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派靠我的琴声续命(重生)》 第1章 重生 暖阳明媚,桃花灼灼。 戚弦抱着琴走在青石阶上,眼前赫然出现一座八角亭,几名青年正相谈甚欢。 人群中,一眼便看到了谢景洋的背影。 他着一身白衣,正眺望着远处的雁群。清风拂动他的衣摆,仿佛翱翔于天地间的白鹤正抖动翅羽。 谢景洋似乎察觉到她,转过头来,发梢划过一道悠扬的弧度。 “幽真居士到了,快请入座。此地风泣雁鸣,唯有你天下第一的琴声能与之相和!” 清朗的声音,以及眉眼间温润的笑意,让她心跳加快。 也许是气氛正好,戚弦下意识低喃:“谢状元,我心悦你……” “喂喂,快醒醒!” 一道粗哑的声音响起,戚弦猛然睁开眼,灰蒙蒙的天空上几只秃鹫盘旋。 原来是梦啊! 也是,自五年前赤鹰国入关以来,大夏到处都是破壁残垣,百姓们像畜生一样苟活,哪里还有艳丽的桃花林,哪里又有人惬意地吟诗作赋呢。 而把那群侩子手带进大夏来的,正是梦中笑意温润的谢景洋! 谢景洋从小被称为神童,十八岁三元及第才冠京都,收获了不少女子的芳心,其中也有被御封为天下第一琴师的戚弦。 某次诗会对他一见倾心,可惜,没多久便听闻谢景洋与杜水柔订亲,此后戚弦便默默守着自己的小心思。 奈何造化弄人,太子薨逝,三皇子趁机清洗了一大批太子残部,登基称帝。 其中,杜丞相为了保命,顺势投靠了三皇子,将独女杜水柔送进宫中为妃。 而谢大学生却宁死不屈,为了守住太子的暗部势力被满门斩首。 听闻谢景洋的死讯,戚弦当时便决定下半生青灯古佛。 但是,却因得罪了杜水柔而被划破脸,名声被毁,天下第一琴师的名号被剥夺,最后被赶出城外永世不得入京。 此后,戚弦便四处漂泊。 睿帝执政后,不断加重赋税徭役,四处征战大兴土木,朝堂和民间均苦不堪言。再加上两年大旱,多处爆发了起义,梁王打着清君侧的旗帜起兵。 而谢景洋忽然“复活”成为梁王谋士,曾经的谦谦君子化身为罗刹,引赤鹰国入关,为复仇,不惜拉了半个大夏陪葬。 戚弦在战乱中流亡了五年,年少的心思早就被岁月磨平。 即便是为了推翻暴虐的睿帝,为了给谢家复仇,那也不能联手豺狼糟蹋国土啊! 当年对他的才情有多欣赏,如今对他勾结敌国的行为就有多失望。 周围的流民渐渐慌乱,她从地上爬起来,抱紧怀中的琴,这是她当下唯一的寄托。 “什么声音?” 前面的人喊了一句。 戚弦侧耳,“脚步整齐,伴有金属碰撞声……是军队!” 四周的人慌乱起来。 很快,风沙中出现了一队身披黑甲的步兵,队伍中一顶深红的轿子格外显眼。 戚弦跟流民一起跪在路旁,静静地等待对方走过去。 汗水从额头滑落,滴在黄土上,干旱了许久的土地感受到这一丁点湿润,疯狂地吸收水分,瞬间那滴汗珠蒸发得干干净净。 忽然人群中发生骚动,有人恶狠狠地大叫,“谢狗贼!你害死我三个儿子,我今天就给他们报仇!” 戚弦抬头,正看到一个瘦骨嶙峋的老人冲出人群,他举着拐杖直奔向那顶深红的轿子。但还没等他碰到轿门,旁边的士兵手起刀落,鲜血瞬间染满黄土。 一切发生的太快,即便这几年见过无数死人,眼前的这一幕也让戚弦心下震撼。 “你怀中是何物?” 她听到有人开口说话,木楞地转头。 轿帘被掀开,里面坐着的人浑身隐在黑暗中,她只看到一双白底金纹履。 那白色纤尘不染,干净的不似人间物。 “问你话呢!”随着士兵的暴喝,戚弦被拽着肩膀摔在地上。 看着蔓延在眼前的血水,戚弦心脏紧缩,耳边嗡嗡作响。 “是先母的遗物,一把七弦琴。”她听不清自己说了些什么。 “可有名?” “泣颜。” “泣颜……”那人反复咀嚼着这两个字,然后姿态闲适地从轿中下来。 一身白衣,面容俊秀,正是谢景洋。 同样的白衣,梦中的他飘渺似仙,而此刻却浑身透着死气,仿佛从地狱爬起来索命的幽鬼。 谢景洋弯腰,苍白的手指挑开她罩在头上的长袍,凤眼微微眯起。 “幽真居士?” 长袍滑落,露出戚弦小巧的鼻,和瘦削的下巴,以及右颊处,一道从眉尾延伸到嘴角的骇人的疤痕。 幽真居士……多少年没有听到这个称呼了。 “既然带着琴,就弹奏一曲罢。”头顶传来不容拒绝的声音。 戚弦有些不可思议。 就在刚刚,他的手下当场终结了一位老人的性命,血迹都没干透,他竟然要听琴? “此琴断了两根弦。” “无妨。” 戚弦听到拔刀的声音,看了眼旁边干瘦的尸体,转头盯着那双阴冷淡漠的眼睛。 “我不愿。” 谢景洋挥手制止准备挥刀的士兵,倒也没再逼她。 “随我回京。”良久,他又说了一句。 “我不愿。”戚弦挺直脊背。 “引敌国入关,拱手送了半壁疆土,多少百姓遭外族践踏。尸体就摆在那边,谢景洋!你看不到么!” 立在一旁的士兵嚯地拔刀,锋利的刀刃架在她的颈边。 她不为所动,“通敌卖国的乱臣贼子,我就算是死,也不会与你同流合污。” 说罢,便闭上眼,静静等待死亡。 架在颈边的刀被撤走,她听到士兵嘲弄的声音,“呸,给脸不要脸的婆娘!” 睁开眼,看到谢景洋已经上轿。 放下帘子前,他轻声道:“希望你不会后悔。” 军队离去,戚弦瘫坐在地上。 从头到尾,他一眼也没有看那个老人,在他眼中,一条人命似乎根本不值得关注。 戚弦内心酸楚,这个男人,早已不是记忆中的状元郎了。 流民怕她招来报复,原本对她还算照顾,现在像躲瘟疫般丢下她迅速离开。 戚弦苦笑一声,将身上的长袍盖在那个老人的尸体上,然后为他抚琴一曲当作送行。 苍凉的琴声回荡在荒野上,盘旋的秃鹫愈渐多了起来,和着琴声,它们发出一声声悲鸣。 当晚,她遇到了流寇,被折磨了三天三夜,然后绝了气息。 死前最后一刻,她仿佛又回到了那片桃花林。 白衣少年望着她,笑意温润,“唯有你的琴声能与之相和。” [弦儿。] 戚弦似乎听见一道空灵的女声,虚无的黑暗中燃起丝丝光亮。一位红衣女子踏光而来,面上覆着薄纱,怀中抱着一把七弦琴。 [奴家名泣颜。] 那女子缓缓靠近,空中似有琴声戚戚,[弦儿,仔细听,这首曲子名为《安魂》,可清新凝神,摒除邪秽杂念。] [弦儿,睁开眼吧,这一次奴家陪着你。] 琴声骤停,戚弦猛地睁开眼,大口大口的喘气。 耳边的声音乱糟糟的,她望着头顶青灰色的床帐,有点发懵。 这间屋子虽然简陋,但是小桌衣柜梳妆台配备齐全,收拾的也挺干净,在战乱中根本是极其奢侈的地方! [这是安华镇的来远客栈。] 那个声音又响了起来,戚弦循声望去,看到了小桌上完好的泣颜琴。 [终于发现了,奴家名泣颜,为琴灵。上一世你死时血浸满琴身,奴家因此而获得灵识,并将你引魂至七年前。] “你是说,我回到了七年前?” [没错哦,是天授元年十月十五日。] 戚弦仔细回忆了一下这个日期,“睿帝登基后的一个月。” 睿帝就是先帝的第三子,在太子薨逝后以雷霆手腕夺下帝位,改元天授。 “又要重来一遍么……两年的大旱和民不聊生,然后在赤鹰国的刀刃下四处流窜……” [这次不一样了哦,有奴家陪着你!咱们先去南方,寻一处世外桃源,然后嫁个忠实厚道的相公,生几个小娃,美满地过完这一世。] “覆巢之下安有完卵,即便去了南方,又能苟活多久?” 戚弦穿好衣物下床,“不过,此刻担心这些也无济于事。既然已经重新活过来,至少要避免和上次一样的结局。” 被流寇折磨致死的经历还在昨日,对她来说,仅仅是闭上眼“睡了一觉”而已。 “那些事或许真的是噩梦吧。” 窗外传来小贩们的叫卖声,孩子们的嬉闹声,整个集市充满活力。 上一世的惨烈似乎被冲淡了,此刻灾祸还没有降临,眼前的生活显得异常美好。 “或许,这才是美梦。” 曾经面对白骨露野的惨像,她仍然坚信战争总会结束,百姓终有一天能够重新过上安定的生活。她怀揣着希望,一次次地从绝境中苟活。 但是她在死前还是没有看到天下太平,重来一次反而要时刻忐忑着战乱即将到来。在未来等待她的不是未知的希望,而是更加黑暗的绝望。 “泣颜,如果说我想阻止战乱,会不会显得我太不自量力了?” 虽然有这个决心,但是无权无势甚至连自身都难保的她,又凭什么左右未来。 [弦儿,咱实际点,先想办法活下去吧。] “说的也是,努力活着吧,至少等死亡再次来临时,不会有遗憾。” 戚弦叹了口气,带着黑色的面纱下楼,踱步在人群中,感受着百姓安居乐业的幸福。 忽然,她被一条小巷子里的吵闹声吸引,几个孩子正围在一起嬉笑。 “哈哈哈,一点反应也没有,他怕是个傻子!” “不会是已经死了吧……怪可怕的。” “没死没死,刚刚还看他动了,不信你用这个砸他试试。” 戚弦望过去,只见四五个十岁左右的男孩,手里正握着石块砸向墙角。 而那里,正蜷缩着一个男人。身上的长袍满是污泥,看不清原本的颜色。长发纠结成一团,乱糟糟地挡住了脸。 这样的人在战乱中随处可见,但是眼下却和热闹的市集格格不入。 救不了整个大夏,至少还能做点力所能及的事。这样想着,戚弦抱着琴走过去,“快住手,他已经受伤了!” 个头最高的男孩转过头来,表情很是不满,“你是谁?跟你有什么关系,一边待着去!” 眼看他正拿着块拳头大的石头准备砸那人,戚弦赶紧伸手拦住他,“欺负一个毫无反抗能力的人,你们觉得很光荣么?” “关你什么事!你放手!” 那孩子挥舞着双手想要挣开,不慎扯下了她的面纱。 “鬼……啊!”他惊恐地大叫一声,手中的石头掉在地上砸到了自己的脚,痛得他跌坐在地上。 戚弦抬手抚上右颊的伤疤,倒是忘了现在是刚被赶出京城不久,被划烂的伤还没有结痂愈合,此刻正如同一条狰狞的红色长虫爬在脸上。 其他几个孩也被她吓得不轻,哆哆嗦嗦地扶起地上的同伴,然后迅速跑出去。 [这群臭屁小鬼真没礼貌!]脑中的泣颜愤然,[弦儿放心,奴家一定想办法把你脸上的伤治好!] “谢谢,倒也不急。” 反正上辈子也是这么过来的,而且这道伤疤还为她减少了许多麻烦。 戚弦蹲下,推了推缩在地上的人,“你没事吧?需不需要看大夫” 没有反应。 拨开他乱糟糟的头发,她震惊了,“谢景洋!“ “泣颜,你说如果我现在先杀了他,是不是就能阻止敌国入侵?” ※※※※※※※※※※※※※※※※※※※※ 谢谢各位小可爱点进来,希望你们喜欢这个故事(顺便喜欢一下我) 1.女主的名号:幽真居士。取自王昌龄的《琴》“孤桐秘虚鸣,朴素传幽真。” 2.为了惨兮兮的男主,我还是决定剧透一下,男主上一世是被冤枉的,他其实是个好人…… 最后,抱住路过的小可爱蹭蹭~康康我不要走(收藏评论打分一条龙谢谢)~~ 第2章 噬心 眼前这张脸让戚弦不敢置信。 谢景洋是名家子弟,自小锦衣玉食受人尊崇,哪怕是成为百姓唾骂的“狗贼”,也能保有那一身难以企及的气魄。 戚弦默默爱慕他许久,在听闻他勾结了赤鹰国后,这份钦慕已经变成怨愤。最后一次看到他时,那双曾经明亮的眼变得阴沉冷血,对倒在脚边无辜者的尸体毫不在意。 “泣颜,若我现在先杀了他,是不是就不会有敌国入侵?” [奴家只会弹琴,不会预知未来。]脑中的声音一本正经地回答,[不过,若你要动手,奴家定会竭尽全力帮你。] 摸到琴底座的暗格,从里面抽出一把短匕首抵在他喉间。 那张曾经如玉的脸消瘦的不成样子,两颊凹陷,眼眶突出。眉头皱得死紧,微微张着嘴,困难地吐气,混浊的气息证明他还活着。 戚弦握着匕首的手微微颤抖。 眼前的他如同落入水沟的白兰,沾染了一身尘土,被掩去了万丈风华。 这个样子的他,让她无法下手。 谢景洋突然咳了起来,嘶哑的嗓子,一声接一声,咳的人心都了揪了起来。 因为动作幅度大,皮肤被刀尖划破。但他似乎根本没感觉,任由血珠染红衣领。 戚弦猛地收回匕首,试探着拍着他的背,“你这人,不怕痛的么?” [他的血……]泣颜忽然出声,[好浓烈的毒素。] “中毒?” [是的,而且是噬心散,中毒者受万蚁噬心之痛,直到丧失五感后气绝。按理说,他应该早就死了。] 戚弦抿唇,“上一世他也中毒了对么,然后他活下来了。” [是啊是啊,丢下他不管也能活下来,你就别操心了。] “丢下不管,他或许能活下来。但是,却会变成葬送大夏的凶手。” [要不还是趁机了结他?反正他中毒这么深也活不了多久,与其让他死前还拉着百姓陪葬,不如干干净净的离开。] 看着越咳越凶的人,戚弦沉默良久后对泣颜道:“你说的没错,他现在还干干净净的,我不能用这一世他还未犯的错误来惩罚他……” 话未说完,一道声音响起。 “就是她!就是那个丑八怪砸伤了我的脚!” 是之前被吓走的几个孩子,这会儿竟然带着家长回来找场子了。 “丑八怪?小兔崽子眼神不好啊!” 他们看到的是戚弦完好的左脸,当真是肤如凝脂,眉目清华。 几个膀大腰圆的男人瞬间收敛怒气,互相看了一眼,纷纷挂上猥琐的笑意。 “安华镇竟然有这等美人,你看她娇俏的小脸……” “还有那身段!”他抬手笔画了一下,想了半天想不出形容词,只能砸吧着嘴“啧啧”两声。 “看她抱着琴,怕不是西街楼里新来的姑娘吧!” “有可能,嘿嘿,不如今晚……” “哪用等到今晚,她大白天出来不就是为了揽客么。”为首的男人搓着双手上前,“小娘子,在此处做甚?哥几个开着酒馆,一起来消遣几杯?” [这群臭虫,老娘要撕烂他们的嘴!] “泣颜,注意仪态。” 戚弦摸了摸右边的伤痕,勾起唇角,淡定地转头,欣赏着他们的蓦然变脸,“小兔崽子们说的挺对,是你们眼神不好。” 左半边脸有多勾人,右半边脸就有多吓人。从眉尾到嘴角,一道带着血红的长疤爬在脸上,生生让眼前的人变得惊悚。 那几人吓得倒抽凉气,将刚才藏到身后的铁棍挡在胸前,戒备地盯着她。 “恶心死老子了!”为首的那人满脸鄙夷,“长这么丑,还跑出来吓人,老子隔夜饭都快吐出来了!” “就是就是!这丑八怪还砸伤了小公子,哥几个也打断她的腿,看她还敢不敢出来恶心人!” [老娘非打死他们不可!弦儿,奴家教你《七杀》,凡听此曲者,身首异处!] “莫生气。” 戚弦在脑中安慰了泣颜,然后对着那群人淡然一笑,“都说是臭虫了,虫子吱吱叫能影响咱们么?” “呸,你骂谁呢,方圆百里可没人敢这么跟老子说话!” “大哥别气。”一人狗腿地上前,双眼放着精光,“我看那琴做工不错,等清理了这贱人,用琴换些银两也算帮哥几个洗洗眼了。” “有道理,你们几个,动手时可别弄坏了那把琴。” 戚弦眸色一禀,骂自己丑也就算了,竟然还打起了泣颜琴的注意。 这琴是母亲的遗物,即使在上一世流亡七年也不曾丢下她,泣颜琴是她在世上唯一的寄托。 [就是这份怒气,用《七杀》绝对会让这些人当场毙命。] “他们虽然恶心,倒也罪不致死。” 戚弦扫了一眼地上的谢景洋,若是只有她一人,有上一世的逃跑技能摆脱这些人也不是难事,但现在还要带一个无意识的人走,只能先解决这群挡路的了。 她握紧手中的匕首,“泣颜,如果他们敢对你动手,我一定会亲手送他们去见阎王。” [呜呜,奴家好感动!放心,奴家也不想让你脏了手。另有一曲《歌舞升平》,凡听此曲者兴致高昂,手舞足蹈。不会致命,但能让他们出出丑,咱们趁乱离开就好。] “好,就按你说的做。” 脑中响起琴声,戚弦一手托琴,一手拨动琴弦。 那几个大汉怔住,面面相觑,紧接着大笑起来,“哈哈哈,吓傻了啊!都死到临头了还弹琴!” 在一片嘈杂声中,戚弦却敏锐地捕捉到了一个虚弱的声音。 “这琴声……是泣颜……” 那人继续喃喃出声:“戚弦……” 两个字百转千回,犹如一块石子落入湖面,让戚弦的心泛起点点涟漪。 拨弦的手一顿,她转头望向地上的人。 恍然间似乎看到他一身白衣,正笑意温润地说:“风泣雁鸣,唯有你的琴声能与之想和。” [弦儿?] 被脑中的声音惊醒,戚弦猛地回过神来。 眼见那些人举着铁棍围住,她下意识地挡在了谢景洋的前面。 “哟,这是护着情郎啊?”有人摸着下巴笑容猥琐地,“你们怕是有什么苟且吧,男的被打残,女的被划烂脸?” “啧啧,原来是一对歼夫银妇啊!” 戚弦冷冷扫向那些人,“我劝你们嘴巴放干净点,眼前这人可不是你们能随意贬低的!” 即便是辗入尘土的白兰,也不能任由臭虫们作践。 谢景洋是她的朱砂痣,是黑是白也该有满身的傲骨,即便是死也该轰轰烈烈,而不是死在这些小人之手! 琴声再次响起,他们脸上不再是嘲笑,而是和满脸横肉完全不相符的媚笑。 手中的棍棒掉在地上,壮硕的身体摆出了妖娆的姿势,他们一边舞着一边出了这条小巷,瞬间吸引了街道上行人的注意力。 “咦?这人不是街边酒楼的赵大柱么?” “小声点,被他听到少不得要报复你。” “哈哈哈,但是他们这样子实在太滑稽了!” 路人刚开始只是捂着嘴偷笑,后来见他们跳的越来学欢乐,便毫不顾忌地大笑出声,口哨声和掌声此起彼伏。 混乱中,戚弦扶着谢景洋离开。 这个镇子没法继续待了,她雇了辆马车,向北前行。 [弦儿,你真的准备救他啊……] “嗯,我只想尽人事。” 戚弦用帕子擦干净谢景洋脸上的脏污,虽然消瘦,但掩盖不住原本的俊秀。 “把他放在身边,我可以阻止他接触敌国,劝说他为大夏百姓造福。以他的才智,肯定能做到我无法做到的事。” [那如果阻止不了呢?] “我会亲手杀了他。” 谢景洋又咳了起来,艰难地吐出一个字,“水……” 戚弦眸光一亮,赶紧拿出水囊慢慢喂他。 咽下几口后,他便皱眉不再喝了,“太甜了。” 戚弦脸色微红,有些不好意思。 她喜欢吃甜食,甜丝丝的味道会让她心情都变好。可惜战乱爆发后她就再也没有机会尝到这个味道,因此之前准备食物时买了许多糕点,就连水里都放了许多糖块。 “没别的了,你先将就着喝。” 忽然想起中毒一事,“泣颜,你之前说这毒会让人五感尽失?” [是啊!噬心散毒性霸道,中毒人受万蚁噬心之痛,直到视觉,听觉,嗅觉,味觉和触觉全失,然后死掉。] “那他活下来后还会有这个症状么?方才他能听到琴声,还尝到了甜味,按理说应该是正常的。” [奴家不知,恐怕只能问他本人了。] 到了夜间,四周没有村落,他们只能原地休息。 车夫习惯了野外露宿,自己找了处合适的地方将就一晚。戚弦在车里休息,卧榻被谢景洋占了,她就只能裹着毯子缩在角落。 半梦半醒间,被泣颜的声音吵醒。 [弦儿醒醒,他吐血了。] “嗯……什么吐血?” [应该是毒性发作。] 戚弦猛地睁开眼,掀开马车帘子,借着月光看向卧榻上的谢景洋。 只见他浑身颤抖,脸色惨白,一股股的黑血从口中渗出。 “怎么回事?”她慌张扑过去,却很本不知道如何下手。 血顺着脖颈沾染衣襟,仿佛流不尽一般。 而他本人除了依然紧促的眉外,没有任何反应,就连手指都是放松的伸展,这样的场景着实诡异。 [应该是万蚁噬心之痛,吐血是正常现象。] 戚弦心脏紧缩,说不清是什么滋味,“我能做什么?难道只能眼睁睁地看着?” ※※※※※※※※※※※※※※※※※※※※ 谢景洋:我觉得我还能抢救一下? 第3章 五感 泣颜忽然兴奋道:[试试《安魂》,清新凝神,摒除邪秽杂念,说不定可以缓解他的痛苦。] 闻言,戚弦赶紧抱过琴来,正襟危坐,闭上眼跟随着脑中的声音弹奏。她尽量让内心平静,想象着空旷幽静的山顶,指尖自然而然地拨着琴弦,曲调如流水般顺畅而悠扬。 再次睁开眼时,发现已经谢景洋已经停止吐血,就连紧蹙的眉头也舒展开来。 看来是缓解了症状,她松了口气。 放下琴,又帮他擦干净了身上的血迹。戚弦琢磨着,到下一个集市得帮他买身衣裳,还得给他清理清理,想着想着她便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虽然忙碌半宿,但天刚蒙蒙亮她便醒了。 听着外面车夫挥动鞭子,马车缓缓启动,戚弦靠在车壁上闭目养神。 虚空之中,一身红衣的泣颜似乎很开心,她舞着水袖转圈,[弦儿好厉害,目前已经掌握两首曲子啦,奴家还会教你其他效果的曲子,这样就不会被人欺负了。] “谢谢你泣颜。” [弦儿,他若是一直昏迷不醒怎么办,先不说照顾他有多辛苦,你可得为以后打算啊!奴家还计划着为你找个老实相公,生几个小娃娃呢!] “咳咳……生孩子什么的为时过早。” 戚弦被她的话吓到,瞟了眼一旁的谢景洋。 [哦!你心虚了!我就说嘛,干嘛要坚持就他,肯定是还对他余情未了。] “别胡说!”戚弦红着脸,下意识地反驳。 “我只是看他可怜而已!你看他瘦成什么样了,肯定是连饭都吃不好。而且对着小孩子的戏弄也无法反抗,若是丢下不管,谁知道他会遭遇些什么事!” 话音刚落,她便听见一道低哑的声音,“幽真居士?” 戚弦这才意识到,刚刚一时激动,竟然把心里想的话说出口了。 “那……那个是我乱说的,不是这样……”她觉得有点尴尬。 “无妨。”谢景洋一片淡然,“现下我确实是个废人了。” 听到他这么说自己,戚弦心中颇不是滋味。看着他眉目清淡,安慰的话梗在喉间,不上不下,令她压抑。 “我很庆幸遇到幽真居士。”谢景洋的声音有些虚弱,“可否麻烦你一件事。” “需要我做什么?” 谢景洋缓缓抬手在身上摸索,半晌后他开口,“幽真居士,可否在我的腰封里取出一块玉佩。” 东西就在腰封里,他却没办法凭自己的双手找到…… 果然是毒性影响了五感么? 戚弦试探着伸手,捏了捏他手腕,“你……感觉不到么?” “嗯,今日我只有听觉。”没有一丝丢脸或者懊丧,他的语气很淡然,仿佛在说今天天气不错一样。 戚弦忽然意识到,他果然还是那个才冠京都的状元郎,即便被剧毒折磨至此,也能保留那一身的傲骨和气度。 从他腰间隐蔽的口袋里取出玉,淡青色雕刻着栩栩如生的兰花,另一面刻着一个卿字。 戚弦问:“拿到玉了,然后呢?” 谢景洋睁开眼,双目无神,空洞地望向前方,“此为信物,劳烦幽真居士送到淮州莫将军手上,剩下的莫将军自会处理。” “我可以帮你,但是,你要告诉我之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你为什么会中毒?” 谢景洋敛眸道:“知道太多对你没有益处。” “若不告诉我来龙去脉,我可以当场了结你的性命。” 她不太明白朝廷局势,只知道上一世莫将军跟他一起投靠了梁王。就算是救了他,也不意味着就此成为他的帮凶。 “幽真居士从未结交朝堂派系,没有理由杀我的。况且……”谢景洋勾唇浅笑,“死在你手上,我也不觉得遗憾。” 戚弦一时不知道怎么回他,“你就这么相信我?” “昨夜的琴声是泣颜吧,在毒性发作时你不仅没杀我甚至还用琴声缓解痛苦,现在自然也不会下手。” 他语气笃定,让戚弦有种被看穿的感觉。 “没错,现在确实不会杀你。”她摸出琴座下的匕首,“但是,若你有任何叛国的行为,我绝对不会手软。” “何为叛国?”谢景洋反问。 他嗓音低沉,“三皇子生性暴虐并非明君,执政后定会仗着外戚的兵权大肆征战。太子和同为先皇后所出的五皇子遭遇不测,二皇子心术不正,四皇子虽然性格懦弱,但若是有贤臣相助,也可保大夏江山。” 戚弦有点不确定他话中的意思,“你准备推四皇子上位?” 上一世四皇子确实呼声很高,百姓们都盼着他能够取代暴虐的睿帝。 但是,她并没有听到谢景洋相助四皇子的消息,甚至他还领兵不止一次地把四皇子打的落花流水。 “唯有四皇子上位,才能保住大夏。”他语气坚定。 可以看出,他一心为大夏的打算。那么,上一世到底发生了什么,才让他不惜联合敌国拉着百姓陪葬呢? “谢家是被睿帝……”戚弦试探地问道:“你不想报仇么?” “想。” 谢景洋顿了顿。 “那日,皇宫里火光冲天,家父和长兄被圣旨招进宫中,临走前令我秘密出府,前往杜丞相府搬救兵。” 戚弦已经猜到结局了,“可惜,杜丞相早已投靠睿帝。” “是的。”谢景洋垂下空洞的目光,“我被送到三皇子府中,他们用谢府威胁我说出太子的势力名单,我拒绝后便亲眼看到家人被斩首,然后被灌了毒酒。” 他双拳紧握,指尖渗出血迹。 戚弦下意识地抬手覆在他手背上,忽然又想到他根本感觉不到…… “本以为我已经死了,结果再次醒来时却发现自己除了目能视物,其他什么感觉也没有。” 谢景洋深深吸了口气,继续道:“苟活了几日,渐渐发觉每日只有一种感觉有用,若是能看见,则必然听不到声音,感觉不到冷热,闻不到气味,尝不出味道。” “可是,昨日你不仅有味觉,能尝到甜味。还有听觉,可以听到我的琴声啊!” 他微微皱眉,“这一点我也觉得奇怪。事实上,昨天除了你的琴声,其他的声音我完全听不到。” [奴家可是琴灵哦,哪是普通的琴能比得上的。] 或许就是这个原因。 戚弦没说出琴灵的事,又问他:“那这种转换可有规律?” “没有,只能到次日才能知道是哪种感觉可用。” 戚弦点头,内心默默帮他补充:不是到次日才知道,而是等熬过了半夜的噬心之痛才会换。 [正常来讲,中此毒者怕是当场就见阎王了。不得不说,他还是命不该绝啊!] “但是你活下来了,还活着就有机会想办法解毒。”戚弦尽力用轻松的语气。 上一世,他最后应该是解了毒的。自己死前见到他,看起来分明很正常。 于是她坚定道:“一定可以解毒的,我会帮你。” 谢景洋却没有接下她的话,“有水么?” 戚弦拿过水囊,有些不好意思,“水里我放了很多糖。” 谢景洋轻笑一声,“无妨,我今日尝不到。” 马车安稳地行了一日,中途在驿站补充了些食物和水。 到了夜里,谢景洋又开始吐血,早有准备的戚弦赶紧架起琴。 “泠泠七弦上,静听松风寒。”谢景洋竟然还面露笑容,“不愧是天下第一琴师,幽真居士的琴技又有突破。” 这份淡然戚弦着实欣赏,于是也就学着他的语气道:“不愧是才冠京都的状元郎,都吐出一盆血了,还有心思听琴赋诗。” “无妨,能在死前听到你的琴,也算是此生无憾了。”他长叹一声,然后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次日一早,戚弦还未清醒,便听到一道低哑的声音。 “你的脸怎么了?” 戚弦惊喜,“你能看见了?” 忽然想起来自己的脸被毁了,赶紧找到面纱戴上,避开他的视线,在包裹里翻出些糕点递过去。 谢景洋接过,然后又问了一遍,语气里带着不容拒绝的威压,“你的脸怎么弄的?” 这让她怎么回答,难道要让她说是他未婚妻做的,而原因是自己为他打抱不平? 她张张嘴,尴尬地坐在那里不知道说什么。 “你可以写出来,我能看见。” 他还挺坚持,戚弦笑了笑,仍然没说话。 当初宫变结束后,她听人说起谢府的惨案,当时以为谢景洋也没了,便决定青灯古佛过完下半生。 后来他的未婚妻杜水柔因要入宫为妃,便请她教琴。言谈间,她发现杜水柔满眼都是新帝,每天憧憬着入宫后的生活,却对曾经的未婚夫只字不提。 戚弦还处在伤心中,看到她春光满面气不过,质问她对谢景洋是否有情,结果却看到了这个女人的冷血和毒辣。 杜水柔以勾引别人未婚夫为由,划烂的她的脸,请新帝剥夺了她天下第一琴师的封号,让她成为贵族的笑料,将她赶出京城永世不得入京。 有时候她也会想,如果太子继位,谢家没有被灭门,他们两人会不会顺利成婚,然后白头到老呢? 而此刻,面对还活着的谢景洋,她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幸好他今日听不到。 戚弦收起脸上的情绪,指了指马车外,看到他点头,便率先走下马车。 他们昨夜宿在溪边,车夫正拿着叉子在溪水里叉鱼,看到他们下来,乐呵呵道:“哟,小娘子,老汉我已经抓了好几条鱼,不如烤完吃了再走。” “好啊,多谢大哥。” 她捧着溪水洗了把脸,看到谢景洋对她招手,走过去才发现,他竟然抹平了一块沙地,还递过来一根树枝。 戚弦拿着树枝看他半晌,然后写下四个字“说来话长”。 谢景洋盯着她,似笑非笑,明明浑身上下脏的不行,却偏偏让他笑出几分风雅。 “写下害你那人的名字即可,至于故事,可以等我能听到时再细讲。” 戚弦无奈,缓缓写下三个字“杜水柔”。 笑容僵在脸上,他移开视线,看向流动的溪水。 就知道气氛会变尴尬,戚弦划去地上的名字,然后走到一边帮车夫烤鱼。 吃饱喝足后再次上路,又行了约莫两个时辰,马车忽然停住。 戚弦撩开帘子,“大哥,可是到驿站了?” 那车夫赶着马车往一边走,嘴里小声地骂了几句,“鬼知道前面是什么人,忒霸道了,占着大路不让人过。驿站就在前面,一里不到,但是这些人不让咱们过啊!” 顺着他的话往前看去,那边排着浩浩荡荡的队伍,看装束似乎是宫中的侍卫。 ※※※※※※※※※※※※※※※※※※※※ “泠泠七弦上,静听松风寒。”出自唐代刘长卿的诗《弹琴》 无责任小剧场 前期 谢景洋:吃糖会长胖哦~ 戚弦:什么?风太大我听不到! 后期: 谢景洋:你喜欢吃糖么,难怪这么甜~ 戚弦:什么?天太冷我听不到! 第4章 贵妃 “你们干嘛的,赶紧让开!” 戚弦听到外面的人嚷嚷着走过来,她担忧地看了眼谢景洋。 宫中的侍卫出现在官道上,怎么想都觉得不是什么好事,难道是睿帝发现谢家还有一个幸存者? “没人知道我还活着。”看出她的担心,谢景洋解释道:“三皇子亲眼看着我服下毒酒,确定死亡后才将我丢到乱葬岗中。” 戚弦正准备安慰他,忽然意识到他今日听不见,只能沉默地看着他。 “当时,我自己也以为必死,没想到竟然活下来了。起初虽然五感混乱,但是我的意识清晰,还以为是到了地府呢。” 他轻笑一声,继续道:“后来清楚自己还在大夏,就混在流民里出了京城,打听到三皇子已经登基。一个月内,他清剿了许多太子的残余势力,也确实认为谢家已经无人生还。” 外面的侍卫依然咄咄逼人,车夫知道对方是皇宫里的人后,完全没了刚才不耐烦,只能哆哆嗦嗦地求饶。 戚弦决定帮车夫解围,顺便打探下对方此行的目的。 为了防止他们搜马车,她拿出一盒胭脂递到谢景洋手上。 “……”谢景洋看着盒子里水红色的膏体,眼神复杂。 戚弦沾了一点抹在他脸上,表情颇为认真。 “好吧,我知道了。”谢景洋认命地点点头,“下个镇子记得买点笔墨,比起这个,我宁愿变成黑脸。” “里面的人出来!” 听见侍卫吼了一声,戚弦不再耽搁,戴好面纱,披上长袍,然后撩开帘子下了马车。 “……大人有大量,饶了小的吧!求您了求您了……” 车夫跪在地上,不住的磕头,两个宫中侍卫打扮的年轻人正满脸怒气地大声咒骂着。 戚弦低头行礼,“两位大人,小女子正欲前往临江县投奔亲戚,若是有什么得罪之处请海涵。” 边说着,边从拿出一个荷包递到面前侍卫的手中。 那人拿着荷包掂了掂,脸色好了不少,“也没别的事,你们赶紧让开路,若是惊了贵人可是担待不起。” 戚弦随着他的目光看向前方,果然见到浩浩荡荡的队伍往过走来。 队伍很长,一眼望不到尾,中间一辆绛色琉璃华盖马车,看这阵仗,马车中的人必定是宫中权贵。 戚弦收回目光,艳羡地惊叹,“那马车可真漂亮,里面坐的肯定是位贵人吧!” 刚分完小荷包里的银子,侍卫们心情愉快,也就多说了几句。 “那可是圣上最宠爱的柔贵妃,自然要用最好的马车。” “眼皮子浅,这算什么好马车,你去看看皇后娘娘的凤撵,哎哟那金光灿灿的样子,怕是能闪瞎你的狗眼。” 毕竟是皇后,而且还是一个娘家手握兵权的皇后,肯定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竟然是贵妃娘娘,小女子真是开了眼界!” 戚弦不想继续和他们讨论马车,轻声细语地换了个话题,“也不知贵妃娘娘来此地做什么,这里比京城危险多了,幸亏有两位气宇轩昂的大人护送。” “贵人的心思,咱们怎么知道。”这人对她的马屁丝毫不在意,“别在这胡乱打探,赶紧把你那破车赶到一边去。” 另一个侍卫倒是被夸的面色得意,嘴巴一顺,就说出了从别的地方打探到的消息,“据说香华山上的观音庙挺灵验的,贵妃娘娘想为圣上开枝散叶,就巴巴地从宫里跑到这来了。” “呸,也不怕话多了闪舌头。” 眼看队伍马上到跟前了,他们又催了几句后回到队伍中。 戚弦问到了想要的信息,也不再停留,请车夫将马车赶到一旁的林子里。 然而,刚走几步,有人直接掀了帘子。 “你,出来。” 来人面色严厉双眼如炬,看装束应该比方才两人官职要高。 戚弦心脏狂跳,慌忙扫了眼谢景洋。 “大人,我大哥他……” 那人打断她,“别磨磨蹭蹭的,柔贵妃要见你。” “见我?” 看他更加不耐烦,戚弦赶紧起身下了马车。 心里松了口气,没有认出谢景洋就好。 跟着他走过去,远远就瞧见身着华贵杏色长裙的杜水柔。 戚弦在她面前福身行礼,却被旁边的丫鬟大声嘲讽道:“哪来的山村野妇,没有一点礼节,还不快跪下。” 看了眼漫不经心抚着衣摆的杜水柔,戚弦淡淡一笑,弯腰跪在地上。 “贵妃娘娘千岁。” “呵,我当是谁呢,原来是天下第一琴师幽真居士……啊,抱歉,本宫忘记了……”杜水柔顶着她,眼里尽是得意,“你,早就不是什么天下第一了。” “托娘娘洪福。” 她平静的语气以及淡然的目光,让杜水柔内心一堵。 “不过是供人玩乐的戏子,真以为挂个天下第一的牌子,就和王公贵族们平起平坐了?” 杜水柔目光狠厉,刷的一把扯下她的面纱,“如今,你不过是一个被毁了容的贱人,哈哈哈!” 丑陋的伤疤被尽数暴露,吓得旁边的丫鬟瞬间白了脸。 “娘娘,太可怕了!”她本能地扶住杜水柔的手臂,想拉着自己主子往后退。 可惜杜水柔不领情,反而抓着她的手腕,将人扯到戚弦面前。 “念云,好好看看,她这张脸配得上绝色美人这几个字么?” 如此近距离看到疤痕,那个叫念云的小丫头快被吓哭了。 但是她不敢哭出声,只能梗着脖子嚎叫,“配不上配不上,整个京城……不,整个大夏也只有娘娘才配得上绝色美人!” 杜水柔顺心了,将丫鬟丢在地上,坐在侍卫搬来的软凳上,惬意地拍了拍手。 不清楚她到底想做什么,戚弦垂眸保持沉默。 杜水柔欣赏了一会儿那道惊悚的伤疤,非常满意自己的杰作,连带着心情也愉快不少。 “幽真居士准备去哪?荒郊野地的多不安全,不如本宫派几个侍卫护送你?” “谢娘娘善心。”戚弦不怎么走心地配合着。 果然,杜水柔完全不在意她说了什么,只自顾自地接话,“呀,要不得,若是你这脸把侍卫们都吓出个好歹,本宫可没法和圣上交代。” 嘲讽完又捂着嘴笑了几声,然后颇为温柔道:“说起圣上,你可知他有多宠我……” 又来了。 这个模式的杜水柔以前也见到过。 宫变结束后,戚弦因谢家的悲剧伤心,而本该是谢家未来媳妇的杜水柔却每天春光满面,因为她要进宫为妃了。 那段时间,她每天都会对着身边的人炫耀。说还是三皇子时,圣上就对她情根深种;说以她的姿色,进宫后肯定会得到独宠…… 凡此种种,都只让戚弦为谢景洋不值。 于是,一时冲动,就跑去当面质问她是否对谢景洋有心。杜水柔却回答:“一个死人而已,能胜过圣上荣宠?” 若是知道自己的未婚夫还活着,这个女人怕是也不会放弃到手的荣华。 [弦儿,奴家都快听的睡着了,她怎么还没讲完!] “泣颜淡定,这才讲到盛大的封妃典礼,还早呢。” [哼,不想听她讲故事,只想把她两边脸都划烂了给你报仇。] 戚弦在内心叹了口气,“相隔一世,我对这些陈年旧怨倒不怎么执着了,只要这辈子她别再招惹我就好。” 和泣颜聊了一会儿,察觉那边的故事差不多接近尾声,她才收回飘远了的思绪。 杜水柔抿了一口丫鬟端过来的茶,明明是在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官道上,她却悠闲的仿佛在自己闺房。 “你在此处待了多久,可曾听闻香华山的观音庙?” 香华山位于安华镇北边,约莫二十里左右。相传那里的观音庙灵验的很,尤其是送子观音,附近许多百姓都求子成功过。 戚弦没有此类需求,也就没有了解过。 正准备回答,杜水柔再次自问自答,“唉,本宫又忘记了,你心心念念的是那个死人,都准备出家做姑子了,又怎么会关心子嗣问题呢!” 大庭广众之下,自己的心意再次被暴露出来,戚弦只觉得这比用刀划她的脸还难受。 “娘娘放心,观音庙定会保佑娘娘心想事成。” 上一世,杜水柔确实在进宫一年内就怀上子嗣,这是睿帝第一个孩子,自然得到天下人的关注。 然而短短三个月内,那孩子便没了,杜水柔因此失宠。 若不是杜丞相贵为左丞相,在朝中有一定份量,她怕是会被打入冷宫。 杜水柔并不知道未来的事,此刻正抚着肚子笑意温和。 “圣上答应过我,若是生下皇子,便立为太子。”她眼中闪着蓬勃的野心。“若皇后三年无所出,便废了她,立本宫为后。” “幽真居士,那时可一定要来参加本宫的封后大典。看在你甘愿为谢景洋守孝的份上,本宫允许你献上一曲。若是弹的好,本宫一高兴说不定就封你天下第一琴师呢。” “谢娘娘善心。” 戚弦垂眸浅笑,“何必等到封后大典呢,不如就在此地为娘娘抚一曲,预祝娘娘母仪天下。” 第5章 婚约 “此曲名为《降生》,由先师为庆贺新生儿所作。”戚弦从马车上取来琴,撩了衣摆席地而坐。 一旁的念云皱眉,满脸嫌恶,“果真是勾栏院里的戏子,竟然当着众人抚琴。” 戚弦瞥了她一眼,拨了拨琴弦,“当年太后娘娘寿宴,先师在文武百官面前演奏此曲,当夜便传来先皇后娘娘喜讯。” 听到这话,杜水柔目光一亮,“本宫记得此事,是先皇后怀五皇子的时候。当年本宫不满十岁,听父亲从说一首琴曲送来麟儿,以为仙人下凡,没想到竟然是你师父。” 她兴奋地起身,走到戚弦面前,“这曲子真的灵验?” “心诚则灵。”戚弦笑得高深莫测,“贵妃娘娘,怀上皇子只是开始,你一定要好好保护他。后宫诡谲,多少人盯着你的荣宠,莫要因一时大意,而让心怀不轨之人害了去。” “呸,我就知道你不安好心!”念云冲过来骂道:“圣上有多关心娘娘的安危你看不到么?这些侍卫都是宫里数一数二的高手!由得你一个戏子编排后宫!” 戚弦没有搭理她,只是盯着杜水柔。 后宫的形势有多复杂,杜水柔哪能不清楚呢。 圣上是宠她没错,但是皇后可不是善茬,仗着娘家父亲是兵马大元帅,整天想着法找她不自在。更别提那些个贵妃美人,个个都削尖了脑袋想分到多一点宠爱。 这种情况下,若是怀了圣上第一个孩子,必定会成为后宫众矢之的。 杜水柔掐着指甲,低沉道:“即便如此,本宫也要生下太子。” “娘娘有这份觉悟……” 话未说完,小丫鬟念云尖声打断她,“娘娘!莫要听了这贱人的挑拨,她一个村妇,哪懂什么求子的仙术,不如快些启程去拜送子娘娘!” 杜水柔看了看念云,又看了眼正低头调音的戚弦,忽然皱眉,扬手就是一巴掌甩到小丫鬟的脸上。 “你是哪个宫派来的?” “娘娘,我……” “哼,回去了再好生盘问!现在,给本宫滚一边去。” 杜水柔扬头对戚弦道:“你弹吧,若是不灵,本宫就毁了你另外半张脸。” 戚弦淡淡一笑,没有搭话,拨动琴弦,欢快的曲调倾泻而出。 [弦儿,需要奴家帮忙么?] “不用了,谢谢。这不过是一首普通的曲子,我本来的目的也只是想提醒她好好保胎。” 泣颜嘟着嘴抱怨,[她老是欺负你,干嘛还要提醒她啊!] “比起一年后,皇后顺利诞下太子兵权统一,睿帝野心膨胀四处开疆拓土,我倒希望这位宠妃能够搅浑后宫的水。” 皇后闺名公孙惠,父亲是兵马大元帅公孙胜,手握大夏一半的兵权,是睿帝夺位时的主要助力。 按理说,这样身份的女子不该被先帝赐给睿帝,毕竟当时太子还在,当父亲的怎么能给最钟意的儿子立一个强敌呢。 奈何公孙惠对睿帝情根深种,两人成亲不到半年,皇位便换了人。 不难想象,迎娶公孙惠,只是睿帝夺位的一步棋而已。 登基后,他迅速撕下了伪装,露出残酷暴虐和爱好美色的一面。 长相平凡,脸上有麻子的公孙惠自然无法笼络住他的心。美人一波又一波地送进后宫,就连相貌出色的杜水柔,也只不过吸引了睿帝半年而已。 虽如此,公孙惠却是个狠毒的。 上一世,七年内,整个后宫也只有她生下太子和长公主,凭借孩子稳坐凤位。睿帝也犯不着为了几个美人得罪她——以及她身后的大夏军队。 这样的场面并不是戚弦想见到的,帝后和谐,也意味着越来越频繁的战争,大面积征兵,以及大幅度上涨的赋税。 若是杜水柔能够顺利生下长子,无论睿帝是否真的承诺立其为太子,都能够搅浑后宫前朝的水,让杜丞相和公孙元帅相斗。 一曲毕,杜水柔喜滋滋地离开。 [瞧她那傻模样,还真以为自己能当上皇后了?] “在后宫生活,岂能相信一时的荣宠呢。” [哼,谁让她当年欺负你来着,奴家就盼着她赶紧遭报应。] “放心,很快的。不用咱们动手,就能看到她一步步走向自我毁灭。若是在毁灭前,给睿帝找点麻烦,那就更好了。” 戚弦抱着琴回到马车上,刚坐下便听到谢景洋略带疑惑的声音。 “杜水柔不是划伤了你的脸么,怎么看你为她抚琴,还一副愉快的模样?” 戚弦妥帖地放下琴,重新戴上面纱,然后对着他意味深长地眨眨眼。 “……”谢景洋绷紧脊背,皱眉道:“总觉得,你在调侃我。” 说完又叹了口气,“还是有听觉时方便,如今只能靠表情猜测,殊不知女人心海底针。” 戚弦瞪了他一眼,转身翻找水囊和糕点,方才和杜水柔绕圈子说话着实累人。 身后的谢景洋沉默了一会儿,忽然开口,“当日,是她将我带到三皇子面前的。” 拿着水囊的手一顿,戚弦转头,不可置信地盯着他。 “谢府被围,家父和长兄被押到宫中,我被母亲掩护着出府找救援。原本是去求杜丞相,但是他的态度让我心生警惕,于是趁他不注意迅速离开。在后院遇到杜水柔,她说会帮我离京。” 戚弦心下震惊,用手指在小桌上写下三个字“你信她”。 “她是母亲为我定下的未婚妻,将来要进谢家祖坟。尽管我对她没有任何感情,但是自下聘礼那一刻起,我就必需担起为人丈夫的责任和义务,我应该要相信自己未来的妻。” 谢景洋目光有些恍惚,“但是,她却亲手将我送到三皇子府中。” 对她没有任何感情…… 没有任何感情…… 这句话扰乱了戚弦的思绪。 谢景洋不喜欢杜水柔? 她心底竟然生出一丝雀跃。 不,不对,不是这样的。 即使不喜欢,但是谢景洋依然视她为妻。 “没想到,她很早以前就搭上了三皇子,也正是因为她那份心思,杜丞相才顺水推舟脱离了太子的势力。” 谢景洋勾唇,消瘦苍白的脸上露出淡然的笑容,“所谓婚约,不过尔尔。” 戚弦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眼前的人曾经是才情无双的状元郎,是京城各家小姐倾慕的对象。 他本该迎娶最优秀的女子,琴瑟和鸣,白头到老。 他坚守婚约,尊重妻子,本该是好夫君、好父亲…… 这一切的念想,都被杜水柔毁了。 将信任自己的未婚夫拱手交到情郎手中,喜滋滋地踏着他的尸体登上康庄大道,然后反过来嘲讽他“不过一个死人而已”。 真是好的很! 戚弦一把捞过琴,掀开马车帘跳了下去。 [哇,弦儿,你终于醒悟了!奴家教你《七杀》吧!] “……我可不想遭皇宫侍卫追杀。” [这份美味的怒气啊!你确定要浪费它么!] “泣颜,我怎么觉得,你发展的方向有那么点不对劲呢?” 戚弦跑到官道上,看着不远处浩浩荡荡的队伍,以及队伍中装饰华丽的马车。 盘腿坐在官道当中,墨色的长袍铺在石板路上,仿佛一朵黑色曼陀罗。 “不如送她一曲《歌舞升平》,贵妃娘娘腰肢纤细,舞姿定极其迷人。” 说罢,纤细的手指勾动琴弦。 马车里,谢景洋正疑惑她突然跑出去,乍然听到琴声,他撩开帘子下了马车。 现在,他无比确信,她的琴声是不一样的。 今日他只有视觉,世间万物在他耳中都是沉默的。唯有她的琴声,能够直达灵魂深处。 方才那首曲子轻松活泼,而现在这首大气中透着欣欣向荣,庄严中透着几分妩媚和妖娆,只听琴音,似乎就能看到灵动性感的舞女。 谢景洋盯着官道上抚琴的女子,见清风撩起她的发丝,露出左侧完美无缺的面容。 当真配得上琴貌双绝四个字! 最后一个摇指结束,戚弦缓缓睁开眼。 [弦儿!你太厉害了!短短几日,你已经能对特定对象使用琴技,进步神速!] 戚弦扬起笑容,“我可是天下第一琴师。” 余光瞥到一旁的人,她收回笑,指了指前方的队伍。 那边已经乱成一锅粥了,远远就听到念云尖利的骂声。 “你们这群狗东西,还不赶紧闭上眼!若是传到圣上耳朵里,你们一个个都等着掉脑袋吧!” 侍卫们压根不听她乱叫,纷纷踮起脚,伸长脖子望向那架华丽的马车。 他们吹着口哨,嘴里叫喊着不堪入耳的话,像是结伴逛勾栏院的地痞。 而惹得这群人兴致高昂的,就是马车上妖娆舞动的杜水柔。 细嫩的腰肢如水蛇般扭动,脸上的笑甚至比京城最有名的舞姬还魅惑。 [这下,她的皇后梦怕是破灭咯。话说,你不怕她就此失宠,还没来得及搅浑水就被毁灭了?] “有杜丞相撑着,暂时还毁灭不了。或许,这次的教训,更能让她明白保护好孩子的重要性。” [你就编吧!以奴家看来,你这分明是冲冠一怒为红颜。] 戚弦看向旁边的谢景洋。 他抱着手臂靠在马车上,饶有兴致地看着前方的混乱。 感觉到她目光后,转头冲她挑了挑眉。 戚弦迅速移开视线,轻抚琴弦。 “红颜祸水,古人诚不我欺。” ※※※※※※※※※※※※※※※※※※※※ 无责任小剧场 谢景洋:爱是一道光,绿的我发慌。 戚弦:呵,爱? 谢景洋:???我刚刚说什么了?害,我想说媳妇你弹琴贼好看。 未婚妻的事就这样愉快的解决了,男主上一世这一世对杜水柔没有感情!没有感情!只是对婚约负责而已。 因为他不懂爱,整天只想着搞事情。 对女主有欣赏和佩服的感觉,不过还没上升到爱。 接下来就是男主一点点心动,然后变成忠犬啦啦啦!! 第6章 安魂 驿站有供旅人休息的客房,总算不用在马车上将就了。 戚弦要了热水擦洗,换好衣服后,清清爽爽地走出房门。 十月底的天气有些冷,有寒风吹过,还没来得及敲门,就打了个喷嚏。 房门另一边传来谢景洋的声音,“幽真居士?快请进。” “谢状元。”戚弦抱着琴进门,“房间如何,可有不方便之处?” “都很好。”谢景洋浅笑着回答。 他也洗去了一身脏污,墨色长发带着湿气披散在肩头,将那块布料晕染成深色。 尽管只着粗布灰衣,也难掩他世家公子的气质。 但是,太瘦了! 她买这件长衫时,还特意要了小一号,然而穿在他身上仍然显得太大。袖摆腰部都空荡荡的,令人怜惜。 戚弦皱眉,“你该多吃点晚饭的。” “感觉不到饿,尝不出味道,再美味的食物给我也浪费了。” 戚弦心口一紧,只觉喉部堵了块石头。 良久,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安慰道:“等你有味觉的时候,我给你做麻辣鸡翅。你似乎挺喜欢麻辣的味道,也不知我猜的对不对。” 谢景洋笑了笑,“确实,生平最好麻辣。尤其爱去太子府上蹭饭,他家厨子来自蜀地,每道菜都极合胃口。” “嗯,太子妃举办百花宴时曾邀请我去做评委。无意间看到你吃完了一整盘麻辣鸡翅,当时便惊叹,不愧是谢状元。” 默默听着八卦的泣颜忽然出声,[无意间?奴家觉着,应该是一直关注着他吧。] 戚弦看着虚空中笑容诡异的红衣女子,脑仁有点疼,“不要你觉得,我觉得是无意间就是无意间了。” “希望没给你留下不好的印象。”谢景洋看了眼她的琴,神色真诚,“每晚都劳烦幽真居士抚琴,有些过意不去。” 戚弦垂眸,“可惜我的琴声只能帮你缓解毒素……” “已经很好了,谢谢你。” 谢景洋坐在床边,偏头对着窗外。月色透过纸窗洒在他身上,在他苍白的脸上笼罩了一层薄光。 “泣颜,真的没有可以彻底解毒的曲子么?” [确实没办法,奴家的琴声只能影响人的心智。可以让他们高兴或者悲伤,可以激发他们潜在的意识和能量,也可以暂时控制他们的思想和行为。但是无法改变实体,不能治愈伤病,也不能解毒。] 夜色渐沉,每过一刻,戚弦的心就紧绷一分。 经过几日的观察,每到亥时他就会毒发。若没有琴声压制,他会受噬心之苦直到子时,然后才经受不住晕过去。 虽然没有触觉时感受不到痛,但戚弦还是每晚坚持用琴声为他缓解毒性。 《安魂》一曲,早已弹的行云流水。 “咳咳……” 听到咳嗽声,戚弦瞬间放好琴,正身坐在椅子上开始拨动琴弦。 曲子还未响起,便传来谢景洋痛苦的闷哼声。 抬头看去,他蜷缩成一团倒在床上,发丝散乱在床边。整个人剧烈颤抖,浑身痉挛,没一会儿汗水混着血水浸透了长衫。 他似乎越来越痛,闷哼快速变成了嘶哑的惨叫,一声一声,仿佛要搅碎心脏。 “触……触觉?他能感觉到痛了!” 戚弦手指开始颤抖,泪水已经蓄满眼眶。 看着眼前被折磨得痛苦不堪的人,她脑中一片空白,无法再维持平日的冷静和淡定。 [弦儿别停,继续弹!一曲结束他就会好一点,你要冷静下来!] “你说的没错……我要冷静,冷静……” 但是听到那撕心裂肺的声音,根本没办法冷静! 那人缓缓伸出一只手,低哑的嗓子颤抖着念出她的名字,“戚弦……” 戚弦扑到床边,用力握住他的手,“我在,我在这里。” “杀了我……” 杀了我…… 杀了他? 曾经那个意气风发的状元郎,现在卑微地哀求她杀了他! 戚弦无法相信。 她无法接受,被小心翼翼珍藏在心里的人竟然遭受这样的折磨。 之前没有触觉,所谓的噬心之痛不过是一个令人恐惧的词语罢了,现在他能感觉到了,切切实实地体会到了这样的恐惧。 戚弦紧紧握着他的手,摇头哭道:“我不会让你死,你会好起来的!” 对了,他现在听不到。 戚弦猛地抱住他,将他瘦削的肩膀揽在怀里,用实际行动表示她不会放弃。 “我……撑到现在,只为……把令牌……交给莫将军。” 谢景洋蜷缩着,手臂上青筋凸起,还有几道鲜红的指甲印。他压拼尽全力压抑自己的痛呼声,断断续续说着,嗓音沙哑而虚弱。 “遇见你……我很庆幸。” 这一句砸在她心口,沉重而酸涩。 戚弦用手背拂去眼泪,跌跌撞撞地把琴抱来,抖着手指拨动琴弦,“很快就好,很快就会没事了。” 听到琴声,谢景洋深吸口气,露出一抹苦笑,按住她的手指,“不用,去找……莫将军,你有能力活下去,没我……也可以。” “咳咳……” 他歪着身子,吐出一口血,然后喘着气继续道:“求你……杀了我,不想……当废物……” 他不是废物,为了复仇,他动摇了整个大夏! 为了忠义,他以性命守住了太子的暗部势力,即便受尽折磨,也完成了使命! 他是智谋无双的谢景洋,怎么会是废物呢! 戚弦抽出自己的手,抓着他的手腕,在他手心写道,“你不是”。 然后继续弹着《安魂》,即使控制不住的颤抖,她也未曾弹错一个音符。 《安魂》终了,谢景洋不再吐血。 他缓缓抬头,发丝被汗水打湿,凌乱地黏在脸颊上。 如墨的发,苍白的脸,只有唇被鲜血染红,透出令人心悸的凄艳。 就在戚弦发怔的那一刻,谢景洋摸到琴底,从暗格里抽出那把薄而锋利的匕首。 一道寒芒划过,戚弦本能的伸手。 匕首没有刺穿他的喉咙,只在纤细的手臂上割了一条长长的血痕。 血珠滴在谢景洋手背上,他惊醒过来,“对不起,我……” 戚弦轻轻按住他的唇,将他攥紧的手展开,拿走匕首,然后在他手心里一笔一划写道,“不要死”。 谢景洋沉默。 戚弦又写了一遍“不要死”,紧紧握着他的手,期待地盯着他无神的双眼。 过了很久,谢景洋点头。 寒意瞬间消散,戚弦长长地舒了口气。 她抹了把脸颊的泪水,顾不得手臂的伤,放好了琴,扶着谢景洋躺下,又拿了帕子沾上水仔仔细细地擦干净他的脸。 累极了的他很快睡过去,戚弦走出房门,刚关上门,便支撑不住跌坐在地上。 谢景洋浑身颤抖的样子牢牢印在她的脑中,那一声声痛苦的嘶喊似乎还在耳边。 戚弦紧紧闭着眼,捂着耳朵将头埋在膝间。 作为琴灵,泣颜可以读取她的心音,可以感受她的情绪,虚空中的红衣女子早就哭成了泪人。 [弦儿,会好起来的,上一世他的毒就解了,这次一定也可以的。] 上一世…… 上一世两人没有相遇。他拖着那样的身子,是怎么从京城一步步来到淮州? 是有别人帮忙,还是只靠他自己? 戚弦不敢想象。 他说,遇见她很庆幸。戚弦也觉得能重生,能遇见他,能帮助到他,自己真的很庆幸。 “谢谢你,泣颜。” 想到那个站在亭子边,笑意温润的白衣少年,戚弦眼中透着坚定,“我现在只有两个目标,一是想办法帮他解毒,二是让睿帝血债血偿!” [奴家支持你!]泣颜又问,[那之前阻止战乱这个目标呢?] 戚弦答道:“帮他解了毒,复了仇,他自然没有理由再去联合敌国。” [那会不会上一世有别的原因?] “我信他”戚弦道:“若非有更重要的原因,他不会做对不起大夏百姓的事。” [我也信你,希望他值得你的信任吧,总之奴家都会帮你的。] 次日一早,几人打点好行囊继续赶路。 知道他看不见,戚弦照例去扶他上马车。 谢景洋反手握住她的,然后在她手臂上摸索了一阵,待摸到包扎伤口的纱布时才放松了表情,“我自己可以的,谢谢。” 戚弦没有坚持,看他确实安稳地上了马车后,便也放下心来。 又走了三日,总算赶在十一月初到了淮州。 找了客栈安顿好后,她直奔淮州刺史莫正青的府上。 门口的护卫见她是女子,不仅穿着普通,还挡了大半张脸,当下不悦。 “有拜贴么?没有的话赶紧走开,别杵在这耽误哥几个当差。” 戚弦福身行礼,“小女子自京城来,有要事找莫将军,烦请护卫大哥通报一声。” 听到这句话,两个护卫对视一眼,凑一起悄悄商量起来。 “老爷前两天好像说了,只要是京城来的,就都得请进去。” “可她是个女的……” “管人是男是女,你领她去偏厅等着,我去通报一声。” 跟着护卫来到偏厅,有丫鬟奉热茶,戚弦安静地坐在偏厅等着通报。 没多久,看到几人从对面的长廊走过来,打头那位公子的声音颇具有穿透力。 “真是泼妇,真当本公子愿意捧着她了?要不是看在她爹的份上,当我愿意踏进这扇门了!” ※※※※※※※※※※※※※※※※※※※※ 默念三遍:会好起来的,会好起来的,会好起来的~ 这一章修修改改的,也不知道有木有把谢郎凄惨的样子写出来,笔力有限的我只能发出无能怒嚎了! 总之感谢小可爱们支持! 第7章 静萱 那位公子身边的小厮赔笑,“可不是么,少爷长得好看学问又好,多少女子盼着嫁给少爷。要不是看在莫大人份上,哪会向她提亲!” 被彩虹屁吹得分外舒心,他仰起头摇着纸扇。也正因为这一仰头,对上了戚弦的视线,然后竟朝这边走过来。 “姑娘看着面生,不是本地人吧?”他摇着纸扇,目光有如实质地打量着戚弦。 [你都裹这么严实了,他还能看出面生面熟来,也是个优秀的人才。] “听他们方才的话,似乎不是莫家人,没必要搭理。” 戚弦礼貌地点点头,敷衍地“嗯”了一声,便看向别处,摆明了不想多谈。 可是男人天生就有种不服输的精神,用在正道上是坚持不懈,用在不正当的地方就是死缠烂打了。 “是来找人么?莫府本公子挺熟,倒是很乐意帮你说一声。” “谢谢,不用。” 她态度仍然敷衍,小厮当即跳脚,“我家少爷好心帮忙,你这什么态度,还有没有礼貌了?” 立在一旁的丫鬟怕他们起冲突,赶紧上前阻拦,“范公子,这位是府上客人,有事找老爷相商,已有下人前去通报,不麻烦范公子了。” 听到此话,范公子的表情微妙起来,他长长地“哦……”了一声,音调拐着弯,让人听着不太舒服。 戚弦对着小丫鬟道:“贵府的金菊开的不错,可以去看看么?” 那几簇金菊就在偏厅前的小花园里,不算远,若去通报的护卫回来后也能一眼看到她们。 见她主动避开,小丫鬟自然同意。 可范公子却不愿放人,他握着纸扇,斜踏一步挡在两人面前,盯着戚弦的肚子表情轻蔑。 “劝姑娘还是早些离开的好,别以为有了筹码就能找莫大人要价,他家夫人可是出了名的凶悍,别好处没捞着,反倒毁了自己的前程。” 戚弦,“???” [噗哈哈哈,笑死奴家了,他脑补到什么剧情了!不会以为你是莫将军养的外室,怀了孩子后想上门求负责吧,真是优秀!] “能瞬间理解他的脑洞的你也很优秀……” [怎么样弦儿,想用《七杀》了么?只用动动手指,这种脑子有洞的人再也不会找你麻烦。] “泣颜,我有充分的理由怀疑,你是江湖魔教人士研究出的,专门拐无知少女作恶的杀器!再说,今日我并没有带琴来。” 他的话一次抹黑了莫正青和他夫人,回过味儿的丫鬟脸色瞬间不好看了,“范公子,请慎言。” 范公子鄙夷地看着戚弦,“你这种人本公子见多了,什么货色自己没数么?大白天挡着脸,装清高呢?” 戚弦淡淡地瞥他一眼,“不知您是在哪见到的,难不成贵府经常接待您口中的这类人?” 小丫鬟没忍住,偷笑出声,“可不是么,范大人的美名早就传遍整个淮州了。” “贱婢,主子说话轮得到你插嘴!”范公子厉声骂道,扬手就准备打下去。 戚弦眼明手快地捏住他的手腕,因常年练琴,她手上力道不弱,再加上巧劲,那范公子一时竟没有从她手中挣脱。 “放手!”范公子怒急,另一只手拿着纸扇挥过来。 戚弦本能地伸手去挡,却没有意料中的痛,倒是范公子捂着手腕惨叫出声。 “小姐!”一旁的丫鬟惊喜大喊。 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只见一位个头娇小的女子正快速跑过来。她一身青衣短打,长发利落地束起,脚下生风,姿态轻灵。 “范有承,我数三声赶紧从大门滚出去,别逼姑奶奶我亲自动手!” “你这泼妇!本公子回去就让父亲退了这门亲事!” “三!” “别后悔,整个淮州没人乐意娶你?” “二!” “你给我等着!” “一!” “砰”的一声,大门合上,范公子和他的小厮们没了踪影,偏厅又恢复了宁静。 戚弦佩服地看向那位姑娘,“真是虎父无犬女。” “咦?你怎么知道我是我爹的女儿?之前没见过你啊!” “……”戚弦不知如何做答。 本来以为是个厉害的人物,结果看起来不太聪明的样子。 “小姐,她从京城来,说有事找老爷。”小丫鬟很有眼色地缓解了尴尬。 “这样啊!那你不去找我爹,在这站着干嘛?”她疑惑地歪着头,一双大眼睛眨巴眨巴,看起来很可爱。 戚弦微笑道:“在等贵府侍卫通报,想必也快了。” “哎呀不用等啦!我爹在书房呢,我带你过去。” 她挽上戚弦的手,拉着人往前走。 “这……还是等一等吧……” “不用不用,下人们手脚慢,耽误你的事就不好了。” 她个子虽小,力气却很大。 “我叫莫静萱,是过世的爷爷给取得名,可惜和我八竿子打不着边,我爹说反正都用十几年了,就懒得改。你叫什么名字啊?” “戚弦。” “哦哦,也挺好的听的!你肯定会弹琴吧?” “是的。” 戚弦笑了笑,对着脑中的泣颜说:“还是有些聪明的。” [那是你名字太直白啦!] 莫静萱对她的冷淡反应不在意,又炮竹似的道歉,“真是对不起啦!范有承是我爹属下的儿子,平时说话不着调,还总喜欢欺负姑娘家,你别放在心上。要实在气不过,我帮你打他一顿。” “谢谢莫姑娘好意,我并没有放在心上。” 戚弦挺喜欢她这性子,想到方才那位范公子说的话,迟疑地开口,“你的婚事会受影响么?” “叫我静萱就好啦!”莫静萱不在意地摆摆手,“反正我也不准备嫁给他,正好一会儿你和爹谈完正事,我就去给他说才不要嫁给那种人。” 她嘟着嘴,白嫩的腮帮子鼓鼓的。 “我就不明白,人干嘛一定要成亲!是仗剑江湖不好玩么?干嘛要把自己的一生困在宅子里。” 这样的论调,戚弦还是第一次听到,“你说的有道理,不过,或许以后会遇到愿意和你一起仗剑江湖的相公呢?” 爱情是很美好的感情,她不希望眼前这个活泼可爱的女孩将它拒之门外。 想到谢景洋,她也不希望他因一次背叛,就对爱情和婚约抱着消极的心态。 这两个人虽然性格南辕北辙,但是似乎都带着一种光芒,能够吸引人的视线,是令人羡慕的存在。 若是连他们都无法拥有美好的爱情,那生活在阴影中的其他人,又该如何去相信呢? 到了书房,莫静萱拉着她进去后就悄悄离开。 莫正青是淮州望池县人,凭借战功从小兵升任将军。后来年岁渐长便交了兵权归乡,负责带领淮州、阳州以及彦州的驻军。 三年前原淮州刺史病故,莫正青因受百姓爱戴,被先帝任命为新刺史。 传闻他脾气耿直为人霸气,对百姓们极其关爱,是个光明磊落的汉子。 看到戚弦交给他的玉佩,莫正青脸色沉重,“谢家公子在何处?” 之前,谢景洋说最好不要透露他的消息,以免给莫将军带来麻烦,于是戚弦垂眸答道:“谢府上下已被斩首。” 他目光悲痛,沉默良久后开口,“姑娘且在寒舍休息,余下的事老夫自会安排。” 戚弦谢过他的好意,只说自己还有别的事,便推辞了。 莫正青也没再坚持,毕竟将来要做的事很有可能会连累到她。 任务完成,戚弦放松下来。 “泣颜,上一世谢景洋很可能留在莫府。” [是啊,他那个样子,也没办法自己活下去。] “既如此,很可能是莫将军帮他找到解毒的办法。” 泣颜目光一亮,在虚空中转着圈,[说的没错,莫将军肯定知道,就算不知道,也能请他帮忙查探,弦儿你真聪明。] 不过此事不能照实说,于是戚弦掀开面纱,“小女子还有一事相求。” 绕是经历了残酷的战场,莫正青依然被她脸上骇人的伤惊到,“但说无妨,老夫会竭力帮你。” “此伤已有多年,刀刃带毒,因此伤口无法正常愈合。将军见多识广,烦请打听擅长毒理的大夫。” 莫正青摸着下巴的胡须,思索道:“老夫正巧知道一人,他被称为神医,医毒双精,据说有活死人肉白骨的能耐。” “他在哪?”戚弦心脏狂跳,说出的话都带着兴奋的颤抖。 “神医行踪诡秘,通常不会在一个地方待太久。不过姑娘放心,老夫会着人打听,有消息了定会告知。” “多谢莫将军,接下来小女子准备在临江县待一段时间。” 莫正青提笔,“钟县令是个宅心仁厚的好官,待老夫写封引荐信,他会好好照顾你。” “不必麻烦,小女子与钟县令独女有过几分交情。”戚弦勾唇轻笑。 上一世,两人可是交情颇深。 离开莫府回到客栈,发现谢景洋不在房间。他今日听觉可用,若出门无法视物还是有些不方便。 客栈小二听到她询问,答道:“那位公子说是要去山上,小的还给他指路了。” 戚弦往他说的山上走去,却有种不好的预感。 第8章 白鸽 为防止有意外发生,戚弦特意抱了琴出门,找到谢景洋时,他正站在悬崖边。 秋风佛动他如墨的发丝,夕阳的余晖撒在身上,镀上一层金色的光。他身材消瘦而修长,灰色的长衫挂在身上,更显得空荡荡。 他站在那里,只要往前踏一步,便会摔得粉身碎骨。 戚弦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靠近。 “谢状元,你答应过我的……” 话说出口,她才惊觉自己心里充斥着恐惧。她怕那个记忆中的身影真的化身成鹤,就这么飞往远方再也不回来了。 听到她的声音,谢景洋微微偏头,那双深刻却无神的眼睛望着远方的一片苍茫。 “九月七日,我亲眼看着母亲、长姐,以及家里一干下人在市集被斩首。起初我求三皇子饶过他们,后来求他允许我去收尸,然而至今我也不清楚,他们到底埋身何处。” 他言语中的悲伤,震得戚弦心口一抽一抽的疼,“既如此,你更不应该……谢家只有你了!” 谢景洋继续道:“当时我只有一个念头,亲手捆了罪魁祸首,让他跪在同样的地方忏悔,然后用同一把刀斩下他的头颅。” “呵……我六岁写诗九岁作赋,十八岁三元及第,弱冠之年成为太子心腹,治水患平饥荒……可这有何用?最终不过是连家人都保不住的偷生者。” “不是的!”戚弦声音颤抖,“你活下去,我们一起去报仇!不仅仅是为谢家,更是为了大夏的百姓,你忍心看着他们在暴君的手下受尽折磨么?” “你知道么,我有多想回答,我不忍心百姓活的颤颤巍巍,我不忍心大夏江山断送在暴君之手。但是,又能如何?我甚至连此刻的时辰都不知道,又如何实现太子四海升平的理想。” “你会好起来的,莫将军说……” “幽真居士。”谢景洋打断她的话,语气稍微平静一些,“当年,太子最爱穿一身常服混迹于市井之间。他曾说,读十遍《治国》,不如亲口去问百姓的需求。他不仅参与文人的诗会,还经常去兵营检阅士兵,他认为文臣武将是国之根本。” 戚弦黯然,“太子若是顺利继位,一定是贤明的君主。” 若是太子继位,那谢景洋也会是流芳百世的忠臣。奈何天意弄人,贤君英年早逝,忠臣也被逼为反贼。 “谢状元,太子已逝,若你再随他去了,那还有谁能将他的志向延续下去呢?” “诗会的曲水流觞,朝堂的指点江山,猎场的意气风发……”谢景洋淡笑道:“若是能回到当年,该有多好。” 戚弦心口一震。 回到当年,这不正是现在自己能拥有的幸运么? 上一世浑浑噩噩,到死前还觉得谢景洋是个十恶不赦的奸贼。 若不是重来一次,再次遇见他,又怎么会知道,他遭受婚约背叛,经历毕生志向被粉碎,甚至眼睁睁看着亲人惨死,自己被折断翅膀,丢进悬崖最深处碾为尘埃。 戚弦抱紧怀中的琴,深呼吸压下心中纷乱的情绪,思索着该如何劝他。 “若是能重生,太子怕是比任何人都想重新活过来,而作为他最信任的臣子和伙伴,你仍然活着。” 戚弦试探着上前,慢慢靠近他。 “谢状元,我已经帮你把玉佩交给莫将军,并且向他打听到一位医毒双绝的神医,我会想办法找到他,治好脸上的伤,你愿意和我一起么?” 谢景洋问道:“你相信那位神医?” “坚信。” 谢景洋闭上眼,笑了笑,“似乎从一开始,你就相信我会好起来,并非安慰,而是真的相信。” 戚弦也笑了,“我不仅相信你会好起来,还相信你会延续太子的意志,带来一个太平盛世。” “既如此,我便信你。”他说。 夕阳落进山坳,天边的云被染成血红色。一群飞鸟越过悬崖,飞向山的另一边。 晚风扬起他的发丝,抚上那张苍白俊秀的脸。 有几缕墨发粘上他泛白的唇,戚弦下意识伸出手,想帮他撩开,却听他开口。 “其实,我是听到有奇怪的声音,才走到这里来的。” 戚弦的手停在半空,“什么声音?” 问完后,她凝神听着,有风声树声和虫鸣声,期间还夹杂着虚弱的咕咕声。 “这声音……似乎是鸟叫?” “嗯。”谢景洋点头,“近来一直没下雨,我本想在山上感受风向,试着判断天气。结果听到这声音,便跟着过来了。” 戚弦:“……” 那你刚刚为什么一副准备跳崖自尽的样子,还说一堆稀奇古怪的话?! 似乎感觉到她的郁猝,谢景洋轻笑道,“当然,将心底埋了许久的话说出来,感觉轻松不少。” “……如此甚好。” 转身时,戚弦不自觉地勾起唇角。 看来,她最担心的事不会再发生了。 凭借优秀的耳力,很快找到声音的来源,竟然是一只被藤蔓缠住的鸽子。 藤蔓上长着刺,戚弦小心翼翼将它解救出,“它似乎受伤了,我们带它回去处理伤口吧。” “你似乎很擅长照顾伤患。” 这是因为曾经见过太多人受伤,不过她不打算细说。 流亡的那段经历,她不愿提却也不敢忘。 戚弦将鸽子身上的刺拔掉,看它似乎想离开,于是走到悬崖边,伸手放飞。 花白色的鸽子在她手中站起来,然后扑腾着翅膀,摇摇晃晃起飞。 戚弦惊喜地喊道:“它飞起来了!” 刚开始有些不稳,但是它依然努力地伸展翅膀,一阵风起,衬着最后一抹夕阳,那只带伤的鸽子飞向了远方。 这一幕太过美好,戚弦望着谢景洋,有种说不出的激动。 如今的他虽然伤痕累累,但是,最终绝对会扶摇直上! “谢状元,可想听琴?” 她坐在悬崖边,感受着从崖底升起的冷风,指尖拨动琴弦,琴声和着风声响透在山谷。 谢景洋静静地听着,仿佛回到了听琴赋诗的年少时光。 “似云水袖舞云间,七伤琴绝千伤弦。世无常事含笑过,玉指轻语唱山峦。” 下山时,已是月上树梢。 “山路弯曲真够折腾人,幸好今夜月色明亮。”戚弦一手抱琴,一手提着裙摆。 谢景洋跟在后方,虽然缓慢,但每一步都很稳。 “经过几日的锻炼,总觉着自己听觉灵敏许多。比如现在,我正是听着你的脚步声判断下一步。” “这样说来,谢状元可以借此机会训练五感,日后解了毒,定是比常人更加敏锐。” “把苦难当做磨刀石么……似乎很有道理。”顿了下,谢景洋低声道:“谢谢。” “不客气。”戚弦低下头,心脏不自觉地开始狂跳。 感受到她心中的情绪,泣颜一脸姨母笑,[果然是余情未了,弦儿加油,一举拿下惦记了两世的白月光!] “白什么月什么光,刚刚不帮我想办法,现在没事了倒跑出来调侃我。” [额……那时候奴家说《七杀》什么的,有点不太合适啊……] “所以,你真的是魔教派来的大杀器么?” “咳,那个……”谢景洋轻咳一声,打断了她们的脑中交流。 他说:“我可以叫你戚弦么?总称呼幽真居士似乎太生分了。” 经他一提醒,戚弦才意识到,除了两次意识不清的时候,他一直叫的是自己的名号。 “当然可以。” 谢景洋又道:“那你也不要叫我谢状元……” “你的表字是兰卿吧,希望没记错。” “……是的。”谢景洋应了一句,然后默默吞下“你也可以直接称呼我的名字”这句话。 走了约莫半个时辰,终于看到了灯火。 “戚弦……”谢景洋叫住她。 “嗯?” “没事,只是想叫叫你。” 他的嗓音不再是初遇时的虚弱沙哑,经过这段时间的修养,回到了最初的清澈富有磁性。 那两个字像羽毛轻轻地挠了下她的耳朵,然后一直痒到心尖。 [啧啧啧,这状元郎是个狠人,中毒了都如此能撩,可想而知曾经祸害了多少无知少女!] “泣颜,请你闭嘴。” 曾经确实有很多女子倾慕他,毕竟是那样光彩夺目的存在。不过他的眼中只有诗文,只有百姓和朝堂,即便是面对杜水柔,他也是有礼有度。 而自己与他的交集,似乎仅仅止步于诗会的一句夸赞。 “风泣雁鸣,唯有你的琴声能与之相和。” 可就是这一句普通的夸赞,戚弦记了两辈子。 在淮州修整了两日后,几人再次出发,又三日到达临江县。 临江县隶属淮州治下,本是个群山环绕的小地方。 十年前,户部侍郎钟越因言辞不当,被贬到此处担任县令。同年领着乡民发现了一条矿脉,挖出金子让整个县富裕起来。 然而,上一世也正是这座金矿害了他们一家。 睿帝大肆征战后,集天下之财扩充军饷,不仅提高赋税,甚至以莫须有的罪名抄了许多富商。 有金矿的临江县,自然成为睿帝眼中的肥羊。 偏偏钟越是个硬气的,以死明志。而他的独女钟月华跟着戚弦一起,开始了流亡之路,却在三个月后染病去世。 戚弦看着眼前的牌匾,上面龙飞凤舞四个大字“宁远书肆”,想到那个傲气的女子,不禁会心一笑。 ※※※※※※※※※※※※※※※※※※※※ 那首诗是高中时写的,《弹筝女》(后来才发现筝和琴是不一样的!!)。现在放上来虽然觉得羞耻,但是有种莫名的爽感哇咔咔咔咔(希望不会降低谢状元的档次。) 第9章 月华 宁远书肆的东家正是钟月华,平日里都是申掌柜管理店面,她自己则窝在二楼看书。 戚弦走进去,看着一排排的书册,闻着满室的墨香,只觉岁月静好。 何其有幸能够回到这个时间,一切都还没发生的时候。再次与好友相见,她心情有些复杂,于是随手抽出一本书翻看,以平复紧张感。 这本书是《千字文》,上面的字体不似正常的小楷,每一笔都细瘦苍劲非常独特。 钟月华素来爱书法,收集了许多大师之作,其中还包括谢景洋当年的一篇赋文。 不过上一世的收藏中,似乎没见到类似此书的字体,难道当年自己看漏了?或者忘记了? 戚弦疑惑地问在拨算盘的掌柜,“申叔,请问这书是何人所抄?” 掌柜刚抬起头,便听到从楼上传来一道女声,“用不着套近乎,这本书二两银子,一口价概不赊账。” 话落,楼梯间响起吱呀声,一位身着水蓝色长裙,的女子款款而来。 她墨发用木簪扎起一束,耳上挂着红色玛瑙坠,面容秀美,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大白天裹这么严实,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要来抢劫书肆呢!” 熟悉的语气,熟悉的面孔,戚弦的嗓子仿佛被堵住,只能眼眶湿润地看着她。 钟月华目光嫌弃:“你这是什么眼神,别一副被欺负的样子,现下可没有让你求保护的公子哥。” “这个样子,怕是也没有公子哥愿意保护我。”戚弦缓缓摘下面纱,那道恐怖的疤痕毫无遮挡地暴露在她面前。 看着对方明明被吓到,却装作毫不在意的样子,戚弦心情愉悦。 “哎哟,佛祖保佑!”申掌柜震惊地瞪大眼珠,“姑娘你这是遇到什么事了,怎么弄成这个样子?” 钟月华脸色微沉,“申叔,你管人家遇到何事,好好做账。” 申掌柜赶紧低下头,不再说话。 “行了行了,赶紧戴上面纱,我这里是卖书不是选美。”钟月华将目光移到那本《千字文》上,“要买这本?算你五百文,不能再便宜了,我还得给抄书的人笔墨费。” 戚弦笑着戴好面纱,这小妮子还和以前一样,嘴里说着不饶人的话,其实比谁都心软。 “倒不用亏本卖,我来此也不为买书,只是觉得这字挺奇特,所以比较好奇罢了。” 一说到字,钟月华眼睛亮了起来,“是吧,我也觉得好,你敢信是一个农妇写的么?” 农妇?以前似乎没听她说过。 “泣颜,是和上一世不同了么?” [唔,可能吧,或许这世上不止奴家一个灵。] “你是说,还会有别的琴灵?” [不太清楚,你所做的事不也和上次不同么?或许微小的变动,造成了其他的影响。] “明白了。”戚弦不再纠结这些玄之又玄的事。 钟月华指着里屋的匾额,兴奋道:“这种字体写大了更有风骨!” 戚弦非常上道地夸赞了一番,然后装作失落的样子说:“可惜我只会抚琴,写的字只图勉强认得。” “能识字就不错了,别太强求,这事儿还得看天赋。反正是自己看,不拿出来丢人就行。” 前一句还算是安慰,后半句却在她心口扎了一刀,戚弦再次体会到这种熟悉的心塞感,还真有些怀念。 “其实我有一事相求,姑娘可知,此地有哪户人家需要学琴?” 为了能勾起对方的同情心,戚弦眸中带着泪花,言辞恳切。 “家里遭遇强盗,只剩下我和哥哥两人,我虽没了容貌,但哥哥……因此我想当教琴先生,赚点钱为哥哥治病。” 临江县有了金矿后,百姓生活水平提高了不少。但是矿脉和黄金工业牢牢掌握在朝廷手上,本地除了县令外,只有老牌大家族张、周两家算得上大户人家。 普通家庭有了积蓄,都巴巴地砸给儿子考科举,而张家和周家也早打通了京城的门路,将女儿送去培养,以便搭上更好的姻亲。 因此,当地的姑娘们处于不上不下的尴尬境地,一时半会儿,还真没有合适的人家能请她教琴。 戚弦能猜到钟月华的想法,于是就不急不慌地等着,双眼期待地盯着她,目光越来越诚挚。 “知道了,回去收拾包袱去县府吧。”半晌,钟月华开口,笑容亲切友善,“要是琴弹的不好,别指望我会给你工钱。” 回到客栈,戚弦心情十分愉悦。 她结清马车的雇佣费,又多给了车夫五两银子,然后准备带着谢景洋去县府。 一进房间,便听他说道:“书墨的香气,你今日去了书肆?” 戚弦没办法回答。今日他只有嗅觉,听不到看不到也触摸不到,这样又如何交流? 只有味觉时也是同样的情况,每到这时,谢景洋就只能在床上枯坐一天。 “戚弦,想必你也知道,钟县令曾任户部侍郎,在我父亲手下做事。父亲对他评价颇高,其人为官清正,刚直不阿,心思细腻,对百姓更有一种天然的同理心。” 即便得不到回应,也会对她说话,或许他其实挺害怕孤独的,戚弦这样想着。 “可惜,他文采虽好,但是言辞太过犀利,什么话都敢说,丝毫不顾及先帝威仪。若非如此,也不会被贬到偏远小县。” 这件事戚弦倒是了解,只想说,有其父必有其女。 谢景洋沉默了一会儿,再次开口,脸色有些凝重,“十多年没见,也不知钟县令是否还认得我。” 正在收拾行李的戚弦一顿,她其实有考虑到这一点。 通过上一世与钟县令的相处,她非常认可那对父女的人品,相信知道了前因后果,他们不会愚忠地站在睿帝那边。 谨慎起见,可以先试探他们的态度。 不过终归还是要照实说,毕竟她准备在此处待一段时间,不仅为了确保他们一家的安全,同时也要等莫将军打听神医的消息。 收拾完东西后,将包裹交给谢景洋背着,然后牵着他离开客栈。 不知是不是中毒的原因,他的手很凉,走了一路都没有捂暖和。 “我闻到桂花糕的香味,你不是喜欢吃甜食么,想去买的话我在这里等你。” 戚弦仰头看向他,润白如玉的脸上挂着淡淡的笑意,黛眉远山,非常俊朗的面庞。 但是本该闪烁着星光的眸子,此刻却暗淡无神,微薄的唇也缺乏血色,透露着病态的脆弱感。 若不是因为这场意外,或许他还是前程无限的状元郎,或许他们也不会有任何交集,更不会牵着手走在市集上。 握紧他的手,戚弦继续往前。 无论未来他是否会成为反派,现下,他只有她了。 至少在解毒之前,自己一定会陪着他的。 到了县府,钟月华已在正门等候多时,看到两人后,免不了刺了几句。 戚弦早就习惯她的毒舌,淡定地做了介绍,随着她进门。 酉时,钟县令回到府中,戚弦跟着钟月华来到正厅。 主坐上,钟越一身官服,约莫四十岁上下,个字不高,但身材结实长相周正,看起来颇有威严。 他端起茶杯,垂眸低沉道:“听说你想学琴,还请了女先生回来?” 对面,钟月华规矩地站着,双手放在腰间,细长的脖颈弯出一道优雅的弧度。她带着大家闺秀的标准笑容,轻声道:“女儿不带女先生回来,难不成带个男先生回来碍您的眼?” 钟越对她的挑衅不为所动,吹了吹手中的热茶,“前些年闹着开书肆,三年过去了,也没见你的书法学问有丁点提高。现在又想学琴,莫不是嫌家里的牛被喂养的太壮实?” “钟县令,小女子名戚弦,号幽真居士,是钟小姐请的先生。”戚弦上前一步,打断父女俩的亲切交谈。 若不阻止,那两人估计能互怼到明天早晨。 “幽真居士?”钟越这才抬头,仔细打量她。 “是的,就是您听说过的,那个被撤了头衔的前天下第一琴师。” “天下第一”的称呼没什么实质用处,但在文人圈子里,还是颇有分量。 钟越有些惊讶地望向自己女儿,钟月华更加震惊地望向戚弦,“所以,你刚刚在逗我玩?” 戚弦看了她一眼,然后盯着钟县令,抬手取下面纱。 “我与柔贵妃有旧怨,若钟县令忠于当今圣上,小女子立刻离开临江县,绝不会给此地带来麻烦。” “哼,柔贵妃行为不检点,现下正被禁足呢!”钟越毫不思索地讽刺道:“就睿帝那德行,竟标榜自己千古一帝,这脸怕是比宫门的城墙叠起来还厚!” 听他这样说,戚弦松了口气。不过她这口气还没吐完,又听钟月华补充。 “你一个弹琴的,真以为自己是祸国妖姬了?觉得睿帝会为了你灭一个城?” “华儿说的对,你又不是什么大人物,那些贵人记不记得你还说不准,哪会千里迢迢跑到这来。”钟越表示赞同,“尽管住下,别怕!” “我真是谢谢您二位!”上辈子怎么没被他们气死? “我自然是小人物,不过这位可就不一样了。” “啪”的一声,钟越手中的茶杯摔在地上。 整个大厅因谢景洋的到来,变得一片寂静。 第10章 木香 “谢……谢公子?!” 钟越从主位上站起来,激动地走到谢景洋面前,张着嘴瞪着眼,一副手足无措的样子。 “哥哥?”钟月华眯起眼睛,吐出的两个字有些咬牙切齿。 “这个,我可以解释。” 钟大小姐哼了一声,坐在椅子上不再搭理她。 之前说谎确实不太好,她生气也是应该的。戚弦叹口气,等说清原委后再找她道歉吧。 扫了眼大厅外掌灯的丫鬟,“钟县令,府上可有稍微隐蔽些的地方?” 县令府在县衙的隔壁,是钟越和钟月华的住处。 钟县令是个孤儿,娶的夫人早早地去了,只给他留下一个独女。 他觉得自己命硬,就没再娶继室,免得害了人家。于是整个府上,只住了他们两个主子。 府中的事物都是由钟月华打理,下人不算多,除了外院的护卫小厮外,内院只有几个丫鬟给钟月华帮手。 钟越自然也明白事情的严重性,于是带着他们到了书房。 “你们准备支持闲王?” 听了她的讲述,钟越表示绝对会保密,让他们安心养伤。只是,在提到接下来的计划时,他表情有点微妙。 “太子和五皇子已死,二皇子因谋害太子被关在牢里。三皇子性格暴虐,刚登基一个月就把赋税翻了一番,还下令召集工匠修宫苑。即便先帝留下的家底厚,也经不起他这般折腾。” 想到一年后可能出现的情形,戚弦恨不得立刻举了旗帜,将那位屠夫拉下来,然后推四皇子上位。 大夏百姓原本生活安定,若没有他,也不会被搜刮地无衣无粮,也不会为徭役而妻离子散。 睿帝嗜杀成性,起初还收敛性子。后来不管是平民,还是朝中大臣,只要说一句反对他的话,必然会招来抄家灭门之祸。 若不是他沉迷于“千古一帝”的功绩,大肆发动战争妄图吞并他国,也不会造成四面楚歌的局面。 北有赤鹰国,西有沧国,南有黎水国,东有大和国,每一个都虎视眈眈地盯着大夏。其中赤鹰国兵力最为强盛,另外三国虽小,但他们最后组成了联盟。 可以想象,上一世在谢景洋联合赤鹰国攻入京城后,剩下的满目疮痍的大夏,定会被他们的盟军一点点蚕食。 戚弦深呼吸,平复下心绪,“当然,我们不是想逼你参与进来。只是临江县坐拥金矿,与京城相距不远,到时若发生什么事,必定首当其冲。” “我明白,莫刺史对金矿也颇为谨慎。”钟越皱眉,手指一下下地敲着桌面,“你们已经联系了太子的旧部?” 戚弦点头,“令牌交给莫将军了,接下来的事他会处理。” 她看了一眼谢景洋,补充道:“我们还没有透露谢公子的行踪,目前只有在场的几人知道他还活着。” “没有透露是对的,若是你们支持闲王,接下来两方必定会碰头。但是,作为太子暗部的实际掌权人,我建议谢公子暂时不要露面。” “为何?”戚弦有些不太明白。 四皇子向来风评极佳,当年不仅百姓,就连朝堂都有许多人明里暗里支持他。 若不是他被睿帝囚禁,挂了闲王的头衔淡出公众视野,怕是天下人都要拥护他称帝。 钟越表情严肃,锐利的视线停在谢景洋身上,“我很想听谢公子的看法,他曾经多次进出皇宫,想必对闲王有一定了解。” “让莫将军支持四……闲王,也是他的意思。”戚弦眸色黯然,“他中毒后的情况你们也了解,等到听觉或者视觉恢复的时候,可以进一步讨论。” “嗯,目前先想办法解毒吧,我也会派人打听神医的下落。” 钟越站起来,率先走出书房,“时辰不早了,华儿,快些摆饭。” 在一旁听得犯困的钟月华站起来,捂着嘴打了个哈欠,“我还以为你们都成仙了呢,没想到还知道吃饭啊!” 她凑到戚弦跟前,凉凉地说:“我爹这关虽然过了,但是掌家的可是我。若是没有好的解释,当心每天给你窝窝头不配榨菜。” 戚弦对她眨眨眼,“我是没关系,但若饿到谢公子,当心钟县令和你秉烛夜谈。” 说完又叹了口气,“可怜的谢公子,都瘦的不成人形了,还只能吃窝窝头。” 似有所感的谢景洋回头,“戚弦,我好像闻到麻辣的香味,看来钟县令也好这一口。” “呵。”钟月华冷哼一声,“这就是传闻中的智谋无双?” 戚弦淡笑,“你就趁他听不到的时候多说几句吧,以后可没机会了。” 用罢晚饭,戚弦带谢景洋到客房休息。 泣颜琴早摆在小桌上,旁边还放着熏香。戚弦回房沐浴更衣后,十分虔诚地轻抚琴身。 “之前一直在路上颠簸,现在总算有机会好好摸摸你。这是你最爱的栈香,若是能去屋外,找个高处抚琴就更好了。” 脑中的琴灵忽然出声,[其实,奴家最爱的是蓬莱香……当然,你开心就好。] 谢景洋靠在床边,闭着眼睛嗅了嗅,“可是栈香?” “是的。” “不如你身上的味道好闻。” [???奴家就说,这丫绝壁是情场高手!] 戚弦也被他这话吓了一跳,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我身上也没什么味道吧,而且奔波这么多日,哪有什么好闻的气味。” [呵呵,他听不到。] 戚弦沉默。 眼看快到亥时,她决定闭上嘴,集中精神。 然而谢景洋似乎很喜欢这个话题,“我能在你身上闻到淡淡的木香,像是杉木,是你的琴所用的材料吧。” 自然没有回应,他也不在意,轻笑道:“我很喜欢这个香味。” 戚弦被他的笑容晃花了眼,恍惚中,看到了第一次遇见他的场景。 那年她十五岁,刚刚及笈,被师傅带着参加皇后娘娘的赏花会。 众贵女没把她放在眼里,没刁难却也没有任何关注。前半场盛会上,她就是一个路人而已。 当师傅推举她献琴时,旁人都是看在皇后娘娘面子上,装模作样地鼓掌,唯有他认真的期待着。 一曲罢,震惊了在场人,也点亮了他眼中惊艳的光。 他笑着说:“我喜欢你的琴声。” 后来才知道,他是当年三元及第的状元,十八岁的才子谢景洋。 “所以,泣颜,搞不好他其实喜欢你。” [???刚刚奴家在欣赏你的回忆,走神了没听清,你再说一遍?] “琴声,木香,这难道说的不是你?” [……亥时了!快弹《安魂》!] 眼看谢景洋开始吐血,戚弦赶紧收敛心神。随着琴音流淌,他缓缓睡去。 虚空中,泣颜抹了一把汗。 她伸出手,指尖闪烁着金色的微光,三道细如琴弦的光丝伸向混沌之中。 [小姑娘吃醋了怎么哄,在线等,有点急。] 淮州,范府。 “你个不中用的东西,一个小姑娘都搞不定!” 范祁一巴掌打在范有承脸上,气得浑身肥肉跟着发颤。 “老子平日在莫贼面前点头哈腰,就盼着你能把他女儿娶回来,好给家里涨涨脸面。现在好了,全都被你这孽子搅黄了!” 边骂边要继续打,范有承只得跪在地上喊求饶。 范周氏扑在儿子身上,心疼的看着他红肿的脸,眼泪瞬间滚出来。 她转头指着范祁骂道:“他是你儿子!你怎么忍心下得了手!老匹夫,要不是你,我们一家早去京城了,那么多千金小姐由着他挑!哪像现在,窝在这鸡不生蛋的地方不说,还要委屈我儿娶那个泼妇!” 范祁被他骂的脸色通红,抬手就想给她一巴掌。 “打啊!有本事你就打!”范周氏丝毫不惧,反倒站在他面前,伸着脸挑衅地瞪着他,“要不是我周家出钱,你现在能当上司马?怕是还在泥里挖野菜吧!” 想到每日的花销,范祁怂了,他只能收回手,然后大力踹了一脚桌子出气。 “吃我周家的住我周家的,还把那些下三滥的女人带到我周家来,范祁你可真是长本事了啊!” 范周氏还不打算放过他,“当初成亲时说的啥?我不求你一心一意,好歹能多关心关心你范家的嫡长子吧!你要还是这个德行,我就去祖宗面前,让他跟着我周家姓,死了后入我周家的坟!” 这句话让范祁急了,又不敢发脾气,只得忍着气放低声音,“唉,这点小事,就不劳烦周家祖宗了,娘子别气,咱们一家好好过日子。” 范周氏冷眼看他,“儿子婚事怎么办?” “这……”范祁为难了,“整个淮州哪有比得上莫刺史的人家啊!” “还不是你,当初咱们在京城……” “唉唉唉,过去的事就别提了!”范祁眼角眉梢都在抽搐,气的不轻,但是又不敢真对着她嚷嚷。 他忽然目光一亮,“对了,还有一家。” “谁?” “临江县的钟家啊!” “不过是个县令……” “虽说是县令……”范祁伸手揽住她的肩膀,“他手上握着一座金矿,据说以前还在京城当过官……” ※※※※※※※※※※※※※※※※※※※※ 钟县令:谢……谢公子? 谢景洋:不……不客气? 谢谢投雷的小天使!!! 第11章 投喂 次日一早,戚弦来到后院的厨房。 有丫鬟看见她,惊讶地叫了声:“呀,戚姑娘,您可是小姐的贵客,怎么跑这儿来了?” “早饭很快就好,若是您饿了,这边有些米粥。老爷早早去了衙门,饭也在那边吃。小姐起的晚,所以府上通常巳时摆饭。若是姑娘觉得饿,只说一声,明儿个先给您送一份。”厨娘边说边拿了个碗舀米粥。 戚弦拦住她,“不用了金婶,我不饿,就按照平日的时间就好。” “那您?” “说来不好意思,我想借府上厨房一用。” 正在这时,门口一个小厮悄摸摸冒出来,“各位姐姐早啊!” 站在门边的丫鬟被他吓了一跳,“赵进你属鬼的啊!半点声响都没,想吓死人么?” “姐姐对不住,这不是看你们都忙着,不好打扰么。” “知道我们忙还不赶紧走开,耽误了小姐的早饭,有你好果子吃!” 戚弦解释道:“不怪他,是我之前让他去买了东西送过来的。” 赵进递过来一个篮子,还有两只拔了毛的鸡,“姑娘,您要的东西都在这了,一样都没少。” “麻烦你了,非常感谢,你先去忙吧。” “好嘞!以后有啥事差人去前院叫我就成。”赵进满脸笑容,“姐姐们忙,我这就走了。” 厨娘看着她手中的东西,疑惑地问:“姑娘这是?” “我想借厨房炖汤。”戚弦将那只肥硕的老母鸡递给她,“这只是给府上加菜的,听说钟小姐喜欢吃您做的烧鸡。” 上辈子,钟月华死前还念叨着想吃烧鸡,可那个时候,能找到垫肚子的草根就不错了。 完整的活鸡价格不低,即便是县令府,每个月也就做一次整鸡。 厨娘有些不好意思,“这怎么能让姑娘破费。” 戚弦递给她,“都已经买了,您别客气。” 厨娘正犹豫着接不接,门外传来钟月华的声音,“前一天说当先生给哥哥治病,今儿一早就有钱买鸡,莫不是真一夜暴富?” “不用客气。”戚弦眉眼弯弯,即使带着面纱,也能上人察觉到她此刻定是满面笑容。 钟月华走到她面前,笑容更是灿烂,“一大早就往后厨钻,怕不是来投毒吧?” 戚弦晃了晃手中拔了毛的秃鸡,“你可以不吃,就让金婶做好了分给府里的丫鬟。” “呵,敢和我这般说话的人……” “都会成为你的朋友。”戚弦拍了拍她的肩膀,“我懂,你就是刀子嘴,还是刀剑尖带毒的那种。” 钟月华笑容变冷,秀美的脸上覆上寒霜,“是么?咱们走着瞧。” 厨娘和丫鬟们不敢吱声,哆哆嗦嗦地垂着头,生怕被她们两人的战场波及。 她有没有生气,戚弦还是能够分辨。 不再和她斗嘴,转身拿了刀开始处理食材。今日谢景洋有味觉,上次说好给他做麻辣鸡翅,再用剩下的部分煲个汤。 时间紧迫,她专注于灶台。 钟月华却还没走,反而站在一边,看她忙来忙去,嘴里还不停地嘲讽着。 “你们不准帮忙,我倒要看看她能做出什么来?” “你拿刀的样子,真像村口算命先生家养的花斑狗。” “啧,这冬瓜切的,一点灵魂都没有,肤浅!” 戚弦:“……” 泣颜受不了她的聒噪,气呼呼地说:[她着实拉仇恨,不去当恶毒女配可惜了。] “嗯?什么是恶毒女配?” [……]泣颜一时不知道怎么解释,[就她这个德行的。] 戚弦转头,正看到钟月华捏着汤勺,从锅里舀了勺鸡汤。 她抿了一口,皱眉道:“也就那样吧。” 然后端了个碗过来,“金婶,帮我盛一碗,不要冬瓜。” 最终两个时辰熬出来的汤,被她喝去一半。 幸好丫鬟找她有事,这才保住了剩下半锅。 “看在汤的份儿上,之前骗我的事就不追究了。”钟月华用手绢优雅地擦嘴,“金婶,烧鸡就留在晚间做吧。” 说完便往外走,到了门口回头又补充一句。 “对了,听说这汤是熬给你哥哥的?”她特意重读“哥哥”二字,“别太宠着他,男人惯不得。” 戚弦端着热汤,走进谢景洋住的客房。想到钟月华说的那句话,笑了笑。 若他好手好脚,健健康康的,她自然不会上赶着倒贴。 但是,看到他如今这个样子,戚弦只想把最好的都给他,希望能让他感受到活着的幸福。 谢景洋坐在窗边的小凳上,冷风吹乱了发丝。他一手撑头,一手随意地搭在膝盖上,衬着灰色的粗布衣衫,更显得他的手指修长白皙,如精雕细琢的玉器。 他闭着眼睛,浓密的睫毛投下一层淡淡的阴影。鼻梁挺直,薄唇仍然毫无血色。 虽然听不到、看不到、闻不到也触碰不到,但是在她靠近时,谢景洋仍然坐直了身子,睁开眼勾起唇角。 “戚弦,你来了。” 许是早起后便没有说话,他的嗓音带着丝低哑,有些性感地撩人心魄。 戚弦摘下面纱,深深吸了口气,坐在他面前。搅了搅碗中的汤,一股浓郁的香味瞬间溢满房间。 舀了一勺递到他嘴边,谢景洋微微张嘴,伸出粉色的舌尖探了探,笑道:“是鸡汤?味道真好。” 戚弦被他的笑容感染,也不自觉地笑了起来。 “泣颜,你说他这个样子,像不像街边等待投喂的小猫咪。” [……如果有猫耳和尾巴的话,奴家就勉强承认你说得对。] “这个也不是不可以……” 戚弦扫了眼桌上的花瓶,摘了两片椭圆的叶子,然后小心翼翼夹在谢景洋头顶。 [???] “这样就可以了。” [……你就趁他没触觉的时候作吧!] 本来清冷雅致的人,发间多了两片椭圆形的叶子,再配上他疑惑的表情…… 有点可爱! “怎么了?有哪里不对么?”谢景洋莫名感觉一股寒意。 戚弦又舀了一勺伟到他唇边,笑眯眯道:“乖,小猫咪张嘴。” 舌尖感受到鸡汤的味道,谢景洋自然而然地张嘴,那乖顺的样子让戚弦非常有满足感。 [你这是激活了什么奇怪的嗜好啊!] “猫咪投喂,哪里奇怪了?以前京城贵女也有养猫的,我还去逗过几次。” 看着一口口乖乖喝着汤的人,戚弦由衷感叹,“猫咪真的是能治愈人心的存在啊!” 喂完了汤,戚弦又端来麻辣鸡翅。 由于他没有触觉,戚弦只得认认真真将骨头挑出来,然后用筷子夹着鸡肉送到他嘴边。 本来以为他会更开心,可是谢景洋却沉默地低下头。 再不吃一会儿就冷了,戚弦本想提醒他,话到嘴边又转了回去,她叹了口气关上窗户。 “谢谢。”谢景洋声音有些闷闷的,“我本觉得中毒后的日子只有绝望,没想到还能尝到麻辣鸡翅的味道。” 他说,“真的谢谢你,戚弦,何其有幸……” 接下来两人都没再说话,一个温柔的投喂,一个优雅地咀嚼,渐暖的屋内只有食物馨香,和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 之前一个多月的时间,他都没有好好吃东西,身上还有许多外伤。遇到戚弦后,才慢慢恢复,但是脾胃依然虚弱。 若不是难得能感受到食物的味道,戚弦也不会同意他吃这么刺激的食物。 连着两天没办法交流,他肯定憋闷,于是吃完饭后,戚弦便扶着他在县令府的后院散步消食。 午间阳光正好,驱散了深秋的凉意。 两人挽着手,缓步在碎石铺成的小路上。院子里梅花桃树都只剩枯枝,唯有银杏树裹了一身金黄。 风过,树叶洋洋洒洒地飘落。 戚弦惊艳地伸手,从杏叶雨中接了一片,然后放进谢景洋嘴里。 “嗯?有些苦,有些涩……你是扔了什么奇怪的东西到我嘴里?” 戚弦笑出声。 “你见过那位姑娘的脸没?” “没有啊,听说是容貌被毁……这是怎么个毁法?” “谁知道呢!唉,我觉得,她原先肯定是个美人!” “你怎么知道?” “看她旁边那位公子!这样的人物,能是一般姑娘能配得上的么?” “他们两不是兄妹么?” “肯定不是啦……总觉得他们身上肯定有什么秘密。” 她耳力灵敏,听到不远处丫鬟们碎嘴,倒没有恶意,戚弦笑了笑便不再搭理。 忽然那边的声音变大了,丫头们也慌张起来。 “哪家的人?” “听说是淮州司马……” “那小姐怎么办啊!” 她扶着谢景洋坐在石凳上,叫来那边的丫鬟问道:“发生什么事了?钟小姐怎么了?” “这……”为首的丫鬟似乎有点为难。 “戚姑娘,奴婢看您是个心善的,求您帮帮我家小姐吧!”另外一个却急匆匆喊出来。“那范司马竟然让媒婆上来提亲!他是什么德行整个淮州人都知道,他儿子也不见得好。老爷还在衙门,小姐也没有嫡母撑腰,要是被欺负了怎么办啊!” “范司马?他儿子是不是叫范有承?” 那丫鬟哭着点头。 戚弦目光一沉,“你们留一人帮我扶着谢公子回屋,一人去前院派小厮叫钟县令回府,其余人跟我去找钟小姐。” 第12章 媒婆 当戚弦和丫鬟赶到时,场面有点不受控制。 “嚯,钟小姐说的这是什么话,老婆子我二十岁帮人做媒,整个淮州姑娘见到我都要当月老拜一拜。” 那媒婆穿着绿底绣花薄袄,身材矮小圆润。 她双手叉腰站在正厅中央,身后摆着四个大木箱,挑担的壮汉在她身后列成一排,颇有气势。 “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见你这样不知礼数的!果真是没娘教,长成了歪脖子树!” “老虔婆,哪来的脸给自己贴金?” 钟月华气得浑身发抖,这些话结结实实地踩到了她的底线。 “舒冬雪是你做的媒吧,张屠夫的女儿是你送出去的吧,还有李家王家,她们都是被夫家活生生打死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在给棺材铺揽生意呢,现在你还敢进我钟家的门!” “没教养的死丫头,嘴这么毒,有哪个男人受得了你!” “与你无关。”钟月华冷笑,“赵进,愣着干嘛,把这老虔婆给我轰出去!” 侍卫抄起长棍围上去,那几个壮汉也不甘示弱,眼看两方快要打起来。 戚弦赶紧快步进正厅,端着茶杯走到媒婆面前,“郭婶子,您说累了吧,喝口热茶润润嗓。” 同时对着跟来的丫鬟使眼色,让她们扶着钟月华坐下。 媒婆眯着三角眼,狐疑地打量她,“你又是谁?” “我是钟夫人在京城的好友,当年可是把这孩子当女儿一样照顾。前几日想起她,便过来看看,已经长成大姑娘了啊!” 戚弦拉着她坐下,边说还边拍着她的手臂,活脱脱一副认识许久的老闺蜜聊天的架势。 面纱挡住了她大半张脸,身上还有曾经吃了七年苦的沧桑感,那郭婆子一时半会儿也没分辨出来。只听她说是京城来了,也就收敛了些脾气。 另一边,钟月华不干了,她神色冰凉地瞪过来,戚弦也毫不客气地瞪回去,然后转头对媒婆继续说着。 “这丫头被她爹宠坏了,什么大实话都敢往外讲,郭婶子别介意。这些年您凑成了多少对佳偶,大家都有目共睹,今日为了这丫头的婚事,您还亲自走一趟,真是有心了。” 被她态度良好的一顿夸,媒婆觉得顺心,又喝了口热腾腾的茶,从嘴暖到胃,之前的火气自然消了大半。 “不是老婆子我嘴碎,你既然是她娘的旧友,也得帮忙管管这孩子。什么话都敢往外讲,也不怕坏了自己名声。” “您说的是。”戚弦不是来和她一起数落人的,于是换了话题,“这箱子……难不成这丫头定下亲事了?” 一般男方说亲都会先让媒婆探探口风,女方同意后再合八字,然后才大张旗鼓地带着聘礼上门,免得把事情闹到明面上,结果女方不表态,会让两家都下不来台。 郭媒婆笑容尴尬,她这样不过是想施压,没有女主子的人家自然比较好拿捏。 “嗨呀,这不是范老爷看重这事儿么,巴巴地挑了许多值钱货塞过来,就是想赶紧把儿媳妇娶进家门啊!” “范家?”戚弦装作惊讶道,“可是淮州司马范祁范大人?” 媒婆以为她被镇住,得意道:“自然是,那范大人家里财物丰厚,之前也在京城当过官,现在别提多受刺史大人器重了!” “这样啊……那为何莫大人退了他家的亲事?来临江县之前,有幸在莫府小住几日,当时莫大人可不怎么看好范公子。” 戚弦目光真诚,“听说范公子最爱招惹年轻姑娘,典型的纨绔子弟,静萱就是因为这事儿才哭着退亲的。” “这……都是误会。”媒婆脸上挂不住了,试探着问,“您和刺史大人家……很熟?” “倒也谈不上熟,只是见过几次。”毕竟是在京城长大,这种欺软怕硬的势利眼,她见得多了。 对方语气越是平淡,媒婆越觉得心里没谱,方才的气焰被一盆水扑灭,冒了白烟。 但是想到范家承诺的银子…… “唉,莫小姐和范公子八字不合也是没办法。”媒婆眼珠转了转,“倒是钟小姐和范公子门当户对,范家也是官宦人家,在淮州还有几分脸面,家底又殷实,放眼望去,哪有比他更合适的女婿哦!” 戚弦没急着接话,反倒是轻笑了几声。 “您觉得?”媒婆心里有点发毛,拿不准她的注意。 这女人从京城来,和莫刺史相熟,指不定也是个官家夫人。 而且与钟夫人生前是故交,现下还特意来临江县……看她衣着素静裹得这般严实,不会是死了夫君,准备过来给钟县令当继室吧? 念头一起,就有些收不住。 戚弦自然不知道她的想法,笑了几声后猛然拍了把桌子,“郭婶觉得月华好欺负?还是觉得钟县令好拿捏?” 媒婆一震,“这……这哪能……” “那你认为,范家儿子会过来做上门女婿?”戚弦冷笑,“也不奇怪,毕竟范祁曾经就是周家的上门女婿。” “夫人,这么说就不合适了吧,范大人好歹也是个官……” “确实不合适,说上门女婿是抬举他了。靠周家的钱砸出来的官位,发达了就改回本姓,还纳了几房小妾进门。”戚弦目光凌厉,高声道:“这样的人家,你介绍给月华是安的什么心思?” “我……”媒婆被她吼得愣住,猛然回过神,掐着嗓子喊道:“夫人怎么平白污蔑,老婆子我好心帮忙……” 这时一个丫鬟进来,戚弦看向她,“何事?” 媒婆准备的长篇大论被打断,一口气堵在心口。 丫鬟附在戚弦耳边悄声说:“老爷那边有急案,一时半会儿走不开。” “那就好,去备茶吧。”戚弦看了一眼丫鬟,然后对着媒婆柔声道:“县令爷到门口了,郭婶不如和他说说这门亲事。” 丫鬟瞬间领会她的意思,笑眯眯地泡茶去了。 媒婆没有听清那句咬耳朵,只听钟县令要回来,顺口反驳,“那案子怎么可能这么快!” “哦?郭婶消息挺灵通的,衙门确实有个案子,不过到底是唯一的女儿,怎么也不能让人欺负了不是?” 戚弦盯着她,黑白分明的眼睛仿佛能照出人心。 媒婆讪笑道:“天色也不早了,老婆子我就先回去了,都是街坊邻居的,若是觉得这门亲事还行……” “不必。”戚弦打断她,“郭婶给范大人回话吧,就说八字不合。若他还有异意,我亲自去找莫老爷当说客。” “一点小事,不好麻烦刺史大人。您二位忙着,我先回去了。”媒婆陪着笑带上四个大箱子离开。 正厅里下人们回到自己岗位,戚弦坐着喝茶,身旁传来一道凉凉的声音,“我娘的旧友?当女儿一样?” “咳,情况特殊。”戚弦温言解释道:“她就是欺负你没长辈撑腰,钟县令虽然厉害,到底是个男人,不好参与后院的事。我当时也是权宜之计,并没有冒犯你母亲的意思。” 钟月华抿着唇不说话。 “你啊,懂得用语言保护自己,这很好。但是有些时候,遇到这种人,你没办法和她们正面来。” 戚弦叹了口气。 “你是大家小姐,她只是市井妇人,你的讽刺她未必能听懂,但是她却能荤素不忌什么腌臜话都甩你脸上,到时候吃亏的是你自己。” 絮絮叨叨地说了许多,不强求她能认同,只希望她能认识到这个问题。 就算能帮她解了上辈子的死结,以后的路还是得她自己走。 钟月华静静地听着,在戚弦起身离开时,轻声说了句,“谢谢。” 戚弦顿了顿,“不客气。”面纱下,她勾起笑容。 “你和莫静萱关系很好?”钟月华追上来,跟在她身侧,语气恢复了平日的冷淡。 “就说过一次话。” “呵呵,她那个爆竹性子,把自己亲事炸没了,火星子却点了我家的房,真是个麻烦精!” 钟月华眼里尽是嫌弃,她们两人见面次数不多,但是都给彼此留下了深刻印象。 “从本质上讲,你们两个其实很像。”戚弦想了想,说道:“一个容易动手,一个容易动嘴,都不怎么过脑子。” “别用这副长辈模样说话,怪恶心人的。” 两人正边走边聊,前面忽然跑来一个丫鬟,是之前扶谢景洋回房的,此刻她行色匆忙,看到两人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呜呜呜,戚姑娘对不起,是奴婢没用。” 戚弦心里突突跳了起来,和钟月华对视一眼,迅速跟着丫鬟跑到后院。 几个陌生的下人围在一起,地上谢景洋一手撑在石板路上,一手压倒了路旁的枯草。 眼看一人抬起脚往他身上踹,戚弦大喊出声,“住手!” 那人回头,正是方才媒婆口中的范有承。 “哟,怎么又是你?” 戚弦双手握拳,尽力让自己冷静下来,偏头对着那个丫鬟道:“去把前院护卫叫来,让人去衙门告诉老爷有歹人闯进府,再找一人去我房里取那把七弦琴。” 那丫鬟憋住泪水,点点头飞快跑出去。 钟月华握住她的手,“别怕,我会帮你。” ※※※※※※※※※※※※※※※※※※※※ 呜呜呜感谢小天使投雷!感谢小天使的评论!谢谢支持! 这一章斯笔比较多,写着写着字数就到了,想从对话写出两人的交锋,也不知道有没有这效果(毕竟作者渣还蠢……) 不过我会努力的! 感谢支持! 第13章 欺侮 “范有承!谁给你的胆子,县令府也是你能随便闯进来的?”钟月华向前一步,语气冷冽。 “你快带着你的人离开,不然老爷回来了,饶不了你!” “没错,你一个外男,闯进后院来想干嘛?还有没有礼义廉耻!” 几个丫鬟虽然害怕,但是仍然挺直胸膛,给自家小姐撑场子。 范有承一脚踩在谢景洋后背,让他整个人趴在了地上。 戚弦当即就想冲上去,被钟月华伸手拦住,“他们人多,等护院来了再动手。” “但是,谢兰卿……他怎么可以被这样侮辱!” [弦儿别急,等拿到琴了,弹一曲《晓梦》让他们全部昏睡,那时候你再好好打他一顿出气!] 方才来的只是媒婆,自己可以稳住场面,便不想用琴声控制别人。 但是现在她无比后悔,她低估了这群人的无耻程度,没想到范有承竟然像个地痞一样,直接带人闯进县令府中。 范有承神情嚣张,摇着扇子讥讽道:“不来还不知道,原来县令千金竟然还在府中藏男人,可惜,是个不中用的男人!” “可不是么!”旁边的小厮接着他的话,“走个路都要小丫鬟扶,打他也不还手,这样的男人,怎么让大小姐您满意呢?” 话落,其他几人跟着一起猥琐的笑起来。 范有承踩着他的背,狠狠碾磨,“老子本想来看看未婚妻,结果竟然遇到这么个玩意儿!” 笑声和那些话刺得戚弦耳朵翁鸣,她挣开钟月华,快步上前,抬手利落地一巴掌甩在范有承脸上。 目光寒如冰霜,一字一顿道:“放开他。” 这一巴掌力道很足,范有承被打得偏过头。周围气氛凝滞,跟在他旁边的下人们愣在现场,小心翼翼地瞟着他们的主子,等着下一步指示。 钟月华皱眉,对身旁的丫鬟道:“快去看看护院们来了没?” 她紧张地盯着对峙的两人,心脏也跟着揪了起来。 只见范有承缓缓抬起头,右手拇指擦去嘴角的血迹,狠声骂了一句“贱人”,然后猛地抬脚踹去。 幸好戚弦反应快,侧身躲过,钟月华松了口气的同时,又更加担心起来。 “来了来了!” 随着丫鬟的一句惊叫,十几名护卫手持长棍冲进拱门。 那边范有承看到来人,对着手下大吼,“愣着干嘛,还不快上!老子今天非得教训这群贱人。” 他眼神阴骛地瞪向戚弦,前跨一步就准备挥手扇过去。 那道力量却被戚弦巧妙截住,“范公子忘了上次的教训?” 戚弦为了长时间弹琴,刻意练过腕力,再加上她超常的听觉,拦住普通的攻击并不困难。不过若真动起手,她不能保证全身而退。 于是在范有承大骂时,她迅速退后拉开距离。刚冲过来的护院们顷刻间围上,挡在他们之间。 “姑娘您没事吧?”赵进凑过来,有些担心,看她摇头,便摸着后脑勺笑了笑,“还好还好,若你有事,指不定大小姐就带着兄弟们打上范家去了。” 戚弦没说话,隔着人群看了一眼倒在地上的谢景洋,她觉得只打上范家根本不够。 谢尚书的公子被人这般侮辱,自己女儿也被歹人惦记,若钟县令知道,必然不会忍下。 不知莫将军知道后,会如何处理那个范司马? 虽然府上护院来了,但是范有承不甘心就这样离开。平日在淮州都是被人捧着,今天却当众挨了一巴掌,这口气怎么也咽不下。 “不过是小小的县令之女,还没进门就敢踩老子头上!”他往后退了几步,挥着手对那群下人吼道:“今天就教教她什么是夫纲!” 钟月华被他气笑了,“不知礼数,你们周家老爷见到我爹都客客气气,你一条被喂养的狗哪来的口气敢这样说话?” “小姐别气,老爷已经出了衙门,马上就回来了。” 听到丫鬟这样说,府上其他人也都放下心,开始一人一句嘲讽着范有承。 对方虽气,但是手下人根本不是护院的对手,没过几个回合,大部分人都被撂倒。 戚弦趁机冲上前,扶起地上的谢景洋。 他的手心和小臂被蹭破,衣服上全是泥土印,看起来非常狼狈。 感觉到戚弦的靠近,他问道:“我只是摔了一跤,怎么周围气氛似乎有些不对?” 这话让戚弦觉得心酸。 好想快点找到神医解毒,她不想再让谢景洋受这样的苦,太让人心疼了。 很快钟县令便带着衙役赶了过来,当即压了几人关进衙门的牢房。 刚开始范有承还用他爹的官衔压人,钟县令却丝毫不在意。 虽说范祁是正六品的司马,但是位高俸厚而毫无实权,而且他本人也只善于钻营,并不受莫刺史器重。 更何况,范有承仗着他爹的名头和他娘的钱财,嚣张跋扈闯了不少祸,今日还干出如此出格的事,早就应该好好教训一顿。 事情暂时解决,钟县令安慰了自己女儿一番,便回到县衙审理范有承的案子。 戚弦则扶着谢景洋回房,小心翼翼地给他处理手上的伤口。为了安心,她特意请了小厮赵进帮忙,替他检查有没有其他伤。 门外,她望着天空变换的白云,对脑中的泣颜说:“到底对他有没有益处呢?” [嗯?怎么没益处?你都对他这么好了!] “上一世,他定是留在了莫府,有莫将军照看,自然没人欺负他。但是现在他隐瞒了身份,被一个无赖欺侮……” [不隐瞒也没办法,若是被睿帝知道,那不是更糟糕么?] “泣颜,你之前说,我做的事不同了也会带来变化,那他的命运会随之改变么?” 泣颜沉默了一会儿,轻声道:[或许是的,他的经历已经不同,可能会沿着新的路走下去,也有可能拐回原来的路。一切都是未知,谁也说不准。] “嗯,无论如何,我不会让之前的事再发生一遍。” [若他仍然企图勾结敌国呢?] 戚弦声音坚定,“我会亲手杀了他。” [你忍心?] “比起死亡,我更不忍心他成为遗臭万年的乱臣贼子。” 从认识他到发生宫变之前,谢景洋一直是心系百姓,期望协助太子治理天下,成为被后世颂扬的贤臣。 上一世,以为他为了复仇而无所顾忌,但是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戚弦愿意相信他仍然还是以前的状元郎。 他尊敬太子,必然不会背叛太子的遗志。若是死后被打上反贼的烙印,那他不仅违反了自己的初衷,更是没有面目见太子。 “泣颜,你说四皇子……就是闲王,真的是合适的人选么?” [你之前不也支持他么?] “可是,那天钟县令的反应很奇怪。” 他说想听谢景洋的看法,但是谢景洋也是支持闲王的。 难道这期间有什么隐情?上一世,谢景洋的叛乱和闲王有什么关系么? 正纠结着,赵进从屋里出来,“姑娘,这位公子身上有很多淤青,不算严重,小的已经擦了药酒,养养就没事了。” 戚弦谢过他,陪着谢景洋坐了会儿后,又去后厨弄了几个麻辣味的菜。不知明天他会有哪种感觉,但至少今天要让他尝到喜欢的东西。 夜里,戚弦照常弹着《安魂》帮他缓解毒素,毒性压制住时,已过了子时。 谢景洋忽然笑出来,“总算是可以听到声音了。” “这次是听觉么?太好了,钟县令一直盼着能和你聊聊。”戚弦也为他高兴,想到可以交流,不自觉话也变多了,“你感觉如何?身上可有不舒服的地方?” “在回答这些问题之前,戚弦得先回答我一个问题。” 他靠在床柱上,眉眼温润,有些虚弱的声音让人的心跟着软下来。 戚弦轻笑道:“你问。” “今日午间,给我喂的是什么?” “嗯?” “一起散步时,你喂我的东西,有点苦有点涩,像是某种蔬菜?” 戚弦笑容僵住,这还怎么说,难道要坦白自己是逗他玩么? “怎么忽然想起这个来了?” “倒也不是忽然。”谢景洋微微调整坐姿,“我想了一下午,仍然没有猜出来是什么东西。” “兰卿,不用这么执着的。” “你若不说,恐怕我还会想一夜。” 戚弦无奈,只得小声道:“是杏叶。” 谢景洋有些诧异地挑眉,“没想到,幽真居士原来这般调皮?” 竟然称呼起名号,这人是在调侃自己吧! 戚弦自知理亏,只得温声道歉。 “唉。”谢景洋叹了口气,“不知平日尝不到味道时,戚弦又给我喂了些什么奇怪的东西。” 说的好像在虐待他一样,戚弦立即表态,“这次只是一时兴起,以后不如此。” 谢景洋却笑了,“无妨,你喂什么,我都会吃的。” 真是要命! 难道泣颜说对了,这人就是非常会撩人的那种情场高手? 戚弦正在稳住自己乱跳的心脏,又听见他说。 “所以,若是戚弦觉得我牵累你了,无论是喂毒药还是直接用刀,我都不会介意的。” 第14章 求死 他的话让戚弦怔住,心疼的同时升起一股火气。 泣颜似乎比她更生气,虚空中挥着长长的红袖嚷嚷着。 [他什么意思啊!你对他那么好,每天想办法让他开心,琢磨着怎么帮他复仇,这人怎么还想死?] 戚弦心情复杂,“似乎我也没办法生气,毕竟以后他若……我是真的会动手的。” [那……那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了?” [你是为了大夏,他这是自暴自弃,无视你的付出,就只想着自己一死了之!] 戚弦叹了口气,将椅子挪近,盯着他的眼睛道:“兰卿,既然你愿意相信我,今日我便给你说说心里话。” “嗯。”他坐直了些,微微侧耳。 “我想帮你,不是因为同情,也不是因为怜悯,更不是为了证明自己的善良。” 谢景洋睫毛颤了颤,双唇轻抿,被衣角挡住的手紧握成拳,低低地“嗯”了声。 “我期待你能好起来,然后将百姓从暴君手中解救出来。但如果,你为了复仇背叛大夏,那我……到那个时候,我决绝不手软。” “所以……我还是有用的么?” 他问得小心翼翼,这样的可怜无助让戚弦的心揪成一团。 明明曾经是那样意气风发的人啊! “你被毒折磨的痛苦我不能体会,但是我还是希望你能像以前那样活着。不为我,不为你自己,甚至不为谢家,只是为了受尽苦难的黎民百姓。” “兰卿,你是注定会载入史册的贤臣,你有太子培养多年的势力,有举世无双的才情与智慧。我要做的是陪你找到神医,而你需要承担的是更沉重的责任。” 谢景洋低着头,沉默良久后,轻声道:“谢谢你,我会成为你希望的样子,为百姓而活。” “嗯,明白就好。”戚弦点头,猛然又觉得这话……似乎有哪里不对? “时辰不早了,快去休息吧。”他的语气倒是轻松了许多。 屋外,清冷的月光撒在院子里,枯草在月光下显得苍凉。 “似乎很久没下雨了,两年干旱已经开始了么?” 淮州地处京城北部,临江县更是在淮州以北,本来雨水便很稀少,按照上一世的情况,过完年后,粮食问题就会逐渐变得严重起来。 [老天爷的事,你们也没办法管的。]泣颜悠悠地说了一句。 “虽说如此,但是也要提醒钟县令和莫将军,希望能减少损害吧。” [唉,本来奴家还想着让你轻松快乐过完这一生,结果你却要操心这么多事,看着都累。] “我不仅想自己快乐的过一生,还希望身边的友人,以及大夏的百姓能快乐的过一生。所以,我们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呢。” [好吧,奴家也觉得你说的对。] “话说,刚刚那些话……会不会让他觉得有压力?” [暂时不会死就行了,心理问题得慢慢疏导。] “泣颜……你就是个莫得感情的弹琴机器。” 次日,一打开门,就见钟月华站在面前。 “这么早就来请安,真是知礼的孩子。”戚弦抚了抚袖子,目光调侃。 “脸呢?受伤之后就直接不要了么?” “毕竟要让自己降低到你的层次,也是极其不易。”戚弦叹气,“美好的一天,我可不希望被你毁了,找我何事?” 钟月华轻轻哼了声,望向院子里的枯草,表情有些不太自然,“早饭好了。” “钟大小姐亲自来叫我用饭,很荣幸。” 钟月华瞪她,“还不是你,大晚上弹什么琴,吵得我根本睡不好!” 戚弦欠身低头道:“关于这事,确实挺抱歉。每晚辰时谢兰卿毒发,我必须抚琴缓解他的痛苦。因此,今后恐怕夜里都有琴声。” 钟月华皱眉,嘴唇紧抿。 “若是嫌吵,可以将我们安排到比较偏僻的院子。” “哼,真是郎情妾意。”钟月华微微仰头,“也罢,看在你弹得好听的份上,就不计较这些了。用完早饭,和我一起去书肆。” 通知完这句话,也不管对方是否应下,钟大小姐便脚步聘婷地离开。 戚弦无奈地笑着摇头,“她还真是老样子。” 宁远书肆二层,钟月华撩开厢房的垂帘,露出里面满满当当的书架。 “随意挑吧,就当感谢你昨日为我解围。”她的语气豪爽而得意,“这些可都是我珍藏了好几年的书和字,每一笔都具有其独特风骨!” 这些藏品戚弦自然看过,但是为了照顾她的面子,也不得不装作惊讶的模样赞叹,“仿佛到了皇宫的藏书阁,钟小姐果真是爱字成痴。” 被夸赞的人眉眼间都是笑意,像极了偷吃到糖葫芦的小女童。 戚弦顺势挑了本书欣赏,没翻几页,便察觉旁边的人欲言又止地盯着自己。 “有话就说,憋着容易生病。” 被抓包的人视线乱飘,“咳,其实我就想问问,谢公子的毒到底是怎么回事?家里丫鬟也有议论的……当然,她们没有恶意,只是有些同情他……” 放下手中的书,戚弦坐在窗前的椅子上,望向窗外来往的人群,缓缓说着。 “没有视觉,没有听觉,没有味觉,没有嗅觉,这几样我有尝试想象过,虽然不能完全感同身受,但是也能体会一二。但是,没有触觉是什么样,我根本无法想象。” 钟月华皱眉,良久后,试探着拍了拍她的背,“会好的,我回去就教训那群丫鬟,让她们……” “不用这样。”戚弦打断她,“兰卿不需要同情和怜悯,曾经他那样高傲,若现在同情或者怜悯反倒是折辱了他。” 安慰的话说不出来,钟月华沉默地站在那里。 戚弦垂下眼睑,面纱随着呼吸轻微摆动,“他似乎不愿相信自己会好起来,我就是有些担心他一心求死……” “求死?”钟月华挑眉,“我可不信。”边说边在书架上翻着。 “找到了!”一声惊呼,她捧着本书放到小桌上。 “玉珠惭默耀夜空,一片光华鸣秋虫。仙子轻唱梧桐雨,窗外相邀桂花盅。能写出这样浪漫豁达的诗,他会想自杀?” 钟月华有些激动,又翻了几页,“银蛇绣苍穹,嘶吼震九霄。愿撒笔尖墨,点兵战穷鏖。能写出这样豪迈充满雄心壮志的诗,他甘愿成为被淘掉的小小沙砾?” “你……”戚弦被她吼的有些懵,“你是想说什么?” “我的意思是!”钟月华深深吐出一口气,让自己平复下来,“诗可以明志,是他内心深处的一种映照,他不是那种会轻易陷入绝望的人。” “毒发的痛苦你没有见过,他确实说过……” “旁观者清,正是因为我没有见过他有多痛苦,因此我不会被情感蒙蔽。” 钟月华在她对面坐下,双手覆上她的手背,“或许有那么一瞬间,他会想结束这一切。但是,我敢保证,当他清醒时,绝对不会想一死了之。” 那他昨晚的话又是什么意思? 难道因为太过心疼他,反而忘记了他到底是怎样的人? 但是,自己死前见到他时,那个冷血阴沉的目光还刻在脑中。还有那夜毒发时,他卑微地祈求杀了他。 那么兰卿……谢景洋,到底又是怎样的人? 看到她颤抖的睫毛,钟月华笑道:“别不相信,没准儿他只是想装柔弱,博取你的同情,然后对他不离不弃罢了。” 纷乱的情绪被她打断,戚弦觉得一口气梗在了嗓子眼。 “闭上嘴的你,还可以勉强当个大家闺秀。” 不过,她说的也有一定道理,旁观者确实能看到许多自己无法发现的盲点。 “纠结这些也无用,不如想想其他时候该怎么和他交流。” 戚弦翻着桌上的那本诗集,猛然响起,印刷用的模板,不就是刻好的字么? 虽然活字印刷用的是反字,但是依照这个思路,可以省去每次刻写的麻烦,只用做常用的几个字的模板就好了。 于是整个下午,两人都窝在书肆的印刷室内,研究那一排排的活字印刷模板。 最终做好了十个字,先带回去试验,负责印刷的师傅会继续帮她们刻。 月上中天,两人才往回走,一路上兴高采烈地聊着,却没有发现隐在暗处的危险。 直到戚弦听到有异常的脚步声,她们才反应过来,四周已经围了一圈黑衣人,他们手里拿着刀剑,行动迅速地冲了过来。 两人想逃,却已经晚了,连大声呼救都没来得及,便被砸晕拖进了马车。 [弦儿,快醒醒。] 迷糊中,戚弦被脑中泣颜的声音叫醒,她捂着灼痛的后颈,眯着眼睛打量四周。 这是间石制的房间,木床木桌等家具一应俱全,但是仅有一扇巴掌大的窗户,铁质的门紧锁着,屋内全靠蜡烛照明。 她此刻靠在木床上,钟月华就倒在她右侧。 戚弦赶紧叫醒她,然后尝试打开那扇门。 “唔,怎么回事?” “嘘。”戚弦听到门对面有声音。 是个粗噶的男声,“人已经带来了,去通知范大人。” ※※※※※※※※※※※※※※※※※※※※ 戚弦:他那样骄傲的人,不需要同情和怜悯。 谢景洋:我好可怜,好难受,要抱抱亲亲才会好~ 钟月华:呵呵,我已经看透你了。 两首诗都是自己写的啦,平仄什么的都没管,只图看起来好看,哈哈哈所以大家将就着看看就行。 第一首诗《十五月夜》,原诗为: 玉珠惭默耀夜空,一片光华鸣秋虫。 仙子轻唱梧桐雨,窗外相邀桂花盅。 入室流苏笑痴梦,西坠无影残余风。 何处叹息浮尘世,飘云摇曳归苍穹。 剧透下,这是谢景洋曾经写女主的…… 第15章 营救 县令府中一片宁静。 谢景洋站在客房外的院子里,凝神听着周围的响动。 秋虫的鸣叫,风吹落叶的簌簌声,还有四周偶尔响起的脚步声。 他听到有丫鬟走过来,问道:“可知戚姑娘在何处?” 丫鬟们互相对视,纷纷从对方眼中看出了讶异。 “戚姑娘和小姐一起去书肆了,还未回来。” “钟县令可回府?” “老爷今日遇到麻烦的案子,说是要宿在县衙了。” 谢景洋点点头,回到自己房间。 屋外几个丫鬟捂着嘴,小声说着。 “这位公子能听到咱们说话?前两天不是听不到的么?” “据说是感官有什么问题吧,好可怜啊!” “还有戚姑娘也挺可怜,年纪轻轻的……” “唉,谁说不是呢!” 那些声音传到谢景洋耳里,他轻笑着摇头叹气。 他在腰间摸索了许久,有些不太稳地拿出一片竹制口弦,约莫巴掌大小,放在口中弹动簧片发出独特的声音。 待响了三声后,一阵风过,屋里凭空多了位身着黑衣的蒙面人。 “止水,派人去查戚弦和钟小姐在何处,以及钟县令的案子和谁有关。” “是,主子。” “若是她们遇到危险,去通知莫将军救援,可以告诉他,我就在这里。” 谢景洋冷声吩咐,如今他就连用口弦联络暗卫都费力,更别说亲自去寻找戚弦。 只能希望她没事,万不得已,他愿向莫正青暴露自己还活着的消息,以得到更直接的帮助。 上次他去悬崖,最主要的目的,是联系太子的旧部。 宫变对太子势力打击甚大,京城正面拥护太子的官员基本都被剪除,他们只能谨慎行事。除了分派一部分兵力,应令牌号召归于莫正青外,其余众部皆需要蛰伏在暗处壮大自身。 “那日,我让你安插在宫中的眼线了如何了?” “回主子,十九已被召为护卫,十六在涵美人院子里当二等丫鬟。” “嗯,时机成熟后就交给李公公。”又问了几句话,谢景洋便让人去查探戚弦的下落。 而他坐在屋子里,听着窗外的虫鸣,只觉得心烦意乱。 临江县五公里外的偏僻山脚,一座不起眼的别庄掩藏在树林之间,别院门口只站了两个守卫,而在院子里,却有几十名壮硕的打手,持刀剑巡逻。 “不就是两个女人么,竟然请动这么多兄弟,范大人也太小瞧咱们了!” “那其中一个可是县令爷的女儿,嘿嘿,不知这次能有多少好处。” “嘿嘿兄弟,我懂,县令爷的女儿咱先不说,若是旁边那个……能给咱们玩玩……” “都吵吵什么呢?”几人正说的兴致高昂,忽然首领过来,对着他们一人一脚,“范大人来了,你们给我好好站岗!” 他身后,范祁背着手,踏着大步过来。 几人走进书房,转动了书架旁的盆栽,露出一道暗门。左右的手下举着火把照明,范祁跟着首领走下楼梯。 戚弦听到门外的动静,站在木床前,浑身戒备。 “别怕,一会儿等他们倒下,咱们抢了钥匙逃出去就行。” 钟月华还是有些不太确定,“你刚说的能行么?这种事从来没有听说过啊!” 脑中的泣颜再次保证,[放心,即使奏出的声音他们听不到,但是只要有微弱的颤动,并且你没有弹错的话,曲子仍然会生效。] 于是,戚弦对钟月华笃定地点点头,“交给我就好。” 门被打开,范祁抬头,双眼阴鸷地盯着她们。 “钟小姐,本官请你来不为别的,只希望你能劝劝钟县令,把我那不成器的儿子放出来。” 钟月华直视他,不卑不亢,“范大人挺有意思,范公子擅闯县府,打伤了本府贵客,我父亲念在与您同朝为官的份上,只是暂时收押警示。而范大人却直接将我二人虏了过来,按照大唐律法,理应问斩!” “真是好口才,早听说钟小姐一张嘴能把活人气死,死人气活,看来传闻不虚。”范祁甩了甩袖子,向前逼近几步,“本还想着有缘能当回父女,可惜钟小姐太不知天高地厚了!” 钟月华瞥了戚弦一眼,聊她点头,便微笑着继续道:“范大人,哦……不,应该叫你周范式。” 范祁眉梢一抖,似乎没听清她说的什么,正欲训斥,却被她利嘴堵了回来。 “您觉得您那挫狗儿子有什么值得嫁的?虽然他外表看起来比您年轻周正不少,然而骨子里却和您一样的龌龊。” “你!” “这样的人,哪有正经姑娘想嫁,不如学了您的本事,要么入赘,要么去花粉巷里领几个回去得了。” 趁钟月华引开他们视线时,戚弦在床边,拨动悬空的琴弦。 范有承突然带人找麻烦,戚弦就后悔没随时带上琴,后来问了泣颜,了解到若是有琴弦震动,即便没有琴声也是可以让曲谱生效。 去书肆前,她便带上了备用的琴弦,虽还未练习,但如今的形势让她不得不冒险尝试。 琴弦缠在床头的柱子上,像是一把竖起来的七弦琴,只是没有琴座共鸣发出声音。 凭借琴弦震动时微小的声音,戚弦调好了音,一曲《晓梦》无声地流淌在整个石室中。 第16章 木板 “死丫头片子,别以为老子不敢动你!” “不如动下试试,我们临江县的百姓只认县令,可不认什么贡献都没有的司马!哦,不对,你还贡献茶余饭后的谈资。” 两人仍然不嫌疲惫地用语言互怼,首领左广站在范祁身后,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他有点后悔接这一单,虽说范大人给的银钱不少,但是这人严重拉低了他们专业匪盗团伙的档次。 对两个小姑娘下手就算了,竟然自己送上门去让人数落,若想绑票威胁,那就赶紧给正主送消息啊!跑这来对小姑娘放狠话是什么意思? 一旁的手下看了自家首领两眼,拔出匕首,小声道:“老大,不如先削她一根手指送过去?” 左广顺势打断两人的嘴仗,“范大人时间紧迫……” 话未说完,只见范祁毫无预兆的一头栽到地上。 他本能地察觉到危险,果断拔刀,“什么人?” 一道温柔典雅的女声不疾不徐地说:“别急,几位辛苦一夜,还是做个美梦休息一下吧。” 循声望去,正是那位始终没出声的女子,浅杏色长裙勾勒出纤细的身材,黑色面纱遮挡了大半张脸,让她充满神秘感。那双微挑的凤眼眸光流转,仿佛会将人心神吸进去。 视线越来越恍惚,他猛地一惊。 这是遭人暗算了? “屏息凝视!” 左广大喝一声,想提醒身边的手下,回头却发现他们早已倒了一地。 “没用的,别挣扎了。” 她的手在半空中划动,一阵强过一阵的困意如山倒海地袭来。 “这是……什么妖术?”倒下前,左广不甘心地问。 “只是一首摇篮曲罢了。”那女人的声音飘渺遥远。 钟月华看着全部倒下的人,心底无比震惊,“竟然真的可以做到……” “只是琴谱的威力罢了,没什么大惊小怪的,咱们赶紧出去吧。”戚弦收起琴弦,率先走出石室。 [没什么大惊小怪?奴家记得,当初你知道有如此众多的功效时,可是惊讶兴奋好多天呢。] “那是对新事物的探索精神,连重生都能接受的我,自然不觉得这些技能奇怪。” [不过话说回来,弦儿真的太棒了,通过震动判断音调,竟然完全没有弹错!而且,这些人可是会武功呢!意志力强的人,抵抗的能力也越强,没想到你真的能做到!] “快别拍马屁了,刚才只解决了附近一小部分人,外面还有很多脚步声。” 戚弦拉着钟月华掩藏在墙角,此时他们才发现周围是一个荒芜的小院,出口处都有人把手,院中也有巡逻的队伍。 “快快,继续把他们也撂倒!”钟月华有些兴奋,双眼发光崇拜地看着她。 “……恐怕不行。” 借着月光,戚弦观察着附近的情况,又用敏锐的听力判断院中的人数。 “这里无法固定琴弦,而且,没有完整的琴曲子的效果有限,不能在同一时间解决所有人,若是被人发现就糟了。” 钟月华失望地拉下肩膀,咬着指甲皱眉道:“那就想办法溜出去,实在不行我去做饵。反正他们的目的是抓了我换范有承,到时候你回去找了琴,再来救我。” 看她不像是开玩笑的样子,戚弦有些感动,正准备说些什么,却听到远处传来马蹄声。 不仅有马蹄,似乎还有铁甲兵器碰撞的声音,那些人脚步整齐,前进的节奏非常有秩序,是军队! 声音快速逼近,院子正门砰的一声被撞开。 “莫家军在此,尔等匪类,速速投降!” 听到这句中气十足的声音,戚弦眼中带笑,钟月华眼中嫌弃。 “竟然是她……” “竟然是她??!!” 两人同时出声,语气却截然不同。 带兵前来的是莫静萱,她身披软甲,手执□□,长发利落地高高束起,杏眼溢满光辉,看起来英气十足。 “戚弦,又见面了。父亲昨晚收到家书,连夜赶去了望池县。我接到消息后,便火速带兵四下搜寻,总算是在这里找到了,你没受伤吧?” “无事。”戚弦温和地与她打招呼。 钟月华冷哼,“狗拿耗子。” 莫静萱对她眨眨眼,“我是狗,你就是耗子。好歹我能吠得整个村都能听到,你啊,就只能吱吱吱……” 她一直学老鼠的吱吱声,让钟月华沉下脸,眼里是满满的嫌弃。 “对了,静萱。”戚弦赶紧打断她,“你说接到消息,是钟县令知道我们被抓了?那范有承还在衙门么?” 莫静萱歪着头,疑惑地看着她,“不是哦,我是收到止水的消息。父亲正在赶回来,明日就能去见谢公子了。” “谢公子?” “是啊!你不知道,当时父亲刚到家,一听到谢公子竟然还活着,简直乐坏了,他让止水带信回来给我,那信里笔迹都在抖,还有好几个错别字呢!” 戚弦与钟月华对视一眼,默契地捂住她的嘴。 这种事是可以随便乱说的么?虽然已经离皇宫千百公里了,谁知道会不会有什么风声传出去。 那时候不止谢景洋,在场的所有人怕是都会被一锅端。 莫静萱扒拉下两人的手,“放心吧,我知道事情的严重性,这些都是跟了我父亲几十年的心腹,我们会用性命保证谢公子的安全!” 戚弦还是觉得心里不踏实,为了救她们,他暴露了自己的处境? 又想到之前在书肆,钟月华说的话…… 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联系到远在望池县的莫将军,或许早已开始暗中部署。 这样的他,却还在她面前,扮作一心求死的样子? 莫静萱带着几名亲卫,护送她们到县府后便离开了。 此时是正午,从昨夜被绑到现在,不过半天时间,这都多亏了谢景洋亲自请莫正青出马。 戚弦心情复杂地走进大门,还没来得及反应,便被一人紧紧搂在怀里。 “兰……卿?” 搂着她的手臂力气不大,很轻柔很克制,像是捧着稀世珍宝。 他穿着白衣,身上有淡淡的兰花香和血气。 血? 对了,昨夜她没有弹《安魂》,估计又吐了许多血。 “兰卿,你……” “戚弦,对不起。” 谢景洋的声音有些颤抖,下巴放在她的头顶,轻柔地蹭着。 “我不该说那些话,昨天你许久没有回来,我以为你生气了……我不是想死,也不是想博取同情,我只是想告诉你,我非常信任你。” 戚弦心里的石头落下了,拍着他的背,轻声安慰道:“放心,我没有生气,你没有一心求死就好……” “但是到戌时你还没回来,我就觉得有些不对。后来才知道,范司马不仅用案子牵住了钟县令,还伪造家书骗走莫将军。当时只能让莫将军出马,我想办法尽快救你出来。” 听他这样说,正在看好戏的钟月华有些不开心了。 “所以你们都是来救她的么?他们要抓的人似乎是我,这样看来,要不是正巧她跟着我一起倒霉,那估计我还在石室里与范祁对骂吧。” 赵进赶紧表忠心,“小姐,我们也去救你了!” “哼。” 钟月华将围过来的下人都敢走,自己也带着丫鬟回屋休息,走廊内只剩下相拥的两人。 “莫将军信得过,他掌握的那部分势力可以透露给四皇子,咱们的行踪会被隐藏下。” 看来,他似乎安排好了一切,戚弦也就不再担心这些。 可是听着听着忽然反应过来,已经过了一日,他是听不到自己的话了,那今日是哪一样有效? 感受着他圈着自己的手臂,脑子里有不好的猜想。 戚弦离开他的怀抱,试探着握住他的手,而对方顺势捉住她的指尖,两人变成十指相扣。 是……触觉。 那昨晚毒发,他是生生忍着痛,靠自己熬过去的? 戚弦抖着手,从怀里拿出那块装有活字的刻板,然后执起他的食指,按顺序放在几个字上。 这是在书肆待了一天的成果,由于原本的刻板是反字,她和钟月华,以及负责印刷的师傅,忙活了一下午,刻好了十个左右日常用的字,那师傅还说继续帮她刻一些。 虽然只有十个字,但现在也够用了。 谢景洋细细摸着,认真辨认。 “疼,么。” 他愣了下,然后勾起唇角,眉眼间都是温润的笑意,“疼,所以戚弦要记得每晚为我抚琴,不许偷懒。” 戚弦被他的笑容晃花了眼,低下头,继续把他的食指放在一个字上。 “好。”谢景洋念出声,笑容更加深刻,“快去吃饭吧,折腾了一晚,吃完饭好好休息,我会陪着你的。” 他说陪着她,竟然真的是陪着她。 自己都准备躺床上睡觉了,他还赖着不走,就坐在她房间里摸着那个木板。 “我又看不见,戚弦不会吃亏的。” 实在是又困又累,戚弦懒得和他理论,自顾自地睡了过去。 许久后,谢景洋走到床边,抬手轻轻抚着她的脸颊。 当摸到那道疤痕时,他抿紧唇,眼中一片阴霾。 ※※※※※※※※※※※※※※※※※※※※ 写到这一章,忽然想起来印刷术的话,刻的字是反字……所以把前面第14章也稍微修改了一下,其他都不变~ 第17章 牵手 戚弦醒来时,已是傍晚。 夕阳的余晖撒进窗楞,为坐在窗前的谢景洋镀上一层橙边,让他看起来更加温暖出尘。 走近了,可以看到他毫无瑕疵的皮肤,细腻白润,经过这段时间调养,有了些许血色。鼻梁挺直,睫毛纤长,清雅隽秀的长相十分养眼。 “醒了?”谢景洋微微偏头,伸手探向桌上的茶壶,“还是热的。” 戚弦迷迷瞪瞪地坐下,倒了杯茶,撑着下巴,看他摸索那块木板。 “这些字,我已经记下顺序了。”他将木板往前推了推,“可以考考我。” 这么自信么? 戚弦握住他伸过来的手指,放在那一格格的小字上。 “晚,上,好?”谢景洋轻笑,“已经入夜了么?我还以为不过一个时辰而已呢。” 木板上总共十个字:“你,我,好,饭,早,晚,上,么,疼,之。”戚弦仔细看了看,眸光一转,继续握着他的手指辨认。 “你,上,之,晚?” “似乎不构成有意义的句子,会是什么?”谢景洋开始思索,另一只手在桌上小幅度画圈。 戚弦抿了口茶,愉快地欣赏他苦恼的样子。 “我知道了。” 他笑起来,被握住的手往上,蜻蜓点水地略过她的手臂停在额前,在戚弦还没明白他准备做什么时,谢景洋干净利落地弹了一下她的脑门。 “竟然骂我是猪,嗯?” 那个“嗯”字,拐着撩人的尾音,酥酥麻麻的,像是羽毛轻柔地挠了一下耳蜗。 [啧啧啧],脑中泣颜的声音响起,打断了她有些晕乎的思绪,[真不愧是京城男神,随意一句话一个动作,都能勾引人。] “泣颜,色即是空,你是琴灵,物种不同怎么相爱?” [???奴家对他只是欣赏!倒是你,是不是小鹿乱撞了呀?] 戚弦认真思索一番,“我确实倾心于他,从很久之前就倾慕他的才情。不过,现在我只想盼着他快些好起来,然后阻止两年后的战乱。” [战不战乱奴家其实不在乎,奴家只想让你过上快乐幸福的生活。] “我明白,谢谢泣颜。” “唔,怎么没反应,是不是打疼了?我也没怎么用力的。”谢景洋轻轻揉着她的额头,语气有些歉意。 他的手指有些冰凉,像上好的玉石,戚弦拉下他的手,放在“晚,饭”两个字上。 “好,一起去吃晚饭。”谢景洋起身,一手拿着木板,一手反握住她的,“戚弦,牵着我吧,从客房去前厅,还有段距离呢。” 本来牵着他不觉得有什么,但是被他这样一说,戚弦的脸瞬间热了起来。 就是正常的为他引路,为什么会感觉这么暧昧? 看了眼对方俊秀的脸,以及那熟悉的温润笑意,相握的手温度似乎正在升高。 “戚弦的手好暖和。” 谢景洋十分诚实地表达自己的感受,戚弦只想让他赶紧闭嘴。 他们牵着手去前厅的画面被许多人看到,为这事儿,钟月华调侃了她许久。 过了几日,用午饭时,钟月华看到她走过来,脸上的笑容瞬间诡异,“咦,你怎么一个人走前面,不牵着谢公子,他会摔倒哦!” 戚弦眯着眼睛,咬牙道:“这么多菜都堵不住你的嘴?” “别害羞嘛,你们很般配啦!你脸上有伤,正常人看着都挺难受的,他有很多时间看不见。”钟月华一本正经地总结,“你丑没事,他瞎。” “嗯,说的挺有道理。”谢景洋循着几人的声音走过来,淡笑着说:“若钟姑娘找夫君,为了夫妻感情,记得找耳朵不好用的。你毒舌没关系,他聋。” 戚弦笑出声,“兰卿说的极对!” 被两人一堵,钟月华觉得自己一个人势单力薄,于是只哼了声,开始埋头吃饭。 午饭毕,县令府迎来了几位客人,钟越也从县衙赶回来了。他亲自领着莫正青进府,身后是青衣短打的莫静萱。 “公子!” 莫正青神色激动,却碍于此处是正厅,周还站着许多丫鬟,他只能装作无事的模样。 几人进入书房,刚一关上门,莫正青便直直跪在谢景洋面前。 双手举过头顶,捧着玉牌递到他面前。 “天佑莫家军,天佑七杀将,您还活着,请您带领属下为太子殿下复仇!” 铁铮铮的汉子,就这样涕泪横流地跪在地上,小臂上青筋尽显,捧着玉牌的手微微颤抖。 谢景洋亦是面色沉重,他想亲手扶莫正青起来,却一时辨别不了方向,只能在空中虚扶一把。 看出他的意愿,戚弦上前,代替他扶起了地上跪着的人。 “莫将军,我明白你的感受。”谢景洋低沉道:“但是我接下来要做的,不是以太子复仇为理由,而是以继承太子遗志为目标。” 莫正青接过女儿递来的手绢,擦掉眼泪,重重点头,“嗯,公子怎么说属下便怎么做!” “令牌你先收着,如今最重要的是隐藏自己,暗中发展势力。睿帝执政如何还不能确定,若是真的不能收敛暴行,我们便择明主侍之。” “公子是指闲王?” 谢景洋没有立即回答,“钟县令,你对此可是有不同看法?” “谢公子,臣以为,闲王或许不似传言中与世无争。” ※※※※※※※※※※※※※※※※※※※※ 又是短小的一更,我有罪(过年回家事好多,又体会到被妈妈支配的恐惧……) 再次感谢追更的小天使,以及一直用雷给我动力mm小可爱,爱你木嘛~ 第18章 施粥 天气越来越冷,整个冬日却没有下雪,长期的干旱让许多民众开始慌乱,每户人家都想尽办法屯粮。 农户为庄稼担心,不良商家在此时提高粮食价格。稍微富足的人家本想买米面,却被又一道特殊征税令刮空了余钱,不止是临江县,整个大夏都人心惶惶。 在这样的氛围下,迎来了年关。近日,城内涌入了许多流民,他们都是从周边村落逃荒来的。 从九月开始一场雨都没下,许多地方的庄稼早就死了,年底没了粮食,农民们不得不离开家乡,到资源相对充沛的地方讨吃的。 钟越这段时间忙得没时间回府,起初他怀疑戚弦所说的大旱,但现在事实摆在眼前,不得不提前做好准备工作。 为帮助钟县令稳定百姓的情绪,钟月华决定开仓放粮,带着下人在县府门口施粥。 看着一眼望不到头的人群,以及他们身上单薄破旧的衣衫,钟月华心中焦虑。 “这个情况真的会持续两年?到时候会有更多的百姓被饿死,甚至,他们能不能挺过今年冬天也说不准!” 戚弦握着她的手,不知是安慰她,还是安慰自己,“会过去的,一定会好起来的。” 她拿过勺子继续盛粥,还未装满,面前便伸过来七八只手。这些干瘦的手很脏,每一只都在用尽全力够着小小的粥碗。 即便曾经见过比他们更可怜的人,戚弦依然觉得,眼前的情景着实让人揪心。 “慢慢来,都会有的。” 她的声音被人群淹没,更多的人涌上来伸出手。 快速地舀了粥递出去,他们根本不嫌烫,只一个劲地抢着。 丫鬟从厨房拿了新的碗,看她应对得有些吃力,赶紧接过勺子,“姑娘,我来吧,您先歇歇。” “麻烦了。”戚弦点点头,往后退了几步。 人群依然拥挤,来讨粥的不止是涌进城的流民,还有当地百姓。不管家里有没有粮的,听说这边施粥,纷纷举着碗过来了。 “你不是周家的下人么?你们周家金子都堆成山了,还跑来和我们抢粥喝?” “关你什么事,我想来就来,这粥又没刻你家的名字!” “大户人家的跑来和我们穷人抢粥,还要不要脸啊!你多喝一口,我们一家老小就得饿几天肚子。” “那你怎么不骂外边来的?要不是那群人,这些不都是你们的?” “可怜可怜我们吧,家里小麦蔬菜全都死了,我们一路过来,就靠吃草为生,好不容易有一碗热乎乎的粥,求你们让给我吧!” “你们这些逃难的,大老远来抢属于我们的东西,怎么不早点死了算了!” “你说什么!” 人群中传出吵闹的声音,稍微分辨了几句,戚弦觉得事态有些不对,“府上侍卫还有空余的么?” 钟月华摇摇头,“总共三十人,留十人巡看县府,其余人全派去维持秩序了。” 得到这个消息,戚弦迅速转身。 吵闹声越来越高,人群分成了好几派互相谩骂,场面更加混乱起来。 钟月华也感觉到事态有些不对,赶紧吩咐赵进去县衙找钟县令。 “这些人若是打起来怎么办?饿疯了的人,什么事都能干的出来!” 钟月华大喊,“冷静点!不管是谁,都可以来领粥,一人一碗,不能多拿!” 尽管一直在竭力劝阻,但是声音都被那些争吵声盖住。 她急得快掉泪,“怎么办怎么办……” 转过头,本想找戚弦商量,但是四下没见到她人。 “戚弦呢?你们有谁见到她了?” “没有……”丫鬟们面面相觑,“她不会逃跑了吧?” “咱们是不是也要赶紧离开,一会儿那些人打起来……” “闭嘴!”钟月华厉声喝道,“咱们都跑了还有谁来管住他们!好好做自己的事,尽量安抚人群的情绪。” “可是,小姐……我们害怕,这些人太可怕了……” 丫鬟的声音忐忑,她虽然只是下人,但是一直生活在县府上,没有苛刻的主子,也没见过这样脏乱疯狂的人群。 “戚姑娘都逃走了,咱们在这……会被这些打死啊!” 钟月华握紧拳,她不相信那人会撇下这一切逃跑。 对着恐惧的丫鬟们,她压下心中的焦躁,坚定道:“我还在这,你们不许怕!” 听她这样说,那些丫鬟咽下了口中话,跟着钟月华一起,高声劝着吵闹的人。 “敢跟我们抢东西,不如赶紧去死!” 有人挥出拳头,鲜血撒在地上,另一边的人红着眼反击,越来越多的人动起手,怒骂声中夹在着哭喊声,让人胆战心惊。 “小姐,你快进去躲躲吧!” “我不……”钟月华的袖子被抢粥的人抓住,她被拽的踉跄差点摔进人群中,幸亏身边的丫鬟眼疾手快拉住她。 “小姐!快走吧!” 钟月华正准备说话,忽然听到一阵琴声,“这是……你听到了么?” 那个丫鬟怔怔地拉着她的手,“琴……声?” “是戚弦!”钟月华激动地冲到门前,四下张望。 就知道,她不会逃跑的! 原来她去拿琴去了么? 没错,她的琴声有特殊功效,这下有救了! 琴声渐响,在叫骂声中,悠扬的琴声像是一只柔软的手,轻轻抵在众人嘴边。而在那群哭声中,琴声像是温暖的泉水,洗去一身疲惫。 举起的拳头定格,那些谩骂也渐渐消声,乱斗扬起的尘土缓慢散去,整个街道一片静默,只听得到如流水般的琴音。 “看,房顶有人!” 不知谁喊了句,众人随着他指的方向望去。只见县府大门的屋顶上,一位蓝衣女子盘腿而坐,黑纱覆面,青丝飞扬。 她腿上横置着暗红色的七弦琴,葱白如玉的十指拨动琴弦,自有一番优雅闲逸。 [弦儿,爬这么高,你不怕么?] 戚弦轻笑,“高处抚琴才能体会其中真意。” [不过位置高了,琴声能传得更远。《桃花颜》,凡听此曲者,皆会放下心中杂念,以善意待他人,这场动乱总算被压制住了。] “是啊,你看他们笑得多开心。” 摔倒的人被拉起来,之前还对着周围人怒目相视,现在却是笑意盈盈地打招呼,像是许久未见的老友。 钟月华趁机高声道:“干旱让我们不能裹腹,临江县也没有取之不竭的粮仓。但是,只要我们县府有一口吃的,就绝不会让你们饿肚子!” “女菩萨!” “谢谢女菩萨!” 民众们陆陆续续跪下,趴在地上,一声一声虔诚地喊着。 钟月华有些被吓到了,她抬头望向房顶的人,看不到对方的表情,但是只轻轻一点头,就让她心安下来。 “大家请起,现在排队,按顺序来领粥。” 施粥现场恢复了秩序,这些人抵抗能力一般,《桃花颜》的余韵已经足够让他们几天内都心情舒缓。 忽然听到背后传来破空声,戚弦侧身闪开,只见一个纸团落在青瓦上。 戚弦捡起来展开,是一张包着石子的纸,纸上写着,“可是仙子临江?” 挑眉望去,朱红走廊上,一身白衣的谢景洋手臂环抱,斜倚着柱子。脸上挂着倜傥的笑容,深邃的双眼闪着微光。 “不怕高么?”他轻声说。 戚弦垂眸摘下面纱,“不怕。” 谢景洋听不到,但是可以通过她的唇判断出她说的话。 “那不如再抚一首《临江仙》,可好?” “好。” “一曲《临江仙》,半生《牵丝戏》。” 琴音再起,这次没有任何效果加持,但是却让听到的人跟着曲调或感动或伤怀。 戚弦喜欢高处抚琴,有高山有流水有焚香,如此方能让灵魂跟着琴弦颤动。 而谢景洋也最喜欢有视觉的时候,不仅能听到她的琴声,还能看到她陷于琴音时的那份专注与洒脱。 这样的琴声,这样的琴师,不愧天下第一。 施粥快结束时,一队士兵出现在县府门口。 莫静萱打马而来,下令让士兵将一个个大箱子搬进去。 钟月华挑眉,带着温雅的笑意道:“若是来提亲的,大可不必,我对你这样不男不女的人没兴趣。” “你怕是个傻子。”莫静萱惊讶地看了她一眼,摇着头满脸惋惜地走进府中。 看到戚弦,她快步上前,“听说你们在施粥,我从淮州粮仓搬了几箱过来,希望能帮到你们。” 戚弦对她福身行礼,“谢谢静萱,淮州应该也涌入了许多流民吧?” “多亏了你之前提醒,我爹安排地妥妥当当,若是没意外,撑个一两年没有问题。” 就是怕这个意外啊! 大旱饥荒只是开始,后面还有起义,以及敌国入侵,这些事戚弦只能拐着弯地提示他们。 若是可以,她真的很想让整个大夏都听到琴声,让他们放下武器,同心协力地度过天灾。 “另外……”莫静萱道:“我也是来告别的。” 她的话让钟月华也看了过来,“希望再也不见。” 戚弦瞪了她一眼,握着莫静萱的手问:“要去哪里。” “京城,皇宫,睿帝下旨,让我进宫为妃。” 第19章 除夕 召莫静萱进宫为妃,这是睿帝想控制莫将军? 戚弦皱眉,“有没有办法……” “不用,我已经有所觉悟了。”莫静萱摇头,目光自信,“放心吧,后宫那群娇娇女没一个能打,我不会吃亏。” 这更让人担心了…… 她的态度让钟月华十分鄙夷,“就你这中通外直的性子,能斗得过那群人精?怕是没多久,就被拆吃入腹了。” “嘁,中通外直怎么了?我出淤泥而不染,能在后宫那群妖魔鬼怪中活下来的,就只有我这种花之君子。” “我就想和你好好道别,可不是来与人吵嘴的。”莫静萱瞥了她一眼,然后拉着戚弦往旁边挪了挪,“唉,可惜来晚了,没听到你的琴声,刚刚路上不少人感叹,从未听过如此好听的曲子。” “若你愿意,我现在也可以弹。” “不用不用,我可以留个念想。虽然宫墙高,但是我仍然希望,有一天能亲眼见到暴君被诛罚。到那时,我可以继续浪迹天涯啊!” 听她这句话的意思,戚弦觉得事情或许没那么简单,“静萱,一定要保护好自己。” “嗯,知道啦,”莫静萱对她眨眨眼,“会有人帮我的。” 果然是还有别的任务么?是谢景洋他们已经开始行动了。 戚弦又叮嘱了几句,然后目送她离开。 莫静萱转身,高高束起的长发划过一道弧度。 “想仗剑江湖,就得先要平定天下,为此,我们莫家军愿意牺牲一切。” 看她笑着离开,戚弦内心激荡。 刚重生时,她觉得阻止战乱是一条孤寂沉重的道路,但是遇到了谢景洋,遇到了莫将军和太阳般的莫静萱,还有心系百姓钟家父女。 他们和她一样,抱有共同的目标,有他们在,不再是戚弦一个人对抗命运,大夏还有这么多人,在为天下苍生而努力。 “看起来,你很开心。” 谢景洋和她一起往后院走,一路上视线都停留在她微笑的侧脸。 为了方便谢景洋看清楚唇语,戚弦一直没有戴面纱。 当初钟月华翻古书,为她调制了许多淡疤养颜的膏药,如今那道疤痕看起来倒是没那么惊悚了。 刚开始,她还有些不愿在谢景洋面前摘下面纱,毕竟是自己倾慕的男子,她不希望让对方看到自己吓人的样子。 后来她想通了,本来没想过两人会有进一步发展,解了毒后,他便是曾经的谢状元,与她再无牵连。于是,她也就不再纠结外貌。 好在对于她的疤痕,谢景洋并没有表现出一丝厌恶或者同情,只是当正常人一样,会大大方方地直视她的眼睛。 此刻,他拢着繁星的眸子望着她,笑道:“莫姑娘进宫,你很开心么?” “……不是。”戚弦无语,说的好像她盼着人走一样。 “她进宫,为何事?” 谢景洋从她的唇分辨出那句话,“戚弦果然聪明,确实不止因为睿帝的旨意。其一,可以减小对莫将军的怀疑。其二,希望在睿帝身边放自己人,并且能够有一定的分量。” 他安慰道:“你放心,宫里有我们的人,她不会有事的。” “嗯。”戚弦点头,“我相信你们。” 转眼间,除夕已至。 虽然没有下雪,但是临江县的年味儿仍然很浓。 即便知道未来会更加艰辛,大家仍然用笑容辞旧迎新,各家各户张灯结彩。 钟县令亲自带领士兵巡城,防止贼匪趁机作乱,直到天色暗下来才回府吃团年饭。 县府的下人多半回家过年了,留下的,都是家中没有亲眷的。他们提前在院中挂上了红灯笼,四处张贴着福字,虽然人少了,却不觉冷清。 四方桌上,钟县令端起酒杯,感慨道:“前几年,这桌上只有我和华儿两人,今日有你们在,倒是热闹许多。唯一遗憾的,就是你们几人没一个能陪我喝酒!” “父亲,看在今天是除夕的份上,我就不阻拦您喝酒了。”钟月华为他夹了一筷红烧肉,“但是也不能多喝,以前就我在家,您喝醉了怎么闹都行,现在可别让人看了笑话。” 戚弦轻笑一声,“钟县令父女俩感情真好。” “唉,她母亲走的早,我一个大男人也不知道怎么教她,每每看到这娇滴滴的女儿,就觉得手足无措。可是啊,她只要一笑,心里就软成一片。” 钟月华擦了下眼角,故意凶道:“快吃啦,不然一会儿凉了。” “好好。”他饮尽杯中的酒,端起碗吃掉那块红烧肉,“特殊原因,团年饭也没办法弄得丰盛,两位多多担待。” 特殊原因指的是粮食不足,天灾让百姓无法将屯粮都用来过年,或许这将是未来两年内最丰盛的一顿。 戚弦以茶代酒敬向钟县令,“重要的不是咱们几人能吃怎样的菜,重要的是大夏的百姓能不能吃饱。幸而有钟县令,至少此地的百姓能够快乐地度过春节。” “这是我应该做的,若不是戚姑娘提醒,我也无法迅速安抚大批涌入的流民。” 钟县令端着酒,深深鞠了一躬,“在此,我代表临江县百姓感谢戚姑娘。” 三杯两盏后,钟越的脸红成一片,钟月华嘴上不停地数落他,却亲自熬了醒酒汤逼着他喝下去。 “饭还没吃完呢……” “我不管,您赶紧喝!” “好好好,我喝……” 戚弦看了谢景洋一眼,两人相视而笑。 谢景洋夹了块鱼肉放在她碗里,“明年也要辛苦戚弦为我抚琴。” 看他一脸坦然的样子,戚弦无奈摇头,“怎么你都不盼着赶紧找到神医。” 谢景洋歪头眨眨眼,“你说太快,刚刚没看清。” 这人故意的吧! 饭毕,钟县令早早去睡了,钟月华却拉着两人在暖室里熬夜守岁。 “都说谢状元字写的好,不如现场写几个当新年礼物送我?” 钟月华在桌上铺开纸,一边磨墨,一边双眼放光地盯着戚弦。 “不是,你盯着我做什么?” “你同意了他自然就同意了,所以戚弦,快告诉他,不用写太多,几个字就成。” 戚弦往后退一步,躲开钟月华过于兴奋的目光。转头望向谢景洋,他正看着墙边书架上一排排的书。 似乎感受到她的目光,谢景洋疑惑地回头,“怎么?” 看到铺在桌上的纸,他颇有兴致的走过来,“似乎是有名的梦河纸,专用于字画的纸,钟姑娘的收藏品价值都挺高啊!” 钟月华开心地对戚弦道:“真识货!” “……识货的是谢公子,你对着我说算怎么回事?” “一样的一样的。” 在钟月华不断唠叨下,戚弦终于把笔交到谢景洋手上,“写几字,当新年礼物吧。” “戚弦也要么?”谢景洋把玩着手中的笔,嘴角的笑容若隐若现。 “不用给我,给钟月华就行。” 谢景洋看了她良久,“好。” 在他提笔悬在纸面上时,钟月华屏息盯着,而戚弦却走向书架前。 谢景洋眉梢微挑,“不如,戚弦也来写几个字?” “嗯?”钟月华心里一抽,“我说谢大公子,我都等许久了,你倒是赶紧写啊!” 谢景洋读懂了她的唇语,然后瞥向戚弦笑道:“戚弦先吧,若是我写了,她怕是更不愿写了。” “我怀疑你在嘲笑我?” 戚弦接过递来的笔,在他期待的目光,以及钟月华烦躁的目光中,她脑子有点懵。 “写什么呢?” “什么都行。” 既然他这么说了,戚弦也就不纠结,洋洋洒洒写下一行字。 “一帆风顺,十全十美,百毒不侵,万事如意。” 钟月华:“……” 谢景洋:“……” “你知道么?这纸十两银子一卷,桌上的有十分之一卷,也就是说,你平白扔了我一两银子。” 钟月华抖着手指,捏着纸张的两角,极其心痛。 戚弦淡定地抚抚袖子,“做人不能太贪心,我有一项登峰造极就可以了,别的不强求。” “呵呵,你倒是容易知足!” “失礼了,你不要的话,我便收着。”谢景洋从她手中拿过纸,淡淡地说:“不如钟姑娘也写上一句?” 钟月华一愣,“不……不用了。” 不是她不想写,主要是这人的眼神太过恐怖,冰凉凉都快把人冻住。 “至于么……我就说了一句纸贵,至于被针对么……” “嗯?钟姑娘说什么了?语句有些快,我方才没看清。” “你们先聊着,我去看看父亲需不需要喝水。”钟月华迅速遁走。 她觉得,自己根本不应该在那里,没想到谢公子护妻的厉害。 待她走后,谢景洋重新铺了纸,对着戚弦招手,“来,咱们再写一张。” “不用吧,一会儿月华又得心疼她的纸了。” “无妨,我帮你。” 还没明白这个怎么帮,戚弦的手被他牵起来拿,她浑身一震,僵硬地被他握住一根根手指拿着毛笔。 暖室里,戚弦身子前倾,站在桌前。 她身后,谢景洋离得极近,左手撑在桌上,右手覆在她的手上,两人一起执笔写字。 写的什么,戚弦完全不知道,那股淡淡的兰花香一直萦绕在鼻尖,撒在头顶的呼吸让她整个人烧起来。 “若是没中毒该多好,真想尝到年夜饭的味道。”谢景洋轻声道:“还可以闻到戚弦身上的木香,可以握着你的手,写更好看的字……” 戚弦偏头,“别担心,找到神医就能解毒。” 她说的认真,谢景洋看着她开合的唇,有些怔愣。 “会好起来的。”怕他没看清,她又慢慢重复了一边。 谢景洋忽然笑出来,“嗯,戚弦说的是。” ※※※※※※※※※※※※※※※※※※※※ 今天除夕,祝所有小天使们一帆风顺,十全十美,百毒不侵,万事如意~~ 虽然在疫情下,这个年很艰辛,但是会好起来的!!! 感谢支持我的小天使,感谢你们收藏评论和投雷,我会继续加油的! 爱你们,木嘛~ 第20章 圣旨 天气渐暖,后院的杏树重新长出绿芽。 但是由于长期没有雨水,土地干旱,初春不再是姹紫嫣红,那些娇嫩的花簇还没来得及绽放,便已干渴地枯萎。 稻谷更是无法播种,短短几月,临江县没了年前的热闹,市集上无人卖菜。 粮铺从的米面尽管价格哄抬了几倍,待出售时仍然一抢而空,粮商门跑了好几趟南方,一个个赚得盆满钵满。 百姓们担心的不止有粮食的短缺,还有三月初税收官的拜访。只剩不到半个月时间,百姓们的银钱全都换了粮,哪还有多余的上交朝廷呢? 县令府每日被民众围堵,钟越为这事儿已经有几日没有回去休息了。 谢景洋站在院中银杏树下,静静听着四周的风声。 因缺水,树枝有些萎缩,尽管长了少许新芽,整棵树看起来也颇为凄凉。 戚弦伸手摸过树干的纹路,叹息道,“这树怕是没多少时日了。” “闲王已经派人与莫将军接触。” “你决定配合他?” 谢景洋没有立即回答,他沉默片刻后道:“或许我们可以除暴君,但是面对天灾却无能为力。” “若有明君贤臣,即便是天灾,百姓们也不会绝望。” “嗯,戚弦说的有道理,若是太子……想必旱灾也并不可怕。”他垂下眼眸,语气有些寂寥。 戚弦拉着他的手往回走,“这里风大,回屋吧。” 谢景洋乖顺地由她牵着,唇角微微翘起,“戚弦,你近日来辛苦了。” 对于他们的计划,戚弦没有刻意询问,政治谋略有谢景洋就行。她这段时间一直在和钟月华安抚居民,虽然辛苦,但是很充实。 她如今担心两件事,一是莫静萱进宫,二是即将到来的圣旨。 上一世,关于圣旨的事,她只在后来听钟月华提到。说是为了祈雨,睿帝需要用金像镇压龙脉,于是,要求钟县令在清明之前铸好并送到京城。 若是平时,金像造就造了,不管能不能真的祈到雨,至少能给百姓一个安慰。 但是年后的饥荒让临江县元气大伤,再加上朝廷暴力征税,挨家挨户抽走壮丁扩充军备,导致当地根本没有足够的人手开工。 从挖金矿,到冶炼,再到最后的铸造搬运,哪一样不耗费人力。 更何况如今有金子也买不到粮,所以负责金矿工业的张家和周家,都把目光转到粮食市场。 后来,钟县令因违抗圣旨并且写奏折上呈朝廷,惹怒睿帝被斩,张家和周家缺了管束,私下开金矿,再到南方换粮,然后哄抬价格。 百姓们被逼得走投无路,在舒家村猎户的带领下起义,杀了两家的主子,抢了粮行,还集结了将近五万农民军。 那时候,钟月华已经被流放,戚弦一直陪着她直到她病死。 似乎就在她病死没多久,朝廷派兵清剿,临江县的起义第一个爆发,第一个被剿灭,但是却成了点燃了全国各地起义的火种。 这一次,临江县百姓的情绪目前算是稳定,粮食价格虽然暴涨,但是钟县令一直在想办法控制,倒是没有激化矛盾。 关于圣旨的事情,戚弦拐着弯提醒了谢景洋,他也和钟县令以及莫将军商讨过,只希望钟县令能够顺利度过这一关。 “嗯?怎么又叹气了?” 听到他的话,戚弦回过神来,扶着他进屋坐在椅子上,顺手倒了杯茶递给他。 谢景洋接过茶,笑意更深,“戚弦以后肯定是位好妻子。” “咳咳!”刚喝了一口茶的戚弦被呛到,咳得整个人都不好了。 “怎么这么不小心?” 一只手摸索着搭到她背上,一下下地拍着,力道极其不均,时重时轻,拍得她更难受了。 戚弦推开他的手,缓了好一阵才恢复过来,“我就是想到莫静萱,有些担心罢了,她去京城了么?” 谢景洋摇摇头,“时机未到。” “嗯。”戚弦没再多问,她只是为莫静萱遗憾。 为了大业牺牲了自身幸福,那样爽朗的女子本值得一段单纯的爱情,但现在只能困于深宫之中,着实令人叹惋。 谢景洋抿了口茶,问道:“范周氏是不是来过几次?” “是的,她想让我去找莫将军说情。” 莫将军早把范家父子关在淮州牢房,还绑架县令之女的事上报给朝廷,剥了范祁的乌纱帽。 也因此举,整个淮州都知道刺史极其看重钟县令,算是帮他提高声望,有助于钟越对那两个大户人家进行管制。 “丈夫儿子都被关起来,范周氏定是觉得难过,除了头两次来情绪激动外,现在似乎好了许多。” 第一次来岂止是激动,简直是比上次媒婆骂人骂的都凶,吵得街坊邻居都能听到她的大嗓门。 戚弦当时勉强把她劝回去,再来时却好些了,可能是她趁机遣散了范祁带进府的莺莺燕燕们,心情舒畅了许多。就是有些想儿子,一时控制不住哭了半天。 钟月华劝不住,便让她去牢里看了眼范有承。但她更绝难受,愈发哭个没完。 最终戚弦只能送她一曲《桃花颜》,好在这一个月内算是消停下来了。 “下次若再闹,便让她到牢里和丈夫儿子团聚。”谢景洋微微蹙眉,“现在正是关键时刻,我估摸着圣旨这几日便要到了,接下来只会更忙。” 他话音刚落,便听到有人敲门,一位丫鬟神情焦虑。 “谢公子,戚姑娘,小姐让我通知你们,圣旨已经到了!” 周家佛堂,一位身穿枣红色锦棉衣的老太太跪在蒲团上,她额前带着镶有孔雀石的抹额,红润饱满的脸让人看不出年龄。 她正捏着念珠,嘴里诵读《地藏经》,神态专注虔诚。 房门口,周家当家周均已经在站了半个时辰,他是有名的孝子。 不过,他的孝只体现在形式上。 人里人外对母亲周老太太极其恭敬,遇事与老太太商量,并且耐心听取她的意见,凡此种种只是做给人看罢了。 他虽不曾亏待老太太,但是对她的意见从来都是耳旁风。 比如,老太太信佛,知道百姓缺粮后,劝周均开仓放粮,降低价格。周均当面真诚地保证,背后却又把粮价翻了一倍,还要求其他亲戚和下人不许说漏嘴,于是老太太一直以为自家在做善事。 这日,收到京城有圣旨的消息,他第一时间守在佛堂门口,等着向老太太汇报。 又过了半个时辰,老太太念完经,被丫鬟们扶着起身坐下。 “长福,娘今日又向菩萨说了你的善举,他定会保佑你平安健康的。” 周均两眼含泪地握住她的手,“娘,儿子唯一的心愿就是您平安健康,以后别光顾着儿子,也求菩萨保佑保佑您老人家。” “唉,娘老了,活一天算一天,只盼着我两个儿子能过的好。” 老太太用手绢擦了擦眼角,费力地看着眼前的人。 “近几日为娘一直睡不好,总是梦到明晃晃的金子,这不是个好兆头。儿啊,你得离那些金啊银啊的远些,咱家的铺子你也少去,若是可以,能关的就关了吧,如今也就是粮食重要。” “您放心吧!”周均郑重地点点头,“首饰加工的铺子早就关了,二弟说冶金厂也熄火了,咱们得为临江的百姓运粮食啊!” “这就好这就好。” 周均给她添了热茶,“娘,钟县令收到圣旨,据说是要给睿帝铸造金像……” “这什么天光了,还要劳神劳力,实在是太……”老太太面色哀凄地叹口气,“这事儿,你别参与,让老二家也好生待着。” “儿子也是这么想的。” 待出了佛堂,周均脸上没了之前的恭敬,眉目中全是势在必得。 “把范周氏找过来,让她先去钟家探探口风。” “是。”周贵跟了他十几年,对他的想法自然了解,“老爷,恭喜恭喜,想必不久咱们周家就能踏入皇商的行列了!” 周均抚了抚胡须,眯起眼睛,“钟县令也算是个人物,竟然用这比交易,换来赋税减免,甚至保全了县上大半的青壮年。” “临江县内,也就咱们和姓张的能干这活,可惜那姓张的现在眼睛里只有粮,还派了一大半工匠出去运粮,依小的看,最后这份美差非咱们周家莫属。” 周贵深谙自己主子的心理,每一句话都说到他的心坎里。 “也别太乐观。”周均脸上的笑意藏不住,不过确实有一事他有些担心,“范家之前得罪过钟县令,就怕对方还恨着,借此生事。” “那姓范的早就不是周家入赘的女婿了,他现在自立门户,做了什么勾当也得自己承担。前段时间,咱们二小姐不是还在县府闹了几场么,我看那钟家小姐也没对她不满,反倒好生招待。让二小姐去求求情,到时候也能帮着劝劝县令爷。” 周均满意地点点头,“嗯这事交给你去办,我去找老二商量商量怎么造金像,这事马虎不得。” “老爷说的是。” ※※※※※※※※※※※※※※※※※※※※ 晋江文学携手作者祝亲爱的读者朋友们:春节假期,平安康乐!同时温馨提醒大家勤洗手 戴口罩多通风少聚集! 第22章 撒娇 “铸金像和降雨有何关系?”钟月华嗤道:“什么神仙托梦,我看,这就是她争宠的手段!” 她眼神复杂地看了眼戚弦,当初戚弦刚来时就说与柔贵妃有旧怨。 虽然没有讲其中细节,只看那道可怖的伤疤就知道,这柔贵妃定是嫉妒心极强,且心狠手辣的人物。 若不是谢公子建议父亲接了圣旨,钟月华现在就想把那破玩意儿撕碎了扔回去。 她拍了一把桌子,冷声道:“害了你还不够,现在还想折腾我们临江县的百姓,不赏她一张妖妃的牌匾,怕是对不住她的所作所为。 戚弦表示认同,“有天下人为宫中供粮,他们自然体会不到民众的饥苦。不过……” 看向窗外,午间的太阳正当空,明明是春日,却有种夏季烘烤的灼伤感。 她已经忘了上一世是否有下雨,当时钟家的遭遇让她没办法操心这些,每天只想着怎么安慰钟月华。 “若真能降雨,总归是数量众多的百姓得利。” 叹了口气,她轻声道:“现在得把目光放在如何造这座金像上,尽可能减少百姓的损失。” 钟月华点点头,望向钟越,“之前都是刺史大人监督开采,张家和周家负责冶炼和后续加工。” “嗯,莫刺史解了限采令,还派了塑像师等几位师傅来协助。” 想到之前的猜测,戚弦问:“钟县令,您觉得周家继续负责熔铸等工作如何?” “周家?”钟县令背着手,来回踱步思索着。 钟月华撇撇嘴,“我还以为,你是来帮着劝别让周家插手呢!” 戚弦笑了笑,“毕竟在熔铸方面,周家颇有经验。” “那张家也有啊!” 钟越停下来,眼中带着笑意,“我也认为周家是最适合的人选,戚姑娘果然慧眼如炬。” “钟县令过奖。”戚弦微微福身行礼。 这两人一副什么都懂的样子,让钟月华颇为不爽。 她轻笑一声,讽刺道:“这么欣赏她,不如认了当女儿?” 戚弦听出她的不高兴,正欲劝阻,偏偏钟县令要跟她反着来。 “如此甚好,我何德何能,竟能有这般体贴聪慧待人亲和的女儿哦!” 钟月华笑容更深了,浑身透着冷意,“周家的女婿绑了你亲女儿,你觉得无所谓是吧?” “我早就和你说别乱跑,好好在家待着不行么?还非得开什么书肆,那是姑娘家干的事么!” “我开书肆怎么了?当年教我一个个认字的可是娘,你又做了什么?” “你!”钟县令一口气提不上,抽得胸肺火辣辣的疼,他急促地呼吸着,伸出的手指颤抖的厉害。 “不孝女,要不是我,你能长到这么大?能有力气顶撞你老子?” 两人情绪忽然失控,戚弦怔了一下,反应过来后赶紧上前拉架。 泣颜有些懵,[不是,刚刚不是在说金像么?怎么好端端地,突然吵起来了?] 戚弦也万分疑惑,“或许……这就是父女?” 那两人没有一个愿意退让,最终,钟月华挨了一巴掌,然后跑了出去。 钟县令靠在桌子边,怒火褪去后,脸色只剩惨白。 “您……没事吧?”戚弦上前扶他坐下。 钟越摆摆手,无力地说:“去看看她,还和小时候一个德行!” 戚弦抿唇,“好,那我去找她,您喝口茶歇歇。” [人类真的是复杂的物种,明明是有血缘关系的亲人,却视对方为仇敌。] “并不是仇敌,钟县令很关心她的。” [看来戚弦很懂他们。] “……不是太懂,我没有见过父亲,很小的时候我娘去世了,我是被师父养大的。” [那现在你有我啦!虽然上辈子没有化灵,但是我一直陪着你的呀!] “嗯,是的,谢谢你泣颜。” 戚弦在宁远书肆找到了钟月华,她窝在楼上的厢房,默默地抄写诗集。 待走近了才看到,那张宣纸上,早已晕染开一大片一大片的水滴。 从怀里拿出手帕,戚弦走到她旁边,试探着擦了擦她脸颊上的泪珠。 钟月华没有反应,仍然在认真地写着字。 那本诗集纸张有些泛黄,边角不太平整,展开的那页上是首《咏鹅》,诗句之间还有几处不甚美观的涂鸦。 戚弦心下明了,这是钟月华母亲留下的,用来教年幼的她认字。 当年流亡时,她一直把这本诗集带在身边。 “月华……”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她的声音有些沙哑,却很冷静,“我也知道他说的是气话,我只是有些难过罢了。” “……姐妹,你这样不按套路接话,我都不知道怎么安慰你了。” 钟月华破涕为笑,“你安静坐那儿,别打扰我就好!” 于是,等她一笔一划抄了十首诗后,才慢悠悠洗笔。 “让你见笑了。”钟月华浅笑着坐在她旁边。 看着她红肿的眼睛,戚弦摇摇头,“没事,我很羡慕你们。” “羡慕什么?” “即使吵了架,也明白相互之间的羁绊,或许这就是亲人吧。” “那到不见得,世上有多少亲人互相坑害。” 钟月华撇嘴,“尤其是我们女子,本就柔弱,却不得不承担三从四德带来的恶意。是我有幸,遇到了开明的父亲,即使没有儿子,也从未怪过母亲和我。” 戚弦有些不解,“既然知道钟县令的想法,你为何还说那些话呢?” “正因为知道,所以我才能肆无忌惮地撒娇啊!” 那是撒娇么? 戚弦垂眸,有些不太明白这种感受。 母亲去的太早,她唯一记得的只有母亲浅笑抚琴的模样。 后来师父埋了母亲后,就一直带着她住在京城。师父不苟言笑,会严厉地教导她练琴,也会关心她的吃食。 虽然知道师父很看重自己,但戚弦从来不敢对他大声说话,只小心翼翼地按照他的要求,让自己成为无可挑剔的淑女。 撒娇什么的,她从来没有体验过。 “呀,周大当家,您怎么有空来了?” 正恍惚着,一道声音突兀地传到戚弦耳中,“周大当家”几个字让她瞬间清醒。 摇了摇向正在用毛巾敷眼睛的钟月华,“周均来了。” “钟小姐可在?”楼下又传来声音,“前几日看到一副好字,钟小姐素来爱字,我正巧路过便想着借花献佛了。” 钟月华也听到了,挑眉道:“这是听了范周氏的回禀,当家的亲自来做说客?” 戚弦点头,“可以说是光明正大的贿赂了。” 钟月华笑得很开心,“既如此,咱们便去收下,也算是抚慰之前被吓到的创伤。” 两人下了楼,那周大当家果然客客气气地送上裱好的字,言语间尽是打探铸造金像的事。 钟月华假意推辞几番,也就顺势收下了。至于他所求之事,没做保证,只诚恳地说尽力。 一来二回,双方都挺满意。 次日,城门口和衙门旁的布告栏上围满了人,上面贴着为祈雨而铸造睿帝金像的事,也明确写下由工部侍郎杜易元监察,莫刺史统领安排,钟县令主管,而周家负责具体执行。 而更让临江县百姓兴奋的,是三月初的征税减免一半,以及不用眼睁睁看着亲人上战场。 他们知道这都是钟县令的功劳,于是纷纷围在衙门前磕头。 钟越走出正门,慌忙地扶起前排的人群。 “钟某受之有愧啊!田间的麦苗已经枯死,蜿蜒的河道也只剩下黄土,我这个县令没用!没办法让你们过上丰衣足食的生活,实在是罪人啊!” 听到他话语真挚,许多人潸然泪下。 有人高声叫道:“这不是您的错,若没有钟县令,我们这些人早就饿死了!” “多亏了钟县令,不然我那十七岁的孙子连媳妇都没讨到,就要去战场送死。” “还有那些粮税,一碗米粥家里六个人喝,哪还有多余的粮交给朝廷哦!” 钟越听着他们的苦楚,眼角忍不住湿润,“乡亲们,你们的苦我都明白,老天爷的事我管不上,但至少能拼了这条命护你们周全!” 百姓们期期艾艾哭了一片,“若有需要我们的地方,尽管说!” “对对,造金人肯定要劳力,俺啥也不会,就一把好力气,俺也不要啥工钱,就当报答大恩人了!” “没错,我也能帮忙,不要工钱!” “我也行!” …… 凡是身体健康的青壮年,都拍着胸脯说愿意免费出力。 甚至还有妇人说会给上工的人送餐,在食物如此短缺的情况下,竟然有人愿意做到这个地步。 人群外围,戚弦用胳膊碰了碰钟月华,“钟县令真的是个好官。” “嗯!”钟月华自豪地昂着头,笑意明亮,“他是我父亲。” 月上中天,临江县被美梦笼罩。 县衙内仍然有火光,钟县令正和周大当家商讨铸造的计划。 县府后院,钟月华趴在窗前看月亮,静静地听着那道悠扬的琴声。 戚弦为谢景洋抚完琴,扶着他躺下,轻柔地为他擦去嘴边的血迹。 “真好,这次似乎是听觉,又能听到戚弦的声音了。” 半晌没听到声音,谢景洋疑惑道:“戚弦?已经出去了么?” “没有。” 戚弦擦着琴,想到记忆中的母亲,低喃道:“撒娇是什么样的感觉呢?” ※※※※※※※※※※※※※※※※※※※※ 谢景洋:媳妇妇,撒娇娇,举高高,要抱抱! 戚弦:………抱歉,打扰了。 第21章 金像 圣旨既已到了,戚弦十分担心钟县令,于是她叫上钟月华,以送饭为由去找钟县令。 两人还未出门,便有下人通报范周氏来了。 钟月华皱眉,“谢公子说得对,不如送她去牢里一家团聚,省的时不时跑过来碍眼。” “好在时辰还早,听听她准备做什么。你也知道,这人讲不通道理不好打发。” 戚弦转身往正厅走,同时对拿着食盒的丫鬟吩咐道:“麻烦你将饭菜热着,待会儿我们说完话再去县衙。” 到了正厅,范周氏已经在那里等着,见到两人过来,慌忙起身行礼。 她个子中等,身材微胖,一身上好的绸衣昭示了优渥的家境。年龄不到四十,但是眉头眼角以及鼻侧的皱纹很深,即使涂了厚厚的胭脂也要盖不住,可见平日是个脾气不太好的。 不过她今日却满脸的笑意,态度殷勤。 “哎呀呀,钟小姐,戚姑娘,几日没见,两位又明艳了不少啊!真真是娴静犹如……犹如……那啥来着?” 钟月华皮笑肉不笑地帮她补充,“娴静犹如花照月。” “对对对,就是这句,不愧是淮州才女,就是懂得多。” “行了,别拍马屁了,又不是第一天认识。” 钟月华在主位坐下,接过丫鬟递来的茶,用杯盖一下下划着杯沿,那架势和钟县令一模一样。 “说吧,今日来所为何事?若是想你儿子了,不如现在就收拾包袱,去淮州大牢里陪他。” 范周氏连忙摆手,“不是不是,这点小事怎么好再来叨扰府上。他之前做错了事,关上些时日也是应该的。再说,刺史大人也是讲理的,必定不会让人欺负了他去。” 她有些激动地往前走了几步,搓着双手,眼神飘忽不定。 戚弦与钟月华对视一眼,纷纷从对方眼中看到了然。 能这般放下身段,看来是有求于她们。 “范婶子坐下说话吧。”戚弦对她伸了伸手,语气温和,“虽然范大人和范公子对钟小姐颇有不敬,但是他们如今也为自己的犯的错误受到惩罚,我相信,范婶子并没有参与其中。” 每说一句,范周氏脸色就白一分。 “是是是,我完全不知情啊!外头的事,他们从来没和我说过,哪知道,那两个畜牲竟然干起了这等丧尽天良的勾当!” 她心里直打鼓,赶紧撇清关系,若是被这两人翻了旧账,那还怎么提大哥说的那些话。 如今范祁已经被剥了官职,有承21岁了还只是个童生,这几年也没有静下心来看书,科举这条路恐怕行不通。 等关个几年出来后,还得靠大哥帮忙。 若是因他们得罪钟家,导致大哥那边受到阻碍,那她下半辈子没办法活了。 越想越越慌,范周氏咚地一声跪在地上。 她动作突然,坐上的两人惊了一跳。 戚弦示意丫鬟将她扶起来,劝道:“范婶子,有什么事开门见山说便是了,能帮到的自然不会推辞。” 范周氏仍然不敢起来,一边磕头一边大哭道:“钟小姐,之前的事是我们知错了,您大人有大量,原谅我们吧!这都是那个死鬼的主意,和我娘家没有任何关系啊!” “娘家?”钟月华冷笑,“他们周家能有什么事?那周大当家不是硬气得很么,父亲下了几道规定不让粮铺涨价,他这边哭完穷,转头阳奉阴违,现在竟然派个嫁出去的小姐的来求情?” “我不是……” “既然你来了,我就给你透个底。我父亲说了,临江县的商铺不归张家或者周家管,归一县之长管,若是你们再肆无忌惮地发灾难财,到时候别怪他手段铁血。” 钟月华探身凑到她面前,眼中一片冷意,话中带着威胁。 “直接抄了你们家,将那些金山银山全都铲平了分给百姓!” 哭声戛然而止,范周氏捂着嘴,一动不动地定在那里。 戚弦出声打破凝滞的空气,带着笑意对范周氏道:“范婶子还是快起来吧,这些事自有钟县令和周大当家商量,咱们也不用多操心。” 范周氏战战兢兢地回道:“我……不是为这事儿来的……” “既如此,那便没必要这般紧张。范婶子若只想找人说说话,我们也是欢迎。只是现下有事出门,不如改日再来?” “哦哦……”范周氏瞟了一眼钟月华,小心翼翼地起身,然后在丫鬟的搀扶下出了门。 待人一走,钟月华便收起了脸上冷气,笑眯眯地转向戚弦,“总算是打发走了,一个唱白脸,一个□□脸,咱们配合得真好。” 戚弦却在沉思,范周氏既不是为丈夫儿子来,也不是为整改粮铺的事,那她又是想求什么? 见她没反应,钟月华也不再说这些,让丫鬟取了食盒往县衙去。 “戚弦,我现在完全支持你们把那位拉下来,眼看百姓们过的这么苦了,他竟然还想着给自己造小金人,太奢靡!” “对,金像。”戚弦眼睛一亮,“我知道她是为何来的了。” “嗯?你说范周氏?”钟月华迷茫地眨眨眼。 “周家涉足冶金和黄金加工行业,他们想得到这次造金像的机会。若是睿帝满意了,那他们可不就是功臣了么?” “真是不要脸!苍蝇一样,哪里有利益就往哪里钻,吃着百姓的血馒头,踏着贫困者的尸骨上位!” 戚弦叹了口气,“商人嘛,都是重利轻义的。” “我不会让他们心满意足的!”钟月华咬了咬牙,拉着戚弦跑了起来。 戚弦任由她拽着,心里却另有想法。 或许交给周家会很合适,若这是谢景洋的计划,那么这次铸造金像就没有那么简单。只有钟县令一力承担后果的话太过危险,交给周家,也算是分担风险。 到了县衙,衙役告诉她们钟县令在书房,正与钦差大臣商议政事。 从他口中得知,这位钦差大臣姓杜,任职工部左侍郎。 “杜易元……”杜丞相的远亲,杜水柔的堂哥,戚弦心情有些复杂。 “你认识他?”钟月华问。 戚弦点点头。 钟月华有些着急,“那你先回去,免得被认出来。” “嗯。”正欲离开,侧门处传来交谈的声音。看来是走不了,戚弦只得低头站在钟月华身后。 关于杜易元的事,她有些记不清。 他们两人之前似乎没有打过照面,而且她现在戴着面纱,想必不会那么容易被认出来。 “这位是?”她听到一个傲慢的声音。 “是小女,来给下官送吃食的。” 杜易元从鼻子里哼了一声算是回应,然后移开视线,盯着钟越道:“此事非同小可,若是干得好,不止圣上龙颜大悦,柔妃娘娘也会有不少赏赐。” “下官明白。” “你放心,之前你提出的减赋税,圣上已经同意。至于扩充军备嘛,那也是没办法,目前以金像为主,其他的都能缓一缓。” “多谢大人美言。” “嗯。”杜易元点点头,抚了抚袖子继续往外走,“钟县令知道其中利害就好,这段时间本官承蒙莫刺史招待,也就不在这耽搁你了,若有事,派人去淮州通个信即可。” “是,下官明白,大人慢走。” 送走了杜易元,钟越转身问道:“来找我何事?” 钟月华从丫鬟手中拿过食盒,用力地塞到他怀里,“自然是送午膳。” “我还不知道你?”钟越挑眉,“没事的话,是绝不可能来这来找我的。” “圣旨这么大的事,我不能来看看?” “真是小孩子。”钟越摇头叹气。 他又转向戚弦,语气柔和许多,“可是公子有吩咐?” “这倒不是,他说钟县令自会好好处理。”戚弦摇头,看了眼钟月华,“只是,我们有些担心罢了。” 钟县令脸上有些欣慰,他将两人引到书房,“这几日还会更忙,也不知何时有时间回府,既然你们来了,那我便和戚姑娘说说这事,劳烦你告诉谢公子。” 戚弦正襟危坐,认真地听着。 “圣旨的内容想必赵进也告诉你们了,就是铸造和睿帝等身高的金像,目的便是镇压龙脉,以祈求降雨。” 两人点头,当时赵进回来时也是这样说的。 “这事是柔妃娘娘提议的。” 戚弦目光闪了闪,自从上次在安华镇的官道遇到她后,便再也没听到任何关于她消息。 倒不是没办法打听,其实,若她主动问,谢景洋必然会打听地清清楚楚。只是觉得没必要关注她,毁容的恨意在上一世就已经淡了。 更何况,那日一怒之下让她当着士兵舞蹈,回到皇宫后,想必也受到睿帝的责罚。 如今与她相隔千里,本以为他们再也不会有什么纠葛,没想到,竟然会以这样的方式听到她的消息。 钟县令继续道:“去年十月份,柔贵妃前往香华山观音庙拜佛,回宫后因行为不检点被关禁闭,然而不到一周,传出孕有皇子。圣上怜悯,将她放出来养胎。” “但是柔贵妃一直睡不踏实,前几日她说有神仙托梦,如今的干旱皆因龙脉不稳,若是有真龙镇压,清明时节自然会降雨,这便有了圣旨一事。” ※※※※※※※※※※※※※※※※※※※※ 泣颜:哭唧唧,有事钟无艳,无事夏迎春。奴家就是个工具人,没有一点存在感~嘤嘤嘤~ 谢景洋:不好意思,卖惨这事儿是我的专属。 “娴静时如娇花照水 ,行动处似弱柳扶风。”这句话是《红楼梦》里面形容林黛玉的。 第23章 合谋 “你是说撒娇?” 谢景洋听到她的话怔愣一瞬,然后半倚着床头坐起来。 头冠与木钗早已解开,黑色的长发散在肩头,配上他清俊的容貌,好似一副极有意境的水墨画。 目光往下,可以看到白色亵衣的领口微微敞开,隐约露出里面的一小片胸膛,橙色的烛光下,白皙的肌肤泛着暖意。 戚弦赶紧移开目光,轻咳一声,“唔,是今日与月华聊到这个,有些好奇罢了。” “记忆中,戚弦似乎一直是温柔娴静的模样,若是撒娇的话……”谢景洋偏头轻笑,“我还有些期待呢。” 随着他的笑声,胸膛小幅度地起伏,暖玉般的皮肤若隐若现,像半遮半掩的美人纱,直教人想一探究竟。 “我从小就是这样,也不晓得如何撒娇。”戚弦心下有点乱,努力让自己的视线定在木琴上,细细地擦着花纹。 “那可巧了,我自小也是这般。母亲性子软,家里人都让着她,长姐倒是挺疼我。” 谢景洋没有注意到她的紧张,怀念地讲起自己儿时的事。 “大概十岁左右吧,因文章中写了个错别字,便被父亲用戒尺打手心,即使疼得浑身冒冷汗,也憋着一口气没有哭出来。后来长姐搂着我上药,她温言温语地安慰着,反而让我哭红了眼睛。” 他的声音轻柔,眉目间的温暖让人觉得分外心悸。 对于那些家人之间的美好回忆,戚弦真的非常羡慕。 若是母亲还活着,她或许也会搂着自己,任由受了委屈的自己哭花她的衣裳吧。 “你曾经很幸福,以后也会幸福的。” “嗯。”谢景洋拍了拍被子,“若是好奇何为撒娇的话,我不介意帮帮你。” 他不会想当一把她的母亲吧? “也不必……” “戚弦帮了我许多,如今好不容易有能帮到你的地方,知道你为此苦恼,我却只能袖手旁观,这样想的话根本无法入睡了。” “这个理由……你似乎用的越发顺手了。” “所以,戚弦答应了么?”他歪着头,发丝轻轻划过脸颊,看起来莫名的有些可爱。 戚弦抿唇,挪着步子蹭到床边坐下。 听到她的响动,谢景洋笑意加深,“宫中就数五皇子最擅长撒娇,不如我就学学他好了。” 话落,他便起身,准确地靠在她的肩头。 “嗯?”戚弦有些懵。 不是他当“母亲”教她撒娇么,怎么他自己开始表演了? 谢景洋似乎很惬意,他又靠近了些,伸出手搂住戚弦的脖子,将头埋在她的颈间,像猫咪一样蹭了蹭。 温热的呼吸喷洒在皮肤上,戚弦只觉从尾椎骨升起一股麻意。 她猛地扒开他的手站起来,“天色已晚,我先回去休息。”接着便是一阵慌乱。 听到她踢翻椅子,碰到桌角的声音,谢景洋低声笑了起来。 在醇厚的笑声中,戚弦的脸越发红了。 她又羞又恼,僵着嗓子说了句,“莫要消遣人。” 谢景洋听出她的不悦,立即收起笑容,“我……” 道歉的话还未说出口,只听“砰”的一声,戚弦已经用力地关上门,抱着琴快速离开了。 “戚弦?”谢景洋跌跌撞撞地下床,扑到门边,却在拉开门的那瞬间停了下来。 他低着头半垂着眸子,有些颓然地放下手臂。 烛光摇曳,让他那双无神的眼中,闪着明明灭灭的微光。 几日后,铸造金像的前期安排已准备妥当,莫刺史以及杜易元从淮州过来,在郊外矿山主持开工仪式。 矿区在临江县东面五里的地方,围着山的三面建有五米高的木栅栏,有士兵每日巡逻。 为了节省时间赶工期,冶炼和铸造均放在矿区进行,从木栅栏南侧的角楼处,可以清晰地看到匠人们的工作流程。 周家老大和老二再现场指挥,听到几位大人莅临现场的消息后,他心中激动,连忙登上角楼。 待亲眼见到杜易元,他想要巴结的心思便蠢蠢欲动起来。 现下虽然得了这差事,只默默出苦力的话,到时候所有名声都是那些大人们的,他这个小商人哪能分一杯羹。 到了皇上面前,县令爷和刺史大人根本不算什么,也就这位钦差大臣能说上话,若是得了他的便宜,那落在自己身上的好处必定不少。 这般想着,周大当家越发显得殷勤。 而杜易元也有自己的小算盘,从前只在别人口中听说金矿的事,人人都道钟越好命,虽然被贬,却挖出座金山,躺着就能有惠及几代的财物。 如今亲眼见着一眼望不到头的矿山,源源不断的黄金运送出来,简直馋的人心痒。 本以为这一趟差事能捞到不少,结果莫刺史是个木头不说,钟越也是个油盐不进的货。他正为这事儿发愁,见到周大当家眼中野心后,心里也有了主意。 当天,他没有急着回淮州,在临江县最大的客栈住下。 夜里有人敲门,打开门一瞧,正是周大当家,他怀里抱着一个半米长的檀木匣子。 杜易元坐在小桌旁,身姿板正地抿着茶。 “这么晚了,周大当家可是有事?” 周均往地下一跪,面上堆着笑,嘴里倒出一溜串的吉祥话,边说还边举着双手,将檀木匣子递到杜易元的面前。 金扣弹开,里面整整齐齐地码着色泽纯正的金条,那耀人的光芒险些闪瞎了杜易元的眼睛。 “嚯,不得了,本官生平第一次看到这些玩意儿。”他咽口唾沫,尽量让自己显得镇静些。 周大当家偷偷抬眼,将他目光中的贪婪看得一清二楚。 “能见到大人真是三生有幸,草民勤勤恳恩经商几代人,总算攒下些家资,若不嫌弃,这些您就拿去喝茶。” 杜易元克制住接匣子的手,沉吟道:“本官只是奉圣旨督办金像铸造,大当家只要好好做,为你们临江县,为你们淮州长了脸,到时龙颜大悦,少不得赏赐。” “大人说的是,但……”他忽然以袖掩面哭了起来,“钟大人事必躬亲……只怕草民费财费力,到时,草民怕是连个姓名都没有。” “呵,你们钟大人可是个人物,当年便有胆子犯天颜,上折子指责先帝,如今守着矿脉,腰杆怕是更硬了。” 周均往地上一趴,哭道:“大人英明啊!草民不敢说县令爷什么,只盼着大人为我等主持公道。” “快快请起,身为钦差,遇到这些不平事,本官自会查办。只是,得想想该从何处着手。” 杜易元眯着眼睛思付着,伸出手指在桌上敲了几下。 周均眼珠子一转,立刻明白他的意思,恭敬地将装满金条的匣子放在他手边,又深深地拜了拜。 “若有用得上草民的地方,但凭大人吩咐。” 见他还是一副皱眉苦思的模样,周均心底暗骂一句“贪得无厌”,面上却谄媚道:“前些时候草民得了块奇石,大人若有空可来寒舍赏玩,草民定诚心款待。” 听到他这话,杜易元才满意地点点头,招手让他靠过来,在他耳边吩咐了几句。 周均心中的疑虑一闪而过,但想着未来的宏伟蓝图,他抛开犹豫,欣喜地拱手:“大人真是足智多谋!” “嗯,去吧,七日之后,本官会再次到现场监察。” 这几日,周大当家满面红光,虽然在钟县令的眼皮子底下做小动作有些困难,但他仍然顺利地完成了杜易元交代的任务。 七日后,钦差大臣再次亲临现场,这次莫刺史有事没来。 钟月华想看热闹,好说歹说劝动了钟县令,让她带着戚弦也跟在主簿后面上了角楼。 这还是戚弦第一次来矿山,放眼望去,底下的情形破位壮观。 负责采矿的将原料用木板车推过来,周家老二指挥人淬炼纯净的黄金,然后再由周大当家带着人将其铸造成型。 现下金像的底部已铸好了大半,比正常人的身形稍微大一点。由于离得远,看不太清花纹,只见在阳光下,那底座金灿灿得仿佛在闪着光。 有风吹过,戚弦正仰面感受着春季的暖风,忽听脑中的泣颜困惑开口。 [嘶,不对劲,不对劲……] “何处不对劲?” [声音不太对,按理说金像应该整个都是黄金铸成吧,但是方才风打上去的声音,却不像是吹动金块的声音。] “你是说,这金像有问题?”戚弦屏住心神,仔细望过去,正巧看到周大当家抬头看过来。 顺着他的视线,戚弦看到了正微笑着点头的杜易元。 “难道他们有什么谋划?” [弦儿,奴家建议你把琴带来,若是有什么意外,奴家也能帮你应付应付。] 戚弦点头,转身对着跟在身后的赵进小声道,“骑快马回去将我琴取来,要快!” 她话音刚落,便听到底下传来一阵吵闹声。赵进也听到动静,赶紧下了角楼奔出去。 下方,一队侍卫进入木栅栏,径直走到金像旁。 “钟大人……”杜易元在此刻开口,“有些事,你还是赶紧坦白招了罢,别弄到最后咱们都下不来台。” ※※※※※※※※※※※※※※※※※※※※ 小天使们,宅在家里也要记得运动哦~提高自身免疫力!(如果能顺便收藏评论关注我一波就更好了(~0~)) 无悔入华夏!每每看到敬职敬责的一线人员,还有许多支援的企业、明星和个人,我都觉得心情激荡! 加油,武汉!加油,中国!我们一定能挺过去的! 第24章 诬陷 杜易元的话让在场的人一怔,他身后的侍从目带威胁地盯着钟越,而临江县衙的人则是满脸愤懑。 陈宣陈主簿上前拱手,“大人,钟县令为官清廉,勤政为民。自主管金像铸造以来,每日尽职尽责,不敢有分毫差错。若是有做的不到位之处,还请大人明示。” “你又是谁,有资格在此跟本官叫板?” 钟越目光微沉,“陈主簿在临江县任职近二十年,前两任县令都对他赞不绝口。大人既问到本县的事务,他自然有资格为您解答。” “行了,别给本官东拉西扯。”杜易元挥袖指向下方,“叫那些人让开,本官倒要看看,你是怎样尽职尽责的。” 他把后几个字咬的极重,恨不得用这尖刻威严的声音把他定在耻辱柱上。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钟越也明白了,恐怕是之前拒绝他不可言说的要求,惹恼了他。 “杜大人,有何不妥您直说便是,这般遮遮掩掩,实在让人不好乱猜。” “刚刚本官已经给过你机会了,可惜你不珍惜。”杜易元叹了口气,对着身后的侍从道:“去把人叫上来。” 他们的对话钟月华也听到了,扯着戚弦的袖子小声说:“怎么办,这是故意找事?” 戚弦轻拍着她的手,“别急。”然后对前方的衙役悄声道:“麻烦您告诉钟县令,尽量拖延时间。” 那衙役虽然狐疑,却也按照她的吩咐走了过去。 钟越得到消息,望向戚弦,见她点头,思索着或许是谢公子得到风声,提前做了安排,这样想着他也安下心。 侍从上来了,身后跟着周均。 将人带到杜易元面前,开始盘问:“你面前的是钦差大臣,问你的问题要老实交代,不可欺瞒。你姓甚名谁,有何冤要申?” 周均能感受到四周人投在他身上的视线,他低着头,尽力保持镇定。 “见过钦差大人,草民姓周名均,是周氏金铺的大当家,主要负责此次金像铸造工作。本来,草民觉得能为圣上造像是莫大的荣誉,每日都虔诚地做好自己的本分。但是……” 他顿了顿,小心翼翼地瞥了眼钟县令。 “草民也是无可奈何,县令大人说……说……” 他支吾了半晌,周围人都吊着一口气,恨不得帮他说后半句话。 侍卫将手中的剑狠狠跺了一下,“说什么?讲清楚些,有钦差大人在,自然会为你主持公道。” “钟县令说,让草民用陶土塑像,只在外面刷上一层金漆,说是反正大家也看不到里面,还能省不少的金子。” 他一口气说完,周围的人纷纷抽着冷气。 跟着杜易元的那些侍从目光鄙夷,义正言辞地嚷嚷着。 “以次充好省下金子,最后怕是全都进了钟大人的口袋!” “这可是欺君之罪!” “敢在大人面前耍手段,钟县令可真是踢到铁板了。” 杜易元抄着手,斜眼觑着钟越,脸上是藏不住的得意。 “钟大人,事情闹到这个地步,本官也不想。可惜,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圣上被人欺瞒。” 他挥了挥手,身后的侍从执剑上前,小小的角楼瞬间变得拥挤。 “你们要干什么,钟大人是朝廷命官,只凭商户的胡言乱语就能定罪了?你们这是诬陷!”陈主簿涨红着脸,带着几个衙役拼命反抗。 钟越拱手道:“大人,口说无凭,不如咱们下了角楼,走近些看仔细。” 他不慌不忙的态度让杜易元恼火,冷哼一声,“钟大人这是不见棺材不落泪,也好,本官就当着所有人的面,撕了你这层虚伪的皮。” 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往下角楼,往矿场走去。 钟月华准备跟着队伍尾巴,却被戚弦拉了一把。 “我们就在此处等。” “可是……” 戚弦对她眨眨眼,“可还记得我的琴声?” 钟月华想到年前施粥时候的事,眼中闪着希冀的光,“你是说,可以让他们放下争端?” 戚弦但笑不语。 最后,角楼上只剩下她们两人,以及随侍的几个丫鬟。 钟越跟在杜易元身后,慢悠悠地走着。陈主簿跟在他身边有十年,自然猜到了他的打算,也带着衙役放慢步子,把队伍拖得老长。 杜易元心里着急,却也没办法催,只恨恨地想着一会儿怎么羞辱他。 矿区中,除了周家的工匠外,其余大部分都是县里百姓自愿来帮忙的,他们对钟县令极其憧憬信任,自然是站在他这边。 见到钦差大臣过来,他们齐刷刷地扑倒在地。 “大人,县令爷是个好人啊!绝不会做这些事的!” “求您饶了县令爷吧!” “他是被人冤枉的,大人明察啊!” 有这么多人帮钟县令说话,杜易元着实被气得不轻。 他对着侍卫吼道:“把这些刁民拖出去!若是敢阻碍本官办案,直接杖毙!” 那些士兵们举着武器围上来,钟越赶紧挡在面前,“大人,您冤枉下官便罢了,这些百姓是无辜的!” “公然反抗朝廷命官,包庇奸邪之徒,谈何无辜?”杜易元摆足了官威,一副正义禀然的模样。 “本官受圣上信任,不远千里来此地监督铸像,没成想却揪出你这样的朝廷蛀虫。今日,本官就替天行道,灭了你这蛀虫,还大夏百姓一个公道!” 有士兵上前,一脚踹到钟越腿弯处,再伸手压着他跪在杜易元面前。 “钟大人,本官可是有先斩后奏的权利,你最好主动认了罪,交出藏匿的黄金,说不定还能留一口气。” 钟月华看着这一幕,眼泪瞬间溢出,她嘴里骂着狗官,提了裙子就往下奔。 “别担心。”戚弦赶紧拉住她,“赵进快到了,我已经听到马蹄的声音了。” 果然,她话音刚落,赵进的声音由远及近。 “姑娘姑娘,琴带来了!”他抱着琴,气喘吁吁地爬着角楼的梯子。 戚弦松了口气,对着下方高声喊道:“既然说是陶土塑的像,不如砸开了看看,也免得大家不服!” 听到她的话,百姓们也不再阻拦,纷纷嚷着砸开看看,还钟县令一个清白。 钟越抬起头,目光不卑不亢,“即便是钦差大臣,要定本官的罪也是需要证据的,若真如大人所说,本官自会向陛下请罪。但是里头若并非陶土,而是货真价实的黄金,杜大人怕是要给临江县百姓一个说法。” “说法?本官就是说法!等看到证据,你这奸臣还敢不敢嘴硬!” 杜易元看向周均,周大当家心领神会,大步绕开人群,抄了把铁锤砸向铸了一半的底座。 这可是他亲手换过来的假货,等在场所有人看到里面的土,钟县令怕是今日就交代在这了。 众人都屏住呼吸盯着那片金光,全然没有注意到,角楼处响起了一阵清悦的琴声。 周均一锤砸下,里面仍然是闪亮的黄金,他眨眨眼,再挥一锤,还是没有看到陶土。 额角开始冒汗,又连续砸了好几下,那底座已被他砸掉一半,露出来的仍然是亮澄澄的金子。 他焦急地看向杜易元,这下,杜易元也意识到了不对劲。 在场所有人眼中,看到的塑像分明就是实打实的黄金铸成! 杜易元气急败坏地对周均吼道:“怎么回事?” “草民……草民不知……” [曲名为《醉美人》,凡听此曲者,皆如醉梦一场,眼中所见即抚琴者想让其所见。] 虚空中,一袭红衣的女子水袖长舞。 [这可是奴家从别处借来的能力,美轮美奂犹如真实景象,再加上弦儿高超的琴技,所有人都会被虚幻的景象迷惑。] 钟越自然不知道其中缘故,他能看到真真切切的黄金,只以为是谢公子提前将假的换走了,心中更是对他崇敬有加。 而杜易元着实被堵的没话,方才他信誓旦旦地数落了人家一系列罪名,现在眼前的证据却显示一切正常。 他狠狠瞪着周均,咬牙道:“你敢耍我?” 周均大喊冤枉,忙扑到他脚边跪下磕头,“草民不敢,草民也是被人害了啊!草民明明把陶土换过………” 要看这人要说漏嘴,杜易元一脚踹到他胸口,“蠢货!” 杜易元抬头,正准备说些什么来补救,却被钟越抓住时机抢了话头。 “杜大人,在场上百人亲眼所见,您说偷梁换柱……怕是被小人蒙骗。” 那神情,那语气,分明在说他才是相信谣言的蠢货! 杜易元一口气提不上来,气得心肝脾肺都烧了起来,偏偏他还无法反驳。 不是被人所骗,难道要承认自己参与其中? 眼看着那群贱民鄙夷地看着自己,杜易元一刻也不想多待,冷哼一声,甩着袖子离开。 至于事后他如何拿周均出气,自不必提,总之他再也没来矿区监工了。 当天下午,钟越带着陈主簿一家回府用饭,在桌上将谢公子方方面面都夸奖了一遍。 他自然没说透露身份,因此,陈主簿只知道县府上住了一位公子,不仅身残志坚,更是足智多谋。 钟月华不服气,努着嘴反驳,“哪有他什么事,明明是……” 下半句却被戚弦挡了回去,“那位公子着实厉害。” 钟月华瞪着她,“都被抢功了,你还不气?” 戚弦笑道:“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 从他们的对话中,谢景洋大致猜到了真相。他心里为戚弦高兴,面上却揶揄地笑着。 “此诗我倒是记得,前两句是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怎么?戚弦怒斩狗官了么?” [奴家就说嘛,弹什么《醉美人》,《七杀》它不香么???] 戚弦淡淡道:“谢公子慎言。” “上次的事是我不好,戚弦莫要生气了。”谢景洋苦笑,也顾不得饭桌上还有别人,只想趁难得见面的机会向她道歉。 自那日撒娇事件后,戚弦始终避着他,就连称呼都从兰卿回到了谢公子。 说什么那是捉弄她,其实…… 谢景洋心中苦涩,他自己也控制不住啊! 第25章 救赎 谢景洋垂下眸子,心绪纷乱。 他看不见桌上的美食,闻不到她身上的木香,更无法尝到嘴里的食物是甜是辣。 没有触觉,他甚至没办法拿起筷子,给自己夹菜。若身边没有人照看,怕是饿死了自己也没甚感觉。 更别提每夜毒发,心口被一寸寸撕碎,一点点吞噬,在有触觉时,这种痛楚让他想一死了之。 原本,他准备在安置好太子的暗部后,就追随太子而去。能在身中剧毒的情况下偷生这么久,也算是尽了最后一份力。 但是,他遇到了戚弦。 那个在黑暗中抱琴而来的女子,她用琴声拯救了他的余生。 在此之前,戚弦于他是幽真居士,是天下第一琴师,是在灼灼桃花林中,一身素衣娴静抚琴的人间仙子。 她的琴声应运天地而生,是能够与世间万物相和的尘世之音。 直到再次相遇之前,自己对她的印象也仅停留于此。 然而在他无助绝望的时候,那道琴声便不止是绝尘音。 那是在他的黑暗世界中,唯一的轻音,唯一的烛光,唯一的救赎。 理所当然的,他开始依赖她,开始想要了解她这个人。 清淡的木香,温雅的话语,还有心细如发的照顾……每当感受到这样,都让他变得不再是自己了。 谢景洋觉得呼吸有些困难,他第一次有这种体会,他控制不住想要逗她,想要亲近她的感觉。 可是,他不能啊…… 他已经不是京城的谢家二郎了,他只是个身中剧毒的废人。 能否找到神医,他不知道,能否解毒彻底恢复五感,他无法预测。 她那样美好,正如她的琴声,是天地间的唯一。 而如今的自己,有又什么资格将她圈在自己身边呢? “那日是我莽撞了,以后会注意的,请戚弦原谅。” 谢景洋深吸了口气,压下心里的五味杂陈,重新挂上清淡的笑意,与身边的陈主簿攀谈起来。 桌上的气氛再次活跃,刚刚的微妙仿佛从未发生。 钟月华想对戚弦说些什么,却被对面的钟县令一个眼风制止。 她瞄了瞄谢景洋,又看了看戚弦,撇撇嘴没再吱声。 大不了一会儿偷偷问她。 用完饭,钟月华跟着戚弦进了她的房间,一路上东拉西扯,以此掩饰自己的八卦心理。 她面上的表情戚弦看的一清二楚,扫了眼桌上的茶壶,淡淡开口,“屋里茶已经凉了。” “我让丫鬟去添,顺便带些果子。” “夜已深,喝茶会失眠,吃零嘴会长肉。” “那便倒些热水就好。” 戚弦默然。 她抚裙落座,边擦拭琴身,边淡声道:“直接说吧。” “咳咳,我只是关心你。”钟月华坐在她对面,一副娴静淑女的做派,浅笑着问:“你和谢公子闹别扭了?” “为何这样说?” “你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也不在院中待着了,老撺掇我往书肆跑,难道不是想避开谢公子?” “又看了什么话本?” 钟月华眯眼,仔细盯着她的眼睛,“是他欺负你了?我帮你骂回去!” 说着就起身要往外走。 戚弦无奈,赶紧把她拉回来,“你就别乱插手了,不是你想的那样。” 钟月华轻哼了一声,把椅子挪到她身侧,“你帮了我家这么多次,我也想帮帮你,虽然你和谢公子的事我不方便干预,但你若心里憋着不痛快,给我说说就是了。” 然后在嘴上做了个缝绣的动作,“我保证不往外讲。” 戚弦被她逗笑了,放下绢布,将琴妥善地挂在墙上,这才开口,“很早以前,我曾倾慕于他。” 钟月华一脸果然如此的表情,激动地说:“他也很在乎你,所以,你们现在是两情相悦啊!” “并非如此。”戚弦摇摇头,“那都是很早之前的事了,现在我有别的目标。况且,他对我不是心悦,只是依赖而已,毕竟我现在是可以减缓他的痛苦的存在。” “哦……”钟月华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他身中剧毒,我悉心照料,这样的关系很容易让我们产生牵绊,但这不是爱情,是人情。” 戚弦垂下眸子,看着自己淡粉色的指甲,轻声道:“我现在的心愿就是找到神医,解了他的毒,然后请他好好保护大夏的百姓。” 她抬头看向钟月华,淡然一笑,“所以,我不是因为曾经的恋慕才帮他,也不是因同情而救他,我只想挟恩图报。” 救他的命,帮他找神医,然后以此请求他不去勾结敌国,让他阻止战乱。 这样的她不需要被感谢,更不需要他过多的情。 “这样啊……” 钟月华沉吟良久,忽然反应过来,这家伙头头是道说了一堆,还是没有回答她之前的问题。 “那你为何这几日忽然开始避着他?前些日子不是相处挺好的么?” 戚弦被她噎了一下。 难道要说,她发现谢景洋越来越奇怪了么?还靠在她肩头撒娇! 戚弦看了看天色,“快到亥时了,我得去帮他弹《安魂》压制毒性。” “……现在酉时刚过,你确定要这么明明白白地赶人么?” 嘴上虽然抱怨着,钟月华仍然乖乖站起来。知道戚弦没什么大碍,她也放心下来。 在离开前,她正色道:“其实,我觉得你太过冷静,情这一字最是复杂,人间七情六欲,你又能把每一份都辨别的清清楚楚么?无论是依赖还是别的,他似乎都已经对你动情了。” 待钟月华走后,泣颜慢悠悠地开口,[不得不说,你哄骗人的功力着实不错。] “嗯?有么?我方才每句话都情真意切。” [奴家可是能够听到你心音的,为何救谢景洋,奴家还不知道么?] “那你说说为何。” [难道不是因为放不下他么?] 戚弦笑道:“我心悦他不假,救他有所图也是真。但是目前,我不想事情变得复杂,还有很多事没做呢。” 泣颜叹了口气,[钟月华说的不错,你啊,就是太冷静了。] [有些事,是根本不受控制的。] 周均这两日不太好过,那日被现场拆台,钦差大人将他从头骂到脚。 他实在想不通,明明万无一失的计划,明明亲眼看到的陶土,怎么最后就变成黄金了! 难道钟县令发现了他的小动作,然后趁他不备又换回来了? 眼看着计划进行不下去,他准备退出,可是钦差大臣却不愿放过,甚至借由此事控制住他。 以抄家威胁,让他故技重施,等到了京城,在皇帝面前露出陶土像,然后诬陷给钟县令。 这么蠢的计划,周均不想实施,但是也没胆子正面反抗他,否则全家都会跟着遭殃。 思索了几日后,他找上了钟越,将此前的事和盘托出,只求钟县令看在他是临江县人的份上,救周氏一家。 钟县令背着手,在窗前走了几个来回,然后问道:“那个陶土底座,你做了多久?” 没想到他会问这样的问题,周均一愣,木然道:“约两天。” “若是整个金像,需要多久?” “精细一点的话,两周即可。” 钟越点点头,“嗯,本官知道了,你先回去吧。” “……” 周均苦着脸告退,感觉自己被耍了。 只恨管不住膨胀的野心,学张家一样,安安分分地高价卖粮不好么?非要淌这趟浑水,结果把自己身家性命都搭进去了,还只能为他人做嫁衣! 就在他愁了几日,掉了大把的头发后,钟县令终于下达指令了。 “杜大人是个好官啊!他的提议不仅为本县省了一大批开支,还极大地减轻了大家的工作量,你们就按照他的提议做吧。具体细节我会请陈主簿告知与你,尽快完工。” 周均更愁了,他已经看到了自己昏暗的未来,绝对会被这两位大人当做替罪羊推上去的! 他跪在钟越脚边求饶,主动提出将所有粮食拿出来发给百姓,并且自掏腰包冶炼金矿,用来收购别处商行的高价粮,然后分发给有需要的地方。 钟越摸了摸下巴,宽慰道:“周大当家有心了,你这样一心为民的商户真的不多了,本官定会保你一家无事。” “谢谢大人!”周均流下了感动的热泪。 且不管周大当家如何想,两周后活灵活现的睿帝金像竣工,由杜易元带着往京城而去。 同时上路的还有莫静萱,跟着祈雨的帝王像一起进宫,也算是图个吉利。 莫将军派出亲卫军护送金像入京,看着队伍从临江县离开,戚弦心下安慰。 钟家还活着,临江县还是一片安定,这就足够了。 而更让她高兴的,是莫将军带来的消息。 神医出现在北方漠州。 她当即就收拾了东西,准备带着谢景洋北上。 听到这个消息,谢景洋自然也是高兴的,他比任何人都想快些好起来。 但是,在此之前,他还有件事要做。 “戚弦,我们先去趟京城。” “京城在临江县南面,那得绕很远的路才能去漠州,你的毒……” “无妨。”谢景洋淡笑道:“睿帝想祈雨,咱们便让老天爷降雨吧。” ※※※※※※※※※※※※※※※※※※※※ 谢景洋:我好难,身中剧毒不能表白。 戚弦:我好难,本想做个交易,却收获一朵桃花。 周大当家:我也好难,只是想努力赚钱而已,结果不仅倾家荡产,还愁秃了头!太难了!! 第26章 祭祀 根据柔贵妃梦中神仙的说法,需要圣上的金像镇压龙脉,再辅以祭文等仪式,方可求雨。 大夏的龙脉以盘龙山为根,连绵数千里,而离京城最近的一处龙眼在郊外,位于盘龙山侧峰。开国皇帝夏广曾在此处建立祭坛,由后世八位君主不断修缮,是大夏皇族祭祀之地。 清明那日,谢景洋只有嗅觉,不得不待在别庄,于是派止水护送戚弦上山。 止水隶属于太子暗部势力影刃的一员,刃负责暗杀,影是埋在各处的眼线。 自上年十月收到到谢景洋的信号后,止水便一直隐在暗处跟着他。 “戚姑娘,多谢您救了主子。”止水忽然开口。 戚弦怔了怔,反应过来他说的是谢景洋,忙道:“些许小事,不足挂齿,是谢公子命不该绝。” “若非职责所在,属下当日定会追随太子。” 止水的声音清清冷冷,没什么情感起伏,戚弦却听出了他内心深处的自责与忠诚。 他一身黑衣立在风中,像一把尖利的刀刃,孤傲而冰冷。 “得知主子还活着,我们这些人才有了希望。否则,只会等着被睿帝一点点吞噬,或者被闲王炼成他手中的刀。” 止水转向戚弦,径直跪下磕了一个头。 “若没有戚姑娘,止水便只能亲手葬了整个暗部。” 戚弦赶紧避让开来,“快快请起。” 这一拜她真的承受不起,即便没有她,谢景洋也不会死,贸然领了这份功劳,她有点心虚。 止水磕完头就站了起来,然后望向下方的祭坛,仿佛刚刚什么都没发生。 他不再提及此事,戚弦自然不会主动开口,也抬眼往下看去。 此处地理位置极佳,既能将整个祭坛尽收眼底,还不会被下方的人发现。 祭坛由汉白玉筑成,九层磊台,四周伫立盘龙柱,看起来颇为宏伟壮阔。 祭台边缘围着禁军侍卫,有宫人举着旗立在道路两侧,往最高祭台的阶梯上铺着红色地毯,地毯上绣有金龙纹。 不多时,下方响起万岁的声音。 睿帝身着明黄色朝服,凌厉的轮廓让人不敢直视,眉眼深邃,眸中漆黑一片,隐隐闪着血色的光晕。 他带领文武百官,并皇后妃嫔来到祭台处,浩浩荡荡的队伍,让山间热闹起来。 戚弦一眼便看到了莫静萱,她坠在四妃之后,低着头迈着碎步,繁复的宫装衬得她稳重了不少。 想到那个恣意的女子被困于宫中,犹如盘旋于苍穹的鹰被关在笼子里,让人叹息。 在她前面的,正是挺着肚子的杜水柔。 算算日子,她怀孕已有六个月,虽比以前圆润一点,但面色红润,眉目顾盼中自有别样的风情。 而位于嫔妃之首的皇后却平平无奇,不仅容貌寡淡,整个人都散发着阴郁的气质,让人感觉不怎么舒服。 礼官念完一大串的祭文后,众人分道两侧,由禁军抬着金像缓缓走上台阶。 许是站了一会儿脚累,睿帝向身边的太监说了句话,片刻后便有人送上软椅。 于是,在众人都毕恭毕敬请金像进龙脉时,睿帝却大喇喇地坐着,甚至有宫女为他摆上果子,如同郊游一般。 官员们见怪不怪,最多摇头叹息两声,没有人敢冒头纠正他的礼仪。 金像落在最高层的祭台上,礼官请柔贵妃诵唱祈雨祭文。 杜水柔浅笑低头,在嫔妃们或羡慕,或怨愤的目光中出来,由丫鬟扶着,款步走向睿帝。 她盈盈一拜,双眼柔得似要掐出水来。 “多谢陛下厚爱,臣妾定不辱使命。” 睿帝单手撑着下巴,饶有兴致地对她点点头,然后张嘴,咬过宫女递来的葡萄。 这样的场景不算稀奇,杜水柔心里自是不痛快。 不过今日也没必要和这些奴才置气,等她成功祈雨,自然会赢得百官的支持,再诞下皇长子,她便能母仪天下。 那时候,这些搔首弄姿的宫女,还不是任由她搓扁揉圆! 她心里愈发的急切,正要转身走向祭台,对面的文官列中忽然一阵骚动,有人扶着帽沿弯腰爬出来,“咚”的一声跪在睿帝面前。 “陛下,臣有话要说!” 在场的人有些意外,纷纷盯着跪在地上的人。 正是工部侍郎杜易元! 此人似乎是柔贵妃的表亲?于是众人又把目光齐刷刷投在杜水柔身上。 杜水柔压根没想到有人会冒出来,她吓了一跳,歪倒在丫鬟的身上,直抚着胸口惊慌地看着那个捣乱的人。 此时最紧张的要数杜丞相。 杜易元是他表侄不假,但此时他却不该上前说话。 定是有人想捣乱这场祭祀,借他之口对付他们杜家! 他眯着眼睛扫向文武百官,当看到兵马大元帅公孙胜时,目光一怔。 对方正含笑望着他。 难道是皇后一派? 他赶紧对工部尚书使了个眼色。 睿帝不知道众人的心思,他将口中的葡萄籽吐在宫女手中,闭眼慵懒道:“说。” 杜易元心中一喜,忙又拜了拜,“陛下,承蒙陛下信任,臣担任钦差大臣监管金像铸造一事。为大夏国运昌隆,天降神雨,臣一直殚精竭虑,勤勤恳恩……” “说重点。” 这三个字让他心口一缩,差点咬了自己的舌头,“是是是,臣在监工期间发现临江县县令以次充好,用陶土代替黄金铸像,本以为严惩一番后,他们有所收敛,谁知……” “哦?”睿帝掀开眼皮,问道:“有人用赝品糊弄朕?” 山坳处,戚弦恍然道:“谢公子让我来观礼,原来是为了遮掩金像中的陶土。”随机有有些尴尬,“可我没带琴来,该如何是好。” 止水看了她一眼,“主子并未告知属下,此等小事,戚姑娘不必劳心。” 戚弦有些茫然,“那他为何坚持让我来观礼?” “属下不知。”止水顿了顿,忽然问道:“戚姑娘能听清他们说话?” “嗯,我自小耳力便比常人要好。” 止水静默一瞬,语气带着丝丝羡慕,“戚姑娘真幸运,影刃最需要的便是眼力和耳力,属下运了八成的内力,才听清他们的谈话……” 这种天赋上的事,戚弦不好炫耀,也不好安慰他,只得转移话题,“不知他们如何收场?” 止水道:“戚姑娘放心,一切都在主子意料之中。” 两人闲聊的档口,那边的杜易元听到睿帝的话,点头如捣蒜:“是是是,若陛下不信,让人砸了这像……” “荒谬!”工部尚书拂袖上前,“陛下,金像乃天子化身,岂能说砸就砸,这是对陛下的大不敬啊!” 睿帝挑眉,没说什么,杜易元却慌了。 “臣不敢,臣不敢!”膝行几步,连连磕头,“实在是……” “再者,此金像由临江县运往京城,经三省六部之手,都未发现任何问题。如今他一个小小侍郎张口就来,这是陷我等忠臣于不义。 即便金像有问题,他作为臣的部下,应当即使告知情况,为何偏偏等到祭祀当日再说?其心可诛!” 工部尚书是个胡子花白的老头,他不疾不徐地陈述,铿锵有力地质问,十分有说服力。 杜水柔也反应过来,推开身旁的丫鬟,几步冲到杜易元面前,一巴掌甩在他脸上。 “好大的胆子,敢当着陛下的面,在祭台上胡言乱语,若因你耽误了祈雨的时辰,后果你承担的起么?” 骂完后又跪在睿帝面前,瞬间流下一道清泪,啜泣着嘁嘁道:“陛下,有人就是见不得臣妾出风头,您不为臣妾做主,也要可怜可怜天下的百姓啊!若是教人坏了金像,神仙发怒不降雨了,那百姓们……” 睿帝微微蹙眉,摆摆手,“将他拖下去,爱妃继续吧。” 杜易元他本能地转头,看向睿帝身后的公孙大元帅,祈求他能够帮你自己说说话。 然而,对方只是冰冷地移开视线。 当日,明明是他说让自己破坏这场祭祀的,如今竟要不管不问? 杜易元浑身发凉,若是被这样拖下去,少不得要被杜丞相一顿教训。 他咬咬牙,往睿帝脚边扑过去,哭喊道:“陛下,臣说的句句属实啊!周均,对,负责铸像的周大当家也知道这事,只用把他传过来……” 后面的话戛然而止,只见一道血光闪过,杜易元僵硬地倒向后方,脖子上的血窟窿映在众人眼中。 睿帝将手中的剑丢在地上,看到手背的血迹时皱眉,顺手在跪在身边的宫女脸上擦了擦。 “拖下去。” 然后偏头,对跌坐在地上的杜水柔低声道:“去吧。” 杜水柔木愣愣地点点头,在丫鬟的搀扶下,颤颤巍巍地起身往前走。 周围的人大气也不敢出一声,工部尚书早已跪趴在地上,佝偻的身体不住颤抖。 睿帝也没管他,就这么穿着带血的龙袍,歪着身子靠在软椅上,由宫女喂葡萄吃。 漫长的阶梯上,杜水柔一步步缓缓往上。 在睿帝身边这些日子,那些血腥的场面,她也看了不少。虽不至于像起初吓得大叫,但是心里到底有些发秫。 她惴惴不安地往上走,只能用母仪天下的美好未来安慰自己。 是的,只要成功求雨,那她将会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 谢景洋:媳妇,我带你来看热闹。 第27章 丢脸 祭祀台上极其安静,阶梯边的尸体和血迹都已经被清理干净,众位大臣嫔妃纷纷望着第九层高台,那里一道身影正在翩翩起舞。 杜水柔每转一个圈,戚弦的心就跟着一跳。 她原本身材纤细,如今怀了孩子更显得肚子突出,以这样的情况去跳舞祈雨,杜水柔真的拼了。 不过,她要是不撺掇睿帝造金像,上一世钟县令也不会因此而死。 若真让她祈雨成功,成为后宫之主,那她这条路就是踏着钟家,踏着临江县百姓的尸体走上去的。 想到这,戚弦握了握拳,问道:“她为何突然祈雨,有把握降雨么?” “杜丞相府中有一谋士精通天文,推演出今日会降雨。” 止水答道,语气有些不屑。 “杜丞相很谨慎,想以此立功,却又不想自己承担风险,于是便让柔贵妃出头。成功,则整个杜家受益。失败,舍去的也只有她一人。” 戚弦愕然,“原来如此。” “此前禁足一事对柔贵妃打击不小,被诊出有孕后虽然解开禁足,但终归失了圣宠,因此祈雨一事对她也是个机会。” 戚弦点头表示明白,目光复杂地看着舞蹈的柔贵妃。 为了荣华富贵背叛未婚夫,又因为嫉妒,害了包括自己在内的许多无辜女子,她自己却只是权力斗争中的棋子而已,真是个可恨又可悲的人。 杜水柔忍着身体的不适,咬牙跳了半个时辰的舞,然而天上的太阳依然炙热,明明是春日,却仿佛盛夏般,烤得人口干舌燥。 又半个时辰过去了,没有任何变化,连一丝风也无。 底下的人开始交头接耳。 文官武将自持身份,还算收敛,嫔妃这边可就热闹许多。 “啧啧,看姐姐的肚子,妾都觉得吓人,这万一摔上一跤,就得不偿失了啊!” “我看呀,你就巴不得她摔跤吧,那可是金贵的皇子呢,你瞎说话也不怕闪了舌头。” “都少说两句。”公孙皇后扶了扶鬓角,低声道:“柔贵妃为国为民,以身祈雨,这等胸怀值得众位姐妹学习。” “皇后娘娘说的是,只不过……”她指了指天上明晃晃的太阳,“臣妾觉得怕是下不来了。” “可不是么,过了一个多时辰,都站出一身汗了,还不见半点子雨水,莫不是耍着咱们玩吧!” 公孙皇后没有应声,只是微微勾唇,浅笑着望向祭台。 时间一点点过去,讨论的声音越来越激烈。 公孙大元帅摸了把胡须,朝着杜丞相道:“丞相大人,可是算错了时辰?” 杜丞相压下焦躁,纹丝不动地目视前方,“仙人的旨意岂是我等能随意窥探的,只悟到其中少许,已是难求的幸事。公孙大人,您还是耐心等等看吧!” “我们这些糙汉子等着也就罢了。”公孙大元帅摇头叹息道:“贵妃娘娘千金之躯,若孕育的皇子出什么事,那可真是有损天家威仪。” “不劳大人费心,娘娘她心里有数。”杜丞相心里烧着火。 都已经做到这一步,把人叫回来岂不是打自己的脸?只能孤注一掷。 睿帝斜歪在软椅上,头顶有宫女撑着伞倒也不晒,甚至这暖洋洋的温度让他眯了一觉。 被周围议论的声音吵醒,他皱眉看向天空。 一片晴蓝,万里无云,阳光刺得他心头冒火。 “摆驾,回宫。” 他这句话,把众人都惊了一跳。 有高兴的,赶忙弯腰称是,笑意盈盈等着皇帝先行。有害怕的,颤巍巍跪在地上,请陛下再等些时候。也有惋惜的,想着连续几月的干旱,今日唯一的希望也落空,只能无奈地叹息。 杜水柔发现下方的不对劲,瞬间慌了,也顾不上跳舞,赶紧靠着丫鬟艰难地下台阶。 “陛下,陛下,求您等等!” 睿帝看着她的动作直皱眉,“胡闹,摔了朕的皇儿,你几条命都赔不起。” 杜水柔目光一缩,定在原地不敢动了,只得跪在阶梯上,哭求道,“陛下,您再等等臣妾吧!很快,很快就会降雨了,仙人说……” “呵。”睿帝冷笑,语气阴冷,“朕陪着你玩了这么久,也该收场了,莫要得寸进尺。” 玩了这么久? 原来,陛下他根本不相信她的话么? 杜水柔跪在阶梯上,只觉得浑身发冷。 方才长时间跳舞早就让她筋疲力尽,现在陛下的不耐烦,众嫔妃尤其是皇后脸上的嘲讽,让她既慌乱又愤怒。 她怒视着杜丞相,为什么?为什么还没有降雨! 明明说好巳时下雨,眼看着午时快过,却半点征兆也没,到底是为什么! 山坳上,戚弦也有些奇怪,她疑惑地看了看天色,喃喃道:“真不会下雨么?” “丞相府的谋士不过如此,即便再厉害,也只能算出日子。” 止水没什么情绪的声音响起。 “而主子,却能推演到具体时辰。” 戚弦以为自己听错了,问道:“你是说谢公子也会算天气?” 止水点头,“主子上知天文下知地理,通晓古今,学识渊博。只是观天象,推测晴雨时辰而已,自然难不倒他。” 戚弦张了张嘴,既觉得不可思议,又觉得似乎是理所当然的。 这段时间,自己真的被他中毒后虚弱的样子欺骗,忘记了他本来就是那样厉害,是普通人所不能及的存在。 忽然想起来,年前,他就说过气候干旱。而年后,他每日都会在院子里站许久,想必就是通过仅有的感官,来判断天气。 很快,戚弦便想通了整件事。 杜丞相的谋士推算到清明那日会下雨,于是,就让杜水柔以梦到仙人为由祭祀,通过祈雨一事,让睿帝看重他们杜家。 而谢景洋知道具体的降雨时辰,派人接触那位谋士。 谋士以为推演更加精确,殊不知,那是错误的时辰。杜水柔在错误的时候祈雨,自然不会成功。 不过,他为何这样做? 看到嫔妃中,莫静萱轻移莲步走出来,戚弦忽然记起他说过的“时机未到”,刹那间明白了其中原委。 谢景洋不仅将计就计,坏了杜丞相的谋划,还为刚进宫莫静萱铺路,让太子的暗部势力能够深入后宫! 戚弦对止水说了自己的猜测,感叹道:“谢公子考虑得太全面了!” 止水有些奇怪地看了她一眼,“虽然戚姑娘推断的不错,但最初的原因,难道不是因你想保下钟县令一家么?” “嗯?” “主子说,戚姑娘提到圣旨和金像,就派属下去查探。知道杜丞相的安排后,主子便顺势谋划此事,劝说钟县令接旨,并且让人接触谋士,告诉他提前两个时辰的错误时间。” 戚弦一愣,想到那人淡然的微笑,心头泛起异样的涟漪。 她深吸口气,笑道:“一箭三雕,谢公子真厉害。” “其实,是一箭四雕。” 戚弦眨眨眼,有些兴奋地问:“还有什么?” 止水抿了抿唇,主子刻意吩咐过的,“不太方便让戚姑娘知晓。” “嗯,我明白了。” 无非是他们后期的谋划,只要和敌国无关,戚弦也就不在意。 她重新将目光投向祭坛,好奇莫静萱如何求雨。 也不知是真的,还是想拖延时间,杜水柔晕了过去。经太医诊查,是太过劳累,外加忧思过度。 睿帝脸色阴沉,周身透着不耐的气息,命人将她抬下来。 “陛下,臣妾有一个法子想试试,望您能恩准。” 莫静萱小跑到他面前,乖巧地行礼,然后歪着头俏皮地眨眨眼。 “贵妃娘娘此时不便行山路,再说,来都来了,若毫无所获地回去,岂不惋惜。恰巧臣妾也稍微懂点祈雨之术,不如陛下就让臣妾试试嘛。” 莫静萱自小跟着莫将军,没有京城贵女们的束缚,活的极其潇洒恣意。她身上像是笼罩着阳光,让人看了就觉得心底暖融融。 入宫后,野蛮的脾性收敛了不少,倒是那份娇憨与纯真格外与众不同。 睿帝眯眼看着她,良久后扯出一抹怪异的笑容。 “那便试试吧。” 皇帝都开口了,其他官员也不好再说什么。 反正静妃没有京城当差的娘家人,莫刺史年纪大了,儿子们也都寂寂无名。即便她得了宠,莫家也翻不出什么水花。 而妃嫔们却是一副看好戏的模样,有柔贵妃的前车之鉴,竟然还凑上去讨嫌,此等争宠方式,她们着实不屑。 公孙皇后压根没有正眼看她,恐怕是杜家见杜水柔失了宠,特意拉拢无权无势刚入宫的新人。 这样的人不足为虑,只要让她明白公孙家在朝堂的地位,哪怕得了圣宠,她最终也会成为公孙家的棋。 莫静萱顶着众人看好戏的目光,大大方方地揽上睿帝的胳膊,这无礼的举动,又引来一片抽气声。 “陛下,金铸的雕像而已,哪能比得上真龙之身。” “哦?那依爱妃之见,又当如何?”睿帝没有生气,反倒颇有兴致地配合她。 “陛下,您陪着臣妾一起去祭台吧,那可是龙气最盛之处,想必风景也是极好的。待会儿,咱们从上往下,看着雨打山林,岂不美哉?” ※※※※※※※※※※※※※※※※※※※※ 谢景洋:这就是我,一个擅长远程打脸的小可怜~ 戚弦:所以,第四只雕是什么? 谢景洋:你猜? 推荐基友的文:欢乐古言《小女贼的大生意》 文案: 巨贾封家入京的第一天,小女贼吴饱饱就磨刀霍霍向肥羊 哪知道,羊毛没薅着,还扭伤了小蛮腰…… 封柳:你吃我枣糕、看我洗澡,还说我面相有点老?很好,本少爷这就送你去坐牢! 吴饱饱:你让我搓澡、害我扭腰,还说我发育不太好?坐牢就坐牢,好歹吃得饱! 谢谢大家支持,木嘛~ 第28章 降雨 众人瞩目中,莫静萱挽着睿帝的手,沉稳缓慢地一步步踏上最高层祭台。 虽然她脸上挂着明亮的笑容,其实心里慌的不行。 目光飘忽地看着影子的角度,掐着时间迈出步子。 “爱妃为何停下?” “……累了,歇歇。” 终于,两人站在了最高的祭台上,只一瞬间,山风开始呼啸,云层开始聚集。 底下的人收起谈笑,屏住呼吸看着他们。 杜水柔也醒了过来,不可置信地望着渐渐阴沉下来的天空。 莫静萱松了一口气,望向睿帝,笑嘻嘻道:“陛下,臣妾说的对吧,那些俗物哪能比得过真龙之躯,您往这一站,就能让天地为止变色。” 不得不说,她的马屁拍得睿帝极其舒适,每一句话都精准地按到了他的自尊心。 睿帝心情愉快,对她也有更多耐心,看了眼山边的乌云,挑眉道:“本以为爱妃说笑逗朕开心,没想到还真招来了龙王爷。” “龙王爷还不得听陛下的?” 说罢,莫静萱忽然伸手捧住他的脸,软着嗓子撒娇:“陛下得看着臣妾,这雨才能下的来呢。” 突然被触碰,睿帝有些不快。刚皱起眉,却感觉到一滴水落在额头。 他错愕地盯着眼前的女子,对方笑弯了嘴,露出洁白小巧的牙齿。 又是几滴落在身上,他准备抬头看天,那双小手却捏了捏他的脸。 娇俏的女子撅着嘴嗔怒,“说好要看着妾的,陛下不许耍赖。” 软软的嗓音,让睿帝心口酥麻一片。四目相对中,他从对方明亮的眸子中看到了自己,只觉得要陷在这令人心悸的目光之中。 下方的官员开始躁动,激动地伸手感受久违的雨滴。当雨水如瓢泼般笼罩山林时,众人俯首跪地,齐声高呼“万岁,万岁,万万岁。” 杜水柔狼狈地坐在地上,看着祭台中申请对望的两人,手指紧紧扣着大理石砖,折断了指甲。 “凭什么,她凭什么!” 嘶叫一声,她挣扎着想爬起来,肩头却被人狠狠按住。 “柔贵妃,你还是莫乱动,当心伤了皇子。” 杜水柔转身望去,正是公孙皇后。被雨水打湿了妆容,她原本寡淡阴沉的脸,显得更加骇人。 “你想干什么?我告诉你,这雨是我杜水柔求来的,是那贱人抢了我的功劳!陛下肯定相信我,他一定能为我做主!” 皇后低眼俯视,仿佛在看被踩脏了的抹布,“真没想到,你竟然能保到现在。” 知道她说的是肚子里的孩子,杜水柔惊恐地望着她,捂着肚子往后挪动,“你要干什么?文武百官都在,陛下也看着我,父亲……我父亲也在,你别想害我皇儿!” “呵呵。”皇后冷笑,“本宫自然不会对你动手。” 她弯下腰,凑到杜水柔耳边,“想凭借孩子上位?就算生出皇长子,他也是本宫的孩子,至于你嘛……恐怕一辈子也别想见到他了。” “你……你说什么?” 杜水柔慌乱地爬到她跟前,扯着她的裙摆恨声骂道:“贱人!你别想动我孩子,他是我的!他是我的太子!你别想抢过去!” 公孙皇后猛地拽开裙摆,力道大得让杜水柔扑倒在地上。 “柔贵妃还是想办法保住他吧!”说罢扶了扶鬓角,昂着头离开。 在雨滴初初降落时,止水便撑开了油纸伞挡在戚弦头顶。 戚弦推辞几句,对方坚定地说“主子的命令不能违背”,实在争不过,戚弦也就不再扭捏。 望着朦胧的雨中山林,她只觉憋了几个月的烦闷一扫而空,空气中充满着春日的勃勃生机。 上一世的记忆中,她和钟月华被流放的地方并未下雨。而且此后的两年,整个大夏仍然是处于干旱饥荒之中。 这场雨或许只是仅有的希望,也不知覆盖了多少州县,她只希望再多些,再下得久些。 “戚姑娘,属下带你下山。” “我想再看看雨景。” “主子说天气凉,看完祭祀后,令属下尽快带你回别庄。”为了防止她再次推拒,止水又补充了一句,“主子的命令不能违背。” 戚弦表示理解,跟着他缓步下山。 其实,她也挺想见到谢景洋。 明明保护钟家是她的责任,而他却安安静静地谋划了一切,然后将成果送到她眼前。 这份大礼让她感动,而她心里的激荡,此时也想和他分享。 别庄位于京城郊外,离盘龙山不远。经过一片竹林,便能看到青砖白墙。 烟雨朦胧中,谢景洋一身白衣,立于红木门前。 那单薄却孤傲的身姿像一束玉兰,任由风吹雨打,他自绝世独立。 戚弦紧了紧手中的油纸伞,沿着石板路,缓缓靠近他。 “是杉木香。” 谢景洋向前一步踏进雨中,春雨立即温润了他的笑容。 “戚弦回来了。” 他乖巧的像是等家人归来的孩子,戚弦心里软成一片,不自觉地笑起来,放柔了声音。 “嗯,我回来了。” 谢景洋自然听不到,但是这句话却让漂泊了半生的她,有了归处。 母亲在她未晓事的时候便去了,师父堪堪将她抚养成人,也因年事已高仙去。 戚弦在师父的宅院里住了几年,独自撑起了天下第一琴师这个称号。 虽然有名有才也有貌,但是她一个孤女高不成低不就,上门说亲的也都是以妾室待她。那时她心里倾慕着谢景洋,又不甘为妾,久而久之,也就不想嫁人。 本想着等年纪大了,就学师父收几个徒弟,寻一片幽静之地,伴着泣颜琴过完余生。 哪知得罪了杜水柔,被赶出京城,又因战乱而而四处流亡。 重生后遇到了谢景洋,两人之间竟然也有了不一样的牵绊。 戚弦上前扶着他的胳膊,往院中走。 谢景洋由他带着,温声道:“在屋中闻到湿润的泥土气息,我猜到已经降雨,想着你恐怕快回来了,就巡着记忆走到门口等你。果然,不多时,你便回来了。” 从屋子到大门,恐怕淋了不少雨吧。 戚弦握住他的手指,冰凉如寒冰,看着他湿透了的衣衫,皱眉对身后的止水道:“风雨太凉,麻烦你备好热水为你主子暖暖身。” 止水抱拳称是,快步进了院子。 戚弦将雨伞撑在他那边,带着他回到屋里。 “进屋了?难得下雨,我想去外面看雨景。” 明明看不到还这样说,就是存心让她心软。 他偏不自觉,还故意拽了拽她的胳膊,轻声讨好道:“戚弦,我还想听你的琴声,不知比起雨打芭蕉,哪个更好听?” 莫名地,戚弦想到那日昏黄的烛光中,他靠在自己肩头像猫一样撒娇。 原本有些激荡的心情瞬间冷凝。 这家伙看起来高贵疏离,其实本质确实个撒娇怪么?或者是那种虽无意识,一举一动间却在勾引女子的类型? 若不是之前警告过他,谁知道现在发展成什么样了! 戚弦连忙扯开自己的袖子,离他远远地坐下。 谢景洋似乎有点察觉,也收起方才的失态,稍微坐直了些,垂着眼睑,淡笑道:“戚弦不愿意便罢了。” 那话语中,竟然有淡淡的委屈意味,戚弦觉得自己也太容易多想了。 “祭祀既已成功,降雨也很顺利,我在京城也没事了,明日便可启程前往漠州。” 止水提着热水进来,“戚姑娘,属下也给你屋里送了热水。” “谢谢,你帮他沐浴换衣吧。” 戚弦回到自己屋里,洗好后换了干净的衣裳,望着墙上挂的琴,有些愣神。 现下他听不到雨打芭蕉,只能听到她的琴声,若是拒绝,似乎真的太不近人情了。 叹了口气,将琴置于桌上,点燃蓬莱香,拨动琴弦。 那一边,正由止水帮忙穿衣的谢景洋勾起嘴角。 “我就说,戚弦最是心软了,虽然生气我逾矩,但还是会关心我。” 止水瞟了眼他的神情,莫名想起了“恃宠而骄”这四个字。 心里暗自小声道:“主子套路真深。” 皇宫,芳柔殿。 贵妃的寝宫里传来噼里啪啦的声音,下人们跪在门外,看着一件又一件瓷器从里面扔出来。 丫鬟梳云皱眉道:“这样不是办法,我去劝劝娘娘,总不能让她伤到自己。” 梳云躲开飞出来的花瓶,进了屋跪在地上哭道:“那新进宫的贱人怎么能这样对娘娘,您父亲是当朝丞相,怀有皇嗣,又深得帝宠,哪能让她抢了风头!娘娘,奴婢心疼您啊!让奴婢帮您砸了这些吧,仔细别伤了您的身子!” 杜水柔恨恨地看着地上的狼藉,扶着肚子靠在桌边,“她抢不走本宫的风头,陛下自然知道这雨是本宫求来的!” “没错!陛下知道是她害了您,肯定会为您出气的!” “呵呵呵呵,莫静萱是吧,本宫要划烂她的脸,还要挖了她的眼睛,看她用什么勾引陛下!” 杜水柔骂得正欢,殿外忽然传来了呼“万岁”的声音。 她心中一喜,小跑到门口,却在看到那一道娇小的身影时愣住。 “贵妃姐姐,您方才说要对萱儿做什么呀?” 第29章 还债 看到莫静萱,杜水柔此前的怒火更加肆虐,直烧得她心肝灼痛。 但是她不敢继续骂,因为睿帝此时看她的目光极其冷漠。 她压下火气,勉强挂上笑容,小声道:“陛下,臣妾院中有些乱,丫鬟们手笨打翻了柜子,让您看笑话了。” 睿帝没搭话,他身后的太监上前,展开一张明黄的绸缎卷轴,清了清嗓子高声宣读。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芳柔殿皇贵妃杜水柔,乱语渎神,信妖人之言而污大夏龙脉,借鬼蜮伎俩而戏文武百官,此乃大不敬之罪,理应抄家问斩,然皇恩浩荡,念其孕有皇嗣,降为良娣,禁足三年以示惩戒,钦此!” 杜水柔脑中一片空白,她双眼发直地坐在地上,嘴中呢喃着“不可能”。 而更让她绝望的,是睿帝接下来的话。 “没将你打入冷宫,而是在芳柔殿中禁足,多亏萱儿为你求情。你且好生养胎,诞下皇子由萱儿扶养。若有任何闪失,杜家便与皇嗣陪葬。” 杜水柔趴在地上,疯狂的哭喊道:“不,不要拿走我的孩子!” 她伸手,想要拽住睿帝的衣摆,却被莫静萱眼疾手快地蹲下握住。 “贵妃姐姐,一定要当心身子。” 莫静萱捏着她的手腕,看似亲密,实际却用了不小的力道。 “我看姐姐这里的丫鬟笨手笨脚,怕是照顾不好大皇子,不如妹妹留下身边最贴心的琴儿,她懂些药理,也能帮着姐姐养胎。” 说着,莫静萱身后走出一个丫鬟,她怀中抱着把七弦琴。 “今后这殿中仅你二人,想必有些烦闷,恰好琴儿擅抚琴,也算聊以慰藉。” 看着那个垂首抱琴的丫鬟,杜水柔心里有种莫名的熟悉感。 莫静萱和睿帝离开后,殿中所有的丫鬟仆人也都背着包袱走了。 琴儿将她扶到榻上歇息,收拾好殿中的狼藉,然后将琴置于桌上。 “奴婢知道娘娘心中郁结,现下时辰尚早,奴婢愿抚琴一曲,权当为娘娘调解心绪。” 杜水柔一直木愣愣地靠在榻上,被降级,被禁足,远没有孩子将会被夺走这件事让她绝望。 这本是她最后的一丝希望,可是四个月后,她将失去一切。 耳边传来清清泠泠的琴声,她猛然惊醒,觉得这曲调有些熟悉。 呆愣地看着琴弦上翻飞的手指,脑中忽然想起一个模糊的身影。 她迅速坐起来,僵着嗓子问:“你是谁?你认识戚弦那个贱人?” “奴婢只是照主子的吩咐办事。”琴儿眼皮也没抬,专心抚琴。 “主子?你主子是谁?是不是戚弦那个贱人!” “奴婢不知。” 杜水柔尖叫地扑上去,摇动桌子,“不准弹,听到没有,我不准你弹!” 琴儿微微蹙眉,这是主子给她的琴谱,让她每日为柔贵妃弹一遍。她不敢违抗命令,只得用内力稳住琴身,免得被她推倒了无法继续。 勉强弹完一遍,她收回内力,杜水柔没站稳差点跌倒。 琴儿扶住她,提醒道:“娘娘需要护好肚中的孩子,奴婢虽然能帮你挡住皇后的算计,但平日还得你自己小心些,若是有个意外,娘娘不仅会生不如死,整个杜家也得跟着遭罪,不划算。” 杜水柔疯狂挣扎,口中尖锐地叫骂着。琴儿无奈,只得点了她的穴。 “娘娘莫要乱动,主子还有一事吩咐。” 她从腰间抽出匕首,锋利的刀刃闪着寒光。 杜水柔想要逃跑,但根本动弹不得,她只能恐惧地,眼睁睁地看着刀尖逼近她的脸颊。 耳边响起琴儿冷淡的声音。 “主子说,被你伤害的人未必计较,但是他要为她讨回公道,一刀还债,一刀自省。” 当止水将宫中的消息告诉谢景洋时,他们早已离开京城,再次回到淮州地界。 谢景洋侧目望向戚弦,她正在小口吃着桃花杏仁糕,红润的唇粘上粉色的糕点,竟让他也想尝尝那是什么味道。 想必一样甜吧? 目光闪了闪,又移到她的侧脸,肌肤白嫩中透着红润。他手指微动,不禁回想起有触觉时,牵着她的手时的触感。 比起他来,她的手太过小巧,手掌细腻软糯,比上好的暖玉更耐把玩。因长年抚琴,指尖处有细微的茧,摸在手中有些痒,痒意一直能传到心间。 那上挑的凤眼勾出几分魅惑,他有些嫉妒盘中的糕点,能被她如此深情的注视。 “戚弦。” 喊了声她的名字,嗓音中的暗哑让他有些羞愧。 “嗯?何事?” 戚弦偏头看过去,瞬间,右颊的伤如同一道裂痕,破坏了这副娴雅倾城的美人图。 目光中的阴骛转瞬即逝,谢景洋淡笑道:“看戚弦吃的香,我也有些饿了。” 戚弦看了看他,又看了看盘中为数不多的糕点,然后从旁边的盒子里拿出一个馒头递过去。 “你今日没有味觉,将就着用馒头垫垫吧,等能尝到味了,我再给你做麻辣鸡翅。” 看到她的樱唇张张合合,猜到那些话的谢景洋失笑,“也罢,馒头就馒头,如今能吃到糕点也是着实不易。” “兰卿果然深明大义。”得到理解的戚弦继续品着糕点。 这一路走来,她没再刻意与他疏离,称呼也改过来了。就一辆马车,往后还得去漠州,朝夕相对几个月,再躲躲闪闪未免显得太小家子气。 只要心中坦荡,自然不会被一时的温言软语迷惑。 谢景洋斟酌着语句,问道:“戚弦,你脸颊的伤似乎比之前好了不少。” 戚弦抬手摸了摸右颊,“嗯,多亏了月华,她之前翻了许久的书,帮我调配出养颜药膏,确实有些效果。” “我一直没问过你,这伤……你怨她么?”谢景洋手指攥起来,紧张地抿唇,深邃的眸子直直地盯着她。 之前没有底气问出口,毕竟,那个害她的人曾经与他的关系不寻常。若真让她回答,恐怕两个人都会觉得不自在。 如今这事已经处理好了,他才敢问出口。 若真的意难平,那他也可以毫不虚心地回答:我与她毫无瓜葛,并且已经帮你讨回公道,你若还有委屈,只管告诉我,想怎么处置她都可以。 “你是说杜水柔?” 戚弦想到之前祭祀时,杜水柔在大雨中的狼狈模样,忽然有些明白谢景洋为何特意绕一个圈子,坚持让她去山中旁观。 马车上空间不便,戚弦便坐直身子,弯腰垂首向他到谢。 “谢谢你为我做的一切,比起扰乱杜水柔的计划,我更开心的是能救下钟家,能够帮助到陷入后宫静萱。” “你不恨她?” “起初是恨的,不过现在也没什么感觉了。” 经过两世,心态自然平和许多,而且,比起苦难中的百姓,她这点伤根本不算什么。 “我后半生还有更重要的事,她只不过是个过客而已,犯不着将时间精力浪费在她身上。” 谢景洋怔怔地看着她的唇,觉得她此时的笑容像是温暖的泉水,将他的五脏六腑浸泡其中,洗去了所有的疲惫与痛苦。 良久,他也笑道:“嗯,不浪费时间精力在无关的人身上。” 经过淮州时,莫将军在路口为他们送行,钟县令也带着钟月华赶到此处。 钟月华红着眼睛,递给戚弦两个大包裹,拉着她的手,絮絮叨叨地嘱咐着。 “你这人不晓得给自己置办衣物,早就想说了,那身黑袍子也忒难看。我给你放了几件四季衣裳,还给你包了些临江县有名的点心。漠州风沙大,又遇上干旱,恐怕找不到卖这些零嘴的,你且省着点吃。” “知道了。”戚弦帮她拭掉眼角的泪,柔声道:“你也是,要好好照顾自己,别总是和钟县令生气了。” 钟县令笑着摇摇头,“她就是小孩脾性。” 然后从袖中拿出一封信递给戚弦,“我与漠州北狼将军魏大人相识,你带上这封引荐信,行事也能方便些。” 戚弦收下信,真诚地道谢。 她又给莫将军讲了些莫静萱在京城的事,然后在他们的目送中离开。 路途遥远自不必提,有止水在倒也没遇上拦路盗匪。 一个月的时间,从淮州到漠州,气候渐渐热起来,却丝毫没有下雨的迹象,谢景洋也有些发愁,传出好几道命令,估摸着京城的形势很快就所改变。 漠州城门外围了许多百姓,守城的官兵正在挨个检查进城的人,止水停下马车前去打探消息,戚弦也下来透透气。 忽然一个衣着褴褛的人向她冲来,直抓了缰绳想要夺马。 戚弦迅速转身擒住他的左臂,但那人力道极大,挥着手要甩开她。 僵持间,只闻破空声袭来,一支羽箭擦过她的耳边,钉在那人肩膀处。他哀嚎着倒地,很快被两个兵官按住。 戚弦转头,看到从城内奔出一匹枣红色高头大马。 马上的人身披银甲,背后负着□□,左手持弓,右手握缰,勒马停在戚弦面前。 那人潇洒地翻身下马,身材高大如一把利剑。他摘下头盔,脸部轮廓凌厉分明,鼻梁俊挺,双目粲然。 “可有伤到姑娘?” ※※※※※※※※※※※※※※※※※※※※ 感谢投雷的小可爱,感谢所有小天使们的支持! 换地图啦,男配出场,我得把修罗场搬过来备用了。 希望大家继续支持~(收藏评论一条龙走起~) 第30章 伤痕 “无事,多谢公子出手相助。” 戚弦抚平袖子的褶皱,娴静地垂首行礼。 当她抬起头时,却听到周围人的惊呼,和清晰的窃窃私语声。 “可吓死我了,好好的姑娘家,脸怎么成这样了?” “刚才看她那身条还以为是哪家的千金小姐,没想到这么可怕……” “该不会犯了什么事……” 戚弦这才感觉到脸上有些凉,面纱已经不见了。再斜眼看去,是被方才飞过来的羽箭刮掉,钉在了抢马的人肩膀处。 显然,那位公子也发现了,面上有些尴尬。 周围的声音越来越大,路过的乡民三三两两聚在一起,对她指指点点。 对戚弦来说,这些议论稀松平常,上一世比这更过分的都有,她自然不放在心上。 倒是面前这位公子蹙着眉,万分愧疚。 戚弦笑容浅淡地安慰道:“不碍事,只是旧伤。若不是公子箭术精准,恐怕小女子还会被歹人所伤。” 那位公子愣了愣,目光复杂地看着她,几度张嘴,却没说出一句话。 见他们没反应,人群的议论声渐渐大了起来,一道尖利的声音格外突出。 “都这样了还敢出来,也不怕吓到别人!” 戚弦不以为意,但是这句话却让那位公子瞬间转身。 戚弦正准备劝阻他,都是些不相关的人,没必要在乎他们的看法。 话还未说出口,只见他忽然开始解身上的甲胄。 “……你准备干吗?” 他没有回话,浑身上下透着冰冷肃杀的气息,快速地解了甲胄,然后抽掉腰带,掀开自己的内袍,强大的威压让那些说话的人呆愣住。 衣裳被解开一半,露出精装的上身,麦色的皮肤在阳光下显得泛着健康的光泽,匀称的肌肉让在场女子瞬间红了脸。 脑中泣颜激动地大叫,[啊啊啊啊这身材奴家可以!!] 在他掀内袍时,戚弦就移开了目光,“你冷静点,大庭广众之下……这人怕是脑子不好。” 在场的人都静默了,正在戚弦准备钻进马车,避开现场的尴尬时,那人忽然高声道:“这道伤,是丰庆十年长平关之战留下的。” 听到他的话,众人下意识地望过去,才发现,那具结实精装的身体上布满伤痕。 他又指向腰侧的伤,“这是丰庆十二年,我将赤鹰国敌将挑下马时,被他反身刺中。” 再指向左肩,“这是丰庆十五年,潜伏敌营时被守卫射中。” 他一道道数自己身上的伤疤,刚开始还丈二和尚摸不著头脑的人,被他描述的事件震住,沉默地看着他。 随着他的讲述,戚弦眼前似乎浮现出当年的战乱,她呼吸渐紧,手指有些发颤。 最后,那位公子伸出自己的左手,手背上有一道正在冒血的刀痕。 “这是刚刚追捕赤鹰国探子,被他逃脱时划的伤。” 他扫视着周围的人,声音铿锵有力。 “战士们为国征战,每一道伤都是荣誉!我站在你们面前,每一道伤都是我还活着的证明!” 侧身指向戚弦,“虽然不知道她经历了什么,但是那道伤,就是她努力活下来的证明!面对你们的讽刺,她能坦然相对,而你们又有什么资格嘲笑她?” “我们都想活下去,无论身体上遍布多少伤痕,但是灵魂都是完整无损的!” 他的话掷地有声,周身的气势凌厉磅礴,那群人面带羞愧的低下头。 静默良久后,之前那位妇人红着脸,上前几步对着戚弦道:“我不会讲话,姑娘别放在心上。” “没关系。” 戚弦看了眼那位公子,觉得大夏有这等兵将守护,实乃幸事。 这时城门的守军跑了过来,低头向那位公子请罪,“将军,我等失职。” 他穿好衣裳,摆摆手,“疏散群众,继续守城。” 然后转过身,笑着对戚弦抱拳道:“我姓魏,单名一个简,是镇北军的左将军,先前为了抓逃脱的探子,惊吓到了姑娘,实在对不住。” “不知北狼将军是?” “那是我爹。” “原来是小魏将军,小女子曾在京城听过许多将军的功绩。” “嘿嘿,都是虚名,不足挂齿。” 他不似方才那般气势逼人,笑容明亮,露出一排洁白的牙齿,让人颇有好感。 戚弦也放松下来,“小女子姓戚,与哥哥来漠州为寻找神医治病。” “神医啊……”魏简摩挲着下巴,“你是说金针沐家的沐渊?他似乎是在漠州,但行踪飘忽不定,我好几次去找他都不在。” 戚弦心中一喜,忙问道:“小魏将军知道他住在哪么?可不可以带我们去找他?” 魏简盯着她的脸,歪着脑袋看了许久,忽地弯腰凑近,“不得不说,戚姑娘长得真好看。” “……小魏将军……” “叫我魏简就行,这四个字喊出来也不嫌麻烦!” 他直起身来挥挥手,对着那两个压住探子的士兵道:“你们先断了他的双腿,然后带回去交给爹爹。” 又拍了拍身旁的枣红大马,“红玉也交给你们,记得让柴松给她刷刷毛。” “是。”两个士兵令命,一人一脚踩在那人的脚踝处,然后用绳子捆住他往城内走。 “好了,这下我就可以先带你们去找沐渊了。” 说罢,他转身准备帮戚弦牵马。 却忽然往后跳了半步,右手扶着身后的枪柄,左手指着站在马旁的止水怪叫道:“你你你是谁?什么时候在那的!” “……”止水冷漠地回答:“在你说戚姑娘长得真好看的时候。” “咳咳。”戚弦上前解释道:“他是我哥的侍卫,我们现在进城么?” 魏简那一系列的行为,戚弦在旁边默默地看着,撕下了刚刚给他贴上的沉稳霸气的标签。 “泣颜,大将军的孩子都是这么不靠谱么?” [唔,可能是所有才能都集中在武力值上面了吧。] “有道理。” 今日谢景洋只有味觉,他静静地倚在马车边浅眠。 当戚弦掀开帘子进来,他瞬间睁开眼,虽然看不到,却还是精确地捕捉到戚弦的位置。 “已经进漠州城了么?” 戚弦拿起小桌上的茶杯喂他一口,这是之前两人约定好的,一口茶代表“是”,两口茶代表“否”,以及不同的味道代表不同的意思。 为达到能够交流的目的,两人想了不少点子。尤其是只有嗅觉和味觉时,若不根据这两个特质提前约定,那真的是无法沟通了。 好在经过几个月的摸索,不仅有许多方法交流,两人还越来越有默契。在外人看来,少不得要感叹一句心有灵犀。 戚弦重新找出面纱戴上,坐在谢景洋身旁,从梳妆盒里翻出木梳,仔细帮他梳着长发。 虽说有止水在,但是他一个大男人能把自己收拾整齐就不容易了,除开帮谢景洋换衣裳,其他琐事仍然是戚弦代理。 其实,戚弦也挺喜欢帮他梳发。 他的发质极好,又黑又亮,发丝经过手指缝隙,那光滑的感觉胜似抚摸上好的锦缎。 “现下应该是六月天,漠州热么?” 戚弦又喂了他一口茶水。 “我从小在京城长大,也就在丰庆十三年夏季去过江南,还从未领略过北疆的风光。” “黄沙千里驼铃响,残阳万丈断垣霜。这般苍凉却浩瀚,想必是一副令人难忘的画吧。” 戚弦淡淡一笑,“等你解了毒,我们一起去看。” 她的答案太过复杂,没办法让他即刻了解,说出这句话倒像是给自己的承诺。 谢景洋又念了几句边塞的诗,低声道:“戚弦,若我的毒真的能解,我们一起去关外看看吧。” [哇,你们真的是心有灵犀啊!]泣颜又开始尖叫。 “只是去看大漠风光,自然是好……” 但是上一世,他去关外,会带来敌国的军队啊! 此刻,她多么希望这是假的,她希望其中有什么误会。或者因为自己的介入,导致他的命运有所不同。 直到现在,谢景洋都秉持着曾经的志向,以天下苍生为己任。若是接下来有意外,那又会发展成什么样? 戚弦不敢想。 由镇北军左将军带着,守城的士兵只简单询问几句便放行。 魏简带着他们到城东的一家小院,等了许久也没有见到人。 “唉,看来他们又跑去游山玩水了。”魏简叹息,“不如我派人在此处守着,等他们回来第一时间通知戚姑娘。” 止水立即回答:“不必,属下会在此候着。” 想到止水手下的影刃,戚弦心里还是很放心的。 魏简挠着头问:“接下来戚姑娘有何打算?” “请问北狼将军可在府上,我想代人问候他。” 根据谢景洋收集的情报,北狼将军魏永望是非常关键的一环。 魏家世代镇守北疆,是抵御赤鹰国的坚实屏障。更关键的是,他的军队不归公孙大元帅管,魏家也从未在朝堂上站队,他们不受皇权摆布,只忠于大夏百姓。 魏永望在百姓中声誉颇高,若是能与他们结盟,对日后的事大有裨益。 第31章 白菜 听到他们要去魏府,魏简得意地指着自己,大笑道:“魏府我熟啊,我带你们去,走着。” 戚弦心想,那不就是你家么,自然熟悉。 没见到神医,她多少有些失落,刚刚进城时那股子兴奋劲也渐渐冷却下来。 止水留下来,在小院附近继续打探神医的消息,戚弦带着谢景洋往魏府走去。 漠州城的街道比淮州宽了许多,没有青砖白瓦,放眼望去皆是黄土。风过卷起砂石,更为眼前的景象添上一抹苍茫。 街道两侧房屋稀疏,城内行人较少,缺了遮阳的树荫,六月的阳光烤在身上也让人出了一层薄汗。 马车停在魏府门口,守门的侍卫迅速过来牵马。 戚弦撩开帘子,扶着谢景洋下马车。 经过这一路,他对马车高度早已熟悉,下车还算轻松。 看到他,魏简有些吃惊,瞪大眼睛,嘴里“啧啧”地盯着谢景洋。 那副思索的表情让戚弦心里打鼓。 这家伙不会曾经见过谢景洋吧? 之前谢景洋说北狼将军的母亲和正妻,以及嫡长子留在京城,说是为血脉着想,其实不过是先帝留下的人质。 而他自己则带着两个嫡子常年驻扎漠州,以前边关无事,他每年也回去待几月。但近十年赤鹰国动作频繁,除了报信使者,他们父子从未回京。 按理说,魏简应该不认识谢景洋的。 戚弦握紧谢景洋的手,试探着问道:“小魏将军,可有何不妥?” 魏简眯起眼睛看了许久,摸着下巴道:“虽然戚兄弟长得也挺好看的,但是怎么感觉和你不像?你们是亲兄妹么?” “……” 这般有深度的问题,还真不好回答。而且兄妹这个说辞以后会向他们解释的,她也不想说些无法圆回来的谎话。 “你看岔了吧。”戚弦随意敷衍了一句,然后示意他能否进府。 “我只是有些好奇罢了。”魏简边往前带路,边继续瞄着两人,良久惊喜道:“你们眼睛挺像的,都是往上挑的凤眼!” 戚弦眉梢微动,看向身侧的谢景洋。 他此时闭着眼,脸上平静无波,像一尊玉质的雕像。 青眉如黛,睫毛似羽,眼角微微上挑,划出一道温柔的弧度。 戚弦夸赞道:“小魏将军明察秋毫。” 魏简不好意思地摆摆手,“都说叫我魏简就行,不用喊那么长的称号啦!” 进了院中,他快走了两步,提了口气,大声喊道:“老头子!有人来拜访你!赶紧出来!” 这一声如撞钟,敲得戚弦脑仁儿疼,她下意识地往谢景洋身边靠了靠。 接着,一道威严沙哑的声音响起,“臭小子,嚷嚷什么,吵了老子的午觉!” 随着话落,从侧廊走出位威猛高大的中年男人,将将露了个面,便甩手丢来一把大刀。 那刀近两米长,飞过来时割得空气猎猎作响。 戚弦还没来得及反应,前方的魏简跨出一步,沉腰举臂,竟单手接住刀柄,稳稳地将刀插进地下。 戚弦拽着谢景洋的胳膊,长长地松了口气。 虚空中,泣颜缩在某个角落感叹道:[不愧是将门世家,父子之间的互动都这般……腥风血雨。] “我……还是喜欢与文人打交道……” [比如你旁边这位?话说你把人抓那么紧干吗?都快钻到他怀里了,果然是趁人没触觉好占便宜么!] 戚弦猛地放开手,往旁边挪了一步,“危急时刻的本能反应,无需大惊小怪。” 父子两交流完感情,然后引着客人进了正厅,魏永望落座主位,撑着那柄长刀,笑眯眯地看向戚弦。 “小姑娘,打哪儿来啊?芳龄多少?家中还有何亲眷?” 戚弦扶着谢景洋坐下,规规矩矩地行了个礼。 “小女子戚弦,自淮州来此寻找神医,今年十九,亲人已故,只有位得了怪病的哥哥。” “哦?”魏永望收起笑容,挑眉看向谢景洋,“你哥哥看着有些面善啊……得的什么病?” 戚弦觑了眼他的神色,谨慎道:“五感受损,生活处颇有不便。此中细节,日后可与将军详谈。” 和钟县令不同,这位北狼将军她上一世没有接触过,只知道征北军与赤鹰国交战中全军覆没。 虽然谢景洋认为他可信,不过还是慎重些好,等谢景洋有视觉或者听觉时,再亲自与他交谈。 为了打消他的疑虑,戚弦从怀中拿出引荐信递上去。 “临江县钟县令听闻小女子前往此处,特意写了封信交于将军。” 魏永望挑眉展开信,一目十行看过去,猛地站起来走到戚弦面前。 他神色激动地搓了搓手,“竟然是你!” 戚弦退了两步,疑惑地问:“将军认识小女子?” “就是你提醒老钟屯粮的吧!他也给我发了信,多亏这封信,征北军不仅挡住了敌军的骚扰,更捉了一批毁坏军饷的细作!” 他兴奋地拍了拍戚弦的肩膀,“你可是帮了我们大忙啊!” “这么一说,我也想起来了!” 魏简也激动地跳起来,“年前你让我向京城和周边州府征集军饷,派兵清点粮仓,加大关外敌情侦查。我还佩服了许久你的神机妙算,没想到真正神机妙算的是戚姑娘啊!” 戚弦被他们夸的不好意思,明明是占了重活一次的先机,哪称得上什么神机妙算。 她惭愧地避开他们的躬身礼,“两位将军过誉了,小女子承受不起,只是有些好运罢了,是钟县令当机立断。” 见她面色诚挚,不似谦虚敷衍之词,魏永望也不再逼她,直起身摸着下巴上的山羊胡,笑眯眯地看着她。 “戚姑娘小小年纪就心系百姓,实在难能可贵,若是打算在漠州待一段时间,不如就住在这将军府?” “这怎么好意思……” “好意思好意思。”魏简打断她的话,“此处毗邻敌国,城内的人鱼龙混杂,戚姑娘和哥哥住外面多不方便。魏府别的不说,你们的安全和每日三餐还是能保证的。” 泣颜也在劝她,[漠州这么乱,止水要负责打听神医的消息,你和谢公子住外面着实不安全,虽然奴家能护着你,但到底耗费心神,若像刚去淮州时出个纰漏,那就得不偿失了。] 戚弦确实也担心有什么意外发生,她倒不是怕死,只是担心出了意外,让谢景洋走上那条背叛的路。 思付一番后,戚弦表示同意,并向他们郑重道谢。 从魏简口中得知,魏将军多年前曾纳了当地孙氏女子为妾,并且育有一子一女。 本来准备把两位女眷送回京城,可是丰庆十四年,庶子在抵挡赤鹰国扰乱百姓时牺牲,这位妾室死活要守着儿子的墓地不回去。 魏夫人也希望有人在这边照顾丈夫的起居,也就应下她们留在漠州的事。 那对母女住在西院,整个府中,除了西院有一个嬷嬷和两个丫鬟外,其他下人均是军营的小兵。 于是,魏永望便安排他们住在西院。 因每夜要抚琴,戚弦主动提出选一处偏远的客房便可。 魏府没什么好景致,整个院子见不到几树绿植,但是面积却不小,虽说是偏僻的客房,那房前的空地都抵得上一个小院。 由于太偏,隔壁还设了个小厨房,戚弦觉得欣喜。这样她可以自己做吃的,不用麻烦孙氏。 孙氏身量较高,体型偏瘦,有北方人特有的豪爽。 听说有远客来住下,她风风火火地过来,让身边的林嬷嬷带来许多日用品,还帮着一起拾掇了小厨房,撂下一句“有事随时找她”,便又风风火火地离开。 这般耿直热情,让戚弦彻底放下了怕打扰他们的忐忑。 收拾好后,天色渐暗。 林嬷嬷端着晚饭过来,说是孙氏担心他们来不及烧饭,今日先跟着大厨房一起吃,还顺手带了些蔬菜米面过来。 戚弦谢过,硬塞给她些银两,那嬷嬷欣慰的收下,对她的态度越发地好了。 送走林嬷嬷后,戚弦给谢景洋喂饭。 他没有触觉,起初连筷子也抓不起来,练习了一段时间后,能勉强夹起菜了,但是照他那动作,得浪费不少食物。 戚弦没有在这事上由着他,几乎每顿饭都会耐心地喂他。 “这个不辣。” 谢景洋慢条斯理地嚼着水煮白菜,眉头微蹙,语气中透着委屈。 “路上都用白面馒头打发我,今日不是已经到漠州了么,竟然还是寡淡无味的白菜。” 戚弦夹菜的手一抖。 脑中的泣颜帮她说出心声,[有的吃就不错了,还这般挑剔,要知道外面有许多人连白菜都吃不上!] 扫了眼方才林嬷嬷拿过来的食材调料,那里面有一小盒白糖。戚弦眼眸微亮,舀了勺糖撒在白菜上,然后塞进他嘴里。 “……”谢景洋浑身一僵,艰难地咽下那块甜的发腻的白菜,痛苦了许久才出声。 “突然觉得,这水煮白菜也挺好吃的,辣椒什么的根本不需要。” 戚弦满意地点点头,又夹了块酸萝卜喂给他。 吃到一半,魏简晃悠着走进来,非常自然地把小凳子挪到戚弦旁边坐下。 “饭菜如何,可还合你们的口味?” ※※※※※※※※※※※※※※※※※※※※ 魏简:(举起一口铁锅)小弦弦,看我力能扛鼎!超有安全感!超有男友力! 谢景洋:(默默展开封状元的圣旨)抱歉,她喜欢有脑子的。 戚弦:……打扰了,告辞。[两个神经病。] 第32章 告白 “小魏将……” “停!”魏简打断戚弦,一字一顿道:“叫我魏简。” “……魏简。” 他抱着手臂,煞有介事地点点头,“孺子可教。” 这一番动作,成功让戚弦忘了要说的话。 她给谢景洋盛了碗汤,“魏简”两个字在嘴里滚了一圈才说出口,“这时候过来,是有事么?” 魏简挠了挠腮,“倒也没什么事,就是府中下人少,怕你们不方便。” “挺好的,琐事都是自己动手,也不需要多少下人。”戚弦舀了勺青菜汤,稍微吹了吹递到谢景洋嘴边。 魏简细细看着,心里好奇对方的病症,却也知道不好直接问。目光在两人身上扫过好几圈,最后实在憋不住,咳了几声。 “那个,戚弦啊,你哥哥就这样……听不到看不到不能说话,那不得时刻在跟前照看着?” “他可以说话的。”戚弦解释道:“只是每天只有一种感觉有效。” 望着认真感受食物味道的谢景洋,她笑了笑。 “若是其他人,恐怕真的会生不如死吧。但是他却不断努力地去适应,去练习怎么在如此困难的情况下做好每日的小事。” “戚弦似乎很崇拜你哥啊!”魏简悠悠地嘟囔了一句。 “嗯,我很佩服他。” 戚弦也不掩饰,大方地承认。 “就像走路,对别人来说是一件无需费神的小事,对他而言却是每日的挑战。虽然身体的感受不全面,但是他的思想一直是很多人的向导。” 戚弦柔声叙述着,不知不觉就想要讲更多。 可能是因为有了神医的消息,心里踏实后整个人也都放松下来,说到这些话题,不再像从前那么沉重。 也或许是,她不想他被人看扁。 莫将军和钟县令都见过曾经的谢状元,自然不会因他中毒就小瞧。 但是魏简不一样,见到的是只能让人贴身照顾的他,所以才会问出那样的话。 她转向魏简,目光明亮悠长,“他没有为自身的处境而怨怒绝望,反而用已有的资源帮了我许多。身处一方院落,却掌控着天下局势,值得我佩服。” 魏简趴在桌上,用胳膊撑着下巴,静静地听着。 看到她凤眼中的温柔和敬重,以及耐心喂汤的动作,魏简竟觉得有些羡慕。 若是自己也变成这样,他的妹妹会像戚弦希一样么?不嫌麻烦地照顾他,并且仍然崇拜自己,认为自己很厉害…… 想到那个柔声细语,却有些娇气的庶妹,他默默按下了心中的妄想。 他歪了歪头,从这个角度,正好能看到她面纱下小巧的下巴。 “戚弦这么温柔,若是我的妹妹该多好……” 戚弦拿勺子的手一抖,僵着脖子转过头,却看到魏简艳羡且火热的目光。 空气有些微妙。 秉承着食不言寝不语的礼仪,谢景洋一直在安静地用饭。 忽然,一股莫名的危机感油然而生,仿佛是有食肉动物盯上了自己口中猎物。 他心念微转,自然而然地开口道:“有弦儿在,即便是水煮白菜也胜过宫廷盛宴,若是后半生有弦儿陪着,我也不用担心日子过得寡淡了。” 这番话,成功的让现场更加微妙。 戚弦虽然已经习惯他时不时的调戏,但这次有别人在场,而且还是不怎么熟悉的人,怎么想都有些尴尬。 更重要的是,他此刻顶着哥哥的名头,万一再说些什么惊天骇俗的话,那她之前的掩饰就要被当场拆穿了。 “魏简,天色也不早了,你若明日有事,就快些回去休息吧。” 她生硬地转移话题,委婉地提示魏简该回自己院子了。 可惜,对方完全没有领会,还神采奕奕地摆摆手,“不用担心,明日没甚大事,只用中午去一趟军营。你哥哥真的可以说话诶,但是他听不到咱们说话,一个人自言自语岂不是很无趣。” “谢谢关心,他已经习惯了。” 戚弦开始用第二个方案,“我们也差不多吃完了,魏简住东院吧,不如顺路和我一起把盘子送去大厨房?” “留下他一人多危险,到时自有人过来收这些餐具,你放这里便好了。” 戚弦无力,都说的如此明白了,偏偏这人听不懂话,正准备再直接点请他回去,那边的谢景洋又开口了。 “不过,我还是怀念弦儿做的麻辣鸡翅。” 谢景洋伸手,寻着她喂汤的方向,摸索着握住了戚弦的手指。然后,就这样当着两人的面,放进嘴里咬了一下,唇角满足的勾起。 “抓到了,这是弦儿的手,味道果然比白菜好很多。” 酥麻感从指尖直传到尾椎骨,勺子吧嗒一声掉在地上碎成几段。 她猛地抽回手,瞪着谢景洋,想要义正言辞骂他一顿,又暗恨即便骂了这人也听不到。 谢景洋又补充了一句,“真希望弦儿能为我做一辈子的麻辣鸡翅,唔……当然,我也会为弦儿做桃花糕。虽说君子远庖厨,但是为了你,这些俗礼自然不用在意,我只想看到弦儿幸福的笑容。” [这是什么惊天发展,他是在向你告白吧!之前叫戚弦,现在一口一个弦儿,他抢了奴家对你的爱称啊!] “……称呼什么的不重要,我只是在想,怎么和魏简解释眼前的一切。” [嗯?难道你喜欢的是魏简?] “不是!”戚弦无力,“我该怎么解释,明明是哥哥,却说出这样暧昧的话!” 她看向魏简,果然见他神色复杂。 “你们兄妹感情真好,不过……”魏简挠了挠头,“我怎么感觉你哥眼中带着杀气?他是看不见的,对吧?” 还好这家伙脑子简单没有多想,戚弦松了口气,正色道:“时辰不早了,我得为哥哥抚琴压制毒素,你还是早些回去休息罢。” 已经是明明白白的赶人了,只希望他能听懂。这些话放在别的主人家,怕是要对这般无礼的客人有意见。 魏简倒是听懂了,但是他仍然不愿意走,自己也说不上来,为何会想赖在这里。 明明只是今日才认识的姑娘,他却想将人了解透彻。 他看了眼墙上挂的七弦琴,目光期待,“不碍事,你弹你的,我不打扰,我就是好奇戚弦弹琴的模样。” 戚弦深呼吸,语气严厉,“你待在这就会打扰我,若是出岔子,那毒素会反噬,后果不堪设想。” 魏简缩了缩脖子,剑眉刀目,明明是凌厉的模样,却生生被他皱出一丝可怜。 “这样啊,那我就先走了,你自己当心啊!” 说罢,慢腾腾地起身,然后一步三回头地离开。 总算把人送走了,戚弦舒了口气。 看了眼笑意温润的谢景洋,她有些气,暗暗想着到时候定要好好批评他一顿。总说些令人误会的话,实在让人感官不好。 其实,不止戚弦觉得不舒服,刚说完话的谢景洋也觉得有些不妥当。 倒不是后悔说出那些话,他只是有些惊讶。 原来,自己心底深处,是真的期望与她过完后半生啊! 方才说那些话时,脑子里不自觉地勾勒出一副画面。 他坐在书案前,怀中抱着个软乎乎的小团子,那张小脸和记忆中的戚弦一模一样。 他耐心地教小团子识字,门外忽而亮起一道光,戚弦端着盘麻辣鸡翅走进来。垂眸浅笑,细致地剔完骨头,然后捏着红色肉,给他们一大一小喂着。 那一刻的温馨让他心神激荡,他也明白了,自己原来是想和戚弦过那样的日子。 但是,会有机会么? 谢景洋低头,微微张唇吐出胸口的浊气。 他第一次强烈的希冀着,希望那位神医真的能解了他的毒,要不然……还不如在遇到她之前就死掉。 亥时,谢景洋感觉到喉中的腥咸,他知道,很快就能听到戚弦的琴声。 自从遇到她,这一个时辰不再痛苦难熬,反而只想是他每夜都期待的时刻。 悠扬的琴声响起,所有的怨怒、痛苦和不甘都沉淀下去,他闭上眼,只想让此刻的宁静成为永恒。 漠州的夜晚少有虫鸣,若是风大一点,在屋里也能听到沙石砸着地面的声音。 又是一阵呼嚎的风声,魏灵雨在床上翻了个身,用被子捂住耳朵,心中烦躁。 忽而一阵琴声响起,她愣了愣,以为自己听岔了。 这蛮荒之地,哪来如此悦耳婉转的琴声? “素衣。” 她唤着自己的丫鬟,“你听到什么声音了么?” 素衣揉着迷蒙的睡眼进来,“啊,听到了,是琴声!” “可知谁人抚琴?” 素衣想了许久,有些不确定道:“听说今日老爷迎了两位京城来的贵客,难道是他们?” “京城来的?”魏灵雨眼中一亮。 虽然跟着娘亲待在漠州,但是她无时无刻不在想着京城。 那里有金鼎琼台,有各种各样的漂亮衣服,还有数不尽的山珍海味。更重要的是,那里的人自带一股贵气,哪怕走路,都让人赏心悦目。 再没了睡意,她翻身下床,又叫来另一个丫鬟玉钗,换上自己料子最好的衣裳。 “走,咱们去看看。” ※※※※※※※※※※※※※※※※※※※※ 谢景洋: 就喜欢看你想骂我又骂不出口的模样。 戚弦: 病好后给我等着。 谢景洋: 生气容易长皱纹,不如想想给小团子取何名? 第33章 真心 拨完最后一个音,戚弦抬眼望向床上躺着的人。 他脸色苍白,浓密纤长的睫毛微微颤抖,唇边虽有血迹,已然比最初大口吐血好上许多。 戚弦蹑手蹑脚地走近床边,轻柔地擦拭血迹。细细看去,他的嘴角自然地向上翘,倒是给他这幅凄惨的模样带了点暖意。 “外头……是风声?”谢景洋的声音仍然虚弱。 是听觉么?戚弦松了口气,能听到声音就方便些。 “嗯,是风声。”替他掖了掖被角,“这里温差大,夜里盖好被子当心着凉。” 谢景洋轻笑,“弦儿真的很温柔。” 又来了。 他不说还好,一说就让人想到晚饭时的事,本来不想在他刚毒发后说这些,但这人真的一点都不收敛。 “兰卿,我以为经过上次,你已经明白我的想法。” “嗯?哪次?”谢景洋状似不经意地开口,被子中的双手却虚握成拳。 “那我今日再强调一遍罢。”戚弦双手交叠放在腿上,垂着脖颈看向他,“此前也与你说过,我救你是希望你能救大夏百姓。因此,兰卿不必为着感谢我而投入其他心思。” 回想以前,在诗会时也是有过交流的,那时的他虽然待人温和,礼数周全,也夸赞过自己的琴技,但是始终保持着适当的距离,甚至让人有种难以接近的感觉。 正是因为他的知礼,无论有多少女子对他示好,都从未在他那里得到一丝回应。戚弦也守着自己的小心思,没有过半分期待。 可是现在,两人的相处没了距离感,也不知是特殊关系造成的亲近,还是这人依赖上她后就变得没脸没皮。 戚弦腹诽许久,那人却挂着浅笑不言不语。 她挺了挺脊背,沉声道:“希望你不要再说这类轻浮之语了,会让人误会,也会让我觉得有压力。” “压力啊……”谢景洋喃喃出声,动了动胳膊准备坐起来。 戚弦忙探身扶着他,将软枕垫在他腰后。 谢景洋忽而笑起来,“我的话会让戚弦误会,那戚弦的行为,难道就不会让我误会了?” “我……” “嗯,我知道你帮我是有其他目的,也知道这样温柔照顾我是出于你的善心。 但是啊……谢家已经没了,我无权无势,又是将死之人,连过了纳征的未婚妻都择木而栖,这时还尽力帮我的,除了属下,又能是谁?” 无神的双眸似在看她,又似在看往别处。 “在黑暗中只能听到戚弦的琴声,那段痛苦的日子里也只有戚弦在身边,我会以为你对我有情,这不是自然而然的事么?” 戚弦呼吸一紧,有些心虚,“起初,我是准备杀了你来着……” 谢景洋嘴角的笑容僵住,半晌挑眉问:“那为何不动手?” “我就是佩服你的智谋。”戚弦咽了口唾沫,“想要避免战乱,凭我的能力远远不够,即便是有特殊的琴声,也无法拯救所有百姓。” “你认为我可以?” “嗯,我相信你可以。” “天底下不止我谢景洋有能力,你也可以去找别人,至少不用担心帮手突然死掉。” “可是我最先遇到的是你,而且,我也只认识你。” 谢景洋抿着唇不说话,就这么定定地发起了呆。 戚弦说的也是实话,虽然她重活一世,知道未来事态发展,也比旁人多了帮她的琴灵,但是她没有接触过朝堂政事,也没有钱财权力招揽谋士良将。 救一人千人或许容易,想拯救万万人,却是难如登天。 “我不担心你会死,我相信神医能治好你的。”这就是知道未来的好处,至少她能救下有能力做到一切的人。 谢景洋摇头苦笑,“你这样坦荡,反而让我更想给你压力。” 他垂眸,轻声道:“你信我会好起来,那我便也信你。所以,你不必误会,之前那些话是出自真心。” 戚弦有点懵,讷讷开口,“你什么意思……” “现在我不能给你承诺,你只需知道,我对你说的话都是真心。” 谢景洋深吸口气,喃喃道:“天知道我现在多想看着你的脸,握着你的手说这些话……再等等吧……” 戚弦逃出来了,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脑子嗡嗡作响,心里也乱糟糟的。 她抱着琴,站在门口,望着暗幕中悬在夜空的弯月,想着明日去问问止水有没有神医的消息。 前方的黑暗处闪起烛光,有人提着灯笼走来,戚弦定睛望去,只见灯晕照着的是三位娇俏的少女。 魏灵雨带着两个丫鬟,循着琴声找到这处偏远的院子。 当看到门口站着人时,她心中一喜,忙抚了抚衣摆,昂首挺胸,迈着纤纤碎步上前。 到了跟前,她颔首弯腰,款款行礼,“小女子魏灵雨,是北狼将军次女。方才听闻琴声才知府上迎了京城的贵客,特来见礼,若有打扰处请海涵。” 她的声音细细柔柔的,倒是与她高挑的身量有些不打搭。 脑中的泣颜哼了一声,[大半夜跑来见礼,咱们海涵了她就能立马回去?] “不可无礼,是我们的琴声扰到别人了。” [奴家就是不太喜欢她的声音,刺耳!] 戚弦没理她,对着眼前的女子规规矩矩行礼,“魏姑娘有礼,戚弦实在抱歉,本以为房间偏远不会吵到人,没成想还是扰了魏姑娘好梦。若是实在不方便,我等明日便重新找住处。” “这倒不用,戚姑娘琴声悠扬,令人神往。”魏灵雨娇声寒暄,抬眸看去时却微微愣住,对方一袭面纱遮了大半张脸。 是京城的新风尚么? 可是看这位姑娘的穿着首饰…… 魏灵雨微微皱眉。 她身上是寻常布衣,颜色在夜间看不真切,但可以看到布料上并没有绣纹。发上的首饰更少了,只歇歇插着一根木簪,别说花钿,就连普通的步摇都没有。目光往下扫去,那双手腕上也是肃净一片。 当下她心里就觉得有些不舒服,声音也没了之前的亲热,“敢问戚姑娘父亲身居何职?” 这个问题着实不礼貌,审视的目光也让人如芒在背。 戚弦无视脑子里泣颜的叫嚣,神色不动,“一介白身。” “这样啊……那为何父亲要让你们住进府上?” 戚弦在她眼中看到了讽刺,只觉得这姑娘变脸变得真快。 “这个问题,恐怕魏姑娘要去问问令尊。” 她的眉眼疏淡,那眼神望着魏灵雨仿佛在看一个胡闹的小孩儿。 魏灵雨不喜欢她这样的目光,挺了挺胸,仰起头一副居高临下的模样。 “我爹是朝中正二品北狼将军,统领征北军,你一介白身见了我,理应行跪拜礼。”她顿了顿又道:“而且你戴这面纱也太不知礼数,还是快些摘了。” “魏姑娘可是孙氏的亲女?” 魏灵雨虽然不满她没有立即跪下,不过听到她提及娘亲,只当对方还要带着叩拜向爹娘,于是更加得意道:“我娘是漠洲员外之女,虽官职不高,倒也担得起你一拜。” “若没记错的话,孙氏是魏将军的妾室,而魏姑娘则是魏将军的庶女。” 戚弦往前一步,目光含笑地望着她,声音清冽,“今日见到魏将军我也不曾行跪拜礼,现下更没有道理越过魏将军,向区区庶女行如此大礼。” “庶女”两个字刺得魏灵雨肝疼。 常年待在漠洲,魏将军在这里又只有她娘一个妾室,下人们整日夫人夫人地叫着,久而久之她也就忘了京城那个可怕的正室夫人。 小时候进京,被将军府那位嫡姐讥讽的记忆袭来,让她既恐惧又愤怒,一口气堵在嗓子里,像是要把自己撑爆。 “你一个平民,好大的胆子!” 魏灵雨怒急,扬手便准备给她一巴掌,然而挥出去的手被她迅速抓住。 “唉,怎么总有人喜欢扇巴掌,真的没必要。” 戚弦甩开她的手腕,本没有用多大力气,魏灵雨却是一个踉跄,被身后的素衣扶着堪堪站稳。 魏灵雨不敢置信地瞪着她,抖着唇怒道:“竟然敢打我!你给我滚出魏府!” “魏姑娘怕是做不了这个主。” 戚弦站在那里,挺拔傲然犹如一根劲竹,那沉静如水的目望过来,更显得魏灵雨的怒气有多失态。 莫名的,魏灵雨竟然有些惧怕她身上的气势。但是,这可是魏府,由不得一个外人叫嚣。 她抚着胸口,细长的眼睛因发怒而瞪得溜圆,“我现在就去告诉爹,让他把你这无礼之徒打出去!” “魏姑娘自便。” 夜风挺凉,戚弦不准备陪她闲聊,正要转身时,听到屋内响起谢景洋的声音。 “戚弦,外头发生什么事了?” 接着便是一阵砰砰声,然后是瓷器碎裂的声音。 估计是撞翻了桌子,戚弦有些担心地推开门进去。 在门开的那一瞬间,魏灵雨顺着门缝看到了扶着小桌的男子。 墨发撒在肩头,眉如远山目如清泉,鼻梁高挺,薄唇粉白,泛着苍白的脸色掩盖不住他的俊秀。 魏灵雨觉得,自己是第一次见到这般好看的男子。 ※※※※※※※※※※※※※※※※※※※※ 谢景洋: 戚弦对我这么好,肯定是看上我了! 戚弦: 我只是馋你的脑子。 第34章 受伤 戚弦将谢景洋扶到床边坐下,因方才那一撞,小桌上的茶壶摔在地上,为了防止划伤,她裹着帕子把碎瓷片捡起来。 “抱歉,我听到争吵的声音,有些担心你。” 谢景洋心中懊恼,他还没来得及记住房间的路,所以一下床就撞到了桌子。 本来想去帮她,结果再次被看到自己失态的模样。 而且,还是在刚刚表露心意之后…… “戚弦,我是不是很没用。”他的声音委委屈屈的。 戚弦能够明白他的郁闷,当即放下碎瓷片走过去安慰道:“没事,明日带你熟悉一下新环境。” 目光移到他手上,发现有道血痕,想必是方才被瓷片划伤的。 戚弦去找干净帕子帮他包扎伤口,转身却看到魏灵雨进了房间,那两个丫鬟提着灯笼站在门外。 戚弦皱眉道:“夜深了,魏姑娘还是快些回屋睡觉吧。” “这是我家,我想什么时候回去用不着你管。”魏灵雨看向坐在床边的谢景洋,重新摆起笑脸,放软声音问:“这位公子是?” 还不待戚弦说话,谢景洋沉声道:“到底是荒蛮之地,即便北狼将军亲眷,也如此不知礼数。” 被好看的公子直言教训,魏灵雨的脸瞬间红了,她扶着头上的金步摇,勉强笑道:“公子今日来府上坐客,我还没……” “魏府有夜半会客的礼仪?”谢景洋打断她的话,声音冷冽,身上气势压人,“请回。” 魏灵雨被他吓得往后退了两步,一双细眼含着泪花幽怨地望着他,哪知对方却转向了另一边。 “弦儿乖,去休息吧。” 语气温柔,甚至还勾唇轻笑,那笑起来的模样更加好看了。 看着他帮自己训人,戚弦心觉好笑,对着魏灵雨倒也没那么生气了。 “魏姑娘若想赏夜景,便去外边院子吧,闯到别人屋里着实不妥。” “这是我家,要滚的人是你!”魏灵雨瞪着她,目光再次挪到谢景洋身上。 这才发现,他眉眼虽然漂亮,双目却是无神。 她疑惑地问:“你眼睛看不见么?” 谢景洋面色不变,对她的话不置可否。 戚弦心里!有些厌烦,她上前一步,挡在谢景洋面前,直视魏灵雨,冷声道:“魏姑娘没有资格审问你父亲的客人,若是不满意,你明日让北狼将军赶我们走便是,不必半夜来这里撒泼。” “撒泼?你这是骂我泼妇是吧?” 魏灵雨眯着眼睛,瞥了眼她身后的人,又盯着她的面纱,忽然冷笑一声。 “你们算哪门子贵客,一个瞎子,一个遮头盖脸,怕不是惹上祸事,跑我家躲难吧?” 越想越觉得可能,魏灵雨眼皮一掀,向戚弦挥手,却再次被她截住。 戚弦迅速将她双手扭在背后,淡定地说:“我都说了,魏姑娘和我动手是讨不到好处的。” “好痛!你放开我!”魏灵雨被她压着转身,双脚跺着地面嚷嚷着。 听到两人动静的谢景洋轻笑,“原来戚弦身手也不错,真是出乎意料。” “哪有什么身手,只是能对付她这个小丫头罢了。” 戚弦推着她往外走,“好言相劝魏姑娘不听,我只能亲手送你出门了。” 那两个丫鬟看到这一幕惊住,对视一眼,扔了手中的灯笼冲进屋子。 戚弦抬眼扫过她们,冷声道:“带你们小姐回房吧,否则我便废了她这双手。” 话是这样说,但她也不会真的用力,只是吓吓几人罢了。 素衣和玉钗果然不敢往前,她们两人会些武功,是老爷专门派来保护小姐的,可是此刻自家小姐被人制挟,两人却无可奈何。 “别伤了我家小姐!”素衣紧张地盯着她们。 她不敢保证眼前的女子能好心放过小姐,更何况屋里还有一位年轻公子,若是他也有武功,那么仅凭她们根本没办法救出小姐。 素衣心里着急,侧头看了一眼玉钗,“去叫老爷过来。” “不准!”阻止她的人是魏灵雨。 她不愿叫来父亲倒不是怕戚弦,而是她想要亲自报仇。 父亲来了当然会为自己做主,可只是赶走他们根本解不了心头的恨意,若是自己提出断了她的手,又会给父亲留下不好的印象。不如先服软脱身,然后再让丫鬟出手。 她定要让这女人为此付出代价! 魏灵雨对两个丫鬟使了个眼色,然后不再满身怒火,反而嘤嘤地哭起来,软着声音求饶。 戚弦被她哭的没辙,将人推出门外后便松了手,正准备关门,却听一阵破空声袭来。 她下意识侧身避开,只见其中一个丫鬟探手为抓,直扑向她的面门。 面纱被她抓掉,露出了被伤疤破坏的右脸。 魏灵雨被素衣护在身后,震惊地看着戚弦,然后大笑起来,“哈哈哈,原来是个丑八怪!难怪要挡住脸,这要是被看到,指不定会吓得做噩梦啊!” [啊啊啊气死我了!弦儿,往你身后的墙靠,拿下琴,奴家要让她尝尝《七杀》的滋味。] 戚弦来不及回应泣颜,她避开丫鬟招招攻击,踉跄着往后撤。 这两个丫鬟明显经过专业训练,她没办法再用方才的花拳绣腿糊弄过去,看来只能借助泣颜的琴声。 “素衣,你也上,我要断了她两只手!” 听到魏灵雨的叫嚣,谢景洋觉得事情不对,他抖着手摸索着腰封。 他想拿出竹制口弦叫来止水,却因没有触感而根本不知道有没有碰到。 听到椅子倒地的声音,谢景洋更慌了。 他怕戚弦受伤,若是真的伤到手,就算之后为她复了仇,依然无法挽回已经承受的痛苦。 就像她脸上的伤一样,自己能做的,只能事后为她讨回公道,只能任由别人不断地嘲笑她。 他不要这样,他恨自己此刻的无能。 这样的他,又有什么资格说那些真心呢? 一声惊呼,紧接着是倒地的声音,谢景洋呼吸一滞。 这是戚弦的声音? 脑中瞬间空白,来不及反应,他向着那个声音的源头扑过去。 戚弦被两人围攻,躲避时摔倒,即便听声辨位的能力再强,身体也没办法跟上脑子的反应。 眼看着其中一个弯指成鹰爪向她的脖子袭过来,她只得抬手去挡,电光火石间旁边传来一道力量将她扑倒在地。 戚弦抬头,看到的是谢景洋那张如玉的脸。 “兰卿?” 听到这声音是在自己怀中,谢景洋松了口气,“挺怕自己扑错了,还好是你。” 他压上身靠近,也不知是不是在她的耳边,迅速道:“从我腰间取出口弦。” 喷在颈窝处的气息灼热而紧促,戚弦的心脏剧烈跳动,她不知道是因为紧张,或是别的…… 因为忽然冲出来的人,玉钗的鹰爪并未扣住戚弦的脖子,反而抓进了谢景洋的肩膀。 抽回带血的手,玉钗看了眼素衣,等她下一步指示。 素衣皱眉,推开谢景洋,准备继续动手。 而此时戚弦已经拿到了口弦,独特的声音响起,两个丫鬟愣了一下。 三声过后,喀哒一声,窗子被打开,呼呼的夜风扑进屋内。 等素衣回过神时,脖子上已经横着一柄冰凉的长剑。 “放手。” 身后的男人声音肃杀,素衣慢慢松手,放开戚弦脖子。 在门口观战的魏灵雨怔了怔,确定自己没有看错时,方才的好心情瞬间没了,她对着那个突然出现的男人吼道:“你又是谁?怎么进来的!” 止水没理她,看向旁边的谢景洋。 没了桎梏后戚弦起身,扶起摔在地上的谢景洋,看到他染血的肩头后皱了皱眉,“止水,麻烦你将她们送出去。” “是。” 止水转了下手中的剑,素衣的脖子立马溢出一道血水。 “带着你们的主子,滚。” 素衣和玉钗对视一眼,小心翼翼地往后退,偏偏魏灵雨还在嚷嚷,“你们干嘛?他只有一个人,你们两个先杀了他啊!” 玉钗低下头,惭愧道:“小姐,我们打不过。” “废物!”魏灵雨不甘心,但是又无可奈何。 两个丫鬟都被制住,总不能真的让她们就这么死在这里吧,只得带着两人回了自己屋子。 看着素衣脖子上的伤,她决定还是去找父亲,就说是对方半夜闯进自己闺房,欲行不轨之事,如此,父亲定不会让他们就这么全须全尾地走出魏府。 待三人走后,戚弦从自己房里拿来干净的帕子,向止水要了治疗外伤的药,为谢景洋包扎好了肩膀和手上的伤口。 “止水,你还是亲自守在兰卿身边吧。” 止水点点头,“我派了几位影刃在附近查探,有消息会即可通知我们。” “嗯,这就好。”戚弦扶着谢景洋躺下,“明日我出去找别的住处吧。” 谢景洋笑道:“都可以,我让止水派人在暗处保护你。” “不用那么麻烦,我今天是没有拿到琴……”看着他温和的笑意,戚弦有些心虚。 若是拿着琴,有泣颜的琴谱帮忙,她确实不怕。但是关键就在于,要一直拿着琴。 这里不像临江县,民风朴实,少有江湖中人。 漠洲处在两国交界处,山高皇帝远的,纷争多,江湖势力和会武的人也就跟着多了。 今日她便没想到,两个普通的丫鬟会有武功。 “好吧,我知道了。” 第35章 身份 鸡飞狗跳闹了一夜,戚弦睡得不好,次日早早醒来,熬了粥喝,然后便上街看合适的住处。 走在路上,泣颜一直在叽叽喳喳说着昨晚的事,从头到脚地把魏灵雨损了个遍。 好不容易等她发泄完,戚弦以为这事儿就过去了,没想到她话锋一转,聊起了另一桩事。 [弦儿啊,谢景洋都已经和你表白心意,你怎么看?话说奴家现在觉得他这人还不错了,能明明白白地给你讲出来,挺真诚的。所以,你到底怎么想呢?] 戚弦默了一瞬,“泣颜,不如你继续数落魏灵雨帮我出气?” [那都是无关紧要的人,别因为她耽误自己的终生大事!奴家知道你对他还有好感,现在你们是两情相悦,接下来不就可以双宿双飞了么?] “……” [别想说谎哦,奴家可是听得到你的心声。] “你记得之前救他时说的话吧,若是发现他有任何通敌之心,我会亲手了解他。现在事态不明,我不想因自己的感情,而拿大夏做赌注。” 泣颜撇撇嘴,不情愿地说:[好吧,勉强算一个理由……但是,你咋知道他不会为了你而放弃借用敌国军队呢?] 戚弦垂眸,叹了口气,“就是不愿把自己放在如此尴尬的位置……” 将自己和复仇放在天平的两端,然后祈求谢景洋看在两人的感情上,选择她,而不是选通敌复仇么? 这样还不如单纯的携恩图报呢。 一个早上,虽没找到合适的住处,但她在茶馆听到一个消息。 离淮州不远的青州出现了起义,领头的是位刚上任的村长,聚集到农民军已达到五万人,目前周边不少州县都有人响应,规模不断扩大。 更甚者,许多地方官员保持沉默。自己管辖范围内的民众投奔起义军,他们却对这样的行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朝廷几度征兵,据说已经派去了一支八万的军队围剿。 所以说,民众的愤怒可能迟到,但不会缺席。 戚弦还是有些担心,看着也快到晌午了,她便往回走,希望能问问谢景洋具体情况。 穿过一条胡同,戚弦看到了一身软甲的魏简。 对方也见到了她,当即停下脚步,脸色变得有些怪异。 戚弦上前打招呼,“魏简,你这是准备回府么?” “嗯,刚在兵营,听说家里出事了,便回去看看。” 本来别人的家事戚弦不好询问,但是这人看着自己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实在太过可疑。 该不会与自己有关吧? “冒昧问一下,府上发生何事?” 魏简挠挠后脑勺,眼神飘忽,“昨晚你们是不是……唉,具体细节我也不太清楚,等回府咱们就知道了。” 戚弦看他的样子,大约明了。 昨夜的事不就是指和魏灵雨的冲突么,或许是她找父亲告状了。反正也没准备继续住在魏府,即便魏将军不再与他们方便也无妨,这般想着,戚弦倒是不怎么担心。 到了魏府,刚进大门,院中的士兵们都侧眼望过来,目光尤其意味深长。 “就是他们啊,刚来一天就露出本性,真是可怕。” “我瞧着这姑娘挺好的啊,没想到家里人做出这种事。” “恐怕是下人自作主张吧。” “对对对,昨天明明是两个人,今天却又冒出来一个男人,或许是个不服管的手下,毕竟那位主子身体似乎……” 听到他们的小声议论,戚弦觉得事情或许没这么简单,看来是那位魏小姐泼了什么脏水在他们身上。 还没进正厅,戚弦便听到里面传来一声怒喝,“你个孽障胡说些什么?” 接着又是一道娇弱纤细的声,“爹爹,我说的句句属实,您怎么不信女儿却要信外人呢?” 戚弦看了眼魏简,对方避开她的目光,轻咳一声,“肯定是误会,咱们进去说清楚就好。” 进了正厅,戚弦一眼看到坐在椅子上的谢景洋。 他一手放在腿上,一手搭在椅子扶手上,腰背挺直,双目微阖,面容沉静。 止水抱着剑站在他身侧,目光微微皱起,满脸的不耐烦。 北狼将军魏永望坐在主位,他的妾室孙氏坐在下方,扯着手中的手帕,想说话又不敢开口地望着他。 大厅中间,魏灵雨和两个丫鬟跪在地上,她抽抽噎噎地抹着泪,“爹,您要为女儿做主啊!这事儿传出去,女儿以后还怎么嫁人啊!” 魏永望被她哭的头疼,一抬眼看到了门口的戚弦,脸上有些尴尬。 “戚姑娘啊,你看这事儿……”他愁眉苦脸地叹口气,“我这女儿说……夜里有人进她闺房欲行不轨之事,幸而有丫鬟保护对方未能得逞。本想找我来查那奸贼,结果却发现他是戚公子的侍从。” 戚弦惊讶地挑眉,这个故事编的着实离奇,她一时都不知如何反应。 那些话实在难以启齿,魏永望捏着拳,浑身紧绷。 战场上再复杂的情况,他都能冷静地处理妥当,偏偏这些后宅琐事令他一筹莫展。 平日他要么在家教导儿子练武,要么去军营操练那些兵蛋子,根本没有闲工夫管这个小女儿。 而且这女儿一点小事就能哭个昏天暗地,他没耐心哄人,通常都是让孙氏处理,奈何这次事关重大,还牵扯了刚迎入府的客人,魏永望只得皱着眉头当一回判官。 “倒不是我偏袒自家女儿,只是戚公子对此事缄默不语,那位侍从也仅说自己没做过,一时我也分不清哪边说得对。” 魏简小心翼翼地觑着她的神情,拍了拍胸脯道:“戚弦,我是相信你的,这肯定是误会,咱们说清楚就好。” 听到这话,谢景洋偏了偏头,轻声问了句,“这是谁?” 止水弯腰道:“是北狼将军嫡次子,征北军左将军魏简。” 谢景洋思付着,原来是他,昨日的感觉果然没错么? “哥!你怎么帮着外人说话!”魏灵雨转身,边擦眼泪,边哭道:“妹妹清白差点被毁,素衣为了护我脖子都受了伤,这怎么可能是误会!” 对这样拙劣的谎言,戚弦连解释的欲望都没有,她向魏将军施礼道:“多谢将军昨日款待,我们今日准备搬出去,打扰之处望请海涵。” “不必,若就这么走了,外人听了不得说我魏府苛待客人了。咱们把事情解释清楚,若是误会,就让灵雨道歉。” 魏永望心里相信他们,但这事儿一个早上便传得整个魏府人尽皆知。 要不是府中下人都是他的兵,没那么嘴碎,恐怕就这一会儿,整个漠洲都知道他女儿被非礼的丑闻。 魏灵雨瞟了眼父亲,有些不敢置信,为什么这些人都不相信她! 她转向孙氏,哑着嗓子道:“娘亲,父亲哥哥都向着外人,您得为女儿做主啊!” 孙氏看了看那两位样貌姣好的主仆,忐忑地开口,“如今灵雨名声已毁,不如妾身做主,让两人成亲?” 魏灵雨却尖叫道:“不要!他一个仆人,凭什么娶我?” 魏永望没了耐心,啪地砸了下桌子,“不嫁给他,难不成你还要嫁给戚公子?” 他本是讽刺,没想到魏灵雨还认真思考起来。 只是想了半晌,她又是欢喜又是惋惜地叹了口气,“他长得是很好看,也挺有气度,可惜是个残废,而且一介白身,还是配不上北狼将军的女儿啊!” 这话让现场有些微妙。 戚弦笑着看了一眼谢景洋,轻声道:“你竟然被嫌弃了。” 谢景洋配合地叹息,“实在伤心。” 不想再看魏灵雨的伦理大戏,戚弦对魏将军直接道:“魏府到底想要什么,不妨直说。” 看着她的目光,魏永望心中心中一凛。 是准备将此事上升到整个魏府? 若是自己女儿诬陷,解释清楚不就好了么,自己也摆明了站在他们那边,偏偏这小姑娘还这般油盐不进,着实让人恼火。 然而不待他立威,谢景洋站起来,掸了掸衣摆,冷声道:“魏将军诚心待我等为客,谢某本该感激,然而从昨夜到今早,魏府这些作为不得不让人怀疑,魏府请我等入府,是否别有所图?” 魏永望被他的话砸蒙了,谢某?这位公子姓谢? 谢景洋对止水点了点头,止水走到魏永望面前,对他展示了下腰中的兰花玉牌。 “你……你是……”魏永望震惊地站起来,睁大眼睛看着他,仿佛看到鬼一样。 “想必魏将军也明白其中隐情,我只想寻个地方安静养伤,若是魏将军有所顾虑,我等离开便是,只望魏将军莫要一时糊涂失了大义。” 魏永望自然明白他的意思,若真是谢家公子,那他女儿说的话就是无稽之谈。清贵之人,被一个妇人泼脏水,确实不好自降身份去解释。 而且现在是非常时期,若是他的身份暴露,那么又将会迎来一场动荡。 “孙氏,带魏灵雨回屋,我会派士兵守在她房前,一个月内不准出门。” “怎么回事,为什么关我?”魏灵雨不甘心地挣扎,但是屋里没人再关注她。 魏永望恭敬地对谢景洋抱拳行礼,“谢公子,可愿与我书房叙话。” 谢景洋点点头,“还是叫我戚公子吧,我 第36章 名字 今日的阳光依然烤人,戚弦站在正厅右侧的走廊上,仰头看着灰蒙蒙的天,在漠洲她很少能看到碧蓝的天空。 魏简走到她身旁,沉声道:“我为妹妹做的事向你道歉,爹和我心思都放在军营上,没怎么教导过她。” “嗯,我理解,她还是个小孩子。”戚弦淡淡地说。 魏灵雨就是想博人关注,崇拜权势的小姑娘,戚弦对她的这些心思不感兴趣,只是有些不开心谢景洋因此暴露身份。 如今还未找到神医,若是他还活着的消息传到京城,那么他的处境会非常危险。现如今只能希望魏府会守住秘密,或者他们尽快找到神医为他解毒。 魏简此时的心情也很忐忑。 方才在正厅,他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听到那位公子自称姓谢,要么他们不是兄妹,要么两人都不姓戚。 有了疑惑,他倾向于直接问出口,“戚弦……你们是兄妹么?” 戚弦犹豫了下要不要说实话,转念一想,谢景洋都自曝姓氏了,她再说谎也圆不过去,于是淡定地承认,“嗯,我和他没有任何血缘关系。” “那你为何帮他?”魏简撇撇嘴。 千里迢迢陪他来漠洲治病,明明人家有侍从还亲自给他喂饭,而且大半夜还待在他的房间里…… 越想越觉得心里冒酸水。 “这个嘛……” “嗯嗯?” 魏简竖起耳朵听着,紧张地握着拳,既想知道她的想法,又有点害怕听到答案。 等了半晌,对方却转了话头。 “魏简,你对漠洲熟,能否帮我留意下房屋租售信息呢?” “啊?”魏简呆愣地看着她,一时间没转过弯来。 “我们准备搬出魏府,可惜今早我去找牙婆打听,并没有看到合适的房子。魏简是左将军,想必对漠洲四周环境了如指掌,因此就想请你帮忙留意下相关信息。” “没找到合适的?也就是说你们暂时不会搬出去么?”魏简忽然开心起来,眉眼舒展,笑嘻嘻地拍着胸脯道:“没问题,这事儿……” “不必了。”话未说完,却被一道声音打断。 两人回头,看到止水扶着谢景洋走过来。 “方才与魏将军聊了聊,我们会继续在魏府叨扰一段时间。” 戚弦皱眉道:“那魏姑娘……” 谢景洋转向她的方位,笑道:“魏姑娘暂时与孙氏住一起,那里离得远,听不到琴声的。” “哦,那行吧。” “这位是小魏将军?”谢景洋偏头问了一句,然后抽出被止水扶着的手臂,往前走了一步。 就是这一步,不知他踩着什么了,竟忽然歪倒过来。 止水连忙伸手想阻止自家主子摔倒,却在看到他的神色后愣了一下,然后默默收回了手。 毫不意外,自家主子倒在了戚姑娘的身上,那张冠玉面上得逞的笑意,简直让他没眼看。 止水往后退了一步,抱着剑,眼观鼻鼻观心地站在一旁当背景。 通过假摔,成功与戚弦亲密接触的谢景洋心中得意,语气愧疚,“抱歉弦儿,我只是想靠你近些,没想到差点摔倒。” 戚弦对他的小心思一无所知,安慰道:“没摔到就好。” 边说边准备将他扶好。 却不知怎的,对方的双手环到她的腰间,高大的身子将自己整个罩住,推搡了半晌,反而变成被他搂在怀里。 他紧紧贴着自己的后背,脑袋压在右侧肩头,箍着腰间的手格外有力。 “你站好。”戚弦挣脱不开,有些尴尬地掰着他的手。 谢景洋挪了挪脑袋,气息喷在她的脖颈处,“小魏将军魏简,幸会幸会,方才听到弦儿叫你的名字了。” 他最后一句话听起来怪怪的,戚弦来不及细想,因为那位小魏将军的举动更奇怪。 魏简上前一步,也不知用了什么手法,迅速地摘掉了扣在戚弦腰间的手,将人拽到自己跟前,抓着对方手腕的力气越来越大。 “你压到她了,而且男女授受不亲,还请谢公子自重。” 谢景洋挑眉,尽管双眸辨不清方向,但是眉眼间却聚集了冷凝之气。 止水知道是时候出手了,于是他长剑出鞘,指向魏简,“放开主子。” “哦?想要切磋,本将军奉陪到底!” 魏简看向他,下颌紧绷,剑眉微皱,深邃的眼中蕴含着凌厉的杀气。 止水丝毫不惧地回望,他知道,此刻自己就是主子的刀,一定要在气势上盖过对方,不能让这人在戚姑娘面前占半分上风。 “你们两个,冷静一点。” 看着下一刻就要打起来的两人,戚弦无力,在心中腹诽了一句“幼稚”,然后上前推开止水的刀,再将谢景洋从魏简的手中解救出来。 “一点小事就舞刀弄枪,伤到别人怎么办!” 低头时发现谢景洋手腕上的淤青,戚弦皱眉,下意识地帮他揉捏。 这个动作谢景洋没有感觉,却让魏简觉得心塞。他厌厌地收起身上的杀意,幽怨地瞥了戚弦一眼。 看到对方吃瘪,止水自然开心,潇洒地归剑入鞘,昂首退回到自家主子身后。 谢景洋感觉到气氛不再紧张,柔声道:“弦儿,现下也无事,不如带我逛逛魏府。”末了还补充一句,“昨夜说好的。” 昨夜他们在一起? 昨夜他们在一起! 魏简捂着心口,有些难以相信。 “嗯,可以。” 听到戚弦答应下来,他猛地惊醒,不能就这样放弃! 魏简重新振作起来,高声道:“魏府我熟啊,由本将军带谢公子逛逛吧。” 然后笑意晏晏地开口,“午间日头大,戚弦还是回屋休息吧。昨夜弹琴到子时,今日还早早出府找房子,想必十分辛苦,还请谢公子多体谅一下她。” 挑拨离间? 很好,这个魏简有点心机。 谢景洋叹了口气,“是我不对,忘了昨日小魏将军的妹妹影响了弦儿的好梦。反正咱们在魏府也住不了多久,倒也不用熟悉这里的环境,还是一起回屋休息吧。” 戚弦确实有些困了,也为了防止这几人再争吵,她颔首对魏简行礼,“那我们就先回西院了。” 然而他并不想放弃,“我去教训那个不知礼数的妹妹,正好顺路,一起去吧。” 谢景洋眯了眯眼,“小魏将军不用去军营么?听说你每日需去练兵。” “早前被叫回家,已经请假了。”说着便跟他们一起往后院走。 “对了,我倒忘了一件事。”刚走两步,谢景洋忽然停住,“方才魏将军与我商谈完正事,他说让你去正厅找他,似有要事。” 魏简狐疑地看了他一眼,“真有此事?” 谢景洋一本正经地点头,“千真万确。”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不管真的假的,魏简也不好再装作没听到,只得磨蹭地往正厅走去。 看着那两人一路上亲密说笑,魏简只觉得自己像被人遗弃在路边的小狗,心中酸涩的同时又昂扬起了斗志。 至于到底是怎样的斗志,他却一时半会儿也想不清楚。 没了魏简在旁膈应人,谢景洋总算松了口气,而且,这刻意放慢的步速表示是戚弦扶着自己…… 一股满足感油然而生。 不过还有事,他仍然十分在意。 “戚弦,你叫我什么?” “嗯?兰卿啊,怎么了?” 谢景洋语气幽幽:“可是,你叫他魏简。” “然后呢?”戚弦有些不解。 “叫我的字,却叫他的名……” 远远跟在后面的止水瞥了自家主子一眼,他这是第一次看到平日高高在上的主子,像个小姑娘一样计较些虚礼。 从淮州到漠洲这一路,作为马夫的他看多了两人的相处,他知道主子对戚姑娘有意,也在心里把戚姑娘当做主子未来的夫人。 可是,自家主子向来是成竹于胸,把握全局,即便五感受损,也能将一切事宜安排妥当。 然而现在他却纠结于一个称呼,这种事还真是有点难以置信,不由得有些佩服这位戚姑娘了。 “他说叫魏简就行,你也说叫兰卿也可,有什么问题么?”戚弦仍有些疑惑。 谢景洋被噎住,半晌小声道:“那戚弦能叫我的名么?” 称字为尊敬,称名为亲昵,听她叫自己的字总觉得隔着一层距离。 许久没听到对方的回答,谢景洋又道:“自谢府罹难后,天地间便再没人唤我景洋了。” “……景洋。” 他听到刻在心里的声音这般叫他。 “嗯。” 唇角不可抑制的上翘,仅有的听觉忽然变得灵敏,他听到自己心如擂鼓,听到了身侧戚弦清浅的呼吸。 在魏府待了几日,一直没再见到魏灵雨,想必真的被魏将军关了起来。魏简倒是过来找了她几次,不过每次说不了两句又被叫回了军营。 戚弦没怎么在意,她满脑子想的都是怎么让神医答应诊治谢景洋。 没错,就在来漠洲第五日,止水告诉她神医回到那个小院了,可是戚弦三次上门都被神医果断拒绝救治,后来对方干脆不开门了。 戚弦不愿放弃,仍然每日拜访。 今日,眼看天色渐沉,那扇朱红的大门仍然紧闭。期望再次落空,戚弦叹了口气,准备先回去,明日再来。 就在她转身时,听到了吱呀的开门声。 ※※※※※※※※※※※※※※※※※※※※ 谢景洋:平地摔拉近身体距离 魏简:不慌,看我英雄救美 谢景洋:我与她夜间约定 魏简:(忍着醋意)挑拨离间 谢景洋:祭出终极杀器——你爸喊你回家吃饭! 魏简卒 戚弦止水:幼稚! 第37章 神医 听到门响的声音,戚弦欣喜转身。 夕阳的余晖下,她看到沐神医一身青衣,墨发如丝绸般铺于腰间,头上只有一支简单的白玉簪。俊朗的眉目轮廓清晰,唇色浅淡,恍如一副黑白水墨画。 与谢景洋的温润不同,他整个人都笼罩着一层慑人的冷意,不过这两人都是平生罕见的美男子。 戚弦带着妥帖的笑容行礼道:“神医,此前说的事您考虑的如何?” “这是谁?”沐神医还未说话,自他身后响起一道女声。 戚弦侧目望去,看到一位坐在轮椅上的女子。 她的身量娇小,看起来极瘦,红衣衬着苍白的皮肤显得更加艳丽。小脸上下巴尖尖,猫一样的眸子闪着灵动的光芒。 “无关之人。”沐神医声音清冷如寒泉。 一阵风过,吹乱了那位姑娘鬓角的发,沐神医半蹲下,轻柔地为她理顺。 这般冷漠的人也能温柔待人,想必这位姑娘对他极其重要,应该就是止水此前说的神医的妻子。 然而下一刻,那位姑娘却不耐烦地推开他,“离远点,挡着我了。” 微微偏头看向戚弦,大眼睛眨了两下,秀眉蹙起,问道:“你是谁?来干嘛的?” 轮椅左扶手处挂着根盘起来的皮鞭,暗暗的红色像是在血水中泡过。戚弦瞟到她握上皮鞭的手柄,毫不怀疑若是回答的不合心意,这姑娘绝对会朝她挥一鞭。 “小女子名为戚弦,想求神医救一人。” “何人?” “可以拯救天下苍生之人。” “相貌如何?” 戚弦被她问得一愣,看向沐神医,虽然他神色未动,戚弦却莫名觉得他周身气息更冷了。 “他的相貌……自然是好的。”戚弦老实回答,心中有些忐忑。 这几次见沐神医,大致了解他为人处事冷淡,也没有医者心怀天下救死扶伤的情结。若想说服他为谢景洋治病,恐怕不是易事。 戚弦能看出神医对这位女子的在乎,若是从她身上下手,不知能否说动对方。 正思索间,只听唰的一声,眼前晃过道残影,在戚弦还未反应过来时,脸上的面纱被鞭子挥落。虽未伤到她分毫,但着实把她吓到了。 戚弦皱眉,沉声道:“姑娘何意?” 对方却笑起来,双眸纯真无邪,“姐姐别气,姐姐这样的美人不需要遮住脸。” 讽刺自己? 戚弦抿唇不语,想训人却又担心惹恼了对方错过医治机会。 她决定把这份气算在谢景洋头上。 “好嘛,我真的错了,只是见到那双眼就觉得姐姐定是美人,一时心急,姐姐莫怪。” 她眨着猫儿般的眼睛,撅着嘴讨好,看戚弦还是没反应,又转向一旁,“多长时间能治好?” 沐神医瞥了一眼戚弦右颊的伤,“十五日。” 戚弦怔了怔,反应过来这是准备给自己医脸? “喏,你也听到了,十五日后你的脸就会恢复如初啦,到时候姐姐让我画一副画像就行。” 说罢,她竟然从轮椅上站起来,绕过沐神医伸向她的手,甩着鞭子走出大门。 戚弦忙道:“多谢姑娘,可否也为我那位朋友诊治?” “这个嘛,还得看脸。”她跳着下了台阶,看了眼天色慌忙道:“我得去城外看日落,就不陪姐姐聊了。” 她又催促了几声,沐神医将轮椅搬下台阶,刚放好,那姑娘又坐了回去,拍着扶手让他推着她快走。 沐神医留下一句“申时过来取药”,然后便推着轮椅上的人往城外走去。 戚弦看着他们远去的背影,对那位姑娘的感官十分复杂。 明明可以走路,却还要坐轮椅,说话行事都随心所欲,治病还要看相貌,让人觉得既可气又可爱。 “可能是被宠着长大的吧……”她心中猜想。 泣颜在这时犹豫地开口,[弦儿,奴家觉着你还是离她远些的好。] “嗯?为何?” 泣颜撇撇嘴,[不为何,靠近她奴家就不舒服。] 戚弦笑了笑,安慰道:“别怕,等解了毒我们也就离开了。” [嗯。]泣颜忽然笑容诡异,[上一世,估计谢景洋也是凭借姿色被诊治的。] “……这一次,似乎也是如此。” 戚弦决定明日把谢景洋带上,让那位姑娘看看他的姿色,这样的话那位神医就不得不出手相助了。 好在次日谢景洋可以看见,外出也方便许多。 申时,两人准时来到小院。 当沐神医看到他们时,目光有些微妙的变化。 “你是谢景洋?” 戚弦心中一跳,他竟然知道谢景洋的身份,不是说他家族是江湖中有名的医药势力么,难道和朝廷有什么关系? “是,所以沐神医愿意为我解毒么?”谢景洋面色不变,淡定地承认。 沐神医没有直接回答,他偏头看了一眼后院,眼神如春水,声音也有了一丝温度,“若是拒绝,她日后见到你,定会恼我。” 待他转回来时,又恢复了那清冷的模样,“五感受损,噬心散?” 谢景洋轻笑,朝他拱了拱手,“不愧是曾经名震江湖的少年神医,只一眼便看出了谢某的病根,着实佩服。” 沐神医沉默一瞬,忽然伸手按住他的脉搏。 片刻后收回手,看了旁边戚弦一眼,没多说什么,回身走向后院。 两人就这样被晾在正厅。 戚弦摆弄着刚刚从他那里得来的药膏盒子,叹了口气,“没想到他竟然认识你,若是早些把你带过来,估计就不用跑这么多次了。” 谢景洋盯着她看了会儿,问道:“弦儿觉得,我与神医,谁更好看?” 扭盒盖的手一僵,戚弦抬头看向他,“各有千秋?” 谢景洋挑眉,自然而然地从她手中拿过盒子,然后拧开再递给她,“那在弦儿眼中,更喜欢谁的‘千秋’?” 看着他别有内涵的笑容,戚弦觉得这是道送命题,答案只能有一个。 “沐神医气质太过冷冽,还是兰卿好相处些。” 谢景洋点点头,但是并没有高兴,“弦儿叫我什么?” “……景洋。”对方的目光实在让她难以招架,只能移开视线,小声嗫喏了一句,“一时顺口叫错了。” “那弦儿重新说一遍,好不好?” 尽管避开,戚弦还是觉得那道灼热的目光钉在自己侧脸上。由于要让他看到自己的口型,她进屋后就取下了面纱,此刻被他这般看着,真想把面纱重新戴上。 眼睛看不见时,这人明明很温和,现在能看到他的眼神,怎么感觉与他说话的压力骤然增大。 “……还是景洋好相处些。” 明明是一句正常的话,说出来后却让戚弦觉得难为情,脸上的温度逐节攀升,就连身上都觉得燥热。 “弦儿说话了么?我看不到。” 这家伙是故意的么! 戚弦猛地转头,僵着嗓子道:“还是景洋好相处。” 谢景洋唇角弯弯,看起来格外开心,“弦儿脸红了,真可爱。” 戚弦又羞又怒,只觉得脸上热度又涨了几分。 “我这是气的!”她拍了一下桌子,高声道:“现在我收回那句话,你也不好相处!前几日你看不到听不到的时候还好,现在这目光盯得人浑身不舒服!” “什么?你说得太快,我没看清。” “……” 真的是故意的! 戚弦被他气的喉咙一梗,察觉到自己的失态,赶紧做了几个深呼吸。 她决定不接这人话茬,免得把自己绕进去,于是将注意力转到手中的药盒上。 盒子呈椭圆状,比自己的手掌稍微大点,里面药膏是淡黄色,清透晶莹,还有一股淡淡的桂花香。 方才神医说了,每日早中晚都要抹在伤口处,这一个月都不能用别的脂粉,坚持十五日后,伤疤便会恢复如初。 戚弦有些紧张,对她来说,这道疤已经陪了她近十年,她期望着神医能帮自己治好,可是直到这一刻,她才有了真实感。 原来真的能够治好啊! 虽然嘴上说着无所谓,但是哪有女子不爱美,其实自己心底始终在意的吧。 她盯着药膏,回想十年前揽镜自照的样子,有些出神。 谢景洋一直看着她。 或者说,每次视觉有效时,他就一直关注着她。 他忽然有些庆幸,自己每次只有一种感官有效,因为这样可以将每一道感觉练到极致。 比如现在,他的观察能力就比以前好上许多。 能看到她左耳后小小的红痣,能看到她根根上翘的睫毛,能看到她唇上细微的纹路…… 他伸出舌头舔了舔自己的唇,有种想帮她润泽那些唇纹的冲动。 当沐神医再次回到前厅时,手中拿着张列了几样药材的纸。 他将纸递给谢景洋,“差这几味药,找齐后交于我。” 乌灵参,红景天,银蛛丝,烈阳草…… 谢景洋扫了一眼,“找齐这些,恐怕要花不少时间。” “解毒之前,我不会离开漠洲。”沐神医神色疏离,交代完事情便冷声送客。 回去的路上,正好魏简从军营归来的魏简。 他见到戚弦开心地招了招手,三步并作两步跑过来,献宝似地拿出个盒子递给她。 “这是漠洲最有名的小吃,前几日就想买给你尝尝,奈何每次去都卖完了,今日可算是让我抢了一盒回来。” ※※※※※※※※※※※※※※※※※※※※ 感谢投雷的mm小天使!感谢一直评论鼓励我的几位小天使,谢谢你们的支持,爱你们~木嘛~ 既然写到这里了,渣作者就不得不推一推下一本文 《神医追妻手札》 双腿残疾挂心里只有画画的病娇(?)少女x医毒双绝心里只想追妻的高冷(?)神医 点开专栏就能预收啦啦啦~ 谢谢小可爱们支持~ 第38章 糕点 “有羊奶蜜糕,冻梨金果脯,枣泥酥,可甜了,你可以试试,嘿嘿。” 魏简把食盒塞给她,挠了挠后脑勺,轮廓分明的脸上挂着傻乎乎的笑。 戚弦打开盒子,一股香甜的气息勾的她食欲大增,“谢谢,看起来就很好吃的样子。” 若不是在街上,她当即就想每种都品尝一番。 “这个滑滑嫩嫩的肯定是羊奶糕,咦,上面紫红色的是?” 魏简凑过去,低着头对她解释,“是葡萄干,漠洲与高昌国有贸易往来,这是他们那边的特色果子。” “原来如此。” 两人站在街上凑得极近,捧着食盒兴奋地讨论。 谢景洋冷眼旁观,看到魏简直勾勾地盯着她,脸上是怔愣和痴迷。他只觉胸口像被人打了一拳,明明没有触觉,却直痛到了五脏六腑。 而戚弦根本没有看到自己,脸上明媚的笑容格外刺眼。那双灵动的眸子闪着光芒,专注地盯着盒子里的糕点,像个孩童一般纯粹的喜悦着。 只是盒糕点而已,值得高兴成这样? 还是说,因为这是魏简送的,所以开心? 糕点和魏简,谁在她心里份量更重呢?而自己,对她来说又是怎样的存在? 要验证这个想法,他可以打翻那个食盒,也可以当着她的面杀了魏简,若是她不怪自己,那他谢景洋便是最重要的,若她怪罪自己…… 是啊,若是怪罪自己,又该怎么办? 他的弦儿会抛弃他么? 魏简是征北军的左将军,年少却战功显赫,当年太子也曾夸赞过,“大夏有此猛将可安定百年”。 更何况他们魏家历来忠于百姓,即便弦儿什么也不付出,那魏简也会如她所愿抵挡敌国,守护大夏。 所以,这世上有没有谢景洋其实无所谓…… 怔愣的目光移向那个食盒,谢景洋忽然意识到,自相遇到如今,他似乎什么也没给她。 只会贪得无厌地汲取着她的温暖,却连她爱吃的桂花糕也没有送给她过,所有的承诺都是在未来,而如今的自己真的值得她赌上一切么? 怒火渐渐熄灭,剩下的是害怕被抛弃的恐惧和绝望。 心口越来越疼,比那噬心散还要疼。 他捂着胸口,双眼渐渐模糊,周身发冷,如同坠入冰寒的湖底。 正在询问冻梨长什么样的戚弦忽的听到“砰”的一声,疑惑地转头,却看到谢景洋倒在地上,白衣沾了黄沙,面色惨白如纸,唇角竟然渗出血渍。 她心中一紧,连忙将食盒推给魏简,扑到谢景洋身边,扶着他的肩膀,把人半搂在怀中。 “景洋!兰卿?怎么回事,快醒醒!” 一直远远跟在后方的止水也闪身过来,紧握双拳,僵着身子站在那里。 看到他,戚弦定了定神,肃声道:“将他带去找神医,快!” 得到了指令,止水立马弯下腰,把谢景洋背起来,运起轻功飞速赶往沐神医的小院。 戚弦也不耽搁,提着裙摆就往过跑。 “戚弦!” 魏简喊了一声,她却没有回头。 街上没什么行人,只剩他抱着食盒站在那里,已近黄昏,夕阳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 止水直接运用轻功,想强行闯入后院,却在跃过围墙时感到暗器破空而来。为了不伤到主子,他只能硬生生地用自己胸膛接住那几枚暗器,强行提了一口气进到墙内。 沐神医一身青衫,面色冷淡地看着他,“强闯者死。” 这四个字蕴含着内力,竟让止水有些耳鸣胸闷。他知道自己不是神医的对手,当即跪倒在地,恳求道:“求沐神医救治我家主子,止水愿自裁谢罪。” 沐神医瞥了眼他背后的人,冷声道:“死不了,药材齐全再来。” 听到对方说主子死不了,止水松了口气,但他仍然不愿就这么回去,“主子忽然吐血晕倒,以前他只有亥时才会毒发,从未在白日出现过这种情况。” 沐神医不再理会他,转身回房。 此时戚弦赶到小院门口,顾不得礼仪,“啪啪”地拍着房门。 沐神医往回走的身影一顿,看了眼左侧的卧房,眼中闪过不耐之色。 “敲门的是昨日的姐姐吧,我去开门,沐渊给他诊病吧。” 声音里带着刚睡醒的软糯,沐神医知道她已经被吵醒,只得默默叹了口气,冷冷的目光瞪向止水,“跟我来。” 戚弦拍了好一会儿门,正琢磨着还有没有别的办法闯进去,忽然门开了,站在眼前的是穿着红衣的姑娘。 “沐夫人,可否……” “我叫颜双婳”那姑娘抬手打断她,撇撇嘴,“才不是什么沐夫人。” 戚弦再次施礼,“颜姑娘,请问方才前来求医的人现在如何?” 颜双婳打了个哈欠,擦了擦眼角溢出的泪渍,懒洋洋道:“应该在医室里,我带姐姐去吧。” 到了医室,看到止水跪在门外,而谢景洋躺在塌上,那位沐神医正为他诊脉。 戚弦停在门口,小心翼翼地望着里面,大气也不敢出。 “果然是个相貌不错的。”颜双婳靠在门边,圆溜溜的猫眼看看里头的人,又看看满脸紧张的戚弦,问道:“姐姐和他是亲戚?” 戚弦一怔,答道:“不是。” “那就是夫妻。” “不……” “不能否认哦!如果我猜错的话,自尊心就会受挫,然后就会不高兴,然后就不让沐渊出手了。” “……”戚弦沉默。 良久,沐神医起身,走到一旁放着水盆的架子处仔细净手,末了转身,毫无情绪的目光落在戚弦身上。 “你如何压制毒性?” 戚弦心绪纷乱,讷讷道:“琴声。”顿了顿,追问:“难道有什么影响?会不会加重他体内的毒?” [喂喂喂,弦儿,你就这么不相信奴家么?]泣颜不开心地沉着脸。 不是不相信,戚弦只是担心谢景洋了,她害怕这个与前世没有的因素会造成不同的结果。 “毒性被压制,因此只损五感,辅以药物不日便能痊愈。” “那他今日忽然晕倒……” “怒极攻心,忧思过重,导致毒素蔓延。” 忽然怒极攻心? 戚弦有些不解,暂时按下原因,她只想知道结果。 “毒素蔓延会不会对他有影响?” “继续压制即可。”沐神医不愿再过多解释,冷冷地开口送客。 虽然他如此保证,但是昏迷的人还未醒来,戚弦始终有些忐忑。 颜双婳拍了拍她的肩,笑嘻嘻道:“放心啦,沐渊说没事就会没事的,你继续按以前的方法给他压制毒素就好啦,快快找到缺的药材,很快就能解毒的。” 也只能这样了,关键还是要早点凑齐解毒的药材。 戚弦点点头,对两人道谢后,便让止水带着谢景洋回到魏府。 当谢景洋再次醒来,天色已经黑透,刚要起身,一双手伸过来扶住他。 他心中一喜,转头,在微弱的烛光中看到满脸冷凝的止水。 那阵喜悦荡然无存。 “是你啊……” 止水有些纳闷,听这语气,怎么感觉主子很嫌弃他? 谢景洋起身喝了口茶水,然后将沐神医给他的纸交给止水,令他带着影刃的人今早凑齐上面的药材。 止水郑重地收下,正要离开,却听到自家主子悠悠地叹了口气。 “果然被嫌弃了么……” 似乎有点明白他在担心些什么,止水组织了下语言,回道:“主子晕倒后,戚姑娘立即丢下小魏将军,和属下一起找神医为您诊治。” 谢景洋看着他的目光微亮,又问道:“那盒糕点呢?” 止水愣住,回想了许久后答道:“属下没有看到。” 这就是说,她没有收下? 唇角不受控制的翘起,谢景洋忽然觉得漠洲的夜色有些美。 “明日一早,去买份漠洲有名的点心回来,要有羊奶蜜糕,冻梨金果脯,枣泥酥,如果有其他它甜味的糕点,也一并买回来。” 止水心领神会,“是,那属下便去安排人搜集药材。” “去吧,等等!你觉得……”谢景洋微微皱眉,看向止水,“还有什么方法可以让弦儿开心呢?” “……”止水脑子里写满了问号,这种事情怎么能问他这个万年单身呢! 从小到大,打过交道的除了男人就是死人,训练营里也没教他怎么讨姑娘欢心啊! 不是,自家主子曾经不是还有未婚妻么?而且看他平日里各种骚话不断,明明就是情场老手的模样,干嘛还问他一个侍卫这种事? 虽然这个问题太过荒诞,但是看着主子那双求知若渴,充满信任的目光,止水不忍心令他失望。 想了想平日主子与戚姑娘的相处,又回想曾经做任务时调查的各种事件,他斟酌着开口。 “自古女子偏爱英雄,或许主子可以让戚姑娘崇拜您?” “唔,也就是说,除了送零嘴首饰,还需要强势一点么?” 谢景洋细细思索,脑中翻过一页又一页的诗词文章,有些懊恼以前怎么没多看几篇话本子。 “弦儿在哪?” “刚过戌时,戚姑娘应该还在自己房里。” “嗯,你下去吧。”谢景洋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以后叫她夫人。” ※※※※※※※※※※※※※※※※※※※※ 谢·醋王·景·心机boy·洋:我有个朋友,想问问怎么讨妹子开心? 戚弦:(鞠躬)感谢砸雷和投营养液的小天使们,我家渣作者已经感动哭了,谢谢大家支持~ 第39章 目光 戚弦坐在铜镜前,细细盯着镜中熟悉又陌生的脸。 右颊那道疤从眉尾到下颌,由于之前钟月华按古方帮她配了祛疤的药,倒是比刚开始好多了,看起来没那么恐怖,但是微微凸起的粉色长疤仍然有些狰狞。 她似乎有很久没有看自己的脸了,虽然表现的不在乎,但终究还有点不愿意面对。 扭开沐神医给的药膏,食指抹了一点慢慢涂在右颊上。 膏体很快化开,感觉凉丝丝的,带着淡淡的桂花香。 正准备继续涂时,传来了敲门声。起身开门,正是挂着笑意的谢景洋。 “你醒了。”戚弦欣喜地让他进屋。 谢景洋眨了眨眼,声音有些委屈,“还以为醒来后会第一个见到戚弦呢。” “我准备抹完药后去看你的。”戚弦解释一句,为他倒了杯茶,“用过晚饭么?” 听到她自然地关心话语,谢景洋心中暖洋洋一片,正要回答吃过了,余光却瞥见小桌上的食盒。 定睛一看,这不就是之前魏简买的么,竟然还是给到她了! 方才的暖意瞬间变了味道,酸得像是泡在醋缸里。 “还没吃呢,这时候有点晚了,不好再去打扰魏府的厨房。”仰头朝她笑笑,“没事的,我也感觉不到饿。”然后目光落在那个食盒上,充满了暗示的意味。 戚弦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倒是很大方的把食盒推到他面前,“快到亥时,马上毒发,也来不及再做晚饭,你先用这些点心垫垫肚子。” 果然自己才是最重要,谢景洋心中暗自得意,面上却一副不好意思的模样,“这不是小魏将军送给你的么,若叫他知道是我吃了,定会不开心的。” “无妨,他说时间久了,口感有些不好,明日会再买一盒。” 谢景洋:“……” 很好,还不放弃是吧,那就让他不得不放弃。 谢景洋憋着气,把盒里的糕点全都解决掉了。这段时间脑中构思了许多方案,最终抛开众多暗杀计划后,选了一个在不弄死人的情况下,解决这个大麻烦,这才觉得舒畅些。 抬头看向背对他坐于铜镜前的人,忽然发现她的腰很细,若杨柳依依,芦苇款款。 看着她优雅抹药的模样,谢景洋心中一动,走过去柔声道:“弦儿,我帮你吧。” “嗯?”戚弦疑惑地望着他,意识到他说的是帮她涂药后,紧张地拒绝,“不……不用,很快就好。” 看到铜镜中的倒影,她才知道脸上的伤疤这般丑陋,能够忍住羞耻心在他面前袒露已经是不容易了,怎么可能让他触碰呢? 她用手指挡着右脸,眼神飘忽,“景洋还是先回房吧,我很快就过去。” 谢景洋忽然明白她的忐忑,胸口被揪了一下,细细密密地有些心疼。 回忆起她曾经颔首抚琴的模样,那时觉得她自信而从容,仿佛有了琴就有了整个世界一般。 “难得今日能看见,我不想浪费时间,只想看着你。”他弯下腰,两人四目相对。 她的额头饱满,柳眉浓淡适宜,弯起的弧度很温和。秋水含眸,眼尾上翘,顾盼间勾人心魄。 在她的水洗过的眸子中,谢景洋看到了自己的倒影,巨大的满足感笼罩着他,让他忍不住想要为眼前的人奉上一切。 “我帮你吧。” 他的声音轻柔和缓,夹杂着只有自己才能明白的一股冲动。 想触碰眼前的人,想将她揉进自己的骨血中。 原来,不经意间,对她的感情已经这般强烈了么? 戚弦怔愣地看着他淡茶色的眸子,不似平日里的温润,那种强大的侵略感让她呼吸有些不畅。 心脏砰砰地跳着,明明应该推开他,但是身上像是被点了穴一般无法动弹。嗓子发紧,竟然连拒绝的话都说不出来。 感觉到手中的药盒被拿走,捂着右脸的手腕被他握住,冰凉的手指冻得她一阵颤栗。 良久,眼前的男人拉开些许距离,压力瞬间小了许多,可是戚弦还没来得及松口气,那扫过自己唇部的目光却让她心头一跳。 谢景洋微微敛眸,掩盖住晦暗不明的神色。抿着唇,修长的手指沾着透亮的药膏,专注地为她涂药。 “好了。” 仿佛过了一个世纪,戚弦听到他的声音,垂在小腹处的手指动了动,轻声道:“谢谢。” “接下来,就要麻烦弦儿为我抚琴压制毒性了。” 谢景洋恢复了往日的淡然温润,虽没有了那强大的威压感,但他醇酒般的嗓音让戚弦心跳更加极速。 [不得不说,这人的功力越发深厚了,弦儿啊!奴家觉着,你也就不要硬撑了,撑不过他的!] 戚弦暗暗做着深呼吸,试图平复被他撩动的心绪。 “可能……也许……是他的视线太有压迫感了。” [他毒素很快就解了,你啊,就想想那时候怎么全身而退吧!] 次日一早,谢景洋拿着食盒敲门,晨光下一身白衣,笑容比朝阳还要暖人。 “昨夜吃了你的点心,喏,还你一盒。” 戚弦拢了拢鬓角的碎发,低声道谢。心中庆幸,今日是听觉,不用面对那双令人不安的眸子。 拿过食盒,听到他说:“除了糕点,那里面还有惊喜哦,弦儿打开看看。” “是么?”戚弦请他进屋,坐到小桌旁,狐疑地打开盖子。 里面是上下两层,上层的隔断只有一半,上面躺着张淡黄色的信。 封面上没有字,戚弦看了眼谢景洋,耐心地拆开信封,那字迹让她欣喜万分。 “是月华的信!” 戚弦高兴地惊呼一声,然后一目十行将两页纸看了一遍,看完后又从头到尾细细读过。 除了日常问候,钟月华说了很多和钟县令现下的情况,此外有两件事让戚弦皱眉。 “莫将军扩充淮州及周边三州的军队,这是闲王的意思?还有,她说的文人笔伐是什么意思?” 谢景洋明白她的疑惑,神秘道:“我正好要与北狼将军讨论此事,戚弦要一起去么?” “这……合适么?” 谢景洋挑眉,“哪里不合适,想去便去。” 戚弦自然高兴,这几日心里惦记着神医的事,倒将青州农民起义的传闻抛到脑后了,正好趁此机会问问他。 来到魏永望的书房,显然魏将军已经等候多时。 看到他们来,迅速从书案边起身。 “公子可算来了,我听闻近日蜀州地带出现这样一首童谣。” 魏将军声音急迫,表情颇为肃穆。 “偷油鼠,被猫除,鹰在北,龙在蜀。” “将军莫急。”谢景洋闭着眼睛,由戚弦扶着坐在侧边的椅子上,慢悠悠地抿了口茶,“将军应该知道其中的意思吧?” 魏永望一怔,挺直脊背,目光如刀地钉在谢景洋身上,“不过是稚子童谣,再说,本将军以抵御赤鹰国,守护百姓为己任,大夏皇位上是谁,并无所谓。” “将军误会了,谢某今日来,也只是与将军分享手下查到的消息罢了。” 他的声音淡然而从容,魏永望一时看不透,只得顺着话问:“什么消息?” 谢景洋又抿了一口茶,姿态闲逸,仿佛在诗会中与人探讨山川美景。 他淡声道:“五皇子还活着。” ※※※※※※※※※※※※※※※※※※※※ 抱歉今天有点短hhh,这两天沉迷大侦探,有点出不来了( '? ' ) 第40章 山雨 五皇子夏弘聿与太子夏弘泽同为先皇后所出,宫变时,五皇子恰巧在东宫,一场大火让两兄弟同时丧命。 先皇后悲痛欲绝,当即晕倒,醒来时神色木然,再未开口讲话。 而被指控谋害太子与五皇子的便是二皇子,于是被收押天牢,遭万民唾骂。 五位皇子已损其三,四皇子母妃早逝,常年依附于三皇子,个性软弱,以三皇子马首是瞻,因此自然是捧着三皇子夏弘睿登基。 睿帝登基后强征暴敛,大肆举兵,不仅与邻国相继交恶,更是让国内百姓陷于水深火热之中,再加上两年大旱,被逼上绝路的百姓们揭竿而起,大夏四处战火纷飞。 这是戚弦上一世的经历,虽少有机会接触朝堂政事,但直到她六年后死于流寇之手时,也从未听过五皇子还在世的传闻。 她脸上的震惊,比魏将军更甚。 “你是说,五皇子在蜀州?他开始作势想夺皇位?” “嗯。”谢景洋颔首,忽然古怪地笑了笑,“我倒觉得五皇子很适合那个位子。” 戚弦表情有点纠结,记忆中,五皇子的性子……真是一言难尽。 “那闲王呢?你不是将莫将军的势力交给闲王了么?” “且慢。”魏永望打断他们的对话,“两位想讨论造反之事的话,请换个地儿吧,魏府可不想牵扯党派之争。” 戚弦微微蹙眉,她知道谢景洋留在魏府的主要目的就是为了拉拢他。先不论闲王和五皇子谁更适合,总之是万万不能让睿帝继续发展下去。 除了清明那日,现如今又有三个月不曾降雨,正是温度升高的夏日,田地里庄稼已经枯死一片。民众没有粮食,更承受不住酷政,已经开始有了反抗的,若任其发展,战火很快便会蔓延至整个大夏。 为今之计,只有速战速决。将睿帝推翻,然后立新帝,改国策,治内政。稳定百姓情绪,举国之力渡过天灾。 而想速战速决的话,必然要让己方的实力远超睿帝,这才能避免长久的拉锯战。那么,强悍勇武的征北军更是不可或缺。 同时,他们是抵御赤鹰国的一堵铁墙。没有我国内奸的话,即便赤鹰国趁乱进攻,也根本不可能闯过漠洲。 她看了眼谢景洋,抿了抿唇,起身对魏永望道:“魏将军是守护大夏百姓的利刃,有您和征北军在,我们自不必担心赤鹰国进攻。只是,若大夏内部溃烂,百姓也会苦不堪言,您守护的城将沦为空城,那时候即便您阻挡了敌军进犯,在看到被同胞残害的百姓时,想必仍会感慨。” 她的嗓音温雅而轻柔,缓缓诉说,语气不算强烈,却让魏永望握紧了双拳。 “你以为本将军不知道么?被皇族斗争残害的百姓,和被敌国凌虐的百姓,都需要我们征北军的保护!” 暗沉沉的眼睛看过来,声音沧桑低哑。 “但是,以我目前的兵力,能守住漠洲就已经难以为继。若跟着你们一起杀入京城,谁又能保证赤鹰国不会趁火打劫?那时候,我漠洲的百姓又该如何逃生?” 戚弦敛下眸子,她没办法告诉他这两年内赤鹰国并不会入侵。 上一世,天授三年,七月十三,赤鹰国烧毁了漠洲最北边的小县,以此吹响了侵略了号角。征北军与其苦战两年,最终因为粮草不足而失了漠洲。 当时,有北狼将军在,他们还能重振旗鼓。然而他却遭人暗算,征北军迅速溃败,再无还手之力。 至于小魏将军,在死守漠洲时就已经殉国。 每每回想起这段记忆,戚弦都觉得呼吸急促,本能地有些反胃。 “我明白魏将军的顾虑,只是……”戚弦顿了顿,希冀道:“如今有五皇子和太子留下的势力,我们很快就可以推翻暴君,那样也不会耽误魏将军守漠洲。” “天真!你以为行军打仗是儿戏么!” 魏永望一巴掌拍在桌子上,巨大的响声让谢景洋蹙眉。 “魏将军不必吓唬一位弱女子,谢某倒认为弦儿说的对。”他沉声道:“军中粮草能支撑多久,想必魏将军心中有数。” 魏永望不说话了,他握紧拳,冷眼盯着谢景洋。 若不是早前接到钟县令的信,提前开始准备,根本不可能令漠洲维持现状。 朝廷的军饷久久不至,而且都交于公孙大元帅治下的军队,因为他们如今正奉命压制青州的起义。 对保持中立不愿站队征北军,睿帝拉拢不到的话,就会开始打压,前有狼后有虎,他又该如何自处? “此事本将军会慎重考虑。” 能得到这句话,谢景洋也算满意了,不再正面逼他,反而转了话题,语气也变得轻松。 “还有件趣事,据说以灵远大师为首都文人墨客也开始以笔为剑,纷纷写诗作文讨伐暴君,掀起了不小的风浪。” 魏永望从鼻腔发出一声冷哼,“又不能斩敌头颅,无用!” “非也。”谢景洋轻笑,“魏将军可别小瞧了文人的号召力,如今莫将军麾下已有近五万的民兵加入。当然,因有闲王的遮掩,睿帝暂时没有将矛头指向他们。” 戚弦忽然福至心灵,这些民兵该不会是上一世率先造反的那批吧…… 而魏永望则屏住呼吸,颇为谨慎地打量谢景洋的神色,直觉自己已经被忽悠进他的棋局中。 果然,在他东拉西扯半晌后,说道:“谢某在此有一条建议。” “公子请讲。” “关于五皇子的事,道听途说总比不上亲眼所见。若魏将军还有疑虑,不如派亲信前去查探。” 魏永望松了口气,即便他不说,自己也是这般打算的,“本将军自会安排。” 谢景洋又道:“私以为,小魏将军可担此任,不知魏将军意下何如?” 原来是在这等着! 魏永望瞥了眼垂首静立的戚弦,转身坐到书案旁的太师椅上,“犬子乃征战猛将,派去打探消息岂不是大材小用?” “如此,不正是向五皇子一派展现征北军实力么?”谢景洋抿了口茶,淡淡道:“这些年我为太子暗中经营的商行倒是攒了不少粮食,现下正是能派上用场的时刻啊!” 魏永望心中一喜,大笑道:“谢公子言之有理,犬子确实需要好生历练一番!” 于是,宾主尽欢,又讨论了朝中大臣和当前许久形势,直到午饭时几人才走出书房。 当听到自己要南下入蜀时,魏简当即就懵了,抱着装有糕点的食盒,茫然地看着自己的父亲。 “儿子常年驻守北狼关,忽然离开,怕是……” “你三弟自然会顶上,不久后天下局势大变,为父正好需要整备军营。” “这不正是需要儿子帮忙么?” “行了行了,别废话,用你换半年的军饷,这生意稳赚。” 魏简低下头,肩头耷拉,整个人蔫蔫的。 倒不是不愿执行任务,只是……他就是有些好奇戚弦的脸恢复后是怎样的容貌…… 看出他的失落,魏永望拍了拍他的肩膀,“别想了,戚姑娘眼里根本没你。”犹豫了下又补充了一句:“就你这耿直的性子,也斗不过那只老狐狸啊!” 魏简沉默许久,像是下定决心般开口道:“我要亲自问她心里有没有我,不然儿子会一生不甘。” “行吧,再给你五日准备,七月三十,必须带领部下启程。” 尽管外界已经山雨欲来,魏府西院的闺房却岁月静好。 魏灵雨正拿着花绷绣着帕子,举手投足间颇为娴静优雅。 孙氏满意地看着自己女儿,只觉得眼前的人堪比京城中的大家闺秀。 孙氏虽为员外之女,奈何漠洲民风淳朴彪悍,自小到大她只会舞刀弄枪,从未学过诗写过字,更别说那些条条框框的闺中礼仪。 好在将军也不嫌弃她的粗野,两人偶尔还能对上几招,也算是夫妻的房中趣。 可是自十年前去过一次京城,向主母请安时,她才深深感到自卑。有这般威仪而能干的主母,她这样大字不识的人也只能做妾了。 从那次后,她就努力培养女儿,哪怕只有嫡女那十分之一的气派也配得上将军之女的身份。 如今,女儿出落的越发标志,怎么看怎么让她骄傲。 “如今一个月时间也差不多满了,娘已经向你父亲求情,明日就能撤了那些守卫。” 魏灵雨抬眸,对着孙氏浅笑,“多谢娘亲。” 再垂眸时,眼中尽是狂喜之色。 刚开始禁足时她不甘心,又是苦求又是威胁,然而父亲仍然铁石心肠地关着她。 后来渐渐冷静下来后,她也不再折腾了,只想着该怎么羞辱那个京城来的村妇。 想着想着,脑中出现的更多的便是那位公子的脸,虽然他是个瞎子,但着实长得太好看,让她魂牵梦萦了大半个月。 如今听到马上就能出去的消息,她首先高兴的不是能报复那女人,而是可以见到那位公子。 罢了罢了,之前的事就让它过去,不嫌弃他看不见,也不嫌弃他无权无势,对他好一些,想必那位公子也能体会到自己的好吧! 魏灵雨羞涩一笑,更加用心地落针绣着这幅帕子了。 ※※※※※※※※※※※※※※※※※※※※ 这算是一个过渡章。 可怜的小魏将军马上就要下线了,没什么英雄救美的戏码,他的武力值根本得不到施展啊! 谢景洋:用钱砸死情敌的感觉真爽! 第41章 药材 清晨,阳光撒入窗棱,为偏僻的小屋带来阵阵暖意。 床上的帷幔里伸出一只纤细葱白的手,在阳光的照射下,显得莹莹透亮。 戚弦拉开床幔,转头迎向刺眼的阳光。 “唉,真希望早这场大旱点结束。” 起身坐在梳妆台前,铜镜里的她粉黛未施,长发随意披散着,一双凤目还带着慵懒的睡意。 右颊虽比不上左颊白里透红,肌肤光嫩,但是原本的疤痕不再是粉色凸起,已经平整许多,只留下浅浅的长痕。 看着淡化不少的疤,戚弦心中激动,抚着脸的手都有些颤抖。 [啊啊啊马上就能见到弦儿的盛世美颜了!奴家真的太开心了!] 戚弦笑道:“哪有什么盛世美颜,只求出门不用戴面纱就好。” [不用谦虚,弦儿的容貌很让人惊艳的,只是以前大家看到的只是你的伤,才会无视掉其他部位的美。] “泣颜的夸奖我收下了,不管是否客观,总能让我拥有一天的好心情。” 换好衣服,洗漱完,戚弦又认认真真地涂了药膏,这才戴上面纱出门。 他们住的院子偏僻,也没有下人,基本上饭食都是戚弦做的,好在也只有两人,而且另一个根本不挑嘴。 除了在谢景洋拥有味觉时,她会照顾他的喜好,平日里都是想吃什么便做什么。今日她就只熬了南瓜粥,配上昨日谢景洋送来的点心,倒也算一顿爽口的早饭。 见她端着食盘过来,止水露出喜色。 “夫人……” “等等。”戚弦打断他,“已经说过很多次,不要叫我夫人,且不说我与你主子无甚关系,单你叫一个未出阁的女子为夫人,这是不是有些无礼?” “是,戚姑娘。” 止水从善如流地改口,只想着让自家主子赶紧拿下她,免得他夹在两人之间不好做人。 “属下有事禀报,只是主子今日不太方便。” 戚弦看向靠在床边的谢景洋,他今日只有嗅觉,确实无法有效沟通。 止水道:“神医列出的药材已经基本找齐,现在只差一样,烈阳草。” 他的手下调查到,烈阳草属火,生长于荒漠洞窟之中,由于环境和自身限制,现存的数量不多。而且,它还是漠洲东边岐山部落的圣草,不允许随意亵渎。 而止水这几日能找到的,也就是在岐山部落内,常年由族中的祭司看守的那几株。 戚弦大致明白他的意思,皱眉问:“他们不愿给我们?” “嗯。”止水道:“出高价也不卖,属下尝试暗中盗取,但是由于地形不熟,且他们族中也有许多高手,三次均未成功。” “这样的话,确实棘手。” 戚弦蹙眉,再次梳理了下他提供的信息,思索着向泣颜开口,“我们的琴声是有办法影响人的思维吧?” 泣颜点点头,语气颇为自豪,[当然咯,这段时间没什么大事,奴家都快憋闷死了,还在想什么时候才能被放出来透透风呢!] 戚弦失笑,安抚了她几句后便对止水道:“此事交于我处理,还请止水为我带路去岐山部落。” 听她这样讲,止水双眼微亮,不过很快他又有些担心,前几次闯入岐山部落被发现,他已经被认出来了,若再去必定会引起警惕。 而且……他看了眼主子,心中有些忐忑。若是戚姑娘有什么危险,他该如何交代? 看出他的犹豫,戚弦坚定道:“放心,我心中有数。事不宜迟,咱们收拾一下便出发,早些回来也免得让你主子担心。你能留下一名手下照顾他么?” “是,属下领命。” 两人刚走到前院,便见魏简迎面而来。 他没穿盔甲,着一身藏蓝色长袍,长发高高束起,面容英朗,嘴角眉梢都透着股意气风发之态。 走近后,他笑得更加灿烂,“戚弦,今日有空么?” 戚弦施礼,歉然道:“抱歉魏简,眼下正有要事。” 魏简的笑容僵在脸上。 主子不在,止水便自觉地担任起打击一切觊觎夫人的登徒子的重任。 “小魏将军,此事关系到主子解毒大事,戚姑娘自然要放在首位。” 魏简被他噎得一梗,哼了声没理他,问向戚弦,“那你什么时候回来呢?” “这……不好说,若顺利的话就是晚上吧。” 魏简有些焦急,父亲留下五日时间,前几日他夜以继日地准备,总算留出了一日时间,若是再错过,那下一次见面也不知何年何月。 “你们是为谢公子找药材么?漠洲我熟啊,我陪你一块儿吧。” 止水心中腹诽这人就是块膏药,面上不动声色地准备拒绝。 然而话未出口,便被戚弦打断。 “如此便有劳了。” 起初的惊讶过后,止水很快便想通。毕竟魏家世代驻守漠洲,受到周围百姓和部落的爱戴,肯定能够帮助他们与岐山部落交涉。 当几人接近岐山部落领域时,魏简率先下马,面色凝重。 “接下来需要步行,骑马进入他们的领地会被当做入侵者。” 然后转向止水,“建议你就在此处。你之前闯入过,还被认出来,带你进去后,我们也会被视为敌人。” 止水无奈,只得留下,于是只有他们两人进入岐山部落。 步行走过一大片荒地后,便能见到高低错落的岩石沙壁,没有房屋,也看不到任何绿色植物,正片土地像是沙砾堆起来的山棱。 “这里能住人么?”戚弦看着眼前的景色,十分震撼。 魏简瞟着她亮晶晶的眸子,解释道:“看到石壁上的洞了么,他们就住在那里面,虽然条件艰苦,但他们为了守护部族的信仰,坚决不换住处。” 戚弦叹了口气,“这样的话,问他们要圣物应该很难吧。” “我会尽力说服他们。” “谢谢,不过还是不要正面提这件事为好。”戚弦对他眨眨眼,“魏简只用配合我,让我能够弹琴就行,我保证他们能双手将烈阳草奉上。” 她调皮的眨眼让魏简心脏怦怦跳,他赶紧移开目光,皱着眉,装模作样地环视四周地形。 “我……咳……”一开口,嗓子竟然有点哑,他尴尬地咳了一声,转过有些发红的脸,正色道:“我们走这条路吧。” 戚弦并没有发现他的异样,抱着琴,径直按照他指的路往前走。 等进入那些参差错落的石壁时,小路上出现两个穿着兽皮马甲的壮硕男子,他们的长发乱糟糟扎在脑后,皮肤呈深深的古铜色,露在外面的胳膊遒劲有力,手中持着根粗壮的木棍架在他们面前。 他们叽里咕噜说了几句话,戚弦听不懂,泣颜适时为她翻译。 [他们说:来者何人报上名来。] 大概能猜到这个意思,但是戚弦没办法说他们都族语,只能紧了紧怀中的琴,实在没办法就弄晕他们好了。 她却是忽略了身旁的魏简,能扬言带她进入岐山部落,自然是有充分的把握。 只见魏简亮出腰间的长剑,那两人愣住,对视一眼后纷纷单膝跪地,左手捶打着胸口,右手拿着长棍一下下地跺着地面。 [他们说:恭迎战神。魏简说:带我们去见族长。他们说:好滴。魏简说……] “可以了,泣颜,这些没什么用的寒暄就不用翻译了。” 他们跟着那两人在石山间穿行,很快来到一个宽敞的平台,其中一人双手搭在嘴上呼喊了几声,渐渐有人从四周的石洞中冒出来。 没多久,平台上站了几十人,男人们穿的都是兽皮长裤马甲,而女人们则是短裙和类似肚兜样式的兽皮衣。那露在外面古铜色的皮肤明晃晃,让戚弦有些不好意思直视。 魏简看出她的窘迫,凑到她耳边笑道:“别怕,他们只是民风豪放,对待客人还是比较有礼的。而且,这样穿,看着多凉快啊!我都想把这裹身上的袍子脱了!” “……”戚弦看着他,忍住内心无语的感觉,诚挚地对他道了谢,“我不懂他们都语言,劳烦魏简帮忙与他们交流了。” 魏简拍了拍胸口,“没问题!” 一位披着雪白色兽皮长袍的老人走出来,他拄着嵌有宝石的木杖,尽管佝偻着腰,但是每一步都很稳,身上透露出强悍的压力。 周边的交谈声停下来了,族人纷纷单膝跪地向老人致意。 魏简再次低下头,凑到她耳边解释道:“这是乌木族长,你就站在这里,低着头不要直视他,我会找机会让你献琴。” “谢谢。” 魏简上前交涉,戚弦低着头盯着自己的琴弦,她其实有些紧张,好在有泣颜一直在充当翻译,风趣幽默地缓解了她的情绪。 等了许久,魏简终于回来了,拍拍她的肩膀,“好了。” 戚弦抬起头,只见那位乌木长老坐在一张石凳上,其他族人纷纷列于两侧,几十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她身上。 有人搬了个硕大的石桌过来,还有小一点的石头当做凳子。 戚弦将琴放于石桌前,抚了抚裙摆,端正地坐下,看了魏简一眼,然后垂首开始调音。 当琴声响起,盯着她的那些目光渐渐发直,乌木长老皱眉,本能地抵挡着脑中的声音,然而当琴音如流水般丝丝缕缕地侵入时,他的目光也渐渐涣散。 第42章 放手 当族长让祭司将烈阳草拔上几株送给戚弦时,魏简的心里全是震惊。 本来,他以为弹琴嘛,就是普普通通弹首好听的曲子就行了,或许是戚弦知道对方流传的圣曲,借此表达对岐山部落的尊敬,然后再求得烈阳草。 结果,只一首曲子,那族长二话不说,直接双手奉上圣物,还堆着满脸的笑意,留下两人用晚膳! 魏简大口饮尽杯中的青果酒,只觉得此刻像是在做梦一样。 夜幕落下,岐山部落的人点上篝火,男男女女勾着胳膊,围在篝火边舞蹈。没有礼教的束缚,他们随心所欲地大笑大闹,虽然行为豪放,但每人都充斥着对信仰的敬畏。 戚弦握着酒杯,食指摩挲着杯沿,笑眼看着那群狂欢的人。这样原始的歌舞让她心绪有些激荡,干脆放下酒盏,将琴横在桌上,俯首勾动琴弦。 隔着火光,魏简定定地看着她。 黑色的面纱被火光照得呈现橘色,随着她的动作轻微摆动,那双上挑的凤眸明明灭灭,就像亮在他心口的灯盏一样。 夜色逐渐暗沉,天空没有星光,四下苍茫一片。戚弦算着时辰,想要离开。 亥时得给谢景洋压制毒性,从此处回到魏府至少一个时辰。而且他们耽搁了不少时间,不知止水会不会以为出了什么事。 戚弦抬眸瞥了对面的魏简一眼,示意他去和族长告辞。哪知,对方半晌没意会到她的想法,竟开始愣愣地发起呆来。 又眨了眨眼,对方仍然没反应,戚弦无奈,只得起身,避过来往的人走到他跟前。 “时间不早了,你与族长说说,咱们先行离去。” 魏简被她的声音叫回了魂,敛眸握了握拳,心里下定决心,唰地站起来,“在此之前,我有几句话想对你说。” 边说着,边引她远离人群。 两人来到平台的边缘,放眼望去,那些鳞次栉比的石林像是怪物,隐藏在夜色之中。 “戚弦。” “嗯。”戚弦转身,面对着他,看他面色沉重,她也颇为郑重肃穆,“有何事,尽管说来。” 被她这样认真的盯着,魏简有些不好意思。挪开了目光,抬手挠了挠腮帮子,刚才累积的气势瞬间颓了下来。 “我……” 他支支吾吾许久,然后深呼一口气,蓦得转头盯着她。 “我心悦你。” 戚弦被他的话吓到,一时半会儿反应不过来,怔愣地僵在原地。 而魏简反倒是松了口气,最重要的话已经说出口,接下来的心声袒露就自然很多。 “我知道,咱们相识没多长时间,但是不知怎的我就是被你吸引,训练的时候会忽然想起来,吃饭的时候会想到你,就连做梦也会梦到你……” 说到这时,他有些心虚地看向了别处,有些庆幸天色暗,挡住了他脸上的红晕。 “每天回家,只要一想到你也在,就会有种说不出的满足。我想娶你,放心,就娶你一人。反正我也不是嫡子,不用将媳妇儿压在京城,如果你愿意,我们就一直待在漠洲。” 他拉拉杂杂说了一堆,将自己复杂的心意颠三倒四地说出来,又充满希冀地描绘了以后两人的生活。 戚弦也从初时的震惊中冷静下来,平和地看着他,耐心地等他讲完。 而脑中的泣颜此时正在疯狂尖叫,她在虚空中旋转,艳红色的长袖像火一般翩然舞蹈。 [这孩子真不错,人老实,也没啥花花心思,武力值高,更关键的是,身材超级棒啊啊啊!弦儿!你就不考虑一下么?] “……要不,你告诉我怎么能帮你出来,然后你就可以随心所欲地追求他了。” 泣颜用袖子捂着嘴,咯咯笑道:[这倒不必,奴家已经有心悦之人了。] 戚弦抿着唇,微微蹙眉。 泣颜眸子一转,笑道:[你不准备接受,是因为你也有心悦之人了么?] “你认为呢?” [明白明白,比起谢状元,这孩子还是太过青涩了,唉,可惜可惜啊!] 戚弦已经懒得纠正她了,静静听着魏简的话,思考着怎样回答。 “咳……你……”魏简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后脑勺,“你说句话呗。” 戚弦对他行了个礼,正欲说话,魏简却匆忙开口。 “那个……能不能请你取下面纱呢?”戴着面纱,看不清她的表情,会让他有种隔阂感。 当她一点点摘下面纱时,魏简的心跳跟着狂乱起来。 还记得第一次见到她,那张姣好的脸被一道疤破坏了,虽然当时他说了许多正义之言,但是偶尔还会为之惋惜。 可是现在,没有亮光调色,疤痕已然看不见。画卷终于被修补完成,在他面前呈现出惊艳的美人图。 “你……你的脸?”魏简咽了口唾沫,喃喃问出声。 “嗯,已经差不多好了。”戚弦浅笑回答,语气温和而认真,“我还记得第一次见面,许多人嘲讽我,你却帮我说话。其实,受伤这么久以来,似乎只有你用那样……直接的方式帮我,真的非常感谢,我有觉得被鼓励到。” 魏简咧开嘴,露出洁白的牙齿,笑得羞涩,“没事,应该的。” “但是,很抱歉,不能接受你的心意。” 看到他笑容僵住,戚弦虽有些尴尬,但还是明明白白地与他说清楚了。 “你是位非常厉害的将军,年轻有为,以后定会找到更加适合你的妻子。” 似乎过了很久,似乎只是一瞬。魏简从呆愣中回过神来,意外地觉得心情仍然平静。 这个结果他或许早已料到,仍然坚持说出这份心意,可能只是对自己的倾慕抱以适宜的尊重罢了。 他再次笑起来,只是这笑容多了份释然。 “我明白,谢谢你的真诚。” 当他们离开岐山部落,已经戌时一刻。戚弦心中焦急,快马加鞭往漠洲城赶。 她还记得上一次没来得及弹《安魂曲》,谢景洋在拥有触觉的情况下,硬生生熬了一个时辰的噬心之痛。 后来他未吐露半点,但连着那几日他的身体都格外虚弱。 越想越心焦,她恨不能胁下生翼,飞到他身边,这样强烈的情绪让她有些茫然。 不应该的,不可以对他产生感情的。 若是……若是他变得和上一世一样,那她又该如何自处? 没了面纱的遮挡,干燥的风打在脸上有些疼,戚弦皱着眉,在呼呼的风啸中,她的心绪跟着乱成一团麻。 终于看到了城门,戚弦仰起头,紧紧盯着那道门,更加快速地挥着马鞭。 乱风中,她似乎听到了谢景洋的声音。 “戚弦。” 这两个字儒雅温柔,带着化不开的旖旎。 她下意识地勒马回头,暗沉沉的夜色中,一道白衣正立在不远处。 后方的止水也看到了,利落地下马半跪于他面前,“主子,属下失职。” 然而此时谢景洋看不到,也听不到他的话,他只是闻到了那股淡淡的木香,才试探着叫了她的名字。 止水看向他身后的负生,这是他们离开时,留下来照顾主子的刃。 负生的语气和止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冷冰冰的,像是一把刀,“首领未归,主子久等不耐,吩咐属下带他出城。” 止水暗自腹诽,什么首领未归,他止水归不归根本无所谓,主要是夫人未归。 能出城向东走,想必主子已经猜到他们去岐山部落讨烈阳草了,幸好夫人没事,一切顺利。 魏简在前方勒马,转头看到了戚弦欣喜地下马向谢景洋跑去。 他苦笑一声,高声道:“我去让守卫开城门,你们快些进来吧。” 幸好当时没有问出谢景洋的事,不然又得在自己心上插上一刀了。 答案显而易见不是么? 他确实应该放下了。 因多了谢景洋和负生,几人没再骑马。负生牵过戚弦的马,和止水一起落在后方。 戚弦背着琴,扶着谢景洋,暗自估摸时辰。 忽而感觉到有液体滴在手背上,她转头一看,见谢景洋已然开始吐血。 来不及回魏府,只能在此处为他弹《安魂》。 将人交给止水扶着,戚弦席地而坐,置泣颜琴于膝上,拨动琴弦,奏起那首弹了上百次的曲子。 苍茫黑暗的荒野间,琴声期期艾艾地响起,伴着风声,像是一首夜之挽歌。 负生往止水身边挪了挪,低声道:“首领,夫人这琴到底什么猫腻,属下观察了许久,她没有内力,也没有机关,那是怎么压制噬心散的毒性?” 止水瞥了他一眼,静默良久,然后幽幽道:“咱主子这般厉害,普通人自然入不了他的眼,也就这样的奇女子才能担起夫人的名头。不管怎样,她是主子的恩人,你小子胡乱说话,当心被罚。” 负生赶紧垂下头,道了声不敢,然后闭上嘴,静静地听着一遍又一遍的琴声。 一个时辰后,谢景洋睁开眼,黑暗中,他可以看到眼前人模模糊糊的轮廓。 推开扶着他的止水,走过去蹲在戚弦面前,凑近了眨眨眼,“弦儿,你回来了。” 戚弦笑着点头,“嗯,我回来了。已经拿到烈阳草,明日就可以交给神医,让他帮你做药了。” 谢景洋没有回答,转头看了眼不远处的魏简,语气有些委屈,“你让他跟着,却不带着我,真是薄情。” 戚弦心里的喜悦梗住,面无表情地说:“天色已晚,回府歇息。” “嗯,听你的,但是……”他眸中幽光一闪,倾身在戚弦的右颊上落下一吻,然后迅速离开,“我得讨要补偿。” 那吻如清风拂面,柔和而轻盈,直到他站起来向前方走去,戚弦才反应过来。 心跳不受控制的加速,脸上热度陡然升高,她木愣愣地抬手,抚过脸颊,后知后觉地害羞起来。 谢景洋心情愉悦,步伐轻盈地走到魏简面前,脸上挂着胜利者的笑容,他拱手道:“多谢小魏将军保护弦儿,不知将军何时南下?” “行了,别在这装了。”魏简抱着手臂,不甘心又无可奈何地看着他,“她已经明确拒绝我了,本将军知道你肯定心里乐开花了。但是,若你敢欺负她,本将军定会将她从你手中抢走。” 谢景洋挑眉,收起笑容,目光冰凉地看着他,语气冷凝而有威严。 “你永远没有这个机会,即便是死,她也会进我谢景洋的墓穴。” 第43章 手指 凑齐了药材,第二日一早,戚弦便带着谢景洋找神医。 沐渊有些惊讶他们竟然这么快,不过面上一丝感情也没显,只是一板一眼地配了几包药。 总共是十日的量,每日除了口服,还需要辅以药浴。如何熬制,时长多少等等一系列问题戚弦都一一记下。 “每隔五日需施针。”沐神医补充,然后吩咐谢景洋去医室。 而戚弦则被拖进了书房。说是书房,其实没多少书,墙上挂着满满当当的画,桌上和地上的竹筒中也都是卷轴。 一进屋,颜双婳便从轮椅上站起来,蹦蹦跳跳地跑到书案边,边磨墨边笑眯眯地说:“姐姐,你的脸已经恢复如初,该履行咱们之间的承诺了。” 戚弦看着她跃跃欲试的模样,想起之前她说的画像一事,摸了摸右颊,有些期待又有点忐忑地坐在椅子上。 日头渐高,阳光洒进室内,照在她的侧脸上,加深了柔软的弧度。白皙的皮肤透着光,比例完美的五官增一分嫌多,减一分嫌少,将她的优雅娴静体现的淋漓尽致。 颜双婳表情极其认真,完全没有平日的调笑,抬眼落笔间仿佛自在一个世界。 约莫半个时辰,戚弦坐得浑身僵硬,手脚都有点发麻了,才终于听到对方说了句“可以了”。她想上前查看,却被颜双婳掩住纸面。 “姐姐莫急,待润好色后自会让姐姐检验。”她仰着小脸,圆圆的猫眼弯成月牙状,“现在呢,麻烦姐姐出门时帮忙关一下门,然后给沐渊说午饭我不吃了,谢谢。” 看来她是准备把自己关屋里完成这幅画了,戚弦没说什么,行个礼便出去了。忽然有些羡慕她的随心所欲,想说什么便说什么,想做什么便会去做,而自己即便是重生一次,也是活得战战兢兢。 戚弦承认,自己是真的怕了。 尽管表面上没什么变化,实际那几年的战乱在她心里烙下了深深的印记。 脸上的疤痕容易抹平,但是心中的恐惧却没办法轻易地消散。 回到魏府,刚踏入西院,戚弦便急着去小厨房熬药。 谢景洋拉住她的胳膊,然后沿着她的小臂一点点下滑,直到指尖碰到她细白的手腕。 戚弦被他冰凉的手指冻得哆嗦,转过身,局促地想把手抽回来。 “时间不早了,我去熬药,还得做午饭。” 谢景洋看着她,双眸盈满笑意,“我陪你一起?” “不用,你去了碍手碍脚,不如在屋里歇着。” 就这么嫌弃他? 谢景洋眉角一抽,垂眸看向她的手,恶作剧似的捏了捏她的掌心,然后捉着葱根般的食指,来回揉捻着第三根指关节的软肉。 满足的同时,又有点可惜感觉不到她指尖的滑嫩。 戚弦被她捏的发痒,猛地抽出手背在身后,僵硬地说了句“我先走了”,便提着药转身往小厨房走,优雅沉稳的步伐此时快了不少,有种狼狈的意味。 被留下的谢景洋笑容得意,“似乎脸红了,真可爱。” 他看着自己的手指,努力回想着以前握着她手时的触感,温暖滑腻,不同于自己的硬朗,她的手除了指尖部分因弹琴造成的薄茧外,其余部位都是软乎乎的,像……像什么呢? 满腹经纶的他,竟忽然找不到合适的形容。 其实施针后格外困乏,但他不想回屋,好不容易能看到她,不愿把这时间浪费在睡觉上。 况且,又要熬药,又要准备午饭,想必也很忙吧,还是去帮帮她好了。这样想着,谢景洋提步跟上去。 然而还没走两步,侧面走来一人,花红柳绿的长裙,满头金钗花钿。 “公子,灵雨有礼了。” 谢景洋敛下笑容,对她微微颔首致意,然后准备离开。哪知对方不依不挠,错步挡住了他的去路。 魏灵雨盯着他的手指,方才在远处看到两人牵手那一幕让她十分不快。那女人凭什么和他靠那么近,自己可是将军之女,委曲求全地接受这样一个瞎子,已经是很不容易了! 要不是那张脸…… 她吃吃望着他仙人般的容貌,捏着手帕往前探去,“公子,小女子看到你手上有污迹,用手帕擦擦吧,这可是小女子亲自绣的。” 谢景洋迅速移开一步,眼底冰冷,说出的话却仍然温和,“若是以前的我,定不会对人这般无礼,可是被毒素折磨久了,就连脾气也变差许多。” 魏灵雨本还在为他忽然收手而尴尬,听他如此解释,也释怀了,“无事,小女子不是那般……” “滚。” “……小气的人……嗯?”魏灵雨觉得自己听岔了,迷茫地看着他。 谢景洋勾唇冷笑,“我是说,请你滚开。” 说罢,不再理会惊愕的人,谢景洋迅速离开。边走还边嘟囔,“唔,得去找弦儿洗洗眼。” 魏灵雨听到了这句话,猛然转身,再没有刚刚到羞涩笑容,她双手绞着手帕,涂了几层胭脂的脸有些扭曲,被羞辱的愤怒让她更加的恨。 她想不通为什么他会对自己如此冷淡,是了,他是个瞎的,肯定是被那个女人骗了! “等着吧,今天我要让所有人都知道,那女人就是个丑八怪!” 到了小厨房,谢景洋如愿以偿地看到了系着围裙的戚弦,那纤细的腰上绑着根麻色的带子,打的结像是蝴蝶,随着她腰肢轻摆而颤颤巍巍地扇动着羽翼。 微小的弧度在他心间晃悠,一股酥麻和痒意传遍全身。 忍住上前抱住她的冲动,谢景洋抱着手臂,靠在门框上静静地看着她。 戚弦早就听到他的脚步声,翻了翻锅里的白菜,然后转头道:“就站在那别动。” “我是来帮忙的。” “房里狭小,别弄乱了这里的东西就行。”说罢,转头继续炒菜。 谢景洋委屈地瘪瘪嘴,凑过去站在她背后,往前探了探,“弦儿在做什么?这锅看起来挺重的,需要我帮忙么?” 忽然被他的气息笼罩,戚弦有点心慌,连忙放下铲子和锅,将他推到一边的炉子旁按着坐下。 “这是给你煎的药,好好盯着它,若是火不够就添添柴,若是汤洒出来,就把盖子揭开晾一晾,听懂了么?” 谢景洋乖乖地点点头,“懂了,交给我吧。” 戚弦这下满意了,又回到灶旁继续炒白菜。原本夏季的菜式应该很多,但由于干旱了大半年,如今每天能有面有蔬菜,已经是非常丰盛了。 谢景洋一会儿看看面前的药罐,一会儿看看灶前忙碌的女子,心底生出满足感,只觉岁月静好,盼望着让这时间静止。 很快,戚弦炒好两盘菜,另外一个锅里煮着的疙瘩汤也差不多好了。她正用勺子搅着,听到了火焰被水浇灭的刺啦声。 是药汤溢出来了,忙转头,正看到谢景洋直接用手抓着陶罐的盖子掀起来。 这动作惊得她心脏提到了嗓子眼,快步冲过去,紧张地大声喊:“快放下,你不怕烫吗?” 谢景洋没有看到嘴型,不知道她了什么话,但是看到她忽然站在自己面前时,献宝似的扬了扬手中的瓷盖,“我看到汤洒出来了,第一时间拿起了盖子,你看,现在已经没往外溢了。” 想骂他的话卡在喉咙,戚弦张了张嘴,没说话。 谢景洋没看明白,“你说的什么?” 戚弦抿着唇,赶紧用毛巾接住他手中盖子,翻开他的手一看,果然已经汤红了,还起了几个透亮的水泡。 “无妨,我感觉不到疼的。”谢景洋嗓音低沉,笑意温润。 戚弦瞪了他一眼,拽着他走到水缸前,舀了一勺水在碗里,然后将他的手侵泡进去,“好好在这待着。” 她收拾好药罐,又看了看火,然后从他腰间取出口弦唤来止水。 “麻烦你去药房看看有没有烫伤药,若是没有就问问沐神医吧。唔,记得先找颜姑娘。” 止水领命出去,转身的那瞬间忽然觉得,自己似乎越来越习惯听命于夫人的命令了。不由得有些恍惚,若是以后主子和夫人命令相左,自己该听谁的? 由于要看着药罐,戚弦只得在厨房用午饭。本来准备把饭送到谢景洋房里,让他自己吃的,结果闹出烫伤一事,她只得继续给他喂了。 唉,果然是个不省心的。 戚弦盛了晚疙瘩汤端到他面前,看了眼他没受伤的左手,“我记得,谢状元左右手都能写字。” 谢景洋笑道:“那都是友人说笑,不能当真。” “是么,景洋真是谦逊。不过,也无妨”戚弦眉目不动,只扯着嘴角笑,递给他一把勺子,“即便是三岁稚童,也能用左手执勺,景洋应该能行吧?” “行,怎么不行。”谢景洋指尖微动,真想上手捏捏她的雪腮,那似笑非笑的模样让他食欲大增。 戚弦避开他颇有侵略性的目光,将勺子塞到他手上,把碗放在他面前,迅速转身回到灶前给自己盛疙瘩汤? 用完午饭,又等了一个时辰,总算是熬好药,谢景洋喝完药,两人准备回屋休息,这时却有丫鬟来,说是孙氏请戚弦去西院的凉沙亭。 戚弦虽疑惑,但想到孙氏也算魏府半个女主子,她便去了。 还未走近,她就听到了有些熟悉的笑声,似乎是许久没见到魏灵雨。 “姐妹们,我今日可要给你们介绍一位大美人,那可是从京城来的,她的脸啊真真是……哎呀,不说了,等她来了你们就知道了!” 戚弦摸了摸自己的脸,光滑一片。经过这段时间抹药调养,凹凸的疤痕早就没了,不仔细看,甚至看不出任何不同。 她暗自失笑,被人抓着一点瑕疵嘲笑,这样的日子将不复存在。 ※※※※※※※※※※※※※※※※※※※※ 估计失误,下一章女配才会飞。 唉,都怪谢骚骚,非跑去厨房找弦弦腻歪,耽误我处理女配,被烫了吧,该! 第44章 珍馐 魏灵雨宴请了十来名公子小姐,有城内大户人家的孩子,也有书院学子。 为了撑起这次小宴,她还央求娘亲从外祖父家要来许多吃食,魏府厨房存货也都快被掏空。不过看着这群人围着自己转,变着花的夸赞,这些花费也值得。 余光瞥到走廊边的浅蓝色身影,她小声哼了哼,对众人道:“唉,记得曾经和父亲一起去京城,车水马龙,各家各户的廊柱都镀得黄金。那些小娘子们一身林罗绸缎,只头上的发饰都比在场所有女子的加起来还贵重。” 亭子中的小姑娘们望着她,眼中带着艳羡。 她们家世不如魏灵雨,大多没有机会去京城这样的繁华之地,即便在市集看到金玉首饰,也不似大将军之女那般花重金买下。因此,每每看到魏灵雨的那些首饰,以及听她讲述京城的珠光宝气,她们又羡慕又嫉妒。 “而且,京城的人都貌若天仙,那些男子满腹经纶,举手投足间都是诗文的气息。再说女子们,个个皮肤赛雪,轻声细语的让人觉得如沐春风。” 漠洲风沙大,气候干燥,这边的女主肤色多暗沉,听到魏灵雨这般描述,更加心生向往。 尤其是几位书院公子,不知由谁起头,竟开始吟诵美人诗,那语气中的赞赏直让在场的姑娘们羞红了脸。 见吊足了众人的胃口,魏灵雨笑容得意。 “今日灵雨请各位过来,也是想介绍一位朋友,她正是自京城而来,现下正在府上做客。” 听她说有京城来的姑娘,众人都好奇起来。 “既是北狼将军府上,想必客人也是位贵女吧?” “不知是否如魏姑娘所说,那般的贵气貌美?” 有人问了一句,立马就遭到孙员外家的公子反驳,“就算是京城绝色,那也比不上表妹啊!” 听到其他人附和这句话,魏灵雨心中得意,表面却羞涩地瞪了孙家表哥一眼。 她微微颔首,精心描画过的柳眉轻蹙,犹豫道:“莫要胡说,那姑娘一介白身,相貌有些……特殊,还请诸位莫要惊诧,免得惹恼了她。” 这话一出,众人便懂了,估计这人身低微,相貌不好且脾气大,顿时心中有些鄙夷,都准备看场好戏。 在丫鬟的带领下,戚弦绕出长廊,沿着青石阶走过去,还未踏进亭子,便被魏灵雨挽住胳膊带到人群中。 “这位就是我说的戚姑娘,大家莫要被她吓到,言辞都注意些,可别让我府上的客人伤了心。” 戚弦暗自好笑,这人怕是连看也没看一眼便当着众人抹黑自己吧。 她不动声色地将胳膊抽回来,礼仪周到地对亭中的人福身,也不说话,只带着适宜的笑容,温婉地看着他们。 那些公子小姐们看着她,又看看一旁的魏灵雨,面色古怪地沉默着,亭中的气氛变得微妙。 现场的安静让魏灵雨有些纳罕,本以为这些人会被吓到,然后嘲讽那女人的丑脸和土气,结果他们竟然这般平静,甚至有几个公子露出了赞叹的目光。 事情有些不对,魏灵雨猛地转头,正对上戚弦盈盈秋水般的凤眸,那闪着的光点似乎正在嘲笑她。 更令她震惊的是她的脸,丑陋的伤疤没有了,只剩下光滑白皙,也看不出脂粉的痕迹,那眉间的黛色,唇上的樱红,无一不展露了她的天生丽质。 “你……你的脸?”魏灵雨声音颤抖,根本不愿相信此刻所看到的。 “多谢魏姑娘挂念,我的伤已大好。”戚弦淡笑,她语气缓慢,嗓音柔和,让人听着便觉亲切悦耳。 亭中的人没有像魏灵雨所想的那般嘲笑,反而像看到宝物一样,双眼放光地看着戚弦。 起初听魏灵雨的描述,他们都以为只是貌丑粗俗的女子,可是如今亲眼见到,才知错的有多离谱。 她身姿绰约,即便穿着寻常的布衣,也掩盖不了通身气度,更别说那双似嗔似媚的凤眸,以及令人神魂颠倒的相貌。 尤其是与行为娇柔做作的魏灵雨对比,他们忽然就明白了何为真正的优雅贵气。 有人忍不住开口,“肤赛雪,目似星,增一分嫌多,减一分嫌少,此刻,小生才领会到书中的描写的美人。” 他的话很快得到众人的认同,见戚弦没有气恼,纷纷大着胆子向她搭话。有请她入座的,也有亲自剥了坚果外壳,双手奉上可口的果肉。 公子们看到美人赞赏也就罢了,那些姑娘们看在她谦逊柔和的性子上,也压住了心中的嫉妒酸意,抱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与她聊了几句就姐姐妹妹的套起近乎来。 而魏灵雨就这样被她请来的客人晾在了一边,她气得浑身发抖,两腮咬得死紧,恨不得上去把那女人一口咬死。 这样的场合,戚弦曾经遇到过很多次,她从容应对。 扫了眼石桌上摆着的瓜果,满满当当十几盘,还有丫鬟捧着食盘立于侧方,其奢侈程度完全不像是旱灾年代。 戚弦微微皱眉,“魏将军不愧是漠洲的守护神,即使在粮食紧缺的日子,也能保漠洲百姓珍馐满盘。” 魏灵雨没听出她话中的讽刺,十分得意地向她展示这些难能可贵的食物,想把众人目光再次拉回到自己身上。 倒是有几位学堂的公子察觉到不对劲,默默地放下了手中草莓。 魏灵雨甩了甩帕子,挤到戚弦身边,再次揽着胳膊道:“还有件事你们不知道吧,戚姑娘可是琴艺了得,夜里还能听到悠扬的琴声呢。” 魏灵雨嘴角带笑,眼中却满是鄙夷,“漠洲也没有听曲儿的花楼,不如戚姑娘在此奏上一曲,让大家伙开开眼界?” 周围人的笑容瞬间僵在脸上,长得这般美,又会琴,还不是官家出身…… 再次打量着,想着魏灵雨的描述,越看越像是从不干净的地方出来的,公子们倒不觉得什么,那些小姐们总算找到疏散心中酸意的渠道,纷纷以帕掩嘴往后退。 戚弦将众人神色尽收眼底,也不着恼,平静地问:“魏姑娘可懂音律?” “那是自然,作为将军之女,琴棋书画从小就得学。” 戚弦顺着话淡然道:“是么?看来平日魏姑娘想听曲也不必上花楼了。” 听到隐约的笑声,魏灵雨瞬间沉下脸,“胆敢把本小姐比作花楼之女!也不知是谁有事没事就弹琴,我请你过来为大家助兴怎么了?” 戚弦拂开她的手,冷声道:“若魏姑娘爱听的是靡靡之音,你便不配听我的琴。” 魏灵雨嗤笑:“当自己是谁呢?不过是个……” “哟,这么热闹。”魏灵雨的话被人打断,她气恼地转身,便见一位身材颀长的青衣男子推着轮椅而来,说话的正是轮椅上那个娇小女子。 被人当面下脸,她已经十分火大,又看到有人不请自来,怒气更甚。 正叫嚷着让丫鬟把人赶出去,却看到孙家表哥谄媚地跑到两人身边。 “这位可是大名鼎鼎的沐神医?孙某真是三生有幸!” 其他人听到这话,也想起来金针沐家的神医就在漠洲,如今看到传闻中的人物都极其兴奋,琢磨着怎么与他攀上交情。 有人凑到魏灵雨身边,笑眯眯地问:“灵雨,你可真有面子,竟然连神医都请来了,快向大伙介绍介绍吧。” 魏灵雨的怒火瞬间消了,那女人不过是个小角色,若能得到神医的赏识,自己的名声自然也会跟着提升。 于是她挤开戚弦,扭着腰出了亭子,走在青石路上与两人搭话,“神医远道而来,小女子有失远迎,还请恕罪。” 然而,对方连看也没看她,将轮椅拐了个弯,绕过她继续往前走。 魏灵雨尴尬地站在原地,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沐渊推着轮椅到亭前,颜双婳从轮椅上跳下来,拿着卷轴跑到戚弦面前展开,“姐姐快看,我画得如何?” 戚弦看着画卷中的自己,惊艳道:“姑娘画技了得!只几笔就将我的神态描绘得惟妙惟肖,已然出神入化。” 听到夸赞,颜双婳得意的扬扬头,将画卷塞到她手上,“我的画向来不随意送人,不过姐姐长得好,便送你了。” 看她话语真诚,戚弦也不推辞,谢着接过画。 送完画,颜双婳准备离开。 在走之前,她扫了一圈目光谄媚的人,扬声道:“这位姐姐名号幽真居士,先帝御封的天下第一琴师。你们这群人心思不纯,国难期间穷奢极靡,而且还长得丑,没资格听她的琴。” 说罢,她潇洒转身,坐回轮椅上,催促着沐渊推她回去。 而被骂了的那些人脸色涨红,想骂,又不敢得罪他们,想上前讨好,却又实在拉不下脸,只得局促地坐着。 戚弦垂眸看着手中的画,心里软成一片。 这一世,她何其有幸结交了许多好友,他们为她出头,为她画像,教她曲谱,治好她的伤痕,让她经历了战乱的心逐渐完整。 重活的这一世,真的很幸福。 沐神医和颜双婳走后没多久,魏将军也来了,他冷着脸对魏灵雨道:“厨房的盛宴是你吩咐的?” 魏灵雨低着头,战战兢兢地回答:“女儿……女儿是想请几位友人……” “几位?”魏永望的声音在暴怒的边缘。 “十……十三位。” 魏永望一巴掌甩在她脸上,怒骂:“孽女!十三个人,你动用了魏府一个月的存粮,还让你外祖父家送来各色奇珍异果,你以为你自己是谁?你以为你爹是谁?” 魏灵雨哆嗦着跪下,不住地磕头道歉。 “回答,你爹是谁?” “是……北狼将军……” “你还知道啊!”魏永望气极,语气里是掩饰不住的失望,“天下大旱,你爹我自己都舍不得多吃一口饭,只求省下粮食养活二十万大军,你却好,把将士们活命的东西这样糟蹋,你对得起你死在战场的哥哥么!” “……女儿知错了,女儿再也不敢了……” 魏永望摆了摆手,“明日让你娘盘点嫁妆,三日后嫁给赵副将。” 魏灵雨震惊地抬头,“父亲,赵副将断了一只腿……” “他那一条腿换了你爹一条命!”魏永望顿了顿,声音软下来,“你嫁过去是给爹还债,好好伺候婆母,照顾相公,为他赵家开枝散叶。” 此前,魏永望虽想要体恤赵副将,也不会让自家女儿去吃苦,但是魏灵雨太让她失望了,那矫情爱慕虚荣的性子得好好磨练一番。 魏永望抬头,扫了一圈亭子里大气也不敢出的众人,嗓音沉冷。 “眼下战事将近,姑娘家就好好为将士们缝冬衣,读书人学学南方的那群书生,以笔作枪为大夏尽自己一份力,别整日没事聚在一起攀比。都回去!” 这场不合时宜的小宴散得很快,院子里只剩下冷清。 戚弦抱着画往回走,路上遇到谢景洋,他似乎在等她。 “丫鬟把你叫走,半晌没回来,我有些担心。” “魏将军是你叫来的?” “自然是我!”谢景洋笑容扩大,像是在邀功。 戚弦失笑,“谢谢景洋。” 谢景洋眨眨眼,“无妨,我也要谢谢戚弦,若不是因为你,我也不会省下百石粮草。” 难怪魏将军那般气愤,魏灵雨不仅浪费了他的存粮,还让谢景洋以此为由,减少了之前承诺的粮草,着实让他憋屈。 “那这些士兵……” 知道她在担忧什么,谢景洋宽慰道:“放心,我只说运往漠洲的粮草少了。” “你是说?” “嗯,魏将军会率领五万大军,与我们一同南下,助夏弘聿打入京城。” ※※※※※※※※※※※※※※※※※※※※ 感谢小天使的雷! 感谢评论收藏的小可爱们,爱你们~木嘛~ 打脸什么的渣作者尽力了(满脸都是毫无技术的泪水),总之,我会继续学习继续努力的(哭着跑开) 第45章 咬耳 难得漠洲城的天空有一日的清旷,夜里皓月当空,戚弦抱着琴准备去谢景洋的屋。 如今她的脸已经全好,不用再覆盖面纱,她仰着头感受着夜风吹在脸上的舒适。在院中看了会儿月光,估摸着时间差不多后,戚弦推开谢景洋房间的门走进去。 自开始泡药浴后,按照神医的说法,毒发时泡是最有效果的,再辅以琴声,更能充分发挥药效。 当然,这就意味着,当谢景洋光着坐在浴桶中时,戚弦得在一旁抚琴。虽说早在止水来之前,他身上该看不该看的地方通通被她看光了,但如今再次面对,依然让人觉得别扭。 走进屋,药味儿扑面而来。戚弦绕到净室,立于门口的是一张两扇山水屏风,而谢景洋便在这屏风之后。 “戚弦,是你么?” 热气氤氲间,他的声音似乎被水泡软,温温润润的,格外慵懒有磁性。 戚弦叹口气,喃喃出声,“你总是能感觉到我的靠近。” 她知道谢景洋今日是视觉,听不到她的话,于是闭上嘴,在屏风右侧的案上放下琴,开始调音。 没一会儿又听到谢景洋说:“弦儿,你可以进来么?知道你在,但是却看不到你,这种感觉让我觉得自己仍然是瞎子。” 戚弦被他的话梗了一下,若是其他时候也就罢了,他那个样子,是怎么有脸开口让自己进去的? 她去外间抓了只笔,在纸上写下“想都别想”丢过屏风,接着听到那边传来一阵水声,想必是他去捡纸团。 “唉,真是无情,既然这样,那我只能把碍事的屏风撤了。” 戚弦被他的厚脸皮惊到了,“你好好待在桶里!”喊出声才想到这人又听不到,眼看着屏风被折起来,她迅速转身,捂着眼睛,生怕看到些奇怪的东西。 身后传来闷笑声,戚弦很气,但又骂不了他,就更气了。 “弦儿何时这般胆小了?记得很早之前我就被你看全乎了,还没向你讨赔偿呢,你倒是先害羞起来。” 说着,他竟然将手搭在戚弦的肩上,温热的水气扑在脸颊边,让戚弦汗毛都竖起来了。 她往前一步,想要躲开那只湿漉漉的手,却在慌乱中绊倒了旁边的小凳子,身形一歪,往前倒去。前面就是墙壁,她不得不拿开捂着眼睛的手,撑上去避免摔倒。 然而后方的谢景洋反应更快,一只手揽住她的腰,一只手撑在墙上,也不知是不小心还是故意,他上前了几步,将戚弦牢牢压住。 等戚弦反应过来时,她已经被困在了墙壁与身后人的怀抱中。 潮乎乎的水气似乎透过布料渗进她背后,她撑在墙上的手推了推,想逃离这个狭小,不可言说的空间。 右肩上沉了一下,然后便是在耳边响起的声音,“被我抓住了,别想逃。” 他的唇挨得极近,每说一个字就擦着她的耳廓,热气吹进耳朵,引起一阵强烈的酥麻,戚弦的手指猛然攥紧,偏头躲开他的触碰。 谢景洋察觉她的躲闪,轻笑一声,暗沉的目光注视着嫩红透亮的耳垂,然后追上去咬住,并用牙齿轻柔厮磨着。 “我说过了,别想逃。” 戚弦根本听不清他在说什么,全身的感官都集中在右耳上。她禁不住这般撩拨,浑身发软,喉间忍不住发出一声轻吟。 这声音似乎愉悦到谢景洋,他将怀中的人搂得更紧了,放开她红得滴血的耳垂,忍不住伸舌舔了舔,才把脑袋埋在她的颈间。 他深吸一口气,闷声道:“弦儿,待毒素清除后嫁给我,好么?” 戚弦心中一震,混沌的思绪瞬间清明,心脏响如擂鼓,指尖被攥得发白。 刚刚他说什么?自己没有听错吧! “弦儿,嫁给我,可好?” 身后人又说了一遍,埋在她颈间的脑袋微微磨蹭着,像是等待主人爱抚的猫咪。 “你……” 戚弦刚开口,才察觉自己嗓音竟然柔媚得不像话,她赶紧咳了咳,忽又想到是背对他,说了他也看不到。 于是闭着眼睛,微微侧脸,“战事还未结束,百姓还在受苦……” “嗯,那便等结束后,我也想带你回谢家祠堂祭拜列祖列宗,当然,三媒六聘一样也不会少。” 戚弦有点懵,她没有答应啊! 震惊地睁开眼,发现谢景洋撑在墙上的胳膊上竟然有白色袖子。 他穿着衣服的? 所以自己白白躲了这么久? 什么害羞腿软通通没有了,她现在就感觉是被人戏耍了! 猛地转身,正对上他微微发红的眼睛,那里的深情与暗沉让戚弦怔住,一时竟忘记了要骂他的话。 谢景洋眨眨眼,恢复了温润的模样,笑道:“弦儿终于肯看我了,是不是太感动了?” 戚弦瞪了他一眼,伸手想将面前的人推开。 可惜双手将将碰到他的衣襟,便被他左手一翻,抓起来高高举在头顶,揽着她腰的右手收紧,再次把她压在墙上。 “你!”看着他缓缓靠近的脸,戚弦心下慌乱。 刚刚只是后背,如今自己身前整个曲线被他压住,以软碰硬,强烈的羞耻感让她浑身发热。 避开他的目光,“谢景洋,放开我!” 心里想的是威严的怒喊,然而实际上,发出的声音却像是糯着嗓子撒娇。 谢景洋低头,看着被牢牢禁锢在怀中的人,发丝有些散乱,一双凤眼因生气而分外明亮,瞪向他时眼角眉梢都透着让人心痒的媚意。两颊染着绯红,像熟透的果子,令他食欲大增。 他弯腰靠近,忍住品尝她樱唇的冲动,只抵着她的额头。 微微闭眼,满足叹谓一声。 “弦儿,你救了我,我便是你的了。你既心怀百姓,那谢景洋便许你一个太平盛世,以此为聘,与汝白首。” 说罢放了手,然后退开,笑道:“时辰到了,戚弦还不快抚琴?” 这都是怪谁! 戚弦不再看他,垂首弹奏着《安魂》。 看了一场大戏的泣颜终于耐不住,轻声道:[弦儿啊,你就这样把自己卖给那奸诈之人了么?奴家舍不得啊!] 戚弦没好气道:“我看你是在幸灾乐祸吧!” [淡定淡定。]泣颜弯着眼睛笑起来,[平日都是你一本正经地让奴家淡定,现在终于轮到奴家教训你了!嘿嘿,再气也没用,你啊,就被那狐狸般狡猾,野狼般凶狠的谢景洋吃得死死的了!] 戚弦沉默着没有说话。 不得不承认,她真的动心了。 当听到谢景洋说会三媒六聘娶她的时候,她就知道自己完全地栽进去了。 忽然想到很多年前,那个白衣男子远远望着她,笑意温润,声音清朗,“唯有你天下第一的琴声,能与之相和。” 从那时起,谢景洋的名字便在心底留下了痕迹。 重生一世,知道对方会通敌叛国,为大夏带来灾难,她以为自己是恨他的。可是,经过这么长时间的相处,她明白谢景洋还是以前那个谢景洋。 他待人温和有礼,心机深沉,似乎每一句话都是有目的,似乎别人每一个反应都在他的意料之中。 明明五感受损,却能算无遗策,帮她救下了钟月华一家,帮她打击杜水柔报了毁容之仇。 他说会帮她推翻暴君,就真的一步步在部署。他说会帮她安顿百姓,就真的利用太子的暗部势力拯救了无数流民。 如今,因五皇子的崛起,平复战乱指日可待。 而他竟然说会给自己一个太平盛世。 戚弦没办法不动心,曾经被压抑的倾慕种子早就慢慢发芽,成为盘踞在她心间的参天大树。 “泣颜,我应该相信他的。” [是呀是呀,等推翻了暴君,你们就能回京啦!而且他的毒很快就解了,凭借他的能力,肯定能入朝为官,定会福泽百姓!] “话是这样说,但我心里总是不踏实。” [你还在担心赤鹰国?] 戚弦点点头,神色纠结,“魏将军说,年前赤鹰国曾有小部分队伍到边境的城镇作乱,但是年后,尤其是四月以后,他们没有一丝动静。” “你之前也说过,这世很多事情都不一样了,我怕他们会提前进攻。或者,在暗处其实还有我不知道的交易。” [弦儿,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嗯,我知道,我也更愿意相信谢景洋。” 戚弦与泣颜在默默交流着,谢景洋也一直在看着她。 为了让她自在点,他披着白色亵衣泡在浴桶里。布料贴在身上有些不舒服,但是被水浸透的亵衣有点透明,在血色的药浴下半露不露,血红与白色相间,反而显得更加艳丽。 他调整了好几次坐姿,想吸引对面人的目光,可惜那人一直低垂着头,只露出一节细细白白的脖颈。 谢景洋一只胳膊撑在浴桶边,恹恹地歪着头看她。 忽然,心口一阵刺痛,紧接着便是密密麻麻的痒意袭来,五脏六腑都跟着难受起来,恨不得让人掏空内脏舒畅地用指甲抓烂。 痒意越来越凶,慢慢演变成剧痛,谢景洋却有点欢喜。 是触觉,这样的痛楚,戚弦不会放着他不管的。 于是,他不再忍耐,任由痛喊声溢出嘴边。看到戚弦因担心而抬头,他满意地勾起嘴角。 “是触觉么?”他听到戚弦担忧的声音。 忽然,心中一怔,他能看到了?也能听到了? 仔细感受,身体里面的痛楚依然分明,而口中的甜腥也越发的清晰,空气中除了难闻的药味儿,还有一丝丝淡淡的木香。 谢景洋怔愣地抬头,对戚弦因道:“我的五感,似乎回来了。” ※※※※※※※※※※※※※※※※※※※※ 谢景洋:知道当时我为什么没有吻下去么?因为我没有味觉,尝不到她嘴唇的味道啊!!但是!但是!我五感回来了!!哈哈哈哈 戚弦缩了缩脖子,莫名觉得有点害怕 第46章 拥抱 子时到,谢景洋体内的痛楚渐渐减轻,跟随痛感一同消散的还有所有的感官。 他再次回到了黑暗之中,听不到任何声音,闻不到任何味道,就连口中残余的血腥也没了感觉。 “戚弦,戚弦?”他讷讷地喊着她的名字,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慌压抑在心头。 方才明明恢复了五感,但是现在什么也没有了,那短暂的欣喜还没来得及回过味,又沦入到更加绝望的深渊中。 戚弦也发现了他的不对劲,犹豫着停下手中的琴,走到浴桶边捧着他的脸询问:“你能听到么?” 谢景洋没有任何回应,无神的双眼飘忽不定,慌乱地叫着她的名字。 把香囊放在他鼻尖,又拈了桌上苦涩的茶放进他嘴里,仍然没有任何回应。 戚弦也跟着慌起来,神医并没有说会出现这样的情况。 她尽量让自己冷静,然后又开始弹《安魂》,他的状态仍然没有好转。 [弦儿,他听不到这首曲子了。] “怎么回事?为什么会这样?” [也许是每日弹奏,他习惯这样的声音,而如今药物的作用,让他体内的毒素开始反噬,剥夺了所有的感官。] 戚弦抿唇,“我去找神医。” [不用,这是暂时的,很快就会好起来。] “很快是多久?” 泣颜沉默了一瞬,[也许一刻钟,也许几个时辰,或者是到下次毒发。] 戚弦心绪翻涌,看着他不复往日的淡然,听着他一声声颤抖地叫自己的名字,她无法想象这段时间对他来说该如何度过。 [倒是还有一个方法……]泣颜犹豫着开口,[奴家可以帮你连接他的感官,只是,这样会对你的身体伤害较大,甚至有可能再也醒不过来。] “请教我怎么做。” [弦儿,这样的反噬不致命,他不会死的,你不必……] “但是他不知道。”戚弦反驳道:“刚刚他五感正常,然而不过一瞬什么都没了……我只想告诉他别害怕……” “泣颜,请教我吧。” 泣颜叹了口气,无奈道:[好吧,此曲名为《连理枝》,凡听此曲者会与弹奏者感官相连。只是,弹奏者会受到损伤,其程度由弹奏者能力而定。] 随着琴音渐起,戚弦的意识仿佛离开身体,进入虚空之中,她四处张望,暗茫茫的一片,什么也看不到。 正漫无目的地往前走着,忽听一道清越的声音传来,“弦儿,我知道你会来找我的。” 她转头,看到那人着一身白衣,长身玉立,笑容温润。 “景洋,你别怕,这只是暂时的,你会好起来。” 谢景洋看着她,俊秀的眉目含着深情,眸光中似有星辰皎月。 他一步步走来,站在戚弦面前,然后展臂将她搂在怀中,“你来了,我便不怕。” 戚弦感受着他喷洒在头顶的热气,心中微动,缓缓抬手搭在他腰间,“我会陪着你的,你好好休息,明日起来说不定就好了。” “嗯。”谢景洋将她搂紧,忽而低低笑起来,“弦儿也是心悦我的,我能感受到。” 被他这么一说,戚弦脸上发热,倒是没再反驳,只把头往他怀里又埋了埋。 两人相拥着静立了会儿,戚弦柔声道:“去睡一会儿吧。” “嗯,弦儿陪我。” 于是,当戚弦的意识回到自己身体时,她已经被谢景洋揽着躺在了床上。 他闭着眼睛,眉头舒展,嘴角噙着抹笑意。身上的水渍还未擦干,有水珠顺着颈部一直流到床单上,晕染了片片的湿润。 白色中衣贴在清瘦的身上,半遮半掩地露出玉色的肌肤,只看一眼就让人心头发热。 戚弦赶紧撇开目光,小心翼翼地摘了他困在自己腰间的手下床。 她看着熟睡的人,犯起难来。 湿着身子睡定然不行,只是要想处理干净,不仅要帮他换下衣裳,还得重新铺好床,然而屋里也没有多余的被子。 正纠结间,她忽然觉得气息闷痛痛,蓦地吐出一口血。 [呜呜呜,奴家就说会损伤自个儿的身子,你偏要做,现在吐血了吧!] 戚弦觉得头晕眼花,没什么力气和他吵架。 好在此时止水在外敲了敲门,“主子,戚姑娘,你们没事吧?” 戚弦让他进来,扶着自己回到她的房间,又让他帮谢景洋擦干身子换了衣裳,然后带到自己屋的床榻上。 吩咐完后,她再也支撑不住,陷入了昏迷之中。 次日一早,戚弦迷迷糊糊间感觉脸上有些瘙痒,她蹙眉转了个身,嘴里呢喃了句什么后又睡了过去。 谢景洋歪在床头,用帕子擦着她嘴边的血迹,神色冷凝。 他醒来时直觉浑身别扭,五感似乎回来了,又似乎没有回来。他能听到微弱的声音,也感觉到有轻微的触碰,视线也有些模糊,这些感觉时有时无,时轻时重。 适应了好一会儿,才连蒙带猜地发现了屋子的不同,以及感觉到了躺在自己怀里的那个娇软的身子。 然而,荡漾的心绪在看到她嘴边的血迹时怔住。 将止水唤来问清楚昨夜的情况,他才知道,原来在一片虚无中与她相拥不是梦境,而是眼前的人拼到吐血唤来的一刻钟的相处。 谢景洋心里木沉沉地痛着,与毒发时不同,这样的痛楚更让他难捱。 这几日戚弦的精神都有些恍惚,除了用饭,一直处于半睡半醒间。 谢景洋不忍心让她强撑着弹《安魂》,于是每夜都是由止水帮他泡药浴,毒发时的吐血和噬心之痛他也只能生生受着。没几日,之前养回来的肉都没了,又回到曾经的虚弱消瘦。 不过沐神医的药是很有效的,没有琴声辅助,时间虽延迟了几日,但五感已经完全恢复。 他想将这喜悦与戚弦分享,然而她却一直昏昏沉沉,沐神医来看过几次只说无碍,时间到了自会醒来,只开了调养府脏药。 谢景洋整日地守在她床边,在她意识恍惚间耐心地喂着吃食。 “弦儿别怕,我会陪着你的。之前都是你照顾我,如今,该我好好照顾你了。” “毒素虽然已经清了,但是夜里没有你的琴声,我依然有些睡不着。” “五皇子已经拿下南境,帅兵往京城出发了,西北边的梁王也开始整兵,不过你别担心,我已经派了使者,梁王非常乐意与咱们合作。” “今日得到消息,闲王暗中联系了赤鹰国,恐怕他会借着敌军的力量对抗五皇子。魏将军已经南下,几路夹攻,睿帝的军队屡屡战败,但是赤鹰国已然有了异动。” “弦儿,抱歉我不能陪你了,之前说的话你也忘了吧。若我能顺利归来,定会娶你,若我回不来……忘了我。” 迷蒙间,戚弦看到谢景洋离开的背影,当她挣扎着从一场长梦中醒来时,屋内空无一人。 [弦儿,你终于醒啦!没事了没事了。] “我……睡了多久?”她的嗓子沙哑无比,气息还有些虚弱。 [十九日。] 戚弦点点头,这几日她一直迷迷糊糊的,能够感觉到身边有人,她也能隐约记得说话的内容,能够在食物到达嘴边时张嘴咀嚼,甚至能感觉到有人将她抱在浴桶中,轻柔地帮她擦洗。 但是,她一直醒不了,没有力气控制自己的身体,眼前像是遮了层迷雾,看不真切。 她下床,稍微收拾了一番后推开门,外面的阳光刺得她眼睛疼。 “夫人,您醒了。” 有人忽然出声,吓得她一怔。转过头,眯着眼睛看了许久,才发现是负生。 “你怎么在这?景洋呢?” 负生对她抱拳道:“主子昨日出发前往赤鹰国,吩咐属下留在此地照顾夫人。夫人放心,主子走后,擦身换衣都是由丫鬟负责,属下只是保护夫人的安全。” 后面的话她没怎么注意,满脑子都是那句“出发前往赤鹰国”。 她攥紧手指,声音发颤,“你说他去赤鹰国了?为什么?”刚问出口,忽然想到有个声音说“闲王暗中联系赤鹰国”。 负生语气毫无起伏得对她解释:“主子收到截获的密信,闲王为了能与五皇子军队抗衡,暗中勾结赤鹰国,安插奸佞在征北军中,企图坑害北狼将军,与敌国开方便之门。” 他的话让戚弦怔住,“你是说,是闲王害死了魏将军,害死了魏简,害死了几十万的征北军?” 负生肃然纠正,“是打算如此,好在主子收到密信,用计协助魏将军揪出了奸细。” “所以……他去赤鹰国是……”戚弦声音颤抖,她似乎想到了答案。 “主子只身前往与赤鹰国陛下谈判,若是对方不愿签署停战协议,便暗杀皇嗣,搅乱赤鹰国朝廷。” 戚弦心中巨震。 他不是与赤鹰国合谋,而是深入腹地阻止闲王的阴谋。 他没有通敌!他没有对不起大夏! 戚弦靠在门框上,隐隐觉得有泪水滑落腮边,她忽然笑起来,抬手抹去泪珠,对着负生道:“带我去找他。” 负生拒绝,“主子命令属下保护夫人安全,属下不能违抗命令。” “只是保护我的安全,又没有让你限定我的行动,若你不愿带我去,我便自己去。” 戚弦转身回房,她得收拾点行囊,再带上泣颜琴。 盘旋于心底的阴霾终于散去,谢景洋没有引敌国入侵,他是一心想拯救大夏百姓的英雄。 上一世他活着回来,但是赤鹰国皇室没有乱,他们仍然有余力踏平北疆,应该是他的计划失败。 不仅没有阻止赤鹰国,反倒成为被天下人指责的奸臣,他的名字将被作为叛国者遗臭万年。 这一世,有她在,她不会让同样的情况再次发生。 ※※※※※※※※※※※※※※※※※※※※ 谢景洋:终于被洗白了,当个好人太不容易了! 第47章 宴会 快马加鞭一日,戚弦与负生总算到了大夏最北的边界北狼关。 入目仍是一片黄土,风沙催人,八月的天气更是让人口干舌燥,像是架在火炉上用炭烤。 关内有一方绿洲,名为沙湖县,百姓在此安家倒也不缺粮食。但是因大半年的干旱,沙湖县西面的湖泊早已干涸,就连青草树木都染上枯黄之色。 县令沈由贵不仅要派人寻找水源,还得时刻担忧赤鹰国的兵马,和游走于两国之间的强盗,每日殚精竭虑,四十左右的年纪已然满头华发。 戚弦只在沙湖县稍作休息,便马不停蹄地继续往北前进。 为了行事方便,她从魏府出来时便换了身鸦青色男装,胸前沟壑被缠的平平整整,虽憋闷了些,一路上倒是没被人认出来。 自丰庆十二年,赤鹰国大败,得力大将被魏简斩下马后,他们便没有什么大规模进攻,只偶尔派出队伍骚扰边境,待征北军一来又都作鸟兽散。 但自今年年初,他们便没再过来,或许是为了保全实力,等着渔翁得利,或许是那时候就已经和闲王有所牵扯,只等机会大举进攻。 将士们和官员虽不知有闲王这层关系,也觉得他们没有趁火打劫必有蹊跷,都有些人心惶惶。而老百姓们却送了口气,认为睿帝之前大肆征伐将他们吓住了,说不定能安生好一段时间,更有许多商队趁此时间游走两国之间。 戚弦他们便是混进商队中,又行了三日,才终于来到赤鹰国的都城黎都。 为了保持表面上的友好,让大夏放松警惕,赤鹰国倒是不曾难为这些商队。 “夫人暂且在客栈安置,属下想办法联系跟着主子到来的影刃。” 戚弦点点头,打听些消息后才能采取进一步行动,她也得想想该如何混入王宫。根据上一世的情况看,谢景洋的谈判定是没有成功。 抚摸着手中的泣颜琴,她下定决心,无论如何都要挑起赤鹰国的内乱,让他们再无精力染指大夏河山。 夜里负生回到客栈,连日的奔波在他身上似乎没有丝毫痕迹,仍然精神奕奕,双目迥然,“主子只带了首领一人入宫,其余十来影刃散于坊市间待命。近日王宫每夜都会举行宴会,说是为了款待大夏的使者。” 戚弦微微松了口气,看来谢景洋还在周旋中,至少暂时没有性命之忧。 她定了定神,问道:“既是举办宴会,不知是否有乐师舞姬?” 负生知晓她的打算,虽然这一路上领教了她的沉静果敢,陪她行到此处,已然觉得钦佩不已。只是到底是女子,也没有高强武艺,这样贸然冲进王宫,无疑是送死,或许还会耽误主子的谋划。 “主子已派人打通这条关系,也有位列第二的刃置于其中,夫人不必冒险。” “景洋自然会将一切安排妥当,只是毕竟人少,即便个个武艺高强,在敌营中全身而退也着实困难。” 负生觉得自己有被冒犯到,挺直脊背冷硬道:“影刃岂是那等怕死之徒。” “不怕你的主子死?” 负生坚定道:“拼死护主子周全!” 自开始训练的第一天,他们就已经将性命交给了主子,哪会为这点危险退缩。再说了,他们影刃全身而退困难,她一个弱女子去了就容易了? 看他的表情,戚弦便能猜到他的想法,微微一笑,转身在小桌边坐下,抬手勾了勾琴弦,缓声道:“你且听听再说罢。” 当负生失去意识前还以为自己遭了暗算,模糊中看到浅笑抚琴的戚弦,只觉自己实在太过孤陋寡闻。 赤鹰国王宫内,彩砖搭建的宫殿华贵缤纷,圆形的穹顶雕着星辰日月,仰头望去仿佛置身于色彩斑斓的画卷之中。 嵌着各色宝石的黄金王座上,身材肥硕的耶律斛左手搂着个衣着单薄的美人,右手举着琉璃杯盏,满脸的横肉挤在一起,笑眯眯地看着堂下曼歌轻舞的美人。 “谢大人再饮上一杯,本王的酒不比你们大夏差吧?” 谢景洋从善如流地抿了一口,赞叹道:“确实好酒,当歌对玉酒,匡坐酌金罍。” “你们大夏人就是文邹邹,没意思。”耶律斛摇摇头,对着侍候的丫鬟使了个眼色,高声道:“谢大人既然来本王赤鹰国坐客,定要吃好喝好玩好,免得饿着肚子回去。” 谢景洋眼神闪了闪,随意敷衍了几句,无视凑过来的两位露着水蛇腰的美人,微微垂眸。 这几日耶律斛一直拖着他设宴,凡是说到正事便顾左右而言他,完全没有与他商谈的意思,看来闲王给出的筹码很大。 不过他此行也不是一定要说服他接受自己提出的建议,毕竟两国交战时间太长,完全没有讲和的可能,除非大夏国力强盛,将他们完全打服。 如今对方盛情款待,不过是担心暴露野心,万一大夏内战不打了,都一致对外对付他们。睿帝和夏弘聿目前兵马强盛,若真联合起来打赤鹰国,他们是绝对撑不过一年。 现在他们不过是坐岸观虎斗,将他这个使者拖着,等待时机一举进攻。因此,谢景洋也只是以谈判为借口,趁机搜集消息,寻找搅乱赤鹰国的机会。 耶律斛的臣子大多骁勇善战,但是对于谋略和人心的揣测却是孩童水平,看他体弱斯文且只带一个护卫进宫,就真对他放松警惕,倒叫他把王宫地形以及王室现状摸了个透。 耶律斛有七位子嗣,太子耶律勇威望颇高,表面上受的全国上下的支持。然而他虽有孤勇之能,脑子却是几位王子中最不好使的。 二王子耶律迪算的上有勇有谋,至少在阴谋诡计中还有一番建树,与闲王谈判的就是这位二王子。可以看出,他对王位也是势在必得。 若是能挑拨了这两兄弟的势力,让他们腾不出手完成与闲王的约定,那么也能让大夏得以喘息。 而这几日,通过与王子们和大臣们的“闲聊”,两方势力已经有水火不容的趋势,就只差最后一把火了。 正思索间,忽听一阵熟悉的琴声,谢景洋心神一震,望向铺着琉璃彩砖的舞池。 戚弦秀美的脸上涂抹着艳丽的图案,一袭红裙衬出盈盈一握的细腰,纤长的双腿曲跪着,白嫩的脖颈如天鹅般优雅的弯曲。 似是感受到他的视线,戚弦抬头,一双凤眼在色彩斑斓的琉璃砖下显得流光溢彩,望过来的那瞬间,让谢景洋忘了呼吸,全身心地陷入在她婉转柔媚的双目之中。 一时间,她醒过来的欣喜,及以身犯险的担忧,两种强烈的情绪在谢景洋心中翻腾。 他没有思考她是怎么来的,只是在顷刻间想了好几个法子将她送出去。 戚弦看出他的担忧,微微颔首,以眼神安抚,嘴唇微动,“我以琴声助你。” 经过这大半年时间的锻炼,谢景洋读唇语的能力已然炉火纯青。 看到她的话后,他微微蹙眉。 那些舞姬里,有他派去的两位手下,原本准备刺杀耶律斛,嫁祸给二皇子,但是…… 他看了眼王座上的耶律斛,以及坐于他右侧的太子,微微勾唇,起身道:“感谢大王与太子殿下美酒相待,再饮此杯,不醉不归。” 耶律斛拍着美人光裸的后背,哈哈大笑,“好好好,今日不醉不归!” 谢景洋以袖掩唇,饮下杯中的酒,落座时看往舞池中瞥了一眼。 戚弦自然知道他的暗示,弹完这曲后手腕微转,一道诡秘之音让王座上的人乱了心智。 宴会上,除了耶律斛和太子外,还有四王子耶律煊和三位大臣,二王子耶律迪并不在此。 原本还觥筹交错的宴会忽然失了控,舞姬侍女们惊叫着往外逃,而大臣们正满脸惊恐地看着王座的方向。 太子不知发了什么疯,竟然抽了腰间的长刀砍向王座上耶律斛,那美人早已成了刀下亡魂,而身材胖硕大耶律斛吓得瘫坐在椅子上,没有任何反应。 四王子耶律煊拔出刀上前制止,却也来不及。 在众人的惊骇中,太子手起刀落斩下自己父王的脑袋。鲜血撒了他一身,也染红了金座上的各色宝石。耶律斛的头颅滚落下阶梯,直到在地上转了几圈,耶律勇才回过神来。 他呆怔地看着自己手中染血的刀,被烫到般猛地将它扔在地上,回头看到大殿中众人惊惧谴责的目光,他愣愣地重复着“不是我”。 然而他听不到那些人的哭喊或者咒骂,耳边响着的只有那阵诡异的琴声。 宴会大乱,四王子红着眼举刀冲向耶律勇,却被身旁的大臣拦住。 “太子殿下造反了!”那臣子大喊了一声后,又凑到他耳边,“四王子的机会来了,千万别一时冲动死在了太子手中。” 四王子冷静了点,然后大声吩咐着侍卫拿下太子。侍卫从起初的震惊中回过神,一窝蜂冲过去,而太子为了自保,不得不捡起地上的刀与他们战做一团。 谢景洋早已跑到戚弦身边,拉着她的手,由止水和混在舞姬中的两位手下护着,趁乱往外跑。 然而,刚出了大殿的门,便听到二王子耶律迪的声音,“拿下太子,斩杀大夏人!” 在他身后,是上百名手持长刀的赤鹰国士兵。 谢景洋拿出腰间的口弦,一道凄厉的响声后,外院中陡然冒出十几名黑衣人。 谢景洋将戚弦推到止水怀中,“带她走。” 止水没有丝毫犹豫,揽住戚弦的腰,腾空而起越过高高的琉璃砖墙。 第48章 七杀 感受着耳边呼啸的风声,戚弦一手紧紧抱住泣颜琴,一手抓着止水的胳膊。几个起落间,他们已经越过重重宫墙。 她好不容易适应了失重感,张口想说什么,却被灌了一嘴的冷风,顿时咳的心肺都快撕裂开来。 “夫人请坚持一下,马上便能离开王宫。” 止水的声音被风吹散,化成一片片碎瓷扎进心口。 她强忍着咳意道:“景洋……” 止水抿了抿唇,“影刃定会护主子安全。” 戚弦捏紧他的胳膊,嗓音有些沙哑,“回去,带他一起出来。” “主子的命令不能违背。”止水语气坚定。 他曾经还纠结过若是主子和夫人命令相左,自己该听谁的。真到了生死攸关的大事前,即便是以主子的性命做筹码,他也是毫不犹豫地选择执行他的命令。 护着夫人回到大夏后,他自戕谢罪便是,没什么可纠结的。 止水心中一片坦然。 戚弦不再说话,手中用力想将他推开。止水一时没注意,让她滑下去几寸,赶紧在一处房檐停下。 “夫人抓紧属下!” “我要带景洋一起离开。”戚弦坚持,“若你不愿违背命令,我用琴弄晕你便是。”说着手指移到了琴弦上。 “夫人!”止水大惊,慌忙道:“属下把夫人送出宫外就折回去。” 正在此时,圆顶宫殿的方向升起一道红烟,飘飘渺渺像一抹轻纱覆在暗沉沉的夜空,然后又让风吹散。 止水神色凝重,“是赤血军的信号。” 赤血军是赤鹰国最为精锐的队伍,个个身材高大力能拔山,不仅骑术了得,近战功夫也能以一当十。 而这红烟便是他们集合的信号。 戚弦心中一紧,谢景洋只有十来位手下,而四王子原本就带了上百来人,再加上赤血军…… 她对着止水欠身一拜,“我知道大人必须听令于景洋,但是若没有拼尽全力去救主子,大人的余生定会在自责懊恼中度过。当然,大人可以自裁谢罪,同样是死,用自己的命换主子的命,还是用这条命换永世的悔恨,大人自可估量。” 听到她的话,止水攥紧双拳,喉头滚动。 “大人,时间不多了。” 最终,止水一咬牙,带着她往宫殿方向略去。 戚弦望向透着血气的宫殿,心脏一点点紧缩,她紧紧捏着泣颜琴的琴身,指尖泛着青白。 方才止水能顺利带着戚弦出来,也是因为占了先机,在耶律迪的弓箭手还没就位时运用轻功冲出来。 而谢景洋他们却被死死围住,他不会武,只能被影刃护着寻找突破口。 幸好他把王宫地形记下,甚至比赤鹰国的军队更有效地利用了那些地形。 他们且战且退,阵法牢固,砍杀了近百敌军,而影刃却无一人伤亡。 但是看到红烟升上天空时,谢景洋的心沉了下来,他望着如潮水般涌进院子的赤血军,屏气凝神寻找着突破口。 面对凶残勇猛的赤血军,身着黑衣的影刃们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他们犹如一柄柄利刃做的屏障挡在敌人面前。 然而,在绞杀了无数赤血军的同时,他们也一点点被消耗,利刃一柄接着一柄倒下,他们身上的血洒在了谢景洋的身上,他默默念着倒下人的名字,想把这些为他、为大夏丧命的英豪永久地刻在记忆中。 他看了眼被血染红的月亮,勾起一抹微笑。 无妨,死便死吧。 已经成功地毁了闲王的谋划,甚至比起初预想的效果还好,这就已足够。 也不知戚弦到哪了,是否顺利逃出王宫,顺利躲过耶律迪的追兵。 幸好,他也算完成了保护大夏百姓的诺言。 太子在宴会亲手砍了皇帝,他的那些势力不得不反,而原本势弱的二王子则可以趁机拉拢中立派,四王子也在暗处伺机出手,这段时间他们定是没有精力配合闲王的谋划。 而且这一波清洗让他们大伤元气,没了奸细的里应外合,面对北狼将军依然没有胜算。 闲王这几年藏的很深,暗中的动作连谢景洋也没有窥破,不过也正是因为他不能闹出动静,所以他在国内的势力也不成气候。若非如此,他也不会摆出高价与敌国合作。 没了赤鹰国的帮助,闲王不足为虑。夏弘聿便能专注于对付睿帝,一切顺利的话,也有充足的时间整修内政。 谢景洋叹口气,只可惜,不能娶她为妻。 弦儿,等我,来世我再娶你。 当止水带着戚弦赶回来时,影刃只剩五人,谢景洋一袭白衣被染的血红。 止水浑身气息暴涨,如猎豹冲入敌军,经过之处带起了层层血雾。从刀下抢回一名影刃的生命,那人麻木的眼睛在看到他时燃起光点。 “首领……” “六合阵!誓死护卫主子!” 止水的声音让谢景洋一震,他仓皇的抬头环视,期望着不会看到那个系着他性命的人儿。 定是止水将她送到安全处才回来的,一定是这样。 琴声响起,谢景洋无法再欺骗自己。 “傻姑娘……为什么要回来啊!” 他只觉得心口发酸,眼睛模糊成一片。 戚弦盘坐在宫殿顶部的横脊上,双眼盯着下方密密麻麻的赤色铁甲军,手指拨动琴弦,嘴里嗫喏着。 “此曲名为《七杀》,凡听此曲者筋脉阻塞,七门闭合。” “谢景洋,生!影刃,生!赤血军,杀!” 琴声如地府传来的炼狱之音,她身后的彩色琉璃屋顶寸寸碎裂,殿外的树木在风中断了枝桠,而树下的赤鹰国人惨嚎着,捂着血流不止的眼窝、耳朵、鼻孔、嘴唇,扭曲着倒下。 [哈哈哈哈,都去死吧!] 泣颜所在的虚空成为火海,一身红衣印着火光更加妖冶,她甩动着水袖,美艳的脸上显出狰狞的杀意。 [等了许久,奴家终于可以屠光尔等!想杀奴家?死的是你们!死的是你们!] 她嘶声力竭,像是发了疯,每一声都震得戚弦心口发麻,身体里似乎有个巨大的空洞,只有鲜血、惨叫和死亡才能将它填满。 [弦儿,没人能伤害你,杀光他们!杀光他们!] 戚弦的双目渐渐变红,原本清澈透亮的眼眸蒙上血色。 在一片血雾中,她看到了谢景洋。 他站在炼狱之中,仰着头看过来,那身姿如立于污泥中的兰花,不染纤尘,不染俗埃。 五脏六腑的疼痛让她快要昏厥,用尽最后一点理智,颤抖着咬牙,“谢景洋,生!影刃,生!” 他的墨发被刀风掀起,周围的赤血军哀嚎倒下,而他面色平静,唇角噙着浅笑,望过来的目光缱绻温柔。 戚弦回望他,原本灼烧的脏腑渐渐缓和,狂乱的心跳也归于平静,在喧嚣与惨烈中她找回了自己的神识。 “泣颜,冷静。” 她的声音犹如三月春雨,淅淅沥沥浇灭了虚空的火焰。狂舞的裙摆渐渐平息,泣颜安静地站在那,目光黯淡,脸色苍白。 [还是没有控制住……奴家做了什么……奴家……] “没事了没事了,你什么也没做,你在帮我杀敌军,不要怕。” 她挺直着脊背,手指灵活地拨动琴弦。 曲音不算激烈,悠悠扬扬地仿佛美人泣泪。如此缠绵幽怨的曲调,再次带来了声声哀嚎。 二王子耶律迪站在城楼上,看着赤血军成片的倒下,他攥紧手中的刀,鹰隼一般的眸子巡视着硕大的宫殿。 “似有埋伏,速度拿下大夏人,生死不论!” 他再次下达命令,又一批弓箭手准备,拉满弓,箭矢对准院中的谢景洋。 “放!” 话音刚落,只听一阵琴音,那群弓箭手便尖叫着倒下,箭矢没了力道,普通断翅的鸟毫无目的地跌落。 耶律迪大骇,察觉出琴声有蹊跷,眯着眼睛搜寻着源头。 很快,他看到了宫殿圆顶上的人影。目光阴狠,一把拽过身旁人的弓箭,满弓拉弦。 谢景洋一直注意着耶律迪的动向,看到他的动作,心脏猛缩。 “负生!”他大喊,身边一道影子即可奔出。 箭矢如闪电般破空而去,负生提起内力,拼尽全力跃上穹顶。 他的轻功是影刃中最出类拔萃的,方才没有成功将主子带出去,此刻他不能再失败。 当羽箭逼到戚弦面前,下一瞬却没进负生的后背。 负生被那道强力震得跪倒在地,他听到面前的人喊了声他的名字,吐出一口血,看向她,“夫人没事就好。” 戚弦想去扶他,但是琴声不能停,她扫了眼城墙中的弓箭手,眉头蹙起,手腕翻转,曲调再次激烈起来。 她没事,谢景洋松了口气,看到弓箭手在琴声中倒下后,冷声道:“西南方,走!” 止水得令,迅速带着他往西南方的缺口冲过去,施展轻功越过城墙,另外三名影刃为他们掩护。 戚弦的位置已经暴露,她不能继续待下去,等谢景洋突破围攻后,她便收了琴,抚起负生问道:“可还能用轻功?” 负生点头,那支箭虽然力道强硬,好在并未伤及要害,他强撑着运转内力。带着她绕到圆顶另一方跃下。 ※※※※※※※※※※※※※※※※※※※※ 泣颜其实是个有故事的系统啊! 写着写着,突然觉得有些中二??? 第49章 朝吻 朗朗夜空中,下弦月透着阴冷的血色,苍凉的荒原上几匹快马疾驰而行。 谢景洋早已经准备好顺利离开的路线,如今正好派上用场,只是能够一起出城的仅剩六人。 扫了眼剩下的人,他在心里把留在王宫里的影刃名字暗暗念了一遍。 他们每一个都是经过长期训练,精挑细选的刀刃,是他的属下,也是他的同胞,更是为了守护大夏而献出生命的英雄。 马蹄一夜未停,距离赤鹰国的黎都已有几十公里,后方没有追兵,众人都松了口气。 戚弦紧抓着缰绳,感受着脸颊边呼啸的风。 那风声像是人的嘶吼,再一次将她带到方才的杀戮之中。 此前一直听泣颜嚷嚷着《七杀》,她凭着弹过的琴谱猜测,那或许只是影响人心智和行为的曲子。 然而当真正奏响那一刻,她感觉自己都被琴声控制。看着一个又一个人倒下,她没有任何不适,反而觉得兴奋和渴望。就像泣颜喊的那样,她想要那些人全都去死。 若是没有谢景洋那清润的目光,她或许找不回自己的理智,若是那样…… 她不敢想下去,摆摆头,甩掉脑中纷乱的情绪。 但是一闭上眼,似乎又看到赤血军七窍流血,扭曲着身体倒下。 是啊,这些人都是她杀的。 没有用刀,没有亲手砍下他们的头颅,但她的手上已然沾满了他们的鲜血,就算是敌军,那也是一条条鲜活的生命。 她忽然觉得胃中翻腾,强烈的恶心感奔涌而来,身体晃了晃,一个不慎竟没抓稳缰绳。 好在她身后的影刃反应过来,在即将跌下马时飞身拉住她。 谢景洋也勒马停住,迅速下马跑过来,将她从影刃的手中捞过来紧紧搂在怀里。 “弦儿?感觉如何?” 戚弦忍过一阵眩晕的感觉,长睫颤了颤,缓缓睁开眼,“景洋……我……” 刚说了几个字,便觉喉中涌起甜腥,偏过身子吐出一口血。 谢景洋拍着她的背,目光沉沉,嗓音涩然,“你不该回来。” 吐出这口血后,戚弦反倒舒畅许多。看着他担忧的神色,知道他定是想到之前昏迷半个月的事。 她浅浅一笑,柔声道:“我又救了你一次,所以景洋如今欠了我两条命。” “我欠你的,岂止是命。”谢景洋轻声叹息,敛去眼中神色,用拇指轻柔地擦去她唇边的血迹,“答应我,不要再为我涉险了,好么?明明该让我来保护你的。” 戚弦抿抿唇,目光闪了闪。 别的事她或许会迟疑,但是这次,她却必须要来。 事到如今,她也明白了上一世的真相。他想去阻止闲王与赤鹰国的合谋,不惜只身前往黎都与耶律斛谈判。 然而最终失败了,他虽逃出赤鹰国,却被闲王坑害,成为替他背上污名的千古罪人,被千万百姓咒骂。连她也当他叛国奸佞,毫不留情地指责。 如今想来,上一世最后见他时,他或者是想救自己的。 戚弦越发觉得不好意思,嗫喏良久,小声说了句“对不起”。 这声道歉让谢景洋有些疑惑,紧接着又是一阵心疼。他倾身过去,将戚弦揽入怀中,放软了声音。 “没什么对不起我的,是我不好,是我还不够强大,没办法护着你,也没办法用更好的办法去解决这件事。” 知道他误会了,戚弦却无法解释。听着耳边急促的心跳,只觉得安心。 她蹭了蹭他的胸膛,夸赞道:“你已经很厉害了,这么一搅和,短时间内赤鹰国应该不会再攻过来了。” 感觉到他再次收紧的手臂,以及更加激烈的心跳,戚弦双颊有点发热,忙从他怀里钻出来,收起脸上的表情,一本正经道:“继续赶路,离沙湖县还有一日路程。” 谢景洋没说话,只是轻柔抚弄着她的后颈,目光沉沉地看着她。 朦胧的夜色下,戚弦看不清他的表情,只是本能地察觉到危险,慌张地移开目光,挪开他搭在自己腰上的手,准备起身。 然而胳膊被他扣住,轻轻一拽,戚弦又倒在了他怀里。 “弦儿不必自责,你做的很棒。” 戚弦怔了怔,他看出来了。 今夜,数不清有多少人死在她手下,她确实感到压抑,也觉得自己有些可怖。 不过,她自责的却不是今日之事。 上一世,那群赤血军,还有整个赤鹰国的军队欺压百姓时,她恨不得生啖其肉。若是自己那时候就有这样的能力,又怎么会眼睁睁地看着同胞们受苦。 戚弦抿着唇,半垂着眸子没有说话。 夜幕渐渐散去,在戚弦身后,一轮红日从东边陆地与天空相连处缓缓升起,层层朝霞的遮挡下,那金光被折射出赤红色洒向荒原。 谢景洋看着她被霞光染成绯色的面容,有些失神。 当自己处在黑暗中时,是她的琴声让他重新燃起希望。解了毒后,本以为该是回报的时候,却又是她不顾自身性命将他从死局中救出来。 世上怎么会有这样人,让自己毫无办法,恨不得掏出心肺来献给她。 朝阳升起,晨光点亮了她的眸子,嫩滑的肌肤透着红润。一股难以言喻的激荡之情流淌在四肢百骸,谢景洋看着她的目光深情而虔诚。 “我愿将自己献祭与你。”他轻声低喃,然后俯身,颤抖着将唇印在她的唇上。 戚弦正想着上一世,忽的听他说出一句莫名其妙的话,正要询问,却觉唇上一凉,她猛地睁大双眼,屏住呼吸僵在原地。 脑中一片空白,不知过了多久,她才看到谢景洋往后退开。 “这般紧张么?记得呼吸,莫要憋坏了。” 他的语气带着调侃,戚弦被惊醒,然后便感觉到了心脏砰砰狂跳。面对谢景洋含笑的目光,她整个人似要烧了起来。 “我……” 话音刚落,眼前的人再次放大,和刚刚不一样的是,这次有温热润滑的东西钻进了她微启的檀口。 这人还是如此狡猾! 这是戚弦第一反应,下一瞬,唇角的酥麻瞬间传递到心间,陌生的触感让她全身发软,幸好后腰处有双手扣着,才不至于滑倒。 感受着对方的攻城略池,戚弦不知道自己眼睛是睁着还是闭着的,总之她似乎看到了元宵灯会时的烟花,灿烂华贵让人心生激荡。 她不自觉地攥起指尖,紧紧揪着谢景洋胸前的衣襟,呼吸越来越急促,想要逃离却又想索取更多。 谢景洋忍过了初时的强烈冲击,反而越发得趣。 右手沿着她纤薄的腰背往上,略过柔美的弧度,来到圆润的肩头,在那里稍作停留然后抚过温暖的后颈,修长的手指绕着冰凉顺滑的发丝,牢牢地扣住她的后脑勺,阻止怀中的人往后撤。 缓缓睁开双眼,极近距离地看着她,星辰般的眸子闪着明明灭灭的霞光。 将人往怀里又带了带,他偏头,挺拔的鼻蹭着她鼻尖换到另一个方向,呼吸纠缠在一起,不分彼此。 眼前的人脸颊染上红晕,鸦羽般的睫毛阵阵颤动,像是刷在他心尖上,让他觉得酥痒无比。 更让他难以自持的是那双半睁半闭的凤眼,清润的水气显得迷离,氤氲着勾人夺魄的魅惑,让谢景洋好想将她揉进骨血之中。 谢景洋扣着她的头,进一步加深了攻势。 由于戚弦穿的还是乐师的衣服,虽没有舞姬的暴露,但也是极为轻薄的。扣在腰间的手不知怎的便拨开了纱裙,灼烫的手心罩着她不盈一握的细腰,一下又一下地捏着。 这排山倒海般的气势让戚弦有些怕,想逃却根本逃不掉,只能无力的攀着他,躲着他在口中四处点火的舌。 看着她颤颤巍巍的样子,谢景洋闷笑一声,扫着贝齿,用舌尖点着她的上颚,引着她乖乖靠向自己。 两人完全投入在这场攻防战之中,这可苦了旁边的几个影刃。 早在主子抱上自家夫人时,止水就朝着几人打了手势,让他们退后一里,转过身守在四个方位。 止水听着身后的动静,觉得这一时半会儿可能结束不了,他从怀里掏出金疮药分给另外几人,可怜兮兮地处理着伤口。 他知道自家主子肯定憋坏了,也知道劫后余生,活下来的人会有种不一般的强烈情愫。 但是,天亮了啊!这还在广袤无际的荒原上,随便来个路人都能看到主子令人发指的行为啊! 止水内心滑过两道清泪,虽然是盛夏,他却觉得有些冷。 当队伍再次出发时,戚弦已经没有力气爬上马背了,于是谢景洋将琴交给止水,然后自然而然地抱着软成一团的人上了自己的马,两人共乘一骑继续赶路。 谢景洋颀长的身躯罩着戚弦,双臂环过她的腰控制缰绳,一偏头,便能看到她红透的脖颈。 他凑到她耳边,笑道:“弦儿可要夹紧马背,抓好缰绳,当心再掉下去。” 热气扑在耳边,戚弦的脸又红了几分,她回头瞪了他一眼,抿着唇没有搭话。 那一眼又让谢景洋酥了半边身子,他干脆把下巴抵在她肩头,叹息道:“我忽然不喜欢麻辣鸡翅了。” 这一句说的有些突兀,戚弦疑惑地问:“为何?” “我也喜欢上甜甜的味道了。” 隐约觉得他的话有别的意思,戚弦不再问,迅速转移话题,“景洋的毒已经全好了么?” “嗯,应该吧,只是夜里没有弦儿的琴声,有些难以入睡。” 戚弦心头跳了跳,觉得唇舌又麻又疼,然后果断选择闭嘴。 谢景洋瞥了眼她红肿的唇,内心大为满足,蹭了蹭她的颈窝,“这是我第一次与人如此亲密接触,弦儿要负责哦,不能吃完就跑。” ※※※※※※※※※※※※※※※※※※※※ 谢谢小天使的营养液~刚刚看到竟然又多了十几瓶,太开心了!爱你们木嘛~ 第50章 琴灵 又行了约半日,见路边有一处酒肆,几人下马稍作休息。 那酒肆的小二看到人来,十分热情地上前打招呼,然而走近了发现他们身上带血,当即停在原地,满眼怀疑地望着他们。 戚弦被谢景洋托着腰抱下马,站稳后便自然地往前走,准备与小二道明来历,哪知手腕被身侧的人勾住。 “嗯?”戚弦回头疑惑地看了他一眼。 谢景洋脱下外衫,看到上面的血渍后挑眉,又将里衣脱下罩在她身上,“当心着凉。” 戚弦拢了拢身上带着热气衣服,看着他一边嫌弃一边重新套上外衫,张了张嘴,半晌憋出一句,“这个天气,根本不会着凉。” 八月的天气,正直晌午,就算只穿着身上的薄纱裙都会觉得热,更别说刚刚一直被困在他的怀里。 想到这,戚弦微微垂眸,觉得脸上又烧了起来。 谢景洋对她笑了笑,伸出手指刮了下她的鼻子,“那也得穿上。” 宽大的里衣裹在她纤细的身子上,那愣愣的样子让谢景洋笑意加深,只想把她再次揽进怀里捏捏。 不过现在不是合适的时间,他内心遗憾地叹口气,然后收敛神色上前,十分有礼地对小二拱手。 “我们本是大夏的商人,奈何路途遇到强盗,不仅货物被抢,随从们也受了伤。” 他边说边摇头叹息,脸上的表情十分凄怆。 那小二将信将疑,说着不太熟练的大夏语,“这里盗贼确实很多,几位客官的财物都被抢干净了?” 谢景洋明白他这是担心他们付不起茶酒钱,于是从袖中拿出一个荷包,“好在还留了点贴身盘缠,若不然回去的路上就辛苦了。” 看到鼓囊囊的荷包,小二瞬间眉开眼笑,赶紧引着几人走进酒肆。 谢景洋道了句“有劳”,然后回身牵着戚弦的手腕跟过去。 戚弦拢着身上的里衣,看着牵着自己的骨节分明的手,心里有种奇特的感觉。 是了,他体内的毒素已经清除,五感完全恢复,再也不是那个需要人照顾的可怜人。 这大半年来,自己习惯了万事亲力亲为,习惯了挡在他面前解决所有琐事,现在忽然被他护在身后,一时竟有些不知所措。 在慌乱之后,却是有种强烈的安全感溢满心间。 戚弦的嘴角勾起,手指动了动,回握住他。 感觉他在细微的怔愣后,接着又把自己的小手包得更紧,戚弦轻笑出声,觉得这一刻无比幸福。 这酒肆的房屋是由黄土垒起来的,面积不大,倒是能遮风挡雨。 两国交界处,大规模集中的市集很少,多为散乱的独门独户,基本都是类似的结构,只从房屋外形上,或许还有些分不清是属于哪国的百姓。 酒肆里只有几张破旧的桌子,没什么人,就一个小二和一个掌柜。 小二引着几人就座,热情地介绍着他们都美酒和食物。 谢景洋没要酒,只点了两壶茶和一些吃食。 然后不经意地问道:“不知近日赤鹰国内可还太平?你也知道,我们行商走货的,除了强盗,最怕的就是两国忽然打起来。唉,不仅赚不了几个钱不说,连命都保不住。” 说到打仗,那小二也满面愁容,他重重叹了口气,“可不是么,我就是被东家从死人堆里扒出来的。因为打仗,村里人都死光了,东家路过时我也就剩一口气了” “竟是这样,小兄弟也是苦命人。” 小二大咧咧地笑了笑,摸着后脑勺道:“幸好东家心善,赏我口饭吃,现下过得倒还不错。就是今年光景不好,旱了这般久也没几滴雨。好在开年以来还算安宁,也没什么战事,不用四处逃命。” 谢景洋点点头,“也不知能持续多久。” “前几天有路过的商队,就是你们大夏的,说是你们那乱的很。”小二有些得意,扬着下巴道:“还是我们好啊,黎都安全的很,也不禁商,来来往往的,好歹老百姓还有口饭吃。” 谢景洋笑了笑,对他这种优越感不置可否,与戚弦对视一眼后,两人都放下心来。 这里地处两国交界处,接触的人颇为复杂,听到的消息也比较通达。经过一天一夜,黎都王宫的事还未传过来,说明二王子和四王子还未决出胜负,势均力敌的两方对抗的时间越长,留给他们的时间便越多。 稍作休整,几人再次上路。 到了晚间,戚弦困得不行,窝在谢景洋怀里一个劲地打哈欠。 谢景洋放慢速度,调整了下姿势,将人搂得更紧防止她掉下去,“睡会儿吧,我护着你。” 两人工乘本就不方便,若自己再睡过去,那他就会更累。虽觉得不妥,但是戚弦实在抵挡不住困意,呢喃一句什么后,就把脑袋埋到他的臂弯中睡了过去。 谢景洋心疼她的劳累,却又十分满足她此刻的依赖。 看着她恬静的睡颜,觉得无论是那菱形的粉唇,还是卷翘的睫毛,每一处都像是长在他喜爱的点上,让他难以移开视线。 止水等人察觉到后,也慢下来。他看了眼浑身上下透着忠犬气息的主子,只觉得没眼看。 曾经的主子是多么英明神武,谈笑间就能识破阴谋,算计得人主动坦白。哪怕身中剧毒,也如高领雪花一般,居高临下俯视众生。 当然,这指的是前期,后面越来越在意夫人后,整个人就变得接地气许多。 止水暗中对比了下,觉得这样也挺好,至少自己之前违抗命令这事儿还有转圜的余地。 几人日夜兼程,终于在第三日的傍晚抵达沙湖县。 把戚弦安置在客栈后,谢景洋吩咐受伤的影刃去养伤,又抽掉了驻扎在漠洲的几名影刃过来护卫。 他没有休息,径直去找沙湖县的县令沈由贵,两人就边防问题探讨了一夜。 戚弦一路上完全没有费神,到了客栈后痛快地沐浴,然后一觉睡到次日晌午。 她睁开眼,坐在床头发呆。 从黎都出来后,泣颜一直都非常安静。戚弦探入虚空中,看到她垂首抱膝坐在地上,整个人显得万分颓丧。 “泣颜,我们成功逃出来了,还要多谢你。” 她没有回应,反而收紧了抱着膝盖的手臂。 “《七杀》真的很厉害,从来没有想过,我能亲手解决那么多敌军,也算是为上一世枉死的百姓报了仇……” [骗人。] 泣颜的声音有浓重的鼻音,她抬头,红红的眼眶呆怔地望着前方。 [你当时明明很害怕,奴家能清楚的感觉到,即便你杀的都是敌国人,你也自责手上沾满鲜血。] 戚弦默然,不好承认也不好反驳,叹了口气,斟酌地问道:“泣颜,可以告诉我,你当时为什么会……” 泣颜再次低下头,抱着膝盖,静默了许久。 [奴家本是醉花楼头牌,那时候,当真是一曲空巷,千金换笑。] 戚弦心中震惊,她曾经竟然是人?那又是如何成为琴灵,如何盘旋于自己的脑中? 感觉到戚弦的疑问,泣颜抬起头,笑道:[因为奴家死了呀!] “……怎么回事呢?” 泣颜在这脑袋,眼神放空,[错付一腔痴情,还报一烛烈火。奴家被绑在柴房里,被他亲手点火烧死,跟了奴家十年的琴却在那场大火中幸存。] [不知过了多少年,那把琴被你母亲修复,命名为泣颜,奴家罪孽太重,便被困于此琴之中。] “明明你才是受害者,为何罪孽重?” [因为奴家将他们都杀死了呀,在烈火中用《七杀》,一个不留。] 戚弦倒吸一口冷气,心里被揪的难受。 她能感觉到有股强烈的恨意,也有几近绝望的愧疚,她知道这是泣颜的心情,想抱抱她,却根本无法靠近那抹红衣。 泣颜忽然笑出声,[弦儿不怕么?那狂暴的杀意,不顾一切的毁灭欲,其实很痛快吧。] “嗯,我怕,怕你杀完后的悔恨。我只是心疼你被长久地困在此处,没有来世,没有解脱。” [能看着弦儿幸福,奴家就很开心了。]她抹去脸颊看不见的泪,轻声道:[你不知道,当奴家再次睁开眼时,有多开心,能够听到你的声音,能够帮你处置那些坏蛋,奴家仿佛又活了过来。] [那日,在《七杀》中失控,以为你会嫌弃奴家,以为你会想方设法摆脱这凶残的疯子,没想到……] 泣颜重新站起来,她张开手臂,缓缓地转起圈来,看着似乎真的很开心。 [能被弦儿拉回理智,奴家真的觉得解脱,还能跟着弦儿一起,这一生也无憾了。] 戚弦看着她变得有些透明的水袖,心中没由来的一慌,忙道:“泣颜会继续陪着我吧。” [当然,弦儿想看到太平盛世,奴家便陪着你,借用你的眼睛看那美景。] 说罢,她对戚弦眨眨眼,[有谢景洋帮忙,想必也快了吧?] “若没有泣颜,我们根本无法从黎都逃出来,所以这也有泣颜的一份功劳。” [哪有奴家的事,是因为你。]泣颜长发飘散,静静地看着她。 [因为有弦儿,奴家才能活下来,你强大的内心可以掌控这把琴,可以随意施展《七杀》,更将奴家从长久的烈火中解救出来,谢谢你。] 戚弦鼻尖酸楚,她能感受到泣颜心中的宁静,然而她更想让她摆脱这把琴的牢笼。 不仅仅是作为琴的附庸,而是真正地像人一样活着。这辈子不行,那边下辈子,忘了痛苦的往事,重新幸福地过完一生。 第51章 风寒 也不知是不是琴声反噬的原因,戚弦完全睡不醒。 和泣颜聊了会儿后,她又沉沉睡去,中间察觉到有人进屋,想睁开眼却怎么也醒不了,意识总是处在模模糊糊的状态。 再次醒来时,她盯着暗沉的床帐,有瞬间的茫然。 帐幔被拉开,橙色的阳光照了进来,戚弦眯着眼睛转头望去,高大的影子背着阳光,染着一道金边,就连白衣也变得温暖起来。 他的面容在阴影中,有些看不真切,却无端地给人带来一份安心。 谢景洋蹲下来,伸手探了探她的额头,“唔,还有点发热,弦儿感觉如何?” “我……”刚开口戚弦就被自己沙哑的嗓音吓到了,这时她仿佛才回过神来,目光聚焦在床畔人满是担忧的脸上,“渴……” 不仅渴,她还浑身酸痛无力,脑袋也晕晕沉沉,诧异地问向泣颜,“怎么和上次不同?” [上次是反噬,这次你只是普通的风寒,自然不同。] “《七杀》这般强悍的曲子竟然没有反噬?” 泣颜白她一眼,[当时你若没有控制住自己,便只能无休无止地杀戮,直到耗尽最后一丝生命。反噬什么的,事后也没什么意义。] 正在脑内与泣颜交流着,忽觉脸颊一凉。 “傻弦儿,发什么呆呢?” 戚弦回过神来,看到谢景洋端着茶杯坐在床边。 谢景洋收回捏她脸颊的手,默默感受了下指尖温软滑腻的触感,调侃道:“不是说渴了么,叫你喝水也没反应,莫不是想让我喂你?” 他边说边点着自己的唇,戚弦瞬间明白过来,面上一热,赶紧挣扎着起身,“我自己来。” 然而她现在浑身上了都没有力气,胳膊更是软得和面条似的,于是只撑了一下又倒了回去。 见状,谢景洋无奈地摇摇头,语气颇为宠溺,“唉,看来还是需要我亲自喂啊。” 说罢便含了一口水,然后放下茶杯,双手撑在枕头两侧,缓缓俯身。 [正确操作不是应该将人扶起来么?他怎么怎么……第一次见这般无耻之人!] 戚弦没听到泣颜的叫喊,因为她的耳边全是自己狂乱的心跳。 眼睁睁地看着谢景洋的俊脸越来越近,似乎能闻到若有若无的兰花气息。 那双灿若繁星的眼中全是她看不明白的神情,茶色的眸子印出了自己有些惊慌的模样,戚弦屏息着闭上眼。 就在两人的唇相隔仅两寸的时候,忽然传来敲门声。 谢景洋的动作一顿,没有理会,然而那敲门声却没停。 “主子,漠洲传来急报。” 谢景洋微微眯眼,最终将口中的水吞了下去。 撑在戚弦耳侧的手滑到她肩上,轻柔地将人扶起来。 戚弦睁开眼,借着他的力道靠在床头,瞟了谢景洋一眼,正色道:“我自己来就好。” 谢景洋拿了个软垫放在她后腰,又帮她整理了下被子,端起茶杯塞进她手里。 “粥和祛风寒的药一直热着的,一会儿让人端进来,你记得全部喝掉。先喝粥再喝药,别怕苦,给你准备的有枣蜜糕。” “嗯,谢谢。”戚弦点点头,在他转身时嘟囔了一句,“以前没发觉,竟然这般罗嗦。” 如今的谢景洋耳聪目慧,自然听到这句话。他眉梢微挑,觉得自己不能轻易地放过她。 于是,在戚弦完全没有准备的情况下,下唇被人轻咬了口,她惊得正要伸手推,那人却很快退开。 “乖乖待着,一会儿就过来陪你。”谢景洋舔了舔唇,意味深长地看她一眼,然后起身离开。 戚弦脑子里全是他那粉红的舌尖,一口喝干净杯中的温水,才觉得好受许多。 谢景洋刚出去不久,便有位身穿黑色劲装的姑娘走进来,她放下食盘,端着粥走到床边。 “夫人,主子吩咐属下伺候您用膳。” 她看起来年岁不大,估摸着十六七,长得很秀丽,五官深刻颇有英气。脸上冷然的神色,以及没什么感情的语调,都和止水如出一辙。 看来是影刃中的人,戚弦暗自思付,对她柔声道:“叫我戚姑娘就好,我如何称呼你?” 之前事态紧急,听到止水和负生这样叫不觉得有什么,如今再听到这两个字只觉臊的慌。 明明还未成婚,叫什么夫人! “属下十九。”她面色不变,从善如流地道:“戚姑娘请先用粥。” 戚弦不习惯被人喂食,于是接过她递来的勺子,“谢谢十九,我自己来吧。” 十九也不坚持,将碗递给她后就在床边立着,目光紧紧锁在她手中的碗上。 戚弦被她的目光看得不自在,小口小口地喝了几勺粥后问道:“为何会叫你十九呢?” “按照刃武力值与任务完成情况的列次,属下排第十九。” 戚弦疑惑道:“那止水和负生排第几?他们为何没用次序当名?” 十九的声音依然没有什么感情,“首领和负生隶属于主子的贴身护卫,因此由主子亲自赐名。” 戚弦舀粥的手微微一顿,“那这次一起去赤鹰国的……” “嗯,都是主子的贴身护卫,是历来排前三的刃。”十九的目光中透着一抹崇敬,“是属下们努力的目标。” 看着她这幅以死为荣的模样,戚弦心里有点堵得慌。 负生为了救她中了一箭,在自己生命不保的情况下将她带出杀戮场,还有那些死在赤血军刀下的人,她甚至还不知道他们的名字。 戚弦深深吸了口气,觉得自己当时杀的敌军有点少。 “谢谢你们。”她语气真诚。 十九愣了一瞬,然后单膝跪在地上,“是该属下谢谢戚姑娘,若没有您救了主子,所有的影刃都将不复存在。” “不必如此。”戚弦深觉自己不能受这份谢,倾身想要扶她起来。 正在这时,谢景洋打开门走进来。 看到眼前的情形,他眉头轻蹙,声音冰冷,“出去,找止水领罚。” 十九听到声音,连忙低下头道了声是,然后悄无声息地退出去。 “你生气了?”戚弦觑着他的神色,问道。 谢景洋恢复到平日的温和,从她手中拿过碗,慢悠悠地舀了勺粥喂到她嘴边,“被欺负了就告诉我。” “……你误会了,她没有欺负我。”戚弦按着他执勺的手,轻声道:“景洋,我知道你如今解了毒,希望能够改变我之前对你的印象,想保护我,照顾我……不过,大可不必这样。” 谢景洋垂眸,盯着碗中盘旋的白米。 看着他在眼下投了片阴影的长睫,戚弦张嘴吞下勺子里的粥。 对方默不作声地继续喂着,直到一碗粥见底,然后又端来了风寒药。 “温度正好,不烫。”说罢,准备继续一勺勺地喂。 戚弦喉间一阵苦意,忙阻止他,“我自己来吧,越漫长越痛苦。” 从他手中接过药碗,一饮而尽,然后皱着眉道:“枣蜜糕……” 话未说完,腰背被人揽住,唇上传来软软的触感,然后很快便有一块甜甜的东西被推了进来。 苦味瞬间消散,唇齿间都是甜腻腻的蜜枣味,以及淡淡的兰香。 因伤寒的关系,戚弦的身子依然酸软无力,如今更是像面团一般被他揉在怀中,她脑袋晕晕的,有种似梦似醒的迷幻感。 放在腰后的手配合着唇间的节奏,轻柔地捏着,戚弦根本无法思考。 手上没有力气,药碗渐渐倾斜,里面未喝干净的药汁沿着碗边滴落,在谢景洋白色的衣衫上晕染出一朵浅棕色的花。 直到药碗摔在地上发出清脆的碎瓷响声,谢景洋才放过她,没有完全离开,只是与她额头相抵,呼吸着彼此的气息。 “弦儿……”他的声音暗哑且有种蛊惑的意味,“你说的对,我现在迫不及待地想把你划到保护圈内,不想让你做任何事,只要乖乖让我宠着就好。” 他的气息缠绵悱恻,戚弦隐隐觉得他说的话不对,但是晕乎乎的脑袋让她没法思考,只能软糯糯地哼了声,“景洋……” 谢景洋被她这声磨的没脾气,叹息一声,将她塞回被子里,“你说什么便是什么,哪里做的不好,弦儿只管告诉我。” 顿了顿,又道:“第一次这般在意一个人,我只是担心弦儿不要我……” 戚弦迷迷糊糊地听到最后一句话,从被子里伸出手,拽了拽他的袖子,“不会,我心悦景洋,不会不要你。” 心口仿佛被撞了一下,谢景洋怔在那里,双眼微睁,纤长的睫毛轻轻颤抖。 他转头,看着勾在自己衣袖上的手指,白嫩如玉,虽然细细小小的,但是却那般有力量,将他的心他的人都攥在指尖。 轻轻拖起她的手,放在掌心打量了一会儿,摸了摸指尖上的薄茧,然后又小心翼翼地放进被子里。 再抬眼看过去时,她已经挂着笑容进入梦乡中了。 “狡猾的家伙。” 谢景洋失笑,帮她掖了掖被子,捡起地上的碎瓷片走出去。 门口,止水跪在走廊上,他旁边跪着的是十九。 “起来吧。”谢景洋对着十九道:“以后你跟着夫人,以她的命令为首。” 十九眼中一亮,“是,属下今后的命便是夫人的。” 谢景洋又看了眼止水,“以后敲门记得挑时间。” “是,属下知罪。”止水心里苦,面上却一副悔过的模样。 接着又听到主子飘飘然来了句,“当时带戚弦出黎都的时候,是你揽着她的腰的吧。” 止水明白,这是到了算账的时候了,“属下知罪。” “你违背了我的命令,将夫人重新带回宫殿。” “属下甘愿受罚。” 谢景洋点点头,“记住,即便你是我的护卫,夫人的性命依然在我之上。” ※※※※※※※※※※※※※※※※※※※※ 自从让他们亲了后,每一章都想让他们再多亲几次…… 谢景洋:这个想法甚好。 戚弦:发烧了诶,不该给我戴个口罩? 第52章 绿绮 又过了几日,戚弦身上的无力感减轻许多,她坐起来拉开床帐,便看到谢景洋坐在窗边写着什么。 他似是听到这边的动静,转过头问道:“弦儿醒了,感觉如何?” 他搁下笔,撩了撩袍子走过来,先伸手探向她的额头,“没继续发热了,甚好。” 又轻轻捏了把她软嫩的雪腮,“我去叫水,弦儿先洗漱。疙瘩汤和药都热着的,这边也没什么像样的吃食,弦儿先忍忍。” 八月盛夏,整个大夏北部一直没有降雨,粮食枯死一大片,如今能有点吃的已经极为不易。 “无妨,我也没什么胃口。”戚弦缓缓说着。 “枣蜜糕还是有的,帮你攒了好几个呢。”谢景洋又补充了一句。 看着他微微勾起的嘴角,戚弦想到那日他以唇喂枣蜜糕,脸色有些发红。 忽的又想到昨日止水敲门,说漠洲有急报,忙问道:“魏将军那边是否有变?” 谢景洋点点头,“嗯,五皇子的军队已经到了淮州。” 淮州与京城相隔不到千里,若往京城进发,估计十天左右便会两军相接。 “从漠洲到京城最快也要走一个月,魏将军他们已经出发了么?”戚弦心中焦急,若不是自己忽然生病,他们应该早就回到漠洲。 “魏将军带着五万精兵已出发有十日了,与梁王一万将士合成一路,路过的州府并未阻拦,只是在定州遭遇公孙度的三万军队。对方装备精良,粮草充足,且定州有天然的地理优势,只要抱城固守便能拖住他们。” 那封急报或许说的便是此事,戚弦倾身问道:“如今战况如何?” 谢景洋宽慰道:“放心,我已让人策反了定州知府,魏将军三次攻城后成功捉了公孙度。” 他说的轻描淡写,戚弦联想上一世战争的惨烈,也知道两方军队必然损失不少,这些都是大夏男儿,却因各事其主而兵戎相见。 想减少损失,唯有迅速解决睿帝。 戚弦叹了口气,“若不是我病了几日,景洋或许可以更早帮魏将军渡过难关。” “傻弦儿,你已经解决了赤鹰国的隐患,这便是头等大功了。”谢景洋揉了揉她的发顶,“如今京城以北已在我们手中,南方荆河王也倒向五皇子这边,睿帝已是困兽之斗,只待三方人马汇集,便可直取京城。” “荆河王竟也反了……”戚弦神色有些古怪,随即又道:“而且文士们写了讨伐书问睿帝十责,若是睿帝能主动退位,那便是百姓之幸。” “嗯,这是最好的局面。” 谢景洋从客栈小二那叫了水,又吩咐十九将饭食和药端过来。 戚弦的病已大好,用饭喝药都坚持自己来,不愿旁人代劳。 看她躲着自己,一口气喝完药,又皱着眉吃了两个枣蜜糕,谢景洋笑道:“我又不是什么吃人野兽,弦儿为何离得那般远?” 戚弦不为所动,淡声道:“并没有躲着你,景洋多虑了。” 谢景洋笑了笑没有拆穿她,侧目看了眼十九。 十九上前,抽出腰上的剑,横握在手中平举向上,跪在戚弦面前,“属下愿誓死效忠主子,请主子赐名。” 这一系列动作唬了戚弦一跳,连忙往旁边避开几步,哪知对方跟着转了过来,继续朗声道:“属下愿誓死效忠主子,请主子赐名。” 谢景洋向她解释,“刃中武艺最为精进的两位女子已死在赤鹰国宫殿,十九虽然在武艺上有差距,但她精通医术,你莫嫌弃她。” “……我为何要嫌弃她?”戚弦苦笑不得,后知后觉明白过来,“她口中的主子是在指我?” 谢景洋点头,“她以后便是你的护卫。” 戚弦愣了愣,看着眼前跪在地上的姑娘,十六七的年纪,比自己还要小几岁,目光纯净真诚,然而身上却有着凌厉又沉稳的沧桑感。 跟着自己也好,倒不用再去执行那些危险的任务。 戚弦看了眼谢景洋,见他冲她微笑着点头,心里记下这份情。 思付一番道:“汉代司马相如的琴名为绿绮,音色冷冽,桐梓合精,便叫你绿绮吧。” 有了赐名,十九不再是泯于影刃众人的一把利刃,她有了自己的名字,有了守护的目标。 她举着剑连连叩头,“绿绮谢主子赐名!” 戚弦赶紧将人扶起来,“别动不动叩拜,我有些受不住这个。” 绿绮迅速站起来,面上依然冷静,然而颤抖的手却泄露了她内心的激动。 看两人相处和谐,谢景洋也颇为欣慰。 京中贵女身边多的是丫鬟婆子,而戚弦却始终一个人,凡事亲力亲为。如今倒没什么关系,也不是自己乐意在两人之间多塞几个碍事之人。 只是,若以后两人成婚,她必然要与其他高门妇人打交道,没一两个心腹,他怕她被人欺负了去。 谢景洋暗自琢磨着,以后还得再培养几个心思活络的丫鬟交给她,无论是打理谢府,或是与其他女子打交道,有人帮衬着到底能少操心些。 再者,以后有了孩子,也得要请乳母,先生等许多繁杂之事…… 唔,不行,孩子得他亲自来教,那可是谢家珍贵的小树苗。若是女儿的话,他倒是不太方便言传身教,还是得戚弦来管者,能养得和她一样娴静温和更是极好……调皮一点也行,反正他总能护着他们。 思想的阀门一打开,便有些收不住了,他从两人成婚,直想到儿女各自成家,脸上的表情变幻莫测,让一旁看着的戚弦心里直发毛。 戚弦身体已无大碍,但是谢景洋坚持让她再多休息了两日,这才牵了几匹快马南下。 一路上,没了过来时那般轻松。 当初来时天气还不算太热,路途上也有些顽强的野花在干旱的气候下开放。小村落的百姓没了粮食,还能往州府聚集,有负责的官员妥善安排。 然而,不过两个多月的光景,百木凋零,流离失所的百姓成群成队地徘徊在荒间野地,活着的人全是骨瘦如柴,目光呆滞,而死去的人…… 戚弦不忍仔细去看,这样的景象能迅速将她拉回到上一世,让她不得不回忆起,那早已被埋在记忆深处的惨烈绝望的炼狱。 “在此休整。” 谢景洋高声吩咐,然后将马拴到旁边的干枯的梧桐树上。 他走过来,仰头望着马上的戚弦,“下来吧,我接着你。” 戚弦忽然就觉得鼻尖发酸,张开手跳进他怀里。 那双手稳稳地将她接住,轻柔地拍着她的背,耳畔响起他和煦如清泉般的声音。 “莫哭了,莫怕了,都会过去的。” 戚弦吸了吸鼻子,攥住他腰侧的布料,将脑袋埋在他的胸前,静静地听着他沉稳的心跳。 不一样了,和上一世不一样了。 不是赤鹰国的残暴屠戮,至少还有许多百姓能在征北军,能在州府刺史的庇护下顽强地活着。 或许雨水如上一世般迟迟不肯降下,但是至少他们很快便能推翻暴君,闲王勾结敌国的阴谋也被粉碎,他们有足够的时间去整顿朝纲,安抚百姓。 有谢景洋在身边,她便能有所期望。 良久后,戚弦闷声道:“还有半日就到淮州了,我们把剩下的食物分给他们吧。” 谢景洋点头,“嗯,听你的。” 就在离他们不远处的林子里,有几十个流民睁着惶恐又饥渴的眼睛盯着他们,每个人都瘦的皮包骨头,她还听到有小孩微弱的哭泣声。 “乖丫头不哭不哭,娘给你找了红果子,吃了它你就不饿了。” 戚弦走近了才发现,那红果子分为黑红两色,分明是有毒的美人珠。 “住手。”戚弦赶紧走过去,拍开那女人手上的果子,“这东西有毒,不能吃。” 那女人愣愣地盯着自己的手,然后猛地转头,向她扑过来,戚弦正准备压住她的肩,那女人早已被绿绮按在了地上。 戚弦被谢景洋伸手护在怀里,她看着那女人抬头,睁着红肿凹陷的眼睛,怒瞪着自己。 “你别想抢我们的食物,我死也不会让给你!” 戚弦看了谢景洋一眼,谢景洋吩咐止水将他们剩下的馒头分出去。 女人看到包裹里的馒头,眼睛一亮,发疯一样想挣脱开过来抢,不止是她,周围的人也都瞬间围过来,有几个老人抄起地上的木棍涌上来强抢。 那些人身体虚弱,根本不是止水他们的对手,很快就被制服。 戚弦紧紧捏着谢景洋的手,“食物都会给你们,你们可以往南方走,那里还有州府在开仓放粮。” 她说完,很快就有人哭喊道:“到处都在打仗,到处都是当兵的,我们能往哪走!” “老百姓都死光了,让那个挨千刀的睿帝自己去种粮吧!老子就一百亩地,儿子们都上了战场,他让我交上千亩地的税,怎么不直接砍了老子的头!” “家里男人们都被拖去征兵,这才不到一年,就尸骨全无,让我这孤儿寡母怎么活哦!” 一时间,又是怒骂,又是祈求,夹杂着女人孩子的哭声,还有濒死者的哀叹声。 戚弦放柔声音,“五皇子的军队不会伤害你们,等他入了京城,定会为你们讨回公道。” 没有人听到她的声音,他们全都沉溺在绝望和痛苦中,就就连吞咽馒头,都仿佛在上酷刑。 或许,在他们心中,这几个平时饭桌上再正常不过的食物,将会是他们死前最后一餐。 既然语言无法宽慰他们,那就用琴曲激荡心灵吧。 泣颜知道她心中所想,乐呵呵地道:[奴家早等着呢,要帮忙推荐曲谱么?] 戚弦顿了顿,“谢谢泣颜,不过我想用自己的琴声,将我的心意传递给他们。 乐曲不止是歌舞升平时的赞歌,更可以是陷入困境时的激励,是在绝望时,能够超脱身体界限的魂魄之力。” 第53章 再遇 靠着泣颜的琴谱,确实能够轻易地控制别人的思想行为,比如在岐山部落拿到烈阳草,比如夺走上千赤血军的性命…… 然而面对这些绝望中的受难者,靠控制思想来勉励他们,戚弦有些不忍心。 她听着那些虚弱的哭声和骂声,垂首调拨琴弦。 “月如灯,风似语,盼归人……” 轻柔悦耳的歌声,和着千年万年流淌的琴声,汇集为一道道光芒,照亮了黑暗中哭泣的可怜人。 那几个流民停止了叫嚣,呆愣愣地看着她。 起初还有些不解其意,互相递着颜色,不明白怎么忽然开始弹琴了。 他们都是长年累月在田间地头讨生活的粗人,哪听过这种曲子。琴对于他们,是富贵人家才有的,是那些五指不沾阳春水的千金公子们才能接触到的东西。 万没有想到,这些人不仅给了食物,还愿意屈尊降贵,为他们唱曲子。 在这悠扬的声音中,那些流民大气都不敢出,只屏息凝神地听着。 渐渐的,他们听懂了歌词,听懂了曲调中的悲悯,无声的泪水滑过干瘪脏乱的脸颊,洗净了那浑浊苍黄的眸子。 “……愿那盛世再临人间,愿那春桃绽笑暖风……” 戚弦微微仰头,额前的碎发轻扫黛眉,凤眼微眯,阳光洒在她眼中,像是温暖的玉石。 谢景洋挪动脚步,帮她挡去炽热的阳光。 他低头,视线在她轻轻晃动的发顶转了圈,然后下移,略过那道线条优美的起伏,落在她纤长的手指上。 就是这样的琴声,将他从黑暗中带出来的,就是这个心善娴静的女子,为自己凄寥的心带来许多温暖。 谢家满门的仇他一刻也未忘,曾经和太子一起规划的豪言壮志,也在无时不刻折磨着自己。 他谢景洋原本应该造福百姓的,应该在父亲和长兄的教导下光耀门楣的,可是自中毒未死再醒来的那刻起,他就不再是原来的谢景洋了。 若没有戚弦,他无法想象自己会变成什么样,会不会冷血到,看着这群人在自己面前死掉,心中也没有丝毫波澜? 还好,她出现了。 不仅帮自己解了体内的毒,还将他从深渊中拉上来,让他能够坚持下去,能够露出轻松的笑容。 而这女子依然如初见时那样,抱着琴,仿佛就是抱着整个世界的光。 她的琴不止可以在王孙贵族的诗宴中大放异彩,拢住所有懂乐理之人的心,还可以响在荒芜的林间,为那些不识一字之人浅吟轻唱。 他喜欢的女子,怎么会这样好呢? 琴声渐停,谢景洋收回思绪,弯腰将她扶起来,替她拿过琴。 “弦儿辛苦了。” 戚弦笑着对他摇摇头,然后转向那些流民。 此时他们已没有了之前的怒气和哀怨,每人都眼神都极其平静,脸上隐约浮现着笑意,似是还沉浸在曲子的悠扬之中。 戚弦对他们欠身行礼,诚挚道:“各位的痛苦我非常理解,但是请你们相信五皇子,相信大夏的文人将士,请你们一定要坚持住,盛世终将到来。” 那些人对视一眼,低下头,纷纷握紧了拳头。 戚弦看了眼谢景洋,叹息一声,“这只是受苦的一小部分……” 谢景洋捏捏她的手,语气柔和,“会好起来的,如今唯有尽快入京。” “嗯。”戚弦点点头,叫上绿绮,转身准备继续上路。 刚走几步,感觉裙角被拉住,她以为是被草挂住了,抽了抽没抽出来,低头看去,正是刚刚那个一直哭的小孩。 小姑娘比巴掌还小的脸面黄肌瘦,大眼睛却十分有神,忽闪忽闪地仰视她,“姐姐唱的真好听。” “姑娘对不住,一时没看住……”小姑娘的母亲赶紧过来,拖着她往回走。 戚弦蹲下,揉了揉她乱糟糟的小脑袋,“你喜欢就好。” 小姑娘附送她一个大大的笑容后,钻进母亲的怀里咯咯笑着。 戚弦看着有趣,心里软乎乎的,笑道:“真可爱。” 谢景洋目光一亮,顺势接了句,“弦儿喜欢的话,以后也生个女孩儿,肯定比她更可爱。” 这话让戚弦的笑容僵在脸上,瞪了他一眼,转身上马。 黄昏时分,他们已经到了淮州,提前接到消息的钟月华早早在莫将军府上等着她。 谢景洋去见驻扎在郊区营地的五皇子一众,而戚弦便留在刺史府,与钟月华叙旧。 “啧啧啧!” 自钟月华见到她时,两只眼睛就像长在她脸上,换着角度地观摩着,嘴里还不时发出啧叹声。 戚弦淡定地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茶,抿了一口,然后优雅地放下杯盏,慢条斯理地拭净唇角。 “几个月过去了,钟县令怎么还没把你嫁出去?” 钟月华被她一噎,眯起眼上下打量她,嘴唇嫌开,凉幽幽道:“几个月过去了,你和谢公子已经生米煮成熟饭了吧?” 这话的杀伤力果然强,在戚弦还没开口反驳时,红霞已然爬上了她的两颊。 看着她欲盖弥彰的羞涩神情,钟月华大喜过望,本来只是随口调侃,没想到却被她捉住了七寸。 “行啊!谢公子果然聪慧过人,这么快就把你拿下了。” 八卦之火瞬间被点燃,她倾身趴在小桌上,凑到戚弦面前好奇地问:“你们成婚了么?” 戚弦斜眼瞥着她,伸手捏了把她的鼻尖,“这般八卦,不如跟着媒婆一起去当小红娘?” 钟月华缩回身子,揉着自己的鼻尖,转着眼珠子道:“本姑娘若是当红娘,保准第一个为你和谢公子牵线拉媒。” 见戚弦不说话,她又凑过去,“好在谢公子的毒已经被解了,如今你恢复了容貌,若他还是一副病殃殃的模样,怕是根本赢不了美人心哦!” “胡说些什么呢!”戚弦实在不好意思与她讨论自己的感情问题,于是转移了话题,“临江县近日来可好,粮食充足么?” 钟月华叹了口气,她端着茶杯,手指抚着杯沿,“如今井水很难抽上来,这些水还是一点点积攒下来。又有几十万军队驻扎在淮州,粮食消耗极大,临江县的粮也是优先供给军队。” 说到此类话题,气氛自然变得沉重。 戚弦看着杯里漂浮的茶叶,抿着唇叹息,“只盼望这场干旱赶紧过去。” 天色渐渐暗下来,清朗的月光洒进厅堂。淮州比漠洲的气温低上许多,然而长久的艳阳天依然让空气如烤箱。 钟月华甩着帕子扇风,瞟了眼屋外晃动的灯笼,激动道:“起风了,咱们去外面乘凉。” 两人刚迈过门槛,就与匆忙进来的一人撞个正着。 “横冲直撞一点礼数都不没有!”钟月华冷哼了一句,抬头看到来人,脸色依然没有好转。 她拽着戚弦的袖子往旁边绕过去,拉了一下竟然没有拉动。 戚弦看着眼前身着盔甲,面容硬朗的人,惊喜道:“魏简,你竟然也在此处?” 魏简眼神有点发直地愣在原地,被叫到名字后,目光像被烫到一般迅速挪开,“戚戚戚姑娘好!” 一时紧张,舌头有些不听使唤。发现两人离得很近,他赶紧退了一步,长手长脚不知如何安放。 戚弦倒是自在大方地与他打招呼,“听景洋说你南下找五皇子,可是和他一起来到淮州的?” 魏简不敢看她的眼睛,只慌乱地点着头,“我听他们说谢公子到了,想着你也跟着一起来,便着人打听,知道你在这边就过来了……” 自岐山部落坦白心意后,魏简次日一早便带着几十名精兵南下,到如今已有一个多月没有见到她。原本以为那份爱慕会随着时间消散,哪知这一个月他竟是越来越想她。 从军营赶到莫府,一路上心脏仿佛不是自己的,咚咚咚地一个劲往外跳。 他想要快些见到心心念念的人,如今那人就在面前,他反倒不敢抬眼看她。 飞快地瞄上一眼,只觉呼吸都乱了。 她脸上的疤痕已经完全愈合,没有丝毫痕迹,那秀美惑人的五官更让他心动。 心动的同时,竟也有一点失落感。 第一次见面,自己便当众脱衣维护她,也正是因为那道疤,让两人离得更近,这本是自己内心黑暗的庆幸。 如今疤痕好了,那般美好的她似乎离自己更远了。 魏简一会儿激动,一会儿失落,心里的想法都展现在了脸上。 钟月华在一旁默默看热闹,瞧到两人之间微妙的气氛,哪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她斜着眼睛看向戚弦,揶揄道:“哦……原来你们认识呀……” 拖长的语调,听起来就充满内涵。 戚弦无奈地瞥了她一眼,“也不知平日里看了多少话本子,脑袋里全是些不明所以的想法。” 钟月华看了眼紧张忐忑,却又止不住偷瞧着戚弦的魏简,惋惜道:“魏小将军啊……虽然很可惜,但是你怕是没机会咯。” 听到她的话,魏简愣了一下,然后慌忙摆手,“不是不是,我只是来打招呼……” “别乱说话。”戚弦推了她一下。 那日在岐山部落的事,戚弦自然还记得,当时她明明白白地拒绝了对方的好意,以为这事儿就算过去了。 如今看见他的样子,也发觉了他可能还未完全放下。 虽有些不好意思,但是这事还是尽早说清楚的好,毕竟她心里……已经有人了。 “不是说要纳凉么,那槐树下不错。” “啧啧,想支开我呀,没问题!”钟月华体贴地点点头,刚转身准备离开,便看到一身白衣的谢景洋朝这边走来。 她欣喜地招了招手,高声喊道:“谢公子,戚弦要和魏小将军单独说话,咱们还是躲远点去别的地方纳凉吧!” ※※※※※※※※※※※※※※※※※※※※ 钟月华:呵呵呵想支开我? 第54章 主动 钟月华的高呼,成功让现场气氛变得更加微妙。 远处的身影顿了顿,随后继续走过来。谢景洋脸上并无不豫之色,笑容浅淡且隐约有着股傲气。 他对魏简拱手,“魏小将军别来无恙。” “谢公子安好。”魏简大方地对他行礼,看了眼戚弦,正色道:“谢公子别误会,我与戚姑娘只是寒暄几句。” 谢景洋颔首表示明白,然后也不再看他,只转向戚弦,神色温柔,“可累了?” “还好。”戚弦回答。 一阵风过,吹乱了戚弦鬓角的碎发,谢景洋极其亲昵地抬手,将发丝别在她耳后,收手时曲着指尖,顺势划了下她软嫩的腮。 这样亲密的动作让魏简别开视线,而钟月华却格外兴奋,她正喜滋滋地等着看一场好戏。 下一刻,却听到谢景洋说:“我去槐树下等你,不许聊太久。” 钟月华愣了,想着这家伙怎么这般大方,然而对上谢景洋凉凉的目光,她也只能敷衍地笑笑。 “嘿嘿,你们聊,天色已晚,我去厢房看看丫鬟们收拾得如何。”说罢,便提着裙角往后院走去。 待谢景洋也离开后,这里只剩下两人。魏简显得格外不自在,他挠着后脑勺,觑了眼戚弦,“戚姑娘,我我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只是……” 这磕磕绊绊的语句,让魏简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颓丧地耷拉着肩膀,在心里鄙视自己没出息。 戚弦依然静静地立在那里,噙着笑意耐心听他讲话。 看着她温和的目光,魏简莫名有些委屈,鼓起勇气,“我只是有些想你了。” “谢谢关心。”戚弦深色不变,坦然道:“我与谢公子已有婚姻之约,天下大定后,若无意外,我便是谢戚氏。” 她顿了顿,看着魏简大受打击的模样,有些不忍,但也只能继续。 “魏简年少英才,武艺超群,忠肝义胆,定会找到更加适合自己的姑娘。” 魏简苦笑,他是找到了合适的姑娘,然而这位姑娘却不属于自己。 他低垂着脑袋,喃喃如自语,“我明白的……” “时间会冲淡一切,望魏简战无不胜,阖家幸福。”戚弦对他福了福身,“若无必要,以后便不再相见了吧。” 魏简瞳孔猛缩,双拳紧握。看着灯笼下那道染上橙色的裙摆离开,他明白一切都已经结束了。 还没来得及品味情窦初开喜悦,便已经尝到了其中的涩然与苦楚。 不过没关系,总会过去的不是么? 就像她说的那样,时间会冲淡一切的。如今,他应该把心思放在军营里了,不该望着那轮明月。 不去想,不去念,将这份悸动藏在心底,没准哪一天他就突然醒悟了,或者突然找到了只属于自己的姑娘呢! 思及此,魏简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然后转身,大踏步地离开。 戚弦走到槐树旁,在几步之外停下。看着月光下,靠在树干上的男子,心里涌起阵阵暖意。 就他了吧,这是自己的选择。 曾经暗自埋在心底的倾慕得以实现,她已然觉得三生有幸。 重活一世,两人竟以奇特的方式将命运缠绕在一起,他还是桃花林中笑意温润的少年,是京城意气风发的状元郎,经历的磨难反而让他更加耀眼。 像是被细心打磨的玉石,让人忍不住想要将他藏在自己怀中。 戚弦猛然惊觉,原来自己也有这样的独占欲么? 谢景洋收回望着远方的目光,直起身,对她招招手,“弦儿,靠近些。” 朗月下,他一身白衣如仙子,俊秀的面容不沾世俗,不染尘埃。只有那双眼睛,望过来时就像清凌凌的泉水,驱走了夏日的燥热,留下适宜的温暖。 戚弦抚着胸口,按住自己不受控制的心跳,一步步靠近他,直到被他拽着胳膊拉进怀里。 一个旋身,她便被谢景洋按在了树干上。 方才的热气又瞬间回到体内,戚弦再次看向他的眼睛,那里面隐隐燃着火焰,直烧得自己心口发烫,喉间干涩。 眼看着那张俊脸越靠越近,她脑子里忽然冒出那日净室的情形。 当时自己也是这样被困在狭小的空间,他浑身带着水气,虽套了件外裳,但被打湿的布料贴在他身上,不仅勾勒出精瘦完美的肌肉线条,甚至隐约能看到肌肤的颜色,以及那两抹…… 戚弦不敢再想了,脑袋已经昏沉沉,再想下去怕是要晕过去。 然而,许久过去,该有的触感却迟迟没来。 小心翼翼地掀了掀睫羽,看到近在咫尺地如玉面容上透着似笑非笑的神情。 “弦儿在等什么?” 这话让戚弦惊醒,羞涩成功转化为怒气,攥着他腰侧衣料的手收上来,猛地推着他。 “放开我!” 她愤然的语气并没有让对方收敛,那双推拒的手反而被对方轻松捉住,牢牢固定在他的胸膛上。 谢景洋按着她的手,往前逼近了一步,沉声道:“弦儿,我生气了。” 该气的人是我,戚弦咬牙瞪他一眼,“你生什么气!” “把我支开,单独和他说话,嗯?” 那个“嗯”字尾音往上扬起,带着种意味不明的味道。 戚弦怔了怔,下意识有点心虚,后又惊觉自己没甚好心虚的,于是微微仰头,毫无惧色,“景洋当时同意了的,又怎么能气我呢?再说,我问心无愧。” 谢景洋挑了挑眉,眼中闪过一丝笑意,然后敛下纤长的睫毛,垂眸道:“可我还是生气。” 他的语气是戚弦熟悉的委屈,是在他解毒后,便再没有出现的脆弱和委屈。 “明知道弦儿是在拒绝他,但我就是生气。弦儿如今恢复了容貌,说不定还会让更多人为你动心,我知道弦儿会认真拒绝他们,但我仍然生气。” 他的睫毛颤了颤,“有时候,我会想把弦儿关起来,不让任何人看到,谁也无法觊觎。” “你只能属于我。” 戚弦的心脏停了一瞬,紧接着又猛烈地跳动起来,带动着她整个人都微微发颤。 眼前的人和她有一样的心情,都是只想让对方属于自己,这个认知让戚弦眼眶微微湿润,四肢百骸都是酥麻麻一片。 “嗯,我只属于你。” 话说出口,她才觉得太不矜持,忙咬着唇垂下头,用力抽着被他压住的手。 “那弦儿以后不要理那些人,交给我处理好不好?” “好。” “但是我现在还是又伤心又生气,弦儿哄哄我好不好?” “好。” “那弦儿主动亲亲我,好不好?” “好。” “?”刚刚答应了什么?戚弦抬头,迷茫地看着他。 谢景洋却眉眼弯弯,像是吃到糖的孩子,“弦儿真好!” 然后他快乐地闭上眼,弯下腰以方便她的主动。 “别闹。”戚弦继续用力抽了抽手。 “弦儿想耍赖么?”谢景洋委屈地瘪瘪嘴,声音凄凄惨惨,“虽然不能强迫弦儿,但我会难过很久……比万蚁噬心还要难过……” 如他所料,戚弦心软了。 在他唇角印上一个轻吻后,戚弦迅速退开,紧张地环视四周。 “然后呢?”谢景洋仍然闭着眼睛,老神在在地问出声。 “然后什么?我已经亲了。” “这就完了?”谢景洋带着她的手指放到唇边,张口咬了一下,威胁道:“若是不会,我可以教你,顺便把接下来的事一并教了吧。” 戚弦本就臊得不行,听他说接“接下来的事”,惊恐道:“不要!” “哦?弦儿不愿意和我亲近?” “不是……”戚弦支支吾吾地解释,“我们……还未成婚。” “早晚都要成婚的。”谢景洋不为所动,仍然闭着眼,“别忘了我现在还气着呢!若是气得失了理智,做出点什么事还请弦儿原谅。” 戚弦震惊于他的无赖,但最终还是鬼使神差地说出一句,“我再亲一次便是。” 谢景洋不说话了,再次弯着唇等她。 这回,戚弦也算是豁出去了,借着他手上的力道,踮起脚尖凑上去。 柔软的舌尖滑过他的唇瓣,感觉到他猛地一震,压着自己双手的力道瞬间收紧,一种奇异的满足感油然而生。 戚弦再接再厉,将曾经他对自己使用的一招一式统统还了回去。 五招之类,谢景洋败下阵来,暗自唾弃了自己薄弱的意志力,左手却已经掐上她的腰。 右手垫着她的后脑勺,将怀中软软的带着木香的身子狠狠压在树干上。 两人严丝合缝地紧挨着,每一处都契合无比。 “吸气。”唇齿间传来谢景洋低哑的提示声。 戚弦下意识吸气,跟着他的节奏调整呼吸。 于是这一次对战分外绵长,两人有来有回,完全沉入其中。 槐树东边不远处有一座矮石桥,横跨在莫府的小湖上,将前院与后院连接在一起。 而此时,莫将军带着一位贵气的少年走过,两人正探讨着进军京城之事。 “不愧是谢公子,他对京城形势的掌握极其全面,给出的策略也万无一失,只要拿下公孙大元帅,睿帝便是拔了牙的纸老虎,根本不值一提。” 莫将军的赞赏之情溢于言表,他是谢景洋的手下,自然要在未来新帝的面前全力夸奖他。 “谢公子也是可怜人,家人被斩杀殆尽,自身也中了剧毒。即便如此,他仍然巧使妙计破坏了闲王的通敌计谋,甚至将赤鹰国朝廷搅了个天翻地覆,谢公子真是人中龙凤……” 他的彩虹屁吹不下去了,因为随着两人走过小桥,槐树下的情景分毫不差地展现在他们面前。 五皇子夏弘聿扯了扯唇角,“莫将军所言甚是。” ※※※※※※※※※※※※※※※※※※※※ 莫将军:兄弟,我正在上司面前帮你刷业绩,别这么打脸好不好? 夏弘聿:这姿势不错,先记下来。 本来这一章要向着京城出发了,结果一写到两人亲亲就停不下来了! 抢皇位什么的打仗什么的有意思么!甜甜的恋爱谈不香么!! 不想写复杂(想的高大上,写出来很弱智)的剧情了!哭唧唧 第55章 入京 九月初,天气仍然炙热,空气中没有一丝湿润。 五皇子夏弘聿带领的二十万大军,从淮州出发。北狼将军魏永望带领五万征北军,和一万梁王的军队由北边青州出发。荆河王颜修明带领七万军,从南边江州出发。 三路齐聚,并入京城。 此前天下文人的声讨已然奏效,再加上睿帝的军队几次败于夏弘聿之手,整个京城士气低迷,全靠公孙胜撤回精兵死守。 城里的人不准出来,外面的人不准进去,违者杀无赦。 那些被困于城内的贵族们惶惶不安,一年前宫变的场景历历在目,生害怕睿帝忽然发疯,血洗京城。 如今,城内的街道只有巡逻的禁卫军,每家每户都紧闭着房门,原本繁华喧闹的都城只剩下死一般的寂静。 皇宫里,睿帝半卧在逸萱殿的美人榻上,一只手撑着脑袋,一直手在腿上打着节拍。 对面有十几位衣不蔽体的美人,操琴弄萧的,轻歌曼舞的,竟是一片闲散肆意。 莫静萱垂眸,用细心保养的指甲剥开葡萄皮,然后凑近睿帝,情意款款地看着他,将葡萄肉喂进他的嘴里。 睿帝掀开眼皮看向她,那双凌厉阴冷的眸子中有意味不明的光。 “陛下?”莫静萱被他看得心中发虚,面上强作镇定。 良久后,睿帝张嘴,不仅咬下那颗葡萄,还将她细白的指尖咬住,用舌一圈圈绕着。 莫静萱强压住心里的反感,尽力摆出羞涩魅惑的笑容。 丝竹管弦中,她听到殿外跪着的大臣们一声声的哭劝。 京城被围已有两日,这两日睿帝一直待在逸萱殿,任何人都不见,就连公孙大元帅都被挡在殿外。 他不关心打到城门口的军队,不关心堆起来的谏书,只窝在屋里拉着莫静萱滚在床榻之间。 莫静萱被折腾得没办法,找来了几位美人唱曲吸引他的注意力。 她暗自盘算着,不多久父亲带的军队就会跟着五皇子一起杀进皇宫,那一刻她便解脱了。 忽的天旋地转,她被睿帝扯到塌上压住,那双阴狠的眼睛牢牢地盯着她。 “朕快死了,爱妃会跟着朕一起么?” 他冰凉的手指游走在莫静萱脖颈与前胸处,就像一条毒蛇盘旋。 不会是让她殉葬吧! 莫静萱不敢露出害怕的神态,只得奉承道:“陛下真龙在世,如何会被轻易打败?公孙大元帅勇猛无敌,定会把乱臣贼子驱逐出京。” “呵……”睿帝扯着嘴角轻笑一声,手指停在她的颈部,慢慢收拢,“好个乱臣贼子,其中也包括爱妃的父亲?” 莫静萱低低笑起来,她抬头直视睿帝。 这段时间,莫静萱不知透了多少消息出去,她已经完成了自己的任务,死也无怨。 于是她也懒得装了,对着这个已是强撸之末的人,她只能用真实的想法当做对他最后的怜悯。 “投降吧,或许还不会死。” 睿帝眼神怪异地看着她,细细的脖颈在就在他手中,那么脆弱,又那么柔嫩……他继续收紧力道。 “不装了?你以为朕舍不得下手?” 莫静萱没说话,殿门却被人撞开。 是兵部尚书萧年,他冲破门口的御林军守卫,跪在门口大声道:“陛下,如今皇宫内外人心惶惶,请陛下主持大局啊!” 睿帝只盯着身下的莫静萱,对他的话充耳不闻。 “陛下!贼军分三路围住了京城。朱雀门、玄武门、青龙门的守卫根本挡不住啊!还请陛下尽快发布旨意!” 睿帝挥挥手,“斩了吧,吵的朕脑仁儿疼。” 轻描淡写的话,让兵部尚书心寒。枉他萧家世代忠君,如今自己却劝谏不醒昏聩的帝王。 御林军听命上来钳制,萧年仰天长啸,“臣无能!”然后挣开御林军,猛地撞向殿外的门柱。 鲜血染尽门槛,莫静萱紧紧握着拳,毫不畏惧地回视着睿帝的目光。 “继续吧,你的手中已经沾满了鲜血,不差我这一条贱命。然而,死再多人,也改变不了你是个失败者的事实。” 睿帝眯着眼睛,手中用力。 “朕是大夏第九世帝王,史书总有记载。”他俯身靠近,在莫静萱耳边低沉道:“也是你的男人,可惜,你我一死,便没人记得。” 然后,他松开手,起身走向内室。 “带萱妃出宫。” 死亡的压迫没有了,莫静萱愣愣地盯着屋顶。 直到御林军首领站在她身侧,“娘娘,请随属下出宫。” 莫静萱爬起来往外跑,跨过那带血的门槛时,她转身看了一眼,正巧看到睿帝隐在暗处的五官。 她咬咬牙,转身离开。 京城北郊,征北军的主帅营帐中,魏永望正与几位参军和副将商议进攻路线,谢景洋站在一侧静静听着。 “公孙胜那卑鄙老贼,竟把大臣的家眷绑在军队前头当人质,以此阻拦我军,真真太不要脸皮!” “要我说,那些人助纣为虐,死了便死了,我漠洲官员的家眷还死的少么?眼看日头落了,再不攻入朱雀门,拖得越久,两军伤亡越多。” “呸,你说的好听,若我军任其砍杀大臣家眷,就算扶着殿下登基,也会被京城贵族弹劾。” “那咋整!难道我们就这么干等着?” 魏永望眉头紧皱,曲指敲着桌上的地图,抬头忘了眼旁边谢景洋。 “谢公子可有何计策?” 谢景洋正欲说话,帐外传来止水的声音,“主子,有事禀报。” 他隔着营帐,看到外面站着的窈窕身影,当即对魏将军拱手告退。 这个时候来找他,必然是有重要之事,而目前最重要的,便是如何在不伤害那些家眷的情况下攻入皇城。 谢景洋不得不猜测,那姑娘估计又要犯傻了。 果然,一见到他,戚弦便自告奋勇地说要去前线,气得谢景洋直咬牙。 “上次的事还没找你算账,好好在这里待着,打仗的事交给我们就好。” 戚弦不服,“我能帮到你们的。” “但我不想让你你涉险。” 戚弦明白他是担心自己,只得拉着他的手腕轻轻晃动,声音也放软了,“你想让我在屋子里当小白花么?和你一起从淮州到京城,从京城到漠洲,这一路走来,你还觉得我会冷眼看着这一切?” 谢景洋沉着眸子不说话。 “我答应你,若是有行不通或者有危险,我一定会先跑掉。”戚弦看他目光松动,继续道:“那些都是大夏的将士,能救多少便是多少。” 谢景洋知道拧不过她,最后只得叮嘱,“我会派止水和负生护着你,他们轻功出类拔萃,若有变动必须跟着他们走,若还像上次一样……” 用力捏住她的鼻尖,凶狠狠地威胁,“我就把你绑起来打屁股!” [啧,情趣!] “泣颜你闭嘴!” [这几天你们亲亲我我的时候多了去了,唉唉,奴家还是孤苦伶仃的一个人,真可怜!] “泣颜,《朝思泪》真的可以影响上万人么?” [你如今的能力已经超过了奴家的评判范围,具体能影响多少人,奴家不敢确定,但是有一点是必然的,范围越广强度越大,需要消耗的精力也就越大。而这段时间,你已经连续两次消耗过多精力弹奏琴谱……奴家只能说,千万别逞强,量力而行。] “嗯,我明白。” 戚弦挂上笑容,“我会保护好自己的。” 谢景洋叹了口气,回到营帐之中。 魏将军对此倒是没什么想法,他知道戚弦曾经抚琴为谢景洋压制毒性的事,且江湖上拥有奇怪能力的人如过江之卿,指不定那小丫头也是其中之一。 然而那几位副将却感觉被冒犯了。 “还以为谢公子有什么真知灼见,没想到竟然送个女人上战场。” “是啊,打仗的事轮到女人来了?” 谢景洋扫了眼那几个神色鄙夷的副将,淡然地笑道:“不知几位是否听闻赤血军遭重创一事?” 几人对视一眼,“自然是听说了,一夜之间赤血军死伤大半,且死状极其凄惨,有人传言是被毒杀。” 另一位参军捏了捏山羊胡,“某也听说了,不过和几位将军说法不同,是谢公子暗杀耶律斛嫁祸给太子耶律勇,而耶律迪顺势打着诛逆贼的口号,与耶律勇分庭抗礼。至于赤血军嘛,一些是被耶律勇的部下所灭,一部分恐怕是被谢公子解决的吧?” 话毕,那些副将瞬间改了态度,对谢景洋肃然起敬。 他们与赤鹰国交战数年,多少兄弟手足死在他们刀下。可以说,没人比他们更清楚那些人的实力,也没有人比他们恨意更深。 如今,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端了那些人老窝,哪能不让他们佩服。 谢景洋却道:“若没有戚弦,谢某恐怕早就被耶律迪生吞活剥了。” “怎么可能?她一个女人能对抗赤血军?” “行了。”魏永望发话,“就按照谢公子说的办,若是不成再想别的办法。” 副将们虽心存疑虑,但也没有质疑魏将军的决断。 而当戚弦骑着高头大马立于前线时,整个征北军就躁动了。 “怎么回事,竟然让女人过来?当我们漠洲儿郎死光了么?” “躲在妇人裙下苟命,这和对面那群孬种有什么两样!” “不如杀进去,让他们看看我们征北军的厉害!” 在他们都认知里,即便逼不得已,让女人上了战场,那也是跟在他们身后捡漏的,哪能大刺刺杵在两军对峙之间? 于是,列队的上万名精锐纷纷跺着枪,表达不满。 而对面公孙胜的皇城军更是大笑出声,各种叫阵时用的污言秽语都在往外冒。 戚弦耳力惊人,自然听的一清二楚。 她淡定下马,眺望着熟悉的城门,以及城墙上排列的密密麻麻的黑甲军,心情异常平静。 [弦儿,准备好了么?] “嗯,咱们今日便一曲定江山。” 第56章 止战 日头渐落,只余满天红霞,映照着被血雾笼罩的京城。 朱雀门的城楼,几十名妇人和孩子被绑在木柱上,传出断断续续的哭声。 “收起你的眼泪!”一位头发花白古稀之年的老太太呵斥道:“好歹是正二品的诰命夫人,哭哭啼啼像什么话!” 那位美妇人双手被绑,只能任由眼泪鼻涕糊了满脸,“夫君……夫君死谏,妾身不如陪他去了,也好过在此受辱!” 老太太语气稍缓,“正因为如此,你只能活着,好好把翰儿养大,为国效力,方不堕萧家忠君爱国之名。” 她的话小孙子却不赞同,十岁不到的萧翰眉头紧皱,梗着脖子道:“如此昏君,我忠了便不是爱国,我若爱国,第一个杀的就是此等昏君!” 他声音很大,旁边看守的士兵听到后一巴掌甩过去,“小兔崽子找死!” “昏君,就是昏君!”萧翰晶亮的圆眼睛里没有丝毫惧意,“他就是偷油鼠!真龙在蜀,前太子来救我们了!” 又是一巴掌扇到他脸上,那士兵眼神轻蔑,指向城楼下,“瞧瞧,他们是来救你们了,不过,是派了个女人来救你们!哈哈哈!” 万军之中,身着蓝裙的戚弦格外醒目。 一边是城楼上严正以待的皇城军,他们讥笑嘲骂。一边是杀气凛凛的征北军,他们摩拳擦掌。 戚弦盘坐在城门口,泣颜琴横置在膝头。 前方站着止水,两侧分别是负生和绿绮,他们握着刀凝神屏息,防止对方射来的暗箭。 周围的声音依然杂乱,戚弦的内心却无比宁静。她仿佛和泣颜一样,处于虚空之中,周遭的一切都离她很远。 跟随着脑中的琴谱拨动琴弦,琴音响起,她似乎回到了与师父住的小院。 在那里,去世多年的母亲正端坐在树下抚琴,抬头看向自己,嘴角噙着笑意,“为娘弹得可好听。” 再一转身,师父正板着脸踱步。戚弦手指一颤,滑了音,便见师父一戒尺挥过来。 “说了多少次,腰背挺直,手腕抬起,不仅用耳朵,也要用你的心去感受每一根弦的颤动。” “弦儿记下了。” 琴声越来越流畅,即使在嘈杂的军队中,也准确无误地钻进来每个士兵的耳中。 征北军还在叫嚣,然而对面城楼上的皇城军却已经安静下来。 在琴声中,他们似乎不是身披铠甲的将士,也不在弥漫着鲜血气味的京城中。他们看到的是记忆中熟悉的小屋,里面有唠叨的母亲,也有严厉的父亲,更有环绕在四处愉快奔走的小童。 他们跟随公孙大元帅征战各地,是最终活下来的精锐之军。 然而,每一个人的心底都有一处记忆中温馨的地方,在午夜梦回时,在经历残酷的砍杀后,他们只想回到那处地方,让自己的心归于平静。 手中的兵器落地,哐当的声音直传到征北军阵营。 “敌人缴械了!”不知是谁喊了一句,原本吵吵嚷嚷的声音停顿一瞬,然后爆发出更强烈的议论。 “怎么回事?他们要投降?” “难道公孙老贼另有计谋?” “现在怎么办啊,咱们要冲上去攻城门吗?” “不是,那女人干了啥?为啥我听着这琴声,根本不想再打了啊!” “老子也不想打了,打来打去都是我们大夏男儿,老子只想回去看看婆娘和兔崽子!” 原本的愤怒嘲讽已经没有了,现在他们都将眼睛盯在阵前的女人身上。 谢景洋观察着城楼上的形势,对魏永望道:“将军,时机已到,解救家眷。” 魏永望没有犹豫,高声命令,“左一军,左二军,搭云梯救人!” 身旁的副将惊了,连忙阻止,“将军,就这么点人怎么搭云梯!还没跑到城墙下就能被打成筛子。” 魏永望凉凉地看了他一眼,指着城楼上不停抹着眼泪,哭着喊着要回家的士兵们,“你看他们像是能把你打成筛子的样子么?” 当那些或哭哭啼啼,或英勇赴死的家眷被救下来后,他们有一瞬间的犹豫。 这要是跟着他们到征北军阵营,那不是也变成了反叛者? 不管其他人怎么想,萧翰第一个冲出去。被抱下云梯后,他迈着短腿跑过城门前的空地,在戚弦身边停下抱拳行了个礼,然后跑到骑着高头大马的魏永望面前。 魏永望挥手让上前阻拦的手下散开,牵着缰绳俯视他。 萧翰握紧小拳头,仰头道:“家父兵部尚书,已死谏昏君。” 魏永望只盯着他,没有说话。 “五皇子真的和睿帝不一样么?” “自然不同。” “好,那我跟着你。父亲曾说过,北狼将军带兵打仗无人能及,我愿加入征北军,先诛昏君,再杀敌兵!” “哈哈哈!”魏永望抚掌大笑,“有志气!” 自己孙子都跑过去了,萧老夫人只能带着媳妇来到征北军阵营。于是,之前还犹豫的家眷们也都跟着过来。 当把他们全部救出来后,魏永望便下令攻城门。 守城的已经完全没有战力,城门自然是瞬间被攻破。 在众位士兵欢呼时,戚弦却吐出一口血,远处的谢景洋看到后立即策马上前。 绿绮为她把脉,眼中露出担忧,“夫人,您脉象太乱,怕会损伤脏腑。” 戚弦点点头,“嗯,没事,歇歇就好。” “就你逞强!”谢景洋将人从地上捞起来,横抱在怀里,“任务完成了,我带你回去。” 戚弦赶紧看看周围的士兵,红着脸道:“快放我下来。” “不放。”谢景洋低头凑近她,心疼道:“弦儿嘴角的血迹真扎眼,可是我抱着你没办法帮你擦掉。” “我自己……” 话音未落,他那温软的舌尖便舔过她的嘴角,直到干干净净后,才抬头笑起来,“这样就好了。” 戚弦的脸通红一片,余光中有士兵挂着怪笑看着他们,她赶紧将脸埋进谢景洋胸前,“快走。” “啧,幸好我儿没来!战场上还能看到亲亲我我的场面,本将军真是活的太久了!” 听到魏将军的声音,戚弦更是没脸见人了。 谢景洋将怀里的人搂紧,瞥了魏永望一眼,“看着不痛快的话,魏将军不如去指挥自己的军队。” “我代表征北军谢谢戚姑娘。”魏将军的声音忽然严肃起来,“你救了许多将士的性命,我们每一个人都记在心里。” 戚弦露出侧脸,小声道:“这是我应该做的,只要能帮到你们就好。” 魏永望叹了口气,“唉,真希望戚姑娘能当我魏家媳妇儿啊!” 谢景洋冷漠转身,“莫要觊觎我谢家媳妇儿。” 这场战争尤为平静,皇城的军队乖乖被俘,而征北军对他们也和颜悦色,仿佛是两方人马一起聚会吃茶谈天。 然而在一众和谐的声音中,忽然传来道嘶哑尖利的女声。 “贱人,你还敢来京城?本宫要亲自断了你的手!” 在场成千上万的士兵齐刷刷地停下进攻的步伐,循着声源望去。 只见城墙正楼上,一位穿着白色长裙的女人站在那里,她脸上戴着面纱,长发披散着,干瘦的身体仿佛风一吹就要倒下。 偏偏她的嗓门很嘹亮刺耳,盖过了一众将士的声音。 “听他们说琴声,就知道是你这贱人!哈哈哈哈,本宫还没死,你要失望了吧!” 戚弦从谢景洋怀里抬起头,“是杜水柔?” “不用理她,我先带你回去。”谢景洋脚步不停,抱着她往往回走。 魏永望走过来,晃了晃手中的长刀,淡声道:“只要你同意,本将军手下的精兵定会将她碎尸万段。” 周围的士兵们跟着附和。 “没错,将军说的对,只要姑娘下令,我等一定为你把她人头带过来。” “呸,你也不怕吓到姑娘,把那女人舌头拔了,然后悄悄处理掉就好,省得污了姑娘的眼。” 戚弦被他们逗笑了。 方才还鄙夷嘲讽自己的人,现下却忽然站在她这边帮忙出主意,她心情着实复杂。 “谢谢魏将军,也谢谢各位将士,但也不必为了我的私事浪费时间,如今早些攻入皇宫才是正事。” 曾经被划伤的脸也治好了,施害者也遭到了报应,杜水柔于她,不过是没甚干系的路人。 杜家原是太子一派,见势不对主动投靠睿帝,不仅背主求荣还残害忠良。睿帝大势已去,杜家自然要为他们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倒也不必在意丧家犬的叫嚣。 “出来,你这贱人!”杜水柔还在叫喊:“不想看到你的好帮手死状惨烈,你就给本宫出来磕头认罪!” “好帮手?”戚弦回头望去。 见她旁边站着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那人手中的剑正架在另一个女人的颈旁。 “静萱!”戚弦眸子一紧,忙拽着谢景洋的衣服让他停下,“你不是说会安排静萱出宫么?她怎么会落到杜水柔手中?” “别急,我会帮你救她。”谢景洋赶紧安抚。 他确实有安排人带莫静萱出宫,然而比起关心别人,他更在意戚弦的安慰,所以他只是派人听莫静萱差遣,然后便交给莫将军处理,因此具体发生了什么,他目前也不清楚。 此时看着戚弦焦急的样子,谢景洋有些自责当初的失误。 将怀里的人放下,他牵着她的手,走向城门。绿绮抱着琴跟在身后,止水和负生握紧了手中的剑,全身戒备。 前方的将士们见到两人纷纷让道,也有不少人自动请缨听从他们的吩咐。 正楼上,杜水柔看着越来越近的男人,狂乱的目光微微怔住,然后笑了起来,“谢郎,你来接柔儿回去么?” 看到她的神情,谢景洋换了计划,仰首对她道:“放了莫静萱,我愿当人质。” 第57章 回家 戚弦拉住他的袖子,“景洋,我们几万精兵在此,有很多办法救静萱,你不必亲身冒险。” “本想让她活着偿罪,如今看来,倒不如早点处理掉好。”谢景洋眼中酝酿着冰冷的杀意。 戚弦怔了怔,“那也不用你亲自动手。” 眼中的杀意瞬间消散,又如春日暖阳,谢景洋俯身轻吻她的额头,“有些事总要有个结局。放心,我有分寸。” 戚弦没再阻止,看着他转身,孤身走向城门。 周围的将士们为他让出一条道,正楼上,杜水柔激动地提着裙角下来,就像是见到情郎的小姑娘,而莫静萱也被人带着往城门走去。 魏永望走到戚弦跟前,翻着眼皮调侃道:“楼上那是杜丞相千金吧,听闻杜家与谢家曾有婚约,你就这么放心让谢兰卿去会老情人?” 戚弦不咸不淡地回答:“将军果然在边关待太久,那位早就是睿帝的妃子了。” “主子,祭祀事件后,她已被将为良娣。”身旁的绿绮补充了一句,明面上回复戚弦,实际却是对着魏永望,“是谢公子授意,让莫姑娘劝说睿帝颁布旨意。” 眼看绿绮竟然大胆护主,负生不甘示弱,咳了声道:“魏将军慎言,主子若知道您坏了他名声,定会不高兴的。” 魏永望被他们主仆几人噎的心梗,想还嘴,却又听到周围将士开始劝他。 “将军,那女人看着就是个疯子,谢公子怎么会那么蠢还把她当旧情人?” “谢公子必然是去收拾那女人啊!将军怎么会觉得那两人有关系?” “咳咳,其实,若是真的也无所谓,反正我大夏男儿千千万,总有能配上戚姑娘的。” 话题越扯越歪,魏永望被他们气的心烦,将人训了一顿哄走,带着戚弦几人也往城门走去。 还未走近,便看到一个士兵扶着莫静萱过来,戚弦赶紧上前,令绿绮查探伤势。 “主子,莫姑娘内力被封,双手被折,需要尽快医治。” 戚弦点头,吩咐绿绮带她回营帐。再抬头,便看到谢景洋与杜水柔相对而立。 她自然不担心魏将军说的旧情人那一套,与谢景洋相处这么久,他的心意如何,她有信心分辨。 只是,杜水柔看起来情绪有些不正常,她担心他如何脱险。 那一头,谢景洋嘲讽地看着满心激动的杜水柔,“为何不摘了面纱?” 这话如利剑,戳在杜水柔心口,她绞着帕子恶狠狠道:“都因为那贱人,派人进宫害我!” 说罢又往前一步,目光盈盈地看着与曾经一样丰神俊秀的男子,“谢郎,我就知道你心里还有我,如今叛军打到京城,真的太可怕了!带我离开好不好?” “对了。”她又沉下声音,眼中带着恨意,“那贱人还让人抢了我儿子,谢郎帮我把儿子找回来,再把那女人弄死……不!我要亲自动手!” “哦?”谢景洋勾起嘴角,淡声问:“你想如何?” 杜水柔目光兴奋,“我要把她的脸全都划烂!然后断了她的手脚,让最肮脏的男人慢慢把她玩死!” 谢景洋轻轻摇头,语气颇为遗憾,“看来我还是太仁慈了。” “什么?” 杜水柔的疑问很快得到答案,她愣愣地看着胸前的剑,不可思议地抬头。 想叫人救她,然而跟她下来的几个侍卫早就掉了脑袋,现在围在她身边的竟然全是征北军士兵。 谢景洋握着剑,往前送了一点,声音冷漠如地府的修罗。 “划烂你的脸,日日弹琴,折磨你的丫鬟叫十六,隶属影部,是按我的吩咐办事。” 杜水柔震惊地瞪大双眼,刺在身上的剑似乎不痛了,她又回想起那几个月被关在屋子里的绝望经历。 除了那个折磨她的丫鬟,她见不到任何人。起初还想着逃出去,后来她放弃了,只能靠着对戚弦的恨意逼自己挨过去,偶尔回想起年少的时光,她才惊觉谢景洋竟然是那般优秀。 曾经的未婚夫,竟然派人将自己打入地狱?她不相信! “凭什么?为何要这样对我!我们曾有婚约啊!” “难道是折磨得太狠,让你忘了以前的事?” 谢景洋又将剑往里送了一寸,听到她凄惨的尖叫后满意地点点头。 “你难道忘了,是你将我送到睿帝手中,你亲眼看着他将毒酒灌进我嘴里?又或者,你忘了是杜丞相背叛我谢家在先,将父亲求援的信件交给睿帝换他一条狗命?” “我……我没有……”杜水柔声音颤抖,眼泪溢出来沾湿了面纱。 “一时想不起来也无妨,到了地下,谢家枉死的人会找你们杜家人讨债。” 杜水柔见他毫不动容,一种巨大的恐慌将她笼罩,她闭上眼,颤抖着说:“能死在谢郎手中,我也无憾。” 谢景洋好笑地看她一眼,抽出剑,挑开她的面纱。 “这一剑只因你的妄想太过恶心,手滑而已,你还没资格死在我手上。” 说罢,谢景洋对着处理完那些侍卫,回到他身后的止水道:“方才她说的话都听到了?按照她自己安排的那样办吧,记得最后确保她咽气。” 吩咐完后,谢景洋不再理会,在她凄厉的尖叫和求饶声中回到戚弦身边。 他将那个纤细的身子抱在怀里,埋头在她颈窝处吸了口木香,软声道:“快让我洗洗眼。” “忽然觉得哪里不对?”围观一切都魏永望摸着下巴,喃喃出声,“本将军是来带兵造反的,结果刀上一滴血都没沾,倒像是看了一场伦理大戏?” 谢景洋歪着头看向他,“将军放心,公孙胜的嫡长子公孙浩正带了一万精兵赶过来,倒是有资格与将军一战。” “怎么不早说!”魏永望兴奋地摩拳擦掌,抄起长刀,翻身上马,令人捶起战鼓。 “全军听令!入城,斩公孙浩首级!” “斩公孙浩首级!”战鼓响起,浩浩荡荡的军队有序入城,一时之间鲜血气息更加浓烈。 不费一兵一卒攻开城门,征北军战意高昂,面对公孙浩的一万精兵更是英勇无比。不到两个时辰,北狼将军挂着公孙浩的脑袋杀入皇宫。 与此同时,玄武门、青龙门全被攻破,三面军队共同汇聚皇宫。公孙胜早已被五皇子斩杀,朝中再没有能与他们对抗之人。 文武百官要么早就战死沙场,要么因劝谏睿帝而血溅宫台,剩下的人见大势已去,纷纷跪在宣政殿的阶梯前恭迎新皇。 五皇子夏弘聿与前太子同胞,皆为皇后所出,他继承皇位理所应当。 夏弘聿在万军跪拜中迈过阶梯,踏入宣政殿,那代表着大夏最高权势的龙椅上坐着一人,却是早已气绝的睿帝。 “将尸体挂在城门一月,为天下百姓谢罪。”夏弘聿吩咐,“寻找闲王下落,无论生死。” 当他从宣政殿出来时,殿前的广场上跪满了朝臣与士兵。 “万岁,万岁,万万岁!” 一声声的万岁响彻云霄,夜幕被拉开一角,东方亮起的曙光洒满皇城。 戚弦与谢景洋紧紧握着双手,走在满是尸体的京城街道中。 “战事刚刚结束,善后事有很多,你就这样离开可以么?” “无妨,有不少人愿为殿下分忧,不差我一个,也不差这一会儿。”谢景洋勾了勾她的手心,声音温和而眷念,“我想带你回谢家,见见父亲母亲和大哥。” 戚弦回握他的手,为他大仇得报而开心,也为他即使复了仇仍然换不回活生生的家人而难过。 两人停在一处高门大院前,那门上没有牌匾,戚弦明白,这就是谢府。 “一切纷争已经结束,他们定能得到安息,看着你从逆境中一点点站起来,会为你骄傲的。” 谢景洋看向她,眉眼间都是笑意,“说的不错,我不仅活着,还带着未来的妻子回来,他们定然会为我骄傲,因为……” 他忽然弯腰,凑在戚弦耳边,“我们谢家不会绝后了……” 戚弦的脸刷的变红,推了他一把,率先登上台阶推开大门。 见他神色不明地站在原地,戚弦心里一软,向他伸手,“别怕,咱们回家了。” 那一刻,曙光洒在戚弦的身上,让她的美温暖得直抵心间。谢景洋的目光从她微挑的凤眼,移到弯起的红唇,再到那小巧可人的尖下巴,最后停留在染着金光的手指。 良久后,谢景洋眨眨眸子,隐去眼底的湿意,笑着将手放在她的手中。 “嗯,回家了。” 忽然,刚刚冒起的晨阳被云层掩住,一阵风过带来潮湿的气息,接着一滴水珠从天而降,落在两人的手上。 他们惊喜地对视,异口同声道:“降雨了!” 雨点越来越密集,直到水雾朦胧了整个京城。街道上紧闭的房门忽然打开,因战事而躲在家中的居民纷纷走出来,他们颤抖着伸手接着层层雨水,然后跪在地上,一遍又一遍高呼,“万岁,万岁,万万岁。” 谢景洋握着戚弦的手,走上台阶,跨过门槛,然后踏进了一年前被血洗的谢府。 这一年间,谢景洋的梦里出现过无数回这个宅院,当他到漠洲见到神医后,就派人隐秘地修缮过谢府,曾经的痕迹已被清理,每一处都和记忆中一模一样。 但是,里面的人却没了。 门口笑出酒窝的小厮,外院中悉心照料那颗百年银杏的管家,在书房彻夜伏案的父亲,在后院花园中与长姐相携赏花的母亲,还有总在亭中与自己对诗的大哥…… 每一个人的身影似乎就在眼前,却又无法触碰。 没关系,谢景洋已经回来了,你们不再孤单。 ※※※※※※※※※※※※※※※※※※※※ 完结倒计时!!(我仿佛开了加速器?) 第58章 赐婚 宣政殿上,夏弘聿身披黄袍坐在龙椅上,带兵入京的将军们,以及有贡献的文人谋士们,分别列于大殿两侧。 “翰林学士谢景洋听旨!” 台阶上,大太监尖细的声音响彻殿中。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自古帝王平定天下,式赖师武臣力……孜以覃恩任丞相,用慰劬劳……钦此。” 谢景洋平静接旨,对于这个任命倒不意外。 睿帝在位一年,戕害忠良,朝中已无人可用,此次跟随夏弘聿的多是要留下为官。而其中先帝的谋士云归在城门破了后,便早早跑回去继续隐居,左右丞相只能合为一职,而自己便成了最合适的人选。 于他而言,丞相之位既可以荣耀谢家,又能实现对戚弦的承诺,也算求仁得仁。 “兰卿,如今百废待兴,国库空虚,该你的赏赐只能先欠着了。” 夏弘聿十分理所当然地开口,又扫视了圈其他人。 “当然,尔等均为功不可没的弘股之臣,黄金白银不足以表达朕的感激之情,奈何千万百姓仍在遭受饥寒之苦……朕实在惭愧!” 见他捂脸痛哭,大臣们只能纷纷安慰,表示自己不是那等看重金银之人。 谢景洋当然也跟着劝了几句,等大殿再次安静下来后,他听龙椅上的人问:“兰卿若还有什么愿望尽管提,朕定竭尽全力帮你实现。” “臣只求有三日假期。” “所为何事?” “臣要娶新妇进门。” 群臣哗然,接着又对他道起祝福来,夏弘聿面无表情地看了他许久,才忽然笑起来,“京城百姓惶惶不安数月之久,是时候进行一场喜事。礼部尚书,此事你务必协助兰卿,定要办的隆重。” 礼部尚书犹豫道:“陛下,那费用……” “兰卿协助大哥打理商铺这么多年,想必娶新妇的钱还是有的。” 谢景洋淡笑着称是,心里却把新帝的小九九看的一清二楚,这分明是花自己的钱给他造势。 罢了,谁让急着娶媳妇的是自己呢! 连续的阴雨天冲淡了京城的血腥气,新帝继位两日后,市集又恢复了以往的热闹。 然而大夏各州府之间还有许多急需解决的政事,安抚百姓、恢复农耕、调任官员……朝堂上下都忙得不可开交。 这几日戚弦也没有见到谢景洋,她带着绿绮将曾经住过的宅院收拾停当后,便搬了过去,看着院中的白墙青瓦,她似乎回到十年前。 算上前一世的七年,可不就是离开了近十年吗? “主子,属下不会烧饭,也不会缝补刺绣,恐怕照顾不好主子,需要买些婆子丫鬟回来么?”绿绮目光有些忐忑。 戚弦轻轻拍了拍她的手,“无事,以前我也是一个人过来的,如今有你帮忙便已足够。” 绿绮点头,想了想又道:“而且主子很快要嫁到谢家,想必谢公子也会采买仆人。” 这话让戚弦没法接下去,她压下心里的不好意思,正色道:“绿绮还是莫要把这话挂在嘴边,让别人听了笑话去。” “属下知罪,甘愿受罚!”绿绮作势要跪下。 她这个动不动跪下认罚的习惯总是改不掉,戚弦再次劝导。正说着,外院响起敲门声。 绿绮十分积极地抢活干,“属下去开门。” 来的人竟是莫静萱,她一进大门,就冲到戚弦面前,猛地伸手将人抱住。 “呜呜呜,太感谢了!” “这是怎么了?”戚弦拍着她的背安慰,又吩咐绿绮去厨房烧水,“不哭了不哭了,咱们先去屋里,这天气眼看着又要下雨。” “嗯嗯。”莫静萱放开她,吸了吸鼻子跟在她身后。 原来她方才感谢的并非自己,而是谢景洋,因为是他将睿帝的独子找到,从宫里抱出来交给她。 “那么小个孩子,虽说无辜,但到底是那人的孩子,若是新帝认真计较,他恐怕真的活不了。虽然不是我亲生的,可是他一生下来就放我这养着,我早就把他当成自己的孩子了。” 她边说边哭,眼泪不断线地往下流,语气中竟有一丝异样。 戚弦察觉事情可能没那么简单,试探着问:“他没事就好,景洋将他交给你那便是让你继续养着他了,也算是全了你们的母子情。只是,若你以后有了自己的孩子,怎么办?” 莫静萱怔了怔,抬头用一双红肿的眼睛望着戚弦,目光空洞,“不会有的……我再也不会有自己的孩子……” “为何?” “当初进宫,我怕怀了那暴君孩子,以后会舍不得,便喝了绝子的汤药……当时想着我肯定活不下去的,有没有孩子都无所谓,哪知……” 这番话着实让戚弦震惊,完全没想到她竟然付出这么多! 身为女子,不仅牺牲了婚姻,竟然连为人母亲的资格都失去了,若不是阴差阳错养了个孩子在身边,年老之后又有谁为她送终? 戚弦走上前,把哭成泪人的她抱进怀里,一下又一下地拍着她的背,“没事了没事了,一切都过去了。那孩子也是你的亲生孩子,好好教导他,以后他定然会孝顺你的。” “嗯。” 一时之间,屋里只剩下细细的抽泣声。 窗外雨声渐起,淅淅沥沥的秋雨滋润着干涸已久的土地。 良久后,莫静萱停止抽泣,放开戚弦,“让你看笑话了。” 她垂着头,坐姿端正文静,与初时见到的豪爽已经完全不同。 入宫那段时间,定是吃了不少苦吧? 戚弦叹了口气,问道:“莫将军会在京城任职,你也不再被困于后宫,日后有何打算?” “我想离开京城。”莫静萱声音很小,却异常坚定,她仰起头,对戚弦笑道:“父亲也同意了,他说等孩子再长大点,就随我想去哪便去哪。不过我不想待在京城,准备明日启程,找个离得近的镇子待着。” “这样也挺好,不再受束缚。只是,你一人在外,还得照顾孩子,千万注意安全。” “嗯,我有分寸的。” 莫静萱从怀中拿出一块锦帕,里面包裹着的是一根通体翡翠,雕有花瓣喜鹊衔珠的玉簪。 “可能等不到你与谢公子的婚事了,戚弦莫要生气,这根簪子就当做添妆。” 戚弦看着她手里的簪子,只觉得鼻尖微酸。为了大义而入宫,又能从中走出来,开始新的生活,这份洒脱让人钦佩,也让人为她心疼。 笑了笑,戚弦接过簪子,“记得有空回来看看我们。” “嗯,会的。”莫静萱对她眨眨眼,“父亲说会收你为义女,以后你就有娘家撑腰了。” 这已经是第三个人说要收她为义女了,一时之间,戚弦竟有种受宠若惊的感觉。 送走莫静萱后,雨还在下着。 戚弦站在屋檐下,静静地看着从房檐落下的雨滴。 回想上一世,此刻她正与钟月华在流放途中,具体走到哪,她竟然有些记不清。那段时间,仿佛是黄粱一梦,她只盼着如今的宁静能再长久些。 不一会儿,又响起敲门声,绿绮开了门,来的竟然是谢景洋,在他身后是一个微胖的圆脸太监。 戚弦对着那人行礼,小声问谢景洋,“你怎么来了?” 他却只笑笑不说话。 戚弦将人迎到正厅,为那小太监奉上热茶,“风雨天气,大人辛苦了。” 小太监抿了一口茶,喜笑颜开地说:“不辛苦不辛苦,能传这等喜事,咋家高兴着呢!姑娘接旨吧。” 待戚弦与绿绮跪下,小太监清了清嗓子,朗声宣读。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兹闻北狼将军魏永望义女、户部尚书钟越义女、兵马大元帅莫正青义女戚弦琴艺超绝,以琴退敌,特封为天下第一琴师,享五品俸禄……” 一卷宣读完,小太监又拿出另一卷来,“戚弦、谢景洋听旨。” 看着谢景洋撩着衣袍跪在她,身边,戚弦心中更是纳闷。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兹闻北狼将军魏永望义女、户部尚书钟越义女、兵马大元帅莫正青义女、天下第一琴师戚弦娴熟大方、温良敦厚、品貌出众。丞相谢景洋才学无双,多谋善断。是为天设地造,为成佳人之美,特赐婚姻,一切礼仪,交由礼部与钦天监正共同操办,择良辰完婚。” “臣谢景洋,谢主隆恩!” 谢景洋伏在地上,偏头看了一眼戚弦,眼里溢满了欢喜。 那一刻,戚弦无法形容自己的心情,只隐隐有种修成正果的感觉。 她脑中一片茫然,如何接的旨,如何送宣旨太监出门,她一概不知。 等回过神来时,自己已经被谢景洋搂在怀中,两人唇齿相依,千言万语都融化在了这炙热的拥抱之中。 傍晚,雨稍小一些,谢景洋看着天色,与她道别。 “一切事宜都交给我,你不用费心,只管在家好好休息。明日十六会过来,她曾为宫女,无论在礼仪还是管家方面都很擅长,以后让她跟着你帮忙打理家务。” “嗯,你安排就好。”戚弦浅笑着静静听他叙说。 “谢家只有我们了,你不用担心各种规矩。除了不能陪你走遍大夏,其他任何你想要完成的心愿,我都会尽力而为。” 谢景洋握着她的双手,轻轻捏了捏,然后又将人揽到怀中,嗅着她身上的木香,望着远处天边厚重的云层,轻叹一声。 “这两日没听到你的琴声,连夜梦都没甚意思,真想快些将你娶回家,日夜相伴,琴瑟和鸣。” 戚弦靠在他的胸前,默默在心中道了句“我也一样。” 漂泊十几年,她终于有了家人。 第59章 催妆 这场雨断断续续下了一个月,洗去了夏季的燥热,气候一日比一日凉。 十月十五,是戚弦死后重生的日子,也是钦天监定的大吉之日。 天还未亮,戚弦便已起了床,坐在梳妆镜前由着三个丫鬟给自己梳妆。 小院里挤满了人,大部分是魏将军带来的将士们。尽管新郎还有两三个时辰才过来接人,他们也早早过来,精神百倍地守在门口,怕是一只鸟都飞不进来。 钟月华从厨房出来,捧着碗面走进戚弦的房间。 “看魏将军的意思,是准备等新郎来了把他打回去不成?每个人都举着刀枪,活像是准备上战场。” 吉妈妈笑眯眯地说了些祝福话,“让新郎吃些苦头也好,千辛万苦娶回去的媳妇,以后肯定会可着劲地宠着。” 屋里其她的丫鬟婆子也都堆着满脸笑附和,戚弦只笑笑不说话。 其实她现在是有些紧张的,昨天夜里也没睡好,早早起来头一直晕晕沉沉。本是个喜静的性子,偏偏屋里又站满了不停恭喜她的丫鬟们,和几个来讨好巴结的官宦千金,七嘴八舌的吵的她更晕了。 闻到葱油面的的香味,她才意识到起床快一个时辰了,她竟然一口水都没来得及喝,此时胃部火辣辣的,一抽抽的疼。 抬头望去,正对上钟月华得意的目光。 “喏,就知道你饿了。” 戚弦感激地对她点点头,正要去接筷子,却见吉妈妈笑眯眯地凑过来? “新妇不能吃东西啊,要一直等到合卺酒时才能吃第一口……” “什么破规矩!”钟月华不以为然地怼过去,“要让谢家公子知道你们苛待她的新妇,怕是会找你们算账!” 吉妈妈是京城有名的喜婆子,亲手送走的新妇们出自贵族世家的不计其数,被一个外地过来的小丫头当众下脸,自然不高兴。 她挺了挺腰背,扬声道:“婚嫁是人生大事,岂能儿戏,老祖宗千百年传下来的规矩,怎么能随意破坏?” 钟月华眉梢一抖,声音更冷冽几分,“什么规矩还不是由你一张嘴,我们这的规矩就是不能让新妇受委屈!” 两人剑拔弩张,方才还在闲谈的人也都闭了嘴,小心翼翼地觑着戚弦的神色。 戚弦的面容没有丝毫波澜,众人猜不到她的想法,又去看向吉妈妈。 吉妈妈腰板挺的更直,“每家的姑娘都是这么过来的,没有例外。要想和夫君和和美美,这些礼节一样都不能少。” 她看了一眼戚弦,语气有些微妙,“戚姑娘自小没人教导这些,不明白就算了,你身为尚书之女怎么也不明白这些?” 瞬间,屋里人的神色都有些古怪。 京城权贵集聚,不说世家大族,那些小门小户也都是一个比一个人精,自然早早打听好了她们的家世。 屋里谁都知道戚弦无爹无娘,只是乐师的徒弟,有天下第一琴师的名头又如何,依然和曾经的谢家一个天上一个地下。而钟月华也是打小没了娘,跟着钟尚书在小县长大,哪里又有规矩? 在这样不可名状的目光中,钟月华气的发抖,不为自己,而是为戚弦。 但是当看到她平静的模样时,钟月华也让自己冷静下来。 不能因自己而毁了戚弦的婚事,她努力安抚内心的怒气,但是又心疼戚弦一直饿着肚子,正端碗不知怎么处理时,戚弦接过了筷子。 “面不能久放,坨了便没法吃了。”戚弦的声音平缓而沉静,似乎完全没有被屋里异样的气氛影响,镇定地当着众人的面小口吃面。 这行为无异于当众打吉妈妈的脸,被不懂规矩的小丫头顶撞也就算了,如今屋里的正主都不听她的话,吉妈妈着实有些恼怒。 “我说姑娘啊!您要坏了这规矩妈妈我也着实没办法,总不能让你把刚刚吞进去的东西吐出来吧!只是,这后面,妈妈我可实在说不出吉祥话了……” “说不出便别说了吧,左右日子是我自己过的,与你们没甚关系。”戚弦没有看她一眼,只专注于碗中的食物。 暖汤下肚,她才觉得好受许多,那股眩晕感也渐渐缓解。 屋里气氛凝滞,直到绿绮从外面过来,才打破这份压抑。 她捧着个食盒,恭敬地跪在戚弦身侧。 “主子,这是公子让属下送来的饭食,他说让主子随意些,莫要饿坏了肚子。” 这下吉妈妈脸上的愤恨鄙夷都僵住了,她能讽刺娘家没有背景的戚弦,却没办法对当今丞相说三道四,只能往后缩了缩,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那几位等着看好戏的贵女也都惊讶了,捂着嘴小声交流。 “第一回听说新郎给新娘送吃食的,他们当真是不管那些规矩了么?” “那可是大夏几百年来最年轻的丞相,是前太子的心腹,也是新帝最信任的大臣,他让人送来吃食,谁敢拦着?” “唉,还记得谢状元曾经的风采么?本以为戚姑娘能嫁给他就已经是三世修来的福分,哪知还这么受他看重……” “可不是么?还没进门都这般哄着,以后指不定对她如何好呢!” 不一会儿,十六也过来了,她还带着一位贵妇人进门,众人纷纷看过去,那分明是避居盘龙山的大长公主。 她被几位丫鬟扶着进门,十分亲切地拉着戚弦的手说着话,竟然提出亲自为她行三梳礼。 这下,众人更是惊诧。 “竟连长公主都请来了!她们还嫌人家一介孤女,不愿低身来讨好。” “可不是么!魏将军、莫将军、钟大人上赶着认她当义女,长公主估计也是谢公子请来的,这待遇,京城贵女有几个能比得上?” “你们快别酸了,还是想办法和新妇拉上关系的好,方才咱们几个没帮着说话恐怕指不定把人得罪了,得想办法挽回才好。” 几人深以为然,赶紧挂上了笑脸,恭维的话和祝福的话倒豆子似的往外冒。 阳光洒满京城,迎亲的队伍也来到了小院门口。 看着如门神般挡在前面的魏永望,谢景洋挑眉,暗自庆幸把莫将军拉到了自己的阵营。 莫正清和魏永望一个拿刀一个拿枪,打的不可开交,完全忘记了他们只是来给迎亲添彩头的。 钟月华看了一眼外面的形势,跑到戚弦跟前咯咯笑起来,“莫静萱那家伙忒狡猾了,信誓旦旦说她爹是你娘家人,结果可好,还不是被策反成对面的了!” 戚弦早已梳妆完毕,此时穿着大红婚服,繁复的绣纹在阳光下闪着斑斓的光芒,更衬得她肌肤如雪。 听着外面热闹的声音,她勾起唇角,静静地坐在床边。 怕误了时辰,谢景洋让止水在暗处出手,打掉了魏将军手中的大刀,魏永望虽然气,倒是想起来自己只是来为难一下新郎而不是真把人打回去的,于是他勾着莫正清的肩,两人退到一边去了。 进了正门,挡在前院的是钟越,他身后站了五六个文气的书生,齐刷刷对着谢景洋拱手行礼。 “久闻谢丞相文采斐然,想必催妆诗也该信手拈来吧?” 对于做诗,谢景洋不带怕的。 两刻钟后,那五六个书生纷纷败下阵来,他们实在想不出能够难到新郎的诗题了! 当戚弦被红盖头挡住视线,然后走出房门时,她能清晰的感受到落在身上的那道视线。 虽然知道对方看不到,她依然不好意思地微微低头。 将戚弦背上轿的是魏简,如今魏简已经是戚弦的义兄了,来背她也算是合情合理。 若不是因为戚弦没有兄弟姐妹,得让他来撑场子,谢景洋早就把人弄回漠洲去了。看着魏简偏头与背上的人说话,谢景洋周身溢起了寒气。 “新郎官板着脸做什么?”魏永望不知何时踱到他面前,“你不觉得我家那小子和戚姑娘很是相配吗?” 谢景洋凉凉瞥了他一眼,“将军若还想要这个儿子的话,还是赶紧让他离开京城的好。” “嘿嘿,开个玩笑,别那么较真。”顿了顿,魏永望摆正脸色,“不过,若是谢丞相欺负了她,我这当父亲的可不一定只开个玩笑了。” 谢景洋看着那一抹红色,轻声道:“不会。” 整个队伍绕着西市走了圈,一路上全是百姓们的欢呼声。 到了谢家正门口,轿子停了下来,戚弦被人扶下来后,一道红色绸缎落在手中。 另一头,便是谢景洋。 “玉凤抬足迈盆火,凶神恶煞两边躲!” “一块檀香玉马鞍,年年岁岁保平安!” 在礼官的唱念下,一对新人跨过火盆与马鞍,沿着红毯走到正厅。 “一拜天地福寿!” “二拜皇恩浩荡!” “三拜夫妻和睦!” 戚弦全程被十六扶着,跟着她的提示,一步步完成各项礼仪,终于在被送到洞房后,她才送了一口气。 [弦儿果然在期待洞房啊!] 泣颜的一句话,让她刚松的气又提了起来,忽然想到自己洞房的话,脑中这家伙不会全程观看吧? [……其实奴家是拒绝的。] ※※※※※※※※※※※※※※※※※※※※ 前排泣颜视角的席位出售啦,附带花生瓜子矿泉水! 明天大结局!!(我竟然异常淡定!) 第60章 尾声 夜幕降临,谢府依然欢闹,院中魏将军正与莫将军拼酒,两人分别抱着硕大的坛子站在桌上,在周围人的哄闹声中比谁先解决掉坛中的酒。 谢景洋端着酒杯站在席间,时不时看向渐晚的天色,掩下眼底的焦急与期待。有大臣来祝酒,他也干脆地一口饮尽杯中酒,只是心思早已不知飘飞到哪儿去了。 这一个月中,谢府经多次修缮与原来大不一样。谢景洋曾经住的芳华院经扩张后成为主院,新房便在这主院之中。 后院的喜庆之色比外院更重,四处张挂着红色绸缎,在灯笼的映照下显得朦胧暧昧。 喜房中,长公主亲自坐镇,带着一众贵女说了些吉祥话,然后便各自东拉西扯起来。她们得等到新郎陪完外间的宾客,与新娘行了合卺酒等礼仪后才会离开。 而戚弦身着繁重的婚服坐在床沿边,盖头挡住了她的脸。 她没有参与到谈话中,一是因为折腾了一天有些累了,与她们闲扯不如趁机小憩片刻。 二是因为那些话题她都不太感兴趣,上一世,为了在人际关系复杂的京城生存下去,她曾背过和大家族的家谱,对那些弯弯绕绕也略知一二。如今经历了诸多生死之事,对某家夫人与某家大人的辛秘不感兴趣。况且,谢景洋也曾与她说过不必费心结交那些夫人小姐们,礼仪方面有十六管着,她怎么舒坦怎么来。 以她目前一品诰命夫人的身份,除了皇亲国戚,倒也不必委屈自己。于是,她便安心的自顾自休息。 朦胧间似乎听到长公主说了什么,周围的声音小了许多。 戚弦闭着眼睛,虚空中,兴奋转圈的泣颜终于停下,只是她水袖的艳红色似乎比以前清淡。 [弦儿穿红衣真好看。] “不及泣颜。” 听到她的话,泣颜以袖掩唇,咯咯笑起来。 笑过一阵,她又哼了首曲子,戚弦并没有听过这个曲调,觉得新奇,正要问她,又听她开口。 [虽然与原计划有些不同,但是能看到弦儿找到自己的幸福,奴家真的很开心。] “谢谢泣颜,若不是你,我也不会在这么短时间内完成心愿。” 若不是她,自己或许就是那个在乱世中,被贼寇折磨死的可怜人而已。 因为泣颜,她有了一次重生的机会,更拥有超脱众人认知的能力,不仅减少了大量的牺牲,更是让她摆脱那七年飘零的苦楚与绝望,重新找回曾经的自己。 而且,这琴声还帮她救了谢景洋。 再一次回想上辈子最后见到他的时候,他那冷血阴鸷的模样已变得模糊,唯有那温润谦和的笑意长久地印刻在记忆中。 那是应该是他本来的模样,没有经历毒素折磨的他,本来就是那样的温和谦恭,却又透着股融在骨子里的傲气。 “泣颜,若没有你,我不敢想象该怎样去劝导他忽视每晚的噬心之痛,若没有你,恐怕我们早就死在了赤鹰国,哪还能随着陛下攻破京城。” [不是因为奴家,而是因为你。] 泣颜优雅地站着,柔媚的脸上是意义不明的笑容。 [因为有弦儿血泪,奴家才聚集了四散的魂魄;因为有弦儿高超的琴技,才能将那些曲谱演绎的出神入化。这一切,都是因为弦儿自己,而奴家只是一个提供谱子的人而已。] 戚弦抿唇微笑,“咱们就别再互相恭维了,或许咱们本就是一体的,谁也离不开谁。” 本以为泣颜会调侃这话,然而她却安静下来,那双看不真切的眸子注视着自己,似有千言万语。 [可以的。] “可以什么?” [没有奴家,弦儿仍然可以过得更幸福。] 戚弦忽然慌了,忙道:“泣颜胡说什么呢,你也是我幸福的一部分,没了你,就不完整了。” [弦儿别慌,奴家不会忘记你,只是……]泣颜悠悠地说:[奴家再不会听到你的心声,再不会教你琴曲而已。] “那是何意?”戚弦心中忽然有些空虚。 [奴家要离开了。] “你要去哪里?” [不知道。] 泣颜红色的裙摆也渐渐透明,黑暗的虚空中,像是燃尽的火焰,散着星星点点的红光。 [因为弦儿的幸福,奴家似乎可以获得新生,下一次见到弦儿,或许能给你个拥抱。] 是投胎转世么? 戚弦没能问出声,她喉中像是卡住一般,只能眼睁睁看着她一点点消散。 “泣颜,我会等你的拥抱!” 虚空归于平静,戚弦第一次察觉,四周竟是如此的安静。 月上中天,院中的人歪歪倒倒。谢景洋看着时间差不多了,留下句“诸位自便”后,急匆匆往芳华殿走去。 推开门,屋里的女眷欣喜地望着他,又是一车的吉祥话往外冒。 然而谢景洋谁也没看到,什么也没听到,他的眼中只有坐在红帐中的纤细身影,耳中也只听到她那句几不可闻的“景洋”。 “新郎新娘共饮合卺酒!”礼官唱了一句。 谢景洋挪动脚步靠近床榻,每走一步,他的心跳就快一个节拍。 当他贴着戚弦坐在床边时,手心竟然沁出微微的汗渍。 一杯酒,谢景洋饮了一口,然后让给戚弦,见她微微撩起盖头一角,露出小巧光洁的下巴,红唇抿着杯沿。 看着杯沿印下的红色印记,他鬼使神差地拦下她递给丫鬟的酒杯。 “未饮尽,我帮你。”然后他转着酒杯,将自己的唇印在那抹红印上,喝尽了剩下的酒。 众人相互看了眼,有艳羡新人感情好的,有偷笑准备看热闹的,然后在繁复的礼节结束后,她们都识趣地迅速离开。 屋里迅速安静下来,自盖头揭开后,戚弦便一直垂着头。 谢景洋走到她面前蹲下,伸手捧着她的下巴微微抬起,在看到她发红的眼角时蹙了蹙眉。 “你哭了?” 戚弦看着他,张了张嘴,犹豫良久,最终还是说了出来。 “一个朋友离开了,有些难过。” 谢景洋用拇指抚去刚溢出来的泪滴,倾身轻吻她的眼角,“那位朋友定会回来的,而且,你有我。” 戚弦睫毛颤动,“嗯,我还有你。” 那柔软细微的语调挠得谢景洋心痒,他盯着艳丽的唇,忽然间像是失去思考能力,只凭借本能靠近。 然而,在两人相隔一寸时,戚弦伸手挡住。 她偏过头小声道:“还未洗漱……脸上都是脂粉。” 谢景洋惊醒过来,看着她红透的耳尖,不知怎么也跟着害羞起来。 “那便先洗漱吧。”他咳了声,“你先去吧。” 重新坐回床边,谢景洋摆弄了下衣摆,挡住自己身体的异样,面上笑容不变地看着戚弦拆下头饰,慢腾腾地走向隔壁的净室。 沐浴后,戚弦换上了寝衣。 毕竟是洞房之夜,这寝衣自然与平日的不一样。 谢景洋只看了一眼,便像是被烫到般移开目光,又觉得自己的反应太大,恐怕会让她更紧张,于是只能转回头,尽量自然地看着戚弦的脸。 “你饿了么?” “还好……方才吃了些东西,你呢?” “我在前厅吃过了,也不饿。” 话毕,屋中再次安静下来。 谢景洋愣了许久,才想起来自己也要去洗漱的。 “小心着凉。” 放下一句话,他脚步慌乱地走进净室,已有下人换过水,稍微打扫了一番。 然而空气中的香气却在水雾中渗进谢景洋体内,他的脑子里全是那件半透明纱质的寝衣,还有寝衣下半露不露的嫩白肌肤。 另一边,戚弦把自己埋在被窝里,从头遮到脚,裹得严严实实。她浑身跟煮熟的虾子似的,又热又红,被窝里更热,但是她实在不敢出去。 这身衣服也太羞耻了!为什么粉色的亵裤是开衩的啊! 脑中忽然重放昨晚十六给她的画册,那些栩栩如生的画面怎么甩也甩不掉,越想着觉得身上的温度更加的高了。 不知过了多久,她听到脚步声,然后便有人拉开她盖在身上的被子。 “头发还没擦干,这样睡会头疼的。” 戚弦紧紧拽着被子,只露出脑袋,水润的凤眼委屈地眨巴眨巴看着他。 谢景洋被她看得心跳加速,方才好不容易平息的火热情绪再次集中。 他起身去拿了干燥的毛巾过来,抿着唇,一下又一下地擦着她的长发,半敛的眸子中酝酿着暗沉的风暴。 两人没有说一句话,屋里的温度却一点点升高,戚弦静静地注视着他的侧脸,烛光下,他的轮廓温柔得让她心酸。 终于,谢景洋放下毛巾,说了句“好了”。话说出口,他才惊觉自己嗓子哑的不像话。 “要喝水么?”他问。 “嗯。”戚弦手指抓着被子,轻轻点头。 谢景洋端了茶杯走过来,看到她露在被子外的芙蓉面。光洁如凝脂的肌肤,带着微红盈满媚色的凤目,每一样都在冲击着他的理智。而那不点自红的樱唇,更是勾起他最原始的颤栗。 忽然将杯中茶水饮尽,然后猛地俯身,吻上她的唇。 口中的水送尽后,他不愿放开,甚至是更加深入。双手也跟着活动起来,所到之处像是燎原之火,让屋里的温度更热。 被子不知何时被掀开,取而代之的是一具滚烫的身体,充满侵略性的男人的身体。 戚弦浑身颤抖,是紧张,更是一种难以言喻的兴奋。 “蜡烛……” “我想看着弦儿,想仔细看你身上的每一寸。” “可是……景洋……” “叫夫君,嗯?” “……夫君。” “嗯,我在。” ※※※※※※※※※※※※※※※※※※※※ 终于结局了! 感谢陪我至今的小可爱们,没有你们,我根本无法坚持写完!文章存在诸多不足,渣作者会继续进步的!谢谢你们,谢谢所有支持这本文的读者们! 后面会有番外掉落,等下一本准备的差不多了后就会标完结啦! 如果喜欢渣作者讲的故事的话,希望能收一下专栏里的另一本哦! 《重生后我还是大佬的白月光》 文案 大夏异姓王原配之女颜双婳不良于行,性情孤僻,整日把自己关在院里研究画技。 直到被满门抄斩的那天,才知那看似贤良淑德的继母是毁掉自己家人的罪魁祸首。而表面明理懂事的继弟却与外人勾结,给王府扣上了大逆不道的罪名。 一朝重生,为护下王府,她清理内宅,劝父亲远离朝堂争斗,又找到数年难闻一面,凭着一己之力让南疆俯首陈臣的谋士云归。 薄纱之后,男子的面容看不真切。 颜双婳从轮椅里爬下来,三个响头,为求骐骥。 男子沉默几秒,云淡风轻道:“不必。” 他以神医沐渊的身份为她治腿,以谋士云归的身份护她家人。 本以为,害她如此的自己这一世能默默护着她就好,哪知小姑娘却用鞭子将他捆住,抵在床角,眯着眼睛问:“看了我的身子还想跑?” 沐渊移开目光,敛眸道:“我不配……” 颜双婳轻哼一声,脸颊染上红晕,“不负责,跑的掉?” 沐渊喉结滚动,心跳如鼓,他挣开鞭子将人反压在墙上,嗓音暗哑而性感,“好,都依你。” 本章评论超过25字的有红包掉落哦!感谢小可爱们的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