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同人] 太子殿下他,飞升了》 第1章 [无cp向] 《(历史同人)[清]太子殿下他,飞升了》作者:花开缓缓归【完结+番外】 文案 万丈霞光之中,众阿哥亲王目瞪狗呆之下 前太子他竟然……飞升了! 紫禁城中,雍正帝下意识揉了揉发黑的眼眶 到手的皇位它突然就,不香了……… 太子胤礽五岁之时突然被一块儿奇葩的玉佩缠上了。 阿玉:想要长生不老,想要御剑飞行吗?修真解决一切烦恼。 胤礽:“子不语怪力乱神” 阿玉:“修真后再也不用生病了哦!也不用喝苦苦的药” 胤礽:“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 阿玉咬咬牙:“吾夜观天象,发觉汝父尚可在位四十四载有余……” 胤礽“……” 内容标签: 宫廷侯爵 仙侠修真 历史衍生 爽文 朝堂 正剧 搜索关键字:主角:胤礽 ┃ 配角:康熙,胤禛,胤禩,胤禔 ┃ 其它:清 一句话简介:倘若胤礽的人生并非只有一种选择 立意:超脱方得自由 作品简评: 太子胤礽幼年时因为一场机缘踏入修行,从此皇权名利俱不再入眼,一心只望历劫飞升。千种谋算,万般计较,不若我一剑破之。话说彻底跳出局外,每天坐看一众皇弟为太子之位争抢不香吗? 九龙夺嫡正精彩之际,只见万丈霞光之中,前太子他竟然飞升了…… 本文设定新奇,节奏爽快,太子的开挂日常读来既叫人觉得搞笑又让人舒心,从宫斗朝斗到修行飞升,属于胤礽的精彩人生才刚刚开始…… 第1章 康熙十七年,初雪 今年的冬日好似来的格外寒冷一些,年关未至,簌簌而落的雪花很快便将这金玉堆砌而成的紫禁城染至一片霜色。 尚在白日,诺大的宫道之上此刻却已是空寂一片,少有在外行走的几位宫侍也是低垂着头,脚步轻缓中带着些许急促,生怕发出丁点响动。御花园,素日喜欢聚起来赏梅吟雪的宫妃们这会儿也没了影子。 分明不过是个再普通的日子,整个紫禁城却像是被突兀地摁了暂停键一般。 乾清宫 上好的红萝碳缓缓燃着,跃动的火光下,一股浅淡的青木香冲淡了室内缠绵不绝的苦药味。 内室,越过重重屏风,约莫四五岁大小的小孩儿这会儿正静静躺在床上。通红的小脸。面上,额头上依稀可见的红疹无不说明眼前这个孩子正在遭受着什么。 天花,这个人人惧之如虎,谈之色变,一度被满清贵族视若头等大患的存在。 看着眼前烧的已经有些迷糊,不断呓语的孩童,年轻的帝王好似看到了当初狼狈出宫,茫然失措的自己。回过神来,一双稚嫩的小手已经被牢牢握于掌心。 “回陛下,太子殿下身子素来稳健,如今痘症已发,按理来说应该早些清醒了才是。如今这…… 这……” “请恕老臣无能……” 颤抖着放下扣着脉案的手,陈院判几乎酿跄着跪倒在地。不过短短几日的功夫,这个尚还未至天命之年的老太医头发却已然白了一半。然而只要一想到这几日各宫之内无声无息消失的那些人,老院判便忍不住心中的颤意。 帝王一怒,伏尸千里。 众宫侍不自觉低下了头,诺大的乾清宫,一时间近乎落地可闻。 眼看夕阳西下,玄烨依旧静静地坐在塌前,目光自始至终没有从眼前之人身上移开过。连身上的便服都还是那日匆忙从早朝上带下来的,此时袖口龙尾处已然带了些许褶皱。若在往常,这对素来注重仪表的康熙帝可以说决计是不可能出现地。 一众宫侍心下更添几分忐忑。 没有理会地上宛若惊弓之鸟的众宫人。年轻帝王亲手接过一碗深褐色的药汤,一勺勺往榻上之人喂去。 层层帷帐包裹着的床塌之上,小孩儿这会儿显然已经烧的不省人事。然神奇的是,对于喂到嘴边的药物,却仍是下意识的吞咽了起来。 此情此景,饶是自认“经历”颇多,早已练就了石铁心肠的年轻帝王也心下一阵酸麻。 “保成素来乖巧,从来不愿教皇父忧心。” 一旁侯着的梁九功见状大着胆子上前,抬手抹了抹眼眶:“早前殿下水米不进,这万岁爷一来,竟也这般乖巧的喝下药了。可真真是父子天性………” “万岁爷安心,太子爷孝顺,必然不愿见陛下为之这般伤怀。” “是啊,陛下您已经几日未歇,若是殿下醒来必是不愿的………”开口的是保成如今的掌事嬷嬷,因着早前仁孝皇后的情分,于康熙这儿素有几分体面。这几年陛下龙威愈胜,在众人缄默的当口,也只有早前的老人,敢上前说上几句。 上好的白玉瓷器碰撞在桌壁上发出叮咚声响。玄烨却没有再说话,只将手上的白玉扳指随意取下,布满老茧的食腹一下又一下摩擦着儿子烧红了的脸颊,轻缓地分豪不似早朝之上生杀予夺的帝王。 室内又是一阵熟悉的静默。 今日已经太医所言最后一日了,若是再不醒来……御医没敢明言,然不断发颤的身体在此刻已然说明了一切。 眼瞧这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窗台上的烛火不知不觉间已经燃下过半。年轻帝王素来挺直地脊背在此刻竟有些微微塌下。 第2章 同一时间,识海中,浑然不知自个儿已经被动背负上什么的保成这会儿正瞪大着眼睛,半是好奇,半是惊怕的看着眼前雾蒙蒙的一片。 沉寂的雾霾之下,一团半人大小,泛着青色光晕的团子此刻正若隐若现。 两只团子就这般对视良久,须臾,却见一身杏黄的小胤礽突然张大了嘴巴: “哇,原来真的有长生天啊,嬷嬷原来没有骗孤!” 话音刚落,肉眼可见的,对面的黄团子不自觉被地抖了抖。然而小胤礽此刻却是突然来了兴致,抛去了初入此地的惊惶,竟还迈着小短腿在青团子四周转了一圈又一圈。末了,方才摸着圆圆的下巴若有所思道: “你是传说中乌达元的使者吗?您是要来接保成去见皇额娘吗?”说话间,一双清澈莹亮的眸子一动不动地盯着对面。 青团子“………”屁的使者,他才不是什么使者嘞!不过话说现在的小孩儿都怎么了?这么胆大的吗?目光环绕了下四周,难不成是他出场的方式不够神圣诡秘? 想到这里,青团不由有些个挫败,连身上的莹光都暗淡了些许。须臾,只听一个苍老的声音传来: “咳咳,本尊乃青玉尊者,今特来渡有缘人修行。” “有缘人?”小胤礽有些懵逼地指了指自己,乌黑的眼珠子滴溜溜地转的飞快,面上却一派童真道:“那这位青玉爷爷,修行又是什么啊?” “修行,就是你以后可以上天入地,无所不能。”青团苍老的声音中带着些别样的许诱惑道。 哼,小样,没见识的人族土包子,还不赶紧来拜见爷爷我。雾蒙蒙的空间内,青色的光团颇有些得意地抖了抖。 熟料下一刻: “不要!” “哈?”闻言青玉险些栽倒在地,下意识便脱口而出:“为什么?难道你不想飞天遁地,长生不老。” 这“人”好似不大聪明的亚子,眼睛一错不错的盯着对方,小胤礽猛的松了口气,背后紧捏的小拳头也缓缓松开,圆圆的小脸此刻满是认真道: “孤的汗阿玛说了,天下没有白掉的馅饼,更不会有没有根源的好意。” 盘腿坐在地上,明明三头身的小不点,稚嫩的小脸上此刻还带着几许红点子,但此刻一双乌黑的眸子此刻却是亮的惊人: “奶嬷嬷对孤倾心照顾是为了有朝一日孤能提携他丈夫还有儿子。叔公他们是为了赫舍里氏能够长盛不衰,宫里那些娘娘想要讨好我,其实不过是为了讨好皇阿玛………” 空荡荡的空间内,小胤礽说起这些时脸上并无丝毫愤怒,甚至失望。然而就是这般稀松平常的语气却教一旁的青团子心下一揪。 “什么鬼,这些都是你阿玛教导你的?” 小胤礽乖巧地点了点头。 卧槽,狼爹啊!青玉毛都要炸了。人类幼崽多么的珍贵,不应该好生关心爱护?尽量为其隔绝外界的黑暗龌龊?便是他们那里最严苛的家族,也决计不会这般对待自己崽崽。 还有小不点也太可怜了吧,除了外头那个狠心的爹,身边竟连个真心人都没有。 好似没有看到对方的炸毛,小胤礽掰着手指头细数了那些所谓“好处”。末了还眯了眯眼,微微仰起的小脸一脸纯挚: “ 所以,这位青玉爷爷,有什么是孤能帮你的吗?” “额……”看着对方真挚的小脸,这一刻,青玉不免有种诱骗乖小孩儿的罪恶感。 “咳咳,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小胤礽日后要是做不到也没关系啦!”青团子强忍着心痛开口道。 面对对面小不点疑问的目光,青玉轻咳了两声: “好啦,你现在只要好生修行就好,日后说不定还真能带我……”说到这里,青玉立马捂上了嘴巴。 对面胤礽眨了眨眼,若有所思。果然,是有目的的吗? “修行,是每天都要花费很长时间吗?”小孩歪了歪脑袋问道: “那是自然!” 青玉挺直了腰板子:“修道之路,那可是与天争命,若不能勤佳修行,便是再好的资质,未来也难登大道。” 资质?小胤礽面上不动声色,心下却悄悄将这两字记在了心里。 “可是孤年后便要去上书房,皇阿玛说孤身为太子,日后要权掌天下,平日自当勤耕不辍,不可有一丝懈怠。” “这么说来……”胤礽小脑袋点了点,而后状似遗憾的叹了口气: “胤礽恐怕要辜负玉灵爷爷的好心了!” “这怎么能行!”青玉一跳三尺高,差点稳不住室外高人的形象,当即脱口而出道: “没用的,反正那些你日后都是用不到的。” 话一出口,青玉就后悔了。尤其见对面的小保成白着一张脸,一幅惊疑不定的模样。生怕这单纯小可怜乱想,忙开口宽慰道:“那是因为你汗阿玛春秋绵长,帝命尚有四十四载光阴………咳咳,反正小不点,这江山你别想了,还不如随老朽我来修行。” 嗯………他这其实也不算骗人,吧?青玉心下弱弱地想到。 “四十四载?”不自觉地呢喃着这个数字,除去高兴于皇阿玛福寿绵长。这一刻,小小的胤礽只觉身上有什么东西,在这一瞬突地碎裂了开来。 随之而来的是前所未有的轻快之感。 第3章 这般奇异的感觉让小孩儿不觉迷茫了片刻,刚想再问,却见原本空茫的空间中,一袭雷光以云雷不及掩耳之势,在两人目瞪口呆中,直直向着对面的青团劈过。 “我去,什么鬼空间啊,灵气少的可以,破讲究还不少,”空气中,传来对方气急败坏的声音。 少倾,一阵尘埃过后,两只差不多大的奶团子同时瞪大了眼睛。 第2章 翌日骤雪初霁,晴光映暖。透过镶满石青色琉璃的透明窗子,小院外依旧直直挺立着的红梅更添几分鲜妍之色。枯黄的枝干上,时不时还会传来几声叽叽喳喳的鸟鸣之声。 比之室内的沉闷,窗外竟好似另一个世界一般。到底还是个小孩子,因着养病之故,已经在屋子里闷了小半月的胤礽心下不免多了几分向往。 就在这时,一颗圆溜溜的脑袋突地从窗子处钻了过来。这人一袭再普通不过的太监常服,许是因着慌乱之故,这会儿帽子已经不晓得掉到哪里去了,露出一颗再光洁不过的脑门儿。 只见来人先是跟个小贼似的环顾了下四周,见并无旁人才大松了口气,将窗子小心翼翼打开了缝隙,随即颤颤巍巍地将手中的包裹掏了出来: “殿……殿下!这是您要的东西。” 做完这些,圆脸太监方才如释重负的从前院溜了进来。 瞧对方这幅生怕旁人不晓得做坏事儿的模样,胤礽眉心一跳,放在书页的小手也停顿了片刻:“放心吧,孤方才便已经让嬷嬷她们都退下了,不会有人发现的!” 话虽如此,小夏子仍心有余悸地拭了拭额间的薄汗。抬头看向自家小殿下,却发觉眼前自家殿下早已经神态自若地拿起书看了起来。 这淡定自若地姿态,还有这翻书时的小动作,该说不愧是万岁爷亲自教导出来的么。当然倘若对方手里拿的不是“这种书”就好了。 小夏之复又心惊胆战地抹了把汗: “不过殿下,恕奴才多嘴,您怎么突然对这些奇闻异志,还有和尚道士类的感兴趣了?” 听了身边人的疑问,胤礽翻书的小手没有丝毫停顿,稚嫩的口音带着奶气道: “孤早前生病时,便想着要是这世上真有神仙就好了………” 只这么短短一句,小夏子脑海中便已经脑补了小主子生病时是如何惶惶不安,疼痛难忍。 嗨,便是往日表现再成熟,殿下到底还是个孩子啊!看着眼前面容稚嫩的小主子,想到对方小小年纪这么些天愣是没叫过一个苦字。 小夏子心中不由软和了下来。 而显然,会如此脑补的明显不止一人。识海中,青玉早就控制不住跳了起来,许是过于激动之故,头上束着的两团小啾啾也跟着上下跳动: “早就说了,跟本尊修行保你无病无灾,还能长命百岁。小不点何苦非受这般罪!” “还有啊,你们这儿太医水平太次了,搁本尊那儿,一颗丹药下去,保你啥事儿没有。”想到对方那黑乎乎,还气味难闻的要死的汤药………… 识海中,青玉不自觉抖了抖小身子。 明明同他一般的垂髫小儿,胖呼呼的小脸蛋一口一个本尊着实惹人发笑。看着对方身上系着的大红肚兜,小胤礽强忍住了溢到嘴边的笑意。搁下手中地书册转而一脸懵懂好奇道: “丹药,是像书里面那些道长炼制的那些吗?” “才不是呢!”闻言小青玉双手掐腰,很是傲娇地哼了一声:“区区凡火怎么可能练出正儿八经的丹药?那些个道长,不过骗一骗什么都不懂的凡人罢了。” “众所周知,只有修士成丹后的丹火,或是旁的天灵地宝产出的异火,配合正确的丹方手法,方能成丹。” 说到天地灵物,青玉小身板不由挺了挺。 “听起来好厉害的样子!”小胤礽不自觉双手托起了腮,乌黑色的眼睛亮晶晶地。 青玉得意叉腰。 “但是……”小胤礽不觉皱了皱眉:“这位尊者您又怎么知晓,这世上没有真正的修士,能够有机缘成丹炼药呢?” “不可能的!”青玉毅然摇头,神色很是笃定:“小不点,你以为金丹是什么?在灵气已经足够充裕的澜沧界,尚且有诸多修士终其一生难以跨此屏障。而这里……”青玉颇为嫌弃地皱了皱鼻头: “天地灵气稀薄至此,连个能供修炼的灵石都少的可怜,便是天分再逆天………”青玉遗憾地摇了摇头,转头又见对面的小胤礽眼神黯淡,生怕对方气馁,忙出言安慰道: “但小不点你不一样啊,咳咳,你可是有本尊护航的天选之人………” “所以………您是有可以修炼的灵石?” “灵石嘛……灵石,呵呵………这东西本尊以前都是拿着当石头玩儿的!” “但现在嘛……现在嘛!呵呵……” 青玉尴尬地挠了挠脑袋,见对面小屁孩一脸果然如此的表情,不免有些气馁,此刻圆圆的小脸都瘫了下来道:“谁让本尊倒霉流落到了这里,灵气稀薄成这样,几百年来为了维持形态,我容易嘛!” 回答他的,是对面小孩颇为怀疑的目光:“当真不是早前过于挥霍之故?” “额………”青玉有些心虚地挠了挠头:“谁能想到,本尊原以为这里灵气再差,寻个资质好的苗子应该也不至于太难,谁成想,谁成想………… 第4章 “一下上百年都过去了………” 人没找着,灵石也快消耗没了。 嗨,真真是说多了都是泪…… 在胤礽的目光下,青玉声音愈发小了…… 青玉这厢还在原地懊恼的转圈圈,屏风外突然传来桂嬷嬷的声音:“奴才请殿下安!” “进来吧!”胤礽收回神思,看着眼前联袂而来的几人不紧不慢地将手中的书册翻至没有图画的页面,丝毫没有在意一旁小夏子吓傻了的表情,抬头一如平常道: “梁谙达这会儿过来,可是汗阿玛有什么吩咐!” 鉴于往日的乖巧形象,这会儿见胤礽手上还拿着书,梁九功果然没有丝毫怀疑: “哎呦,要不怎么都说殿下您同万岁爷父子连心呢!”众宫人眼中素来严肃不好说话的梁九功此刻脸上却笑地褶子都出来了,言语间更是十分的尊敬,并不因胤礽年纪小而有分毫敷衍: “万岁爷这会儿同几位大人正在御书房商议朝事,恐一时脱不开身来。特意教奴才过来同您说一声。” 这半月以来,父子俩几乎都是同寝同食。胤礽听完失落了片刻,很快面上复又恢复了笑脸: “保成知晓,皇阿玛朝事为重。烦请梁谙达替孤转告阿玛:保成待会儿会好好喝药用膳,听太医的话,汗阿玛莫要忧心儿臣。” 明明不过五岁的小不点,一言子行已经有了几分章程。 梁九功眼中欣色更甚,很快又有几个小内侍上前,手上竟无一人是空着地: “回殿下,这是南边儿一小国今年新贡上的珍玩儿,万岁爷说了,瞧着难得有几分新意,特教奴才送来给殿下赏玩。” 胤礽习以为常地点了点头。一旁的桂嬷嬷忙起身接过。 “殿下这些………可要现下收拾入库。”待人走后,桂嬷嬷方才含笑着开口道。毕竟这几日众宫妃乃至慈宁宫那位不理世事的,这些日子送来的早不止一波了,早前也是这般处理地。 虽是如此,这位嬷嬷依旧问了这么一句。 熟料这回小胤礽不知想到了什么,竟突然开口道: “既是汗阿玛一番好意,就先留到孤这儿吧!” 虽有些意外,老嬷嬷也并未多问些什么,只以为小殿下这是拘地久了多有无聊,孩童天性罢了。 不过话说,不知是不是她这把老骨头的错觉。这场病下来,殿下这性子竟瞧着活泛了许多……… 待人都走后,方才还蹲在地上在画蘑菇的某小孩儿忙又将人拉了进来。 青玉这情绪永远来的快,去的也快。待胤礽过来时,对方已然恢复了早前臭屁兮兮地模样。 然而片刻后: “也就是说,阁下之所以寻到孤,并非早前所言有缘二字。倘孤所料不错,孤的资质应该相当之不错吧?” 小胤礽开口还带着些许稚气,然语气甚至姿态已经全然做足了谈判者的架势。若梁九功等人在此,必然会觉得这幅模样眼熟极了。 正是康熙爷面对众大臣时的姿态。 可惜此刻的青玉却是全然不知,听罢还犹自兴奋地跳了跳: “何止不错啊!小不点你可是百年难得一遇的灵根纯度接近圆满,还是这时空最活跃的水元素……” “这资质,便是在我们那儿,也是妥妥要被各大门派争抢的!” 水灵根,纯度圆满,小胤礽点点头,心里将这些默默记下。 “那阁下是想要孤有朝一日修炼有成,继而带你回到原来的世界,对吗?” 是啊! 青玉下意识点头,然而下一刻,不对啊!这个他有说吗?青玉挠了挠头,看向面前这个三头身,脸上满是稚气的小不点。 好像,有什么不对啊! 然而小胤礽却并未给对方反应的时间,反而拍了拍小手,一锤定音道: “所以,是青玉你,有求于孤。” 青玉继续点头,虽然但是,按逻辑说好像是这样,但怎么感觉怪怪地。 ……… “阿玉的上一任主人,必然是个十分善良的好人吧?” 夜里,将老底断断续续透了个彻底,又许下一揽子丧权辱国条约的青玉听到对方如是问道。 这一刻,被迫改名为“阿玉”的小家伙已然不去想对方为什么知晓的? 嗷呜呜,空间内阿玉生无可恋地打了个滚儿,主人果然说的不错,小孩子果然是世界上最最可怕的生物。 今夜的星光好似异常明亮,睡梦中,小胤礽满足地眯了眯眼睛: “修真啊!谁会不想呢!” 第3章 “抱守元一,静心凝神,按照我昨夜交予你的口诀,感受周围最为亲近你的元素………” 层层叠叠的帷帐内,两个小团子身影若隐若现。 “昼夜交替之际,也就是你们凡间所说夜间子时至清晨第一缕阳光升起,这段时间乃天地间灵气最为精纯之时侯。尤其对于水元素而言……” 胤礽这一落定便是两个时辰之久,一旁的护法的阿玉也由最初的紧张变为狂喜。甚至生怕对方灵气不足,连自个儿仅存的灵玉也忍痛掏了出来。 肉眼可见的,一堆原本灵光四溢的玉石很快便成了一堆碎末。 一直到最后一点灵光消耗殆尽,胤礽方才从入定中醒了过来。 “怎么样,感觉怎么样?”顾不得心痛自个儿仅有的余财,见对方醒来,阿玉忙迈着小短腿凑了上来。 第5章 西侧殿本就地势向阳,又是早早地用上了炭盆,上好的软松萝熏地室内暖意融融却不见一丝烟气儿,同外间的冰天雪地仿拂不是一个世界。 小胤礽入定前并未多添衣裳,饶是如此,此刻单薄的寝衣上也已是满身汗渍。细闻之下,还有股子难以言喻的酸臭。然而此刻素来爱洁的小家伙却已经顾不上什么了: 近乎迫不及待地伸出右手,只见中指间一颗纽扣大小的水珠欲落不落。 “这就是传说中的法术吗?” 死死地盯着手中的水珠,小胤礽一双圆溜溜的杏眼瞪地极大,不同于早前的少年老成,任何时候都胸中有定的模样。此刻一双漂亮的眼睛中,满是好奇与喜悦。 阿玉见罢小肚皮不自觉往前挺了挺,转眼又是一幅长者的语气道: “咳咳,非常不错,能在第一次冥想便顺利修出气感,甚至一下越至练气期,虽然只是一个小小的练气一层,不过也算正式踏入修者门槛啦!” “不过额………小家伙也不要骄傲,要知道这时空灵气是非常稀薄的。此次若非阿玉大人我提前备好的极品灵玉,你小子想要一步登天哪里来的这般容易?” 见对方目光放在身下一堆已经黯淡下去的玉石上,阿玉下意识捂住了肚兜前的口袋: “小不点想什么呢,本尊手上可就剩这么点东西,还要日后等你渡劫用的,平时就别想了。” “阿玉前辈误会了!”只见小胤礽极是灵活地跳下床趿起鞋子,趁着窗外皎洁的月光快步走到一个檀木色的长柜前。摸索片刻,很快便抱着一个半臂高的乌木匣子走了过来。 因着动作轻巧,并未惊起外间守夜的丫鬟们。 随着匣子打开,入目可及竟全是各种成色的玉石,古玩儿。满满当当铺地半床都是。 阿玉不自觉张大了嘴巴。 “这些够吗?不够的话,孤库房里还有许多……” 这话说的,竟好似眼前这些珍贵稀有的玉石不过寻常瓦砾一般。便是他家主人,堂堂一代剑尊,也没得这般壕的。 看出阿玉眼中的疑问,只见胤礽乌黑的杏眼愈发晶亮: “玉,石之美者。润泽以温,仁之方也。”【1】 “汗阿玛从小教导孤,需承继帝王之威,亦不可失君子之泽。” “好吧!”这里到底不是僧多肉少,资源竞争激烈的修真界。摩擦着手上的玉石,感受着其中若有似无的灵气,阿玉暗暗安慰自己。 “越是上乘的玉石,天生便会吸收周遭的灵气,你们这里虽灵气稀薄。难以形成真正的灵玉,但只要数量够多,品质够好。对于目前练气期,也算够用了。” 起码修行速度能够大幅度提升。想到这里,阿玉一扫早前的严肃,欢喜地抱着被子在床上打了个滚儿。 胤礽则是想到了自家汗阿玛,若论起富有,谁人比的上一国之君呢? 御书房,正在批阅奏折的康熙爷突地心口一凉。 *** 翌日清晨,见自家小殿下脖颈间不知何时多了块儿隐隐泛着青光的玉坠。桂嬷嬷也并未过多在意,只以为是上回万岁爷送来的赏赐,殿下瞧着心喜便佩了上去。 见自家殿下短短时日,身上的病气便退了个彻底,连天花时落下的疤痕这会儿都没个影子。一张小脸反倒愈发白皙红润。一旁侍候的汀兰脸上也多了几分笑意: “殿下今日也是要先行沐浴?” 床榻上,小胤礽轻轻点了点头。虽说他现在,一点简单的清洁咒已经用熟了。但习惯使然,若不清洗一番,总感觉身上那股子难言的气味仍未彻底消散一般。 清楚的感觉到自个儿的身子愈发轻盈,胤礽尚有些圆润的小脸上不觉多了几分笑意。 一番洗漱过后,胤礽看了眼四周,见屋里突然又多了几个生面孔,不免有些疑问道: “对了,谷雨她们呢?孤这些时日怎么没在宫里见到她们?” 面对自家小主子的询问,大殿内,众宫侍却是一阵犹豫难言。在胤礽愈发疑惑的目光下,一旁的桂嬷嬷方才上前一步轻叹道: “劳殿下惦记,也是那几丫头不够精心,这才叫人钻了空子,将那些个脏东西带到了殿下面前。这才叫殿下糟了这般苦头………” 若非有意算计,堂堂皇宫之内,如何能恰巧出现此等“毒物”。心知自家殿下并非普通孩童,桂嬷嬷也未敢敷衍了事:“老天保佑殿下您逢凶化吉,这才教那几个丫头侥幸留了条命在。前几日已经被打发到辛者库了。 说来谷雨那丫头也算是宫中少有的活泼性子,平素又有几分伶俐,同各宫的宫女太监都能说那么几句。谁成想……… 怪只怪那幕后之人心思过于缜密了些。 “既是如此……”胤礽微愣了片刻,说实在的,这些于这些事小胤礽着实已经不陌生了。 对自家宝贝儿子,那是再如何仔细都不为过的。这些年西侧殿被贬下去的宫侍不知凡几。胤礽小小年纪,之所以有如此高的话语权。一声令下,便是颇有资历的桂嬷嬷也不敢多置喙一句。也多有此故。 “到底伺候孤一场,小夏子你待会儿带上些体己过去瞧瞧。别教旁人欺负了。” “殿下仁慈,奴才替谷雨谢过殿下。” 小夏子忙跪下谢恩,他们这些奴才命贱,一旦沦落了更是连泥点子都不如。他可是知晓,早年凭着自家女儿得了诸多好处的苏克哈氏,这会儿撇清关系来可是比谁都快。 第6章 收拾妥当,估摸着自家阿玛这会儿也该下早朝了,胤礽如往常般迈着小短腿便往勤政殿走去。 父子俩一道用过早膳,照例考教过后,摸着自家儿子光洁依旧的小脸,玄烨忍不住叹道: “咱们保成这几日真是愈发精神了!” 胤礽五官本就颇为俊秀,此时一袭天青色云纹小袄,领口处缀着的还是前些时候康熙亲手猎下的白狐皮毛。通体雪白,无一丝杂色。衬上如今愈发白里透红的脸蛋,任谁瞧过去都要赞一句“神仙童子”。 又见对方病了这么些时日,早前课业却仍未拉下一分。可见其勤奋好学,更觉老怀宽慰。早前朝堂上积下的郁气更是以极快的速度散了下去。 一旁的保成缓缓将手上的糕点搁下。 不知为何,修炼过后,食欲反倒愈发盛了些: “汗阿玛过誉,儿臣这几日于学业上不免疏懒了几分。幸好汗阿玛不曾责怪。” 这话其实不假,胤礽最近沉迷修练,旁的难免有所疏忽。不过修行之后,神识愈发强大,效率比之以往竟还要强一些。 因而这话老父亲康熙压根儿不会放在心上,反道摆摆手愈发自得道:“朕的保成果真谦逊,小小年纪便初具古之名士之风。” “对了,都这么久了,保成还未见过你十一弟吧?” 被带到承乾宫时,胤礽还有些不明所以,一直到佟佳贵妃连绵不绝的夸赞声响起,胤礽这才有种莫名熟悉的感觉。 “太子殿下果真有福的紧,天花那般大的事儿,如今竟连个痕迹都无,这会儿气色反倒愈发好了起来!” “这般知礼聪慧,跟表哥您当年简直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表哥您瞧,这连落座的小动作都如出一辙。” 就,好熟悉的感觉…… 想到早前御书房里那些大臣们变着花样的夸奖,当时有些懵懂的胤礽还不明白汗阿玛为何非要他过去走上一遭。 如今“………” 他好像明白了。 果然,修行之后,世界都更清晰了呢! 小胤礽扭头,一旁的康熙爷面色并未有什么变化,然手上翠玉色的扳指却转地愈发快了些。 胤礽“………” “咳咳,贵妃母。十一弟出生这么久,孤还未曾看过呢!” 第4章 有太子爷发话,小十一很快便被奶嬷嬷抱了上来。 临近年关,近来紫禁城倒是愈发冷了些。十一小小一个人,整个身子都被裹在大红色的襁褓中。一双小眼睛闭地紧紧地,只余额前几缕小卷毛颤颤悠悠地翘着。 胤礽站起身子,有些好奇地伸手碰了碰,乌溜溜的杏眼满是惊奇:“弟弟的手真的好小啊!” “还有头发,咦,跟保成的好像不大一样?”其实胤礽没有说的是,这跟他在园子里瞧过的羊毛犬着实有些神似了,只是颜色不大一样罢了。 胤礽忍不住伸手轻戳了戳。 嗯,手感也很是相似。 软乎乎地 见对方好似发现了什么新奇的玩具一般,一旁端坐着的佟佳氏难免有些哭笑不得:“小十一这会儿还小着呢?太医说是胎里有些个不足,等再大些就好了。” 胎里不足?胤礽不免凑近了些。小十一出生尚还不足两月,整个人瘦瘦小小的,裹在一层层厚厚的襁褓中更显消瘦,这会儿身上的红意还未彻底消除,额头上小卷毛也显得稀稀疏疏地,同旁的白白胖胖的弟弟确实有所不同。 想到那日皇阿玛宫里看到十弟胤祉,胤礽微微点头,很快接受了这个说法。 这会儿再看眼前这个红彤彤的小不点,心下不免多了些许怜惜,也不嫌他丑兮兮的了。 唉,弟弟这都是身体太不好了…… 其实这也是胤礽想茬了,眼前小十一虽有些不足,却还远不到身子不好的地步。如若不然,也断不会被如今身为贵妃又是皇帝母族的佟佳氏所抚养。 盼子成魔的贵妃许会任性,宫外佟佳氏可不糊涂,如何愿做这赔本的买卖。 怪也怪胤礽见的实在太少,虽底下弟弟无数,然真正接触过的可以说屈指可数。盖因眼前这位康熙爷当年可谓受够了丧子之痛,因而对除自家宝贝太子外底下众阿哥态度大多有所保留。 自个儿都不愿过多投入感情,更遑论自家宝贝儿子,生怕保成日后为之伤心。除去身子康健,已经有所长成的阿哥们,可以说目前能走到胤礽身前的兄弟姐妹们屈指可数。 就连前些日子出现在乾清宫的十阿哥胤祉。也是在其将满两岁,能跑能跳之际才被抱来同胤礽培养感情。 盼着能与自家保成“兄友弟恭”。 嗯………不说这成效如何,只说康熙爷这般说不得有心还是无意地举动,可谓硬生生在丧子无数的马佳氏心口上狠扎了一刀。 “万岁爷原是一直信不过妾身,也同样信不过妾身的儿子………” 不过这会儿,胤礽却突然想到了什么,忙将荷包里存着的一块儿水滴状的玉坠拿了出来。 整个玉坠只有成人半指大小,然却是难得通体碧翠。透过日光,隐隐透出的纹路更是玄妙非常。 只一眼便知不似凡物。 见太子爷这厢还笨手笨脚地拿着东西往小阿哥手里塞。一旁的抱着小十一的奶嬷嬷身子是都僵直了几瞬。拼命抑制着颤抖,向着上首贵妃娘娘投去求救的目光。 第7章 佟佳氏刚想说些什么,余光却撇见一旁的表哥一幅满意的神情。原本要说的客气话到嘴边又转了转,便再出不了口了。 最后只得含笑着温言道: “殿下小小年纪,对兄弟便这般爱护,日后必是位好兄长。咱们小十一这是有福了。”不同于后宫大多满族出身的嫔妃们,佟佳氏生的极是婉约,更兼语意轻柔,听到耳中自带三分恬适。 起码这会儿,康熙爷心情明显更好上了几分。看向襁褓中的小家伙眼中也多了几分慈爱。拉过一旁佟佳氏的手轻轻拍打了两下: “上回小十一满月,宫中诸事繁杂,未能好生操办。朕心下总觉多有亏待,待到下次百日,总要一道补上才是。” 这十一阿哥满月都过了多久了,早前可也没见您提过一回。佟佳氏黛眉微蹙,略带幽怨地瞧了对方一眼,嘴上却还是道: “能得陛下您惦记,是小十一的福分。” 想到早前的疏忽,玄烨有些悻悻地摸了摸鼻子。不过心下却也并未觉得有什么不对的。 保成初初病愈,朝中早前积压的事物更是繁多。说实话,一个普通皇子的满月,于日理万机的康熙爷来说,并未有什么特别值得挂念地。 佟佳氏是个聪明女人,自然也明白这个道理,因而也只借机嗔了这么一句,很快掀过不提。 没有理会一旁帝妃之间的机峰,胤礽这会儿正小心翼翼地将玉石往小家伙手心放去。 阿玉说过,越是上乘的玉石,愈发能够吸取天地间的灵气以反馈佩戴者,若能配合相应的阵法更是成效显著。更何况他如今已是修士,这块玉更是随身携带了这么久,已然跟普通的灵石无甚差别了。 不说旁的,起码蕴养身子不成问题。 “希望孤下回过来,十一弟头发不要再这么稀疏了。” 不过这搓卷卷倒是挺可爱的,嗯…………要是能在好看些就好了。 拨弄着对方的小手,胤礽如是想到。 许是听到了自家兄长的吐槽,方才还紧闭着眼的小十一突地睁开了眼睛。 神奇的是,看到眼前突然出现的陌生人,惯来娇气的小十一这回竟也破天荒地没有苦闹,反倒是紧紧抓着方才被放在手里的玉坠,乌溜溜的小眼睛径直朝着胤礽的方向看去。 这般情况不说奶嬷嬷了,便是对十一阿哥性情习惯有几分了解佟佳氏也不免吃惊了起来。 倒是上首的玄烨同对方接触不多,仅有几次过来对方也多是熟睡。这会儿见这孩子如此活泼外向,不免抚掌笑道: “这小子倒是个不怕生的,看来这性子是随了朕了!日后必是个强壮的巴图鲁!” 说着还伸出手,做势要抱孩子。见自家阿哥能得万岁爷青眼,一旁的奶嬷嬷自是喜不自胜,忙将怀里的小红包小心递过。 满人虽有抱孙不抱子之说,然对于尚在襁褓中的婴儿,却是不甚拘着的。 倒是一旁的佟佳氏心下不免有些个不安,然看了眼一旁兴致勃勃想的万岁爷,到底没多说什么。 然而变故就在一瞬间,胤礽这会儿就站在炕前的台阶儿上,距离帝妃二人还留有几步距离。就在小家伙刚要转移到自家汗阿玛怀里时,突然发现方才的“人”不见了! 十一阿哥那什么暴脾气啊,打小那就不是受委屈的主儿,当即便“哇”的一声大哭了起来。 哭就算了,这熊孩子竟还在襁褓中费力挣扎了起来。当然就这么个小不点,挣扎也不会有多大力气。然而这份赤裸裸的拒绝…… 康熙爷刚伸出的手就这么僵在了原地。 一旁的嬷嬷急得都要哭了,不用想就知晓上头两位主子的脸色有多难看。 小殿下早前虽脾气大了些,却也没得这般难带啊!几位奶嬷嬷百思不得其解,手上却还得费力哄着这位小祖宗。 倒是一旁的小胤礽见状,心里隐约明白了些许。看了眼上首面色有些尴尬的汗阿玛,胤礽轻咳一声上前,佯装好奇道: “十一弟这是怎么了,让孤瞧瞧?” 太子爷的命令,哪怕众宫人心下再急,那也是万万不敢违抗的。蓝衣嬷嬷忙俯下身来。也是巧了,再看到胤礽的那一瞬间,十一的哭声竟奇也般的戛然而止。 待胤礽再次伸手过去时,更是咯咯地笑出声来。 这一幕,简直惊呆了大殿内的所有人。末了,还是佟佳氏率先反应过来: “十一阿哥这是头一回见兄长,心里亲近呢,竟是片刻也不愿人离开。这般缘分,怪不得是亲兄弟呢!” “可不是嘛!”一旁的掌事嬷嬷忙笑着接道:“殿下早前可从未如此过,可见这血脉亲情从古至今便最是玄奇!” “好了!”不过小儿脾气,玄烨原本就未曾有气,这会儿见两兄弟相处地好,仅有的两分尴尬不愉这会儿也没了影子。 轻轻摩擦着手中的碧玉扳指,康熙很快抚掌而笑: “这孩子跟保成有缘,贵妃往后需好生教养,日后作为保成之良佐,说不得百年后青史之上也能作为一段佳话。” 便如他同皇兄一般。 看着底下相处融洽的兄弟俩,玄烨目露欣色。然而一旁的佟佳氏这会儿却再笑不出来。 只一句,便将她的十一阿哥定在了辅臣的位置上。佟佳氏哪怕早前并未对太子之位生出过多妄念,这会儿也被对方这理所当然的态度哽的心口生疼。 第8章 这般的理所当然的偏爱,就是因为那人有个好额娘吗? 还是这世上,活人永远比不过死人? 晚间,目送着一大一小离去的背影,佟佳氏原本温婉的面容突地竟多了几分哀色: “说是来瞧小十一,表哥的目光绝大多数仍在那位太子爷身上。嬷嬷你说,若是本宫亲生的孩子,表哥会不会………” 会不会另眼相待,就像那位太子爷一般。 后面的话佟佳氏没有说出口,然殿上众人已然心领神会。 彼此交换一个眼神,徐嬷嬷率先道:“那是自然,娘娘您同陛下那是打小的情分,比之早前那位皇后娘娘,也不差上什么。” “更何况早前那两位都是个没福的,娘娘您未尝不能……”剩下的话没有说出口,然佟佳氏心下却突然多了些什么,攸地紧紧抓着身旁人的袖口: “若是本宫能成为表哥的妻子………”是不是在表哥心中也能有那么独一份儿的位置。 这一夜,佟佳氏就这么在床边怔怔然坐了许久,一直到伺候十一阿哥的嬷嬷过来请示: “娘娘,白日太子爷送来的那块玉坠,奴才看小阿哥着实喜欢的紧,连睡觉都不愿松手呢?” “娘娘您看……” “既是阿哥喜欢,就给他作个链子戴在身上便是了。”不过一个玉坠罢了,哪怕瞧着不凡了些。佟佳氏心下也并未过多在意。只交代莫要让小阿哥沾了口。 奶嬷嬷听罢忙松了口气。里头那位爷人虽小,这脾气可是丁点不小。而且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这半响虽辛苦了些,身子却不若往日般疲累……… 第5章 “万岁爷早前可是从不愿太子涉足后宫,连咱们姐妹多过问上一句都颇多不愉,如今却肯亲自带太子殿下过去。还是在这当口………” “这………” 宫中素来最是留不住消息的,康熙此番又未作遮掩。胤礽父子俩几乎前脚刚踏进成承乾宫,各宫便已然得了消息。 御花园一处闲亭内,一位身着浅荷色暗花长袄的宫装丽人轻呡了口宫侍地上的热茶,转而对着对侧的两人意有所指道: “说不得,翻过了年,咱们姐妹们就要迎来一位新的主子娘娘了。” 这话一出,本就不算宽敞的空间内又是一阵静默。虽说为人妃妾,然几人早前也都是正儿八经教养长大的满洲格格。若是可以,谁会愿意自个儿头上有这么个永远翻不过去的大山呢? 更何况,这皇后的权利…… “唉,咱们姐妹们也就这会儿能轻省些了。”满意地看了眼众人的表情,早前那位宫装丽人很快又一次长叹道。 “呦,妾身当是什么呢,竟劳得惠嫔姐姐如此兴师动众。”怔仲了片刻,最先反应过来的还得是素来快言快语的宜嫔。 “这主子娘娘的事儿,最终如何还不要看咱们万岁爷的意思。陛下素来纲乾独断,又哪里是咱们这些人能过多置喙的!”更遑论她如今身下连个子嗣都无,家世比之头两位更是差地远,这坤宁宫的位置,如何也轮不到她去。 左不过每日多了个要请安的人罢了。这般想着,郭络罗氏反倒是最先淡定下来的。 “妹妹这话可着实有些过谦了,谁不晓得如今的翊坤宫圣宠优渥。万岁爷更是时常惦记着。不说旁的,前些日子内务府新供上的螺子黛。拢共不过两匣。除去承乾宫,也就妹妹你这儿能分上些………” “可见陛下心中,妹妹你的分量很是不小呢!” 执起素帕轻拭了拭唇角,纳喇氏好似突然想起了什么: “唉,对了。听说前几日妹妹宫中的素荷还同承乾宫的嬷嬷发生了冲突……” “不过是些许口角罢了!”宜嫔轻摆了摆手,面上好似不以为意。 对侧的纳喇氏莞尔一笑意味深长道:“唉,这贵妃娘娘旁的都好,只平素便有几分痴性,也不晓得日后能否如前头那位般端良大度。” 见对方脸色攸地难看了下来,纳喇氏这才收回了目光: “两位妹妹也莫怪姐姐我杞人忧天,只一想到我的保清,日后还要见儿天的对着旁人请礼问安,口口声声唤着皇额娘,姐姐这心里啊……” “若说太子殿下系元后所出,地位非比寻常也就罢了,承乾宫那位不过以奴才所出,日后竟也要踩到保清他们头上吗?” 从方才起便木着一张脸,始终不发一言的荣嫔的表情终于变了变。 不提这日之后,宫中如何风起云涌。今日康熙爷难得手上松快些,回到乾清宫,爷俩还一道用了晚膳。待胤礽回到寝殿时,天边已经添了些许暗色。 在汀兰等人的服侍下洗漱过后,换上一身干净的寑衣。胤礽却没有如往常一般急于上床修炼。反倒拨弄着手中的玉诀若有所思。 “青玉,你说当初选择孤是因为孤是数百年间唯一的天水灵根,资质好,修习速度快。那么其他人呢,只要有灵根,他们也是可以修行的吗?” “咦,小不点怎么想起问这个了?”虽有些疑惑,青玉却还是如实道:“按理说是可行的,但是在这里嗯………” 在小胤礽灼灼的目光下,青玉缓慢坚定地摇了摇头。 “恐怕是不行哦!” “啊,为什么啊!” “因为我这儿,已经没有第二颗洗髓丹了呀!”对着胤礽遗憾的表情,青玉晃着小短腿一脸无所谓道: 第9章 “不过就算有了也没用,因为你们这里灵气实在太稀薄了。除了你这种资质逆天的,其他人终其一生怕是连最低阶的练气都突破不了。最普通的小法术都使不出来………” 修不修行也无甚差别。 “不过你怎么会想到问这个啊?”青玉有些好奇地问道。 “是小十一,今日孤见其对灵气如此敏感,比之小夏子他们实在灵敏太多,这才有些怀疑………” 说到这个,胤礽一张小脸上满是认真。 然而一旁的青玉却忍不住捧腹大笑了起来: “哈哈哈,想太多了。大人和尚未经受太多浊气的小孩子对灵气的敏感程度怎么可能一样! “而且小不点你以为,灵根是什么烂大街的东西吗?” 对着眼前有些涨红的小脸,青玉很是傲娇地翻了个白眼: “便是在我们那儿,凡人之中,近百甚至近千人中才能出那么一个有资质的。而你们这儿……” “嗯……也就万中之一吧!” 这……也太少了吧! 胤礽一脸震惊 青玉忍不住哼了哼:“要是有那么轻松,本尊也可不能寻了数百年,也才找到你一个啊!” 这一刻,说不出失望还是什么。小孩子终归是小孩子,便是再知事老成,心中总会有那么几个天真的念头。 汗阿玛每日这么劳累,若是也能…… 许是胤礽表情实在太明显,青玉圆呼呼的小脸几乎瞬间便严肃了起来,娃娃般的声调难得带着警告道: “所谓天地运转自有其法则。话说千百年来那么些帝王追求大道,但胤礽你看,有一个能成功的吗?” “因为……皇帝吗?” “不错。”盘腿坐在床上,青玉慎重地点了点头:“不同时空,天地法则或有所不同,但有一点,无论哪里都是一样的。那就是人间帝王是决计不可踏入修行的。” “就连最普通的练气都是决不被允许的。” “在开始步入修行的那一瞬,轻则前功尽弃,重的话,魂飞魄散也是有的。” 魂飞魄散? 不得不说这一刻,刚接触新世界的小胤礽着实被吓到了。 青玉素来不是个心硬的,但这次却难得没有纵容对方,反倒一反常态满脸严肃道:“小胤礽你要记住,于天道而言,最重要的永远是平衡二字,任何一个妄想打破平衡之人。往往那个代价,决计不是对方能承受地起的。” 不知是不是胤礽的错觉,此刻的阿玉,出口的声音竟是带着些许难以察觉地颤抖。 “阿玉的意思是,天地不会允许帝王过于长寿的,是吗?” 不愧是他青玉尊者选中的人,领悟力就是不一般,哪怕年纪还小,依旧很快抓住了其中关键。 青玉满意点头。 然而下一刻,只见对方话音斗转: “也就是说,孤天生没有帝王之命,便是没有青玉你,日后也决计不会继承皇位是吗?” “咳咳咳……” “额,这………”同那稚嫩的小脸对视片刻,青玉这一刻难得有些语塞:“嗯……就,怎么说呢,天命这种东西,也只有你们凡人会奉若圭臬,但事实上呢,人生在世,从来没有一成不变的,任何一点细微的差错都能引起巨变。” “可当初不是青玉你告诉孤,皇阿玛尚有四十多载春秋吗?”胤礽歪了歪头,乌溜溜的杏眼中满是怀疑地瞅着对方: 额,青玉不由头顶虚汗。 小破孩子,记性这么好做什么? “咳,天命确实会改不错。便是身负帝命,然没有登临之前一切皆是未知,可一旦登顶,接受了天道赐予的回馈,就必然要受到天道所束缚。” “也就是一旦成了帝王,阳寿是不会轻易更改的。” “这样啊!” 胤礽点了点头。 “那………小不点,你会怪我非要带你修行,让你日后再也做不了皇帝吗?” 不知何时外面的天色已经悄悄暗了下来。黑暗中,青玉有些不确定的声音响起。 一旁的胤礽微顿了片刻: “孤如果不修真的话,寿命应该不会很长,汗阿玛那时一定很伤心吧!” “嗯……差不多吧!”生怕对方发现端倪,青玉只得含糊道。 呼,虽觉得有些辜负了皇阿玛,但不知为何,小胤礽心下突然松了口气。 帝王寿数不可改,但孤日后修炼有成,为汗阿玛减轻些病痛应该也是可以的吧。想到阿玉口中有关水灵根的特性,胤礽忍不住握了握小拳头。 至于其他的,就交给汗阿玛和孤的弟弟们吧! 入定前,小胤礽如是想到。 然而第二日,胤礽所在的西侧殿便收到赫舍里府要来探望的消息。 第6章 这一日,好不容易哄好了黏黏糊糊的小十一,胤礽初来时一身新制的雪狐袄子。这会儿已然皱地不成样子,袖口处绣着吉祥如意暗纹的缎面之上,几颗幼小的爪印尤为显眼。 承乾宫侧殿,几位奶嬷嬷见状几乎想要立时晕厥过去。十一阿哥这段时间也不晓得怎么回事,本就活泛的性子愈发好动了起来。 尤其那双小手,自学会捉东西之后,只要醒着,就没个着闲的时候。这些在太子爷过来时更为明显。 “殿下,要不您稍等上片刻,奴才这就回去取些衣物过来。”听到动静,一旁侯着的小夏子快步走来低声道。 第10章 “不必了,左不过几步的距离。不妨事。”轻抚了抚袖口,胤礽带着些许奶气道。 其实若非碍于人前,他倒想直接一个清洁术万事大吉。 这段时日,随着胤礽夜以继日不间断的修行。虽做不到阿玉那般一个法术整个人焕然一新。但一些边边角角的小褶皱,还是很好打理的。 “可这……殿下您贵为储君,怎可………”汀兰见状皱了皱眉,还想说什么,却被一旁的桂嬷嬷给拦了下来。 “外间天寒,殿下莫要着了寒气。”说话间胤礽身上便多了一件大红色的雀裘。 虽未觉出什么冷意,胤礽也未拒绝。 “还是嬷嬷您思虑周全。” 回去的路上,汀兰不由松了口气道。“不知是不是奴才的错觉,总觉得殿下这几日,好似……好似……” 好像变了什么? 殿下自小贵为储君,在万岁爷教导之下小小年纪于己便很是严格!若说早前,决计不会这般不顾惜仪表,哪怕只是个再小不过的瑕疵。 桂嬷嬷不觉皱了皱眉: “殿下年纪尚小,性子未定,早前又经了那般变故。与往日有些许不同也是常事。”说着又带着些警告道:“咱们这些做奴才的,只管照看好主子便是。常日里莫要多言惹下是非。” 汀兰忙点头应是。 两人的谈话声音虽小,然到底哪能瞒过如今已然步入修行的胤礽。不过就如早前的那点子折痕,这些也并未在此时的小胤礽心下留下痕迹。 轿子很快便到了西侧殿,众人到时,索额图已然在偏殿中等侯多时。见胤礽一行人过来,忙放下手中的茶盏起身见礼: “奴才给太子殿下请安!” “多日未见,殿下气色倒是愈发盛了几分。如此家中也能少了些忧虑。” 索额图乃是标准的满洲长相,身形高大,五官深邃,高挺的鼻梁和过于深陷的眼窝都隐隐给人以锋锐凌厉之感。 总之,这并不是一眼看去能给人以好感的长相。然而此刻,眼前这人柔和了不止一度的语调却难得给人以几分恳切之感。 说实话,打从前段时日太子得了天花的消息传来。不说索额图本人了,于整个赫舍里氏都无异于天塌了一般。 尤其因着早前三藩之事,赫舍里氏在索额图的影响下已然做出了错误的抉择。如今眼看形势陡然转好,他们赫舍里氏情形反倒愈发尴尬了起来。 索额图为人虽秉性狂傲了些,然以一届庶子之身走到现在,也非全然的蠢人。自是明白比之明珠等人,他索额图如今已然失了大半帝心。 万岁爷如今之所以容得他身居高位,为的不过是眼前这位尚不过稚龄的太子殿下罢了。 因而这会儿索额图态度可谓要多恭敬,连跪下请安的动作都是实打实地,丝毫不因自个儿年长辈高而有所轻待。 “叔公多礼了!” 一旁的小夏子上前忙将人扶起,很快便有宫人送上茶点。胤礽人虽小,此刻却也习以为常地坐于上位。 小小年纪,这会儿却也有几分上位者的气势。索额图见状眼中不由露出几分满意之色。 同旁的阿哥不同,胤礽没有额娘在旁,与外家等间往来康熙爷也不会回回在场。尤其翻过年,小胤礽入学之际便要搬出乾清宫,康熙也有心锻炼儿子独自待人接物的能力。 虽然这个儿子,如今尚还不满五岁。 “对了,早前听汗阿玛说起,郭络玛法身子似有些许不是?”说话间,胤礽好像想起来什么。 “回殿下,早前却有几分危急。也是因此,这才耽搁了些许时日,原本一听说殿下痊愈,奴才便已经上奏陛下前来探视,谁成想……” “只要郭罗玛法平安便好,孤这儿还有些药材,叔公回去时记得带上些许,也算是孤的一份心意。” “奴才替兄长谢过殿下恩德。”对于胤礽的好意,索额图并未拒绝:“有奴才在,赫舍里氏殿下尽管放心,必然不会给殿下添乱。” 听到这里,上首胤礽手指轻轻扣着桌面,心下暗数:“一、二、三。” 果然下一刻,便听对方道:“倒是殿下您这儿,奴才方才进宫时,听到有宫侍议论,听说您近来常往承乾宫去,这………” 说到这里,索额图皱了皱眉,显然并不很是赞同。 “十一弟百日不到,如今正是好玩儿的时候,孤不过多走了几遭罢了。怎么?” 胤礽小眉头不由挑了挑: “叔公可是有什么高见?” 话虽如此,索额图还是从对方的语气中听出了些许不容置疑的味道。索额图眉间皱地更厉害了些。 太子爷小小年纪如此聪慧有主见是好事,然而这太有谱了,于他们赫舍里氏……… 怕也并非大善。 定了定神,索额图方才继续道: “殿下愿意亲近弟弟自是人之常情,说出去也是友爱兄弟的好事儿。只这人选,佟佳氏一族所谋甚大,十一殿下怕是日后难为殿下所用。” “叔公想的,未免也太远了些吧!”想到方才还在吃奶的小十一,胤礽忍不住嘴角微抽。 “殿下贵为储君,日后可是要承继天下的。非是奴才多想,如今宫里宫外都在传,下一任中宫必是要出自承乾宫,佟佳氏一族本就矜傲,如今又手握十一阿哥,日后必然要对太子之位虎视眈眈。” 第11章 “殿下,这般形势,容不得奴才不多想啊!” 若说往常,见自家叔公近乎声嘶力竭地说了这般多,胤礽或许心下还会有些许紧张,然而如今。 能够入到耳边的只有一句: “汗阿玛要立后了?” 不过也就一瞬间,又很快被小胤礽抛在了脑后。 可怜索额图一路忧心忡忡,绞尽脑汁说了这般多,竟是半点没被当事人放在眼里。 一直到晚间,父子俩一道用膳时,见胤礽面上与往日无异。玄烨不由挑了挑眉: 难不成索额图那老货,转性子了?其实说实话,对于听了点流言便着急忙慌,动作频频的赫舍里氏,康熙心下是有些许不喜地。 但一方面,自他亲政以来,赫舍里氏出力颇多,又是保成外家,加之保成日后入朝身旁也要有自个儿的嫡系,方才放任了些: 另一方面,他家保成虽小,却并非没主见的孩子,对于这些天宫中沸沸扬扬的中宫一事。 康熙不免也想听听对方的意思。 见自家儿子吃的差不多了,玄烨也缓缓放下了手中的筷子: “保成啊,朕听说今日索额图离宫之际,面色很是不好?” “叔公心情不好?” 胤礽想了想,先是摇了摇头,后又想到什么地点了两下。 这下可把一旁的康熙爷搞糊涂了。 见自家汗阿玛一脸疑问。胤礽这才坐直身子,尚有些圆润的小脸上满是一本正经道:“汗阿玛,儿子摇头是因为叔公走时,面上并无异色。” 这是当然了,索额图便是再蠢,也不可能再探示了太子爷后,面露不愉之色。这简直是嫌赫舍里氏命太长了!之所以这般说,不过康熙有意罢了。 “咳咳……”看着眼前鬼机灵的儿子,玄烨有些尴尬地轻咳了两声:“那保成为何又要点头呢?” “因为保成私以为,叔公那会儿应该挺不高兴的。” “你啊!” 闻言康熙好笑地揉了揉儿子的脑袋。 “听到外面那些话,保成心里不生气吗。” “生气自是有的。”小胤礽点了点头,语气并无避讳之意: “是否立后,什么时候立都应当是汗阿玛您的决定,而非为他人所裹挟。” 才几岁的小人一脸认真道: “儿子虽小,却也看的出,后宫种种留言,并非怀有好意。” “保成真聪明。” 更难得地是不为私心故意蒙骗他这个阿玛。 想着后宫中种种动作,还有佟佳氏与赫舍里氏明里暗里的种种动作,康熙不由心下一寒。转头看向乖巧懂事的胤礽时方才回转了些许。 轻手将儿子揽在腿上,自三岁之后便没再被这般抱过,胤礽忍不住面上微红,自以为不动声色地将脑袋往自家阿玛肩上埋了埋,试图遮掩面上的羞窘之色。 “哈哈哈哈……” 大殿外,很快传来了一阵愉悦的笑声。值守着的众宫人不由心下一松。 不过…… 晚间,目送着儿子小小的身影越来越远,康熙心下又不免有些惆怅道: “保成虽聪颖,然为人处世上有时候难免有些过于天真、待朕,也实在过于信任了些。”殊不知时移势易,没有什么是一成不变的,尤其在这帝王之家。 过份的交出信任,实在是为帝之大忌啊! 此时诺大的乾清宫,只余下主仆二人。一旁陪侍着的梁九功闻言忍不住嘴角微抽。 哎呦,奴才的万岁爷啊,话说您在说这话前要不先把嘴边的得意劲儿收上一收? 第7章 临近年关,宫中有关中宫之位的流言愈发地尘嚣直上。就连刚出生没多久,这会儿尚还在吃奶的十一阿哥都被冠上“有福气”“有贵命”等等。 恰好小十一出生那会儿正值前线大捷,吴三桂身死,缠绵了六年之久的三藩之战终于迎来曙光。 认真说来这般说法倒也不算全然没个依据…… 西侧殿,桂嬷嬷得到消息第一时间便敲打了众宫人:“外头高位娘娘们斗法,倘有哪个不知死活掺和了进去,或者在太子爷跟前说些有的没的………” 桂嬷嬷一身藏青色旗装,素来规规整整的旗头容不得一丝错乱,然而此时一双灰褐色的眸子却无端凌厉地吓人。 “咱们西侧殿便再是块儿福地,也断容不得自个儿寻死的。” 众宫人听罢,忙点头应是。 与此同时,乾清宫正殿 佟佳氏甫一进门儿,便对着上首之人直挺挺地跪了下来。 略显空荡的大殿之内,只余些许清浅的龙涎香。听到动静,康熙拿着折子的手微顿了片刻,旋即却是头也不抬道: “贵妃这是做什么?” 佟佳氏见状不由心下一沉,面上却仍是一派羞愧之态:“陛下信任臣妾方才将宫权托于臣妾手中,然臣妾能力不足,更无让后宫诸姐妹敬服之德行,辜负了陛下的信任………” 说话间,佟佳氏眼中已盈上了泪意。 美人垂泪,自有一番风韵,尤其佟佳氏今日只着一身水绦缎暗花云肩长袍,外间深蓝色的坎肩也极是素雅,浑然不似早前的雍容之姿。尤其微微红肿的眼角,只一瞧便知近几日怕都没能睡个安稳觉。 更何况从进来开始,对方便丝毫不提流言之事,只一味地承下责任。 第12章 不得不提,这一招,佟佳氏走对了。 轻叹了口气,玄烨手中的奏折也缓缓放了下来。 “不过些许无稽之言罢了,表妹何须如此。”亲自上前将跪着的人拉起,康熙还特意在对方手上轻拍了,惯是威严的面容上难得柔和道: “放心,这后宫交予婉容你,朕心甚安。” “表哥……”怔忪了片刻、佟佳氏很快破涕而笑。 至于流言的开端,以及这所谓的皇后之位,两人都默契地没再提起。 虽然自有关十一阿哥的流言传开之初,佟佳氏便已经猜到了结果,然而这一刻,看着眼前温雅中又不失威严的表哥,佟佳氏心下依旧说不出的酸苦难言。 这一刻,她竟不知,早前违逆了表哥的意思,也要养在身边的阿哥,究竟是对是错了。 *** 有了康熙爷的支持,佟佳氏一改往日的宽仁大方,一番雷雳风行之下,早前那些个流言很快便没了形迹。 时间转眼便到了年节这日。 一大早,伴随着声声不绝的爆竹声,胤礽很快便被从入定中惊醒了过来。入目便是一连串的大红灯笼,从院中一直延伸到殿外,像是盘旋着的火龙一般,直至再瞧不见。 今日,便是连最为古板的桂嬷嬷,身上也多了一串火红的石榴玛瑙珠子。 沐浴过后,换上一身象征着太子身份的吉服。临出门之际,众人突然听得不远处传来一阵唧唧声,一旁的小夏子瞧了眼忙惊喜道: “呦,殿下您快瞧,这般时候,竟还有雀鸟停留在此。” “可不是嘛,这小东西还颇有灵性,也不知是不是奴才的错觉。今年院子里那株红梅,长得也是格外的好呢。” “都道是人杰地灵,有殿下的福气震着,咱们这西侧殿也成了风水宝地了呢!” 胤礽摸了摸胸口处的青玉没有说话,随着修行的日益加深,胤礽能感受到自己对于身边的一草一木,越发地有股子亲近之意。 虽然还不甚明显,但小胤礽却敏感地察觉出,这些确确实实是存在着的。 深吸了口气,刚下过一场大雪,空气中尚还带着些许泥土的芬芳。小胤礽满足地眯了眯眼。 这样的好心情一直持续到乾清宫。 “皇阿玛新年吉祥!”迈着小短腿轻车熟路地走进正殿,胤礽双手做揖,语气轻快地打了个千儿。 “呦!保成今日怎么这般高兴!”见到来人,康熙面上很快露出几分笑意。 “见到汗阿玛,保成自然高兴!” 胤礽忍不住微微仰头,乌溜溜的大眼睛中满是掩不住的灵动之气。一身繁复太子吉服,腰间悬着的诺大东珠非但没压下对方的灵气,反倒更添几分浑然天成的尊贵。 这般玉雪可爱的小孩儿,试问哪个当阿玛的能拒绝?一把将宝贝儿子捞起,康熙面上笑意愈盛,时常紧皱着的眉宇间,再不复早前的严肃之态。 “对了!”胤礽好似突然想到了什么,从腰间悬挂着的小荷包中,宝贝似地掏出一枚小孩儿巴掌大小的羊脂玉牌来。 康熙闻言好奇地看了一眼,盈白的玉牌上除去几根鲜红的穗子外,并无他饰。康熙忍不住再凑近了些,只见上面歪歪扭扭地刻着个“平安如意”四个大字。 见对方如此专注,小孩儿好似有些不好意思,玉白的小脸上很快带了些许微红,一双眸子却愈发盈亮了几分: “儿臣第一次做这个,瞧着不大好看,汗阿玛莫要嫌弃才好!” “还有这个如意穗,也是儿臣宫里汀兰她们打的。”说这话时,胤礽有些微囧地转了转脚尖。 虽是如此,康熙仍旧一脸感动道: “保成有心了………” “这是朕今年收到最好的礼物!”说着还宝贝似地挂在了腰间,甚至为此还将身上一直带着的象征着身份的九龙佩取了下来。 直把一旁的梁九功等人看的直抽抽。话说万岁爷啊,这平平无奇,甚至还刻地有些子丑的玉牌实在跟您威武高贵的气质不符啊! 话是如此,梁九功还是小心翼翼地将换下的环佩收了起来。 很快便有宫人奉上茶点,瞧这份量,显然这会儿康熙爷尚还未曾用膳。 “汗阿玛是特意再等保成吗?” 热乎乎的奶皮酥夹杂着杏仁的香气,康熙难得没有说话,只亲自夹了一块儿放入胤礽跟前的小碟中。 瞧着软乎乎的点心,入口却很是香脆。胤礽见状也没多问,只偷偷笑了笑,而后眯着眼一脸享受道:“还是汗阿玛宫里做出的好吃!儿臣恨不得天天过来!” “说的跟保成你有哪天没过来一般!”看着最近越发活泼,也越来越会撒娇的儿子,饶是康熙爷,这会儿难得有些招架不住。 “托汗阿玛的福,儿臣最近可开心了!” 父子俩这厢一派和乐,殊不知此时屏风后,一双乌黑浑圆的眼睛越瞪越大,越看越委屈。刚换好的衣裳这会儿早已被揉地不成样子。 最终实在忍不住了,方才以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恨恨道: “小马屁精!” 心知这位爷的脾气,眼见对方这般着恼,一旁的丫鬟忙侯在一旁,不敢多言一句。 而这厢,谁成想小孩儿骂了一句还不解气,在一旁的宫侍尚未反应过来之际,伸出小脚,朝着前头恨恨地踹了一脚。 第13章 不得不说,人倒霉起来喝凉水都是塞着牙的。诺大的宫殿内,只听“啪打”一声! 前殿内,尚还在用膳的父子几乎同时俩回头,只见雕刻江山锦绣的玻璃炕屏应声而碎!除此之外,还有一只欲落未落的小脚丫子。 清晨,火红色的太阳正缓缓升起,直映地本来有些昏黄的内殿愈发明亮了几分。 总之这一刻,眼前这双石青色的鞋面之上,宛若活物般的硕大鹰眼显得尤为惹眼。 第8章 肉眼可见地,康熙脸上的笑意攸地落了下来。 好一阵儿兵荒马乱过后,小胤禔才在忐忑不安中别别扭扭地被宫人带了出来。 同为兄弟俩,若说胤礽的长相偏于俊秀灵透,那么眼前的胤禔则就是长辈们口中标准的“别人家的孩子”。 乌黑浓密的眉毛,圆鼓鼓的大眼睛自带两分憨实。明明比之胤礽大了不过两岁,个头竟要比胤礽高过一头之多。整个人站在这儿就跟个小牛犊子一般。 这会儿一身石青色的吉服更显几分壮硕。 心知闯了大祸,按理说这会儿胤禔应当赶紧认错才是,然而看了眼一旁紧紧贴着汗阿玛坐着的胤礽,到嘴的软化登时便再说不出口了,脑袋更是犹如千斤重一般,如何也低不下来。 想到早前一听说入宫的消息,便再顾不得旁的,巴巴地往乾清宫跑,连身上的鞋子什么时候湿透了都不晓得。 再想到早前看到的那一幕幕,胤禔心下别提多难受了。 委屈中还夹杂着一种难以言喻的酸楚。 脚上的鞋子不知偷偷蹭了多少回,半响,胤禔方才干巴巴地道了句: “汗阿玛,儿臣…儿臣错了!” “哦?”炕桌上,早前的点心还未撤下。见这儿子别扭劲儿,康熙不由得挑了挑眉,面上却仍是一番冷肃之色: “那保清你说说,究竟又是错在何处?” “儿臣不……该不小心打破汗阿玛的炕屏。”说这话时,一双圆鼓鼓的大眼睛不时偷偷瞄向上头,又自以为没被发现一般很快垂下。 这般掩耳盗铃的模样,别说玄烨了,便是一旁的胤礽都有些控制不住抽动的嘴角。 当然熟知对方性子的胤礽这会儿是断断不会笑出声儿的。 “咳咳……大哥方才定然不会故意要踢坏如何汗阿玛的炕屏的,是吧?” 虽被“马屁精”帮忙说话有些别扭,胤禔仍下意识想要点头,却又听对方道: “前段时间汗阿玛殿里的觉尔察将军好像就是这样,听太医说好像是什么脚癣,说是因为太长时间没洗脚之故………” “你才没洗脚呢,就知道老二这人没憋好屁!”小胤禔气得小脸通红,鼻尖腾腾地冒着热气儿,想要立时反驳出声反驳,然而下一秒。 “虽然方才那个万里江山屏风乃是科尔沁今年新供上的贡品,但大哥既然是无心之失,汗阿玛就不要责怪了吧!”胤礽眨巴眨巴眼,乌溜溜的大眼睛满是纯挚: “也不要罚大哥抄很厚很厚的书!” 果不其然,最了解你的永远是你的对头,抄书二字几乎正中了小胤禔的死穴。 在上首汗阿玛如有实质的目光下,胤禔刚要出口的解释就这么被憋在了口中。半响,方才涨着个通红的小脸艰难道: “儿……儿臣方才足部确实有所不适,但绝不是什么脚癣,儿臣每日都有按时沐浴清洗……” “咳咳………”炕桌上,康熙略显艰难地将口中的茶水咽下。一旁胤礽拼命压下微抽的嘴角。 一众宫人拼命忍笑。 一直到慈宁宫大门前,意识到被涮了的小胤禔面上的恼意都没下去过。 慈宁宫作为当朝最为尊贵太皇太后居所,自有一番庄严富丽之处。 穿过长长的甬道,入眼便是两座成人高的铜鎏金麒麟,于这红墙绿瓦间更显出几分静肃来。 越过一个个菱花槅扇门,很快一位年长些的宫人便带着一众宫侍迎来出来。 胤禔方才还微微鼓起的脸颊登时便收了回去。转而微微挺着小胸膛,目光整肃,整个人颇有几分架势,就连早前的憨气都不觉褪去了几分。余光撇见一众宫人恭敬的目光,胤禔心下刚有几分得意。转眼却见一旁的胤礽朝着为首那人微微点头,自始至终都那一派闲定的模样。 尤其同一旁的汗阿玛简直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胤禔刚涨出来的气势转瞬就似被针戳过一般,突地就落了下来。 几人进来时,素来宁静的慈宁宫这会儿正是难得热闹的时候。如今这位年至古稀的昭圣太皇太后委实是位再聪明不过的女人,自康熙彻底掌控朝纲之后,便索性彻底避居慈宁宫,连宫权都交托于后宫之中。 便是早前孝昭皇后去世,都未曾沾染过半分,除去逢年过节的例行问安,整个人活的跟个老佛爷似的。 然而便是如此,对于眼前这位老者,也未有人敢轻视半分。 “呦,保清保成也来了!”一番见礼过后,太皇太后目光很快被一旁风姿别样的两兄弟吸引了过去。 “这小哥俩,这些年虽不在一块儿养着,瞧着却是半分生份都无。可见都是好孩子!”好似浑然不觉两人之间的互别苗头,将两个孩子一道拉到跟前,太皇太后苍老的眼中满是止不住心中地笑意。 第14章 胤禔下意识想要皱眉,却被一旁的胤礽眼疾手快地拉住了手。陌生的触感使得胤禔几乎瞬间便回过神来。 这是宫中,不是噶禄府,不可随意为之。想到这里,虽有些不习惯,胤禔到底忍住没将对方的手甩开。 “几日不见,乌库妈妈瞧着愈发精神了!” 将两人的小动作收入眼中,太皇太后眼中笑意愈发真切了些,连眉间纵横着的沟壑也褪去了原有的锋锐: “哀家一把年纪了,哪还有值得讲究的,倒是咱们保成,这才多久未见,瞧着愈发灵透了。” 说着转头看向一旁的颇带几分得色的康熙爷: “玄烨比哀家福气好啊!” “老祖宗说笑了,若论福气,谁人能与您相比。” 太皇太后闻言只淡笑了笑没有说话。 将上首的情景收入眼中,众妃嫔心下自有一番思量。荣嫔紧紧抱着怀中年幼的胤祉,好似要把这些年亏欠的时光一股脑给补过来似的。一旁,纳喇氏手中的素帕不知何时早已不成样子。 “你………你方才,为什么要帮我?” 出了慈宁宫,胤禔微微涨红着脸,圆溜溜的眼睛瞪起来活像个小号的铜铃一般。 这模样,瞧着不像是感谢人,倒活似恐吓一般,尤其在两人着实不算小的体型差上面。若非碍于两位贵主子,身后跟着的桂嬷嬷等人差点忍不住冲上前来。 “说吧,你究竟有什么目的?”宫道之上一处拐角处,胤禔忍不住踢了踢脚边的石子,乌黑的眸子细细地打量着胤礽的脸。 倒也不怪对方如此警惕。 两人虽自小不在一处,见过的面也屈指可数,然许是天生气场不合,亦或是小男孩天性使然,对自己的“地盘儿”总有种小兽般的独占欲。 胤禔虽自小养在宫外,然在他小小的心中,仍旧是这个一年到头没能来上几回的皇宫才是自己的家。对这个自小占据了自己地盘的二弟自是颇多不爽。 胤礽虽小,人却也不是个软包子。兼之占据主场优势,可以说两人斗法这几年,胤禔能占到的好处屈指可数。 见眼前浑身戒备,眉毛都险些要立起来的某人,胤礽忍不住嘴角微抽。这一刻,不由发自内心地问道: “大哥在宫外,应该很是自在地吧?” “那是当然!”丝毫没有听出对方的言外之意,胤禔不由挺了挺小胸膛,乌黑的眉毛不觉向上挑动着: “在府上,小爷我就是最大的,阖府没有一个人敢不听我的话!” “那岂不是可以经常出去玩儿?”胤礽袖口下的手指微动。 “那是自然,小爷我想出门,谁敢拦着!就在前几日,噶礼大人还特意带我去庄子上狩猎了呢!”说着还忍不住得意地翘了翘小脚: “呐,看见没有,这上面的兔绒可是大哥我亲自打的!还有,今年送给汗阿玛的鹿皮也是。” 说到这个,胤禔语气不由低下了些许,不过转瞬间,又突然想到了什么: “不会二弟你长这么大,还没出过宫门吧!” 清楚地看到对方眼中的凝滞,胤禔突然福至心灵: “哈哈哈哈哈,那你岂不是跟汉人家的小姑娘一样,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哈哈哈哈哈………” “对了,二弟我跟你说啊,宫外可有趣儿了,尤其年节儿那会儿,街上到处都是好玩儿的。” “还有啊,京郊还有好多个马场,每年都有人过来赛马………” 胤礽忍不住加快了脚步。 “哎,对了还有,赛龙舟二弟你还没看到过吧……” 好似寻到了什么有趣的事,一直到晚宴正式开始前,大阿哥口中依旧不停念叨着。 殊不知,一旁的小胤礽非但没有不乐,反倒将这些一一记在心里。 宫外原来有这么多好玩的啊,真好。摩擦着手中的青玉,胤礽忍不住眯了眯眼。 大阿哥同太子爷关系什么时候这么好了?不远处一处坐席内,索额图和明珠几乎同时皱了皱眉。 后知后觉反应过来的胤禔:“咦,好像有什么不对的样子!” 就在两人说话间,四面而来鼓乐之声缓缓升起,与此同时,距离宴会不远处的御池之中,突地传来一阵异响。 第9章 宫宴尚未正式开始,兄弟俩这会儿正同一众宗氏阿哥们一处。见到胤礽离席,胤禔几乎二话不说便带人跟了上去。 新年伊始,宫中四处可见各种样式的大红灯笼,略显枯涩的枝头之上,悬挂着各色的彩带。隆冬时节,为使宴会景色不那么单调,佟佳贵妃前些时日特地令宫人折了些许绢花,这会儿正牢牢悬在枝头。 乍一瞧,倒像是真的一般。 越过重重假山,隐约传来的呼救声愈发明显了起来。在这寂静的小道上不免有些个吓人。胤禔平素胆子再大,然到底还是个小孩儿,下意识地拉住了一旁的嬷嬷。 倒是胤礽,经历了早前种种奇异之事,这会儿惊吓阙值已然大幅度提升,面上倒仍是一派淡定。 果真不愧是太子殿下,天生的帝王风范。 一众宫人如是想到。 御花园四面临水,距钦安殿不远处的浮碧亭更是坐落于活水之上。前些日子刚下过一场雪,此时水面上的冰还未彻底化开。只见湖中央,一处破碎的冰洞上方,隐约有阵阵水波划过。 第15章 “路上湿滑,两位殿下金尊玉体,还是莫要上前为好。” 胤礽轻轻点了点头,很快一个浑身湿透,已然被冻地嘴唇发青的小男孩儿便被打捞了上来。 小孩儿约莫八岁有余,一袭深蓝色的对襟小袄料子用的是上好的雨花缎,然样式已然是早几年前的了,袖口处依稀还有被磨损的痕迹。 这种时候能有资格进宫的,哪个家里不是蒸蒸日上,便是庶子,也不至于这般的不体面。 一直到看到这张脸,一旁的侍卫统领不由得瞳孔一缩。 “吴………”然而剩下的话还没张口便被吞到了嘴里。 不需一旁的桂嬷嬷提醒,胤礽几乎瞬间了然。 *** “哎,二弟,刚才那位不会是……不会是………”至今为止留在宫中的吴姓之人,除了那位还能是谁?一直到回到席上,胤禔仍旧忍不住心下扑通扑通乱跳。 连眼前的最爱的烧鹅都没了兴趣。见自家主子还有心情玩笑,一旁伺候的嬷嬷早就心急如焚: “哎呦,奴才的小祖宗啊,那位可是叛贼之后,若是要万岁爷知晓了可如何是好?” “怕什么,那他不也是姑祖母的儿子吗?身上不也流着爱新觉罗家的血!” “都是血脉连着的亲人,难道还能眼睁睁看着人去了不成?”说到血脉相连,胤禔有些别扭地看了眼一旁的胤礽,很快又轻哼一声撇过头去。 这可如何能一样,早前那位不也是长公主之子,陛下说斩首也没见有半分留情啊! 奶嬷嬷不由感慨自家小主子委实过于天真。倒是一旁的胤礽,听到这话有些诧异地看了对方一眼。 自胤礽稍长大些,对于自家小主子的决定,桂嬷嬷少有插手的时候。这会儿也只是悄悄在一旁,将自个儿所知道的消息一一道来: “长公主系太宗爷的第十四女,先帝亲妹,当年为保朝纲稳定,年仅十二岁便只身嫁入平西王府。虽说同额附关系不佳,这二十多年来倒也陆续孕有两子。其中一位便是早前随额附一道处决的世子爷。” 说着桂嬷嬷不由叹了口气:“说来那位额附当真不是个东西,早在动乱之前便将身下那位宠妾所生的庶长子给悄悄送走了。” “若非如此,朝中上下也不会一致认为,谋反之事同这位额附脱不了干系。连长公主本人也颇受质疑。”若不是早早知晓谋反的消息,哪里会送人送的那般及时。 可怜长公主被蒙在鼓里,连同身下两个儿子里外不是个人。什么都还不知晓便成了两方势力的弃子。 当然后面的话桂嬷嬷没有说出口。这做奴才的,只需讲出事实即可,不需要过多的言语干涉主子爷的判断。 “不过………”微顿了片刻,将一盏温好的桂花牛乳奉上,桂嬷嬷还是开口道:“早前殿下出花那段时日,陛下大发雷霆。各宫被清理的宫人太监不计其数,其中最多的,便是同长公主有关………” “不过在这之后,长公主本人却并未受到苛责。倒是吴家留在京城的势力,被好生清理了一番。” 胤礽点了点头,虽然年纪尚短的他还未能全然领会其中深意,但心下已然有了计较。 “汗阿玛既然未曾惩治,那么孤此前之事相必与姑祖母并无多大干系。” 很快,伴随着四面八方响起的阵阵钟鼓礼乐之声,只见康熙帝搀扶着太皇太后,身后跟着一众宫侍们,众大臣忙起身作恭迎状。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免礼平身!” 伴随着帝后入座,高台之上,不知何时多了个半大不小的椅子。众目睽睽之下,众宫妃神色一僵,心下已经隐约有了不好的预感。 惠嫔手下的帕子险些都要被撕烂了去。 上首佟佳氏将众人目光尽数收于眼底。笑而不语,她可是什么都没做,只不过早前隐约在陛下耳边提了这么一句罢了。 “自三藩以来,宫中少有这般热闹的时候,只陛下勿要怪罪,妾身这儿有一事不明。” “往日寻常家宴也就罢了,几位殿下的席位自是要遵从长幼,然这会儿。前朝后宫众目睽睽之下,妾身到不知如何安排了?” 果然,陛下这人啊,委屈了谁也不会委屈了自家宝贝儿子。 强忍着心下的酸楚。这会儿看着面色陡然落下的某人,佟佳氏随手拨弄了下手下的茶盏。鬓角处,盈盈闪过的碧翠在灯光的照耀下愈发明透。 拿太子来压本宫? 那就且等着瞧吧!日后难受的地方还多着呢! 无视前朝后宫种种如针般扎来的目光,梁九功脸上笑地褶子都出来了许多: “太子殿下快些上座,陛下且等着呢!” 虽有些诧异,胤礽还是神色如常的走了上去。 倒是一旁的胤禔,方才还带着些许笑意的小脸攸地落了下去,手上捏着半块奶糕也不知何时松了开来 ,乳白色的奶团子就这么滚落到了地上,很快便没了踪影。 就在这时,高台之上传来自家汗阿玛隐隐带着笑意的声音: “朕方才还在想着,保成早膳便没用多少。这席上的点心虽精致,到底过了时辰,保成切记不可多食。” 虽然这段时日胤礽肠胃已经好了不少,但显然在自家汗阿玛眼里,还是娇贵的很。 “谢汗阿玛关照,儿臣知晓。” 第16章 无视了四面八方各异的目光,将一块儿剥好的虾仁儿放入口中,胤礽笑眯眯地点了点头。 见自家太子这般仪态从容,小小年纪于万千瞩目之下仍分毫不失,康熙脸上不由笑意更甚。 戏台上,仍旧咿咿呀呀的唱着。看着眼前造型精致,隐约还泛着香味儿的各色点心,胤禔头一次失了胃口。 晚宴结束,兄弟二人被康熙爷带到慈宁宫时已是夜半。因着早前的那点子别扭心思,一路上,胤禔从始至终都不曾开口。 不同于白日的热闹,许是夜间昏暗的原因,原本雍容华贵的慈宁宫也多了几分清寂。 随着太皇太后的示意,一众宫人陆续退下。玄烨牵起两个孩子缓缓坐于下首。 两人正疑惑之际,只见屏风后,一名身着深蓝色琵琶襟坎肩的宫装妇人缓缓走出。 对于眼前这人,不论是胤礽还是胤禔两人其实都颇又些眼生。然而从对方与早前那人如出一辙的装扮下,胤礽很快便猜到了对方的身份。 “胤礽见过姑祖母!” 一旁的胤禔虽有些不服气,但还是被对方的身份惊了一瞬。反应过来忙起身见礼: “胤禔见过故祖母!” “好……都是好孩子!”几乎颤抖着双手将两人扶起,长公主如今尚不过四十,然这会儿鬓角已然多了些许华发。早前又因着长子的逝去近乎哭瞎了眼睛。 这会儿看人难免有几分空蒙之感。哪怕一生见惯了世事无常的太皇太后,此刻心下都多了些许酸楚。 康熙摩擦着腰间的玉牌没有说话。 “保清,保成!你们俩过来!”兄弟俩忙走上前来,轻轻将两人搂在怀中。只听眼前这位太皇太后压低着声音近乎一字一句道: “你们记住了,和硕恪纯长公主之幼子已然于今日夭折。” “啊!”他们走那会儿不还好好的吗?胤禔刚想说什么,便被一旁的胤礽轻掐了下手腕。 登时便闭上了嘴巴。 “乌库妈妈,孙儿知晓了。” “乌库妈妈,保清也知晓了。” “好!” “都是好孩子!” 长公主上前,重重朝着两人行了一礼。 剩下的就不是他们这些孩子能参与的了,拉着尚还有些懵然的胤禔。两人很快走出了正殿。 凭借良好的听力,里面断断续续地谈话依旧落进来胤礽耳中。 “那孩子现在如何了?” “太医说是高烧过度,神志可能有些损伤,还有冬日里湖水过于冰冷,世珏在其中浸泡的时间过长,日后……日后可能会有碍子嗣!” 正殿中,蓦地传出一阵儿撕心裂肺的哭声。然而下一刻,保成又听到同样的声音大笑着道: “好!这样也好!” 原来这就是额娘吗?保成不由自主地回忆着早前长公主的样子。恰在此时,门外一位年轻些的宫女走了进来,后又不知说了什么忙点头离开。 侧殿内,一室寂静。 见两位小主子的目光看过来,年长些的掌事宫女忙笑着回道: “延禧宫方才来了人,想来许是是大阿哥久久未归,惠嫔娘娘那儿着急了吧!” “额娘也太操心了吧,乌库妈妈这里,还能有什么事儿?” 胤禔摆摆手,一脸无所谓。 然而话音刚落,余光却突然看到一旁的胤礽,死对头多年,这一刻胤禔却突然没了声音。 “算了,这次就先不生马屁精的气了,留着等下回再生也不是不行。” 第10章 吴氏之子去的很是低调,连场像样的葬仪都无。除去愈发闭宫不出的恪纯长公主,所有人都一致忽视了这个人去。 倒是那日,一道欺负对方的那群官员家的孩子,听说弄出了人命,倒是心惊胆颤了一阵子。见宫中无甚动静,又很快抛在了脑后。 知晓真相的胤礽兄弟俩也都默契地没有去打扰。 翻过年,胤礽也该到了正式入学的时候,这也意味着保成即将正式从乾清宫侧殿搬离。 软乎乎的大床上,青玉忍不住欢腾地打了个滚儿。 “嗷~太好了,太好了!芜湖,咱们终于有自个儿的地盘了。” “到时候,一定要在院子里种满草木,年份越高越好。到时候你的修行速度还会有所提升的!” “若是有什么灵药灵草什么的那就更好了………” “对了,到时候还要在你住的院子布下个聚灵阵。不过话说你那汗阿玛瞧着实在太吓人了些,平日里唬地我都不敢说话,生怕被发现了端倪!” 人还没搬,青玉这会儿已经在数着指头盘算着要添置些什么了。末了还不忘吐槽一嘴康熙爷。 胤礽颇有些哭笑不得,早前那些子离愁别绪很快被压了下去。甚至在对方的影响下,这会儿也开始期待起新宫室了。 “汗阿玛,这里……还有这里,儿臣想要一个练武场,大概有这么大就好了。”小手指了指眼前的宫室,胤礽继续道: “要是再大些,能容儿臣跑个马那就更好了。” “最好还要再有一棵垂丝海棠,日后儿臣可以在树下舞剑………” “哎呦!”胤礽有些吃痛的揉了揉脑袋,转头瞪大着眼睛,一脸不可思议地看着来人: “汗阿玛!” “咳咳……”在自家儿子难以置信地目光下,康熙爷有些不自在地轻咳了几声,转而有些气笑道: “小小年纪想的倒是不少,又要在花树下舞剑,还要跑马场,也不想想这会儿把地方都占了,日后你那些个妻妾子女又要如何是好?” 第17章 “那干脆不要不就好了!” 胤礽心下暗自嘀咕,然而到底没敢撩自家汗阿玛的胡须。只敢委婉道: “反正就算儿子娶妻也是十几年后的事了,这段时间便是建了宫室,也是要空着的,倒不如留给儿臣用。” “汗阿玛…… 接过宫人递过来的茶水,见一旁的小孩儿一脸殷勤,玄烨好笑之余不由道: “你呀!人家都是越长愈发地稳重,你倒好,心思倒是愈发活络了!” “儿臣知晓,切莫玩物丧志是吧!” “汗阿玛,不信您可以考考我,看看保成这段时日的功课可有拉下。” 闻言康熙不由挑了挑眉,虽心下对自家儿子很是信任,到底转过身去,从一旁的书架上抽出一本《史记》来。 伴随着父子一问一答,很快便过了晚膳的时间,胤礽自是从善如流地留了下来。 晚间看着自家儿子离去的背影,康熙又不免惆怅了起来: “待保成日后进学,有了夫子,便不需要朕这个阿玛时时教导,每日督促了。” “这哪能呢!陛下瞧您这说的什么话?”从小内侍手中接过茶水,约莫温度合适后,梁九功方才小心翼翼地端了上来: “前朝后宫谁人不知,太子殿下是由陛下您一手教导出来的。连殿下三岁时认下的第一个字儿都是万岁爷您手把手教来的。” “真要论起来,陛下您才是殿下最亲近的师长才对。”说着梁九功自个儿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试问天下间哪个儿五六岁的孩童,能如咱们殿下这般熟通三门语言,还能一字不落的背下整本《论语》。” “还好咱们殿下日后无需同那些举子们一道科举晋身,如若不然,可得教那群书生羞也给羞死了!” “你这老货,浑身的机灵劲儿怕都长到这张张嘴上了!”话虽这般说着,这位面上的笑意却是实打实地。 一众宫人笑而不语。 谁成想,一直到临睡之际,咱们这位康熙爷复又翻过身来叹了口气: “保成这孩子,一听说要搬出去,近来整个人都活泛了许多。” 这话说的,外间守着夜的梁九功忍不住嘴角一抽。太子殿下活不活泛咱是不晓得。陛下您这可是真酸啊! 再说了,前几日太子殿下愁眉不展之际,不是您说的吗?身为储君,莫要做下小儿之态。 得嘞,好的坏的全让您给说了。 *** 不论旁人如何惆怅不舍,阳春三月,这个万物复苏,草木舒展的时节。胤礽彻彻底底地告别了乾清宫,来到了专属于自个儿的地盘儿。 毓庆宫系原奉慈殿基址上修建而成,整个建筑呈工字殿,前后共四进,黄琉璃瓦歇山顶,后殿还坐落有一座小型藏书阁,面积并不比正儿八经的皇家藏书室小上多少。可见康熙爷的心思如何。 最令胤礽还有青玉两人高兴的还要数正殿后侧的小花园,因着胤礽快刀斩乱麻的截掉了日后妻妾子嗣可能占据的地盘儿,整个宫室都显得空旷了些许,再不复早前的逼仄之感。 特意跑来转过一圈的胤禔眼珠子都绿了,回去对着略显狭小的阿哥所只觉哪哪都不满意,连回宫的喜悦都降了几分。 特别是听说胤祉那个小哭包过两年会搬到隔壁,胤禔心下更嫌弃了。 不管旁人如何做想,迁居前一日,带着青玉前前后后地走过一圈,晚间,胤礽满意地栽倒在了充满着檀木气息地大床之上。 以至于第二日接见几位伴读之时,胤礽脸上还带着些许笑意。 倒是叫几个初初进宫,心下忐忑不安的小家伙很是松了口气。 “回太子殿下,奴才是康亲王府的巴尔图,殿下咱们早前宫宴上见过的。” 最先开口的是一个圆脸小孩儿,约莫六岁左右,胤礽心下有些个印象。可能因着嫡次子的缘故,性子倒是颇为活泼。说完还仰着小脸越过几位宫人胤礽眨了眨眼。 胤礽忍不住轻笑出声。 第二个站出来的是个年长些的孩子,个子瘦瘦高高的,瞧着很是有几分书生气: “奴……奴才赫舍里纶布,拜见太子殿下。” 纶布虽出身赫舍里,与胤礽算是正儿八经的表亲,然与方才的巴尔图相比,倒多了几分拘谨之泰。胤禛甚至能感觉出对方言语中,隐约透出的颤意。 想来是过于紧张之故。想到赫舍里府嫡枝一脉的微妙处境,一旁的桂嬷嬷轻叹了口气,却没有再说什么。 第三个出来的却是一个浑身黑黝黝的小胖子,胤礽有些好奇地看了过去。要知道作为儿子,他家汗阿玛隐藏的颜控属性可骗不过自个儿去。 胤礽不免有些好奇,对方身上究竟有什么特别之处? 感受到上侧之人的注视,小胖子嘻嘻一笑,露出两个白到发亮的大门牙。 “回太子殿下,奴才觉尔察安隆。”这人一开口就是一股子东北大茬子味儿,一众宫人拼命忍着笑意,然而眼前这人却好似全无所觉一般。甚至还颇为得意地笑了笑,两颗大门牙在气头底下熠熠生辉。 “嘻嘻,奴才殿下您可能不认识,但奴才的阿玛,殿下您绝对印象深刻。” 不得不说,胤礽确实被勾起了几分兴趣。这人阿玛莫不还是个不得了的大人物。便是一旁同为伴读的几人也不由暗露紧张之色。 第18章 难不成家中(族中)给的情报出了问题? 在满宫之人或明或暗的目光下,小孩儿一脸得意地晃了晃脑袋: “回殿下,奴才阿玛说了,只要跟殿下提起当初那个在乾清宫诊出脚癣的,殿下铁定印象深刻,不会轻易忘掉的!” “咳咳咳……” 胤礽刚入口的茶水差点全数落地。 这一刻,整个毓庆宫都安静了下来。 看着眼前满脸笑意,丝毫不知尴尬为何物的小子。 胤礽眨了眨眼,他想他大概这辈子不想听到那两个字了。 第11章 “咳咳………”短暂的静默过后,胤礽方才有些僵硬地转过目光。看向最右侧,从方才起便颇为静默的小孩。这一看,胤礽心下不由松了口气。 还好,他家汗阿玛的颜控属性应该还在。只是这两人间的对比,也委实太过惨烈了些。 妥妥秀才与兵,不,在眼前这位仿若神仙童子的衬托下,说一句匪都不算屈了对方。 摇了摇手中的折扇,胤礽不由想捂眼。 留意到胤礽的目光,很快小孩儿便走上前来。仿佛丝毫不受方才影响,六岁多的小不点,仪态却极是周全,开口却偏有股子书生气: “奴才张若霖,见过太子殿下!” 姓张啊,瞧着倒很是眼熟,指尖轻轻在桌沿上点了点,胤礽很快想到了什么:“翰林院张侍讲是你什么人?” “劳殿下惦念,正是奴才阿玛。” 哦……那就怪不得了!想到早前乾清宫见到的那位风仪俱佳的张翰林,胤礽心下多了份明悟。 汗阿玛说的对,士族,尤其是前朝传承百年的士族。不说旁的,于子弟教育,却有可取之处。 胤礽眼中不由露出了些许兴趣: “张翰林的讲学,孤曾在汗阿玛那里有幸听过,涉猎之奇,见识之广,着实令孤印象深刻。” 下首的张若霖不由瞪大了眼睛。 一番熟悉过后,一旁的小夏子很快命人赏了下去。 宗室勋贵,满汉文武,这一遭可以说一网打尽,不得不说康熙爷为了自家儿子确实煞费苦心。 消息传出,前朝后宫又是一阵哗然。震惊过后,众人心下又不由有种果然如此之感。 毕竟这些年,帝心如何,实在再明显不过。 尚书府,明珠看着眼前因着大阿哥伴读之位高兴不已的两个孙儿,心下不由重重叹了口气。 帝心如此明显,这一遭,于他们纳喇氏,竟也不知是福是祸了。 与此同时,数墙之隔的侍郎府 “殿下当真这般说的?” 晚膳过后,张英并未如往常一般回到书房处理事物,反倒破天荒的留了下来,随之一道的还有张若霖父子俩。 听到自家祖父问话,张若霖小大人般点了点头:“若孙儿没有看错的话,太子殿下待父亲好似很是欣赏。” “且孙儿家世比之另外几位差之远矣,然这几日在毓庆宫,却不曾受到分毫慢待,” 说这话时,张若霖心下不由松了口气,要知道早前旨意初初下达之际,整个张府可谓惊大于喜。 那可是堂堂太子殿下,身边的位置多的是世家大族嫡系子弟前赴后继。然而他们张府呢?哪怕早前累世书香,然再辉煌都是前朝的事儿了,正所谓一朝天一朝臣。 张若霖人小心不小,对自家状况可谓再清楚不过。 如今阖府唯有祖父一人撑着。 至于自家父亲,咳咳………张若霖不由有些古怪的看了老爹一眼。同样眼神古怪的还有一旁十岁不到的张廷玉。 嗯,仪表堂堂,风姿绰约是不错。 嗯………饱读诗书,文采斐然是不错。毕竟年纪轻轻便瞻宫折桂是很厉害。然而直至这会儿,尚还有些怔愣,甚至反应不过来的张大公子,在张家这一众老小狐狸中,实在是……… 白毛兔子掉进了狐狸窝的即视感。 老狐狸张英实在忍不住抚了抚额: “咱们张家如今于众臣工中实在不显,陛下虽待祖父我有些个看中,却也决计不到这般地步。” “霖儿此番有幸入选,许是当真托了你父亲的福气!” 话虽如此,看着眼前空有一张皮囊,实际上纯白到几乎一眼看到底的儿子,张英依旧忍不住别过眼,不忍再看。 “想来太子殿下必是个勤奋爱学之人!”想到眼前的几面之缘,张廷瓒忍不住灿然一笑。 常言道,美人一笑,满室生辉。哪怕顶着眼前这个丑兮兮地辫子头,也不损眼前这位张大公子半分颜值。 张廷玉嘴角微抽,下意识同一旁的张若霖对视了一眼,此时叔侄俩心下只有一个想法: 莫非这位太子殿下,还是个颜控不成? “对了,大哥刚入翰林院不久,得以接见陛下的次数应当不多。大哥可还记得,在殿下面前,都曾讲过哪些内容?” 是什么能让仅有几面的小太子印象如此深刻?实在不愿意以如此肤浅的理由猜测当今太子,张廷玉不由还想抢救一番。 微顿了片刻,张廷瓒很快便笑着道: “是《易经》,儿子那段时日读的一直都只有易经。”不得不说,张大公子虽白了点,记忆里还是很不错的。这会儿心情更是愉悦: “父亲您也知晓,儿子素来对这些天文地理最是喜爱………” 第19章 唉“………” 看着眼前一无所觉的大哥,小小的张廷玉不由叹了口气,心下小人儿直想仰天大吼: 大哥啊大哥,你就没发现自个儿这是被人排挤了吗? 看着自顾自说的开心的儿子(大哥),几人不由叹了口气。 罢了,老天到底还是公平的,自家父亲(大哥)好歹有张脸能造。好歹能能给侄儿留下了保障。 至于有关站队的种种问题,以如今的张家,尚还没到需要考虑这些的时候。更何况,太子如今还小呢。 其实不怪张家如此猜测,一段时间后,连知晓内情的康熙爷都忍不住心下嘀咕。要知道翰林院众多讲侍,轮班也是有规律的,保成已经多次挑着对方侍读之际前来。 “保成看来是很欣赏那位张讲侍?”这一日,日常考教过后,康熙突然开口道:“怎么,可是朕给你安排的那些个大儒,有何怠慢之处?”说这话时,康熙爷黝黑的瞳孔却忍不住眯了下来。 怕是在胤礽说出来的那一刻就要被扔回家吃自己。 胤礽忙摇了摇头: “那倒没有,几位老师学识渊博,儿臣受益匪浅。”像是没听出自家阿玛的言外之喜,胤礽笑着眯了眯眼:“只觉得那位张翰林讲得格外有趣些。” “敦复之子学问确实不错!”搁下手中的茶盏,康熙不由沉声道:“只天数易理之道,常日里读一读知晓个中道理便罢了,保成身为储君,切记不可过分沉迷。” “圣人之道,治国安邦……才是保成需要精研地。” “汗阿玛放心,儿臣知晓。” 话虽如此,见胤礽如此乖巧,又想到对方课上的辛苦,众太傅层出不穷地夸赞,康熙心下又不免软和了许多: “翰林院近来清闲,若是当真喜欢,保成也可将人叫去。”其实倒不是翰林院清闲,不过是有人被迫清闲而不自知罢了。 当然若是旁人,老康或许还会担心自家儿子过早同臣子过密,受了影响。 然而这位张大公子,罢了,留着让保成瞧着赏心悦目也好。 想着近来毓庆宫新添置的那些个宫侍们,几乎个个眉清目秀,康熙自以为理解了自家儿子。 殊不知自家阿玛脑补了什么,胤礽闻言不由眼前一亮。 “儿臣谢过汗阿玛。” “汗阿玛,那儿臣呢?儿臣也想宣召讲侍………”胤礽话音刚落,一旁的大阿哥便忍不住起身开口道。然而话还没说完,便再自家汗阿玛“无情”的眼神中逐渐弱了下来: “汗阿玛………”胤禔不由咬了咬唇,涨红着小脸强鼓着勇气道:“那,凭……凭什么二弟可以?” “怎么,保清的《四书》可曾背全了?” “这……暂时没有……”胤禔忍不住挠了挠头。 “《论语》十二章可曾通晓其意?” “这……快,快了……” 御座上,康熙爷如有实质的目光一层层压下来,胤禔忍不住冷汗直冒,脚底的鞋子都快扣破了都不晓得。若是有时光机,大阿哥怕是恨不得冲上前去,打死当初多嘴的自个儿。 一旁的胤礽见状不由得为对方拘了把同情泪。 其实胤禔是不聪明吗? 当然不是,然而这人,永远都是要对比来的。胤礽就不说了,本身记忆力惊人,修真后五感通达,寻常学问更是不在话下。就眼前这位,康熙爷本人,就学习能力而言,也算是个小天才的范畴了。 更可怕的是,康熙从小教导大的唯有胤礽一个……… 事实证明!天才,哪怕是个小天才,跟普通人也是有壁的……… 然而大多数天才本人并不明白。 胤禔脑袋不自觉垂了下来,本来还以为自己大了两岁会占优势,好好赢那个马屁精一波。 然而,一日一日下来,眼看黑眼圈越来越重,老二仍是容光焕发,大阿哥人都麻了……… 不过很快,想到了什么,胤禔又突然挺了挺胸膛: “汗阿玛,儿臣今日已经能拉动半石的弓箭了,还射到靶了!”说着忍不住得意地看了眼一旁的胤礽。 胤礽“………” 这熊孩子,康熙脸都黑了,手中的茶盏差点忍不住怼上去: “你多出那两年饭是白吃了吗?跟你五岁的弟弟比力气?” 总之,胤禔出来时,整个人都是颓的跟个烤羊腿似的。 而胤礽这个没良心的,短暂地同情了对方一波,第二日便愉快地将“张大美人”请到了毓庆宫。 得到消息的张英等人:得了,被排挤就被排挤吧,看来也不用他这把老骨头去疏通关系了。 张廷玉:原来长得好看还真能当官儿做。 张若霖:原来真的是沾了傻白甜老爹的光。 张家大小狐狸们心思复杂,唯有当事人张廷瓒无比愉悦。 殿下虽小,然对易理确实一通百通,实乃我辈人生知己,忘年之交。 翌日,在众人一言难尽的目光下,张廷瓒怀里揣着满当当的笔记包袱款款的走进了毓庆宫。 而这时候张家众人还不明白,这一举动在不久的将来挽救了什么样的滔天大祸,又拯救了多少人的性命。 第12章 七月初至,一股热浪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席卷了整个紫禁城。 晌午十分,雕刻着雲纹棂花的窗子难得大敞着,饶是如此,空气中令人烦闷的热流仍旧没有丝毫减弱的迹象。窗外不时传来的蝉鸣声更教人平添几许烦闷。 第20章 课堂上,年过半百的耿老太傅这会儿连说话都带着些许有气无力。胤礽敏锐地注意到,对方讲课时目光总要往后堂悬着的自鸣钟上瞅上两眼。同他一道的还有一旁的胤禔。 “唉,不愧是太子殿下,小小年纪忍力一流。”这种时候都不露半点不端之态。抬起袖子,擦了擦额角点的薄汗,耿大人心下不由感叹道。 再看一旁几乎趴在桌面上,浑身上下几乎只留一了光溜溜的脑袋在上头的大阿哥。 一眼过后,老太傅忙扭过头。 “罢了,还是看太子殿下吧,起码瞧着解暑啊!” 莫名其妙被太傅盯了一整节课,不得不保持端正的胤礽“………” 这一节课于众人而讲可以说尤为漫长。指针刚转过去的那一瞬间,胤礽分明听到了对方陡然加重了的呼吸声。 没想到耿大人一把年纪,身手还是蛮矫健的。眼看对方靛蓝色的衣袍很快消失在眼前,众人心下不由暗道。 “呼……快,小爷的茶呢!茶呢。”太傅人刚走,胤禔便忍不住大声呼喊道。 “噗……狗奴才,这茶怎地还是热的?”一脚踢到一旁的桌椅上,被这见鬼的天气折腾的,胤禔几乎压不住心下的火意。 “不是……奴才…奴才…”额头上汗珠子一滴滴落下,一旁的小太监几乎被吓地说不出话来。 临座的胤礽很快便注意到了这场闹剧,一个眼神儿,小夏子便弓着腰提着茶水走了过去: “这是汀兰姑娘方才送来的绿豆汤,有清肺抑燥之效,送来的时间不长,应该还凉着。大阿哥若是不介意………” 认出这是死对头身边的随侍,胤禔有些恼怒地抿了抿唇,刚想要硬气点的说句不用,手上却已经无比诚实地接了过来。 考虑到这“烈”无人性的天气,桂嬷嬷熬汤时并未太过浓稠,甚至为了保持微凉,连送来时的食盒里头也是掺着冰的。一碗下去,混杂着桂花香味儿的冰豆沙,胤禔苦大愁人的小脸当即好了起来。 费力地捶了两下衣角,胤禔别别扭扭地站起身来,刚想去道个谢,然而转头却见对方正一派悠然闲适地同自己对弈。 不说如他这般狼狈,对面的胤礽连额角的汗都没个几滴。胤禔刚抬出的脚登时就迈不出去了: “就装吧!” “看你能装到什么时候!”气鼓鼓地回到了座位上,胤禔目光仍忍不住往对面瞅: 被莫名其妙登了一眼的胤礽“……”大哥怕不是给热出病了吧? 然而事实上,不止胤禔,连身旁的一众伴读们都觉得自家太子爷着实太能忍了。觉尔察安隆这小子不知何时悄眯眯地凑了过来,行走间还麻溜地从小夏子手上顺走了折扇: “殿下,这会儿就咱们几个,您委实不必过于讲究风仪。”眼前这小黑胖说着,还率先将上衫的扣子解下几颗,露出一大片黑黝黝的胸口来。 闻言胤礽攸地别过双眼去,实在不忍直视。利落地将手中的白子落下,在一众人一脸欲言又止的目光中,胤礽终于忍不住揉了揉额角: “心静自然凉,孤并未觉难以忍受!” 嗨,这都啥时候了,爷真是太过要脸面了些。 好不容易熬到散学,一众人前脚刚踏入毓庆宫,就见乾清宫梁公公带着一众小侍走了过来,手上还抬着什么东西。 “慢些,都小心些……” “梁谙达这是?”问这话时,胤礽已经有了不好的预感。 果不其然,见小殿下过来,一旁正忙过着的梁九功擦了把汗,开口便笑道: “是下头新供上的冰丝象牙簟,今年气候炎热,陛下担心殿下不适应,特意让奴才早早给殿下送来。” 轻叹了口气,胤礽只得强撑着笑道:“劳汗阿玛惦念。” 晚间,看着已经完全铺好了的席子,胤礽同青玉对两人对坐片刻,不由得默默无言。 胤礽尚好,总归是汗阿玛一片心意。青玉却是脸都皱苦巴了,他软乎乎的床呢?谁要这硬邦邦的席子啊! 事实上有种热,叫所有人都觉得你很热。 不过好在没几日,这张“特别”的床总算有了用处。 好不容易到了休沐,看着眼前撅着屁股死死扒拉着床沿不肯松手,连身上裹着的大红兜子都不晓得蹭到了哪里的小屁孩儿。 胤礽不由得扶了扶额。 “小四,快些起来了!再不回去,贵额娘会担心的!” 去岁内务府方才新修了玉蝶,有赖康熙爷那可怕的孩子存活率,小十一的排行也一跃到了第四的位置。看着眼前死死埋着脑袋,一幅我什么都听不懂模样的小屁孩儿,胤礽简直都要被气笑了。 “不听话以后二哥可就不抱你过来了!” 话音刚落,只见肉嘟嘟的小屁屁不觉颤了颤,小四微顿了片刻,下一秒抱着柱子的小手愈发用力了,一幅死活要搁这儿安家落户的架势。 两人就这么对视了好一会儿,只见小四眼中很快便泛起了水花,俨然有了掉珠子的架势: “二……二锅锅……” 得了,这调调,要多委屈有多委屈,活像个没人要的小白菜一般。 胤礽无奈败下阵来,转头便对一旁的桂嬷嬷道:“劳烦嬷嬷亲自过去,同贵额娘说一声,就说四弟今日便留在毓庆宫了。” 至于几位随行的奶嬷嬷,不用说对方也会好生安置。 第21章 眼见一众下人离开,小四也好似知晓了什么,忙松开手中的柱子。起身摇晃着小短腿便要向着自家二哥走来: 眼前这床可着实不矮,胤礽吓了一跳,忙起身将人接住。 “二锅锅………” “二锅锅………” 被自家二哥托在怀里,小胖子咧着嘴笑的牙不见眼,至于早前那点金珠子,这会儿早没了踪影。 “小鬼灵精!”伸手将小胖墩抱进怀里,胤礽没好气地在对方肉最厚实的地方狠拍了两下。 不出意外,换来对方更无齿的笑。 小家伙眼睛虽算不得大,然笑起来眉眼弯弯,配着圆鼓鼓的小脸,很是讨喜。 瞧他这样,胤礽心下最后那点子气,也没了踪影。 “日后不可这般无赖了,知道不?”拧了拧对方的小鼻头,胤礽盯着对方的眼睛,一脸认真道。 明明自个儿还是个半大的孩子,这会儿竟生生有种老父亲的架势。一旁的汀兰见状不由笑出了声: “殿下跟四阿哥感情可真好!” 胤礽轻哼一声。 怀里小家伙也不晓得听没听懂,只小小的脑袋一点一点地。 许是灵玉符的作用,小四虽还不过周岁,说话下地都比旁的小孩儿要快上许多。一年到头更是连病都鲜少生。连早前因皇后之位心有芥蒂的佟佳贵妃都不由叹一句省心。 若不然,胤礽也不敢就这么将人留下来。就是有一点,畏热。这也是胤礽最近才发觉出的。 夜间,感受到胸口传来一阵窒息之感,胤礽睁开眼,只见身上竟不知何时压上了个小胖墩。身旁的小窝儿早就空空如也,整个人跟个树赖熊一般四肢并用,紧紧在他身上挂着。 饶是如此,借着皎洁的月光,胤礽很快发现,对方额头上方不知何时多了些许汗珠子。 这天,是不是热地有些过了? 黑暗中,胤礽刚伸出的手就这么停了下来。窗外,不时传来几声虫啼。 不知过了多久,只见胤礽满脸无奈道: “青玉啊,要不咱们今天早些开始修炼?” 费力将人从身上扒下,失去了这么个人型冰席,小家伙起初还有些不适应。不过很快随着周身灵气的涌入,室内浊气为之一清。小四紧皱着的眉头也不禁舒展了开来,甚至这会儿嘴角还露出来些许笑意: “二锅锅………” 带着奶香味儿的声音传入耳中,此时尚还未曾入定的胤礽不由一怔。 第13章 今晚的月色异常柔和,点点繁星环绕其中,如幕如瀑。直教原本昏暗的寑室也多了几许亮色。 看着一旁半张着嘴,不时打着小呼噜的小四,胤礽难得于修炼中分了心神。 兄弟意味着什么呢?小时候汗阿玛会指着勾画着叔伯几人烹茶对饮的西洋画对他道:“日后保清他们长大了,也会如你几位叔伯般辅助于你,与保成共治这万里山河。” “当然这些前提是,保成你有足够的能力驾驭他们。” “驾驭?”这于尚才四岁的保成来说,实在并不是个简单的词汇。小小的保成只能绞尽脑汁地回想这个词曾有的出处: “就像汗阿玛您驾驭群臣那般吗?” 汗阿玛那时候什么表情他已经不记得了,只知道当时对方的语气颇为意味深长,还带着他那时候完全不懂的叹息:“不错,他们之于保成你,既是兄弟,亦为臣民。” “汗阿玛,保成知晓了。” 虽然有些不明白,但那时的小保成还是用力点了点头,只心下不是没有遗憾的。 臣民,像汗阿玛和那些大臣一样?据他观察那并不是很亲近的关系。 比起汗阿玛,叔公也会隐晦地告诉他,那些所谓弟弟会夺走汗阿玛对他的关心,甚至长大后还要抢他的太子之位。 但对于这种说法,胤礽心下也会保持怀疑态度,盖因说到最后,叔公总是会说起: “太子殿下还请放心,赫舍里氏永远会站在殿下身后。” 汗阿玛说过,他身边的位置总会有很多人愿意争抢。抬高自己,贬损他人往往是其中最为常见的手段之一。 叔公之于他,亦先是臣民,而后才是外家……… 小团子不知何时又挪了过来,感受到腿边一阵湿濡,胤礽颇有些好笑地拿起帕子,将对方嘴角处那团可疑地晶莹细细擦掉。 沉浸在美梦中的小四一无所知,这会儿脸上依旧带着傻笑。 真好,小四日后只会是保成的弟弟,而非汗阿玛口中的臣民,更不是叔公口中要来抢他东西的敌人。 怀着某种心绪,一直到入定前,胤礽的心情都是颇为愉悦的。 然而第二日,看着床上突然多出的那么一坨地图,还有整个小身子都缩在床边,闪烁着的眼神儿不时过来瞄一眼的“罪魁祸首”。 胤礽:“………” 叔公说的对,弟弟什么的,还是算了吧! 除去第一日兵荒马乱,在无数反对声中,小四到底还是暂时在毓庆宫安了家。 对于小四的“叛逆”,佟佳贵妃自是其中最不乐意的,她承乾宫的阿哥,整日呆在毓庆宫算怎么回事儿?这几日宫中那些人说地话可不如何好听。苛待龙子,照顾不周都已经是其中最为隐晦了的。 连永和宫那位怀了孕的德贵人都像模像样地掉了两滴眼泪,引得万岁爷多去瞧了几回。 第22章 然而佟佳氏乃至整个承乾宫并非没有想过办法,奈何奶嬷嬷们刚将人抱了回来,小阿哥便哭闹不休。尤其到了夜间更是魔音穿耳……… 不过两日的功夫,佟佳氏及一众宫人眼下的黑青都多了不少。小四本人更是瘦了一圈。这下子,连早前反对的康熙爷都没了声音。 毕竟这会儿可不是康熙晚年,阿哥们数量充足,可以随便造作。宫里拢共就剩这几根独苗苗,若是真出了事儿,便是佟佳氏也讨不到好处去。 “也不晓得这毓庆宫有什么好?小四去了一遭,竟连人都不愿回了。” 一连数日,这险些令人窒息的热气依旧没有丝毫减弱。哪怕早早用上了冰盆,此时佟佳氏面上仍溢满了汗珠子。 极度郁躁之下,这会儿口气自是不大好。 一旁的嬷嬷吓得心脏都快跳出来了,忙制止道:“哎呦,我的娘娘啊,这毓庆宫可是万岁爷亲自参与设计督建的,一应材料皆是上上之品。据说光是用在隔热上的青石琉璃瓦,便足以建起数个储秀宫之多。” “还有主殿前那棵桂树,足有数百年之龄,据说是生了灵性,陛下特意使人从保国寺移来的。更何况为早前了太子殿下住的舒坦,还特意建了池子………” 这能不舒坦吗? “其实也怪不得四阿哥………” 抹了抹额间的汗意,老嬷嬷这会儿已经被热的头晕眼花,心道若她是小阿哥,选哪里不是很明显了吗? 话虽如此,佟佳氏心里郁气反倒更重了些。 其实何止佟佳氏,这大热天儿,后宫众人哪有舒快的。热便算了,连万岁爷都不乐意在宫里留宿了。本来就闷地慌,身旁再多个人岂不更难受了。 就是苦了宫里两位孕妇,夜里连个冰盆都不敢多使,别提多遭罪了。 阖宫之内,唯一快活得怕是只有赖在毓庆宫乐不思蜀的小四了。 这日,还未到散课的时候,胤礽便带着几位伴读回到了宫中。 “殿下……你们这是?”见自家殿下脸色不是很好,生怕出了事故,桂嬷嬷带人忙迎上去。 从汀兰手中接过凉茶,除胤礽外,身后一众小伙子咕咚几下便尽数咽下。抬起袖子胡乱抹了下嘴,一旁的觉尔察安隆率先开口道: “今日马术的师傅方才中了暑气,大阿哥瞧着也有些不好,咱们这才侥幸逃过一劫。”言罢还重重松了口气,偷偷瞥了一旁的胤礽,见自家小殿下从方才起便好似心事重重的样子,心下更添几分唏嘘。 这金尊玉贵的阿哥爷也不是好当的,这大热的天儿,便是他家阿玛也不至于这般操练他。 一直到被身旁的小伙伴轻踹了一脚,安隆这马大哈方才收回目光。 没有理会几人的眉眼官司,胤礽微微合眼,感受到空中愈发狂暴的灵气波动,不知为何心下突然有种突如其来的不安之感。 而这种不安,在这天下午,愈发浓重了许多。 小孩子总不能每日都窝在屋里,打从小四过来,每日太阳将要落山之际,胤礽都会牵着小家伙来到毓庆殿后侧的小池塘上。 小夏子早早便备好了船只。 池子虽小,却是一应俱全,连水源都是特意引的西华湖上的活水。在这般炎热的日头下,触手仍有几分温凉。 池子只有半人来深,因而桂嬷嬷并未阻止,只教侍卫们在周围随时待命着。 小舟在满是碧翠的湖面中缓缓滑行,盛夏时分,荷叶总是又大又圆,宛若一方硕大的银盘,不时会有枝叶漫入小舟上。 每到这时候,小四总会格外兴奋,小胖手不停地在上面扑腾着。 “二锅锅,发发……” “鱼……鱼” “呦,四阿哥可真是聪明,殿下这才教了几回,这会儿竟记得这般清楚。”胤礽抱着小家伙,生怕对方因着激动跌下湖去。很快便见汀兰端着一盘剥好的莲子走了过来。 说实话,在汀兰有限的认知中,还从未见过这般机灵的小孩儿。心下不免感慨,不愧能被自家殿下看中。 莲子是特意挑出来的,个个饱满粒圆,带着特有的清香味儿。小四眼睛瞬间便亮了起来。 可惜这玩意儿到底性寒,勉强喂了两颗后,到底没敢让小家伙多碰,在对方委屈巴巴的眼神中,胤礽看了眼藏在荷叶下若隐若现的小鱼儿,不由心下一动: “小四不哭,待会儿二哥钓鱼给你吃好吗?” 听到鱼,小家伙眼中的水雾立时便没了踪影。 一旁的桂嬷嬷欲言又止: 殿下,您可还记得,这可是济南府特意送来的额头红,外头可是千金难买……… 可惜了,兴奋上头的一大一小自是顾不得这些。学着自家汗阿玛的模样搭起鱼杆,两人几乎一眼不错的盯着湖中。 然而一刻钟过去了,两刻钟过去了……… 在小四一脸懵懂的目光下,胤礽颇有些不自在地咳了咳,暗地里偷偷将灵力附在鱼饵之上,然而眼看大半个时辰过去了……… 在众人强忍着笑意的目光下,胤礽面色却是攸地沉了下来…… “殿下………” “二……二锅锅……” 小四带着不安的声音响起,胤礽这才回了神儿。 “太晚了,二哥哥带着小四回去好不好?” 干脆利落地从船上跳下,胤礽二话不说便抱着小四往寝殿走去。 第23章 夜里,将小四哄睡后,胤礽几乎一刻不待地叫了青玉出来。 “水乃万物之源,水属性的灵气天生便为世间生灵所亲近,尤其是灵智未开的生灵……这话是青玉你以前告诉孤的是吗?” “是啊!”从睡梦中被强拉出来,青玉有些纳闷儿地点了点头:“早前你不都试过了吗?” 想到御花园里那些锦鲤的滋味儿,青玉不由地砸吧了下嘴。转头却见一旁的小家伙一脸惊恐。 “那有没有可能,这种作用有一天会失效呢?” “怎么可能!”青玉当即斩钉截铁道:“除非那些玩意儿成精了?”说着自个儿先摇了摇头: “放心吧,就你们这儿的灵气,别说鱼了,便是人参都成不了精。” 胤礽抿了抿唇没有说话,想着白日里心下突如其来的心悸之感,还有方才…… 窗外,虫鸣声愈发喧嚣了起来,隐隐带着些难以言喻的燥乱之感。 不知过了多久,胤礽方才有些艰难道: “除了方才你说的,还有没有别的可能,能让未生出灵智的生灵感受不到灵气所在?” “而且青玉你有没有发觉,这几日四周的灵气有些不对劲儿……” 胤礽虽小,却也从不是会胡言玩笑之人,见对方小小的人儿,神情却难得凝重,青玉总算认真了起来。 微微合眼,感受着空中似又若无的灵气波动。不过须臾,青玉面上也挂上了同款的凝重之色。 *** 这一夜,自修行之后胤礽第一次失眠了。 整整一夜,青玉的话不断在耳边回响: “小家伙,你该不会是想同你那位皇帝阿玛坦白吧?胤礽你可知修真意味着什么,长生不老又意味着什么?” “历朝历代,有哪位帝王能够拒绝的了这般诱惑?而如今的你,连筑基都还未成,有实力抵抗来自一国之君的贪欲吗?”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你敢保证世上那么些有心之人,他们会相信以自个儿的资质,一辈子没办法真正问道吗?” “小胤礽啊,人心的贪欲是永无止境的……” 看着青玉难得严肃的神情,年仅六岁的胤礽想说不会,汗阿玛不会这般对他,他是汗阿玛的保成,是阿玛最喜欢的儿子…… 帝王不可以修炼,汗阿玛他会信自己的……… 然而事实上,就在将要出口的这一刻,小胤礽犹豫了。 第14章 “汗阿玛,您先喝杯茶歇息会儿吧!折子总是批不完的!” 晌午十分,正是暑气最盛之时。御案之上,康熙上身只简单着了个丝质小褂,饶是如此,这会儿额头上已然密密麻麻溢满了汗珠。 乾清宫,宫人正忙着将已经化地差不多了的冰块儿换下。胤礽熟练地从宫侍手中接过茶水。 “保成怎么这会儿过来了?”将手中的折子随意搁下。康熙转头上下将人打量了一番,眼见自家儿子身上并无不妥之意,这才稍稍放下心来: “有事交代宫人过来一趟便是,这会儿外头暑气正是盛的时候,保成你自小身子弱,还是莫要在外头过多走动为好。” “汗阿玛……”清楚地看到自家阿玛眼中的关切之意,胤礽乌黑的眸子微微闪动,似是想说什么。最后还是乖巧地点了点头: “保成知晓!儿臣……儿臣只是听人说汗阿玛这两日睡地似是不太好………” “不过多做了些梦罢了!”康熙闻言轻笑着摆了摆手,并不当一回事儿。约莫是天气之故,心情难免有些郁躁。 做梦? 胤礽却是突然想到了什么,黝黑的杏眼微微一亮:“儿臣前几日方才听陈太傅讲到史记:始皇梦与海神战,如人状。” “听说始皇梦中的海神是只非常巨大的大鲛鱼,那汗阿玛您呢?” “您在梦里也会同怪物打架吗?” 瞧着儿子难得这般天真的想法,玄烨不由有些失笑道:“始皇能有此梦,盖因苦求长生而不得,日有所思而至,朕又不去妄图寻那蓬莱之药,又怎会做此荒诞之梦?” “啊!这样啊!”胤礽心下一松,面上却状似失落地叹了口气: “那汗阿玛您就不想长生吗?” “长生啊!”轻抚着儿子稚嫩的脸颊,康熙不由叹了口气: “呵!保成你啊!实在太天真了,这天下,又有谁会不想要长长久久地活下去呢?” 这锦绣山河,试问又有哪个能轻易割舍? “朕不过比之对方更为理智些罢了,若世上当真有仙人,又岂是那般好寻的?” “不过白白劳民伤财罢了。”说着轻叹了口气。 话虽如此,胤礽还是清楚地自家阿玛脸上的向往之意,垂在身侧的拳头不由紧了紧: “都道秦皇扫六合,虎视何雄哉?他明明已经作拥四海,万民臣服,达到了前人难以企及的地步………” “难道这还不够吗?”胤礽微微仰头,一双杏眸说不出地澄澈透亮。 康熙下意识回避了开来。 大殿中央,紫金色的香炉仍缓缓燃着,带来沉水香特有的辛凉之感。 良久,胤礽才听对方缓缓道: “便是如此,才会愈发不愿割舍……” “人啊,拥有的越多,便越是不愿舍弃,由此滋生更多的贪欲。”轻抚着自家儿子的头,康熙愈发地语重心长: 第24章 “保成啊,记住这些东西以后便莫言再提了。” 因为有些贪欲一旦打开,便是阿玛也不一定掌控的住。 鬼使神差地,胤礽听懂了对方的言外之意。 “或许青玉,你才是对的!” 摇摇晃晃地车撵上,胤礽忍不住轻声唤道。 话音刚落,感受到胸口传来的阵阵热意,这一刻,小胤礽不知为何突然感到一阵安心: “谢谢你阿玉!” “不客气啦!”识海中,青玉有些得意地晃了晃小脚:“保成也很聪明哦!便是没有我,保成也不会这么快做决定地不是吗?” 他可还记得早前刚见面时这个小家伙有多难缠呢?防备心高的要死,还贼精贼精地,一点都不像这个年纪的小不点。 “哼!”想到早前那段黑历史,青玉不由轻哼出声。 “也不晓得是谁,当初还装的一脸不情愿?” “那也总比白胡子老爷爷好,是不是啊青玉尊者?” 噗!对视一眼,两人近乎同时笑了出来。 “不过………那咱们现在怎么办啊?”不知过了多久,青玉方才耸拉下来,语气亦是满满地不知所措。 毕竟他这会儿是真想不到什么法子了。小家伙虽然身份不错,可到底人还小,不暴露身份的情况下能做的就更少了。 但若要眼睁睁看着那么些人遭难………… 唉,愁啊! 青玉一张脸苦巴地不像话。 胤礽低眉沉思: “话本上都说神仙托梦,那青玉你………” “你也说是神仙了,潜入旁人梦境哪里有那般容易,若是全盛时期的我倒是可以姑且一试,然而现在………”青玉两小手一摊: “门儿都没有!” “那么神迹呢?比如天降神瑜这些?”胤礽又道。 “咦,这个倒是可以有耶!”青玉忍不住摸了摸下巴。“不过,这样会不会太过刻意巧合了些?毕竟你今天刚同你那位皇帝阿玛提了神仙的事儿?” 青玉微微斜了对方一眼: “你那位阿玛可不是好糊弄的!” “而且吧!据我所知,有关神神鬼鬼地,很容易会被有心人钻到空子。要知道以前地脉松动这种大事,皇帝都是要写罪己诏的!” 罪己诏?胤礽微怔了片刻,要知道这个他却是不陌生。盖因三藩形势最恶劣的时候,也有人逼汗阿玛写这些,意图向那些叛贼服软。 胤礽至今清楚地记得当时汗阿玛的表情,那是他从未见过的愤懑与无力。 想到自家汗阿玛,胤礽忙摇了摇头。不过…… “这些,阿玉好像很清楚?” “哼哼,那当然了,咱这几百年也不是白活的!” “好厉害!” 青玉下意识地挺了挺小胸膛。 “那阿玉见识这般的广,就没有什么办法吗?” “啊哈哈………” 空荡的车厢内,只余青玉尴尬的笑声,被结界牢牢束缚其中。 车撵依旧缓缓向前行驶。 一个限于阅历,一个限于头脑,以至于一直到进了毓庆宫的宫门,两只臭皮匠也未想出什么好主意。 夕阳西下,胤礽斜靠在两人来高的大桂树下,眼看着脚边的小四一脸没心没肺地在席上四处翻滚,身上刚换上的小褂都不晓得丢到了哪里去。 什么都不知道多好,连他都有些羡慕了呢。 “二锅锅!” 胤礽难得心下感慨之际,就见方才还拿着狗子布偶玩的不亦乐乎的小四突然伸手拽住了他的衣摆。 “二锅锅……” “喵喵………” 顺着小手指的方向,只见不远处的墙角处,不知何时多了两只巴掌大小,通体雪白,唯独额间多了一缕橘色的小猫。 瞧着很是有几分灵性。 胤礽刚要问起,便见杂物处的小良子领着一个手脚粗大的小太监走了过来: “扰了太子爷的雅兴,奴……奴才这就带它们离开。” 眼见对方连话都说不利索了,胤礽自是无意为难,倒是一旁的小良子上前帮忙解释道: “这几日不晓得怎么回事儿,御兽园这些牲畜们,很是不老实………” “这几日?” 不知想到了什么,胤礽下意识呢喃道。 “可不是嘛,这鬼天气,甭说人了,连畜生们都受不住了……就这几天,个个脾性儿躁地很……” 小良子是个有上进心的,见胤礽好似有些兴趣,强压着心下的激动之意,拉着一旁的小太监很快三言两语倒了个干净。 树荫下,小四依旧抱着玩偶玩的欢快。 胤礽摩擦着手中的青玉,,露出了这两日以来唯一的笑意。 第15章 二十五日,紫禁城依旧烈日炎炎。昼夜时分,此起彼伏地蛙鸣之声更为这烦闷的夜间添了些许躁意。 “这见天儿的,还让不让人好好睡觉了?”翊坤宫,这会儿依旧灯火通明。白雾似的纱帐内,只着了一身玫红寑衣的郭洛罗氏正挺着肚子斜卧在塌上,一旁宫侍们小心翼翼地打着扇子。 饶是如此,郭洛罗氏额角处已然落上了汗珠子,上等冰绡丝织就的寑衣上,这会儿也已经湿了大半。 “就这么几个冰盆子,这还没到半夜呢,化都化干了,能顶个着什么用?”烦躁地将手中的丝帕丢作一旁,郭洛罗氏此刻只恨不得能泡在冰水里。 第25章 “哎呦,我的娘娘啊!便是为了肚子里的小阿哥,您且多忍着些吧!” “再说了,如今宫里到处都要用冰,除去慈宁两宫,还有陛下太子爷那儿,可就您这儿送的最为及时了。可见啊,这陛下心里还是有娘娘您的。” “哼,什么上心,为的还不是本宫肚子里这块儿肉?” 话虽如此,郭洛罗氏面上到底微缓了几分,一旁的丫头见状忙道: “娘娘您这话可就不对了,娘娘您自怀孕以来显少在外行走,您是不知道啊,永和宫那位乌雅贵人,昨个儿方才因着冰盆迟迟不到,受了热气儿晕厥过去呢!” “哦,到底是怀了孕的宫妃,内务府应当不至于这般蠢吧?”轻抚着手中的丹蔻,郭洛罗氏闻言明显有些不信。 小丫头嘻嘻一笑: “这内务府自是不蠢,可若是有哪位真正的贵人不乐意,私底下做些小动作也是有的。毕竟谁不知晓,咱们陛下已经许久没踏入后宫了。” 说到“真正的贵人”,小丫头刻意压低了声音。谁不知晓德贵人宫人出身,常日里最是谨小慎微,若非必要从不与人红脸。 阖宫里能与对方有怨,还能指挥地了内务府,除了手掌宫权那位还能有谁? 小丫头自以为猜到了真相,这会儿不免有些自得,手里的团扇不轻不重地打着:“倒是没想到这位德贵人如此倒霉,不就送晚了会儿吗?竟是生生热晕了过去。” “倒霉?”听了小婢的话,郭洛罗氏朱红色的唇角微微勾起,须臾却是轻嗤了一声: “那可未必!这倒霉的,还不晓得是哪个呢?” “啊!娘娘您为什么………” “嗷嗷………” “喵………” 小丫头的话尚还没有问出口,原本寂静地宫殿内突然传出了一阵阵此起彼伏地兽吼之声,夹杂着诸如猫狗之类撕心裂肺的悲鸣之声。 不得不说,这一刻,在这般寂静的黑夜中,尤为瘆人。 “娘……娘娘……”一旁的小丫头瑟瑟发抖。 “怕什么,这儿可是皇宫,不过畜生罢了,还能翻上天不成。” 话虽如此,任是谁都能听出对方的颤抖之意,从声音发出的第一时间,郭洛罗氏便从发髻上拔出钗子,紧紧握在手中。 主仆倆斜靠在一处瑟瑟发抖,一直到整个宫殿灯光逐渐亮起,各处被惊醒的宫人方才赶了过来。 而这一夜,同两人有相同境遇的并不下少数。 一直到天方见明,此起彼伏地嘶吼声尚才消停了许多。 第二日,宫中上下具是一派萎靡之态,连素来作息规律的桂嬷嬷眼下也是一片青黑之色。胤礽略显单显苍白的面色夹杂在其中竟是半分不显。 便是汀兰等人也都以为殿下这是昨个儿夜里受了惊吓之故。 “秋童,快些去熬些安神汤来,言冬,去太医院将梁院判请来,还有小夏子,你去打听下昨儿到底发生了什么………” 不紧不慢地将众人安排下去,桂嬷嬷下一瞬竟直直对着胤礽跪了下来:“殿下晚间素来不喜宫人进内殿伺候,昨夜迟迟没见主殿有动静,奴才还以为殿下未曾惊醒……” “轻乎了殿下的身子,奴才有罪。” “是孤自己不愿劳师动众,又关嬷嬷你何事?” 话虽如此,桂嬷嬷依旧不愿起身。 自那次天花之后,胤礽身子素来好的没话说,连过来问诊的太医都直呼因祸得福。又何曾见过如今这般面带苍白的模样。 只要想到其中有自个儿疏忽所致,桂嬷嬷便自责不已,只觉愧对了皇后娘娘临终所托。 看着额头几乎快要贴在地板上的老嬷嬷,心知再多解释都改不了对方的态度,胤礽也没再多说什么,只抬手轻揉了揉额角。 “昨夜动静这般大,汗阿玛那儿不晓得如何了,嬷嬷帮孤将那套靛青色绣着锦鲤抱福图案的常服拿来。” 炎炎夏季,胤礽一身杏黄色的寑衣尚还未曾换下。略显宽大的里衣衬的人面色愈发苍白了几分。然而此刻的笑意同往日却无甚差别,甚至还多了些许温软: “殿下………” 桂嬷嬷眼眶微湿。 “嬷嬷快些去吧,汗阿玛说不定这会儿正担心孤呢?” 话到这里,桂嬷嬷只得颤抖着身子退了下去。 “咳咳……”人一走,胤礽便忍不住轻咳了起来。 识海中,青玉有些忧心地探出脑袋:“我早说了,以你目前练气三层的实力,妄想引起这般大范围的灵气波动,即便有阵法加持,肯定是要出问题的,要不是昨夜我替你护法,你……你这将近一年的修炼可就白白费了。” 接过宫人递上的安神汤,胤礽略显苍白的面容上却并无后悔之意: “可你也说了,汗阿玛并非蠢人,若是只有宫中出现异常,或许不止汗阿玛,事后总有聪明人能察觉出什么………” 看着窗外叽叽喳喳的鸟儿,胤礽浅淡一笑,许是水系灵力之故,周身自有一股清润之意:“阿玉你也说过的吧,这世上灵气虽弱,却也并非全无修炼之人。” “过早暴露,于咱们并不是好事。” “啊……”看着眼前小大人般细陈利弊的小伙伴,青玉突然想起初见时是怎么被对方忽悠着道出了家底的。 小脚丫子微不可见地在地上磨了片刻。话说这小家伙,除了在他那位阿玛那里有些天真,旁的还真是一点就透。 第26章 简直聪明的不像个小孩儿。 跟对方相比,我是不是有些太不聪明了些。 素来自我感觉良好的青玉难得自我检讨道。 还不晓得自家小伙伴又在脑补什么,很快桂嬷嬷便带人走了过来。 一番收拾过后,胤礽一行刚准备往乾清宫去,却突听殿外一内侍来报,说是翰林院侍讲张大人求见。 这个时候…… 微怔了片刻,胤礽本想让对方稍等片刻,却突然想到了什么,准备离开的脚步就这么顿了下来: “快请!” 汀兰等人虽疑惑自己殿下怎么突然改了主意,但到底主子为大,还是恭恭敬敬将人请了进来。 *** 胤礽带着张廷瓒过来之时,乾清宫这会儿已然聚集了不少大臣,俱是如今朝中有头有脸的人物。 不用想,为的便是昨日那些个异像。 索额图同明珠自然也在此列,两人素来政见不合,朝堂之中更是隐有对峙之意。这会儿同样的白鹤朝服,此刻两边人马却几乎是泾渭分明。 “陛下,自古异象往往代表着不详,奴才斗胆,恳请陛下早做打算,甚至于最坏的打算………”明珠先行一步上前道,神色间担忧之意溢于言表。 御座之上,康熙眉间忍不住微蹙了几分,显然也是有同样的担忧。 一众大臣更是议论纷纷。 就在这时,突然一道略带粗犷的声音传来:“纳喇大人还是莫要危言耸听才是。” 不过一群未开化的畜生罢了,再灵性能比得上人不成,什么预兆简直儿戏。轻哼了声,索额图这才从队伍中走了出来: “此番分明是天大的喜事,缘何到了某些人嘴里竟成了祸事一般,纳喇如今大人这般动摇民心,不知到底有何用意?”昨日刚在对方身上吃了个大亏,加上这见鬼的天气,索额图这会儿可以说正在气头上。 说出的话自是丝毫不客气。 一旁的明珠闻言简直要被气笑了,素来温雅的面容在此刻都险些维持不住:“那不知如赫舍里大人所言,喜从何在?” 哪怕并未将几只畜生看在眼里,仍不妨碍索额图此刻仍一本正经道: “ 恰逢前两日前线大捷,昨日便有万兽齐鸣,其中更是以宫中最为强烈。要奴才说,这恰是万岁爷明主在世,万兽拱卫之象………” “这些………分明是天大的喜事啊!” 刚走到殿门口便听到如此豪言,石阶儿上,胤礽险些要被绊倒在地。 “殿下,您怎么了?”耳边传来张廷瓒略带焦急的声音。 被扶着的短短几秒内,种种声音都已经逐渐远去,炎炎烈日下,胤礽耳边不由得回想起对方从小到大最常说的几句话: “太子殿下放心,奴才决计是不会害殿下您的。” “太子殿下,赫舍里氏会永远站在殿下您的身后………” “殿下,奴才虽不才,好歹也比殿下多吃了几十年的米……” “太子殿下……” 这一刻,太子殿下只想微笑。 第16章 大殿中央,氤氲而升的水沉香带来少许辛凉。 眼瞧着底下人愈发吵得不可开交,康熙有些疲惫地揉了揉眉心。一夜未歇,本就心怀忧虑,这会儿还要听底下人四处扯皮,便是自认精力充沛如康熙爷,这会儿也有些顶不住。 恰在这时,有内侍上前低声道: “陛下,太子爷求见,这会儿人已经到殿外了。” “保成?”玄烨按在额间的手微顿了片刻。 保成素来懂事,若是往常知晓有臣下在此,如何也不会执意求见。生怕宝贝儿子出了什么事儿,玄烨当即冲一旁的梁九功使了个眼色。 梁九功微微一礼后一刻不敢耽搁,忙迎了出去。 此刻聚在这里的都是些朝中重臣,上头那般大的动作,众臣便是再傻,心下也自有一番思量。 大殿之上,肉眼可见地,争执之声顿减。瞧着梁九功匆忙离去的背影,索额图似是察觉到了什么,轻抚了抚袖口上的袖纹,看向对侧的明珠眼神中也不由带了些许志得意满。 明珠眸色微沉。 伴随着微不可见地开门声,众大臣目光不约而同地汇聚在了一处。 哪怕不止一次见过这位太子殿下,众大臣心下仍止不住感慨。 六岁的胤礽身量约莫只有成人腰部这般高,同身子壮硕强健的大阿哥相比不免显出几分纤薄来。扪心而问,其实并不符合当下大多数满人的审美。 然而这会儿看着对方一步步走来,月白的织锦素袍,上身仅一袭靛青色对襟短褂,腰间缀着的白玉珠子似是活了一般。尊贵无华又透着一股说不出的清润之气。 就连此刻略显苍白的面色,都不影响半分气韵。 数日不见,太子爷这气度越发地特别了,便是一旁的明珠都止不住心下暗叹。 御案之上,玄烨总算露出了些许笑意。 “儿臣给汗阿玛请安,汗阿玛福寿永康!” “快些起来!保成这会儿怎么过来了?”接过主子爷示意,梁九功很是自觉地在御案之侧新添上了座椅。待坐近了些,胤礽面上苍白之色更为明显了些许。拉着对方有些凉意的小手,康熙难免关心道: “ 保成可是昨夜被惊到了?” “汗阿玛不必担忧,只是歇息地晚了些。”当着众大臣的面,胤礽只轻笑着摇了摇头,目光却看向了一旁自进来之际便面色焦急,好似急于要说些什的张廷瓒: 第27章 “回汗阿玛,儿臣今日过来是有要事向汗阿玛禀报” 堂下,张英忍不住眉心一跳。 说实在的,待看到自家儿子跟在太子身后进来之际,张英心下已经有些不详地预感。 果然,下一刻,只见自家傻儿子已经忍不住上前一步做拱手状。 一时间,大殿之上无数或惊过奇亦或者幸灾乐祸的目光都不由聚集在了大殿中央,这位身长玉立,色若春晓的年轻人之上。 心知自家儿子的莽劲儿,张英这一刻只觉手脚冰凉,好在关键时刻,御案之侧突然传来一声清亮的童声: “因着昨日之事,儿臣同张大人一道翻阅古籍,不料竟当真从中发觉了些许端倪………” 张廷瓒虽白了些,却也不至于真傻,很快明白了胤礽的维护之意。感激地看了眼上方,张廷瓒忙接着开口道: “《晋书》卷29《五行志下》有记:晋穆帝永和十年正月丁卯,地震,声如雷,鸡雉皆鸣。 大唐开元占经》中亦有记载,鼠聚朝廷市衢中而鸣,地方屠裂。” 《拾遗震灾》更有:井水本湛静无波,倏忽浑如墨汁,泥渣上浮,势必地动………” 大殿中央,张大翰林还在持续掉着书袋子,都这会儿了,众人这要再听不出来什么那就真枉为官员了。 然而事实上,早前便是心中有所猜测,然最多也只是心中不详。地动一事,何其可怕,若非必要,谁也不愿朝这方面想。更别说,如此大胆直白地说出口了。 若是万一有个差错,群臣中,有些人已经忍不住对着一旁的张英目露同情之色。 偏巧这时,还有一大老粗忍不住开口道: “张大人的意思,昨日异象,便是地动之前兆不成?” “正是!” 等待他的是张廷瓒毫不犹豫的回来。 人群中,张英攸地合上了眼睛。 “简直荒谬!”一位胡子发白的老大人当即忍不住站出来道:“不过一群畜生罢了,人力尚不能及之事,难道那些浑事不知的牲畜便能预料了?” “简直哗天下之大稽,亏你还是两榜进士,简直不知所谓!”像是看到了什么脏东西一般,老大人愤怒地甩了甩袖口。” 同对方有同样心理的还有站在最前方的索额图。地动之言一出,简直像一个硕大的巴掌般扇在他脸上。一个七品的芝麻小官儿罢了,能忍就不是他索额图了。 这厢正准备想上前,却听上首的胤礽突然道: “儿臣倒觉得张大人所言有理,汗阿玛您曾告诫儿臣,世间生灵既存于世,必有其独到之处。便是微小如蚂蚁,也总能比人更早感知雨水的到来。” 下首张廷瓒满是赞同地点了点头。 话说若论打脸,谁能比的上这位爷。 索额图刚抬起的脚步登时就踏不出去了。心里憋屈的要命,偏有碍太子爷,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一旁的明珠似笑非笑。 看来太子殿下同赫舍里氏倒也非是铁板一块儿…… 下首众官员依旧吵吵闹闹。小部分如张廷瓒一般地饱学之士主张防患未然。归根究底昨夜如此大的阵仗到底有些不同寻常。 若是不出事则以,倘真出了,那他们这些反对的岂不是千古罪人? 不过大多数则是不以为然,只能说,人,或者身为官宦的这些人,实在高高在上太久了。 上首康熙爷从始至终未有表态,只有心人不难发觉,对方眉间愈发沉了下来。 这是对方忧虑之时的表现,胤礽当下心下一松。同样察觉到地还有下首的明珠。 “张大人所言虽有些不稽,然事关京中数以万计百姓性命,便是只有万中之一的可能,也断然不可有轻忽之意……”说话间,明珠撩起衣摆,对着上首重重俯首:“是以微臣以为,提前加强防范未有不可。” 话音落,大殿又是一派寂静。 涉及诸多性命,且有明珠大人恳言,一旁想要唱反调的索额图又因着太子殿下不好说话。一时间,反对的声势到底弱了下来。 御案上,胤礽有些好奇地看了过去,正对上明珠一脸满是笑意的目光,胤礽微微一愣,旋即大大方方地冲着对方点了点头。 这下倒轮到明珠微怔了片刻。 康熙从不是优柔寡断之辈,很快一道道指令便下达了下去。胤礽识趣地没有多留。 想要在短时间内调动整个京城,甚至周围几地的人力物力,还要避免京城百姓过分恐慌,便是皇帝也非是件容易之事。 一直到晚间,玄烨方才带着梁九功走了过来。 毓庆宫 位于主殿旁一处空地上,这会儿已经早早搭好了帐篷。点点篝火下,一众宫侍正在桂嬷嬷地带领下热火朝天地着清点物品。 小夏子等人这会儿也不闲着,带着一众小太监在四处空地上不断巡视,力求在大厦将倾之时寻到一处最合适的避险地。 力求自家主子爷一根毫毛都伤不到。 至于你地震会不会来,既然太子殿下说会,那便一定会的,小夏子心下肯定。不知何时,对于自家小主子的命令,毓庆宫众人早已经习惯了奉若圭臬。 康熙过来时,看到地便是这般热火朝天地场景。 比之宫中其他各处的疏懒敷衍,此时的毓庆宫可谓独树一帜了。 第28章 “保成很会驭下啊!”黑暗中,玄烨心下隐隐约约闪过这般念头。一行人很快到了主帐,康熙抬手止住宫人预要通报的脚步。 今夜繁星正盛,浩翰的夜空,常日里难以捕捉的星轨,这一刻好似全无保留地展现在眼前。连天边寂静的黑幕,此刻都被染上了些许明光。 听到熟悉的脚步声,胤礽正抱着小四躺在柔软的羊毛毯上。许是也被如此浩瀚的星河所震撼,今日的小四格外乖巧,躺在胤礽腿上,眼睛一眨不眨地看向上空。 康熙原本郁躁的心情瞬间平复了许多,顺势撩起衣摆坐在了一旁的空位上。 “汗阿玛!”胤礽忙抱起小四起身行礼,却被一旁的康熙止了下来。 胤礽自个儿还是个半大不小的孩子,然而这会儿抱着小四却已经颇为熟练。看了眼正瞪着大眼睛直直往他这儿瞧的小家伙,玄烨忍不住微微皱了皱眉。 “小四今日怎么还没回承乾宫?” 话音刚落,怀里的小四好像听懂了什么,乌黑的眸子狠狠瞪视着来人,好似未长成的乳牙都在用力。小小的人儿,这会儿竟有几分奶凶奶凶的模样。 胤礽忙拍了拍对方的小手。 “儿臣这儿这段时日四弟已经住惯了,不好随意挪动,更何况贵额娘执掌后宫,如今正是忙乱的时候………” 其实说来说去,不过担忧罢了。小四到底不是佟贵妃亲子,皇子再尊贵,到了危急之际承乾宫众人拼力保全的,也只会是佟贵妃无疑。 明白这个,康熙又忍不住叹了口气:“保成是个好孩子。” 微怔了片刻,胤礽刚想说什么,然而很快只见对方话音一转: “然保成可知,很多时候,并不是良善便是好的。就如保成今日为维护那张翰林,多次出言将自个儿拉进去。” “但你可知,若是地动未如对方所料,又将会如何?”康熙无端沉厚的目光定定地看着眼前尚带稚气的儿子。 “若是没有,百姓平安,那当然是不过。”胤礽没有丝毫犹豫道。清楚自家阿玛的意思,胤礽微微转头,玉白的小脸上不带半分阴霾: “更何况,汗阿玛,张大人一腔孤勇,是个值得保成维护的人不是吗?” 漫漫星夜中,胤礽一双眸子愈发澄净透明,与这双眸子对视,康熙有一瞬间竟有些许狼狈。 “保成啊!” 良久,黑暗中,只听见一声微不可见的叹息。 第17章 一切准备就绪,然等待另一只靴子落地的感觉总是颇为难挨。 又是一夜过去,紫禁城依旧风平浪静,只高高悬在上空的日头依旧热地吓人。 距离张廷瓒断言那日已经过去两天了,这两日,京城四处的牲畜们虽仍有些躁动,却再无那日彻夜嘶吼的狂躁之举。 不少人已经开始打起退堂鼓了。 “黄口小儿,自以为多读了几本书便开始猖狂了起来,也不想想,地动这般的大事,若真有人能预料,那不成仙人了吗?” “几只畜牲罢了,还真给当回事儿了!这么大的篓子,看他一芝麻小官儿要如何填补。” “万岁爷也是,为这么个没根没底的戏言,折腾这么大动静。这什么鬼帐篷,本宫险些都要被热死在里头………” 哪怕胤礽这两日并未如何走动,种种声音依旧通过各种手段传入耳中。 “殿下莫要在意这些。”轻手掀开帏帐,很快一股汹涌的热流扑面而来,桂嬷嬷却未在意,只将熬好的茶汤放置在临时搬来的木桌上,方才转头对着坐在一旁的胤礽温声道: “陛下的安排是对的,便是过两日地龙依旧未至,左不过受几日的罪罢了,跟那些被压在地底下求救无门的人实在算是神仙保佑了。” “嬷嬷放心,孤是不会被那些人影响的。”搁下手中的书册,胤礽难得皱了皱眉:“只是张大人那边,这两日怕是不大好过。” 也怪以他目前的灵气,只能约莫察觉出不对,但对于具体地动的时间,却是无能为力。 早知道当初不该将对方牵扯过来的。叹了口气,胤礽不由心下暗道: 看来孤还是想的不够周全。 “对了……”起身之际,胤礽突然想到了什么:“昨日孤让传的话可传到了?” “回殿下,小夏子同采买处龚公公乃是同乡,您的话今儿早便已经带过去了。”麻利地将桌上的茶具收拾好,瞧着眼前还带着些稚气的小主子,桂嬷嬷面上不免多了笑意: “殿下仁慈,想来张大人府上这会儿也能少些担惊受怕。” 胤礽闻言只淡淡摇了摇头。两人说话间,帐篷内侧,软塌上一处绣着双狮滚球的小鼓包不知何时动了动,伴随着几不可闻的哼唧声。 想来是小四醒了,这会儿正撅着屁股趴在榻上,瞪着一双乌溜溜的眼睛四处巡视着。见胤礽过来,这才咧开嘴傻乎乎地笑了起来。 连身上的大红肚兜什么时候掉了都不晓得。 “二锅锅……” 这模样,连一旁的桂嬷嬷都忍俊不禁:“这四阿哥也是怪了,往常在毓庆宫时还好,这两日眼瞧着竟是一刻也离不开殿下您。” “怕是陡然换了地方,心下不安生吧!”一旁侍候着的汀兰见状有些怀疑道。 什么不安生,看清对方额角上不断溢出的汗珠子,胤礽忍不住嘴角微抽,到底还是认命地将人抱了起来。 第29章 放在背后的手轻轻拍打了两下,懵懂无知的小四只觉浑身一清,早前的憋闷瞬间便没了踪影,舒服地脚趾头都要跟着翘起。 忍不住动了动小屁股,小家伙刚想伸出脑袋,然而下一瞬,抱着自个儿的这双手却猛地收紧了片刻。 稍有些吃痛的小家伙奋力扭过脑袋,刚想挥舞着小胳膊表示抗议,然而入眼便是自家二哥紧皱着的眉眼。 像是感受到什么危险的气息,下意识地,小四伸出的爪子复又收了回来。这会儿连说话的声音都小了许多: “二锅锅……” 可惜此时的胤礽已经顾不得许多了,感受到手心处几乎暴乱的灵力,胤礽当即吩咐道: “嬷嬷,孤突然想起有事要去寻汗阿玛,汀兰,小夏子你们留在帐中,记得若是真出了事,身外之物便罢了,一切以自身安危为要,明白了吗?” “殿……殿下。” 从没见过自家殿下这般严肃的模样,几人下意识点了点头。 小四尚在懵逼之际,便被自家二哥脚步飞快地带了出去。 为了防止地动之时护卫力量过于分散,康熙爷思来想去还是将身边重要之人聚于一处。作为宝贝儿子,一国太子,胤礽所在的帐篷自是同自家阿玛最近的那一波。 胤礽抱着小四一路畅通无阻。 “保成这会儿怎么过来了?”御案上,康熙随意将手中的折子搁下。一旁的梁九功忙使人奉上茶点, 玄烨本非铺张之人,尤其是这种特殊时期,诺大的寝帐内,除去里间摆放着的雕花木床,这会儿只有几方矮榻,和一方早前用惯了的梨花木书案。 连一侧的洗浴间,都仅用几方帏帐相隔。 一直到看到自家阿玛的那一刻,胤礽方才重重吐出口气。理智回归,心知方才举动有些不妥,此刻面对自家汗阿玛的目光,胤礽反应过来,玉白的小脸很快便染上了些许羞窘: “不知为何,儿臣从方才起便一直心下不安,这才………”说话间,胤礽难免有些不好意思。 难得见自家儿子如此,康熙面上愈发和煦了几分,轻拍了拍自家儿子的手:“朕是天子,却也是保成的阿玛,不论多大,保成能第一时间想到阿玛,朕心甚慰。” “汗阿玛……”胤礽张张嘴,刚想说什么,便见外间突然有内侍来报: “万岁爷,乌雅贵人方才在路上被人冲撞动了胎气,这会儿瞧着怕是有些不好。” 乌雅贵人?头一次在自家阿玛这儿听到这位的名子,胤礽下意识看向了一旁,正趴在榻上玩儿手指的小四。 宫中素来便没什么秘密,作为贵妃养子,连宫女出身的乌雅贵人都在这紫禁城存在感高了起来。起码这会儿,胤礽确实记起了这号人来。 小四这会儿尚还一无所觉,见自家二锅锅看过来,忙扬起笑脸,抖着小短腿就要往上猛扑上去。 虽是方矮榻,于小四这般身量却也危险地很,胤礽忙起身将人接住,就这一会儿的功夫,帐外的小侍便已经没了踪影。 想到自家汗阿玛对皇嗣的重视,抱着小四,胤礽难得有些不解道: “汗阿玛不过去瞧瞧吗?” “既是动了胎气,这会儿最需要的自是太医才是。”御案之上,康熙气定神闲地拿起手边未批完的折子,闻言还颇有意味道: “怎么?还是保成觉得,你汗阿玛的医术已然媲美太医院了?” 啊?可是您早前分明不是这样的。 照这么说,阖着您早前都觉得自个儿医术无敌了?熟练地将小四伸到口中的小手拿出,胤礽心下难免吐槽道。 不过这样也好…… 感受到手掌之中,愈发狂暴的灵力,胤礽心下紧张的同时,也不免偷偷松了口气。 不过“乌雅贵人肚子里的弟弟妹妹,汗阿玛,您就不担心吗?” 望着自家儿子单纯的小脸,康熙忍不住轻轻摇了摇头。“保成啊,你要记住,这后宫之人,往往有三分痛便要说到七分之多。待你日后坐到这个位置,明面上的糊涂不要紧,只莫要真被人糊弄了才是。” 看了眼底下几乎叠在一处的哥俩,康熙握着羊毫笔的手轻顿了片刻。若是往常,看在皇嗣的面上走一也未尝不可,然而如今……… 保成今日究竟缘何这般不安? 就在康熙爷暗自思忱之际,突听一旁的宝贝儿子开口道: “也就是说,依方才那人的言语,乌雅贵人和弟弟妹妹此时肯定无事是吗?” 胤礽一脸恍然大悟: “哦,那汗阿玛以前就是在装糊涂了!” “咳咳………”可怜康熙爷到嘴的茶水差点全数洒落地面。 “保成啊!” 不知该怎么跟才六岁的小孩解释情趣这个词,康熙爷忍不住扶了扶额,头一次后悔跟个小孩儿讲地这般明白。 偏生这会儿已经玩了好一会儿手指的小四儿开始添乱。在众宫人的注视下,白嫩嫩地小胖指头用力指向自家阿玛的方向: “胡胡……兔兔……” 御帐之中,瞬间便安静了下来。 在众宫人满是惊恐的目光下。 小家伙一脸肯定地点了点头,旋即满是骄傲地仰起小脸,圆溜溜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向胤礽。 康熙:“………” 胤礽:“………” 第30章 知晓这是小家伙再求夸奖,在自家汗阿玛近乎死亡的视线下,胤礽迅速抬手,以平生最快的速度,在对方脑袋上轻迅速撸了两下。 果然被自家二锅锅“夸赞”,小四光溜溜的小脑袋高高扬起,瞧着自家阿玛的小脸上愈发得意了几分。 胤礽“……” 罢了,毁灭吧! “汗阿玛!” 强制将小家伙昂起的脑袋摁在怀里,瞧着自家阿玛微黑的脸色,胤礽刚想说什么,然而下一刻,一阵前所未有的心悸之感袭来,空气中原本狂躁的灵力如爆发的山火一般…… 反应过来之际,胤礽已经一手抱着小四,一手拉着自家汗阿玛快速奔到了帐外。 一众宫人不明所以,也跟着跑了起来。 帐篷外,康熙有些惊讶地看着一旁的儿子,刚想开口问什么,就见脚下的天地,瞬间地动旋转了起来。 下一秒,在众宫人惊恐的目光下,只见身后的帐篷霎时间轰然倒塌…… 不知过了多久,众侍卫环绕下,康熙狂乱的心跳方才稍稍平息。 只差那么一点…… 就差那么一点…… 看着眼前一片废墟的营帐,紧紧握着自家儿子的小手,康熙心下满是说不出的庆幸。 与此同时,数丈之远的另一座青灰色小帐中,被宫人扶着走向空地的乌雅贵人下意识回头。 冥冥之中,总感觉好似错失了什么极为重要的东西。 第18章 很难形容那一刻的感觉。 声如雷,势若涛 天地仿佛在一瞬间崩塌,连原本明曜的日光在这一刻仿佛都晦暗了许多。耳边是众宫人抑制不住的惊叫声。 西华门一片慌乱。 有被帐篷压倒在地的,也有在闪躲之中不慎掉入裂口的,更有为着金银财务冒险返回帐篷,却在下一瞬被倾压在地。 紧紧抱着怀里有些颤抖的小孩儿,哪怕自有怀疑以来,胤礽私下里查过无数资料,然而都比不下早前这般触目惊心。 “这便是天地之威吗?” 前往景山的路上,回忆着早前呆呆地杂乱不堪的场景,胤礽忍不住低声轻喃道。 “这么晚了,殿下怎的还未歇下?”胤礽还在乱想之际,帏帐外,就见一身灰褐长袍的桂嬷嬷端着托盘走了进来,托盘之上,赫然是一座青玉色的汤盅。 帏帐被掀开的一瞬,丝丝缕缕月华倾泻而入。胤礽这才恍然发觉,天色确实已经不早了。 熟悉地味道扑面而来,看着桌边正在忙活着的老人,胤礽微微皱眉,很快又笑着道: “劳嬷嬷费心了,白日里孤一直跟在汗阿玛旁边,并未受到惊吓。如今各地药材紧缺,还是莫言浪费到孤身上才是。” “殿下说笑了,您身子尊贵,便是一丝一毫,也断没有轻乎的道理。”话虽如此,见自家小主子面色同寻常并无二异,桂嬷嬷手上的动作到底慢了下来。 胤礽看了眼桌上还泛着热气儿的汤水:“汀兰跟小夏子几个今日怕是受惊不小,如今不比宫里,几位太医眼瞧着忙不过来,劳嬷嬷多照看一二。” 作为当年赫舍里皇后的心腹宫女,桂嬷嬷医术自是非常不错的。 “能伺候殿下,是奴婢们几世修来的福气。”轻叹了口气,年长的嬷嬷到底将东西重新收了起来。 打发小宫女将汤药送去,桂嬷嬷这才转身看向一旁的小主子。 炎炎酷暑,便是夜里也未有片刻松快,胤礽上身只着了一件单薄的寑衣,这会儿正坐在床边,手里还拿着一本有些发黄了的书册。袖口处,正被一双肉乎乎的小手紧紧攥着。 瞧见这双小肉手,桂嬷嬷好似想到了什么,突然叹了口气: “自地动以来这么些时日,承乾宫那位除了每日打发人问过几句,竟是丝毫不提要将阿哥爷接回去。” 到底不是亲生的骨肉,便是面上再亲,到底还是不一样的。桂嬷嬷轻轻摇了摇头。 床榻上,胤礽不免有些意外,执着书册的手也落了下来,须臾又想到了什么:“孤白日还去看了三弟,太医说除了受到惊吓外并无他碍,只面上瞧着却有些不好。” “还有大哥,往日那般生龙活虎,这段时日也被惠嫔娘娘拘在一处养病。” 眼下宫里拢共四位阿哥,一下病倒两位,也怨不得佟佳贵妃不敢接手。若是在太子这儿无事,一回去便生了症候,佟佳氏怕是多少张嘴也说不清。 然道理如此,小四到底是对方名义上的养子,又在身下养了这么些时日,这般态度,着实让人心生凉意。 看着床榻内侧,这会儿正睡地四仰八叉的小家伙,胤礽不知怎么想的,突然开口道: “那那位乌雅贵人呢?” “乌雅贵人素来本分……”桂嬷嬷并未多言,然而只单单两字,对方态度便已经再明朗不过了。 睡梦中的小四仍是一无所觉,胤礽闻言便没再多问一句,只沉默着将被自己对方踢落的薄毯重新盖上。 “若孤的额娘还在,也会像那日荣嫔娘娘保护三弟一般,将保成牢牢护在身下吗。”昏黄的灯光下,胤礽低垂的眼睫微微颤了颤。 桂嬷嬷忍不住两眼一酸:“会的,皇后娘娘最是爱惜殿下,殿下刚出生那会儿穿的衣裳,都是娘娘一针一线缝出来的。” 第31章 并不意外这个回答,紧握着手里的书册,胤礽不免低头静默了片刻,就在一旁桂嬷嬷忍不住开口之际,就见床榻上的胤礽突然抬头,一双乌溜溜的杏眼说不出地认真: “不过孤跟三弟不一样,孤可以保护额娘,不会让皇额娘为孤受伤………” 话音刚落,桂嬷嬷眼泪瞬间便流了下来了。 翌日,胤礽刚靠近御帐,便听得里间传来一阵激烈的争吵声。听到太子爷过来,梁九功忙亲自迎了出来。 “太子殿下,万岁爷这会儿怕是不大方便,要不您先到一旁的茶室休息片刻?”敏锐地察觉出对方额头上不断溢出的汗意,胤礽单手覆后,轻轻点了点头。 “汗阿玛忙着便是,左右孤此番过来未有什么要事。” 约莫小半个时辰过去,胤礽手里的茶水都换过了两轮,隔壁争执声方才有消停地架势。 然而走进御帐,内里却并未如自个儿想象的那般气氛紧张。这会儿官员已然走的差不多了,御案旁,只留张英一人陪侍在侧。 “保成来了!”玄烨手上动作微顿,抬头看了眼正缓步而来的自家儿子:“不必拘礼,坐吧!” 言罢很快复又重新执起了笔。 胤礽不免被勾起了些许好奇,见自家阿玛没有拒绝的意思,婉拒了宫人搬来的座椅,迈着小短腿很快走了上去。 只见象征着尊贵的明黄色纸张上,开头硕大的“罪己诏”三字异常明显。 “汗阿玛………” 看着眼前正微伏着身子,正一字一句将自身罪过一一陈列的阿玛,胤礽忍不住瞳孔微缩。 他还记得早前三藩之时自家阿玛被众臣要求写下“罪己诏”时的愤怒。想到早前营帐中传来的争吵声,便先入为主的以为自家阿玛写地并不情愿。 只胤礽良好的教养不允许在此刻多言,一直到最后一撇勾完,康熙利落地将羊毫笔搁下,起身便见自家儿子一脸欲言又止。 “怎么,保成还有什么不能同阿玛说的吗?”轻揉了揉有些酸痛的手腕,康熙稍稍一想便知对方想要说什么,微微皱起的眉头骤松,细瞧之下,面上还带着些似有若无的笑意。 一旁的张英见状抚了抚美髯,摇头但笑不语。 可惜了,沉浸在固有思维中的胤礽此刻并未发觉,这会儿看着眼前墨迹未干的旨意,犹自肃着小脸道: “汗阿玛,因着张大人预测得当,此次地动虽强,然造成的伤亡却远不若早些时候,这些大多有赖汗阿玛您调控得当之故。” “地动乃天灾,非人力可为,又怎可将其加注己身?”早在之前胤礽便偷偷问过青玉,所谓地动,根本同当政者一点关系都无。 单手负于身后,如早前千百次的考教一般,胤礽满脸严肃的说出自个儿的看法,谁成想下一秒,换来的却是自家阿玛无情的嘲笑。 “哈哈哈哈………” 背靠在椅背之上,康熙实在忍不住大笑出声。一旁的张英轻摇了摇头。 “汗阿玛!” 这会儿若是不晓得自个儿被坑了,那就不是胤礽了。 胤礽难得鼓起了小脸。 一直到有出御帐,胤礽面上的红晕都未散去。 “万事万物都非是一成不变,很多东西,保成啊!你要亲自去看,去思考………” 汗阿玛别有意味的话语不断回响在耳边。黑暗中,胤礽难得没了睡意。 一旁的青玉努了努嘴。 翌日,伴随着《罪己诏》的发布,群臣们尚还未来的及松口气。然而第二日,康熙爷便亲自下诏: "此乃天心垂异,以示警也。” “今日之祸端,盖因是非颠倒,措置乖方,大臣不法,小臣不廉,上干天和,故而召兹灾眚。”【1】 这还不算,在这之后第二日,康熙便以"实修人事,挽回天心"为宗旨接连发布上谕:着令各部院三品以上官员及各省督抚,就"目今应行应革事宜"进行奏报,并对本人就任时下情形据实自陈。同一时间,康熙帝又亲下谕旨,指示监察官员参奏不法之人。【2】 打着合全天意的幌子,伴随着一道道旨意接连下达,前朝后宫一瞬间尤如倒入了沸水之中。 而这期间,对八旗旧贵族势力的打压,以及圣驾有意无意透出的治国理念,对儒家儒术的尊崇无疑为满朝的汗臣,及无数莘莘学子打上了强心针。 而后亲祭天坛,自陈己过更是加速了普通百姓归心。 如胤礽所言,此次天灾虽厉害,然因朝廷早早做了准备,不论伤亡,还是赈灾速度均远超以往。天子脚下,从不乏聪明人,百姓也全非瞎子聋子。 总之,经此一役,不论朝野民间,康熙帝威望反倒更盛了三分。 至于其中被无声无息处理掉的“旧氏贵族”,以及党派势力。康熙爷表示,即是天意,又如何能与之抗衡? 怪就怪这些人行事过于不谨。连一国之君尚可自罪以平民愤,你一届臣子难不成比圣上还尊贵不成? 帐房内,听着小夏子这几日四处打听来的消息,胤礽在脑中不断试图将其分析,演化。 不得不说,直到这一刻,胤礽方才明白了自家汗阿玛那时言语中道不尽地意味深长……… 这就是所谓帝王权术吗? 亦或者目前他所能看到的这些,不过其中的冰山一角? 第32章 看着眼前熟悉的御帐,七岁不到的小胤礽第一次发出这样的疑问。 第19章 为防后续余震波及,众人再度回到宫中已是九月中旬。毓庆宫门前,早前似是遮天蔽日般繁茂的枝叶这会儿只剩下光秃秃的枝干。倒是正殿前那棵硕大的丹桂,正值花开的好时候,一簇簇桔黄色的花朵累满枝头,在日光底下熠熠生辉。 还未踏入宫门,一股浓郁的清甜之气便扑面而来。 毓庆宫早早布置妥当,房檐上通体碧翠的琉璃瓦,脚下莹白如玉的大理石,竟是丝毫看不出震后破败的模样。 可见内务府那些人的用心程度。 众人面上不免带了些许轻快,为首的桂嬷嬷一边指挥收拾行李一边忍不住叹道:“这还是回了自个儿宫里好,在外头总觉得少了些什么………” “可不是吗?”一旁汀兰闻言笑着接口道:“起码心下总是安稳的。”而不像外头那么些帐篷那么些人挤在一处,每每遇上那两位挺着孕肚的宫妃,汀兰心下总忍不住一阵心惊肉跳。 “也不晓得是不是奴婢的错觉,这几日碰到永和宫贵人的次数愈发多了起来………”将手上的饰物册子一一合点,回到内室,汀兰状摇了摇头,状似不经意道。 一旁的桂嬷嬷忍不住皱了皱眉。 听到众人议论,软塌上,胤礽握着书册的手也忍不住微顿了片刻。 天气愈发凉了,四阿哥自然也没有了长居毓庆宫的理由,哪怕再不乐意,小四还是在自家汗阿玛的黑脸下,带着一众嬷嬷包袱款款的回了承乾宫。 而胤礽这些日子也并不轻松,康熙爷作为一个实实在在的完美主义者,对底下儿子们的标准自然只有更高的。 早前课业一一补上不算,身为太子,胤礽每日散课后还要到御书房,听着自家阿玛同群臣一来一往处理赈灾适宜。 “纸上学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对让自家不到七岁的儿子接触这些,康熙心下并未觉出任何不适。毕竟他自己,八岁便已经登上帝位,同朝堂上那群老狐狸诸般周旋。 更何况康熙心下,总有一股隐忧。 爱新觉罗家的男人,尤其帝王鲜有长寿之人,身为太子,保成自是要尽早成长为好。 还好胤礽自小聪慧,智力学习能力非同寻常,如今踏入修行之后神思只会愈发清明。如若不然,换做普通小孩儿,怕是迟早要被这沉重的担子给压垮了去。 不过好处也并非没有,有康熙爷这位权术,手段皆为顶级之人带着,胤礽的成长也是有目共睹地。而这种成长,绝不单单在朝政权术。 “保成,你瞧瞧这个。”这一日,同往日一般,待众大臣退去之后,康熙才将手中一封尚还未有朱批的折子递了过去。 一旁的胤礽熟练接过。 只见奏章之上,诺大的赫舍里乌图尔几字实在再明显不过。而随后跟着的“治下不严,纵容贪没赈灾粮款高达数万之多。”更是让胤礽忍不住眉心微皱。 赫舍里作为满族大姓之一,其下族人不计其数,并非每个人都能被胤礽记在心上。只汗阿玛既然特意将奏折拿给他看,想必此人必有其特别之处。 治下不严,此罪可大可小,然而在这全力赈灾的关键时刻…… 几乎没有任何犹豫,胤礽很从折子上收回视线: “汗阿玛您常言,德不配位,必有殃灾。倘此事属实,不论背后有何因由,此人能力不足已是板上钉钉,再继续呆在粮道之上不过害人害己。” 胤礽小小的人尚不足御案高,此时一身杏黄补服端端正正地坐于侧首。这会儿声音还带着些许奶气,然难得言语果断,玉白的小脸微微仰起,面上更无一丝犹疑之意。 就冲这份果决,康熙心下满意,面上却微微皱了皱眉,从宫人手中接过茶盏,上等青瓷碰撞发出清脆的响动声: 良久,方才听上首之人幽幽道: “若是朕说,这人乃是承恩公极力推举的呢?” 原来如此!怪不得,胤礽心下恍然,想到那位没见过几面的外祖,饶是胤礽也不由心下微叹了口气: 这识人的眼力见儿,怪不得身为嫡长子,名正言顺的国丈,这些年却能被三叔公弹压到这般地步。 三叔公为人高傲,但也决计不会在这关键时刻,让手下人捅出这般大的篓子。更遑论早前汗阿玛那般大的动作,聪明人早该缩回去了,便不是,也该万分谨慎才对。 想到这里,胤礽头更痛了。 “既是如此,更应该从严处置才是………还有……”说到这里,胤礽尚还带着婴儿肥的小脸忍不住揪了揪: “日后赫舍里大人举荐之人,汗阿玛还是慎重考虑些吧!” “咳咳………保成啊!”有这么说自个儿外家的么?御座之上,康熙忍不住轻咳了起来。看着面前尚还年幼的儿子,目光有一瞬间的难言。 一旁的胤礽面上更是无语。控制着即将翻出的白眼,胤礽两小手一摊,做无奈状: “保成知晓汗阿玛是为儿臣考量,只这种事,据儿臣所知已经不是头一回了吧?” 怎奈眼光这玩意儿,自家外祖是真没有啊!没有就算了,这股迷之自信是怎么回事? 诺大的御书房,父子二人一时竟有些相对无言。 一道用过晚膳,胤礽离开御书房时,外间天色已经彻底暗了下来。刚走过玉阶,迎面却碰到了一位熟人: 第33章 “太子殿下这是刚要回去?”抬头看了眼天边即将沉下的最后一点余晖,再看看早前还不及自家孙儿大的太子爷,张英开口不免带了几分轻叹。 胤礽单手负后,似是没听出对方话里的叹息,闻言轻点了点头,旋即突然想到了什么,不由露出些许笑意:“对了,不知张学士近来可好?” 问的自是张廷瓒无疑,回宫这些时日,胤礽实在忙得可以,传召听书之事自是落在了后头。这会儿碰到对方父亲,不免多提了一句。 想到自家儿子,张英嘴角忍不住轻抽了抽:“蒙殿下厚福,那小子自是极好,前几日还念叨着要同殿下讲经论道。” 能不好吗?虽说过程惊险了些许,然而不过二十来岁的年纪,便能官至五品,连老狐狸张英,对这顺利的不可思议的官途,都不免心下艳羡。 更何况有了这等功绩,日后只要不犯下大错,起码安稳一生不成问题。 莫不是传说中的傻人有傻福?瞧着眼前气度卓然的太子殿下,张英竟恍然有种明悟之感。 这里距御书房不过几步的距离,知晓对方这时候过来,定有要事,胤礽只淡笑着寒暄了几句,很快便大步离开。 既不因着自家儿子的关系过分热络,言语间又带着几分恰到好处的距离。 良久,张英方才收回了视线。 想到回去后,自家儿子口中不间断的溢美之词,张英不由唇角微勾。儿子虽不通心计谋算,好歹看人的眼光确实不错。 若是同了那位承恩公,任是前人多少谋算,也俱不过是为旁人做了嫁衣。 人,都是靠对比的。 抱着账册一路走进御书房,这些年为自家不开窍儿子操碎了心的张英,此刻脚步都难得轻快了起来。 翌日清晨,几人刚刚晨练结束,正是腹中饥饿的时候,连胤礽都忍不住一下解决了好几个奶饽饽。 不算大的膳房内,几人正是大块朵颐的时候,其中迟迟不动,好一会儿了,只晓得扒拉碗中那点子粥水的纶布不免显得特殊了些。 “怎么了?可是今日的早膳不合胃口?”将手中筷子搁下,胤礽若有所思地看向对面: “回殿下……” 赫舍里伦布本非活泛大方之人,常日里也多是沉默居多,此刻被自家殿下目光注视着。餐桌下,紧紧攥着的手心很多便多了密密麻麻地汗意: “奴才……奴才是想……” “咦,今日这甜羹味道可真不错!御膳房这几日可是新换了厨子?”一旁的巴尔图突然一脸惊讶。 看着眼前无论卖相还是味道都与往日一般的甜汤,胤礽嘴角微抽,一时不晓得说些什么,转头便见巴尔图眉眼弯弯地瞧了过来,见胤礽目光看过来,忙咧嘴嘻嘻一笑。 这一打岔,话到了嘴边的纶布便再说不出来了。 很快便到了上课的时间。 接下来一整日,其余三人好似商量好了一般,每每纶布想说什么,总被以巴尔图为首的几人以各种理由打断。 巴尔图身为如今为数不多的实权亲王之子,哪怕是嫡幼子,消息渠道也是旁人比不来的。更何况康亲王一派拳拳爱子之心,生怕自家儿子在宫中惹了事端,或是吃了亏。常日更是什么有关的消息都不瞒着。 心知三人的并无恶意,胤礽也只当没看出几人的眉眼官司。许是看出了胤礽的意思。渐渐地,那张急于说些什么的嘴,也逐渐张不开了。 只神色难免愈发沉郁了些许,本就纤薄的身子更是显出几分羸弱。 课后,胤礽轻揉了揉额头,到底还是将人留了下来。看着巴尔图几人离开之际仍不忘绘声绘色地冲对方做鬼脸。胤礽忍不住轻笑几声,这才转身看向对方: “表兄?” 似是轻颤了几分,纶布忙起身跪下:“奴才不敢。” 示意小夏子将人扶起,胤礽轻摇了摇头:“你我本是血脉相连的亲表兄,这里又没有旁人,又有什么不能讲地?” 纶布抿了抿唇,没有说话。胤礽自顾自抬头,看向一旁正叮咚作响的西洋钟。 酉时了,也该到了温习的时辰。 这方钟表乃是前几日汗阿玛特意使人安上的,为的自是太子能养成良好的时间观念。 然而此刻胤礽却没有起身,而是将目光投向下首沉默不语的纶布,片刻后方才轻声道: “表兄来这里已经有大半年了吧!孤本以为咱们几人便是不甚亲密,总也要有几分熟络的吧?” “奴才……是奴才有愧于殿下!” “你要这般说话,咱们这天儿可就没法聊了!”接过汀兰递来的牛乳茶,胤礽难得脑仁儿疼了起来: “事实上,便如方才巴尔图几人,虽行为上难免令表兄有几分不适,然其中真心假意,表兄你定是能分辨出来的,不是吗?” 纶布死死垂着头,绣有青鹰的袖口早就揉成了一团,眼中依稀有晶莹滑过。 一直到很多年之后,纶布依旧记得眼前这一幕。 火红的夕阳透过窗子,映得整个前厅一片赤色,年仅七岁的太子殿下背对着菱窗,目光明澈而笃定: “孤不知来之前外祖或是其他人同你说了什么,但汗阿玛曾告诉过孤,不论任何时候,都断然没有年长者浑噩度日,安享富贵,却要将所有压力甚至于未来的所有希望强压在年幼者身上。” 第34章 “更不要美其名曰“看中”二字。” 第20章 “殿下今日可还是要习剑?” 寅时初,天边初初透过些许微光,胤礽在宫人的服侍下收拾妥当,刚走出正殿便见一袭玄衣的赫舍里纶布已然早早在殿外等着了。 “不了!”拨弄着腰间的玉饰,胤礽闻言微微摇了摇头:“昨儿汗阿玛瞧着精神似是有些不好,虽有太医过来瞧过,可孤心里总有些放心不下。” 想到昨夜汗阿玛止不住疲惫的脸色,胤礽忍不住眉心微皱了皱。 本以为这两月以来经过朝廷全力赈灾,地震所带来的动乱总算开始安稳了下来。然而谁成想还不等众人喘口气儿,平阳等地便传来消息: 时疫,还是传染性不弱的时疫。好在现下已然入了冬,少了那些个蚊虫鼠类,总还不至于闹到全然无法收拾自己的地步。 纵使如此,御书房灯火熄地却是愈发晚了。 胤礽也曾私下里问过青玉,可有法子解决此事。 “嗯……怎么说呢?”识海中,青玉背过三头身的小身子,有些尴尬地挠了挠头:“我以前好像说过吧,我主人他超级厉害,剑术,丹术在整个澜沧界都是首屈一指的。” “所以……”观对方神态,胤礽心下已经有了不详的预告。 “咳咳……所以……”青玉一双大眼睛止不住四处乱瞄:“所以青玉我自然也就不用浪费时间去学这个了……” “小胤礽你是不知晓,那些见鬼的医术丹方有多无聊!” 话虽如此,在对面小胤礽满是无语的目光下,青玉声音愈发地弱了下来。 回过神来,几人已经到了膳堂。 入冬以来,紫禁城越发寒凉了起来,晨起之间不免带着些许潮意。这几日宫中不时有人着了风寒,桂嬷嬷生怕自家小主子也跟着生了症候,每每前一晚都要将羊肉,山药,萝卜黄芪等诸多食材提前放入特制的砂锅之中。 煨了半宿的羊汤汁水奶白,鲜香浓郁。接过嬷嬷递来的汤盅,氤氲的热气很快扑面而来,胤礽这才注意到一旁正小口喝着汤的纶布,此时袖口处已然沾了些许潮湿,想必在外等的时辰并不算短。 这都几日了,这人,未免也太见外了些。搁下手中的汤匙,胤礽忍不住轻吐了口气。 赫舍里乌图尔治下不严,削爵罢官已是板上钉钉,胤礽并不知外祖家究竟抱着怎么样的心思,才会想让表哥走他这边的路子。但没能达成目的,这会儿回去,对方显然是不大好过的。 也是想到这里,胤礽才以“陪练”的名义将人留了下来。只没想到的是,对方还真就每日早早等在外头……… 又一次,太子殿下对自家外祖教孩子的能力,产生了怀疑。 用过早膳,胤礽到达乾清宫已是晨光微曦。康熙这会儿刚从大朝上回来,连头上繁复的朝服尚还未来的及换下,手上便已经习惯性地拿起了折子。 看清对方面上的疲惫之色,胤礽忍不住上前,一双小手在对方额头上轻轻按压着。 很快一种难以言喻的放松感袭来,御案之上,玄烨忍不住发出一声微不可见喟叹。不过到底不忍自家儿子辛苦,很快便伸手将人拉到了身前: “这些待会儿交于宫人做便是了!对了,保成今日怎的来的这般早?” “汗阿玛,昨日章院正也说了,您要多休息才是。”没有回答对方的问题,胤礽抿了抿唇,清冷冷地目光定定地看着对方眼下的青黑。 左手在儿子脑袋上轻揉了揉,康熙右手侧的奏折却并未落下,而是轻笑一声,浑厚的声音同往日一般无二: “太医院那些人保成还不晓得吗?常日里倘有三分症候出口便已然加了七分。” “再者,朕身子如何,自个儿还不清楚吗?” 轻呷了一口热茶,康熙面上自信满满。一旁的胤礽心下虽有些担忧,但见对方这般信誓旦旦,又想到自家阿玛自小熟读医书,想必知晓得总比自个儿多些,这才稍稍放下心来。 然而胤礽回去后不过一晚,乾清宫便传来了万岁爷病重的消息。 胤礽过来时,诺大的乾清宫已然围满了人。正殿外,以佟佳贵妃为首的一众宫妃皆是衣着简素,连鬓发间常带着的首饰也素净了许多。 “近来天气骤寒,尤其夜间本就湿寒极重,万岁爷这些时日又操劳太过………” “咳咳……” 斜靠在榻前,康熙忍不住轻咳了几声。 老太医的话尚在耳边,瞧着眼前难得皱着一张脸的儿子,又想到早前的笃定,康熙爷一张老脸难得有些烧着了片刻。 许是当真操劳太过,康熙这一病便是半月之久。连久居深宫,不问世事的太皇太后都给惊动了。 “玄烨,哀家早前便同你说过。任何事情莫要急躁,这日后还长着呢!江山也好,大业也罢,那都是只有留到最后之人才有资格享有的东西………” 时隔多年,已经御极数十载的康熙爷在一次体会到了自家老祖宗的谆谆教诲。 “孙儿知晓,此次乃孙儿过于不小心之故。”揉了揉有些昏沉的脑仁儿,康熙爷不得不承认,这些年来自持身子康健,素来鲜少生下症候,有些地方确实失了原有的谨慎。 不知想到什么,康熙眸色微沉了片刻。 见对方心下有数,太皇太后便没有多留。胤礽过来时,正好便见了自家汗阿玛满脸晦涩,原本苍白的脸色愈发显得沉郁了几分。 第35章 无形的气势压的人喘不过气来。 “汗阿玛!” 不知过了多久,一声轻唤打破了大殿的宁静。 照例将手上的红梅递给一旁的宫人,这几日太子殿下每每过来,都要择上一株花木,乾清宫众人早已经习惯。 昨日刚下过一场雪,朱玉般妍红的花骨朵上,尚带着几分晶莹,瞧着实在好看。言书小心翼翼地将红梅插入离御榻最近的桌案上。 微风拂过,清冷的梅香很快冲淡了室内的郁躁之意。病榻上,康熙眉间不觉一松: “保成这心思当真愈发灵巧了!” “汗阿玛您过奖了!”微不可见摇了摇头,胤礽转身从宫人手中将药碗接过。 “儿臣记得早前生病时,汗阿玛也是这般守着儿臣的………儿臣还不止一次看见您同那些太医辩症。” “可是汗阿玛您生了病,儿臣除了寻些花木,再没得旁的……”紧紧握着手中的汤匙,这一刻,胤礽是真觉得沮丧。毕竟灵力并非万能,且以自家汗阿玛的敏锐,根本难有派上用场的时候。 不过区区小病便已如此…… “怎么会,保成能有此心,汗阿玛心中甚慰。”将自家儿子的神情收入眼中,玄烨此刻只觉心下一片慰烫。 胤礽抿了抿嘴,良久才下定决心道: “汗阿玛,儿臣前几日看了几本医书,这会儿尚有些不明之处………” 数日后 毓庆宫,看着眼前短短月余,便将原本晦涩的黄帝内经记得一字不漏的太子爷,饶是见惯了风浪,这一刻,章院判也不觉惊掉了下巴。 虽早前便有传言,太子殿下聪慧异常,似是有过目不忘之能。然皇宫之中,种种传言真假难论。章院判早前也并未当真,然而如今……… 这一刻,章太医总算明白,万岁爷为何能如此干脆利落地同意太子爷研究医道。 耽搁旁的课程,不存在的。 然而这还是个开始,其后几日,每每踏入毓庆宫,章院判心下惋惜之意也就更多一些。 常日里不免露出了几分。 知晓其中内情的康熙忍不住打趣:“怎的,可是太子这些时日的教习有何不妥?” 胡子发白的老院判闻言微微苦笑: “万岁爷您说笑了,太子殿下天份举世罕见,这般好苗子就在眼前。微臣实在是,实在是……” 说着又是忍不住叹了口气。 软塌上,康熙忍不住哈哈大笑了起来。 与此同时,延禧宫 华丽的宫室内,惠嫔看着眼前浑不知事,眼睛里只有眼前糕点的儿子,只觉脑仁突突地疼。朱红色的丹寇什么时候掐入了掌心都不晓得。素来低婉的语调此刻却显出几分尖锐来: “同样是侍疾,太子人人夸赞,你汗阿玛更是将对方日日挂在嘴边,仁孝二字都险些要被用烂了。” “而胤禔你呢,同是爱新觉罗家的皇阿哥,你还是大哥,难道就当真甘心被底下的弟弟硬生生压上一头?”自打知晓太子御书房听政之初,惠嫔心下便似是燃起了一把火。而这次的区别对待,更是将这把火焰彻底点燃了开来。 胤禔快到嘴边的沙琪玛就这样啪地一声掉落在地,耳边传来对方的嘟囔声:“那儿子能怎么样,总不能同二弟一道同章太医请教吧?儿臣每日那么些课业……” “若是考教不过,汗阿玛只会愈生气。”想到这些年面过的墙壁,胤禔小身子忍不住抖了抖。 “那太子呢?据额娘所知,他可是每日还要到御书房听政?” “唉!”默默又拿了一块糕点捏在手里,胤禔忍不住叹气,八岁多点的小孩特意拉长了嗓子道: “额娘你难道还不明白,这些问题归根结底只有一个原因。”说罢指了指自个儿的脑门儿: “谁让额娘你没能给儿子生个跟老二一样的聪明脑袋呢?”这话说的三分无奈,七分不情愿。半大的孩子,正是好胜心最强的时候,若非必要,谁愿意跟旁人,还是死对头认输。 然而这一年来,经过数次脸着地,爬起再继续着地,待到连他引以为傲的射箭都输了人,大阿哥人已经彻底麻了。 若是旁人也就罢了,输给老二那个怪物,怎么也不算丢人……吧? 看着眼前愈发暴躁的额娘,不期然的,胤禔想到了汗阿玛寝室中看到的那位端正大方的仁孝皇后,老二的额娘。 嗯……默默咬了口手中的糕点。本阿哥跟老二都是汗阿玛的儿子,果然,问题还是在额娘身上…… 不过看在额娘这么暴躁的份上,小爷还是行行好,不要把事实告诉了她了……… 本阿哥还真是孝顺啊! 将最后一块儿沙琪玛放入口中,胤禔心下如是想到。 第21章 许是过于劳心之故,康熙爷这一病直至来年开春方才彻底痊愈。胤礽也是这时候才明白,原来于前朝政事游刃有余,好似任何时候都处变不惊的汗阿玛,心中也会有忐忑不定之时。 “思虑过重……”胤礽心下不停咂摸着这几个字,原本枯燥的政务也好似不那么难挨了。 转眼便是数月过去 翻过年,小四也已经一岁多了,去岁正式入了玉碟,更名爱新觉罗胤禛。 不到两岁的孩子,这会儿能跑能跳正是闹腾的时候,偏小胤禛精力旺盛,宫人一个不留神儿便弄的浑身灰扑扑的,有一回竟不知怎的爬上了佟佳贵妃卧室里的屏炕上。 第36章 这可把一众宫人包括佟佳氏本人吓得够呛。 那屏炕乃康熙爷亲赐,所用材质更是少有的和画珐琅玻璃,满宫中都寻不到几件来。佟佳氏往日自是格外爱惜,更何况玻璃易碎,若是当真伤了四阿哥……… 总之那一日,承乾宫的灯火亮了许久,一直到深夜才熄。也是从那日起,对四阿哥没事总爱往毓庆宫跑的举动,佟佳氏也索性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再阻拦。 罢了,就当是消磨精力吧。 四月里,正值万物融生之际。微风吹过,空气中满是花瓣的甜香气。横据了小半个前院的杏花树下,胤礽一袭月白色长衫,手中三尺薄剑宛若游龙,舞动时又似是凝着青光,起承转合间配合着脚下飘逸灵动的身法,明明身处繁花似锦的人间,却偏有种说不出的飘渺洒脱。 一旁的小胤禛早看呆了去,一双乌黑的眼珠瞪地极大,连早前拼命鼓掌的小手都悬在空中,半天忘了动弹。 “殿下这剑术当真愈发厉害了。”石桌旁,武将之家出身的觉尔察安隆张大着嘴巴。良久才转头抱着手中朱红色的长枪叹了口气: “这舞剑就是咋看咋好看,不像奴才这把长枪,怎么舞都瞧不出半点风姿来。” “咳咳……风姿?你?”差点被口中的茶水呛到,张若霖一双漂亮的丹凤眼上上下下将人打量了一番。 一年多过去,小伙伴们陆续长了身量,而眼前的小黑胖也只便成了……嗯……中小黑胖。 良久,张若霖嘴角一阵轻扯:“风姿这玩意儿,跟武器可没什么关系。” “呵……连杆枪都抡不动的人可没资格说旁人。”听出对方的言外之意,觉尔察也不甘示弱,当即反唇相讥。 闻言张若霖眉头都没动上一下: “《礼记》第一篇《曲礼》可记住了?别到时候再被太傅点到,没得给殿下丢脸,还白白让大阿哥那头看笑话………” “总比某人,骑射课上被头小母马吓得腿软,还差点栽倒在地……” 眼前着两人一言不合又掐了上去,一旁的纶布两人默默对视一眼,旋即默契地执起了手中的茶盏。 嗯,今天这茶不错。 待胤礽收拾妥当,牵着小四过来的时候,眼前这两人已经吵了好一会儿了。 “太子殿下!” 顾不得争执,几人忙起身见礼,胤礽这一年来个子长得飞快,明明年岁在众人之间算是最小,然这会儿个头竟然比大两岁的纶布还要高些。又兼身形修长,此时一身云锦织就的石青色长袍,行走间隐隐生晖,袖口处紧紧收起,依稀可见的银丝缀边更显出几分尊贵来。 同方才潇洒肆意的“剑客”好似不是一人般。饶是见惯了这般反差,众人依旧微愣了片刻。 “殿下待会儿可是要出去?”最先反应过来的自是张若霖无疑。 “阿哥所,六弟这几日有些不适,孤身为兄长,自是要前去探望一番。” 一听到有新弟弟,一旁的胤禛下意识拽紧了自家二哥的手。 “弟弟………胤禛。” 饶是这话说的结结巴巴,词不达意,胤礽仍明白了对方的意思。好笑地半伏下身,戳了戳对方委屈巴巴的小脸。 “二哥只是过去瞧瞧。” 话音落,胤禛单薄唇角紧紧抿起,小手握的更紧了些,丁点没有要松的意思。一大一小两双眼睛对视良久,在小家伙执拗的眼神中,胤礽最后还是败下阵来。 阿哥所位于文华殿东侧,距离胤礽的毓庆宫尚有一段距离。且比之毓庆宫的宽敞,这里明显就要逼仄了许多。 胤礽一行人刚行至门口,便听到一声微不可见的哭声,不同于寻常婴儿那般有力,反倒细细弱弱,活像个小奶猫一般。 诺大的阿哥所,未长成的阿哥如今只有一位,不用想必是六阿哥无疑。 胤礽牵着小四的手不由紧了紧。 五六两位阿哥出生时日虽相差无几,然境遇却委实天差地别。乌雅贵人宫人出身,生下四阿哥时便已经错过了大封。偏本人又没特殊到让康熙为之破例晋封,以至于如今生下两位阿哥,仍还是尴尬的贵人之身,更无抚样皇阿哥的资格。 六阿哥本人更是生来体弱,还不晓得能不能养的活,比之活泼健康,一出生便被抱去宁寿宫的五阿哥。六阿哥堂堂皇阿哥,如今倒成了烫手山芋一般。 连康熙爷,都因着体弱之故鲜少关注这个新生的婴孩。 进入内殿,孩童本就细弱的哭声好似又弱了几分,胤礽下意识皱了皱眉。 “姐姐,小阿哥就这么哭下去也不是办法啊!”屏风后,妇人有些焦急的声音传来。 “宫里几位主子都不操心,咱们当奴才的有什么办法?”比之前头那位的惊慌,眼前这位明显淡定了许多。这会儿还有心情研究手上的绣纹: “可……可若是真出了什么事怎么办?姐姐,咱们要不还是叫太医过来。” “早前又不是没请过,不过寻常哭闹罢了。再说了,六阿哥生来如此,太医都说了先天不足,便是真出了事儿,也跟咱们没什么关系。” “可……可是万一……”先头那位妇人仍有些惊慌。 “我的傻妹妹啊!”慢悠悠地呷了口茶水,年长些的蓝衣嬷嬷方才轻哼一声: “除了头几日,这么些日子了,你看宫里哪位大人物过来瞧过了。可见这六阿哥身子如何,宫中贵人们心里有数着呢!”便是真出了事儿,顶多责罚一通。 第37章 话虽没说透,然而这意思又有哪个听不出来呢? 见自家主子面上已然带了愠怒,桂嬷嬷忙轻咳一声。霎时间,里间交谈之声骤止。 看清楚来人的那一刻,两位奶嬷嬷更是险些晕厥过去。 径自越过瘫倒在地,好似烂泥一般的两人,胤礽牵着小四,大步往内室走去。 大红色的襁褓中,六阿哥本瘦弱的身子更显出几分羸弱来。明明已经过满月,额头往上,毛发仍稀疏的很,唯有的几根呆毛仍是黄不溜秋。 唯有一双乌溜溜的眼睛,跟胤禛当真像了十成十的。 胤礽忍不住伸手,隔着襁褓轻拍了两下,大红的襁褓之内,哭声瞬间便戛然而止。 小胤禛抿了抿唇,眼珠子不时往襁褓中瞧上一眼,显然对这小家伙很是好奇。只小手上仍牢牢抓着自家二哥,甚至还颇为得意地冲着襁褓晃了晃。 胤礽忍不住轻轻摇了摇头。 小夏子很快带来了太医,很快剩余的两位嬷嬷也赶了回来。见此情景,当即吓得面无人色,跪在地上不住磕起头来。 好在六阿哥本人并无大碍。 “只这季节宫中何处花粉颇多,于六阿哥这般小儿自是颇为不适,许是如此,方才闹地多了些。” 花粉? 轻嗅着房间内杂乱的气味,良久,胤礽忍不住皱起了眉。 回去的路上,见自家殿下一直不开口,一旁的小夏子忙开口道: “殿下何苦为那起子小人生气,若是不喜,回头奴才使人同贵妃娘娘那儿说一声。光是伺候皇阿哥不精心便足够那些人回去吃个一壶了。” “届时再寻个靠谱些乳母,六阿哥说不定身子还能更好些。” “殿下?”小夏子不由有些疑惑。 “殿下可是刚刚发现了什么?”一旁的桂嬷嬷温声道。心知依照自家爷的性子,若没有旁的,方才便应该处理了那群人,而不是只交代几句便干脆起身离开。 若是仔细观察便能看出,从一开始,桂嬷嬷的态度都颇为漠然。作为仁孝皇后当年的老人,后宫里的种种手段眼前这位老人见的实在太多了……… 不论有心或是无意,今儿这一出怕都不简单。 随行的轿撵却突然停了下来,同时也打断了胤礽刚到嘴边的话。 原来是毓庆宫到了。 方才耽搁了许久,这会儿天色已经又些晚了。汀兰等人早早在外殿等着了,见到来人,桂嬷嬷好似突然想到了什么,转过头道: “对了,汀兰我记得你好似同乌雅贵人一道进的乾清宫,又同为奉茶宫女………” 汀兰点了点头,见自家主子也看了过来,忙将自个儿知晓的一切一一道来: “确实如此,乌雅贵人虽为包衣,其父兄也非是什么有为之人,但乌雅一族,从几代以前便根植于内务府中。看似不显,其人脉能力却相当不可小觑………” “内务府!”从方才起便一直未曾开口的胤礽突然道:“也就是说,对方是有能力也有这个人脉能安排人到六弟身边是吗?” 汀兰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 包衣世家的能力,主子爷许是不够了解,但她们这些人心下可是门儿清。 果然如此 看着趴在腿上睡的一脸香甜的小四,略显昏暗的灯光下,胤礽伸出手指,在对方肉嘟嘟的小脸上轻点了点。片刻才道: “日后小四这儿,只要同永和宫有关的,记着都要细细查看,切记不可有丝毫轻乎………” 太子殿下少有这般郑重其事,两人对视一眼,心下很快明白了什么。 第22章 不久后,阿哥所便传来了六阿哥高烧不退的消息,据说是下人照顾不周,夜里忘记关紧门窗所致。 消息传来,尚还在乾清宫伴驾的乌雅贵人当即便晕厥了过去。 阿哥所,康熙爷面无表情地坐于大堂之上,狭小的内殿,不时有太医进进出出,早前侍候的一众宫人这会儿早已瘫跪在地。 “万……万岁爷饶命啊!六阿哥白日里不知为何哭闹不止,奴才们一连哄了许久,这才……这才疏忽了片刻,谁成想,谁成想……” 话音刚落,只听得一阵轻脆的响动声,不多时,为首的蓝衣嬷嬷额头上便已经多出了一个巴掌大小血洞。殷红的血液混杂着茶水从这张惊慌到已经有些扭曲的脸上滑落,洁白的大理石上,很快染上了污痕。 大殿内瞬间寂静了下来。 一旁的梁九功暗骂一声蠢货。这时候不应该磕头认错,老老实实等侯发落,竟还妄想将责任推到六阿哥身上。 真真是寿星公上吊,嫌命长了。 话说内务府从哪里挑来这么个货色? 摇了摇头,梁九功不敢再多想下去。 胤礽过来时,不算宽敞的阿哥所早已经挤满了人。一众宫妃们各个面露哀色,神色焦急,好似正在内殿中苦苦挣扎的是自个儿亲生孩儿一般。 哪怕瞧见过许多次,胤礽心下仍不由自主的生起几分荒诞来。 看着眼前直直跪落在地,狼狈不已的佟佳贵妃。胤礽心下不由庆幸,方才不顾小四的哭闹将其留在了毓庆宫。 “汗阿玛!六弟吉人自有天象,此番定然会转危为安的。”神色自然地越过一众妃嫔,胤礽上前一步,熟练地将手搭在对方肩上。 第38章 感受着肩颈处传来久违的轻松感, 康熙原本微阖的眸子缓缓睁了开来。见是胤礽,原本微愠的神色不由舒展了片刻: “保成怎么来了?” “儿臣刚散课便听说六弟这儿出了事儿,有这么些太医在此,六弟定然不会出事的。汗阿玛也莫要过于伤怀。” 若是太医当真有用,承祜他们也不会………轻摇了摇头,康熙帝心下不置可否。 看着屋内众太医面上愈发抑制不住的凝重之色。伤怀吗?许是有的,但更多的怕是习以为常。 更何况还是一位自出生起便不大抱希望的儿子。 看着眼前被大红色襁褓包裹着,整张小脸被烧地通红,嘴巴一张一合的六阿哥,康熙一时间竟也不晓心下是何滋味。 “小六,额娘的小六……”从晕厥中醒来的乌雅氏第一时间冲开一众丫鬟,跌跌撞撞地跑了进来。 待看清襁褓中烧地不省人事的六阿哥时,更是险些晕厥过去。 “陛下,咱们的六阿哥一定不会有事的,是不是啊!?”紧紧抓着上首之人的衣摆,乌雅氏赤红着眼睛,仿佛抓到了最后一根稻草。 听到声响,胤礽方才从襁褓中收回目光。 不得不说,能从一届宫人走到如今的位置,至今荣宠不衰,乌雅氏自是生的极好,不同于宜嫔郭洛罗氏的顾盼生辉,一举一动间光华四溢。眼前之人,可谓将温婉二字做到了极致,哪怕此刻发髻凌乱,一身藕荷色旗服早就被抓的褶皱不堪……… 谁也不会在此刻苛责一位额娘。 在对方沙哑着声音,近乎崩溃的痛哭出声那一刻,胤礽亲眼看到自家汗阿玛眼中似是多了些什么。 若说此刻,最为尴尬的莫过于跪在大殿中央的佟佳贵妃无疑,哪怕乌雅贵人从始至终都未曾说过什么,然而刻意避开的动作比之旁的任何言语都让素来高高在上的佟佳贵妃来的难堪。 倘若说对方疾言厉色,她或许还能为自个儿辩驳一番。然而如今……… 看着眼前压抑着怒意的表哥,佟佳玉婉颓然地垂下了肩膀。她该说什么,又能说什么。 当初许是为了避嫌,又许是为着心下那点子无言的酸涩。对着内务府报上来的几位奶嬷嬷人选,佟佳氏只粗略地瞧上了一眼,并未过多深察。谁成想,就是这点子疏漏……… 辩无可辩,言无可言…… 不大的房间内,众宫妃的视线不断在两人之间盘旋,结合早前乌雅贵人孕中遭受的多次怠慢。任是谁都不会以为这只是一次无心之失。 贵妃娘娘这心性儿,未免也太小了些吧?几位低位嫔妃悄悄低下了头。 不大的房间内,一股说不出的暗流在众人之中不断涌动着。 须臾,有小宫婢端来熬好的药汤,在对方踏入内室的那一刻,胤礽敏锐的注意到,小小的房间内,微不可见的花香味愈发浓郁了些许。 殿外,一簇簇桃花争相开放,空气中,原本便带着些许甜香。整个房间内,除了五感通灵的胤礽,竟无一人发现这一端倪。 微不可见地叹了口气,胤礽轻脚上前,借着放置平安扣的功夫,温和的水系灵力缓缓涌入…… 睡梦中,六阿哥紧紧皱做一团的眉头不由舒展了些许。随着一勺勺黑褐色的苦药汁子被顺利喂下,众太医总算是松了口气。 一行人再回到宫中已是榜晚,天边最后一点微光也逐渐暗了下去。 寑殿内,小胤禛正抱着被角睡地一脸香甜,胖乎乎的小脚丫子不知何时从寑被中钻了出来,露出一大片藕节似的小腿来。胤礽微微摇了摇头,上前将折起的被角重新掖好。 “殿下这会儿才回来,怕是还没用膳吧!”片刻,桂嬷嬷亲自提着食盒走了过来。 私下里,胤礽并非惯于铺张之人。食盒内,不过简单的几样小菜点心,还有熬了不知多久的老鸭汤做底,刚出锅的云吞浓香扑鼻。 胤礽这才后知后觉腹中饥饿,起身坐于餐桌前,看着眼前忙前忙后的桂嬷嬷,再开口不免温和了许多: “这些交于下面人做便是了,这个时辰,嬷嬷日后还是莫要这般操劳才好。” “为殿下做事,哪里算的上操劳呢?”利落地将碗碟一一摆好,桂嬷嬷闻言轻笑着摇了摇头: “倒是殿下,从阿哥所回来心情便不是很好,可是六阿哥那儿……” 胤礽轻轻摇头,神色却不由得复杂了起来。 桂嬷嬷微怔了片刻,旋即想到了什么:“那日从阿哥所出来,殿下脸色便不是很好,奴婢当初还问过殿下,可是那日发觉了什么?” 殿内都是自己人,没什么不好说的。胤礽便将早前甚至今日所看到的缓缓道来,末了轻舒了一口气。手中的筷子也缓缓放了下来: “虎毒尚且不食子,嬷嬷,这世上,当真会有亲额娘这般对待自个儿骨肉的吗?”胤礽面上不由带上了些许迷茫,他自幼生而丧母,虽有汗阿玛时时关怀,然一国帝王,平时里需要操心的事儿实在太多。幼时的陪伴到底不过寥寥。 不得不说,很长一段时间内,对于那位时常娇气爱哭的三弟,胤礽心下一直是羡慕地。 自三弟回宫以来,既便时常被汗阿玛指责骄纵,溺爱,荣嫔对胤祉依旧仔细非常,事事过问。地动那日,更是不顾自身安危,将三弟牢牢护在身下。 第39章 胤礽一度想过,若是他的额娘还在…… 然而这几日所见,委实让人有些颠覆。 不说年纪尚小的胤礽了,连一旁正收拾衣物的汀兰也难以理解: “乌雅贵人一直以来圣宠优渥,又生有两位阿哥,这位分,迟早都是要升上去的,何必这般地不择手段,就不怕一招不甚………” 剩下的话汀兰没有再说,可殿内几人也都明白对方的意思。更何况就今日来看,六阿哥情况确实一度危急。 “迟早?”比之汀兰的反应强烈,一旁的桂嬷嬷轻轻摇了摇头,面上依旧是那副平井无波:“谁知道下一次大封六宫又是什么时候?更何况六阿哥身子又是这般,倘若有个万一………” 这活着的皇阿哥值钱,可这没了的,不过是连排序都上不去,一幅薄棺便能草草了事…… 皇家,就是这般的现实。 不知想到了什么,桂嬷嬷素来平静的眼中闪过一丝浓重的哀戚。 看着一旁尚有些不知事的汀兰,桂嬷嬷复又语重心长道:“今日虽有些凶险,可当真算下来,乌雅贵人未尝不能得偿所愿。” “反倒是承乾宫贵妃,平白惹了一身腥不算,今日之后但凡有任何针对永和宫的举动,便在满宫之中切切实实坐实了心性狭窄,不能容人的形象………” 谁不知晓佟佳贵妃志在登顶,这一举,不可谓不诛心。 “可谋害皇阿哥,这般大的事儿………”汀兰嗫嚅着嘴唇,手上的素帕早已经搅得不成样子。 桂嬷嬷轻摇了摇头: “可这从头到尾,乌雅贵人可曾做过什么?” “几位奶嬷嬷人选是内务府选定,佟佳贵妃拍板的,至于其中乌雅一族当真使过什么力,怕是早已经不可考。” “那宫人荷包中,使得小阿哥啼哭不止的花粉更是如此。这种时候,宫中,尤其阿哥所附近四处都是桃树。这点子香气混在其中,除去太子爷嗅觉灵敏,又有哪个能发现其中端倪。” “再退上一万步,便是真发现了,也是小丫头们爱美成性。怕是那丫头本人也不晓得这点子多出来的桃花粉末,能对小阿哥造成这般大的影响………” 想到这里,连见多识广的桂嬷嬷都不由心惊:对方这一步步走得可谓恰到好处。 被精心挑选的奶嬷嬷本就势力眼,对着万岁爷忽视,生母卑微的六阿哥原就颇多看不上。再加上被对方整日啼哭耗费了心神。 体弱的孩子何等金贵,便是不是今日,总有一日也是要闹出事儿的。 皇宫之中,凡是走过必有痕迹。然这人,偏能让每一步都显得理所应当。连万岁爷幼时备受忽视的苦楚都算计在内。 如他们这会儿,便是猜到一切又如何? 一切都是猜测,也只能是猜测罢了……… “那……乌雅贵人,有没有想过,那几人的疏忽能有这般大,大到几乎要了六阿哥的命呢?”良久,汀兰方才颤抖着声音问道。 可惜,除了那位“伤心欲绝”的乌雅贵人,没有人能回答她。 六阿哥病愈当日,永和宫也迎来了独属于乌雅贵人的册封礼。 除去早前那位太皇太后亲侄女儿慧妃博尔济吉特氏,如今乌雅氏,竟以一届宫女之身成为唯二被单独册封的嫔妃之一。六阿哥,也理所应当地被挪到了永和宫。 消息一出,满宫上下,无不侧目。 书案前,胤礽执着笔的手微顿了片刻。章院判那日的话尚在耳边:“六阿哥本就身子虚弱,经此一役,日后怕是,唉……” 第23章 这日,春光正好,晚膳过后胤礽照常带着小四出门散食。也不晓得是不是毓庆宫伙食太好之故,自打又能隔三差五往毓庆宫跑后,短短数月,小四竟肉眼可见地圆润了起来。 藕节似的小胳膊一戳一个窝。 “爷您也操心太多了些,要奴才说,四阿哥这是有福呢。”看着亦步亦趋跟在自家爷身后的小家伙,一旁小夏子忍不住笑道:“前几日钟萃宫荣嫔娘娘还特意使人问过,就想打听四阿哥常日都用了什么?” “他啊!纯粹胃口好罢了!”将人捞起来掂了掂,感受到臂肘间明显敦实了许多的分量,胤礽忍不住有些失笑。 听出再说自个儿,胤禛有些羞赧地扭了扭身子,小家伙自尊心上来,也不要人抱了,挣扎着便要下地……… 人不大,偏有股莽劲儿,胤礽好旋才将人稳了下来。 一行人刚行至假山。不远处千鲤池旁,突地传来几声微不可闻轻笑声。涓细中带着女子特有的柔婉。不需多瞧便知晓是些什么人了。 胤礽脚步未停,牵起小四往另一条小道走去。 这几日,碰到这些的次数是不是太多了些?该不是有什么阴谋吧?回到宫中。小夏子不免多嘀咕了几句。 内殿,桂嬷嬷不紧不慢地折着手中的衣裳:“打从德嫔娘娘晋位以来,宫中进来很是人心浮动,尤其是那些个出身不显的地位妃嫔………” 其实倒也不难理解,许是先帝爷教训过于惨烈,万岁爷其人,不论前朝后宫俱鲜少为私情所控。连嫔妃晋升多也为家世故。便如早前乌雅氏,若非为了六阿哥,便是再圣宠优渥,也难让对方为其破例。 然而如今,堆在众人跟前的萝卜又多了一个:子嗣。 第40章 “这宫里,怕是又要热闹许久了!”良久,才听桂嬷嬷一声轻叹。 事实却也如桂嬷嬷所料,一直到圣寿这日,宫里的热闹都没停下过。连胤礽这等不爱凑热闹的,都被迫听到了几嘴。 什么戴佳贵人霸道,连孕期都不忘霸着万岁爷,张庶妃不知羞,身下小格格都有了,还同那些个舞姬一般卖弄……… 胤礽“………” 都是些什么乱七八 从案上随意捏了块儿点心放入口中,不同于以往带有厚重的牛乳,这回反倒多了一股微甜的桂花香。据他所知,御膳房最近并未来新人……… 后知后觉的,胤礽陡然惊觉,自家汗阿玛好似还挺乐在其中的。 这还是孤那高大伟岸的汗阿玛吗? 一瞬间,年仅八岁的小太子好似听到了什么崩塌的声音。 实在无法理解,太子殿下只得默默地擦拭着手中的长剑。还是青玉说的对,女人只会影响孤出剑的速度。 似是要一扫年前的阴霾,今年的圣寿办的格外盛大。约莫半月前,佟佳贵妃便紧锣密鼓地操办了起来。全国各地,各种样式的奇珍异宝如流水一般涌入乾清宫。 其中收益最大的莫过于胤礽无疑,借由两块极品血玉,加上这段时日潜心修行,胤礽总算突破口练气五层。 如青玉所言,虽还是只菜鸟,但好歹也算中阶菜鸟。 一连数日,胤礽心情都颇为不错。 晚宴设立于汀兰水榭,四面八方不间断响起的歌舞声伴着叮咚而落的泉水别有一番雅趣。 跟在自家汗阿玛身后,下首此起彼伏的拜礼声于胤礽而言早已经习以为常。倒是下首的小胤禛,许是头一回参加这等盛宴,四周不断响起的鼓乐声于小孩儿来讲确实有些聒噪。这会儿眉头紧皱,两条小胖腿不断在奶嬷嬷怀里挣扎。 佟佳贵妃这会儿正忙着为圣上祝词,哪里有心思关注这边。眼见小阿哥不断挣扎,伺候胤禛的两位奶嬷嬷急的额头上汗都出来了。 胤礽见状,低头对着一旁的宫人吩咐了几句,很快,便有宫人端来特制的牛乳茶,圆乎乎小狗模样的奶饽饽很快便吸引了小家伙的注意。 眼见小祖宗终于不再闹腾,众人这才松了口气。 身为一国太子,胤礽本就时时刻刻处在众臣视线之中,这会儿大庭广众之下,哪怕再微小不过的动作,也难逃有心人的法眼。 下首,索额图与对侧的佟国维几乎同时皱了皱眉。 戏台之上,随着咿咿呀呀地唱腔声缓缓落下,时间很快便到了献礼环节。 胤礽奉上的是一本亲自抄录的《法华经》全卷,在一众华贵珍奇的宝贝中并不算十分显眼。然而上首的康熙帝却显然极为高兴。 “保成小小年纪,这手字却已可见风骨。想必不出十年,必将远胜朕多矣………” 轻抚在儿子肩头,面对台下众人,康熙难得笑的畅快,显然这话并非一时妄言,更非是强夸之语。 台下,众大臣不由侧目。 倒是教导胤礽的几位太傅神色自然,面上并无意外之色。 于书法一道,康熙素喜董其昌“用笔虚灵,曲尽其妙。”于回环往复间体现万千变化与道韵自然。然许是成长环境亦或心境所至,多年来仅得其形,不得其骨。 胤礽打小由康熙带大,字迹或多或少随了对方的习惯,然而同样的字,不同人写出来感觉又是不一样了。用笔虽还有些稚嫩,然不难看出道韵初具。 素来形易体难,无怪乎康熙寄予这般厚望。 顷刻间,数不清地溢美之词接踵而来。哪怕其中大多数于书法中并无过多造诣。 “不就是几个字吗?有什么了不起的?”下首,胤禔猛地张开口,表情凶狠地撕下一大块儿烤羊排。 拒绝了惠妃特别准备的白玉珊瑚,年仅九岁的胤禔大步上前。并未特意换上旗装,一手罗汉拳打得虎虎生威,配合着健硕的身姿很快便博得了满堂彩。 “好!” 为首几位蒙古亲王率先叫好,利落收势之后,连上首康熙爷也忍不住点头,面露满意之色: “大阿哥不错!” 只这一句,大阿哥原本有些疲累地肩膀登时便抖了起来。汗津津的小脸上满是骄傲。 下首惠嫔面上也多了几分笑意。接过宫人递来的汗帕,胤禔有些得意地向上瞧了一眼,正对上胤礽带着几分笑意的目光。 又在憋什么坏呢? 轻哼了一声,胤禔有些不自然地扭过身去。 很快舞乐声继续,随着一件件珍奇奉上,不多时大殿中央,却见一位胡子拉碴,身型颇为粗壮的中年男拖着一个半人高,带着大片纯黑幕布的大铁笼走了上前。 男子一身简单地藏青色蒙古长袍,腰间除去一根长带并无二饰、显然并非蒙古王公。 而眼前笼子,胤礽忍不住心下一跳。然而转头看向自家汗阿玛,却敏锐地发现对方面上并无意外之色。 也是了,皇宫内院,防卫何等严格,若无汗阿玛的允许,又怎么会有此等危险之物进来? 随着幕布掀开,巨大的铁笼内,一头足有半个成人来高,浑身黄黑相间的巨虎在四周有光亮起的一瞬间,嘶吼着朝众人露出来狰狞的獠牙。 黑暗中,古铜色的眸子不时闪烁着幽光。 第41章 “吼~” 伴随着一声巨吼,被对方盯上的那一瞬间,众人俱不由心下一寒。 甚至有些体弱的文官此刻已经两股战战。 席上,准噶尔亲王不由哈哈一笑,当即起身对这上首之人举起酒杯,明明不过一再普通不过的动作,然对方如岳一般的庞大身躯在此刻却给人以极大的压迫感: “此虎堪称天地灵物,本王侥幸遇之,与其搏斗半日之久,直至这畜生力竭,方才将其擒获。今特地献于可汗您。” 嘶,看着被困于笼,依旧不断嘶吼着的巨兽,众人不由倒吸了一口气。搏斗?若搁到他们,怕是一口下去,都不够这玩意儿塞牙的吧? 不过,这只畜牲确实皮毛完整,未有被利器所伤的痕迹…… 满意的看着众人惊惧的神情,来人微微一笑,露出数颗洁白的牙齿:“大清的天可汗,不知本王此番诚意可是足够?” 下意识的,众人脖颈处一凉。 来旁人的场子,宣扬着自个儿的威风。这位准噶尔的新首领,果真桀骜至极。立威的方式也当真与众不同。 然而此刻,胤礽却已经顾不得许多了。黑暗中,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眼前这头巨兽黑金相间的毛皮之上,隐有淡淡的灵光闪过。 这一刻,康熙目光已经彻底沉了下来,面上却仍带着几分笑意,连举杯的动作都同往日无异:“准噶尔盛情,朕心领了!” 话音未落,众人只觉周身一阵疾风驶过,在所有人还未反应过来之际,原本还在铁笼中的巨兽竟不知何时挣脱了束缚,一跃而起,直直冲这圣驾而来。 电光火石间,一柄长剑脱鞘而出。 没有人看清对方是怎么动作的,只见一道青芒闪过,反应过来之际,洁白的大理石地面上,殷红的血液正不间断的流出。而原本骇人的巨兽,此刻已然横躺在地上,再没了半丝响动。 大殿之上,霎时间,万籁俱寂。 第24章 水榭之中,原本嘈杂的舞乐之声不知何时停了下来。 戏台上,一袭深绛缎绣平金团龙云蝠双喜纹曹国舅八仙衣的小旦此刻正微躬着身子,双手抱福。脂粉堆积的素白妆容上,来不及转换的惊恐神色瞧着有几分滑稽。 一如此刻的席上众人。 “本官(宫)怕不是在做梦吧!”看着高台之上,执剑而立的太子爷,众人心下不由神色恍惚。 胤禔使劲儿揉了揉眼。 “啊!” 良久,不知是谁发出一声惊叫!众人这才恍然惊醒了过来。 “万岁爷!” “汗阿玛!” “陛下!” 伴随着数道惊呼声,反应过来的众侍卫忙将圣驾团团围住。右手紧紧按着腰侧长刀,看向众人目光戒备。 尤其是席上,此时正一脸兴味的准噶尔可汗。 “汗阿玛,可曾有伤到?”解决了巨兽,胤礽下意识转身,正对上自家汗阿玛满是惊愕与复杂的目光。 “保成………” 微怔了片刻,确认自家汗阿玛确实无碍,胤礽方才松了口气。 无视了来自水榭四面八方各异的目光,太子殿下无比自然地将手中长剑提起,正对向一侧神色紧张的侍卫统领。 众人下意识后退了一步,却只见眼前的太子殿下眉眼弯弯道: “这把剑不错!” “哈?” “啊!” 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腰间已经空了的侍卫统领“………” 伸出手,颤颤巍巍地将长剑接过。不远处,半人来高的巨虎这会儿正毫无声息地躺在地上,脖颈处不断涌出的鲜血几乎染红了脚下大半个绒毯。 然而此刻手中三尺青锋之上,却几乎看不到半丝血迹。 这得何等恐怖的速度啊! 一众侍卫下意识咽了咽口水。富察永安抬头,正对上太子殿下微带着几分笑着的侧脸。宽襟窄袖,一身繁绉的太子吉服反倒衬地人愈发清润,整个人立在这里,宛若一块儿上等暖玉。丝毫瞧不出方才挥剑斩猛虎的利落劲儿。 到嘴的话下意识就瓢了: “不………跟奴才的剑无关,不错的是殿下您……” “不是……不是……殿下您不是不错。”不得不说,这一刻,年轻的侍卫统领简直一巴掌拍死自个儿的心都有了。看着面前神色微怔的太子爷,富察侍卫无比垂丧地低下了头: “奴……奴才的意思是,太子殿下您剑术超绝。” “噗!” 须臾,不知从何处传来一声轻笑。 *** 翌日 “哎呦,大殿下啊,您都搁这儿转了好些圈了!再转下去,就是您不晕,奴才几个也该倒地了………”此时刚过五更天,晨光微熙,校场四处尚还有些昏暗。 靠近演武场的一处大树底下,几个半大不小的身影正猫着腰凑做一团,别说,远远瞧着,还真有那么几分猥琐。 凑近了瞧,嗯……更傻叉了怎么办? 瞧着眼前猫着身子,不断伸长脖子往里间探的主子爷,永寿忍不住扶额: “爷啊,要奴才说,咱要看就去光明正大的去瞧呗!太子爷素来有礼,决计做不出赶人这般没品之事的?” “再说了,近来想要观摩太子殿下练剑地多了去了,也没见哪个被赶出来的。” 第42章 大树底下,不时传来几声虫鸣。一旁的的永寿苦口婆心,然而当事人胤禔却是半分都听不进去。 维持着猫着身子的动作,大阿哥乌黑的眉毛忍不住抖了抖: “闭嘴,爷这会儿过去,不是擎等着被老二笑话么?” 显然,大阿哥还记得自个儿当初嘲笑对方花架子,不中用的事。 永寿嘴角微扯,很想说太子殿下那般神仙人物,哪里会将这点小事儿放在眼里。 也就自家主子…… 那句话怎么说呢,又菜又爱玩儿。回回都想从对方身上寻出不妥来,偏没有一次不被打脸。 永寿忍不住想要捂脸。 不过,看着不远处执剑轻舞的太子爷。嗯,自家主子直到现在心态还没崩,其实已经超乎常人良多了不是吗? 尽量压低着身子,小伴读这般宽慰自己。 然而下一刻 “你们在做什么?” 完了…… 熟悉的声音传来,包括大阿哥在内的几人不由身下一抖。见到来人的那一刻,永寿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果然下一秒,只听这道声音无比欠揍道:“哦………我知道了,你们也是想要瞻仰我们太子殿下习剑的英姿,更甚,还想要偷师!” “胡说!”仿佛被踩着尾巴的猫儿一般,大阿哥当即起身跳脚: “宫中剑术高明的师傅多的是,小爷身为皇阿哥,有什么学不到的,至于跟他老二偷师?”说这话时,大阿哥还象征性地学大人挥了挥衣摆,梗着脖子做不屑状: “再说了,这可是皇家校场,爷何想呆在哪里就呆在哪里,还要他老二同意不成?” 爷,永寿忍不住捂脸,话说您这确定不是不打自招吗? “是吗?”闻言,巴尔图冷哼一声耸耸肩膀不置可否: “反正也无所谓啦,我们爷说了,过了今儿,每日习剑就改到毓庆宫了。说着还叹了口气: “没办法,谁让每日特意过来瞧我们殿下习剑之人这么多呢?” 言罢,只见巴图尔轻哼一声转身而去。 徒留大阿哥气鼓鼓地留在原地:“若不是看在康王叔的面子,爷我……哼!” “永福永寿咱们走!” 爷可真是……死要面子活受罪!兄弟倆无奈对视一眼,只得抬起脚根了上去。 “怎的去的这般久?”校场上,胤礽一身钴蓝色劲装,衬得身型愈发纤瘦修长,紧紧束着的袖口更显出十分的利落来。 剑花轻挽,众人回神之际长剑已然落回了腰剑。哪怕看了许多次,几人仍是不由心生叹服。 同样的师傅,同样的动作,殿下做出来就行云流水,气势万钧,而他们自个儿……… 唉,不提也罢。 从汀兰手中接过素帕,胤礽这才转头看向一旁的小伙伴。 “无事,遇上几只偷偷摸摸不敢露头的小耗子罢了。”巴图尔得意地扬了扬眉,众人听罢也没多在意。 实在是,自寿宴那日起,暗戳戳前来偷瞧的人实在太多了些。 唯有一旁的张若霖轻踢了对方一脚。低声道:“大殿下乃万岁爷亲子,远非普通皇室宗亲,平日玩笑几句便罢了,不可心生不敬………” “知道了!”用力踢了踢脚下的石块儿,巴尔图撅着嘴有些不满地嘀咕道:“还不是大阿哥,见天儿地想寻咱们殿下的不是。” “还大哥呢,见不得自个儿亲弟弟半点儿好处。” 这话说的就不知道是谁了。 不知想到了什么,巴尔图嘴角常日挂着地笑意也没了踪影。 一旁的张若霖若有所思。 天边越发地亮了起来,眼看快要到绶课的时辰。几人说笑便要往上书房走去。 胤礽一行人离开口,校场西侧的树荫下,方才一前一后走出两人来。明黄色的衣摆处,金线织就的巨龙体态昂扬,正是康熙爷无疑。 “太子殿下小小年纪便勤勉如斯,怪不得能够一剑斩杀巨虎,更是震慑蒙古诸王公。” 看着几人离去的背影,身后面容俊朗的年轻男子不由面露赞叹。 那日寿宴,他亦是在场,然而却连手中的剑都没来得及拔出。一切便已然彻底结束。 “尤其是准葛尔,自新任可汗上位以来,野心勃勃之态更是丝毫不加掩饰。不过这回………”说着男子轻笑着摇了摇头: “怕是要赔了夫人又折兵。” “怎么?万岁爷怎地好似有些不乐?” “这倒不是……能让准葛尔吃瘪朕自是心慰。但……”斑驳的光影下,康熙面色忽明忽暗,便是亲近如纳兰,也瞧不出其中真意。 良久,方才听对方轻叹一声道: “容若啊!你觉得世间当真有如此天赋异禀之人吗?” 微怔了片刻,男子似是明白了什么:“奴才自幼生于官宦之门,常日所见不过脚下这一方天地。曾也以为所谓天下之大莫不过如此,然而此番远游归来,方才觉出自己当时的浅薄来。” “天下之大,天赋精奇者何其之多?太子殿下心思诚挚,陛下莫要过于自扰才是。”轻叹一声,纳兰容若转身,一袭素白的衣衫说不出的坦荡疏朗。 康熙轻笑着摇了摇头:“容若还是这般实诚,若是今日你阿玛在此,说的怕不是这般意思了。” 说到明珠,纳兰容若也没什么好避讳地:“阿玛同赫舍里大人分执已久,对于太子殿下,确实心生碍障。对方所言,于陛下而言,怕是并未有多大的价值。” 第43章 话虽如此,康熙仍是摇了摇头。 若仅仅是这一桩便罢了,然而事实上,在看到对方一剑斩落猛虎的那一瞬,玄烨脑海中却不由想起早前种种: 去岁病重之际,每每保成过来,康熙便自觉身上轻松许多,原他也以为是见到儿子,心中欢喜之故。然而如今…… 还有保成,小儿多病,便是身子强健如老大,每逢换季也总要添上几分症候,然而保成呢?康熙细思之下,这两年除去平安脉,竟少有延请太医之时。 连常日里跟着对方的小四也是如此……… 如此种种,由不得康熙不多想几分。然而这些,俱不是能为外人所道的…… 一旁的容若好似看出了什么,这会儿不免温声劝慰:“万岁爷同殿下父子情深,便是有什么,大可直言道出便是。” 康熙却仍是摇头:“如容若所言,保成待朕之心确实纯孝,朕又如何愿因着过多猜忌伤了吾儿之心……” 陛下素来纲乾独断,这是第一次,纳兰容若从对方眼中看出纠结之态,怔忪片刻,纳兰好似明白了什么。太子殿下之于如今的陛下,莫过于一方再纯净不过的玉瓶,每日悉心擦拭,不容有一丝不完备之处。更容不得任何人,包括自己有哪怕一丝一毫地损毁之意。 然而,这般小心翼翼,又当真是对的吗? 这一刻,对于那位一剑惊鸿的太子殿下,纳兰心中突然多了些许叹息。 *** 凉山寺坐落于景山之北,距紫禁城不过数里之距。 夏末时节,刚下过一场小雨,空气中尚还带着少许青草的气息。一行人刚行至半山腰,眼前便是一片云海缭绕之景。巍峨的云峰下,不时有古老的钟声似是从遥远的东方方传来。 再往前走,叮咚作响的山泉旁,一座金碧为顶,宝相庄严的山寺便显露在众人眼前。 “汗阿玛果然还是怀疑了!”从象征着太子身份的玉辇上起身,看着眼前这些恭敬有礼的小沙弥。胤礽含笑示意,一行一止俱无半分不妥之处。 自那日出剑之后,胤礽便清楚,以自家汗阿玛的聪明,心下不可能没有半分怀疑。如今这般…… 也算是最后悬着的一颗石子终于落了下来。 忽略心下的微不可见的酸涩之感,胤礽折扇轻摇,径自朝着御驾处走去。 山寺门前,不知何时多了一位身披袈裟的老者。此时正含笑着同康熙说些什么。 “保成来了,这位便是朕早前同你说的,凉山寺无妄法师,更是此间少有的得道高人。” “这是朕的太子,保成!”说到最后一句,康熙语气中不免带了些许得意。 老僧人心领神会,旋即含笑着摇头:“陛下谬赞,老朽尚未真正入道,又何谈得道。” 说着上前双手合十,极是恭敬地一礼道: “太子殿下!” “无妄法师!”胤礽上前同样还以佛礼。 眼前这位法师身形微丰,约莫不惑之龄,此刻眉宇间已然染上了些许白霜。面白无须,颇为寻常的五官如同这世上大多数人一般,寻不出一丝特殊之处。然组合在这张脸上,却偏给人以说不出的慈悲之感。 灵气? 胤礽难得神色微怔。 果然是……得道之人吗? 感受着对方久久停留在自己身上的视线,胤礽突然抬头,乌黑明澈的眸子不避不让地回看过去。 无妄微愣了片刻,旋即面上笑意更深了些许。 很快便又小沙弥轻车熟路地将众人引入一座禅院之中。小院很是简单,并无任何铺张之陈设。一方简单的方木案几,几个半大不小的坐垫,便几乎占据了大半内室。 室内尚还留有残余的清荷香味,胤礽心下明白,汗阿玛虽碍着种种原因不算常来,却也绝对算是常客了。 这位无妄禅师,果然极受汗阿玛信任。 “汗阿玛,儿臣想要出去走走。” 看出两人有话要谈,胤礽识趣地提出离开。 “凉山寺临山而立,内里颇多奇险,保成记得多带着侍卫。”闻言康熙有些不放心叮嘱道。 “儿臣知晓!” 胤礽很快出了内殿,不大的小院内,坐落着一棵数人来高的红枫,眼看即将没入秋季,枝头上枫叶已然带了些许红意。 难得得,胤礽有些心神不宁: “青玉你说,这位无妄法师能看出些什么吗?” “怎么可能!空间内,正在盘腿清点宝库的青玉当即斩钉截铁地摇头,一副你在开什么玩笑的神情: “方才那人我可是特意瞧过了,身上虽有些灵气,可连最基本的练气一层都未突破。怎么可能看破你的隐蔽之法。” “哎呀,不要再杞人忧天啦!这是不可能哒!”将最后一道丹方收入盒中,青玉头也不回道。 然而话音刚落,只见眼前的木门徐徐而开,胤礽抬头,映入的眼帘的却是一双隐隐含笑的眸子。早前满是慈悲的面容此刻却是那般意味深长。 青玉啊!胤礽微微吐出一口浊气,你这次恐怕是要猜错了。 第25章 “陛下放心,太子殿下天资荟萃,日后必得福分绵长……”含笑着说完这一句,无妄法师微微一礼后很快便起身离开。 “汗阿玛?” “保成啊!”轻叹着摸了摸儿子的头,康熙面上难得带了些许惋惜之色。 第44章 惋惜?胤礽神色微怔。旋即很快便意识到了什么。虽不知因何缘由,不过看来那人并未将自己踏入修行之事告诉汗阿玛。 不过也不知这人到底透漏了多少,胤礽这会儿也只能装作无知无觉。 “汗阿玛缘何要叹气?” 看着眼前一脸懵懂的儿子,方才无妄法师的话尚在耳边。 “太子殿下天生道体,若放在之前便是历劫飞升也未必不能。然而如今天地灵气衰微,更兼道法缺失。老朽当年侥幸因佛法顿悟而入道,却穷尽一生连最基本的门槛都未能突破……” 罢了,保成还是不知晓也好。 轻拍了怕儿子有些稚嫩的肩膀,康熙难得柔声道:“保成既喜习剑,待汗阿玛回去便为你寻天下最好的剑师。” “汗阿玛……”胤礽张了张嘴,刚想说什么,却听空间内,青玉突然开口道: “对了,我想到了!” “想到什么?”见对方这般一惊一乍,胤礽不由心下好奇。 “哎呀,当初你不是问过我,觉得当时那头巨虎或许就是冲着你过来的吗?现在我的回答是,是的。” 空间内,青玉自顾自地点了点头,神色却难得有些严肃道: “小家伙你现在已经进入练气中阶,你可知晓这意味着什么吗?” “什么?”不知为何,胤礽心下有些不好的预感。 “意味着你的血肉也是极富有灵气的,正因为看到了你,那头巨兽才会不顾一切地冲破牢笼……” “唐僧肉?”虽说有些个不适,但下意识地,胤礽还是想到了这个。 “恐怕是的……” 见胤礽表情难看,青玉又忙安慰道:“你当时也说了,那头巨兽浑身似有灵光闪过,也就意味着对方机缘巧合之下服食了什么灵物,恰巧开了点灵智。这才咳咳………” “普通动物按理来说是不会的,甚至一些脾气温顺,还会因为灵气之故格外亲近于你。这你不早发现了吗?” 话虽如此,胤礽仍觉得心下一阵不适。不过最关键的是,胤礽突然沉声道: “兽物如此,那人呢?” 青玉没有说话,然脸上的表情已经说明了一切。也就是说,他的血肉,某种程度上来说,于人也是有益的。 胤礽突觉一阵心惊肉跳。不过很快又反应过来,强自镇定道:“既然如此,那你们那里呢?修士岂不非常危险?” “那怎么能一样,在澜沧界,有灵植,灵草,甚至还有修士炼丹制药,哪个不比人有用?” “这大概就是书中所说,贫瘠往往滋生无底线的罪恶与野望………” 良久,胤礽低声轻喃道。 “差不多也就这个意思吧!”青玉点头:“不过也不要太过担心啦,你现在还在练气,身体也就比凡人好上一些,能使些小法术罢了。但到了筑基就不一样啦!” “到那时不但寿数延长,凡间的毒药,甚至刀剑也都伤不得你。届时就算不幸暴露,也没人奈何地了你。” “而且你不是想要御剑飞行吗?”生怕对方失去斗志,青玉忙画大饼道。 “所以,少年,不要想那么多,努力修行吧!”最后的最后,青玉还不忘灌上一碗诺大的鸡汤。 扑哧! 识海中,胤礽终于笑出了声。 “保成,怎么了?”从沉思中缓过神儿来,胤礽忙摇了摇头。如玉的小脸上满是认真: “不用了,汗阿玛,儿臣觉得杨师傅剑术难得灵动不拘泥,已经足够教导保成了。” “朕的保成,总是这般过分良善。”轻抚着儿子的头发,康熙心下感慨:将一头成年巨虎一剑封喉,他杨承烁可没那般能力。 不,宫中任何一位武师傅都没有这般能力。 不愧是无妄禅师口中天生道骨。不过一时间,康熙还真不知晓从哪里寻得一位能够教导保成的剑术高手。 因而便暂时不再提起。不过康熙心下却将此事放在了心上。 保成既有如此根骨,切不可白白荒费才是。 宫中事物繁多,用过晚膳,一行人并未在此过多停留,值得一提的是。临行前,无妄禅师却突然抱着一株通体翠绿,叶缘呈锯齿状,长相颇有些奇特的盆栽走了过来: 老禅师目光中带着浓浓的不舍,然还是开口道: “老朽今日有幸,得遇殿下这般钟灵毓秀之人。此物乃贫僧外出游历时侥幸所得,今日特赠予殿下。虽有些粗陋,还望殿下不弃。” 感受到盆栽中微末灵气,胤礽刚想说什么,识海中青玉便着急大喊道:“收下,快收下!” “既如此,孤便却之不恭了。” 见对方果真收下,无妄禅师苍老的面容上这才露出些许释然: “殿下,贫僧虽未曾修习过剑术,然世间万法皆通。若要追寻更高之境,闭门造车却是万万行不通的。殿下需知,世间万种生灵,山川草木往往才是最好的教习者……” 古老的山寺中,不时有钟鸣之声传来,伴随着山泉之水叮咚作响。山林间,往来的燕雀偶尔停歇于此,却又很快再次展翅。 山下,袅袅炊烟正缓缓升起。 这一刻,胤礽好似听到了溪水清鸣,草木弥生的声音。 感受着体内疯狂奔涌而来的灵气,胤礽突然双手合十,虔诚地向着对方行过一礼:“胤礽多谢大师教诲!” 第45章 “果真钟灵毓秀,常人难及啊!” 一直到车驾远远离去,无妄依旧舍不得收回视线。 “主持您这是?”耳边传来小沙弥疑惑的声音。没有回答对方的话。良久,眼见明黄色的仪仗彻底从视线中消失。 小沙弥方才听对方低声轻喃道: “无妄啊无妄,倘无妄念,又何来无妄?何唤无妄?” *** “话说那位大师究竟是怎么发现的?”回到宫中,瘫倒在柔软的雕花大床上,青玉仍百思不得其解。”要知道练气一层都没跨过的,搁原先他们那里,可是连修士都算不得。 就这么一个近乎普通人的老者,竟然就这么看破了他们的伪装。 “事实证明,不要小瞧任何人才是对的。”窗台旁,胤礽正细心地照料这株已经有些干枯了的灵植。 随着源源不断的水系灵力涌入,植株上有些枯黄的嫩叶很快便恢复了碧翠。 “其实这并非难以理解,孤调查过,凉山寺由原来的鲜有人问津,到后面的兴荣,是在三十年前。这同无妄禅师籍籍无名到名满天下是同一时间。” “也就是说。”胤礽微微点头,神色笃定道:“对方极有可能是在那时候得到机缘,亦或者于佛经道法中突然顿悟………” 想到这些,胤礽再开口时不免带了些许沉重: “一个人,在一个无望的境界中苦苦挣扎三十余年。或许对方实力仍然不济,但其对灵力的敏锐程度决计不是咱们比不上的。” “好厉害!”青玉不由感慨道。 “确实!” 胤礽不觉点走。 此时的他完全没法想象,在这样一个进不得,退不过的境界中挣扎三十余年,永远看不到希望与未来究竟是个什么感受。 大抵不死也疯吧! 没来由地,胤礽突地呢喃道。 “咦,小家伙你想到哪里了,我刚才说的好厉害是你好不?”床上,青玉双手抱胸,看着胤礽一脸莫名其妙。 “孤怎么了?” “我天,咱们也才在寺里呆了几个时辰,好家伙,你居然连人家寺里面的家底儿都给套出来完了。”而且对方拢共就带路的时候寻了个小沙弥。 咦,不对,这场景怎么有点眼熟。青玉挠了挠头。 “汗阿玛从小教导孤,知己知彼,方可百战百胜。”胤礽习以为常道。 “不过话说看你方才的态度,我还以为你对那个大师,已经很信任了。” “信任与否,这跟孤调查对方并不冲突。不过……”胤礽突然停下笔:“那位大师确实境界非凡。” “好吧!”青玉哑然。 “对了”翻阅着手中的丹方,胤礽好似突然想起了什么道:“方才那颗灵植究竟有何作用?” “哦,那个啊!凝血草,止血丹的主药之一。不过话说你现在看这个干嘛?” 青玉有些疑惑道: “早前不是说过了吗?就算有我的异火,你起码也得到筑基方能有足够的灵力支撑炼丹。” “孤一直都知晓!”话虽如此,胤礽手上的丹方却并未就此放下,而是看着眼前之人一脸认真道:“青玉你说,丹药之所以有用,除去其炼制的过程,也是灵植或是药材本身便有如此功效不是吗?” “啊!应……应该是吧……” 青玉有些不确定道。 “那也就是说,不乏别的方法提取其药性不是吗?”胤礽突然眨了眨眼。 “哈?”从来没见过这种操作,看着眼前跃跃欲试的小家伙,青玉突然有点脑壳儿疼。 夜半时分,青玉早早睡下,然而胤礽却仍未入眠,看着手中的丹方,胤礽突地轻嗤一声。 “唐僧肉吗?呵!” 第26章 七月,原本暑热便已是极度磨人,二十五日储秀宫七阿哥的诞生无疑又为整个紫禁城蒙上一层浓重的阴霾。 近日来,万岁爷脾气愈发地不好了。一连数日,乾清宫众人大气都不敢多喘上一声。 “汗阿玛!气大伤身,您总要保重身子才是。七弟那里,日后未尝没有法子。”这日清晨,迎着一众宫人救世主一般的目光,胤礽亲自上前,将方才沏好的凉茶呈上。 同以往不同,焦褐色的茶汤入口却极是甘甜,初初入口,康熙便明显感到神思一清,连早前胸口处那股子燥郁之感都不由松快了几分。 长叹一声,将胸中的浊气尽数吐出,康熙双目微眯,背靠在椅背上,难得带着些舒展道:“保成这手制药之术,如今倒是愈发地厉害了。” “听说前几日老四食欲不振,一众太医束手无策,保成一颗丸子下去人不过半响人便好的差不离了。” “汗阿玛过奖,不过些许巧思罢了,比不上章院判等人。”将空了的茶盏继续添上,胤礽面上不以为意道。 康熙却是摇了摇头 这哪里又能一样的,章太医等人打小精研于此,却仍是花了大半辈子方才能有此成就。然而保成…… 看着眼前已经颇具身量的儿子,康熙忍不住目光微深: 保成之天赋,何其可怕。 不,玄烨很快否定道,与其说是天赋。应该说是对方极为可怕的学习能力。 显然,自家儿子一点就通的特质并不仅限于医术一道。 “虽是如此,这些杂道常日里且做消遣即可,保成切记本末倒置。” 第46章 “汗阿玛放心,儿臣知晓。” 淡笑着应了声,见自家阿玛手边还有许多折子没批,胤礽熟练地挽起袖口,在一旁执起墨来。 只能说好看的人做什么都是好看的,哪怕再寻常不过的动作,在对方这儿,依旧风仪俱佳。 这才该是朕的儿子啊! 这一刻,康熙心下由衷感慨道。耳边种种不详之语也不再叫嚣。 倘若当真是天命在惩戒于朕,又怎会让朕有保成这般优秀的儿子。 至于七阿哥,御案之上,康熙双目微眯,联想到戴佳氏怀有身孕期间仍动作频频,可见是个无德亦无福的,反倒连累了朕的阿哥。 帝心转圜间,戴佳氏便被彻底宣判上了死刑。 恐怕此刻戴佳贵人本人也想不到,早前自以为你情我愿的“帝妃情趣”,如今倒成了她无德的罪证…… “其色微岽,内有胶理,若儿臣猜的不错,汗阿玛桌上这方端砚用的可是明溪石?” “保成果真好眼力。”康熙爷忍不住哈哈一笑:这是今岁汉江府新贡上,难得保成喜欢,待会儿自去朕私库里取就是。” 胤礽却忍不住皱了皱眉: “汗阿玛如此厚待,若待会儿儿臣不多拿些岂不辜负了汗阿玛的好意。” “你呀!当真愈发促狭了!”康熙忍不住摇了摇头:“朕的私库,日后还不是要留给保成你的。今儿便是你拿地在多,日后不还要再添回来。” 父子两人说笑间,康熙数日来面上的阴云眼看即将散开。一旁梁九功等人刚要大松口气: 恰在这时,又有宫人来报: “恭喜万岁爷,延禧宫方才传来好消息,说是卫庶妃已经有喜,这会儿已经两月有余………” “嘭!”康熙手上的茶盏不知何时落了下去。 洁白的大理石面上,传来一阵轻脆的响动声。众宫侍敛目之际,前来报信的小太监再傻也觉出不对来了,原本想要讨彩头的心思瞬间没了踪影。 双膝一软,小太监当即跪在地上咚咚地磕起头来,嘴上还不住道: “万……万岁爷饶……”然而话还没能说完,便被一旁的梁九功使人托了出去。 一直到被人连丢带甩地丢出乾清宫,小太监仍有些不大明白:这延禧宫卫庶妃,不是说颇为得宠的吗?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小太监走后,诺大的乾清宫一室静默。小心翼翼地吩咐将地面清扫干净,梁九功亲自捧着热茶躬身上前。 “万岁爷息怒!莫要为了不值当的人生气。” 心下却将那位始作俑者卫庶妃骂得要死,谁能想到,平日里那般低眉顺眼,恨不得日日缩在乌龟壳子里的小小庶妃,竟也胆敢蒙骗圣驾,阳奉阴违呢? 涉及后宫,胤礽也不好多言,只得沉默地磨着墨水,眼看着自家汗阿玛脸色肉眼可见地臭了下去。 这脸黑的,想来很长一段时间内,自家汗阿玛的心情应该都不会太过美丽了。 虽然但是,自家汗阿玛这般气怒,按理来说作为好儿子,胤礽应该忧心才是。但不知为何,此刻的他却格外有些想笑: 想到对方数月之前对方还满是惬意地享受后宫众人争风吃醋,各献殷勤………如今嘛! 也不晓得那些个汤水点心,还能不能进得乾清宫大门儿。 回去的路上,胤礽没来由地想到。 “万岁爷最是爱面子,卫庶妃因长相出身之故,宫里宫外已经有了诸多流言,如今这般………” 岂不做实了陛下为美色所迷。 将香炉中残存的苏荷香取下,说话间,桂嬷嬷不禁摇了摇头。 “不过卫庶妃这招虽险了些,却也不失为绝地求生的好法子。”如万岁爷这般励志要做千古明君的帝王而言,一个顶着妖艳祸水之名的妃子本身便是不会有任何前路地。 待到圣恩如潮水般褪去,那时境遇只怕会越发不堪。 “就是可怜了那个孩子……”不论是男是女,日后必然要极为辛苦地。 桂嬷嬷不由一叹。 七阿哥满月那日,不同于众人所想般低调了事,反倒办地格外热闹。 由佟佳贵妃亲自操持,流水一般的水席占据了大半个交泰殿正门。紫禁城中,说得上的宗室命妇大都受邀而来。 万岁爷态度在此,摆明了要为这个生有不足的儿子撑腰。前来参宴的众宗室王妃们以及诸诰命们不论心下如何做想,面上俱是一派笑意盈盈。连襁褓中有些呆愣着的七阿哥,这会儿都要被赞上一句“聪明伶俐,玉雪可爱! 连常日里不对付的嫔妃这会儿也是笑脸以对。 唯有七阿哥的亲生额娘,那位戴佳贵人真真是让人笑话。 早前自个儿儿子的满月宴,全程耷拉了脸皮不算,一瞧万岁爷来了,不管不顾便要舔着脸上前献媚,丝毫不顾及陛下那毫不掩饰地厌弃,以及底下一众宫妃女眷们看乐子的目光。 “奴才给万岁爷请安,万岁爷吉祥!” “太子殿下吉祥!”不远处,一阵宛若莺啼的声音很快传来。 眼前戴佳氏一身藕荷色对襟长袄,黛眉朱唇,鬓角间暗红色珠玉盈有余光,衬得一张巴掌大点的鹅蛋脸愈发精致柔婉。 明明是位温雅不失俏丽的美人,此刻却宛若戏台之上,不断蹦跶的小丑一般。连一些自持体面的宫人,都忍不住捂着嘴嗤笑出声。 第47章 钴蓝色襁褓内,许是感受到了什么,略显瘦弱的七阿哥直哭的小脸通红。 然而眼前这位亲生额娘,却好似是半点都未曾察觉,这会儿还在宫人若有若无的阻拦下,小心翼翼地往圣驾跟前凑。对自个儿正在哭闹的儿子视若无睹。 不说康熙爷了,连身后的胤礽都不由皱了皱眉。 倒是那位被传地沸沸扬扬,宛若祸国妲己的卫庶妃,这会儿一身靛青色宫服,低垂着眉眼乖巧地坐于尾侧。微挺着的三个多月的肚子,一身闲淡的母性气息反倒中和了过于艳丽带来的攻击感。 原本白皙如玉的脸颊上也多了些许暗黄,听说这位,为了肚子里的孩子,每日竟是连脂粉都不愿多用。 自怀孕以来,卫氏素来深居简出,早前众人还以为这些不过以讹传讹,毕竟宫中女子,哪个能够容忍容貌有损?还是位身世低微,凭美色上位的小小庶妃。 然而谁成想?这可真是……… 两方对比,当真明显极了。 肉眼可见地,康熙面色彻底沉了下去。在戴佳氏又一次契而不舍地态度下,四面八方,隐隐传来地嗤笑声愈发多了些。 跟在汗阿玛身后,胤礽有些无奈地看着眼前这场宛若闹剧一般的满月宴,对这个生来坎坷,生母又是这般模样的七弟,胤礽心下也难免多了几分怜惜。 借着送礼的功夫将一枚雕刻好的灵玉放入对方的襁褓之中,离开之际,不经意一个眼神,胤礽却忍不住眼神微凝。无他,只见对方小衣上一个不起眼的角落之上。 赫然绣着指甲盖大小的“平安”二字。 而眼前的绣纹,胤礽却并不陌生。起码在之前汗阿玛佩戴的荷包之上便不止一次地瞧过。 据说是戴佳贵人亲自所绣。 而胤礽之所以印象深刻,盖因这种特殊的针法,身边的汀兰也曾努力学过,然而最终因着过于费时费力方才罢休了去。 似是想到了什么,胤礽突然抬头。 不远处戴佳贵人依旧是那般可笑地模样。 戏台之上,武生打扮的小旦时而微笑,时而面露苦楚,隔着厚厚地脂粉面具,唱念作打之下,竟教人分一时不出真假来……… 第27章 满月宴那日的偶然发现,胤礽并未往外透漏。 虽说戴佳氏整日四处蹦跶,妄图重获圣恩的模样着实惹人生笑。然七阿哥的存在到底还是勾起了康熙爷为数不多的怜爱之心。常日里赏赐未曾断过,估摸着万岁爷的态度,宫中众人一时间倒也不敢怠慢。 原本的风言风语在佟佳贵妃的严厉惩治下也再没了影子。 与之相对,翌年开春,新出生的八阿哥就着实可怜了些。生母卫庶妃早失了宠爱,甚至某种程度上还见恶于康熙爷。养母惠嫔身下,大阿哥正是好动的时候,对眼下这个便宜儿子,每日想起来问上一句便已是不错了。 可怜卫庶妃,每日巴巴地守在延禧宫门前,只为多看上八阿哥一眼。殊不知,就是这一番动作,更是教惠嫔笃定了心思。 “这八阿哥啊!就是个养不熟的。”延禧宫,那喇氏缓缓伸出一双柔荑,任由一旁的宫侍女细细涂抹着香膏子。朱红色的丹寇在日光下熠熠生辉。而对已经被奶嬷嬷抱在跟前的襁褓,竟是瞧都不瞧看一眼。 须臾,索性对着一旁的心腹直言道: “就冲卫庶妃每日搁这儿杵着,便是本宫待他再周全,还能比得过生母不成?” “再者有大阿哥珠玉在前,八阿哥便是再蠢,日后晓事儿了,也该知道对比了。本宫既自问做不到一视同仁,日后定是少不得地诸多埋怨。与其吃力不讨好,倒不如从一开始将态度摆出,绝了这孩子的妄念。” 养子罢了,本宫肯出手庇护一二便已是莫大的恩德,至于旁的?得教这对母子早早知晓,这可不是延禧宫的义务。 “哎呀,奴才这不是想着,八阿哥同咱们阿哥差着这么些年岁,日后养好了也不乏一大助力。”知晓自家娘娘的心思,一旁的嬷嬷不由小声道。 “助力,呵,嬷嬷怕是想多了………”将浸满玫瑰香膏的手从宫侍手中抽出,那喇氏精致的容颜上满是无尽的冷漠: “这皇家的阿哥们,是什么,那是狼,是虎。尤其照咱们万岁爷这般养法。没有足够利益,别说养母了,亲生母亲跟前儿也再没得后退的余地。” “倘若咱们大阿哥日后有为了,不用本宫多言,这小崽子也会屁颠屁颠往跟前凑。可若是本宫的胤禔失了势,到时候嬷嬷你在瞧瞧。” “对方可还会是这般嘴脸……” “唉,娘娘说的也是………”轻叹了一声,老嬷嬷到底还是认同了自家娘娘,再不提要将小阿哥抱来培养感情之事。 主位娘娘这般态度,再加上康熙未表现出明显看中之意,八阿哥这日子自然说不上有多好过。满月,百日皆是中规中矩不说,内务府那群人精子虽不至于苛待,一应用度到底排在了诸阿哥后头。 这般落差,再翊坤宫宜嫔娘娘诞下九阿哥之际愈发显眼了许多。 见此情形,众妃嫔们不由心下一悸,更加坚定了争宠争位的心思。 就在后宫众人摩拳擦掌之际,这一日,早朝之上,康熙突然下旨: “先祖于兵马刀戈奠定后世之基业,然自入关以来,八旗诸将士安享尊荣者众,承继祖训者甚,朕祗承鸿绪,不敢稍自暇逸,特于今秋涓吉启銮,举行秋狝………” 第48章 消息一出,前朝后宫皆是一派盈沸之态。 “小夏子,消暑的药丸子记得也要带上些。”桂嬷嬷在一旁吩咐道:“这七月天儿虽说已经凉了下来,但那边儿气候素来难测,届时难保不会出现特殊情况………” 到底还是有备无患的好…… 正清点行李的小夏子当即点头笑道:“确实,再说这药丸子,咱们太子爷亲自做的可比外头太医还强上许多呢!” “对了,汀兰姐姐,也不晓得咱们这一去得要多久回来,前几日内务府送来的狐狸毡子要不要也给带上。” 毓庆宫这会儿已是一派热火朝天。 桂嬷嬷等人甫一得到消息便开始忙活了起来。自康熙爷登基以来,还是头一次举办这般声势浩大的围猎活动。届时不止八旗子弟,蒙古诸王公,甚至于外国使者皆在此列。 某种程度上,也是一次展示大清军备实力的最佳场地。 这般盛况,胤礽身为储君,更兼康熙最得意的儿子,自是不可避免。甚至于,早在之前,胤礽便已经从自家汗阿玛那儿得到了消息。 难得出一次远门,饶是胤礽,心下也不由生出几分激荡。 “殿下这剑瞧着愈发潇洒了!”校场上,几位武师傅如是道。 临行那日,天空万里无云,正是出行的好时候。 值得一提的是,离开前夕,小胤禛不知从何处得来了消息。仗着人小死死抱着自家自家二哥不愿松手:“二哥,胤禛也要去……” “小四也想出去玩儿,去看花鹿,还有大老虎!……”好家伙,还大老虎,合着去岁受的惊吓还不够多。 看着眼前不断歪缠的小家伙,胤礽不由抚额:“放心,二哥去去就回,不会很久。喏,看到外面那棵大树了没有。”生怕对方不放心,胤礽指了指主殿外,那棵硕大的银杏树,保证道: “等树上的叶子全部变黄,二哥就会回来了。” 小眼神儿迅速往外头瞟了一眼,胤禛咬了咬唇:“可那还要好久啊!” “二哥走了,要是小四肚子又难受了要怎么办?”摸了摸小肚子,胤禛有些委屈道。这段时日,不晓得是不是长身子之故吃的多了些,小胤禛时常容易积食。 这种时候,正好被当做借口。 “放心!”胤礽忍不住挑了挑眉:“二哥已经把药丸子给了太医院杨太医,就是常日里给小四请平安脉的那位,若是哪里不舒服了,只管寻他便是。” “那………那……”眨了眨眼,小胤禛眼神犹疑:“真的不能带小四过去吗?” “小四!” 微微压低了声音,只见胤礽表情瞬间严肃了起来:“此次围猎乃是关乎社稷的大事,如何能轻易玩闹?” 相处多年,胤礽素会拿捏这人七寸,果不其然,这话一出,小四当即不再吭声了。 只有些别扭地扭过身子,离开之际,小小的身影更显出几分颓丧来。 一旁的桂嬷嬷见状放下手上的衣裳,忍不住摇头轻笑着道:“四阿哥小小年纪,倒是懂事儿的紧,一听正事儿,立马神情立马就不一样了,这会儿也不闹了。” “扑哧!”微啜了口茶水,胤礽听罢不由乐出来了声:“他啊,孤倒觉得脾气是越发的龟毛了。” 想着前几日教对方认字时,那直直挺立的小身子,一板一眼的小模样。 小小年纪还学人家太傅晃脑袋。 胤礽不由得心下一乐,心道:日后小四不会就跟礼部那位不解人情的老学究一般吧? 不过小小年纪这般板正倒是不好,心想有功夫还要掰一掰才好。 出发的路上,胤礽忍不住心下想到。 *** 木兰围场位于承德北部,距紫禁城虽算不得太远,然御驾在前,众人一路走走停停,到达行宫已是八月中旬。 趁着自家汗阿玛忙着接见大臣的空荡。胤礽带着一众侍卫走出行宫,入目便是一望无际的原野,远远望去,同湛蓝色的天空连成一片,几乎一眼看不到头。 感天地之浩渺觉沧海之一粟 胤礽第一次理解了这句话的意思。 那位禅师说的对,孤确实应当多出去走走。许是同胤礽一样也被憋很了,识海中,青玉这会儿已经开始愉快地打起滚儿来了。 围猎尚未开始,他们一行显然并非最早到达,胤礽视线所及之处,一座座素白的蒙古包早已经连成了一大片。 不远处,传来一阵弓弦震颤的声音。想着自家汗阿玛前几日难得的叮嘱,胤礽随手从一旁的侍卫手中接过长弓,甚至无需站定,片刻,校场尽头,几方草靶应声倒地。 “好!”一旁的小黑胖安隆率先忍不住喝道:“届时可得让那起子山羊毛子瞧瞧咱们殿下的厉害!” 山羊毛子指的自是蒙古诸部,觉尔察将军多年来驻守边境,同这些人或多或少有些不大愉快。耳濡目染之下,安隆对其意见自是不小。这小子打从听到围猎便已经开始忍不住摩拳擦掌。 “嘁!”一旁的张若霖轻嗤一声,平素温雅有礼的小公子这会儿开口自带三分讽意: “有本事自个儿去找回场子啊!某人自许骨骼轻奇,这会儿还不是巴巴地指望殿下。” “呵!”被个文弱书生这般瞧不上,安隆当即不能忍。将手中的重枪扔在地上,随着砰地一声重响,溅起一地草屑:“谁给你说小爷我要巴望着殿下,哼,等着瞧吧,到时候小爷我自个儿的仇自个儿报!” 第49章 “好了!”胤礽当即出声制止。 这两人好似天生不对头,隔三差五便要吵上一回,胤礽同另外两人早已见怪不怪。只没想到这种时候两人也能吵起来。 轻哼一声,两人几乎同时扭过头去。 “本汗倒是谁,原来是大清的太子殿下!”几人说话间,人群中,一位身形高大的壮年男子就这么突兀地出现在众人眼前。 “既是太子殿下,无怪能有这般精湛的箭术!” 同惯爱华贵色彩的蒙古贵族不同,来人一袭素白长袍,长至膝盖的软筒牛皮靴,浑身上下除去帽檐之上坠着的碧玺,以及手腕间那一串长长的佛珠外,并无他饰。然而过于高大迫人的气势还是让一众侍卫不由自主地摁住了腰间的长刀。 “噶尔丹!” 待看清来人的那一瞬间,众侍卫更是神色一紧,死死握着手中刀刃好似立时便要出鞘。方才还在吵架的几人此时也顾不得许多,牢牢围在胤礽身旁,神色戒备。 两方人马瞬时泾渭分明。 战斗可谓一触即发 然而便是如此,对面之人依旧神色淡定,单手负后,如闲庭散步般朝着胤礽走来,四周想要靠近的蒙古兵卫也在对方的目光下退了下去。 胤礽抬手,同样止住了众人有些过激的反应,转而冲对方微微点头:“有倒是来者是客,今日孤在此替汗阿玛欢迎可汗的到来。” 在众人满是戒备的目光下,噶尔丹一直到胤礽跟前方才停下了脚步,两人几乎面对面站在对侧。 巨大的身形差下,胤礽仍淡笑而立,并未被对方刻意释放的气势压制住。 有趣…… 噶尔丹突然一笑,周身气势骤然松下,忽略过于高大的身形,此刻对方竟像是个饱读诗书的文士一般。素白的袖口突然在空中划过一个好看的弧度。只见来人单手覆于前胸。 微微一礼后方才笑着道: “太子殿下说的对,既是前来做客,自当奉上厚礼才是。” 不知为何,胤礽心下突然有些不好的预感。 一直到那人的身影再瞧不见,一旁的纶布这才腿脚一软,险些栽倒在地。纶布如此,其他几人也好不到哪里。 便是一旁见惯了刀枪的侍卫,此刻也不由多喘了几口气。 这人……这气势,当真是恐怖如斯。 “不愧是区区数年内夺取政权,横扫西域的厉害人物。”良久,只听张若霖突然感慨道。 “不是,书呆子你什么意思,殿下跟前,竟还长他人志气……” “事实而已,有什么不能说的。”轻睨了对方一眼,转身对这自家太子殿下,张若霖精致的小脸上难得慎重道: “以对方方才行径来看,怕是对殿下已然心生敌意。自此刻起,不论是殿下,还是咱们几个,在外都要小心为之,最好不要分开行动。” “连咱们……不,不至于吧!”这人不会没品的对付几个没成人的孩子吧。再说,他们哪里有那般大的分量,安隆有些不解地挠了挠头。 “而且,这人对付殿下做什么?总不能记恨殿下一剑斩了他的宠物?”可不是那头巨虎先发狂的吗?如果他没记错的话,对方还因此赔了朝廷好多东西。 一旁的张若霖狂翻白眼。 “不,若霖说的对。”这次开口的却是胤礽:“在不明对方来意之前,大家尽量小心行事。” 夜里,御帐之内,此刻依旧灯火通明。将白日里的一切对着汗阿玛尽数告之。待问及对于这人的看法时。回忆起对方如鹰鹫一般让人脊背生凉的眼神,胤礽下意识道: “孤狼的勇武,狐狸的狡诈,野狗的贪婪,还有……”微顿了片刻、胤礽方才继续道: “还有上位者不择手段。” 第28章 “木兰”汉语即为“哨鹿”之意,位于内蒙古昭乌达盟的大草原本就水草丰美,物种繁多,经历了春夏两季的滋养,这会儿正值肥美之际。 翌日,晴空万里无云。 一望无际的大草原上,不断有标志着各色图腾的旗帜高高扬起。急促的号角声自四面八方不断响起,半人来高的巨大钟鼓旁,数百名壮汉只着着贴身短褂,奋力挥舞着壮硕的手臂。 “咚!咚!咚!” 置身其中,连胤礽都少有地感受到了激昂之意。 随着为首康熙帝一声枪响,众人宛若离弦之箭迅速向着四处射去! “嗨,这还是外头得劲儿,这紫禁城哪哪都好,就是太过憋闷了些,这呆久了跟坐牢似的。” “太子殿下,您说是不?” 费劲儿扯了扯领口,一旁的觉尔察安隆忍不住凑过来道。 马背上,胤礽一袭象征着太子身份的杏黄色玄甲,袖口两侧紧紧束着。比之往日的端雅贵气,如今却是端地别有一番风姿。身后几人更是个个英姿勃发,连素日文弱的张若霖,这会儿都提着长弓,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 “莫要胡言!” 胤礽轻飘飘地看了对方一眼,安隆忙嘿嘿一笑,露出两颗洁白的门牙来。 张若霖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一旁的巴尔图趁机溜了上来,手里通体银白的长鞭毫不客气地指着众人:“哎哎哎,今儿除了咱们太子爷,你们可谁都别跟小爷我抢,小爷额娘来之前可是特意交代了,让爷到时多弄些软和点儿的皮子,回头给多宜哈做手褥子用………” 第50章 “切~” 堂堂康亲王福晋哪里少地了皮子用,几人心下微哂,心知怕是这人又在自家额娘妹妹跟前吹下什么牛皮了。 想到来之前汗阿玛隐晦提起,自个儿今年还缺上一双鹿皮靴。马背上,胤礽忍不住嘴角微勾。 插科打诨间,众人很快便来到一处密林旁。然而还没来的及行动,却见一道疾风从身边迅速掠过。 “太子二弟,大哥我就先行一步了!”虚地再不能虚地行过一礼后,大阿哥手中长鞭一挥,很快绝尘而去。身后众人恭敬一礼后忙起身追上。 “咳咳………这大阿哥,当真是越发地让人讨厌了!”轻捂着口鼻,巴图尔当即有些不满地皱了皱眉:“猎场这么大地方,非得跟咱们一道………” 想也知晓必然是刻意为之。 张若霖等人亦是一脸不愉。 “大阿哥今儿这是吃错了什么药?” 胤礽想到今早从汗阿玛帐中出来之际,对方那不可置信中带着七分气恨的神色…… 大哥这脾气,这么多年了竟还跟小时候一样。好笑地摇了摇头。胤礽并未将这个小插曲放在心上。 “走吧!” 几人一路向着丛林深处走去, 早秋时分,原本繁茂地枝叶已经有些隐隐有些枯黄。身后不远处,传来微不可见地咔嚓声。 从侍卫手中接过弓箭,在众人尚未反应过来之际,一只通体雪白白貂便已经倒在了地上。 “第一次出手便是个大件儿,不愧是太子殿下!”一旁的安隆等人率先拍手喝道。话说不论瞧过了很多次,几人还是为对方敏锐的感知感到震惊。 “不对!”队伍中央,面对众人的兴奋,胤礽执箭的手微顿了片刻,手中的长弓却迟迟未曾放下。 “怎么了?殿下可是察觉出了什么?”最先反应过来的自是张若霖无疑,一旁的安隆等人见状,也忙策马凑了上来,下意识将身子挡在胤礽身前,警惕地看向四周各处。 为首的侍卫统领当即带人上前查看……… 然而半响过去,林间并无任何异常。很快一阵微风吹过,远处不时有鸟鸣声传来,夹在着枯枝掉落的声音。 几位侍卫很快便走了回来。 一切看似再正常不过。 视线迅速从四处的灌木丛中收回,胤礽淡笑着摇了摇头:“许是孤多心了吧!” 话虽如此,手中的长弓却并未就此交于长随。 巴尔图几人对视一眼,皆是神色戒备。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几人中除去天生文弱的张若霖外,皆是射艺出众之辈,兼之身边众侍卫,更是个顶个的好手。 不多时,装有猎物的草袋已然被装地满满当当。就在这时,队伍之中,突然一阵不容忽视地咕隆声响起。 几人下意识看向了一旁的安隆。 “咳咳咳……殿下咱们出来的时辰也不短……” 晌午已过,这会儿正是日头最盛之际。北方干燥,带来的干粮早已经干巴巴的不成样子,胤礽轻笑一声,当即命人就地生起火来。 张若霖先一步上前,将随身带来的薄毯铺上。“殿下,您先坐。” “大老爷们,瞎讲究还不少!”一旁的安隆见状嘴角一抽,下意识小嘟囔道。 轻瞥了对方一眼,众人很快席地而坐。觉尔察安隆自小长于边关,不说旁的,这烤肉的手艺却是有几分火候地。 取出方才意外取得的蜂巢,安隆熟练地将其中花蜜取出,琥珀色的蜂蜜一层层刷在烤好的兔肉身上,夹杂着特意制作的烤料,空气中,很快一阵扑鼻地肉香味传来。 几人下意识摸了摸空荡荡的肚子,安隆利落地撕下一只刚烤好的兔腿。 “殿下……” “等一下?”就在伸手接过兔肉之际,胤礽却突然皱了皱眉,神色肉眼可见地凝重道: “安隆,你………身上……除了带着那些个烤料以外,可还有旁的东西?” “什么?”见自家爷难得这般严肃,意识到问题严重性地觉尔察安隆微愣了片刻,当即将手上的兔腿扔下,起身巴巴地在身上摸索着。 很快一件件小玩意儿就这么被放在众人跟前。 首先便是五花八门的各种调料,饶是胤礽也不由得无语了片刻,一旁的张若霖更是忍不住吐槽: “这么些东西,还真不怕把自个儿给腌巴入味儿了。” 接下来干粮,火折子,几炳小短刀,还有一些常用的药丸子,瞧着倒都没什么有异之处。最重要的是,对方身上的异味并未就此消失。 日光下,胤礽琥珀色的目光依旧定定地看着对方。在自家爷的目光下,直到最后,安隆才红着一张脸,颇有些扭捏地从怀中掏出一个绣着格桑花式样的浅蓝色荷包来。 “这………”瞧着众人异样的目光,安隆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回殿下,这是今早有个小姑娘送来的,说是……说是……” 觉尔察古铜色的小脸上难得露出了些许红意,当然众人也瞧不出来:“说是仰慕奴才策马的英姿………” “这肯定不对………” “一定是阴谋……” 话音刚落,胤礽身旁,两道声音同时响起。张若霖当即地指了指地上的荷包,语气格外笃定道:“若我记得不错,这两日但凡外出跑马,咱们倆可都是一道的。 第51章 “你是说在瞧过你我二人后,对方还羞羞答答地向着你示好……” 张若霖眯了眯眼,一双狭长的丹凤眼定定地看向来人。几年的时间,这人容貌愈发盛了许多,已经隐有张大翰林当年看杀卫阶的劲头。才十来岁的年纪,每每出门儿小姑娘们的帕子都没断过。 更何况,张若霖素来聪明,虽因着力量不足,射艺上不免弱上了几分,但论起马术,可是半点不输给对方。 而眼前的安隆……嗯,几人暗自对比了一道,很快复又移开了眼睛。心下暗自对着小伙伴道了句对不住。 “确实……”一旁的巴尔图忍不住点头。 火堆旁,觉尔察安隆的脸色彻底黑了下来。但不得不说,对方这话竟该死地有道理。 连一旁的胤礽都…… 咳咳……… “可是……奴才早就检查过了,这荷包里面,没有旁的东西啊!”安隆灰白着脸,忍不住呢喃道。 胤礽轻轻摇了摇头,拾起一旁的枯枝,迅速将荷包从火堆旁挑离。 “殿下………”几人目光不由得看了过来,安隆见状更是心下一紧。 “若孤没猜错的话,缝制这荷包的布料之中,被提前浸泡了某种药物,且只有在受热之际,气味才会加速往外间扩散。”这也是灵敏如胤礽,最开始并未察觉出不妥的缘由之一。 当然对方怀里揣了那么些乱七八糟地调料,也一定程度影响了他的判断。 揉了揉眉心,胤礽不由感慨对方这心思,果真缜密。而显然这般隐蔽的做法,证明这幕后之人对他的了解,决计算不上少。 张若霖等人自是明白这个道理。心下隐忧不免更多了一分。 心知闯下祸事,觉尔察安隆心下愧疚难当,正准备跪下请罪之际,便听到自家殿下突然开口道: “来了………” 话音刚落,一群野狼不知何时正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众人目之所及之处,竟足足有上百余头。 见状,一众侍卫不由头皮发麻,面上的震惊之色掩都掩不住:“怎么可能?来此狩猎者大都身份尊贵,猎场早前都是特意清理过的。最多留一二只猛兽足矣。” “这么些畜生,怎么可能?那些清理猎场的人是干什么吃的……” 然而此时此地,这些话,注定不会有人给予回答。电光火石间,数十头半人来高的野狼朝着众人生扑而来。 众人下意识护在胤礽身前。 趁此机会,胤礽先是拿起长弓,干脆利落地将领头的头狼射下。又是熟悉的一箭封喉。 空气中,传来一阵凄厉地狼嚎之声。片刻,更多狼群前赴后继一般朝着几人生扑而来,不过到底少了头狼的领导力,肉眼可见的,群狼攻击的阵势凌乱了不少。 不过此刻,众人情况也未好到哪里,安隆更是不要命一般挥舞着手中长枪。身上斑斑血迹,已经分不出是自个儿还是一旁的畜生们。张若霖自知力量不足,这会儿正躲在侍卫身后不时补上一箭。 趁此机会,胤礽干脆弃弓执剑。这是自寿宴之后,众人第一次见太子殿下正儿八经地执剑对敌。 没人能看清对方怎么动作的,回过神儿来,星罗棋布的剑意已经如天网一般密不透风地笼罩在群狼之上。不多时,身旁便多了十多头野狼尸体。 侍卫统领松了口气的同时,不由暗自咽了口唾沫。大阿哥胤禔带人赶来之际,瞧见的便是这样一般场景。 说不出心里是个什么滋味,胤禔伸手,径自从侍卫手中夺过长弓,利落射下一箭,一边还不忘冲着身后怒吼一声:“愣着做什么,还不快给爷上啊!” “哦哦………”随着大阿哥的加入,胤礽这边到底松快了许多。牢牢护着几个小伙伴,手中剑势愈发凌厉了许多……… 不知过了多久,鲜血染就的大地上,不知何时已经堆满了野狼的尸体,众人这会儿大都也已经站立不住。 饶是如此,两方人马依旧泾渭分明,丝毫瞧不出方才协作,共退狼群的默契。 看着一旁抱着长弓,径自靠在树下,正大口喘着粗气儿的胤禔。胤礽上前,将方才从张若霖拿来的止血丸亲自递了过去。 “多谢大哥今日相助!”胤礽心下清楚,对方方才,明显是得了动静立刻便赶过来的。倘若心中有那么点子阴暗念头,怕是在得到动静的那一刻,便已经起身离去,离得越来越远才是。 更何况,对于二人隐隐约约的竞争关系,还有最重要的太子之位。两人心中俱是一片清明。 抿了抿唇,在听到动静的那一刻,胤禔便迅速调整了自个儿的呼吸,做出一副无关紧要的模样,尤其是见对方一番激战过后,仍脸不红气不喘的。 大阿哥微微塌下去的脊背几乎立时便挺了起来。 “咳咳……老二不要自作多情,本阿哥为的可不是你来的………”话到了这里,可看着对方隐隐含笑的目光,胤禔后头的话就再说不出来了。 怎么都有股欲盖弥彰的味道。胤禔皱了皱眉,旋即表情恨恨地从对方手中将药瓶一把夺过。 哼,不要白不要,老二手里,就没有不好的东西。不过一想到这些约莫还是眼前这人自个儿捣鼓出来的。 大阿哥面色更复杂了些。 胤礽识趣地转移话题,对着一旁的侍卫统领道:“对了,方才求救信号可是已经放了?” 第52章 “回殿下,是的。”见识了对方的厉害,统领这会儿面上说不出地恭敬。 “殿下您只需在此稍等片刻,很快便会有人前来接应……” 是吗?看着对方信誓旦旦地模样,不知为何,胤礽心下竟有种说不出来的恐慌感。 自那日莫名其妙遇上噶尔丹起,直到今日果然受难…… 以他今日所见噶尔丹的狡猾,若是当真为的是他的性命,缘何又要多此一举? 联想到对方这些日子一反常态的举动 突地,胤礽心下一凉: “遭了!” 第29章 胤礽等人赶过来之际,战斗已然进行到了白热化。密林深处,四处皆是躺倒的尸体以及断肢残臂,殷红的鲜血几乎染透了整片大地。于这残阳之中,更显出几分惨烈。 胤礽下意识将目光转向了锁定了自家阿玛。众侍卫重重包围之中,康熙手持一把长弓,身上的玄甲此刻早已经凌乱不堪。 “汗阿玛………” 确认自家阿玛无视,胤礽持剑很快对上了一位手持弯刀的黑袍刺客。兵法有云,擒贼先擒王。刀刃相接地那一刻,胤礽当即感到手心一麻,险些握不住长剑。 “好可怕的力量!” “好快的速度!” 两人心下几乎同时想到,顷刻间,黑袍男子左臂之上便多了一条深可见骨的伤痕。 天下武功,唯快不破。 来人宛若鹰鹫地眸子很快眯起。 “汗阿玛!”就在这时,不远处传来一声惊叫。电光火石间,一柄长刀直直冲着匆忙赶来的胤禔而去。速度之快,伴随着利刃破空的声音。 在一众侍卫尚反应不及之时,胤礽手中长剑急射。再靠近大阿哥面门的一瞬间,将弯刀生生拦下。 再回头,入目可及之处,黑袍男子早已经没了踪影。不远处密林之中,传来微不可见的草木窸窣声。 胤礽皱了皱眉,却并未上前追赶。 伴随着黑袍男子离开,四处攻势当即便弱了下来,很快便被众人一一解决。 “汗阿玛!” “汗阿玛您可有受伤!” 两鲜血染就的丛林之中,两人几乎同时开口道。 “无事………”从小侍手中接过素帕,康熙摆了摆手,几乎瞬间便恢复了往日镇定从容的模样,唯有殷红的衣角昭示着方才发生了什么。 “倒是保成,方才可是遇上了什么?”胡乱擦了擦手上的脏污,康熙担忧地目光很快便落到了胤礽身上。 圣驾出行,身旁守卫自是极为严密,随行的侍卫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且个个都是精卫中的精卫。然这般情境都能被逼迫至此。且这般大的声响,这会儿却迟迟未曾看到前来救援的兵卫……… 这无疑是一场预谋已久的叛乱。那保成那里…… 想到这里,康熙眸光微沉,连手上正在淌血的伤口都顾不得,当即拉过胤礽,上上下下打量一番。 须臾,见儿子当真无事,这才彻底放下心来。 “噶尔丹,当真其心可诛!” 是的,压根无需过多猜测,三藩已经不成气候,如今能有这般大能量地,除去那位,断然不会再有旁人。更何况,蒙古人尚武,当初噶尔丹之所以能迅速掌控准葛尔,除去过人的政治天赋以外,无疑与其远远凌驾于众人之上的武力值也起到了不小的作用。 何况,刚才同保成对峙的那人………康熙微微眯了眯眼,乌黑的瞳孔之中,尽是噬人的光芒。 “汗阿玛,儿子先为您先处理伤口………”太医怕是还在赶来的路上,胤礽忙从下人手中接过干净的纱布,又将怀中早前备着的止血取出,这才小心翼翼地包扎了起来。 也就这会儿,胤礽方才发觉,方才瞧着不甚明显的箭伤,竟是这般深可见骨。如血洞一般,不断有殷红的鲜血涌出。看着眼前明显破损了的甲胄残片,不敢想象这人是有多大的力气……… 强忍着心下的酸涩,胤礽不由心道:方才那一剑,还是太轻了些。 而整个过程中,康熙面上都未有丝毫抗拒之色。对于胤礽拿出的不知名的药物,更是没有表现出半丝犹疑的意思。 援军尚还没有赶来,一众人这会儿正忙着收拾着地上的狼藉。 呆呆地看着眼前这一幕,不远处胤禔狂奔而来的脚步顿时停了下来,脚下似是有了千斤之重。 回忆着方才利刃直射胸口那一瞬的窒息和恐惧,此时此刻,胤禔竟是不知,究竟哪一刻更加令人绝望一些。 看着近在咫尺的两人。 到嘴的汗阿玛,似是一道尖刺一般卡在喉间,甫一开口,便觉生疼地紧。 很快,迎驾的队伍便赶了过来。 回去的路上,大阿哥一反常态地沉默了下来。胤礽还以为对方这是早前受了惊吓之故。回到营帐,便遣人将早前头调好的安神香送了过去。 至于康熙爷,早前因着被人围地太紧之故,只知那疑似噶尔丹的黑衣首领战败于保成,对于其中细节,此刻却并无过多精力详细了解……… 圣驾遇刺是何等大事。 甫一回程,营帐外便挤满了前来探望的大小台吉,各部可汗。一众臣子更是气到跳脚。 “好一个噶尔丹,在西域搅风搅雨便罢了,朝廷大度并未与之计较。上回猛兽之事尚可推脱一句意外,然而如今呢!” 第53章 “当真狼子野心!” “噶尔丹确实所谋甚大!” “枉他堂堂一代可汗,竟行此鬼蜮之事,当真小人也!” 御帐内,胤礽立于自家汗阿玛身后,神色平静地听着一众文臣武将,或群情激昂,或义愤填膺,无一不是言辞犀利,好似下一秒便要派人踏平准噶尔一般。 就在此时,一名身材壮硕的男子突然上前,步伐极度豪迈,身上紧紧包裹着的玄甲随着走动发出沉重的碰撞声: “万岁爷,奴才愿请命,为陛下征战准噶尔!”话音刚落,大帐之中陡然安静了下来。 方才群情激愤的众人登时像个哑巴了的鹌鹑一般。众人你看我我看你。 不知过了多久,一位鬓发微白的老者方才颤颤巍巍地上前道:“准噶尔狼子野心已然昭然若揭,想必未来同大清必有一战,然而如今……” 轻咳了一声,老大人方才轻抚着胡须继续道 “历时八年之久,三藩之乱方才平定,期间耗费粮草物资多不胜数,八旗男儿更是死伤无数……” “总之于情于理大清如今正是休养生息之时………”老大人说了这么多,归根结底就这么一句。 “那难道,就被对方这么一而再,再而三地欺上门来,不给对方点颜色看看,怕是还以为我大清好欺负呢!” 狭小的营帐内,男子声音可谓震耳欲聋。这是哪里来的愣头青,众大臣神色一僵。就连胤礽也不由悄悄抬眼,打量了一番自家阿玛。 高台之上,静静听着众大臣你一言我一语、康熙面上仍看不出喜怒,只手上的白玉扳指,转地愈发缓慢了起来。 待众人走后,胤礽这才上前,动作娴熟地沏上热茶: “汗阿玛,都道是君子报仇 ,十年不晚。再者,那噶尔丹如此作为,不也堪堪说明了,对于如今的大清,对方亦无决胜之心。” 如若不然,也断不会冒险使出这种招数。 这般道理,康熙心下如何不知。大手轻拍了拍儿子的肩膀,软榻之上,康熙却是攸地笑道: “保成放心,朕登临这么些年,如何连这点子气性都无?” “汗阿玛……”胤礽仍有些担忧道。 康熙却是摇了摇头: “再者,今日在保成手中,那噶尔丹也并未得到什么好不是吗?”将手中茶盏放下,康熙垂眸,认真打量着眼前的儿子。 不过一年,保成这身量又是拔高了不少,小小年纪这会儿竟已然到了他的肩侧。此时一袭钴蓝色长袍,愈发显得身长玉立。 哪怕早知晓对方剑术卓绝,然噶尔丹是谁?就今日所见,武力之强百余近卫尚且难以近身,但保成却可在数剑之内将人逼至退走。 从榻上起身,看着眼前气度愈发卓然的儿子,康熙眉宇间不觉带了些许欣慰之色。 “说实话,今日那柄长箭射来之际,生死一念之间,除了数不清的遗憾不甘之外,朕竟突地有些庆幸。”目视着自家儿子因着吃惊陡然睁大的眸子,康熙突地释然一笑,微微喑哑的声音此刻却说不出地悠长: “庆幸朕的太子文武双全,便是朕不幸临难,凭保成依旧可以撑起这万里江山。”且眼前的儿子同他不一样,只这一手剑术,日后定然不会如他初初一般,整日惶恐不安。 特别是鳌拜只手遮天那会儿,连夜里寝殿内多出个小太监,他都要心惊胆战许久。 武力加上过人的头脑,届时收复朝堂显然比之当初的自己,要容易太多。 不知不觉间,康熙已然想的极远。 “汗阿玛……儿臣,儿臣担不得……”面对自家汗阿玛眼中明晃晃的期许之色,胤礽负在身后的手微僵了片刻,几乎忙不迭地开口道:“汗阿玛,只有您才是能为天下百姓带来安稳的英主。儿臣………” 胤礽抬手微不可见地拭了拭额头。 然而放在此刻地康熙爷眼中,却是自家儿子过于谦虚低调所致。 伸手重重在儿子尚还稚嫩地肩膀上拍了拍,康熙不由抚掌大笑:“保成莫要忧心,吾儿优秀至此,我满清江山大业有望,朕心中如何能不高兴!” 胤礽:“………” 笑不出来怎么办? 在自家汗阿玛殷殷地目光下,胤礽只得微笑以对。 随后数日,许是感受到了切实的危机感,毕竟便是一国帝王,也不知明天与意外究竟哪天会来。对于自家太子的教导,康熙爷愈发上心了几分。 不仅日日带在身侧不说,接见蒙古众台吉之际更是半点都不避讳。这让众人,于眼前这位太子爷的分量,更是有了愈发深切地认知。 这一日,好不容易应付过一位喋喋不休地科尔沁台吉,饶是胤礽,都不禁双目微阖,有些疲惫地揉了揉眉心。 掀开帏帐的那一瞬,胤礽突然感受到一股肉墙猛地撞了过来,凭借着良好的反应能力,胤礽下意识稳住身子。 “大哥?” 第30章 “大哥可是过来寻汗阿玛?” 出乎意料的是,胤禔并没有回答,甚至连往日的置气之语都无,只沉默地点了点头,旋即一言不发地掀开帏帐大步走了进去。 夕阳西下,少年人敦厚的背影此刻不免显得有些沉郁。 后知后觉,胤礽微怔了片刻。 “大哥那里,这两日可是发生了什么?”营帐内,胤礽伸手从汀兰手中接过打湿了的帕子,转头看向一旁的小夏子。 第54章 小夏子人长得讨喜,嘴巴更是利索,没来几日,各处帐内消息便已经知晓地七七八八。这会儿听自家殿下问起,几乎张嘴便道: “回殿下,据奴才所知,自那日起,大阿哥白日里几乎未曾走出过营帐。不过也不只大阿哥如此,这几日四处戒严,连那群惯爱四处串门子邀客的蒙古人都少了许多,奴才这一路走来瞧着也是怪冷清的。” 虽不知自家殿下何意,然涉及皇子龙孙,还是占着长字的大阿哥,小夏子虽出口伶俐,然到嘴边的话可以说得上圆滑谨慎极了。 好在胤礽只轻点了点头,便没再多问什么。 随后数日,众人很快发觉,原本可以说患难与共的两兄弟经此一事感情非但没有更近一步,反倒瞧着愈发疏淡了许多。尤其大阿哥这头,连早前偶尔的互怼也没了兴致,只礼节之上倒也不曾有失。 然也只得如此罢了。 见此情景,众人心下各有思量,然鉴于龙椅上那位至今未曾有过丝毫表示,众位大臣也只得选择性地蒙上眼睛。 又一日,晴空万里无云。 一望无际的原野之上,为首之人身下赤红色骏马高高跃起,撘箭引弦瞄准一气呵成,伴随着耳边极速地破空之声,很快便有侍卫拖来一头满身遍是黑色横纹的巨虎。 那畜生已有半人来高,浑身毛皮油光发亮,俨然已至壮年。而眼前一动不动的庞大身躯,亦或额头之上,不断喷涌而出的鲜血,依旧直直挺立着的箭失,无一不表明对方乃是被一箭射入头骨所致。 片刻沉寂过后,巨大的欢呼之声如排山倒海般自四面八方呼啸而来。 “陛下万岁!” “天可汗果真勇武不凡!”几位跟随半驾的蒙古台吉同样忍不住抚掌赞道。 这般难得的精准与力道,连一侧的胤礽都眼前一亮。至于另一侧胤禔,看着自家阿玛,目光更是亮的惊人。无意间对上那双无比炽热的目光,胤礽两人皆是一愣,很快又各自移开目光。 伴随着阵阵叫好声,身后几位蒙古王爷暗自对视一眼,出了这等大事,按理来说不论为安危计,亦或宽缅京城内外臣子之心。圣驾合该早日启程归京才是,然而如今……… 看着眼前同那日一般无二的场地,诺大的桐树上,依稀还能看到些许那日残留下来灰褐色斑状血迹。 众人不由眼皮子一跳。 也是了,眼前这位年幼登基,处处受制的年轻帝王,不早前八年前,便已露出了铮铮獠牙…… “众卿无需顾忌朕,既然来了,需得好生畅快一番,方才不需此行。” 面对四面八方的恭维之声,只听高高昂起的骏马之上,年过而立的帝王如是道。 同方才那一刹的凛然含威不同,此时的康熙帝,面上尚还带着些许笑意。转身间眸光好似无意间扫过周围,一众将领登时好似打了鸡血一般,随着为首之人一声令下,数匹骏马飞一般朝着密林奔涌而去。 哪怕已经瞧过许多次,身侧的胤礽依旧叹为观止。 威以慑之,宽以慰之,汗阿玛,当真是将张驰二字用到了极致。还好,孤是汗阿玛的儿子,而非敌人。 这一刻,胤礽心下莫名闪过一丝庆幸。而另一侧的胤禔,早已经在号角吹下的一瞬间,提着弓箭飞奔而去。 “难得出来,保成怎的不去松快一番,随着朕有何得趣?” 又是一箭射出,估摸着附近已无多少猛兽,康熙这才将手中弓箭递给一旁侍卫。转而对着一旁的胤礽道。 话虽如此,亲近之人不难听出对方口中的愉悦之意。显然对于自家儿子率先操心自个儿安慰之事颇为慰帖。 “怎的,汗阿玛难道还不许儿臣躲懒不成?”少年轻快的声音传来,对于老父亲的脉络,胤礽心下早已透亮。这会儿更是眼中更是溢出几分笑意,慢斯条理地纵着马儿,时刻保持落后半步的距离: “汗阿玛行行好,就当体谅儿臣这几日辛苦………” 接连做了几日夜猫子,胤礽此时面上求饶之意丝毫不做假,康熙一瞬间还真以为是他这段时日对保成“期望”太过,使得儿子压力过重。 然而看着眼前这张白里透红的小脸,又想到今早镜中隐隐约约瞧见的青黑,康熙爷难得沉默了片刻。 后知后觉反应过来的胤礽“………” 好吧,他这面色,好像确实没甚说服力。 回程路上,父子两人一路谈笑,这些时日因着准葛尔生下的那些个郁气,这会儿早已没了踪影。 至于堂堂太子,空手而归是否有失颜面,见识过对方那惊鸿一剑,都不会在这时怡笑大方。更遑论圣意在此,哪怕胤礽当真是个庸碌无能之辈,众人这会儿只会交口一致地夸赞太子仁孝。 为扫早日阴霾,更是为了在圣上面前表现,此次围猎同胤礽这般悠哉而过的近乎没有,众人几乎牟足了劲儿。晚宴之际,篝火通明的空地之上,众人围聚一堂,一眼望去光是成人高的棕熊便有数头之多。 胤禔尤甚,虽还不到只手猎熊的地步,然这会儿身下成堆的野狼,狍子,尤其脚下那只明显即将步入壮年的白斑虎,于十来岁的少年来讲,着实令人侧目。 儿子如此有为,自来奉行“狼爸”教育的康熙心下自是快慰,照例奖励过众人后,玄即将腰间常配着的玄铁短刀取下。 第55章 “大阿哥何在?” “回汗阿玛,儿臣不才,幸不负汗阿玛教导………”随着一声略显粗吝的少年之音,宴上众人不自觉往中央看去。 下首胤禔这会儿早已经换了衣衫,一身玄青色的阿哥长袍无疑将对方衬地更加健硕。粗犷地眉峰微微聚起,更显出几分少年独有的锋锐之意。 一时间不少满蒙将领都对其投以赞赏之色。同上首于满蒙间明显身形略显纤薄,气质更偏内敛的太子殿下来讲,大阿哥这般锋芒毕露的锐气无疑合乎蒙古人,甚至武将们的胃口。 且今日的大阿哥,不同于往常同胤礽带着孩子气的争锋,今日的胤禔被自家汗阿玛夸赞也好,领取心仪的“奖励”也罢,目光自始至终都未曾在上首那抹杏黄之上停留过。自始至终可谓沉稳有度。 若非胤礽早前展现出的非凡武力,恐怕此时落在对方身上的目光恐怕还要再多一些。 大阿哥这是……… 席间不乏心思灵敏之人,目光不断在两人之间徘徊,其中更是颇多隐晦。其中尤以索额图一系面色最为难看。 果然领完赏赐后,陆续便有蒙古王公上前攀谈……… “大阿哥果真狼子野心,区区庶子出身,妄想在陛下那里同太子殿下比肩也就罢了,如今尚还未曾入朝,便毫不掩饰拉拢臣下………” 回程路上,相较于毓庆宫众人的淡定,朝臣那头明显更热闹些,尤其自诩为太子一系,哪怕不刻意去听,其中或多或少传入了胤礽耳中。 “殿下也好,大阿哥也罢,如今年岁尚小,那些个闲言,殿下还是莫要放在心上才好………” 见胤礽伴驾归来,桂嬷嬷熟练地将温好的牛乳茶沏上。因着耽搁了些许时日,自木兰围场返程至今已有半月有余,天气已然彻底凉了下来。 将身上繁重的氅衣解下,胤礽熟练接过递到手边的热茶。见老嬷嬷虽再不多言,面上隐有忧色,方才淡笑道: “嬷嬷放心,不过急利者浑言乱语,倘真放在心上,孤这些年太子才是白当了呢!” 摩擦着手中的青瓷杯,见胤礽神色与往常无二,桂嬷嬷见罢这才放下心来。旋即便要起身跪下: “殿下心中自有沟壑,倒是奴才方才过于自扰了些……”也过于僭越……只是临近京城,想到赫舍里家特意遣人送来的书信。桂嬷嬷委实放心不下。作为曾经的中宫女官,她又如何看不出其中端倪。 “嬷嬷不必如此……” 看着眼前自顾自跪下的嬷嬷,此刻胤礽眼中反倒多了几分笑意,温和又不失力道地将人扶起:“嬷嬷并未做错什么,倒是孤,孤很高兴,在赫舍里氏同孤之间,嬷嬷选择的是孤………” “殿下,您知道?………” 胤礽点了点头,语气平淡道::“舅公那边,一方面天然忌惮身为长子的大哥,而另一方面怕是觉得孤这些年所求者太少,于外家未有过多依仗。” 即便后面,胤礽语气依旧未有多大变化。对方心思并不难猜: 只有有了危机感,他才能更加在乎手中的势力,以此来维护手中这储君之位。 “殿下………” 万万没想到对方竟敏锐至此,这位久经世事的老嬷嬷彻底愣在了原地,不过很快便放松下来。 也罢,即便未来很长时间,殿下都要同赫舍里氏都要互相倚仗,但殿下能对外家留有戒心实在再好不过。 只是看着眼前尚显稚嫩的小主子,想到已故主子娘娘,年长的嬷嬷心下不免更添几分酸楚。原本板正的脸面也难得露出几分悲意。若皇后娘娘还在,如此身宫之中,殿下好歹不至如此孤苦无依,连外家都要小心提防。 孤苦无依胤礽“………” 起码他还有汗阿玛,嬷嬷为什么总觉得他是小可怜。迎着自家主子的目光,桂嬷嬷很快收拾好情绪,重新恢复成早前一脸刻板的模样。 “不过大阿哥那边,殿下您……” “大哥啊!” “听说大哥这几日即便在路上,依旧勤学苦读?” 桂嬷嬷闻言点了点头。“听说都是些兵法谋略之流,想来大殿下心中自有豪志。” “大哥个这想法不错,大清同准噶尔迟早一战。” 冬日已至,外间似有雨雪滑落。轿撵内却依旧暖意融融,指腹一下又一下摩擦着手里的青瓷茶具,联想到对方看向汗阿玛的目光。良久胤礽轻轻摇了摇头。 有些矛盾,终归是无法调和地。 桂嬷嬷见状不由轻叹了口气,这些年她冷眼瞧着,大阿哥同自家主子,虽常日不对付了些,但这么些年下来,未尝没有几分情分。且小时看老,大阿哥这性子她是有点数的。便是日后真不对付了,也不至于使什么阴诡之术。 但底下那几个可就未必了。 不过也是,谁能想到,那般危急的时刻,万岁爷他竟分毫顾不上刚刚死里逃生的大阿哥,第一时间关心自家主子……… 罢了,桂嬷嬷心下复又叹了口气,就像自家小主子说的,迟早会有这么一日。怕就怕,今日是大阿哥,日后未尝不会是其他阿哥。 知晓自家殿下喜爱独处,带着满腔愁绪,桂嬷嬷很快退出了轿捻。 “唉,你们人类的感情可真复杂!”人走后,见胤礽执着茶盏许久未动,也没有要打坐修行的意思, 第56章 良久,空间内青玉方才忍不住出声道: “我还以为你跟那大块头已经是纯纯死对头了,没想到竟然是话本里相爱相杀那种调调吗?” 软榻上,青玉摸了摸下巴,一脸若有所思。 “咳咳………”话音刚落,胤礽刚入口的牛乳茶险些没尽数喷了去。 御驾回宫之日,数日阴霾过后,天空难得放晴,虽还有些凉意,然对胤礽这等修行之人,已然影响不大。不过汀兰等人到底不放心,还未下轿撵,胤礽身上便多了一袭再厚实不过地紫金雀裘。 宫中这会儿早早便已经换了冬装,神武门,佟佳贵妃一身烟色狐裘,早早便正带着一众妃嫔宫人们侯在此处。凭着良好的视力,胤礽依稀看到了众人身上轻覆着的白霜。 可见等地时间不短了。 视线下意识往后面瞧了一眼,没见到熟悉的身影,胤礽下意识松了口气。看来佟佳贵妃心下还是有数的,这么冷的天,小孩子怕是没多久便要冻坏了。 然而事情证明,这口气还是松的太早了。 毓庆宫,胤礽一行刚走到大门口,迎面便被一团圆滚滚地红包子撞了个正着。 好圆的红包?瞧着这近乎浑圆的身形,胖乎乎地脸蛋,胤礽一时间竟未认出眼前之人。 直到……… “太子哥哥!” 不是吧,胤礽几乎颤抖着眼皮看向眼前的红包,不红球,半响才找回自个儿的声音。 “四……四弟?………” 见对方点头的那一瞬,胤礽只觉眼前一黑…… 第31章 “四………四阿哥?” 毓庆宫外,瞧着眼前明显大了不止一圈的小人儿,震惊的又岂止是胤礽一人。身后侍着的小夏子更是惊地嘴巴都合不拢了。 “殿……殿下,要不还是奴才来吧!”眼见自家爷仍同往常一般将人抱起,小夏子眼皮一跳,忙上前一步嬉笑着道。 “不必。” 单手将人捞在怀里,虽说这点重量对胤礽来说算不得什么,然而手臂上方沉甸甸的压力无一不在说明他不在这几月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胤礽脸色肉眼可见地黑了一度。 一众宫侍胆颤心惊地跟在后面。 这般小心翼翼地模样,还有自家二哥莫名的低气压,饶是才几岁的小孩也察觉出了不妥之处。下意识咬了咬唇角,胤禛小手紧紧攥着胤礽胸前地衣襟。 “二哥哥………” “太子哥哥……” 将脑袋死死埋在胸口,原先的小奶音这会儿听起来都闷了许多 对于自家弟弟难得地小鹌鹑行为,胤礽罕见地没有回应,抱着人的手在对方背上轻轻拍了拍,只肉眼可见地,脚下地步子加快了许多。 正殿内,小喜子早带着一众宫侍侯在外头。 除去脚下新编织的珊瑚红地团花地毯,正殿内一应布置同离开时并无多大区别。自得了御驾归京的消息,毓庆宫众人几乎日日都要前来打理一番。自前日起,更是每日都有宫人过来为各处熏上些炭火。 众人甫一进门,便觉一股暖气扑面而来。 “还是回来地好啊!” 随后一步进来的汀兰等人心下不由发出一阵慰叹。 然而胤礽这会儿却顾不得许多,连身上颇为繁重地大氅都未来得及脱下。反倒是大步行至内殿,将怀里尚还有些忐忑地小四放入软塌之中。随及单手对着对方的脉门扣了上去。 “二……二哥?” 瞧着被握在手里的小胖手腕,再看着眼前神色严肃的胤礽。众人不由得神情一肃,一瞬间,内殿彻底安静了下来。 空手中只余一缕淡淡苏合香。 不同于尚还懵懂不过的四阿哥,见自家爷这架势,后知后觉的,殿内众人都想到了某种可能。 “太子殿下……” 眼见软塌前,自家爷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众人心下骇然。 这可是堂堂皇阿哥,难不成紫禁城中当真有如此胆大包天之人?这般想着,此刻大殿内更是安静的吓人。对于大半时间都赖在毓庆宫的四阿哥,众人心下还是颇为喜爱。 这会儿便是素来喜怒不行于色的桂嬷嬷脸色也难看地不行。甚至这会儿心下已经开始琢磨,四阿哥这一出究竟是冲着谁来的? 特意挑自家殿下出行的功夫又究竟是为了什么? 及至胤礽收回手来,不过短短数秒的时间,眼前的老嬷嬷已经将后宫众人挨个儿怀疑了个遍。其中尤其以胤禛生母永和宫乌雅氏为最。 难不成是六阿哥那里又出了什么事儿?德嫔方才以此算计佟佳贵妃,想要从对方手中将四阿哥夺回? 亦或是佟佳贵妃对小四亲近毓庆宫不满? 这会儿见胤礽收回手,众人不由屏息,目光下意识凝了上去。 须臾,众人只见胤礽缓缓起身,从一旁侯着地汀兰手中接过帕子,细细擦拭了片刻。待众人忍不住询问之时,方才轻描淡写道: “哦,小四啊………” “无事,吃多了而已……” “吃……吃多?” 刚脑补完一揽子宫斗情节,且摩拳擦掌准备立时战斗的众宫人瞬间卡了壳。而且看着眼前明显肿了一圈不止的红团子:一旁的小夏子嘴角禁不住抽搐: “若奴才没有记错,御驾出行至今,左不过才三月有余吧?” 第57章 三月,呵呵…… 屏风后,刚换下常服的胤礽慢斯条理的理了理袖口,目光凉凉地往软榻上那团过于明显的鼓包上瞅了一眼。 就是这轻飘飘的一眼,隔着厚厚的羊绒毯,埋头蜷缩着的小胤禛仍控制不住脊背一寒。 好在及至年底,身为太子,胤礽手头上的事务委实不少。除去日常课业之外,每日酉时乾清宫听政也是必不可少的一项。甚至自年初始,康熙手头上一些不甚重要的奏章也开始陆续移入胤礽手中。 胤禛这才堪堪逃过一劫。 “这是?” 乾清宫,胤礽看着眼前熟悉的姓氏沉思了片刻: “觉尔察将军今年也要进京述职?倘儿臣没有记错的话,去岁年宴好似才见过这人………” “汗阿玛,可是北疆那边又出了什么乱子?” 昏黄的灯光下,胤礽抬头,目光有些担忧地看向上首。去岁三藩之乱终结,于清庭无疑是一件振奋人心的快事。然将近十年的战争,如今朝廷消减的又何止是财力物力?” 说起八旗子弟战损数量,单看这段时日逐渐得势的原汉军旗佟氏一族便可见一般。 如今蠢蠢欲动的噶尔丹尚未解决,北疆若是再添战乱。想到这里,饶是胤礽,此刻也不禁忧心了起来。 谁曾想,胤礽抬头,却听得上首康熙帝一声颇具意味的哼笑: “保成放心,觉尔察此次奏请归来,怕是私情大于公务……” 想到至今仍闲赋在家的安隆,胤礽瞬间明白了什么:“原是如此,反倒是儿臣关心则乱了。”低头看了眼手上字里行间满是急色的奏章: “都道觉尔察大人为人粗蛮,未曾想到却是一片慈父之心。” “他!哼,不过一届混人罢了!”从一旁侍着的梁九功手上接过茶水,康熙帝爷这会儿脸色可委实说不上好。 然而一旁胤礽原本提着的心却登时放下了许多,含笑着上前奉上热茶:“是汗阿玛您胸意舒阔,不拘一格降人才,方才令天下贤士如斯归心。” 显然,无意间被宝贝儿子拍了马屁的康熙帝这会儿心情很是不错。这时候胤礽适时提起觉尔察安隆前些时日已然痊愈。不愿扫了自家儿子的面子,康熙虽心下仍有芥蒂,然而想到那位惯会胡搅蛮缠的混人,到底还是应了下来。 不过嘴上仍不忘告诫道: “保成,顾念旧情是好事,然身为太子,身边断然不能留无用之人。此次念在保成无恙,对方年纪尚小,这次方才轻轻揭过,若有下回,哪怕十个绥远将军,也断然不及保成你分毫………” “为君者,有时候一味顾念旧情并非好事,保成你可明白吗?” 重重放下手中茶盏,康熙转头,烛火下略显暗沉的目光紧紧锁向眼前之人。 “汗阿玛您放心,儿臣此番也非全为私情,觉尔察将军早前为汗阿玛您几度出生出生入死,这些年镇守边疆也算得上劳苦功高。安隆又是对方唯一的儿子。儿臣既已无事,总不能教功臣凉了心才是。” 康熙这才松了口气:“保成心中有数便好。” 圣旨下达的第二日,天还未亮,觉尔察安隆便早早等在毓庆宫外,依旧是那一身标志性的玄青色常服,袖口紧紧束着,瞧着同往日并无多大区别。只尚还苍白的脸色接露了对方初初伤愈的事实。 而如今,距离那次刺杀已经过了月余。 也昭示着当初那二十大板对一个方才十岁的孩子多么不留情面。可见彼时圣怒之深,绝非康熙口中的轻轻揭过。若非事发之日胤礽便执意求情,眼前这人怕是早早丢了命去。 事关毓庆宫,消息总是传的极快,尚还不到晨课的时辰。除去素来同对方不对付的张若霖,这会儿人便已经齐了大半。 室内汀兰早早摆好茶具,轮到安隆这里还特意加了些许暖姜。面对几乎在生死关头走了一遭,较之往日沉默了许多的小伙伴,几人一时间难免有些沉默。 还是得到消息匆匆而来的胤礽率先打破了沉默。 “回来就好!”一句再普通不过的话登时便叫眼前的黑脸小孩儿红了眼眶。下一瞬,只见眼前之人突然嘭地一声跪倒在地: “承蒙太子殿下不弃,日后奴才这条命便是殿下您的了!” 哪怕经了一遭生死,觉尔察安隆天性天性中带着的莽直之气也未曾消减多少。只比之早前,此时的安隆到底沉稳了许多。 怎么说呢?意料之中,这会儿甚至还有种松了口气的感觉。从汀兰手中接过茶盏,胤礽不由有些好笑: “这话说的,怎的,原来在你们眼里,觉得本殿下竟是那吃人不吐骨头的扒皮鬼不成?” “不是……奴才……奴才不是这个意思。”虽深知自家殿下温润外表下,骨子里潜藏的恶趣味,然而这会儿,在对方颇有意味的目光下,觉尔察安隆仍旧深恨自个儿嘴皮子不够利落。 半响方才憋出一句: “奴才愚钝,生怕倾尽毕生之力仍无法回报殿下。”想到那时四面而来的灰绿色瞳孔,觉尔察眼前一暗,身恨自个儿为何手贱接了那荷包。 跟着殿下这么久,竟是连半点防备都无?每每想到这些,安隆便止不住悔意丛生,连后背臀骨处刺骨的痛处都没了感觉。 见对方如此,其余两人也禁不住叹了口气。事后他们也瞧了,那药当真刁钻的很,若非遇到足够的热源压根没有丝毫气味,更遑论吸引猛兽了,别说本就粗心的安隆了,便是他们两个,也未必觉出不对来。 第58章 若说安隆唯一的错处,就是不该在外面随意收下情况未明的荷包,更不该在面见殿下时贴身带在身上。 然事实上就是这点疏忽,差点要了自家小伙伴一条命去。这几日除去当事人安隆,他们其余几人日子也未好过到哪里。虽早在进入了毓庆宫之时便早早被家中长辈耳提面命了谨慎二字,然这些时日的安稳日子,到底教人松了神经。 两人对视一眼,各自叹了口气,刚要上前安慰一番小伙伴,突地门外飘来一阵凉嗖嗖的嘲讽之声: “相鼠尚且有皮,人却难知其仪,既是知晓自个儿愚钝,只会给殿下添麻烦,便不该舔着脸强留在此。” 大殿内,众人不由沉默了片刻。 好吧,这独一份儿的阴阳怪气,还有专往最痛点戳的犀利劲儿,除了自家小伙伴没有旁人了。只见话音刚落,觉尔察安隆方才有些血色的面容登时又落了下去。 不得不说,这当胸一箭,果真是又快又准。然而下一秒: “请太子殿下安!若霖方才情急之下言行无忌,还望殿下饶恕。” 神箭手无缝衔接风度翩翩温雅小公子,直梗地一旁觉尔察安隆反击的话都说不出来。更别说本身心中有亏的前提下。 上首胤礽颇为好笑地摇了摇头,对两人间的暗涌只当瞧不见。 须臾,许是见对方面有惭色,张若霖面色这才好了些许,只接下来几日依旧看对方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比之早前单纯脾性不合更加厉害了几分。一旁巴尔图等人竭力劝和仍是收效甚微。 其后几日,众人有幸见识到张小公子火力全开,嘲讽技能点满究竟是何等盛况。明明吐字文雅,一句秽语都无,偏能引经据典,朔古论今,直叫人羞愤欲死,仿佛喝口凉水都是天大的罪过。 可怜几人之中,安隆一个空手劈砖,力能抗柱,武力值仅次于胤礽的大块头,这会儿竟被一个素日里最看不惯的文弱书生压制地毫无反手之力。 饶是胤礽都不由升起几分叹服,空间内青玉更是心下直叹:当初本殿下要是有这能耐,还能让眼前的小屁孩给忽悠瘸了。 眼见事情愈发难以控制。这一日散课,胤礽方才将人唤了过来。 “今日难得有暇,不知若霖可愿同孤手谈一句。”好似早就料到此事,张若霖如玉般的脸上看不出丝毫惊讶之色。 “殿下请……” 依旧是熟悉的棋室,连窗口处折花的位置都没有丝毫改变。作为难得能同胤礽一较高下的同龄人,这些年张若霖可没少过来此处。自是不会有什么拘谨之感。 玉盘上很快布满了密密麻麻的黑白二色,若说胤礽的优势在于出其不意,甚至某种程度上偏爱剑走偏峰,险中求胜的诡秘派。那么张若霖便是走一步算十步,依靠强大的心算能力步步为营。 尤记得初次对奕,对方的脸色很是精彩。约莫没想到堂堂太子殿下私下竟是如此偏好。 想到这里,胤礽不由得轻笑出声。一局毕已是黄昏时分,最终胤礽以半子险胜。 很快便有宫人上前将残局收起。 棋室坐落于毓庆宫最西角,常日里少有人过来,最是素净不过。入了夜更是静谧无声,窗外不知何时已经飘起了雪花。 最终还是胤礽率先打破了沉默: “安隆受伤那日,孤曾遣人送去过伤药,但出乎意料的是,那时对方身上好像便已经上过药了。” “能在短时间内迅速止住血液,同样的颜色味道………” 对面之人眉心忍不住跳了跳。 强忍着唇角即将溢出来的笑意,胤礽微顿上片刻,方才继续道:“ 这份药材料极为稀少,除去孤这里,便是你们四人也不过一人分去了一小罐。康王同觉尔察将军俱是领兵之人,以巴尔图和安隆的性子根本不可能留在自己身上,而伦布那里,赫舍里府是什么地方,这等东西自然不是伦布想留便能留住的。” “原来如此。”张若霖心下叹服:“殿下果真明察秋毫,若霖佩服。不过话说,赫舍里氏好歹是殿下您的外家。您这般直言不讳……” 当真的好吗? 张若霖疑问脸。 对面的胤礽面色不变: “若霖不也说是“直言不讳”吗?” 看着眼前举手投足依旧清贵的太子殿下,张若霖心下默然。识人之道,观其言,讷其行,不可以表观之。古人当真诚不欺余。 半响,胤礽才听对面之人幽幽地叹了口气:“觉尔察此人,心思过于浅显外露,于殿下日后无益,时至今日,奴才依旧不认同殿下将人留在身边。” 在对面之人隐约带着笑意的目光下,张若霖不由的微僵了片刻,清咳了两声方才拱手道: “不过还请殿下放心,既然殿下您已经做下了决定,若霖日后也决计不会做多余之事。” 至于前些时候,便全当给那位傻大个长长记性吧!这方面,张若霖可谓半点负罪感都无。 傻大个觉尔察安隆“……” 极为规矩的行过一礼,张若霖这才躬身退下。只前脚还未曾踏出棋室的大门儿,便听身后传来一声熟悉的声音 细听之下还带着隐隐约约的笑意。 “哦,对了,若霖手上那盒药膏即然已经被尽数用了去,明日孤会遣小夏子再送去一瓶。” 第59章 大门处,张若霖原本稳健的步伐无端酿跄了一瞬。 第32章 自那日过后,张若霖果如当日所言,于觉尔察不再有针对之举。 同为伴读的伦布几人都不由得松了口气。反倒是当事人觉尔察安隆,耳边少了熟悉的阴阳怪气,这会儿反倒瞧着不甚自在了起来。 瞧得一众小伙伴们甚是无语。 复查各处官吏考评,跟在自家汗阿玛身后接见各地官员。待胤礽回过神儿来,紫禁城内已是一片银装素裹,时间转瞬已经到了腊月中旬。 内殿,桂嬷嬷略显低沉的声音缓缓响起: “奴才命人仔细查过了,四阿哥之所以如今这般,盖因对着零嘴甜点丝毫不节制之故。” “哦,是吗?”书案前,胤礽持笔的手微顿了片刻,很快便又恢复如常。显然对这个消息并不意外。 小四嗜甜这毛病他早早便发觉了,然而素日里有自个儿看着,小家伙到底不敢过多放肆,可惜如今…… 放下手中的书册,胤礽突然想起了什么。 “嬷嬷,四弟那里,孤早前特意留下的丸子怕是都要用完了吧?” 胤禛酷爱甜食,偏不晓得什么毛病,稍稍多用上一些便容易牙口疼,不忍心小家伙丧唧唧的小脸,胤礽为此可是费了不少功夫。 谁成想……… 下首桂嬷嬷只得无奈点头,微微垂下的眼角充分表明了来人的无语:“原以为四阿哥身边那些人好歹能醒些事儿,没成想竟是丝毫不知约束小主子。” 合着还是自个儿的锅,将案上文件归置妥当,太子殿下忍不住揉了揉眉心。不过……… “这么些时日佟佳贵妃那里,就不曾做过什么?” 暖阁内,上好的银丝碳缓缓燃着。 桂嬷嬷本就低垂的眉眼此刻更低了些:“听宫人说起,御驾出行这些时日,佟佳贵妃时常与宫外通信,在那之后,圣驾离开不过数日,承恩公老夫人便往宫里递了牌子。且自那以后,承乾宫中便时常有药味流出。” 未曾听闻承乾宫贵妃有疾,那么这药香味来源便有待考究了。联想到贵妃入宫已有十年之久,那么这药是用来做什么的几乎再明显不过了。 胤礽不是蠢人,几乎立时便明白了自家嬷嬷的言外之意。 “想来佟佳贵妃这般繁忙,顾不得四阿哥也在情理之中。” 这话是否有些过于阴阳了些,书案前。听着对方的话,胤礽执笔的手微顿了片刻。再抬头。眼前的老嬷嬷面上已经恢复了早前平井无波的模样。 暖阁内,看着自家主子的脸色,桂嬷嬷心下不禁为四阿哥默哀了几刻钟。 晌午十分,尚还不知道自个儿被盯上了的胖团子胤禛方才在嬷嬷们的服侍下磨磨蹭蹭地下了地。 其实这会儿说是胖团子倒也不尽然,眼见这一个多月过去。胤禛身旁有了约束之人,又见天儿的大早上气喘吁吁地迈着小胖腿陪着自家二哥晨练,这会儿身上早前那般近乎浮肿的状态已然消去了大半儿。 别说,小胤禛虽说于喜爱之物有些不不忌,却也是个极能吃的下苦的。天性中自有一股绝佳的韧劲儿,又或许是崇拜自家二哥一剑惊鸿的绝佳身姿。不管外头天气多冷,晨起之时手里必是握着自个儿的小木剑,每日跟在自家二哥身后吭哧吭哧舞地有劲儿极了。 这会儿一身铋黄色对襟小袄,圆溜溜的眼睛明亮有神,比之早前何止精神了一星半点。 刚从书房过来,胤礽这会儿已经换上了一袭偏家常的鸭青色云锦长袍,许是方才一直伏案书写之故,此刻袖口处尚还带着些许折痕。这会儿见人来了,也只淡淡往来人身上瞄了一眼。 然而就这一眼,小胤禛屁股底下的椅子便瞬间仿佛长了刺一般。这段时日,对自家二哥的严厉,方才五岁不到的小家伙可谓体会的太多。 不知为何,瞧着今日的二哥,年幼的胤禛心下总有些不详的预感。 好在很快便有宫人提着食盒上前。胤礽本人非是奢靡之人,因清修之故,毓庆宫常日膳食也多以清淡为主。然不知为何,今日的午膳格外丰盛,光是大菜便又足足八道之多,八宝鸭,烧鸳鸯,清蒸鲈鱼,往日胤禛最为喜爱的樱桃咕噜肉更是被放在最为显眼之处。 未来讲究素淡的雍正爷这会儿可是妥妥的肉食派。遑论宫中素来是个最为讲究看人下碟的,太子膳食更是由专人负责,可以说同样的一道菜,在毓庆宫用到的,同旁的地方也是差了远去的。金黄色的咕噜肉甫一打开,扑面而来便是一股诱人的清香,已经许久没在这里蹭过饭的小胤禛眼睛下意识亮了亮。 一旁胤礽嘴角微不可见地勾了勾。负责布膳的小喜子则是怜爱地看了眼一旁已经蠢蠢欲动的小阿哥,旋即手上利落的将一碟沾满橙红色果酱的豆蓉酥放在了眼前的小主子跟前。 “四阿哥,知晓您喜欢,这可是太子爷特意命御膳房送来的。” 瞧着手边再眼熟不过的小糕点,小胤禛眉心不自觉跳了跳。看着一旁的二哥已经开始动筷,胤禛眼神示意一旁的宫人。奈何,半刻钟过去了,愣是没有宫人上前一步。 “咳咳……”看着眼前尚还未意识到问题严重性的小阿哥,小喜子下意识清了清嗓子: “四阿哥,太子爷方才交代了,既然殿下这般喜食甜点,那日后这些便是殿下您一日三餐的用度。” 第60章 迎着对方不可置信的小眼神,小喜子干干地笑了两声,圆溜溜的小脸瞧着和善极了: “四阿哥放心,太子爷说了,毓庆宫旁的没有,这点心却是管够的。” 胤禛不可置信地抬起头,水汪汪的大眼睛下意识看向对面,换得自家亲亲二哥“和善”的微笑。可怜小胤禛额头上的呆毛下意识抖了抖。旋即认命地捏起了手上的糕点。 好在胤禛本就嗜甜,毓庆宫中各色点心又做得极为精巧,四阿哥虽遗憾眼前的佳肴,这会儿也只是嘟了嘟嘴,到底没多抗议什么。 然而直到晚膳时分,看着眼前这奶白色的糕点,小小的胤禛这才明白自家二哥的魔鬼之处。 众所周知,甜点是不能当饭吃的,尤其这会儿,明明味道一如往常,然而不知为何,原本最为喜爱的点心这会儿到了嘴边却只觉腻胃极了。可惜已经饥肠辘辘的肚子再管不得旁的,捏着手中香喷喷的糕点,胤禛头一次觉得食不知味。 无视了可怜巴巴的弟弟,对面胤礽慢斯条理地用着午膳。半响,对面的胤禛实在忍受不住,将手边的盘子往前头推了推, “二……二哥……”偷偷打量对面之人的脸色,片刻才鼓起勇气抬起眼道: “今日贵额娘交代了,说要弟弟要早些回去………”说这话时,胤禛几乎黏在椅子上的屁股下意识往外挪了挪,乌黑的眼珠滴溜溜地打着转。 这模样,任谁瞧着都是心虚极了。然而对面之人却只当没瞧见,伸手接过一旁的素帕,胤礽转头便笑咪咪地对着一旁的吩咐道: “小喜子,你去,亲自送四阿哥回去。” 小喜子连忙领命,胤禛当即如蒙大赦:“那二哥,弟弟这厢就先行告退了……”面上仍矜持地同自家二哥道过别,毓庆宫外,胤禛胖嘟嘟的小腿愣是走出了几分轻快来。丝毫没瞧见,背后毓庆宫众人眼中怜爱之情几乎都要溢出来里了。 唉,可怜的四阿哥,这可是太子爷亲自下的令,常日里便是万岁爷都甚少反对,以为回了承乾宫便能逃过一劫。 傻孩子,真是太太太天真了!众人不免心下叹息,为防万一,太子殿下今晨便早早同万岁爷打好了招呼。别说承乾宫了,诺大的皇宫四阿哥但凡能吃上一口热饭都是对殿下威严的不尊重。 可惜此时的胤禛还不晓得日后有着何等的艰难。 事实也却如小喜子所想那般。 其后数日,伴随着四阿哥处处碰壁,阖宫内外倒是好生瞧了一番热闹。也对眼前这位太子殿下的手段胆颤不已。 早前谁能想到呢,堂堂皇阿哥在这诺大的皇宫中竟连口热菜都吃不上?若说寻常孩子,还能见势不对,哭闹一番,然而堂堂皇阿哥,便是再小,尊严依旧比天都大。 让这些小爷们认怂,那决计是不可能的。承乾宫内,摸着已经饿到不行的小肚子,小小的胤禛含泪就这手边的清水将眼前干巴巴的点心咽下。 “这太子爷常日里瞧着温温和和的,没成想竟也是个心硬的。可怜四阿哥,这都多少日了?奴才瞧着都不落忍。”翊坤宫,小心翼翼地扶着自家主子落座,宜嫔手边的贴身宫女红蕊忍不住拍了拍胸口。 “亏奴才早前还觉得四阿哥有福,入得了太子爷的。谁成想………”想到四阿哥如今的惨样,红蕊下意识摇了摇头。 倒是软榻上郭洛罗氏这回罕见的没有出声,只褪去丹蔻的手掌一下下抚摸过尚未突起的小腹。 钟粹宫内,荣嫔下意识抱紧了怀里的三阿哥,原想着年后入了上书房,让胤祉亲近太子殿下的心思瞬间没了踪影。 “本宫的三阿哥只要一生平顺便好,不过些个点心罢了,堂堂皇阿玛哪里不能吃呢?” “可不是嘛,娘娘您说的是,小孩子家家的,白胖些才是服气呢。” “不亏是太子爷啊,一声令下,这宫里有哪个胆敢违逆。有了你汗阿玛的纵容,如今连贵妃娘娘都说不上半句。你瞧瞧,多大的威风啊。”延禧宫,惠嫔冷笑着看着眼前只顾闷声看书的儿子,半分不见早前的大度温柔: “莫以为得了你汗阿玛几句夸赞便了不起了,跟人家相比,你这个名义上的大阿哥又算得上什么?” 书案前,胤禔不自觉抿了抿唇,手里几乎被翻烂了的兵书上很快便多了几道指印。 良久才听对方闷声道: “额娘放心,儿臣定然会让汗阿玛另眼相看。” 年关将至,众宫人活动的多了,言语交谈中,各处的流言传的也愈发厉害了些。连素来不问世事的太后娘娘都特意遣人来问上了几句。 慈仁宫内,看着一旁嬷嬷怀中明明同胤禛差不多大,这会儿体积机却有对方两倍之多的五阿哥,胤礽罕见沉默了片刻。 而另一头 行过礼,浑身上下裹地跟个红包似的胤祺原本正乖巧地窝在嬷嬷怀中的。这会儿见自家二哥看过来,连忙如触电般快速伸手将身上的小袄往身下拉了拉,堪堪遮住了鼓起的小肚子。 而后许是觉得太明显了些,小小的胤祺灵机一动,忙学着往日嬷嬷们整理衣物的模样,拿着小手在身上轻拍了两下。 须臾,原本寂静的宫殿之内蓦地传来一阵闷笑之声。 第33章 “殿下,要奴才说,其实方才太后娘娘所言也未尝没有道理。四阿哥到底年岁尚小,殿下您这般是否过于严格了些………”从慈仁宫回来,汀兰见自家爷面上并无不乐之处,将炉子上温好的羊汤轻烫了几下,方才试探着开口道。 第61章 一旁的小夏子几人不自禁点头。 “严厉?或许吧。”出乎意料地,胤礽并未否认这一点。可与此同时,对于近日所行,此刻也未有后半分悔意。温热的指腹轻轻摩擦着手中的青瓷盏。 “可你们也瞧了,这么些日子,汗阿玛可曾就此说过一句?” “这………”几人互相看了一眼,确实,虽说顾及自家爷的面子,不愿损了自家殿下威严。可瞧着四阿哥这几日的可怜劲儿,时至今日万岁爷私下竟仍没有丝毫表示。 想到这里,众人不由悚然而惊。 见几人这般没见过世面的模样,人老成精的桂嬷嬷不免摇头轻笑,放下手中的茶盏,老人家略显低沉的声音带着些许喟叹道: “早些年,万岁爷初揽大权之际,杜尔伯特部曾进献过一匹良驹,名唤乌啼,通体血红,灵性非常,据说更是有日行千里之能。万岁爷曾一度对其喜爱非常,那段时日,几乎日日都要前去马场驰骋一番。” “可你们可知,这匹骏马最后如何了?” “这………”见对方这一脸讳莫如深的表情,汀兰等人互相对视一眼,心中都有这不详的预感。果然下一刻便听对方道: “约莫过了半月有余,有一日,万岁爷突然亲自下令将乌蹄就地斩杀。没有人知道原因,亦或者猜到了也无人敢问。” 话音落,暖阁内落地可闻。连素来最为灵巧的小喜子这会儿都讷讷无言。 桂嬷嬷永远忘不掉那一日,乌蒙蒙的夜里,方才十几岁的皇后娘娘浑身颤抖地拉着她的手,如玉的容颜上再不复早前雍容之色: “欣宁,你说本宫能当好这中宫之位,能……能让陛下安心托付吗?” 那一夜,主仆二人久久未曾入眠。 也是那一晚,年仅十几岁的赫舍里格格彻底成了日后几近完美无暇的皇后娘娘。 思及过往,桂嬷嬷难得有些恍惚。最后还是上首的胤礽出言打破了沉默: “嬷嬷不愧是宫中老人了,这件事连孤都是头一回听到。”话虽如此,胤礽面上却看不出丝毫意外之色。 于外物而言,可喜而不可耽,可恶而不可执,保成啊,上位者最忌喜怒外行……想到汗阿玛常日里的教导,执起手边的书卷,软榻上,胤礽忍不住摇头叹道: “小四这性子,日后要吃的苦头怕是还多着呢!”话虽如此,不知想到了什么,胤礽面上却不觉多了几分笑意。 汀兰等人虽有些不明所以,仍下意识点了点头。 一直到腊八这日,小可怜四阿哥方才勉强尝上了一口自家汗阿玛亲赐的热粥。明明是最为普通,早前已经喝腻了的粥水,此刻小胤禛却觉得天下美味不过如此。 “就是有些腻了………”抹了抹小嘴,胤禛下意识开口道。 话音刚落,一旁侍候的宫人不由抽了抽嘴角:也不知早前直恨味道太淡的又是哪个? 话说太子爷这招可真是厉害地紧。这才几日,自家主子这嗜甜的毛病硬生生去了大半。 总算从名为“甜点”的囚笼中彻底解脱。胤禛着实松快了些时日,整日迈着小短腿四处晃荡。 依小家伙的倔性,胤礽还以为对方会别扭几日。没成想这日,刚从乾清宫回来,便见屏风后探出了个再熟悉不过的小脑袋。 “总觉得太子二哥这里要更加暖和些………” 许是觉得实在抹不开面子,胤禛小脸通红,左手紧紧攥着衣角,嘴上还干巴巴的找着借口。 胤礽下意识看向了一旁的宫人。 不过轻描淡写的一瞥,四阿哥身后的圆脸嬷嬷便忍不住浑身一颤,下意识便跪下解释道:“回太子殿下,临近年关,贵妃娘娘那里诸事繁忙,难免精力不济,以至于疏忽了四阿哥………” “是吗?” 伸手将眼前巴巴望着的小孩儿从屏风后拉住,胤礽闻言不置可否。 眼前之人虽然极力保持镇定,然而极力飘忽的眉眼,以及面上一闪而过的不安仍逃不过在场众人的眼睛。 联想到早前承乾宫里飘过的药味,一旁的桂嬷嬷眼睛下意识眯了眯,将手中的茶水放下,浑厚的老眼中,蓦地闪过一丝凌厉。面上却恍若无觉地对着眼前之人笑咪咪道: “巧了,昨个儿苏州织造刚贡上了一批太湖银鱼,瞧着很是鲜美,原想着四阿哥往常惯好这口,奴才方才想同太子说,要不要请四阿哥过来………” 太湖银鱼本就稀少,冬日里愈发难以饲养,更别提舟车劳碌,便是在这皇宫里,也是足足的稀罕货。尤其今年天寒,宫中除去乾清宫及两位太后处,也就太子所在的毓庆宫能分上一些。 便是贵妃所在的承乾宫,这会儿也是没有的。 圆脸嬷嬷原本低下的头愈发垂了许多。 将两人神色尽收眼底,心下约莫有了数的胤礽没多说什么,只伸手,温厚的掌心在对方带着瓜皮小帽的脑袋下轻揉了揉。 小胤禛当即眼眶一红。 十五这日,刚下朝,胤礽正陪着自家汗阿玛用膳,突然听到养心殿外传来动静。 “万岁爷,承乾宫玉枝姑娘方才传来喜讯,说是………”犹豫了片刻,梁九功方才恭下身子低声道: “说是贵妃娘娘有了。” 联想到早前小四的态度,胤礽对比并不意外,这会儿甚至还能含笑恭贺道:“恭喜汗阿玛,看来孤很快便能再得一个弟弟了!” 第62章 反倒是一旁被恭贺的康熙爷,面上说不出惊喜还是旁的。只深深看了眼眼前面上不带半分阴霾的儿子,转头对着一旁的梁九功不辩喜怒道: “贵妃有孕,自是大喜之事,只表妹体弱,恐劳碌过甚伤及胎儿。这后宫之事,先暂且交于永寿宫贵妃………” 永寿宫贵妃说的自是孝昭皇后的嫡亲妹妹,钮钴禄氏。想到方年因着继后之位针锋相对的两人。 下首,梁九功眉心不自觉跳了跳。 待人走后,康熙爷这会儿也没了继续用膳的心思。很快便又宫人上前,将东西撤了下去。 许是临近年关,今日需要处理的奏章尤其之多。敏锐地注意到自家汗阿玛情绪不佳。 御案旁,胤礽适时接过宫人送上来的茶水:“若是为了儿臣,汗阿玛大可无需担忧。毓庆宫一应供应皆不经由内宫,且儿臣宫中桂嬷嬷经营多年,绝非等闲之人插的去手。” “保成你啊!” 接过茶盏,康熙看着眼前乖巧的儿子,无奈摇了摇头:“保成心胸宽广,有容人之德,然殊不知这世上之人,惯是会贪婪无忌,得寸近尺………”说这话时,胤礽敏锐地注意到,自家汗阿玛眼中飞速闪过一丝不悦,虽转瞬即逝,然胤礽何等通透之人,很快便明白。 想来这段时日极速增长的势力,已经让佟佳氏上上下下得意地太过了些………怕是已经无意犯了自家汗阿玛忌讳而不知。 心知并非是自个儿的原因,胤礽心下愈发舒朗了许多。一袭石青色常服,只闲闲坐在一旁,便宛若山间新竹一般,让人眼前一新。 整个人不自觉的松快了下来。 看着眼前姿仪气度愈发出众的儿子,康熙心下得意的同时愈发庆幸当年一念之差,未能给予佟佳氏皇贵妃之荣。如若不然……… 御案之上,康熙双眸危险地眯了起来。 胤礽自乾清宫出来之时,承乾宫佟佳贵妃有喜的消息已然传遍了六宫。 翌日,餐桌前,看着眼前连眼眶都莫名黑了几度的几位小伙伴,饶是淡定如胤礽,这会儿也有些哭笑不得。 “怎么,这么快宫外便得到消息了?” 最先到达的巴尔图率先翻了个白眼子,撩起衣摆,一礼后毫不优雅地一屁股坐在下首:“就佟家人那德行,殿下您又不是不知道………”说着还不明意味地戚了一声: “昨个儿佟家那位当家太太可是大张旗鼓地跑去名觉寺换了愿,还大手笔的给满庙的菩萨们都镀了金身。” “这可是生怕满京城不晓得他佟佳氏的大好事……” 说到后面,巴图尔神情愈发不屑了起来。一旁的伦布几人不比对方亲王府出身,胆敢这般明目张胆地阴阳皇亲国戚,只这会儿面上也都是一脸一言难尽…… 瞧对方说的煞有介事,胤礽手里的茶都险些拿不稳了:“咳咳……… “佟佳氏好歹也是世家大族,便是再如何,也不该这般不将究吧!” “谁知道呢?”巴图尔轻哼一声,随手捞过手边的茶水灌下,一脸无所谓道:“常言道苍蝇不叮无缝的蛋,便是真有什么,他们佟佳氏不起这个头,不生出那么些个旁的心思,又有哪个能算计到他们?” 一旁的张若霖等人赞同地点了点头。 说实话,来之前,哪怕最为淡定的张若霖,心下也未尝没有担忧。毕竟众所周知,因着早前两位皇后先后早逝,佟佳贵妃执掌宫权多年,而他们毓庆宫,在后宫这一块儿势力尤为单薄…… 然而这会儿进了宫,见了太子殿下,也说不出为什么,就早前的忧虑仿佛瞬间没了踪迹。同样的感觉,毓庆宫几位小喜子等人感触更为明显一些。 总而言之,在阖宫日处风云涌动的,神色肃穆的当下,胤礽毓庆宫反倒成了那最不一样的烟火。连宫外赫舍里氏,都在胤礽的警告下收起了蠢蠢欲动的爪子。 却没想毓庆宫如此,反倒衬地佟佳氏愈发地不知所谓。自有喜那日,早前煊赫非常的承乾宫反倒是冷淡了下来。 内殿,喝下宫人端来的保胎药。佟佳氏满身疲惫地躺在软榻上,面上是连最好的脂粉都掩不住的黯淡之色。一旁的嬷嬷忍不住劝道: “娘娘您别灰心,太太也是高兴太过,这才一时不慎着了旁人的道,陛下明察秋毫,日后总能明白娘娘您的委屈。” “是吗?”摸着尚未显怀的肚子,佟佳氏一脸不置可否,素日柔婉的眉眼中满是愁虑与轻讽: “是一时高兴,还是得意太过,只有额娘自个儿知晓。表哥常日里最爱面子,身为外家的佟佳氏偏偏让满京城众人看了笑话………” “娘娘!太太也是……” “也是为本宫着想?” 迎着自家主子锐利的目光,年长的嬷嬷长了张嘴,到嘴边的话到底没能说出口。那副坐胎药效力如何,有多伤身,所有人心里都清楚的很。 “不论如何,娘娘您同佟佳氏一荣俱荣,一损俱损。那人能针对佟家下手一次,就能有无数次。下次针对的说不得就是娘娘您肚子里的孩子了。” “只有将暗处的黑手找出,娘娘您才能安稳无忧才是。” 软榻上,佟佳氏没有说话,但老嬷嬷知道,对方已经听进去了。 然而可惜了,对方竟能生不知鬼不觉地让佟佳氏掉进坑里,哪里又是好想与的,任宫里宫外佟佳氏如何探查,依旧半分蛛丝马迹都无。谁也不知晓佟佳福晋那般隐秘的行迹究竟如何被人知晓,还借此传的沸沸扬扬。 第63章 只一条,内宫消息如何这般快传到宫外,就叫佟佳一族有嘴说不清。 “佟佳氏也不知得罪了哪路神仙?瞧这手段,可谓专往咱们万岁爷雷点上戳。”眼看承乾宫各般动作无果,不止各宫娘娘们心下诧异万分。连毓庆宫都不免多关注了几分。 众所周知承乾宫贵妃传出喜信是在辰时,能这么快布置好一切并假借贵妃的名义传信佟佳府。贵妃好歹经营后宫多年。 宫里什么时候出了这般个厉害人物? 正殿内,看着难得低头沉思的自家殿下,一旁的桂嬷嬷欲言又止:“殿下您就不担心,这件事乃是宫外赫舍里氏私下所做。”毕竟身为元后母家,赫舍里氏在宫中的能量亦是不可小觑。 她可是知道,佟佳一族中有此怀疑的简直不要太多。连桂嬷嬷本人得到消息时都愣了片刻,生怕外头那些人做事不谨慎,自家殿下被牵连。然而自始至终,好似都未曾怀疑过……… 书案前,胤礽执笔的手微顿了片刻:“行事利落,做法干脆不留痕迹,舅公他们虽是有心,但显然做不到此等地步。” 诡异地,桂嬷嬷闻言沉默了片刻。 一直到新年伊始,这桩悬案仍没有人得到答案。伴随着承乾宫贵妃胎息不稳的消息传来,就连翊坤宫妃宜嫔再度有孕的消息都没能分散掉众人的半分目光。 除夕那日,胤礽一身象征着太子身份的杏黄色蟒袍,底襟衣摆处绣以海水江涯八宝立水纹。这两年胤礽身量渐长,整个人显得愈发修长,这会儿同年长两岁的大阿哥站在一处,瞧着竟也不差得许多。 肉眼可见的,胤禔脸色臭了不少。 不远处,各色宫灯缓缓升起。慈宁宫内,此时已然是再热闹不过。 主座之上,年逾古稀的太皇太后此时一身明黄色八团云龙寿字妆花缎女夹长袍,额头上方鎏金色抹额上还绣有代表着福禄双全的鹤鹿桐椿云纹。 乍一看,浑似个富贵人家的老太太。然而,时至今日,胤礽从未在第二个人身上看到过这样一双眼睛。 浑厚,锐利,仿佛看穿一切表象。 两人各自带着一众弟妹上前向上首两位太后请安。 瞧着底下一众活泼可爱的小阿哥们,素来严肃的太皇太后面上也多了几分笑意。“好好好,陛下子息繁盛,方才是社稷之福,百姓之福啊!。” 明明是再熟悉不过的语气,然而听到这话,不知为何,胤礽心下突地有了一种莫名的违和。 若说老祖宗早年对汗阿玛子嗣却有关注,然今日这般,是不是有些过于刻意些? 不清楚是不是自个儿过于敏感,凭着那点子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胤礽下意识拉住了一旁的小四。 早早被嬷嬷教了好几句吉祥话,刚想要开口的胤禛当即闭上了嘴巴。 “老祖宗福寿康宁,亦是大清之福。”胤礽先一步上前拱手道。 对于胤礽,太皇太后素来有几分客气,这会儿也只是深深看了对方一眼,意味深长道: “保成当真聪敏非常,更是难得仁爱兄弟,怨不得陛下时不时地便要在哀家面前夸赞一通。” “老祖宗谬赞!汗阿玛心有偏爱,自然看到的都是孙儿的好处。胤礽愧不敢受。” 言毕胤礽含笑着躬身一礼。 浑像是每年俗套的礼节与客套。 除去胤礽本人,这会儿谁也没有意识到对方话中的深意。倒是一旁的大阿哥胤禔,隐约察觉出了些许不对之处,却又偏偏不知从何说起。 一直到带着几位弟妹退至一旁,胤礽这才松了口气。一旁的四阿哥虽满腹疑问,却也乖巧地没有开口。却在这时,听到上首之人幽幽开口道: “这几年后宫安稳,陛下子嗣康泰,佟佳贵妃可谓功不可没………” “老祖宗言重了,承蒙陛下,太后娘娘信任。能为陛下分忧解劳,是嫔妾的福分。再则六宫和睦,乃宫中众姐妹共同的功劳……” 对于眼前之人,佟佳氏忙不敢有丝毫怠慢,忙在身旁嬷嬷搀扶下的扶着肚子起身。 看着眼前之人微微拢起的腹部,上首之人笑意好似更深了些。温言吩咐一旁的嬷嬷将人扶起,这一刻太皇太后语气竟是难得温和: “话虽如此,贵妃入宫多年,既是皇帝表妹,身份贵重,如今又将诞下龙裔,按理来说,一个皇贵妃之位总是当得地。” 话音刚落,诺大的宫殿之上不由响起了一阵吸气声。皇贵妃啊,那可是位同副后,连生下的子嗣都勉强算是半个嫡子。 这一刻,众嫔妃心下不由一凛,元后嫡子也就罢了,如今竟还要再来个嫡子,日后压的他们儿子喘不过气来吗?涉及儿子,这会儿连最为佛系的荣嫔都有些坐不住了。下首惠嫔手中帕子更是险些撕烂了去。 另一处席上,就连大阿哥脸色都不甚好看。唯独一旁的胤礽,一瞬间,仿佛一道灵光闪过,早前的所有线也都串到了一起…… 在上首太皇太后隐隐含笑的目光下,这一刻,所有人都没有开口。 大殿之上,一瞬间,安静地几乎能够眼前佟佳氏心脏剧烈地跳动声。 第34章 “谢太皇太后抬爱,只嫔妾体弱德薄,能有今日全赖陛下和老佛爷眷顾。至于皇贵妃之位,嫔妾万万不敢奢求。” 众目睽睽之下,佟佳贵妃蓦地拂开一旁丫鬟搀扶着的手,径自跪倒在地,在众人不敢置信地目光下径自道: 第64章 “嫔妾斗胆,还望太皇太后收回成命。”眼看往日所求尽在眼前,佟佳氏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使得自个儿不至于瘫坐在地……… *** 戏台上小旦不时正咿咿呀呀地唱着。 宫中除夕夜宴不管什么时候都是热闹的,轻歌曼舞,游龙舞凤。 方才太皇太后不轻不重地丢下那么大颗雷,这会儿却连同众人好似从未发生一般,席上仍旧一番言笑晏晏…… 只是不同于往年佟佳贵妃时期的别出心裁,或是曲水流殇,又或是雪中寻梅,月下吟赋。热闹地同时于细节处尽显灵巧雅致。今年的宫宴倒是格外中规中矩些。 这会儿还没到守岁的时辰,底下几个小的便有些熬不住了。尤其是小五,若非一旁的胤禛见状伸手扶了一把,怕是方才早就闹出笑话来了。饶是如此,圆乎乎的小脑袋仍时不时地点上两下。 六阿哥素来身子弱,此刻面色已经有些隐隐发白。 “贵妃当真是个难得地聪慧之人,无怪乎佟佳一族对其寄予厚望。”回去的路上,想着殿上发生的那一幕,饶是对后宫嫔妃不假辞色的桂嬷嬷,这会儿也不自禁出口感叹道。 “确实………” 一旁的胤礽点头表示认同。作为一名合格的政治大家,太皇太后眼界胸襟绝非常人可比。那么方才之事,与其说是对佟佳贵妃的算计,倒不如说…… “嬷嬷在宫中多年,可知太皇太后同佟家早前可有何龃龉?” “这………”思忱了片刻,桂嬷嬷难得有些犹豫了片刻,方才俯下身来,用仅两人听到的声音低声道:“奴才只隐约听主子娘娘过,万岁爷的亲额娘,也就是殿下您亲玛嚒,圣母皇太后佟佳氏早前身体素来康泰,可惜偏是命中无福,这才在陛下登基后的第一年,便不幸逝………” “原来如此………” 想着早前宫宴之上,汗阿玛同老祖宗两相和乐,瞧不出丝毫龃龉的模样,胤礽难得沉默了片刻。 回到宫中,胤礽这会儿也没了睡意。索性便如往常一般打坐修行,直至天方渐明。之后一连数日皆是如此。 饶是整日催着对方勤加修炼的青玉都不由跳了起来: “小胤礽这几日是怎么了?早前不是说过,欲速则不达,以你现在的道行,每日修炼时间过久并非好事………” “抱歉……” 经由对方提醒,胤礽这才反应过来。看着眼前一脸担忧的青玉,心下不由一暖,下意识宽慰道: “孤只是一时没想明白很多罢了。” “怎么了怎么了?什么想不明白?”青玉忙不迭地凑上前来,面上满是好奇之色。毕竟在青玉看来,便是在他百年间见到的那么些人中,聪明程度能比拟眼前的小不点的也在极少之数。 究竟是什么连对方都想不明白,青玉不由好奇极了。 胤礽没有说话,只微微转头看向窗外,仍旧是那一片四四方方的天空,良久,青玉方才听到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喃: “孤只是突然觉得有些许厌倦……” “啊!原来是想要出去玩了!”听罢,青玉自以为理解地点了点头:“确实,常闷在一处心里烦也在情理之中。” “不过没关系的,等你筑基后,本尊者送你一把天下无敌厉害的宝剑,到时候咱们想飞哪飞哪,谁都挡不住………” 便是再多的思虑都被眼前这一幕冲的没了踪影。 多年过去,不同于胤礽已经长成个半大的小大人了,青玉却仍是几寸来高的豆丁。就连身上穿着的,还是早前的大红肚兜。据说是对方本体的一部分,不可随意取下。 偏偏这会儿不大的小豆丁这会儿却如指点江山的帝王一般,在这小小的帐中挥斥方裘。任是谁瞧了,都觉可乐地紧。 突地,胤礽伸手,在正高谈阔论的小豆丁头上轻轻揉了揉: “放心,一定会有那么一日的……” 分明年纪不大,声音中却有些着说不出来温和与坚定。青玉蓦地红了脸,半响才结结巴巴,强做气势道:“那……那是当然,你好歹是我青玉尊者亲自选中的人才。若连区区筑基都做不到,岂不要贻笑大方。” 须臾,空气中传来一声微不可闻的轻笑声。 自那日起,胤礽便恢复了往日的修炼习惯,只白日里在剑道上投入的时间愈发多了些。连因着种种缘故,这段时日惯爱往毓庆宫跑的胤禛,这会儿一手剑都舞地有模有样。 六月,经历了一夜难产,直至第二日中午,承乾宫佟佳贵妃方才艰难诞下一女。可惜许是因着思虑过重之故。这孩子生来便带着七分的弱症,洗三那日胤礽去瞧了,巴掌大小的小姑娘裹在红通通的襁褓之中,眉眼依稀可以看出几分佟佳贵妃的模样。若是长成,说不得也是个温柔婉约的姑娘。 然而眼前的小格格,连哭声都小的跟没有一般。拍打时,胤礽清楚地看到,一旁收生嬷嬷手都是颤抖地。 直至这一刻,胤礽方才觉得自个儿低估了那位纵横三朝,一力辅佐两位君主太皇太后的手段……… 第一重,以佟家为引,令汗阿玛对佟佳贵妃心生芥蒂,同时绝了对方因过往情分暗中维护的可能。 第二重,以皇贵妃之位为饵,引阖宫妃嫔群起而攻之,若成,则是贵妃贪得无厌,自寻死路。若不成,察觉到堂堂太皇太后的针对之意,接下来的日子,对方必然如惊弓之鸟……… 第65章 总而言之,对方要的,便是佟佳氏所出之子,从出生起便注定与皇位无缘。 胤礽抬头,看向了一旁从方才起,面上便隐隐泛着青黑的自家汗阿玛。 想来对方也应该察觉到了。 看着眼前连呼吸都几不可闻的小妹妹,胤礽心下忍不住叹了口气。大人之间的争斗,偏生遭罪的都是孩子,照例将一块儿带着灵力的玉佩送出。这些年来,太子殿下酷爱极品美玉早已经不是秘密了。每每有珍奇供上,康熙爷更是瞧都不瞧,直接命人送去毓庆宫。 这会儿更是无人察觉不对。只感叹陛下果然偏心至此,这般品质的美玉,便是堂堂皇阿哥,手上也未必能有这么一块儿,对方竟是这般随手送了去。 到底不过一面之缘的异母妹妹,将东西送出后,胤礽便不再关心此事。 自郑成功去世,清廷曾多次向其嗣子郑经进行招抚,然无一例外,均被其拒绝。如今郑经病逝,其子郑克塽尚不过十四之龄,年幼德薄,根本无力支撑这诺大的局面。 连胤礽都觉得此乃大好良机。 十六日,福建水师提督施琅率水军2万人,战船230余艘,正式进军澎湖。 前线有战事发生,后宫自然愈发安静了下来。事实也却如众人所想,东宁内乱已生,逐个击破不过时间问题。半月不到,福建便频频传来捷报。 眼看台湾即将收复在即,康熙心下振奋之意自是不必多言,将手中捷报重重放下。对着一旁的胤礽,面上更是毫不掩饰激动之色: “汗阿玛早前便又剑指台湾之心,可惜时不我待,临到汗阿玛去瞧,都未能见到两岸一统之日,如今过了这么些年,汗阿玛早前未能实施的遗愿,终是在朕手上得以圆满………” 说这话时,康熙素来威严的面上带着七分志满,两分遗憾,剩下的却是连胤礽都无法准确察觉的复杂之意。 胤礽不期然想到那个早早逝去,以情种著称的皇玛法,很难理解,对方究竟又是以什么样的心思,无视了前头的汗阿玛等人,继而说出“朕之第一子!”这般话来的。 “汗阿玛英明,想必皇玛法泉下有知,必会为汗阿玛感到欣慰………” “是吗………” 听罢,御案之上,康熙面色反倒更为复杂了许多。 “一定会的。”上前一步,胤礽神色笃定:“因为同汗阿玛一样,皇珐玛也是位极有想法的有为君主。” 是的,哪怕于私德之上颇受诟病,然而在胤礽看来,能在摄政王同太皇太后两座大山之下,顺利亲政,并在短时间内迅速收揽皇权。且只看对方亲政后种种举措:废除了诸王贝勒管理各部事务的旧例,停止圈地,放宽逃人法。还有至今屹立宫闱,直至今日仍死死限制者太皇太后权利的“后宫不得干政”。 他这位皇玛法也,于国事之上,绝非是糊涂之人。 不知想到什么,康熙面上本就不多的自伤之色瞬间褪去。 是啊!保成说的不错,不论生前他是不是汗阿玛心中最爱的儿子。然而时至今日,他却是唯一继承对方遗志的天下共主! 汗阿玛,您看到了吗?您早前能做到的事,儿子同样能够做到,同样,您做不到的事,儿子依旧能够做到! 东宁不现在应该叫台湾了,台湾成功收复当日,康熙于宝和殿大宴群臣,方才十岁的胤礽理所当然地随侍身侧。众大人见罢,不由对这位太子殿下地位愈发往上提了提。满场之上,除去有功之臣,怕是只有赫舍里一族,笑地最为得意。 胤礽下意识皱了皱眉。 管弦之声一直到深夜才熄灭。 然而就在这一日,小格格高热不断,承乾宫连夜叫了太医,尚在睡梦中的佟佳贵妃更是衣裳都未来得及换,垂着半身的青丝跌跌撞撞地扑倒在女儿床前。 第35章 是夜,整个承乾宫灯火通明。不大的暖阁内,太医来了一波又一波,苦涩的药味一直蔓延至宫殿外。阖宫宫人俱是小心翼翼地低着头,不敢多发出半丝声响。 小格格刚过满月,这会儿烧红了脸,连吞咽都有些困难。乌黑的药汁子顺着嘴角大都流在了外头,洁白的布巾上方很多便多了一大片褐渍。 暖阁内,依稀能听到些微不可见的嘤咛声。 康熙甫一进来瞧见的便是这般景象,饶是自诩心硬如玄烨,此刻心下都不由颤动了一瞬。 然而也只是一瞬罢了。因着距离原因,落后半步跟随而来的胤礽清楚地看到了自家阿玛脸上,从心惊到默然也不过一刹的功夫。连早前那一点子悔意也很快没了踪迹。 归根结底,宫中如今并不缺子嗣,更何况还是个从出生起便几乎被判了死刑的小格格。 唯有一旁的佟佳贵妃看着襁褓中呼吸微弱的女儿,几欲肝肠寸断。 “好了,贵妃,茉雅奇吉人自有天象,今日定然不会有事地。”哪怕早前因着佟佳氏生了嫌隙,对于表妹,康熙心下无疑还是有几分分量的,这会儿将人轻揽在怀中,手上还宽慰似地拍了拍。 可惜,在床边几位太医逐渐凝重的神色中,这话连康熙自个儿都不信。 若是往常,被自家表哥这般温声宽慰着,佟佳氏便是心中再大的委屈不安也该很快消弥了。然而如今,看着眼前这张再熟悉的面孔。佟佳氏心下只剩阵阵凉意。 第66章 甚至不由自主地想到,若是如今躺在这里的是那位太子殿下,表哥他还会有如今这般淡定吗? 眼瞧着襁褓之中,小格格呼吸声愈发地微弱了下来。一时间,暖阁内安静极了,连素日里同佟佳氏不甚对付的嫔妃此刻都不免生出了几分兔死狐悲之意。身怀有孕的宜嫔同钮钴禄贵妃几乎同时往后退了一步,有些不忍地闭上了眼睛。 眼看着一条生命即将离开,胤礽终归是于心不忍,再无人看到的地方,将一道灵力打入对方心脉。 很快太医便惊喜地发现,襁褓中方才眼看几乎要消失了的呼吸声稍稍强健了一些。虽然只是一些,却也足够众太医喜极而泣。毕竟亲眼见过眼前佟佳贵妃的疯魔,在场没人敢说日后能承受住佟佳一族的报复…… 虽然有些冒险,为首的章院判依旧迅速出手,手下下针飞快,数根银针迅速封住对方心脉中残存的生机。 众人屏息间,一旁的胤礽也不由松了口气。便是传说中最富有生机的水系灵力,到底也绝非万能。好在章宣判确实有几分能耐。一直到胤礽等人离去之际,小格格身上的烧虽未彻底退下,却已然有了好转的趋势。 佟佳贵妃几乎喜极而泣。 众人也算是虚惊一场,然而看着眼前丁点儿大的小格格,身上密密麻麻扎着银针。众妃嫔心下都不禁摇头,临走之际,还想着这些时日可得离承乾宫远着些才是。 连一旁的康熙都罕见地没说什么,可见对眼前这孩子能否活下来心下并不乐观。 回到宫中已是傍晚,炎炎夏日里怕是唯有毓庆宫尚还存着微不可见地凉意。从承乾宫出来,胤礽身上尚还留着些许药味,汀兰见罢忙使唤宫人打水过来。 沐浴过后,换上一身干净的常服。门外,桂嬷嬷很快便提着食盒走了进来。 “担心殿下久等,奴才便先将就着做了这些………” “无妨,正好孤也许久没用过嬷嬷你的手艺了。”特意冰镇过的金丝鱼面爽滑劲道,入口又带着些许鱼肉的清香。桂嬷嬷伺候胤礽多年,对对方的口味可以说再了解不过,用上的酱料也是恰到好处。哪怕胤礽平日并不重口腹之欲,这会儿也忍不住多用上了一些。 很快又是几日过去,眼瞧着承乾宫风平浪静,小格格也未传出过不好的消息,就连胤礽也觉得事情过了的时候。这一日下午,胤礽刚从乾清宫回来,路过西华门,却见一身狼狈的胤禛跌跌撞撞地从一侧宫道上冲出。 胤礽忙伸手,将即将撞到自个儿身上的小豆丁拉住。 “小四?”待看清对方的脸,胤礽不免有些惊异。 听到熟悉的声音,胤禛猛地抬头,却在看到胤礽的那一刻,本就通红的眼睛愈发红了起来。然而奇怪的是,在胤礽难得严肃地询问下,胤禛却只摇了摇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胤礽握在手中的折扇不自觉敲了敲,恰在这时,几位极为眼熟的嬷嬷也相继从方才的宫道上跑出。看到一旁的四阿哥时眼睛一亮,然而待看到对方身旁的太子之时,脸色却是蓦地一变。 而一旁的胤禛,本就有些苍白的脸色愈发难看了起来。 这会儿便是连一旁的小喜子等人,都察觉出了不对之处。当即周身气势一变,对着一旁冲出的几人厉声喝道: “大胆奴才,宫道之上胆敢如此疾走,倘若冲撞了殿下,你们便是多少条命,都是不够赔的。” “太………太子殿下饶命,奴……奴才这是奉贵妃娘娘的命令,来请四殿下回去。万万没有冲撞殿下的意思,还请太子殿下明鉴………” 话音刚落,几位人高马大的嬷嬷忙不迭跪下,砰砰砰地磕起头来。嘴上还不住地解释着什么。 “混账东西,贵妃娘娘宽厚慈和阖宫皆知,平素待四殿下更是仁爱有加,哪里会有你们这般目无尊上的狗奴才?” “说,是谁给你们的胆子,胆敢攀扯贵妃娘娘?” 身为胤礽的贴身太监,小喜子别看整日在自家主子跟前一副笑咪咪地乐呵样,在外唬起脸还是很有几分气势的。 见对方这般疾言厉色,几位嬷嬷早慌了神。若是旁人,看在贵妃娘娘的份上自是不敢对她们做些什么,然而眼前这位,便是将他们一丈打杀了,想必贵妃娘娘也不会多问一句。 脑袋磕地更为响亮了些,生怕对方一言不合便要将他们拉出去整治。 “太……… 太子殿下明鉴啊,奴……奴才们当真是奉贵妃娘娘的命啊!” 果然,听到贵妃娘娘,胤禛原本苍白的小脸愈发紧绷了许多。离胤礽最近的那只手,正死死地抓着对方的衣摆。然而便是如此,胤禛依旧没有开口。 胤礽见罢,心下了然,也没有多说什么,只伸手,将对方头上已经歪的不像样的鹿皮小帽扶正。 那边小喜子此刻正一脸冷笑: “哦,既然你们执着这般说了,本公公倒是姑且听上一听,究竟是什么理由,让你们这些奴才,胆敢对着皇阿哥这般粗俗无礼?” 宫道上,几人各自对视一眼,刚想说些什么浑弄过去,却见眼前的喜公公一脸不耐烦。而一旁的太子殿下更是神色淡漠,只消一眼,为首的嬷嬷便不由神色一凛,须臾咬了咬牙。 心道反正四阿哥在此,个中曲直太子殿下早晚知晓,既是如此,又何必赔上她们这条命去。想通了这些,为首的嬷嬷登时语气利索了起来: 第67章 “回太子殿下,小格格近日身子愈发不好,贵妃娘娘更是夜夜难以安寑。因而听闻早年太子殿下曾赠予四阿哥的玉佩颇有些不凡之处。又想到四殿下早年身子颇有些羸弱,然这些年来却是连个风寒发热都无,娘娘这才动了心思,想要借四阿哥的宝玉一用………” 看着一旁胤禛愈发紧紧抿起的嘴巴,胤礽便知对方所言非虚。也是这时候胤礽方才发觉,对方放在右侧的手从方才起便死死捏着。而脖颈之上,原本佩戴者的玉坠也没了踪影……… “借?这个字倒用的倒有几分意思。”说是借,但在场众人谁都知道,若是无用,小格格去了,难道四阿哥还能跟死去的妹妹抢东西? 若是侥幸对方得以好转,不论是不是玉坠的原因,以防万一,贵妃难道还能舍得还回去? 在场众人都明白,这块玉坠一旦给了出去,日后决计是不会属于四阿哥的。 “太……太子殿下。”分明没有说什么,甚至连语气都与往常无甚差别,然而迎着对方轻飘飘的目光,为首长脸嬷嬷忍不住眼皮一跳,仿佛脊椎骨都透着几分寒意: “回太子殿下,并非娘娘不通情理,非要强取四阿哥心爱之物,只殿下您那日也瞧见了,小格格如今这般,贵妃娘娘也是………”这话说的,连素来脸皮极厚的老嬷嬷这会儿都有些失语。 “不………不是的。” 只见从方才起便一直缄默不语的胤禛突然抬头,一双泛红的眼睛直直地看向自家二哥,眼中依稀有水光闪过:“玉佩不能治病,胤禛特意问过太医的。” “孤知晓。”对着眼前弟弟几乎执拗的目光,胤礽轻叹了一口气,伸手轻轻在对方紧握着的手心上揉了揉,温声道: “孤知晓,玉确实不可能救人,小四并非不顾妹妹安危。” 胤禛紧紧抓着的手这才缓缓放松了下来。 听着两人的对话,为首的石嬷嬷脸皮愈发臊了起来。小阿哥说的不错,若说玉能养人确实自古有言,然而若说什么宝玉治病,那不是开玩笑吗?连承乾宫众人也觉得贵妃娘娘这是为了小格格魔怔了。偏这会儿石嬷嬷还得为费心自家主子描补: “贵妃娘娘也是爱女心切,这……这才一时情急……” 然而出乎众人意料,眼前的太子殿下却并未就此说些什么。反倒轻笑了一声,拉起一旁的神色呆愣的胤禛,意味不明道: “走吧,既然贵妃娘娘这般费心相邀,孤又岂有不至之理……” 第36章 贵妃娘娘?邀请? 别说是身后的毓庆宫众人了,便是承乾宫出来的几位嬷嬷,都不晓得太子爷这番话究竟何意? 只隐约地,心下愈发不安了起来。 靠近承乾宫的路上,率先反应过来的小胤禛忙伸手拉住自家二哥: “既是额娘想要,弟弟……弟弟借就是了,承乾宫,二哥不要去了。” 宫里长大的孩子没有真蠢地,哪怕不知晓额娘要做什么,但自家二哥的话胤禛却是绝对相信的。一想到额娘方才种种所为,俱是为了太子二哥。 年幼的胤禛蓦地瞪大了眼睛,下意识便伸手拦住了对方。 话虽如此,手里捏着地玉坠却愈发紧了些。自周岁之时得到这块玉坠之时,胤禛可以说喜爱非常,几乎日日都要戴着。这会儿若要为一个近乎荒谬的理由舍了去,哪怕是自家额娘,胤禛也是万万不愿意地。 如若不然,也断不会做出这般近乎鲁莽之举。 眼瞧着承乾宫愈发靠近,胤禛心下越发急了下来,小手紧紧拉着对方的衣摆,生怕二哥因为自己着了什么算计。 “无妨,即便不是你,也会有旁人。”安抚性地在对方小脑袋上揉了揉,胤礽心下很是清楚: 对于一个濒临绝境之人,哪怕只有一丝希望,对方都会死死攥住。而这一点,再见到眼前一身蔷薇色宫装,打扮得体,眼神却似孤狼一般透着一股决意的佟佳贵妃时,无疑得到了证实。 胤礽方才的猜测没有错。 从一开始什么“宝石救人”,对方压根儿没有信过。如若不然,他早前送去的,品相只稍稍逊于小四那块儿的玉佩这会儿早该出现在眼前的小格格身上。 然而事实上,若是用上了此物,哪怕里面所存储的灵力仅能缓解一二,小格格身子也决计不会这么快衰败至如此地步。 至于自那以后,本来瘦弱的胤禛身子为何越发的康健。想必眼前这位佟佳贵妃心下自有一番看法。身为太子,胤礽从未在外展露过医术,却也无意为此特意遮掩什么。 外伤效果奇佳的药膏,只一颗,便能让人暑气症候全消的药丸子。最为明显的则是宫外赫舍里氏: 胤礽的亲外祖,原本康熙二十年间便早早被太医判下死刑的噶布喇,至今仍□□在侧,虽每日仍有大半时日都只能呆在床上,然而如今的赫舍里氏到底不再是索额图的一言之堂。 对此,胤礽则是毫无意外。 身为后宫这些年实际掌权之人,再加上宫外佟佳氏的能量,只要对方想,能够知道地消息实在太多了一些。 聪明人之间自来无需多言。再看到对方目光的那一刹那,佟佳氏便明白,早前的那点子算计压根儿瞒不过对方。 然而换句话说,对方今日能够过来……… 第68章 只要一想到那个可能,佟佳贵妃紧紧掐着手背,方才强忍住身上的颤意: 俯身深深地行过一礼: “太子殿下请………”胤礽今年不过十岁出头,尚不到男女大防之际。 无视身旁众宫极度诧异不解的目光,佟佳贵妃亲自上前,微微俯身,姿态极低地将对方引入客室。连带着怎么死死拽着胤礽,怎么都拉不走的小胤禛一枚。 承乾宫作为后妃之所,除去随着汗阿玛来的那几次,胤礽几乎从未踏足此地。然而即便如此,也能看出此刻雕梁画栋之下那掩不住的倾颓之气。 见胤礽一行人过来,众宫人更是连头都不敢抬。 大厅内,早有宫人备好了热茶,还是胤礽常日里最爱的君山银针。连泡茶的手法,都与胤礽的喜好别无二致,见到这一幕,小喜子等人眉头皱地更深了些。 很快嬷嬷便将包裹地严严实实的小格格抱了上来。比之数日前,眼前的小格格愈发瘦弱了许多,枯黄的头发稀稀疏疏地挂落在头上,纤瘦的四肢将头部衬地愈发大了许多。连原本还算的上清秀的眉眼,都透着一股隐约的灰气。 这模样,很难说一句好看。 抱着手中轻飘飘的重量,嬷嬷们连大步都不敢多迈半步。然而便是这般,襁褓中依旧发出一声微不可见的嘤咛。 在原本寂静的客室内尤为清晰。 只这一声,便叫方才一直勉励维持的佟佳贵妃险些溃不成军,看着眼前太子尚还稚嫩的面容,佟佳氏中午忍不住面露恳求: “太子殿下………” 既然来了,胤礽便没想过推脱,更何况,胤礽伸手,感受着手下微弱的,几乎下一秒便要停止的跳动脉搏,胤礽陡然发觉,自个儿的心肠远没有想象那般硬…… 直至此时,包括承乾宫在内的众人方才明白对方意欲何为。一直到自家主子爷收手,一旁的小夏子方才忍不住开口道: “贵妃娘娘若要救治小格格,尽管找太医便是,何必如此大费周章寻我们殿下来………”按理来说,小夏子如今这般,已经算得上僭越,然而这会儿连素来稳重的汀兰都未阻止对方。 可惜此刻的佟佳氏,耳中已然完全听不到旁的了,几乎在胤礽收回手的那一瞬便忍不住上前道:“太子殿下,茉雅琪她………” 茉雅琪是佟佳贵妃亲自给女儿取的小名,其意为长寿之草。殷殷期盼之意实在再明显不过。 并未立时回答对方,胤礽沉思了片刻,方才命人拿来笔墨。然而这一举动,已经足够说明什么了。 宫人几乎小跑着拿来了纸笔。 “这是茉雅琪日后要用到的方子,其中有一味主药,天山雪莲,对年份质地,以及炮制过程要求极高,若是有丁点不对之处,效果便要大打折扣……” “本宫立即遣人去寻。”颤抖着手从对方手中接过药方,仿佛抱着最后一根稻草,佟佳贵妃没有半分丝毫犹豫道。 “那倒不用,孤手里便恰好有一株符合要求制药所求。” 实际上以茉雅琪如今的身体状况,哪怕眼前这个方子确有奇效,普通药草发挥效果实在太低了些。更何况胤礽便是再天纵奇才,医术也决计不可能短短三年内超越行医数十年的章院判等人。 这会儿所依仗的不过是比旁人多了些见识罢了。 以他如今的实力,想要炼丹实在过于异想天开,然而在胤礽眼中,那些承载着另一世界璀璨文明的丹方,其作用却远不止于此。今日胤礽所写下的方子,便是基于澜沧界最为常见的“ 蕴灵丹”改良而来。 “蕴灵”顾名思义温养全身经脉,以凡草替代之后效用自是大不如前,然对于未曾修炼过的凡人,却也堪称奇效,再加上胤礽特意用灵力蕴养过的药草…… 这才是今日胤礽这般有底气的原由。不愿在此地多留,将方子给出后,胤礽当即便起身告辞道: “明日一早,孤会命小喜子将药送来送来,届时会有太医当场查验………” 对于太子殿下的谨慎,众人都没有说什么。 客室内,当着众宫人的面,佟佳氏再次躬身行过一礼: “臣妾代茉雅琪谢过太子殿下,殿下日后若有所求,妾身必倾力为之。” 一直到胤礽一行人的身影消失不见,佟佳氏方才身子一软,险些瘫倒在地。身后众宫人登时乱做一团,良久方才见对方紧紧抓着身后之人的手: “太好了,嬷嬷你看到了吗?本宫的茉雅琪有救了,本宫的格格可以活下来了………” “格格………” 看着眼前近乎双目虚空的主子,便是有再多的不赞同,众人此刻也再说不出口了。袁嬷嬷再没有一刻比现在更加明白,若是小格格去了,自家主子的命约莫也要看到头了…… 只一想到乾清宫那位的反应,掌宫嬷嬷不由深深的叹了口气。罢了,如今至少小格格还在,娘娘还未彻底绝望。 对于小格格能不能活下来,主仆二人均未有丝毫怀疑。这份信任,并非源于对方的医术。 能让万岁爷那般万事求全之人赞不绝口,仅有的几次参政,寥寥几语便能叫众大臣心下叹服。小小年纪行事近乎滴水不漏,连佟国维这种老狐狸都深深为之忌惮,别看这位殿下如今尚未正式入朝,朝中拥磊却也只多不少。 这般人物,若没有十分的把握,如何肯淌下这滩浑水……… 第69章 不得不说,自家娘娘这次必是赌对了的。 *** 回到宫中,简单地梳洗过后,胤礽并未耽搁,当即便命人将乘着雪莲的玉盒取出。经由胤礽早前的灵力蕴养,此刻通体莹润的玉盒甫一打开,不大的内室内,哪怕对于灵气不甚敏感的毓庆宫众人,都能便隐约察觉出一股清气扑面而来。 一旁小喜子等人脸色登时变了。 身为太子,胤礽手上的好东西委实不少,然而这般成色的灵药,却也绝非能够随意拿出地。听闻此事,桂嬷嬷原本便不甚赞同,此刻对于承乾宫,更是多了十分的不满。 深深吸了口气,桂嬷嬷无不懊恼道:“殿下,您此次着实不该淌这趟浑水的……” “物是死物,可人却是活着的不是吗?”精纯的水系灵力再度流向玉盒,只见原本圣洁无暇的雪莲花愈发清透了许多。一番查验过后,胤礽本人面上倒无甚惋惜之色。淡声吩咐一旁的药童先将剩余的药材处理了,这才重新将玉盒合上: “况且嬷嬷你也看到了,佟佳贵妃此次不惜孤注一掷算计小四也要求孤出手,若是这次不成,日后安知不会做些什么?” 深陷绝望之人疯起来有多可怕,谁都不会想要知道,更遑论佟佳氏这般心思缜密且手掌大权之人。胤礽本人不惧,却也不想身边之人因此遭受什么。 “唉,贵妃真真是疯魔了………”想到这些日子所见,对自家殿下的话桂嬷嬷自是表示认同。只是看着眼前尚还稚嫩的小主子,良久桂嬷嬷还是轻叹了一声,笃定道: “不过殿下之所以愿意顺了对方的心意,归根结底,怕还是为着承乾宫那位小格格吧!”如若不然,以自家殿下的手段,此事未尝没有旁的法子…… 胤礽执药的手微顿了片刻。 想到襁褓中,连惯常的呼吸都透着痛意的小孩儿,须臾竟是蓦地轻笑一声: “是又如何,既是孤的妹妹,孤想救便救了,需要什么理由吗?” 身为太子,不该有的仁慈之心是为大忌。依着汗阿玛所言,乃是最该剔除于天性之外,决计不该展露于外的存在,然而此刻在这里,纯然作为胤礽的他却又是不同。 似是想通了什么,一瞬间,一股常人无法窥见的灵力漩涡自胤礽周身席卷而来。 第37章 一夜修行过后,胤礽惊喜地发觉自己对于灵力的掌控愈发纯熟了许多。往常提取一份灵药精华尚需大半个时辰,如今一刻钟不到,手上这朵雪莲便已然彻底失去了光泽……… 依照阿玉所言,如今的他已然步入练气后期,距离当日两人所幻想的御剑飞行又更近了一步。 夏日眼看就要过去,初升的朝阳透过镶嵌着细碎玻璃的窗子,直照的人浑身暖洋洋的。行至窗前,胤礽脸上不觉露出了几分笑意。 “不过不要高兴的太早哦,越是到了后面,晋升速度只会越来越慢的。”空间内,青玉打了个哈欠,懒洋洋道。 饶是如此,也没有改变胤礽的好心情。 药还未送去,自承乾宫送出的谢礼便已经摆满了一整个库房之多。今日恰逢休沐,胤礽拿起礼单约莫瞧了一眼,只见上方大多都是些上了年份儿的珍奇药物,光是百年以上的宝参便有一掌之数。知晓胤礽喜爱古玉,连早年孝康章太后留下的据说至今已有千年历史的和田血玉都赫然在册。 饶是桂嬷嬷,都不由震惊于对方的大手笔。但不得不说,这般干脆利落的行径,到底教毓庆宫众人心下的气闷少了很多。前去送药时脚步都轻快了些许。 “果然这亲生的就是不一样啊!”私下里,小夏子还兀自同汀兰等人感叹道:“早前咱们爷也没少关照四阿哥,也没见贵妃娘娘有什么表示。”当然依佟佳氏的教养,该有的礼数自是不会缺什么,然而………唉,只能说,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吧。 确实,汀兰等人心下赞同,嘴上却还是斥道:“没脑子,这话也是咱们这些人能说的,若是被殿下听到,可有你好果子吃。” “知道了,好姐姐,您是知晓小夏子我这张嘴的,也就在咱们这儿能说上几句………” 小夏子忙自打了两下嘴吧。 不论昨个儿,还是今早,承乾宫闹出的动静都算不得小。宫中偏又是个连石头都会说话的地儿,不消半日,个中缘故便已经摊在了几位主位娘娘的案桌上。太子所在的毓庆宫众人自是不敢轻易窥探,便纷纷将目光转向了贵妃母女所在的承乾宫。 涉及皇家血脉,康熙爷虽未明面上说些什么,然只看对方这几日一步都未曾踏进过承乾宫,便可知对方态度如何。 “贵妃娘娘这也太胡来了吧?”翊坤宫内,小宫女春萱小心翼翼地搀扶着自家娘娘靠上软塌,又从一旁的小桌上端来一小碟酸梅子,双手捧着递到主子跟前,这才低下头小声道: “连奴才们这些宫人都知晓,咱们万岁爷平素最是忌讳宫中争斗波及到太子殿下,往日胆敢触这个眉头的哪个有好结果。偏贵妃娘娘竟有这般胆子………” 敢直接算计万岁爷的心头肉,小宫女只要一想,便觉得脖子处冷飕飕地。 “还有太子殿下不过十岁之龄,医术再高还能比地过太医不成?贵妃娘娘当真是糊涂了。”小丫头的想法基本上也是后宫众人的心声了。自得到消息起,大多都认为贵妃这是被女儿的病急混了头脑。 第70章 宫里这些时日擎等着看笑话的更是不知多少。 倒是各宫的几位主位娘娘心里有数的多: “糊涂?任哪个糊涂都轮不到她佟佳氏糊涂。”素手将腌好的酸梅子扔进嘴里,郭洛罗氏闻言忍不住轻嗤一声,鬓角处朱红色的翡翠攒丝银蝶随着对方的动作微微一颤: “且瞧着吧,说不得人家这回真能如了意呢!” 软塌上,轻抚着已经将近八个月大的肚子。入宫多年来,郭洛罗氏头一次期盼着死对头此次能够如意。 “这宫里头的孩子,实在太多灾多难了些………” 因着种种心思,众人盯着承乾宫愈发紧了些: 自那日起,虽未有明令,承乾宫也基本都是处于闭宫状态,佟佳氏更是连宫权都被交了出去,往来的宫人太医也俱是一副锯嘴葫芦的模样。便是宫外贵妃的亲额娘几次递牌子过来,都被佟佳氏不轻不重地打发了去。 倒叫一众各怀心思之人恼恨不已。 然而随着一日日过去,承乾宫迟迟没有动静传来,众人心思却是愈发诡异了起来: 谁都知道,早前那位小格格虽说人还在,却也几乎半只脚踏入了鬼门关,这还是有赖章院判针法超绝之故。然而众人皆知,即便是章院判,也绝对没办法在这般境况下保住对方的小命。 如若不然,佟佳氏早前也不至于疯魔至此。然而如今,已经几个月过去了,不止没有小格格过世的消息传来,众人还敏锐地发觉,承乾宫出来采办的宫人面色愈发和缓了许多,甚至还隐约透着些许喜意……… 看着同往日一般无二的太子殿下,众人心下猫爪子更痒了些。连素来安分的荣嫔暗戳戳都往承乾宫派了好几波人。 一直到十阿哥满月这日,作为贵妃亲子,满洲大姓钮钴禄氏的阿哥,哪怕钮钴禄贵妃素日里再低调不过,这一日永寿宫依旧热闹非常。巳时未至,六宫妃嫔便已经来了大半儿,连久不问世事的太皇太后都特意遣人送来了贺仪。 戏台上,小旦已经开始咿咿呀呀地唱了起来。 就在众人以为承乾宫还同往常一般礼到人不到时,突听殿门外小黄门尖细的嗓音高高响起: “承乾宫贵妃娘娘到!” 霎那间,原本热闹的大殿瞬间安静了下来。众人不自觉看向门外:只见来人一袭天水碧金丝攒绣牡丹纹宫装,面若桃李,眉眼生辉,早前浓妆也遮不住地黯淡之色此刻早已经消失无踪,发髻之上坠着地碧玉海棠更是显出十分的清艳来。 “这………” 席上,众宫妃女眷们暗中对视一眼,俱看到对方眼中的不可置信。许是过于震惊之故,礼过之后,满殿之上竟无一人开口。最后还是对面早已经按耐不住的荣嫔率先试探着出口道:“贵妃姐姐今日难得这般闲情,可是八格格病情有所好转?” 众人目光不由看了过去。 哪怕对这些人的目的心知肚明,然而提到茉雅琪,佟佳氏面上还是忍不住多了几分笑意。 “劳荣嫔妹妹关心,八格格这几日确实乖巧。” 这话一出,众人哪里还有什么不知道的。哪怕早前已有预料,然而这会儿仍是有几分不可置信。毕竟早前八格格是何模样在场众人也都是见过的,这种孩子,便是在皇家也是断断活不下去地……… 连一些知晓内情的福晋们不由暗中交换了眼色。 高台上,此刻已然重新换过了歌舞,然而此刻众人谁也没了欣赏的心思。心下只有一个念头,难道佟佳贵妃当真没有赌错,太子殿下医术又是当真高明至此? 随着自家汗阿玛过来,胤礽甫一进来,便隐约察觉到数道隐晦的目光。不同于往日纯然的打量,此刻目光中,更多了许多隐秘的热切。胤礽一开始还有些不明所以,直到看到下首席上盛装出席的佟佳贵妃时,瞬间便明白了一切。 轻哂过后,胤礽并未将此事放在心上。 再选择将药交给对方那一日,他便已经预料到这般后果。当日给对方的方子确实极为对症,于体弱之人更是上上之良方,除去那株特意加注了灵力的雪莲,在这件事上,胤礽可以说没有任何不可与人言的部分。 至于天山雪莲,成长到一定年份的灵药本就能自发截留灵气。只是效用不及他亲自出手蕴养的那株罢了……… 不过那种级别的雪莲本就罕见,效果好些也是常理之中。没看到就连医术高明如章院判,对此也没有丝毫怀疑吗? 随后几日,胤礽行事仍是一如即往,反倒是康熙,再去过一次承乾宫后,心下震惊之意久久不能平息。 那日暖阁内,八格格一身暖黄色鹿皮小袄,头上戴着绒球小帽,正在一旁宫人的引导下学着翻身。见到来人,下意识歪了歪头,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看向对方。 哪怕比之旁的阿哥格格还有些瘦弱,然而这般机灵劲儿,谁能想到,数月之前对方还是几乎一脚踏入棺材的模样。 有些事情,哪怕早早知晓同眼前亲眼所见也是完全不同的。作为时刻关注儿子的老父亲,太子医术极佳这件事康熙心下自是有数的。甚至连玄烨本人,只看多年前便能同一众太医辩方,便知在此道之上造诣亦是不低。 这些年胤礽做出的药物康熙手中基本都有一份,连早年送去赫舍里府的方子也早早呈在了御前。 第71章 依康熙爷的眼力,自是明白这方子的厉害之处,更遑论一旁的章院判眼中止不住的惊艳之色。然而这些都没有亲眼见过一个几乎只剩一口气掉着的稚儿在短短半年之内近乎重获新生让人来的震惊……… 康熙如此,后宫众人心下只会更甚。皇宫里的孩子,真正全然康健的反倒是少数,然而纵使如此,有承乾宫至今仍门庭冷落的教训在前,至今也无人敢上门叨扰太子殿下。 太子这头走不通,却不代表承乾宫当真铁板一块儿,在众宫妃们一致合作之下,不知自何时起,太子殿下当日曾给过承乾宫一张养生良方,且对体弱的之人效用极佳的消息就这么传了出去。 有八格格这么个活生生例子在前,一时间,承乾宫门坎儿几乎都要被踩破了。宫外,更是日日有帖子递来,且大都是王府福晋,重臣内眷,便是身为贵妃的佟佳氏,一时间也不好得罪。 隐晦询问过毓庆宫的意思,哪怕佟佳氏心下再多不舍,这幅方子到底只能给了出去……… “日后,再要寻到成色上佳的天山雪莲,怕是难了………”承乾宫,好不容易应付完一众福晋们,软榻上,佟佳氏不由疲惫地叹了口气。 自八格格彻底脱离危险期后,毓庆宫那边便不再特意送药过来。虽然其后佟佳氏这边也寻来过一株成色不错的雪莲做药引,虽也有效,然而比之对方给的,到底差上了许多…… 听闻早前太子爷手里那株,通体雪色,隐约间竟有光华溢出。越想,佟佳氏心下更是遗憾。 这一刻,就连佟佳氏都不得不承认,眼前这位太子殿下,确实风光霁月。 乾清宫,收到得到方子的各家反馈过来的消息,就连六阿哥,用过之后,身子也逐渐有了些许起色,只德嫔到底家底子薄些,药引品质同旁的王府福晋差地实在太多。最后还是康熙看不过去,亲自赐下了一株。 自此,康熙心下最后一点疑虑也没了踪影,面上也不由带了些许得色: “朕的保成样样出众,之于学习之上的天赋,百年之内更是无人能出其右。可惜唯一不足之处,便是这心性委实过于仁善了些………” 想到今日这一出的因由,还有那株成色如此之高的极品雪莲,康熙原本有些得意的神情登时一顿,转而略带不满道。 “殿下仁爱弟妹,陛下才应该高兴才是。”作为这幅方子的受益者,纳兰性德对于胤礽的印象自是极佳,这会儿自然不吝为对方说话: “若是殿下当真看着妹妹受苦而无动于衷,想必陛下此时心中只怕更会不是滋味吧!” 话音刚落,康熙登时便沉默了下来。成长环境使然,康熙自小更是习惯了权衡利弊,哪怕对于福全等兄弟,究竟有几分真心恐怕只有玄烨自己知道。 身为帝王,对于下一任继承者的要求只会无限趋近于自己。 然而事实上当真面对另一个自己之时,又有几人能忍住不心生惶恐继而厌弃呢?自古继任者难为之处大都于此。 眼见对方不停变换的神色,一旁的纳兰微微摇了摇头。心下却不由为那位惊才艳艳的太子爷叹了口气。不过想到仅有的几次见面,对方身上那般盈然洒脱地态度,纳兰又忍不住摇头失笑。 说不得,对方能走的路,远比他想的,还要宽敞许多呢。 第38章 二十三年,自年初起便难得风调雨顺,去岁在几位传教士的带领下,内务府钟造处更是成功制造出精美程度不亚于海外贡上的自鸣钟。此一举,更是教康熙爷腰包鼓了不少,大大填补了战时留下的空虚。 人有了钱便有了底气,哪怕贵为一国之君的康熙爷也不莫如是。 九月二十八日,帝驾初次南巡自京师启航。由于自康熙登基以来第一次南下,此次排场不可谓不大。为保帝驾安全,光是随行的船只便上百余艘。一路浩浩荡荡往南边走去。 十月初先于泰山封禅,下旬又陆续辗转至徐州府视察黄河北岸各项水利工程。一路上,胤礽作为太子自是随侍左右。 黄河滚滚,碧浪滔滔。立于甲板之上,眼看旭日东升,天水一色,滚滚红云似一团燃烧的烈火,在层层云海之中不断翻滚着,一眼望不到尽头……… 很难描述这般震撼之景,胤礽此刻只觉自小读过的所有诗词亦不能形容其万一。这一刻,胤礽心下对紫禁城外那一片天地,愈发添了几分向往之意: “咳咳………冬日湿寒,美景虽好,太子殿下还是注意莫要驻足过久才是………”恍惚间,突听身后一阵熟悉地声音传来,胤礽转头,只见来人丹凤眼,细眉,天生一副文人墨客的风流婉约之相。此刻一袭青衣,略显消瘦的身躯包裹在厚重的大氅之下更显出七分的轻减来。 “原来是纳兰大人啊!”对于汗阿玛身边难得地亲近友人,胤礽自是不会陌生,甚至某种程度上还算颇有神交。这会儿见对方面上透着地几分苍白之色还有眉间掩不住的轻愁,片刻不由微微皱眉道: “自来身病可治,心药却是难医, 容孤不客气地多说一句,容若若是再这般下去,便是再好的药物,也断救不得求死之辈。” 像是没想到对方这般直接, 微怔了片刻,纳兰性德方才忍不住淡笑着拱手一礼道:“太子殿下说笑了,奴才并非殿下所想那般淡泊之人,何况人世诸多繁华美景,容若又岂愿辜负。”目光掠过眼前火红的旭日,纳兰性德不自觉低垂了眉眼,须臾方才轻不可闻道: 第72章 “不过故地重游,难免有些伤情罢了。”昨日海棠今犹在,然昨日之佳人………终归只得他孑然一身,世间再难寻一知心之人。 想到这里,纳兰眼中更是闪过一丝哀意。 哪怕再聪明,胤礽终归不能理解也不懂得这些大人间的复杂情丝。这会儿也只是点头道:“容若想的通最好,哪怕为了家中挂怀之人,也该多保重才是。” 想到今年纳兰福晋特意送来的重礼,胤礽心下也不免有些感慨。前朝索额图同明珠两人常年来打得不可开交。按理说纳兰府同毓庆宫立场便是天然相悖,然而这般情况下不过一张已经传开了的方子,对方便能巴巴地送来重礼。可见纳兰福晋一片拳拳爱子之心……… “殿下说的是……”不知想到了什么,纳兰性德面上闪过一丝惭意。 从甲板上下来,两人很快分开,小喜子等人已经早早在那儿候着了,这会儿见胤礽下来,忙上前将对方手中的披风接过。 “对了,四弟这会儿醒了没?” 回去的路上,胤礽想起了什么,随口问道。 不同于胤礽有灵力护身,胤禛初次登船,本人又是个妥妥的旱鸭子一枚,这一路走来可是吃了不少苦头。想到对方前几日的惨状,胤礽不免有些担忧。 “回殿下,四殿下勤奋,今儿身上刚刚好了些,这会儿正在屋里习字呢。”说话的是一旁的汀兰,这几日因着对方诸多不适,佟贵妃那儿又忙着照顾小格格。汀兰自是多关照了几分。 “又在习字?”听到这个,胤礽下意识皱了皱眉。 “可不是嘛!殿下您也知晓,自从上回被万岁爷说是字迹轻浮,殿下这些日子………唉!”饶是小喜子,也觉得四殿下这性子,委实过于较真儿了些。就万岁爷那性子,说句大不敬的话。除了他们家殿下,上书房哪个阿哥没被骂的狗血淋头过。大阿哥那会儿更是凄惨,在自家爷的对比下,万岁爷那真真是哪哪都觉得不满意,挨骂挨罚更是家常便饭。 也就这两年,随着三四五几位小阿哥以及一众宗室子弟陆续进学,康熙爷好似猛地发觉,不是每个儿子都如保成般聪慧。且对比下来,几个阿哥已经算是上等之资了。大阿哥这日子方才好过了一些。 说实在的,比之倒霉蛋大阿哥,四殿下不过一句“字迹轻浮”,换做大阿哥等人,怕是没两日便抛在脑后了……… 说曹操曹操到,小喜子心下正吐槽着,谁曾想刚走上回廊,迎面便见到了一脸黑气的大阿哥。 大半年过去,大阿哥本就高壮,浑厚的身躯宛若一堵肉墙死死将众人堵在拐角处,这会儿横眉冷竖,瞧着倒是愈发唬人了些。 堵到了人,胤禔此刻也不废话,直接了当道: “听说太子殿下方才同纳兰大人相谈甚欢,大哥我同纳兰府素来亲厚,不知可否听上一听!” 自胤礽十岁过后,为保东宫威严,更为了防止那些个宗室皇亲倚老卖老裹挟自家宝贝儿子,早前康熙便亲自下过旨意,自那以后,便是连身为大哥的大阿哥本人,见了面都必须尊称上一句太子殿下,而非早前的“二弟”。 也因着这个,这两年胤禔是愈发不愿出现在对方面前。这一回,倒是例外。 胤礽似笑非笑: “既是如此,大哥直接去问纳兰侍卫难道不是更好吗?” 没有理会对方的黑脸,胤礽直接上前一步,两人目光相接的一瞬间,大阿哥下意识后退了一步。 意识到这一点,胤禔本就青黑的脸色愈发黑沉了许多。小喜子等人颤颤巍巍地从对方身旁掠过。 良久,直到再看不到对方的身影,小喜子方才抹了把汗,别说,许是常年练武之故,大阿哥唬着脸还挺吓人的: “话说,对方今儿这一出是做什么啊!” “谁知道呢!许是怕孤暗中拉拢纳兰府。”说到这个,胤礽不由好笑的摇了摇头,不说他自个儿愿不愿意,便是汗阿玛也决计是不会允许地。 纳兰明珠人老成精,如何看不出这一点,便是他那外精内憨的舅公,心里也未尝不明白。该说不说,大哥真是对他自信过了头啊。 摇了摇头,胤礽心下并未将此事放在心上,眼看就要到入朝的年纪了,大哥最近真是愈发地急躁了……… 想来还是早前纳兰府的行径到底让对方不安了吧。 哦,原来是怕被挖墙脚啊!身后小喜子嘴巴抽了抽。不过看着眼前气度愈发从容地自家爷,小喜子突然觉得,大阿哥的担心倒也并非没有道理。 说话间,四阿哥所在的行云阁已然近在眼前。 宫中教育素来严苛,便是宫外亦是如此,皇阿哥们六岁之后便已经不再允许与额娘同居一院。所以,这会儿即便四阿哥本人还只是小小一只,却已经独居一阁了。 见是太子殿下,行云阁众人更是半点阻拦的意思都无。 内室 半人来高的书案上,胤禛这会儿正扶在案前,人不大握笔的姿势便已经很是标准了。只手间未免过于用力了些,也不知道到底练了多久,这会儿额头上已经有了汗意。从胤礽这个角度,甚至隐约能看到对方发白的双唇。 因着过于全身贯注,胤禛此时压根没察觉到殿内来了人,握着的羊毫笔轻易便被来人从手中抽出。 “孤眼前不是说过了吗?凡事过犹不及,习字的意义在于陶冶身心,静心凝神。字迹好赖往往最能反应一个人的心境,小四你觉得你现在这幅字可合心意?” 第73章 迎着对方惊异的目光。胤礽径自上前拿出一方空白纸张,仿若随意般轻手一挥,不过须臾,一篇王羲之的《兰亭集序》便已然跃然纸上。 潇洒俊逸间偏有中说不出的气魄。 期间仿若行云流水的姿态更是直叫胤禛看呆了去。再对比自己方才近乎僵硬的模样,胤禛更是猛地涨红了脸。 “小四年级还小,字迹不稳本非什么大事,日后稳住心神慢慢练习即可,绝不可急于求成,更不是用的力气越大,字迹便越稳重的………”看着眼前近乎执拗的弟弟,胤礽难得语重心长道。 面对自家二哥,胤禛下意识便想答应,可话到嘴边又突然想到了什么: “可是如果弟弟不能快些改掉,汗阿玛那里………” 说到这个,胤礽嘴角又是一抽,起身狠薅了一把对方的小卷毛: “放心吧,汗阿玛不会记得地。” “是………是吗?”小胤禛瞪着大眼睛,神色分明有些不敢相信。 大概在对方眼里,自家汗阿玛形象实在过于高大上了吧。胤礽心下有些无奈地想着。 *** 晚膳时分,借着一道下棋的功夫,胤礽还借着玩笑的功夫同自家汗阿玛提过一回,果然对方自个儿怕是早已经忘得差不多了。 “听说是汗阿玛您两月前说过的。” 这话一出,饶是对面的康熙爷都不觉有些无语。偏对面的宝贝儿子这会儿还满目揶揄道: “小四今年方才七岁多些,汗阿玛您也莫要过于严厉了些。” 只是当时心情不好随口批了一句,这会儿早早忘得差不多了的康熙爷:“………” 当然皇帝这种生物,必然是不可能从自身找原因的:“不过小四这孩子,气性是不是太大了些………”缓缓落下一子,康熙轻咳了一声随口道。 “是吗?”对面,胤礽淡笑不语,转而极是利落地下手,封了对方的退路。 一刻钟后,看着棋盘上已经被杀的几乎片甲不留的黑子。自诩纵横棋场无数的康熙爷执棋的手罕见地微颤了片刻。 儿子果然都是冤孽,是吧…… 这头胤礽已经走了好一会儿了,康熙目光仍死死盯着眼前的棋盘,良久方才摩擦着下巴,对着一旁的纳兰性德幽幽道: “容若,你说保成这孩子,平常同朕对弈时是不是太收着了些了。” 这………难道不是再明显不过了吗? 看着眼前几乎一边倒的惨烈棋局,同“收着”的纳兰性德艰难地挤出了一丝笑意,须臾强忍着良心的痛意开口道: “许是陛下您今日心神不宁,未能占得先机之故………” 话说什么时候能同太子殿下对弈一局呢?偷偷觑了一眼自家主子爷,纳兰容若心下不由更期盼了几分。 第39章 翌日清晨,胤礽自入定中醒来之际,御船已然缓缓靠近苏州码头。两岸间,不时有婉转悠扬的小调传来,带着江南水乡特有的吴侬软语。 眼看御船即将靠岸,两岸间人声鼎沸,愈发显得嘈杂了起来,连胤祉几个小的这会儿在房间里也呆不住了,透过甲板,眼神频频在岸上张望着什么。 隆冬时节,码头旁,各类的早市依旧热闹得紧,天还未大明,便有担夫挑着半人来高的早食担子绕着岸边来回吆喝着。糯米汤圆,酒酿圆子,轧饸饹,红藕青团均是些常见的早食………来往行人也大都粗布麻衣,于寒风中瑟瑟发抖。偶尔有衣着富贵的商贾之流路过,脚步也大都匆匆。 甲板上,胤礽微微皱眉后很快又松了下来 ,转头看着一旁隐隐有些不乐的汗阿玛温声笑道:“都道苏州巡抚汤大人施政节俭,不尚浮华,更不屑以虚乱实,如今瞧来,倒也不负其清正之名………” 见是自家儿子,轻叹了口气,康熙面上的愠色到底和缓了些。胤礽都能瞧出来的,没道理执政多年的康熙帝会看不明白。对于下头官员的粉饰太平,献媚奉上之举,康熙嘴上不说,心里却如明镜一般。 然而有时候政治,却也的的确确需要这般的虚假繁荣。 良久,晨曦中,方才传来一声几不可闻叹息:“朕向闻江南财赋之地,然今观市镇通衢,似觉充盈,其乡民之饶,人情之朴,不及北方。” 码头上,迎着晨曦,不时有身形粗壮的力夫背着半人来高的沙袋在岸上艰难行走,明明隆冬之际,这会儿额间却已然满是汗意。饶是如此,身上也未能得一二棉裳裹身。 很难想象,这是棉纺织业最为发达的江南之地。胤礽眼中无端沉寂了许多: “汗阿玛说的是,自古江南多重税,去岁全国赋税,江南六省便独占四成之多、儿臣私以为,哪怕有棉纺之类产业营收,于寻常百姓,确实负担过甚了些。” 去岁查阅户部历年卷宗之时,胤礽便已经敏锐地察觉了其中不妥之处,也曾同自家汗阿玛隐约提过几句。只那时前有三藩遗乱在前,后有台湾战事于后。康熙虽觉有理,却也未曾立时行动。 直至看到今日之景。 纸面之上算计地再清楚,也决计不比眼前的场景来的震撼。 作为苏州省府,江南最大织造所在,可以说某种程度上算是江南经济文化中心。两人入目所及之处还是略显繁华的苏州码头,很难想象其他偏远村落又是何等景象。 第74章 甲板上,康熙登时沉默了许多。 汤斌此人,确实不尚浮华之道。南桥处,前来迎驾的官员尚不过一合之数。 下了船,康熙率先一步御马而上,年长些的胤礽胤禔二人落后半步分侍两侧,后面则跟着一众浩浩荡荡的金銮卫。一直到阊门,方才有仕人百姓闻讯而来,将两侧道路堵的水泄不通。康熙当即下令缓辔而行……… 登城楼,游拙园,一直到晚间,帝驾方才驾临苏州府衙。 不同于拙政园的精致华美,眼前的府衙则是要古朴许多,乌棕色的大门隐隐透着暗沉,门前横挂着的牌匾之上,清正廉明四处大字也已然有些模糊不清,连门口伫立着的石狮子,这会儿都透着一股子陈旧之意。 环视了一众脸色青白不定的官员们,胤礽这会儿总算明白,方才听道汗阿玛突发奇想想要过来时,曹寅及一众大臣们缘何脸色会如此难看。反倒是汤斌本人,这会儿神色极是自然,好似半分影响都无,对身后一众下官的眉眼官司更是半分不理。 众人不由气了个倒仰。 更令人难以置信的还在后面,因着临时起意,衙中众人难免迎接的不够即时,康熙自诩胸怀宽广,自是不会在这方面斤斤计较。然而此刻府衙大门大开,前来迎得又何止府衙众人。看着眼前这老老少少,跪地密密麻麻少说有好几十口的一大家子人,饶是胤礽,心下都不由沉默了片刻。 自来新上任的外任官员,家贫无力购买宅院,居于府衙后宅的并非没有,然而像对方这般,已经到曾爷爷的年纪了,家中光儿子便有四人之多,子子孙孙更是数都数不过来。这么一大家子仍就这么挤在衙门中,简直是闻所未闻……… 更何况,胤礽看了眼身后的汤家一众,的的却却称的上一句俭朴。尤其是身后一众女眷,皆是巾钗素衣,身上连半丝花饰都无,起身之际更是规规矩矩,除去必有的礼节,余下沉闷地倒更像是一出沉默的哑剧。 联想到一路走来,大街之上皆是布衣学子,凡夫走徒,连街上摆摊的小贩都瞧不到半个女子的身影。 从方才便感受到的违和之感此刻又不觉冒了头。 康熙素来不愿让人说道贪恋浮华, 便是瞧着不如人意了些,这会儿人既然来了便也没有抬脚就走的打算。突地多了这么些人,原本不算宽敞的府衙愈发显得逼仄了许多。 以汤夫人为首的几位女眷更是战战兢兢,吩咐下人备膳的声音都细弱蚊蝇,丝毫瞧不出一介巡抚夫人的风范…… 落后半步跟在自家汗阿玛身侧,胤礽敏锐地察觉了身后一道略带审视的目光,方才微微转头,便见来人眼中突地多了些许不赞同。 饶是胤礽,这会儿都多了几分迷茫之色。 一路走来,一众素来缺乏锻炼的大人们这会儿自是累的不轻。 好在后衙虽算不上大,待客的厢房却是全乎的紧。汀兰甫一进来,便忙命人上上下下将屋子打理了一番。隐隐有些霉斑的桌子更是被擦了又擦,最后还想拿着丝帛将是彻底覆上,最后还是被胤礽抬手阻止了:“出门在外,孤还没那么娇气。” 饶是如此,汀兰眉毛自始至终都没松开过。 午膳前夕,机灵的小喜子已经打探回了消息: “回殿下,奴才方才打听了,这汤大人啊,出身前朝名门之后,听闻平素再是重规矩不过,其母多年前更是殉节而去,乃极受赞扬的贞烈之人。且汤大人自上任以来便奉行俭朴之道,更是立社学,崇孝经,极重教化,明令妇女不可穿着奇异,不允妇女游观………” “还有还有啊………方才奴才见那巡抚夫人实在有些额………”到底也是命妇,小家子气这话自是不明说的,小喜子下意识转了转口舌道:“汤大人素行节俭,早前听说其夫人节时多买了一只鸡都被对方狠骂了一通,更别提珍稀首饰了,寻常命妇闲时还能办个宴会,到了这汤府啊啧啧………” “而且因着汤大人不喜,整个扬州官眷们出门行宴都少了许多。”毕竟是顶头上司夫人,若真办了宴,总不能独独把人给越了过去。若是人来了,你一个下属夫人把顶头上司家的女眷衬地跟个乡下土妞似的,那不擎等着得罪人了吗? 许是还没见过当官还能当成这样的,连小喜子这会儿都对这些人同情起来了。 这话一出,方才还觉得对方是个好官的汀兰当即皱了皱眉:“苏杭等地多以绵帛丝绸为业,时下贵族女子每每宴时争相攀比最是能引领风潮,引得众人争相效仿,工匠日益精进,某种程度上也算增加需求,于长远来说未必不是有益之举。汤大人这般实在太过了些。” 到底还是女孩子在这方面更敏锐一些,汀兰这一句正道出胤礽心下隐忧。 绵绸锦衣之乡,若时下均是一番简素之态,妇孺更是连出门的机会都嫌少有之。此地迟早会失去优势,汤大人此举,看似限制了上层人士的奢靡之举,然实际上富贵之人想玩儿什么没有,少了这一遭自然还有旁的所替。届时真正难过的只会是下层引以为生的职工绣娘们……… 所谓凡事过犹不及便是于此。 想到方才所见这位大人的固执,胤礽不由揉了揉眉心。 “对了,爷……”小喜子小心翼翼地将随行带来的茶具拿出,边动手沏茶边小心道:“殿下你怎么突然关心起这些了,可是这位汤大人有什么不妥?” 第75章 “汤大人为官廉洁,素受百姓爱戴,自无不妥之处。” 然而话虽如此,想到自家汗阿玛方才所言,胤礽心下更添几分无奈: 虽然汗阿玛确实一片好心,但不说他本就没有培植人手的心思,便是有,但这种级别的老古板,原谅他毓庆宫当真消受不起。 想到对方隐隐皱起的眉,胤礽这会儿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对方想必是觉得他有失储君之仪吧。想到日后若是有这么个人时时跟在身后,胤礽下意识打了个冷颤。 这般人物,若是四弟说不得倒是会欣赏一番。自顾自地倒了杯茶,不知想到了什么,胤礽含笑着摇了摇头。 *** 午膳时分,哪怕心下已经有了准备,然而看着眼前这一堆青青绿绿的菜食,席下众官员还是不由脸都绿了,纷纷低着头不敢看上首康熙爷的神色。 好在此次队伍中还有曹寅这么个十足的机灵人儿。不多时,便见一众下人各自捧着个半人来高的雕花牡丹食盒鱼涌而来。初初打开食盒,便有一股香甜之气扑面而来: 席上,年轻男子一袭青衣含笑而立,似是完全没注意到眼前略显简陋的席面: “陛下仁爱万民,一路走来沿岸百姓无不心下仰之慕之,奴才不才,实在不忍辜负百姓淳淳之心,方才特派人收集万家之食,做来这“万民糕”………” “万民糕吗?” 看着眼前花样繁多,几乎各种口味兼备精致点心。胤礽这才抬眼,看向堂下温言含笑的年轻男子。曹寅今年约莫二十出头,面容俊秀,眉眼间自带一股温润之意。这会儿温言含笑中,既解了汗阿玛及众大臣的尴尬,又不至于让东道主汤大人面上无光。 更何况有了万民这一由头,便是这位汤大人,也断不能说上一句豪奢之语。还能间接拍了自家阿玛的龙屁。 果真七窍玲珑之人,怪不得小小年纪,便得汗阿玛以江宁织造之位重托。 “好!好一个万民之心,曹爱卿有心了。朕心甚悦………”果然下一刻,便见上首康熙抚掌而笑。方才尴尬的气氛登时没了踪影。 席间很快推杯换盏,其乐融融了起来。期间胤礽身为太子,前来攀谈之人更是多不胜数。眼看离太子入朝之日越近,众人心知肚明,以陛下对太子爷的宠爱,怕是这两年便要定下东宫属官。 想到这里,众人心下不由更为积极了几分。 未几,胤礽便寻借口走了出去。 以汤大人的性子,家中诸如花园,园子之类自是不可能的,这会儿所谓宴席不过是一处略显空旷的空地罢了。胤礽前脚刚行至假山处,便见对面草丛中,突然有阵窸窣声传来。 身旁跟着的小喜子唬了一跳,生怕是哪个兔崽子不长眼,妄想对自家殿下不利,当即上前大喝一声:“谁?贵人在此,还不赶紧出来!” 须臾,只见对面草丛抖动地声音更大了些,隐约还带着小孩儿子颤抖的呜咽声。胤礽当即伸手拦住了一旁小夏子,转而抬腿向着草丛处走去。 “殿………殿下……”小喜子忙跟上,手脚利落地先胤礽一步将草丛拨开。下一秒,只见一个身形瘦小的小男孩儿就这么暴露在两人面前。 小孩儿约莫八岁左右,眉眼清秀,身形高挑,身子却颇为单薄。一身不甚合身的石青色棉衣衬的人愈发瘦弱了几分。许是躲在这里久了,这会儿脸上还带着些许灰尘。只手里紧紧握着半块糕点,这会儿正拼命往嘴巴里塞着。 小喜子当即松了口气。 “奴才当是什么呢!原来是偷点心的小贼啊!”认出这点心分明是席上那些,小喜子自以为明白了什么,当即嘴角一扬哼笑道。 “我才不是贼!这点心是方才在院子里捡到的。正晏不是贼,正晏没有偷东西。”红彤彤的眼眶中含着泪,汤正清死死咬着牙,看似在回答小夏子,眼睛却直直地盯着面前的胤礽。 “什么,汤?”听着熟悉的姓氏,再看着眼前小孩死死抓着糕点,仿佛一辈子没吃过什么的模样。饶是亲自打听过这家人的消息,小喜子仍控制不住抽了抽嘴角。 至于对方是不是说谎,他小喜子混迹宫闱多年,若是能被眼前这么个小孩子骗到,怕是坟头草都有这么高了。 “殿……殿下这………”堂堂二品大员家眷,连口点心都没得吃,说出去怕都笑死人了。 没有理会小喜子的腹诽,胤礽上前,将对方手里捏着的糕点缓缓拿下: “既然是捡来的,必是沾染上了灰尘,小孩子还是不要吃了。” “神……神仙哥哥………” 长这么大,汤正宴从未见过这般气度之人。呆呆地看着眼前之人,明明很是不舍,这会儿却是连动都动不得,眼睁睁看着对方将仅剩的半块儿糕点拿走,半响方才反应了过来。 看着即将要被丢掉的半块儿糕点,小孩儿眼中登时溢满了泪水: “点心……好吃,额娘还没吃过………” 胤礽神色一怔,须臾方才低声唤道: “小喜子!” “奴才………奴才这就去。”甚至不用胤礽吩咐什么,小喜子利落地小跑去前厅,回来时手里果真多了一小篮点心:“呐!小鬼头,拿去吧,这一篮够你跟你额娘吃上很久了。” 然而没想到的是,对方只小心翼翼地打开食盒,从中拿出了一块儿,而后便再也没看食盒一眼。 第76章 将点心小心翼翼地放在口袋里,小孩儿原本红着的眼眶很快溢出了笑意,对着胤礽两人眉眼弯弯道: “谢谢两位大哥哥,点心正晏方才已经吃过了,只要给额娘带上一块儿就好!” 这下,连小喜子都不由愣在了原地。刚想说什么,却被一旁的胤礽阻止了下来。 “正晏做的很好,而做的好的孩子总归是要有奖励的不是吗?”想到这些年汗阿玛每每的大手笔,胤礽面上不觉带了三分笑意。重新从食盒中拿出一块儿糕点放在对方手上。 “那这就是孤给正晏的奖励。” 眼看着小孩儿捏着点心雀跃着离开,就连一旁的小喜子,脸上也不觉带了几分笑意。 这时的几人,包括胤礽谁都没有想到,不过区区两块儿糕点,究竟为对方埋下了多大的祸患。 第40章 宴闭,众人抵达行宫已经到了晚间,佟佳贵妃亲自领着胤祉等一众阿哥们迎在宫门处。 经过半日的休息,胤禛几个小的瞧着精神倒是好上了许多,这会儿见胤礽等人回来,当即叽叽喳喳地上前问了起来。 “扬州有什么好玩的?大哥你们这大半日都是去哪里了,有什么好吃的吗,听说西湖底下镇压了妖精,是真的吗?” 长这么大,几个小的还是头一回出来,这会儿自是哪哪都新奇的很。连素来不爱热闹的胤祺这会儿都不自觉支起了耳朵。 胤禔在众人面前素有几分长兄风范,这会儿虽有些不耐,到底还是耐着性子一一回答……… 八格格如今已经一岁多了,只身子骨到底比不过旁人,说话更是不利落,这会儿见几位哥哥们都在说话,乌溜溜的一双大眼睛不住地往来人身上瞅着。见有人看过来下意识便咧嘴笑了起来,露出数颗洁白的小米牙。 饶是早前对其心有挂碍的康熙,这会儿面色也不由柔和了许多。 许也是想到这一路辛苦,对着面前的佟佳贵妃,自那事之后玄烨首次对着一旁的表妹温言: “表妹这几日辛苦了……” 佟佳氏眼眶一红,数日来的疲惫以及担惊受怕齐齐涌上心头。 原本为了体弱的八格格,此次随行佟佳氏早前并不打算过来,奈何临行前夕,钮钴禄贵妃所生的十阿哥恰好染上了风寒。作为阖宫中唯二的贵妃,便是再不情愿,此刻仍需以大局为重。且万岁爷首次南巡,以对方的性子,万万容不得半丝不美之处。 然而饶是如此,只要一想到要抱着小格格踏上漂泊不定的御船之上,佟佳氏心下没有一刻不害怕地。 最后还是一旁的嬷嬷提醒了对方:“陛下南巡,少说也要数月之久,期间太子殿下必是要时刻跟随左右,小格格如今身子虽好了许多,到底不似旁人康健,若是这期间有个万一………” 想到这里,佟佳氏定了定神,手边的帕子假作擦汗地拭了拭眼角:“妾身整日闲坐,哪里比得上陛下同几位殿下一路奔波来的辛苦。听闻陛下即将归来,臣妾方才便已经使人收拾了宫室………” “只行宫到底比不得宫中自在,若是几位殿下觉得有何处不妥,尽可遣人知会本宫一声………” “贵妃娘娘客气。” 有汤大人在此,便是众乡绅想要大兴土木建造宫舍那也是不可能的。眼前的行宫,乃是前朝遗留下的产物,这会儿勉强翻新了一番。饶是如此,依旧少不了漫长岁月侵蚀下的痕迹。 进入明辉阁前,毓庆宫一众已经做好了要“自力更生”好上自家殿下住的舒服些的觉悟。然而事实上,无论是脚下的眼看就价值不菲的双狮戏球花卉纹栽羊绒地毯,正殿内半人来高的沉香木雕四季如意屏风,连内室两旁的窗子,都被换成了由四色琉璃拼成的透明窗户,更不要说连案上的茶具,也都是胤礽素来最为喜爱的和田白玉…… “这………看来这汤大人也没有这般古板嘛!”环视了一周,小夏子等人俱是不由松了口气。反倒是一旁的汀兰,一边手脚利落地烹茶煮水,闻言不由轻笑道:“这里一应物件儿俱是和了咱们殿下喜好,这般周全,哪里又是一般人做的到的。听说贵妃娘娘早早便传信来了这边,如今想来,倒也并非空穴来风。” 不得不说,这有心跟无心差别还是极为明显的。自八格格病愈以来,就连毓庆宫众人在外行事都不由便宜了许多。如今更是…… 将沏好的牛乳茶呈到自家主子跟前,汀兰等人这会儿倒也察觉出贵妃掌权的好处了,佟佳贵妃膝下并无亲子,若是早前还能为四阿哥的前途拼上一把,如今有了生身女儿在侧,只看对方待八格格如何疼爱,便知日后想要对方冒险支持四阿哥决计是不可能地。但………若是换了旁人,想到宫里那一连串的皇阿哥们,汀兰忙摇了摇头。 唉,她们家殿下哪里都好,就是后宫中少了操持之人,陛下日理万机,到底不能时时看顾着……… 并不知晓众人心下的弯弯绕绕,临近江南,许是水木旺盛之故,胤礽只觉修行愈发顺畅了许多。连随后两日随着自家汗阿玛不间断接见官员,都没影响胤礽的好心情。 这一日,胤礽难得出趟门,可惜人还没走出行宫,身后不知什么时候开始便跟了个三四五三只小尾巴。三个小家伙年纪相近,又几乎是同一时期进入的尚书房,常日里感情倒是不错的样子。 第77章 “太……太子二哥。”结结巴巴行了个福礼,明辉阁外,三个小家伙你挤我,我推你的,最后小三和小五两人对视互相一眼,一齐把中间的同自家二哥最熟的小四给推了出去。 嗯,这兄弟情,可以说极是塑料了。没想到平日里最老实巴交的小五,心眼子也不少啊!胤礽不免多看了几眼。 显然被狗兄弟们推出来的胤禛也懵了片刻,在自家二哥似笑非笑地目光下,胤禛红着脸僵在原地,须臾才结结巴巴道: “听说外面正值一年一度的文会,很是热闹,二哥此行可是要前去一观?” “不错,是又如何?”看着眼前陡然激动的三小只,胤礽不由挑了挑眉:“怎么,你们几个也想随孤出去?” 三小只忙不迭地点了点头。眼下三只湿漉漉的小眼神齐齐盯着你,眼中满是期盼之色,饶是胤礽,这会儿也有些招架不住: 清咳了一声,胤礽方才盯着几人道: “孤这里倒没有问题,不过………你们这次出来,你们额娘可同意了?” “额娘说了,如果是太子二哥的话,额娘不会阻拦的。”胤礽这厢刚有些松口,领头的胤祉便忙不迭地开口道。其余两人也忙点头。 反倒是胤礽微愣了片刻。 其实倒也不难理解。 太子出行,身边侍卫自是不少,更何况太子殿下本人武艺高强,等闲人难以接近,几位娘娘自是放心地下。更何况再八格格之后,知晓胤礽本人医术精妙,几位娘娘心下自是另有一番考量。这会儿巴不得同东宫多亲近一番。 当然这其中也有胤礽常日里待几位弟弟素来不错,并非如康熙所教导地视若臣下奴才之流………如若不然,都是皇阿哥,谁还没个心气儿呢? 看着眼前眼睛亮晶晶的三小只,胤礽突地笑了: “既然如此,那就走吧!” 夜半时分,带着一众尾巴出门儿,胤礽早前的打算算是泡汤了一半。说是想要瞻仰文士名风,然而眼前几个四书都还没读完的小屁孩儿,哪里明白什么名士之风。 更何况比之胤礽这种偶尔还能随着汗阿玛出宫走走,眼前这三只可是地地道道的土包子。这会儿甫一出门儿撒欢儿,只觉眼睛都不够用了,便是瞧见个卖糖人的小商小贩,此刻都觉得稀奇地紧。 一路上走走停停,等一行人好不容易到达临江阁时,身后跟着的一众宫人更是手都放不下了。 临江阁依水而建,入了夜,周边缓缓升起的灯光映着波光粼粼的湖面,端地是一派绝好风景。年长些的胤祉打小便有了文艺青年的潜质,这会儿嘴巴里的糖人都还没吃完便模像样地吟起了诗来。 “滟滟随波千万里,何处春江无月明………”才七八岁的小孩儿戴着瓜皮小帽摇头晃脑的模样着实有些可乐,虽与眼前之景并非十分契合,胤礽此时仍给面子地鼓了鼓掌: “不错!” 半人来高的窗前,胤礽一袭青衫临风而立。窗外,皎洁的月光缓缓照在身上,仿佛渡上一层光晕一般。明明是眼前之人,胤禛等人却偏生有种对方好似下一刻便要飞走一般。 此刻迎着对方隐隐含笑的目光,胤祉不知为何,素来流利的嘴巴突然结巴了起来: “不……不及太子二哥多矣。” “三哥,你干嘛,把我的糖人都捏破了!”坐在最左侧的小五不知何时出了声。几人下意识看去,只见已经化地差不离的小矮人这会儿已经化地差不离了,金黄色的汤衣正黏黏糊糊的覆在对方手上。 胤祉本就薄的脸皮霎时间红了一片,胤祉本就生的白净,这会儿脸上的红晕更是遮都遮不住,这会儿在众人注视下,眼看就要冒烟儿了。 最后还是胤礽打破了沉默,先是让人端来清水,等处理干净方才道: “好了,一路走来,三弟这会儿也饿了吧!” 将眼前的小红人儿拉入座,胤礽下意识看向了一旁左一块儿马蹄酥,右一道烤乳鸽,吃的喷香,好似什么都没发觉的小五。 胤祺这孩子,该不是天然黑吧! 用完夜宵,几人又在周遭逛了一会儿。回去的路上,几个小孩儿都已经累的不行了,只剩嘴巴还在叽叽喳喳。争论着扬州最好吃的点心,说着这里软软嚅嚅的声音,同京中截然不同的调调……… 连素来沉默不爱热闹的胤禛,这会儿都忍不住加入了其中。 也就这时候,胤礽方才觉得眼前这些弟弟们,退去了皇家阿哥的身份,瞧起来同平常百姓家的小儿也无甚两样。 不过还是自家弟弟要可爱许多……… 胤礽心下这般想着。 载着几人叽叽喳喳的声音,马车缓缓向着行宫驶去,靠在软塌上,胤礽刚想闭目小栖一会儿,然而下一瞬,伴着一声长长的嘶鸣之声,身下马车攸地停了下来……… 第41章 “出什么事了?” “回殿下,前头不晓得哪家不知事的小孩儿跑出来了,富察侍卫已经在驱赶了………” “小孩儿?”打开车帘,看着眼前就差数百米不到的行宫,胤礽微微拧眉:“大半夜地,这种地方怎么有小孩出来?”众所周知,自汗阿玛下榻以来,行宫四周可以说禁卫森严,怎么无端会有孩童出现? “这………”经自家殿下提起,小喜子这会儿也察觉了不妥之处。 第78章 “奴才这就去瞧瞧………” “太子二哥,外面出什么事了吗?” “是不是来了刺客?” 仿佛想到了什么,几个小孩儿眼前一亮,纷纷想要探头出来,却被一旁的胤礽利落地一个个摁了回去。 瞧着眼前几个微微发亮,甚至还戴着期待的小眼睛,胤礽简直要气笑了,挨个儿赏了个毛栗子:“你们几个知晓刺客是什么吗?” “知道啊!可是太子二哥这么厉害。”不大的马车上,年长的胤祉笨拙地比了挽剑花的动作,本就亮晶晶的眼睛愈发盈亮了几分: “当年二哥可是一剑击杀了猛虎呢!”其余两人虽没说什么,但眼中的期待之色说明了一切。 胤礽总算知晓这些小鬼头究竟在想些什么,心下不免有些失笑。慕强本就是所有人的天性,但一味迷信个人力量却也是极为不妥地: “那你们几个就不怕来人数量极多,抑或武艺比二哥还强上许多呢?” “怎么可能!”被夹在中间的小三闻言优雅地翻了个白眼:“这里可是行宫附近,倘若当真有人能不动声色调动大批人手,那御林军统领也不要干了!” 不错,还算有几分机灵。胤礽心下点头。见自家二哥没反对,三阿哥神色愈发雀跃了几分: “至于比太子二哥还厉害?那怎么可能?”教习师傅都说了,他家二哥可是百年难得一遇的不世之材。更何况,他们几个可是亲眼见过二哥习剑地,快到眼睛都险些瞧不见残影了……… 胤祉几人没有说的是,当时他们几个可羡慕了,私下练了不知多少回了,但偏连对方一星半点的气势都没有。 唉,谁年轻还没个武侠梦呢? 单手负在身后,三阿哥颇为老成地叹了口气。看着自家二哥眼睛愈发精亮了几分。 他还没见过自家二哥真正执剑对敌是什么模样呢? 瞧他这模样,胤礽心下不由有些失笑,伸手揉了揉对方圆溜溜的瓜皮小帽,温声道:“话虽如此,需知天外有天 ,人外有人。于人于事都莫要过于自负才是。” 几个小的连忙点头。 说话间小喜子已经带着人过来了。来人约莫七八岁的年纪,微微有些蜡黄的小脸上此刻已经满是泥污,一身灰黑色的棉衣湿淋淋地挂在身上,额头上方还依稀可见淤青。 “太子殿下!” 见到胤礽的一瞬间,小孩儿原本低垂地眼睛瞬间亮地惊人。 “正……正晏?”凭着良好的记忆力,胤礽总算将这张脸同早前那个紧捏着糕点不放的小家伙联系了起来。这会儿再看对方湿淋淋的衣裳,胤礽更是瞬间便明白对方到底是怎么瞒过一众侍卫的眼睛混到这里来的。 “正宴,你怎么会在这里?可是汤府………” 胤礽刚要开口,然而话音未落,便见来人扑通一声跪了下来,乌青的额头不间断地磕在眼前的青石地面上: “殿下……太子殿下,求您救救奴才额娘,奴才当真没有偷点心,奴才额娘也不是故意忤逆祖父………额娘……额娘她只想偷偷来祠堂给奴才送点吃的………” “额娘她不是故意的………” 冬日凛冽地寒风中,只见眼前的小孩儿早已经冻的双脸乌青,鼻涕眼泪混着早前沾上的湖水不断从脸上落下。这会儿说话也隐隐颠三倒四。 然而在对方断断续续地叙述中,胤礽此刻到底疏通了些许脉络。吩咐人将车上备着的狐皮氅衣取来,察觉到对方即将崩溃的情绪,胤礽尽可能放低声音问道: “也就是说,那日回去后,汤大人以为正晏手中糕点乃是盗窃得来,因此将正晏你关入祠堂之中,且不允许让人探望亦或送吃食给你………”说到这里,胤礽不由微微阖眼,遮掩住眼中的怒意:“而正晏娘亲也因为私入祠堂给你送吃的而被人惩罚………” 冰凉的地板上,披着乌青色氅衣的正晏红着眼忙不迭地点着头: “求殿下救救额娘,正晏没有偷东西,额娘也不是故意不听祖父话地…………” “先起来吧!” 看着眼前神色希冀的,自以为解释清楚便能救出自家娘亲的小孩儿。胤礽恼怒的同时心下却不由叹了口气:依着那位汤大人的性子,比之送吃食给眼前之人,怕是私入祠堂,忤逆家主更让对方恼怒些……… 更何况,就他所知的信息来看,那位汤大人虽迂腐了些,却也绝非糊涂之人。胤礽不信对方当真猜不出糕点出自哪里? 之所以如此,估计从他这位一国储君手中讨要糕点,比之盗窃更要对方难受吧? 然而这些,对着眼前这个满怀期冀,自以为抓住了唯一一根稻草的正晏,胤礽此刻却一句都说不出来。 马车上,看着眼前仿若惊弓之鸟的小孩儿,胤礽放在膝下的拳头紧紧握在一处。 都道文人死节,君子不为五斗米而折腰,胤礽早前读书之时并未觉得有何问题,然而在如今,当这些东西被强制的加注在一个方才八岁不到,连糕点都没用过几块儿的小孩儿身上,胤礽清楚地感受到了心下喷涌而出的怒意…… 且距离那日已经过了两天,将一个不到八岁的孩子饿着肚子关在漆黑的祠堂中……… 胤礽忍不住深吸了口气。 很快便有宫人上前将对方湿答答地衣裳换下,汤正晏身子瘦弱,此刻穿着比他还小两岁的胤祺的衣裳尚还大了一圈。 第79章 马车上,对着眼前明显不认识的小孩儿,胤禛几人很快恢复了一惯高冷的皇家阿哥模样。只眼神时不时地往对方身上瞄着,好奇之色掩都掩不住。 方才的对话几个小的也听了,于胤禛几人,怕是如何也理解不了对方堂堂一届巡抚,缘何会为了几块儿糕点大动干戈? 汀兰很快捧来热茶,顾及着对方从水里过来,汀兰还特意让人加了些许生姜。一碗汤下去,汤正晏有些青白的脸色到底缓了许多。只微微颤动的掌心泄漏了对方的焦急……… 多了一个人,原来尚还宽敞的马车好似突然逼仄了起来,在气氛愈发沉默的当下,还是胤礽率先开口询问道: “既然汤夫人已经被关了起来,那正晏你,又是如何从祠堂跑出的?”饶是对眼前之人颇多怜悯,胤礽仍是敏锐地察觉了不对之处。 “是………是娘亲身边的若风姑姑。”微顿了片刻,汤正晏没有丝毫犹豫道:“娘亲被祖父派人带走后,是若风姑姑偷偷迷晕了看守祠堂的下人将奴才放出,也是若风姑姑告诉奴才………” “只……只有找到太子殿下,证明了奴才没有偷东西,娘亲才……才有可能被放出来………” 狭窄的车厢内 越到后面,汤正晏的声音便越发小了起来,放在两侧的小手也下意识捉住了衣摆。想来是察觉到了些许不对,但到底年纪小,此刻还想不出什么所以然来。倒是对面从方才起便一直沉默的胤禛此时却突然开口道: “不对,若是要找人,你娘亲作为一个大人,岂不是比你更加方便许多?且作为官员内眷,汤夫人想要寻太子殿下大可直接向额娘递上拜帖………事关太子二哥,额娘是决计不会善专的。” 年初药方之事闹的沸沸扬扬,眼下谁不知晓,额娘对毓庆宫只有敬着地份儿。 至于那位若风能不能顺利救出汤夫人?只看对方能将汤正晏神不知鬼不觉地带出汤府,送至别院跟前,便知其手段如何。 心下一条条将不妥之处列出,胤禛下意识转头看向自家二哥,却陡然发觉,不知何时,自家二哥的脸色早已经沉地可怕。 “二………” 到嘴的话尚未叫出口,便见眼前的太子二哥用他早前从未听过的语速极快地朝着外间吩咐道: “孤这里还有事要办,劳烦富察侍卫先送几位阿哥回去………” “殿下………” 太子安危何等重要,为首的富察永安刚要拒绝,却见下一瞬,仿若一道极光闪过。再抬头,却见两人一马以极快地速度向着汤府方向飞驰而去。 半响,被抢走了马匹的可怜侍卫方才反应过来。然而这会儿,人已经彻底没了踪影。只留下一众人面面相觑。 “富……富察大人……”胆子小的随从磕磕巴巴地上前询问。 看着已经近在眼前的行宫,想到太子殿下的厉害,良久富察永安方才咬牙道:“听太子爷的,先送几位阿哥回宫。” *** 汤府,带着身前不断颤抖着的小孩儿,饶是胤礽紧赶慢赶,仍是晚来了一步。 眼前的府衙早已是一片火海。 深夜里,此起彼伏的呼救之声,仆从们慌不择路的吵闹声,还有一盆盆冷水泼在火星上的声音在这寂静无比的冬夜里尤为明显。 “娘亲!”霎那间,胤礽耳边传来一声极是凄厉的叫喊。 认出起火的地方正是额娘被关着的西侧院,小小的汤正晏死命挣扎着要往火海中冲去,却被一旁的胤礽紧紧拉住。以胤礽修真之人的眼力,自然看得出房间内此刻已经约莫剩不下什么了。 物是如此,人……亦是如此。 “娘亲………放开我,放开我,我要找娘亲,我要去找我的娘亲……娘亲还在里面………放开我……放开我啊……” 黑夜里,汤正晏哭的涕泗横流。 然而无尽的黑暗中,只剩下这放肆跃动着的红色火焰。 耳边是幼童绝望的叫喊声,哪怕身隔数米,胤礽此刻仍能感觉到炽热的火焰在身侧不断地灼烧着,叫嚣着仿佛要吞噬周遭的一切。 再没有什么能比亲眼见到一条活生生的生命在眼前逝去,还是以这般决绝的姿态亲赴黄泉更加让人来的震撼。 哪怕在此之前,那位汤夫人留给胤礽的,只有那日区区一面留下的,同这汤府所有女眷一般,仿若一道时刻雕刻着缄默恭良的符号。甚至从始至终胤礽都叫不出人来,然而在这一刻,在眼前不断跃动的火光中,胤礽仿佛听到了眼前女子悲哀至极地嘶喊之声……… 随着大火逐渐熄灭,夜,愈发寒冷了许多。 不知何时,一位貌不惊人的年轻姑娘站在了两人面前: “少爷,姑娘临走前托我带给您一句话,既然走了,那就永远不要再回来了。” 第42章 汹涌的火势一直持续到深夜方熄,好在西侧院原就是汤府中惩戒家眷之地,位置颇为偏远。加之下人们反应及时,除去些许浮财之外,于眼前的汤府实际上并未有太多损失。 唯有眼前哭的一度几欲断气的汤正晏,知晓自己自这一夜起永永远远地失去了什么……… “微臣请太子殿下安,不知太子殿下深夜前来可有要事?” 忙碌声渐止,在一众静默到看不出什么表情的汤家中,此刻孩童的哭声倒是愈发惹眼了些,汤斌很快便注意到了此处,在看到胤礽身边的汤正晏时,粗重的横眉当即便拧做了一处,不过转瞬复又散了开,面带恭敬地上前行礼。 第80章 单手按住几欲颤抖的汤正晏,胤礽面上含笑着免礼道: “听说因着孤早前的无意之举,引得汤巡抚误会,今夜恰好得空,孤本想前来化解一番,倒是没成想………” 几乎在胤礽开口的那一刹,汤斌本就板直的脸色更是肉眼可见地难看了起来,连极力掩饰的声音此刻都僵邦邦地: “家中孙儿不教,略做惩戒罢了。 此乃微臣家事,还望殿下莫要插手。” 好一个略作惩戒!胤礽简直要被气笑了。让一个几岁小儿饥寒交迫地跪于祠堂两日之久,若是这般都只能算作“略惩”。这世上怕是再无严治厉刑了吧! 不远处,一众仆从们仍在卖力地清理着被大火焚烧后的断壁残垣。黑暗中,偶尔有零星的火花一闪而过。 看着眼前这位在一条活生生的人命面前仍固执己见,无半丝歉疚之色的所谓“名臣”。胤礽此刻突然什么话都不想说了……… “既是如此,倒是孤多管闲事,无意叨扰了大人………” “禀太子殿下,微臣绝无此意……”话音未落,汤斌便忙不迭地跪在原地。 “好了!”制止了对方的无意义的陈情,胤礽此刻的目光既浅而淡,甚至再没看眼前之人一眼,便径自开口道: “初来乍到,近日颇觉有些无趣,倒是你这孙儿,瞧着有几分机灵劲儿,孤欲令其随侍身侧。不知汤大人,意下如何?” 虽是询问,然太子爷亲自开口,自诩忠君的汤大人如何能不应。哪怕依对方的聪明,在见到汤正晏的那一刻,前因后果怕是早琢磨透了。 然君在上,臣为下,此刻胤礽面前,再多的憋屈都只能咽下。 “侥幸能得太子青眼,是拙孙的福气………” 两人说话间,富察永安早已经带着一众侍卫侯在门外。回去的马车仍是先前那辆。 只比之早前的满脸期冀,此刻的汤正晏脸上更多的是绝望与麻木……… 在外折腾了许久,胤礽一行再回到行宫已是夜半时分,饶是如此,几乎胤礽前脚刚踏入明晖阁,后脚梁九功便亲自带人前来问询了一番,末了还满脸堆笑着道: “知晓太子殿下武艺高强,然殿下尚还年轻,不晓得外头那些弯弯绕绕地,有些手段到底防不胜防………奴才斗胆劝上一句,还望殿下日后要以自身安危为先,莫要冲动行事………” 知晓这是自家汗阿玛,胤礽忙起身应下:“劳汗阿玛担忧,是孤之过。” 说话间,梁九功凌厉的目光特意在胤礽带回的两人身上打量了一番,未瞧见什么不妥方才告辞离开。 “说吧,若风姑娘执意跟来,怕不只是为了照看正晏吧?” 吩咐宫人将已经哭到晕厥的汤正晏带下去休息,胤礽这才看向下首,自方才起便沉默着的年轻姑娘。 汀兰适时上前奉上热茶,氤氲的热气很快模糊了上首之人的面容。 若风姑娘面上平平无奇,实则却是个利落爽快的女子。不等胤礽的话说完,很快便从怀中取出一方成人巴掌大小,瞧起来再普通不过的方木盒子: “小姐早前吩咐过,若是殿下心善,愿意带正晏少爷离开火坑,便以此作为谢礼,以谢殿下看护之情。” “若是孤不愿呢?” “那此物便作为交易之物,用以换取殿下出手相助………”年轻女子身子微躬,语气却依旧不卑不亢道。 不得不说,哪怕早前并未想从对方身上获得什么,然眼前之人这般笃定的态度,到底激起了胤礽的好奇之意。 将手中木盒再三查验,确认无误后小喜子方才将东西程了上来。 打开后,映入眼帘的是两方看起来已经有些陈旧的丝帛,在看到上方悉心绣着的图案后,胤礽总算是明白了,眼前之人心中底气由何而来……… “回太子殿下,这方纺布机乃我们姑娘闺中所思,这些年更是一点点调试改良至今。成品早前便已经请人试过,不仅可以提升纺织速度约莫两倍有余,甚至一些类如羊绒等物,也可顺利纺织成线………” 见太子殿下果真学识渊博,乃识货之人,年轻姑娘腰板挺得更直了,从胤礽的角度,不难听出对方语气中的骄傲之意。 不过此刻………看着手中这两方看似轻飘飘的丝帛,想到那位自绝于烈火中的女子,胤礽心下却不觉多了几分惋惜之色。连出口的声音都多了几分怅惘: “既有如此巧思,你家姑娘又是缘何非要走到这一步?” 事到如今,胤礽如何不明白,怕是自汤正晏被关入祠堂之后,甚至更早之前,再得到他这个一国储君亲手送下的糕点之际,一直到此时,这一切的一切,包括自身的死亡,俱都在对方算计之中。 然而,究竟又是什么样的母亲?情愿让自己的儿子亲眼见证自己这般惨烈的死亡?以对方的聪慧,明明能走了路决计不会只这一条…… 这一刻,饶是胤礽,也有些想不通。 “不为什么,因为只有这样,少爷才能彻彻底底离开那个府里。”从身到心,绝不会在沾染上那个府里的一丝一毫。年轻女子抬起袖口,狠狠将眼中的涩意拭去。发红的眼眶中透露出同对方素淡面貌极不相符的狠劲儿: “我们姑娘说了,若是少爷日后成了他父亲,甚至于他祖父那般无视贬低女子,于妻无用,于子不慈之辈,那她宁愿从未生下过对方………” 第81章 大厅内一片寂静,只剩女子略显阴厉的声音不断回响着。 事实证明,对方确实成功了,胤礽想到今日汤正晏几乎万念俱灰的模样,怕是日后,那孩子决计不会对汤府有一丝一毫的牵挂之意。 胤礽微微垂眸,面上看不出什么表情。 一旁的小喜子简直要惊呆了。手上的茶具险些都有些端不稳……… 这世上,聪明的女人难不成都这般可怕如厮?小喜子瑟瑟发抖之际, 却见堂下若风突然仰起头,素淡的脸上满是悲凉道: “更何况,这样的日子,我们家姑娘她早就活够了。” “太子殿下,您作为男子,又生来金尊玉贵,怕是永远不能也不会明白我们这些人的苦楚。” “我们姑娘她自幼聪慧,一本诗词只堪堪读过两遍便能全数记下,不需人帮忙,便能将当下纺织机速度提高数倍之多,比之家中大爷不晓得聪明到哪里?然而自始至终,老爷从未多看过姑娘一眼。临到嫁人,更是丝毫不顾姑娘反对,将其嫁入了这么个地方………” 说到汤府,年轻女子眼泪流的更厉害了些: “我们姑娘不过想看本书,想戴个首饰罢了,怎么就是不安于室了?” 许是亲眼见到了太子殿下眼中对自家姑娘的欣赏之意,也或许是怕对方对自家姑娘心有误会,若风姑娘近乎失态地宣泄道: “少爷在府中,受到的教育也好,惩戒也罢,姑娘压根没办法插手分毫,奴才至今都记得,有段时间姑娘几乎夜夜被噩梦惊醒,醒来后便不住地流泪………” “后来奴才才明白,那是因为梦到了正晏少爷,梦到少爷日后长成了姑爷那般模样………” 多可悲啊!世人大都期待子肖其父,然而却有人只想想,便觉人间炼狱莫不过如此……… 许是沾染上了些许悲戚之色,人走后,胤礽忍不住揉了揉眉心,一旁的汀兰忙端着茶上前劝道: “人各有命,有些事听听也就罢了,殿下还是莫要过多伤怀才是。” “孤只是有些可惜罢了,如此才华………”细细端详着眼前的图纸,胤礽越看便越明白对方的惊艳之处。这般才华,却仅仅因为女子之身…… “这世上,固守者常有,长于开创之人却委实不多………”因着自家汗阿玛之故,胤礽从未将这些东西视若奇淫技巧。见过西方之人愈发先进的科学理念,而眼前的大清,却大都还是如汤巡抚这般守旧之人。 不知为何,胤礽心下突然生出些许不安。 待到日后,孤能够御剑飞行之日,必要走远一些,再远一些,去亲眼看看这个世界从前未曾触及到的地方……… 黑暗中,胤礽突兀地想到。 *** 数日后 凭着胤礽的身份,手上这些图纸很快便发挥了作用,以织造府为中心的江南更是以极快的速度发动了一场技术改革,而在省下大量的人力后,布匹的价格也在数月后,终于有了下降的趋势。 虽因着原材料限制,下降的算不上很多,然对于大多数贫苦民众,却也绝对弥足珍贵……… 便是康熙,也不再为胤礽执意留下汤正晏而心下不愉。 对于眼前的图纸,那位姑娘辛苦多年的功绩,胤礽自是不愿独占,也就是这时候,胤礽方才知晓了对方的姓名:林淑宁。 一个再简单不过,甫一听到便知其中期许的名字。然而比之这些更可悲的是,哪怕胤礽刻意教人传出了对方的姓名,时下之人常放在嘴边传颂的仍是那再熟悉不过的“汤林氏”。 至于月前汤家那场大火,最终也不过以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天干物燥,烛火倒塌”便搪塞了过去。受其恩惠的百姓们感叹有之,悲哀有之,却也无一人会去深究……… 唯有方才八岁的汤正晏,看着眼前遍是白绸的灵堂,稚嫩的手心几乎要掐出血来。 临行那日,胤礽再一次见到了那位传说中的汤家四爷,也就是林姑娘的相公,正晏的父亲,也是对方眼中最不愿正晏成为的人……… 来人秀眉杏目,一袭白衣再加上瘦削的身形无端给人一种羸弱之感,比之前些时日所见,眼前之人瞧着倒是愈发憔悴了许多,通红的眼中依稀有血丝闪过。 看着胤礽身后神色冷漠如冰的汤正晏,眼前之人眼中很快闪过一丝痛楚,出口的声音也无端沙哑了许多: “正晏,日后去了京城,要好好侍奉太子,谨记为臣之道,莫要任性……” 素来寡言的男子突然开始唠叨了起来,汤正晏眼中迅速闪过一丝痛楚,却又很快重新被新一轮的冷漠覆盖。 对于眼前这位父亲,不论此刻对方有几分真心,几分假意,汤正晏突然就不想探究了。 无论如何,在以往他被祖父责罚的每一次,眼前的父亲都没有出现,亦不曾制止,在娘亲被关进西厢房之日,眼前之人亦没有阻止,一直到…… 一直到…… 想到那日汹涌而来的烈焰,汤正晏蓦地闭上了眼睛。 罢了,是愚孝也好,亦或不在乎也罢,就这样了吧……… “正晏,走了。” “是,太子殿下………” 晨曦中,眼看眼前的船只越来越远。终于在一片薄雾下,彻底失去了踪迹,码头上,突然传来一阵剧烈的咳嗽声。 第82章 可惜,已经再没有人能听的到了。 第43章 “殿下,今日怎么回地这般早?可是待会儿几位阿哥要过来?”五月里,外面日头已经有些厉害了,汤正晏上前,将早早备好的消暑茶呈上。 自打去岁从南边儿回来,许是自觉跟自家二哥有了交情,除去惯爱往毓庆宫跑的胤禛外,三阿哥几人也时不时地便要结伴过来。待入了夏季,发觉自家二哥所在毓庆宫格外凉爽后,几个小的来得更勤快了些。 胤禛为此还不乐了许久。 许是想到了什么,接过凉茶,胤礽面上不觉带了些许笑意。不过在看到身侧躬身而立的汤正晏,面上的笑意突然淡了许多,转而带了些许无奈道: “早前便说了,这些自有下面人来做就是了,孤将你带回来可不是让你来端茶倒水地。” “是,太子殿下……” 下首汤正晏嘴角忍不住微颤了片刻。胤礽心下微叹,于八岁的孩子来说,去岁那场大火实在过于惨烈了些,哪怕来到这里已经一年多了,胤礽仍能时不时地从对方身上感受到这种浓重地这种不安之感。 有些东西非一朝一夕能改的,胤礽没再多劝,转而开口问道: “对了,这几日同章院判学的如何?” 许是想要彻底脱离汤府的一切,初到时,胤礽曾试探性地问过对方想做什么,眼前小孩沉思良久,最终还是选择了习医。胤礽想了想,最终还是将其推荐给了章院判。 不过现在看来,对方确实有几分喜爱之意。 果然,下首汤正晏眼睛肉眼可见地亮了起来:“回殿下,昨日章大人已经开始教奴才习脉了………” “《脉经》吗?”想到那位胡子花白,每每瞧到他便是一脸哀叹,仿佛要了老命去的老大人,胤礽不觉挑了挑眉,搁下手中的茶盏: “想来,这么些年过去,院判大人总算得偿所愿,寻上了位得意弟子。” 话音刚落,一旁的小喜子等人便忍不住扑哧一笑。 汤正晏小脸一红,下意识挠了挠头:“哪里,跟殿下您比还差的远呢!” “汤公子何必自谦,章院判什么性子,阖宫里哪有不晓得地,最是严厉不过,早前那几个可是好多年了,都没挨着正手呢?”因着长年侍奉胤礽,小喜子对这些也是有些了解地,这会儿也跟着上前凑趣道。 肉眼可见,汤正晏面上愈发红了。 “殿下,赫舍里格格已经到了……”两人说话间,汀兰已经将人带到了西侧殿。 “赫舍里,那……那不是?”看着自家殿下离去的背影,汤正晏不知想到了什么,本就红彤彤的小脸像是要冒烟儿了一般。 “想什么呢!”留下的竹溪见状狠狠在对方脑袋敲了敲:“那是咱们殿下亲姨母,今年因着选秀方才特意进宫来的……” “哦……原来是姨母啊!呵呵………”大厅内,汤正晏憨笑地挠了挠头。 西侧殿,胤礽到时,赫舍里茗玉正微微仰头,看向大殿正中央处悬挂着的一处行猎图颇有些出神。 一望无际的原野上,数十匹骏马奔腾而过,身材魁梧的骑士们弯弓折箭,奔跑间腕间不断飘过的棕红色的缎带好似给这片湛蓝色天空注入了一方明净又奇异的色彩。 胤礽记得,那还是前几年随汗阿玛出塞之时所作。没想到眼前之人贞静外表下,竟还藏着这般洒脱的心思。 没有错过对方眼中的艳羡,想到当年之事,胤礽心下突然多了些许庆幸: “奴才赫舍里茗玉见过太子殿下!”回过神儿来,茗玉忙起身见礼:“方才失礼之处,还望殿下饶恕!” “都是自己人,姨母何必如此拘礼……” 话虽如此,眼前之人却还是直直地跪了下去。有个出身江南汉女的生母,不同于时下满族女子略显硬朗地长相,赫舍里茗玉生的细眉水目,不过十五六岁的姑娘,不开口时却自带三分温婉之色。然而行动间却是难得利落地很。 连起身的动作都透着一股爽利劲儿。出乎意料地,胤礽并不觉得反感,心下反倒松快了许多。 接过宫人递上的茶盏,这会儿说话也自在了起来:“姨母这些时日在宫中可还习惯?” “托殿下的福,宫人嬷嬷们俱是和气的很。”微顿了片刻,不等胤礽开口,便又听对方直接道: “殿下可是疑惑既是一切安好,奴才何故特意传信想要求见于殿下?” 惊讶于对方的直白,胤礽微怔了片刻还是点了点头。 “不错,孤确实有些好奇。” 要知道在选秀女未定下前,名义上都是自家汗阿玛的女人。若非有着这层亲缘关系,两人间又是差着辈儿的,其实说起来也是有些于理不合地。 不自觉抿了抿唇,少女秀眉微收,再抬起头时面上已是一派坚毅之色: “当年之事,于殿下不过随手而为,于奴才,却是一辈子的大事。”想到数年前家中长辈那场荒唐的谋算,将年仅的十岁的自己送入宫中,伺候的还是自己已故姐姐的夫君,每每想起,茗玉便止不住腹中一阵翻滚……… 定了定神,赫舍里茗玉方才道: “无论如何,太子殿下于奴才有再生之恩,殿下………殿下若有所需,奴才虽力小德薄,也必会竭力而为。” 这是……投诚?看着堂下即便极力故作镇定仍掩不住紧张之意的年轻姨母,额娘最小的妹妹。胤礽突然有些好笑,手中折扇靠在桌沿上微敲了几下: 第83章 看着对方陡然绞紧的帕子,片刻胤礽方才含笑着温言道: “姨母请放心,那不过是当日郭罗玛法临危之际,产生的些许糊涂想法罢了,孤早前便已经说过,赫舍里氏,日后无需再送人入宫。” 即便只是个十几岁的少年,胤礽这话却是底气十足。不得不说,比之叔公索额图的野心勃勃,胆大妄为,郭罗玛法虽能力有些不足,偶尔糊涂了些,但只一条听话便已经胜过旁的太多。当然噶布喇这份听话,其中不乏因着知晓自个儿小命能挺到如今,大多还要靠着宫里外孙的缘故。 每每想到这里,胤礽便觉得当年因着额娘之故,救下对方实在是一个再划算不过的买卖。起码日后麻烦少了太多…… 说实在地,对于宫外一年都见不了几次,于自己利用大多于情分的赫舍里氏,胤礽感情实在有限……… 然而出乎意料地,听了这话,赫舍里茗玉面上的紧张之色却并未褪下多少,不过十五六岁的姑娘,这会儿尚还稚嫩的小脸上却偏多了几分说不出的悲凉之色: “不瞒殿下,依奴才家里人的性子,即便不是入宫,等待奴才的想必也不会比入宫好到哪里………” 咬了咬牙,赫舍里茗玉突然起身跪下: “太子殿下眼看也要到了入朝之际,如今这两年正是培植拉拢人手的时候,如若殿下不弃,奴才愿意为殿下效劳………” “咳咳………”似是没想到对方会有此惊人之举,胤礽刚上手的茶盏险些都有些拿不稳了。看着眼前神色坚定的年轻姑娘,胤礽良久方才好笑着摇头道: “且不说孤身位一国储君,朝中大臣天然便是孤之臣属,天下万民自来便是孤之臣民,日后又何须行此小道之举。” “更何况为赫舍里联姻,和为孤拉拢臣下,于姨母你俱不过棋子的命运,两者之间,又有什么区别呢?况且………” 定定地看着眼前之人,胤礽突然道:“姨母心下,想必也是不甘的吧!” 似是没料到对方如此言论,赫舍里茗玉有一瞬间的怔忪,不过很快,眼前的年轻姑娘水眸中光彩愈发盛了许多。再开口时,秀丽的面容上也多了些许轻松之色: “便是冲殿下这番话,奴才的选择便没有错。” “即便是棋子,聪明人的棋子也比蠢货手中的废子要强上太多。”伸手从宫人手中接过凉茶,良久只听年轻女子如是道。 胤礽眼皮不由一跳:“咳咳,郭罗玛法罪不至此吧!” 回答他的是对方一声再讥讽不过的冷笑,不知何时,赫舍里茗玉已经重新端坐在了下首,一张温婉如水的面容上全是轻讽之色: “有了太子殿下您在,整日还妄想着送赫舍里氏的女子进宫,不是蠢是什么?” 有眼前这位爷在,除非万岁爷想到分裂赫舍里氏,否则便是再送上一百个,一千个赫舍里氏的格格,最终也不过是多个摆设罢了。 “哦,或许是又贪又蠢……” 诡异的,胤礽突然沉默了下来……… 最终,胤礽到底没应下什么,不过许是寻到了同道中人,亦或看出来什么,赫舍里茗玉离开时脚步都不由轻快了许多。 方才送走自家姨母,没过上一会儿,胤礽便被叫去了养心殿。 玩笑似的同自家汗阿玛说起此事。一想到被自家女儿吐槽成这般的臣下,还是他的岳丈,保成的外家,饶是康熙,此刻也不由有些无语。 心疼地在自家儿子肩上轻拍了两下:“放心吧,外家如何并非你我父子所能选择,不过保成放心,保成日后的妻族,朕一定好生挑选。” 没有看到自家儿子面上已经全然僵直的脸,说起这个,饶是康熙,脸上不觉多了几分得意之色,当即大手一挥道: “朕早早便已经派人前去,查看适龄格格们的品行,再等上几年,务必要给我儿挑一处四角俱全之辈。” “咳咳………” 话音刚落,养心殿中,突然传来一阵撕心裂肺地咳嗽之声。 第44章 “咳咳,儿……儿臣年岁尚浅,说这些未免太早了些………倒是大哥那里,近几日常听宫人说起,汗阿玛可是已经有了打算?” 掩饰般的轻啜了口茶水,瞧着上首看过来的目光,胤礽心下默默给自家大哥道了句抱歉。 “保清啊………”不知想到了什么,软塌上,康熙下意识皱了皱眉,旋即又缓缓松开,只这会儿面上多少沾了些许不快,手中碧玺也在不断旋动着。 “汗阿玛?” 燃尽了的篱洛香好似带走了室内最后一丝清气,很快便有宫人上前将香料悉数换下。良久胤礽方听对首之人道: “朕瞧着科尔坤家的格格倒是不错,谦良恭谨,温婉大方,更难得的是处事周到,同你大哥可谓再相合不过………” 话虽如此,康熙仍忍不住皱了皱眉。 想到这阵子宫里的热闹,胤礽虽有些惊讶很快便明白了什么,上前将烹好的茶水递上,温言道:“伊尔根觉罗氏枝叶繁茂,科尔坤尚书虽系旁枝出身,却是个难得的有为之士,在户部这些年颇有建树,想必大哥会明白的………” “他……怕还是尤嫌不足……” 微不可见地冷哼了一声,诺大的养心殿内瞬间一室寂静,须臾只听得青瓷茶盏重重落于桌面,发出一阵清脆的响动声。 第84章 “驭人之道,仁者出费,勇士据危,智者示诚,总想着靠姻亲这些小道拉拢重臣,日后能有什么出息!”良久康熙略带愠怒的声音方才响起。 也不想想明珠那人,哪里又是区区姻亲能拿捏地住的? 瞧着自家汗阿玛隐约带着乌青脸色,胤礽瞬间明白了对方的言外之意,与其说是因着大哥枉负圣意而气恼,不如是对对方手段过于粗劣无用而失望。 不过眼见这两年明珠态度愈发暧昧,想来对方着急也在情理之中。不过着急地究竟是哪位怕还不好说呢。胤礽很快摇头轻笑道: “汗阿玛怕是误会了,儿臣昨个儿还见过大哥,瞧着心情很是不错,想来对汗阿玛安排未有不情愿之意。” “保成倒还替他说话!” “汗阿玛面前,保成不过实话实说罢了。” 定定地看了自家儿子一眼,只见眼前之人眸色澄明,低眉淡笑间气度反倒愈发出离尘世了些。康熙下意识皱了皱眉,良久方才悠悠地叹了口气:“保成胸襟宽广,旁人可未必有这般气度。” “对了………”好似想到了什么,摩擦着手中的玉诀,对首的康熙突然沉声道:“你方才所说的赫舍里格格,可是心下有了想法?” 胤礽闻言轻轻摇了摇头: “毕竟是小辈,儿臣这里并无可参考之人,只保成私以为,姨母这般性子,于高门深院怕是并不相合。” 摩擦着手中的茶盏,胤礽心道,有那般热切眼神之人,若要一辈子困于深宅后院,才是最大的折磨吧! 思及对方的大胆行径,饶是康熙也不由拧了拧眉。 “到底是皇额娘的妹妹,若是汗阿玛这里有什么家中简单的青年才俊,倒也不妨成就一段佳话………” “你呀!” 方才还未老大母子的汲汲经营心中不快,然而这会儿,见眼前的儿子丝毫没有借姻亲拉拢势力的打算,康熙心下却难得不是滋味了起来。 “保成这性子,是不是过于淡了些?”这厢人都走了好一会儿了,养心殿内,康熙此刻仍有些耿耿于怀。 一旁端着热茶的梁公公见状忙赔笑道: “哎呦,殿下尚未入朝,有些事自是想的简单了些,况且殿下这些年,所到之处哪个不是盛赞有加,拜服者众,一时想不到这些也是常理。” “是吗?” 话虽如此,康熙仍觉得有哪些不对。不过想到胤礽这性子并非一朝一夕之事,康熙此刻虽觉有些不妥,这会儿却也并未过于在意。 罢了,保成还小,待日后入了朝,总归能想明白的……… *** 第二日,赐婚的圣旨下达,大阿哥福晋的位置到底还是落在了伊尔根觉罗氏,不论延禧宫惠嫔心下如何不乐,面上却也只得含笑着接过旨意。 不同于自家额娘,大阿哥胤禔这会儿虽对明珠府有些遗憾,心下却却仍结结实实添了几分喜意。 伊尔根觉罗氏容色虽算不得上上之成,然却也是难得地温婉可人,一袭浅紫色长裙,一举一动都教人只觉舒服自然。只悄悄在屏风后瞧过了一眼,胤禔心下便已经满意了八分。 “额娘,事已至此,额娘还是早些放宽心吧,况且儿子瞧着,科尔坤尚书确有几分能力………” 延禧宫这会儿可谓安静极了,知晓自家娘娘心情不乐,众宫人自是眼观鼻鼻关心,不敢多言一句。此刻,一脸喜意的胤禔别提多显眼了。 惠嫔登时便跟吞了苍蝇一般。 是伊尔根觉罗大人有能力,还是那位伊尔根格格魅力不凡?知子莫若母,冷眼觑了自家儿子一眼,惠嫔本就不善的面色愈发冷了三分。 心下对伊尔根觉罗氏印象更是跌落谷底。 “能教我儿满意,想必那伊尔根觉罗格格必是个贤良端雅的好姑娘。”摆弄着手中朱红色的丹蔻,略显昏暗风灯光下汗纳喇氏面上不辨喜怒道: “离大婚还要些时日,额娘前几日瞧了,有几家格格模样还算标志,虽家境有些不足,却也是会伺候人的,已经同你汗阿玛提过,早些入了阿哥所,额娘也能少在你这儿操些心。” 哪怕在这方面迟钝如胤禔,这会儿也瞧出了些许不对之处。不过这人素来大大咧咧惯了,几个小格格罢了,这会儿也没多放在心上,自是可有可无地应了下来。 惠嫔面色这才好看了些许。 皇长子大婚,规制自是不凡,胤禔尚未开府,一应物什自是要在宫中操办。惠嫔再是不满,这方面也不愿委屈了自家儿子。这般大热的天儿,延禧宫上下依旧风风火火地…… “唉!没想到这一眨眼,大哥居然都要成婚了!” 毓庆宫内殿,三阿哥胤祉衣襟半开,半卧着躺在摇椅上,刺溜一声吸进了大半冰梅子汁,咕咚一声咽下后方才半是感慨道。 “怎的,三哥这是羡慕了?” 一旁满头细汗的胤禛闻言斜睨了对方一眼。三伏天,最是热地时候。自以为混熟后,一旁的胤祺等人只恨不能光着膀子了,然而眼前这人依旧雷打不动,上衣扣子牢牢扣到最上面一颗。 胤只瞧着便觉一股燥意扑面而来,这会儿也不看对方,咕咚一声又咽下一口冰碗: “没有,只是想着幸好成婚的是大哥,要是太子二哥,咱们这会儿就没得这般悠闲了………” 第85章 深深吸了口气,胤祉心下不由感慨,还是二哥这里舒服啊,不像他那阿哥所,一到夏天整个跟个蒸笼一样,夜里连翻个身子都难受地紧。 “这跟成婚有什么关系?难道二哥成了婚,咱们兄弟就不能过来了?” 胤禛下意识抿了抿唇,须臾方才闷声道: “汗阿玛决计不会给二哥挑个这般不容人的福晋………” “咳咳………”三阿哥到嘴的茶水险些喷出口来:“什么不容人?笨蛋,这话是能在这里用的吗?”接过帕子擦了擦嘴,三阿哥原本白皙的小脸这会儿已经通红一片。 “我是说………咳咳,你没瞧见咱们大哥那儿吗?”想到那日阿哥所所见,胤祉蓦地羞红了脸,半响方才结结巴巴道: “若是乱跑碰上了人,多……多不方便啊!” “碰上人?”听罢胤禛却是下意识皱了皱眉:“大哥所里人,这般不规矩地吗?” 宫里的阿哥们,这般年纪,该知道地不该知道地都已经知晓地差不多,阿哥所再小,也是有内外院之分地,三哥必然不会这般不懂规矩,那么这不知矩地,只能另有其人了。 “咳咳………”胤祉又呛了口水:“初来乍到,一时不慎也在情理之中嘛!四弟你这话也太重了些。” 胤禛闻言不赞同地皱了皱眉。 “没想到,三阿哥小小年纪,还挺会怜香惜玉的?”门外,张若霖凑上前,几乎闷笑着开口道。 轻咳了两声,胤礽脚步不由放重了些许。里头聊地正欢的两小只当即闭上了嘴巴。 “太子二哥!” “太子殿下!” “好了,都是自己人,不必多礼。”许是方才说人闲话之故,两人这会儿面色都有些不自然,胤礽只当没瞧见,含笑着坐到了软塌另一侧,伸手接过宫人送上来的茶水: “怎么这会儿过来了,上书房课业结束了?” “两位太傅恰好今日身子有些不适,这才教我们早早回去……”至于两人又是怎么一路晃荡到这里的,那就是另一个故事了。 “对了,二哥今日不用去汗阿玛那里了?”有赖良好的记忆力,自今年初,胤礽上书房课业便已经完成的差不多了,如今更是大半时间都跟在康熙身旁,为日后正式参政做准备。 对两人有此问,胤礽并不意外,只含笑着觑了一眼一旁的张若霖。 “若霖过两日便要回乡应试,这两几日孤恰好得闲,便想着一道探讨一番学问。” “能得太子殿下指点,实乃若霖之幸………”张若霖起身微微躬身道。 “若霖学问如何,旁人不知,孤还能不晓得,这话大可不必再说了。” 手中折扇随意指了指软塌另一侧,张若霖一礼后很快落座。 这般熟捻地动作很快引起了胤祉两人的注意。 “应试?可是童试不是要等到明年二月吗?张公子这般早便要回去?”自诩为风雅之仕,胤祉对这些还是很清楚地,这会儿不免有些惊讶道。 胤礽闻言轻笑一声: “你方才说的童子试,若霖去岁便已经去过了。他啊,还是徽州的魁首。此次回乡,为的是今年八月的乡试。” “好厉害!”胤祉两人下意识看了来人一眼。十三岁的秀才,还是魁首,不拘到哪里都要称一句青年才俊。 不愧是二哥身边的人。 三阿哥如是感慨道,而且,自以为瞧不到的地方,胤祉偷偷觑了对方一眼。青衣儒袖,眉目温而不怯,雅而不凝,加上一张十足俊逸的面容。难怪走在二哥身边,风采还能丝毫不落。 原来不是草包美人啊…… 作为资深颜狗加自诩风雅的胤几乎立时便将对方引为可交之人: “徽州,去岁南下之时本阿哥也是去过的,最是文采风流之地。在这种地方仍能取中魁首,张公子果真不俗。” “对了,早前听说你手书很是不错,本阿哥那儿还有一本颜真卿的真迹………” 世上最难地,莫过于应付上位者的热情,一直到走出秋桐苑,张若霖面上挂着地笑意方才缓缓落了下去,旋即长长地虚了口气。 这教一旁的胤礽不由有些好笑: “让若霖见笑了,三弟素来便喜交文人才子,不过因着常居深宫之故,难能遇上得眼之辈。” “不过今日这般热情,想来也是若霖过于合人眼缘之故………” 听出对方口中的打趣之意,张若霖难得不够优雅地翻了个白眼。 “殿下还是莫要拿若霖来取笑了,对了,听说此次徽州府主考乃是礼部侍郎文大人………” 说到这位文大人,饶是自信如张若霖,这会儿都不由有些咂舌。常言道越是聪明的学生便越不会喜欢思维僵化的传道者。聪明如他小叔张廷玉,都在这方面吃过不小的亏。几次折戟会试。反倒是他父亲,凭着浑厚的记忆和不怎么变通的脑瓜子在这方面近乎所向披靡。 “这些年,应试内容确实愈发僵化了许多………” 一路上,胤礽若有所思道。因着小伙伴之故,胤礽这些日子也是有关注过科考内容。越是天下承平,主教化的内容所占篇幅只会越发地大。然而事实上………想到去岁所见的江南之景,胤仍下意识皱了皱眉。 “前些日子孤随汗阿玛读了些传教士带来的书籍,其中有一门“科学”令孤颇为在意………” 第86章 “蛮夷之邦,亦不乏真知灼见。” 张若霖轻叹了口气。 作为亲近之人,胤礽所说这些张若霖自然也是看过的。不仅看过,作为思维逻辑能力少有能同胤礽接上轨道之人,两人之间就其中问题早已经探讨过不止一回了。 可以说越是钻研,越能知晓其中妙处,同时滋长而生的,还有说不出的忌惮之意。 两人对视一眼,很快便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翌日,自藏书阁离开,胤礽手上还多了一份从康熙二十年至今的科举考卷。 深夜,乾清宫仍是灯火通明。 四处燃烧着的烛火已经换过了一轮儿,然而御案之上,大半个时辰已经过去,康熙手中的折子却是迟迟没有再动过一页。 一旁的梁九功见状不免忧心道: “万岁爷,时辰已经不早了,明儿陛下您还有早朝呢………” 话音落,诺大的乾清宫内仍是一片寂静。御案之上,康熙目光沉沉地盯着桌案一角处地一方宣纸。 眸光中是少有的愠怒之色。 “万……万岁爷………”认出那是早前太子爷带过来的,梁九功下意识抖了抖身上溢出的冷汗: “陛下您可是在为太子殿下之事烦心?殿下虽自小聪明,然处事经验到底少了些,一时不成熟之举也未必是坏事。左不过,还有还有陛下您在后头撑着呢。” 还以为对方是在为早前太子殿下口中科举之事烦心,梁九功强忍着颤意开口道。 然而良久过去,只见御案之人面上怒意非但没有减少,眸中的阴雨反倒愈发浓厚了许多。 乌沉沉地,好似即刻便要宣泄一般。康熙素来是个情绪稳定的君主,自三蕃之乱过后。梁九功哪里还见过这个,再瞥见对方眼中一闪而逝的冷然之色,这会儿几乎要晕厥过去。 “万………万岁爷?” 良久,就在可怜的梁公公几欲晕厥之时,方才听上首之人突然开口道: “前几日朕命你送去毓庆宫的宫女,太子殿下可曾有过收用?” 第45章 什………什么? 等等,万岁爷这是什么意思?方才令陛下恼怒的难道不是科举之事?这跟太子殿下是否收用宫人又有什么关系? 不得不说,这一刻,梁九功素来灵便的大脑几欲当机了一般。像是一台瘫痪了许久的机器,半响方才反应过来。 下意识地,梁九功狠掐了一把大腿。哎呦喂,奴才的万岁爷啊!您的脑洞要不要这般大。 那可是太子殿下,立如芝兰玉树,行走间恍若日月昭昭。尤其这两年,气度愈发盛了,有时候他这奴才瞧着,就跟那画里头的仙人一般,最是矜贵不过,怎么可能有那等嗜好? 梁九功下意识想要反驳。然而……… 话说前些时候选秀之际,陛下好似说过要给毓庆宫添人,然而后头却什么动作都无,早前梁九功还有些奇怪,陛下缘何不了了之,还曾数次想过要不要提醒下万岁爷……… 现在看来,梁九功偷觑了一眼上头主子爷近乎阴沉的面容。旋即默默低下了脑袋。 想来,那回,怕是被当时的太子殿下给拒了吧? 为了不教阿哥们耽于情事,皇家的阿哥们初初成人,便要安排侍寝宫女教导人事。太子殿下今年已经十之有三,按理来说早该有了的。还是万岁爷实在宝贝之故,觉得那起子宫人侍女实在不配玷污……啊不对,不配侍奉殿下,这才堪堪等到大选之日。 谁曾想……… 想到这里,梁九功脑袋愈发低了下去。 还有不提他前些日子送去的那些,太子殿下身份贵重,如今年纪到了,毓庆宫那么些宫人蠢蠢欲动的决计不少,然而至今仍未有丝毫消息传来……… 这样想着,饶是梁九功,心下也不由犹疑了片刻。 话说那位张小公子确实生的一副好相貌,更兼才气凛然,同飘逸出尘的太子殿下站在一道竟也没被彻底压下去……… 连三阿哥都对其赞不绝口。 听说二人闲时时常一道对弈,在棋室一呆便是大半天。 听说对方今年便要南下乡试,太子殿下这些时日也是因着这个,常常同对方一道出入藏书阁,还因此提出了科举上面的弊端。 这……… 若不是对象是自家太子爷,万岁爷的心头宝,江山社稷未来的接班人,梁九功这会儿怕不都要赞上一句情深意重了。 “万……岁爷……”不知过来多久,眼见书案上的灯火已经开始滴油,梁九功方才佝偻着身子颤颤巍巍道: “殿下年纪尚小,想来这会儿还没开窍呢!” “那就是未曾收用过了……” 御案上,眼见康熙爷的表情愈发暗沉了下来。须臾只听彭地一声,乌褐色的茶水伴着青瓷重重跌落在洁净的大理石面上。 梁九功定睛一看,地下躺着的,还是陛下前些日子最为喜爱的秋葵绿釉如意杯……… 殿下啊殿下,您可真是要害死老奴了呦!深夜不断闪烁地烛火下,梁九功欲哭无泪道。 毓庆宫,刚从入定中醒来的胤礽下意识打了个喷嚏。 这会儿天还未大亮,天边只余一丝稀薄到几乎看不清的红光,听到动静,守在门外的汀兰当即便被惊醒了过来。知晓殿下入寑时最是不喜旁人打扰,这会儿也只得隔着厚厚的屏风低声询问道: 第87章 “殿下您这是怎么了?可是夜里受了凉气?” “无事,不过初初醒来,略有些不适罢了………” 屏风内,胤礽的声音听着同往日并未有什么区别。 虽是如此,汀兰仍有些不放心,胤礽起身之际便见桂嬷嬷已经端着温水在外室候着了。 接过宫人递来的素帕,看着眼前刚刚沏好的姜茶,胤礽不由得摇了摇头:“都说了无事,嬷嬷未免过于小心了些。” “殿下安危胜过一切……”更何况,不知想到了什么,桂嬷嬷难得犹豫了片刻方才道: “殿下昨日自乾清宫回来,神色便不是很好………” “是吗?”接过宫人递来的茶盏,胤礽素来清淡的面上难得多了些许困惑: “昨日,也不知为何,汗阿玛的情绪突然变得很是糟糕………” 身为修士,胤礽在这方面可谓敏锐至极,即使汗阿玛极力遮掩,对方眼中一闪而过的晦暗都没逃过他的眼睛。而且这些,胤礽有些不想承认的是,还是在他开口之后。 可是不过是建议日后科考之上,多参考些实用价值,相比于礼字,更多些“论”来解决问题。 区区提议,如何能让汗阿玛暴怒至此? 因着信息思维委实不通,昨夜入定前,胤礽结结实实想了大半夜都未能想出个所以然来。 总不至于让汗阿玛觉得他之所以做此举动,只为帮助自家小伙伴吧? 这未免也太过荒谬了吧! 怎么可能,胤礽嘴角极度僵硬地扯了扯唇角。 晨曦中,脑海中好似有什么一闪而逝,可惜直至用完早膳,胤礽仍未抓住那一点半点的思绪。 然而随后几日,好似胤礽当日所感当真是错觉一般,自家汗阿玛态度依旧如常,甚至有关那夜他所提之事,对方也承诺会好生考虑。 “保成那日想法不错………” 略显昏暗的灯光下,康熙面上一如往日般温和中带着些许威严,看向他时,总会带着些许慈意。 若非胤礽极度自信于自身的感觉,恐怕也会将那日之事,当作一个错觉堪堪从脑海中略过。 “可是………不是的……” 走出养心殿,想到那日汗阿玛身上浓浓地隐晦之感,胤礽不觉微微皱眉。 既然不是策论的问题,那便是人了,想到那几日同自己时常一处的张若霖,难道是张大学士这些日子做了什么,方才惹得汗阿玛迁怒? 胤礽心下不由猜测道。 也不对,以张英如今的地位,尚还没到让汗阿玛不能轻易动手的地步,若有什么,最先遭殃的只会是张大学士本人。 饶是胤礽脑洞再大,也决计想不出自家汗阿玛如此作为的缘由。盖因自修真之日起,感情,婚事这种东西便注定不可能在胤礽考虑范围之内。 不说修真者元阳何其之重,结丹之前断不可轻易丢失,只说寿数不同,眼睁睁看着妻子子嗣日益衰老,甚至注定要走到自己前面,又是何其残忍? 日后天地那般广而璀璨,何必要因一时私情,将自己围困于一墙之地? 总之,盖因胤礽脑海中从未有过这根弦,哪怕再向前一步便可接露这份谜题,哪怕早前并非没有蛛丝马迹,偏此刻就被困在了答案之外。 “殿下………太子殿下?” 耳边传来一声熟悉的声音,胤礽下意识回头,一眼望不到尽头的宫道之上,便见张若霖已经不知何时站在了身后。 十三岁的张若霖已然初具少年人的身形,柳眉凤目,肤白如玉,一袭再简单不过的青衣,只一眼便知是被层层书香浸润过的少年。 “殿下这几日是怎么了?可是有什么心事未开。” 胤礽罕见地没有回答,张若霖眸光微深,须臾竟淡笑了起来: “那么说,此事可是与若霖有关?” 果然敏锐,胤礽只得无奈摇头:“孤此刻,心下也未有答案。” “对了,若霖此次南下,可有亲友陪同?” “父亲跟叔叔都脱不开身,不过此次家中管家会随我同去。”仿佛没察觉到刻意被转移的话题,张若霖如是道。 胤礽下意识皱了皱眉,虽不知汗阿玛心中芥蒂因何而来,又究竟是不是放在了眼前这人身上,胤礽仍下意识担忧起来对方的安危来。 “对了,汗阿玛身边的富察侍卫过几日恰好也要南下,孤待会儿会同对方商议一番,富察侍卫武艺不错,同你一路上也好有个照应。” “富察侍卫?可是月前同赫舍里格格定下婚事那位?”对于这位的名号,张若霖自是记得地,无他,已然落魄的名门之后狗屎运一般得了了万岁爷青眼,还能有幸娶了当今太子爷的亲姨母。 这段堪称传奇的经历,已然足够紫禁城众人念叨好些天了。 “正是他,说来也算的上孤的姻亲了,富察侍卫双亲早逝,自幼同幼弟相依为命,为人很是稳重可靠。” 对于对方堪称反常的举动,张若霖却没再多问什么,只拱手一礼道。 “若霖在此谢过殿下……” 乾清宫,胤礽到时,恰好轮到富察永安换值。 见是太子爷来寻,众人无不艳羡地瞅了眼来人。这长得好就是有好处,娶了太子爷亲姨,日后还愁不能荣华富贵。 迎着众人复杂的目光,想到早前万岁爷的吩咐,富察永安心下不由露出些许苦笑。艰难地维持着镇定快步走了上前。 第88章 “奴才富察永安请太子殿下安,不知太子殿下今日过来………” “富察侍卫不必多礼……”没有多余的客套,胤礽将所求之事简而言之地告知对方,然而谁曾想,话音刚落,却见眼前之人原本红润的面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骤然苍白了下来: “殿下……您都知道了?” 什么?知道什么?他要知道什么? 在对方几欲崩溃的目光下,胤礽心跳骤然停止了一瞬。 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突然出现在了胤礽心头。 第46章 “太子殿下,这是今年新贡的君山银针,听说最是舒缓解燥………” 书房内,带着丝丝甜腻的声音响起,胤礽抬眸,看向一旁面带羞怯的陌生宫女。 来人一袭颇为素净的烟青色缠枝玉莲宫装,梳着的也是宫女们最为常见的两把头,乍一看,好似同这毓庆宫诸多宫人们没有分毫区别。然而不论是耳边微微晃动的碧色珠翠,还是俯身奉茶时欲露不露的细白脖颈,亦或空气中微不可见的红梅冷香……… 胤礽后知后觉反应了过来,面不改色地从对方手中接过茶盏,轻啜了片刻方才随意道: “你是新来的,孤怎么瞧着有些眼生?” “奴……奴才名唤玉书,是前阵子自内务府分过来伺……伺候太子殿下您的。”似是察觉到了什么,小宫女下意识咬了咬唇,原本秀致的小脸霎时便染上了些许红霞,微微颤动的眼睫似是在期待着什么。 烛火下,本就腻白的脖颈愈发动人了许多。 然而一直到昼夜将熄,书案上,堆积的书卷越来越多,眼前这位太子殿下也没再同她多说半句。玉书沉默着侍在一旁,眼见对方素笔挥毫,偶尔低眉沉思,狭长的眼睫在烛火下的映照下留下深深的剪影。 不知为何,小宫女突然低下了头。 一直到夜半时分,胤礽方才合上卷轴。夏末秋初,最是一年草木繁盛之际,池塘边,不时传来几声蛙鸣。 小喜子同几位内侍在前头举着灯笼,从书房到毓庆宫正殿不过几步路的距离,然而就只着一小会儿,胤礽便已经眼尖地看到了许多陌生的面孔。 同玉书一般姿态清妍的,妩媚娇艳的,小鸟依人的,甚至还有带着浓浓书卷气息…… 这一刻,胤礽只感到来自自家汗阿玛森森的恶意…… “太子殿下?您这是怎么了,可是身子有什么不适?”不远处,小喜子略带担忧的声音传来。 “无事………” 只是有些头疼罢了,寝殿内,昏暗的灯光下,胤礽无奈地扶住了额头。 这都什么事儿啊! 第二日,连续炙烤了数日的紫禁城终于迎来了瓢泼大雨。 胤礽过来时,康熙已经早早便将众宫人撤下,此刻诺大的乾清宫内,除去父子二人,只留一旁脑袋只恨不能垂到地底的梁大总管一枚。 想来富察侍卫昨日便已经将来由尽数禀报给了对方。对此胤礽并不意外,即便了这层姻亲关系,于富察侍卫来讲,归根究底汗阿玛才是对方真正的主子。 “儿臣给汗阿玛请安!” “保成来了……”从成堆的奏折中抬起头来,康熙如往常一般在身旁的位置上轻拍了两下,语气意味不明道: “保成今日倒是来的早!” 这不明知故问吗?胤礽简直要被气笑了,这会儿也不往跟前凑了,只在御案一旁软塌上寻了个角落随意坐下。眼见上首之人神色凝滞了一瞬,胤礽瞬间熄了拐弯抹角的心思,语气难得带了一丝赌气般地梆硬道: “汗阿玛若是有所疑问,或是对儿臣存在什么想法,大可直接询问儿臣便是,无辜牵连他人着实不妥当………” 这也是除了好友无辜遭殃外,胤礽迄今为止最为愤怒的地方。早前他一直以为,他同汗阿玛身为父子,便是中间隔着君臣之别。于朝政之上尚需谨慎为之,然朝政之外,总不该藏着掖着才是。 可惜如今,若非他谨慎这么一步,若霖怕是命都要莫名其妙地没了……… 想到这些,哪怕情绪稳定如胤礽,这会儿也不由有些恼火。 然而这份恼火看在自以为掌握了真相的康熙眼中则又是另一幅味道了。保成自小懂事乖巧,虽这些年时常会有些过于自在,常给人万事不盈于心之感,然身为储君,于外物淡漠一些并非坏事。然而这会儿……… 又想到昨日对方还特意嘱托富察永安照看那人……… 只听嘭的一声,手中尚未被批改完成的奏章被重重砸在雕刻着双龙戏珠的御案之上。案旁不幸被砸到的茶水也在一声脆响后咚地一声倒了下来。 滚烫的茶水洒了一地。 然而这会儿三人谁都没有心思注意这些: “无辜?保成口中的无辜,是说引诱储君无辜,还是他张若霖以下媚上无辜? ” 重重将手旁的奏章拂下,空荡荡大殿之上,康熙略显低沉的声音好似夹杂了无尽的怒火,只带一星半点的火星子,便要彻底燃烧起来。 而这份怒火的源头,胤礽此刻只觉天降一口大锅,当即拱手一礼道:“汗阿玛误会了,儿臣同若霖不过寻常好友,决计没有您所说的媚上之举。”说到媚上,胤礽紧紧咬了咬牙:“汗阿玛所谓引诱更是无稽之谈。” “哦,是吗?”上首之人不置可否。 第89章 “那朕怎么听说,保成闲暇之时,大都同那人待在一处。且时常一呆便是半日之久,其间更是不许宫人随意打扰………” 原来如此……… 轻叹了口气,胤礽颇有些无奈地揉了揉眉心: “回汗阿玛,那是儿臣在同若霖切磋棋艺。阿玛您也知晓,阖宫之内,除去您身旁的纳兰侍卫,能同儿臣有来有往者实在并不算多。”说这话时,还偷偷觑了眼自家阿玛。 果不其然,许是想到当初被杀地几乎毫无反手之力的模样,上首康熙爷面色有一瞬间的僵硬。一旁梁九功忙强忍着笑意低下头。 “不过十来岁的年纪,棋艺竟能同保成仿佛?”不得不说,这一瞬,饶是早前待对方印象不佳的康熙,此刻都起了几分心思。 少年才子,总归是让人爱惜。尤其康熙这般自诩有为之主。 胤礽忙点头应是。 “若霖自幼聪慧,且记忆超群,便是同儿臣比,也不差上什么。” 谁知话音落,大殿愈发静默了许多。 对于尚不通情爱的胤礽来讲,这话无疑是在向自家阿玛表达知己难寻,志趣相合之意,方才另眼相待,并无旁的旖旎心思。 然而殊不知,同样的话,落在历经千帆的老司机康熙爷这儿,那就又是另一重意思了。 又是两小无猜,又是志趣相投,更难得的是,以保成之聪慧,康熙心下自是清楚,世上能跟上对方思维者少之又少…… 可惜了,这张英家的,若是个女子,保成后院倒不缺这个位置…… “那么早前的科举呢?”将手边的折子随手丢到一旁,康熙眸色止不住微深了些许,面上却仍不动声色道: “早前保成那架势,知晓的是他张若霖即将应试,这不知晓的………”轻睨着眼前的宝贝儿子,康老爷子此刻很是有一番阴阳的意味: “还以为朕的太子,大清储君想要亲自去贡院走上一遭呢?” “汗阿玛!”胤礽下意识反驳,旋即很快敛下思绪,沉声道: “回汗阿玛,儿臣绝无此意。” “早前不过一时好奇多了解了一番,其后也正是察觉出其中弊病,方才有了此后种种。儿臣胆敢保证,此举决计不掺杂半分私心,待友人,更无半分僭越之意,还望汗阿玛明鉴。” 空荡荡的大殿之上,胤礽略显稚嫩的嗓音,此刻开口却是掷地有声,不容半分质疑。 上首,康熙一双虎目死死盯着来人,见眼前之人眸光清亮,并无丝毫晦涩之意,神色方才和缓了些许。只到底信了几分,在场之人怕只有在座的康熙爷自己知晓。 一旁的梁九功忙躬着身子上前收拾。 一窗之隔,外间雨落的更大了些。早春刚种下的芭蕉,这会儿碧翠的枝蔓也被打的不成样子,发出一阵阵淅沥之声。 乾清宫内殿仍是一室寂静。 无意识地摩擦着手中的碧玉扳指,不知过了多久,就在胤礽以为终于过了这一劫,却又听上首之人缓缓开口道: “既是如此,贵妃那儿还有几位留牌子的秀女,改明儿朕使人给你送去,保成如今也不小了,身边总该有个侍候之人。” 这话说的随意,然这话里话外却是半分不给胤礽拒绝的余地。胤礽仍想挣扎片刻: “汗阿玛,儿臣今年尚不过十四,离成人尚还有些日子……” “你大哥在你这般年纪,身边伺候之人早已过了两指之数。”接过梁九功重新砌上的茶水,康熙面上丝毫不为所动,甚至这会儿因着胤礽面上不乐之意过于明显,早前的怀疑复又重新凝聚在了眼中。 所谓食色性也,古往今来莫不如是。连今年将将过了十岁的胤祉心下都不乏好奇之意。然而眼前他这位最爱的儿子,大清未来的君主,却是半分兴趣都无。 知子莫若父,若非如此,康熙又何尝愿意将自个儿宝贝儿子往非常道上去想。 御案之上,康熙双眸微眯,看似沉静的眸光中好似蕴藏了某种风暴,指间盘绕着碧玉扳指隐隐闪过寒光: “还是说,保成有什么难言之隐?” 轰隆一声,只见原本乌云密布的天边蓦地闪过一道白光,紧接着,仿若幕布般的大雨几乎在一瞬间倾泻而下……… 空旷的大殿上,自家汗阿玛的语气中的凝重之意如锤鼓半重重击打在胤礽心间。比之方才所言,这话可不知重了多少,他甚至隐约察觉出,对方话中透出的浓厚杀意……… 胤礽知晓,若是今日寻不到一个合理的解释,哪怕他一国储君,除非非常手段,也难以从自家汗阿玛手中保下若霖。 “汗阿玛……”此起彼伏的雷光下,胤礽深深吸了一口气,良久方才下了决心,起身重重一礼道: “回汗阿玛,阿玛方才猜测无错,儿臣早前之所以不愿使人侍奉,的的确确有不得已为之的理由………” 第47章 “理由作何?” 感受到上首传来的灼人目光,胤礽没有直接回答,反倒起身一礼道: “听闻汗阿玛前些时日新得了一把龙泉宝剑,不知儿臣今日可有幸瞻仰一二?” 御案之上,康熙下意识皱了皱眉,旋即又很快松开。 好似没注意到自家阿玛略带审视的目光,胤礽面上甚至还带了几分笑意,如早前地每一次家常一般开口道: 第90章 “恰好儿臣已经许久未曾为汗阿玛舞过剑了。 “这………”看着眼前莫名有些僵持的气氛,一旁候着的梁九功这会儿话都有些说不利索了:“太子殿下,这可是乾清宫,怎可,怎可手持利器………” 然而梁九功话还未说完,便听上首康熙帝骤然摆手道:“去,将剑取来!” “这………不……不妥吧!” 一旁的梁九功险些都要哭了。 奴才的万岁爷啊!您是不是忘了您同殿下方才才闹过矛盾,您早前还险些命人将殿下“挚友”给咔嚓了。以殿下的剑术,若要有个不是。在场之人,哪个能拦得住…… 虽然并不觉得自家金尊玉贵的太子殿下会做出弑君弑父这般大逆不道之举。但常言道凡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迎着自家主子催促的目光,梁九功心下叫苦不迭。 没等上多久,约莫半盏茶的功夫,宝剑很快便被带了上来,期间两父子俱是默契地没有开口。 能送入康熙手里的宝剑自是没有不好的,除去略显华丽的剑匣。眼前这柄长剑不论重量,手感都颇合胤礽心意。 长剑入手的那一瞬间,只见胤礽周身气势陡然一变,方才还是温煦的春日暖阳,下一刻却是骤然冰雪满天。仿佛被胤礽眼中的锐意所惊,梁九功下意识挡在了自家主子跟前。 反倒是康熙爷本人,自始至终连脚步都未曾往后挪上一步。若非隐隐收缩的瞳孔,怕是任谁也觑不到眼前这人的心思。 胤礽淡淡一笑: “汗阿玛,儿臣献丑了……” 乾清宫作为康熙常日议政之所,正殿自是颇为宽敞,此刻无疑给胤礽提供了一个绝佳场地。不过这次,胤礽并没有选择那些繁复地招式。 在上首二人炯炯的目光下,只见眼前青光一闪,大殿中央,方才还在吞吐香料的紫金铭鼎香炉突地从正中央裂开。 “啪!”伴随着一道沉重的落地声,上首康熙帝蓦地从站起了身子。 “这………这,怎么可能!” 一旁的梁九功下意识揉了揉眼睛,半响方才颤抖着身子带着些许呓语道: “太……太子殿下方才那……那把剑分明………分明………”没碰到炉子啊! 怎么可能呢?他可是瞧的清清楚楚,断不会出错的。然而事实上………看着眼前自正中央整齐劈开的炉鼎。若非还有些许理智拉扯着,可怜的梁公公几乎立时便要跌倒在地。 这真的是人可以办到的吗? 一旁的康熙帝虽未说什么,然而短暂的惊疑不定后,在看向下首胤礽时,那热切甚至隐隐带着期盼的目光已然说明了一切。 眼前这一幕,显然已经脱离常人范畴了,说不得,想到早前听过的修行之事,饶是康熙,此刻也不由心热了起来。 辨出其中的渴盼之意,将手中长剑随意收鞘,胤礽心下不由叹了口气,面上却仍是如常道: “不知汗阿玛可曾记得,年前儿臣曾亲创过一套剑术?” 似是想起了什么,康熙点了点头: “不错,那套剑法可是连宫中的剑术大家都直呼妙不可言,朕早前也曾亲自尝试过,确实能感受到其中说不出道不明地玄妙之意………” “怎的,可是那套剑法有何特殊不成?”眸光瞥过已经碎成两半的香炉,康熙眼神不由一亮。 若是这套剑法有此作用…… 可惜下首之人却是摇了摇头:“早前儿臣也是这般认为,然而这套剑法,儿臣也曾教过四弟他们,可惜………”轻叹了口气,胤礽方才继续道: “除去身子康健了许多,几位弟弟并未如儿臣般修出内劲,亦或者可以说是剑意………” 说到最后,胤礽语气也有些不确定。 “那保成可知晓为何?”未曾听到想要的,康熙眼中热切虽微微褪下了些许,只目光依旧一瞬不瞬地盯着眼前之人。 “回汗阿玛,儿臣起初也不知为何,为此还特意书信求问了凉山寺的无妄禅师。也是那时候,儿臣方才知晓所谓入道之说。” 似是想到了什么,胤礽目光抖然空蒙了片刻, 大殿之上,一时间安静地吓人。 良久,胤礽清润的声音似是自远方而来,带着说不出的飘渺之意,殿中众人下意识屏住了呼吸。 “无妄大师告诉儿臣,真正弥足珍贵的,并非是那套剑法,而是在儿臣领悟剑意之时的那一瞬间。” “所谓感天地之自然,悟心中之所道莫过于此。” 说到这儿,胤礽又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道:“不怕汗阿玛笑话,即便是儿臣,后来无数次想找回当时那种感觉,也是不能了………” “不过自那之后,儿臣确实察觉出体内多了些什么,于循环往复中生生不息,尤其在每次用剑之时。” 大殿内,一时间谁也没有说话。 事情到了这一步,反倒越发玄妙了起来。梁九功早被惊地两眼发蒙,再难有言语。倒是此刻,正襟坐于龙椅之上的康熙帝,到底见识地多些。胤礽方才所言,虽晦涩了些,然修行本身就是一件玄之又玄之事…… 倘若人人可得,这世上又哪里来的凡夫俗子汲汲经营呢? 这般想着,康熙复又重新打起了精神,不过看着眼前风华正茂的儿子,眼中到底多了些许连自己都未曾察觉出的复杂。 第91章 定了定神,康熙方才继续道: “除去方才那一剑,保成口中的那股内劲可曾有旁的好处?” 对于这个,胤礽早有准备: “回汗阿玛,自年初以来,儿臣能明显感觉到身子较之以往轻盈了许多,且力道,速度,甚至敏锐度均有不同程度的提升。” “至于旁的………”胤礽苦笑着摇头:“儿臣尚还未曾发觉………” 这么说来,比之所谓修道,保成这倒更像是所谓的“内劲”。摩擦着腰间的玉玦,不得不说这一刻,康熙心下还是有些失望的。 “那么早前女色之事,也是对方所言?” “是,汗阿玛。”胤礽果断点头: “咳咳………无妄禅师早前曾言,若要想要更近一步,切记不可过早失了………失了元阳。”说到最后,胤礽白皙如玉的面庞上不知何时沾染了些许薄红。 即便早有准备,听到这个,康熙仍是下意识皱了皱眉: “保成乃一国储君,日后迟早要娶妻纳侍,广添子嗣。武艺再好,也断不该为此耽搁了人伦大事!” “可是汗阿玛………”自小到大,胤礽少有这般激烈的时候:“儿臣自幼痴爱剑术,传言有儒生立身成道,有医者济人成道,儿臣如今有此境遇,日后未尝不可以剑入道。” 大殿中央,滚落地半边炉鼎旁,胤礽突然直直跪倒在地,原本清润地眸子像是坠上了星光,此刻说不出地坚定道: “虽知希望渺茫,可儿臣无论如何也不愿错过此等良机,还望汗阿玛成全………” 不知何时,窗外已是骤雨初歇。定定地看着眼前之人。良久,大殿上,只听得康熙一声微不可见的轻叹: “罢了,近两年便先算了,不过身为太子,日后迟早要有福晋的,保成你可明白?”不得不说,说出这句话时,康熙心下不乏某些隐秘地期盼,这才并未给出具体期限。 胤礽微怔了一瞬,旋即只当未觉道: “儿臣多谢汗阿玛成全。” 说开了此事,父子俩方才的隔阂好似一瞬间便没了踪影。两人一道用过了午膳,又就着今早的政事浅谈了几句,直到晚间,胤礽方才起身离去。 “梁九功,你说方才保成所言,有几分真假?”入夜,原本早该歇下的康熙帝此刻却没有半分想要归寑的念头。略显昏暗的灯光下,康熙帝棕黑色的眸子在烛火下明明灭灭,教人瞧不出半分深意来。 一旁侍着的梁九功下意识垂下了脑袋:“哎呦,奴才又不似万岁爷您见多识广,哪里瞧的出端倪来,不过太子殿下自小在陛下您眼皮子底下长大,又是在这深宫之中,怕也难有旁的境遇………” 这话倒是不假,康熙面上果然好看了许多。梁九功见罢这才凑上前继续道:“何况,这事除了太子殿下,不还有另一位当事人,万岁爷不是早遣人去问了,想必过不了几日,真相自会见真晓………” 不知想到了什么,烛光下,康熙紧皱着地眉微松了些许。一直到夜半时分,乾清宫灯火方才熄了去。 与此同时,毓庆宫 好不容易等到休息时间,帏帐内,看着眼前敛眉沉思的胤礽,青玉重重躺倒在柔软的锦被之上,旋即结结实实地松了口气: “还好还好,今天这事儿到底圆了过去,不过小保成,果然如咱们早前所料,你家汗阿玛当真对修行之事颇有兴趣。” 想到今日对方面上隐约透出的渴慕之色,青玉摇了摇头,一张娃娃脸上难得露出些许凝重来: “还好小胤礽你早有准备,如若不然………”说这话时,青玉下意识看了眼一旁不知再想些什么的胤礽,在这泼天的际遇面前,所谓父子情分究竟又值得几分呢? 啧啧两声,青玉复又蹦哒着滚到了胤礽跟前: “对了,本尊竟然不知道,你居然这么早就开始布置了?还早早跟那老和尚通了气儿。”青玉这些年跟在胤礽身边,对对方行事作风可谓再清楚不过,心知早前乾清宫对方既然提了,那么一应证据自是不会缺地。 不拘是人或是物。 胤礽不置可否。 果不其然,翌日,胤礽便收到灵鸽来信,自家汗阿玛果真派人前去询问了无妄法师,甚至还带走了两人早前“交流”所用的信件。 当然其中内容,正是胤礽早前伙同对方早早备好了的。这会儿面对青玉的惊奇的目光,也只微不可见地摇了摇头: “不过有备无患罢了………” 话虽如此,胤礽眉间却仍是多了几分怅色。有些棋,注定不是走对了,便万事皆好。选择欺瞒自家阿玛,胤礽至今并未觉得后悔。 人心的贪欲能到哪种地步,胤礽早非昔日之蒙童,他不愿也不会去拿自己同汗阿玛这些年的情分去赌。自他有这个意识起,不论是一日复一日刻意展现的剑术天赋,亦或是时不时对道法的留意皆是为了今日……… 除去决计不能暴露的水灵根,若是秘籍,灵物之流尚会引人觊觎谋夺,那么根植于自身的天赋呢? 一切皆有迹可循,方才不会惹人生疑。这还是入学之际,汗阿玛亲自教导于他的……… 只到底,还是有些遗憾的吧!想到少时时,自己同汗阿玛几乎无不可言说之话。 黑暗中,胤礽缓缓闭上了眼睛,良久方才摒弃杂念,步入了冥思。 第92章 同一时间,养心殿内,康熙帝紧紧捏着手中的信件,目光留在信件结尾处的最后一段久久没有离开: “今灵气稀薄,天地间已难有修士立足。以武入道虽已是上古传闻,然殿下既能在无人教导之下经由顿悟引动天地之力,归于内息,可见于剑术一道天赋实在卓然。倘若此心不改,此意弥坚,日后未尝不会有得道之日………” 得道啊!死死盯着上头的只言片语,不得不说哪怕希望渺茫,这一刻,康熙帝心下仍止不住澎湃了一瞬。 罢了,这几年暂且由着保成吧! 第48章 自打那日说开以后,康熙果真如当日所言,不在陆续往毓庆宫“添人”,而见识了太子殿下的态度,肉眼可见地,毓庆宫众人蠢蠢欲动地心思也逐渐落了下来。 无需再面对那些个欲语还休,粘稠地几欲渗人的目光,胤礽这几日心情颇为不错,汀兰等人见罢不由松了口气。 因着大阿哥胤禔的婚事,这几日宫中尤为热闹,几乎四处可见手捧红绸,腰间配着喜结的宫女们。张若霖南下恰好是在七月中旬,距大婚不过半月有余,饶是如此,胤礽仍在临水阁为对方设下小宴,以作践行之意。 临水阁坐落于御花园西侧,因其三面环水方有此名。自阁楼往下,层层叠叠地碧莲间,偶有银灰色的锦鲤游过。 七月里,正是蟹黄最为鲜美的时候,为着今日,胤礽还特意将眼前酿好的菊花醉取出。经由胤礽亲自酿造出的美酒,初初打开,便已经有几分醉人了…… 深深吸了口气,坐于对首的巴尔图当即便抚掌畅笑道:“看来咱们哥几个今儿可要托若霖的福了!” “可不是嘛,殿下的美酒可不是什么时候都能喝到的,下回说不得得等到若霖老弟春闱了,哈哈………”前些日子的针对仿佛不存在一般,安隆大大咧咧地将胳膊搭在了来人身上。 将横在身前的手臂推开,看在自家殿下的份上,张若霖难得忍住了翻白眼的冲动。 “若霖才学甚佳,想必此次必能够金榜题名。”最后开口的是赫舍里伦布,不过比之前头巴尔图两人心无挂碍,此刻的伦布诚心祝愿的同时,面上到底多了几分晦涩。 不觉间,手上的酒杯已经倒过几轮儿了。 觥筹交错间,张若霖执着酒杯的手微顿了片刻。 在座几人打小一道长大,对彼此脾性可以说了解至深。张若霖这会儿倒是不会误会什么,不过瞧着对方无意识间一杯杯往嘴里灌下,心下到底是不好受地。一旁胤礽见状在对方臂肘上轻拍了拍,旋即用仅两人能听到的声音低声道: “无事,伦布并非自怨之人,过段时日,总归会想通的。” 虽同为伴读,几人未来前景却也大不相同,巴尔图身为亲王嫡子,便是什么都不做,日后封爵授官也自有一番上好前程。安隆作为武将之后,自身武力也是不凡,日后从军继承觉尔察将军的人脉基本上是铁板钉钉了的。唯有伦布同若霖两人,仍需在科举这条独木桥上费力挣扎。 尤其是伦布,天资虽不及胤礽等人,却也实属上等之列,偏生头一回试水便折戟沉沙。 几人交换了一番眼色,只当没瞧见对方的失态之举,席间很快又重新热络了起来。 “听闻江南那边儿莺啼燕舞,佳人如画,最是出了名儿的风流之地。若霖兄年岁尚小,去了那边只管好生读书便是,可莫要沾染了那些个风流做派来。” 酒过三巡,巴尔图已经有些微醺,这会儿微眯着眼半是玩笑半是规劝着道。 想到去岁明珠府上那场闹剧,胤礽几人诡异地沉默了片刻,八旗宗室间素来联络有亲,不巧的是,纳兰容若早前新娶的继室恰好还是康亲王福晋的娘家表妹,论关系,巴尔图尚要唤对方一句姨母。 先有原配念念不忘,时时追思,后有痴情歌女不远万里痴痴相随。容若本人去岁还险些为此丢了命去。也不怪素来好脾性儿的巴尔图这些时日对这人意见这般大。这会儿见到同样风姿迤逦,才情出众的张若霖,方才忍不住说上两句。 轻咳了一声,张若霖玩笑似地眨了眨眼道:“放心吧,纳兰大人风姿天成,岂是咱们这些人能比得地………” 这话一出,肉眼可见地巴尔图脸色愈发臭了几分。脸上就差写着你这张脸,可没有分毫可信度。 一旁的觉尔察安隆率先大笑出声。 “可得了吧,就他这张嘴,别说什么才女佳人了,能受地住地莫不是什么神人不成?” 须臾,随着桌底咚地一声巨响,觉尔察面色肉眼可见地僵直了一瞬。罪魁祸首张若霖慢斯条理地理了理衣摆: “我这人可不止嘴上厉害,腿上功夫也很是不错,怎么安隆兄可要尝试一番。” 明明武力值倍数碾压对方,这一刻,觉尔察依旧莫名怂了下来。席上,蓦地传来几声闷笑声。 雨后初晴,空气中尚还存着几分草木泥土的清气。御花园内,胤礽同张若霖并行在西角处地一处小径之内。将将初秋,遍地的琼紫色蔷薇花开的很是绚丽。 待酒气去了几分,张若霖方才开口道: “伦布素来自衿,若非出了什么事,今日断不会这般情绪外露。” 胤礽赞同点头:“前两日富察侍卫曾同孤说起过,郭罗玛法这几日身子眼见愈发不好了起来,哪怕有孤早前送去的方子,这会儿也不过熬 第93章 日子罢了………” 说这话时,胤礽面上不由带了几分怅色。诚然他对这位没见过几面的外祖感情并不算多深。对方的头脑处事也非是在胤礽欣赏那一列。然这些年来,对方却也在自己的暗示下兢兢业业约束被索额图不断养大胃口的赫舍里氏。还是自小抚育伦布长大的亲祖父…… “抱歉殿下,是若霖逾矩了……” “无妨……”胤礽淡淡地摆了摆手:“早前见富察侍卫执意要将婚期提前,孤便已经猜到了大概。” “怪不得………”想到前几日见到的那位富察大人,张若霖单手覆后,旋即轻笑着摇了摇头:“看来殿下早前阴差阳错,倒是促成了一桩好姻缘。” 事关赫舍里府当家之人,又是当今太子的嫡亲外祖,赫舍里府消息自是捂得严实。富察侍卫虽出身名门,却也是个父母长辈俱无的孤落之人,又是从哪里得来的消息? 想来除去赫舍里府中那位特立独行的姑奶奶,再无旁人了。 张若霖素来□□,甚至无需胤礽多言,只看对方选秀之际还要冒着大不违拜访毓庆宫,还有后来几乎震惊满八旗的赐婚,心下便已然明白了八分。 对对方的敏锐,胤礽心下并不意外,这会儿更没什么家丑外扬的想法:“自打赐婚后,姨母在家中日子便算不得好过,富察侍卫的确是个有心之人。” “这也算是求仁得仁吧……” 两人说话间,却听一旁的草丛中突然传来一阵窸窣声,张若霖下意识挡在了胤礽身前。因着想说些体己话,胤礽这会儿身旁并未带人,又是在这般冷僻之地,饶是明知自家殿下武力如何,张若霖仍下意识紧张了下来。 与之相反,一旁的胤礽却是连眉头都未曾动上一下,只微微侧首,对着假山后某一角轻笑着道:“出来吧,夏日刚过,这会儿正是虫蚁最多的时候,若是不慎被咬伤,可是要疼上许久地。” 这语气,张若霖微讶了片刻,却见假山后,一个半人来高,鹅蛋脸,穿着一身雅青色琵琶襟马褂,头戴鹅黄色瓜皮小帽的小男孩儿略带瑟缩着走了出来。见到胤礽地那一刻,小孩儿先是圆目微怔,反应过来忙起身见礼道: “胤禩请太子殿下安!” 原来是八阿哥啊!打量了一番对方略显狼狈的衣着,张若霖剑眉微挑,旋即规规矩矩地后退了半步,不再多言一句。 胤礽好笑地睨了对方一眼,方才微低下身子,假装没看到对方沾染着草木泥巴的衣角,温声道:“八弟这会儿怎么在这里,身边伺候的人呢?” “臣弟……臣弟是……是……”许是因着过于狼狈不堪之故,胤禩面上很快沾染了些许薄红,说话也不利索了起来,不过很快便恢复如常: “回太子二哥,臣弟是听闻园子里新养了一些银鱼,一时好奇,方才甩开宫人过来……”遗传了卫贵人的绝佳容貌,年仅六岁的胤禩长相不可谓不精致,唇红齿白,尤其一双乌溜溜的眼睛定定地瞧着你,很难不教人心生恻隐。 “哦,是吗?”看着对方隐隐泛着红意的眼眶,胤礽心下不置可否。宫里那些个奴才们平素最是机灵不过,这会儿能被一个六岁不到的小孩儿尽数甩开,本身就能说明诸多问题了……… 不过事关延禧宫,胤礽到底不方便开口。 “对了,太子二哥今日不用去上书房吗?”一行人缓步走在小湖边,许是为了缓解方才的尴尬,半响,胤禩方才鼓起勇气开口道。 上书房么?微不可见地看了身旁之人一眼,胤礽突然笑了笑: “孤年初便已从上书房结业,倒是八弟你,算算日子,今年也该到了入学的时候了。惠嫔可曾说过要如何安排?” 话音落,只见胤禩眼眶红的更厉害了些,垂在腰间的小手下意识捏紧了环佩,面上却仍是撑着笑脸道:“大哥大婚在即,额娘整日忙的脚不沾地,一时……一时想不起来也是有的………” 话虽如此,胤禩仍下意识低下了脑袋,活像是被遗弃的小兽一般。 近几年来,宫中子嗣愈发多了起来,加上去岁章佳庶妃生下的小阿哥,如今光是皇子,便有足足十三位之多,更不要说,前些时候已经再度怀上身孕的德嫔。 常言道什么东西多了也就不值钱了。若说前头那些个阿哥们多少有过被自家阿玛时时惦念,如珠似宝的时候。如今这些,怕是连生辰,自家汗阿玛都记不得太清了。 更别提主动提起一位阿哥的入学之事。这般情况下,作为生母的良贵人常年失宠,难见圣颜,养母惠嫔又忙着操心亲儿子的婚事,也怪不得…… 迎着对方略带紧张的目光,胤礽轻笑着摇了摇头:“想来汗阿玛也是近日过于繁忙了些,方才教八弟潇洒到了今日。上书房师傅们素来严苛,接下来这些时日,八弟怕是要辛苦上一阵儿了。” 话音落,只见胤禩目光陡然亮了起来:“不辛苦,不辛苦,能习圣人之道已是幸事,又何来辛苦之说。如若能如太子二哥般受众太傅夸赞,得汗阿玛认同,方才是我辈楷模呢!” 面对这般直白的恭维之语,胤礽只笑了笑:“圣人之道也好,学问知识也罢,悦己后方可悦人……” 晚间,吩咐宫人将落单的八阿哥送回延禧宫,一直到人都走了没影儿了,一旁自方才起便沉默居多的张若霖方才转过身来,对着胤礽玩笑似的感慨道: 第94章 “殿下这宫中,当真是卧虎藏龙啊!” 第49章 “怕是惠嫔娘娘也不曾知晓,八阿哥小小年纪,竟也能越过延禧宫主位指使宫人了。” “任何时候,想要过的好总归不是错的,不是吗?”胤礽不置可否。 “殿下您还真是………”轻笑着摇了摇头,张若霖素来明净的脸上难得带了些许怅色: “有时候当真觉得,咱们这些人的心思,拿出来俱都污了殿下您的眼。” “若霖这说的什么话。”胤礽不由有些好笑:“人食五谷杂粮,心有爱恨贪痴,又何来洁之一说?” “或许吧!” 微不可见地摇了摇头,张若霖没有再开口。两人一路行至午门处,宫门口,张府管家早早等在了外面,马车内,一同等着的还有一位面容同样俊秀的年轻男子。约莫十七八左右,相似的容貌,身上如出一辙的清雅之气,胤礽很快便认出,这约莫便是若霖口中时常提起的小叔叔张廷玉吧。 隔着大敞的宫门,男子微微拱手,冲着胤礽的方向深深行下一礼。 胤礽回以颔首。 “方才那位便是太子殿下?看来父亲说的没错,这些年若霖同殿下果真关系甚笃。”素手执起一盏清茶,不算宽敞的马车内,张廷玉含笑着看向眼前素来稳重的侄儿。 “能得殿下为友,乃若霖一生之幸。” 微怔了片刻,良久张廷玉方才道:“如此,也好。” 不过心下,不免对这位太子殿下愈发好奇了起来。 翌日,经由胤礽提起,日理万机的康熙爷总算想起来还有位大龄儿童尚还未入学。不过皇帝是谁,错处永远不可能会是自个儿的。 “惠嫔也是,身为皇子养母,竟敢如此怠慢了事。”话虽如此,康熙心下最为不满的还要数八阿哥生母卫贵人。 同样不受宠,同样难见天颜,老七生母戴佳贵人尚且拼命寻门路求到他跟前。卫贵人却能丝毫无动于衷,只能凭一个六岁小儿自个儿想法子,两厢对比之下,当真是高下立显。 别看康熙嘴巴上唠叨着孝顺嫡母,敬重养母,其实心下门清儿,唯有生母才会对自家儿子掏心掏肺。 命人将阿哥所收拾妥当,对于惠嫔,康熙并未单独申斥什么。饶是如此,在见到乾清宫来人,说要将八阿哥移至阿哥所之时,纳喇氏仍忍不住眉心直跳。 待人走后,惠嫔方才忍不住摔了杯子: “去,打听一下,万岁爷日理万机,常日待八阿哥也未见得有多上心,怎地这会儿突然想起来了?” 八阿哥虽机灵,到底年岁尚小,首尾收拾的很是粗糙,很快便被人发现了端倪。看着手中这两年陆陆续续背着自个儿为八阿哥办过事儿的奴才,惠嫔简直怒极反笑,连后日大阿哥大婚这般喜事都没能消减半分: “小梁子,你亲自去,将这些吃里扒外地都给打发了,恰好八阿哥即将入上书房,是该好生挑些人过去,可莫要委屈了咱们金尊玉贵的阿哥爷………” 说到后面,惠嫔几乎要咬牙切齿了,小梁子当即心领神会,眼珠子一转便道: “哎呦,娘娘您放心吧,八阿哥怎么说也是万岁爷的亲儿子,身边儿伺候的人总要聪明些,有些个来历配得上阿哥爷的身份………” 至于聪明根基深的奴才受不受他一个没宠没身份的小透明皇子辖制,那就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了。 总之,不拘各方何等想法,大龄儿童八阿哥总算在胤禔大婚的前一日,正式入了上书房。这个时间点儿,宫里有脑子的一想便知怎么回事儿,在背后可谓结结实实地笑话了一通。 以至于第二日新婚小夫妻请安之际,惠嫔脸上尚还带着几分僵硬。见婆婆这般反应,本就操劳加上心怀忐忑的伊尔根觉罗氏当即白了脸。一旁的胤禔察觉不对忙转头去瞧,面上还带着几分焦急道: “怎么了,婉容可是累着了……” 好家伙,这话一出,纳喇氏心下原本的三分迁怒立时便飙到了十分。慢悠悠地接过手中的茶水,上等青瓷盏碰撞间发出叮咚的声响。如此时惠嫔的话一般,直直敲打在伊尔根觉罗氏心上: 延禧宫内,一时间安静极了。 “胤禔年岁也不小了,翻过年便十七了,膝下总不能一直这般空落落的………”言外之意,如若不能尽快怀上子嗣,便教后院其他人来生。 肉眼可见,伊尔根觉罗氏脸色愈发苍白了许多,可惜胤禔在这上头素来大大咧咧,这会儿只以为自己额娘急着抱孙子了,加上心下对于胤礽莫名其妙的胜负欲,当下自是欢欢喜喜地应了下来: “放心吧额娘,儿子同福晋身子好的很,年前定能教额娘听到喜信。”也教毓庆宫那位好生羡慕一番。 听罢,惠嫔面上愈发和缓了许多,狭长的眼睑微微向上挑起,意味深长地看了几乎要站立不住的大福晋一眼:“好好好,那额娘就等着你们俩的好消息了………” “哎呀,殿下您是没瞧见,那大福晋的脸,白的呀!就这还要时不时往延禧宫伺候………”毓庆宫,小喜子在一旁啧啧摇头:“都道惠嫔娘娘为人和气,待宫人更是大方,谁成想私下竟是这般心狠。” 当真是真人不露相啊! 许是两宫气场不合,亦或者胤禔互别苗头的动作过于明显,哪怕胤礽从未表现过对大阿哥甚至延禧宫的厌恶,以小喜子为首的毓庆宫众人依旧会下意识收拢对方的消息。有个一星半点的疏漏都够几人高兴好几日了。 第95章 胤礽下意识拧了拧眉:“够了,大嫂乃汗阿玛亲赐,为人谦和恭良,岂是能为人随意说嘴取乐地。” “这两个月月钱不用领了。” “殿下!奴才错了!是奴才多嘴,奴才不该妄议贵人!”胤礽开口仍是这般淡淡的,然任谁都能听出其中的不悦之意。小喜子忍不住双腿一软,径直跪倒在地。若不是自家殿下不喜作践己身,小喜子恨不得当场给自个儿几个耳光。 叫你胡说八道,叫你口无遮拦。 “好了,下去吧,记住下不为例!” “奴才叩谢殿下圣恩!” 小喜子忙不迭地磕头,一刻也不敢耽搁连滚带爬地跑了出去。 待人走后,汀兰方才端着茶水走了上来:“打从那次江南从江南回来,殿下果真越发和软了许多。”尤其对待深宫中这些苦苦挣扎的女子来说。 当然后面那句汀兰没有说出口。不论是早前在万岁爷跟前为赫舍里格格谋划,明里暗里为对方撑腰,亦或者今日重责小喜子之举,放在以往,俱不是自家殿下会做出的事。 倒不是汀兰觉得自家爷心肠冷硬,恰恰相反,同这紫禁城旁的主子比起来,自家殿下已是难得的体恤之人。只是身份如此,一个人在高处太久了,难免忽视了脚下的诸多峥嵘。就如这世上万万千千的男子,总是不愿意回头,看看这牢笼中被无尽枷锁死死捆绑着,被辜负,被利用直至榨干最后一滴骨血的妻女。 不知想到了什么,汀兰眼中蓦地闪过一丝凄凉。 “怎么突然说起这些了,可是桂嬷嬷前些日子同你提的那些?”没有计较对方突如其来的僭越之言,胤礽眸中带着些许温和道: 汀兰本就生的乌眉杏眼,一张皎好的鹅蛋脸,便是放在宫妃中,也是说得出的好颜色。又是陪伴胤礽多年,手边最为得用的宫女,情分非比寻常。这些年下来,上赶着求娶之人只多不少。不过无一例外都被眼前之人给拒了去。 前些时候,桂嬷嬷也是考虑到女子花期实在太短,加上求娶之人各方面都还不错,方才再度同对方提起此事。当时胤礽也在,这才多听了一耳朵。 “殿下!”孰料话音刚落,便见汀兰突然跪倒在地:“奴才情愿终身侍奉殿下,待年岁到了,自梳做个嬷嬷也好,躲去个偏僻角落偷生也罢,只求殿下不要赶奴才走。” 似是没想到对方反应这般大,胤礽难得有些不解道:“吴札库侍卫正蓝旗出身,如今已经做到了二等侍卫,孤特意命人查过了,家中关系并不复杂………” 汀兰却仍是摇头:“殿下肯为奴才费心,汀兰感激不尽,只是胆怯也好,不识抬举也罢。不论面上有多光鲜,奴才出身包衣无法更改,吴札库侍卫如今之所以愿意求娶,左不过是为了殿下您的缘故,心下待奴才未必有多看的起。” 想到早前几位姐妹的遭遇,汀兰唇角不由溢出些许苦笑。一个男子他可以不爱你,可断不可瞧不上你,不论身份还是其他。当对方打心眼里认为你不值得费心,更不值得珍视,那日子,还有什么好过的呢。 看着眼前自始至终神色清淡,却没有露出半分不耐的主子爷,汀兰愈发坚定了留下来的心思: “不论成婚与否,左不过是伺候人罢了,殿下尚且待奴才有几分怜惜,若换做旁人,怕是连这几分仁心都是奢求。”或许对方初时为了太子殿下能给她几分好颜色,但谁能保证自个儿一直有用呢?离了毓庆宫,同殿下许久不见,原本的情分又能剩下几分呢? 汀兰实在不敢赌。 “好了!”在眼前之人紧张的目光下,胤礽突然笑了笑:“这么严肃做什么,咱们汀兰姑娘心灵手巧,孤还怕你走了,再没人能泡出这般独具韵味的清茶了呢!” “殿下………” 微顿了片刻,胤礽方才道: “不过人的想法总归不是一成不变的,若是汀兰什么时候改了主意,也无需担忧颜面,直接同孤说一声便是。” 费力抹了抹眼睛,汀兰当即含笑着点头道:“是,太子殿下!” 第50章 二十六年的冬天好似格外寒冷些,初初入冬,承恩公府便传来噩耗,胤礽的亲外祖,赫舍里府掌权人噶布喇终归没能熬过这个冬日,在一众“孝子贤孙”各怀心思中溘然长逝。没过多久,慈宁宫复又传来了噩耗……… 十一月初,连绵数日的大雪过后,紫禁城早已覆上了一层霜色。一眼望去,四处皆是一派空茫。 “殿下,这是奴才整理的药材单子,上面这些可是都要送去慈宁宫的?”这一日,胤礽自慈宁宫归来已是亥时将尽,冬日的夜里尤为寒冷,一路走来,胤礽身上厚厚的紫貂端罩已经沾了些许霜色。 汀兰赶忙上前,将打湿了的衣裳尽数褪下。这才拿出早前备好的册子。 接过手册,胤礽只略略瞧了一眼,便径自点头道:“都送去吧,这些时日,为着老祖宗的病症,汗阿玛没少费心………” 何止没少费心,甚至可以用衣不解带,寝食俱废方来形容了。连一旁的小夏子都忍不住点头道: “陛下仁孝,待太皇太后素来爱重,这么些年,除了殿下您出痘那段时日,奴才还没见过能有什么教陛下连朝政都搁在脑后了呢?” “太皇太后当真是有福气!” 第96章 “可不是吗?”软塌上,胤礽低不可闻地轻叹了一声。许是因着夜色之故,小喜子有瞬间竟是花了眼,竟觉得自家主子面上有一瞬晦暗一闪而过。 翌日,胤礽过来时,慈宁宫外殿,早已经跪了一地的宫妃。哪怕室内一刻也不敢间断地燃烧着炭盆,空气中仍漫着一股挥不去的湿冷之意。以佟佳贵妃为首的众人面色皆有不同程度的苍白。 饶是如此,众人跪经的动作依旧不敢有丝毫懈怠。大殿正前方,象征着普渡之意黄金弥勒佛像此刻正慈眉善目地俯瞰着众人。 很快有宫人上前,将即将燃断的佛香尽数换下。 内殿,软塌旁,康熙已经在此守了许久了,此刻眼下的乌青已经不比榻上之人好上多少,手上残留着灰褐色污垢的药碗迟迟未曾放下。 太医早前便曾说过,太皇太后也就这几日了。 “汗阿玛,您先回去歇一会儿,老佛爷这儿有儿臣守着………”胤礽快步上前,轻柔的将药碗从对方手中取下。 “保成来了!”出口的声音已经沙哑地不成样子,康熙止不住轻咳了两声,下意识想要开口拒绝,却见下一瞬自家儿子蓦地上手,从背后伸手半环着对方,温和却丝毫不失强硬地将人从软塌上拉起。 “梁九功!”胤礽温声道:“去,送汗阿玛回去休息。” “这……这……奴……奴才遵命!”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这一幕,梁九功下意识转头,还好,还好,这会儿人大都在外间候着,屋里除了他们几个还有床上躺着的那位,已经再无旁人了。 话说,太子殿下冷脸起来,那气势可真吓人啊!梁九功反应过来之际,人听起对方的命令,从胤礽手中将已经半虚的万岁爷接了过来。 下一瞬,主仆二人面面相觑。显然康熙爷本人也没料到,自家素来文雅的儿子竟也会有这般强势的时候,一直到被半挟着离开软榻,康熙帝这才反应过来。 自打彻底掌握朝堂以来,康熙素来说一不二,哪里会有如此被人拿捏的时候。霎时间说不上是羞恼还是旁的,一股无名燥意直冲脑门儿,然而在看到软榻旁躬身忙碌的胤礽时,这股火气竟也奇迹般地落了下来。 “万……万岁爷,咱们这……”康熙素来勤于锻炼,别看瞧着并不如何强壮,份量也是不轻地。梁九功这会儿只半扶着都有些吃力了,再开口更是颤颤巍巍地。 软榻旁,胤礽已经重新湿了帕子,温热的锦帕缓缓覆上榻上之人的额头。胤礽虽打小金尊玉贵,却也并非没有照顾人的时候,这会儿自然驾轻就熟。 “罢了,去侧殿。”康熙抬手,揉了揉隐隐作痛的眉心,须臾方才低叹一声道。 梁九功忙乐不迭地应下。 诺大的慈宁宫,此刻呼吸可闻。 人走后,胤礽手上动作却是逐渐慢了下来,温热的素帕也被缓缓放置一侧。 “老祖宗既然已经醒了,为何不肯睁开眼睛呢?为了您的事,汗阿玛已经累了许久了,方才担忧之情亦非是作假。” 哪怕带着些许愠怒,胤礽此刻的声音依旧如往日般清润,像是山间最澄澈的山泉,击打在早已经磨的光洁的石板之上。软榻之上,博尔济吉特氏落在榻上的手指微不可见地动了动,早已经干涸的老眼在胤礽的注视下缓缓睁开。 弥留之际,按理说眼前这双眼早该浑浊了才是,然而在睁开的一瞬,锋锐的目光却好似一柄初初出窍的利刃,直直地射向窥视之人,带着数十年高位者无尽的威压。 被这般瞧着的胤礽却连眉头都未动过一下。布木布泰下意识眯了眯眼,像是被最粗劣的纱布生生磨过一般,榻上之人声音嘶哑极了,却仍一字一句道: “咳咳………不愧是被皇帝捧在手心里,赞了不知多少回的太子殿下,说实话,这么些年下来,这诺大的皇宫之中,哀家唯一瞧不透的怕是只有保成你了……” 胤礽没有回话,布木布泰也不在意,不知想到了什么,眼前之人原本锐利地目光也开始逐渐涣散了起来: “福临不喜束缚,平生最恨为人掌控,不得自由。那些年为了推翻哀家这个拦路之石,那孩子借着荒唐之名做下的事只多不少。哀家的侄女如此,呵,董鄂氏那个女人也未必好到哪里………”时过境迁,提起董鄂两个字,这个于权利中浮沉了两朝的铁血女人依旧忍不住咬牙切齿。 不过这种种情绪针对的究竟是那个毁了她们岌岌可危母子情分的女人,还是当初被气愤冲昏了头,没能看清自家儿子真实意图,最终越走越远,直至天人永隔的自己。 榻上之人缓缓合上双眼,像是要将残余的情绪尽数收回。胤礽想,时至今日,尚能触动眼前这人的,怕是只有那位英年早逝的汗玛法了吧! 女子至柔,而有时却又如钢铁一般,好似无坚不摧。须臾又听对方似是轻笑一声道: “你汗阿玛在这方面,倒是比他阿玛强的太多,为了权利,为了名声,能忍常人之不能,便是哀家,不也忍了这么些年吗?” “老佛爷误会了,汗阿玛对您的关心,并非是作假………” “是吗?”虚虚地望着头顶上的悬梁,布木布泰没有否认,只微不可闻道: “关心并非是假,尊敬也是十成之真,同样忌惮,憎恨亦是不曾掺假………” 第97章 胤礽难得沉默了下来。 诺大的寝殿,只余眼前之人近乎嘶哑的声音: “人皆有欲,有了欲便有了弱点,有了可以被掣肘,寸步难行的桎梏。你汗玛法以为推翻了哀家他便能不受掌控,殊不知前方只会是更大的牢笼,你阿玛以为只要牢牢握住手中的权利,便不再是那个任人摆布的玩偶,殊不知最终他所追逐的权利只会成为摆弄自己另一方引线。甚至连哀家,亦是如此………” “这其中,唯一不同的,只有保成你………”说话间,胤礽又一次感受到对方凌厉到几乎将人穿透的视线。榻上之人眯着眼,已然即将干涸的视线牢牢锁在胤礽身上。 “为什么,哀家这些年来一直想不通,明明身在此局之中,一个不慎便要从悬崖之上摔落。为什么你却可以………咳咳……却可以如局外人一般。” “这是为什么呢?”细细地打量着眼前之人,博尔济吉特氏至今仍想不明白。苏麻早前曾数次问过她,太子聪慧伶俐,倍受皇帝看中,还是日后大清之主。于情于理也该多关照几分,为博尔济吉格氏留下香火情也是好的。 然而那时,她是怎么回答地,布木布泰已经有些记不清了。约莫也是不甚在意的吧? 聪明伶俐?这满宫之中谁不伶俐?倍受宠爱?玄烨心中最重的永远只会是他手中的权利……今时今日的温言絮语日后未尝不会是直直戳向对方的箭矢,至于嫡庶二字,对于她们这些人来说就更可笑了……… 贸然将筹码压上,最终结果只会血本无归。 是什么时候注意到眼前这人呢?是在对方不动声色地为底下弟弟挡住陷阱之际,还是为了一个不甚相关的孱弱格格,暴露医术的时候。甚至前些时候父子二人隐晦的交锋,眼前这位太皇太后亦非毫无所觉。 为什么呢?明明合该在众人数不尽的窥探下如履薄冰,为何这人却能这般游刃有余。博尔济吉特氏有时会想,便是对其时时称赞玄烨本人,怕也触不到这人真正的跟脚……… 迎着对方略带干涸的目光。 这还是第一次,胤礽有种自个儿已经被彻底解剖干净,浑身上下不着一缕地暴露在眼前之人面前。这一刻,胤礽毫不怀疑,若非自个儿行事足够谨慎,有关修行之事从不假手于人,怕是早就被跟前这位窥到了端倪。 甚至这会儿,胤礽都不敢肯定,对方到底在怀疑什么? 说了这么会儿话,榻上之人本就干涸的嘴角依稀有了破皮的架势,胤礽起身,将案上温着的热水倒入碗中,细细搅拌片刻,待到温度适宜方才小心地喂进对方口中。 “恕孙儿愚钝,不知老祖宗此刻说这些是想做什么,亦或证明些什么?”将手中的碗具搁下,胤礽开口一如往日般平稳。 “若是有用到孙儿的地方,老祖宗大可直接开口便是,大可无需这般试探………” 哪怕早早料到了对方的态度,然而这一刻,在对方丝毫无畏的面容下,博尔济吉特氏眼中仅有的一点明光也骤然熄灭了去。 死,说的容易,然但凡有一丝可能………榻上之人复又合上了双眼。死亡的阴影下,再开口已经不复往日般温和。 “呵!满宫之人谁人不知,太子殿下医术高明,然哀家病了这么些日子,却连诊脉的功夫都无,皇帝是什么心思,哀家不信太子不知晓?”轻嗤了一声,榻上之人无不哂笑道: “也是难为他了,明明早就知晓弑母元凶,却还能在哀家身前装模作样那么些年,险些连哀家都骗了过去。” 想来她昔年那些教导倒是没有白费,太皇太后心下轻哂。 哪怕早有猜测,话音落,胤礽指尖依旧忍不住轻颤了片刻。下一瞬,却又听对方道: “而作为对方最知心的儿子,保成你,可会为哀家这将死之人违逆你汗阿玛的心思?” 第51章 结果如何,事实上两人都心知肚明,再没能真正拿捏住胤礽的把柄,又无足够的过往情分之下,此时此刻所有的试探不过将死之人地最后一丝挣扎罢了。 夕阳西下,如明火一般的夕阳终于散尽了最后一丝余光。 伴随着太皇太后醒来的消息,为首的康熙帝第一个冲向了寝殿。谁也不知晓两人究竟说了些什么,很快此起彼伏的悲泣之声响彻了整个慈宁宫。 康熙二十六年十二月二十五日,慈宁宫太皇太后薨。谥号为孝庄仁宣诚宪恭懿翊天启圣文皇后。 行灵当日正值大雪霭霭,康熙数度晕厥在地,悲泣难抑:“忆自弱龄,早失怙恃,趋承祖母膝下,三十余年,鞠养教诲,以至有成。设无祖母太皇太后,断不能致有今日成立,同极之恩,毕生难报……”【1】 看着短短时日便消瘦了不止一圈的康熙帝,众人悲戚之余,无不感慨这份祖孙情深,陛下当真纯孝至极……… 独独承乾宫,怀里抱着方才五岁不到的茉雅琪,佟佳贵妃笑地眼泪都下来了:“表哥他知道,原来表哥他一直都知道………” 然而笑着笑着,佟佳氏复又落下泪来,可知道又能如何呢?知道佟家同慈宁宫早已经结下了冤仇,知晓有对方在的一日,决计不允佟氏女子有真正出头的机会,然而那又如何?在那段最艰难的日子,表哥依旧没有向她伸过手,一次都没有……… 第98章 想到怀孕时的艰难,还有一度挣扎在死亡边缘的茉雅琪。寝殿内,佟佳氏紧紧咬着牙关方才没教自己晕厥过去。 “云珠,额娘前些时日不是送了些菇子过来,说是温泉庄子上弄出来的,你亲自去给四阿哥送去,守孝清苦,莫要教阿哥爷伤了身子。” “是,娘娘……”虽不知晓贵妃娘娘怎么突然提到了这些,宫女云珠仍下意识点头应是。 “对了,还有太子殿下那里,东西虽不值当什么,到底也是本宫一番心意。”茉雅奇那件事阖宫皆知,便是这些年佟佳贵妃明里暗里对毓庆宫诸多照拂,众人也不觉有异。连身旁最亲近的云珠都没觉得有什么不对,轻脆地应了声便告退离去。 待人都走后,佟佳贵妃安顿好熟睡的茉雅奇,良久方才忍不住捂着胸口剧烈地咳嗽了起来……… 毓庆宫,胤祉同几个小的这会儿正坐在软塌上,一排白嫩嫩的小腿自膝盖以下尽数浸泡在乌漆漆的药汤里,也不晓得究竟泡了多久,几人原本冻的有些乌青的脸此刻已然隐隐有些发红,额头上也不觉渗出了些许细汗。 一直到殿内时针指向了七点钟的方向,众宫人这才上前将东西尽数撤下。一番收拾过后,几人方才忍不住齐齐吐出一口浊气。 “太子二哥这儿的东西好是好,这滋味可真是………”胤祺额头上小卷毛下意识抖了抖,目光看向一旁正摆弄着棋谱的胤礽: “不过太子二哥不要也过来泡泡吗?早前还陪汗阿玛跪了那么些时辰。”今儿才第一次过来的胤祚忍不住小声道。 不论何时,守孝从来不是件清省的活计,尤其在这冰天雪地的紫禁城中。短短数日,各宫药味儿都浓地分不清了,太医院更是险些跑断了腿。然而纵使如此,碍于万岁爷面上表现出的祖孙情深,众人也不敢有丝毫怠慢。 然而这罪,也是真难挨。 最早“享用”上药浴的自是毓庆宫常客胤禛无疑,虽未明言什么,但在一众嘴唇发白,萎靡不振的皇阿哥中,至今仍精神奕奕的四阿哥简直不要太可疑了。再看看同样面色红润的太子爷,众人心照不宣地把儿子推了过来,就连五岁不到的十阿哥也在此列。 不过几日,本来清寂的毓庆宫登时便热闹了起来。尤其八、九两只,五六岁的年纪,最是人憎狗嫌的时候。也就初到之时安静了个把时辰,这几日自觉摸透了自家二哥的脾性,整日就跟撒欢的跳蚤一般,连胤礽宫中,年前汗阿玛亲赐的石英座钟,都险些被这两人拆了。 胤礽倒是没说什么,四阿哥却不是个好脾气的,这人自打两年前入了上书房脾气愈发严正了许多,这几日见天儿地板着脸跟在两人屁股后面。每每两小的想浑闹上什么,回头便瞧见一张黑漆漆地“晚娘脸”。 套麻袋,放虫子等等这些已经算不得什么了,胤礽已经不止一次听到过,两只小的商量着要如何趁对方熟睡之际,在对方屁股上面画王八了……… 这会儿,迎着几个小的好奇的目光,胤礽忍不住摇头轻笑道: “那六弟瞧着,二哥如今像是有事儿的吗?” 细细打量了一番眼前之人的面色,几个小的下意识摇了摇头。不过话说,虽知二哥身子素来好的出奇,可如今这般,连续数日跪在冰冷的大殿上哭灵,还能这般面色红润,脚步丝毫不乱,这也太过了吧? 人跟人,差距当真有这般大吗?想到早前灵堂内,被冻地几乎说不出话的自个儿,胤祚有些羞赧地踢了踢鞋子,面色羞红地盘腿坐在了软榻一侧。 好在,二哥跟前丢脸地不独有他一人。几个小的对视一眼,果然问题还是出在自家二哥身上才。 像是察觉了对方的心思,胤礽搁下手中的棋谱,语气随意道:“你们若是能同孤一般,每日晨起之际都在外面练上大半个时辰剑艺,这点儿冷气,自是算不得什么了。” “剑术这么厉害的吗?可弟弟瞧过,宫里的谙达也没有二哥这般。” 几人当中,最为人小鬼大的老九当即转了转眼珠子,一双桃花眼满是狐疑。 嚯,小家伙够机灵地,还知晓类比求证。胤礽第一次低头,认真的打量着眼前,尚不到自个儿腰间的小家伙。 谁能想到呢,素日以招鸡斗狗,四处闯祸出名儿的九弟私下竟是这般严谨求实的心思。 察觉到自家二哥的目光,胤禟清楞楞地目光直直地看了过来。胤礽毫不回避甚至还有闲心冲对方一笑,果不其然下一瞬,便见对方眉角微微皱起。 这模样,胤礽不由想起来自家汗阿玛来,对方在遇到难解的数数题时,也是这般神情。 有趣,随着左手边最后一颗白子落地,胤礽微不可见地勾了勾唇角。 “笨蛋,那当然是谙达们都没有二哥厉害啊!”继胤禛后,几乎化身胤礽半个粉头子的三阿哥当即道:“二哥当年,可是一剑击杀了比人还高的虎王呢!” 说着还径自站起身来比了个挥剑的姿势。 自打当年亲眼见过那一幕之后,胤祉虽嘴上不说,心下对自家二哥的佩服可谓如滔滔江水,奔流不绝。如若不然,南下短短时日的接触便能教这些皇阿哥放下心房,一口一个二哥叫的亲近不已,怎么可能……… 归根结底,不过少年慕强罢了。 这厢三阿哥说的激动不已,可惜眼前的小九却是丝毫不买帐。狐疑地撇了一眼淡定自若的自家二哥,小九圆鼓鼓的小脸几乎皱到了一块儿: 第99章 “不对,宫里的师傅们论武艺已经是数一数二的了,可没有一个能跟二哥一般………” 出于小动物一般的直觉,哪怕解释很是合理,胤禟总觉得哪里不对。 “那当然了,你们怕是不知道二哥常日里怎么修习的吧?”这次开口的是从方才起一直沉默着的胤禛。作为对毓庆宫最熟悉的一位,小九的目光便紧随而来: “二哥每日卯时便要起身,便是如今日这般冷的冬日,每每都习剑时都只着一件素衣,还都是在屋外………”说话间,胤禛下意识打了个寒战,早前为了追随自家二哥的脚步,他也曾在一个冬日尝试过。那滋味……… 饶是自诩意志力坚强的胤禛,都不由抖了抖,最糟糕的是,为此他还喝了好些日子的苦药汁子。 “这………这么狠的吗?”素来奉行安乐主义的胤祺砸吧砸吧嘴,手上的茶盏都险些拿不住掉在地上。其他几位阿哥同样倒抽一口冷气。 尤其受过这几日寒意蚀体的滋味,几个小的齐齐打了个冷颤。 “怪不得呢?想来这点子冷气,二哥怕是早早习惯了吧。”最角落的老八若有所思道。 没想到,二哥堂堂太子之尊尚要勤勉苛刻至此,这般想着,惠额娘这些日子的小手段都算不得什么了呢。看了眼上首面冠如玉,随意坐着都掩不住尊贵之意的太子殿下,胤禩私下暗暗捏紧了拳头。 不过太子二哥剑法如此厉害,便是这般来的吗?若是他……汗阿玛会不会………胤禩心下微动了瞬间,很快又把想法压了下去。 不说二哥的天赋,几位师傅均是赞不绝口,直叹百年难遇。想想今日受冻的滋味,他可不是二哥,若是当真一时疏忽伤了身子……… 罢了,剑术上已经有了二哥,后来者再多不过学舌罢了,汗阿玛未必心喜。 不能急,八阿哥心下暗暗告诫自己,眸光却忍不住看向了一旁微鼓着腮帮子,眼神时不时便要往二哥身上撇上一眼的小九。 不知想到了什么,八阿哥本已经有些黯淡的眸光微微一亮,再低头时,面上已经带上了三分笑意: “九弟方才便在看二哥,可是发现了什么?” 碍于殿内这么些人,这声音几乎微不可闻,不过因着位序之故,两人位置挨地极近。胤禟自是听清了,先是狐疑地看了对方一眼,虽然不甚相熟,不过难得有人同他聊起这个,胤禟这会儿仍是点了点头。 肉眼可见的,八阿哥面上愈发温煦了几分,一双温和到极致的目光就这般瞧着你,实在很容易让人生出一种自己是被信任着的感觉。这对于成日被叫着“混世魔王”“调皮捣蛋”的胤禟来说,无疑是一计重锤。 难得有人认同自己。九阿哥当下也顾不得生疏了,直接凑过去,低声道: “你不觉得二哥他……他……”下意识咬了咬嘴巴,一时间胤禟竟也不知如何形容。 八阿哥没有催促,自始至终眼中的信赖之意不曾落下半分。半响,偷偷瞥了一眼自家二哥,胤禟这才低头,用低地不能再低的声音小声道: “就………就是话本子里的剑仙啊!你不觉得二哥很像吗?就是那种说不来的气质………嗯嗯……还有寒暑不侵什么的………”他可是特意打听过,便是暑热之际,二哥都鲜少流汗。 越想越符合,胤禟一双桃花眼亮的惊人,刚想同眼前这人再多说一些,转头却陡然瞧见自家八哥几欲龟裂的面容,和再也维持不住的僵硬笑意。 如一盆冷岁泼下,胤禟原本激动的小脸当即吧唧一下拉了下来: “呵!原来八哥压根不信弟弟啊!” 第52章 作为宜嫔留在身边儿的第一个儿子,胤禟自打出生以来便备受娇宠,便是后头有了十一阿哥,也未动摇过对方一分一毫的地位。单看成日里同十阿哥两人猫憎狗嫌四处惹祸,不是今儿碎了翊坤宫的琉璃盏,便是明儿放走了御兽园里新进来的珍禽,就连太后宫中的白玉佛像,都禁不住这俩人霍霍。 而素来教子严格的康熙爷也不晓得怎么回事,对此一直持放纵状态。长此以往,可以说是宫中一霸也不为过。 用胤禟自个儿的话来说,自来只有旁人巴着小爷,再没有小爷去求着别人的。脾气之硬气可数一般。这会儿见对方这副神情,登时便觉得自个儿被愚弄了: “八哥既然对小弟嗤之以鼻,方才又何必惺惺作态!虚伪!” 许是气急了,亦或是浑不在意,胤禟此刻并未刻意压低声音,因着聚集的人过多而显得不那么宽敞的暖阁内,众人视线下汇聚了过来。 迎着满殿的目光,胤禟满不在乎地哼了哼。倒是八阿哥,这会儿面色不免有些尴尬。 以胤礽的听力,自然听的出方才发生了何事。对小九看似天马行空,实则箭箭中矢的猜测不免有些哭笑不得,不过面上还是要问上一句: “九弟这是怎么了?” 当着当事人的面儿,胤禟自是不能将方才浑笑似的猜测宣之于口。只傲娇地扬了扬下巴,轻撇了一旁的老八一眼,方才满是不情愿道: “没什么,只是见不得有人装腔作势,满口没个真话罢了。” 这………众人意味深长地看了眼仍旧正襟危坐,似是想要说什么,却又在胤禟眼神威胁下缄默不言,此刻一张温厚的小脸上满是尴尬八弟(哥)。又瞅了眼一脸娇横,面上只差写着“敢说什么你就死定了的”小九。 第100章 便是最忠厚的死党兼狗友都不由在心下为自家九哥抹了把汗,不过嘴上还是下意识地为自家小伙伴打圆场道: “九哥素来口不对心,方才不过一时气恼,八哥莫要放在心上才是。” 十阿哥生的圆头虎脑,面上还带着些许婴儿肥,开口间自带三分憨态。这会儿一双圆溜溜地眼睛定定地瞧着你,便是胤禩也不好说什么,只能故作无事般笑笑: “怎么会,九弟生性率直,也怪八哥我,方才一时不注意,惹得九弟不快………” 这话委实将自个儿放地过于低了些。胤禟依旧一副不屑开口的模样,这下,便是亲哥胤祺,都有些瞧不过去了。隐晦地瞄了眼上首之人,见胤礽面上并无不喜之意,方才松了口气。 “太子殿下见谅,小九素来顽皮,并非刻意在二哥宫中生事………”话虽如此,不难听出其中维护之意。胤礽摆了摆手,递给对方一个安心的眼神: “无妨,小孩子家家最是爱闹腾的时候,孤跟大哥小时候,闹地可比他俩厉害多了………” 一场闹剧就此消弭,被称作小孩子家家,胤禟虽有些许不乐,但碍于胤礽的威严,到底不敢造次。 宫中的孩子,哪怕看似肆无忌惮如胤禟,什么事能做,又做到哪个地步,心里头也跟明镜儿似的。 “切,还亲哥哥呢!方才就指着弟弟我说了………”心里清楚地很,也不妨碍胤禟事后半阴不阳地刺上自家亲哥两句。 胤祺为人出了名儿的宽和,对自家叛逆期的弟弟素来顺毛撸,这会儿更不会正面杠上,满意地在狗弟弟脑门上狠揉了一把: “好了,昨儿皇玛嚒那儿新赏下了座钟,据说是洋人那边儿刚弄出了来的新玩意儿。改明儿便让小梁子给你送去………” 胤禟眼皮微不可见地翘了翘,不过嘴上仍像是被粘住一般。一旁的十阿哥忙紧跟着凑了上去。 “哇,还是五哥大方,那弟弟就代九哥谢谢哥哥盛情了。” 拐角处,眼看着三人越走越远,直至背影彻底模糊了下来,假山后,一直隐没着身形的八阿哥这才走了出来,只目光依旧怔怔地盯在一处,久久不曾移开……… 因着太皇太后行丧,二十七年这个年节过的颇有些冷清,就连各处送来的节礼都特意去了那些个浮华张扬之物。阖宫内外,可谓半点红绸不沾。 不过这些姑且算不上什么,真正令胤礽意外的反倒是胤禔那边。明明前些时候还在四处奔走,想要往兵部使劲儿,怎么这些时日反倒像是神隐了一般。 “大哥这两日在做些什么?”书房内,胤礽搁下手中的简帛,对着一旁的小夏子随口问道。 “这……自打大福晋入了门儿,西三所那边倒是很难有消息传来。”犹豫了片刻,小夏子方才定了定神儿道:“不过要说奇怪的是,原先每隔上一两日,大福晋便会前去延禧宫问惠嫔娘娘安,不过打从太后薨逝以来,便很少见大福晋走动。” “宫中早有人传,说是前些日子大福晋跪灵伤了身子………” “这跟大哥有什么关系?”毕竟在胤礽印象中,对方可不是这般耽于情事之辈。 “这………奴才就不知晓了……”小夏子尴尬地笑了笑。 没有得到结果,胤礽也不甚在意,本就是临时有意问上一句罢了。然而未曾想到,一直到开春,小九小十两个混世魔王一道入了上书房。原本再张扬不过的大阿哥依旧处在神隐状态,便是偶尔同胤礽碰到,也不过浅浅点下头,转而迅速离去。 好似早前两人的种种相对不过错觉一般。不过凭胤礽敏锐的五感,依旧看得出对方眼下,深深隐藏的疲惫焦躁之意。 胤礽心下疑惑更深了些,不过很快便没心思多想。 无他,自那日那场闹剧过后,胤礽原以为小九早早打消了心下那些个“不切实际”的怀疑,然而没想到,小家伙人虽小,却是个极度执拗的性子。 这些个时日,但凡得空便要到毓庆宫来,一双原本含情的桃花眼浑像是个探照仪一般,连胤礽喝口水,都要若有所思地盯着,待到练剑之际,小家伙更是兴奋不已。 这会儿倒是不刻意捣乱了,然而饶是如此,依旧把时常过来的四阿哥给气的够呛,仿佛属于自个儿的领域被另一只狗子侵犯了一般。胤禛这几日,据伺候的宫人说,连用饭都不香了。 “没想到小四这么大了,竟还是这般霸道的性子!”晌午十分,御花园内春光正好,胤礽特意使人准备了对方最爱吃的罗汉糕。 “九弟不过小孩子心性,闹过这一会儿,不消几日自个儿便觉得没意思了。” 接过对方递来的糕子,胤禛这会儿仍有些闷闷不乐,额边近些时候新长出的小卷毛没精打采地垂着。在胤礽略带打趣的目光下,半响方才咬牙开口道: “弟弟……弟弟就是觉得,二哥待九弟,是不是………是不是过于宽泛了………”许也知晓自个儿这般很是没道理,胤禛垂在膝侧的手紧紧握在一处,本就紧抿地薄唇贴的更紧了些,叫人一眼便能看出其中的不安之感。 胤礽不由得微怔了片刻,旋即想到这些年连宫务都放下了大半,一心扑倒到八格格身上的佟佳贵妃,还有年初刚刚诞下一子的德嫔,这会儿正值春风满面的德嫔。 每逢年节之际,各宫有子嗣的宫妃往往都要亲手绣上荷包,放上萱草别在阿哥格格们的腰间,意为辞旧迎新之意。然而胤礽打眼瞧了一眼,小四身上这个,做工精致,上头的虎头几乎栩栩如生,一看便是在绣艺之上深耕多年之人。 第101章 断不可能出自于宫妃之手。 想想前几日在八格格身上看到的。 没来由得,胤礽心软了一瞬,将温好的牛乳递到来人手里,面上却带着几分熟悉的调笑道:“小四这话说的可甚是没个道理,说到宽泛,比之早前在孤床上画地图,醒来时还悄咪咪地想要毁尸灭迹的某人,九弟这几日所为,孤尚还要赞上一句乖巧呢!” “九弟最会调皮捣蛋,哪里乖巧了!” 下意识脱口而出,反应过来后,胤禛攸地涨红了脸。半响方才吭哧吭哧道:“那都是好几年前了,二哥莫要这般埋汰人了。” “反正……反正弟弟这般大的年纪,才不会四处惹祸,让额娘四处收拾烂摊子。”话虽如此,想到对方常日里一副天不怕地不怕,闯了祸总有人兜着的恣意,胤禛双唇不由抿地更紧了。 可你这般大的孩子,竟还是这般别别扭扭地,胤礽素手执过一旁的青瓷茶盏,遮掩了唇角的笑意。 胤禛刚从别扭中回过神来,迎着的便是自家无良二哥看好戏的表情。眼看天色不早,两人沿着细碎的石子路缓缓往毓庆宫走去,半张着嘴,胤禛刚想解释些什么,却见凉亭内,一个半人来高的幼小身影攸地冲了进来。速度快到小喜子等人都没反应过来。 “九弟?”看清来人,饶是胤礽都不由深吸了一口气。 只见胤禟原本红润的小脸此刻已是惨白一片,素来高高扬起的小脑袋也没了往日的矜傲劲儿,一身鹅黄色阿哥服上面粘满了不知是在何处蹭上的草屑跟泥点子。见到胤礽的一瞬间,小手便下意识捉了上去。 “二………二哥。” 迎着对方满是慌乱的神色,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凝重之意。 “怎么回事?”抬手轻轻按住已经有些微颤的胤禟,胤礽抬眸,对着身后疾步赶上来,面色同胤禟一般同样透着苍白的小十及一众宫人开口道: 不知想到了什么,素来天不怕地不怕的胤俄这会儿却忍不住颤了颤: “大………大嫂她晕倒了,身下还有……… 血………”许是鲜血二字对于两个方才六岁的小孩儿刺激未免过大了些,良久胤俄面上依旧一副浑浑噩噩。胤礽明显感觉到,袖口处那双小手捉地更紧了些。 虽是语焉不详,然而在场之人没有不聪明的,一旁的胤禛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须臾又迅速反应过来,不对,这会儿不还是孝期吗?下意识转头看,却见自家二哥面上从未有过的凝重。 胤禟拽着衣角的小手僵硬了一瞬。 “二哥………” “回太子殿下,我们爷方才同十爷在园子里蹴鞠,也……不知怎的,九阿哥踢过一脚后,那球便跑到了正在园子里散步的大福晋跟前……”偷偷觑了眼太子爷的神情,赶来的宫人方才颤颤巍巍道。 从众人口中,胤礽总算明白了来龙去脉,轻手再对方脑袋上揉了揉,胤礽放低声音道: “走吧,随二哥去瞧瞧,不论错处有几分在你,逃避总是解决不了问题地。” 太子殿下吩咐,众人自是不敢怠慢。小九颤抖着身子,却没拒绝,只一路拉着胤礽衣角的手一直没松开过。几人到时,西三所内早已是一片忙乱。 事关万岁爷第一位孙儿,哪怕来的时间很是不能细想,众太医依旧不敢有丝毫怠慢。正殿前,胤禔青黑着脸,壮硕的身躯宛如一座门神一般伫立在大门处。一众太医宫人无不噤若寒蝉。 肉眼可见地,胤禟面色愈发苍白了许多。然而意外的是,见几人过来,胤禔面上虽有些不快,但并无明显憎恶之色,尤其是面对身后的胤禟等人。 依着大哥的性子,这压根是不可能地,瞅了眼慌乱的内院,胤礽试探着开口道: “大哥可知,方才究竟发生了何事?” 然而下一秒,让众人意想不到的是,胤禔恨恨地咬了咬牙,几乎一字一句道: “还不是胤禩那混球,搁哪里踢那破球不好,非要到福晋跟前……” 话音刚落,身后的胤禟攸地瞪大了眼睛。 第53章 “不是的………” 深吸了一口气,胤禟刚想说些什么,却听地支呀一声,朱红色的大门缓缓打开。只见章太医背着药箱,身后还跟着一众医侍,正朝着众人方向走来。 胤禔当即再顾不得其他,几步便冲了上去:“怎么样?福晋如何?孩……孩子呢?”不知为何,说到孩子两个字时,胤禔语气诡异地停顿了一瞬。 看着眼前满是焦急的大阿哥,章院判眼中蓦地闪过一丝微妙,不过须臾便又恢复如常:“大阿哥放心,福晋身子不错,虽方才受到了些许惊吓,好在胎息总算是稳了下来。只最近还是多注意些,莫要下床走动为上………” 听到胎儿尚在,胤禔又是惊喜又是复杂,种种情绪交错,一时间倒衬地那张黑脸愈发唬人了些。反倒是身后的胤禟一行人这会儿切切实实松了口气。 不过点头的功夫,胤禔已经大步跨入内室,胤禟到嘴边的话复又憋在了口中。哪怕是亲兄弟,该避的嫌也是要避着地。不过话都没说上几句,便将一众兄弟就这么撂在这里,想来他们这位大哥也是独一份儿了吧! 胤禛当即不高兴地抿起了唇。 面对杨总管点头哈腰各种解释,胤礽只淡淡点了点头。迟迟没有开口的机会,一旁小九一张精致的小脸这会儿已经憋的通红,胤礽忍不住上前轻捏了一把: 第102章 “走吧,先去瞧瞧八弟如何了……” 几人到时,胤禩已经在延禧宫西侧殿小佛堂跪了不短时辰了,身上惯常披着的沥青色氅衣也没了踪影。因着大福晋那事儿,这会儿宫里早已没什么人了。诺大的佛堂内,只余一袭单薄的小身影直挺挺地跪在佛像前。 初初开春,空气中尚还存着几分凉意,开门的一瞬间,胤礽亲眼看到对方肩侧微不可察地轻颤了一瞬。见到人的那一刹,胤禟再也顾不得旁的,迈着小短腿大步冲了上去。 “八……八哥你………” 明明方才还气势汹汹像个小炮弹一般,这会儿见了人,尤其亲眼看到眼前之人面上掩不住的苍白之色。如同漏了气的皮球一般,胤禟全身的力气登时便泄了下来。 “咳咳………方………方才大哥说是你踢地球,怎么回事?明明那球是小爷我踢的,怎么反倒落到了八哥头上。” 说到这里,胤禟桃花眼中带着些许狐疑。 听到这话,跪在地上的胤禩本就苍白的脸色愈发虚了几分,连开口都带着说不出的无奈: “出事时恰巧八哥我也在御花园,听到动静赶过去时,大嫂已然昏迷,当时吓坏了,一路上浑浑噩噩的跟着大部队走。谁成想,到了阿哥所,大哥见了我,话都没说上两句便以为是我………” “后面额娘也是………” 胤禩下意识眨了眨眼,遮掩住了眼中依稀可见的泪光。察觉出对方语气中的微颤之意,素来天不怕地不怕的胤禟难得无措了起来: “那………那你当时在那儿,应该看到我跟十弟………” 胤禩点了点头:“是的我看到了。” “那八哥你……你为什么不直接告诉大哥他们?”定定地看着来人,胤禟素来不喜不明不白,遇事总要追根究底,这会儿也不意外。 然而出乎意料,胤禩迟迟没有回答,沉默了许久,就在胤禟耐心即将售罄之际,方听对方闷声道: “虽非同胞,九弟同我亦是嫡亲兄弟,未经你二人允许,如此行径岂非不义。” 胤禟听罢不由愣了片刻, 打从出生以来,额娘口中的浑小子也好,汗阿玛看似纵容实则不以为意也罢,就连五哥,种种顺意背后不乏把他当作不知事的小孩儿一般。这还是头一次,被人真正意义上的尊重着……… 没想到八哥竟是这般义气……… 胤禟愣神之际又听对方温声道: “还有那日在毓庆宫,八哥胆敢对天发誓,决计没有半分轻视之意………” “知道了!” 抿了抿唇,胤禟难得有些不知所措地转过头去: “对了,你就不问问大嫂究竟如何了?八哥难道就不怕,如果真出了事………” “说不怕自是不可能的,不过依着九弟的性子,这会儿能出现在这儿,说明大嫂跟小侄儿已经无甚大碍了,不是吗?” 话虽如此,得到对方肯定回答后,胤禩仍是不由重重呼了口气。 “看来八哥也没你方才说的那般淡定嘛!”见对方如此,胤禟不自在了片刻,方才有些别扭地开口道: “好了,看在八哥你这般讲义气的份儿上,下回小爷跟十弟出去玩儿就姑且带着你好了!” “这下,八哥你就不用回回躲在一旁,偷偷羡慕了!” 被戳穿了早前的失颜之举,胤禩也不生气,被冻地有些乌青的小脸上反倒露出了今日第一个发自内心地笑意……… “太子殿下!”一帘之隔的外间,见自家爷迟迟未踏入里间,一旁的小夏子不由压低声音道。 孰料胤礽只轻笑着摇了摇头:“不用了,回吧!” *** 众太医的救治下,大福晋不过几日便能下地行走了,不过鉴于时间实在微妙,哪怕有太医亲口明证已然两月有余,算算时日断不是孝期怀上的,不过日子上也只早了大半月罢了。 曾祖母重病期间,虽没孝期这些礼制限制,说出来到底不大好听。康熙素来极好脸面,经此一役, 不仅胤禔早前时时挂在嘴边的兵部也没了消息。这会儿明明已是成了人的年纪,却还要同一众弟弟窝在尚书房。 一连数日,大阿哥整个人浑似移动的火药桶子一般,可谓一点就着。下头几个小的课程相差较大,常日里尚可以避着些,可怜胤禛几个,每每课上直面那张黑脸也就罢了,时不时还要被寻上机会挑刺一番。 都是正儿八经的阿哥爷,胤禛几个也不是没个脾气地,尚书房一时间竟也热闹了起来。 “什么人呐!合着那孩子不是大哥自个儿弄出来的?寻我五哥麻烦是怎么回事?有本事直接来找小爷啊!” 校场上,九阿哥看着一旁身子微微发颤的胤祺牙根都要咬碎了。众所周知,五阿哥素来是个惫懒的性子,骑射于众兄弟中算不得出众。这会儿却被人单独拎出来,还要美其名曰“指点”。 午时将至,火红的日头直照的人眼睛发晕。 怒气冲冲地将手中箭矢尽数丢到脚下,胤禟费力地撸了撸袖口,眼瞧着就要冲上去找事儿。下一瞬,却被身旁一只略显消瘦的手臂径自拦了下来。 “九弟,莫要冲动,大哥居长,指导下头弟弟们课业本是应有之宜,只要不过分,便是汗阿玛知道了也不会多说什么。更何况前些日子考教之时,五哥十箭只中了七失,当时汗阿玛已经有些不高兴了………” 第103章 “若是这会儿咱们上前闹,一个不好传到汗阿玛眼中,只会教五哥愈发没脸。” 便是再气上头,胤禔也绝非蠢人,若是没有缘由,又安敢这般折腾底下弟弟?一旁的胤禩温声解释道。 “那怎么办?总不能………”眼看着烈日下,胤祺本就干涩的双唇愈发苍白了许多。小爆脾气胤禟只恨不得上前狠踹那人一脚,再往对方碗里丢上个十个八个死虫子。恶心不死他! 紧紧拉着对方的小臂,胤禩微衬片刻,方才凑到对方耳边轻声说了些什么。 胤禟听罢,虽有些犹豫,但看着眼前愈发吃力的五哥,到底还是点了点头。 收到自家九弟的求救时,胤礽正在书房整理早前写下的手稿,因着涉及医药相关,这会儿身旁只有汤正晏一人。 不过是件小事,胤礽也没拒绝,直接对着跟过来的小喜子随口道:“去请五阿哥过来,就说孤这里有关北蒙的早前的一些习俗尚有些不明之处,这几日五弟怕是辛苦一些,也叫那些师傅莫要过于苛责………” 来人忙起身应下。 待人走后,胤礽方才忍不住轻笑了两声:“八弟当真是个人才,这才几日的功夫,便能做到这般地步。”依九弟的性子,这般迂回的主意必然不是对方的手笔。 想到早前佛堂听到的,胤礽不得不承认,对于笼络人心,小时候的他可没对方这么大的本事。 提到八阿哥,一旁的汤正晏若有所思地抬起了头,犹豫了片刻方才开口开口道: “殿下………其实那日西三所,奴才当时也在,大福晋当时看着严重,其实压根没有大碍。奴才特意瞧过了,师傅开的药方都是些寻常的补胎方子,实际上连一味重药也未曾用过………” 书案前,胤礽执笔地手微顿了片刻。 “当真?” 汤正晏用力点了点头:“当时奴才察觉不对,还特意问了师傅,师傅只说这事除了殿下以外,莫要叫奴才透露出去………” 宫中太医最擅长的便是明哲保身之道,胤礽对此并不意外。意外的反倒是伊尔根觉罗氏,对这位大嫂,胤礽素来印象不错。或者说不止胤礽,宫中几位阿哥对这位新来的嫂子,好感度可要比眼前这位大哥好上太多了。 温良大方更兼处事周全,待底下诸位弟妹们更是和气,胤礽着实没想到,究竟是什么样的理由能让对方特意演上这一出?而这其中年仅七岁的八弟又是扮演者什么样的角色? 无意为之?顺水推舟,更甚者……… 不动声色地放下了手中的羊毫笔,胤礽对着 门外轻唤了一声: “小夏子,你去查一下,前段时间御药房内,药物可有合不上的时候,尤其是碎骨子,麝香之流,亦或者宫外可有频频送东西进来………” 作为宫中实打实地老人了,一听这几样,小夏子心下一跳,当即便明白了自家主子的言外之意。 早前宫中接连失子,虽不知缘由为何,康熙爷掌权后便对一些“有碍之物”进行了严密防范。便是寻常宫妃,除非特别手段,能接触这些的也是少之又少。 “记得小心些,查不到没有关系,莫要惊扰了旁人……” 小夏子忙点头应是,直到人走的没影了,胤礽方才收回视线。 只希望,事情不要如他所猜测那般才好。回想着当日大哥的神情,胤礽忍不住揉了揉眉心……… 同一时间,西三所 伊尔根觉罗氏微皱着眉,从宫人手中接过黑漆漆地汤药一饮而尽。半月过去,在太医一日复一日的保胎药下,腹中的胎儿倒是无恙了,然而人却是肉眼可见地憔悴了太多……… 一旁的丫鬟不由心疼:“福晋您这是何苦来哉,孩子什么时候都能有,可爷的心,若是丢了,可就再难寻回来了,还有娘娘那儿………”想到那一日惠嫔娘娘如利刃般尖锐的目光,小丫鬟心下一抖,愈发为自家格格担忧了起来。 更难堪的是,眼见半个月过去了,除去自家主子“受惊”那日,大殿下便再未踏足过正房。说是为着守孝,可连一顿饭都不能同格格用吗? 正午大热的天儿,小丫头心中依旧凉飕飕地。 软榻上,伊尔根觉罗氏心境倒是平和许多,也许是早前已经失望透了吧! “不,若儿你说错了,爷的心什么时候都能去挽回,可孩子………”伊尔根觉罗氏满是慈爱地抚摸着尚未显怀的肚子:“可这孩子,没了就彻底没了,不管后面再有多少,都断然不可能会是我肚子里这个了………” “做下这个决定,我不后悔……” 她的孩子,既然来了,她这做额娘的便要好生护着才是,决计不能为了那些个虚无名声悄无声息地流了去。 “格格………”见自家格格这般,小丫鬟眼泪当即便落了下来:“惠嫔娘娘也太狠心了,早前还满心满眼地盼着孙儿,不过时辰不对了些,便能这般狠心。” 想到那日格格去延禧宫请安之时带回来的东西,婷若狠狠抹了把眼泪,对着从始至终没说过一句,不知是被蒙在鼓里,亦或是单纯视而不见的大阿哥也怨恨了起来。 伊尔根觉罗氏微微苦笑。 有些事,还是糊涂些才好。 “只是没想到,竟还连累了八弟,凭白受了份罪。”想到常日里在延禧宫如隐形人般的八阿哥,伊尔根觉罗氏心下不免有些歉疚。 第104章 当日若是九、十阿哥之流,身份尊贵,便是惠嫔娘娘再气,也不好多做些什么,但换做八阿哥……… 伊尔根觉罗氏皱了皱眉。 “哼,也就格格您好心肠,那日谁知道八阿哥怎么正巧就在那里。唉,不对………” “不对啊!” 攸地,小丫头骤然想起了什么: “九弟十弟这几日时常在园子里蹴鞠,奴才记得,这话最早不就是从八阿哥口中听到地吗?” 也是因为这个,那段时日焦头烂额的自家主子方才想起来这个主意。利用两位阿哥不动声色地爆出怀孕的消息,将事情闹大,便是惠嫔娘娘也无法悄无声息地将孩子拿掉,又能成功将自家主子摘出。 事情过于顺利,以至于主仆二人差点忘了,最早是因着什么,突然想起来这个主意。 伊尔根觉罗氏扶在肚子上的手微顿了片刻,须臾却又摇了摇头道: “你这丫头,想什么呢,八阿哥今年方才八岁不到,便是在延禧宫偶然听到了什么,也断不会想到这些地………” “可是,格格你不觉得实在太巧了吗?” 亭若刚想说什么,却见自家格格已然闭上了眼睛。 第54章 “回太子殿下,前些时候纳喇家确实往延禧宫送过东西,至于是些什么,贵妃娘娘那儿并未察觉出不妥。” 听到小夏子回话,胤礽面上并无意外之色,惠嫔入宫多年,若是连这点东西都处置不当,也白瞎了这么些年的经营。真正让他比较在意的是,胤礽握着书简的手微顿了片刻: “东西送来后,大哥那段时日态度如何?” “回殿下,奴才特意寻几位老哥哥聊过,大阿哥那几日并无异样。” “是吗?”不得不说,听到这个话胤礽心下还是松了口气的。这些年他同大哥确实偶有争锋,不过大多小打小闹罢了,加之汗阿玛单方面的偏袒。没了皇位的诱惑,对于对方单方面的较劲儿,胤礽心下其实并未有太多恶感。 甚至大多数时候,瞧着对方又气又恼,偏又无可奈何,不得不承认,太子殿下端庄持重的背后,胤礽私底下还是颇有些恶趣味地。 知晓胤禔尚没有狠心到如斯地步,剩下的弯弯绕绕胤礽也没打算过多关注。 宫中素来并非什么良善之地,努力往上爬也好,心思深沉也罢,此时此刻都与他这毓庆宫关系不大。不过在胤禟再一次跑来毓庆宫,并将汗阿玛早前赐下的铜鎏金喜鹊抱枝头玛瑙音乐钟拆地七零八落之际,胤礽难得动了几分恻隐之心。 越过一旁不断替对方道着歉的胤禩,胤礽目光直直落在身后紧紧抿着唇,难得有些无措地胤禟身上。 “对不起,太子二哥,臣弟本以为可以将这些给安上的,不信你问皇玛嚒,前段时间皇玛嚒宫里的钟就是………就是………”看着一地乱七八糟的零件,胤禟尴尬地挠了挠头,分辨的声音愈发低了下来。 “好吧,面壁思过,不准用膳,什么都好,只求太子二哥只要别罚臣弟抄书了,尤其别让四哥过来监督。”不知想到了什么,胤禟小身子下意识抖了抖。 孰料,胤礽只是定定地看了他一眼,胤禟再抬头之际,便见上首之人已然先行了一步: “难得九弟这般“乖巧”,那便随孤走上一遭吧!” “啊………”胤禟下意识张大了嘴巴,脑袋尚没反应过来之际,人已经抬脚跟了上去。 不同于颇显逼仄的阿哥所,毓庆宫显然已经自成一系,说是皇宫的缩小版也不为过,越过一眼望不到尽头的回廊,明净的莲池旁,不时传来几声蛙鸣,层层叠叠的莲叶间,不时有巴掌大小的锦鲤游过。 不知为何,胤禟原本忐忑的心思瞬间便平静了下来。迈着小短腿小跑着追上了来人,再开口连声音都透着活泛之意: “二哥这是要带臣弟去哪?” “问这么多作甚,到了不就知晓了。”听出对方口中的调笑之意,胤禟这下更是自在了许多。两人很快在一处古朴的阁楼处停下,胤禟抬头,映入眼帘的是篆书雕刻的“藏书阁”三个大字。 虽比不得宫中那座藏书室宏大,眼前这个却也颇具一番规模。胤禟一路走来,光是书室便有十余来间,密密麻麻摆放着各种孤本典籍,眼尖的胤禟甚至还看到了一册失传了许久的颜真卿真迹…… 这一刻,胤禟总算理解了这些年大哥种种愤懑不平之意。不过转瞬,又想起自家额娘常日里说的。 “你汗阿玛待太子殿下如何,满宫里谁不清楚,你小子也甭觉得亏心,搁到谁家,嫡子庶子待遇上那也是天差地别………” 定了定神,见自家二哥已经抬脚进了最里间的一方小室之内,胤禟忙不迭地跟了进去。 甫一进来,胤禟便察觉出了不一样的地方,不同于早前那些个书室,眼前这个明显新了许多,倒不是说装潢之类,而是书架之上放着的书册,胤禟甚至眼尖地看到了几本明显是外文的书籍。 胤禟尚在四处观察之际,面前的胤礽已经从左手侧书架上将一本铜钱大小厚度的书册取下: “听上书房师傅们说起,九弟素来不喜那些个繁绉之语,倒是对那起子新奇之物颇为上心。不知这个可否合九弟的胃口?”说着便将手中书册递了过来。 胤禟忙上前接下,待看清封面上大写着的《几何》二字,不由诧异地看了过来。胤礽这会儿已经在一旁的书案前坐下,手里还拿着一本胤禟明显看不大懂的外文书籍。 第105章 很快便有宫人适时上前送上茶点。捏着手中的书册,胤禟抿了抿唇,拧巴了片刻,到底还是在一旁的空座上坐了下来。 芳菲四月,正值草木繁盛之际,窗外,浅紫色的山茶开的正盛,和着室内淡淡的苏荷香,胤禟回过神儿时,手中的书册已经翻了好几页了。 见对方看的入神,时不时地还要拿着笔墨演算一番,胤礽不由带几分笑意,这本几何虽颇为基础,却也绝非分毫不懂之人能轻易看的明白地。 看来他早前猜测不错,九弟果然私下有学过,更难得的是,天赋极佳。见对方难得面带踌躇之色,胤礽当下便笑着道: “这类书籍宫中少有人涉猎,九弟若是有疑,可来问孤,或是九弟想要去问汗阿玛,也是不错的主意!”看到对方难得懵逼的表情,胤礽不觉带上了几分调笑。 “啊………”听到最后那句,对面胤禟嘴巴张地几乎可以放鸡蛋了,几乎结结巴巴道: “汗………汗阿玛?” “嘁!”说不上是失望还是什么地,一瞬间地期冀过后,胤禟复又垂下了眼睫: “那弟弟怕是要被汗阿玛骂死了,诸如不学无术,不务正业什么地,还要叫四哥那个小黑脸看着我练那劳什子的字………” 最后一条尤为咬牙切齿。 “不过无所谓啦,臣弟反正也是被骂惯了地。”说到最后,胤禟几乎纵着身子斜躺在椅背上,几乎摆烂地摆了摆手。 胤礽难得诧异了片刻: “九弟缘何会做此猜想?汗阿玛博古通今,所学之广少有人及,于数数一道更是造诣非凡,连孤早前的启蒙,都是汗阿玛亲自教地。” 迎着对方难以置信的眼神,胤礽不由摇头失笑: “倘若对此有分毫不屑之意,汗阿玛又何必倾心教导于孤?” “可………可是旁人不都说这些是小道,是不入流地………”难得地,胤禟有些急了起来,一双妩媚含情的桃花眼瞪地极大。 “九弟也说了,那是旁人。” “上位者之所以成为上位者,阅历,眼界无一不是凡品,若是轻易为他人想法所裹辖,那这一辈子也只能栽倒在这汹汹之中,再难有起身之际………” “九弟,可愿日后成为这样的人?” 紧紧握着手中的书册,七岁不到的胤禟下意识摇了摇头。一直到走出毓庆宫,方才那番话依旧回响在胤禟耳中。 “九弟这是怎么了,从方才起便这般神思不嘱的?可是太子殿下方才说了什么?” “啊!没………没有。”按理来说凭着这些日子同八哥的关系,胤禟应是不该有隐瞒才是,然而下意识地,胤禟掠过了早前那番交谈,连同从藏书阁带回地那些书一般,只轻描淡写的道了句: “二哥教我回去多看些书,莫要整日四处闲逛。” 看了眼身后抱着包袱的小安子,胤禩不疑有他:“太子殿下博学广闻,连汗阿玛都赞不绝口,能教二哥挑出来的书,想必自有其可取之处。” 胤禟虽脾性大了些,然交友素来坦诚,若是按照以往,听了这话之后,对方早该大大咧咧将东西拿出,同他分享才是,然而直至分离之际,胤禟依旧没有丝毫要将东西拿出的意思。八阿哥微怔了片刻,心下却将毓庆宫分量复又提了提。 随后几日,似是为了印证自家二哥的话,胤禟虽有几分别扭,却还是认认真真地将《几何》翻来覆去看了许多遍,密密麻麻记下无数疑问过后,方才压下心下莫名的忐忑,敲响了养心殿地大门儿。 御案上 看着眼前略显拙劣的笔记,出乎意料地,对于这个素来不怎么看得对眼的儿子,康熙当下难得没有斥责,甚至还破天荒地流露出几分夸赞之意: “不错,学问之道,勤以为首,然万般学问,俱脱不得用心二字,你既有此天分,便莫要再整日浑玩,白白荒废了时辰………” 康熙这话说的平淡,甚至连难得的赞赏之意都带着几分淡淡地告诫,然即便如此,一直到走出养心殿,胤禟仍有几分脚下虚空之感。 “小安子,快!你快掐小爷一下,汗阿玛今儿居然没骂爷。” 额,养心殿外,看着眼前一众腰间配着宝刀的侍卫们,小安子险些都要被吓哭了……… “殿下,娘娘那儿还等着您过去用晚膳呢!咱还是快些过去,莫要耽搁了时辰。” 胤禟这才反应过来,满脸飘忽地跟着人走了回去。 接下来几日,宫中众人稀奇地发现,原本浑天浑地的小魔星老九竟然突兀地安分了下来。虽时常还有些教人牙痒痒的捣蛋之举,然比之往常,简直叫人含着泪直呼“转性”的程度。 翊坤宫众人更是长舒一口气,终于不用见天儿的给人收拾烂摊子了。 这一日,胤礽如往常般自养心殿出来,谁知刚行至拐角处,便莫名被人拉到了角落。见到这张熟悉的小脸,胤礽刚想开口,便见来人突地凑了上来。一双氤氲着笑意的桃花眼熠熠生辉: “二哥,臣弟觉得二哥当时说得不对,在数数方面,汗阿玛明显不及二哥聪明嘛!” 这小子,胤礽难得失笑,早前见到汗阿玛还怵地要死,这才几日的功夫。烈日下,胤礽沉默地看了一眼身后闪耀着金色琉璃瓦的诺大宫殿。 胤禟当即秒懂:“放心吧二哥,虽然是实话,不过臣弟决计不会告诉汗阿玛地………” 第106章 第55章 “殿下快些进来擦擦身子,这天还真是,说变就变,昨个儿还险些热死个人,今儿竟又开始下起雨来了。” 胤礽回来时,汀兰等人正忙着收拾昨儿放在室内晾晒的图册书籍等物。房间内早前燃着的篱落也换成了气韵更为温和的水沉木。 面对突如其来的疾风暴雨,饶是一众宫人拼命稳着仪仗。自乾清宫回来这一路上,胤礽身上还是不可避免地沾了些水渍,鹊青忙上前,将炉子上早早烘好的长巾奉上。侧殿,小喜子等人早早备好了热水。 一通忙活下来,众人围坐在炉子旁,话不免多了起来,小夏子撸起袖子擦了擦额间的薄汗: “得亏殿下英明,昨儿便教奴才们将阳台上摆着的药草早早移入花房,若不然这场暴雨下来,殿下好不容易养成的药草,怕不是要尽数毁了去。” 不同于稳重的汀兰,新提上来的鹊青却是个十足活泼的性子。小丫头自入了毓庆宫便没吃过什么苦头,这会儿见胤礽面色和煦,再开口不免随意了些: “可不是,奴才险些以为殿下能未卜先知呢!” “咳………” 一旁的桂嬷嬷看了眼自家主子,忍不住愠声打断道: “小妮子说什么浑话,这打雷下雨的那都是老天爷的能耐,哪里是人力能够涉足地地界儿。” “那倒也未必………”楞窗前,胤礽神色有些凝重地看着外间如幕布般倾泻而下的雨珠。庭院前,早前刚栽下的芭蕉早已经被这硕大的雨滴打的七零八落。 “气象如何,人力虽尚有不及,不过自然间却不乏灵敏之物。虫蚁,雏鸟,甚至前一日云层的厚度都有可能昭示着第二日风雨。” “原来如此啊!殿下果然博学。” 鹊青等人虽不明所以,听了这话仍笑嘻嘻地点头。倒是一旁的桂嬷嬷,看着自家殿下难得凝重的眉眼若有所思。 一连几日过去,连绵的暴雨依旧没有停歇地时候,感受着周遭愈发旺盛的水汽,胤礽心下愈发不安了起来。 “汗阿玛,去岁湖广巡抚张汧方才因贪腐获罪,据于大人所查,凡地方盐引、钱局、船埠,靡不搜括。儿臣前些日子复又详细查阅了当时留下来的卷宗,这才发觉,去岁荆江口河堤加固,亦有对方的手笔。” 伴随着窗外簌簌而落地雨声,康熙帝神情陡然严肃了起来: “当真?” 胤礽神情严肃地点了点头:“儿臣特意命人查了,去岁用于加固河岸的糯米浆,沙石等物,有一部分便是从一位李姓商人手中购得,而巧合的是,这位姓李的商户,去岁方才将家中嫡亲妹妹送入张汧府中。” 打从年初正式参政以来,胤礽即便不刻意做什么,前来归附者依旧不在少数,但短短时日便能查到这些,仍是另康熙忍不住心惊了片刻。 要知道早在张汧受贿一事败落之后,康熙当即便命于,马二人前去搜察,马齐虽圆滑了些,于成龙却是个顶顶刚正不阿的性子,断没有徇私放过之理。 然而看着手中薄薄的册子,前因后果,银钱用量不尽详细,甚至连贪墨的数量也在此列,康熙此刻难得有了被打脸的羞恼。当然这股子情绪对着的自然不会是眼前的宝贝儿子。 “这两人干什么吃的?用时将近一月之久,却连这些都查不出来?” “汗阿玛息怒,河堤之事牵扯人员甚广,难免有相互包庇之举。两位大人作为外来之人,要在短短时日理清脉络已是不易………” “那也是这起子人不够细心之故。”御案之上,康熙忍不住冷哼一声,不过当务之急,还是以应对即将造成的灾厄为上。要知道这场大暴雨,受到波及地可不止京城一地……… 旁的暂且不论,只看这么长时间过去,两广等地依旧没有任何消息传来,便知情况同样不容乐观。 “汗阿玛,暴风雨尚未停歇,这会儿再命人前去加固堤坝怕是已经来不及了。为今之际,还是早做准备,最起码,也要令沿岸民众早些疏散为好。” “眼下这场雨,未必会继续下下去………” 良久,康熙方才迟疑道。 话虽如此,康熙帝执政多年,自是明白凡事要往最坏处想的道理,只这一会儿的功夫,如何筹集粮草,稳定民心,甚至最坏的打算已经逐条陈列在心中……… 每年治河之上,朝廷花费的银两从来只多不少,由此滋生的贪婪之徒更是层出不穷,谁又能保证,出事的只有荆江一系? 思忱了片刻,康熙这才转头看向自家儿子,然而这一瞧,饶是康熙都不由惊讶了片刻。无他,方才对方一来便是一副急冲冲的架势,若是旁人也就罢了,这般模样放在素来温雅有度的胤礽身上简直跟换了人一般,又兼消息过于震惊,康熙这才一时没注意自家宝贝儿子的脸色。 这会儿细瞧之下,方才发觉,对方素来如玉生辉,常日里哪怕一夜未歇,第二日依旧精神奕奕的脸上,此刻已是掩不住的憔悴之色,甚至眼下,不知何时已然多了些许乌青。康熙大惊之余不由沉声道: “保成这几日不会是将各地河岸资料尽数查阅过了?” 微怔了片刻,胤礽这才反应过来,当即笑着道:“汗阿玛想多了,全国各地水利工程之繁复,又岂是儿臣区区数日能查的清地?” 得到对方的否定,康熙刚要松口气,便听来人复又道: 第107章 “自暴雨那日,儿臣心下便颇不安宁,这才简单翻阅了一下这两年影响较大的几个工程罢了。” “简单”,看着眼前之人肉眼遮不住的疲惫之色,康熙帝简直要被气笑了。要知道水利之事之所以牵扯甚广,便是因其工程繁复,责任难以落实之故。如若不然,于成龙这般厉害之人也不会在此折戟。心知对方口中所谓简单必是花费了大量心思,康熙欣慰之余难免有些心疼,当即指了指一旁的梁九功道: “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带太子下去歇息。”末了还不忘交代道:“若是保成这两日有一步踏出毓庆宫,朕唯你是问……” 一直到被带离养心殿,胤礽这才反应过来,想到汗阿玛方才的脸色,心知对方怕是误会了什么。以他如今的修为,虽尚未到脱胎换骨的程度,然而区区几夜未睡,也断不到如此地步。 不过是……… 胤礽伸手,感受着手中愈发澎湃了的灵力。阿玉说得不错,以他目前修为,偶尔预示也就罢了,想要真正感受天地自然的变化,哪怕是天水灵根,也还是过于勉强了些。 若是能早些筑基便好了。 想到湖广两地尚不知生死的民众,袖口下,胤礽不觉握紧了拳头。 许是好的不灵坏的灵,亦或是连年的风调雨顺过后,总要有一番动荡。早前养心殿内,父子二人最坏的预想果然成真了……… 七月中旬,湖广地区传来噩耗,一连大半月的暴雨之下,去岁方才加固的荆江大堤竟轰然倒塌。荆江作为已成为长江航流的重要节点,甫一塌陷,汉江以南两岸即刻间便成了汪洋一片。 消息传来,朝中立时便是一片哗然,哪怕早有预料,康熙依旧忍不住微颤了片刻。好在有了提前半个多月来的准备,不说早早撤离的两岸之人,起码物资之上算不得捉襟见肘。 早朝之上,康熙一声令下,六部官员当即行动了起来。因着早前的失误,于成龙更是只恨不得只身冲向湖广,连同样疏忽的马齐,都默认了康熙将富察一族官员调任前线。 太皇太后新丧刚过,后宫众人刚刚带上的首饰复又默默去了下来,连上书房的几位小阿哥,都感受到了周遭难得凝重之意。 “听说汗阿玛今儿早朝上发了可大的火,连明珠大人,都被骂的抬不起头来!” 毓庆宫内,胤禟素来人小鬼大,这会儿又自觉同自家二哥关系莫逆,加之之前种种,此时自是乐得看老大一系热闹。 倒是一旁的胤禩不免有些尴尬。许是见底下几位小的同毓庆宫走得愈发近了些。素来神经大条的胤禔难得也有了危机感,这些时日,对勉强算的上同出一宫的八阿哥总算热络了许多。 胤禔身为大阿哥,身后又有明珠这般人物支持,哪怕一时落寞,也绝非八阿哥这等未出头的小透明招惹得起地,更何况,同出延禧宫,哪怕内里再如何,旁人眼中也是一条绳上串着的。若是一招不慎,难免要落上一个忘恩的罪名。不过短短时间,两兄弟“感情”便好了不少。 当然其中胤禩有没有旁的心思,当下也犹未可知。 不过这会儿,九阿哥这般大大咧咧的态度,还是让一旁的八阿哥不自在了一瞬。 “那罪魁祸首张汧本就受纳兰大人举荐,方才有了早前这般地位,后面那么些作威作福的行径,甚至未尝不是仰仗此处,汗阿玛此时发作并非没有道理。” 说到这个,胤禛原本严肃的小脸愈发青黑了许多,别看这些阿哥们身处深宫,连朝堂的边角都尚未摸着,这会儿个顶个的,消息可灵通地不行。尤其是胤禛,这两年佟佳氏瞧着愈发没了生子的指望,四阿哥这个早前不受重视的“宫人之子”,这会儿也不免金贵了起来。 当然在对方尚未真正出头之前,真正意义上的支持是不可能地,不过些许人脉,佟佳氏还是给的起地。 话音刚落,一旁胤禩目光便忍不住加深了些许,几乎下意识地抬头看向了上首的胤礽。 可惜了,不说胤礽本就没有继位的心思,就是有,若是这点儿东西都容不下,胸襟气魄如此,也早被自家汗阿玛踢出了继任者的位置。 胤禩一番自以为隐秘地打量过后,心下不由叹了口气。不愧是汗阿玛亲自教导出的继承人。早前尚不觉得如何,这些日子跟着九弟接触下来,胤禩总算是明白了,每每对上这人,大哥那股子又不忿又带着丝丝憋屈的心境由何而来。 尤其是这段时间,明珠一系陆续折戟,太子殿下却是声威愈高。 “好了……”眼看这几人你一言我一语地,不说朝中如何,自个儿的底儿怕是都要露光了,上首胤礽不得不出口制止道: “纳兰大人再如何,也是朝中重臣,于国于民素有功绩,不是你我能随意开口地……” 几个小的忙低头应是,胤禛一张小脸更是涨地通红,显然也意识到了自个儿的失礼之处。 历朝历代,抗洪自来便非易事。物资的推行,往来灾民的安置,还有借此生事的有心之人,一直到十月中旬,陆续涌入京城的难民方才彻底安置下来。 甚至比之以往饿殍遍野的惨象,此次已经算的是颇为顺利了。最难得的是,因着早前预判得当,两岸居民好歹大多数活了下来,身上藏着几两银子,虽日后必是要过上一段清苦日子,好在农耕社会下挣扎的劳苦大众们,从来最是渺小却也最为坚韧。 第108章 总有一日,待到潮水退去之时,这些人也能够收拾行囊,重拾世世代代赖以生存的家乡与土地。 连轴转了数月之后,众大臣们不由松了口气。与此同时,对于率先提出此事的,并在这段时日屡有良见的太子殿下。众大人心下佩服的同时,认同度不免更高了些。若是早前还是为了嫡子,太子等等名分,那么此时此刻,站在朝中众臣面前的,已经是胤礽这个人了。 也就在这一刻,爱新觉罗胤礽这才真真正正站立在了众朝臣眼中。 第56章 十月初,毓庆宫门前的银杏已经有些许飘黄之际,西三所内,大福晋艰难地诞下了康熙帝第一位孙辈。 受早前那件事的影响,大格格的洗三乃至于满月都办地格外低调。这么些时日,康熙也只照例赐下了赏赐,常日里连多问上一句都无,太后反应则更是平淡。拜两人态度所赐,连初当了玛嚒的惠嫔面上都不见几分喜色。 宫中众长辈如此,初初为父,胤禔胸口涌动的慈父之意登时便被一盆冷水狠狠泼下,思及这些时日受到的种种憋屈,原本的激动之意也淡了许多。 满宫之内,唯一为初生的小格格纯然欢喜地怕也只有尚还在将养身子的伊尔根觉罗氏了。 满月那日,胤礽同几个兄弟也过去瞧过。不同于大福晋的柔婉,小格格却是个十足活泼的孩子,一双圆溜溜地大眼睛几乎逢人就笑。待到胤礽过来时,原本藏在大红襁褓的小手几乎立时捉住了胤礽今早挂于腰间的玉饰。 并非什么大的场合,今日胤礽腰间所饰,不过一寻常的双鱼佩罢了,当然一国太子之物,哪怕最普通的玉饰,成色也非同寻常。 在场众人当即变了脸色,方才还在一旁招待客人的大福晋忙不迭地上前请罪,迎着眼前大哥吞了苍蝇般的脸色,胤礽含笑着将腰间的玉环解下,很快便被一只小手抓在了手中。 “大格格活泼可爱,孤倒是有些羡慕大哥了。” 听出对方话里确有几分真意,胤禔面色这才好上了不少。酒桌上,一众人复又恢复了言笑宴宴,孰料这时候一旁的小九却突然开口道: “二哥何须羡慕,待到明年大选,汗阿玛必是要为二哥挑个温婉贤良的好福晋,届时不说小格格了,说不得来年二哥连儿子都抱上了。” 话音落,暖阁内立时便安静了下来,论如何一句话创死两个人,不说一旁神色隐隐发黑的大阿哥了,连胤礽嘴角的笑意都险些维持不住。 “哼,谁先抱上儿子还不一定呢?”须臾,只见胤禔闷哼一声,仰头便将手中水酒尽数灌下。 万没想到对方反应这般大,众人面面相觑。 皇家的阿哥们,哪个不是人精中的人精,若是这会儿还不明白大阿哥的小心思,这些年宫里也白呆了。一旁五阿哥见状,面色铁青地在狗弟弟后腰上拧了一把,只见方才还有些得意的小九瞬间扭曲了脸色。 一场满月就在众人各怀心思中草草草首场,胤礽离席之际,却见本该回到西三所的胤祺不知何时跟了上来: “太子殿下恕罪,九弟年岁尚浅,又素来口无遮拦惯了,还望殿下莫要计较。” 五阿哥上来便是深深一礼,胤礽脚步微顿,须臾方才饶有意味地看了过去: “九弟不过些许笑言罢了,孤自是不会放在心上。” 堂堂太子之尊,自是无虚对他一个皇阿哥虚与委蛇,胤祺刚想松口气,却见眼前之人定定地看了过来。隆冬时节,温旭的暖阳透过层层云雾,仿佛给眼前之人镀上了淡淡地柔光,胤祺下意识恍惚了一瞬,却听对方突然开口道: “比之尚不知事的九弟,孤更好奇的反倒是五弟你,五弟缘何会认为孤会为一则浅地不能再浅地玩笑之语而生气?” “倘孤没记错的话,早前小九在孤这里失言地可远远不止这一次吧?” 迎着对方颇具意味的目光,胤祺登时僵在了原地。 *** “什么啊!殿下才心胸宽广,才不是那等小肚鸡肠之人,五阿哥可真是,平时瞧着待殿下诸般敬重,没想到私底下却这般想殿下!” “可不是,为着这等小事跑来告罪,这不是瞧不起殿下您吗?” 一直到回了毓庆宫,小喜子等人依旧有些愤愤不平。胤礽淡笑不语,反倒是一旁的汀兰瞧出了些许端倪。待到晚间,众宫人尽数离开后,汀兰反倒一反常态地留了下来。 “怎么了,自方才起便见你魂不守舍地?”起身将手中的书册搁置一旁,对眼前之人略显突兀地举动,胤礽丝毫不意外道。 定了定神,汀兰方才斟酌着开口道:“奴才知晓,殿下素来不喜束缚,但不说殿下贵为储君,便是寻常男子,娶妻生子也是应有之宜,殿下心下还是放宽些才好。” 入夜时分,诺大的寝殿安静极了,窗台前,已然半干的烛火发出嘶啦啪啦地生响。迟迟未能听到自家主子开口,汀兰忐忑之际,却见眼前之人突然轻笑道: “没想到,连你都看出来了?倒也怪不得………” 想到白日里,五弟那张憋地通红,偏却迟迟说不出一句的窘迫模样,胤礽不由得好笑地摇了摇头。 不过话说,胤礽当时也的确颇有些惊讶。毕竟这些年来,他自认喜怒未曾过显于色。有些想法,连隔三差五便要过来一遭的四弟都未发觉,倒是没想道,众兄弟中最先察觉到他心思的,竟是常日里接触并不算多的五弟。 第109章 “放心吧,届时孤自有法子。” 汀兰欲言又止,到底还是在胤礽的强硬中退了下去。 出乎众人意料,二十八年,众人以为的大选并未如愿到来。无他,经历了去岁洪灾之事,康熙心下复又将河堤之事重要程度往上提了提。又兼大难之下,为防宵小之辈趁机作乱,安民之心势必要提上日程。 总之,时隔数年,康熙帝又暗戳戳地想要南巡了。 一回生,二回熟,坐在南下的御船之上,胤禛这会儿也不头也不晕了。甚至一路上还颇为认真地研究起《水经注》来,自去岁那件事后,胤禛便对治河一道来了兴趣,短短时日,涉猎的书籍已经有半人来高了。 不得不说,这份专注,饶是胤礽也自认不及。许是受对方影响,胤禟这段时日也颇为乖巧,沿路甚至还在胤礽的推荐下,接见了几位数术方面的大家。 江洲等地文风之盛,从来不止是儒学一道。甚至于整体科技水平,也是走在时代前列地,胤禟素有奇思,一路走来,可谓收获颇丰。 此次南下,大半是为了巡视河工,一路上自是比不得宫中舒服。于数九寒天之下登临墙道,在临近负摄氏度的河岸下勘查地貌,种种从来不是件简单之事。好在在康熙“狼爹”教育下,包括胤礽在内的几位阿哥都不是吃不了苦头地,连最小的胤禟,都咬牙坚持了下来。 一路行船而来,众人到达南野已是晌午时分,作为荆江下游,江流分支流过的地域,无疑是此次洪难的重灾区之一。 甫一踏入此地,便有一股说不出的荒凉之意扑面而来。码头旁,原本应该是最为热闹的互市之地,此刻行人却不过了了,大多还是衣衫破旧。洪水退去后,早前被冲毁地石门尚还未曾建起,数艘肉眼可见破落的行船歪七扭八地横在岸前。 细瞧之下,怎叫一个杂乱了的。 为首的康熙帝面色当即沉了下来,此行本是康熙临时起意,许是通知地不到位,一直到众人行至街口,南野县令方才带着一众衙役珊珊来迟。 “奴才杨承安给万岁爷请安,万………万岁爷息怒!” 来人出乎意料的年轻,约莫二十出头,面色白净,一袭青色官袍,身形却显出几分瘦弱来,顶着身后知州看死人的目光,来人头顶上的乌纱帽尚还没带严实,便忙不迭地跪趴在地。 “万……万岁爷,奴……奴才……” 区区一小地方的芝麻县令,还是这般窝囊样子,康熙连多瞧一眼的兴趣都无,看都不看对方一眼,便径自越过人往前方农田方向走去。胤礽等人紧随其后。 “去岁过后,此地良田毁损如何?可曾及时清理修复?” 众所周知,洪水淹没过的土地是不能立即恢复种植的。一路走来,看着眼前几近荒芜的田地,还有四周稀稀拉拉的人群,饶是康熙,开口也不由带了几分沉重。 杨县令尚未来的及开口,一旁的管知州便抢先道:“回万岁爷,多亏万岁爷英明,早早教两岸之人撤离到高地,县里粮库尚在,一应物资又送来的及时,虽田地损失不可避免,这会儿清理起来还尚有些余力。” 身后,杨知县似是想说什么,在上官的威严下,嘴巴嗫诺了半响,到底没有说出话来。胤礽不由多看了对方一眼。 康熙蹲下身子,伸手细细摩擦了一番土质,知晓对方所言未虚,又唤来附近村民询问了一番,这才抬脚往下一处村落走去。 此番特地驾临此处,本就是为了巡视农基,一连走过多处村落,一直到日头西下,眼看脚下的小径愈发偏僻,从方才起一直沉默着少有出声的杨知县似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忙不迭地冲上前出声道: “万………万岁爷,时……时辰不早了,要不咱们还是先回……回吧!” 话还没说完,人便先颤了起来。 这般拙劣地掩饰,连胤礽都不由扶额,更别提眼睛利地跟什么似的康熙爷了,深深地看了对方一眼: “怎么,前面有什么是朕不能看地吗?” “不……不是,奴才………奴才!”小杨县令位卑职小,哪里见过这般威势,扑通一声复又跪倒在地,半响才结结巴巴道: “回……回万岁,不……是奴才刻意阻拦,是前头那个村子有有……” “有诅咒啊!” 话音落,众人尚未反应过来之际,只见杨县令直直趴倒在地,本就白净的脸上此刻早已雪白一片。 第57章 初春时节,空气中尚还带着丝丝凉意,然而眼前这位小杨县令,此刻苍白的额头上却满是密密麻麻汗珠子。肉眼可见地,浅棕色的瞳孔正不断扩大。 显然是一副惊惧至极的模样。 胤禟到嘴边地轻讽登时顿了下来,反倒是一旁的管知州不知想到了什么,以不符合对方圆滚身姿的速度一马当先冲上前来,横着一双绿豆眼对着来人声词俱厉道: “什么诅咒?万岁爷跟前,岂容你污言秽语!本官看你是乌纱帽带的太久了吧!” “陛下,奴才……奴才……” 杨承安身子抖地更厉害了些,一张颇为俊秀的面容上满是惶恐。连一旁的胤禟都忍不住白着眼吐槽: “好歹也是个朝廷命官,怎的偏生了个鹌鹑大的胆子,真是白瞎了这么张好脸!” 要知道胤禟从小到大,对长得好看的事物总是要宽容几分的。这会儿能这般不留情面,可见对其为人有多嫌弃了。 第110章 “九弟!”随着胤礽一声轻唤,九阿哥忙闭上嘴。 “杨承安是吧?”定定地看着眼前之人,胤礽目光不由微深了片刻,转头看了眼自家汗阿玛方才开口道: “子不语怪力乱神,孤想着,杨县令久读圣贤之书,应该比谁都明白这个道理地,不是吗?” “是这样的,可……可是……”不知想到了什么,眼前的小知县愈发白了脸。眼神不由自住的描向了一旁的管知州。 梁九功适时开口道: “杨县令可知欺君之罪?其罪何为?” “奴才………”在上首之人愈发不耐地神情下。不知过了多久,杨承安这才咬了咬牙,强忍着颤意道: “回万岁爷,太子殿下,非日奴才有意怪力乱神,只有些事实在……实在是………” “往前便是一个叫“何里坉”的村落,村中人口约莫两百余户,大都以何为姓。且不同于旁的偏僻小村,此处读书氛围颇为浓厚,乃周遭鼎鼎大名的书香之地。一村之中光是秀才,便有三人之多,吏部侍郎何大人便是出于此处。” 寒门士子说来容易,做来难,能凭一己之力做到吏部侍郎的位置,可见其厉害。于情于理,自古士子发达过后莫不要庇佑乡里,按理来说这何里坉应当愈发好了才是,如何又会有诅咒之说? 莫不是有人嫉妒之心作怪? 众人疑惑之际,只听小杨县令继续道:“原本一切都是好的,然而谁曾想,去岁那场洪难过后,一切都变了………” 杨承安面上不觉浮现出惊恐之色。 “先是村里新修的祠堂不知何故缕缕冒出黑烟,每逢傍晚,成百上千的鼠蚁在村子里四处乱窜,且不知何故,这些小兽个个凶猛至极,几乎逢人便咬,再后来………”额头死死抵着泥泞的小道,凄厉的冷风中,沙哑的声音混在土地中几乎有些听不太真切了。 “再后来,便是人,每逢满月之际,便会有一人离奇死去,且死状极其凄惨。待人发现之时,身上已经被鼠蚁给……给………” 杨承安再也说不下去了。然而话到此处,众人哪里还不知发生了什么? 话音刚落,在场包括胤禛在内的一众人胃中下意识涌出一阵酸水,然而看着眼前神色如常的汗阿玛和二哥。胤禟两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将喉中的酸意咽了回去。 这会儿能随行护卫的莫不是一方好手,刀光血雨见的多了,此时虽微有不适,倒也无甚大碍。不过看着眼前仿佛丝毫不受影响的帝储二人,众人心下不免多了些佩服。 万岁爷早年经历复杂也就罢了,太子殿下小小年纪,竟也这般不落分毫……… “天色已晚,不若留些人前去查看,万岁爷还是早些回城歇息才是………” 一片缄默过后,康熙身后,梁九功适时开口道。康熙没有多言,不过起身的动作已然说明了一切。 “额勒赫,你亲自去,朕倒要看看,哪方宵小如斯大胆,竟敢在光天化日之下,装神弄鬼!” “奴才领命!” 额勒赫出身西大营,早前三番之乱可以说战功赫赫。身长八尺,浑身上下透着股浴血之气。这会儿站在跟前,光是这一身气势,便足够叫人两股颤颤。 胤禟早前还曾戏言,额勒赫将军这模样,怕是鬼见了也要先怵上三分。 归根结底,所谓诅咒之说,无论康熙也好,胤礽也罢,心下大抵持怀疑态度。然不论天意亦或是人为,情况未明之下,总要做好万全之策。不过离开之际,胤礽还是将人叫了住。 “额勒赫将军!” “众所周知,水患过后,多生疫症。如杨县令方才所言,那村子怕是颇有古怪,将军此去切记莫要饮用生水,更不要随意与人接触,如鼠虫之类,更是要小心………”说着便要小夏子将早前配好的药丸带来。此次胤礽执意跟来的原因大抵为此。 “此药有清瘴之用,虽不知那何里坉具体情况如何,不过提早防范一番并无大错。” “奴才扣谢太子殿下圣恩。”从小夏子手中接过药瓶,额勒赫半丝犹豫都无,素手便将活塞拔下,连水都没拿,竟就这般生生咽了下去,末了又将药瓶递给一旁的下属们。 见众人一一服了药,胤礽这才放心起身。 出了这等异事,一行人自是不好就此离去。南野县说白了不过一名不见经转的小县城,连衙门口立着的石碑都透着一股子破败劲儿。不过出乎众人意料的是,自内城以来,肉眼可见地,百姓们的日子竟还颇为过的去。 虽算不得衣着整洁鲜亮,然对于一个去岁方才经过一场大灾的小县城来说,起码此刻大街两侧并无过多行乞之人。 因着行程被打断,晚间众人只得落榻于当地县衙当中。杨县令不知何故至今仍未娶妻,家中唯余一位年长的母亲。县衙虽小,倒也能空出不少房间来。 白日里走了一路,众人这会儿早累的不行,连最为娇气的胤禟都未挑剔什么。 一夜无话,第二日一早,天还未大亮,额勒赫便带着人早早侯在了门前。为防不侧,胤礽昨夜同自家汗阿玛共居一院,连房间都是挨着地,几乎在对方脚步声响起地一瞬,胤礽便得到了消息。 谨记太子殿下的吩咐,在村里的那段时间,额勒赫硬是连口水都不敢下肚,更别提留宿了。这会儿早已口干舌燥,小夏子忙命人端来热茶。 第111章 大厅内,数双眼睛直愣愣地盯着来人。接到上首万岁爷的示意,额勒赫抹了抹额间的汗意,这才开口道: “回万岁爷,奴才无能,未能查清此事缘由所在,不过昨日杨县令所言,并非做假。自去岁九月至今,每逢满月,离奇死去之人已有一掌之数。奴才过去时,村里已然人心惶惶………” “然而饶是如此,每每微臣等人问起,村中上下要么闭口不言,不然便是顾左右而言他。”说到这里,额勒赫不由拧了拧眉: “依微臣观察,这些人口中怕是没一句实话。” 究竟是什么,能教一整村的人尽数缄默不语?还是在陆续死了这么些人的时候,只想想便教人不寒而栗。 胤禛当即脸色不好了起来,一旁的小九也下意识支起了耳朵。 然而对于这些,上首康熙帝面上却并无意外之色:“偏远村镇,大多以姓氏为纽,利在一处,不免多生勾连鬼祟。于你这般脸生的外人更是防备至极。” 抬手轻啜了口茶水,康熙方才悠悠道: “说吧,你此行都查到些什么?” “万岁爷英明。”额勒赫躬身回道: “微臣特意喝住了几位神色明显惊恐过甚之人,从这些人口中得知,村中“诅咒”之说,并非空虚来风,而是源自一位名唤“盼春”的诅咒,当然这也是村中绝大多数以为。” “据传盼春此人,生来便嫉妒心极强,生在农家偏想同兄弟一道识书认字,为此对嫡亲兄长百般嫉妒,甚至一度想要害了对方前程,自其意外丧生洪难之后,魂魄却是久久不散,其中最先遭殃地便是其兄长,去岁刚过了院试的何秀才。且自何秀才之后,每过一月,便有一位应试学子临难………” 期间不是没人想要从村子中搬出,然一场天灾过后,勉强维持生计已是艰难,哪里还有余钱搬来别处。 “可笑!”下首胤禟忍不住嗤笑道: “仅仅是些小女儿家家的嫉妒,便能教这些人这般信誓旦旦。整村之人闭口不言,骗鬼去吧!怕是这些人自个儿心里有鬼吧!” 不得不说,虽是小儿之言,胤禟这番话却也正合了在场众人的心思。怕是这盼春之死,猫腻不在少数。不过目前最为紧要的是。 “那些鼠蚁又是怎么回事?一地之间总不能凭空冒出这么些东西,且个个凶残至极?” “回太子殿下………”额勒赫面色有一瞬间凝滞:“说起这个,不知为何,村里人反应尤为之大,微臣为此几番查探,方才发觉,村中一处神庙之中,不知为何极易吸引虫蛇………” “但这些东西究竟从何而来,微臣至今仍未查到。” 话音落,大厅已是一片寂静 直至死后仍被以为怨气久久不散的少女,村中上下沆瀣一气地隐瞒,每逢满月之际逐一死去的应试学子,不断招致蛇鼠的所谓神庙。光是这些,便已经足够众人联想了。 恰好的是,在场众人没有一个傻地,不等胤礽开口,一旁的胤禛便忍不住疾声道: “那所谓神庙,究竟是供地什么东西?” 第58章 “是文昌君!” 果然如此,众人心下又是一沉。 文昌亦有文运昌隆之意,乃传闻中管理士人读书中举、当官食禄的神明之一,结合那些死去的应试学子,答案已然昭然若揭了。 “何里坉这些年,每逢应考之际,可曾有少女无故离世?” “这………” 被传唤而来的杨县令紧缩着脑袋,俊秀的眉眼间满是惶恐,一席半新不旧的石青色长衫衣摆处满是用力出的折痕: “回殿……殿下,奴才也是去岁三月方才来到此处,紧接着便是洪难汹汹,期间衙内还曾走过一次水,大部分卷宗因此烧毁………” “奴才实在不知道啊!” “这不知道,那不知道,你这一方父母官干什么吃的!”下首座,胤禟实在忍不住着恼道。 杨承安死死低着头。 出乎意料地,胤礽并未动怒,只深深地看了对方一眼,转而对自家汗阿玛颔首示意了一番,方才开口道: “传令下去,县衙中,所有同何氏宗族有关之人尽数收押。” “殿下有令,奴才自是万死不辞。”微怔了片刻,杨承安仍是那般瑟缩的模样,说话却莫名有力了几分。 “至于村里,一事不劳二主,有劳额勒赫将军再去走一遭了………” *** “二哥怎么知道这县衙之内,有何氏一族的人手在?”回去的路上,胤禟忙不迭地开口道。 “是因为之前杨县令口中的走水一事吧!”胤禛摩擦着下巴若有所思道:“时间未免过于巧合了,那杨承安虽胆子小了些,可观这县里百姓的生计,对方能力还是有几分的。” “初初上任便发生了这种事,难保不是有人想要掩盖什么。何况衙门虽算不得守卫森严,但若要纵火,还是内部人员可能性大些………” “这样啊!可方才太子二哥好似已经万分笃定地样子?”穿过帘门,不大的庭院内,稀稀松松的浅蓝色小花瞧着倒有几分野趣。胤礽伸手拨过一支自墙头探来的红梅: “其实不难理解,一个新发起尚不足十余年的宗族,若要尽快掌握此地话语权,当地衙门无疑是最快也是最有效的途径。再者杨大人初至不久尚可以说未寻到端倪,那上一人县令呢? 第112章 “总不至眼瞎心盲了十多年吧!” 况且………不知想到什么,胤礽眉间闪过一丝轻怅。两小只不明所以,只在心里佩服不已,不愧是二哥,什么都瞒不过对方。 正午时分,胤礽甫一回来便闻到一股扑面而来的醇香之气,丝丝缕缕勾地人口舌生津。饶是胤礽这等用过无数山珍海味之人,这会儿都不由期待了几分: “怎么,桂嬷嬷这几日又开始鼓捣新菜式?”从一旁宫侍手中接过素帕,胤礽边拭手边道。 “殿下这回可猜错了!”厅内,正摆弄着碗碟的汀兰噗嗤一笑:“这可是杨老夫人的手艺,方才特意教人送来的,用的还是本地特产,上清鲈鱼,据说最是鲜美不过。” “原来是杨老夫人,怪不得呢!”随后的小喜子不由道:“听说杨老夫人当年便是靠着一手好厨艺,四处走摊将小杨县令拉扯长大,还能存下银子送儿子入学读书,可真真是了不得。” 小喜子当年便是因着生父早逝,家中实在无力为继,方才被亲生母亲卖入宫中。因而常日里对秉性刚强的女子,心中总是存着一份敬意。汀兰等人也都知晓,这会儿只低声提醒道: “都道英雄不问出处,杨县令年纪轻轻便举士为官,日后自有一番好前程,这话,还是莫要多言了。难免小杨县令面上过不去。” “那姐姐可是小瞧人了!”屏风后,小喜子嘿嘿一笑:“汀兰姐姐当真是高估弟弟的本事了,若非小杨县令本人不在意,小弟我哪能这么快打听到这些。” “母亲生我育我,一路教养不曾有失,此乃大德。更何况,洗手羹汤也好,沿街叫卖也罢,家母做过,本官也都做过,本官不觉得凭着双手劳作是什么丢人之事。” 将早前打听到的话重复了一遍,小喜子面上颇有些感慨道: “这还是去岁小杨县令同县里何举人争执之际所言,当时县里有身份地可都在场,能当众之言这些,可见是真不在意了……” “这………”想到小杨县令那般唯唯诺诺地模样,汀兰实在有些难以置信,半响才讷讷道: “这可真教人意外!” “这有什么意外的,泥人尚且有三分脾性,何况还是自小相依为命的母亲呢!”小喜子不以为意,若他娘当初能有对方哪怕一分,他也愿意珍之重之。 隔着厚厚的屏风,两人自以为小声的谈话无一不清晰地落入胤礽耳中。桌案上,新蒸的鲈鱼尚还带着丝丝酒香,胤礽却难得没了再食的胃口。 午时刚过,额勒赫将军亲自压着村长一众步入正堂。这场审讯胤礽等人并未参与。然而饶是如此,在这不大的县衙内,一墙之隔,女人声嘶力竭地嘶吼,怒骂之声仍不间断地传入众人耳中。 “草民不过想要我儿高中,想要全家不必在过这土坑刨食的日子,这有什么错?有什么错?你们这群官老爷懂什么,一年到头,地里那些东西能换来几个钱,家里老人生场病就什么都没了。” “但只要……只要我儿中了秀才,那就一切都不一样了。哪怕再不济做个教书先生,也不必全家擎等着老天爷赏饭吃,他底下那几个妹妹们也能有个好前程。” “啊!县老爷你说盼春那贱人啊!要怪就怪她生的不好,女娃子再聪明有什么用,不能读书科举,日后还不是要苦一辈子,还不如早早侍奉了神明,给她哥哥换个好前程。给家里妹妹们换个好日子。” “呵,谁想这死丫头没心肝儿的东西,死就死了,还要下了这毒咒,可怜我儿,今年明明已经中了秀才,明明再等上一会儿………” “何盼春啊何盼春,你杀兄杀亲,你不得好死,你日后是要下十八层地狱地呀!” “何盼春你听到……你听到没有啊!” 许是最后的倚仗已然凄惨死去,何杨氏这会儿已经有些疯魔了。此时村长一行也被牢牢扣住,正堂之上,杨承安几乎没费什么力气,便将何里坉这十余年来,所生的种种污秽问得一清二楚。 后院,管知州额间不断冒着冷汗。杨承安一番洗漱过后方才上前,隔着屏风将方才结果一五一十道来: “回万岁爷,太子殿下,此次事端最早起源于十二年前。何侍郎早年中过举人之后曾有很长一段时间缕试不第,日渐焦虑之下,其母不知从何处得知了一个残忍之法,便是向主管天下文事的文昌星君献祭。” 说到这里,杨承安声音不觉僵直了片刻:“许是为显诚意之故,十二年前,第一个被当作祭品的便是何侍郎的亲妹。” 献祭亲妹,哪怕早有预料,屋内众人依旧不由倒吸了一口凉气。胤禟更是忍不住问道: “如……如何献祭?” 杨承安微微合眼:“将人洗漱干净后,关入神庙所在的地窖之下,七七四十九日之内不饮生水,不食杂物,据说只有这般,少女灵魂方才最为纯粹。” “艹,纯粹个屁,这分明是要将人活活饿死。”话音刚落,胤禟实在忍不住爆了粗口,一旁胤禛同样仅仅攥着拳头,手背上依稀可见青筋暴起。 杨县令声音仍在继续: “然而巧合的是,自打献祭之后,那何侍郎却好似突然走了运一般,竟真高中进士………”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更何况同村之人,为了建下这座神庙,何侍郎一家还特意回了村里,加之何家小妹离奇病故………” 第113章 “总之,自此之后,十余年来每逢应试之年,效法者不计其数。十二年以来,无故病逝少女约莫数十余人,而村中之人,大抵也都是知情地,甚至………参与之人。” 窗外,不知何时有微风吹过,枝头上,成片的红梅簌簌而落。人心之恶,永远没有尽头。愚昧无知是罪,贪婪无尽是罪,一人之罪,尚可点度衡量,然百人,甚至千人呢? 一时间,谁都没有开口。 良久,方听上首康熙帝亲自道: “那所谓“诅咒”之说,如今看来大抵也是报复之举,可曾寻到线索?” “万岁爷,太子殿下!”杨承安当即跪倒在地:“恕微臣无能,村里主事之人奴才已一一带来,然那生事之人,仍未有线索。” “是吗?”隔着屏风,胤礽清浅地目光定定地看着来人。 杨承安依旧是那般唯唯诺诺,上不了台面的模样,一袭钴蓝色官袍也被对方穿的半分气势都无: “微臣无能,还望万岁爷,太子殿下责罚。” “汗阿玛!”抬手止住了自家汗阿玛带着愠怒地动作,胤礽难得带着几分安抚道: “背后之人这么长时日依旧没能被阖村之人察觉,可见其行事隐秘。问不出什么也是意料之中。” 康熙虽气怒,却也明白此言有理。再则人前,康熙从来不愿落了自家儿子的面子。一场斥责方才不了了之。 一直到晚间,烛灯将熄之际,胤礽方才亲自等到了来人。 深夜,窗外不时传来几声虫鸣。皎洁的月光自窗前洒入,不大的书房内满是清辉。 “微臣拜见太子殿下,不知殿下深夜寻小臣过来,可有要事?” 书案前,杨承安躬身一礼道。 “怎么,不再装下去了?”将手中书册搁下,胤礽这才抬眼,细细打量着眼前之人。 比之早前那般仁弱之相,此刻的杨承安活像是换了个人一般。一袭石青色长袍,身形消瘦却也无端挺拔,起身行礼一气喝成。目光更是清透莹亮,再无半丝怯懦之气。 迎着胤礽的目光,来人低笑一声,略带喑哑的声音如珠落玉: “既已被殿下看穿,微臣若要再行那等不当之举,岂不平白教人啼笑皆非。” “微臣知晓殿下想问什么,然臣自认于人有愧,那人的消息,微臣无论如何也不会透露地。” 没有多余的矫饰,甫一上来,杨承安便直接亮明了立场。 出乎意料,胤礽没有出口斥责什么: “汗阿玛耐心是有限地,纵然杨大人演技高明,却也并非毫无破绽。” 似是没有预料到对方会如此,杨承安微怔了片刻,方才苦笑道:“万岁爷待下素来仁慈,想来断不会无辜牵连他人,大不了………”看着身上这袭半旧不新地绸缎,杨承安突然洒然一笑: “大不了重回布衣便是,写书卖画,再不济做个乡间夫子,总归有我一番活法。” “杨大人倒是想的开!” 饶是胤礽,也不由为对方的洒脱讶了片刻。临近十五,窗外月色愈发明亮了许多,须臾方才听对方道: “不过微臣倒是颇为好奇,这一路走来究竟是哪里出了差错,才叫殿下这般笃定?” 不是怀疑,是笃定,胤礽自认看人颇有一道,然而杨承安也不遑多让,甚至因着早年混迹市井之中,于装相颇有一套能耐,如若不然,也断不会瞒过康熙爷的法眼。 迎着对方好奇的目光,胤礽只微不可见地摇了摇头: “何家坉众人并非全是傻子,因仇恨蓄意报复必然也是被考量过的。同全村之力比起来,个人再如何也有未尽之处。然那人至今仍未曾被人发觉,说明此人从始至终全然藏在暗处,半丝被人怀疑也无。” “而去岁被献祭的,唯有何盼春一人,若是亲友,必会被人严密看管,想要一而再再而三犯事决无可能。而何家村排外地特性,也注定了不可能是村外之人。” “能够仇恨至此,两人关系必然异常深厚。而这份关系,偏偏瞒过了村中所有人………” 除了少年慕艾,怕是不会再有旁的理由了。虽未明言,两人心中却也各自有数。 “还是早前那句,一人之力总有余尽之时,能弄来那种奇药,更能在短时间内从外面运来那么些蛇鼠虫蚁之流,这般大的动静,时时关注着何家坉的杨大人必然不可能毫无所觉。甚至若孤猜测不错,杨大人早前应该还为对方遮掩过吧?” “不愧是太子殿下,微臣拜服。”杨承安嘴角不觉溢出些许苦笑,然而目光,却比任何时候都明澈许多。 对着眼前之人似是含着某种解脱的目光,胤礽微微一怔,下一刻已然抬脚自桌案内侧走出: “不过方才这些俱都不是足以让孤确定的缘由,真正的原因………”似是想到了什么,胤礽目光定定地看着眼前之人: “若霖曾在信中同孤提过,早前游历之时,曾有幸结识一挚友。在你去岁因仗义直言得罪上官之际,他也曾来信于孤………” “所以………”胤礽低叹了一声:“湘江君子杨承安,早在来这里之前,孤便已经知晓了你的名号。” 士林之中于品行高洁之士常有雅号相赠,在这文墨风流,有才之士如过江之卿的江南之地,一个“君子”代表着什么,不会有人不知道。 第114章 然而,听了这话,眼前之人却陡然大笑了起来: “原来如此……君子……哈哈哈………我算个什么君子,我见死不救,我身为官员放任任下无辜女子活活被害死………” “我连人都不配,又算个哪门子的君子………” “君子……呵呵……” 恍惚中,杨承安好似又听到了那日日折磨着他,宛如噩梦般地哭求声: “杨大人!杨大人,您救救盼春吧!草民能求的只有您了,救救她吧,杨大人!杨大人………” 第59章 夜凉如水,透过敞开着的楞窗,素洁的月华映在两人身上,将杨承安原本不堪的面色映地越发惨白。 房间内,一时间谁都有没说话,生命的分量在这一刻如斯沉重。 窗外,不时有寒风呼啸而过,明明如今的修为已然感受不到过盛的凉意,胤礽仍是上前,亲自将雕刻着凌霜花的窗子重新合上。 老旧的木窗转动间发出吱呀地声音,在这寂静的西厢尤为明显。良久,才听胤礽开口道: “可即便是当时,杨大人应该也没有置之不理,不是吗?若孤所猜不错,去岁衙门那场大火,除了想要烧毁往年卷宗外,更重要的怕是警告吧!” 一方县令,一县长官,竟被一群薄有功名的庶民警告,这放在往常,简直叫人笑掉大牙,然而在这南野县,却偏生真真切切地发生了。 略显宽大的袖摆下,杨承安指节不断颤动着。胤礽没有回头: “能用上火烧县衙这般激烈地手段,只能说明早前你已同这些人产生了冲突,而这冲突,显然并不算小………”那段时日,能生出这般冲突除了何盼春之事,不会再有旁的了……… “所以当时,杨大人是带人前去阻止过的吧?” 随着胤礽话语落下,西厢愈发沉默了下来。 窗外,伴随着阵阵风声,不停有散落的枝丫拍打着楞窗。室内,只余一下又一下,沉闷的响动声。 不知过了多久,杨承安抬起手,略带粗砾地掌心重重覆于面上: “是的,臣去了,可又有什么用呢?已经晚了。等人从地窖底下抬出时,已然彻底没了气息………” “殿下您知道吗?就差半个时辰,半个时辰………臣本来可以救她地,可是我犹豫了……” “哈!在这人命关天的当口,在这最不该犹豫的时候………” 当时那人满身狼狈地冲到他跟前的时候,他在想什么呢?明哲保身?想他读书十余年,本以为能于庙堂之上一展抱负,结果最终却只得在这偏僻小县苟且安身。 得罪人的事,一次还不够吗?自以为能救得了旁人,结果呢!不过累人累己。在你落难之际,又有几人为人执言? 最终为这一切买单地,只有你那操劳半生的母亲。 哈!杨承安艰难地张了张嘴。现在想想,就是这么点污糟地不能再污糟的心思,一个十几岁的少女就这么死在了暗无天日的地窖底下。 伴随着来人低地不能再低地呜鸣。 修行多年,胤礽自认已经很少有大喜大悲之时,然而这一刻,在这方狭小的西厢当中,胤礽仍觉得有些透不过气来。 他明白,这一刻,于眼前之人来说,什么都是苍白而毫无意义地。 窗外,连月色,都晦暗了两分。良久,胤礽方才听对方哑声道: “既然殿下早早知道此事,那么去岁十月,户部侍郎章成因多次纵子伤人而遭贬谪,现在想想,应该是殿下您的手笔吧?” “抱歉,其实早在七月之际,孤便已经收到了若霖的来信,然而一直到那时候……” 月光下,胤礽面上难免带了些许晦色,便如杨承安方才所言,若他在接到来信的当下,便将此事查清,这人也不至于对如今的<a href="https:///tags_nan/guanchang.html" target="_blank">官场如斯失望……… 一切,会不会本不至于此。 “殿下这说地什么话?洪难面前,微臣这些俱不过再微小不过的小事罢了。只没想到我这般一事无成的懦夫,竟还劳人这般挂怀。” 说着,杨承安唇角不由逸出一丝苦笑:“待殿下回了京城,劳请殿下代微臣转告若霖一声,承安不过一软弱无能之人,同这天底下形形色色的凡夫走徒没什么两样,让他莫要再费心挂念了………” “还有,罪臣杨承安多谢太子殿下能明察秋毫,还已逝之人一个公道,也教微臣当年的鲁莽之举,并没有全然白费。” 起身深深行过一礼,如来时一般,这人走地亦是悄无声息。从始至终,依旧如早前所言,不会透露出有关“报复”之人只言片语。 胤礽想,想必在很早之前,决计装疯卖傻将众人目光引至那个村子之际,这人便已经定下了决心,坦然面对所有后果……… 月色下,胤礽立在窗前,看着来人背影一步步引入黑不见底的深夜之中。略显消瘦地背影下,没有紧张与惶恐,只有诸事将尽地如释重负。 只是这一刻,两人都未想到,事世远比之二人以为地,还要再艰难许多……… 在众囚徒被关押的第二日,明明诸般罪证已然昭然若揭,数十名少女被当作祭品活活饿死事实不容辩驳,然而如何获罪一事。随行而来的众官员仍是争执不休……… 饶是这会儿能跟来的大都是康熙帝心腹重臣,有关于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的论调依旧尘嚣直上。自古皆是如此,好似牵连了亲缘,那么早前加注于对方身上的所有恶事仿佛都不值一提了一般。狱中甚至还有人信誓旦旦: 第115章 “二丫(盼娣)她是自个儿愿意地,草民真没逼着她啊…………” “是啊!都是为了丫头哥哥高中!我家丫头懂事,知晓这是为了日后弟妹前程………” 可悲的是,当初为了献祭愈发灵验,村中众人大都效仿当年的何举人,用的几乎全是血脉亲人。县衙大牢内,几乎日日都能听到哭求之声。 “万岁爷,村中拢共两百多户人家,其中约莫一半都直接参与了此事,若是将阖村青壮尽数斩首。这般时候,余下这些人怕是连生计都难以维持………” 与那些阴私之辈相比,于成龙已经算是难得关注民生之辈了,然而这会儿,饶是这人,仍旧不赞同大动干戈。听到这话,这两天四处打探结果的胤禟当即气的满脸发红。回来便先气冲冲地猛灌了一杯茶水: “于大人这是什么意思,杀人偿命,欠债还钱,就因为杀的是自个儿女儿,又是人多势众,这律例便不做数了?” “一旦开了这个头,日后这事必将屡禁不止,不知又要生出多少无辜亡魂!”胤禛同样紧皱着眉,不赞同道: “况且隐在幕后那人身份尚未查明,一旦知晓了结果,对方指不定还要做些什么?是吧,二哥……” “二哥!二哥!”胤禛还要说什么,转头却见一旁的兄长紧皱着眉,不知再想些什么。 这些年来,胤禛还是头一回见自家二哥如此神态,当下便急了起来:“二哥方才是怎么了?” 被对方连声轻唤,胤礽方才回过神儿来,迎着两个弟弟担忧的目光。胤礽忙摇头表示无事: “放心,此事关系恶劣,又是在这众目睽睽之下,汗阿玛决计不会轻轻揭过。” 受罚是一定地,不过罚到什么地步,胤礽难得皱了皱眉,不知为何,这几日心下总有些不详的预感。 翌日,胤礽正在房间内陪自家汗阿玛一道用膳,顺道询问一番最终结果。说实在地,帝驾在南野县耽搁的时日已然不短,不论幕后之人是否能抓到。胤礽估摸着这会儿也该到了启程的时候。 “汗阿玛可还在为那些官员生气?” 从梁九功手中接过消食茶,康熙帝面上难得带了几分怒意: “哼,那群蠢物,只以为息事宁人,不露丑行方为上策,殊不知大灾之下,最忌怪力乱神,倘若此次不能扼住了这股歪风邪气………” 想到每每大灾之时,总要分外活跃的白莲教等人,康熙眼中愈发晦暗了几分。 “几位大人估计是怕此事闹地过大,于读书人声名有碍………”对首的胤礽见状毫不犹豫地添了把火,得来自家汗阿玛一个轻睨: “保成这话若要传出去,得罪地可不止眼前这些人。” 自古以来读书人便是如此,平时窝里斗种种攻歼之语层出不穷,然而在维护仕人声名这一块儿,偏又有种说不出的团结。 “所以这话,儿臣也就只能在汗阿玛跟前说上两句了。”浑不在意自家阿玛话中的警告之意,胤礽兀自斟了杯茶水,悠悠道。 话音落,康熙当即便笑了。 “你啊!” 不得不说,对这些年自家儿子浑不见外的态度,老爷子嘴上埋怨,心下还是颇吃这一套地。 偏远之地也无甚浅娱之物,胤礽正打算将昨日未毕的棋谱摆上,突见外间梁九功跌跌撞撞地跑了进来。 “万……万岁爷不好了,监牢里………监牢里有人发病了。” 梁九功自小陪侍帝驾,这些年风风雨雨什么没见过,这还是第一次,胤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绝对惊恐地情绪。父子二人心下当即便是一沉,果然下一秒,便听对方道: “据守狱之人所言,早前不过有几人陆续咳嗽,然而昨日,一个监牢里十来个犯人竟有半数高热了起来………” 话音落,不大的内院,只余梁九功剧烈的喘息声。 咳嗽,群体性高热,以上这些代表着什么没有人不知道。想到传闻中村里四处攒动地,成百上千的鼠蚁之流,胤礽总算明白了,这些时日心下那股强烈地不安之感由何而来。 “太医怎么说?”紧紧扣着手中的茶盏,上首康熙几乎立时开口道。 “章太医方才已经亲自去瞧了,说是此前并未见过如此脉象,然而经由诊断,几乎已经确认会感染他人,也就是……瘟……瘟疫。” 说出最后两个字时,梁九功几乎牙根都在打颤。这种时候,谁都知晓这两个字究竟意味着,光是发病之人就在眼前,距离圣驾不过一座宅邸的距离,只想想便教人五内欲焚。 铭室内,康熙帝呼吸陡然粗重了一瞬。 第60章 “于卿,你亲自去,即刻起封锁所有陆路,船道,没有朕的命令,任何人不得擅自离开。” “传旨阿布喇,命人将近日衙门之中所有接触过犯病之人,于半日内尽数隔开……” “还有梁九功你,速将此次带来的所有药材尽快规整妥当。还有几位皇子身边,安排太医时时守着,记住片刻不可轻离……” 到底是经过一番大风大浪,短暂地惊愕过后,康熙几乎立时便反应了过来,很快便是一连串地指令下达。而这时候,胤礽已经伸手搭上了对方的脉博。 对自家儿子这般突如其来地举动,素来防备心极重的康熙此刻可以说没有丝毫抵触之举,甚至连开口的声音都未曾顿上半分,就这么半曲着手,任由对方紧扣着自个儿的脉门……… 第116章 屏风外,众人目光不由闪了闪。 将灵气自经脉中浅浅运转了一周之后,胤礽方才收回手,而这期间,康熙明显察觉到有一股微不可见的暖流自两人自接触之处,缓缓流向四肢百骸。 虽是小的不能再小的触感。 然只一瞬间,康熙原本尚还算平静的心跳登时加快了许多。保成的内力,已经掌控到如斯地步了吗? “汗阿玛放心,除去火气大了些,这段时日需饮食清淡外,并无旁碍。”只当没发觉对方一瞬间地异样,放下手,胤礽神情陡然轻松了许多。 门外,不断有随行官员前来汇报,然顾及圣体,大都隔着屏风,连说话声音都莫名小了许多。 直至此刻,康熙心头的大石方才彻底落下。身为帝王之尊,这些时日虽除去往来内侍外,并未与旁人有过直接接触,然疫病之事传播途径之广,可以说防不胜防。早前甚至有数尺之隔,仍莫名染上之人。想到这里,胤礽也有些坐不住了: “汗阿玛,儿臣先回去看看两位弟弟………” 待人走后,一帘之隔,自外间匆匆赶来的明珠试探着开口: “这………并非微臣危言耸听,咒怨陛下,只按往常惯例所得,疫病未发之际,大多难以诊断,太子殿下如此笃定是否有些………” 然而话还未说完,便被康熙骤然打断道:“无需多言,太子绝非信口开河之辈,再则,保成医术如何,朕心中有数。”康熙想到方才自经脉中缓缓流动的那股暖流,想必这就是保成这般笃定地缘由了。 不过早前保成诊脉之时并未有此迹象,是这些时日内劲愈发精进了么?执起手中的茶具,康熙心下不由思忱道。 隐隐绰绰间,好似有什么一闪而过。 然而这些,落在帘外不知内情的明珠眼中,俱都成了帝储二人“过份信任”的标签。不过这么看来,太子殿下医术果然厉害……… 想到外面来势汹汹的疫症,一时间,明珠竟不知晓该喜还是该忧。不过嘴上却还是高兴道: “太子殿下医道之高有目共睹,倒是微臣僭越了………” *** “这是什么啊?好暖和!像是什么东西流在了身子里………” 东厢内,比之全身僵直,被“检查”过身子后,便一副两眼发蒙,已然不知今夕何夕的四阿哥,小九这家伙接受新事物的速度明显快了许多,这会儿正万般稀奇地围着自家二哥转悠,连早前万般恐惧的“疫症”都暂且丢到了一旁。 “二哥,二哥,方才到底怎么回事?太子哥哥你不会真是传说中那种上天入海,一剑可劈山裂土的仙人吧?” “怪不得呢,早前臣弟便觉得不对,哪有人气质这般独特,简直跟话本里那些个仙人一模一样嘛!” “是吧太子二哥,不对现在应该是神仙哥哥了吧!” 软榻前,胤禟眨巴着一双大眼睛,眼神一错不错地盯着眼前之人。一旁胤禛虽未开口,目光却同样紧紧随着来人。 面对着眼前一大一小,却同样囧囧有神,不容逃避的目光,胤礽不由有些失笑,自顾自地走到桌前,将早前备好的丸药化入温水之中: “上天入海?劈山裂土?抱歉了,你家太子二哥还没厉害到这般地步。” “不过是些许内劲罢了。” 说着将手中的溶了药的茶盏递于二人: “这同孤早前交给额德赫将军的丸药同出一源,有驱风解表之用,不过药材得来不易,效用比之那日要强上许多。” 满意地看着两人难以置信的目光,胤礽微不可见地扬了扬眉: “二哥不晓得仙人如何,但若真是仙人的话,想必区区疫症,断不需如二哥这般费时费力。” “是………是吗?”虽还有些疑虑,在自家二哥颇具威严的目光下,两小只对视一眼,还是伸手接过了茶盏。然而下一秒: “噗………咳咳咳………这是什么东西,怎么会……”不过浅浅喝下了一口,胤禟当即整张脸都绿了,甚至连眉头都极其痛苦地挤做了一团。 “常言道良药苦口利于病,此药虽味道差了些,然效用可是一等一的。连孤手中都没有几颗,九弟可莫要浪费了………”软榻上,胤礽这会儿正翻看着方才章院判托人送来的脉案,闻言头也不抬道。 “可臣弟记得,太子二哥方才手里拿的是丸药是吧?为何非要溶于水中。”从一颗小小的丸药,到这么大一杯药水,若是他方才没有记错的话,对方是特意挑了最大的杯子吧! 二哥你当真不是故意地吗? 看着某人满是纯良的面孔,强忍着口中的苦涩之意,胤禛艰难地张了张嘴,几乎一针见血道。 一旁胤禟忙不迭地点头。 “因为这样,起效才会更快上一些啊。”胤礽抬头,颇有些莫名其妙地看了两人一眼,旋即头也不抬,继续翻看手中的脉案: “方才牢房中又有人高热了起来,如今形势严峻,时时刻刻都有人可能感染,孤以为四弟和九弟会明白地………” 啊,是………是这样吗?看着对方难得严肃地面容,两人端着药茶的手无端僵直了片刻。 难不成他们当真误会了二哥? 将手中药茶一口饮下,胤禛满面痛苦的同时,心底还默默唾弃了自个儿。太子二哥素来风光霁月,方才一番好意还遭他们二人种种怀疑…… 第117章 实在太不该了,抬头觑了眼自家二哥,胤禟苦着一张小脸,生生咽下了一肚子苦水。 “要是二哥真是神仙就好了。” 这一刻,九阿哥不由想道。 软榻上,胤礽唇角不觉地勾了勾唇角。事实上,上好的丹药素来是入口即化,兑不兑水其实并不重要。而幸运的是,有赖阿玉异火加成,他方才给出的两颗,虽还未到丹药的水准,却也已经无限接近了……… 不过这些,就暂且不必告诉眼前这两人。觑了眼下首同款苦瓜脸,一刻也不停歇地往嘴里灌着茶水的两小只,胤礽心下不由愉悦了几分。 “啧啧,好个坏心肠的兄长,竟然对自家弟弟做这种事?”待两小只好不容易走后,空间内,默默围观了全程的阿玉不由哂然。胤礽俊眉微扬,显然乐在其中。 不知想到了什么,阿玉不觉抖了抖小身子: “不过话说,不愧是小保成你的阿玛,真的好生敏锐啊!”空间内,阿玉半拖着下巴,有些感慨道: “那么细微的灵力竟都能被对方察觉出不对,要不是早前你寻到地借口实在不错,怕是早就暴露了。” “也是孤,一时情急之下,没能控制好力道………”想到方才,饶是胤礽,心下也不由有些懊恼。有道是关心则乱,那一瞬间灵力过度输出过后,后来胤礽便是想立时撤回,也已经为时已晚了。 事到如今,只得将错就错。 “不过你阿玛也就算了,为什么还要暴露给方才两人。以你如今对灵力的掌握,想要不经动两人应该不难吧?”空间内,阿玉有些不解道。 “是不难,但没必要,既然汗阿玛已经察觉出了不对,与其遮遮掩掩,不若大大方方。”一刻不停地翻阅着早前记下的药方,胤礽状似是随意道。 “行趴!”阿玉有些颓然地仰躺倒了榻上:“你们这些人可真是,个个心眼子多地跟个骰子似的。” “话说,你那内力之说,当真能瞒过你家阿玛吗?” “一半一半吧………” 良久,就在阿玉以为对方不会再开口之际,方才听眼前之人道。 “啊!这又是什么意思啊?”感觉几句话的功夫,脑子要被绕完了的阿玉痛苦地捂住了脑袋。 *** “四哥!等等我!” 离开东厢,胤禟忙大步追上跟前的胤禛,这会儿也不管早前诸般不对付了,当下便凑到来人跟前悄声道:“四哥觉得,太子二哥方才所说,那什么内劲的,有几分真假。” “还有四哥大小同二哥要好,这些年就………就没察觉出不对?” 定定地撇了来人一眼,胤禛没有多言,只沉声道:“九弟觉得,以汗阿玛的聪明,又是自小看二哥长大,倘若二哥当真瞒了什么,汗阿玛岂会一无所知?” “且就方才之事而言,二哥神色坦荡,并无可忌讳之处,甚至丝毫不惧从你我口中流露出只言片语………” “也是哦………” 想到方才对方的态度,胤禟不由颓然地垂下了脑袋:“若是真的,那方才二哥神色未免太过坦然了吧!” 啊啊啊………可总觉得哪里不对。素来对自个儿直觉颇为仪仗的胤禟有些懊恼地揉了揉脑袋。 同一时间,听着下头梁九功的回禀,康熙强忍着舌尖地苦意,将杯中溶了水的药丸生生咽下。早前的那点子怀疑复又往后头挪了挪。 第61章 “万………万岁爷,太子殿下,大事不妙啊!南野县衙方才传信,说是牢房内今早又有两人去了,连早前负责看管犯人的付衙役今早竟也出了症候,虽还未曾高热,这会儿人却已经干咳了起来……” 一大早,御船之上,忙碌了许多日的胤礽难得陪着自家汗阿玛用膳,口中的奶馍馍尚还未咽下,便见小徐子满脸惊惶地跑了过来: “章太医已经过去瞧了,确认是疫症无疑。” 距离疫症出现已有数日之久,然而直至如今,情况非但没有好转,反倒愈发不乐观了起来。先是经查明,何里坉这几日,曾有数人来到四周县城务工,其间接触之人不知凡几。更糟糕的是,数日前,曾有一商船自南野驶出,去往的还是人流量最为繁密的苏杭之地,沿途更是不断停岸补给……… 而如今衙役之事,偏又证明了此疫感染性极强。 哪怕早有预料,父子二人仍是沉了脸。 果然不久之后,不止南野县内陆续有人高热了起来,以城中为中心,四周其他城镇亦不断有灾情传出。 听着下首之人汇报,康熙眉间不觉多了些许折痕,乌青的眼圈眼下瞧着愈发疲惫了几分。 自疫症确认第二日,御驾一行便自南野县衙撤出,除去早前有可能接触过病人那些,这会儿大都再服过汤剂后窝在船上。然而众人心下都明白,若要再这般下去,怕是这御船,迟早也要出问题……… 思忱了片刻,康熙方才沉声道: “额勒赫如何了?” “回万岁爷,多亏了太子殿下早前给的药,将军连同早前去过村子的侍卫们至今仍无大碍。”这约莫是迄今为止唯一一个好消息了,想到早前拿到的药丸子,便是梁九功面上都不觉带了三分殷勤: “来之前,额勒赫将军还特意托守卫之人带话,说是待这疫症了结了,必要过来给殿下磕头呢!” 第118章 “将军客气了,如今带来的药材还有多少?后续补给什么时候能到?” 话虽如此,胤礽面上却并未有太多喜色。 此次南下,本为巡查而来,所带药物原就不足以应对这些。胤礽当日对两位弟弟说的那些,有一点却是真的不能再真了。那便是当日所给的,效用接近于丹药的消障丸本就不过小小一瓶,约莫十来粒罢了。连早前给额勒赫将军的,也不过是精简过后,效用远不及此,究竟能起到几分作用尤不好说。 至于经此衍生出的汤剂之流,效用更是微末了……… 更糟糕的是,以上这些俱不过预防之物,真正解决疫症的方子,胤礽连同章院判已然交流了许久,然而至今仍未有确切的法子。就目前所知,此次疫症同早前记载的疫症症状虽颇为相似,然成因却是大不相同……… “回殿下,早前带来的那些药除去留下应急的那部分,大都熬成了汤剂分于城中百姓。也多亏了这些,南野县虽是最早生疫之地,然除去何里坉那些人,如今却已经算是周遭感染人数极少的地界儿了。”见太子殿下神色不佳,梁九功复又恭维了几句。 “至于殿下所说的药物补给,不瞒殿下,这会儿周遭城县俱都人心惶惶,想要短时间内大量抽调药物并不容易。加之如今的形势,调派人手更是得慎之又慎。” 旁的倒好,要是哪个不注意,将这要命的病症带到了龙船上,那才真真是造了大孽呢。 道理如此,胤礽心下仍是止不住颓然了一瞬。窗外是滚滚而过的江水,清澈地仿佛能涤荡所有污秽,而一江之隔,岸上此刻却已是人间炼狱。 不知过了多久,胤礽方才定了定神:“汗阿玛,船上物资眼看已经坚持不了太久,若要停舟补给,方圆百里俱不是佳选。” “为今之计,儿臣恳请汗阿玛早些离开。” 言罢,胤礽起身一礼,月白色的衣袍随着窗外带着咸涩地海风瑟瑟作响。 看清对方眼中的坚决之意,康熙脸色当即便沉了下来:“保成这是什么意思?保成身为储君,身份贵重,即便要归京,也自当同朕一道。” “还是说………在太子眼中,朕便是那等不计黎明困顿,不顾亲子生死的无情无义之徒!” “汗阿玛………”连保成都不叫了,可见眼前之人气的不轻,胤礽当即起身跪下: “汗阿玛您知晓,儿臣并无此意。” “去岁噶尔丹东征,先是击溃车臣汗和扎萨克图汗两部,毒杀索诺木阿拉布坦,同年十月,复又率兵深入南蒙,其后更是同沙俄互相勾缠,野心可谓昭然若揭。照此下去,恐怕最迟来年便要同清廷正式对上。” “江南自古以来便有“国之粮仓”之说,偏对待清廷,亦是不满之意良多。汗阿玛之所以于今年冒险南下,为地不正是平民之心,安民之意,为之后的战争做下准备吗?若是此刻离开,早前一切怕是要尽数付之东流………” 不说有志之士,便是普通百姓,有谁会真心信服一位,危难之际抛下他们远远离开的君主。若天子尚居京城也就罢了,偏此刻人就在眼下,却要带着华服美饰早早离去。 百姓压根不会理解也不愿意理解所谓大局,只会心中愈发不平。更何况先是洪难,如今又有灾疫,民生多艰至此,届时只怕一个小火星,便能瞬间将民愤尽数点燃,更遑论这江南,从来不乏有心之人。 沉吟了片刻,胤礽方才道: “为今之际,只有儿臣代表皇室留在此处,汗阿玛回到京中统揽全局,方可解今日之局。” “汗阿玛!” 见眼前之人仍是沉默不语,然而指间常带着的青龙白玉扳指此刻却已然深深陷入了肉里。 胤礽心惊地同时忙放缓了声音:“汗阿玛,这已经是目前最好的法子了,如若不然,待船上物资用尽,必要生出太多不必要地波澜。” 不说旁的,江南之地各种乱党汇聚,届时只消在物资上面动些手脚,疫症这玩意儿可不比毒物,无形无迹,压根儿防不胜防。 “儿臣终究不比旁人,身上有内力榜身,本人更是颇通医理,寻常算计于儿臣压根起不到作用,儿臣………” “够了!”胤礽话还没说完,便被早前之人愠声打断。随着一声轻响,原本缠绕在手腕间的珠串尽数断裂,细碎的佛珠散落在船板之上,发出沉闷地跳动声。 饶是胤礽,也被自家汗阿玛此刻的怒意惊了一瞬。 “保成不必再多言,无论如何,朕决计不能将保成一人留在这疫病横生之地。” 话音刚落,不待胤礽说些什么,便见康熙已然拂袖离去。 桌案上,只留下一杯已然半凉的茶水。 “殿下,万岁爷也是为您着想,内里如何杂家也不知晓,只是这近百年来无一先例,万岁爷心中有虑也是常事………” “无论如何,万岁爷也是担心殿下您………”路过胤礽身侧,梁九功语速极快地低声说了两句方才起身赶上。 “话虽如此,孤又何尝不知……” 看着眼前半残的棋局,良久,胤礽方才低叹了一声。 翌日,随着周遭不时传来的噩耗,眼见疫情愈发难以控制,而作为一国之君,此时此刻绝对的决策之人,康熙却迟迟未曾提起归京之时。不消两日,包括明珠在内的众大臣们当即便坐不住了。 第119章 “陛下身系江山社稷,这般特殊时刻,更应以龙体为重,常言道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奴才原本以为,比之奴才等人,万岁爷合该更明白这些才是。” 隔着厚重的屏风,纳兰明珠带着些许喟叹地声音传来。比之旁人,明珠知道的显然更多一些。甚至心中早早便有了同胤礽一样的最优之解。原以为陛下亦是如此,未曾想……… “该如何做,朕心中有数!” 怔怔地望着屏风之后,这一刻,明珠不得不承认。时至今日,他依旧是低估了那位殿下在万岁爷心中的分量。 “明……明相爷,这………这万岁爷迟迟不肯归京,这可如何是好?”略显僻静的甲板之上,胆子小的官员想哭的心都有了。妈呀,这可是动辄便要死上一城之人的瘟疫啊,不早早离开,再留下来了不是擎等着死吗? 想到早前那些人口吐白沫,眼鼻发青的惨状,随侍的官员莫名打了个冷颤。 “相爷这………” “放心,万岁爷很快便会动身地………”看着不远处层层跌起的巨大海浪,明珠眸色骤然晦暗了一瞬。 翌日响午,再胤礽还在费心研究脉案之际,却见小夏子慌不择路地跑了进来: “殿下,太子殿下不好了,船上………船上有人发……发病了。” “怎么会?这几日除去例行汇报消息,并未人有人出入御船,这病又是从何而来?” 要知道,便是前来汇报消息之人,接应者按胤礽的吩咐,距离至少有数米之隔,其间还立着厚厚屏风。如此,竟还有人感染,这病,已然厉害到这般地步了吗? 顾不得多说什么,胤礽匆匆丢下手中的医书,小喜子反应过来之际,自家殿下早已经没了身影。 “怎么回事?” 胤礽匆忙赶来之际,人还未见,便见藤静斋门前,已然跪了一地的朝廷重臣。为首之一的于成龙更是朗声道: “臣等在此跪求万岁爷起驾归京!” “臣等在此跪求陛下起驾归京!”随着为首之人甫一开口,藤静斋外,求归之声瞬间此起彼伏,原本朝堂上丁点小事便要争地脸红脖子粗地众官员们此刻却俨然一副众志成城之态。 “那位受感染之人呢?”胤礽上前,随手唤来一位宫人道。 “回殿下,方才成大人说了,万岁爷圣体为重,船上岂能留下这等危害龙体之人,那侍卫早早被裹着身子带了下去,连同这些时日同对方接触过的同僚无一幸免。” 说罢,小宫人不由心惊胆颤地叹了口气,还好还好,她这些时日并未四处走动,若是沾上个一星半点地,被丢了下去,那还了得。 听到这话,胤礽微不可见皱了皱眉:“那你可知,为其诊脉的是哪位御医?” “回殿下,是江太医。” “可孤记得,疫症之事不是一直由章院判协管吗?” “听说是章院判昨日研究脉案太过,今儿睡地太熟之故,殿下……殿下,您怎么了?” “无事………”回过神来,胤礽面色如常地摇了摇头,没有再问方才之事,反倒转口道:“对了,那你们呢,可也想早些回到京城?” “啊!回京啊!”小宫女先是神色惊喜了一瞬,反应过来忙不迭地摇头道:“什么时候启程是万岁爷的决定,奴才们只需听命就是。” 话虽如此,小宫人眼中一闪而逝的失落之色仍被胤礽看在眼中。毕竟此地凶险,谁愿意时时刻刻提心吊胆呢。 “孤知道了,你下去吧!” 打发了小宫人,众目睽睽之下,只见胤礽大步越过众朝臣,一路畅通无阻地进了藤静斋。行走间,月白色的衣袍仿佛融进了日辉。 “明相爷?”生怕计划出了差错,圆脸官员忙不迭地对着一旁的明珠焦急道。 熟料见此场景,明珠却只淡淡地笑了笑,面上一如往日般成竹在胸:“无妨!太子殿下来了,对所有人来说,方才是好事。” “可是……”圆脸官员刚想说什么,却见眼前的纳兰明珠已然合上了眼睛。 与此同时,藤静斋内,看着眼前明显神色不佳的汗阿玛,胤礽亲自上前,将桌上不知已经凉了多久的凉茶尽数换下: “汗阿玛,事已至此,您也是时候做决定了。” 第62章 三月初,隆冬的寒意尚未消散,连绵的春雨便已然如约而至。甲板之上,不时有微风拂过,带来阵阵浅淡的杏花香。两岸间,偶尔传来两声莺啼。 一阵烟雨朦胧中,停靠在江边的数十艘巨轮此刻已然尽数扬起了船帆,于晨起的微风中猎猎作响……… “儿臣恭送汗阿玛,愿汗阿玛一路顺遂,早日回到京城。” 甲板上,凝视着眼前一手带大的儿子,本该启程的康熙帝却是久久未语。身后礼官不得不大着胆子上前。 “万……万岁爷……” 眼看良时已至,胤礽方才上前一步温声道。 “汗阿玛,您该启程了,此时正值是顺风,若是再晚上些许,碰上急雨,路总归就不那么好走了………” 不得不说,此刻,比之眼前尚且从容的胤礽,对面眼眶青黑,短短两日眼中便依稀可见红丝的康熙帝,仿佛才像是那个不得不留下直面一城疫病的倒霉蛋子。 雨还在下着,晨雾中,眼见眼前之人愈发失了模样。不知过了多久,康熙方才深吸一口气,半是红丝地眸子紧盯着眼前之人,良久方才沉声道:“保成做事,朕素来再没有不放心地,然而此次,朕这里只有一条,万事应以自身安全为要………” 第120章 “汗阿玛放心,儿臣一定会的……” “二哥,弟弟在京城等二哥回来!” 随着两个小地极力掩饰着地哭腔,胤礽一礼过后没有转身,而是直接凌空一跃,在众人目瞪口呆中踏着滚滚江水飞跃到了距离此处将近数丈之远的行船之上。 整个人如飞燕般轻盈,脚下更是未曾荡下半分波纹。 这一招,不说没见过世面众文臣了,便是自诩武力高强的禁卫统领,此刻也禁不住惊掉了下巴。甲板上,胤禟吸鼻子的动作不由停滞了一瞬。 “传………传说中的轻功?” 见对面的太子殿下仿佛没事儿人一般安然落地,连步子都没有乱上半分。江面上,整整数十艘船只瞬间安静的吓人,方才还万般焦急的礼官们顿时没了声音。 “万………万岁爷,太子殿下他……… 他………”这是假的吧!他怕是昨夜太过激动,导致今儿出了幻觉吧。 良久,禁卫统领塞里浑方才回过神儿来,先是用力在肘间狠掐了一把,半响方才颤颤巍巍道。 “保成自幼习武,去岁之时便已有所小成。”被自家儿子这一手同样惊到的康熙帝微怔过后,立即便反应快过来。此刻连面上的神情都透着一股信誓旦旦…… 额………话音落,塞里浑包括身后一众侍卫齐齐哑了声。 小……小成?太子殿下这般都只能算作小成,那所谓大成又是何等奇景?作为曾经的满蒙第一勇士,头一次感觉自个儿如此废物的塞里浑默默后退了小半步。 身后,明珠一系暗暗对视了一眼。 “相………爷?” “罢了,想法子通知下去,早前计划全数作废………”面对属下有些迟疑的眼神,明珠无力地挥了挥手: “愚蠢,还不明白吗?方才殿下此举分明是在警告咱们这些有心之人………” 回到船舱后,良久,直到夜色西沉,纳兰明珠脑海中仍旧回荡着方才堪称奇诡的景象。人力,竟当真可以做到如此地步吗?这一刻,饶是自诩智计百出的纳兰明珠也不由颓然了片刻。 又想到从始至终都举重若轻的太子殿下。明珠不得不承认,若非同赫舍里氏矛盾已然不可调解,他是决计不愿同那人对上…… 可惜了,这世上没有如果。 依着所额额图的脾性,纳兰明珠丝毫不怀疑,对方得势之时,便是他纳兰一族倾颓之日。 “无妨!时间还长着呢………” 良久,黑夜中,只听得一句微不可见地呢喃……… 另一头,余下的船舱之上,众人呆呆地看着眼前好似没事人一般的太子殿下。 “殿………殿下?” 须臾,小夏子方才试探着开口道。 连从小伺候胤礽长大的小夏子都不由微怔了片刻,更遑论身后因着各种原因留下的一众臣下。 “都愣着做什么?莫非在这船上淋雨别有一番快意?” 含笑着瞅了众人一眼,胤礽拿起一旁的油纸伞大步走向船舱,行走间绣着祥云暗纹的玄青色衣摆随着江风轻轻拂动。 明明紧袖罗衫,这一刻众人却偏偏从眼前之人身上瞧到了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仙气儿。连手上素白的油纸伞,此刻都莫名不一般了起来。 “殿下………奴……奴才这就过来!”回过神儿来,小夏子忙不迭地起身追上,嘴上还不忘利索道:“殿下,章院判方才已经将新出的脉案尽数呈上,额勒赫将军正带人详察各地受灾事项………” “还有昨日新到的药物,也已经按照殿下吩咐,熬成汤剂优先分给了老弱之人。”不得不说,虽是惊异居多,然再次见识到自家殿下的厉害之处,被迫留下的众人心下总算安定了许多。 随后几日,一切好似早前御驾未离之际无二,除去随行调动物资人手,胤礽大部分时间都用在了研究脉案之上,早前的那本丹方更是被翻了又翻……… 许是得益于胤礽展露出的强大武力,这几日,众人预想中的动荡并未发生,一行人尚未来得及松口气。翌日,被视作主心骨的胤礽却突然提出想要亲赴南野疫区。 “太子殿下万万不可啊!”随行属官忙不迭地跪下阻拦道: “殿下万金之躯,怎可如此不忌,若是您出了事,奴才可如何同万岁爷交代!” “可富察大人也知,若是此次疫症再不尽快解决,留下的这几艘船只全军覆没不过时间问题。届时孤有内力护身,可这船上旁的人可就未必了。” 将手上脉案放下,显然胤礽有这想法已经不是一日两日了,可先前不说旁的,有汗阿玛在,胤礽心下清楚,对方是决计不可能同意地。 内力,原来早前那个就是传说中的内劲啊!富察永安下意识想到。不过饶是如此,对方依旧坚定摇头道: “只要殿下安康,奴才便是没了性命亦无不可………” 可惜了,没了康熙帝,这里胤礽便是最大的,又兼远超常人的武力,压根不是旁人能拦地住地。 “殿下………”心知阻止不得,富察永安只得退而求其次:“陛下临行前交代奴才,必要时时刻刻跟着殿下,若是殿下不允,奴才便是抗旨不尊……”说话间,富察永安已面色决然地抽出了腰间的佩刀横在脖颈之上。 “与其连累妻儿,奴才不若………” 第121章 话还未说完,便见眼前之人骤然抬手,一道肉眼看不到的气劲打过,富察永安尚未反应过来之际,手上便是一麻,佩刀更是彭地一声砸落在地……… 怔怔地看着脚下的长刀,饶是亲眼见过当时临空飞跃的场面,这一刻,富察永安仍有种怀疑人生的错觉。 所谓内力,竟是恐怖如斯吗? 没管对方的呆滞,胤礽径自从怀中带着的玉瓶中拿出一颗通体乌黑的丹丸,动作颇为熟练地将其化入了最近的温水之中。 为防自家亲亲儿子出事,康熙临走前仅带走了两粒药丸留作万一,剩余的五颗尽数留给了胤礽。其中两粒被他送入了府衙,这会儿富察永安倒是有幸的成了第六位“幸运儿”。 “将它喝下,孤便允你随行。”许是被威胁心情不佳,胤礽语气难得带着一丝凉意。 饶是如此,富察永安仍半分犹豫都无,便径自喝了下去。 然而下一秒,富察侍卫脸色可谓好看极了。 “殿……殿下,方才那个当……当真不是毒药吗?” *** 简单收拾了一番,两人一路行至县衙。先是洪难,又是瘟疫,肉眼可见地,往日还算热闹的街市上,如今已是空落落地一片。熟悉的茶馆上方,红漆已然落下了大半。整个长街都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倾颓之气。 沿路二人倒是不时遇到值班的衙役们,俱都是三三两两裹着面巾,浑身上下用粗布包的严严实实,这会儿正挨家挨户询问有无患病之人,遇上高热之人更是干脆利落地将人带入疫区……… 除此之外,整个街道之上,压根不允许外人游荡。连胤礽二人都不免遭到了一番盘问……… “怪不得………”胤礽心下想到,早前都道南野作为病发之地,伤亡却远不如周围几个城县,想来也不全是他那副汤剂的功劳。 “这位杨县令倒是个厉害人物………”富察永安不由道。 光是这大难之际,还能让一切井井有条,便已尤为不易。 两人一路行至县衙,已是晌午时分。同之前相比,眼前的小杨县令此刻眼下已然满是青黑,面上更是肉眼可见地憔悴。想来这些时日怕是一刻都未曾好生歇过。 许是没想到太子殿下会亲自来,杨承安连午膳都未来的及用,抓起衣裳便急匆匆地赶了出来。 没有多言,胤礽当即立断道:“孤此次过来,为的便是寻找此次疫症的根源………” 方才过来时,胤礽便已经到疫区走了一遭,灵力探入人体之际,出乎意料的是,阿玉竟从中感受到了些许咒怨之气。 依阿玉所言,天下万事万物相生相克,天地间灵气逐渐消弭的同时,由人心恶念产生的咒怨之气也会逐渐不成气候,通俗来讲便是难以汇聚成为所谓“魔气”。 年幼的保成还曾问过,彼时阿玉尚还信誓旦旦: “就如今这般灵力近乎微末的末法时代,得多大的怨念才能汇聚成咒?” “放心吧,你们人间那些所谓诅咒都是骗人的啦,压根成不了气候地!” 如今他想知道,到底多大的怨念,方才能引发如此这般浩大的灾厄? 第63章 晌午时分,衙门里正是忙碌地时候,不时有一身粗布,从头到脚裹地严严实实的捕快衙役们匆匆而过。 然而出乎意料,听了胤礽的请求,杨承安只略做思量了片刻,当即起身一礼道: “还请殿下允许微臣一道前去。” 随即起身同一旁的衙役们交代了一番。不得不说,有了这两次临危主持大局的经历,杨承安在县衙内威望可谓空前绝后,早不是之前那个任由何姓宗族拿捏的软柿子了。 不同于富察侍卫的犹豫,杨承安是极少数真正感受过胤礽医术厉害之人。随着县衙当中一个又一个陆续感染,而他这位身先士卒的县令却半点事故都无。杨承安自是不会脸大的觉得是自个儿得天庇佑,那么唯一不同的唯有早前那颗药丸。 更何况,马车上杨承安不由转头,看了身侧之人一眼,若是这世上有人能解了此次灾疫……… 富察永安亲自驾着车,载着三人缓缓往村中驶去。 一路无话。 作为疫症事发之地,何家坉早早便被一众县兵牢牢包围,不许任何人随意出入。在那之前,何氏宗族所做的缺德事早早穿遍了整个县城,早前读书人滤镜一朝碎裂,往来军士面上莫不带着轻鄙之意。 如今之所以没有一把火烧地干净已经是作为县令的杨承安分外仁慈了。 越过一层层荆棘丛生篱笆墙,摆在众人眼前的却是一条由众多散碎石子铺就而成羊肠小道。一眼望去,村中房舍大都新修而成,用的却不过最为寻常黄泥土木。唯独村子中央,一座崭新的青砖瓦房伫立于一众土屋之间,诺大的匾额上,用上好的篆书雕刻着何氏书院四个大字。 许是无人打理之故,大红漆门两侧,早前挂着的对联已然斑驳不堪。 桂折一枝先许我,杨穿三月尽惊人,透过斑驳的字迹,胤礽勉强认出这是来自唐代诗人白居易的《喜敏中及第偶示所怀》。其间殷殷期盼之情可谓昭然若揭。 一时间,三人心中说不得是讽刺还是旁的什么。 如今,原本正逐渐走向繁盛的何氏一族这会儿已然称得上一句苟延残喘。一路上,三人所过之处,杂草丛生,房屋小道内尽是被鼠蚁撕咬地残破不堪的尸体,亦或是仰倒在路上还在垂死挣扎的村民……… 第122章 方才短短一月不到,村中已然不剩下什么活人了。 强忍着没有多看,胤礽径自朝着咒力最强的地方走去。一路上,富察永安倒想为胤礽驱赶往来虫蚁,然而意外的是,一路走来,明明遍地蛇鼠,却偏无一物能靠近三分半米之内。 低头看了眼腰间系着的药包,富察永安心下又添了些许拜服。 不出所料,约莫半刻钟后,映入三人眼中的正是一方早已破败了的神庙。 神庙位于村子最里面,距离宗祠不过半步之遥。然而不论装潢还是旁的,俱比一旁的宗祠不知多了多少尊贵庄严。哪怕如今破败了,依稀能看出早前盛大的模样…… 庙门口,雕刻着地“文昌星君”的四字牌匾,不知被何种利器生生劈地粉碎,此刻破碎的牌匾之上,不知何故,尽是各种虫蚁尸体。 看着眼前仿若泄愤一般的匾额,杨承安目光陡然复杂了一瞬,很快又被无尽的哀凉所取代…… 打开神庙大门的一瞬间,饶是三人做好了准备,也被眼前这般诡异到近乎荒诞的场景惊地说不出话来。 只见诺大的神殿之上,四处皆是斑斑点点地残肢血迹,围绕着这些“生食”,又有成群结队的蛇虫前赴后继着,堆砌而成一幅幅繁复而又诡异的图案,活像是古老史书上的祭图一般。 神殿中央,象征着文昌星君的金像以及烛台等物更是被砸地粉碎,同方才门前的牌匾一样,昭示着来人心中无休无止的恨意。 越过遍地丛生的蛇鼠,杨承安亲自带路,推开厚重地石门,一片黑暗中,只听得一声沙哑到近乎干涸的声音传来: “咳咳咳………这时候还能有人过来,是杨大人吧?” 虽然声音沙哑不堪,听语气应是个年轻男子,倒是符合他早前的猜测。甫一进来,胤礽便感受到一股极强的怨念扑面而来。 空间内,原先还半躺着的阿玉几乎立时便跳了起来:“怎么回事,这里怎么会有未曾出世的婴儿亡灵?” “你说什么?”胤礽脚步攸地停止了一瞬,尚未出世的婴儿,婴儿………想到早前那些人对于祭祀的描述,饶是胤礽,心下也不由颤动了一瞬。 空间内,阿玉这会儿已然气的不行了,稚嫩的小脸上此刻满是肃然: “是婴孩没错,且还是死前遭受受过无尽痛苦的孩子。” “怪不得………”透过意念,阿玉低声轻喃道:“未出世的婴儿灵魂最是纯净不过,乃是天然汇聚怨念的最好容器。这里本就怨念甚浓,其中更是包含着血亲父母………” 血亲父母………胤礽眼睫轻颤,目光下意识看向方才出声之地。就在这时,一旁的富察永安已然将带来的火折点燃。 足足数米之宽的地窖之中,年轻男子一身单薄的青色长衫,此刻无力地正仰躺在身后墙壁之上。也不知多久未曾进过食,眼前之人此时两颊凹陷,嘴唇更是干涸地吓人。 杨承安下意识要将随身携带的水袋递去,却见来人只微不可见地摇了摇头。男子怔怔然看着头顶,已然干涸的双眼中依稀有水光闪过: “咳咳,后来的每一天我都再想,盼春当时被孤零零关在此处时,会有多害怕啊!” “杨大人你知道吗?盼春她从小到大最是怕饿肚子,那时才五六岁,就敢跟着我上山捉鸟来吃,饿极了竟连蛇都不怕。” 明明嗓音已然彻底嘶哑,每每多说一个字都能感到无尽的痛楚,然而男子却好似什么都感觉不到一般。 “其实咳咳………其实我早该想到的,盼春虽然往日里胆子大了些,内里却是个再知礼不过的好姑娘。我俩从小一道长大,早前她却是连碰到手都要羞地不行,谁曾想我走的那天晚上她却一反常态………” 男子沙哑的声音中满是悔恨: “走之前,盼春一直叫我早些回来,不必再想着攒银子,回来便带她离开,可我还是晚了………” 想到回程之际倾盆而下的大雨,山间不断滚落的石流,那是他头一次那种窒息般心慌,冥冥中,好似有什么重要的东西在离他而去。 “我早该想到的,盼春她那么聪明,连那日被锁在这里前,都是被喂了药地………” “对不起,若我当时不曾犹豫………”一旁的杨承安哑声道。 “事到如今,真要说对不住地应当是我才是………” 说不上原谅亦或什么,男子没有再看眼前之人。事实上,作为年少之际便四处倒卖货物的小贩,父母早逝一路跌爬滚打长大的孩子何石并非无知之人,知晓灾疫生出的那一瞬间,他便已经想到了村中成千上百的鼠蚁之流。 底层百姓们或许不明原理,却也知晓这些玩意儿最是沾染秽物。而他,正是将这些东西弄来的罪魁祸首。 也是他,让眼前清白无辜的县令大人平白沾染上了罪孽……… “抱歉,连累各位大人了。”男子艰难的抬起眼,第一次将目光转向了胤礽两人。虽不知具体身份,但看气度便不是寻常之人:“咳咳………现在外面,情况怕是非常不妙吧?” “抱歉了………”男子又一次艰难道。看着眼前之人濒临涣散的瞳孔,胤礽下意识想要上前,却被对方唇角地笑意死死钉在了原地。 “是盼春,盼春她来接我了………” 恍惚间,胤礽好似看到一位鹅黄色碎花小裙的小姑娘,正蹲在地上,拿着树枝在遍是沙土的地上费力书写着什么,一边写一边还不忘红着脸对一旁呆呆看着她的男孩子轻声哼笑道: 第123章 “瞧我做什么,快看地上啊,这几个字可是我好不容易偷偷从大哥那学来的。再多识几个字,在外面才不会像上回一样,被人傻乎乎地骗了去………” 眼看眼前之人瞳孔逐渐失去色彩,三人心下俱是酸涩难言,尤其是一旁的杨承安。我不杀伯仁 ,伯仁却因我而死,明明只要努力些便能避开地结局,偏却走到了如斯地步……… 若是没有那场大雨,或许两人早早已经带着银钱离开了这等魔窟。若是他杨承安能一开始就带人过来,没有那半个时辰的耽搁,说不得,一切都会不一样……… 可惜这世上,偏生没有如果。 临走之际,胤礽依照阿玉所言,以数十块上等灵玉为基,在神庙中布下消怨阵。许是临终之际,一家三口终究得以团圆,亦或是大仇得报,此次超度算的上顺利。伴随着熊熊燃烧的烈火,神庙中的种种罪恶终归在这一刻,尽数化作灰烬。 一路上,瘟疫缠身的众人虽病症未解,然身上附着的咒怨之意却已然没了踪影。然而饶是如此,包括胤礽在内的几人心下仍不是滋味。 回程的马车上,对于胤礽方才近乎奇异的动作,二人谁都多言一句,更没有多嘴问上什么。 作为胤礽的亲姨父,身下已有一子的富察永安天然便是太子一系,此次更是第一个请求留下保护储君。不论感情还是利益,都断没有背叛胤礽的可能。而杨承安本人更是身无旁系……… 今日此举,虽然冒险了些,大抵也是值得地。马车上,胤礽有些疲惫的揉了揉眉心。 “太子殿下放心,今日之事,断不会从微臣口中透露半分………”离开之际,杨承安躬身一礼道。 “殿下,那位小杨县令………”回程的路上,富察永安难得有些不安道。 “灾疫之事为重,放心,杨大人的品性,孤还是知晓一些地………” “殿下心中有数便好。” 联想到今日所见,再开口时,富察永安面上不觉带上了几分敬畏。 他这是娶了转世神仙的小姨吗?回去的路上,富察侍卫仍是一脸恍惚,行走间,险些还被门口的椅子腿拌了个倒仰。 *** 从根源上解除了咒怨,剩下地就好办多了。随后几日,胤礽连同章院判一道,很快便研究出了对症的方子。章老太医诊脉之时尚还犹疑了一瞬: “总觉得这脉像不若往日般混乱无常………” “许是感染程度不大相同吧!”一旁的胤礽随口道。听眼前之人这般解释,章老太医抚着胡须的手微顿了片刻,旋即很快便恢复了以往乐呵呵的模样: “想来也是了,同一病症不同人身上尚还不甚相同,倒是老夫方才魔怔了………” “怎么会!”见对方如此,胤礽挑了挑眉,将手中修改过的方子复又重新递了过去: “这世上,怕是再没得章大人这般眼明心亮之辈了。” “呵呵!”老太医伸手,摸了摸已经尽数发白了的胡须:“太子殿下过奖,微臣这一辈子,能在医术一道多走上这么一段,还能见识到殿下这般别具一格的医理,此生已然无甚憾处了………” 知晓对方所言俱是出自真心,胤礽这会儿也跟着笑道:“但常言道,最精彩的医术,往往是在日后不是吗?” “殿下说的是极,是极啊………”对视了片刻,老太医很快抚掌而笑。两人都默契地没有再提之前一事。 有赖康熙帝的重视,自归京之日起,各地药材便源源不绝地流向南野,如今又有了方子。不消一月,各地疫情便彻底控制了下来。街道各处,不时有胆大的商贩冒头,沿街百姓们雀跃之声良久未消。 然而正当众人欢呼庆祝之时,南野衙门却传来噩耗: “太子殿下,杨大人他不好了!” 胤礽赶到之际,小小的县衙周遭已经围满了人,作为带领大家数次度过危难的父母官。杨承安这位县令如今在众人心下的地位不可谓不重。这会儿连衙门后门处,都挤满了神色焦急地百姓们…… “大人今早还都好好的,得知疫所最后一位感染之人已经病愈,大人还破天荒地饮了杯水酒,谁曾想晌午未到,人便………” 说话间,年轻的小衙役不由吸了吸鼻子。若没有杨大人,他如今还是个父母双亡,只能在街头被人压着杂耍,挣来的银子还要被层层剥去的混子罢了,哪里有如今的好日子。 “大夫是怎么说的?”穿过县衙大堂,两人很快来到后院。小衙役一边带路一边强忍着哽咽道: “说是早前疲累太过,又不慎感染了重风寒,如今………如今………”小衙役抬手,狠狠擦了擦眼角: “别人不知道,我可是知晓地,自疫症以来,大人他这些日子一日都未曾好生休息过………” “大人这么好的人……” 一路絮絮叨叨间,两人已经来到了正院。床榻上,杨承安这会儿人已经烧的满脸通红,一旁的杨老夫人正满心焦急地守在榻边,不时拿着汗巾子在对方额头上擦拭着。 见太子殿下过来,众人很快便退了下去。离开之际,杨老夫人还不忘回头瞧上一眼。 “此次之事不过阴阳际会,并非你一人之过,更无需你来承担这份罪业。” 看到对方的一瞬间,胤礽便已然明白了所有,然而这一刻再多的言语也是虚的。良久,胤礽也只能低叹一声,温言道: 第124章 “杨老夫人她非常担心你。” “母亲………” “咳咳………可是殿下。”病床上,杨承安眼中闪过一丝沉痛,却还是挣扎着坐直了身子: “这天下之人,谁人又不是他人的儿子?殿下您知道吗?此次疫病,死去的最多的是什么人吗?是那些方才几岁的孩子啊!” “咳咳咳!”因着过于激动之故,杨承安原本潮红的面上更添了几分薄红: “他们有什么错呢?何氏一族的贪念也好,何石的复仇也罢。这些跟那些孩子又有什么关系!” “而微臣明明知晓不妥,却因愧疚纵容了何石的种种举动,这才造成了今日这般苦果。” 杨承安疲惫地闭上了眼睛: “殿下您明白吗,因着微臣一念之差,那些爹娘的儿女,子女的父母俱都再也回不来了!无论微臣日后做的再多,得到补偿地都不会是他们………” “没有人在造下这般杀孽后,无需得到制裁,无需付出代价,微臣这一条命也并不比那些人来的高贵………” “母亲那边微臣已然安顿好,殿下!”床榻之上,杨承安缓缓睁开双眼,俊秀的眉眼间此刻满是哀求: “太子殿下,这是微臣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请求您,求您……” “不要救我………” 第64章 窗外,午后温煦的日光洒落在二人身上,映出些许斑驳的点影。迎着眼前之人祈求的目光,良久,胤礽方才缓声道: “孤三岁之时,曾因着贪嘴多食了两块松仁糕,及至晚间便闹了牙疼。孤记得,汗阿玛当时气极了,气到当即便下令,杖毙了当时在场的所有宫侍………” 病床上,杨承安攸地瞪大了双眼。胤礽静静地坐在床边,眼神却一动不动地看向窗外。 天边,不时成群结队的飞鸟袭过。胤礽此刻的声音平静极了,如隆冬时节凝结着的江水般不带丝毫波动: “待到四岁时,孤已经不会再多食用哪怕一块儿茶点,然而那时候却也是恰是最为好动之时。一次意外,孤身边的小何子很快便被梁谙达使人带了下去。” “那时候孤尚且算不得懂事,却也知晓,被那些人带走是决计不会有好下场。当时孤也曾尝试着去求汗阿玛,然而直到后来方才慢慢明白,那时的孤越是求情,汗阿玛只会愈发地生气………” “汗阿玛心下约莫是不会觉得是孤想同旁人玩耍,想要走出乾清宫去看看宫外又是何等场景。他只会觉得是小何子只知媚上,故此方才引诱了孤……” 胤礽声音一如既往的平静: “而等到五岁那年………”迎着和煦的日光,胤礽微不可见地轻呻了片刻:“闹地那般大,想必杨大人也有所耳闻,太子出花,宫里宫外所有可能牵连其中的,有意地,无辜被卷入地,没有一个逃地过汗阿玛的清洗……” “当孤自混沌之中再次醒来之际,身边之人除去额娘留下的桂嬷嬷,已然尽数换了一副面孔………” 金尊玉贵,素来淡定地仿佛世事皆可游刃有余的太子殿下可曾有过惶恐不安之时? 约莫也是有地吧…… 想来大多数见过对方之人都曾有意无意地思量过这个问题,然而真正得到答案那人此刻却并不觉得愉快。 “咳咳………”病床上,杨承安捂着急剧跳动的胸口,强撑着坐直了身子:“此事乃有心之人作乱,又与殿下何干?更何况殿下身为储君,身系黎元社稷,自是不可轻忽……” “何干?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这不正是杨大人早前所想的那般吗?”没有看对方,胤礽语气简单的仿佛是在商量今早是要喝什么茶水一般。 反倒是床上的杨承安骤然激动了起来:“可这不一样,殿下您自始至终从不曾做错过任何事!” 三岁的小儿想多吃块糕点有错吗?孩童贪玩甚至渴望玩伴俱不过天性罢了,无关一国太子亦或平民百姓。几岁的小孩被人算计到命垂一线,醒来周遭却已尽是累累白骨,这难道还是受害者错了? 可他不一样,可他不一样,不知想到了什么,杨承安颓然地瘫倒到了床上。 “事实上,没有什么不一样的。就如当初的孤不会拼上汗阿玛的宠爱逼对方赦免无辜的小何子一般……” 仿佛猜的出对方的心思,胤礽轻笑一声,方才缓缓转过身来,午后的阳光自身后缓缓洒落。眼前之人表情也变得难以琢磨了起来。 审视中甚至带着丝丝玩味: “在杨大人眼中,孤又是什么人呢?仁爱百姓?哀民之苦,体民之艰?可事实上,在这重重宫闱之中,在大多数人眼中,一个人的性命远不及一方端砚来的贵重。” “甚至于,孤那时觉得不安,并非是因着无辜生命逝去而惋惜,更非是上位者之于下位者的怜悯。甚至连所谓愧疚都不过可有可无,不过是身边东西突然没了不习惯,甚至空落罢了。” 就如年幼的保成很早就明白,汗阿玛常言体民之难,怜民之艰,并非是对黎民百姓有多么的爱护,更多为的是这江山社稷的安稳。 当一切俱是摆在棋盘之上,当有人不断告诉你眼前这些,俱是可以任意被衡量,被取舍。那么便是旁人眼中重若千金的生命,又能换来执棋之人几分怜悯? 起码,那时的胤礽,并不懂这些。 第125章 “殿下………咳咳………不是的………”紧紧抓着手边素白的纱帐,杨承安剧烈地咳嗽了起来,饶是如此,对方仍是强撑着力气道: “可微臣知晓,殿下您是不一样的,看到那些难民之时,您眼中的悲悯不是假的。更何况,为了彻底解决灾疫,您甚至不惜在微臣这般不相干之人眼前动用法力………” 说到这里,杨承安突然笑了:“殿下您说在宫中人命轻贱如草芥,可自那之后,您并没有再多用过一块点心,没有再让身旁之人因为殿下的贪玩付出代价不是吗?” 可见即便在那时,殿下您心下仍是存着一份仁义地,杨承安心下不由道。 胤礽微怔了片刻,方才听来人道: “何况,对如今的殿下来说,人人梦寐以求的至高之位,于您怕是已然无甚渴求了吧。” 不得不说,眼前之人确实足够敏锐。良久,胤礽方才长叹一声: “可于那时的孤来说,人命的分量也确实如此。杨大人,知道孤早前最欣赏你的是什么吗?” 杨承安垂头苦笑: “承蒙殿下厚爱,可微臣不过一懦弱无为之辈,一个手上沾满了罪孽的有罪之人,如今有什么好值得殿下赏识?” “可这世上,如你这般,能为一从未相识过的平民女子搭上自身前程,于下位者生命亦是万分珍视之人亦不多矣………” 事实上,清廉公正,视百姓如黔首的于成龙于大人,面对所谓大局之际,那数十名无辜女子的性命仿佛也不那么重要了。想到早前那场争执,胤礽忍不住轻轻摇了摇头。 凝视着对方愈发痛苦的面容,须臾,胤礽方才缓缓站起身来: “没有人拥有神仙视角,能够在事前便知晓日后可能酿成的诸多苦果。更没有人需要无视种种因果对错,而将所有孽债背负己身。” “杨大人,无论你信还是不信,倘若孤处在你这个位置,当时亦不会去阻止何石的报复之举…………” 无视了眼前之人骤然放大了的瞳孔,临走之际,胤礽随手将一方巴掌大小的素白玉瓶放在了离对方最近的木桌之上。 “门外是抚育你长大,供你成才的母亲,衙门口,是被两次灾厄压地喘不过气的平民百姓。愧疚也好,弥补也罢,这些俱都不是一个死人能做地到地。” 一直到眼前那抹月白彻底消失在视野之中。不知过了多久,一直到夕阳西下,杨承安方才颤抖着伸出了手。 风雨过后,天空好似总是要晴朗一些,走出县衙大门,吹面便是融融地暖风,带着些许甜杏的清香。仿佛涤荡心灵一般,直至此刻胤礽方才发觉,自己的内心,远不若曾经以为的那般坚定明澈……… 大门外,富察永安早在此处等待多时,一身蜀锦织绣地齐紫色长袍在日光底下熠熠生辉,腰间系着玲珑玉扣通体无暇,衬着一张棱角分明的俊朗脸庞,直瞧地来往少女们纷纷羞红了脸。 连胤礽都忍不住微侃了两句:“没想到富察侍卫往日这样沉稳的性子,私下竟是这般喜好。” “咳咳………教殿下见效了。”富察永安尴尬地轻咳了两声:“奴才出行所带的衣饰,大都是茗玉之前便早早配好来着。”迎着太子殿下微诧地目光,来人面带羞窘地挠了挠头: “约莫也是嫌奴才早前过于单调了些。” “这倒却是姨母的性子。”胤礽唇角不觉露着些许笑意,嘴上却还是问道:“不过被对方这般管束着,富察侍卫不觉得有什么不适吗?” “回殿下,早前家中唯有奴才同弟弟两人,内事上确实过于粗简了些,如今茗玉愿意为奴才费心,奴才高兴尚还来不及,又怎会觉得拘束!” 穿过重重街市,富察永安面上始终带着笑意,其间夹杂着丝丝傻气,胤礽无端觉得有些牙疼。就在这时,一个梳着双丫髻的小姑娘从长街对面的小摊上飞快地跑了过来,一双杏眼亮晶晶地盯着胤礽: “好看的大哥哥,晴丫认得你哦,你就是早前给我跟娘亲诊过脉地那位大哥哥!” 胤礽怔愣之际,却见小丫头已经伸出手,递出藏在手心里许久的果子,瘦弱的面容上带着大大的笑脸: “大哥哥,晴丫请你吃枇杷!” “殿下!”眼见自家殿下当真伸手要接,一旁的富察永安下意识便要阻止:“殿下早前前往疫区之时俱是带着斗笠,怎会被人识出真容。殿下小心有诈……” “笨蛋啊!”小丫头虽懂得不算多,却也知晓有诈就是骗人的意思,当即便恼了,气呼呼地瞪了对方一眼。额头上呆毛险些都要立了起来:“笨蛋哥哥,笨死了,好看哥哥这般好看,不露脸也好看,晴丫怎么可能认错。” 小丫头这会儿不知道气度这个词,却已经凭着感觉将人认了出来。街道上人来人往间,胤礽不由笑了,伸手将金黄色的果子从对方手里接过。 黄橙橙的枇杷上尚还带着些许汗意,想来是小姑娘藏了许久,却迟迟舍不得吃下。这会儿却毫不犹豫地跑来送予他,胤礽半蹲下身子,直视着对方的眼睛认真道: “有道是来而不往非礼也,也就是大哥哥我若是接了晴丫妹妹的礼物,却不送什么给小妹妹你,那便是不对的,是夫子说的,非常无礼的行为。” 听起来好有道理哦,晴丫下意识点头,很快手里便多了一小块儿巴掌大小,栩栩如生的蝴蝶糖人。 第126章 “那,这便当作大哥哥的回礼了。” 眼看着小丫头蹦蹦跳跳的跑开,富察永安仍是有些回不过神儿来,然而看着自家殿下明显轻快了许多的面容,不知为何,心下突然安定了下来。 罢了,这样也很好,不是吗?富察永安心下告诉自己。 离开那日,鸿雁高飞,晴空万里无云。一大早,两岸之上不知何时已经聚集了一大片前来送行的百姓,船只已然行了大半刻钟仍是一眼望不到尽头。比之圣驾初临之际,场面竟还要更加宏大许多。 只是比之圣驾降临时的煊赫,此时场面更加静默无声。岸上,不时传来几声低泣。 甲板之上,迎着四面吹来的海风,内视之际,胤礽陡然发觉,丹田内早前四散的灵力此刻竟然突然有了凝聚的迹象。 第65章 五月初,略带咸湿的海风拂在脸上尚还带着些许凉意。 庭轩阁外,富察永安手上提着一个已经半空了的檀木食盒,动作熟练地将半开的大门重新合上。 伴随着熟悉的知呀声。 明明夏日初至,此刻富察永安额间却不断有冷汗落下,身后,一袭玄青色侍卫服不知何时已然湿了大半。 一阵微风吹过,富察永安下意识打了个冷颤。耳边复又传来小夏子微不可闻的絮叨声: “哎呦……富察侍卫您也在啊,话说这可都整整三日了,太子殿下怎的半点消息都无?要知道光是这短短几日的功夫,不说底下的奴才,已经有不止一位大人想要求见殿下了………” “殿下若是再不露面,奴才可就真要兜不住了………” 门外,小夏子急地脑门儿汗都要落下来了,偏面上却还要装作一副若无其事地模样。这会儿连质问都带着几分小心翼翼。分外灼热地目光不时在大门处盘旋一番,然而碍于胤礽早前的吩咐,愣是不敢多踏上一步。 “方才富察侍卫去送膳之时,殿下可曾说过什么时候出关?亦或交代 什么下来?” 继小夏子之后,一身侍女打扮的汀兰同样用只有两人听得到的语气低声询问道。说这话时,两人还不忘用怀疑的目光,一寸不落地打量着眼前之人。 自那日殿下突然宣布闭关之后,直至如今已有三日之久。庭轩阁内却迟迟没有消息传来,一日复一日,两人担忧的同时,心情不免愈发焦躁了起来。 若非眼前之人身上还挂着个殿下姨丈的名头,人又是殿下闭关前特意交代地。二人这会儿怕是早早唤来侍卫,将眼前这个“图谋不轨至徒”速速拿下。 闻言,富察永安嘴角不由带了些许苦笑,面上却还是一如既往道: “殿下所创功法奇异,这会儿正是紧要之时。万不可分心外物,若非奴才脚步轻盈,不会贸贸然打扰殿下,这会儿怕是连进门送膳的机会都不会有。哪里还能知道旁的?” “至于外间之事,为防殿下分心,奴才实在不敢贸然禀报。” “话虽如此,可依着殿下的性子,决计不可能这么长时日,连一句话都不透过来。” 似乎想到了什么,汀兰素来温婉的脸上陡然闪现出些许厉色: “富察侍卫,殿下他…… 他是不是出什么事了?”是练的功法出了问题,不小心反噬了自身,还是过于求成,反倒伤了己身。亦或是有些之人图谋不轨…… 一时间,汀兰心下闪过诸多想法,看向来人的目光更多了十分的凌厉。 富察永安头愈发大了。 殿下究竟有没有出事,他也不知道啊!天可怜见地,这些日子,他可是连太子殿下的面儿都没见到……… 寝殿内,那方素帐明明是最上成的软绫纱所制,最是纤薄不过,然而当他想要往里瞧时,却愣是什么都看不到。 约莫又是什么仙法吧! 知道的越多,死的越快,果然古人诚不欺余。 富察永安抬手,抹掉了额间再次溢出的汗意。哪怕此刻心下已经乱做了一团,嘴上还是坚持道: “抱歉了,汀兰姑娘,没有太子殿下的命令,一切无可奉告。” “富察侍卫………”小夏子还要说什么,却被一旁汀兰伸手拦下。 “不知富察侍卫可否打开食盒,殿下练功痴迷,奴才唯恐殿下食欲不济,这几日正在考虑是否多添上两道开胃小菜…………”一寸不错地打量着对方的脸色,汀兰貌似随意道。 “汀兰姑娘有心了………”当着二人的面,富察永安不带半分犹豫,亲自将食盒打开,汀兰迅速看了一眼,见里面饭食确实有被用掉地痕迹,且用的最多的还是殿下常吃的两道。这才稍稍放下心来。 将食盒递还给来人,汀兰面上复又恢复了往日温婉之色: “富察侍卫下次过去时,请无论如何也要告诉殿下,奴才们正等着殿下的消息。若是明日此时,殿下仍是没有出现,那么之后无论发生何事,还望富察大人多多包涵…………” 规规矩矩地一礼过后,汀兰很快起身离开,身后还跟着亦步亦趋的小夏子。 待人走后,富察永安摸着微微胀起地肚子,良久,直到再瞧不见人影,方才彻底松了口气。 不愧是太子殿下,身边一位普通宫女尚且如此厉害。话说: 殿下啊,殿下您究竟什么时候回来啊! 隐隐约约意识到什么的富察永安既兴奋,又带着些许说不出地忐忑,目光死死盯着大门。 第127章 一墙之隔,被众人念叨着地胤礽此刻正紧闭着双眼,盘腿坐于床榻之上,素白的纱帐缓缓垂下,将外间种种纷纷扰扰尽数隔绝。 按照阿玉提供的口诀将筋脉中残存的灵气一寸寸压缩进入丹府。胤礽明显感到了些许阻滞,常言道水泽万物而复生,水系灵力常日里是可谓最是温和不过,此刻却平添了几分狂躁。周遭汇集而来的灵力宛若奔流的江流,争先恐后的涌入胤礽体内,于筋脉之中肆意奔腾,往日淡蓝的灵光,此刻却是浓郁地发紫。胤礽周边,方才设好的补灵阵瞬间黯淡了下去。 一旁护法的青玉瞪大了眼睛,随及半分不嫌心疼地从空间内掏出大把灵玉补足,心下却不由咂舌,纯度百分百的天水灵根果然非同一般……… 处于风暴中心的胤礽甚至能清楚地感觉到,体内筋脉正在一寸寸皲裂,而后又以极快的速度重新愈合。 强忍着即将溢出口的□□,阿玉早前的话复又重现在耳边。 “筑基有筑造根基之意,乃真正踏入修行的第一步,却亦是最关键的一步。灵根纯粹与否乃是天生,然经脉强度,韧度却是在后天一点一滴铸就地………” “经脉越是强韧,可容纳的灵力越是庞大,同阶级之间,越是难有敌手,甚至日后结丹成婴,亦要容易许多。” 想到这里,胤礽复又再一次运行口诀,一滴两滴,灵力汇聚成液,一直到填满整个丹田……… 良久,只听嘭地一声,好似有什么在此刻彻底破碎。 “哈哈哈,成了!成了!” 须臾,只见狭小的床纬之内,回荡着地尽是阿玉欢呼雀跃的笑声。 “太好了,保成你方才坚持不用筑基丹,本尊为此还担心了好一会儿呢!” 阿玉高兴地在榻上打着滚儿,浑似修行有成的是自个儿一般。 反倒是一旁的胤礽,却是久久未动。一直到夕阳西下,淡金色的余韵仿佛将远处的水天仿佛染成了一片。 不知过了多久,只见床榻之上,胤礽缓缓伸出右手,淡蓝色的灵力自掌心喷涌而出,很快便凝成数颗珍珠大小的小水珠,如好玩的顽童一般围绕着指尖旋转起来。 比之早前的过于刻板的温顺,此刻小水珠明显愈发活泼了起来。甚至无需胤礽做势,心念一动,这些小家伙便开始肆意起舞了起来。 透过明窗,只见胤礽随手一指,不远处,似是一道看不见的强大剑气划过,只见原本平整的海面竟是突然一分为二。 饶是当事人胤礽,也不由惊讶了一瞬。 若是在往常,哪怕手握灵剑,他自问也断做不到这般地步。 “这便是筑基期的力量吗?果然………” “天差地别” 良久,胤礽方才缓缓吐出这四个字。感受着手中澎湃的力量。有一瞬间,胤礽心下好似涌出无尽的勇气,早前的种种阴霾也将在这一刻尽数散去。只余对大道,对远方最纯然的向往。 窗外,不时有成群结队的白鹭低低飞过。 感受到空间的变化,阿玉高兴地直在房间内转圈圈。 “没想到啊没想到,本尊者还以为还要再等两年呢?不错不错.,非常不错………”激动地围着人转了几圈,阿玉满意地摸了摸下巴。 “比本尊预期要好多了,真不愧是天水离灵根,果真修行利器啊,不愧是本尊当年………” “这样速度下去,金丹想必亦不远矣。芜湖!” 眼见对方愈发离谱,一旁的胤礽方才笑着摇了摇头: “事实上,此次成功不乏偶然,不知何故,孤这些时日,确实觉得修行之事顺畅了许多………” “啊!那个啊,都是因为功德啦!” 仰躺在软榻上,阿玉闻言浑不在意地摆了摆手:“你早前先是费力超度怨灵,后又亲自诊脉,研制药方,方才解了疫症。众人心怀感激之下,功德自是不再少数。” “会修行顺畅些也是常理。不过也是你早前诸多积累,本就快到了筑基的时候,方才这般顺利。” “原来如此………” 起身换过衣衫,胤礽面色如常地点了点头,显然对此并不意外。 “咦?”瞧他这般冷静,一旁的阿玉反倒不淡定了起来,丁大点儿的身子冷不丁地从软榻上坐起。一双圆溜溜地大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来人: “那个………这可是提升修为啊,小胤礽你就分毫不动心吗?难道你就不想早早结丹,甚至成婴?” 阿玉稚嫩地声音此刻难得带着些许诱惑。 许是早前见过太多为修行不择手段之人。明明刚刚方才尝过甜头,胤礽这般无动于衷实在有些不同寻常。 迎着对方炯炯地目光,胤礽不以为意执起一旁的茶盏,轻哂了片刻,方才含笑道: “若是功德这个空子这般好钻,阿玉你早在之前便该告诉孤才是。” “况且………”微顿了片刻,胤礽方才道:“方才你也说了众人心怀感激之下,孤这才能得到这份功德…………” 胤礽轻笑着摇了摇头:“也就是说,获取功德,或者说要将这份功德用于自身修行是要有条件的,而这个条件除了自身救济之外,还需要被救之人发自内心的信赖甚至于感激之情。” “阿玉你说对吗?” 没想到不过一句话便将底子差点透完了,青玉微扬着小脑袋,只得讷讷点头。 第128章 窗外,天边愈发火红了许多。对面是如火一般的夕阳,胤礽覆手而立: “自修行之日起,阿玉便同孤说过,修道之人需保有一份纯澈,信念弥坚方才能有益进境,不易陷入种种迷障之中。然而事实上,一旦习惯了利用功德修行,甚至进阶,心中种种计较之下。不论救人亦或其他,早已分不清本心还是旁的………” “何况孤早前曾听过一句话,善行可得,而人心最不可控………” 胤礽心想,如若费时费力救人过后,未能得到该有的反馈,偏又习惯了早前顺利的修行。 不甘,不满,甚至怨恨…… 静静地看着窗外,胤礽几乎可以确定,长此以往怕是必然出事。 软榻上,青玉彻底拜服: “保成说的不错,在我们澜沧界早前确实有不少修士想要走此捷径,然天道至公,无数事实证明,任何所谓捷径最终无一例外,都是要付出代价地。” 看着眼前之人,青玉难得沉声道: “都知功德之道好走,然而事实上,真正能在这条路上得道之人。除非绝对的纯善,那必是心智极度坚韧之辈,而这样的人百年,千年都未必能有一个。” “总而言之呢,小保成,你日后要时刻记得,天道无情,且最不可欺。……” “哦,日后?那现在呢?”胤礽回过身来,故意挑眉道。 “现在嘛!嘻嘻………” 只见阿玉小小的身子在空间内捣鼓了半天,许久方才不知从哪个角落捞出一方通体幽蓝的长剑来: “保成不是很早便想御剑飞行吗?等着,本尊这就授你口诀………” 夕阳下,迎着融融暖风,胤礽眼睛彻底亮了起来。 第66章 第二日清晨,迎着门外小夏子等人如炬的目光,富察永安如往常一般独自一人提着食盒过来。 寑殿内,一应陈设一如往日,连帘门处雕刻着松柏石纹的紫檀木屏风都未有丝毫移动的痕迹。来人下意识往里面瞧了一眼,不出意外仍是一片空荡……… 熟练地将手中的红漆木食盒放置在外间的圆木方桌之上,富察侍卫下意识地想要叹气,然而下一刻,却陡然听到身后传来一阵熟悉的脚步之声。 “太子殿下?您………”富察永安惊喜地转过身来,然而却在看到来人的一霎那,彻底卡了壳: “太……太子殿下?” 眼看着来人逐渐靠近,等待了多日的富察永安却彻底说不出话了。 明明还是那张脸,一袭靛青色织锦长袍,腰间熟悉羊脂环佩饰着青玉色丝绦,衣饰连同身形同往日亦无任何不同之处,然偏偏整个人瞧着却似是变了个人一般。若说之前还是七分雍华,兼具三分的洒脱俊逸,然而如今的太子殿下,只单单这般闲步走来,便好似想要御空而去了一般。 “太子殿下!”下意识地,富察永安复又重唤了一声。目光却越过垂帘径自看向内室,只见镶嵌着象牙白玉的罗汉大床上,帏帐一如既往,没有丝毫晃动地痕迹。 太子殿下方才是从哪里回来的?富察永安头脑发怔地想着,心下却明白,这个问题大概是无需再问了。 “奴才恭祝殿下修为大成!” 忙不迭地放下手中食盒,富察永安单膝跪地,神色说不出地严肃郑重。 这么明显的吗?心中微诧的同时,胤礽落座地动作不由微顿了片刻,须臾方才微微挑眉道: “这里又没有外人,富察侍卫无需太过拘礼。” “坐吧!” 餐桌旁,富察永安下意识站起身来,却迟迟未曾落座,胤礽甚至注意到,对方目光在有意无意地在回避自己。 “怎么,孤脸上可是有什么异物?”含笑地看着对方,胤礽目光一如往日般温和,然而身侧之人,神色却肉眼可见地紧张了起来: “不……不是,太子殿下您仙人临凡,光华不可逼视,奴才……奴才………”良久,富察永安方才红着脸,支吾道。 这般堪称诡异的行径,饶是傻子,此刻也该察觉出不对了,胤礽更是确认了心中猜想: “怎么回事?”不紧不慢地重新斟上茶水,胤礽开口将识海中还在呼呼大睡的青玉重新唤醒。 “很正常啊,初初突破本就很难收敛自身灵光,尤其保成你,天水灵根,修为越强,通体越发莹润纯净。看在凡人眼中,自然是飘逸出尘了。” “要知道,水可是天底下最纯净的东西了………” 被骤然吵醒的青玉懒懒地打了个哈欠: “要不然,就你阿玛那般颜值水平,怎么可能生出你这般好看的人呢……” “咳咳………汗阿玛他……” 碍于自家汗阿玛在心中的高大形象,胤礽下意识想要反驳。 青玉却浑不再意地摆了摆手: “本尊知道,中人水平嘛,不过搁在修真界就不够看了。但保成你可不同,在我们澜沧界,也是一等一的美男子呢!”说到这里,青玉不觉带了些小骄傲。 美男子什么地,大可不必,胤礽单手扶额,语气满是无奈道:“这种情况大概持续多久?” 顶着这副尊容回去,汗阿玛他老人家又不是傻子,这一刻,胤礽不由得庆幸,此番突破的契机可谓正是时候。 要知道,有些东西从对方口中得知,还是骤然被发觉,结果可是天差地别。 第129章 “还好了,也就十天半个月,等你灵力真正收放自如了。不行的话,使个障眼法也行……” 障眼法还是算了吧。 估摸了一下行程,胤礽心下不由微松了一口气,转头看向一旁略显局促的富察永安: “富察侍卫,待会儿教汀兰过来一趟,还有孤这几日要将早前的方子整理成册,闲杂人等莫要过来打扰………” 他懂,这就是传说中的巩固修为吧,自以为得到了真相,富察永安忙不迭点头应是。一直到离开,从始至终眼神都没敢往胤礽身上落过。 早前没发觉,富察侍卫竟是这般实诚之人。注意到对方几乎同手同脚的动作,胤礽不由得无语了片刻。 汀兰不愧是伺候胤礽最久之人,短暂地诧异过后,很快便恢复了以往的态度,甚至连问都没问过半句,径自上前,为胤礽收拾着衣物: “殿下早前那些时日劳累过甚,这几日不愿走动也是常理,船上除去奴才同小夏子这般贴身之人,并未有人察觉出不对………” “倒也无需这般紧张,汀兰你做事,孤自是放心地。”说话间,胤礽随手指了指书案一侧立着地几个婴儿巴掌大小的玉瓶: “这是孤今早新炼制养身丸,这几日你们三人都辛苦了,待会儿你拿下去分了吧!” 强自平复着剧烈跳动的心脏,汀兰忙笑着起身谢恩: “殿下亲制的养身丸,自是极好的东西,奴才便提前代富察侍卫和小夏子谢过殿下。” 接下来几日,一路顺风顺水,船只很快到了京城附近。 养心殿内,眼见半个时辰过去,自家万岁爷手中的折子仍未翻动过半分,梁九功不觉嘴角微抽,面上却仍是凑上来笑着道: “万岁爷,时辰不早了,要不陛下还是早些回去歇息,毕竟按照时辰,太子殿下最早也得明儿午时才能入城。” “你这奴才!近来胆子愈发大了些!”将手中奏章随意丢在案上,康熙眉峰微拢,低沉的声音似是有些愠怒道。 梁九功却是半点不慌,径自从宫人手中接过安神茶奉至御前,带着些许轻叹道: “打从那日回京后,陛下这些时日夜里总是睡不安稳,短短时日脸色便差成这般。等明儿太子殿下回来,说不得心下要如何着恼呢。” “哼,保成就是太过仁孝,方才被为起子小人所算计。” 以康熙帝的心智,如何不知早前船上那一幕猫腻如何,只那时已然群情激愤,加上种种考量,康熙方才忍痛默许了胤礽留下的请求。 然而被迫留下心爱的儿子,还是在那等危险之境,可想而知帝王心中怒火何等之盛。 联想到这些时日屡屡被申斥的明珠一系,梁九功登时禁了声。良久方才听自家主子低叹道: “疫地困苦,保成自小体弱,这些时日怕是受苦了,也不知瘦了没有……” 殿下身子弱那不是早八百年以前的吗?想想启程之日看到的那一幕,梁九功不由默然了片刻,心道万岁爷您的滤镜未免太过了些…… 总觉得任谁受苦,都轮不到那位好吗?话虽如此,这会儿面对兀自惆怅的自家爷,梁九功还要强打着笑意躬身道: “前两日玉湖那边新供上了许多海味,听说最是养人不过,明儿奴才便交代御膳房,多做些殿下爱吃的。南野到底地方小,这方面总是差着些………” 康熙点了点头,复又接着道: “年初南边儿不是又新送来了一批湖玉吗?朕记得有几个品相倒是上乘………” 既是上贡来的,哪里还有不好的,您直接说要一道打包送去不就得了。梁九功实在槽多无口,嘴上却还是忙不迭地应了下来: “万岁爷说的是,奴才这就去收拾。” 翌日午时,胤礽的銮驾刚行至城港口,便见九城兵马司喜塔腊大人早早带着一众兵士迎在岸上: “奴才恭迎太子殿下。” 喜塔腊将军忙起身见礼。 透过銮驾,胤礽打量了一眼身后排列整齐的众军士,眉间不由微簇了片刻: “不过几步路罢了,将军未免过于兴师动众了吧。” “回太子殿下,这是万岁爷的意思,前几日陛下便传命过来,要奴才时时留意殿下您消息……” 说话间,不过两瞬的功夫,胤礽所在的车架很快便被一众军卫包围的严严实实。 胤礽起初还有些诧异,然而这份诧异一直持续到城门口。 连日骤雨过后,这会儿正是晴好的时候。 只见夹道之上,早已围满了前来相迎的百姓,这年代,百姓或许愚昧了些,却也不乏淳朴。于他们来讲,能冒着生命危险留在江南疫症之地,显然是位仁爱百姓的有德储君。在这个天下万民生死皆系于一人的时代下,太子如此,无异于给众人安了一颗定心丸…… 皇城底下,百姓生活到底还是强上一些地,可也只是一些罢了。看着不远处齐齐跪着的老老少少,有些衣襟处,尚还打着不大不小的补丁。 想到回来时,岸上那一眼望不到尽头的人海,胤礽心下陡然间涌上了什么。 然而令所有人万万没想到的事,神武门前,胤礽竟看到了一抹熟悉的明黄,康熙不知何时竟也亲自带着一众王公大臣们等在原地。 “汗阿玛!” 远远瞧见来人的身影,胤礽少有失了冷静从车架之上一跃而下。众人尚未反应过来之际,人已经到了康熙帝跟前。 第130章 “汗阿玛您身为天子,儿臣如何受得!” 然而礼还未曾行全乎,整个人便被一双略显粗硬的大手直接拉了起来。康熙一双眸子紧紧盯着眼前之人,眼中尽是欢喜激动之意: “数日不见,保成瘦了………” 好似没看到自家儿子面红齿白,可谓好到过分的脸色,康熙兀自摆手道:“我儿身为储君,甘冒生命之危,为江南百姓付出良多。朕这才得以安然留守京城,乃一等一的有功之人,如何禁不得朕这一迎。” “汗阿玛!” 胤礽眉心微蹙。 六月初,日头还是有些火候的,胤礽心下虽万般不赞同,人却还是以最快的速度拉着自家阿玛坐上了銮驾。 正午时分,顶头上太阳愈发烈了起来。 不远处,眼瞧着帝驾越发远去,只留一众王公阿哥们神色各异。 第67章 “多日不见,二哥却是越发风姿卓然了………” 全然没注意到身侧之人愈发难看的脸色,胤祉轻摇着手中的竹丝折扇,上等软菱纱织就的扇面之上,士子一袭青衣负手而立,衣襟翩翩间仿若下一刻便要羽化登仙一般。 宫中谁人不知,三阿哥素爱雅物,这些时日光是手中折扇都不晓得换了多少,又是火画,又是羽金牙雕地。然而不出意外几乎所有扇面之上,都有这么个仙姿佚貌的文雅士子。以至于这些时日每每瞧见,大阿哥总要膈应一番。 不知想到了什么,胤禔脸色愈发难看了起来。 “哼,自归来之日起,汗阿玛可谓日日忧心,这几日人都消减了不少,他倒是过的快活。” 最后快活二字活像是从牙缝中挤出来地一般,带着说不出地咬牙切齿,本就教人畏上三分的面容更添了三分冷厉。 这一刻,许是连胤禔自己都不知在恼恨什么,恨汗阿玛如此区别待遇,亦或者是旁的什么……… “大哥这是何意?” 听到这话,本想告退离去的胤禛当即停下了脚步,转过身语气冷然道:“为江南百姓众百姓的安危,太子殿下亲自请旨留于疫患丛生之地,尔后更是亲临疫区寻解救之方。此乃南野众百姓有目共睹。” 微顿了片刻,胤禛狠狠皱了皱眉: “怎么到了大哥这儿,浑像是前去游玩一般?” “就是就是………”一旁的胤禟忙接口道,一双桃花眼险些都快翻到天上去了:“那可是疫区啊!每日光是高烧至死的数都数不过来。大哥若是这般羡慕,怎的当初不自个儿同汗阿玛请旨过去?” “说不得大哥你去了,汗阿玛今儿也愿给你两分排场………嘶……五哥你掐我做甚?” “弟弟我难道说的不错吗?” 这什么倒霉弟弟,迎着众兄弟隐隐同情的目光,胤祺只觉脑仁儿都疼了起来。 “闭嘴!”五阿哥难得重口道,素来温厚的目光死死瞪着眼前之人: 大哥怼一怼也就罢了,连汗阿玛都牵扯下来你是不要命了吗? 许是意识到了自家哥哥的言外之意,小九总算彻底安静了下来,只小下巴微扬,仍是一副不服输的模样。一旁十阿哥忙不迭地拉着人顺毛。 胤禩略显尴尬站在一侧,似是想说什么,又碍于一旁的大阿哥不好说话。六七两位阿哥因着身子之故,素来不掺和兄弟们的争锋,这会儿早早没了身影。 乍一看,这一众兄弟,只衬地胤禔身旁愈发空落了起来,肉眼可见地,大阿哥脸色复又青黑了下来: “哼,也不知老二给了你们什么好处,好好的阿哥爷不当,偏要给人当奴才………” 这话,可着实重了些,霎时间,神武门周遭空气好似凝固了一般,连素来好脾气的胤祺,这会儿脸色都不大好看。 一众宫侍们垂着头,战战兢兢地立在原地,这会儿半分声响都不敢有。 “大阿哥!”正在气氛将要一触即发之际,一声略带低沉的轻唤唤回了众人为数不多的理治。 “奴才纳兰明珠给诸位阿哥请安,请诸位阿哥吉祥!” 只见眼前之人含笑着一礼道。 不同于其余满洲大臣过多过少带着地些许粗犷,纳兰明珠此刻分明已经过了知天命的年纪,然周身气度却是愈发温厚隽永,若非身上象征着一品大员的仙鹤补服,怕是还以为这是哪个山间不慕名利的文雅之人。 看清来的模样,胤禟轻哼一声,率先拉着老十大步离去。常日里兄弟间互怼上一番也就罢了,倘要牵扯了朝中大臣,那可就大不相同了。 众阿哥显然是明白这个道理了,淡笑着打过招呼后,很快结队离去。连近日同大阿哥走得颇近的胤禩同样不例外。 待众人走后,明珠这才缓缓将目光放在一旁面上尤带着青黑的大阿哥身上。 二人好似漫无目般的缓缓走着,一直到四下无人之际,慢悠悠地理了理袖口,明珠这才开口道: “大阿哥可知方才错到了哪里?”明明活像是质问地语气,此刻由对方说来竟然无端带了些许随意。 对眼前这位旁了不知多少系地所谓族叔,朝堂之上大名鼎鼎的明相爷。不知为何,大阿哥总有几分莫明的怵意,只此时此刻,胤禔心口间好似有一把无名之火在不断灼烧着,烧地人几乎理智近无。 “本阿哥难不成还说错了吗?明明也都是一群天潢贵胄,却偏去捧胤礽那斯的臭脚。难不成他们还指望着老二日后上了位,会给他们加官晋爵不成?” 第131章 “嗤………”胤禔不屑地冷哼一声,男子汉大丈夫,不想着建功立业也就罢了,堂堂皇阿哥竟要靠别人的施舍过活。 “没出息!” 话虽如此,胤禔面上却平添了些许幽愤,活像是个抢不到玩具的孩童一般,孤注一掷地将种种不甘无力尽数化作对那人的愤恨……… 没有理会对方说不清道不明地小心思,望着前方仿若一望无际地湛蓝色湖泊,明珠闲淡地语气如此方的湖水一般波澜不惊: “不,大阿哥是你错了,普天之下,无一不是陛下之臣民,亦无一不是是太子殿下之臣民。” 迎着对方极尽愤怒难堪的面容,明珠淡淡的抬了抬眼皮,眼神都未曾变过一瞬: “成王者,计较地从来不是一时之利,大殿下,您当真知晓,自己要争的究竟是什么吗?” “本阿哥当然知道。” 怔怔地站在了原地,半响,胤禔方才强撑着肃容道。 “是吗?” 微风中,不知何时,传来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叹。 *** 尚还不知有人已经磨刀霍霍要将枪口对准自己的胤礽这会儿正被自家汗阿玛从头到位关心了一通,直到他连连保证再无犯险之举方才被放过。 不大的御撵上,胤礽父子两各自坐于一侧。二人中间,是一方熟悉的檀木香案。龙须糕,如意芸豆酥,杏仁豆腐,打眼望去,尽是他往日偏爱的糕点。 胤礽眼中不觉闪过些许温热。 梁九功等人素来有眼色,这会儿早早便退了下去。 “汗阿玛,暑热尚还未尽,您方才也太乱来了些………”待人退下后,胤礽熟练地将手搭在身侧之人腕间,须臾方才缓缓收回手来: “心火偏亢,痰热内扰,汗阿玛您这些时日怕是少有安寑之时吧!是儿臣令汗阿玛担忧了………” 细细端量着眼前之人。康熙今年尚才三十有五,又因惯于锻炼保养之故,面上素来显得年轻几分。此刻眉眼间却带着深深地疲色: 胤礽语气难得带了些许低沉,自出生之际,父子俩几乎少有分开之时,中间还是隔着十死无生的疫病……… 有一瞬间,胤礽甚至在想,自己当时依仗着修为,是不是过于无忌了些。 “儿臣前些日子时时翻阅医书,因祸得福,收获却是不菲,改明儿便做好了药,教人给汗阿玛送去。” “保成的医术,朕自是信地!” 多日未见的儿子就在眼前,言语间尽是纯然地关切之意。饶是康熙,也不由褪去了常日里帝王睥睨地姿态,仰靠在软塌上,语气难得轻松道: “不过夏日燥热,夜间难寑也是常事,保成莫要过多挂碍。” “倒是保成你,这些时日可有为难之处?” “汗阿玛您瞧儿臣我,可像是受到亏待的模样?”将刚斟好的茶水推至一侧,胤礽语气很快恢复了轻快之意:“有汗阿玛旨意在前,江南又有哪个官员胆敢违抗儿臣的命令。” “更何况………”胤礽挑了挑眉:“汗阿玛与其担心儿臣,不若操心一番江南诸位大臣,毕竟儿臣手中长剑可不是吃素的。” “促狭!”含笑着指着人轻斥了一声,康熙顺势拿起手边的茶盏,不知是不是自个儿的错觉,明明是一样的雨前龙井,经由自家儿子手中泡出来的,总是要甘甜许多。 将手中茶水一饮而尽,康熙眼中不觉带了三分真切: “保成储君之尊,如何能行那等武夫之举?” 话音落,肉眼可见地,胤礽表情不由微僵了一瞬。 “咳咳………保成你……难不成?” 知子莫若父,重重咳了两声,康熙此刻心下已经有了不好的预感,惯常严肃的脸上此刻已然满是说不出地震惊: “保成不会是真的………” 心虚地重新斟过一杯茶水递上,胤礽难得放轻了声音:“咳咳………汗阿玛,当日正值解疫的关键时期,药材却迟迟未曾送到,儿臣这才略施小惩了一番。” “不过汗阿玛放心,自那以后,江南众官员,行事不知利索了多少,原本十日送来的药物,不过区区五日便尽数抵达………” 然而听了这话,康熙心下却愈发玄乎了。 这般立竿见影,哪里会是小惩能达到的。想到对方神乎其技的手段,康熙不愿去想那人究竟被吓成了何等模样。 “罢了………”看着好不容易从疫之地走出的儿子,康熙如何也舍不得责骂,半响只得略显无奈地揉了揉眉心,像个操心的老父亲般语重心长道: “江南文人说的好听是风骨,实则心眼最为狭小,保成此举,日后恐难收服这些人………” “这不是还有汗阿玛地吗?”执起手中的茶盏,胤礽闻言不甚以为意地笑了笑,眉眼间仍是一派温煦,嘴上却毫不留情道: “有儿臣这个粗莽武夫在,这些人才能知晓汗阿玛待他们已是多么地宽宏大量?免得一个个地,都将自个儿当成了主子爷了………” 说实在的,胤礽对有些尸位素餐之辈意见早已经不是一日两日地了。这会儿更是半分掩饰都无。 保成还是太年轻了些。康熙心下微微摇了摇头,眼中却又多了几分自个儿都未曾察觉地笑意,把玩着手中的茶盏,康熙语带调侃: “怎的,莫非在太子殿下眼中,朕便是那专唱红脸之人?” 第132章 孰料胤礽闻言却是煞有介事地点了点头:“白脸地话,确实儿臣比较合适几分………” 听出对方言外之意,康熙脸不由黑了一瞬。 这些年哪怕当了皇帝,康熙爷每日的骑射也从未落下过,旁人也就罢了,这会儿坐在开了外挂的胤礽跟前,简直妥妥一个糙字。 盯着自家儿子日益清隽的面容,饶是康熙心下不免多了些感慨,连这些年逐渐淡忘的元后赫舍里氏在心下也愈发美好了起来。 “想必只有婉容这般不落俗套的女子,方能生出保成这般气度纯然的孩子了………” 听着御撵之内不断传出的说笑声,梁九功心下不觉又对这位太子殿下多添了几分敬服。 随后数日,一连串的赏赐如流水般涌入毓庆宫,数量之繁多,东西之贵重,饶是六宫众人也不免咂舌。 朝堂之上更是一派欣欣向荣,太子归朝,如今又是身怀这般功绩,附庸者更是宛若过江之卿。饶是胤礽也不觉有些不耐烦,偏经此一事,康熙觉得自家儿子还需历练一番,复又将手中权利下放了许多。 除去每日听政外,内阁之中,一些并非太过重要的奏折,已经有部分直接转入胤礽手中……… 一时间,毓庆宫这幅热灶愈发火热了些。不耐烦浪费心思应对那些个心思各异之人,胤礽甚至心下已经在思量着,如何不着痕迹地同自家汗阿玛摊牌了…… 可惜饶是胤礽也想不到,世事远不若他所想的一般,如今在他眼中自以为麻烦的东西,旁人眼中,却是无论如何也要费力谋夺地珍宝。眼看太子地位愈发稳固,朝堂中,不时有暗流在肉眼看不到的地方缓缓流过。 “嘭!” 略显偏远的凉亭内,胤禔抬手,将手中尚还带着些许残液的酒盏冲着不远处的石台尽数砸下。铜铃般的大眼中满是血红,原本尚还算俊朗的脸上此刻却是狰狞一片: “为什么?凭什么?”重重将桌上酒液尽数扫落在地:“同是汗阿玛的儿子,为什么汗阿玛你要偏心至此。 “为什么你要让儿子成了笑话!大阿哥哈………” 胤禔赤红着眼,裸露的拳头之上青筋暴起。 “狗屁的大阿哥,连半点实权都没有,连个狗奴才都使唤不动的大阿哥吗?” “哈……” “殿下,宫中并非安乐之地,殿下还是莫要过于激动,免得说了什么不该说的,日后平生诸般悔恨。” 不远处石桌旁,纳兰明珠意有所指道。 “悔恨?”骤然提高了声音,胤禔不由地冷笑道:“本阿哥如今还有什么好悔地,任谁都知晓本阿哥不得汗阿玛喜爱,在兵部不过混日子罢了,丁点实权都无,还被嫡出弟弟给比进了泥里。” “内阁,好生大的权利,多厉害啊,太子殿下,不愧是众人交口称赞的仁义君子,我这个大哥人家怕是丁点没看在眼中………” “只有我………只有本阿哥……”这些年像是个傻子一样,处处比着对方。人家只怕是压根没把你看在眼里。 也是啊,他那样的人,生来就什么都有了,汗阿玛无尽的宠爱,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的地位。哪里还用将他这般微不足道的小卒看在眼中。 爱新觉罗胤禔。 这世上,还有比你更可笑的人吗? “呵………” 良久,胤禔方才从喉间溢出来一丝轻嘲。素来张扬的眉目也在这一刻彻底散下。 然而就在这时,一旁迟迟未曾多言的纳兰明珠突然开口道: “殿下,还记得早前奴才问过您什么吗? “什么?”许是被酒精冲昏了头脑,胤禔此刻难得有些迟钝道。明珠却也不恼,越过脚底下一众残碎的瓷渣,缓缓走上前来,又将那日所言一字一句地重新重复了一遍: “奴才曾问过殿下,殿下,您当真知晓,自己要争的究竟是什么吗?”许是刻意压低声音的缘故,明珠语气极是低沉,像是从喉间缓缓溢出……… “我知道,是太子之位,是那至高无上的皇位………”是能够超越胤礽的绝对地位。不同于上次的踌躇,这回,胤禔可谓回答地毫不犹豫。 凉亭下,遍是层层绽开的碧青色莲叶,一眼望去,水面之上已是碧翠一片,然而对于这炎热的午后,却起不到哪怕一丝一毫地作用,胤禔不觉抬起袖子,狠狠擦了擦眼睛。 咸腥地汗水透过绣着五色祥云的袖口缓缓流入眼中,胤禔眼前有一瞬间的黑暗。 不知过了多久,明珠方才缓缓转过身来,带着褶子的双眼却是一瞬不瞬地盯着来人: “殿下当真决定了吗?您是当真想瞧瞧,这真正的夺嫡征伐究竟又是何等模样?” “要知道,有些事一旦开场,便再没了刹车喊停的机会。”哪怕说着这般大逆不道的话,明珠语气却仍是一如既往的波澜不惊,带着令胤禔再熟悉不过,甚至无数次咬牙切齿的举重若轻。 指尖微不可见地颤动了一刻。然而只瞬间,想到今日御驾离去的背影,想到那人不论何时都能一副波澜不惊的面容。 片刻后,胤禔狠狠咬了咬牙,近乎一字一句道: “有何不可!” 不知过了多久,只见胤禔步履略带踉跄地走出了凉亭。往日里再高大不过,仿佛任何时候都未曾弯下过的脊背此刻却像是活生生压着些什么。 第133章 “殿下啊殿下,您当真知晓自己究竟想要的是什么吗?”一直到那人的背影再瞧不见分毫,明珠方才不紧不慢地走出了凉亭。 午后时分,凉亭四周,此起彼伏地蝉鸣声愈发聒噪了起来。 第68章 七月初,再整理过户部历年税册后,胤礽亲自向上提出,再粤、闽、浙、江四处之外,再次增设新的海口,以此加大海外各地贸易交流。 “自新式纺织机出世以来,织布速率可谓大幅度提升,这几年江南布匹价格回落的同时,织布所需的棉麻等原材料却愈发难以供应。若能借海外市场分销过量的成品,以此数倍置换原料,无论从哪方面来看,掌握者技术的大清都只会是既得利者………” “且儿臣近来查阅资料可得,我大清瓷器,丝绸等物于海外素来价值高昂………” 海外贸易,亦是各国技术的征伐之战,再仔细审阅这两年海关往来之后,胤礽脑海中,下意识浮现出了这句话。 大殿上,胤礽一袭象征着太子身份的四爪蟒服,于众臣目光下侃侃而谈。其间甚至极为详细地列举了其间有可能得到的利润。还有可能增添的官员缺口。 不得不说利益,永远是人行动的最大驱动力……… 先后经历两次大灾,前方还有噶尔丹虎视眈眈,朝廷财政虽还未到捉襟见肘的地步,却如何也算不得宽裕。不得不说,胤礽这番提议来的正是时候。 片刻的功夫,朝中已经有大臣面露激动之色。户部尚书章佳大人更是第一个表示赞同,甚至聪明地,这会儿已经开始思量着,如何能从中分一杯羹了。 没有往日惯常的争吵,胤礽地这次提议便已极快的速度通过了下来。 看着不远处卓然而立,自始至终神色泰然的修长身影,便是老谋深算如明珠,心下也不得不叹一声厉害。 “初次接触内阁事务,本应是最易出错之时,常言道新官上任三把火,倘那位无所作为,亦或者不愿大动干戈,未免显得仁弱,教众人小视了去。然若要大肆革新,便不可避免触碰在场官员利益所在。 第一次正式上书陈情,若要不成,必要大损储君威仪………” 微顿了片刻,明珠不得不叹道:“奴才未曾想到,那位会如此独辟蹊径………”既大开大合另造一册,又能避免了初来乍到便同朝臣利益纠纷地可能。甚至某种方面还能称得上一句共赢。 不愧是万岁爷亲自教导出的盛世储君。 话音落,大阿哥脸色瞬间难看了起来,无他,胤禔本人可谓直直中心,早前初入兵部,眼前之人曾同他交代过,莫要冲动行事。然而当时的大阿哥年少气盛,自觉受汗阿玛所托“协理”兵部事宜,革除积弊乃分内之责……… 未曾想到了最后“协理”也终归只是“协理”罢了。想到这些时日在兵部受到的冷待,胤禔脸色越发难看了起来。 明珠轻啜了口茶水:“殿下这下可明白了,眼前要面对的,究竟是位怎么样的对手?” “哼!”良久,才听眼前之人轻哼一声:“那人自小到大不都这样,仿佛所有行为都能恰到好处,从来不会有做错的时候………” 仿若一座永远也翻不过去的大山,死死压在他的头上,教人连挣扎都显得万般可笑。 “殿下还是太年轻了些。”只见对面的明珠悠悠地轻笑了两声,方才道:“殿下你要明白,这世上,从来不是所有事都做对了,便不会错的时候………” “要知道,这世上有太多物亦或是人,恰恰便是毁在了这完备二字。” 迎着对方诧异不解的目光,明珠淡笑了两声,却是难得没有解释。 *** “好厉害啊!这一来一回,当真能挣下这么些银子?” 毓庆宫 胤禟趴在案上,随手翻阅着胤礽手边,各地海关呈上来的账册。看着上头密密麻麻地天文数字。胤禟心下像是被什么挠了一般,一股子难以言喻的痒已直戳心底。片刻复又狠狠皱起眉来: “不过这些洋钟,洋镜价格也太过了些吧。二哥,臣弟早前也是去造钟处瞧过地,除去另外镶嵌着的珠宝等物,成本也才将将几两银子罢了。没成想从海外过来一趟,造价竟能翻上千百倍之多。” 呼啦啦地翻着账册。 小小年纪便露出几分守财奴属性的胤禟当即便不乐意了。将手中账册扔到一旁,一双桃花眼巴巴地看着自家二哥。 瞧出对方那点子小心思,胤礽唇角不由溢出两分轻笑,颇具意味地瞧了对方一眼:“别说你看不出来,真正价值高的从不是那点子手工,而是其中最为新颖的技术。” “而这些,可不是仅仅依靠“仿制”能得来地。” “哼!”胤禟双手环胸,犹自不服气道:“也不知钟造处那些人干什么吃的?这么些年了,还在嚼人家剩下地。” “没有坚实的理论基础,那些人能做到如今地步已是不易。”不知想到什么,胤礽捏着手中账册缓缓摇了摇头。 “既然没有,那咱们就不能自己培养吗?就像二哥给弟弟的那些书,咱们大清那么些人,总归会有跟臣弟一般天赋卓绝之辈吧?” 胤禟稚嫩的声音透着属于孩童的天真。 “二哥………” 只见眼前之人突然直起身子,冷不丁地凑过头来神秘兮兮道:“臣弟总感觉,那些东西日后说不得有大用。总让这些掌握在蛮夷之辈手中,总归不妙………” 第134章 想到早前从二哥这里看到的那把火统,胤禟尚还稚嫩的小脸上难得带了些凝重。 今日这火统尚还不是时候,可十年后,甚至百年后呢?九阿哥虽小,却也明白日新月异,积少成多之礼。 就在胤禟难得沉思之际,却见对面的胤礽突然抬手,在对方骤然凑近地小脑门儿上不轻不重地轻敲了下。 “二哥!”小九有些珠恼地捂住额头,就见眼前之人搁下手中的书册,轻呻道: “你以为你能看到的,汗阿玛瞧不到吗?” “那是为什么啊?”胤禟听罢更不解了。 迎着眼前弟弟清澈的目光,胤礽眼神不由地怔忪了一瞬,须臾方才带着几声轻叹道: “因为在汗阿玛眼中,这天下,要先是汗阿玛的天下,是爱新觉罗氏的天下,最后方才是这天下人的天下。” “啊!可这有什么区别吗?”在这方面天然缺了一弦的小九有些发懵道。 “那么在二哥眼中呢?” 开口的却是从方才起便一直沉着头看书的胤禛,只见胤禛抬起头来,一双清亮地眸子执拗地看向自家二哥。虽不解两位哥哥到底卖的是什么官司。一旁的小九仍下意识支起了耳朵。 可惜,直到最后,两人都没能等到自家二哥答案。许是见自家弟弟在这方面确是感兴趣。临走之际,胤礽复又送上了好几本亲译的外文图书。 书房外,胤禟抱着一大堆资料痛并快乐着。 “自南下归来,九弟不是一直想体会御空行走是何种滋味,什么时候将这些都看明白了,孤便亲自带你尝试一番。”耳边是自家二哥带着诱惑的声音。 想到早前对方凌空飞跃湘江的那一幕,胤禟狠狠咬了咬牙。 “不就是几本书吗?那些洋人能懂得,小爷还会差了不成?”不知想到了什么,胤禟雄赳赳气昂昂地大步走出毓庆宫。徒留身后两个内侍险些压弯了腰。 什么叫几本书,殿下啊殿下,您就只看数量,不瞧瞧分量地吗?两位内侍对视一眼,不知是该心疼自家殿下,还是苦兮兮搬着东西的自个儿。 “没想到殿下对九殿下,竟这般寄予厚望………”待几人离开后,张若霖方才轻笑着从屏风中走出。目光不可避免地看向了一侧的书架,倘他没有记错的话,方才那几本译文,正是出自眼前之人手中。 “九弟在这方面确实聪明不是吗?” 捞起一旁的账册,胤礽不置可否。 “不过更重要的是,九殿下身为皇室中人,一向求稳的万岁爷才能真正放心下来吧!”静默了片刻,张若霖走上前来,用只两人能够听到的声音微不可闻道: “其实方才四阿哥的那个问题,若霖也想要知晓。” 诺大的书房内,空气陡然安静了一瞬。 意识到自个儿说错了话,张若霖不由有些懊恼。君臣君臣,再多的情分君亦是君,不过四处游历了一遭,这些便尽数抛之脑后了吗? “太子殿下,是若霖失……”张若霖刚要请罪,谁曾想,话还没说完。便见上首之人突然抬起了头: “孤方才没有回答,并非是不想要开口,亦或者未能找到答案,而是这个问题,于孤而言,没有任何意义………”胤礽的声音一如往日般清雅,如春日里潺潺流水一般,然而此刻听在张若霖耳边,却无异于十级地震。 张若霖手中的羊毫笔骤然顿了下来,雪白地纸张上,很快出现了一大片乌黑地墨迹。 *** “太子殿下贤明,如今又受万岁爷重用。听说这些时日,万岁爷便是多得一块儿美玉,都要命人给太子殿下送去。可见咱们索相爷,日后好日子多着呢!” 翌日,下了早朝,索额图再一次神色不掩得意地从明珠身旁走过,身后随着地官员见状极有眼力见儿的开口奉承道。 “太子殿下同陛下感情敦厚,此乃天下社稷之福,又怎是本官一人的福分。”索额图忍不住唇角微翘,嘴上却仍是道。 “是极是极!”身后官员忙不迭地点头应是。这些时日,随着中宫太子备受重用,哪怕胤礽本人未曾表示什么,宫外赫舍里一族仍是肉眼可见地愈发煊赫了起来。 每日前往奉承之人可谓络绎不绝。尤其昔日死对头纳兰明珠节节退败,更是令入仕之日起,便被对方死死压制着的索额图心怀大畅。 然而这一日,出乎意料地是,眼前之人面上竟不带丝毫颓意,更没有如往日般大步离去,凝视着对方一派淡定地面容,索额图不觉拧了拧眉。正要思量对方到底又在憋什么坏水之际,却见眼前之人突然轻笑一声,语气不乏挑衅道: “可惜了,这天下社稷之福,却未必是你赫舍里氏之福,不是吗?” 没等对方开口,纳兰明珠兀自道: “听说前几日赫舍里氏有族人想要插手海关,且不知如今如何了?”似笑非笑地看着眼前之人骤然变了地面容,明珠轻拂了拂袖口,语气悠然道: “看来赫舍里大人您这所谓的叔公,在太子殿下跟前,分量可着实不怎么重呢?” 看着纳兰明珠施施然离开的背影,索额图脸色攸地青黑了下来。 第69章 “伦布今日怎么过来了?” 白露将至,紫禁城这些时日仿若蒸笼般的热气总算彻底褪了下来。四周聒噪的蝉鸣声也没了踪迹。海关之事告一段落,胤礽这日难得有暇,便打算约上一二好友出宫走走。谁料宫门口,却见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第135章 赫舍里伦布一袭紫团花缎绦边长袍,衣襟袖口处五色祥云纹栩栩如生,比之往日偏于素净的文人士子,如今倒像是个正儿八经的世家贵公子了。只此刻愈发瘦削的身形实在难撑起这幅气势……… 上车时,胤礽眉心微不可见地微皱了皱,连一旁的张若霖两人,都有些不明所以。 伦布兄,今日怎的…… “若孤没有记错的话,距离此届乡试,尚不足半月。”马车上,接过小夏子递来的茶水,胤礽直言道。 不大的车厢内,赫舍里伦布本就带着些许苍白的脸色当即便涨红了起来。看清对方隐隐透着蜡黄的脸色,胤礽顺手将手边的茶点往对方跟前推了推: “云水阁离这里还有段时辰,先用些点心吧!” 糕点是方才小夏子特意使人跑去菏芳斋买来地,这会儿尚还带着热气儿。伦布下意识想要推拒,谁知下一刻,空了许久的腹部却突然不争气地响了起来。 太子殿下跟前出了这等丑事,这一刻,赫舍里伦布只觉羞愤欲死,恨不得将脑袋彻底埋到桌下。 一旁的张若霖同巴图尔对视一眼,齐齐看到了对方眼中的震惊之色。 “可是府上那些人又做了什么?”胤礽语气中不乏愠怒道。 在强势拒绝赫舍里氏子弟涉足海关之际,胤礽便预料到赫舍里族中,不满之声只怕只多不少,然而却未曾料到,这些人竟这般无所顾忌,胆敢拿他身边之人下手。 表兄好歹也是正儿八经的公府嫡系子弟。 “殿下误会了!”生怕待会儿在在殿下跟前出什么丑,伦布忙拿起桌上的糕点,看也不看地塞入口中。 这会儿更是强忍着喉中的干涩道: “有殿下您在,那些人便是再如何,也为难不到奴才这儿。咳咳………” 一旁巴图尔见状忙递上茶水: “听说前些时日,赫舍里夫人正四处为你家二弟前途奔走,据说还险些求到殿下那儿,这………不会是真的吧?” 话音落,肉眼可见地,伦布脸色脸色愈发僵硬了许多。 看清对方的神色,巴图尔嘴边的笑意登时便凝固了,连出口的声音都忍不住拔了一瞬: “不………是吧,竟然是真的?” “前几日额娘同我说起这个,我还颇有些不信呢?”巴图尔闻言,满是不可置信道。毕竟身为勋贵人家,又是同皇室捻亲带故地,便是没了功名,想要寻个体面些地差事也不难。 便如巴图尔本人,作为康亲王嫡幼子,几乎不费吹灰之力便在户部谋了个缺。赫舍里氏如今正值煊赫,便是比不得亲王府,也断不至无能至此。 看来赫舍里氏这摊浑水,可不是一般的深呢!巴图尔下意识看了眼一旁的胤礽。 伦布垂着头,手中紧紧攥着手中的茶盏,力气大地几乎要将杯子捏碎了去。 胤礽瞬间便明白了,想必当初他阻止赫舍里氏往海关处伸得手,其中便有伦布家的那位二弟了。 自外祖噶布喇逝去,府中嫡系一脉愈发显出颓势了,饶是骨血至亲,胤礽也不得不承认,宫外那几个舅舅,毫不客气地说,没一个能打地。如若不然,汗阿玛早前即便为了维护他的地位,也不至于将索额图提到如今这般位置。 看着眼前神色愈发萎靡的表兄,胤礽心下不由轻叹一声。 许是外祖后来也察觉到了什么,方才早早将资质不错的嫡长孙,也就是眼前的伦布表兄接到自个儿跟前亲自教养。甚至不惜隔绝了大舅夫妻俩的接触。 然而可惜的是,对方终究没能等到孙儿可以独当一面的时候。想到府中那几个人的德行,胤礽语气到底温和了些许: “孤今日要出宫,也是府中给你递地消息?” 以他如今的修为,不过携友出游罢了,已经无需再隐藏什么,宫中想知道并非什么难事,然而这种隐隐被窥探的感觉,仍是教胤礽颇为不悦。 赫舍里伦布闻言僵硬地点了点头,身上价值不菲的云绫锦绣口处早被揉捏地不成样子。 张若霖打量着对方明显不同于往日的穿衣风格,俊秀地眉眼不觉微微拢起,一针见血道: “赫舍里夫人可是想要你弃了科举,直接到殿下身边做事?” “咳咳咳!”话音刚落,当事人伦布还没说什么,一旁巴图尔口中的茶水险些喷了出来: “不……不是吧!”好歹是正儿八经地公府夫人,总不至于短视至此吧………?巴图尔刚想说什么,却再看到一旁小伙伴陡然沉下来的脸,彻底止了声去。半响,方才恍恍惚惚道: “可是伦布去岁不是已经考上秀才了吗?”十七岁的秀才,便是在汉人那儿,也勉强称得上一句青年俊才了。 当然同张若霖这般妖孽肯定是比不得地。 要知道这些年随着科举制度逐渐完善。便是世家子想走荫庇这条路,除非才能实在显著,否则前途有限,封阁拜相更是难上加难。 况且,文臣可不比武将,还有战场这一条路走。 良久,巴图尔方才勉强咽下了口中的茶水一双狗狗眼巴巴地瞧着眼前之人:“那………赫舍里大人呢?” 好歹是亲儿子,这等只看眼前,半点不顾日后前程的行径,竟也不阻止一下吗? 然而令巴图尔失望的是,眼前的伦布脸色愈发难看起来。 第136章 “这都什么人呐!”巴图尔险些暴粗口,便是自小没养在跟前,血脉却是实打实地。有赖康亲王福晋手段高超,素来家中和睦的巴图尔此刻难得有种三观被颠覆之感。 这世上,竟然有这般不在乎亲生儿子的阿玛吗? 张若霖抬眼看了下一旁的胤礽神色微愠的胤礽,方才放下手中的茶盏,轻叹了一声道: “若霖不才,斗胆猜测,他们要的,怕是一个能在太子殿下跟前时时说的上话的。”最好再有些地位那就更好了。 车厢内,不觉静默了一瞬。 也是胤礽这些年态度所致。原本毓庆宫同赫舍里一族合该是互惠互利。早年,东宫年幼之际,宫外赫舍里氏越是煊赫,愈发能震慑有心之人,太子地位也会愈发稳当。甚至入朝后也能互为臂助。 然而事实上,胤礽自小便得了奇遇,也因此有了无需依靠他人的手段。这份维系本就摇摇欲坠。更何况无欲则无求,没了登临帝位的压力,胤礽惯常待人待事愈发随心了许多。 而这些,看在不知内情的康熙帝眼中,却是自家儿子过于纯善,不理解皇家人心险恶,兄弟成仇。老父亲保护欲可谓节节升高,连康熙二十年原本传出的大封后宫,后来不知为何也没了影子。以至于一直到大阿哥成婚之际,生母惠嫔却仍是个小小的嫔位…… 万岁爷态度如此,宫外赫舍里氏更显无用了些。好不容易等到太子临政。以为能打着对方的旗号招兵买马,谁曾想偏生遇上的第一块儿拦路石便是胤礽本人。 在场几人都是聪明人,哪怕有些信息不通,也很快便察觉出了其中端倪……… “赫舍里氏,野心未免太过了些!” 巴图尔冷哼一声,有些话身为臣下的张若霖不好说,巴图尔这个亲王嫡子可不是谁的面子都能给的。当即唇角一扬,嗤笑道: “殿下堂堂储君,本就是天下之君,是所有朝臣的主子爷,何须拉帮结派,走那些不入流的小道。” 至于早前年幼之时的所谓庇佑,巴图尔则更加嗤之以鼻了。这些年仰仗着太子爷,赫舍里氏得到的好处难不成少了?还有那索额图,还真以为自个儿是什么当世俊才。这些年之所以能压着明珠,走到如今地位,靠的是谁,他自个儿心里没点子数吗? “当真是不知所谓!” 伦布闻言头垂地更低了些,面上早已是一片惨白。 涉及自家殿下,巴图尔这会儿可谓毫不客气: “赫舍里大人既然如此短视,我看这府上,伦布你也没再留的必要了。何况你额娘这般,日后你成了了家,夫人孩子哪里有好日子过。不若早早分了府去,倒也清净。” “哪里有这般容易?”一旁张若霖不由摇了摇头: “伦布身为嫡长子,本就有侍奉父母之责,倘若这般做了,光是日后诸位御史的笔墨………” 文臣重名,倘为人子者,胆敢有一丝不孝之意留出,不论缘由如何,仕途怕是要走到头了。 巴图尔何尝不知,方才不过口不择言,一时痛快罢了。细想之下这条道无论如何也是走不通地。 太子殿下态度越是冷淡,这些人只会愈发想要抓住伦布这条仅存的联系。对自家小伙伴威逼只会更甚。 “难道就这般任由这些人………”想道方才眼前之人的囧状,巴图尔不由更气了些。亲生额娘,为了教儿子妥协,竟连口热饭都要扣下,后娘也不过如此了…… “知道你们这是为我担忧,只我这般地处境,哪里能娶妻生子呢?这不是祸害人家好生生地姑娘吗?” 想道一团乱麻的赫舍里府,伦布不自觉摇头苦笑。胤礽却在这时候开口道: “孤在城郊有一座别院,乃去岁汗阿玛所赐,雅致清幽,最是合适温书不过,待会儿便让小夏子领你去认认人。还有………”微顿了片刻,胤礽看着眼前之人认真道: “你的婚事,若有人提及,就说本殿下这儿已经有了打算。” 几人瞬间明白,这是为了防止日后赫舍里夫人用婚事拿捏对方。亲生父母,如今竟要这般防备,众人心下委实有些不是滋味儿。 涉及自身前途,伦布眼眶微红,到底没有拒绝:“奴才……奴才多谢殿下………” “这样也好!”良久,巴图尔方才轻舒了口气,强作笑意道:“便是给这些人十个胆子,也不敢在殿下的地盘上做乱。” “不过此事之后,见识到殿下待你的用心,这些人只会愈发想要拿捏于你。”一旁张若霖淡淡提醒道。 “我知道。”伦布沉声点了点头。 几人说话的功夫,云水楼便已然近在眼前。 晌午时分,大厅内正是热闹的时候,房间是巴图尔早前便定下地,位于二楼视野最好的雅间。透过外间半人来高的棱窗,整个街道尽收眼底。 街道两侧,不时有叫卖的声音传来。“殿下久居深宫,想来少有能瞧见这些市井之气,奴才这才斗胆选了这里。”见胤礽目光出神,一旁的巴尔图这才笑着道。 “确实不错。”看着窗外人来人往的街道,胤礽不觉露出了些许笑意。比之吴侬软语,处处透着秀致的江南,京城的街市但是别有一番意趣。 尤其中秋将至,这会儿街上已然有了节日的气氛了。街道两侧的小摊上,已经摆满了各种模样的宫灯。比之宫中繁复华丽,这里的倒是更得趣。憨态可掬的锦鲤,足足有孩童大小的白象车灯,甚至连怪模怪样的蟾蜍都可乐地紧。 第137章 胤礽目之所及之处,不时有孩童眼巴巴地停在一处,瞧着心仪的玩物走不动路。 这样的殿下,或许原就不该一辈子围困在深宫之中。胤礽身旁,张若霖怔怔地想着,联想到那日书房之内对方隐隐带着暗示的话。 张若霖暗暗下定决心,不知殿下是否当真有了旁的依仗方敢如此,但无论如何,他所站的位置,只会是殿下身后……… 许是见几人衣着气度俱是不凡,店小二上菜的速度飞快,几人没坐多久,桌上已经满是珍馐。顾及久未进食的伦布,胤礽点的大都有益克化的粥食汤品。 刚熬好的海鲜粥带着独有鲜甜,氤氲的热气中,伦布原就微红的眼睛愈发红上了许多。 几人进食间,突然听到楼下传来一阵稀稀落落地脚步声,高谈阔论中带着几声少年人独有的清朗朝气。 这个点想来是哪里的书孰散课之时,几人原也并不如何在意,谁知这时候,突然听到一位学子高声道: “也不知有生之年,为兄可还能有幸再见到太子殿下?” 这话一出,不止楼上的胤礽几人停下了筷子,连楼下众学子也无端寂静了片刻。 “再?难道有田兄曾有幸见过殿下圣颜?”一片寂静中,很快便有聪明之人抓到了重点。这话一出,越来越多学子甚至来客将目光在了一处。 被无形中层层围在中心的男子却像是毫无察觉一般,径自带着几分憧憬点头道: “不瞒诸位,却是如此。”迎着众人有些怀疑的目光,男子兀自继续道: “你们也知晓,不才在下恰是来自庐江一带,离事发之地南野不足一县之隔,也就是今岁疫症最为厉害之地。” “这个我在京城也听说过,亏地太子殿下仁德,万金之躯竟甘愿冒着风险留在疫区,这才率领众臣及时遏制住了疫症。” “有此储君,真乃我大清之福啊!”不时有学生如是感慨道。 明明是夸赞的语气,不知为何,楼上几人心下没来由地涌出了些许不祥之感,伦布手中的汤匙不知何时已经完全放下。 果然下一刻,便听那人陡然激动道:“何止啊,殿下他不仅亲临疫区,甚至还亲自出手为病重之人诊断,连那张彻底终结疫症的方子,都是太子殿下费时多日,一点点收集脉案,最终同太医院章宣判一道写下地。” “有田兄说笑了吧,太子殿下身为储君,处政之道确实名满朝野,然而殿下又不是太医,难不成医术还能比经年的太医更厉害些?”人群中,亦有理智的学子不认同道。 “咳咳………章兄这就不知道了,太子殿下医术确实登峰造极,这点在勋贵众臣早已经不是秘密了。”一位家中颇有人脉的富贵学子此时开口道: “早前那副满京城到处流传的,据说能改善体弱之人的药方,便是出自那位殿下之手。” “这个我知道,是那个主药是雪莲的方子吧!记得有段时间品性稍好点的深山雪莲都要被炒到天价了,就这,还有无数王公贵族捧着银子四处去寻呢!” 紫禁城虽不算大,有权有人脉的人却委实不少。胤礽并未刻意掩盖医术,众人相讨间,并非没有佐证。 “太子殿下据说过目不忘,乃一等一天资卓绝之辈,如此厉害也是可能地吧!” 众学子面面相觑间,又听那人道: “当时殿下过来之时确实以轻纱覆面,然而当时那时节,不时便有风吹过。除再下以外,还是有不少人亲眼瞧见地………” “胡言乱语!” 随着一声淡到不能再淡地轻斥。 阁楼上,迎着几人带着担忧的目光,胤礽缓缓将手中汤匙放下,其间甚至还从一旁小夏子手中接过已然浸润过的手帕,慢斯条理地擦拭着掌心,连声音都与往日并无差别。 然而此时在场三人心下却不由一凛。须臾方听眼前之人带着些许轻呻道: “孤可以肯定,从始至终,面上所覆上的轻纱从未被吹下过。” 他倒是很想知道,究竟是什么级别的强风,竟能将他特意施加了法力的面纱吹下? 看着窗外愈发喧闹的集市,胤礽攸地轻笑出声。 第70章 “殿下………” 巴图尔几人神情愈发严肃了许多:“方才那人该是有意为之,臣马上派人前去查探一番。” “不必了,此事孤自有计较。”胤礽神色淡淡道,看不出喜怒。但巴图尔几人自小同胤礽一道长大,尚还不至如此愚钝。很快察觉出了其中端倪,一旁的张若霖更是若有所思,放下手中的茶盏沉声道: “殿下前去问诊一事,想必此前知晓的人并不多吧?” 起码当日船上那些个官员并不知晓,否则事关储君安危,不说闹的沸沸扬扬,却也不至于半点声息都无。连他们几人,也是从方才自家殿下的态度上,方才察觉此事。 都是心腹之人,胤礽此刻也无甚好避讳地,起身走向窗前,凝视着窗外人来人往的街道,语气轻淡道: “除去当日随孤一道的富察侍卫,也只有孤身边服侍之人,方能察觉一二。” “那富察侍卫?”巴图尔率先道。胤礽却摇了摇头,语气笃定道:“不会是他。” 既然不是富察侍卫,那………三人对视了一眼,伦布方才有些好转的脸色骤然苍白了一瞬。 第138章 几人自小出入毓庆宫,很多事都看在眼里,万岁爷对太子殿下素来重视至极,如今还能留在殿下跟前的,背景不可谓不清白,断不会有其他势力的影子。 但有一种却可以例外,那便是当年赫舍里皇后留下的旧人……… “索额图这老货是要做什么?”巴图尔当即便怒了,张若霖看了眼已经羞愤地说不出话的伦布,语气不乏晦涩道: “传言如今既已经流到了京城,想必此时江南已然差不多人尽皆知了吧………” 几人目光愈发沉了下来。 如此“美名远扬”,看似有助太子殿下收复人心,然而盛极是衰之理,眼前几人并非不懂。哪怕几人中看似最简单直爽的巴图尔,也明白风头过盛并非好事。 “蠢货!”巴图尔恨极,一巴掌重重拍拍眼前的圆木方桌上。桌上,雕刻者青花釉器的茶具嗡嗡作响。 “的确是蠢,不过就怕这人意不在此………”张若霖上前一步,同胤礽一道将目光投向窗外,语气不乏担忧道: “这事怕是很快便要传到陛下耳中,殿下还是要早些做好准备才是。” “若霖是觉得孤会因此受到汗阿玛的申斥甚至冷待?”良久,胤礽唇角缓缓勾起一二笑意,目光却依旧沉静如水。 “放心吧,不会地。” “并非如此……”张若霖眼中的担忧之意丝毫未减。若霖是怕您提早明白所谓君臣二字,张若霖张了张嘴,最终却只是低不可闻道: “太子殿下您应该知晓,殿下您的汗阿玛同万人之上,权掌天下陛下有时并非是一个人。” 胤礽没有再说话。一直到临走之前,方才给几人留下了定心丸: “安心,此事于孤来讲,实际上并不会影响什么………” 其后数日,伴随着流言愈演愈烈,江南一带更是频频有文士为太子为诗做赋,其中几首因着朗朗上口之故,于民间更是广为流传。 临近中秋,宫中仍是一派宁静,众宫人忙忙碌碌地准备着即将到来的中秋盛典,面上不时带着些许喜气。 好似什么都未曾发生一般,康熙仍如往常一样,时不时地将贡上来的珍奇好物如流水般送入毓庆宫。有什么新鲜事物,头一个想到的,永远只会是自家宝贝太子。 直教一直苦等自家汗阿玛反应的大阿哥心下又急又恨。 “你不是说了,经此一事,汗阿玛必会对老二心生芥蒂?结果现在呢?” “这下好了,如今老二名声愈发好了,汗阿玛竟还是如此………”大学士府,胤禔狠狠咬了咬牙,目光难掩阴鸷地看向一旁仍在悠闲点茶的纳兰明珠。 迎着眼前之人过盛的怒意,明珠手上动作未停,亲手拂去茶汤上的浮末,缓声道:“殿下莫急,奴才早前不是跟您说过了吗?争储,争得从来不是一时之利。” “噶尔丹上月已经挥兵南下,眼见便要挥兵喀尔喀,届时必要同朝廷彻底对上。”明珠缓缓抬头,目光颇有意味地看向来人: “殿下您如今要做的,应当是沉得住气,无需多做什么,相信用不了多久,便是大阿哥您出头的机会。” 迎着来人笃定的目光,胤禔微微一怔,仍有些不敢相信道:“汗阿玛当真会重用于我?” “相信微臣,一定会的。” 抬头直视着来人,明珠微微含笑道。 说不出是什么感觉,胤禔目光突然怔忪了一瞬。 仿佛要一扫早前种种颓气,中秋这一日,晚宴办的极为隆重。酉时未至,水木明瑟四处,一座座明月宫灯缓缓亮起。 乾清宫内,各路嫔妃阿哥们早早入了席,供桌上,月宫符象栩栩如生,上面还放着一个圆桌大小,约莫十斤重的巨大月饼,月饼表面印着玉兔捣药图案。四周摆各样小月饼,酒水、茶盅等等诸如,以及些许时令花果。 一番祭礼完毕,众人纷纷落座。胤礽一如往日,坐于自家汗阿玛下首。 很快便有宫侍捧着上前。席间,顾及胤礽不喜辛辣,康熙特意吩咐,将早前呈上的千日酿换做了偏于清冽的梨花白。胤礽素来不常饮酒,便是偶尔小酌,饮的也是自个儿亲手酿造的花果酒,见下首小太监忙不迭地便要跪下请罪,胤礽含笑着道了句无妨……… 一番小插曲很快落下。 舞乐声熄,只见席下为首的佟佳贵妃率先起身,执起手边的酒盏对着上首之人微微含笑道: “如这般月圆花明之夜,妾身心无旁愿,唯愿陛下岁岁年年安乐无忧。” 说罢,便径自饮下杯中之物,上首康熙帝也极给面子的执起手边杯盏一饮而尽。一切如往年并无不同,谁曾想,就在佟佳贵妃即将落座之际,忽听上首之人突然开口道: “一转眼,表妹入宫也有二十余年了吧!”摩擦着手中的白玉杯,上首康熙帝状似无意般感慨道。 “陛下记性真好。”虽不清楚万岁爷葫芦里卖地什么药,佟佳氏仍很快调整了状态,微微仰头看着那人,崇敬中带着丝丝哀叙道: “岁月荏苒,如白驹过隙,二十年过去,臣妾如今已然年华不再,表哥却还是这般英武不凡。” “表妹为朕操劳多年。这些年来宫中子嗣繁盛,阖宫安宁,乃是朕不可缺少的贤良之佐………” 话音刚落,只见众人心跳陡然漏下了一拍,果然下一刻,便听上首之人继续道: 第139章 “想来这皇贵妃之位,非表妹莫属。” “陛下,臣妾福薄………”眼角微不可见地觑了上首安静坐着的太子一眼,哪怕胤礽并无任何反应,佟佳氏仍是心下一跳,忙要起身推拒,便见上首之人摆了摆手,语气不容置疑道: “表妹辛苦多年,想来一个皇贵妃之位还是当得地……” 众目睽睽之下,知晓事物转圜,佟佳贵妃只得扬起笑意起身谢恩。发热的头脑退去,佟佳氏侍奉康熙多年,对帝心的揣摩可谓少有人能出其右。看着满宫蠢蠢欲动的嫔妃,电光火石间,佟佳氏很快便明白了对方的意思,当即强忍着喉中涩意重新扬起笑脸: “陛下莫要忘了,荣嫔宜嫔几位妹妹入宫的时日也不短了………” 隔日,大封后宫的消息便传遍了整个皇宫内院。书房内,看着手中字迹明显透着急切之意的拜帖,胤礽突地嗤笑出声。 “殿下………” 一旁桂嬷嬷有些担忧地看了过来:“回禀殿下,前几日您所说的那事,奴才已经查清楚了,是咱们宫中一位三等浣洗宫人,想来是您那日吩咐将衣物就地烧毁,方才引起教那人察觉出了端倪………” “还有这些时日,所有同宫外赫舍里氏联系过的宫人,奴才已经教小喜子尽数退于内务府。” “太子殿下!”桂嬷嬷忙起身跪下,语气难掩自责道:“是奴才考虑不周,不该一时心软收容故人之女,这才教人钻了空子。” 这些年顺风顺水的日子过惯了,竟然忘了这后宫,究竟是个什么地方。看着近日里几乎阖宫相庆的整个六宫,桂嬷嬷只觉悔不当初。额头重重磕在光洁的大理石上,很快乌青一片。 “毕竟是孤的外家,嬷嬷您没有防备并不意外。”说话间,胤礽已然站起身来,迎着门外日光,锦灰色长袍带着淡淡流光: “走吧,既然人来了,也没得将人拒之门外之理。” 转过重重回廊,胤礽过来之际,索额图显然已经在此等候多时了,粗冽地眉目微微皱起,却在见到来人的那一刻迅速敛下: “太子殿下!” 索额图忙起身迎上,甚至顾不得落座便忙不迭地开口道: “早前便听说万岁爷有意安排大阿哥接触军政,如今又突然大封后宫。不说新册下的四妃,席下皆不缺皇子。佟佳氏本就霸道,如今这皇贵妃一立,怕是这人的野心,再压不住………” “四阿哥虽素来亲近殿下,然人心易变,自古有之。如今有了佟佳氏一族的支持,又有皇贵妃养子的身份,殿下,您是实在不得不防啊!太子殿下………” “够了!”眼见这人还要说什么,上首胤礽突然冷声打断道: “不得不妨?依着叔公的意思,是想要孤如何防范?”似笑非笑地看着来人,胤礽突然开口道。手中的茶盏不知何时已然放了下来。 新供上的君山银针微微晃动,微褐地茶汤带着些许甘洌地茶香。 索额图不由一噎,半响方才硬着头皮道:“殿下心中想必自有章程,无论如何,奴才与赫舍里氏愿为殿下马前之卒………” “呵!”须臾只听上首之人一声冷笑,索额图抬首,只见上首之人素来温煦的声音此刻说不出的清冽: “赫舍里大人莫不觉得自个儿聪明之极,还是以为你那点小把戏当真无人察觉?” 索额图眉心一跳,看着眼前眼神再清明不过的太子殿下,知晓瞒不过去,索性甩袖坦言道: “太子殿下,奴才虽才智不足,然所做一切俱是为了殿下您。殿下您如今也瞧见了,所谓君恩如流水,万岁爷子嗣繁盛,殿下您未必能永远成为心头最重的那个。” “殿下………”冰冷的大理石地面上,索额图重重跪倒在地,原本粗重的嗓音带着说不过的喑哑道: “奴才此举虽令万岁爷有些许不快,然江南甚至京城百姓的感激信赖,甚至各地士子无尽推崇却是实打实地。依奴才所言,与其依赖的随时都可能消磨的帝王之心,不若将一切握在自个儿手中。届时便是陛下有了一二外心,也要顾虑这天下文人士子………” “太子殿下,奴才纵有私心,可这一切的一切,都是为了殿下您啊!”说话间,索额图又一次重重磕倒在地,连声音都说不出的情真意切。 然而话音刚落,却见上首胤礽却又一次笑了,打量着下首几乎声泪俱下的某人,胤礽突然执起茶盏,悠悠道: “孤原本以为赫舍里大人不知晓自己如今的地位究竟从何而来,如今看来,大人你原来一直明白啊!” 明白你甚至赫舍里氏之所以能有今天的位置,不过是汗阿玛为尚未长成的东宫留下的一道屏障罢了。明白待到东宫真正站稳脚跟那日,便是他索额图彻底失去用处之时。 听出对方的未进之意,冰凉地地板上,索额图不觉一僵,下一瞬却见对方哂笑一声,看也不看来人一眼: “究竟心生惶恐,生怕地位不保的究竟是谁,赫舍里大人想必心知肚明。” “殿下………” 堂上之人还要说些什么,却见眼前突然出现了一双绣着四色金蟒的玉白色缎面长靴。索额图费力仰头,只见眼前之人负手而立,狭长的眼睑微微垂下,明明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却无端教人心生一凛。 徒劳地张了张嘴,他竟陡然发觉,此刻的自己不知是不是过于紧张之故,竟然连动都动弹不得。索额图骤然瞪大了双眼,便是再圣上震怒之际,他也从未有过这般时候。 第140章 太子殿下什么时候竟有如此威势了? 来不及多想,下一瞬,只听得眼前之人骤然冷下来的声音,明明没有过甚的语气,却只教索额图从头到脚冷到了骨子里: “赫舍里大人,孤倒是很想知道,究竟谁给你的胆子,竟敢妄图辖制于孤?” 第71章 秋分时节,宫门外的银杏树下,不时有金黄色的落叶飘飞。紫禁城愈发寒凉了许多。 一阵冷风吹过,索额图这才发觉,身后脊背之上不知何时已然汗湿了一片。 自诩纵横官场多年,如今却被一黄口小儿威喝至此,这一刻,索额图心下的羞恼甚至胜过了方才深入骨髓的惧意。 “阿玛………”宫门外,见自家阿玛情况不对,来人忙上前一步欲要搀扶,却在下一刻,被眼前之人狠狠推开。 “阿玛!”马车上,阿尔吉善仍不死心,试探着开口道:“太子殿下能力非凡,又难得圣心独具,是赫舍里氏之福,咱们应该高兴才是。” “不论如何,殿下身上总是留着咱们赫舍里氏的血,待得日后继承了大统,难不成还能少了咱们的好处?阿玛您何苦如此………” 阿尔吉善试探着劝道,可惜话一出口,便遭到索额图一声呵斥: “呵!说的倒是轻巧,血脉,没有半分情分的血脉又有几分分量?” “也不瞧瞧,如今殿下给过谁的面子?” 似是想到了什么,重重地将手中茶盏砸在案上,索额图原本粗吝的面上复又添了几分阴鸷。 阿尔吉善张了张嘴,到嘴的话到底还是咽了下去。 阿玛您究竟是为了赫舍里氏的荣耀,还是您自个儿无法遏止的权利欲。如今的您当真还分的清吗? 马车上,阿尔吉善颓然地闭上了眼睛。 伴随着索额图的离开,毓庆宫好似又恢复了以往的宁静。倒是六宫之中复又热闹了起来,康熙帝这次不可谓不大手笔。本次大封,前头几位阿哥们的额娘大都晋了位置,便是素来不受待见的卫贵人,因着八阿哥这些时日表现不错,也勉强捞到了个嫔位。 后宫一皇贵妃,一贵妃,四妃七嫔格局就此定下。 只是教后宫众人发笑的是,连常日里隐形人一般的戴佳贵人都被圣上亲赐了封号,如今已然要被唤做成嫔了,然而这位卫嫔头上仍是光秃秃地一片。每每听人玩笑似的喊上一句卫妹妹,这人总要臊上许久。 连带着八阿哥面上也颇不好看。 “汗阿玛也太小气了吧?七嫔中人人皆有封号,独独将卫嫔漏下,这叫八哥如何在兄弟们跟前抬起头来?” 这不明晃晃地不待见吗?升个职尚还要糟心到这般地步,不得不说康老爷子当真是会糟践人的。 晌午时分 毓庆宫内,胤禟整个人呈八字仰躺在软榻上,一口咬下送到嘴边的水晶葡萄,良久,方才忍不住悠悠地叹了口气:“这几日八哥没日没夜的温书,武课上手都磨破了好几回,连早前的衣裳都松散了好多………” 想到八哥如今的窘境,胤禟忍不住皱了皱眉。 常言道子凭母贵,换而言之自然也是成立地,胤礽几乎瞬间便明白了对方的想法。只是在这诺大的皇宫之中,又谈何容易? 论文,三阿哥胤祉少时便于文士已然颇具美名,于风雅一道更是个中翘楚,不时有佳作流出。 论武,大阿哥年纪轻轻臂力已然不输多年征战在外的将军,百米之外,靶心从不曾落下过。各类兵书早前便已经背的滚瓜烂熟。 四阿哥精于实务,早前帮胤礽核查账目,从未有出入之处,水利一道更是建树不凡,一手字迹连康熙都忍不住交口称赞。连素来体弱的胤祚,天生有疾的胤祐,这么多年来,不论文课武课,也从未拉下半分。 更不用提占据了康熙大部分慈父之心的胤礽了,已经不在常人范畴之内了。 就连眼前看似荒唐的胤禟,如今光是所掌握的语言,就已经不下八种之多。 将眼前的哥哥们一个不停地扒拉了一遍,胤禟不由得艰难的叹了口气,嘴上忍不住抱怨道: “卫嫔也真是的,但凡能………” 话还没说完,迎着自家二哥投来的目光,胤禟便自觉不妥,轻咳了两声,方才略显生硬的转移话题道: “对了,老四常日里不是跑的最勤了,怎么这几日没瞧见人影儿了?”胤禟忍不住四处张望了一眼。 “皇贵妃这几日身子不适,四弟自是要服侍在侧。” 搁下手中的羊毫笔,胤礽随口道。 “这么巧?”顺手将手边剥好的杏仁儿丢进嘴里,胤禟轻哼一声,微微扬起的嘴角不自觉便带了三分嘲意: “听说宫外佟佳氏府上,这几日可是热闹地紧呢!” 皇贵妃,距离皇后之位可只有一步之遥,在中宫空悬的如今,可谓半个主子娘娘也不为过。不论想要更近一步,亦或者谋算其他,依佟佳氏的野心,断不会满足于止步于此……… 胤礽闻言并不意外,连手中翻阅书籍的动作都没有慢下半分。 见对方如此,胤禟有些无趣地撇了撇嘴,仰头重新懒躺到在榻上。懒洋洋地看着上首,一双素来漫不经心的桃花眼此刻却出乎意料地清明: “老四那人吧,虽迂了些,固执了些,脾气更是狗地要死,但人嘛,说实在也算不上坏,但对方身后的佟佳氏,可不是省油的灯………” 第141章 微不可言地顿了顿,胤禟咬了咬牙:“二哥,有道是人心易变,二哥可莫要因着些许情分,就心软或是放松了警惕。” “况……况且,二哥你也不只老四他一个贴心弟弟,咳咳………” 说完,还不等胤礽反应过来,眼前之人便逃也似的跑出了寝殿,依仗胤礽良好的视力,甚至还能看到对方浅梨色瓜皮毡帽下,隐隐泛红的耳根。 窗外,不时有微风吹过,带来淡淡的桂花香。 须臾,只听得寝殿内,传来一声微不可言的轻笑声。 中秋过后,紫禁城好似瞬间便冷了下来,出乎众人预料的是,原以为不过寻常小症的皇贵妃,身子却好似骤然垮下一般,一连数日皆是缠绵病榻,甚至连面色,都有了逐渐灰败下来的架势……… 承乾宫内,每日尽是挥不去的浓重药味,闷地人喘不过气来。康熙难得顾不上满室的奏章,几乎日日都要往承乾宫坐上一坐。 宫外,原本热闹的佟佳一族瞬间沉寂了下来。 这一日,恰逢乡试结束,胤礽特意在御花园备下水酒。几人难得重聚,连近来被自家阿玛操练地险些站不起来身子的觉尔察安隆,这会儿都强撑着僵硬的双腿,一瘸一拐地走上了凉亭。 “嘶………”甫一落座,觉尔察安隆便不由捂着身后冷抽了一口气,嘴上还不住连连抱怨: “死老头子,实在忒狠了些,这还亲儿子呢!连营里的坐桩都比我这儿子值钱!嘶………” “战场上刀剑无眼,觉尔察将军也是为你好。”经过这些时日的安心调养,伦布脸色总算好上了许多。这会儿不由出声劝道,语气却是难掩羡慕: “觉尔察将军这些年未曾另娶,膝下也唯有安隆你一个儿子,总要多操心些地……” “哼!”安隆有些别扭地哼了一声:“我就嘴上说说吧,老头子身上带着地药可都是我这个儿子亲手孝顺地。” “还不都是殿下赏的,某人充其量算是借花献佛。” 这会儿宫人俱已经尽数退下,张若霖径自起身,抱起眼前巴掌大小青花瓷坛,带着些许灵力的酒酿甫一打开,便教人神色一清。 殿下这酿酒术,不应当是医术当真是愈发厉害了。瞧着眼巴巴看过来的小黑脸,张若霖轻哼一声,径自将手中酒盅移开: “拿着殿下的药,还能混成这幅德行,你还真是出息了。” “哎呀!”觉尔察安隆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耳根,经过这些日子非人一般地操练,觉尔察安隆原本有些圆润的小脸迅速精瘦了下来,棱角分明的五官这会儿已经颇有觉尔察将军早年的英资了。只脸上的憨态却是做不得假: 胤礽也颇有些好奇地看了过来。 “是奴才阿玛,自打用了殿下您新赐下来的药,他老人家便将这些都尽数收了起来,说是军营人多口杂,有些东西不好显于人前。” “还有奴才这不过轻伤,养上两日就好了,没得糟践了殿下的好东西。” 方桌下,捶打着肿涨地生疼的双腿,觉尔察安隆欲哭无泪: “阿玛他老人家可是一滴都没给奴才留………” “噗………”万万没想到事实尚能如此可乐,瞧他这幅惨样,一旁的伦布等人不由笑出了声。连胤礽都不由有些哑然。倒是对侧的张若霖若有所思,抬头直直迎上胤礽的目光: “看来殿下的医术,精进决计不止一星半点。” 要知道,几人自小一道长大,早前对方也曾赐下过药物,效用自是奇佳,然而却也没有到连觉尔察大人都如此小心翼翼地程度。 迎着几人好奇的目光,胤礽没有避讳直接颔首: “江南一行,孤确实收获颇丰。” 只是此收获非彼收获罢了。不过这么说也确实不错,随着灵力的增长,如今他已经能动用空间内三成异火,如今他所做之药,已经同真正意义上的丹药差别不大了…… 当然,只限于低品级的灵丹。然饶是如此,在凡俗之人眼中,已经是再了不得的东西了。 “听说殿下当时夜以继日地研究古籍,也怪不得……微臣佩服!” 巴图尔说着举起手中酒盏,对着胤礽一礼道。胤礽含笑着执起酒杯,余光却瞥见对首张若霖带着探寻的目光。 微不可见地勾了勾唇角,只见胤礽突然开口道: “安隆你回去可同觉尔察将军说上一声,就说是孤的意思,教将军无需过于小心。” 桌案上,张若霖执着酒盏地手骤然停驻了一瞬。而一旁大大咧咧的觉尔察安隆却是毫无所觉,痛快地将杯中水酒一饮而尽,不大的凉亭内,很快回荡起少年人畅快的大笑声: “太好了,哈哈哈,殿下圣明,回去奴才就跟老头子说道说道………” 众人所在的湖面上,不时有鱼儿浮上水面。几人说笑间,张若霖很快恢复了神情,只心下那些荒唐的,背离自己十几年所认定真理的猜测,愈发明晰了起来。 究竟是怎么样的底气,才能教对方将众人视若珍宝的至尊之位毫不在意。更能让自己乃至身边所有人从这场权利纷争中遗世独立。 什么样的力量,能脚踏江河,以气为剑。 什么样的医术,能骤然突飞猛进至此,教见多识广的觉尔察将军都小心翼翼。 还有自江南归来,独处之时,那不加掩饰地,仿若下一刻便要踏风而行的特殊气质。 第142章 这一切的一切,只会有一个答案。 目光不可避免地再次看向那人,双目相对那一瞬,只见胤礽抬手,执起酒杯冲着对面之人遥遥一碰。张若霖下意识地执起酒盏。琥珀色的梨花白顺着喉管缓缓流入四肢百骸,清冽中带着丝丝回甘,这几日作息不稳带来的不适仿佛也在这份清冽的余韵中缓缓消失不见。 良久,张若霖唇角方才逸出些许轻笑。 这么些年过去,殿下这惯爱拿人做趣的性子还真是丝毫未改…… 不过,这样才更有意思不是吗?将杯中之物一饮而尽,张若霖再次向着对首之人执起酒盏。 胤礽秀眉微挑,眼中笑意愈发深了些。 一切尽在不语之中。 酒过三巡,几人都有些微醺之际。却听不远处湖面上,突然有一重物直直砸下,扑通一声,伴随着阵阵水波。 “谁?”离得最近的巴图尔下意识挡在胤礽跟前,对着石头抛来的地方冷声斥道。 “躲躲藏藏做甚!还不出来?” 说话间,却见假山后,一抹烟青色身影缓缓走出。 来人约莫十六七岁左右,梳着京中格格们惯常梳着的两把头,面容秀美,是时下最为曲眉细眼,天生便带着几分情愁,忽略对方隐隐带着红肿的眼眶,眉眼间依稀有几分熟悉的味道。 “太子殿下!”见到胤礽的一瞬间,来人忙跪下请安。眉眼间有些许慌乱闪过,动作却仍是稳而有序。少女声音带着些许轻盈: “惊扰太子殿下,奴才有罪!” “佟佳格格?”听到熟悉的声音,胤礽这才想起,早前在哪里见到过。皇贵妃曾多年无子,对这个唯一的妹妹自是宝贝地紧,年幼时不时便要接到宫中小住一阵儿。托小四的福,胤礽心下还是有些印象的。 “回殿下,正是奴才!”少女微垂着头,闻言又是一礼道。 “皇贵妃病重在床,佟佳格格身为嫡亲妹妹,不随身侍奉,特意跑来御花园做什么?” 只听巴图尔轻哼一声,语气一如既往地不轻不淡,然而任是谁都能听出对方话里的嘲讽之意。 肉眼可见地,佟佳格格脸色当即难看了起来,原本粉白的小脸攸地涨地通红,眼睫微颤,隐忍中带着丝丝难堪道: “有劳贝勒爷费心,奴才不过一时心情不畅,出来散散心罢了。” 不软不硬地顶了一句,少女垂在袖口的双拳复又紧紧握起。 轻扫了一眼巴图尔,示意对方适可而止,胤礽这才缓声道:“宫中并非全然安宁之地,佟佳格格还是早些回去吧,下次莫要再在独自一人过来。” 许是胤礽的声音足够温和,且难得并无轻鄙之意,少女用力眨了眨眼,面色也不复早前冷硬。很快上前一礼: “多谢太子殿下提醒,奴才这就回去……” 到底不放心对方独自一人,胤礽正要叫人过来,便见眼前之人不知何时停下了脚步。 “佟佳格格?” 在对方欲言又止的表情中,胤礽已然猜出了什么,果然下一瞬,便见来人突然开口道: “太子殿下,您可否救……” 然而没等对方说完,便被一旁的猜出对方意图的巴图尔厉声打断:“佟佳格格,你可知晓你究竟在说些什么?” “治病救人乃太医之事,与太子殿下有何干系?” 说到太子二字,巴图尔不由加重了语气。 阖宫中,有谁不知太子医术高超吗?然而事实上,便是最清楚胤礽医术的康熙帝从始至终也从未想过开这个口。同样躺在病榻上的皇贵妃佟佳氏亦是如此。 储君亦是君,只要胤礽不主动开口,没有任何人可以用任何理由,去干扰亦或指使他的行为。 认清这一点后,佟佳俞青脸色肉眼了见地苍白了起来。然而饶是如此,对方还是拼尽了毕生的勇气,直视着眼前这位宛若月华临世的太子殿下,一字一句道: “太子殿下,您当真不可以救救我姐姐吗?奴才虽身无长物,但只要殿下想要的,奴才跟姐姐一定拼劲全力,不惜任何代价………” “只要奴才跟姐姐有的……” 只有自己跟姐姐,只字不提佟佳氏一族,看来对方自己也明白,宗族素来唯利,断然不会为一将死之人付出哪怕超出所值的一丁点代价。 晴空下,少女膝盖微弯,始终保持着眼前行礼的姿势,人却没有跪下,直觉告诉她,眼前之人是不会喜欢的。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少女仍保持着这样的姿势,仿佛丝毫不知疲累一般,如果忽视唇间,被咬地依稀可见血迹的下唇。 见对方如此,饶是一旁情绪最激烈的巴图尔,也不由移开了眼睛。 “孤不会去为皇贵妃诊治。” 良久,宁静的湖泊旁,只听胤礽淡淡开口道。最后的希望破灭,佟佳俞青眼前一黑,险些跌坐在地,然而下一瞬,却见一方拇指大小的玉瓶凌空抛了过来。顾不得腿脚下的酸痛,少女忙起身接过。 “这里只有一粒,至于能不能救人,孤不能保证。”胤礽略显清冷的声音响起。 话虽如此,看着眼前人隐隐含笑地目光,俞青不知为何,提了几日心脏的竟在这一刻陡然落了地。紧紧攥着手中小地不能再小的药品,少女无不感激道: “奴才谢过太子殿下!日后但凡殿下所求,奴才必会拼尽全力……” 第143章 重重行过一礼,少女烟青色的身影很快便消失在眼前。 “太子殿下,皇贵妃一事,于毓庆宫并无好处。” 待人走后,凉亭内,见自家殿下好似无事人一般,甚至还有心情铺设棋谱,巴图尔忍了又忍,最后实在忍不住了方才开口道。 哪怕对方才的姑娘心有触动,然而皇贵妃这个位置委实过于碍眼。更何况,佟佳氏……… 至于眼前之人连诊脉都未曾,是否能将人从死亡边缘救回,在场众人俱都没有怀疑。殿下从非虚言之人,既然给了,心下必然是有这个底气地。 “但是………” 不知想到了什么,巴图尔不由皱了皱眉,目光不由看向一旁的张若霖。觉尔察这家伙粗枝大叶,对这些弯弯绕绕素来不敏感,伦布哪怕有什么想法,事已至此,也不都不会宣之于口。思来想去,如今的同道之人竟只有若霖兄了。 然而一转眼的功夫,却见原本该是战友的张若霖已经在棋局的另一侧缓缓坐下,素手执起一颗玉白的棋子,看向对侧之人的目光浅而轻,却又有种说不出的郑重其事: “殿下,您当真做好了准备?” 这都什么时候了,太子殿下也就罢了,若霖兄你怎么还能在这里若无其事地下棋。 难道不该同他一道规劝殿下,殿下身为储君,这种不适时宜的心软最是要不得地。 看着这两人悠哉的模样,不知内情,偏责任心巨大的巴图尔简直抓狂。 “放心……”胤礽不假思索地落下一子:“孤不会有事的………” “那陛下那里………”又一白子落下,张若霖声音带着些许担忧。 胤礽轻笑一声,抬手毫不费力地堵住了对方的去路,声音一如既往清润:“南下归来后,孤原本曾想过直言,但后来想想,汗阿玛许是更喜欢亲自解开谜底的过程。” 张若霖眉心一跳,手中白玉棋子险些掉在地上。“毕竟是万岁爷,殿下可莫要玩过了头………” “若霖这话可就偏颇了,倘若是汗阿玛亲自来问,孤说不得也会直言不讳。”胤礽微不可见地挑了挑眉。 “可您明知……”明知以万岁爷的性子,除非有确凿把握,否则决计不会开这个口的。 只会不断试探……偏您还特意露出破绽…… “想要救皇贵妃,您有无数个合理,教所有人寻不到端倪的法子。奴才想,那颗药,必然效力非凡吧!” “不愧是若霖!” 胤礽轻笑一声,不置可否。 半柱香过去,应对眼前之人愈发诡谲的攻势,张若霖难得有些无力,目光定定地看着对侧之人,良久张若霖方才撂下手中的棋子,长长地叹了口气: “枉奴才还曾天真的以为,对万岁爷早前之举,殿下您并未如何生气………” “若霖这是在说什么,孤不过是想同汗阿玛玩个游戏罢了。”轻巧地落下最后一子,胤礽眉眼间仍是一派清润,一袭青衣温润如玉,仿佛不染尘埃的文雅公子,方才棋盘之上的种种杀伐果断俱是幻象地一般。 看着眼前已然溃不成军的白子。 良久,张若霖方才艰难地扯了扯唇角。 这一刻,他竟有些同情万岁爷了。 喂,你们两个到底在打什么哑谜,有什么是他们几个不知道的吗?凉亭的另一侧,以巴图尔为首的三人面面相觑。良久,素来心细的赫舍里赫舍里伦布方才迟疑着开口道: “殿下方才给的那颗药,是有什么特殊的吗?” 第72章 那颗药,究竟有什么特殊的呢? 包括巴图尔在内的三人同时在心里问到,不过很快几人便得了答案。 承乾宫 自打佟佳贵妃晋升以来,正殿一应装潢复又重新更换了一遭,比之以往贵气中透着佟佳氏特有别趣雅致,如今阖宫之内,却是说不出的富丽堂皇。 寑殿内,不时有浓重的药味传出。带着满室雕梁画栋也难以掩盖的倾颓之气。 年仅七岁的八格格红着眼眶跪坐在榻前,身后是一众焦头烂额,恨不得将脑袋低到地底下去的太医们。 “章太医,连您也没有法子吗?”八格格哑声道,稚嫩的小手死死捉着自家额娘消瘦的掌心,生怕下一刻眼前之人便要离去一般。 一旁的胤禛同样红着眼睛跪在一侧,闻言目光紧紧盯着来人。 然而可惜的是,众人期盼之下,房间内,章太医却是缓缓摇了摇头。 “贵妃娘娘本就体弱,早年更是频繁喝药坏了身子,生育过后又是耗空了内里………”言外之意,这些年本就是在强撑罢了。 可偏偏,这么些年下来,阖宫之内,竟无一人发觉。也不知是这宫中人情当真凉薄,亦或是佟佳贵妃伪装功夫实在厉害。 看着眼前这个面容灰败,短短时日便已消瘦至此,再不复早前雍容的皇贵妃娘娘,章院判不由得轻叹一声,躬身一礼告罪道: “是微臣学艺不精………” 听了这话,八格格原本颤抖的手愈发颤地厉害,喉中不觉溢出几声小兽般地呜咽。 “都怪我!”原来都是为了她,额娘都是为了她才………不知想到了什么,八格格猛的转头,一双同榻上之人极为相似的眉眼死死盯着眼前之人: “章太医方才说您学艺不精,那这世上,可还有比宣判大人您医术更好之人?” 第144章 八格格生来体弱,这些年又被佟佳氏护地严实,在宫中存在感并不强,然而此刻,属于天家公主的威严仍是教见多识广的章院判都不禁凛然了一瞬。 然而就是这一瞬间的迟疑,八格格却好似抓到了救命稻草一般。 “章宣判乃太医院院首,阖宫之中医术无出其右,能教院首大人自愧弗如的………” “是太子二哥是不是?” 八格格带着颤音道。 认识到自己的失误,章宣判很快缄默了起来,然而却正是这般态度,给了眼前之人无尽的希冀。猛的送开手,八格格后退一步抬脚便往门外跑去。 胤禛下意识便要跟上。 然而下一秒,床榻内,一双枯瘦的手拦住了他的去路。原来是佟佳皇贵妃不知何时醒来过来。 “不………不要去!” “快去!将茉雅琪追回来!”这话却是对着一旁的宫侍们。见沐雪已经带人追了过去,佟佳氏方才紧紧抓着身旁胤禛的手,声音难掩喑哑道: “听额娘的,你跟你妹妹都不能去。胤禛你记住,不论额娘日后如何,你跟茉雅琪都不能为此去叨扰太子殿下咳咳………” 素白的纱帐内,佟佳氏面上已然再不剩半分血色,连声音都虚弱地吓人,然而此刻语气却不容半分置喙。 “额娘………” “胤禛,咳咳………” 被宫人虚扶着坐起身来,佟佳氏眼神难掩哀切地看着眼前之人,素来柔婉的眉眼带着说不出的期盼之意: “额娘若是走了,宫中便只余你们兄妹二人相依为命,胤禛你要记住,这后宫是你汗阿玛的后宫,这天下,亦是你汗阿玛的天下……咳咳………” 佟佳氏强忍着喉中涌出的涩意: “胤禛,你要记住,永远也不要做让你汗阿玛生气甚至失望之事,因为这个代价,决计不是你二人能付的起地。” “额娘………”紧紧抓着眼前的衣角,胤禛素来挺直的脊背再此刻骤然坍塌,下一瞬,却听来人继续道: “前两日,额娘已经同你汗阿玛说过,早早为你选上一门亲事,人选是你汗阿玛定的,额娘只求他让你们早些成婚………” “额娘?” 胤禛难掩惊讶地抬起头,不明白对方为何要在此刻说起这个。温柔地抚摸着眼前之人的额角,佟佳氏语气极轻: “自古男儿成了家,便是大人了,各方面受到的掣肘也会少上一些,你生母那里额娘不做评价,只五根手指尚有不同,人有亲疏远近再正常不过………” “额娘承认,比起小四你,额娘确实会更为心疼你妹妹些。” “妹妹乖巧伶俐,额娘多疼些也是常理。”胤禛垂着头道。话虽如此,手上骤然加紧的力气证明,这么些年来,眼前之人仍是在意地。 佟佳氏没有解释,只微不可言地轻叹了一声:“小四你总是过于执拗,小小年纪眼睛里便容不下沙子,可世上哪里有真正纯白无垢,无论人亦或感情都是。” 轻轻地拍打着眼前之人的手,佟佳氏目光恳切: “但是,额娘今日要告诉你的是,在这承乾宫,只有你一位阿哥,便是额娘态度有所区分,也很难真正伤及小四你的利益。但到了别处,胤禛你要记住,皇阿哥们都是天然的竞争者,不论情感上如何,都莫要教旁人夺去原属于你的东西。” “有些事情,退了一次便有第二次,第三次,直至你退无可退……咳咳………” “额娘!”胤禛起身,忙不迭地倒来温水,语气难得带着急切道:“额娘,胤禛不要去旁的地方,胤禛要一直跟额娘和妹妹呆在一处。” “傻孩子!”佟佳氏抬手,轻柔地摸了摸眼前的小脑袋。 这一刻,床榻旁,胤禛再也忍受不住,眼泪再一次夺眶而出,带着对眼前之人即将逝去的悲伤,以及未来无尽的迷茫与惶恐。 一旁的宫侍们不由地低头抹了抹眼眶。 窗外,风声愈发大了起来。 约莫半刻钟过去,眼见茉雅琪还未回来,佟佳氏心下难免焦灼了起来,生怕对方当真跑到太子殿下跟前,日后为万岁爷所厌弃。 “冬至,你也去,尽快把格格带回来,咳咳……”佟佳氏强忍着喉间的灼痛,焦急道: 平心而论,谁不愿意好好活着呢?特别是心爱的女儿尚还在懵懂之际,还没离了这吃人不吐骨头的皇宫。然而入宫多年,佟佳氏比谁都明白,万岁爷心下的忌讳是什么。 当年她万不得已兵行险招已然惹得陛下不快,若非碍于宫中形势以及自小到大的情分,如今的承乾宫早已是冷室一座。 佟佳氏不敢去赌,茉雅琪能有这个分量教万岁爷回心转意。 “咳咳………”想到此处,佟佳氏愈发焦灼了起来,就在这时,门外突然传来谷雨略带讶异地声音… “三………三格格!” “格格您………” “姐姐!”来不及通报,佟佳俞青便径自掀开帘子,大步冲了进来。 生怕耽搁了时辰,佟佳俞青可以说一路小跑着回到承乾宫,这会儿头上的发髻已然散乱不堪,歪歪扭扭地别再脑袋上,额头上,不知是不是过于激动之故,此刻更是布满了汗珠……… 只一眼,胤禛便忙不迭地移开视线。佟佳氏更是吓了一跳,生怕自家妹妹在自己看不到的地方受了欺负,刚想开口,便见来人面色激动地小跑上前,手上还举着个拇指大小的青瓷玉瓶,瓶身上,成片的墨竹栩栩如生。 第145章 看清玉瓶模样,胤禛心下骤然涌出了无尽的希冀,果然下了刻,便见眼前之人激动道: “太好了,姐姐,你有救了!” 不多时,寑殿内,再一次围满了太医。佟佳俞青小心翼翼地打开玉瓶,映入众人眼帘的一颗通体浑圆,约莫指盖大小的药丸。不知是不是众人的错觉,瓶塞打开的瞬间,室内众人只觉浑身一轻,连神思都不由清明了许多。 “这………这当真是出自太子殿下之手?” 寑室内,一位同章宣判一般,须发皆白的老太医当即激动道。灼灼地目光一瞬不瞬的紧盯着那粒药丸,仿佛下一刻便要冲上前来一般。 除了太子殿下,还能有谁呢?沉浸在这股奇异的药香之中,没有人开口,寑殿内一时间安静极了。 见自家娘娘二话不说,便要将手中的药丸吞下,一旁的嬷嬷下意识便要拦了下来:“娘娘,要不还是让太医瞧上一瞧。” 并非不信任太子殿下的人品,然而此一时彼一时,如今自家格格已然成了皇贵妃的,佟佳氏正值煊赫,身下又有养子眼看便要入朝。 怎么看这都并不是一笔合算的买卖。 老嬷嬷语气担忧道。 话音落,只见一众太医眼睛攸地亮了起来。连一旁的胤禛面上也多了些许不快。 “无事!”病床之上,佟佳氏摆了摆手,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掌心乌黑的药丸:“太子殿下风光霁月,岂是你我能放肆揣度的?” 许是受药香影响,亦或是求生的希望近在眼前,这一刻,佟佳氏瘦弱的身躯内好似涌进了无尽的力量。无需宫人搀扶,自个儿便从床榻之上坐了起来。 没人任何词汇能够形容佟佳氏那一瞬间的感觉,药丸甫一入喉,只瞬间便化作一团奇异的暖流,直直向着四肢百骸涌去。仿佛枯死草木重新迎来了甘露,亦或经年干旱的沙地终于等来了雨水…… 总之,佟佳氏清楚地感受到,自己千疮百孔的身体正在缓缓被修复,早前失去的力气再一次回到了身上。 用力地握了握掌心,佟佳氏明白,她如今是真的活下来了。她的茉雅琪,不会独自一人,在这险恶的后宫中跌跌撞撞。 一行清泪很快浮现在眼前。 却不知此时此刻,惊异地又何止佟佳氏一人。 只听啪地一声脆响,胤禛手中捧着地青瓷杯盏跌落在地,喷溅而出的温热瞬间浸透了鞋面。然而床榻前,胤禛本人却好似浑然不觉一般。黝黑地瞳孔极度扩大,眼睛一瞬不瞬的看着床上之人。 肉眼可见地,佟佳氏面上的带青灰正逐渐褪去,面色虽仍然有些苍白,却再没了早前那股子将死之气,甚至干涸泛白的唇角间,隐隐多了些许血色。连原本已经凹下的脸颊,此刻竟也有了充盈的架势。 一众的宫人们下意识揉了揉眼睛。若不是亲眼看到,谁又能相信眼前这个只是略带憔悴的病西子,竟是早前面容溃败的,仿佛下一瞬便要撒手人寰的宫妇。 直到这一刻,佟佳俞青方才明白,太子殿下早前看似随意一般给出的,到底是怎么样的珍宝。 一时间,寑殿之内安静极了。足足半刻钟左右,房间内愣是连呼吸声都微不可闻。就在章宣判激动上前,正要说些什么时候,房间外,突然传来一阵尖细的声音: “万岁爷驾到!” 第73章 “奴才给万岁爷请安!” “儿臣汗阿玛给汗阿玛请安,汗阿玛吉祥!” 伴随着此起彼伏的见礼声,康熙大步走向榻前,绣有五色云纹的衣摆微微摆动,身上穿着的靛蓝色金龙纹衮服尚未换下。显然是得了什么消息,这才匆忙赶来。 想到这里,胤禛忍不住眉心一跳。 “皇贵妃今日如何?”大步走向榻前,康熙如往常一般开口询问道,却在看清榻上之人的瞬间,骤然失掉了所有言语。 脚步不自觉停了下来,康熙一瞬不瞬地盯着眼前之人,揉杂了震惊,惊喜,怀疑以及种种复杂的情绪。难得地,素来自诩见识非凡的康熙帝头一次愣在了原地,迟迟挪不动步子。 似是没注意到对方的失态,在身旁宫侍的搀扶下,佟佳氏缓缓从榻上坐起身子,眉眼间似又恢复了以往的柔婉多情: “臣妾给万岁爷请安!妾身身子不适,失礼之处还望陛下见谅。”佟佳氏声音尚还带着些许喑哑,却也不再是早前说句话都要费力的模样。 康熙瞳孔又是一缩。 “皇贵妃今日身子骤然大好,可是用了什么灵丹妙药了?”顺势坐于榻前,素白的纱帐前,康熙不乏温柔地执着榻上之人的手,紧紧盯着来人明知故问道。 方才一众太医皆在,知晓此事断然瞒不过去,佟佳氏只得含笑着开口: “万岁爷英明,妾身能有此福分,确实有赖神药相助。” “哦?”康熙挑了挑眉,手上力气却不由加重了些许:“朕倒是不知,这世间竟能有如此奇药?” 什么样的奇药,能在半日不到的功夫教一个濒死之人重焕生机,效用近乎起身回生。传闻中的仙丹莫不过此了吧! 打量着眼前之人带着些许红润的脸庞,康熙呼吸不由得急促了一瞬,保含锐利的目光更是一瞬不瞬地盯着眼前之人,不肯错过对方一分一毫的表情。 佟佳氏状似未觉,面上仍是一派感激:“太子殿下仁慈,想来也是不愿教四阿哥同茉雅琪早早失了额娘,方才施手救了妾身一命。”说着似又想起什么,慌忙告罪道: 第146章 “舍妹年幼,家中素来娇惯了些,此次也是实在担忧妾身,这才贸然叨扰太子殿下………” 身后佟佳俞青忙起身请罪。 淡淡的瞥了眼神色不安的小丫头,康熙这次倒是难得没有生气。只看着眼前之人哈哈一笑:“如此奇药,朕倒是也想见识一番了。” 然而话音落,却见满室之人神色陡然僵硬了下来。康熙眉心微皱,保含威严的目光从众人身上一一扫过。不等自家额娘开口,胤禛忙上前一步: “此等奇药,想必制作极是不易,二哥肯割爱已是天大的恩情,哪里敢奢求第二颗?” 一旁的佟佳俞青也忙道: “殿下给奴才之时,也曾说过,此药只有这一颗。”说着忙将早前装着药丸的白玉瓶奉上。 成人拇指大小的玉瓶被康熙小心翼翼地拿在手心,距离药物拿出已经有大半个时辰了,药瓶中尚还存着些许余香。顾不得帝王威严,康熙忍不住浅浅地吸了一口。瞬时间,早前的疲累一扫而空。 这一刻,康熙再不敢怀疑半分。就是这么一小粒药丸,便能教人重焕新生。康熙抬头,狂热的目光散去,此刻陡然多了些许凌厉,下一瞬,属于帝王的威压毫无保留地落在下首佟佳俞青身上: “你且仔细说来,太子当时都同你说了什么? 佟佳俞青呼吸一滞,却还是勉强挺直着脊背,将早前发生的一切一一道来。 胤礽并非多言之人,多年的储君生涯更是练就了对方喜怒不形于色的性子,能提取的信息其实缺乏可陈。饶是如此,康熙却仍忍不住细细琢磨,尤其见这药给的如此随意,康熙不由得心生希冀: 想来这药保成手中未必只有这一颗。想到这里,饶是康熙帝也再坐不住了,只留下一句,改日过来瞧贵妃便起身大步离去。 一直到靛蓝色身影彻底消失在眼前,佟佳俞青这才控制不住腿下一软,直直跌坐在地上。 起身亲自将妹妹扶起,抱着怀里瘦弱的身子,佟佳氏不免心疼道:“都是姐姐不争气,教小妹受苦了。” 小佟佳氏出生之际,佟佳夫人已然三十有五,俨然算的上高龄产妇了,佟佳俞青身子自然不会好上多少。这会儿面上苍白之色已然不亚于如今的佟佳氏,额间更是不断有细汗流出……… 只此刻佟佳俞青已然顾不得旁地,满是惊喜地看着眼前的姐姐: “姐姐你竟然能起身了!那方才………” 看着自家姐姐难掩晦涩的目光,佟佳俞青很快意识到了什么:“姐姐,妹妹是不是………是不是给太子殿下惹麻烦了。” 想到那位恍若神仙一般的太子殿下,佟佳俞青难免心慌。轻抚着自家妹妹的头发,佟佳氏压下心下的担忧,温声宽慰道: “太子殿下并非鲁莽之人,既然给了,想必也是不怕万岁爷细究。傻丫头,你姐姐的份量尚还未到能教对方不管不顾的地步………” “没想到,这么珍贵的药,太子殿下竟然说给就给了?” 一直到此刻,看着眼前已经恢复了大半的姐姐,佟佳俞青仍有些缓不过神儿来:“按理说,殿下同姐姐你,不应该……不应该……” 佟佳俞青犹豫了一瞬,还是没能把那句彼此对立说出口。毕竟那颗药的价值实在太大了,便是亲生儿女,有的人也未必愿意舍去,何况本身立场相对的“敌人”呢? 便是当时的自己,开口求救的瞬间,其实心下也并未抱有多大的希望吧! “殿下这般人物,想必万岁爷的小心思早看的透透地,如你姐姐这般被推出来的棋子,想来也入不得殿下的眼。” “至于之所以愿意出手………”想着方才小四飞快跑去的背影,佟佳氏手上的动作愈发温柔了起来: “殿下他,一直是个极好的人。” *** 几乎康熙前脚踏出承乾宫,胤禛便忙不迭地往毓庆宫跑去,然而还是晚来了一步。 “四阿哥,方才万岁爷派人来请,殿下这会儿想必已经到养心殿了。” 气喘吁吁地赶到此处,听着小太监略显尖细的嗓音,胤禛面上瞬间难看了下来,回程的路上,遇到被嬷嬷强自拦在的八格格,胤禛也只木然道: “额娘已经大好,妹妹快些回去吧!” 养心殿,此刻正被人担忧地不行的胤礽这会儿却是自在地不得了。陪着自家汗阿玛手谈过一局,看着眼前之人难掩焦灼的神色,胤礽这才缓缓放下了茶盏,眉眼恰到好处地露出些许担忧道: “汗阿玛今日这是怎么了,这般心神不宁,可是遇上了什么难为之事?” “保成所猜不错,今日朕倒是当真遇上一颇具奇异之事。”似乎磨蹭了这么久,就等眼前之人问上这一句,康熙几乎立时便开口道: “保成可能相信,世上竟有药物,可以教一濒死之人迅速恢复如常?” 说这话时,康熙似有所无地目光一直蝉联在胤礽身上,好似想要透过眼前这具皮囊,看到内里所隐藏的他如今想要知晓地一切…… 出乎意料的是,似乎没察觉到眼前之人的试探之意,对首胤礽很是自然地点了点头,面上还带着些许笑意,如同外间徐徐涌入的春风一般不疾不徐: “汗阿玛说的是儿臣今日给去佟佳格格的那颗回春丸吧。” “回春丸………回春……”心下呢喃着这个名字,康熙不由得认同的点了点头: 第147章 “这个名字确实贴切………” 如枯木逢春般教人近乎起死回生的强大药力,确实当地这个回春二字。想到方才所见到的佟佳氏,康熙强自压抑着热切地目光,玩笑一般开口道: “这般厉害之物,保成当真舍得?” “再好的药物,终究是要给人用的。”胤礽笑了笑,俊眉间满是自信道:“儿臣此前能做出第一颗,日后未必不能做出第二颗。” 哐当!话音刚落,只见康熙手中茶盏嘭地一声跌落在地,明褐色的茶汤尽数洒落在衣摆之上,大腿处不觉传来些许烫意。 “汗阿玛!”胤礽忙起身,欲要查看,然而下一瞬,却被眼前之人紧紧捉住了手腕: “保成你方才说,这回春丸,当真只有一颗?”说话间,康熙连语气都急促了许多。目光一瞬不瞬地盯着眼前的儿子。 窗外,火红的日头愈发烈了几分。 天下谁人不怕死,尤其九五至尊,拥有的越多反而越怕迎接死亡。更何况隶数爱新觉罗家历代帝王,长寿之人几乎没有。胤礽尚未长成之际,康熙便时常忧心,生怕自个儿步了前头几位后尘,早早去了,留下这万里江山遭人觊觎。 伴随着太子逐渐长成,江山后顾之忧已解,然而对生命的渴望,对死亡的畏惧却是分毫未减。 想到唯一一颗可以救命的“神药”已在刚才被人用去,哪怕是心爱的表妹,依旧不改康老爷子此刻万分肉痛,仿佛心下硬生生被剜去一角的痛心。 手腕还被来人紧紧捉着,胤礽略显无辜地眨了眨眼: “难道佟佳格格没告诉汗阿玛吗?” “这个药,儿臣当初制作之时确实做的不少。但是成功的唯有这一粒罢了。” 微不可见地摇了摇头,胤礽脸上遗憾之情并不作假:“回春丸的制作,药物采下的时机,成长环境,提取药物精华,甚至混杂的窃机,无一不要确之又确,精之又精。儿臣前些日子光是废掉的药物便有十掌之数。” 胤礽这话确实不掺假,回春丹药力非凡,品阶自是不低,依胤礽如今的修为,以及对灵力的掌控,一炉之中能有这么一颗已是不易。 想要再次尝试最早也得等到下次,他拿灵力培育的药材再次长成。 这般厉害之物,若真容易了才是假话。 看出自家儿子没有作假,康熙面色有一瞬间颓然,捉着胤礽的手也忪了开来: “既然如此珍稀,保成你………”这话多少有些恨铁不成钢了。 吩咐一旁的梁九功取来衣物,胤礽眉眼舒展,依旧笑地坦荡: “汗阿玛不必为儿臣可惜,还是那句话,药物本就是要拿来用地。皇贵妃素日于孤多有照拂,况且汗阿玛您这几日日夜忧心,儿臣心下也是难安。” 倒是没想到还有自个儿的原因,康熙心下登时便是一梗。诚然,于后宫之中,能叫康熙帝能真正入了心地,唯有自小陪在身侧的表妹佟佳氏无疑。 然而,帝王情薄,便是再多的情分,也断抵不上自个儿一条命来的重要。想到自己的另一条命还未来得及瞧见,便被表妹生生咽进了嘴里。 这一刻,不得不说,对这个亲自下旨封下皇贵妃,康熙心下不由复杂了起来。 “保成你,唉………” 良久,看着眼前眉目清朗,仿佛周遭种种阴暗物欲都无法侵蚀半分的儿子,康熙叹气之余早前的想法复又重新冒出了头。 那颗药,怎么看都不是平常人能做的到的?想到眼前之人所说的入道之言,康熙帝呼吸复又急促了几分。 难不成,保成当真通了仙法不成? 丝毫没察觉到自个儿的目光有多么灼热。不知过了多久,就在眼前之人正想询问什么之际,只见对首胤礽突然开口道: “汗阿玛,您在想什么?竟是这般入神?” 直视着眼前之人明澈的眸眼,康熙到嘴边的话突然顿了片刻。 这一刻,康熙爷不是不心虚地。哪怕他给自己找了无数理由,然而作为一国之君,康熙心知肚明,对太子的牵制与防备仍是不假。保成心地良善不假,然聪明灵透亦是世间难寻……… 保成他,如今还愿意同朕开诚布公吗?贸然询问,保成他会不会觉得是朕不够信任之故…… 若是万一……… 不得不说聪明人,总是想的太多。尤其是本就心虚的聪明人。想到早前种种,康熙帝即将到嘴边地话复又生生止了下来。 不多时,梁九功已经将换洗的衣物取来。听着屏风后陆续传来的水声,借着茶盏地遮挡,胤礽唇角不觉溢出了些许笑意。 这一夜,惯常的修行过后,毓庆宫内,胤礽睡地香极了。反观一宫之隔的康熙帝,直至夜半时分,依旧辗转反侧。一想到那颗被承乾宫用去的“大半条命”,康熙心下便如生生剜去一角一般,实在难以安寑。 与此同时,心下隐隐升起的怀疑像是蔓草一般肆意生长,挠地人心下直痒痒。偏生因着种种顾虑,无法从直言问出。 总而言之,种种悔恨纠结之下,乾清宫,灯火竟是一夜未歇。 第74章 翌日,待到胤礽神采奕奕上朝之际,看到的就是自己汗阿玛隐隐发黑的眼眶。 一整个早朝,上首之人神色皆是掩盖不住萎靡。胤礽余光所到之处,已经看到不少大臣面露诧异甚至凝重之色。 第148章 众所周知,万岁爷素来注重养生之道,鲜少有通宵这等消耗自身之举。难不成,在他们不知道的地方,有什么大事发生?众大臣们互相对视一眼,旋即齐齐挺直腰板,摆出了最规矩的姿势。 没有群枪舌战,没有言官们惯常的撕逼,今日这场朝会可谓太平极了,太平到上首康熙帝不由打了个哈欠……… 好不容易等到早朝结束,甚至还有人瞧着太子爷心情不错,特意前来询问一二。 “太子殿下,万岁爷这是………”来人一脸讳莫如深。 若非此时场合不对,胤礽险些要笑出声来。 当然好儿子怎么能看着自家汗阿玛如此受罪无动于衷呢?晌午未至,胤礽亲手调下的药茶便尽数送去了养心殿。 百合性苦,茯苓气淡,然而眼前的茶汤却带着些许甘甜,细闻之下更是有种说不出的清香,只消瞬间将心下的烦躁之意尽数抹平…… 一口饮下,只觉浑身说不出的泰然舒畅。 把玩着手中的药包,康熙神色愈发纠结了几分。 “梁九功,你说,保成这是究竟是有意还是无意?”负手正对着明窗,曙色熹微,将人的身影拉地极长。窗外,诺大的桂树之上只余枯枝了了。 良久,康熙方才沉声道。 “太子殿下一片孝心,待陛下您更是天地可鉴。教奴才说,万岁爷您还是莫要想多了才是。” 没有直接回答,梁九功躬身立在一侧,语意委婉,但不难听出其中偏向之意。 “你这奴才,惯是油滑!”轻撇了来人一眼,康熙抬脚走向一侧的书案。素来规整的书案上,不知何时放置了一堆封面奇形怪状的“玩意儿”。 梁九功伸出脑袋瞄了眼上头的字迹,《灵溪杂谈》,《异物志》,甚至连明显是话本子的《仙道》亦在其中。 “………” 默然了片刻,梁九功顺势垂下了头。心下却不由暗暗腹诽,莫要说奴才了,知晓太子殿下有可能当真踏入大道,试问谁人心下不添上十二分的敬畏?如若不然,万岁爷您如今这般纠结,迟迟不敢问询又是为了哪般? 一日过去,若说康熙这头是静水流深下的波涛汹涌,那么后宫之中,却是陡然炸开了锅。 天刚微微亮起,以钮钴禄贵妃为首的一众嫔妃便不约而同聚在了承乾宫。 “听说昨儿皇贵妃姐姐身子已然大好,这不,妹妹们今儿特意过来瞧上一瞧,只望姐姐莫要嫌弃咱们不请自来呢!” 捻了捻唇角,宜妃轻笑着往内室探了一眼,飞斜向上的眼角满是好奇之意。 其余众人也不遑多让,连素日里深居简出,无事便再不肯多迈出一步的成嫔,这会儿也巴巴地往里头瞧着,生怕错过了什么。 妆台前,听着外间传来的声响,佟佳氏轻手抚摸着已经彻底恢复了红润的脸颊,心下却不由叹了口气。 任是谁都没料到,那药效果竟是这般地神异。宫中之人,都是人精中的人精子,昨日又是那么些个太医,消息压根儿没可能瞒地住。 “娘娘,您……您当真要这般出去?”看着镜中明媚皓齿的宫装丽人,一旁的小宫女冬至不由结巴道。事情已然过去一日之久,然而直到现在承乾宫众人尚还在恍惚中,回不过神儿来。 “那太子殿下那边……会不会……” “太医院各大院首每每隔上半个时辰,便要过来给咱们娘娘请脉………”想也知晓是受了谁的指令。将最后一方碧玉珊瑚细钿插入发间,一旁的梁嬷嬷不由悠悠地叹了口气,转头看向还在发怔的小丫头们: “傻丫头,你还不明白吗?事到如今,娘娘的状况哪里是想瞒便能瞒得过去地。” “是啊,与其遮遮掩掩,教人平添诸多猜测,倒不如这般大大方方地亮出去。”大宫女秋时赞同地点了点头: “太子殿下身份贵重,如今又有这般堪称神异的医术,便是那些人想做什么,也要好生掂量掂量。”更何况,这世上,除去万岁爷,还能有谁能为难地了那位? 不同于宫外喜忧参半的佟佳一族,对于那位殿下,承乾宫众人却是发自内心感激万分。 一番梳洗过后,外间一众宫妃早已经等待多时了。 “皇贵妃姐姐!” “贵妃娘娘!” 素来持重的钮钴禄贵妃险些打碎了手中的茶盏,哪怕早前有过诸多猜测,然而在看到人的那一瞬间,众人仍是齐齐愣在了原地。 只见眼前之人一袭玉兰色蝴蝶舒袖长衫,外罩四合如意云肩,额首间仅以碧玉珊瑚为饰。偏就这样堪称素简的装扮,硬生生将眼前之人的好气色衬出了十二分不止。 面色红润,顾盼之间眉眼生辉。 比之大病之前,更教人来的惊艳几分。 “天呐!这……这………”右侧第二位,荣妃下意识捏着帕子捂着嘴巴,仍是控制不住惊呼出声。 “这知道的,明白姐姐这是大病初愈,这不晓得,还以为贵妃姐姐年轻了十岁呢?”震惊过后,钮钴禄贵妃下首,郭洛罗氏率先缓过神儿来,只眼中惊愕之色却是丝毫做不得假。 当然这话不乏有夸张的成分,然而巨大的冲击之下,众人此刻已然分辩不得许多。 “宜妃妹妹说笑了,便是再好的灵丹妙药,教人重返青春也委实荒谬了些。”搭着宫婢的手,佟佳氏缓缓坐于上首,目光缓缓自众人身上掠过,入眼皆是难以掩饰的惊愕。佟佳氏复又含笑着抿了抿唇: 第149章 “早前姐姐沉疾在身,气色总是差了那么些个,如今一朝病去,瞧着可不是要好上许多吗!” “皇贵妃娘娘这就说笑了,若说这令人重返青春着实荒谬,那令垂死之人一夕之间沉疴尽去,近乎起死回生又算什么呢?”从方才一直沉默着的惠妃突然抬起头,眉间丝毫不掩锋利地冲着上首之人看了过去: “许是妹妹见识少了,没想到普天之下,还有这般厉害的医术?” “或者说,这当真只是医术吗?”呐喇氏攸地眯了眯眼。 “天下之大,什么样的奇人没有呢?”佟佳氏面色不变,甚至连看都没看来人一眼,径自执起茶盏,轻撇下上首的浮末,语气却是分毫不让: “当时本宫妹妹将药带回之际,一众太医可都还在,众目睽睽之下,岂有作假之说?更何况,太子殿下的医术可是年少之际,便能教太医院院首章大人都自叹弗如,数月前,更是以一己之力解决江南疫症,救万千百姓于水火之中。” “惠妃妹妹孤陋寡闻不要紧,总拿出来贻笑大方那可是妹妹你的不对了。” “姐姐对太子殿下,倒是推崇至极!”冷哼一声,惠妃丝毫不掩嘲讽。 “人活在世,总得要知恩才是,若是连恩义都可尽数抛诸脑后,那成什么人了。” “妹妹你说是吧?” 呐喇氏哑然,一众妃嫔不由静默了瞬间,许是这份冲击实在太大了些,一时间众人谁都没有说话。上首佟佳氏依旧不紧不慢的品着茶水。 不知过来多久,末尾处,一向沉默的成嫔突然开口道:“娘娘您那日所服之药,不知……不知可否有余?” 话音刚落,堂下众人灼热地目光复又看了过来,煌煌热度几乎能将人灼烧了去。看清戴佳氏眼中的希冀,佟佳氏缓缓摇了摇头: “那等珍贵之物,本宫侥幸能得上一粒已是大幸,哪里敢奢求其他?” 哪怕已经预料到了结果,听了这话,众人面上还是露出几分失望来。谁人不怕死呢?尤其在场有儿有女的妃嫔们,在这个一场风寒便能要了命去的时代,又有几人能有皇贵妃这般好的运气? 也不知现在向毓庆宫示好是否来的及。 得到了答案,再留下来也是无意义,众妃嫔很快起身离去。大门处,径自走在前头的呐喇氏却骤然停下了脚步: “说来太子殿下同承乾宫交集算不得深,如今这般珍奇的救命之物却是说给就给,想来还是多亏了德妃妹妹,给皇贵妃送去了顶好的儿子呢!” 顶着众人若有所思的目光,惠妃攸地嗤笑一声,转过头来目光毫不避讳地打量着眼前衣着同样素淡的乌雅氏:“六阿哥的身子,说来这些年已经是妹妹心病了吧,就是不知咱们体贴孝顺的四阿哥,有没有多分出一分心思,在太子殿下跟前为这个打小坎坷的弟弟求上一求?” “不劳姐姐费心,太子殿下如何,哪里是你我这等小小妃嫔可以置喙的?更加不是四阿哥能左右。姐姐还是莫要祸从口出,惹了万岁爷忌讳才是。” 不软不硬地顶了一句,乌雅人已经头也不回地走上了轿撵。眼看鸦青色的身影缓缓消失在眼前,宫道上,传来呐喇氏一声轻嗤,嘴上意味不明道: “有些人啊,面上装的跟个佛爷似的,心底下怕是早就抓耳挠腮,恨地不行了。” “惠妃姐姐今儿火气未免太大了些吧!”轿撵之上,郭洛罗氏伸手扶了扶鬓角坠着的赤红玛瑙流苏,过于明艳的颜色非但没能将人压住,此刻反倒多添了几分妍丽之色,只见眼前之人朱唇轻启: “这人啊,懂得积福才是最紧要地。要妹妹说,太子殿下心中明透,今日愿意伸出援手,未尝不是这些年佟佳姐姐时时周全,从不愿短了毓庆宫半分之故。” “总比有些人,给了你三分,偏还尤嫌不足,总想将人连皮带骨,拿干掏净了才好。”郭洛罗氏浑不在意地拨了拨眼前的素甲: “听说大福晋方才生下二格格便时不时地要到惠妃姐姐跟前服侍。姐妹多年,妹妹今儿多事奉劝姐姐一句,有些事,还是莫要做的太过为好。” 说罢,不等眼前之人回答,便径自命人抬起轿捻,独留呐喇氏铁青着脸留在原地。高位嫔妃间争锋,众人自是不敢多留,很快鸟兽散去。 无论何时,这种奇事总是流传最快地,尤其涉及这种近乎起身回生一般的“神药”。 短短几日的功夫,御案之上,便塞满了前来请安的折子,康熙随手翻过几页,不出意料看到了一些熟悉的名字。只见宗室那些个上了年纪的老王爷赫然在列。 常言道老而不死为贼,这些老王爷们或许旁的本事没有,偏辈分极高。有些连康熙本人也要叫上一句叔爷爷,这会儿奏章之上,又是一个个言真意切。这些人人老成精,奏章上也不贸然哭求,只道老朽平白活了大把年岁,还没见过如此神异之物,还望陛下赏脸一观,圆我等毕生之愿。 哪怕早前有风声流出之际,康熙帝便放出消息,直言此药制备极其不易,当世之上只余一粒且已经被皇贵妃用去。 然而你猜众王公他们信吗?怎么可能?制备不易他们信,但只有一粒怎么可能? “若是此药这般稀有,太子殿下如何愿意给出无甚关系的承乾宫贵妃?”众大臣信誓旦旦,连本身收益于此药的佟佳氏一族心下也是不信地。佟佳俞青自打回到府中,便被父兄等人接连传去问话,更有甚者,还指责她不该不经查验便将药给了皇贵妃娘娘。 第150章 说是为了娘娘好,其中贪婪之意谁人看不出来?经此一遭,佟三格格原本冷下的心肠愈发寒凉了许多。 乾清宫,看了一封封无甚差别的奏章,想到那颗还未一见便被人吞入腹中的灵药。烛光下,康熙眉心不觉拧起,脸色愈发臭了。 “殿下啊殿下,您是不晓得,奴才这两天可真是………”协靠在软椅上,巴图尔有些痛苦地捂住了脑袋,头上石青色绣着如意纹的瓜棱小帽微微晃动,嘴上还不住吐槽: “那些老家伙们,隔三叉无地便要过来一趟,一来变着法儿的跟奴才打听殿下您,连殿下您眼前赐下的止血膏都厚着个脸皮来求……” “这可真是………”冲动之下,巴图尔险些把没皮没脸四个字宣之于口。一旁的伦布等人心有戚戚。 “还好这世上,比我那阿玛脸皮厚实的人实在不多,这会儿还没人能跑到小爷跟前。”轻咬了口咸奶酥,觉尔察语气不免得意,须臾又肩膀复又怂拉了下来: “不过糟心的事,殿下您早前赐的那些药,我家老头子藏地更严实了,再不肯教我用上半分。”觉尔察安隆说着还撩起袖口,露出里面“切磋”时留下的青紫,觉尔察将军也是真心狠,操练起儿子来半点不打折扣地。 伦布更是心有戚戚。 “还好奴才这两日大都躲在殿下给的庄上,不过短短几日,家里已经陆续来了好几波人了……” “若霖你呢?张老太傅那里可有人为难过?”深受其害地巴图尔不免关心道。 “他!”不等张若霖开口,一旁的觉尔察便轻哼一声:“家里老狐狸里头一堆小狐狸,张太傅何许人也,试问谁人能从他们身上讨得好处?” 被指做小狐狸的张若霖轻捻了口清茶,难得没有反驳,反而将目光投向上首,从方才起便悠哉看戏的自家殿下,轻言道: “殿下这里,近来可有闲杂人等前来叨扰。” “说实话,孤也很意外。”胤礽不觉扬了扬眉,眉间带着些许困惑道:“这几日有求见汗阿玛的,有试图贿赂小夏子他们的,连同孤交往颇密的你们几人都无可避免,可孤这里,反倒没什么人过来呢!” “………” 这话实在过于欠了些,哪怕胤礽那张不是人间烟火的俊脸也拯救不了。这会儿饶是脾气最好的伦布也不由黑了脸。张若霖嘴角微抽,皮笑肉不笑道: “殿下这般威严,想来也是好事一桩。” 不过说实在地,药是神奇不错,然而更厉害地,难道不是将此药带于世间的眼前之人吗? 初初得到消息,连自小到大的他们几人都不免心生敬畏,何况是外人呢? “他们怕的,不过是得罪了孤,日后为难罢了。”摇头轻笑一声,胤礽一针见血道。 几人心下赞同。 随后几日,比之康熙帝焦头烂额,后宫众人蠢蠢欲动。风暴中心,胤礽所在的毓庆宫却是越发平静了下来。 恰好朝中无事,胤礽这几日简直堪称悠闲,每日烹茶煮酒,偶尔给自家汗阿玛送去几壶夹杂着些微灵力的小酒。直教康熙帝心痒更甚。偏每次对上自家儿子那双仿佛看透一切的明澈眼眸,康熙帝便什么话都问不出来了。 早朝之上,索额图更是拉出来被批了又批,若非眼下胤礽态度未明。作为“离间”父子感情的逆臣,康熙爷这会儿怕是直接让人回家吃自己的心都有了。 只教索额图心惊胆颤。 不过众王公人不敢乱来,礼却是委实不少。 临近年关,众人盘点之余,各处送来的贺仪愣是几个库房都放不下,其中承乾宫送来的谢礼更是占了大半。 “奴才原以为早前那遭,承乾宫库房已经不剩下什么了,倒是没想到………” “皇贵妃娘娘当真是一如既往地大手笔啊!” 看着眼前成箱的珍奇美玉,还有一个个看的出年份的上等好药,负责登记造册的汀兰不由抽了抽嘴角。 虽然在她看来,这些都抵不上那颗灵药的份量,但能豪迈至此,将手头大半积蓄毫不犹豫地送上,也不得不教人叹一句有气魄。 想来殿下之所以肯伸出援手,对方这些年为人怕也占了绝大部份。 可惜的是,宫中其他人可不是这么认为地。眼见数月过去,众人焦急之下,第二颗灵药仍迟迟没有消息,明眼人自是看的出一二。 “这药,便是不若陛下所言,世上当真只有一粒,却也绝不会多出二三之数。太子殿下倒是当真豁达,可惜了我儿………” 大学士府,明珠摩擦着胡须,不乏怜惜地看着眼前的儿子。纳兰容若闻言浑不在意淡笑一声: “依阿玛您这些年的态度,便是有,殿下也断不可能给儿子这无用之人……咳咳………”自打多年前那场风寒之后,加上沈琬被逼离去带来的心伤,纳兰容若这些年身子愈发不好了起来,时不时地便要病上一场。 许是平生实在不多的愧疚,纳兰明珠难得转过了头,不敢再多看自家儿子明澈的眼睛。 “常日里,你不是最爱往你太子二哥那儿跑吗?这几日是怎么了?”翊坤宫内,看着这几日险些要把自个儿埋进书堆里的儿子,郭洛罗氏不由有些稀奇道。 “额娘你突然提二哥做什么?”书案前,方才还在埋头苦读的胤禟当即抬起头来,一双勾人的桃花眼上满是警惕之意: 第151章 “额娘你不会是想利用儿子,想从二哥那里讨什么好处吧?” 狗儿子这张嘴,不用要丢了算了,郭洛罗氏当即气得脑仁儿直跳,在对方露在外头的锃亮脑门上狠狠敲了一笔: “浑小子,说什么呢?你额娘我是那种唯利是图的人吗?” “当然不是!”只听眼前小人斩钉截铁道。宜妃尚还未来的及高兴,便听来人继续道: “但到手的好处,额娘你也不会不要不是吗?”方才到大人胸口的胤禟双手抱胸,一副小大人的作态: “宫中皆道,太子二哥是因着四哥的情分,方才肯将这般稀罕之物拱手送人!” “难道不是吗?”宜妃挑眉,不以为意道:“就算不全是,四阿哥起码也要占上个七八分吧!” “哼!若是不入眼之人,便是再多上十个四哥,太子二哥也不会管的?”胤禟一副额娘你不要妄想了的表情,气的郭洛罗氏脑门儿又是一突: “怎的,你额娘跟你十一弟就这般入不得眼吗?” 这话多少有些咬牙切齿,郭洛罗氏恶狠狠道,仿佛下一刻就要上前将这个兔崽子连锤带打。 胤禟小身子下意识抖了抖,却还是硬梗着脖子道:“这如何能一样,额娘您难道没有发觉,每每出行亦或旁的,送去毓庆宫的都是最好得,承乾宫那位可谓处处细致,可不是光靠儿子就能教二哥松手地。” “总之,十一弟若是想要讨好二哥,法子多的是。又是血脉兄弟,届时二哥总不会见死不救………”总而言之,儿子这儿,额娘你就不要想了。 “怎么,嫌弃你额娘心思功利,玷污小九你那纯洁的友谊?”径自在一旁的软榻坐下,郭洛罗氏朱唇轻启,看着自家儿子似笑非笑道。 胤禟攸地涨红了脸,吭吭哧哧半响没有说话。本以为来人还要说什么,没想到郭洛罗氏只微不可见地轻哼一声,旋即再没说什么,起身大步离去。 “………”呆呆地看着对方离去的背影,胤禟难得觉得脑袋不够用了。 “难不成小爷我误会了额娘?”半响,九阿哥方才敲了敲脑袋,一脸不可置信。 “娘娘您………”走出书房,跟在宜妃身侧的老嬷嬷难得欲言又止:“听说这几日成嫔等人都在私下里打听太子殿下的喜好,想来也是为了几位阿哥,咱们十一阿哥虽这些年身子好了些,但内里还是比不得旁人,若是九阿哥那里肯花些心思………” “够了!”斜睨了对方一眼,郭洛罗氏斜躺在软榻上,任宫婢们捶打着身子,良久方才懒洋洋道: “你觉得,太子殿下是什么人?那位可是陛下一手培养,连万岁爷那般严苛之人都赞不绝口,日后言以江山相托的大清储君。你以为这些年上赶着讨好的阿哥们少了吗?但迄今为止,真正入得对方眼的不过寥寥几人罢了。” 摩擦着手中的甲套,宜妃意味深长道: “四阿哥尚要依仗幼时情分,咱们小九又是何德何能?” “这………”嬷嬷彻底说不出话了。 “况且那位是什么人,若是连一个人有心无意都瞧不出来,你觉得会有如今众口称赞的中宫储君吗?” “日后这话大可不必再说了。” “是………”老嬷嬷忙不迭地应是。良久方才听对方呢喃道: “早前本宫一直觉得小九身上义气过重了些,还生怕对方日后因此吃了苦头,如今却觉得,心思纯了些也未必没有好处……” *** 胤礽在见到自家四弟已是在除夕前夜,看着大半夜不好好呆在宫里,反倒在园子中四处走动的胤禛,胤礽不觉皱了皱眉,命人将带着的大氅披在这人身上。 “怎么了?可是宫中有人为难?” 这些时日传出的风声,胤礽也是听到过些许,大都是四阿哥待养母至孝,不惜亲自在太子殿下跟前为皇贵妃求来灵药。 虽大都赞扬之语,然而养母一词却教人无端生出几分讽刺来,尤其对比起一无所得的生母德妃来。 哪怕那日始末大多数人都了然于心,但人这种生物,总归是相信自己的。再愈发意识到灵药之珍稀之后,没有人会觉得,太子殿下会因为一臣女的请求便随意将此等神药送出。 能教堂堂太子如此割爱,怕是只有殿下从小照应的四阿哥了。有些话,没有人敢在胤礽面前乱言,但对于眼前得了好处地,这些人可不会客气。 若要教两人离心,旁人不也多了机会不是。 甚至还有人信誓旦旦,四阿哥怕是害怕回到永和宫生母跟前,方才如此恳切。 宫中之人,素来手段繁多,在早前,胤礽尚未建立起属于储君的威严之际,这种手段只多不少。 稀薄的月光下,两人并肩走着。 胤禛没有否认,只低声道:“不过些许闲言碎语,二哥放心,弟弟尚且应付地来。” “倒是二哥你………”说话间,胤禛纤薄的唇角紧紧抿起,胤礽敏锐地注意到,对方袖口处,已经被揉捏地不成样子。 “怎么了?”胤礽不由轻笑道:“四弟往常并非这般扭捏之人。” “弟弟只是………”咬了咬牙,半响胤禛方才涨红了脸,脚下的泥地险些都要被磨出洞来: “早前之事过于冒险,二哥你………你不能太过……太过相信汗阿玛………” 第152章 这话说的很不成调,更像是从牙缝中挤出来的一般,饶是如此,胤礽还是听明白了对方的言外之意。 “呵呵……” 月光下,只见胤礽突然笑了起来,如皎皎月华一般温柔的,不含任何杂质的,一袭白色狐裘仿若神仙临世。 胤禛当即愣在了原地。这一刻,他突然明白宫中为何有人会猜测二哥乃是神仙转世。不过此刻的胤禛不由想,便是神仙也不过如此吧。 “好了!你什么时候见过二哥行过无准备之仗。二哥既然敢给,就不惧什么。” “汗阿玛亦是………” 感受到头顶上传来的热意,胤禛眼眶微热,须臾又攸地垂下了头。 第二日,同小伙伴闲聊之际,胤礽不由带着些许笑意道:“怎么一个个地只教孤防备旁人,难道孤脸上写着好骗二字吗?” 九弟要他小心四弟,四弟又反过来提醒他防备汗阿玛,这可真是,胤礽摇摇头,不由失笑。 “许是殿下做事,实在过于胆大了些吧!”一旁的张若霖忍不住意味深长地看了对首之人一眼,轻叹一声:“毕竟那可是差点教人起死回生的神药啊!” 哪怕早有预料其效甚佳,那一刻他还是险些跌坐在地。 “便是如祖父和小叔那般自持之人,那日回去尚且抓着我问个不停。”想到那两人当时的失态之举,张若霖嘴角不觉露出些许笑意。 没有忽视对方的提醒之意,胤礽抬头看向窗外。昨夜不知何时下起了大雪,整个紫禁城一片雪色,倒是院前那株红梅,依旧傲然挺立着,迎着周遭凛冽地寒风。 胤礽再次笑了起来,目光丝毫不避地看着眼前之人: “孤当初决议走上这条路,求的本就是逍遥之道,倘到了这般境地,仍要畏畏缩缩,思虑良多,又是何苦来哉!” 胤礽声音一如往日般清朗,此刻仿佛又多了些什么。直到很久以后张若霖方才明白,那是一夕之间可阅山河万里的自信与豁达。 哪怕早有猜测,当对方神色自然地说起修道一事,张若霖还是忍不住怔忪了片刻。良久方才真切道: “若霖相信,殿下日后必能筑道有成!” 第75章 年夜那日,宫中尤为热闹,水席自汀兰水榭一直摆到御花园东侧,出乎意料亦或者意料之中,几位等闲窝在沙发上盛京不肯动弹的宗室老王爷亦在其中。 待看到万岁爷身旁,盛装出行的皇贵妃,众王公心下最后一丝怀疑也没了踪影,转而看向胤礽的目光复又热切了几分。 “早前便曾听闻太子殿下龙章凤姿,今日一见果然气度逼人。可惜老朽身子实在不甚利落,未能早日一睹殿下风采………” 说话之人约莫古稀之年,鬓角尽是斑白,此刻已然步履潺潺,然而即便如此,依旧费力地端着酒盏向高台上的胤礽致意。 倒也难为这般年纪还要大老远的从盛京过来。 这便是死亡带来的阴影吗?很给面子地着举起酒盏,胤礽心下不由得想。阿玉曾说过,汗阿玛命定的当政时间有六十有一,也就是说,那个时候,约莫也和眼前之人一般大了。 那么那个时候的汗阿玛也会如眼前之人一样,这般看中生死之事,甚至为了那一丁点儿的可能,大老远的从外地赶来。 想着这些时日频频试探着什么的汗阿玛,胤礽心下已然有了答案。 看着频频上来敬酒的老者们,哪怕只字不提,然不论谁人都能感受到其中的殷切之意。胤礽轻笑一声。可惜了,这些人注定要失望而归。因为目前为止,能教人复还生机的回春丹有且仅有那么一颗罢了。 “太子殿下气度当真愈发卓然了,乍一瞧,倒浑像是脱离尘世的仙人一般,你说是不是啊,赫舍里大人!” 台上,身着彩衣纹饰的小旦们仍在咿咿呀呀地唱着,从头到尾,除去亲手抱了抱富察侍卫家的胖儿子,也就是赫舍里格格之子,胤礽名义上的亲表弟,太子殿下并未再分给赫舍里氏一丝一毫多余的眼神。 这看在旁人眼里,当即就多了些旁的意味。对目前地位岌岌可危地索额图更是压倒性的打击。 原来是纳兰明珠不知何时走了过来,目光满含赞叹地看着高台之人,语气不乏憧憬道:“倘是我纳兰一族能出个这般人物,本官怕是做梦也会笑醒。” 说着复又将目光投向身侧之人,别有意味道: “倒是赫舍里大人,怎的这般兴致不高呢?” “哼,便是再如何,殿下仍旧出自赫舍里一族,天生与赫舍里氏休戚与共,当初若不是你………” 说到这里,索额图便不觉恨的咬牙切齿,一双深窝眼狠狠瞪向来人,连目光都透着股森冷之意:“别以为本官听不出,当日你分明是在挑拨本官与殿下的关系。” “可是最终做出决定的难道不是赫舍里大人自己吗?” 出乎意料地,明珠没有否认,目光直视着台上,面上甚至还挂着些许笑意。 闻言索额图黝黑的眉眼间更添三分阴鸷。 两人说话间,高台上,胤礽已经将一颗通体碧玉的珠子塞到了小孩儿腰间的小荷包中。 小孩儿方才两岁多点儿大,浑身上下裹地跟个大红汤圆一般,正是活泼可爱的时候,圆呼呼的杏眼同胤礽小时候颇有几分相似,尤其是鼓着脸瞪人之时,只一眼胤礽便心喜上了三分。 第153章 作为为数不多知晓太子身份的人,富察永安自然明白,能被对方随身带着的玩意儿必然不俗,见状忙起身推拒:“小儿年幼,万万受不得殿下这般重礼。” “这是孤送于小阿珩的,阿珩喜欢吗?” 没有理会这人,胤礽抬手,力道轻柔地地揉了揉小孩儿浑圆的小脑袋。 “喜欢!”乖巧地窝在自家阿玛怀里,小孩儿下意识拍了拍手心,脖颈上银项圈微微晃动,稚嫩的声音透着显而易见地欢喜,显然对眼前这个大哥哥喜欢的紧。 胤礽面上不觉露出两分笑意,儿子这般不配合,富察永安无奈,只得硬着头皮代自家崽子谢恩。 毓庆宫正值炙手可热之时,不一会儿的功夫,台下已经有无数视线聚集在了此处。连女席处,赫舍里茗玉身上,此刻都多了许多艳羡的目光。胤礽无意给这一家子多添事端,喂了两块奶糕便任由富察侍卫将人带下。 临走前,小孩儿尚还趴在自家阿玛肩上,依依不舍地往高台之上张望着。 “保成倒是喜欢孩子,改明儿娶了福晋,也好教朕早些抱上孙儿。”只见上首康熙帝不知何时含笑着看了过来,灯光下,手上的白玉龙纹杯带着浅浅地光晕,趁地康熙原本黝黑的瞳孔愈发深邃了几分。 听出其中隐含的试探之意,胤礽尚还没什么反应,下首大阿哥脸色倒是陡然铁青了一瞬。 什么叫等到老二娶福晋,才教汗阿玛抱孙儿,这是把他这个老大置于何地?难道他身下的孩儿便天然不再汗阿玛期待之中吗?一口闷下口中的浊酒,只见下首胤禔突然站起身来,用略带粗吝的嗓音朗声道: “儿臣祝汗阿玛岁岁年年,长乐安泰!” 老大这个棒槌! 试探未果,只见康熙面上的笑意陡然僵硬了一瞬,只顾留神自家太子的反应,老爷子一时间倒没注意底下的暗流。 到底不愿大过节的让大儿子过于没脸,康熙只得憋屈地饮下杯中之物。 只此刻面上到底带了些许敷衍。这教底下一直留意着的的胤禔脸色复又难看了一瞬。汗阿玛啊汗阿玛,儿子就这么叫你不待见吗? 隐晦地瞥见了其中暗流,胤礽强忍着即将溢出口的笑意,冲着上首之人含笑道:“汗阿玛想要抱孙儿,这不眼前便有现成的人选吗?想必来年大哥必能教汗阿玛得偿所愿。” “朕倒是更想抱保成你的儿子。”康熙仍不死心道。 话音落,席间,陡然安静了一瞬。众人面面相觑间,许是气氛过于诡异,连台上咿咿呀呀小旦声音也逐渐息了下来。 众目睽睽之下,万万没想到汗阿玛如此执着,想来是这些时日频频试探无果,心下愈发忍耐不得了。 高台上,胤礽忍不住轻咳一声,这会儿已经不忍心直视下首自家大哥的脸色了…… 一阵静默中,虽不明白这天家最为尊贵的父子二人到底在搞什么机锋,一旁佟佳氏仍敏锐地察觉出了些许不对。微不可见地看了胤礽一眼,忙开口打圆场道: “万岁爷多子多福,想来日后必会子孙满堂………” “汗阿玛这话可就伤人心了,合着二哥的儿子在汗阿玛眼里是宝贝,日后咱们兄弟生下的就是野草都不如呗!”席上,素来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胤禟跟着站起身来起哄道,一旁的五阿哥匆忙下拉都没拉住。 “是啊………是啊!”素来紧跟自家九哥步伐,一旁的胤鼓起勇气开口:“教汗阿玛这样一说,咱们兄弟几个就跟不值钱一样。” “哇!”十阿哥话音刚落,只听不远处传来一声极其响亮地啼哭声: “十四不要生野草,十四没有不值钱………” 方才两岁多点的小十四尚还没到知事的年纪,只听哇地一声大哭,当即将在场所有人的视线吸引力过来。一旁的乌雅氏脸色瞬间白地吓人。 “万岁爷,十四还小………”德妃忙起身请罪。 “没想到十四弟小小年纪,口齿还挺伶俐地哈哈………”就是这重点抓地,实在是厉害………孩童声嘶力竭地啼哭声中,罪魁祸首二人组尴尬地对视一眼,在桌下默契地碰了碰杯。 众目睽睽之下,康熙自是不好发作,德妃也只好硬着头皮命一旁的奶嬷嬷先行将啼哭不止的小十四带下。 席间,一众大臣下意识垂下头来。酒杯上的纹路险些都要被看出花来了。嗯………今年席上的御酒当真格外不同呢! 老九这个搅屎棍。 被不开眼的人一再打断,又出了这等闹剧,康熙这会儿也没了试探地心思,微沉着脸将杯中清洌的酒水一饮而尽。 唉,同是梨花醉,跟保成酿地比起来差远了。 水榭旁,舞乐声依旧在继续。康熙身侧,老太后眯着眼一副享受的模样,好似对方才的种种暗流毫无知觉一般。 不得不说,有时候装傻到了一定境界倒也是一种能耐。 “二哥,你跟汗阿玛今儿是怎么回事?”初初散席,胤礽便被人堵在了宫道上,距离毓庆宫最近的小路上。胤禟一袭紫貂小袄,双手抱胸,原本秀丽的小脸上一派严肃,一副二哥你今儿个必须给我个解释的模样。 乍一看,倒是与老四走些仿佛。胤礽不由得轻笑出声。 “怎么连你也看出来了?”看来汗阿玛地忍耐差不多也快到头了,透过眼前融融的月色下,胤礽心下不由想到。 第154章 见宫人们已经尽数退在远处,胤禟忍不住冷哼一声,挺俏的小鼻子微微扬起,一双桃花眼中尽是讥诮:“那么明显,也就大哥那个傻的看不出来不对。” “大哥不过太过在意,身在其中心有所执罢了。”想到方才胤禔愤恨淡目光,胤礽声音不由稍淡了些,转瞬复又含笑着轻睨了来人一眼。 “所以方才九弟是故意地?” 胤禟轻哼一声没有回答,反倒开口道:“汗阿玛可是想给二哥栓婚,或者那人有什么特殊之处,二哥心下不满意?” “或是汗阿玛想借着婚事拿捏二哥?”涉及自家二哥,胤禟不惜以最大的恶意揣度那人。 “哦,那依小九所言,汗阿玛贵为君父,又有何缘由需要如此?”听着来人愈发离谱的猜测,胤礽不由挑了挑眉。 “那肯定是眼馋二哥早前给出的灵药了。”胤禟微仰着小脸,一副二哥你明知故问的表情。 对于自家二哥所说的,灵药只有一颗小九心下自是信地,虽然宫中大多数人不以为意。即便有些惋惜,胤禟却也不觉得这般珍贵之物随意送人有何不妥。但汗阿玛如此,心下肯定有所怀疑。 就像今日那些千里迢迢赶到京城的老王爷一般,渴望着二哥拿出第二颗,甚至第三颗……… 在胤礽不知晓的地方,眼前的小九已经顺利地将整件事逻辑彻底闭环了。 该说不说,还挺有道理。胤礽不觉摇头,却没有直接回答对方的疑问,而是一边走一边仿佛随口道: “二哥早前那是给你的书,可都看过了?” 怎么突然说起这个了,胤禟挠挠头,颇有些不明所以,嘴上却还是如实道:“看是看过,不过其中有些还是不大懂得。” “二哥问起这个做什么?” “没什么,只是突然想兑现早前地承诺罢了。”仿佛今儿想要吃什么一般,明日要穿哪件衣裳一般,胤礽说地随意极了,导致一旁的胤禟登时没反应过来。 然而下一刻,胤禟便觉身下一空,待他反应过来之际,人已经被揽着肩膀踏上了重重月华。 今日的月色依旧稀薄,宫城内确是一派灯火通明,从高处往下看,一盏盏亮起的的宫灯仿若游龙一般,映着皑皑白雪,整个画面说不出的壮阔瑰丽。 数丈之远高空中,胤禟一双桃花眼瞪地极大,手上紧紧抱着身侧之人。四周一片空茫,呼啸着的冷风不断从耳边滑过,此刻的他却是半点都察觉不到一般。整个人好似没有重量一般,轻飘飘地………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停止转动。 不知过了多久,眼看着身侧之人几个轻跃,整个人便已经被带到了皇城中最高的那方观景台上,再被放下的那一瞬间,胤禟整个人都傻了。 尚且来不及回味方才的奇妙滋味,胤禟抬起袖子,狠狠揉了揉眼睛,直到确认方才种种并非他的幻觉: “二哥………方才是在飞吗?”是的吧!是吧,传说中的轻功,竟是这般厉害地吗?二哥武功难道已经入了臻境?看着脚下,足足有数丈之高的观景台,此刻的胤禟突然只觉眼前一阵眩晕。 方才他们竟是从这么高的地方,飞………飞上来地吗? 天啊…… “九弟若觉得是,那便是吧。”须臾,只听眼前之人轻笑一声。观景台,不愧是整个皇宫中视野最为开阔之地,入眼处繁星如昼,甚至连护城河外,依稀可见万家灯火。胤礽不觉入了神,然而一旁的胤禟此刻却难得无心观赏。目光不自觉向身侧之人看去。 月光下,眼前之人身上洁白的狐裘微微拂起。 “二哥放心,弟弟绝对不会告诉汗阿玛地………”没来由地,胤禟下意识举手保证道。 第76章 一直到回到翊坤宫,胤禟眼神儿仍有些飘忽,连脚下都有些轻飘飘地站不稳当。甫一晃荡到寝殿,便被早早等着的宜妃娘娘提住了耳朵。 虽说阿哥们满六岁便要搬到阿哥所,但恰是逢年过节,宫里倒不至于严苛至此。等了大半响的宜妃这会儿简直气疯了: “怎么回事,方才下过宴人便没了影子,能耐了你,还敢将身后跟着的宫侍们尽数甩开!” “怎么,莫不觉地这皇宫是什么安生之地不成?” “嘶!疼疼,额娘你这要掐死你儿子啊!”踢踏着小短腿,胤禟被揪地嗷嗷叫唤,良久,郭洛罗氏方才意犹未尽地忪了手,唤来宫人将人带去梳洗。 “说吧,方才究竟去做什么了?” 胤禟梗着脖子不吭声了。 “九哥,额娘也是担心你……”方才五岁不到的小胤禌在一旁弱弱道。 不同于五阿哥的沉默,胤禟的跳脱,小十一确实个十足斯文秀气的模样,加上雌雄莫辨的秀丽容貌,宜妃早前便时常感慨,这孩子怕不是一招不慎,投胎时生错了性别。 “不用说你额娘我也知晓,肯定是去寻太子殿下了吧?” 从小搁在跟前养大,撅着屁股便知晓对方要放什么屁。榻上,郭洛罗氏把玩着手中朱红色的丹寇,神色却一改之前的漫不经心: “可莫要觉得阖宫里就你能耐,实说吧,凭你如今的斤两想要掺和到你汗阿玛跟太子之间,给你九条小命都不够你小子败活地。” 哼,胤禟有些不服气地撇了撇嘴。却在对方说起你汗阿玛这几日情绪不大好时,攸地大笑出声。 第155章 “哈哈哈哈哈哈………” “汗阿玛情绪不好的原因,你家儿子这会儿可是已经知道了。”说着不顾眼前之人诧异的目光,臭屁嘻嘻地上前叼了个果子,旋即摆摆手大摇大摆地走出宫殿。 那背影,怎叫一个得意了得。 不说宜妃了,便是一旁的十一阿哥都险些惊掉了下巴。 “九哥这是,遇到什么大好事儿了吗?”良久小十一方才疑惑道。 可惜,一直到年节过去,积雪彻底消融,众人都摸不透九阿哥这一天天的,究竟在乐些什么。尤其是四阿哥胤禛,话说,老九面对他时,这种莫名的优越感究竟是怎么回事? 摩擦着自家二哥新送来的玉佩,胤禛不觉拧了拧眉。 初初开春,灵药余波尚还未过,前线便再度传来消息,噶尔丹已然集兵三万,渡乌札河,会攻喀尔喀,并一路北上直指京城。 当日,康熙连早膳都没来得及用,当即号召内阁议事,并命前线福全等人全力追击噶尔丹…… 消息传到前朝,书房内,大阿哥胤禔终于抚掌而笑,重重将手中匕首砸向沙盘: “太好了,本阿哥等今日已经等得太久了………” 一旁众谋士纷纷贺道:“大阿哥英武非凡,何况如今适龄皇子唯有殿下一人,正是合该殿下建功立业之时。” “届时殿下有了兵权,有了人心所向,想必朝堂之上必不会再这般被动。” 见自家主子高兴,众人更是纷纷进言,然而不知为何,一旁的明珠面上却是半分不见喜色。只胤禔如今正是志得意满之际,自是无心注意这些。 这场仗打的极是艰难。 噶尔丹蓄谋已久,并为此不惜北联沙俄,哪里又是这么容易对付地。看着眼前的军事分布,书房内,胤礽不由得皱了皱眉。 果然,没过多久,前线更是频频传出败绩,先是阿喇尼失利于乌尔会河,后又有准噶尔军乘势南进至乌珠穆沁,而此时,距京城不过百里之遥。 及至五月,朝堂上已然风声鹤唳。康熙这几日更是频频提出欲要御驾亲征之意,然一国之君安危如何紧要。朝堂之上,康熙甫一提出,便遭到朝堂众人更是频频反对。 又一次早朝下来,朝中大臣仍是吵吵嚷嚷,拿不定主意。胤礽难得疲惫的揉了揉眉心,摩擦着手中的长剑沉默良久。 “本尊劝你最好不要!” 好似知晓胤礽在想什么,空间内青玉带着警告的声音响起:“本尊早前说过,天地间最重要的永远是平衡二字,任何妄图背离这二字之人都会遭到天道最无情的抹杀。修真之人最好不要枉造杀孽,尤其参与凡人征战杀伐。” 青玉稚嫩的小脸上难得严肃: “如果你不想到时候渡劫之日,在天雷底下灰飞烟灭。这种想法最好想都不要想。” “孤知晓………”良久,胤礽方才长叹一声收回了长剑,凡事有得必有失,早在之前他便已然分明。 六月,随着前线又一次败相传出,这下朝中反对声音也愈发小了下来。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次征战,康熙帝已然势在必行。 “怎么,保成也是来阻止朕亲征?” 这一日,胤礽亲自提着烹好的茶水前往养心殿。茶汤用的乃是胤礽亲自用灵力培育的凝神草,连泡茶用的水都是取自清晨雪莲之上新出的露珠。 甫一打开,整个室内便不由得一清。接过茶盏,康熙毫不避讳地一饮而尽。素日通宵带来的疲累在这一刻消散殆尽。 深深看了自家儿子一眼,前线在即,康熙难得没有再多探究什么。 “北地艰苦,不论汗阿玛做何决定,总要先行保重自身才是。” “朕此去祸福难料,朝中上下,乃止天下百姓,便交于保成你了。” “儿臣定不负汗阿玛所期。” 临行前夕,这一对天家最尊贵的父子,终于退去了早日种种隔阖,说话间难得带了些许温存。大军出征这日,胤礽亲手将一块儿通体凝翠,上面依稀可见繁绉刻纹的平安坠递上前去。 “请汗阿玛时刻佩戴,切记莫要离身。儿臣与众大人在京城等着汗阿玛凯旋归来。” 便是在这般时节,上等灵玉仍是入手沁凉,带着说不出来的舒旷之意,上面刻纹更是玄妙。迎着城门口东升的朝阳,康熙极为慎重地将平安配仔细藏入胸口,临行前复又深深的看了眼前之人一眼: “待朕得胜归来,想必保成会给朕一个合理的解释。” 众目睽睽之下,胤礽只深深一礼道,吉服之上,金丝织就的巨蟒在日光下熠熠生辉:“会的,待汗阿玛得胜归来之日,便是一切谜底尽数解开之时。” “汗阿玛,时辰到了!”虽不知两人都在说些什么,然而二人间这种谁也插不进去的奇妙氛围仍是教大阿哥蹙了蹙眉,忍不住出声提醒道。 眼看着明黄色的帝驾逐渐远去,良久,胤礽方才收回了视线。 *** 自康熙离去,前朝后宫好似陡然平静了下来。胤礽年纪轻轻却也积威已久,一番雷雳风行之下,这些时日倒也没有不开眼之人敢在这时候生出乱子。 连早前见胤礽掌权蠢蠢欲动的索额图复又重新缩了回去。明珠更是难得乖觉,手上一应事物更是办的妥妥贴贴,难得地是,一应手段更是极合胤礽的心思。 第156章 毓庆宫,看着摆在眼前的几方奏章,胤礽不得不承认,无论是处政手段,亦或是对人心的揣度,索额图比之眼前这人,简直差得远了。 被这么个人压在身下,也难怪对方这些年如此不甘……… 轻笑一声,胤礽复又将眼前奏本合上。 从善如流地接下对方的示好之意,二人心知肚明,却谁都没有再进一步接触的意思。 时光如梭,距离汗阿玛御驾亲征已有一月之久。七月,头顶上烈日愈发灼热了许多,整个紫禁城宛若蒸笼一般。 “二哥,你这是怎么了?”毓庆宫书房内,突然传来胤禛带着惊慌的声音,很快便引起了书房内众人的注意。 胤礽并非惯爱揽权之人,考虑到日后,更是有意锻炼几个年长的弟弟。这几日,一些不甚重要的奏章,大都交于胤禛几人处理。 连素来不爱揽事的五阿哥胤祺都被分到了一部分政务。年轻皇子哪里有不贪权的,又生怕处政不当,几人这才每日早早便会聚在此处。 这会儿随着胤禛一声惊呼,几人的目光登时便聚拢了过来,然而这一瞧,以三阿哥为首的胤禛几人登时便是骇然失色。 只见书案前,自家二哥直直捂着胸口,面色更是显而易见地苍白。 “二哥!” 几人忙急声道,胤祺更是着急吩咐宫人请太医过来。 阖宫皆知,太子殿下武艺极为出众,又兼医术通神,常日里连便是发热咳嗽都极为少有,何时又有这般虚弱之时。 “二哥这是怎么了?”胤禛率先跑上前去欲要搀扶,胤礽却只摆了摆手: “咳咳……无事,不过胸口有些发闷罢了,休息片刻便好。” 不知为何,这几日胤礽心下总有些不好的预感。修真之人五感最是敏锐,这般异常自是不可能等闲视之。想到还在前线的汗阿玛,胤礽脸色愈发难看了许多。 一旁几人见罢更加不放心了。 “还是请太医来瞧瞧吧,二哥素来康泰,以前从未有过此症………”四阿哥素来是个急躁的性子,这才多久,脸上便多了些许汗意。 “二哥………” 感受到手下的颤意,为教对方安心,胤礽只得轻叹一声,从怀中拿出一颗养身丹,暗地里却是运起灵力,不消片刻,面上便恢复了以往的红润。 哪怕早知对方在用药上的厉害之处,然而亲眼见到,胤祉几人仍是不由得呆住了。 “好………好厉害!”素来稳重的胤祺不由得张大了嘴巴。众人不觉点头,此刻已经恢复如常的胤礽神色自然地解释道,半点看不出方才的病态: “怕是暑热太过,孤这几日又是睡的晚了些,这才偶有不适。” 作为神医,这番解释,很快便被几人接受。 “对了………”看了眼几位弟弟,说话间胤礽径自上前,取出早前放于此处的几瓶丹药:“这是孤最近新制的养身丸,最是滋身养体,服用可使气血通泰,这些时日你们几个也辛苦了……” “哪里哪里………”年长些的胤祉连连摆手,见试过这药的厉害之处,几人哪敢随意接下: “能够亲自参与朝事乃是咱们几个幸事,已经是二哥大方之故,如何能收二哥你的东西呢。” 这话三阿哥说的很是真心,对于他们这些年长些的皇子,作为太子,不刻意打压防备便已是对方最大的度量了。像二哥这般,愿意以朝政相托,时时指点简直不要太大度。 一旁的胤禛,胤祺两人俱是摇头。 胤礽轻笑一声: “无妨,孤这里不缺这些,这些时日天气愈发怪异了,拿回去以备不时之需也好。” 看着窗外愈发炎热的日头,想到翊坤宫内,时刻躺在榻上不敢外出一步的十一弟,五阿哥红着脸率先上前一步,强忍着羞惭之意将小儿巴掌大小的玉瓶接了过来。 顾及宫中姐妹,其余两人这才上前接过。 待到几人陆续离开,书案前,胤礽脸色方才陡然沉了下来: “阿玉,方才是怎么回事?” 没等阿玉开口,胤礽便难得失了冷静,带着些许焦急道:“早前给汗阿玛的那块玉佩,可是孤目前能做出的最好的防御之物,阿玉早前不是说过,戴上短时间内可保人寒暑不侵,甚至连等闲疫病都无法近身………” 汗阿玛身边又是高手如云。 胤礽实在想不通,都这般了,还有什么能教汗阿玛出事?难不成他的感觉出错了。胤礽心下不由涌过些许希冀,抬首间却见阿玉脸色难得凝重的神色。 就在这时,只见门外一小内侍跌跌撞撞地跑了过来: “太………太子殿下不好了!万……万岁爷他………他失踪了!” 第77章 “你说什么?” “汗阿玛他怎么了?” 哐当一声,伴随着长砚落地的声音,胤礽深吸一口气: “汗阿玛坐镇军中,身旁拱卫者众多,又怎会无故失踪?”说着凛冽的目光直直射向来人。 小内侍下意识抖了抖: “回……回太子殿下,万岁爷是坐镇中军不错,怎奈那噶尔丹着实过于狡猾,先是佯装全力攻打喀尔喀,引得大批主力出军镇压。谁成想,那人………那人却在半夜突然出现在阵前,亲自带兵突袭营帐………” ”总之,总之………”小内侍尚还带着哭腔道:“总之在援兵到达之际,万岁爷已然被逼入了荒漠。更为不巧的是,那地方前几日方才爆发了沙尘………” 第157章 “待消息传来时,距离万岁爷失踪已有两日之久。” “殿下!万岁爷………万岁爷如今怕是已是凶多吉少了呀!”说话间,小内侍身子抖地愈发厉害了。 不怪来人这般绝望,如今正值暑热之时,这会儿沙漠中何等情景何等残酷压根无需多言。不说这漫天飞舞的沙尘,光是短时间内寻不到水源……… 胤礽眸子不由沉了沉。 想到早前心口那股子不知名的烦闷之意,胤礽几乎可以确定,汗阿玛这会儿情况必不会太好。 “小夏子,通知内阁几位大人,就说孤这里有要事相商………” *** “太子殿下万万不可啊!” 书房内,简要地将汗阿玛如今情况告知,胤礽刚将手上朝务分发下去,便有敏锐的官员察觉出了不对。马齐率先道: “万岁爷如今生死未知,正是需要太子殿下坐镇朝纲之际,何况众所周知,荒漠凶险,沙尘之后更是十死无出。殿下断不能再以身犯险………” “是啊,前线众目睽睽之下,万岁爷失踪的消息想必瞒不了多久,朝野眼看动荡正在眼前,当务之急合该收拢禁卫,稳定前朝才是。”一旁的索额图同样劝道: “殿下莫要忘了,前线还有人手上握着兵权,若是有人趁乱起了不臣之心,京城岂不危在旦夕。” 兵权,不臣之心,指向意义简直不要太明显,胤礽抬眸定定地看了眼前之人一眼。 明明不带几分色彩地凝视,却教索额图心下一凛,那日如山似海般的压迫感再次袭来,索额图不由得恍了神。回过神来,眼前之人已然收了目光。 汗阿玛尚还在等着搭救,胤礽实在不愿耽搁时间,单手负于身后,胤礽饱含威压的目光淡淡扫过众人: “请诸位大人明白,孤今日去意已决,此乃命令,而非商量。” “殿下!!!”没想到素来温雅有度的太子殿下强硬下来竟是这般不留余地,众人暗暗吃惊之余也被眼前之人的气势慑住了片刻。不给众人反驳的机会,胤礽复又道: “至于孤不在这几日,朝中一应事宜便劳烦在座几位大人了………” “还有孤的几位弟弟,这些时日下来,处事已然有了脉络,还望几位大人不吝指点。” 万万想不到胤礽并非做戏,竟当真准备离去,索额图当下再坐不住了:“太子殿下,荒漠之地十死无生,若是万岁爷还在,决计不愿殿下以身犯险。” “殿下若是出了什么事儿,如何对的起万岁爷这些年的倾力栽培,又如何对的住朝中大臣,乃止天下万民的期望!” “殿下……” 索额图还要上前,却陡然间惊恐地发觉,脚下竟然再动弹不得半分。仿佛有一股无形的气流阻在跟前。索额图蓦地抬头,却见上首之人不过微不可见地抬了抬手。 像是看到了什么恐怖之物,索额图鹰挚般的眼睛瞬间瞪地极大。 房间内,其他人此刻也注意到了这一反常之处。几人都是人精中的人精,哪里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再看向上首端坐着的太子,眉眼间不觉多了些许畏惧之意。 谁也不知晓对方是如何做到的。 忽略过身上种种异样的目光,胤礽好似寻常般端起手边的茶盏,幽幽道:“想必江南一行,几位大人对孤的手段已经有几分了解,不妨告诉各位,孤早在去岁之时便已然修出内劲。” 说着微微抬手,一股看不见的气尽自手间掠出,顷刻间,只见不远处的鎏金香炉应声而碎。 是安抚,亦是震慑,更是告诫这些人莫要在他离开之际,起什么不好的心思。 书房内,一瞬间安静地吓人。 胤礽实在不愿在此浪费时间,索性道:“几位大人也看到了,倘若连本宫都无法从荒漠中走出,那这世上便再没有他人了……” 一直到离开之际,众大臣尚还有些缓不过神儿来。 “二哥!汗阿玛他………”如方才所言,圣驾失踪的消息压根不可能瞒地住。不一会儿的功夫,得到消息地胤禛几人便陆续跑了过来,见胤礽已然教人牵来了宝马良驹,一副准备立时出行的架势,心下更添了几分焦急: “太子殿下,弟弟跟二哥一同前去。” “是啊是啊,汗阿玛出事,身为人子,臣弟如何能继续呆在京城安享富贵。” “二哥………” “太子殿下………” “好了!” 淡淡地扫了几个弟弟一眼,胤礽不由得气笑了,素来温隽的眉眼此刻不觉带了些许凉意: “那可是荒漠,你们几个去能做什么?添乱吗?” 看了自个儿的小胳膊小腿,又想到自家二哥那逆天的武力值,几人不由得颓丧地低下了头。胤礽复又轻叹了口气,目光转向为首的胤祉身上: “三弟,众兄弟中属你最为年长,早前孤已经派人将太子手令交于你手,有此手令即可调动紫禁城六成禁军。宗室那边,康亲王府会同你配合………” “二哥,臣弟………” 初初接此重任,胤祉心下难免有些恐慌,那股文人雅士的弱气儿复又重新浮在了脸上。胤礽抬手,安抚性地在对方肩侧拍可拍: “四弟谨慎,五弟稳重,遇事你们几个要多商量。记住这几日若是有任何异动,不论是谁,无需客气只管拿下。日后自有孤同汗阿玛定夺………” 第158章 “是………”迎着自家二哥信任的目光,胤祉下意识挺起了胸脯。一旁的胤禛几人同样开口道: “臣弟谨记,绝不负太子殿下相托之意。” “二哥,记得早些回来啊!” 伴随着小九焦急的呼喊声,胤礽以极快的速度飞身上马,一路畅通无阻。很快便将一众侍卫甩在身后。 待到无人之地,胤礽这才抬手将马匹收入空间,旋即熟练地踏上飞剑。一人一剑宛若一道青光,以极快的速度向着远处摄去。 今日难得无风无雨。 只用了约莫半个时辰左右,胤礽人已经到了宫人所描述的那片荒漠之中。 沙尘暴已然过去了两日之久,这会儿连天空都是灰蒙蒙地。从半空中往下看,入眼望去皆是一片焦黄,伴随着一个个不大不小的鼓包。可想而之早前风暴来的有多么猛烈。 腾格里沙漠不愧是众人口中十死无生之地,眼见搜寻了这么久,不仅没看到自家汗阿玛,连临近的水源都未见到一处,胤礽心下愈发发沉了许多。 一路上,空间内青玉可谓安静极了,胤礽敏锐地察觉出了些许不对。一边仔细搜寻,一边开口道: “阿玉自方才起便是一副神色凝重的样子,可是汗阿玛那里又出了什么变故?” “保成,你不觉得这一切太过巧合了吗?”空间内,青玉不觉抿了抿唇。 胤礽没有说话,只眉间折痕愈发深了些。微风吹过,来人鸦青色的衣角微微晃动。显然哪怕关心则乱,依眼前之人的敏锐,显然对此也并非毫无察觉。 青玉继续道:“依你汗阿玛那谨慎到骨子里的性子,御帐所在之处断不会轻易透露出去,给那人以可乘之机。” “还有被追去荒漠不久便突遭沙尘未免太巧了些。” “阿玉的意思是有人从中做梗?” 说话间,胤礽再次释放灵力,用于感受当初留于玉佩上的灵力波动,然而,半刻钟过去了,一刻钟过去了,仍没有半分感应,活像是被什么东西刻意屏蔽了一般。 胤礽眉间愈发慎重了许多。半响,才听阿玉低叹一声。 “若是人的话,反倒是好办了。” 青玉容了耸肩,没等胤礽开口便继续道: “本尊早前便告诉过你,人道越兴,相对而言世界意识对于修真者的束缚只会愈发严苛,尤其涉及人间帝王。若本尊所猜不错,当时你之所以心口不适,除去父子亲人间的感应外,未尝没有天道的警示之意………” “天道警示?”心下思量着这四个字,胤礽不由放缓了步伐。 “是的。”青玉点了点头:“毕竟在这里,你如今筑基期的修为已经算是极难得的高阶修士了,天道有感也是常事。” 迎着对方好奇的目光,青玉继续道: “若本尊没有猜错的话,你汗阿玛命中原就该有此一劫,还是真正意义上的生死之劫。但因为你早前几乎无微不至的防护给挡了去。” “但是胤礽你要知道,帝王劫数,尤其生死之劫,你或许挡的了一时,却决计挡不了一世。” “有些苦难,是他登上九五之尊那一日起,便必须得去承受地。”青玉声音难得带了些许严肃。 “所以………”胤礽苦笑一声,看着掌心再一次徒劳无功的淡蓝色灵力,清澈的眉眼中难得透出了些许茫然:“孤目前为止,对汗阿玛所做的一切皆是无用之功吗?” “也不是啦!”生怕对方受到打击,青玉忙道:“便是天道,也再没得这般事无巨细的时候,除去帝王寿数与命定之劫不可改,像你平常调养身子,甚至炼制的丹药也是有用处地。” “起码能让你阿玛晚年少些病痛,过的舒服些!”不过对方只要还在这个位置上,想延寿是不可能的。 最后的最后,青玉小声嘀咕道。 “原来如此,倒是孤贪心了。”胤礽轻叹一声。 话虽如此,胤礽仍是没放弃搜寻,既然无法凭灵力感知,那便御着灵剑一寸寸沿着沙洲向前。 晌午十分,头顶上太阳愈发烈了许多,哪怕胤礽早已经不惧寒热,此刻仍被这刺目的日头刺的眼睛生疼,最后只得运起灵力覆在眼中,方才得了些许清凉。 与此同时 不远处一处不起眼地土包旁,素来雍容华贵的康熙爷此刻早已狼狈不堪。明黄色的甲胄之上满是焦黄色的沙土。 日光炽烤下,两颊被晒的通红,因着缺水之故双唇更是彻底干裂开来。 “万………万岁爷!”眼看来人就要彻底脱水,一旁的觉尔察将军咬咬牙,对着自个儿已经晒地脱皮的手腕狠力一咬,顷刻间便有鲜红的血液喷涌而出。 “这里只有陛下跟奴才二人,陛………陛下若是不嫌弃………” 觉尔察将军艰难地爬到圣前,费力地托举着鲜血淋漓的左手,声音像是被沙棘磨过一般,沙哑难听极了。 沙尘过后,茫茫沙漠之中,康熙身旁跟着的一众亲卫早已经不知四散到了哪里。若非觉尔察将军机灵,早早趁风暴开启前抱住眼前之人大腿,怕是这会儿康熙身旁,连个伺候之人都无了。 这两日两人不是没有试图去寻过绿洲,亦或者早前跟随而来的亲卫,然而不知为何,不论两人怎么走,身旁俱是一眼望不到尽头的黄沙。 “不………不必了!” 第159章 听到声响,康熙费力抬起眼,瞅了眼目前比他状况还要再差些的老伙计,微不可见地摇了摇头。手上却不觉将怀中的灵玉握地更紧了些,极力汲取着其中凉意。 经过这些时日的酷晒,以及从高空中摔落的巨大冲击,康熙哪怕尚不知灵力为何物,却也能明显感受到这里面的某种东西正在不断地减少…… 炽热的阳光照在沙土上,连身下都是一片滚烫的热意,康熙两眼发黑,干渴了许久的喉咙更是刀割一般的疼,好多次他都觉得自个儿即刻间便要死在这片沙土之上。 这一刻,康熙脑海中无疑想了很多,有心爱儿子保成的,有早去的皇额娘,还有揉杂着爱敬恨怨如何也分不开的太皇太后。 不过最多的仍是这万里江山。 感知到生命消逝的这一刻,康熙对生命的渴望到了极致。 “咳咳………算算时日,保成约莫也该接到消息了吧。” 迎着午后愈发毒辣的日头,康熙不由得低声呢喃道。声音虽小,却仍是被一旁的觉尔察将军听了个正着。 不过这会儿眼前这人只以为万岁爷这是垂危之际,惦念儿子罢了。想到自家那浑小子,觉尔察将军眼前晕眩感愈发重了些。 那小子素来鲁莽,这么大年纪了尚还如此不知事,若是他走了,这孩子可又该如何是好。还好太子殿下是个顾念情分地,这一刻,眼前的觉尔察将军不得不庆幸,当初早早将那浑小子送去了殿下跟前。 “太………太子殿下………” 看着天空之中蓦然划过地熟悉身影,觉尔察怔然片刻复又使劲儿摇了摇头,他这是被晒出幻觉了吗?怎么好端端地在这破地方看到了太子殿下,还是在这天上……… 嗤!做梦也没得这般离谱地! 看来他这是要撑不住了,儿子啊,日后祭祀之时,可要给你阿玛多烧些好的。不知想到了什么,觉尔察复又闭上了眼睛……… 第78章 睁眼再闭上,再睁眼,继续闭上………重复许多次后,一旁正在给自家汗阿玛诊脉的胤礽终于忍不住转过头来,似笑非笑道: “觉尔察将军这又是在做什么?” 正值暑热之际,四处皆是漫天飞舞的黄沙,眼前之人一袭青衣却是不染半分纤尘。连出口的声音都带着一股说不出的沁凉之意。联想到方才那堪称玄幻的一幕。 觉尔察将军下意识揉了揉眼睛: “没……没有!”许是觉得自个儿这幅模样实在没有可信度,来人又慌忙道:“奴才多谢殿下方才赏下的药!” “若非殿下及时赶到,奴才这条命怕是就要交代在这里了。”觉尔察双手抱拳,重重一礼道。只眼中惊愕之色仍是未减半分。 也是,任谁看到有人驭着长剑从天而降,还是早前就见过多次的“老熟人”都会疯地吧! “不过顺手而为,觉尔察将军不必如此。”当作没发现对方的小心思,胤礽轻笑一声,转头便对上自家汗阿玛过分灼热地目光。 依阿玉所言,既然能被他轻易找到,证明自家汗阿玛生死劫已过,胤礽便收了顾忌。 一颗养身丹下去,带着浓浓的水系灵力,康熙被炙烤的蜕皮的脸上登时便恢复了几分血色,连唇角的干涸都尽数褪了去。此刻一双乌黑的瞳孔一瞬不瞬地盯着眼前之人,紧抓着对方的手更是用足了力气。 从胤礽的角度,甚至能看到自家汗阿玛眼中隐隐泛着地幽光,带着极度地狂热之色。 漫漫黄沙中,只见胤礽随手一拂,烟青色袖口微微摆动。顷刻间便见一道蓝光闪过,二人满是沙尘的衣裳几乎瞬间便恢复了整洁。 不出意外两人瞳孔又是一震。轻叹了口气,胤礽方才温言道: “这里是只剩汗阿玛同将军两人了吗?孤早前一路寻来之时,好似隐约有瞧见过汗阿玛身旁的几队亲卫。”见自家汗阿玛无事,胤礽总归是不愿枉视人命,将人从沙地上扶起后便立即开口道。 康熙作为一国之君,身旁的亲卫也是大多出身显赫,闻言自是没有反对的意思。 服用过丹药,又喝了胤礽特意带来的清水,这会儿觉尔察自觉已经恢复地差不离了,当即便要上前欲要搀扶,被康熙摆手拒绝。 胤礽带路,三人一路向西,幸运的是,虽距离有些远,一众亲卫却并未被分的太散。这会儿见到几人,尤其是明显赶过来救援的太子殿下,更是喜极而泣。 “万岁爷!太子殿下!” 即将流逝的生命之下,早已不允许这些人想的太多,看着众人如出一辙狼狈的神色,胤礽上前,将早前特意备下的灵药及几袋清水一一分了下去。 感受到堪称神奇的药效,众侍卫心下更是感激不已。 寻到了人,又有胤礽引路,回程路上便好走多了。众人前脚走出沙漠,迎面便是带领军士四处搜寻的福全一众。许是素日未歇之故,福全眼下已是青黑一片。瞧着比康熙这个受难之人还要憔悴上几分,见到康熙一行的瞬间,当即酿跄着从马上一跃而下: “太好了,万岁爷您总算是回来了!若是陛下您有个三长两短,臣兄………臣兄………” “臣兄罪该万死啊!” 说到这里,福全已然泣不成声,语气中满是自责之意。 “噶尔丹狡猾,同你等又有何干系!”大步上前将来人扶起,康熙没有责问,只微沉着声音道: 第160章 “对了,当日那贼人同朕一道进了荒漠,如今可如何了?” “这………”微不可见地打量了一番来人的脸色,福全方才犹豫着开口道:“昨日前线便已传来消息,说是那噶尔丹已然回归。” 果然话音刚落,便见康熙脸色攸地沉了下来。福全忙劝慰道: “陛下,那噶尔丹自小长于此地,对各处地形之熟悉,自不是旁人能比的了地,陛下莫要吃心才是。” “倒是太子殿下。”福全转头,看向胤礽的眼中满是欣赏之意:“初初来此,便能于一片黄沙中寻到万岁爷,更能这么快找到出路,殿下当真是英雄出少年啊!” “万岁爷好福气!” 至于眼前太子殿下速度为何如此之快,这会儿福全心下倒是并未怀疑,早在去岁江南一行,太子殿下习武有成,甚至已然修出了内力一事便已经不再是秘密了。 想到早前沸沸扬扬的“神药”一事,所谓天纵奇才许就是这般吧!不论什么都能做到极致…… 不知想到了什么,康熙方才还有些微沉的脸色骤然转晴,甚至无意识地,加快了回去的步伐。 “皇伯过奖,本宫不过早前准备地多了些,不比汗阿玛匆忙进入。”单手负于身后,胤礽含笑着道,温雅谦逊的模样又教福全心下欣赏了几分。 得到消息匆忙赶来的胤禔甫一过来瞧见地便是这一幕。不论是眼前皇伯的夸赞,亦或是胤礽的泰然都叫大阿哥心中梗地不行。 连汗阿玛平安归来的喜悦复都减下了三分。 紧紧握了握拳头,胤禔方才上前一步激动道: “汗阿玛,您总算是回来了!”刻着忽视了一旁的老二,此刻胤禔眼中尽是纯然的欣喜,甚至隐隐泛着些许泪光。 “好好!我儿纯孝,听说这几日看大一直在四处寻朕………” 死里逃生,又是数日未见,康熙心下对这个大儿子自是有感情地,只这会儿明显还有更重要的事情牵制了心神……… 轻拍了拍儿子的肩侧,康熙面上同样带着激动,然而脚下的步伐却未停止过半分。时不时还要用余光瞄向一旁不再开口的胤礽。 肉眼可见地,大阿哥神色僵硬了一瞬,心下又是一股无言的愤恨涌起。 这些时日他也曾数次带人进入茫茫沙漠,寻找汗阿玛没有一刻停歇。然而最终得到这一切地仍是老二,救回汗阿玛的是他,得到汗阿玛心喜,众人夸赞逢迎的依旧是他。 为什么,到底是为什么,这世上,会有这么个人,只要一出现,便可将你踩进泥里,教你早前所做的一切都似是一场笑话。 看着眼前之人疾步离开的背影,黑暗中,胤禔脸色愈发晦暗不明。 为寻找万岁爷踪迹,这些时日大军一直在此安营,肉眼望去,皆是一大片洁白的蒙古包。正中心处,独属于康熙的御帐之内更是早早收拾妥当。 脚下是冰藤铺就的原木色棱花地毯,殿中央紫檀木小几上,幽幽地清荷香带着丝丝凉意。梁九功素来极有眼色,见两位主子爷这厢明显有事要谈,抑制住自身激动之意,早早便带着一众宫侍退至帐外。 几乎在人离开的那一瞬间,康熙的目光便紧紧锁在了胤礽身上,许是过于激动之故,胤礽甚至能看到对方微微发颤的眼睫。 径自寻了一方软榻坐下,胤礽微不可见地轻叹一声: “汗阿玛想问什么便问吧?” “保成当日便曾有言,说是想要“以剑入道”,今日便自天间御剑而来,可是………”康熙呼吸忍不住粗重了一瞬,目光中陡然迸发的狂热好似要将人灼伤: “可是已然道术有成?” “汗阿玛既然已经猜到,儿臣便已然没有隐瞒的必要了。”目光直直迎上来人,胤礽微微含笑,毫不避讳地给了对方揣摩许久的答案: “是的,汗阿玛,儿臣已然突破凡身桎梏,彻彻底底成了修道之人。” 哪怕早有预料,这一刻,康熙依旧忍不住瞪大了眼睛。 夕阳西下,透过纱帐带来淡淡的红霞。说不出是震惊亦或欣喜若狂,康熙紧紧握着椅背,力道之大险些要将扶手揉碎了去,帐内,急促地呼吸声落地可闻: “什么时候?” “去岁自江南归来之际。”到了这个份儿上,胤礽也不再隐瞒。 “这般早,那为何?”为何不早些告诉朕,要是早知如此…..早知如此……… 保成同朕可是有了隔阂? 余辉下,康熙目光如鹰隽般紧紧盯着眼前之人,不愿放过对方一丝一毫地表情。 迎着眼前之人如有实质的目光,胤礽微微抬眸,一双明眸清澈如泉,看不出半分心虚之意,细看下还有些许不解: “可是儿臣也并未刻意隐瞒不是吗?不知汗阿玛可曾记得,且自那之后,儿臣可是特意给了您许多提示。” 说着,胤礽略有些失望的摇了摇头: “说实话,儿臣可是一直在等汗阿玛相问,谁曾想,唉………” 合着还是朕的错了?原是朕不够坦诚之故?伴随着微不可见地叹息声,康熙心下一梗,一双鹰眸下意识瞪向来人,偏对方所言,句句是真。 “那皇贵妃那颗丹药,也是保成刻意为之?”想到那颗神药,康熙心下不由得抽痛了起来。 能有如此效果,显然便是传说中的活死人,肉白骨的仙丹了。只要一想到那种级别的丹药被旁人用去。康熙只觉呼吸都不畅快了….. 第161章 “这个……嗯……”好似没察觉到自家汗阿玛的急切,窗台前,胤礽沉吟了片刻:“一半一半吧!” “何意?”康熙几乎立刻接道。 “当时儿臣看过,皇贵妃确实到了寿数,体内生机已然绝了大半,除了回春丹,确实没有旁的法子能解。”当然若胤礽亲自出手,以他如今的修为,为对方接连七七四十九日输送灵力,也未必不可。但这种法子,等闲之下,胤礽决计是不会用地,甚至连透露,都不会透出去。 “也就是说,此丹药果真可以延长寿数?”顷刻间,康熙眼睛亮地惊人。 果然,这人是会抓重点地。胤礽无奈颔首: “某种程度上确实这样,不过也要因人而异,回春丹确实可使人恢复生机,继而延长寿命。但若是过于年长之人,体内生息几乎断绝,即便延长,也未毕能得几时之好。” 话虽如此,经历过一次濒死,康熙此时对自个儿的小命可以说看中地不行,当即便道: “那这回春丹………” 迎着对方炯炯的目光,胤礽只得无奈笑笑:“恐怕要汗阿玛失望了,儿臣的丹术皆是儿臣自悟而来,此前未曾接受过正宗传承。当日同汗阿玛所言并未掺假。这种程度的灵丹,目前为止,儿臣只练出过那么一颗罢了………” 康熙“………”不行,心口更痛了。哪怕心知对方日后未必不能再练出这个,甚至比之这个更厉害的丹药,康熙依旧心塞不已。 满是惋惜地看着自家儿子,康熙爷目光中隐隐带着沉痛: “保成啊!朕知你大度良善,但人有亲疏远近,日后莫要在如此不羁了。” 胤礽“………” 好歹是您亲表妹,您这般真的好吗?胤礽心下幽幽一叹,看来他还是低估了对方对寿命的执着。 果然下一刻,便听眼前之人开口道: “保成既已入道,那寿数可是?” 胤礽点头:“确实要比常人多些?”不等康熙来问,胤礽便索性道:“儿臣突破之际,曾有感于天地,寿数约莫会有两百载上下……” “两百………” “两百啊………”不断呢喃着这个数,看着眼前风华正茂,并且在未来会拥有漫长生命的儿子,康熙心下一时间竟不知如何做想。 想到方才遇见的那一幕,康熙头一次从自家保成修仙入道的喜悦中挣托而出。看着眼前风姿卓然的儿子……… 这样的保成,这样超乎常人的能力,还有什么是他得不到的?寿命,健康,甚至只要保成愿意,只凭仙人的身份,亦或手中灵丹便可一呼百应。连他自小紧紧抓在手中,甚至引以为傲的帝位……… 哪怕明知眼前之人并无此心,康熙心下还是被微不可言地刺痛了一瞬。 窗外,赤红色的夕阳彻底落下。 父子多年,胤礽如何看不出对方地心思。想到早前种种,那时候张若霖曾直言宽慰于他,说是有时候他的阿玛,同那高台上的九五至尊并非同一人。 可事实上,一个人又怎么可能当真分为两份呢?就如同曾经的汗阿玛待他,其中有几分是父亲之于儿子的疼爱,又有几分是对继任者的期望,对江山社稷的期许,怕是连汗阿玛本人都未必分的清吧! 这一刻,胤礽不由得庆幸,他到底从这看不到未来的樊笼之中走了出来。罢了,就让一切在这里结束吧!想到这里,胤礽起身郑重一礼: “儿臣一心求道,恐有负汗阿玛期望,还请汗阿玛允许儿臣辞去太子之位。” 第79章 “哐当!”,康熙手中,雕刻者盛世牡丹的青瓷茶盏应声而落。滚烫地热茶尽数撒在洁白的地毯之上,留下一大片污渍,隐约间尚还带着些许白气。 御帐内,只见康熙帝眉心深蹙,带着些微愠道:“保成何至于此?便是修行,又为何要弃江山社稷于不顾?” 明明方才想东想西,生怕握不住手心帝位的是这人,然而此刻听到自家儿子请辞,最为心急地仍是眼前之人。胤礽微不可见地摇头,依旧保持着方才行礼的姿势温言道: “汗阿玛,常言道,鱼和熊掌不可兼得。这世上,断没有万事得以周全之理。” “不瞒汗阿玛,儿臣突破之际,曾得天地之馈赠,明净己身延长寿数的同时,同样也从中领悟到了些许天道法则。” “天道法则?” “是的……” 胤礽抬眸,明澈的眉眼此刻已是一派端肃,连素来清石漱玉一般的声音也跟着沉了下去: “不知汗阿玛可曾听过天地轮转,日月有常?” “保成这是何意?”看着眼前之人极尽严肃的面容,康熙心下已然有了不详的预感。 胤礽微微敛眉: “也就是说,凡间帝王一旦踏入修行,轻则修为尽失,重则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超生………” “此乃天遣,亦是天道维护平衡的手段之一。” 果然,康熙心下彻底沉了下去,早前的那点子微妙的奢望也没了踪影。 他知道,在这方面,保成是决计不会骗他的。何况以保成如今的实力,天下何处去不得?又何必待他这个汗阿玛小气至此。 沉默了良久,康熙方才出声道: “那么如保成所说,天地轮转,日月交替乃天道平衡,也就是说,哪怕保成日后练就仙丹,朕也依然无法得以长寿?” 第162章 “青史之上,求仙问道之人不计其数,然从始至终无一有为,莫不也是因为天道不允?”想到这里,康熙声音越发沉了下来。 不愧是汗阿玛,竟然这么快便猜出了端倪,胤礽微不可见地点了点头头:“按理来说确实如此,不过………” “不过什么?”几乎在胤礽开口的同时,便听来人焦急道。 殷殷期盼之情可见一般,胤礽忍不住轻叹一声,眉眼间却不觉带了些许温煦:“待到帝命结束,若汗阿玛舍得九五之位,届时未必没有法子………” “保成此话当真。” 胤礽点头。 “那……那朕的帝命?”涉及到自身寿数,康熙几乎是颤抖着问出此话。 想到阿玉当年所言,胤礽微怔了片刻,下一刻却是坚定地摇了摇头,看着眼前的汗阿玛语气肯定道:“儿臣并未有途径学习测算之道,不过汗阿玛此刻龙气昌盛,想必离那一日尚还远矣。” 见对方隐隐松了口气的模样,胤礽不由得失笑: “汗阿玛放心,待到那一日,当儿臣的法力丹药尽数无法起作用之时,想必也是汗阿玛帝命彻底结束之日。” 对眼前如月般皎皎的儿子,康熙到底还是信任地,闻言彻底松了口气。然而一想到这般万事皆全,事事得意,日后必将延续万里山河的太子,如今却要弃储君之位而去,康熙心下复又不是滋味了起来。 不得已地,又将眼前的众儿子们来回扒拉了一遍: 老大鲁莽,冲动上头便万般不计后果,做事不管不顾,连自个儿情绪都掌控不得,日后又是如何驾驭朝野,权掌这万里山河。 老三仁弱有余,威望不足,常日里修书做赋还好,倘要登临高位,就这般做事瞻前顾后的性子,如何能教朝野归心。 老四……唉,旁的都好,这性子委实拧巴太过,爱之欲其生,恨之愈其死,眼中容不得半点沙子。做一贤臣尚可。当了皇帝,康熙这是生怕哪天被人暗暗下毒,亦或干脆利落抹了脖子…… 老五………罢了,不提了,没那心气儿,充其量不过一富贵闲人。 老六老七身子有恙,老八性子圆滑太过,届时被人架在高台之上,怕是轻易下不得来。九十这俩棒槌…… 越想,康熙心下越发不是滋味。明明还有那么些儿子,康熙却只觉眼前江山后继无人。 尤其对照组还是眼前自个儿一手抚养长大,能文能武,内可教诸兄弟心悦诚服,外能让一众文人士子甘心俯首,可谓处处贴合心思的太子……… 一想到这人还能无师自通走上修道之路,这又是何等天分。怕是千万年未必能出其一,偏偏就是因着这份天赋。 唉,我儿过于优秀,如今竟也是负累了。看着眼前如皎皎明月般不染纤尘的儿子,康熙半是骄傲半是心酸地想着。 窗外,天色已然彻底暗了下去。 良久,康熙头痛地揉了揉眉心,对着眼前的宝贝儿子不由得再次目露希冀: “保成,当真没有别的法子了吗?” 胤礽“………” “汗阿玛您心下应该清楚地……”胤礽只得无奈笑道。 肉眼可见地,康熙神情萎靡了不少,良久方才无力地摆了摆手道:“罢了,你让朕再想想………再想想………” “劳累了数日,汗阿玛记得早些休息。这是儿臣前些时日调的安神香,有静气凝神之用。”临走前,胤礽还不忘温声交代几句。 看着儿子潇洒离去的背影,康熙心下愈发不是滋味了。 “唉………”夜里,营帐内,胤礽留下的安神香还在缓缓燃着,透过窗子,淡淡的菊香不时有溢出帐外,连随行的亲卫都不觉带了些许困意。然而,帐房内,康熙此刻却是再难入睡。 雕刻者麒麟瑞兽的紫檀拔步大床外,梁九功强忍着睡意,小心翼翼地探过头来。 朦胧的纱帐内,传来一阵阵翻来覆去的摩擦声,来人不由压低着声音担忧道:“万岁爷,您这是怎么了?可是前些时日伤到了内里?” 帏帐内依旧没有出声。 越想越是这么回事,梁九功心下愈发急了起来:“陛下,可要奴才去唤太子殿下过来?” 不提还好,一提太子,帐内之人心下越发沉郁了起来,眼看这不懂事儿当真要往外跑。纱帐之内,康熙当即沉声呵道: “站住!” *** “汗阿玛这几日是怎么了,吃了火药一般?”刚走出营帐,胤禟便不由得低声嘀咕道。 眼见康熙帝九死一生归来,据说还在荒漠中无水无食地暴晒了数日之久。皇城内,几位年长些地阿哥自是坐不得住,当下便请旨前来探望。不知出于何种心思,康熙干脆允了几人所求。 然而到来之后众人方才发觉,比之众阿哥想象中的温情脉脉,父子执手相看泪眼,现实中却是残酷太多。 这几日趁着前线安泰,本以为能安宁些许,却不知为何,老爷子突然开始关注起他们几个学业来,时时挑刺不说,往往还将几人功课批的一文不值。老九这个刺头暂且不说,老八胤禩因着那一手拿不出手的字迹更是无数次踩了自家汗阿玛的雷区。 早前在京中参与过政事的三四五几人更是凄惨无比,光是所谓为政心得,便叫四阿哥眼眶底下青黑一片,体质差些的三阿哥更是差点栽倒在营帐外。 第163章 天可怜见的,也不知几夜未曾好生睡过了。 “这日子,究竟什么时候是个头啊!”校场上,顶着头顶上硕大的太阳,胤禟机械似的拉动着手上的弓矢,原本嫩白的小脸这会儿已是通红一片,斗大的汗珠子说着脸颊一路流到领口处。 “汗阿玛这是疯了吗?”小心翼翼地揉了揉险些破皮的手掌,几乎师傅前脚离开,后脚胤禟便忍不住将弓箭重重丢在地上,忍不住抱怨道。 胤禟身侧,身材略显丰润的老十当即跌坐在地,两眼怔怔地望向地面,瞳孔中再看不到半丝神彩。 整个人跟没了魂一般。 “九弟,不可胡言。”强忍着手臂间的颤意,胤禩沙哑着声音道:“汗阿玛对咱们严厉要求,乃是器重之意,咱们兄弟更要好生把握才是。” 若是能就此入得了汗阿玛的眼,想到这里,胤禩心下不由激荡了一瞬,执着弓箭的手愈发端正了许多。回头见一旁的小九仍是一脸不服,八阿哥复又放缓了声音,通红的小脸上满是温和: “汗阿玛在荒漠中九死一生,这会儿心下不顺也是常理之中,九弟这些时日还是安稳为要,莫要因着一时任性,惹得汗阿玛生气。” “知道了………” 从宫人手中接过凉茶,胤禟努了努嘴,到底没有再出声反驳。 “咦?”茶水甫一入口,胤禟便敏锐地察觉出了不对。 带着凉意的茶水自喉道中流淌而下,如涓涓细流从身上浸润而过,带着丝丝清凉,手臂的酸痛此刻好似都减轻了许多。这熟悉的感觉,胤禟当即眼睛一亮,当即逮着一旁的宫人激动道: “是太子二哥,二哥他出关了是不是?” “回九殿下,奴……奴才不知,不过这茶水确实是太子殿下身旁的汀兰姐姐教奴才拿过来的。” 话音刚落,就见原本躺在石凳上人事不知的十阿哥一骨碌爬了起来,以一种极其不符合其圆润身姿的速度一把夺过宫人手中的凉茶,咕咚两声便尽数咽了下去。 末了还舒服地叹了口气,一副意犹未尽地模样,一旁的宫人来不及愣神,忙上前重新添了一杯。 一连饮下了小半壶茶水,直到身上疲乏之态尽消,胤俄这才满意的摸了摸肚皮,嘴上还不忘感慨道:“太好了,二哥出来,咱们兄弟们就有福了……” “原来是太子殿下啊!”一旁的八阿哥不由得微微一怔,狭长的凤眼中不觉露出些许微妙来。这些时日太子殿下不见人影,汗阿玛又是这般揠苗助长,急于教他们成才的模样,很难不怀疑两人间究竟发生了什么。 但按理来说,二哥孤身一人冒险前往沙漠,冒着生命危险将近乎垂死的汗阿玛救出,怎么着也不至于因此遭了厌弃才是……… 不过换种方式想想,胤禩看了眼周遭重重军帐,约莫已有数万之数。 这里这么些个军士,其中不乏能力卓绝,对边塞极为熟悉的将军们,数日来却仍是一无所获。而太子二哥却仅用了一日不到,不止寻到了人,还能以最短的路线将众人带出……… 这决计不是一句运气能做得到的。这般厉害的能力,汗阿玛心下有危机感也是常事。 倒是可惜二哥一片丹心了。胤禩下意识摇了摇头。心下属于皇父早前高大的形象在此刻却是陡然崩塌了一角。 不过………胤禩下意识握紧了已经被磨出血泡的手心,无论如何,这个机会他一定要把握住。 与此同时,尚不知自个儿已经成了自家弟弟心中“丹心错付”,还要备受猜忌的可怜之人。一番酣畅淋漓的修炼过后,胤礽这会儿只觉通体舒泰,心情可谓顺畅极了。 看来,早早告诉汗阿玛也不是坏事。胤礽心道,然而这份开怀仅仅维持了数秒,便在打开围帐的那一瞬间攸地跌落了下去: “四………四弟?”看见来人的一瞬间,胤礽惊大了嘴巴,难得有些不确定道。 只见眼前之人皮肤黝黑,险些跟身上的玄色长衫融做一色,眼底下更是一片青黑,大大的眼袋上面满是微红的血丝,带着显而易见地疲惫之色。距离他闭关尚不过半月的功夫,整个人却瘦了十斤不止。若非熟悉的眉眼,以及下意识的小动作,胤礽险些认不出人来。 “二哥是我……”连声音都带着些许沙哑。两人对视间,胤礽下意识严肃了神色: “四弟近日可曾用了什么不该用的东西?” 说话间指腹已经搭在了对方脉搏之上。 第80章 “劳累过甚,脾、肝、肾皆有损耗,若是不想日后肾精不足,于子嗣有伤,四弟往后还是要多些注意才好。” “咳咳咳咳………” 话音刚落,只听原本安静的帐内突然传来一阵剧烈的咳嗽声。胤禛尚还算淡定的小脸攸地胀地通红,被晒出淡淡斑痕的小脸上难得带出了几分羞恼: “二哥!” “好了………”强忍着即将出口的笑意,胤礽将扣在对方腕间的手收回,目光在来人明显单薄了许多的身上巡视了一番方才开口道:“说吧,这些时日汗阿玛他究竟对你们做了什么?” 是你们,而不是你,以胤礽对自家汗阿玛的了解,显然很明白,这段时日受此待遇的决计不止是眼前的小四一人。 胤禛下意识抿了抿唇。 乌兰布通地处漠北,昼夜变幻极大,晌午尚还是炎炎烈日,晚间外头吹来的风都冷嗖嗖地,注意到来人明显带着些许颤意,胤礽命人将早前汗阿玛赐下的紫金狐裘带来。宫人很快又端来了温好的热羊乳。 第164章 “不过辛苦些个,弟弟无事,倒是二哥,这些时日可是……可是同汗阿玛他………”胤禛抬头,本就严肃的眉心紧紧簇着,看向胤礽的目光多了些许小心翼翼。 后知后觉下,胤礽这才恍然,怕是他闭关这些时日,流言蜚语怕是不在少数。想来这人这些时日气色不佳也并非只有汗阿玛之故。想到这里,胤礽眉间不觉多了些温色,含笑着抬手在对方肩上轻拍了两下: “放心吧,日后不会了………” 什么叫日后不会?二哥这是什么意思?怀抱着一大堆“补药”,一直到回到营帐,错失了最关键信息的的四阿哥仍万般摸不着头脑。 不过很快众人便没心思想这些了。 “太…… 太子殿下!” 翌日清晨,第一缕日光映在一望无际的原野之上,嫩绿的草地带着粼粼微光。营帐外,负责守卫的军士下意识揉了揉眼睛,一脸木楞地站在原地,一直到胤礽银锦色长袍消失在眼前,方才猛地回过神来: “方………方才,过去的是太子殿下,是吧?”一旁身披玄甲,同样伫立于此的侍卫讷讷点头,面上是如出一辙的惊愕之色。 仿佛一滴水落入了滚烫的热油之中。 时隔多日,太子殿下终于出关,寂静了许久的营地好似瞬间便热闹了起来。甲胄同玄铁碰撞发出一阵清脆的地声响,胤礽一路走来,或好奇,或仰慕,亦或惊异,暗暗窥伺之人可谓层出不穷。 这些时日,哪怕胤礽沉心闭关,外界对这位太子殿下的讨论声却从未停止过半分。尤其于亲眼目睹圣驾归来的众将士而言,眼前这位殿下未免过于“传奇”了些,连流言中嗯都不可避免地带着些许不可言说的神异色彩。 “乖乖嘞!真神仙也就这样了吧!”不远处擂台上,一位蓄着络腮胡,瞧上去五大三粗的汉子下意识脱口而出,伴随着周遭略带粗犷的附和声。边塞之人素来爽直,这会儿即便刻意压低了嗓门,嘈杂的声响仍是传入了几人耳中。 形形色色的目光,胤礽自小便已习惯,连步伐都未顿上半分,倒是身侧小夏子眉头轻皱了片刻,回头见自家殿下面色如常,方才敛下了神色。 一步之隔,御帐外隐隐绰绰透出大片人影来,胤礽来的并不算巧,很明显这个时间康熙正同一众将士商议战事。 隐约有激烈的争执声传出。 “呦,太子殿下您来了。”不消片刻,梁九功便满脸堆笑着迎了出来,见到胤礽的那一刻,眉间褶子不由得更深了些:“殿下出关,怎的不早些遣人过来知会一声,您稍等上片刻,奴才这就去通知万岁爷。” “不必!”胤礽抬眸瞧了眼帐内,止住了来人正欲入室的动作:“既是汗阿玛有事要忙,孤便不打扰了。” “殿下………”微讶了片刻,梁九功这才注意到,今日的太子殿下一身装束同往日颇有些不同。 为维系储君威严,胤礽常日服饰大多以杏黄靛青为主,周身圆金蝉丝为线,饰以金龙彩云,江海无涯,端地是一个华贵雍容。然而眼前的太子殿下,一身略显轻薄的银锦长袍,边袖也换成了再简单不过的云水纹。当然这些并不损眼前之人半分风华,反倒早前那股清灵之气愈发显出了许多……… 看着眼前之人,梁九功心下不觉轻叹一声。 旁人许是瞧不出来,然作为御前近臣,梁九功或多或少也是知道些内情,更是明白自家万岁爷这些时日烦闷之源,这会儿见胤礽又是这般略显闲雅的装束,心下当即便又是一个咯噔。 看来太子殿下这是心意以定了。 好似未瞧见眼前之人浓浓的惋惜之意,胤礽神色如常,微不可见地点了点头,便要起身离去。然而还未走上两步,便听得几声熟悉的声音传来: “二哥!” 哪怕前方不远处便是御帐,胤禟这嘹亮的大嗓门儿竟也丝毫未改,可见来人激动之意。胤礽甫一回头,迎面便见一个大大的笑脸。虽说因着近些时日备受高原烈日摧残之故,自家九弟原本面若桃李的小脸已经有了泛黑的趋势。 胤礽眼中不觉多了些许笑意。 “方才去二哥帐里没寻到人,小爷就知道二哥是在这儿。”小跑着冲到自家二哥跟前,胤禟不自觉扬了扬眉,一双桃花眼咕噜噜地转了转: “几日不见,二哥瞧着越发精神了,想来前些时日闭关获益不少吧?”众兄弟中,胤禟算是唯一一个对胤礽目前状况有所猜测的,会这般问倒也算不得出奇。 没理会对方暗戳戳的小心思,胤礽含笑着将人从上到下打量了一番,见对方除去容颜上面糙了些,身上并无旁的妨碍,方才轻笑出声:“不错,比你四哥可要机灵多了!” “嗐,二哥这话说的,就老四死心眼儿的,满宫里怕也寻不到旁的了。”不知想到了什么,九阿哥一脸牙疼地摇了摇头。说着又贼兮兮地凑上前来: “嘿嘿,怪不得老四一夜之间脸色好了那么多,原来根源都在二哥这儿啊?”说着还可怜巴巴地扯了扯自家二哥的袖口,将自个儿微微泛黑的小脸硬凑到来人跟前: “二哥就没发觉弟弟这些时日也憔悴了不少吗?” “哦,是吗?”可惜对自家弟弟的可怜攻势,胤礽明显不为所动:“前些时日是谁说男子汉还是糙些地好,方才有男子气质?” 第165章 “额………这不此一时彼一时嘛!”见小九气急,一旁的胤礽终于忍不住笑出了声。 因着这副貌若好女的容貌,胤禟自小到大没少着恼,甚至有短时日还特意将自个儿吃胖了不少,然而等到这会儿,面对镜中黑黝黝的小脸,生性爱美的九阿哥却是无论如何也顺不下心来。 “还有昨儿二哥送来的凉茶,弟弟都还没喝上两口………” “咳咳,九弟………”见对方越发不成样子,身后跟着的两人忙上前一步,起身见礼: “太子殿下!” “臣弟请太子殿下安!” 比之前头胤禟的嬉笑从容,身后八、十两位阿哥明显显得拘束许多,胤礽淡笑着点了点头。 “都是自家兄弟,无需这般拘泥。”以八阿哥为首的二人这才直起身子。见二人如此,胤禟这位小魔王到底收敛了许多。不过一路上还是各种软磨硬泡从胤礽这儿允了不少好东西。 身后胤摩擦着自个儿粗巴巴的小胖手简直都要羡慕哭了。悄咪咪地瞅了自家二哥几眼,半响却愣是没半分胆子放肆。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短短时日,二哥瞧着气势反倒越发盛了许多。 算了,反正有九哥在,总是亏不得他老十地,不像老四那个守财奴,指头缝都不舍得露出些东西来。 微微落后一步的八阿哥同样带着艳羡地看了对方一眼。轻撇了眼不远处的御帐,胤禩方才带着些许试探道: “方才汗阿玛应是和几位将军商讨军机大事,二哥既然来了,为何不一道相商?以二哥的聪慧,想必定能寻到制敌良机。” “八弟说笑了,常言道术业有专攻,孤久居京都安稳之地,论起军法谋略,如何能与边疆这些久经沙场将领们相论?” 可是连久居此地的将领们也未必能在一日之内,在一望无际的茫茫沙漠中寻到圣驾的身影?想到这里,胤禩不由抬头看了来人一眼。他这些时日也曾打探过,太子二哥闭关这段时间,一应衣食皆由其贴身宫人,也是毓庆宫掌事宫女汀兰亲自打理,连续大半月之久,从未假手过他人。 这般隐秘,八阿哥甚至有过荒唐的念头,那就是二哥这些时日究竟有没有真正进食?二哥所谓内力究竟精进到了何种程度?当然这些俱不过一瞬间的念头罢了,胤禩很快便将其抛之脑后。 人食五谷杂粮,倘连这些都不再需要,那还是人的范畴吗?自诩无神论者八阿哥下意识摇了摇头。 前头胤禟还在叽叽喳喳地吐槽着老爹最近的诸多暴行。胤禩不觉低下了头。然而就是这低头的功夫,八阿哥复又察出了些许不对。 胤禩死死盯着眼前的印子。 边塞之地,素来多有风沙,一场秋雨过后,脚下的土地更是不可避免地带了些许泥泞。然而这一路走来,胤禩很快发觉,明明前头两人走着,然而留下的鞋印却只有九弟一双,而一旁的太子殿下这头,脚上洁白的缎面之上竟是不带半分泥泞……… 发现了这一点后,胤禩募得瞪大了眼睛。 这般神诡莫测的手段,也怪不得汗阿玛即便被二哥辛苦救下,仍待眼前这人多有忌惮。胤禩素来心细如发,对胤礽这位太子殿下的观察从来都是全方位地,这会儿自然能看出对方今时与往日的不同之处。 想来在汗阿玛诸多提防之下,二哥这厢怕是不得暂且收敛锋芒了。看着眼前身长玉立,仿佛任何时候都游刃有余的太子二哥。哪怕抱着这些敌对的心思,这一刻,胤禩心下仍不觉带了些许叹惋之意。 不得不说,聪明人就是想的太多,自诩得到了正解的八阿哥当日便将诸般猜测尽数告知了大阿哥胤禔。 经过这些时日的种用,明显感觉到自家汗阿玛栽培之意的胤禔可谓半分怀疑都无,当即大笑出声: “哈哈哈,老二啊老二,没想到占尽了圣心的你也有今天啊!” 想到这些年同为儿子,自个儿却被自家汗阿玛诸般忽视的大阿哥当即如同三伏天里饮了冰水一般,心下畅快极了。 “恭喜大殿下,贺喜殿下,八阿哥说的不错,太子殿下手段如此难测,想来万岁爷早已心生忌惮。爆发不过时间问题,如今正是大殿下您一展拳脚之时………”一旁跟着的谋士同样激动道。 “可不是,战事如此危急,身为一国储君,太子竟抛下一众公务前去闭关,其中若是没个蹊跷,末将脑袋落下来给殿下当球踢都不为过。” “太子好不容易失了圣心,殿下您更是该好生表现才是,好教万岁爷知晓,这至尊之位,眼下能选择的,可不止是那位………” 营帐内,不断有带着激昂的声音响起。 胤禔入朝时日算不得久,又有胤礽珠玉在前,身旁来投的谋士本就算不得多,质量更是参差不齐。这会儿慷慨激昂之下,竟也有了众至诚城的架势。 若是此时纳兰明珠在此,怕是要狠狠地拿竹批狠狠敲向这些人的脑袋,趴开瞧瞧里头放的是何等榆木。 太子自幼由圣上一手带大,感情绝非常人可比,一时失望忌惮压根算不得什么,这种时候要做的是如何让这条间隙无限扩大,而不是跟个显眼包一般,迫不及地跳出来,让圣上原本无处安放的怒火顺势转移到自个儿身上。 可惜的是,此刻的明珠还在皇城兢兢业业地处理政务。一边揉着酸痛的老腰一边直呼太子实在狡猾。 第166章 储君离去之前,越过自家亲叔公,将朝堂主理之权尽数交于他手。这般举贤不举亲之举,朝中内外,哪个不赞上一句太子端良大度。然而事实上呢? 太子离宫之前,一应政事处理早有定制,至于权利分配,看似明珠独揽大权,然而事实上,不说一直虎视眈眈地索额图一系,光是同为内阁出身的富察马齐,张廷玉,哪个都不是省油地灯。何况太子不计前嫌如此重托,但凡他有半点不是,京中那些个对太子殿下推崇备至的文人怕是唾沫星子都能将他给淹死。 想到这里,明珠不由疲惫地揉了揉眉心,面上复杂之色显而易见。没想到临老临老,竟被一黄口小儿坑到如斯地步。 “咳咳咳………阿玛您何必如此?” 常言道知子莫若父,同理亦是如此。书案旁,纳兰容若不由得轻叹一声,略显苍白的眉心依稀带着些许抹不开的愁绪: “自入朝以来,太子殿下处事素来公允,便是赫舍里氏,亦无半分偏颇之举。日后更不是任由外戚横行之人,索额图那人才能并不出众,届时想踩在阿玛您头上更是不可能。” ”阿玛您早前所担忧的不过无稽之谈罢了………” “容若你不懂………”昏暗的灯光下,明珠不由摇了摇头: “这未登上高座之时,种种作为如何做得数,史册之上多少君主,未得势之时事事谨慎,不肯落下旁人半分把柄,然一旦登临至高,再无人管束之后,种种行径,谁又说的清呢!” “可儿子觉得,太子殿下那般人物,德行昭昭宛若日华,绝非朝令夕改之人。”纳兰容若开口尚还带着三分羸弱,声音却带着超乎寻常的笃定。 书房内,纳兰明珠执着朱笔的手微顿了片刻,半响方才轻叹一声:“我儿所说这些,阿玛早前并非没有想过,只仅因那点子血脉,佟佳氏之繁盛肉眼可见。为父同索额图矛盾已然不可调和,前车之鉴在前,为父不能拿日后你们兄弟,甚至族中众多儿郎的前程来赌。” 见儿子面上仍有些许不赞同,纳兰明珠这才摇了摇头,难得温言道:“放心,你阿玛绝非鲁莽之人,日后若是见势不对,不说旁的,以你阿玛的本事,平安退下并非难事。” 纳兰容若听罢这才松了口气。 “如今只盼着远在边疆的大阿哥能够谨记早前的叮嘱,谨言慎行。安安稳稳地哪怕无功无过,依着万岁爷的考量,回头封王拜爵并非难事………” 太子在前,这场夺嫡,从来并非什么皇子之争,而是君权与储权之争。可惜大阿哥时至今日,仍未能参透这个道理。 将手中的朱笔搁下,想到远在边塞的大阿哥,纳兰明珠不知为何,心下陡然生出了些许不安之感。 翌日,当“谨言慎行”“安安稳稳”的大阿哥再一次面带高傲地从胤礽及一众阿哥身边走过,行走间是丝毫不加掩饰的春风得意……… 到底不忍几位弟弟过于辛苦,那一日,谁也不知晓胤礽究竟同康熙爷说了什么。总之,自太子出关之日,众阿哥们陡然发觉,小日子竟然突然好了起来。那些被自家汗阿玛时刻盯着,动不动便要抽查功课的日子总算画上了句号。 得到消息,小九等人险些喜极而泣,连素来严于律己的胤禛,数日的苦药汁子下来,这会儿刚恢复了血色的小脸上也带了些许如释重负。唯有大阿哥胤禔,许是整日里过于积极,面上不带半分疲色之故,康熙并未减下对方手中公务。 然而这些看在本就跃跃欲试的大阿哥一系,就又是另外一种意思了。 汗阿玛最后看中的,果真本阿哥。 无意间听到了一嘴的胤礽:“………” 心下隐隐有所猜测的众皇阿哥们“………” 眼看对方宽大的背影逐渐消失在眼前,连最为憨厚的老五都不由抽了抽嘴角,意味不明道:“大哥这精力,着实旺盛了些,呵呵………” “得意成这样,尾巴都要翘到天上了,也不怕摔下来!”比之五阿哥这个老和气,胤禟这会儿出口可就直接多了。小脸上就差写着最烦装相四个大字了。 然而这会儿除去胤礽不轻不淡地制止了一句,一众阿哥们竟无一开口的,可见,这些时日,谋人丝毫不掩得意地神情,委实有些过于招人恨了些。 一旁的三阿哥轻咳一声,顺势转移了话题: “对了,二哥,汗阿玛可有说了,咱们兄弟什么时候回去啊?” 除去胤禔,余下这些小爷们都尚还未到上战场的年纪,此次本就是为探视而来。若非早前胤礽迟迟闭关不出,这会儿众人怕是早就收拾包袱回京了。 这般时节,边塞虽算不得苦寒,却也无甚意趣。来时匆忙,众阿哥们并未带多少御寒衣物。一时对战场的兴奋过后,众人早早便起了离开的心思。这会儿听自家三哥提起,忙看了过来。 胤礽不由轻笑一声: “放心,京城尚需主事之人,孤今早已经问过汗阿玛,也就这两日的功夫,你们早些收拾好东西,免得回程匆忙落下了什么………” “太好了!”摸了摸有些粗糙的小脸,闻言胤禟第一个跳了起来,哪得了胤礽的诸多好东西,面上留下的晒痕也并非一日之功,胤禟总觉得是这里风沙实在过甚之故。 同样有如此烦恼的还有三阿哥,自诩文人墨客,风流才子,这会儿哪能受得了这般糙汉子一般地面容。就胤礽所知,这些时日这人可没少往胤禛跟小九营帐里跑,为的什么简直昭然若揭。 第167章 这会儿嘴角笑意遮都遮不住。 身后胤禛见状不由得皱了皱眉,微黑的小脸上一脸严肃:“身为皇阿哥,三哥日后总是要亲临战场,以示我皇家雄风,岂可因区区折损容貌忌讳至此?” “那就到那时再说呗!”闻言胤祉浑不在意地摆了摆手,手上泛着青墨的纸扇哗啦作响:“不论文艺武功,总有能帮扶社稷之法,咱们又不跟大哥一般,心下渴求良多,届时只管尽了咱们皇阿哥的本分便是。” 说着还抬头看了眼自家二哥,就差没在脸上写着无意储位了。 身后胤祺等人同样赞同点头。在众弟弟脸上瞧了一眼,胤礽这才发觉了问题。 按理来说,身在皇家,都是天潢贵胄,哪个没个野心?然而许是因着顶头上太子二哥实在过于出众,宛若大山一般教人难以逾越,且胤礽常日里待底下弟弟们都还算是不错。这会儿除去本身对胤礽心有不服的大阿哥胤禔,大都竟是一副知足常乐的躺平状态。起码这会儿子,想要起身一博的几乎没有。连其中最具野心的八弟,都带着十二万分的小心翼翼。 接到众兄弟们带着示好意味的目光,胤礽不觉深吸了一口气。暗戳戳地鼓励道: “男子立事,当志在高远,方才不负汗阿玛往日地悉心教导。” “二哥放心,弟弟们一定好生学习,日后钦力辅助二哥………还有汗阿玛。”有老大种种嚣张行径在前,生怕自家二哥误会了什么,胤禛当肃着一张小脸表态道。 胤礽“………” 看着自家弟弟满是诚恳的小眼睛,胤礽难得心梗了片刻,四弟,这种时候大可不必这般实诚……… 罢了,胤礽只得无奈扶额,汗阿玛那里还是再催上一催吧。 可惜,临在战时,更换储君这般足矣动摇军心的行径是万万不可能发生的,这一点,不论康熙还是胤礽,心下都再明白不过…… 初十这日,清军于乌兰布通大败准噶尔,捷报传来,军营中一阵雀跃之声。 彼时胤礽同一众兄弟正要启程归京,听闻此事众人面上不觉带上了些许欣喜之意。 “太好了,这混账玩意儿总算栽了!”几个小的兴致勃勃。 噶尔丹是谁?那是仅凭一己之力收复准噶尔,数月之内连取数十个部落,全盛时期几乎统领大半漠北之境。其人诡计多端更是数次致君主性命垂危。这样的敌手,若非天道使然,修士不可过多插手战事,否则胤礽怕是忍不住早亲手解决了此人。 总之,康熙继位以来,从对方手上吃饭的苦头怕是只多不少。得到消息,胤礽再顾不得手上的药瓶,当即便起身更衣往御帐之处走去。 然而出乎胤礽意外的是,自军帐外围到御帐中心,越是靠近御帐,原本欣喜的气氛却是逐渐僵硬了下来。 御帐外,裕亲王一身猩红色戎甲,迎着不时路过的军士各种颜色的目光,这会儿正直挺挺地跪于帐外。 刚从战场上下来,福全此时浑身尚还沐浴着血气,身上更是血迹遍布,已然分不清是伤痕亦或敌军落下猩红。连素来保养得宜的面容上,此时都多了一道尚还透着白肉的伤疤,从眼睑一直蔓延至下鄂,可见当时战况之急。 “王伯?” 看清来人的一瞬间,胤礽下意识皱了皱眉。没有多问什么,只上前一步,将随身携带的伤药塞入对方手中。 “战场之上瞬息万变,谁也无法预料全局,不论发生何事,王伯为朝廷出生入死,断没有轻忽己身的道理。” “太子殿下!”带着献血的大掌紧紧握着手中的白瓷药瓶。不知是不是胤礽的错觉,眼前之人素来宽厚的脊背好似骤然曲下一瞬。怔怔地看着眼前遍是黄沙的土地,须臾胤礽方才听得,来人略带沙哑的声音方才响起: “太子殿下好意福全引领了,然小王代罪之身,如何受得住太子殿下恩泽。”说着便高举着双手,要将手上的瓷瓶重新还回,福全本就年近不惑,早已脱力的手掌此刻尚还带着些许颤意。 “王伯?”看着眼前之人隐隐带着晦涩的眼神,胤礽不由得微怔了片刻。 众所周知,裕亲王福全乃是宗室之中数地着的温厚长者,于宗室中素有名望。常日里更是多次出入宫闱,待他们这些小辈,态度再没有半点不好地。 从身旁亲兵压抑着愤怒的眼神中,胤礽陡然明白了什么。 将手中的药瓶交于一旁的亲卫,青年虽面上尚带着些许不忿,却也知晓此药的珍贵之处,纠结了片刻,到底还是单膝跪地,双手接下了药瓶。 “到底发生了何事?”步入御帐前,胤礽声音微微发冷道: “殿下您更衣那会儿,奴才便已经遣人打听了,此役虽是大胜,然因着裕亲王所在的右路军贪功冒进,中了那噶尔丹的圈套,不仅麾下八旗子弟损失过重,连噶尔丹本人也钻了空子,这才从重重包围中侥幸逃脱了出去………” “裕亲王也是因此方才跪在此处带伤请罪。” 不说八旗子弟本就金贵,此次前来的贵胄之人不再少数,光是放跑了噶尔丹便是一计重罪。若是如此,此时这般情景倒也并非不近人情。然而……… 贪功冒进………贪功冒进……咋摸着这四个字的含义,胤礽心下不由一阵发寒,众所周知,王伯平素为人谨慎,常日里再小心不过。再怎样,贪功冒进这几个字也不该落到这人身上。 第168章 “小夏子,你可打听过了,此次同王伯率右路军出兵的可还有旁人?” “这………”小夏子侍奉胤礽多年,主仆间默契自是不可同日而语。几乎话音刚落,便明白了自家主子的言外之意。微怔了片刻方才垂下头低声道: “回殿下,此次右路军主将除裕亲王外,大殿下也做为副将一同出征。” “大哥………” 原来如此……… 正午时分,高原之上,头顶上烈日愈发灼人了些许,看着身后强撑着身子跪倒在地上的裕亲王,明明是炎炎烈日,胤礽此刻却觉得浑身发寒,如置身冰原。 “二哥………王伯他………” 许是怔忪的时间有些久了,胤礽回过神来方才发觉,不知何时只穿着一身单薄长袍的胤禛已经站在了身侧。 也不知道对方方才究竟听到了多少,总之,胤禛此刻脸色苍白地有些吓人,口中还不断低喃着:“何至于此?” “何至于此?” 紧握着对方略显冰凉的小手,胤礽不由得轻叹了一口气,自少时起,宫中关于汗阿玛年少轶闻总是不在少数,或是歌颂英主,或是体现权臣跋扈,明君不易,然其中总是少不了裕亲王的那句“愿为贤王”。 当年御书房一段问讯,身为长子的裕亲王亲口说出了这句流传至今的名言。自此之后兄弟和乐,君臣相得,时至今日,仍一番佳话。 说实话,在胤礽看来,王伯这人或许过于敦厚,失了一代英主应有的锐利与杀伐果决,然这些年不论领兵作战,亦或助汗阿玛平衡朝野,能力虽不及汗阿玛本人,却也断不会差到哪里地。 今时今日,不知对方可曾后悔,当日脱口而出的那句的“愿为贤王” “四弟,你要明白,有些事,退了一步,日后要退地,又何止百步千步………” “二哥!” 一阵风沙吹过,刺眼的日光下,胤禛攸地瞪大了眼睛,因着过于震惊,黑褐色瞳孔中隐隐带着颤意。 知晓对方此刻必是满腹疑问,胤礽却没有刻意解释什么,只温和地拉着对方略带颤意的手,大步向着御帐走去: “走吧!汗阿玛怕是早就留意到这里了。” 第81章 大捷之后,与想象中的热闹不同,胤礽二人过来时,诺大的御帐之内,只余康熙帝一人枯坐于案首。 一旁梁九功正小心翼翼地烹着热茶,早前侍立着的宫人们早已经没了踪影。 “儿臣给汗阿玛请安!” 胤礽二人几乎同时开口道,看着两人执着的双手,康熙不知想到了什么,乌黑的瞳孔不觉明灭了一瞬,却又很快归于沉寂。似是傍晚时分最后一丝余晖,无限灿烂却也稍纵即逝。 “这里没有旁人,这般多礼做甚!”不等胤礽二人见礼,康熙微微抬手,似是随意般指了指一侧的软塌,声音带着些许喑哑道。 时人敬天地,祭鬼神,哪怕一国尊主康熙帝也不例外。自明晰胤礽身份之后,除去一些无法避免的公共场合,似下里康熙便很少再受自家儿子的礼。 这几的功夫,胤礽早已经习惯,倒是一旁,素来循礼的胤禛尚还没有回过神来,便被自家二哥拉着落座。 一旁的梁九功很快上前奉上热茶,面上带着十成十的恭谨之色,在胤禛看来,甚至有些过于谄媚了些:“奴才手艺不精,只望殿下莫言嫌弃才是。” 胤禛有些征忪地看了眼一旁的二哥,作为实打实的御前第一人,梁九功虽是奴才,却自有一番底气在,常日里便是面对众阿哥,也鲜少有这般小心翼翼,生怕有半分不周到的时候。 御前这些人最是人精不过,也就这时候,胤禛方才恍然发觉,因着汗阿玛似有若无的两分态度,便对自家二哥处境忧心忡忡地自个儿何其好笑。想到隔壁另一个因着自家汗阿玛态度冲昏了头的大哥,胤禛突然有些不知说什么好……… 室内,鎏金色的虎首香炉正缓缓燃着,是夏日里用于驱蚊所用的艾草香,带着些许紫苏,味道算不得上佳,于五感极为敏锐的胤礽看来,甚至有些微微刺鼻。 看来有时间还是要亲自调一款驱虫香过来。胤礽心下暗暗想着。 空荡的室内,一时间谁也没有说话。沉默了良久,方听康熙微哑着声音道: “裕亲王之事,保成可是也觉得是朕过于无情甚至无义了些?” 知晓以自家儿子的聪慧,这会儿怕是已然将事实猜的七七八八了,康熙索性也不再遮掩,直接开口询问道。只目光自始至终看向地都是手边的茶盏,不曾分出一丝一毫在不远处的胤礽身上。 拇指上,青玉色的扳指不断旋着。 想来康熙自己也明白,此番行为委实算不上地道。虽说此刻帐外,裕亲王是自个儿自愿承下所有罪责,然倘若不是提前洞悉了圣人心意,谁愿将这般大的过错,甚至足矣毁掉军途的失误揽在身上,承受来自八旗诸多家族子弟的怨恨……… “汗阿玛心下自有您的考量。” 事已至此,已然没了更改的余地。 想到帐外裕亲王伯不掩晦涩的眼神,再多的宽心之语,胤礽到底无法出口。哪怕此时的他确实能够理解对方诸多考量。 军队不比朝堂,想要在其中树立威望,那是用一次次搏杀得来的战功立起来的。然一次重大失败,便可能早前的功绩尽数付之东流。何况,与已经坐拥累累战功的王伯不同,大哥于军中不过一身份特殊些的新人罢了。 第169章 初次领兵,便犯下如此大忌,不说那些损失了无数亲友的八旗大族如何交待,一旦认下,大哥日后怕是不用再想于军中出头。于一心尚武的胤禔来说,此番无异于自绝前途。 人有亲疏,胤礽心下明白。虽大哥时常抱怨汗阿玛偏心,然事实上,作为宫中最早养成的皇子。在自家汗阿玛眼中,大哥的分量或许比不过自己,却也绝对比的过这世上绝大多数皇亲,甚至连后面的胤禛等人都是万万比不上的,因为那种小心翼翼期盼着的惊喜,已然不会再有了……… 只保清二字便足矣说明一切。 迎着自家儿子清澈的目光,康熙靠在杯沿的指尖微不可见地颤动了片刻,明明期盼已久的大捷,此刻眼前之人却半分都高兴不起来。 “王伯这是怎么了?前线不是大捷了吗?” 营帐外,小九带着清脆的声音传来,得了消息的一众阿哥们这会儿已经陆续赶来。心知自家汗阿玛此刻怕是无心再应对这些,胤礽率先站起身来: “在营里闷了这么些时日,想来几位弟弟也着实无趣了些,恰逢大捷之日,儿臣想着,不若带几位弟弟外出游玩一番。” “还有王伯,早前的伤势还未痊愈,原上常有风沙,再这般跪下去于伤口无意………” 知晓自家儿子的意思,康熙自是没有不允的道理,自方才起便紧紧簇着的眉间不觉微松了片刻。 “去吧!朕也乏了………若是再有人来,便说朕已然歇下。” 最后一句话是对着一旁的梁九功说的,梁总管当即领命,末了还不忘对胤礽二人殷勤一礼,笑的满脸褶子: “这会儿风大,太子殿下还有四殿下千万慢着些………” 话已出口,即便推搪之语,胤礽当下也没打算失言,命人将裕亲王送下去安置妥当,又将早前制作的伤药各自送去了一份,其中甚至还包括一枚能迅速治愈旧疾的丹药。 因着自家汗阿玛的私心,也因着这些年这位敦厚长辈的亲善,胤礽这份“赔礼”送的可没的半分手软。 裕亲王帐内,满脸客气的送走汀兰,随行的亲卫诚惶诚恐地将东西接下,待看到青花玉瓶的一瞬,上了年纪的亲卫甚至还有心思想着。虽说委屈了些,王爷这份罪到底没有白受……… 众所周知,太子殿下在这方面极是讲究,但凡用上这等青花玉瓶的,无一不是万中无求的宝贝。据说当年那枚叫佟佳贵妃起死回生的“神药”用的便是这上等的青花玉瓶。 说实在的,胤礽这些年送出手的丹药尚不过一掌之数,除去早前佟佳氏那枚,其余给的也都是亲近之人。然而饶是如此,在京中众权贵过分关注之下,到底叫这些人寻摸出了些许“规律”。 此刻见其中只有一粒药丸,众人非凡没有不乐,反倒愈发肯定了其中价值,要么怎么说物以稀为贵呢。其中一人当即激动道: “王爷!这瓶上写着能治愈旧疾,王爷这些年一到阴雨天,便倍受早年伤势所苦,若是……若是………” 想到这些旧疾的根源,在场众人心下对康熙帝如今这般甩锅行径愈发地不满了起来:“王爷早前处处恭谨,为万岁爷出生入死,克尽本分,到头来竟也落得如此境地………” “经此一役,王爷怕是日后再不能领军出征了。”年纪浅些的亲卫忍不住忿忿。 “好了!” 裕亲王抬手,止住了来人的抱怨声,比之愈发伤情的众人,此刻还躺在榻上福全反倒是最为淡定的那人:“隔墙有耳,有些话日后切莫再提,何况此番,倒也并非没有好处。” 福全垂下眼,只见掌心中乌黑色的丹丸尚还带着些许清香。 仅仅些许药香,福全便敏锐地察觉出右腿以及左胸处先前的沉闷为之一清。 “罢了,塞翁失马,焉知非福。本王的身子你们也知晓,本就不再适合领兵,自此平安退下倒也并非坏事。”至于经此一役,裕亲王府多年累下的声誉。 想到御帐内那人晦涩的眉眼,软榻上,福全再不犹豫,半倚着床榻直接将丹药送入口中。 须臾,感受着身旁众人的热切的目光,以及身上前所未有的轻快,福全总算露出了今日“大捷”后的第一个笑意: “太子殿下,果真名不虚传………” 怔怔地看着床顶斑白的壁画,尊荣也好,兄弟情分也罢,在身家性命面前,又算得了什么呢?终是身份不同,尊卑有别,再多后悔已然枉然。 帝心如此,他便更要好生活着,方能保得子孙后人长长久久,莫要走上歧路。 “去,将前些时日得来的几块宝玉送于太子殿下,就说殿下大恩,本王没齿难忘。” “可……可这本就是天家那对父子对王爷您的弥补。王爷如此,跟打一个巴掌,发一个甜枣还要感恩戴德有何两样。”床榻旁,正在收拾东西的圆脸侍卫尚还有些不服气,暗暗嘀咕道,话音刚落,当即被一旁年长些的亲卫狠狠敲了敲脑袋: “你小子,浑说什么呢?贪功冒进,致自己于险境,教王爷不得不冒险相救,还要背负骂名的是大阿哥。想要王爷一力担责,保住心爱儿子的是万岁爷,这又同太子殿下如何相干?” “甚至退上一步,朝中人人皆知大阿哥同太子殿下不对付。甚至无需做什么,就此放任裕亲王府同大阿哥一脉结仇,亦或暗中添把火,坐收渔翁之利算不得难做………” 第170章 “殿下此举乃事心中仁善,你小子,不感激也就罢了,安敢如此污言揣测殿下?” “云冀说的不错。”榻上,裕亲王摆了摆手:“也莫要说什么趁机施恩,就凭方才那方药丸,阖京之中多的是达官显贵愿为那人臂肘………”而不是这般丝毫不提要求,甚至某种程度上算是化解恩怨。 早前少许凌厉褪去,福全本就柔和的眉眼愈发温厚了许多: “太子殿下,确是难得磊落之人!” 丝毫不知晓自个儿又被发了好人卡的胤礽,这会儿正带着一众兄弟奔腾在一望无际的大草原上。战事既已结束,早前所说的出游倒也并非全然敷衍。 乌兰布通位于蒙古西南部,这里水草丰茂,周遭更是湖泊遍地,映着蓝天白云,愈发显出几分明镜来。胤礽带头,几人难得放开了手脚,连素来不擅骑射的胤祚这会儿也大着胆子张开双臂,常日里苍白的小脸上难得带上了些许晕红。 有碍老父亲康熙的严苛教育,众皇子们不说个顶个的骑射好手,随手猎上几只傻狍子却不再虚的。再配上湖中半臂来长的鲫鱼,还有汀兰等人早前备上的梅子酒…… 这酒乃是胤礽亲手所酿,不说其中蕴藏的灵气,只说口感,便已经教一众口刁之人心痒难耐。一循不到,来的人便已然醉了大半。这般年纪,连最年长的胤礽本人都不过大了点儿的孩子罢了,常日里兄弟间便是有些矛盾,也不过寻常吵闹。这会儿乱糟糟地醉在一处,浑言乱语地,瞧着倒是有种别样的和谐来。 胤礽目之所及,老三正挥舞着手中折扇,学着古书中那些风流文士一般,对月醉舞,如果忽略对方近乎同手同脚,摇晃不定的脑袋瓜子,尚还算的一段不错的表演。 常日里最是沉默的老五,这会儿却像是打开话匣子一般,从头说到尾,可算将一旁的胤祚几人烦地不轻。一旁的老七用力捶了捶有些微跛的腿脚,嘴上还喊着“驾!驾!” 胤礽身侧,胤禟则是一脸嫌弃地将倒到跟前的老十推了出去:“去去去,一身臭汗味,离小爷远点。说着拱着红彤彤的小鼻头,顺着胤礽身上淡淡的冷梅香凑了过来: “还是二哥好,香香地,闻起来神清气爽………” 话音落,一旁难得带着脸色简直不要再黑了,借着三分醉意一把将人推开,嘴上还不断念叨着: “走开,太子殿下在此,成何体统!” “二哥………” 这可真是,难得地清醒人胤礽无言地扶了扶额,心下暗暗庆幸,还好早早将侍奉之人尽数遣下,如若不然……… 想到汗阿玛得到消息时的反应,胤礽不觉轻笑出声。 待众人酒醒之时,已是第二日清晨。帐内宽大的绒毯上,横七竖八倒着一大波人。 “呵呵………不愧是二哥的酒,喝时尚不觉的什么,没成想竟是这般带劲儿?呵呵………” 艰难地扯了扯嘴角,胤祉这人素来最是要脸不过,这会儿许是想起了什么,整个人简直都要锁进衣领处了。其他人也不遑多让,哪怕对醉酒之际记忆尚不算清晰,这会儿瞧着乱糟糟的自个儿,也下意识红了脸。 连素来大大咧咧的胤禟这会儿都不免有些自闭。好在胤礽本人瞧着也是一副醉态,众人这才宽慰自个儿,还好没在太子二哥跟前丢脸。 一行人兴致高昂的出来,羞羞答答地回程,一路上胤礽强忍着笑意,离得最近的胤禛不由憋红了脸,半响才吭吭哧哧地问了一句: “二哥,昨日里,其实并未醉下吧?”胤禛这话说的结巴,语气却很是笃定。心中清楚,以自家二哥的性子,绝计是不可能放任自个儿醉下,将他们一众兄弟交于奴才手中。 更何况,前线刚刚撤兵,这里虽离战场还有一段距离,但不排除有小股敌军逃蹿此处。心知瞒不过对方,胤礽索性点了点头,面带愉悦地将人来来回回扫视了一番,再对方愈发局促不安之际,方才慢悠悠道: “四弟醉酒之际,倒是意外地坦率了!” 话音落,也不知这人究竟脑补了什么,微黑的小脸上青青紫紫,整个人瞧着比隔壁的胤禟还要自闭几分。 连胤礽不免惊诧了些许。看来弟弟大了,都有不能言说的心事了……… 老二哥胤礽心下不免哀叹。 一行人回到营中已是晌午,许是因着同醉之故,归程之时,众人明显热络了不少,胤禩唇边时常挂着的笑意也真切了几分。 因着太子殿下亲自领的人,哪怕一夜未归,众人也曾因此未大动干戈。 反倒是胤禔,时隔一夜之久,见一众兄弟们亲亲热热地回来,原本颓败的脸上愈发青黑了几分,一身黑色玄甲,整个人瞧着活像是地底下爬上的修罗一般。 “大哥!”浅浅地打了声招呼,众人当即脚步不停,便要离去。连开口的声音都低沉了许多。这世上或许存在蠢人,但其中决计不会包括康熙爷的一众皇阿哥们。 素来谨慎的伯王受罚,还是因着急功近利这种过错,此事本就耸人听闻,教人忍不住怀疑其中内情。恰好犯下过错的胤禔本人又做不到完全心安理得。因着清廷的上书房制度,可以说众兄弟们呆在一处的时间比自个儿亲额娘都多。胤禔表现如此明显,兄弟几人都不蠢,结合自家汗阿玛如此明显的回避,哪里猜不出所以然来。 第171章 少年人,心下热血尚且未凉,那人又是待他们不错的伯父,这会儿仅仅语气疏淡了些已是顾及以往情分了。 然而饶是如此,仍是在来人本就摇摇欲坠的铁丝上压上了最后一根稻草。胤禔当即便赤红了眼,一双铜铃大的眼睛狠狠瞪向为首的胤礽: “这下你满意了吧!看我如今如此狼狈老二你怕是很得意吧!” “自个儿坐下的混账事儿,又关二哥什么事,你这人简直………”胤禟这小暴脾气,当即便忍不住怼了上去,胤礽抬手,止住了对方接下来可能会有过激之言。 面前之人显然整宿未眠,诺大的黑眼圈险些将整双眼睛陷了下去。垂在身侧的双臂不断颤抖,显然整个人已然到了崩溃的边缘,只一双通红的眼睛依旧死死盯着眼前的胤礽。 好似唯有这般,心下的痛苦方才能减轻几分。胤礽这才陡然发觉,原来不知何时,这人地执念已经到了这般地步? 微不可见地叹了口气,胤礽没有理会对方明显的挑衅之言,只微微转头,对着来人的方向淡声道: “事已至此,既然责任已然有人全盘承下,再多说也是无益,但是大哥,这世上断没有白捡的餐食,白占的便宜,大哥有这个功夫,还是早些想想法子,怎样将此事的后续影响降到最低。” 要知道顶罪一事于军中可谓忌讳非常,当时情景知晓实情的远非他们几人,若是一个不好,手下离心是小,心生叛意,被人趁虚而入最后捅刀旧主的并非没有。 若是胤禔此刻尚还在清醒状态,便能明白胤礽此时的言外之意,然 而,可惜此刻的大阿哥已然全然听不进去。 若是早前一时冲昏头脑做下昏招已然折下了这人的骄傲,那么为了日后前程,不得不放任亲近的王伯将原本属于自己的错误尽数揽下,此举几乎击碎了眼前之人原本挺傲的脊梁。 没有往日的怒目而视,此刻胤禔平静的教人害怕: “呵!是啊!你最冷静,你最理智,什么事到了二弟你手中,便再没完不成地。你孤身前往沙漠是孝义,是孤勇,而我,想要捉住谋害汗阿玛的罪魁祸首,便是冲动鲁莽,罔顾大局………害人害己,呵呵………” 带着说不出的嘲讽,说完这些,不等胤礽开口,来人便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去。见人如此,哪怕成日里看不过眼,一众兄弟此刻心下也不免戚戚。 “天下厉害人多了,若都要比上一比,较上一较,任是多大的心也早该碎成渣了。”许是酒劲儿未完全过去,素来寡言的胤祺下意识开口道。更何况拿来对比的还是,偷偷觑了眼一旁身长玉立,整个人宛若仙人一般的太子二哥。 这任是谁,心态不崩啊! “二哥,大哥瞧着有些不对,弟弟实在放心不下………”身后,胤禩看着那人离开的方向,面上带着显而易见地担忧之色。说话间对着胤礽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本来就是起兴相约,胤礽自是没有阻拦的意思。倒是一旁的小九隐隐有些不乐: “我说八哥你就是太好性了些,大哥整日待你呼来喝去,也就八哥你,若是小爷我,这会儿不给上一脚就是好的。哼………” “惠妃娘娘于我有教养之恩,来时又是诸般嘱咐。何况额娘那里……”说到此处,胤禩面上有一瞬间颓然,很快便又恢复了往日的温润笑意,抬手轻轻在自家九弟肩上拍了拍: “放心,不过过去瞧上几眼。回去起码同惠妃娘娘多少有个交待。” 想到这人的处境,胤禟到底不再阻拦。倒是一旁的胤禛,对着方才八阿哥离去的背影瞧了又瞧。半响才凑到胤礽跟前,低声道: “不知为何,弟弟总觉得,八弟没有他方才所讲那般迫不得已,而且弟弟心下总有种预感,这两人对上,吃亏的不一定是八弟。” “没想到,小四什么时候也变成了直觉系?”没有正面回答方才之言,待众人陆续离去后,胤礽也只是含笑着调侃道。 然而正是这般避而不谈,已然说明了很多。知晓对方心中有数,胤禛方才还紧抿的薄唇,总算松快下来。 看清对方变化,胤礽不免失笑。 另一旁,大阿哥帐内,又是一阵熟悉的呼喝之声。门外众人已然见惯不怪,因着早前之事,自家爷这些情绪素来不佳,这些时日下来,众人早已经习惯了。 只熟知内情几位副将心下难免犯起嘀咕,不亏是天皇贵胄,这好事儿都让自个儿占了,闯下的祸事罪责也尽数教旁人领了,都这般了,还有什么不满呢? 倘这都不知足,可教他们这些奴才们怎么活啊! 心下嘀咕间,只见一道略显清瘦的靛青色身影向着这里走来。几日接触下来,几人下意识扬上了笑脸: “是八阿哥来了,这是又来瞧大殿下吧?果真重义。对了,殿下今儿个好像比往常晚了些?”一旁的副将打着哈哈道。 因着胤禩总是掐着点儿过来,每每都在旭日东升之际,久而久之众人也都习惯了,今日来的明显晚了许多,众人心下不免好奇。 话音落,胤禩原本透着股温意的眉眼微不可见的轻皱了片刻。转头看了眼内室,见里面之人还在用膳,并未有被叨扰的迹象,八阿哥方才轻舒了口气,旋即刻意压低着声音道: “方才路过王伯帐蓬,这才想起,时至今日,大哥他都未曾前去探望。本阿哥想着,总要待大哥表达一番歉意………” 第172章 想到无辜背锅,至今未得到一句歉意的裕亲王,一时间,众人纷纷沉默了下来。胤禩复又带着忧心道: “几位将军得空不妨劝劝大哥,不管此事明面上如何决裁,王伯那里,总要亲自给个说法。” “王伯素来深得帝心,贸然与之交恶,怕是于咱们并无益处。” 话虽如此,但那位什么脾性,哪里是咱们这些人劝地动的?众人面面相觑,良久方才忍不住轻叹一声。 “哎!” 胤禩走后,内室复又传来几声怒喝,回想着方才八阿哥始终温和的眉眼,以及言谈间给人的尊重之意。良久突然有人压低了声音道: “都是皇阿哥,怎的差距如此之大,若是当时,咱们效忠是八阿哥就好了!” “胡说什么呢!”一旁的粗脸谋士当即捂住了来人正欲说话的嘴:“八阿哥非嫡非长,生母又是那般出身,这么些年了,也不见万岁爷有半分另眼相待之意。跟在这种主子身后,哪里有半分前途可言。” “大阿哥再如何,只万岁爷看中,便赢了八阿哥不知多少去,便如此次,若是旁的阿哥,陛下哪里舍得亲兄长过来顶锅。我说兄弟你可莫要犯了糊涂。” “话虽如此。”那人砸吧砸吧嘴,刻意压低声音道:“到底是天潢贵胄,八殿下这会儿还小,焉知没有腾飞的一天。” “再如何,总比平白给主子顶了锅好。亲王殿下好歹是陛下亲兄,尚且落得如此下场,若轮到咱们,怕是届时骨头渣子都不晓得撒哪去了?” “旁的不说,这心里憋屈啊!” 话音落,营帐内,陡然安静了一瞬。诺大的外室,无言的沉默在众人身上蔓延,按理说,作为胤禔某种意义上的心腹,断不该如此轻易为他人影响,然这世上,最令人感同身受地莫过于兔死狐悲 ,物伤其类。 诚如当初胤礽所言,但凡这人事后表现出些许愧疚之情,能真正意义上同受害之人认下错处,此刻这些人都不至于如此心凉。 生怕什么时候一招不慎,步入了那人后尘。 “算了,说这些做什么,常言道忠臣不事二主,咱们已经是大殿下地人了,离了大阿哥,又有何人能不带芥蒂地重用咱们,何处能给咱们这些人一容身之处?” 众人心下不觉浮出一道身影,很快复又迅速驱散了去。 然而即便如此,这场谈话到底有没有落在众人心里,怕也只有当事人方才明白。 第82章 战事已毕,此战虽未能真正拿下祸首,然经此一役,噶尔丹短时间内已然无力与清廷为敌。没能拿下死敌,康熙虽心有憾意,到底也不愿多做纠缠,徒劳浪费兵力。十月中旬,原本繁盛的原野上逐渐染上枯色之时,大军也到了班师回朝的时候。 早在半月之前,胤礽便已经同几位弟弟先一步回到了京城,这会儿正同一众文武百官候在神武门前,等待御驾归来。 仲秋时节,迎面吹来的晨风尚带着些许凉意。饶是如此,也抵不住京城众百姓心下的热切之情。一路欢呼雀跃之下,待御驾一行到达宫门之时,已是晌午时分。 “二哥,汗阿玛怎么还没到啊!” 从晨起等到这会儿,素有些惫懒的胤祉早等不耐烦了,手上折扇摇地哗哗作响,一旁的胤禛见状忍不住轻咳一声,眼神示意后面同样侯着的一众官员们。 听到动静,已经陆续有人目光聚集在此,其间亦是不乏隐晦的估量之意。毕竟是两位即将成人甚至入朝的皇阿哥,身后家族同样不可小觑。见罢胤祉手上扇子不禁摇地更快了,动作间还不忘偷偷瞅了眼前头站着的胤礽。 “你说二哥这是什么意思啊?这种场合,这么些朝臣,非叫咱们两个过来做什么?” “不论排场,还是规格,有太子二哥在,便是迎他个西天王母,也是尽够了吧!”说话间,三阿哥抬肘,拿手臂推了推一旁的胤禛: “你说呢,四弟?” “既是太子殿下的意思,你我兄弟只需遵循便是。二哥总归不会害咱们。”迎着来人有些探寻的目光,胤禛礽肃着一张脸,原本清秀的眉眼硬是多了七分的死板,连出口都是那般硬邦邦地。 就知道这样,胤祉先是没好气地嘁了一声,后又想到什么重新凑了过来:“话虽如此,可你没觉地二哥最近有什么不一样吗?” 说这话时,眼前之人还特意压低了声音。 胤禛彻底沉默了下来。 目光有意无意地看了眼身前的太子二哥。明明只比他们两人大了四岁不到,身量却平白高了二人两个头不止。身型更是修长,一袭杏皇色太子吉服在日光下熠熠生辉,背后金丝织绣的金龙仿佛随时就要呼啸而出。 哪怕只单单看背影,储君威仪仍是不弱上半分。甚至有时同自家汗阿玛站在一处,不客气的讲,最先教人想要顶礼膜拜地也只会是眼前之人。入朝不过几年,朝野上下,哪怕同二哥最不对付的明珠一系,面上也要带上十二分的敬重。 按理来说,储君做到这个份上,任是谁也不能道上一句不是,然而事实上,自前线一行,胤禛便敏锐地发觉,二哥变了。 不,胤禛在心下飞快摇头,与其说是二哥变了,倒不如说属于太子的一面正在逐渐从二哥身上抽离。便如身上这套象征着太子身份吉袍,自归来之际,二哥已经许久没有穿过了,不仅如此,连日常衣饰都愈发随意了许多。 第173章 还有这次,执意将他们二人带上,与其说是临时起意,不如说是刻意培养,教他们早早在朝廷众臣处露脸。联想到早前种种语焉不详,顷刻间,仿佛一计重锤敲在心间,胤禛心下剧烈跳动了起来,带着说不出的恐慌。 二哥他到底什么意思? 太子之位,生来便是二哥所有,纵观历史,没有继位的太子有哪个有好下场的?还有,二哥如此,汗阿玛在其中又是扮演了什么角色? 还不知自家弟弟小脑袋瓜子已经转到了阴谋论的地步,听着身后二人自以为小声的议论,胤礽心下不觉好笑地摇了摇头。 有一点胤禛想的确实不错。 太子之位,关乎朝纲社稷,起码在如今一众皇弟尚还青黄不接之时,汗阿玛决计不可能轻易去了他的位置。这点胤礽在请辞之际便已心下有数。之所以还要开口,不过是同汗阿玛表达态度。 毕竟早前种种试探也好,忌惮也罢,胤礽实在不愿再这上面浪费时间,甚至消耗掉本就算不得纯粹的父子之情。 不远处,明黄色的鸾架正在向宫门逐渐靠近,伴随着阵阵兵戈碰撞的声响。 神武门前,顶着众大臣的目光,胤礽率先上前一步,曲下的膝盖尚还未曾落下,人便被一双大手迅速扶了起来。父子俩相视一笑,身后很快传来此起彼伏的献礼之声。 事后人人皆赞万岁爷同太子殿下父子情深,众目睽睽之下,竟连大礼都不愿去受。 轻扶着自家汗阿玛的手臂,太子胤礽依旧笑意温和,细看之下却又多了些许轻快与随意……… *** 圣驾离京数月之久,朝野上下却依旧稳泰如常。虽其中少不得明珠的识时务,然而胤礽从中展现的种种手段依旧不可小觑。光是这用人之道,有些人怕是一辈子也学不会。 夜里,摩擦着手中的奏章,若是往常,康熙说不得心下还要不得劲儿几下,然而此刻看着众大臣的溢美之语,却只剩下诸多怅惘。 “若是保成,唉………” “呦,奴才的万岁爷,您这说的什么话,太子殿下有此福分,那是凡尘上多少人求也求不来的呀!”仅仅提上两句,梁九功便激动的脸都红了起来。 作为身边离圣驾最为近的奴才,哪怕错过了当初父子二人那场坦白,后面这些时日,种种行迹也已然说明了一切,更何况康熙本身并未刻意在对方跟前遮掩。 同自家主子一样,初初得到答案,梁九功可谓激动的连续几夜都闭不上眼睛。那可是神仙呐! 待太子殿下修道有成,上天入海,这天下要什么得不到,届时这区区皇位又算的上什么? “若说这世上,再没比万岁爷还要有福之人了!”微不可见地唏嘘了一声,这话梁九功可谓说的再诚心不过。 康熙面上总算多了些许笑意。 也是了,人这一辈子,世俗权力,神仙儿子,日后说不得还可延年益寿,同这些相比,便是继任之人有些许瑕疵,也不值上什么。更何况,如今时日还长着呢。底下那么些儿子,未必不能再寻到一得意之人。 “对了,听说前些时日,老三跟老四二人一直在帮着东宫处理政务………” “可不是嘛!”梁九功当即便笑了,嘴上更是好话不停:“三殿下博览群书,更兼才思过人,短短时日便极得士林爱戴。四殿下小小年纪更是处事公明,据说很是有几分太子殿下的风范。” 明明当初三位阿哥都在,这会儿能得万岁爷提起的却只有前头两位。想到慈宁宫那位,梁九功不由得轻叹一声,心下默默为被略过五阿哥点了根蜡。 怪只怪当初孝庄文太后留下的影响实在太大了些,哪怕这些年慈宁宫那位就差把低调两字刻进了骨子里,还是影响到了五殿下的前程。 还有大阿哥,明明机会就在眼前,偏要在这结骨眼儿上犯了大忌。 可真真是时也命也。 黑暗中,康熙虽没再说什么,然而第二日一早,刚刚下过早朝,便命人将早前胤祉二人处理过的折子尽数呈了上来。 随后数日,胤禛几人或多或少察觉到,汗阿玛留在自个儿身上的目光愈发多了起来,日常考教不说,甚至就连朝事,都常有提及。 察觉到这一点,胤祉当即吓地不轻。初初下了早课,便眼疾手快地拉住了一旁的老四: “老四,你说汗阿玛这是什么意思,这是看大哥不成了,拉着咱们兄弟俩来制衡二哥?” 至于想要更换太子,这一点胤祉想都没有想过,这些年,太子就像一座怎么也跃不过的大山一般,直直压在重兄弟头上。这些年随着胤礽能力愈发出众,本就被自家额娘教导着躺平享乐的三阿哥更是生不起半分反抗之意。 这会儿胤祉急地再室内来回踱步,素来白净的额头上都多了汗意:“汗阿玛是怎么想的,太子殿下那是什么人,就咱俩这细胳膊细腿儿,在二哥那儿,怕是半轮儿都撑不住。” 不知想到什么,可怜的三阿哥脸都白了,两个硕大的黑眼圈瞧着就吓人的紧。可见这人慌到了什么地步。 侧面也印证了胤礽这两年在众弟弟们心下的威名。 瞧着自家三哥如此,不知为何,胤禛这些时日心下压着的恐慌竟奇迹地平静了下来,慢丝条理地理了理被抓地褶皱的袖口,须臾方才语气如常道: 第174章 “放心,你我二人还未正式入朝,现在想这些还太早了些。更何况………”微顿了片刻,胤禛方才道:“二哥并非小气之人。” 话音刚落,便收获一旁的三阿哥极是嫌弃的目光一枚。就差在脸上写着,这可是皇位,能一样吗? 胤禛“………” “算了,跟你这古板说不明白!”话没说上几句,胤祉仿佛彻底放弃治疗一般,很是地随意摆摆手,旋即便径自离了走出了西三所。徒留胤禛主仆面面相觑。 “三殿下这便走了?”前来奉茶的圆脸宫人面上还带着些许讶异。毕竟早前阖宫都知晓四阿哥这里好东西多,尤其其中大多出自毓庆宫。羡慕嫉妒素来再平常不过,众兄弟们嘴上不说,过来时可半点不带客气地。 这会儿竟连茶水都不用,这可实在不像三阿哥做出来的事儿,难道这宫里又发生什么大事了? 小宫女心下暗道。 第二日,胤禛如往常一般过来,席间更是半是玩笑地同胤礽说起此事。这些时日以来,虽不知晓汗阿玛同二哥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但生怕自家二哥吃亏,胤禛对着眼前之人几乎知无不言。 谁知这次话音刚落,便收获了自家二哥颇具玩味的眼神一枚。 毓庆宫内室,茶香袅袅,只见胤礽素手执着一方刻着雪日冷梅的白釉茶盏,十指轻扣,瞧着来人有些疑惑的目光不觉带了三分笑意: “小四难道就没有想过,三弟要的,恰好便是你今日同孤的这番话呢?” 第83章 走出毓庆宫大门,只见胤禛本就端肃的小脸上愈发显得冷硬了许多,薄唇紧抿,说不出究竟是羞恼多些,还是气闷更多…… 仔细想想回京这些时日,因着汗阿玛对两人突如其来的“看中”,三哥肉眼可见的焦躁,甚至数度在自个儿面前“口不择言”,端地一副惴惴不安之态。如今想来,不过是在借自己之口,来试探太子二哥态度罢了。而他竟是半丝未察,今日还要靠二哥的提醒才……… 也是,谁能想到,常日里惯爱附庸风雅,对太子二哥更是推崇备至的三哥私下里竟能有这般细腻的心思。 宫道两侧,早前不尽红火的枫叶不知何时只余下些许枯褐残枝。说来自汗阿玛班师回朝之日起,现如今的局势,二哥对于朝政隐隐抽离的态度,他倒是愈发琢磨不透了。只隐约的,胤禛总觉得自己此刻应该尽力抓住些什么……… 不拘几位当事人何等心态,事实上,所有人都能看出,自圣驾归朝之日起,对于尚书房这些已经长成的阿哥们,万岁爷肉眼可见地重视了许多。时时考教不说,连政事,偶尔也会问询一二。若非陛下对于东宫偏疼之态丝毫不减,甚至比之以往愈发优渥,怕是朝野上下早就动荡不安了。 三十一年春 惊蛰过后,春红柳绿,万物复苏,紫禁城好似顷刻间便鲜妍热闹了起来。 “二哥,二哥!” 这日,天还未亮,毓庆宫外,便传来一阵熟悉的呼喊声。这般风风火火一刻都等不及的模样,不用想便知来人是谁。校场上,胤礽熟练地收回了手中的长剑。 青芒入鞘,周围涌动的气息好似一瞬间便停止了下来。 下一瞬,只见一个半大不小的紫色的身影便急冲冲地冲了过来。只见眼前的胤禟连口水都没来的及喝,便忙不迭道: “二哥,不好了,大事不妙,听说汗阿玛马上就要给二哥栓婚,人选就在这一届秀女当中。” 话音刚落,当事人胤礽尚还没反应过来,跟在九阿哥身后的一众宫人们当即一个踉跄,险些当众跪下。 哎呦,我的爷啊,您瞧瞧您这说的是什么话,太子殿下眼瞧着便要及冠,迎娶福晋难道不是应有之义,什么叫大事不妙?这话要传到万岁爷耳中,那还了得。就是宜妃来了,都得给这倒霉孩子一顿好揍。 众人暗戳戳地瞅了一眼眼前的太子殿下,见对方面上并无恼意,方才微松了口气。 “一大早过来,怎么也不多添件衣裳!”初春时节,空气中尚还存着几分冷意,一行人很快移步客室。见自家二哥好似不甚为意,一路上胤禟嘴里还不忘絮叨。 “弟弟跟十弟这两日特意去前头瞧了,那些庸脂俗粉哪里配的上太子二哥,没一个长得好的……” “我看汗阿玛眼神越发不好了……” 见身后众人脑袋愈发低了下来,胤礽忍不住轻斥一声: “胡闹,汗阿玛岂是你我可以非议的?” “再者无故惊扰秀女,对无辜女子肆意评头论足又岂是君子行径?” “弟弟……弟弟这不是……” 自知理亏,胤禟双手负后,眼神难得犹疑了两下。这也是在自家二哥这儿了,说实话,作为生而尊贵的天潢贵胄,紫禁城无法无天的小霸王,哪怕这两年老实了许多。内里,胤禟到底不是个循规蹈矩之人,甚至对于大多数规距,心下仍是嗤之以鼻地。 这一点,胤礽自是看的分明。 这会儿嘴上虽严厉,倒也并未生气。 “嘿嘿……” 九阿哥是什么人,给个梯子便能刺溜上去的主儿。不过片刻,已经熟练地指使起毓庆宫宫人来了。“汀兰姐姐,上回二哥做的杏仁茶可还有?” “九殿下既然开了口,那自是有的。”作为毓庆宫熟客,汀兰等人也不跟这人客气。笑吟吟地跑去沏了茶过来,顺带还布上了点心。 第175章 等胤礽简单洗漱回来,这人已经跟个大爷一般倚在罗汉榻上,手边还有前几日宫里师傅新研发的点心。 “话说,赐婚的消息九弟从何处得来,孤怎么不晓得?” “啊!太子二哥不知?可是宫里不都传遍了吗?”胤禟一双桃花眼攸地瞪地极大。 “难道汗阿玛不曾同二哥提起过?”不对啊,胤禟下意识否认了这个猜测。九阿哥并非蠢人,这些年私下里对汗阿玛同二哥的关系也未尝没有暗自揣度过,甚至比之宫中大多数人都看的明白。 这两年,看似汗阿玛的关注给他们这些阿哥多分了些许,然而事实上,明眼人都看的明白,唯有太子二哥才是老爷子心尖上的肉。不仅如此,胤禟甚至觉得,汗阿玛对二哥的重视,还带着些说不出的尊崇,甚至示好之意。 还有当年仿若凌空一般,不费吹灰之力便带着他一跃数丈之高,当真是所谓轻功可以办的到的吗?这些年,每每看着自家二哥愈发出尘俊逸的容颜,胤禟心下总是控制不住联想地更多。 这样的二哥,当真是凡俗女子可以配的上的吗?因而此次一听到栓婚,胤禟反应之大,连素来形影不离的十阿哥都有些不明所以。 不晓得自家弟弟小脑袋瓜子又想到了什么,胤礽轻笑着摇了摇头,再一次肯定道: “虽不知九弟自哪里听到的消息,但事实上,自大选以来,汗阿玛并未同孤提及此事。” 也就是说,所谓栓婚一事,纯属子虚乌有了……… 兄弟二人心知肚明,以今时今日胤礽的能力,即便康熙帝,也绝计不可能一句交代都没有,便贸然将此等大事定下。甚至比起胤禟,当事人胤礽心中更加清楚,在知晓修士元阳可以影响修行之后,即便是为了自个儿晚年遗泽,汗阿玛也决计不会勉强此事。 归根结底,子嗣再重要,也断比不过长长久久的寿命。 这一点,康熙爷心下可是比谁都明白。 “嘁,这些人上蹿下跳了这么久,到头来竟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确定了自家二哥不会被霍霍,胤禟这会儿浑身气力一松,没眼看地仰躺在软塌上,精致的小脸上,就差明白地写着幸灾乐祸几个字了。 嘿嘿,自家二哥神仙般的人,当然要娶个神仙般的嫂子了。对于骨灰级颜狗胤禟来说,自家汗阿玛的眼光,还真是教人不敢恭维呢…… “不过,那些人想必不愿意善罢甘休吧!”想想这几日各宫源源不断递来的拜帖,胤禟忍不住啧啧两声。要知道,今年大选,各地秀女来的可是尤其之多。冲着谁来的,不言自明。 当作没瞧见对方的幸灾乐祸,胤礽微不可见地挑了挑眉: “这些想必汗阿玛那里自有章程。” 这锅推的,素来没皮没脸的九阿哥都得叫一声绝。然而事实上,养心殿,看着眼前一封又一封的“问安折”。康熙爷这会儿确实头大地很。 按理说太子今年已年过十八,别说储君了,便是寻常人家也到了合该成家立业之际。甚至早在数年之前,康熙便已经早早物色好了儿媳,生怕未来太子福晋难当大任,甚至还暗中指派教养嬷嬷前去教导。可以说对自家宝贝儿子,不可不尽心。然而这会儿却实在麻爪。 不论如何,这婚是不可能成的,问题是,如何再此基础上,最大限度的保住自家保成的声名。 皇家阿哥们,哪个不是十三四岁,身边便早早有了侍候之人。然而保成眼看及冠之龄,身边仍干干净净,竟是连个亲近些的宫人都无。前朝后宫不知多少眼睛盯着毓庆宫,若是此次连婚都不栓,谁知有心之人又会如何揣测? 想想这段时日前朝后宫一波又一波的试探,饶是康熙帝,也不由头痛的揉了揉眉心。 “万岁爷,承乾宫贵妃娘娘在外求见。” 话音落,康熙愈发头疼了几分。 “贵妃娘娘,万岁爷这两日眼见心情不佳,您又何苦上去凑这眉头。”承乾宫,成嬷嬷满是心疼的上前:“老爷夫人也是,半点不想想娘娘的难处。” “是啊!”一旁的大宫女沐雪同样道:“娘娘身下已经有了四阿哥,不论如何日后总归是有靠,老爷又何苦这般着急。毓庆宫这灶再热,哪里又是好钻营的?” “再说太子殿下那般人物,又岂几个女人能够左右的,娘娘这些年好不容易同那头有了几分交情,若是贸然惹恼了殿下,不说旁的,八格格那里可如何是好?” 这话直击佟佳氏心下的隐忧。 八格格自小体弱,甚至几度生死一线,哪怕靠着毓庆宫那位身子好了些,到底比之常人还要弱上三分。若日后有了万一,情分这东西,自是用一分少一分,哪里经得起搓磨。 这会儿房间内俱是陪伴佟佳氏多年的心腹,比之佟佳一族,显然承乾宫的利益更为重要些。族中那些人倒是信誓旦旦,说什么殿下身边有了佟佳氏一族的女子,有了这份交集,日后不论承乾宫亦或佟佳氏一族总会多几分体面。 可这话,也就骗骗那些不了解的外人,便是沐雪几人,心下也是不信的。 “太子殿下明显不喜四处钻营,心思叵测之辈,不说旁的,只说宫里这些阿哥爷们,哪个待殿下没个几分殷勤。然而娘娘您瞧瞧,这些年,真正入得殿下眼的,也就咱们四殿下,还有翊坤宫那位九阿哥。” 第176章 沐雪心下思量,若说四殿下还有从小照顾过的情分,那翊坤宫那位,可是个再混不吝的主儿,迄今为止也未见着有什么特别才能,偏能越在众人之上。有什么好东西太子殿下总忘不了那位。 想来不过唯心诚耳。 “奴才前两日特意打听过,郭络罗氏这届秀女,据说还有几位同宜妃娘娘关系颇亲的几位侄女,宜妃娘娘最多使人照顾了几分,这些时日,翊坤宫那边可从未召见过。” “分明前些时候,郭络罗氏夫人还曾几度送东西过来。” “宜妃啊,确实是个聪明人。” 摩擦着手中的选册,佟佳氏不免心生感慨。如水的眉眼间也不由带了几许愁绪。 “自打伯父去了,父亲行事愈发急燥了起来。” 噶尔丹一役,朝中虽是大胜,然对于佟佳一族损失不可谓不惨重。先是伯父佟国纲战死,父亲所率左翼军更是大多留在了乌布兰通,其中不乏佟佳氏的优秀儿郎。想来为安抚族中,父亲那里也费了不少力气。 太子美名天下皆知,此次若能同毓庆宫搭上关系,明面上倒也能换回不少声望。尽管佟佳贵妃本人对此并不赞同。 然而饶是贵妃之尊,也有不得为之的时候。佟佳氏略显疲累地倚在软榻上,朱红色的丹蔻衬的指节愈发苍白了许多。 “小妹一事,本宫已经推拒了一次,这回若是再驳了父亲,府中额娘小妹日子怕是不好过……” “娘娘………” 说到三格格,一旁汀兰眼中不觉带了几分恼恨。上回娘娘眼见重病不治,不过几日的功夫,府中便急着叫三格格入宫,说是陪伴长姐,然而其中意味宫里哪个不清楚。好不容易托太子殿下的福,娘娘转危为安,本以为此事已然过去,谁曾想家中老爷竟是仍未放弃叫三格格入宫的打算。 她们都清楚,这是生怕娘娘撑不了多久,而家中除去三格格,已然没了合适入宫之人。 “小妹生性活泼,并非拘束之人,何苦入宫来受这份罪!何况不过同万岁爷提上一嘴,事关太子殿下,能成与否哪里是本宫能左右得了地。” 想到今日表哥过于不同寻常的态度。良久,佟佳氏方才搁下手中的选册,语气淡淡道。 不提承乾宫这头如何思量,眼看终选之日将至,然最受人瞩目的太子妃之位如今却连个风声都无。更没有哪位侥幸得了贵妃娘娘青眼,这如何不教有心之人心焦。 短短时日,御花园各处都热闹了不少。不乏有心思机敏的,听说万岁爷待太子殿下甚是爱重,若是能得了殿下青眼,未尝不能同旁人领先一步。 再多的规矩也比不过富贵迷人眼,再不小心“偶遇”过几次“佳人”之后,胤礽彻底绝了出门晃悠的念头。 “哈哈哈哈!都怪太子二哥魅力实在太大。”侥幸得知此事的小九险些笑岔了气去,连素来严肃的胤禛嘴角弧度都不免弯下了几分,不过很快又皱起了眉。 “如此不安分随时之人,当初又是如何通过初选?” 显然这位爷是对那些人很是不满了。 一旁几位阿哥不由抽了抽嘴角,三阿哥胤祉心下暗暗吐槽四弟这个没情趣的。想也知晓,能使出这种手段的怎么也不可能出自名门大户,最多也不过入东宫做个格格罢了,又不是福晋,多费些心思讨爷们开心怎么了? 年初已经美美收用过几名美妾,提前享受了红袖添香的三阿哥心下不以为意。甚至还羡慕自家二哥好运道。 不过………透过稀微的晨光,胤祉暗暗瞅了眼眼前的二哥,一袭烟青色织锦长袍,分明无甚繁复的花样,腰间也仅悬着一枚纹饰简单的青玉。不同于时下勋贵王孙们尚繁重彩的衣着打扮,这几年来,除去一些公开场合,二哥倒是愈发素静了几分。 当然以汗阿玛对二哥的偏疼,能送入东宫里的,材质必然也是万里挑一。但能将这般素净的衣衫穿出十二万分的尊贵雅致,明月生辉,怕也就只眼前之人了吧。 这一刻,三阿哥竟然有些许理解自家九弟,二哥这般风采,要真纳了那些个人,到时还指不定谁吃亏了呢? 唉,难道就是二哥迟迟不近女色的缘故吗?紧了紧手中的美人扇,胤祉突然觉得自个儿真相了。 话说,难不成汗阿玛迟迟未有属意的太子福晋,是觉得这届秀女容色不够之故? 第84章 时间很快来到四月,眼看殿选之日愈发临近,即便有意避过有心之人,胤礽堂堂一国太子也断不可能为了这些个小事连大门儿都不出了。然而这一日,胤礽难得同自家小伙伴出来走走,行至揽月亭时没多久。往日静谧的亭台外,只听得一阵细碎的脚步声传来。 揽月亭坐落于内廷东路,距离毓庆宫尚不过几步路的距离,甚至整座亭台都是同胤礽所在的毓庆宫一道修建而成。一草一木皆秀丽非凡,虽未曾明言,然宫中谁人不知,这是万岁爷特意为太子建造的赏玩之所。 虽有随行侍卫阻拦,来人虽未曾踏入亭内,然亭外直直伫立着的身影,到底教人难以忽视。 不用想在这个节骨眼上过来的,其含义实在过于明显了些。并不愿同女子过分计较,胤礽只做不见,倒是一旁的巴尔图,斗大的杏眼中满是揶揄之色。 “好歹佳人相约,总归人家姑娘大老远过来,殿下当真这般狠心?” 第177章 话虽如此,巴图尔显然同自家殿下一般,并没有丝毫想要搭理的意思。 眼看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本以为来人很快知难而退,谁曾想凉亭外,眼前的少女却是并未察觉一般,甚至特意上前一步。 “奴才瓜尔佳舒慧见过太子殿下!” 似是鼓起了莫大的勇气,少女出口的声音尚还带着些许颤意。饶是如此,行礼的动作却是端雅大方,一行一止比之宫中深耕已久的宫人还要规矩几分,显然此前受过极好的教养。 胤礽这才将目光从眼前碧翠的池水中移开,转身看向亭外躬身而立的青衣女子,不过开口不免带了些许威严。 “瓜尔佳格格!” “你可知自己究竟在做什么?” “回殿下,奴才知晓。” 深吸了一口气,凉亭下,瓜尔佳舒慧径自抬起头来。映着四周波光粼粼的湖水,少女乌黑盈亮的眸子直直地看向亭上之人。 胤礽这会儿方才注意到,眼前之人并非多么叫人惊艳的长相,然周身却自有一股教人心宁甚至信服的的气度。 而这份气度显然并非一日能养成的。 “禀太子殿下,奴才知晓此番行径已是逾礼,更有烦扰殿下,妄图攀附之嫌………”即使说着足矣毁掉一个女子清誉甚至一生的话,眼前少女依旧语气平稳,连微微垂下的目光亦是波澜不惊。一直到最后,方才露出几分情绪来。 “太子殿下,妄求也好,不自知也罢,臣女今日前来,只是想殿下您这里求一个答案。” “不知臣女这些年来可有分毫错处,才使得太子殿下您心生不满………” 带着些许难堪,瓜尔佳舒慧不自觉紧了紧手中的素帕。胤礽并非蠢人,后面的话即使来人没有开口,从对方的语气中,也足够胤礽也明白大概。 联想到汗阿玛早前曾有提起,日后要为他选一位四角具全,能够担地起储妃之任的“好福晋”,再看看眼前这位,周身气度比之宫中的几位妃嫔还要盛上几分的姑娘。 胤礽心头咯噔一下。 以自家汗阿玛那事事求全的性格,对于他未来的太子妃,怕是早早便选好了人家,这些年更是没少派人前去教导。甚至私下未尝没有同对方家中通过气。以眼前女子的□□,想要察觉出端倪并不算难。 看着眼前执着等一个答案的姑娘。 饶是胤礽,此刻也不由得心梗了片刻。这种明明什么都没做,却无端成了朝令夕改的无信之人还真是……… 然而更教人糟心的是,只看眼前女子不过二八之龄,规矩气度却已经如此,怕是这些年付出的代价绝计算不上少……… 可惜有些事,总归要说清楚地。胤礽从不是惯爱拖泥带水之人,看着眼前孑然而立的少女,胤礽目光诚恳: “抱歉,并非格格有任何不妥,只孤因着一些原因,实在不愿成亲罢了。” 迎着少女止不住惊诧的目光,胤礽微不可见的笑了笑,目光却不自觉看向远处。 四月里,春和日暖,正值万物复苏之际,以胤礽如今的修为,甚至能感受到脚边嫩芽破土而出的声音。距此处相隔数十丈远湛蓝天际,不时有远归的候鸟扑棱着翅膀,呼群引伴。 不可否认,夫妻和乐,儿女绕膝,于大多数人确实乃人间乐事。然见识过如此广阔的天空,谁又会情愿将自个儿困于这方寸之间。 迎着四月融融的暖风,胤礽出口的话却似惊雷一般炸响在众人耳侧。 “孤今日可以明确告诉格格,不论今日是瓜尔佳格格,亦或旁的任何一位闺秀,孤都不会有成亲的打算。” “至于早年之事,孤亦会代汗阿玛对瓜尔佳格格做出补偿。当然若是格格心有所求,也可同孤直言一二。” “太子殿下………” 凉亭外,瓜尔佳舒慧张了张嘴,却是半响未置一语。 许是眼前之人语气过于温和,也过于认真,明明最为难以置信之事。此刻的瓜尔佳格格却不由自主的信了眼前这位殿下。 原来如此,遗憾吗?些许是有的。 不甘吗?也许亦是有的,却也并不算多,瓜尔佳舒慧从来是个聪慧且有几分自知的女子。在早前未曾见过眼前这位太子殿下之时,或许会因着万岁爷的另眼相待,生出诸多想法来。 身为瓜尔佳的嫡出格格,宫中嬷嬷亲自教养出来的最合格的储妃,瓜尔佳舒慧很早便明白,日后她要嫁的是太子,是未来的一国之君,却独独不会是自己的夫君。 而她自己,会是瓜尔佳格格,是太子妃却也唯独不会是舒慧自己。 然而今日,真正直面了这位圣颜,瓜尔佳舒慧方知往日的自己有多般可笑。明明身居至尊之位,这人身上却半丝不带高位者束缚之态,依旧坦然自在。 而自己呢,明明还未坐上太子妃的位置,如今却已然枷锁满身…… 或许这样也好,欲戴王冠,必承其重,这看似高高在上的太子妃之位,于她,于瓜尔佳氏安知不会是一场浩劫? 在心腹婢女的搀扶下缓缓走出凉亭,身后依稀可以听到太子殿下出口难得严令,今日之事决计不可外传……… 瓜尔佳舒慧清秀的面容上不觉多了几分真切笑意。 阿玛说的不错,太子殿下的的确确是个不可多得仁人君子,想来早前的承诺必是有几分分量的。今日这番冒险之举倒也未必没有收获……… 第178章 殿选前一日,收到瓜尔佳格格使人传来的消息,胤礽心下倒是并不意外。 不论弥补也好,承诺也罢,虽说身为太子殿下,胤礽这儿算得上一诺那求。然而有些东西总归是有时效的,尤其对于一位闺阁女子。谁知过段时日,这份亏欠又还能剩几分?倒不如趁此机会,干脆利落地提出要求,也算为此事彻底划下句号。 至于如此行事,会不会让太子殿下觉得自个儿贪得无厌,想来那位瓜尔佳格格心中自有一番权衡。 事实上对方是对的,自小看惯了宫中的尔虞我诈,对于这点小心思,胤礽并不觉得如何。甚至对于对方的果决,心中不乏几分欣赏之意。倒是这几日时常过来串门儿的巴尔图,听闻此事心下颇有几分不爽。 “仗着太子殿下您性子好,这瓜尔佳格格未免也过于得寸进尺了些。保绶堂弟可是裕亲王嫡长子,日后不出意外,可是要继承亲王爵位地。” “开口便是世子妃之位,未免过于贪得无厌了些!” 这话说的颇有几分不客气。 说来那日凉亭,巴尔图也在场,虽一直未曾开口,对其因由却也知晓几分。不过不同于善于体恤他人的胤礽,身为亲王嫡子,自幼金尊玉贵的巴尔图哪怕平日里无甚架子,端的是平易近人,然心下的骄傲却是不弱半分。 他可不觉得自家殿下有哪里亏欠了对方。 话说能被汗阿玛看中,甚至还特意指人教导难道不是天大的福份吗?纵使最后不如人意。身为臣女,难道还委屈了不成? “身为都统之女,其父身上还有三等伯爵之位,以瓜尔佳格格的身份,世子妃之位倒也并不算高攀。” 胤礽说的简单,事实上,能被眼光挑剔的康熙爷看中,瓜尔佳氏底蕴自是有几分不凡之处。 “况且前几日皇伯不还有托汗阿玛,想要为绶堂弟寻一位能力强些,且擅长理事的福晋吗?” 众所周知,裕亲王长子自小身子不佳,甚至早年那副养身方子,怕是如今人还在不在都不一定。其母裕亲王福晋更是常年体弱多病。裕亲王如今可谓急需一位当家福晋。 而若论掌家理事,操持内务,又有哪位比得上宫中嬷嬷亲自教导,康熙爷亲自考察过的瓜尔佳格格? 如此两厢皆宜,自己既达成了目的,又为都统府日后寻的了一份坚实的靠山,还难得不会教太子殿下过于为难。 不得不说,这位瓜尔佳格格确实聪敏□□,甚至于朝中局势,胸中也自有一番见地。该说不说,不愧是能被百般挑剔的汗阿玛所看中,甚至一度想以太子妃之位托之的人物。 “啧………”在自家殿下提醒下想清楚这一点,巴尔图有些无趣地捉起案上的果子露一饮而尽。 “不过殿下,话说这瓜尔佳都统好歹也算是个人物,这些年瓜尔佳氏在这人带领下,也能说上一句蒸蒸日上。” “怎的这瓜尔佳格格这般………” 倒也不是不好,只为了家族,连自个儿的婚事都能算的如此清楚明白,这般女子,总归教人先怵上了几分。 作为中宫太子,胤礽知晓得自是多一些,轻捻了捻手中的青瓷茶盏。想到那日那位身上好似背着重重压力的少女,开口时难得多了几分恻隐: “话虽如此,瓜尔佳氏并非伯府一言堂,石文炳确实有几分能力不错,然身下几位儿子,却一个赛一个的能力平平………” “其长子更是……” “不说如其父一般锐意进取,强势弹压族中异心之人,倘没个助益,日后怕是连守成都难。” 想到这里,连胤礽都忍不住感叹于自家汗阿玛的周全。 不得不说,康熙帝实在是平衡一道的极大成者。就连未来的太子妃也的选择也是一样。瓜尔佳氏这会儿实力尚且算的上强劲,短时间内能为东宫提供极大的助力,有利宝贝儿子在朝堂上迅速站稳脚跟。 而另一方面,若是太子顺利登基,届时石文柄就算不去,也该到了致仕的年纪。想来有这样几位舅兄,这些所谓外戚注定不成气候。 当然若是汗阿玛福寿绵长,难么东宫一系的势力自是愈少愈好。 不过片刻,自家汗阿玛的心思便被胤礽猜出了大半。 明净的玻璃窗外,不时有飞鸟掠过。胤礽难得出神了片刻。倘若自己没有这份奇遇,想必此时怕是只能被动接受着汗阿玛所安排的一切。 不论是福晋还是那个几乎一眼便能看的到头的未来。 想到那双清明到了极点的眸子,胤礽心下一凛,当即摇了摇头。 瓜尔佳格格的确是难得的聪敏□□,不论眼力还是政治嗅觉,都是一国储妃的绝佳人选。想必汗阿玛必然很是满意,然自家人知自家事,胤礽素来足够了解自己。眼前是四四方方的天,枕边是将自己彻底融入太子妃这个框架的人。 境遇可以改变,然而有些事,注定是不会变地。 想来不论哪一时刻,哪种境地。那位瓜尔佳格格同他,怕是决计不会相合……… 同一时间,确认消息已经通过瓜尔佳氏的人脉递到了太子殿下跟前。 夜间,储秀宫狭窄的房间内,瓜尔佳舒慧难得有些怔忪的看着镜子中的自己。 不过寻常秀女的住所,哪怕来人身份不错,房间内自是没有西洋镜这种金贵物件。然而,透过模糊的镜面,镜中女子清秀的眉眼上,仍多了几分不安。 第179章 到底不过是十几岁的闺阁女子,哪怕自幼接受的教育再厉害,就这般将自个儿的婚事当作家族利益的纽带,瓜尔佳格格总归不是丝毫无动于衷。 到底数日前,碧湖之上那方清隽的身影,还有那短暂相处之下悄然跃动的少女心绪并非全然没有留下痕迹。或许某一时刻。眼前之人素来理智的心绪也有那么一瞬间犹疑,然到底也不过一瞬罢了。如浮叶飘零,浅波过后,不会再有丝毫痕迹。 承芳殿外,瓜尔佳舒慧几乎瞬间便调整好了心绪,伴着周遭不断响起的唱名声,莲步轻移,用着最合适的姿态缓步上前。 从始至终,面上表情不曾错过半分。 第85章 殿选结束,出乎所有人预料,此届太子妃福晋之位仍是空悬在册。甚至诺大的毓庆宫,此番竟是半个人都未进。一众名门贵女们满怀期许的踏入宫闱,最终却只得遗憾离去。 见此情景,朝堂后宫不是没人暗自揣测什么。要知道太子今岁已经十八有余,身旁却连个亲近内宠都无。不近女色至此,不说皇家,便是民间也实在…… 要说这段时间,前朝上书之人不乏少数,恳请定下储妃的折子足足两尺之高。偏生万岁爷就好似瞧不见一般。 “要奴才说,那位爷指不定私下有什么毛病呢!还是大殿下您龙精虎猛……嘶……哎呦!” 南三所内,一位尖嘴猴腮的年轻官员自以为拍马屁,谁曾想下一秒正个人便被一股大力猛地踹倒出去。 “你算个什么东西,龙子凤孙,又岂是你这种腌瓚玩意配议论的!” “殿……下饶命,是奴才失言!是奴才不配!” “奴才不该妄议尊位!” 年轻官员忙连滚带爬地跪倒在地。到底也是军营里出来的小将,这会儿却连腰都直不起来,可见胤禔方才那一脚力道之重。 书房内,一众谋士不由噤若寒蝉。 动手揉了揉几乎毫无知觉的大腿,年轻官员心下暗暗叫苦。 怎么回事?作为多年的老对头,南三所谁不知晓自家主子恨毓庆宫那位恨的要命,本以为好不容易捉到了那位的把柄,爷合该高兴才是,谁曾想这位反倒愈发盛怒了。 一直到半瘸不拐的走出正殿,身旁方才有同僚好心提醒道: “昨个儿夜里,正院又为大殿下添了个格格。”说着还兀自叹了口气:“唉,佟宇兄方才那话不该说的。” 啊这……… 竟然又是格格,听到议论的几人不由咂舌,自康熙二十七年至今,正院已经诞下足足四位格格。而大殿下盼星星盼月亮的阿哥,这会儿连个影儿都没。 这可真是 怪不得自家殿下今儿脾气格外大呢! 看着周围众人隐隐同情的目光,年轻官员欲哭无泪,话说自家爷该不以为自个儿在暗戳戳地讽刺于他吧? 这可真真是冤枉啊!这宫里的消息,他一人微言轻的微末小官哪里晓得哦! “话说你小子也甭觉得冤枉,也不想想方才所言何等贻笑大方。”方才好心提醒的同僚不明意味地轻哼一声。 “知晓为何太子殿下如此“与众不同”,阖宫内外却仍未有如你方才那等不佳留言传出。” “自是碍于万岁爷与太子殿下帝威。”年轻官员试探着开口。 “愚蠢!”老者轻嗤一声,沟壑丛生的老脸上尽是不屑:“所谓防民之口甚于防川,便是陛下权利再盛,也断挡不住朝野上下悠悠众口。” “之所以没起来,不过是无人相信罢了。也不想想,太子殿下一身医术何其之高,那可是连将死之人都能拉回来的人物。” “何况以那位的身手,哪里是有疾之人能有的?” “也是哦!”猴脸官员暗自点头:“不过既非有疾,太子殿下为何不肯同女子亲近,莫非是眼光太高,瞧不上这些庸脂俗粉?” “不过这天底下当真有不爱红颜的男人吗?” “这谁知道呢?” “也许是所练功法有需呢?这1话本里不是常说,男子身上的纯阳之气对修炼内力益处非凡吗?”这会儿开口的却是一位武将出身的行官。这人虽因种种原因投到了大阿哥麾下,然早前却是亲眼见到过太子爷一剑封神名场面。 那疾如闪电的剑光,仿若排山倒海般的威势,可以说只要是习武之人,没有一个不心向往之地。 “也是,天下间学武者多矣,可能够修成内劲的又有几人,太子殿下那般厉害的武功,哪里不要付出点代价呢?” 不得不说,天下到底还是聪明或自以为聪明之人居多,在康熙本人还未想好如何解释方才不损自家宝贝儿子的体面。宫里宫外大多数人便已经自觉寻到了缘由。 当然这也有这般符合大多数人利益之故。说到底,万岁爷子嗣如斯繁盛,不论太子殿下日后是否成婚生子,这万里江山总归是不缺承继之人。何况胤礽入朝这些年,并未刻意拉拢派系,除去某些心系正统的迂腐文人,以及以索额图为首的一众朝臣,其他人接受起来倒也并非那般困难。 何况太子殿下只是暂时不成婚罢了,说不定什么时候便想通了呢?万岁爷都不操心,他们急什么? 为着一时义气得罪这位厉害人物,难道还有什么好处不成? 众人心思百转间,一国太子迟迟不愿成婚这般大事竟也平静无波地度了过去。顺利地连巴图尔伴读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第180章 “殿下能力卓绝,更兼声望非凡,那些人自是不敢造次。” 对着另外三人难以置信地目光,书房内,距离胤礽最近的张若霖不由摇头轻笑。 事实证明,任何任性都是需要资本的。这也是他家殿下了,若是换一个底气不那么足的太子,光是暗地里的流言蜚语便足以教人羞于见人。 说句现实的,就连如今在这里的他们几人,若非深知殿下的厉害,又如何会有今日的坚定追随? 转眼十月中旬,裕亲王世子保绶迎娶世子妃。胤礽当日并未食言,瓜尔佳格格到底还是以未来女主人的身份被迎进了裕亲王府。 作为嫡亲堂兄弟,当日胤礽虽未亲至,出手却并不简薄,不说旁的,只那一瓶熟悉地云纹青瓷便足以教裕亲王世子高兴不已。翌日进宫谢恩时还特意带着新婚福晋前来毓庆宫致谢。 不同于自己阿玛裕亲王的高大健硕,因着自小身子不好,保绶身形颇有些瘦弱,略显苍白的面色,即便身着一身繁绉的世子吉福,瞧着也似有几分文弱书生的模样。性子更是出了名儿的温和,两人进来时胤礽明显注意到,保绶脚步特意放慢了许多,显然是在照顾身子不适的瓜尔佳氏。 胤礽见状这才松了口气,虽说此番婚事算的上两厢皆宜,各有所求,但作为为此出过一份力的人,总归不愿见到一对怨侣。 “殿下去岁赠药之恩,裕亲王府上下皆是铭感五内。进宫前,阿玛特意嘱咐保绶,定要前来拜见太子殿下。” 当然裕亲王原话是,太子殿下行事磊落,乃当今皇室难得有君子德行之人。更何况殿下于医药一道极是精深,若能有一二交情,想来阿玛日后也不必在为你操心了。 其实自去岁见识过胤礽的厉害之后,福全心下便颇为后悔,早年因长子体弱也有自己不愿同阿哥们过多牵扯之故,推拒了万岁爷教保绶入尚书房读书的恩典。如若不然,几年的情分下来,以太子殿下的心性,若是保绶日后出了什么事,必然不会视若无睹。 虽是致谢,来人语气却带着几分亲近之意,娓娓道来丝毫不教人觉得突兀反感,其中分寸,倒是颇得其父真传。 想来即使自小体弱多病,福全对这位长子的看中却仍是半分未减。 想到每每逢年过节,裕亲王府那一连串加厚的礼单,饶是胤礽,心下也不由喟叹,王伯当真一番拳拳爱子之心。连常日里最忌讳的与皇子私交,都顾不得许多了。 在这种时候,如此旗帜鲜明的前来毓庆宫,其中含义,相信谨慎了大半辈子的裕亲王不会不明白。 “堂弟客气了,王伯同汗阿玛乃骨血相连的亲兄弟,况且当日之事,汗阿玛心中并非也毫无挂碍。” 或许吧,轻抿了一口茶水,保绶面上仍带着三分浅笑,心下却不觉多了几分悲凉。早年灭鳌拜平三藩,为了万岁爷,阿玛可谓几度出生入死,到头来仍要为了大阿哥的冒进背负诸般恶名。 也是,兄弟再怎么亲近,跟儿子比又算的了什么?见自家爷面色有些不对,一旁的瓜尔佳氏忙轻拢了拢对方的袖口,温热的掌心带着些许宽慰。 保绶很快回过神儿来,对着上首胤礽歉然道。 “抱歉,是保绶失仪了!” “无妨!不过人之常情罢了。”不论怎么说,这事都是自家汗阿玛做的不地道。眼前之人如此,反倒教胤礽瞧出几分真实来。接下来的一番闲谈中,倒也少了些许客套。 保绶何等机敏之人,很快便瞧出了几分,看来传言也非尽是虚妄,起码这位太子殿下,确实欣赏心性坦荡之辈……… 宫中从来最是藏不住消息,保绶两口子过来时并未刻意掩饰。宫里一众阿哥们,这会儿真正成家的也唯有大阿哥一人。听说有新人过来,胤禟几个小的也颠颠地跑来看热闹。 “这就是新嫂嫂吧!瞧着果真是气度不凡!”就是能长地再好看些就好了,看着同大福晋如出一辙的大气端良,小九心下不由暗道。 啧,几年过去,汗阿玛的眼光还是一如既往,看来他日后的福晋可得想法子让额娘来挑。 额娘必然跟自己一样,喜欢长得好的。这些年没事儿就往太子哥哥的毓庆宫跑,胤禟觉得自个儿审美的眼光都大大提高了呢! 年长些的胤祉胤禛等人皆是目不斜视,余光却不由打量着二人。不得不说,这一刻,几位性子截然不同的阿哥们思维难得同步了许多。 得嘞,汗阿玛喜好如此明显,看来日后想要红袖添香,佳人在侧怕是难喽。自诩文艺青年的胤祉心下可谓一片哇凉。 不得不说,胤礽这一众兄弟们过多或少的遗传了自家阿玛的颜狗属性。就连面上看起来严肃古板的胤禛,私底下真正偏爱的,也是如旧时谢安这般的才思敏捷,意趣风流之辈。 不经意间将一众弟弟表情收入眼中,胤礽心下不免有些失笑。 许是太子在众阿哥们心下属实威望太过,这会儿大家竟不约而同地忽视了裕亲王世子上门儿所带来的政治意味,转而关心起自个儿未来福晋了。 当然本身心思活络的八阿哥除外。 有赖康熙这些时日的重视,本身才气能力皆不凡的八阿哥适时抓住机会,成功在一众阿哥们中脱颖而出。有了这份看中,加之八阿哥虚岁已至十二,眼见过几年便可上朝参政,又同九十两位阿哥交好,在宫中处境好了不知好了多少。 第181章 起码这紫禁城中,也算有了自己的班底人手。 然出身带来的影响仍是难以逾越的,即便自身优秀无可遮掩,但仅是在尚书房这一亩三分地,愿与之真正交好的宗室皇亲仍不过寥寥。就连裕亲王府的三阿哥保泰,也都是胤禩花费了极大心思,方才有了如今的情分。 但比起真正意义上的嫡长子,世子,一个庶三子的份量又有多少呢?更不用提影响裕亲王伯的立场了。 看着眼前神色诚恳的保绶,胤禩微微垂眸,温润的浅笑下却是说不出的复杂。 这便是东宫之尊吗?不费吹灰之力地便能得到旁人费劲心机也得不到的一切? 保绶夫妇并未多留,二人离开后,胤禟几人却心安理得地留在毓庆宫蹭吃蹭喝,离开时还在四阿哥几乎快要黑成锅底的脸色下,轻车熟路地顺走了好几坛果子酒。 若非还不到放肆喝酒的年纪,胤禟这家伙恨不得将毓庆宫这些美酒搬空了去。 “二哥!九弟这般,您为免过于骄纵了些!” 待一众人走后,胤禛黑着个脸坐在下首,心下仍是气闷不已。 呦!连太子都不叫了,可见这人已经气的不行。说来也奇,同为毓庆宫的常客,若说这俩人在众兄弟间接触也不算少,偏这些年就跟斗鸡眼一般,谁也看不惯谁。 这或许就是天生的气场不合? 施施然地押了口茶水,胤礽不免好笑摇头。 “九弟常日里虽浪荡了些,心下却也极有分寸,不过些许口腹之物罢了。你看一旁放着的数瓶丹丸,九弟他又何曾动过半分?且这些年,有什么好东西,九弟不也第一时间送过来吗?” “可即使如此,老九这也太过没分寸了些。” 胤禛又何尝不知,只心下仍觉这人态度过于随便了。 “不说旁的,若是十三弟去你那儿随意拿了些不甚值当的东西,四弟可会觉得他过于骄纵?” “这如何能一样,殿下您是太子………” “所以呢?”胤礽抚掌反问,如水一般明澈的眸子淡淡的落在了来人身上:“因为太子之尊,孤就要将自己活成一座珍而贵之的玉像,时刻等着旁人供奉敬仰不成?” 不知何时起,宫人们早已尽数退下,诺大的内殿,只余兄弟二人。胤礽这话说的随意,甚至隐约还带着些许笑意,然对面的胤禛却是瞬间怔在了原地。半响方才憋红了脸讷讷道: “二哥,臣弟绝无此意……” 第86章 “好了,四弟何必如此,四弟待孤的心意,孤一直都明白。” 知晓这位弟弟执拗的性子,生怕吓到对方,胤礽没在多说什么,只随意将手中简册搁下,起身缓缓走至窗前。 薄暮时分,日落的余晖将整片天空染成一片橘红。连胤礽的声音在此刻都显得清浅许多。 “孤只是在想,若是有朝一日,孤不再是太子,那么对于四弟而言,孤便不再是孤了吗?” 然而这般轻飘飘的话却是如鼓瑟般重重砸在来人心上。胤禛想都没想便下意识想要反驳。 “怎么可能?二哥乃中宫嫡子,文韬武略阖宫之人无人与之相及,这太子之位除了二哥您,谁人又有这个资格?” 话虽如此,不大的暖室内,四阿哥此刻心下已是一片乱麻。作为毓庆宫的常客,胤禛比谁都清楚,他家二哥觉非胡言之人,这番话也绝非一时兴起。 二哥是真不在乎这储君之位了? 但这怎么能呢?怎么可以呢?如他方才所言,有太子二哥珠玉在前,余下众兄弟们谁人又能胜任太子尊位? 因着从小生长环境,胤禛过于执拗性情之下内里却是对君臣父子最为清醒之人。或许八阿哥还想着有朝一日,做出一番成绩能教汗阿玛另眼相待,父子之间也可以沫沫温情。但眼前的四阿哥却从未这般想过。 在胤禛眼中,君臣永远是凌驾在父子之前的。 同样,眼前之人不仅是他的二哥,更是他从少时起便打定主意倾力追随,愿与之共谋盛世,再创明君贤臣之佳话的不二人选。 看着堂下神色惊惶不定,连坐下的椅子都险些坐不稳四弟,胤礽轻叹之余,心下却没有丝毫意外。 当事人胤礽没有在说话,暖阁内一时间安静地吓人,半响胤禛方才抿了抿唇,严肃的小脸上带着些许闷气道:“二哥今日,为何要同弟弟说这些?” “前些时日,汗阿玛便已经有为你和三弟栓婚的念头,不过碍于此届秀女并未有合适人选方才做罢。” 其实此届秀女倒也并非没有家室人品俱是上佳之人,不过这些秀女不论家中教导还是本身大都是为了太子妃之位而来。荣妃爱子如命,哪能让胤祉娶一个心气儿高,亦或着心思不在儿子身上的福晋,可若是再往下挑,又觉得实在委屈了自家儿子。同样心理的还有承乾宫贵妃。 作为身下唯一的儿子,八格格日后的依靠,再不涉及旁的时,佟佳氏待四阿哥总还有几分真意地。 到底是自家儿子亲额娘,见二人皆是如此,康熙也不好勉强。不过三阿哥今年已经十六,连胤禛岁数都不算小了,二人又非太子这般特殊情况,想也知晓这两年必是栓婚地。 而众所周知,皇阿哥一旦成婚,便意味着正式步入朝堂。 “若是孤所料不错,翻过年,汗阿玛便会放手,教你同三弟接手一些政事。” 第182章 汗阿玛?闻言胤禛复又瞪大了眼睛,想到早前汗阿玛突如其来的“看中”,难道二哥这般心思,竟也是汗阿玛知晓并且放纵地? 可是为什么? 汗阿玛素来以江山为重,有二哥这般美玉在前,又何苦再费心雕琢余下这些瓦砾? 因着错失了最关键的信息,饶是四阿哥想破天也想不明白。 这人的心思,实在太过好懂了。又或许是在他面前不愿掩饰之故?胤礽好笑摇头,目光温和地看着眼前已经初具少年人身形的弟弟,像小时候一般,在对方肩膀上轻拍了两下: “四弟长大了,已经不再是事事跟在二哥身后的小小孩童了。” “日后想做什么,亦或想要得到什么,在汗阿玛众朝臣面前如何表现,这些都是四弟从今往后需要考虑的问题………” 从毓庆宫离开,胤禛脚步都是飘地。其实仔细想想,这已经不是二哥第一次告诫于他,却也是最直白,最语重心长地一次…… 脑袋中似是有一团杂糅了许久的棉线,胤禛却迟迟无法寻到源头。 事实证明,若论对康熙帝的了解,余下几个阿哥捆到一块儿也不及胤礽一半儿。三十一年刚过,康熙便亲自下旨,着令皇三子胤祉,皇四子胤禛代帝前往曲阜祭祀孔庙。 同年六月,木兰秋弥,两位阿哥同样侍君在侧,三阿哥还因率先擒获一五色麋鹿被康熙当着一众蒙古王孙大力夸赞。 四阿哥虽骑射上略逊一筹,但其后不论是承办晚宴,亦或随后同康熙帝一道接见蒙古王孙,可谓事事妥帖,教人挑不出一丝错处。事后更是得了康熙帝钦赐的黄庄一座,还是在地段极佳的热河一带。 三十二年,短短半年时间,两位年幼些的阿哥可谓风头尽显。教人不免感慨不愧为龙子凤孙,万岁爷可真会调教人,只瞧这显出头的几位阿哥,哪个挑出来不是人中俊才。 一时间,倒是教不少朝臣的目光集在二人身上。 三阿哥还是往常那般嗜书如命,常为一副名画一掷千金,端的是一副风流才子的做派,然而这会儿可没有一个人再会觉得这人迂腐。反倒因其对读书人的礼重,以及自身才华短短时日便于士子间积累了不少名望。 至于四阿哥胤禛,虽行事不如三阿哥般张扬,但其克己复礼,于政务上一丝不苟的态度还是教许多朝中许多低调的实干派心生好感。甚至连佟佳氏,也一改往日不冷不热的态度,重新联络有亲了起来。 待毓庆宫后殿,胤礽亲自培养的灵芝草再度长成之际,紫禁城一年一度的中秋佳节也很快到来。 这大半年来,康熙帝四处巡游,从南到北,从炎炎塞外到水墨诗画一般的江南,除了可惜宝贝太子修炼到了关卡,无法父子同游之外,日子可谓颇为快活。 再知晓自家太子日后有可能修炼有成,康熙帝这两年倒是更加注重保养自身了,生怕不能等到自家宝贝儿子真正得道那日。 当日胤礽虽有言,帝王自登机之日便自发承继天命。寿数等闲不可更改,然康熙何等明睿之人,其后这么长的时间,细细品味之下自然咂摸到了其中潜藏着的隐晦。 帝王寿命,若承继之人不再是帝王了呢? 这世上,没有人不想寿数绵长,尤其对于真正享受到人间极乐的帝王而言。 因而尚在观望的众人很快发觉,不管后面几位阿哥如何得力,对于太子殿下,康熙态度只会愈发亲近倚重。 犹如此次,哪怕不过普通家宴,胤礽的位置仍牢牢固定于高台之上,距离御座不过咫尺之距。彰显着太子殿下决计无可动摇的地位。 宴会伊始,康熙先是大肆夸奖了一番宝贝太子。从处政手段夸到人品贵重,总之,若无太子尽心尽力监国,行事公正无私,老爷子便是在外出巡也是心下难安。 总之,又是一大堆赏赐直入东宫。其中今岁缅甸新供上的极品玉石,极北雪山上珍品雪莲等等,老爷子愣是一块儿都没给自个儿,亦或者底下一众阿哥们剩下。 席下,一众龙子凤孙们人都麻了,尤其是前段时日跟着自家汗阿玛走南闯北,为了不教自家老爷子觉得惫懒一路骑马而行。短短半年,愣是腿都磨细了几寸的三阿哥等人。 微啜了杯水酒,胤祉强自扯了扯僵硬的嘴角,心下难得不那么文雅地将将院里一众所谓“谋士”骂了个遍。 看中,看中个屁! 睁大他们那些狗眼瞧瞧,老爷子是怎么对那位的,跟太子二哥比,他们这些儿子添头怕都比不上。 这些时日春风得意好不容易燃起的那点子雄心壮志瞬间便被这盆子凉水,灭的那叫一个丁点不剩。 倒是一旁的胤禛暂时没心思思考旁的,亲眼见到汗阿玛对太子的看中,四阿哥心下反倒更是疑惑了。 既然不是汗阿玛的猜忌,那究竟是什么,使得二哥对太子尊位如此漠不在意? 摩擦着手中茶盏,胤禛百思不得其解。 这会儿唯一高兴地,怕只有底下的胤禟几个。反正九十哥俩难兄难弟,因着出身性情从来没被老爷子放在心里过。这么些年下来,小哥俩儿早已摆烂,该吃吃该喝喝,老爷子爱偏谁偏谁,若是太子二哥,哥俩还服气几分。 甚至这会儿还有心思安慰一旁神色有些甭不住的老八。 “哎呀,八哥宽心了,老爷子一直不都这样吗?咱们二哥可比汗阿玛大方多了。这会儿又得了这么些好东西,指不定过几个月,就有新一批美酒出窖了。届时肯定少不了兄弟们的,嘿嘿………” 第183章 话音落,一旁的十阿哥当即眼睛一亮,旋即满是殷勤地搁下手中酒盏,满眼放光地凑了上去。 “九哥,常言道苟富贵,勿相忘啊!说好了,弟弟这往后可就靠你了。”胤俄这会儿倒不是贪嘴,太子医术精湛是出了名儿的,毓庆宫出来的东西,即便是普通果酒,也都是外头求都求不来的好东西,更别提偶尔弄出来的养身药茶甚至药酒了。 虽然这些大头都到了老爷子那里,但如老九所言,对于亲近之人,二哥可比老爷子大方多了。” 恰好,他家九弟便是其中之一。旁的人暂且不说,但凡有了什么好东西,除了四哥,老九到时定是有份儿的。 胤俄当即一脸狗腿,原本憨憨的圆脸上此刻竟显出几分精明来: “九哥,前些时候弟弟刚从海外得了一批好玩意儿,保准都是哥哥早前没见过的………” 知晓钮钴禄贵妃这些时日身子愈发不好,胤禟当即拍着胸脯保证: “放心吧………咱们哥俩什么交情。有哥哥一口吃的就断没有弟弟挨饿的份儿。” “不过事先总得给二哥说清楚,还有二哥喜欢收集国外书籍,尤其是那些自然数数一类………” “要是有什么新奇的海外异事那就更好了!” “放心,包在我老十身上!” 作为满洲老牌家族之一,今朝更是出过皇后,钮钴禄氏底蕴不可谓不深厚,起码派遣个一二船队出去完全不再话下。胤俄答应的很是爽快。 席上,不时传来老十憨憨的说笑声。一旁的胤禩只觉手中的酒杯愈发沉重了许多。 再没有一刻八阿哥比之现在更加清醒。原来便是文武皆逊色于他,浑身上下半分长处都寻不到的老十,有些东西,也是他拍马都比不上的。 许是早年受多了苦楚,这些年良嫔的身子素来不是很好,可同为人子,有些东西,老十可以随心去提,玩笑似的便把外头万金难求的好东西收入怀中。 因为这个代价,无疑贵妃娘娘一系是付得起地。不论是对九弟,亦或那位高高在上的太子爷。 而他呢?不说情分这种东西,从来用一份少上一份,就他目前同九弟,关系原也好不到这个份上。 再退一步,就算九弟大方,可好东西就那么一点,得知被他额娘这般“卑贱”之人虎口夺食,贵妃娘娘乃至宫外的钮钴禄氏又安肯罢休? 便是汗阿玛,以对方对额娘的轻视,会觉得额娘配用自个儿宝贝太子的东西吗? 宫宴之上用的俱是最上等宫廷御酿,然而这会儿喝到八阿哥口中,却只觉混涩不已,烧的他嗓子都疼了。 到底年轻,八阿哥便是再精明,这会儿尚且不能做到完全不动声色。一旁的老十不经意间回头,入眼的便是自家八哥难掩苦闷的神色。 联想到方才种种,素来以憨厚示人的十阿哥却几乎立时便明白了所有。 戏台之上,不时有彩衣小旦咿咿呀呀地唱着,宛若银盘的月光下,貌若仙子的嫦娥到底选择服下了灵药。很快伴随着一阵悦耳的仙乐升起,那美地不似凡尘之人的女子最终仍是飞上了月宫。 台上的小旦美目忧伤,却依旧改不了自此得道成仙,永享寿元的结局。事实上,究竟是被逼无奈亦或故意为之恐怕只有那人清楚。 毕竟灵药有且只有那么一颗。 “哎,九哥你快看,那里。” 席上,坐于胤禟右侧的十阿哥好似看到了什么新奇的东西,突然惊呼一声,直教胤禟原本想要转过去的目光又这么被聚集在了这一侧。 隐晦地看了眼左侧一人之隔的八哥,十阿哥微微垂眸,遮挡住了眼中一闪而过的晦涩。 诚然,从小到大,八哥待他还算不错,一众阿哥中,除去同他宛若半身的九哥,十阿哥也就同八哥情分好些。 但还依旧是同样的道理,灵酒就那么几坛。别人拿了,自个儿自然也就少了。 再好的兄弟情分,跟躺在床上,日日咳嗽不止的额娘比起来,也不那么好了。 第87章 酒过三巡,康熙到底还没有偏心到底,很快这些时日做的不错的胤禛两人,也都分别上前领了赏赐。 给三阿哥的是京郊一处风景俱佳的临江别院,胤祉素爱风雅,常日里更爱结交词人名仕,有了这么一块儿绝佳宝地,还是圣上钦赐,风正是合适呼朋引友。 可谓风雅与体面皆备。 “儿臣谢汗阿玛赏赐!” 三阿哥一扫方才阴霾,上台领了赏时眉眼都带着笑意。可见有些时候,老爷子也并非不晓得这些儿子们的痒处在哪儿,只看这人愿不愿意罢了。 而胤禛这儿,康熙也不厚此薄彼,同样赐了个带温泉的庄子,最妙的是,这里同太子的一处别院距离不过数里,称得上毗邻相接。 太子那处别院早些时候胤禛也是去过的,这会儿一听地名儿,眼睛都亮了几分。 “儿臣胤禛谢汗阿玛赏赐。” 儿子得到重用,两位额娘脸上也有光,连素日里谦雅低调的荣妃这会儿都多了几分笑意,佟佳贵妃更是亲自举杯,摇摇地对着上首敬了一杯。康熙也很给面子地一饮而尽。 看着这一幕,本来心下颓丧的八阿哥当即又振奋了起来。 常言道子以母贵,反过来也是同样,如今日这般的体面尊荣,他日后未尝不能千倍万倍地带给自家额娘。看着后座,明明身为皇子生母,却只能同一众不受宠的嫔妃坐在一处,明明穿着锦衣华服,却连头都不敢抬,只恨不得将自个儿缩进阴暗处的额娘。 第184章 胤禩拳头握地更紧了些。 常言道,有人得意,自然便有人失意。见如今连荣妃都能踩在自个儿脸上,自以为四妃首位的惠妃差点绷不住脸上的笑意。 就在这时,胤禟突然伸手,指了指前座的大阿哥。 “十弟,你看前头,大哥怎么一个人在座上喝闷酒,今儿可是中秋啊,嫂子呢?” “咳……九弟有所不知,打从四格格出生,大嫂身子便不是很好,时不时便要病上一遭,据说节前受了些凉,这会儿人还下不了床。” 胤禩这几年同大阿哥走的颇近,有些事,自是多了几分关注。 “这么严重?” 胤禟听后有些难以置信,毕竟宫里这些时日并未传出消息。不过也是,以大嫂万事尽善尽全的性子,若非实在起不下身来,也断不会连中秋家宴都不出。 “这也太……”饶是最不知事的胤禟都有些说不出话来。 话说自大福晋二十六年嫁入宫,自二十七年至今,短短五年不到,愣是给大阿哥生在了四个孩子。便是再不懂事儿的都知晓,频繁孕子对女子的伤害有多大。 都道大阿哥最是爱中福晋,等闲连妾室的屋子都是不进的,可如今看来,这份爱重是福是祸还尤未可知。 “大哥也真是,女儿就女儿呗,咱们爷们什么人,又不是养不起!” 周围不断响起的鼓乐声中,胤禟忍不住小声嘟囔了几句。 离地最近的胤禩笑了笑没有说话,大哥这人啊,从出生到现在,处处被上头那位压着。阖宫谁人看不出,想要嫡长子的心思简直都快疯魔了。 高台之上,康熙这会儿正同身侧的太后说着话。以胤礽的耳力,下头小九几人的自是尽数收入耳中。 看了眼不远处一杯接着一杯埋头喝闷酒的大哥,胤礽微微垂眸,掩下了心下莫名生出的思怅。 “自古立嫡立长,大阿哥总是以为万岁爷这两年对他的冷落全赖噶尔丹一役,殊不知再陛下知晓殿下您放下储位之时,大阿哥的冷落便是注定地。” 日前,新晋探花郎,今翰林院编修张若霖面上不乏冷漠道。连胤礽都不得不承认,自家好友还是一如既往地一针见血。 看了眼上首君仪愈厚的汗阿玛,跳出局外的胤礽心下更加明白。 大哥也好,三弟四弟也罢,在汗阿玛真正选出继承者之前,是决计不会允许有任何一位皇子,任何一方势力从众阿哥之中脱颖而出。 日后的储位之争,没了真正的心肝肉太子,康熙帝日后只会越发理智,甚至于冷酷。 这才是胤礽选择早早提醒自家四弟,且再其处理朝政之时,没有半分指点的缘由。 即便隔着数方坐席,胤禛却还是第一时间感受到了自家二哥的目光,当即遥遥地向上首举杯致意。 一众阿哥中,胤禛的酒力算不上好,再被席下一众宗室阿哥们起哄着敬过一轮儿后,这会儿面上已经多了几分红晕。 “既是中秋佳节,孤那里还有些新酿的梅子酒,不妨也送来给几位兄弟品教一番。” 太子殿下的东西,那自是极好地,听到吩咐,小内侍忙不迭地退了下去。 品味着口中熟悉的味道,胤禛心下一暖,这些时日漂浮不定的心突然就定了下来…… 本以为像往常一般,大福晋病症很快就好,谁知翻过年,关于大福晋重病的一事几乎瞬间便传遍了紫禁城,与之一同传出的,还有惠妃娘娘想要在下届秀女中挑选一位侧福晋入府理事的消息。 连胤礽所在的毓庆宫都有所耳闻。 常言道空穴来风,未必无因。 这一日,胤禟过来时便忍不住提起: “昨儿还听额娘说,这几日惠妃娘娘前几日还传召了家中长嫂,大哥不会当真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娶小嫂子吧?” “前几日四侄女儿才刚过周岁呢!” 也不是兄弟几个爱说兄弟是非, 只这事儿,连胤禟都觉得不地道,大嫂如今这样子,还不都拜大哥所致?若是真来了侧福晋,哪里还有对方站脚的地儿。 大福晋素来温婉宽厚,最是与人为善,自入宫以来,作为长嫂没少关照底下弟弟们。几个侄女儿也是活泼可爱。 一众小的们对这个嫂嫂观感还是很好的。一旁的胤禛抿了抿唇,真正接触过政务后,看的东西都不一样了。 “前些时日,伊尔根觉罗大人刚刚不幸离世………” 怪不得惠妃这般着急呢!众人了然。大阿哥如今在朝中明显不受重用,东宫地位稳固,底下三四两位阿哥眼看颇得圣心。偏偏这时候,作为大阿哥前朝势力之一的伊尔根觉罗氏又出了问题。 “这不是活活逼死个人嘛!” 同为女子,汀兰等人不由心下悽悽,其实仔细想来,延禧宫那位娘娘也未尝没有这个意思。接连生下四个格格,如今又坏了身子,家中衰落,可以说这个儿媳,直叫惠妃恨到了骨子里。想来若能重新为大阿哥换个家境得力的继室,惠妃娘娘铁定乐意至极。 大选尚要等到明年,偏偏选在这时候,大福晋家中出事时传出这等消息,简直其心可诛。 毓庆宫一众宫侍们不由打了个寒战。这些年跟着太子殿下,一众宫人不仅在外面体面足,连御前宫人们都要给几分面子。且因着整个毓庆宫只有这一个主子,争斗什么地也素来找不上她们。除去心思多的,连新进来半年不到的小丫头琥珀,这会儿整个人都活泼了许多。 第185章 围在暖炉旁,小丫头这会儿正叽叽喳喳地分享着方才得来的消息: “听说四格格这些时日很是可怜,大福晋病重起不得身,大阿哥更是连看都不看一眼,据说是埋怨四格格生的艰难,带累了大福晋。” “唉,还是大格格,才六岁大点儿的人,生怕宫人不长眼慢待了亲妹妹,硬是每天天不亮过去照看。前不久,才因为奶嬷嬷贪嘴,导致格格啼哭不已发了好大一通脾气!” “不愧是皇家格格,小小年纪就有这么大气势!”小丫头不明觉历,倒是一旁的汀兰摇头叹息: “大格格也是不容易!” “可不是嘛!这种境地,不厉害些又能怎么样呢?” 半夜里,整个紫禁城似是沉睡一般陷入一片黑暗,突然,原本安静的毓庆宫外殿,蓦地传来一阵喧闹声。 “怎么了?” 虽然声音并不算大,且来人很快便被一众宫人拦在殿外。胤礽却还是从入定中睁开眼睛。外殿,负责守夜的小喜子见自家爷被惊醒,忙不迭地便要上前请罪。 “说吧,外头是怎么回事?” 素白的纱帐缓缓打开,胤礽起身披上外衫。这时汀兰也走了过来,显然短短时间已经了解了始末,这会儿忙上前对着自家爷低声道: “是南三所的大格格,夜里四格格突然高烧不止,太医院一众太医这会儿正束手无策,大格格没法子,方才求到了殿下您这儿。” 因着早前见闻,对这位大格格,汀兰心下到底是怀着几分恻隐,这会儿子说话便带了几分。 “好了!人命关天,难道你家主子还能跟几岁的小侄女计较不成?” 汀兰这才松了口气,再开口语气也活泛了许多:“奴才这不是生怕打扰了殿下。” 打从知晓自家殿下在做什么,汀兰等人每夜将毓庆宫看的更严实了。若非大格格身份特殊,宫人不好擅自动手,怕是方才那丁点儿的响动也不会有。 一行人快步往外走去。 至于年前还好生生的四格格为何突然高热不止,胤礽连同一旁的汀兰都未曾多问。 这宫里,不受重视的小孩子总归要比旁人多了几分波折。 空中不知何时已然飘起了雪花。 大厅内,六岁不到的大格格整个人都被裹在一个硕大的紫貂大氅内,读读露在外头的脸蛋也被冻的通红,隐约透着些许青紫。显然过来的过于匆忙。而毓庆宫这儿,明显没有合适尺寸的衣物。连这身紫貂大氅,还是早前九阿哥过来时无意间拉下的,明显长了大格格大半个人不止。 不过显然小姑娘这会儿已然顾不得这些了。见胤礽过来,匆忙间身上的衣裳掉了都没察觉,漏出内里并不算厚实的浅蓝色小袄。 “太子二叔………” “二叔,求求您救救四妹妹,等………等到琪琪格长大了,一定会报答二叔………” “琪琪格很聪明的,额娘教的东西一遍就会了,日后可以为朝廷去蒙古和亲,到时候琪琪格一定会对二叔有用地……” 哪怕只有六岁,眼前的大格格也知晓天下没有平白的善意,更没有白吃的午餐。何况两宫关系并不算好,生怕胤礽不肯答应,小姑娘绞尽脑汁,被冻的通红的小脸上尽是恐慌…… 胤礽微不可见地叹了口气,将对方冰凉的小手握在掌心,只一眨眼的功夫,流淌掌间的暖意瞬间将浑身的冰寒之气褪下。连早前被霜雪变地湿哒哒的发髻这会儿都干爽了起来。 在来人温和的目光下,小姑娘惊奇地瞪大了眼睛,随之而来的便是莫大的喜悦。 妹妹她有救了。 “走吧!” 将方才掉落的大氅重新裹在小姑娘身上,一旁的汀兰忙将小姑娘抱起。大格格明显是偷偷过来的,身旁除了两个不大的小丫头,竟连个可靠些的宫人都没有。 随行的琥珀不由皱了皱眉。 一行人到时,阿哥所早已是兵荒马乱。四格格所在西厢外的雪地里,几个奶嬷嬷跪坐一团,身下的不断流出的鲜红血液险些染红了整片雪地。 伴随着细碎的哀嚎之声。 透过楞窗,只见大阿哥胤禔一脸沉郁地坐在屋内。这么重的手,被谁罚的简直显而易见。汀兰下意识想要将大格格的眼睛盖住,却在下一秒,被一双小手坚决推了过去。 耳边传来大格格带着些许沙哑的童音:“二叔,你说若是在第一次,她们这些人怠慢四妹之时便能狠狠罚过,会不会……会不会四妹妹她……”小姑娘双眼发红,目光死死地盯着眼前这片血水。 如果她能早些…… 似乎看出小姑娘的心思胤礽伸手,轻柔地将对方滚落的泪珠拭下:“哪里是你的错,这些都是内务府的嬷嬷,内里关系盘根错节,你一个小姑娘如果真下了手,事情只会更糟。” “走吧,你妹妹还在等着。” 琪琪格这才收了眼泪,脚步急促地往内间走去。 见太子殿下亲至,一众太医当即松了口气,大阿哥张了张嘴,看着床上烧地通红的小女儿,到底沉默着让出了位置。 四格格身上的烧很快便退了下去。 为母则强,眼见亲生女儿在眼皮子被人怠慢,还差点丢了性命,大福晋几乎迅速便振作了起来。第二日,收到一大波珍稀药材的胤礽只挥挥手,照常教人收入库中。 第186章 到底不过一无足轻重的格格,除去日常感慨太子殿下医术果真不凡外,倒是并未在这紫禁城落下什么痕迹。 反倒那晚的大格格,据说被惠妃以学规矩为由拘在了延禧宫,还是大福晋拖着病体上前伺候了一日,惠妃这才勉强松了口。只自那日起,本就规矩的大格格愈发不爱说话了。 “好歹是亲嬷么,这也太狠了些。”亲眼见过了那晚大格格的狼狈,琥珀几人说起时,难免心生愤慨,对这个方才六岁的小姑娘心疼不已。 听到消息的胤礽也不由皱了皱眉。 本以为经此一事,小姑娘不会在来寻他,谁成想第二日,胤礽刚结束一日的晨练,便听宫人来报,说是大格格过来了。 “太子二叔,琪琪格想跟二叔学剑。” 穿着不知从哪里弄来的箭袖短裳,大格格一身墨青,配着头上简单到几乎没有丝毫坠饰的两把髻,看上去显得格外干净利落。坚毅的眼神将本来柔和的五官也衬出几分明媚来。 这会儿见胤礽过来,一开口便直述其意: “二叔放心,不会耽搁二叔很长时间,侄女只需能在您晨练之时远远看着,您闲暇之时随意指点一番即可。” 看出小姑娘眼中的忐忑,胤礽没有第一时间拒绝,反倒看着对方的眼睛,神色温和道: “你可知惠妃当日为何要罚你,若是孤当真应下了,你阿玛那里又会如何想?你又会为此失去什么,这些琪琪格你都考虑清楚了吗?” 即便只有六岁,胤礽也并未将其看作一时兴起的小孩子,而是认真询问道: “琪琪格是昨夜那般手段很厉害?但事实上,以你的资质,即便穷尽一生,也到不了那般境地。”甚至没有灵根的琪琪格,连这扇门都无法迈入。 “即便代价是你阿玛的喜爱?” 过早地斩断这孩子的念想无疑是残忍地,但深宫之中,本就容不得太多天真。胤礽并非圣父,不会去主动承担亦或负担一个人的选择。 从小姑娘乌黑的瞳孔中,胤礽看到了一个神色过于平淡甚至显得有些漠然的自己。 但即使如此,小姑娘依旧没有退却。 “就算不能像太子二叔那样内力加深,只论剑法,世上也少有人能及。” “琪琪格早前曾偷偷看过九叔他们练武,据说皇叔们所练剑法便是太子殿下您所亲创。” “哪怕不能成为真正的高手,但起码,这是琪琪格唯一能抓在手里,能变地厉害地东西。” “至于阿玛。”微顿了片刻,小姑娘声音突然低了许多:“他从来就不曾喜欢过琪琪格,因为侄女出生的时间不对,让人对阿玛的品行很是诟病,因为侄女不是男孩儿,不能满足阿玛想要嫡长子的心愿。” 紧紧抓着不知从哪里弄来的小木剑,小姑娘微仰着小脸,眉眼尽是果决。 “阿玛常说,太子二叔能有今天,所有人都敬佩您,崇拜您是因为您是太子,是嫡长子。” “但琪琪格知道,并不是,那是因为二叔您非常厉害。” “二叔………” “九叔他们比划的招式侄女只需看一遍就能全数记住,八叔送来的书我也记得牢牢地……” “琪琪格决计不会浪费您很长时间,更不会给二叔丢脸……” 小姑娘仰着脸,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满是坚决。 她想保护妹妹,想要保护额娘,她也想变地很厉害,厉害到所有人都不敢随便欺负她们。 就像太子二叔当年,一剑斩下那头巨虎的头颅一般。 不知过了多久,大厅内,突然传来一阵清朗的笑声。像是一滴清泉掉落在山涧之上,短促,却也掷地有声: “好!” 同一时间,大阿哥所 胤禔半揽着自家福晋,素来生硬的眉眼此刻竟难得和煦了几分: “放心吧,额娘那里爷亲自去说,爷保证,不会有侧福晋。福晋好好将养身子,爷的长子,只会从福晋这里出。” 床榻上,伊尔根觉罗氏苍白着脸,不知为何,明明该笑地,这会儿眼睛却不断泛酸,最后只能伏下身子,挡住脸上那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第88章 天还未亮,一个小小的墨色身影便出现在了毓庆宫前殿。像是早已习以为常,宫人们很快备好了茶点,为首的琥珀笑吟吟地走上前来: “大格格来了!” “汀兰姐姐昨儿特意去摘的银桂,这牛乳也是外头庄子刚送来的,说是十爷特地从海外弄来的斑点牛,格格快尝尝这茶可合口味?” “多谢琥珀姐姐!” “汀兰姐姐的手艺,自是极好地。” 将手中长剑束在腰间,手里的牛乳茶尚还带着些许白汽。熹微的晨光下,琪琪格月牙似的眼睛微微眯起,漏出两颗洁白小虎牙来。 到底是个五官明媚的小姑娘,这一笑,连身上略显暗沉的墨色劲装都显出了几分灵动劲儿来。只眼神却不由自主地往往校场上飘去。 “格格无需着急,殿下昨儿新得了一株好药,这会儿人还在药房里呢。” 话虽如此,不等新制的点心上桌,琪琪格便已经提着小剑来到了校场之上。 为首的琥珀不由轻叹了口气。 自那日起,琪琪格每日天不亮便拿着一柄自己刻的小木剑往毓庆宫跑,寒暑无惧。琪琪格并非是个爱与人添麻烦的性子,大都安静地站在一处,静静地看着自家太子二叔练剑,亦或是不断重复当日胤礽所教授的那些最基础的剑招,偶尔胤礽也会指点一二。 第187章 不同于胤禟皇阿哥们等人每日课程繁绉,剑术一道不过寻常消遣。琪琪格却是将这个作为自己唯一的事业,每日回去后仍是勤习不辍,有时早上过来胳膊都是肿着地。这一年多下来,倒教毓庆宫一众母爱泛滥的小姑娘很是添了几分心疼。 不过同样效果也很是显著,起码现在已经能跟胤禟等一众皇叔打个有来有往。生怕以后被小侄女儿按在地底下摩擦,连素来吊儿郎当的小九,私下武课都勤勉了许多。 胤礽过来时,小姑娘脸上已经多了许多汗珠,饶是如此,手中的长剑却仍是稳地。 “二叔来了!” 空气中传来些许的药香,带着如雨后春竹般淡淡的清气,琪琪格当即收回了剑势,转头便见一旁丹桂下,一袭月青色长袍,此刻正含笑着看着自己的二叔。 琪琪格小跑着上前,语气轻快道: “二叔今儿心情好像很是不错,看来昨日定然收获甚佳。” 这一年多下来,已经足够教小姑娘认识到,眼前之人虽瞧着如天宫明月,最是高不可攀,然为人却是极是可亲。起码这会儿,对小姑娘的直言直语,胤礽并没有被窥视的冒犯,反倒随手将一个通体玉白,刻着卷毛小犬的玉瓶抛了过去。 琪琪格忙不迭地接下,入手后反倒宛若烫了手的山芋,玉瓶只有拇指粗细,入手更是轻飘飘地,然而谁都知道,越是精致,这里头放着的最是金贵。 像是偶尔拿来赏人,亦或着当作节礼送出去的大瓶养生丹,虽也效果不凡,但比起手中这个,却绝对是犹如天哲。 琪琪格刚想推拒,便听来人语气轻快道: “原是要送与四弟的新婚贺礼,没想到这次成果竟是十分不错,本来能有一颗成品已是偶然,谁想还能多上两颗,想来也是与你有缘。” 事实上是胤礽修为有所突破之故,虽还未到达筑基中期,却已经隐隐约约摸到了那个坎。 因而这会儿如琪琪格所言,胤礽心情确实不错。 啊这…… 抱着手中的小木剑,不明真相的琪琪格脸色发木。虽然这段时间下来,已经对自家二叔随心随性的性子有几分了解,但万万没想到,竟会随心到如此地步。 这么贵重的东西,轻飘飘一句与你有缘是认真的吗? 琪琪格巴掌大小的小脸皱做一团,难以置信又带着浓浓纠结的目光瞧着很是有几分可乐。胤礽忍不住上前揉了一把。 “说来琪琪格过来这么久,二叔还没送过什么东西,这颗药名唤焕生,与当年承乾宫所用那颗有所类似,不过效用更强上一些,能最大程度修复人体生机,用于生命垂危之际。” “就当是,二叔送予你的保命之物吧!”揉了揉小姑娘的已经有些凌乱的小脑袋,胤礽带着笑意道: “毕竟咱们大格格这般活泼可爱,二叔还等着日后剑术大成,能同你好生较量一番……” 这话虽有一二分夸张,却也并非全然做假。目前为止,在胤礽看来,日后真正能在剑术一道有所成就的,也就眼前之人了。 无他,从来天赋易求,至坚至诚之心难得。 这么棵好苗子,饶是胤礽,也会有几分惜才之心。 最后,琪琪格到底还是深吸了一口气,将玉瓶放入了怀中最深处,只心下,却对习剑愈发上心。 若是以前,还是为了自个儿能变得更强,那么如今,便是想着有朝一日,真正能将太子二叔所创剑道继承甚至传承下去。 晨曦下,小姑娘执剑的神色,愈发坚毅了几分。 同小姑娘纠结万分相比,听到此事的胤禟丁点都不客气的将东西揣到了自个儿兜里。至于是讨厌鬼老四的添头,得了好处的胤禟更是毫不在意。 都是同样的东西,说来老四还是被他占了大便宜呢。胤禟自认在自家二哥眼里,自个儿份量同老四也差不离什么,没道理老四成婚时有的,他会没有。 届时双倍的好东西,双倍的快乐。 间接从小气鬼四哥尾巴上拔毛,一连几日九阿哥心情都很是不错,可惜得瑟没多久,就被宜妃娘娘出了端倪。怀里还揣没热乎的玉瓶就这么被收了去。 胤禟:“………” 人干事? “额娘不带您这样的?这可是二哥特意送给儿子的,这可是儿子的私人财产。” 翊坤宫,这会儿诺大的内殿,只余母子二人,若非顾及自个儿阿哥爷的体面,九阿哥恨不得躺到地上撒泼打滚。然而不论怎么闹,常日里异常疼他的宜妃愣是没有松口。 “既是你的,这东西日后总是要用在你身上的,只暂时保管罢了,额娘难不成还能贪你的不成?” “那可不一定!”懒懒地倚在软榻上,胤禟忍不住撇了撇嘴:“儿子只有您这一个额娘,额娘您可不是只有我这一个儿子。” 身子一歪,侧身躲过自家老娘丢来的苹果,胤禟毫不在意自家额娘恼意,嘴上兀自巴巴道: “难道儿子说的有错吗?若是日后五哥,十一弟出了事儿,难不成额娘能干看着不成?” 诚然宜妃并非是个偏心到拨拉儿子东墙西补的额娘,甚至翊坤宫这几位阿哥,老五性子沉闷又被养在太后身下,见了人半天憋不出个屁来。老十一因着小时候身子不好,素来也不是个活泼的性子。可以说,这几个儿子中,宜妃整日里操心最多的只有眼前这混不吝地。 第188章 但真到了事关性命,又有哪个额娘会真无动于衷。 听到这话,贵妃榻上,宜妃简直要被气笑了: “额娘不能干看着,难道你就能?” 到最后,东西还不是会拿出来。难不成,还真眼睁睁看着自家兄弟去死? 这下,胤禟没话说了。只嘴上还是不免小声嘀咕:“这么说东西搁儿谁那儿,不也没区别吗?” 没区别,宜妃心下冷笑,这区别可是大了去了。不想再搭理这个没心眼儿的,宜妃索性挥挥手,把人打发了下去。 “别想着额娘会贪了你的东西,等你日后出了门,或者成家开了府,这东西,自然还是会到你手里地。” “还有,这东西既是太子殿下给了你的,想必四阿哥那里必然不会没有,若是真从你这儿漏了风声,你猜猜,永和宫,甚至承乾宫那两位会不会起心思?” 一个亲额娘,一个从小将人养大,若是真开了口,再流上两行鳄鱼泪,身为人子,四阿哥还能如何? 这可是关键时候能保命的金贵东西。 原本漫不经心的胤禟登时心下一凛,这才反应过来这些时日得瑟过了头。他是看不惯老四那张臭脸不错,但好歹这么些年相处,真去坑人那缺德事儿九阿哥也是万万做不来的。 这么想着,老四也是够倒霉的,两个额娘没一个真正把他放在前头的。 哪怕胤禟方才同宜妃顶的再狠,说话再不客气,但心下却比谁都明白,倘若有朝一日,他们兄弟三个同时奄奄一息躺在额娘跟前,那颗药,最终也只可能会用到他这个原主人身上。 这不仅是因为他是额娘最操心的儿子,更是因为他家额娘心中自有一把度,不到万不得已,决计不会去伤害一个儿子的切身利益去填补另一个的窟窿。 倘若那颗药是十一弟甚至五哥拿来的,结果同样也会如此。 但哪怕就是这么个稍稍公平些的待遇,对于胤禛来说,都是绝计不可能发生地。 看着九阿哥闷闷不乐的背影,丝毫不复早前的得意,宜妃身侧,不知何时走进来的老嬷嬷不由叹了口气: “阿哥爷大了,娘娘您这般管束难免叫殿下心下不乐。” “再说,殿下这些年跟着太子殿下也晓事儿了许多,这般万金难求的好东西,哪里会不知分寸,被人轻易哄了去。” 因着这几乎能抵一命的丹药实在过于厉害,便是宜妃的心腹宫人们,也不知究竟是何等宝贝。能教自家娘娘特意从殿下手中收走,还特意一层层锁在最里侧的箱笼之中。 不过从对方如此慎重的态度,其珍贵程度可见一般。想来九殿下便是手再松,也不至于将这种东西随便予人吧! 老嬷嬷心下是这般想地,可一旁的宜妃听了这话却只觉脑壳疼。素来保养得宜的凤眼都多了几丝折痕。 “从本宫肚子里蹦出来的,是个什么人本宫还不知道,被人家哄两句就恨不得掏心掏肺。”说到这个宜妃就气: “这货还整日说老十憨,但凡他有人家老十一半的清明,本宫也不至于整天跟在这人屁股后头瞎操心。” 想想去年毓庆宫送来的那几坛雪莲酒,那老八在跟前巴巴地瞧了许久,到最后愣是除去孝敬她这个额娘的,剩下大都被老十顺给了永寿宫贵妃那儿。 不到半年,本来缠绵病榻的钮钴禄贵妃这会儿人都能出门儿逛园子了。可见太子爷手里的东西有多厉害。 也就那时起,宜妃方才真正注意到整日跟在自家儿子生后,除了调皮捣蛋在这宫里几乎没有半点存在感的老十。 不过到底是自小看大的孩子,十阿哥不拘怎样,待小九总归是实心地。身后又有钮钴禄贵妃这个明白人,后面频频往两宫送来那么些东西,可见心下并非没数。 但八阿哥就不一样了,前些时候郭络罗氏冷眼瞧着,若非老十有意无意阻拦,说不定东西还真会被这人诓走。 可不管是谁,再好的关系,也断比不得一条命来的重要。胤禟对亲近之人太不设防,在后宫浸淫多年的宜妃可不一样。 任何时候,都不要去轻易考验人性,可惜这个道理,从小几乎顺风顺水的胤禟不会明白。 十月,继三阿哥胤祉迎娶都统兼勇勤公朋春之女董鄂氏,胤禛也紧随其后娶妻步军统领事内大臣费扬古之女乌拉那拉氏。 接连两位皇阿哥成亲,紫禁城近日里可谓热闹至极,四处结是一派洋洋喜气。 新婚当日,应付完一众兄弟们,胤禛没有着急去新房看新娘子,反倒屏退一众宫人,独自地走到了自己常住的清宁殿。 昏黄的烛火下,胤禛先是拿出一方干净的素帕,仔细净了净手,这才 将玉瓶中的丹药取出,转而放进了一个拇指大小,玉壶状的坠子之中。等到盘扣合上的声音响起,通体莹白的玉壶竟看不出丝毫机关的端倪。胤禛这才松了口气。将玉坠再次贴身戴好。 这方能藏东西的玉坠还是早年胤礽觉得有趣特意送来的。 阖宫之中,除了太子恐怕连最为亲近的嬷嬷们都不知道,四阿哥从小都有藏东西的习惯,或许是源于小孩子奇奇怪怪的占有欲,以及周边环境带来的莫名不安感。等到后来,太子能力愈发显出,与之走的极近的四阿哥也愈发显在了人前。 而这种窥视感不仅来源于外间。 第189章 胤禛很早就明白,一样东西,如果知道的人多了,那么这样东西很可能便不再独属于你。 不论有意亦或无意。 翌日,乌拉那拉氏照常伺候自家爷起身,余光却不小心撇到了对方颈间带着的玉壶。许是入宫已经有了一段时日,自觉同自家爷已经有所亲近,又或是夫妻一体。这会儿便仿若不经意一般问了出来。 “看来爷是极喜欢这方坠子,连睡觉时候都不曾褪下呢!” 张着的手臂微顿了片刻,胤禛面色不变,只淡淡道: “生辰那会儿,二哥送来的,爷觉得很是合心便也就带着了。” 原来是太子殿下啊,乌拉那拉氏恍然大悟,看来外头传的果然不错,爷同太子殿下果真关系极好,连那边送来的玉坠都贴身带着,便是她都不让多碰。 自以为寻到了缘由,不是哪里的红颜知己,乌拉那拉氏很快便识趣不再多问,甚至还温言赞了几句: “太子殿下眼光果然不凡,瞧着跟爷很是相称。” 沉默地看了眼颈间圆嘟嘟,胖乎乎的玉壶,除了材质做工极佳外,几乎再无可夸赞之处。 不带丝毫迟疑,胤禛面上极是认真地点了点头。 第89章 大婚过后,赶在三十四年年底,胤禛顺利入驻户部,虽暂时只是协理的名头,并无正式实职。但有皇阿哥的身份在,户部一众老油条多少也要礼让三分。 当然真正能做到什么程度,能否真正让这么一众官场油子顺利为你所用,甚至让户部成为自己的政治资本,便要看当事人的能力如何了。 这也算是初期康熙帝给予这些皇子龙孙的考验。第一日便在一众笑咪咪,恭敬有加的大臣那儿碰了一天的软刀子,胤禛素来是有些急躁的性子, 即便早前已经有所准备,心下也难免烦躁了三分。 倒是三阿哥所在的礼部,上头大都是一群爱掉书袋的老学究,胤祉本就是出了名儿的文墨风流,兼之荣妃家中虽是式微,马佳氏一族如今却仍是不可小觑,又有岳父一家的鼎力支持,对比胤禛这头,这会儿倒显出几分游刃有余来。 四福晋乌拉那拉氏这些时日倒是常因此不安,归根结底还是娘家不够给力,尤其年底府中李格格又传出有孕,连常日里挂在脸上的笑意都没了影子。 不同于德妃喜好给儿子挑包衣侍妾。因着这些年对永和宫的不待见,佟佳氏只觉这些包衣女子行事作风过于不够大气。因而一直到成婚前夕,皇贵妃方才在大选的秀女之中,挑挑拣拣为胤禛指了两个格格。 方才那位怀孕的李氏便是其中之一。 当然,初为人父的喜悦并未影响到这位四阿哥肝帝的本质,花了整整一个月时间几乎阅遍了户部近年来往来卷宗,四阿哥这会儿子想要刀人的心思止都止不住。 “北地雨水自来不甚充沛,今年虽不至成灾的程度,却也有不少地方深受其害,可这些人都是干什么吃的?” 胤禛眉头皱的险些挤死苍蝇。 “账目模糊不清也就算了,连当时批下的救援物资,粟米几何,粮草若干都写不清楚,若是出了什么差错,这些人几个头都不够砍的?” “还有盐运自古以来都是朝廷一大税收大头,这些年却是逐年递减,爷就不信,诺大的户部,当真就一个明眼人都无?” 毓庆宫书房内,胤禛小嘴叭叭了半天,颇有种滔滔不绝的架势。汀兰等人茶都换了好几回,这位爷仍是没有停下的意思。 可见四阿哥心下这不满,就差溢出去。可偏生上首胤礽从始至终都没见有半分反应,连手中的书卷都未移开过半分。 这下胤禛彻底遭不住了: “二哥!” “那么四弟以为,汗阿玛特意将你放在户部,究竟意欲何为?”从汀兰手中接过茶盏,胤礽淡定地撇了下杯中的浮末,这才抬头轻笑着看向自家险些炸毛的弟弟。 “还记得那日二哥同你说的吗?四弟已经长大了,想做什么不想做什么,有些决定终归要自己去下地。” “可户部尚书张大人不是……” 不是二哥的人吗?胤禛张了张嘴,到底还是咽下了后面的话。 年少的,少有经历挫折的胤禛素来敢想敢做,且对于朝廷甚至天下百姓,总有种莫名的主人翁的意识。眼中最是揉不得沙子,若非碍于自家二哥,这会儿断不可能憋上这么久。 也正因为如此,胤禛甚至心下暗暗揣测。明知户部尚书张英同自家大哥关系非浅,其孙更是二哥至交好友,这些年来唯一能在二哥宫中留宿的外臣,汗阿玛还要特意将他安置在这里,其中当真没有一二挑拨之意吗? 若是旁的阿哥这会儿断不会这般揣测自家汗阿玛,因为身为人子,天然便会对父亲,尤其是一位能力非凡,位高权重的父亲有所指望,甚至期待。然而这些,在胤禛这里却是不存在的。 涉及自家二哥,胤禛不吝对汗阿玛抱有最恶意的揣测。 微怔了片刻,饶是胤礽都心惊于对方的敏锐,转而又有种莫名的窝心。看着眼前已经成人的弟弟,胤礽眉眼间不觉多了几分笑意: “放心吧,不论朝堂上发生什么,二哥这里,决计无需任何担心。” “倒是四弟你啊!”胤礽走上前来,轻拍着这人的肩膀:“孤还是那句话,想做地便不要去犹豫………” 第190章 好不容易安抚住了自家心思敏感弟弟,胤礽这才有心去思量自家汗阿玛的意图。 “万岁爷此举,意在攻心。但凡四殿下待您,失了一二分的诚心和信任。不是如这般将一切摊开来谈,不论是选择私下经营,借刀杀人,亦或是将一切压下,违背自己的原则对种种境况视而不见。” “长此以往,殿下同四阿哥之间这份间隙只会愈发的大。” 不论是对太子,亦或四阿哥本人。 信任这种东西,建立起来难,摧毁起来却简直不要太容易。尤其皇氏之人。 梅室内,张若霖复又落下一子,与愈发凌厉的棋势不同,这人语气算得上温和,甚至还带着淡淡的笑意,说话更是不羁地很: “看来,万岁爷并不希望太子殿下您过于偏向任何一位阿哥。” “尤其有资格角逐储位的这些。” 将四阿哥特意放到户部,除去其刻板较真儿的性子可以兴革除弊外,未尝没有离间之意。 “只一点,四殿下竟也能这么快瞧出其中端倪,倒教若霖很是吃惊。” 将手中白子落下,胤礽面上不觉带了笑意:“四弟啊!打小便对这些东西尤为敏锐。” 且还是个在这方面尤为较真儿的人,便是七分用心之上掺了三分假意,也足够教这人如鲠在喉,日夜计较。更何况汗阿玛这三分真情里头的七分假意。 这也是佟佳皇贵妃这些年来对永和宫那头彻底放下心来的原因。 有时候连胤礽也说不来,四弟这般较真儿到底是好还是不好。 “殿下您倒是看的开……” 微叹了口气,张若霖心下掠过淡淡的惆怅。 “孤又有什么看不开的呢?” 比之好友的担忧,胤礽心下反倒看开了许多。 与太多人相比,他已经足够幸运了不是吗? “终究汗阿玛是九五至尊,是这天底下最不可能也最不会感情用事之人,若如今在那个位置上的人是孤,也只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背对着身后簌簌而下的霜雪,胤礽语气平淡道: “若霖,孤时常在庆幸,如今能够有能力跳出棋局,无需等到同汗阿玛兵戈相见那一日。” 是的,兵戈相见,此刻,胤礽终于愿意承认,以他如今的医术,以及对汗阿玛寿数的揣测。此刻的胤礽毫不怀疑,若非有此意外的际遇,他迟早有一日要跟自家汗阿玛走到真正兵戎相见的那一日。 或许真到那一日,兵戈相见已经是两人最大的体面。 何止胤礽,此刻张若霖心下何尝不是庆幸。纵观历史,这般权力欲,心智,寿数都到达了极点的君主,继任之人有几人有好下场,真真可谓非死即疯。 “不过若霖倒是自在,就不怕四弟那里当真翻出了什么危及张大人?” 胤礽淡淡地睨了对面之人一眼,语带调侃。张若霖挑了挑眉,明显不以为意: “咱们万岁爷是个宽宏的性子,户部程序混杂,这些年来早已经积弊许久,让四阿哥过去闹一闹也好。” “至于微臣祖父。”张若霖轻笑一声,探花郎的美貌直叫一旁玉瓶上的雪梅都黯淡了三分: “四爷虽机敏,然而到底经验不足,事实上很多东西并非非黑即白,许多经年默认的规则也并不算错处。” “就如这历来赈灾所用粮米,大多拨下去便已经成了掺着碎石的下等米粮,亦或难以下咽的糟糠。但事实上,若非是这些东西,一层层倒手下来,怕也难以真正到了灾民手上。” 制度如此,有些事本就非人力可及。便是完备如太子殿下,当年入朝,也并非一番风顺。 其中又有多少无力与取舍,哪里是旁人看的清地。张若霖抬眸,一双桃花眼似笑非笑地看着对首之人:“微臣祖父入朝多年,若论规避风险,怕是少有人能出其左右。” “殿下您不是也想,教四阿哥好生学着一些吗?” 啧,跟一个过于聪明,又太过了解你的发小就是这点不好,几乎什么心思都在对方身上无所遁形。 连这会儿下棋,都感觉是自个儿在同另一个自己对弈一般。胤礽难得有些无趣地将手中棋子丢到一旁,睨着对方玩笑道: “若霖当真该庆幸,孤并非曹公那般。” “殿下放心,便是您当真是那曹公,若霖也断不会去做那杨修。” “只因殿下是现在的殿下,若霖才会是如今的若霖。” 须臾,两人对视一眼,突然齐齐笑了起来。 “对了,巴图尔那家伙昨儿入宫还同孤说起,康亲王福晋前些时候已经为其定下了亲事,婚期就在年后。” 紫禁城内这么些个宗室子弟,没个一万,也有八千,若都要皇帝一个个赐婚,岂不累也累死了。康亲王一脉同宫中血缘已经有些远了,尤其前两年康亲王身子不妥,便是手中兵权也大都退了下来,若非还有个巴图尔这个太子亲信,紫禁城真正权贵之家哪个还能记得这号人。 当然有了巴图尔这位太子亲信,康亲王竟还会身子不妥。这期中意味,就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了。但不得不说,康熙心下还是颇为满意的,甚至给了世子原爵承袭的承诺。 连巴图尔,看在胤礽的份儿上,这会儿也能叫一声贝勒爷了。 “哦?是哪家的闺秀?”同为单身狗子的张若霖不由奇道。 第191章 说到这个,胤礽面上也不觉多了些许促狭:“若霖肯定想不到,是皇贵妃的幼妹,佟佳府那位三格格。”虽说辈分上有些不对,但皇贵妃终究不是皇后,康亲王府血缘更是远了去了,八旗大姓就这么几家,皇室宗亲这些年联姻联下来,若是真注重这个,索性大家这婚也甭成了。 想到当年这位对佟佳氏的种种作风地看不惯,张若霖也不觉抽了抽嘴角,总算知晓了自家爷的笑点在哪里: “若是微臣没有记错,想当年,这两人初初见面便很是不愉快。” 甚至还把人家当做踩着长姐进宫邀宠的心机深沉之辈。后面更是互相看不对眼,倒有几分欢喜冤家的味道。 “皇贵妃待这个妹妹倒是极好。”张若霖轻笑着摇头,否则凭佟佳氏如今的权势,到底是嫡出格格,皇贵妃亲妹,金贵的很,怕是很难看的上康亲王府这个徒有虚名之辈。 或许其中还有眼前太子殿下的缘故。 不过太子殿下光是伴读便有四位,巴图尔在其中除了出身宗室,本身并无太多优势。论血缘,有出身赫舍里的亲表兄,论亲近,还有知己多年,几乎无话不谈的张若霖。甚至连马大哈一般的觉尔察安隆,也已经逐渐接手觉尔察将军军中势力。 想来,也还是皇贵妃心疼自家妹妹。 “没想到,这家伙竟还是咱们中最早成亲地。” 说来他们几个,在如今有一个算一个也算是大龄青年了。也许是或多或少沾染了自家殿下过于随心的态度。 起码对于张若霖来说,这辈子若是寻不到心性相合之人,是决计不打算成婚的。 事实上却如张若霖所料,胤禛回去后仔细思量了一番,出于对二哥的信任,亦或着遵从自身的原则,已经开始寻找对户部动手的契机。 虽然执拗,但胤禛同样并非鲁莽之人,一直到年后,佟三格格顺利嫁入康亲王府,这份契机依旧没有出现。 成婚前几日,皇贵妃特意将妹妹召入宫中,将一个巴掌大小的檀木盒子塞入对方手里。 三格格下意识便要推拒,下一瞬便被自家姐姐摁在了原地。 “就当是我这是做姐姐的,给妹妹的一点心意,若非妹妹当年冒着风险为我向殿下求救,怕是姐姐早已经香消玉殒,哪里还有今日风光。” “放心姐姐这些年在宫里,积攒的体己不在少数,八格格那里,断少不了什么的。” “阿姐……” 三格格伏下身子,像小时候一般伏在自家阿姐身上,虽说佟佳俞青出生之时,皇贵妃已然入宫,按理说两姐妹断不会有如此情分。但事实上,早年佟佳氏多年无子,时常进宫陪伴的妹妹很长一段时间都是眼前之人唯一的情感寄托所在。又有当年相救之义,感情自是不同寻常。 这会儿更是难得地掏心掏肺。 “青儿,姐姐知晓你对府里,甚至对阿玛额娘,已经不满了许久。那就听姐姐的,待你日后出了门儿,佟佳府上的事,不论是好是坏,切记不可插手。” “姐姐!” 万万没想到自家姐姐能说出这种话,佟三格格大惊失色。诚然如对方所说,对家中汲汲经营甚至一度想将她送入宫中,以期诞下含有佟佳氏血脉的儿子。聪敏如佟三格格,早已经不满许久,但到底身为佟佳氏的女儿,从小也是金尊玉贵长大,哪里能真弃家族于不顾。 更何况,听姐姐的语气,莫不是家中情况不对。 “长姐!” “乖,还没到那时候!”素手轻柔地抚摸着妹妹的发髻,就像是早前无数次抚摸着八格格一般,在这两个骨血至亲身上,佟佳氏约莫用尽了毕生的温柔。 “这些年,姐姐冷眼瞧着,家中却是越发不像样了,姐姐纵使身为皇贵妃,许多地方也只得干看着。” “听说前些时候三弟竟瞧上了亲岳父家中内眷,还当众讨要。”说到这个,佟佳氏只觉脏了嘴:“还好他那位岳父总算硬气了一回,没有真将那妾室拱手让去,否则,怕是日后必有一番事端。” 这也是太子殿下如今地位尊崇,哪怕如今同赫舍里氏关系并不算亲近,但到底也是一份底气。但凡中宫地位有丝毫动荡…… 佟佳氏甚至不敢想下去,提及这事,神色更是难看了几分。连家中最受器重,前途最好的三弟都是如此,佟佳氏甚至不敢多想下去,拳拳声赫之下,如今的佟佳氏内里究竟成了什么模样。 “前段时日,额娘还进宫,询问过茉雅琪的婚事,被本宫推了去,不瞒妹妹,姐姐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允许八格格下嫁佟佳氏。” “姐姐,事情当真已经到了如此地步了吗?”哪怕聪敏□□,佟三格格到底年纪小,虽讨厌家中作风,却也断不会觉得如今正值煊赫的佟佳氏会有不好的一日。 小姑娘不免有些怕了,几乎颤抖着道: “阿玛那里,不能……” “已经被权势蒙了眼的人,哪里愿意清醒呢,妹妹,佟佳氏已经被架在台上太久了,族中所有人,包括阿妈自己,也是决计不会允许有人下来的。” “可纵观史书,德不配位者,有哪个有好下场的。” “何至于此!” “是啊,何至于此!” 抚摸着妹妹颤抖的手,佟佳氏流着泪道:“若是未来太子殿下继位,姐姐还不至于绝望,可如今眼看殿下越发不愿理会这些俗世……” 第192章 也是,那样的人,又有那样的本事,又何必混在这片泥泞中,污了身子,损了心呢。 “不瞒妹妹,宫里头所有人都觉得,本宫最希望有朝一日继位的是养在的四阿哥,其实并不是。妹妹,你相信吗?只有太子殿下顺利继位,只有这份儿心性气度,他日登临大宝,其余的皇子阿哥也好,本宫的八格格也罢,才能有一份看得见的未来。” “佟佳府,哪怕荣华不在,看在万岁爷的份儿上,也能留下些许根基,不至于被连根带皮剥的干净。” 虽不知晓姐姐为何会这般确定太子不会临位,但三格格识趣地没有多问,反倒提起承乾宫的另一个人: “怎么会,连四阿哥也不行吗?” “傻孩子!” “天家之人,哪里会有多少感情呢。” 以四阿哥的那眼里揉不得沙的性子,佟佳氏纵使押对了宝,一时得利,除非日后族中子弟安分守己,否则结果只会愈发残酷。 唯一好一点的是,这孩子对茉雅琪还有几分看顾。 至于旁的阿哥,并非佟佳氏看不起这些人,事实上,皇贵妃本人甚至承认,表哥这些阿哥们们,各顶个都不是省油的灯。 但谋略手段可以教,可以改,可心性气度,却绝非一日两日之功。总之,这些年佟佳氏没瞧出有哪个有这份雅量。 想来表哥这些年,心下并非不烦闷地。 想到这里,佟佳氏不得不承认,自个儿心下还是有些暗爽地。 “三妹妹!” “姐姐人微言轻,到底做不得许多,如今能操心的,便只有茉雅琪跟妹妹你了。好在贝勒爷同你算是自小相识,这些年打打闹闹下来也自有一份情分,只看他这般不喜佟佳氏作风,却还愿意求康亲王福晋来家中提亲,光是这份心意,便已经胜过许多。” “姐姐!” 到底是小女儿家,提及即将成亲的心上人总有几分娇怯,连方才的压在心上的沉重都去了几分。见妹妹如此,佟佳氏满是泪痕的脸上总算多了些笑意: “三妹你听着,有太子殿下在,无论朝中如何动荡,佳善贝勒那里,总归是稳地,听姐姐的话,日后成了亲,你就只管安生跟贝勒爷过日子,佟佳府里的事不论谁来都不要管,纵使有那么一日,你也 断不能拿妄图拿情分去强求贝勒爷,知道吗?” “姐姐……” 张了张嘴,佟三格格最终还是含泪点头: “好,妹妹都听姐姐的。” 第90章 三十五年,准噶尔动乱,康熙决意趁乱再次率军亲征噶尔丹,比起上一次的前途未定,此次明显游刃有余许多。甚至为历练诸位皇子,除胤礽留下监国以外,自大阿哥起,连年仅十五岁的八阿哥都被钦点随军出战。 消息一出,后宫之中,当即人仰马翻,众位娘娘们这会儿也不忙着争风吃醋了,每日可谓心惊胆战地为儿子准备一应物什。 “怎么回事!小六打小身子不好,万岁爷怎么忍心!” 永和宫,得到消息的乌雅氏几乎肝肠欲裂,手上茶盏瞬间应声而碎,滚烫的茶水洒了一地,连一旁从睡梦中被骤然吓醒,神色惊惶不定的十四阿哥都没分去对方半分眼神。 浆染着丹蔻的指尖不住地指使着一旁的宫人: “快去打听打听,究竟怎么回事,六阿哥也是万岁爷的儿子,本宫不信,陛下他会如此狠心。” 被忽视的十四阿哥反常地沉默着坐在一旁没有说话,而此时的心情纷乱的乌雅氏更不会注意到跟前这个儿子了。 倒不是不疼爱十四。 只是跟自小体弱多病的六阿哥不一样,十四从小身子康健,小小年纪便是继九十之后的另一代混世魔王,常日里连个头疼脑热都少有的很,德妃心思自然大多用到了别处。 很快,宫人彩蝶便带了消息。 “回娘娘,听说原本万岁爷预计要带着的,只有前头几位爷,只八阿哥自觉年岁已长,不愿在宫中安享富贵,这才特意去求了万岁爷。” “这………”彩蝶微顿了片刻方才道:“八阿哥去了,娘娘您也知道,七阿哥因着腿脚不便,素来很是要强,弓马上等闲不愿输人,听说这事,又哪有落在弟弟身后的理儿,因而继八阿哥之后,七殿下也向陛下请命前去。” 后头的不用说德妃便已经明白,身后两个弟弟,一个年岁尚小,一个腿脚不便,连这两人都去了,倘若独独留下自个儿。外头可不管你身子如何,只会觉得六阿哥懦弱无为,不堪大用。 “老八……” 反复琢磨着这个人,乌雅氏恨得后槽牙都要咬碎了,胤祚小时候几度生死,甚至还被那时候地位不稳的乌雅氏算计升位。可自那次之后,看着襁褓中奄奄一息的儿子,愧疚也好,怜子之心也罢,这些年几度操心下来,注定了六阿哥在德妃这儿地位非同寻常。 这会儿怕是灭了老八的心都有了。可事已至此,多说已是无意。不止过了多久,”德妃勉强稳住了心神,再开口已经恢复了以往的温良典雅,只微微垂下的睫羽教人看不清楚神色: “对了,四阿哥呢?若是本宫没有记错,这孩子这个月还没过来过永和宫吧!” “回娘娘,确实没有。” “那便是快了啊……”乌雅氏低声轻喃,一旁的宫人适时低下了头。 第193章 虽说四阿哥自小抱在皇贵妃膝下,但到底玉蝶未改。骨血之情在这儿摆着,小时候不知事还好,若是长大成婚后还是对生母不闻不问,怕是康熙那里也会有想法。 因而不论如何,每月四阿哥夫妻不论情愿与否,总要来永和宫走上一遭。而很明显,德妃等地就是这个时候。 然而似乎是明白对方的心思,一连多日,四阿哥不是奔波在户部,就是被皇贵妃叫去承乾宫,愣是没能抽出空闲过来一趟。眼见大军出发之日愈发临近,这一日,永和宫终于传来了德妃身子有恙的消息。 “扑哧!” 翊坤宫,得到消息的郭络罗氏倒在榻上当即笑地前俯后仰。 “啧,想不到这么些年了,这人还是这点子本事,尽想着拆东墙补西墙,也不想想紫禁城这些爷们儿可都是顶顶的聪明人,只晓得往里头挖东西,也没个填补的那一天。任是哪个冤大头也不乐意啊!” “但凡当初不要仗着亲额娘,懂得个礼尚往来,有来有往,也不至于教两个亲儿子这般生分……” 啧啧,若论这世上哪里的热闹最好看,宜妃娘娘告诉你,那铁定是自家死对头地。 尤其对比自个儿这头,小九平时再是混不吝,可得到消息的第一时间还是将手头上最好的伤药尽数给五阿哥送了去,甚至特意还跑来自家额娘这儿,暗示战场上刀剑无眼,有些东西能用则用。 “反正你儿子我这身子好的很,这药指不定生多久的灰呢,还不如给五哥拿去求个心安。额娘你也不至于整个搁这儿担惊受怕地。” “啧,没想到啊!还知道五哥是你亲哥,额娘险些以为八阿哥才是你亲哥呢!”宜妃娘娘这话不乏揶揄。 “儿子是那等里外不分的人嘛!”无语地看着自家额娘,胤禟心下白眼狂翻。 “不过你可想好了,这东西可只有一颗,今儿一旦给出去,明儿未必还能再拿回来。” 看着一脸坦率的小九,郭络罗氏难得认真地看向眼前素来调皮捣蛋的儿子。 即便是自己的亲生儿子,宜妃也不敢拿这等宝贝来赌自家老五的心性,若是阴差阳错给用了也就罢了,能捞回一条命老五自会对小九感恩戴德,胤禟也只会庆幸东西给对了人,而不会从生芥蒂。 但若是……这种几乎相当于一条命的东西,拿在手里,当真没有半分想要独占的心思吗? 宜妃心思复杂。反倒当事人胤禟洒脱多了:“怕什么,如果额娘所想真发生了,儿子虽损了东西却也认清了人。” “再说,儿子相信,五哥断不会如此。” 当日,从自家额娘手中得到东西的胤祺果然惊诧不已,而对能将这种宝物拱手相赠的九弟更是感动万分。 五阿哥非是活络多言的性子,只私下对自家弟弟愈发照顾了几分。有什么好东西即便自己没有都不愿落下亲弟弟,虽然自小不曾长在一处,这些时日两兄弟感情倒是愈发好了。 眼见亲儿子们愈加和睦,郭洛罗氏心下自是得意万分,这会儿更是有心情瞧永和宫德妃的热闹了。 说实在的,整个宫里,除了翊坤宫,大多数也都在瞧着这份儿热闹。 就算不知道丹药的事,只看九阿哥这些时日送去亲哥处的,甚至连隔壁八阿哥因着关系好都有幸得了些。谁不知道那都是一等一的好东西,九阿哥这里尚且如此,从小几乎长在毓庆宫的四阿哥,手里好东西只会更多。 何况四阿哥眼看就要上战场,宫中众人谁也不信太子殿下,当真会无动于衷。指不定有什么压箱底的宝贝呢! 偏生六阿哥又是那样的身子,这里头好戏,可是多的很呢!没有儿子要上战场的宫妃只恨不得嗑起瓜子了。 阿哥所,比之神色不安的乌拉那拉氏,得到消息的胤禛面上甚至没有半丝意外,只淡淡地同一旁的苏培盛交代了句: “你亲自去一趟毓庆宫,代爷同太子殿下告罪一声,就说爷今日有事,怕是不能准时赴约了。” 交代完苏培盛,胤禛这才同自家福晋开口道:“走吧,记得带上些好药,额娘生病,爷这当儿子的如何能无动于衷呢!” 啊这,明明自家爷不过是在平淡不过的语气,身侧的乌拉那拉氏却只觉得头皮发麻。心下对自己这个便宜婆婆意见更多了。 打从随军的消息传出,自家爷也没少往六弟那里送东西,其中有些不难看出究竟出自哪里。可以说自家爷要带的,大多给那位送去了一份儿。 就这,这会儿竟还有人不知足。 太子殿下手中的东西何等金贵?随便流出去一点便足够教外头那些宗室权贵们抢破了头去,那六阿哥再是水晶做的人儿,自家爷做的也尽够了吧。 乌拉那拉氏自觉不是什么小气人,可只想想那些送去的东西,都觉得心头滴血。对眼前的永和宫,愈发厌上了几分。 与此同时,永和宫内殿,知晓自家额娘小心思,六阿哥只觉半点脸面都没了。 “四哥先前给的伤药效果极好,儿子早前特意使人试过,食指长度的伤口不到半日便已经全部愈合,必然是二哥那里给的宝贝。还有一些迅速去热的药丸,东西都给了,额娘你又何必如此………” “您是没瞧见,这些时日,九弟他们瞧儿臣的眼神都不对了。” 胤祚抿着唇神色难堪道: 第194章 少年人最是爱面子的时候,趴在兄长头上吸血总归不是什么好名声,丢人的紧,若非身子实在不争气,生怕有个万一,胤祚甚至不愿意接下这些。 若是可以,他也不是不愿意硬气一些,送些等值的东西过去,可他一个无权无势的光头阿哥,手上哪里能有东西,比地上毓庆宫出来的宝贝。 越想,胤祚心下越是难堪,原本苍白的脸上都多了些许灰色。在场的德妃当即吓了一跳: “浑说什么呢!他是哥哥,你是弟弟,你二人同母所出,是最亲近不过的兄弟,老四照顾你不是应该的吗?” “但凡当年佟佳氏那颗药用在你身上,额娘的小六又何至于如此!整日拖着这么个身子。” 是的,直到现在,德妃都固执的以为,当初太子殿下之所以肯拿出那颗药用来救人,俱是因着老四恳求之故。 当然事实上胤礽当年也却有这方面的考量。 这也是这么多年德妃的心结所在,但凡那人对亲弟弟能有如此用心,她的胤祚何苦受这些年的病痛之苦。 “小六你听着,当年为了老四,太子殿下竟然愿意将那般宝贝之物赠出,如今你四哥即将出征,若是没一二如当年那般的保命之物,额娘是断断不会相信地………” 不得不说,哪怕不知晓真实情况,德妃某种程度上也是真相了。 甚至此刻的六阿哥,心下也是相信的,这些年太子殿下待四哥和九弟如何,阖宫上下没有人不清楚。甚至他还知道,四哥那里,偶尔用过一次的茶水,对他这残破的身子也是有好处的。 若是心里没有半分想法,那是不可能的,可四哥对这些东西素来宝贝的紧,当日不过宫人弄错了东西,下回再来,书房内那款药茶便已经没了影子。 这般不念骨肉血亲,胤祚心下不是不嘀咕。药茶如此,何况旁的呢? “可那种东西,谁不视若珍宝,四哥又如何愿意拿给旁人?” 是的旁人,不亲厚的亲兄弟又与旁人何异,比起总喜欢到四哥那里四处挑毛的十四弟,六阿哥明显看的更清楚些。 深知这种东西即便有,对方也决计不可能给他地。 “此时不给又如何!”乌雅氏冷哼一声:“额娘只要教他知晓,他手里的东西你知额娘知,甚至万岁爷心下未尝不知,但凡你真有个万一,他不拿出来,就是亲眼见你,见他一母同胞的亲兄弟去死!” 不是谁都是太子殿下,有绝对的圣心,还有抽身事外的能力。 “呵,额娘就不信,有了这冷心冷肺的名声,他日后在你汗阿玛那里如何装孝子贤孙!” 不得不说,性命当前,为了六阿哥,德妃如今这是豁出去了。 “额娘!” 六阿哥大惊失色。 这一刻,眼前之人冷酷的表情如此明显,连眼前的胤祚都不由得心惊。而这一切都还是为了自己。 感动吗?许是有的。 但感动过后,恐惧吗?必然也是有的。同为亲儿子,此时的胤祚不由想到,若是有昭一日,他同四哥一般,与额娘的想法亦或利益相悖,今日同样的招数,安知不会用到他的头上? 总之这一刻,许是褪去了以往温柔慈和的面容,胤祚只觉眼前之人陌生地紧。 第91章 谁也不知晓这一日永和宫究竟发生了什么,只自这一日起,一直到大军出发之日,四阿哥再没曾踏足过永和宫一步。 看来这是谈崩了啊! 南三所,八阿哥葱白的指尖不住摩擦着手中白玉瓷瓶,这还是早前九阿哥特意遣人送来的。虽只有小小一瓶,但鉴于即将上战场的还有五阿哥,胤禩虽心下有憾,但到底也感念九弟确是个实诚人。 但有一点,倒是令胤禩颇为在意,前几日,五哥突如其来对九弟极是照顾,可以说事事以其为先也不为过。八阿哥敏锐的察觉出,其中必然是发生了什么。 或者说以五哥的态度,最有可能九弟那日到底给出了什么?再结合近段时间,德妃娘娘的步步紧逼,聪明如胤禩,不难猜出个大概来。 “有些人啊,总是这般幸运!”总有人在身后为其兜底。 胤禩神色复杂。 其实八阿哥何尝不知,此次贸然请命可谓是将德妃一系,甚至七兄的生母成嫔得罪了个干净,但有些机会总归稍纵即逝。 结合太子二哥这些年愈发抽离的态度,胤禩大胆猜测,接下来这段时日,汗阿玛只会愈发倚重底下一众阿哥们,若他所料不错,距离众皇子分封授爵之日就在眼前。 届时没有足够的功劳,如何得封高位,难不成叫汗阿玛拿一个区区贝子之名打发了吗? 胤禩自认,他是决计做不到的。 “八阿哥!”胤禩思忱间,却见良嫔身旁的大宫女碧荷端着汤盅上前: “这是娘娘亲自看着,熬了许久的高汤,说是殿下这几日过于操劳了些,上了战场刀剑无眼,没有足够的精神可不行。” 冬日里,熬的奶白的羊汤不带半分腥膻,反倒带着浓浓鲜甜。一盅下去身子都暖了许多,即便疲色不减,八阿哥脸上仍是多了几分笑意。 便是再多不好,也有那么一点,他比之四哥要幸运许多。 “回去告诉额娘,待儿子得胜归来,必会为额娘赢得尊容。” 这一刻,素来温文尔雅的八阿哥脸上满是自信,直叫一旁的宫人脸红心跳。 第195章 同一时间,猜到自家汗阿玛心思的胤礽也对过来毓庆宫晃荡的小九提点了几句。 “九弟前些时候鼓捣的那些战车,孤瞧着也已经有些火候了,比之现如今兵部那些还要轻便许多。如今战事将至,汗阿玛见了想必也会心喜几分。” 听到自家二哥的夸赞,本来还在纠结的胤禟当即不再犹豫。午膳都没来的及用,便带着图纸巴巴地跑去了养心殿。 只看出来后这人脸上藏不住的喜意,便知结果不错。 出发前一日,胤礽到底还是将伤药,挨个儿给几位弟弟送了一份儿,连素来不对付的老大,这会儿也没落下。还在张望着的一众阿哥们当即松了口气。 总归任何时候,自个儿小命才是最重要的,就连大阿哥,都神色复杂地将东西揣到了胸前,一手就能碰到的位置。 三月,大军再次出征。 如胤礽所料,若说上一次胜负还在五五之数,那么经过多年修养,清军不论人数,还是装备都已经力压准噶尔一头。双月不到,前线便传来了大捷的消息,唯一遗憾的是,噶尔丹到底武艺出众,竟也在重重包围中带人深入沙漠,如鱼临海一般,再寻不到半丝踪迹。 期间,五阿哥还曾在追击中意外被流矢伤了脸,好在有亲弟弟的鼎力支持,胤祺处可以说是除了胤禛那里好东西最多的,深可见骨的伤痕,不过三日便彻底痊愈,连块儿疤痕都没带留下。 经此一役,众阿哥心惊胆颤的同时,对怀里装着的小瓷瓶愈发爱惜了。皇家阿哥可不比旁的,若是伤了脸面,以汗阿玛尽善尽美的性子,影响前途不说,怕是这辈子都跟大宝无缘。 饶是没那份儿心思的五阿哥,此刻看着脸上光滑如旧的皮肤,心下也不禁大松了口气,任是谁,也不愿顶着一副破相了脸日处行走不是? 再是性情温和,这些皇阿哥们,心下的骄傲也不比兄弟们少个半分。 事实也如八阿哥所想一般,再确定太子当真不再沾手皇位,康熙对其下几位阿哥的培养可为全方位地,只盼着能再出一个如自家二儿子般事事俱全的储君来。几乎大军刚刚班师回朝,第二年,几位皇子的任命便如期而至。 只这一回,没了太子需要辖制,康老爷子又从自家儿子的态度上隐晦地察觉出自个儿怕是寿数不浅。那么众皇子历练是历练,权势地位也就无需这么大了。 比之历史上,康熙爷这次明显抠搜许多。 老大老三老四,这些已经入了朝办过差事的,老爷子自觉大方地给了个贝勒头衔。还有老五,看在太后的面子以及即将成婚的份上也勉强给了贝勒。 剩下几个小的,虽无参政经验,但身上好歹有军功在,凡是此次参与战事的,一并给封贝子。连提供了战车图纸的老九,也被老爷子大手一挥给了贝子的爵位。 消息传出,前朝□□,可谓几家欢喜几家愁。首当其冲的便是大阿哥,本以为自个儿长子出身,又是历经两次战争,至少也得是个郡王,没想到被老爷子区区一个贝勒打发了。 更糟心的是,这还是跟底下两个弟弟同样的爵位。这几日大阿哥所,简直叫一句乌云密布都不夸张,气压低地连再度有孕伊尔根觉罗氏都不觉屏起了息,生怕触了自家爷的霉头。 连素来胸有成竹,自以为算尽人心的八阿哥,看着眼前单薄的贝子吉服。生平第一次,觉得看不透自家汗阿玛的想法。 既要重用,却又不给位份。这不是坑吗?八阿哥面上的温雅险些维持不住。 汗阿玛这究竟是在做什么? 永和宫,自家儿子拼死拼活去了一趟战场,回来就大病一场,到现在人还躺在床上起不得身。结果就为了这么个贝子? 德妃素来温婉的表情此刻平白多了些许狰狞。 能叫所有人满意不容易,但能做到成功叫所有人不满意,康熙爷这也是独一份儿了。 阖宫之中,怕是除了天降馅饼,正被宜妃勒令窝在阿哥所不许出去得瑟的九阿哥,连三阿哥这会儿都兴致缺缺。 连胤礽也没想到,自家汗阿玛居然如此小气。 “大哥这里,毕竟参政多年,两次战场并非没有功劳,汗阿玛这次确实有些过了………” 书房内,胤礽无奈抚额,手中的常拿着的已经不在是政务卷宗,反倒是丹药心经更多一些。 可见这两年,东宫权利的下放程度。自前段时日,突破筑基中期过后,冥冥中,胤礽隐约察觉,朝中之事,如今作为修行中人的他已然不宜插手太多。 “大殿下这是,成也皇长子,败也皇长子!”张若霖微微摇头,语气仍是如出一辙的淡漠,细听之下,还多了些许幸灾乐祸。 “大阿哥早前一直以为是殿下您挡了他的荣华之路,恨不得将您除之后快,殊不知正因为有殿下您,方才能有早前声名赫赫,权势直逼东宫的大千岁。” 张若霖嗤笑一声,素手轻轻拨弄着手中的玉盏:“其实如今这形势,对大殿下并非不是好事,纵观历史,有哪块地磨刀石会有好下场地?” 倘刀磨的好了,第一时间斩下的只会是那方不知好歹的顽石,但倘那刀不小心断了,顽石也就彻底失了价值,余下的也就只有被迁怒,被埋怨这一点点用途。 “只看大殿下能不能想通了?” 第196章 事实上,理想现实差距如此之大,正常人都很难想通。 “纳兰大人如今倒是好生悠闲,难不成您老人家也觉得我这大阿哥不堪大用,准备另投他抱不成?” 纳兰府,看着眼前悠闲万分,仿佛丝毫不为俗事所恼的明珠,这个几乎权倾朝野的丞相大人,胤禔第一次没控制住脸上的恶气。 说实话,这些年,大阿哥对眼前之人意见不是一日两日了,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胤禔竟惊讶地发觉,眼前之人不知何时起,竟一步一步从他麾下退出。 或者说,眼前之人,从一开始便是有所保留,甚至保留的不算少数。 一直到现在,怕是朝堂之上,明眼人都能看出,这位明相已然彻底根他这位皇长子背离开来。 胤禔下意识握紧了手中的拳头。 为什么?凭什么?这些人是不是一个个都觉得他不中用了,还有汗阿玛,他是长子啊,连底下弟弟都险些要压在他的头上,他这个长子还有什么脸面可言! “大殿下错了,奴才自始至终都是万岁爷的臣子,又何来琵琶他抱之说?” 即便这会儿差点被人指着鼻子骂,明珠涵养依旧是极好地,面上笑意甚至不减分毫。 “殿下,奴才不过一侥得权柄的微末之人,从始至终循得也都是万岁爷的意思。” 就像当初陛下下旨将他两个孙儿送去作为大阿哥伴读,自那时候,明珠便已经明白了上头那位的意思。甚至日后同索额图那蠢货的几番争斗,其中几分真几分假,唯有明珠自己清楚。 轻叹了一口气,看着眼前执着于寻找答案的年轻人,明珠难得语重心长地劝了一句: “大阿哥,您信也好,不信也罢,奴才自始至终尊的唯有一个人的命令尔。” “天命既要如此,违天而行迟早是要付出代价的,再则,如今这般局面,于大殿下未必不是好事。” 送走了神色恍惚的大阿哥,明珠看着院内含苞待放的十八学士,心下愈发愉悦了几分,倒教前来请安的纳兰容若心下颇有几分不解。 “大殿下怎么也同府上交情多年,惠妃娘娘也是阿玛同族,可打自陛下下旨分封诸阿哥,阿玛您怎么好似越发轻松了几分。” “只是恰好确定了一件事罢了。”看着眼前最为倚重的儿子,明珠悠悠:“容若觉得,现如今太子殿下临位的可能性有几成?” 见自家儿子沉默不语。明珠也不以为意,素手轻轻拨弄着一旁的茶色花株,神色既轻且淡,像是在说一件再寻常不过的小事。 “可依阿玛看来,如今是一成也没有。” 话音落,纳兰容若几乎大惊失色: “阿玛您在说什么,太子殿下龙章凤姿,不论能力心性皆在一众皇子之上,怎么就………” 回答他的是明珠淡淡地轻睨: “不要告诉我,容若你跟在陛下身边,当真丁点察觉都无。”不知想到什么,纳兰容若神色微怔,到底不再开口。 明珠淡淡地笑了笑,神色愈发从容: “说来太子殿下如今也已经二十有四了吧,不仅身旁妾室格格俱无,这些年并非没有人提及此事,可无论毓庆宫还是陛下,都半点没有松口的意思。” “人只要在成长,容貌过多过少会有所变化,可如今太子殿下比之五年前,却是半分变化都无。这会儿走在四阿哥身旁,只看长相,你可能瞧出究竟哪个为长?” “当然……这些俱是可以以一句医术大成做来解释,可殿下身上那股子气度,哪里是整日浸在权力堆里的人,能养出来的?” “最后,最让阿玛我确定的,便是此次分封,若太子尚且有意皇储,那么以万岁爷的性子,作为名份上可与之抗衡一二的大阿哥,断不会只有今日的位份,甚至为妨储位做大,几位阿哥爷,份位上,万岁爷只会愈发大方。” 紧盯着儿子不甚自然的面容,明珠悠悠道: “想来,不论武功亦或者旁的什么,以太子殿下之聪慧,最迟在这两年便已然大成了吧?” 第92章 即便早已经知晓自家阿玛的智慧,这一刻,纳兰容若依旧为对方的敏锐而震惊。 是的,作为康熙帝某种程度上的知交好友,心腹之一。这些年,从万岁爷偶尔流出的只言片语,甚至对于太子殿下过分尊重的行径,纳兰容若心下并非没有揣测。 可这些揣测委实过于玄幻,加之同太子殿下关系不错,这些年便是父亲明珠也从未提过。却是不想…… “也不知,朝堂之上,如阿玛您这样的明眼之人能有多少?” 事实上,明眼人哪里都不缺,尤其朝堂之上。这些年眼见太子越少过问朝事,暗自思量者不再少数,起码当前几位入朝的阿哥,已经有人暗暗开始下注。 随着几位阿哥陆续出宫开府,明眼人都能看出,新一轮的争斗即将拉开序幕。 只可惜,所有人都估错了老爷子的尿性。本以为分封之事已经够恼人了。谁知三月初,五贝勒胤祺赐婚五品员外郎之女他塔喇氏可谓惊掉了前朝一众人的下巴。 五品员外郎之女在一众阿哥福晋中是什么概念,那是侧福晋都够不上的存在。上到大福晋,下到三四两位福晋,哪个不是出身大族,阿玛最低也是正二品大臣。 更何况五阿哥府中,已经有了一位生下长子的侧福晋刘佳氏,其父还是正二八经的四品知府,按理比之他塔喇氏这个正儿八经的福晋都还要高上一头。这是生怕儿子后院太安静还是怎么? 第197章 肉眼可见,五贝勒这内院很长一段时间绝对消停不了。 这旨赐婚一出,本来还羡慕“五哥”还未入朝便得了贝勒位置的几位阿哥齐齐闭上了嘴吧。 显然自家老爷子这红枣配上巴掌的套路用的极六。 论面子和里子哪个重要?六七八三位阿哥表示,爵位可以再挣,妻族那可是要跟着自个儿一辈子的。事关的可是日后儿女的教养和体面。 被自家阿玛暗戳戳地坑了一把,不提接到圣旨的胤祺这会儿是何等滋味。六阿哥胤祚这厢还没来得及幸灾乐祸,紧接着便被赐婚礼部尚书嫡幼女钮钴禄氏。 继五阿哥之后,六阿哥胤祚这下也麻了。 礼部尚书,钮钴禄氏,单拿出来也都是一等一的好亲事,谁也不敢说万岁爷不疼自个儿亲儿子。关键是这会儿两年多过去,礼部已经被自家三哥掌握地差不离了,等闲再没六阿哥插上一脚的份儿。 甚至因着这个,还要被三哥暗暗提防,得不偿失。 就说钮钴禄氏,永寿宫钮钴禄贵妃,甚至十阿哥可还在呢!比之礼部尚书这个旁了又旁甚至即将退休的旁系子弟,钮钴禄一族闲疯了也不可能将家族力量用在六阿哥身上。 总之,这门儿亲事也就瞧着光鲜,内里其实不过面儿上光。可偏生因着钮钴禄氏这份儿面儿,因着牢牢压在四妃头顶上,掌握者宫权的贵妃,永和宫德妃母子也等闲也不敢慢待六福晋半分。 这口气,当真是吞也不是,吐也不是。 “合着这哪里是娶福晋!这是娶了菩萨呢!” 得到旨意的那一刻,一直盼着喝媳妇茶的乌雅氏险些没气晕过去。倒是翊坤宫宜妃心态好些,甚至还能安慰特意跑过来为自家五哥抱不平的小九: “你汗阿玛这人,这辈子平衡二字可是刻在骨子上的,你五哥身后有太后,有郭络罗氏,甚至还有你和你十一弟。这些就注定不可能在婚事上得到什么好处。” “还有你胤禟,倘若不是看在小九你同太子殿下交好的面儿上,你觉得这次的分封,当真会有你的好处不成?” 得了这么个儿媳妇,宜妃气吗?肯定是气地,但再气又有什么用,谁让那是万岁爷呢? 这些道理,永和宫乌雅氏也并非不懂,四阿哥再不亲近,明面上也是跟永和宫一体的,倘有一日利益一致时未尝不可能拧成一股绳。 可正因为懂得,德妃更加憋屈了。 几人中,唯一得到好的只有七阿哥,许是怜惜这个儿子的不易,亦或者正因为这份残缺,康熙对这个儿子素来大方。不仅娶得是副都统法喀嫡长女,真正的实权官员,哈达那拉氏更是个才情仪态俱佳的大美人,闺阁中便素有佳名。 选秀期间还曾有人笑言,这般气度,便是做太子妃也是使得地。 两厢对比之下,更教前头两位气性不顺了。 连胤禛这些时日,都尽量避开永和宫走。当然以两者这段时间的关系,若要四阿哥为此为难或者愧疚那是不可能的。 “早些时候,额娘为了六弟的身子频频与爷联系,就该想到今日。” 只想得到他的好处,不想承受苦果,世上哪有这么好的事。不说旁人,连汗阿玛都不会允许。 短暂的幸灾乐祸了片刻,胤禛复又马不停蹄一头扎入了朝政之中。 分府后,四阿哥原本就有的肝帝属性愈发明显了几分,每每忙碌之际,恨不得卷着被褥长驻户部衙门。因着这位的高压政策,户部的官员们这段时日腰都齐齐细了几寸。 连张若霖都忍不住跑到胤礽这里吐槽:“四爷再这般下去,祖父说不得提前致仕了。” 虽然按理来说,胤禛再是尊贵的皇阿哥,也管不到户部尚书头上,但奈何张英这人,如何也不是看着下属忙活,自个儿独揽清闲之人。 短短几日,张若霖手中的养身茶都被老爷子拿走不少。 能把顶头上司逼到这一步,但凡四阿哥身份再低一点,非被人暗地里套了麻袋不可。 胤礽暗暗咂舌之余,隔日便提笔给自家四弟寄去了一道诗笺: “闻道郭西千树雪,欲将君去醉如何?” 取自唐代诗人韩愈的闻梨花发赠刘师命,只简单的一句诗词,没有时间,亦没有地点,但收到诗笺的胤禛却是当即心领神会。少有主动放下了案上纷杂的卷轴,同府里简单交代了一番,便麻溜儿地坐上了前往城郊的马车。 作为太子,胤礽手上庄子不少,可最为常去的还是城西这座,不同于其他别庄的小桥流水,这里山壁陡峭,足有数丈之高的瀑布自悬崖之上倾盖而下,伴随着铮铮的古琴声,自有一股子说不出的豪迈壮阔。 这些时日被密密麻麻琐事压在心头的胤禛,心下突然舒畅了许多。 瀑布下,一座半人来高的青石上,胤礽笑着递来一壶清酒。 胤禛没说话,只默默地撩开衣袍坐在巨石另一侧,学着自家二哥的模样,自斟自饮了起来。 耳边是呼啸而过的水声,天地仿佛一瞬间空旷了起来,连同此刻四阿哥纷杂的内心一般。 其实胤禛某种程度上算是一个心思极为敏感之人。户部,朝堂上骂他多事的,说他损人不利己的,说他那些提议作用甚少,不过白白忙活一场的,这些声音他不可能听不到,看不见。 第198章 但有些事,不做,怎么就知道不成。任何一套规矩,无论创立之时有多完善,积年之下,利益体系形成之时,总有数不清的漏洞可钻。其中包括土地,盐政。 不过是或早或晚罢了。 这才是历朝历代总免不了由兴转衰,底层人民生活愈发残酷的根本原因。 像是金字塔一般,成型的利益集团总想向上攀爬,向下压榨,若不及时制止,总有一天,当金字塔最底下的人在看不到一丝出头的挈机时,就注定会演变成另一场浩劫。 入朝这些年,所谓盛世繁华之下,胤禛早已经敏感地察觉到有些东西,已经到了该改变的时候。 但可惜这条路,从始至终注定是要艰难独行地。 这一点,作为局外人的胤礽甚至比自家四弟更加清楚,若论平衡之道,权术纵横,汗阿玛无疑是佼佼者,百年内怕是无人能出其右,但其弱势也非常明显,过于注重权衡利弊,地位名声的汗阿玛,注定做不得,也不会做这个宛若利刃一般孤注一掷的先行者。 所以四弟注定受汗阿玛重用,却也同时意味着会被对方随手可弃。 这其中诸多权衡度量,是眼前之人必须亲自去体验去学习的东西。而胤礽如今能做的,也只偶尔为对方松下这根弦罢了。 铮铮的琴音不知何时复又响了起来,带着仿佛涤荡心灵的宁静与疏旷。 胤禛并非善于饮酒之人,一坛清酒过后,面上已经多了些许醉意。没有人天生劳碌命,许是想通了什么,一夜歇息过后,胤禛难得地没有回去继续肝,而是命人去户部告了假。自个儿悠哉悠哉地陪自家二哥在庄上钓起鱼来。 导致不知内情众人纷纷猜测,这位爷怕不是累病了吧?至于四爷偷懒,腰围整整细了一圈的户部众人表示不可能,决计不可能。 至于胤礽,这两年太子时不时缺席早朝已经不那么意外了。 白露煮酒 ,红泥火炉,胤禛这两日过的闲适极了,跟着自家二哥,连松散了多日的剑法也慢慢拾了起来。 还别说,这练一练,浑身筋骨的松了许多。只看着一旁晨曦之下,手中的剑势仿佛要在下一刻划破天际,衣袂浮动间,整个人也似崖壁之上不断流动的白云一般,仿佛下一秒便要乘风而去。 那种人与自然,与天地万物,莫名相协的感觉,便是胤禛这个未曾修炼过的局外之人,心下也莫名感受到了什么。 这些年点滴猜测复又浮上心头,胤禛张了张嘴,最后还是什么都没问。 中午用的是二人从山泉中钓来的鲤鱼,还有山下庄户人家送来的粟米。不知是不是长于自然的东西,入口总是要格外鲜甜一些,连近日来没什胃口的胤禛,都足足用了三碗饭方才心满意足地放下碗筷。 桃树下的西风酒还是去年两人过来时酿下的,这会儿也到了开坛的时候……… 四阿哥不是铺张之人,素来轻车简随,一旁的胤礽更是了,以他如今的修为,天地间哪里去不得。有时候出门,连个贴身宫人都不再带的,宫中但凡有眼色地也不敢打听这位的行踪。 以至于整整两日,宫中包括康熙所在的所有人都以为四阿哥还在家中养病,至于太子,嗯,殿下闭关不是常有的事。 夜里,城郊庄子上仍是一片宁静,殊不知数十里之外,大贝勒府上,这会儿已经闹做了一团。 或许人都是会变地吧,当初信誓旦旦不愿纳侧,甚至不惜为福晋忤逆生母的大阿哥,如今竟也要为了权势,为了不在朝堂上被底下同为贝勒的几个弟弟压上一头,竟也轻易松口了惠妃娘娘的提议。 哪怕这时候,自家福晋已然临近产期。事实上,没有什么消息是可以被彻底瞒住的,得到消息的那一刻,殷红的鲜血自大福晋腿间袅袅而下。 产房内,伊尔根觉罗氏神色空洞地看着绣着百子多福的床帐,突然觉得无尽的悲哀。可转瞬间,撕扯到极致的痛苦,一个母亲对子女本能的疼爱又将这个女子生生从茫然中唤醒。 “大福晋用力啊!” “阿哥爷的头就要出来了,福晋您就要熬出头了,可不能在这会儿松下来啊!”一旁陪侍的丫鬟焦急不已。 日落时分,夕阳将整片天空晕染成一片火红。 经过一夜的折腾,几乎耗尽了大福晋所剩无几的生机,大阿哥到底还是生了下来,只看着一旁接生嬷嬷颤抖不已的脸色,伊尔根觉罗氏便知道这孩子并不如所有人想要那般。 喧闹的产房这一刻安静的吓人。 拼着最后的力气,大福晋将瘦的几乎听不到呼吸声,连哭声都愈发微弱的儿子抱在了怀里。听到一旁太医语焉不详的话语,大格格疯了一般推开一众侍女嬷嬷闯了进来,看到的就是一旁大气都不敢多出一声的众宫人,还有自家面上甚至看得出死气的额娘。 突然想到了什么,琪琪格突然飞快地跑了出去,再回来手里已经多了一个成人拇指大小的玉瓶。 看到玉瓶的那一刻,几乎所有人都眼前俱是一亮,这种白玉青花的玉瓶素来是太子喜用的,整个紫禁城没人敢有这个胆子模仿。尤其是一旁早年诊治过皇贵妃的一众太医们。 “额娘…你快,快吃了它!” “太子二叔说过,只要还有一口气………” 下意识将药丸取出递到自家额娘嘴边,仅仅是扑面而来的药香便叫房间众人神色一震,连床榻上的伊尔根觉罗氏都多了一丝力气,再琪琪格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将即将放入嘴边的丹药一把夺过。 第199章 “额娘!” 这时候,琪琪格方才看到自家额娘手中那方蓝色襁褓,还有襁褓中,迟迟未有声响的孩童,下意识地,一股前所未有的恐慌从琪琪格心下蔓延开来。下意识想再去抢对方手中的药丸,却在下一瞬被身旁一众丫鬟嬷嬷们死死拉住。 哪怕学了几年的剑术,琪琪格此时还只是个九岁不到的孩子。若是长剑在侧,或许还有一拼的实力,可此时的她,只能被一众力气极大的嬷嬷死死拉着。 在场所有人都知道大福晋此刻做出了什么决定,所有人也都希望她会做那个决定。只有琪琪格,这个素来刚强,哪怕最疼的时候都没留过一滴眼泪的小姑娘这会儿几乎哭哑了嗓子,近乎祈求的看着榻上的妇人: “额娘!四妹妹她还小,她才四岁不到啊,她不能没有额娘的。” “阿玛,玛嚒都不喜欢四妹妹,没了额娘,四妹妹要怎么办啊!” “还有二妹妹,三妹妹,她们都还没长大,妹妹们不能没有额娘啊!” “晴云姑姑,你劝劝额娘啊!你跟她们不一样,你是额娘从娘家带来的,你从小陪着额娘一道长大,你劝劝她,劝劝她啊!” 名唤晴云的姑娘不忍地转过了头,泪流不止却从始至终没能劝过一句。大格格只能眼睁睁看着,流着泪看着自家额娘将最后一点生的指望尽数喂给了眼前的弟弟。 或许每个人生来就是求生地,哪怕是无知无觉的婴孩,蕴藏着极大灵气与生机的丹药甫一靠近,怀里的孩童便下意识张开了嘴巴。花生大小的丹药几乎入口即化。 胤礽当初所言丝毫不错,焕生比之当年的回春丹效用还要更强上一些,只要尚有一口气在,便能保人无虞。这也是胤礽目前为止,炼过的品级最高的丹药。 不过片刻,孩童脸上代表着不详的灰气尽数退下。原本赤红的小脸此刻竟能显出几分白嫩来,连哭声都有力了许多。一众前来把脉的太医脸上莫不流露出惊喜之态。 听着怀里孩童呀呀的哭声,伊尔根觉罗氏灰白的脸色此刻竟也透出几分温柔来。 唯有一旁的琪琪格,被一众嬷嬷放下的那一刻,便仿佛失去了所有力气,恍若木偶一般跌坐在地。 第93章 旭日东升,笼罩在大贝勒府上沉沉的雾霾终将散去,天边很快被霞光将染成一团晕红。 等大阿哥醉醺醺赶回来之际,一切皆已经尘埃落定。在怀中小孩愈发洪亮的哭声中,大福晋这一生总归是走到了尽头。 临死前的最后一眼,伊尔根觉罗氏没有给眼前这个状若疯魔的男人,即使她知道这才是对她,对几个孩子最好的选择…… 在这个尚带着血腥味的产房内,这个一生被困在樊笼中的女子,在这生命的最后一刻,总归是任性了那么一回,不再事事求得完备与周全。 病床上,大福晋目光哀怜的看着围绕在床前,哭地不能自己的女儿们,最后将目光定格在了神色呆滞的大格格身上: “琪琪格,对……咳咳,对不起,额娘这辈子最对不住的便是你了!” 对不起,没能将你生在一个好时候,让你自出生起便伴着闲言碎语,少有一日能得到阿玛疼爱。 对不起,用掉了你那么珍贵的东西,却没能再还给你一个额娘。 对不起,额娘自私地将这一大烂摊子丢给了你。 但是琪琪格,额娘实在太累了…… “今日这一切的一切都是额娘自己的选择,答应额娘,不要怪你弟弟!” 在床前少女一片空洞,男子目疵欲裂的目光下,伊尔根觉罗氏最终还是闭上了眼睛。 不过半日,大贝勒府便是一片缟素。生的喜悦与死的哀鸣在这一刻齐齐被奏响,胤禔双目通红地站在灵前,不过一日不到,素日里光洁的下巴处便布满了青黑色的胡渣。 似乎是听到了自家额娘离去的声音,襁褓中的大阿哥突然大声啼哭了起来。嬷嬷们忙的手忙脚乱,可一旁的大阿哥却是半点反应都没有,连眼神都没往跟前瞧过。 明明是盼了十多年的阿哥,嫡长子,可这一刻,在我伊尔根觉罗氏的灵位前,胤禔心下却是半分喜意都无,有的只是胸腔之中无处安放的,肆意奔腾的无名之火。 而紧接着胤礽等人的到来,无疑是点燃了这最后一条引线。 “为什么!”再一众来人尚未反应过来之际,只见眼前的大阿哥突然朝着来人扑了上来。 “太子殿下!” “大阿哥!” “二哥!”胤禛下意识挡在自家二哥身前。 人群中,不断传来往来宾客们过低或高的惊呼声。 “为什么!为什么,你不是很厉害吗?你医术那么厉害,你当时为什么不救救她!你当时为什么要出去!” 在对方即将碰到袖口时,胤礽敏锐地脚步轻移,侧身闪朵开来,甚至还有空捞了一把自家四弟,独留大阿哥神色狼狈的摔倒在地。 伴随着沉重的落地声,在这个陪伴了自己十多年的女子灵前,大阿哥失去了以往这些年最为在乎地,拼命维持着地体面。 “为什么………” 空荡荡的灵堂上,这一刻安静极了,一众来宾谁也没有说过,只余大阿哥嘶哑的声音不断回响着: “老二,这世上没有人比我更了解你,那种药你手里肯定不止有一颗吧,那另外那颗呢,你给谁了,是四弟,还是九弟?还是两者都有!” 第200章 “你大嫂去的时候,你们当真什么都不知道吗?” 大阿哥赤红着双眼,仿若魔怔般的目光不断在二人身上盘旋着,直看得四九两人心头发麻。 灵台上,苍白的烛火不断跳动着。 实际上,不说尚在城外的胤禛,就说老九,大哥府上这么大动静。满太医院的太医来来回回,便是想不知道也不可能。 但知道又怎么样呢?这世上谁也不是圣人,胤禟是对大嫂颇为敬重不错,但这份敬重又如何能跟能救人一命的灵丹相比? 人有亲疏远近,他还有额娘,兄长弟弟,日后更会有亲生子女,谁能保证一辈子不会出事? 事实上,无论再来多少次,胤禟也断不会后悔。归根结底,一条命的代价,实在太重了。 自方才大阿哥开始闹腾之际,往来外客便已经尽数被请了出去。听到这里,一众阿哥们不由得心思各异,最终还是胤礽率先吩咐道: “大哥这是过于伤心,此刻已经神智不清了。” 话音刚落,府内下人忙不迭地便要上前将人架走。 “呵呵!”看到这一幕,大阿哥愈发阴阳怪气了起来:“在我这贝勒府,二弟发号施令还真是够顺手啊!” “混账东西,你们究竟是谁的奴才?怎么?这是想弃了爷这贝勒府,削尖脑袋往毓庆宫钻啊!” “行啊!这般积极,还明儿就给你们都送回去如何!”大阿哥通红的目光不断扫过一众人。 到底是贝勒府的奴才,这话一出,一众侍卫当即不敢动了。 “大哥,够了,太子殿下方才已经够给你面子了!若是叫外头的亲卫进来,大哥日后这脸面,也甭在要了!”四阿哥忍不住出声喝道。 胤禛自方才起眉心便皱地极紧,毕竟这种堪称奇葩的迁怒,实在过于不可理喻了。即使看在大嫂刚仙逝的份儿上,也叫人委实体谅不住。 同胤禟一样,胤禛同样不觉得他们私心将药留下有什么问题。再隐约知晓大阿哥府上究竟发生了什么的时候就更不觉得了。 开玩笑,这哪里仅仅是丹药啊,这可是极有可能就是未来儿子女儿的一条命了。就连六弟,那也是决计不可能给的。 “老四你………” “够了!”眼看大贝勒还要发疯,灵堂后,却见一身素衣的大格格走了进来。 “阿玛,您够了!不是所有的痛苦都必需要丢给别人的。” 看着眼前满脸颓废,眼中藏着深深疯狂之意的阿玛,琪琪格神色漠然。背对着那人,苍白的双唇毫不吝惜地说出最为锥心之语: “十年来,不断对额娘施与压力的是阿玛您,想要纳侧福晋让额娘失望下早产的仍是阿玛您,在外头醉了一夜,一直到额娘临去时才匆匆赶来的依旧是阿玛您。” “阿玛,您已经不是小孩子了,将所有嫉恨,无力,甚至愚蠢甩给旁人是无能者的行为,只会教人愈发瞧不起你!” 不大的灵堂内,十岁不到的少女却带着嘶哑道。看着眼前侄女儿挺直的脊背,这一刻,在场所有阿哥们都静默无言。 而胤礽知道,从这一刻起,不或是从大福晋去世那一日起,琪琪格这个小姑娘彻底长大了。 即便,其中付出的代价是巨大的。 胤禔紧紧握着拳头,下意识地,他想像从前无数次一般对着个惯爱忤逆他的女儿开口斥责,抬头却看见了一双冷静到了极致的黑眸。 在眼前这双同福晋极为相似的眼睛里,没有丝毫对阿玛的孺慕,甚至连曾经偶尔流露出的失望,如今已经也没有了。 恍惚中,胤禔甚至会想,福晋离开时,对爷是不是也是如此,没有期盼就自然也没了失望。 可是不是的,大阿哥下意识想为自己辩解。他只是想要个嫡长子罢了,天下所有男子都有的想法有什么错呢?至于侧福晋,那不过是个用来增加筹码的工具罢了,就跟后院那些如同摆设的格格一般,他对福晋的心意,从始至终从没有变过。 可为什么,为什么事情竟走到如今的地步? 下意识地,胤禔想着,这里应该有一个人的,那个人,都是他,抢走了汗阿玛为数不多的宠爱与重视,都是他,让自己堂堂皇长子的身份变得如此尴尬,也是这个人,分明有教福晋活命的机会…… 然而这一刻,在自家女儿清澈的眸子中,胤禔看到了那个懦弱到了极致的自己…… 而那个人也已经很久,没有再正眼看过他了。 胤禔啊胤禔,原来你自己竟是这么个东西! 那日过后,好似一切都恢复了寻常,只所有人都看的到,大格格再不负寻常闺秀打扮,自那日起,身上的长剑甚至不再有片刻离身。 而大阿哥则是在朝堂上愈发使力了几分,以往曾经放不下的骄傲,迈不开的面子如今好似都没有什么了。 如今的大阿哥,可以同一众低阶军官一道醉醺醺地喝酒打屁,可以同以往再看不上眼的趋炎附势之辈推杯换盏,可以在面对胤礽时,恭而敬之的叫一声太子殿下。甚至惠妃提起的继室侧福晋之流,此刻也能安然笑纳了。 已经为了权势失去了心爱之人,若是日后连权术都没有了,岂非太可悲,太失败了。兄弟多年,胤礽几乎一眼便看透了对方的想法。 看着眼前神色难得恭敬的大哥,说实话,胤礽也并未觉得高兴,心下反倒多了些许说不清的怅然。 第201章 转眼间,春去夏至 这一日梅室内,依旧是同样的位置,眼前依旧是同样的人,然而许是今日窗外的蝉鸣过于喧闹了些,胤礽执着白子的手却是突然微顿了片刻,须臾方才道: “当日用在大贝勒长子身上的那颗丹药,孤一共炼过四枚,除去最早给过汗阿玛的一颗,剩下的三颗都是一道炼制而成,这三颗,孤给了大格格,给了四弟九弟,却未曾给过若霖你………” “怎么,殿下突然说起这个,莫不是想让若霖在此多谢殿下,谢殿下为在下考虑周全吗。” 难得地,胤礽话还没说完,便见对面之人突然笑了起来。 且不同于了以往温和的,亦或带着些许轻讽地,张若霖此刻笑意格外真切,甚至以胤礽的耳力,甚至能听到对方胸腔微不可闻的震动声。 胤礽微恼之际,原本有些难言的心思竟也逐渐轻缓了起来。 窗外,不时有一二知了扑腾着翅膀,带着圆滚滚德身子费力地像着树顶上方攀飞。摩擦着腰间用最上等玄青色丝绦细细编缀而成的玉珏,张若霖原本清冷的声音此刻却难得带着几分煦意: “殿下,您知道吗?再不久的曾经,还不知殿下有所奇遇的那时,若霖心下一直一直有些隐忧。” 胤礽眼神微动,面上却并无意外之色,显然并非毫无所觉。 张若霖声音愈发柔和: “那就是太子殿下您虽处事凌厉果决,但对于在乎地人也好,喜欢的事物也罢,心下总存着一份过分的温软。” “而殿下您这份心软,必将在之后,同万岁爷的交锋之中,给予殿下您重重一击。” 那时的张若霖甚至以为,若真有一日,兵戈相见,他家殿下是决计赢不了的。这些甚至无关智谋手段。 不过心不够狠不够绝罢了。 但万岁爷,张若霖摇了摇头,到时候,最多能留下的,怕是只有殿下这一条命吧! “太子殿下,时移势易,不可否认这些年很多人很多事都在变化。但殿下待微臣的用心,这些年来若霖从来没有任何一刻怀疑过………” 就像那颗丹药,于几位阿哥这般龙子凤孙而言,是值得珍而重之的宝物,但于区区一届臣子的张若霖来说,那可就是祸非福了。 那日过后,紫禁城内外,除去对一番拳拳慈母之心的大福晋同情之意外,传言更多的反倒是当日那颗用在大阿哥身上的灵药。 从奄奄一息到如今的身子已经同寻常孩童无异,在场所有太医可是亲眼看到过的。当日大格格情急之下说的话也并非没人听到。 只要一息尚存,就能保人无虞。这种神药,世上怕是没人想要。 如当日大阿哥所言,几乎所有人都肯定了,除去大格格,这种宝贝必然还有人从太子殿下手中得到过。首当其冲的必然是同胤礽亲近的四,九两位阿哥…… 而同样同太子殿下相交莫逆的张若霖,这些日子也并非没有人试探。 是人就有生老病死,倘他当真有了这种奇药,祖父,父亲,小叔,堂侄张家那么多骨血亲人。 救,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一但暴露出来,谁愿意相信你手中当真没有下一颗呢? 不救,不说心里如何感受,有朝一日一但凡他用了,那些人心下未尝没有埋怨。 无他,只人心向来如此罢了。 他家殿下一直都是这般,明明于世情如此通透,却偏能留下一份温软。 “自那年带上这块玉珏起,微臣这些年等闲连个风寒发热都无,想来这绝非是偶然吧!” 张若霖突然笑吟吟道,细听之下还带着些许得意。 “若霖既已知晓,这会儿还问孤做什么?”含笑着睨了对面之人一眼,胤礽难得有些没好气地道。 “不过若霖方才所言,孤确是有些不赞同的?” “哦?”张若霖难得好奇道。 胤礽起身缓缓行至窗前: “若霖之所以觉得孤心中柔软,不过是因为那时,孤拥有的东西已经足够。任何人在如此境地心下都会宽容几分。” “但若是此刻,孤不过是一囹圄困兽之辈,这份所谓柔软温情,自然是不会有的。” “或许吧!”张若霖闻言,虽心下不大认同只摇头轻笑,神色一如既往地豁达: “可从始至终微臣所识的,愿引以为一生知己的,唯有且只有殿下您罢了。” 微风吹过,带来阵阵花香,不知过了多久,两人突然齐齐笑了出来。 把玩着手里的酒盏,胤礽突然道: “那若是有朝一日,若霖的这位知己好友突然告诉你,对方欲将远游且不知何处,不知归期呢?” 夏日里,明灿的日光自窗前倾泻而入,正对着来人,张若霖微不可见地笑了笑,不带丝毫犹豫: “任何时间,任何地点,但君所求,不敢拂也……” 第94章 二合一 正月里,一眼望去,紫禁城四处皆是浓郁的红。伴随着一场盛大的烟火,数以千计的明灯在这一刻缓缓升起。如点点繁星,彻底照亮了漆黑的长夜。 一众宫人不由目露惊叹。 然而最引人瞩目的却还是包围在数千盏火红的明灯之间,一个数人来高,通体赤色的巨大球体下方,竟真有人乘着巨大的篮子自下方缓缓向着高空升起。 众目睽睽之下,饶是一众皇室宗亲,王公大臣,也在这一刻被惊掉了下巴。 第202章 “这什么东西?” “人竟真能上天了不成?” “这……这人上了去,待会儿可要如何下来?” “听说这也是九贝勒弄出来的!” “九叔好厉害啊……”皇孙席上,一众小萝卜头们眼睛放光,心下想着等出了宫一定要去九叔家玩。 “九弟还真是,这两年越发地厉害了!”自顾自地饮下杯中之物,八阿哥看着一旁空落落的席位,心下难免有些不是滋味儿。 谁能想到,这么些年过去,最先升上贝勒爵位的居然是平日里最为浪荡的,不务正业的九弟呢。 要知道,自三十六年那场受爵,到如今已经足足十年有余,然而这些年来,不论他们这群阿哥爷们如何卖力,爵位愣是半分不曾动过。只有老九,也唯有老九…… 虽说当初的水泥确实功在千秋,但若是没有那位的原因,胤禩自觉是不信地,更何况若没有那位特意从海外各地寻来的书册,只凭九弟又如何能做到如今这一步呢! 想到那个人,八阿哥复又低头,将杯中之物一饮而尽。 年宴上,悠扬的歌舞声不知何时彻底没了声音。所有人包括康熙帝都目不转睛地看向高空,看着高空中还在不断向上升起的巨物。 “我的天呐,这……还往上升,这还能下来吗?这里头坐着的当真是九阿哥?” 我的哥勒,你可不会真要上天吧。哪怕对自家九哥素有自信,这会儿十阿哥也险些被吓尿了去。 眼见原本硕大的球体越来越小,连素来沉稳的四阿哥都忍不住皱了皱眉:“君子不立危墙之下,老九这些年可见都是白学了!” “阿玛,您莫要过于忧心了,九叔这人虽爱闹了些,却素来不做没把握之事。”胤禛身侧,一位约莫十岁左右的小少年上前轻声道: “阿玛您忘了,方才大伯家的昱堂兄还特意来这里寻过,说是大姐姐一大早便被九叔带了出去……” 说着,少年也就是如今的四贝勒府嫡长子弘晖同样抬头,目露向往的着看向上空中总算开始往下落的庞然大物。 “想来有大堂姐在,不论如何,九叔总归是无虞得。” 弘晖语气不轻不缓,却是瞬间压下了胤禛心下的火气。似是想到了什么,四阿哥轻哼一声,手中的翠玉扳指不知转了多少圈: “整日里靠着小辈救命,也亏地是你九叔了,这张脸旁人是断学不来地!” 什么学不来,总归就是脸皮贼厚呗!弘晖抿唇,掩下了唇角的笑意。总听说阿玛自少时起便同九叔不大对付,这么些年了,竟是一点不变。嘴上却还是道: “堂姐武艺超群,听说已经能做到当初二伯的踏水无痕,九叔这人总归是寻对了地。” 说到这里,弘晖面上也不觉多了些许羡慕之色。听说大堂姐剑术尽得二伯真传,连游历在外都要特意写信回来过问,每年少有的回来一次也会费心指导。 不过也是大堂姐自己刻苦,这些年不论宫里宫外,习剑之人总是尤为多些。皇室之中,那本二伯亲自写下的剑谱更是险些被翻烂了去。连弘晖都是学过的,可这么多年来,能向大堂姐一般修出内力的,可是一个都没。 当然也不是没有人酸,说是二伯给了大堂姐什么好东西,这才教对方进境如此。不过弘晖人虽小,心下却自有一杆秤,并不会因此嫉妒,最多有些羡慕罢了。 毕竟能被二伯看中,本身也是本事不是?何况但凡见过大堂姐的刻苦,谁也不敢说,换做自己会比这人更厉害! 弘晖心思百转间,却看到了一旁低垂着眸子,此刻显得尤为沉默的阿玛。 想到方才提起的二伯,弘晖心下暗道一声糟糕,听说今年蜀中之地疫症横生,多亏有位神医四处赠衣施药,这才免得蜀中百姓死伤无数。 当时阿玛得到消息的第一反应就是二伯,想来二伯今年年底怕也是不会回来了。自己这时候提及不是叫阿玛伤心吗? 听额娘说,当年二伯只留了一封书信便独自一人带着张大人出游,阿玛可是躲在房间里生了好久的闷气呢! 自小见识到的就是自家阿玛何等内敛威严,原谅弘晖实在想不出自家阿玛生闷气是何等情形。不过这不代表弘晖不晓得自家阿玛心情不好,刚想说什么缓解一番,却见席上,几乎所有人目光都聚集到了一处,甚至有些按耐不住地,这会儿已经站起了身来,费力地向着气球飞落的地方张着脑袋。 距离地面只剩不到数丈远的天空上,这会儿已经足以教众人看到巨蓝中站着的,这会儿正朝着众人得瑟挥手的胤禟。 还有一旁正在费力掌控下坠方向的大格格。 待看清人脸的那一刻,席上大贝勒脸都黑了,倒是底下一众小皇孙们,这会儿兴奋地,已经将早前的种种规矩彻底抛在了屁股后头。成堆地要往气球落下的地方跑去,被自家阿玛额娘摁住了都不消停。 “九叔!真的是九叔啊!” “还有大堂姐!” “哇,大堂姐好厉害啊!” “阿玛,你拉我做什么,弘晟也想去玩儿!弘晟也想跟九叔,大姐姐去天上!” 于是继大贝勒之后,三贝勒脸也黑了。 哪怕有琪琪格用内力控制,受忽然变动的风力影响,热气球还是没能落在早前预设好的位置,不过好在总体偏离的并不算多,当初胤禟又准备充分,这会儿倒也无甚损失。 第203章 只是想着方才游荡在百米外的空中,仿佛只手可摘星辰,那滋味儿,啧~~ 胤禟兴奋地同自家大侄女儿摆了摆手: “乖侄女儿,下次有空一定记得还来找九叔玩儿啊!” “等下回,下回九叔定能找到比这个更厉害的哈哈哈哈……” “可惜今年太子二哥没有回来,要不然爷定要带二哥见识一番……” 仿佛看到自家二哥惊喜加赞叹的眼神,胤禟瞬间就像打了鸡血一般,借着周围的光亮,提笔刷刷刷地在怀里的小本本上记录下一串数据。 连哪里有修改空间都细细写上。 光是这些,便足足用去了大半个时辰。 已经熄火的气球旁,琪琪格无语抱剑立在一旁,静静地听着这人白日做梦,不过抛开这些,琪琪格不得不承认,眼前这人虽不着调了些,确实个天生搞这些的天才。 若不然,哪怕有二叔这些年天南地北的寄来书籍,凭老爷子这些年的小气程度,这人也不能凭一己之力越过一众兄长获封贝勒。 想到二叔,琪琪格素来冰冷的神色难得带了些许和缓。 两人到时,众人已经等了许久,连上首的康熙面上都带了些许焦急。 哪怕受时代所限,若论眼力,康熙帝也绝不差什么,在收到自家儿子送来的书籍之后,康熙当即便意识到了其中的价值,以及问题的严重性。 早前康熙帝虽重视自然科学,但对国外的认知,大多出自来游的传教士,用处也大多在钟表,音乐盒这般新奇,却又无甚妨碍的东西。 就连枪支,在康熙帝看来也缺处尤多,真正实战方面,未必比得过弓马。但现在看来,这些人怕是藏着掖着惯了,嘴巴里半点实话也无。尤其如康熙这般上位者尤好阴谋论,大清地处广阔,又兼土地优渥,物产丰富,不似海外要艰难地在海上讨生活。 这些蛮夷们,靠着这般富贵的大清,当真半点觊觎之心都无? 因着这点心思,又有在这方面天赋异禀的亲儿子,康熙帝这会儿连早前被打发出去的戴梓都不再忌讳,被重新召了回来。 眼下胤禟之所以能叫康熙改变规矩,越过一众皇阿哥单独进位除去水泥确实功在千秋,未尝不是现今康熙帝对于这方面的重视…… 而这点子重视,朝堂中不乏明眼人看的清,若非胤禟从未意图真正沾染权术,恐怕这些年几位险些打破头的阿哥们,未尝不能调转枪口。 但也是因着这点子重视,哪怕胤禟素日里再不着调,甚至在年节时还要搞这一出,此刻除了过于迂腐的老古板,也无人再拿所谓“奇淫技巧”攻歼于人。 “儿子胤禟给汗阿玛请安,汗阿玛万岁万岁万万岁!” 大殿上,胤禟一身象征着贝勒身份的石青色蟒袍,朝冠顶金龙二层,饰东珠,顶端衔着的鸽血红行走间伴随着周遭的灯光熠熠生辉。 就像迎面走来的这个人一般,张扬肆意,周身光华不可逼视。 连此刻的声音,都带着这重重宫阙中少有的意气风发。 席上,一众阿哥们不由心下复杂。这些年所有人都能看出太子无心储位,而没了太子在朝,众人间的矛盾在储位之争下愈发濒临白热话。三阿哥已经很久没有吟风弄月了,连胤禛,这些年那么些好东西养着,眉间愈发深邃的折痕依旧提醒着自己愈发老了…… 这个老,并非身,更多的是心上。 至于年岁上来的老大,就更明显了,这会儿跟胤禟,简直像是两代人,连八阿哥年纪轻轻,这些年也被朝堂后宅两重大戏,搞得疲累不已。 唯有老九,这些年竟是越发荣光焕发了。 而站在这么一个人身旁,一旁的琪琪格竟未被压下半分,眉眼清透不沾半丝粉黛,周身气度如雪似霜,腰间惯常配着的青玉长剑竟将本来稀松平常的郡主常服硬生生衬出几分凛然来。 “好!老九聪敏,琪琪格剑术愈发精进,都是好孩子!” 细细翻看了一番研究记录,御座之上,康熙当即抚掌赞道,对堂下二人更是丝毫不吝啬夸奖。赏赐也是半点不小气。 金玉玛瑙,珍奇古玩,连京郊行宫处寸土寸金的汤泉,都只当玩意儿一般随意赏给了两人。 琪琪格神色自然地上前领赏。 自打成为太子之后修出内力第一人,哪怕只是个格格,琪琪格依旧受到了康熙爷的重视。甚至成为皇孙女中第一个被册封的和硕格格,要知道这可是以往亲王之女方才有的册封,品级上甚至不比大贝勒差什么。 亲女如此荣耀,按理来说在场大阿哥合该高兴才是,但这会儿看着一路上同老九有说有笑,甚至还特意跟另一侧席面的老四打过招呼,却偏生到他这里只剩淡淡颔首,谨守礼节的大女儿。大阿哥偏头,复又重重的闷了口酒。 其实以大格格自带三分冷淡的面容,哪里会有什么说笑,大多九阿哥在一旁叽叽喳喳,琪琪格淡淡回应罢了。只能说有心之人眼里,总归能瞧出几分不适。 冬日里,哪怕是保和殿烧着大量火炕,席上的佳肴也不免的冻上了层冰霜,尤其那些肉汤之类,早已经结成了白花花的油块。琪琪格只当没看到一般坐在一侧,还是一旁的大福晋张佳氏,忙命人重新换上了些热汤来。 这场年宴一直持续到后半夜,这些年底下皇子阿哥陆续成婚,这会儿除了六阿哥,八阿哥外,大都已经儿女绕膝,光是皇孙都有数十之多。此时热热闹闹的聚在一处,除去各般龌龉,倒当真一个合家欢乐之景。但偏偏,一直到宴席结束,康熙帝念叨最多的还是远在蜀中的太子。 第204章 “蜀中湿寒,如今又是多处不便,也不知保成这会儿可能过个好年?”上首,康熙帝带着喟叹的声音响起,连手中的陈年玉酿都兴致缺缺,仿佛没了太子,这年过的都不顺当了…… 合着他们这些儿子孙子都是摆设不成? 好在这么些年过去,众阿哥心下已经从原先酸涩改为习惯了,甚至这会儿连大贝勒也能心无旁碍地夸起人来。 “以二弟的能耐,想来蜀中灾疫不日便可彻底解决。” “是啊,汗阿玛莫要担忧,估摸着不到开春,咱们便能瞧到太子二哥了。” “太子殿下仁心仁德,若非殿下,这会儿蜀中尚在水深火热之中,有子如此,陛下合该高兴才是……” 一众恭维声中,宴会好不容易结束,外头却不知何时起洋洋洒洒地飘起了雪花。 深夜,宫道上早已经结成了厚厚的冰层,呼出的气息仿佛都带着一层白霜。弘晖打小身子并不算好,前两年还生过一场大病,险些丢了命去,生怕孩子冻着,胤禛有心让这孩子留在宫里,却被弘晖摇头拒绝。 “打从那次用了阿玛您给的药,这两年儿子身子已经好多了,阿玛不必这般忧心。” 话是如此,胤禛却并未立即答应下来,甚至眉间忧虑都并未减上几分。两年前那场高热,弘晖险些险些命悬一线,若非当时的他当机立断,用上了手上唯一那颗丹药,怕是这会儿眼前这个聪慧伶俐的儿子已经没了。 事后每每想起,胤禛总要惊出一身冷汗。暗自庆幸早前没将这颗药随意用去。 他这些年子嗣并不算不多,底下弘盼弘昀也都是身子不甚康健的,若非二哥看顾,府中好东西委实不少,怕是等闲将养起来都难。今日年宴,因着天气之故,都没敢带人来。 何况弘晖还是他最为倚重的嫡长子,再怎么紧张都不为过。 跟在自家阿玛身侧,弘晖暗暗叹气之余,心下不免添了几分窝心。自那场太医院都束手无策的大病之后,他这身子不但没有继续衰败,反倒像是被注入了生机一般,比之以往还要康健几分。 加上之后京中府中隐隐约约的传言,以及自那以后德妃娘娘有意无意的针对,弘晖自小聪慧,哪里不知道眼前的阿玛为了他,究竟付出了什么。 只是阿玛他实在操心太过,他都快十岁了,哪里是什么纸糊玻璃做的不成? 弘晖小小的人儿 ,这会儿端地语重心长:“可儿子若是留在承乾宫,德妃娘娘那里,改明儿怕是又要有话说了!” 至于永和宫,开玩笑,他又不傻,特意去找罪受。 “管她做甚,她什么时候没有话说?” 说到永和宫那位,胤禛这会儿也是气极,难得有些口不择言。虽知晓额娘眼里,他怕是连老六一根指头都比不得,可万万没想到这人居然这般没理智,为了一颗药,对亲孙子尚能诸多针对。 “唉,这些年来六弟府上这些年迟迟没有好消息传来,想来额娘也是太急了。”一旁乌拉那拉氏暗戳戳再补一刀。再知道德妃曾三番五次问自家爷讨要那颗药,后面还对弘晖多般挑剔,四福晋可谓打心眼里恨上了这人。 果然,胤禛听完更无语了:“六弟迟迟不能留下子嗣,跟爷有什么关系?” 这药,不留给亲儿子,难不成还给一个没多少情分的弟弟不成?那位在想什么,傻子都不带这么干地。 可如今现实问题也摆在了跟前,对于一个时常要进宫读书的皇孙而言,作为嫡亲祖母想要见上一见实在人之常情,等闲连皇贵妃都阻止不得。 长辈对晚辈,真闹开了,损的也是弘晖的名声。 好在,两边挣扎之际,却是老九坐着他那标志性的特大号轿撵挪了过来。镶嵌着一整块儿透明玻璃的窗子缓缓打开,露出一张几人几为熟悉的瑰丽面庞,带着熟悉的玩世不恭。 看到这一家子停在此处,轿撵上方,老九还特意啧啧了两声。 “我说四哥,弟弟早就说了,成天不是低调,就是规矩有什么用,看看把爷可怜的小侄儿冻的。” “嘶~”话音刚落,腰间传来一阵熟悉的疼痛,九阿哥当即疼地连话都说不出来了。很快一旁的董鄂氏含笑着探出头来: “原来是四哥四嫂啊,正巧遇上了,咱们两府又是邻居,不若教弘晖侄儿跟着我们,也省的哥哥嫂嫂操心。” 面子跟儿子,当然是儿子重要了,哪怕对面老九那张脸看着实在糟心的很,但看了眼外头愈发大的雪花,胤禛当即便点了点头。 “弘晖快些上来!” 董鄂氏当即笑咪咪地对弘晖招了招手。 得到阿玛额娘的首肯,弘晖这才朝着眼前的轿撵走去。同外面的凛冽寒风不同,里头确实暖意融融,甫一进来,弘晖只觉混身凉意都退下了许多。同九叔九婶道过谢后,不由新奇地看了眼周围。 只一眼,弘晖便察觉出,外头看起来特大无比的轿撵,里面空间却并不算大,甚至比之普通轿撵还要小些。 因着几个女儿年纪尚小,这次入宫两口子并未带上,这会儿轿子内,只有胤禟两口子,还有最后上来的弘晖。但就算如此,轿内也并不显得空旷许多。还有除去眼前这个半大不小的炉子,车厢内几乎再找不到旁的炭火痕迹。 弘晖简直惊讶极了,因着胤禟一直是那种没大没小的性子,皇孙辈们几乎没有怕他地,这会儿弘晖便也直接了当地问了出来。 第205章 “皇叔这轿子,可是用了什么特殊材质?” “哈哈哈!不愧是我胤禟的侄儿,就是机灵!”提到自个儿专业领域,老九可就得意了,随意将手中的实验册子搁下,当即巴巴的介绍了起来: “不过让这车里面冬暖夏凉,要做的可远远不止这些,不仅要内里做出中空隔层,以免外界寒热入侵,还要避免关上玻璃窗户时,轿内气体流畅不通………” 回去的路上,眼看九福晋杯里的茶水都换过几回了,这人依旧在巴拉巴拉说个没完。整车的专业词汇说的人眼晕。 好厉害的样子啊,弘晖不明决厉,不过花费这么多功夫,就为了坐车舒服,该说不说,还真不愧是九叔呢? 一看就知道小家伙在想什么,胤禟忍不住轻哼一声,伸手敲了敲小家伙的脑袋: “我说大侄儿,你可甭跟着你那阿玛学,学着他那一身的死板迂腐之气。今儿你九叔叔告诉你,这人呢,连享受都不乐意了,这活着还有什么个意思?” 老九忍不住嘁了一声,伸手捞过自家福晋刚沏上的茶水。 想着方才在雪地里吹冷风的阿玛,还有现在躺在轿撵内,神色悠闲的九叔,弘晖下意识想点头。却不知想到什么,眼珠子一转: “可是不是都说九叔最崇拜太子二伯吗?可二伯他明明可以在京享受,却还要常年四处游历,很是辛苦?” “咳咳咳……” “小家伙你刚才说什么,哈哈哈哈……”话音刚落,对面胤禟当即笑的话都说不出来了,手上的茶盏什么时候落在毯子上都不知晓: “等等,爷没听错吧,小家伙你居然觉得你二伯每天四处游玩,整日乐不思蜀是辛苦遭罪!哈哈哈,爷的大侄儿啊,你说这些不会是你那阿玛告诉你的。” 弘晖不明所以,讷讷点头。 胤禟直笑的险些喘不过气儿来 “他辛苦,我的天,你二伯这会儿别提多潇洒了,多会享受呢!” “小家伙,你可知你刚刚喝下的茶水价值几何” 茶水而已,还能如何?弘晖干脆摇头。 “爷告诉你,光是这一两,在外面就能卖到千金之数,想必你在家里也没少喝过,你可知这些都是谁送来的?” “哈哈哈……就是你那位在外面受苦受罪的二伯!那位可是等闲拿着天山雪莲之水烹茶煮酒的主儿,吃苦受罪,哈哈哈!老四真是绝了!” 弘晖:“……” “???” 第95章 二合一 仿佛三观被重塑了一般,在自家九叔分毫不掩张扬的笑声中,弘晖晕晕乎乎地下了车。 一旁端坐着的董鄂氏不着痕迹地捏了捏抽痛的额角,若非还要在侄儿面前维持体面,简直想掐死这个不着调地。 不过胤禟虽嘴上不着调了些,对底下几个侄儿总归是看顾地。怕四爷两口子不在府上,而弘晖这会儿身边恰好没人被人怠慢了去,一直亲自将人送至前院方才离开。 出了马车,外头天空鹅毛般地大雪簌簌而下,哪怕打着伞,回来时胤禟头上,身子上还是不免沾了不少雪花。连方才刚上身的紫金色紫貂大氅也已然湿了大半。 平素享受惯了,这会儿冷风吹吹都冷的不行,将带着湿气的衣裳丢给随行的宫人,胤禟哈了口白气,身子下意识往炉子处挤了挤。 一旁的董鄂氏见状忍不住啧啧两声:“想不到爷您还有这份儿心思!” 素手将手中新点的热茶递过: “妾身险些以为以爷这般怜香惜玉的性子,在爷您眼里,后院那些人都是等着爷垂怜的柔弱小白兔呢?” 整个紫禁城,谁不知道九贝勒内宠颇多,且都还是一等一的大美人。 “嘁!爷管她是什么小兔子,还是哪里养出来的小狐狸!” 伸手接过自家福晋递来的热茶,胤禟面上丝毫不以为意,一双常日里潋滟丛生的桃花眼中此刻却尽是冷漠:“既到了咱们府上,是蛇也得也得给爷盘着,是虎也得给爷缩着!” 一旁的董鄂氏不由得愣住了片刻。再是整日里嬉笑肆意,作为紫禁城里金尊玉贵养大的皇家阿哥,胤禟身上的威势不弱半分。 不过片刻怔愣,到底是大家女子,董鄂氏政治敏锐度并不算低,很快反应了过来,语气不免带了些许惊讶: “爷……您是说那些人?” 说罢董鄂氏自己先笑了: “不至于吧?爷这些年除去偶尔到理藩院点个牟,常日里大多都在庄子上鼓捣那些新玩意儿,等闲连朝都不去上的,就这………” 深深吸了口气,董鄂氏实在想不通,自家爷有什么好叫那些人忌惮地,要知道前头那些阿哥们可早早领了旗主,朝堂上不缺可用之人,哪像他家爷,朝中亲信拢共也就小猫三两只,有什么可教人忌惮或是拉拢地? 现如今,局势已经到了这种地步了吗?可看着自家爷明显不甚好看的脸色,董鄂氏突然想起了什么: “对了,前些时日八嫂突然给府上下了帖子,说要邀妾身过府一聚,只那会儿宁楚克突然有些不舒服,妾身也没这个心思便推了去。” 实际上九福晋只是纯粹不想搭理罢了,给人示好还这样一幅高高在上的态度,也就她郭络罗氏做的出来了。 其实早在之前,董鄂氏刚嫁过来时,因着是自家婆婆的同族,也因着自家爷们的交情,两人也是交好过一阵儿的。不过那时董鄂氏便已经隐隐有些不大喜欢对方过于傲慢的做派。不过都是下臣之女,这位阿玛不过罪人罢了,摆什么宗室格格的谱? 第206章 而两人真正关系彻底破裂还是在两年前,自家爷被圣上亲旨特封为贝勒之后。 其实说是关系破裂倒不算准确,不过是八福晋单方面的疏远罢了。 如今想来是有什么地方用到人了,这才纡尊降贵地写封帖子过来,这态度,九福晋能搭理算是鬼了。 董鄂氏执起茶盏,暗暗觑了眼自家爷的脸色,果然听到这里,胤禟脸色更暗了几分,手中擎着的白玉盏几番摇动,映出眼前之人带着几分颓唐的面容。 “自小到大,八哥的志向爷不是不知道,可不说如今汗阿玛的态度,就说寿数,有二哥在,汗阿玛指不定能到什么时候……” “争储争储,便是争赢了,上头压着个老佛爷,这日子还不是胆战心惊,日日不得安生!” “何苦来哉!” 其实这道理眼前的众皇子们并非不清楚,可九五至尊,万人之上,机会就在眼前,以这些爷们儿的心气儿,谁愿意俯首称臣,不去搏上一搏怎能安心。 胤禟自忱,若非他对朝政委实兴趣不大,手上又有这么些感兴趣的玩意儿,他也并非当真安心如此。 当然这会儿他若还只是个不受汗阿玛重视光头阿哥,那么不论为了府上前程,还是兄弟情分,总要为八哥拼上一拼。但这人啊,一旦拥有的多了,自然而然也变得瞻前顾后许多。 总之,九爷这会儿对如今的生活很是满意,自然不愿随八哥一道陷入紫禁城这谭深不可见的泥沼之中,让府中妻儿跟着担惊受怕。 但即使如此,胤禟也自忱从未待八哥生分过,常日里府上有什么要帮衬的,只要不涉及朝事,他也从没个二话。但就在前几日,得知对方当真也同旁的兄弟一般“送人”过来,不得不说,胤禟当时心都凉了半截儿。 摩擦着手中的茶盏,再开口,胤禟桃花眼中不觉带了几分嘲意: “想来咱们府上,如今能入的那些人眼的,也就些许银钱罢了。” 亲兄弟,如今竟也做到这种地步! “咳!” 些许银钱! 一旁九福晋忍不住咳了咳,些许这个词用的还真是…… 董鄂氏默默低头,看了眼手上戴着的,通体莹白,不含一丝水色羊脂玉镯,还有一旁小榻上,随意摆着的各色精致小巧的玲珑玉杯。 就这还是因着入宫之际,董鄂氏不想过遇招人眼之故。 实际上这些年胤禟虽不再执着于经商,但因着各项垄断专利,还有早前留下的团队铺子,每日进项,看的董鄂氏直咂舌。豪不夸张的说,钱这种东西,于如今的九贝勒府已经是个数字了。 便是国库,怕是都没有这么“些许”银钱。 每每户部核对税务时,隔壁四贝勒看过来的眼珠子都是绿地。 董鄂氏默默地抿了口茶水,转头却见自家爷闲闲地斜靠在软榻上,莹白的茶盏衬地原本修长的指节愈发分明了许多。 九福晋暗暗吐槽男色惑人,却见这位爷突然开口道: “福晋也不用搁这儿试探爷,任是那边儿的人,既然人来了府里,要如果处置都是福晋说的算。还有咱就这小小的贝勒府,府上福晋一个女主子尽是够了的,爷也没打算再多来个侧地,平白多生些事端。” “爷要这么说,那妾身可就当真了。”没有假意推辞,董鄂氏直接应了下来:“不过爷当真舍得?刘氏好歹生了咱们府上唯一大阿哥,爷的长子,如今肚子里还有一个,只一个格格的位置,是不是有些委屈了。”说来当初老九还曾笑话过大贝勒,结果许是风水轮流转。 自四十年到如今,九贝勒府上愣是开了五朵金花方才有了如今这唯一的苗苗。 既是唯一了,可见这长子的分量。可惜饶是如此,眼前这位爷也并不买账。胤禟轻嗤一声,哪怕是常日里颇为宠爱的女人,这会儿眼中并无丝毫动容。 渣地可谓理所应当。 “委屈,委屈什么,爷这是短了她吃,还是短了她喝了,要是觉得亏了脸过不去,就干脆把弘晸抱到你这儿。” 笑话,她是疯了给别人养孩子。董鄂氏忙不迭地摇头,转头却见自家爷狐疑地眼神: “我说……”胤禟忍不住眯了眯眼:“福晋你不会是想不开,想学先大嫂吧,拼了命也非要生个儿子。” “爷可奉劝你,别好的不学孬的学。”胤禟难得有些语重心长: “瞧瞧先大嫂辛苦一辈子,最后得了什么好,一堆儿子女儿这会儿可都得在旁人手底下讨日子,这些年若不是大侄女儿立地起来,你且瞧瞧,爷那几个侄女儿,甚至大侄子能得几分好?” 虽然无语,董鄂氏不得不承认,自家爷这话糙理不糙,张佳氏再温和良善,也断不可能为前头留下的这些掏心掏肺。大阿哥又是那般疏狂不理内事的性子…… 这些年,因着琪琪格之故,胤禟冷眼瞧着,为了所谓大业,大哥府可没少进人,侧福晋,庶福晋,还有那些得了儿子的妾室们,哪个又是好相与地。更不要提,弘昱还占着世子的位置。 只看短短几年间,大格格便成长到了如今这般地步,便可窥出一二来……… 但凡顶上有个靠谱的长辈,也不至于把一个小姑娘逼到这个地步! 想到被留在府中的宁楚克,九福晋警醒的同时心下难免添几分唏嘘。 第207章 “对了!”回到正院,去了一身繁琐的妆容,妆台前,董鄂氏突然想到了什么,转头看向一旁正窝在榻上闭眼小憩的胤禟: “话说大格格眼见也要十九了,早早过了及笄的年纪,虽说皇室格格尊贵,晚些成婚也不算什么,可到底也不好拖地太晚吧!” 像是承乾宫那位八格格,哪怕皇贵妃再不舍,前几年还是嫁去了富察氏。不过皇贵妃也是真疼这个女儿,虽嫁的是名门大族,这位额驸家中人口却是极为简单,只有嫡亲的一个弟弟,婆母更是再出嫁的前一年恰好去了。那位富察大人更是个精明人,得到自家儿子可能尚主,还是皇贵妃亲女,当即在外放出不打算续娶的消息。 这般识时务,佟贵妃可谓满意至极,不论为了权势,还是旁的,总归八公主如今这日子,当真叫一个自在了的。前些时候进宫时,董鄂氏还远远瞧过一眼,神态娇憨可爱,半点不似已经成了婚的妇人。比之一旁的九公主,一时竟分不清哪个是姐姐。 这就是有亲额娘打算的好啊! 胤禟忍不住皱了皱眉:“大侄女儿允文允武,剑术一道更是深得二哥真传,紫禁城这些爷们儿,怕是在她手底下一招都过不去。” 言外之意,这群弱鸡,怎么配的上我分外优秀的大侄女儿。 一旁的董鄂氏暗暗无语,说的跟爷您能过去似的。知晓跟这人说不下去,九福晋当即令下人收拾洗漱,不再理会这位爷。 徒留一旁的胤禟仍在暗暗细数,这紫禁城里哪家的子弟文不成武不就,或是哪家家风不好,哪家子弟宠妾灭妻,不是好人家了。直听的一旁的董鄂氏暗暗无语。 爷,就您这挑剔架势,您可别忘了,日后还有至少五朵金花呢! 另一头,因着工具不如对方齐全,等四爷两口子回来时,外头天已经彻底沉了下来,弘晖这会儿都已经洗洗睡了。 因着担心儿子,四爷夫妻俩这会儿反倒已经没了睡意,躺在榻上,乌拉那拉氏想到今日自家爷的态度,也不由得试探地提起了大格格的婚事。 比起隔壁胤禟,胤禛这里就实在多了。 “琪琪格性子坚毅,学识能力俱是上上之等,不论日后在哪儿,日子都断不会差地。”提到大侄女,黑暗中,胤禛眼中不觉带了几分欣赏。 若说皇家人,永远双标玩儿的最溜,胤禛也是如此。 女儿,甚至侄女标准永远跟女人是不一样的。弱柳扶风,文墨风流,知情识趣,四爷这喜好,可以说从始至终就没变过。若不然,凭佟佳皇贵妃这些年赐过那么些妾室,但得宠甚至频繁生子,甚至进位侧福晋的唯有那位李氏。 但女儿,可就不一样了。若非是讨厌的老大所生,琪琪格简直是胤禛心中的完美女儿。 这会儿不免认真打算了起来。至于老大,所有人都看的出来,大贝勒做不了这位的主儿。 胤禛转磨着手上的珠子。 “爷倒是觉得,皇额娘的眼光便非常不错,若能挑个跟八额驸一般地,这日子必然过的自在。” 说着又想起了什么,不由皱了皱眉:“不过归根结底还是要自己立地起来……” 乌拉那拉氏知晓,自家爷这是想起了九妹妹,想到那位,乌拉那拉氏也是唏嘘不已。同是嫁到了京城,但两位公主婚后日子可谓天差地别。 八公主这边夫婿体贴,上又无婆母管教,日子怎一个潇洒了得,时不时还能带着女儿入宫看望皇贵妃。 反观九公主这边可就复杂多了,因着皇贵妃尚在,因着种种考量,康熙便没了给佟佳氏尚主的打算,反而在冒头的勋贵子弟中为女儿挑了位才学能力皆是不错的喜塔腊氏子弟。 但事实证明,在看女婿方面,男人眼光可比女子差多了。温宪公主端庄淑丽更兼柔婉多情,诗书文墨皆是上佳,按理说怎么也能跟额附琴瑟合鸣。但怎奈那位早早有了心仪的远房表妹,虽碍于前途,表妹也被远远嫁了出去,可这些年两口子总归不冷不热。 当然给几个胆子,喜塔腊氏也不敢慢待公主,但温宪本就生了颗玲珑心肠,几年下来哪里看不出额驸的意思。 常言道慧极必伤,多情自苦。 前几年陪着太后出行,一个小小的暑热更是差点没了命去,若非当时胤禛手上还留有太子眼前留下的灵药,虽不及焕生丹厉害,到底人还是救了回来。 但经此一役,到底比不得曾经的鲜活。 要四福晋说,九公主实在心思太重了些,不论额驸一家如何,堂堂公主又留在京城,周边还有两位嫡亲兄长。额驸再如何,身旁除了两个试婚格格,也不连个妾室都无,日子简直不要太好过。 这种日子,几位福晋别提多羡慕。跟那些远嫁蒙古,举目无亲的公主们简直不要太幸福。 像是八公主,她难道真不知道额驸之所以如此体贴是为着什么吗?但那又如何,总归没人敢给她不顺心受。 饶是胤禛,再觉得喜塔腊氏不识抬举之外,心里未尝不对这个妹妹感到失望。 不过经此一役,胤禛对琪琪格婚事也上心了许多,生怕大侄女被老大一把带进坑里。 “不过二哥眼看快要回来,琪琪格是二哥最为看重的晚辈,婚事总要看二哥的意思。” 说到这里,胤禛可就精神多了,拉着自家福晋的手,一边感慨二哥游历在外,也不知衣食是否合心,一边遗憾放不下的太多,不能如那位小张大人一般,陪二哥四处游走。 第208章 当然不乏对对方十年前那场留书出走耿耿于怀。 合着都过去十年了,爷您还记得这事儿呢? 晨曦将明,被迫听了一晚上自来爷的絮叨,第二日还挂着两颗黑眼圈的乌拉那拉氏揉了揉眉心,艰难的维持住了脸上的笑意。 *** 胤礽再次踏入京城已是第二年开春,桃红复含宿雨,柳绿更带朝烟。一夜春雨过后,火红的明日自天边缓缓升起,带走了紫禁城最后一丝冬的气息。 码头上,不时传来力夫小贩的吆喝声。离开蜀中后,胤礽二人并未立即回京,反倒一路走走停停。虽说以他如今的修为,已经可以随意带着好友御剑而行,但大多数时候,胤礽更喜欢用脚步,亲自丈量脚下的这片土地。 距离玄武门最近的街道之上,比之前年,倒是更加热闹了,隐约还能瞧见几个金发碧眼,衣着独特的西洋人,正用着磕磕巴巴的中文同小贩们说着什么。 因其奇怪的语调,时不时地引起周围之人一阵阵发笑。不过看大家的模样,显然早已习以为常。 “看来这两年,朝廷同外面交流倒是愈发多了起来。”张若霖转头,含笑着看向一旁的胤礽: “陛下当真明睿,想来殿下也可以放心了。” 十年过去,比之胤礽的俊雅如旧,当年面冠如玉的探花郎面上不免沾染了些许岁月的风霜,不过这并未折损眼前之人的魅力。 胤礽也是如此,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这些年,仗着修为在身,两人可谓走遍了所能踏足的土地,在古老的洞窟中探寻遗迹, 甚至还曾在一眼望不到尽头的海面上,顶着几乎能瞬间击碎巨轮的硕大的风浪,御剑整整数日之久。 虽然容貌无甚变化,但浑身气息已大不相同,若说曾经的胤礽,一眼望去,仿佛遗世而独立的飘渺仙人,仿佛下一秒便要乘风而去。那么如今,却是与周遭的一切,与世间万物越发契合。 “太………太子殿下!” 伴随着守卫之人一声抑制不住的惊呼,原本有些沉闷的紫禁城仿佛瞬间便活了起来。 “保成总算回来了!” 养心殿,换去了时常燃着的龙涎香,大殿中央放着的紫金色双龙弦珠掐丝珐琅香炉上,一道白烟正缓缓升起,带着胤礽常日里最为喜爱的莲香。 御座之上,看着眼前面容如旧的儿子,康熙眼中闪过一丝复杂,却又很快被数不尽的思念所覆。康熙如今已经五十有余,这十年来,眼看着太子离朝,底下一众皇子们再不掩饰野心。 没了太子,储位之争比之想象中的还要早,还要更加激烈一些。不过这次一针对的却已经不是被放到台前的胤礽,而是眼前这个年长的帝王。 健壮野心勃勃的儿子,年老权力欲分毫不减的帝王,父子,兄弟亲情仿佛一张及其容易撕破的纸张。却因为某种可笑的原因摇摇欲坠着。每每这时,康熙总是愈发惦念眼前的儿子。 随着年岁增长,康熙有时候甚至忍不住庆幸,还好还好,即将同他走到那一步的不是眼前费劲心血的太子,不是他的保成。 “汗阿玛!” 扶着眼前人有些有些瘦消的手臂,胤礽不由得眼眶微酸。无论何时,不论中间发生过什么,期间掺杂多少复杂的心思,对于眼前这个从小抚养他长大,悉心教导数十年的汗阿玛,胤礽心里总归带着一份牵挂。 尤其胤礽明显感觉到,除去去除病痛,让对方轻松一些外,胤礽的丹药好似已经对这人没有半分作用,老人该有的衰老,体力衰退对汗阿玛已然没有一丝作用。 胤礽知道,这是天道对于人间帝王的桎梏,而这一点,康熙自己也并非没有察觉。 因而在一番叙念过后,当眼前的汗阿玛尚且带着忐忑地问及是否还要离开时,胤礽只轻握了握这双明显有些消瘦的手,温言道: “汗阿玛放心,该走的路儿臣这十年来都已经走完了,剩下的时间总该要好好陪陪汗阿玛才是。” “好好好!”感受到久违的,属于儿子纯粹不含丝毫杂质的,关怀,这一刻,饶是见惯了风浪的康熙帝,也不由得红了眼。 父子二人说了会儿话,一旁的李德全早早命人备好了膳食,养心殿大门紧闭,一直到夕阳西下,宫里宫外,眼珠子都要巴望绿了的众人这才得到太子从御前离开的消息。 若非此刻宫门早已经落了锁,一众王亲勋贵恨不得立时便冲向皇宫,美其名曰同万岁爷问安。 这些年胤礽虽不常回来,甚至朝中之事已然彻底放下,但毓庆宫,不,是胤礽本人的地位反倒愈发高了。 什么人,能十几年面容丝毫不改? 什么人,一颗丹药能教濒死之人瞬间恢复。 什么人,能舍下至高无尚的权利地位,除非他所拥有的比这些更为珍贵。 其实如今答案已经很明显了,不过因为太过不可思议而被众人刻意忽视罢了。而现如今,看着太子殿下十年如一日的俊美面容,所有明眼人都能看出来,不论什么路数,太子殿下显然已经修炼有成了。 数百年来,皇帝甚至太子多的是,但这神仙可是头一遭啊!因着有幸同太子殿下出游,连张若霖所在的张家这会儿都是门庭若市。 外界纷杂暂时还没打扰到此刻的胤礽。 不论离开多久,毓庆宫依旧是以前的样子,连宫门外,那棵银杏似乎都未有什么变化,仿佛感受到了主人的归来,枝头处翠绿的枝叶不住的摇摆着。 第209章 “太子殿下!” 汀兰等一众宫人当即喜极而泣,桂嬷嬷年岁虽大了些,这会儿腿脚还利落的很,几句吩咐下来,原本仿佛世外桃源般清净的毓庆宫瞬间热闹了起来。 这些年胤礽虽然不再,但并没有人胆敢为难毓庆宫这一宫宫人,甚至等闲份例都给的足足地, 汀兰今年已经将近四十,至今还是毓庆宫掌事,如今走出去也要被人恭敬地唤上一句汀兰姑姑,倒是早前琥珀等小丫头,这些年陆陆续续大都嫁了出去。因着主子不再,毓庆宫并未再进新人。这会儿听得殿下准备留下,高兴之余,也不由得问起: “那殿下,可要奴才过去内务府挑些新人过来。” “不用了!”伸手接过净手的素帕,胤礽并未解释什么,只道: “想来咱们日后呆在这里的时间不会久了。” “殿下……”微愣了片刻,汀兰很快反应过来,回头看了眼重重叠起的宫门,当即含笑道: “奴才提前恭喜殿下得偿所愿。” 第二日,纷至而来的拜帖几乎要将毓庆宫淹没了去。而大厅内,已经十九岁,从来神色坚毅不肯露出半点弱势的琪琪格此刻却是眼框发红。 “二叔!” “琪琪格长大了!” 窗外,不时有飞鸟掠过。 看着眼前明显已经成人的小姑娘,胤礽目光中难得多了些许惆怅。当初离开之际,胤礽曾给眼前的小姑娘留下传信之物,若是有什么急事,可通过此物联系他。 但这么些年过去,这孩子却从来没有用过,哪怕一次也好。明明只是个瘦弱的小姑娘,内心却比这世上绝大多数人要刚强许多。 就像哪怕没有半丝灵根,眼前之人依旧能通过领悟剑意,成就自己的剑道。 胤礽抬头,看向窗外百态千妍的春景。 归根结底内力也好,世间万般道法也罢,其中本就有相通之处,更何况当初胤礽留下的剑法,本就是特意修改过的。但得知眼前之人当真练成内力之时,胤礽第一感觉却并非是高兴。 阿玉曾说过,剑者,至诚至坚是一道,至灵至性又是一道。数千年来,能从中走出的,唯二者而已。若说胤礽是其二,那么早前之人,必然便是其一了。 至诚至坚…… 仿佛看出自家二叔的意思,琪琪格笑了笑,月牙似的眼睛微微弯起,冲淡了身上那股仿佛沁透到了骨血中的凛然与霜寒。 “二叔不必担忧,这些年四叔,还有九叔包括其他叔叔们都对侄女很是照顾。” 天下间没有白给的善意,尤其是皇家,琪琪格当然知道这是为什么。二叔虽然不在,但留下的余荫已经足够她顺利成长,甚至还能庇佑弟妹。 起码在额娘去世后,妹妹们身后还是有可以依靠的人。 所以,二叔您不必对我有任何抱歉。小姑娘眉眼弯弯,胤礽忍不住像小时候那般摸了摸小侄女儿的头。 “哎呀,不愧是习武之人,大侄女儿你这跑的,可是比你九叔特意改造的车都还快些。” “特意改造的车,倒也没快到哪里。” 这声音,这熟悉的模式,不用听便知晓来人是谁了。胤礽同琪琪格不觉对视一眼,眼中齐齐多了些许笑意。 听到声音,汀兰特意将去岁埋在桂树下的荷风酒取出。新摘下的菱白最是鲜嫩的时候。 酒过一轮儿,尚还不知胤礽将要留下,胤禛两人难得不约而同的支开琪琪格。一旁的胤禟率先开口道: “二哥还不晓得吧,咱们大侄女儿在这紫禁城里,可是受欢迎的不得了呢!” 胤禟这话倒是不假,因着胤礽的关系,哪怕琪琪格常日里剑不离身,丁点不似闺阁女子娴静端庄的模样,但这些年来,上门提亲者依旧如过江之鲫。 好在大阿哥这些年虽执着于权利,对福晋留下的女儿们,还是有几分亲情在,并不打算将其作为联姻的筹码。 当然,如今的琪琪格,已经不是他能左右的了的。 经二人提醒,胤礽这才注意到,琪琪格确实年岁算不上小了。 一旁的胤禛更是直接道: “不知二哥心下可有打算?” 看着这俩人严肃的表情,胤礽这才意识到,想来这俩人是怕自己此次呆不了多久,方才急于提起。想到这里,胤礽不由失笑,难得起了促狭的心思: “既是琪琪格的婚事,自是由琪琪格自己做主。” “二叔?” 数坛美酒瞬间便没了大半。 待两人晕乎乎地离开后,一旁的琪琪格这才犹豫着开口:“二叔,若是琪琪格不愿成婚呢?” 这么远都能听到,这孩子功力确实不错。胤礽悠闲地品茗着手边的清茶,听着眼前的小姑娘终于鼓足勇气开口: “不论是早前八姑姑那样的,还是九姑姑那般,琪琪格都不喜欢。” “哦,那琪琪格想要哪种夫婿呢?”上首胤礽把玩着酒盏好整以暇:“武艺高强的,还是温文尔雅地,放心,紫禁城最不缺的就是人了。” “届时不论是二叔,还是你四叔,九叔绝计不会亏待大侄女你的。” “二叔!”小姑娘难掩气愤道,这会儿还不知道对方再逗自己就算是傻子了: “琪琪格说的是不想成婚。” 小姑娘神色认真: 第210章 “二叔,若是有昭一日,侄女儿想要成婚,那必然也是我想成婚,而不是必须成婚。” 就像她如果要有孩子,不论男孩女孩,也一定是她想有,而不是被所有人逼着…… 想到往事,琪琪格脸上被捉弄的恼羞之色逐渐褪去,神色不由带了些许熟悉的悲凉。 听到小姑娘掷地有声的话,胤礽忍不住微微一怔,旋即却是突然笑了:琪琪格当真是个非常坚强的孩子呢!” 胤礽忍不住想到,经历过那般的事情,明明当年之事几乎影响到了这孩子的一生。眼前之人却没有一味恐惧婚事,回避这个话题,而是主动思考,如今甚至已经有自己的主意和选择。 “可是,若是我……二妹他们……”提起妹妹们,琪琪格难得的有些犹豫,这也是她目前唯一犹豫的地方,在自己身上她可以有无尽的冷静果决,而这份果决,却总在几个年幼的妹妹总是一败涂地。 身为女子,没了额娘本就会被质疑教养,若是再有个迟迟不愿意成婚的姐姐,倘若没有合适的理由…… 室内仿佛一瞬间安静了下来。 “没关系地!” 仿佛听到了对方的顾虑,胤礽突然低下头来,声音温和,却不容任何置喙道。 “二叔?”琪琪格猛然抬头,对上的却是一双再熟悉不过的的眼睛。 “琪琪格很快就有这个理由了……” 迎着对方诧异的眼神,胤礽微不可见地笑了笑: “相信二叔,而且还是一个任是谁也不会置喙的理由……” 第96章 因着琪琪格本人不乐意,婚事自然也就成不了,老四老九两人也只以为大侄女儿这是放不下几个年幼的弟妹,尤其是此时正处于群狼环伺中的弘昱。只在心里感慨了一番先大嫂去的太早,便将此事放了下来。 不过私下里也嘱咐了福晋,常日里帮着留意些合适的,万一什么时候,大侄女儿突然想通了呢? 因着太子归来,每日往毓庆宫投来的拜帖络绎不绝,有些心思灵巧的,还把心思打在了万岁爷身上,胤礽这几日但凡出门儿,总是能碰上一二个来向“万岁爷”请安的宗室勋贵。 大多都只是前来套两分交情,又都是些年岁长,辈份足的老王爷们,便是康熙帝,等闲也不好发作。询问后自家儿子意见后,便也从善如流地办起了家宴,美其名曰为太子接风洗尘。 紫禁城好似一瞬间占尽了春色,为着能在太子殿下跟前露脸,江南花费重金培养的四色海棠,长在塞北足足有碗口大小的金莲,极北高地才有的雪莲,各处名贵新奇的花卉不要钱地往宫里送,连一众王爷福晋们私下里也暗自交代自家儿女们,指望着能有那么一二侥幸入得了太子殿下的眼。 说来,十年过去,胤礽早年的几个伴读也陆续成亲生子,宴会前一日,巴图尔还带着自个儿跟佟佳氏的一双儿女过来给胤礽瞧了瞧。这两口子这些年也算紫禁城出了名儿的神仙眷侣,府里等闲连个格格妾室都无,因而身下两个小家伙也养的极好。 活泼可爱,带着宫闱中少有的童稚和灵动。胤礽瞧着也颇为喜欢,临走前还特意送了两块儿灵玉,两个小的先是看了眼自个儿阿玛,见阿玛没有反对方才接了礼。嘴上还甜甜地冲胤礽做了个福礼,道是逗笑了一众宫人。 成亲十来年,早年风流倜傥的巴图尔这时候也多了几分幸福肥,这会儿一笑都透着些许憨气,望着两个孩子的目光也是温和慈爱: “这辈子托生于宗室,本就是再好不过的福气了,奴才跟福晋也不指望他们日后如何成才,能同奴才一般和乐地过上一辈子那当真是再好不过了。” 回忆起这半生,巴图尔是真的觉得自个儿再无所求,生来作为王府嫡次子,虽没有大哥那般有着父亲的重视,却有额娘偏疼。这才有了入宫伴读的福分,而跟了太子殿下那就更好了,如今满京城里,便是皇阿哥们,也要对他礼遇三分,福晋娘家虽然有点子讨嫌,好在媳妇儿跟宫里的大姑姐都是拎的清地。 连早前百般讽刺他去给人进宫坐奴才的大哥,这会儿也巴巴地想要凑上来。 啧,若不是看在额娘的份儿上,门儿都不让那家伙进。巴图尔有些任性地想着。 “对了!”巴图尔似是想到什么: “知晓今儿奴才这儿要进宫,伦布那家伙还特意托奴才同殿下问安。” “既然托了你,何必不自个儿过来,表兄还真是………”胤礽忍不住叹了口气。 对比自家安稳和乐,想到倒霉的小伙伴儿,巴图尔也同样叹了气: “殿下也知晓,他那一家子都是些什么人,伦布也是生怕他这厢得了殿下您的意,后头赫舍里夫人跟他那位弟弟便仗着这个四处张扬无忌,倒是败坏了殿下的声名。” 真是不是自个儿养的,亲娘也跟捡来的一样。 尤其殿下如今身份特殊,等闲有点关系的,能说一句鸡犬升天爷也不为过。也是这些年对赫舍里氏态度一向冷淡,这才熄去了大多人的张扬之心。 “表兄总是顾虑太多。”胤礽想了想:“总是这么也不是办法,表兄他眼看翰林任期也要到了,不如孤待会儿同汗阿玛提上一句,干脆外放出去历练历练。” 并非所有人都如张若霖这般敏慧,伦布也一直到三年前,孩子都已经入学了,方才中了侥幸中了进士。不过也是有好有坏,做了官总不好还以读书之名携妻儿呆在胤礽名下的别院。想来这些年烦心之事并不算少。 第211章 “不过这样一来,觉尔察人常年在北疆,伦布又走了外放,待殿下您跟若霖前脚离开,这诺大的紫禁城,可就只剩奴才一人了。” “这可真是,唉………”巴图尔刚想叹气,便听对面那人轻笑一声,眉眼间含着熟悉的戏虐: “谁告诉你,孤跟若霖将要走了?” “欸!” “殿下当真!” 骤然得到好消息,一直到离开,巴图尔还兴奋得回不过神儿来。连胤礽托他给伦布家小孩儿带的东西都差点忘了拿,一路晕晕乎乎地出了宫。 看着这人一把年纪,还这般不稳重,胤礽不觉好笑地摇了摇头。 虽说只是个接风洗尘的家宴,但真说起来,丁点不比早前的年宴规格差上多少,反倒人还齐全不少。 反正胤礽一眼望去,光是一群小萝卜头们都能绕着太和殿宫墙绕一圈了。连早前还是个孩子的十四,这会儿身旁光是儿子便已经有四个了。零零总总的孙辈少说也有近百,胤礽突然觉得一阵头皮发麻,汗阿玛这还真是“子孙繁茂啊!” 不过这么些孙子孙女,汗阿玛当真能认出人吗? 事实上当然不可能地,除去各府几个嫡出的阿哥,老爷子还真没记得哪个?说白了,孙子多了就不值钱了。连这会儿被康熙爷叫到胤礽跟前的,也只有老大家的弘昱,弘曜,老三家的弘晴,弘晟,老四家的弘晖,还有老十四家的弘明。 好家伙,人数竟一下缩到了个位数。不过心下虽惊讶,胤礽手上给的见面礼却是不薄,每人给了一块儿品相极佳的灵玉。 被老爷子这么一弄,底下一众没嫡子的阿哥们简直当即脸都绿了。若说直到如今,谁还不知道太子殿下给的玉石大多极有灵效,只看当年老四带了后身子愈发养的好,便知其中厉害,只当时没人从这上面想罢了。 如今再想,只觉老四这家伙实在鸡贼,小小年纪就知道抱大腿,据说当年更是一见太子殿下就笑,偏这货还走狗屎运给抱上了。 不过老爷子这明晃晃的偏心也是醉了,庶孙子就不是亲孙子了吗?就不值钱了吗? 其实倒也不至于,不过谁让人数太多了,坑的还是自家宝贝儿子的私库,纯粹觉得不值当罢了。 嗯……其实还是不那么值钱的吧。 倒是一旁干脆膝下空空的老六,老八,顶了这么些年的子嗣压力,如今一瞧,哥哥弟弟们其实也没比他们俩好太多,起码在自家老爷子这儿。 嗯,这心里一下子平衡了许多呢。 席下,若非碍于场合不对,一众无子福晋们简直要笑喷了,捂着帕子丝毫不掩饰心下的幸灾乐祸。 其实不说众福晋们了,这些年冷眼瞧着自家儿子的后院,康熙爷这心下也憋气。因着中宫无后,老爷子这些年还真是又当爹又当娘,一众福晋们哪个不是康熙帝亲自掌眼的,如今倒好,显得自个儿眼光多不好一样。 这会儿看着一众儿子傻了眼,还别说,老爷子此刻心下还真有点子小得意在的。 感受到自家汗阿玛这点子小情绪,一旁的胤礽忍不住低头轻啜了口水酒,这么些年过去,什么都变了,就他家汗阿玛这心眼子,还真没丁点长过……… 连八公主家的儿子,都被叫过来过,胤礽同样并不小气,给出的灵玉准头不比前头那些个差,万万没想到还有自家的份儿,一旁的额驸简直惊喜过了头,对一旁的八公主愈发殷勤体贴。 席上一众阿哥们脸色更绿了。 其实底下几个侄女瞧着也有乖巧的,不过康熙爷委实是个深度重男轻女的,女儿还好些,总归是自个儿的,孙女儿什么的除去资质出众的大格格,等闲没在这位眼里。 大庭广众,胤礽也不好搏了自家阿玛的面子。倒是一旁的胤禟好歹还低声安慰了自家福晋一句: “对了,福晋,爷突然想起了,早前这样的灵玉,二哥也给过爷一块儿,等爷回去就拿给咱们四格格。” 说着还小声嘀咕了几句:“爷可不是汗阿玛这种重男轻女地,福晋你可别受了刺激,想不开真去学先大嫂。” 看来前大福晋当年这阴影,还真是够大的。一旁的九福晋心想。 不过对他这话,董鄂氏那是丁点不信,当她不知道,当年连生五朵金花,这位脸都要苦死了,整天跟生吞了黄连似的,一直到大阿哥出生,这位才大松了口气。 不过这会儿有好处拿,董鄂氏也不计较,当即笑吟吟地给自家爷斟了酒,难得殷勤道:“那妾身就代四格格多谢爷了。” “嗐,都是小事儿!” 虽然刻意压低了声音,但谁让这会儿歌舞刚停,正是安静的时候,一旁听了全程的老八,老十险些维持不住脸上的笑意,尤其老十,十福晋出自蒙古,为人自带七分泼辣,隔着桌子,十阿哥只觉脚丫子险些都要被踩烂了,偏这会儿大庭广众之下,还要强颜欢笑。 九哥害我啊! 宴席过半,不着痕迹地应付完几位宗室老王爷,胤礽这才有机会出去走走,说实话在外面自在惯了,胤礽如今还真有些不太习惯这种场面。 太和殿距离御花园并不算远。 春分时节,园子内本就百态千妍,这会儿又因着宴时,各地的奇花祥果儿更是千种模样,却偏偏被摆放地错落有致,极具雅趣,不时有蜂蝶在其中嬉戏。 第212章 如此生机,倒也缓了胤礽心下的些许憋闷。轻抚过袖口处绣着的金龙彩云,胤礽脚下不由带了些许轻松,也许算是最后一次了…… “太子殿下?” “哈达那拉氏请太子殿下安。” 许是方才思绪纷杂,一时没注意不远处竟然站了人,还是位熟人。 “原来是七弟妹!” 看清对方身旁只带了个贴身丫鬟,胤礽并未准备多留,只点头打过招呼便准备离开。却不想对方却是极为认真地对着胤礽再次行了大礼。 弟妹这是? 不等胤礽问出口,便听对方温言开口道:“回禀殿下,妾身兄长时任益州知州,去岁蜀中一带,若非太子殿下仁心,兄长此时怕是已经凶多吉少。” “哈达那拉陵坤?” “正是妾身兄长。” 原来是他啊,想到那个直到一直等到最后,也没有半分离开之意,甚至还将自个儿府中常备的药物分配给府吏的那位哈达那拉大人,胤礽面上不觉温和了许多。 当初疫症虽源头并非益州,偏因年关将至,往来人口众多,最后最为严重偏却是那里,若是胤礽当时再晚一步,还真不好说。 因而这份谢意,胤礽并未推辞。只温声道:“哈达那拉大人确实是位难得的清正之人。” “若是兄长能听到,必然是极高兴地。” 也就自那之后,陵坤对于太子可谓推崇备至,每每书信都是要赞上几句,想到自家兄长。七福晋素来清冷的面上不觉露出几分笑意,本就明玉生辉的容貌,在这满园春色之下,倒是愈发盛了三分。 虽不算孤男寡女,二人也并未多言,反倒各自往后退了一步,不过看着眼前之人的利落潇洒的背影,即使稍显繁重的太子服也未在这人身上添下丝毫桎梏。 真好啊!想着对方这么些年游历在外,不觉间,哈达那拉氏心看着这四四方方的天空,下不由多了几分羡慕,以至于被一脸恼怒的七阿哥一把抓住手臂的时候,那拉氏还有些反应不过。 “福晋可是看够了!”七阿哥几乎咬牙切齿道。 “抱歉!”七福晋当即回过神儿来,将手臂从对方手中拿出,躬身一礼道:“对不起爷,是妾身失态了,因着早前兄长之事便同殿下多说了两句。” 虽然没有这份心思,可那拉氏心知方才举动确实叫人误会,因而七福晋并没有理会这人的阴阳怪气。反倒率先出口致歉道,语气也是一如既往地温雅有度。 但殊不知,就是这般从容不迫,眼中连一丝涟漪也激不起的态度,倒教眼前之人原本三分的怒意,生生化做了十二分。 一路上两人都并未说话,七阿哥兀自憋着一股子气在前头走着,七福晋则是不紧不慢一直保持着落半步的距离跟在身后。乍一看,女子明妍,男子清俊,倒是郎才女貌,前提是忽视男子微微有些不自然的左腿。 与胤礽不同,夫妻俩的离席与回归并未引起任何关注。就算偶尔有视线瞟过来,等见了七阿哥这冷漠的态度,心下也大都在为七福晋可惜。 明明家室容貌在一众福晋中结是佼佼,偏倒霉的被赐给了身体有缺的七阿哥。更倒霉的是,这位七爷也不晓得着了什么邪,放着长相气度极佳的福晋不喜,反倒偏宠一个长相仅仅只是清秀的侧福晋。 当时那位第一次进宫时,众阿哥福晋们还是颇为好奇了一阵儿,想知道是哪种大美人,竟然将七福晋这等人物比了下去,没想到等看到来人,众人只觉一言难尽…… 除了气质更温吞柔弱些,众福晋们实在难找出哪点儿比七嫂(弟妹)强的,最后只能得出约莫是萝卜白菜各有所爱? 方才那方插曲胤礽并未放在心上,甚至连七福晋本人都不曾在意,但偏偏这席上,就是有人食不下咽。 待康熙同太子离席,众阿哥福晋们这才起身离开。不过成年阿哥们好不容易进宫一次,大多都要前去瞧瞧自家母妃。 储秀宫 比起旁的宫殿或华贵大气,亦或清雅怡人,眼前的储秀宫可以算的上十分之简朴了,放眼望去,除了侧案上放着的白玉琉璃盏,竟也在寻不到一件像样的宝物。 简直不像一个嫔妃的宫殿,不过储秀宫本就少有人踏足,早就同冷宫无疑,倒也无人指摘什么。 内殿,成嫔早已经等待多时,知晓母子二人素来亲厚,此刻必然有许多话要讲,七福晋微微一礼后很快找机会退了下去。 按理来说,这般体贴识趣七阿哥合该满意才是,但看着自家福晋不带半分犹豫的转身,胤祐垂在身侧的拳头复又狠狠握起,手上青筋依稀可见,可见眼前之人用力程度。知子莫若母,上首戴佳氏如何不了解自家儿子,一看这幅模样,便知这孩子又犯了轴性。 “胤祐啊,自来人心换人心,你福晋大家出身,知礼明仪,于内在外没有丝毫不妥之处,这是她自幼受教的德行。可人心这种东西,额娘早前便与你说过,倘你不肯舍下脸面先迈出这一步,也别怨旁人待你无心………” “额娘!”出乎意料,胤佑突然出口打断道:“这是儿子夫妻之间的事,额娘您就不要插手了。” 七阿哥素来极为孝顺,如今日这般以往从未有过,微怔了片刻,戴佳氏方才有些僵硬地转了话题。 “今日太子殿下好不容易在场,不论如何,你总该热络一些,好歹也是亲兄弟,若是………若是能………” 第213章 “所以额娘也觉得儿子残缺不堪,无甚大用?” “胤佑!”看着眼前明显情绪不大正常的儿子,成嫔突然加重了语气:“你这孩子今日究竟是怎么了?” “额娘,抱歉………” 看着自家额娘微微泛红的眼眶,七阿哥这才反应过来,忙要起身请罪,被一旁一直关注着的戴佳氏扶了起来。 “额娘,儿子只是不明白,自小到大,弓马也好,骑射也罢,儿子在诸兄弟中从不算差,更从没掉过队。其他兄弟们能做到的儿子也能做到,可为什么………” 为什么所有人包括额娘都觉得他残缺不堪,都觉得他不堪大用。 别人做一遍能做到的,他可以做十遍,一百遍……… 明明他最后都做到了……… 明明他不比别人差…… 为什么那些人还是瞧不上他……… 不知想到了什么,七阿哥眼眶隐隐发红,手下紧握着的拳头更是青筋暴起。 “胤佑,额娘从未嫌弃过你,额娘之所以如此期望………只是,只是希望这么些年了,胤佑额娘求求你了,你放过自个儿吧!” 真正将残缺之事时刻不忘,事事介怀的分明是你啊!或许只有彻底去了这残疾,儿子方才能褪去了这些年的魔障。 这一刻,戴佳氏心下不由得想着。 每每提起这件事,母子二人总是说不来的,只这一次明显不知为何,眼前之人态度愈发激进了许多。尤其提起太子,简直像点了火药一般。 母子俩可以说少有的不欢而散: 看着七阿哥离去的背影,戴佳氏此刻只觉心如刀割,愈发消瘦的身子紧紧拽着一旁的宫人这才没彻底倒了下去: “都怪我,都怪我!”斜靠在宫人身上,成嫔几乎泪流满面:“七阿哥那般要强的性子,怎么偏教我给了这么个身子!” 第97章 并不知晓这些人的复杂心思,宴会过后,胤礽复又恢复了深居浅出的状态,整个毓庆宫几乎大门紧闭。 若水阁内,一处由无数灵玉雕刻而成的玄妙阵法下,胤礽盘膝而坐,任由周遭活跃了无数倍的水系灵力自全身经脉中流走,最终尽数化作灵液,归之余丹田之中。 而此刻的丹田内,灵液早已浓稠的像是飘起了雾气,湛蓝色的雾气不断在狭窄的丹府盘旋,最终汇成一场巨大的风暴,席卷起所有灵力向着丹府最中心而去。 若说聚气成液,是为筑基,道之始也。那么凝液成丹便是真正成为修士后的第一道关卡。而如今,经过将近十年游历之行,度过数次死生之境,眼前这道关卡胤礽已经隐隐触摸到了……… 修行不知岁月,等胤礽出关之际,已经是两月以后,彼时春色已过,一连数日的瓢泼大雨自遥远的天际倾泻而下,伴随着遮天蔽日的乌云,成功将原本色彩鲜妍的紫禁城渡成一片灰色。 雷霆所过之处,鸟兽不存,不时有渡鸦传来凄厉的叫喊。 来自修行者对比方天地的感知让胤礽心下瞬间闪过了些许不详的预感。再踏出若水阁的第一时间便召人问过: “近日京中可有事发生?” “回殿下!这几日气候不好,宫道上,外头街上四处都是积水,大家这会儿大都留在府内,少有出门儿的。倒是前几日有几位老大人出门儿上朝,到了神武门口险些被大水冲走。” “嗐,因着这个,陛下还特意免去了早朝呢!”小夏子,不这会儿应该叫夏公公回话间还不忘费力拧着衣服袖口处被淋湿的水渍。 这雨还真是,从角房到这里不过几步路的距离,小夏子方才还特意打了伞,就这身上太监服也湿了大半。 一阵风吹过,小夏子身子不由抖了抖,鼻尖处也有些犯痒痒。唉,到底老了,不能跟以前比了。小夏子心下这般想着,却在下一秒,感到周身处一股暖流拂过,紧接着身上,衣服上,甚至连头顶上的帽子都彻底干爽了下来。 话说太子殿下方才动了吗?小夏子下意识揉了揉眼。 金碧交织的屋檐上,还在淅淅沥沥地落着雨水。 确信自个儿确实没有眼花,那就是没有了。早前虽然知道殿下手段神异,可这还是第一次真正见识到这般神仙手段。 恍惚了许久,夏公公方才意识到,殿下这是彻底不打算遮掩了吗?那他要不要下跪谢恩呢?好在在自家主子如有实质的目光下,小夏子一个激灵,总算反应了过来。 “对了,奴才还想起一件事来,好像是前段时间四阿哥方才出发前去去巡视河堤,不过如今有了水泥这等利器,加上刚走没多久便下了大雨,想必四阿哥也没走多远,应该是没………” 小夏子刚想说没事,抬头却见自家殿下陡然变了的脸色。未出口的话当即便憋回了嘴里。 等小夏子再想出口的时候,眼前之人早已然没了踪迹。前后拢共不过一瞬的功夫,看着眼前被暴雨所覆盖的空荡荡的庭院。 不远处早前生机勃勃的芭蕉早已被打的不成样子,然而靠近若水阁附近的月桂却仍是生机勃勃,迎着飓风骤雨盈然而立,连片叶子都不曾被这泼天的雨水打落。 许久,小夏子怦怦直跳,几欲从胸腔中蹦出来的心脏方才逐渐和缓了下来。 胤礽到达四贝勒府时,四贝勒一家子早已经慌作一团。因着大雨不好随意走动,四福晋乌拉那拉氏这些时日几乎彻夜长驻在了正院里的小佛堂里,佛堂内,每日皆是满室的烟雾缭绕,一叠叠字迹工整的经书几乎布满了整座高台,只愿上首宝相庄严的菩萨能施舍一二怜悯。 第214章 不同于小太监的笃定,整府前途皆系于一人之身的贝勒府众人却是丝毫不敢去赌意外的可能。 距离胤禛离去已经离开十日之久,而这场暴雨却已经下了整整八日有余,且除去前两日,贝勒爷便再不曾有丝毫消息传来。 虽说可以归结为大雨人力难行,消息难通,但这么久了又怎么叫人心下不生彷徨。 贝勒府前院,西府海棠早已经被外头的狂风骤雨打的东倒西歪,早前粉白色的花朵如今只剩光秃秃的枝干。庭院内,积水早已经尽数末过膝盖,不时有小太监冒着大雨牟足了劲儿费力的清扫着。 “宫里还没有传来消息吗?万岁爷他………他老人家……” 烟雾缭绕的小佛堂内,一身烟灰色暗花卉纹挽袖,头上只简单梳着旗头的清秀妇人急切开口道。 “回福晋……陛下……陛下那里还未走消息传来。”隔着厚厚的屏风,外殿浑身湿透了的年轻侍卫此刻面上满是为难,开口也是支支吾吾。 想也知晓,这种时候万岁爷最多指派些人手沿路四处搜寻着,甚至如今城郊不少村子临难,支派去的人手必然也不会很多。 再是万岁爷的亲儿子,比起朝政又算得什么呢? 至于其他阿哥,这些年斗成这般,不阻挠一二已经是仁慈了,哪里还会费心呢? 想到这些,乌拉那拉氏仿佛仿佛一盆冷水泼下,跪坐在冰冷的蒲团上,浑身上下皆是冰寒。 “额娘,阿玛如今这般情况,没有消息也是好消息,您也莫要过于忧心,且十三叔前几日已经求过皇玛珐亲自领人出去了,陪同的还有大伯家的大堂姐,九叔那里也说会指使门下铺子留意一二………” 说到这个,年仅十岁的弘晖心下也是复杂不已。都道患难见人心,谁曾想真正出了事,头一个只身犯险的竟然是十三叔,至于一母同胞,这些年更是屡屡同府上套近乎的六叔,这会儿嘴上说的十分好听,可弘晖不是傻子,冷眼瞧着,这位亲叔叔行动上却是连三分都无。 十四倒是有些心急,可这会儿不过一个刚入朝的光头阿哥,手下能用的也就只为数不多的妻族势力。 “这些日子苦了你了……” 为了不教额娘担忧,弘晖自是特意换下了一身湿透了的衣裳方才过来,可不论是身上隐隐带着的潮气,湿淋淋的辫尾,以及眼下未曾褪去的乌青,都昭示着这孩子这些时日的不易。 看着短短几日便瘦了这么些,连脸上这两年好不容易养下的肉都看不见半分的儿子,乌拉那拉氏更觉心如刀割。 可她也知晓,想要阻止儿子四处奔波是不可能的,不说晖儿对爷自小孺慕非常,若是爷日后归来,看着当初付出这么大代价救回的儿子对自己却并非那般上心,爷心中又会作何想法? 会不会后悔当日亲手将活命的机会就给了晖儿。 乌拉那拉氏丝毫不敢去赌,此刻只能摩擦着儿子消瘦的小脸,嘱咐下头人尽心看顾着。 门外,风雨声愈发大了起来,不时伴着数声惊雷。佛堂内,已经燃了一夜的烛火忽明忽暗。 犹豫了许久,乌拉那拉氏还是轻声道:“太子殿下那里,这些时日还是不见任何人吗?” 知晓自家额娘的意思,弘晖难过地闭了闭眼: “额娘,皇玛法绝计不会允许任何人叨扰二伯的………” 自家宴过后,整整数月,毓庆宫皆是大门紧闭,连几位亲近的兄弟侄女都不曾接见,宫中明眼人都知晓,这位爷怕正是到了关键时候。 这种情况谁要是胆敢惊扰了太子,怕是头一个饶不得地,便是御座上那位。即使天平这头放的是另一个儿子的身家性命也是一样。 “可你阿玛,也是万岁爷的亲儿子啊………” 紧握着自家儿子的手,乌拉那拉氏不觉呢喃着,弘晖苦笑。 十根食指尚且有长又短,可偏偏无论在哪,他家阿玛都不是长的那只。唯一对其诸多照拂的,如今却又……… 就在母子俩相视无言之时,佛堂外头,突然有小侍气喘吁吁地跑来,急的甚至连通报都再顾不得: “福……福晋,大阿哥,太……子殿下,是太子殿下来了!” *** 从弘晖侄儿那里得到路线,胤礽便没打算耽搁,人影一晃,在众人反应不及之时,那抹玄青色的身影便已经彻底消失在了众人面前。 前厅,弘晖呆呆地看着眼前空空如也的座位,终于明白方才的众内侍们缘何如此惊慌,明明四处大雨侵盆,便是打着伞披着厚厚的蓑衣尚要满身湿痕。可眼前之人所过之处,地板上,上等楠木制成的桌椅上俱是不曾不曾留下丝毫痕迹。 连那人身上,玄锦织就的衣衫袖口,也不带半分湿意。 关于这位二伯种种的传言,弘晖早前尚觉有些夸张,可今日方才知,原是他见识过于浅薄之故。 起码如今日这般,同样拥有内力的大堂姐却是做不到的……… 同弘晖一样,同样呆愣在侧的还有乌拉那拉氏,不过巨大的震惊过后,却是莫大的喜悦涌上心头。 无论如何,只要这位愿意出手,爷(阿玛)就有救了…… 想要再茫茫人海中寻找一人谈何容易,好在自家四弟身上,早前胤礽所送的一应配饰,总是一个不落的常年贴身戴着。有了大致方向,加上曾属于自己的灵气波动,胤礽很快便确认了方位。 第215章 距离地面足有数十丈远高空中,一柄通体幽蓝的灵剑正稳稳地朝着西北一处飞驰而去,磅礴的灵力自胤礽手间汇成一道湛蓝色的屏障,挡住了四处扑面而来的疾风骤雨。 灵剑之上,胤礽负手而立,神色不明地看着头顶上不断翻滚的乌云。 与此同时,小河县一处高地之上,看着眼前满身狼狈,衣衫袖口处都染遍了泥泞的十三弟,还有一旁虽不若十三这般狼狈,却也浑身湿透了大半,面上更是隐隐带着苍白疲累的琪琪格。 在这个生死攸关之际,胤禛心下只觉五味杂陈,半响才半哑着声音道: “十三弟,琪琪格………” 其他的话却也说不出来了。 被困在此处已有数日之久,胤禛此刻早已经心神俱疲,不是没想过离开之法,可眼看早前的河道越升越高,积水不断没过堤坝,甚至最后一处防线也岌岌可危。此处这片高地在当时给了他,甚至一县百姓最后的生机,同时却也绝了他们离开的最后机会。 其实在当初,大水决堤之时,胤禛当时能果断些,带着一众侍卫轻车简从并非不能离开,可身后是一众慌乱无措的平民百姓们,至于这里的一县长官,胤禛咬牙,那人早在见事不对,便早早弃城逃离。 若是此时没个有身份的人站出来……… 胤禛咬咬牙,再睁眼眸中已然恢复了清明,转头神色郑重地看向一旁的十三,还有琪琪格: “十三弟你们来的正好,快回去告诉汗阿玛,小河县这里快要守不住了,届时沿着河道,大水很快便会下游,那时不止京郊,甚至连紫禁城都会受到波及………” 此时此刻胤禛只能庆幸,此时来的还有大侄女,如若不然,这里四面皆是汹急的大水,没有内力甚至身法支撑,这会儿也来不到这里,更不可能将这要命的消息带出去……… “何至于此!” 胤禛话音刚落,一旁正甩着衣袖,暗自喘着气儿的十三只觉大惊失色。 “去岁不是刚用了九哥新弄出来的水泥了吗?” 那水泥十三早前也是见过的,据说是从西洋人那里得到的灵感,剃掉了耗时耗力,且成本高昂的糯米浆,这水泥块儿反倒更加坚硬了许多,按理来说便是这雨再大,也不至于这么快…… 要知道小河县虽不过一人口尚不过万的小县城,但因地处特殊,距离京城不过数十里地,这里的防水工程可谓重中之重,如若不然,四哥堂堂一贝勒,如何还要亲自过来勘查? 提到这个,胤禛面上的怒意登时如决堤之水般,瞬间倾泻而出,黑黝黝的瞳孔中尽是森然的杀意,连一旁的十三都不由为之心惊,手上戴着的青玉扳指更是差点陷进肉里。 “这等贪婪无知之徒,便是死上一千次都再不足惜!” 这话像是从牙缝中生生挤出一般,所有人都不怀疑,若是这人还在这儿,四爷怕是当即持剑砍了他! 聪明如胤祥,瞬间便明白了所有,恰恰是换了新水泥,事态才会糟糕到如斯地步。 再好的死物,使用他,建造他的仍然是人。 河堤这般浩大的工程,当初昂贵如糯米浆等物,只要稍稍层层勾连剥削下来一些,这些人便足够贪的盆满钵满,但换做一应所用,皆不过寻常泥沙的水泥,可就再没得那般大贪婪的空间。 可已经养大的硕鼠,如何能弃掉即将到口的肉?他们只会变本加厉的从旁的地方在寻下手之地。 想通了这些,十三当即便明白了自家四哥的愤怒与担忧,但这种时候,要他抛下四哥独自离开那是不可能的。 “四哥,让琪琪格一人离开就好,弟弟并无内力榜身,方才能上来还是劳烦了大侄女之故,若要再来一次,不过平白添了拖累罢了。” 背对着身后即将汹涌而上的大水,胤祥突然拍了拍身上的污泥,对着一旁两人开口道。哪怕此刻浑身泥污狼狈不堪,也丝毫不减这人身上洒脱不羁的气度。 “十三弟!” 话音刚落,胤禛面上复又浮现了熟悉的怒意:“十三弟可知道你在说什么,你不看看现在究竟什么情况,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指着伸手即将奔涌而上的巨大河流,胤禛气的伸出的手都是颤地。 “四哥不也一样吗?” “我如何能一样!”皇家阿哥,生来享受着天下供奉,倘若抛下身后百姓,他又有何颜面苟活于世。更何况此番巡视,本就是他的职责所在。 可十三不一样……… “又有什么不一样呢!” 似乎是察觉到了这人的想法,十三抬眸回视,面上是一如既往地坚决。 “十三自小有赖四哥照拂,若非四哥大方,额娘现在怕是早就没了性命,四哥不能抛下这些人,跟十三绝不能抛下四哥一人,其中又有什么区别呢?” 有什么区别,区别可大了去了!胤禛简直被这人的诡辩功夫给气笑了。刚想说什么,耳边突然传来一声声尖利的喊叫声,几人回头,却见身后本就汹急的河水突然愈发狂暴了起来。 身下,汹涌的河水还不断冲击着高台,伴随着瓢泼大雨,水位正在以极快的速度上升着,此时距离他们不过半臂不到,甚至几人已经隐约感觉到,脚下的石块正在摇摇欲坠。 所有人都知道,距离最后一道防线崩塌之际不远了。 第216章 十三当即立断地将琪琪格推出。 “琪琪格,快走!回去把消息带出去!告诉汗阿玛早些疏散京郊百姓,我跟四哥也或许还有活命的机会。” 这话纯属骗人了,这种情况,所有人都知道,活下去的机会微乎其微。 “琪琪格,快,带着你十三叔离开!”一旁的胤禛同样对着琪琪格疾声道。 明明是青天白日,身后暗沉沉的天际却仿佛要将一切吞噬。看着身后不断迫近的水流,还有眼前神色焦急的四叔,琪琪格咬了咬牙,还是一把拽住了自家十三叔的手。 “琪琪格,你在做什么!”被大侄女拉着,胤祥牟足了力气想要反抗,可是没有内力的普通人又怎么可能比的上修炼数年,甚至已经剑意初具的琪琪格,最后为防这人挣扎间出事,琪琪格甚至干脆利落地点了这人的穴位,在自家四叔欣慰的眼神下,单手扛着人就要离开。 可怜人高马大,京中出了名儿的潇洒不羁的十三爷就这么动弹不得被大侄女头朝下抗在肩上,起码胤礽过来时,入眼的就是这番景象,微不可见的眨了下眼: “四弟,十三弟,还有琪琪格,有谁来告诉孤,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第98章 “二哥?” “二哥!” “太子殿下!!!” 在场谁也没有看到胤礽究竟是如何出现在众人跟前,但所有人在看到眼前这抹出尘绝艳的玄青色身影时,眼中莫不流露出无尽的惊喜之色。连正准备离开的琪琪格都不由自主地停下脚步,肩上可怜的十三阿哥也终于被放了下来。 伴随着众人或惊过喜的声音,身后人堆里,一个面黄肌瘦的妇人紧紧搂着怀中的婴孩,拉着一旁男人的手,不断确认着: “他们刚才说的是太子殿下,我没听错,一定是太子殿下,太子殿下都来了,咱们算是有救了吧!是吧!” “当家的你说话啊!” “肯定是,咱们阿宝有救了……” “我刚才也听到了,好像真的是太子殿下,你看那些人连皇阿哥们都在行礼呢!” “竟然是真的!” 伴随着陆陆续续的肯定声,不少人当下都哭了出来,紧紧抱着亲人孩子,看着眼前几近模糊的身影,灰暗的瞳孔中闪过希冀之色。 这些年胤礽在外行走虽算得上低调,却也并未刻意掩饰身份。绝艳出尘的气度,高绝到不似人间的医术武功,一路走来,即使在民间,也有不少关于太子神仙下凡,救苦救难的传说,尤其在去年胤礽以一己之力成功解决蜀中瘟疫,更是被传的沸沸扬扬。 苦难中的人们,往往最是需要心灵寄托,曾经的神佛如是,遍布四方的教会亦是,连江南盛行已,规模久久不散的白莲教亦是由此而来。 无力改变近境,只能托庇于神佛无疑是可悲的,可生活在这般灰暗的时代,若是连个可以指望的庇托都不存在,谁也不知道这是否是另一种悲哀…… 天空还是一如既往的昏暗,伴随着阵阵惊雷,身下汹涌的河水眼看就要彻底没过脚下这片土地。 而这里,已经是小河县最高处了,身后在无路可退。所有人都将希望放在眼前之人身上,唯有胤禛在巨大的狂喜过后,人也瞬间清醒了过来。 看了眼身后黑压压的人群,胤禛心下越发惊悸,小河县几乎所有幸存者可以说都在此处,甚至因为胤禛一行人指挥得当,且反应够快,余人至少也有数千之众。 可此刻脚下,已经是四面临水,整座高地仿若一座孤岛。即使二哥当真踏上了那条路,又如何能将这些人尽数带离? 还有永定河下游那些城县,一旦洪水冲下去,所遭难的,又何止数千人众? 电光火石间,胤禛心下的突如其来的惊喜之意已然尽数褪去,同方才的十三一样,二哥他委实不该来汤这趟浑水地……… 耳边是不断呼啸的风声,伴随着惊雷阵阵河,脚下不断叫嚣着的洪水显然已经再不甘心在山脚下盘旋,像是终于蓄积了足够的力量,终于开始彻底向着这片高地呼啸而来。伴随着身后阵阵惊呼声,胤礽抬手,湛蓝色的灵力瞬间自手间蔓延开来,以极快的速度汇成屏障,直直将侵袭而来的所有波浪尽数挡下。 一切不过须臾之间,一场灾厄便已然消解,这便是传说中的法力吗?哪怕早有所猜测,直面这一切的众人仍是目瞪口呆。遥遥望着崖上那抹临风而立玄青色的身影,胆子小的,这会儿已经再受不住跪坐在地。 “神……神仙啊!” “太好了,太好了,有救了!咱们有救了!” “多谢神仙大人救苦救难!” “二……二哥!” 身后劫后余生的众人不断高喊着,连一旁胤禛胤祥等人都是一脸恍惚,心中震撼莫名,甚至连眼前即将到来的险境都尽数忘了个干净,只能听到从心脏中传来的,恍若擂鼓般的跳动声。 眼前明明仍是熟悉的那个人,可所有人,此时此刻,竟愣是不敢在上前半步。 这一刻,所有人都在震撼,在庆幸,没有人看到,胤礽目光直直落在空中不断聚集的黑云之上,脸上没有一丝成功消解灾厄的喜悦,只有数不尽的凝重。 一直到脚下的土地再一次传来剧烈的晃动,明眼人都看的出来,这是山石底下已经彻底被洪水侵蚀,即将崩塌的前兆! 第217章 比之刚才扑面而来的洪水更为可怕的存在。 在所有人惊惶的目光下,只见眼前之人再一次聚积起灵力,不过这一次却已经不再是一道法力屏障这么简单了的。 一瞬不瞬的望着眼前这片黑压压的天空。从方才过来时,胤礽便再想,从一开始,阿玉便曾说过,真正高明的道法必是合乎于自然法则。那修行者最为根本的修行法门呢?所谓聚气为液,凝液成丹,那自然界的雨水之所以形成,是不是也是有托于空中愈发凝聚的气? 万物循环,是否也是可生可逆。 比起不断滋生的雨水,胤礽知道,此刻所有被动的防御徒劳的,除非是能够……… 胤礽抬头,目光再次看向天空中那片黑压压的云层,然而下一秒,识海中,一道熟悉的童声突然响起: “保成,不要!” 许久未曾听到的声音响起,胤礽准备施法的手不由顿了一瞬,旋即带着惊喜道: “阿玉,你出关了?” 自胤礽筑基以来,空间内同胤礽绑定的阿玉法力也恢复了些许,两人某种程度上可以说互补互成,阿玉自是不想将压力尽数压在胤礽身上,因而绝大多数时间都在打坐修习,尤其最近眼看自家小伙伴即将突破,阿玉就更不愿懈怠了。 若非感觉到这人的念头,此刻青玉也断不会从入定中强行醒来。 像是猜到胤礽想要做什么,识海之中,青玉素来欢快的童音在这一刻却是严肃极了,团子般圆鼓鼓的眉眼紧紧皱做一处,急急出口的话语中带着阿玉自己都没注意到的恐惧与惊惶。 “保成,听我的,你千万不能这么做!” “各人自有命数,保成你要知道,一个人注定是不可能救地救下所有人地。” “命数?”胤礽不置可否,依旧抬头直视着上空不断涌动的黑云:“阿玉你知道吗?孤一直觉得命数一词是个相当不负责任的东西,早前阿玉你不是说过,大道五十,天衍不过四九…… “况且,阿玉又怎知,孤不再这些人原定的命数之中呢?” “何况不能救下所有人,跟放着眼前之人见死不救并不是一回事吧?” “可是………” “阿玉!”胤礽轻叹一声,语气说不出的温和: “阿玉,你自五岁便伴我左右,你我二人相伴也有数十年了,阿玉究竟在怕什么,当真不可以告诉我吗?” 识海中,迟迟没有传来青玉的声音,胤礽便就这么等着,脚下的山体在四周洪水的冲刷下已然摇摇欲坠,胤礽只能先将屏障范围愈发加大了许多。 只是如此,对法力的耗费无疑也是巨大的。饶是胤礽已然接近金丹的实力,此刻面色也隐隐有些发白。 可即使如此,眼前之人也并未有丝毫催促之意。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也不知过了多久,或许是一刻,也或许是很久,看着四周空茫茫一片的空间,阿玉突然蹲坐在原地,懵懂的小脸上突然多了不符合年龄的悲惘: “保成,你知道吗?人心向来是个很诡异的东西,当他们信任于某一人,某一物时他们往往不会再多思考什么,甚至迫不及待地将其奉入神坛以求心灵庇托。” 这个神必须完美,必须能力非凡,必须无懈可击。 “然而当有一日,大难来临,这个所谓“神明”再无法满足甚至无法拯救他们之时,届时,所有人的愤怒甚至憎恨都会需要一个发泄口。 那将是毫无是非与理智的。 他的万般努力会被视作无用,他的牺牲会被视作必须和理所当然,因为他强大,但凡有那么一丝犹豫就会被所有人唾弃!” 明明稚嫩孩童模样,阿玉眨巴着干涩的瞳孔,却像是流干了一生的眼泪: “保成你知道吗?世人总爱造神,可他们最擅长的事,却是毁神。” “那些人他们会用最柔弱的姿态,最虔诚的信仰,最恶毒的言语去逼迫一个所谓“神明”流干最后一滴血液。” 漆黑的天空之上,黑压压的乌云依旧在聚集,胤礽施法的手微顿了片刻,再开口声音却莫名轻了许多: “那位剑尊大人一定是个极为诚挚的仁人君子吧!” “是啊,所以他最后以身祭天,舍尽一身灵力与血肉。再次成就了那些人眼中的“无上神明”。 空间内,青玉声音已然再没来悲喜,原来直到这一刻,他仍是恨地,恨所有人,包括那个人自己…… “原来阿玉心下竟是这般想我的?”就在空间内青玉正沉浸在思绪之中时,胤礽突然笑了,识海中,仿佛褪去来往日里的清雅端方,胤礽整个人笑的莫名肆意。 “欸?” “仁人君子,话说阿玉对孤评价竟然如此之高吗?” “但小阿玉啊,你怎么会觉得如孤汗阿玛那般人,竟能教出一个真正心怀诚挚的仁人君子?”胤礽不觉有些好笑,皇家,尤其储君,这种人怎么可能活的下去? “可是保成你不是………”阿玉彻底惊呆了。 “是啊!”胤礽点头,目光从身后一众惊恐,希冀的面容中一一划过: “孤依旧会救下这些人,无论日后会发生什么,今日,他们是在如斯绝境中仍苦苦挣扎的普通人,而孤恰好有这个能力罢了。” “但阿玉,人心,孤从未想的太好,视若神明也好,暗暗埋怨也罢,这些人归根结底又与我有什么关系呢?” 第218章 至于裹辖,凭着人多势众,积口成川吗? 背对着身后急切的人声,胤礽轻笑一声。这些都是对真正的君子才会有用的东西,可惜了,他从来不是。 至少他从不觉得自己的命,会比别人轻上半分,更不会觉得,一群人的性命便比一个人重上许多。 一道闪电自天边袭来,眼前玄青色的身影在这一刻忽明忽暗。这么多年,这还是阿玉第一次看到保成如此神情: 慈悲与冷漠,怜悯与轻淡,这些原本对立的元素竟在这张脸上分外相合,没有一丝对立的痕迹。 莫名地,阿玉高高悬着的心突然落了下来。 “二哥!” 空洞洞的黑暗中,眼看胤礽面色逐渐发白,汹涌的河水依旧奋力地在前方冲撞,一旁的胤禛终于忍不住跑上前来,却在下一秒被一股柔和的力量缓缓推了出去。 而接下来的一切,更是颠覆了在场所有人的认知,不论时隔多少年,这一日的一切依旧在胤禛几人脑海中记忆犹新,再不曾忘。 这也是胤禛几人第一次知道,原来人,也可以有这样的力量。 这一刻,狂风呼啸,雷霆骤涌,空中不断断凝聚的黑云愈发扩大,似乎下一刻将要将眼前的一切尽数吞噬,脚下却是摇摇欲坠的山体,被不断汹涌而上的洪水肆意冲刷着,教人连勉强站着都是艰难。 然而就在下一瞬,仿佛眼前的一切都被按下了暂停键,脚下奔腾的洪水竟在一瞬间凝固了下来,紧接着自青衣人手中,一道道复杂的结印打出,四周湛蓝色的灵光冲天而起,照亮了眼前无尽的黑夜,又在所有人惊愕的目光下,像是蝉丝一般汇成一道道灵网,牢牢地覆在天边浓重的黑云之上。 不知过了多久,在胤禛几人终于可以睁开眼之际,天边,已然乌云尽散,金黄色的日光自云幕之上缓缓洒下……… 在场所有人皆是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切 不论曾经发生了什么,但此刻所有人都知道: 这一刻,云消雨歇,风雷皆止。 第99章 黑暗散去,夏日里暖融的日光自稀薄的云层中直射下来,也不知愣了多久,胤禛这才稍微平复下剧烈跳动的心脏,率先反应过来: “二哥!” “太子殿下!”活动了下僵硬得手脚,十三同样跑了过来。 “孤无事……”胤礽摆了摆手,径自从怀中取出一粒回灵丹咽下,这才回身对着二人道:“倒是这里,山体很快便要支撑不住,还是先带人下去吧。” “是,二哥!(太子殿下)!” 两人忙恭敬回道。 没了不断肆虐的狂风暴雨,山下汹涌的洪水也显得平静了许多,此刻正被一道靛蓝色的结界挡在外间。山下,胤礽所过之处,沿路所有积水迅速褪去,身后跟着一众互相搀扶着,劫后余生的侍卫百姓们,目光敬畏的看着眼前那道玄青色的身影,似是怕惊了这天上之人,俱不敢高声一语,连步伐都不由得放轻了许多。 胤礽只若未见,只单手负后温声同一旁的胤禛交代道: “孤留下这道法力不可能撑地太久,最好还是要在半月之内将最后一座堤坝重新加固。” “半个月,时间已经很充裕了。” 堤坝工程繁琐,半个月时间自是极紧地,但事态紧急,比起下游无知无觉被毁掉一切的城镇村庄,能有这大半月时间已是万万之幸。胤禛神色激动地对着眼前之人弯腰行过大礼: “臣弟代京郊数十万民众谢过二哥!” 知晓这人最是执拗的性子,胤礽倒也没说什么,两人继续往前面走着。小河县如今已经被这泼天的洪水毁了差不多了,倒是不远处的榆钱县,因着阻止及时,这会儿尚有一屋可蔽。 一行人很快来到此处,令人意外的是,当地县令竟也早早的带人候在此处。 榆钱县县令面容黝黑,黄豆大小的眼睛不仔细压根儿瞧不到去,五官也不甚平整,总之这长相颇有些伤眼,据说当年便是因着这幅尊容,殿试时直接被康熙爷从一甲第三愣是黜到了二甲开外,这才倒霉地被弄到这小地方。不过长相如此,为人做事却确实有几分能耐。不但很快将胤礽一行人安置妥当,甚至连身后那些个流离失所的百姓们,也开始逐一安置。 很快大街小巷上陆续开启了粥棚。 再琪琪格将消息以最快的速度带回京城后,一大批材料人手以极快的速度被送来此处。一直到工程竣工那日,包括胤禛在内的所有人一直提着的心方才彻底放了下来。 众人很快到了归程之际,只这一次,太子车驾前,所有人便是寻常走过,脚步也要比寻常慢上三分。神色更是恭敬万分。 一路走来,沿途更是不时有百姓上前磕头,哪怕不知洪水之患,但所有人都知道,若是暴雨再不停下,今年地里的庄稼便是彻底玩了。 自古以来神异之事本就引人注目,常日里便是连有个一分都要夸做十二分之多,更何况那日太子殿下施法乃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天上的异象便是京城中注意到的也是不少……尤其是在那之后,接连数日的暴雨瞬间停下…… 不论日后如何,起码这些人眼下的感激,却是再真诚不过的。 空间内,阿玉怔怔地看着这一幕,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神情明显非常低落。马车上,胤礽轻抿着口中的清茶,温声开口道: 第219章 “那日你所说的剑尊大人,我想,他之所以愿意为此身殒,并非是因为旁人的言论,亦或者为人道德所裹辖,只是他自己愿意这么做罢了。” “是啊,他就是这样一个傻子,永远不会为自己考虑……”青玉扣着指尖低声道。 “不,我想说的是,那位大人确实是一位非常值得尊敬的人……”不断前进的马车内,胤礽语气异常认真。 阿玉忍不住微怔了片刻。 几乎一行人刚到京城,在一众官员巴巴望着的眼神中,胤礽便被自家汗阿玛唤了回去。 谁也不知道这一日父子二人究竟说了些什么,只知道第二日,康熙帝一道圣旨几乎惊动了整个紫禁城。 时隔三十余年,大清储君之位总算是空了下来。众人震惊之外,更多的却是脚下另一只靴子用算落下来的落定感。 毕竟太子殿下态度这般明显,如今身份更是不同以往。 更何况比之得道成仙,仙寿永享,区区太子,甚至帝位又算的了什么。唯一高兴的,恐怕只有底下一众对帝位虎视眈眈地阿哥爷们吧! 至于前太子殿下,如今的明徽真人无需向任何人包括帝王行礼,嗐,这不是应该的吗? 普天之下,谁敢受这位的礼啊!不过话说除了一众阿哥们,众人最为兴奋的莫过于,这位终于要离宫别住了,听说连园子都已经修好了,就在畅春园一旁。 出宫啊,出宫就好啊!人总不可能永远呆在园子里不动弹吧,只要心意诚,总能偶遇上一两回的吧!抱着这样的心思,一时间胤礽所在的茗园四周,地价可谓疯狂上涨。 可惜胤礽现如今,明显已经没有心思理会这些,早前小河县一行,当时他便觉得体内灵力隐有突破的架势,但不知为何,总是卡在最后一道屏障,似乎天地间是有什么东西特意压制一般。 约莫琢磨到原因的胤礽这才一回来便向自家汗阿玛彻底请辞了这太子之位。甚至拒绝了自家汗阿玛提出的任何加封之行。所谓国师之位更是拒绝的彻底。 但却不知为何,明明圣旨已发,这最后一道关卡却仍迟迟不到。 一直到康熙四十七年九月,康熙再次告祭天地,太庙,不过这一次却是携胤礽一道: 谨此祈告天地 ,太庙 ,社稷,先祖,臣继位以来,兢兢业业 ,不敢有丝毫的懈怠,孜孜以求追求大清的繁荣昌盛,臣所册立的皇太子胤礽同为人杰,骑射,言辞,文学无不及人之处。然今太子天资荟萃,数年前于一偶然处身入仙途,此乃爱新觉罗氏一族万年之幸,臣于亦此不敢有丝毫懈怠。为吾儿道途之恒长,即日起,特携胤礽吾儿祈告天地 ,祖宗,去太子之位………” 伴随着康熙话音落下,太庙内,胤礽瞬间便觉浑身一轻,汹涌的灵力自丹府之中再度盘旋而上,隐隐有汇集一处的架势,这一刻,胤礽明确感受到,结丹的最后一个枷锁,在他太子之位尽褪的这一刻,彻底破碎。 原本湛蓝空明天空之上,此刻已隐隐有乌云汇聚。 太庙外,一众大臣已经被这诡异的天象给惊呆了,看着眼前越聚越多的乌云,有人甚至暗暗揣测道: “这异象,莫不是祖宗显灵,不愿太子殿下请辞?” 这话一出,身边一众期盼已久的阿哥们脸色当即绿了,不能跟二哥(二弟)一般呼风唤雨就算了,若连对方手指头缝里漏下来的太子之位都捡不着,那也太坑了吧。 一旁的大阿哥再顾不得许多,当即回过头来厉目横斥道: “太庙跟前,喜塔腊大人说话总要注意分寸才是,大人这意思,可是在质疑汗阿玛甚至明徽真人之意?” “回贝勒爷,奴才……奴才绝无此意啊。”喜塔腊大人忙不迭跪下道,即使如此,大阿哥脸色仍颇不好看: “为人臣子,便该谨记本份,莫要失了分寸,为自个儿招来祸事才是。” “是是是,贝勒爷说的是。” “这二哥太子之位还没辞完呢,有些人就迫不及待了摆上储君威风了,这吃相也太难看了吧!”大阿哥身后,胤禟实在忍不住嘀咕道。 “自古立嫡立长,这没了嫡,可不就只剩长了吗?大哥如今这般,倒也并非毫无底气。” 一旁的八阿哥笑意吟吟,神色仍是端敛温和,却在一瞬间将几乎在场所有阿哥的意见与忌惮,彻底压向了眼前之人。 连素来无储君之意的九阿哥都不由得心生不满:“二哥德行如何,在场众兄弟心下都明白的很,哪里是旁人比的上的?” 胤禛不动声色地看了眼身后的老八,抬头直视着眼前的黑云若有所思。 太庙内,康熙手持香柱,这会儿还在念叨着繁绉的祭文,几乎在察觉不对的一瞬间,胤礽已然顾不得许多,对着眼前之人语速极快道: “汗阿玛,儿臣即将突破,这里很快就要变成历劫之所,请汗阿玛速带众人离开,短时间内,不可让任何人靠近一步。” 还在一本正经同祖宗念叨儿子有多厉害的康熙帝:“………” 突破?历劫? “汗阿玛,快离开!” 像是已经酝酿了许久,或者因为某种原因推迟了太久,胤礽这次雷劫来的格外之快,根本不给他反应的机会,几乎在胤礽走出庙门的一瞬间,头顶上密密麻麻的黑云便冲着胤礽汇聚而来。胤礽只来得及用施法将康熙及一众手捧祭典的官员尽量柔和地推了出去。 第220章 太庙位于京都中轴,距城郊还有一段距离,此刻根本来不及,好在作为祭祀之地,太庙共占地将近二十万平方米,前殿更是有足足能容纳数万余人的空地。 事发突然,胤礽也只能尽量远离祭堂的位置,在前殿空地中心席地而坐。 被推出去的康熙等人尚还没反应过来,便被眼前的情景惊地瞪大了眼睛。 比之刚才的天方晴好,此刻以胤礽为中心的天空之上,早已经乌云密布,层层黑云之下,不时有雷光闪烁,却也迟迟不层劈下,反倒是像不断酝酿着什么。 耳边是仿若擂鼓的轰鸣声,眼前皆是风云涌动,天地之威在这一刻显得异常可怖,仿若远古神话中的上古尊神,高高在上,凛凛不可侵。而他们这些人,不论身份如何,尊贵如天子,此刻俱不过荒唐可笑的蝼蚁罢了。 在这一刻,康熙属于帝王的骄傲几乎荡然无存。 胤禛一直以为早前之景已是一生中难以窥见的惊险,然而直到现在,直面天地真正的威严,方觉早前所看到的,不过区区小巫而已。 然而这一次,这份滔天的威严与怒意,正对着的却只是一人……… 其余一众阿哥及身后众臣子早就看呆了。 “二哥!”眼看天雷就要劈下,胤禛下意识要上前,却被一旁的十三死死拉住。 好在这个时候,胤礽已然做好了准备,虽没想到今日此劫来的如此出其不意,不过这会儿反应过来,已经开始按照阿玉所教的阵法绘制渡劫法阵,连身上穿着的玄青色锦衣都在一瞬间换成了空间内天阶天蝉丝配合星辰之力祭炼而成的上品法衣。 像是月魄一般澄澈明净的法衣,广袖翻转间又似是汇集着无数星辰。 胤礽睁开眼,数不清的灵玉从手中之掷出,随着灵光闪烁,很快便在四周形成一道道玄妙至极的法阵。保护几身的同时也将外间之人彻底隔绝在外。 下一秒,云层之中,不断积蓄着的天雷便直直冲着胤礽头顶上俯冲了下来。 阵法外,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 积蓄已久的雷光来势汹汹,紫禁城整片天空仿佛都被劈成了两半。即使有法阵阻挡,胤礽本人根基扎实,此刻面色还是止不住苍白了许多,暴乱的灵力在筋脉中四处乱窜,连早前扎下的辫子,也在此刻彻底散下,甚至隐隐带着焦黑。 空间内,阿玉正不断盘算着手里的法器,目不转睛的盯着渡劫之处,准备在胤礽实在撑不住时丢出去抵挡一二。 金丹天雷本意是对渡劫之人的考验,也是另一种程度的粹体锻脉,并非一日之功,倒也给了渡劫者调息恢复的机会,胤礽毫不可惜地往嘴里丢过一枚聚灵丹。 万幸,当初有先见之明选择了丹药一途,感受到体内被雷霆之力不断破坏,又紧结着被灵力修复的筋脉,胤礽心下不由庆幸。 而一旁,围观者的众人已经傻眼儿了。 “汗阿玛,二哥他好像没事!” 胤禛两眼发目地看着眼前这一幕,庆幸之余却是格外心惊,刚才的雷霆之势强势如斯,隔着数百米,二人都能感到其间带来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压迫感,以及毁天灭地的绝望,而直面那样雷霆地二哥,居然只是散了头发…… “据张大人所说,二哥刚才曾直言这是在突破,渡劫……”胤禟忍不住呢喃道。 其余几人这会儿表情也没好到哪里去,一眨不眨地看着天空中不断聚集的可怕雷光,半响方才听到自个儿的声音。 原来这就是传说中的渡劫吗? 第100章 第一道过去,很快就是第二道,甚至第三道,而且众人惊骇地发觉,天空中不断蓄积的雷光威势甚至比之之前还要愈发来的迅疾一些。 伴随着再次直直劈下的天雷,原本还想观望的人群自觉一退再退,甚至有些胆子小的官员被骇地已经跌坐在地。连一旁的康熙几人都维持不住常日里处变不惊的面容,神色再不复往日笃定。 因着距离之顾,雷光中心,胤礽的身影已然看不太清楚了,唯有眼前的大理石地板正在一寸寸龟裂……… “修……修行这么危险地吗?”半响,才听老十带着些哆嗦道。 “嘶,九哥你别掐我啊!” 众人心惊胆颤之下,前殿的雷光足足响彻了三个白昼………有胆大着甚至掰着指头数了,足足三十五道天雷…… “保成,你还好吧?” 距离最后一道天雷已经酝酿了整整半日之久,头顶之上,乌云反倒愈发浓重了许多。整片天空风起云涌,层层黑云不断下压,带着浓浓的不祥之气……巨大的压力直让胤礽一丈之内,砂石不存,尽数成了一片飞灰…… 眼见胤礽唇角有殷红的血液溢出,素洁的法衣之上已是斑斑血痕。空间内阿玉正焦急地想将眼前准备的法器丢出,却在下一刻被胤礽拦了下来。 “阿玉!别……别用……现在还用不到那个!别忘了离开此界之前,你我尚还有一道劫。” 胤礽抬头,看着云层中再次席卷而来的雷光,咬牙强忍着全身筋脉中几乎被撕裂的痛感,不断运行着丹田内所剩无几的灵力。 这种时候,连补灵丹能做的都已经不多了…… 金丹如此,待到结婴那日,雷劫只会更加厉害。但不论青玉亦或者胤礽本人,法器一道并非所长之处,更何况此方地界,灵力衰微,灵脉矿石更是少之又少,若是此刻将手上唯一的天阶法器用掉…… 第221章 听到这个,阿玉发热的头脑总算清醒了许多,只握着金蝉钟的手却迟迟未曾放下:“可是保成你……” 这样的雷势,普通法器送上去几乎与白给无异。 “没关系!”再睁眼,胤礽眼中已然多了决意: “修行本就是与天争命,若是连眼前这关都不敢拼上一拼,胤礽又有何资格问鼎大道!” 话音刚落,最后一道雷劫转瞬即至,没有酝酿之时的缓缓厚积,几乎下一刻,便尽数劈到了眼前。 在空间内阿玉近乎惊恐的目光下,胤礽非但没有选择闪躲,反倒祭出手中的青虹直直迎上,没有多余的招式,霎那间青光与雷光相撞,巨大的爆破声瞬间响彻天际,百米之外,众人只觉眼睛都睁不开了…… 不知过了多久 再睁眼,眼前之余一片废墟,却在下一瞬,粉碎的瓷砖尽数恢复,脚下不远处的裂痕迅速合拢,众人甚至来不及惊叹,只听耳边隐有仙乐鸣出,上空中大块的乌云尽数散去,取而代之的是漫天红霞,以及身侧淅淅沥沥的小雨……… 更神奇的是,触碰过雨水过后,所有人都能感觉出身上莫名松快了许多。有些机灵地,已经开始命人准备瓢盆。 这一刻,无需任何人言明,所有人都知道,那位太子殿下,不明徽真人必然已经成了……但碍于莫名的威势,此刻竟是无一人敢上前半步。 “三十六道,竟是传闻中的四九天雷………”得到消息,早早从梁山寺赶来的无妄禅师贪婪地触摸着身上不断落下的灵雨,看着不远处惊叹中带着莫名怅惘。 “禅师这是何意?莫非这天雷还有讲究不成?”康熙忍不住问道,其他人目光也不由得转了过来。 真正见识过法术的厉害与神奇,试问谁,心下能不生向往? 无妄禅师微微一礼,目光却从未从胤礽的方向离开。 “回万岁爷,贫僧早前便曾言过,此届灵力稀微,在二殿下之前,已有数百年不曾有雷劫降世。但数千年下来,仍是有些许传闻留驻于世。” “便是千年之前,灵力未曾消弭之际,能踏入金丹之境引雷劫降世,资质已然是上上之选,但极品资质也是有区别地。下为二九,中者三九,唯有资质道心绝顶之人,方才有这四九雷劫。” 说着,年老的禅师自己便笑了: “如今这般境地,踏入修行已是千难万难,殿下既能引得天雷降世,自是非绝顶之资不可得。” “敢问禅师,禅师所言踏入修行不知需要如何作为?” 无妄禅师话音刚落,身后十四阿哥便迫不及待问出众人心下所疑。 老禅师却只是摇头:“谈何容易,以如今尚存的灵力,等闲之人怕是引气入体都难,更何况千年过去,功法之流早已不存人世。” “如今能凭的只有悟道一途……”可即使如此,无妄禅师看着自己如今连一个小水珠都聚不起的微末道法,不由得深深叹了口气。 “那二哥又是如何?”想到早前种种,太子殿下怕是早就踏入修行,可据他们所知,二哥早些年一直都在宫中,哪里来的机缘? 莫不是这宫中……所有人心思都活络了起来。看透了这些人心思的康熙只淡淡道: “保成乃是以武入道……” 以武入道? “这………那大格格岂不………” 怪不得以老爷子的性子,这些年对大侄女如此看重。众人心中明悟,不由向着老大投去羡慕的目光。 见识了方才奇景,胤禔心下不由得狂跳。 “可……可大侄女儿……跟太子…不对是二哥不能比吧?”许是见不得老大得意,身后老三弱弱道: “众所周知,二哥九岁不到便能自创剑法,剑光所到之处宛若雷霆之怒,整个人看起来跟咱们这些凡夫俗子大不相同,大侄女虽然也厉害……可这……” 光是气质就差太远了吧,完全不像二哥这种仙气飘飘地。对啊,三阿哥这话一出,众人心下的热意瞬间散去了许多。 看无妄禅师的模样,入道哪有这么简单,若说那位太子殿下是开创者,大格格如今所练习的,还是早前殿下所创剑谱呢。 不过真没想到,那份剑谱如此厉害,若是家中子孙…… 众人还在想东想西之际,只见百米之外,覆盖在众人眼前的湛蓝色灵光终于散去。一道月白色的身影自薄雾中缓缓走出。 众人下意识屏住了呼吸。 胤礽此时身上所穿着的,仍是早前那套法衣,上品法衣的好处,即便有些许破损仍能瞬间恢复如初。因而此刻出现众人面前已是一袭广袖长衫,万千青丝也被一根白玉簪随意拢在身后。 配上周身似海临渊的气度,倒是愈发像是世外之人了。众人一时间愈发失了言语。 至于胤礽本人。 雷劫过后,根骨重塑,早前的凡胎已经彻底褪去,胤礽心性自在,本就不是很喜早前的发型,如今干脆一并换去。 不过这种时候,自然没人敢说什么,连康熙都只是一脸激动地握着自家儿子的手:“好!不愧是我儿!以保成之灵慧,日后必然有得道之日。” *** 自那日声势浩大的雷劫已经过去数月之久,京城四处仍是一片盈沸之态,若说早前还有人对先太子,如今的明徽真人有所质疑,那么如今经历过那场惊骇众人的雷劫过后,便再生不出半丝不敬之意。 第222章 凡人之躯如何与天雷相抗,那位如今便不是神仙,半仙也该是有了吧?至于那一日康熙所言“以武入道。”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传遍了整个京城。 胤礽倒是没想到,当初随意忽悠自家汗阿玛的话如今竟然被所有人奉若至典。但诚如无妄禅师所言,如今天地间的灵力已经很难再诞育修行之人,连胤礽本人,百年甚至千年难得一遇的极品天水灵根,若没有阿玉提供的资源,如今怕是筑基都是艰难。 与其让这些人为着所谓功法汲汲经营,如今这般说法倒也不错。起码胤礽本人没有纠正的意思。 而这般流言之下,大格格迟迟不愿成婚倒也不引人新奇了,见识过二殿下这般神仙手段,心里没点想法怎么可能?虽然不乏有人笑对方异想天开,以为谁都是天纵奇才的明徽真人不成。不过作为继胤礽之后,唯一练出内力之人,也有不少人对其抱有期待。 最明显的是,这几日,大贝勒府上明显热闹了许多,连胤禔本人,都不再同福晋念叨琪琪格的婚事,反倒将目光转向了底下的二格格等人。 有位厉害姐姐的好处,哪怕二格格等人自幼失母,在贝勒府处境并不算佳,上门儿之人也是络绎不绝……… 太子之位空悬之后本就煊赫的大贝勒府,如今倒愈发热闹了许多。 “二哥你是不知道,老大这些时日,尾巴都要翘到天上了!” 最初的心悸过后,面对看上去仙了不止一度的自家二哥,胤禟态度是恢复的最快的。 在门外徘徊数月,好不容易等到二哥出关的胤禟这会儿再憋不住心下浓浓的吐槽欲,狠狠灌下一大盏茶水,嘴上还不停趴趴: “那位还真当太子之位就是囊中之物不成?大阿哥的谱还摆不够,如今竟要来摆太子爷的谱了?” “还趾高气昂地要将自家下属的女儿扔给小爷我做侧福晋!”想到当时老大那一副看似商量,实则高高在上的态度胤禟便不由一阵心梗,面上更是跟吞了苍蝇似的。 都是贝勒爷,老大这恶心谁呢? 二哥当初还是正儿八经的太子爷呢,也没嚣张到这种地步。 “大哥真是……”胤礽摇头轻叹:“魔怔了!” 是啊,可不是魔怔了!胤禟吞了口清茶,闻言赞同点头:“话说大哥早前虽轴了点,也没到这种地步啊?” “简直像变了个人一般?” 难道太子之位当真就有如此魔力?老九这会儿实在想不通。 倒是胤礽,其实并非不能理解对方此时的想法,大哥这人,一直将长子身份看的比什么都重。这些年更是将立嫡立长四字奉若至理。如若不然,这么些年也不会对胤礽咬牙切齿,嫉恨非常。 但想到上次进宫所看到的汗阿玛,胤礽心下不由得摇头,因为宝贝儿子修道有成,老爷子这会儿自觉浑身舒泰,一大把年纪还能弯弓射大雕,对寿数更添了几分指望。 这会儿底下儿子们,怕是哪个跳地愈高,愈会惹得汗阿玛不喜。 “汗阿玛近日可能心情不佳,九弟这些时日还是消停些吧!”微抿了口茶水,胤礽抬眸看着眼前人淡淡提醒道: “既然没这个心思,便莫要牵扯其中,不论是谁都是一样!大哥如今的状态,其中若是没有人推波助澜是不可能地………” 话音刚落,胤禟执着茶盏的手突然微滞了片刻。 “九弟,汗阿玛并不糊涂。” 推波助澜……推波助澜……咋摸着这几个字,九阿哥回去时整个人都是恍惚地,一旁董鄂氏还以为出了什么事,刚想问什么,却听对方突然开口道: “对了,爷前些时日说的鸟翼近日突然有了些灵感,最近不打算出门儿了。还有福晋,都说夫唱妇随,福晋这些时日也甭出去晃悠了。” 怎么,爷这是改姓了,还是京中有什么大事发生?董鄂氏素来敏锐,当即便似笑非笑地睨了这人一眼,口中不忘试探道: “可是八嫂前几日方才送来了帖子,说的还是过些时日额娘生辰,想叫上妾身一道给娘娘选些得趣的玩意儿。” 若是旁的也就罢了,牵扯到宫里宜妃娘娘,二人偏偏还是同族,倒实实在在叫人不好推拒了。 听懂自家福晋的意思,胤禟当即摆手:“就说爷刚才才从二哥那儿带了些果酒回来,额娘的生辰礼,咱们这儿就不用八嫂跟着操心了。” 论起好东西,谁能比的上园子那位爷,这话一出,任是谁也说不出什么,九福晋当即含笑着应了下来。 若是可以,她也不想对着郭络罗氏那张脸,不过……看着眼前神色难得严肃的胤禟,董鄂氏心下暗忱: 看来这事确实跟隔壁那位爷脱不了干系。 四贝勒府 晚膳过后,弘晖这厢也玩笑似的同自家阿玛提起:“听说九叔这些时日又想到了有趣的东西,这些时日整日都闷在府里,忙地不得了。额娘昨儿还感叹,说是九嫂已经许久没出门儿过了……” “也不知道是什么好玩儿的,让九叔这般投入。” 书房内,正在习字的胤禛听过只淡淡地哼了声: “总算是聪明了一回!” 身侧弘晖抿了抿唇,强自按下了唇角的笑意。 第101章 十二月中旬,簌簌而落的大雪为整个紫禁城覆上了一层霜色。年关尚且未至,各府门前,新制好的大红灯笼尚还未及挂上。来自蒙古各大部落的王公勋贵们便已尽数涌入了京城。 第223章 乾清宫,康熙高高坐于上首,神色莫测地听着底下一众蒙古老王爷络绎不绝地奉承话,随行而来的礼单接连半日都未曾念完…… 自上半年起,原本康熙便已经命令内务府一众,做好了巡幸塞外的打算,然而谁曾想御驾还未曾出发,接二连三的变故便接踵而来。 不过如今看来,起码这几年已经没了再外巡幸的必要了。 似是听到什么有趣之事,高台之上,康熙原本深邃的面容上突然多了几分笑意,台下正在奉承的科尔沁台吉当即受宠若惊,嘴上愈发滔滔不绝了起来…… 因着大批使节前来朝见,原本热闹的紫禁城愈发喧嚣了几分,茗园内,每日都有数不清的帖子上门。然而一直到祭灶之日,都未曾有一人侥幸入园。 饶是如此,众人也未敢有丝毫怨愤生出, 自太祖努哈赤起,大清与蒙古数代联姻,如今两处虽相隔千里,但蒙古这边对中原的消息掌握却是丝毫不弱。 更何况自入京伊始,宫中太后娘娘便多次告诫众人,万万不可对这位前太子有丝毫不敬之处,从侧面上也印证了早前消息的准确性。 比之中原,在依赖天时为生的草原上,人们对于长生天的信仰无疑诚挚许多,自以为明白了这位的意思,众人努力过一波后便不再叨扰,反倒将目光投向了旁处,打算走迂回路线,务必要让明徽真人感受到他们诚挚的信仰…… 于是继九阿哥之后,四贝勒府也传来贝勒爷偶感风寒,无意见客的消息……… “这些人什么意思?对爷的示好半分不见,宁肯去跪舔老四老九的脚跟儿!” 大阿哥府,原本志得意满的胤禔此刻却是满脸戾气,横臂一扫,桌案上,价值千金的和田玉玉双龙戏珠纹瓶应声而碎。噼里啪啦地声响直听得一众谋士心下发紧…… 早上新程上的章疏也一应散落在地。 “大哥息怒,这些人说是巴结四哥和九弟,倒不如说是巴结园子里那位更恰当一些。”书案一侧,八阿哥弯下身子,将早前一众谋士们呈上的章疏一道道捡下。 地上洒落的茶汤不时沾染因着微蹲落下的襟袍之上,留下一团团茶褐色污渍,在雪白的衣袍上尤显触目惊心。 一直到将遗落的所有文书一一拾起,八阿哥这才缓缓站起身来。 书房内,一众谋士颇觉不忍。 然而上首的胤禔却好似习以为常一般,半点不觉有异,此刻面上仍是一派愠怒之色。 连开口,都带着十二万分的咬牙切齿: “又是老二,莫不是老二如今身旁随意养着的一只阿猫阿狗,都比爷这个未来太子爷来的尊贵不成?” 这话说的,不说胤禩了,连一旁的谋士都忍不住想苦笑。自家爷还真是…… 不说爷这个未来太子有几分真假, 常言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可不是假的,如今连早前伺候过那位的宫人们,走出去都是香饽饽呢。想要求娶的八旗子弟数不胜数。 若非那位同赫舍里氏关系素来冷淡,如今朝堂上哪里还有他佟佳氏得意地份儿?但即便如此,作为母族,赫舍里氏一族沾下的光也不少,即便顶头上那位索额图致仕,如今朝上眼看已经没了手掌大权的朝臣,但满族大姓也好,王爷勋贵也罢,哪个不要给这些人几分面子? 就说前些时候,万岁爷跟前的那位红人佟三爷,因着个勾栏院出身的妾室给了夫人没脸,那位赫舍里氏出来的姑奶奶可是当即二话不说,直接带着儿子岳兴阿回了娘家。最后还是佟国维亲自压着儿子,各种赔礼道歉,好话说了一大堆,方才将赫舍里氏母子给迎回去。 那位不知浅薄的妾室更是被佟国维夫人亲自下令,当场杖毙。 唉! 堂下一众谋士不由轻叹一声。 隆科多如今好歹也是堂堂副都统,又是万岁爷亲表弟,那傲地可是等闲连皇子阿哥都不放进眼里,可如今还不要在自家夫人跟前低头,连美妾都被亲娘活活打死。连屁个怨言都不能有,只因为对方出赫舍里氏。 说句直白些的,便是他家大阿哥今儿真封了太子,也未必能叫佟佳氏低这个头。 想到前些时日对自家爷示好不屑一顾的隆科多,这难道还不明显吗? 众心腹心下也实在想不通,这么多年了,自家爷为何总爱和那位来比。 不过心下这般想着,想到这位的脾气,众人嘴上屁都不敢放,只兀自垂着头,指望着这位火气早些消下去。甭再叫他们这些人,成了这出气的桶子。 好在,也不知八阿哥究竟说了些什么,胤禔面上的怒意总算消减了许多,虽面上仍不大好看,但到底没了一点就爆的架势。 从这所直教人心生逼仄的书房离开,一众谋士心下齐齐松了口气。同这些人一道离开的还有胤禩。 瞧着眼前这位,尤其是雪白袍脚处斑驳的痕迹,众人心下愈发不是滋味了。 “八殿下好歹也是万岁爷亲封的贝子,爷竟也半分相送之意都无?”府门前,一名青衫文士忍不住嘀咕道。其他人同样对视一眼,齐齐露出苦笑: 是啊,哪怕做做样子也成啊!八阿哥一介天潢贵胄,为爷频频出力都尚且如此,他们这些泥地里打滚儿的岂不更加命如草芥。 “说来今日还是多谢殿下抬手之恩!若非殿下纡尊降贵,我等……唉………”青衫文士上前一步,说话间又不由单手负后,长长地叹了口气。 第224章 胤禩神色一如既往地柔和,仿佛丝毫不觉方才被折辱了一般,看向几人目光更是温和尊重:“既是抬手之劳,仲卿又何须如此?” 明明只是大阿哥府中众多谋士的一位,连大阿哥本人或许都忘了这人叫什么,但眼前只见过几次的八殿下,却能清清楚楚地叫出他的字。 青衣文士眼中不觉闪过什么,率先摇头道: “于殿下您不过抬手之劳,于咱们这些人却是大半个月的辛劳。” 在场所有人都知道,以自家爷的性子,若没有眼前这位,怕是那些章疏最后只怕会被当作洒扫的垃圾一般,随意丢弃。 而造成这一切的大阿哥,也只会对他们横生责怪。 更何况八殿下一介皇阿哥,尚能为了他们这些个半分功名都无的草民写下的章疏不惜亲自折腰……… 众人心下如何不心生感念。 似是瞧出了这些人的意思,胤禩心下一叹,到底没拒了这份礼,只温言叹息道: “大哥最近脾气越发执拗了,若是巴尔泰将军还在,那位说的话,或许还能听上一听………” 这话一出,几位谋士脸色愈发难看了许多,若说大阿哥待谁都是这般颐指气使,其实并不是。 起码对于追随的一众将军,甚至兵部中的一众郎中,甚至朝堂上有名有姓的大臣都不至于此,若非如此,尽管占了长子的名头,大贝勒府也不至于有如今的威势。 实际上他们爷也可以同营中将士不醉不归,对手下兵卒照顾有加,可对于他们……… 众人心下愈发发苦: 也是,他们这些身上连个功名都无的白身们,哪怕有再多智计,除了依仗大阿哥,又哪里有旁的指望呢?古往今来,背主的谋士,哪里还有好下场? 至于眼前的八阿哥,有宫中惠妃娘娘在,一句不孝便能将人打落尘埃,更何况对方手中还握着良嫔这块牌。 既然如此,还需要再多尊重吗? 想通了这一点,众谋士更添几分心灰。 见众人这表情,八阿哥似乎也明白自个儿说错了话,神色尴尬了一瞬,连忙转移话题道: “对了,爷这几日入府,倒没怎么见到大侄女儿?” 这次没等青衫文士开口,一旁另一位年长些谋士便道: “大格格前些时日不知为何,跟爷吵了一架,听下人传言,说是因着二格格的婚事。自那之后,大格格便带着几个妹妹去了万岁爷去岁赏下的皇庄上,说是要散心,可一连两个月回来府中的日子屈指可数。” 其实不难猜测,如今为了太子之位,贝勒府正是需要扩张势力的时候,恰好底下几位格格也到了出阁的年纪。 看起来倒是两全其美,但内里如何,哪里是小姑娘说的算呢? 胤禩闻言笑了笑没有说话,众所周知,底线这种东西是可以一退再退地,也不知大哥这些年娇妻美妾再怀,可还记得当年在大福晋灵前的痛不欲生? 而先大嫂,可曾后悔过当年孤注一掷,让几个女儿落得这么个无依之地?八阿哥思索片刻: “这么看来,大哥这几日脾气必然不会太好,你们常日里也多小心些,莫要顶风而行………” 走出大门的那一刻,胤禩目光依然不乏关怀之意,眸光清浅却教人忍不住心下一暖。众人深深一辑: “多谢八殿下提醒!” 不过或是那些个残存的愧疚,几日后,大贝勒府率先传出的不是二格格定亲,而是大阿哥意欲纳侧,对象还是来自蒙古的贵女。 消息甫一传出,正窝在府里悠哉喝茶的胤禟险些一口茶水喷出来: “还纳侧,大哥如今几岁了?” 将近不惑之龄,底下几个格格都快要成家了,这会儿私底下纳个妾室也就算了,大张旗鼓地娶侧福晋,这是生怕旁人不晓得这位打着什么主意。 “快……快给爷说说,是哪家不长眼地?”老九整个人都乐了,好整以暇地看着前来报信的小内侍。 “回贝勒爷,是……是车臣汗部扎日古努德亲王之女。” “哦~原来是那个墙头草啊!” 胤禟意味深长地啧了一声,第二日便将消息当成乐子带给了远在城郊的胤礽。 “二哥你说这大哥怎么想的,车臣汗部虽说如今实力保存不错,但当年对着噶尔丹那跪地叫一个利落,虽说后来被欺负地很了,最后一战也在对付噶尔丹上面出了份儿力,可谁不知道汗阿玛对其芥蒂已生。前些年跑来京城求娶公主更是把皇贵妃得罪死了。” “娶了这么个亲家,这是生怕老爷子没给气坏了。” 当着自家二哥的面儿,胤禟忍不住笑地直不起腰: “到底是哪个精明人儿,给老大出了这么个主意,哈哈哈……” 别说老九,饶是胤礽,也被对方这一手惊呆了,最后只能默然啜下一口清茶压了压惊。最后只能勉强为对方找到理由: “自噶尔丹去世,继任者策凌虽手段不错,可准噶尔分崩已是必然,扎日努徳这人,虽性子有些……但确实是投机的一把好手。” 其实投机已经是胤礽说委婉了。 这人可谓跪地最快,反地最晚,可偏凭着这股子不要脸的架势,凭着保存完好的实力愣是趁着其他部落伤痕累累,再噶尔丹之后咬下了最肥的这块肉。 第225章 这叫拼死拼活亲征三次,还险些送了命去的老爷子心里如何肯痛快? 想想宫里汗阿玛如今这心情,胤礽复又默默饮下了一盏清茗。跟两人走着同样动作的还有四贝勒府的胤禛父子。 “大伯这可真是……呵呵……”年仅十岁的弘晖这会儿都说不出话了。 老爷子那是什么人,最是不吃软更不吃硬的主儿,指望着身后势力庞大便可以叫老爷子松口。 不,老爷子只会想一刀削了你。 到底哪个神人给大伯出的主意? 得到消息这一刻,胤礽心下已经盘算着这两日多往宫里送些安神茶了。 诚如几人所想,看到递到眼前的奏疏,养心殿内,康熙爷简直要气笑了,连日内被一群老台吉们奉承的喜悦在这一刻一扫而空。 整个养心殿在这一刻安静的吓人,半响才听龙椅上那位语气不明道: “李德全,你说说,老大这生下来的时候没落下什么吧?” 落下了什么,脑子吗? 下首,李公公拼命压抑着嘴角不教自个儿笑出声来。不过再不好那也是万岁爷亲儿子,李德全只好舔着脸解释道: “依奴才看,大阿哥常日里虽鲁直了些,但行事万万不到如此地步,许是被哪个不醒事儿的给撺掇了。” 老大的性子,康熙又如何不明白,可心下怒意却也不会因此减少半分,随手将奏疏丢在一侧,微垂着的睫羽间已是暗沉一片: “连个人都弄不明白,竟还想妄图尊位,谁给他这么大的胆子?这般决策,保成便是十岁也断断做不得!” 康熙也万万没想到,没了明珠,老大这智商,简直砍了一半都不止。这儿子,真是糟心的不止一星半点儿。 “二殿下可是万岁爷您从小教导,哪里又是旁的人轻易比的地,对了,前阵子殿下刚遣人送来了一罐莲子茶,最是凝心安神,老奴这就去给陛下您泡上………” 因着倒霉催的儿子,这一夜,一直折腾到许久,康熙爷方才勉强入眠。然而饶是眼前的康熙帝也没想到,真正教人火气三升地,还在后头……… 上灯过后,没过几日便是年宴。因着明徽真人的喜事,今年的年宴愈发隆重了许多。 一盏盏高大的宫灯自神武门起,一直延伸到南门的角楼,整个紫禁城都晕染在一片欢庆的火红之中。连铺就在宫门处的红绸,用的都是上等的江南蜀锦。 天还未亮,一众王公命妇便已经陆续入宫,太和殿上,一眼望过去,皆是密密麻麻的人群,穿着各式的吉袍,不时有留着长辫的蒙古亲贵行走其中,推杯换盏间,倒也端地是一派其乐融融。 这也是胤礽一年中少有露面的时刻,一众王亲献殷勤尚且来不及,如何愿意横生事端。这会儿更是好话一句接着一句。 几位平日里已经快打成斗鸡眼地几位阿哥们,这会儿也一句句哥哥弟弟叫的热络。 看着坐在身侧的宝贝儿子,康熙只觉这几日被老大气地发疼的心口也好上了许多,脸上也久违地多了几分笑意。 可能也就是这份笑意恰恰让某人误会了什么,宴至中旬,只见原本在席下端坐大阿哥骤然起身,执起手中玉盏对着不远处被一众台吉们排挤到一侧的车臣汗部可汗朗声道: “扎日亲王,常言道旦逢良辰,顺颂时宜,本贝勒今日便代汗阿玛敬亲王一杯!愿我大清同车辰汗部永结同好!” 话音刚落,整个大殿内瞬间落地可闻。 第102章 胤禔声音本就洪亮,穿透力极强,这会儿夹杂着一夫莫开的气势,连席间不绝于耳的乐鼓声都被短暂地压了下来。 几乎顷刻间,所有的目光便集在了一处。 “大……大哥他……” 席上,老三一口酒差点没被噎在喉咙里,憨憨老十手里的酒杯什么掉在地上都没察觉,老八低转着酒杯,唇角似有笑意一闪而过,面上却带着恰到好处的讶然。甚至还下意识为其解围: “大哥今日喝的不少,这会儿许是醉了吧!”说着给胤禔今日随行的宫人甚至一旁坐着的大福晋使了个眼色,示意这些人赶紧假托醉酒带大阿哥下去。 可惜碍着大贝勒素日里对这位招之即来,挥之即去的态度,除了意识到不对的大福晋,这会儿愣是没有一个人宫人上前。 倒叫出头的八阿哥给落了个没脸。 一旁的胤禟见状,刚想说什么,想到早前二哥的话,复又闭上了嘴巴。偏在这时,被敬酒的扎日亲王也开口了: “哈哈哈,大阿哥美意,本王今儿就却之不恭了!”说着豪迈地饮下杯中之物。 草原人嘹亮的大嗓门儿,哪怕隔着几座席,都仿若近在耳边。不说众阿哥们了,连一众蒙古台吉这会儿也蒙圈了,狐疑的眼神不断在两者之间轮还。 难道大清和车臣汗部什么时候又达成了新的交易,重修就好了?早前被这货坑成这样,万岁爷真就大度到毫不在意? 莫名其妙被大肚的康熙爷“………” 这下一众阿哥们愈发不敢去看上首老爷子的表情了,胤礽稍稍释放了些许温和的水系灵力在侧,生怕自家汗阿玛真被气出个好歹来。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上首康熙帝面上的笑意已然彻底消失。一代帝王的压力扑面而来,大殿内,不时响起的鼓瑟声也不觉间停了下来。 第226章 到了这一刻,胤禔酒意上头的脑子彻底清醒了下来,哪怕心中再多打算,这会儿也觉得事不大妙,再不反抗,而是顺从地被大福晋以醉酒之名被人带了下去。 一场闹剧过后,鼓乐声再起,然而自始至终,老爷子脸上都不再带有半分笑意。反倒是当事人扎日亲王,充分反应了人不要脸,天下无敌,这会儿还仿佛没事儿人一般,顶着一张弥勒佛似的笑脸,乐呵呵地跟一旁下属推杯换盏。 “大哥也真是,也不想想,怎么可能玩儿的过这位?” 这一刻,连素来不问政事的老九都看出,大阿哥,怕是被这位扎日亲王当作了问路的石子,用作试探汗阿玛态度罢了。 车臣汗部毕竟远在千里之外,身侧又有准噶尔这等心有反骨的清廷大患,即便此时汗阿玛再恼恨,也决计不会轻易再对东蒙出手。当然若是真能同清廷重修旧好,这位亲王也自是不会吝惜一位女儿。 也是了,能在噶尔丹手下苟这么久,这人又岂是表面上那般简单地? 胤禟随口闷了口梨花醉,目光却不由自住地看向了一侧神色难掩焦急的八阿哥。 那八哥呢?大哥今日如此不智之举,八哥早前真的半点不知情吗?作为大哥手边唯一得用的兄弟,八哥又在其中扮演着什么角色? 胤禟并非是善于掩饰之人,一旁正摩擦着酒杯的八阿哥很快察觉出了什么,素来温润的眉目间此刻却带了些许涩意: “九弟方才也瞧到了,大哥府上连个等闲随从都能对哥哥我视而不见……”说话间,胤禩唇角不觉多了些苦笑,杯中的水酒也在下一刻一饮而尽。 明明热闹的节宴,这人身上却无端多了许多寂寥。 胤禟动了动嘴,最后还是选择提醒道:“八哥,汗阿玛不是傻子……” 胤禩执杯的手微顿了片刻,最后也只是微微一笑,对着御座的方向遥遥举杯:“汗阿玛自是英明神武,我等拍马也及不上地。” 总觉得自家八哥如今好似再走钢丝,九阿哥刚想再说什么,一旁老十咋咋唬唬地声音便响了起来: “哎呀,九哥你们在说什么呢?英明神武,世上还有比咱们汗阿玛还精明的人吗?” “对了,九哥前几日不是去拜访二哥了吗,那个有没有美酒………嘿嘿……”胤禟身侧,老十一脸谄媚地搓了搓手,本就因着微胖而憨态十足的圆脸愈发憨了。 这死不要脸地臭德行,想到这些年被顺走的佳酿,老九登时脸都绿了,他这都是什么兄弟啊! 不过经过这货这么一打乱,有些话到底不好再说出口了…… 背对着老八,两兄弟也就顺势你一言我一语地讨价还价了起来。 另一侧,胤禩神色莫名地看了眼正憨笑着摸头的老十,执起酒盏笑了笑没有说话。 靡靡的歌舞声不知何时复又停了下来。今年这场晚宴可谓开的格外盛大,走的也是分外潦草,伴随着上首康熙爷的离去,众王公阿哥也陆续离开。 四阿哥率先一步,在众人羡慕的神情下追上了胤礽的脚步。 宫道两侧,新悬的大红灯笼还未拆下,虽是深夜,二人一路走来却并不显暗沉。转过重华门,只听胤禛突然转口道: “二哥待会儿可是要回园子?这几日宫里怕是不甚太平。” 如果可以,胤禛不希望自家好不容易超脱了的二哥参与其中。自太子之位空悬之日起,所有皇子阿哥的争斗便已然彻底摆在了明面上。胤禛冷眼瞧着,众兄弟里头,没这个心思地怕不过一指之数。 想到这些时日频频跟老八走近的十四,胤禛不由得头疼了起来。 大哥虽说并不算智计过人之辈,离了为其兜底的明珠后更是浑身上下跟筛子一样,但能无声无息将对方坑到这种地步,十四凭什么觉得自个儿可以讨得好处? 凭汗阿玛那虚无缥缈地宠爱?想到倒霉弟弟,正值夜黑风高,素来端方持正的四贝勒难得任性地踢了踢脚边的石子。 洁白的鹅卵石在地上不断翻滚着,在这寂静的黑夜中不断发出声响。反应过来的胤禛瞬间脸僵了大半。 一旁胤礽忍不住勾了勾唇角,素来清雅的声音此刻也带上了些许笑意:“四弟无需担忧,二哥这几日不出意外并没有外出的打算。” 这也就是不会掺和的意思,胤禛僵硬地转了转脑袋,清咳一声才道:“二哥放心,大格格那里,弟弟会帮着照顾一二。” 至于老九,只要没蒙了心跟着老八瞎胡闹,日子再没有比他更顺当地。 胤礽只点了点头没有说什么。各人有各人的缘法,琪琪格也并非温室里的花朵,需要旁人时时留意,日日施舍些花露才能生存…… 随着一众王公大臣陆续离开,诺大的紫禁城复又恢复了寂静,而此刻,大贝勒府,看着被醉醺醺送回来的自家爷,这一刻所有人都察觉到了不妙……… 府中一众妻妾儿女顿时慌做一团。 从始至终目睹了一切的大福晋此刻面色更是苍白如纸,将方才两岁的弘曜紧紧搂在怀中,半响方才反应过来,拉过一旁的侍女急声道: “大格格呢?府里出了这么大的事,难道郡主还要在外面置气不成?” 话音刚落,府中众人也纷纷反应了过来: “对啊,说来大阿哥还是世子呢!郡主再如何,总不至于连亲弟弟都不管了吧?” 第227章 “话说,这些年府上也没亏待过姐妹几个吧?”下意识忘记了因着世子之位,对弘昱的多次出手,一名长相颇为艳丽的妇人下意识开口道。 其他人更是纷纷附和,大福晋张佳氏倒是有一瞬间地犹豫,可是看着怀中尚才不到两岁的弘曜。爱子之心终究是胜过了一切,若是大贝勒府当真失了势,以自家贝勒爷早前的为人,便是皇孙阿哥又如何,照样也要被踩进泥里……… 然而还不等众人再说什么,厅外,琪琪格如霜似雪的声音便传入众人耳中: “不用想了,近段时间内,我不会踏足茗园一步。”朝堂上这点糟污事,何苦污了二叔的清修之地。 丢下这句,琪琪格甚至没有再多停顿一秒,便径自大步离去。徒留一众侧福晋格格们怨愤的眼神,以及张佳氏格外复杂的目光。 仿若一个即将落下的铡刀,时刻悬在众人心上,若说第一日众人包括大阿哥本人还抱有侥幸之心,然而大年初一,所有人皇子阿哥,甚至朝中重臣都陆续收到了圣上亲赐下的福字。唯有大贝勒府,仍是空空一片…… 自晨起时众人便巴巴地望着门口,然而一直到夕阳西下,也未曾得见天使佳音。 这般丁点脸面都不肯给,所有人都知道,大阿哥这次是彻底惹恼了万岁爷。 阖府上下,日日可谓心惊胆战……… 然而小心眼的康熙帝告诉你,这还仅仅只是个开始。 年初第一日上朝,还不等众人反应过来,一大波奏章便冲着大阿哥兜头而下。 众人打眼望去,竟全是年前那段时日,众大臣们上奏恳请立储的奏章。而这些奏章上面,不出意外提的大都是眼前的大阿哥…… 看着上首老爷子丝毫不掩盛怒的脸色,这会儿所有人都知道,这位是真触及了万岁爷的逆鳞。果然下一瞬,便听上首之人冷笑一声: “似尔等这等胸无大义,忤逆不孝之徒,安敢肖想太子之位?” 话音刚落,金碧辉煌的大殿上,瞬间空寂地吓人 胸无大义,忤逆不孝,这是何等可怕的判词,大清以孝治天下,光是一个忤逆不孝便可将这人一辈子踢出皇储之位。 甚至有了这一句,日后不论哪位兄弟上位,大贝勒决计都不可能再受重用……… 此刻直面老爷子的怒气,一众朝臣不由噤若寒蝉。 连素来看老大不顺眼的胤禟都觉得老爷子这话实在太重了些。下首胤禛同胤祉对视一眼,齐齐上前跪下: “汗阿玛息怒!大哥许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汗阿玛,儿臣也相信大哥不会没来由做出这等错事,其间许是有小人撺掇……” 由二人带头,反应过来的众阿哥也一一上前求情。 “是啊,汗阿玛也知,大哥性子素来鲁直,说不得背后就是有小人作祟。”所有人都知道,有了早前那句话,这辈子除了行大不逆之事,大阿哥这辈子已经不会再有任何指望。 这一刻,所有人都不吝惜兄弟情深,纷纷为大阿哥出言辩解。 唯有胤禔本人,自刚才那一句后,整个人仿若失了魂一般,高大的身躯呆呆地立在原地,甚至为自己分辨一句都不能。 忤逆不孝……呵……忤逆不孝,他这一辈子,从小时候为了汗阿玛偶尔看过来的目光,处处跟老二互别苗头,少年时为了汗阿玛一句夸奖,险些将自己葬送在茫茫北漠,青年为了汗阿玛期待的皇长孙生生毁了那个为他操持了大半辈子的福晋。 到头来,得到地竟是一句忤逆不孝吗? 呵,多可笑啊! 这一刻,胤禔挺直地脊背彻底塌下。属于皇长子的骄傲也在此刻荡然无存。 眼看对方竟这般毫无斗志的模样,一旁的三阿哥不由出声提醒: “大哥,你便是不为自己想想,也要想想弘昱,这可是先大嫂付出性命才得来的儿子,大哥如何愿意教弘昱没了前途?” 想到福晋,胤禔原本干涸的双眼总算多了些神采,不过也只是一丝而已。 直直跪在地上,胤禔语气平静无波: “回汗阿玛,儿臣之所以愿意同车汗臣部交好,是有人告诉儿臣。准噶尔这些年在策妄带领下,实力越发强盛,迟早有一日会是我大清的心腹大患。这时候若是有人愿意为汗阿玛分忧,交好其东部车臣汗部,便可有效遏制准噶尔扩张之势,届时汗阿玛必定心下欢喜………” 所以他才会自以为讨汗阿玛关心……… “额………” 这话一出,所有人都不禁沉默了,话是如此,但有些东西康熙爷自己提可以,但旁人,尤其是亲儿子说出来就实在太惹人恨了。 谁人不知,当年万岁爷第一次亲征噶尔丹,结果被噶尔丹那逆贼设计,被困在茫茫沙漠里整整三天三夜,还是在最炎热的夏季,老爷子几乎一度命悬一线。若非太子再晚上一步,怕是老爷子早就没了。 而当时战况未明之际,最先借着兵败举族跪舔噶尔丹地可正是这位车臣汗部,哪怕最终因着种种理由未曾与之清算,可这口气,任是谁咽地下? 尤其是这车臣汗部最后竟还借着准噶尔失利咬下一大口肉,这些年更是兴兴向荣。 说实在的,这憋屈地,连素来温厚持重的张大学士,都觉得老爷子没直接兴兵北上已经是十万分顾全大局了。 第228章 好家伙,临到头来,竟还要被亲儿子指着鼻子教大度? 康熙爷心眼子可真没这么大!可偏偏在大阿哥本人眼里,在那双沾满了滤镜眼神中,自家汗阿玛就应该海纳百川……… 某种方面来说,忤逆不孝这个词倒也并未过激。起码在此刻康熙爷眼中,就是辛苦拉拔长大的儿子,为了权势,一点都不顾自个儿的性命。 还是那句话,有些事康熙自己可以做,但绝不能从旁人口中提出。所以即便听了这个,老爷子这会儿怒气也没半分减弱。 金銮殿上,众人面面相觑,仍是一派寂静。 此时此刻,饶是胤禛都不得不佩服,背后之人当真是高啊!尤其对人心的把控堪称发指。 方才那段话,放到任何一个阿哥朝臣处,都决计不会成的,可偏偏对象是大哥,对汗阿玛抱有极大期待和幻想的大哥……… 真可谓蛇打七寸,一击即中。 胤禛负在身侧的手微蜷了片刻。 “敢问究竟是哪个奸人,竟然敢如此蒙骗我大清的贝勒爷?”一声带着讥诮的声音传来,众人回头一看,原来竟是裕亲王府的三阿哥保泰。 裕亲王府啊!想到多年前那桩旧案,众人也就见怪不怪了。自那件事之后,裕亲王便彻底从朝上淡了下来,府上世子又素来体弱,如今能为的可不就是三阿哥了吗? 因着些许愧疚之意,这时候连康熙都未出手制止。 看来这人啊,得意时还真不能太得罪人了。众人心下暗暗腹诽,目光不由投向了那抹跪在中央的高大身影。 似是有什么难以启齿,胤禔微顿了片刻方才道: “是府中一位姓卫的门客。” “大阿哥口中这位姓卫的门客,是不是经常穿着一身青色长袍,瞧着高高瘦瘦,很是斯文的模样。” 胤禔没有回答,却是默认了。可惜终于能为自家阿玛报仇的保泰可不想就此放过: “倘若爷没记错的话,当年那个上来我们府上赔礼,口齿异常伶俐的青衣文士就是这位吧,这可真是教人印象深刻呢,不过………这么说来,这人在大阿哥府上少说也有十来年了吧?” 说着保泰玩味地笑了笑,在场众人包括胤禛一众阿哥们都一阵无语。 都道一臣不事二主,所谓谋士更是如此,更何况太平盛世,背主的奴才哪里有人看的起。而大阿哥堂堂一贝勒爷,皇室贵胄,竟然被一个养了至少十来年的谋士背刺? 这说出去简直笑死人了,连上首的康熙爷都觉一阵没脸。这会儿也不管老大到底是怎么被忽悠地,当即大手一挥: “胤禔不谙君臣大义,数次觊觎太子之位,结党营私,朝堂之上,断不能容此忤逆之徒,即令闭门思过,非令不得出!” 这几乎便是圈禁了吧,话音刚落,众人心下骇然,齐齐跪倒在地。 “汗阿玛!” 唯有胤禔本人一脸麻木地接下了旨意。 “儿臣……叩谢汗阿玛恩典!” 第103章 随着小太监一声尖利的退朝声,金銮殿内,人群如流水般飞速褪去,只余一众阿哥们还站在原地,看着被下人搀扶着,脚步蹒跚的大阿哥,哪怕早前诸般不痛快,如今心下却平添几分悲凉。 正月里紫禁城刚下过一场大雪,清晨时分,外面仍是一片灰蒙蒙地白。走出大殿,胤禟下意识打了个寒噤,看着一旁眉心微敛着的老四突然开口道: “四哥,你说汗阿玛此次如此震怒,究竟是因为扎日亲王,还是众大臣们日日上书的太子之位?” 似是没想到老九如今竟也有这般觉悟,胤禛先是稀奇地瞅了对方一眼,最后目视着远处白茫茫的宫道,答非所问道:“大哥武力超凡,又是两次随汗阿玛征战,这些年在军中势力并不算小。” 四阿哥走后,胤禟许久说不出话来。 新年伊始,因着大阿哥的事,整个紫禁城都仿佛安静了下来。一众阿哥们该聚会地聚会,该赏诗地赏诗,早前地屡屡争锋好似从未发生过一般。 然而平静地湖水下方,还是有什么正发生着翻天覆地地变化。 大阿哥彻底没了指望,随从者未免牵连总要另寻新主。任是谁都没有想到,不过区区月余,大贝勒麾下从属竟有大半都投到了八阿哥身上,甚至连军中势力都倒戈到了这位素以温雅为人称道的八贝子。 众人这才猛然发觉,原来不知不觉间八贝子身后已然汇聚了不少势力。即便早年未能赶上前头几位兄弟受封旗主,然打从娶了八福晋,安亲王所领正蓝旗已然彻底向其靠拢,这些年于广善库更是广结善缘,在外交好一众大臣,于内又与裕亲王府出身的保泰私交极佳,迅速在宗室中占得一席之地。如今前脚接手大阿哥手中之势,后脚就有初出茅庐地十四阿哥崇拜追随。 众人掐指一算,原来不知不觉间,这位八爷竟有了后来居上之势。 二月初,八贝子府,一场周岁宴竟是来了大半朝臣,据说当日光是没能踏入大门儿地,都绕了整个朱雀街那么长呢! 所谓声势煊赫,莫过于此! 八爷府的这场周岁宴一直到立夏仍被人津津乐道,连久居园子的胤礽都有些耳闻,而大贝勒府,大阿哥得到这消息却只是满目悲怆地笑了笑,那日金銮殿一行已经折去了这人所有的锐气,此刻只余冰凉刺骨地酒液自喉间倾泻而下: 第229章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老八啊老八,爷这场,输的不冤,不冤啊!哈哈哈哈………” “爷!”见自家爷如此,一旁的心腹太监实在忍心不下:“您难道就这么看着,看着那位踩着您上位?” “他八阿哥算什么,不过一卑贱之人所生,换做早前,只配给爷提鞋地份儿,如今瞧爷失势,竟也这般张狂了起来?且看他如今的架势,怕是早年没少撬爷您的墙角?” 他小德子就不信了,这些人倒戈的如此迅速,少了那位早前的经营。 书房内,小太监一张尖利的脸满是愤愤不平,大阿哥嘴角忍不住溢出些许苦笑。 这些胤禔又何尝不知,胤禔为人急躁,却并非蠢人,不过为太子之位冲昏了头罢了,待到大脑中涌动的热意褪去,很多事情如今再明白不过。 很快又是一杯烈酒下肚,空荡荡的房间内,小太监只听得一声冷到极致,却又莫名笃定地嗤笑:“呵!老八啊老八,爷等着瞧你的下场!” 时间一晃便到了端午,胤礽虽是清修,园中一众小侍女们却是极爱热闹地,一大早便特意跑到后山,新长出的竹叶带着雨后春露的清香,层层包裹着软懦香甜的糯米红枣,连胤礽都不忍住多用了一些。 许是灵气滋养之故,茗园这边的植物蔬果总是格外鲜甜许多,桂嬷嬷已年过六十,却还是闲不下来的性子,索性便带着汀兰几人在后山处开了几块儿地,早前不过种些瓜果时蔬,等发觉了这点子妙处后,渐渐地,胤礽常日里一应食材大都取自此处。 四阿哥偶尔过来,还会像模像样地拿起锄头亲自锄上几下:“若是天下庄稼,都有这般长成,底下百姓也不至诸般困顿………” 得,这位什么时候都不忘这忧国忧民地德行。胤礽心下暗忱,老四这性子,不论当皇帝还是王爷,都是少不了地劳碌命。 不过近段时间,朝中大事频发,胤禛却是难得清闲了下来,连往园子里跑地次数都多了起来。胤礽颇有兴致地看着眼前一边熟练地剥着粽子,一边还能抽出嘴来冷冷回怼小九的四弟,不得不承认,有些人,对局势的敏锐程度简直天生地。 “二哥这里的东西就是好吃!”临近湖边的亭榭下,胤禟狠狠剜了一眼对面儿的老四,满是食物都塞不住这张破嘴: “哪像宫里头那些,年年变着花样来,偏每年味道都是差不离儿地。今儿我可得在二哥这儿吃饱了再进去。” “宫中精细惯了,一种食材数十种工序,确实少了些风味。”说实话,在宫里住了这么些年,胤礽也不大爱那些东西,连每年一度声势浩大的龙舟竞渡次数多了也觉地不过如此。 一行人就这么聊着天,一直到晌午十分方才慢悠悠地踏入宫门。 澄虚榭内,鼓舞声漫天,福海之下,所有赛手已然全部就位,除去康熙帝,此刻人已经来得差不多了。专属于八阿哥的席坐内,此时更是围满了人,前来敬酒之人可谓络绎不绝,端地是一派烈火烹油之势。 胤禟张了张嘴,可看着人群中心八哥那张温雅如旧,却隐隐带着志得意满的面容,最后这双腿,还是没能踏得出去。 聪明如八哥,慧察人心到了如此地步,当真会不懂吗? 养心殿内,比之前些时候,胤礽敏锐地发觉,自家汗阿玛头上的零零落落的白发复又新添上了一些。越到后面,养身丹的药性只会愈发趋近于无,以胤礽如今的修为,已然看出了眼前之人看似强健之下的种种隐患。 而这些症候,在大哥被彻底圈禁之后愈发明显了许多。 胤礽想,大哥有一点是没有错的,在汗阿玛眼中,大哥这个长子份量必然不会比他更重,却绝计不比旁的兄弟们来地轻。 “汗阿玛这几日瞧着又消瘦了许多,公务再是繁忙,也该好生歇着才是。”心下微叹,胤礽到底什么也没说,只将桌案上垒成一摞摞地奏折放置一旁,温言劝道。 不知过了多久,方才听到案上那人轻叹道:“现如今还盼着朕长命百岁的,也只有保成你了。” “汗阿玛……” 轻拉着自家儿子的手,比之胤礽光洁如旧,康熙此刻手上已经不可避免多了许多褶痕,岁月从来无情,即便每日锻炼,仍然避免不了松垮地痕迹。 素来威严仿佛无懈可击地帝王此刻难得露出了些许疲色。对任何人而言,体力精力的衰退都是件极可怕的是,何况权掌天下的帝王呢? 这一刻,胤礽竟然从自家汗阿玛身上看到了不安。 是的,不安,有托于自小危机四伏地环境,哪怕日后手握大权,康熙心底最深处仍是极度不安地。每每生病,亦或全身无力之时,康熙便不可避免地想到幼时,那段即使发了天花危在旦夕,却被随意打发在宫外的日子。 想到年幼的自己浑浑噩噩地扒着车门,眼睛一瞬不瞬地望着眼前朱红色的城门,紫禁城是如此高大宏伟,可那么大的城池中,却唯独容不下一个小小的他。 想到刚登基那会儿,那个人在他面前一刀将最爱的小马驹连头砍断,温热地鲜血溅了他一身,连同身上明黄的龙袍,彼时的小玄烨已经知道,那只是一种震慑,一种示威的手段。 但一到晚上依旧做了一整宿的噩梦,梦里的他就如那条小马驹一般,被那人强按在地上动弹不得,眼睁睁看着巨大的铡刀狰狞着向着自己劈来……… 第230章 权势地位的种子也在那一刻彻底长成参天大树。 “保成,幸好………” 后面的话康熙没有再继续。 空荡荡的养心殿内,不知是谁传来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 踏出殿外地那一刻,康熙身上最后一点脆弱也彻底消失,又成了那位权掌天下,将一众异心之人压地死死地当世帝王。甚至在水榭内,看到被一众朝臣拱做一团的老八,面上也不存在丝毫异色。 须臾,一望无际的江河之上。 恍若雷鸣般的鼓声响起,不断持续地呐喊声自四面八方而来,年轻的力士们不断挥舞着手中的船桨,腰间火红的宫绦随风而动,将整个江面染做一片赤红。 水榭内,众阿哥们推杯换盏,将心思牢牢锁在一方笑面之下。 许是方才在自家二哥那里吃的多了,看着眼前满桌的珍馐,胤禟直只觉胃中隐隐发疼。 端午过后,许是终于亲眼目睹了自家儿子如今的煊赫,素来将谨小慎微刻在了骨子里的良嫔终于忍不住频频召见八福晋。 “明薇啊!”延禧宫侧殿,一名身着浅碧色宫装的美貌妇人小心翼翼地拉着眼前儿媳的手:“额娘知晓,你素来是最懂事地,常言道夫妻一体,胤禩如今这般,额娘心下总觉得不踏实………” 轻觑着来人愈发冰冷的神色,良嫔微不可见地低了低头,嘴上却仍是道:“这路啊,总要一步一步地走,何况如今胤禩如今已经有了爵位,等闲无人轻视,连带着额娘在这宫里也无人敢欺,这般神仙日子,哪里有不好了呢?何苦再………” 可惜话还没说完,只听“啪!”地一声,伴随着一声清脆地声响,良嫔下意识捂住手背,抬头却见眼前儿媳眼中早前的温和已然彻底不存,此刻只余一片寒冰,正冷飕飕地朝着来人直射而来: 良嫔下意识打了个冷颤。 “神仙日子?哪里不好?”郭络罗氏简直要冷笑出声,微微上挑地眉眼愈发多了几丝凌厉:“这话旁人说也就算了,额娘您是怎么说的出口地?” “也是了!”环看了一圈明显崭新的瓷器,有些还是近日才被人送进府里地,实在眼熟的很。郭络罗氏嗤笑一声:“额娘您只需要每日在佛堂里抄些子无用的佛经,等爷来了送上一碗熬了百八十遍地汤,自会有爷替您打算一切,替您在外面给旁人伏低做小吃尽苦头。” “明薇………” 万万没想到会被素来待她不错的儿媳如此做想,宫装妇人几乎颤抖着声音道。被亲媳妇方面给了没脸,哪怕此刻室内只余下婆媳二人,良嫔仍觉不堪到了极点,如秋水一般睑瞳不觉轻颤着。 可惜即使如此,却也只换得眼前之人无声冷笑。像是这些时日所有愤怒终于聚在了一处,郭络罗氏难得对着眼前之人怒目而视: “额娘,爷头十来年在大阿哥伏低做小,底下任人驱使您不是没看到,可您做了什么?但凡您争点气,让汗阿玛给您换了宫室,不要在惠妃娘娘手底下讨日子,我们爷也不会如此被动。” “前些时候,爷过的艰难,媳妇特意进宫,数不清的好东西送进来,让您在新来的秀女处笼络一二,不说为爷说句好话,哪怕在后宫有一二耳目都不至于教爷做了那睁眼瞎子,可您呢?” “万岁爷一向不喜前朝后宫……”良嫔尽量解释道。 可看着眼前人微发低下来的声音,郭络罗氏只觉越来越气。索性也不再多言,直接站起身来,高高地俯视着眼前懦弱了一辈子的女人: “额娘放心,媳妇不蠢,我们爷更不蠢,您能想到地,宫里旁的阿哥爷们能想到地,我们爷如何能想不到,可没办法,谁让我们爷倒霉,摊上了您这么个额娘呢?” 无视着背后之人愈发颤抖的神色,郭络罗氏紧紧绷直着脊背,手心里的帕子几乎被揉到变形: “我们爷这样的出身,如汗阿玛这般渴求完备到了极点的人物,如何愿意以大业托之?所以爷从来都知道,这宫中所有阿哥都可以“不争”,都可以温顺恭良等待汗阿玛垂青,唯有我们爷不能!” 因为注定是永远等不到地,郭络罗氏轻拂了拂绣着魏紫图案地袖口,最后一次对着身后道: “跟额娘您不一样,哪怕要撞破了头,我们也会去争,会去抢,额娘您便是不愿意帮忙,起码莫要如今日这般,享受着我们两口子拼命争抢来的福气,说出这等惹人心烦地话!” 一直到眼前紫色身影彻底消失,良嫔方才脚下一软,重重跌坐在地。 第104章 芒种过后,紫禁城愈发炎热了起来,有时大半日地竟连丝风都没有,耳边尽是聒噪的蝉鸣,整个紫禁城都仿佛漫着一股燥意。 因着担忧自家汗阿玛的身体,胤礽这段时日入宫不免频繁了许多。爱子在侧,康熙这段时日紧皱着的眉宇也不觉松散了些许。甚至得空时,偶尔也能跟自家儿子在园子里垂钓个半日,勉强算做一番雅趣。 然而所有人都知道,太子之位一日不落定,朝中纷争便是无休无止。 这一日,胤礽刚入宫,便敏感地察觉出了不对之处。临近黄昏,天色一点点暗下,几人身旁的鱼桶已然接近半满。 “这宫里的鱼儿啊,就是不若保成那里的灵巧!明知这杆儿上吊着地是个无底之洞,偏非要赶上来咬上一口………” 第231章 留下这句意味不明的话,康熙这才随手将鱼竿丢给一旁的宫人,慢悠悠地从椅座上起身。身侧,纳兰明珠同胤礽对视一眼。 “纳兰大人,今日朝中可有要事发生?”临出宫之际,胤礽特意问道。 远离朝堂日久,茗园内也不会有人不长眼拿这种事来叨扰,因而这会儿,胤礽消息不免闭塞了许多。 纳兰容若微微颔首,方才道: “今岁雨水过于充沛,江南那边也有不少地方遭灾,虽目前来看尚不算太过严重,但南边已有不少传言过来。” “传言?” “无外乎储位空悬,朝纲不定,长此以往,于我大清国运无益……”纳兰容若轻笑一声,压下即将溢出口的讽意。 第一次听到这般“新奇”的说法, 饶是胤礽也半响无语,实在想不通储位之事,于黎民生计又有何关联。 “这般传言竟还能泛滥如此,看来这人在江南一带势力必不会小。”江南啊!胤礽还记得早前随汗阿玛南巡之时一闪而过的迤逦风光。 怪不得汗阿玛今日如此生气,全国赋税,江南独占其四,不论粮米盐运皆是重中之重。在这里动手脚,跟在自家汗阿玛心上插刀又有何两样?不过……胤礽想了想: “曹寅应当不至如此不智吧?” “曹大人自去岁起便病的起不得身,身下唯一嫡子也是个身子弱的,如今织造府府大都由其弟曹二爷。”想到曹寅,纳兰容若眉间不觉带了几分可惜。 所有人都知道,曹氏荣华大都系于早前的奉圣夫人,如今则是尽数归于同万岁爷走着自小情分的曹寅一脉,一旦这两人去世,失了帝心的曹氏一族不说在江南继续呼风唤雨,怕是连守住己身,不被曾经压在身下的众势力生吞活剥已是艰难。 早前康熙帝为何甘愿冒大不违为一介包衣之女赐婚宗室郡王,其中未尝没有保全之意。 然而如今看来…… “这人心总归是不知足地………”想到万岁爷,纳兰容若不觉摇了摇头。 被自己最为信任,百般打算的心腹如此背刺,万岁爷如今心情可见一般。 胤礽心下也难得沉重了许多。 儿子,亲信,友人,或许这皇权之路本就是一场逐渐失去一切,终得孤家寡人之路。 离宫前,胤礽最后一次看了眼朱墙绿瓦,彩画雕梁的紫禁城。 七月,也是紫禁城最为炎热的时候,朝中关于立太子之声愈发鼎沸,仿佛一夜之间,大街小巷上便传遍了有关储位空悬,不利国本的消息。甚至连芝麻绿豆一般的小事也能牵扯到国运上头。朝中大臣见此更是频频发力,每日数不尽的奏章如流水般送入养心殿…… 这形势,稍微聪明些地都赶紧将自个儿缩在壳子里,这几日,胤禛更是连自家二哥所在的茗园都不再过来。胤禟在府中更是急得团团转,最终还是从小到大的感情胜过了一切。 这日一大早,已经在府里窝了数日的胤禟终于还是来到了马厩。 看着自家爷疾驰而过的背影,饶是不知事的小丫头都被吓得面无人色:“福晋,爷这………这……” 反倒是董鄂氏神色淡定,看着眼前空落落的马厩,仿佛早有预料一般: “无事,以咱们爷的性子,有些南墙总是要撞上一撞地。” 八爷府,胤禟过来时时辰还早,八爷两口子这会儿还在内院用膳,听到消息胤禩难得愣了片刻,须臾面上却是多了难得真切地笑意,连口中的奶馍馍都未用完,便疾步走了出去。 书房内,胤禟此时脖子上汗都出来了,也不知是被热的还是急的,这会儿见人过来不等打招呼便急急开口道: “八哥,汗阿玛是什么样的人八哥你在清楚不过,想要用这种方式逼汗阿玛松口那是不可能地,就算当下真成了,日后那也是他老人家眼中钉,肉中刺,恨不得日日除之而后快………” 更何况,以汗阿玛的性子,真正能成的可能性实在太小了…… 看着眼前之人仍是不为所动的面容,胤禟语气愈发急了起来,只恨不的冲上前来将这个执迷不悟的人摇醒: “八哥,为着这不到不到三分的可能,冒这么大的风险,真的值得吗?” “值得吗?” “值得………呵!” 晨曦的微光透过四四方方的格子楞窗照入书房,口中反复琢磨着这句话,只见胤禩突然笑了起来。 不似早前温雅地,谦恭地、仿佛永远完美无缺的“八贤王”,此刻的胤禩素来完备的面容上,仿佛有什么正在一寸又一寸地裂开。 “九弟,没想到有朝一日,这句话竟能从你口中说出。”胤禩略带轻嘲地视线一寸寸扫过眼前之人,不知过了多久目光却突然多了几分悠远: “小时候,咱们几个兄弟中间,九弟永远是那个最敢做敢为地。别人都怕惹汗阿玛生气,九弟你不怕,旁人都怕得罪人,但九弟偏不屑伪饰……” “还记得当年汗阿玛最喜欢的那座珐琅写字人钟吗?九弟第一眼瞧见就喜欢上了,明知汗阿玛不可能割爱,九弟还是在养心殿外磨了许久,最后还在一众宫人阻拦下将他尽数拆了………” 提及小时候熊成这样的德行,胤禟忍不住微愣了片刻,随后便听那人继续道: “那么究竟是从什么时候起,九弟开始瞻前顾后了呢?” 第232章 “是从九岁那年因着二哥提醒,终于入得了汗阿玛的眼,还是这些年手中愈发拥有的一切,圣心,地位………”看着来人身上腰带处象征着贝勒身份的东珠,胤禩直视着眼前之人的眼睛,毫不客气直言道: “九弟你扪心自问,若是九弟今日不过一不得圣心,在外头被人诸般轻视的光头阿哥,你愿不愿陪八哥去赌这十分之一,甚至百分,千分之一的赌局?” 胤禟张了张嘴,方才发觉此刻竟是无言以对…… 不得不说,不论对人心的揣度,还是口舌,八阿哥都胜过眼前的胤禟太多。 “可是八哥,就算是权势地位,八哥如今也得到了,那张椅子,你就非要不可吗?况且有二哥在,汗阿玛寿数注定不凡,八哥你又何苦这般着急?” 听到这个,胤禩却只笑笑难得没有说话,反倒缓步行至一座明显看出是新添的书架前。随着对方的动作,九阿哥这才发觉书房内,不知何时又重新多了这么些书册。且看封面所书,竟多是杂术,道经一类…… 八哥什么时候也看起这些了。胤禟还没来的及疑惑,却见眼前之人已经施施然从书架中将一本略显陈旧的古书拿出…… “九弟,你难道没有看出,汗阿玛最几年明显精力甚至样貌俱是不若以往了吗?” “按理来说以二哥的医术,和对汗阿玛的感情,断不止于此地………” 话音刚落,胤禟瞳孔骤缩,八阿哥脸上却多了几分笃定,习惯性将单手负于身后,温润的目光从眼前之人面上一扫而过。 胤禩唇角不觉勾了勾: “八哥这段时间一直在想,既然修真之事千年前便曾有之,为何自古以来从未有一位帝王能够得以长生?那日九弟也曾看到,修士能力强大如斯,甚至可同天雷对抗。可莫非自古以来所有修士皆是不慕名利不成?” “这般强大的力量,当真没有丝毫限制?” “联想到二哥这些年愈发抽离的态度,若我所料不错,起码有两样,对方是决计不可插手的,而其中之一也是最关键的一条,便是这帝王寿数………”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窗外温煦的朝阳不知何时也逐渐变得刺眼。 此刻八阿哥再平静不过的语气于胤禟却是仿若平地一声惊雷,炸的人脑中一片眩晕。然而眼前之人却没有任何放过对方的意思: “汗阿玛如今已然将近花甲之龄,而爱新觉罗氏自入关以来,从未有长寿之君………” “九弟,就算这样,你也觉得八哥我,不该赌上一赌吗?” 直视着眼前之人难得震惊的神情,八阿哥看似平静的面容下眼中却是毫不掩饰地熊熊燃烧着的野心。 不论用什么方法,只要他能登上太子之位,他爱新觉罗胤禩自然有法子让汗阿玛动不得他! “九弟你自小顺遂,从无到大人胆敢轻视于你,想要的什么都能得到,自然理解不了八哥孤注一掷的决心!但九弟今日还愿意踏足哥哥的府邸,这个情分,八哥永不会忘………” 除了当事人,没有人知晓今日两人都说了什么,只知晓胤禟离开之时,背影是从未见过的颓唐……… 许是这些时日朝堂不断有人进言,许是沸腾民意不可轻视,八月初十这日,康熙终于亲自在大殿上松口,其后更是明旨将在三日之后,由众朝臣亲自推举太子! 此旨一出,朝堂之上瞬间沸腾。八阿哥府上,短短时日更是门庭若市。然而府中之人却并未如传闻般欣喜若狂。 书房内,胤禩最为亲近的谋士何焯不由轻叹一声:“不愧是万岁爷,手段果然了得,仅仅一道旨意便直接将这一切彻底由暗转明。” “如今,咱们竟是进也不得,退亦是不得。” 进,不论成功与否,八爷身后党羽必然彻底暴露在龙椅上那位爷跟前,今日投上的所有人都会被轻而易举的打上八爷的标签,被万岁爷深深忌惮,更甚者一个结党营私的罪名也并非没有理由。 退,所谓士气一道,一进二退三而竭之,更何况事情在他们手下被推到这一步,领袖若是在此时退下,必将臣心尽失。 “万岁爷这是在逼爷做出抉择啊!” 寂静的书房内,何焯突然深深地叹了口气。 “其实选择已然很明显了不是吗?”轻扣着案上的檀木,胤禩语气淡淡。看似选择很多,其实真正摆在他们跟前的从来只有一条路。 至于帝心,胤禩嗤笑,从来没有的东西又何来选择之地呢? 显然何焯也并非不明白,只临到最后,却仍是谨慎地低头问了一句:“万岁爷到底用意不纯,爷咱们这边是否留手一二……” “不用!”胤禩掌心向上,制止了眼前之人的未尽之语,原本温润的眸光此刻却是毫不掩饰地锋锐: “既然汗阿玛想探爷的底气,那便教汗阿玛看看,便是三日后当真毁诺不愿立爷,旁人这个太子之位也决计坐不稳当!” 而他,也决计不是大哥这般可以随意圈禁之人。 显然这一刻,胤禩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果然,三日后,原本金碧辉煌的朝堂之上,此刻却仿若一个巨大的闹剧,看着眼前奏章之上几乎超过大半的“胤禩”二字,甚至连心腹重臣马齐及亲舅佟国维等人赫然在列,康熙数日以来积攒下的愤怒终于彻底迸发而出,当即对着两位重臣怒斥道: 第233章 “今你二人与之为党,殊属可恨,胤禩一味仁弱,喜好虚名,倘今日立其为储,来日朝政岂不尽在尔等之手?”言外之意,别以为朕不知道你们这些人究竟打的什么小算盘。 至于大堂之上仿佛已经有所预料的胤禩,更是教康熙恼恨之极,甚至半年不念父子情义,当堂说出: “胤禩系辛者库贱族所出,心高阴险,如何能当大任?” 这话一出,在场所有阿哥们俱是三魂失了六魄,连自以为做好准备的胤禩此刻都不由得腿脚一软,险些瘫软在地。 辛者库贱族……呵……贱族…… 原来额娘服侍了汗阿玛几十年,临到头来竟仍是辛者库贱族,那他又算是什么呢? 消息传来,连胤礽手中的白玉棋子也不由微顿了片刻。 这一局看似八弟输的彻底,可汗阿玛啊汗阿玛,胤礽不由得微微阖眼,再您在说出辛者库贱族一词之后,又究竟赢下了几分呢? 权势,父子……琢磨着这几个词,胤礽突然就没了对弈的心思。 第105章 胤礽再次出关时,秋日已至,听雪阁外,早前大片盛开着的西府海棠如今只剩下泛黄的枯干以及零星的几朵粉红色的花瓣。倒是小坛内,新开几枝的墨菊正是颜色最好的时候。 琪琪格过来时,小榭内,胤礽正在同自家九弟小酌。自打上次老八被老爷子毫不留情地斥留在家,连冲上去求情的十四都险些被君父斩杀,素日里张扬肆意的胤禟这些时日也沉默了许多。 不过在自家二哥这里,胤禟素来不爱提朝堂上那些个烦心事,这会儿老远见琪琪格过来,还满脸热情地朝大侄女儿挥了挥手: “二叔九叔!”琪琪格上前微微一礼后方才坐下。 距离大阿哥出事后,这还是第一次见琪琪格过来这里,胤礽不免多问了几句:“这些时日府上可还好?若有为难之处尽可使人过来,琥珀那丫头前些时日还念着你呢?”一旁的胤禟微啜了水酒,也跟着开口。 “啧,内务府那群人素来惯是拜高踩低地,大侄女若有为难之处不必客气。” “琪琪格谢过两位叔叔,多亏几位叔叔照拂,府中日子尚还过的去………” 看着对方眉间难掩轻松的神情,二人都知道,这话并不虚。都是自己人,琪琪格这会儿也不打算掩饰什么,把玩着手中青玉色的杯盏,神情中带着明显如释重负: “说来可笑,不瞒二叔,九叔,打从阿玛出事后,侄女跟几个弟妹日子反倒更好过了些。” 不必担心为了权势牺牲妹妹的婚事,也不必担心弟弟被后院那么些女人暗害了去。 任谁也想不到,自额娘去世后,这段时日竟是她们姐弟过的最自在的时候。 如今所有人都知道大贝勒府彻底没了前途,府上的顶梁柱可谓一夕倒塌,依附在其身上的妻妾儿女自然深受影响。唯独大格格,却并未受到大贝勒影响,不止被茗园那位殿下看中,几位叔叔关照,就连老爷子对其的态度也未受到其阿玛影响。每逢节时,宫里的赏赐从未落下。 作为府中如今唯一的指望,谁又会真的跟几人过不去。毕竟妻妾也好,子女也罢,争宠争的可不就是前途二字吗? 甚至如今大贝勒府上,除了还没有子嗣榜身的,等闲连大阿哥都不愿搭理了。 这可真是,兄弟两人齐齐对视一眼,就连胤礽都不知道说些什么。一旁的胤禟也顺势转变了话题: “对了,听说二侄女好事将至,具体什么情况也跟叔叔我说道一声,放心,你九叔我旁的没有,给侄女儿添点嫁妆还是做的到地。” 说到妹妹,琪琪格眉眼难得带了几分柔和:“大婚时间就定在下个月月中,人选是四婶帮着挑选的,工部尚书章佳大人嫡次子,人上个月已经进了銮仪卫。” “哦,是那老头子啊!” 轻敲了敲折扇,胤禟这些年跟工部打交道并不算少,很快就将那位从脑子里挖了出来。 “工部那老头子最是谨慎精明不过,想来日后必不会不识趣亏待了二侄女儿。”看来老四寻这门亲事还算用心。 以这老头子谨慎到滑不溜手的德行,说不得早前大哥府上煊赫的时候,人家反倒还不乐意呢。 胤禟暗自咋摸了一波,突然发觉几个侄女如今其实反倒正好,夺嫡形势日后不论再严重,也等闲挨不到早早出局的大阿哥身上。二格格好歹出身贝勒府,上头还有个厉害长姐,最关键的是同自家二哥关系不错,光是这一点,就不乏好人家愿意来求。 这么说来,没了大哥四处经营,几个侄女儿,甚至侄子反倒更好了。 这可真是,叫人唏嘘不已,胤禟复又仰头干了杯水酒。 二格格成婚那日,胤礽虽未亲至,却也叫人送了不薄的礼,胤禛几位叔叔也颇给面子。章佳老头子一整天都是红光满面,哪怕如今大贝勒一蹶不振,也等闲没人敢轻视底下几位格格。 胤禔呆坐在书房内,听着外边鞭炮声不断,突然想起了刚成婚那日,福晋是不是也是这般满心欢喜,被一群人声声祝福着嫁了进来,可最终却未曾真正得到善待。 是的,直到今日,在几个女儿愈发冷漠的态度下,胤禔终于愿意承认,不论是早前视后院若无物也好,为其数次跟额娘顶撞也罢。带给福晋的从来只有无尽的负累与难堪……… 第234章 而在他十几年如一日为着嫡长子漠视冷待亲女下,福晋她作为亲生额娘,怕是没有一日是不痛苦地。所以那一日才会走的如此决绝? 是不是阿婉也以为,在嫡长子与她面前,自己选择的一定会是前者?如若不然,必是会迁怒于她,甚至还有前头几个孩子?才会那般不给自己留下一丝余地? 门外一片喜气声中,大阿哥突然痛苦地捂住了满是青渣的脸。 祭过灶神,很快又是新的一年,任是谁也没想到,康熙爷对于八阿哥竟然绝情到如此地步。被圈禁在府的大阿哥尚且收到了老爷子亲赐的福字,甚至得以带家眷入宫。而八阿哥那席,从头到尾只有八福晋一人,顶着周围堪称奇异的目光,执着酒盏挨个儿敬过一众皇子阿哥,甚至宗室亲眷。 “我们爷今儿不再,这杯酒便由妾身代为相敬。”说着干脆利索地仰头将杯中之物一饮而尽。 这份得体大方,饶是对这人素来不怎么看的惯的众福晋,甚至席上一众兄弟,此刻也不由得心生几分敬意。就连恨毒了这两口子的惠妃,今日都罕见地没有挑刺。 反倒是良嫔,自打那日之后许是无颜见人,亦或是打击太大,一直称病闭宫。至今除了延禧宫众人,还未有人见过。 因着早前那场事故,十四被打了整整五十余杖,此刻脸色不免带了些苍白。见老十三这会儿正亲亲热热地跟自家四哥跟前说话,当即搁下酒杯,一瘸一拐踱着跟汤老鸭似的步伐挪了过来。 靠近胤禛时,还特意哎呦两声,将受伤的腿特意搁在老四跟前。 “呦,十三哥这是正在跟四哥说什么呢?能不能加上弟弟一个?”还不等两人说话,就见这人复又道: “不过弟弟我这腿实在不甚方便,两位哥哥许是要委屈跟着弟弟往一旁坐会儿了。” 对面正相谈甚欢的两人齐齐无语,话说老十四这份儿不要脸劲儿也是没谁了。 合着话都给你一个人说完了? 十三尚有些尴尬,熟知这货本性的老四压根儿不想搭理,此刻连眼风都没动过一下。 但十四是谁,继胤禟之后宫里又一位猫嫌狗憎的混世魔王,哪里是好打发地,当即不要脸地伸手摸了摸自个儿被打的皮开肉绽地臀部: “四哥,十三哥,你说弟弟我这腿会不会好不了了?而且弟弟我这么年轻,万一留下后遗症可怎么办?”十四苦巴着一张脸,巴巴地看向两人。 胤禛冷着脸不说话,一旁的十三这会儿终于明白这货又是唱念做打地究竟所谓何事?偷偷看了眼自家四哥,这才僵硬地扯了扯嘴角: “十四弟放心,宫中太医俱是个顶个的好手,必然不会让十四弟身上留下什么症候………” “可是弟弟过段时日可要去西大营当差了,若是这幅模样,岂不教汗阿玛面上不好看,也叫四哥面上不好………” “毕竟谁都知道四哥手上好药可是不少,若是连亲弟弟都不舍得给,那也太冷酷无情了吧?” “你说是不是啊四哥?” 十四一副我在为你考虑,语重心长地模样,成功看呆了一旁的十三。 话说见过不要脸,没见过这么不要脸地,问人要东西这般理直气壮,十三今儿可是长见识了。反倒一旁胤禛早已经习以为常,这会儿连眼皮都没抬过,只淡淡撇了这人一眼: “便是爷给了,你当真会用不成?” 毕竟这可是向汗阿玛,向如今的八爷党甚至众朝臣表明兄弟情深的证据。 听出对方的言外之意,十四脸色有一瞬间地讪讪,不过很快便理直气壮起来:“用不用是弟弟我的问题,给不给可是四哥你的问题!” “四哥也不想被汗阿玛以为是冷酷无情之辈吧?” 可惜了,这点子威胁对胤禛屁用没有,要兄弟情深,旁边十三人还好好搁这儿站着呢?哪里有这货的份儿,瞧这货最近蹦跶地挺欢腾,胤禛最后只低声警告了一句: “别把汗阿玛跟老八当傻子。” “嘁、不给就不给,小气鬼,铁公鸡!”十四心上骂骂咧咧腿上一瘸一拐地挪回座位,见他吃瘪,一旁的老六不由得轻嗤一声: “四哥什么人,想从他手上占便宜,十四弟最好消停些!” 这话一出,十四本就不好的脸立马就拉下来了,若说对老四,十四最多有些看不惯这人态度,心下还是有几分亲地,要不然也不会这般肆无忌惮。但眼前这人,当真是从小到大牢牢占据老十四最讨厌排行榜第一位。 额娘从小到大处处偏袒也就算了,十根食指还有长有短,算他倒霉,偏成了短的那只,但这人占了便宜还一副谁都对他不起的德行也委实膈应人了。 动不动就是你六哥身子不好,莫要与他计较,十四简直差点气撅了去,老六身子不好又不是他的锅,关他屁事。尤其近今年,眼看这人子嗣无望,额娘竟然还异想天开想从他儿子里头挑走一个,这货还等闲看不上他那些庶子! 屁呢,他看不上老子还不想给呢! 总之因为眼前这位,十四从小到大的倒霉事简直可以记上三大本子那么厚。 还有别以为他不知道,为什么这货一直看四哥不顺眼,还不是为着那颗药吗?要十四说,这人搞笑呢,这金贵东西不给差点没了的嫡长子,给个只会伸手,还挑三拣四的狗屁兄弟不成? 第235章 等等,最后这个是不是有点不对,后知后觉可能将自个儿也骂进去的十四讪讪地停下了心下的吐槽。 与此同时,另一头,见十四脸色确实有些白地过分,胤祥心下不免有些担忧道: “十四弟那边,当真无事吗?那日汗阿玛气性确实极盛,那板子,当日四哥也看见了,都是实打实落在身上地………” 想到那一日的惊险,十三心下也不禁有几分胆颤。万万没想到,有朝一日,汗阿玛当真会对他们这些儿子举刀相向。 对此,胤禛只淡定地斟了杯酒: “放心吧,死不了!” 但凡真有事,他俩刚才决计不可能轻易走开。 第106章 不耐烦大殿内嘈杂的丝竹之声,胤礽刚起身同两位友人离席,迎面却被一深褐色宫装的老妇人拦下了去路。 “明徽真人,请……请您万万留步………”一见到几人,老妇人便颤颤巍巍地跪了下来。 “你是哪宫的人?怎地这般不守规矩?”看着眼前双膝跪地,手里还高高举着一盆不知道什么东西的老妇,巴图尔当即不悦地皱了皱眉。要知道整个紫禁城哪个人不知道殿下喜爱清净,等闲便是王公勋贵也断不敢这般直直挡在他家殿下身前。 简直没规没矩!巴图尔刚想将人斥离,却被一旁的胤礽抬手拦了下来。没有看向前面跪着地那人,胤礽目光紧紧盯在了眼前被高高举起的盆栽上面,语气少有带着微冷: “你手中拿着的这盆花,是何人养下地?” 戍时将至,宫道只余星星点点的灯光,几人相识多年,少有听得自家殿下这般微冷中带着些许的薄怒语气,巴图尔一怔,这才将目光投到了眼前的花株之上。 因为灯光之故,方才乍看之下倒不觉得什么,如今细细瞧着,却觉实在妖异异常,整朵花瓣红地像是沁了鲜血,枝叶脉络间甚至似有血液在流动。乍看其形与曼陀罗有些相似,然而几人心下都清楚,无论哪种品种的曼陀罗,也决计不会有如此红艳到不详的颜色…… 巴图尔下意识往自家殿下身边挪了挪: “殿下,这花是不是有什么不妥?”一旁张若霖的目光也看了过来。 “花问题不大,主要是养花之人的手法。”看着眼前明显连枝干都透着一股血气的玉面观音,胤礽皱了皱眉,很快移开眼去,对一旁二人解释道:“玉面观音,很早以前的西域奇花,因花心莹白如玉而得名,但也有传,每夜子时,以女子鲜血喂之,直至无法吸收为止,最少七七四十九日,便又会成为另一种拥有特殊药性的奇花………” “什么鬼东西?这么邪门儿?”巴图尔吓了一跳,当即对眼前之人斥道: “拿人血来养花,疯了不成?” “说,到底是谁派你来的?” “求真人,贝勒爷莫要误会!”老妇人当即将花小心翼翼地放到一旁,对着几人重重地磕起头来:“奴才储秀宫地,这花虽是我们娘娘养的,但这大半年来用的都是娘娘自己的血,再没碰过旁人一丁点啊!” “奴才万万不敢欺骗殿下………” “储秀宫?”许是太低调之故,哪怕对各宫有所了解的巴图尔,这一时半会儿也没想到究竟是哪位。还是一旁的胤礽开口道: “成嫔?” “回殿下,是的。”直面几人的威严,老嬷嬷也不敢耽搁:“听说殿下素来喜欢一些药性特殊的奇珍异草,这十几年来我们娘娘一直在寻找这些,终于才在去岁经人指点寻到了这支。” “经人指点?”胤礽负在身侧的手微顿了片刻。 听出眼前之人的询问之意,来人忙道:“是宫外戴佳氏的族人听到的,具体是谁我们娘娘也不知,只知是那人一副异族人打扮,看起来颇为神秘………” “连人都不知道,你们就敢大张旗鼓地去寻?”巴图尔眯了眯眼,看向眼前之人,眼中不乏怀疑之色。 老妇人微微苦笑:“回几位爷,我们主子也是没办法,这十多年我们娘娘省吃简用,连七爷送来的孝敬也尽数添了进去,托于宫外的戴佳氏寻找这些,可那些新奇的宝贝哪里是区区戴佳一族能沾染地。” 戴佳氏本就是内务府包衣,阿玛不过一区区司库。众嫔妃中,也就将将比良嫔好上一些便是有七爷的名头,可京中达官显贵,姻亲旧故多矣,有哪个真把一个瘸了腿,注定前途有限的皇阿哥放在心上…… 这可真是………不过话都说到这般地步,不用说,几人便知晓对方来意如何。 一时之间,宫道上,没有一个人开口。血红色的玉面观音再一次被高高地捧在手上。眼看子时将至,皎洁的月光下,血红的花瓣好似当真有鲜血在流动一般,在场众人甚至能感觉到一股浓重的渴求之意…… 在老妇人近乎颤抖的目光下,胤礽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这花我便收下了,至于七弟那里,改日让他亲自过来一趟……” “殿下……”人走后,巴图尔小心翼翼却又无比嫌弃地抱着手里的花:“话说这花,到底什么用啊?” “以前有用,不过如今……” 什么意思?巴图尔刚想在问,却只见自家爷微微抬手,玄青色的广袖微动,很快手中的红花连带孕育此株的盆栽同时脱手而去,几乎在离手的瞬间便被一股幽蓝色的火焰瞬间燃烧殆尽。 第236章 “啊!没了……”巴图尔目瞪口呆,不是很珍奇地吗? “再珍贵的东西,若要用人血祭奠,本身便落了下乘……” 看也不看眼前几乎不留一丝痕迹的妖花,胤礽眉间不觉多了些慎重之色。 其实刚才有一点胤礽没说出口的是,玉面观音确实是西域奇花不错,甚至转变后的血玉陀罗还是一味有助于修行的灵药。 但这药的诡异药性并非来自于花朵本身,而是其用于日日祭奠的处子鲜血,甚至供血之人还要是绝对的极阴之体,这还是胤礽前些年四处游历时自边陲之地收集到的古方之一。 所以成嫔从一开始的培育方法就错了,培育出来的也压根不是真正的血玉陀罗。 不过即使是真的,胤礽也并不打算放任此花存在,用人血修行,又与邪修何异?平白污了根骨,倒是方才那位外族之人倒着实教胤礽有些好奇。 这种隐秘之事都能得知,对方究竟是什么身份? 玉面观音的真正孕育之法,对方到底是知还是不知? 胤礽摩擦着手中的青玉若有所思。 “殿下,要不要奴才派人去查一下?”经张若霖提醒,一旁的巴图尔也反应了过来,看自家爷这反应,那花肯定不是什么好东西,将这种东西送到自家爷跟前,那人究竟安地是何种心思? “不必了………”见两人紧张的神色,胤礽含笑着摇了摇头,温声安抚道:“不管这人什么目的,常言道不入局即破局,更何况若那人当真并非普通人,贸然行事不过平添伤亡罢了。” 并非胤礽自信,阿玉早前便曾说过,天水灵根在水元素充足的此届已经是修行速度最快地绝顶之资,不会有任何一种根骨凌驾其上。更何况还有阿玉甚至空间的存在,若是这般他都要输给旁人,那栽地也委实不冤…… 何况胤礽也不觉得,真正的强者会搞这些上不得台面的手段。这人究竟有没有修为尚还说不定……… “殿下说的不错,若是那人当真有什么目的,迟早还会再动………”见胤礽心中有数,张若霖很快镇定了下来。 再次入席时,胤礽看似不经意地往成嫔所在的方向看了一眼。不出所料,连续半年来的失血,便是宫中最上等的脂粉都掩盖不下来人面上的几分青白之色,不过戴佳氏素来低调,便是宫中交好之人也以为这是久病之故。 不过在同身边宫人低声说过什么后,戴佳氏原本青白的脸上顿时涌入了一股生机…… 胤礽垂眸,很快将杯中之物一饮而尽,一旁的康熙见状还以为这新贡上的美酒颇得爱子心意,当即抚掌大笑道: “难得保成喜欢,改明儿朕便命人,将剩下的黎苏酒尽数送到园子里!” 胤礽也没有解释,只含笑着应了下来:“那儿臣便在此谢过汗阿玛美意。” 宴席散去之时已至夜半,一日地劳累拘谨,宫中何处很快暗了下去,唯有成嫔所在的储秀宫,灯火却是一夜未熄。 “娘娘,没想到那位殿下竟然真应了下来!”内殿,方才拦路的老嬷嬷此刻却是一脸庆幸:“娘娘您当初非要拦着咱们,不按那人所说去寻那阴日阴时生的女子,而是非要用自己的血来喂,奴才险些以为这事铁定不成了呢?” “不过话说,殿下当真不知道这花要如何养育?若是日后得知了真相会不会………” 想到那位爷的厉害,年长的嬷嬷不由有些心慌。反倒是妆台前,戴佳氏神色平静,苍白的眉眼间此刻皆是喜意: “若是不知,便不会在看到这花的瞬间脸色不佳了!” 戴佳氏笃定道。 巴掌大小的铜镜将眼前之人本就蜡黄的脸色照地愈发憔悴了几分。 自这些年同海外交流愈发深切下,各宫娘娘,稍微有些家底地莫不换上了清晰明亮的玻璃镜,唯独储秀宫,此刻摆在跟前地,还是个黄澄澄的铜镜。此刻,轻抚着铜镜内比之同龄人老了十余岁的面容,戴佳氏良久方才轻叹一声: “不明之人不知用意又如何信的过,本宫不过勉强赌上一赌罢了………” 第二日一早,七爷两口子便被召进了宫中,胤祐素来是个不愿求人的性子,可看着眼前空洞洞的寝殿,还有额娘几乎苍老了十余岁的面容,拒绝的话如今却是一句都说不出口。 胤祐来的很快,许是想到宫中额娘付出的代价,这些年第一次将头彻底低下。 “二哥!”七阿哥深深一礼道。 “七弟不必如此,既然应下了,二哥自会尽力而为………” 胤祐依言坐下,沉默着撩起裤脚,低垂着头露出这些年谁也不愿碰触的地方。胤礽只大致看过一眼心下便已经有数。其实对方这腿并不算重,若是幼时,依他如今的医术,不过一管膏药而已,甚至无需任何法力灵药相助,但可惜的是,这么些年下来,腿脚处的骨骼已然彻底长成……… 不过对如今的他也并不算难事。 骨骼断裂,以及迅速生长注定会是十分痛苦,但胤礽并未多问什么,以对方的自尊心,不过是多此一举,平添羞辱罢了。 半刻钟后,七阿哥离开时,内里的衣物已然湿了大半,但腿脚却是前所未有地轻松…… 紫禁城底下从来都没有新鲜事,七阿哥腿好了的消息伴随着成嫔娘娘花费数十年方才寻地奇花的消息很快便传遍了整个紫禁城,不过宫里却隐有传言,说是为养奇花,成嫔娘娘不惜用自己的血生生养了大半年,这才触动到了那位。 第237章 联想到这半年来成嫔异常难看的脸色,宫中众人很快信了大半。 他人纷纷感慨果然慈母心肠之际,永和宫中,正在陪德妃说话的六阿哥脸色却陡然难看了一瞬,看着眼前之人的目光突然也多了些什么,不过德妃此刻正忙着同六福晋打交锋,一时间竟也未注意到。 十几年来,六贝子府迟迟未有所出,哪怕心知大部分问题怕是出在自家儿子身上,但对于钮钴禄氏这个儿媳妇却仍是心下不喜居多。 但六福晋可素来不惯着这位,宫里贵妃还活地好好的,她们钮钴禄家的姑奶奶可金贵着呢!嫁给个不中用的就够委屈了,还想给姑奶奶气受,想什么呢? 离宫时,更是连看都不看一旁的六阿哥一眼,兀自进了轿子。这让本就心情不佳的六阿哥脸色愈发黑沉了几分。 同一时间,被变相在家反思的八阿哥心下竟也有一瞬空落落地: “没想到就连七哥,也比爷幸运许多!” 看着窗外不断飘下的雪花,胤禩思绪不觉回到了小时候。那时候,几乎所有人都觉得成贵人铁石心肠,因着老七的腿对其诸多漠视,一心只想着重新赢得万岁爷宠爱,甚至不惜在七哥满月宴上做下种种可笑之事,整个人仿若跳梁小丑,将里子面子丢了个干净。 彼时年幼的胤禩还在想,不论如何,哪怕在不被汗阿玛瞧在眼里,比之七哥,他还是足够幸运的。 但再大些能出门后,很快他便发现自己错了,因为成贵人不着调,汗阿玛反倒愈发怜惜七哥,身边一应物什从未缺过,生怕旁人怠慢,逢年过节的赏赐比之其他阿哥尚要厚上几分。起码比之那时候的他,要好上太多。 再后来,赐婚之际,七福晋身世,容貌德行更是翘楚。 而如今更是…… 胤禩知道,额娘出身如此,能在惠额娘眼皮子底下,偷偷端来一碗热汤,一碟香喷喷的糕点实属不易。这些年他也是时时感念,拼尽一切想为额娘,为自己争个体面。 可如今却不知为何,心下突然悲凉了起来…… 门外,郭洛罗氏驻足许久,最后却并未发出任何声响,反倒命人套了马车,直奔宫中而去。 延禧宫侧殿,看着眼前面色苍白如纸的良嫔,同为女人,郭洛罗氏一眼便看出来对方的想法,冷冷将一个白玉瓷瓶丢到来人跟前: “这是前些时日爷缠绵病榻之际,九弟特意遣人送来的,不管额娘您是因着什么不想活着,屈辱也好,不愿见人也罢,但儿媳希望额娘您能知道,若是您没了,带给爷地只有坏处,断没有好的时候!” 紧紧盯着眼前苍白却不失秀美的脸,郭洛罗氏几乎一字一句道: “额娘您记住,汗阿玛曾当众说出辛者库贱族,这一点不论您活着还是没了,都不会有任何改变。但若是您活着,所有人都会时时看着,汗阿玛是如何不愿善待一个陪了他几十年,为他生儿育女的无辜女人。 但若您因此去了,不说爷如何痛苦,日日为牵连了您自责不已,便是汗阿玛,也会认为爷对此心怀怨恨,日后只会愈发抵妨于爷………” “如何选择,儿媳言尽于此!” 八福晋说完话,便头也不回地大步离开。冰凉的地板上,良嫔泪流满面,最后却仍是踉跄着起身,从瓷瓶中倒出一颗黄豆大小的药丸,生生咽下。 第107章 年后,教所有人惊讶地是,久病了许久的良嫔却是一改常态,每每宫中节宴,亦或重要场合总少不了这位的影子。哪怕真病了,也会强撑着身子过来。 良嫔本就生的极美,宫中女子又最是善养身之道,此刻美人面色苍白,美目郁郁总能教人生出一二怜惜来。再联想到发生在这位甚至宫外八阿哥身上的事,不免让人心生戚戚,感慨帝王之心当真凉薄。 康熙本就最是重名声不过,又因着众宗室大臣纷纷上书求情。为稳固朝堂,六月初,八阿哥总算是得以出府参政。 饶是胤禛,也不得不感慨老八对人心的笼络与把控,尽管连遭圣人训斥,这人甫一出府,浩浩荡荡地八爷一系声势仍是不落半分。 “四弟最近看起来心情不是很好?” 后山,胤礽随意坐在树下,看着自家四弟拿起锄头,吭哧吭哧地在田间来回锄着地,这人一身寻常的灰长褐棉服,袖口处高高挽起,因着早前刚从南边儿巡查河口回来,整个人明显黑瘦了不止一个度,瞧着还真有一副老农的架势。 听说这人最近还在自家园子里辟了片庄稼,单看这熟练的架势,看来传言不虚。 胤礽闲适地给自个儿斟了杯清茶,掩下了唇角间即将溢出的笑意。若论苟,恐怕还真没人比得过眼前这位。 他这位弟弟,对汗阿玛的心思当真拿地准准地! 夏至已至,即便是在满是高杉竹木的后山,高空上,酷热的日头也没有丝毫减弱的意思。看着眼前人短短时间便汗流满面,胤礽悠闲地翻弄着手中的药经,丝毫没有上前帮忙地意思。 一直到将整片地犁干净了,胤禛方才喘着粗气在胤礽身旁挑了块儿石头坐下。 “有什么弟弟还真是羡慕二哥!” 不说旁的,就这份儿真闲适,无论是他在汗阿玛那里练习多少次,都装不来地。 接过递来的一大盏清茶,胤禛干脆仰头一饮而尽。明明是茶水本身还带着些温热,真喝下去却觉得整个人浑身一清,被热地有些混沌的脑子也瞬时清明了许多。 第238章 “得了吧!”再次将沏好的茶水递过去,胤礽轻笑着斜睨了这人一眼: “若是真能闲地下来,也就不是四弟你了………” 每天看着一堆事却不能管,亦或者管不得,这人面上一派自在,心里这些时日怕不是急死了。 只瞧方才刨地的那股子狠劲儿,就知道最近这段时间这人心下多憋屈了。 “就知道,瞒不过二哥你。”仰头直视着头顶上斑斑点点的日头,胤禛捂了捂脸,其实何止眼前之人,恐怕汗阿玛那里,对诸位皇子的心思,心下也不是没个数地。 但那又如何,老爷子照样时常夸赞,意思其实已经很清楚了。就是明明白白告诉所有人,无论真假,这才是他想看到的态度。 顶头阿玛如此,做儿子的又能如何?就连三哥,这些时日也麻溜地修起书来,端地一副只爱圣贤之语的模样。 胤禛有时候都觉得,皇家,当真是个大型戏场,所有人都知道你在唱戏,偏这戏大家还得跟着演下去……… 看着眼前随意坐在青石上,衣襟却半点不染尘埃的二哥,胤禛突然从心底油然而生出了一股子庆幸。 “还好二哥你早早跳出了这方乱局………” 否则如他这般还尚有可避之处,依着二哥早前的身份,怕是早就无路可退。 “可不是吗?” 将手中的药经搁下,看着眼前短短时日气势愈发内敛,整个人心思愈发不现于人前的四弟,胤礽心下多少也添了些唏嘘。 汗阿玛寿数见长,对底下的儿子却好似熬鹰一般,随着精力愈发不济,对儿子们只会愈发严苛挑剔。 而这样的日子,四弟他们起码还要熬上十余年,明明是人生中最为意气风发的时候……… 想了想,胤礽还是开口道: “二哥这些年在外,倒也去过不少地方,海外有许多番邦小国,不论经济还是生活条件都远不如大清,但一些地方水稻却可以做到一年三熟,甚至一些烟草、松脂、鱼藤等等都可用作田中除虫养稻。甚至早前读《魏武四时公制》时,不也有过“郫县子鱼 黄鳞赤尾,出稻田,可以为酱”。 胤礽目光认真的看向一旁若有所思的四弟:“四弟早前不是说过,任何事物切不可一成不变,左右时间还长,与其将这些作为陶养生活,体验民生之用,不若招募些人手,认真精研。” “说不得某一日,会有意外的成果 也说不定。”胤礽轻笑着再次递过一盏清茶。 胤禛双手接过: “二哥说的是,是弟弟过于浮躁了。”是啊,胤禛心中豁然开朗,民以食为天,归根结底,天下百姓才是大清真正的根基。 如今正值韬光养晦之际,与其做一个闲云野鹤的虚名,倒不如真真正正在这上面做一番事业。 等等,刚才二哥说的是什么,时间还长,时间………胤禛心脏陡然跳动就一瞬,本来还有些急躁的心思彻底定了下来。 四爷这人素来是个行动派,说干就干,得了新主意,连晚饭都来不及用,就急着想要回去查阅资料,招募人手。不过临走之前倒是突然想到一事: “对了二哥,今日听二哥刚才提到外番那些人,臣弟这才想起来,理藩院前阵子好像提起一事,说是不日便有外邦使臣过来,且据说来的人还不少。这阵子汗阿玛已经命令工部抓紧时间新修工道了!” 其实本来以胤禛原本的心思,是不大看得上这些蛮藩之人,不说其他,只身上那股子浓浓香水都遮盖不住的怪异味道,据说这些人一年到头,可能连澡都不洗一回。这种仿若尚未开化的野蛮人行径,实在教这些自幼接受精英教育,隐隐有着洁癖的皇阿哥们不甚看得过眼。 不说胤禛,一众皇子中,也就自幼喜爱科学的胤禟能同这些人保持往来。 不过在这些年亲眼见识了科学的力量,在面对这些人时,胤禛心下难免慎重了许多。 “外邦人?” 似是想到什么,胤礽目光微闪了片刻,即便只有这一瞬的失神,仍被一旁的胤禛看了出来,当即眉心微皱: “二哥,这些人可是有什么不妥?” “没有,不过恰好想到一些事罢了。”胤礽摇头。 虽然半信半疑,胤禛也没有多问,只想着回去后私下里多吩咐了一番,让底下人多留意近来的这些人。 “对了,理藩院可有提过,这些人为何突然来访?”其实通商这些年,甚至早前大清都不乏有洋人过来,但大都是四处游走的基督教徒,同这种正儿八经代表国家来访的使臣性质可不一样。 况且如今海上风险颇大,倘遇上风暴便是十死无生之局。不由得胤礽心下不疑。 不过这个四爷还真知道。 “九弟前些时日刚联合工部一众改良了出海用的大型货船,不论速度,稳定度都比以往高上不少。且自汗阿玛将戴梓召回,官船上一应装备比外面那些更是好了不知多少。就在上个月,还在大西洋上重创了一众“海盗”船。” 说到海盗二字,胤禛本就带着三分冷硬的语气愈发重了许多,隐隐还带着几分轻嘲。 现如今谁不知道海上这些烧杀抢掠的“盗贼”们大多都出自于番邦上层,其中竟然还有贵族军士。消息刚传回的那段时间,简直惊呆了朝堂上一众老古板们。 第239章 简直就差在脸上写着不成体统四个大字了。这也是胤禛心下不太瞧地上这些人的原因之一。不过看在这些人抢来的那么些银子最终都冲给了户部,四阿哥难得心情好上了几分。 当然这会儿包括胤礽两人都不觉得,那些人会为了一群“海盗”特意来访,想来还是大清目前展现的军事,甚至技术教这些人有了危机感。 “这些人,早前遮遮掩掩地,只肯送些玩乐之物过来,内里技术手段半点子不露,如今瞧着咱们赶上去了,这会儿倒是急了。” 当谁不晓得这些人的心思。 想到这些,胤禛心下对这些人防备心思愈发重了许多。 “是丁是牟,总要这些人来了再论!”看着不远处逐渐暗下来的天色,胤礽眸光微沉了片刻: “不过四弟刚才有句话说的并不太对,论起科技技术,咱们比之那些人还差的远呢?” “怎……怎么会?” “二哥可莫要同臣弟开玩笑。” 即便是出自二哥之口,胤禛心下也不免持着怀疑态度。 若说差上一些胤禛会认,但这许多……那群洋人,放真有那么大的本事吗? 胤礽摇了摇头,自然科学一道从来不全是技术上的问题,更不会是某一杰出人才能一力扛起来地。思想,相对自由的学术环境与对现实科学的信仰追求。在这些方面,他们同西方那些人,还差的远呢…… 自金丹之后,胤礽发觉自己对气运的感觉愈发敏锐了起来,直视着西南方向那团不断凝聚的黑云,胤礽心下不详的预感愈发浓重了许多。 距离外使来访的日子愈发临近,京城内,游走的外番人也愈发多了起来。康熙爷素来是个极爱面子的,京城各处,早前略有些陈旧的宫墙也重新刷上了一层新漆,碧色的琉璃瓦在日光下熠熠生辉。高大的宫城在红砖绿瓦尽显气派。 如今有了水泥这等好物,早前稍显泥泞的官道如今也愈发干净整洁了起来。 朱雀街头,一眼望去琳琅满目的商品,以及操着一口京片子热热闹闹的集市人群。这些年因着外贸发达,港口处百姓们日子也愈发好过了起来,起码这会儿身上衣着大多都有个五六成新。都晓得洋人们银钱好赚,出来摆摊的小贩们声音愈发洪亮了许多。 大街小巷上,可谓处处彰显着一幅盛世之态。 然而就在使臣团抵达京城第二日,尚书府张若霖突然来访。因着胤礽本人之故,张若霖作为这里的常客,素日里过来园子从来是无需通报的,这次却是特意递了拜帖过来,还说会带上一古怪不详之物,希望殿下莫要怪罪。 “莫要怪罪?”拈着薄薄的拜帖,胤礽不由一笑:“若霖什么时候也搞这些了。” 不得不说,能教这人突然变得这般客套,收到贴子的那一刻,胤礽心下难免有些好奇。 然而此刻所有的情绪,在翌日亲眼看到眼前面上苍白无血的少女尸体时,俱都化作一团即将燎原的怒火……… 第108章 谁也想不到,掀开车帘,紧随张若霖身后被抬进来的竟是一具女尸。 眼前女子约莫十五六岁的模样,眉目极是秀致,脸色却尤为苍白,梳着小两把头被两股半旧不新的发带扎在后面,身上的衣服却是极新。浑身上下除了手上被红绳拴着的一小片铃铛外,并无二饰。 明显只是个普通人家的姑娘。 让胤礽在意的除了明显失血过多的症状,眼前之人眉心处隐约还残留着淡淡的阴气。并非死人所携,更像是…… 胤礽皱了皱眉,声音也沉了许多: “这个人,若霖是在何处发现的?” “回殿下,打从上次在宫中见过那株异花后,回去后便使人留意了一番,尤其是长期滞留在京亦或者时常往来的外族人员。其中有一位蕃僧最行踪最是神秘,近日里还常和海外那些番邦来使凑到一处………” “前些时日,底下人来报,说是看见这些人好似在往河中处理什么东西,若霖当初吩咐过,底下人不敢打草惊蛇,直到那些人离开,才将麻袋里的东西捞了上来。” 深吸了一口气,张若霖方才继续道: “早在来之前,我已经寻了位极其老道的仵作亲自验看过了,这位姑娘全身上下只有小臂上的一道划痕,死因正是失血过多……” “而且还是连续多日失血………” 这意味,连想到那日的玉面观音,张若霖心下自是有了猜测。而胤礽则直接肯定道: “若霖所猜不错,且这女子确属纯阴。且当日有一点是我不曾提过的。那便是随着玉面陀罗愈发长大,每日所需要的血液只会愈多………” 当日但凡成嫔再晚上十天半个月,要么花毁,要么人亡。胤礽看着眼前血色尽失的少女,明明是炎炎夏日,目光似是被淬了一层寒冰。 “这可真是………丧心病狂!” 张若霖眉心紧皱,面上素日里迎着的温雅的笑意也在这一刻彻底消失。 二人赶过去时,蕃僧所在之地早已人去楼空,甚至连半件随身之物都未曾留下,唯有空气中尚存的淡淡血腥味,已经墙角处一朵只剩枯叶的盆栽,提醒着二人这里曾发生的一切。 “殿下,是若霖鲁莽了!” 张若霖当即拱手一礼。 到了这一步,张若霖如何不知自己已然打草惊蛇。但他着实想不通,这人究竟哪里发现的不对。 第240章 “那人并非普通人,有些神异手段你们应付不来也是常事。”胤礽抬手,将小院内残余的污祟之气彻底打散。 两人回去后,少女的尸身很快便被人抬下安葬,看出这姑娘亲缘稀薄,甚至隐有晦色,胤礽眸光微动,旋即便息了让人去寻亲友的心思。 小亭内,看着脚下悠悠流淌过的湖水,一时间二人都没有说话。 “殿下,您还记得当日你我二人游历边塞,其实当日若霖便有话想问,您曾经说过,此间修行之路已然基本断绝,常人便是有一二资质,也难以踏入真境。” “但当时也是您亲口所言,那些番僧喇嘛中不乏有真能者,不知这其中可有旁的缘由?” 张若霖认真询问道。 眼前之人品性如何,胤礽自是清楚,且以两人的关系,也没什么好隐瞒地,径自在石桌前坐下,给两人分别添了茶水,胤礽方才轻叹一声开口: “告诉若霖也无妨,这世上,除了刻苦修行外,其实还有一种法子可以获得法力,那便是传说中的祭神。” “祭神?”似是想到了什么,张若霖脸色陡然难看了许多,还是借着手中清茶方才勉强压下了心间的恶心: “那么那些人当日,还有早前看到的那些人皮鼓……” 胤礽神色同样冷寒,却还是点了点头:“以若霖的聪明,心里想必已经有了答案。” 当年他们北上游历之时,曾途径藏族,没成长却恰好遇到所谓祭天之举,据说是因为疫情,大量人口死亡,喇嘛们一致宣称是神灵不高兴而降罪人间。 藏族的一些传统,胤礽早前于书册之中并非不闻,但真正看到那些从小被割下耳舌,活生生禁锢在寺庙之中,甚至最后还要以那般残忍至极的手段取皮为鼓,仍是叫人心生寒意。 自那日后,胤礽同张若霖有好几日都未曾进食,甚至任何带皮肉的食物都能叫人心生反胃。 最后胤礽亲自出手解决了疫症,方才了结此事,但那时很多孩子已经回不来了。不过经此一事,喇嘛教徒在藏区威信骤减…… 或许也是因着此事,无法收到足够的“祭品”,这些人方才将主意打到了玉面观音之上。 胤礽心想。 但有一点他却是想不通,按理来说玉面观音已经许久不曾出世,甚至隐隐有早已经灭绝的传言。早前成嫔拿出那株已经叫胤礽心讶不已,如今这人手里竟然还有另一株。 如果这些东西是很早以前便有,依着那些人的残忍程度,胤礽不信这些人会无动于衷? 所以这其中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还有方才若霖所说的外蕃之人,也叫胤礽心下不得不去在意。 最重要的一点,方才那股阴邪之气,以他如今的修为,竟未能探得去处,这本身便已经是极度不合理……… 轻扣着大理石桌,胤礽不觉眉头微皱,一旁的张若霖郑重一礼道: “殿下,方才之事,若霖这辈子只会烂在心中,绝计不会外传一句。” 深知人心可怕,张若霖丝毫不敢去赌,为了丁点微末修为尚有人能做得如此地步,倘若是…… 张若霖不由得深深吸了口气,只觉今日阳光,当真格外刺眼一些。 “若霖倒也不必如此担忧,如今灵力衰微,便是尚存一二走了歪道的野神,实力终归也不过尔尔。”想到阿玉的话,胤礽心下也多了些许安定: “不过,若霖的顾虑并非没有道理,这件事,除去你我二人,不会再有另外一人知晓。” “包括几位皇弟。” 迎着燥热的夏风,张若霖轻叹了口气。 为了好友安全,张若霖自是被留在了茗园,自那日后,胤礽不是没有尝试施法寻找那股邪气,但不知为何,俱是无功而返。 到底是什么地方,或者什么东西,能将这股邪气藏的死死地?寻不到原因,胤礽心下疑惑却”一日比一日要重。 时间缓缓而过,很快便到了康熙帝设宴众使之际,原本这等场合胤礽并不乐意参加,但想到早前若霖提过,同那位番僧交往过密的外邦人,最终没有拒绝。 这些年,大清与海外贸易愈发兴盛,涉及的地区也是逐年增多,因而此次,光是来访的代表使臣便有数百之重,想要容纳这么些人不显逼仄并不容易,大宴最终在由康熙帝拍板,设在畅春园九经三事殿。 康熙并非喜好奢华之辈,园内多以园林景观为主,建筑朴素,多为小式卷棚瓦顶建筑,彩绘不施。饶是如此,一路走来,恢弘大气的建筑,精致小巧的浮雕,仍是叫一众使臣看呆了眼。 碧湖中心,一个足有数丈来高的巨型风轮临风而立,一阵风微风吹过,带来丝丝凉意的同时也叫众人愈发新奇了许多。 夏末秋初,正是万物最为繁盛之时。人群中心,胤禟一袭颇显风骚地紫色长袍,折扇轻摇,流利的外语很快便同这些人混迹到一处。 倒是其他阿哥们,许是多有顾忌,亦或心下对这些番邦小国并不以为意,这会儿只端坐在席上,不时会有大臣前来敬酒,众人中最忙地自是八阿哥无疑。 胤礽携友人过来时天色已经不早,基本上除去帝驾,该到地都已经到齐。大殿中央,不时传来阵阵鼓乐之声。 属于胤礽的席位素来都是在帝驾身侧,同几位皇弟打过招呼,胤礽正要入席,耳边突然传来一阵极为温煦的声音。 第241章 “阿弥陀佛,一别多日,明徽真人依旧风采如故。” “无妄大师?原来您也在。”微诧了片刻,看了眼四周脖颈间挂着十字架的教徒们,胤礽瞬间无妄禅师会出现在这里的理由。 “额弥陀度,托陛下与真人的福,老朽这般年纪,竟也有幸目睹此等盛世之景。”无妄双手合十,冲着上首虔诚一礼道。 胤礽抬眼看向眼前之人。 即便有些微末道行,终归肉体凡胎,几十年过去,无妄禅师眉眼间愈发斑白了许多,原本圆润的面颊如今也变得干枯消瘦,满是纹路。不过与之相反的是,身上那份教人宁静地禅意却越发浓厚。 连胤礽这段时日隐隐产生的焦急都有好似平复了许多。胤礽很快便笑了: “听说禅师前些时日在外游历,如今看来却是颇有所得。” “阿弥陀佛,真人谬赞,不过想通了一些事,了去了一桩执念罢了。”年长的禅师笑的慈和。 胤礽注意到,说这话时,眼前之人眉目舒缓,本就慈煦的神色愈发平和了许多。 不过到底并非追根究底之人,胤礽便也笑了笑没有多问。 短暂的交流过后,两人很快分开。见自家二哥来了,原本正和一众外使们扯皮的胤禟很快甩着折扇走了过来,不过在凑近胤礽时声音突然小了许多。 “二哥今儿怎么会过来,可是发生了什么事?还是这些人有什么问题,”胤禟环视了一下场合,看向周围人的眼神中明显带着狐疑。 胤礽微微挑眉。 “欸!欸!等等,二哥你那是什么眼神儿,弟弟我很多时候也是很敏锐地好吗?” 一群兄弟们都要打成狗脑子了,谁还没点子心眼子来着,胤禟心下不服,二哥这是看不起谁呢? 今儿非得让二哥瞧瞧我老九的本事不成,胤禟猛地摇了摇手中折扇,眸光一闪,兴致勃勃地对着人群中那群老外随意道: “二哥,这里面但凡叫的上名号的人,您尽管指,但凡有一个弟弟我不认识地,今儿弟弟我就不姓爱新觉罗!” 胤禟这语气委实已经能称得上狂妄了,胤礽抽了抽嘴角,这最后一句要是被汗阿玛知道,说不定真能把这位姓给削了。 不过对自家九弟这本事,胤礽自是信地,这会儿也没客气,指了指角落里一位金发蓝眼,面容在四周宫灯的映照下有些异常苍白的高瘦男子。 “那位啊,是东欧一个小国的伯爵,好像叫什么伊卡斯地。这次过来据说是想跟大清这边扩展棉纺生意。” 瞧着倒也没什么不对。 “对了,这个伊卡斯前几天还派人给弟弟递了帖子,说是有些生意上的事要同爷商量。”众所周知,九阿哥手下有最好的技术,每日求上门儿的不知凡几,胤禟自是不会怀疑什么。 “等等,你是说,那个人主动约地你。”胤礽摩擦着手上的青玉,垂目思忱。 胤禟忙不迭地点头。 “二哥,可是这人有什么不妥?” 说到这里,老九还想抬眼去看,却被面前的胤礽抬手,绣有金丝云水纹的宽大袖口当即挡住了视线:“好了,接下来的事,就不是你能掺和地。” 话说二哥这桥拆地也太快了吧!胤禟刚想吐槽,就被递到跟前的一块玉坠吸引了过去,玉坠约莫只有半指大小,通体碧翠,隐有波光流转,依胤禟的眼力,竟也一时间瞧不出是何材质,只上面隐约还能看到符文。 不过熟知自家二哥性子,接到玉坠的那一刻,胤禟心下涌上的一时间竟然不是兴奋。 这么严重吗? 胤禟当即倒抽一口凉气。 没理会这人作怪的表情,胤礽温声叮嘱道: “日后跟这些人打交道,记得多小心些。” 九阿哥忙点头,不过…… “二哥,弟弟虽然聪明也确实有几分才干,但在一众哥哥面前,好像也没什么特别地吧?”说着胤禟有些疑惑地看了过来,好像对付他没什么价值吧? 对于这个问题,胤礽却罕见地没有正面回答,反倒看着不远处的天空,须臾方才轻叹一声: “无需管别人做什么,九弟自有你的好处!” “知道了!”既然二哥不愿意说,那必然是有什么不方便得,老九自是不再追问,不过涉及到小命问题,胤禟还是极慎重地,当下便把玉佩谨慎地挂到了脖子上,并决定就算沐浴也绝不放下。 而胤礽这边已经抬手,迅速将一道法诀打到那人体内。 本以为这般便万无一失,却没想到宴会结束第二日,胤礽便收到了自家九弟重伤垂危的消息。 第109章 胤礽得到消息赶来之际,九贝勒府早已经慌作一团,董鄂氏连身上穿着的衣裳都没来地及换便匆忙迎至门前。 “明徽真人!” “九弟妹!” 没有多余的客套,两人迅速往胤禟所在的正院走去,路上董鄂氏深吸一口气,方才缓缓开口道: “昨夜贝勒爷从园子里回来,途经一小巷时却不知为何突然叫人停下了马车,反倒自己一步步往小巷里走去,据当时在场的随侍所说,那时爷的表情格外奇怪,就像是……就像是被人控制一般。” 头一次遇上这等诡异之事,遭难的还是自家爷,董鄂氏不觉带了些颤意,却还是强撑着把话说完。 第242章 “一众侍卫放心不下这才跟了上去,没成想当时爷人就已经倒在地上,整个人脸上几乎没了血色,连呼吸声都微弱的紧。” 赶在进门前,董鄂氏语速极快道: “妾身没法子,这才想到早前爷曾交代过的一颗灵药,果然服用过后,爷脸色当即便好了起来,呼吸也平稳了下去,但不知为何,人如今依旧未醒。” 见两人过来,门口候着的小丫鬟们忙将帘子打开,因着胤禟如今的情况实在过于诡异,董鄂氏也不敢贸然请太医过来。因而房间内,除去一众伺候的丫鬟内侍们,只有府里常聘的两位府医守着。 此刻见胤礽过来,面上齐齐露出惊喜之色。 毕竟全紫禁城,能有这般打扮的,唯有园子里那位。 因为已经服过丹药的关系,床榻上,胤禟面色已然恢复,身体比之以往甚至还要好上几分,唯有一双惯常轻挑着的桃花眼,此刻紧紧阖在一处,眉间依稀带着些许折痕。 显然即使在梦中,也颇不安宁。 胤礽伸手,将早前留给对方的玉坠拿出,不出所料,坠子上方已经多了一道深深的裂痕,几乎将整个玉坠从中间分裂开来,甚至整个玉坠都变得黯淡无光…… 勉强护住主人心脉后,显然这枚玉坠已经彻底失了作用。 看着躺在床上至今未醒的九弟,胤礽眸中难得掠过一丝暗沉。 是他太过低估了那些人,昨日他下在那位伯爵身上的禁制未曾动过,以那人的实力,不可能越过他的禁制对九弟出手,唯一的可能就是这人身后,还藏着一人,而那个人甚至可以破除他所刻下的防御阵法。 或者说,不是人…… 在众人隐隐焦急的注视下,胤礽没有耽搁,湛蓝色的灵光自胤礽手中溢出,在胤禟周身不断游走,当最后一丝残留的黑气彻底消失,床榻上,胤禟总算睁开了眼睛。 “二哥!” 醒来的那一瞬间,胤禟瞳孔骤缩,显然还残留着早前的惊惧,却在看到胤礽的瞬间下意识松了口气,只手上还是下意识捉住了自家二哥的袖口。 胤禟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急促的呼吸声在寂静的内室内,依稀可闻。只教伺候的一众宫人胆战心惊,不敢发出丝毫动静。 少时是紫禁城中最令人头痛的混世魔王,青年是玩世不恭,肆意张扬的九贝勒,这么多年来,谁人见过这位爷如此模样? “爷,您总算是醒了!” 董鄂氏红着眼亲自捧着一盏清水过来,见榻上之人咕咚两下大口咽下,短短半日来悬着的心思总算是落到了实处,而一旁的胤礽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方白玉瓷瓶。 “这是安神丸,九弟此番受到惊吓不小,记得每日一粒即可。” “多谢二哥!” 微微一礼后,九福晋忙不迭地接下,又见二人明显有话要说,很快便带人走了出去。胤礽这才神色凝重道: “九弟可还记得那日,到底发生了何事?” “当然记得,怎么能不记得呢!” “小爷从小到大,还没吃过这种亏呢!”半倚在床榻上,九阿哥几乎咬牙切齿道。许是有自家二哥在,短暂的惊惧过后,胤禟很快支棱了起来: “当日跟二哥分开后,弟弟回去时还特意谨慎地选了官道,没想到途中突然迷糊了起来,脚步更是不由自主的往巷口处走去,若非二哥送我的玉坠隐隐发热,弟弟怕是连这最后的清明都无。” 可饶是如此,明知不对,却连自个儿的身体都等闲掌控不得,从小到大这种憋屈,他老九还是头一回。 细思着当时的情景,胤禟原本潋滟的桃花眸中此刻已经满是火气,连早前深入骨髓的恐惧都去了不少。 “再之后,弟弟就被一只诡异的畜生给咬了,还被那玩意儿给………给吸食了血液。” 胤禟深吸了口气,垂在身侧的右手下意识地抚摸住脖颈。因着丹药之故,脖颈后方被咬伤的痕迹已经彻底消失。 是的,是吸食。没有人会明白,那种全身血液在一霎那不断回流,自被咬处不断抽离是一种什么感觉。 有那么一瞬间,胤禟当真以为自己会流干鲜血而死。 “二哥你可知晓,那究竟是什么鬼东西?弟弟长这么大,还没见过会吸血的畜生。”想到黑暗中一闪而过的黑色倒影,胤禟又赶忙补充道: “那玩意儿约莫有人头那么大,长得倒跟咱们这里的蝙蝠有些相似……” 其实在方才听九弟妹说起伤势时,胤礽心下便有些猜测,而这会儿基本上已经确定了答案。 “不知九弟可听过血族一说?” 胤禟本身涉猎极广,尤其对海外算是诸皇子中最为了解的一个,经自家二哥这么一提,当即反应了过来。 “可那个不是神话传说吗?”胤禟张大了嘴巴,不掩惊讶道。 胤礽轻笑一声: “修仙问道,在海外那些人眼里,”又何尝不是神话传说?” 胤礽起身来到桌案前,给榻上之人重新换了盏茶水。关于吸血蝙蝠的传言,早年胤礽游历海外时,并非没有耳闻,跟那种东西也算短暂打过交道,其中虽多有不实,却也并非完全空穴来风。 啜上一口清茶,九阿哥半响才反应过来,宛若晴天霹雳一般,脸色发白地摸了摸后颈: “那传说中只要被咬上一口,就……就会……” 第243章 原来才一晚过去,他就不是人了吗?上等紫檀制成的大床上,胤禟半张着嘴,如遭雷击。 “好歹以后可以长生不老,可以跟二哥做个伴,呵呵……呵呵………” 九阿哥僵着脸安慰自己。 得,这人接受能力也是没谁了。床榻前,胤礽忍不住轻嗤一声: “想的倒是美,若是这般容易便可长生不老,还要苦苦修行做什么?” 长生不老,那是多大的诱惑,倘若真有此奇效,谁还愿意当人来着? “啊……那不是一点好处都没得了,不对,据说吸血鬼浑身冰凉,弟弟我这身子还是热乎着呢?” 也顾不得有人在这,胤禟赶紧往身上各处摸了一把。 是热乎地不错,太好了,柳暗花明就在眼前,胤禟一双桃花眼满是期待地看向自家二哥。 “二哥,快……快告诉弟弟,爷现在是人,不是东西,更不是什么玩意儿是吧?” 是吧,是吧! 看到眼前紧张到语无伦次,还丝毫没有发觉问题的九弟,胤礽难得无言以对。 看来不是人对老九的打击还是挺大地,微掩下唇角的笑意,胤礽轻抿了口茶水,方才缓缓开口道: “通体偏冷是真,浑身冰寒是假,吸食血液为真,感染他人乃假。至于长生不老,更是无稽之谈。” “实际上这些血族的诞生,是需要通过像一个所谓“神明”自愿献祭自身灵魂,再经由血契转换而成,且并非所有血族都可在蝙蝠和人两种状态下自行转换。” 轻瞥了眼榻上的九弟,胤礽悠悠道: “而能做到这种地步的,显然道行并不算低。” 不算低,不算低…… 知晓自个儿还是人,胤禟还没来得及大松了口气,便被这最后一句卡到了喉咙。能被自家二哥直言道行不低,再加上已经碎裂的保命玉坠,老九思来想去,最后只能紧握着自家二哥的手,殷切道: “二哥,反正茗园那般大,你说弟弟若是举家搬到你那里如何?” 话音刚落,胤礽将将入口的茶水险些没喷出来。 “九弟,你认真的?” 胤禟一脸严肃地点了点头。 不过这种想法最终仍未实施下去,很快得到消息的一众阿哥们也都赶了过来。 不算宽敞的内室内瞬间挤满了人。 “唔………九哥你没死可真是太好了!” 老十甫一过来便跟个树袋熊一般,紧紧挂在自家九哥身上,一把鼻涕一把泪,好玄没把洁癖症发作的老九恶心坏了。 一把将这人从身上扒拉下来,胤禟紧皱着眉吩咐下人打水过来。被扒拉走的老十还在一旁哭哭啼啼: “九哥你都不知道,外面传的多夸张?弟弟都要吓死了。”主要当时胤禟的状况实在太吓人,又兼实在诡异,随从的侍卫们个个都觉小命不保,慌乱之下难免口中疏漏了许多。即便董鄂氏后来察觉到想要描补一番也为时已晚。 何况那时自家爷还没醒,九福晋哪里有心思操持这些。 不过这会儿看到自家二哥也在,众人对老九这会儿仍活蹦乱跳,仿佛没事儿人一般的模样,心下并未过多诧异。只心下不免后悔幼时没能跟老九一样放下脸皮,跟二哥打好关系。 若是今日出事的是自个儿,想来必然不会有老九这般的好运气。众阿哥感慨之余,一旁的老八已经出口询问道: “九弟,当日到底出了何事?” “据闻当夜异常诡异,似有不详之物作乱,京中众人不免心生惶恐。”继老八之后,胤禛刻意提醒道。 言外之意,外头如今已经传遍了, 如何解决还要尽快落下章程。胤禟下意识看了眼自家二哥,胤礽微微颔首,胤禟这才开口道: “不过是只眼生些的畜生罢了,也是那群下人太过不知事,方才徒生诸多事端。” “不过诸位兄长,弟弟这里还是提醒一句,最近若是无事,夜里还是莫要出门为上。” 房间里这群爷们,哪个心下没个八百个心眼子,听胤禟这么说,心下当即便明白了大概。 一则昨日袭击老九的定是个畜生,起码表面一定是,而对方特意强调的眼生,极有可能并非中原甚至大清之物,想到这段时日远道而来的外使,众人眉心不觉一拧,心生提防。 还是那句话,对那些外族之人,大概除了老九,诸位皇阿哥中怕是少有看的上的。不过能叫老九这般提醒,显然那玩意儿决计不好对付。 况且众阿哥心下不免暗自嘀咕,老九跟二哥关系如此亲近,手上怎么可能没个一二防身之物,就这样还被伤成这样,那轮到他们,岂不当场便要丢了小命去。 众阿哥当即面面相觑,最后还是年长的三阿哥率先开口道: “不知九弟可知,自己为何会被那东西找上,是偶然……还是……”对方后面是否还会找上他们。 这才是眼下众人最为关心的问题。 生于紫禁城,众阿哥最不缺的便是阴谋论,不过短短时间,心下已是千回百转,脑海中起码排演的七八场大戏。 若是针对他们这些皇阿哥,试图削弱清廷实力,这会儿最该找的明显也不该是老九才是。若是私人恩怨,可这些人分明初到大清,早前同九弟最多不过生意往来,若是仅仅因此,便对堂堂皇阿哥下此重手,这些人未免过于猖獗了。众位天潢贵胄们下意识皱了皱眉。 第244章 当然还有一种可能,那就是九弟手中,有什么是被那些人觊觎的东西。想到这里,老八几人下意识转头看向了一旁负手而立,正在思忱什么的老四。 若说好东西,九弟有的,四哥没道理手上没有。 眼看这些人想的愈发偏了,胤礽只得当下手中茶盏,出言打断道: “这些人目前针对的,只有九弟一人,你们平日里只要按方才九弟所说,多留意一番即可。” 只针对九弟,众人心下微松了片刻,转头却更加疑惑了。难不成九弟身上,当真有什么特殊之处不成? 众人狐疑的目光复又重新落回了眼前的老九身上,就连胤禛都不免多看了几眼。 若非胤禟平日里对政事实在不感兴趣,只一心钻研杂道,这会儿怕不是已经被众阿哥列为心下第一防备之人。 不过老九这德行,算了吧,汗阿玛他老人家年纪虽上来了,眼神儿可还好的很呢! 众阿哥们左看右看,愣是没看出这货究竟有什么特别地,最后还是在胤禟强忍着没发啤气之前,利落告退。 不过二哥这般笃定,想必已然知晓了缘由吧?离开前,众人心下不由想到。 同众位阿哥有着相同想法的明显还有胤禟,几乎众阿哥前脚刚走,胤禟便实在忍不住,对着一旁坐着的自家二哥问了出来: “二哥,那些人,不是是东西,到底为什么会盯上弟弟我?” 出了这等性命攸关之事,胤礽本就没有隐瞒的打算,轻捻了捻手中的茶盏。略显空荡的室内,只听胤礽温声道: “九弟可曾听过气运二字?” “气……气运?”胤礽这话说的寻常,然而榻上,听到这俩字的老九却是一个迾趋,差点径直从床上摔下来。 胤礽“?” 对对方突如其来的举动,胤礽正值疑惑之际,却见榻上之人突然伸出十指,颤颤巍巍地指了指自己。 “二……二哥的意思是,最后继承汗阿玛位置的会是,会是……”胤禟下意识吞了口口水,半响方才反应过来: “不对啊,汗阿玛他老人家也没瞎啊!” 第110章 饶是胤礽,也被对方突如其来的脑回路震了片刻,良久方才一言难尽地低头啜了口清茶。 “九弟,你约莫是想太多了……” “嗨,我就知道!汗阿玛的眼神还是正常地。”听到答案,胤禟不由长松了口气,一个轱辘重新爬上床上躺好。 “那二哥方才所说的气运?”若说气运,天下间气运最盛的除去自家二哥,必然是汗阿玛了,甚至下一代储君了吧,跟他又有什么关系? 胤禟委实不理解。 胤礽没有回答,只起身缓步行至窗前,正值日入时分,红日西坠,天空中原本明媚的光亮正在逐渐消失,嫣红的晚霞中隐约透着一股晦暗……… 晚风中,胤礽声音不觉轻了许多。 “九弟觉得,如今我大清如何?比之世界上其他国家又如何?” “这………” 胤禟难得语塞,若是今日换做任何一位皇阿哥,怕都只会觉得大清繁盛,如何能是那些教化未开的番邦蛮夷能比。但唯独老九不同。他是众人之中对于西方文化,乃至科技最为了解之人,也是深知“科学”这门直至现在在大清仍被奉为奇淫技巧的东西,未来所能产生的能量究竟有多大。 这些年胤禟之所以在这上面花费如此多心思,未尝不是看到了其中潜藏着的隐患。 “那么九弟认为,倘若没了你,汗阿玛可会继续支持这些技术发展?甚至会不会愿意再次召回戴锌?” 床榻上,胤禟再次沉默。 不会的,这是两人都知道的事情。 以康熙帝的眼光,当真看不出其中潜藏着的隐患吗?恐怕未必,阖宫之中,对这些最为了解的除去眼前的胤禟,怕是只有老爷子了。甚至老九都不敢说,自个儿知道的能比自家汗阿玛多些。 但那又如何呢?所谓利器,只有彻底掌握在自己手中方才能称得上利器。比之占据中原大部分人口的汉族,满洲人口甚至不足其百中之一。 论起格物创造,汉人更是有着传承数千年的灵慧,历朝历代从来不缺杰出人物。 而满洲政权之所以走到今天,多赖勇士骁勇善战,弓马娴熟,但这些比之炮弹又算什么,最近新改良的枪支更是能让一纤弱学子瞬间拥有击杀勇士的力量。 之于康熙这样的上位者,未来的危险还是眼前的安稳,其实早在当年选择流放戴锌时,老爷子便已经做出了选择。 看着窗外已经彻底淹没在黑暗中的夕阳,胤礽缓缓开口: “很久以前的天神时代,道法强盛,气运集于诸方神明,而后修行者起,凝聚天地气运,而神明则是逐渐陨落。再到千年前,修者衰而人族兴,气运至高者则成了人族领袖,也就是所谓人皇。” 其实在刚才,说到气运时胤禟脱口而出的帝王之位倒也并不算全错。 “那现在呢?”当了几十年普通人,乍然听到这般仿若神话一般玄而又玄之事,胤禟神色不免有些恍惚。 “新生的力量正在崛起,并且即将成为世界主流,人道气运自然也会随之转移。” 转移到拥有亦或担负起兴盛这份力量的人身上。 而与海外不同,大清政策如此,可以说目前不论被动或者主动,老九已经成了其中最关键的人物。 第245章 有他在,能以绝对的才华去领导甚至压制住底下那群人,康熙方才愿意为此施以不多的善意。 胤禟瞬间明白了自家二哥的言外之意。“那还在那些科学家,也有受过那些玩意攻击吗?” 胤礽缓缓摇了摇头:“如今这份气运某种程度上已与国运相连,那尊野神在西方信徒者众,不会贸然自毁根基。” 合着就他一个倒霉蛋子呗!老九两眼无神。 “况且这世上气运是恒定的,此消彼长,东消西溢,不论是拿九弟你作为祭品,还是让你干脆利落的消亡,对“它”本身都有极大的好处。” “等等祭品?” “那是什么东西?”胤禟险些跳起来,本以为今天已经三观彻底破碎,没想到这会儿竟然还有更惨地。 “对了!”一屁股从床上坐起,胤禟突然想到什么:“那天它不是一开始就上来咬我来着……” “对于那尊本就生于黑暗的野神来讲,唯有灵魂浸染晦暗,方才能用于祭祀。” 胤礽淡淡解释道,这还是近来方才从阿玉口中得知。 看来早前那枚玉坠也并非彻底无用。 “幸好!幸好!” 想到那日之事,胤禟心下一阵后怕,就差一点,差一点他就要被那群蝙蝠…… 呸呸,祭品,屁个祭品,小爷堂堂皇阿哥,一个犄角旮旯的小破神罢了,也配教他献祭。 “那二哥,弟弟我这是被彻底盯上了?” 榻上,老九一双桃花眼可怜巴巴地看向自家二哥,企图说服对方拖家带口搬去茗园。 胤礽见状忍不住轻笑一声,眸光淡淡地看着不远处的寺庙,声音低沉却也有声:“放心吧,事情很快就会解决的………” 翌日,凉山寺 数百丈高的山寺之上,眼前仍是一派云海缭绕,巍峨的高峰上,苍翠的松柏迎风而立,清晨,伴随着古老的钟声,原本清寂仿佛世外仙山的山寺瞬间便“活”了起来。不时有小沙弥敲着木鱼匆匆而过。 山脚下,一众衣衫褴褛的难民正排着队,张大着脖子望眼欲穿地看向一众小和尚。 哪怕是所谓盛世,底下也是掩盖不住的满目苍夷,亦是永远不乏累累饿骨。京城中,凉山寺无妄禅师乐善好施是出了名儿地,每每有遭灾之人,总会愿意来这里碰碰运气。 许是出于对大师的尊重,即便是人挤人的现场,这会儿也少有嘈杂之人。 “明徽真人,禅师此刻还在婺院修行,您若是不介意可在此稍等片刻。”身穿浅灰色僧衣的小沙弥微微一礼,面上不免带了些许紧张,直到见眼前之人并无不耐之意方才松了口气。 再次过来时手上已经捧了一壶清茶。 “真人您慢用,师傅很快就来。” 早课时间,寺庙内回荡着阵阵梵音,将本就清幽的山寺更添了一份禅意。出乎众人意料,无妄禅师来的很快。 来人仅一身茶褐色僧服,身披姜黄色四合如意纹地袈裟,左肩下坠着袈裟的玉环也极为普通,一眼望去甚至与寺内众多方丈们无甚两样,只周身宁静安然的气度尤为突出,甫一过来,院子里洒扫的僧人都不由地放轻了动作。 “真人远道而来,小僧却有失远迎,实在罪过,罪过啊!”来人含笑着率先一礼道。 “禅师客气了。”胤礽同样颔首道: “听闻方丈这里有客不远万里而来,明徽今日方才特意过来讨教一番。”目光落到距离禅房数丈之远的后山之上,不等来人坐下,胤礽便直接了当道。显然今日并不打算虚与委蛇。 甫一过来便穷图匕现,对面之人身形微顿了片刻,继而神色自然地撩起袈裟,在胤礽正对侧的蒲团上缓缓坐下。 新采摘的龙井尚还带着些许清气,窗外不时传来阵阵敲击木鱼的声音。良久,眼前之人方才笑了: “不知真人您又是从何时察觉到不对地?老纳自觉未曾有过破绽。” “况且这些时日,老纳同殿下的,也不过一面之缘吧?”深知对方有备而来,无妄并未否认,而是带着淡淡地好奇问道。 从始至终,眼前之人面上温和的笑意从未褪去,就连此时开口,略带沙哑的声音依旧温煦平和。 胤礽抬头看向窗外,如玉的指节轻扣着手中的瓷盏。 “若说怀疑,其实很早就有了,当日在别院,明徽本想查探那位番邦之人,却迟迟未能寻到那丝黑气。而原本以那人的微末道法,决计不可能躲过地。” “自那时起,胤礽便在猜测,这人究竟躲去了哪里?究竟又是什么地方,能将这般污浊之物遮掩地如此隐秘。” 答案只有一个,绝对的纯净亦或绝对的污晦。 看着眼前气息极度平和安然,似是泛着淡淡佛光的老者,胤礽微微阖眼: “禅师难道不觉得,您这身气息,有些过于纯粹了吗?” 纯粹的简直不像活人,而像是一个已然得到度化的高僧。看着眼前人面上的笑意终于彻底消失,胤礽双目微阖,良久方才继续道: “还有那日夜宴,禅师特意过来,便是为了看在下是否当真中招吧!”不知想到什么,胤礽声音微沉: “献祭之人,灵魂必须沾染上污晦,当日借由成嫔之手送来的玉面观音便是引子,倘若我当时当真被贪欲迷了心智,恐怕那日被选作祭品的,应该就轮不到九弟了吧?” 第246章 胤礽轻叹一声,目光却从始至终没有分给这人半分。 “不愧是殿下!” 看着窗外不断变化的云海,无妄微微怔了片刻,遍是纹路的大手轻抚上了怀中一处,略做摸索之后,很快一块鹅卵大小,似玉似珠的椭圆物品便被这人拿在了手心。 而随着这件东西的拿出,扑面而来的空明禅意险些让胤礽也失守了片刻。 神色复杂地看着手中的舍利子,无妄双目微阖,半响方才双手合十,喃喃道:“阿弥陀佛,果然啊,不是自己的终究不是………” 师傅的临终嘱托依旧再耳,当日将这颗舍利传下之时,他曾在佛前起誓,亦曾在师傅跟前信誓旦旦地保证,这辈子必然不会将其用做满足私欲。 佛家常言,苦海无边。 或许在他将手伸向眼前这颗舍利之时,便已经无可回头了吧! 无妄双目微阖,额角间密密麻麻的皱纹愈发清晰了许多: “殿下您天资纵横,怕是未曾体会过吧,三十余年来进不得退不得,无论如何参悟道法,积累功德,修为依旧不曾有丝毫提升……” 再次睁眼,无妄眼中不觉多了丝血色,此刻正目不转睛地盯着眼前之人,这一刻无妄常日里的佛性退下,人性的这一面在今天尽数展露于人前。 “近千年来,我是整个寺中唯一一个参悟真道,踏入另一方天地之人,然而三十又三十,从每日只会敲着木鱼的小沙弥,到如今垂垂眉眼斑白的垂垂老者,如今竟也不知,究竟是福亦或祸端了………” 或许从一开始便没有看到另一片广阔天地,永远做一个无知无觉,只懂的每日念经打坐的小沙弥还要自在许多。 无妄满是痛苦地捂住了脸。 胤礽轻叹一声,世上灵气稀薄至此,明明拥有希望,却最终茫然四顾只得绝望。永远停留在那一步进不得退不去,他心中清楚,这种感觉已经足矣将一个人彻底逼疯。 因而不管什么时候,胤礽从未想过,将修行的方法传下去。 “所以!”胤礽神色复杂道:“禅师同那些人的交易,真正想要得到的便是我身上的灵力吧?” “抱歉!”这一刻,看着眼前这个几乎从小看到大的孩子,无妄眼中终于多了些什么。 对面的胤礽此刻已经站起身来,俞青色的袍脚划过一道青影,知晓对方的来意,无妄轻叹一声,最终还是选择提醒道: “老纳知晓殿下修为高深,但对方手中有奇物,十分厉害,甚至可以惑人心智,殿下届时请务必不要大意。” 惑人心智吗?想到九弟那日的遭遇,胤礽脚步微顿,终究仍是没有回头。 直到目视着那道青色的身影离开,半响,无妄方才缓缓坐起身来,然而许是久坐之故,起身时腿腕处不觉弯下了片刻…… 几乎在踏入后山的那一刻,胤礽便敏锐地察觉出了不对,山前,宁静的禅音在一瞬间消失无踪,紧接着眼前俊秀的山林突然变成了一个个成人来高的蒙古包。 不远处,似是有夜宴升起。然而气氛却半点没有宴时的和乐,众皇子阿哥们好似紧绷着的乐弦一般,甚至有人面上还带着隐隐跃跃欲试。 这分明是汗阿玛往日巡赛之景,可看着外间不断飘来的雪花,胤礽不记得,汗阿玛什么时候在这个时间点来过。 然而就在这时,一道熟悉的粗犷声音传入耳中:“汗阿玛,胤礽意欲谋反,其罪当诛,汗阿玛万万不可心慈手软!” 高座之上,见那抹明黄色身影迟迟未应。只见那人复又上前一步: “倘汗阿玛不忍,儿臣愿以身代之,替汗阿玛除去这等逆乱之辈!” 即便明知是幻境,胤礽任忍不住心下一跳。 逆乱之辈……胤礽么? 第111章 “胤礽生而克母,此等之人古称不孝……” “谨此祈告天地 ,太庙 ,社稷,先祖,臣即为以来,兢兢业业 ,不敢有丝毫的懈怠,孜孜以求追求大清的繁荣昌盛,但臣所册立的皇子胤礽,无义无孝 ,寡廉鲜耻,秉性暴戾,骄纵不羁………即日 ,废黜皇太子胤礽,圈至宗人府,以免疑惑大清后世………”【1】 “皇太子胤礽自从复立以来,狂妄未除,以至朝野上下人心尽失,祖宗万载基业断不可托付,朕已报太皇太后,现将其拘执看守。” “拘执看守”原来这就是他原定结局下最终的命运吗? 明知是幻境,但胤礽仍是停下了脚步,目光平静地看着眼前这出“闹剧。”像是戏台上咿咿呀呀的舞剧,最终在一片死寂般的黑暗中,在另一个自己同样平静的目光下缓缓落幕。 “生而克母,无义无孝,寡廉鲜耻……”胤礽轻喃着这句些词句,原来有朝一日,汗阿玛口中这些锥心之语原也会用到他的身上。 胤礽怔怔地看着这一切。 天空中,不知何时漫起了白雾,柔和的好似天空中的云朵,又像是母亲温暖的怀抱,那种全心全意,不掺杂一丝晦涩的温柔,正是胤礽从未感受过的。 而现在,正丝丝缕缕地向着他围聚而来,像是婴孩儿回到母胎之中,四处皆是潮湿温暖的羊水,在这种极度安定之中,胤礽不由得缓缓闭上了眼睛…… 然而下一瞬,只见大雾中突然一阵耀眼的青光闪过,黑暗中一只大手骤然被利刃砍下。伴随着一阵不可思议的痛呼声,躲藏在层层云朵间的那人总算现出了原形。 第247章 那是个极为俊美的男子,金发绿眸,面色是一种极冷的白,浑身包裹在一身黑袍之中,像极了胤礽早前在西方神话中看到的晦暗神祗。 看清来人的那一刹,胤礽没有丝毫意外,在看到方才幻境的那一瞬,他便已经隐约感受到,那里潜藏着命轨的痕迹,而能窥视命轨之人,又怎会普通的信众? 那么,为什么? 即便是神明,离开自己的地域,法力亦会大受影响,能让对方甘愿冒着巨大的风险过来这里。 胤礽目光不觉多了一丝慎重。 “你居然………”不同于胤礽的波澜不惊,对方却是尤为讶异,似是不敢相信胤礽竟能当真不受影响,男子绿眸微缩,很快又是一道掌风打来,胤礽同样手持青鸿相迎。 一个成名百年的野神,一个历经天雷的金丹修士,两人不遗余力的斗法中,一时间几乎天地色变。 巨大的打斗声很快惊醒了寺庙中,甚至山下的一众僧人百姓。只见原本恍若仙境的后山之上,数道青光与阵阵黑雾齐舞,眼看一座山头不过瞬间便被削下一半,凉山寺内,前来上香的妇人们不觉瘫倒在地,反应过来忙不迭地在下人的搀扶下往山下跑去,连一众德高望重的住持都不觉软下了腿,看着惊慌失措的众人不知如何是好。 好在这时,一身褐衣法袍的无妄禅师站了出来。 仿佛带着阵阵禅音,见到来人的一瞬间,无形的安定能力教原本喧闹的人群几乎瞬间便安静了下来。 “阿弥陀佛!让施主们受惊了。”无妄双手合十,虔诚的向众人一礼后方才神色平静道: “后山前段时日似是有异,老衲法力低微,这才有劳明徽真人前来相助………” “原来是太子殿下啊!” “既然殿下在,区区妖鬼岂不手到擒来。” 听说胤礽也在,众人心下瞬间安静了起来,哪怕距离胤礽褪下太子之位已有数年之久,如今民间大多人敬意不减,仍以殿下相称。 “不过梁山寺居然也有这等秽物?”不乏有人小声嘀咕,然而看着眼前慈眉善目,仿佛浑身上下浸透了禅意的无妄禅师,众人下意识咽下了口中的未进尽之言,转而在大师的安排下,随在小沙弥身后陆续离开。 后山上,破空的打斗声愈发激烈了起来,众人抬头,只见原本明澈的天空好似也被一层浓浓的黑雾所遮蔽。方圆百里之处,已然伸手不见五指。唯有一闪而过的青光,短暂照亮了黑夜。 无奈众人只得借着这道青光,摸摸索索地在库房内寻到灯笼。 “禅师,您不走吗?” 眼看众香客在一众沙弥的保护下陆续下山,甚至连凉山寺众人也陆续离开,然而眼前之人却丝毫没有离去的意识,只目光晦涩地定在后山之上那道诡异的打斗之上。 “禅师!” 看着一动不动的老者。 一众方丈沙弥俱是满眼哀求,除去常日里对这人的敬佩仰望外,所有人都知道,凉山寺能有今日境地,他们这些小小沙弥能有今日地位,所依仗的俱都是眼前之人。 没了凉山寺,无妄禅师依旧是受人推崇的无妄禅师,然而没了这人凉山寺,不过是京中一座在普通不过的寺庙罢了。 人皆有私,从来不是断了六念便能做到的,哪怕眼前看似六根清净的和尚也一样。 轰隆一声,距离后山最近的塔顶在一阵黑雾下轰然倒塌。 “住持大人!” “你们走吧!每个人都要为自己的贪念付出代价,自古以来无一人例外。” 伴随着周遭四溅的石块,沙尘。老禅师依旧怔怔地看着远处,目光在眼前生活了数十年的庙宇中巡视了一翻,最后却只伸手将藏在怀中的青盒缓缓拿出。 “待真人归来,还望将此物交付于他。” 做完最后的交代,无妄双手合十,向着寺内不断塌陷的地方走去,最终彻底消失在一众沉沙之中。 “方丈!” “无妄禅师!” 凉山寺这么大的事情,伴随着来来往往的香客,几乎瞬间便传遍了紫禁城。 九贝勒府中,胤禟当即眼皮一跳,瞬间便意识到了什么,连衣裳都来不及换,当即套上骏马飞驰而去。路上还恰好碰上了同样匆匆而来的四贝勒胤禛。 两兄弟今日难得没有拌嘴,座下又是上等良驹,半个时辰不到,人便已经赶到了山下。 看着眼前黑压压的一片,二人皆是心下一惊胆颤,胤禛死死扣着手中的佛珠,木质的珠串几乎刻进肉里,转头凌厉的眸光仿若一道利剑,直直射向身旁之人: “老九你说,眼前这个“东西”可是与你………” “是!” 胤禟咬了咬牙,强忍着仿若擂鼓的心跳声,不等对方说完便直接承认道。“不错,如果爷所猜不错,二哥今日便是为此事过来的。” 胤禛闻言定定地看了对方一眼,眼中似是带着猩红。对着这双眼,胤禟第一次觉得没了底气。 神仙斗法也好,太子降妖也罢,众人心下无不好奇,但这般可怖的情景,敢冒着风险过来的究竟还是少数。 倒是几位成年阿哥们,除去尚在圈禁中的老大,其余竟也尽数都过来了。 不论真心担忧也好,生怕汗阿玛误会没有兄弟亲情也罢,在老爷子这些年狼爹教育下,至少面前站着的,没一个无胆之人。 第248章 某种意义上,老爷子这些年教育,委实算不上失败。 只见半空中不断亮起剑阵,自高处凛冽而下的青光仿佛带着毁天灭地之能,隔着数百米都能感受到那股喘不过气的威压。 仿佛回到了数年前那日,新世界的玄妙与强大,再次一览无余地展现在众人面前。 无限艳羡与仰慕中,看着天空上黑寂一片,众人心下不免带了惊惶。胤禟身侧,老十忍不住惊呼出声: “我去,那东西到底什么来头,竟然连二哥都等闲奈何不得。” 胤禟咬了咬唇,本就苍白的唇色愈发面无血色。胤禛沉默地负者手站在一处没有说话。 后知后觉说错了话的老十忙闭上了嘴吧。目光在二人身上转了转,众阿哥不免若有所思。 一日过去,众人也没了回去的心思,山下一座座略显简陋地帐篷陆续搭了起来。 翌日,竟连宫里的康熙帝,也越过一众大臣的劝阻,带着一众御林军浩浩荡荡地赶了过来。 看到来人的那一瞬,众阿哥心下无不复杂: “汗阿玛,前方情况未明,您万金之躯,如何能涉险来此。” “是啊,汗阿玛,若是二哥在,定然不愿教汗阿玛您以身犯险。” “是啊,万岁爷三思啊!”看着头顶上阴沉沉的天空,仿若雷霆一般的轰隆声,随侍而来的众大人不由得吓软了腿。生怕下一刻里头蹦出来个什么厉害的妖物。 然而眼前的康熙爷却是熟视无睹,一双利眸直直盯着最高处,素来威严的双目中是毫不掩饰的担忧。 良久,才听这人沉声道: “乌鸦尚知哺子,朕身为人父,如何能在爱子危难之际独享安稳?” 此言一出,一众阿哥们心下登时又是一阵难言。人群中,胤禩情不自禁地抚了抚不甚灵活的左肩,当年汗阿玛那一脚力道极大,大夫当时便曾名言,日后必是要留下后症的。一直到现在,每每雨夜,左肩上方必然酸疼不已。 十四下意识摸了摸后臀,砸吧砸吧嘴,只觉再没人比自个儿更倒霉的了,额娘偏心眼子就算了,汗阿玛索性也偏到了胳肢窝。连一旁神色担忧的胤禛本人,也不由回忆起了早年险些被肆意汹涌的洪水淹没的瞬间。 总之,老爷子这里尚还在父子情深,众阿哥们只觉酸溜溜地,外加还有些一言难尽。 “怎么,太子殿下是不是觉得非常感动?” 一个修行之人,一个所谓神祗,无感尽是绝佳。山脚下那些人话音刚落,只见半空中被一团黑雾包裹的高大身影突然大笑了起来,绿眸中依稀闪过些许讽刺。 “哈哈哈哈,你看这人是不是太有趣了,明明可以眼也不眨地将你贬入尘埃,受尽搓磨苦难,也可以为了一己私欲再次将你拉入局中,榨尽最后一滴价值。” “而如今,殿下亲眼看到这一幕,不觉得可笑至极吗?”来人语中尽是讥讽,丝丝缕缕的声音仿若伊甸园中诱惑夏娃的藤蛇一般,一双绿眸直勾勾地盯着眼前之人。 “可笑吗?可惜我可并不觉地。” 轻笑着拭去唇角的血迹,胤礽手中青光一闪,突然对着来人一剑斩过,迅即的剑光直直莫入那人身体,从始至终,胤礽的目光始终凛冽如常。 “咳咳!”耳边传来那人抑制不住的轻咳,胤礽没有停手,更没有多余的话,纷繁的剑阵再次从手中斩出,如胤礽此刻的人一般一往无前且势不可破。 看着眼前明显不支的绿眸野神。 心痛吗?或许有的。不论幻境还是现实那种心脏仿佛被一记重锤狠狠砸下的感觉至今清晰可闻。但奇异的是,直至此刻,胤礽竟丝毫不觉意外。 胤礽自认并非敏感多思之人,踏入修行后心境愈发宽阔,在外游离多年等闲未有可以动摇意志之事。但眼见朝中这些年,父子君臣一轮轮闹剧争先上映。若说从没考虑过自然是假。 可不论如何设想,除去他如今以修士身份彻底跳出局外,否则他同汗阿玛之间,必然不乏一场你死我活。 作为陪侍汗阿玛时间最长的儿子,胤礽比谁都清楚,汗阿玛他,是决计不可能放弃权位。 而太子,青衣仙袍的俊雅男子轻嗤一声,手中长剑再次对着那人而来。 二十年的太子或许还可能会是佳话,然而三十年,四十年,甚至五十年的太子,除了疯魔已然不会再有第二条路。 这种时候,几分亲情,几分假意从来都不那么重要。 须臾之间,青衣人抬手,雷霆的剑势再次席卷而来,恍若一道明光,将空中弥漫着的黑雾彻底破开,连同黑雾中的那人。 “咳咳咳……”男子艰难地捂住了胸口,许是自知不敌,想要逃离,然而不觉间,后山之上不知何时升起了一道结界,将黑袍男子彻底拦在其中。 胤礽动手,向来不留余地。 又是一阵剑光闪过,回过神儿来,手中的长剑已经指向了这人。 看着眼前这个随时能要了自己性命的年轻人,一片尘墟中,男子突然大笑了起来,绿色的眸子宛若毒蛇一般死死盯着胤礽,同样带着莫名的悲寂。 “太子殿下果然厉害,可你以为杀了我,你就当真能有好下场了吗?哈哈哈哈哈!” 男子再次大笑了起来: “年轻人,你也察觉到了吧,不到三十年,甚至更快,天地灵气便要彻底消散,气运尽归于人,届时,便是再过天资纵横,你也要永永远远困死在这里,修为一生不得寸进,最终逃不过一堆白骨。” 第249章 “哈哈哈,此界所有神明,修士俱都逃不过消亡的宿命!” 而他已经晚了太久了。 一片剑光中,男子彻底闭上了眼睛。与此同时,京城中,数位身材健硕的外邦人同时捂住了胸口。体内迅速流失的力量只叫这些人险些站立不住…… “my god!” 只来得及喊出这一句,这些人便无一例外地晕了过去。 三日过去,众人焦躁不安中,头顶上的乌云彻底散去,再到看到那抹熟悉的玄色仙影,山底下一众人方才彻底松了口气。 “二哥!”三日过去,脸色苍白地不止一度的胤禟率先向着那道身影跑了过去。 “二哥您没事吧,二哥你……” “无事!不过受了些伤罢了。” 胤礽一脸苍白地摇了摇头,目光自山脚下那抹急急张望的明黄色身影上微顿了一瞬,很快复又恢复了寻常。 “二哥你这怎么能叫没事!”脸都白成这样了,九阿哥急得险些跳起来,一想到这人如今身上受得伤大都跟自己有关,胤禟本就苍白的脸色愈发白,瞧这竟与早前的血族一个模样。 小心翼翼地扶着人,老九一路上恨不得将地上的石子都给踢了下去。 看两人这模样,围观众人心下也不由一惊,二哥(二殿下)这是,莫不是受……受伤了? 见来人只同康熙爷浅浅交代一番便彻底消失在眼前,想到刚才那番石破天惊的打斗,众人心下愈发凉了几分。 “二哥他,竟是伤的如此之重?” “老九,你可知究竟是什么东西?” 胤禟面色苍白地摇了摇头: “弟弟也不知,二哥方才只说那东西已经没了,教弟弟日后无需再担心……” 果然,这事跟九弟有关。 众人默默对视一眼,而半个时辰后,帷帐中,康熙总算露了面,只脸上神色委实算不得好,众人心想,看来二哥此次怕是当真极为严重了。 同一时间,回到若水阁,胤礽轻咳一声,在一旁青玉的催促下,再次从怀中掏出一颗丹药咽了下去。 片刻,看着水镜中脸色仍有些苍白的自己,胤礽神色难得有些怔忪。 重伤是真,但其中究竟有没有逃避的意味,怕是连胤礽自己都说不清楚。 直面幻境中那些场景,他尚能保持冷静,心中密密麻麻的凉意尚能用层层理智压下,然而看到在山下满脸焦急与担忧的汗阿玛时,胤礽反倒莫名顿了下脚步。 汗阿玛何等敏锐之人,以他此时的情绪,他不敢保证当真不会在他老人家跟前露出端倪。更何况,事情还未发生,就胤礽自己,也不愿将幻境中种种强加到如今的汗阿玛身上。 这并不公平。 然而在想到这些时,这一刻,胤礽不得不承认,原来那些话,在他心下并非没有留下痕迹。 盛夏已过,小院内不时有枯黄的树叶打着旋落下,早前聒噪的知了声彻底没了痕迹。迎着温煦的日光,胤礽目光直直落于窗外。 皇权之争,素来成王败寇,圈禁也好,身死也罢,付出任何代价他都绝不会有丝毫怨言。 却原来,在汗阿玛眼中,事了之后,好不容易偶尔一丝安宁的他也可以再次被推到台前,顶着无数人异样的眼光,再次成为一颗平衡朝堂的棋子。 用之即去,且毫不留情。 不至于感同身受,却终究兔死狐悲,为那个永远脱不开樊笼的另一个自己。 黑暗中,若水阁大门缓缓合上。 而另一边,起驾回到宫中,养心殿内,回想着刚才保成有些回避的态度,后知后觉地,御案上的康熙帝也敏锐地觉出了些许不妥。 不过有些念头初初升起,便很快被老爷子下意识否了去,保成许是受伤过重,这才急于离开。不过下意识地,康熙还是吩咐李德全,将库房中最好的药材尽数送去茗园。 第112章 二合一 “前面这是怎么了?倘我没记错的话,距离元霄佳节应是还有些时日吧?” 正月里,胤礽同两位好友一身常服在街上闲走,孰料大半个时辰过去,三人硬生生被汹涌的人群挤到外面,直到现在,仍还在朱雀街外围打转。 酉时将至,眼看天色逐渐暗了下来,四周汹涌的人群依旧没有半点离散的架势,甚至伴随着阵阵惊呼声,竟还有愈演愈烈的架势。胤礽心下不由添了几分好奇,转对着一旁的巴图尔问道: “近日里京城可有什么大事发生?” 巴图尔下意识摇了摇头,却又很快想到什么笑了笑:“大事到是没有,不过听说前几日,九贝勒新弄出了一个奇奇怪怪的铁皮车子,据说顶头还会喷气呢?” “最为稀奇的是,不用任何畜马,竟还能在地上跑起来。”巴图尔摇了摇手中的折扇,语气不乏好奇之意。 看着自家殿下露出感兴趣的眼神,巴图尔说的更起劲儿了: “殿下您这几年一直在闭关,许是不知晓,九爷这两年动作愈发大了许多,先是撒了大把银钱,在全大清范围内重金求才。” 想到这位爷的大手笔,几十万两白银跟撒撒水似地,饶是自小出身王府的巴图尔都不由震惊不已,忍不住啧啧两声: “据说那些匠人大师们每做出什么好东西,光是赏银就能教一家子一辈子吃喝愁。去岁更是厉害,那位爷直接顶着压力将一个豪无背景,甚至身无功名的年轻人弄去了工部,还给了正儿八经的七品官身。” 第250章 巴图尔语气不乏讶然。 不要觉得七品芝麻官上不得台面,那是对这些出身优渥的王公贵族而言,实际上如今大清只有一品大员方才直接荫庇子孙入仕,且大都也得从八品笔帖式做起。京中正四品文官,二品以上武官方才能得一个国子监名额。 然而国子监再高端终究只是学院,这日后能不能成功入仕终究不定。因而京中这些高门勋贵们,走得大都是御前侍卫的缺儿,就这各大家族子弟也争地跟个斗鸡眼似的 世家大族尚且如此,对于平民百姓,这个官身意味着什么可想而知。 改换门庭,是多少读书人辛苦一辈子都难以做到的? “不过事实证明,九爷的做法很对不是吗?”看着眼前不断往前涌入的人群,张若霖不由轻笑: “前几日偶尔路过书肆,这才发觉,上面各式各样的数数几何书籍多不胜数,甚至连翻译过来外文书目赫然在列,买的人极多,可偏价格却比一些四书低上许多。” 想也知道是谁的手笔。 利益,永远是推动事物发展的最核心动力。 而如今九爷给的,却是另一条更利于寒门的上升通道。 张若霖生于世家,自是明白士族教育的厉害之处,张家自前朝起便名宦无数,等到了这一代,先有祖父张英入阁,后张若霖父亲,二叔张廷玉甚至小叔陆续进士及弟,而张若霖本人更是不过二十,便一举越过诸多学子,取得探花郎的美誉。几位堂兄弟们这两年科举上也是收获不菲。 当真是张家人头脑远胜旁人吗?怎么可能,不过是教育资源上的垄断罢了。实际上连如今最为公平的科举,某种意义上也并不如何眷顾寒门学子。 是同一众世家大族竞争这少之又少,几乎被瓜分殆尽的名额,还是另辟新径,与众人站在同一起跑线上,再不济也可得一笔银钱安身立命。 何况九爷毕竟是当朝贝勒,只要搭上了这位,阖家老小起码也不至于为贵人鱼肉。 所谓千金买骨,不莫如是。 不得不说,万岁爷底下这一众阿哥们,政治天赋无一不是出众的,连平日里吊儿郎当不问政事的九贝勒,真出起手来,也能瞬间搅弄起一场风云。让数千年来一直不受重视,甚至被称为“奇淫技巧”的格物一道彻底站于人前。 胤礽也没有想到,自己不过闭关了三年,自家九弟竟能搞出这般大的阵仗。不由对里面的东西愈发好奇了起来。 几人顺着人群缓缓往内街上走去。 长发青衫,胤礽自知这份特征实在过于明显,出来时大都在身上施加一层幻术,这会儿几人皆是一身常服,身边又未带任何婢侍,一时间倒是没有引起任何人注意。 距离神武门最近的一处广场上,一座约莫一人来高,长八尺有余的,头顶上突突冒着白汽的铁皮大车正缓缓在洁白的大理石地面上行驶。 周围不时传来几声惊呼。 这大车虽然速度算不上块,也着实让众人新奇不已。其实这两年下来,众人早已经习惯九贝勒府时不时弄出来些新鲜玩意儿,不过看热闹素来是我国传统,不过这还是第一次见到不用牲畜,自己就能动的铁疙瘩。 怎么不叫人震惊。 胤礽抬眸看去。 广场上,除了看热闹的一众民众,行走的车子一旁还有几个箭袖长袍,做文士打扮,却比普通士子多了些利落的年轻人,正在执笔记录着数据。 角落里还有一群人正排着长队,等着上前交上一二银钱,就能顺利坐在这铁疙瘩上兜上两圈。 话说紫禁城最不缺的便是有钱人,短短半日不到,一旁盛放银两的半大匣子如今已经满得不能再满了。 测试性能,也不忘顺带捞上一笔,九弟这可真是,胤礽不由得失笑,目光转向一侧躺椅上,被一众侍从围着的紫袍男子。 很多时候,胤禟无疑都是人群中最耀眼那位,这种耀眼并非服饰容貌的简单堆砌,而是那种肆意张扬,油然而生的自信气魄,便如此刻,胤礽几乎一眼便在一众侍从的包围中寻到了那道紫色身影。 只是令胤礽有些意外的是,比之三年前,眼前的胤禟明显沉稳了许多,早前带着的散漫劲儿几乎在难在这人身上寻到。 胤礽过来时,胤禟正从方才的几名青衣文士中接过一叠册子拿在手里细细翻看着,时不时地还要抬头,看上一眼旁边正嘟嘟跑动的铁皮疙瘩。专注到还是被一旁的下人提醒,方才看到就站在一旁的胤礽三人。 随意往三人身上瞄了眼,胤禟翻看记录的手抖然顿了下来。 “二……二哥?” 虽然胤礽身上还带着幻术,到能教巴图尔两人陪同的,除了自家二哥还能有谁。胤禟当即扔下手中册子,小跑着朝着眼前之人走了过来。 “太好了,二哥终于出关了,对了,二哥身上伤势怎么样了?” 说到最后,胤禟桃花眼中不觉带了些许晦涩,原本兴奋的表情也变为了紧张,大庭广众之下还绕着自家二哥转了几圈。可惜,隔着幻术,等闲也看不出什么。 “九弟……” 直到看到对方隐隐发红的眼眶,胤礽这才察觉,当初那件事实在处理的有些欠妥。 当日他受伤极重,加之不知如何面对汗阿玛,只简单交代几句便匆匆闭关。只没想到,哪怕只是实力已然衰退大半的野神,造成的伤害也依旧不可小觑,当日之战他不过小胜一筹,连体内灵力都几乎消耗殆尽。若非有一手极佳的炼丹之术,恐怕便是修为也要退上许多。 第251章 但与这样的高手对战,好处也是肉眼可见地,凭着对战中对于法则的领悟,胤礽总算一举冲破金丹中期这道门槛。 只这一耽搁,再次出关,已是三年之后。 将这里之事尽数交于下首,几人很快便来到了九贝勒府,进门的那一刻,胤礽身上的幻术也彻底消失。 广袖宽带,白玉为冠,一身气势甚至比之早前更加深遂,不到一刻钟的功夫,九贝勒府上下都知道,园子里那位殿下已经出关了。 而胤禟照旧围着人转了两圈,惹得胤礽委实哭笑不得。 知晓两人有话要谈,张若霖二人识趣地没有打扰。便借口在新建的鲤鱼池旁逛一逛。 两人一路行至内室,得到消息的九福晋亲自带人送上清茶。 “九弟无需担心,二哥的伤势早在两年前便已经尽数好全,当日之战甚至还颇助益,这两年不过在提升修为。” 话虽如此,胤禟面上的表情还是没好上多少:“当初若不是为了弟弟我,二哥那日也不至于……” 九阿哥说着用力往喉间狠狠灌了一大盏茶水。 当日那场战斗有多骇人在场所有人都是亲眼见到的,而事后二哥闭关更是传扬纷纷。其中也不乏有胆大的跑去后山,想着能窥探到一二机缘。然而看到现场后,不少人都吓破了胆,凉山寺整座后山连绵数百里,竟险些尽数成了一片废墟。 而有些地方,像是被什么东西侵蚀一般,草木尽数干涸,有人小心拿手碰了碰,当场便惨叫出声。可见当时惨烈程度。 尤其二哥整整三年闭关未出,更是添了许多传奇。更甚者这两年也不是有人怀疑,明徽真人恐怕是已经遭遇不测。 一想到最开始都是因为自己,二哥方才趟下这趟浑水。这几年来,胤禟心下仿若一道巨石压着,直教人喘不过气来。 一直到现在,巨石已经移开,可那股沉重的压痕却依然存在。 看着眼前几乎陡然间长大许多的九弟,胤礽不由轻叹一声,认真道: “当日那些人最先盯上的本就是二哥我,即便没有九弟你,我同那人终归是要一战的。” “倒是九弟你,没想到短短三年,便能做到如此地步。”想到刚才那一幕,胤礽眼中不乏惊叹之色。 科技,果然是个极其神奇的东西。 被自家二哥这样看着,老九当即就飘了起来,早前种种登时抛入脑后,嘴上却还是道: “哼,那些洋人能做到的,没道理小爷我做不到,蒸汽机他们发明的最早,可真正实践上,还是弟弟我更上一层。” 说着胤禟还不忘冷哼一声: “那些洋人们狼子野心,把弟弟跟二哥坑成这样,小爷我便是拼个倾家荡产,也要那些家伙们付出代价。” 不是想掠夺他们的气运吗?他就非得让那些人干跳脚,看着他胤禟,还有他们大清气运越来越盛,闪瞎那群人的狗眼。 紧紧捏着手中的白玉茶盏,胤禟原本潋滟的桃花眼中不觉闪过火花。 看着眼前之人这幅斗志昂扬的模样,胤礽这才彻底放下心来。轻啜了口茶水,扑面而来的桂香叫胤礽忍不住怔了片刻,惊讶地发觉这竟然还是三年前对方从他这里顺走地那一罐。 没想这一留竟是三年。 还好制作时加入了灵力,若不然这人也不怕喝坏肚子。 胤礽眸光微动,最后只轻笑着开口相邀道:“趁着最近清闲,二哥正打算重制些新茶,九弟若有空,尽可前来共饮一番。” 胤禟当即眼前一亮,半点不带客气道: “嘿嘿,那弟弟我就不客气了。” 二人说话间,便听门外有人来报,说是隔壁四阿哥过来了。 “嘁,这人属狗的吧,鼻子灵成这样?”一听到老四,胤禟不由轻啧一声,微不可见地翻了个白眼。 “对了,二哥你什么时候出关地?” “也就今早,先去宫中给汗阿玛请了安,若霖他们,还是回来的时候恰好碰上的。” 提到汗阿玛,胤礽眼中仍是不免带了些复杂,却也在闭关的三年中终究看淡了许多。尤其被对方紧捉着手,半天方才确认眼前之人确实无事时。 其实汗阿玛对他的看中与感情,胤礽从未怀疑过,倘若这人能拥有的父子之爱有十分,胤礽能确定他占上的,绝对比一半还多。 胤礽想,并非是这份感情太轻,而是权利这个东西,于汗阿玛实在太重了。 四阿哥过来时,身上穿着的还是一套颇为居家的锦灰色宽袖常服,想来还没来地及换衣裳,便匆匆赶了过来。 这于素来重规矩的四贝勒来说,已经算是某种程度上的失礼了。 “二哥!”看到人的那一刻,胤禛方才彻底松了口气。 早前二哥从未闭关如此之久,哪怕相信自家兄弟的实力,可面对未知领域,这三年来,心中彷徨不定的不止胤禟一人。 不过比起对方,更惊讶的却还是胤礽本人,将眼前之人来回打量一番,胤礽惊地手中茶盏都忘了放下: “四弟这段时日可是遇到了什么不便?”平复了片刻,胤礽丝毫不掩关心道。 如若不然,怎么能短短三年瘦成这样,整个人缩小了将近四分之一,而且连皮肤,都黑了不止一个度。 难道夺嫡这么伤身的吗? 第252章 看着自家二哥的眼睛,胤禛抿了抿唇,什么话都说不出。 “扑哧!”看着眼前人一脸憋屈又说不出话的模样,一旁的胤禟忍不住捂着肚子笑出了声。 不过实际上,夺嫡也确实伤身。 听着两人陆陆续续讲地这几年发生的事,胤礽也不由默了默。 先是老八进献给汗阿玛的海东青莫名在御前彻底闭上了眼睛,惹得汗阿玛大怒,甚至当众说出了要与胤禩断绝父子关系。刚恢复了一些元气八阿哥再次沉寂下来。 紧接着原本跟在八贝子身后的十四以极快的速度接手了对方的势力。 “现在各处都在传,是十四弟蓄意陷害八哥,打地就是闷声捡便宜的主意。尤其最近准噶尔策布那边陆续生事,汗阿玛那边已经打算派人出征。” 这种时候身后的势力就尤为重要了。说这话时,胤禟的表情尤为平静,连手中的茶盏都没顿过半分。 若搁在早前,听闻这种事,以老九的性子,必然是要冲上门质问一番,为自家兄弟讨回公道。 但这三年来,背负着二哥重伤的压力,胤禟行事肉眼可见稳重了许多。这会儿细思下来,方觉得以十四弟的性子,这种事有些过于明显了。 至于眼前的老四,胤禟暗暗瞥了某人一眼,这人行事太过谨慎,等闲不会将手伸向汗阿玛这边。更何况,四哥这人怕是比谁都清楚,汗阿玛决计不会将皇位传给八哥。 至于汗阿玛本人,年长之后,对某些方面极为忌讳,加上有二哥的例子,断不可能做此不吉之事。 三哥,不是胤禟看不起对方,把手伸到八哥跟前,对方还没那个能耐。 排除这些人,答案是什么几乎呼之欲出了。或许那个时候,老爷子也并非是一时气怒。 胤礽抿了抿唇,脸色难得冷了下来:“汗阿玛当时必然极为生气吧!” “是啊!”一旁老九也不由得唏嘘,以往他总觉得汗阿玛对他们这些阿哥们委实打压太过。但现在看来,真正出手的时候,他们这些人也未必会有一二留手。 “此事过后,朝中几乎所有人都觉得老八一代贤王却遭到小人算计,被君父打压,实在可悲可叹!” “江南那边,每日都不乏有学子为其张目。” 胤禛几乎咬着牙几乎一字一句道,完了又忍不住重重哼了一声: “十四这个蠢货!”这会儿怕是已经被老八彻底拿在手心了。 就他现在手里那股子势力,究竟听谁的还说不定呢! 不过看来老八也知晓自己是皇位无望,改收拢权利,经营名声,顺带扶持他人了。 说来胤禛最是不喜邀名之事,偏有人能精准地踩在这人雷点上蹦迪。 “八弟这人,确实顽强。” 胤礽自忱,若是自己放在对方这个位置上,也决计做不到这一点。 能屈能伸,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 不过看着自家四弟这幅模样,胤礽也确实理解对方缘何短短时日面色差了这么多。 头顶上汗阿玛死抓着权利不放,对一众阿哥防备至极,底下老八智计百出,还有亲弟弟老十四跟个搅屎棍一般四处添乱。 亲额娘德妃那,偶尔还要出一把幺蛾子。话说这日子也是没谁了。 “二哥那里还有一些丹药跟灵酒,待会儿便让人给你府上送去些。” 想到方才自家二哥极度诧异的眼神,意识到自己身体确实消耗过甚的胤禛抿了抿唇,到底没有拒绝。 “多谢二哥,弟弟府上还有些药材,还望二哥莫要嫌弃。” 胤礽可有可无地点了点头,没有说刚才出宫时,老爷子就差把私库一整个送过来了。 紫禁城内消息灵通的何止胤禛一人。走过这一遭,等胤礽回去时,关于二殿下出关的消息几乎立时像阵风一般,传遍了整个紫禁城。原本还有些蠢蠢欲动的人登时熄了心思。 佟佳府 一把年纪的佟国维不由庆幸地摸了摸胸口,还好这些年来硬生生摁住老三那混账,阖府上没人敢怠慢儿媳赫舍里氏,若是不然真出了什么事,不论那位如今还在不在意赫舍里一族,他们佟佳氏都讨不了好处。 “二哥出关,九弟这下也该安心了吧!”八贝子府,胤禩拨弄着手中的软玉免不了神色复杂。自打二哥出事后,九弟算是彻底万事不管,只一心一意摆弄那些玩意儿,势要狠狠将那些洋人们踩在脚下。 没了真心相待的兄弟。 时至今日,好友遍地的八阿哥也不免有种形单影只之感。至于算计十四,胤禩反倒没有什么感觉。本就是目的不纯,各自算计,成王败寇有什么好讲地。 想了想,八阿哥抬手唤来了管家: “何东,你亲自去十四弟府上走一趟,告诉十四弟,汗阿玛约莫这两日就要选出领兵人选,教他莫要大意,最好早些跟军中众将领打好关系,届时多多造势一番………” “别忘了,老四那里,还有十三弟呢?” 至于如此作为几乎愈发肯定了对方奸计谋害亲兄长,只为背后捡漏的传闻,但那又如何?看着窗外愈发飞扬的雪花,胤禩轻笑一声,随手丢下了手中的密函。 眼下这个坑,他十四是不跳也得跳……… 果不其然,十四府 勉强维持着一张笑脸送走来客,何管家一走,十四脸色当即黑了下来,手中捏着的茶盏瞬间砰地一声砸落在地,一时间茶褐色的茶水瞬间撒了一地: 第253章 门外侯着的一众侍女不由得噤若寒蝉。 “谁要他假猩猩,别以为爷不晓得 他老八什么意思!” 十四尽管年纪还小,平日里咋咋唬唬地,瞧着一副不着调的样子,脑子却丁点不笨,事发时就已经发觉了不对。 所有人都认定是他构陷自小亲近的八哥,以图身后之势。可天地良心,如今朝堂上谁还看不出来,老爷子这位置,是决计不会情愿传给老八,届时不论如何,老八总要选一人扶持。 而十四则有足够自信这个人选只有他。 试问谁会为迟早会到手的东西算计对方,还做的这般明显? 可这件事之后,一切都不一样了, 有了这个前事,日后他即便大业有成,但凡胆敢对老八有丝毫不对,此事便会如附骨之蛆般挥之不去。 以老八那家伙的作态,绝对能把不义之人这个标签死死钉在他身上。届时,天下人的唾沫星子都能把他淹死。 空荡荡的客厅内,十四恨恨地咬了咬牙: 偏偏知道这一切,他却还得按照这人的想法一直走下去,两人都知道,若要想尽快在朝堂之上站稳脚跟,弥补这十多年的差距,战场是唯一的法子。 只要立下足够的功劳…… 从清晨一直到晌午时分,十四一个人憋在屋里气了半天,最后还是吩咐人备了马匹,向着西大营的位置疾驰而去。 同一期间,胤礽看着眼前神色坚定的少女,最后还是问了一句: “琪琪格,战场凶险,你当真决定了吗?” 桐花树下,一身青衣的少女重重点了点头: “二叔,琪琪格知道,所有人都在观望,想看侄女是否能和二叔您一样得证大道,但只有侄女知道,这是决计不可能地。” “侄女并没有这个天分。” 说这话时,眼前少女面上并无失望之色。自小的经验告诉她,与其好高骛远,贪求太多,抓住能抓到的一切做到极致才是最好的选择。 琪琪格低头看着自己的手,因为时常握剑的缘故,手心处已然多了许多老茧,指节更是比寻常女子要修长许多。乍一看,竟有些不似女子模样。 但就是这双手,琪琪格却无比爱惜,因为凭着这双手她才能抓住许多东西,才能真正尝试着掌握自己的未来。 “二叔,阿玛出事后,琪琪格跟弟妹能有如今的自在日子,大多有赖二叔您和几位叔叔的照拂,但侄女自己也好,底下几位弟妹也罢,都不该是二叔,还有四叔你们的责任。” “而且……琪琪格想告诉底下额娘,即便没了汗阿玛,女儿自己也能自己走出一片天地来。” 紧紧攥着手中的长剑,她想告诉额娘,告诉天下人,女孩子生来并不是错误。不是她的错,亦不是生下她们姐妹的额娘的错。 再说这话时,琪琪格神色无比认真,胤礽见状也没有反对的意思,只直视着来人的眸子温言道: “琪琪格,汗阿玛那里,二叔是不会为你说话地。” 若是连第一关都过不了,又谈何其他,琪琪格很快明白自家二叔的意思。 “二叔放心,侄女明白。” 眼看着少女的背影逐渐离开,桐树下,胤礽看着手中的茶盏半响没有说话,一旁的琥珀终是忍不住开口道: “殿下,琪琪格这般年纪,又是女孩子,去战场,是不是也太……”琥珀心下不忍道。 琪琪格刚来时,正是小宫女琥珀调入毓庆宫的时候,若说一句看着长大的也不为过。乍然听到这般消息,只觉五雷轰顶亦不为过。忍不住期盼地看着自家主子,只希望对方能阻止格格的念头。 然而眼前的胤礽却没有回答,只低头看着手中的青玉色杯盏,温声询问道: “琥珀,若我没有记错,你的父兄也是在朝官员吧?” 琥珀不明所以地点了点头。胤礽复又道: “可同样出身包衣,你的兄长弟弟可以入朝为官,可以在外面肆意展现才华,能够在一定程度上掌握自己的命运,而琥珀你自己,明明聪慧伶俐,学什么都极快,却要小小年纪被送入重重宫闱之中,生死皆不由己。” “这般差距,琥珀心中当真没有半点想法吗?” “想法?”听到这些,已经将近二十好几的琥珀第一时间确实愣住了。此时第一时间想的却不是这些年的种种跟兄弟们截然不同的待遇,而是下意识脱口而出: “可天下女子,不都是这样的吗?” 第113章 对于琥珀的想法,胤礽只淡淡笑了笑,心下却并不意外,归根结底,一个人从小到大的认知与习惯并非那么容易改变地。 有时候沉睡的思想,比之冰冷的现实还要更为可怕一些。 康熙五十六年,策妄阿拉布坦派台吉大策凌敦多布率六千军,自伊犁河谷出发,经和田,成功攻占拉萨,杀拉藏汗,在卫藏建立统治。次年,清廷自四川出兵,然军队还未打到西藏,便彻底兵败如山倒。 消息甫一传开,朝野上下无不震惊,康熙本人更是惊怒难言,次日便下达旨意,着令十四阿哥胤禵为抚远大将军统领各军,年羹尧为四川总督负责后勤保障,于年后三路发兵直抵藏区。 值得一提的是,此次任命,大贝勒府上的大格格竟也赫然在列,也不知琪琪格究竟如何说服龙椅上那位,总之,待众人得到消息时,大格格已经被册封为正五品校尉,只待年后便要与十四阿哥共同出征。 第254章 此消息一出,简直震惊朝野上下,一时间反对之声层出不穷,各大御史更是一封封奏折往乾清宫递,生怕手速不够快似的。然而老爷子下定决心的事,又岂是旁人动摇地住的? 众大臣自是铩羽而归。 次年三月,眼看大军即将开拔,整个紫禁城俱是一派肃穆之色。 这一日,春日明媚,火红的骄阳自东边缓缓升起,金黄色的光辉尽数洒落在黄金甲胃上,十四本就生的人高马大,五官兼具深邃与疏朗,此时一身戎装骑坐于高马之上,乍一看,只觉恍若神将从天而降。 所过之处无不是鼎沸之声。 神武门前,康熙更是协领诸臣工亲自相送。 凡出征之王、贝子、公等以下皆俱戎服,齐集于太和殿前。其不出征之王、贝勒、贝子、公并二品以上大臣等俱蟒服,齐集于午门外。 规模不可谓不浩大,康熙本人更是当着众文武的面直言:“大将军王乃朕之皇子,确系良将,带领大军,深知有带兵才能,故令掌生杀重任。尔等或军务,或巨细事项,均应谨遵大将军王指示,如能诚意奋勉,既与我当面训示无异。尔等惟应和睦,身心如一,奋勉力行。”【1】 总之,这一日,十四可谓独得无上尊容。当日之景便是时隔多日,仍为京城众人津津乐道。 “都是我连累了十三弟!”茗园内,春庭小榭,胤禛先是重重灌了一大杯梨花醉,对着自家二哥,语气更是难得带了几分晦涩: “论谋略武功,十三弟自小从不输人,论汗阿玛的宠爱,十三弟更是不输分毫。”甚至比之有些跳脱的十四,十三的稳重中带着一丝洒脱性格反倒更受老爷子喜爱一些。这些年来不说处处带着,却也相差无几。 然而就是这般优秀能为的十三弟,此时却连与十四公平竞争的机会都没有。 哪怕十三嘴上从不说什么,但大男子生于世间,谁不渴望建功立业?更何况十三这般自小熟读兵书,心智豪迈之人。 想到这里,四阿哥复又重新灌上一大杯酒。 胤礽微不可见地摇了摇头,见这人面上已经隐约带了些许红意,忙命人将这里的水酒换做了度数浅些的桃花酒。这才缓缓开口道: “汗阿玛如今最重要的莫不过是平衡二字,无论是谁,都断不可以将其轻易打破。” “四弟你心中清楚,如今这般局面,才是他老人家想要的结果。” 代表着老八势力的十四拿到兵权,偏已经彻底归属四弟的年羹尧掌管粮草,可谓实打实地捏住对方命脉。甚至琪琪格之所以能够成功,除了其高超的武力加持,其中未尝没有汗阿玛想要借其之力,分化其势力的打算。 毕竟老八的军权,某种意义上也是从大哥手上得来。琪琪格再如何也是大贝勒长女,大阿哥府上如今唯一能仪仗之人。 当然其中有没有康熙对于这个早早圈禁的长子的私心,恐怕除了老爷子外没人知晓。 “只是没想到,汗阿玛如今,竟还有………”胤禛执着酒杯缓缓摇了摇头,他何尝不明白这个道理。但这两年汗阿玛隐隐的倚重之意,难免教人平添些许想法。但如今…… 那可是整整三十万的大军啊! 这般大的军权,汗阿玛当真就不怕届时这人有列土分侯之意?亦或者汗阿玛他老人家当真有考虑过将皇位传给十四。 不止胤禛,京中大多数人也都为此游移不定。 原本逐渐明朗的夺嫡也被老爷子这一招,重新搅浑了水。 而随着前线屡战告捷,京中众人,心下不免浮动地愈发厉害。十四爷纵然年少,然今而有此功绩在身,无论名望势力未尝不能与前头几位阿哥相抗衡。 唯有胤礽知晓,汗阿玛本人并无传位十四弟之意,宫中那么些太医在,汗阿玛本人对自己的身体状况可谓再了解不过,如今西藏问题已解,但凡有一二可能,早就将远在边塞的十四唤回。 依老爷子的睿智,如何不晓得储君在滞留在外留下的祸患? 对于这一点,显然胤禛并非没有考虑到,短暂的慌乱过后,四阿哥很快又恢复了早前端谨恭良的架势。每日分到自己手上的公务尽心尽力,不遗余力,不是自己的也断不敢奢求,对老爷子更是亲侍汤药,不敢有一丝懈怠不敬之处。 果然不久后,理藩院尚书,仍署理步军统领隆科多便投来了示好之意。胤禛没有多过犹豫便接了下来。 原本胤禛便是皇贵妃抚养长大,今贵妃尚在,同佟佳氏本就有着密不可分的联系。然而早期佟佳氏对这位过于低调不争的四阿哥却并不如何看的上,佟国维本人更是旗帜鲜明的支持过老八,如今隆科多虽投诚,某种程度上代表了佟家的意思,不过以胤礽看来,自家四弟对早前之事并非没有芥蒂。 至于宫里的皇贵妃,如今年岁大了,也不大爱管事,连宫权都尽数交了出去,只一心扑在宫外的八格格还有宝贝外孙身上,对于佟佳氏的求见多有避讳之意。 至于养子四阿哥的一应事宜,更是等闲不愿多嘴一句。 连胤礽都不由感慨对方的聪明。皇贵妃如此安静,反倒叫同处后宫的德妃等闲不敢越雷池一步。生怕被人说是轻狂,影响到十四的前途。 是的,十四,哪怕因着六阿哥的缘故,母子俩这些年关系一度不是很好,但跟从未养过,上头还压着个皇贵妃的老四相比,十四显然已经算是心头肉了。德妃自是不遗余力的支持,这些年送入十四府上的,哪个不是大族秀女。 第255章 临近冬时,紫禁城再次被一阵霜色包裹,同所有上了年纪的老人一般,宫里康熙身子愈发差了起来,常常一场感冒就是大半个月起不来身子。因着这个,这段时期胤礽出入宫廷的时间不由多了些。 “汗阿玛,既是身子不适,何不将公务放下!好生修养一段时日。” 见自家汗阿玛又一次因着夜里批折子感染风寒,胤礽再开口时的语气难得重了许多。不由分说便直接使人直接将养心殿内的折子尽数挪了出去。 “是啊,万岁爷,二殿下说的对,您总得顾及身子才是。”李德全颤颤巍巍地拱卫在一旁,忍不住附和道。 这些时日万岁爷的状况实在吓人地紧,每每咳嗽两下都只教人心惊胆颤。跟那些大臣们不一样,如他们这种奴才,全身富贵皆系在主子爷身上,若是爷没了,等待他们这些人最好的出路便是被打发出去守皇陵了。 这会儿对胤礽的命令,更是执行的一丝不苟,很快诺大的养心殿内,已经看不出丝毫公务的痕迹。 一把年纪了还要被儿子管着,榻上,康熙下意识皱了皱眉,却又在看到胤礽的那一刻忍不住讪讪解释道: “忙活久了,这一闲下来朕只觉浑身不舒坦。” 看着眼前脸色蜡黄,手上险些只剩皮包骨头的汗阿玛,胤礽微微叹了口气,到底没拆穿这人,只命人将早前熬的药粥端了上前,拿在手中轻轻搅动着: “是人,总归有习惯的时候。” 其实胤礽心下比谁明白,什么闲下来不舒坦都是假地,只是生怕一朝醒来便大权旁落的不安感罢了。 哪怕如今底下一众阿哥表现再好,又是慈孝阿玛,又是兄友弟恭,但不得不说,康熙本人心下确是门儿清。尤其身旁还有胤礽比着,这些人真心假意几分,究竟占几分,怕是康熙本人比一众阿哥们还要清楚。 皇权这东西,从来拿上去难,想要放下却是难上加难。 习惯吗? 听到这话,康熙放置在身侧的手不由微顿了片刻,须臾方才抬起头来,因着病气稍显浑浊的目光一瞬不瞬地盯着眼前的儿子。 几十年过去,皇宫也好,朝堂民间也好,所有人都老了,他更是险些连起身都困难,唯有眼前的保成一如即往的俊雅出尘,如满月十分的皎洁月华,亦如开在天上寒冰之上的洁白雪莲一般。 眸中一股微不可见的复杂一闪而过,却又在面前之人不加掩饰地担忧下,很快被一抹骄傲取代。 细细吞咽着儿子送到嘴边的药粥,不知过了多久,一碗拳头大小的粥很快见了底,接过来人递来的帕子,康熙微顿了片刻,下一瞬确是紧紧拉住枕边的手,目光一瞬不瞬地看着眼前之人: “保成,你告诉阿玛,阿玛的寿数是不是不多了。” 感受着这只手上微不可见的颤意,胤礽终究并不忍心: “汗阿玛,这世上,只有当世帝王的寿数才是恒定且断不可更改地。” 第114章 时间一晃而过,很快便来到六十一年,因着前线战事紧张,加之老爷子身子时好时坏,整个年节过的尤其无甚新意,连年节的热闹气儿都淡了许多。 这大半年来,即便不喜宫中沉闷,胤礽仍坚持留在宫中,每日晨时甚至晚间更是雷打不动过去陪老爷子用膳。 这般作态,众人心下不由对老爷子的身子不免多了几分猜测,一时间,紫禁城内外愈发风声鹤唳了起来。连远在边塞的老十四心下都不由多了几分紧迫感。 胤禟倒是生怕自家二哥自在惯了,在逼仄的宫中难免不习惯,陆陆续续往宫里送了许多有趣的机关小玩意儿。 碍于老爷子,朝堂上但是难得安静了下来。 一直到九月中旬,十四所在前线那头总算传来了好消息。 原来自成功从策妄手中收复藏区后,思及准噶尔这些年频频生出事端,康熙尤不满足,见形势尚好,直接下令大军乘胜追击,向准噶尔本土发动了攻势。而就在前两日,前线大捷,清军不仅一路北上占领乌鲁木齐,大格格本人更是单枪匹马,追击千里,直至生擒准噶尔可汗策妄阿拉布坦。 消息一经传出,整个紫禁城瞬间沸腾。 翌日大朝之上,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康熙更是连声道好,大军尚未归来,流水一般的赏赐便已经悉数送至两位王府。其中最高兴的莫不过于八爷一系。 数日来,胤禩难得展颜,连眉间浸染的皱痕都不免舒展了许多:“汗阿玛已然下令凯旋,最多不过一月,大军便可尽数归来,看来十四弟还是有几分运道地!” 贝勒府,胤禩笑咪咪地向着一众同僚举起酒杯,这阵子围绕着八贝子府上的阴云总算彻底散去。 想来如今有了这诺大的功劳,十四总算彻底在朝堂上站稳脚跟。 “爷莫要大意才是,听说万岁爷前些时候又病上了一回,为防意外,爷还是同十四阿哥提上两句,这回京的日子,自是越早越好。” 众幕僚对视一眼,眼中尽是心照不宣的笑意。一封封家急书信更是忙不迭地往西北送去。 有道是有人欢喜有人愁。 “没想到大侄女如此厉害,竟真一举生擒贼首,这仗结束地也太快了些。” 漪兰小榭,十三摩擦着手中的白玉棋子,良久,终究忍不住叹息一声,并非他冷血无情,无视边关众将士升死,然而眼下这节骨眼上,十四归来,又是携着如此诺大的战功,如此来,四哥成功即位的变数无疑又增加了许多。 第256章 “策布狡猾,战场之上更是瞬息万变,大侄女能趁机生擒敌首已是万难,旁的如何顾得了许多。更何况战事最是劳民伤财,能早些解决总归是好事。” 比起十三,对首胤禛神情倒是淡定许多,毕竟是亲兄弟,比起早前已经打出狗脑子的老八等人,他们这一系同十四这些年虽有摩擦,仇恨到底算不得太大。 “更何况,十三弟放心,汗阿玛绝非轻易被动摇之人。”遥遥望向隔壁畅春园的方向,不知想到什么,胤禛素来冷肃的面上明显多了几分笑意。 十三怔然了片刻,很快便笑了,施施然落下一颗白玉棋子: “对了,都这个点了,弘晖侄儿还没回来?” “无妨!”摩擦着手中的暖玉,胤禛再开口难得带了几分松快: “畅春园乃汗阿玛所居之地,又有二哥看顾,总归是不会出问题地。” 这种时候,离得近的好处就显出来了,两处园子相距不远,碍于种种原因,胤禛本人不好频繁过去叨扰,却不妨碍小辈们前去尽孝不是。尤其是嫡长子弘晖,仪表萃美,小小年纪行事很有几分稳重,自打成婚入朝以来,尤得老爷子青眼。如今更是头一个也是唯一一个被老爷子留在园子里悉心教导之辈。 十四家那两位可断没这待遇。 这并非胤禛自以为是,对于素来行一步便要走三步的老爷子来说,这其中意味着什么,没人比老爷子自己清楚。 想到这里,胤禛嘴角不觉翘了翘。 更何况还有一点胤禛没有提地是,倘若汗阿玛当真无意于他,以二哥待他的情分,时至今日必然不可能一分提醒都无。 因而这会儿,得到十四即将回程的消息,四贝勒虽谨慎之心未改,内里却并不如何慌乱。一应行事都与旁日无有半点区别,比之上窜下跳的八爷一党,简直像是一股子清流,倒教一众追随者彻底定下心来。 连园子里康熙爷都不由搁下手中的折子,对着一旁的弘晖感慨: “你阿玛旁的不说,这份儿定力确是不错。” 能被眼前龟毛无比的老爷子赞上的,又岂止是不错二字,蘅芜水榭,一旁侍着的弘晖不掩促狭地笑了笑:“汗玛法这般赞誉,若要教阿玛听到,怕是回去饭都要多吃上两碗。” 二十来岁的青年,正是最好的时候,少了少年人的青涩稚嫩,又不失青年人的蓬勃朝气。弘晖又是少有称地上清俊的美男子,比一群居心叵测的老菜瓜儿子们瞧着可不养眼多了。 尤其身上同保成少时有几分相似的清雅气质,总教康熙爷忍不住心软几分,这会儿面上不觉便带了几分笑意: “惯会编排你阿玛,这话也不怕被老四听到。” “汗玛法放心,孙儿阿玛这人您最是知晓,虽脸面薄些,却是也断不会跟孙儿计较地。”弘晖笑着眯了眯眼,将手边一盘刚剥好的莲子递了过去: “况且孙儿待阿玛尽孝,在阿妈那里可是一等一的有功之臣,阿玛哪里好意思跟孙儿计较?” 看着眼神眉眼间毫不避讳地亲近之意的亲孙儿,康熙不由得怔愣了片刻,须臾不知想到了什么,瞧着水榭下层层叠叠的碧荷,语气突然多了些许莫名: “你这孩子,在你阿玛面前也是这般没大没小?瞧着倒是不似老四的性子。” 话音刚落,弘晖眉心一抖,不觉微怔了片刻。 小榭内,微风拂过,带来些许荷香。 虽然眼前之人面上笑意不减,弘晖却愣是从眼前这张沟壑丛生的脸上瞧出了些许意味难明。 明明隆冬时节,外头檐上早早结了大冰榴子,水榭内却依旧温暖如春,最是舒坦不过,连亭下碗口大小的莲叶,都不曾失去半丝绿意。这般堪称奇妙的道法,世上能做到的唯有那一人而已。 这是怀疑他有意为之? 哪怕再亲厚的小辈,帝王疑心也不曾褪去过半分。 弘晖何等聪明,想到刚刚离去的二伯,心下瞬间明白了什么。当下便像模像样地叹了口气: “唉,就是阿玛太过端严,孙儿没办法方才要活泼一些,要不然就阿玛那张冷脸,孙儿还要比他更冷………”似乎想到那般可怕的场景,弘晖下意识打了个冷颤。 “而且,汗玛法您是不晓得,阿玛自小最是崇拜二伯,总觉得自个儿处处不好,二伯那里却是哪哪都是完备,开蒙后一应读书习武还总想将孙儿那处靠。说是日后能有二伯十之一二就足够受用无穷。连孙儿早前启蒙用的字帖,都是从二伯处讨来地。自个儿的却是半点不用!” “您说,哪有这般嫌弃自个儿地!” 轻磨着手中的徽墨,弘晖半是抱怨半是无奈地叹了口气: “唉,不瞒汗玛法您说,孙儿那段时日当真是苦也。不过幸好阿玛最后反应过来,孙儿家中只有一小小爵位继承,倒也不必给出太大压力。还有额娘在一旁偷偷带孙儿玩耍,孙儿这才活泼了起来,没像阿玛一样长成冰块脸………” 弘晖这厢说地有趣,而确如对方所言,老四本人确实可以说是他家二哥的头号粉头,于教导子女上头带上些许也在情理之中。康熙轻摇了摇头,轻抿了口手边的清茶,很快便将话茬揭了过去: “你阿玛那人,确是个拧巴性子,事事总想求全,于人于己总免不了要严苛上几分,这些年更是少有能入得眼的。这点,弘晖你可莫要学他。” 第257章 “须知便是酒肉之徒,用对了地方,未必不能发挥意想不到的价值……而大多数时候,一松一驰方才是为政之要……” 这话一出,一旁的弘晖尽管很快恢复用心聆听的模样,心下却忍不住乱了一瞬,内里更是惊愕非常,哪怕这大半年来,对他这个常伴身侧的孙儿,眼前的老人家并不吝啬教导,然而这还是第一次,对方这般明白直言而出……… 为政之道……么? 夕阳西下,落日的余晖很快将眼前的水榭染成一片晕红。离开之前,弘晖敏锐的注意到,石桌上,那碟洁白滚圆的莲子仁,仍是摆放的整整齐齐,未曾动下几颗,连早前端上来的几碟糕点更是分毫未动…… *** “这几日,汗玛法身子愈发不好了,已经连续两日朝食连一个奶饽饽都未曾用掉,二伯这些时日也想了法子,可不知为何,再好的药到了汗玛法身上,总是起不得作用。” 回到隔壁,面对自家阿玛,弘晖面上不觉带了几分担忧。不同于对儿子们的打压甚至疾言厉色,对于孙儿,尤其是弘晖这个同胤礽气质有几分相似的孙儿,康熙这些年来不仅从未苛责,更是照顾有加,这段时期以来常常唤人过去悉心教导。 连早前的妻族,都是经由老爷子亲手挑地,选的还是富察氏嫡枝嫡女。可以说半点不曾亏待。 这会儿见老爷子如此,弘晖自是心酸不已。骤然得此消息,胤禛一时间竟也不知该说什么,只轻轻摸了摸儿子的头,良久方才沉沉地叹了口气。 冬日里一场霜雪过后,紫禁城愈发寒凉了起来。寒风簌簌,刮地人脸上生疼。然而饶是如此,却也是分毫挡不住众人心下的汹涌而来,几欲喷薄而出的燥意。盖因老爷子那愈发暗沉的脸色,是个明眼人都瞧出不妥来,时至今日,竟然连半个时辰的早朝都险些支撑不住,早早令众人退了去。 散朝路上,一众阿哥们三三两两聚在一块儿,漫天飞舞的白雪下,各色雀裘织就的大氅堆叠在一处,瞧着竟有几分意外的和谐。然而这很快便被一道略显粗狂的叫吼声打断。 “汗阿玛他……他老人家难道真的不好了?”神武门外,老十眼睛瞪的活像铜铃一般,恍惚中尚还带着些许不可置信: “以二哥的医术,竟也没法子救下汗阿玛吗?” “十弟! ” “混说什么呢,汗阿玛吉人自有天象,定会转危为安………” 胤禟拢在狐裘内的手臂狠狠给了某人一肘,眼中难得带了几分警告。混帐玩意,这话也是他们能说的?若要传到老爷子耳中,指不定要闹哪样! 再说,他家二哥是人又不是神,老爷子更是纯纯肉体凡胎,哪里能真长命百岁,无病无忧了! 若要将这个锅扣到二哥头上,他老九可是断然不依地! 见自家九哥漆黑的脸色,自知失言,老十忙不迭地闭上嘴巴。只神色上难免带了些失落。一旁年长些的老三等人也难得有些恍惚…… “说来也是,除去偶尔到园子里觐见汗阿玛,已经许久未能见到二哥了。”胤祉忍不住轻声呢喃。 众人互相对视一眼。 这其中意味着什么,在场一群人尖子,哪里不晓其中意味。更何况早早从弘晖处知晓只言片语的胤禛了。看来老爷子情况当真是不妙…… 想到这里,众阿哥纷纷了沉默下来。 若说常人尚还好说,能有一甲子寿数已是难得地有福之人,但老爷子那是谁?那可是他家二哥的亲亲阿玛,以那爷俩的情分,二哥断不可能有分毫怠慢之心,那如今只有一种可能了…… 原来,汗阿玛已然神仙难救了吗? 还有,以二哥的能力,竟也奈何不了这世间之人的生死伦常吗? 因着心下那点子不可言说的期望,众阿哥们一时间心下难免五味杂陈。倒是随在身后的八阿哥眸光不觉闪了闪。 世人皆有命数,看来即使神仙也不是万能的。想想汗阿玛这些时日的脸色,看来即便超凡如二哥,澎湃仙法之下也未免没有忌讳。 如王朝峥嵘,如帝王命数。 果然,他早前的猜测并没有错误。 对于老爷子的状况,这一刻,所有人再无怀疑之色。 而自这日之后,京城内外看似一番平静,然而内里早已波涛汹涌…… 果不其然,数日后,一个再平凡不过的凌晨,数队身披玄色甲胃的军士无声无息便将整个畅春园包围的严严实实,还未等众阿哥有所动作,畅春园内很快便传来老爷子病危的消息。 第115章 畅春园清溪书屋 众人甫一踏入内室,便觉一股浓重的中药味扑面而来,夹杂着室内沉聚已久的各色安神香料,复杂而诡谲,在此刻竟无端显出几分腐朽陈落来,像极了老木腐化之际不断四溢的朽味,众阿哥们心下一沉,下意识放轻了脚步。 越过厚重的屏风,内室雕刻着福禄三多的雕花大床上,明黄色的纱帐自正中打开,熹微的晨光下,康熙本就苍白的面色更是显出几分灰败来,此刻正阖着眼,似是在闭目养神。然而若非身侧紧紧扣着的修长臂肘,众人毫不怀疑,眼前之人此刻是否尚有生机,再看榻旁侍着的二哥,虽面上并未如何有异,然额角间不断渗出的细汗珠子无疑昭示着眼前之人此刻心绪并不平静。 第258章 此情此景,八阿哥心下最后一只靴子总算彻底落了地。 纵使天资荟萃,道法超然,有些东西也注定无法干涉。胤禩微微垂眸,遮下眼中一闪而过的晦暗。哪怕今日当真事定,事情尚还不到最坏的地步。 此刻心绪起伏不定的又何止八阿哥一人。 尽管早前便有诸多猜测,然而众人再没有一刻比现在更加清楚,自记事起,便仿若一座巍峨大山一般,牢牢伫立在众人跟前的汗阿玛此刻当真已然走到了樯橹之末。 饶是平日里对老爷子意见最大的老九,此刻心下都不觉红了眼。 “汗阿玛!” “汗阿玛!” “二哥,汗阿玛他……老人家当真就……就………” 胤祺颤抖着开口道,目光满含希冀地看向明帐前那抹雪青色身影。 胤礽没有说话,只沉默地摇了摇头,为首的胤祉再忍不住,酿呛着着身子跪行至榻前,颤抖着伸出手,却迟迟不敢有半分触碰,其余众阿哥不论心下如何做想,面上皆是一派悲意。只视线划过榻前同胤礽一般陪侍着的老四时以及众大臣时,眸光不觉凝滞了片刻。 案上立着的紫金掐丝珐琅香炉内,早前点上的安神香早已经去了大半。 层层盘查之下,几人到来之际,不出意外,内室外,早已经聚集了一众王公大臣。胤禩打眼望去,裕亲王福全,现宗正简亲王雅尔江科,保和殿大学士富察马齐………可以说,尽是一群手握实权的宗室老亲,还有汗阿玛本人的心腹重臣。见此情景,众阿哥们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 亲阿玛重病垂危,率先得到消息奉召前来地,并非是他们这些儿孙,反倒是一群外臣奴才们。其中含义,这群人精子又如何不明白,被自家老爷子防备至此,一时间,众人心下都有些不是滋味儿,看向榻上仿佛还在闭目养神的老爷子,面上悲意不改,心绪却是愈发难言了许多。 还有一旁紧绷着一张脸,好似死了亲阿玛一般的老四,可以说,此时此刻,老爷子的选择已然再明显不过了。 为首的胤祉余光撇了眼身侧的四弟,片刻踌躇后,仍是率先低下了头。 不甘吗?怎么会没有呢?前头拢共几位皇阿哥,老大出局,二哥无意,这些年,三贝勒虽无长子之名,却有长兄之时,本身又颇具才干,于士林中素来名声极佳,若说没点子心思,怎么可能? 但胤祉此人,从来最是识时务不过,本人又受荣妃多年教导,平素最是爱重自个儿,决计没有不顾一切,鱼死网破的心气儿。加之多年生活顺遂,对那个位置的野望尚不足以让对方放弃如今的权位富贵。 果不其然,一声四弟过后,胤祉长长地舒了口气,好似早前所有的心气与高傲都在这声叹息中化作虚无,再抬头,面对身侧的四弟,目光已经恰到好处带着三分恭敬之意。 “三哥!” 胤禛忙函首回去一礼,面上如平日一般,对兄长的尊敬之意半分不改。本人更是微微后撤半步,为对方让出次位,以示尊长之意。哪怕此刻帝位在即,汗阿玛的选择已然再明显不过,然只要一日未曾尘埃落定,胤禛便半刻不敢有所松懈。 饶是见惯了对方谨慎的胤礽都不免有些侧目。胤祉深吸了一口气,到底还是红着眼上前了半步。看着身侧满目除了悲意面上再无其他的这位四弟,心下却不免多了几分叹服。扪心自问,倘若换做自己,决计是做不到如厮定力。 有老三带头,其余无心大位的诸兄弟,如老五,老七甚至身后打酱油的九十等人,或多或少向未来的继位者示了好。只眼前汗阿玛尚在危急之际,众人并未有太多动作,整个内室内仍是一派寂静。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不知过了多久,榻上康熙帝方才缓缓睁开了眼睛。 “汗阿玛!” 众人忙上前一步,目光紧随着榻上那抹明皇,眼中尽是掩不住地悲意。然而康熙却只略略扫过一眼,便将目光放在了一侧的胤礽身上。连一旁几乎涕泪纵横的胤禛都未能分得一丝眼神。 “咳咳,保成………人且都来齐了吧!” 知子莫若父,同理亦是如此,只一眼,胤礽便明白了其中之意,心下却是微微一叹,温声道: “汗阿玛,大哥府邸离这里有些远了,怕是一时半刻难赶过来。” 这些时日,因着帝驾驾临此处之故,老爷子的状态又是肉眼可见的不好,生怕错过什么,一众阿哥们近来大多就近而居,连素来混不吝的老九,都搁下一家老小,择了离畅春园最近的庄子上歇着。唯有老大,禁令未解之前,除非圣旨降临,否则决计不可踏出府门半步。 当然,若能如那些大臣较之众阿哥们提早一步,或许尚能赶得及。然而眼前这位垂暮帝王会为对方开下这个特例吗? 答案其实显而易见。 胤禔执掌兵权多年,军中旧部颇多,又同野心勃勃的老八一党牵扯极多,再这种关键时刻,老爷子明显是信不过地…… 挂念是真,抵防却也并不掺假。 果然,听了这个,榻上老爷子眉梢都没曾动过半分,只微不可见地点了点头。宛若鹰隼的目光划过众人,最终定格在一张格外棱角分明的脸上。 “老四,你上前来……” 伴随着衣袂摩擦的声音,最后一只靴子在此刻彻底落入地面,看着缓缓越过众兄弟的胤禛,众阿哥们心下诸般滋味儿。仅仅是这一步之遥,然而所有人都明白,从此之后,老四的身份同他们这些兄弟便再不相同。 第259章 一步之差,自此君臣分明,地位从此犹如天蜇。 此情此景,饶是对帝位从未有过觊觎之心的老九,此刻心下也不由多了几分微妙。无人在意的角落,胤禩藏在背后的手紧紧握成一团。 许是此刻处于弥留之际的康熙帝已然彻底没了开口的力气,没有想象中的诸多交代,连几句传位的话都说的断断续续。然而即便如此,再对方清晰明了的说出日后众卿好生辅佐四贝勒时,胤禛心下不知为何,突然油然而生一股如释重负的松快感。 交代完这些,病床上,只见老爷子的面色愈发灰败了几分,呼吸更是已然几不可闻,却还是强撑着开口道: “咳咳,该交代的方才都说的差不多了,都退下来吧!” “保成留下!” 话音刚落,众人心下没来由又是一酸,果然,哪怕直到最后一刻,老爷子真心想留在身侧的依旧只有二哥一人而已。 缓步走出内室,一门之隔的阁院内,几位大几十的大老爷们各自对视一眼,看着窗棱处依稀透过的薄弱微光,说实话,酸归酸了些,这一刻众人心下竟无多少意外之感。 也是,几十年了,老爷子这心眼子偏的,当真是丁点都不带掩饰地。时日久了,任是谁,心下也该习惯了。 隆冬时节,不同于外间的冰天雪地,霜寒刺骨,眼前的小院内却依旧温暖如春。姹紫嫣红遍地,甚至连候鸟都会在此栖居。此番奇景,无论看多少次,都叫人心下惊异,然而此刻,任是墙边的十八学士开的如何明艳,却无一人有心思欣赏奇景。 不大的内院,一众王公大臣挤做一团,面上清一色的一副死了亲爹的晚娘脸,躬身立在原地,端地是目不斜视,只巴巴地等着内室的消息。 然而事实上一刻钟过去了,一个时辰过去了,半日过去了…… 众大臣们眼看天边一点点亮起,火红的朝阳以极快的速度晕染天际,又在一段时间后迅速寥落,一直到夕阳西下,房间内依旧未曾有悲音传出。众人脸上几乎凝固了的的悲伤之情再控制不住。因着长时间站立之故,期间已经有位宗室王爷一个踉跄,险些控制不栽倒在地。 不知过了多久,一身深红鱼纹氅衣的李德全方才慢悠悠地踱步而出,众人下意识抬头望去,只见早前之人素来保养得宜的圆脸上此刻更是看不出丝毫憔悴之色: “众位大人辛苦,万岁爷方才已经歇下,众王爷大人无需在此等候。” 什么!话音刚落,在场所有人登时大惊失色, “歇………歇下!” “不对,万岁爷不是……” “汗阿玛他不是……” “嗷!” 话音未落,一双骨节匀称的大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在老十大腿上肉最松软的地方,狠狠掐上了一把。只一下,老十脸色瞬间扭曲,更是险些一把栽倒在地。 “敢问谙达,可是汗阿玛身子有所好转?”众阿哥几乎迫不及待问道。 然而回答他的只是李德全高深莫测的微笑。 一直到一众大臣们三三两两到牛柺着大腿,互相搀扶着走出畅春园,众人尚还恍恍惚惚,回不过神儿来。 这都什么事儿啊! 无人在意的角落,三贝勒胤祉扶了扶因着疾驰而来被颠簸地生痛的侧臀,活动了因着长时间站立隐隐有些发麻的大腿,只觉自个儿这一遭当真太不值得!遭心的很,不过在回头看到人群中脚步僵直的老四,胤祉艹蛋心情突然愉快了一瞬。 隐晦地瞅了一眼对方手中紧紧捧着的明黄圣旨,老三突然愉悦地加快了步伐。见对方如此,身后老五老七等人更是一个个的突然腿不麻了,腰也不酸了,一个个腿脚麻利,走的飞快。 手中还捧着传位圣旨对的老四“………” 走出小院,冬日瑟瑟冷风中,胤禛头一次觉得,手上这一纸绢布竟有如此分量! 第116章 “四哥勿用烦忧,汗阿玛既已当众立下遗旨,便足以已说明,四哥你才是他老人家心中最适合托付江山社稷之人,更何况圣旨已立,断无改弦易辙之理。” 待众人陆续离开后,十三方才出言宽慰道: “何况汗阿玛当初情况如何大家都看在眼里,如今能转危为安到底是件好事。” “咱们这些做儿子的阖该高兴些才是。” 最后一句既是慰藉亦是提醒。 老爷子鬼门关头走上一场,这会儿说不得只会愈发多疑敏感,这种时候一个不对,碰到了他老人家心下哪根弦,到手的皇位可真就无了。 胤禛心下一凛,很快反应过来,只瞬间,原本冷硬的面容上便带起了十二分欣悦之色,同一旁的十三弟对视一眼: “是啊,汗阿玛乃有福之人,自当长命百岁才是。” 话虽如此,想到今早的种种动作,还有圆明园外围多出来的兵力,此刻胤禛难得有些头秃。 能走到今日这般地步,他老四自非什么善男信女,为确保帝位顺利传承,该有的手段自是不会少。甚至于胤禛本人,也并非没有考虑过,倘若汗阿玛心下之人并非自己,又该如何动作。 如今的步兵统领隆科多以及埋在畅春园的数千羽林卫便是最后的底牌。 无论如何,走到这一步,他连同阖府早已经无路可退。 想到这里,胤禛有些疲惫地揉了揉眉心。 第260章 虽说这种时候作为继任者掌控局势乃是应有之宜,然帝心到底难测,谁能知晓汗阿玛知晓后心下又是如何想法,更何况以对方对权势的在意……… 一路上,兄弟二人不断对眼前的情况进行复盘。 “以八哥的敏锐,今日必然已然发现了端倪,如今更是不会放过这个挑动事端的机会。” 马车上,十三轻抿了口清茶,良久方才悠悠地叹了口气:“也不知汗阿玛那里情况如何了?” 若要时日无多,以老爷子的性子,必然不会大动干戈,以免动摇社稷之本,但倘若那位当真恢复了精力,哪怕只有十之一二,以老爷子的性子,四哥这位板上钉钉的继任者,这会儿指不定多碍眼呢! 袅袅茶香中,马车内一时间静默了下来,只余车轮驶过车道发出的吱呀声。 眼见大事将成,乾坤既定,没成想最后出了这等乌龙,素来好性的十三此刻都有些无言。 遑论一步之差便能做上皇位的胤禛了,若非知晓自家二哥决计不可能坑自个儿,手中的传位圣旨尚还热乎,胤禛险些都要以为,这是汗阿玛故意做下的局,只待榨出他们这些人最后的后手。 不怪二人多想,实在这些年因着舍不下手中权利,老爷子对底下成人的儿子们真可谓哪哪都看不得眼,不说时时敲打,损招贫出,平日里鼻子不是眼睛地更是没少。可怜老四这几年都险些要将自个儿装成无欲无求的佛爷了,也没见自家汗阿玛削起来有半点手下留情。 饶是这些年这么些好东西用着,胤禛脸上岁月的痕迹依旧尤为明显, 起码这会儿跟自家二哥走在一道,已经明显是两代人了。 有时胤礽瞧着底下这些弟弟们都觉得心累地紧,他这些弟弟们,但凡有个心智弱地,怕是早折腾出心理阴影了。更是庆幸自个儿早早脱身,无需在这深不见底的漩涡里苦苦挣扎,不得解脱。 其实胤礽不知道的是,正是因着他这个太子,储君早早离席,没了这个靶子作为缓冲,老爷子对底下阿哥们重压政策方才更是分毫不留情面。不论是早前的诸般挑剔,亦或着后来夺嫡时的毫不留情。 甚至因着无需制衡太子,老大老八等人势力远远不如不说,老爷子这些年在爵位上更是吝啬至极,生怕养大了这些人的胃口,没了储君这个靶子,最终将利刃直接指向自个儿。 可怜老八这些年上蹿下跳,折腾了这么久,至今还是个贝子呢! 可以说胤礽这一神来之笔,成功将君储矛盾,夺嫡之争提前几十年变做了君王与诸皇子的直接博弈。 迄今为止,双方争斗这么些年,便是早前有几分孺慕,这会儿也只剩下层层算计,诸般衡量。 便如此刻,得知自家汗阿玛无事,大多数阿哥们心下涌上的并非喜悦,而是忧虑,生怕如今已然明朗的局势再添波折。连早前斗志昂扬的老三这会儿都不想再费心折腾了…… 三贝勒府 摸了摸脸上愈发明显的褶皱,胤祉啧了一声,对底下提出借机生事的谋士们不置可否。 他都做玛法的年纪了,这老胳膊老腿地,搁许多人家都已经打算颐养天年了,便是上了位,又能有几年好头?为这个拿全家老小的性命去拼,何苦来哉? 更何况老四又不是泥捏地。还有自家汗阿玛这些年的手段,想想都心下发怵,更甭提搞事情了。 以老五为首的酱油党,老九这些咸鱼党更是不会说什么了。老爷子再不济,那也是亲阿玛,除了早早站了队地,哪个在位他们这些人更体面还用说吗? “就怕汗阿玛不死心,日后还要横生波折。” 九贝勒府上,老十颇为羡慕地瞧了眼这会儿仍是半点不愁,尚还有心情逗着鹦哥儿的自家九哥,良久才悠悠地叹了口气。 作为跟自家九哥一派的咸鱼党,按理说胤俄这会儿和该同胤禟一般气定神闲,任尔东西南北风才是,然而作为皇阿哥,胤俄可以置身事外,然而身后的钮钴禄一族却做不到片叶不沾。 不同于郭络罗氏新起之秀,这些年于朝堂上建树不深,钮钴禄氏却是根深蒂茂,一场夺嫡,钮钴禄氏不知卷进去多少官员。 半歪在榻上,十阿哥难得苦巴着一张脸,过于圆润的五官险些挤成一团: “这四哥便也罢了,就怕其中有些人不死心,跟着八哥胡闹!” 瞧他这幅遭心样子,对面捏着逗鸟棒的胤禟啧了一声,明显不以为意,出口更是带了三分冷意: “常言道好言难劝该死的鬼,都这时候了,还瞧不出形势,尽等着找死的货色罢了,哪里还值得爷们费心思?”扔下手中的鸟食,胤禟冷哼一声,不耐道: “郭络罗氏若还有这些个蠢出生天的玩意儿,还是早些没了清净,也省的哪日带累族亲!” 对于蠢人,他老九素来没有忍耐度。 胤俄面上不觉带了几分羡慕。 自家九哥自开府以来,不止生财有道,因着手上几项好东西,更是得了汗阿玛青眼。更别提同二哥是多年莫逆,紫禁城内外等闲无人敢招惹,这些年来于郭络罗氏可谓互惠互利,甚至某种程度上于母族庇佑居多。 因着这个,便是郭络罗一族出了个八福晋,没瞧见没了他家九哥点头,八哥两口子早前长袖善舞了这么久,愣是没将郭络罗这个亲族纳入麾下。 第261章 而到他这里,情况却是截然相反。 老十再憨憨,心下也明白,他一个幼年失母的皇阿哥,本身又不得汗阿玛青眼,这些年能过的这般自在,宫里宫外再没有失过体面的地方,除去自家九哥照拂,大多依仗的钮钴禄氏这个强盛的母族。 只收好处,事到临头却半点援手都不愿意抬,他老十可做不出这等没脸没皮的事儿! “哎,四哥这脾气,也忒不饶人了些,往日行事更是半点余地都不留,也不怪这些人心下不安。”但凡有点子机会,可不使劲儿蹦哒吗? 与其往后被清算,倒不如放手一博。 十阿哥忍不住小声嘀咕。 “切,若是没做亏心事,不安个什么?”不得不说,除了有些个帮亲不帮理,大多时候,胤禟心下还是有一杆子称地: “哼,也就汗阿玛大度,才容得有些人蹬鼻子上脸,还真拿国库当自家的银柜使了!合该让老四给去给这起子整整皮子!” 想到这些年被老爷子扣走的银子,最后却进了这些人的口袋,胤禟捏着茶盏的手不自觉握紧,周身气息也变得冷飕飕地。 老十讪笑着搓了搓发凉的手臂。 “哎,也不知老爷子那头究竟什么情况!” 总之,因着老爷子这场近乎诈尸般的神奇行为,紫禁城内外一时间可谓众生百态,千种思虑。 然而无一例外,大都认为老爷子身子一旦有所起色,最先顶雷的必然是接过继位圣旨的老四无疑。 盖因老爷子对权位的看重,这些年但凡是个明眼的,哪个瞧不出来。就连胤禛本人,心下都已然做好了跟老爷子穷图匕现的准备。 一时间,京城内外诸多势力蠢蠢欲动。八贝子府,除去加紧马力搜集老四前些日子“狼子野心”的证据外,送往北疆的信件更是一封接着一封。 力求能让十四赶上好时候。 然而出乎所有人意料,距那日过去几日后,封闭已久的畅春园第一次传出消息,却是老爷子以国不可一日无主为由明令老四即刻继位,莫要耽搁朝纲。 甚至因着老四迟迟没有继位,被自家老爹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在圣旨上喷的满头是血。 胤禛“………” 同在现场的老十也是一脸狐疑:“老爷子这是怎么回事,转性了?” 还是当真命不久矣? 凭着对老爷子尿性的了解,在场众王公大臣几乎毫不犹豫的选择了后者。当场甚至有大臣拗极大哭,以老四为首的一众阿哥们也紧随其后红了眼眶。 无论众人心下如何是想,圣旨在前,当事人胤禛这些时日提着的心思总算安稳了许多,估摸着老爷子以及未来顶头上司的态度,礼部这些时日更是开足马力,力求要让这场大典又尽善尽美。 有着康熙爷时不时的催促,礼部到底不敢耽搁。时间很快便到了大典当日。 这一日,晴空万里无云。冬日里连绵数日的霜雪过后,这一日阳光却是分外和煦,带着紫禁城冬日里少有的暖意。 一大早,胤禛一袭自乾清门左门出,乘金舆,前引后扈大臣、豹尾班、侍卫等随行。至保和殿降舆,因着康熙此时尚未身故,没了灵前灵前祇告这一环节。又因太上皇尚在,如今的新帝胤禛无论养母生母,俱无太后之殊荣,原太后又早早病逝,这厢又是省去了一礼。一应唱礼过后,御驾连同一众大臣直接前往中和殿行升座礼。 眼看着唱礼声逐渐远去,原皇贵妃佟佳氏倒还好些,知晓自己并非新帝玉蝶之上的生母,太后之位本就虚妄。无论如何,凭她这些年养育新帝的功劳,总不至于亏待了去。只要头顶上无人压着,日子总归是舒坦地。 况且,想到宫外野心勃勃的佟佳一族。软榻上,佟皇贵妃眯了眯眼,太后………未必有她如今的太上皇贵妃过的自在。想到这里,佟佳氏心下最后一点子遗憾也没了影子。 承乾宫这头看的开,然而一墙之隔,另一头的德妃胸口处却仿若堵了一块巨石,不上不下的实在难受…… 太后之位,那可是后宫所有女人的终极理想,试问谁不想要,哪怕带个她这份尊容的是那个未曾养过一日,情分更是稀薄如水的大儿子。 即便不断安慰自己,太上皇身体已经如此,不过几日的功夫罢了,她乌雅氏尚等的起。然而太后之位一日未落,她便只能是一个小小的妃位,还要不断向一众死对头人行礼问安。 乌雅氏素来善忍,然而此刻听着外面不断唱响的礼乐,明明早前尚可以忍受的一切,如今却只想想便觉浑身每一寸骨血都叫嚣着不适……… 再等等,只要再等等…… 太后之位,无限的尊容,迟早有一日。 可惜此时的乌雅氏尚还不知,这一等,便是许多年,一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太后这个宝座,仍是遥不可及……… 数宫之隔,大典此刻正进行至尾声。 冬日里,金銮殿上,胤禛一袭明黄色缎绣彩云蝠金龙银鼠皮龙袍,头戴朝冠,在礼部官员再三请礼中,伴随着阵阵鼓鸣礼乐之声,终于大步向着那至高之位走去。同一时间,下首众王公大臣齐齐跪下高呼万岁。 眼看大典就要圆满结束、然而下一刻,在午门的鸣鼓声最后一次响起时,大殿外,突然一声突如其来的高昂暴喝将一切停在原地: 第262章 “老四,汗阿玛离世尚不足一月,如今尚且尸骨未寒,你便急于行逆位之事,莫不是心中有鬼不成?” 话音落,顷刻间原本喧嚣的金銮殿瞬间一派死寂。 第117章 大殿内,礼乐之声骤止,所有人都被眼前这一幕惊呆了。 殿外,只见十□□尘仆仆地站在门玄处,此刻正一脸愤愤,墨棕色的瞳孔如狼一般狠狠瞪着台上之人,身上一袭玄青色金银珠云纹甲胄已经皱的不成样子,细看之下臀腿处还残留着多日骑行留下的褶痕,面上更是灰扑扑地。 显然对方这是自北疆一路疾行,未及换洗便急匆匆地冲上殿来。 想到这一点,在场所有人表情瞬间一言难尽,人群中老十更是惊地嘴巴都合不上。 新帝即位,大典何等隆重,除去一应礼官赋臣,前来恭贺的文武百官,宗室皇亲自大殿一直延伸至神武门外。然而此刻,所有人都静默无声。连素来处变不惊的老八难得哑然了片刻,反应过来忙站出身来出口制止: “十四弟,莫要胡言,汗阿玛他老人家………”与此同时,一众阿哥们也从恍惚中回过神来,到底是亲弟弟,六贝勒胤祚同样开口道: “十四弟这怕是累糊涂了!汗阿玛………” “十四弟………” 可惜这时候的老十四明显情绪上头了,不得不说,累死累活奔袭而来,却在踏入紫禁城的那一刻,得到死对手即位的消息,多年皇帝梦一招破碎,带给十四的刺激可不是一般的大。这会儿眼眶都是红的,没等几位兄长说完关键信息,十四便已经大不上前,沙哑着嗓子对着御座上那人高声质问道。 “四哥!” “距汗阿玛离世不过半月不到,四哥便急匆匆地登基,霸占那至尊之为伍位,有道是天地人伦,四哥可还知晓孝字何解,可还对的起好汗阿玛在天之灵?”习武之人声音本就洪亮,夹杂着满腔情绪,开口便是气吞山河之势,瞬间便将方才两人的声音彻底盖了下去。 大殿内再次鸦雀无声。 一番倾泄过后,十四抬头,回望着这满殿肃穆庄严,金玉成辉,没有半点对于已逝之人的哀凉,满宫上下只记得今日新帝即位之喜,哪还里有对汗阿玛的半丝悲意!想到他自接到消息之日,日夜兼程,一路累死了数匹骏马,然而却连汗阿玛的最后一面都未曾得见。 不觉间,胤祯已然泪流满面。 沉浸在满腔悲愤之中,十四丝毫没有瞧见自自个儿开口起,御座之上,自家死对头亲哥脸上从始至终的一言难尽。十四一系的众大臣们脸上的惊恐几乎要溢出来了。 在天之灵!好一个在天之灵。 老八等人已经彻底麻了,本就身子不好的老六胤祚更是被狗弟弟气的两眼发晕,得亏一旁的胤祺见事不对,及时捞了一把,好悬避免了对方跟瓷砖亲密接触的惨案。 平素最是憨厚的老五此刻已是满脸同情,扶着自家六弟的手更是用足了力道,生怕一个撒手,这倒霉催的弟弟便真落了下去。 以自家六弟的身子骨,这一跌下去,指不定怎么样呢! 瞧着眼前糟心的十四,胤祺重重嘘了口气,连一旁强忍着笑看好戏的老九此刻都莫名顺眼了许多。 缓过神儿来,瞧着众兄弟们面上肉眼可见的同情之色,六贝勒心下一梗,索性也不急着制止怨种弟弟了。众目睽睽之下,胤祚干脆利落地撩起袍角,起身正跪于大殿中央,朗声道: “回禀陛下,十四弟怕是一路奔波过于辛苦,这会儿许是犯了癔症,方才对汗阿玛有所冒犯。还请万岁爷恕罪!” 说话间,胤祚已经重重叩了下去。 见亲哥如此,饶是情绪再上头,十四此刻终于察觉出了些许不对之处。冒犯,他哪里冒犯汗阿玛了?想到一路走来的种种维和,不过半月不到,满宫上下半点已然不见半点霜色,起初他还以为是四哥心虚所致,然而这会儿,回望着众人看好戏的神情,十四后知后觉湿了脊背。 若是……若是…… 似是察觉出了对方的忐忑,恰在此时,上首一直沉默着的胤禛终于抬脚,缓缓坐于龙椅之上,连眼神都没给底下傻愣愣的十四一眼,只对着下首的老六温和又不失威严道: “六弟平身吧!十四弟此事,涉及到底汗阿玛身体康泰,朕初初即位,倒也不好自行主张。” “六弟放心,大典过后,今日之事,朕必将一五一十的报汗阿玛他老人家。”说这话时,有眼尖的大臣隐约瞧见上首新帝微微翘起唇角,虽然只一瞬的功夫便再无踪迹。 十四最后一丝侥幸彻底消失。 扑哧一声,人堆里,老九实在忍不住乐出了声,见这会儿众人目光转到自个儿身上,这人非但没有丝毫尴尬,反倒对着十四一脸理所当然: “哎呀,汗阿玛往日倒是常对着咱们兄弟们夸赞,只道十四弟乃一等一的纯孝之人。十四弟今日不过无心之言,想必汗阿玛他老人家必然不会过多计较。” 说这话时,乐子人胤禟嘴角都要翘上天去了。 其余一众阿哥们闻言齐齐抽了抽嘴角。 屁嘞,在场众兄弟们谁不知道谁,以自家老爷子那针尖似的小心眼子,好不容易从阎王爷手里抢回一条小命来,只瞧二哥至今都未曾出过畅春园一步,就知道老爷子究竟有多惜命了。这会儿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儿,无端端被亲儿子“诅咒”,老爷子不给气死才怪。 第263章 “孝顺”,盼着你死的孝顺么! 众人齐齐默了默。 不过这老四也是一如既往的鸡贼,直接将十四这个烂摊子丢给老爷子,自个儿反倒是个恭顺的好儿子,好兄长了。 可就装吧! 就老四那呲牙必报的性子,十四早前上蹿下跳给这人添了这么些麻烦,手上又拿着北疆大半兵力,便是没了这一遭,他们就不信新帝当真容得下这位。这会儿不仅提了皮球,还能趁此机会试探老爷子如今的身体状况,心眼子这玩意儿都快被这人玩儿明白了。 别以为他们这些兄弟们不晓得,早在大典之前,老四不止一次试探着探寻自家老爷子近况,当然他们这些人或多或少也都干过,然而李德全多少年的老狐狸,御前之人嘴巴更是严地吓人。关键信息更是半点不露,只道万岁爷精力不济,这会儿正在园子修养。有二殿下陪侍在前,教众人莫要过于担忧。 众人心里嘀咕,面上却是一派恭顺,直呼万岁英明,连平日里最刺头的老九,除去方才讽了几句老十四几句外,这会儿也是老实的不行。唯有最后头的胤祯,一直到盛典结束,面上仍带着十二分的恍惚。瞧地众人不由一阵唏嘘。 至于老八,许是被队友这坑爹的骚操作给震惊到了,今日倒是一反常态格外地沉默。瞧地上首胤禛复又忍不住勾了勾唇角。 抚摸着手下威风凛凛的龙首,看着底下俯首的一众王公大臣,初初即位的胤禛此刻难得地豪情万丈,甚至隐隐有了些许孤独求败的滋味。 果然啊!天命还是在朕这般的汉子! 只可惜此情此景,无缘与二哥同享……… “九哥,等等!” “九哥你走这么快做什么!” 大典结束,眼看众人陆续离开,刚出太和门,老十终于憋不住,气喘吁吁地追上了自家九哥:“九哥,你说十四今儿这出究竟怎么回事?” 此刻老十胖乎乎的脸上满是的是吃瓜儿的兴奋,间或带着些许不解: “虽说十四弟往日冲动了些,这几年到底也历练出来了,怎的今日如此不智,还搞出这么大的篓子?” “咳咳,九哥,你说会不会有人故意为之………” “故意为之,谁?龙椅上那位么!” 将肩膀上的胖爪子卸下,胤禟白了某人一眼:“老四手段虽然阴了些,但还不至于损到这种地步。” “你也说了,十四弟虽冲动了些,能力却是不差地,要不然这些年也不能跟自个儿亲哥斗成这幅德行,若说今儿这一切尽是算计,非身边亲近之人不能。 十四,还不至于此!” 话虽如此,胤禟眉心却不觉皱了皱。 虽说瞧不惯对方这狗德行,但对方的能力,老九心下还是承认的。若说老四当真如此神通广大,千里之隔还有能耐对亲弟弟做到如此地步,这对他们这些兄弟们可不是什么好事。 宫门外,胤禟难得惆怅了片刻,到底一朝天子一朝臣,老爷子这人虽小心眼了些,到底对他们这些儿子不至于过于心狠。可这兄弟可就不一样了。 想到这里,胤禟很快反应过来,似笑非笑地瞅了眼身侧一脸憨实,跟往日几乎一般无二的老十: “怎的,跟九哥我也开始耍心眼子了。” “呵呵………”老十憨憨地摸了摸鼻子:“这不是怕九哥你往日肆意惯了,一时改不过来真跟上头那位对上嘛!” “到底是身份不同了,往日不介意的,日后未必还是如此。”老十语气难得认真。 要知道,历朝历代继位前后判若两人,翻脸比翻书还快的皇帝可是一双手都数不过来。 更别提老四这家伙,胤这些年冷眼瞧着,性子确实有些个极端,颇有些爱之欲其生,恨之欲其死的调调。偏这世上,真正能入得这位眼的并不算多。 这样的人,还是皇帝,真要一不小心犯了忌讳,那这后半辈子怕是要凉。 “知道了!” 重重拍了拍自家弟弟的肩膀,胤禟到底没多说什么。 “不过今日之事,你九哥我还是觉得跟老四关系不大。” 此时还在养心殿熬夜处理奏折的胤禛尚还不知,自个儿已经无形中背上了一口大锅。 事实上,有这般想法的又岂止老十一人。 三贝勒府,本就谨小慎微的胤祉甫一回府,当即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早前几位胆大包天的谋士通通打发了下去,更是将近来的邀约尽数婉拒。自个儿独自一人巴巴地坐在书房内,再三回忆自个儿这些时日有无失言之处,半响方才重重松了口气。 自觉有十四这个前车之鉴,老三这会儿可谓半点搞事的心思都不敢有了。没想到老四的手段竟如此厉害。想来早前为着不碍着老爷子的眼,到底还是太收着了…… 只能说聪明人总是容易想的多。 然而事实上呢? 八贝子府,不断氤氲的茶香中,一双倒霉队友此刻正大眼瞪小眼,面面相觑。说实话,任是谁也没想到,这事儿当真就这么存。 半响,胤禩搁下手中不知碾磨了多久的茶盏,方才叹了口气道: “所以说当日,接到汗阿玛临终传位给当今的消息,十四弟便一刻都等不得,连官道都不愿走,就这么日夜兼程抄小路赶了回来。” 说到这里,老八难得想要扶额。 第264章 这事当真就这么倒霉。 但凡这人路上找个驿站停下来歇歇,或者再晚半日,收到下一封加急信件,也不至于将自个儿坑到这般地步。 甚至于只要对方脚程再慢个半分,没卡上对方登基这个点,无论早一步亦或晚一步,最终也不至于糟糕至此。 明明只要步子稍稍错开些许,便可万事顺利,然而事实上这人却是每一步都精准踩坑。 也怪他,当初为了最大限度地勾起老十四对上头那位的芥蒂,传入北疆的密信中,可谓对当日畅春园发生的一切好生润色了一番。以老八的笔力,自是知晓如何才能将十四心下的愤怒与不甘最大程度的激发出来。 事实上,倒真叫这人急到这般地步。 可如今,说什么都晚了。 一番复盘后,二人心下也都明白,在这其中,人力能做的手脚实在太小了。 难道他们两个当真如此天命不佑? 瞧着眼前几乎一夕之间被抽空了精气神儿,再不复之前斗志昂扬的老十四,饶是在老爷子鞭策下抗打击能力强大如斯的老八,这会儿也不觉有些气馁。 然而老八之所以是老八,不过一盏茶的功夫,便又重新振作了起来: “十四弟莫要灰心,到底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宫中又有德妃娘娘在,便是为了名声,此事皇兄也不至于做的太绝。至于汗阿玛那里………” 想到当日瞧到的景象,还有这些时日连面儿都没露的老爷子,胤禩忍不住微微摇了摇头,语气几乎笃定道: “老爷子这会儿是否清醒尚还勿论,想来短时间内是没有这个精力……” 然而话音未落,茶室外间便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小祥子略带激动的声音传入二人耳廓: “爷,十四爷,大喜啊!方才畅春园来人,说是太上皇有令,今夜便要召几位爷过去呢!” 话音落,只听得扑通一声,内室上里有什么重物重重砸落在地。 第118章 入了冬,紫禁城倒是愈发寒凉了起来,及至晌午,纷纷扬扬的大雪自上空飘落,夹杂着呼啸而来的冷风。一路策马奔来,以胤禛为首的一众阿哥们无不被冻的脸色泛青,脚步僵直,连呼吸都带着刺骨的寒意。 素日不曾露面的太上皇突然传召,众阿哥们猜测颇多,可谓个个加足了马力,顶着狂风骤雪生怕来迟到一步,不及见自家老爷子最后一面。 然而自打进入园子后,众人便明显发觉了不对,这会儿瞧着眼前明显没有半点死气,甚至比之以往还要愈发精神奕奕的老爷子,在场所有人俱是心头大震。掉在后头的老十更是眼珠子都放不下了…… “汗阿玛您这是吃了仙药不成,竟还返老还童了?”内室里,十阿哥张大着嘴巴,暗戳戳的小眼神不断往一侧的胤礽瞧去,很快同一众兄弟们的眼神撞了上去。 显然在场有这般猜测的不止老十一人。 同样的地点,上一次这里发生的一切尚还历历在目,那时候老爷子什么状态?身形清瘦,面色灰白甚至隐隐带着青色,一双眼睛更是浑浊的不成样子,连眉目都带着许多霜色。 然而如今呢? 顾不得僵直的手脚,众阿哥几乎目不转睛地瞧着眼前之人。一袭深棕色纱袖彩云金龙纹夹袍,短短半月不到,身形较之早前不知挺阔了多少,面色更是不复以往黯淡,眉目明亮有神,自带十二分的威严之色,整个人瞧上去起码年轻了十岁不止。尤其老爷子这会儿明显心情不错,瞧着更是容光焕发。连下棋这种极耗心力的消遣都用上了。 众人心下扑通通的剧烈跳动着,一时间甚至忘却了周身的凛冽的寒意。 连为首的胤禛眼神都亮了许多,二哥的丹术已经到了这般地步了吗?瞧着眼前比之以往更加精神的老父亲,胤禛心下亦是狂跳不止,既然汗阿玛可以,那他岂不是…… 要知道自古帝王少有长寿之人,而他今年可都已然将近半百,尤其是近来,不知道是不是奏折批多了,过于忙碌之故。短短数日,胤禛已经明显感觉自个儿精力不若以往。 身家性命在前,此刻太上皇康健所带来的种种弊端早已经被老四短暂地抛在了脑后。 似是瞧出众人的想法,上首康熙冷哼一声,随手将手中的暖玉棋子丢到一旁,一句话打落众人的诸多幻想: “返老还童?” “天下间哪里有如此仙药?便是有,朕不过一区区凡人,肉体凡胎如何承受得住?” 说这话时,康熙面上遗憾之色并未作假。祺案另一侧,眼瞅着这局棋已经将近尾声,胤礽微微挑眉,假装瞧不见老爷子故意耍赖的动作,素手适时搁下手中的黑子,转过身来对着一众兄弟微微一笑: “汗阿玛多年操劳,身上沉疴颇重,如今疾病尽去,加之这段时日安心将养,方才有今日之效。” 面对眼前一众兄弟,胤礽这话其实并不算虚言。说实在的,自家汗阿玛年少之时日子并不尽人意,登基后又因着鳌拜等人日夜殚精竭虑。后三蕃也好,噶尔丹也罢,哪个不费心耗神?哪怕常日里费心保养,年轻时也就罢了,晚年身上总会有诸多症候,偏在此时,帝王命劫已至,胤礽的诸多手段已然彻底失去效用,方才眼睁睁地看着对方一日赛一日的虚弱下去……… 第265章 如今沉疴尽去,体内生机周而复始,自是不同以往。瞧着可不显得年轻许多。 但也仅是如此了,离真正返老还童还差的远呢?一是如今灵气衰微,已经难以取得合适年份的药草,二便如老爷子方才所言,那等逆转时间的仙药,又岂是肉体凡胎能够承受的? 胤礽如今能做的,也只是尽量延缓对方的衰老,延续生机罢了。 听到自家二哥的话,其余人心中不知如何做想,反正胤禛还有一旁的胤禟自是信了地。二哥没必要骗他。 至于旁人,便是不信又如何?他们是有胆量逼迫修为大成的胤礽,还是敢在老爷子头上蹦哒? 众兄弟面上不约而同地带了些许失望之色。 午时将至,外间传来一阵清脆的钟鸣声。 自古以来居所便讲究聚气一道,康熙所居的清溪书屋实际上算不得宽敞,一床一榻,连带着笔墨书案便占据了大部分空间,这会儿又一下来了将近二十来个儿子,本就不大的室内瞬间便变地逼仄了下来。尤其这些儿子们一路疾行而来,一身水汽不说,身上少有不狼狈地。退位后愈发讲究了的康熙爷哪有不嫌弃地,更别提留膳了,当即便挥了挥手: “行了,有保成在这儿,朕如今身子好的很,倒是你们………”康熙如有神智地目光在众人青白的脸上转了一圈,分毫不掩不悦道: “年纪轻轻地,本该是内气最为旺盛之时,如今一个个身子却是虚成这般,可见素日里骑射竟都搁下了。” 这话一出,众阿哥们心下当即又是一梗,老爷子这话当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有二哥在,哪哪都温暖如春,也不瞧瞧外头檐上的冰嘎哒都快垂到地面上了,这会儿又下着大雪,吹口气怕是都能立时结成冰坨子喽。 就这鬼天气,他们这群人可是硬生生在马背上骑了一个多时辰。 按理说做到这般地步,任谁被赞上一句孝子贤孙,结果到他家老爷子这儿,半点不心疼不说,反倒嫌弃上了。 这可真是亲阿玛啊!都这时候了,连口饭都不带留的。 “咳咳汗阿玛,眼见这雪愈发大了,外头路上怕是不大好走……”瞧着这一众弟弟个个青白着脸,胤礽都有些不落忍,见自家老爷子还真有扫地出门的架势,忙开口提醒道。 康熙仿佛这时候才注意到窗外不断落下的雪花,皱了皱眉,到底还是开口叫李德全安排了下去。 期间胤禛倒是想要同自家汗阿玛汇报几句朝堂形势,以示自个儿并无僭越之心,也算变相试探一番自家老爷子的态度。然而还没来开口,便被上首之人直接了断地挥手打断: “这江山社稷,早前既已托付于你,便断无朝令夕改之意。老四你的能力,朕自是信任的。” 这天下,还有什么比来自父亲的认可更叫人心下澎湃,尤其是这位父亲,还是位英明伟岸,自小崇拜憧憬的帝王。话音刚落,胤禛心下酸胀激动,种种滋味顷刻间涌上心头,当即顾不得僵直了的膝盖,撩起袍角重重跪倒在地: “儿臣必不负汗阿玛所期。” 别说当事人胤禛了,这话一出,在场众阿哥无不震惊。这真的是他们熟悉的老爷子吗?若非种种语气习惯都跟一往一摸一样,他们险些都以为换人了呢? 以老爷子的性子竟然能这般轻易的放下权位?众阿哥们忍不住心下犹疑。 连情绪过后的老四都在疑惑,不知老爷子葫芦里这又是卖了什么药? 倒是身后的胤禩眯了眯眼,瞧着自退位后短短时日便变化至此的汗阿玛心下若有所思。 虽说顺势将人留在了园子中,然而以康熙爷小心眼儿程度,御膳这玩意儿依旧没这些儿子们的份儿,走出内室,众人隐约还能听到老爷子絮絮叨叨地同二哥说着什么: “冬日里羊肉最是温补,朕觉地昨个儿的锅子甚是不错……” “咕咕……”不知是谁的肚子发出一阵激烈的鸣叫。 众人相顾无言,这大冷天的,热腾腾的羊肉锅子谁不爱呢?一日奔波下来,众人早已经饥肠辘辘,又冷又饿,其中身材最有福气的老十这会儿都快虚脱了。 “唉,要说还是老爷子最会享受!” 有气无力地趴在自家九哥身上,老十幽幽地叹了口气,就是太不把他们这些儿子们当回事儿了些。 “也是汗阿玛有福气!” 寒风中,老三不由伸手摸了摸脸上愈发明显的褶皱,这些年被老爷子,还有一众兄弟们斗地可谓心力交瘁,哪怕皇家源源不断的好东西供养者,衰老的速度也未能减缓几分。这会儿跟神采熠熠的老爷子相比,一时间竟分不清孰父孰子了? 搓了搓冷得发僵的手背,想到这些时日的诸般折腾,老三眼神不由有些古怪了起来,若说他们这些儿子们,跟老爷子折腾了这么些年,结果呢?费时费力一场空不说,兄弟们一个赛一个的“人老珠黄”,老爷子反倒更精神了。 这憋屈劲儿,真是找谁说理去。 别说年长些的胤祉了,想到刚才看到的“容光焕发”,瞧着起码还能在战十多年的老爹,众阿哥们心下或多或少都带着那么些许微妙。 今日这一遭,若说心情最复杂的要属老十四,忐忑了一路,结果老爷子压根儿连眼神儿都没往他这儿丢过。 当日那一出闹的这般大,他就不信老爷子半点没听到风声,这会儿一声不吭反倒叫人愈发忐忑了。最后一只靴子迟迟不曾落下,真是憋屈难受极了…… 第266章 当然,还有一点胤祯其实一直不敢吭声,老爷子今日待他们这些儿子们这般不客气,这里头会不会还有他的锅? 想到这里,十四心下更虚了。 半日不到,园子内已是一片霜色,冷风夹着飞雪,一众皇阿哥们紧紧裹着身上的大氅,一路踩着厚厚的积雪往自个儿常居的院落走去。一直到众人的身影消失在眼前,胤礽这才转头看向自家汗阿玛: “三弟四弟他们一路这些时日也不容易,汗阿玛心下便是再气,这会儿也该过了吧。” 回应他的是对面人重重的冷哼声,康熙爷随手接过宫人递上来的热茶,空余的右手轻扣着茶盏,语气不以为意道: “保成倒是他们说话,你这群弟弟们,可没一个真老实的!”别以为他退下了,这些日子就成睁眼瞎了,这些人的小动作,他可是知晓的清清楚楚,包括自以为隐秘的老四。 “那日已经到了那般地步,汗阿玛情况却突然好转,三弟他们心有疑虑也是正常。” “毕竟汗阿玛您若是再晚上几日,便是儿臣也无力回天。” 说这话时,胤礽轻捻着手中的白玉棋子,语气却是突然凉了起来。对上自家儿子愈发莹亮清透的眸子,方才还对着一众儿子摆足了阿玛谱的老爷子瞬间气虚了起来。 “咳咳,朕这不是以为还能再撑个一年半载地。” 不自在地轻抿了口茶水,气短的康熙爷硬生生从自家儿子的脸上挪去了目光。 胤礽轻嘘了口气。 归根究底,不过是放不下权位罢了。胤礽虽对着自家汗阿玛面露愠色,心下却也并非不能理解,权利这东西,古往今来有几人看的开,没到最后一刻,人总归带着几分侥幸心理。 更何况这些时日呆在园子内,胤礽亦是亲眼瞧见,刚将权利完全放下的那几日,莫名焦虑不说,自家汗阿玛甚至有时连睡梦中都能突然惊醒。 醒来大多时后面上更是带着冷汗,有时亦是满脸幽恨。 想也并非是什么好梦,只有胤礽精心调制的安神香方才能缓解一二。 也是那时候,胤礽方才明白,自家汗阿玛这些年纵横权位,将一众儿子们玩的明明白白,甚至游刃有余的背后,内心深处其实一直藏着一份极度的不安。 通过陆陆续续的梦魇,胤礽后来也猜测过,约莫是幼时被远送出宫闭豆,甚至鳌拜时期不分昼夜地提心掉胆留下地。 唯有仅仅握着手中的权位,方才能有一份踏实,一分来自心底的心安。 更何况六十几年的执政生涯,权利早已经是对方刻在骨髓中的习惯,哪里能轻易舍去。刮骨剃髓也不过如此,其实今日自家汗阿玛能忍住对新帝的“劝诫”,胤礽便已经非常意外了。 只是想到那一日的凶险,直至今日,胤礽仍旧心有余悸。 不过后来想想,这或许本身也是天道规则的一环吧。既定的帝王命数,若是提前退位,也未必没有那日之凶险。修为越是提升,如今他对这些玄之又玄的东西感知也愈发敏锐了。 胤礽转头,看向窗外不断纷飞的素白雪花,无需阿玉提醒,胤礽便知晓,他离最终的那道界限已经愈发近了。 不多时,宫人们便将热腾腾的羊肉锅子端了上来,连带着昨日两人一道垂钓来的数条鲈鱼。 康熙看着手边洁白嫩滑的鱼肉,还有眼前微微低垂着眉眼,此刻正一根根细细挑着刺的玄衣少年。 几十年过去,眼前之人容貌几乎没有分毫变化。 即便是这般寻常的动作,亦是极好看的。宛若谪仙的气质同这最简单的人间烟火竟也半点都不违和,想到那日意识昏迷中看到的那张满是焦急的脸。没来由地,康熙这些时日骤然失位带来的种种焦躁与不安突然安定了下来……… 第119章 二合一 一夜风雪过后,第二日却是难得的天方晴好。温煦的阳光自厚厚的云层中挥洒而下,到底给这寒冷的冬日带来些许暖意。 可惜这稀薄的日光丝毫驱散不了众人心下的阴云。 “这才过了多久,老三你这连个死靶都对不准,你该庆幸,这会儿不是在在战场上,否则连个添头都不够凑的!” “还有老四多大的人了,连个最普通的四力半弓都打不开,比之早前还要不如………” “老五你这上马的姿势不对………” 一大早教场上,康熙爷中气十足的声音便响了起来。可怜一众阿哥们这会儿大都当玛法的年纪了,此刻还要动辄被训的跟个孙子似的。 旁的倒是次要,实在伤脸啊!何况这群人里除去在边疆摸爬滚打的十四以外,大都安逸惯了又兼公务繁忙,这些年于武课更是多有疏忽。这不,才大半个时辰不到,十阿哥扎着马步的腿都抖了起来。 老六跟十一两个难兄难弟更是摇摇欲坠。 好不容易熬到晌午十分,这会儿一个个的蔫巴了的跟那跟个失去水分的茄子一般。 “汗阿玛这又是来的哪一出?咱……咱们最近可没得罪他老人家吧?”回去的路上,胤禟单手扶着后腰,大口大口喘着粗气。可见这一上午的功夫,着实将人累的不轻。 就这,在一众兄弟堆里还是状态好的。一旁的老十这会儿连话都说不利索了。 “谁……谁知道呢?” 第267章 唉,他这老胳膊老腿今儿算是废了。只盼着老爷子这回不过心血来潮,折腾这一回也就罢了。若是天天来,谁他娘的受得住啊! 队伍中一时间各种长吁短叹。 “汗阿玛于自身素来要求极高,咱们兄弟今日这般表现,也无怪他老人家如此生气。”胤禩强咬着牙关,这才没有跌倒在原地。也是这些年忙着拉拢各方势力,又被自家老爷子搞得心中郁郁,身体素质早不如以往。 除去老十四,早年腿上有疾的七阿哥反倒是今日表现最好的,更是今早唯一被老爷子拎出来诸般夸赞地。这会儿倒是感触颇多: “汗阿玛恢复的这般快,可见便是最近几年,手上的功夫也没落下太多。” 这方面七贝勒格外有感触。他腿上刚好的那段时日,于骑射上也是深耕了许久地。当年教授他的师傅都道他天赋异禀,然而若没有那些年拖着这么个腿依旧不愿落于人后,骑射上哪里能这般快恢复常人。 众人听罢不由倒吸一口冷气,老爷子可真是狠人啊!跟一众儿子们斗智斗勇,还能抽出时间在骑射一道。早前甚至还有心思研究数数几何这等杂学。 不像他们,这些年光是保全自个儿都已经筋疲力尽了。早年老爷子的诸多交代,早不知抛到哪里了。 众人对视一眼,突然觉得这点子罪也不算什么了。 为首的胤禛闻言愈发沉默,马术也就罢了,方才他特意瞧了,自个儿拉的弓还没有汗阿玛这个年近七旬的老人家来的有力。 更糟糕的是,他这才继位几日,每日光是处理朝政便已经用了大量心力。且他今日之所以表现如此差劲,怕也跟这阵子过于少眠,身子状态过差有关。 想到汗阿玛往日在朝政上的游刃有余,胤禛此刻难得陷入了深深的自我怀疑。 “不瞒二哥,早前还是皇阿哥时,弟弟总觉得汗阿玛处事过于宽宥,于仁之一字执念过甚,致使朝堂之中诸多弊病。若是有朝一日,倘弟弟能够侥幸继位,必然要大展拳脚,革新除弊。然而如今当真得了这皇位,才发觉这一切远没有想象这般简单。” 当真自家二哥的面儿,胤禛丝毫不掩素日以来的疲惫之色。 早前汗阿玛多次出巡,期间胤禛并非没有监国理政的经验,然而从来没有一次如如今这般,朝堂上千头万绪,上到王公大臣,下至一县小吏,个个都有自个儿的心思。甚至连自个儿的心腹谋臣…… 端坐在座位上,胤禛紧攥着手上的杯盏的掌心微微用力。 如今唯一一点值得庆幸的是,汗阿玛如今不知为何,尚没有插手朝政的心思,否则他的处境只会更加艰难。 胤礽对这个弟弟实在过于了解,只一眼,便将对方的心思猜的七七八八,更何况眼前这人在他面前素来不遮掩心思。 随手递过一杯暖茶: “四弟何必妄自菲薄,朝中各方势力争斗多年,朋党之势已成,短时间内理清谈何容易,便是汗阿玛在,也不过倾力维持平衡罢了。” “我想,四弟之所以如此着急,恐怕还是想要革新的心思占了多数吧。” 毕竟只有尽快掌控朝堂,新政才能顺利下达。 “二哥可是觉得弟弟过于着急?”不等对面之人开口,胤禛便自顾自地长叹了口气: “自太祖入关已有百年之余,如今大清境内,无论是人口,经济与早前已然大不相同。许多制度早已经不适合当今,勉强施为下去,受苦的只会是底层民众。尤其吏政之上,各地上下沆瀣一气,贪腐不知何时竟然成了惯例。二哥怕是不知,如今国库之所以尚未赤字,大都有赖于这些年各大关口处的贸易。” “竟然已经到了这般地步?” 话虽如此,胤礽语气却并未太过惊讶。汗阿玛这些年的权衡他这个做儿子的无法置评,然而历朝贪腐之流,非重典难以遏制,汗阿玛这些年一味求仁,又兼吏政混乱,这般结果不过注定罢了。 胤礽完全理解自家弟弟缘何如此动怒。 有道是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不说海外贸易各中风险,一国经济上断没有受制于人之理。 “这些人手确实伸得太长了些。”胤礽语气淡淡道。 “是啊,弟弟也是实在忍不得了,就怕再过上几年,我大清的国库就要被这些蛀虫彻底吃空了。”胤禛狠狠咬了咬牙,语气中尽是肃杀之意。 “何况这种歪风邪气,若再不制止,只会愈发泛滥。便是早前还算好的,如今却……” 不知想到了什么,胤禛面上异常地难看。甚至隐约还带着些许被背叛的深恨。 胤礽心下有些明悟,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反而温言道:“四弟可知,汗阿玛登基之初,最大的敌人是谁吗?” “自然是鳌拜,还有那些个辅政大臣?”胤禛闻言微怔了片刻,不明白自家二哥为何突然问了这个问题。 “四弟这么说并不算错,然而事实上,于当时的汗阿玛当时来说,当时满八旗各方势力甚至都可以说上一句是敌非友,甚至连二哥当时的外祖一家,内心也未必想要汗阿玛亲政。” “即便当时皇额娘已然入主中宫。” 窗外,不时有积雪簌簌而下,看着眼前白茫茫的一片,胤礽思绪难得有些飘远。 “当年世祖所立下的四位顾命大臣,纵然各自敌对,私底下刀光剑影无数,然而唯有一条,却是一致对外的,那便是对汗阿玛的态度。”因为什么,出身帝王之家,二人心里如何不清楚清楚。 第268章 从来君弱则臣强,反之亦然,唯有帝王无为,方才能有权臣发挥的余地。 胤禛突地心下一凉。 仅寥寥数语,胤禛便可想像到当时的场景,年幼无权且几乎孤立无援的帝王,周遭皆是一群虎视眈眈的朝臣。甚至连妻族都并非同一条心。何况满族八旗仅有的那几位大姓,无不权柄赫赫,且经过多年联姻,姻亲关系早已经结成一张密密麻麻的巨网…… 窗外,和煦的日光下,枝头上积雪已经有了融化的迹象,然而此刻胤禛只觉周身无比冷寒。 年幼时听汗阿玛讲古,那时虽也觉得形势惊险,然更多的却是对汗阿玛智慧能力的佩服。更因着汗阿玛的轻描淡写,他们这些人也下意识忽略了其中的复杂。 因着早年的经历,注定了康熙决计不会愿意示人以弱,尤其在注定要成为政治生物的儿子们跟前。 这是一种本能的防备。 就连胤礽本人,也是后来跳出局后,方才能从对方口中听的一言半语。 然而便是这寥寥数语,也足够聪明人了解大部分真相。这也是这些年来,胤礽虽对自家汗阿玛的有些手段颇为不赞同,却从未高高在上的苛责。 胤礽轻叹了口气,清隽的眉眼在这氤氲的茶香中愈发淡薄了几分。 “一直到当时的那位索相即将离世之际,生怕赫舍里一族失了自己这位顾命大臣被鳌拜等人打压,方才临终推了汗阿玛一把,亲自上奏请求汗阿玛亲政天下。自此这场君臣博弈方才初步落下帷幕。 “其后数年,不论是提拔汗臣,提起包衣,包括舅公同明珠一脉的多年党争,亦或将诸位年长的皇子们陆续受封旗主,甚至其后数年间,因夺位而起的各方势力博弈。” 接收到对方震惊的目光,胤礽微微点头,算是肯定了对方的猜测: “时至今日,满蒙八旗几位大姓哪怕联姻遍布,然彼此仇怨已结。势力更是大幅度消耗,起码短时间内已然没有沆瀣一气的。未来更加不会有威胁帝权的可能……” “汗阿玛他……” 寂静的内室中,碧玉玛瑙佛珠发出哧啦的响动声。 胤禛本人政治敏感度并不算低,早前不过身份所限方才一叶障目,如今想到这些年的种种,心下不觉多了些许明悟。因着多年夺嫡之争,朝堂中不时有人落马,多年下来损耗英杰无数,当时胤禛尚且觉得太过。 然而如今看来,这未必不是老爷子的目的所在。 “所以,诸位兄弟中,八弟看似势大,其实却是最不可能登上帝位之人。”胤禛若有所思道。 因为汗阿玛他决不允许。 哪怕没了这个身份,在对方联络诸多八旗贵族,并隐隐受其所制之时,便已经将其最后一丝继位的可能尽数打落。 这恐怕才是老爷子这些年对老八打击地如此彻底的原因之一吧! 君臣博弈…… 回去的路上,胤禛反复咀嚼着这几个字,心下突然有了些许明悟,他想起这阵子突然让他心生不适的几位心腹。 并非是那些人变了,而是如今立场已然再不相同。 早前夺位之时,他们这些人同自己目标自是一致,为登上那至高之位,任何人亦或事都要为此而让步。 盖因所有人都知晓,夺嫡之路素来不成功便成仁,他这个主子一旦失败,这些追求者必然不会有好下场,便是侥幸留的一条性命,政治生涯也将永远画上句号。跟这个相比,一时的利益得失仿佛也没那般重要。 然而如今…… 胤禛不清楚这些人究竟是一时得势仗着从龙之功过于志得意满,还是对他底线的逐步试探。趁着他如今还要用着对方稳定朝堂之时…… 人皆有欲,更有私心。 或许二哥说的对,君与臣之间,原就是一场无休无止的博弈。 也是直到这一刻,胤禛突然明白,汗阿玛早前说起二哥时,时不时露出的那些遗憾究竟为何了。 *** “听说昨个儿老四特意去寻你了?” 翌日,用过晚膳过后,胤礽照例陪着自家老爷子四处走走消食,哪怕如今胤礽手中的丹药已经可以发挥作用,然而康熙本人还是特意维持了早前的养生习惯。 哪怕再神奇有用,也绝不过分依赖,不得不说,自家汗阿玛这份定力,饶是胤礽,也不得不心下佩服。 这会儿听到对方开口询问,胤礽并不意外,若是在畅春园尚且耳目鼻塞,那就不是老爷子了。 “四弟到底还是过于性情中人了!” 早在跟久以前,胤礽便发现了对方这个问题。比之自家汗阿玛,至亲好友皆可为棋。关系再亲近,推心置腹如纳兰容若,自家阿玛利用起来也绝不会有半点手软。 不过也因着如此,汗阿玛更能理解甚至宽容臣下的私心所在。典型投入的少,便不会要求旁人回馈太多。 与之相反,四弟对于君臣关系的认知显然更感性一些,甚至对于亲近的臣子,某种程度上来说是有极高道德甚至情感需求地。然而对方一旦在这方面有了瑕疵,带来的反噬也是格外的大。正因为看到了这一点,昨日胤礽方才会隐晦提醒。 康熙听后则是不明意味地笑了笑。 “也就保成你跟着操心。瞧着吧,就老四这性子,不撞几次南墙,栽上几个跟头决计是好不了了!” 第269章 瞧着对方这不掩兴味的眼神,胤礽忍不住嘴角微抽。勉强为自家四弟解释道: “其实四弟这般也未必全是不好,若能遇一真正清风朗月的知己能臣,这般性情,反倒更容易君臣相宜。”其实若霖那位小叔叫张廷玉就还不错,两人瞧着倒也颇合得来。 对此老爷子不置可否:“人皆有私,有私心,有欲望方才更易被人所控。老四迟早会明白这一点地。” “官场之上,哪里有那么些清风朗月的清明君子!” 新年伊始,包括胤禛在内的众阿哥们到底没在园子里呆上多久。他们算是看出来了,老爷子如今退了位到是越发随性了,早前瞧不惯哪位儿子尚还要考虑下权位平衡,亦或底下朝臣们会错了意思,多数不过隐晦敲打一二。毕竟做皇帝的,哪怕一个微不足道的眼神儿都能教底下人诸多揣测,脑补出无数出眉眼官司。 尤其这几年夺嫡白热阶段。 然而这会儿可就不一样了,老爷子放飞自我的代价就是短短时日,畅春园内,经常能瞧几位老阿哥们被训的狗血淋头。 对此,胤礽也只能表示无能为力。老爷子这火气,约莫也是忍了时间不短,这些年别看面上无事,其实都在小本本上记着呢? 想着胤禛小时候暗戳戳的记老三的仇,才三岁多一点小人都敢趁人不注意偷偷踹人屁股蹲。 只能说爱新觉罗家祖传的小心眼子从来没有缺席过。 不过经此一遭,太上皇彻底康复的消息到底传了出去,恍若一滴沸水倒入了油锅里,一时间抱着各中心思上门求见的老臣络绎不绝。然而令众人失望的是,太上皇好似当真打定主意不问朝事,安享晚年了。甚至年节都未能回紫禁城一趟,还是胤禛,如今的雍正帝亲自领了人来给老爷子贺年。 翻过年后,在新帝雷雳风行的处理了几个倚老卖老的老臣之后,畅春园依旧没有丝毫动静,这下众人方才彻底相信,老爷子当真是不打算管了。 试探出了自家汗阿玛的态度,胤禛原本有些忐忑的心瞬间落回了原地。感念老爷子的体谅与信任,新帝可谓将孝子做到了极致,不仅有空便带着弘晖以及一众孙儿过来请安,每每有了什么好东西,头一个供应的只会是畅春园。 倒是没想到,皇位顺利交接后,父子二人关系竟还和谐了不少。哪怕后来胤禛隐约察觉到,汗阿玛不参与政事,恐怕是有了旁的必须如此的原因,态度也未有丝毫改变。 无论如何,老爷子不搞事对他实在再好不过,没了后顾之忧,胤禛本就是实干派,当即摩拳擦掌地投入到朝政上,一时间朝堂风声鹤唳。 尤其近来感受到了抄家的快乐,瞧着国库一点点堆满,一时间不免沉迷其中。一个高兴还给干活卖力的几个兄弟们各自升了一级。 许是太上皇尚在,新帝上位没有丝毫可以置喙的地方,老八这段时间还算安分,委实办了好几件好差事,胤禛虽有些不乐,但这人实在属泥鳅的,油滑的紧,一时间竟也寻不到不妥之处,到底捏着鼻子也给升了一级。 如今大小也是个贝勒了。 美滋滋的抱着爵位,众兄弟们对老四上位的抵触感突然少了许多。就连老九,都不时常跑来胤礽这儿吐槽自小气吧啦的四哥了。 谁叫老爷子早前实在过于吝啬了。要知道年纪最长的诚郡王老三早前还是个贝勒呢!还亲儿子呢,连一些宗氏亲王尚且不如。这会儿知晓老四在这方面还算大方,众兄弟们当即铆足了劲儿,誓要给底下儿孙们争一个前程来。 一时间,胤禛头顶上压力瞬减,这会儿还有心思过来自家二哥这儿讨茶喝。 “若说还是汗阿玛会调教人,咱们这些兄弟们啊,还真没一个真孬地。” 说着不由羡慕了起来,顺便扒拉了底下一众儿子们。 弘晖作为打小培养的嫡长子,能力品行自是不必多说,饶是挑剔如胤禛也说不出不妥来。尤其对方身上隐约还能瞧出几分早期二哥身上的品格,对这个大儿子,更是多了几分偏心。 也就这会儿,胤禛方才能体会到自家汗阿玛当年的心情,哪哪都和心意的嫡长子,哪里能不教人心偏呢? 跟弘晖相比,底下儿子们可就不尽人意了,老二弘盼虽聪慧,可身子实在不够争气,若非这么些年各中好东西用着,怕是……唉,成婚这么久了,这会儿底下连个子嗣都无。李氏这些年操心地头发都白了。 老三弘昀身子倒是比他哥好些,却也只是一些罢了,论功课,还不如老二,骑射上更是入不得眼。 老四弘时身子倒是不错,但那脑子。胤禛都不稀得说,傻白甜起码还能占个甜字,算了…… 有时候胤禛自个儿都纳闷儿了,李氏生下的这几个孩子,聪明程度跟健康一个递减一个递增。到头来愣是没一个全乎的,也是厉害了。 当然自觉智商不错的胤禛,是绝对不会从自个儿身上找问题地。 至于老五,胤禛忍不住眉心微皱: “弘历倒是实在聪明,可这心思也太大了些。好在钮钴禄氏这些年尚还算安分,暂时还不敢多有动作。” 毕竟早年夺嫡残酷尽在眼前,聪明的都知晓不能在这关头拨胡须,不过往后便说不得了。 听对方这么说,胤礽倒是也有几分印象,不得不说,这位侄儿确实是个极聪明地,更重要的是,小小年纪便十分知晓如何表现自己又不惹人厌烦,起码自家汗阿玛对其印象便十分不错。 第270章 当然比不过弘晖罢了。 至于野心,老爷子人老成精,哪里瞧不出来,但那又如何?弘晖这个孙儿再得他老人家喜爱,倘若没这个能力守住皇位,还是尽早退位让贤的好。 不过显然眼前的胤禛并不是这么想的。自知夺嫡弊端,在已经有满意继承人的前提下,很是不愿让儿子再受一遍这方面的苦。更不愿让好不容易安稳的朝堂再一次乱起来。 因着这个,弘历的野心在此刻的胤禛眼中,自然就不那么合时宜了。 总之,对这个儿子,胤禛实在复杂的很,既欣赏对方的聪慧,有心为弘晖留下个帮衬,又怕以对方的聪慧,到时候成了第二个老八。 没办法,实在是手下实在没个可用的儿子了。 老六弘昼就不说了,混人一个,年贵妃生下的七阿哥倒是玉雪可爱,无奈这身子也实在一般,这还是对方调养了许多年方才有的。 因着自家二哥的缘故,胤禛这些年于医理上也是颇有见地,也因此在年氏生下个病怏怏,几乎生下来便快要咽气的三格格后,哪怕对方颇得眼缘,胤禛这些年并不敢过多宠幸。 好在年氏也是个聪慧女子,瞧出自个儿“失宠”原因后,这些年来也不想着费心争宠,而是窝在院子里一心一意调养身子。七阿哥的身子虽还有些不济,到底比现在还要日日喝药的三格格好多了。 想想汗阿玛底下各个能文能武,哪个拿出去都能独当一面,而自个儿膝下,小猫三两只便算了,一个个不是弱,就是蠢,能拿的出手的一个手掌都数不过来,怎么不叫人心生郁卒。 “多亏了二哥当年留下的药,若是弘晖……唉!” 说着胤禛重重的吐了口气,心下愈发庆幸当年的选择,弘历再聪明,性情上到底不得他眼缘,尤其审美,想想对方书房里那些个花里胡哨的摆件,胤禛面上更是一言难尽…… “也是四弟你爱子心切。” 轻抿了口香茶,胤礽含笑道。 事实上,可不是所有人都舍得将这唯一的救命之物舍出。胤礽觉得,自家这位侄儿还是颇有几分运道的。 四弟虽疑心重,于亲近之人却是难得愿意掏心,权力欲也远不及汗阿玛那般。 不过对于这些个皇侄,深知自己对眼前四弟的影响,胤礽从不在这方面多言什么。 显然对方也知晓自家二哥的性子,这会儿只是惯例吐槽上一句。打从坐上这帝位,前朝后宫多少眼睛盯着,一言一行皆要被放大数十倍之多,很多话倒是愈发不好说了,便是十三弟,同他也愈发恭谨。 从前只道高处不胜寒,然而如今亲身经历了,方才知这高处,哪里只有“寒”只一字可说。 说话间,胤禛复又自顾自地往杯中添了杯热茶,熟悉的味道让原本疲惫的眉眼都松了几分, 如今也只有二哥这里,方才得几分自在。 “说来自汗阿玛退位,如今也有一年多了,二哥一直在这园子里,听说前些时日连二哥最爱的焦尾琴也使人搬了过来。” “二哥莫不是打算长留于此了?” 见对方没有否认,胤禛抿了抿唇,难得有些不自在道:“其实论起风景,隔壁圆明圆亦是不俗,二哥当年的院子日日都人打扫……” 稀奇见对方如此作态,胤礽不由摇头失笑: “不过想多陪陪汗阿玛罢了。且圆明园离这里不过一墙之隔,四弟若是想,随时可以过来。” 住哪里又有什么区别呢? 不过说这话时,胤礽眼中难得带了几分怅惘之意,注意到这一点的胤禛眸光微暗,竟是迟迟没有再开口。 空气中很快陷入了沉默。 “四弟?” 迟迟没有听到对方回答,胤礽有些意外的抬眸,映入眼睑的却是一张隐隐带着颤意的眸子。 “四弟……” 思及对方的敏锐,胤礽很快便意识到了什么,手中的茶盏不知何时放在了原地。 一时间,兄弟二人谁都没有说话。 阳春三月,正是万物复苏之际,小亭外的湖面上,不时金色的小鱼跳跃而出,飞溅起一串串晶莹的水珠,在日光下熠熠生辉,却又很快归于湖底。 不知过了多久,才听得对面略带沉闷的声音传来:“二哥你……是否……是否已经有了离开的打算?” 第120章 二合 一 明净的天空上,不时有飞鸟袭过,胤礽难得没有正面回答对方,只带着些许轻笑道: “四弟是什么时候猜到的?” 这便是没有否认的意思了,胤禛原本就紧着的心愈发沉了下来。紧紧握着手中的佛珠,半响方才遏制住身上的颤意开口道: “二哥素来不喜拘束,自回京这些年来,每隔上一段时日总要外出走上一走。但自打来到这里,二哥已经足足有一年的时间没有外出行走。非但如此,连这些时日连闭关的时候都短了下来。” 胤禛本就对自家二哥观察入微,何况这些明显的反常。 原本他还以为是担忧汗阿玛身子之故,但这段时日胤禛冷眼瞧着,汗阿玛身子较之早前明显好转太多,连时常看枕的太医都啧啧称奇,直言太上皇这身子,起码还能有个十年八年寿数不成问题。怎么也用不上二哥时时注意才是。 那么能教对方如此一反常态,甚至宁肯牺牲修炼的时辰也要陪侍在汗阿玛身侧,除了时日不多,胤禛已然再想不到旁的答案。 第271章 “还有早前,二哥并非多言之人。 那日却将一反常态将一切摊开在弟弟面前,甚至其中还涉及汗阿玛………” 说这话时,胤禛不自觉抿了抿唇。 那日回去后他便有些异样,但当时并未细想,如今看来,更像是再做最后的交代。 正常来说,以二哥的性子,便是察觉出他的某些不妥之处,也该等到他受过教训后方才出手。就像自小到大那般。 哪怕沉稳如胤禛,幼时也有过一段猫狗都嫌的时候。珍兽园里的猫猫狗狗,汗阿玛养在池子里的蝶尾锦鲤,还有御花园里层出不穷的各式奇花,当真没少嚯嚯。直到有一日在二哥宫里瞧到一株颜色极艳,形状却甚为奇特的花株。犹记得自家二哥当时一脸笑眯眯地告诉他: “旁的都可以,只这个,四弟绝对不可以去碰,知道吗?” 想也知道,这个年纪的熊孩子素来十斤的体重,便有十二斤的反骨。 果不其然,还不到第二天,方才四岁的胤禛便抱着一只肿成馒头的小手眼泪汪汪的跑来了毓庆宫。 他也是后来方才知晓,那盒疏解疼痛的药膏,早在之前便已经配好。显然自家二哥对此早有预料。 自那之后很久,胤禛都对这种颜色格外鲜艳的花草,甚至连虫鱼都有了阴影。 不过好处也是显而易见,那次之事过后,年仅四岁的胤禛对大人们的叮嘱总算上心了几分,不敢随意忘却……… 思及这些年的种种,胤禛原本冰冷的面上下意识多了几分笑意,却在转在转头的瞬间复又被深不见底的沉郁所取代。 “二哥……” 一派寂静中,胤禛深吸一口气,到底还是问出了那个最不想开口的问题:“二哥最终要去的地方,便是传闻中的蓬莱仙岛吗?” “那个传闻中只有仙人方才能够踏足的地域。” “………” “………” 最怕空气突然的沉默。 看出对方眼中的认真之色,胤礽难得沉默了片刻,最终仍是忍不住微微扶额:“四弟,答应二哥,日后还是莫要在看那些个奇闻异志了………” “其中大多数并不为真。” 已经登临帝位一载有余,自认已经能够游刃有余地应对各种大场面的雍正帝,这一刻在自家二哥极具意味的眼神中,难得面上烧红了起来。 长大以来,少有见对方如此窘态,胤礽强忍着唇角逸出的笑意,到底不忍对方整日胡思乱想,去寻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当下便出言宽慰道: “四弟放心,便是为了汗阿玛,还有四弟你,二哥也会多留些时日……” 只是终究能留下多久,已经不是他所能控制地了。 不知何时,天空中那抹耀眼的明日已然彻底西沉,落日稀薄的余晖下,胤礽伸出手掌,掌心中的灵力此刻已有迫不及待向外奔涌之势。 却在合上的瞬间,在一瞬间尽数收归于丹府。 这份对灵力的压制与把控,连空间内在大世界见识过英杰无数的青玉都不由啧啧称奇。直呼自个儿找对人了,这数百年来当真没有白等。 其实按理来说便是在天纵之才,原本也不该这么快地走到这份界限,然而当年那一场生死之战,带给胤礽的并非纯然的境界提升,对此届天地法则的领悟才是那一次碰撞真正给予他的馈赠。 可以说,此刻只要他想,突破原有的桎梏不过时间问题。然而到那时,是去是留便已经不是他能做主之事了。此方空间显然已经容纳不下一个境界的存在,甚至胤礽自己都不能确定,到底还能压制多长时间。 只是此刻,面对自家弟弟满是殷切的目光,他这个做兄长的终究没有给出一个确切的答案: “不过二哥很高兴,四弟你可是目前为止,第二个发觉二哥这个秘密的人。” 抛除对离别的隐忧,胤礽此刻心情确实不错。 没有人会不在意是否被人放在心上。 即便是修士,终究亦是凡俗之人。 然而此刻凉亭内,胤禛这会儿却只听到了第二这两个字。 至于第一个,胤禛皱了皱眉,排除自家汗阿玛,老爷子若是知晓了决计不会有现在的平静。老九,那人更不会有这份眼力见儿,当然胤禛绝对不会愿意承认,同样作为弟弟,对方比之自己对二哥的了解还要更加深些。 排除这些,那么剩下那人便呼之欲出了。 “他倒是好眼力!怪不得这阵子来园子里跑的这般勤。” 胤禛忍不住冷哼了一声,对上老九,他还是有些优越感,自觉在自家二哥眼中,好弟弟排行榜自己绝对能独占鳌头。然而那个姓张的,除去那点子血缘以外,胤禛甚至一度以为,在自家二哥这儿,对方的分量甚至还在自个儿之上。 不过以那人的敏锐,猜到不过是时间问题。即便再不愿意承认,胤禛也明白,不同于他们这些需要照顾的弟弟,对方才是那个真正同二哥志趣相投,步调一致之人。 或许这也是天才之间的惺惺相惜? 胤禛不由想到。 说起来诸朝臣中,张廷玉的灵透聪慧已是少有,然而对方这位侄儿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哪怕心下不可避免的有些泛酸,但胤禛比谁都知晓高处不胜寒的道理,自家二哥身边能有这么个知己友人到底是好事……… 第272章 因而这会儿虽语气不大好,却终究没有再多说什么。 甚至心下还暗戳戳地期盼着,这尘世中,二哥割舍不下的人越多,眼前这人方才不会如这月宫里的神仙一般,仿佛下一秒便会触之不及……… 其后的日子,那日这场谈话二人仿佛被遗忘了一般,二人谁都没有再提,但朝中有心人很快注意到。万岁爷呆在园子里时日愈发久了。往常寒暑之际方才来此避暑,如今却是大部分时间都要长居于此。 若非知晓对方并非爱色之人,每日大部分时候都在处理朝政,只时不时去隔壁园子看望太上皇,行踪可谓尤为固定,园子里更没养什么绝世天仙,皇后都险些要同自家爷商量,若是看上什么人,直接将人接到宫里算了。 如今的皇后乌拉那拉氏原就是宽厚持重之人,虽有些过于规矩刻板致使夫妻二人关系不过平平,两口子颇有些相敬如宾之感。但自打弘晖八岁那年,自家爷用仅有的一颗保命之物救回了弘晖之后,乌拉那拉氏对于这个枕边人便再没有丝毫怨言,哪怕早年的李氏,如今的年氏都曾得过她所没有的偏爱…… 大族所出的子女,永远懂得什么才是最重要的。或许也因为这个,胤禛或许会对这位皇后托付信重,却也永远不可能与之交心。 因而这会儿乌拉那拉氏对自家万岁爷的行径实在迷惑,却也只会私下不着边际地猜测,倒是弘晖,在对方越发往畅春园跑的勤时隐约察觉出了什么。 “果然在汗阿玛眼中,唯有二皇伯,才是最要紧地。只汗阿玛如此紧张,莫不是二伯近日里又要打算远行?” 同样有如此想法的还有隔壁的老九,常言道最了解你的往往是你的死对头。虽不知道老四究竟怎么回事,但事关二哥,自个儿也跟着做就是了。 反正老四这家伙,总归不会无的放矢。很快,顶着自家老爷子时不时的黑脸,畅春园又多了一个常客。 然而老九这一动,身后老十自然而然跟了上来,其余一众阿哥们虽不知晓两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为免在孝心上被兄弟们比下去,又生怕错过了什么好处,几乎个顶个化身顶级孝顺儿子,畅春园一时间可谓是热闹非凡。 这一环扣一环的发展,直看的胤礽包括始作俑者胤禛目瞪口呆。不过见自家老爷子面上嫌弃,实际上乐在其中,胤礽也不多说什么。恰好手上这些年积攒下来的丹药,符玉等物确实不少,念及留在这儿的时日怕是不多,手上也愈发大方了起来。 一时间,众阿哥们更觉这一波实在不亏,甚至私底下还聚在一块儿吐槽老九鸡贼,这种好事也不肯知会兄弟们一声,只想自个儿独享实在小气了些。 这会儿连最敦厚的老五胤祺都没为自家亲弟弟说话。毕竟整日瞧着自家汗阿玛愈发精神奕奕,每日不是同一众老伙伴儿品茗论道,便是游湖垂钓,前些时候竟还带着一众侍卫们外出秋猎。日子那叫一个潇洒,自个儿却愈发老态龙钟,便是菩萨,这会儿心气儿也平不了。何况诸兄弟们底下皆有儿女,额娘也都上了年纪,总要为这些人打算一番。 因着种种缘由,畅春园是愈发热闹了起来。 时间一晃便到了雍正五年,没了一众倒霉兄弟们的诸般折腾,胤禛很快便将大权尽数握于手中。而这期间,早前一众从龙的臣子们,嚣张跋扈于年羹尧,欲壑难填如隆科多都曾遭受一定程度的贬斥。 年羹尧尚还好些,前线有十四,甚至琪琪格个顶个的骁勇善战,武艺超群,人虽飘了些,到底理智尚存,手中权势从始至终也都并没有高到可以拿下巴瞧人,甚至肆无忌惮的地步,看在宫中年贵妃母子以及早前功劳的份儿上,到底身上还留了个不大不小的武职。 只对于心高气傲的年羹尧来说,日后动辄便要给人低头究竟是不是好事可就另说了。 对此,宫中的年贵妃抱着怀里瘦弱的七阿哥狠狠松了口气。 对比年羹尧,隆科多运气便不那么好了,佟佳氏在康熙朝早中期发展迅猛,后期却逐渐大不如前。当年太子同大阿哥陆续退出朝堂,赫舍里一族势力骤减,皇贵妃同身下的八格格尚在,甚至对方膝下还有养子,未免佟佳氏势力过大,康熙可谓费心料理了一番。偏那时隆科多又因着爱妾伤了嫡妻赫舍里氏的面子,到底是心爱儿子(兄长)的母族,加之这人又实在不占理,因着此事,康熙甚至胤禛对这人都有了一定程度的不喜。 便是后来投诚,在新帝这儿也未必有多重的分量。只要是人,尝试过鲜花锦簇,一呼百应的滋味儿,哪里受得住这般不上不下。要说隆科多这人也是实在胆大包天,不知何时竟又起了从龙的心思,只弘晖那里走不通,便又另辟蹊径,与同样野心勃勃的弘历搭上了线,私底下甚至给弘晖使绊子。 这下,可就当真触碰到胤禛这颗敏感的神经了。因着康熙年间的夺嫡之乱,如今的雍正帝胤禛本就极其厌恶此事,加上早前的受贿事件,当下可谓新仇旧恨一起爆发,曾纵横一时的佟三爷不过半日的功夫便被打大牢。佟家当下便要寻太上皇求情,却是连畅春园大门都没有进。 而宫里的太上皇贵妃佟佳氏更没有丝毫要为自个儿血缘上的亲弟弟求情的意思,不仅自己如此,连幼妹以及膝下的八格格那里,都特意遣人前去打消了两人插手的念头。甚至一度当着养子的面直言道: 第273章 “佟佳一族多年来饱受皇恩,陛下早前更是诸多宽宥,那混人不知足也就罢了,如今竟然还做出这等大逆不道的混账事,事已至此,额娘又有什么脸面为难于你。” 佟佳氏不掩疲惫地揉了揉眉心: “只隆科多罪孽深重,岳兴阿那孩子却是个好的,这些年因着不赞成他那阿玛的胡作非为,父子关系甚是紧张。我那弟妹这些年也委实是不容易,额娘只求莫要太过牵连他们娘俩。” 至于佟佳府其他人,自打阿玛额娘相继离世,各中关系早淡了许多,尤其这些年佟佳氏白顶着一个太上皇贵妃甚至新帝养母的名头,却不肯为家族出力太多,以至于新帝后宫如今连个佟佳氏的女子都无。 两者关系愈发僵硬了下来。 而佟佳氏本人,对于这些人四处钻营,甚至妄图把手伸到自家茉雅琪身上,早已厌烦至极。 众所周知,八格格就是佟佳氏的命根子,哪怕对方如今已经是做祖母的年纪了,宫里皇贵妃仍是时时惦念,但凡得了什么好东西总是第一时间送到公主府上。因着小时候的病候,每每府上请了太医,佟佳氏总要第一时间询问。连底下一众外孙儿都没这待遇。 隔辈儿亲什么的,不存在的,可以说佟佳氏这辈子心中最重要的唯有自家女儿一人。 对方这份儿心思,连已经当了帝王的胤禛都不由眼热,至于嫉妒,年少时许是有些,然而长大些便明白了,这不是亲终究不是亲的。 一个额娘,多疼爱亲生孩子又有什么错呢?人之常情罢了,起码不论出于什么缘由,对方对于自己,这些年断没有半点不妥之处。甚至比之永和宫那位,对方已经是个一等一的慈母了。 便是不谈情份,某种程度上,胤禛对于这位八妹的存在还是高兴居多,人只有有了软肋,方才会处处妥帖。 起码这些年来,眼前之人从未因为佟佳氏一族对他有半点为难。 想到这里,胤禛当下便开口道: “额娘放心,儿子并非牵连无辜之人,何况岳兴阿为人淳正忠厚,这些年朕自是看的见的。”至于其妻赫舍里氏,不说两口子不睦在紫禁城已经不是秘密,光是这个姓氏,便足够胤禛宽宥几分了。 当然前提是对方确实无辜。 佟佳氏登时松了口气,面上勉强多了几分笑意,终究是亲弟弟,此刻说要不伤心是不可能的。 毕竟是自小养大的额娘,见对方如此,胤禛到底还是心软了几分,只要放过隆科多是必然不会放过的,除去那些累累罪行外,最重要的是,他还要借此警告那些蠢蠢欲动的群臣,先帝时期诸子夺位,致使朝堂派系林立,吏政混乱的乱象,决计不能出现在今朝。 何况比起弘历,自是嫡长子弘晖更得胤禛心意。 无论如何,此例断不可开。 想到这里,胤禛皱了皱眉,旋即却是笑了: “说来朕前些时候过去畅春园,恰好赶上二哥早前埋下的果酒开坛,朕倒是侥幸分得了数坛,听说八妹素来好这口,明儿便遣人给八妹送去一些。” 果然,话音刚落,比之胤禛面上隐约可见的肉疼,对面的佟佳氏却是肉眼可见地好了起来。 果然,只有八妹方才是皇额娘的心头肉。 走出承乾宫的那一刻,胤禛微不可见酸了片刻,抬头看了眼永和宫的方向,最终却连脚步都没顿上片刻,转而大步朝着养心殿走去。 说来也奇,因着畅春园这些年还有二哥在,老爷子并未允许妃嫔们跟随而去,除去一些无子的太妃们,这些年如宜妃荣妃等人,早早被底下儿子们上上折子接了回去。连惠妃,也被胤禛登基后解了圈禁的老大接了回去。因着这辈子太上皇尚在,众兄弟们到底不敢做的太过,连最看不顺眼的老八,胤禛也没在这上面卡对方多久。 然而令所有人意外的却是永和宫那位德妃,生怕自家额娘以太妃的身份呆在宫里诸多不顺,甚至还要压在太上皇贵妃下头,这些年不论老六,还是十四都曾上书想要接额娘入府。 令人想不通的是,明明往日里最疼爱胤祚这个儿子,然而如今的德妃却是宁肯顶着个尴尬的身份留在宫中,也不愿到最爱的儿子府邸享福。不说得此消息的六阿哥如何震惊心伤,胤禛在惊诧片刻后,多年的执念却在这一刻尽数土崩瓦解。 原来自始至终,额娘最爱的唯有自己……… 不是六弟,亦不是十四弟…… 只自此之后,对于这位生母,胤禛却是愈发自如了。 因着这层亲属关系,隆科多最终还是被判了终身监禁,哪怕没立时死了,一辈子也都要在狭窄的监牢中度过。得到消息的弘晖登时松了口气。 倒不是对对方的忌惮,区区一个隆科多,甚至弘历尚还不到威胁他的时候。身为嫡长子,天然便能得到大多数朝臣的政治倾斜,不可否认,弘历确实极为聪明,仿佛天生玩弄权术的好手。但有些东西晚了就是晚了,嫡长的名分,十几年的政治积累,同汗阿玛这些年风雨同舟的情分,这些俱不是区区后来者短时间能赶上的。 何况论起才能,弘晖也不觉得自个儿会输于人。如今最主要的还是汗阿玛的态度,是否对他这个嫡子起了忌惮之心…… 弘晖时刻记得,自己这条性命是小时候汗阿玛付出了巨大代价方才救回来的,哪怕有万分之一的可能,他都决计不愿同汗阿玛相背离。 第274章 还好,瑞亲王府,弘晖搁下手中的棋子,长长地松了口气,还好,汗阿玛同玛法终究是不一样的。 *** 雍正十年 炎炎夏日,整个紫禁城仿若笼罩在蒸笼一般。酉时未至,通往皇庄的大路上早已经没多少人在,偶尔路过的车马亦是形色匆匆。恰在此时,一个浑身漆黑,足有两人来长,前身尽是滚轮,头顶上还咕咚咚冒着白汽的奇怪车子慢悠悠地使了过来。 巨大的声音瞬间引起了一旁几人的注意。 “这便是九弟藏了这么久的宝贝吧!果然不错!”看清车上跳下的某人,胤礽不免有些惊喜,甚至亲自围着车子走了一圈。虽说以胤礽的眼光,这车子尚有不足之处。然而能做到这般地步。 不得不说他家九弟确实是个人才。 感受到自家二哥的欣赏,胤禟心下得意极了,当下也不管身上被蹭上的灰尘,顶着一脸青黑从车上蹦下来飞窜到自家二哥身前: “二哥,国外有蒸汽机,咱们这儿也有蒸汽车,可不比他们差点什么?” 说话间,胤禟一双桃花眼微微向上挑起,面上几乎写满了得意之色。 虽说有借鉴对方的东西不错,但他这不是也加以改造了吗?据他打探来的消息来看,国外那些人手中的东西,能源利用率远不及他这个。 因而这会儿这话,老九说的可谓毫不心虚。 胤礽也没想到,当初自己无意识的一句话能教对方放在心里这么长时间,还暗戳戳的搞出了这么个“宝贝”! 修行至今,胤礽本人对于冥冥中的一些东西感悟自是更深些,从自家九弟身上愈发浓厚的人道气运,便知这项研究的价值所在。 可惜比之眼前二人的高兴,一旁胤禛面上却是淡了许多。 “九弟这两年来便是在忙活这个?” 跟两人不同,胤禛对这些机械类的玩意儿并不算感冒。何况方才他也瞧了,这东西走的慢还不算,这才短短几步路,便要消耗大量木材,炭火。 而这些,随便一个车夫便能轻易做到。 总之,整个一个大写的得不偿失。 要知道这会儿,比起资源,此时的人力方才是成本最廉价的东西。比起这些花里胡哨的,胤禛更情愿眼前的四弟将脑瓜子用在旁的利民之物上,比如早前的水泥,玻璃等等…… 老四这人哪怕当了皇帝还是这幅狗德行,真是什么时候都忘不了扫兴。 已经是暄郡王的胤禟暗戳戳地翻了个白眼,旋即不再理会这人。只命随从们带着这人在庄上随意走走。转而一脸殷勤地揽着自家二哥坐了上去,一路上嘴巴里还在滔滔不绝地讲着什么。 即便眼前这个车子也就比人走路要快上一丢丢,胤礽依旧听地尤为认真。 不得不说,自家九弟在这方面确实极有天赋。他当初不过闲聊时提过一句,再国外几乎封锁了所有资料的情况下,对方还是在短短两年便做到这般地步。 “听说你那庄子近来又新招来了一批新人,早前还特意使人印刷了许多翻译过的外文书籍?” “这样也好。”胤礽对此表示赞同: “有了这些人,九弟你也能松快一些,何况一人终究计短,只有互相交流方才能走的更远。” “嗐,我就知道二哥会赞同地!”两人说话间,巨大的车轮自自一片金灿灿的麦田外行驶而过。胤禟手贱地薅了一把麦杆,夹在手心随手把玩着。 见对方面色有些不对,胤礽很快猜到了什么:“可是汗阿玛那里说了什么?” “嗐,还真是什么都瞒不过二哥你。” “老爷子嘛,无非还是那一套,说什么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胤禟忍不住戚了一声: “他老人家也不想想,那些个八旗子弟们个个什么德行,便是有那些个脑袋灵的,哪个又不是早早寻了出路,哪里能跟着小爷我弄这些不务正业地东西。” “况且,说实在的,论起心思灵巧来,咱们满人还真比不过这些人。” “二哥你说,再是外族之人,外头那些蛮夷不比那些汉人危险地多。” 说这话时,胤禟声音无端低沉了许多,夹杂着些许的无奈。 老九从来不是笨人,小小年纪便能掌握十来种语言,仅凭一人之力设计出的战车整个工部都比不上。甚至从很早以前,便是众兄弟中对海外了解最多之人,这些年来对科技所带来的能量更是有所体悟。 还有二哥如今的态度…… 而这些,他不信同样精通西学的汗阿玛看不到。 倒是老四,于这方面并不精通,见识短些尚且情有可原。 胤禟素来玩世不恭的脸上难得有些沉郁。 “比起未来不知什么时候会到来的危机,目前的稳定对汗阿玛来说才是最重要的东西。”在这方面,胤礽没有为自家汗阿玛遮掩。 “九弟你要知道,无论如何,汗阿玛他老人家最先考虑的只会是爱新觉罗氏的利益。”或者说是他们作为统治者的利益。 不能说错,只能说立场不同,目的不同。 “毋用担忧,汗阿玛那里交给二哥就好,九弟你只需要按自己的想法做下去就好。” 分别前,胤礽伸手轻轻在对面肩侧轻拍了两下,像是小时候无数次做过的一般。 “咳咳,二……二哥……” 第275章 许是很久没有这般亲近过,胤禟身子一僵,一个年至不惑,素来放荡不羁的大老爷们,这一刻竟难得手足无措了起来,一时间手脚都不晓得往哪里放。 然而看着自家二哥翩然离去的背影,一股说不出来的异样之感飞快从老九脑海中划过。只胤禟尚且来不及细想,便被身旁大家伙异常的喷气声吸走了注意力。 而另一头,几乎就在踏出庄子的那一瞬,胤礽便明显察觉到,此方天地原本并不浓郁的灵气,此刻竟愈发稀薄了几分……… “二哥,怎么了?” 察觉到身侧之人的不对,胤禛几乎第一时间开口问道。 “无妨,只是突然想起了一些事情罢了。” 微顿了片刻,胤礽很快恢复如常,只离开前,最后看了一眼这个掩盖在金色麦浪的小小村庄。 第121章 “暑热之际,最是容易沾染湿邪。这园子里又属多水之地,如千秋池那些个湿气重的地方委实不宜过多踏足,汗阿玛若是闲暇,可多在小院内走动一二。” “要是实在憋闷,后山上那片竹林亦是极佳的避暑之地,还有前些时候儿臣特意调制的碧露丸,每日晨起时一粒,汗阿玛切不可忘了。” 收回搭在悬腕的手,胤礽端坐在一侧竹椅上,此刻正对着面前之人不厌其烦地细细交代着。 不论平日里保养地多好,人这一上了年纪,身子总归是格外脆弱些。尤其老爷子这般年纪,早年又是过多积劳,等到可以用丹药调养的时候,许多药物亦是虚不受补。饶是胤礽,在这方面亦不敢托大。 丹药,终归不是万能地。 好在,对面的“病人”实在过于省心,这些年来,对于医嘱,从来都是认真执行,从未有半丝勉强。 这会儿听到自家儿子的话,康熙更是想都不想便乐呵呵地应了下来。 “清溪书院有保成特意设下的阵法,四季常温,便是神仙之地也不过如此了。哪像外头,昨个儿老三带着他家弘易过来,从庄上到园子这儿,方才区区几步路,人都险些被暑气晒晕了过去,整整躺了大半日方才好上些许。” 老爷子说着不由皱了皱眉:“这半大的小子,身子还不如他老子结实。” “还有老三,也属实太娇惯了些。” 哪像他们这一辈儿,老六,老七甚至老十一哪个不是先天身子不行,也没见有哪个骑射落的下诸兄弟地。可不是如今这般,想想几个儿子府上的情况,饶是老爷子,也不由在心底下感慨: 当真是一代不如一代。 好在这些儿子们还不至于真傻,各府到底还有那么一两个支应门户地。老爷子微微心梗了一瞬,很快便放宽了下来。 说到底,这些孙子们如何,看的是自家阿玛的能力,总不能教他这个老头子,一大把年纪还要教育孙子吧? 想到这里,老爷子复又摇了摇头,重新执起茶盏,抿了口清茗。 他可不犯不着操这份儿闲心! 对面胤礽见此不由笑了,将手边一碟刚剥好的莲子往对面推了推,开口带着三分调侃道: “汗阿玛如今倒是愈发心宽了许多。” 其实老三的这些小算盘老爷子当真看不破吗?之所以顺势留弘易在此避暑不过心疼儿子,不愿老三一大把年纪,还要为个幼子四处折腾,舔着脸求人罢了。 至于弘易本人,说句凉薄的,不过一天赋一般的庶出孙儿罢了,老爷子底下皇孙足有数百有余。没个像样的记忆点,他老人家怕是连名字都叫不出来。 也是这几年这人脾性愈发好了,若搁在早前,别说一个无甚印象的孙儿,便是三阿哥本人蹶在这里,老爷子也只会嫌弃对方疏于锻炼,不能经事。 哪有大方留人的可能。 老爷子听罢只轻哼一声,到底没说什么。其实这些年下来,眼见老爷子态度软和,这般情况也不是头一回了,倒也并非众阿哥们不够孝顺,只老爷子如今身子康泰,除了权利以外可谓要什么有什么,他们这些儿子除了不时过来陪伴一二,旁的也无甚能做地。 但底下儿女们却是个有个的不妥。 有二哥在,谁都知晓老爷子这儿好东西多,有时候只略略搭一把手,留下的或许就是自家儿子(孙儿)的命呢! 晚膳十分,胤礽倒也见了这位侄儿一面,当然并非是一道用膳,老爷子虽宽性了些,却还没大方到这般地步。只听说自家二皇伯过来,方才特意过来请安,顺带也能露个脸罢了。 虽说能被二伯记住的可能性不大,但万一呢? 人生在世,总归要有些妄想不是。 “给皇玛法,二伯请安!” 一礼过后,弘易小心翼翼地抬起头,却半点不敢真正平视眼前之人。只隐约瞧见一袭玄青色的袍角,以及微微垂下的广袖下,漏出的一截盈润如玉的皓腕。 还有哪怕匆匆一眼,都难以忘记的谪仙之姿。 无论看到过多少次,弘易心下都难以平静。说来二伯年岁比之自家阿玛都还要大上一些,然而阿玛如今已然鬓发斑白,隐忧龙钟之态。而眼前之人却是从他记事起,都是这般青葱少年模样。 都道二皇伯道术已然大成,厉害时甚至可以呼风唤雨。本人又是长生不老,说是修士,可这又与神仙有什么区别呢? 被对方周身气势所摄,弘易心下晕晕乎乎地想着,连什么离开都有没回过神儿来。早前的打算竟是半点都想不起来了…… 第276章 待人走后,父子二人复又继续用膳,显然未曾受到方才影响。这些年来,怀着各色心思过来的小辈并不算少,皇家原就亲情淡薄,便是四弟家的那几个侄儿,胤礽也未曾过多亲近,彼此间不过见个面,说句话的情分罢了。 一个人身上代表的利益大了,本身便很难再得到纯粹的情感。这一点,生于皇室,长于宫闱的胤礽再没有更明白地。便是胤禛胤禟两人,这些年也从未刻意带小辈过来刷自家二哥好感,盖因二人心下对于此亦是极为清楚地。 不过因着这层关系,哪怕不曾刻意,这些小辈得见次数确实更多些。胤礽作为长辈,本人并非吝啬之人,这些小辈们或多或少还是比旁人多得了几分好处,足够一众堂兄弟们艳羡不已。 饭后,如往常一般扶着自家儿子的手,一长一少二人一道在不大的院子内慢悠悠的走动着。哪怕康熙爷到了这个年纪,也改不了老人家的习性,总时不时说些底下儿子们府上的各种闹剧。不过绝大多数,还是听自家儿子讲起早年在外游历时天南地北地种种趣事。 这是老爷子从未接触过领域,是以每次都听得尤为认真。就在胤礽以为今日也要以此结束的时候,突然听对方开口询问道: “说来保成这几日闭关的时日愈发多了些,可是修行上有何妨碍?” 胤礽微不可见地怔了片刻,一时间竟没有即可回答。盖因早前汗阿玛早前少有询问这些的时候,而且不知是不是胤礽的错觉,总觉得对方这话颇有些意有所指。面上却是轻笑道: “汗阿玛多虑了,也是近来于修行上有些领悟,这才多花了些时间……” 康熙也不知信还是没信。总归这一话题很快便揭了过去。一直将人送入垂花门处,胤礽方才缓步离开。 夕阳西下,很快将原本湛蓝的天空浆染成一片赤红,康熙立于玄关处,定定地看着眼前之人背影越来远,半响方才突然开口道: “李德全,你说朕,是不是过于自私了………” *** 冬去春来,转眼间又是新的一年。 三月十八日,恰逢太上皇八十圣寿,辰时未至,畅春园外便已经排起了长龙。刻印着福寿禄三宝的大红宫灯自城外护城河外沿一直延伸至大吉门,仿若一条巨大的火龙,将大半个紫禁城包揽其中。 及至午时,春晖殿外,自宗室王孙贝勒以下,内外文武大臣官员、致仕大臣、受封文武官阶约有三千余人,共聚一堂。光是席面,便足有数百余列。 殿内,则又是一番和乐景象,未时末,老爷子在胤礽的搀扶下到来之际,宴中气氛已经达到了最高潮。伴随着礼乐之声渐起,以胤禛为首的一众皇亲率先起身致仪,一番唱词过后,紧接着一众皇子龙孙更是争相上前,为太上皇他老人家进献贺礼。 近些年来,随着新上位的雍正帝一系列雷厉风行的革新,国库早不复早前入不敷出之景。又是老爷子大喜之日,胤禛今日倒是难得没有小气。约莫一刻钟后,一座足有数人来高,长两丈有余的锦绣万里江山玉座被数十个内侍一道抬入内殿。 该玉座由时下最精深的数位玉雕师,历时足足半年方才成型。一眼望去,万丈山河仿佛在眼底,时下人像更是栩栩如生,堪称巧夺天工之作。便是见惯了好东西的康熙,此时也不免多瞧了一眼。 “老四有心了!” 有此珠玉在前,其余众人亦是各尽巧思,老大是一柄削铁如泥的宝刀,老三胤祉献上的则是一副由自己亲手绘制的《皇家宴饮图》,取自去年年节之时饮乐之景,其中康熙与诸位皇子神态间尤为传神,据说光是用于观察汗阿玛以及诸位兄弟们,便用了数月之久。尤其老三如今年岁已经不小,这么一副图耗费的又何止是心力二字。 康熙面上不说,心下却是颇为受用。 余下老五老六等人虽不比之前,却也极尽能为。便是老八,早些年父子二人几乎两看相厌,此时的寿礼亦是极为用心。一副由上万余高寿之人逐一写下的万寿图,是人都能瞧出其中诚意。值得一提的是老九,在这一年来的折腾下,一辆速度勘勘能与马车相媲美的蒸汽车到底被这人给倒腾了出来,跟上次那个略显粗陋的大轮子车不同,眼前这辆前身四周已经安上了铁皮,未免遮挡视线,前头以及车身两侧还特意镶上了玻璃。 总之,乍一瞧,还是挺能唬人地。 车子出来的那一刹,底下已经有许多皇孙们忍不住眼热。据说因为这个的成功,眼前这人下一阶段已经开始往轮船上使。胤礽含笑地赞了一句,下首那人尾巴登时便翘了起来。 上首康熙帝深深地看了儿子一眼,到底还是赞了一句。 难得一个露面的机会,其余一众皇孙们乃至大臣们亦是个有个的巧思,一场宴会下来,光是献礼这个环节便持续了个把时辰。期间还有一众使臣们远道而来,一时间,满世界的奇珍仿佛都在今日瞧了个遍。 至于胤礽自己,一颗耗费数月,亲自炼制的丹丸便抵上了所有,康熙甚至连教众人开眼界的机会都没有,便连带着玉瓶一道贴身安置。 倒叫一众王公大臣失望不已。瞧着上首太上皇红光满面的面容,目光愈发艳羡。 丝竹弦乐之声一直持续到傍晚十分,今日老爷子难得精神极好,离席后不但没有丝毫疲累,甚至还拉着胤礽在园子四处走了起来。 第277章 今夜的月色格外皎洁,洒落满地清晖,连带着喧闹的畅春园,此刻都多了几分静谧。 二人不觉间已经走了小半个时辰。 及至千岁湖旁,康熙却陡然停下了脚步: “朕八岁登基,迄今七十二载,期间御极六十余载,纵观历朝历代,再无此例。便是退位后,亦有爱子陪伴身侧。可以说朕这辈子,该享受地甚至经历的一切已是旁人几辈子难以企及。”说这话时,康熙面上带着淡淡的骄傲。 “雄才伟略如太宗,尚且亲缘淡薄,与父兄同室操戈,同爱子兵戎相见,其下诸子亦是颇多龃龉。英明睿智如汉祖,亦避免不了父子夫妻刀剑相加之宿命。与这些人相比,朕委实太过幸运。” 而这一切…… 康熙转头,看向身侧身长玉立的青年。 因为眼前之人,他方才能以这般年岁享常人之不能享之福分,也因为保成,便是在大权尽失的今日,亦有数不清的儿孙大臣乐意于前来奉承于他。而非成为一个光有名头,实则备受桎梏,甚至无人在意的太上皇…… “朕的保成是个再好不过的儿子,而朕,却并非是个好阿玛……” “汗阿玛!” 胤礽刚想说些什么,却被来人抬手,打断了几欲出口的未尽之语。康熙略带低沉的声音在这片黑夜中格外清晰: “在保成尚且懵懂无知之际,朕便因着种种考量,一厢情愿寄予于你需要背负一生的重责。” 那时候他亦是想过的,倘若这孩子资质平平,日后无力国事又当如何?然而这个念头不过一瞬便彻底消失,连半点踪迹都不曾留下。 盖因他这辈子,总不可能唯有这一个儿子。而这个寄予厚望的嫡子,终归比不得朝局,亦比不得当时的自己……… 待长大些,幼时处处依靠于他的稚儿成了处处完备,几乎人人称颂的的储君。哪怕再不愿承认,那时的他,心下并非没有防备。甚至于当日坦诚之际,除去淡淡的遗憾之外,不可否认,当时的康熙帝亦是松了口气。 身后一直以来的压迫感终于在今日彻底消失于无形。 甚至直至今日…… 夜半时分,不时有微凉的微风拂过湖面,带来久违的潮意。康熙缓缓微微阖眸,任这股凉意肆意渗入肌里,却在下一刻,被四周数道看不见的屏障尽数挡在跟前。 “汗阿玛年岁大了,还是莫要吹风为好。” 至于方才这些,胤礽笑着摇了摇头:“阿玛您幼时曾教导儿臣,儿女需要赡养父母,将士需要守卫边关,农人需要照料田地,这天下,没有哪个人生来便不需要背负责任地。儿臣身为元后嫡子,若无能担当大任,日后无论哪个兄弟登临帝位,结局大都不尽乐观。” “这份因果生而有之,并非由汗阿玛强加而来。” “反倒是儿臣,没有汗阿玛多年悉心庇佑,早已经消失在这重重宫闱之中。” “所以汗阿玛。”胤礽转过身来,神色认真道: “这些年来,儿臣并不曾怨怪于您,亦不后悔留在这里。” 胤礽的声音一如即往的清润,多年来并不曾改变半分,不觉间,康熙眼中已经隐隐泛上潮意。 月色下,原本明澈的湖面愈发清透了许多,不时有点点星辉倒映其中。一时间,父子二人都不曾开口。须臾,方才听康熙微喑着声音道: “保成,朕想在这有生之年,亲眼看着我儿得证大道………” *** 除了父子二人,没有人知道那天晚上发生了什么,只知道自那日之后,已经没有人再见过这位真人的身影。 不过除去康熙本人,并未有人过多在意,这些年来,这位真人闭关已成常事,有时甚至一年半载不会露上一面。 对此大家也都习以为常。 直至数月后的一天。 白日里平空数道惊雷,电光大坐,一时间仿佛连天地都在嘶吼,巨大的响动生只教整个紫禁城都为之一颤,下一刻,原本高悬着的艳阳瞬间被大片的乌云所覆盖。细看之下,眼前的黑云竟还有往一处汇聚之势……… 养心殿,正在同一众大臣们商议着什么的胤禛只觉眉心一跳,下一瞬,一种莫名的不安感迅速席卷了整个心室。 另一头,皇庄上,看着眼前再熟悉不过的一幕,还在忙活着新玩意儿的胤禟登时心跳都慢了半拍…… 第122章 乌云翻滚,雷声夹杂着电光整整数日未曾停歇,像极了暴风雨到来的前兆,然而事实上,紫禁城内外,空气中却是半丝水汽都无。如斯异常之景,明眼人都察觉出了不妥,还有年长些地,联想到数十年前的那场声势浩大的雷光,登时心下一个激灵,下意识向着电光最盛的地方看去……… 城郊一座不知明的荒山脚下,此刻已经聚集了不止一波的来人。有忧心云中之人的,更多的却是瞻仰圣光,以期得到好处的。却都在即将上前之际被一道看不见的结界挡结结实实挡在百米开外。不断闪烁的紫光将方圆百里映照的仿若白昼。 层层黑云之下,每一次的酝酿都仿佛带着毁天灭地之势。 结界外,众人控制不住心惊胆寒。 若说上一回,围观的众人尚能依稀瞧见那人的情况,然而如今,尚存数百里之隔,脚下的大地已然止不住的震颤。 第278章 跟自家九哥一道早早赶来的老十登时被吓地话都说不利索了,在电光坠下的一瞬间飞快往自家九哥身后退了几步: “里面那人是……是二……二哥吧?” 是吧?这也太吓人了些,还是一次比一次厉害。下一回,怕不是把整个紫禁城都给劈没了吧! 胤俄下意识摸了摸胸口,看来这年头,这仙也不是好修地。 “如此阵仗,这世上除了二哥还能有谁?” 瞥了眼一旁在李德全的搀扶下勉强站直着身子,眼睛却一瞬不瞬盯着前方的老爷子,胤禩转头,神色复杂地看向前方,若能如二哥这般移山倒海,多少生死之境,他老八亦是不惧。 结界内,紫电闪烁,带起一阵阵飞扬的尘土,期间不断有劈落的巨石向着众人飞跃而出,却都被一层不看见的屏障拦了下来。 天地之威,当真恐怖如斯,再是天潢贵胄,如今在这万钧雷霆跟前,也不过手无缚鸡之力的蝼蚁罢了。 众阿哥们目光皆带上了几分复杂。 转眼间又是一道雷光斩下。 肉眼可见地,一刻钟前方才高高伫立着的山峦只顷刻间便变成四处飞溅的山石,胤禟当下整张脸都白了,勘勘扶着老十的手方才不至于。匆忙从宫中赶来的胤禛脚步一趔,险些栽倒在地。 “二哥之前可曾有过交代?” 眼见天空中黑云仍丝毫没有散去的意思,料想内里之人并未出事,匆忙赶来的雍正帝勉强定了定心神,下一瞬,宛若鹰隼的目光却陡然看向一群中一侧,语气近乎笃定道: “二哥闭关之前,必会对你有所交代,说,二哥他当时是怎么说的,朕要你一字不落地告诉朕!” 胤禛定定地看着眼前一袭月魄色云纹长袍,打扮极为清减的清瘦男子。 在知晓自家二哥极有可能想要离开之际,胤禛便不止一次地思考过,若说这世上,除去汗阿玛外,二哥最放心不下的是哪个,答案必然会是眼前之人。 非是情感的取舍,而是利益动人。二哥神仙中人,手上没有一样宝贝是不惹人觊觎地。这些年亲近之人或多或少都得过好处。若是二哥尚在,自是无人敢犯。但之后呢? 他也好,九弟也罢,甚至如今独挡一面的琪琪格,俱都是天潢贵胄,又各具依仗,然而眼前之人呢? 张家,再如何也不过一外姓臣子罢了。 胤禛曾有所猜测,这些年二哥之所以同昔日好友少有联系,除去容貌年岁带来的差异隔阂外,恐怕未尝没有这方面的缘由。 但眼前之人却是格外不同,不仅是几十年的知己友人,更是陪同二哥走遍大江南北的同行之人,便是再疏远,又能代表着什么? 以二哥的性子,临走之际必然不会没有安排。想到这里,胤禛目光愈发凌厉了些,还带着几分连自己都未曾察觉出的酸意: 执掌天下十余载,胤禛早非吴下阿蒙,一身气势比之全盛时期的康熙帝亦不差上什么。如今刻意之下,一旁的小侍们腿都软了几分。 被这般目光所摄,张若霖面色亦不曾有丝毫改变,亦不曾回头,依旧定定地盯着眼前。 良久方才淡淡道: “数日前,殿下曾有言,不论他这一劫渡过与否,我二人都再难有如这般品茶赏酒之时。” 比起一旁胤禛近乎目眦欲裂,说这话时,张若霖面上却并无过甚悲意。 殿下本应是逍遥游中自在翱翔的鲲鸟,却偏生在此间束缚最多的地方。 此番劫难亦是殿下自己的选择。 就像许多年前一样,他只需要站在这人身后,无论对方做出的究竟是什么样的决定……… 没有任何条件,亦没有任何理由。 即便自此天人永隔……… 在这人近乎平静的目光下,胤禛浑身上下蒸腾着的不甘仿佛被戳了个洞。即便年近耳顺,却从来不愿服输,觉得自个儿还能再肝上十来年的胤禛,头一次感觉光是站着,便已经耗尽了周身所有的力气。 定定地眼前无限混乱的天际。 寄蜉蝣于天地,渺沧海之一粟。年少时,初读这篇文章尚不解其意,然而如今,当世帝王,亦是不过如此…… “不过如此呵!” “汗阿玛……” 弘晖连忙上前,眼疾手快地扶住了自家阿玛,不远处偷听的胤禟此刻已经全然呆滞。 就连近来急于表现的弘历,这会儿都目不转睛地看着不远处电光汇聚之地。天地之浩瀚在这一刻终于有了实感…… 这一刻,所有人都目不转睛。 这是一场人与天地的斗争。 雷霆中心,阿玉拼尽全力将最后一件法器丢入上空。而此刻的胤礽,看着眼前一张张熟悉的脸,手中青虹剑锋却没有丝毫停顿。 依旧是那个似曾相识的幻境,甚至比之当初那个伪神所设更加逼真,其中种种也愈发教人深陷其中,仿若那个困顿地,不甘的,只能被命运胁迫着往前走,最终重判亲离,为人棋子的自己。 直至现在,再次面对熟悉的一切,胤礽方才恍然发觉,原来这些年以来,他心中亦非完全平静。 “保成,汗阿玛想要在有生之年,亲眼看着我儿得证大道。” 混沌中,有一道声音乍然响起,眼前的幻境也在下一刻被一道剑光彻底击溃。 第279章 胤礽手持青虹屹立于风暴中央,紧守灵识,不曾被幻境中是是非非所干扰。 汗阿玛从前或许不够爱我,但那又如何?任何时候,任何人更爱自己都是没有错的。 何况在说出那句话开始,对方已经把他这个儿子至于自己之前。 爱人其实是一种能力,于汗阿玛来讲,倘若这份能力只有三分,如今的他已经将其中两分半尽数留给了自己。 这已经足够了不是吗? 不论眼前这个幻境多么逼真,都不会是他所经历的现实。 额娘早逝亦非尚且懵懂无知的小胤礽的选择,更非是他的过错。 四弟,九弟,这些年感情并不做假,无论因何缘由,这份感情不容任何人轻贱。 不知过了几许春秋。 海棠树下,花开花落,眼前仍是再熟悉不过的竹案,白玉棋盘上,黑白双子正值焦灼之际。依旧是熟悉的眉眼,少年的,青年的,甚至如今垂暮之际。只看着胤礽的目光依旧盈亮如初: “殿下既不喜分别,如今又何苦再造离悲?” 注视着眼前之“人”,胤礽眉眼依旧温柔而平静: “若霖,记得我曾说过,天之大,绝非方寸之间,外面还有更为广阔的天地!” “那是胤礽自少时的心愿,多年亦不曾改变。” 许多年前,小小的胤礽第一次没有听自家阿玛的话,背着众人偷偷爬上阁楼,呆呆地望着远方,宫墙之外,那里是小胤礽不曾见过的远方。 若霖,抱歉未能陪你走到最后。 胤礽抬手,刻映着星纹的广袖再度扬起,很快又是一道青芒划过。将眼前的幻境再一次击碎。 直面着过往的一幕幕,看着山下神色担忧的众人,雷光闪动中,胤礽不自觉笑了起来,他这一生,得到的已经足够多,许是有些憾事,可他却并不后悔…… 因为雷霆之中,是曾经的小胤礽无论如何都看不到的远方。 整整七天七夜,在场所有人都未曾移开半步,一直到雷声骤止,漫天乌云顷刻间尽数散去,云层中似有金光乍现…… “神……神仙!” “二哥他……他……” 人群之中,老十眼珠子险些都要瞪了出来,其他人亦是不遑多让,饶是自诩见多识广的诸位王爷阿哥,此刻都被眼前的景象惊地说不出话来。在此之前,所有人都知道二哥修炼有成,然而却从未想到有朝一日。 或者说,从不敢想。 包括曾经猜测诸多的胤禛。 蓬莱仙岛?世外之源?闭世修行,知晓二哥即将离开,胤禛曾无数次猜测对方所去之地,却从不敢想…… 真好,看着光幕中犹若神祗的那人,胤禛心下对于对方离去最后一丝心结彻底打开。 这就是神仙吗? 众阿哥同样们目不转睛地看着眼前这一幕,生怕错过一星半点。这一刻,连艳羡甚至仰慕都觉得贫乏。 “保成!” “二哥!” 人群涌动中,不知是谁发出一声嘶吼。 梵音阵阵,在在场所有人呆若木鸡之下,胤礽一袭广袖星纹长袍,迎着飓风立于天梯中间,回首向着底下众人微微颔首。这一刻,抛却了尘世诸般浊态,整个人仿若明玉生辉,道骨天成。一众兄弟们第一次阿哥彻底失了言语,直至月白色的身影彻底消失在众人面前。 前方,即将是一片崭新的天地。 第123章 番外 后来(一) 又是一年端午佳节,皇宫内,一大早,御膳房上上下下便开始忙活了起来,新采摘的竹叶包裹着软糯甜香的糯米,再加入天南地北各种各样的馅料。太湖肥美地道的白虾,西山醇香软糯的板栗,边地新供上的红枣,还未出炉,一股诱人的甜香味便顺着笼屉飘了出来,今年材料尤为丰富些,光是这甜口的,便能分出个百来个种品类来,豆沙的,枣泥的,甜桂的个个不过巴掌大小,精美异常。 待到送至御前时,苏培盛还特意从中挑了几个万岁爷连同几位王爷平日里最喜爱的口味,然而纵使如此,一直到手边的粽子凉了个透彻,也没见案前这些人动上半分。只有老十这个憨憨随意挑了颗甜枣口的,却在入口的下一刻不自觉露出些许嫌弃: “唉,这二哥走了,连口吃的都不得味儿了。” “混说什么呢!”席下瞧不到的地方,胤禟狠狠踹了口无遮拦的某人一脚: “咱二哥那可是飞升,是要到上头做神仙的,千百年来谁人有这份儿福气!” 以后他老九,那也是上头有人的。 话虽如此,瞧着眼前这些包裹的尤为精巧的小玩意儿,胤禟心下到底不得劲儿了许多。 其他人亦没有拿来取用的意思。 原来那人当真飞升而去了…… 再没有哪一刻,众人心下比之如今更为清楚。 早些年前,二哥虽离宫长居茗园,每年这时却会有各式点心送往宫中。老爷子那时虽不待见他们这些儿子们,这方面却没有分毫薄待他们的意思。 明明瞧着是在普通不过的食材馅料,从茗园出来的点心却总是格外清甜,回味无穷,甚至一连几日,精神头儿都肉眼可见的好了不少。连家里几个皮小子,每年也没有不惦念地。 后来他们方才知晓,是因为二哥所居之地,天然便灵气十足,尤其后山上那一小片竹林,日升天养,连边角的竹叶都被蕴养的格外滴翠。用这些做出来的点心,虽是不比灵丹妙药,于他们却也是再好不过的东西。 第280章 待到后来二哥为陪着自家汗阿玛长居圆明园,老爷子亦不在横眉冷对,对他们这些人来说就只有更好的。 而如今二哥方才离去月余,畅春园的松竹便已然失了鲜亮。 想到这里,众王爷们心下都颇有些不是滋味儿。 之前很长一段时间,他们这些人,除去关系不错的老四,老九等人,其他人对于那位高高在上的太子,甚至后来的明徽真人心下并非没有怨言。 年幼时,在他们这些人还在为汗阿玛的欢心拼尽全力的时候,这人便已经是汗阿玛的掌中宝,是朝臣们眼中德才兼备的太子殿下。明明他们这些人亦是文武皆全,一应功课再没有落下的时候,偏在这人的映衬下,硬生生成了庸碌之辈,尤其是老大,这辈子几乎都活在对方的阴影之下,成了衬托珠玉的顽石。 待到后来,二哥从茫茫沙漠中将汗阿玛救出,虽后面不知发生了什么,汗阿玛的目光总算从二哥身上移开了一些到他们这些人身上,然而这份从天而降的扑天压力却险些压的众人喘不过气儿来。那时候他们这些人方才察觉出,二哥这些年看似游刃有余外表下,所承担下的究竟是什么。 不过这般想法很快便众人被抛在脑后,都是天潢贵胄,兄弟们谁人还能没点子心气儿。便是平日里一脸憨憨的老十,那段时日都肉眼可见地长进了许多。 再到后来,他们这些人每日汲汲经营,跟朝中的老狐狸们你来我往,同众兄弟们你死我活,跟老爷子更是心眼子都玩出花了。然而老二呢,却是早早抽身事外,在所有人都灰头土脸,心力交瘁之际,那人却依旧清风朗月。 甚至连面容,这么些年也从未改变。最后更是历劫飞升了,飞升啊! 现在想想当时那场面,威严绮丽,任何语言都显得如此苍白,众阿哥们心下依旧忍不住扑通直跳。 话说当日有幸直面那一幕的,除去早有些准备的老爷子,谁人不傻眼啊!早前更是想都不敢想的事。甚至在仙乐响起的前一秒,他们还以为二哥这是修行又有突破,哪成想…… 竟是真飞升了呢? 足足月余,众人方才从这份震惊中回过神儿来。 他们这些人,何德何能,亲眼见证一位仙人的诞生。看着那人消失在天际,早前所有的嫉妒在这一刻都显得尤为可笑。 品味手中平淡无味的宫廷御酒,想到早前那般甘醇的灵酿,众人心下又是一番苦笑。 原来在不知不觉间,他们已经享受了那人这么多好处,甚至已然习以为常。老三低头,看着短短时日复又添了几道纹路的掌心,心下更觉几分难堪。 诚然他们这些人如今大都已经垂垂老矣,然而比之外头大多数人,却已经足够健康长寿,甚至在这耳顺之龄,尚能品出食中滋味儿。 而如今不过短短一年,他便已经明显察觉出了不同。 这些年仍仿若隐形人的老大更是重重仰头,将杯著中已经尝不出滋味儿的水酒一饮而尽。想到数月之前经由琪琪格送到府中的那一方再眼熟不过的玉瓶,胤禔浑浊的老眼中依稀闪过些晶莹。 其实最早那会儿,宫中只有他们两位适龄的皇阿哥,他与那人也并非一早便是如此…… 老七低头,看了眼早已经恢复如常的左腿,沉默地饮下了杯中的水酒。老六,老十一两个病秧子对视一眼,眼中尽是如出一辙的担忧。就连老八,想到府中身子愈发不妙的额娘,面上也不觉带了三分愁绪。 不远处湖面之上,数艘装饰华丽的宫廷龙舟以龙首悬着的红蓝丝绦为界,大体分成两队,于水面急速驰骋。湖岸两侧,不时发出阵阵呐喊声。 然而距离此处不远处澄虚小榭内,此刻却是缄默无声,看着底下这些人的神情,上首雍正帝难得唇角微勾,露出了数月以来第一抹堪称愉悦的笑意。 瞧着吧,以后这些人不好过的时候还多着呢! 二哥,弟弟终归不比您心气儿大,胸魄广,不愿眼瞧着这些人分明没少得好处,却偏一副不知足,不愿承认的可笑模样。 若要小心眼儿的胤禛来说,这些人既然不感激,纵使不过二哥指缝里露出的一丝丝好处,他都决计不愿意旁人白白得了地。 没错,他就是这般小气的人!二哥留给他的东西,日后必是要随着他一道入土为安的,便是亲儿子们都不会轻易给予,更别提这些兄弟们了。 不过若是那人还在,必然好笑冲他摇头: “四弟,凡事执念太深,总归会伤人伤己。” 可是二哥,胤禛用力握紧着手中的珠串,弟弟从来不惧伤人,亦不惧伤己。便是日后史书工笔之下,他爱新觉罗胤禛也从不惧上什么。 不远处水面上,这场气势恢宏的龙舟赛终于落下了帷幕,然而高台之上,眼前的帝王却并未露出明显的欣悦之色。众大臣见此早已习以为常。 自月前那位爷众目睽睽之下飞升离去,这位眼瞅着是愈发不掩喜怒了,就连行事,较之之前,也愈加雷厉风行了许多,毒舌属性更是暴露无疑,大朝之上,等闲将人喷地人狗血淋透,悲愤欲死的都有。 早前还有人觉得万岁爷这是因着那位离去,过于不适所致,直到后来明眼人方才发觉,原来自始至终,那位才是眼前帝王的牵绊所在,早前,便是为了在自家二哥眼中的形象,这人也总归会收敛个一二。 第281章 亦或着不论何时回头,身后总有那么一位坚不可催的依靠所在,是个人终归会软和几分。 对于自家汗阿玛这些反常,作为隐形太子的弘晖反倒是最为理解,因为从始至终都有汗阿玛站在身后,如今的他在朝堂上才会愈发从容有余,任何时候都仿佛举重若轻,哪怕面对的是朝堂上心眼子仿佛堆成窟窿的老狐狸们,甚至才智,能力皆是不俗的弘历。 赛事结束,众看官们陆续离场,较之以往的热闹,今年的佳节到底轻减了许多。申时末,胤禛亲自带着弘晖去往畅春园拜见太上皇。 渡过八十大寿,在耳目尚且灵透之际,又亲眼见证宝贝儿子得道飞升,受人敬仰。康熙此时心境愈发圆满,再不复数年前在位之时疑神疑鬼,动辄疾言厉色之时。 用老爷子的话来讲,此刻他便是立时去了,亦是无限完满的一生,无憾亦是无惧。 知晓老爷子这人的,都很难想象这是从对方口中说出来的话。然而事实上,最不可能发生的事往往真实的发生了。 那一日,亲耳听到这话的众阿哥们心绪无不复杂难言。 不过这位爷此时还远不到去了精神的时候。有赖于胤礽临去前耗费巨资布下的阵法,清溪书院迄今依旧清凉如昔。甚至后院种着的墨竹,依旧滴翠如昔,连李德全这群奴才们如今也学精了许多,学着早前的汀兰等人,在小院后,种上了些许时蔬。不过这会儿老爷子可舍不得四处送人了,就这么一小块儿东西,平日所得,连他老人家自个儿都不尽够呢。 也就老四过来时,能蹭上那么一两顿地。 又有胤礽飞升前留下的丹药,足够老爷子无病无灾,安度晚年。 或许是因为有了可以共同怀念的那人,这对从胤禛少时起亲情淡薄的父子俩如今关系却是肉眼可见地融洽了许多,加上一个时不时过来献些有趣的小玩意儿,不吝彩衣娱亲的老九,老爷子如今尚且精神着呢! 其实如今的康熙心下亦非没有念想,或许他在等上些许时日,他的保成在天上站稳了脚跟,兴许也还能回来看上一眼呢? 陪老爷子用过晚膳,胤禛挥退身后众人,甚至连弘晖都未曾被允许跟随,而是独自一人踱步到胤礽离去前长居的观澜小筑。 小筑仿佛还是之前的模样,郁郁葱葱的竹林,门前大片份粉白交映的垂丝海棠,亭台依旧干净整洁,怀着同康熙帝相似的心情,哪怕斯人已经离去,这片小筑依旧一日不落的命人打扫,除去早前侍候二哥的宫人,等闲亦是无人敢冒犯故地。 胤禛缓步走过垂门,桐树下,依稀可见一袭绀青色旗服,略显年迈的宫人正在修剪枝丫,看清来人的那一瞬,忙要起身见礼。 胤禛及时挥手,止住了眼前之人即将跪下的动作,视线转到一侧石座上的长剪,更是不由得皱了皱眉。 “怎么让姑姑你来做这些,朕记得汗阿玛前几日方才拨了过来收拾。” “还有伺候的宫人呢?怎能如此懈怠,莫不是看二哥走了……” “万岁爷误会了,奴才年岁大了,如今也是闲来无事,活动活动筋骨,免得日后不好使唤罢了。”眼看眼前之人当即就要发作,汀兰忙开口解释道,说着不由笑了,眼尾处厚重的纹路不断舒展。 “也是这些年来过于安逸,身子骨儿险些顿住了。” 看着眼前愈发静谧的小院,汀兰眼中难得多了些怅意。其实早在搬来园子里之前,汀兰便已经久不再跟前侍候了,常日里不过呆在屋子里管管一众宫人罢了。 桂嬷嬷年岁大了,多年前便已经去世。 这些年跟在殿下身边的宫人陆陆续续离开,宫女们大都有了好前程,凭着侍奉过殿下的情分,便是稍有前程的八旗子弟,也是愿意费心思求娶。待殿下飞升过后,于世人眼中,她们这些人便成了侍奉过神仙,沾染了福泽的有福之人,前途更是肉眼可见。 便是她自己,前些时候,还有乌尔济家的人过来,已经隔了不知多少辈的侄孙儿了,偏还一口一个姑祖母的叫的极为亲热,满是殷勤的盼着能接她出来奉养。 对此,汀兰只一笑了之。 就像当年干脆利落地拒绝所谓的好前程,如今亦不会为这一看就假的亲情蒙了心智。 不过如今的小筑内,除去她和小夏子等人,旧人已经实在不多了。 看着不复早年生机的园子,胤禛亦是不觉惆怅地叹了口气。 “听说二哥早前便有想让你们过去茗园修养……” 说到自家殿下,汀兰面上不自觉露出七分笑意:“殿下生性最爱自在,园子里亦是规矩颇多,又时常有贵人过来,这是生怕奴才们觉得拘束。” 看着眼前殿下曾走过的一草一木,已经将近古稀的汀兰缓缓地摇了摇头: “可这些年来,奴才们早已经习惯了,哪里又会觉得不妥呢?就不去叨扰张大人了。” 何况,这里亦是殿下曾呆过的地方,又怎会拘束。 出乎所有人预料,又或者情理之中,胤礽飞升前,竟当真将早前住过数十载的茗园留给了外姓之人。若非是太上皇他老人家金口玉言,怕是众多王公,甚至皇室之内早已经沸反盈天。 不过出乎意料的是,当今对此却是接受良好,兄弟多年,就如对方了解自己,胤禛对自家二哥的了解亦是不遑多让。 第282章 既然关系已经摆在明面之上,不若直接加重其砝码。所有人都知晓对方的分量,便是顾及已经飞升的二哥,有心之人也不敢妄动。且茗园乃二哥故居,便是张家人本身有什么心思,也断不敢擅自闯入。 是啊,二哥这人从小就是如此,瞧着清冷淡薄,为人却最是心软。哪怕在离去之前,也会为他们这些人打算清楚。 就像留给他和汗阿玛的各色灵丹,给九弟的却是玉石,甚至外财。当日汗阿玛放着众人的面儿分配这些时,他也曾问过九弟,可曾觉得不平? 哪怕当着他这个皇帝的面儿,那混不吝地却狠狠翻了个白眼:“四哥,你觉得弟弟当真是个蠢出生天的玩意儿吗?” “弟弟我不过一个小小郡王,有些东西,有命拿,弟弟我还怕没命享呢?” “灵丹那是什么东西,人一旦到那种地步,什么事做不出来?弟弟信任四哥你,可却断信不过旁人。” 一旦新帝即位,手里的东西能保住才是奇了,便是弘晖这个侄儿确实秉性颇佳。 “何况你跟阿玛占了这么大的便宜,便是瞧在二哥面儿上,日后弟弟出了事,你们好意思袖手旁观?” 可见胤禟面上再是混不吝,心下也是知晓斤两地。 “放心,你们侍奉二哥一场,只要朕在一日,必不会叫你们这些人没了下场。” 离开前,胤禛最后一次看了眼伫立于湖面上,愈发清幽的小筑。心想,便是神仙亦不会没了凡俗之情,尤其如二哥这般心软之人。 此世尚还有这么些牵挂。 或许终有一日,这片小筑会等到它的主人再次归来。温热的指节反复摩擦着手中的玉瓶,踏出大门的那一刹,胤禛勉强定了定心神。 在那之前,他便替二哥看看这好好看着这一切……… 第124章 番外 后来(二) 雍正十三年 胤礽离开后的第三年。 紫禁城外,一场连绵了数日的暴风雪过后,天地间仿佛陡然宁静了下来。新年伊始,大朝之上,一道圣旨便打得满朝文武里焦外嫩。 万岁爷他老人家居然要退位了! 众人下意识难以置信,若说咱们这位万岁爷是谁啊,那个每日少说要批数千封奏章,朝野内外,大事小事必要亲自过问。当政十七年来从未踏出紫禁城一步,甚至一度被群臣担忧累死在案牍之上的真汉子啊! 啊这…… 众人下意识难以相信,若非上头那位此刻半点勉强都无,他们这些人险些都要阴谋论了。暗戳戳瞅了眼面上同样难掩震惊的大阿哥,众大臣心下这才有些许实感。忙不迭地请求万岁爷您老人家收回成命。 其中最为真心的当属弘历无疑,这些年眼见自家汗阿玛愈发长寿,自家大哥却是逐渐老去,两相对比之下,弘历心下不乏窃喜之意。 别看如今汗阿玛诸般偏疼大哥,但只要再过个七八年,一个将近五十近乎的老者,和一个尚未不惑年富力强的青壮之人。以汗阿玛对江山社稷的执念,他未必没有机会。 而非像这些年一样,四处被人压着打,连几次出手都活像是个闹剧一般。 弘历向来自负于聪明才智,如何愿意屈居人下?哪怕对象是文武兼备,纵使他都难以挑出错来的大哥。 然而再多的谋算,都抵不过龙椅上这人轻描淡写的一笔。 为什么,汗阿玛,您就这般偏爱大哥吗? 怔怔地跪在地上,弘历总觉得不该是这样的,若是当年大哥他没被救回来,是不是他……他就可以。 深深地吸了口气,弘历垂在身侧的拳头紧紧握在一处。 养心殿 弘晖同样双膝跪地,将手中圣旨高高举起:“汗阿玛,您尚且年富力强,若要为了儿臣便……” “汗阿玛请收回成命,儿臣担当不起。” 案上,时钟发出叮咚的轰鸣声。 开口的那一刻,弘晖不是不知晓这意味着什么,这些年弘历考虑到的,聪明如弘晖又如何考虑不到。但这份馈赠所有人都可以泰然受之,唯有他不能。 当初因为他这条命,汗阿玛本就牺牲良多,汗阿玛这些年对朝政有多在意弘晖亦并非不知。他爱新觉罗弘晖何德何能,能教自家汗阿玛几次三番的牺牲自己。 乌鸦尚知反晡,倘他真因着一己之私如此作为,岂不连牲畜都不如。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弘晖明显感觉到肩侧一重,入眼却是熟悉的碧玉串珠。 这串珠串还是当年二伯离开前所赠,这些年汗阿玛几乎从未离身。连同那颗带了几十年的羊脂玉坠。不知为何,弘晖眼中突然泛起了浓重的酸意。 轻轻在自家儿子肩侧拍了拍,胤禛并没有直接回答对方,而是缓缓将人从地上拉起,向幼时那般执着对方的手缓缓行至榻前。 “晖儿,你知道吗?汗阿玛少时其实并不讨喜,呵,或许如今亦是如此。” 当着自家儿子的面儿,胤禛毫不在意地自揭其短,神色亦不若平时的冷肃,反而带着淡淡的笑意: “那时啊,宫里你汗玛法子嗣众多,不乏能为之人。于阿玛这个不讨喜的儿子亦未曾有多么看中。你皇玛么更是一颗心思俱放在你八姑姑身上,至于朕的生母,弘晖这么些年你也看到了,不提也罢………” 第283章 小孩子哪里有不亲近生母的呢?然而这么多年过去,如今也只有一句不提也罢了。 “但即便方年那般境遇,朕也从未觉得自己并不值得,更未有半分自伤自怜之举,盖因朕有一个极好兄长。” 昏黄的灯光下,胤禛素来冷肃的面色此刻难得的平和,声音亦是悠远: “晖儿你不曾见过年少时的二哥,玉质天成,文才武略,仿佛极天地间所有毓秀于一身,只站在那里,便能夺去所有人的目光。那时尚书房所有师傅,甚至朝中大臣没有不夸地,便是当时最为支持大哥的明珠,朕亦曾见过许多次,对方对着二哥目露赞赏之色。” 而这样的二哥,在一众弟弟中,却独独喜爱于他,哪怕后来多了个讨人厌的九弟,亦不曾影响他在二哥心中的地位。 即便过去这么些年,说起这个时,胤禛面上仍不由带了十二分的骄傲之色。 弘晖不免微怔了片刻,那可是能够白日飞升的神仙人物,二伯天赋之高毋庸置疑。但自弘晖记事起,对方便已然彻底不问政事,后面更是一袭广袖道袍,纯纯世外之人的模样。 却不曾想…… 果然,厉害的人哪里都厉害至极。 看着对方面上难得的激动之色,弘晖瞬间便明白了自家汗阿玛的未尽之语。 任是谁,年幼时被这样一个优秀到极致的人所喜爱,重视,已经足够建立起极大的信心,包括安全感。 但胤禛今天要对弘晖说的却不是这些。 “但是晖儿你知道吗?哪怕是这样的二哥,年少时亦不曾得到汗阿玛纯然的喜爱。” 用他二哥的话来说,那就是他家四弟从小就有一种小兽一般的直觉,在所有人都在嫉妒二哥独得汗阿玛宠爱时,唯有胤禛,早早看出了其中的凉薄,甚至有一段时间,他从汗阿玛眼中,清楚地看到了忌惮二字。 不得不说,那一刻,于年少的胤禛而言,天都要塌了,心中更是为二哥不值,哪怕那份忌惮很快便在一场意外中消之无形。 后来胤禛方才知晓,那是因为二哥已然彻底从局中脱离,不会在对汗阿玛的皇位造成威胁。 一时间仿佛又是父慈子孝,那段时间,有时看着二哥对汗阿玛几乎无微不至的照顾,胤禛心下更觉难过与不值。 “但晖儿你知道吗?当阿玛实在忍不住拿这个问题去询问二哥时,你二伯是怎么说的?” 弘晖心想,诺大的宫廷之中唯一的依靠,从小抚养自己长大的长辈对自己并不纯粹,甚至存着利用,代入自家汗阿玛,哪怕只是想想,弘晖都觉得窒息。 何况和二伯不同,他还有一心一意为他打算的额娘,亦不曾生活在几乎举世皆敌的宫闱。 许是想到对方的处境,胤禛眼中不觉带了些许湿意: “爱人亦是一种能力……”对着自家儿子,胤禛不自觉低喃道。 “当时二哥便是这样告诉阿玛的,他说,以汗阿玛他的经历,已经很难有这样的能力了。” “这并非是汗阿玛的过错。” “四弟,无论如何,他老人家未曾薄待于我不是吗?”记忆里,少年含笑地拍了拍身侧之人的肩膀。 那一刻,胤禛方才明白,原来自始至终二哥方才是那个看的最为明白的。 静静地听着自家汗阿玛说完,弘晖心下亦是震惊不已,这一刻,对那位甚少接触的二伯,除去对方的成就外,弘晖第一次从心底产生了由衷的敬佩。 这般心若琉璃之人,难怪古往今来数不清风流人物,唯有对方最终能够得证大道,历劫飞升。 “所以弘晖,汗阿玛这辈子何其有幸,能在年幼之际遇到二哥这般人物,并不曾如汗阿玛一般,真正失去了这份能力。” 胤禛看着眼前这个最让期盼,亦是最让他骄傲的儿子。 “晖儿,朕知晓你不愿有负于汗阿玛,可朕这个当阿玛又何尝愿意教我儿蹉跎岁月……” “汗阿玛……” 紧紧攥着手中的明黄色薄巾,不觉间,弘晖早已泪流满面。 “弘晖侄儿,比之二哥到底幸运许多。”消息传来,皇庄上,正在翻腾汽轮的胤禟闻言哼笑一声: “啧,老四,这辈子到底还是办了件得意事儿!” 夕阳西下,新一轮朝阳此刻正在缓缓升起。 雍正十三年,雍正帝退位,三十九岁的弘晖于太和殿正式受命,次日登临帝位,改国号为和瑞。 同年,太后梦彻底破碎的德太妃于第二日病逝于永和宫。因着此时康熙帝尚存于世,到底仍未以心心念念的太后之名下葬。 第125章 番外 后来(三) 和瑞十年 旷久的冰寒过后,阳春三月,正值春回大地,万物复荣之际。冰封的河水缓缓复流,宫墙外,肆意漫生的春草携带着盈盈晨露从墙角处悄悄钻出头来,不时微风拂过,带来淡淡的桃花香。一切仿佛都在向好的地方发展。然而就在这时,畅春园却突然传来无上皇病危的消息。 一大早,园外密密麻麻的车马险些将原本宽阔的大路堵了个结实。 弘晖接到消息赶来之际,恰巧碰上了被一众子孙搀扶着,颤颤巍巍从马车上下来的三皇伯,还有一旁强支着大堂姐的手方才勉强没有倒下的大皇伯。 从弘晖的角度,甚至依稀瞧见堂姐借着搀扶的动作,将一股看不见的气劲输入对方体内。伴随着大皇伯勉强支起的力气,堂姐的脸色也在瞬间苍白了许多…… 第284章 对于这位堂姐,弘晖素来颇有敬重,忙止住了对方欲要行礼的动作:“皇姐无需多礼,先行去探望玛法要紧。” 因着习武有成,琪琪格如今虽已五十多了,如今瞧着却仍四十不过的模样,行动间尚待着行武之人的利落,听罢也不多虚礼,扶着这会儿耳目已经不大灵便的胤禔,大步跟在弘晖身后,身后是同样亦步亦趋的直郡王弘昱。 穿过重重花廊,多年过去,园子里的宫人早已经换了一轮,早年随侍上皇身侧的李大总管也在去岁时病去。而后院的墨竹,书屋前大片的垂丝海棠却是依旧郁郁葱葱,寒暑不侵。时隔多年,那人飞升前夕留下的阵法依旧运转不息。 出乎众人意料,内室并未有过于浓重的药味,反到是案上摆着的浮雕荷花纹紫金香炉正缓缓吞吐着青烟,微风带来淡淡的梨香,味道熟悉却又陌生。 知晓内情的几人心下皆是复杂。 时间太久,胤礽早年亲手调制的香料早已用尽,留下的那张香方不知经了多少名家的手,却始终调不出曾经的味道。 明黄色的纱帐内,康熙此刻早已是须发皆白,面上已经肉眼可见带了青灰,显然时日无多,神情却是难得的平和。这会儿正拉着自家四儿子的手絮絮念叨着什么,父子俩肉眼可见的亲厚。 十年前胤禛退位后,并未选择早年常居的圆明园,而是选择来此陪伴自家老爷子。按理来说,两个同样强势之人,又是同做过帝王之尊,说一不二,时日久了必然多生龊龉,然而出乎意料地,两个老头子整日里闲时品茶对弈,偶尔游湖垂钓,甚至精神头好时,还能带着一大群随侍浩浩荡荡的跑去山上,美其名曰“踏青”。 这一出,可是把收到消息中弘晖吓得半死,第二日便拖家带口的搬了过来,整整住了大半个月,方才被两个不耐烦的老头子赶了回去。 见老爷子这般模样,胤祉原本发颤的双手愈发抖了起来,再开口,老三原本沙哑的声音已经带了些许哭腔: “汗阿玛!” 自知时日无多,老三这大半年已经认命,却不曾想,临到这时候,却还要经历这一遭,真真是……胤祉欲哭无泪,倒是一旁的老大,此刻目光发直,不知再想些什么。 出乎意料的,康熙并未有过多不悦,这些年老爷子愈发软和。回顾往昔,许是心底下也明白,自己对于这个儿子到底亏欠颇多。 老大或许执拗,或许偏执成性,但于自己这个皇父,却并无可指摘之处。 然而就是这么个儿子,人生最好的那十几年,一腔抱负被自小尊敬的皇父尽数打落尘埃,围困半生。待好不容易从迷雾中走出时,却发觉最爱的儿女已经在外艰难长成,已经到了不再需要自己这个阿玛的时候。 甚至连胤禔自己,都是托了大女儿的福,方才从圈禁中释出。于儿女来说,大姐姐方才是如兄如父,如长者一般,值得依靠的存在。 至于琪琪格,胤禔就更没有资格说道什么了。于对方而言,自己这个亲阿玛给的照拂还不如诸兄弟们,又有什么好说的呢?仗着阿玛的身份指手画脚吗? 他爱新觉罗胤禔做不来。 反正他这辈子到了地下,怕是已经无颜去面见福晋…… 此刻看着榻上愈发老态的阿玛。 怨吗?胤禔说不出口, 不怨吗?胤禔同样说不出口。 算了,因果自食罢了,有什么好说的呢?对方不是个好阿玛,难道他胤禔就是个顶好的儿子吗?甚至他连个好兄长都不是…… 不多时,不大的内室便已经挤满了人。老爷子到底活的太久,早年说的上名子的妃嫔早已经没了,连表妹佟佳氏,也在去岁八格格去世的第二日溘然长逝。 虽仍免不了白发人送黑发人,不过佟佳氏心下已经知足,茉雅琪那样的身子,能有如今的寿数,儿女孙儿绕膝的福分,夫家更是一辈子捧着敬着,已经再幸运不过,还有什么不知足的呢? 而她这个额娘,终归庇佑了女儿一辈子。据闻,皇贵太妃离开时,面上仍是笑着地。 倒是胤禛,真真切切的难过了一阵子,甚至还病了一场。 而胤礽这一辈儿的兄弟甚至族亲,如今大都垂垂老去,老六跟十一更是前些年便已经撒手人寰,反倒是老八,身子素来不佳,偏偏每每病重之际都能逢凶化吉,折腾好几次,连胤禛都颇为无语。 倒不是盼着这个弟弟没了,跟老八还没这个份儿上,只这如何也打不倒,野草一般的生命力,总能教胤禛想起一些不大好的东西。 没办法,年岁长了,不代表这人心眼子就大了,每每听着自家阿玛孩子气的吐槽,已经是和瑞帝的弘晖总是哑然失笑。 八叔好歹都老实这么多年了,他家汗阿玛还真是…… 都是上了年纪的人了,一番絮叨过后,老爷子到底没留多久,便教宫人们陆续安置了下去,到他这个年纪,也无甚后事需要交代。再者以弘晖这孩子的纯孝,如何不会亏待了他这个玛法。 今夜的月色好似格外明亮些,夜深人静,不大的内室里此刻只余下了胤禛一人,还有半倚在榻前,此刻正费力睁着眼,目光直直看向窗外的康熙帝。 “老四咳咳……你说保成这会儿在天上做什么?” “朕这些年一直在想,这仙人也是人,人皆有私欲,这仙人是不是也是一样的,你二哥虽是□□,到底是根基浅薄,这到了上头会不会受欺负啊?” 第285章 这人越老,心里想的不免更多些,若是早年,老爷子只会觉得得道成仙,长生不老,那是多好的事,谁人都会与有荣焉。 至于倾轧,老爷子自己都跟人斗了一辈子,哪里会在乎这些。 “汗阿玛多虑了,二哥可不是没有打算之人,心智手段半点不输于人,您忘了二哥还是太子之时,早前满朝之上,可有半点置喙之语。”胤禛压下喉中轻咳,勉力宽慰道。 是啊!保成他可是连自己引以为傲的储君啊。 真好啊! 他这辈子能有这么个好孩子,只可惜了……迷蒙中,已经九十高龄的康熙缓缓闭上双眼,然而就在老爷子以为自己即将一睡不起之时,手边,突然一阵熟悉的暖流划过,耳边亦是熟悉地不能再熟悉的声音: “汗阿玛……” “保成……” 真好啊! 他这一生,再无遗憾了…… 除了胤禛,谁也不知道这一晚究竟发生了什么,只知道康熙逝世时,面上自始至终都挂着笑意。 同年,已经将近七十高寿的雍正帝亦在睡梦中悄然逝去,临去前,手中还紧紧握着一颗通体莹澈的碧色玉珠,被当时的和瑞帝弘晖做主陪葬帝陵。谥号敬天昌运建中表正文武英明宽仁信毅睿圣大孝至诚宪皇帝。 也是这一年,众人陡然发觉,清溪书院的阵法仿佛一夜之间消失无踪,再不复四季同春之景。 至此,此世再无仙迹之说。 直至若干年后,时代洪流之下皇室不复,然出乎意外的,不论哪一任当权者,于皇室遗族从未有赶尽杀绝之意,甚至多有庇护,时人好奇之下,方才翻出有关太子历劫飞升的种种传言…… 第126章 番外 当胤礽来到平行世界1 看着眼前熟悉的皇城,胤礽难得多了些怔忪。 早街十分,街道上到处是小贩熟悉的叫卖声。 鼠尾辫,大褂,瓜皮小帽,已经在修真界呆了百余年,习惯了广袖宽襟,如今再看,眼前这一幕幕当真既熟悉又陌生。 话说他刚刚不是在跟一条人面蛇人的妖兽在打斗吗?还是说,眼前这又是什么幻境,可若说幻境,当真会有如此真实? 行走在熟悉的大街上,胤礽面色如常,私下已经悄然戒备。好在在察觉不对之时,已经悄然隐去身形,这会儿倒也不至于引发什么骚乱。 必竟眼前这一切,与他曾经的经历过的世界实在过于相似。 “咳咳,那个……” 空间内,已经是少年人身形的阿玉悄咪咪地探出脑袋来,原本俊秀的面容此刻却颇有些尴尬之色。 相伴数百年,对彼此行为早已经知之甚详,见他如此,胤礽轻叹了口气,语气熟悉的令人心疼: “说吧,到底怎么回事?” “那个……”青玉尴尬地咳了咳:“刚才那个可能不是普通的妖兽,而是极有可能拥有九阴血统,我也是刚刚才想起来的,对方手臂上……咳咳,好吧,这些都不是重点。” “九阴,传闻中掌握日月运转,具有时空之力的巫兽。” 胤礽沉吟道,虽说在修真界,这点年纪阅历不过还是个小年轻,但 胤礽这些年到底不是白呆地,哪怕并未加入各大宗门,也尽可能的获取于己有用的信息。 不过比之阿玉这等资深人士,到底颇有不足。 在胤礽愈发凌厉的目光下,青玉悻悻地摸了摸鼻子:“只是有点血统罢了,最多……最多也就能让人转换时空罢了。” “所以这应该是另一个世界, 不……应该算是同我那世界颇为相似的平行时空才对。” 凝视着酒楼门前那抹熟悉的身影,胤礽缓缓将手中青虹手起。 “那不是九……”注意到胤礽的目光,阿玉同样转过头去,却在下一瞬被自家小伙伴带离了原处。 眼前是一所破旧的宫殿,不,与其说破败,不若说是年久失修,从阿玉的角度,甚至可以看到宫檐之上,依稀可见的蛛网。 而就这么一个不甚起眼的宫殿,宫门外,竟还有数十名侍卫层层守卫。艳阳下,腰间上等精铁所铸成的长剑愈发显出几分冰冷森寒来。 意识到自家小伙伴心情好像并不算好,阿玉下意识闭上了嘴巴。 没有惊动任何守卫,胤礽带着阿玉缓步走进内室,年久失修的木门发出咯吱的响动声,房间内,那人依旧没有回头。 临近隆冬,空气中不觉泛着寒意,屋里炭火却不过小小半盆,还是最为劣质的红木炭,带着浓重的烟气…… 不知过了多久,好似察觉出对方迟迟没有离开的意思,那人方才收回看向窗外的视线,缓缓转过身来。 四目相对,看着两张明明相似却又格外不同的脸,二人皆有一瞬间的怔忪。最后还是胤礽率先开口道: “你就没有什么想问的吗?” 只见对面之人微不可见地挑了挑眉:“这句话应该我来问吧,私闯他人居所,难道阁下就没有什么想说的?” 眼前之人一袭玄青色织锦长袍,只看料子倒并不算落魄,只到了这份儿境地,侍候之人又如何愿意尽心,袖口衣摆处不免添了几分脏污。略显宽大的衣袍穿在身上更觉松散,直衬地人愈发消瘦,就连垂在身后的长辫,都不复早前黑亮。 饶是如此,此刻看着眼前风姿倍甚于自己“不明之人”,这人却仍未有分毫拘谨,像是不曾发觉自己如今的狼狈一般,不着痕迹地掌控着话语权。 第286章 胤礽突然就笑了,不同于以往温润地,客气地,甚至带着微微冷意地,此刻却是难得几分发自心底的畅意。脚步自然地走到来人对侧坐下: “如若说,本尊就是你呢?” 修真界实力为上,尊者,亦是澜沧界对于化神之上的敬畏之语。胤礽这些年大多四处游历,虽并不高调,却也因实力之故多多少少有些名号。只不过平日里并不曾拿来吹嘘炫耀罢了。 这会儿一行一止,尊位的气势却是表露无疑。 出乎意料地,对面之人听后却只微微讶然,继而感兴趣道: “那么你所在的那个世界,想必一定非常有趣。” 这是猜到什么了?胤礽微笑道: “你就不怀疑吗?不怕我是有心之人刻意安排?为的就是套出你这位曾经太子的底牌?” “胤礽”却是微微摇头,神色自然:“如阁下这般人物,不是孤那群兄弟所能收服地。在下若是这点眼力都无,怕是早在十年前,便被底下一众兄弟拉下台了。” 未曾身居高位之人,又怎会有此浑然天成的气度? 何况最了解你的人永远是你自己,眼前这人身上有的,恰恰是他曾经,甚至于现在最为想要的。 “可以跟我说说吗?说说你那个异常精彩的世界………” 废太子胤礽微微抬眸,神色是前所未有的认真。 这一瞬间,胤礽好像看到了年幼的自己,即便知晓不合规矩,也会偷偷站在阁楼上往外看,看着高空中自由自在的飞鸟,看着宫墙外仿佛截然不同的世界,看着长长的宫道好似再也瞧不到尽头…… 这一刻,胤礽再不遮掩什么。 拂袖间,原本空无一物的桌案上已然多了几盏清茶。比之胤礽的泰然,一旁的青玉看着眼前这个单薄消瘦的中年男子,眼中的心疼几乎都快溢出来了。 连平日里最舍不得雪乌茶,这会儿都巴巴地捧到这人跟前。怕对方冷到,还特意从空间中寻了暖玉。 “这还真是有趣!” 轻捻着手中的玉盏,废太子突然洒然而笑:“有此一遭,孤这一辈子,到底也不算太过不值。” 能在人生最为寥落的时刻得以窥探到另一个世界无限精彩,谁人不道一句幸运呢? 这一刻,仿佛早前的种种拘禁,窥伺,以及疯狂都在这一瞬彻底消失,眼前之人又变成了那个意气风发的太子殿下。 即便此刻穿着的,只是一身并不算得体的衣衫。 对面胤礽亦是笑了: “刚才入门时,本尊便已经探过你的根骨,是与本尊一般无二的天水灵根,不过如今的元阳已失,更是错过了修行的最佳年岁,更重要的是,比方世界灵气比之本尊出生之地更是稀少,很可能一辈子止步筑基,寿数亦不过百余。” “而一旦踏入修行,则轮回自断,没有任何回头的余地。” “那么比方世界的爱新觉罗胤礽,你可愿意赌上一赌?” 没有任何犹豫,答案自然是肯定的。 同为一人,哪怕经历变了许多,对无上自由的追随,对未知的探寻却是刻入骨髓之中。 半个时辰后 废太子一身雪魄色长衫,除去头顶上那方的长辫,打扮已与眼前之人无甚差异。再服过洗髓丹后,整个人气色更是好了不止一筹。 不过离开时,胤礽还是问了一句: “你可想过,你走之后,追随你的故友又当如何?” 然而就这么寥寥一语,便足够眼前之人猜到大概,废太子摇头轻笑:“看来,那个世界里,你同那几位伴读关系颇佳。” 不难猜测,眼前之人既是自小修行,那么所谓人马班底,妻妾子嗣必然不会在有,那么所谓追随者是什么人便显而易见了。 至于赫舍里一族,本就是互相仪仗,甚至互为利用的关系,只是叔祖他……想到那人的死法。时至今日,胤礽依旧不忍。 汗阿玛,您又何其狠心。 胤礽并未否认,他这在那个世界一生,因着身份之故,好友并不算多,几位伴读却是自小的情分。不过他离开那会儿,巴图尔他们都已经是做祖父的年纪了,底下的孙儿们又各有心思,为了不教他为难,伤了情分,这才逐渐少了联系。 唯有一个若霖,同他一般孑然一身,反到相处自在。 不过那个世界有他的余荫在,这些小伙伴大抵都能过的不错。如今既有此机缘,胤礽到底不愿这些人没个下场。 都道修真之人合该淡薄无情,但连情都没了,那人还是人吗?即便来到新的世界,有了新的志同道合的朋友…… 对于对方所想,“胤礽”并不意外,人这一生,得到的真意本就不多,若是可以,谁又愿意辜负他人真心。“胤礽”惆怅地叹了口气,转而笑道: “那就麻烦仙师,再陪孤做一场戏吧!” 第127章 番外 当胤礽来到平行世界(完) 咸安宫外 一众值守的侍卫目瞪口呆地眼前这一幕,看着仿佛换了模样的废太子,跟在一位广袖长衫,一副世外之人打扮的男子身后,无视众多守卫,就这么大摇大摆地走了出来。 等等出来!!! 以隆科多为首的一众侍卫下意识严守以待,然而让在场所有人惊异的是,腰侧间原本如斯利落的长刀却怎么也拔不出来,甚至连想要出口喝止,却发觉压根儿张不开嘴。 第287章 还有为首那人,明明面上并无任何遮挡之物,此刻却教人如何也看不清楚面容,甚至身后那位道童打扮的少年亦是如此。 这是何等能力?这人又跟废太子有什么关系? 好不容易拉下来的太子,难不成又要横生枝节。 饶是隆科多自诩胆大妄为,此刻也被这诡异的场面吓得不轻。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几人明日张胆地走出这拘禁之所。 此刻乾清宫内,正在进行一场闹剧。 数日前,康熙曾号召群臣推举太子,然而出乎意料,朝中竟有大半臣子推举八阿哥胤裸,这可捅了马蜂窝了,深感大权旁落,康熙当场对其严厉贬斥,这会儿见众臣丝毫不改其志,更是要对其进行锁拿,激怒之际,甚至连刀都亮了出来。 在场众人无不惊异非常。 老九连同十四更是第一时间上前阻止,见此,老爷子原本十分的怒气更是涨到了十二分,就在这时,大门外,李德全突然满脸惊慌跑了过来。 “万……万岁爷,二殿下他……他……” “保成怎么了?”康熙下意识开口道,一旁众阿哥们眼睛微眯,各自交换了下眼神。李德全重重喘了口粗气。 “二殿下他在外求见,身旁还跟着个………”想到方才看到的那人,李德全突然说不出话来了,半响才咬咬牙:“像是个世外高人……” 挥手间便能叫所有人开不了口,又是那般姿容气度,不是世外高人是什么。 若非谨慎起见,李德全甚至还想高呼仙人,想到刚才跟在那人身后,仿佛变了一个人的废太子,看来二殿下怕是得了想不到的机缘呐。 日后毓庆宫那些人,可是得敬着点儿些。 “什么世外高人,莫不是骗人的吧,上一个世外高人不是早被汗阿玛砍了吗?”说的便是早前那个所谓相士,张明德。 胤德忍不住喊了一声。 只以为废太子又在搞什么花招,想要重得老爷子欢心。然而一旁的老八,老四等人神色却不由严 肃了起来。 李大总管何许人也,若是个弄虚作假的无为之辈,对方怎么也不至于如此。 还有咸安宫重重守卫,二哥又是如何脱身?并还能一路来到这里。众人思量间,康熙已经开口道。“既然来了,就教人进来吧!” 方才四八二人所思亦是康熙所想,且看李德全那模样,那人怕是有些能耐,至少外头那群人,是断然拦不住地。与其撕破脸,倒不如应其所求。 至少如今对方选择在外求见,而不是直接威逼入内。保成… 有什么在帝王眼中一闪而过,却在下一瞬彻底消失不见。 思忱间,胤初三人已然大步踏入内室。 “汗阿玛!” 为首的废太子微微颔首,却没有如以前般礼数周全,身旁两人更是只稍稍点头,算打过招呼。 自几人入室起,康熙包括一众阿哥一瞬不瞬地打量着眼前之人。这会儿见对方如此作为,反倒没人在开口斥责。连昨咋晓唬的十四此刻都闭上了嘴。 必竟在场众阿哥们谁也不是傻子,若无依仗,安敢如此? 还有二哥身旁那人,不说那一身气度,就身上那件广袖,明显不似寻常之物,起码就他们这些人的眼力见儿,便是皇宫中最厉害的大家也织不出这般行走间仿佛带着星辉的布料来。且这人明明就在眼前,面容亦是俊逸非常,却在看过一眼后,下一秒便没了印象。 如此手段,二哥这回怕是当真遇上高人了。就是不知这位高人来此有何目的,与二哥又是什么关系? 众人思量间,首座之上,康熙已经率先开口,仿佛没看到这些人的“轻慢”之举,见胤初一礼过后已然退至那人身后,康熙语气亦是难得温和: “不知这位道友来此有何贵干?” 道友?看来这一世的汗阿玛懂得亦是不少,只是此人到底非是彼人,胤初自是不会混淆,在宫人服侍下缓缓落座。 开口便自带三分清淡与疏离: “前几日本尊闲来无事曾占得一卦,依据卦相所示,本尊这辈子本该有一资质绝佳,传承衣钵的徒儿。只可惜早前天机隐蔽,直至数月前方才明朗,以致本座错失了带走徒儿的最佳时机………” “不过,如今亦是不晚。” 这话意思实在太明显不过了,众人下意识看向一旁的二哥,却见对方亦是微微点头。 不过二哥这变化,也属实大了些,不过短短时日便年轻了起码十岁,面色更是红润光泽。这难道也是这位高人的手笔吗? 还有对方说的天机遮蔽,莫不是因为早前太子的身份? 想到这里,众阿哥们面色不由一变,莫不是这太子的名头还耽误二哥了?不止一众阿哥们,连康熙都不由这般想着,莫不是这些年,他这个阿玛当真耽误了保成? “不知道友所说资质为何?” 作为高人,被人如此得寸进尺的追问,胤初此刻面上已经有些不耐,一旁道童“青玉”忙开口道: “我们尊上这可是百年来第一次收徒,非根骨绝佳者不可得。”意思是你们这些人别想了。“而这位……” 青玉指了指身侧的“胤初”,面上骄傲之色半点不做假: “他可是跟我们尊上一般的天灵根,只要修行,那必将是一日千里。可惜就是晚了些,像我们尊上这个年纪,早就……” 第288章 “阿玉!你多言了。” “哦……”青玉讪讪退下。然而饶是如此,已经足够殿里这群人精得到足够信息了。 百年来,想来这位高人不过看着年轻罢了,实则年岁已然不小。想来修为颇高,甚至已然长生不老也说不得。 其二,看来二哥这资质必然是非常好了,甚至到了万中无一的地步,如若不然明明年岁不适,身份复杂,这位真人还要特意赶来。 还有,一日千里,莫不是二哥日后也能同这位真人一般? 想到这里,众阿哥心里更酸了,二哥这运道,可真是绝了。本以为没了这高高在上的太子身份,对方便一朝零落,连他们这些阿哥们都不如,却不想,却是因祸得福…… 老八一众则是添了几分忧心,必竟他们这些人,早前可是在对方身上狠狠踩过一脚地……可惜,仿佛只是过来通知他们这些人一声。见事情已经说清,胤初便不耐再和这些人牵扯。 众人只见眼前一道青芒闪过,三人脚下竟是凭空出现了一把长剑。下一瞬,只听那位看不清真容的高人淡淡地一句:“走吧!” 众目睽睽下,自家二哥只来得及向上首康熙行过一礼,便紧随在道童身后,踏上了那柄陡然加大的长剑。不过转瞬的功夫,整个房间内,再没了三人的影子。 这一手,在场再无一人再有怀疑之心。一直到三人离开许久,众阿哥连同上首康熙亦是回不过神儿来。诺大的乾清宫安静的吓人。 半响,老十方才颤颤巍巍地冒出头来:“看来二哥真是有了奇遇,就不知道日后还会回来吗?” 这话一出,空气中又是一静。 至于太子之位,众阿哥们想着刚才那人的语气,对这位置,还是挺不屑地哈。不过也是,人家都有能耐长生不老,御剑飞行了,这位置自然不放在眼里。 只是这心里头怎么就这么不得劲儿呢?好像他们这些人拼死拼活想要得到的宝贝,瞬间变成了那人不要的硕石瓦砾。 何况,偷偷瞥了一眼上首的好阿玛,比起他们这些人,这会儿老爷子才是悔地肠子都青了吧,若是早前,有了个做神仙弟子的宝贝儿子,那不是要什么有什么。 二哥早前那什么状态众人可是都看在眼里,这会儿可起码年轻了不止十岁呢? 这人手上能没有好东西? 总之,方才还试图跟自家汗阿玛辩一辩的几位刺头儿阿哥这会儿可是安静如鸡,生怕汗阿玛想起他们来,更怕老爷子思量起来,究竟是怎么跟二哥走到这般地步地。 谁都知道,他们这群人清白不了。 虽然大家也都知道,真正的大头在老爷子自个儿头上,可皇家之人,最擅长的,往往就是迁怒二字。 众人百般思量间,却是四阿哥胤祯上前,提醒众人道: “以那人的本事,本可以直接带二哥离开,却偏偏大费周张走了这一遭,想来必有因由。” 对哦,众人这才反应过来,二哥是走了,可毓庆宫那里还有一堆家眷呢!甚至早前就已经倒霉的亲友们……… 与此同时,半空中,胤初同样问道:“就这么走了,不再回去看上一眼?” 对方却是淡淡的瞥了“自己”一眼:“我就不信,你不知道,只有我这人远远走了,对他们这些人才是最好地。” 皇家之人,最懂拿捏地往往是那个度。于他而言,对皇城中那些家眷:过分亲近,意味着可以拿捏。过分疏离,却又免不了教人不以为意。 只有如如今这般,既表明在意的态度,行动上却又有些疏离。众人拿捏不住那个度,方才会谨慎为之,善待他留下的那些人,而不是想要用这些人来做什么。 至于往后,待他真有所成,又岂是这些人拿的住地?“倒是你,遇见故人滋味如何?” 果然只有自己,才能精准的一戳一个准。 胤初少有沉默了片刻,记得上一次见到九弟时,还是对方临终之际。比起操劳过甚的四弟,对方却是难得高寿,一直活到一百来岁。且弘晖不比四弟,于科学技术方面还是颇为看中,更比之四弟有危机感。哪怕国内政治因此受到冲击,也未曾放弃对这一块儿的研究。 而九弟,更是在这位侄儿手上,凭着技术,第一个拿到铁帽子亲王的爵位,一辈子都是那般性子,却依旧被子孙爱戴安享晚年,跟福晋也是吵吵闹闹了一辈子。 胤初甚至还知道,那颗灵丹,早在几十年前便被对方亲自喂给了董鄂氏。 不过那时人道大兴,那方世界已经开始排斥拥有修为之人,哪怕是他这种“本土之人”,连灵气都已然所剩无几。待送走九弟,胤初便没在回去过。 却不想,再次相见,此方世界却是仇敌之身。 不过也只是短暂失神一瞬罢了,百年过去,他又有什么看不开的呢?一场小小的际遇尚能改变一个人的一生,何况平行世界,连人都不再一样。“那你呢,这般容易就放下了?”胤初问。 "成王败寇,自古有之罢了,倘今日赢得是我,汗阿玛也未必比当时的我处境好到哪里去。"至于早前的种种逼迫,事已至此,已经开裂了的玉瓶已然再难复合。于汗阿玛,于他亦是如此。还有紫禁城那些宛若仇敌兄弟们,以老爷子的身体,那些人且有的斗呢?压根无需他再出手。可别到时候白头发都长出来了,还在争着老爷子屁股下面的位置。 第289章 此时“胤初”尚且不知自个儿一语成谶。 “这方面,你比我要豁达很多。”胤初突然开口道。 “难道不是你比我要幸运吗?”“胤初”反问。 是啊,人,只有经历过,方才会愈发看开许多。 离开前,胤初最后回头看了一眼,层层山峦之间,那人一袭绯色长袍迎风而立,周身皆是一片空茫。明明有妻妾子女,有一众追随之人,这人比之他来却是更加孤寂。 直到回归熟悉的空间,前方是一脸紧张,急忙过来查看的好友,胤初突然开口道:“谢谢你,阿玉。” 空间内,阿玉虽不明所以,却还是美滋滋地接了下来。“那是,我可是无敌可爱更兼无敌厉害的青玉大人啊!” 须臾,不知是谁溢出一声轻笑。 作者有话要说: 这篇到这里就结束了,非常感谢大家一直以来的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