说话,还未开口便被掴了几掌,他捂着脸有些发愣,身上的人却死死瞪着他,眼眶却晕红了一圈,雾气氤氲蓄着一汪水,泪珠滚落溅在他怔愣的脸上,烫得他胸口一痛。 他好像估错了自己在路瑾齐心中的地位。 路瑾胤狠狠擦了把脸,光滑细腻的手掐住他的脖子,狠厉道:“我倒要看看你怎么走,你今日还能走出这间屋子!” 而路瑾齐刚一用力,脸却骤然红了。 他瞪大了眼,眼里的雾气消失了个干净,充满了不可思议,“你?你这样,这也能……你要脸吗!无耻!” 他话一说完,就被掀翻下去,楼尧压在他身上,“嗯,我是无耻,殿下第一天认识我么,而且好像,是殿下先勾引的我。” 寒月为君明 完结+番外_145 第86章 那些契票虽不至于让人就此发家,却也实在让人感叹,他傻了这么久,一直没有动作,导致东宫穷成这个模样,就连大皇子这样的头脑也能在京城有一整条街的铺子。 虽然地段不是最好,大皇子也算是割肉了。 路瑾胤为了这些铺子将楼尧出卖给大皇子,可谓是一点也不会过意不去,楼尧若真想走,轻而易举,大皇子根本困不住他。 关键是楼尧究竟想不想走。 他不信楼尧心里一点也无大皇子,不然也不会三番四次地为大皇子受伤。 路瑾胤将契票塞进聂争怀里,“收着。” 聂争喜滋滋地揣了起来,刚想说殿下怎么如此信任自己,就听路瑾胤道:“回去后给凌秋,让她收起来。” 聂争:“……” 路瑾胤出了春江搂转头就去了贺怀那里,到了门口那管家神色微滞,很快就迎了上来,老管家弓着腰道:“殿下,您在内厅休息一会儿,老奴我先进去知会一声大人。” 路瑾胤道:“不必,都是一家人,不爱拘谨这些,我去书房找他便是。” 管家又不好拦,追在路瑾胤身后,“哎,殿下,殿下,大人现在恐怕……” 他话音未落,时雪便蹦蹦跳跳从屋内出来,腰带松松垮垮垂在地上,他手提着裤子,嘴里嘟嘟哝哝的,脖子上的印子红得扎眼,嘴角还挂着餍足的笑。 聂争看见时雪愣了一下,“三爷?” 时雪这才将注意力转到他们两人身上,他有些诧异,“你们……” 他目光最终落在路瑾胤脸上,停留片刻又移开,他抿着唇翻了个白眼,不吭声就往外走,聂争又叫了他几声,他也不理会。 路瑾胤装傻骗大哥的事他和百里飞知道后都快气得冒烟儿了,聂争这个吃里扒外的,还一天到晚屁颠屁颠跟在路瑾胤后面,大哥又不让他揍路瑾胤一顿出出气,就连……就连出征也不带着古承安,因为想着路瑾胤身上的毒! 他气不过,咬着牙回头狠狠瞪了一眼路瑾胤和聂争。 聂争:“?” 聂争莫名被瞪,心里委屈,也不知道自己咋了,路瑾胤虽是第一次见却也猜出这人是谁,楚江离有两个异姓兄弟,一个喜女装示人,他见过一次,还有一个……大概就是此人。 时雪又冷哼一声,扯着腰带气势汹汹地走了。 过了片刻,书房内才出来一人,贺怀不同时雪的衣冠不整,只是满脸羞红,看见路瑾胤站在门口又愣了一下,脖子都烧红起来,他掩饰性地咳了一声,从怀里掏出一份名单。 “殿下,我们进书……”他刚想说进书房说,又想起一屋狼藉,他哽了一下,生硬地转开,“进内室说吧。” 路瑾胤也不讲究,点了点头,聂争自觉地守在了门口,谁知时雪压根没走,眼见两人进去了,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在聂争身后,手臂像铁钳勾住聂争的脖子,就往一旁拖。 聂争嗷地叫了一声,嘴巴就被死死捂住了,他猛烈挣扎起来,时雪身上还有些不适,动作不好太大,因此挨了好几拳,时雪压低嗓音骂道:“叛徒!” 聂争听见时雪的声音,马上不动弹了,被掳到一边后,时雪终于放开他,他委屈死了,太子殿下不信任他,三爷还骂他叛徒。 “叛徒!”时雪又骂道。 聂争迷茫得像只拆了家做了坏事还不自知的狗子,他啊了一声,恨不得脱光自证清白,“三爷,误会,误会吧?” 时雪乌黑的眼睛瞪圆了,“大哥对你也不薄吧,你几岁的时候在雪地里快冻死还是大哥把你捡回去,你不记得了?” 聂争委屈:“我记得啊。” 时雪呸了他一句,“那你还这样!” 聂争道:“我咋样了啊!” 时雪忽然住了口,自己这种行为实在是太幼稚,太蠢了! 楚江离让聂争保护太子,不管如何自己也不该去挑拨离间,若聂争因此与太子离心,没尽职尽责,太子出了事,他罪过就大了。 虽然他对路瑾胤怨怼十足,但路瑾胤要他做事,他还不是得做,他心里暗道自己这样可都是为了大哥,才不是为了路瑾胤。 他琢磨了一会儿,还是愤懑不平,一掌拍聂争额头上,“你自己琢磨吧,呆子!” 聂争:“……” 寒月为君明 完结+番外_146 屋内燃起一缕梨香,飘散于空气中,简朴的桌上放着一壶茶,茶水还剩一半,白净的指尖轻轻摩挲着杯沿,手的主人对另一人的话若有所思。 贺怀不自然地摸了摸脖子,上面发红的齿痕还未消去,摸着坑坑洼洼的,隐隐发烫,他轻咳了一声,道:“标红的名字据我所知没有接受任何人的邀约圈出来的人主动向大皇子那边投贴,温凌灈那边倒是安静的很,前几日约我喝茶,竟真的是光喝茶,不知多接触几次会不会有点消息。” 温凌灈这人深不见底,那日喝茶两人竟只谈了品茶之道,他几次将话头引到科举上,都被温凌灈岔开,他一时间也摸不清温凌灈的意图。 路瑾胤的指节敲了敲桌面,“继续接触着吧。” 他顿了顿,“温凌灈的事,你知道多少?” 贺怀愣了一下,“我不知,但听时雪说过,太子妃过去查了一段时间。” 那声太子妃让路瑾胤胸口蓦地一甜,唇角忍不住勾起一个浅淡的笑,“太子妃查过?” 楚江离后来谈话虽然没有刻意避开他,但那些没头没尾的谈话又不曾带上姓名,让他实在难猜,隐隐约约便听到一个刘家村。 他敛眸看向那一串做了各种记号的名字,道:“这些人的籍贯出身为何没写?” 贺怀拧着眉,“我现在写。” 路瑾胤此刻倒像个给学生挑错的夫子了,贺怀确实没有想那么多,但他记性好,任何东西都是过目不忘,他提笔便写起来。 果然在上面的细节上发现端倪,他指着其中几个名字,低声道:“我觉得这几个人不行,你再看看他们之前的卷子是否清白罢。” 第87章 夜色像罩子笼下来,本该喧闹的寨子静悄悄的,只剩大红灯笼里的烛火忽明忽暗,楚江离从大门内走进来,路上歪着,地上倒着,大汉们抱成一团,他绕开地上被迷倒的人,继续往里走。 越到里面,人群扎堆地歪倒在地上,估摸着人数起码有百余人,并且每个人身上都配有武器。 这是一个规模较大的土匪寨子。 楚江离抽出佩剑提在手上,剑刃剐蹭在地面发出嘶嘶尖利的声响,他闻到空气中浓郁的酒香,吞咽了一下,再打起十二分精神,上次为何发生那种事,不就是他喝多了酒么?他暗骂自己,怎么不长记性! 而校尉穿着粗布衣裳从里面出来,一看见楚江离,眉飞色舞很是得意,道:“将军,都晕了。” 周遭万籁俱寂,烛光忽闪猛地炸开,发出细小的声音,楚江离微微颔首后,脚步不停,手中的剑越攥越紧,穿过条条幽深的长廊,这个寨子外表简朴,而穿过长廊后到达寨子中心,才发现内里修的跟世家府邸差不了毫厘。 荷花池里的荷花开得正好,在黑暗中散发着一蓬蓬清香,水中一轮月,摇曳荡漾,楚江离匆匆瞟了一眼便回过头,攥紧了手里的剑,而怀中的玉骨扇好像在隐隐发烫。 很多东西拥有过反比从未拥有过更让人惦念。 而最深处的庭院里到处都是大红色的灯笼,门口贴着红红火火的喜字,里面也是毫无动静,楚江离疑惑地看着校尉,校尉嘿嘿笑道:“刚被送合卺酒的是我。” 楚江离眉头一皱,耳边忽然一阵树响,树叶哗哗震动,他猛然转过头去,手随身动,剑直朝声源处飞去,男人刚探出头便被那支剑吓得缩了回去,衣服被剑钉在了土里,他扯了半晌也没扯出来。 校尉先楚江离一步跑了过去,男人哆哆嗦嗦地抬起脸看着校尉,男人长了一张清秀的脸,眉头蹙着,看着总有一股忧愁的韵味,他两颗眼珠子惊惧地乱窜,吓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楚江离细细打量了男人一眼,抬手轻而易举便抽出那支剑,他冲校尉道:“看着他,我进屋里看看。” 刚一进内室便看见两个男人靠在桌边睡死过去,桌上的杯子倒在一边,酒液顺着桌面往下淌,滴在男人脚下积成一小滩,衣角浸在酒液里,而另一人手中还攥着杯子,鼾声震天,楚江离走近几步,忽然身体一顿,他不动声色地提剑挑起其中一个男人的下巴,低声道:“再装就捅穿你的喉咙。” 那男人忽然睁开眼,凤眼微微眯了起来,将楚江离上下打量了一遍,唇角一勾,笑得邪气,“你怎么知道我是装的?” 楚江离答道:“我不知道,我随便诈诈你罢了。” 男人哽噎了半天,才道:“原来是这样。” 他两指拨开抵着下巴的剑刃,一身大红喜袍衬得那张苍白的脸气色也好了几分,身形单薄,看着斯文病弱,完全不像是土匪,倒像是哪家的公子哥儿。 男人绕着楚江离慢慢踱步,目光肆无忌惮地在楚江离身上滚动,最后落在楚江离的面具上,他好像对这张面具颇有兴趣,亦或者说,对面具下的脸更感兴趣。 他摸了摸下巴,道:“你是来找那几个人的吧,我可以放你们走,”他忽然一顿,笑道,“但是——你得给我看看你的脸。” “镇远将军——”他拉长了音调,黑深的瞳孔却将紧紧盯着楚江离的脸,目光灼热得好像要将面具刺穿。 楚江离没有问他怎么知道自己的身份,楼马向大夏宣战的事大夏上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而他出征也不是什么秘密,像他们在京城周边能有这样规模的一个寨子,说实话,在朝中没有关系,那他是真不相信。 男人眯着眼笑起来,好像一直偷了鸡的狐狸,屋外杂乱的脚步声可以判断出一群男人团团将屋子 围住,楚江离叹了口气,莫名觉得有些疲惫,“你确定他们还在你这里么?” 寒月为君明 完结+番外_147 男人笑道:“他们在不在又有什么关系,你在就行了。” “听闻楚将军可是比云贵妃更当得上大夏第一美人的名号,今日还真让我碰见了,楚将军——”男人压低嗓音附楚江离耳边道:“我可以放你的兵走,但是,你让我没了媳妇儿,你总得赔我一个不是?” 楚江离往后退了一步,冰冷的目光扫过男人姣好的面容,男人颇为得意地摸了摸下巴,便听见楚江离冷声道:“我是朝廷命官,不是媒婆,你找错人了。” 男人蹙眉装作十分苦恼的样子,“将军,你是真不懂还是假不懂啊?” “草民是让你嫁给草民做媳妇儿。” 这人跟楼尧都是一路货色,嘴里没句靠谱儿的,只是楼尧倒是个重情重义的,此人如何就不知了,他拧着眉手中的剑一紧,让人来不及反应便直抵男人的咽喉,不过寸厘的距离,剑风迎面劈来,男人陡然睁大了眼,呼吸一滞。 便听楚江离沉声道,“一妻不伺二夫,我已有夫君,此事全天下人都知道。” 此话一出,屋外忽然静了下去,楚江离说完耳根便烧了起来,他因自己刚才的话心尖颤了颤,却仍冷着一张脸,手腕一转,剑便架在男人的脖子上,冰凉的剑刃紧贴着温热纤细的脖颈。 男人舔了舔唇,“你觉得我的性命能威胁到这群人吗?” “杀了我,他们正好坐上我的位子,他们巴不得你杀了我,他们早看不惯我了。”男人忽然笑了一声,“而且我们仁义的楚将军怎么会滥杀无辜呢,我们寨子可是从来没打劫过穷苦人民。” 楚江离眼波一转,盯着男人,“义匪?” 男人长吁短叹地,眼睛却似笑非笑盯着楚江离,这话听起来也不知道几分真几分假,“如果不是在这世间活不下去,谁愿意上山做土匪呢,我们也是可怜人,楚将军,我们没有你这么好的命,还有皇帝赐婚,光明正大堂堂正正站在世人面前。” “说是世风开放,是只对你们这种达官贵人开放,到我们这里,我们——我们做什么都是错的。” 第88章 “不如将军救救我,嗯?”男人凑过去,灼热的呼吸即将喷在楚江离脸上,那双手正要摸上楚江离的脸时,楚江离猛然抬起腿直接正中他胸口,直接将人踹出去一米远。 “有话好好说,离我远点。”楚江离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眼神冷得可以掉冰渣,男人坐在地上咳了半晌,一只手揉着胸口,拧着眉痛得半天说不出话。 “放我们走,这件事就当作没发生过,官府也不会找你们麻烦。”楚江离的剑尖离男人的鼻尖不过寸许,上面的寒芒划过,冷冽的寒意爬上男人脊背。 “不然,你们难道觉得我忽然失踪了,他们不会找上你们?”楚江离盯着男人苍白的脸,剑尖移了一寸,冰凉的剑身贴着男人的下巴。 男人舔了舔唇,吞咽了一下,“当然可以送你们走,但是将军,草民有一个不情之请。” 楚江离皱眉道:“什么?” 男人眼巴巴地看着楚江离,敛着眉眼,颇有点可怜兮兮的样子,倒是像极了路瑾胤撒娇的时候,楚江离一时间晃了神,便听男人道:“将军,前段时间我们惹上了不得了的人,寨子上下一百零五口人命不保夕,将军您就带着我们一起上路吧,那个人暂时是不敢惹您的。” 楚江离冷冷地瞥他一眼,“跟着我?我不收废物。” 男人沉默了一下,“您可以挨个考,过不了的那就算他们命不好,但是过了的,”男人抬起眼,笑容忽然敛去,“您就一定要带着。” “你有什么资格跟我谈?” 男人叹了口气,“我们总归是活不了的,逼急了找几个陪葬也是无所谓,将军您这才两个人,我们一百零五口人,您这插翅也难飞啊。” 校尉站在屋外,脖子上还驾着刀,他听着男人的话,心里很是不爽被人威胁,却还是沉默了。 男人说的对,虽然楚江离也不是没做过闯进数百人军营取人首级的事,但那也是计划了许久的,现下这情况,想要带他们出去,着实是难。 并且男人提出的要求也不是什么让人为难的,不用招兵就有现成的壮丁,何乐而不为呢? 楚江离未出声,心中却在倒数着,他与男人静默相对了片刻,男人忍不住道:“楚将军,想的怎么样了?” 楚江离面无表情道:“我不喜欢人威胁我。” 云渐渐拢在一起,遮住了天空黯淡的圆月,朦胧清冷的月光泼在楚江离脸上,显得他情感更加淡漠,那群壮汉死死地盯着楚江离,恨不得将他盯出一个洞。 好说歹说都不听,怎么会有这样的人? 其中一个人撸起袖子骂骂咧咧地就走到前面来了,“操,大哥,他不帮就不帮,咱们不稀罕!” 男人表情冷凝,抬手制止了壮汉的行为,院子外忽然响起整齐急促的脚步声,一声一声,越来越近。 男人一愣,下意识抬头向外望去,一群身穿盔甲的士兵抓着人从院子门口整齐地走了进来,楚江离将剑插回剑鞘,冷瞥了男人一眼,“你有什么资格跟我谈?” 校尉紧张的神色一松,他暗暗感叹还是王严机灵,放走了人还知道叫人过来接应。 寒月为君明 完结+番外_148 楚江离看他们一眼,冲男人扬了扬下巴,“全部抓起来。” “剿匪。” **** 男人下了朝也不顾身后同僚的呼唤,急匆匆地便往殿门口走,好像有人就是喜欢与他作对,直接将他拦了下来,他满心的烦躁,眉间一道深刻的沟壑,头发丝都在生气,“太子殿下,有何事他日在谈罢,臣今日不便。” 路瑾胤将他上下一打量,错开半边身子,让开了路,而温凌灈擦肩而过时,路瑾胤的话却让他心神震荡不已,“不便么,你不必急,他没有大碍。” 温凌灈猛然回首死死盯 着路瑾胤,“什么意思?” 路瑾胤却敛去了面上的情绪,不再多说一句,径直转身离开,路瑾胤轻轻抚着手腕的伤,而再痛也没有心痛,楚江离瞒着他做了这么多事,为他,为大夏做了这么多事,他只能眼睁睁看着,楚江离继续卖命。 而聂争守在门口便看见路瑾胤垂着眸子,莫名有种悲凉的感觉,他跟在后面一句话也不敢说,这几日他也发现了路瑾胤的不同,他疑惑过,问凌秋有没有发现殿下变成熟稳重了,结果收获了凌秋的一个白眼。 聂争摸不着头脑,疑虑深重,憋在心里实在难受,只想着趁路瑾胤再去茶楼的时候问一问时雪,时雪上次的话,他隐隐有个预感与他的疑虑有关。 殿试已经结束,成绩都已经出来,路瑾胤对这次的成绩非常满意,借了某些人的口,将那些安插进来的人排名都压了下去,温凌灈自己麻烦缠身,已经顾不得别的了。 街上人潮拥挤,轿撵寸步难行,温凌灈掀开几寸帘子,催促道:“快点,赶走挡路的人。” 小厮急得冒汗,“是,是,爷。” 摊贩正在和一位大婶为了几个铜板的包子吵嘴,吵得人人心里冒火,温凌灈抹了把脸,低声唤道:“十七。” 门外马上应声道:“爷,我在。” “带我回去,最快的方式。” 温凌灈不是第一次被带着在屋顶飞奔,但是白天这样子还是第一次,庆幸的是街上人都不曾抬头看,十七分明比他矮一些,却能拖着他身轻如燕在屋顶跑,他叹了一声,要是他认真向沈邈学了这些,现在也不至于让别人保护。 十七身上还有淡淡的皂角味,一阵阵往温凌灈的鼻腔里飘,很像沈邈身上的味道,温凌灈呼吸一滞,神色骤变,沉声道:“再快些。” 十七身体僵了一瞬,马上道:“是。” 谁不知道府里躺着个病号呢。 谁不知道那个病号在爷心中的地位呢。 十七永远都羡慕,永远都嫉妒,凭什么有的东西他想要却怎么也得不到,在某些人眼里却是避之不及,弃之如敝履? 他想不明白,爷捧着真心上去,沈邈还不识好歹地要逃,他在这种滔天的嫉恨中,只盼着那人能病的再厉害点,死掉最好,即便爷会记那人一辈子,但他也能顶替那人陪在爷身边。 他一定是最好的替代品。 第89章 几个人垂着脑袋守在门前,庭院中央支着一个药炉,影卫蹲在地上拿着蒲扇不停地扇火,那股浓郁的腥苦味一阵阵往外飘,吹了人满头满脸,浑身都沾染上这股药味。 温凌灈一进院子就紧紧拧着一双眉,影卫见他来了,纷纷停了手上的动作,他低声道:“药煮好了么?” 煮药的十四道:“还未,还得熬半个时辰。” 房门闭得紧紧的,温凌灈掌心刚贴在门上,他仿佛触到了火,又很快缩了回来,门口的影卫见他停了动作,纷纷退开身子,不想无辜承受温凌灈的怒火。 温凌灈道:“大夫还在里面么?” “不在,大夫已经回去了,说只是些皮外伤,失血过多一时昏迷,养些日子自然就好了,里面就沈爷一人。” 温凌灈闻言,神情微滞,最终推开了门,他侧头低声道:“你们都出去吧,去把手上的活清了,这里留十四一个人煮药便行。” 十七本跟在身后,闻言身子一僵,不甘心地咬着唇退了几步,眼睁睁看着那扇木门阖上。 十四看了他一眼,便收回了目光,手中的药炉冒着腾腾白烟,十四压着嗓子道:“你手上的任务做完了么?” 十七的任务向来轻松,跟他们这些人比不得,他年纪最小,从小便是温凌灈养在身边的,温凌灈过去对他总是怜惜一些,但自从那件事发生后,温凌灈便冷着他很久了。 十七干燥的唇一阵发烫,颤了颤,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好像是被人戳中难堪的心事,这次温凌灈给他的任务,无疑是为难他,无论以什么方法都要找回那枚玉佩,玉佩不回,他便也不用回来。 寒月为君明 完结+番外_149 那个肥头大耳的家伙丢了东西,话都说不清,扯来扯去就是街上被人偷了,连人的面容都不知道,这不是让他大海捞针么,他只能去了全城的当铺一一问过,都没有这枚玉佩的消息。 十七甚至开始怀疑,温凌灈是想摆脱他才故意派下的这任务,那个肥头大耳的家伙心里有鬼,他能猜到,但温凌灈又强硬地打断了他对那家伙的逼问,让他自己去找,不要再去打扰那家伙。 十四停了扇火的手,古井无波的瞳孔看向他,“帮你最后一次了,那个胖子去过风月馆,他东西掉了后去风月馆找过一次,我看见了。” 十七咬了咬唇,“谢,谢谢。” 十四应了一声,“不必。” 房间里原本那股浓重的血腥味已经散了,只剩下淡淡的草药味,厚重的床幔垂了下来,男人半只手还露在床幔之外,苍白得近乎透明,上面青色的血管看得清晰分明,温凌灈屏住呼吸,脚步不自觉地放轻了,他握住那只瘦削的手腕,看着上面细细的伤痕,完全想象不出男人这段日子受了多少苦。 干燥薄凉的唇沿着那只手上暴起的脉络一寸寸吻上去,胸腔里滚烫的爱意也随着薄凉的唇烙满那只手,他闻到手上淡淡的血腥味,心脏紧紧揪在一起,化成了一只鱼,慢慢地长出骨刺,扎穿,扎透,鲜血淋漓。 他深深地呼吸着,滚热的泪溅在青石地砖上,他拧着眉看了半晌,不敢置信地抹了把脸,湿热的脸颊烫得厉害,他狠揩了把脸,眼眶猩红地掀开了床幔,男人静默地躺在床上,双眸紧闭,眉间不安稳地蹙着。 他温热的掌心抚上男人微蹙的眉头,妄想抚平那褶皱,他吐出一口灼热的浊气,颤抖的指尖轻轻摩挲着男人的眉,那只手被他攥在手心,紧得几乎将男人骨头捏碎。 他声音钝涩,紧涩的嗓子被拉扯着,艰难发出声音,“沈邈,你就这么讨厌我么。” 床上的人自然没有回答他,他俯身凑近床上的男人,呼吸打在男人脸上,他轻笑了一声,“不说话么,那我便当你倾心于我了,”他湿漉漉的睫毛蹭着男人的眼皮,好像在撒娇,“既然你倾心于我, 那我亲亲你,也没大碍罢。” 他距离那双毫无血色的唇不过寸厘,他却迟疑了,男人均匀绵长的呼吸让他壮大了决心,他覆了上去,迂回地蹭着,像只宠物寻求安慰,他确实被吓到了。 在得知沈邈失踪的那一刻。 他下令让村民赶紧迁移,而刚村民兵荒马乱地逃到了另一处时,却发现沈邈已经不在其中,其实沈邈想逃,何人能拦得住他呢,说到底只是对温凌灈的感情一直拉扯着他罢了。 为何趁着这次迁移却失踪? 温凌灈第一个怀疑的就是楚江离,他怀疑是这次迁移败露,楚江离那群人趁机把沈邈掳走了。 但观察了几日,后来楚家带兵去刘家村,他便知道自己误会了,楚江离没有对沈邈动手,不然他们应该对这次迁移的事了然于心,怎么还会派人去原址“剿匪”? 这并没有给他安慰,让他的心更沉了下去,是沈邈自己想走。 温凌灈派影卫找了几日都不曾找到沈邈的踪影,近日才得到消息说有在京城外不远处的小道看见过外形相似的人,还是个土匪。 他先是不信,沈邈无论如何也不会去做土匪,再派人去打探,那些个影卫结结巴巴说不出话,他便知道了,这个消息是真的,那人真是沈邈。 他可以说是气急败坏,沈邈宁愿做自己最看不上的土匪也不愿意跟他在一起。 他不信那群土匪会为了沈邈同他作对,他现在的地位以不同于往日,却没想到那群没有眼力见的,还是跟影卫们打了起来。 沈邈是带着一身血回来的。 究竟是被谁伤了,没有一个人说的上来,但总归是回来了。 湿热的舌尖沿着男人的唇缝舔舐着,而男人却痛苦地蹙着眉,发出一声压抑的痛声,温凌灈忙起身,以为是自己压到了男人的伤。 殊不知沈邈紧闭着眼,心里松了口气,又是万马奔腾呼啸而过,他刚苏醒为什么就面临这种情况? 他强忍着奔逃的冲动,往里背过了身子,却牵扯到胸前的伤,他倒抽了口凉气,又很快闭上了嘴,生怕被温凌灈发现他已经醒了。 他心里骂了句,自己过去对那些小屁孩也不薄啊,下手怎的这么狠,直接往心窝捅的,要不是他躲得及时,那他可是没有现在尴尬的机会,直接见阎王爷了。 第90章 男人是没见过这样的剿匪的,他们虽没有编制却还是被带着一同上了路,也没有刻意去关押他们,男人心道威名赫赫的镇远将军原来还是个嘴硬心软的,这样倒更让他来了兴趣,他笑嘻嘻地像狗皮膏药一直黏上去,楚江离揍了他几次也不起作用,最后干脆自己一人骑马,让他在马屁股后面跟着叨叨。 已经深秋,天气干燥,走了数月有余,已经到了边疆附近,这里不似江南那边水土养人,这里就连风里都裹杂着粗砺的沙石,刮得人面颊生疼,所有人面上都带着疲色,特别是那群匪,他们叫苦不迭,谁的脚板没有几个泡呢,只能挑破了水泡继续走,即便如此,由于身上的任务,他们却也不曾起逃跑的心思。 踩着满地的枯叶到了渡口,江水一面平静,船已经准备好了,渡过这条江后,再骑马走上一个月便能到。 江风刮得帆哗哗作响,那群土匪被分批上了几条船,而他们的土匪头子则跟楚江离一条船,一上船,男人便蹭到了楚江离身边,霎一看,男人脸色发白,四肢疲软,虚弱道:“将军,我晕船了,你快让我靠靠。” 楚江离瞥他一眼,往一边移开了几步,面上不显,但是动作写满了拒绝,而男人眼见楚江离走开,身子一软,直接奔去就要靠在楚江离身上,楚江离见状,拧着一双眉,迅速伸出手钳着他的手臂将他支了起来,“离我远点。” 男人捂着脑袋,“哎,我真的头晕,将军,你对太子殿下也这么冷酷无情的么?” 寒月为君明 完结+番外_150 楚江离推开他,一语不发直接回了船舱内,甲板是呆不下去了。 男人望着楚江离的背影,斜歪着的身体一下子直了起来,随后又懒散地靠在围栏上,目光肆无忌惮地黏在楚江离身上,校尉默不作声地蹭了过来,挡住男人的视线,可笑,他们将军可是有家室的人,哪里容得被男人这样惦记? 男人的视线瞬间被一个庞然大物遮挡住,他挑了挑眉,收回目光,笑吟吟地,“校尉大人,草民晕船了,快让我靠靠。” 校尉瞪着眼想起上次不太美好的回忆,抱着手臂往后噌噌退了好几步,“你离我远点。” 男人长吁短叹道:“你们都针对我,真是让人好生伤心。” 这也不能怪甲营的兄弟们排斥他,男人对上次捉走的兄弟们的所作所为,例如摸臀揉脸已算是轻的,坏事传千里,这些事在那几个倒霉兄弟的哭诉中在甲营传开了,从此之后所有人皆离土匪们一米远不敢靠近。 男人似笑非笑地走到围栏边,对岸已经从薄雾中显现出来,光秃秃的四处皆是黄沙,风沙席卷着枯叶扬到天空飘飘荡荡,男人沉滞地眨了眨眼,声音里夹着一丝说不明的情绪:“到了。” 对岸的树林里还有些常青树伫立,在光秃秃的树林里格外显眼,下了船,不少人都脸色煞白,扶着树大吐特吐,最后决定在林子里歇一晚再走。 一连走这么多日,总算可以歇息,所有人都松了口气,从逃战乱的人口中听得了一些消息,前方战事吃紧,已经边临楼马的城池被攻破了,统帅退兵去了相邻的城池,而值得庆幸的是,那座城池的百姓已经提前转移了。 楚江离本不想休息,但手下的兵走了数月不曾休息,自己也太过严苛,每个人的神色他都看在眼里,只能冲他们道:“休息了今晚,就不歇了,直到我们到达莫统帅所在的城。” 士兵们瞬间皮一紧,打了个寒噤,纷纷应到:“是!” 夜深,万籁俱寂,中央燃起的一团火烧的噼噼啪啪响,楚江离一腿弯着踩着树,一腿吊着,他的手摸进怀里,被体温烘热的玉一片温热,指尖抠着上面的刻字,他舔了舔干渴的嘴唇,抹了把脸。 男人站在底下看了他半晌,清清泠泠的月光笼在楚江离身上,深刻的下半张脸被衬得柔和许多,那双颜 色浅淡的唇好看的很,男人随手从地上捡了块石子,看准了扔过去,石子破空射向树上的人,直接砸到了楚江离的肩。 楚江离被砸了倒是不痛,他皱着眉往底下望去,男人仰着脸看他,原本白洁的脸上被风沙摧残得蜡黄,还有几道细痕,看起来倒是男人气概了很多,楚江离未言语,男人已经从他脸上看出了他的疑惑。 男人一脸正色道:“楚将军,其实我会看面相。” “我看你的面相,前半生感情不顺,被负心人蒙骗……” 楚江离咬着牙道:“闭嘴。” 男人不理他,自顾自道:“但是——经历一次波折后,便是一帆风顺,长长久久,神仙眷侣。” 楚江离别过脸,不想听他废话,而男人几步便上了树,坐在了另一枝树杈,男人巴巴地凑过去,“太子有什么好的,宫中规矩又多,不如跟了我,你不觉得我跟你长长久久的神仙眷侣长得一模一样么?” 楚江离不耐烦地蹙眉道:“别缠我,再废话就滚出去我的队伍。” 楚江离停了一下,盯着男人,面具下的眼睛寒芒流过,“不管你跟谁有千丝万缕的关系,我已经救了你一命,也留你到现在,不该你打探的,你就不要再打探,知道了么?” 男人怔了片刻,随后很快反应过来,嬉皮笑脸地,“我不懂将军在说什么。” 楚江离看他一眼,“你不是朱家村的人。” 校尉就是朱家村的人。 男人轻咳道:“怎么,将军终于对我的身份感兴趣了么?” 他眯着眼,半真半假道:“其实我的身份也没什么见不得人的,我叫——” “尹鹤。” 楚江离根本不信他的话,听过便忘了,道:“你的人你自己负责,我的兵不会去保护他们。” 尹鹤“哎”地应了一声,迅雷不及掩耳地伸出手来夺楚江离的面具,楚江离侧身一躲,尹鹤扑了个空直接朝树下栽去,楚江离迅速抓住了他的手臂,才让他没能摔死,而那一瞬间,尹鹤另一只手趁机往上挥去,扯下了楚江离的面具。 月光下楚江离秀致的眉眼显出几分惊愕的情绪,清亮的瞳孔蓄着一汪水,秋水澹澹,在人心头起了一阵涟漪,而他半张脸藏在阴影中,嘴唇微微张着,里面的白牙露出一点,看起来不似平时那么冷酷。 有点可爱。 “楚将军,”尹鹤吹了声口哨,“不愧是第一美人。” 第91章 楚江离反应过来,下意识地摸向自己的脸,而男人冲他扬了扬手里的面具,楚江离眼神骤然一暗,甩开了手,男人一下子脱力直接从空中跌了下去,这么高的树,普通人跌这么一下,恐怕早就死了,但是尹鹤早已料到,两脚蹬在树干上,发出刺耳的噪音。 楚江离皱了皱眉,盯着他手中的面具,又将怀里的扇子藏得更深了点,楚江离冷声道:“面具还我。” 寒月为君明 完结+番外_151 尹鹤落了地,揉着酸痛的膝盖,苦笑道:“楚将军,不过窥得真容罢了,将军你又不难看,有什么见不得人的,还要下此死手?” 楚江离别过脸,沉声道:“出嫁从夫,看得真容你经过殿下允许了么?” 尹鹤一言难尽地看着楚江离,半晌说不出话,怎么威名赫赫的镇远将军天天拿太子说事呢,他都怀疑太子殿下过的是什么日子,天天被将军这样念叨。 第二日一早,日光刚从东边冒出赤光,暗青色的天逐渐变浅变亮,所有人便已经踏上了道路,楚江离和校尉并肩骑马走在队列最前,尹鹤跟在队列最后,脑袋一点一点的,睁不开,其中一个土匪看了他一眼,道:“老大,我背你吧?” 尹鹤眯着眼睛看着前面逆光而行的人,摇了摇头,“不了。” 走到中途,楚江离在途经的城镇收到一封家书,他看着上面歪歪扭扭难看的字迹,迟疑了一下,还是拆开了,校尉扫过一眼,看那字横七竖八,明明很是认真的写了,却还是写成那个模样,一看便是傻太子的字迹,他摇了摇脑袋,心想将军和太子感情倒是好。 楚江离拆开了信,怔愣了几秒,手心那张薄薄的信纸顷刻间变得滚烫,烧得他胸腔暖烘烘的,浑身发汗,他抿着唇,将信细细折好塞进荷包里,那枚小巧朴素不起眼的荷包里还装着一枚血玉。 荷包置于胸口,同那把玉扇呆在一块儿,心口无比的熨帖。 里面的内容并不多,多半是在讲一些朝堂中的事,好像孩童在向父母告状,里面字字句句都是委屈,楚江离能想象到路瑾胤瘪着嘴,眼泪汪汪看着他的样子,里面的告状内容分明都是撒娇,什么文官们同他争辩还嘲讽他年少不经事,大哥多日不上朝,害自己被父皇撒气,还有温凌灈抱病数日,一回去便顶撞他。 最后却一直在说,想月明。 那一瞬间楚江离眼眶蓦地酸涩肿胀,迎着风沙眯起了眼,沙石刮得脸颊干燥生疼,而校尉埋下了头,抵挡风沙,楚江离看了一眼在风沙中模糊的路,知道这次相别恐怕便是数年,楼马比赤奴更难对付,楼马是骨子里的凶恶。 他缓缓吐出一口浊气,身旁的校尉低声道:“将军,再走过一座城便到了。” 楚江离摸了摸干燥的唇,沉吟了片刻,“再走快点吧,让那群土匪就呆在这里,不要再跟了。” 这座边城里的百姓都裹着长袍,女人们身上的长袍都是亮色薄纱做的,一只手臂裸露在外,被晒成麦色,她们不同于江南女子的婉约,见两个男人未作他们打扮便好奇的张望,甚至还有人主动去问他们来历。 校尉应付了几句,被大胆的女子逼得羞红了脸,连连大叫已有妻室,而楚江离则一言不发,将这座城较大的商行都走遍看遍才回去,校尉急道:“这里的民风恐怕也太开放了些。” 路上不仅女子大胆,男子也大胆,当街便和另一男子搂抱着进酒家,看似关系匪浅,楚江离瞥校尉一眼,“那不错,适合那群土匪们。” 校尉深以为是地点点头,“对,将军说的是。” 尹鹤不同意也在楚江离的意料之中,尹鹤直接找上了楚江离,楚江离在马上眼神都不给尹鹤一个,尹鹤追在后面,咬着牙道:“我们还要继续跟着甲营。” 楚江离道:“为何,你当初说救你一命,现在这里那人恐 怕也鞭长莫及,你们已经安全了。” 尹鹤急道:“我……我有别的缘由,我同师星相识。” 楚江离此时才赏他一个眼神,探究的目光一寸寸打量着尹鹤,将他从上到下扫过一遍,知道他和师星关系的并不多,特别是外人。 “我如何信你?” 尹鹤吞咽了一下,他也不过见过师星一面,此事如何证明,他也没想到楚江离会放弃进了队伍的壮丁不要,现在倒想不出什么好理由了,他巴巴道:“我知道师星身上有枚玉佩,上面刻着他的生辰和一生命运。” 楚江离皱着眉,“不用说了。” “师星让你跟着我的?” 尹鹤硬着头皮点了点头,“对,他让我代替他的位置。” 楚江离眼中看不出情绪,好像在思考这句话的可行性,半晌才质疑道:“你?” 师星为何会做出这样荒唐的决定,这样一个登徒子给自己的做军师,不过就其他方面来说,此人也并不是完全没有可取之处,至少此人的武功不赖,比师星好那么一些,但是脑子怎么看都不太好使,不然怎么会一直听不懂人话死皮赖脸缠上来? 他实在是烦这人,但是跟着也没很大的坏处,他跟尹鹤约法三章道:“让你跟着可,但是我不要你那群土匪。” 尹鹤不解,“我将他们训练得很好,不会比你的兵差太多。” 楚江离居高临下看着他,“不用,他们在这座城能有很好的生活,为何要卖命?他们对大夏的感情也不见得有多深,没必要。” “而且我不信任他们。” 尹鹤哑了声,沉默了半晌,才重新开口:“好。” 遣散那群大汉倒是很痛快,那群大汉流了几遭眼泪便领着他们的财产走了,只有几个人定要跟着尹鹤,尹鹤又说了几句,那些人也流着。 校尉好奇,跑去问尹鹤说了些什么,尹鹤笑得意味深长,说:“我说……” 校尉:“?” 尹鹤撇了撇嘴,看了这个糙直男一眼,摇了摇头,很是嫌弃,“说了你也不懂。” 寒月为君明 完结+番外_152 第92章 天色微青,深褐色的城门紧闭,上面乌金遍布,锈迹斑驳,长久没有人清理,沙尘黏在上面,城门上站着的士兵已经困得头直点。 终于到了换岗的时间,另一个士兵爬上来,在蒙蒙的浓雾中看见一列黑点浮动着,他使劲推了推身边昏昏欲睡的人,吼道:“有人来了!” 王武从梦中猛然惊醒,瞪着眼睛迷迷糊糊地看着远处的黑点,好半天才叫了起来,“是……是,是援兵!” 士兵的吼声震破清晨的浓雾,士兵们纷纷聚集过来,那些整齐的黑点越来越清晰,天色也愈来愈亮,银色的盔甲在清晨的微光下闪射冷光,为首的男人穿着紫色盔甲,面具下的脸绷紧了,迎着光抬头看城墙上的士兵们。 那束视线穿破浓雾射在王武身上,他浑身一凛,激动让他的声音颤抖,“是……是镇远将军!” 王武的惊呼让士兵们如梦初醒,原来统帅瞒了这么久的援兵竟然是镇远将军他们,王武推搡着挤成一团的士兵,从人群中挤了出去,急匆匆就往楼下跑。 笨重的城门被缓缓拉开,而楚江离从怀里掏了一阵,那圣旨被攥在手里,城门里的士兵让开一条路,一个面容深邃的男人带着亲兵从里面走了出来,他昂首看着马背上的楚江离,朗声道:“楚将军,久闻终得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楚江离翻身从马上跃下,稳稳落地,他勾起唇角露出一个礼节性的笑,从他标志的下半张脸就能隐约窥见此人的美貌,士兵们过去也只是听说,有多种猜测,此时见了真人,一时愣神,嘈杂的人声戛然而止。 “楼将军果然如传闻中一样,英气逼人。”他思索了几秒,“将军,这是皇上的圣旨。” 他清了清嗓子,开始宣读圣旨。 他扫了一眼在场惊愕的众人,说不出心中是个什么感觉,他说是监军,但是谁都知道他这次来绝不仅仅是监军,众人不知道朝堂发生的事,摸不着头脑,便听见楼晟笑道:“那时我未得准许无法回京,错过了楚将军的婚事,这次来,我们一定好好喝一坛庆贺庆贺。” 楚江离抿了抿唇,“多谢楼将军了,只是我不胜酒力,喝酒庆贺还是罢了。” 楼晟挑眉道:“早就听闻楚将军爱酒,特地藏的三十年女儿红,真的不尝尝么?” 楚江离沉默了一下,面不改色道:“将军盛情,月明恭敬不如从命,多谢将军款待了。” 显然上次喝醉后的惨痛经历未能让楚江离留下深刻记忆,数月以来滴酒未沾,此刻三十年的女儿红完全勾起了他的酒虫,他几乎是没多加思索便答应下来。 整座城的百姓都被遣去了别的城,这座城已经空了,楼晟和亲信们理所当然住进了城中心线的县令府里。 一到晚上,整座城都陷入了一片黑暗之中,楚江离的兵们都早早安顿歇下了,县令府的书房里留了几朵火烛,门外守着的士兵面面相觑,其中一个小声道:“将军没事吧?” 另一个淡定地挥了挥手,让他安定,“没事,再不济还有楚将军在。” 屋里的景象暂且还算正常,楚江离望着屋子中央的战略图,压低了声音,“副统领是如何被俘的?情况如何?” 楼晟拧着眉道:“楼马发了战书后,全城警戒,结果楼马迟迟没有动作,那日夜里,吴宇那小子,就是副统领,他带兵巡逻,结果南门那里不知怎的出了纰漏,蹿进来了一队楼马人,杀光了守门士兵,还抓走了吴宇,把外面接应的大队楼马人放了进来。” 楚江离闻言沉默了一会儿,撩起眼皮道:“也是那日丢的城?” 楼晟闷闷地应了一声。 楚江离搓了搓手指,“这事有点蹊跷,守门怎么会出了纰漏?” 楼晟脸色难看道:“我难逃其 责,那几日轮岗的事都是我过目的,中间轮空了半个时辰,我竟然未发现。” 楚江离道:“安排此事的是谁?” “早就领了军法。”楼晟脸色又晦暗了一分。 楚江离也明白了楼晟的意思,叹了一声,“此事酿成大错,你也救不了他。” 所有参与此事的人皆领了军法,那日撤退后,楼晟在城门上当众领军法杖庭三十,趴着睡了半月有余。 楼晟掀开酒坛的封布,浓郁的酒香立刻飘散出来,两人闻着那味道就有点醺醺然了,楚江离顿了顿,“香,好酒。” 楼晟直接拿出两个瓷碗满上,“尝尝,我从这个狗县官藏库里找到的,别说,他库里好酒还真多。” 楚江离端起碗抿了一口,“副统领何时去捞回来?” 楼晟冷笑一声,“楼马人让我们打开城门,就把吴宇放回来,我怎么可能答应!” 他瞥了一眼楚江离,咂了咂嘴里还未散去的酒味,眯起眼睛,很是有心得地压低嗓音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他们打什么鬼主意,他们知道我不可能开门,就是想挑拨离间,让吴宇知道我不肯救他。” “他们想多了吧,我的兵,”楼晟嗤嗤笑了起来,“什么都怕,唯独不怕死!” 寒月为君明 完结+番外_153 “而且他们暂时不会杀吴宇,吴宇对他们而言,有很多价值。” 楚江离又咽下去一大口酒,他没问楼晟凭什么这么信吴宇,此时没有证据时,他说出这种质疑,是可耻的,若吴宇有问题,现在这座城恐怕早就保不住。 楼晟灌完一碗,直接拿起坛子往嘴里倒,喉结滚动着,咕咚咕咚地咽了好几大口,酒液顺着下巴落进衣襟里,他放下酒坛,双眼前的人像已经开始晃动,逐渐合成一个楚江离,他扶着桌子,甩了甩头,打了个酒嗝,好像终于想起来了一个无关紧要的事,只是顺嘴一提,“楼尧那小子,还好吗?” 楚江离表情很复杂,他也很难说是好还是不好,跟大皇子那样的人搭上关系,怎么也不能算好,楼尧帮着大皇子杀了不少人,虽说那些人也该死,但是楼晟知道了,也不是什么好事。 他抹了把脸,“挺好,媳妇儿也娶上了。” 楼晟瞪着眼睛,迷迷瞪瞪的,“啥,老子还没成亲,他就成亲了?也不说带回来看看!啥样的,生娃了吗?男娃女娃?” 楚江离沉默了好一会儿,“还没生出来。” 生得出来就是奇事了。 第93章 后面的事情是他们想不到的,听见里面乒乒乓乓一阵乱响,门口的士兵面面相觑,其中一个小声道:“要不进去看看?” 另一个面皮抽了抽,“说不定两个人喝醉了在比武,我们进去,还能活着出来吗?” 别的不怕,就是怕两个人比武伤及无辜,他们的楼大统帅发起酒疯起来,十个兵都制不住,只希望楚将军能帮帮忙,制住这个魔王。 房间里桌子凳子四脚朝天倒在地上,两个人身上都带着伤,抱着酒坛子大大剌剌坐在地上,楼晟把怀里的酒稳稳当当放到一边,揉了揉颧骨上青紫的瘀伤,龇牙咧嘴道:“你不赖啊,下手这么狠。” 楚江离舔去唇角的血迹,拧着眉,表情有点迷茫,“我们为什么打起来?” 楼晟眯起眼睛想了一阵,“娘的,不记得了,来,喝酒。” 楚江离接过酒坛,往嘴里猛灌了一口,“有病吧你。” 谁知道楼晟直接呜呜哭了起来,泪淌了满脸,七尺的汉子哭得那叫一个伤心,他两眼通红就想往楚江离怀里钻,楚江离迷迷蒙蒙的,还是十分嫌弃地撑着他的脑袋不让他再进一步靠近,楼晟两条晶亮的鼻涕流出来,他吸溜回去,“楼尧在京城吃苦头没有,一个人跑出去这么多年,一封信都不回来。” 楚江离甩了甩发懵的脑袋,有些呆滞,“他有什么不好的,他都娶大皇子了。” 楼晟皱着眉头想了很久,“大皇子是女的吗?我记得上次参加宫宴,大皇子是个仗势欺人的小混蛋啊。” 楚江离沉吟了很久,“反正楼尧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什么锅配什么盖。” 楼晟瞪着眼睛,“我们楼尧怎么不是好东西!我们楼尧七岁能吟诗,十岁能打拳。”他陷入了久远的回忆之中,面容忍不住带上了一丝哀戚,“我们楼尧从小就聪慧,对长辈又恭敬,尊师重道,就是太文弱了,身子骨从小就差,还一个人在京城闯荡。” 楚江离万万没想到楼晟还是这样的哥哥,在楼晟眼中楼尧也是千般好万般好,但他怎么也不能把楼尧那个德行和尊师重道联想起来,他的酒还没醒,晕乎乎地揉着头,“哦。” 楼晟好像才从刚才楚江离的话中品出了味儿,他的脑子缓慢地运作着,猛地惊醒,“楼尧娶了大皇子!” 这一惊直接让楼晟的酒彻底醒了,他瞪着眼睛半晌回不过神,震惊狰狞的表情一下子扯到了脸上的瘀伤,他嘶地倒抽一口冷气,“娘的,大皇子娶的不是谢洪泉那老贼的女儿吗?怎么是楼尧?” 楚江离皱着眉,嘟哝道:“老子怎么知道,说了楼尧有病。” 楼晟头皮一麻,细细密密的疼痛像网状在头皮上扩散开,他抹了把脸,很艰难地开口:“是不是大皇子逼良为娼?楼尧是被迫的,是不是?” 楚江离才懒得再跟他纠结楼尧的感情债,咕咚咕咚地往嘴里灌酒,直到一坛子酒都空了,他还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坛口,伸直了脖子往坛子里望了一会儿,很失望地把坛子往一旁踹得远远的,“没了。” 楼晟急道:“别喝了,你快给我说说楼尧的事啊!” 楚江离幽幽看他一眼,撇了撇嘴角,“楼尧关我何事。” 楚江离吸了吸鼻子,眼眶一红忽然就要落下泪,他深吸了口气,心底隐秘的情感再也按捺不住,倾诉的欲望像喷泻的瀑布,猛烈的水流将心脏冲刷得支零破碎,他捂着唇,闷闷地,暗藏着嫉妒,愤懑,“楼尧和大皇子好歹两情相悦。” 楼晟一愣,看他这反应,一下子懵了,摸着下巴试探道:“月明兄,怎么,感觉你有故事啊?” 有八卦听连自家弟弟的事情都放在一边了,楼晟打量着楚江离的神情,心里起了一堆对皇室秘辛的猜测,多半是楚江离有了心宜的女子,被皇上棒打鸳鸯许 给了太子殿下,他也不是不知道,太子殿下是个傻子。 楚江离抿着唇又不吭声了,他舔了舔灼热的唇,“我想喝酒。” 楼晟面皮抽了抽,为了继续听八卦,起身道:“行,我去拿,你等着我。” 等楼晟回来,楚江离已经坐在地上睡着了,束起的头发散开披在肩膀上,一缕碎发搭在高挺秀气的鼻梁上,脸上的面具还没取下,在昏暗的烛光下闪着银光,他把手上的酒搁在了桌子上,吞咽了一下,谁都说楚江离才是名不虚传的大夏第一美人,鬼使神差地,他的手已经摸了过去,轻轻碰到了那半张冰冷的面具。 寒月为君明 完结+番外_154 面具传来的凉意像冰碴狠狠地扎了他一下,楼晟吸了口气,摇醒了楚江离,“月明兄,醒醒,去床上睡吧。” 楚江离皱着脸,很不情愿地从地上站起来,他摇摇晃晃地朝门口走去,他看了门口的士兵一眼,呆站了半晌,才开口:“东边在哪个方向?” 士兵一愣,指了指一边,楚江离便重重点了点头,晕乎乎地就朝那个方向走,楼晟连忙叫住一个还在发呆的兵,“愣着干嘛,送楚将军回去啊!” 那个兵缩了缩脖子,小跑着搀住楚江离,“楚将军,我带您回去。” 屋外天光大亮,清晨冷冽的风像刀子往身上剐,楼晟笼紧了外袍,听见凛凛的破空之声,他朝庭院的树下看去,男人穿着白色劲装,手中的剑如破竹之势朝虚无刺去,发出泠泠声,飘落的枯叶直接被剑尖刺穿卡在了剑上,却未碎,他眯着眼,靠在柱子上看了一会儿,他们家惯常用刀和长矛,这剑用的算少,但他还是能看出男人的剑法精进,在大夏恐怕难有人与男人匹敌。 空中忽然发出一阵风响,黑影从眼前闪过,他撇过头躲过,那飞刀便狠狠钉进了他脑袋一侧的柱子里,还带着他的一缕头发,他啧啧叹道:“月明兄剑法不错啊。” 他转过头拔下飞刀,在手指之间转了一圈,看着楚江离瓷白的皮肤,心照不宣地没有提起昨晚的事,他大步朝楚江离走去,一张俊脸凑过去,嗓音带了看热闹的意思,“月明兄,咱们比比怎么样?” 楚江离撇过脸看他,“比什么?” 他嘿嘿一笑,“咱们就比,谁能把吴宇从楼马人那里捞出来。” 第94章 楚江离已经走了数月,应该是快到边疆了,路瑾胤掐着手指算了算时间,他以为一开始那种噬心的想念会随着时间冲淡却没想到更痒了,那股痒劲儿从心脏爬向血管,一路蹿到他的指尖,他狠狠的掐着指腹才勉强克制住。 不知道还有多久他才能再见楚江离,这次绝不是一年就能打完的仗,他想去,但是朝中现在的情况,他未必能脱身,温凌灈的把柄他还没捉住,只能说温凌灈这个人太谨慎了,不过这种情况不会持续很久。 他捻了捻指尖,那片银杏叶舞动起来,他转过脸,金灿灿的日光落在他脸上,他的皮肤不像先前那样病态的白,变健康、光泽了许多,他冲粗使丫鬟道:“院子的银杏撤了吧,改种梅花。” 丫鬟愣了一下,小声称是,私下却同姐妹们嘟哝道,这东宫的银杏种了多少年了,说不定比太子年岁还长些呢,说拔就拔,而且谁不知道东宫的银杏是一绝,秋天一到,美不胜收,梅花这种树,后宫种遍了,太子殿下怎的清醒了反倒变得俗气了。 他们不知道,楚江离过去冬日翻墙来时,从别的宫中钻的林子过来,身上总带着一股清幽的梅香,路瑾胤现在只能靠这些细碎的事情来止他的痒他的痛了。 太子清醒的事已经不是秘密,聂争后知后觉,却也没有像时雪那样改变自己的态度,凌秋难得地对他刮目相看,觉得聂争在很多地方还是沉稳靠得住的,殊不知聂争压根是以为楚江离一直都知道太子清醒了。 楚江离走的轻巧,留了一柜子新置办的衣裳,他看着那些个新衣裳,最后竟然都穿到了自己身上,而楚江离来是空落落的一个人,走也是空落落的一个人,什么也没要,路瑾胤摸了摸领子里的绣字,好像是绣在心尖上似地,猛地抽痛了一下。 聂争霎时走了过来,他递上一封信,表情很是复杂,“殿下,咱们那只送信的鸟又没回来。” 路瑾胤忍不住叹了口气,“算了,下次别用鸟了,让时雪送,温府那边有动静了么?” 聂争压低嗓音道:“明晚,二爷约您去茶楼听曲儿。” 路瑾胤沉默了一下,“知道了。” 他其实并不太想见百里飞和时雪,每个细节他们都显示着自己与楚江离的熟稔,他知道他们是拜把子的兄弟,从小就一起长大,互相了解是再正常不过,但他还是会嫉妒,嫉妒他们知道楚江离那么多事。 他很难控制自己的占有欲和嫉妒心,特别是楚江离不在他身边的这阵子。 路瑾胤拆了手里的信,大致扫了一眼,便回了房,火盆子已经燃起来了,烧得正旺,热烈的火光印的他的面目一片阴鸷冷峻,他指尖的凉意渐渐渗透到骨子里,那封信上的内容明明正如了他的意,他却仍难以忍受信上内容带给他的那种刺骨的寒。 有的人为了权力能做到这种地步,他们眼中好像不在乎百姓万民,不在乎领土,他们在乎的只有这个位置而已。 指尖一动,薄薄一张信纸飞扬起来,飘飘荡荡落入了火盆之中,火光一闪瞬间吞噬了整张纸,他打定了主意,那人愿意帮他却恐怕不会如他所愿把证据交到他手里,毕竟万民苍生在跟温凌灈比起来,在那人心中,说不定谁更重。 谁都是有私心的。 *** 沈邈不顾家仆的阻拦,直接闯进了院子里,书房里听见门口吵闹的动静,谈话声骤然停了,沈邈站在书房门口,犹豫了一瞬,还是敲了敲门,声音紧绷得有些发颤,极力掩饰着自己的紧张,“我有话要跟你说。” 门果然很快便被打开,在看见沈邈的那一瞬,温凌灈紧蹙的眉头自然松懈下来,难得地带上了一抹浅淡的笑意,他把书房的门从身后掩上,沈邈却还是眼尖看见了那个矮胖的男人,温凌灈把沈邈带到一边,柔声道:“师父,有何事?” 沈邈抿着唇,垂下眸子,心里七上八下的,他是第一次撒谎,手心的汗满满沁了出来,他蹭在外袍上,还未开口便听见温凌灈再次问道:“怎么了,不是有话同我说么?” 温凌灈抬手向他的脸伸来,他身体一僵,脸猛地撇了过去,温凌灈手顿在了空中,过了片刻,温凌灈从他发间取下一片落叶,“师父,不必紧张,我已经答应你了,就不会食言。” 这话一出倒是让沈邈成了小人,他心中不满,抬起眼看见温凌灈脸上若有若无的笑,嘴硬道:“你话十句有三句真就不错了。” 温凌灈脸色微变,手指紧紧攥在一起,眉眼中带上一抹痛色,好像真叫沈邈那句话刺痛了,“师父一定要我剖出我的心才肯信我吗,若真如此,那师父尽管拿去,只怕师父看见我的真心,躲避不及呢。” 沈邈一时哑然,被戳到了心窝,心里后悔不该说那话叫温凌灈有机可乘再来卖惨,他皱着眉将视线落在一旁的树上,“你说什么胡话,我要你心作甚!” “也是。”温凌灈脸上重新挂上了浅淡的笑,只是不同刚才的欣喜,多了几分寂寥伤情的味道,“师父,难得你来找我,究竟是有什么事要说?” 寒月为君明 完结+番外_155 沈邈被他一打岔差点忘了自己来时的目的,他憋了半晌,才吐出几个字,“我要出门。” 温凌灈哦了一声,“师父,你想出门直接出去便行,不用特地向我说。” 沈邈不知他是装傻还是真傻,脸涨红了,刚才他要出门直接被管家拦在了门口,管家一脸为难,他也不想让人难做就过来了,若不是温凌灈的命令,谁敢拦他? 他没有戳破温凌灈的谎言,深吸了口气,“那你最好同府里的人都通报下去,别让人会错你的意思,再来拦我。” 温凌灈笑吟吟的,“自然不会,”他唤来了一个家仆,当着沈邈的面道:“日后沈爷出府都不用跟也不必拦。” 沈邈搓了搓指尖,达成了目的,便不再废话,转身便走。 而身后温凌灈笑容渐渐隐去,深黑的瞳孔盯着沈邈笔直的脊背,眼中情绪晦暗不清,庭院中的树上蹲着一个人,静默地瞧着,温凌灈道:“好看么,以后换个人跟着我。” 树上的十七脸色一僵,默然地跳下了树隐入阴影之中。 第95章 街上一如既往的人头涌动,边疆的战事好像对他们全然没有影响,所有人面目祥和,镇远将军再次带兵出征的事情无人不知,他们盲目地信任着,信任楚家,信任楚江离。 沈邈手握成了拳,他余光扫过两侧,径直钻进人群之中,而周围嘈杂的人声中混进了衣服摩擦的簌簌之声,他紧紧地抿着唇,脸色有些难看,等他进到一个药铺,小二很快迎上来,而此刻身后的忽远忽近的脚步声也骤然停了。 他不动声色地打量了一下周围,摸出一锭银子,“照这个方子拿药。” 那小二接过方子和银子,迅速摊开方子看了一眼,便爬上爬下在药柜里找起药来,不需多时便凑出了沈邈所要的方子,小二递过去的时候,眉眼一弯,搔了搔沈邈的手心,“多谢惠顾,如果疗效好,记得下次再来。” 沈邈皱了皱眉,抽回了手,攥着那包药便转身进了人群。 小二进了柜台里,手中的方子扔进了水中,顷刻间上面的字迹变化莫测,而另一个内容的字体显现出来,他吸了吸鼻子,搓着手想,这沈邈也真够狠的,亏还是亲徒弟呢。 而百里飞手腕一挑掀开门帘扭着腰从后面出来,他看了一眼地上的人,嗔道:“三儿,怎么了,鬼鬼祟祟的,又做什么偷鸡摸狗的事了。” 时雪撇了撇嘴,“我没有,我已经金盆洗手了。” 百里飞呸他一句,“得了,昨天晚上你干嘛去了,一瘸一拐地,还从屋顶摔了个大马趴,偷人也算是偷,知道吗?” 时雪脸瞬间胀红了,他咬着唇半晌说不出话,最后闷闷地哼了一声,把药水中的纸拎了起来,带起了一串水珠,百里飞瞧见那张纸,嘴角撇了撇,也有很大的怨怼情绪,“哦,是那位的事?” 时雪点点头,直接将湿淋淋的纸揉成一团塞进百里飞手里,“你今晚约了那位?把这个带给他吧,我有事。” 百里飞嫌弃地将那张纸抖了抖,“你有什么事啊,你家贺大人都要娶媳妇儿了,你还去缠着他呢。” 时雪闻言,脸上倏地失了血色,圆润的脸颊一时绷紧了,他嘴唇紧紧抿着,一双乌溜溜的眼珠子死死盯着地面,他感到有滚热的泪在眼底爬动,痒得他想揉一揉,他这下真的吸了吸鼻子,闷闷地说:“他才不会娶媳妇儿。” 他自己说出来,都不相信。 百里飞看时雪的反应,深感后悔,他拧着眉怎么也想不到时雪已经陷得这么深了,竟然为了个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文弱书生在这里可怜巴巴地掉眼泪,他急道:“行行行,他不娶媳妇儿,他要是敢娶媳妇儿,我在他大婚之日取他人头来送你,成么?” 时雪抹掉泪瞪了他一眼,“你试试!” “你管好你自己就行了,赶紧给我找个二嫂!”时雪摸了摸脖子上黏着的皮肤,匆匆进了后面的厢房。 百里飞转头看着时雪的背影挑着眉嘿了一声,道:“你还催起我来了。” 他转身走到前面拉下了门板,一边的老头儿急道:“今日免费的药已经发完了么,怎的这个时辰便打烊了?” 百里飞挥挥手,“您呐早一个时辰来便还有,您也不看看日头,都什么时辰了,要免费的药请赶早!” 门口聚集的百姓一哄而散,那老头儿瞪了百里飞一眼,也钻进了人群中。 晚上茶楼很是热闹,今日请了风月馆的头牌来唱曲儿,早早的,大厅里就坐满了人,门口也被人堵得水泄不通,而楼上的雅座就清净许多,风月馆的头牌还没来,底下就闹哄哄的一片,男人坐在栏杆边,面上没有情绪,满上了手中的茶。 百里飞姗姗来迟,他拎着裙摆一屁股坐在了男人对面,“殿下今日可来的早,殿下也如此期待听蓝茗公子的曲儿么?” 路瑾胤替他满上 茶,“能被百里掌柜请来的一定是厉害人物,孤很是期待。” 百里飞心道,男人果然都是一个德行。 他掏出怀里的纸团置于桌面上,轻轻朝路瑾胤那个方向推去,“时雪让我代他给殿下的。” 寒月为君明 完结+番外_156 路瑾胤收入袖中未看,低声道:“那百里掌柜呢,有什么话要说么?” 此刻底下忽然爆发出一声欢呼,原来是蓝茗公子已经登场了,百里飞目光淡淡落在底下蓝色人影上,“殿下不想听曲儿么。” 底下的人抬头往楼上看了一眼,而百里飞收起身子闪了进去,底下的人什么也没望见,他垂下眸子,冲一边弹琴的小厮道:“开始罢。” 底下人唱的是前朝流传下来的一首词,著作者不明,据说是前朝的一位皇帝作的,也有人是宫中妃嫔所作,总之是皇室里流传出来的,路瑾胤听了一阵,抬起眼看向百里飞,“百里掌柜,唱曲儿的这位……” 百里飞笑了一声,摸了摸唇,“殿下,你先说,你若猜准了,我便告诉你月明儿时的事。” 这话一出,路瑾胤便认真起来,他手按在栏杆上,目光黏着在蓝茗公子身上许久,半晌才道出那个自己都不确定的猜测,“此人是前朝余孽?” 百里飞沉默了片刻,而此时一曲终毕,所有人连同百里飞一起鼓起掌来,百里飞眉梢一挑,“这还是狸猫换太子的故事。” 路瑾胤脸色微变,“有什么可以证明此事?” 百里飞从怀里摸出一枚玉扳指,放在桌上,“他娘亲离世前交给他的,还有一个便是,他和前朝元安皇帝的画像有七分像,足以让那些余孽们信服。” 路瑾胤拿起那枚扳指,光透过扳指折射出清润的光泽,仔细便能看见内侧的刻字,他摸了一圈,“这是真的,究竟从哪里弄来的。” 百里飞嘿嘿一笑,“什么都瞒不过殿下,这是我从古董商那里弄来的,不过他真是前朝皇室留下的血脉也说不定,毕竟他与元安皇帝确实有几分相像。” 百里飞压低嗓音道:“骗骗那些蠢货足够了。” “就算他们不信,也能让他们互相猜忌。” 路瑾胤望着底下的人,底下的人坐在台中央,手抱着古琴浑然不觉,周身却流露出一丝哀戚,路瑾胤低声道:“这样的人你也舍得拿出来利用?” 百里飞敛了笑,“这有什么舍不舍得的,与我何干。” 第96章 “想不到百里掌柜也是铁石心肠,”杯沿送至唇边一顿,路瑾胤抬眼看向百里飞,眸中情绪闪烁不定,“也不知何人才能让百里掌柜肝脑涂地在所不辞。” 他抿了口茶又放回了桌上,楼下已经开始了另一曲,冷清的歌声飘飘扬扬飞上来,路瑾胤转开话头,“好听,蓝茗公子唱的甚是不错,就是不知赎身何价。” 百里飞心道这个醋坛子一来就散发着一股醋味儿,好像一醋庄的醋坛都翻了似的,让人鼻根发酸,他攥着手中的帕子掩住口鼻,调侃道:“想让我肝脑涂地在所不辞的人,殿下也认识,我们兄弟几个都是能为对方拼命的。” “大哥出征都要想着我们,这么远了还写封信来嘱咐。”他刻意看了一眼路瑾胤,好像真的是感到苦恼一般,又是摇头又是叹气的,“都让大哥在外顾着自己便好,我们能有什么事,不必忧心我们。” 路瑾胤神情微滞,一口牙都要咬碎了,还是艰难地扯着嘴角笑道:“月明给你们写信了?” 百里飞点头道:“可不是么。” 他掏出怀里的信封在路瑾胤面前一晃而过,信封上又确确实实是楚江离刚劲有力的字迹,他放回怀里,摸了摸平坦的胸口,“大哥的信,我是一直珍藏着,就怕哪天出了意外,我死之前还能看看这信。” 路瑾胤表情彻底僵**,他是没想到百里飞能说出如此肉麻的话,他几乎耐不住就要开口质问百里飞究竟和楚江离是什么关系,怎么说的如此暧昧,但脑子中的热意褪去后,他也稍稍清醒过来,猜出百里飞是不满他先前那些话,故意戏耍自己。 他缓过劲儿来了,自己安慰自己,管你们如何惦记楚江离,楚江离终究是自己的,不管是身还是心,他又想到楚江离给他的回信,短短几字,惜墨如金,他便难以维持脸上客套的笑容,深吸了口气,“还麻烦百里掌柜替孤留意一下,蓝茗公子,孤是要买的。” 百里飞道:“殿下打算如何安排他?” 路瑾胤往楼下望去,此时那人正好抬头向上看来,触到了路瑾胤的目光,那人急忙敛下眸子,微微下垂的眼尾平白无故惹人垂怜,嘴唇抿了抿,停了好一会儿才继续唱道:“聚散匆匆,此恨年年有,重回首,淡烟疏柳,隐隐芜城漏——” 路瑾胤沉吟片刻,道:“这样的好嗓子,当然是献给皇上,百里掌柜,你觉得呢。” 百里飞脸色忽变,“未曾听过陛下好男风。” 路瑾胤深不可测笑了一声,“都说好男风这种爱好是会传承的,谁也不知是不是我骨子里的血脉天生就有的,遇见这种好颜色,皇上如何想很难说。” 百里飞垂下眼,沉默了良久,“那便如殿下所说罢。” 蓝茗公子被赎身的消息一下子就在全京城传开,京城不少贵人都是蓝茗公子的客人,听说蓝茗公子被赎身,个个都闯上风月馆讨说法,怎的先前他们要赎身就不许,现在却忽然说蓝茗公子是别人家的了。 风月馆的老板年纪并不大,刚过而立之年,是了,风月馆的老板也是男子,已过而立之年脸上也没有一丝细纹,看起来如双十出头的公子哥,长得也是柔柔弱弱,不少第一次去风月馆的人甚至把他当作了里面的小倌,出言调戏后被暗暗捉弄得好苦才得知这是风月馆的老板。 这些个贵人的轿子闯上门,殊不知老板已经靠在门口等着了,老板手里拿着烟枪,抬起眼懒散地看了一眼他们,他们胸口的腾腾怒气顷刻消去了大半,斥骂也变成了责问,还是那种可商量的语气,“老板,你说蓝茗公子不可以赎身,怎的就被人赎走了?” 老板的烟枪在门上敲了敲,发出清脆的响声,“我也很为难啊,太子殿下带着兵上门来抓人,我可是求了好久,我培养蓝茗这么多年,说抓走就抓走啊,太子殿下看我们也不 容易,才丢了点银子意思意思,哎,我这细胳膊细腿儿哪拗得过官爷们啊?” 寒月为君明 完结+番外_157 他话是这样说,却一点也看不出来伤心难过的意思,还是眯着眼睛笑吟吟的,看起来是狠狠地从太子那里捞了一大笔,这些人听说是太子带兵来捉走的,顿时没了声儿,沉默半晌,其中一个看起来文弱些的男子道:“那太子殿下抓走蓝茗,总得有个理由吧?” 老板靠着门半真半假道:“还真给了个说法,蓝茗来历不简单,太子殿下是奉命行事,我也不敢多问哪,不过呀,据说是蓝茗他娘给他留下的那枚扳指被人认出来了。” 这些人个个都见过那枚扳指,蓝茗一直戴在手上从不曾取下,他们揣着满腹疑思回了府,那枚扳指的事却没因此打住,而后一个消息在京城不胫而走,蓝茗是前朝元安皇帝的太子后嗣,长的也神似元安皇帝,那枚扳指便是作证,是元安皇帝御赐的扳指,上面刻有太子的字。 蓝茗公子现在身在何处,按理来说应当呆在天牢之中,而实际上却是被太子殿下接进了宫,居于东宫,前朝余孽居于东宫,难免让那些人开始揣测太子的意图,都说蓝茗公子歌喉为一绝,恐怕太子也是想留着蓝茗公子先图个乐子,再送进牢里。 比起太子殿下死心塌地倾心于镇远将军,太子阵营的朝臣们更希望太子冷清冷面,只是把情爱当作个消遣的玩意儿,他们对这件事便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楚江离出征才数月,太子便养起娈宠的消息总是不会传到边疆的。 而又过了一月有余,到了路安岩生辰,别人都献了金银玉器及番邦新奇玩意儿,唯独太子,献上了一个大活人。 那日蓝茗公子身着月白色长袍,戴着半张面纱,及臀的乌发淌在身上,他轻轻捋起额前一缕别在耳后,抱紧了怀里的琵琶,他轻轻拨动了一下弦,喧闹的宴席便静默了,他清了清嗓子,高声道:“罪臣之子蓝茗,恳请为皇上献曲——” 第97章 生辰宴过后,蓝茗公子理所当然地留在了宫中,甚至还混上了一官半职,宫廷乐师,他是唯独一个住在宫里的宫廷乐师。 他这职位来的原因也不必多说,朝臣皆了然于心,他们惊讶的是,此人是前朝余孽,太子也敢趁皇上生辰献上去,不怕触怒龙颜,而他们也听说过太子抓人时扬言奉命行事,这命是谁下的,便一目了然,这也解释了太子的胆大妄为。 接二连三的赏赐在整个后宫传开,皇上已经连宿几夜于蓝茗公子的院子,一时间蓝茗公子在宫中风头无两,颇有云贵妃得宠时的风光。 好像这时大家才想起云贵妃这么一号人物来,他们唠叨着,要是没有楼马这么一出,云贵妃一定还是宠冠后宫那位,他们道,那蓝茗公子也并非有多么好看,只是秀气文弱了些,比起云贵妃的天人之姿那是差远了。 也有人道,蓝茗公子比云贵妃要好看得多,起码那蓝茗公子年轻,还有一把好嗓子和弹得一手好琴,云贵妃已然是明日黄花,容颜老去,他们说的倒像女人过了三十就是踏进了土里。 这些风言风语是拦不住的,直接刮进了云贵妃的宫里,眼见的她彻底失了宠,连带着那些宫人对她的态度也没过去那样好言好语了,但毕竟还是贵妃,只要一日不入冷宫,这些人就踩不到她头上去。 霜雪站在一边剥着钵里的瓜子,眼睛紧紧盯着手上小小一粒,时间久了一双眼睛也开始发酸发胀,他狠狠闭了闭,眼眶湿了,他慌忙地用袖子蹭掉,惶惶然地打量着睡在贵妃榻上的瞿霜云,放轻了动作,生怕吵醒瞿霜云的浅眠。 柏妮丝在门口站了半晌了,隔着小小的洞看着屋外的日头,她蓬松的鬈发已经发油打结,变成一髫一髫的黏着汗液与灰尘垂在脑后,她苍白的脸像女鬼,一点儿血色也没有,就那样无情无绪,呆滞地站在那里。 霜雪现在怕她甚过瞿霜云,瞿霜云看起来与过去并无甚不同,该是如何还是如何,只是不能出门了,而柏妮丝已然是一副受不住打击疯癫了的模样。 那日楼马向大夏宣战的消息一传到后宫,柏妮丝就大吵大闹起来,恨不得把整个屋子都给掀翻,她猝不及防地掐住瞿霜云的脖子,一双眼珠几乎瞪出来,她恶狠狠地,“怎么会这样?你害我?你害我!” 瞿霜云很冷静,即便她美丽恬静的面容因缺血胀得通红,她声音低微,快断气的低微,“我哪有手段去害你,你从楼马出发的那一刻起,你就是被抛弃的棋子。” 屋里的奴才们都吓得慌了手脚,一个个又不敢靠过来,不知是早就盼着瞿霜云死了还是怎样,唯有霜雪趁着柏妮丝怔愣之际,猛地勒住了柏妮丝的肩膀,把人掼倒在地上,屋外的太监们这才溜达进来看情况。 柏妮丝忽然卸了力,整个人像一条翻肚的死鱼横在地上,眼睛也跟死了一般,目光分散飘忽,静默地淌了满脸的泪,霜雪瘦弱的身体死死压制着她,生怕她又奋起伤人,而太监们圆白的脸全围到了剧烈咳嗽的瞿霜云周身,他们挤出关切的神情,“贵妃娘娘,无碍吧?” 他们摸不清皇上的想法,按道理来说这个宫里的人已经彻底成为了弃子,但皇上迟迟不肯动手,这个宫里的人跟后宫的野草并无什么区别,五皇子的消息也递不过来了,好像所有人都避开了五皇子这一块儿。 瞿霜云咳了半晌,才从榻上支撑起身体,浑身汗津津的,“本宫无碍,倒是她,你们找个太医来瞧瞧。” 她伸手指了一下地上的女人,这些圆白的脸便又围到了地上,他们见这个女人就没有那么好的脸色,肥嫩的手戳着女人的额头,见她一直未出声,又狠狠拧了一把胳膊,女人还是半晌没有反应,太监们又凑近了些,那女人的眼珠子却忽地一动,转到太监脸上。 霜雪被她猛地掀到了地上,她发起狂 来身体胡乱地和一个圆滚滚的身体扭打在一起,瞿霜云还是第一次见女人同太监打架的,两个人撕扯成一团,女人的膀子胸脯都袒露出来,白花花的在人眼前不停地晃,霜雪低下了头,其他太监忙跑上去抓住女人的胳膊,那同女人扭打起来的太监终于腾出手来劈头盖脸扇了女人两耳光。 女人眼神阴冷,像块冻人的冰,凉意顺着太监的脊背蹿到了头皮,他怵了一下,随后啐了一口,高高地扬起手便要再扇女人,伏在榻上的瞿霜云却开口了,“现在已经不把本宫放在眼里了么?” 太监的动作一僵,忙放下了手,喏喏地欠着身子便领着几个太监出去了,那女人没了太监的桎梏,直接失力摔在了地上,她脸上的五道血印火辣辣地疼,从未吃过这样的苦头,她却好像没了知觉,趴在地上,像一滩废泥。 瞿霜云抬起手轻轻抚着颈上的红痕,幽幽地叹了口气,“姨母,你说你这是何必,现在你是什么境遇,你还不清楚么,人人都可以把你踩进地里。” 瞿霜云声音放轻了,好像情人间的亲昵,又好像对待婴儿般的哄弄,她赤足从榻上下来,光裸瓷白的脚踩在冰凉的地砖上,身体摇曳着向女人走来,她身上的珠翠发出叮当美妙的脆响,她即便是禁足也是美丽的,动人的。 她俯身过去,细嫩圆润的指尖轻轻抚着女人的鬈发,呼吸像一条冰冷的毒蛇渐渐缠了上来,女人没有看她,眼珠子空洞地看着前面的虚无,好像这具脏污的皮肉里已经没有了灵魂,瞿霜云叹了口气,无奈地,“姨母,你不要忘记你的身份,现在可以帮你的,永远站在你身边的,只有我了。” “只要你听我的,你就不会有事。” 霜雪静默地站在一边,听见那人的声音再次响起,温柔的,嘉奖的,“霜雪,你今天做的很好,这个给你。” 云贵妃手像他伸来,上面戴了多年的一只玉戒被轻松褪了下来,她扔进霜雪柔软的手心,那枚玉戒成色并不好,里面有许多裂纹杂质,但霜雪心有所感,捧着玉戒揣进了胸口,他极力压抑着汹涌的泪,堵在喉咙里,差点将他呛死,他说:“谢娘娘。” 寒月为君明 完结+番外_158 第98章 那日打赌后,楚江离和搂晟真的像模像样开始比较起来,也不一定是谁要占个高下,楚江离倒是真心想把吴宇给捞出来,一个人的嘴严不严,时间一久都是未知数。 楼晟制定了计划同楚江离说过后,他眨巴着眼睛满脸期待地望着楚江离,楚江离沉默了一会儿,问他:“你之前制定计划捞过他没?” 楼晟吞吞吐吐说不出话,最后只能点头应了,“捞过,没成功,还折了一批人。” “把你之前的计划说说。” 对于失败的计划,任何人提起都会扯上一堆修饰的废话,但是楼晟不同,他很仔细简洁的把计划一一道来,还进行了一番分析,却卡在了一个地方,他怎么也想不通他缜密的计划为何会被楼马人识破。 楚江离听了倒是沉默了一会儿,说实话,楼晟的计划虽说不能算天衣无缝,但却是也称得上是完美,那时候楼马刚得胜,占领城池还乱得很,正是好时机,他说:“比就罢了,我们一起吧。” “一起想办法把吴宇捞出来。” 这几日两人天天呆在一处,校尉每日去找楚江离都得到得消息是在楼晟的房弄了一个原来那座城的立体沙盘,这个计划暂时只有他们两个人知道,其余人都不清楚,楚江离问了楼晟之前那个计划参与人员的名单,搂晟大概明白他的意思,心中对他的这种猜疑十分不满,但他的怀疑不是没有理由,楼晟的牢骚只能默默憋回了肚子。 楚江离指着一旁的侧门,“这里的地道,上次你们一进去就被捉了?” 楼晟憋屈地点点头,“这个地道是过去行军打仗时撤退的地道,很多年未曾使用,不知道楼马人是如何得知的。” 楚江离道:“吴宇知道么。” 楼晟马上反驳道:“这个地道他绝对不知,知道这个地道的人都死光了。” 他看着楚江离挑起的眉梢,尴尬地补充道:“这是我爷爷告诉我的。” 楚江离说指了指地道,“这次继续用。” 楼晟神色很复杂,“还用?” “是,但是我们不走这里,我们走这边。”他指着北面城墙。 是夜,这夜黑得像要压在人身上,这边夜里的空气都好像凝成了冰,吸一口空气,肺都像被这空气里的冰渣子扎穿了,他们蹲在草丛中已经两个时辰,整个脚掌都失去了知觉,楚江离蹲在最前面,终于手一动抽出背上箭筒里的箭,“准备。” 闻言,所有人精神为之一振,冻僵的手艰难地在空中抓合了两下,掏出箭架在了弓上,楚江离眯起眼,声音很轻随风钻进身后人的耳眼,“孙储西南,王虎,正西。” 此刻却忽然刮起风沙,楚江离拧着眉,眼睛仍死死盯着高墙上的人,他们马上要换岗了,换完岗他们只有一炷香的时间,就有巡逻的人来。 其余人心都提了起来,卷着沙石的风让他们迷了眼,眼睛干涩刺痛,却又不敢闭上,让人庆幸的是,风刮了片刻便停了,楚江离深吸了一口气,冷空气一下子将肺灌满,脑子瞬间清醒了。 黑漆漆的夜里一点光都没有,身边的火把烧得周围亮堂堂的,却显得夜里更黑了,男人打了个呵欠,眼睛里的泪花模糊了视线,他就着朦胧的视线在周围瞟了一圈,并没有发现异动,松了口气,大笑着揽过身边人的肩膀,“他娘的,睡前一起去喝一坛。” 那人摆了摆宽厚粗糙的手,把他从身上推开,“喝什么喝,我站得骨头都僵了。” 男人嘿嘿笑道:“冻僵了就是要喝点热的,血都能被烧热,去去去,我们去喝。” 那人左右看了一圈,“换岗的人还没来,等等。” 换岗的人来得比规定的时间晚了好一会儿,这事不是第一天发生了,男人低声骂了几句脏话,换岗 的人知道理亏,也怕他把事情捅到上面去,就没吭声,踏起步来啪啪响,好像这样就能唬住人,男人瞪了他们一眼,勒着同伴的肩膀,“**娘的,得瑟什么劲,就是仗着他小舅是……” 他同伴打断他,“哎,别说了,去喝酒去喝酒。” 他们揽着从城洞里下去,隐约听见什么东西破风的呼啸声,男人支起耳朵又听了一阵,声音却沉寂下去,好像是幻听,心中忽然升起一个奇异的感觉,他摇了摇脑袋,飞快往楼下跑,“走了走了,赶紧去热酒。” 站在城墙上的人眼睛瞪大了,艰难地扯开嘴想发出声音,而喷涌的血液直接灌进了喉咙,他肺里涌进一大泡血,他长大了嘴只发出嘶嘶微弱的呻吟,而身体逐渐冰冷,他硬邦邦地倒在地上,眼睛还睁着,血液不停地灌进喉咙,堵住他的口鼻,他的身体抽搐痉挛着,看着不远处同他一样遭遇的同伴。 在黑暗里,身旁的火把即便灼烤着他的身体,因为血液大量的流失,他的身体越来越冷,跟这夜里的空气融为了一体,在神智模糊前,他看着很多人忽然出现在墙头,仿佛鬼魅,他迷惑了,等看见那些人黑色的瞳孔,扁平的脸,他恍然大悟,却发不出一个字。 楚江离看着地上横着的尸体,道:“把衣服扒了换上,然后把人扔下去。” 那些人马上忙活起来,楚江离扯过两个人,“你们跟我走,其余人在这里应付巡逻的人。” 他们跑下城墙,底下正如他们猜测的那样,除了几队巡逻的人来回在城里走,其余人都歇息了,他们站在城洞里等了一会儿,那巡逻队晃晃荡荡地走开,还有些奴隶忙忙碌碌地搬蔬菜,楚江离在深巷里打量了片刻,确定了那些人是大夏人,他抹了些灰在身上,一把扯掉了脸上的面具,黑漆漆的五指在脸上画了几道,狠狠掐了一把脸,脸颊顿时出现了红色的手印,“我先过去,等会你们一起过去。” 他看了那两人一眼,有点不放心地补充,“知道说什么?” 那两人吞了吞口水,看着那双在黑暗中水润发亮的瞳孔,“知道。” 楚江离慌慌忙忙跑到那些人面前,眼中蓄了一泡泪欲落不落在眼眶打转,他一把接过女奴手中的蔬菜,吸了吸鼻子,通红的眼睛万分可怜地瞟了女奴一眼,女奴抬头看见满面哀戚的男人,又看见脸上的红痕,好像已经猜到了男人的遭遇,心中难免生出几分同情,主动小声安慰道:“中尉的脾气就是这样,习惯便好。” 只有中尉才有这样的毛病,专挑好看的男奴下手,对女奴反而不屑一顾,楚江离眼眶红了一圈,泪洗刷着脏污的脸庞,濡湿的泪痕淌在脸上,又痒又热,他抬起袖子蹭了蹭脸,脸上的灰被泪蹭掉了大半,五官在月光下更显得精致动人,他嗓子里好像堵着一团棉花,声音又弱又小,“我真的受不了了,怎样才能被调到别的地方?” 寒月为君明 完结+番外_159 女奴左右瞟了瞟,压低嗓音道:“别的地方就算缺人,中尉也不会放你走的。” 楚江离抬起眼,“就算是别人也好,没那么些个折磨人的爱好。” 女奴吞了吞口水,看着楚江离脸上红艳的印子,搬着东西匆匆道:“有个大夏来的大人身边缺人,你去撞撞运气,说不定碰上他愿意留你,你便留下来了。” 楚江离敛眉一副柔弱的模样,真是我见犹怜,女奴心中的母爱一下子喷薄出来,被楼马人磋磨成硬石的心也软成了水,她又补充道:“那位大人就住万福楼,中尉每日早晨去万福楼用膳,你想个法子求着中尉一起跟去。” “那位大人看中的人,中尉……会给些面子的。” 楚江离怔愣了几秒,“为何?” 女奴诧异地看他一眼,眼神瞬间变了,她的瞳仁一缩,惊惧道:“你是谁?” 楚江离并不知道自 己是如何被识破,他脸色微变,随后垂下眼道:“我一直被中尉养起来,对外面的事并不清楚,今日是头一次被赶出来干粗活……” 女奴愣了几秒,好像被他的说辞给说服了,松了口气道:“从前没看过你,想必过去中尉对你喜欢的紧吧。” 女奴的声音突然冒出一阵酸味,好像是幽深的井中冒出来的,带着一丝怨,一丝嫉妒,他沉默了片刻,语气诚挚道:“他们能对我们有多喜欢呢,终究是异族的奴隶罢了。” 那女奴愣了片刻,好像十分不愿意听到这些,收起了自己心中所有的怜悯和柔软,脸色一冷,“快干活吧。” 他沉默地搬了几次,就匆匆忙忙跑来两个人,冲他低声道:“主人找你了,快回去。” 那女奴抿着唇盯了他一眼,便扭头抱着菜进了院子,那两人不用多说,她也知道,定是伺候这人的,同样是奴隶,怎的有的奴隶还有奴隶伺候,有的人就要做这些苦活? 她咬了咬唇,又回头望了一眼,而那三个人早就消失了,仿佛之前那一切都是梦境。 第99章 楚江离在脑子里搜索着万福楼的位置,万福楼离这里隔了两条街,楚江离看了一圈周围,边疆城镇的屋子同大夏的修建很是不同,这边为了预防风沙,房屋都是土石搭建的,倒是比木制的更加厚实,想必踏上去的声音也更小。 楚江离在暗巷里踢了一脚墙壁,灰簌簌落下,声音却不蹭显出半分,他终于满意了,压低嗓音道:“一人随我去万福楼,一人去侧门地道看看情况。” 孙储抢话道:“我随将军去万福楼。” 王虎闷不做声地看了一眼孙储,眉眼耷拉着,顿了半晌才吭哧出一句:“行,那我去侧门。” 王虎是王严的亲弟,刚满十六,年纪小,做事确实不如孙储稳当,楚江离也没说什么,只是一双手放在王虎脑袋上揉了揉,“去吧,小心些。” 这便足以让王虎精神一震,他瞪着眼睛一副高兴得晕头转向的样子,被楚江离提醒了,才找准北门的方向,孙储跟在楚江离身后,眼睛有意无意往楚江离脸上瞟,目光过于明显,楚江离被盯得多少有些不自在,他掏出面具又戴了回去,孙储马上移开了目光,嘿嘿一笑,“将军,别人貌丑才戴面具,你长这么好看,戴面具干嘛?” 孙储跟着他也算多年了,一直未得见真容难得多些话,他也不想再去解释这些,夜里风沙再次席卷而来,借着风沙的遮掩,让他们的身形在夜色中更加隐蔽,遮天蔽日的风沙给他们两人身上都蒙了一层灰,等到了万福楼屋顶,两个人脸上都灰蒙蒙的,楚江离犹豫了一下,还是蹭了蹭脸,摸出怀中的玉佩,低声道:“你在窗户这里守着,看着底下的动静,如果我半个时辰没出来,你就走,去北门找他们。” 孙储应了一声,正了神色,隐入屋檐下的暗角,眼睛从侧面紧紧盯着万福楼的大门,楚江离看着紧闭的窗户,便从屋顶绕了一圈,一直走到走廊的窗户边,他试着推了推,窗户松动了一下,如他意料之中的,窗户被他轻轻戳了个洞,里面倒是跟街上的万籁俱寂不同,万福楼里灯火通明。 他脸色微变,也不知这是好事还是坏事,他看了眼身上灰蒙蒙的衣服,庆幸二楼人并不多,他等了片刻一个男奴托着托盘畏畏缩缩地爬上了楼梯,他沉默了一下飞快从窗户钻了进去,那畏畏缩缩的男奴眼前骤然一黑,一个阴影挡住了视线,他抬起头看见一个陌生的人影,心下一慌,还未叫出声脖子就吃了一记手刀,身体便软了下去。 楚江离将他拖进了一间空房,再出来时,他身上已经换上了男奴的衣服,刚才换衣服的时候,他看见每个奴隶的颈后都有刺青,于是将束着的头发解开,头发直接散落在肩膀上,他拿着托盘,垂着眼走到了楼下,底下喧闹不已,奴隶在桌子之间穿梭,他轻轻扯住一个奴隶的衣袖,低声道:“方才大夏的大人让我送酒上去,可我忘了那位大人的房,是第几个?” 那奴隶看了他一眼,一时晃了神,呐呐道:“左转第一间。” 楚江离道了谢,很快就敛眸从人群中穿了出去,走了半晌,那奴隶都未回过神,被一旁醉醺醺的士兵叱责了几句,才想起自己手头的事来。 楼上虽然走廊无人,但房里隐约能听见嬉戏打闹的人声,而楼下则都是些普通士兵,楚江离思索了片刻,来到那扇门前,房里倒是安静,听不见人声,他门便也不敲了,悄无声息便推了门进去。 里面未点灯烛,漆黑一片,他的心却提了起来,脚步放的更轻,他走到床边,从袖子里掏出了匕首,床上的呼吸声绵长均匀,他稍微松了口气,而闻声手中的匕首直接抵住那人的脖颈上,冰凉的刺激让那人从睡梦中清醒过来,便看见一双在黑暗中发亮的眼睛,那人还未叫出声,嘴便被堵上了。 楚江离压低了声音:“吴宇?” 那人顿了好一会儿,才点了点头。 “跟我走。” 吴宇缩了缩脖子,被捂着的嘴呜呜叫起来,楚江离皱着眉斥道:“闭嘴,我是楼晟派来的。” 吴宇闻言果然不再发声,他小心地打量那双黑亮的眼睛,眼睛滴溜考虑抿了口即将离开溜转了一圈,指了指一边的窗户。 楚江离松开了捂着他嘴的手,吴宇吐出一口浊气,道:“再过半炷香就有人就会过来。” 寒月为君明 完结+番外_160 楚江离看了他一眼,那边的窗户出去正对着大门,底下就是大街,此时巡逻队就在附近晃悠,如果要走,这扇窗户是走不了的,只能从别的房里走,或者那条走廊。 楚江离道:“出去。” 他手腕一转,匕首便抵住了吴宇的后腰,而他袖子遮掩着倒也看不出来,只像是两人亲密地搂抱在一起,楚江离冷不丁开口道:“你这俘虏做的倒是自由。” 吴宇尴尬地笑了一声,“楼马人自己不警惕罢了。” 他们出了房,门口正好撞上一个醉酒的楼马人,那人搂着一个女奴,满嘴酒气凑过来,仔细将楚江离两人一打量,嘿嘿一笑,冲吴宇比了个手势,暧昧道:“眼光不错。” 楚江离抿了抿唇,手间的匕首又往前探了探,那刃尖戳得吴宇一个哆嗦,他吞了吞口水,小心道:“我喝多了,他扶我方便。” 醉醺醺的男人眯着眼睛脑子里转不过弯,竟然真放两人走了,很大度的挥了挥手,“方便完了来我房里喝酒。” 楚江离眼神暗了暗,匕首又更紧贴了上去,吴宇冷汗都快下来了,这下把他的睡意彻底洗刷干净,整个脑子都异常清醒,他怀疑道:“你真是楼统帅派来的?” 楚江离不作声,飞快打开了走廊的窗,把人推了出去,吴宇被推了一个踉跄,在屋顶上滚了一圈,楚江离紧接着翻身一出去便把妄想逃跑的吴宇制住了,他的手钳住吴宇的脖子,手心底下是突突跳动的血管,他掏出怀里的玉佩,迎着月光,那玉佩闪着清润的光泽。 吴宇认了出来,神色一凝,又将楚江离仔细打量了一遍,“你是……” “楚将军?” 掳走吴宇这件事出奇的顺利,除了到了侧门地道前,全城忽然一片火光闪动,把整座城照的通明,所有的士兵都出动了,楚江离知道这件事很快就会被发现,但时间最终还是够了。 他把吴宇推了进去,合上了地道的门,里面随机亮起火光,楼晟举着火把站在身后,将吴宇狠狠打量了一通,使劲拍了拍吴宇的膀子,“你小子,总算回来了。” 楚江离神情冷凝,严肃道:“他们已经发现了,很快就会搜到这里,快走。” 楼晟点了点头,道:“楚将军厉害。” 但楚江离并没有因楼晟的夸赞稍霁,这件事比他想的还要顺利,他的备用计划一个都没用上,他一颗心总是提在那里七上八下的,好像事情总不会是这么简单。 ***** 第二座城和第三座城被接连攻破的消息传到京城,震惊了满朝文武,楚家子弟在他们眼中向来百战百胜无所不能,即便是一战败了,也会很快打回去,极少出现这种守城都守不住的情况。 皇上在朝堂上狠发了一通脾气,又被后派去的其他监军告了状,言明边疆战事是有奸细作乱,计划一再被楼马知晓,路瑾胤脸色阴沉,抬起眼便对上了皇上冰冷的目光,他心猛地一跳,腾升起一个不好的预感,而大皇子的满面春风在压抑的气氛下都收敛了许多。 路安岩冰冷的目光扫过满朝文武,每个人都屏着呼吸大气都不敢喘,他们头上都悬了一把铡刀,好像随时都要落下来,这件事蹊跷,虽然并不是第一次有奸细,但是一而再再而三地计划败露还是第一次。 除了第一次伤亡人数多了些,第二次伤亡人数 少了许多,而且存活的大多数都是楚江离带去的兵,监军的这封信直接把矛头指向了楚江离,说楚江离不服命令,我行我素,还提出要彻查楚江离。 路安岩将这信摔到了路瑾胤面前,“太子,看看吧。” 路瑾胤捡起地上的信,摊开后扫过信上内容,脸色微变,道:“都是些无根据的话,儿臣倒觉得是统帅的计划有误,而楚将军正是因为没有听令,所以才损失少些。” 路安岩哼笑了一声,“你说的有道理,这些人是一个也靠不住。” 路瑾胤心倏地一沉,垂眼道:“儿臣愿前去彻查此事。” “哦?你去?”路安岩的手指轻轻敲击着扶手,温凌灈此时站了出来,路安岩看了一眼温凌灈,“温爱卿可有话要说?” 温凌灈道:“臣觉得太子负责此事还是不妥,臣觉着大皇子殿下倒是不错的人选。” 路瑾齐表情忽然一僵,眼刀狠狠扎在温凌灈身上,他最近春风得意才不愿去边疆那里吃苦,却不等他开口,路安岩已经下了决断,“那便太子与大皇子一同去。” “太子协助大皇子彻查此事。” 第100章 “我不想去,你媳妇儿的事,你一个人去就行了,怎的还拖上我?” 一下朝,大皇子便捉着路瑾胤的袖子,眉头死死拧在一起,脸阴沉沉的,路瑾胤不耐烦地推开他,“你当我想让你去吗?”他将路瑾齐上下狠狠一打量,嗤道:“去了也是捣乱。” 他这话直接捅了马蜂窝,难得见路瑾齐暴跳如雷,他的衣领被路瑾齐狠狠揪了起来,两个人拉着把其他文武百官吓了一跳,路瑾齐扫了一眼在场的人,压低了嗓音恶狠狠地,“你是怎么惹了温凌灈那混账玩意儿?” 路瑾胤道:“怎么,你要替我出头?” 路瑾齐吭哧了半天,才吐出一句,“你惹了他,他来祸害我,我今日便要整整他。” 寒月为君明 完结+番外_161 路瑾胤知道他这是别扭,变相还自己人情,笑了一声,“行,那便谢谢大哥了。” 官员们见争端就要这样平息,有的松了口气,有的还有些惋惜,他们没听见两个兄弟说些什么,只知道两人不打了,纷纷凑过去拉着人劝,贺怀倒是没有劝,他随着路瑾胤走到一边,看着路瑾胤的脸色就知道事情不一般,他问道:“陛下怀疑将军?” 路瑾胤脸色铁青,周围乱糟糟的人,嘴唇动了动,“回去再谈。” 最后还是出了宫,两人径直去了茶楼,时雪正好站在柜台,看见贺怀时脸色变了变,扭过头把算盘往桌上一拍,“喝点什么!” 语气差得好像要同人吵架。 路瑾胤诧异地看了一眼贺怀,意思是,你又做什么缺德事了? 贺怀沉默了下,“龙井。” 时雪咬了咬唇,一拍桌子,“没有!” 那桌子狠狠晃了晃,想必再拍一下便命不久矣,贺怀道:“毛尖?” 时雪跺脚,“没有!” 路瑾胤是看出来了,他尴尬地埋着头向楼上走,“我喝凉白开就行。” 时雪啪嗒啪嗒跑过去,圆润的脸一扬,手臂一张把路瑾胤拦住,“今日茶楼没有消费不许落座!” 路瑾胤:“……” 路瑾胤无奈道:“那你们有什么便上什么吧。” 等上了满桌的生猛野味海鲜珍肴,路瑾胤虽说在宫中不是没吃过,但仍傻了眼,他是没想到时雪这么狠,他张着嘴半晌才吐出一句:“子明,你到底怎么惹了时雪?” 贺怀不知从何说起,时雪有一阵子未去找他了,他也没什么借口去找时雪,楚江离走了用不着他们传信,但时雪突然的疏远,除了跟那件事有关,他想不到其他。 他抚了抚桌面,低声道:“殿下,我们还是谈谈温凌灈吧。” “宫中又出现刺客了,都是冲着蓝茗去的。”路瑾胤夹了筷子鲈鱼放入嘴里,脸色忽变,强咽了下去,猛灌了口茶水,谁知那茶刚一入口,他就皱起了眉,水直接吐在了地上,“还是先聊聊你和时雪吧。” 贺怀面不改色咽下一口清炒时蔬,眉头都不皱一下,“殿下,并无什么好说的,误会罢了。” 路瑾胤面皮抽了抽,道:“我马上要去边疆,这边的事情都需交给你,百里飞他们会协助你,在这个紧要关头却闹成这样,你让我怎么放心走?” 贺怀无奈地揉了揉眉心,“因为程大人要把他女儿嫁给臣的事。” 路瑾胤顿了顿,放下手中的筷子,眼中看不出情绪,“你若对时雪无意,就不要伤了人的心,你伤了他心,我也难对月明交代。” 贺怀无奈道:“我已经拒绝过……我以为殿下是关心我,原来是怕难对太子妃交代。” 路瑾胤咳嗽一声,“我何时会怕太子妃?” 贺怀:“……” “三王子放消息出去,说掉了重要的东西,在全城当铺看见特殊的 东西都可以送过去,他们重金求回。” “这个东西,据说是赤奴国的虎符。”路瑾胤严肃道,“你仔细留意着,这个东西不能落到三王子和温凌灈手里。” 贺怀微一点头,道:“蓝茗公子的事……” 路瑾胤道:“他没事,宫里戒严了,加强了巡逻,即便歹人再混进来,她也不会有事。” “我猜他们已经开始狗咬狗了。”路瑾胤忽然笑了一声,“你觉得他们会支持嫡系子弟还是旁系子弟?” “不过……如果嫡系子弟变成了仇人的娈宠,恐怕他们会更想弄死家族的败类吧。” 贺怀望了他一眼,“殿下此言差矣,前朝元安皇帝生性纯善,善待朝臣是出了名的,他那些事口口相传,不少人都喝过皇后的肉汤,这些人不一定就会忘恩。” 这话听在路瑾胤耳里格外刺耳,胃里翻江倒海起来,他掩住唇,脸色隐隐有些发白,他对前朝的野史并不太了解,贺怀还想细说,他忙抬手制止了,“不必说了。” 不用多说,他也能猜出来发生了什么,他听说过一点最后前朝臣子与皇室被大夏将士围困皇宫的事,在长期缺乏食物的时候,道德仁义都变得浅薄起来,而女人在那时候是最无用的。 路瑾胤摸起杯子,倒了杯凉白开,“如果他们真把嫡子看那么重便好了。” “且看他们怎么打起来。”路瑾胤眉眼的郁气总算散了些,露出一个笑,“我同大皇子一起去边疆。” 贺怀沉默了下,“那便恭喜殿下如愿以偿。” 寒月为君明 完结+番外_162 路瑾胤挑了挑眉,“你也是,心中是如何想的说清便是,闹来闹去也不嫌人看了腻味。” 屋外忽然传来一声轻微的响动,贺怀白净的面皮都开始发烫起来,他不自在地拿出手巾抹了抹后颈,低声道:“是,我知道。” “这次去边疆,我会越快到越好,那边不能拖,京城的大小事情都写信来,特别是刘家村,继续查,盯着温府的动静,我偏不信他们这种情况下还不走动一二,如果找到,传信给楚将军……”路瑾胤顿了顿,“不,别跟楚将军说,传信给我。” “这次我会带师星一同去。” 第101章 一清早,天灰蒙蒙的泛着青,阴冷的风刮着人的脸,激得师星立刻从朦胧的睡意中清醒过来,他歪在凌云的马上,懒洋洋打了个哈欠,“哎,殿下这么急着追媳妇儿呢。” 路瑾胤看他一眼,又转过头背对着师星,“你们无家无室的人是不会懂的。” 师星:“……” 凌云轻咳了一声,“是你,不是你们。” 凌云偷偷瞟了一眼旁边马上的古承安,脸上泛起一阵蒸腾的热意,古承安幽幽地看着师星,冷笑道:“行军打仗这么多年,马都不会骑。” 师星:“……” 路瑾胤揉了揉太阳穴,总觉得自己带这几个人是个错误,古承安忽然开口道:“殿下,吃药了么?” 路瑾胤应了一声,“吃了。” 他们一行人在大皇子府门口等了多时,大皇子还不曾出来,管家满头冷汗只能赔笑脸:“老奴再去催催大皇子殿下。” 路瑾胤皱着眉冲大门扬了扬下巴,“不用,他们出来了。” 楼尧跟在大皇子身边是路瑾胤意料之中的,他却没想到的是两个人能这么腻歪,楼尧抱着一团不明物体出现在大门口,管家马上牵着马送到楼尧手里,压低了声音,“殿下还睡着呢?” 楼尧伸手挡住斗篷里那人的脸,“嗯,还是准备马车吧。” 过了片刻,管家又从后院牵出一辆马车来,古承安见状马上冲师星道:“下去,不会骑马就跟大皇子坐马车去。” 师星闻言故意搂紧了凌云的腰,摇着头道:“凌云舍不得我。” 凌云挠了挠脖子,小声说:“要不,哥,你还是跟大皇子坐马车去吧,我想跟古神医同骑。” 师星恨铁不成钢地看了会儿凌云,哦了一声,翻身从马背上笨拙地爬了下去,他望着一对对的,唯独他和路瑾胤两人孤零零,他同情地看着路瑾胤,怪笑了一声,就钻进了马车,路瑾胤无端被人同情,脸色隐隐发青,小厮见状赶紧爬上马车驱车,路瑾胤转过头深吸了口气,“走吧。” 马车虽然豪华还是颇为颠簸,里面垫了厚毛毯,楼尧坐在毛毯上搂着怀里的人,师星作为蹭车的是一点也没有不好意思,他抽掉发带,乌发一下子散下来铺了满背,毛毯足够大,将这个车厢都铺满了,他躺倒在毛毯上,打着哈欠,“你这么多年没回去,一回去就带着媳妇儿一起,这个惊喜也够大的。” 楼尧扯了扯斗篷上的帽子,把冷空气和噪音尽量隔绝在外面,“我也没想到我还有一天会回去。” 师星嘴角勾着,戏谑地将他怀里那团一打量,啧啧叹道:“你也是有够厉害,这种辛辣菜也吃的下,不怕胃痛么。” “听说大皇子府最近都没死家仆了?你的功劳?”师星摸着下巴,“怎么了,楼尧,转性去大皇子府做菩萨了?” 楼尧道:“你不如管好你自己吧,等楚月明看到你和太子一起去,你说他会如何?” 恰逢此时,怀里那团忽然不满地嘟哝了一声,楼尧安抚地轻轻拍了那团的背,压低了声音:“也不知道同时被最亲近的两个人骗是个何等感受,肯定是万箭穿心,酸爽。” 师星撇了撇嘴,“这是人生在世必须经历的,对月明也是一种历练,再说,骗他的又不是我,他们间的纠葛与我何干。” 楼尧怀里那团终于动了动,紧紧揪住了楼尧的领子,声音沙哑干涩,狠狠拉扯着,听着就让人嗓子一阵尖锐的痛,“吵死了。” 师星听见这嗓音,马上沉默了,他不可思议地看着楼尧,眼神中充满了控诉,楼尧坦然地对上他的目光,放柔了嗓音,“嗯,不说话了,你再睡一会儿。” 师星被他们肉麻得倒抽了口冷气,手搭在眼睛上眼不见为净。 温府里不同于往日的冷清,家仆和影卫都跑到了后院里,他们中间围着几个男人,正中间的男人两鬓苍白,拄着一根檀木拐杖,一双阴郁浑浊的眼将外面的人冷冷地盯着,声线颤抖着暴露了他愤怒的情绪,“你不能这么做。” 温凌灈黢黑的瞳孔印着村长苍老的脸,他冷声道:“你们年纪大了,这些事情你们就别管了。” 老村长两颊微微抽搐了一下,干瘦的手指钳紧了拐杖,他梆梆地敲着地面,激动很了一阵剧烈地咳嗽,差点把肺咳出来,整个人都软了下去,身后的几个男人赶紧把他掺了起来,影卫紧紧地挡在男人前面,却还是没有隔绝老村长声嘶力竭地质问,“你这是戕害手足!” “你要把他捞出来!” 温凌灈斯文白净的脸忽然扭曲了一瞬,嗤笑道:“捞出来作何?他一个小倌馆里出来的玩意儿,你们带回去也不嫌脏。” 寒月为君明 完结+番外_163 老村长干瘪的胸口剧烈起伏着,两眼浑红地瞪着温凌灈,压低了声音,“不管如何,他也是元安皇帝的嫡后裔。” 温凌灈背在身后的手攥在一起,手上的青筋都暴了出来,手心被指甲掐出的尖锐疼痛让他压着满胸腔的火气,一直站在旁边没作声的沈邈忽然走了出来,“我可以把他捞出来。” 温凌灈猛地抬起眼看向沈邈,表情是一瞬间的错愕,他嘴唇一动,话还未出口,十七咬着牙也瞪向沈邈,“叛徒!” 温凌灈紧紧皱着眉,难得地没有训斥十七,沈邈抿了抿唇,看也不看满面怒容的十七,好像没听见那声斥骂,他沉声道:“但是,蓝茗要住在温府。” 老村长神色刚一松懈马上又紧绷起来,他急道:“不可!” “你们已经派人刺杀他了,我们如何能信你们会善待他?” 沈邈清了清嗓子,努力回忆着那信上的内容,而他的沉默在这些人眼里变成了高深莫测,心里不禁惶惶然起来,沈邈终于想起来了,他吐出一口气,道:“我既然能把他带出来,也能进去把他弄死,路家人碰巧保护了第一次,难道还会着重保护一个前朝余孽第二次么,但是我不会这么做,你们忘了,我是沈家人。” 老村长神色微凝,狐疑的目光扫向他,“我自然是信你的,但是我以为,那位还是送到我们这里更加妥善。” 沈邈闻言冷了脸,“我说了会护住他便会护住他,你若不信,自己去捞好了。” 老村长当然做不到,他一张如皱树皮的老脸阴郁地沉着,沉默了良久,才吐出几个字,“行,但是我也要住在此。” 温凌灈听见自己的后槽牙磨得咯吱咯吱响,他两腮紧紧绷着,扯得神经抽痛,他骤然松懈下来,缓缓吐出一口浊气,“可以。” 一轮月升到半空,宫里的夜总像是比宫外的冷,屋子里的摆设无所不用其极,一朵烛火孤零零摇曳着,男人深陷在昏暗的烛光里,他手中执一棋子,面前的棋局已是末路,他却仍苦思冥想良久才落下,他对面的人笑了一声,将棋子落于棋盘中,笑吟吟道:“爱卿,你输了。” 蓝茗叹了一声,“是,臣愿赌服输。” 路安岩晃了晃手中的簪子,“那这便归朕了。” 蓝茗笑道:“自然。” 他面前的景象却渐渐模糊,想到了久远记忆里的某次惊鸿一瞥,那人靠在阁楼,手中的扇子一下一下地扑着胸口,乌发慵懒地垂在肩上,浓密的睫毛阖着,眉心微蹙,那股愁绪好像能从眉心那一点溢出来。 那人的簪子却忽然落在他面前,不能说是刻意的,却又过于碰巧了些,他拾起那支簪子,那人便枕着手背满脸兴味地看着他,等那人开了口,他才发觉那人原来是男子,他难掩心中的失落将簪子交给了店里的小二,而那人却下了楼亲自同他道谢。 他迅速垂下眸子, 将情绪从记忆中抽离出来,疲惫地揉了揉眉心,路安岩十分识趣,并没有强迫他去做什么,整理了一下子自己的衣服,便温声道:“朕走了,改日再来看你。” 蓝茗送走皇帝松了口气,面前的宫墙足有两人高,圈起来的这一片天空好像都比外面的阴沉许多,他站在门前良久,深秋的夜里时常刮风,他穿的单薄,更显得人影萧瑟,他却恍然不觉,怔愣地望着那轮月,心中的那点迷茫漂浮出来,他这么做是值得的么? 不过他也没得选。 风月馆培养他这么多年,为的就是能用到他的一日,别人都能做到的,怎的到了他这里就要推脱起来? 何况这还是那人提出来的。 他脸色苍白,鸦黑的睫毛落下一层淡淡的阴影,看不清眼中情绪,手心摊开,上面落满了冰冷的月光,他的掌纹乱七八糟地分裂着,是难得的孤寡短命,他看了一会儿,收起手心,自嘲地笑了一声,若真是孤寡短命,倒好了。 “你还想在这里站多久?” 蓝茗听见陌生的男声,疑惑地抬起头,庭院的树上蹲着一个男人,很是陌生,男人撇撇嘴,从树上一跃而下,稳稳落在蓝茗的面前,男人转过身,坚实的后背对着他,道:“跟我走。” 蓝茗愣了一下,往后退了半步,便听见男人不耐烦的声音响起,“怎么,你还真想做娘娘啊?” 蓝茗沉默了一下,爬上了男人的背。 男人在夜风中疾奔,蓝茗眼睁睁看着熟悉的楼宇一个个路过,他低声道:“不是百里飞让你来的?” “不是,”男人忽然一顿,“算了,你当作是他也行。” 蓝茗心倏地紧绷起来,他伏在男人肩上,喉咙里的问句都咽了下去,风吹得他的衣袍猎猎作响,只见底下的房屋越来越眼熟,他皱着眉,脸色难看道:“你是温府的人?” 男人咳了一声,“我是沈邈,你不用怕我。” 沈邈从怀里掏出一个簪子递向身后,蓝茗看清后,眼前蓦地一下全花了,他指尖一颤,还带着沈邈体温的簪子暖烘烘的,他嘴唇半掀地翘着,“好,我知道了,你们要我做什么?” 沈邈嘶了一声,又想不起信中内容了,他憋了半晌,才开口:“嗯……明日我再告诉你。” 第102章 蓝茗被安置在了沈邈的院子里,是老村长的要求,想着在沈邈眼皮子底下盯着总归是安全些,他们都知道温凌灈对沈邈的看重。 寒月为君明 完结+番外_164 半夜蓝茗被梦魇惊醒,他浑身汗津津地,乌发都湿漉漉黏在脸颊两侧,嘴唇干涸泛白,无力地躺了一会儿,刚想叫人这才记起自己不在宫中了,蓝茗屋子里不似在宫中有宫仆伺候,不过他也不是娇气的人,过去早就习惯了一个人,摸索着从床上爬了起来,一路赤脚走到桌边灌了一口凉茶,他身上的亵衣已经湿透了,透出里面苍白的皮肉,他撩起黏在脸颊的湿发往身后一泼,整个人放弛了。 之前的梦太过逼真,那人震怒的面容也历历在目,好像要从脑子里蹦出来,那些蕴藏着怒气的诘问将他压得死死地完全无法反驳,他也迷茫不知所措,他是怎么就脑子一热做出这样糊涂的事情来,最后他才归罪于那壶饮尽的茶水,但是已经饮尽也没有证据,他便默默认下了这罪,而代价便是那人的疏远,这一切都难以让他承受。 蓝茗吐出一口浊气,双手撑着桌子的边缘,磕出一道深红色的印子,他闭了闭眼,而黑暗中传来的呼吸声那样清晰,他身子一僵,没有睁眼,不管等待他的是什么,他都不想面对,而那呼吸声越来越近,人还未到身侧,那一阵熟悉的幽香便先笼住了他。 他猛地转过身,果然就着朦胧清冷的月光看见那人冷漠的一张脸,他心口倏地一痛,却被他刻意地忽略过去,在惊喜下那点痛实在不值一提,他吞咽了一下,尽量让自己的情绪显得没那么激动,“你……你怎么来了?” 百里飞难得没穿长裙,他穿了一身黑色短打,头发绑在脑后,黢黑的瞳孔阴鸷地盯着蓝茗,盯得蓝茗脊背发凉,而他沉默了半晌,才开口:“接近刘家村的人,无论如何都要见上一面。” 蓝茗心骤然一沉,百里飞果然没让他惊喜太久,找他的原因他其实已经猜到,但还抱有一丝不切实际的幻想,现在幻想破灭,浑身躁动的血液也凉透了,他睁着那双愁绪满满的眼,讷讷道:“嗯,我,我知道了。” 又是一阵长久的沉默,百里飞移开了落在蓝茗脸上的目光,“你在宫里可发生了什么?” 蓝茗思索了一会儿,近他所能地把那些搜刮来的宫中消息一股脑儿倾倒出来,还未说完便被百里飞不耐烦地打断了,“我是问你在宫中可还好?” 蓝茗顿了顿,眼眶酸涩不已,眼前百里飞的脸融进水雾里,他努力地憋着,想将百里飞的面容看得再仔细一些,却还是控制不住上涌的泪,两行濡湿的泪往下淌,他慌乱地抬起手蹭着脸颊,“还,还好。” “我没有,没有被圣上……”他吸了吸鼻子,脸颊上滚烫一片,也不知是热泪的温度还是臊的,剩下的话难以启齿地噎在喉咙里,一双手忽然摸上了他的脸,他怔愣之间,干燥温热的手蹭去他睫毛上沾落的泪珠。 “我知道。”百里飞说完便又沉默了。 在这阵心照不宣的沉默里,蓝茗止住了泪,他那双向来充满愁绪的眼大睁着,愣愣地望着百里飞,想将百里飞的容貌狠狠刻进脑海里,他心中隐隐有感,自己在这盘棋中时日不多,但他却是心甘情愿的,不管是从哪方面说。 而百里飞在他柔软又眷念的眼神中终于扛不住了,率先撇开了脸,百里飞今日未上妆,脸颊却还是泛红,在昏暗的屋子里看不分明,蓝茗只能走近些去瞧,百里飞比他高去了半个头,他仰着头才真正看清百里飞紧绷的脸。 百里飞啧了一声,往后退了几步,“你凑这么近做什么?” 蓝茗惨淡地笑了一下,并不解释,答非所问道:“你还有什么要交代的么?” 百里飞敛着眉道:“没有。” 蓝茗转过身去,两手在黑暗里摸索着朝前走,“那便好, 我……我要睡了,你走吧。” 而脚步声却急促地追了上来,他慌张地想要躲避,却不知撞上了什么,整个人直接往地上栽去,肉体碰撞并不如他想象的疼痛,他前额磕在一个硬物上,震荡迟滞地眨了眨眼,迷茫地摸索着身下的肉垫,等他反应过来底下是什么时,脸上忽然烫得起火。 他张了张嘴,而男人便已经开口了,“你还要在我身上趴多久?” 蓝茗赶紧从他身上爬了下来,躲开了好几步的距离,男人的行为让他越来越摸不透,就好像雾里看花,他不想给自己期待,却控制不住地在这些细节中抠出甜味,他的人生已经够苦,好像只有这么点甜味才是支撑他活着的理由。 “你不必担心,沈邈不会让你出事的。”百里飞从地上坐了起来,也不曾拍自己身上的灰,他难得这样不拘小节,他抹了把脸,疲惫的面容总算精神了些,他低声道:“你照顾好自己,我走了。” 蓝茗站起身子,听见百里飞悄无声息地离开,胸口的痛一鼓作气地涌上来,积压在喉咙里,让他哭不出叫不出,只能任由痛在那一块鲠痛,他大口地喘气,好不容易缓过来,“你还厌恶我吗?” 而百里飞已经走了,自然无人回应他。 他松了口气,没有回应他还能骗骗自己。 ***** “还有多久才能到?” 这已经是路瑾齐问过的第一百八十一遍了,他们已经把马车换成了马,师星被人嫌来嫌去,最后只好爬到了路瑾胤的马上,同路瑾胤共骑。 而满面的风沙刮得路瑾齐细皮嫩肉的脸上火辣辣的疼,他勒住了缰绳,脸色难看如锅底,“究竟还要走多久?” 路瑾胤不曾回头,也被他问得不耐烦起来,“你若少唧唧歪歪些,就能更快些到了。” 路瑾齐闻言,脸色一变就要发作,楼尧皱了皱眉,骑着马过来,牵住他的缰绳,“好了,没有媳妇儿的人是这样,你让着他些。” 听见此话路瑾齐脸色大好,瞪着路瑾胤的背影冷冷哼了一声,嘟哝道:“我才不屑与他计较。” 路瑾胤只想再赶快一些,边疆的战事吃紧,他一路上听了不少传闻,之前接二连三的丢城,都说是楚江离的过失才导致,这让楚江离的威望大不如前,而后面几次又小胜了几场,却没有楚江离的消息,都道是楼统帅英勇,这让路瑾胤更加不安起来。 一行人都听过这些消息,心中都异常沉重,刚近边疆便传成这个样子,恐怕在边城的日子更不好过,师星懒洋洋趴在路瑾胤背上,躲着迎面的风沙,悠悠道:“你怕什么,有尹鹤在,月明不会有事的,实在真到那么一天,尹鹤会带着月明跑的。” 路瑾胤拧着眉,“别叫那么亲热。” 师星眯着眼笑,“嘿,我和月明一起长大的时候,你还在宫里呢。” 路瑾胤半天才吭出一声,“你那个尹鹤靠得住么?” 师星撇了撇嘴,“靠不靠的住,也得靠么,他——还行吧。” 寒月为君明 完结+番外_165 不知道师星想起了什么,吭哧吭哧笑了起来,路瑾胤听见他的笑声,脸色并未好转。 越近边疆逃战乱的百姓越来越多,看着他们反倒往边疆去,好些人都善意地提醒他们,楼马不比赤奴,楼马更加凶猛蛮横,镇远将军都不一定打得过了,路瑾胤青着脸敷衍过去,到了驿站便换马继续,也不比送加急信件慢多少,跑了一月有余,终于下一座城就是大夏军队驻守的城池。 凌云的腿还是落下了一点病根,在阴天便会膝盖刺痛,肌肉打颤使不上力,古承安早晨暖了个药包塞他膝盖上敷着才好受许多,他自然骑不得马了,便上了古承安的马,他坐在前面,被迫紧紧贴着古承安的胸口,总觉得众人的目光都黏在他们身上,脸上烫得红透了。 古承安板着一张脸压根不在乎别人的目光,他沉声道:“到了地方,我每日给你施针,你逃不掉了。” 凌云忽然打了个颤,缩了缩脖子,“嘶,我觉得我现在,也挺好的。” 古承安冷笑一声,“好什么?你再作,以后别说上树了,就连走路都要拄拐杖,你以后就什么任务也不用出了,安心在我院子里养老。” 凌云被堵得一下子就秧了,像树上的枯叶,他裹紧了身上厚厚的大氅,讨好地笑道:“那可不行,我欠爷的还没还完呢,可不能这么早就养老。” 古承安脸色冷下来,“那不就行了。” 而古承安说罢便不再吭声,身上阴郁的气息压制着凌云,让他浑身都不舒坦,古承安闭紧嘴时很能唬人,那张脸本身就生的薄情,一刻不对劲便让人怀疑是变了心,凌云心中也有根刺没拔,缩在大氅里吞吞吐吐地,“你不高兴了么?” 古承安冷着脸没搭理他,他回头望着古承安如刀削冷酷的下巴,心里一下子泛起了酸水,咕噜咕噜地涌上来,犹豫了一下,幽怨道:“如果是楚钰,你也会不理他?” 古承安脸色变了几变,勒紧了缰绳,马渐渐停了下来,其余几人走在前面,并没有察觉他们的异常。 他掰过凌云的肩膀,大敞上的帽子被紧紧扣下,他钻进帽檐里,凌云瞪大着眼呆滞地看着他,实在蠢得可以,他无奈地叹了口气,灼热的呼吸洒在凌云脸上,“够了,别瞎说,我在吃醋你看不出来么?” 而他的脸忽然地凑近,带着凉意的唇贴了上去,凌云瑟缩了一下,颤颤地闭上了眼。 片刻后,他松开了凌云,“你真的蠢死了。” 第103章 “报!将军,有人要进城!” 楚江离放在沙盘上的手微微一顿,楼晟本来正在旁边絮絮叨叨跟他争论,闻言也是停了下来,脸色冷凝着,“谁?” 那传令兵被楼晟的脸色吓了一跳,缩了缩脖子,小声道:“他们说是京城派来彻查奸细的。” 楚江离沉默了片刻,“人还在城门口?” 传令兵点头道:“是。” “检查了圣旨文书后就放进来吧。”楼晟道。 传令兵出去后,楼晟眼睛在屋子里转了一圈,此刻也顾不上刚才对战事的争执了,两人皆沉默着,最后还是楼晟率先开了口,“太子殿下来的很快嘛。” 他揶揄道:“你都不去看看?” 楚江离手摆弄着刚才的沙盘上的旌旗,心不在焉得明显,几只旗子都插错了位置,他忽然开口道:“你继续说刚才的……” 他刚才并未仔细去听楼晟叨叨,现在一时哑然,全然不知楼晟刚才念叨了些什么,面上出现了一瞬的茫然后掩住了唇轻咳一声,“我觉得你不必再争,事情便按我说的办。” 楼晟英俊的脸一板,瞪着眼道:“到底你是统帅还是我是统帅?” 楼晟声音骤然一沉,不同于往日的明朗,正经了神色道:“我不可能拿你去试,楼马人野蛮残暴,俘虏落他们手里不会有好结果。” 楚江离觑他一眼,“我不去谁去?吴宇?” 楼晟尴尬地笑了一声,“这件事先放放,放放,太子不是来了么,这件事我觉得也能跟他商量商量,你说是吧。” 楚江离脸色微变,厉声道:“军中机密如何与他一个外人相商,军中进了奸细,我看你也难逃罪责。” 楼晟对他的虚张声势一点也不畏惧,还笑呵呵的打趣他,“太子殿下是外人么?难道太子殿下不是楚将军的内人么?这么大的事,内人当然有知情的权利。” 楚江离被他堵了回去,怔怔地围着沙盘走了一圈,衣领的一圈毛领微微颤动,当他收到路瑾胤的信时,他便慌了,他知道这件事一定会在京城乍起轩然大波,但他没想到皇上会派路瑾胤来,为何是路瑾胤。 那么多皇子,为何是路瑾胤? 皇上还在试探他们? 楚江离不知道如何去面对路瑾胤,那夜过后,他几乎是逃一般地离了宫直奔边疆,现在路瑾胤却阴差阳错追了过来,他的双手背在身后,紧紧扣在一起,才能让自己的指尖不再颤抖,他还没准备好,还没想好,他对路瑾胤一厢情愿这么多年的感情,他也需要很久去消化,他原以为这在边疆的几年,他应该能理清自己复杂的情绪。 但路瑾胤却不肯给他这么多时间。 寒月为君明 完结+番外_166 阳光透进房间将他身上照得一片光亮,他在这冰冷的阳光下,心热烘烘地发烫,信中的内容他在这些日夜里翻来覆去看了许多遍,宣纸的边缘都被他的指尖磨得发毛,即便他知道这些不过是路瑾胤哄他的话,但是他还是难掩心中的喜悦。 他有时候倒也羡慕那些不通透的人,糊里糊涂的活着,反而拥有的比他更多。 楼晟看他的模样便明白了,故意大声道:“我去与殿下会面了,楚将军,你真不同我去?” 楚江离迟滞地抬起眼,嘴唇动了动,低声道:“我暂时不去了。” 楼晟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那太子殿下安排在东院吧。” 楚江离微微蹙眉,却想不出拒绝的理由,他背过去,强行压住心底汩汩冒出的渴望,“随你。” 几人风尘仆仆地坐在厅里,等了半晌也不见人出来,连着赶路这么久,所有人脸上都难掩疲色,路瑾齐饮尽了一盅茶,觑到外面一直偷偷朝内打量的士兵,肚子里的火气一下子蹿了出来,他攥紧了拳,高声道:“你 们将军好大的面子,让本皇子好等!” 楼尧多年未回来,这些人都不认识他了,也有老兵觉得他面熟,偷偷瞧了他几次,欲言又止,他们心中的怀疑永远只是怀疑,楼统帅的弟弟怎么会跟大皇子搂搂抱抱,一看就关系匪浅? 路瑾齐发了一通脾气,就被楼尧捉进怀里好一阵安抚,路瑾齐脸上臊红了,自然也忘记刚才发脾气的事,粗鲁地推开楼尧,憋着嗓子骂道:“你要不要脸,大庭广众的,离我远些!” 楼尧叹了口气,“这里又没有外人。” 路瑾齐瞪着眼睛看了一圈厅外的守卫,“没有外人?” 他话音刚落,门口一个男人都风风火火走了进来,只见此人头发松散地束在脑后,穿着一身灰扑扑的藏青色短打,脚上蹬着青色马靴,不伦不类的,而此人看见楼尧愣了许久,才把目光投向楼尧身边的路瑾齐身上,他良久地打量着路瑾齐,那种审视的目光让路瑾齐坐如针毡,好像是一个被估价的货物。 路瑾齐皱紧眉,又不好发作,他们虽是皇上派来彻查奸细的,但这里终归是别人的地盘,他已经猜到男人的身份,铁青着脸道:“楼统帅好大的面子,是躲在里面梳妆打扮才这么迟出来的么?” 他话中带刺,若真的仔细捯饬过了,还会是这样一副邋遢模样? 他眉眼间透出一丝轻蔑的不屑,他已经对楼晟下了定义,一个只懂武的大老粗,不过脸长得好了几分,但脸长得好的人实在是太多,见过了精致的美人,楼晟这种类型确实让他眼前一亮,只是他还没欣赏多久,就听见楼尧的声音在他身边响起,“哥,好久不见。” 路瑾齐:“……” 他不可置信地缓缓转过了头,楼尧无辜地看着他,他这才发现这对兄弟确实在某些角度有些相似,只是楼尧五官更柔和精致,他怔怔地看着楼尧,嗓子好像堵了团棉花,怎么也开不了这个口,他一直以为楼尧就是个混江湖出来的草民,他眉头紧紧锁着,脸色异常难看,楼尧理亏,手探进他的宽袖里,轻轻揉他的手心,压低了声音哄道:“等会再向你解释。” 楼晟耳朵灵敏得很,听见这宠溺的语气是自己亲弟弟发出来的,一时有些难以接受,楼尧走的时候还是那样一个小小少年,现在一回来竟然连媳妇儿都有了,还是这样一个……他上下又将路瑾齐一打量,整个人都陷进了无尽的自责。 他哀戚地看着亲弟,嘴唇嚅动半晌,才说道:“我不同意。” 楼尧一愣,“?” 路瑾齐率先反应过来,“你不同意?你凭什么不同意!” 路瑾齐同楼晟想象中的温婉娇小弟媳差距实在太大,他嘴张了张,嫌弃从眼中不加掩饰地漫出来,他鲠了半天,才脱口道:“你们不合适。” 路瑾齐被他打量半天本来就压着火气,现在又得到这样的回应,直接从椅子上蹿了起来,“本皇子觉得合适就行,皇上赐婚轮得到你反对?” 楼晟道:“皇上赐婚是赐得殿下与楼尧?” 皇上赐婚赐的是谢家二小姐。 路瑾齐脸涨红了,剩下的话被堵在嗓子眼里吐不出来,楼尧握着他的手紧了紧,作为当事人终于站出来说了句话,“哥,我同殿下的事不需要你的同意,我这次回来也只是陪他来罢了。” 第104章 此话一出,气氛瞬间凝固了,楼晟铁青着脸与楼尧对视,楼尧也不惧,对望回去,手却紧紧握着路瑾齐的,多年未见,楼晟记忆里的楼尧还是屁颠屁颠跟在他屁股后面叫他兄长的小崽子,他终于在这种僵持中收回了目光,而又落到一旁坐着看热闹的路瑾胤身上,路瑾胤放下手中的茶,站起身子,道:“楼统帅,久仰。” 楼晟对大皇子的印象差,对路瑾齐兄弟的印象自然也好不到哪里去,这大概就叫恨屋及屋,他实在不明白自己乖巧可爱的弟弟怎么落入了这种人的魔掌,他冷着脸道:“殿下,楼某不敢当。” 路瑾胤朝门口看了会儿,一直都不曾看见楚江离的身影,他犹豫了一下,还是问道:“楚将军……身在何处?” 楼晟面不改色心不跳的胡诌道:“楚将军在练兵。” 路瑾胤不再追问,心中隐隐对楚江离不出面的原因有了猜测,他将手中的文晟,楼晟打开匆匆扫了几眼,便赛进了怀里,他先是将罪责全推到了自己身上,言明自己已经开始着手查此事,很快便能出结果,路瑾胤便道如果能尽快出结果自然是最好,但皇命不可违,此事他们定是要插手的。 路瑾胤一路上听的那些传闻,对楼晟的印象并不好,这些传闻的由来,有一部分原因是楼家在边疆声望颇高,当然还有一部分原因,路瑾胤不信这些传闻是没人引导的,几乎所有的矛头都指向了楚江离,他最开始想到的便是军中的权力斗争。 楼尧是楼晟亲弟,他也是头一次知道,楼尧虽然不正经,但在某些事上还是颇为靠谱的,他暂且因为楼尧对楼晟的敌意少了些,但也不会好到那里去,一刻见不到楚江离,他是不会放心的。 而一旁的师星抓了抓自己沾了风沙打结成一髫髫的头发,随手又在身上挠了挠,他们身上都散发着一股诡异的味道,一路过来,越靠近边疆客栈越少,少便罢了,还间间客栈都客房紧俏,他们几人挤两间房的情况都是有的,而这战乱的年头,也没那么好环境,像路瑾齐洗澡的热水都是楼尧给他烧的。 寒月为君明 完结+番外_167 他们有段时间没舒舒服服地洗个好澡了。 楼晟又故意扯着他们废话了好一阵,才将人安排到院子里,他本来想将路瑾胤安排到东院,却临时变了卦,生生把路瑾胤安排进了西院,路瑾胤却没有从他,反而道:“不必麻烦了,我同太子妃住一屋便好。” 路瑾胤故意强调了太子妃,楼晟愣了一下,面上露出一丝疑惑,好像听不懂路瑾胤在说什么般望着路瑾胤,路瑾胤黑亮的眼睛盯住他,故意不搭话,楼晟的表现让他心中的担忧又重了几分,他已经发现了,楼晟是故意不让他见楚江离。 楼晟还是在僵持中败下阵来,他还是反应过来,自己破坏人夫夫姻缘的行为是不厚道的,扯着嘴角干笑了几声,表示自己忘了楚将军的身份,让人带着路瑾胤去了东院,他安置了他们便一个人急匆匆又回了书房,楚江离却早已不见踪影。 他脸色一僵,心情十分复杂,甚至开始掂量,是楚江离生气更严重还是路瑾胤,他独自思考了一会儿,发现不厚道和不义气只能选一个,不管他选什么,等人夫夫和好如初,他都是罪人。 他叹了口气,决心再也不参与太子夫夫的事,一心一意破坏自家弟弟的孽缘便好。 他总不能再成楼家的罪人。 边城并没有太好的坏境,别说屏风了,在这个冬天能有个炭盆都十分难得,木桶里的水是调的正好的热水,冒着腾腾热气,男人英俊的眉眼在氤氲的雾气里柔和下来,皮肤被雾气一蒸,身上的汗毛都炸开了,浑身紧绷的肌肉卸下了劲。 他泡进木桶里,热水浸着他的皮肤,他的发根,将被风沙腌入味的身体浸透,洗刷干净,他沉进水里,脸上的疲惫也一同被洗净,过去总有太监伺 候着,他独自洗起来难免有些笨拙,他抓着皂角摩擦着湿漉漉的头发,眉头紧皱,好像在进行一件很严肃的任务。 他要洗得干干净净的等楚江离回来。 屋里哗啦啦的水声响动,水被他扑腾到了地上大半,都放凉了他才洗干净自己,幸而屋子里炭盆还在烧,暖烘烘的不至于让他受了风寒,因为他身上的毒,受了风寒也不大好治,他摸过布帛擦着身体,以至于都没听见门口的脚步声。 楚江离走到门口便听见屋子里有人声,他推门的手迟疑了会儿,还是将门推开了,屋子就这么小小一间,一眼便望到了头,他看着里面那具赤条条的身体,怔了几秒,他给路瑾胤洗过无数次澡,自然分辨得出来是谁。 何况那身上的疤他这辈子都不会忘。 他第一反应便是退出去,而他进来时带来的一阵寒风已经将路瑾胤冻了个结实,他的到来自然被发现,路瑾胤急忙叫住了他,“月明!” 他退出去的脚又默默收了回来,垂着眸子不去看路瑾胤,“殿下。” 路瑾胤吐出一口气,继续将身上擦干,他披上了厚重的狐毛大氅,大步就朝楚江离走来,楚江离脸色微变直朝后退去,而退路却被人拦腰截住,躲避不及反而被抱了个结实,路瑾胤像只大狗,在他的脖颈间嗅来嗅去,湿漉漉的头发贴在他脖子上,一阵**。 好像他们之间不曾有半年的分离,也不曾有隔阂。 他想推开路瑾胤的手也渐渐放了下去,心中的情绪交杂在一起,敛着眉愣是给路瑾胤抱了半晌才开口劝了句,“殿下,小心着凉。” 而让他惊讶的是,脖颈间迅速爬满了一阵滚烫的湿意,这阵湿意的来源让他震惊,他不敢去猜测,也不愿去猜测,路瑾胤却不给他逃避的机会,一张濡湿的脸抬了起来,眼睛红彤彤的,鼻翼翕动,嘴唇蒸烫着,“月明,你是不是不想要我了。” 第105章 不管多少次见到路瑾胤的泪,楚江离都会手足无措,慌乱起来,路瑾胤好像天生克他,那泪轻而易举破开他心中的层层隔阂,烫得他心尖蓦地一缩。p 他慌忙地避开那双湿润的眼看向别处,喉结滚了滚,还没想好措辞就又被路瑾胤揽着腰问道:“月明,你给他们寄信,为什么不给我寄信?” 楚江离眼见错开了刚才的话题,刚松了一口气,犹豫片刻,道:“我不知要说些什么。” 路瑾胤身体又贴近半分,还带着热腾腾水汽的身体像团火灼着楚江离,也不知是故意为之还是如何,他的嘴唇贴着楚江离的耳廓,柔软的唇瓣在上面厮磨,“你为什么不知道?你可以说你想我,说你心悦我,就不能哄哄我么?你先前不是这样的。” 灼热的呼吸打在楚江离耳廓上,引起一阵酥麻的热流,他慌乱地两手推拒着路瑾胤,脸飞快地别了过去,脸上鲜少流露情绪,但赤红的耳朵暴露了他。 “你跑什么?”路瑾胤紧紧箍着他的腰,把脸再次埋进他的胸口,身体微微佝着,“那样过后便一走了之,月明,你把我当什么了?” 腰上传来尖锐的疼痛让楚江离忍不住皱了皱眉,他不动声色地挪动了一**体,想要避开伤口,但还是又被箍紧了,他勉强地忍耐着,一时说不出话来反驳。 “月明,”路瑾胤得不到楚江离的回应,心里慌了一瞬,抬起眼看楚江离的反应,“你怎么了?” 楚江离抿着唇未出声。 他看见楚江离极力忍耐的样子,也察觉到不对,手蓦地一松,小心地在他身上摸索了一下,一碰到腰,楚江离的唇便微微一抿,拧着眉抗拒地躲避他的触碰,路瑾胤脸色忽然沉了下来,“把衣服脱了。” 那样的不容抗拒,跟皇帝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霸道,楚江离半晌没有动作,倒也不是他的叛逆作祟,他偏想再迟一些,这样兴许能多感受片刻路瑾胤的愤怒与在乎。 路瑾胤见他不动,伸出手就要褪去楚江离的衣服,自己也觉得刚才语气重了,柔和下来,近乎是哄着的,“让我看看腰上怎么了。” 楚江离一边被拉到炭盆附近一边被褪去了外袍,路瑾胤没再脱,而是蹲了下去,掀开了他的衣服下摆,一个狰狞的圆形伤疤爬在后腰,好像是被戳穿了一个洞。 这个疤看起来愈合没多久,裂开的痂下粉色的新肉像一颗颗蚕豆花一样爬出来,路瑾胤的心一下子揪住了,他顾不上这个疤的过去,此刻他只想好好疼一下他的宝贝。 他凑过去,小心翼翼地冲上面吹着气,“还痛吗?” 寒月为君明 完结+番外_168 楚江离受不了被人这样轻柔地对待,他并不是柔弱的女子,身体却僵住了,因为腰上覆上来一片柔软的皮肉,他能猜到是什么,在那温热的皮肉摩挲下,他的身体微微颤抖,想逃却被梏住了。 那么丑的一道疤,哪里配得上这样温柔的吻? 路瑾胤以为是弄痛了他,动作更轻,灼热的气息喷在那疤上,上面**一片,好像有虫在血管里爬,楚江离吞咽了一下,艰难地开口道:“不痛了。” 路瑾胤很是心疼,蹙着眉更仔细地观察他的伤,“涂的什么药,多久了还没好?” 楚江离道:“金疮药。” 路瑾胤放下他的衣服匆匆就往外走,楚江离愣了一瞬,才反应过来路瑾胤的意图,路瑾胤定然是去找古承安了,这次来就算路瑾胤不愿带古承安,也是不得不带的,路瑾胤的身体如何,楚江离从古承安的信里也一直有所知晓。 他心中着急,也一直在隐秘地打听那毒,前前后后也得知了一点消息,传言中那毒极其可怕,楼马一直用这毒控制下属和俘虏,却不曾听他们说过有人是拿了解药的。 所以,有无解药都是未知数。 过了 没多久,古承安跟在路瑾胤后面进来了,脸色难看得很,一看见楚江离就是横眉冷眼的,“又受伤了?等你什么时候死在外头叫我再来治,我是没办法起死回生的。” 楚江离揉了揉太阳穴,很无奈,“无事,已经快好了。” 古承安凑过去瞅了一眼,脸色有所缓和,却还是十分冷硬,“怎么被人戳了这么大一个口子?” “我给你开些药,你煮了喝。” 皮肉伤为何要喝药,楚江离嘴唇动了动,又看见古承安的臭脸,还是憋了回去,路瑾胤附和道:“开些补气血的。” 古承安生起气来,夫夫两个一块儿骂,“我开药还要你教?我给你开的那些药你吃了多少?” 路瑾胤是不怕古承安的,却当着楚江离的面,他的那些事都被披露出来,整个人都僵了,他将目光落在楚江离身上,果然楚江离已经皱起了眉,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楚江离还是一声不响,眉头紧锁,敛着眸子不去看路瑾胤,安静地生着气。 是药三分毒,古承安开的那些药总是让路瑾胤乏力昏沉,他便除了毒发那几日吃之外,平日的一些轻微痛楚就忍着,但他无力解释,只能笑了笑,说:“古神医,孤可一直有吃。” 他的话里多了一丝讨饶的意味,只希望古承安在楚江离面前少说些,本来媳妇就是负气跑了,现在更难哄了。 古承安扔下一瓶药粉,瞪了这一对不省心的夫夫一眼,就甩着袖子走了。 楚江离被按在床上,他顺服地趴着,没有反抗,按照他之后的计划,这样的亲密未来恐怕就不会再有了。 乌发松散地垂在他瓷白的脊背上,遍布伤疤的脊背白得反光,更显得那些疤的狰狞可怖,他秀致的脸埋在柔软的床铺里,当带着凉意的指尖触到他腰的那一刻,他鸦黑的睫毛颤了颤,咬住了唇。 那药粉洒上去是冰凉的,好像洒的不是药而是雪籽,路瑾胤搓了搓手心,等手心温度升高后敷在他的后腰,这时才腾出心思想这伤的来源,他低声问道:“月明,这怎么弄的?” 楚江离被那手心烘得后腰一阵暖热,沉浸在这种舒适中,声音懒起来,小声嘟哝道:“打仗么。” “被人不小心捅了一下。” 被人不小心。 路瑾胤马上会过意,脸色微微一变,“那人呢?” 楚江离沉默着,没有搭话,路瑾胤俯**去瞧,温热的鼻息吻在楚江离脸上,轻轻柔柔的,楚江离的脸绯红一片,他紧闭着眼佯装睡着,他不愿再谈此事,不管是有心还是无意,那人已经被军法处置过。 路瑾胤叹了一声,绵软的唇沿着楚江离的下颌滑到唇角,“月明,不要逃得远远的,不要不理我,你的命比这江山更重要,我不需要你为我打这江山,你好好的,行么。” 楚江离心尖一颤,被那段肺腑之言烫的耳根都烧红了,他自己也不清楚,那次的欺骗伤害为何如此之大,直接让他心中垒起了一道高墙,怎么也无法相信面前的人。 他静默地躺着,而那人慢慢贴了上来,被子紧紧笼罩住他,冰冷的被子很快就被那人的体温烘热了,他身后贴着那人温热的胸口,那平缓镇定的心跳与他的心跳很快融合在一起。 那只手臂避开伤口揽住了他的腰,他忍了许久,想往里面靠一靠,却听见那人疲惫的声音响起,“别动,月明,让我抱抱。” 他的身体立刻僵住了,过了许久,身后传来了均匀平稳的呼吸声,他握住贴在他小腹上的手心,缓缓转过身,屋外的阳光隐约透进来一些,他就着那点微光终于看清了路瑾胤的眉眼。 他肆无忌惮地把目光洒满路瑾胤的脸,他有一个非常好的时机,可以把人看个饱,隔了半年,路瑾胤的五官好像更加俊朗沉稳, 眉头微微锁在一起,好像睡梦中还挂念着别的事。 他的指尖顺着路瑾胤的眉间抚下来,一直划到高挺削立的鼻梁,他动作很轻,只要路瑾胤睫毛一颤,他便骤然停了动作,小心地打量着路瑾胤。 路瑾胤的长发散乱在肩上,原本脸上一径挂着天真无辜的笑,现在是见不到了,仅仅半年,怎么就这样了,楚江离也说不明白他现在到底是希望路瑾胤恢复还是如过去那样。 如果路瑾胤一直不恢复,他是可以一直占着太子妃的位子,他是路瑾胤懵懂神智中最信任的人,也是路瑾胤最喜欢的人。 寒月为君明 完结+番外_169 但是现在呢? 他静默地看着眉眼间蒙上疲色的路瑾胤,手心握着手心,在他的手上一阵发烫,他为他那一点痴心妄想臊得慌,也许在那群人之中,他也是路瑾胤最信任的呢? 被瞒着也许只是因为路瑾胤…… 他竭力为路瑾胤开脱,他知道这样的事越少人知道越好,路瑾胤还未得到重用的时候若被人知晓,那歹人们刚平息的小心思便又要蠢蠢欲动了。 皇宫里太多双眼盯着东宫。 楚江离俯身在路瑾胤微微皱起的眉心落下一吻,发出一声若有若无的叹息。 第106章 兴许是累狠了,一直到第二日的晌午路瑾胤才起身,身边已经空了一块,刺眼的光把整间屋子照得亮堂堂的,桌上放着一碗粥和小菜,他坐跟前了才发现粥还是热的,氤氲的热气让他心头一暖,唇角忍不住带了点笑。 过了片刻,凌云拄着拐杖慢吞吞走了进来,他手里端着一碗药,黑糊糊一片的汤水看起来就不好入口。 路瑾胤接过药刚喝完,那头楚江离便进来了,他手里拿着一个纸包,身上披着火狐毛大氅,带着一身凛冽的寒气,火红的毛领将他脸衬得瓷白如糯米糍粑,清亮的瞳孔直直望着那空碗。 凌云拿回空碗,嘿嘿一笑:“爷,殿下已经不用哄着吃药啦。” 楚江离的手指攥紧了那纸包,手往大氅里缩了缩,“嗯,喝了药便好。” 路瑾胤眼尖,已经看见楚江离手中的纸包,他的舌尖都被那药汤苦得发麻,整个胸腔泛着苦味,他两三步走到楚江离面前,伸手截过那纸包放进怀里,指尖触碰的那一刻,彻骨的寒气从指尖冒出来,他攥住楚江离的手搓了搓,又呵了口气。 现下这座城所剩百姓并不多,商铺早就关了门,各个都提前逃难去了,路瑾胤也不知道楚江离是从哪里弄来的蜜饯,他斜了凌云一眼,凌云脸上的笑顿时敛了,默默地走了出去。 他拆开纸包,里面金黄饱满的蜜饯在光下亮晶晶的,散发着甜得腻人气味,好像放了一缸子糖腌出来的,路瑾胤捻了颗塞进嘴里,那股廉价的甜里了从嘴里散开,一瞬间嗓子都发干发痛起来,楚江离见他的脸色怪异,倒了杯水递到他唇边,带着歉意道:“现在这边只能弄来这样的了。” 就这蜜饯,他还是跑了全城,才在唯一一家没关门的蜜饯铺里买到的。 路瑾胤含着蜜饯,声音含糊不清,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楚江离,“好甜。” 楚江离喉结滚了滚,眼睛转到了一边,路瑾胤攥着他的手放在嘴边呵气,哑声叮嘱他,让他在这样的天气穿多些再出门,虽然还未落雪,但天寒地冻又是刮风的,他想说自己的身子骨刀剑都扛过来了,还怕这一点风沙和寒气么,他对上路瑾胤关切的眼睛,又说不出口了,闷闷地嗯了一声。 这种旖旎的并未持续多久,古承安又端了一碗药进来,望着楚江离和路瑾胤攥在一起的手,仿佛没看见似的,面不改色把药搁桌上了,“这个补药你们都要喝,不用太多,一人喝一半。” 楚江离顿了顿,皱着眉道:“这里就没有多余的碗么?” 古承安怪异地笑了一声,“碗不要人洗吗,这里的兵都说了,谁用的东西谁洗,脾气大得很,跟他们楼统帅一个德行。” “再说了,你们两个有什么好介意的。”古承安转过身幽幽道。 楚江离咳了一声,指了指碗道:“殿下,你先吧。” 出于礼节,也是太子先喝,他又拿了一枚蜜饯,塞进路瑾胤手里,路瑾胤望着那碗颜色浅了些的药汤,心道这古承安偏心眼儿得很,让月明喝的药看着都不是苦的,给自己喝的那碗像是下了毒,苦得他五脏六腑都冒水。 他心忽然一动,指尖搓了搓琢磨那计划有多少可行之处,他直勾勾望向楚江离,抓着碗边直接将那碗药往嘴里灌,楚江离还来不及阻止,那碗药就喝空了。 楚江离惊诧地看着路瑾胤鼓起的脸颊,知道那药含在路瑾胤嘴里,路瑾胤慢吞吞地凑过去,委屈地指了指自己的嘴,意思很明显,‘不小心喝急了,全喝进嘴里了。’ 路瑾胤又往跟前凑,拦住了楚江离的背,鼓着的脸颊温存地蹭了蹭楚江离的脸,带着苦味药汤的唇便贴了过去。 楚江离无语了片刻,手背挡住了路瑾胤的唇,另一只手往路瑾胤的咽喉处顺着一摸,那药汤自然咕咚咕咚滚了进去,现在轮到路瑾胤惊 诧了,楚江离别过脸,耳根红红的,像落了朵梅花在上面,他轻声道:“殿下,别闹了,我要去同楼统帅谈军事了,先行告退。” 路瑾胤神色复杂地看着楚江离,半晌才嗯了一声,他摸了摸脖子,嘴角微垂着,水润的眼睛眨了眨,“孤喝完了一碗,不会有事吧。” 楚江离嘴唇勾了起来,他把那丝幸灾乐祸的笑意强压下去,低声道:“不会有事,殿下,最多……” 他目光下移,那赤裸的目光一下子让路瑾胤怔了好一会儿,他怎么也没想到楚江离也会有这样耍流氓的一天,他不可置信地后退了几步,看见楚江离转过身闷闷地笑了起来,笑到后面便用咳嗽去掩饰。 楚江离这样清俊的少年将军,在军营里呆了这么多年,他也并非是完全不懂,那些大老粗们围在一起喝酒讲荤段子,他偶尔也能听上一耳朵,虽然并不喜欢这些,却也不是接受不了。 楚江离摸了摸唇,心道自己竟然开起殿下的玩笑来了。 院子里的卫兵大气都不敢喘,听见外面传来不急不慢的脚步声,他们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书房里面又静默下来,他们支起耳朵听了一阵,又是一个东西落地的脆响,炸得他们打了个哆嗦。 楚江离刚好进院子,看见他们个个噤若寒蝉,一挑眉梢捉过一个卫兵,问道:“怎么了?” 寒月为君明 完结+番外_170 那卫兵扯着嘴角苦笑了一下,“统帅又和人吵起来了。” 楼晟和他在战事上也时常起争执,白天恨不得舞刀弄剑给对方扎几个窟窿,结果一到晚上,一喝酒两个人又和好如初称兄道弟,最后两个人各退一步。 楼晟跟人吵架实在是太正常了,可是楼晟的兵向来听他的,谁会跟他吵架? 他想着便大步朝前走,想一探究竟,还未进书房,便有是一阵摔椅子拍桌子的声响,他皱了皱眉,心道怎么吵得这样凶? 他猛地推开房门,便愣了。 里面的男人穿着一身青色外袍,里面大半胸膛大大咧咧地袒露着,一头乌发凌乱地绑在脑后,像没骨头一般懒懒散散地靠在墙上,他手里还捻着一根细长的竹竿,在沙盘上敲来敲去。 楚江离不知道自己该作何反应,男人出现在这里的原因太过明显——路瑾胤带来的。 他揉了揉眉心,忽觉刚才获得的那一点喜悦全烟消云散了,无尽的疲惫和乏力向他侵袭而来,好在他已经有这种隐约的猜想,并没有让他太难消化这件事,他望着男人,轻声道:“师星,好久不见。” 第107章 一束金茫茫的阳光顺着楚江离推开的那条缝闪了进来,逆着光楚江离的脸看得并不分明,男人靠着墙,眯着眼懒散地笑了一声,“月明,好久不见。” 楼晟伸手拉扯着自己的衣领,想透透气,英俊的脸涨红了,眼睛瞪得虎圆,气得不轻,他见楚江离来了,嗤嗤地喘着粗气,咬牙切齿地招呼楚江离:“楚将军,你来,你来听听你们师大人的高见!” 楚江离望了一眼被竹竿戳得乱七八糟的沙盘,默不作声地走过去,楼晟一把抓住他的手臂,指着那沙盘,神情格外激动,“他说此次楼马几乎派出了所有的兵力,只留了一部分分散的兵力守边城,他说是偷袭的好时机!” “先不谈他怎么如此清楚楼马的兵力布置,这种计划,倘若他们一反应过来,那些偷袭的兵就是送死!” 楚江离听着,颔首道:“这个计划,比我们之前那个计划更好。” 楼晟瞪着眼睛,嘴巴张着半晌说不出话,他慢慢地合上嘴,用力地吞咽了一下,“你之前说的那些是真的?” “你他娘的疯了!” 楚江离直直地盯住他,“既然他们打的这种算盘,不如顺着他们意。” 楼晟缓缓吐出一口浊气,又狠狠横了师星一眼,那男人还是懒懒散散的模样,好像跟他无关一半,楼晟沉声道:“要我同意可以,拿出证据,拿出他们兵力布置的证据来。” 师星抱着手臂,半阖着眼觑他,笑得意味深长的,“我说我会算命,你信么?” 楼晟本身就是急性子,大大咧咧惯了,也见不得人装神弄鬼故作玄虚的,鼓着眼睛就大步朝师星走去,师星也不惧,还是懒洋洋地靠着,他的衣领被猛地一揪,整个人都被扯到了脸前,脸颊相距不过一寸,楼晟气急喘出的粗气都喷在了他脸上,“我不可能拿这么多人的命跟你在这里玩游戏!” 师星撩起眼皮,漆黑的眼睛向下觑着,好像要把楼晟从自己眼睛里撵出去,他脸上的笑敛了,冷着一张脸道:“我没证据。” 师星猛地挥开他的手,“既然将军要证据,不如将军自己去偷?” 楚江离皱了皱眉,轻声道:“按照楼马往日打仗的布置来说,排除几乎多成兵力确实不像他们的作风,但这次他们是同大夏打,不是过去那些小国,师星所说也是有可能,而且我们先前打的那几次,若不是他们多成兵力,楼马国真有那么多兵么?” 楼晟脸青一阵白一阵,他明白这种猜想的合理,但是他不敢冒险,也不能冒险,他不能辜负跟着他十年将士的信任,为了一个猜想就让这些人去赴死。 楚江离看出他的犹豫,声音清冷如泉水泠泠,敲击着楼晟,一点也没有迟疑地,“我去。” “我和我带来的那几个营去。” 楚江离垂下了眼,“我会把他们都带回来的。” 师星挑了挑眉,“你去?” 楚江离望向他:“是。” 师星笑得意味深长,“那太子殿下怎么办?” 楚江离道:“殿**上还有任务,自然是完成他的任务,好好调查奸细。” 师星拉长了音调:“哦——那如果奸细是楚将军怎么办,我们可不能让你跑了。” 楚江离微微一怔,随后脸色怪异地看着师星,他乌黑的眼睛透出一丝无奈,“你不要跟着他胡闹。” 他说的那个人是谁,只有楚江离和师星自己心里清楚了。 楼晟打断了他们,“师星说的对,如果楚将军你是奸细,那我们岂不是放虎归山?” 楚江离抹了把脸,不知道楼晟又闹什么幺蛾子,他叹了口气:“那你觉得如何?” 寒月为君明 完结+番外_171 楼晟停了一会儿,嘟嘟囔囔的:“我觉得咱就不该这样,就堂堂正正打退他们便好了。” 边城时时刮起盘旋卷扬上天的风沙,刮得旌旗猎猎作响,沙石乱飞,边城人好吃牛羊肉,过去牛羊肉摊随处可见,后来接连几座城失守,这些百姓也不想过去的安逸自得,皆逃难去了,现在这座城难得买点东西。 路瑾胤在整个边城逛了一圈,才找到一家没关门的牛羊肉铺,那老板年纪看着正值壮年,穿着灰色的粗布衣裳,脸上的肉堆叠在一起,留着一脸络腮胡,一双眼睛黑的发亮,老板见人来了,胸脯挺得很高,把人上下那么一打量,就露出一个笑,“买牛肉?” 路瑾胤微微一点头,“羊肉也还有?” 老板嘿嘿笑道:“羊肉有是有,但是现在没法放牧啊,少得很,价钱也比原先要高。” 路瑾胤让老板割了几斤羊肉,那老板下刀利索,尖刀触及羊肉的片刻,两块肉便干净的分离开来,路瑾胤说也要肥的,老板问了句炼油,路瑾胤摇了摇头,最后割下来的那些肉果然都是肥瘦相间,鲜红的肉和雪白的脂肪,散发着腥臊的味道。 老板随手抓了起来便往纸包里一塞,“齐了。” 老板把纸包往称上一放,果然是路瑾胤要的斤数,他看见路瑾胤有些惊异的神情,很是自得地咧嘴一笑,“做买卖久了的都能有这功夫。” 路瑾胤却不走,拿着纸包停在了他的摊子前,“我买一头活羊现杀。” 远远的,门前的卫兵就看见两个人影朝着里走,他们眯起眼睛才在灰蒙蒙的风沙中看清,那是一个胖男人背着一团血红的玩意儿跟在太子殿下背后往这边走,他吞了吞口水,扯过身边的弟兄,“愣着干啥,快去帮忙啊!” 胖男人在这样的冬天只穿了一件粗布衣裳,黑胖的脸上胡子都被汗濡湿了,像牛一样喘着粗气,浑身都汗淋淋的,比其他,路瑾胤在前面走的格外悠闲,卫兵对视了一步朝他们走去,他们终于看清胖男人背上那团血肉模糊的东西,马上眉开眼笑的。 他们已经有段时间没吃到肉了,倒也不是军中小气,是现在这里实在食物短缺,吃了这么一顿,那下顿还吃不吃了? 路瑾胤冲他们挥了挥手,“带进去,晚上做了。” 虽然一头羊不多,但好歹能分个一块,或者喝口肉汤。 那些卫兵马上接过了胖男人背上的羊,几个人抬着进去了,胖男人瞄着路瑾胤,欲言又止,路瑾胤没有理会他的心理活动,道:“你的羊肉很好,明日我还来买,还要现杀的。” 胖男人吞了口唾沫,“是,小的……知道了。” 第108章 晚上的时候,他们几个人围在院子里点了火炉,火光将人脸上照的明明暗暗,楚江离陷在阴影里,慢吞吞地将香料往羊肉上洒,羊肉便被烤得滋滋作响,金黄的脂肪直冒油,肉汁一点点滴在火里,那股肉香立刻飘散开来。 一只手横过来急不可耐地拿着匕首要割块肉,楚江离皱着眉把那只手拍开,觑着那人,“你急什么?” 楼晟做了个苦相,深邃的眼睛直勾勾盯着那块肉,他咽了咽口水道:“还有多久?” 楼晟也不是没吃过羊肉,在没打仗的时候,边城这种东西随处可见,价格比那猪肉还要便宜些,他也算是从小吃到大的,一直不觉得是什么稀罕玩意儿,现在百姓都逃难去了,难得买到这样的好肉,他也是很久没吃,所以这头羊一买回来便勾出了他的馋虫。 楚江离叹了口气,拿过楼晟手中的匕首割了块肉,楼晟见状忙张大了嘴等着人投食,谁知楚江离手一转,便递到了一旁路瑾胤的嘴边,“殿下,尝尝吧。” 楼晟:“……” 路瑾胤斜觑了楼晟一眼,很得意地张开嘴叼下那口肉,好像孩童互相炫耀父母对自己的爱意,在触碰到齿间的那一刻,肉汁爆开,喷涌进唇里,带着鲜甜的肉汁混着香嫩的肉一齐被咀嚼着,他咽下肉,看见楚江离询问的目光,舔了舔嘴唇上溢出的肉汁,道:“好吃,楚楚,好厉害。” 楚江离看着他嫣红的舌尖滑过唇瓣,耳尖一片绯红,他转开目光,手中的匕首转了一圈,又隔了快肉下来,楼晟喜滋滋地张开了嘴,而楚江离道:“殿下,还要么。” 路瑾胤摇了摇头,拾起地上隔着的酒碗,往嘴边送去灌了一口酒解腻,楚江离这才把那块肉塞进楼晟嘴里。 楼晟:“……” 月光在酒里漾着一阵涟漪,碗又送到了楚江离唇边,楚江离停了下,抿了一小口便躲开了,他还记得上次“惨痛”的教训,路瑾胤见了也不失望,从善如流地喝完了剩下的酒,嘴唇特地沿着刚才楚江离喝过的那一边滑过。 楚江离怔愣了一瞬,脸颊忽然烧了起来,他下意识地去探自己的脸,疑心被人看出,眼睛张望了一下,这些人都在喝酒,唯独楼晟眼巴巴地看着自己,他嘴角抽了抽,面无表情地转过去,专心烤肉。 楼晟只觉得自己一直被无视,很是受伤,又馋着那些肉,死赖也要凑楚江离旁边,路瑾胤早看他不惯,心思一动,开口道:“楼统帅,楼尧和大皇子还没来,你要不去催催他们?” 楼晟这才想起自己的倒霉弟弟,他环顾四周果然没看见自家弟弟的影子,脸色顿时难看起来,他站起身子,随便抓了个士兵就问:“楼尧在哪里?” 那士兵脸上出现了片刻的迷茫,楼晟才反应过来,这些人根本不知道楼尧是谁,楼尧那日说了,自己的一切与楼家无关,他不肯认楼家祖宗,自然也不肯认他这个哥,楼生一想到这就心痛。 他改口道:“大皇子在哪里?” 士兵马上明白过来,“在房里一直没出来,下午送的膳食也被扔出来了,动都没动呢。” 楼晟才不在乎大皇子吃没吃饭,峨眉饿死,他一想便是那大皇子事儿精,嫌弃伙食不好,就发大小姐脾气,还连累他的倒霉弟弟也没饭吃,他抿着唇,气势汹汹地就往那边院子方向走。 师星端着酒碗凑到楚江离身边,道:“去抓奸?” 寒月为君明 完结+番外_172 楚江离早就听说那日的事,一直没有幸灾乐祸,现在却忍不住笑了一声,他一直被楼晟调侃,现在终于轮到他笑楼晟,他压着嘴角的笑意,“说不定是。” 院子里灯笼都灭了,漆黑一片,故而一些细微的声音也格外清晰,楼晟微微停顿了一下,步子迈得没之前那样豪迈,他放轻了脚步,才听见那声若有若无地啜泣声,他 皱了皱眉,寻着那声啜泣便过去了。 最后他停在大皇子住处的门前,那声啜泣忽然停了,听得一声沙哑的斥骂,接着便是沉重的喘息声,他云里雾里站了好一会儿也分辨不出来里面发生了什么。 楼晟自从生下来便是同他爹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不管是长相还是性格,对待女子全然不会有怜惜之情,楼晟他娘买了什么新鲜的胭脂水粉,他爹从来都不能欣赏,还要说出几句恨人的话,惹他娘同他爹去武斗。 幸好他娘和他爹是娃娃亲,青梅竹马,不然他爹能不能讨到媳妇儿都是一个问题,楼晟完全把他爹的臭德行继承了个十成十,他爹也对他格外看重,觉得他老实木讷,是自己的种,但是楼尧便不一样,楼尧一出生,他娘就难产,命都没能保住,他爹对楼尧的到来并不惊喜也不欢迎,说的难听些,楼晟他爹更希望小儿子没出生,换他娘回来。 楼尧从小便被冷落,他也不服过,争过,一肚子的坏水做过不少缺德事就为了引起他爹的注意,他没人管,野惯了,大街小巷地蹿,百姓们知道他是楼家的孩子,对他一再忍让,直到有天他将一个百姓家儿子的脑袋打破了,那家人直接找上了衙门,状告楼氏欺辱平头百姓,恶意伤人。 楼晟他爹知晓这个消息后,把楼尧吊起来拿藤条狠狠抽了一顿,拎到衙门让他向人赔罪,楼尧死活不肯,一个脑袋扬得高高的,硬是被他爹踹了一脚,才跪在了地上,楼尧瞪着眼睛擦眼泪,板着倔强的脸不肯开口,他爹赔礼又赔银子,一张老脸算是丢尽了。 那日后楼尧便再没同他爹说过一句话。 后来楼尧走了,一别便是十几年,他爹过世那天,他都没有回来过。 楼晟也一直一个人到现在,也不是他不想成亲,而是他从来没想过自己该成亲,按理来说他这样的英雄人才,是很多女子争相想嫁的对象,但是楼晟这人极其爱同百姓打成一片,他的德行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想嫁他的女子故作偶遇接触过几次也打消了念头。 此事他听见屋内的声响,只觉得茫然,虽然也听过军中那些荤段子,他却完全想不到那块儿去,他压根不知道两个男人是如何疏解的。 他终于忍不住了,用力敲了敲门,“大皇子殿下,你没事罢?” 里面的声音戛然而止,却仍能听见里面细微的呜咽,过了片刻也没有回应,楼晟心里忽上忽下的,使劲儿推了下门,而门却从里面搭上了门闩,他竟然没推开,他忙叫道:“殿下?你还好么?” 里面那一点细微的呜咽都停了,半晌后,男人沙哑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嗯……我还好,楼统帅有何事?” 楼晟听这沙哑的声音心中奇怪,又问道:“殿下,可不是感染了风寒?需要我叫医者来瞧瞧么?” 男人忙不迭开口制止了他,“不,不用,我很好。” 楼晟道:“我们在烤肉,你要去么?” 男人迟疑了片刻,里面窸窸簌簌地响了一阵,才回应道:“我过会儿同楼尧一起去。” 楼晟闻言,松了口气,一时也忘了自己过来的目的,在门口站了一会儿,又想起那羊肉的香嫩可口,匆匆地又回去了。 屋内烛火未点,因为念着路瑾齐的娇生惯养大小姐脾气,特地分了间好屋子,里面的家具皆是整个府邸最好的最干净的,不过这也是女人的屋子,一进来便一股清淡的香味,轻薄的丝幔垂着,若有若无的两具人影叠在一起,偶尔还能听见里面轻微的喘息。 路瑾齐推着死死压在身上的人,哑着嗓子骂道:“混账!你起来!” 楼尧挑了挑眉,没理会他的挣扎,嘴唇沿着他的脸颊温存地摩挲,两个人脸上都是汗津津的,嘴唇滑过时还能尝到那股咸涩的味道,路瑾齐被他亲得面红耳热,臊得慌, 最后干脆一动不动地装死。 “你是不是不喜欢他?”楼尧忽然开口道,“你不喜欢,我以后就不带你回来了。” 路瑾齐转过头看他,“你为何不回楼家?” 楼尧掰着他的脸,凑过去亲他的嘴角,“唔,不是你讨厌么,你讨厌我就不回来了。” 路瑾齐拧着眉,最烦他这副模样,使劲儿地挣扎了起来,把他狠狠地从身上掀开,目光冷冷刮过楼尧,沉声道:“我不在乎你们孰对孰错,我只想知道你说句真话罢了。” 楼尧看着他,朦胧的月光透过丝幔落在他脸上,鸦黑的睫毛颤了颤,垂下了眼,他没有易容,那张妖艳精致的脸故作忧郁时总是有几分惑人心魂,他叹了一声,“殿下想听真话?” “草民说了真话,殿下倒是总不相信草民。” 路瑾齐拧着眉,“你说,你说什么我都会信你,” 楼尧身体倾过去,脸离着路瑾齐不过寸许,温热缠绵的呼吸都黏在路瑾齐脸上,让他脸上蓦的一热,汗毛都一根根炸开,他舔了舔唇,心猛地提了起来,“你到底要说什么,别装神弄鬼的!” 用斥骂掩饰自己的羞怯是路瑾齐的惯用手段,这一切早被楼尧看穿,他忽然勾着唇角笑了一声,低哑的声音还夹着未退散干净的欲望,“嗯,殿下,草民要说的是,草民想同殿下一生一世不离不弃。” 第109章 院子里火炉烧得正旺,明艳的火光衬着楚江离的脸,兴许是离得近了,他脸被灼得发烫,而路瑾胤两只手臂围着他,捉着他的手烤肉,他的脸侧时不时被温热的呼吸打在上面,路瑾胤带给他的陌生感比从前更甚,然而他却不反感,甚至心中隐隐欣慰,觉得殿下真的长大了。 路瑾齐裹着厚厚的皮毛大氅,眼睛藏在帽兜里,一双黑亮的眼睛露在外面,眼尾还沁出一道绯红的晕,楼尧站在他一边,紧紧攥着他的手,目光在所有人身上转了一圈后,又松开了路瑾齐的手。 寒月为君明 完结+番外_173 路瑾齐手被松开后,狠狠地瞪了一眼楼尧,拢了拢大氅,目光飘忽地觑着坐在地上大口喝酒的楼晟身上。 路瑾胤闻声转过头去,嘴唇却蹭过楚江离的脸,楚江离一愣,抿着唇若无其事地割下一块肉放进路瑾胤碗里。 楼晟刚喝完一口酒,迷迷蒙蒙地瞪着眼努力想看清眼前的人,他的手在空中胡乱挥了一下,最终定在了路瑾齐身上,嘴巴张了张,醺红的面容扭曲着,咬牙切齿地说不出话,过后眉眼一下子耷拉下来,委屈得像院子里养得大狼狗被抢走了骨头,乌黑的头发垂下来几缕,挡住了半边脸颊,他吸着鼻子,眼眶红了一圈,最后愤愤地收回了手。 楼晟嘟嘟哝哝地说了句什么,路瑾齐没听清,蹙眉扯着沙哑的嗓子问过去,然而楼尧却变了脸,把路瑾齐往身后一扯,面无表情道:“你喝醉了。” 楼晟的话楚江离坐的近,是听了个清清楚楚,楼晟定是喝糊涂了才说的出要路瑾齐同他比试,若赢了才把自家弟弟拱手让人,楚江离压着唇角的笑意,想象那画面,恐怕路瑾齐接不了楼晟一招就要认输。 路瑾胤的嘴唇贴着他的脸颊摩挲,光天化日之下一点也不避讳,楚江离挪了挪,又被黏上来,路瑾胤红润的唇微微嘟着,对他的避嫌感到不满,“楚楚,我们是夫妻。” 楚江离面上一热,抿了抿唇,臊得不能自已,“殿下,那也要避嫌的。” 路瑾胤话还没出口,那头楼晟就摇摇晃晃站了起来,浑身酒气,气势汹汹地瞪着楼尧,他们今日喝的酒是边疆特产的烈酒,像楚江离的酒量,这酒喝一口即倒,他这么长时间也不过抿了抿,不敢多喝,而楼晟大口大口灌了好几碗,现在显然醉得神志不清了。 楼晟嘴唇快速扇动着,一串串边城语从他唇间喷发出来,边城的语言与中原地区差距很大,楚江离虽然也学过那么一些,但还是对这里的语言不太明白,只听懂了一些骂人的话,楚江离叹了口气,手上动作也没停,给路瑾胤割了满满一碗肉。 路瑾胤听不懂,看他们这仗势云里雾里的,连调戏自家媳妇儿都快忘了,同他一起来的人都听不懂这语言,只有那些士兵听了面上一惊,想来制止又不敢,于是匆匆去叫治得住楼晟的副手来。 楼尧在楼晟的喋喋不休中终于沉下了脸,那张精致妖异阴阴沉沉的,在火光下忽明忽暗,他指了指自己的脸,目光刺在楼晟的脸上,阴冷的声音在火炉燃烧木柴噼啪声中格外清晰,“那又如何?你既然口口声声我对不起这张脸,那我还给你?” 他的速度极快,让人来不及反应,直接从袖子里掏出一把短匕首在脸颊上一划,一道红色的血印立刻在脸颊显出,汩汩的血一下子从他的指缝冒了出来。 鲜红的血溅在地上,扎伤了路瑾齐的神智,他率先反应过来,猛地拍掉了楼尧的手,骂道:“你疯了么!” 他掰着楼尧的手,想看仔细那伤口如何,只见皮肉外翻,里面鲜红的嫩肉露出来,瞠目惊心,他深深吸了口气,手高高地扬了起来,楼尧也不躲,就那样静静地看着他,路瑾齐终于放下了手,嘴唇颤抖着,狠狠推开了楼尧,“混账!” 楼晟这时才反应过来,被醉意侵蚀的神智终于回归了些许,那些鲜血狠狠刺 痛了他的神经,他和古承安同时走了过来,他却停在了一米开外,楼尧冰冷的目光从他身上收了回来,与此同时攥紧了路瑾齐的手,“草民破相了,殿下该不会嫌弃草民罢?” 路瑾齐咬牙切齿道:“当然嫌弃,我明日便找一堆貌美的小娘子,你么……呵,你活该。” “唔,知道殿下不会嫌弃草民,殿下别哭啊。” 温热的指腹蹭过路瑾齐濡湿的眼睑,他迅速别过脸,骂道:“我怎么可能哭!” 古承安将那伤打量了一番,啧啧道:“手够狠。” “这苦肉计用的不错。”古承安瞥了一眼楼尧。 楼尧微笑道:“熟能生巧。” 楼晟站在不远处没听见他们的一来一往,只看着那血不停地涌,他急道:“伤口美丑暂且不管,先把血止住啊!” 古承安回头看了楼晟一眼,又默不作声转了过来,“你哥?跟你一点也不像。” 楼尧纠正道:“是我跟楼家人一点也不像。” 这一场闹剧让这烤肉宴也提前中止,楚江离抱着一壶酒和肉跟着路瑾胤回了房,路瑾胤一路上都未作声,楚江离以为他是被刚才的血腥场面魇住了,伸出两节手指勾了勾路瑾胤的袖子,路瑾胤转过头看向楚江离,低声道:“你知道楼尧为什么要划伤自己的脸吗?” 楚江离抿了抿唇,“这是他们楼家的家事,我并不清楚。” 他不好奇楼家的恩怨,但他也算是有所耳闻,楼尧来京一开始并没有投靠他们,是他爹让他满城找,才把楼尧从一个贫民区挖出来的,那时候的楼尧还很小,已经落魄得吃不上饭了,但是楼尧宁愿这样落魄也不肯回楼家。 他找到楼尧后,楼尧还是不肯接受楚家的收留,最后楚江离他爹只得把他送到一个老朋友那里学本领,也不知是天性使然还是那老朋友就不是正经人,学着学着便成了今天这个模样。 路瑾胤笑了一声,“他是为大哥才这么做的。” 楚江离愣了一瞬,他向来对这些情爱不通,情爱在他脑子里好像只有一根筋,他永远想不通这些弯弯绕绕,他有自己的原则,听见路瑾胤这样说也是默默垂下了头一个人琢磨。 路瑾胤低声道:“楚楚,我能为你做更多。” 路瑾胤的声音低沉,像棋盘落子,敲在楚江离心尖,他呼吸蓦的一滞,质问下意识地就要脱口而出,他却陷进那双深黑的瞳孔里,生生止住了。 清泠的月光闪进那双瞳孔里,月色太美,他不忍心打破。 第110章 离计划的日子一天天近了,天气也更加严酷寒冷,漫天的白雪纷纷扬扬落在边城大街小巷,院子里光秃秃的树枝也盖上了一层绵密厚实的白雪,屋里被炭炉烘得暖燥,只给窗户开了一条缝,让风能透进来。 寒月为君明 完结+番外_174 床幔被那一丝寒风吹得翻卷飞扬,隐约透出一团人影在里面翻滚,路瑾胤自从中了那毒,身体就不似过去那样好,天寒地冻就容易染风寒,古承安说是底子虚了才会这样,路瑾胤自然拒不承认自己底子虚,把楚江离压在床上好好试验了一番自己底子究竟虚不虚。 他们的被子也是整个府中最厚实的,两床被子一同压在人身上,像块巨石压得楚江离喘不上气,更别提身上再多了个太子殿下,他脸被体温烘得暖腻,红一点点地从脖子漫上来,将两腮铺满,像块暖色的羊脂玉,让路瑾胤爱不释手。 路瑾胤伸手摸他的脸,摸了又摸,眼睛灼灼地盯着他的脸,嘴角一径地翘着,好像在欣赏什么美景,屋外茫茫的白光把房间照透了,路瑾胤就着这朦胧的光把身下的人看清,牢牢刻在心里,即便多年以后,他也记得这么一个雪天,这样暖燥的空气。 楚江离嘴唇轻轻动了动,难受其累,声音发虚地要求着,“殿下,你起来。” 路瑾胤黑亮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他,翘着的唇角绝不落下,很得意地凑在他脖颈间嗅了嗅,闻到熟悉的清冷味道,他才满意,没有任何陌生的味道,路瑾胤发出带着气声的笑,声音低哑,“啊,我不要。” 他像个小孩耍赖,自称也不用,敬语也抛弃,说罢还把脸颊在楚江离的两鬓间缠绵地厮磨,他知道楚江离要起来巡城了,却始终不愿让楚江离起来,昨日胡天胡地闹得太晚,他再闹下去就是禽兽了。 他理直气壮地对上楚江离颇恼的眼,坦然地承认自己就是个禽兽。 温热的掌心在发酸的腰上来回游走,这腰明明经得过刀伤经得过箭伤,现在却连一记轻轻的抚摸也承载不了,让他浑身颤栗,他臊得不行,同砧板上的鱼肉没有什么分别,任人宰割,被唤醒了最深处的记忆,他的皮肉在抚摸下一阵阵地发烫。 他哑着嗓子咳了一声,终于按住那只作乱的手,“殿下,别胡闹了。” 路瑾胤微微嘟着唇在他嘴角狠狠蹭了一下,才餍足地舔了舔唇,懒洋洋地从他身上滚了下去,他红着脸从床上爬了起来,发软的两条腿打着颤,他稳住身体,不肯让人见了笑,拢着衣服匆忙地背过身去,路瑾胤的目光如同一双手,灼热地在他脊背上下来回。 他速度加快起来,余光瞟到外面的白茫茫的光,穿戴完毕后转过身,“殿下,今日要一起出去么?” 路瑾胤不可置否地冲他一笑,英隽的眉眼落进一点雪光,又融化了那雪光,化成潋滟的水影,带着点暧昧的暖腻,路瑾胤大剌剌地掀开被子,一下子就袒露在楚江离眼前,楚江离微微愣了一瞬,艰难地挪开了目光,路瑾胤愿意叫他看,他也不好意思看,一看便移不开眼了,他昨夜可不曾喝酒,发生的事记得再清晰不过。 他现在倒是愿意放纵自己,刻意去忽略所有的背叛与欺骗,他的未来茫然而不可知,甚至是一条路走到黑的,现在放纵一下,从殿下手中讨点甜头,难道很过分吗? 他秉着这种楚家儿女绝不该有的想法,在这段时间快乐地活着。 窸窸簌簌的衣物摩擦声在身边响起,片刻后,厚厚的狐毛大氅盖在他的肩头,将他整个人笼罩住了,而大氅也足够大,温热的呼吸自身后缠住他,往他唇上贴。 又是一个片刻,路瑾胤从大氅里钻了出来,脸上挂着得逞得意的笑,他从枕边的药瓶里倒出几粒往嘴里一吞,那股钻心的苦味都盖不住他刚才偷来的甜,楚江离整个人红透了,目光闪避着望向窗外。 娇艳这词用来形容一个 男人是十分不恰当的,特别是这男人还是个威名赫赫的将军,但路瑾胤却捕捉不到更适合此刻的楚江离的词,他的目光黏黏糊糊地在楚江离脸上打转,手也跟上了他的目光,直接攥住那双暖烘烘的手。 门外是一片白茫茫寂静的世界,厚积的雪让树枝不堪其重地沉落下来,地上一个脚印也没落下,凌云不必再来伺候,这是路瑾胤的要求也是古承安的,楚江离看着完好洁净的白色世界,忽然有些不忍落下第一步。 路瑾胤一把拽过他的手,把他梏在怀里,一阵天旋地转,仰面倒进了雪地里,直接将这幅无字的白布毁了个彻底,低哑的笑声随着漫天的雪落在他脸上,他唇上,他被这温存的气氛打动,主动蹭了蹭对方冰凉的鼻尖。 唇间的白雾散到对方的脸上,将对方俊气的眉眼模糊氤氲了,他眼尾带着一点红,犹豫着该不该试探地提起那个瞒着对方许久的计划,他不知道对方会作何反应,也不知道这反应有几分真几分假。 他们所有的人不过是皇权下的一枚棋子,只不过他们楚家一直都是甘心做这棋子。 “殿下,”他嗓子有些发紧,那些话在嗓子里打转,半晌才吐露出来,“再过几日臣便要带兵去别的地方。” 路瑾胤没回话,只是梏着他的手臂收紧了些,紧得他的胸腔一阵阵发痛,他的计划他不能完全地吐露,只能说明一些,好让路瑾胤有自己的打算与谋划。 “臣会把药找到的。”楚江离轻声道。 雪逐渐小了,雪粒在他的眉间凝着,同他说的话一样,不带一丝感情,他迟迟得不到路瑾胤的反应,这时才开始后悔起来,在这样的日子用公事公办的态度说这样的话,实在太煞气氛了。 他想过路瑾胤很多反应,唯独没有想到是没有反应。 他试探着又问了声,“殿下?” 路瑾胤倏地松了手,翻身一个人仰面躺在雪地里,也用同样公事公办的态度回他,“奸细还没有找到,谁都有这个可能,你要逃去哪儿?” 楚江离垂下眼,“殿下明明已经有怀疑的人选,何必又说这样的话来伤人,何况我们不能再坐以待毙。” 路瑾胤的手渐渐攥成了拳,嗓子好像被团棉花堵住了,什么话也冒不出来,他在大夏的危难时刻只谈自己的儿女私情,显得他幼稚又可憎,“为什么一定是你去?” 楚江离也愣了,过去的名门虎将在权谋战术中折损大半,死的死流放的流放,楚家作为难得的幸存,即便忠心耿耿也没少受猜忌,能靠得住的将军大夏还有几个呢? 他柔和的目光落在路瑾胤脸上,这是一种看待顽皮孩子的目光,他一向如此,温柔包容原谅着这些肆意决定他们生死的皇权,“等以后殿下……”他将那段不可说的话含糊过去,“就不会如此了。” 路瑾胤此时也望向他,手摸索过去攥着楚江离的手将他从地上拉了起来。 路瑾胤身上带着湿冷的气息,整个人都冻结住了,他汩汩外冒的爱意却还热着,他身体一动,雪花便簌簌往下落,他极为认真又笨拙地掸去楚江离身上的雪,将大氅的兜帽给他仔细戴好,手指轻轻一捻,将发间的雪花捻落在指间。 路瑾胤轻声道:“一切都会如你所说。” 寒月为君明 完结+番外_175 第111章 出了府,外面银装素裹,屋顶路面皆蒙上一片无边际的白,偶尔几个留在边城的百姓匆匆路过,他们挎着菜篮,不时朝门口这些站得笔挺的士兵们投去好奇的目光,府外巡逻的士兵们已经候着了,他们眼见着太子同楚江离一同出来面上讶异了一瞬,同去巡逻的还有那日屠肉铺的胖汉子。 这是太子安排进来的,大家心知肚明,楚江离也有所耳闻,毕竟这些人都议论纷纷,他们对太子的安排虽说没有不满,毕竟那胖汉子进来同他们的是同样的位阶,即便如此,楚江离还是对那胖汉子也忍不住多侧目几眼,他想知道这人凭身本领能得路瑾胤的青睐。 那胖汉子只认识楼家的那几位,看着楚江离这样漂亮的人,也看得出了神,乍一下对上目光,楚江离下意识摸了摸脸,才想起自己今日未戴面具。 路瑾胤发觉了胖汉子的目光,不动声色地将楚江离的兜帽向下压了压,胖汉子讪讪地笑了一声,移开了目光,他还不知道路瑾胤的真实身份,只以为路瑾胤是京城来的大官,而路瑾胤同楚江离亲密的模样,他对京城那些奇闻轶事鲜少听说,对他们的亲密见怪不怪,他同自家兄弟也是如此。 路瑾胤与楚江离并肩走在最头前,两只手紧紧握在一起从不曾放开,别的士兵见了也是迅速移开目光,眼观鼻鼻观心,那胖汉子不了解这些缘由,笑呵呵地冲身边人道:“两位大人的关系真好。” 校尉眨了眨眼,不可置否地嘿嘿笑了一声。 前头人的手又被攥紧了几分,烘热的手心包住他已经渐渐发凉的手,楚江离耳根又烧起来,他庆幸自己戴了兜帽,身后的下属们看不到他起火的耳根,而男人不依不饶地还要调侃他,“古承安说孤身体不好,你的手怎么比孤的更凉?” 楚江离尴尬地咳了一声,目光对上路瑾胤戏谑的黑色瞳孔后迅速飞开,“我自幼如此,天生体凉。” 路瑾胤听他咳嗽,微微佝着身子看他兜帽下的脸色,发现无异常后松了口气,楚江离垂下眸子,低声道:“殿下,我无事,倒是殿下,”他忽然一顿,想起什么,脸色一变,开口道:“殿下今日可服过药了?” 路瑾胤喉咙一哽,马上说不出话了,楚江离见他沉默也不逼迫他,只觉得他一副心虚吃瘪的样子格外可爱,压着唇角的笑意,故作严肃道:“殿下,等会用了早膳便吃吧。” 楚江离长得漂亮,这是看过他脸的人都必须承认的,兜帽挡去他大半张脸,星星点点的雪光落在他脸上,过去的煞气在温柔的冬日里烟消云散,眉眼的柔情化成了水,眼中带着笑意的水光望去,唇浅浅地抿着,脸在白茫茫的世界里更显白皙,几乎与雪色背景融在一起。 被心上人这样一望,任谁也得筋酥骨软,路瑾胤呼吸一滞,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士兵茫然地看过去,他匆匆将楚江离的兜帽压得更低,几乎挡住了楚江离所有的视线,他掩饰地轻咳一声,“天冷,别冻着了。” 走了许久,城内一切照常,冷冷清清,与京城的繁华大相径庭,即便是春节将近,街上也甚少有人出没,这座城除了这些将士,平头百姓不剩下几个,偶尔路过有门口已经贴上了春联,鲜红的纸上溅满墨汁,一笔一划地刻着对来年的美好祝愿,路瑾胤看到春联才想起已经快过年。 他攥着楚江离的手,道:“你什么时候走?” 楚江离目光在春联上游过,低声道:“再过几日。” “年前还是年后?” “年前。” 楼马那边不时兴过春节,他们的节日在上一年的年末便过了,这也是他们这段时间平稳安定的原因,说的不太好听,但是他们确实在这场仗中落了下风,楼马人不仅骁勇善战,还喜好研究火器,与热爱安定的大夏人全然不同,他们的火器杀伤力极强,能让 炮石落地处的数人断肢残臂,甚至丧命,但他们这种火器也有弊端,总能有那么不凑巧的几次伤了他们自己。 这种新奇的东西,楚江离过去尚未见过,还是尹鹤见多识广向他提起,他才对这个东西多加防备,研究出了一些对付这东西的法子,听闻这东西还是大夏这边传过去的,只是楼马稍加利用制成了伤人的器具,楚江离想,既然他们能做出,大夏一样能做出。 尹鹤也同意楚江离的想法,笑眯眯地主动提出要去研究,拿了战场上落下却未炸开的炮石躲进了自己的屋子,楚江离虽然怀疑他话中几分真假,却还是随他去了,结果这段日子,尹鹤果然一直闭关未出,连路瑾胤来了许久,尹鹤也未曾见过路瑾胤一面。 楚江离找路瑾胤试探过尹鹤的来历,如果他没猜错,尹鹤也是路瑾胤的人,路瑾胤也坦然承认,跟尹鹤有些渊源,却并不清楚尹鹤来历,甚至他们见都未见过,只有师星才同尹鹤见过。 他们快走到北城门,身后传来铮铮的马蹄声,又急又响,路瑾胤先回过头来,远远便看见一个人把着缰绳朝这里飞奔,近了才看清这人披头散发的,只穿了一件皱巴巴的单薄外袍,本就苍白的脸被冻得隐隐发青。 那人眯起眼定定打量了路瑾胤一眼,勒了马好不见外地把缰绳往身边的士兵手里一塞,他朝手心呵了口气,径直就朝楚江离去了,楚江离皱了皱眉,将他上下一看,竟然乍一看没认出来,尹鹤何时这样潦倒的打扮过? 尹鹤喘出的气都化作白雾往上飘扬地飞去,冷得打哆嗦,“楚将军,快让我暖暖。” 他瞅准了,手直接往楚江离大氅里钻,路瑾胤地拉开楚江离,一把攥住尹鹤的手,沉声道:“要暖暖,不如先回府加件衣服?我妻子身子骨薄,恕不能供你暖暖。” 楚江离一怔,脸上腾地灼烧起来,他抿着唇,一阵阵热意在他浑身乱窜,手心都渐渐发起热来,恍惚间所有人灼灼的目光都黏在他身上,尹鹤一挑眉,又将路瑾胤仔细一打量,一边高翘的唇角垮了下去,正了正神色,眸光闪烁道:“原来是殿下,草民尹鹤失礼了。” 路瑾胤冷着脸看着尹鹤,整个身体都挡在了楚江离身前,尹鹤的目光颇有兴味地在他们两人身上梭巡,片刻后又收了回来,“楚将军,有些话还是同你单独说比较好。” 楚江离知道他出来是要说何事,从路瑾胤身后出来,点头道:“也不急这一时,回去再谈。” 路瑾胤冷峻的眉眼微微松懈了一瞬,只见那尹鹤勾着唇角笑得浪气,斯文的一张脸填满那浪气的笑,多么可憎的一副嘴脸,路瑾胤脸又狠狠板着,一声不吭地朝尹鹤飞眼刀子,他近半年的时间不在月明身边,这人看来对月明的容貌并不惊异,便猜测以前是见过的,能见月明面具下的真容,那此人定和月明十分亲近。 一想到此,他就很难控制自己的胸口汩汩冒出的酸味儿,强压着对尹鹤的恼意,还要礼节到位地说上一句,“孤也要与尹公子喝一杯来感谢这半年来对月明的照顾。” 话里他宣誓了主权,手强势地搭在楚江离的肩上,将人归于自己的羽翼下,绝不能容忍任何人对楚江离的觊觎。 楚江离已经察觉到他们争锋相对的那股氛围,莫名其妙地看着两人,两人不是一路人么,怎么说翻脸就翻脸。 尹鹤也笑起来,“啊,那择日不如撞日,便今晚吧,再过几日草民同楚将军一同出行,恐怕来不及喝一杯。” 路瑾胤脸色微变,下意识地望向楚江离,楚江离也望着他,眼中的意思不甚明显,这一切不是他自己的安排么,安插一个眼线在楚江离身边时刻盯着。 路瑾胤现在却悔不当初,当初说让个靠谱的人能照顾楚江离,现在是好,照顾得都把楚江离惦记上了,他想起师星那套不正经的 说辞就气不打一处来,现在又只能咬牙切齿地应下:“好,好,好。” 寒月为君明 完结+番外_176 尹鹤笑眯眯地点头去了,去之前还摸走了校尉的棉外套,美名其曰怕校尉闷到,校尉生怕被他缠上,校尉有妻有子对这种肚子里冒毒水的男人是惹不起的。 巡完整座城,楚江离回了府便派人熬了姜茶给个个士兵送去,盯着路瑾胤用完早膳后服了药才安心去晟同师星争吵。 他连书房的门都不用进就能听见里面劈里啪啦一阵乱响,什么都能成为对方的武器,楼晟恨不得掐死这个总是反驳他见解的男人,师星又一副就是想看你还能说出多少蠢话的独醒姿态,着实欠揍。 过去楚江离同师星也争过几次,但从未这么凶过,他也看出师星在故意惹恼楼晟,每次他们掐在一起,他又只能一手把一个人扯开叫停。 今日同过去一样,里面吵翻了天,但他还带了一人过来,尹鹤跟在他身后,脸上挂着似有似无的笑,试探道:“将军同殿下的关系真是令人艳羡。” 楚江离一怔,随即反应过来,意味不明地啊了一声,他不置可否的态度让尹鹤又摸不清楚江离的想法了,心道这两人也不是看上去那么简单。 屋内吵得如火如荼,尹鹤端着的炮石忽然烫手起来,他吞咽了一下,“这个还是让外头的人拿着吧,先别送进去了,万一出了什么事可不好。” 楚江离扫了一眼那黑乎乎巴掌大的球,“怎么才这么大?楼马人做的可有蹴鞠那么大。” 尹鹤挥挥手,“差不多,差不多,第一次做成,日后再改进便是。” 门还未敲响,直接迎面朝人排来,还是楚江离身手敏捷躲得及时,不然这门就要拍在脸上,他的动作一顿,便见高大的男人气势汹汹走了出来,带着一身的暖气,脸涨红了,手上还捏着本应在沙盘上的城楼。 男人看见楚江离来了,脸色稍霁,压低嗓音咬牙切齿道:“殿下是不是看我不惯?怎么带了这么一个狗玩意儿过来气我?” “月明,你来了。”师星手背在身后从屋内晃出来,很是悠哉,这样的天气还只穿了一个单薄的粗布外袍,他瞄了楼晟几眼,嗤笑了一声,“我总算不用跟这个驴玩意儿说了,我同他说不清。” 楼晟撸着袖子就上去了,手臂上的青筋暴起,眼睛瞪得虎圆,一幅要好好治治师星的模样,楚江离伸出手揪住楼晟的衣领一使劲儿把他扯了回来,无奈地叹了口气,“你一拳就能把他揍死。” 师星尴尬了一瞬,掩饰地咳了一声,目光落在尹鹤身上,他疑惑地看了半晌,才开口:“于飞?” 尹鹤把挡在额前的发丝做作地撩在耳后,露出了斯文干净的眉眼,只是眼下一片淡淡的青黑,还是能看出他这段日子的难熬,“啊,远寒,好久不见。” 尹鹤少有这样不做任何打扮的潦倒模样,身上披着一件银色大氅,里面的就一件单薄得透出苍白肤色的外袍,尹鹤在师星的记忆里跟百里飞那花孔雀是一路货色,只是尹鹤比百里飞更不正经,百里飞只是爱打扮,但尹鹤不仅好打扮,还行事浪荡,借着一张好脸将那采花之事没少做。 他过去也想过,把尹鹤这家伙放楚江离身边究竟算不算得一件好事,他望了一眼楚江离面无表情的一张脸和眉峰透出的戾气,再看见尹鹤老老实实的模样,心道还是自己多虑了。 尹鹤小心翼翼地捧着黑乎乎的一个球,唇角绷紧,与往常那不着调的模样全然不同,这引起了师星的好奇,他是没见过这东西的,也知道尹鹤过去四处流浪,见多识广,不仅喜欢还研究这些新奇玩意,这也是他把尹鹤放楚江离身边的一个原因。 他听说过楼马那边的新奇玩意远远多于大夏。 “这是什么?”还是楼晟耐不住好奇先开口了。 尹鹤神神秘秘地把他们招呼到屋内,大门敞开,院子里的士兵都被驱散到外面,院门也紧紧闭上,现在只剩他们几个,尹鹤将那黑乎乎的球放在楼晟手心,笑眯眯地,“拿好了,说不定会炸开。” 楼晟脸色一僵,这才反应过来这黑球是什么玩意,他不可置信道:“你把楼马的炮做出来了?” 尹鹤搓了搓发凉的手心,“还不确定,要试试。” 那黑乎乎的球上包着一层黑色的麻绳,死沉死沉,与楼晟过去见过的那些炮弹不太一样,尹鹤神秘兮兮地压低了声音,“我还加了些好东西,但是不知道拿什么来试试效果。” 楼晟顿了顿,“捉只兔子?” “兔子太轻了,不行。” 尹鹤补充道:“而且那死了的动物不能再吃了。” 楼晟舔了舔唇,想起白花花的银子和油滋滋的烤肉,满脸舍不得,“那,那去买只猪吧。” 楼晟强调道:“买只小一点的,一百来斤的就行。” *** 夜深的时候,月亮压在枝头,院子里铺满茫茫白雪,夜里雪已经停了,院子中央的石桌摆着几坛酒,四人相对而坐,月光比雪更冷,印在楚江离深黑的眸子里,却莫名整个人柔和起来,眼睛直直凝视着路瑾胤的侧脸,听路瑾胤与尹鹤唇枪舌战,唇角夹着一丝柔情的笑意。 此刻的楚江离让师星忍不住多看了几眼,他和楚江离实在太熟了,从未见过这样的楚江离,师星端着酒杯抿了口酒来劝楚江离酒,楚江离方才一直听两人斗嘴了,都忘记自己馋酒许久了,指节一弯,悄悄捻着酒杯就往嘴里一倒。 浓郁的酒香一下子在舌尖炸开,刺激辛辣的味道冲上脑袋,他浑身汗毛都炸了起来,他酝酿了一下,刚才喝的太快还没尝出味道,他朝师星瞟了一眼,眼睛一动,目光点了点空酒杯,师星闷笑着拿起酒坛往他杯子里又倒了一杯。 其余三人都是酒碗,唯独楚江离是一个小巧的酒杯,小拇指高,杯口也只有手指一圈的大小,一杯至多能装半口酒,还能是谁的要求,谁能这样管住楚江离这样的人物,除了路瑾胤也没有别人了。 楚江离目光在两人中间一扫,见无人注意他,便抓着机会手指捻着酒杯往唇边松,还没送到唇边就被横来的一只手截了过去,路瑾胤瞥着他,意味再明显不过,抓了他一个现行,路瑾胤的声音十分冷酷,比这严冬还要冷酷几分,“偷喝几杯了?” 楚江离眼神落在那被截走的酒杯中,念念不舍地看了好一会儿,眼睁睁看着那酒倒进了路瑾胤肚子里,才怅然若失道:“这是第一杯。” 他轻轻叹了一声,强调道:“一杯都没喝到。” 他作为一个将军也太过可怜,喝酒都被人管着,冬天喝酒可以暖身子,他解释了还是被驳回,规定他只能喝三杯,但他现在也是老毛病犯了,这里冬天比京城要湿冷,寒风刮得他那些旧伤隐隐作痛,喝了酒后那些伤口又痒又疼,还伴随着难忍的头疼,因此他也尽量控制着极少喝酒。 寒月为君明 完结+番外_177 路瑾胤眉梢一挑,清俊的一张脸转向楚江离,楚江离唇轻轻抿着,面不改色地说:“真的。” 那深邃的眉眼含着露骨的情愫,看得楚江离躲避开这目光,心跳如雷,在耳边狂响,尹鹤和师星见状很有眼色地转到一边两个人聊了起来,他们寒暄的声音夹着心跳一齐响着,路瑾胤的目光还在他脸上发烫。 “真的?” 楚江离别过脸,“真的。” “孤不信。” 一只手忽然伸了过来,楚江离惊了一下,下巴就被钳住了,他若真想挣脱,那是自然可以的,但路瑾胤的身体靠过来了,带着一阵阵皂角的香味和烘热的体温。 “让孤闻闻。” 拇指摩挲着他的唇瓣, 轻轻往下一压,他的唇便启开来了一条缝,里面白洁的牙齿露出了一点,他紧张地咬紧了牙关,眼睛一直在瞟那两人,尹鹤的目光忽然与他对上,他见着尹鹤莫名地笑了一下,让他脸一下蒸腾起来。 温热的鼻息在他脸上打转,与他的交织在一起,太近了。 他艰难地吞咽了一下,终于忍不住想挣开路瑾胤的桎梏时,柔软的唇在他唇角轻轻一蹭,他呼吸一滞,也不知道路瑾胤是无意还是有意,他慌乱地往后退开,堪堪扶着桌子才稳住身体。 路瑾胤好像确实被他骗过去了,煞有介事地点点头,“确实没喝。” 他松了口气,又听路瑾胤道:“但是你只能喝一杯了。” “这是偷喝的后果。” 第112章 酒过三巡,四个人都有点醺醺然,半空的一轮冷月慢慢压下来,但是他们却感觉不到冷,浑身都是热乎乎的,血管里流淌的不是血而是浓稠辛辣的酒在血管里窜动,师星眯着眼兴味满满地看着那两只从开始就拖在一起的手,目光向上移到那人泛红的脸上,忽然冲那人一抬手,手中满满一杯酒往嘴里灌去。 楚江离从师星在夜里黑的发亮的眼里看到了欠他多时的歉疚,他捧着早就空了的杯子,喝过酒后的脑袋忽然在此刻兴奋的清醒着,他明白师星的意思,他的确有过失落,但他没有责怪过师星,他明白师星的选择。 人向高处走,这样的选择是太过正常不过,只是那人是与他共患难的师星,让他一时难以接受罢了,当然更让他难以接受的是欺骗上还蒙了一层欺骗,他好像进了套中套,很难分清那虚无缥缈的情谊有几分真几分假。 一只碗忽然磕上他的空杯,他迟滞地转过眼便看见那碗残酒给他蓄满了一杯,明明坛中还有酒,路瑾胤偏要他喝自己的残酒,他盯着杯子半晌没动,师星想他是还介怀那场骗局,叹了口气,道了句抱歉,又连喝了三杯。 楚江离巴巴地看着,有一瞬间觉得师星压根不是在像他道歉,而是在馋他,他又望回自己的那杯残酒,喉咙里愈发干渴,他猛地吞咽了一下,捧着杯子放到唇边,两手挡住了半张脸,小口小口地嘬着酒,酒液像火一样往喉管里滚进肚子,烧得五脏六腑都暖烘烘的,他眯了眯眼,整个人都有些酥了,嘴唇还贴着空杯,两只眼睛露在外面,迷迷蒙蒙地瞪着路瑾胤。 路瑾胤被他这懵懂纯粹的眼神望着,嗓子一紧,只觉得那团火一下子蹿到了头皮,烧得他浑身都有股痒劲儿,让他忍不住想抓住些什么。 路瑾胤两只指在桌下抓了抓,紧紧掐住了楚江离的衣摆,他捏着还没动作,就被楚江离发现了他的小动作,漫着雾气的眼睛迟钝地往底下望,他看见大氅上装饰的白色狐毛被紧紧揪住,晕晕乎乎地抬起眼,鸦黑的睫毛扇了扇,挤出一眼泪花,好像受了天大的委屈。 路瑾胤呼吸一滞,忽然猛地站起身子把楚江离从石凳上捞了起来,喝醉的人死沉,他闻见那股淡淡的酒味从唇间吐息的热气中散开了,引得他还想去尝一尝,人已经被他裹进大氅里笼得严实。 师星撇了撇嘴,莫名觉得牙酸,他撑着桌子也站起身子,“不喝了,回去了。” 尹鹤的手倏地掐死碗边,目光落在把不远处的地上,两双踉踉跄跄的**织着往远处走,像连体婴,他的牙关一点点收紧了,冰凉的酒像冰往胃里灌,冻得他生疼,一瞬间浑身冻透了,他的手颤了颤,忽然握不住那碗了,砰地掉在地上裂成了两半。 师星闻声回头,半开玩笑半认真的说:“你喝醉了。” 屋里漆黑冰冷,空气像都凝住,打开门后,寒气随着人的步伐往里灌,炭盆里都是燃尽的炭灰,不像是在宫里烧了地龙,一切都有人伺候,楚江离的原话是——士兵是保家卫国的,不是来伺候人的。 就连路瑾胤也没有特权。 楚江离两只手揪着路瑾胤的衣襟,偎在路瑾胤怀里,眼尾一片绯红漫到两腮,半睁着眼有些含糊地抱怨,路瑾胤没听清,佝着身子凑到他唇边听,他的唇沿着路瑾胤的耳廓蹭着,蹭得路瑾胤酥**痒的。 “嗯?说什么呢?” 路瑾胤的声音压得很低,喝了酒后有点哑,沙沙地钻进他的耳眼,他迷糊了一阵,迟钝地想起先前自己委屈的原因,他揪着路瑾胤衣襟的手蓦的一松,摇摇晃晃站稳了,手摸下去捏着自己的衣摆往回夺,他哽咽了一声,好像要哭了,“你揪着我尾巴了!” 路瑾胤一愣,看了看自己底下的手,手中的狐毛手感颇好,他有点作弄意味地掐了掐,想看威名赫赫的楚将军喝醉后还能做出 什么样的反应。 谁知道楚江离漫着雾气迷迷瞪瞪地看着路瑾胤还没反应过来,路瑾胤又掐了掐,挑衅地凑到他耳边道:“嗯,你的尾巴被掐了,不痛吗?” 楚江离的目光本来黏黏糊糊地在路瑾胤脸上,听见路瑾胤的话后,脑袋一垂往手上看去,果然狐毛又被狠劲地掐了掐,他红润的唇上下一碰,喊了出来:“疼!” 路瑾胤抓着他的衣摆,哄他:“想不想我松开?” 寒月为君明 完结+番外_178 楚江离目光又回到路瑾胤的脸上,很努力地看清了路瑾胤的五官,在清冷的月光下,路瑾胤眉眼间那一点含蓄的疼溺被放大了无数倍,织成一张网把紧紧网住,他在这个目光里身体暖烘烘地酥了,小声说:“你抓轻一点。” “嗯?不要我松开了?”路瑾胤果然放轻了手上的力度,轻轻地捏着那团狐毛揉动。 楚江离低低地嗯了一声。 “嗯?” 楚江离低下头两只手摸着腰上佩剑的花纹,上面的“楚”字刻得很深,他半晌没作声,路瑾胤以为他不会开口了,他才慢吞吞地说了句:“别人不能抓,但是你可以。” “为什么别人不能,但是我可以?” 楚江离撩起眼皮看了看面前的人,嘴唇紧紧地抿着,手伸到怀里摸来摸去,很快就从胸口摸到那支被体温烘暖的玉骨扇子,他握着扇子,一把捉住路瑾胤的手,那只养尊处优的手跟他的截然不同,他摸不够,趁机又摸了一把,才把扇子很珍重地放进路瑾胤的手心。 好像那不是扇子,是他的一颗真心。 “因为,”楚江离把发烫的脸埋进路瑾胤的颈窝,坦率地把爱意捧到路瑾胤面前,“因为我爱慕你。” 楚江离从小到大都未曾孩子气过,好像一出生便是少年老成的小将军,喝醉后才让他找回缺失的孩子气。 路瑾胤一直被楚江离当孩子哄,难得地轮到他哄楚江离,同样的倾述欲从心底往外冒,汩汩灌到嗓子眼,他把人梏着安置在椅子上,自己却蹲下了,仰着脸望着楚江离,楚江离乖得不像话,老老实实地坐着,很规矩,脊背挺直了。 “月明?”路瑾胤捉住他的手放在唇边,“我错了。” 让他坦然面对自己的无能是很难的,他艰难地想着措辞,“我不该骗你,但我不希望你再受伤,我不能把你暴露在危险之中。” 他深深地吸了口气,“很多人都在暗处盯着孤。” “皇帝……”他终于把埋藏许久的秘密说出口,“杀了母后。” “他为了自己的权力杀妻灭子,孤痴傻那么多年也是拜他们所赐。”路瑾胤捏着楚江离手的力度又大了些,钳得楚江离一阵发痛,“他迟早会对楚家动手。” 路瑾胤抿了抿唇,“那个时机不对。” 那个时机不对,大夏迎来盛世,没有威胁,楚家对路安岩而言只有威胁没有助力,他不得不已最坏的想法去揣测自己的生父,他让楚江离嫁给自己,有几分一网打尽的心思? “孤不会再骗你了,月明。”路瑾胤撑着楚江离的膝盖,脸蹭过去,含住那双散发着酒气的唇。 热水烧好了倒进水桶里,冒着氤氲的热气,楚江离沉进水里,手还紧紧捉着路瑾胤的手指不放,路瑾胤哄了半晌才把手抽出来,笨拙地把水一捧捧往楚江离头发上淋,水珠顺着楚江离的眉间往下落,楚江离的脸埋进水里,忽然轻轻咬了一口那只手。 热气把他的脑子氤氲得更加混沌,他湿漉漉的却很快活,那双手笨拙地伺候他,他时不时懵懂地望了一眼男人,虽然不明白为什么,但是那股欣愉还是一点点胀满了胸口。 他光溜溜地被抱到床上,浑身蒸腾的热气把床褥都裹上了一层水汽,被子将他包得严严实实,他半睡半醒间看着那个人 影蹲在地上笨拙地点炭盆,总是不得法,白玉的手都染上了黑色的炭灰。 忙活了好一会儿,那炭盆终于被点燃了,火光一下子冲上来,那人惊到了般踉跄往后退了半步,捏着绢子细细地擦着手,又过去开窗。 窗户开了一点缝隙,冷风往里钻进来,把路瑾胤吹得更加清醒,他站在窗前,隐约猜到一点他们的计划,他也知道自己是他们计划之外的,他望了一眼床上的人,被子盖住了楚江离半张脸,眼睛半睁着迟滞地望着他。 楚江离的眼皮越来越重,那人影却迟迟不过来,他嘟哝了一声,整个脸都埋进了被子里,暖融的被子将他笼着,半睡半醒间,带着寒意的身体钻进了被子,他打了个哆嗦,却往那具身体挪了挪,整个人偎进那散发丝丝寒意的怀里。 无奈的叹息随着屋外的落雪声一并钻进了耳眼,他迷糊地睁开了眼,一双手又蒙了上去,温热柔软的触感在唇上缱绻地反复,他又闭上了眼,随着睡意一同袭来的还有那句告白,他无意识地回应了。 “孤也一样爱慕小将军。” “……嗯。” 第113章 清晨的时候雪已经停了,屋外偶尔传来簌簌的声音,雪压塌了树枝,一整块直接碎在地上,昨日的脚印又被新雪铺满,边城的冬比京城湿冷,秋又干燥得嘴唇皲裂,楚江离是被身上的旧伤痛醒的,他捂着腰上的疤,闷哼了一声,随之而来的是脑子中混沌杂乱的记忆及一一阵阵涌上来的酸麻。 外面的人听见他的痛哼声,脚步急促地走到床边,他陷在被褥里,眼睛半眯着,扎眼的白光从那人身后投来,给那人周身镀上一层炫目的光晕,那人面容在逆光中看不分明,唯独看清那人关切的眼直直注视着自己。 楚江离迟钝地眨了眨眼,方才开口,“我……没事。” 只是一开口他便发现自己的嗓子沙哑得可怕,想吐出一个字都得将声带扯紧,涩痛像针刺一样,他吞咽了一下,便放弃了再多说几句,而那人把他从床上扶了起来,等日光突来的刺激散去后,他眼前渐渐恢复了清明。 路瑾胤终究不是伺候过人的,把人扶起来也不会垫个什么到身后去,楚江离脊背抵着冰凉坚硬的床头,背上的伤又被冻得一个激灵,开始作痛,痛意一阵阵的在各个旧伤上流窜,让人完全捕捉不到,谁也不知道下一个痛的是哪里。 楚江离接过路瑾胤递来的一碗水,咕咚咕咚下了肚,嗓子这才好过一些,不再干涩的发疼,他忍着痛意想起身,又被路瑾胤按了回去,满脸关切地问他,“头痛不痛?” 寒月为君明 完结+番外_179 他一怔,头上的痛意全然抵不住那股羞臊之意,他慢慢找回了昨日里的记忆,这次过后他恐怕再不敢在路瑾胤面前喝酒了,每次喝完便是胡言乱语,甚至……他脸上烫得起火,难堪地捂住脸,羞于面对路瑾胤,“不,不痛。” 路瑾胤偏偏还要去逗他,眉眼一弯凑过去捏他的手心,“那尾巴呢,尾巴还痛么。” 楚江离双手捂得更紧,记忆的找回让他逐渐想起昨日晚上路瑾胤的一片剖白,嘴唇紧紧地绷着却掩不住上翘的唇角,他的声音有些飘渺不定,从指缝里露出来,很轻很轻,“不,不痛了。” 路瑾胤知道他是想起昨夜的事了,手指引着他的手落到膝上,“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你昨夜里说的可是真的?” 楚江离却不记得自己又说过什么承诺,他清润水亮的双眼瞳孔微微放大,露出一丝茫然,不过路瑾胤只要找他要,什么他都是能给的,即便是命。 于是,他断然地开口承诺道:“自然是真的。” 路瑾胤一步一步地引导他,“你说了什么还记得么。” 楚江离便沉默了,他不记得自己有说过什么承诺,而别的话他是说不出第二遍了,含糊其辞说了几句,“尾巴什么的么……” “谁同你讲尾巴了。”路瑾胤的手顺着他的脊背往下,在尾椎揉着,“当然,你尾巴是孤的。” “你也是孤的。” 楚江离没想到他说话这样直白,绯红一下子漫到了两腮,他眼神不知安放在何处,只能落在手上,尾椎被揉得酸麻,无奈又含尽包容之意地叹了一声,“殿下想听我说什么,便直说罢。” 路瑾胤又去捏他的手心,好像此刻必须捏着什么才能解他心底的渴,楚江离的手被他抓抓放放,一颗心也是这样,在路瑾胤手上拿捏着,全凭路瑾胤高兴。 楚江离不会去忤逆路瑾胤,只要他想要,楚江离什么都能给。 路瑾胤压低了声音,提醒他,“为什么我能抓你的尾巴,别人不可以?” 楚江离恍惚想起自己刻意忽略过去的记忆,原来路瑾胤要的跟自己想的那些权谋心计并不相关,他再想起路瑾胤说过的话,自己那时只当是哄自己,却是真的捧上了一片真心。 他小拇指指尾轻轻勾了勾路瑾胤的手心,嘴唇燥得发烫,在路瑾胤以为他 定要装傻到底的时候,他却开口了,“因为……” 他犹豫着,垂落的一片睫毛扇动、掀开,目光动人地落在路瑾胤脸上,将那张在梦里出现无数次的脸深深刻进眼底,“臣爱慕殿下。” 而那张脸骤然在眼前放大,他呼吸一滞,柔软的唇瓣便贴到脸侧,干燥的吻烙满两腮,他脸只要一偏,就能碰上那双唇,但那样太不矜持,他只微微偏了一些,不动声色地,偏了那么一些。 干燥柔软的唇果然游到了他唇边,灼热的呼吸交织缠绕着,他的手渐渐上移,虚虚搭在路瑾胤的肩上,浅尝即止的一个吻,他便是被品尝的糕点。 他眼见路瑾胤故意舔了舔他的唇,才慢慢挪开,他的手还搭在人肩上未落下,他目光下移落在被褥上,路瑾胤的声音一下子传进他的耳眼里,沙哑低沉,“孤也是。” 他突然又回到昨夜飘渺的记忆中,路瑾胤对他说的不仅这些,还有那些皇室秘辛,他却又震惊于皇室秘辛,端顺皇后的死竟然与皇帝有关,也曾有过传言是这样,起因还是皇帝对贺家下的狠手,却没想到这是真的。 他不用向路瑾胤求证,他也能猜到这话的真实性,他不知道路瑾胤从哪里得知到这些,也许是找回的记忆中便有这么一段,但路瑾胤把这些话告诉自己,也是真正的让自己站到身侧,这样的信任让他脸上一阵火热。 而楚江离又为大夏皇帝的狠心一时惊讶道说不出话,沉默了半晌,而门口的人声一下子炸响,打破了这阵沉默,凌云看着两个人坐在床边,身体几乎贴在了一起,一下子变了神色,他的脚刚踏进门槛,进也不是出也不是,顿在那里。 楚江离一怔,身体忽然弹开,脊背直接撞在了床头,一声闷响,他面容忽然扭曲了一瞬,路瑾胤手忙往后一探,回头将来人狠狠剐了一眼。 凌云沉咽了咽唾沫,手中的托盘忽然沉重了几分,上面的补药还散发着一阵阵苦味,他却觉得这味道还不如他心里苦。 一大早的,谁能知道会撞到这样的场景呢,谁想一大早就被主子嫌弃呢。 第114章 眼见着两人是不会再有什么不合时宜的举动了,凌云便硬着头皮把东西端了进来,他心中发誓,再要他清晨来送药,他定是不肯的了,让古承安那个厚脸皮的混蛋自己来,他开始悔不当初了,就不该自告奋勇来送药。 他把托盘放在了桌上,眼睛一直盯着脚面,一声不吭地默默往外蹭,还没蹭到门口就被路瑾胤叫住了,他身子一颤,抬起眼干巴巴地挤出一个笑,“殿下?” 路瑾胤伸手揉了揉楚江离撞红的背,低声耳语几句,便走到门口冲凌云扬了扬下巴,凌云表情一下子僵住了,凌云求救地朝楚江离望过去,楚江离却坐在床上,眼神飘忽不定地不知落在哪儿,怔怔地出神。 凌云脸皱着,苦大仇深地朝外面走,自从路瑾胤恢复后跟以前是大相径庭,他没由来的怵得慌,看见路瑾胤就想躲,他过去伺候殿下这么久,按理来说不会这样,也许是过去他习惯了把殿下当孩子哄,现在看着那张熟悉的脸骤然陌生起来,他实在克服不了心中的怪异。 屋外的日光直直铺了人一身,晒得满头满面都是暖烘烘的,光秃秃的树枝堆着雪,雪水一滴滴沿着枝杈往下淌,寒意从雪中钻出来,沿着地面漫过去,从鞋底往上爬,直到把人骨头都腐蚀。 凌云身上穿着一件古承安的衣服,外面跟普通外袍无两样,里面却缝细密的兔绒,他的膝盖上是一块兔皮护膝,整个人裹得严严实实,脸也吃圆了一点,跟原先在宫中的时候比,好了不止十一点。 路瑾胤回头看着他,“孤需要你帮忙。” 凌云被他郑重的语气惊了一瞬,脸上呆滞茫然的情绪迅速褪去了,他没有仔细去问,便一口答应下来,属下答应主子的命令,有什么问题,他刚答应完又想起古承安冷冰冰的一张脸,吞了口唾沫,已经开始想怎么去讨好那人了。 寒月为君明 完结+番外_180 楚江离在屋内等了半晌都不见两人回来,身上的衣服都已经穿戴好,药也一口气灌完了,苦得他舌根发麻,那药里不知加了什么,苦味混着辛辣,像火往喉咙里滚,燃着他的五脏六腑,把身体烧得暖洋洋的。 他心里又放下心来,对那种莫名蹿进来的忐忑,强硬地压制下去,他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既然两个人都把话说开,说的那样明白,他脸上火热的,也不知道是不是那药的作用。 他踱了两步,那计划在他心中又吹响了别离的号角,猛地让他从幸福的晕眩中清醒,他心下一乱,忽然觉得这话说开得太早。 应该再晚点,等他没有惦念的,抱着决死的心走。 他现在沉在这种晕眩的幸福中不想清醒。 楚江离脸上的笑意渐渐散了,屋子的门大敞着,他转过头就能看见路瑾胤同凌云在说话,路瑾胤朝他看过去一眼,脸上带着点柔情的笑,他心渐渐下沉,沉进冰冻多日的雪水中,整个人打了个激灵,一贯的冷淡又回到了脸上。 他在心里训诫着自己,冷静,清醒,你现在还是大夏的镇远将军。 路瑾胤站在耀眼的日光里仿佛天神下凡,那样灼灼地盯着他,他却垂下了眼,指尖轻轻搓着,开始算离出发的那天还有几日。 屋外的谈话了了,凌云严肃地跟着路瑾胤身后蹭了进来,路瑾胤疑惑地看他一眼,他才小声解释道:“我得看着您喝完。” 路瑾胤默默无语,从怀里掏出瓷瓶,倒了几粒药丸,合着那碗补药一同服下,即便是他,苦得舌根发麻的滋味也让他皱了皱眉。 楚江离看着觉得好笑,从桌上的盘子里摸了一块这边特有的糕点来,里面夹的是蜂蜜和核桃,楚江离不喜欢这种过于甜的糕点,他很少会碰,但他眼见着这些糕点一点点的变少,也不知道是被谁偷吃了。 路瑾胤咬了一口喂到嘴边的糕点,也不知是不是有意的,嘴唇还连着那一截指尖也给抿进 去,楚江离好似被触痛了般,猛地缩回手,指尖有一点湿漉漉的津液,他愣了愣,手指在衣摆轻轻捻着。 路瑾胤若无其事地咳了一声,冲凌云道:“喝完了,行了,记得回去同古承安说。” 凌云面上一热,小声嘀咕道:“我同他说什么,跟他有什么关系呀。” 他转过身子,腿上有些使不上力,走路一深一浅的,天气暖和的时候看不太出来,一冷下去,便明显了,他自己也难堪得很,不愿意被主子看到自己无能的模样,脸上一阵阵发烫,心里也慌得安定不下来。 凌云低着头步伐加快,走得急促踉跄,楚江离眼神骤然一深,往外急急走了几步,就被路瑾胤抓住手臂扯了回来,楚江离抿了抿唇,眉间露出一丝不忍与内疚,路瑾胤不知道凌云的伤是怎么落下的,但也能猜出一二,他揉了揉楚江离的手心,以示安抚。 凌云还未出院子,便看见视线范围内出现一双无比熟悉的黑色的皂靴,他略一抬头,古承安拧着眉细细地看着他,手中的托盘也被接了过去,古承安走在前面,他一声不吭地跟了上去。 “送个药是要上西天取经么?” 凌云微微一怔,反驳道:“殿下同我多说了几句罢了。” 古承安回头静默地看着他,“你腿敷了么,让你不要站太久,还是你想一直当个残废?” 凌云嘴闭紧了,低头往不争气的腿上看了一眼,鼻腔酸溜溜的冲上来,眼眶都被熏得有些发红,古承安忽然在他面前蹲了下来,宽厚的脊背正对着他,他还在晃神,又听见古承安的催促,“还不上来?” 古承安是医学世家出身,家里几代人都是名医,家族最兴旺的时候还是前朝时,古家是前朝御医,前朝亡后,古家便回了民间开医馆,兴许是每个古家人都有着自命清高的性子,不愿与药材商同流合污,一直饱受排挤,最后医馆也开不下去。 即便如此,古承安还是跟所有的古家人一样,性格怪僻,自命清高,何时这样放低姿态,主动要背人,但是他却主动背了凌云几次,凌云犹豫了一下,慢慢趴上了古承安的背。 “你太轻了。” 凌云耳根烧得火辣辣的,不知道说些什么,又听见古承安开口道:“明日开始,你多喝碗汤。” 喝酒喝到后半夜,师星还晕乎乎地躺在床上没起,屋外又传来骂骂咧咧的吵闹声,他皱紧了眉头把被子拉紧了,笼住脑袋,来人却不肯放过他,跟他拉扯着被子,他的力气还是落了下风,被子被那莽汉狠狠扯了下去,他是彻底睡不成了,刺眼的日光直接扑了他满面,他眼睛里布满了血丝,恶狠狠地瞪着来人。 昨夜师星头发散乱着,连发髻都没解就睡下了,眼下一片青黑,胡茬也从下巴冒出来,活生生一个邋遢醉汉,比过去那潦草的模样更让人瞧不过眼,楼晟也不觉得有什么问题,在军中这样的汉子实在是太多了,打仗的时候,几日都洗不成身子也是有的。 即便如此,楼晟还是闻到师星身上那股浓郁的酒味,脸色一变,又在他周身嗅了嗅,“你们喝酒了?” 师星摸了把脸,不想理会这个莽汉,扯过被子又要往下躺,还没躺下去就被一双手捞起来,他惊愕地躺在楼晟坚实的臂弯,身体僵住了,那楼晟十分没有眼色地埋下脸在师星的脖颈间嗅来嗅去,师星在惊愕下一动不动,活像只被老鹰抓住了只好装死的无辜兔子。 楼晟咧着白牙笑得很得意,手猛地一收,师星便砸到了床板上,隔着被褥也撞得不轻,背上火辣辣的痛很快扩散开,师星阴沉着脸盯着楼晟白晃晃的牙,他过去从没想过自己有天会被一个男人气成这样。 若说原先他只是故意逗楼晟,现在就是真的想给这个莽汉使点绊子了。 他深吸了口气,手探到背后揉了揉,“你 到底想做什么?” 楼晟不答话,他眯着眼睛将人狠狠一打量,语气狭昵,“你们偷偷喝酒不带我?” 师星默默无语,揉了揉眉心,面对楼晟这样亲昵的质问,反而那些重话倒说不出口了,他心中有些怀疑,这楼晟如何长这么大的,一点也不懂人情世故么,说难听一点,他们同楼晟还没熟到这个地步。 也许是边城这里的性格使然,边城汉子比京城的那些公子可不同,虽说楼家也是京城过去的,但常年在边城驻守,楼晟又从小在这里长大,性格粗犷些倒也正常。 师星又想到楼尧那个混小子,胡乱猜测到,兴许楼尧那浑人融不进去楼家的原因就是楼尧这身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本领,小时候肯定天天欺负他的呆大哥了,才不得楼父喜爱。 寒月为君明 完结+番外_181 楼晟见他不说话,想起了今日来找他的缘由,手掌大大咧咧地把他一拍,“起来起来,尹鹤不是说今天给我们看他新玩意儿么。” 师星被拍得肺都快吐出来,眼见楼晟又伸着长臂要来抓他,他忙往床里缩了缩,“别碰我!” 他几乎是吼出来的,声音迅速炸开,声带拉扯到极限又迅速紧缩,涩得发疼,刚才的话把楼晟震的一愣,楼晟讪讪地收回手,“哎,哎……” 师星吞咽了一下,疲惫地揉了揉眉心,自己的反应过了,他叹了口气道:“我身体不适,承受不住。” 楼晟听他这话不知想起了什么,被晒成麦色的红了一瞬,干巴巴道:“要不让军医给你看看?” 师星扯了扯嘴角,“不用。” 两人的关系诡异的很,吵起来如杀父仇人,恨不得立即手刃了对方,然而吵完过了一夜,那楼晟就好像忘却前尘,对他又像普通兄弟一样亲热。 不仅楚江离他们觉得诡异,就连师星自己都看不懂。 **** 御书房静得压抑,黑压压的人头聚在一齐,跪在地上,全身都趴了下去,他们进谏数次都被压了下去,而皇帝的反应一次比一次让他失望,皇帝手边的奏折堆叠着,冷酷地板着一张脸,对他们的谏言毫不在乎。 朝臣中为首的人头发花白,说话时胡子一颤颤的,自前皇帝在位时,他便身居高位,在朝臣中地位颇高,说话很有分量,如今年迈的他几乎趴在地上,老泪纵横地将手中的折子举起来,盼着被皇帝看到。 皇帝的心已经渐渐偏向了奸人,那人赢便赢在毫无背景,一副天不怕地不怕,誓死与他们权贵斗争的模样,只有他们知道这人不怀好意,心思歹毒,然而在皇帝眼里,他们这是权贵同草民的斗争,皇帝乐见其成。 自从太子追着楚江离去了边城后,楚震河便以年岁已高,身体不适为由辞官归家,朝臣先前不明白,现在却是明白了,猜测楚老将军是觉着京城天变了,早早地远离漩涡中心,想能保住楚家。 然而皇帝是不满足于楚家急流勇退的,不然也不会对奸人的诬蔑一再纵容。 万福安是不忍心看这样一幕的,他从小跟在皇帝身边,老臣的忠心他是一路看过来的,难免动容,圆白的一张脸埋了下去,盯着脚面不吭声,而皇帝的折子是批不完的,在他不想批完便永远批不完,万福安心知这一切,只好温声提醒道:“陛下,今日云娘娘说她宫里煮了梨羹,惦记着冬日给您暖暖胃。” 皇帝闻言眉心深刻的一道沟壑显现出来,但随即往脚下黑压压的人头瞟了一眼,那道沟壑一下子散了,比起那个名字,现在的情景更让他心烦,他清了清嗓子,道:“那便走罢。” 皇帝手捏成拳背在身后,往外走,万福安忙不迭跟着出去了,他冲底下乌压压的朝臣压着嗓子求道:“各位大人请回罢。” 朝臣的呼声在身后响起,皇帝的拳松了又紧,眉间紧紧攒着,万福安 忙佝着腰在皇帝跟前道:“陛下,是回……?” 路安岩瞥他一眼,“云贵妃不是在宫里等朕么?” 万福安一怔,喏喏地退了下去,“是,陛下。” 云贵妃被禁足这么长一段日子,一直没有主动来向皇帝示好,最近却变了性子,三番四次差人递话,那些话没几次真送到皇帝耳朵里,过了这么久,人人都知道皇帝是厌弃云贵妃了,而今日扯的一个台阶却被皇帝接了。 万福安脸色微变,跟在龙辇后,他掐了掐身后一个小太监的手,压低嗓音骂道:“还不去给云贵妃传话?” 那小太监怔了几秒,忙应了一声,绕了个路匆匆往云贵妃的宫里跑。 深秋宫里便燃起了地龙,整个宫里暖烘烘的,即便已然成为了第二个冷宫,也没有被苛刻对待,瞿霜云不知该如何作想,她闲久了,性格也变得怪僻,不似过去那样面上总是笑吟吟的,脾气来的更大,一句不如意便把奴才狠狠抽一顿。 而那楼马女人随着被关的时间约久,人也开始疯疯癫癫,每日冲着屋外颠三倒四地念叨着楼马语,侍卫听不懂,也不理会她,若她要闯出来,便手段粗暴地把她扔回去,后来甚至已经没了人样,瞿霜云见不惯这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让人把她丢进了偏房,不许让她再出来。 瞿霜云是看出了,这女人靠不住。 女人斜靠在贵妃榻上,手中捏着一只荷包,眼睛半睁着盯住上面的鸳鸯绣纹,针猛地扎进了那只鸳的脑袋上,她看着那只被断了颈的鸳,心里忽然一阵解气,嗤嗤笑出了声,一旁的霜雪适时捧过荷包,低声道:“娘娘,该歇息了。” 女人手臂轻轻一抬,止住了他急着去打水洗漱的动作,“御书房那边可有话过来?” 霜雪埋下头,“皇上想必是被政务绊住了……” 女人斜他一眼,手拍上他的胸口,“男子都喜欢这样哄人么,”她话音一顿,目光下移,落在那衣物包裹的残缺上,“哦,你也不是男子。” 霜雪脸色煞白,嘴唇嗫嚅着,往后退了好几步,“奴才去给娘娘打水。” 女人心情大好,对着窗户射来的日光看自己的手,上面多了几道细小的疤,那是她无事做绣荷包得来的,她儿时做过不少粗活,但终归是太久远的事,现在已经忘得差不多了,被锦衣玉食地养在宫中,她都快忘记自己是个什么样的人了。 瞿霜云悠悠站起身,赤足点在地上,地是暖烘烘的,暖得她有些乏,而桌上的梨羹已经放凉了,她坐在桌边,手捏着汤匙轻轻舀动里面煮的软糯的梨子,手指一撮,一些看不清的粉末便纷纷落了进去。 她叹了一声,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瞿霜云,你就是太笨。” “如果再来一次,”她闷笑着把梨羹端到唇边,“定不是这样的结局。” 门口忽然一声高喝,“皇上!” “贵妃娘娘!皇上来了!” 寒月为君明 完结+番外_182 第115章 梨羹猛地往下一坠,稳稳落在了桌上,在瞿霜云手上溅出的些许粘腻的汤汁,她愣愣地盯了一会儿,拿着帕子一根根地擦净了手指,手掌揉进发根,将绾好的头发抓得散乱撩人,圆润粉团般的肩头一扭,养了多时的丰润汁液在白皙透明的肌肤下流动,鲜活的姿色哗然涌出,两腿上一层均匀细腻的脂肪轻轻颤抖,鲜红的裙摆摇曳着朝门口奔去。 门口的侍卫立刻散开了一条路,雪后的地上干干净净,只几个零星的脚印落在那里,她鲜红的裙子整个地扑在雪里,眉眼都是红的,饱满瓷白的身体融在一堆红里,在这些男人眼中是一种鲜艳的刺激,他们被这颜色吓了一跳,纷纷盯住了脚面,不敢冒犯这不属于他们的福分。 皇帝姗姗来迟,身后跟着大队太监,万福安率先看见跪在地上冻得浑身通红的贵妃娘娘,眼睛一瞪,先瞧了一眼陛下,发现陛下微微蹙了下眉,便迈着碎步跑过去扶起了娘娘,嘴里嗔道:“哎哟,娘娘,这么冷的天儿怎么穿了这么一点儿啊?” 皇帝的目光落在那圆润泛红的肩头,松松垮垮的裙子中呼之欲出的饱满胸脯,最后才游到了瞿霜云脸上,瞿霜云收着下巴,浓而长的睫毛向上翘着,微微地扇动,她的目光曲折地对上陛下威严冷酷的眼,这是一个刻意却不做作的勾引。 皇帝的沉默没持续太久,最后如释重负地叹出一口气,好像经过这么长时间的冷落折磨后终于原谅了这个无辜的女子,他踱着步子走过去,解下了身上厚重的银狐大氅,拢在宠妃的肩头,声音疲惫,不容易地从自己宝贵的时间中挤出那么一点来见苦等了许久的她,“云儿,进去罢。” 她柔若无骨的身体依附在皇帝身上,赤足踩着雪,莹洁的雪水沿着脚踝在地砖上晕出一道深色的水迹,她被冻得滚圆通红的足跟交错着,跌跌绊绊地走进暖烘烘的屋内,身体无一处不透露着那恰如其分的娇媚。 皇帝想,冷落这么久没见,是什么把这个女人滋养成这幅模样。 他狐疑的目光在屋外的侍卫上梭巡,即便他自己舍弃的东西也绝不能落入别人的手,整个后宫的女人低微到一个宫女,没有他的准许那处女地都不该被他人印下一串脏污的脚印。 皇帝带着轻贱的眼神刺痛了她,她捋着自己的散乱的发,脸上做的那些手脚,皇帝不仅不会看出来,反而正将那懒梳洗的美完全展露在皇帝面前,皇帝仔细打量着她,那颗帝王惯有的怀疑心终于落了回去。 女为悦己者容,若真有什么,那也不会这副模样,不可否认的是,瞿霜云这副模样也足以让人心神荡漾神魂颠倒。皇帝自信满满的,高傲的想,他当然和这些人不同,他是九五至尊,是天子。 但总要安抚一下这个可怜贞洁的女子,于是他怜惜地捧起瞿霜云的脸,干燥的指腹蹭去瞿霜云脸上的雪籽,他无需解释自己的冷落,动作已经表明了他大发慈悲的原谅。 瞿霜云错在何处呢,她自己心里如明镜,错的总之不会是皇帝。 皇帝望见桌上的梨羹,还冒着一点温热的白气,他搂住瞿霜云坐了下来,手摸上了那盅梨羹,声音软化下来,如同平凡夫妻的口吻,“哦?为朕准备的?” 明明提前便恳切卑微地递了话,他却故作一副不清楚的模样。 “陛下,凉了便不好喝了,再热热吧。”瞿霜云望着那盅梨羹,忽然来的那一点心软会害了她,她却还是控制不住。 “不必麻烦了,这样便很好。”皇帝不喜欢这种甜腻的糖水,冷热也并不在意,抱着的总是一副就当作吃药的心思。 吃了,才能体现他的宽容大度,他的不计前嫌。 瞿霜云抿着唇,黑白分明的眼睛笑得很甜。 梨子炖得很烂,入口软糯香甜,也不知道加了什么,没有皇帝想的那样甜 腻,甚至还有点上瘾,里面还加了枸杞燕窝,炖得黏黏糊糊的,皇帝舀了一勺放瞿霜云唇边,瞿霜云牙关轻轻咬住了,犹豫不过一瞬,便张开唇将那口梨羹咽下了肚。 她软滑的手搭上了皇帝的肩,整个人伏了上去,掩住了脸上复杂的神色,随后她很快抬起眼,眼睫颤动着,嘴唇半掀,白粉的脸带着养尊处优的贵气,语气却轻佻得有点贱,“陛下,今日留下么?” 她相信,男子同女子的所有矛盾都能在一次身体的出卖中化解。 就像她的母亲,无论被人如何欺侮,在主母告了状后被冷落,只要那么一遇上,她母亲尚未老去的姿色还能被那个老牲口瞧得勾销前尘。 那一团红色被揉皱,整个人也被揉得融了,白腻的身体散发着一股热融的气息,香馥的热气自身后扑到皇帝的背上,皇帝沉默地看着她千方百计施展着自己的美丽。 汗浸湿了她的头发,湿黏在脸上,她居高临下地看着那位将她玩弄于股掌之间的帝王,放在帝王胸前的手缓缓上移,搭在了那羸弱不堪的咽喉,帝王黑深的瞳孔印着她面无表情的脸,她呼出一口气,手又柔柔地移上去,蹭去帝王额上的汗。 热水被唤了几次后,皇帝坐着龙辇走了。 瞿霜云摊在床上,宛如一滩软泥,湿漉漉的头发黏在脸上,她毫不介意地在太监面前展露自己的身体,汗津津的手臂伸出去随意地挥了挥,唤了一声,“霜雪。” 被扶进热水里后,她长长地舒出一口气,身体沉进水里,粉白的身体在水里虚浮地晃着,乌黑的发浮上来,任由霜雪拿着皂粉洗干净,她在水里忽然痴痴笑了起来,像个无知懵懂的少女初入宫时的笑。 一连串水泡涌到水面炸碎,霜雪不敢问,勤勤恳恳地洗着,女人却猛地从水里钻出来,眼睛闭着,脸上的粉彻底洗净了,隐隐能在眼尾看到一丝细纹,她跟她母亲一样,虽然美丽让人惊艳,却也比大夏女子更容易老去。 她竭力保养这幅皮囊,能得到这样的结果算是好的。 她两只手臂搭在池边,蓦地睁开眼,眼睛向上觑着霜雪,脸上带了点笑意,“嗯,等本宫得了势,你也算大太监了。” “想要万福安的位置么?” 第116章 寒月为君明 完结+番外_183 年二十九的晚上,将士们临行前喝下一碗热酒,悄无声息地出发了,凌云不知怎的提出要跟着楚江离一同去,而古承安也没有说些反对的话,楚江离疑惑是疑惑,考虑到等解药找回后无放心的人带回,便也同意了。 古承安之前便说毒王同他来信过,言明在楼马找一种珍贵的草药,甚至主动说明可以帮楚江离验明解药真假,古承安知道毒王这人的性子,从不做亏本买卖,定是打了什么其他的主意,他与楚江离讲明,楚江离考虑片刻便允下了。 路瑾胤身边不能离了古承安,若不是古承安没有反对,他也不会同意凌云跟着,只能再想法子,若他能亲自带药回来定是最好不过,但万一呢。 楚江离一行人打扮成商队模样分两路出发,大型部队在后面赶路,楚江离坐的是商队惯用的马车,凌云临行时才上来,不知道被古承安捉去说了些什么,来后便一直坐在马车外面,浑身笼得严严实实,一声不吭。 出发没多久的时候,楚江离便叫凌云到马车里来,他知道上次受过伤后凌云的身体就一直不大好,他连唤了好几声,凌云都没作声,他便作罢,马车内的窗户大敞着,没过多时,外面已经下起了大雪。 先前的雪还没化完,便又迎来一场,天地间茫茫雪色,他回头往后面已被雪色掩去的回路望去,那座边城已经缩成了一个黑色的点,在漫天纷飞的白中若隐若现。 他缩回撩开窗帘的手,指尖紧紧半刻便冻得冰凉,他皱着眉推开马车的门,男人压根没有在驱车,而是坐在一边,身上披着的黑貂大氅已经落满了雪,那身型他是无论如何不会忘的,他心猛地一跳,急急唤停了马车。 男人有些紧张,当那双手抚上兜帽时,他微微颤了一下,手指蜷了起来,但是他却无法挣脱,亦或者他总是无法拒绝那双手,他直接握住了那双手,沉吟着,无可奈何似地叹息了一声,“唔,被你抓住了。” 楚江离已经说不清自己的心情,彻底恍然大悟,为何古承安一句话也没说,而凌云一副吞吞吐吐心虚的样子,他眉头紧紧地拧在一起,没想到路瑾胤会这样任性,很艰难又痛苦地下了决定,他扭头朝后面的马车队伍中唤了校尉一声,“把凌云送回去。” 校尉小跑过来,看见“凌云”的脸后一下子愣了,“这……这……”他心里骂娘,这小两口的事他怎么好掺和,何况路瑾胤是一般人吗,但将军的话比他的脑袋还重要,他伸出手扶住男人,干巴巴道:“这,我还是送您回去罢。” 路瑾胤那双手死死扣着楚江离的手腕不肯松,楚江离的心不得不硬成一块生铁,任路瑾胤眉眼敛着,漫出来也不松口,“凌云,你不听我的话了是么?” “让你回去是为你好。” 路瑾胤猛地挣开校尉的手,低声道:“我有话同将军说。” 他撩起眼帘朝楚江离望去,眼中的雾气散得一干二净,周身的气势也变了,校尉尴尬得不知如何是好,偷偷瞧了楚江离一眼,见楚江离默然,才回到了后面的队伍中。 男人带着一身寒意钻进了车厢,底下铺着厚重的长毛垫,摆满了箱椁,一个典型的大夏富商的马车,楚江离对这都没怎么花心思,都是手下人弄的,楚江离不知道的是,这箱椁里的东西都是男人准备的。 两人静默地坐在那里,黑色的貂毛大氅扔在一边,男人深不见底的瞳孔盯着他,眼中毫不伪装地带着两团烧亮的火,胸口的怒气攒足了一个劲儿往外溢。 路瑾胤的嗓音因怒气拉扯着到了极限,反而变得紧涩喑哑,“为我好?” “如何是为我好?”路瑾胤俯过身,身上的侵略气息让强势惯了的楚江离有些不适,他手指攥着地毯上的长毛,手心湿漉漉的,话语都堵在嗓子里。 “如果你真为我好,你就不该以身犯险。” 楚江离牙关攒着,半晌才吐出一口灼热的气,哽声道:“我是臣子,是保家卫国的将军。” 路瑾胤替他把话接下去,“所以,你的心里不止我一个,还有天下万民。” 路瑾胤的额头抵着他的颈窝,湿润的呼吸灼烫着他的胸口,烫得他胸口发痛,路瑾胤汹涌的情绪快要爆发,他的喉咙却被酸涩的情绪堵住了,说不出一句安抚的话,车厢内寂静一片。 “我很嫉妒。”路瑾胤的眼眶晕湿了,滚烫的泪浸透了楚江离的前襟,“我嫉妒他们。” “你在我心里是抵过世间万物的,”路瑾胤哽咽道,“我只有你,你呢?” 他并不想在楚江离面前总是一副软弱的样子,他想让楚江离知道,自己也是靠得住的,但他还是忍不住抽噎起来,泪溅烫在楚江离的肌肤上,像火星子蓦地烫了心尖一下,楚江离呼吸一滞,生硬的话在舌尖徘徊,却无法吐出。 殿下,殿下怎么能说只有我呢,天下万民都是殿下的子民。 天下都是殿下的。 楚江离怎么抵得过天下万民? 路瑾胤熟门熟路地从箱椁里掏出各式各样的瓷瓶,扔了一车厢,随着马车摇晃,滚过来又滚过去,他抵着楚江离的胸口,痛得极深地剖开内心,把那些藏在身体深处没出息、绝不能让第二个人听见的话吐露出来,“我想要的太多,若没有你,我是存活不下去的。” 楚江离心猛地一颤,这段时间长大了的、沉稳内敛的殿下在此刻与过去的模样渐渐重合在一起,他抬起脸看着路瑾胤,那张脸还是那样英隽,他沉默了良久,手抚上了路瑾胤的背,一下一下地顺着。 “孤只要求你一件事,”路瑾胤压过去,滚烫的唇在他软化的脸上烙下一个个干燥的吻,“活着。” 他任由滚热的掌心将他的皮肉怜爱至极地狠狠揉搓着却咬着唇不泄出一声,直到他彻底在路瑾胤的掌心下彻底融成一团模糊看不清面目的白,苍白的一具身体倒在黑色的貂毛之中,他没有发出声音,包容地任人放肆,这是他暂且能想到的唯一表达爱意的方式。 车厢上积了一寸有余的雪,风声混着沙沙雪声在耳边作响,楚江离的发根都被汗浸湿,他由着那双手玩着他散开的发梢,从一边抓住一个瓷瓶放在眼边打量,他晃了晃,听着里面药丸滚动的哗啦声,忽然道:“你带够了药么?” 路瑾胤模糊地应了一声,又压过去吻他的唇,楚江离拧着眉躲开了,将瓷瓶们一个个小心地放进箱椁,“殿下既然要跟,那便跟着吧。” “一旦出现任何问题,我都会派人护送殿下离开。” 车厢的门忽然打开,一股潮湿的热气往外涌,那车夫是一个新兵扮的,本来分到给将军驾车这项任务,他喜不自胜,后来目睹了“凌云”同将军的争执,和里面莫名的一些声响,年满十六的毛头小子是尚不明白,只觉得诡异。 他觑着身后穿得单薄的将军,将军难得没戴面具,一张瓷白的脸露在外面,他看了几眼便不敢再看,总觉得今日的将军怪得很,为何将军的脸这么红,嘴也这么红? 长得怪好看的。 寒月为君明 完结+番外_184 寒风剐在人脸上像冰刀一样,新兵的脸已经冻僵了,到了跟人换岗的时间,新兵念念不舍地从车辕上爬了下来,楚江离脸上异样的红也褪去了,他抹了把冰凉的脸,望了一眼新兵,新兵的脸冻的发青,鼻头通红,鼻孔还挂着两条透明的水迹。 他一开口,呵出的白气就往上飘,他的面容藏在氤氲的白雾里,表情柔和软化下来,看这半大小子好像在看自家的胞弟,低声叮嘱道:“去找张虎要姜茶喝,他就在后头的马车。” 那新兵呆呆愣愣地点了点头,脸倏地红了,一溜烟就往后面跑 了。 来换岗的是个老兵,还嘻嘻哈哈同他嘴碎了几句,他眉梢挑了挑,也笑起来,手把老兵的肩膀一拍,道:“看着点路。” 老兵嘿嘿一笑道:“将军,你不知道,这是老马,认路的,这条路跑过不知道多少次。” “那也要注意。” 楚江离咳了一声,便钻回了车厢,路瑾胤披着大氅,乌发散乱地绾成一个发髻垂在耳边,其余的头发散落在身上,大片胸膛袒露着,眉间凝在一起,看着手中的画本子,见他进来了,唇角便自然而然地翘了起来,知道他出去吹醒自己了,“楚楚,手给我。” 冰凉的手被握在了手心,路瑾胤捧着他的手心放在唇边呵了口气,低敛着眉眼,细细地搓着,他看着路瑾胤珍视的模样,心尖蓦地发烫,刚被寒风醒完的脑子又开始沸腾,一阵热意往脸上爬,他抿着唇将手缩了回来,手心一下子烫起来。 “楚楚,过来。” 第117章 楼马一直同大夏有贸易往来,即便是战争时期也一样,这么多年都是相辅相依,许多人都是靠这贸易过活,特别是楼马边境的城中百姓,大夏的米粮缓解了他们食物的缺乏,布料也缓解了他们服饰的单一。 现在不少楼马贵族的衣物也是靠大夏进口蚕丝布料去做的,先前楼马也有他们的皇商,而这商队听闻了打仗的消息,犹豫了几日后,将自己从楼马得来的通行令给了楚江离。 进了楼马边境的小城,商队的老板一同去的,跟每个关卡的驻守官熟得很,过去送点礼,即便带了些违禁品,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过去了,但这次不同,士兵对老板谄媚的笑视而不见,收了礼物还是将那些箱子查了好几遍。 士兵搜身时将楚江离打量了好几遍,楚江离身量虽没路瑾胤那样高,但在人群中也属不错,楚江离脸上笼着一层面纱,一双上挑的眼半阖着,鸦黑的睫毛垂落,一副对人直白的打量感到羞怯的模样,那士兵拿着一根半尺长的棍子敲了敲马车的横栏,用半生不熟的大夏语道:“这是谁?” 那商队的老板干笑了几声,压低了声音道:“这是我儿媳,那是……” 老板瞧了一眼周身贵气的路瑾胤止了声,他不敢再说下去,倒不是路瑾胤不允许,是他自己害怕,路瑾胤一看便身份不凡,谁知道是哪位王公贵族的子弟,他这样说还要不要命了,就怕被秋后算账,他暗示地冲士兵挤眉弄眼。 楚江离又适时往路瑾胤身上靠去,手挽上了路瑾胤的手臂。 那士兵眯着眼,还在怀疑,最后又说了句:“弄掉,看,看看脸。” 楚江离迟疑了一下,惶然地在老板和路瑾胤之间看了个来回,两个人都没出声,他咬了咬唇,慢吞吞地将面纱取了一半,面纱垂在脸侧,瓷白瘦削的脸略施粉黛,虽然个子高了些,但也看不出问题。 士兵盯着那张脸吞咽了一下,慌乱地别过脸,敲了敲马车横栏,“走吧。” 身侧那人温热的手率先伸了出来,将楚江离的面纱别在了耳边,叮嘱道:“进城后,换个装束吧。” 楚江离转脸便对上路瑾胤坦然的目光,路瑾胤对自己的吃味不加掩饰,还捏了捏他的掌心,“唔,听李富贵说他们有种帽子可以把整张脸都遮住,同大夏的帷帽差不太多。” 他迟疑道:“进城后也穿……” 他朝自身上看了一眼,藏在大氅里的是件艳红色长裙,边城时兴的裙子,裙摆连着一串银铃,走起路来叮当作响,虽说是李老板出的主意,他却怎么都觉得这主意与路瑾胤脱不了关系。 “嗯,”路瑾胤压低了嗓音,清朗悦耳,“既然做戏,那便要做到底啊。” 楼马国其实是过去的众多小国组成的,每个地区穿着都大不相同,王室穿着是层层叠叠繁复的大裙摆,腰却死死的掐着,而这个边境小城的女人都里面穿一件长裙将身体遮得严严实实,外面又套一件及膝的马甲,头上还戴上四面都是纱的皮帽。 楚江离现在穿这里的服饰便罢了,进了王城难道要他穿那种袒胸露乳的裙子么? 他一想到那楼马来使穿的裙子眉心就直跳,他揉了揉眉心,有些无奈,更多的是对自己,不知道自己是哪门子鬼迷心窍竟然为掩人耳目同意做女装打扮。 进城后,李老板熟门熟路地找了家客栈歇下,这间客栈是大夏人开的,跟王老板还是同乡,眼见王老板领着人来了,将楚江离他们打量个遍,笑呵呵地做了几个好菜,旁边的楼马人一直觑他们的菜,后来叽里咕噜说了一连串,那老板最后无法,也给那些楼马人又重新炒了个小菜。 那老板手艺不错,馕烤得外皮又酥又香,里面不像是边城吃的那种干巴巴的,而是夹了大块大块的羊肉,香料给的足,吃起来没 有腥膻的味道,一嘴下去满口肉香和油脂的奶香,吃到底才发现里面还夹着东葱解腻。 校尉很快就吃完一个馕,抹了把嘴上的油,啧啧道:“老板你这手艺,绝!” “东葱不好弄到吧?”校尉舔着唇道。 李富贵低声道:“哎,那可不,这东葱没几把,都是在盆里好生照顾的,这边气候不好养活。” 老板嘿嘿一笑,“是是是,我都是做给自家人吃,量也算够了。” 寒月为君明 完结+番外_185 李富贵拍着老板的肩,笑得意味深长的,语气也飘忽暧昧起来,“这个小城别的都不怎么样,但是唯有一样很是不错啊!” 老板脸上老实的笑一僵,觑着李富贵,小声道:“你儿子和儿媳还在呢,不好吧?” 李富贵挥挥手,“嗨,没事,没事,”他转头就笑得讨好极了,“那个,怀冰啊,去吗?” “这里的暗娼很是不错,”李富贵摸摸下巴,好像在陷入了他过去的桃色回忆,表情也让人浮想联翩起来,“那个……咳,月明也可以一起去见识见识。” 路瑾胤刚细嚼慢咽地吃完一个馕,他正拿着帕子给同时吃完的楚江离擦手,闻言不置可否地一挑眉梢。 楚江离皱了皱眉,本来不想同意,但看见欢腾的将士们,知道他们这么久也算憋狠了,他们身上也没有什么机密的信件和鉴定身份的令牌,便道:“你们去吧,我便不去了。” “那我也不去。” 路瑾胤黑亮的眼睛巴巴地望着楚江离,好像是听话的狼狗寻求赞扬地往楚江离摇尾巴。 老板摇头晃脑道:“嗨,李富贵儿啊,你这儿子媳妇感情真好。” 李富贵干笑一声,拍了拍校尉的肩,“那我们去,我请客!” 楚江离自然不会让李富贵请客,他们回屋后,楚江离塞了两锭银子给李富贵,“别让他在外面留宿。” 李富贵不肯接,嘿嘿直笑,“哎,我哪能要您的钱,我有钱!” 楚江离叹了口气,硬塞进他手里,“待此事结束,”他眼睛往四处一瞟,含糊过去,“会记你一功,收下吧。” 李富贵捧了银子走后,屋里便只剩下路瑾胤同他两人了。 这座边境小城暗娼属于极重要的一门讨生活手段,入夜后,每盏灯笼底下都能看见女人靠着湿黏的墙,深棕色的眼睛觑着过路的人,偶尔比着几个隐秘的手势,为自己拉客。 她们大多穿着露出半个胸脯的长裙,大鬈大鬈的头发披在胸前,无事时便对着昏暗的灯光看自己染了色的指甲,或者凑成一堆讨论上一个客人身上油腻污秽的汗臭。 楚江离和路瑾胤还是出来了,两个人进了成衣店换上了当地的衣服,楚江离的面容藏在头巾后,两人的手紧紧握在一起,路过的每条街几乎都能看见拉客的女人,那些女人好奇或兴趣的目光黏在路瑾胤身上,也不顾楚江离就在身边,大胆直白的就拦住了路瑾胤,谈起了价钱。 她们很大一部分女人都已有家室,拉客算得上她们补贴家庭的一个方式,她们的丈夫即使不愿意也无法阻止,这个边境小城太贫困了,种植的粮食填不饱这些人的肚子,雨水少的一年,牛羊总是瘦得皮包骨,她们只能靠这种方式来获取钱财或者粮食。 她们的主顾大多是大夏往来贸易的商人,但是现在战争打响,大夏来的商队少了一半,生意的惨淡让她们想尽一切方法去留住这些过路人。 那个拦住他们的女人看着很年轻,未满双十年华,应该叫做女孩,她棕色的鬈发蓬松地堆在肩上,一双深棕色的眼睛睁得很大,恳切地望着他们,脸上还有一些细小的雀斑,饱满的嘴唇一张一合叽里咕噜说着些什么,偶尔蹦出几个大夏语,勉强能听清是一些数字。 女孩手舞足蹈地费力比 划着,楚江离唇抿成了一条紧绷的线,他看出了这个女孩的青涩和美丽,也能欣赏这个女孩的动人,于是他握着路瑾胤的手收紧了。 路瑾胤皱了皱眉,从女孩摆了摆手,又指了指身边的人。 女孩深棕色的眼睛将楚江离从上到下打量了一遍,咕噜了几句,一旁路过的人已经站在或远或近的地方看起热闹来,楚江离已经对这些戏谑的目光感到不适了,幸而他藏在头巾后,这些人看不见他的脸。 一个好事的男人凑过来,用流利的大夏语道:“她说,她和女人也可以。” 他说完便哈哈大笑起来,而他笑出泪的眼睛触到路瑾胤深黑的瞳孔时,笑声戛然而止,仿佛一个箱匣被生硬地关上,他吞了吞唾沫,才发现这件事并不让人发笑,反而十分尴尬。 路瑾胤收回冰冷的目光,道:“麻烦你替我们向她说句,不用了。” 男人不知道自己怎么就同意帮这对夫妇的忙,在各国游走这么多年,他还没见过这样气势的人,那个妻子看起来也不俗,虽然一声不吭,但是男人敏锐地察觉到那妻子周身有股冷冽的煞气。 男人拉着女孩走开后,楚江离攥紧的手终于松了一瞬,路瑾胤的手骨都快被捏碎了,上面都是深红的指痕,楚江离脸红着,羞臊地把手缩进了皮袄里。 “缩回去做什么?”路瑾胤凑过去低声道,“我对这里可不熟,走丢了怎么办?” “媳妇儿要牵紧我。” **** 战争照常没影响到京城的百姓,即便宫中出了些事,但一点消息也没传到民间,这些百姓一如既往地热热闹闹准备过年。 街上的店铺很是热闹喜庆,每家店都人头攒动,沈邈在街上漫无目的地逛着,藏匿在袖中的纸条每进一个店都在手心滑到了对方掌柜手里,他的余光瞟到身后跟了一路的人,那人长的很是陌生,兴许是温凌灈的新影卫。 反正温凌灈的各个影卫他都没怎么注意过,唯有那个叫十七的孩子,他想起那个孩子与自己颇为相似的的脸,两个人在某些意义上来说确实长得很相像,他本身也脸盲,分不出来那些细微差别,但他知道他和十七的那双眼睛从未一样过,那个孩子的眼睛总是笼着一层阴霾,看人总是带着一丝不知从何而来的恨,这股恨意是刻在骨子里,与生俱来的。 路过一家布庄时,他停住了,店里都是喜庆的艳红色,店脸上挂着一个硕大的公告牌,说是南州运来的最好的一批料子,他犹豫片刻,还是进了这铺子,一进去立刻被花花绿绿的绸缎包围了,上面绣的花纹别出心裁。 而上面绣的那些花卉他也分不太清,什么梅花什么荆桃,在他眼中长得都差不多,他的糙手摸在料子上,冰凉爽滑的面料像水一样从他掌心流过,他惊异了一番,手探进腰间的钱袋里,冲店小二道:“这料子多少钱一匹?” 那小二眯着眼睛笑,比出四根手指头。 寒月为君明 完结+番外_186 “400文?”沈邈正要数钱,就被小二打断了,“那哪能啊,这布料怎么可能是那个价呀,客官,您可看清楚咯。” 店小二把布料展开,在阳光下,布料上盈盈发光,如果是行家便知道这是哄小女儿开心的玩意儿,穿起来还不如普通的锦缎舒适,但是沈邈不知道,他只觉得果真是与旁的布料不同。 “那是多少?”沈邈问道。 “4000文。” 沈邈点了点头,从钱袋里掏出八两银子放小二手里。 店小二没想到这钱赚的这样轻松,万分欣喜地把钱迅速塞进了钱柜,他喜笑颜开地搓着手,“爷,我们派人给您送回去?” 沈邈摇摇头,“不用,我拿得了。” 两匹布近五十斤。 那店小二面露异色,眼见着沈邈扛起两匹布就出了 铺子。 身后那陌生男人犹豫又犹豫还是没有上前帮沈邈抗东西,他将他家爷的话铭记于心,不要太刻意地跟着,也不要被发现,他还不知道自己已经被发现了。 等沈邈气不喘心不跳的把东西扛回温府后把门口的管家吓了一跳,管家发焦的山羊胡颤了颤,看着这艳俗的颜色,好像刺伤了他的眼睛,他紧皱着一张老脸,长吁短叹地,“沈爷,你怎么……” 沈邈瞄他一眼,“怎么?” “我给他买的。” 沈邈现在提起温凌灈就是“他”,管家一听这话,脸色变了,支支吾吾地,“啊,这,这是给,给爷买的啊!” 沈邈抓着管家的手就往布料上摸,一边夸道:“你看看,这布料,多舒服,多好看,颜色多喜庆,过年不得穿喜庆点吗?” 管家面露难色,他绕着布料转了好几圈,看着上面的荆桃,迟疑着不知如何开口,这花纹大多是做女儿家的衣服,他最后还是把未说的话咽了进去,点头道:“是,好,好看,爷进宫了,多半一时回不来,老奴派人把这布料放库房去?” 沈邈哎地一声拦住了家仆,“这京城什么布庄做衣裳最快最好?” 管家张着嘴望着沈邈,“您这是……” “布都买了,当然紧着做出来,过年就能穿,今年宫里有年宴么?” 管家连忙道:“这个暂且不知,再说了,年宴可不能穿这样的布料。” 他瞄着这布料,摸了两下,试探道:“沈爷,您这是花了多少?” 沈邈比出四个手指头,“4000文。” 管家正要吁口气,沈邈便紧接着道:“一匹。” 管家瞪着眼睛,胸口一梗,半晌说不出话,如今物价2600文便能买到一匹顶好的锦缎,这哄人的玩意儿竟然卖到四千文,他的胡子抖了抖,第一反应就是沈邈遭人骗了,待沈邈回了屋后,他唉声叹气地让人把布料送进温凌灈的房里,等温凌灈从宫里回来了,遇见这么件事,说不定还算得上一桩惊喜。 宫中出了些事,事务一下子繁忙起来,温凌灈有时还在宫里留宿,好不容易脱开身回了府,带着一身的疲惫便看到这样的惊喜,他眉间微微凝结,目光将这布料打量了一遍,等人给他解释。 管家咳了一声,小声道:“爷,这是沈爷买回来的,说给您做过年的新衣裳。” 温凌灈怔了一会儿,眉间渐渐松懈了,疲惫的眼睛软化了,脸上难得地露了个笑出来,他走过去,掌心轻轻搭在那布料上抚了又抚,“难为他还惦记着我。” 管家压低了声音,“爷,沈爷被人诓了,花了高价买回来的,比您的官服的料子还贵一倍呢,那个铺子真是胆大包天,竟然诓人。” 温凌灈轻笑道:“无事,找个借口把那铺子收了便是,拿去兰霜布庄做两件出来,嗯,按我和沈邈的身量做就行。” 管家苦笑道:“爷,这可是做婚服的样式啊!” 温凌灈目光软和地在那布料上扫过,手却收紧了,底下的布料滑的让他抓不住,他的声音轻得宛若自语,“我知道,万一哪天用上了呢。” 第118章 两人牵着手回了客栈,那老板正在收拾桌子,见他们进来,脸上露出个笑,“回来了?这里好玩吗?” 那老板着实是为他们夫妻觉得可惜,嘴上虽说夫妻二人关系好,心里想的却是妻子怎么能在这种事上败了丈夫的兴致,就该让丈夫跟人出去玩玩嘛,反正也不会影响她的正妻地位,反之还能稳固他们夫妻感情。 于是老板压低了嗓音,“哎,这个小城镇除了那事儿,就没有什么特点咯,他们的新鲜玩法多着呢,你们真的不去试试吗,现在还来得及。” 寒月为君明 完结+番外_187 老板眼睛瞅着他们,还想给他们详细介绍,刚提了一下那些女人的嘴上功夫,就被楚江离硬生生打断了,隔着头巾老板没法儿看见楚江离泛红的脸,只以为她是醋劲儿犯了,难道会有成亲的妇人听见这种事还会害羞的? 路瑾胤面上看不出来什么,眼睛和声音里却充斥着浓浓的笑意,楚江离的反应让他非常愉悦,他知道楚江离虽然不是完全不懂,但楚江离在床上之事的经验都是他给的,楚江离的生涩他也一直有所体会,楚江离这样的人能甘愿雌伏在男人身下就是一件让人满足的事。 “不必,我有媳妇儿就够了,对吗?”他故意把话抛给了楚江离。 楚江离羞耻得说不出话,幸而脸在头巾下,不然他真要无地自容了,他的脸烧得滚烫,耳眼里都直冒热气,整个人有一瞬间的眩晕,谈到这种事上,他总会这样。 路瑾胤知道他脸皮薄经不起逗,笑了一声,从老板挥挥手,“我们先上去了。” 他摸着楚江离生着茧的手,那双手骨节分明且修长,指甲圆润干净,他还没有过那样的体验,他还在上楼脑子里就浮想联翩。 心爱的人跪趴在床上,瓷白的背展露在他的眼前,背上布满了大大小小的旧疤,而此刻这些伤疤都隐隐泛红,衣服松松垮垮挂在腰上,遮去了那两团丰盈的臀肉,那双修长的手握住了热烫的孽具,垂落的睫毛微微颤抖,生涩又胆怯地看着这根孽具,嘴唇一张一合,在他的臆想下,拒绝的话也说得像是挑逗。 路瑾胤忽然重重咳了一声,楚江离疑惑地看着他,路瑾胤加快了步伐回了房,明显不想让楚江离看出自己下半身的异常,他捏着楚江离的手收紧了,“嗯,你先换衣服,我去给你叫热水。” 楚江离温声应了,便走到屏风后去换衣服,屋里已经被炭盆烘暖了,就好像路瑾胤突然来边城找他那天,他隐隐有预感,今天是特殊的,也许是他心情上的不一样,他开始真正的想参与进殿下的未来。 小二提着热水摇摇晃晃地送到了房里,那个小二看起来不过十二、三岁,走路踉踉跄跄的,路瑾胤接过水,同他聊了几句,才知道他是老板的儿子,塞了块碎银子到他手里。 小二提了好几趟热水才将水桶倒满,路瑾胤又掏出一锭银子来,比之前那个明显要大得多,小孩吓了一跳,挥着手不敢接,眼睛却黏在银锭子上,孩子的眼睛纯澈,对想要的东西总是表露得明显,路瑾胤笑了一声,硬塞进小孩手里,“你拿着,两个时辰后再让人送道热水来。” 小孩喜不自胜地接了放进怀里,猛地一点头应了。 水桶里的水晃荡着,冒着氤氲的白气,路瑾胤唤了楚江离一声,“楚楚,水好了。” 楚江离身上穿着一件轻薄的外袍,胸口整个地袒露着,上面有几道浅浅的疤,走得慢吞吞地,他要进水时,目光便落在了路瑾胤脸上,嘴唇抿着,路瑾胤却故意曲解了他的意思,“想等我一起?” “好。”路瑾胤答得飞快,压根不给楚江离说解释的时间。 楚江离见他的长腿一迈便拉着自己跌进了水桶,里面的水一下子漫到胸口,又扑溅了些到地上,楚江离那件外袍还没脱,浑身湿漉漉的,像只跌进水里的猫,面上还带着些惊吓过后的不自然。 温热的胸口一下子就贴上来,他的外袍被扒了下去,沉进在脚底,喑哑的嗓音在耳边响起,“楚楚,我给你洗洗。” 楚江离面上发热,整个人都灼起来,面容在白雾的氤氲下有些模糊,眼尾的红潮却清晰可见,他默不作声地伏在了水桶边上,将赤裸的后背留给了路瑾胤。 滑嫩的手心捧着水从脖颈淋下,手却也一路摸了下去,每道疤都细细地抚过,手心那微妙的揉搓引出一股酥麻在血管里流窜,他好像被触痛到,身体紧紧地绷着,而身后男人的胸膛盖住他的脊背,手也缓慢地潜伏爬行达到了茱萸的顶端,那粒嫩肉被一揉就硬立起来,颤巍巍地迎合着男人的手。 路瑾胤的轻笑传到他耳眼里,多了些揶揄的意味,他羞耻地将脸埋进了臂弯,而腰却被拖了过去,劲瘦的腰上该有的肌肉一分也不少,被掌心摩挲过后,整块皮肉都红了,他咬着唇想阻止手继续下探,而嘴又被先人一步地封住。 舌尖轻而易举撬开他的牙关,湿热的唇齿间任人掠夺侵袭,他的下颚被掰住了,被迫地将嘴长大,津液兜不住地从唇角溢出,他蹙着眉似痛苦似欢愉地迎合着男人对他的掠夺,再也无力抵抗那下探的手。 硬起的性器被男人握住了,随意地在手里把玩撸动,他狼狈不堪地将脸埋进男人颈窝,发出细微的呜咽,他即便是跟男人开了荤,也鲜少自渎,这种事同男人做的也不多,青涩得很,被人揉搓两下就软了腰,只能靠在男人怀里喘。 男人起了恶劣的心思,想将脑中所想化为实质,舔舐着爱人的线条优美的脖颈,刻意在上面烙下一朵朵红痕,他下移着身体,半张脸都浸入水中,唇轻轻抿了抿那粒色泽鲜艳的乳珠。 不出所料地,那人瓷白的身体骤然一颤,两手微弱地搭在他肩上,指尖却紧紧陷进他结实的背,鸦羽般的睫毛细微地簌簌颤抖,眼眸垂着也挡不住眼里潋滟的水光,他的嗓子一紧,自下而上地沉进那双羞臊的眼里,唇齿间的力度却大了起来,啃咬得那块饱满的肌肉,上面已然出现了明显的齿痕。 楚江离倒抽了口气,却没有再抵抗,而是默默承受着,乳珠已经肿大了一圈,可怜兮兮地立着,路瑾胤忽然从那昏沉的欲望中找回了一丝理智,松了嘴,眼睛盯着那粒颇为可怜的乳珠,轻轻地朝上面吹气。 酥麻的感觉再一次席卷了全身,楚江离抿紧了唇,微弱的呻吟止于嗓子里,两条修长紧实的腿被强硬的掰开,男人的身体挤了进来,他的腿便牢牢贴在了桶壁上,他一顿,忽然睁开了雾气弥漫的眼,面上是羞涩的,说的话却那样撩人,“怀冰,”他短暂地沉默了一下,拿出了上阵杀敌的勇气道,“要,要我给你,舔吗?” 不用路瑾胤哄骗,也不用路瑾胤逼迫,楚江离自己便提出了,他的嘴唇一张一合,滚烫的话从嘴里往外吐,他脸上烫得快冒烟,眼睛躲闪着路瑾胤的目光,而里面的雾气一下子漫出来,沾落在眼睫上。 他被打横从水里抱了起来,一身的水被帕子擦干了,胸口被擦过的时候,还停留了一会儿,他触到路瑾胤狎昵的目光,才知道自己又被逗了,他催了一声,路瑾胤眼里的笑意更浓,将他逼得再次说不出话。 “楚楚等急了么?” 两人回到了床上,他跪在柔软的床铺上,身上不着寸缕,而男人大剌剌地张着腿,那根孽具涨得深红,筋络暴涨地正对着他的脸,他俯下身,手指尝试着轻轻碰了一下,那根孽具忽然一动,他又倏地往后躲开。 他还没有这样近距离地看过这根东西。 他迟疑了一下,男人也不催他,甚至还体贴地开口:“没事,楚楚,不用勉强,过来,给我亲亲。” 男人冲他张开了手臂,他望进男人清亮柔情的眼里,默默吸了口气,慢吞吞地又趴了回去,表情很严肃,像对待敌军的千军万马,手抓在那根孽具上,力度也没控制,男人倒抽了一口冷气,他才反应过来,手上的力度一下子松了。 那根怒涨的性器轻轻一抖,深红的冠头在他的注视下渐渐溢出清液,他疑惑地看了一会儿,手模仿着路瑾胤对他的那般笨拙地上下套弄着。 他手上的茧多,磨上去也不失为一种刺激,路瑾胤被他生涩的手法弄得不上不下的,底下涨得发疼,深黑的眼睛直直盯着那双红肿的唇。 楚江离察觉到男人灼热的目光,唇上蓦地烫了起来,男人为他做这样的事次数不多,但也不少,几乎每次都会刻意地伺候他,想让他好过,他也不好一直忸怩下去,殿下这样的人做得,他难道做不得? 唇只是刚刚蹭了上去,那视觉上的刺激就让路瑾胤浑身一麻,忍住了将人掀翻的冲动,嘴唇努力地张到了最大,尽力地将那根孽具吞进去,他忍住喉咙的不适,又往下吞了一些,也才吞一半不到。 他无助地望着路瑾胤,口涎直接从嘴角漏了出来,将那扎刺的耻毛弄得湿亮,路瑾胤抚着他的后脑勺,压制住自己的兽欲,声音沙哑低沉,“嗯,没事,吞不进去就舔。” 寒月为君明 完结+番外_188 他面皮又烫起来,埋下脸将那根粗大的性器吐了出来,上面水亮一片,都是他的涎液,他虽然是第一次,但是学习能力向来不错,男人对他做的那些,都被他学了个七七八八,他笨拙又生涩地舔舐着流精的冠头,舌尖摩挲着上面的沟壑。 苦腥味一下子在舌尖泛开,他还有些迷茫,原来这东西就是这样的味道么,每次殿下还都咽了下去,他想到这就羞耻地浑身着了,埋力地舔弄着粗勃的性器,全然没想过自己一个将军做这样的事是多么不妥,他想的只有,殿下既然能对他做,他一样也能做到。 他深深地吞了几口,那股麝香混着腥气一同涌进他的鼻腔,他的嘴唇被磨得更加艳红,他浑然不知,还在如临大敌地伺候那根孽具,他想让殿下舒服,想让殿下比他更舒服。 路瑾胤的目光落在楚江离身后那两团柔软的臀肉上,眼神骤然一暗,自己呼吸却先滞了一瞬,自己能感受到那湿热的口腔把自己裹得更紧,不是楚江离的原因,而是他自己又胀大了几分。 楚江离还没如自己所愿把精液吸出来,就被掀翻了,男人的身体压在他的脊背上,滚热的吻烙在那些深刻狰狞的疤上,烫得他一哆嗦,滑腻的膏脂送进了紧涩的穴口,他顿了顿,将腰塌了下去,更方便路瑾胤的动作。 手指在穴口轻轻地蹭着,直到那些膏脂彻底融化,路瑾胤才放心地将手指送了进去,紧热的后穴裹着他的手指不停地收缩,他额上渐渐沁出了汗,散落的发黏在脸上,被欲望烧得黑亮的眼睛紧盯着楚江离的脊背。 想把楚江离拆骨入腹的心思一直没断,他想将楚江离藏起来,藏进东宫,未来藏进他的龙床。 他啃着身下人的肩胛骨,上面的疤又极其怜爱地舔过,喉咙里发出低沉的粗喘,穴口终于被他搅得湿滑,他抽出湿淋淋的手,那个穴口微微翕合着,他哽声将胀痛的性器往里送,将每一丝皱褶都撑平。 楚江离被死死压在床铺里,随着身后人猛烈的撞击,破碎的呻吟从喉咙里泄出,他攥紧了柔软的床铺,臀肉被拍得火辣辣的疼,这不是最不能忍的,那爽利才是,惊涛骇浪般将他淹没,又缓缓流遍全身,他的足尖绷紧了,脚趾蜷着,两股战战,腿间满是湿淋淋的水迹。 他被抱起来,自下而上地顶撞着,两条腿也挂在男人的臂弯,他迷茫地看着黑漆漆的床顶,脑子被快感搅得混沌,停止了思考的能力,嗓子里被挤出啜泣的哭吟,他被搂住了,男人的声音在他耳边炸开,他无法思考,只能应下。 也不知自己究竟许了什么,等他被抱到窗台边时,窗外冷冽的空气将他冻得一哆嗦,滚热的躯体马上覆在他身上,他的手紧紧扣着窗台,对着那轮清冷的月亮露出痴态。 他已经被欲望掀翻,泄过身后,浑身都松懈下来,后穴绞紧了那根可怖的性器,他靠在男人胸口,在男人射进后穴深处时被烫得簌簌发抖,身体无脱力地滑了下去,又被男人搂了起来。 他听见男人粗重的呼吸在耳边抚动,此刻男人的话也显得半真半假,却还是让他浑身一颤,“楚楚,等我,以后把你藏进宫里好不好?” 第119章 第二日一早,随行的人个个荣光焕发,他们坐在大堂里喝粥,喝完后便要赶去下一个城镇,肉沫粥煮的很稠,有一股很浓的米香从里面往外冒,里面滴了香油,搅动后能看见里面翠绿的青菜沫。 他们就着粥和昨日的馕一起吃,吃完了也没等到楚江离下楼,校尉只得噌噌几步上了楼去问情况,开门的是路瑾胤,路瑾胤手里捧着两个空碗,将碗递给校尉,道:“半个时辰后出发。” 校尉端着碗应了,从门打开的缝隙中看见他们将军坐在桌子边打盹,头发还未束,路瑾胤察觉到他的目光,合上了门,校尉有一丝疑惑,他们将军向来自律,少有这个时辰还不醒的时候,他疑惑了片刻又被底下闹腾的汉子们打断,拿着碗就下去了。 “吵吵什么呢,昨日玩的不错吧?”校尉是唯独没去的男人,他一心在他家娘子身上,这种事情有了第一回便有第二回,他如果真做了,就算回去也免不得心虚不敢对上他家娘子,其余几个汉子不在乎那些,有的家里穷一直未说亲,有的是家里几个娃,种田养不起才出来当兵。 “嘿嘿,不错不错,这里的娘子都很不错,等以后有机会的话我还想买一个回去伺候。”一个黑脸汉子开口道,他摸着脸颊,笑得有些憨厚,他如今年纪不小,年少进了军营,一直尚未娶亲,校尉老早说要给他说个姑娘,他憨憨地搓着手说别祸害了那些姑娘。 校尉呸了他一口,“好你个柱子,给你说正经姑娘你不要,还想买个娘子回去伺候,不识好歹啊你!” 叫李柱子的黑脸大汉讪讪地搓起手,“那不是我穷吗,好姑娘跟了我也是过苦日子。” 校尉抓过桌上剩下的一个馕,啃了一大口,嘴里嚼着东西含糊不清道:“去去去,收拾东西,半个时辰后就出发了!” 楚江离手中被塞了个热腾腾的馕,眯着打盹的眼睛才睁开,他望着馕,神思迟滞还未回体,腰上的酸痛就开始作祟,他敛眉将手中的馕大口啃完,又灌了口茶水,他沉默着,头也不肯抬。 昨日做的事现在才让他羞耻,他虽不后悔,但还觉得难以面对路瑾胤,他走到床边将放在最里处的包袱拎了出来,逃似的往外走,“我先去车上。” 待楚江离走后,路瑾胤敛眸将清晨收到的书信摊开,里面的消息让他眉间凝结了,信随手扔进了炭盆,顷刻间化作一捧灰混进炭渣之中,他就着案台上的纸墨草草写了几个蝇头小字,待墨迹干后,他卷成一条寸大的纸卷。 一声奇异的哨声传出去,窗户很快便被什么东西叩响,发出磕磕的声音,他捻起桌上的一个红仁花生,便打开了窗,呆头呆脑的一只灰毛鸽子歪着头望向他,绿豆眼睛一眨一眨的,还拿着红红的鸟喙去蹭他的手心。 路瑾胤摸了摸它的脑袋,将花生摊在手心送过去,鸽子扇动了一下翅膀跳上他的掌心,他顺势便将手里的纸卷塞进鸽子腿上的机关里,鸽子歪着脑袋等他做完一系列动作,才挥挥翅膀又跳出了窗户。 路瑾胤轻笑出声,手抚摸着窗沿,眼睛却落在了院子里的马车上,马车的窗帘拉了起来,里面黑漆漆的看不清,他却知道有一双眼睛在黑暗里望着这扇窗,说不定又想到了别的地方。 楚江离的心里装了太多东西,江山社稷,行军打仗,路瑾胤将路家人自私遗传了个彻底,他不愿与天下人分享楚江离,只想让楚江离心里只装着自己,他合上窗,眼神骤然暗下去,刚才看到的那些消息并不算好,他却还是很有兴致看上一出狗咬狗的好戏。 之后他们连着赶路,从未在路上歇脚,春分时他们终于赶到了近王城的一个小镇,越近王城,巡逻兵查得越严,他们直接凭着李富贵的关系住进了一个贵族的庄子里,那个新晋贵族位阶不高,却是皇室面前的红人,说话很有分量,凭着他的关系,那些来查 的巡逻兵多半都被挡了回去,实在挡不了的,也匆匆看了两眼文书便走了。 那个贵族平日宿在王城的一个住所,偶尔才回来一趟,李富贵与他碰了一面后,那人叽里咕噜地跟李富贵说了几句,就摸着下巴走了,这一走就一天也没出现过,这个庄子里的家仆不多,只有寥寥几个人,见了他们也是点头问声好,打扫房间煮餐食,除此之外,别的要求是叫不动的。 赶路途中几个人都没好好睡过,一进屋子,那些莽汉就扑进床铺蒙头大睡起来,楚江离知道路瑾胤讲究,麻烦家仆弄了些热水给路瑾胤擦身子,布巾在水盆里浸湿递过去,路瑾胤笨手笨脚地擦起来,顺序都找不对。 路瑾胤很快就达到了他的目的,他抬起脸委屈地望着楚江离,手中的布巾便被接了过去,他坐在床边,宽阔的脊背展露在楚江离面前,而背心一道狰狞的疤格外刺眼,疤周围有一片网状紫色脉络向外扩散。 楚江离知道那是毒,即便过了这么久再看到这伤,他的指尖还是忍不住颤了颤,心尖也兀自一痛,半晌没出声,热布巾蹭上去的时候动作轻柔的要命,唯恐再触痛到殿下,而再往上的肩上,几道细细的抓痕还未消,他面皮烧起来,又给自己记下一过。 路瑾胤没察觉到他的不对,那毒凶猛,被压制下来后从那几日的剧痛演变成了每日都痛,只是痛感并不如那几日强烈,后来古承安换了药,让他每日都吃一粒,他这才缓解这痛感,只有偶尔几次痛得喘不上气,却也算是帮了大忙。 寒月为君明 完结+番外_189 古承安对他很少说这病的厉害之处,但看楚江离的反应,他知道这毒是厉害的,他随意地猜测古承安会说的话,兴许是些不解毒活不过三年之类的。 楚江离擦完了背,又将布巾浸在水里洗了一遍,“再过几日便进王城,到时候我们会被引荐给一位楼马皇室。” 路瑾胤点了点头,又听楚江离道:“皇上病了,此事你知道么?” 路瑾胤神色一滞,抬眼看向楚江离,楚江离坦然地敛眸为他擦着手臂,不紧不慢道:“前几个月的事,太医那边也看不出毛病,皇上向来身体健壮,病来如山倒,身边的人还是得多注意一些。” 楚江离自觉自己的话说的够隐晦,猜测够大胆,却还是被路瑾胤的话震到了,路瑾胤低声道:“云贵妃。” “云贵妃重得盛宠。” 楚江离一顿,“圣上病后,宫里定会加严巡查,如今也难去查证,宫里的人手也伸不到云贵妃那里去,他们宫用的都是跟了多年的老人。” 路瑾胤伸手抚平他微蹙的眉心,笑了一声,“你莫管他,你管管我便好了。” 夜里,屋外传来急促的敲门声,幸而他们因赶路的疲惫一直休憩,尚未做些别的,不然一时半会儿结束不了便尴尬了,楚江离睡得浅率先醒了前去开门,路瑾胤等他起了,便也从床上坐了起来,靠着床头,目光顺着月光摸到楚江离裸露的脚跟上。 红彤彤圆润的脚跟站定在门前,布鞋随意地趿拉着,他看得浑身热起来,默默地移回了目光,闭上了眼。 楚江离开了门便见李富贵满脸焦急地候着,声音压低了,主要是他要说的话实在难以启齿,但也无法,只能就着原话转告,“将军,那位要见您。” 楚江离稍稍一想,便猜到了,是那位新晋贵族,他皱着眉,这样的夜里,要见一位有夫之妇能有什么事?但通过公公来转告媳妇,他对这人的印象一下子跌进谷底,脸色难看起来,他拢着衣襟,因疲惫声音微哑,“你直接说我病了,起不来。” 他自然不可能去,但也不会那样驳人面子,毕竟住在人家的屋檐下,“如果有要事相商,那便明日早晨再商量罢。” 李富贵抿着唇点头应了,转身离开,刚走了几步又退回来,眼睛透过门缝往里偷偷瞟床 上的路瑾胤,对楚江离小声嘀咕道:“将军,那位是王室面前的红人,人也跟楼马王室一个模子出来的不正派,为了做些下作的事不择手段,我知道我说这话可能是多余了,但是将军,还是小心为好。” 楚江离眼珠清透,脸没有面纱的遮挡完全地露出来,即便没有上妆,在柔和的月光下也显出一分女气,他捏了捏眉心,有些头疼,引荐进宫的事全靠这个贵族打点,就算这个贵族居心不良,他也只能想办法周旋。 李富贵看愣了,忽然理解起那贵族的鬼迷心窍起来,楼马女人深眸高鼻很是艳丽,见多了也会乏味,楚江离这样清丽的异乡人忽然出现在面前,定然眼前一亮,何况楚江离在大夏中样貌也是一等一的好。 吃多了辛辣小菜也会想吃点清淡可口的。 李富贵嘴里告了辞,心里又长吁短叹地为楚江离可惜起来,这样的好样貌,却嫁作人妇,还是太子妃,大夏皇室那样的环境,即便样貌再好,也不能为殿下诞下一男半女,还是将军呢,以后太子即位,将军便难以自处,实在是可惜。 李富贵又想到,太子恐怕与将军也不过是君臣关系,不然怎会容将军与别人同吃同住还扮演起夫妻的角色? 他这样一想,又好过许多,完全忽略了偶尔撞见两人的隐秘暧昧互动,他虽然走南闯北见多识广,但男男相恋还是少数,两个男人之间做出什么样的亲密举动也属正常,听人说不少同窗亲密极了还会做那事儿,日后也不耽误娶妻生子。 楚江离将门锁好后又将匕首从袖中抽了出来,路瑾胤看他警惕地将匕首放在枕下,小心翼翼地爬上了床,路瑾胤躺在内侧假寐,等人躺定后,胳膊便一齐缠了上去,将人牢牢梏在怀里,楚江离也没有挣扎,自己寻了个舒服的角度便偎着了。 路瑾胤等他睡着,眼睛骤然睁开,在黑暗里眸光阴鸷,什么东西,打主意打到他的人身上去了。 第120章 这个庄子不在城镇的中心,占地也不小,与大夏的房屋完全不同,是有几层的楼房,最顶楼的是那个贵族的房间,其余人的客房都在下层,当然也有意外,若贵人来访,住的是那贵族旁边的房间。 他们自然不算那贵人,他们还有求于那贵族呢。 楚江离听着脚步声越来越近,很快便从浅眠中醒过来,他揉了揉眉心和酸麻的肩膀,警惕的目光落在了房门上,被子也被他拉高了些,将自己亵衣底下平坦的胸膛遮实了。 果然片刻后,女仆门也不敲便进来了,手中端着水盆,手臂上搭着布巾,眼睛虚虚地望着地面,隔着床幔他看着那女仆立于床前,含糊急促地说了句什么便要撩床幔服侍他洗漱,他跟着李富贵学了些楼马语,说的不太标准但能出他的意思,他果断拒绝了。 女仆为难地望着他,并没有离去,只是将水盆放在了一边的木架上,布巾也直接搭在了水盆边,她以为楚江离只是因为不习惯被人服侍,却又听见楚江离让她出去的请求,她隔着纱幔也能看见楚江离俊美的轮廓,心神一荡,出去时顺手挡下了要进去的其他女仆。 楚江离见门合严了,才从床上小心地爬了下来,路瑾胤还在睡,没日没夜的赶路奔波还是让他这样的身体吃不消,眼下已经出现了一片暗色,连睡觉眉心也紧紧皱着。 楚江离伸手过去抚平了那紧锁的眉心,手还没收回去就被一只温润无暇的手按住了,他掌心下的皮肤细腻温暖,他因趁人不防而紧张的心一下子放弛了,男人的额头主动去蹭他的掌心,声音微哑,“怎么这么早醒了?” 楚江离解释道:“习惯了,不过,那个人好像找我有事。” 女仆自然也是那人派来的。 门被叩响了,他这次去开了门,只露了一张脸出来,他敛眸看见女仆手中捧的长裙,顿了顿道:“不必,我有衣服。” 那女仆不懂他的话,望了他一眼,脸上一红,直接将衣服往门里一扔,人便跑了。 他摊开衣服研究了一番,脸色越来越难看,这衣服胸前的布料甚少,他倒不是觉得自己一个大男人有什么忸怩的,而是他这样一穿,他的男性身份不言而喻,他拎着衣服走到床前,路瑾胤也看见了这衣服,眉梢一挑,“甚好。” 寒月为君明 完结+番外_190 楚江离:“……” 好在何处?楚江离想反问,但看见路瑾胤发亮的双眼,忽然觉得这不是什么好主意,他便止了话头,随手将裙子扔在了一边,换上了一件长袍,这件长袍偏女气,对于异族人来说,没有仔细研究过大夏服饰是分不出和女子服饰有何不同的。 他外面又套了一件月白夹袄,衣领上还有一圈毛领,这衣服自然不会是他挑的,他也挑不出来这样的衣服。 还是多亏了李富贵,在布庄里选了几个款式定做出来准备献给贵族的,因为战事,现在也没必要多用心去讨好异族人,只塞了些银子,许了个在王城开的不错的铺子,那贵族的态度就好不止一点。 因为楼马人生的比大夏人高大,这几件衣服也是比普通男子的大了几个号,楚江离穿了有些松垮,垂到了脚面,衣摆更显得飘逸宽大,跟女子的长裙更相似。 路瑾胤此时也从床上下来,声音比刚才晴朗许多,“甚好。” 楚江离抿了抿唇,心想,也不知道他穿什么在路瑾胤眼里才是不好的样子? 由最初的一点别扭到现在已经有些坦然了,从古至今女人的身份都更容易让人放下警惕,大夏来的商队,他们两个男人气质不凡,容易惹人怀疑,出于下策,他只能扮成这副模样。 若路瑾胤没跟来便罢,他还能装是李富贵的儿子,但京城商户家比普通人家更重子嗣,家族传承,极少娶男妻,商为贱,也禁止商户纳妾,而且何人不知楚大将军嫁给太 子做男妻了呢? 当然最主要的是,先前未发生战事时,李富贵给王室便递了拜帖,当时虽然他已是选定的皇商,但因为出身并不高,被楼马王室婉拒了,同时他家那点关系早被人摸清了,独子刚娶妻。 楚江离喝着汤幽幽看了一眼打着呵欠的李富贵,李富贵被他一望,马上闭上了嘴,有些茫然。 路瑾胤迟些才下楼,他自然地坐在了楚江离身侧,在女仆给他盛汤时,直接舀了勺楚江离碗里的汤喝了口,汤的口感细腻厚重,蘑菇切成了碎丁,还有一些大夏没有的植物,细细地咀嚼有一种辛辣的味道,汤里还有一股清淡的奶香。 此时楼上的主人也下来了,他的头发近黑色,他皮肤本就白,这样一来显得有种在阳光下透明的感觉,但是脸上还是能看出上面细小的皱纹和斑点,听李富贵提过这人的出身是个落魄的家族,至于如何在王室面前说上话,手段并不光彩。 鬈曲的碎发搭在那人额前,他撩起眼皮,深褐色的眼睛在餐桌转了一圈后,停在楚江离身上片刻又挪开了,他拉开椅子,笑得和善,让人有种如沐春风的感觉,楚江离不动声色的喝了口汤并未出声。 “我已经向王子说过这次会面,他对你们很感兴趣,想要先邀请你们去他的庄园喝茶。”男人说完也不容他们拒绝,在面包框里拿了一枚烤得香脆的面包,道:“今日下午。” 他虽然说着你们,目光却一直有意无意落在楚江离身上,李富贵有种不好的预感,却无法张口,眼睛在路瑾胤和楚江离脸上乱瞟,想看他们眼色,楚江离默默地咽下了汤,眼睛默许地看过去。 “好,这是我们的荣幸。”李富贵忙开口道。 路瑾胤揽住楚江离的肩,冲男人微笑了一下。男人正捏着面包沾汤吃,看见路瑾胤温和的神色,颇有兴致地挑了挑眉梢,忽然道:“你儿子不太像你。” 其实他们分辨不清大夏人的模样,只知道美丑和气势,路瑾胤和楚江离像一路的,但李富贵完全比不上他们的气势,但李富贵在锦衣玉食中淫浸多年,虽未达到两人的气势,还是有一丝贵气的。 李富贵嘿嘿一笑,早就想好了借口,“那是,他长得像他娘亲,我已经这把老骨头了,儿子肯定要好好培养。” 路瑾胤从男人打量的眼神中看出他们交流的意思,轻微地点头。 男人浑不在意地哦了一声,将手中的面包送进嘴里,桌下的脚轻轻地磕着地面。吃完一顿沉默的早膳,男人拍了拍手,女仆立刻送来了热毛巾为他擦手,他敛眸望着自己的掌心,神色高深莫测起来。 他忽然一笑,冲同样擦干净手的路瑾胤伸出手,李富贵咳了一声,低声解释了一番,路瑾胤便伸出手,虚虚一握,他很快便松了路瑾胤的手,一视同仁地朝楚江离伸出手,楚江离并未伸出手,整个人都往后靠了靠。 李富贵解释道:“大夏讲究男女授受不清。” 男人闻言,目光更加放肆地在楚江离身上游移,半晌才开口,“上次一见便发现夫人容貌惊人,既然已经无法再近一步,想握握手也不成么。” 李富贵脸色一变,又重新讲了一遍男女设防的重要性,男人才收回了手,好像没了兴致,恹恹地站起身径直出去了,也算是不欢而散。 两人很快就回了房,楚江离掏出揣怀里好几日的信,一眼便扫完,扔进了火盆,他紧绷的神色终于松懈下来,难得地笑了一下,“尹鹤的睚眦起作用了,甚好。失去的城池夺回了大半,那些人没想到我们也能有这样的武器,不过听闻他们还有更新奇的藏着没有使出来,他们现在是不会小瞧我们大夏了。” 路瑾胤揉了揉他的耳垂,“听闻楼马王病重,一直在四处搜寻神医。” 楚江离抬眼道:“是,毒王来楼马的消息 被传出去后,已经被请进宫了。” “现在的大王子就盼着楼马王……”路瑾胤一顿,接着道:“下午会面的应该是楼马的二王子。” 楚江离低声道:“二王子的小道消息在坊市流传很广,道他是情妇的儿子,情妇死了,当时大王子染病奄奄一息,于是楼马王才急着把二王子抱回来作为继承人,后来大王子病好了,这事便没有再提。” 楚江离道:“甲营在夜里偷袭,已经占了边境城镇了,镇子戒严封锁了消息,迟早要传到王城。” “他们现在的情况也不比大夏好,我们可以跟他们谈判,他们把绝大多数兵都派到大夏去了,现在剩的这些兵还捏在大王子手里,毒王到王宫后,楼马王的病情好转,我猜大王子快坐不住了。” “你的意思是……” “我们可以利用二王子,签停战协议。” 路瑾胤顿了一下,忽然道:“若让楼马群龙无首呢。” 寒月为君明 完结+番外_191 楚江离脸色一变,他很快收回惊诧的目光,道:“他们王室子嗣多,关系复杂,但那样的话,战事自然结束了,说不定还能占些便宜。” “试试看。” 第121章 二王子在楼马王室的地位非常尴尬,因为大王子膈应他的存在,只能住在王宫外,王室的人对他一直是鄙夷又厌弃的态度。 而且拥护二王子的多半是一些新晋贵族,大家族一直都看重那些阶级地位,不屑与那暴发户交好,而新贵族不同,新贵族大多手捏工厂和房产,也是那些大贵族眼中的暴发户,时道的变化,导致大家族仅靠着那些土地越来越负荷他们奢靡的生活,而新贵族也越来越有钱,大家族与这些新贵族的矛盾日益渐深。 二王子果然有有钱,在王城这么一个寸土寸金的地方,竟然占地千亩,据说是新修的庄园,材料自然是用的市面上能看见到的最好的,楚江离与路瑾胤路过明显是大夏风格的白玉石柱时,眼见着上面的龙凤刻纹,脸色微微一变。 男人看见他们的目光聚集在白玉石柱上,嘴角勾着,“这是请了在大夏呆了多年的工匠刻的。” 李富贵知道龙纹代表什么,便偷偷打量路瑾胤的脸色,顺带把男人的话翻译出来,路瑾胤听了,只是微微一点头,夸了句善便没有别的表示了。 男人轻车熟路地把他们带到会客室后,人就消失于门后,他们一落座,便有女仆端上茶水,直到茶水放凉了,主人也没来,李富贵的手焦灼地摩挲着椅子扶手,脚也忍不住轻轻碾着地面,他快坐不住了。 李富贵虽然是仁义之士,但他也怕死得很,他自从跟着楚江离后便知道这事不成功便成仁,他做好了赴死的准备,当然也提了一百个心,总觉得随时要折人手里,此刻他就觉得是事情败露,别人故意晾着他们。 楚江离就淡定很多,跟路瑾胤一直贴着耳朵说话,说了半晌还露出一个淡淡的笑,两个人之间的氛围再容不下别人。 李富贵听说过那些男男之事,但没有往那方面想,就算是那么回事,将军也该跟太子是一对,他默默地对上楚江离的脸,确实美貌惊人,此时楚江离注意到他的目光,也望过来,眉眼间的温柔一下子淡了,没了柔情的压制,那眉目间的戾气一下子显出来。 李富贵咽了咽口水,心里暗暗抽了口气,若将军雌伏在男人身下,那也太吓人了。 过了半个时辰,会客室的门才再次被打开,外面的女仆头低着头,将门拉得更大,一个穿得华贵的年轻人紧紧抓着男人的手进来了,年轻人面容清臞,眼眶深深地陷下去,灰蓝色的眼珠看着人时目光闪烁。 男人拍了拍他的肩,好像安抚,年轻人紧绷的脊背果然轻微的放松了,他目光直接忽略掉孤单坐在一边的李富贵,直直地望着楚江离和路瑾胤,男人介绍道:“这是二王子。” 李富贵这么多年识人很有一套,他自然也看出来年轻人的身份不凡,立刻就起身相迎,楚江离和路瑾胤也同时站了起来,男人抢先道:“不必多礼。” 李富贵腰已经弯了一半,闻言马上直起身子,发现路瑾胤和楚江离果然一动不动,他讪讪地笑了笑,总觉得气氛诡异,张了张嘴后,男人笑眯眯地直接把他带了出去,男人一准备出去就被二王子捉住了手臂,男人垂眼拍拍他的肩,小声说了句什么,二王子才犹犹豫豫地松开了手。 路瑾胤心中有了计量,他们恐怕之前低估了男人在二王子心中的地位,二王子比他们想象的更依赖这个男人。 二王子留在会客室,明明是自己家却坐得无比局促,他沉默着去抚摸手边地茶杯,垂着眼也不去看对面坐着的两个人,楚江离开口时,他身体明显地颤了颤,面对楚江离的问好,他压着嗓子应了一声。 坐在这里短短一炷香的时间,楚江离大抵就看出了这二王子的性格,他心中轻轻叹了口气,这样的人不适合身居高位,但是这是楼马国的,这样的人坐上高位,对他们反而是好事,他侧头看了一眼路瑾胤,路瑾胤嘴唇一抿,轻轻 挠了挠他的手。 男人终于回来了,自从男人出现在二王子的视野范围内,二王子神情明显地松懈下来,手捏着自己的衣摆来回搓着,二王子这样的个性估计在老国王面前也不会多受宠,继承人自然也轮不到他去,但谁让大王子不仅野心不小还大逆不道呢。 此时会客厅只剩他们四人,有些不便说的话,终于可以说出口了。 “您想进入王宫,我可以送您入王宫,但我也需要您的协助。”男人一张口便是大夏语。 楚江离眉头轻轻皱了皱,知道男人话中有深意,此时也故意装起傻来,“什么,我们不过一介贱商,恐怕难得相助殿下。” 男人动作飞快,手直楚江离的咽喉,楚江离一惊,身体下意识地避开,狠狠钳住了男人的手腕,男人皮肤的凉意让他骤然反应过来,他怔了一下,松开了男人的手。 他们动作如疾电,全然不给普通人反应的时间,路瑾胤迟了片刻才回过神来,他扯过楚江离挡在了两人中央,怒气勃然地对上男人似笑非笑的脸,男人眼里起了兴味,摩挲着刚才被抓痛的手腕,道:“不错,您的妻子功夫不错。” 男人话音一转,“但是您妻子手中的茧可不像有钱人家的主母。” “听说大夏的太子殿下不在京城,您猜,太子殿下会在哪儿呢?总不会在王城吧。”男人还是带着笑,一点也不曾变过,只是眼底是毫不掩饰的野心。 楚江离拧着眉,掌心微微沁出了一层湿汗,他和路瑾胤在别人的地盘,仅他们两人,他考虑了一下自己对上这个男人的胜算,这个男人身手不错,但也不会比他好。 他还在琢磨,路瑾胤便道:“你对大夏很了解。” 男人道:“我有一个大夏来的老师。” “你们对我们的情况应该也很了解。”男人望了一眼坐立难安的二王子,声音不禁软和下来,“我们不会让你们吃亏。” 楚江离道:“我要解药。” 男人一怔,他疑惑地望着二王子,并把楚江离的话翻译过去,二王子闻言,脸色忽然一白,搓着手上的衣摆,声音细微羸弱,一连串模糊不清的楼马语让楚江离听不懂,而男人恍然大悟道:“可以,不过你们来楼马肯定不止这么一件事吧?” 楚江离这时才道:“我要五十年的停战和约,把占的所有大夏城镇都还回来,并且赔偿。” 寒月为君明 完结+番外_192 这个要求并不过分,只是那赔偿需要谈一谈,男人当然不会答应得爽快,谈生意总想压压价,他故作沉思了片刻,才道:“这些都可以谈。” 第122章 他们是悄无声息被送进王宫,并且也不是以二王子和男人的名义,而是另一个世家贵族的名义,进去后却连一个王室的面都没见到,他们独自居住在一个偏僻的房间里,房间还不如在男人庄子里住的那间。 楚江离在房间里转了一圈,看着散发着陈腐糜烂气息的家具,床铺都是一股浓郁奇异的霉味,这是路瑾胤不曾闻到过的味道,他一进房间就皱了眉,手直接掩住了口鼻,看着在阳光下四处飞舞的灰尘,一时间说不出话。 楚江离握住他的手,安抚道:“等会打扫一下就好。” 却一直无人来管他们这件屋子,他们自然也意识到自己在王宫中是遭受冷落的一群人,楚江离琢磨了一下就想通了,老国王的病情起起伏伏,大王子着急上火恨不得老国王明天就死,他能赶紧即位,顺带着弄死那个贱种弟弟,他们顾得上一群大夏来的商人? 大王子不情愿在这个时候跟管这些破事,但又不好驳了人面子,毕竟那世家贵族是大王子的拉拢对象,已经知道那些新晋贵族不知是哪里瞎了眼去唯二王子马首是瞻,他只能更加拼命的拉拢世家。 于是将人仔仔细细搜了身,看完了证明身份的文书就把人安置进了这个偏僻的屋子,不再管了。 不得主人重视的客人也不会得到这些仆妇的重视,无论是哪个地方的人都是这样,越是大的王宫,人越不好管束,不然当初那些人也不会在路瑾胤懵懂不知事的时候欺侮他。 楚江离唤不动那些仆妇也认了命,找人要了水和盆,直接将被褥拆开直接扔了进去,不拆不知道,里面的褥子又黄又潮,还有黑色的血迹,楚江离都被恶心到了,他从军多年不是没见过比这更差的环境,但想起让路瑾胤也要经历这一切,他就莫名地难受。 他把盆子端到了院子里,里面很多仆妇聚在一起洗衣服,在主人无法顾及的角落里,像火燎过的粗嘎嗓音叫骂笑闹,他们见他来了,毫不掩饰地打量着他的黑发黑眼,眼睛黏在他的脸上片刻后又默默地移开,粗嘎的声音也渐渐隐了。 仆妇的手常年浸在冷水中,冬天冻得红肿,一层薄得透明的皮包裹着满满的汁水,像一根根饱满肿胀的萝卜,他们挠着手上的冻疮,泄愤似死命搓着堆得像山一样的床单。 为首的仆妇认定他不懂楼马语,目光将他戏谑的剥光,跟那群仆妇一齐把他的来历添油加醋说的神秘又下作,楚江离皱了皱眉,主动开口道:“能把你们的……” 他不知道他们这里怎么称呼胰子这玩意,于是指了指他们手中圆乎乎的胰子,“借给我么?” 仆妇被他口音古怪却字句清晰的楼马语惊了一瞬,然后气氛一下子凝固住了,他们之中一直沉默不语的一个仆妇把胰子递了过去,眼睛触到他的脸后又猛地瑟缩了回去,其余几个人也不说话了,沉默地搓着手里的床单。 楚江离打量了那个借他胰子的仆妇一眼,那个仆妇瘦瘦小小的,整个人好像一根晾衣杆支楞在深色长裙里,脸小小的,挂不住肉,一双黑洞洞的眼睛深陷在眼眶里,畏畏缩缩地躲着别人刺探的目光。 他拎着拧干后的床单看那个仆妇费劲的拧床单,于是低声道:“需要我帮你么?” 她不敢推拒,惶然地站起身子,只见楚江离拧了两次,就把厚重的床单拧干了,楚江离拧完便放进一旁的框子里,这时几个仆妇眼睛觑着他们,忽然开口道:“能帮我们也弄干么?” 楚江离自然没有拒绝。 等把床单晒出去后,楚江离就回去了,房间里路瑾胤也没闲着,在飞舞的金色尘漫中攥着一块布巾笨拙地擦着桌子,也许是嫌热,身上的衣服拉扯得松松垮垮的,大半个胸膛都露在外面。 楚江离一怔,看着路瑾胤脸上的细汗,发现整间屋子都有被擦 拭过的痕迹,陈设都湿漉漉的,好像被水淹过,他扯了块干布巾顺着擦了过去,对上路瑾胤清亮委屈的眼睛,想说的话一时间噎在了嗓子里,片刻又消失在脑海。 路瑾胤将湿漉漉的布巾摊开扔在桌子上,手心也摊在楚江离面前,湿黏的手心沾染着尘灰,指尖因为被粗糙的布料磨得发红。 楚江离心瞬间软成一汪水,准备给他弄点水洗手,还没出门就被路瑾胤叫住了,他委委屈屈地蹭过来,一点也不像别人面前沉稳的太子殿下,路瑾胤将手摊在楚江离的手心,“我们一起去。” 楚江离无法,带着他一同往水井走,围在那里洗床褥的仆妇们已经散了,楚江离没注意到路瑾胤略失望的神情,打了桶水一点点地往路瑾胤手上淋,“冷吗?” 路瑾胤微微摇头,他听过楼马王室很多传闻,当然大夏皇室过去也有过这样的传闻,有的宫女为了寻求庇护甚至会主动讨好服侍一些有地位的娘娘,他又仔细把楚江离的脸打量了一遍,楚江离进宫后,只在眼睛上下了点功夫,不让人看出他眼睛里的戾气。 他叹了口气,“楚楚,你要小心一点。” 楚江离摸不清他在想什么,只以为他因这事没有进展而愁绪良多,笑了笑,给他搓干净了手,“我知道。” 至于路瑾胤没想到的是,楼马王室还有这样的异类,就因为他和楚江离在院子里洗了个手,夜里忽然派人来邀请他们参加晚宴,路瑾胤霎时间怀疑自己听错了,那侍官却还捧着礼服来的,嘴里的话毕恭毕敬,眼睛却是轻慢的。 路瑾胤憋闷地回了过去,明知道对方不怀好意,但是他们却无法推拒,一是机会难得,二是他们的身份地位容不了拒绝,路瑾胤沉着脸将他们带来的礼服翻来覆去看了一遍,倒跟别的袒胸露乳的裙子不一样,还是遮得算严实。 楚江离看了路瑾胤一阵阴一阵阳的表情,觉得好笑,揉了揉路瑾胤的手心,“听说这次晚宴老国王会去,还能见到毒王,我会找机会查探解药和老国王的病情。” 第123章 大厅四处都摆满了奢华的烛台,将整个宴厅照得亮如白昼,悠扬典雅的舞曲在宴厅里回响,餐桌上摆满了食物,大块大块的红肉以及整只烤好的鸡鸭,也有一些面点,只是这跟大夏的面点差距很大,这里的面点多半是冷硬的。 不少人端着杯子坐着或站在那里低声交谈,嘴唇若有若无地蹭过对方的耳廓,而后指尖也摩挲过去,姿态暧昧又不会丢了身份显得下流。 寒月为君明 完结+番外_193 男人坐在一侧最中央的椅子上,手里的酒杯轻轻摇晃着,暗红的酒液在杯壁上涤荡,他眼睛望着舞池中的人,心思却不在那里,侍官与他耳语一阵,他适时露出了得体的微笑,围住他的人群也散开了一点,他微微欠了欠身子,便挺拔地走了出去。 门口的女人背靠着墙壁,好像等待了许久,手里把玩着一个瓷瓶,眼睛落在不远处的画上,她面容既有着异域人的深邃也有中原人的柔和,眉眼描画得精致,眉尾高扬,穿着别有风味的异域长裙,乌黑的鬈发垂落到腰臀,腰上的铃铛偶尔碰撞在一起发出清脆的声响。 男人目光渐渐下移,落在了她光着的脚上,眉梢一挑,掩饰住眼里的嫌弃,女人脚腕系着一根洗得起毛的红绳,男人刻意地忽略掉了,这个女人和王宫里地所有女人都不一样,粗野,俗气,纵使有一身本领,他也瞧不上眼。 他轻咳了一声,那女人才悠悠转过头,“王子殿下,您终于来了。” 女人的楼马语说的不好,非常含糊,还带着一点边城小镇的口音,大王子心中的嫌弃更甚,如果可以,他一点也不想跟这个女人接触。 女人察觉到了他眼光中的鄙夷,脸色未变,将手心中的瓷瓶摊开,“您要的东西。” 大王子捏过那个瓷瓶,倒出一粒黑色的药丸,看着这枚平平无奇的黑色小球,眼中露出了一丝狐疑,“这个东西真的管用?” 两只手在他面前挥了挥,修长的手指上都裹了一层粗糙的厚茧,女人比着十个手指头,“这么多人用了都有效,您如果用了没效,那就只能证明殿下您比那些山野村夫还不行。” 大王子闻言脸色微变,那些威逼利诱的话都说不出口了,如果没用,他能怎么办,这个药不能没用,必须有用,他总不会向人承认他比那些山野村夫还不如,纵使这是事实,他将瓷瓶直接塞进了衣服里,沉声扯回了正题,“嗯,陛下的身体如何?” 女人露出一个很欣慰的笑,“比前几日好了许多,有望能恢复而立时的状态。” 老国王的病却是好了许多,脸色都一天天好转起来,这个女人本领不小,好几次将老国王从死门关前拉了回来,现在老国王的精神一日比一日好,说话都中气十足,在寝宫里还能和情妇作乐。 “那便好。”大王子掩饰情绪还是不太到位,脸上的那丝戾气还是被人捉摸到了,他沉默着,忽然想起了什么,脸上的笑又渐渐展开,“多谢你。” 女人摇了摇头,“我也是有所求,才会接下差事。” 大王子不知道老国王许给了她什么,他不屑地想,这个山野小镇来的人还能图什么,权力地位金钱,他忽然一转先前的态度,变得暧昧起来,手抚上了女人垂落在耳侧的乌发,轻轻地别在了女人耳后,“其实你想要的我也能给你。” “是吗,殿下,您等的人好像来了。”女人的虎口掐着手肘指尖拍打着胳膊,眼睛觑着远处同行的两人。 大王子转过头,眼见远处走来的男人身形挺拔,乌黑顺滑的长发束在脑后,男人五官深邃,跟楼马人相比显得更精雕细琢,嘴唇则紧紧抿着,眼中透出一丝不耐的情绪,大王子将男人的脸色收入眼底,兴味更浓了几分。 贱商的子女也能有这样的脾气。 他很快收起了惊异的情绪走了过去,态度自然同对待女人的不一样,侍官见了他,自然主动为他介绍身份,男人听了他的身份,那股不耐果然还是压了下去,脸色还是有些郁气,特地把大王子同他身侧的女人隔开了。 大王子心里嗤笑,他若喜欢女人,什么样的寻不来?竟然这样小气。他将男人身侧的人微微打量了一遍,便移开了目光,虽说是一等一的漂亮,但他对女人兴致寥寥,也没仔细去看。 他清了清嗓子,说了些冠冕堂皇的话后,一转话头,“听说你们还能提供一些不一样的东西?” 男人漆黑如玛瑙的眼睛盯着他,仿佛在仔细分辨他话里的意思,而男人的沉默在他眼里却是默认,他确信自己的暗语被男人理解了,他笑了一声,手直接搭上了男人的肩,很亲密地把男人往身边揽,“过会儿再聊生意上的事,我们先进去。” 侍官适时开口:“这次晚宴是王子殿下一手筹办的,宾客都是王室和亲近的好友。” 一面告诉他们这次晚宴有多少人可以供他们巴结,一面又是怕男人小门小户丢了自家脸面,也免得言行仪态不端冲撞了贵客,楚江离的眉头轻轻掐了起来,宴厅里喧闹的音乐和人声让他的心情有些难以言喻,战事吃紧的时候,楼马王室还在大办宫宴。 大王子见楚江离脸色变化,以为他惧了这样的场面,心里的那点傲慢立刻得到了满足,和颜悦色道:“有我在你们自然不用担心。” 路瑾胤轻轻咳嗽了一声,再次挡在了两人中间,隔绝了对方的视线,“多谢殿下。” 大王子得了他的回应很是高兴,拍了拍他的肩,身上有一股浓郁到刺鼻的香气,直接涌进路瑾胤的鼻腔,他整个人一滞,默默屏住呼吸,他早就发现,这边的人身上的味道比中原人重,但他们喜欢拿更浓的香味去掩盖,这种味道混合在一起就让人受不住了。 大夏后宫的妃嫔也喜欢用一些东西让身上散发异香,而且有几次效果惊人的好,那股浓郁的香气直接将陛下惹恼了,虽然没有实质的惩处,却再也没去过那几人的宫中。 这事直接在后宫成了笑谈。 路瑾胤不动声色地把脸挪向了楚江离的方向,紧紧握住了楚江离的手,面无表情的脸竟被楚江离看出了几分委屈,楚江离心里顷刻软和下来,轻轻摇了摇头,让他再忍忍,路瑾胤的唇抿成了一线,脸默默转了回去。 大王子将人带进宴厅一侧安顿好后,立刻就有人围了上来,老国王的病情瞒得紧,他们只以为病重,但并不知道已经好转,这也是大王子的意思。 老国王病重,第一继承人便是大王子,这些世家贵族的发展走向越来越趋于败落,他们同样也害怕那些新晋贵族的崛起,他们更倾向于相互制约,希望大王子继承王位后,能打压那些新晋贵族。 当然也有人两头讨好。 一旁服侍的女仆送上了酒水,酒杯只在楚江离手中过了一下就被无情的拿走了,楚江离还没喝过楼马宫宴的酒,清亮的瞳孔盯着那杯酒,直到酒杯送到了路瑾胤的唇边,他才恋恋不舍地收回了目光。 甜辣的酒液滚进喉咙,带着浓郁的果香入了腹,唇齿间都是那甜香气息,路瑾胤舔了舔唇,眼光扫到身边的楚江离,他正巴巴地瞄着不远处的酒水桌,路瑾胤以为他是想喝,道:“楚楚,给你尝一口。” 楚江离却忽然道:“这些酒下点东西,岂不是轻而易举?” 路瑾胤道:“他们的酒杯不会离手,也不会被人碰到。” 恰逢此时大王子的眼睛忽然朝这边看来,径直对上了路瑾胤的目光,大王子掀着一边的唇角,带着意味不明的笑意,忽然冲他举起酒杯,狡黠地眨了眨眼。 路瑾胤沉默了片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但又不太好说这种不对劲从何而来,大王子对他的态度也太热忱了点,他举起酒杯微微颔 寒月为君明 完结+番外_194 首,并把酒杯放至唇边,敷衍地抿了一口。 楚江离坐在一边,兴许是气质神秘,不少高门贵妇托着吃食过来找他交谈,她们眼睛黏上了楚江离身上怪异的衣服,很感兴趣,摸着面料,低声问这面料的来处,听了他们是大夏来的商人,面露惊异,“大夏?” “以后大夏归属楼马后,这样的面料应该会来的容易吧?”其中一位女人眼睛清亮天真,对他们的楼马国满怀信心。 这个女人其实还未出阁,是第一次被母亲来带宴会寻觅适婚的贵族想要一段好的联姻,若是能搭上大王子,仅仅成为一个情妇也是好的,情妇也能诞下子嗣,也有机会获得地位。 这女人不知道她母亲心中所想,还是一派天真又羞怯地坐在原位,路瑾胤看见一群女人围上来,心里又腾升了危机感,他轻轻咳了一声,女人们这才望过去,被惊艳了一瞬后,几个未出阁的少女脸都红了。 楚江离:“……” 楚江离不明所以地看着路瑾胤,手中就被塞了一杯酒水,“我们去逛逛。” 等大王子摆脱那些人后,正打算去找新猎物谈谈,却发现那边的位置已经空了,他皱了皱眉,捉住一个侍官的手臂,“那边坐着的人呢?” 侍官一直在忙,宴厅这么多人,一时也没有注意到,他惶然地在宴厅环视一圈,脸色有些发白,他也不知道这人对大王子的意义如何,狠狠地吞咽了一下,打了一肚子的腹稿正准备辩解,就被大王子脸上的不耐烦堵进了喉咙里,“废物,要你们有什么用,一个人都看不好,愣着干嘛?去找啊!” 侍官听了便匆匆离去了。 宴厅外穿过一条狭长幽深的走廊,走到尽头是一个大露台,月亮冉冉沉落,最后勾在了不远那棵老树的枝桠上,月光柔和,像大夏的河水淌了人满脸满身。 楚江离靠在栏杆上,声音越来越细微,他手中的酒杯已经空了,眼神涣散地往别处望,但是他还保持着自己残存的一点理智,多半是现在的环境影响,他的情绪一直绷紧了,即便喝醉了也知道多说多错,他干脆紧紧闭上了嘴。 “楚楚,”路瑾胤忽然凑过去,温热的鼻息缓缓洒在他脸上,“楼尧的本领挺大,他找我,说等我即位后,放过路瑾齐的命。” “若路瑾齐老老实实的,我自然不会要他的命。”路瑾胤忽然低声道,“将军府老旧,重建一个将军府好么?” 楚江离迟滞地抬起眼望着他,努力地分析他的话,半晌后摇了摇头,“不好。” 路瑾胤握住他的手,“为何,我也想让父亲和奶奶住得舒服些。” “他们不会,不会同意的,”楚江离喝醉了也能义正言辞地指责他,“劳民伤财!” “那重新修葺如何,”路瑾胤抚摸着他的手,“快结束了,我们很快就能回去。” “兴许明年的春天就能动工,院子里种花,房里通地龙,皇宫有的,将军府都要有”路瑾胤从身后环住他,“没人敢进谏。” 路瑾胤笑了起来,“孤就是要让全天下人都知道,孤偏爱楚将军,听不得人说楚将军一句不好。” 楚江离被贴着耳朵说了半晌话,耳根已经烧得厉害,唇间清甜的酒香让他混沌的脑子陷进一阵晕眩之中,他吐出一口气,老老实实地回答:“殿下说什么都对。” 他忽然一滞,玉白的手指轻轻摩挲着冰冷的栏杆,“不对,”他思考了会儿,“是楚将军偏爱殿下,但是我只要殿下……知道就好了。” 脚步声是逃不过楚江离耳朵的,他好像还有话要说,却因为渐渐近了的脚步声止住了,微微松懈的身体一下子绷紧,他屏住呼吸,默默移到了门后,手却摸到了怀里不知道什么时候从宴厅顺来的一把餐刀。 楚江离望了一 眼路瑾胤,目光还是有些涣散,没有彻底酒醒,纯靠潜意识在行动。 门轻轻被推开了,楚江离身形一动,便跃到一边,手中的餐刀寒光一闪,路瑾胤忙握住他的手,把餐刀从他手中拿了过来,他一点也没反抗地被人抢走了武器,嘴唇抿了抿,好像有点委屈。 进门伴随着一阵悦耳的铃响,楚江离皱了皱眉,目光落在女人裸露的肩上,这样天寒地冻的天气一个女子还能穿成这样,他想当然地觉得这个女人不是普通人,他直接护在了路瑾胤身前,煞气毕露。 女人舔了舔唇,在两个人之间看了个来回,“楚将军。” 楚江离的身体一颤,手向后摸去,想要从路瑾胤那里拿回他小巧锋利的武器。 “别担心,”女人上挑的眼睛精光闪过,“想必古承安那小子已经向您说过我的事。” 路瑾胤心里情绪翻滚,他从女人的话里猜出了女人的身份,虽然心中大震,但表面还是没有流露出来,只是空气凝固了片刻,他才攥着楚江离的手,把他梏在了身边,“毒王?” 楚江离眨了眨眼,混沌的脑子忽然清醒了,“毒王?” 女人微笑道:“是的,您可以叫我南野。” 名字听起来像个男人的名字,楚江离下意识地打量着南野,又从她高挺的胸脯上完全确认这人的身份不是百里飞那样作假,他立刻将目光挪开,总觉得自己唐突了人。 南野没有解释自己的名字,而是悠悠道:“殿**上的毒,我大概是拿不到的。” “老国王病重后也不曾透露出这毒的存在,若不是过去救的那人,我恐怕都会怀疑这毒不存在于楼马王宫。” “至于老国王的病,”南野忽然一笑,“这还不全是因为年纪大了的原因,还有些人为的手段。” 路瑾胤道:“人为?下毒?” 寒月为君明 完结+番外_195 “是的,而且是楼马没有的毒药。”南野好像在说一件离奇的笑话,“他们给你下毒,你们反过来给他们下毒,有意思。” “不是我们。”路瑾胤拧着一双眉,若这王宫里混进了大夏人,他们在明,那些人在暗,保不准会发生什么。 “是,不是你们,这毒很轻,但是容易引起别的问题,一般查不到这毒上去,”南野道,“这毒我见惯了,用在信上,桌子上,书上,虽然接触染上的毒粉少,但正因为少才不会让人查出来。” “大夏有人跟他们通信。” 楚江离脸色一变,若是大夏有人跟楼马人通信并下毒,他下意识地排除了那个叛徒,能直接给老国王通信的人并不多,楚江离心底升起一阵刺骨的寒意,他与路瑾胤对视了一眼,不动声色道:“好,我知道了。” 南野道:“我帮了你们大忙。” 路瑾胤也不同他虚与委蛇,“你想要什么?” “让我去大夏皇宫的藏宝阁里挑三样东西。”南野眼睛很执着,露出势在必得的光芒。 路瑾胤答应得很干脆,那些东西都是路安岩的宝贝,但不是他的,他的宝贝只有楚江离。 第124章 侍官跑过来时浑身汗淋淋的,一张两颊都瘦得陷进去的脸涨红了,他一双干瘦的手搓了搓,去擦拭额头上的汗,说起话来有些颠三倒四的,路瑾胤听了半天,才听明白侍官的意思。 大王子在宴厅里四处寻他,说有话要同他商量,路瑾胤心道我与你有什么可商量的,说是商量,难道不是上位者的命令?他面上情绪不流露半分,楚江离捏了捏他的手心,将他的头绪扯回来,路瑾胤清了清嗓子,“好,那劳烦你带我去找殿下。” 那侍官见楚江离也要跟上去,脸色微微一变,尴尬地扯出一个笑脸,“王子殿下说只找先生一个人。” 楚江离并不放心,只是看着侍官,两个人僵持下去,侍官的汗又淌出来一层,南野看不下去了,摆摆手,大夏语说的流利快速,让侍官一点也听不清,“怕什么,大王子还能把你夫君吃了?” 楚江离撤开了手,侍官终于放了心,汗淋淋的笑也真切了几分,楚江离靠在栏杆上,手里又被塞了个酒杯,南野举起杯子,目光落在下沉的圆月上,“没想到镇远将军长这么漂亮。” 她语气平淡,一点也听不出是夸奖的意思,楚江离放下了杯子,不准备喝,刚才的酒意刚刚散去,这酒还是不能跟大夏的烈酒比,大夏的那烈酒咽进去像火,直接把五脏六腑都烧热,这虽然辣,但是还不至于让他一杯就忘记东南西北。 南野叹了口气,“找到解药后,我还要一样东西。” 楚江离道:“什么东西?” 墨色的夜空星河闪烁,渐渐风起了,一片空旷的绿地隔开了王城安静漆黑的矮楼,树叶在夜风里骚动,发出沙沙地声响,南野搓了搓肩膀,终于觉得冷了,她声音也沉闷下来,“只有你能帮我,我想要温凌灈的狗命。” 楚江离忽然静默了,他拧着眉,低声道:“对不住,这个恕我无法做到。” 南野瞪着他,“为什么,你怎么可能杀不了他?” 楚江离嘴唇轻轻抿了抿,“不是杀不了他,是我无法杀他,先前太子殿下便承诺过一个人,饶了他的性命。” “我无法忤逆太子殿下,我做不到。” 南野愤愤地将拳攥紧了,“那你把他交给我,我不杀他便是。” “可以。”楚江离答应得爽快,反正之后南野跟沈邈对上,跟他也没多大关系,他又解决一桩心事,心里畅快了许多,解药的事,大王子看似都不知道,但是二王子却答应得那样快,他现在也不能全靠那二王子,他们奸诈狡猾,说话七分真三分假。 侍官把人带到便悄悄退了出去并掩上了门,这是偏厅,里面只有大王子一人,被大大小小的软垫包围了,整个人惬意慵懒地陷在里面,手上的酒杯摇晃着,眼睛半眯着肆意地打量路瑾胤,目光顺着白皙的脖颈一直向下。 路瑾胤被他这样明目张胆的打量看得不适,不动声色地侧了侧身子,倒显出几分恭敬来,“殿下,您说找我谈事?” 大王子这时才想起自己找的拙劣借口,他一边唇角勾了起来,笑得有些暧昧,“啊,是有这么一回事,你过来,我们坐着谈。” 空气里燃着熏香,味道馥郁,烛火闪烁着,映出的人影在墙壁上摇晃,氛围被刻意地营造出浪漫的模样,路瑾胤并没有想太多,他坐在另一端,而大王子见他不懂自己的意思,拍了拍身边的位置,“过来,离我近一点。” 路瑾胤莫名地觉得脊背发寒,那是一种恶寒,他百思不得其解地望进大王子的眼睛里,捉摸到了一丝挑弄的情绪,他忽然整个人僵滞了,不可置信地收回了目光,他把自己从上到下狠狠打量了一遍,还没等他确认自己没有看错时,大王子已经凑过来了。 “你们大夏有句话怎么说来着,山不就我,我来就山。”大王子会一点大夏语,说的并 不好,但是他很得意地向路瑾胤显摆着自己的学识,他接着道,“我也可以教你学楼马语。” “以后楼马占了大夏后,大夏人就该学楼马语了,大夏人太多了,只有听话的才能活着。”大王子手忽然伸了过来,路瑾胤皱着眉避了一下,就听见大王子笑了几声,“你不用怕,你肯定是会活着的,只要你听我的话。” 路瑾胤的手倏地被捉住了,比他手要粗糙的皮肤轻轻搓着他的手心,他浑身的汗毛一下子炸开了,脸上礼节性的微笑已经彻底冻结了,他吸了口气,把手夺了回来,手藏到了腿侧往衣服上蹭了好几下。 大王子笑道:“我们能让你一家专供王室,就看你能不能达到我们的要求。” 路瑾胤等他的下文,没主动去接茬,大王子顿了一下,“你知道的,国王身体不好,迟早要轮到我做主。” 寒月为君明 完结+番外_196 这样的话在大夏是大逆不道的,若有人说了这样的话,足够让他死一百次,当然大王子把这样的话直接说出口,肯定也是有自己的底气,说不定比路瑾胤的底气更加硬足,大王子的手贼心不死地凑了过来。 路瑾胤的眼角难以控制地抽了抽,直接捉住了大王子的手腕,“殿下,我们一定不负您的期望。” “那你也要不负我的期望。”大王子反手一绕却没有摆脱路瑾胤的桎梏,他惊讶路瑾胤的力气,有些尴尬地咳了一声,“你这……” 路瑾胤松开他的手,仿佛什么也没发生一般,微笑道:“可是攥痛您了?我自幼力气就比旁人大,若是唐突了殿下,我先道句对不住。” 大王子揉了揉手腕,心想这人倒是与面上看着不同,虽然大多数大夏人体型比楼马人小了一圈,但路瑾胤竟与他身量相差无几,而且那力气真是让他惊讶,知道这人既然有家室,对男人应该也是不好接受的,这样也更凸显出这人的难以征服。 大王子难看的脸色稍微缓和,手也放了下去,他的征服欲已经腾升到了最高点,他的冷静告诉他要从长计议,“被美人攥住,即便痛也是忍得了的。” 路瑾胤脊背一阵恶寒,脸上的微笑一点点碎裂开,他抬手抵住唇,才没让自己的表情彻底崩裂。 他总是以为人人惦记他家楚楚,却没想到自己也会有这么一天。 也是,在大夏除了楚江离谁敢惦记他? 他回了屋子,却发现屋子已经被换了一间,从那个陈旧的房间换到了离大王子寝室不过一条走廊的距离,路瑾胤被等候着的侍官带过去后,他还没敲门,门就被打开了。 楚江离直接对上路瑾胤惊诧的目光,脸忽然泛起了薄红,他显得太过迫不及待了,他望了一眼外面的侍官,侍官看他的眼神多了几分同情,楚江离迟疑了一下,掏出一片金叶子递到侍官手里,“麻烦您了。” 侍官接了金叶子,同情的眼神一下子收了回来,他同情谁呢,还不如同情一下自己,人一个贱商的妻子都能随随便便掏出金子,他脸色有些纠结,默默收下了金叶子,还附送了几句奉承话。 屋子里的木桶已经打好了热水,楚江离拿着布巾给他擦背,瓷白的背被布巾蹭过后很快泛起一大片红,楚江离拧着眉,发现这布巾是太粗糙了,动作一下子小心起来,路瑾胤趴在桶边享受着媳妇的伺候,呆在媳妇身边让他心里舒服多了,起码没有让人惦记屁股的危险。 不过,楚楚真的一点也没有过那样的想法吗? 他刚这样想完,立刻狐疑地看了一眼身边的楚江离,楚江离以为他是嫌自己手重,低声道:“我轻一点。” 路瑾胤不知道怎么说,一时间哽了一下,又闷闷地把脸埋进了臂肘,楚江离的手轻轻抚了抚路瑾胤刚才被蹭红的背,“军队已经到王城边的一个村子里了,二王子他们的势力倒是比我想象的大。” “大王子轻敌了。” 楚江离声音一顿,“我觉得……” “大王子对你的态度古怪,”楚江离迟疑道,“还是多防着他一些。” 路瑾胤心道,那人何止是古怪,压根是下流无耻,他握着楚江离的手腕,楚江离的手腕纤瘦却有力,上面的青筋都能清晰看见,这双手提得动刀,砍得了敌军头颅,也能给他擦背,楚江离这样的人压根不该居人身下。 他握着楚江离的手放在唇边,柔软的嘴唇轻轻摩挲着湿漉漉的皮肤,上面还带着一点淡淡胰子香气,他轻轻啃了一口,“楚楚,我知道。” 两个人全浸在了水里,湿淋淋的搂成一团,水渐渐凉了,但楚江离热得好像在过夏天,他听见胸膛躁动的心跳,热烫的皮肉紧紧贴合着,暖融的唇在脸腮梭巡,他半阖着眼,喉结轻轻滚动了一下。 “楚楚,楚楚,楚楚,”男人的手臂死死梏着他,勒得他胸膛发痛,他们像在烈阳下融化的雪水,渐渐融在一起,他没有出声,男人的呼吸把他狠狠烫了个激灵,“回去后应该有很长一段时间不缺将军了,那你愿不愿意做大夏的皇后?” 燥热随着**的冷却渐渐散去,他躺在床上,背后紧紧贴着一具暖热的身体,身后平缓的呼吸缠紧他的脖颈,让他呼吸滞了一瞬,颤颤巍巍地闭上了眼。 老国王这几日出来溜达过几次,每次身边跟随着大队侍官侍女,老国王长得很慈祥,眼皮耷拉着,肥厚的唇一贯笑得和气,大王子总是跟在身边跟老国王絮絮叨叨地说话,一副孝子模样。 二王子倒是不曾出现过,老国王也不曾对他不来看自己有过看法,好像自己根本不曾有这么一个儿子,老国王身体有了起色后,大王子也没时间来纠缠路瑾胤,两边人的部署都渐渐下好了,只待时机的到来。 老国王被毒王救回了命,起死回生后成了一个慈悲的老人,当然,他的慈悲不会分给战事丝毫。 等到又一次晚宴的举行被通知时,路瑾胤一点也不吃惊,而这次晚宴还邀请了王宫外的二王子,名单是大王子拟定的,谁都知道大王子对二王子的恶意有多深,二王子身边的男人告诉楚江离,军队可以安排进王城了,他们同时需要楚江离保护二王子的安危。 那日夜里,忽然刮起了大风,城外的沙石被席卷着在王城里四处攻击干净的街道和平民百姓的门窗,屋外的风声让家家门窗紧闭,王宫的晚宴已经准备好了,侍官忙碌地在宴厅四处奔走安排,不该出现的仆妇也回了自己的屋子。 一队士兵穿着粗布衣裳打扮成了进城的工人,在黑夜里,那些守城官几乎没有看清他们的脸,就放他们进去了,谁让带他们进来的人是公爵大人呢,这些工人也是公爵大人厂里的,如果他们就着火把仔细看,就能看出这是一群大夏人。 男人站在露台上,身边跟着几个在职的军官,他脸色大好,势在必得地露出一个笑,“都准备好了?” 军官们面面相觑,也为自己无限美好的前途而感到高兴,“是的,殿下,都准备好了,他们已经在地下室呆着了,只要您一声令下,他们就能马上出现在您面前。” “这么多年,”男人的笑容越裂越大,“我等的够久了。” 喧闹的音乐在宴厅里沸腾着,贵族们凑在一起小声谈论这次宴会的目的,他们认为这次宴会是有准备的,老国王邀请了各个世家的小姐,诚心要为一直没有子嗣的大王子挑出一个合格的孕育者。 大王妃不能生育已经成为了皇室秘而不宣的事,所有人都没把事情想到大王子身上去,他们理所当然的想,这种事,当然是女人的肚子出了问题。 然而楚江离这次没有被邀请,路瑾胤看著名单上自己孤零零的名字时,脸色阴沉,说不出一句话,楚 江离还能安慰他,说无事,自己能想办法去,只有路瑾胤自己知道大王子打的什么算盘。 路瑾胤进了宴厅就找了个角落的位置坐下了,门口忽然一阵喧杂的人声,将他冷漠的目光吸引过去,二王子和男人肩并肩进了宴厅,而二王子虽不像之前那样弱懦敏感,整个人也好不到哪里去,还是有些畏畏缩缩的。 寒月为君明 完结+番外_197 路瑾胤心道,也不知那些新晋贵族为何把赌注压在了这样的一个王嗣身上,难道只是为了跟世家赌一口气么,那也太不明智了一点,不过二王子身边的那个男人是个厉害的。 他放下手中的酒杯,里面散发的清新甜味让他有些腻,他还是更喜欢大夏的酒。 二王子目光一直回避着众人,小心翼翼地走到老国王面前,声如蚊呐,“父王,您身体可好些了?” 老国王撩起耷拉着的眼皮,脸上的老年斑深深的扒住了,他将面前的人仔细打量了一遍,才缓缓开口道:“我说是谁,原来是你,我都快不记得你的样子了。” 二王子背后靠着男人才没有退到角落去,声音却有些发颤,“是的,我想入宫来看您,但是不被允许。” 老国王点点头,“知道了。” 话一说完,二王子如蒙大赦,整个人立刻缩到了男人身后,脸上带着逃过大劫的庆幸,他紧紧攥着男人的袖子走到了角落,他手指还在轻微的发抖,男人揉了揉他的耳垂,坚定道:“你以后不用怕了。” “这里没人能让你害怕,他们以后都会怕你。” “你是我们的王。” 抒情的音乐戛然而止,老国王敲了敲自己的酒杯,清了清嗓子开始讲述自己起死回生的伟大感想,所有人都噤了声认真去听这位老人死里逃生的经历,里面穿插了无数个神鬼故事,离奇得让人觉得这位老人能一直活到万物灭亡。 门口的南野小口地嘬着杯子里的酒,眼睛里嘲讽的笑很张扬,从不掩饰,她叹了一口气,将手里的信摇了摇,塞进身边人的手里,“就是这个东西,这上面有毒。” “嗯,摸完记得洗手,虽然上面的毒粉剩的不多,不会出什么事了。” 楚江离身上套着一件跟南野差不多的裙子,他不适应裸露太多部位,但这是他被带进来的唯一方法,南野为了带他进来,编排了一堆谎言,说要为老国王献舞,即便王室对她的乡土舞蹈不感兴趣,也不好驳了恩人的面子。 面纱将脸捂严实了,只露出一双描画过的眼睛,楚江离相信就连是路瑾胤也指不定认不出来自己,他正这样想着,就对上了远处那人不满的目光。 楚江离:“……” 路瑾胤还没朝他过来,就被大王子拦住了,楚江离离得很远,听南野跟他小声说楼马王室混乱的关系,包括大王妃请她去给自己看一看肚子问题,她嗤嗤地笑了起来,“那大王妃也是厉害,肚子怀了两个月了也不知道。” “大王妃还找我要催情的药,你猜那两个月的肚子揣的是王室的种么?” 楚江离面无表情地听南野讲那些破事,眼睛紧紧贴住了远处的两个人,大王子的手鬼祟地搭在了路瑾胤的腰上,他抿着唇,眉头一下子掐紧了,而一边的南野小声叫了起来,“哎!你!松手,我的铃铛!” 楚江离猛然松开手,他腰间的叮当作响的配饰已经断裂了,手中还残留着他刚才破坏的证据。 南野心疼地捧起自己的铃铛,顺着他的目光看了过去,啧啧摇头,“没事,今晚都得死。” 第125章 楚江离深吸了口气,手中的信一展,表情一下子松动了,庆幸的是他身边都是跟随多年的亲信,那人的手无论如何也没法插到他这儿来,而他身边的人难以混进宴会,只能在王宫附近随时听遣。 但是她为什么要给老国王下毒,她难道有十足的把握和这么大的胃口,能直接吞掉这样的一个国?楚江离拧着眉,当然也许还有其他的信件没有看到,说不定她的手已经伸进了这个王宫里。 楚江离穿的衣服虽然不体统,但是这边的女人穿衣服都不同大夏那样包裹严实,他露出的部分也不会让人急色地一饱眼福,反而那些人落在他脸上的目光偏多,但也看见他身边的女人,想要过来搭话的心还是止住了。 那是毒王,谁知道那女人会不会一言不合就弄点东西趁你不注意给你吞下去,纵使他们不惧南野在老国王面前的地位,但他们还要考虑别的,高门大户虽说爱财爱色爱权,但他们还是把命看得最重。 南野早已发现这些人的目光,嗤笑了一声,指甲里的粉末轻轻弹进杯中,酒杯被他随手放在了餐桌上,仆妇见杯中酒液一口不少,暗暗掏出纸巾擦了一圈杯壁后,躲到人后一饮而尽。 路瑾胤的目光隔着人群若有若无地瞟到角落里的人,那人露出的那一节苍白的腰,让他喉咙紧了紧,他完全忽略了自己腰上的手,嘴里轻轻松松应付大王子的废话,眼睛却在忙。 “你在看什么?”大王子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他却适时移开了,而是转到角落的二王子身上。 大王子看见畏畏缩缩躲在男人身后吃东西的二王子,眉头一皱,鄙夷地上下一扫,“废物。” “就这么个东西,配跟我争?”他脸上露出鄙弃的神色淡淡一笑道。 路瑾胤身体微微一侧,挡开那只搭在他腰上的手,他确定了今夜是个不安稳的夜晚,大王子那边已经做好了准备,不然肯定也不会将这种话说得这么放肆,二王子即便拿不出手,但背后也有势力支持。 二王子同他们的协议更是双赢,二王子上位后,国内兴许还要乱好一阵,二王子身边那人的野心过于外露,跟大夏停了这场恶战,对他们而言还是好事。 大王子想起自己近期忙着部署那些破事,冷落了美人好一阵儿,现在对着美人的冷脸,他还是能放下自己的高傲,去哄一哄的。 “因为楼马的局势瞬息万变,我忙的很,最近没找你,过了今晚,我之后便有空了,我们能好好谈谈皇商的事。”他轻轻叩着膝盖,声音沉顿,故意压低了嗓音,楼马语说得也是含糊不清。 路瑾胤急补过的楼马语没有那么好,但也听出他话语里的暧昧,浑身一颤,眼睛又捉到人群中的那一丝沉默的关注,轻咳了一声,反倒拉近了与大王子的距离,“我以为殿下您的意思跟我想的不同。” 大王子挑眉道:“我的想法是看你怎么想。” 寒月为君明 完结+番外_198 “我想要的从来没有拿不到手的。”大王子的指尖滑过路瑾胤的下巴,微笑道。 路瑾胤嘴唇紧紧一抿,汗毛霎时间全炸开,他心里忍得难受,端着酒杯站起身子,道:“殿下,祝您今晚顺心。” 大王子冲他举杯,倨傲地勾起唇角,道:“自然。” 王城外的一队人马在黑夜中迎着寒风慢慢靠了过来,他们各个戴着厚重的皮帽,裹住了浓黑的头发,他们的瞳孔藏在黑夜里也看不清颜色,不过不过这些人的身量不比楼马人小,倒看不出什么奇怪的,只有那张脸凑在灯火下才能看清,那是一张扁平的黄脸蛋。 前些时天气开始变暖,没多久又迎来一场难以抵挡的寒流,夜深露重,守城的士兵裹紧了棉衣,腿以下已经失去了知觉,好像灌满了泥浆,冰碴刺进了骨头缝里,其中一个哆哆嗦嗦地搓了搓掌心,嘴唇上下一碰,狠狠地呵出一 口热气,“这天气冻死了,待会回去喝酒。” 远远的,黑暗里一群密密麻麻的黑点朝这里涌来,他睁大了泛起困意的眼睛,粗糙的大手使劲拍着身边的人,大声道:“哎,有人!有人!” 身边的人被他拍得肩膀垮下去,龇牙咧嘴地抽气,“娘的,你少大惊小怪。” 等身边那人也看清了黑暗里的一群人,表情也凝重了,他沉声道:“你张扬什么,没听见士官之前吩咐的吗?” 士兵满脸茫然,手还搭在腰间的剑上,冰凉的铁身让他蓦地一激灵,从梦中猛地苏醒一般整个人一震,好像也从模糊的记忆里捉到一些东西,似丝似缕穿过指缝又溜走,他皱着眉,煞有其事地点点头,“我记起来了。” 记起什么来了,他也不知道。 那群人越来越近,面容隐在黑夜里,只听见他们一口流利的楼马语,迅速出示了自己的通行令,即便人数与通行令上完全不符,但一同出示的那张令牌也不得不让他们放人,那是王室证明身份的令牌。 士兵眼睁睁看着那群人被放进了王城,动作整齐一致地朝着王宫地方向去了,在寒冷的夜里脊背挺得笔直,他感叹道,这些人比他们阅兵时更像一个士兵,他忽然一愣,被自己的想法感到一阵寒意。 而这群比他们更像士兵的人去王宫了,守王城的士兵有一部分都是托了关系塞进去的,包括他,这楼马太平了多少年,他们浑浑噩噩地混着日子,现在终于有了变天的苗头。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拍了拍身边兄弟们的肩膀,“今天我就不喝酒了,我早点回去。” 距离王宫越近,路上越安静,深夜街上已经没有人了,寥寥几个醉汉歪倒在街上,在这样的夜里躺在街上,他们跟尸体的差距不过数个小时,甲营走得很静,他们像一队魂魄静默地朝王宫飘去。 他们心中装着任务,此次任务事关重大,完成了,他们便能提前回大夏,在大夏,有他们的亲人朋友等着他们。 王宫内悠扬欢快的音乐响起,所有人都暂时卸下了所有心事,参与到圆厅的舞池之中,大王子冲一位世家贵族小姐伸出手,那位小姐被他拉进舞池,纤细的腰身被掌心紧贴,脸颊很快飞红一片。 大王子的目光时而落在小姐脸上,时而在全场有目的的四处转动,他的目光像一张密不透风的网,把在场所有人的每一个细小动作都紧紧网住,他微笑着在小姐耳边说:“也许你愿意帮我一个小忙?” 女人被那双浅色的瞳孔蛊惑了,眼睛轻轻眨动,露出一个笑,她今天身上同样寄托着父母亲的厚望,如今她自认已经完成了一半,大王子好像交给她一件很轻松的事,甚至不能称上事的事。 她顺着吩咐向二王子走去,手里还端着酒,她连腹稿都没打过,很轻松随意地便将自己的邀请拿出来,二王子瞥她一眼,沉默地往身边的人靠拢,她一愣,尴尬地重复了一遍自己的邀请,二王子望着身边的男人,男人在他耳边咕噜了一句,他不太情愿地接受了女人的邀约。 只用去露台待一阵子便好。 他们一出去气氛就冷下来,女人主动提起男人们喜欢的东西,而二王子只是沉默着抗拒这没意义的谈话,女人有些难堪,她在贵族小姐中也是颇受追捧的,何时遇到过这样的情况,她又想起大王子那双温柔的眼睛,定了定心,厚着脸皮继续款款而谈。 二王子的手指摩挲着栏杆,眼睛停在楼下的黑暗处,他看见黑暗处站着一群人,一群身着盔甲的士兵,他们已经做好了一切准备,只要一声令下,他们就会迅速占领这个地方,他心里对着一切都毫无触动,一丝惧怕都不曾出现过。 他不在乎这些,不在乎王位是不是他的,甚至不在乎自己会不会被他同父异母的大哥戕害,只要他死也有那个人陪他一 起。 舞池里的人热烘烘地搂成一团,音乐越来越响,也不知道在庆祝什么,所有人两腮酡红,醺醺然地端着酒,酒气弥漫,桌上的食物越来越勤地摆出来,在酒气的掩盖下,谁也没察里面的味道发生了什么奇异的变化。 路瑾胤没碰过桌上的餐食,酒倒是喝了不少,不管是大王子还是别人,几乎都喝过这桌上的酒,他反而放了心,眼睛还是盯着楚江离,不许他喝多,楚江离心里知道等会有正事,便一口没喝,站在角落伺机而动。 老国王被人群簇拥着,音乐炸响在耳边,他不动声色地揉了揉脑袋,胃袋里空荡荡地泛着酸水,他还未出声,身边的侍官就托来了餐食,他兴致寥寥地吃了几口,拍了拍手上的残渣,道:“我要回去了。” 他的声音一落,周围的马屁又拍响了,他微笑着应付了几句,从舞池脱身的大王子却忽然站到老国王的面前,斯文的笑容却忽然让人升起一丝寒意,喧闹的音乐还在继续,大王子的嘴唇动了动,老国王有点没听清,瞪着昏花的老眼,道:“你说什么?” 其余听清的人面色一变,纷纷退开了一条路,他们也不敢相信大王子的话,几个位高权重的世家贵族已经震怒了,质问道:“你说什么大逆不道的话!” 这几个世家贵族对二王子和大王子之间的势力争夺一直保持中立态度,他们更偏向老国王,而二王子他们瞧不上,大王子呢,他们还是有些嫌弃大王子的油滑和旁的事情,毕竟大王子成婚多年也没有子嗣,谁也不知道这其中缘由。 大王子似笑非笑地把刚才的话重复了一遍,“儿臣说,您就留在这儿吧,不管是今天还是以后,都不用走了。” 老国王脸色霎时间沉了下去,他死着一张脸看大王子,手紧紧地攥住了椅子扶手,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戛然而止的音乐更趁得此刻的寂静。 老国王冷笑道:“你急什么,这些东西不是迟早落在你手里?” 大王子撩起眼皮,渐渐地一些人出现在他身后,身着黑色盔甲的士兵手中的刀对着这些手无寸铁的娇弱贵族,那些醺醺然的醉意一下子去了大半,有的女人已经开始低声啜泣,大王子一点也没有怜香惜玉的心思,反而笑道:“不用想反抗,我想你们也没力气反抗。” “父王,您坐这位置都多少年了,从二十岁到现在这种老态,我等不及了,您本该前段时间就离开的,不是吗?”大王子抬起手,冲身后的人勾了勾,其中一个将士一步步逼近了他们。 其余的贵族已经瞪着眼进入了另一种恐慌,他们从刚开始的不屑,到现在的直接逼宫,发展得太快,他们还处于一种完全不敢相信的状态,而无一贵族去挡在老国王前面。 寒月为君明 完结+番外_199 谁坐这位子,对他们而言都没有他们的命重要,只是他们对这心狠手辣的大王子恨得彻底,逼宫为什么要挑这样的日子,做得这样肆无忌惮明目张胆,把他们都牵扯进来就为了给自己立威! 大王子也不想想这种事做了后,他以后该如何自处,如何面对这些贵族,何况这些贵族和王室还有一些千丝万缕的亲戚关系,比大夏皇室更加混乱。 老国王脸色铁青,狠狠地拍了一下扶手,厚实的掌心震得发痛,他胸口剧烈起伏着,肺里的空气越来越稀薄,里面扩散开的一股尖锐剧痛,让他喘不上气,他瞪着眼睛,嘴里猛地喷出一口乌黑的浊血,还不等那士兵到他跟前,他的脸就变得灰白了。 全场陷入了良久的沉默,大王子呼吸一滞,瞪着老国王余温尚在的尸体半晌说不出话,他也有点搞不清状况,他还没动手,老国王就……贵族们敢怒不敢言,个个都从那乌黑的浊血看出老国王死的蹊跷。 但他们认定了是大王子下的毒,脸色青白地聚在一起,身体贴紧了彼此,有的女人已经低声啜泣起 来,泪水将脸颊的妆都染花了,乌白的水顺着下巴落在胸脯上,大王子想开口为自己辩驳几句,看这些人恐惧的眼神,又止住了。 越来越多的士兵赶到,一层层地将这些天生高人一等的贵族围住了,其余人早就被赶到了外面的殿厅,大王子道:“如果你们老实,我不会伤害你们。” “我保证,你们有命回去。” 其中一个男人脸变了几变,平日里老国王都会给他几分薄面,如今被一个从前看不上的小子威胁,他脸上的肌肉抽搐着,死死瞪着大王子,时务告诉他,现在不是出声的时候。 大王子的野心不止是王位,当他说出他的要求时,啜泣的女人也停止了哭声,马上发出一声尖叫:“不!绝不!” 这些贵族过的还是太舒坦了,一个个已经不把王室放在眼里,甚至在老国王病重时,还表露出了上位的欲望,楼马四处讨伐打仗,他们在将士后面像一群血蛭,吸干楼马的血,分割打下的领土,他们对大夏虎视眈眈,渴望再从中狠割下一块肉填进他们如何也不会感到饱的肚子。 贵族们群体激昂起来,他们气势汹汹地反对,有几个人气急挥起了拳头,而大王子身后的士兵“铮”地一声抽出剑,震慑住了众人,反对声渐渐小了许多,大王子微笑道:“我并没有问你们的意见。” “你们觉得现在还有跟我谈判的机会吗?”大王子拿出数十张削地契约,大多数都是针对这些大贵族的,被削地这事,老国王也考虑很久,一直无法动手,如今大王子倒是替他完成了这桩遗愿。 士兵捉住其中一个闹得最凶的男人,男人肥胖的身体被扭成了一团压在餐桌上,甜腻冰冷的食物让他装满东西的胃袋一阵作呕欲,他身体本就无力,跟一滩肥油一样摊在桌上,他咕噜一声,涎水从嘴角漏了出来。 他还是第一次这样没有尊严。 他的子女站在一边抖得像筛子,泪汪汪地捂着嘴不敢作声,脸彻底丢光了,他们能想象到以后参加宴会其他人会用什么样的目光看他们,他们避开其余人的目光,也不敢看自己死猪一样的父亲。 “签了,你们会被安全地送到家,睡一觉后,什么事都没有。” 契约被士兵分发下去,贵族们握着笔的手颤抖个不停,他们瞪着眼睛一字一字地看完契约,上面的要求不算过分,但也算是割了一块肉下来,大王子也怕把他们彻底逼急了。 大王子微笑着等他们签完契约,就要告诉他们自己的决策,他割了他们的肉,也要放点血回馈一下他们,这些人需要安抚。 这些人刚签完所有的契约,门口一阵喧杂的声音,新晋贵族们被士兵压着肩膀送了进来,他们也有一份契约,只是这契约比世家贵族的严格得多。 常在二王子身边的男人果断扔了笔,一副拒不合作的模样,不止他不愿意合作,其他人也不愿意,他们手中的财产要被没收三分之二,这无疑是对他们巨大的打击。 他们手上没有兵权,豢养的侍卫也无法带进来,他们和世家贵族一样是砧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 大王子冷笑道:“看来你不太清楚局势。” “你以为那个贱种能保住你们?他自身都难保。” 他拍了拍手,黑沉一片的士兵撤开了一条道路,二王子同样被士兵攥着肩膀送了进来,那些世家贵族脸色灰败,他们当初看不上二王子,跑去支持大王子,现在一想,二王子虽然懦弱温吞,倒也比这心狠手辣拿他们开刀的要好。 男人脸色不变道:“同是陛下的子嗣,何来贱种一说,按照殿下的说法,作为嫡子的殿下岂不是贱中之最?” 跟着士兵混在最末的南野听了直接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视线一下子聚集到她身上,她挑着眉,道:“说的有理。” 路瑾胤的嘴角差点没绷住,而屋外沸腾的人声一下子把里面的寂静压了下去,大王子一听便知不正常,他拧着眉,推了推身边的士兵,“去,看看怎么回事。” 士兵出去没多久就匆匆跑了回来,只是他身后跟着一群乌压压的将士,他脖子上还架着一柄银色长剑,剑的主人挺拔地站在他身后,瘦削的身量却让人无法小瞧了他,他身上的嗜血戾气让人胆寒。 男人乌黑的头发束在脑后,盔甲在明晃晃的灯火下闪烁着森森寒光,深黑的眼睛冰冷地扫过在场的所有人,他脸上的银色面具向众人昭示了他的身份。 大王子脸色微变,至少在人数上,对方几乎碾压了他,这些人竟然在他的眼皮子底下神不知鬼不觉地进了王城,说明之前他还是太信任那些老家伙了,他狠狠地剐了一眼那边面色苍白的贵族们。 危机感从他们心中油然而生,他们警惕地盯着乌压压的外族人,将士们的剑都架在了逼宫的士兵脖子上,楚江离轻松拧开士兵钳着二王子的手臂,将人扯了出来,二王子站在楚江离身前,气势更被压了一头,显得畏畏缩缩的。 男人适时道:“二殿下深谋远虑,早就察觉到贼子的异心,提前布下天罗地网。” 其中一个贵族试探道:“这些将士分明是……” 男人打断他的话,“这些人都是二殿下紧急招募的难民。” 贵族被堵了回来,一时间不知道说些什么,只能佩服男人睁眼说瞎话的本领,男人道:“贼子莫要负隅顽抗。” 大王子青灰的脸上闪过一丝莫名的情绪,他死死盯着二王子那张瘦白的脸,他知道他们肯定同大夏做了交易,冷笑道:“我是篡位也比你们卖国做内奸要好。” 这也正是贵族们担心的地方,他们的目光霎时间聚集在了二王子的身上,二王子声音颤抖着,梗声道:“我如何卖国?楼马的地始终是楼马的,一寸都不会少。” 寒月为君明 完结+番外_200 “而你,没有兵权找人借兵,许出去的封地还用我一一说明吗?” 大王子被戳穿了,僵着一张脸,剩下的人便看了一场好戏,两个王室继承人互相揭底,多有意思。 楚江离的剑偏了偏,便抵上了大王子的脖颈,冰凉锋利的剑刃在脖颈上轻轻便划出了一道血痕,大王子倏地屏住了呼吸,也不敢轻举妄动了。 他将剩下的话咽进了肚子里,被自己哽得一哆嗦,他找人借兵的事都被这个贱种知道了,他心里产生一丝诡异的恐惧,还有什么是这个贱种背着自己做的呢?是的,跟大夏狼狈为奸。 他的眼睛瞥见那些面如土色的士兵们,还有南野身边的路瑾胤,成王败寇,他倒不觉得有多丢脸,但他也知道他许不了路瑾胤什么,之前的承诺都落了空,他还不知道之后他会面临什么,囚禁也许都是好的结果。 想到这里,他心中更加悲凉,眼眶都红了一圈,只见路瑾胤忽然身形一动,走到了楚江离身边,他鼻腔也酸了,正要开口言明路瑾胤只是无关的人时,路瑾胤攥住了楚江离空着的那只手。 冷冰冰的男人被当众握住手后,嘴唇抿了抿,却也没有甩开,任由人握着他的手不放,他蓦地对上大王子震惊的目光,忽然冷笑一声,反手攥紧了路瑾胤的手。 大王子连同他的士兵一起被押进了监牢,二王子也当着众人的面同路瑾胤签下了和平合约,今晚发生的事情日后只会存在于野史之中,贵族们也没忘他们的契约,多嘴问了一句,男人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们,“既然已经签订了,那该算数。” 贵族们心里将男人骂个狗血喷头,想从二王子身上挽回一些,二王子又躲进了男人身后,男人冲他们摊开手,“这就派人送您回去。” 贵族们恍恍惚惚地出了王宫,个个脸色煞白,折腾了一宿,他们拖着疲惫的身体上了马车,许多女人开始哭哭啼啼,又被自己的丈夫吼了一顿,“还嫌今天事情不够糟心吗!” 楚江离手里的银瓶装的是解药,这些是从老国王衣服胸口掏出来的,二王子似乎对这很了解,他没有多加解释自己为什么知道这些,将瓶子放进楚江离手中又嘱咐了几句用法,南野揉碎了一枚药丸,闻了闻,眉头一松,“他应该没骗人。” 等南野在宫里验完药,天色已经泛青。 楚江离和路瑾胤站在露台上,金乌从远处的一线缓缓升起,金茫茫的光落在楚江离身上,眼里盈满水光地望向路瑾胤,他的面具被路瑾胤取了下来,上面的花纹细细地摩挲后,路瑾胤道:“这个没收了。” “孤不会让这个再用得上了,”路瑾胤微微弓着身子,唇在他的额头上碰了一下,“日后你只用做大夏的皇后,陪孤一起治理天下。” 过去打了无数场胜仗也未有过的情绪在胸腔里鼓胀着,将士们已经在楼下候着,他们一切都准备好了,大夏还有乱臣贼子等着他们去收拾。 楚江离握住他的殿下的手,渐渐刺眼的日光照得他眼眶发酸,而手心的热度让他整个人热烘烘的,胸口的合约烫得他一阵熨帖,整个人升起无尽的力量,足以面对任何事情。 他低声道,“殿下,我们回家吧。” 第126章39章后的微博番外 昏暗的帐篷内只剩下一朵烛光,昏黄的烛光下,男人泛红的眼尾有一种说不出的媚意,这却并非他本意,他身上热烫的温度快将自己点燃,汹涌的热意一层一层向他侵袭而来,他不停地扯着身上繁复的首饰,金镯环佩相碰,叮当作响。 他撑着额头,迟来的酒意涌上脑袋,绾好的云鬓也随着他拉扯的动作散乱了,几缕青丝垂在白皙的额前,铺满了桃花的两腮隐隐发烫,他嫣红的双唇颤动,吐出灼热的气息,半裙松松垮垮垂在腰间,紧致白皙的腰腹露在冷空气中,他却没有丝毫的冷意,湿热的气息从他的脊椎一寸寸攀爬上来。 忽而一只冰凉的手搂住了他,他疑惑地睁开湿润的眼望着那人,水汽朦胧中,他好像看见了朝思暮想的那张脸。 清醒之时的所有别扭都已然忘却,他伸手勾住男人的脖子,如蝶翅的睫毛忽而一眨,泪珠便从眼眶中簌簌滚落,鼻腔酸意上涌,胸腔中那颗玲珑心又胀又涩,从不轻易流露出的委屈此刻全都从潭底冒了出来,他湿凉的脸颊贴上男人的脖颈,灼热的呼吸缠在男人颈侧,“骗子。” 路瑾胤呼吸一滞,他冰凉的手紧紧搂着怀中人的腰。怀中人身上不正常的高温,让他有些无措,他坐在床边,抵着楚江离的额头,两人呼吸纠缠在一起,唇与唇间不过寸厘,他低声说:“孤错了,”他停了一下,手顺着腰腹向上探进衣摆之中,自脊背游走至后颈,“月明,你身上怎么这么烫?” 楚江离那双雾气弥漫的眼茫然地看着他,片刻后又胡乱地摇头,“不知道,我不知道。” 清醒时的楚江离绝不会这样,路瑾胤想起那人不怀好意的笑,心中有了猜测,他顺着深陷的腰窝往白腻的两股间探去,楚江离还是茫然地望着他,呆呆愣愣的,和平常冷清的模样大相庭径。 果不其然,两股中藏着的隐秘入口已经湿濡一片,他看着楚江离懵懂又清澈的双眼,心下柔软得快要化成水,修长的两指并拢往穴口探,楚江离即便不适,也不曾阻拦他,而是紧紧地往他身上缠,裙摆散乱,露出两条白皙的长腿。 两指进去濡湿紧致的穴中,温暖的嫩肉紧紧吸附着他的手指,片刻也不愿他的离去,他缓缓地开拓着那穴口,因为长久无人进入,那里跟初次差不多紧致。 楚江离贴着他的脖子,一声一声地叫他的字,一副全身心都托付给他的模样,他低下头去亲那双香甜、散发着酒气的唇,他叼住那条香软的舌头嚼吮,吸得楚江离舌根发麻。 楚江离呜咽着伸手推他的肩膀,只是那个力度颇有些欲拒还迎的味道,路瑾胤眸色一暗,又添了根手指进去,三根手指在湿漉漉的穴中探寻着那凸出的穴眼。 他终于松开楚江离的唇,那双唇已经被吻得微微红肿,而手上的动作仍不停,发出咕叽咕叽的水响,楚江离的声音不复平日的清冷,像是撒娇,甜得像糖水,“怀冰,怀冰,我好难受……” 那根秀气的阴茎从裙头露出了半个脑袋,呆呆愣愣地翘在肚皮上,楚江离两腿跨在路瑾胤身上,下身也不停地在路瑾胤腰间蹭动,茎头溢出的清液渐渐濡湿了路瑾胤的衣衫。 后穴已经足够湿软,路瑾胤将手指蓦地抽了出来,楚江离身体顿了一下,疑惑地看着他,声音中有点委屈,“怎么,怎么走了啊。” “嗯,月明想继续吗?”路瑾胤压低了嗓音,诱哄着他。 此刻,楚江离混沌的脑子分析不出别的,只知道热,以及他想要路瑾胤。 他抿着唇,似乎很认真地想了一会儿,最终迟钝地点了点头。 “自己来。” 寒月为君明 完结+番外_201 路瑾胤端着他的屁股,长裙笼罩着两人身下,底下那根狰狞的凶兽虎视眈眈地抵着他的屁股,热烫的肉头从湿软的穴口蹭过,里面的空虚来势汹汹如同饕鬄将他吞噬,水润的双眼中映着路瑾胤英俊深沉的脸,里面水汽荡漾,快要溢出泪来,他抿了抿唇,无助地撑着路瑾胤的胸口,“我,我不会……” “你会,你忘了,你还教过孤。” “嗯?” 那次哪里算得上他教的路瑾胤,他还没如何,便被压了下去,只是他当时喝了酒,脑子中混沌不清,想不明白路瑾胤为何忽然如此强势。 当然,现在的他也想不明白。 媚药的作用越来越强,后穴开始发痒,两腿间水淋淋地,黏腻的清液顺着股间向下淌落,一直从脚尖滴落到了绒毛地毯上。 他上身衣摆已经被掀到胸前,两粒浅色的乳头在冷空气中颤巍巍地立着,路瑾胤抱着他的屁股,脑袋埋在他胸前,嘴唇微启,便将那小巧的肉粒含进齿间拨弄,恶意地刁难,乳尖被舔弄得湿哒哒的。 楚江离叼着衣服的下摆,双眼半阖着,胸膛剧烈地起伏。 他快被路瑾胤含化了。 乳尖被吐了出来,发出一声羞人的响,那双英隽的眉眼温柔缱绻地望着他,双目流光寒星闪耀,他从这双眼中瞧见了自己潮红的脸和雾气氤氲的眼。 粗勃的肉刃抵着他湿淋淋的穴口,头部有意无意蹭在上面,时不时‘不小心’地插了进去,楚江离被逼的眼中的泪摇摇欲坠,脊背蹿腾起的热意直冲他的头皮,他终于按捺不住,伸手握住了那根热烫的阴茎。 青筋在他手心跳动,他脸上烫的像火烧,就快冒出烟来,上衣被路瑾胤胡乱地扯开扔到了地上,他咬着唇,翘着臀便往下坐。 肉刃破开层叠的嫩肉,一寸寸挺进他的身体,而饕鬄的欲望终于被填满,他难耐地叹了一声,双手软软地抵在路瑾胤胸前,那根怒勃的阴茎将他的穴填满,这是从所未有的满足。 他迟钝地望着路瑾胤,手霎时被捉住,滑腻的舌尖顺着手腕舔舐,滑到了他的手心,他小声嘀咕了一句,路瑾胤没听清,凑上去吻他的嘴角,“嗯?刚才说什么?” 楚江离垂着眼,羞怯又甜蜜地笑了一下,“手,手脏。” 路瑾胤又去吻他的手心,“亲亲就干净了。” 路瑾胤被嫩肉紧紧包裹住,夹得他头皮发麻,穴肉里像有无数张嘴,不停地吸吮着,纠缠着他,他手心是两团白腻的肉,任他揉搓,也不会生气,那穴像贪吃的嘴,只会把他吞得更深,咬得更紧。 他拍了拍楚江离的屁股,“嗯,放松。” 楚江离望他一眼,眉眼一弯露出一点狡黠,两条纤瘦白皙的手支撑着身体,起起伏伏,那根东西在他身体里越胀越大,他却忽然产生一丝惶恐,他摸了摸凸显出那根东西形状的肚皮,抱怨道:“别,别再大了!” 路瑾胤无辜地看着他,他抿着嘴,居高临下地看着路瑾胤,仿佛一切尽在他的掌控之中,而路瑾胤只挺了挺下身,他便两腿打颤,身体一软跌在了路瑾胤身上,他伏在路瑾胤胸膛,听见那如擂鼓的心跳而耳边炸响,路瑾胤灼热的呼吸像火引快将他燃尽。 男人下身的动作不停,一下一下地凿进他身体,穴肉被顶撞得外翻,冒出一圈黏腻的白沫,臀肉被拍打得啪啪作响。 他被推倒在床上,天旋地转过后,他眷恋地看着男人英隽的眉眼,脚踝被男人捉在手心,这样放开自己,放荡的动作,他却全然不觉得有什么不对,脚上的铃铛随着身体的晃动,发出清脆的响声。 他抱着路瑾胤的脖子,不再压抑自己的声音,一声声唤着路瑾胤的名字,而前面翘起的阴茎贴着肚皮,清液在肚皮上任意地流淌,他含水的眼睛只映了路瑾胤一人,他快软成了一滩水,当他第一次泄了身时,脑子中闪过一丝清明,却又很快被快意的浪潮淹没,浑身汗津津地,像过了道水。 瓷白莹润的肩头泛着情欲的红,温存细密的吻在他肩头游移,滑腻的舌尖舔舐着他瘦削的锁骨,留下一片暧昧的红痕,而男人身下却凶狠抵着敏感的穴眼不停地操弄,他被弄得哭吟不止,满脸湿漉漉的泪,红润的嘴唇翕合着,他听见男人的暗哑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月明,不哭啊,孤轻点。” 说是这样说,动作却一刻不停,甚至更凶更重,舌尖温柔地舔过他湿漉漉带着泪珠的睫毛,而楚江离深深地喘息,在汹涌的浪潮中颠簸,吞没,溺毙。 男人光着身体坐在床边,床上的人身体还在打颤,半裙早被扯得破破烂烂,白腻圆润的两瓣臀肉就这样裸露在外,浊白的液体从股间缓缓淌了出来,臀肉上满是情色的红痕。 路瑾胤喉咙一紧,他覆在楚江离身上,轻轻吻了一下楚江离紧闭的双眸,“月明,对不起,孤错了。” 楚江离眼睫一颤,却没睁开眼,酒意和药性褪去后,只留下难堪与苦涩,他不知道如何面对路瑾胤。 “孤以后绝不会骗你了。” “先让孤帮你清理一下,好吗?” 眼见那双手就要再探进那处,他头皮一麻,身体蜷在一起,背对着路瑾胤,声音低哑干涩,“别碰我。” 身后沉默了很久,久到他以为路瑾胤已经走了,才听见一声叹息,“月明,”又是一阵良久的沉默,“孤真的知道错了。” “殿下走吧。”楚江离强装镇定,脊背挺得笔直,而肩膀轻微的颤抖却暴露了他。 等脚步声逐渐离去,他身体骤然一松,抱着被子,身体越蜷越紧,那人的体温仿佛还停留在他的身体里,空气中的膻腥味提醒着他刚才发生的一切,他将腿放在那人的肩头,在酒意和药性侵袭下,恬不知耻地呻吟,却不可否认的是,他眷恋那人的温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