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人叹》 楔子 一个王朝的灭亡同时也象徵了新王朝的兴起。 在兴衰交替的时刻,总会有人哭泣、有人欢笑。 千逻出身卑微,可他失去的却太多、太多……连妹妹也失去后,他已然崩溃,然而这世界彷彿註定要有一个人站出来,去平衡这混乱的世间,千逻灰心寻死,却遇上了改变他命运的温家父子,从此世上不再有千逻,有的只有冷淡寡情的温采玉。 温采玉有着雄心壮志,他不求自己称王,只愿有个人,可以守着江山,从此屹立不摇,天下苍生都能安好无事,开创一个平和的世代。 然而曾几何时,温采玉却渐渐地忘却了初衷……他隐藏情感,就是希望不误正事,他冷淡对待爱慕自己的李崢麒,就是希望对方可以成为他理想中,爱民爱国的好君王。可是为何一切都成真时,他却觉得胸口隐隐作痛呢? 当那个嘴里总嚷着喜欢自己的男子成了勤于政事的男人时,为何自己总觉得落寞呢? 温采玉在最后的最后,才终于发现,原来他其实要的很简单…… ※为了怕大家混淆,特别说明一下朝廷的交替 前王(夏维世父母辅佐)→国君(欹暮雪父母辅佐)→李崢麒(前王的儿子) 穆雪是国君的私生子 第一章之一-失去与获得 这是一个纷乱不止的时代。 为了併吞小国、扩张自己的疆土,国君们无不大开杀戒,目的虽是夺取资原、金钱,却打着让天下太平的口号,展开了一连串的掠夺行动。 什么视民如伤,这样的景象一点都不符合这个世代。 说起各国的状态,无不是国内虽看似安详,但远方战场的廝杀声却彷彿可以听见,只要仔细闻,说不定还能闻到些许鲜血的味儿。 军人踏着整齐而又庄严的步伐,面无表情的踏碎亲人目送的泪水,手拿着尖锐的兵器,无惧的前往战场。 那些害怕葬送性命的懦夫掺杂在高兴为国拋头颅洒热血的将士里,他们的哭喊被撕杀的声音掩埋,没人知道他们最后的遗言是什么,更不知道他们终将在哪里化为尘土。 国内维持着一样的安详、一样的和平,可是那都是假象。谈论着八卦的女人依旧在笑,泪水却匯聚在眼眶,一起玩耍的孩子们在比较谁的父母比较厉害,却谁也没真正看过父亲的长相。 国君如果知道他的子民活在如此痛苦的情绪下,他是否会中止这战乱呢? 答案似乎连想都不需要想。 国君依旧玩着他的併吞游戏、人民继续苦不堪言。 彷彿一切就该是如此,那样理所当然。痛苦,却活着;民不聊生,却依旧是个国家。 这是一个纷乱不断的时代。 这天又是阴雨绵绵的一天。 千逻站在街头中央,冷雨落在身子上,本该刺骨寒冷,他却好像没有知觉,只是这样呆呆的站着。 稍久不前,他失去了自己唯一的亲人──和妹妹千慕走散了。 千慕才七岁,一个七岁的孩子还能懂什么?千逻想像的到她的无助,却无法想像,千慕到哪里去了……父母的死对千逻来说是种打击,失去千慕,那根本就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千逻来来回回在街道里寻着,四周都是比自己高大冷漠的大人,他们漫无目的、眼神散漫的走着,似乎一点都不期待战争的结果,也不渴望奇蹟降临,他们只是活着,仅此而已。 千逻不想那样行尸走肉的过日子,他开始在街道里奔跑,一边大喊着千慕的名字,可是没有人回应…… 过了两个时辰,千逻又冷又饿,他知道自己在这一刻里,真的失去了千慕。走散了,若有个家,迟早会在那里碰头,可千慕和千逻没有家,他们甚至打算要互相扶持,四海为家,可天总不从人愿,他们连选择的机会都没有,彼此已经失去了消息。 人生还有什么意义呢? 除却家庭,撇除亲情,他还剩下什么呢?一无所有,千逻只想到这四个字。 漫无目的地到处游荡,千逻放弃了寻找千慕,他知道千慕已经不在街道里,两人再见面,也许要等明天,也许要等一年……也许一辈子。 在飢饿与寒冷交杂的时刻,千逻来到一间破庙,他没有求生的意志,毕竟倚靠着他的千慕已经不在身边,他没有做哥哥的责任,也就没有填饱肚子的打算。 这样的时代,这样纷乱的国度,继续活下去,怎可能还会幸福呢? 孑然一人,又为何而活? 千逻失去意识前,只记得两个身影出现在自己的视线,他不知道要防备,也不想要有所抵抗……默默无闻的自己,能为这世界做什么呢? 千逻第一次这样捫心自问。 也许,他就是个螻蚁,註定冻死饿死甚至不得好死。 那么要是有所谓的奇蹟呢?要是自己并不是做螻蚁的料呢? 脑中好多稀奇古怪的想法,千逻本该害怕死亡,此刻却平静的如同初生──或许他真的不适合做螻蚁。 再次睁开双眼,千逻因为自己还没死去而感到惊讶。 「小子,珍惜生命点,有些人连出生都不被允许的。」 有个苍老的声音传出,千逻坐起身,发现自己仍旧在破庙里,可身旁多了两个人,还有一个火堆,上头烤着食物,千逻不知道那是什么肉,但闻着很香,肚子老实地叫了起来。 老人哼了一声,他对千逻想要饿死冷死的行为嗤之以鼻,却没有多加斥责,毕竟千逻是个外人,萍水相逢,也不过是个过客。「饿了吧?」老人问道。 千逻老实的点头,人的本能就是这样奇怪,在没有接触食物前,也许饿死并不是太痛苦的事情,可现在,闻到了香气,能够碰触食物,他才真真正正的发现,自己渴望着生存…… 坐在火堆旁,一个看起来跟千逻一样年龄的男孩递给千逻一串,千逻忘了道谢,他连烫舌都顾虑不来,只想赶紧打打牙祭、祭拜下他的五脏庙。 瞧千逻吃的狼吞虎嚥,男孩笑了起来。「见过这么多人,只有你会把老鼠肉吃得如此香甜。」在那之前,全部的人都会觉得老鼠的肉不能吃,可又有谁会知道,千逻在母亲死后,几乎没有吃过荤食。 「我很久没吃肉了……」千逻以为自己吃相不好看,他克制着飢肠轆轆的激动,逼自己吃的斯文些。老鼠肉也是肉,他根本没有力气去思考老鼠原本长什么齷齪噁心的样子、平常人会不会去吃诸如此类的想法。 生存之前,也许一切下流之事,都不再是个障碍。 老人把千逻的举动尽收眼底,他微微勾起嘴角,问道:「名字?」 「千逻。」千逻想了想,又道:「我还有个妹妹,叫千慕,可是走散了。」 「走散?你可有沿原路去找过她?」老人瞇起眼来,他脑中闪过好多画面……天下太平。这四字忽然在老人脑中穿梭。 老人能够或多或少的看到未来,虽然不能看得很清楚,却能强烈「感应」到,而老人在千逻身上感应到了天下太平。 这代表什么呢? 看来自己救了个大福星。老人心想着。或者,也能是个大灾难。 「有,找了两个时辰,但没看到人。」千逻有些心情低落,他很喜欢千慕,那即便在黑暗世代还能保持天真的女孩,实在难能可贵。「我之后还会回去街道里寻她。」即便机会渺茫,可总该试试。既然活了下来,就不该放弃与家人相逢。 「你们还会见面的。」老人说道:「但不会是现在。」 千逻一脸狐疑,老人说得极为肯定,就好像已经预见了未来。 「爷爷,您又看到了吗?」男孩似乎早就知道老人有着什么奇特的能力。 老人没特别理会自己孙子,他对千逻说道:「你必须重新换一个身分,然后尽自己所能爬得更高,这样,你才能找到你妹妹。」 「爬得更高……」千逻才十一岁,但他听得出老人所谓的高并不是单纯的高处,而是指地位。 「跟着我们吧!我可以教你很多东西,未来定能帮助你。」老人站起身来,这破庙本就不是能遮风避雨的地方,他会带着自己的孙子前往,也不过是因为感觉。他直觉自己非来不可,而事实上他们也的确遇见了个男孩。 千逻长的很好看,所谓相由心生,虽然现在年纪稚嫩,但能想像出,以后他会是多么令人惊艳的存在,不论是长相还是学识……老人决定要培养这男孩。 若能天下太平,为何不呢? 「好。」千逻也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眼前的这两人可以信任,他站起身,打算跟着他们走。 「那你改个名字吧。」老人沉吟了会儿,他道:「老朽叫温聚弦,这男孩叫温采隐……我看你就叫温采玉,万千风采,温润如玉。你和采隐年纪相仿,对外说是兄弟,也不会有人怀疑。」 千逻点头,其实叫什么名字他都无所谓,只要有一个目标活下去,他就能有无限的希望。 而现在,失去了千慕,他却又获得了新的家人。 这年,温采玉十一岁。 第一章之二-故事故事,由此开端 六年过去,温采玉已经十七岁了,这中间他从温聚弦身上学到很多事情,为人处世、兵法、策略……可温采玉学最好的,却是君子最为不齿的算计人心。 玩弄人于股掌之间,尔虞我诈成了单向,别人只能被骗,却不能反过来佔便宜。 温聚弦自己也很惊讶温采玉在这方面的炉火纯青,对他而言,这孩子有其他的出路也有其他具有天赋的才能,可他却偏偏选了让人好感骤降的技能。 他在想什么呢?也许温采玉什么也不想,也许这便是他註定该走的路。 温聚弦不过问,也不曾多加干涉。 温采玉是块璞玉,他会怎么成长、会怎么发光发热,那都是让人期待的。然而,温采隐和温采玉相比之下,却显得天真多了,两人的生辰相差三个月,以采玉为大,是以采隐唤采玉一声哥哥。 哥哥两字,勾起了温采玉许多的回忆,千慕也很喜欢跟在自己屁股后面,用她那银铃般的甜蜜嗓音唤着他……什么时候才会再见呢?温采玉期待,却又害怕千慕不能够谅解他。 分散的时间越长,两人就会越来越陌生……会不会到最后,只是不断的擦身而过呢? 温采玉曾经为此苦恼,可一年、两年……他意识到自己过度担心了,若正如温聚弦所说,只有爬得更高,才能够见到千慕,那无可厚非的,他现在还什么都不是,自然无法如愿。 因此温采玉计画着要出人头地,不是为了自己,他是为了找回千慕。 这时候的温采玉,心中还未有什么惊人的雄心壮志。 再说到温采隐,六年的时间里,温采玉像个学习的怪物,任何知识被他吸收,很快就能够举一反三,温聚弦不只一次的夸讚过他的聪慧,温采隐的资质较为平庸,但那是和温采玉相比才得出的结论,若拿他和一般人比较,其实是算聪明的。 这样的温采隐,照理说温聚弦应该更用心栽培,除却任何理由,光是自己孙子这样的身分,温聚弦就该对温采隐更加偏爱,可温采玉发现,温聚弦只会严格的督促自己学习,却对温采隐採取放纵的方式,也幸好采隐自己上进,不曾荒废学习,旁人来看,温聚弦的行为叫做溺爱,可温采玉却隐隐的感觉出,温聚弦有不得已的苦衷,才会如此对待温采隐。 温采玉那时还小,说话也没特别思考,他想到什么就问。「为什么爷爷只对我严格呢?」温采玉改名后,也跟着唤温聚弦为爷爷,三人相处融洽,倒也没什么血缘上的隔阂。 「对你严格,是因为对你寄予厚望。你将来是要做大事的。」温聚弦不曾告诉温采玉自己的特殊能力,只隐晦的表达出温采玉以后的成就非凡。 「那采隐呢?采隐顶多差我一点点,为何爷爷不一视同仁?」温采玉以为温采隐会抗议温聚弦的作法,谁知道温采隐一句猜疑也没有,好似对温聚弦的作为给予绝对的信任。 温聚弦摇摇头苦笑,他怎么可能不希望自己的孙子能够出人头地呢?可他能窥探未来……温采隐的未来,他又怎么会不知道? 这个人註定无法善终,就算把温采隐培育成一个大有可为的人才,他也会因为注定中该发生的「插曲」而走向生命尽头。 「他有他的任务。」温聚弦最后只给温采玉一个模糊的结论。 至于是怎么样的任务,这六年间,温聚弦不曾透漏过。 六年的时间,一个孩子成了正年轻正轻狂的少年,他们或许没有雄心壮志,却绝对对任何事都怀有一定程度的热情,然而与之不同的却是步入老年的人,他们随着年纪的增长,身子的机能逐渐步入毁坏,每过一天,便是朝死亡更进一步。 六年后的温聚弦,健康开始走下坡,但他仍是能口头教导温采玉,把毕生所学的精华倾囊相授,而温采玉也不负期望,以极为惊人的速度成长着,如今的温采玉,眉眼之间带着诉说不清的风采,个性也如同温聚弦的期许,温润如玉,温温雅雅,真真正正担的起君子两字。谁都会喜欢温采玉,哪怕这人擅长算计人心。 「爷爷,该喝药了。」温采玉端了一碗汤药过来,现在的温聚弦情况很糟,就连仅仅对医术略懂皮毛的温采玉都能看的出来,温聚弦已是病入膏肓。 可为何这病要拖这么久呢?温聚弦曾对温采玉说道:「这疾病不是什么坏事,这是上天要处罚我洩漏天机。」 洩漏天机?温聚弦做过什么?温采玉不敢问,他怕连自己也是那天机的其中之一。 「别浪费药材了,我这病不会痊癒。」温聚弦不喝药,他知道自己喝了只是白白当个药罐子,不会有什么起色。 「爷爷──」 温采玉正苦恼要怎么让温聚弦喝下汤药时,温采隐的声音就传了过来,他上气不接下气,进屋就大喊道:「爷爷……爷爷!」 「这孩子……」温聚弦在温采玉的搀扶下坐起身来,他才坐稳,温采隐就出现在视线范围了。 「爷爷,我刚刚去菜田想要採收蔬果,可是有个女子浑身是伤的倒在那里。」温采隐对种植蔬菜颇有心得,每日的学习完成后,就会把剩下的精力耗在菜田,谁知道今天还没开工,就遇上了突发事情。 温聚弦带着温采玉和温采隐隐居在深山里,平时是见不到外人的,若会见到外来者,只有两种可能,一是迷路的过客,二是为了躲避危险的逃客。 那女子浑身是伤……显然是后者。 温采玉和温聚弦对视几秒,两人猜出了女子的身分铁定不简单,若擅自插手,以后大概难以抽身,正当温采玉理智的想要弃女子于不顾时,温聚弦却率先开口道:「采隐,去把那女子带过来治疗。」 「是!」温采隐似乎本来就打算不论爷爷是否同意,都会带那女子回来,他快速前往菜园,毕竟人命关天,差一秒也许便是生死一线。 温采玉惊讶温聚弦竟然愿意救治那女子,他还没开口问什么,温聚弦便先蹙着眉头苦闷道:「该来的总会来,这瘟神……」温聚弦千挑万选的选了个极为隐密的深山,本来就是希望自己可以带着温采隐和温采玉度过一个难以躲避的劫难,谁知道在他苟延残喘的时刻,这劫还是降临了。 温采隐快速的带了人回来,女子的伤很严重,温采玉那上不了台面的医术显得可笑而无用,正当温采玉感到棘手时,温聚弦却突然精神焕发的要求换手。「这里由我来处理,你去找一个人。」 「谁?」温采玉本来就知道温聚弦这人有些神秘,常常会说出让人捉摸不定的话语,一直以来温采玉都刻意不去问,然而这一次,他却好奇了。 「你以后的主子。」温聚弦只这么说着。「他叫李崢麒,你在菜田往东走三百公尺,会有个自然形成,极为隐密的洞穴,里面有个十四岁的男孩,你把他带回来。」 「好。」温采玉听从温聚弦的话,儘管他满腹疑惑,却坚信温聚弦会给他的一个解释。 但是谁会知道,温聚弦这时的精神焕发只是回光返照,又有谁会知道,温采玉和李崢麒,本该是单纯的主从关係,却几乎纠葛了一生一世。 有些故事,轰轰烈烈,却终究有个尽头、有个结尾;有些故事,平平淡淡,却馀韵无穷,道不尽的惆悵。 故事故事,便是从这样的矛盾中有了转折。 第一章之三-初遇 温采玉作为一个人,一个好奇心浓厚的年轻人,本该天天都对这世间有疑问,而温聚弦似乎也正等待着温采玉去问。 哪怕问再微小的事情也好,花为何而开、雨为何而落……可是温采玉没有一次问出口,他会自己想办法寻找答案,他会用尽各种方式,去找出最合理的解决办法,唯一一次开口询问的,也不过是关于自己与温采隐的学习问题,这让温聚弦感到头疼。 温采玉该有很多烦恼、该满肚子的疑问,这些才会促使他日后为国家贡献一己之力,可温采玉仍然保持沉默,他不问,只固执地以为自己可以找到天下间所有真理。 然而就在温聚弦已经放弃,祈祷温采玉可以好好的过他的人生路时,温采玉却对他提出了疑问。 「谁?」 一个单音,也许不代表任何意思,可温聚弦知道,一切开始有了转机,温采玉会因为这个李崢麒而有大起大落的一生,而李崢麒会因为温采玉而碰触帝王的宝座,这两人必须相知相惜,才能够成就辉煌世代。 温聚弦相信命运是不可避免的,就像他拚了命的避开一切可能,温采隐还是碰上了那个受重伤的女子,而温采玉不论隐居的多像一名神仙,他也仍然会和李崢麒碰面。 那就这样吧……温聚弦心想着。 他这一生,洩漏无数天机,又逆天的救了很多人的命,如今,赔上自己的性命、扭转不了采隐的命格……也许这便是老天对他的惩罚。 若是只能如此,那么就这么如此吧。 温采隐在角落看着温聚弦出神入化的医术,他似乎意识到那是温聚弦最后一次的精神奕奕,他专注地看着自己的爷爷,眼神中流露出不捨、难过……这对祖孙,正在用彼此最熟悉的方式去道别,一个漠然,一个沉默。 温采玉奔跑着,他直觉现在的情况刻不容缓,有什么正在变化,有什么正在瓦解……时间依旧往前,温采玉却觉得每一分每一秒都在丧失什么。 这种异样的感觉让温采玉特别讨厌,他一向喜欢掌握关键,也享受玩弄别人于股掌间的快感,可现在他却觉得自己被什么支配了。 神……温采玉想到了这样的字眼。 神吗?温采玉嗤之以鼻,他并非不信神,只是出身卑微,在又穷困又飢饿的情况下,他已经不知道要拿什么去支撑自己对神的信仰。 不求神不求人,这是温采玉十一岁开始的原则,他知道自己不能一直有所依靠,他必须坚强,必须变得更加强大,哪怕他的力量并不是纯粹的正义,他也要一路走下去。 按照温聚弦所说的,在菜田往东三百公尺,温采玉看见了一个不易察觉的洞穴,要不是里头传出小小的哭泣的声音,温采玉可能就找不到了。 「有人吗?」温采玉朝洞穴里喊着,里头的啜泣声顿时止住,也许对方害怕是敌人找了过来,赶紧闭上嘴,或者吓到连呼吸都忘了。 温采玉暗自斥责自己的不细心,他忘记那女子身受重伤,铁定是因为有追兵,既然他会让男孩躲在隐密的洞穴,铁定是为了保全男孩的命,并以自己为诱饵甩开追兵。在这样的情况下,男孩可能也知道自己八成会成为一个孤儿,所以他害怕,就算知道不能出声,还是不小心发出了哭泣的声音。 然而温采玉发出声音时,他又警戒起来。 这男孩有他该有的警戒心,这样的人会去相信一个陌生人吗?温采玉斟酌一会儿,他清清喉咙,而后道:「李崢麒?」 洞穴里安静了会儿,正当温采玉以为自己得不到对方的信任时,有个声音却小小的传出来。「……谁?」 温采玉知道自己喊他名字是对的,当一个人孤立无援、四面楚歌时,若有个人呼喊他的名字,那样的亲切感会使的对方失去警戒,会异常的对这人產生一种依赖。 温采玉喊出李崢麒的名字,为的就是要放松那孩子的戒备。 「我叫温采玉,我弟弟救了一名女子,她昏迷前,交代我们要带你过去。」温采玉知道,不论是温聚弦还是那女子本人,这孩子都是要带过去的,因此扯了个小谎。 「我要怎么知道你说的是不是真的?」李崢麒的声音多了些理智,可见他虽然年纪小,却有着超乎年龄的勇气与胆识,他躲在洞穴里和外头不知是友还是敌的陌生人应对,还不失风度,这是难能可贵的,温采玉直觉出这男孩大概不是来自一般人家。 有一类人,天生带有种不一样的氛围与气场,他们甚至不用作什么,就能够拥有高贵的气质,而通常能够做到这点的人,都出自于帝王之家。 帝王……温采玉勾起嘴角,他当然不相信自己随便都能遇到一个皇室的人,这种命运太可笑,而温采玉从来不信命运。 然而温采玉这次却信了。 因为他直觉……这个李崢麒,就是让自己爬到更高处的跳板。可是温采玉却不知道,这个跳板会就此和自己纠缠一生。 「你可以选择信,也可以选择不信。」温采玉微微一笑,他不打算主动进洞穴。「你不信,我不会有什么损失,你信了,我更不会有什么得失,我此行不过是想帮助那位姑娘罢了。」温采玉这话倒也不假,虽然他一开始想要弃那女子于不顾,可既然温聚弦和温采隐都决定要救她了,那么就该好人做到底、送佛送上西天去。 李崢麒显然在斟酌温采玉话语中的真实性,他静默了一会儿,才道:「母亲要我不要出来的。」显然李崢麒是信了温采玉的话,然而碍于那女子早些时候说的指示,李崢麒有些踌躇。 「随机应变,也是种生存法则。」温采玉大概明白李崢麒在苦恼,然而对温采玉而言,任何烦恼都不算什么,有疑惑就会有解答,温采玉是这么深信着的。 李崢麒又陷入了沉默,这次温采玉想也不想,转身就走人。 他没有太多时间也没有更多的耐心去和一个无法自己作主的人沟通,若李崢麒不信他,那也可以,反正温聚弦交代的事情他是做到了,脚长在李崢麒身上,他来不来,那就不是温采玉可以决定的事。 「等等!」 温采玉听到一阵焦急的脚步声,然后是急促的叫唤,当温采玉转过身,一个身高比自己矮一些的男孩映入眼帘。 这李崢麒只小自己三岁,温采玉这么告诉自己。 然而温采玉却觉得有些不真实,因为这男孩眼中虽然带着不可避免的稚气,但在更深更深处,却有种对权力对地位的渴望。 那和温采玉往高处爬的目的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在那一刻、那瞬间,温采玉和李崢麒的心里都有个念头。 ──「这人在未来,一定对自己很重要。」 他们还没熟悉彼此,却明白了两人在以后的交集。 命运的齿轮就这么开始转动,谁也避不开、谁也躲不了……若这世间真有神,你不能怪祂不去帮助弱小的人类,因为,被人们视为弱势的一类,其实比任何人想像的都要有毅力与恆心,甚至可以说野心。 这样一类的人若有心一统天下,终究不会是难事。 神是为了什么而存在呢?也许,便是为了见证这样的奇蹟。 第一章之四-天 一开始相见,两人是有些尷尬的,温采玉知道这男孩叫李崢麒,却仅知道名字,而李崢麒只猜得出眼前比自己大的少年似乎没什么耐心,其他则一无所知。 「温采玉。」温采玉怎么会看不出李崢麒的胆怯与不自在呢?他主动的报上自己的名字,然后带路。「你母亲在我们那里疗伤。」如果没记错,他还记得李崢麒在洞穴里似乎提过母亲两字。 「……谢谢。」李崢麒道谢。看来他受过良好的教育。 温采玉对李崢麒的好感增加不少,这样彬彬有礼的孩子,可比傲慢的大人好多了。「你母亲好像很年轻呢。」温采玉和他攀谈着,顺便想从他口里套出身世问题,毕竟以后有一段时间要同住屋簷下,不先熟识对方,那就不是温采玉的作风了。 「她是我继母,大我八岁。」李崢麒似乎对那女子不冷也不热,他是担心她的安危,但那是出自于熟人的关心,若她死了,对李崢麒而言,虽然不至于不痛不痒,但也顶多是一句「啊!死了啊!」这样感慨的程度。「父亲说我需要母爱才娶的。」 母爱?温采玉不禁哼笑,才大八岁,那顶多只能肩负姐姐的责任,要对一个弟弟般年纪的男孩付出母爱……别说温采玉了,就是李崢麒也觉得荒唐吧。「你爹只是要个好藉口续弦吧。」温采玉说话也不顾及李崢麒的感受,就他来看,李崢麒是个似懂非懂的孩子,十四岁,能够理解的事物很多,但十四岁,对这人世间险恶的程度,以及人性的荒谬,终究不比年长他三岁的温采玉了解。 李崢麒没有回什么话,显然他自己也知道,父亲口中的母爱,的确是个笑话。李崢麒默默地走到温采玉身旁,在那之前两人是一前一后的状态。 温采玉注意到李崢麒的小小举动,不禁觉得可爱。 有时候千慕也会这样,嘴上不说什么,行动上却表达出了对自己的亲密与信赖……温采玉不知道李崢麒怎么看自己的,但现在他的确是获得了他的认同。就在温采玉沉浸在可能多了个弟弟的想法时,李崢麒冷不防的牵住温采玉的手。 「怎么?」温采玉也不推拒,牵手嘛,这事他和温采隐也常做,倒也不奇怪。 「没什么。」李崢麒低下头。 温采玉以为李崢麒害怕,便也不说破,他任由对方牵住自己,两人稍微加快脚步,回到了温采玉和温聚弦祖孙两人共同构筑的家。 家,什么样的情况才能说自己拥有一个家呢? 有人等待着的地方、有人能够陪伴着的场所,那就是家,在失去千慕前,他俩四海为家,街角是家、巷口是家,只要兄妹两人在一起,家这个字便存在,可失去了千慕,家就成了断井颓垣,破庙只能勉强遮风避雨,却已不再具有家的形式,温采玉曾经想过就这么死去算了,然而遇上温聚弦祖孙俩,他又重新获得了一个家。 家,只是一个家,却非比寻常。 在战乱的年代、在纷乱的时代,能够保全一个家的存在,是件非常不容易的事情。 若有任何一个人问温采玉,他的愿望是什么,这个时候的他一定会坚定地回:「我想要一个家。」 一个让自己的心有个归属的家。 温采玉本以为,自己的第二个家能够维持很久,可他忽略了温聚弦的年纪,忘了自己和温采隐一天天的成长茁壮,温聚弦却一日日的衰老。 而医治那受重伤的女子,几乎用尽了温聚弦全身的力量。在温采玉带着李崢麒跨进门口的那一刻,温聚弦已经嚥下了最后一口气。 温采隐看着温聚弦的尸体,他先是不敢相信的摸摸那还有馀温的手,不发一语,而后吞嚥几口唾沫,似乎在思考怎么向温采玉解释这样的情况。 有人活了,却也有人死了。 这么讽刺的说法,每个人心中都有个底,却不是谁都能说出口。 李崢麒对温聚弦没有接触,他看着温采隐泛红的眼眶、发现温采玉僵硬着身子,他抿抿嘴,低声道:「那个人死了。」 这是句肯定句。 是的,一个人死了,如此云淡风轻,好似无足轻重。 在这人口眾多的世界里,一个人走到了生命尽头,并不是什么大事,可对温采玉与温采隐而言,那却是天崩地裂的噩耗。 这六年来撑着这个家的天不见了……家,又哪里还存在呢? 温采玉感到恐惧,他不知道要怎么阐述自己的心情,他只觉得自己又成了个孤儿。温采隐的个性比温采玉还要羞涩胆怯,他内向,平常也不怎么显露情绪,可这时候的温采隐却格外比温采玉冷静。 他只有红着眼眶,终究没有落泪,而温采玉,却已经泪流满面。「他是你爷爷。」温采玉提醒他。 亲人离开了,这是件悲伤的事情不是吗?可为什么……为什么你能一滴泪也不流呢? 温采隐没有说话,他看着温采玉,眼神非常非常哀伤,但是异常的空洞。 李崢麒看看温采玉,又瞧瞧温采隐,他放开了牵住温采玉的手,走上前拉拉温采隐的袖子。「湿的。」李崢麒只这么淡淡地看温采玉。 温采玉怎么可能不知道李崢麒的意思呢?他知道温采隐一向隐忍,却不懂为何到这样的节骨眼,他还寧可偷偷哭泣…… 「哥哥,这个家已经没有爷爷了。」温采隐的声音还有些抖,有许他刚刚不发一语,就是怕自己一出声就会痛哭。「但是天还在。」 温采玉看着温采隐,他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你就是天。」显然知道温聚弦刻意培养采玉的用意是什么,也许温采隐早就知道,温采玉迟早会去改变这个国家……所以他和温聚弦一样,对温采玉寄予了厚望。 终将成大事的人,绝不能因为一个人的离去而深受打击。 温采隐再痛苦再难过,他也必须忍,因为温采玉必须赶紧脱离那种悲伤,然后继续向前跨步。 「我?」温采玉苦笑。「我不能──」 「你能。」 出声的不是温采隐,而是在场最年幼的李崢麒,他冷着一张脸,他才十四岁,却好像已经肩负了什么,整个人看起来鬱鬱寡欢。 「我能?我为什么能?」温采玉以为李崢麒在开小孩子的玩笑,他不以为然,然而这样的小插曲,却意外的冲淡了温采玉对温聚弦离世的悲慟。 「因为你是温采玉。」李崢麒勾起嘴角,他还是一张小孩子会有的稚嫩的脸,可谁来看都能知道,这小子皮相生的好,再过个一年两年,铁定能变得更加英俊、气宇轩昂。这样的一张脸,说出那样的一句话,意外的十分有可信感。 温采隐知道这个李崢麒和自己有一样的感觉,温采玉就是会让人想要依赖、依靠,因为他很坚强……或者该说,他善于用坚强去偽装自己过于柔软的内心。 心软,是一个慈善家俱备的特质,但温采玉善于玩弄人心,用心软两字形容他,却也相当矛盾,这样的一个人,这样的温采玉,与其说他是邪恶的,不如说他是在走自己独特的路。 这样的路当然孤单、势必寂寥,可要是撑着走下去,温采玉一定能成为站上顶端的那个人。 温聚弦赌温采玉是否能维持自己的意志,去好好改善一下这个败坏的社会,而温采隐和李崢麒这时候也在赌。 赌温采玉能否成为这个家的天。 第一章之五-罗氏 温聚弦的死照理对温采玉来说是件衝击相当大的大事,可温采隐与李崢麒的态度却让温采玉悲伤不起来。没有时间可以去浪费,没有力气去悲伤,温采玉不能停滞不前。 他是他们这个家的天,天不能不撑着,因此即便温采玉偶尔会在夜晚哭着惊醒,他也会吞下那哀伤,咬牙撑起这个得来不易的家。 而让温采玉几乎没有时间去感慨的,便是女子的伤,温聚弦的妙手回春惊人至极,本来温采玉也没辙的伤口,竟然在温聚弦那一次的医治下,就这么慢慢的好了,可是后续的治疗也不能就此轻忽,温采玉与温采隐轮流守在女子床旁,两人为女子擦身时,甚至都是蒙着眼的,深怕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污了人家姑娘,虽然温采玉知道这女子虽年纪轻轻,却已是少妇身分,可看温采隐对那女子显露出来的焦灼,他也不好说出女子大概不会以身相许诸如此类的话。 再说了,一个女人家带着未解人情世故的孩子躲避追兵,做丈夫的为何不在身边? 温采玉想起自己的父亲,他一个战慄,在这样的时代,哪个孩子的父亲能健在的?兴许是为国牺牲了吧……然而温采玉又推翻了这样的猜测,他是不知道女子的身分,可他猜得出李崢麒必定来自富贵人家,富贵人家的男人基本不用出兵,若是如此,那么李崢麒的父亲大概是遭逢什么意外,就这么没了吧。 一个人没了,这种叙述听起来很可笑,可在这样的乱世,死字太露骨太难听,也许淡然的一句没了,还比较能冲淡家属的悲哀。 看着温采玉和温采隐没日没夜地照顾女子,李崢麒只是默默站在角落,他既不会医术,又怕笨手脚的会招人厌恶,他乖乖的站在一旁却没有发呆,他把这两人的举动看在眼底,并暗自发誓日后必当报答这份恩情。 大概第五天,女子终于恢復了意识。 「……你醒了!?」彻夜在床旁守候女子的温采隐发现她睁开双眼后,吃惊的叫唤温采玉。「哥哥!她醒了!」 温采玉还没有应声,李崢麒便旋风似的奔进屋里,看来他虽然觉得这继母年轻得过分,可到底待他不薄,甚至能捨命引开追兵只为了保全李崢麒……这些牺牲,十四岁的李崢麒怎么会不明白呢?自从第一天来到这里,看到她的伤势后,他就默默发誓,要像孝敬母亲那般孝顺这女子。 女子刚醒来,脑子还不太好使,她看着天花板,不知道是在发呆,还是正在恍惚。李崢麒大多时候是沉默的,此刻他也保持原先的风格,就这么呆站在床旁,抿着嘴,一双眼眨呀眨,就是不说一句话。 她在想着什么呢?那恍惚的眼中,是看到了李崢麒,还是看到了其它被她所思念的人呢? 温采隐正想着温采玉怎么还不来时,突然想到自己是不是该给李崢麒和那女子一个独处空间,让他俩先谈谈。女子生死关头走一回……大概也有许多话想倾诉吧。因此温采隐默默地退出房,还贴心的关上门。 李崢麒察觉到温采隐的好意,他顿了下,随后朝女子倾下身,彷彿要确认对方还未呆滞。 女子看着李崢麒,她看呀看、看呀看……突然就哭了出来,也不知道是因为意识到自己安全了,还是身上的伤口疼的她泪水无法控制。李崢麒蹙起眉头,他默默握住女子的手,在温采玉出现之前,也只说了一句:「谢谢。」 谢谢两字,只要是人,都多少会说一点,那代表一种礼貌、一种感恩之心,李崢麒虽然出自富贵人家,却也不是不懂礼貌,向人道谢,这样的美德他还是有的,可女子却因为他的这句谢谢,哭得近乎昏厥。 李崢麒不知道自己哪里做错了,他以为女子的泪水是悲伤的、是难过的,会哭,是伤口太痛了?还是因为自己是她的拖油瓶?这么一个十四岁的男孩感到了焦急,可惜他无能为力。 温采玉进房时,只觉得眼前景象奇怪到极点,一个哭泣的女子以及不说话却紧皱眉头的男孩……「伤口疼吗?」温采玉走到床旁,他的声音刻意放柔,只为了让病人不再情绪激动。 女子摇摇头,这下子李崢麒的脸色难看起来了。 在他认知里,女子会哭泣只有两个原因,一是伤口痛,二是因为自己…… 见李崢麒的样子不对劲,温采玉挑起眉来,他向女子问道:「见到他,很不开心吗?」温采玉指着李崢麒。 李崢麒愣了一下,他有些僵硬的转过头看温采玉,似乎惊讶对方会刻意这么问,但眼底却是种感激。 比起胡乱猜测,还不如直接把话说清楚。 诚实地把话都说开了,才不会让自己难受。 女子看着李崢麒,她摇摇头,也许是情绪冷静了些,她用嘶哑的声音道:「我很……高兴……见、见到……他。」 高兴,何谓高兴?心情愉悦,那便是种高兴,女子即便深受皮肉之伤,却仍会因为李崢麒还活着而高兴。 李崢麒瞬间红了眼眶,他不知道如何明状此刻内心的感想,他只知道,自己是活到这么大,是第一次感受到有谁把自己看得很重要。 这女子作为自己的继母,年纪是太小了点,可她对他的用心,李崢麒早就感受到了,他只是迟迟不肯跨出那一步,去承认自己除了亲生母亲外,还享受着别人给予他的爱。 温采玉在温聚弦身上学到很多技能,就连解读表情与情绪,都能算是一等一的高手,他看到李崢麒那皱的古怪的五官,只道他不够坦率,却也没有多加嘲笑。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这是他自己再清楚不过的事情。因此除非对方肯说,否则他是死也不会去碰触那些问题的核心。 「我想要看看伤口復原的如何。」温采玉知道大哭过后的女子特别虚弱,那对伤口復原没有好处,他需要检查一下。 「谢谢。」女子把视线从李崢麒移到温采玉身上,她很感慨自己还活着,也很庆幸自己还能继续看到李崢麒。 这个男孩……这个和他父亲相似的李崢麒,是丈夫交代给她的任务,同时也是姊姊曾经活过的象徵……她有义务抚养他长大,她有责任去见证他成长。 女子的眼底都是种欣慰,也许刚刚会哭泣,纯粹是一种情绪上的发洩罢了,为了保护李崢麒,自己捨命引开追兵,那种害怕如今想起仍是会让身子隐隐发颤……还活着,一种欣喜的感觉遍佈全身。原来还能够呼吸、心还能跳动……是这么件雀跃的事情吗? 「真正救活你的人不是我,心存感激的话,就好好活下去。」温采玉不多提温聚弦的事情,哪怕只是一个名字,他都怕自己会噙着泪光说出温聚弦这三个字。 温聚弦就像是自己的再世父母,比起师徒,更接近父子,他从小渴望过的父爱与想像过的父亲的形象,全都能在温聚弦身上得以实现。 因此在现在这种敏感的阶段,温采玉实在不想主动提起他。他怕他无法控制好情绪,他怕自己会就这么哭出声来。 「嗯。」女子点头,她瞧了瞧温采玉,暗自猜想对方大概比自己小一些,这样年纪,就有颇好的医术,实在不简单。顿时心中对温采玉的信任又更加深了。 「能问姑娘你的名字吗?」温采玉觉得连对方的名字都不知道,以后用你你你的也怪尷尬的,不如问问名字,叫起来也不会生疏。 「我叫罗氏。」罗氏眨眨眼,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我是庶出,爹不疼娘不爱的,名字也取的随便……」 「不过你有个不错的兄弟姊妹吧?」温采玉突然道。「哪怕是异母的,感情也很好吧?」 「你怎么会知道呢?」罗氏看向李崢麒,以为是他提过的,谁知道李崢麒也一脸惊讶。 「猜的。」温采玉面带微笑。 他的确是用猜的,不过别人的猜是胡乱蒙一把的意思,但温采玉所谓的猜,却是经过深思熟虑、考虑过前因后果的,就算无法十分精准,倒也八九不离十了。 罗氏看着温采玉,她突然觉得,眼前的少年一定远比自己想像中的还要不简单……这么一个不简单的人,住在这样隐密的地方,是为了什么呢? 是对这世间一点好奇都没有,还是正等待着谁去发现呢? 罗氏想起自己的丈夫,以及临终前託付李崢麒给自己的姐姐,罗氏暗暗告诉自己,不论这温采玉是好人还是坏人,她都必须让对方站在自己这边。 温采玉註定会改变一个世代,而罗氏,正是让温采玉越爬越高的契机。 第一章之六-决定 时间很快的过去半年,这中间也迎接了新的一年,新的开始、新的家……一个崭新的天。 这是温采玉第一次以一个当家的方式去支撑家的运作,在温聚弦还在时,他只要按时读书学习,偶尔和温采隐一同去耕种,每天都按表操课,倒也没有习不习惯的问题,可如今,这个家都由他作主,任何事情都需要他定夺,有那么一瞬间,温采玉意识到自己必须成长。 这样的时刻,作为整个家里最年长的罗氏,就充当了温采玉的教师,罗氏虽为一介女子,却也是见过世面、看透冷暖的,她能教给温采玉的,关于人世间的冷漠以及奇人异士的所见所闻,绝对比温聚弦能给予的还多。 温采玉不厌其烦的向罗氏讨教,这过程中他发现罗氏的特殊。 所谓女子无才便是德,这在社会上来说是个铁则,可是罗氏彷彿不受这规则限制,她学识丰富、足智多谋,虽然还保留着少女的天真与烂漫,可她脑子里的诡计却不比温采玉少,两人畅谈兵书、大话天下,温采玉发现这女子的野心很大,若不是因为她的女儿身,也许她早就拚上性命,也要和其他男人逐鹿天下。 天下两字,便是这世间最棒最大最好吃的一块大饼,谁都想分一杯羹,谁都想要占为己有,也就是如此,才会造就世间的混乱。 温采玉看不起那些为了争夺天下而忘了苍生幸福的当权者,可罗氏颠覆了他对权力的想像。罗氏知道温采玉不齿那些渴望权力的人,但她同时也一针见血的指出,只有权力才能抗衡权力,也只有权力,才能打败权力。 至于到底该支持什么样的权力,全取决于自己崇尚什么样的天下。 「你信我吗?」罗氏看的出来温采玉是个少见的人才,虽然他涉世未深,可只要一番磨练后,定会是称王的最佳辅佐。「你信我能给天下苍生一个安定的生活吗?」 温采玉彷彿没料想到罗氏会这么早就问自己的意愿,他正在煮茶的手微微一颤,但动作却没有大到会让罗氏看出来。「这些都只是空话。」温采玉不疾不徐地端给罗氏一杯茶,他抬头端详着面前的女子。这半年的相处下,他当然看出了罗氏想要掌权的渴望,可他却发现她并非纯粹的追求王位。 不纯粹的野心,又何来给苍生安定生活的保证? 「你不信我?」罗氏蹙起她那好看的眉,他以为温采与会因为他们那「家人」的关係而愿意臣服,并给予支持,可罗氏看温采玉现在的表现,却觉得对方意兴阑珊。「我以为你这些年读的那些书,就是为了将来一展长才。」罗氏虽然和温聚弦没有接触过,可是温采玉依旧按照温聚弦所交代的用功读书,罗氏曾看过温聚弦出给温采玉的功课内容,不难看出,温聚弦有意要把温采玉培养成一个可以辅佐君王的人才。 既然温聚弦有那样的打算,就不可能一辈子让温采玉活在这隐密的山林里。 那么,温聚弦带着温采引与温采玉隐居在此的目的在哪里呢?等待一个伯乐?或者……逃避某种灾难? 罗氏不知道,其实答案便是后者,而那灾难,正是因罗氏而起,甚至能说她就是祸端,可惜温聚弦已经魂入黄泉,他不能警告任何人,只能无力的看着罗氏出现他们面前。 温聚弦曾经逆天过,也助人逃离过死劫,也许自己怎么也无法躲开遇到罗氏的命运,便是上天对他这一生的惩罚。 一个惩罚,似乎太少太少,可温聚弦知道,这个惩罚,却牵连了好多人。牵一发而动全身,罗氏出现了,温聚弦死了……还有什么事情正在改变呢? 「因为爷爷要我读,我才读的。」温聚弦低下头,他不想让罗氏看到自己此刻的表情。「爷爷说只有我爬得更高,才能找到我想要找的人。」温采玉怎么可能忘记千慕呢?他还记得自己在这世上唯一一个有血缘关係的妹妹……这些年来,他默默的学习、静静的吸收知识,采隐以为他已经忘记了那年幼的妹妹,但又有谁会知道,他只是在等待──一个爬向高处的机会。 「我可以帮助你爬得更高。」罗氏听出温采玉语气里对一个人的牵掛,她小心翼翼试探道:「只要你助我夺得天下,你的官位必定比谁都大,甚至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这样的高处……想必已经足够了。」罗氏的条件的确很让人心动,可是── 「你怎么知道,我所谓的高处,未必是王位呢?」那对这世间来说,才是真正的至高点不是吗? 罗氏勾起嘴角,这样的可能性她不是没有思考过,可是她找不到一个理由来说服自己,温采玉会想要王位。「说来可笑,我只是认为你不喜欢那种高处,便自作主张把那选项给剃除了。」 「其实你的猜想没有错,我的确无意称王。」温采玉叹气,他知道罗氏有很棒的能力可以夺下天下,接下来只差招兵买马,可温采玉却隐隐觉得不安……好似支持罗氏的话,他会为此而后悔。 「那么就站在我这边吧。」罗氏道:「只要你肯支持我,任何你希望达到的高处,我都能为你清出空位来。」这是罗氏目前为止能给温采玉的保证。 「其实我不在乎这个。」温采玉坦率地说出自己的心里话。事实上,他认为自己就算不藉由任何帮助,一样可以爬到自己所想要的高度,而罗氏能给他的不过是条捷径罢了。 问温采玉为何还要犹豫,原因只有一个,在温聚弦交代温采玉去迎接李崢麒时,说的那句「你以后的主子」。 主子,便是指自己服侍的人,温聚弦的能力温采玉是从不质疑的,这也是为什么温采玉迟迟不做决定的理由。 如果,李崢麒真是自己以后要侍奉的主人,那现在他接受了罗氏的条件,未来又会如何变化? 温采玉下意识的摩娑自己的下巴。 未来会改变吗?还是会绕个远路,最终走向既定的未来?温采玉斟酌着,现在温聚弦不在了,他只能自己来决定。 是借助罗氏的力量爬得更高,还是等待李崢麒长大成人,然后辅佐他称王? 罗氏看出温采玉的犹豫,她是不懂他在迟疑什么,可她有的是时间等待。「我等你的答覆。」罗氏站起身来,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毕竟不好,两人互相切磋学艺时,能说是教学相长的师徒关係,可间话家常时,就只是女人和男人的差别,罗氏虽然有着野心与志气,也有不同于一般女子的学识与见识,却终究被传统礼俗所缚,一个女子该有的清白与妇道,她还是必须遵守。「希望到时候,你的答案不会让我失望。」 罗氏走后,温采玉仍然保持原先的坐姿,他是在沉思呢,还是在发呆呢? 也许,温采玉只是在等待下一个一起品茗的对象。 温采隐躡手躡脚的走到温采玉面前,在罗氏原先待着的地方坐下,他碰一碰眼前的茶杯,憨笑道:「凉了。」 温采玉回过神来,他轻轻笑道:「我给你重泡一杯吧?」泡茶不是难事,温采玉很乐意重新泡一杯,更何况对象还是自己名义上的弟弟。 虽然没有血缘关係,温采玉却早已把温采隐看作自己人生中第二重要的人。 第一重要是千慕,第二重要是采隐,温采玉比起珍视自己,更习惯的把手足捧在手心上哄。 温采玉对温采隐的溺爱从不隐瞒,正是如此,聪明的人都知道,若要威胁温采玉,与其与本人针锋相对,还不如找寻他的弱点。 「没关係的。」温采隐想想自己也不打算待太久,他等等还要去田地里忙。「我只是想跟哥哥说几句话。」搅动着自己的手指,温采隐每次觉得自己麻烦温采玉时,都会有这样的表现。 温采玉敏感的察觉到温采隐的温吞,他道:「有事相求?」 「也、也不是求……只是想劝劝哥哥。」温采隐的脸红了红,每次被温采玉看穿心事,他都是这副德行。「关于罗氏的事,哥哥能不能答应呢?」 「理由。」温采玉知道温采隐一直对罗氏有好感,而罗氏也不知是无意还是有意,她的确抓住了温采隐的心,并让他心向着她。 若罗氏一方面拉拢温采玉,一方面又利用温采隐去劝温采玉,那么这罗氏无疑是令人敬佩的。 表面上是赏识你,来个伯乐挑千里马,可暗地里,却悄悄的抓住你的软肋,逼的你不点头都不行。 罗氏这女人……想要夺得王位的心是那样的迫切,可为何她眼中的野心却不纯粹呢? 温采隐显然没料想到温采玉会需要一个理由,他瞠目一会,才结结巴巴道:「我只是相信她作的到。」 温采玉愣了会儿,他没想到温采隐竟会给出这么个人情感强烈的理由。「这不能算是理由。」毫无客观可言,只能解释为个人情感的衝动,这种理由要怎么说服人呢? 「难道这些还不够吗?」温采隐不懂,理由就是理由,自己觉得强而有力的理由,这不就足够了吗?「也许哥哥觉得可笑,但这就是我的信念。」相信罗氏可以成为女王,相信她可以让世界更好,相信两字,便是最棒的理由。 温采玉笑出声来,他不忍心去拒绝温采隐的请求。 如果采隐选择相信罗氏的话,那么,他就跟着支持吧。至于温聚弦那句似是而非的预言,也就先拋诸脑后吧。 未来的事情谁都没办法准确的掌握,可以确定的是,现在的温采玉选择效忠罗氏。 可是温采玉不知道,他这样的决定,从此把温采隐推向死亡之路。 第一章之七-称王的理由 决定要帮助罗氏后,温采玉便开始着手招兵买马的事情,然而这种事情并不是说句「咱们来大干一番吧」就能成功的,要招兵要买马,就必须有足够的财力与名望,这两者缺一不可,人民虽然对现在称王的男人不满,但是连果腹都无法了,谁还有间情逸致和人揭竿起义呢? 正当温采玉还在苦恼着该如何下手时,罗氏却淡然道:「你说的财力与名望,基本上是不成问题的。」 「此话怎讲?」温采玉早就知道罗氏和李崢麒大有来歷,可他没想到这来歷竟会惊人到连最困难的起步都不需要担心。 「我丈夫有留给我和崢麒一大笔财產,至于名望……」罗氏看向温采玉,见对方同样希望自己能主动说出身世,便也不打算隐瞒。「在你和采隐这边住了大半年,看来我也不该再有所隐瞒了。」罗氏望了望四周,确定李崢麒不会突然出现后,这才说道:「崢麒是前王的儿子,也就是太子。」 温采玉早猜到李崢麒来自王室,可他没想到竟会是如此身分。 要知道,若现任国君没有杀死前王并夺取王位的话,现在的李崢麒就等于可以说是未来的王,注定要掌管这天下的。「原来如此,所以那些追杀你们的人,就是国君派来的。」 「没错。」罗氏点头,她的眼底有些悲伤,彷彿不愿想起逃亡的记忆,但是那些片段却又一次次的跃过脑海。「前王……陛下会死,有部分原因便是因为我和崢麒,为了确保血脉可以活着,他甚至牺牲了自己。」罗氏的手紧紧握拳,她想起了那天三人逃亡时的情景,后面追杀的人越来越靠近,必须要有人拖住才行。 「我留着吧。」率先出声,罗氏知道自己不过就是个女人,活着也不能做什么大事,便自愿留下拖延时间。 「不行。」前王拒绝了罗氏的请求,他道:「你拖不了多久。」这是事实,可这一句话听在罗氏耳里,却显得讽刺。 是啊……身为一个女人……一个什么也做不了的女人,敌人抓了要做什么呢?不过是停下脚步,抹颈放血后,又再度追杀,这样的时间就是喝水喘口气休息也不足。牺牲一条人命却不能为同伴争取到足够时间,这种牺牲不要也罢。 李崢麒似乎听懂了前王的拒绝里,夹杂着一点贬低女性的意味,他看看罗氏,微微的靠拢过去,似乎想藉由肢体语言让罗氏冷静。 罗氏知道李崢麒这突然的举动代表什么,她的心窝因此温暖,却又不免因为前王而冰冷。 这个男人……到底是怎么看待自己的? 在他眼中,自己莫非一点能力都没有? 一般的女子,只要能成为贤内助就会满足,可罗氏学识丰富,也有一定的思考概念,她虽守妇道,却未必完全认同男尊女卑的传统,她本以为作为王的陛下会有着不同于食古不化的人的观念,谁知道……都是一样的。 「我留下吧。」男人不知道是刻意忽略罗氏眼中的不甘,还是压根儿没注意到她的情绪变化,他只是推开她俩,催促两人抓紧时机逃走。「听着,我死了后,那人必定不会放过崢麒,你必须保护他。」在王的眼中,比起续絃的罗氏,更看重亲生骨肉的李崢麒。 那一刻,罗氏忽然有了个想法,如果未来有一天,她能带着李崢麒平安无事的生存下去,那么她就要去闯闯看。 看这天下能不能被一个女子给统治。也许罗氏想要这天下,不过就是希望能够证明,女子不一定比男人弱。 这也就是罗氏的野心并不纯粹的原因。 温采玉听了罗氏说清楚来龙去脉后,只越发的觉得这女子是可怕的。 不甘于平凡、不甘于轻视,哪怕丈夫已死,也希望自己能够成功,她是要证明给丈夫的亡魂看吗?不……充其量只是想满足自己内心的渴望吧。 因为渴求着肯定,才想要力量,如果拥有力量就代表女人的强大,那么为何不做呢?罗氏大概就是带着这样的信念才想称王吧。 暗自猜测着罗氏这人的可信任性,但温采玉想着,若是他真的会奉李崢麒为主子,那么势必代表着与罗氏的决裂吧……既然最终都会走到这一步,那么步步为营大概也没有用了。温采玉拋开算计的想法,他决定真心真意的帮罗氏──直到他臣服李崢麒的时刻到来。 「既然你有钱,又有身为王室的名望,那么招兵买马铁定不会是太难的事情,不过这件事要暗中进行,急不得,这段日子你打算怎么安排?」温采玉对于如何招募人手有一定的规划,加上欲速则不达,若事情顺利,最快也要一、两年,才能培养出足以推翻王朝的兵力与士气,若慢的话……要花上十年也说不定,而在这期间,罗氏打算怎么度日也很重要。 若罗氏毫无规划,只等着自己招募人手,那温采玉就不干了。 一个有野心想要夺得天下的人,就该有准备接管天下的准备与计画,要是一点准备也没有,谁还肯给他统治呢? 罗氏似乎也早就在思考这个问题,她沉吟一会儿后,才艰难道:「我想先培养崢麒的学识,毕竟他总有一天要继承江山,若没有匹配的才学,谁也不会心悦诚服的。」 罗氏此话一出,温采玉不免震撼了。继承江山?莫非罗氏打算在称王后,又把王位转让给李崢麒吗?毕竟罗氏与李崢麒年龄差距不大,不可能会有母死子承的现象发生。 若真是如此……那么自己会臣服李崢麒,会不会并非是李崢麒的个人魅力,而是因为罗氏要自己去辅佐他呢? 温采玉现阶段对罗氏是敬佩的,他欣赏罗氏的胆识,同时也佩服他虽为女子,却不甘现状的志向。看来……这罗氏当真是不简单。做这么多,也不过是想要在称王的一剎那,证明自己的确有能力。 温采玉勾起嘴角,他开始期待起未来。「若你愿意,我可以担当夫子一职。」若李崢麒终究会接管江山的话,那么教育铁定是不能等的。 「就等你这句话。」罗氏甜丝丝的笑着。究竟谁在算计谁,温采玉忽然糊涂了。 第一章之八-各怀鬼胎 温采玉真的很想看看罗氏脑袋里都在想些什么,有的时候天真的就像不知世间阴险的小女孩,有时又工于心计到让人头皮发麻的程度,真要说的话,除却任何让罗氏加分或扣分的外力因素,温采玉还挺喜欢她的,可是这份喜欢却不会变质为男女之间的感情。 不过除了温采玉自己,其他人都以为温采玉与罗氏有些曖昧。 其中最着急的人大概就是温采隐了,因为温采隐一直对罗氏抱持着男女情爱的情感,所以当他发现温采玉和罗氏的亲密时,总有些疙瘩,但幸好罗采隐也不是会把话埋在心底的人,他找了一天和温采玉把话讲开,这才释怀。 「幸好哥哥不是情敌,不然我就输了。」温采隐解开误会后,这样和温采玉说道。 温采玉多具有吸引力,温采隐不会不知道,现在他们还算是隐居状态,若哪天回到正常的生活,不再避世,不知道会有多少女子来追求采玉。 温采玉这张脸标緻不说,双眼还透着精明的灵气,说不出的魅力让人无法讨厌。是的,连一丝厌恶都无法產生,就是温采隐自己也不能不承认,温采玉有着不论男女都能魅惑的气质。 若以色待人,温采玉一定可以成为最让人趋之若鶩的红牌,他要凭藉美色爬到高处也不是不可能,但温采玉自尊心高,又有着志气,断不可能屈身于人。那么另外一条路就是靠着自己的努力,一步一脚印,脚踏实地的爬到高处,这条路是最难走却最无愧于心的,可是温采玉偏偏喜欢这样的选择。 为自己打算,走自己想走的人生路,不论成功与否,都是人生的一种体现,他也算满足了。 一心向着向高处攀爬的温采玉,无疑是闪闪动人的,罗氏能不被温采玉给吸引,温采隐只能想到几种可能:罗氏不喜欢比自己小的男人、罗氏只爱他已逝的丈夫、罗氏不渴求爱情……其实不管哪种可能,都让温采隐觉得整个人都不好了,毕竟温采隐怎么想,实在找不到一个罗氏会喜欢上自己的理由。 要不要这么找虐啊!要信心点啊! 瞧温采隐表情变化多端,温采玉大概也懂的他的心思,只笑道:「要想得到她的青睞,你就保持原样就好。」憨厚的男人也不坏,其实很多女人都要到了岁数大点后才会明白,罗氏身处王室,经歷过的腥风血雨绝对比一般同龄的女子还多,如今丈夫已死,她虽然坚强的撑着,并誓言称王,可温采玉看的出来,罗氏终究还是个女子,她坚强归坚强,却还是需要有个依靠,这个依靠可以不用比自己强势,也未必要能保护的了自己,只求在夜晚,这个人能够抱着自己,彼此贪恋温暖即可。 这么小的幸福,听在别人耳里是笑话、是荒唐,可当罗氏对温采玉这么说时,温采玉只从罗氏眼中看到了遗憾。 罗氏嫁的男人不可能会做出那样浪漫的事情,再说了,罗氏是续弦的妻子,更是李崢麒的姨母,姊姊死了由妹妹服侍的事情不算少见,可通常这样的嫁娶是不会存有感情的,温采玉甚至可以断言:王会娶罗氏,不过就是为了方便。 不用再花心思去挑选皇后人选,也不必担心自己的儿子会被毒害,罗氏精明聪慧,她不会笨到去做一切危害到自己性命的事情,这就是罗氏麻雀变凤凰的故事。 一点都不让人羡慕,反而还招人心疼。 罗氏愿意说出自己的心事,也算是信任温采玉的表现,很多时候温采玉会想,到底罗氏这时候的脆弱,是为了得到自己的忠诚,还是真的真情流露呢? 总之,温采玉知道温采隐这样的人正符合罗氏理想中的依靠,便也乐见两人日后的发展 解决完温采隐与自己之间的疙瘩,温采玉只专心教导李崢麒、与罗氏讨论日后南北征讨的问题,却没有想到,李崢麒毕竟也有十五了,这年纪的孩子对感情特别敏感,温采玉与罗氏的亲暱,他又怎会没注意到呢? 「以上跟你说的,就是所谓的帝王之学,不过我不想你只会学问而不知应用,过几天我再来考考你。啊对了,功课的话,后天给我写对这国家的政见与想法。」温采玉放下书本,他说的喉咙都乾燥了,便喝了几口茶,却发现李崢麒正欲言又止的看向自己。「有事?」温采玉抿抿唇、润润喉,他不知道自己这样的举动看起来风情万种。 「师父最近忙。」李崢麒说的是肯定句,彷彿不是想确定什么,而只是在陈述某种事实。 「啊……嗯,你知道你母亲要做什么大事吧?她需要有人辅佐。」温采玉被李崢麒一句师父给叫的心花怒放,有个徒儿的感觉真好,他都要明白为何温聚弦总是特别溺爱他了。 李崢麒以为温采玉的心情突然变好是因为提到了罗氏,他不由得皱起眉来。「母亲很专情的。」意思就是别白费力气了,就算我父亲已死,你也不会有任何机会。 可温采玉却以为李崢麒是在暗指温采隐对罗氏的情感,他道:「没有尝试,就不会知道结果。」温采隐的确是憨厚了点,可这样的男人才值得託付终生,若罗氏愿意,在老年和温采隐一起过日子也不是坏事,至少温采玉看来不是。 李崢麒听到温采玉的话,整个人脸色都铁青了,他握紧双拳,恨恨地咬牙道:「师父难道喜欢比自己大的女子?」 怎么就突然把话题说到我身上去了?温采玉觉得有些怪异,他还没意识到从刚刚开始,李崢麒的话题就是绕着自己转。「这个嘛……还是看感觉吧。」温采玉经李崢麒这么一问,这才发现自己似乎没有感情上的需求,他这些年来一心只想爬到高处,然后寻回妹妹千慕,除此之外别无所求。「不过若有一个人,跟自己十分契合,老了之后能相守相伴,大概就是最幸福的事了。」人都怕孤独,温采玉也不例外,他不刻意找寻对象,只盼望着以后能有个人,也许不是很爱,却能够安安稳稳走到最后。 「男人女人……师父又是怎么看的?」李崢麒彷彿对这样的话题十分感兴趣,他鍥而不捨的追问。 对此,温采玉也只是解读为青少年青春期的好奇。「这个嘛……我不反对同性恋人,在我还没隐居前,就看过好几对同性恋人,其实男男嫁娶在这社会挺普遍的啊!我不会非要女人不可。」温采玉耸肩,他觉得自己一向清心寡慾,也许一辈子都不会对谁有感觉也说不定。「毕竟我没有传宗接代的压力。」 「这么说来,师父有可能会找一个男恋人囉?」李崢麒咬牙切齿说着,但语气里却透着一种迫切与期待。 「可以这么说吧。」温采玉回完话,这才惊觉李崢麒一直在问颇尷尬的事情,他赶紧打住。「好了,去复习你的功课吧。我还有事。」温采玉站起身,他喜欢李崢麒的懂事,却总是认为这孩子有着他所难料的老成。 大概不出几年……会变的更加不可预测吧。 温采玉以为自己看不透李崢麒,是因为看人的功力还不到家,却不知道,李崢麒为了不让温采玉看出自己的热络,花了多大的理智在克制自己。 李崢麒目送温采玉离去,一种难忍的情绪逐渐跃上心头,他似乎想要压抑,却在这时刻怎么也无法压下那种激动。 这是什么样的感觉呢?李崢麒是第一次体会到,可是他并没有笨到无法体认这份感情是什么的程度。 这是喜欢,不,是比喜欢还要更进一步的情感,想要碰触,想要占有…… 李崢麒也不知道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对温采玉怀有这样的心思,最初,只是觉得这个人很冷,没错,只能用冷这个字眼去形容,彷彿是严冬里盛开的,最美的一枝梅,坚毅而不畏惧环境的严苛,独自绽放属于自己的清淡气息,他未必想要吸引谁,他只是静静地等待,等待某个人去摘取他。 谁会喜欢梅呢?罗氏就爱梅的坚忍与高洁,因此李崢麒是着急的,温采玉这枝梅,他不希望任何人覬覦,即使是罗氏也不行。 是他的,必须是属于他的。这是李崢麒第一次有对谁上心的时候,他从未祈求过老天,可他祈祷温采玉能够注意到自己,最好还能產生与自己一样的心思。 想起温采玉教导自己时,平淡却好听的声音,李崢麒顿时觉得身子难以遏止的发热。 其实在温采玉心中,自己到底是怎么样的一个人,李崢麒心里也有个数。 自己的年龄始终比他小,他怎么会把自己看作恋爱对象呢? 李崢麒为此苦恼,可同时,他也更专心学习上的问题,他认为只要自己足够好,条件极优,那么温采玉迟早会看到自己。 把手伸进裤子里,李崢麒想像着温采玉被自己拥抱的模样。 那清冷淡薄的脸,要是染上了堪比红霞的嫣红,是不是更为诱人呢?当进入他体内时,那甭道是不是会比任何处子都要叫人慾火焚身呢?不……只要是自己的爱人,哪怕是不是处子,拥抱对方的滋味一定比抱任何自己不喜欢的人都还要甜美。 「采玉……采玉……」李崢麒喊着温采玉的名字,他的心里总是偷偷的呼唤着他,儘管嘴上恭敬的喊着师父,两人保持着师生该有的距离,可是……天知道他有多想和温采玉亲暱几分,牵牵彼此的手,说些情话,然后拥抱……亲吻……李崢麒知道现在的心态完全就像是情竇初开的姑娘家,羞涩中带有靦腆,靦腆中却又有为爱痴狂的想法。 这情根才刚种下,却彷彿定了一生一世情感之所向。 李崢麒总觉得,如果以后温采玉选择了自己以外的任何人,他一定会发狂。 杀了情敌,囚禁温采玉,或者杀了温采玉,然后自己跟着殉情。 李崢麒不为自己这样偏执的想法感到惊讶。王族之血总该带点疯狂,才有办法统一山河,称霸天下。李崢麒的情感之强,更可以体现未来他若有野心追逐王位,那么情势会有多惊人。 「我要你……」 想着温采玉,他面无表情的样子、他皱起眉沉思的样子、他勾起嘴角微微一笑的样子……不论什么表情,只要是温采玉,李崢麒都喜欢的彷彿心都要化了。 怎么可以对一个人如此上心呢? 谁又能有个明确的答案呢? 「我要你……我想得到你……」李崢麒的手快速套弄,他在几声低沉的吼叫后,伴着对温采玉的意淫,洩出了自己的子孙精。 看着那乳白色的液体,李崢麒想着,若抹在温采玉脸上,不知会是什么样禁慾却又淫乱的氛围。想拥抱他……想把对方揉进自己心坎里,再不被谁看见。 有一天,一定会得到你。有一天…… 第一章之九-弃神 温聚弦死后已经过了大半个年头,温采玉也正式迎接了自己十八岁的生日,然而谁都不知道温采玉究竟是哪天生辰,不是他们不想问,而是温采玉不愿讲。 「每过一次生日,就代表你离死亡又更靠近一步,这是一件值得开心的事情吗?」温采玉曾经在温采隐的追问下给了这么一个理由,可温采玉其实不排斥死亡的。 世人都说死亡是可怕而怪诞的,你不会知道死后的世界,也无法预见。人类对于未知总是特别的苍白无力,正因如此,才会害怕死亡。可温采玉却觉得,死亡何尝不是一种解脱呢?温聚弦虽然死了,他也曾经为他大哭过,但是温聚弦再不用挣扎于洩漏天机与被惩罚的矛盾之间,他的灵魂大概获得了自由。 人死后,灵魂何去何从呢?温采玉相信总有一个归处。 因此温采玉生日的时候,他总喜欢下山去庙里参拜,问他信神信佛吗?那倒也未必,他信的从来就不是信仰,他只是需要一个寄託,可以让他把愿望说出于口──他要找到千慕。 今天,温采玉是偷偷跑下山的,他以前不让温采隐知道自己的生辰,现在、以后也不打算让他知道。多一个人知道自己的事情,不过是多了人和人之间的牵绊,温采玉认为自己不能有过多的牵掛在,那太过绑手绑脚,要是有一天自己想要拋弃一切,这些就会成为阻碍。 温采玉就是这样的一个人,做任何事之前,就会先想好后路,在成功之前想好失败的应对,在失败前先想好如何逆转。 与其说温采玉工于心计,只会玩弄人心,不如说他是个热衷于「赌」的人,他靠着他那颗比一般人聪颖的脑袋,思考着如何步步为营,每一步都是谨慎而信心的,他要自信的往高处走,不容许失败,也不可以松懈。 这就是温采玉,淡淡然然,好似对什么都不在乎,事实上他留意各个细节。不是他不关心,是你不曾去观察。 因此温采玉的各种面向,温采隐这样稍嫌粗心的人是不会注意的,可罗氏、李崢麒出自皇室,人与人之间的相处毕竟比凡人复杂的多,察言观色自然是会的,但对于这两人来说,温采玉是喜是怒,是悲是乐,又有何干呢? 因此温采玉只顾着不让温采隐知道自己的行踪,却忘了李崢麒这些日子对自己的注意。 在庙里,人来人往的好不热闹,温采玉一直觉得好笑──为何在无法温饱的时刻,人们还愿意拿食物祭拜神明呢? 神真的会降下奇蹟吗?神真的听得见他们的祈祷吗? 温采玉自然是不信神的,可他会出现在这庙中,是否也是种矛盾呢?笑看人间痴傻,自己却也做一样的行为,该说这是狂人,还是傻子呢? 「原来师父也会有徬徨无助的时候?」 有一个人来到自己身旁,语气中充满不可思议,好似不敢相信像温采玉这样的人也会来拜神求佛。 温采玉连转头的功夫都不需要就能知道来者何人,毕竟这个世上会叫他师父的,也就只有李崢麒了。「徬徨无助?何以见得?」温采玉手拿着香,看着烟裊裊向上,飞向天际。徬徨?无助?也许吧!或许自己此刻的身影的确是这样的感觉。 李崢麒站在温采玉的视线死角,与其说是并肩,不如说他站在温采玉的左后方。温采玉目不斜视,只专心地注视前方,自然看不到李崢麒用何种热切的视线瞧着他。 他以为温采玉独自下山是为了找情人,毕竟温采玉拥有着被人喜爱的条件,加上这人看似生性淡泊,终究也是个热血方刚的少年人,难保他没有个地下情人。李崢麒幻想着有个姑娘家,就住在山脚下,殷殷企盼着温采玉的到来……孤男寡女的,还能有什么?李崢麒偷偷跟在温采玉身后,越是想像越是难以抑制的气愤。 要是真有情人存在,自己到底要用什么心态去面对? 祝福?成全?别想了! 李崢麒瞇起眼来,他是还小,但也不代表他是个善类,出自帝王之家,流有皇室之血,说什么也不可能懂得妥协两字如何书写,是他想要的,就必须成为他的。 哪怕他想要的这个人,或许会因为自己的独佔而伤痕累累…… 李崢麒知道,自己是第一次对某个人有如此强烈的执着,就是对亲生父母,对宛若再世父母的罗氏,他也不曾有过依赖的念头,可是温采玉……这个不过认识半年的,比自己大上三岁的师父,却轻而易举的得到了自己的信任与好感。 怨不得的……李崢麒咬牙。他知道自己的情感绝对属于扭曲一类,可他不愿就此放弃对温采玉的爱慕。 喜欢上了,这也没办法。正因如此,温采玉才没有怨的资格。 要怪的话,就只能怪你让我喜欢上你。李崢麒这么想着,却没想过,自己在温采玉眼中,不过就是个小萝卜头,而且还是各种意义上的太子,碰不得也玩不起。正常人都不会将之当作恋爱物件,更何况是聪明理智的温采玉? 「来求神问卜的,都是徬徨无助的人。」现在,李崢麒知道温采玉并没有情人,也发现原来他只是来参拜的,一颗提起的心被放下,随即又悬了起来。 是什么事情……让一个不信鬼神的人愿意膜拜呢? 他求的是什么? 「来参拜的人,也不全然都是无助的人。」温采玉耸耸肩,他每次都觉得和李崢麒对话很累,这孩子没有他那年纪该有的风采,有的尽是令人捏把冷汗的世故,这叫温采玉高兴也不是,苦恼也不是。 「例如师父你?」李崢麒挑起眉来,他已经用最大的理智遏止自己不要衝动的抱住温采玉。每当看到温采玉故作冷漠的模样,李崢麒总会觉得这样的一个人可爱得要命。 从第一眼开始,他就觉得这人没有给人印象那般,冷淡而又坚强,他该是热情的,该是需要人保护的,可是环境逼得他不得不自我警戒,他学会保护自己,学会不把心交给任何人……他跟谁都能交谈,却没有一个人可以触及他的内心。 自己……是不是有那么一天,可以打开他的心房呢? 「我?」温采玉哑然而笑。「也许我比谁都还要无助。」温采玉站起身,他随意地把香丢到地上,这对神明来说是多么不敬的事情呢?四周的信徒怒目而视,却谁也没有上前斥责。温采玉转过身看着李崢麒,一双眼黑不溜丢的,活灵活现极了,可李崢麒连心动的时间都来不及,温采玉便道:「这个国家就是这样,对的、错的,谁也分不清,人民的胆子也变得越来越小,越来越冷漠,你说我今日把香丢在地上是对的还是错的呢?对一个无神论者而言,那自然不过是件小事,要说我做错什么,也不过是我随意丢弃垃圾,然而换个立场,今日我是个虔诚的信徒,我把作为与神明沟通的器具丢在地上,这又代表什么呢?究竟是我在褻瀆神明,还是我失去了虔诚的资格?」 李崢麒一时之间没有意会温采玉的话,他楞在原地。 温采玉笑了笑,但那微笑不过出现几秒鐘,随后温采玉极为严肃的道:「你要记住,求神问卜不过是种寄託、发洩,却永远不可以依赖。」温采玉往前走,他在与李崢麒擦身而过时,对他耳语道:「要想成为君临天下的王,就只能拋弃神。」 李崢麒的瞳孔赫然收缩,他惊骇地望着温采玉向前走的背影,只觉得震撼。 人民苦不堪言的时候,怨的恨的,都是神不宠爱世人,谁又知道,原来人类也可以拋弃神……多么特别的一个人呢?李崢麒望着温采玉,只觉得这人是那样的遥不可及……那样的美丽。 然而那又如何?正如温采玉有拋却神的意志,李崢麒也有毁坏一切的觉悟。 「也只有这样的温采玉,才让人执迷不悟啊。」李崢麒轻喃着,他追上温采玉,和他并肩而行。 第一章之十-君臣 出了庙宇后,温采玉心想着许久没有来市集逛逛了,又想到李崢麒在政变发生前是锦衣玉食的,也许连市集是个什么样子都不会有概念。 既然罗氏有打算把王位传给李崢麒,那么作为一个势必会君临天下的王,又怎能不知道平常百姓的生活?温采玉拉起李崢麒的手,就像对待弟弟一般。「走,带你去开开眼界。」 温采玉心里想着要如何让李崢麒体会民间疾苦,好使他以后能当一个仁慈的君王,缔造和平安祥的国度。他根本不知道李崢麒对自己怀有什么心思,也没发现对方在自己牵住他的手时,脸红的像个熟透的虾子。 多么好看的一双手。 李崢麒满脑子只有这样的念头,他被温彩玉拉着手,旁人看来是哥哥拉弟弟,但在李崢麒那小脑袋瓜中,这是属于情人的互动。 就只差十指交扣了吧……本来还是并肩的两人,因为温采玉一时兴起要去市集,一个兴奋,一个满脑子害羞,步伐节奏有了落差,距离渐渐拉大,从原先的并肩行走变成一前一后,而牵着的手是连系两人的唯一羈绊。 温采玉的手自然不会是最好看的,他隐居的这几年,也没少干农活,粗重的事自然也不落人后,他的手就是普通男人会有的样子,可偏偏就这样的一双手,让李崢麒觉得安心温暖,也就只有这双手,能让他讚叹好看,看一辈子也愿意。 「你有想吃的东西吗?」 不知不觉中两人进了市集,虽然边境偶有战乱,王室内斗也没有停歇的样子,但这并不打扰百姓的小确幸,或者说,若连这样的快乐也要剥夺,那么百姓到底为何而生呢? 其实对于市集,温采玉应该是有些害怕的,毕竟他和千慕是在类似市集的街上走散的,人来人往的人群,理该是温暖人心的画面,但温采玉忘不了,当年他在大街小巷中穿梭,只为寻找千慕时,经过的无数个冷漠的行人,他们视若无睹,只当国家又多了个孤儿,那天还飘着小雨,又冷又饿,加上失去妹妹的刺激,温采玉对于市集的印象并不正面。其实温采玉不应该喜欢市集的,可他偏偏异于常人,就喜欢市集的热闹,他只要有空,就会下山绕绕市集,感受喧嚣,好似调皮的孩子,非要玩乐才肯罢休。 但是只有温聚弦真正看透温采玉这个人,知道他的确是怕的,可他必须克服这样的恐惧,作为一个要往高处爬的男人,最好连一个弱点都不要有。温聚弦在传授学识给温采玉的时候,就或多或少暗示过弱点对于一个人来说几乎影响输赢与否,而以温采玉的条件来看,只能允许一个弱点,那就是千慕,毕竟千慕除了是温采玉的弱点外,还是他往高处爬的动力,若连这样的弱点都要剔除,温采玉也就没有了向上爬的热情,因此温聚弦从不曾要求温采玉忘记自己的妹妹,也没有斥责过他那寻找回妹妹的固执念头,只希望他明白,除了这个弱点外,他必须无所畏惧。 温采玉不笨,他自然能够意会温聚弦的意思,因此当温聚弦给予他自读的时间时,他会播些空下山,让自己去适应市集的感觉,让自己不会身处其中却微微颤抖。 现在的温采玉,已经不再害怕市集,可是他并不会因此而忘记他是如何在人多的地方和千慕走散,这是深刻的回忆,也是一种深植人心的恐惧。 温采玉一直以为自己克服了恐惧,他却不知道,他只是学会了故作坚强。 望着问自己有没有想吃什么食物的温采玉,李崢麒只觉得这人有些异常,虽然只是些微的不一样,但李崢麒感觉得出来,温采玉在紧张。 这人在紧张什么?是人群?是市集?还是和别人牵手走在一块?李崢麒毕竟年幼,他纵是足智多谋,也无法猜出温采玉所遭遇的精神刺激,说到底,两人的出生背景从一开始就有着云与泥的差别,温采玉不会懂王室的明争暗斗,李崢麒不会明白温采玉无意间失去亲人的遗憾,他俩本该最为陌生,最不会有所交集,却因为乱世,因为这荒唐的时代,而互相纠缠。 这究竟是上天开的一场玩笑呢?还是只是註定好的命运? 「我没想吃什么,就只想和你绕绕。」李崢麒跨大步伐,让自己重新和温采玉并肩而行,他看着自己与对方的身高差距,只暗暗想着还要多久,自己才会比他高大呢?又要多少时间,他才能真正的、紧实的去拥抱他呢?「我很喜欢市集给我的热闹感,但是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喔?」温采玉没有特别关心到那句只想和你绕绕,只注意到李崢麒最后的话。「你觉得哪里不对劲呢?」 「表面的歌舞昇平。」李崢麒说出自己的感觉。这个市集固然热闹,但人们眼中的快乐却充斥着虚情假意,彷彿是在逢场作戏。「真正的快乐,应该是眼底洋溢着幸福,这里的人,都没有那样的眼神。」 「如果说,这些人在假装快乐,全是对新帝王的阿諛奉承,你又做何感想?」温采玉何尝看不出李崢麒所说的现象,也许他带李崢麒来市集,有一部分也是要他注意到这点。 「要是这么做的话,这个帝王所建造的帝国,迟早毁灭。」李崢麒压低声音,他知道现下的言论并不适合高谈阔论。「人民是革命的最大影响,也是成败的因素,王室之争固然有内斗,但要是人民自行推翻朝政,谁还会理会皇亲贵族的儿戏?人民现在还能假装幸福,那是因为他们还期待着帝王能带给他们真正的快乐,若是哪一天,他们的怨气无处可出,也许,便是这个荒唐帝国该划下句点的时候。」 「现在的你,也算是平民了。」温采玉知道李崢麒有往他所期许的方向成长,这让他十分欣慰。「日后,我们就要来一场由人民发起的革命。」让那些位居上位的人看看人民的愤怒,让那昏庸无能的君主瞧瞧,表面的太平只是为日后的政变做准备。「你已经准备好了吗?」温采玉看着市集里的人群,他似乎在问自己,又像是在问李崢麒。「一旦掀起了革命,就不允许回头,你做好歃血而战的准备了吗?」 「我的生命是属于你的。」李崢麒毫无犹豫,一丝一毫的片刻都没有,要不是温采玉前面那些话说的严肃而认真,不知情的人都要以为这是一句告白的话语。 温采玉显然愣了一下,他的脑袋有剎那间停止运转,只想着自己究竟何德何能,竟让李崢麒信任到愿意交付生命的程度,而此刻的他,也尚未把李崢麒对自己的信任,联系到同性之爱上。「傻瓜,我俩虽是师徒关係,但革命一旦掀起,你必定是君,而我是臣,该是我臣服于你,将生命贡献出来才对,怎么会是你的性命属于我呢?」温采玉只以为李崢麒虽然不小,但也终究才十五,难免有稚气的想法在。「君臣的关係并不可逆,这你要记住。君君、臣臣、父父、子子,这些才是建构稳定社会的基础。」温采玉想着自己真行,就连这时候还能顺便给李崢麒上一课,却没注意到李崢麒听到他说的话后,脸色越渐深沉。「要是君不君、臣不臣,这国家也是要乱的。」 李崢麒不知道要如何反驳温采玉的言论,他不认为君王与臣子是固定的上下关係,可他也不觉得温采玉是个迂腐的人,只能说,自古成功的君王与臣子都维持着良好的关係,并恪守本分,才会使后人认为所谓的帝王之学,就该是如此。 但要是真想做个让国祚绵长的君王,就不该只是延续传统,而是懂得随时应变,就像是现在李崢麒心里所想的──破坏那狗屁的君臣关係。 要是君不君、臣不臣,国家迟早要乱,那么李崢麒偏偏要去证明,即便君臣之间有什么苟且之事,人民依然能够在国家的羽翼下安然度日,国运昌隆,且比歷史任何一个朝代都还要壮大。 「我是君,你是臣,可是在情感上……我却甘愿成为你的臣……」臣服于你,为你付出一切,且甘之如飴。 「什么?」温采玉好像听见李崢麒在细语着什么,他追问。「你刚刚说什么?」 「……没什么。」李崢麒摇摇头,他知道现阶段,他还不能让温彩玉知道自己对他的情感。 他必须更加强大,等到自己拥有能将所爱护在身后的实力,他才会去果断地追爱。 两人又在市集绕了绕,最后也没买什么,整条路上这两个年轻的少年讨论着国家,分析着未来,对他们来说,这条路很长很长……却也异常的幸福快乐。 「师父。」李崢麒在快要回到小屋前,随手摘了朵路边的野花,他无比慎重的叫唤着温采玉。 「嗯?」温采玉见李崢麒一脸认真,心想着这小子是有什么坏消息吗?结果对方的下一句话反而让他无措起来。 「这是给你的礼物,祝生辰快乐。」李崢麒似乎是第一次送别人礼物,而且是这种心意比价值大上好几倍的廉价物,他有些扭捏。「现在我没钱没势,不能送给你什么,但是我保证,以后……以后我一定会送你更好的!」 温采玉不知道要怎么名状自己的心情,感动是有,但更多的是一种复杂,有什么即将萌生,温采玉不可能没有察觉,他故作镇定,但接过花的,那微微颤抖的手,却出卖了他的情绪。 这大概是温采玉第一次对李崢麒有了不是大人看小孩的心态。 「谢谢。」闻了闻花香,野花的味道是淡的,但也比那些有着扑鼻香气的花儿好闻多了,温采玉笑道:「其实,比起价值连城的礼物,我更喜欢这花。」纯粹,简单。有些时候,人们总是会在得到什么后,才会惊觉自己失去了最初的心情。 温采玉不想丢弃这份初衷,他也同样希望李崢麒不会忘记他送自己这朵花的心意。 只有心意是用再多的钱与地位都换不得的。温采玉珍惜这刻。 看着温采玉轻嗅自己採摘的野花,李崢麒觉得那画面美得像一幅画,眼泪就快要夺眶而出。喜欢……好喜欢,这样的心情究竟要到什么时候才能正大光明的说出口呢?李崢麒看着温采玉,那是一种灼热的心痛,他崇拜着温采玉,同样也爱慕着他。 想得到他,却又怕伤害,这种矛盾的滋味,倒也足够让十五岁的李崢麒苦恼伤神许久,然而此时此刻,听到温采玉用那好听的声音说,比起贵重的礼物,更喜欢他送他的花时,他只觉得狂喜,就算要耗尽生命,将全世界送给这人,他也不会犹豫。 为了这人他就是与世界为敌,也无所畏惧。 若你想要一个安稳的天下,我会替你缔造。 若你冀盼天下百姓能幸福,我会如你所愿。 我只求……只求在我君临天下的那一刻,你愿意,为我颠倒原则。 做一场君不君、臣不臣的帝王与臣子。 第二章之一-执念 时间又过去一年,温采玉满十九,李崢麒也来到了十六岁,这在社会里,已经算是个成年了,十六岁结婚生子的多了个去,情竇初开什么的也不是什么罕见的事,然而李崢麒一直表现的生性淡泊的样子,罗氏又想要全心全意专注在革命,自然就没有特别为李崢麒物色对象。 摊了几张纸在桌上,李崢麒开始磨墨。 他是生性淡泊,但真要爱一个人,却也是如烈火般,一焚千里,稍不注意,恐怕徒留灰烬。事实上,李崢麒对罗氏专心在革命上是暗地里松口气,他已经认定了温采玉,自然容不下任何人,在这节骨眼罗氏不关注他的人生大事,他也乐得轻松,不然要是糊里糊涂娶了哪个姑娘家,日后又拿什么去追求温采玉? 也许其他人会觉得李崢麒就这样吊死在一棵树上太过不理智,毕竟他年纪还轻,还没看遍世间,看透冷暖,就这样情钟一人,未免急促,可李崢麒就是这样的死个性,有那么一个人,可以让自己打从心底想要守候,想花一辈子的时间去注视对方,哪还管的了那么多呢? 而温采玉,李崢麒这些年的相处,也多少摸清了他的性子,他虽无欲无求,却也相当的固执,自有一套原则,虽然不排斥同性爱,却也讲究君臣之礼、上下之分,光是那套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的理论,就能看出温采玉有多重视这块,如果李崢麒在娶妻的情况下又向温采玉告白,那简直是作死,连开始都不用就能猜到结局,要是温采玉跨的过君臣关係的心坎,大概也会因为人伦问题而怯步……妻子?李崢麒暗自哼笑,要想称王,他没必要用联姻的方式,而真要有一个妻子人选,那也必须是温采玉。 手握着毛笔,李崢麒在纸上写下了淡泊两字,他瞧着这两字,思绪不由得飘远。 「你会不会怨我冷落了你?」曾有一次,罗氏来找李崢麒促膝长谈,说是母亲对儿子的关怀,却更像是姊姊对弟弟的嘘寒问暖。「我知道一个女人家想要去角逐天下,是个荒唐可笑的事情,但我……我想让你父亲看看,女人也能扛起这片天。」罗氏搅弄着自己的手,她的不安,李崢麒真切地看在眼底。 这个世代虽不至于对女性不尊重,却也没有重视到哪去,罗氏有夺取天下的野心,已是女中之最,若要苛责她,又要拿什么理由呢?奋发向上、勇敢争取,这些用在男人身上都是好的,怎么套在女人身上就成了说嘴的间话呢? 李崢麒在温采玉的薰陶之下,思想早有啟发,他知道女人那刻苦耐劳的性子终究会成大事,也许在这时候还看不出来,但未来一定会有某个时刻是女人发光发亮的时代,而罗氏不过是为那些注定攀向高处的女人开了先河罢了。 「我不怨你。」李崢麒看着罗氏几乎和自己一样稚嫩的脸庞,他不怨她的,相反的,他很感激这人。父亲死了,她其实可以弃自己不顾,一走了之,却偏偏没那么做,还特地找了个山洞给他藏身,又怕追兵发现藏匿处,自告奋勇要去引开敌人,更因此受了重伤……这样的女子,这样牺牲的继母,还有谁会讨厌?即便李崢麒知道,罗氏口中的怨,其实不是单纯针对她冷落他这件事。「父亲虽待你不薄,却终究是个无情人,你若能另觅良人,作儿子的,我比谁都要高兴。」李崢麒这话也说的不假,温采隐的为人他不是不知道,虽然憨厚了点,却也不笨,至少不会让家里人被欺负,罗氏这样强势的女子就需要这样的男人,未必要有扛起家庭的肩膀,却一定要有能拥家人入怀的胸膛。「母亲,若是对的人,就要好好把握。」 「麒儿……」罗氏红了眼眶,她高兴李崢麒把她当一个母亲看,也欢喜对方不反对自己寻找第二春。 温采隐对罗氏的追求是细水长流、日久生情的,罗氏能感受到他与日俱增的爱意,却还不能接受,毕竟她要夺取天下,不能再分心,可是她必须先有个答案……在日后功成名就的那天,她必须给温采隐一个答案。「我不会现在就和采隐在一起,可那大概也是必然的,我想先让你知道,问问你的意见。」说起采隐,罗氏也没有脸红,对她来说,温采隐已经算是家人的一部分,与其说露出提起情人的娇羞,更不如说,罗氏那是一脸讲起家人的幸福。 看着罗氏说起温采隐的神情,李崢麒总觉得羡慕。会不会有哪天,他可以用这样的表情去和人说起温采玉?而温采玉亦是如此提起自己。 「母亲做任何事,我都是没有意见的,只要无愧于天地,快乐幸福就好。」门当户对什么的,在这乱世也已不堪受用,只要不违背心中的原则,自然是讲究快乐高兴就可以了。「我只求,母亲日后不要急切地过问我的亲事。」李崢麒知道罗氏取得天下是指日可待的,他怕哪天罗氏忽然来了兴致,就给自己乱点鸳鸯谱,那可就糟了。 「那是自然,作为一个过来人,我比谁都希望你能找一个互相喜爱的人一起过日子。」罗氏垂下眼帘,她想起了李崢麒的父亲,想起那人拥抱自己时,近乎冷淡的眼神,她是知道的,自己终究只是李崢麒生母的替代品……「你要是快乐,我也不会干涉。」 「那么我就在此先谢过母亲。」李崢麒难得的让罗氏看出他的高兴,他向她道谢,语气充满了他那年纪该有的稚嫩感。 现在想起来他和罗氏的这段对话,李崢麒仍会隐隐的嘴角微勾。一直以来,李崢麒都是个不喜将情绪显露出来的孩子,因此当他遇见温采玉,发觉这人虽然不至于喜怒无形,却同样很会藏匿,他将真实的想法与情绪藏在很深很深的地方。有没有人能够触及呢?李崢麒这些日子来总想着,有一天,一定要亲手揭下温采玉偽装于世人面前的面具。 软弱也好,胆怯也罢,他想看温采玉最真实的面貌,想要这人在自己的羽翼下安然入睡……因此李崢麒一直在等,等着自己茁壮。 「在想什么?」 就在李崢麒恍神的片刻,温采玉来到了李崢麒面前,他看到李崢麒面前摊了几张纸,其中一张写上了淡泊。「在练字?」温采玉认真地瞧了瞧李崢麒的字,只觉得雄厚有力,却有些急切。「练字讲究的是专心,你心有所碍,无法冷静,字就写不好了。」随后温采玉指着泊字道:「这里收笔太急,虽然是有淡泊的感觉,但像个雏鸟,羽毛未丰就想飞,只会落了个死亡的下场。」 「那么师父为我写几个字示范?」李崢麒本想将笔交给温采玉,让他写几个字给自己观摩,谁知道温采玉微微倾下身,用着类似环抱的姿势围住自己,手轻轻握上他拿笔的手,开始一笔一划在另一张纸上写下淡泊。「练字不只是为了让字写起来好看,更是修身养性的窍门,培养书写者心灵沉淀的功夫,还能在练字的过程中有所体悟。」温采玉没有发觉两人的姿势有多曖昧,也没发现李崢麒的呼吸有些急促,他继续道:「但是一味临摹别人的字,就显得庸俗呆版,唯有在练习中找到自己的风格,并且加以琢磨,写出属于自己的字,那才是真正地在练字。」 温采玉说着,期间他还写了好几个他觉得好看的字给李崢麒,而李崢麒听在耳里却不知所云,他看着温采玉握着自己的手,只觉得早些日子已认定那双手是绝美,谁知道此看再看,竟觉非凡人之手,看似纤细,实则有力……有些感慨的看着他和温采玉一笔一划写出的字,李崢麒只希望他俩可以一起写一个天下最复杂的字,最好写上一生一世,他多喜欢眼下这时刻,那样温馨简单,却也让人幸福的想要流泪。 天下苍生算什么,夺得王位又算什么,他只想守着这个人……共看日升日落,然后一起斑白双鬓,在最后的最后,一起老死,共渡黄泉。 有什么比和爱人共同走到最后还要重要的? 李崢麒感受着温采玉握住自己的力量、他在自己耳边说话时的搔痒感,他暗暗发誓,就是这人了……千万人中,就只认定了他。 虽生性淡泊,却也甘愿为你化作烈火。 就算化为灰烬,也要随风落在你身边。 第二章之二-帝王之路 温采玉没有发现李崢麒心中的骚动,他只当他在琢磨自己刚刚对于练字的心得。 几字终了,温采玉站直身子,他看着李崢麒最初写的淡泊,意有所指道:「若是游子,淡泊是好事,心无罣碍,亦无牵绊,纵情山水,此生坦荡,只是,谁都能生性淡泊,就你不能。」一个君王该要有所企图心,若积极性不够,很容易被人从王位上赶下来。 「我知道的,我只是嚮往。」他嚮往温采玉虽一身淡泊感,却懂得收敛,将那些渴望埋藏在心底,谁也不能触碰,谁也不能轻易踏入。可是温采玉会知道吗?李崢麒虽有称王的自觉,但他的确是个对天下没有极大野心的人,真要说有什么能让他耗尽生命去争取,那也只有温采玉这个人,才能使他想去不顾一切的追求。 「什么不去嚮往,偏偏嚮往这个。」温采玉其实看的出来,李崢麒并不像罗氏,有着非得角逐天下的理由。但是,温采玉却隐隐觉得,他必须逼李崢麒拥有称王的意识。 这个留有王族之血的人,已经有着帝王的血统,接下来只剩下琢磨与成长。 温采玉企盼找到千慕,可同时,他也希望天下能迎来一个真正和平安祥的世代,悲剧只要发生在少数人身上就够了,没必要全部的人都嚐过一回。 那么那些经歷悲剧的人就活该吗?温采玉也不这么认为,他只觉得既然悲剧被称为悲剧,那便该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如果命不好,遭遇了悲剧,就该细思如何扭转命运,若只会自怨自艾,谁也帮不了谁。 而真要说的话,温采玉大概也能算是遭遇悲剧的人。 「师父不用担心,我不会辜负你和母亲的期望。」李崢麒当然知道温采玉有心培养自己,他不清楚那是温采玉自愿的,还是罗氏的请託,但只要是温采玉希望的,他都会尽可能去办到──哪怕是要他走向帝王之路。 作一个帝王,并不见得幸福。 在李崢麒很小得时候,他就知道自己的父亲不是很快乐,就算拥有江山,就算后宫美眷拥簇,父亲深锁的眉头却让李崢麒印象深刻。 都说帝王无情,谁又会知道,是世人不允许帝王有情呢? 李崢麒的母亲是病死的,却有人猜测是被算计害死,真相早已寻不着,可李崢麒却也因此怕了王位。 曾经,他暗暗发誓,绝不继承王位,可是如今,不论罗氏,还是温采玉,都盼着他学会帝王该拥有的学识,大有拱他称王的意思……他又如何拒绝呢? 父亲的江山已经毁灭,如今万里山河在他人手上,他却又要处心积虑去夺回它。曾经不待见的王位,却成了日后活着的目标……多大的讽刺。李崢麒无数次在夜半时分嘲笑自己,没有自己的主见,难道不是懦弱的表现吗? 可是看着罗氏身为女人,却果断在这乱世角逐天下,又看温采玉年纪轻轻,肩上却肩负起许多沉重,他不由的开始检讨……也许自己曾经的不想继承,不过是种任性的表现。自以为他有选择,实际上,人生哪来那么多选择呢? 温采玉何尝看不出李崢麒的不情愿,他不是不知道,这人其实不适合江山,他更适合当个侠客,在山水之间游走,在江湖中奔波,无欲亦无求,就这样过完一生。 但是命运已经开始,每个人都已经迈开步伐,这场局,不是说放弃就能放弃,不是说想选择就能有选择,牵一发而动全身,也许李崢麒要怨的,是自己生而为李崢麒。 「师父,若我真能如愿称王,那你能答应我一件事吗?」李崢麒不敢直视温采玉,他假装正专心收拾书法用具,而现在所说的话不过是随口问问。 「你想我答应什么?」温采玉还不知道李崢麒对自己的心思,他自然不会想到李崢麒对自己会提出什么样的要求,他问道:「若是我能力所及,必当答应。」 「现在还不知道,等以后有想法,我再跟师父说。」李崢麒其实是有的,他希望温采玉可以真真正正的把他当一个恋爱物件来看,可是论年纪,他还不够成熟,论地位,他也还未成为人上人,此刻说出来就显得急躁,更可能因此把温采玉吓跑……在未有七、八成把握与力量前,他是不会轻易露出破绽的。 「行,我等你。」温采玉知道罗氏推翻目前政权是早晚的事情,也知道罗氏一直有把王位传给李崢麒的打算,因此他明白李崢麒与自己的这一个答应是必然有的,而他就等着未来李崢麒来跟自己要这个答应。「对了,前些天我听到了有趣的事情,你要不要跟我去瞧瞧?」温采玉从李崢麒存放衣物的地方拿出一件外衣,他道:「就当散心。」 与温采玉独处,这是李崢麒非常喜欢的事情,他自然答应。「要去哪里?」 「前几天采隐下山採买些生活用品,看到了颇有趣的画面,我想,对于我们会很有帮助。」温采玉满脑子都想着要如何招兵买马,就算钱财不是问题,声誉不是问题,那么要如何在私底下匯聚这些人,倒也真是个问题。 要不动风声的办妥这些事情,事实上是难上加难,况且就算罗氏和李崢麒拥有前王打下的名声,前王毕竟已经死了,空有名声而无实际作为,很难真正收买人心,再加上罗氏是个女人,李崢麒年纪不够大,温采玉这军师又初出茅庐,这样看起来弱的不像话的团队,又有谁肯卖命? 必须要一个有实际声望的人加入才行。但是,又是怎样的人才会信服他们这样的团队呢? 这些日子,温采玉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而前几天,温采隐下山后偶然间发现的事情,却让温采玉有了想法。 声望这种东西未必要是正面的,只要有人肯臣服,又哪管的着你是用什么样的手段呢? 李崢麒披上外衣,他跟着温采玉下山,期间发现温采玉一直掛着令人毛骨悚然的微笑,心里猜想着他这师父大概又开始在算计谁了。 第二章之三-小霸王 李崢麒猜想的也八九不离十,温采玉的确是在算计,可他算计的却不是一个、两个人这么简单,而是他们这些人的未来,甚至该说是天下百姓的未来。 要掀起革命,就要有做大事的觉悟;要想做大事,就必须有壮士断腕的勇气与果断。 而除了觉悟、勇气与果断外,还需要慧眼识英雄,一个军队必须要有人担任伯乐,然后去寻找千里马,最好的情况是将千里马培育的很好,让马儿可以为军队卖命。 温采玉知道自己已经无形中成了伯乐的角色,至于千里马……他也有了理想的人选。 下山之后,温采玉领着李崢麒来到一间破庙旁,这庙曾经香火兴盛,可随着战争来临、人民苦苦哀求着平安却未如愿,便捨弃了这庙宇的神祇,去另外盖一间更大更坚固的庙,请一尊看起来更可靠的神像回来,而当年的庙年久失修,也就成了如今的破庙。「这里还能有什么有趣的事?」李崢麒不以为然,这样的破庙,遮风避雨都有问题,哪个正常人会在这里久待? 「你等着看就对了。」温采玉把李崢麒拉到一个比较隐密的地方,能够完好的看到破庙附近,却又不至于被发现。 正当李崢麒还在纳闷温采玉口中有趣的事情是什么时,他却为接下来的画面感到震撼。 有好几个和李崢麒年龄差不多的少年拿着各式各样的东西往破庙走来,有吃的、喝的,还有些保暖衣物,显然是要给别人用的,而这些少年有些穿着不凡,有些略显贫困,拿的东西从高档到平凡可见的都有,他们明显不是一个的生活圈的,却为何聚集在这里? 「这──」 「嘘,接着看下去。」 温采玉打断李崢麒,他示意他静观其变。 那些少年拿着东西,他们的生活圈照理说不会有所交集,却偏偏凑在一块儿,他们手中拿的物品价位由高到低不等,但神情都带着一种尊敬,甚至是一丝丝的畏惧。 他们要把这些东西给某个人,这是现阶段可以看出来的事情。 「尹岳,我们有些东西要给你们。」为首的少年应该是这些人中年纪最大,也最有勇气的,他说话鏗鏘有力,有这年纪该有的风范,但他眉宇间却带着一点点的担忧,不知道在怕什么。 破庙中有个人走了出来,出乎意料的,是个穿着破旧的少年,他披头散发,看起来比其他人还要落魄,偏偏眼神中透着一种光芒,那是打骂都磨损不了的自尊心。 「这人想必就是头领了吧?」李崢麒见那些少年、男孩都低着头不敢直视这个尹岳,想着这人就是所谓的孩子王吧。 「不,他不是。」温采玉从一开始就不认为这个尹岳会是这群人中的带头。 应该说,按照常理来看,最幕后的那个人不会现在就出现。再说了,这被称为尹岳的人虽然有着不同于常人的光彩,可那眼神显然是受谁影响才有的,并非先天……而正如温采玉猜想,尹岳看了看馀下少年手中拿着的东西后,有些漠然道:「维世并不要你们这样阿諛奉承。」言下之意是这些东西他们没道理收也不想去收。 更何况,这些少年里,多的是和李崢麒差不多大,甚至年龄更小的人,他们一般还未有足够的谋生能力,现在手里拿的,只怕是花父母银两买的,或者乾脆偷偷从家里拿出来的。 「维世?」李崢麒喃喃道。这名字他自然是不会有印象,可现在听来,这叫维世的人大概就是这些人聚集在这里的主要原因。 「我们只是想要表示心意。」为首的少年既然站在最前方,便有着替大伙跟对方沟通的责任,他道:「这附近最强的就是维世,我们都甘愿听他指挥。」 「喔?」尹岳瞇起眼来,他道:「只怕你们只是表面服从,私底下却想着找人对付他吧?」 「这……」为首的人似乎心事被戳破,他支支吾吾半天,也不见有什么辩解。正当气氛逐渐尷尬时,少年中有个人沉不住气了。「我受不了了!」说着,这人便果断地站出来,他穿着不俗,穿戴讲究,显然是好人家出身的。「你们说的没错,这叫维世的人的确自大,他是什么地位什么身分,竟要你们拿东西供奉他,当他天皇老子了?」 见那人说的理直气壮,尹岳当下就明白状况了,他笑而不怒,对为首的人轻声道:「原来如此,你们就是这样找帮手的?」 「不……」几个少年承受不起尹岳这样不慍不怒的样子,吓得都要哭了。「是阿康说要给维世一点顏色瞧瞧,才在那边搬弄是非。」 为首的阿康见那群不争气的墙头草没多少功夫就拱出自己,他气得要吐血,却还不忘记跟尹岳辩道:「我没有错,我们在这里安安静静过活,谁也不犯谁,偏偏你和维世就要在这里称霸王,你说,哪个人会服气?就算他们服气,我可不服!」 尹岳似乎一点都不将阿康看在眼里,他道:「你不过是气愤维世抢了你之前的地位,现在怪维世坏了这里的和平,你觉得说得过去?」这话也不假,在尹岳跟维世出现之前,这地方的少年的确都是听阿康的话的,如今发号施令的地位易主,也难怪他到处颠倒是非,丑化维世和尹岳,也要找人替他出气。 温采玉听这些人的对话,多半明白温采隐前些天看到的有趣画面,大概便是这阿康跟维世争夺那头领之位的互动,而今天他与李崢麒所看到的,眾人贡献食物、物品给维世的行为,应该是阿康特地要人演的一齣假戏,为的是要让那个热心过了头的富家子因此气愤,并替他教训维世。 没想到只是碰碰运气要看看采隐所说的有趣事,却又正好碰见了这些人產生矛盾的时刻。 「那个叫维世的怎么处理这件事,是一件很重要的事情。」温采玉知道李崢麒同样关注这件事的发展,他道:「以暴制暴并非行不通,但要怎么让人心服口服,彻底服从,却又是另外一回事了。」温采玉的言下之意就是要好好观察维世处理事情的方法,要是处理得当,不失为人才,就可以试着拉拢。 说时迟那时快,正当李崢麒想要给予温彩玉一些回应时,那个被叫做维世的少年也从破庙中走了出来,他和尹岳的穿着相差无几,但整个人却比尹岳还要傲、还要冷,明明岁数不大,却好像歷经沧桑,他眼底所散发的光采是货真价实的,温采玉有那么一剎那也被那人的气场给震慑住。 这人明显比自己小,却比在场任何人都还要屹立不摇,那是要多镇定才能泰山崩于前而不为所动?温采玉暗暗吃惊维世的定力,同时也很期待他会如何化解眼前的危机。 李崢麒注意到温采玉对维世的兴趣,心底却莫名的讨厌起这个维世。 随意吸引温采玉的目光,就算当事人不知情,那也是一种罪。李崢麒暗自咬牙,他多不希望这个维世是个能干的人,毕竟这人真有实力的话,温采玉绝对不会错过和他结识的机会。 英雄惜英雄,难保不会產生什么多馀的情愫。李崢麒暗暗握拳,他想着来日除了熟知那些帝王之学外,也要去习习武、拓展人脉。若温采玉喜欢那样子的人,他也会尽力的成为那样的人,只为了抓住他的目光,最好吸引一生一世。 「你怎么出来了?」尹岳显然很吃惊维世这时候走出来,他微微站到维世身后,那是多年来的习惯,也是下对上该有的距离。「这里交给我就可以了。」 维世显然不全然把尹岳当作属下来看,毕竟两人穿着破烂,大概这些日子也是共患难过来的,就算曾经是上与下的主僕关係,如今大概也有了难兄难弟的情谊。「不是我不信任你能解决他们,只是──」看了看那些畏惧自己的人、不爽自己的阿康跟那富家子,维世微微一笑。「有些人要是不体认实力的差距,就会一直找麻烦,我很不喜欢这样。」谁愿意自己的清间日子被打扰?就是维世这样四处流浪,以破庙为家的人也不例外。「与其让他们不断打扰,不如我一次解决,也省得下次还要花时间处理,浪费生命。」 维世的话里充满着对于阿康的不屑与轻视,阿康自小都是孩子里的霸王,习惯了眾人拱着的感觉,如今十五、六岁了,却突然出现一个人,轻轻松松踢下他,成了发号施令的那个头领,这要他如何服气?至于富家子,本就因为家里保护的很好,不解人情世故,被阿康挑拨一下就认为维世与尹岳是狼狈为奸的反派角色,加上维世说话不留情面,更认定这是一定要剷除的妖孽。 见阿康与富家子面有慍色,维世知道今天对他最有意见的就这两人,其他的基本都是墙头草,谁强就听谁,与其一个一个洗脑,让他们臣服自己,不如趁着现在展示力量,让他们现在就知道,谁可以惹,谁又不好惹。 「如何?一对一?还是两个一起来?」维世仍是一派轻松,眼前两个人他根本不看在眼底。 「我来!」富家子从小茶来伸手饭来张口,身边都是阿諛奉承的人,这样的羞辱、轻视他哪里遇过?因此他话一说出口,人也向着维世出招了。 这场面看起来就像是一群孩子们无谓的纷争,但说到底,平均年龄来看也有十五、六岁,他们所谓的动手动脚,铁定比拳打脚踢还扎实多了。 但是李崢麒根本连思考这场纷争究竟有没有意义的时间都没有,温采玉就开口了。「这富家子练的拳法讲究稳扎稳打,基础好,打起拳来自然虎虎生风,对谁都不至于落下风,但是──」 「但是他实战经验不够。」李崢麒年纪、歷练当然不够,但是他自小出身王室,文的武的行家他自然看过几个,品评眼前的拳法,倒也头头是道。「加上,他已经乱了。」 温采玉讚赏一般的看了李崢麒一眼,随后便把焦点放在维世身上。 李崢麒话说的不假,那富家子拳法的基础学的固然好,却在实战经验上差维世一大截,更何况,他还因为对手的话而有情绪上的起伏,这是最忌讳的。 实战经验也许可以靠强大的基础来补拙,但要是心都乱了,就很难有致胜的机会。 维世大概从一开始的轻视就是要富家子自乱阵脚,他冷静沉着的应对一个接一个迎来的拳法,并在富家子出第五招的时候出手挡下他的拳头。 「你!」富家子一脸惊恐,他的拳法是家里千辛万苦请来的拳法大家传授的,看起来不威风,使起来却极有杀伤力,加上他基础打的好,别说拳头,光是拳法使出来的拳风就能伤害人,谁知道维世竟能轻而易举的挡下。 「刚刚那五招就当是让你的。」维世在五招之间大概的看出了富家子使的拳法脉络,也基本上知道要怎么破解,他嘴角微勾,就像个得到新玩具的孩子。「接下来,五招内让你认输。」 富家子以为维世在说大话,但是他连嘲笑反驳的时间都没有,维世左手挡下他的手后,竟使力把自己拉往他的胸口去。 富家子暗道不好,他出力要让自己不被拉去,但维世似乎看穿他的举动,在来不及防备的同时,用右手狠狠地往他的脸揍去。 「唔!」富家子还来不及喊疼,维世就冷冷道:「这是第一招。」 「可恶!」感觉到自己的鼻血正从鼻孔流出来,富家子一时觉得面子不保,他蹲起马步打算予以还击,谁知道维世的动作更快,他看的出富家子的基础很好,却因为缺少实战而显得单调呆版,许多招式只会单纯的使出来,却不知道要举一反三的应用,一套强而有力的拳法,也就被他使用的七零八落。因此他在富家子还来不及思考使出其他招时,右手往富家子的脖子拉去,然后在富家子做出压低身子的动作时,用右膝盖狠狠的撞击他的腹部。「这是第二招。」 富家子觉得胃袋一阵翻腾,他乾呕几声,连思考都省了,乾脆随意出招,大有乱枪打鸟之意。 维世怎么会看不出富家子的意思,他退后几步躲开富家子不再具有威胁的拳头,而后轻轻一跃,竟两脚盘住富家子的脖子,然后往下一拐,富家子的头狠狠撞击地板。 一阵晕眩过后,富家子忍不住的讨饶。「放、放过我……」 「这是第三招。」维世勾起嘴角,他满意自己和富家子的差距。「还有谁不服?现在可以来跟我挑战。」 维世看向阿康,只见阿康两脚颤抖,一颗头低的夸张。「懦夫……」维世朝阿康呸了口唾沫,然后就自个儿进破庙了。 尹岳知道这是要他收拾的意思,他赶紧站出来道:「现在这情况,要是还有人不服,儘管过来,但要是没有人有异议,就不要再自找麻烦。」 阿康扶起富家子,狼狈地离开,而其他人眼底带着恐惧,将那些食物、衣物交给尹岳。「这些东西我们不需要。」尹岳皱眉,他们是贫困,却不代表连志气都没有。 「就当……就当是我们向刚刚的事情赔不是。」有个人小声道:「这附近的少年都听你们的,希望维世不要因为阿康的衝动而为难我们。」 「怎么会呢?」尹岳清楚接下来的日子,大概不会再有像阿康那样的角色出来挑战维世,他笑的温和。「只要你们善待维世,维世自然会记在心底。」 「反过来说,谁要是惹了他,也就不会有好日子了。」 听到有人给自己的话加上补语,尹岳脸一黑,眼前出现了刚刚不在现场的两名少年。 那两名少年自然就是温彩玉与李崢麒。 「请问阁下是?」尹岳不动声色的打量温采玉一番,察觉不出恶意,便也只是冷着一张脸说话。 「不请我们进去?」温采玉显然不想在外头说话。 「这……」尹岳有些为难,他不想随便放行给来路不明的人。 「让他进来。」维世的声音从破庙里悠悠传出,尹岳的神情变得开朗些。 本来想着维世不出声,他还不敢随意做主,现下维世都开口了,他也不用故作为难。 「跟我来吧。」尹岳做了个请的动作,而后给温采玉与李崢麒带路,至于外头那些墙头草们,见没他们的事情,便放下要贡献给维世的东西后,就一哄而散了。 第二章之四-盟友 进入破庙,李崢麒这才知道他刚刚完全低估了这破庙的可塑性。 他以为这庙破的可以,里头必定连遮风避雨都无法,谁知道这里面有稍加整修以及整理,不仅可以躲避风吹日晒,还能让人住的舒舒服服。 里头的东西一应俱全,不论是桌椅还是吃的用的,都莫名的齐全。李崢麒想着,也许平常外面那些人就会进贡些东西给这叫维世的人。 李崢麒所看到的、思考的,温采玉在进入破庙的时候,脑中也瞬间想了一会儿,连吃惊迟疑的表情都没有。「看起来过的不错。」 「那是当然的。」维世窝在整个破庙中最舒服的地方,整个人看起来佣慵懒懒,谁都无法想像这样的少年没多久前才狠狠揍过一个人。「我八岁的时候,经歷了家族灭门,经过将近九年的生存战,那些空有年龄却并不真正知晓世间险恶的笨蛋,当然争不过我。」 「看你的样子,想必也有一番故事呢。」温采玉其实挺惊讶这少年初次见面,就不避讳的提起自己的过去。 「也?」维世轻挑起眉。显然,在温采玉试探他的时候,他也正在试探对方,但是他并不知道,温采玉不过是故意露出破绽来。 放长线钓大鱼……通常都是屡试不爽。 「在追问事情之前,是不是应该彼此认识一下?」温采玉伸出手。「我是温采玉,他是李崢麒。」 维世一脸兴味,未有不悦,他握住温采玉的手。「夏维世。」然后又用头朝尹岳的方向动了动。「尹岳。」 「夏维世……原来你是夏家公子?」李崢麒才想着这夏维世怎么看起来特别眼熟,原来是有所关连的。 「你是?」夏维世蹙起眉来,这些年来,很多人知道他,却是因为畏惧他这几年来得来的名声,可这李崢麒却说他是夏家公子。 夏家公子,自夏家灭门后,他就没有听过这称呼了。 握紧了双拳,夏维世开始有了杀意。 会知道他是夏家公子的人,定跟当年灭门之事脱不了干係。 见夏维世的眼神变的危险,温采玉好像明白了什么,他也就不隐瞒李崢麒的身分。「他是前王的儿子。」 「前王?」夏维世有些吃惊,他以为自己父母所支持的前王已经被国君诛九族了。「你是前王的亲生儿子?」 「是。」李崢麒倒也惊讶那个辅佐自己父亲的最大功臣,夏家的儿子竟然还活着。 当初他六岁时,父亲的政权便被国君推翻,后来经歷了八年的逃亡,才遇见温采玉,如今距离前王的垮台,已经十年了,没想到下一代的君臣便就这么见了面。 「果然来到这里是对的。」夏维世露出苦楚的微笑,他道:「几年前,曾有个老人家出现在我的梦里,他要我来到这个小镇的破庙里住下,直到某个人出现。」看着李崢麒,夏维世虽然看出这人拥有帝王家的风范,却毕竟入了民间,有些东西遮盖住了他应该有的光芒。「看来,我要等的人就是你。」 「不。」李崢麒知道夏维世在打量自己,他同样也在打量对方,不论夏维世那梦可不可靠,他都知道夏维世在等的人不是他。「你等的人应该是他。」比着温采玉,李崢麒道:「千里马需要有伯乐,我最多不过拥有帝王命,却不是你的伯乐,真正能够让你适得其所的,是他才对。」 温采玉暗暗看了李崢麒一眼。他什么时候有帝王命了?在心里吐槽着,温采玉不由的佩服这十六岁少年年纪轻轻,有些自大的话竟然能够讲的脸不红气不喘的。 不过如果他真的能帮助罗氏夺得王位,而罗氏又将帝王之位禪让给李崢麒,那么说他拥有帝王命也的确是可以的。 「喔?」夏维世似乎本来就知道温采玉不是简单人物,他道:「那个託梦给我的老人家也姓温,你们有关係吗?」 赫然握紧双拳,温采玉告诉自己不要情绪过于激动,可是他那剎那瞳孔收缩的反应已经被夏维世尽收眼底……温采玉想要完全玩弄人心而不被反将一军,仍然太过青涩。「那个老人家难道叫温聚弦?」 「你怎么会知道?」 「他……是我的恩师。」温采玉不知道怎么明状自己的心情,他早就知道温聚弦不是一般人物,却直到此刻才发现,原来温聚弦从很早很早就开始为未来铺路。 会不会自己被改叫温采玉,也在他的计画之中呢? 冥冥之中有了安排,那么人类到底要信神还是弃神?温采玉开始对未来有了胆怯,但事情已经决定要做了,就不容许后悔……温采玉将背挺的更直。 他是不会退缩的,既然他选择了这样的道路,就必定会坚定地走下去。 哪怕要他弃神,甚至于毁神。 李崢麒见温采玉把背挺的更直,他在心底不由的对温采玉更加敬佩。不愧是他看上的人,这样的风骨,才会使他不由得受到吸引。 温采玉坚信温聚弦哪怕已经死了,却对未来有着一定程度的了解,他会要夏维世来跟自己见面,就一定有他的想法在,况且,自己此行的确是为了拉拢夏维世这样的人才。「我问你,有没有兴趣替父母报仇?」 「报仇?」夏维世挑起眉来,他平常不是很喜欢显露过多的情绪,可他此刻一脸兴味,想必对温采玉提出的事情起了很大的兴趣。「莫非你们想要掀起一场革命?」 「说是革命,但也未必。」温采玉拍拍李崢麒的后背。「是要替他夺回江山。」温采玉不疾不徐道:「国君的无能谁都看在眼底,如今我们替前王的血脉把曾经失去的东西抢回来,并不过分吧?」 「什么过不过分……你们这种行为,说是『贼』也不为过,别人想着苟且偷生,你们倒想着盗国了。」夏维世勾起嘴角,他是挺惊讶温采玉面对第一次见面的自己,竟把如此大胆的计划说出口。难道就不怕他背叛? 「难道你没有这样的想法?」温采玉当然知道夏维世的想法,事实上,正因为夏维世是夏家公子,温采玉才更敢把这样的事情说出口。 在这样的时局下所造就出的英雄,多半有着悲剧色彩,而夏维世经歷过灭门惨案,在多年的磨练后,如今已有英雄的气势与才能,此刻的他更有着无法拒绝的理由。「作为夏家的遗族,你说什么也必须为你的家族报仇,这是一种荣耀的证明,也是你成为人上人的第一步。」温采玉的眼神无比认真,这就是所能够让夏维世看清楚的决心。「而投靠我们,是你最有利的选择。」 夏维世背过身,他反问:「难道你们没想过,也许我已经放下了仇恨,不想报仇了?」夏维世知道自己不能再多看一眼温采玉的双眼,那人的眼睛带着坚定,哪怕是假的,也足够让人信服,甚至为了那样的眼神赴汤蹈火。 轻轻勾起嘴角,夏维世的反应都还在温采玉的掌握内。「如果真是如此,你就不会在这里了。」双眼带着篤定,他知道夏维世为何在这的原因,也知道他们一定要结识,因为这些都是命。 冥冥之中自有定数,当然,并非说温采玉相信人就不能胜天。如何在遵循自然法则下找寻对自己最有利的出路,才是温采玉的重点。「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你有很多机会隐姓埋名,靠着聪明才智致富,可你没有,你选择保持真名,在躲藏之中活着,这是为了什么?」瞟了一眼尹岳那少了镇定的样子,虽然夏维世稳定的很,可他身边这个毕竟还没到达他主子那样的级数。「不要跟我说,你是笨到不知道可以改名。」 夏维世觉得有把火在熊熊燃烧,一方面是因为温采玉的无礼,另一方面却是因为温采玉所带来的希望。「没错,我一直都在储备报仇的能力。」 「那么,就当彼此利用吧。」温采玉率先伸出手。「可以不称盟道友,我们就当是场交易,各取所需。若未来,在你报仇后,还愿意站在我们这边,那我们就是朋友。」 夏维世转过身,他先看了下温采玉的双眼,发现其中的坚定不减反增,他知道这人也许还没有完整的计画,可他一定会努力让事情按照他的蓝图走……他的双眼如是说。「这笔交易,成交了。」握住温采玉的手,夏维世觉得自己来这里是对的选择,若少了温采玉的帮助,也许他还要多绕几年的路才能准备好一切。 「那我来日再访,先行告辞了。」事情完成,温采玉也不想要久留,毕竟就某种程度来说他也算是个不速之客,扰人清静的人,怎么也不算是个福星。 「慢着。」夏维世自然没什么理由不让人离开,可他有必要让温采玉知道自己的执念。「你刚刚有一句说错了。」 「喔?愿闻其详。」温采玉也不紧张,他等着夏维世继续说话。 「你刚刚说『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没错吧?」 「是的。」 「我并不是什么君子,但我发誓要让毁我家族的人知道,什么叫做地狱。」想到灭门血案,夏维世就咬牙切齿起来。「如果做不到……我夏维世三个字就倒着写。」 温采玉没有回话,但他勾起嘴角,意味深长的看着夏维世几秒,然后就领着李崢麒离开了。 离开破庙后,保持沉默的李崢麒这才开口问温采玉:「刚刚他那句话是什么意思呢?」 「嗯?」 「就是那句君子。」 「那个啊……」温采玉笑意很深,可是看在李崢麒眼中,那却是野兽遇到挑战时,充满兴味的样子。「他只不过是在警告我们,要是我们反悔答应他的任何事情,他绝对有能力反咬我们一口。」显然夏维世的个性十分受温采玉欣赏,他平时温和的脸庞因为遇到这可敬的盟友而有了正经的样子。「等着吧,要打垮现在这个江山,只是时间的问题。」 看着温采玉的侧脸,他那自信的模样使李崢麒着迷……这样的一个人,自己要怎么样才能派得上他呢? 李崢麒不由得沉思。 第二章之五-所谓教学 之后的日子里,温采玉仍旧在教导着李崢麒所谓的君王之学,不论是老旧古板的旧观念还是新颖的思想,温采玉全都一股脑儿地教给他。 这样的教学方式看在旁人眼底是很不负责任的,罗氏颇有微词,却选择对温采玉绝对的信任,专心去拉拢民心,好培养自己的革命军。 因此,指责温采玉教学错误的重责大任便落在温采隐身上。 「那么今天我就说到这里了,你要好好复习,明天我会考你一遍。」温采玉收拾桌面的凌乱,自从有了夏维世后,那些革命的储备工作比以往更快了,毕竟有前王打下的名声,还有夏维世自己在民间建立的威望,这些都是难能可贵的,吸引人心的指标。 自己预想的蓝图正一步步踏上正轨,温采玉也希望自己教育李崢麒的进度不能落下。收拾完后,温采玉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接下来他还要和罗氏讨论日后革命的问题,有时间的话还要联络夏维世,跟他商量革命发起后的安排。 看着温采玉匆忙的背影,李崢麒叹了一口气。 这样一个人……自己有那么一天能够保护他吗? 他明显比自己还要独立,还要清楚在做什么……而还在自由与王位中间举棋不定的自己终究是任性了。 在这乱世,谁还能有做选择的机会呢? 温采玉还没找到罗氏,倒是温采隐先找上他了。「哥,能借一步说话吗?」 「怎么了吗?」温采玉虽然忙,但他不会把自己的急躁跟不耐表现出来,更何况对于温采隐这个义弟他是很喜欢的,更不会有任何排斥。 把温采玉拉到自己砍柴的地方,那里比较偏僻,他们说什么也不会被罗氏或者李崢麒听见。「我觉得……哥你对崢麒的教育有点,呃,快速。」 轻挑起一边的眉,温采玉显然不这么认为。「会吗?」 「你最近教的方式甚至有点随便了。」见温采玉也没生气自己说他的不是,温采隐索性就把他这些日子观察的事情都说开。「教学应该是循序渐进的,你这样一股脑儿地丢给李崢麒,我怕会有反效果。」 「对一般的学生,我那样的教法的确是过分了,但是对于李崢麒……」温采玉抿嘴而笑,他显然也是有些讶异李崢麒的非凡。「我认为那是对他最好的教导方式。」 「怎么说?」知道温采玉做任何事情都会有他的考量,温采隐也不想要不懂装懂,他直接请教温采玉。「可能是我太过愚钝了,竟弄不懂其中道理。」 温采玉弹了下温采隐的额头,他这义弟要比一般人聪明的多,虽然才智上是不如自己,倒也胜过一堆人了。「不怪你,我想,罗氏也对我最近的教学方式颇有微词吧?」意有所指,温采玉曖昧的看着自己的弟弟。「你是知道罗氏不方便跟我提,才主动扮这黑脸的。」 温采隐脸一红,手足无措起来。「我、我……」 知道自己这弟弟就是老实好看透,温采玉笑道:「不怪你们。这些日子我观察崢麒的学习状况,发现他犹如一块海绵,什么都吸收,而且过目不忘,但这些还不够,举一隅而三隅反,做到这种境界才能说是真的有学习。」 「那么哥是在培养他思考的能力?」温采隐就知道温采玉凡事都有自己的考量,他咧嘴一笑,对于有这样的义兄感到自豪。 「我发现与其一丝不苟的告诉他对错,不如全部都丢给他,让他尽量吸收,然后从中领略出我希望他学会的事情。」猜测人心一向是温采玉的长处,他现在便是在磨练李崢麒这方面的技能。「一个好的君王,除了有足够的学识之外,还必须知道什么样的人是贤人,并且让对方在恰当的职位发挥才能……」温采玉脸一沉,他知道自己这样的教导注定是要把李崢麒拉入腥风血雨中,可早在李崢麒作为前王的儿子出世时,他就必定要处于这场风暴的核心。「我正让他往君王之路前进,也不知是否为他心中所愿。」早在看到李崢麒练字时写的淡泊两字,温采玉就知道这人其实并不适合当个君王,这人嚮往自由,可君王哪还有自由可言呢? 「既然我们都已经朝着这样的方向前进,就不能后悔了。」温采隐知道温采玉此次辅佐罗氏也算是他初出茅庐,当然会有不确定的徬徨感。「寧可后悔自己做过的事情,也不要后悔自己没做过那些事。」如果现在不培养李崢麒,也许温采玉以后会因为自己错过教导他最好的时机而后悔,那还不如给予李崢麒磨练各种实力的机会,等到他能做决定的那一天,再来让他选择,要做一个名留青史的王,还是自在漂泊的李崢麒。 温采玉欣慰温采隐对于自己的肯定。「我明白的,只是……」 「只是?」 「不,没事。」温采玉欲言又止,有些话他其实对温采隐知无不言的,可偏偏现在的温采隐,心中还有另外一个人,他不能擅自将他心中的话都说给他听。 就算温聚弦现在还活着,温采玉也不见得句句都跟他说真话,更何况是温采隐呢? 早就知道温采玉会对自己语带保留,可温采隐不怪他,他知道这哥哥是要做大事的,对人多点堤防之心是好事,他要是对此有半点不高兴,那才真的是不懂事。「哥,你就好好往你想要的高处攀爬吧。」还记得温采玉的所作所为,都是为了在登上高处后,找到自己亲生妹妹千慕。「我也很期待见到千慕的那一天。」 说起千慕,温采玉的眼神柔和许多,妹妹是他心头的掛念,这些年来他最担心的就是她了。不知道她现在过得好不好,有没有饿着……是不是在哪里受苦? 温采玉从不认为千慕有「已死亡」的可能性,毕竟温聚弦都已经斩钉截铁告诉自己,只有自己登上一定高处后,才有找到妹妹的可能,在这样的前提之下,千慕是不可能已经不在人世的。「我也很期待,现在她已经十五了吧,想必已是亭亭玉立……」如果可以,温采玉希望千慕能被普通人家收养,成为一个普通的少女。可是在这个世代,什么才能被称作普通呢? 而且,温采玉是知道的,他和千慕很像,两人都有种不认输的傲骨,屈就平凡,并非他们最后的选择,他们必定会一前一后踏上这世间最不平凡的道路……重逢,不过是时间问题。 「希望到时候千慕不会惊讶多了一个哥哥。」温采隐想到自己有一个没有见过面的义妹,他就觉得人生更有意义了。 「嗯,我想她会很高兴见到你的。」想到记忆中那个追着自己,嘴里嚷着哥哥的千慕,温采玉不由的期待日后的重逢。 可惜世事难料,连温采玉这样的人在日后都不免要唏嘘一番。 第二章之六-确定合作关係 等到温采玉见到罗氏,其实已经比预定时间还要晚了,当温采玉到罗氏的房间时,罗氏虽然看起来淡然,可眉宇间的焦急却也清晰可见。 大概有什么事情出乎她的意料了吧。温采玉猜测着。罗氏这人跟自己很相似……都希望事情尽可能照着计划走,他们都不喜欢出乎意料的事情,那种无法把未来掌握在手心的感觉很糟。 「你来迟了。」为温采玉倒了茶,罗氏似乎并不打算说出自己焦急的原因。「被什么事情耽搁了?」 也许她在等自己开口。温采玉心想着。他坐到罗氏旁边。「刚刚和采隐讨论事情。」 提到温采隐,罗氏面容有一剎那的柔和,可是她知道自己应该要尽量不动声色,便没让自己洩漏太多情绪,只是她表情的任何变化,哪怕再微小,温采玉都默默看在心里的。 「原来如此,既然是因为采隐才耽误了时间,那就无所谓了。」罗氏的焦急感还存在,显然她忧心的重点并不在采隐。「毕竟你们是兄弟,总有说不完的话。」 看来跟李崢麒的教育没关係。温采玉知道罗氏一定能猜到温采隐会主动跟他提李崢麒的学习状况,可罗氏现在焦急的情绪还存在,显然此次让她掛心的,并不是李崢麒的事情。「你在担心。」这句并不是疑问句,温采玉感觉得出来,罗氏显然因为某种事情的不顺心而惴惴不安。 「你……在未与我讨论的情况下,就擅自找了盟友。」罗氏显然发现在温采玉面前隐瞒情绪是徒然的,她面露不悦。「我并不是否定夏家曾经的势力,可夏维世八岁惨遭灭门,这九年来如何成长没有人知道,你要如何跟我保证这人的忠诚?」即便曾经是前王的忠臣那又如何,那已是上一代的恩恩怨怨,如今夏维世有自己的思考,或许他还有其他利益纠葛,谁能确保这个夏维世不会临时出乱子呢? 「我相信他。」温采玉叹一口气,他也不怪罗氏,因为她并没有真正见过夏维世,所以才会不懂对方发誓要为家族报仇的执念。「那人言出必行,他说会帮,就是连性命都赌上也愿意。」 「我不认为在这个节骨眼,还能够容下那毫无根据的相信。」罗氏难得口气不好,她一直都保持着端庄贤淑的样子,对于温采玉也是彬彬有礼,从不曾怠慢,可现下温采玉不经过她就决定了盟友,这让她有种地位被挑战的危机感,害怕要是温采玉突然认为夏维世更适合称王的话,自己要怎么办……李崢麒又要怎么办。诸多心事夹杂在一块,罗氏双手握拳,她咬着下唇,显然是不甘心的,可偏偏她又不知道自己还有什么立场命令温采玉绝对忠心于自己。 的确,她说过可以给温采玉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高处,但那也必须是温采玉愿意辅佐自己上位才能做到的,若夏维世也给出那样的承诺,自己哪里还有筹码去谈条件呢?自己……只不过是个女人…… 见罗氏的眼神中出现一种自卑的情绪,温采玉露出微笑,他道:「你会恼怒,我也就放心了。」 「什么?」罗氏不解。 「你若认真思考要夺取这天下,就必须任何事情都不能当儿戏,需要经过三思,因此你不能接受我未与你讨论就与他人结盟,你生气是对的,我并不生气你在这方面对我的不信任。」温采玉娓娓道来,罗氏的反应不过是他对她的一种小小试探。「可你不直接指责我对崢麒的教育方式,代表你对我其实是存有信任感的,你这次生气的原因,恐怕最主要还是因为我没有找你讨论。」 罗氏红了脸,她知道温采玉想要表达什么。「的确,比起关心崢麒的教育,我更优先担心盟友的结交……我终究是自私了。」罗氏摀住脸,她为自己先前的焦躁感到羞愧。「我是个失格的母亲。」 温采玉摇摇头,他不认为这样的罗氏使人厌恶。「以你和崢麒的年龄来说,比起当一个母亲,你更适合当一个姊姊,你信任我对他的教学,那是因为你也知道崢麒自己上进,懂得追求知识。至于盟友,你没见过对方,会有不安是自然的。」再次觉得决定辅佐罗氏是对的选择,温采玉笑道:「在选择盟友这块,你对我不信任是可以的,你应该最相信自己,其他人,哪怕是我,都不该过于依赖,要知道,妄想得到这天下的人太多了……」这样的人隐藏在各处,也许就在你即将发起革命的军队里,所以在成为王者的这条路上,你不可以信任任何人,你必须自己去判断人心。「你一直以来都作的很好。」 罗氏显然没想到温采玉会对自己说这些。「你在试探我?」没有想过温采玉是在鼓励自己,她率先只想到试探两字。 试探什么?试探罗氏是否真有能够去夺取江山的自私;王者之路,比想像中的还要孤单,而王者,必须要比谁都还要自私。 温采玉的眼里透露出讚许,他知道罗氏聪明,却没想到对方竟能心思细腻到这种程度,他只不过说些看似安慰的话语,却能从中感受到他对她的试探。「你是我看过最适合称王的人。」 温采玉没有正面回答自己的问题,可他说的话却取悦了罗氏,她笑道:「我早该知道你就是这样的人。」 「早点看清我,或许对谁都没好处。」因为他根本就没打算被人看清,他不想被谁看透内心,那种被窥探被了解的感觉很讨厌。「不说这些了,我有请盟友过来,你和他谈谈,到时候要不要继续维持合作关係,全由你决定。」 「虽然你看人的眼光准没错,但是……我是该保有我的自私。」罗氏苦涩一笑,她愧疚过自己的自私,但温采玉的试探也没有错,想要走上王者之路的人,就必须要自私一点,懂得牺牲一些事物,让自己更有本钱坐上王位才是,什么儿女情长,什么友情游戏,那都不是她该用心经营的,她需要做的,是更认真去思考如何让自己稳固的站上顶端才是。「对方来了吗?我会一会他。」 「就在门外呢。」温采玉和温采隐的对话其实不久,说什么也不会太耽误到他与罗氏的谈话。之所以让罗氏等那么久,其实是因为他还顺便去迎接了人。 罗氏脸一红,她知道这个房子没办法太挡得住人说话的声音,要是对方是个练家子,想要听清楚他们的交谈并非难事……自己刚刚的话,对方想必都听到了。罗氏这也不能怪温采玉,是她自己没有问清楚他迟来的原因,现下隔墙有耳,只能说是她的不够谨慎。 温采玉把罗氏的情绪变化看在眼里,他把门打开。「进来吧,让你们在外面等候,我也怪不好意思的。」 夏维世倚在墙边,尹岳则是恭恭敬敬地陪在一旁。见到温采玉那皮笑肉不笑的表情,夏维世轻哼道:「你要是真不好意思,就不会让我们待在这里等了。」 温采玉笑而不语,他让两人进入房间,还替他们倒了茶,完事之后自己就先离开了。 罗氏知道温采玉是不打算在旁引导谈话,她轻咳几声,问道:「想必这位就是夏公子了。」然后看向有些严肃过头的尹岳。「这位则是尹公子。」 「你都知道了,又何必多此一举。」夏维世显然不太想给罗氏面子,罗氏对他的不信任,就等于是对他父族的不信任,他夏维世有自己的思想没错,但怀疑到他的忠诚问题……。夏维世脸色一沉,他也知道自己的确该被怀疑,小小年纪就失去双亲,没有人教导他爱国尊君,也没人告诉他忠诚两字如何体现,会被人怀疑是理所当然的,这也不能怪罗氏。「你怀疑我,这是明智的。」夏维世虽然生气罗氏对自己的质疑,可他相信自己的能力很快就能洗刷那些不应有的不信任。「可是我能跟你保证,你不会后悔和我同一阵线。」只要罗氏愿意给自己一个衝锋陷阵的机会,让他能推翻现在这个令人唾弃的国家,那他就是拋头颅洒热血也愿意,若能成功推翻现在的政权,之后便是他报復仇人的开始。 「我要怎样才能够相信你?」罗氏蹙眉,只会说却没有一个实际证明,她是不可能信任他的。 「你打算花多久的时间去推翻现在的政权?」夏维世挑眉,他眼里有种异样的光彩,那是终于往自己理想更迈进时,才会有的情绪。 罗氏看懂了那样的表情,她对夏维世的防备也就多少放下了。他们都有着一样的眼神。「保守估计要两年才能有像样的规模。」这点罗氏也是毫不避讳地讲给夏维世知道。「即便我拥有前王所留下的秘密钱财与声望,但我一个女人家要独自撑起,终究需要点时间得到信任。」女人能做什么呢?这是多数人的想法,带有不屑与轻视,罗氏身为庶出,这样的眼神她应该要习惯,可自尊告诉她,一旦低头习惯了,有些骄傲就真的会失去,那是她所不乐见的。 「如果我跟你说,只要你把军队交给我训练,一年内,我们就有足够推翻的能力呢?」夏维世露出不可一世的笑容,他知道罗氏的劣势就在她的女儿身。「当然,如果你不放心,指挥的大权依然在你,我不会不听从,但我可以替你把军队训练的很好。」夏维世看着罗氏的双眼,那是坚定不移的眼神。「这对你是有利无害。」 罗氏知道夏维世目前所说的,的确对自己都有利的多,可她知道对方释出善意的情况下,自己不能只是一味接受。「你想要什么?」罗氏问道。 似乎没想到罗氏竟然没有直接答应自己的条件,他有些惊讶。「我还能图你什么?」 彷彿看到第二个温采玉,罗氏知道温采玉要的是一个够高却不用最高的高处,那么夏维世呢?他要的又是什么?这个答案,罗氏几乎是顷刻间就得出了结论。「一旦我推翻了现在的政权,我可以容许你造一个莫须有的罪名。」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夏维世有些不高兴了,他觉得罗氏在跟他绕圈子。 「你最大的愿望是为家族报仇,我不仅可以让你重振家族荣耀,还能让你给欹家一个『莫须有』的罪名,让你亲手解决他们。」罗氏知道夏维世一定会接受这个条件,因为他们实在太相似了。「灭门是很严重的事情,若没有我维护你,你是不可能毫无阻碍除掉欹家。」罗氏勾起嘴角,此刻她自信的模样,让她犹如全天下最美的女人,谁都移不开视线,谁也难以忽略她的美。「你替我训练军队,而我为你以后报仇给予庇护,这是很好的交易,也是同盟的信任根源。」所谓同盟,并不一定需要互信关係,只要双方都能得到想要的结果,同盟关係依然可以缔结。「如何?」 「你是个很聪明的女人,难怪温采玉那样的人愿意跟随你。」这下子夏维世终于明白为什么温采玉这样的人愿意辅佐罗氏了,这人头脑思绪清楚,把利益关係看得透彻,虽说狡猾程度大概不如温采玉,但也是个这乱世不可多得的人才。虽然是个女人,却是最不平凡的一类吧。「忠诚问题你大可放心,你给的条件很好,我没有毁约的理由。」 「那么,合作愉快。」罗氏露出微笑,她在和夏维世交谈期间,突然好像想明白了什么。 「你就期待一年后坐上王座吧。」夏维世并不鄙视由一个女人坐上王位,其实对他而言,只要能够报仇,谁执掌权力那都无所谓。「尹岳,走吧。」 尹岳跟着起身,他向罗氏轻轻頷首,似乎在为夏维世的失礼感到抱歉,罗氏微微摇头,表示不在意。 夏维世出了房门,就看到温采玉蹲坐在一旁,他们的对话,想必他也是听得清清楚楚。「你是一个很聪明的人,这些……大概都在你意料中吧。」夏维世说着,也不等温采玉回答,就自己离开了。「晚一点告诉我你们筹备的革名军人数,我会弄出像样的规模给你们看。」 看着夏维世的后背,温采玉露出微笑,现在这状况就是他要的结果。 「我听说你善于算计,如果这是你要的结果,那么我很庆幸,我们是同一阵线的。」尹岳不急着跟上夏维世,他这几天奉夏维世的命令到处打听温采玉,虽然没了解到多少,可从旁人的转述,可以知道这人一向对自己很有信心,也似乎对人心异常的了解。「步步为营,说的大概就是你这种人,不讨喜,却也不让人讨厌。」所以夏维世才妥协。尹岳知道夏维世是喜欢独自努力的人,他不相信别人,也不太想依靠他人,可面对温采玉,夏维世选择了信任;面对罗氏,他选择了合作。 罗氏和温采玉的眼中都带有种执着,而温采玉更让人猜不透,但他眼神里却充满着对未来的信心,也许这是因为这两人坚定的眼神,才会让夏维世选择同盟吧。尹岳慢慢跟上夏维世,他对他们这群人的未来感到兴奋……那将会是属于他们的时代。 温采玉勾起嘴角,他以为尹岳只是一味跟从夏维世而已,谁知道这人却好像知道自己想着什么一样……看来是个既忠心又聪明的部下呢。温采玉的确早就猜到他们交谈的结果,这是他分析每个人的个性和目的后,所得到的结论。 「你早就知道会有这样的结果。」罗氏走到门口,在与夏维世确定合作时,她想通了温采玉想要的是什么。「你是故意让我们解开心结的。」只有解开心结,才能重新确立更稳固的信任关係。 「你们很相像。」温采玉笑道:「夏维世想要重振家族荣耀,然后报仇;你想要证明自己,开啟天下盛世,你们的目的不尽然相同,可是坚定的心是一样的,所以我利用了这点。」 「惺惺相惜吗?」罗氏觉得温采玉根本是个疯子。「你那简直是豪赌。」所谓的惺惺相惜并不一定会因为对方遭遇和自己相似或者因为有差不多的目标而英雄惜英雄,若温采玉算错了任何一步,这场交易可能会以失败告终。 「但我赌对了,不是吗?」温采玉笑得像个孩子。「结果来说是皆大欢喜,又会有谁计较这中间有少算计呢?」 罗氏看着温采玉的笑容,一瞬间恍惚,她突然好庆幸,庆幸这个温采玉是被自己拉拢到麾下,若是在敌对阵营……也许谁都不是他的对手。 一想至此,罗氏便深深的觉得,能够遇见温采玉,的确是自己成王之路最大的幸运。 第二章之七-资格 温采玉这人很多时候给人的是一种沉稳的感觉,不符合年纪的老成、冷静,这样的他什么时候才会有稚气的表现呢? 罗氏看着他那如同孩子般灿烂的微笑,只觉得心情复杂。「我真是一点都看不透你。」这人很高兴,仅仅是因为事情都按照他所想的走,说他纯真吗?却又不尽然,因为他步步为营,每个人在他心中都不过是枚棋子,而他的目的呢?他的用意呢?罗氏完全无法猜出一个答案。「在遇到你之前,我觉得人都是一个样的,藏不住心事,表情随便就能洩漏情绪,正因为如此,我对自己看人的眼光相对有信心,可是你却一直出乎我意料之外。」罗氏早就知道温采玉不简单,可现下她才真的感受到,千万不能跟这人为敌。「你既不是邪恶一派,也绝非正道人士,你行的是你自认的正义。」因为坚定的并不是常人所认为的大道,所以才更让人看不透。「是黑是白,那都跟你没有关係,只要符合你的理想,那就是正义。」也是温采玉的生存之道。 「你说的太夸张了。」温采玉知道大多数人都不喜欢被算计的感觉,就连他自己也不喜欢,偏偏他却要以算计别人为天职,也许他这条路会走得比谁都还要艰辛,可他无怨无悔。「我只不过是想赶紧爬到高处罢了。」看向罗氏,温采玉打趣道:「你现在可是身怀重责大任呢,我和夏维世的希望都寄託在你身上,可别失败啊。」 罗氏噗哧一笑,她并不因此而有压力。「你们可不是会一味依赖别人的人,但就是如此,我也必须尽快成长,才有那个资格,去站上颠峰。」 远远的望着温采玉和罗氏两人气氛极佳的相视而笑,李崢麒听不见两人在谈论什么,可他光看他们的表情,就能知道那是一段挺愉快的对话。 暗暗握紧双拳,李崢麒知道自己现在是吃醋了,他嫉妒那个被自己叫母亲的女人,此刻竟然和他所憧憬喜爱的人有说有笑。 他们在聊什么?有什么事情可以让他们露出这样的笑容?李崢麒不甘心地直盯着他俩,想着有没有什么理由可以让他们现在不能继续交谈下去。 「他们很匹配吧?」温采隐出现在李崢麒的身后,他幽幽道:「就连我都觉得他们很适合彼此。」 李崢麒是知道李崢麒对罗氏的情感的,他咬牙道:「你不是喜欢我母亲吗?怎么还说这种丧气话?」虽然李崢麒也看的出来罗氏是钟情于温采隐的,但温采玉魅力之大,难保不让人移情别恋。 李崢麒没有想到,那种焦急不过都是因为自己情人眼里出西施,以为自己喜欢的人是全天下最抢手的,谁知道罗氏可怕了温采玉这类的人,基本上,没有女人会喜欢时时刻刻都在算计他人的男人,谁知道哪一天如果自己没有利用价值了,会不会被卖掉呢? 温采隐苦涩一笑,被比自己小快三岁的李崢麒这么一说,他都有些惭愧了。「说是这么说,但我实在不能否认,这两人看起来就是天造地设的一对。」男的英俊瀟洒、温润如玉,女的眉目清秀、姿态妖嬈,眉宇间都带着一种要做大事的气势,那是非凡的自信,彷彿他们存在的意义就是为了要做一番大事业。「他们站在一块儿,男的玉树临风,女的亭亭玉立,不是神仙眷侣是什么?」温采隐说的心里泛酸,他虽然知道罗氏对自己是有情的,可他怕啊!怕罗氏这样聪明的女人,终究还是会喜欢上他那多才又有长相的哥哥温采玉。 温采隐对于自己的长相是有些自卑的,当然放在人群中不见得被归类为路人,但与温采玉相比,的确是逊色得多,加上自己学识也没有高明于对方,难怪温采隐要自卑了。 有些时候温采隐都会想自己名字是不是取的不够好,隐这个字听起来就很没存在感,什么大隐隐于市,大概跟他一点都没关係,别人是收敛锋芒,他可能连锋芒都没有……但是一想到这是已故爷爷温聚弦给予自己的名字,他就捨不得乱改名了。「说到底也该怪我没用,什么都不比哥好,就算喜欢罗氏,也没敢告白。」 原来就因为你的没勇气,母亲才会困扰啊……李崢麒这下知道为什么罗氏每次提到温采隐的时候,表情总是特别精彩。 这两人分明是两情相悦的,却偏偏谁也不愿跨出那一步,最后双方互相猜疑,谁都难受。「我母亲好歹也是个女人,女人要的不是大英雄,而是真正会疼惜她、爱护她的狗熊。」 「你这是把我比拟为狗熊了?」温采隐怒斥道:「什么嘛,虽然我没有哥厉害,但论岁数,你好歹也要叫我声哥哥,说别人狗熊,你过意得去?」 「这并不是重点。」李崢麒想翻白眼,他知道常人听来,都会觉得狗熊是贬义词,可女人要的真的不多,她们追求的从来就不是什么英雄豪杰那样的大人物,而是个爱家顾家的狗熊,也许卑微,却憨厚老实。 那些年轻女孩会渴望美好的恋情,会寄盼着夫君踩着七色云彩来娶她们,但罗氏不是那种小女孩,她曾为一国之母,明白过丈夫对她的利用与无情,所以她想要的爱情其实很简单很纯粹,只要有个人能把她护在怀里,怕她挨饿怕她受冻,那就足够了。「母亲要的爱情从来就简单,你这种类型的才合她心意。」 「听你这么说,好像哥根本不符合资格一样。」温采隐挠挠头,面对感情他是愚笨的,他以为李崢麒是比起温采玉,更喜欢自己,谁知道李崢麒心中有更为复杂的情绪縈绕。「啊……他们分开了,看来等等都各自有事情呢。」看到罗氏跟温采玉又说了几句话后,罗氏进入房里,温采玉则往自己房间走去,温采隐赶紧道:「咱俩各自行动吧。」 「嗯。」李崢麒点头,他往温采玉追去。 罗氏进入房里没多久,就听见有人敲门。「谁啊……」罗氏刚刚才和夏维世确定合作关係,又和温采玉聊了一下的天,此刻已有些疲惫,但开门后,发现是温采隐,她的眼神却又马上有了精神。「是你!」 看到罗氏对自己露出真诚的笑容,温采隐竟已高兴地分不出东南西北了,在他还在发呆的时候,罗氏已经拉着他的手坐到桌边。「这时间怎么会来找我?」依照罗氏对温采隐的了解,他现在应该要在后院砍柴才对 「啊……我……」温采隐下意识的挠头,他什么都没想就来找罗氏了,现在才后悔刚刚没先想好什么说词。 「嗯?」罗氏显然也习惯温采隐对自己有这样的状况,她笑而不语,等待着他继续说下去。 「那个……其、其实我……呃……」温采隐想着刚刚李崢麒对他说的话,想着既然自己那么喜欢罗氏,坦率一点也许对彼此都有帮助。「我想见你。」 罗氏显然没想到温采隐会突然对自己说这些,她毫无防备,愣了几秒后,整个脸红的不得了。「你怎么突然说这个……」 温采隐看到罗氏脸红的样子,只觉得她变得更加漂亮夺目。「你那么聪明,一定早就知道我喜欢你……罗氏,在所有事情都尘埃落定后,让我来照顾你,好不好?」温采隐说的真诚,他握住罗氏的手,寄盼着对方给予自己一个肯定的答案。 罗氏有些为难,她的确喜欢温采隐,也觉得这样的男人自己是该好好把握,可此刻情形,她应该专心在革命,而非儿女情长。「我很高兴你喜欢我。」 「那么──」 「但是我希望,我的答案,可以等到事情都告一段落后,再来告诉你。」等到她真的可以坦率面对感情,可以自由的去迎接新恋情时,她必定会毫不犹豫地接受采隐。「在那之前,可以等我吗?」 知道罗氏其实也是对自己有好感的,也明白她现在还有更该去专注的事情,温采隐也不为难她。「我会等你,不论多久,我都会等。」 罗氏回握温采隐的手,她的双眼泛着泪光。 如果更早一点遇到采隐,也许……她寧可做一个平凡的女人,可惜现下已是容不得她作主了。 另一方面,和罗氏交谈完后,温采玉打算回房整理革命军的名单给夏维世。「一年之内啊……」想起夏维世说的话,老实说这部分有点出乎意料,在温采玉的预想中,要发动革命需要四到五年的时间准备,就算有夏维世的加入,也顶多缩减到两年左右,但夏维世却发下豪语,说一年内就可以训练出足以推翻政权的军队规模?这是为什么呢? 温采玉知道事情已经都大概按照自己的计画走,可他还是不喜欢有什么弄不明白的感觉。「看来我对于夏维世,还有些不了解呢。」想着日后要找时间出来把夏维世的底细再查个清楚,所谓知己知彼,就算是用在同阵线的盟友也不过分。 对温采玉来说,也许谁都是能利用的棋子,并没有盟友敌人之分。 「师父!」李崢麒突然衝到温采玉跟前,吓了温采玉一大跳。 抚着胸口,温采玉语气略带责备。「你怎么这样吓人?」人吓人可是会吓死人的。 「我刚刚在后面叫你好几声了。」李崢麒略显委屈。「我没有要吓你。」 叹一口气,温采玉现在还有其他事情要处理,顾不得李崢麒。「行,我还有事情要忙,先走啦。」 「等等!」拉住温采玉的手,李崢麒有些着急。 他告诉自己要有耐性,要等自己足够大了,可以替温采玉撑起一片天了,才会说出自己的情感,才会让对方以一个男人的眼光看待自己……可是看到温采玉与罗氏亲密的交谈,看到他永远望着遥远的天空,彷彿下一刻就会消失,他就害怕,怕等到自己终于有能力保护他时,他却已经不需要任何人了…… 「有事?」温采玉不悦的皱眉,他真的没有间暇时间去管李崢麒。 第一次听见温采玉用略微不高兴的语气对自己说话,李崢麒一下子就退缩了。「不……师父你忙吧。」 温采玉没有多说什么,他显然也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他无声地叹气,摸了摸李崢麒的头,然后就自个儿忙去了。 李崢麒没想到温采玉会这样摸自己,他错愕的望着温采玉的背影,久久不能回神…… 这代表……自己依旧被当个孩子吗?眼神中满是失望,李崢麒随后不甘心地咬牙握拳。 他不会认输!这世界上只有他够资格去配上温采玉……也只有他能够拥有这么美好的温采玉。所以,在他得到他之前,他会持续努力,尽可能符合温采玉的期待,让他可以把视线停留在他身上久一点…… ──「听你这么说,好像哥根本不符合资格一样。」 想起温采隐刚刚说过的话,李崢麒泛起一抹苦涩的微笑。「不是他没有资格,而是谁都没资格配上他。」在李崢麒眼中,温采玉是那样的美好,他虽然工于心计,却不全然是个坏人,他有率真的一面,也有狡猾的一面,可是这些都让李崢麒喜欢,他无法移开视线……这个人,能不能是属于自己的呢? 感觉视线越渐模糊,李崢麒摀住胸口,他的心疼的难受。 为何这种情感如此叫人难以消受? 为什么他会如此喜欢这个人?李崢麒不知道在未来他会不会得到答案,但他却很明确知道一件事──这辈子,他只要温采玉。 第二章之八-确认 夜晚降临时,往往是最为安静的时刻,但也只有在这样的时候,才能感受到蓬勃的生机。 温采玉蹲坐在后院的中央,他抬头看着天上的星子。「你在看吗?」轻喃出声,温采玉十分好奇,温聚弦死后究竟去了哪了。 人有灵魂,灵魂脱离躯体后,会在哪辗转呢?是陪在熟人左右,还是轮回投胎?抑或……灰飞烟灭? 「你曾经窥探过你死后的未来吗?在那个未来里,我是不是真的站在高处了?」温采玉其实一直很好奇温聚弦,他看的到未来,几乎可以说是掌握这世界的走向,可他甘愿隐居,带着孙儿温采隐穿梭民间,这是为什么呢?「是因为看的太多了,所以对这世界失望了?」温采玉很能猜测、分析事情,但唯独这件事,他从来就没有个答案。温聚弦这人总是有些冷漠,他似乎已经捨弃了七情六慾,平淡的过日子,也对于死亡处之泰然,但他似乎在害怕什么……在他死前,似乎一直希望避免着什么。「现在的这些事情,你是否都已经预见了呢?」温采玉有的时候是羡慕温聚弦的,因为他能确切地知道未来走向,并不像他,靠的是细腻的心思以及对时局的观察,这些要是有哪里想错了,就不会有正确的结论。 可实际上,正因为未知,所以去猜测时,才更有刺激感……温采玉也知道,如果真的都把未来看清了,也许就会连自己生存的意义都感到恍惚。 有些事情看的太清、太明,终究不是好事。 有个人影快速从眼前晃过,温采玉站起身来。事实上,他蹲坐在这里除了发呆想些事情外,也是在等人。 「你早就知道我会来了?」知道没人会大半夜的蹲坐在这里,若有的话,不是疯子就是早就知道会有不速之客。 「我只是想着,也许你们会想要一个解释。」料想的没有错,温采玉看着眼前的人。「本来我觉得夏维世过来的可能性要大些,但你来也一样,你跟夏维世也算一体。」根据温采玉得来的情报,夏维世和尹岳可说是形影不离,若说夏维世是本体,那尹岳必定是影子,如影随形。所以他今夜待在后院,等待的本来就是夏维世或者尹岳,两人中的一人。 对于温采玉料事如神已经不再惊讶,尹岳在夏维世的授权下,也私下调查了温采玉的事情,所以双方都有调查彼此的底细,也没什么好生气的。「你调查维世,是出于什么样的原因?」夏维世调查温采玉,是因为夏维世不轻易相信人,但温采玉调查他们,又是出于什么原因?若说是因为不信任,尹岳并不认为会是这么简单可笑的理由。 「我只是好奇,是什么样的原因,造就他的非凡自信。」温采玉这几天调查下来,老实说答案也掌握的差不多了,但要是能问本人,自然是最好。「当时你也在场,他说一年内就可以把军队训练好,但就我所知道的,他八岁遭逢灭门,对于兵家之事应该还未有涉略,这九年来你们躲躲藏藏过日子,难道还能从哪学兵法?」 「我相信即便我不说,你也能猜到答案」。尹岳知道温采玉只是想确认自己的答案是正确的,他道:「的确,在灭门前,维世还没接触过家族的任何事情,但比起那些纸上谈兵,实战经验却更为重要。」 「这九年来,你们究竟是如何熬过来的?在各处建立势力?」温采玉挑眉。「我得到的消息指出,你们曾经待过的地方,都有一批对你们忠心的人,不论老少,都对你们有着精神上的依赖。」夏维世和尹岳这些年待过的地方很多,每个地方都有着可以使唤的部下……那么这样的数量一旦聚集起来,必定惊人。 「从这点就能看出,现在这个君王有多不中用。」尹岳轻哼,在温采玉眼中很厉害的事情,在他看来却是夏维世必备的能力。「维世没有心思称王,不然……他将会是罗氏的对手。」并不是说尹岳只一心护主、偏坦夏维世,而是因为这是他看着夏维世成长、改变,他才更深刻明白,这样的男人几乎到了无懈可击的程度,就算和罗氏、温采玉为敌,他也不见得会输。 温采玉在这点上不得不承认。「夏维世有称王的个人魅力,这点我不否认。」 「事实上,我也不能明白,像你这样的人,要想坐上王座,并不是空谈,你为什么还愿意臣服于罗氏?」尹岳看的出来罗氏和温采玉两人并没有互相牵制的必要,两人虽说各取所需、互相利用,但就根本来说,温采玉可以不追随罗氏;罗氏也可以不要温采玉的辅佐,这两人都算是绝顶聪明的一类,就算不合作,也总能得到他们想要的。 「我臣服的人并不是罗氏。」温采玉抬头看着天空,他一直谨记着温聚弦说过的话,如果没有意外的话,他真正的主子是李崢麒,他所臣服的对象,是那个小他三岁的少年。 觉得温采玉眼中另有段故事,尹岳也就不过问了,他道:「这九年来,我和维世干过很多事情,当然杀人也有,只是,维世虽然出自夏家,但他那时不过八岁,他哪里知道社会的残酷──」记得夏维世第一次杀人时,眼里虽然毫无温度,但半夜却莫名的啼哭──那是打自灵魂的害怕。可夏维世硬是克服了那种恐惧,如今虽一丝一毫的脆弱都不给人瞧见,但也更不像个人类。 若是个人类,至少也要有情绪起伏,但尹岳已经很少看到夏维世出现喜怒哀乐这样的情绪变化了。 「第一次杀人,对他影响很大吧。」温采玉知道尹岳看待夏维世,除了有根深蒂固的主僕关係外,还有兄长看弟弟的怜悯感。「你一直陪在他的身旁,他的痛苦跟改变,你是知道最多的。」 「正因如此,所以我才会来。」尹岳知道温采玉明显不相信夏维世那「一年」的宣言,他道:「维世不是不知自己几两斤重的人,他说一年,就必定是一年。」 「我相信他。」温采玉勾起嘴角,他并不是说不信,只是刚开始有些不明白,夏维世到底哪里来的自信与势力,可以说出只要一年。但是根据尹岳刚刚所说的,温采玉觉得茅塞顿开。 夏维世曾经待过的地方都有能够使唤利用的人,更有着对他忠心耿耿的属下,这是他作为领袖的个人魅力,另外夏维世本身也是聪明的,他出自名门夏家,有着极优秀的血统,那些兵法伎俩在他脑中也是滚瓜烂熟……只怕一年后,真的没有人是夏维世的对手了。 这样的一个人作为罗氏麾下的大将,自然是再好不过,不过──「你有没有想过,维世在报仇后,想要过怎样的日子?」 尹岳显然没想过这样的问题,也惊讶温采玉会问。 看到尹岳的表情,温采玉叹了一口气。「夏维世的復仇心很重,这甚至能说是他活下去的动力,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这样的动力不见了,他活着还有其他的重心吗?」 似乎觉得温采玉说得十分有道理,尹岳沉吟着。「这……」 「但是船到桥头自然直。」温采玉咧嘴一笑,这是他对夏维世这人的一个「猜测」。「也许以后会出现一个让他爱得死去活来的人。」 尹岳皱着眉头,他总觉得温采玉说的庸俗,爱情两字要是这么简单就能填满人的生命,那夏维世这九年是活该痛苦隐忍的吗? 不过尹岳似乎也没有想过,爱情这种东西本来就是这样,在你毫无预想、措手不及时,悄悄进驻你的人生。 温采玉看不见未来,但他对于自己的猜测一向挺有信心的。「你家主子脾气不好,普通人家是入不了他的眼,但娇生惯养的千金小姐没吃过苦,跟了他也是不幸……我想,要擒住夏维世的心,必定是能够跟他互相舔舐伤口的人。」 尹岳听了这样毫无根据的猜测,不由大笑道:「说的好像能配上维世的,也要经过家族灭门之苦一样,可放眼天下,又有多少人经歷过这样的事情?你这猜测……我看是要失准了。」 「事情不到最后,又怎会知道最终的结局呢?」温采玉虽然也没多少把握,可他就是觉得,能够和夏维世相爱的人,必定也是经过大苦大难,见过大风大浪的人,或者……至少也要明白失去所有亲人这种椎心之痛。「我们拭目以待。」 「哼,荒唐。」尹岳也不是说不期待夏维世有一天会知道怎么去爱人,可现阶段说这些也都是徒然的,因为夏维世还没报仇,那个会被他爱上的人也还没出现……一切,都还只是空谈。「打搅了,告辞。」 「真是来去匆匆呢」。温采玉本来闷着的胸口好多了,明白夏维世的信心并不是初生之犊不畏虎后,他觉得踏实很多。 「师父……」 李崢麒的声音冒了出来,温采玉往后一看,他那徒儿就站在他身后,一脸阴沉。 「这么晚了怎么还不睡?」温采玉凑过去摸摸李崢麒的脸,发现不是很冰冷,大概还没吹多久的夜风就出声叫他了。 忽略温采玉的关切,李崢麒眼里透着着急。「刚刚你在和谁说话?」 「嗯?」温采玉感觉出李崢麒的语气有着不自然的愤怒,他小心翼翼道:「我见了谁,与你没多大关係的。」 「是不是夏维世?」李崢麒看到那个人施展轻功离开的样子,虽然脸跟衣服都看不是很清,但那了得的身手,在李崢麒记忆中,就夏维世有那样的底子。「你刚刚是不是跟夏维世见面了?」有什么事情不在白天说,偏偏要在大半夜见面谈的?孤男寡男的,聚在一起难道不怕人说话? 李崢麒脑子很乱,他有些慌张,他知道夏维世有一种难以言喻的魅力,谁都会喜欢他,可就算如此,温采玉也不能够被他勾走了心才对……如果……如果温采玉真的对夏维世起了那方面心思,那么自己该怎么办? 李崢麒还想问许多事情,可他一看温采玉的脸,竟不由得噤声。 那是一张面无表情的脸。 在李崢麒的记忆中,温采玉虽不是情绪起伏很明确的人,但脸上时常会掛着不招人厌恶的微笑,那微笑不显的亲密也不让人觉得生疏,就是觉得不好靠近,那是一种保护自我的习惯,也是和眾人保持距离的一种伎俩,此刻温采玉竟连微笑都不见,可想而知他是有些生气了。「师父……」李崢麒知道自己刚刚失态了,他拉了拉温采玉的袖子,有些委屈。「别生气嘛……我只是担心……」 「现在你该做的事情就是好好学习,其他的,还轮不到你来操心。」板着脸孔,温采玉很不喜欢李崢麒刚刚那样的表现,好像是在抓妻子红杏出墙的丈夫一样,可先不论他跟夏维世的清白,就李崢麒喊他一声师父,也该知道两人之间的师生关係其实并不包含刚刚那样的责问。「我乏了,先进屋去了,你也赶紧回去休息吧。」觉得头似乎要疼起来了,也不知是夜风吹太多,还是李崢麒那踰矩使他气得,温采玉甩开李崢麒拉着他袖子的手,语气不冷不热,转头就回房休息了。 李崢麒被留在原地,他错愕的看着自己被甩开的手。「到底为什么要这么衝动!」恨自己刚刚没忍住心中的妒意,竟在温采玉面前失了态,李崢麒怕之后温采玉是不会再像以前和蔼面对自己了。「真是──」恨自己的不够懂事,也讨厌自己的年幼,李崢麒蹲在地上哀号着,他从来没有一刻像现在这样这么讨厌自己。 「到底要到什么时候,才能让采玉知晓我对他的感情……」 夜里,只听见有人这么喃喃自语着。 第三章之一-国君之死 歌舞昇平的日子谁不爱,但若自己一直以来的生活只不过是一种假象呢? 一年转眼间过去,在国军措手不及的时候,各地都发生了或大或小的衝突,那些起义的人民好像有人在背后操纵,团结一致抵抗国军派出去的军队。 普通百姓本就对于假象的和平感到不满,面对一波又一波的镇压活动,看到那些勇于发声的起义人士,只觉热血沸腾,他们出钱出力,能战斗的加入起义军,能农作的负责在后头提供粮食,他们曾经苟且偷生就满足的心突然开始跳动,只嚷着想要真正的和平,而不是表面欢笑,私底下却要为那些上战场的人哭泣,这个国家……应该不再有因为战争而出现的孤儿。 君主只为一己之私的画大饼游戏,终究因为民眾的情绪溃堤而遭到反噬。 国君在人生最后一刻想着什么呢?他面无表情坐在王座上,等待着统领着那些起义军的夏维世持剑步入,他身后跟着的,是罗氏、李崢麒,最后是尹岳和温采玉。 人多势眾,其实并不能用在他们身上,可不论是谁,眼神都有种坚定,夏维世为了报仇、罗氏为了王位、李崢麒为了夺回父亲的江山、尹岳为了守候在夏维世左右、温采玉则是为了推翻这和平的假象,每个人都各有各的目标与理想,他们因为相同的敌人而聚在一起。 那个敌人就坐在王座上,一脸凛然。「我没有想到,在这样的追逐战中,竟是我败了。」看着罗氏的脸,国君怎会认不出她是谁。「当年没有把你和李崢麒赶尽杀绝,终究是我失算。」当年,属下回报找不到人时,国君只想着他们再无东山再起的实力,因此便撤回了追杀他们的部队,谁知道多年后,轮到这对母子来决定自己的命运。「当年,你的丈夫面对追兵,选择以自刎来延长你们逃跑的时间,现在想来,他真是做对了选择……他的血脉,竟在这种意想不到的时刻重夺江山。」国君咬牙,他不能认同李崢麒,这人的确是前王的儿子,可那又代表什么?他又懂了什么?这样的乱世,不该是他这样连苦都未必吃过的人来获得胜利。 罗氏并不知道当时候前王是用什么办法拖住追兵,现在从国君口中得知,内心竟大慟不已。她不知道前王到底是用什么心态去自刎的,她从来没有懂过自己的丈夫,也从来没想过两人之间的感情究竟是不是两情相悦,只知道她想证明给已经过世的他看看,女人也能有撑起一片天的实力,也可以有坐上王座的资格,可是到头来,她还能做什么呢?在一切都成功后,她那不被丈夫专宠独爱的落寞究竟要说给谁听? 罗氏的泪水并不是因为哀伤丈夫的离世,她是正正当当的为自己而哭,为过去只为了伊人憔悴的自己而感到不值得……身为女子,她也许没有哀怨的资格,可她就是怨,到头来,她这一双手究竟抓住了什么? 「将要继承王位的人不是李崢麒。」温采玉向前一步,这是他第一次见到国君的样子,这人比自己想像的还要不粗獷,真要说的话,还有些妖魅的韵味,实在不像个操控国家子民去战场上送命的嗜血君主……果然人不可貌相。温采玉心想着。「而是罗氏。」 「罗氏?」国君有瞬间的愕然,随后他为之大笑。「让一个女人登基为王?这是在说笑?」 「有足够的见识和胸怀,谁都有资格称王。」夏维世可不能容许自己承认的王位继承人被人轻视。 「你们会这么想,但人民可未必如此。」国君嗤之以鼻。「我所知道的人民,不过就是盲目的无头苍蝇,他们不会分辨好坏,只会跟着呼声大小而当墙头草……推翻了我,他们不见得会接受一个女子来统治他们。」 「这还轮不得你说话。」夏维世有些不耐烦,他想着乾脆现在就把国君的人头砍下好了,但温采玉不知何时默默来到他旁边,一手抵着他的剑,暗示现在还不是时候。 看着罗氏掛着泪痕的脸,国君不屑。「罗氏,不是我看不起你,实在是这国家的人民没你想的那个开明,要想登基为王,你早了几百年出生。」言下之意是罗氏生不逢时。国君的嘲弄虽然听起来苍白无力,却再再打击到罗氏。 罗氏自己也是明白的,在这个连女孩读书认字都会招来异样眼光的时代,她就算才学胜过男儿又如何,就算她真有使天下太平的手腕,人民不心悦臣服,她到底也是个暴君。 得民心者得天下,这是自古以来的铁律,所以今日国君才会败,所以罗氏才会对自己的女儿身感到痛苦。 看到罗氏面目苍白,温采玉知道国君这是踩到了她的痛处。「民智未开,算起来也是你的过失。」温采玉初出茅庐,就能一举推翻国军的天下,这自然是种壮举,可他隐隐觉得不安,总觉得好像有什么事情做错了。「你自私的将人民当作利用的工具,打造假象的和平,就算这一刻是风平浪静的,也难保下一刻不会掀起狂风巨浪。」 国君突然发狂般地大笑,他道:「难道你认为罗氏比较适合称王?」 温采玉毫无犹豫道:「她有资格。」 尹岳在一年前和温采玉的夜间谈话中,曾提及为何他愿意效忠罗氏,甘心为她做牛做马夺取天下,温采玉淡然的一句「我臣服的人不是罗氏」,让尹岳一直很好奇,若能让温采玉甘心俯首称臣的另有其人,那么铁定和罗氏脱不了干係……或者说,罗氏登基后,谁会是下任继承人的最大利益人? 尹岳看向李崢麒,这人有前王的血缘,又是罗氏的继子,在他们培养革命军以及准备起义的大小事情时,他接受了温采玉的思想教育……若说他是被作为未来继承人而接受教育,也就说得过去了。 也许温采玉等待君临天下的,不是罗氏这样的奇女子,而是李崢麒这种命中註定为王的人。 一个工于心计,发誓要靠自己实力攀上高处的人,难道也驳不过一句命中註定?尹岳看着温采玉,看到他说着罗氏有资格称王时,那眼中的坚定,他觉得似乎事情又不仅仅这么简单。 也许温采玉辅佐罗氏,本来就没有考虑太多,而是因为他欣赏她,所以给予帮助……接下来造化,就只能看罗氏个人了。 「资格?」国君不齿。「这种话可不是你说了就算数。」看向罗氏,国君越看越觉得自己竟然败给这种柔弱女子所带的革命军,实在是奇耻大辱。「绝对的权力,绝对的腐败。罗氏……我拭目以待。」 温采玉向前还想对国君说什么,谁知刀光剑影一闪,一把剑就这么插进了国君的胸口。 「这!?」温采玉认出那是夏维世的佩剑,他以为夏维世不听自己的指挥,回头要念几句时,却看到夏维世站在原地摊开手,表示自己无能为力。 那么拿着剑的是……?温采玉定眼一看,那人是一直在旁默不作声的李崢麒。 李崢麒其实是沉的住气的,可是他见不得自己向来敬重的罗氏跟温采玉被国君轻视。「成王败寇四个字,难道你不会写?」要嘛沦为阶下囚,要嘛成为剑下亡魂,在那边说那么多话,这国君到底还知不知羞耻。「你不得民心,这国家迟早要亡,现下我母亲打败你,这是你应得的报应,也是我为我父亲报仇。」 看着李崢麒,国君竟有剎那间,以为看到了前王,他恍惚间,想起了自己过去的确是想着要国家更好,所以才推翻前王的,因为前王的意念与自己不合,两人对天下的认知是有分歧的,所以他联合欹家,灭掉向前王效忠的夏家,一举推翻那个他认为没有资格统领天下的王。 当时,他是真心想要国家更好,以为自己手段更高明,更可以带给人民幸福,可他发现,人民是个贪婪的寄生虫,不懂知足,只想着享福,一味埋怨上位者的无能,却不曾想过他们是如何成为腐败的核心。 一个国家的弱化,腐败最严重的,未必是执掌权力的人,而是那些在底下殷殷期盼得到甜头的蠹虫。 什么民智未开,说难听点,就是那些人民思想僵化,不懂如何思考,追求最大利益,所以国君也变了……他不再只为人民着想,他开始拓展疆土,他以为当自己可以统领越多人的时候,就离他所期望的世界更进一步。 谁知道,他终究是沦为这世间的一则笑话。 罗氏往国君跨步,她握住李崢麒的手,借力使力使剑刺入伤口更深更致命。「我们都手染血腥,谁也怨不得谁。」罗氏的眼神和李崢麒一样澄澈明亮,可是罗氏比李崢麒更多的是一种苦涩、哀伤。 正如温采玉曾经思考过的,罗氏称王的意图并不纯粹。 国君能攀上一国之君的高位,识人眼色的能力还是有的,他看的出来罗氏并不比自己坚定的多,况且女人还是比谁都还要自私、重感情的生物。「罗氏,若你日后能保持初衷,我就是在黄泉给你磕头又有何妨?」国君的话语越说越小声,他已经命不久矣。 罗氏蹙起眉头,她低下头想听清国君的话。 温采玉见到国君断气的瞬间,罗氏的表情也变的很是精彩,那是一种不甘与厌恶交织的表情。 一切就这么结束,在眾人还在恍惚时,国君就这么离开,迎来新一轮的政权交替。 「收拾收拾吧,除去这段日子的腥血味,过阵子还要准备登基的事务。」夏维世把李崢麒和罗氏的手拍开,他拔起自己的剑,从容地收进剑鞘。「尹岳,传令下去,国君已死,投降的不杀,不投降的直接活埋,不留活口。」 「是。」尹岳接到命令,他走出宫殿开始着手一连串的善后工作。 夏维世看看自己衣服上沾染的血渍,他厌恶的皱着眉,想赶紧回去洗刷一番。 「你是故意的。」温采玉看着夏维世,他面无表情。「若不是你故意,谁也夺不走你手中的剑。」 夏维世是刻意给李崢麒夺剑的机会,好去解决国君,他这打的是什么心思?温采玉握紧双拳,从起义开始,革命爆发后,他对夏维世就是绝对的信任,现下他搞出这样的事情来,完全偏离他的计画。 「国君註定要死,谁来杀,已经不是重点。」夏维世对着罗氏和温采玉本就没多少恭敬之心,他虽甘心受他们指挥,却不想在气势上落人一截。「你倒是想想之后要由谁登基才对吧。」夏维世勾起嘴角,他虽然对国君没有好感,可他却认同他的话语。「由一个女子登基为王,也得看看人民愿不愿意接受。」这国家的人民多的是愚騃之人,就算再有雄心壮志,只怕也会被那些蠹虫给消磨殆尽。 看着夏维世离开,温采玉皱起眉头,他很不想承认国君说的没错,这个国家的人民虽然长久处于被欺压的状态,但造成这样的事情发生,他们自己又何尝不用负责任?任凭国君恣意开战,他们甚至跪着感谢恩赐……这是多么大的讽刺? 人们要的或许不是天下太平,而仅仅只是多活一天。 温采玉叹气,有太多事情要去计较、要去思考,他觉得脑袋一团乱,尤其……他没想到李崢麒刚刚会这么沉不住气,竟然刺杀国君,他更没想到罗氏会握住崢麒的手,让国君死于致命伤……这两人都是兇手。 在温采玉的计画中,应该要由夏维世取下国君的人头。 也许不该让国君多说那些话的。觉得有什么事情逐渐脱轨,温采玉咬了咬唇,他离开宫殿,想要去安静点的地方思考下一步。 李崢麒注意的温采玉离开后,也赶紧跟上步伐,独留罗氏与国君的尸首。 罗氏眼神空洞,刚刚国君的最后一句话她听得很是清楚。 「你并没有资格称王,李崢麒才有王者的命。」 她不懂,自己到底哪里做错了,她到底还缺少什么,为何有那么多人不看好自己的王者之路?难道就因为她是女子? 罗氏突然崩溃大哭起来,但哭没多久,却又含泪狂笑,又哭又笑,就像个疯子一样。罗氏跌坐在地,这是她第一次毫无保留的显现自己的脆弱。 「难道我做的最错的一件事情,就是妄想称王?」罗氏梨花带泪地问道,在这诺大的宫殿中只有自己与国君的尸首,谁也回答不了她的问题。 也许是心情经歷了如此大悲大慟,罗氏眼前一暗,就这么晕了过去。 第三章之二-登基谁何 国君死后,广大的宫殿也就拱手让人,夏维世和尹岳带着为数不多的家当搬进宫里,说是怕一些馀孽来搅乱,在登基大典之前他和尹岳会保护好罗氏,之后才会开始展开他对欹家的报復行为。 欹家的人似乎没有发现夏维世来自当初被灭门的夏家,他们派出一个又一个的使者来打听新的王是谁,打算开始拍新王的马屁。 「该怎么办呢?」尹岳有些头痛,欹家接连不断派使者过来,这让他很苦恼,剷除馀孽的行动还没结束,还要应付那些阿諛奉承的高官……登基大典再不快点开始,好从这苦海脱身,否则尹岳会先被这些麻烦给缠死。「欹家那里派来的使者丝毫不放弃,新王再不登基,只怕这国家又要乱了。」安内才能制外,若这国家一直没有新王出现,底下百官将会群龙无首,其他国家的君主要是知道了,必定会趁这时间攻打过来。 「传消息出去,登基大典就在十日后。」最近罗氏突然倒下,卧床不起,温采玉又不知道跑那儿去了,李崢麒尾随着温采玉离开,也不见踪影,因此夏维世暂代君主之责,过滤审视那些卷轴。「告诉欹家的使者,新王登基,暂时不会有汰旧换新的现象发生。」 「大人?」本来尹岳习惯叫夏维世名字的,但革命开始后,为了有明确的上下关係,尹岳便都叫夏维世大人,对此夏维世没有意见。「不先问问罗氏或者温采玉?」 「若他们能有个答案,大概早就决定登基日子了,现在还要我来发号施令……他们自己恐怕出了些问题。」夏维世知道罗氏倒下的原因一定和国君最后和她说的话脱不了关係,而温采玉迟迟不出现,大概也是在思考辅佐罗氏上位到底是不是对的事情,至于李崢麒……夏维世撇撇嘴,那小子对温采玉的情感其实挺明显的,虽说明显,也不过是夏维世和他在感情上算是有些相似的人,所以才会有所察觉。 不爱便淡漠待之,一爱则专情不已。夏维世对自己和李崢麒的相似还没有多少自觉,那也是日后,在他拥有爱人的时刻,温采玉偶然提起,他才意识过来的。 知道罗氏和温采玉的问题,他们定然是插不了手,尹岳想起刚刚夏维世还有下另一个命令,他问道:「为什么不一上任就革除欹家的地位?」若按照当初说好的,罗氏会给夏维世一个「莫须有」的权力,好让他去对付仇家,可眼下这情况,夏维世却似乎不急着报仇。 夏维世把正在批阅的卷轴放下,他看向尹岳,缓缓道:「当初欹家灭我夏家于措手不及时,现下政权动盪,欹家定有警觉。」 「所以大人想等事情告一段落,欹家安心松懈后,再杀他们于意料之外?」尹岳不愧跟在夏维世身边多年,他有什么想法,他马上一点就通。 站起身来背过尹岳,夏维世压低声音。「以牙还牙,以眼还眼。欹家如何毁我夏家,我就怎么奉还。」 尹岳看着夏维世的背影,他虽然看不见他的脸,却猜得出那表情一定如罗剎般可怕。 ──「你有没有想过,维世在报仇后,想要过怎样的日子?」 想起一年前温采玉的问题,尹岳蹙着眉头,这个答案,时至今日,他仍没有个把握。如果说夏维世会爱人,那他看上的人,真的会如温采玉所猜测的那般,是个能和维世互舔伤口的人吗? 「还楞着做什么?」夏维世以为尹岳是在发呆,他不悦他的松懈。「赶紧把我刚刚说的传令下去,另外若是看到温采玉,要他来见我。」 「是。」尹岳頷首,他马上离开去办夏维世交代的事情。 怎么好像从成功推翻政权后……维世就更冷漠了呢?尹岳叹着气,他觉得以前的夏维世冷漠归冷漠,好歹还有人的情绪,现在的夏维世更老谋深算、更加阴晴不定,这样的他,彷彿只剩冷血无情。 这样的夏维世,还有可能爱上别人吗?尹岳对此感到疑惑,但温采玉一向算的准……也许等时候到了,自然能见真章。 未来的事情,就等未来苦恼吧。尹岳对夏维世忠心不二,以后这主子会怎么样,会爱上谁,那都不是他能多管间事的,他只要安守本分,在夏维世最需要有人为他瞻前顾后时,挺身而出即可。 另一方面,温采玉在国君断气后,并没有开始急着接手之后的登基问题,事实上,他需要重新思考一下让罗氏上位究竟是不是好选择。当初答应罗氏,要辅佐她上王位,而她将给予自己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高处,没想到那殷殷期盼的王位只差临门一脚,大家却开始退缩了。 一个女子并不是不能称王,温采玉自己也认为,在几百几千年后的未来,女性会越来越强,几乎不必靠着男人也能过日子,所以温采玉不是纠结罗氏是男是女这样的问题,而是她那称王的意志。 从一开始温采玉就知道罗氏称王的意图跟意志是不纯粹的,甚至伴随着点不坚定,这样的人很容易被动摇,这不,国君一死,罗氏也病倒了。 温采玉很好奇国君死前到底跟罗氏说了什么,竟会让一向不轻易示弱的罗氏承受不住,晕倒在殿里,还是温采隐因为见不到罗氏,特地寻过来才发现了。 罗氏病倒后的情况温采玉没有要过问的意思,反正这女人求生意志很强,她不可能死在这个节骨眼,倒是……王位真要让罗氏来继任吗? 温采玉一向自负自己把时局看得透彻,可他现在却觉得迷惘,罗氏的思想才学,绝对担当的起王位,她也有撑起国家的肩膀与胸怀,只是……只是她毕竟是为了其他事情才想称王的。 很多人妄想王位的理由都很纯粹,财富、江山、和平、乱世……层出不穷的理由,有的合理有的荒唐,但都是纯粹简单的意念,可罗氏不一样,她对于称王的这个选择是不纯粹的,若有人问她为何而战为何而称王,只怕她支支吾吾半天,也说不出个理由来。 檯面上,罗氏是想证明给亡夫看,她作为女人也能有高价值。可就温采玉的看法,罗氏应该更自私更利己才对。罗氏长的漂亮,却不是大富大贵之相,反而是自私自利的面相,这种面相倒也不是不好,就要看罗氏如何选择,一步天堂一步地狱,下一刻脚踩在哪里,又有谁能够预料? 只是温采玉不明白的是,这些日子她所认识的罗氏,完全颠覆了他对自私面相的认知,甚至一度让采玉怀疑,自己的面相学是不是学的不好……可之前要解开罗氏和夏维世之间的心结时,试探的结果又告诉他,罗氏的确有自私的倾向,却没有表现出来。 怎样的人才有办法把自己隐藏的深?温采玉打了个冷颤。他怕到头来不是他算计罗氏,而是他被罗氏给当白痴耍了。「真令人苦恼。」温采玉蹲坐在热闹的街道旁,他看着来往的人民,一脸苦闷。 「师父是在思考母亲的事情?」李崢麒不知从哪买来了几个热腾腾的馒头,他递了一个给温采玉,一起蹲坐在地板上,十足接地气。 「国不可一日无君,眼下国君都死多久了,新王还不出来,底下百官大概要急死了。」温采玉看了一眼李崢麒,这小子在杀掉国君后还一脸无事的跟着自己出宫,甚至热络的问他要不要住客栈,想不想去哪里换换心情……一想到李崢麒第一次杀人还如此淡定,温采玉整个人都要不好了。 在尹岳的口述中,夏维世第一次杀人后,就算没有表现在脸上,夜晚还是会受恶梦纠缠,可李崢麒这几天睡的好吃的饱,面色红润,一丁点阴影都没有,温采玉差点要怀疑,是李崢麒太过无感,还是夏维世有着比别人更脆弱的玻璃心。 不过也许是因为李崢麒有着王族之血吧,王族从来要承受的就是沉重的宿命,掌握千百万人的性命,区区一条命,他们哪能上心呢? 温采玉也不是个好人,对于国君的死他是没太多想法的,顶多是哀叹没有好好先利用完再杀,有些可惜而已。不过这件事也让他明白,不能总是将李崢麒当孩子看了……这人虽然比自己小,却也仅仅小三岁而已,如今他都敢杀人了,哪里还有脸说保有天真烂漫的性格? 李崢麒哪会知道温采玉心里想着什么,他现在只怕温采玉饿着,中午不到就去买了又香又大的馒头回来,就怕他喜欢的人饿到了。可他看到温采玉拿着馒头却没有动口的跡象,知道他是在为王位的事情苦恼,不由得希望自己也能帮上一点忙。「师父就按照原定计画,让母亲称王,难道不好吗?」如果这本就是一开始就说好的,实践它就行,又何必去在意国君说过什么,更何况他已经死了,死人又能有什么作为? 「你可知道街上的人民对于国君的死亡有什么想法?」温采玉示意李崢麒看看眼前来来往往的人们。 起义爆发时,大部分人民都愿意促成这场革命,夏维世也顺利的披荆斩将,眾人才有机会踏入宫殿,给予国君最致命的惩罚,这些日子百官虽乱成一团,但人民就好像不知道前些时间的动盪,仍旧过自己的日子。 「看起来好像没什么想法?」李崢麒这几天都跟在温采玉身边,可他其实并没有把重点放在街头的人,而只是盯着温采玉瞧。「他们似乎并不关心谁是新王。」 温采玉当然知道李崢麒跟在自己身边心不在焉,但他的确说对了。「没错,这国家的人民并不在意将会由谁来统治他们,他们甚至不在意接下来这王要玩的是什么权力游戏。」温采玉沉下脸,他渴望和平盛世,却没想过原来最大的阻力并不是错误的掌权者,而是那些已经习惯压迫,不想踏出舒适圈的人民。「这些人已经变成愿意跪着感谢恐惧与迫害的蠹虫,得民心者王天下,却不想这些所谓的民心,才是造就腐败的根源。」人民不知道思考,不懂选择真正好的君主,只追求他们自以为的幸福与安乐,以为这一代相安无事,下一代是死是活都与他们无关,这并不是使国祚延绵的好方法。「罗氏登基,我想他们并不会有意见,但要是有谁站出来抗议,久了,墙头草越来越多,迟早有人要推翻她。」这就是温采玉最苦恼的地方,罗氏并不是不好,但就是因为她称王的意志不够坚定纯粹,当有人跳出来反抗她时,罗氏很容易崩溃退缩,这对他们自己士气很伤。 「那……假使由我来称王,而母亲垂帘听政呢?」李崢麒看的出来温采玉是真的对眼下的状况感到苦恼,他也不由得沉思,提出自己的想法。「师父之前丢给我的书籍中,就有提到,过去曾经有发生过,君主过于年幼,其生母的亲戚代为执政的事情。大概就像摄政王这种理念吧。」一般摄政王都是上代先皇亲自选定的,负责辅佐年幼即上任的君主,可有些王离世的突然,年幼之主匆忙上位,百官也不能越权干涉,才有其生母亲戚操作政权的事情发生。 温采玉眼里透着一股讚赏,他丢给李崢麒的典籍,就是为了使他从中吸收歷史的教训,并且学会举一反三。「垂帘听政未必是好方法,但也不失是个解决手法。」一般来说,一旦有人干涉政权,就很容易出现贪婪篡位的现象,但……罗氏是李崢麒的继母,她本来就有想把位子传给李崢麒的意思,也许可行。「不过主要还是看罗氏的想法。」如果罗氏能从国君带给她的打击中重新站起,甚至一改以往的不坚定,从此立志成为一个好君王,那么就是义无反顾的让她登基,也不是难事,只要罗氏行的正,那些因为她是女人而抗议的人,夏维世还能轻松处理,不成问题。 天边有隻鸽子往温采玉飞来,温采玉也不惊讶,他伸出手,让白鸽歇息在他身上。 「这是?」李崢麒并不是不知道飞鸽传书这种通信方式,他只是想知道是谁会和温采玉这样往来。 「尹岳捎来的讯息。」温采玉并没有看到李崢麒那不高兴的表情,他从鸟的脚上解下信纸。「一年前,我和他多少会藉由这个方法往来。」虽然轻功很方便,但温采玉懒的一直往夏维世那边跑,尹岳也有要务在身,因此乾脆就用这方法来联络。 尹岳!?李崢麒有些惊讶。「什么时候……师父和那个尹岳这么要好了?」他以为温采玉最欣赏夏维世,没想到还杀出尹岳这个程咬金。 阅读完信纸上的讯息后,温采玉皱起眉来。「这夏维世还真是我行我素,以后要是他有恋人了,我不坑他几次我就不叫温采玉……虽然本名也的确不是温采玉……」温采玉似乎觉得信纸上的事情更重要,他把馒头塞给李崢麒,然后喃喃自语着,直接往宫殿前进。 李崢麒似乎早就习惯温采玉不把自己看在眼里的行为,他有些气馁。「到底要做到什么程度,才能让他的眼里都只有我。」啃着刚刚温采玉手拿着的馒头,李崢麒只觉得这馒头又冷又硬,好吃不到哪里去。 第三章之三-结论 宫殿内,昔日国君睡卧的大床,如今罗氏为拥有它的主人。大床虽然易主,本身却没有什么改变,物是人非,也许在这样的情况下更叫人感伤落寞。 罗氏躺在大床上,她感受到的不是喜悦,也不是终于要把江山纳入自己囊中的欢愉,她这几天总是皱着眉头,身子反映着她的坏心情,时常没有胃口,四肢无力且有些晕眩的现象。 温采隐连日陪在罗氏身旁,他是最清楚罗氏身子变化的人,见她用膳不到几口便推说饱了,温采隐是愁的寧可是自己吃不下,瞧罗氏明显消瘦的样子,他是万般不捨的。「你到底是怎么了?」不懂国君这心头大患死了后,怎么罗氏自己也元气大伤,温采隐焦急的很。「是病了?」 罗氏摇摇头,她沉默不语。 见罗氏不想多谈,温采隐也不能勉强她,他叹口气,轻轻握住罗氏的手。「你啊……扛了太多东西在肩上,但其实你不用想那么多的,你是你。」温采隐认为罗氏会突然倒下的原因,是忧鬱自己身为女人却想要统治国家的野心会遭到反抗,可就采隐来看,这几乎是小事,他不懂为何罗氏会有这么大的反应。「哥答应你要辅佐,就会坚持到底,这些责任,你应该留给他。」罗氏所要担心的,是上位后要如何安定天下才是,那些继位前的杂事理应由温采玉和夏维世摆平。事实上,不能为上位者解忧的臣子,也不会是好部下。 没有抽出自己的手,罗氏此刻可无暇想什么男女授受不清,她只知道现在牵着她的人给自己无限的安心感。「我只是消极一阵子,不会太久的。」罗氏知道自己不该这么胆小下去。 「我知道接下来的话你大概不爱听,但我不能不给你个忠告。」温采隐的确是把罗氏的努力看在眼底,看就他来看,罗氏还是缺少了些成王的必要条件。「你在意志这方面太过懦弱了。」这件事情,温采玉曾经私下问过温采隐,问他即便罗氏就是这样的人,也仍然要支持他吗?温采隐的答案是肯定的,他知道这虽然在某些时候会成为罗氏的致命伤,可罗氏是聪明的,她并不会傻到让自己的缺点被暴露在阳光下,且她又是庶出,察言观色、隐藏情绪,这些都是她擅长的才对,除非情非得已,否则很难有人可以以她的缺点来要胁她。 谁知道偏偏国君很清楚罗氏的疙瘩是什么,虽然谁都不知道国君死前对罗氏说了什么话,但用膝盖想也知道,能够让罗氏一蹶不振,想必也不会是什么好话。 「连你也要指责我吗?」罗氏皱着眉头,她有些不高兴。以为温采隐会无条件在自己这边,可现在又是什么情况? 温采隐没料想到罗氏会有这样的情绪转变,他道:「我不是要指责你,只是想提醒你,既然做了选择,就不应该有后悔的可能性。」这样的观念还是从温采玉身上学来的,温采隐看着温采玉学习,总觉得这人毅力惊人,似乎毫不疲倦,那时温采玉跟他说,必须时时都有背水一战的觉悟,做事才会更认真,才能无限接近成功。 对自己有把握、信心,并且不给自己有后悔的退路,这样行事才会更三思,也才能招来胜利。 罗氏看着温采隐,发现他眼里有的只有对自己的真挚情感,并没有其他情绪。「……谢谢。我不会让自己走到那种局面的。」 「我相信你不会。」温采隐笑着。「你在我心中一直是一个很有志气的女性,我期待有一天你能够接受我的心意。」到了那一天,他会拥罗氏入怀,发誓疼她一辈子……他们也许会生几个孩子,日子是富是贫那都无所谓,他只要能牵着罗氏的手相伴过一生,已然足够。 罗氏红了脸,这种感觉她未曾尝过,此刻她有些紧张。「我──」 「打扰了。」温采玉站在门边,门离床有些距离,他喊得稍微大声。 「哥你来啦?」温采隐转过头发现是温采玉,他跑去拉住温采玉的手,然后往罗氏走去。「这几天都跑去哪了?我还眼巴巴等着你来给罗氏看看病情。」 「罗氏这是心病,心病得心药医。」温采玉睨了一眼罗氏,那表情不到睥睨的程度,却也没多少尊敬,罗氏很少看到温采玉对自己是这样的态度,她有些害怕,却硬是没表现出来,仅仅只是对温采玉微微一笑,那笑容显得无力,却比哭花一张脸好多了。「现在,有办法谈谈吗?」 罗氏对于温采玉想要谈什么心里有底,她道:「自然是方便的。」 意识到等一下的话题自己大概没有立场介入,温采隐道:「我另外还有事,先去忙了。」说完也不等温采玉给自己个回应,温采隐离开的速度之快,连罗氏都不禁抿嘴偷笑。 「这小子对什么事情都懒懒散散的,对你却上心了。」温采玉这几天虽然没待在宫内,可他还是能掌握所有事情的动向,包含温采隐这几日对罗氏的嘘寒问暖以及关切。「希望你俩是两情相悦,可别让我那傻弟弟伤心了。」温采玉话中有话。 罗氏只听到温采玉那句两情相悦,脸一红,连他后面说了什么都不知道了。「以后的事情很难说。」但如果没有意外的话……温采隐的确是她共度终身的好选择。 温采玉对于温采隐以及罗氏的事情是不打算插手干涉的,在他想法中,只要温采隐快乐,他这做哥哥的也就没什么好担心的。「先不说这些了,你可知道夏维世散布消息,登基大典将在十日后举行?」尹岳用飞鸽传书的方式告知他的讯息只有两个,一是登基大典在即,由谁继位必须马上有结论;一是告诉他夏维世在找他,等他进宫和罗氏讨论出一个结果后,就要马上去见夏维世。 「这……我并不知情。」罗氏微微皱起眉来,她知道夏维世对自己和温采玉一向不是很尊敬,却不想这人竟狂妄到擅自做这决定。 「这不能怪他。」明白罗氏纠结的部分是什么,温采玉道:「他现在代理你应该要做的事情,忙得晕头转向的,再不快点让人接任新王位子,不论是谁都是要吃亏的。」况且国不可一日无君,这内乱要是传出去,别的国家怎可能放过这攻打的好机会?「眼下状况,你还等感谢夏维世,要不是他这几日审视奏章,想出镇压边境逆贼的法子,你可没办法好好地在这里养病。」 听出温采玉话中对自己的讽刺,罗氏很不高兴。「连你也瞧不起我了?」 「也瞧不起?」温采玉挑起眉来。「你可不要告诉我,你的心病就是因为被国军瞧不起。」若是这样,那他可真是高估了罗氏内心的坚强。 若因为敌人的三言两语就被击垮,那这人大概也成不了大事。 罗氏知道心里的话闷着不说,问题终究不会解决,她道:「那个人说我没资格,但是……麒儿有。」她没有资格,李崢麒却有王者的命……这句话不就是在嘲笑她庶出的身分,暗示着血统胜过一切吗? 「难道你不曾想过这是对方的激将法?」温采玉没让自己露出一丝丝惊讶的表情。 在温聚弦给自己的明示中,温采玉很清楚李崢麒将会是他这辈子唯一的主子,说李崢麒有王者命,这是一定的,但……国君究竟是因为有所感知才说这种话?还是临死前为了打击罗氏的激将法呢?温采玉暗中斟酌着各自的可能性,却忽略了罗氏眼底暗暗的不甘。 「我只是很不喜欢被人瞧不起。」庶出的身分让罗氏有种根深蒂固的自卑感,平常时候她都隐藏得很好,可在此刻,身心脆弱的情况下,她不由得原形毕露。「看来……想翻转我的地位,证明自己的能力,终究是我想得太美好了。」 温采玉有些厌恶这样的罗氏,他不喜欢自怨自艾的人。「若你早点露出本色,我是说什么也不会选择帮助你的。不过现在既然已经做了决定,就不该后悔。」温采玉笑自己还是太过年轻,竟以为罗氏在长期身分受到质疑、欺压的情况下,还能茁壮成自信满满、意志坚定的伟大的女性,看来是他想错了。「现在,我不认为你是一个适合成为新王的人。」 罗氏显然也猜出经此一事,温采玉不会再无条件地支持自己,她眼眶含泪。「连你也认为我没有资格?」 多数人都无法抵挡女人的眼泪,就是温采玉,也有一丝丝的动摇,可他知道脆弱不适合罗氏。「天底下谁都无法否定任何一个人的存在……真正否定你的,是你自己。」温采玉握拳,如今这局面虽然不是他所乐见,却也不至于到失控的地步。「若你瞧不起自己,还要谁来看得起你?」 温采玉的话语简直是当头棒喝,罗氏低头沉思,她知道这方面的确是自己没骨气,轻易受国军的话刺激,且临阵退缩,她在短短时间内,竟一再给温采玉失望……握紧双拳,罗氏问道:「那登基大典,你打算如何?」 温采玉挑起眉来。「你想怎么办?」 罗氏望着温采玉的双眼,她缓缓道:「让麒儿登基。」 「喔?」温采玉这可算是听到出乎意料的答案,他以为罗氏打起精神来后,会按照原本的计画走。 「麒儿最有名正言顺的理由登基……我打算垂帘听政。」罗氏小心翼翼道,她知道这想法有些唐突,却的确是眼下挺完善的好方法。「麒儿还需要好些年的时间去学习如何做个好君主,这段时间可以由我来辅佐他。」 「为什么?」温采玉以为罗氏说的是违心之言。「你当真在意国君说的话?事实上,那些民眾对于谁来当王是没有太多想法的。」虽然这点很可笑,却也的确是罗氏称王的一大优势。 「我不拋头露面,就各种方面来说,都是好事。」罗氏不正面回应,只给出这么一个模稜两可的答案。 明知道罗氏并没有真正说出实话,温采玉也不揭穿她。「你寧可当个幕后的王,也不想被世人知道?」温采玉左思右想,也想不出罗氏还能做什么,加上这意见与李崢麒的想法不谋而合,的确是一个能说得过去的伎俩。「也罢,对你来说,是不是实际称王早就不重要,你只需要证明你自己即可。」温采玉叹口气,他其实觉得罗氏很可惜,要不是意志不够坚定,容易受人刺激、打击,那么她无疑是适合称王的。「既然人选已经确定了,那我就去通知夏维世,你好好休息。」想着接下来夏维世还要见自己,温采玉不想多耽误时间,也不给罗氏道别的机会,自顾自地离开了。 见温采玉离开后,罗氏才松懈一般地叹气。 她抬头瞧着天花板,眉紧紧皱着,眼中有的是怒气与不甘。「我倒要证明给你看……李崢麒并不是王者命。」 正当罗氏心怀异样心思时,夏维世也快被那些奏章给搞疯了。「温采玉什么时候会到?」咬牙问着尹岳,夏维世一直都很满意尹岳的办事效率,可现在他对此的好评大打折扣。 尹岳表情很为难,他很确定温采玉收到他的消息了,可对方什么时候会到,他也不敢随意猜测。「我确实已经放消息给他了。」 「如果这就是你办事的效率,那么我必须重新考虑你的能力了。」夏维世停下手边工作,他盯着尹岳看,眼中带着强烈的不满。 不好!尹岳在心中暗自叫不好,他是清楚夏维世的个性的,当他这样看一个人时,怒火也是自然地往上飆高,正等待一个时机爆发。 「别总是欺负你家尹岳嘛,每天被你这样大眼瞪小眼的,他都要紧张死了。」温采玉不知道何时走来,他拍了拍尹岳的肩膀,示意对方放轻松点。 尹岳下意识地松口气,却也颇为不高兴地瞪了一眼温采玉。要来怎么就不捎个消息?害他被夏维世如此迁怒,他要是再晚来一步,他可要代他承受夏维世的怒火了。 「呦?学你家主人瞪人啊?好的不学净学些坏的。」温采玉怎么可能没有注意到尹岳那怨懟的眼神?他笑着调侃道:「夏维世,你家尹岳真好玩,要不借我个几天?包准调教地更乖更风情万种。」 夏维世看到自己盼着的人来了,紧绷着的肩头一松,脾气也顺势减缓许多。「你倒有间情逸致说风凉话,怎么,由谁登基这种大事已经处理好了?」 「自然是处理好了才敢见你。」知道什么时候该正经,温采玉收起刚刚的嘻皮笑脸。「罗氏自己说要让李崢麒登基。」 「你同意?」夏维世对李崢麒认识不深,他或许不相信罗氏,不信任李崢麒,可他愿意服从温采玉的决定。 温采玉其实比谁都还要适合当个王,却偏偏比谁都还要不想当王。 「罗氏并不是我最该臣服的主子。」温采玉回想着过去与罗氏的接触,只觉得这人虽然有难得的见识与想法,却偏偏也有故步自封的老观念在,她这样的人最容易败给自己的心魔,且万劫不復。「罗氏想要垂帘听政,在李崢麒真正能掌握权力前,做个幕后之王。」 「这么说……你同意让李崢麒当个魁儡?」夏维世知道温采玉是用心在栽培李崢麒,他没道理无端让他的爱徒成为政治牺牲品。「一山不容二虎,你应该不会天真到,以为罗氏在嚐尽权力之蜜后,还会愿意把政权交还给李崢麒。」如果人心险恶这句话应了验,那么罗氏下一步应该就是篡位,虽然这样的猜测很奇怪也很不合理,因为在旁人眼中罗氏这种行为无疑是多绕了路,还不如直接称王轻松。 「我只是想知道,事情是不是真如我所预料的进行。」温采玉这几天也没忘着思考各种未来,其中,他也想到了夏维世想到的,如果真要说罗氏这么做的原因,温采玉只想的到一种可能,可那都不过是猜测,他还必须多观察一阵子。「我会在宫里住下,奏摺交给我来,你去处理登基大典吧。」 夏维世知道温采玉说到做到,且不会任由事情朝向失控的方向发展,他自然是放心的。「这还差不多,尹岳,我们走。」把桌上那些奏摺留给温采玉收拾,夏维世领着尹岳出去,要处理十日后登基大典的各种事宜。 尹岳一语不发跟在夏维世的身后,临行前,他回头看了一眼温采玉,只见温采玉已经开始在批阅那些奏摺,一脸认真,给人一种肃然起敬的感觉。 如果这人愿意称王,那么应该没有人是不心悦臣服的,可他为何不想站在最高处呢?是因为高处不胜寒呢?还是因为他有绝对不能站上最高处的理由? 多年后尹岳回想起这段往事,只不住的唏嘘,原来就算是再会算计人的人,也终究逃不过天的註定。 第三章之四-微小转变 李崢麒在大街上等了温采玉许久,又在客栈多住一晚,才猛然意识到,也许温采玉打算在宫里久居,这才赶紧收拾为数不多的行囊,往宫里奔去。 这阵子因为内乱的缘故,守卫人手一时调度不及,戒备可以说到了松散的程度,不过好在有夏维世带领的军队在旁镇守,一时之间一些叛逆份子也不敢张扬,而守卫在宫门的人都是夏维世与尹岳精挑细选的勇士,他们见过李崢麒,也就不阻拦他往宫内前进。 谁知道李崢麒一心要去见温采玉,路都没看仔细脚就先跨了出去,不小心就在宫门那儿撞了人。 「大人!」尹岳跟在夏维世,替他捧着一堆登基大典需要拜访、安抚的人物的名册,当他看到李崢麒要撞上夏维世的时候,根本来不及放下手里的东西把夏维世推开,只能眼睁睁看着事情发生。 幸好李崢麒也不是什么杀人兵器,被他撞这么一下,倒也没什么,只是夏维世前几天被奏摺搞的头疼,现在又要思考如何安排登基大典的一切事物,早已是老大不爽,现在一个出气筒在面前,他怎可能放过这机会?「冒冒失失的,原来这就是温采玉教出来的好徒弟。」夏维世看的出来李崢麒对温采玉怀有种异样的情感,他十分清楚要惹怒李崢麒,就必须和温采玉有关联。 「不准你骂我师父。」李崢麒知道自己先撞到人,吃亏在先。「撞你的人是我,我向你道歉就是了。」 「如果所有事情,一句道歉就能解决,那么就不会有所谓的坏人了。」夏维世一想到眼前这人几日后就要继任为王,他作为臣子,到时候要在这人面前下跪行大礼,不趁现在欺负欺负,以后可就没机会了。「温采玉和罗氏对你很是期待,你还这种性子,真不知道是天真还是太笨。」 「你什么意思?」总觉得夏维世话中有话,李崢麒皱起眉来。「师父和母亲对我如何期待,那又与你何干?」说着说着,李崢麒还顺便瞪了一眼尹岳。他早就看不爽这主僕两人,不管哪一个都备受温采玉青睞,他要是不多提防点,哪天温采玉的心被谁给掳获了,他可就得不偿失。「说到底,本来你也就不算是个好人。」 夏维世从不认为自己是善人,对于李崢麒的话,他几乎是不痛不痒。「你想怎么说我,我都无所谓,倒是你,难道你以为你就是好人?」夏维世摸摸自己腰间的佩剑,他道:「那日,真正杀掉国君的人可不是我。」 「对于我杀人,你也是乐见其成。」李崢麒的眼神一下子冷了下来。「手上没有沾过半点血腥,就想要做到王座上,终究会被人笑话。」 「不错,不论是你还是罗氏,若没杀过几个人,揹负几条人命,就想要站在最高处,简直痴人说梦。」夏维世知道杀人最可怕的地方就是自己心里那关,如果过了,心中不留疙瘩,却同时捨弃了作为人类最纯朴的良知。「人杀人本就是造孽,在这个乱世中,君主是不可能纯洁如白纸的。」说着,夏维世看着李崢麒的双眼,发现他似乎对于自己杀人的这件事并不感到在意,他是惊讶在心底。「看来,你适应不错嘛。」也许李崢麒这样的人比谁都适合杀人,就是夏维世自己,在第一次杀人后,还不时会因此做恶梦,可这人眼中有的是一种难能可贵的执着,他不在乎杀人与否,只在乎自己能不能得到他所想要的。 而他想要的是什么,夏维世也算了然于心了。 「多谢你夸奖。」李崢麒不打算继续与夏维世交谈,他跨步就要去找温采玉。 「李崢麒。」夏维世叫住他,他道:「你不要以为,温采玉就会是个好人。」 在李崢麒心中,温采玉大概只差没有神格化。 谁知道李崢麒勾起嘴角,他幽幽道:「我也从不认为他是个好人。」在他看来,温采玉和那些所谓的好人还差了一大截,可那又能代表什么?他喜欢的是温采玉这个人,是他的全部,温采玉是好是坏、是黑是白,那都与他没有关係。 「大人?」等李崢麒走远后,尹岳这才发现夏维世竟满脸笑意。 「尹岳,温采玉和李崢麒,你不觉得他们真是相配吗?」夏维世也不是八卦的性子,可刚刚在李崢麒身上感觉到的气场,和温采玉认真时很相似,他们俩人在性子上有着决定性的差距,却又散发差不多的气场……「一个把自己藏的很深,另一个则紧追在后,未来,我们可有好戏看了。」 尹岳跟在夏维世,见他笑得开心,也不好意思吐槽:事实上,温采玉也等着看你未来会和谁相爱的好戏…… 李崢麒进入宫内后,路上拦了几个人询问,这才知道温采玉就待在国君之前批阅奏摺的地方,他按照以前的印象走,只觉得分外感慨。 小的时候住在宫里,很多东西都以为理所当然,后来父亲的江山换人掌握,他也算过了很长一段时间的平民生活,如今再踏入这宫殿,有些摆饰变了,有些地方则没有变,他看着觉得既孰悉又陌生,那种感觉很微妙,他不确定这宫到底算不算是他的家,可他现在坚信着,有罗氏,有温采玉的地方,就是自己的家。 「师父。」李崢麒一进殿里,就马上看到正专注在批阅奏摺的温采玉,他朝他走去,脸上遮不住的喜悦。 「这会儿怎么来了?」放下手中的笔,温采玉站起身。「刚刚维世才刚走,你有见到他吗?」 「一次问我这么多问题,我要先回答哪个才好?」李崢麒偶尔不喜欢温采玉把自己当小孩看,可也只有对方当自己是小孩时,他才能尽情的撒娇。「我在客栈等师父一天一夜了,等不着,想着也许你是打算在宫内住下,所以过来了。」 温采玉这才想起自己临时决定要在宫内批阅奏摺,一忙起来连通知李崢麒这事儿都忘了。「是我不好,忘了知会你一声。」 「不碍事,我也不是小娃儿了,不会因为这种小事情哭鼻子,刚刚在宫门那还撞到夏维世呢,可我并不怕他。」李崢麒希望能够得到温采玉的称讚,他现在就像是个讨赏等夸奖的孩子,可爱归可爱,却让人唏嘘这孩子以后的路。 「你啊……这脾气得收敛点,当上君王后可由不得你任性。」摸摸李崢麒的头,温采玉想着这孩子在几年前还比自己矮了一颗头,最近开始长身子,抽高不少,竟都要比他高了。以后要是再把他当孩子哄,恐怕会有反效果。「我虽是你师父,实际上却并不比你大多少,要是你任性起来,连我都要管教不来了。」 「怎么会?我最听师父的话了。」李崢麒暗恨现在自己都十七、八岁了,不能再像以前一样,一高兴、一想撒娇就去抱住温采玉的腰,长大是有长大的好处,却同时也有令人不得不改掉习惯的残酷。 「我是说认真的。」温采玉想起还没有人告诉李崢麒,登基大典该是由他黄袍加身,他道:「这件事情对你来说可能有点突然,但是,过几天的登基大典,不会是你母亲来称王。」 李崢麒很快就意会到温采玉的意思。「师父採纳了我的想法?由我继任为王,母亲来垂帘听政?」 「罗氏自己主动提起,而我同意了。」温采玉看着李崢麒。「你们母子有了共识,我自然也不会反对,可这帝王之位对小小年纪的你来说,也许负担重了点,你可以吗?」 「师父,就算我比你小,也已经是十七岁的少年了,在这国家的律法里,早就是个顶天立地的成年人,你不用担心我能不能承受。」李崢麒一想到自己一旦登基为王,就更有机会和温采玉平起平坐,他开始期待日后君臣之间的相处,日后,他会统治天下,而温采玉辅佐他……要是温采玉还能对他日久生情,那自然是再好不过了。「况且母亲会垂帘听政,那些政治上的重担还轮不到我来扛。」 正因为还轮不到你扛,才更加沉重…… 温采玉面对李崢麒少有的天真想法,不知该如何和他提起,虎毒不食子未必适合用在继母与继子之间的关係,要是罗氏待李崢麒仍旧像从前好,那倒无所谓,可要是罗氏在那之后心态变了呢?要是她对李崢麒的王位產生覬覦心态,进而篡位呢?这些都是温采玉所不想看到的局面,可也不得不多堤防。「你……虽然这句话说得有些早,但你要知道,除了你自己,最好谁都不要轻易相信。」不然要是有一天被背叛,那种挫折恐怕让人难以承受。 「包含师父?」 「没错。」温采玉点头,他发现李崢麒正用一种灼热的眼神在看着自己,他道:「包含我,你也不要过度信任。」 「可是这世界上,我最相信的永远是你。」李崢麒一改之前孩子心性的眼神,他极度认真地看着温采玉,就像是一个男人在凝视自己的情人,他道:「我知道师父永远也不可能背叛我。」 「这么有把握?」温采玉第一次在面对李崢麒时觉得不自在,他道:「那么要是有一天我真的背叛你,你要怎么办?」 「就算如此,我也甘愿。」李崢麒握住温采玉,他说的真挚。 温采玉别过脸,他小小声道:「作为一个王,这样的心太狭隘了。」王的心不该只为一人,他要想的应该是子民的幸福,应该要有更加伟大辽阔的眼界。 李崢麒想要跟温采玉说明自己对他的心意,可他看到那剎那间温采玉对自己的排斥,他便退缩了。再等等吧。李崢麒这样告诉着自己,他要等温采玉真的愿意敞开心房让他走入时,再一举夺得他的心。现在终究还是太早了。 李崢麒知道自己该给温采玉时间与空间,他不再缠他。「我就不打扰师父了,师父你也早些休息。」 温采玉一直到李崢麒离开后才算回过神来,他抚着胸口,只觉得自己的心跳跳的比平时还要快些。这是他第一次在李崢麒身上感受到不同于以往的感觉,那是男人想要捉捕猎物时,执着而渴望的眼神。 为什么……李崢麒会对自己露出那样的眼神呢?温采玉想到一种可能性,可是他并不打算给予李崢麒任何回应或是期待。 要是他接受了李崢麒,那才真的是毁了他。 温采玉心想着,他走回放着奏摺的桌椅,继续忙自己的事情,彷彿刚刚那些插曲不重要,也不需要让他铭记在心似的。 第三章之五-登基大典 登基大典举行的比想像中顺利,人民听闻新王是前王的血脉,光是这样的身分便使人民对李崢麒有情感上的认同。 当初前王的政绩,老一辈的人都是看在眼底的,而年轻一代的人,因为国君执掌权力的后期变的残暴无度而唾弃他,现在有新的人取代国君,不论好坏,只要不是国君那党人士,他们都是接受的。 人民的接受度比想像中还要良好,夏维世虽不因此放松周遭警戒,却心里小小的厌恶这样的现象。人民真的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吗?他们真的想过要去了解掌管他们生杀大权的君主吗?还是只要能够苟且偷生,守着所谓的小小幸福就已经足够? 如果真是如此,那么民智未开这种事情,还真不能只怪国君,只能说这些人民习惯假象的安逸,长期在一种压迫中生活,久而久之竟成了种生存模式,上位者给予恐惧,而他们跪着接受。 如果要改变人民这样的思维,不想个长久之计是不行的,也不能急于短时间内的改革……这对李崢麒是个重担,对于辅佐的温采玉来说更是一项挑战。 站在离典礼核心有些距离,却能随时掌握状况的位置,夏维世看着李崢麒在眾人的欢呼之下穿上黄袍。「也许这样的情况对罗氏来说反而有利。」眼前登基大典已经进行到十分重要的部分,新王穿着黄袍,接受民眾的喝采。而这时候温采玉竟默默地走到自己旁边,夏维世知道他是有话要跟自己说。「你是不是也大概猜到了罗氏的想法?」 温采玉走到很靠近夏维世的地方耳语道:「崢麒提出垂帘听政,是希望罗氏可以不用顾忌太多地干涉政事;罗氏提出垂帘听政,却是出于两种考量。」温采玉也算是明白了罗氏的算计有多深,但这并不妨碍他心中对于未来的规划,因此他不阻止,只是静观其变。「罗氏垂帘听政,要是执掌出现错误,可以让崢麒揹上昏庸的黑锅,而要是施政得利,则可以把功劳拦在自己身上。垂帘听政虽然不能给予罗氏一个名正言顺的王位,但可以让她渗透政局,百利而无一害。」 「让李崢麒成为一个魁儡,你也是作风大胆。」夏维世咧嘴一笑,温采玉对他的栽培,他有看在眼底,若让李崢麒作为一个魁儡活着,那可真是大才小用了。「之前,你说过想验证事情是不是真如预料,你究竟想验证什么?」 「我想知道罗氏究竟想要什么。」温采玉皱起眉来,这一点他自己也有些犹豫,因为罗氏的心意有些摇摆,很难确认她的真心。「我也想知道,崢麒会不会有作为王的自觉。」 夏维世环着手臂,他一脸兴味。「简单来说,你就是想隔岸观虎斗吧?」 「你知道太多了。」对着夏维世露出灿烂的笑容,但明眼人都看的出来,那是最经典的皮笑肉不笑。 「知道太多又如何,难不成你还想杀我灭口?」夏维世知道自己对温采玉来说绝对还有利用价值,他是不可能就这么与自己解除盟友关係的。 温采玉看的出来夏维世纯粹和自己开个玩笑,没有要认真衝突的意思,他道:「要是有一天,你必须选边站,我希望你会做出明智的决定。」 「罗氏和李崢麒之间?」夏维世吃惊起来,难不成在温采玉的计画里,这对母子迟早决裂? 温采玉看着站在高处接受眾人喝采的李崢麒,他道:「这是最坏的打算。」 夏维世陷入沉默,他这下子明白为何尹岳曾经说过温采玉这人很沉重,也许沉重的不是命运本身,而是温采玉自愿承担的那些事物。这样一个人到底是为了什么而愿意忍受各种艰辛,非要往高处攀爬呢?但温采玉渴望的高处,却又不是寻常人最想要的顶端。 温采玉求的究竟是什么? 两人之间围绕着颇为奇怪的氛围,夏维世轻咳一声,他把话题绕开。「现在这时刻对李崢麒很重要,你不陪在他身边好吗?」夏维世示意温采玉仔细看看李崢麒那似乎在找着谁的视线。「他似乎在找你。」 「那又如何?」想起前几日李崢麒对自己做出明显超出师生情感的表现,温采玉的语气一下子冷了很多。 夏维世不明白温采玉怎么态度突然变了,他道:「在这时刻,他应该很希望你在旁边。」他是不知道其他人怎么想,但李崢麒平常就爱赖在温采玉身边,他孩子般的撒娇也只肯给温采玉,其他人面前,他就是一个早熟的孩子,夏维世认为李崢麒对温采玉的情感其实算是明显的了。可惜旁人似乎都以为李崢麒对温采玉的依赖是一种学生对师长过度憧憬的结果,岂料,竟是如此出格的情感作祟。 知道夏维世是明白李崢麒对自己的感情的,温采玉表达出自己的不悦。「你早就看出他对我的情感?」 感受到温采玉的不高兴,夏维世语带保留。「并不是一开始就看出来的。」最开始他也是当李崢麒对温采玉只是过度的亲暱,却没直接联想到那块去。「他也算是很会藏起情绪的人,不过嫉妒心太重,每次我和你交谈的时候,他那眼神就像个妒夫,彷彿恨不得把我大卸八块。」夏维世想起李崢麒那样的眼神就觉得好笑。「他也是可怜,谁不喜欢,偏偏喜欢你。」 「喜欢我错了吗?」听完夏维世的话,温采玉倒不恼怒,他顺着夏维世的话问道:「我自认条件挺好的。」 「好是好,偏偏你就是好过头了。」夏维世细数道:「工于心计,自然不会让自己的日子过不下去,长得好看,又会医术,做菜方面似乎也挺行的,上得了厅堂下得了厨房,太过完美,反而让人害怕。」 温采玉挑起眉来,他示意夏维世继续说下去。 夏维世反而没什么要说的了,他耸肩。「没有瑕疵的情人太奇怪了,我看这世界也就那李崢麒能接受你的全部。」 「你是不是忘了我也有单身这个选项?」 「你不打算接受他?」 「在所有事情尘埃落定前,我不想牵掛那些儿女情长。」温采玉还记得自己要找回妹妹千慕,他向上攀爬的动作并不能因为一点情感而停下。 「这对他并不公平。」夏维世虽然和李崢麒的交情称不上好,可李崢麒为了得到温采玉的夸讚,势必私下经过一番努力,这是谁都能感受到的。 温采玉的眼神变的很冷。「在我的认知中,没有公平,只有自私。为了我自己,自私一点并没有错。」 夏维世自己能够理解温采玉这番话的意思,他点头道:「在更艰难的目标之前,自私才是对自己的仁慈。」为了其他事情而阻碍到自己的去路,那才真的是拿大石头砸自己的脚。「希望你不会后悔。」 「我有什么好后悔的呢?」温采玉看着遥远的天边,他想起改变自己命运的温聚弦,想起那个和自己打小失散的千慕,他知道自己已经连后悔的资格都没有。「后悔只是败者的藉口,温采玉并不需要失败两字。」说完话,温采玉只淡淡地交代一句「典礼交给你善后」便先行离开了。夏维世瞧着他的背影,只觉得自己还没真正认识到这人。 温采玉,万千风采,温润如玉。但他的本质,真的如名字那样吗? 夏维世不知道。在这乱世,谁的命运都被一句「不知道」给套住,因为太多意外太多无法掌握的事情了,也许在这种时代,试想控制未来走向的人太过狷狂,但夏维世知道即便如此,温采玉也会努力实践。 这人彷彿从一开始就注定要如此,他眼底的坚毅比谁都还要深刻,或许命中注定,他就必须是那个算计天地的人。 天要他逆天,他又如何不逆天? 站在高台接受人民的喝采,李崢麒披着黄袍,他知道自己在恍惚间就站上了百姓认为的最高处,可他是知道的,真正沐浴在这高处的,是站在他背后的那些人。 最开始提起称王的罗氏、说着愿意辅佐的温采玉、扛起训练军队之责的夏维世,以及负责在这些人之间奔走的尹岳……这些人才是这国家实质上的王,他李崢麒根本没有出到半点力,只因为体内流着前王的血,便走到了如今的高处。 可是,这王位却也并非他独得。 罗氏就站在李崢麒旁边,她受封为太后,表面是个可以安养天年的幸运女子,实际上却是控制政局的第一把交椅。 李崢麒在真正站到这个地方时,才突然想着,让罗氏垂帘听政真的是好的吗? 罗氏对他的疼爱他是有感受到,但权力之前,怕是连亲情都可以毁灭,更何况这所谓的亲情,也不过是薄弱的枷锁……虎毒不食子,也难以套用在他与罗氏的关係中。 李崢麒突然觉得不再拥有自信,他站在高台,开始寻找着温采玉的身影……他需要看着那个人,才会感到安心。 「你在找采玉?」罗氏是离李崢麒最近的人,自然也是第一个发现李崢麒异状的人。 「我以为师父会在旁边陪着我。」李崢麒有些失落,他以为这样的时刻,作为师父的温采玉更该陪在他身边,谁知道这人却从一大早就不见人影,不知道是在忙,还是在躲他。 罗氏嫣然一笑。「你啊,太黏采玉可不好。」这些年同住屋簷,李崢麒总是跟在温采玉身后,那跟屁虫的行为让罗氏以为李崢麒是因为没有兄弟,才会对年长的温采玉產生依赖感。「这种时刻,他是不可能出现在你面前的。」 「为什么?」李崢麒一句话却反问了罗氏的两句话,他有些心烦。 罗氏微微走上前,她享受人民的喝采与欢呼,即便知道这些人真正注视的是李崢麒,她也甘之如飴。「采玉有其他更重要的事情要做,你黏着他,迟早会被厌恶的。」罗氏知道温采玉一直在寻觅着某个人,她虽然不确定对方是谁,可那人一定重要到左右温采玉的未来,所以她才觉得李崢麒要是太黏温采玉,惹了他不开心,大概哪天会丢下他一走了之。罗氏就算对李崢麒產生不了母爱,好歹也有姐姐疼爱弟弟的情感在,自然不希望李崢麒和温采玉走到那种情况。「你已经长大了,采玉不可能一辈子看着你。」 听着罗氏的话,李崢麒觉得字字句句都很刺耳,怎么听都觉得温采玉不重视他……要是有一天,温采玉丢下他离开了呢? 想到自己有一天会看不到那个人,李崢麒就感到胸口被掏空似的,那是种难以言喻的感觉,他不想放手……不想让那人从自己眼皮子底下离开。就是现在,他也不愿意让他离开视线。 「你要去哪?」 等李崢麒回过神来,罗氏错愕地看着他,而自己正准备要离开高台。 「我想去找师父。」李崢麒有些无措,作为王,作为拥有高贵血统的王室成员,他不应该做出失态的举动,可一想到自己掌握不到温采玉的行踪,他就焦躁,他就着急,他恨不得自己长了翅膀,用最快的时间抵达温采玉的身旁。「我有些话非跟他说不可。」 罗氏皱眉,对于李崢麒过于在乎温采玉的表现感到不满,可她也并未阻止,只是轻声道:「麒儿,师生感情好,这是好事,我并不阻止你,但是……」罗氏知道自己这句话不动听,也很糟踏温采玉培育李崢麒的苦心,可她必须讲,也必须让李崢麒看清点。「你们毕竟没有任何关係,你应该更自私点,除了你自己,谁都不要轻易相信。」 站在原地,李崢麒苦着一张脸。罗氏说的话格外熟悉。 ──「虽然这句话说得有些早,但你要知道,除了你自己,最好谁都不要轻易相信。」 那正是温采玉对自己说过的话。 为什么这两人总是会做出相似的事情,说出相似的话语?李崢麒感到生气。 不仅仅罗氏,温采玉也好像跟夏维世、尹岳很合得来,与他们交谈时,脸上的表情比对自己说话时丰富多了。 一种不甘的情绪在心中流窜,李崢麒咬着牙,他感到窘迫。 明明自认是最喜欢温采玉的人,却偏偏不是最适合温采玉的。这样的认知让李崢麒感到晕眩。「这点不用母亲操心,我自有分寸。」说完便振袖离去,丝毫不顾底下的人,也不管自己如今是什么身分地位。 面对李崢麒一走了之的态度,罗氏应该为之大怒的,可她却在错愕之中,微微勾起嘴角,好似现在这样的场面正是她所乐见似的。 尹岳一直站在离罗氏和李崢麒不远处保持警戒,他虽然没有听见他们交谈的声音,却能从唇形读出内容,对于最后罗氏轻勾嘴角的行为,尹岳没有多行猜测,只想着日后应该告知夏维世和温采玉。 对尹岳来说,温采玉是稳定状态的盟友,而罗氏则是阴晴不定的存在,是敌是友,还有待观察。「看来这场登基大典也该结束了。」看到夏维世往这边前进,尹岳猜想着温采玉大概是把收拾的工作丢给夏维世做了。 「娘娘,时辰差不多了。」尹岳走到罗氏身旁,他半弯腰,维持着恭敬的模样。「接下来交给属下即可,娘娘先回宫歇息吧。」 罗氏看了看尹岳,这人虽然沉默寡言,没什么存在感,却是夏维世的心腹,更是夏维世与温采玉联系时的重要人物,她不能不重视。「那就有劳了。」罗氏转过身子,她在几个侍女的拥护下缓缓步下高台,也算给这次登基大典一个淡淡的结尾。 人民看新王先离开后,太后也紧接着走了,似乎大典也到此结束,便都自行解散去了。 夏维世见人群逐渐散开,他索性施展轻功跃到高台上。「这些人还真是……」看到底下民眾聚集的快,散的也快,彷彿登基大典不过是凑个热闹,丰富他们平淡无趣的生活罢了,至于究竟是谁站在高台上,也许他们根本不在意。「站在高处,本来希望看见的是更美的景象,要是早知道是如此平庸可笑的画面,大概就不会有这么多人趋之若鶩了。」 「可惜即便如此,角逐王座的战役仍不会停歇。」尹岳走到夏维世身旁,他也有同样的感慨。「也许,这就是人类。」 拚了命的往上攀爬,抵达最高处后,才会知道原来天下最美的风景,往往不如预期。可总有那么些人顾不得这些,他们只知道拚上性命的向上爬,哪怕要跨过一堆人的尸体也不畏惧,他们为的是高处上那未可知的虚荣心。 江山、地位……这些难以长存一人手里,也许正因如此,才会造成一堆人的疯狂追寻。 第三章之六-表白 避开许多不想碰上的麻烦人物,温采玉从从容容的回到宫里。 「这时间就回来了?」温采隐正张罗着些家常菜,他虽然帮不上什么,但填饱这些人的肚子倒挺有自信的。 本来宫里还是有厨子的,可自从温采隐接管罗氏的饮食后,这些厨子也就无用武之地,被尹岳调派到其他缺人力的地方做事去了。偌大王宫其实并不如人民想像中的气派,因为内乱,因为外忧,还有国君之前的不知节制,国内其实是呈现赤字状态,那些李崢麒记忆中的稀有宝物、摆设,都通通不见,也不知道是被国君换了钱好购买军火军粮,还是另作他用,总之这座王宫,不,应该说这整个国家,已经变的空虚,空有华丽的外表,却已败絮其中。 李崢麒成为新王的责任重大,因为他必须收拾前人留下的烂摊子,好好重整这整个国家,而这对温采玉来说,也同样是一大挑战。 他再学富五车,要是没办法辅佐新王扭转国家的劣势,并且让它富裕起来,那么他也算是纸上谈兵,谈不上用场。 「哥?」见温采玉不回答自己,温采隐以为是登基大典有谁造反。「难道是外面发生事情?」 「啊?啊……没事,我刚刚是在想事情。」温采玉从自己的思绪中脱离,这才发现温采隐用担忧的眼神看着自己。「今日开始崢麒就是新王了,我在思考之后的事情。」看着温采隐烧的菜,温采玉却毫无飢饿的感觉,也许心头上的烦恼让他倒尽胃口。 「今天就让自己放假吧。」温采隐知道温采玉一旦认真起来,就会茶不思饭不想的,没人叮嚀他起居作息,他就会到废寝忘食的地步,因此他劝告道:「明天开始再来做一个好臣子,今日你就当当我的好哥哥,崢麒的好师父吧。」 温采玉对温采隐的提议感到认同,他知道自己要是一直维持神经紧绷的状态,做事效率也不会太高,适度的放松才能更有效的解决问题。「你说的很有道理,我是该给自己好好放松一下。」 温采隐很高兴温采玉把自己的话给听进去,可他还没招呼温采玉尝尝自己的手艺,就见他转身收拾了些东西,好像又要出去。「哥你要去哪?」 温采玉知道自己明天开始就要做个良臣,就要全心全意为新王为国家付出,他能拥有的私人时间将会大大减少,所以他更该把握这个时刻。「我想回小屋那里,跟爷爷报告一声。」 明白温采玉对温聚弦的重视,温采隐也就不拦阻。「代我跟爷爷问好。」 「嗯。」温采玉的眼神很温柔,他跟温采隐对视,两人之间很简单很纯粹,没有国家没有纷争,有的只有温聚弦这个已逝之人,他们的生命因为这人而產生交集,也因为这人而促使这段手足之情,他们心中永远都会给这位长辈留一席位。「那我走了。」 温采隐目送温采玉离开后,又开始忙自己的事情。算算时辰,登基大典也该结束了,罗氏和李崢麒返宫再换装也还要段时间,自己这桌菜等到那时候也还温热的,时间都算得刚刚好。正当温采隐自满自己掌握时间很恰当时,有个人出现在他面前。 来人正是连黄袍都还没脱下的李崢麒,他没多跟温采隐交谈,只探头看了看,确定要找的目标不在后,就连忙离开了。 温采隐想也知道李崢麒是在找谁,这些年这人一直都在追逐着他的身影,他的眼神永远望着那个走在他前头的那个人……永不回头的人与总是在追寻的人……温采隐好笑的摇了摇头,这两人总是如此,却不知道有没有那么一天,他们会有并肩而行的时候。 「公子。」有个小丫鬟走了过来,她是这些天被召进宫,负责照顾罗氏起居的女孩,叫做铃儿,她走到温采隐身旁,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 「怎么了?」温采隐笑着看铃儿,他这一桌好菜虽然少了温采玉和李崢麒共享,但有罗氏品尝,那也不算糟蹋,甚至是称心如意。为自己喜欢的人洗手作羹汤,本就不分男女,看着对方因为自己烹调的食物而露出开心的笑容,那是最为可贵的回报。 知道温采隐有多高兴,等等就会有多失落,铃儿抿抿唇,缓缓道:「太后娘娘要奴婢通知公子,娘娘身体不适,不打算进食了。」 温采隐摆着碗筷的动作僵硬,他似乎不太敢相信。「病了?」 「娘娘只说不太舒服。」铃儿有些侷促。 温采隐皱着眉,似乎想从铃儿脸上看出什么蛛丝马跡,很可惜他本就不懂那些情绪起伏,现在想看也看不出端倪。「我知道了,你退下吧。」 「是。」铃儿很高兴温采隐是个不会乱发脾气的主,她明显松了一口气。 看着满桌子的饭菜,温采隐道:「这些丢了也是浪费,你找些人过来分了吧。」温采隐也不等铃儿反应过来,他皱着眉往御膳房走去。 等温采玉到之前居住的小屋时,天也黑得差不多了。 知道温采隐在这些日子里,都还会定期回来打扫,温采玉看看一尘不染的起居室,只觉得自己这趟挺轻松的,大概温聚弦的墓也整理得好,自己根本不用清理。「还给不给人做事啊。」知道温采隐本来就是一手包办家里大小事,温采玉倒有些惭愧,他走到埋葬着温聚弦的地方,轻轻道:「明明是亲生孙儿,却不愿意让他继承自己所学,这是为什么呢?」温采玉早就感觉得出来温聚弦对温采隐是有所隐藏的,他不愿意传授过多学识、功夫给他,却对温采玉倾囊相授,这很明显不对劲。「难道是因为看到了什么吗?」很清楚温聚弦在死前是有遗憾的,至于那个遗憾是什么,老实说温采玉并不明白,他只能猜到,大概跟罗氏、李崢麒相关。 如果现在所发生的事情都是无法避免的,那么采隐的命运到底会如何呢?温采玉曾经猜过,却不敢胡乱臆测,虽然最糟最糟的结果大概就是死亡,可他并不相信,温聚弦会眼睁睁看着温采隐往这样的命运前进。「爷爷,从我们相遇开始,你就知道多少了呢?」温采玉对温聚弦的依赖心其实颇重,那是他对亲情的唯一认知,如今这人离开,他自然有伤心的时候,可温采隐还有罗氏、李崢麒都需要他,他不得不忘记悲伤,只为了撑起一片天。「如果可以,我真希望你能来我梦里见见我,说我做的好也好,说我做的不好也罢,我只想听听你的声音……再叫我一声采玉。」眼眶泛着泪光,温采玉不知道原来自己是如此脆弱,思念一个人到这样的地步,心中只觉得酸楚无限,说不出的痛……道不尽的遗憾。 温采玉想起小屋里还有些东西没拿进宫里,他想着要赶紧整理一下,不然明天回宫迟了,很多事情又要推移,很是麻烦,因此往温聚弦的坟磕过头后,就自己走回小屋里去了。 这时,有个人缓缓走了出来,停步在温采玉刚刚站着的地方,这人便是李崢麒,他其实从温采玉站在温聚弦坟前时就已经躲在不远处了,温采玉是慢慢回这小木屋,李崢麒则是四处奔波,最后猜想温采玉可能会来祭拜温聚弦,所以连忙赶了过来,来的时机也挺恰好的,正好看到温采玉泛着眼眶对温聚弦说心事的画面。温采玉脆弱的时候,李崢麒只看过两次,一是温聚弦死后,一是此刻,且都是为了温聚弦这人。李崢麒感到不悦,他知道温聚弦对温采玉和温采隐而言,是个非常重要的存在,但是他就是很不高兴,这人即便离开了,也还是温采玉心中的牵掛……那种情绪很难销毁,也很难被人给取代。 李崢麒着急起来,他不知道自己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在温采玉心中占有一席位,就算是现在,他已经身穿黄袍,已经位高权重,却觉得自己和温采玉越来越远。这人越往高处攀爬,就越是把自己的心藏的深,而他为了得到他那颗心,简直义无反顾,哪怕身下就是万丈深渊,也丝毫无惧。 看着温聚弦的坟,李崢麒神色严肃,他道:「虽然我知道你的时候,你已经仙逝,可是据采玉的说法,你能未卜先知……想必你是知道我的。」在你所看见的未来里,我和采玉会是怎样的牵绊呢?我和他之间有没有可能走进彼此生命,互相扶持……或者终至决裂?「你放心,不管怎样,我都不会放开采玉的手。」李崢麒往温聚弦坟前放了一朵他在路上採摘的花,所谓礼轻情意重,虽然这花是随处可见的野花,却因为李崢麒的心意而显得贵重。 把花放在坟前后,李崢麒就往小屋前进了。而温聚弦坟前那朵花被不知哪来的风轻轻捲起,最后被吹往天空,不见踪影,就好像温聚弦认同了李崢麒的决心……可这玄奇的一幕又有谁能够说明呢?只能说世间无奇不有,就算是人类,也会有无法窥探的奥秘存在。 温采玉还在整理着明天要带往宫里的东西,谁知道李崢麒就默默出现在自己身后。「你是想吓死谁?」猛然回头被李崢麒给吓到,温采玉抚着胸口,神情儼然就跟平常一样。 但李崢麒已经不是好哄骗的孩子,他知道温采玉正在和自己拉一条距离出来,那距离并不是突然產生的,而是温采玉刻意地,一点一点疏远出来的。「你是不是觉得我对你怀有异样情绪是不对的?」 知道李崢麒是感受到自己刻意的疏离,他点头。「你只是缺少父爱。」 「狗屁!」李崢麒的情绪猛然高涨了起来。这种话听起来是那样的荒唐,他没有想到会被温采玉拿来当拒绝自己的藉口。「你才大我三岁,我不会傻到想在你身上得到父爱。」既然他已经知道自己的心意,自己也就没有隐瞒的必要,李崢麒凑近温采玉,近到都能感受到彼此的鼻息,他道:「我敬你是我师父,但除去之些……采玉,我想得到你。」 李崢麒的语气虽然霸道无礼,可他的眼神却楚楚可怜,像是在哀求采玉不要丢下他一人。温采玉不算是温柔心软的人,却也绝对不是铁石心肠的代表人物,面对李崢麒有些矛盾的示爱方式,他只是感到无奈。「我哪点好?用得着你这样喜欢我?」 「就连你不好的地方我都喜欢。」李崢麒看着温采玉的脸,那是他想要用一生去凝视的脸庞。「给我点时间,我会证明我配得上你。」 面对李崢麒的信誓旦旦,温采玉有些头疼。「我对你没有那些心思。」 「我有就够了。」李崢麒握住温采玉的手,天知道他有多渴望自己能和温采玉天长地久。「我答应你,会成为一个好君王,但你要允许我追求你。」 温采玉知道自己势必不能接受李崢麒的感情,背后有太多复杂的原因,但现阶段,能够让李崢麒认真学习成为清廉君主的动力,却又偏偏是自己的爱……「我不阻止你,要是最后我仍然不接受,你就放弃吧。」 李崢麒抱住温采玉,他轻轻吻着他的颈部,就像一个男人亲吻他初生的孩子一样,温柔而充满爱意。「你会爱上我的。」 保持着沉默,温采玉任由李崢麒亲吻自己的颈部,他知道自己利用李崢麒的情感是卑鄙了,可为了天下太平,为了攀向高处,他不得不如此……爱这种东西,早在他和千慕走散后就没有了,李崢麒想要他的爱,他不是不给,而是给不起。 一个连爱都捨弃,只一心想要达成心中目标的人,连拥有爱的资格都没有。 罗氏轻轻躺卧在床上,她刚脱下那身雍容华贵的服装,满脸疲惫。 「娘娘,需要奴婢为您按压肩头吗?」感觉出罗氏的不舒服,铃儿有些担心。 罗氏摇摇头,她知道自己并非身子疲倦,而是来自内心的不安与焦躁。「你先下去吧。」 「是。」铃儿低着头,她慢慢退后,等到能够转身离去的时候,看到推开殿门走进来的人,露出吃惊的神色,然而来人却示意不要出声,铃儿点点头,安静地离开。 而罗氏这边,听到有人往自己靠近,她闭着眼睛,以为是铃儿折返回来。「我不是说退下吗?」想着自己是不是威严不够,竟连小小的丫鬟都不听话,罗氏的语气带着明显的怒气。 「是我。」温采隐端着一碗汤盅,他走到罗氏床前。「听说你不舒服,吃不下什么,但不吃会伤胃的,我煲了些汤,你喝了可以暖胃,会好一点。」 撑起身子,罗氏接过汤盅。「这怎么好意思……」 温采隐露出温暖的微笑,他道:「都这种时候了,你还要跟我客气吗?」温采隐的眼神很是温柔,那是男人在注视自己心爱的女人的时候才会有的神态,而罗氏却从来没有在她的丈夫眼中看过那样的眼神。 一种失落、复杂的情绪交织,罗氏低下头看着那碗色香味俱全的汤,她有种想要落泪的衝动。「我……或许不值得你对我这么好。」温采隐值得更好的女人,或者该说,他值得更美好更纯情更能对他专一的处女。 自己作为女人,失败的地方太多了,她实在不认为自己有得到温采隐那份爱的资格。 「不要妄自菲薄,你是一个很好的人。」温采隐摸摸罗氏的头。「你虽然比我大,也是个很厉害的女人,但在我眼中,你却是需要被疼爱呵护的。」一个女人就算再坚强,也是需要一个胸膛、一个拥抱,他希望自己就是能够拥抱罗氏的人。「让我照顾你,好吗?」 罗氏不应声,她保持着低头的姿势,看不出喜怒。 温采隐知道罗氏最近情绪不稳定,他知道自己是急不得的。「你好好休息。」 一直到温采隐有些落寞地离开后,罗氏才敢大口喘气,她在害怕、在胆怯,端着汤盅的手不由地颤抖。她意识到自己有越来越依赖迷恋温采隐的倾向,可是……这是不对的,一个要站在高处的人就该毫无牵掛,没有任何弱点好让敌人攻陷才是,如果温采隐成为她的软肋……罗氏打了个哆嗦,有个可怕的计画在她心中渐渐有了雏形,罗氏舀了一口汤,送入嘴里却嚐不出咸,只因为心中的苦涩漫了出来,使她食不知味。 一步天堂一步地狱,在多年后,罗氏回想起这个时刻,都不禁笑自己的愚蠢。 第四章之一-虚弱 如果说千慕是温采玉在这世上最牵掛的人,那么温聚弦就是最影响温采玉的人。 温聚弦是个有智慧的老者,加上未卜先知的能力,替他增添一种神祕的风采,可是对温采玉和温采隐来说,温聚弦就是个慈祥的祖父,虽然在课业要求上非常严格,但终归是疼这两孩子入心的。 然而温采玉很快就发现到,温聚弦对自己是尽心尽力地栽培,对温采隐却不是如此,教书还是有的,却不要求温采隐做到最好。 温采玉曾经问过为何有这样的差别待遇,温聚弦说他是要做大事的,而温采隐则另有任务。采隐会有什么样的任务呢?温采玉不能明白。「天下无不是的父母,爷爷对采隐而言,想必就是如同父母的存在,那么你为何要对采隐这么松懈呢?」 每次面对温采玉的疑问,温聚弦要不是转移话题就是选择微笑带过,这不语的背后究竟隐藏了多少的秘密呢? 温采玉又一次梦见了温聚弦,他一如他所记忆的,总是一张严肃的表情,可面对自己的孙儿,面对温采玉,他的嘴角总勾着淡淡的笑容。 那笑容有些哀伤,也有些期待,温采玉在很多个失眠的夜里曾想着,是不是温聚弦期盼着自己改变温采隐的命运呢?那眼眸深处的悲伤,似乎殷殷企盼着有谁去改写上天註定好的结局。 但是他并不知道温采隐被决定了什么样的结尾,这让他很为难,若随意去更动,去改变,也许只会使自己惹得一身腥,得不偿失。 或许温聚弦正是懂得这道理,所以至死都不愿告诉温采玉真相,只任由上天安排采隐的命运。 温聚弦死前是否曾对自己的无力回天感到感慨呢?他曾经救过无数人,曾经逆天而行,如今却要用自己亲孙儿的命去偿还那份罪孽……采玉不敢想,他怕他懂太多温聚弦眼里的哀慟后,就会忘记自己究竟是为何支撑这么久的。 如果有些事情就算再努力都不会有什么改变,那他又何必去拚了命地往高处攀爬呢?温采玉不想要自己后悔,所以他从不去想温聚弦这样铁口直算的人,怎么偏偏就对自己与采隐的命徬徨了呢? 只是温采玉没有想过,温聚弦并非无力,只是不能。 改变命运往往会牵一发而动全身,假若保全了温采隐,却错失了温采玉往高处攀爬的机缘,那才是真正的得不偿失,因为温采玉注定要成为动盪世间的人,与他的命格相比,温采隐显得普通微小,温聚弦再有私心,也知道该以天下为重,自己的孙儿,是注定保不住的。 在梦中,温聚弦看着温采玉的眼神异常温柔,那是一种包含心疼与溺爱的眼神,彷彿期待着温采玉日渐茁壮,最后成为人上人。 「我到底要怎么作,才能保护采隐?」温采玉问着温聚弦,他知道自己在作梦,可就是忍不住地想要知道答案。 孰料,温聚弦竟然缓缓抬起手,指向温采玉的背后。 温采玉诧异地往后看,背后站着一个年轻貌美的女子,那是罗氏。 知道温聚弦对于罗氏的出现是不喜欢的,温采玉皱起眉来。「他俩情投意合,两情相悦是迟早的事情,难道罗氏会害采隐不成?」 温聚弦并不说话,他只是看着温采玉,嘴角的笑容变的苦涩,彷彿在向温采玉说道:救救采隐。 但是,这只是个梦。 温采玉睁开双眼,他看着天花板,只觉得头疼。 自从李崢麒登基后,他几乎天天都作这样的梦,这梦延续了近一年,使的温采玉不堪其扰。 按照温采玉的猜测,罗氏对温采隐是有害的存在,可大家都说梦与现实往往相反,若在梦中,温聚弦警告自己罗氏的危险性,是不是反过来证明了罗氏的无辜? 不……不会是这样。温采玉思索起来。 他所知道的罗氏从来就不无辜,这女人虽然有理性,却终究不是个善良的人,在利益之前,只怕她也会丧心病狂,这样的一个人,为了除去挡在自己面前的障碍可能会不择手段……那么假使那个障碍就是指温采隐呢? 温采玉感受到冷汗涔涔,他知道一切都只是猜测,可这猜测却又写实的令人害怕。 彷彿……彷彿不久的未来就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一样。 坐在床上花了些时间调适心情,等温采玉回过神来后,已经接近了早朝的时刻。温采玉起身,将头发梳的一丝不苟,然后扎起来。 「哥已经起床了?」温采隐探头进来,他手上端着洗脸用的水盆。「昨夜这么晚才睡,今个儿却又早起,我真担心你的身子吃不消。」 温采玉上下打量采隐,他道:「要担心的人是你吧?」这一年来不知何故,温采隐越来越瘦弱,虽然气色还不错,但总觉得哪里不对劲。「真的不舒服要跟我说,别自己苦撑着。」 温采隐笑着摇头。「没事的,大概是太久没种田,身子养娇了,才会这么弱不禁风。」说着又咳了几声,这让温采玉很是担心。「找个时间我让御医过来给你看看?」 笑着拒绝,温采隐道:「我好的很,别麻烦人家。」 温采玉隐隐觉得哪里不对,可他又说不上来是哪里违和,他接过水盆洗了脸后,在采隐的帮助下穿上繁重的官服,打理好一切后,这才准备好前往王宫。 一个臣子是不能长久住在宫里的,于礼不合,所以温采玉在确定李崢麒和罗氏安稳下来后,就带着温采隐住在靠近王宫的地方。 对温采玉的决定李崢麒当然是有意见的,可在罗氏的劝说下,李崢麒也明白自己已经不能任性了,况且要是过于刁蛮,只怕温采玉别说是喜欢上自己,讨厌起自己还比较有可能。 倚在门边目送温采玉坐上马车后,温采隐才终于露出了疲态。 虽然他的作息比温采玉正常,可身子骨却越来越虚弱,其中原因温采隐其实比谁都还要清楚,可他不愿意说,也不想要说。即便知道日后温采玉会因为自己而愁眉苦脸,但他就是捨不得心尖上的那个人失落。「公子!我又带东西来了。」铃儿出现在温采隐面前,她手上拿着提篮,里面传出阵阵香气。「公子,你可有好口福了,这次保证是信心之作。」铃儿像是迫不及待要展示着什么似的,手一伸就要把里头的食物拿出提篮,可她动作都还没完成,就因为听见温采隐的咳嗽声而戛然停止。「公子,你病了?」见温采隐咳的剧烈,铃儿掏出手帕来,为他轻轻拭去额上的薄汗。 谁知道温采隐却一把夺过手帕,摀在嘴边继续咳,彷彿要把体内器官都给咳出来才肯罢休。 「公子……」铃儿这一年来常往温采隐这儿跑,他的身子越来越虚弱这件事情她也算有目共睹,可今日这样剧烈的咳嗽,却是第一次看见。「需要我去叫大夫吗?」铃儿有些着急,她带着食物过来找采隐,是想给他开心的,却反而要看他受苦,心里总莫名难受。 摇手示意铃儿别找大夫,温采隐好不容易止住咳,他喘了一会儿,这才把手帕拿离嘴边。 「血!?」铃儿惊呼一声,她看到她洁白的手帕上出现令人炫目的鲜血。「公子你咳血了!」 「不碍事。」温采隐道:「抱歉,弄脏了你的手帕,我会赔给你新的。」 「哎呀谁会在意那廉价的手帕?倒是公子你身子怎的变这样……不行,我要告诉娘娘,让她给你找个大夫来看。」铃儿说走就走,她把提篮留在温采隐身边,提起裙襬就快速地往王宫的方向跑回去了。 温采隐看着铃儿的动作,只觉得这丫头大惊小怪了,本想扯扯嘴角露出微笑,却偏偏笑不出来。「如果这是你所希望的,那么就这样吧。」看着手帕上的血渍,温采隐提起提篮,步伐阑珊地进屋去了。 另外一方面,罗氏这一年对于垂帘听政是越来越得心应手,但使她备感压力的,是李崢麒在这段时间的快速成长。 他似乎突然认清了自己作为新王的事实,孜孜不倦的学习,这一年间再没听过他喊累,也不曾瞧他耽误学习。 有一天,这孩子会超越自己。 罗氏知道李崢麒比自己还要适合持政,等他再大些、再世故些,她这太后就越没立场去摄政。要想想办法……罗氏看着底下正在报告着什么的温采玉,眼神变得复杂。 说过要支持我的人,如今也算倒戈了,那么现在这样的局面,要怎么办……四面楚歌,人人得而诛之。必须得想个办法,罗氏心中焦急着。 夏维世地位崇高,在百官中位列前排,他一开始是认真听温采玉在报告朝政的,但听着听着不由走神,然后就发现了罗氏那精采绝伦的表情。 要走火入魔了吗? 见罗氏盯着温采玉的眼神从复杂到无助,又从无助到厌恶,这其中千回百转,堪称有趣至极,夏维世微微勾起嘴角,但他知道罗氏精明的很,怕她知道自己是在偷笑她,便将视线转回温采玉身上后才敢笑,可偏偏这样的举动不只瞒过了罗氏,还骗到了李崢麒。 李崢麒本就把夏维世当作情敌,现下看到夏维世对着温采玉偷笑,在他眼中解读起来那就叫傻笑,是对采玉别有所图的笑容。 别人的东西不可以覬覦,没人教过你吗?李崢麒紧盯着夏维世,要是视线可以杀人,恐怕夏维世已不知道死几回了。 早朝在看似和平的氛围下结束,李崢麒看着百官逐渐散去,然后瞧见夏维世走去和温采玉谈话,他刷的一声站了起来。 「殿下?」跟在李崢麒身边的老奴被他那突如其来的动作给吓到,以为是自己哪里做错了。 「你退下吧。」李崢麒的视线都放在温采玉身上,他哪管得着奴僕被他如何惊吓,只顾着要在人潮少了些时,赶过去心上人那儿。 垂帘听政的罗氏将李崢麒的动作看得一清二楚,她轻勾嘴角,在以前她会觉得李崢麒那样是真性情,很是可爱,但现下看他如此,只觉得是扶不起的阿斗,可偏偏就这个阿斗,身披黄袍,成为了人人景仰的九五之尊。 隐藏在袖中的手默默握拳,罗氏咬着下唇,有着那么些许不甘。 她想证明自己的才华,想要让天下人瞧瞧,比起拥有血缘关係的继承人,她一介女子,也能成为明君。 「娘娘。」铃儿来到罗氏身旁,她看上去很是着急。 「这么快就回来了?」罗氏见铃儿这时间就回来,总觉得不寻常。 「是这样的。」附到罗氏耳边说话,铃儿把刚刚她如何看见温采隐吐血的过程都一五一十地说了出去。「娘娘,要给公子请个大夫吗?」 罗氏知道自己终究迎来了这天,她眼神转为阴险狠毒。「不,哀家自行处理就好。」 「可是公子看起来病得很重,再迟一些恐怕──」 「难道你喜欢上他了?」罗氏的眉轻轻一挑。「否则,怎么如此关心他的安危?」 铃儿赶紧跪在地上。「奴婢不敢。」 轻轻哼气,罗氏起身,几个本来就陪侍在侧的丫环赶紧迎了上去,要陪罗氏回寝宫换另一套较轻便的衣物。「铃儿,记住了,肖想别人的东西,是会死无葬身之地的。」 铃儿吓得都要哭出来,她低着头,努力克制自己不要洩出哭音。「是………」 第四章之二-邀约 早朝结束,百官鱼贯地离开,赶着回府享用早膳,然后各自繁忙去。温采玉混在其中,他有意要让自己的身影埋没在里头 知道李崢麒在早朝的时候一直盯着自己看,温采玉暗自叹息这人哪怕过了一年竟还是对自己如此执着。「得想想办法……」蹙着眉头,温采玉知道李崢麒在各方面都有明显的进步,若割捨去对他的情感,那么李崢麒毋庸置疑会是一个好君王。 君王最悲哀的地方便是不能随心所欲地专注爱一个人,因为那会成为君王的软肋,而温采玉也十分认同这样的话,所以哪怕会伤到李崢麒,他也必须要斩断他对自己的情丝。 「忧心匆匆,不像是你给人的感觉。」夏维世默默跟上温采玉,他低语着。 「那么我平常给人什么样的感觉?」温采玉耸肩,他问道。 夏维世摊手。「信心满满,老奸巨猾。」 「我不认为这两个词适合放在一起,一褒一贬,我听不出你这是在夸我还是在损我。」温采玉知道夏维世冷漠归冷漠,但还挺把自己当朋友的,心情好的时候就会说那么几句俏皮的话来逗他,虽然他并不觉得有趣。「是什么事情让你愉快了?」否则夏维世这人一向公事公办,少有来揶揄他的时候。 「还不是你过度保护的李崢麒,我刚刚不过是对着你偷笑,他就露出想把我生吞活剥的表情,难道他没想过我是助他夺得江山的功臣?」夏维世笑李崢麒终究还是幼稚的孩子,尚未世故的他怎么可能明白大人世界的腥风血雨呢? 对夏维世的话不以为然,温采玉道:「哪怕是功臣,也不能爬到君王的头上去,要是恣意撒野,功臣也好,叛逆分子也好,都是一样的。」看向夏维世的眼神充满冰冷,温采玉知道夏维世没有想要争夺王位的想法,但该做的堤防还是必须的,他不能乱松懈。「我知道崢麒还年幼,百官中对他心怀不敬的人多的是,但最起码,你这最大功臣该做个榜样,该有的君臣之礼都不能少。」 夏维世用一种复杂的眼神看了看温采玉,他道:「满嘴君臣之礼,要不是你忽略李……陛下的追求,我都要以为你是爱着他的了。」为了爱人披荆斩棘,还挺像是温采玉这种一板一眼的人会做的事情。 满意夏维世改变称呼李崢麒的方式,温采玉勾勾嘴角。「臣子忠于君王,哪怕献上性命都无所畏惧,那并不是用爱这种字眼就能概括而论的。」夏维世一脸我并不懂你的价值观的表情,温采玉也不怕他不理解。「话又说回来,当初说好了给你无条件定仇家罪名的机会,你打算什么时候使用?」 「现在还不急。」夏维世的眼神变得锐利,彷彿仇家就在自己面前。「欹家的人个个狡诈,现在大概还在想着新任君王为何不对他们赶尽杀绝,我要等他们真正松懈的时候再报仇,让他们体会一下无措的滋味。」想起过去因为家族灭门而身陷恶梦的自己,想起那血流成河的夏府,想起为了保护自己而用肉身去挡住敌人的父母,夏维世不能不恨,哪怕他的这股恨意会反噬馀生,他也无所谓了。对他而言,活着就是为了报仇,仅此而已。 「……你这样的人,究竟会喜欢上怎样的人呢?」温采玉看着夏维世眼里的恨意,他知道这样的人是不可能会被太聪明、强势的人吸引,能被夏维世喜欢上的人,必定要是能和他互舔伤口的,曾经歷失去至亲之慟的人,或者要纯洁至极,不被世俗污染……这样的人,这世界上是多还是少呢?「我不禁好奇起来,有没有人能够重要到使你忘记仇恨。」 夏维世不语,对于这样的问题,他也同样好奇,这些年来他的生活重心只有復仇,若有谁能够让他忘记仇恨,那么这人一定重要到胜过他的生命。 两人之间的气氛为之凝结,正当温采玉想着自己是不是说错话时,夏维世又开口了。「别光说我,那么你呢?你什么时候要好好去寻你的妹妹?」这件事情是温采玉不经意间和夏维世说起的,他提起千慕的时候,眼神很是温柔,当初夏维世告诉他不要随意让人知道他还有个妹妹,否则谁都能知道这个千慕会成为温采玉的软肋。 听到夏维世提起千慕,温采玉的眼底有着淡淡的疑惑。「也许,我现在的地位还不算真正的高处。」明明他现在也的确算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为何还没有任何一丁点千慕的消息呢?难道他现在的高处和温聚弦所暗示的高处并一样? 然而温采玉并没有多少时间去多想,因为李崢麒已经凑了过来,他带着皮笑肉不笑的表情对温采玉和夏维世打招呼。「两位聊得尽兴,不知是在讨论什么?」 夏维世知道他就算和温采玉间聊也会招李崢麒怨恨,便索性讲出他之后的打算。「我打算带着尹岳离开皇城,另找他处筑府。」 「真的?」李崢麒眼睛一亮,他早就把夏维世和尹岳当假想敌很久了,现在两个都要走,他可乐的轻松。 「你要走?」温采玉丝毫没有从尹岳那听过这件事,他有些讶异。 听出温采玉有想要挽留的感觉,李崢麒整个人又不好了。「他要是想走,谁都拦不了他。」 知道李崢麒是醋劲大发了,夏维世难得的大笑几声,他眼下可管不了什么君臣之礼,就他来看,站在他面前这个身穿黄袍的少年不是什么陛下,而是争风吃醋的傻瓜。「该做的事我还是会照做,我只是需要一个真正的归处。」他已经没有了可以回去的夏宅,所以他要自己建造一个。 感受得出夏维世语气中的感慨,温采玉也就不挽留了。「那好吧,我偶尔会过去看看你和尹岳的。」 「别!你还要辅佐我呢,做什么花时间在他们身上?他已经老大不小了,会好好看着办的。」李崢麒拉起温采玉的手,像个任性的孩子,无理取闹不过是为了让对方多看自己一眼、多对自己上心一点。「什么时候走?」语气中毫无劝留的意思,虽说世人认为为人王者应该喜怒难以看出,可现下李崢麒希望他越走离开越好的殷切却很是明显。 「过几天吧,东西收拾好后就走。」夏维世觉得有趣,他比着李崢麒,对温采玉道:「这人平常也算是冷淡,怎么就面对你的时候偏偏像个孩子?」而且是最为任性、最不好哄的那种。 温采玉对此无言以对,这些都是事实,而其中原因……温采玉相信以夏维世的敏锐,绝对看得出来李崢麒在追求自己,对此他也不想多表态。 李崢麒一脸既然你知道我想干嘛,又何必妨碍的表情,夏维世摊摊手,他简单寒暄几句,就向李崢麒和温采玉辞别了。「到时候别给我摆什么饯别宴,我最讨厌这种形式上的聚会。」背过身子瀟洒地摆摆手,难得夏维世用这种平易近人的语气说话,证明他今天心情当真是不错,且也绝对是将温采玉当朋友看待。 温采玉看着夏维世的背影,有种惆悵感,和这人认识几年,同袍作战的革命情感是一定有的,如今尘埃落定,却要各自分散开来,原来自己还会有这种情绪吗?温采玉觉得眼眶有种不真实的温热,他向着夏维世的背影深深鞠躬,表达自己对他的最高敬意与感谢。 若没有这人,只怕革命还在进行,或者连开始都还没,他能爬到现在的高处,几乎可说有一半是夏维世的功劳。 李崢麒见温采玉向夏维世鞠躬,那样的谦卑那样的庄严,他突然好不是滋味。「不要向任何人低头。」倾身抱住温采玉,李崢麒道:「你是最骄傲的一类人,低头只会磨去你的稜角。」 轻轻推开李崢麒,温采玉不以为意。「也许圆滑点,才是真正的生存之道。」 「可我的采玉不该是如此的。」伸手触摸温采玉的脸,李崢麒又开始无所保留的崭露自己的爱意。「你该是骄傲的凤凰,谁都不能折了你的羽翼。」温采玉这样的人应该被好好的保护起来,他可以恣意地飞翔,可以当一个高高在上的凤,但他必须被人所驯服,而李崢麒希望自己就是那个驯服他的人。「我会更加壮大自己的力量,好让你不受到一丁点伤害。」他要用尽一生去疼惜温采玉,这是他意识到自己的感情开始就许下的誓言。「让我对你好,让我爱你,好吗?」 别过脸,温采玉知道李崢麒对自己的情感是不对的,是不合于礼的,可他越来越不知道怎么拒绝……那人的眼神过于真诚、纯粹,若他真的狠下心拒绝了,恐怕只会害了李崢麒。 似乎也知道温采玉拒绝不了自己,李崢麒暗笑在心底,他就是要这样慢慢走入温采玉心房,直到他再也离不开自己的那一天。「春天就要到了,到时候一起春游如何?就你与我两人。」 「这……」 「若是你答应了,我会更认真去学习。」李崢麒知道自己的保证虽然很不实质性,可至少可以给温采玉一个理由,告诉自己前往春游的目的不过是为了让他更愿意去学着做个好君王,而不是因为他逐渐被李崢麒软化。 「好吧。」温采玉告诉自己,仅此一次,下不为例。而李崢麒听到答覆的时候笑得就像个孩子一样,他的脸颊因为喜悦而变得有些红,那是全然的喜悦在躁动,看着李崢麒,温采玉知道自己终究是溺爱他了,否则并不可能一味的答应他很多事情…… 看出温采玉眼中的复杂,李崢麒默默记在心里,总有一天,他要让他凝视自己的眼神变得只剩下爱意,彷彿全世界只剩下彼此。 若说有人为爱而生,也许说的正是李崢麒这类人。 第四章之三-请求 后来夏维世果然如他所说的,很快就带着尹岳与一群精锐离开皇城,然后另找迟早会有经济价值的地方建造住所,安居起来。 这天温采玉奉旨来见李崢麒,对方却要自己帮忙磨墨,对此温采玉没有表现出情绪。 瞧了瞧乖巧为自己磨墨的温采玉,李崢麒心想着这人要是也能够乖乖地接受自己的感情,不知会有多好……但要是温采玉很快就接受了,恐怕他也会吓一跳。 「找我过来,应该不仅仅只是要我磨墨吧?」温采玉知道李崢麒在偷看自己,他勾起嘴角,道:「我知道你不是会为了私事耽误正事的人。」 李崢麒摊手,他觉得温采玉猜人心思的本领很可怕,但同时他也为了这样的他深深着迷。「这是尹岳捎来的信,虽是送来皇城,却指名要师父来看。」把信给温采玉,李崢麒心里唾骂都离开了干嘛还要书信往来,让他还是需要提防着。「听说维世开始夜夜笙歌呢。」见温采玉拆开信,李崢麒说着他从一些不喜欢夏维世的人那里听来的事情。「看来再禁慾的人都有可能沉沦肉慾。」 温采玉放下手中的信,他道:「这是为了松懈。」 见温采玉还想要对自己说什么兵不厌诈的,李崢麒赶紧道:「知道的,是为了让欹家那些人放下警戒。」看着温采玉,李崢麒一脸自己这么聪明,怎么还不夸个几句的表情。 「都多大的人了,还需要别人哄?」温采玉笑着,他低着头,手指头轻抚信纸。 事实上这个世界就是充满着试探,这封信会送来皇城,而不是託人直接送到温采玉的住所,并不是夏维世或者尹岳糊涂了,而是温采玉的授意,他要试探李崢麒是否会因为私情而干扰正事。 这封信有经过特殊处理,若从密封状态解除,信纸一端会出现一个让人几乎无法察觉的花纹,这花纹只会出现一次,若温采玉拆开后,花纹没有出现,那就代表着李崢麒曾经私下读过;要是花纹出现,则代表李崢麒虽然不喜欢自己与夏维世接触,却也绝对信任他。 眼下花纹还在,证明了李崢麒的懂事与自律。 作为一个辅佐君王的忠臣,这是一件值得开心的事情,说明了等到李崢麒心智更成熟时,他就不会因为一点儿女情长而误了大事,可……作为一个算看着李崢麒长大的照顾者来说,这种结果也算是感慨的,李崢麒曾有过的懦弱逐渐被他自身隐藏起来,就好像带刺的玫瑰,看来光鲜亮丽,旁人以为那是天生的贵气与骄傲,殊不知,不过是因为他知道如何不暴露自己的脆弱。 那个追在自己身后喊着师父,眼中只有自己的男孩,如今也大了……虽说现在的李崢麒还是追着自己,眼里还是只有自己一人,可这样的纯粹总有变的时候,到了那一天,自己是否能够悄然离开,成全他的君王梦? 温采玉的笑容转为苦涩,他知道自己不该投注太多心力在李崢麒身上,因为这并不是他的归处,再舒服的窝,也终究不是他永久停留的终点。 发现温采玉笑容中的变化,李崢麒沉默了起来,他知道温采玉不好看透,事实上他也的确没有一次完整猜对过温采玉的心思,可有一件事情他是知道的:他希望采玉能够开开心心的。「采玉。」李崢麒叫唤着采玉。 「嗯?」 「还记得前些日子,我曾提议过,春暖花开之际,共同春游的事情吗?」 「嗯。」 「就三天后,好不好?这几天我会排除万难,然后我们一起赏花。」李崢麒的眼神中带着殷殷企盼,温采玉虽然觉得时间过于匆促,想要拒绝,却怎么也无法拒绝那样带着期待的眼神。 「就三天后吧。」温采玉点头,他最后还是顺了李崢麒的意。 本以为温采玉会拒绝,没想到这次他答应了。李崢麒面带笑容,他抱住温采玉,像个小孩。「我就知道你最疼我了。」 「说什么呢……」温采玉轻轻逃离李崢麒的怀抱,他道:「只要你能够当个好君王,多顺着你一点,我也不喊辛苦的。」 「嗯……」硬是要赖在温采玉身上,李崢麒告诉着自己不要着急,总有一天他会让这人对自己怀有满满的爱意……他会让这人对他无止尽的溺爱,不是因为公事,而仅仅是因为爱。 温采玉感受到了李崢麒的喜悦,他很为难,一是因为他认为李崢麒对自己的喜欢是错误的,二是因为自己竟然还小小的因为李崢麒的喜悦而感到心情愉快…… 如果在一切都还没发生之前,就扼杀不该有的情绪,那才是最好的。温采玉心想着,随后他想到了温采隐。 当天回去后温采玉就把春游的事情告诉了温采隐。「所以,你答应了春游?」躺在床上,看着温采玉,温采隐笑道:「崢麒这孩子也算有心了,看的出来他对你很是上心,要是以后娶了媳妇,铁定宠上天去。」 温采玉走到床头为温采隐把脉,他说道:「娶媳妇这事得缓缓,他现阶段得戒女色。」 温采隐看不出采玉的心情,只见他眉头深锁,不知是在不高兴自己的体虚,还是刚刚提到的娶媳妇的事情。「戒女色,难不成就能近男色?」似乎有意要逗逗温采玉,温采隐刻意道。 如采隐所想,温采玉瞪大了眼,他道:「你明知道我不是那意思。」 「可谁都看的出来,崢麒很喜欢你。」温采隐咳了几声,他觉得胸闷难受。「你一直逃避也不是办法。」 「我不想成为他的弱点。」温采玉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他知道自己是有一点点高兴被李崢麒重视的,可同时他又不愿意看着李崢麒越来越喜欢自己。「一旦有了弱点,就容易被威胁。」 「你不该期许人类薄情寡义,更不应该希望崢麒不去爱任何人。」温采隐反握住温采玉的手,他道:「哥,崢麒迟早会变得比谁都强大,到那时候,已经不是你在保护他。」温采隐看得出来温采玉是个需要被保护的人,虽然采玉的性格是坚毅的,但这样的人同时也很渴望一个避风港,若能有个谁,提供温采玉一个归处、一个终点,温聚弦地下有知大概也会欣慰。「哥,你该好好想清楚自己要的是什么。」 「有时间说我,倒不如想想你自己。」温采玉知道温采隐是在关心自己,可他不喜欢被人用好像看透自己的口吻说话,那会使他恍惚,彷彿自己所学不精,无法看穿别人的心思外,还被他人看得彻底。「你这病根已经落下,我怕用中药调理已经没效用了。」温采玉的眼神变得幽微。温采隐的身子状况每况愈下,不可能是自然而然的,必定是有谁从中作梗……虽然谁做的,他心中有个答案,但温采隐不想说,采玉也就不捅破。「我需要再找找其他办法。」中药的调理时间很长,效果却非常好,但是采玉认为采隐没那么多时间度过中药的调理期,他需要快且有效的药。 但这类的药通常伤身又耗财,非到关键时刻,温采玉实在不想用。 见温采玉愁眉苦脸的,温采隐道:「哥认为怎样的人生才叫圆满?」 「嗯?」不能明白采隐怎么突然提到这个,温采玉表现出疑惑。 看着天花板,温采隐缓慢道:「病的这段时间里,我想了很多,所谓的圆满是看自己怎么定义,不是吗?若我能为了谁而死,那么就是现在,我也是愿意的。哥,我愿意为了你,为了我所爱的每一个人而死。」 温采玉明白温采隐想要告诉自己,不论今天他这身子变成这样,是谁的错,是谁在暗中搞鬼,他都是不怨的……「别说什么死不死的,你是我弟弟,我不会让你死的。」在情感上,他将采隐当作亲生手足,在责任他,他有义务要看好温采隐,否则九泉之下,他愧对温聚弦。「你好好养病吧,春游后,我换种治疗方式。」 「哥……」 「快睡吧。」温采玉摸摸温采隐的头,手劲温和,像是把自己这一生的怜爱都用在这一刻。「赶快好起来,别让我操劳。」 温采隐最清楚自己身子的状况,可他实在不想提醒温采玉,他的身子怕是撑不过这个春天了。「嗯。」 温采玉看着温采隐闭上双眼,望着他骨瘦如柴的样子,他是心如刀割的,但温采玉很清楚,温采隐今天会变成这样,除了有心人加害外,还有采隐自己的心病问题,心病不除,用再多再上好的药也不会好。 当采玉以为采隐已经沉沉睡去后,他转身就要返回自己的房间,谁知道此时温采隐的声音幽幽响起:「哥……等你春游回来,告诉我,花开得怎么样,还有气味如何,好吗?」 温采玉为之动容,他知道依照温采隐的身体状况,能不能顺利熬过春天都是问题……「好。」温采玉听见自己这么回答,语气带着微微的鼻音。 说不伤心是骗人的,但自从温聚弦过世后,温采玉就忘了如何去哭泣,他知道会哭的人不代表就是弱者,他不哭,是怕自己情绪崩溃。他是清楚的,自己是多么容易感伤的人,正是如此,他才需要用冷淡来偽装自己,免得哪天被那些多馀的情绪反噬。 可是现下,看到虚弱的采隐,听着他那微小的请求,要温采玉怎么无动于衷呢?使他放弃寻死的,他的亲人,一个已经走了,一个命不久矣,他怎么能不难过?可是时间还在前进,岁月还在流逝,他不能停下步伐……他不能被那些情感牵绊住。 抬起头来看向高空中掛着的月亮,温采玉只觉得冷。 第四章之四-了结 春游时,李崢麒注意到温采玉的气色并不是很好。「采隐的病情加重了?」知道能够让温采玉那样担心的,现阶段只有温采隐而已,李崢麒虽然对于温采玉比起自己更关心采隐这点感到失落,但温采隐好说歹说也和自己认识了几年,他并不是说没感情,那语气里的担忧是真诚的。「他……还好吗?」 「不好。」温采玉真的很担心温采隐,忧心到现在李崢麒偷偷的牵住他的手,他也浑然不知。「这个春天,怕是最后了。」温采玉的医术并非妙手回春,但也有一定程度,毕竟师承温聚弦,再烂也还是有相当水平,可是就算是神仙,也救不了没有求生意志的人……温采隐最棘手的不是那些世俗所见的病状,而是心病。 心病要心药医,没人知道温采隐到底为什么所苦,他不愿意说,不愿意放下,那么温采玉就束手无策。 人的生离死别早已是每秒鐘就会上演的事情,但只要意识到那个即将逝去的人是自己熟悉的朋友,李崢麒免不了一阵感伤。「我们所能做的,大概就是让他开心点。」 「他说想知道花开的样子,还有花的气味。」温采玉碰碰身边绽放的花丛,他道:「他不能做的,我来替他实现。」花开花落,也许温采隐的一生也就像那花,在最美的时刻注定着殞落的结局。 英年早逝……想起这样的字眼,温采玉觉得胸口疼得厉害。他把温采隐当成亲生弟弟,如今这个亲人也要离他远去,难道自己注定要孤独一人吗? 忆起温聚弦说的高处,温采玉不由得想着,莫非他还要体验一下高处不胜寒的道理?孑然一身,落寞而终……正当温采玉沉浸在失落的情绪里,李崢麒从后头环抱住他。「花开得很好、很美,像是为了验证生命,为了证明自己度过了严冬。」将细碎的吻落在温采玉的后颈,李崢麒道:「花的气味浓淡皆有,可是不惹人讨厌,那是它们新生的气味,夹杂喜悦,还有对世界的感谢。」 温采玉怔怔地看着眼前的花,他不知道原来在李崢麒的解读之下,花是那样的努力绽放。「我不知道你还有这样的感性。」听说过有人会感伤地葬花,以前温采玉只觉得那样的人过于痴傻,还有奇怪的执着,但今日听到李崢麒对花的描述,倒觉得,会去葬花的人当真是情感丰富,比寻常人有情有义的多。 「你在我怀里,我都不由得多愁善感起来。」李崢麒的脸蹭着温采玉的肩,他道:「我就像路边的野花,努力开得比任何花还要艷丽、还要香,就为了让你能够停下脚步看看我,闻闻我。怎样才能让你注意我呢?我每天都这么想着。」像是在撒娇,李崢麒把温采玉拉到树荫下,他让温采玉坐在自己腿上,以环抱的姿势宣告佔有,还有对他的渴望。「怎么样才能让你更喜欢我一点呢?」喃喃自语的声音在李崢麒磨蹭温采玉颈肩的时候传出,温采玉一颗心不由得心跳加速。 这是第一次,他对李崢麒的告白感到不自在,就好像他也是期待着被谁这样重视,他可以不去爱人,他可以恣意接受这人满满的爱,爱与被爱中,总是被爱的人更幸福一点。 在旁人眼中,温采玉该是多幸运的一个人。 「我并不想和你发展成恋人关係。」温采玉吶吶的说着,他想要挣脱李崢麒的怀抱。「这一生,我并不打算和谁度过。」孤苦伶仃,难免有孤单的时候,但那些情绪迟早会过去,温采玉知道自己是没有归处的人,他不属于任何地方,他势必要习惯孤独。 「我一定会变得更强,我会保护好你。」李崢麒是真的爱惨了温采玉,他红着一双眼,眼中满满都是坚定与执着。 就是他了,从初见的那时候开始,他就对这人怀有好感,后来漫长的相处,他认定了这人……就是他了,他想要牵着他的手,陪他走过伤心的、喜悦的大小事,想要让他在自己的羽翼下安然度日,他想要这人……想要他用满腔的爱意注视自己。 温采玉看着李崢麒,他知道李崢麒其实可以不用如此卑微的姿态去乞求自己的爱,但是他要怎么给的起呢?他这一生注定漂泊无归处,哪儿都不会是他的家,不会是他的巢,李崢麒要的爱,他是给不起的。「你可以遇到更好的。」 「不会了,除了你,已经不会了。」李崢麒轻轻地吻上温采玉的唇,他颤抖的很厉害,像个无助的小鹿,祈求猎人不要断绝后路,温采玉有那么一瞬间感到心疼,他不忍心拒绝李崢麒此刻的吻。 这吻是多么的卑微……是多么使人怜惜…… 不敢太过深入地吻温采玉,李崢麒怕被他厌恶,只敢轻轻啃咬温采玉的唇,就像个饿了很久才终于喝到母乳的婴孩,充满着急切。 温采玉冰冷淡漠的面具在这时候出现了裂痕,他忘记推开李崢麒,也忘了之前铁了心要拒绝对方的原则,他沉浸在李崢麒对他的渴求中。 就这一刻让我忘记吧……什么君臣之礼什么重责大任,他现在不过是被一个爱他的人拥入怀,然后双双沉浸在亲吻旖旎中。 相拥的两人,在飞花相衬之下,更显般配。 若时间就停在这一刻,也许是最好的结局,可惜岁月不饶人,对谁都公平的很,不论是悲痛的还是欢愉的,时间都是一分一秒的溜过,并不宽容谁也不严苛待谁,只盼着哪个人能够明白时间的重要,真正去把握好当下,免得白头时,徒留感慨。 若真说有什么遗憾的话,大概是自己并不强大吧。 温采隐躺在床上,他刚刚才吐出今天的第三口血,整个人已经没有什么力气,他甚至都感受到这个肉体的沉重。 是不是灵魂要脱离肉体前都会有这样的感觉呢?温采隐思索着。 在几年前,还能正常耕田的自己,身材比现在壮硕,皮肤也是健康的黝黑,如今骨瘦如柴,面目蜡黄,看起来十足的病书生,别说严冬,就是这个春天恐怕也难以度过。春天后母心,天气变化无穷,像温采隐这样命在旦夕的人更是难以忍受。 如果我再更强大点,是不是就会不一样了?温采隐又想着。他所谓的强大自然不是武学的精进,而是给予人的精神安慰感,若是他能给罗氏一个安心的依靠感,是不是现在这些都不会发生呢? 不过想再多又有何用呢?眼下已是这种状况,后悔似乎也于事无补。 在温聚弦的耳濡目染之下,温采隐也不喜欢做个喜欢后悔的人,他言而有信,也对自己的选择坚定不摇,正因如此,自他爱上罗氏开始,那就是毫无理由的偏爱。 「公子。」铃儿在外头叫唤,不见人应门,便就自己进来了。温采玉一直都知道铃儿会来找温采隐,所以前些天就有嘱咐过铃儿,在他春游的时候多来看看温采隐。「公子,铃儿来看望你了。」 事实上温采玉话中有话,奈何铃儿没听出来,可铃儿的主子倒是察觉了。 「她来了吗?」温采隐知道铃儿此次前来不可能只有一个人,他偏过头,视线在铃儿身后,彷彿那个人就站在那里。「我都这副样子了,她难道还不来?」 「这……」铃儿有些困扰,她左顾右盼,不知道要怎么面对这个情况。「公子什么意思?铃儿不明白。」 「也许你真是不明白,但她不会不知道。」温采隐挣扎着要起身,还伴随着剧咳。 铃儿想要去扶温采隐,谁知道本来站在自己身后有好几步距离的罗氏急忙上前,她眉眼之间带着焦急还有一丝难以察觉的懊恼。「知道状况不好就乖乖躺着。」 「这不是为了诱你出来吗?」温采隐笑着,她握着罗氏的手,也不管铃儿能不能看。 铃儿早猜到罗氏和温采隐之间必有什么瓜葛,她连忙低下头。罗氏则冷着声道:「东西放着就出去。」 不敢不听话,铃儿把手上的篮子放到桌上后,就乖巧地离开了。 「这次又是什么?」温采隐看着篮子,他知道那是催促他踏上黄泉的致命物,可他每天都像个傻子似的将那些东西吃下肚,他不点破,罗氏也不表态,如今他这身子苟延残喘,罗氏现在主动将食物呈到他面前,又是什么意思,他会不明白?「这么盼着我死?」 被握住的手传来的是温采隐的体温,罗氏知道他不笨,老早就猜到身子衰弱有一半和她天天送来的食物有关联,可他和温采玉都不曾指责过她,他们这对兄弟又在打什么鬼主意?「你恨我吗?」 「如果我说恨,你会放过我吗?」温采隐看着罗氏,眼里看不出情绪,这让罗氏害怕,在罗氏明显胆怯的眼神下,温采隐缓缓道:「你不会。」 罗氏眼眶含着泪,她知道自己这样做很恶毒,可就如温采隐所说的,她不能放过他。 这男人太温柔了,深驻她的内心,她要是不现在杀了他,一旦她深深陷入他的温柔乡,她就再也无法当个果断有主见的女人。 温采隐注定会是她的弱点,她必须在有心人察觉之前先除去这个污点。没有人可以威胁她,也没有人可以对她构成胁迫……除了她自己。一旦温采隐死了,她就真的无牵无掛。罗氏很想跟温采隐解释自己的作法,想让他明白,她有多想杀他,就有多爱他,可是这种爱扭曲的很,她要怎么说出口?温采隐又如何能够体谅? 在心里想了千言万语,罗氏仍旧不知道该怎样开口,她想得到温采隐的谅解,却又觉得自己过于恶毒,别说他人,就是自己都觉得阴险,那她又拿什么去请求原谅? 就在罗氏还在思索着怎么跟温采隐解释她为什么要害他时,温采隐却看着她,笑问道:「我就问一句,我死后,你会开心吗?」 罗氏想要点头,想要藉此证明自己的决心,想要告诉自己,她不会后悔此刻作的决定,可她泪水就那样落下,且落的厉害,简直说明了一切。 女人就像是水做的,永远有哭不完的一天,但在温采隐心中,罗氏虽是女人,对于泪水却十分吝嗇,他只在当年罗氏受重伤时,看过她因为疼痛难耐而半夜哭泣的样子,如今这人,这个他所爱的人,明显想要掩饰什么,泪水却道尽一切的模样,着实使他心疼。 温采隐鼻酸起来,可他应是撑着微笑,苦涩道:「你的答案,我已经知道了。」 你要我死,却是出之于爱,他又有什么立场拒绝?毕竟,先爱上对方的明明就是他,这不能怪罗氏。「东西拿来吧。」 罗氏摇晃着身子,她篮子里装的东西拿出来,那是鹤顶红。「我不能给自己弱点,但是你放心,等我死后,我一定会去跟你谢罪。」罗氏将鹤顶红递到温采隐手中。「你要是……不想,我们就到此为止。」如果他们最后不会是情人,也许,也许温采隐可以不用死……罗氏这次不将毒药藏在食物里,而是拿着吃了就会致命的鹤顶红过来,就是想将选择权交到温采隐手上。 若他不吃,身子经过深度调养还是能活下,届时两人形同陌路,再无交集;若他食下,她将会一辈子背负这条命,等着死后给他谢罪。 温采隐用快到不可思议的速度将鹤顶红吞入肚中,他在罗氏诧异的视线下笑道:「一切都是我心甘情愿。」 罗氏又红了眼眶,她不知道自己竟如此爱哭。「你……你怎么就这么傻呢?」 温采隐只是露出疲态。「抱着我,好吗?」罗氏依言照做,她哭湿了温采隐肩膀的衣料,随后她感受到温采隐身体的紧绷、颤抖,以及无法克制的呻吟。 这人的生命正以极快的速度消逝,罗氏紧紧抱着他,像是要感受他最后的温度。 不知过了多久,温采隐渐渐不挣扎了,他本来抱住罗氏的手轻轻垂下,那会温柔地看着罗氏的双眼轻轻地闭上,像在告诉任何人,他并不是死不瞑目。 罗氏哭得极为含蓄,她不敢张扬的大哭,那样会使她越发的后悔眼下的局面。轻轻将温采隐的尸体放回床上,罗氏从房间里找来一把剪子,她剪下自己和温采隐的一綹头发,慢慢地束在一起。「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吸着鼻子,罗氏知道自己也很傻,非要等到天人永隔了才意识到自己竟是这般伤心难过。 将缠在一起的头发放进袖中,罗氏站起身来,她看着温采隐即便死去了仍然微微勾起的嘴角,只觉得恍惚。 她……亲手了结了自己的爱人,而那人是真正的,用生命去爱她的人。 第四章之五-同样的两人 温采隐最后是低调下葬的,没有多少人知道他真正的死因,而温采玉即便是采隐死后隔天,仍然继续工作,照旧早朝,好似任何事情都无法牵动他的情绪。 一向如此、一如既往。 温采玉越表现的冷淡无情,那些大臣们越发的怕他,新王李崢麒看中他,但这人却不为外物所惑,他不爱金钱不爱美人,也不爱权力,就连可以当软肋的弟弟也已经死去,这世界上,还有什么是能够让他动摇的呢? 不只是大臣们恐惧这个初出茅庐就让人倍感压力的温采玉,就是李崢麒自己也有些担心。温采玉并不是真的薄情寡义的人,可现在温采隐死去了,他却连一滴泪都不流,这是为什么? 李崢麒担心他是不愿意接受温采隐过世的事实,打算封闭起自己。可实际上温采玉并不是这么不知道照顾自己的人,他只是在思考,罗氏究竟怎么能狠下心来。 他春游前和铃儿说的话,其实是变相警告罗氏,希望她能够好好想清楚,可是罗氏比他想像中的还要铁石心肠,乾脆一不作二不休,趁着他不在温采隐身边的那三天时间,让温采隐服下鹤顶红。 尸体没有被强行灌药的痕跡,而且温采隐面带微笑,这说明了有极大的可能是他自己服下的毒药。爱一个人到这种程度……到底该说是傻子还是痴情? 到了这样的节骨眼,温采玉都不知道要怨温采隐是个痴情种,还是生气罗氏竟能下如此毒手。 温采玉刻意忽略李崢麒上早朝时那对他投来的关心的目光,对现在的他而言,光是应付罗氏就很头疼了,他不想费神面对李崢麒的爱情游戏。早朝结束后虽然知道李崢麒会来找自己,但温采玉显然不想等候他,将身影藏在鱼贯离开的百官之中,趁乱离开了,而李崢麒望着温采玉的背影若有所思。 铃儿站在罗氏的寝宫前,似乎是被遣出来的。也是,这时候谁都会想要独处,即便那女人心狠手辣,也会有需要沉淀的时候吧。温采玉想着,他站在铃儿面前,一脸阴沉。「我要见太后。」 「这……」铃儿有点害怕温采玉那样可怕的表情,她低下头。「娘娘还在休息。」 「她会见我的,你去通报一声。」温采玉不屑的笑了下,他知道罗氏敢作敢当,若温采隐真是她害死的,她不会不承认,不然依罗氏的谨慎,她有更好更隐密的方法去毒害温采隐,却偏偏要用那种破绽百出的方式,摆明了要温采玉怀疑她。 铃儿不敢拒绝,她赶紧去找罗氏通报,没多久就仓促地走出来。「娘娘在里边等候着,大人请。」比了个请的动作,铃儿不敢对温采玉有所怠慢。 温采隐适合作平易近人的朋友,但温采玉适合当个被人抬头凝望的人,这是有差别的,铃儿再大胆也不敢跟温采玉套近乎。 把人送到罗氏面前后,铃儿自觉之后的话题太过敏感,她不适合留着,便悄悄地离开了。罗氏等铃儿走远后才开口。「你为了采隐的事情找我?」 「除此之外,我不知道还能找你作什么。」温采玉道:「他的死,难道你不用付半点责任?」 若是温采隐死亡当天的罗氏,一定会因为这句话而有明显的动摇,可现在的罗氏经过几天的沉淀,早已收拾好心情,面对温采玉的问题,她可以做到不动如山的程度。「他是我的朋友,我很难过。」选择避重就轻,罗氏的表情堪称是完美的,带点无辜与疑惑,好似温采玉兴师问罪错人。 「他是你害死的。」温采玉冷笑。「一个杀人兇手难道还会怜悯他害死的生命?」 罗氏面无表情。「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温采玉走近罗氏,他端详着她那美丽却露出疲态的脸。「杀死所爱,你的心难道不疼吗?」 面对温采玉的咄咄逼人,罗氏嘴角抽蓄了下,可她很快就恢復了镇定,她坚定地看着温采玉,柔声道:「你不也期待着他死?」 惊愕在心底,温采玉表面故作镇定,却十足被罗氏的这句话给吓到了。「这话是什么意思?」 「你觉得我自私吗?」罗氏并没有正面回答温采玉的问题,她看着温采玉,表情很是柔和,彷彿透过他在看着温采隐。「你觉得我真的心狠手辣吗?」 被罗氏这么一问,温采玉就想起了当初看到李崢麒平安无事时,她所流下的泪水。「人是会变的。」对此,温采玉只能有这样的感慨。即便罗氏再有良知,到了现在也大概被消磨殆尽,她眼中除了利己、自私,恐怕已容不下其它。 「我会变,那你呢?」罗氏勾起嘴角,她今天的唇画上大红色,配上她白皙的脸很是好看,却也显得讽刺,那彷彿是人血,而她正是吸食人血才能存活的存在。「我不知道你之前是怎么样的人,可就我的观察,温采玉,你也不是个善类。」 温采玉显然觉得自己和罗氏之间有什么误会,他耸肩道:「我从不认为自己是好人。」 罗氏偏着头,似乎在怜悯温采玉。「你还不明白吗?你和我是同样的人。」站起身来,拉过温采玉的手,罗氏和他十指交扣。「你也是一个自私的人,为了目的,不惜牺牲采隐。」 温采玉的情绪难得失控了,他抽出自己的手,反手就给罗氏一个巴掌,力道之大,竟让罗氏的脸马上肿了起来。对温采玉的反应很满意,罗氏哈哈大笑,她道:「怎么?善于算计他人,第一次被看穿心事,所以很慌张?」 「闭嘴。」温采玉情绪起伏过大,他好看的脸显得狰狞扭曲。 「我偏要说!」罗氏冷笑几声,她细数着温采玉这段时间的不合理之处。「我下毒的方式很拙劣,采隐都能猜到我的用意,你不可能不知道,但你为什么不阻止?为什么放任着我继续危害他?温采玉,这是你最大的败笔。」温采玉没有说话,他看着罗氏,阴沉着一张脸,彷彿等等就要衝上前勒死她。罗氏现下已无所畏惧,温采隐的死她的确是难过的,情绪正需要一个宣洩,眼下也是个好机会。「我刻意用那这么拙劣的方式下毒,其实也是为了让你阻止我。」罗氏明明是想发洩怒火的,可她说着说着却渐渐收了气势。「我以为你会保护他。」 然后,她就可以告诉自己,温采隐在温采玉的保护下很难被动分毫,她可以死了害温采隐的心,可是谁知道温采玉睁一隻眼闭一隻眼,他固然心疼采隐的病弱,却没有作为,等于看着他去送死。罗氏其实是恨的,她恨温采玉不拆穿她的计谋,同时,也明白了一件事情……温采玉和她一样──心疼采隐,却又格外希望这人不存在。「但是你没有,你看着他死,现在来向我兴师问罪,可是,温采玉……到底谁有罪?」 有罪的不就是我们两个吗? 一个明着害,一个暗着祈祷,这件事情没有罗氏的推动、温采玉的默许,温采隐的命哪那么容易取走? 温采玉低下头,他不能否认罗氏说的话,即便那些推测简直丧心病狂,可他不能肯定的说,他没有想过那种事情。温采隐的存在的确是个隐忧,罗氏喜欢他,也善于利用他,要是哪天采隐听罗氏的话来谋害李崢麒,要是哪天他真的必须跟采隐敌对……他能狠得下心吗? 一切可能的隐患都必须先剷除,这是温采玉的理念,因此他发现罗氏的计谋时,就想着让她继续,他以为罗氏会收手……谁知道罗氏最后还是狠下了心。 这件事情,两个人都以为对方不会那么心狠,却偏偏就是这个想法,造成了温采隐的死。 想起温采隐之前说过的话,他说:「若我能为了谁而死,那么就是现在,我也是愿意的。哥,我愿意为了你,为了我所爱的每一个人而死。」 是不是当时温采隐就发现了呢?他已经被他最爱的两个人背叛,但他却不怨懟。或许温聚弦早就跟温采隐说过,他终有一天会因为罗氏的出现、温采玉的多疑而死,可即便是如此,到头来他还是心甘情愿的。 罗氏知道自己跟温采玉是最为相像的人,为了确保自己还在正确的道路行走,就连所爱都能割捨。「温采玉,我们是同样的人,自私傲慢,自以为是……我们都选择牺牲重要的人,为的,不过是自己所坚持的终点。」罗氏的手轻轻抚上温采玉的脸庞。「我们何不互相帮助?你往你的高处爬,我拿下属于我的王座,这样不好吗?」她虽然大温采玉五岁,但也仅仅只是个二十五岁的芳龄女子,她性感可人,正常男人都能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可罗氏显然忘记了,同性相斥,正因为相像,所以才会互相讨厌。 「的确,我们是很像,可是即便如此,我仍是看不起你。」温采玉道:「春游前,我要铃儿传话给你,三天后我会尽全力救治采隐,也就是说,那三天要嘛你杀死他,要嘛就让他活下去,选择权在你手上。」 罗氏的脸出现一瞬间的呆愣,但她掩饰得很好,没有让温采玉注意到。 「罗氏,我看不起你。」温采玉不认为自己的作为有错,纵使他真有借刀杀人的打算,但沾染上血跡的不是自己,他的确会对采隐地离开感到心痛,但他并不会因此而有罪恶感。给了罗氏一个厌恶的眼神后,温采玉转身就走,言尽于此,也没什么好说的了。 「温采玉!」看到温采玉那鄙视的眼神,罗氏大喊着。「你若与我作对,我们注定是敌人!」 温采玉没有停下自己的步伐,他道:「在你决定杀害采隐的同时,我们就已经是敌人。」 罗氏颤抖着身子,她回想着刚刚温采玉说过的话……春游后会尽全力救采隐?也就是说……只要她再多等些时间,这个计划就会被阻止?可是为什么铃儿不曾提起?「铃儿!」罗氏崩溃般大喊着铃儿的名字,她觉得自己无法冷静。 与急着进去寝宫的铃儿擦身而过,温采玉的嘴角勾起满是苦涩的微笑。 他的确是有要铃儿传话,却仅仅只是说,采隐可能度不过这个春天,他要罗氏有空多去看看采隐。 铃儿也照实传话了,罗氏听在耳里却觉得那是最后杀人的机会,谁知道今天温采玉却刻意说出了与当日不同的话语,使的罗氏误会了铃儿。 就温采玉的观察,铃儿也是个忠心的奴僕,若不能离间她俩,以后准会是自己吃亏……温采玉固然痛苦温采隐的牺牲,可牺牲既已成定局,他就必须藉着温采隐所给他的机会,好好去除掉罗氏任何能抢走王座的机会。 只是……即便是如此,还是觉得累。 温采玉抚着额,他脑里闪过李崢麒的脸。 唉……李崢麒,别说我不给你机会,要是你现在不出现在我面前,我就再也不会给你机会了。 兴起了恶趣味,温采玉知道李崢麒根本不可能出现,却偏偏要这么计画着,他必须有个好理由告诉自己不可以贪恋李崢麒的温暖。 可是正当温采玉这么想的同时,他却被人从后头抱住,落入熟悉的怀抱里。 「你跑去找母亲?」李崢麒像个被拋弃的孩子,他的语气之中包含着委屈。「我知道你不喜欢在谈正经事的时候被打扰,所以我一直等到现在……师父?」 李崢麒本想多向温采玉撒娇,向他说一下自己的不满,可是他却发现温采玉的身子竟在发抖。「你怎么了?采玉?」一下子叫师父一下子叫采玉的,李崢麒明显慌了手脚,他只能紧紧抱着温采玉,希望对方可以快点冷静下来。「有什么事情不要憋着,我可以替你分担的。」 温采玉抬头看着李崢麒,他很快的收拾好了自己的情绪,转过身轻轻弹了下李崢麒的额头,笑道:「只是些不足掛齿的事情。」 李崢麒凝视着温采玉,他知道这人刚失去采隐,不可能情绪好到哪里去,他绝对是在说谎,可这谎偏偏又装的很漂亮很完美,他找不到任何瑕疵。 「为什么你总是不跟我说你在想什么。」李崢麒有些叹息,他想要赶快成长成可以跟温采玉并肩而行的男人,他想替温采玉分担、解忧,想要成为他的肩膀他的依靠,可现阶段不论他怎么努力,温采玉永远都寧可自己藏着心事,也不愿和他倾诉。「我到底该拿你怎么办……」李崢麒轻喃着,他小心翼翼的吻上温采玉的唇,不同于春游时那卑微的吻,这吻有些急促,彷彿想从温采玉身上确认什么,彷彿想确认他的存在,确认他是他的所有。 没有推开李崢麒,温采玉知道自己此刻是需要这样的吻来冷静自己。 他的确被李崢麒感动到了……他没有想到这个人真的会就这样出现在自己面前,他似乎不怕自己的算计,不怕自己是个坏人,只一心一意想对自己好,想让自己快乐点。 李崢麒……你这样到底是何苦呢?有其他更好取悦更好爱的人,为何你偏偏都不要,偏偏要选择喜欢我呢?温采玉闭起双眼,这是他第一次对李崢麒的吻有所回应。 李崢麒欣喜若狂,他拥着温采玉,像是第一次知道糖的滋味的孩子,想要得寸进尺,又怕被责备,可是现在的温采玉却纵容他。 他们两人已经回不到最初,一个变得执着,一个变得扭曲……也许正是如此,才能够相濡以沫。 第五章之一-两年后的两人 两年后,有很多事情彷彿一如既往,没有什么多大的改变,但是其实谁都知道,只要是人,分分秒秒都有改变的可能性。 就好比说,那个夏维世夜夜笙歌,在眾人以为他会变得堕落时,却在推翻前政权的两年后突然定了欹家的罪,连夜满门抄斩,而这样大的事情,不论是太后罗氏还是李崢麒,又或者是位高权重的温采玉,都没有多大的反应,既不苛责也不追究,只简单说欹家罪有应得,就这么将灭门的事情给压下来了。 又好比说,李崢麒本来是个还有点孩子性的少年,这两年间彷彿转了性,变得更加沉稳,虽然今年才十九,但在世人眼中,已是成年男性了,况且也不知道为什么,李崢麒的表情总有种沧桑,那并非岁月雕琢,而是他心灵的成长所导致的效果。 是谁让李崢麒有这样的转变? 百官都知道那或许可以说是温采玉的影响,可他们也想不透,那个两年前看起来还有些青涩稚嫩的少年,怎么眨眼间也变了呢?本来初出茅庐的青涩中虽然有些淡漠感,但不阻碍别人对他產生好感,现在的他几乎冷得像千万年不融的冰雪,谁都看不清他的心思,谁都猜不了他的情绪。 而李崢麒却不知道为什么,偏偏仍对这样的温采玉深情如许,彷若那个温采玉还是原来的温采玉。 但是真的是如此吗?即便是下一秒,自己所认识的那个人还会是原本的样子吗? 有很多事情会不会就是这样扑朔迷离呢?谁和谁之间变得疏离,谁和谁因为某种契机而更加亲密,但循着线索往上探究,也许答案很简单,可惜人类总爱将之复杂化。 唯有看透真相,才能寻觅出真实,只是人多为主观,要绝对客观是非常难的,因为如此,这世界上才会有那么多不知其所然的情绪,还有各种性格,在这之间有一点无法否认,那就是人类这样的复杂跟多元,所以才显得情感可贵。 所以李崢麒格外注重自己对温采玉的感情,因为他知道自己的执着,他知道自己的感情就只为温采玉绽放,因此他毫不放弃对温采玉的追求,哪怕这人在这两年间越变越冷漠,甚至主动的想要拉开两人的关係,他也会努力追上他,直到与他并肩而行,直到他肯主动投入自己的拥抱…… 「夜已深,陛下该歇息了。」站在李崢麒身旁,看他批过一卷又一卷的捲轴,负责服侍李崢麒的奴才张公公道:「国家政事自然重要,但陛下龙体安康,那才是最首要的。」 放下手中的笔,李崢麒伸了个懒腰。「再不努力些,这国家迟早要被母亲抢走。」 张公公为人忠心,只识一主,虽然他不明白为什么李崢麒要防备太后罗氏,但既然主子不愿意亲近,他也不会劝着。「勤于政务,陛下是个好君王。」他避重就轻,只想让李崢麒知道,在百姓眼中,他是个良君,虽然大半掌权者是罗氏,可李崢麒年纪越大,让他拥有政权的呼声也就会越高。 但聪明的人都知道,罗氏要真想还政权给李崢麒,早在他满十八的生辰大典就交代给他了,不会拖到现在十九都要二十了,却还只能做个魁儡王。 李崢麒批改完的卷轴并不会马上传到百官手上,而还要经过罗氏才会真正过关,这都一再显示李崢麒的受限。 不只是张公公,就是李崢麒自己都明白,要想做个实至名归的王,恐怕首先要和罗氏有一番竞争才行,只是不知那一天还要多久才会到来。「好君王……吗?可惜朕什么事情都做不好。」李崢麒的表情有些惆悵,自从登基后,他就知道自己不能做个孝子,采隐死后,察觉罗氏与采玉之间的一触即发,李崢麒也明白了,在亲情和爱情之间,他似乎只能有一个选择。 他以为只要长大了,所有事情就能够迎刃而解,谁知道题目却复杂化,难的他无从选择,却偏偏不能逃避。 张公公皱眉,再多说几句,那就是自己踰矩了,他不知道自己和李崢麒的君臣关係是否稳固到他可以擅自过问他的家务事。看出张公公的为难,李崢麒苦笑。「采玉呢?」 温采隐死后,温采玉就在李崢麒的半强迫与罗氏的默许下搬进宫里,因为这社会男风嫁娶什么的是存在的,民间虽然多少流传着温采玉是男宠的流言,却都因为采玉完美的能力而不攻自破。 这么厉害有手腕的人怎么可能屈身于人?百姓们如此谈论着。 只有李崢麒恨不得一切都是真实,他甚至卑鄙的希望温采玉就是人人口中不堪的男妓,或者是只属于他的男宠,这样他就有足够的理由去拥抱他,去禁錮他,可惜……他所爱的这个温采玉虽不至尊贵,却也绝对不卑微,他的清高,才能造就使李崢麒痴迷的采玉。 「回陛下,公子在亭子呢。」张公公知道李崢麒不喜欢自己私底下称呼温采玉丞相,因此他在和李崢麒独处时,都唤温采玉为公子。 「这天气在亭子里,难道不怕受冻?」李崢麒皱起眉来,自从采隐死后,他就越发不能理解温采玉。他好像对世间无恋,却没有寻死的想法,他好像更懂得怎么使自己心疼……就好比现在。 站起身来,李崢麒往亭子的方向走去。「朕过去看看,你先歇息吧。」 「是。」张公公頷首,但他不可能真的就这么休息去,他还得派些暗卫跟好李崢麒,千万别让李崢麒发现了。 那些暗卫,甚至是张公公,都是温采玉为李崢麒挑选而来的忠士,能力不在话下,忠诚程度也足以媲美那些肯为国牺牲奉献的死士。 在李崢麒担心温采玉时,温采玉也正一步一步的替李崢麒铺着通向「理想的王」道路。 「这两人该说是天生绝配呢……还是默契极好的君与臣呢?」张公公替李崢麒收拾着桌面上的卷轴,他轻喃着。 亭子里,温采玉身穿单薄,他在发呆。 李崢麒远远的就看见了温采玉穿的过少的样子,他急忙脱下自己身上的皮裘。「天都冷了,还穿这么少,存心跟身子过不去?」牢牢裹住温采玉,李崢麒道:「你若着凉了,可要我怎么办?」 「臣惶恐。」温采玉愣了几秒,随后受惊似的站起身,他低着头,迟迟不看李崢麒。「这于礼不合。」 李崢麒露出不高兴的表情。「采玉,我说过,只有你我的时候,不需要被那些君臣之礼给拘束。」自从两年前那个吻后,温采玉就一直是这副模样,冷冰冰的像冰块,或者彻底装傻,像个木头一样假装不明白自己的感情,硬是要搬出那套食古不化的老观念来拉开彼此的距离。「你就是这样,总是与我保持一段距离……采玉啊采玉,你要我如何拿捏对你的情感呢?」他实在想问问他,两年前他不推拒他的吻,为何在事后又要这般拒绝?他难道就这么抗拒自己试图走入他的内心? 或者他其实该高兴?如今温采玉的冷漠,全都是因为他曾让他动摇? 「就像对待一般的臣子,不好吗?」温采玉冷冷一笑。「臣是个男人,要论服侍,恐怕还轮不到臣。」 「谁说的,我只有见到你时,才感受到血液的亢奋。」李崢麒很少会对人说出这样稚气的话,身在王室,任何言行举止都受人关注,他是不会轻易显露自己的情感的,可是面对温采玉,面对这个比自己更会隐藏情绪的男人,他不由得什么话都说了。「至于服侍,如果你想要的话,不如今晚就──」 「只要是您的命令,作为臣子,采玉没有不遵守的道理,可是──」温采玉对上李崢麒的眼,他冷冷的瞳孔没有温度,彷彿连人类该有的感情都没有。「您若真下令了,休怪臣无情。」 温采玉会有怎样的报復方式没人知道,李崢麒也没打算知道,现在他只想疼温采玉,想要走入他的内心,想要温暖他那张冰冷的脸。他想要看见那张脸满是为他而绽放的笑容。「怎么采隐走了后,你总要这样武装自己?」比起失落,李崢麒更多的是心疼,他知道这样漠然的样子才不是温采玉的本色,那个在准备革命时期,对他循循善诱,对他苦口婆心的那个良师,理应才是真正的温采玉。「我会等的。」轻抚温采玉的脸,李崢麒的笑容带着包容与溺爱。「你是我第一个想要执着想要拥有的人,为了你,我会忍耐的。」 所以,哪怕你想要用这种态度来逼退我,我也会坚持下去。 别过脸,温采玉不再说话。 「从幼年时期开始,杀戮都不断得发生,就连现在这个王位,也是靠着夏维世发动政变才有办法夺得的,可是……即便如此,垂帘听政的是我的母亲,我不过就是个魁儡。」李崢麒现年十九岁,在王朝而言已是个独立的男人了,但是罗氏却一直都没有释出权力的意思,看样子在她去世前,李崢麒都不可能握有政权。 做个魁儡其实是很不是滋味的,李崢麒当然想要做一个名副其实的王,但是罗氏似乎并不期待自己的继子能出息,这两年间没少过指派宫女给李崢麒,为的就是希望李崢麒沉溺在女人的温柔乡里无法自拔,从此君王不早朝,做个间散王,但李崢麒哪会如他所愿?「我现在信得过的人只有你一人。」从后头抱住温采玉,李崢麒轻声道:「很可笑吧!我是王,是新王朝的王,但是放眼天下间,只有你一个人,才是真的为我着想。」李崢麒知道温采玉那张几乎没有任何表情的脸背后,有着一颗忠诚的心,他也许不会是好情人、好伙伴,却绝对是个可以信任的臣子。「我想要的也只有你一人。」 温采玉理应推开李崢麒的,君臣之礼里头,并不包含这样的拥抱,可是温采玉却不忍心推开他。「如果那是王的心愿,臣会帮你夺得这天下。」 「什么?」李崢麒以为自己听错了,这个被他所抱住的,大他四岁的男子,可知道刚刚说了什么惊天动地的话? 「如果是王的意愿,那么就算被判罪也无所谓。」温采玉就着被抱住的姿势转身,现在这样看起来就像他在李崢麒怀中一样。他轻抚李崢麒的脸,坚定道:「我,会助你夺得这天下的。」 李崢麒大为感动,他知道温采玉刚刚不是以臣的姿态说话,而是以他的伙伴、朋友所立的誓言,他也相信,温采玉会做到他所发誓的事情。 「这辈子我最快乐的事情就是遇见你。」李崢麒深情道。他知道温采玉还不把他当恋爱对象,可是他可以等,他可以等到他愿意被他所拥抱、疼爱的一天。 可是,江山与美人,如同鱼与熊掌,毕竟是不可兼得的。 李崢麒若知道这道理,还会愿意让他的温采玉替他争夺这天下吗? 最后在李崢麒的半强迫下,温采玉来到他的寝宫陪他睡觉──那种纯洁而无邪的同塌而眠。李崢麒因为有温采玉在怀,加上稍早前得到采玉愿替他夺得天下的言词,整个人飘飘然,但更早之前的疲惫也同时爆发了,没多久便睡意缠身,等温采玉回过神来,他已进入梦乡。 看着李崢麒紧抓着自己不放的样子,还有那英俊带有点稚气的睡顏,整晚蹙着的眉才终于松了下来。「傻瓜。」温采玉轻轻碰了碰李崢麒的脸,他其实不是刻意要远离李崢麒,而是因为罗氏在宫内佈满了眼线,他必须多提防着点,才不至于让李崢麒受到波及。 眼下罗氏还当李崢麒是自己儿子,不会到害死他的程度,若她知道这儿子要与自己竞争权位的去留,恐怕狠起心来,也会像害死采隐一样,明明心是疼的,却总喊着不后悔。 是真的不后悔吗? 温采玉凝视着李崢麒,他是信了他的感情,也不能否认的被他感动到,自从两年前那次春游,还有那个吻,他就已经渐渐的倾心于这个少年,可是他还不能有所表态。 这是他和罗氏的拉锯战,他不能在有定数之前牵扯到李崢麒,所以才会这般冷淡。 「采玉……」李崢麒将温采玉抱得更紧,他连在梦里都梦见了心爱之人。 温采玉柔光似水,他嘴角微勾,说不出的媚态。「梦中的我,会这样轻轻吻你吗?」轻轻将自己的唇覆在李崢麒嘴上,那是一个与其说是亲吻不如说是碰触的动作,没有多少甜蜜、曖昧,却有种相知相惜的感觉。 即便在睡梦中,似乎也感知到了这个动作,李崢麒在梦中也仍然笑的欢,或许在他梦里,温采玉是那样的风情万种、热情激昂,或许在那梦里,他们已欢度不少鱼水之欢。 「再等等我,等我击倒罗氏,为你取得天下,我必不辜负你的感情……」温采玉轻喃着。 在他心中,李崢麒已和失踪的千慕一样,都是他割捨不了的亲人,在一切腥风血玉过后,他没有任何理由拒绝李崢麒温暖的怀抱。 只是那一天究竟是远是近,却还要看温采玉如何与罗氏争斗,只是这些烦恼,此刻也入不了两个相拥而眠的人,他们呼吸一致,彷彿共生,恍若融合一体。 这样的他们,会不会有相忘于江湖的一天呢? 第五章之二-约定 温采玉在朝廷是非常低调的存在,朝廷百官知道他,但也只仅限于那些高官,官阶低点的,根本连他真容都难看清,只知道这个温采玉身材纤细,却一身风骨,在朝廷上据理力争,为李崢麒把关,虽然很多人敬佩他,却也同时树立了很多敌人。 「你这样子,迟早会给自己造成毁灭。」辅佐温采玉工作的几个同僚这么劝过他。「你让自己站在风口浪尖的地方,那是撑不久的。」 温采玉对此不以为然。「如果我不肯马首是瞻,你们肯吗?」温采玉扫过一轮,发现每个人的表情都带着点尷尬。「你们不敢,那是因为比起国家,你们更珍惜自己的命。」不想捲入政治最黑暗的斗争里,不想平白无故的赔上自己的性命,其实这些都是情有可原的,温采玉并不会因此鄙视自己的同僚。 正当同僚们以为温采玉会斥责他们所谓的爱国情操时,却听他说道:「这也不怪你们,以自己性命为首要,是自爱的表现,爱不爱国,在这个乱世根本说不准。」 「采玉……」那些人看着温采玉,彷彿隐约看见他眼中那不知名的悲伤,他们不知道温采玉经歷过什么,才能走到今天,才能年纪轻轻就坐上丞相的位置,他们只知道,这个人比谁都还要背负的多,也比谁都还像个疯子。 「我很希望再过不久,这个乱世就可以被终结。」温采玉看着那些辅佐他工作的人,他知道自己不能孤独奋战,他必须有伙伴,所以这些人绝对可以被信任,也绝对有他期许的办事能力。「你们也别担心我会不会成为眾矢之的。」温采玉勾起一个微笑。「我还比较希望他们来对付我。」 他不是君子,更不是好人,他算计人心,就连采隐也可以当作自己的棋子,心会疼又算什么?到头来,他仍是将自己的目标放在第一位,凡是阻挡他往高处爬的人,他都会尽全力排除。 看着温采玉那平淡的表情配上疯狂的眼神,大家都知道这人是不可以随意招惹的,难怪他在百官面前兴风起浪,让很多人颇有微词,却没有谁真的和他对立,原因大概就在这。 温采玉不是好惹的主,有谁对他狠绝三分,他必能加倍奉还,别说敌人,就是伙伴也对这样的他感到畏惧。 温采玉虽然不是一个人在朝廷上奋斗,但他也的确没有什么推心置腹的友人。他孤独一人,倒也应验了高处不胜寒这句话,他虽未至心目中的最高处,却已是寻常人所渴望的顶端了。 和那些同僚商讨完公事后,温采玉远离人群,他走到宫里比较冷清的地方。 其实百官在宫内是不能乱走的,但温采玉深受李崢麒重视,加上他自己也被强迫搬来宫内居住,这里等于是他的家,哪有人不能在自己家随意走动的?若说有谁对温采玉特别排斥,也大概是因为他在这方面违背了君臣之间的距离,甚至随意在宫内走动,彷彿自己就是个主。 君君臣臣父父子子这是温采玉一开始非常坚持的事情,但是他越到后面越觉得自己可笑,就是现在,他虽然位高权重,终究为人臣子,有些该的不该的应该区分清楚才对,谁知道他竟然是带头颠倒规则的人。 不说自己在某些时候有踰矩的权力,还有自身竟默许李崢麒的追求这件事情……越想越觉得心烦意乱,温采玉也越走越荒凉,竟不知不觉走到了冷宫的附近。 这冷宫废弃许久,前王时已如同虚设,国君在位时也未重啟,如今李崢麒登基,尚未立妃,冷宫大概都还不会被使用。 冷宫自古就给人一种森然的感觉,歷代不知多少女人在这含恨而终,泣诉君王的薄情,听说魂魄徘徊在此不肯离去,夜晚时分还能听到那惊人的啼哭声,导致一些守卫不敢继续待着,上位者没有法子,便下令非必要时任何人都不可接近冷宫。 冷宫少了人烟,越渐清冷凄绝,没人愿意靠近也不得进入,如今温采玉阴错阳差走了进来,倒好像有什么巧合似的。 事实上,似乎也是刻意为之的。 停下脚步,温采玉道:「你还想跟我多久?」 后面冒出一个人影,是铃儿。 温采玉似乎早就知道会是她,他没有多大的惊讶感,只是耸一耸肩,彷彿比较好奇这人怎么这么沉的住气,一直到现在才现身。「你过来,是罗氏主使的,还是出于自主意愿?」随后又不等铃儿开口,温采玉轻笑道:「不,是你自己要过来的,因为现在的你已经不被罗氏所信任。」 完全被戳到自己的痛处,铃儿一脸气愤。「是你离间我与娘娘。」 「是我没错。」温采玉并不否认。 「为什么?」没有想到温采玉会这么轻易地承认,铃儿的表情有一瞬间的迟疑,可她一想到罗氏看待自己时那怀疑的目光,一股怒火油然而生。「我并没有招惹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温采玉并没有躲避铃儿的视线,对他来说,这件事情自己并没有哪里错了。「你是罗氏的人,我与罗氏不愉快,你以为我还会让你俩好过?」尽可能让敌人的力量瓦解,这才是聪明的方式,温采玉算计无数,区区离间,他哪不得心应手?「我不过搬弄是非,你主子就无法再相信你,你应该感谢我让你看清她,而不是怨我从中作梗。」若彼此的信任关係够坚强,他简单几句话,怎么还能攻破罗氏对铃儿的信任?这不也说明了罗氏对她的不信任吗? 铃儿不是没有想过这个可能性,但她一直服侍着罗氏,对她的忠诚对天可表,如今仅因为温采玉的三言两语就瓦解,她已经不知道要怨谁了。「娘娘是从地狱中走过来的人,对谁都不信任是正常的。」她所知道的罗氏没有一般女性可笑的传统思想,她眼中有着令人着迷的色彩,虽然有些阴险,却艷丽的教人捨不得眨眼。 这样的女人,必须有个忠心的下属。 铃儿自认自己是罗氏的心腹,她不聪明、不会武功,但她可以成为罗氏信的过的人,她一直都是这么告诉自己的,谁知道罗氏竟不将她当可以信任的人看待。 「你跟温采隐的亲密引起罗氏的猜忌,后来我才说几句话,你就被踢出罗氏的视线,铃儿,罗氏不是个好主子。」温采玉早就知道罗氏一直都有点小心铃儿,防备着她那天真的模样会不会使采隐心动,这层猜疑一直都存在,就算采隐对她没心思,她也恐惧铃儿对采隐有什么男女情爱的想法,后来,温采玉暗示铃儿隐藏真相,便从此打破了主僕之间的关係,罗氏驱逐了铃儿,让她不出现在自己面前,而这样的结果,正是温采玉所乐见的。 铃儿的痛苦,不过是这些结果所必要的牺牲,温采玉并不会对此有什么愧疚。 「你也不是个好主子。」铃儿突然笑了,她发现温采玉跟罗氏在有些时候有着几乎一样的眼神,疯狂、邪恶,可是都让人捨不得移开视线。「温采玉,你会不得好死。」 可是她很明白,罗氏是罗氏,温采玉是温采玉,两人既已是敌人,再像又有何用? 「得你吉言,我会活得比你长久。」温采玉觉得在冷宫待的太久了,再晚些怕是李崢麒自己就要找过来,那可不好办了。「冷宫有一口古井,很适合你这样的人。」 铃儿的脸瞬间变得惨白,她明白温采玉的意思,却不懂这人为何可以如此心狠手辣。「温采玉,你不敢的!」 温采玉头也不回,他只想着等等要怎么和李崢麒交代自己这段时间的去向。「我的确是不敢,但我从来也就只会借刀杀人。」 「温采玉!」铃儿看到温采玉身旁冒出几个暗卫,她知道这意味着什么。「我不想死……我不想死!」听着玲儿的惨叫声,以及被人拖往古井的声音,温采玉并没有一丝一毫的迟疑,他的步伐依然镇定,彷彿后面的呼叫声只是幻听。 那些暗卫一开始就是温采玉挑选来保护李崢麒的,但温采玉也知道李崢麒遣了几个跟在自己身边,以免自己遭遇危险,或者有什么事情时,可以让他不用自己出手。 这时候温采玉反而要感谢李崢麒的这安排,省得他还要花费心思除掉铃儿,正好趁着铃儿自己找来,罗氏又不待见她的时候,赶紧把她灭口,如此也算少了一个未来大患。 温采玉本想交代暗卫今天的事情别说给李崢麒知道,但想想又觉得依照李崢麒的性子,从暗卫那问不出什么,他就会自己追查,与其让他搞得鸡犬不寧,还不如一开始就让他知道自己做了什么,因此温采玉也就不禁止暗卫把这件事情说出去。 果然如温采玉的预期,晚上李崢麒就找来了,那时候他还在沐浴,整个人泡在浴池里,李崢麒的声音就这么飘了过来。 「听说你要人把铃儿沉进古井里?」 温采玉不动声色,他泡在热水里,却有一瞬间觉得水冷得令他畏惧。「你都知道了,还来问我做什么?人死不能復生,玲儿被我害死,这是事实。」 李崢麒没有说话,他就站在浴池的外面,水气很大,遮盖住他的身影,温采玉看不到他的表情,却隐约能猜出李崢麒并不对此感到反感。「你不问我为什么要杀她?」 「你想杀一个人,还需要理由吗?」李崢麒笑着,他抽过一旁用来擦拭身子的布,包裹住起身的温采玉。「我绝对信任你,所以我不问原因。」他只要知道温采玉绝对不会害他,这样就够了。 温采玉没有说话,他看着李崢麒的眼,发现这人的确对自己没有一丝一毫的困惑,只有信任。罗氏,这就是我与你的差别,你无法相信他人,但我却有毫无理由相信我的人。 埋进李崢麒的怀里,温采玉轻叹一口气。「我觉得很累。」面对温采玉难得的主动,李崢麒是又激动又高兴,他环抱住温采玉,低声道:「今天到我那里睡?」温采玉没有作答,只是温顺的点点头,拥着温采玉,李崢麒彷彿已经拥有全世界。 夜晚悄无声息,却让人感受到一种万物生灵蓬勃的感觉,那是生命的流动吗?还是岁月流逝所留下的痕跡? 温采玉赤裸着身子,他躺在李崢麒的怀里,轻轻摩娑着对方同样光裸的胸膛。 今夜温采玉一直是这样的表现,安静温顺,甚至于坦诚相对。「这算是一种撒娇吗?」李崢麒看着这样的温采玉,不由起了调戏的心,轻声笑道:「还是你终于同意我进入你的体内?」 「若得到了我,大王会觉得幸福吗?」温采玉没有正面回答李崢麒的邀请,他只是问了另外一个问题。 这问题不难回答,李崢麒连思考都没有。「何止幸福,我还会高兴一辈子。」 温采玉听了,只是轻轻的勾起嘴角,然后他撑起身子,坐起身来。「知道吗?君与臣,是不该同寝的。」这也便是他所坚持过的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可是一切都在崩坏,这方面的情感一直没有按照自己的预期。 温采玉是恼怒的,可是躺在李崢麒怀里,他却又觉得自己其实没多少后悔的情绪。 似乎看出温采玉表情的纠结,李崢麒露出孩子气的笑容。「但是我并没有碰你,只是要你陪我入睡。」李崢麒拉住温采玉的手。「虽然没穿衣服的你诱惑力大的令我难受,但是只要你不愿意,我便不会碰你。」 「王的眼光应该放远点。」温采玉何尝不知道李崢麒的心思,但是他现在还不能接受李崢麒,他必须确保罗氏权力殞落。「既然不愿意当个魁儡,就要好好的利用卑职。」 「你要我如何利用你?你又什么时候被我所利用?」李崢麒想起玲儿的死,还有温采玉一直以来默默地陪伴,虽然他总是面无表情、一丝不苟甚至一板一眼的,但是他就是喜欢他对自己倾心倾力的模样。「我知道的,你一直都在为我争取,我未来的路要如何走,你已经在为我准备。」 「天下太平一直是臣的心愿,有个良君是开啟太平盛世最重要的一个象徵。」温采玉和妹妹千慕走散后,就打定主意要建造一个人民和乐、不愁吃穿的世代,如今看来,罗氏已是个失格人选,那他现在最大的希望,就是眼前的李崢麒。「而王,您是臣所认为,最适合担当良君的人选。」 「若你希望我称王,我为何不呢?」李崢麒的确想要掌握实权,但也有部分原因是因为只有自己够强大,才能够保护他所重视的人,如若对方希冀他拥抱江山,他也当然没有理由拒绝。「采玉,你要太平盛世,我会为你开啟,你要人民快乐、衣食无缺,我便努力施行仁政,我只求你替我夺得江山的那一刻,我可以真切地拥抱你。」这是李崢麒最渴求的,他可以不要这天下,但他不能没有温采玉,他希望在他完成温采玉的理想时,也可以得到对方的心。 温采玉陷入了沉默,也不知是不知道该如何言语,还是只是想要藉由沉默去省略许多麻烦? 「采玉?」 李崢麒陷入一种紧张,他不知道温采玉怎么思考的,他甚至怕他就这么抽身离开,再不搭理自己。 「如果到那时候,你还是想要我的话,那就这么约定吧。」温采玉这句话并非下对上的语气,而只是纯粹的伙伴、朋友间的约定。重新躺回李崢麒的怀里,温采玉知道自己一向渴望一个厚实的胸膛能够拥抱自己,去填补内心的空虚与寂寞,但同时他也明白,即使全天下的人都能够拥抱温采玉,也只有李崢麒无法填满温采玉内心的洞。 他们两人毕竟有着绝对性的不同,一个红尘中打滚变得世故,一个君临天下却保持着孩子气的天真,这样的两人不过是相濡以沫,要不了多久,便会相忘于江湖。 温采玉知道自己对李崢麒是有喜欢的情绪的,可在那之前有太多事情要思考,他已经累得不想再去理会,只想像此刻一般埋在李崢麒怀里,作回缩头乌龟,再不搭理任何凡间间杂事。 第五章之三-出宫前夕 那之后两人的氛围又有了些改变,温采玉完全默许李崢麒对自己的各种亲暱,有的时候他甚至会主动投入李崢麒的怀抱,这让李崢麒是又惊又喜,同时又有些不安。 反常的温采玉到底在想什么呢?他又在计画着什么? 温采玉细读着手中的信纸,这是他昨日收到的信,是从夏维世那里捎来的,李崢麒虽然好奇,却又不敢窥探,只等着温采玉主动提起,可过了一天了,这人却还是不断的、反覆的读信,却不曾和他提起隻言片语。 李崢麒焦急,却又不敢开口,他怕只要开口了,就会惹得温采玉不高兴,因此他只能在温采玉的背后乾瞪眼,却无法有什么作为,但实际上,他看着看着,竟也看着入迷,他望着温采玉的背影,总觉得自己从小到大都是这样的望着他。 这个比自己大三岁的男子,年纪轻轻却胸怀大志,不仅仅成为扶持君王的能臣,还是个果断不犹豫的聪明人,从各种角度来看温采玉这个人,绝对会认为他是个不可多见的菁英、天才,可是李崢麒却觉得,温采玉要的不是这些,一切成就名望彷彿不是他的目标,再多权力跟地位,都无法使他冰冷的表情有一丝丝的动容。 那么这样的一个男子,在功成名就的这个时刻,正想着什么呢?如果李崢麒能替温采玉选择的话,他想选爱情,因为他可以给予温采玉的,就是他那满腔的爱意。要是温采玉渴望着被爱,那他有绝对的信心去爱他。 怕就怕在他愿意去爱,而温采玉不要他的爱。 「我的后背有什么好看的呢?」温采玉知道李崢麒喜欢这样默默地注视着自己,他从不喝斥他这样的行为,毕竟他心里是默许了李崢麒的追求,甚至的确考虑过在一切事情平息后接受他的感情,虽然他现在不能太过明显的接受李崢麒,但两人独处时,给点甜头是可以的。温采玉放下信纸,温柔地看向李崢麒。 「你很好看。」对于温采玉的问题,李崢麒笑着回答。前阵子温采玉终于答应自己,私底下不以君臣之礼互动,两人在这时候是兄弟、是朋友,或者,以后可以是更为亲密的情人,一想至此,他就想傻笑,就想抱着采玉吻上好久好久,最好直到老死。「在想什么呢?」起身凑近,从后头抱住温采玉,李崢麒的唇轻轻地摩娑他的后颈。 人是贪心的,嚐了些甜头就想得寸进尺,可温采玉没有喝止。 真好。李崢麒眼波柔情似水,他多高兴温采玉不曾厌恶他屡屡的示爱。 带有温度的唇轻触自己的肌肤,那是多么令人酥麻的感觉,温采玉的手微握拳,他克制自己的呼吸,尽量冷静道:「最近我想要出宫一趟。」 「出宫?为什么?」李崢麒有些讶异,自认识温采玉以来,两人几乎形影不离,这是第一次,温采玉主动开口要离开一段时间。「外头有事?」 「尹岳来信,说是维世有个对象,希望我去看看。」严格算起来,温采玉可以说是夏维世的贵人,所以尹岳在这时刻要温采玉把关夏维世的对象也并无不可。 这件事情本来也不复杂,看个对象也没什么好难的,但为什么要惊扰到他出马呢?温采玉阅读到末段,才知道整件事最棘手的部分在哪,想起自己之前曾猜测的,能够迷住夏维世的是哪类人后,温采玉顿时眼神变得锐利,他知道自己是该过去关心状况。 知道温采玉出宫的计画是不会取消的,他留不住他,自己跟上去总行了吧。「那我跟你去。」李崢麒知道温采玉现阶段没有要找爱人的打算,可是他还是会怕,他怕偏偏温采玉就是喜欢上像夏维世那样的英雄,他非得看紧他不可。「你可别拒绝我,我是王,也是时候探查民情。」 「我也没打算拒绝你。」温采玉没有告诉李崢麒,尹岳在信的末端所提的事情,他没有告诉他,夏维世的新对象便是仇人的儿子。「最近你勤于政事,虽然实权还是在罗氏手上,但我相信你真正君临天下的日子已经不远了。」有他帮助,夺天下之日本就指日可待。 「如果以后你能够接受我,我还能更努力。」李崢麒就像隻小狗,想要索取温采玉对他的好。「为了得到你的心,要我做什么都愿意。」 「我不想听。」温采玉不喜欢李崢麒轻易的对自己说爱,他皱着眉头,彷彿刚刚听见了什么不堪入耳的言语。「请你自重。」刻意和李崢麒保持距离就是因为李崢麒的露骨,若他有半分松动,表现出能接受他感情的样子,只怕罗氏会对李崢麒出什么险招。现下让眾人以为李崢麒单恋于他,这样的情形才是最好的。 单恋不过一厢情愿,罗氏只当李崢麒执迷不悟,等到她除掉自己,再让时间抹去李崢麒对他的爱意与思念即可。 温采玉嘴角微勾。 也难为罗氏想的周全,但是偏偏她就是没算到,这样的温采玉仍然捨弃了君君臣臣的固执,愿意在一切事情尘埃落定后和李崢麒长相廝守。 这是罗氏想不到的,也是温采玉自己也没设想过的。 意料外的意外,一旦化为自己的杀手鐧,那才真的是击败敌人于无形。 李崢麒感觉出温采玉的推却并不真切,他鼓起勇气,使力要温采玉转过身看自己,然后倾下身吻住他的双唇。 温采玉没有推开李崢麒,他知道他想要的是自己,为了让李崢麒可以专心在社稷上,这点甜头是必须的,可是……手覆上李崢麒的背,温采玉感到焦躁。 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习惯了李崢麒这样的温柔与对待呢?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已经不是单纯的想要去利用眼前的男子呢?为什么他对他的吻,他不讨厌呢? 有什么正在逐渐改变,温采玉清楚感受到了。 一向坚定的想法都能动摇,温采玉不禁苦笑喜欢、爱啊的影响力之大,他尚未喜欢李崢麒入骨,却已为他改变了思想,也许,他比自己想像中的还要更在意李崢麒。 「过去,我受了不少苦,可是因为有你在身边,我才能一路忍耐过来,现在,你应该奖励奖励我。」李崢麒凑近温采玉的耳旁,他闻着他的发香,沉重的呼吸让采玉微微闪躲,但随即被他加重力道给紧锁在怀里。李崢麒看着温采玉因为自己而微微泛红的耳根,顿时觉得口乾舌燥地舔了舔嘴唇,他轻咬他的耳尖然后吻上,调皮的舌尖顺着耳廓描绘着。 「这种奖励你也要?」温采玉没料想到李崢麒会这样舔吻自己的耳朵,他有些敏感的想要躲避,可李崢麒力气比他大些,他挣脱不了。 「只要是温采玉,我都要。」李崢麒正极力克制自己不要拨光温采玉身上的衣物,他这丞相平常就够一板一眼了,若惹火了他,那不是一句「哎呀丞相你好不懂情趣喔」就能带过的事情。 「适可而止就好。」温采玉的声音有些情慾的嘶哑,他感受到李崢麒身体的变化,可他装作不知道。「再下去,我可不理你了。」 温采玉不理自己,这种事情发生过一次,本来李崢麒觉得那不是件大事,谁知道温采玉可以把自己忽略到非常乾净的程度,除非情非得已,不然自己在他眼前简直成了空气,那可非常难受啊!说什么李崢麒也不要再遭遇一次。「好好好!」松开对温采玉的禁錮,李崢麒慵懒似的问道:「那么,你所谓的最近,到底是什么时候?」依照李崢麒自己的观念来看,一个人要外出,基本都要准备些东西,加上夏维世的府邸离王宫有段距离,那可不是随便收一收行李就能马上出发的,还要事前规划一下,比如银两有没有带充足、衣物会不会少带了,毕竟天气多变,多注意点也是好事。 只是李崢麒没有想到,在遇见他之前,温采玉早已有浪跡天崖、四海为家的经验,餐风露宿对他而言就是童年,并不是件难事。 因此温采玉听见李崢麒的问题时,不由得笑了出声。「不瞒你说,我打算明日一早就走。」 「啊!?」李崢麒吓得连陶醉在温采玉的笑声里都来不及。「明日一早?这样要我怎么办?」李崢麒外出的经验少之又少,平常跟在温采玉身边本就不缺吃穿,登基后收拾行囊什么的也是随行的人处理,但是那些下人顾忌着他的身分,说什么该有的礼仪都必须有,往往要准备至少一个月才能真正动身外出,用膝盖想也知道明天一早就出发根本不可能。 「我只好先行出发囉。」温采玉难得的面带微笑,他很喜欢李崢麒孩子气的一面,真实、淘气。 「不能等等我吗?」李崢麒问道,像个无辜的孩子。 「不行,我跟尹岳约好了,五天后我就会抵达。」 「五天!?夏维世的府邸离这里很远耶!」以李崢麒以前的经验来看,那至少要十天才会到。但是李崢麒忘了,自己外出总是需要带一堆侍从,加上又是坐轿子出宫,走的也是大路,自然拖了不少时间,可是温采玉只有一个人以及几个简单的行囊,若是刻意走绕近路的羊肠小径,要五天后到达的确容易。 「总之,你要不要跟着过来,那是你的事。」温采玉打了个呵欠。「而我要不要等你,那是我的事。」他向李崢麒行了个礼。「我累了,先回去休息。」 「……你去吧。」李崢麒哭丧着脸目送温采玉离开,随后他赶紧叫来几个比较熟悉的下人过来。 「大王,这么晚了,有何吩咐?」张公公睡眼惺忪,他实在不明白这个时间,怎么李崢麒还要找他们。 「快!帮我一起整理行李,我要用最快的速度跟着出宫去。」 李崢麒只简单的下了道命令,然后和那些共患难的下人们一起通宵熬夜了。 「大王,这些食物路上也有,不用全带。」 「大王……不用连黄金也带上路了。」 「啊……那些衣物太厚重了,大王斟酌带几件就好。」 「不对不对,大王,这么多鞋子带去了也穿不着的。」 「大王──」 温采玉本来想要来李崢麒这边拿遗落下来的外衣,却不经意看到他和几个下人热络讨论外出的样子,不自觉的在门边偷笑起来。 明明在外头逃亡生活过多年,却还有不食人间烟火的一面;明明都十九岁了,却还像个孩子一样,凡事都需要别人叮嚀操心。 「这孩子总是这样,一不小心就兴奋过了头。」罗氏不知何时站在温采玉不远处,她似乎不意外门内的骚动。「一个王,却如此不稳重,想必丞相也能理解,为何哀家不把实权交给他了。」罗氏看着温采玉,平淡的表情,眼中却有着怒火。 温采玉收起笑容,他慎重地看着罗氏,眼前的人不是谁,正是李崢麒的母亲罗氏。 事实上他这次出宫,打算说服夏维世为李崢麒效力,想要剷除罗氏的势力,夏维世的支持与力量缺一不可。 「太后也别过于操心,大王的一举一动,我们这些大臣都会帮忙看着的。」罗氏和温采玉在采隐死后正式决裂,但她还不知道温采玉已经在私下和李崢麒有过协议,要协助他成为真正的王,所以还没有积极的攻击温采玉。「当然,大王若能越来越不务正业,自然是好事。」温采玉刻意压低声音,他露出连自己都厌恶至极的,讨好的微笑,只为了不让罗氏对自己表面的忠诚起疑。 罗氏知道这宫里多的是隔墙之耳,两人的言行举止都被人瞧着,她与温采玉的不合不能放在檯面上,哪怕现下好似两人独处,说话时也要演几分戏,营造美好的上下关係。 「是吗?那可有劳丞相了。」罗氏端详着温采玉,她似乎在确认着温采玉是否想着剷除自己的势力,可是最后却又像是害怕着什么,躲避了温采玉的注视。「很晚了,听说丞相明早就要出发到夏维世那里去,赶紧歇息吧。」 「是,太后也请尽早就寝,毕竟──」温采玉看着罗氏的眼神变得越来越冷,那种复杂的情绪在两人之间交流。「采隐不在的夜晚,很难熬的,赶紧入睡,就不会长夜未央了。」 「你──」 不等罗氏变脸,温采玉自己识相的赶紧走人,他冷着一张脸,眼底透着对罗氏的恨意。 「害死了采隐,你还以为天下会是你的吗?」温采玉喃喃自语着。 他知道,采隐的死自己也要负一点责任,可他是为了大局设想啊,真正推采隐去死的,是下毒的罗氏才对。「采隐死了,我也要你去作陪。」温采玉的眼里满满的都是杀意,比起在李崢麒面前带着的冷冷的表情,也许这时候的采玉,比谁都还像个人。 罗氏被戳到痛处,表情难看的很,她快步追上温采玉,在他耳边低问道:「铃儿的死,是不是你做的?」 温采玉停下脚步,他冷笑。「她死不死,与你又有何干?不过就是个给主子扯后腿的野狗。」 若罗氏还相信着他搬弄是非的说词,那么铃儿的确是扯她后腿的存在,只是不知怎的,罗氏明明对此一无所知,却似乎真的替铃儿的死感到哀慟。「我底下的人在冷宫的古井里捞到她的尸体。」 看出罗氏露出怜惜的表情,温采玉很不是滋味。「怎么?懂得怜惜身边的人了?」咬牙切齿着,温采玉道:「那你当初怎么还能对采隐痛下毒手?」 罗氏表情愕然,她连怒气都升不起来,只是看着温采玉气愤地离开。 呆站在原地,听见门内李崢麒欢乐地要人收拾行李的讨论声,罗氏蹙着眉,随手招来几个信得过的下人,低声耳语几句后,这才动身返回自己的寝宫。 「难道采隐的死,你就没半点错吗?」 罗氏走着,嘴里只这么低声重复,语气有怨有恨,还有着复杂的懊悔。 第五章之四-救治 温采玉后来是自己出发的,主要是因为答应了尹岳会尽量赶过去,所以一刻也不容他稍作停留,其次是因为罗氏有心阻碍,竟让李崢麒一时之间出不了宫。 「大王说会尽量赶过去的,还请大人多保重。」张公公来替李崢麒传话,对方看着温采玉,没有下对上的卑微感,有的是一种彼此信任的交流。 张公公在穷困瞭倒的时候遇到了温采玉,因为对方做了他的伯乐,他才能以千里马之姿辅佐李崢麒,甚至是在明处保护他,毕竟大概谁也没有想过,一个在大王旁边的公公,竟也有着高超的武艺。 张公公是温采玉在李崢麒身边佈下的亲信,能信得过,也绝对禁得起考验。 「这段时间就麻烦公公了。」温采玉扛起行囊,他的东西不多,只有保暖用的衣物和盘缠,脚程再快些,恐怕会比自己预估的时间更早到夏维世的府邸。 张公公頷首,他低声道:「预祝大人一切顺心。」 听到张公公的话,温采玉露出无可奈何的微笑。「要是真能一切顺心,这人生也就太容易了。」 张公公听到温采玉这么说,似乎也是挺认同的,但是他是因为经歷过风霜,受过风雨,才格外能体悟出其中苦涩,可温采玉年纪轻轻,却对此有着一番见解,听着不像是随口说说的,反而像是用他仅活过的岁月来体现的语重心长。 这样的人,到底背负了什么呢? 目送着温采玉的背影,看着他逐渐走出宫门,张公公想着,这样的他,等一切事情都过去后,是不是就会放下一切枷锁远游,再不回来呢? 那他所谓的旅行中,是否会有李崢麒相伴? 发现自己正在思索很奇怪的事情,张公公不禁哑然一笑。哪个君王能够丢下王位逍遥的?李崢麒要是真的从罗氏手中夺下实权,那他要面对的就是百姓的优与乐,到那个时候,他就是真正的身不由己,只属于天下,却不属于某个人。 鱼与熊掌,终究是不可兼得的。张公公转过身,面对着宫内,只觉得这是一个非常大的囚笼,禁錮着君王的自由。 再荣华富贵也没有用,因为他们已失去了追求心爱之人的资格。 「公公,大王正寻着呢。」一个宫人站在张公公身后,低声道:「大王正气头上,怕是会迁怒于您。」 知道李崢麒就是这样的性子,平常好像对什么事情都没有兴趣,但是一跟温采玉有关就会像变了一个人似的,那么疯狂执着。 要是他知道未来他所夺得的天下,未必会有温采玉相伴,不知又会是怎样的反应。「我知道了,你先下去吧。」张公公挥退宫人,他往李崢麒的寝宫走去,只为了平息对方因为无法跟着温采玉出宫而发的怒火。 温采玉这边,花不了多少天数就到了夏维世的宅邸,他连歇息都还没,尹岳就匆匆过来。「来得真是及时。」说着就把温采玉拉着走。 「怎么了?」温采玉不明所以,看个媳妇有需要这么着急吗?可是看尹岳神色紧张,又似乎不仅仅是这样的事情而已。 「大人受伤了。」尹岳知道时间紧迫,他一边引领着温采玉,一边解释状况。「凶器上有毒,是欹暮雪下的手。」其实尹岳自己也很乱,前些时间夏维世很明显因为和欹暮雪两情相悦而非常高兴,但又突然出这种事情,问题到底出在哪里?他们两人又发生了什么事情? 其实当下尹岳应该要杀掉欹暮雪的,但有鑑于夏维世对他的爱护,他们只能先把对方关起来,处以极刑,但怎样都不能危害到他的性命,谁知道夏维世清醒过来会有什么反应呢? 温采玉感受得出来尹岳的紧张,他想了想,说道:「明知道他是敌人之子,还让他近夏维世的身?」不等尹岳反应,他又继续道:「是你们太过松懈,还是欹暮雪手段太高明?」 「现在也不管这些了。」尹岳此刻也不想回答这些问题,他认为事后再说也可以。 「好吧。」温采玉知道尹岳也是个护主心切的人,他耸了耸肩,顺从地过去替夏维世诊治。医治的时间不长,仅仅花费一刻鐘左右,比尹岳想像中的还要快。「这毒也不算难解,小意思。」结束了诊治,他抹去额上的薄汗,然后轻巧的退到一旁去。 尹岳一个箭步,他站到夏维世睁眼就能看见的地方。 短刀上的毒其实不罕见,但也算棘手,毕竟短刀刺入的地方是心脏,这等于也加快了夏维世死亡的速度,毒性蔓延之快,根本不是寻常大夫能够抢救的,要不是……看向正在歇息的温采玉,尹岳不禁叹口气。 这下子又欠了人情。 尹岳知道,若夏维世知情谁救了他,必定也会有如此感慨,因为两人能够走到今天,也都是因为欠了那男子人情。 人情人情,不过是比约束两字还来的淡薄还来的随兴,可夏维世和尹岳可不敢轻视,要不是这人情两字,他俩也不会爬到今天这样的位置。 温采玉今天过来大概不会真的只是想来看看欹暮雪,似乎还带有其他的目的,尹岳猜不出他的目的,但也明白经此一事,夏维世大概没多少拒绝的立场。 「等等人就会醒了,别在那边穷紧张。」以为尹岳是在后怕,温采玉笑了笑,尹岳有多重视夏维世,他用膝盖想都能知道。 尹岳一阵恍惚,他承认自己在发现短刀上有毒时,的确也產生害怕的情绪,可比起那种情感,他更多的却是一种茫然。 夏维世到底是怎么看待欹暮雪的呢? 他一时失了主意,知道直接杀掉欹暮雪绝非理智,但就这么不分青红皂白地把欹暮雪关入地牢,似乎也不对劲。其实尹岳猜的到,不论发生什么事情,夏维世都不会想见暮雪被压入地牢里受苦,早在夏维世告诉尹岳那近乎愚蠢的计画时,他就该知道,夏维世已经陷入了爱情的沼泽。 不然的话,谁会想要平白无故的刺自己一刀呢?又不是神经病。 观察着尹岳的小动作,温采玉敏感地发现其中似乎另有隐情,他勾起嘴角,开口道:「要不是我,你家主子可真要魂归西天了。」端正地坐在不远处,他细细的品茗,彷彿眼前发生的事情不过是日常。「尹岳,你是怎么护主的?搞得他身中剧毒。」温采玉不动身色的观察尹岳的反应。 剧毒?那刚刚谁说只是小意思的?尹岳露出一张苦瓜脸,他当然知道这人多喜欢捉弄自己。「属下知罪。」 「知罪?知罪可没诚意,不如你告诉我,为何你家主子会突然受伤中毒?」采玉笑了笑,他才踏进夏家大门,就马上被尹岳拉去急救夏维世,其实整个人还是糊里糊涂的,完全不明白夏维世如何在自己家把自己搞得这样狼狈。 事实上,即便言语间只说了是欹暮雪下的手,却难以知道这两人到底进展到什么样的地步。 「这……」正当尹岳还在犹豫要不要全盘托出时,温采玉却又噗哧一笑。「行了行了,就你们那些伎俩,区区爱恨情仇,我还会看不明白?」 知道这温采玉又在耍自己,尹岳冷下一张脸,他直唤他的名字。「温采玉,捉弄人也该有个限度。」 「怎么?禁不起玩闹?」温采玉也不计较尹岳直接喊自己名字,毕竟比起什么主子下人的,他对夏维世跟尹岳的关係就像兄弟,偶尔打打闹闹互开玩笑,那都是无所谓的。「咱们尹岳以前可单纯了,怎么现在长歪了呢?」 「谁长歪了!?」尹岳气的脸都红起来了,他早该习惯温采玉的玩笑,可也就温采玉那种调调,才能莫名地勾起他的怒火。 「采玉,别闹尹岳了。」 夏维世的声音虚弱的传了过来,两人一齐往床上看,这才发现他已经清醒过来了。 「感觉怎么样?」见夏维世挣扎着要起身,尹岳赶紧扶着他。 「头晕。」夏维世抚着头,整个人是晕眩的,胸口也疼,有一种恍惚感縈绕着。 「毒不是什么大问题,就是血流得有些多,会头晕是正常的。」温采玉凑了过去,他把了把夏维世的脉,然后笑道:「恭喜夏大人啦,不愧是年轻人,被刺了一刀又中了毒,还能那么快脱离险境,堪称奇蹟。」虽然这也多亏那毒并不棘手,否则依那刀刺中的位置,要是加上罕有的毒,就算是大罗神仙来救人,恐怕也无力回天了。 夏维世真不喜欢温采玉那种嘴脸,可是他是自己的救命恩人,不论是以前还是现在,他无论如何都无法真正讨厌温采玉。这男人虽然总在他和尹岳面前表现轻浮,可他们都是知道的,面对李崢麒,面对罗氏,温采玉就像是在下一场赌上性命的棋局,他不能有任何闪失,也不能有一丝的犹豫。 正因为温采玉那不一样的一面,所以夏维世与尹岳才甘心被他所利用,成为他的棋子,为他所用。 「他呢?」夏维世看着尹岳,他问的自然是欹暮雪。 「他──」 「听说被押入地牢里严刑拷打,逼问短刀上的毒哪来的,可惜那人口风紧的很,身子被打得血肉模糊了,也不愿意说出是谁,要是我是那幕后主使者,早就感动的一把鼻涕一把眼泪了,那种节骨眼为求自保,主使者的名字早就抖出来了,死活不说,那不是真爱是什么?」温采玉抢了尹岳的话,他洋洋洒洒说了一大串话,语末还刻意哽咽几声,营造出这种爱情真是赚人热泪啊的氛围。 尹岳这下可真佩服温采玉说谎不打草稿的本事,他纵是想要反驳,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然而夏维世可精明的很,那大串话里,他只听到一个重点。「谁把他押入地牢?」夏维世知道严刑拷打未必真的,但是押入地牢的真实性十之八九。「你们怎么会把他押入地牢?」 「属下是为了确保──」 「行了,人都押进去了,还在那边追究责任有何用?」温采玉见夏维世的表情越来越难看,他猜想着再这样下去尹岳难免会受罚,可是忠心错了吗?温采玉可不希望尹岳因为一个外人而要认错,他根本没错。「咱们尊敬的、伟大的夏大人,看在我千里迢迢赶过来的份上,不如……让我会会那位欹暮雪吧?」 「你要见他?」夏维世颇为诧异的,他以为温采玉对谁都不会有兴趣。 「见!怎么不见?」温采玉有意无意的瞄向尹岳。「而且我此行的目的,本来就是要来鑑定一下。」毕竟是能够让夏维世上心的人,多几个人关心,那倒也没什么,不过温采玉会担当这样的角色,并不是因为看在尹岳的面子上,更不是他菩萨心肠,想替夏维世挑选个好媳妇,一切都是因为温采玉无聊。 没错,就是无聊,温采玉表面上沉稳老练,但那都是表面,也是环境逼得他不得不如此,事实上,他还是有一颗顽皮好奇的心,若真有天下太平的一天,也许温采玉会褪去所有包袱,然后成为一个随兴的旅行者,四处探险、到处观望,他不受拘束,他迟早是要高飞的,可他飞的方向不是权力与地位,仅仅只是平淡的生活。 平平淡淡、安安稳稳,也许他会找一个人,不是很喜欢,却又不会太讨厌,两个人就只是看得顺眼些,然后一起过日子,虽然没有轰烈的激情,却是细水长流。 温采玉渴望的,恰恰是李崢麒无法给予的,这也正是为什么李崢麒一直走不进温采玉心里的原因。即便温采玉现在因为李崢麒的追求感到感动,但他们后来势必会有形同陌路的时候。 温采玉一直不敢问李崢麒,他知不知道,当他真的得到天下后,他的感情意志,就不再属于个人,即便他再喜欢他,中间也一定会有许多阻碍。 「多管间事。」看到温采玉偷瞄了尹岳,夏维世猜得出究竟是谁惹了一个大麻烦过来。 夏维世也不是不喜欢温采玉,不过这人拥有太多面相,他就是哭笑之间,也算尽人心,光是这点,就足以让夏维世顾忌,这样的人要当朋友可以,可是过于深交…… 「你想怎样说我都行,总之,让我见他。」温采玉摊手,他不是盲人,自然知道夏维世脸色难看,但那也许是因为中毒才气色不好也说不定。「放心,我不会为难他。」 「当真?」夏维世挑起眉来,他知道温采玉没理由害欹暮雪,倒也不害怕两人见面会擦產生什么摩擦。 「当然!」温采玉露出一个极为好看的笑容。 「尹岳准备个房间给采玉,然后把暮雪带过去。」夏维世重新躺回床上,他似乎在沉思。 「大人不打算跟着过去?」尹岳以为夏维世会在这时候对欹暮雪过度保护或者偏袒。 「不了,我信采玉。」 「那可真感谢夏大人的厚爱了。」温采玉起身,他催促尹岳赶紧安排房间,然后带欹暮雪去见他。 出了夏维世的寝室,温采玉跟着尹岳在长廊上,一反刚刚多话轻率的态度,温采玉低着头,似乎在思考什么。 若尹岳肯回过身瞧温采玉,一定能够看到对方偷笑的画面──他温采玉是答应不为难欹暮雪,但可没说不会挑拨离间啊。 第五章之五-交易 温采玉被安排在一间小厢房,佈置得宜,也不算失了他的身分。「其实就算让我在马厩见欹暮雪,我也不会生气。」接过尹岳给自己倒的茶,温采玉道:「不过夏维世大概也不希望欹暮雪待在环境不好的地方,所以才安排这房间吧?」 尹岳手一顿,他还没到温采玉这么天马行空的程度,但经他这么一说,还真有几分道理在。「你想多了。」深怕温采玉气在心底,尹岳可不敢随便认同他的猜测。「你在这里等等,我去带他过来。」 「快去吧。」将刚刚尹岳稍微停顿的行为尽收眼底,温采玉知道自己的猜测有点夸张却不是没有道理。 从这点来看,可以明白欹暮雪在夏维世心中的重要性可能远比他一开始以为的还要大。这样的人留在夏维世身边究竟是好事呢?还是坏事呢?温采玉摩娑着下巴,他开始权衡起利弊。 没多久就听到尹岳的声音,似乎在说欹暮雪很幸运,常人很难一睹温采玉真容,他虽为罪臣之子,却能看到诸如此类的话语。 这话到底是说给欹暮雪听的,还是刻意来给他拍马屁的?温采玉面带笑容,他在尹岳要推门而入前,抢先说道:「让他自己进来,然后你就可以走了。」 尹岳耸耸肩,他不是不知道温采玉的脾气,虽然忌讳着温采玉不知又要耍什么花样,但总的来说他和夏维世还是盟友,断然不会做什么事情,加上夏维世如此在意欹暮雪,温采玉善于权衡,也不会加害于他才是。 于是轻轻的让门开了个缝后,尹岳就自己先离开了。温采玉一直到尹岳的脚步声渐渐小声后,才又开口:「你自己进来吧。」 欹暮雪连忙应声,然后进房。房里满室的茶香,这有助于让欹暮雪紧绷的精神稍微放松些。 也正因为知道这茶乡有这样的效用,温采玉才会要尹岳给他准备,否则别说是茶了,恐怕连备茶给客人吃都忘记。夏维世和尹岳年幼时惨遭灭门血案,一路吃苦撑过来,寻常人家招待他人的礼数他们大概也不在乎,加上夏维世又受了伤,事情冰上加霜,尹岳再冷静,也难免会忘记给客人准备茶,更何况温采玉觉得自己在他们心中其实也称不上是客人。 「尹岳有为难你吗?」温采玉示意欹暮雪入座,他递给他一杯茶。 欹暮雪也算从小锦衣玉食,好茶坏茶,也不会辨别不出来,他光闻茶香,就知道这茶叶没有什么惊艳之处,更准确来说,那是寻常人家拿来泡茶的普通茶叶。 眼底闪过一丝惊讶,欹暮雪没想到温采玉竟然在这方面如此亲民。 「我的出身低,看过很多人情冷暖,我不想要站在不同高度后,就用不同眼光去看待世界。」彷彿知道欹暮雪的心思,温采玉淡淡的说道。 欹暮雪的脸一下子红了起来,被人看透心中所想,那也是极为尷尬的事情,不过也就是这个时候,欹暮雪才敢大胆的直视温采玉的脸。 没有别人口中的丑陋,也没有传言说的那样美如天仙,温采玉的确算是漂亮一类,但比起皮相,他给人更多的却是一种气质。 那种气质跟欹暮雪身上偽书生的感觉不一样,那是货真价实,经歷沧桑、体验各种生活后,才能散发出的一种气场。 温采玉只是坐在原地笑着,也足够让人看傻了眼,他有十足的魅力,靠的不是长相,而是给人的气势。 能够待在大王身边,有这样的能耐,也算是理所当然吧……欹暮雪不禁如此思附。 「拐弯抹角说话不是我的风格,更何况那也浪费时间,不如咱俩打开天窗说亮话吧。」温采玉放下手中的茶杯,他直直看着欹暮雪,眼神透着一种耐人寻味的打量。 温采玉从收到尹岳的信开始,就一直在想像着欹暮雪的样子,究竟是怎样的人才有办法得到夏维世的心呢? 温采玉想像过多次欹暮雪的模样,却还是惊讶于本尊给人的气质,看起来胆怯,实际却有坚强的灵魂,眼神有些懦弱,其后却隐藏着不知如何明状的光芒。 这是一个充满矛盾色彩的人,出自残酷不仁的家族,却偏偏拥有着善良纯洁的心……也许正是他的矛盾,吸引了夏维世吧。 若是不带任何利益的情况下,温采玉一定会支持夏维世和欹暮雪在一起,可惜现在他不能这么做。 李崢麒的年纪逐年增加,这代表着他该拥有合理的大权,而罗氏清楚自己垂帘听政的时日不多,一定会在那之前试图除掉李崢麒的势力,或者……篡位。篡位是何等严重的大事,若是以前单纯天真的罗氏,恐怕打死也不会有这样的念头,但是温采玉相信,那个害死温采隐的心狠手辣的女人,她必定能够做出如此逆天的行为。 短短几年间,很多事情已经有了改变,温采玉一思及此,仍不免唏嘘不已。可是,他不能犹豫不前,他必须果断的为李崢麒打算,哪怕要牺牲千万人,只要结果是保障天下的安稳,他就算双手染满罪孽的血又如何? 一将功成万骨枯,歷史上代代的王朝,都是踏过无数人的骨骸建立的,温采玉不可能不熟諳这样的道理,因此,即便精疲力尽,即便让天下人仇恨,他也要斩荆披棘,只为了在那堆尸首上,替李崢麒巩固好王座。 王,只要笑望江山即可,那其中的血腥与腐败,不是他需要去体会的。 于是,温采玉在这时候,只能阻碍夏维世与欹暮雪。夏维世是李崢麒底下最得力的帮手,也是抵抗罗氏的最理想大将,在王位之争里,夏维世的存在是必不可少的,正是因为如此,夏维世不可以有任何被敌人有机可趁的弱点。 而温采玉判断──欹暮雪会是夏维世的软肋。 在欹暮雪成为夏维世无法取捨的人前,还是趁早离间他们比较好。温采玉不带任何感情的看着欹暮雪,他并不会对眼前的人有任何愧疚感,只要是为了李崢麒的王位,为了天下苍生的安稳生活,牺牲欹暮雪和夏维世的幸福,不过是大海中微小的泡沫。「我希望你能够向夏维世承认,是你在短刀上涂抹毒药。」 「……」欹暮雪看着温采玉,他没有惊慌,也没有恐惧,有的只是一种平静。「会说这样的话,代表大人您相信我并未在短刀上动手脚。」 扬起一抹人畜无害的微笑,温采玉暗想着原来这欹暮雪并不笨。「是啊!你没有下毒,可是你的兄长下了毒,这和是不是你下的毒又有何关联呢?那短刀是欹家的传家宝,你和你兄长都是欹家人,不论是谁下了毒,只要是留有欹家的血的人,用那把短刀伤人,从结果上来看,都是一样的。」欹家人用欹家的短刀去刺杀夏维世,任何人来看,都会觉得那是欹家的报復。 下毒的究竟是欹暮雪还是欹暮驰,彷彿已经不是重要的问题。 欹暮雪面目苍白,他一直到现在才突然明白了什么。欹暮驰在那短刀上淬了毒,也许不是逼欹暮雪「亲手」杀人,而是要让欹暮雪坠入地狱,因为纵使夏维世再对欹暮雪有情,也一定会在中毒后醒悟,欹暮雪属于欹家,那是不可能改变的。 两人再相爱,中间隔着家族之间的血债,又要如何廝守? 温采玉不愧能爬到如今的地位,他说话不一针见血,却能让人举一反三,从而明白他的话中话。 夏维世爱谁都行,就是不能和欹暮雪坠入情海。 不论是出于温采玉的自私,还是欹暮雪的身分,这两人本来就不该在一起。 欹暮雪顾不得温采玉了,他站起身来,招呼也不打,直接闯了出去,温采玉也不生气,他只是低下头看着茶水,那水面映出自己的容顏。 任谁看了温采玉的这张脸,绝对都会称讚那是好看的一张脸,可温采玉看了后,却不知道怎么形容,此刻这张脸正露出怎么样的表情。 充满了矛盾与苦楚,温采玉心中的某个深处,也像欹暮雪一样,悲伤绝望。 如果可以,谁想去当棒打鸳鸯的罪孽者?没人想当坏人,可这世道……却也由不得他做出选择。 温采玉轻叹气,他将杯中的茶一饮而尽,遂起身往夏维世的房间走去。 远远的,就能看见欹暮雪站在房外,似乎是不敢进房,两人隔着一扇门对话。温采玉稍微凑近,已能将他俩的话听得一清二楚。 「短刀上有毒,我相信你是无辜的。但是,经此一事,我终究明白了一点。欹暮雪,你终究姓欹。」 「您……不要我了吗?」 「打从一开始对你好,我就准备要拋弃你。欹暮雪,我也不想你难堪。收拾下,等等直接离开夏府。」 欹暮雪一直没有回应,夏维世的声音再度响起。「你走吧。」他出声赶人。 没有说话,欹暮雪摇摇晃晃地转身,他甚至没有发现就站在旁边正大光明聆听的温采玉。 那是悲伤痛苦到极致才会有的表情。温采玉在旁观察着,也算明白欹暮雪真的是爱惨了夏维世,才会有现在的表现。 可惜……可惜他不能心软。 就在温采玉思索着接下来应该怎么应对时,夏维世打开了门,两人视线对到,夏维世也不想温采玉在门外做什么,只开口问道:「他呢?」 「你赶人家,他还能不走?」温采玉耸肩。「这回,你我都扮黑脸,那白脸谁来当?」温采玉的确不乐见夏维世跟欹暮雪在一起,可是夏维世刚醒过来时,却私底下用手指在他掌心告知某个计划,那计画的内容和温采玉的目的不谋而合,他也愿意配合。 计画便是夏维世故意赶走欹暮雪,好让欹暮驰的人可以正大光明的接走暮雪,然后夏维世派人跟踪他们,等到知道那些人窝身的地点后,便一举攻破,除掉欹暮驰,夺回欹暮雪。 这计划看似粗糙,却也有可取之处,温采玉左思右想,表示自己愿意配合演这齣戏,但是却附带了条件──以后,他可以不离间夏维世跟欹暮雪的感情,可是夏维世必须为李崢麒而战。 对于这样的条件,夏维世连犹豫也没有便答应了。 交易达成后,温采玉才去见欹暮雪,才刻意成为挑拨离间的坏人。就这样,不知情的欹暮雪受了骗,在夏维世和温采玉的有意为之下,失魂落魄的离开了夏府。 「白脸就姑且让欹暮驰担当吧。」夏维世知道自己此刻不能心软,他必须一口气攻下欹暮驰,只有除掉这个心头大患,自己和欹暮雪才能毫无罣碍的在一起。「说到底也是暮雪的兄长,再绝情也不会弃弟弟不顾的。」 「你真认为欹暮驰会有人性?」温采玉挑起眉来,欹家的长子心狠手辣、冷血无情,这样的传言并不可能空穴来风。 夏维世……你什么时候,变得如此愚蠢?温采玉知道关于欹暮驰这个人,夏维世铁定比自己更了解,这样的他,却睁眼说瞎话,希望着他会去照顾欹暮雪,这简直是──,温采玉定下心神看着夏维世,他知道自己以后也离间不了他和欹暮雪,不过,这两人最后会怎样,那已经不是温采玉会关心的事情了,反正夏维世已经答应会效忠李崢麒,夏维世言出必行,他也不担心他反悔。 「不说这个了。跟踪这件事,你打算让谁来?」温采玉好奇的问道。 「尹岳吧。」夏维世沉吟着。 温采玉却不认为尹岳是适当人选。「那呆头鹅,武功是有两下子,跟踪大概也行,就是随机应变的窍门没捉着,你若交代这任务给他,我可不放心。」 「那么你觉得谁合适?」夏维世也知道尹岳应变能力不算机灵。 「你看我怎么样?」温采玉毛遂自荐。 「你?」夏维世上下打量,显然以为温采玉开了个玩笑。 「无聊的发慌,总要打发时间的。」温采玉咧嘴一笑。「你也别拒绝,这跟踪的活儿我可要定了。」 夏维世没理由拒绝,他也就任着温采玉去。 温采玉笑的越发开心,这一切都在他的计画中。 第六章之一-认亲 温采玉所谓的跟踪,老实说粗糙的要命,因为与其说那是跟踪,不如说是同行。 有人跟踪别人是肩并肩的吗? 被夏维世下令跟踪在后的小季暗暗的捏了把冷汗,这次的任务攸关欹暮雪,按照夏维世对他的重视,必定是只准成功不准失败,若温采玉弄丢了欹暮雪,天知道夏维世会做出什么事? 温采玉早就知道小季的存在,按照他的想法,夏维世不派人盯着他那才叫奇怪,不过有没有人偷偷跟着倒也都无所谓,反正他原先的目的亦不是在这,而是……眼神变得深沉,温采玉这次会前往夏府,除了要夏维世能够站自己这边之外,还有一件事情想要确认。 这些年来温采玉一直都在寻找妹妹千慕,而温聚弦也说过,他必须爬向高处,才能寻得她,如今,他所佇立的位置已是他认为的最高处了,千慕的行踪势必呼之欲出。 而不负温采玉所望的,因缘际会下,温采玉从旁人口中得知,欹暮驰身边有个身手高超,但不苟言笑的女心腹。 年十八,女性。光这两点其实并不能表示什么,可温采玉却直觉的相信,那人会是自己的妹妹,温采玉深深的相信着,千慕能够坚强的活着,而欹暮驰身边的那位心腹,很显然够强悍、够强大,也正是如此,温采玉才会觉得那是他妹妹,不过温采玉也不是那种一厢情愿的人,他敢猜测、敢肯定,那铁定是因为有证据。 证据是一幅肖像画。 说来也好笑,欹家得势时,某鼎鼎有名的大家族被抄斩,该家族千金艾萝芙和欹暮驰有过一段情,但似乎和欹暮驰底下的人闹不愉快,最后和欹暮驰闹僵。 艾萝芙有个可笑的嗜好,她会要人画下她痛恨的人的肖像,怕是想着以后要报仇,可惜復仇之路难走,艾萝芙已是黄泉下的一条冤魂。 因为艾萝芙的家族位高权重,受到抄斩,也算是一件大事,李崢麒上位后,为了整顿王室、官场,便把一些旧案翻出来,打算肃清一番,而艾萝芙家族的案子当时是发落给温采玉处理,他才会在被查封的艾萝芙的房里发现欹暮驰和千慕的肖像画。 人家说女大十八变,照理来说,千慕的长相应该会变化很大,但是温采玉却认出了她……因为那画中的人物,勾勒出的眼神是如此的熟悉。温采玉也一样有着那样的眼神,为了目的不择手段、为了重要的人而不顾一切……兄妹俩即使分开十一年,也因为血缘、基因而做出相似的事情。 只可惜他俩侍奉的主子是对立的,就好比正邪不两立,若再这样下去……势必会有不得不面对的衝突。 因此在最糟糕的事情发生之前,温采玉打算先会会千慕。 而要见到他的最快方法,必然得透过欹暮雪。 想清楚其中利害后,欹暮雪才前往夏维世府邸,明着说是要替夏维世看看这位罪臣之子,暗里来说则是希望透过欹暮雪接触到千慕。 天本难全从人愿,可事情却偏偏按照温采玉所希望的发生,就好比……此刻千慕已经潜伏在附近这件事,他也已经算到了。 知道事情顺利归顺利,还是有变数在,温采玉遂开口:「我也不拐弯抹角了,有人会来接你吗?」 「我不知道。」欹暮雪很老实的摇头,整个人显然还沉浸在被夏维世赶走的难过里,只是起这些情绪上的惆悵,他却更好奇温采玉的行为。「倒是温大人,为何一直跟着呢?」 温采玉就等欹暮雪这句话,他赶紧道:「每个人做事都有他的道理跟目的,你只要这样想就行了。」其实温采玉这句话还算是另有玄机,若欹暮雪够机灵,总该听出什么。 这不,欹暮雪像是想起什么的,激动的问温采玉。「那……那他……他也有他的目的吗?」赶走他,冷着声要他走……是不是夏维世另有隐情呢?欹暮雪突然想起,他刚刚并未进房与夏维世对话,连夏维世的人都没见到,只听声音,又怎么能判断他是不是真的恨自己呢? 夏维世……是不是其实另有打算? 温采玉不是坏人,但也绝不是好人,他说任何话未必是为对方着想,更多都是为了自己。「别提这些了,我倒想问问你,你兄长身边有个心腹,叫做千慕,你熟不熟?」 不知道温采玉为何会提到千慕,欹暮雪有些小心翼翼。「见过几次面……但是不熟。」 「这样啊……」温采玉沉吟着,他微微低下头,眼底透着冷漠,他思考着要怎么使千慕自己现身。倒是欹暮雪看着温采玉沉默的侧脸,突然啊的一声,脱口而出。「大人您的眼神和千慕很像!」 温采玉听欹暮雪这么说,反而加深了千慕就是自己妹妹的信念,他对欹暮雪露出一抹微笑,轻声道:「外传温采玉是个孤儿,在这世上已经没有亲人,可是──」 「可是?」示意温采玉继续说下去,欹暮雪忘却了被夏维世赶出夏府的悲伤,因为他从温采玉的眼中,看到了比他更深层的悲痛,在那样的情绪之前,欹暮雪的小情小爱,似乎都不值得一提。 「可是千逻还有个妹妹在世上。」 「啊?」 温采玉这样的一句话,欹慕雪是有听没有懂。千逻是谁,欹暮雪并不会知道,可是千慕知道。 而这句话,本身就不是对欹暮雪讲的。 在两人身后传出一个人一跃而下的声响,温采玉带着轻浅的微笑转过身子,而欹暮雪则是意外的喊道:「千慕?」 千慕面有慍色,她自欹暮雪出夏府就一直跟着,当温采玉现身时,千慕的确觉得这人有些熟悉,却从没和哥哥想到一块去,毕竟温采玉带有着些许邪佞的气势,那和千慕心目中正直的千逻是不一样的。 可是当温采玉说话时,千慕却又觉得怪异,那说话的口吻……很让人怀念。千慕从小就觉得千逻太过老练,说话也很喜欢讲一半,就是不让人猜透意思,而这温采玉,显然也有着千逻的风格。 结果就在千慕还在猜测温采玉的来歷时,对方却冷不防的说出了千逻的名字。 这世上,只会有两个人知道千逻,一是千慕,二是千逻本人。 千慕想也不想的就现身了,她站在欹暮雪和温采玉面前,顿时觉得老天爷太会捉弄人。「你是哥哥?」 「妹妹。」温采玉显然知道千慕不会太过接受自己,但那一声哥哥,却着实叫进了他的心坎。「这些日子,过得好吗?」 千慕不知道该如何应答,说好,她现在这处境,算是国家叛乱分子,说不好,她至少也平安无事的长大成人,不论好还是不好,都难以诉清她这十一年来的生活状况。温采玉大概看出了问题,他道:「我不求你原谅我这些年的不闻不问,我……我有苦衷。」温采玉也不是故意不闻不问,只是那时的他,一无所有,就算要寻人,这人海茫茫的,胡乱找寻简直是大海捞针,因此温采玉只能爬的更高……只有到达高处了,他才有更多力量去寻找妹妹,也只有站在顶端,他的妹妹,才会看到哥哥。 温采玉其实不是特意来寻求千慕的原谅的,事实上,比起和千慕团圆,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经歷过兵荒马乱的残酷,温采玉早已暗自发誓,要给天下人一个安好的世代,他不能因为一点点亲情或是儿女情长而打乱了原先的步伐。 「哥哥……其实你还活着,我就很高兴了。」千慕在这十一年里,总是告诉自己,如有一天找到哥哥,她一定要亲手杀了他,可是真的碰面时,她却又暗自庆幸……她还有亲人活在这世界上。她对温采玉,有亲情的爱,也有失散时累积起来的恨,可是比起那微不足道的恨意,兄妹再一次见面,喜悦感竟如此强烈。 「千慕,和你哥哥一起逃走吧。」欹暮雪左看看温采玉,又看看千慕,他看出了两人之间的矛盾,也发现了这对兄妹处境上的尷尬。 一个效忠国家,一个却被视为叛乱分子…… 千慕有些动摇,但是温采玉却早千慕一步说出话。「逃走只是逃避,不能解决问题。」 千慕和欹暮雪愕然,他们在温采玉眼中看到了坚决,这才知道温采玉此行的目的,绝对不是寻亲这么简单。 轻轻叹一口气,温采玉知道现在事情的走向几乎符合他的计画,可是太过顺利,却又让他觉得不甚自在。「千慕,我以哥哥的身分请求你,抓我们去见欹暮驰。」 千慕不知道温采玉正打着什么算盘,可他无法拒绝温采玉的要求,那是她的亲人啊……这些年,千慕冷漠惯了,如今找到了哥哥,她一直以来的冰冷也有了融化的跡象。 小季一直注视着事情奇怪的发展,没有扭打没有威胁,三人只是讲了几句话,而后千慕用随身携带的绳子绑住欹暮雪和温采玉的手,然后带着两人离开了。 这算是绑架吧?是绑架吧? 小季发现自己有些看不明白事情的发展,他呼唤来自己平日训练的鸟,在鸟的脚上捎了消息,随后便继续跟踪去。 而那鸟所带来的消息,便是之后夏维世所得知的:欹暮雪与温采玉都被抓住了。 先不论夏维世那边会因此掀起什么大风波,千慕带着温采玉跟欹暮雪来到欹暮驰的藏匿处时,欹暮驰明显是喜悦的。「千慕,这次你做得很好。」 千慕在这十一年间,看过很多种嘴脸,她此刻在欹暮驰脸上看到的是不纯粹的喜悦。 那种喜悦,绝不是高兴欹暮雪归来,而是──知道欹暮驰在打量自己,温采玉倒也不害怕,他直视对方。「好久不见了,欹大人。」 欹暮驰大笑几声。的确,在欹家未灭时,像温采玉这样的朝廷高官,都还需要唤他一声欹大人,就是君王,也要让欹家三分,可是如今,欹家一切荣华富贵成了过眼云烟,他们从受人仰慕的豪门成了过街老鼠,几乎人人喊打的程度。这温采玉一句欹大人,可真是讽刺到极点。「温大人平步青云,这句欹大人,我可承受不起。」 「好说好说。」温采玉也不想和欹暮驰互相打迷糊帐。「你想要什么?」 千慕以为欹暮驰会要求温采玉洗刷欹家的罪,虽然欹家和夏家有过节,但是说难听点,那都是上一代的恩怨,欹暮驰才接掌欹家不久,就面临了灭门之苦,这让欹暮驰如何发挥自己的能力呢?千慕之所以还跟着欹暮驰,除了因为自己喜欢他,另一个原因则是,千慕坚信欹暮驰会振兴欹家,谁知道欹暮驰竟说道:「很简单,给钱。」 钱!?不只千慕,欹暮雪也目瞪口呆,他们没有想到,欹暮驰竟然会提出如此庸俗的要求。 钱?就只是要钱?温采玉这下也呆了,他以为欹暮驰会更胸怀大志点,如此他的计画才有更好的效果,谁知道欹暮驰这么不争气……竟、竟然只要钱!? 「兄长……不想振兴欹家吗?」欹暮雪算是在场中最有资格问这句话的人,他焦急的问道。他以为自己一直以来的痛苦与煎熬,都是为了成就欹暮驰,他以为这个冷漠却有能力的哥哥会扛下繁荣欹家的责任。 「怎么?我就不想扛那烂摊子不行吗?」欹暮驰的确庆幸自己出身豪门,也为自己拥有继承权而感到自豪,可是当他认清事实,知道欹家终究步入毁灭时,他却毫不犹豫地选择了放弃,他可以继续姓欹,可是谁也不能逼他去负责。 欹暮驰就是这样的人,自私,却异常果断。「温采玉,今日被我属下抓到,也算你不幸,不过只要夏维世肯给一大笔钱,我也不会亏待你的。」欹暮驰周旋于夏维世附近,本就是因为欹家灭门,最有关联的人就是他,欹暮驰本来打算杀了夏维世,夺取他的家產,然而欹暮雪却以为欹暮驰要刺杀夏维世,是为了復仇。 其实就连千慕也以为欹暮驰要復仇,才会在交付短刀给欹慕雪时,特别提起復仇两字,谁知道……一切不过是他们的过度期待,欹暮驰的为人没有他们所想的那么高尚。 千慕默默握紧双拳,她知道欹暮驰本来就没有说过要替欹家復仇,更没有说要振兴家族,一切……不过就是自己自作多情罢了。温采玉不动声色地看了眼千慕和欹暮雪的神情,他大概看出什么端倪了。「要钱没有,人命一条任凭处置。」 「伤害你,我没有好处。」欹暮驰不笨,他知道温采玉深受李崢麒喜爱,若伤了他,到时候就是真正得得罪了国家。 「利用我,你是无法从夏维世身上捞到油水的,不过……」温采玉的神情变得冷漠,也不知道是故意的,还是那才是真正的温采玉。「我看你弟弟颇受夏维世喜爱,就没想过要反过来利用吗?」 「喔?」依暮驰这才把视线从温采玉身上移到欹暮雪,他道:「我这不成才的弟弟刺杀过夏维世,那人还可能给钱吗?」 「给!怎么不给?」温采玉笑道:「夏维世可喜欢他了,钱是一定给的。」随后,温采玉刻意压低声音。「不过他也很害羞,你最好不要直接拿欹暮雪去威胁他。」 挑起眉来,欹暮驰问道:「愿闻其详。」 「谁会想要承认自己喜欢上仇人之子?你就派个人,说是挟持了我和欹暮雪,想要救人,就拿钱来赎。」温采玉还特别叮嘱。「记住,温采玉是主要的,欹暮雪是附带的,这样夏维世才不会恼怒。」被人当面拆穿喜欢欹暮雪,那种情绪可不好受。温采玉也算是顾及了夏维世的面子。 「我能信你多少?」欹暮驰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听温采玉的话。这人效忠国家,却在这里给他出主意,他说的话又有几分可信? 「你和夏维世之间,我是中立的。」温采玉倒也侃侃而谈。「我作为辅佐君王的大臣,自然要顾大局,你和夏维世之间谁死谁活,那都不重要,只要能为国家出力,都是好的。」 温采玉这一席话讲的可好听了,欹暮驰大笑几声。「好!就当被你骗一回。」说着,欹暮驰便走出藏匿处,显然是要派人去通知夏维世,想要温采玉和欹暮雪安全,就交出钱来。 欹暮驰走远后,温采玉才看向千慕。「这就是你跟的主子?」温采玉对欹暮驰不褒也不贬,可其中想法,倒也不言而喻。 千慕苍白着一张脸,她也算是在这时候才看清欹暮驰。「以前的大人不是这样的……」 「环境会改变一个人,时间,也能改变心性。」温采玉不由得唏嘘一番,过没多久,他对千慕道:「夏维世不会给钱,但他会带军队攻过来,我的意思……你明白吗?」 衝突,是免不了的。 其实事情走到这步,还算勉强在温采玉掌握中,只要夏维世主动去讨伐欹暮驰,以后要他心甘情愿为李崢麒而战就不会是难事。其中原因复杂,不过温采玉坚信自己已经为李崢麒争取到一枚大将。 夏维世的驍勇善战是远近驰名的,有他在,罗氏找来再厉害的高手也会相形失色。 温采玉这险棋走的挺险,却异常的顺利。 「哥哥,逃走吧。」千慕知道温采玉的意思,与其老实在这等待夏维世过来,还不如放走人质,让欹暮驰好好看清处境,钱不能解决所有事,而且欹暮驰的价值观也有待改正。「大人那里有我挡着,你和暮雪大人走越远越好。」 「你不跟着走?」温采玉本来就打算要带着千慕一起撤退,他有些吃惊千慕做了一个明显不明智的决定。 「我……我放不下他的。」千慕苦笑。欹暮驰再坏,那也是她喜欢的人,要她背弃他,她做不到。替温采玉他俩松绑,千慕催促着。「赶紧走吧。」 温采玉叹一口气,他早该猜到千慕会有这样行为。「这给你。」交付两个小瓶子给千慕,温采玉在她耳边说些悄悄话。「懂了吗?」 「哥哥……」千慕红了眼眶,她知道温采玉是为她着想,可着想两字,却异常沉重。「我明白了。」 温采玉和欹暮雪匆匆离开后,千慕收拾心情,这才出手伤了躲在不远处注意状况的小季。 小季功夫是还行,但唇语读的不好,他无法知晓刚刚这些人在讲些什么,等他回过神,已经遭受千慕攻击。 「不好!」小季喃喃着,他赶紧撤退。 而千慕显然刻意留了一手,并没有对小季下重手。 「事情……怎么会这样呢?」千慕抬起头来,她看着阴暗的天空,只觉得好累……好累…… 第六章之二-改变 按照记忆中的路线往回走,走回到江边,顺着水流就能找到千慕带他们来时的小船,用那个离开的话也就算得救了。 松开绑着小船的绳览,温采玉抬头望向天空,认为此刻天气状况极为不稳,估计过不了多久就会下起大雨,到时候溪水暴涨,这小船又破旧,实在难以抵抗大自然的考验……温采玉又看看欹暮雪,这人自从知道欹暮驰并无意重新让欹家繁荣后,就一直都是那副失魂的样子。「至于吗?别擅自把期待加诸在别人身上。」温采玉在这方面倒是很客观,若一味以为欹暮驰必须扛下壮大欹家的责任,那才真的是对欹暮驰不公平。 「我只是觉得自己很傻。」欹暮雪视线模糊,如今一个打击接着一个,他哪能轻易接受? 温采玉看着欹暮雪,却不觉得怜悯。像暮雪这样自怨自艾的人,他已经看过太多太多,但这样的人总会分成两类,一是从此一蹶不振,而后无疾而终,二是记取教训,终究促使成长,欹慕雪会是哪类人,温采玉还没有个概念,但他知道,此刻算是欹暮雪很重要的里程碑。歷经各种艰辛,看遍世间冷暖,也许旁人看来,这样的人生太苦太没有意义,只有同是苦过来的温采玉知道,这样严厉的状态,才会成就一个人的成长。 欹暮雪会不会成长呢?温采玉拭目以待。 然而欹暮雪的变化出现得太快,快的温采玉都不知道如何反应。「你……不跟着一起走吗?」踏上小船,温采玉回过头却发现欹暮雪没有上船的打算。 「不、不了。」欹暮雪微低着头,他早已做好觉悟。「请大人快些走吧!雨开始下了,视线不清,就算兄长追赶过来,也必定抓不着你了。」欹暮雪知道这场雨来得即时,至少能够多少牵制欹暮驰。 温采玉愕然。「你怎么办?」 「我能怎么办呢?我、我是他弟弟,就算今日只有我留下,他也会原谅我的……」欹暮雪说得极为心虚。 这还是第一次有什么事情脱离温采玉的猜想,他没想到欹暮雪会在这时候有所变化。「你真的这么认为?你兄长真是这么一个会念手足之情的人?」温采玉皱眉。或许单纯的欹暮雪会相信,但他可一点都不吃这一套。「你兄长充其量不过是个想跟夏维世要钱的混小子罢了!他究竟何德何能,让你认为他会原谅你放我走?」好不容易得来的人质就这么不见,欹暮驰知道的话,铁定会大发雷霆。 「我……我不要紧的!现在只要您平安就足够,我怎么样都无所谓的!」把小船推离岸边,欹暮雪坚决不上船。 是谁说都无所谓的!?夏维世呢?那男人如果知道你这样牺牲自己,他真不知道会露出怎么样的表情。 傻子都能瞧得出来夏维世是真正地把欹暮雪捧在手掌心宠,若他有什么三长两短,别说要夏维世替李崢麒效命了,他很有可能在听闻欹暮雪遭遇不测后失去理智,最糟的情况便是跟着殉情。 这是不行的,夏维世对李崢麒来说是最重要的棋子,他不能不保住。温采玉皱起眉,他看着欹暮雪,这时小船已经离岸边有一段距离了。「你,还想过要见夏维世吗?」 提到夏维世,欹暮雪的双眼瞬间黯淡下来。「……见不见,都已经没有意义了。」他还有什么资格去见他呢?他和他……还能再见吗?一开始,欹慕雪从温采玉的话语间,听出夏维世也许并不是刻意要赶自己走,但是现在,那都不是让欹暮雪犹豫的重点,而是他刚刚才意识到的……欹家的兴亡。 他打一开始,就认为欹暮驰会扛起兴盛欹家的责任,谁知道,那对任何一个欹家人来说都是烫手山芋,更何况是那冷漠嚣张的欹暮驰呢? 欹暮雪这才意识到,自己终究是欹家人,有些事情,自己是无法逃避的。「欹家的罪,只有兄长来扛,的确不像样。」欹暮雪对着温采玉苦笑。 温采玉知道欹暮雪有所成长了,至少当他有想要扛起欹家的罪的念头时,就代表了他的进步。「我是不知道你打算怎么做了结,但算我求你……好好活着。」温采玉知道自己曾经非常非常讨厌欹暮雪,就因为他可能是阻碍自己说服夏维世为李崢麒贡献力量的的人,但是他不得不承认,欹暮雪是个好人,是个单纯愚蠢到让人摇头叹气的老实人。 这样的人,还有谁忍心去厌恶? 温采玉还算得上有情有义、有血有肉,他有眼睛,自然看得出来欹暮雪为自己冒了多大的险──这是他一辈子都难以报答的恩情。 温采玉突然对满腹算计的自己感到作呕,他一直到见到了欹暮驰,都还在计画怎么让形势变得对李崢麒、对国家有利,可是欹暮雪却只是单纯的、真诚的,去对待他身边的人事物,在这样的人面前,他只能有敬意。「如果你还活着,还能够见夏维世,我不会去阻止。」温采玉道。这是他唯一能够给欹暮雪的承诺。「所以,请你好好活下去,不管你兄长想要怎么惩罚你,请你一定要好好的活着,然后去见夏维世。」 听到温采玉的话,欹暮雪只觉得泪水模糊了视线。 雨打在身上,很冷很刺骨,但自己彷彿已经失去了所有感觉,只觉得胸腔有一股气无法得到施展。「……是吗?原来我还可以活着啊!」原来,还有人是希望自己活着的吗? 「这是什么蠢话,请好好给我活着!就像打不死的蜚蠊一样,说什么也要给我活着。」知道船已经离开岸边很远很远了,温采玉甚至快看不清欹暮雪的样子,但是他知道,他还听得见自己的声音。「不管未来如何,活着,总还是有希望的!」即便日子过得再苦,只要还活着,就还有改变的筹码。 不管是李崢麒还是自己,甚至是夏维世,大家都是这样苦过来的。「所以!我希望以后还能看见你!在那之前,就好好的活着吧!」温采玉大喊着,这时候,心里蕴藏许久的悲伤和无奈全都涌上心头。 哽在喉头的情绪,怎么也无法宣洩。 到底上天创造人是在娱乐自己呢?还是单纯想看人类为了生存而露出的丑态呢?矛盾的情感、敌不过的宿命,为什么这样讨厌的事,总还是不断上演着呢? 上苍啊!你又是为什么要给予人类这么多折磨呢?温采玉第一次露出了疲态,他一直都在努力,努力让自己活得更好,更快乐些,然而与快乐相比,痛苦实在太刻骨了。就是因为如此,才要让人类品尝吗?可是到头来呢?撑过去的人类或许能够苦尽甘来,但是撑不过呢?绝望、悲伤……种种的负面情绪缠身,活着,还有何意义呢? 上邪!您为何这般残忍呢? 温采玉看着正在哭泣的天,他深锁的眉头却渐渐松开……他的心变得异常平静。也许是因为和欹暮雪相比,能够回到爱着自己的人们身边,是何其幸福的一件事情。 那之后,获救后的温采玉在夏府多待了几天,这之间也听闻了许多事情,好比说欹暮雪最后被自己兄长强灌毒药,死在溪旁,夏维世抱着他的尸首哭了很久。 后来失魂落魄地把尸体运回宅邸,在后院埋下前,夏维世甚至还不愿意面对这人已经离开的事实,尸体抱得老紧,就像个任性的孩子,死抓着心爱的玩具,不肯让与他人,也不准谁覬覦。 只是那玩具已经损坏,再宝贝也已是寻常人眼中的废弃物。 温采玉看到夏维世死也不放手的模样,忽然產生想哭的衝动,他不知道原来夏维世可以这么深刻得去爱一个人,可偏偏这人在意识到炙热的爱的同时,也失去了所爱。 在尹岳的苦劝下,最后夏维世亲手埋下欹暮雪,而温采玉也在这之后,回到了宫中。 迎接他的是李崢麒发红的双眼,那是被急出来的。他知道温采玉身陷危难时,却被罗氏以各种理由而囚在宫中,他担心着温采玉的安危,甚至要张公公带着那些暗卫去保护采玉。 「老奴的职责是照顾好陛下。」张公公巧妙地拒绝了李崢麒的命令,甚至就连李崢麒把剑抵在他脖子上,亦无所畏惧,眼神中透着坚定。 「去还是不去?」握紧手中的剑,李崢麒已经杀过一次人,他不介意杀第二次。「不要以为朕不敢取你性命。」哪怕这人是温采玉亲自给他挑的下属。 「温大人要老奴保护陛下,眼下在宫中才是最安全的。」张公公眼神不变,对他来说,杀过一次人的李崢麒不会比他以前遇过的各种疯人疯事还来得可怕。「只有在宫中,才能护陛下周全。」眼下政局还未完全稳定,除了欹家外,是否还有其他馀孽?这些都还在追查中,在确保李崢麒不会遭人暗杀前,留在宫中才是明智之举。 「放屁!」李崢麒也顾不得教养,他无法忍受掌握不了温采玉安危的感觉,他觉得呼吸变得困难,一想到温采玉可能身陷危险,他就觉得自己实在弱得无地自容。 说要保护好这人……却偏偏被这人所安排的人马给保护着。在你心中……我大概永远都是任性的孩子。李崢麒露出比哭还难看的笑容,他问张公公。「采玉会回来吗?」 语气与其说是种胁迫,不如说是一种哀求,彷彿即便是谎言也好,他也要谁来让他安心。 对于这人突然的示弱,张公公叹一口气,他不能给任何保证,在这种情势下,胡乱给予承诺,都是不负责任的行为。「老奴不敢保证。」 「蠢材!」李崢麒把剑丢到一旁,他振袖怒道:「朕要你们何用?」 张公公不语,他眼里闪过异样的光芒,竟突然下跪。「是老奴没用。」 感觉出其中另有隐情,李崢麒微瞇起眼。「说下去。」 「温大人的命令自然是要听的,但若陛下坚持要出宫,纵是我们这些随侍在侧的人也不能左右……只是……」张公公佯装犹豫,语气听起来不知所措。 知道张公公在暗示什么,李崢麒心里生起一丝不悦。「你是说……有人在阻挡朕?」这宫里除去他自己,还另有主宰,就是用膝盖想也能猜出是谁。李崢麒突然好气罗氏对自己的摆布。「她还当我是三岁稚儿不成?」 张公公不知道罗氏和温采玉、李崢麒之间的恩怨,他只是客观道:「再怎样也是为了陛下好。」宫中安全,这是不争的事实。 「要是采玉死了,我要你们所有人陪葬。」知道自己是没机会出宫了,李崢麒挥下衣袖,言语尽是迁怒之词。 不过幸好温采玉福大命大,总算是活着回宫了。 首先接到消息,低调来迎接温采玉的是张公公,他跟在温采玉后头,低声报告了很多事情。「我不在的这段时间,有出什么乱子吗?」打断张公公的话,温采玉才见证过夏维世痛不欲生的悲痛样子,一时之间很难抽离那样的情绪,他一脸疲惫,正想着等等赶紧歇下。 张公公想了会儿,他道:「太后下了口諭,逆贼叛乱期间,不得让王上出宫,一开始王上很生气,但最后变得沉默起来。」 停下脚步,温采玉显然有点意外李崢麒的反应。「沉默?」 「是的。」那样的反常就连张公公都觉得不对劲,可李崢麒每天还是正常的进食就寝,言语间也不见蛛丝马跡,除了安静了点,还真挑不出毛病,但也就是这点,才是最大的毛病。「老奴斗胆,还请温大人歇息前,先去看看王上。」 温采玉沉思一会儿,他点头道:「我知道了。」 张公公頷首,他默默退下,在温采玉过去前,先行通知李崢麒这件事。 等温采玉打理好其他琐事后,便行至李崢麒的寝宫,一路上遇过许多下人,像平常般用点头算打个招呼,温采玉没什么架子,愿意与下人亲近,他们见着他也多少会勾起嘴角致意,可这次,却觉得每个人脸上都带着一丝丝的不自在。一样的长廊,一样的摆设……一样的人,温采玉走着,却觉得哪里变了,不知是气氛还是因为这是李崢麒住处,而他最近的反常也影响着下人的情绪。 总之这种不自在的氛围让温采玉觉得不畅快。 来到殿门前,守着的人见是温采玉,也就低着头赶紧开了门,看来刚刚受了张公公嘱咐,连传话都不需要了。 温采玉才刚进去,马上就被李崢麒抱住。「你回来了。」李崢麒的声音闷闷的,像是在极力压抑着什么,他道:「有哪里伤着吗?」一边说着还对温采玉上下其手了起来。 「停,我没事。」压住在自己身上乱摸的手,温采玉轻轻推开李崢麒,他看着他,发现对方神色憔悴,几乎比自己还糟。 「你脸色不好。」李崢麒彷彿没听见温采玉的话,他一脸担忧。「还是说你有内伤?我要太医给你看看?」说着便要去宣太医。 敢情你都不知道自己气色比我还差?温采玉制止住李崢麒的行为,他皱起眉来,问道:「我什么事都没有,倒是你,几日不见,怎么变得安静了?」 李崢麒看着温采玉,就这样一直看着他,看到采玉都要不好意思起来,他才轻轻道:「师父……」李崢麒只有在近似撒娇的时候会喊他师父,说起来也有近两年没听他这么喊过自己……温采玉一恍神,竟觉得岁月匆匆,当真是不饶人,当年那个稚气的孩子,如今也长成英俊的青年了。 这样的人是喜欢自己的……温采玉心里有这样的念头窜出,有一种喜悦像是蜜糖般甜滋滋的,但在嘴角上扬之前,温采玉便硬是压下了情绪。「嗯?」他故作冷漠,只为了不在李崢麒面前露出一点破绽。 「没事。」李崢麒欲言又止一番,最后他吞下了原本想说的话,只拉着温采玉的手道:「今天陪我就寝吧?」 温采玉有些无所适从,他拒绝不了此刻的李崢麒,他看起来无辜又无助,于心不忍。而张公公在旁边倒是用眼神鼓励温采玉答应下来,一脸「王上都几天睡不好了,温大人要是能陪他睡一觉,保证隔天神清气爽」的表情,都到这节骨眼了,温采玉也真推託不了,便答应了下来。「就这一次。」 李崢麒开心的拉着温采玉的手到床前,催促他上床睡觉去,急促的样子就像想赶紧抱着心爱的玩具入睡的孩子,张公公在旁边笑的,他一边挥退站在较远处的下人,一边吹熄烛火,只为让那两人有好的夜晚。 间杂人等都离开后,温采玉开口斥责道:「像个孩子一样。」李崢麒应该要稳重,而不是像刚刚那样,像个什么都不懂的幼童,只管任性。 可是真要说的话,温采玉从李崢麒十四岁看到现在,还真少有在他身上看到孩子气的任性表现,今日的行为当真是反常了。 李崢麒没有说话,他只是紧紧抱着温采玉。 温采玉这才意会过来,他这是生气了,虽然不知道李崢麒恼的是什么,但他累得很,要哄也得等到明天。 打了个呵欠,温采玉自顾自的睡了,而李崢麒等到温采玉的呼吸逐渐绵长,确定真的熟睡后,才幽幽道:「连你也当我是孩子吗?」 想起罗氏在政事上把自己当孩子的态度,以及刚刚温采玉的斥责之语,李崢麒只觉得心中有什么正在破壳而出,他还未清楚知晓那是什么,但他也为此改变了摇摆不定的心。「我会保护你的,哪怕要跟母亲作对……谁都不能伤害你……谁都不能把你带离我身边……」在夜晚中,李崢麒在温采玉耳边这么说着,而回应他的只有温采玉的呼吸声。 第六章之三-某个人的结局 在那之后,李崢麒就像是变了一个人,就好像一夕之间从一个孩子变成沧桑的中年人,整个人变得沉稳,这使他看起来十分有魅力,却也有不少人为他这样的改变有所想法。 罗氏知道李崢麒进步神速是为了要从自己手中取回政权,而他现在少了孩子气,多了几分沉稳,坐在王座上,不用开口就足以显示他那天生的王者风范,加上他本来就有王室的血脉,有继承的正统性,只要他不荒废政事,百官、人民是不会对他有所意见的。 相反来说,罗氏虽然出自名门贵族,却因为作为女子,各方面都受到限制,如今她拋头露面掌握政局,底下早有人不满女子当政的情势,他们越渐偏向李崢麒。把她从王位拉下来,这是迟早的结局。 罗氏知道自己错失了先机,在国君死后,要是她率先出来称王,也不会有之后这么多事,可偏偏那时听到国君死前的话,她那廉价的好胜心与自尊便熊熊燃起,使她想要证明,自己可以以实力让底下人臣服,可是谁知道呢?这世界并不友善,即便她真的有良君的才能,从她作为一个女人出生开始,就注定了失败。 谁都没有想过,曾经这么关心李崢麒的继母,也会有和他为敌的时刻。恐怕连罗氏自己都会讶异,曾经视如己出的孩子,曾几何时,她竟已出现了排斥的心态,只想着要怎么胜过他,怎么去证明自己的实力,可偏偏李崢麒也很争气,罗氏越渴望成为强者,他就越显现自己优良的血统,竟在各方面都表现良好。 这孩子越来越接近一个王者要有的样子……她必须想办法巩固自己的地位。罗氏心里想着,她下意识要喊起铃儿,想让她给自己办事,但才要开口,又突然想起那人已经沉于冷宫古井,消香玉殞。想起这件事情,罗氏不由得又想到了温采隐的死,想到温采玉把责任推给自己的样子……恨得牙痒痒,她早该知道温采玉就是个白眼狼,当年的约定被他单方面的毁去…… 必须得想个办法…… 就在罗氏思考着如何保持自己的地位时,温采玉自己也对李崢麒的变化有其他的想法。作为师父,他是该高兴学生的知进取,但从其他的角度,他却又小小的希望李崢麒不要变得太快。 如果他变了,是不是连对自己的那份感情也会逐渐变质呢? 现在的李崢麒异常的符合自己对于君王的理想,勇于接受劝諫,并且改变,甚至用聪明的方式使一些军权日渐庞大的将领心甘情愿地将权力交还给君主。只要他能持之以恆,这个国家要越来越强大根本不是问题,到那时候,他还会要自己留着吗? 温采玉一直都给自己留着后路,要是等到李崢麒足够独当一面时,他还需要自己,那么他就会留下;要是他不再眷恋他,那他就收拾简单的行囊,从此浪跡天涯,反正千慕已经找到了,知道她还活着,他已经放下心中的大石。 如若李崢麒知道温采玉是用这样的心态留在自己身边的,恐怕也会刻意的不知长进一段时日,偏偏他现在只想着要快点独当一面,让罗氏跟温采玉知道,他已经不是个孩子。他能够当好君王,也可以当好情人,他急迫的想证明,却忽略了身边的人的心思。 面对李崢麒的改变,看在眼底的还有张公公,他已经年迈,因为年轻时的纵横江湖,仇家杀死他的家人,每每看到李崢麒,他总会想着要是儿子还在,现在也成家了吧,孙儿估计也能有这样大的岁数,如此移情作用,倒使得他对李崢麒有种亲切感,虽然是握有生杀大权的王,却知道他心底渴望的就是平凡的日子,找一个人平淡过一生,可是张公公作为旁观者,看得比谁都还要清楚,不论是李崢麒还是温采玉,他们都不可能完全远离世俗,只能在最鉤心斗角的世界中生存。 张公公其实挺希望他们两人能有善终的,彼此喜欢的人多了去,但能够互相扶持过完一辈子的,却又不多,张公公已经年老,再活也就那几年,他不可能知道这两人的结局,但他会为此祈祷,希冀乱世得已终结,盼望两个年轻有为的孩子个字能找到归属。 一个人的改变竟能改变这么多人事物,也许这便是牵一发而动全身的影响,而眾人的命运又会随着这样的变化如何呢? 在那之后罗氏安排了很多眼线在朝廷,温采玉还没想办法剷除,李崢麒便先发制人,有能力的就私下让对方考虑清楚利害而倒戈,没能力的就以其他藉口为由免职,或者栽赃些破事,使对方不得不自己辞去职位。 这样果断而又不被私情影响的李崢麒十分有魄力,就连温采玉想到他在早朝严肃面对百官的样子,都不由得感到心动。 虽说之前才斥责他像个孩子,但现在不也成熟的像个有魅力的人了吗?想起这点,温采玉又不禁想到之前他闷不吭声抱着自己入睡的画面。难不成他在恼自己觉得他像个孩子? 温采玉这样的想法虽然荒谬,却又的确是李崢麒改变的原因。 如果真是这样,那的确是个令人喜悦的事情。正当温采玉还在为着李崢麒的改变而忧喜参半时,张公公神色紧张地过来了。「温大人。」 「不陪在王上身边,是有要事?」张公公是李崢麒的得力助手,平常若没什么大事,他很少会在李崢麒还在批改奏摺时过来。 「是这样的。」张公公附在温采玉耳旁,他低语着。 「什么?」温采玉露出惊愕的表情。「那他──」 「王上没事。」张公公道:「只受了点惊吓。」 温采玉沉下脸来,宫内警备森严,来几个刺客照理说都近不了李崢麒的身的,除非……有内鬼。温采玉狐疑的看向张公公,他不是不信任他,但这件事情于情于理,张公公都难究其责。 张公公知道温采玉在想什么,他道:「刺客本来是抓到了,但在逼问之前就服毒自杀……」 知道没有活捉到刺客,温采玉瞪眼。「我安插在王上身边的隐卫都是做什么的?这时候还派不上用场?」 张公公在告知温采玉这件事情前就猜想到他会兴师问罪,为了避免惹祸上身,他已有一套应对说词。「没有活捉刺客是我们的疏失,但我们也追查到幕后真兇。」 「喔?」温采玉倒满意这个结果,他心里虽有个底,却不直言。「是谁?」 「是太后。」张公公本来百思不得其解,为何罗氏要找人杀掉李崢麒,那不是自己亲姊姊的儿子吗?难道她心胸真那么狭窄,连李崢麒都容不下? 早知道会是这个人,温采玉没有多少惊讶,但是愤怒多了一点。李崢麒是温采玉的底线,什么事情他都欢迎罗氏来竞争,唯独李崢麒的安危他不能轻松看待。「她还真是猖狂,这都踩到头上来了?」早在他决定要替李崢麒夺下实权的时候,罗氏就已经不是他应该要关心的对象了,再加上采隐的死,他只当她是不共载天的敌人。 「大人想要怎么做?」张公公知道罗氏找人杀害李崢麒是王族丑闻,必须想办法从根源杜绝忧患,才不会使李崢麒失去百官的支持与民心。在这乱世,若连母子都能争夺王位到你死我伤,只怕百姓对国家的依赖感会更加脆弱。即便罗氏和李崢麒只是名义上的母子,光这「名义上」三个字,就足够人大作文章了。 「她这是在向我宣战了。」温采玉想着,他看着张公公,像是在思索什么,突然又勾起嘴角道:「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今天她先对王上不利,我这边可不能坐以待毙。」 「大人是想……?」张公公作了个死的手势。暗杀太后这种事情可不能轻易从嘴里说出来。 「我与她,只能有一人成功。」温采玉垂下眼帘,正如罗氏自己说的,他俩很是相像,也正是因为相像,才会水火不容。「该是做个了断的时候了。」温采玉似乎并不打算告诉张公公自己的计画,他道:「你好好看住王上,再让他遭遇危险,我唯你是问。」 「是。」张公公隐约觉得温采玉想要做什么,却没有半点头绪,只得带着疑问回去李崢麒身边。然而张公公虽是温采玉这边的人,私心却更偏向李崢麒一点,在他面前,温采玉那点心思倒也毫无隐藏的被说给李崢麒知道了。 知道派来刺客的是罗氏,李崢麒并不惊讶,他知道温采玉和罗氏的气氛一直都很紧张,这在温采隐死后更加明显,而他作为两人之间的矛盾,必定是牺牲品,可温采玉忠于他,绝不会眼睁睁看他被罗氏害死,而想要解除心头大患的首要方法,除了让那人从世上消失,别无二法。 一个是和自己有亲戚关係的继母,一个是此生的挚爱,任谁都会更偏向所爱一点,但李崢麒不是无情之人,他惦记着逃难时罗氏对自己的好,那是无可取代的共患难情感,就算罗氏此刻恨他入骨,但她也还是他亲姨母、名义上的母亲……见着李崢麒眼中的挣扎,张公公也不能给他出什么意见,他只道:「陛下就当老奴在自言自语吧,要是今天换作老奴,爱人亲人又如何,自己怎么想那才是最重要的。」 为什么偏偏要被外加的情感给牵绊住呢?什么孝道什么爱情的,人活着不就寻着自己开心吗?要是分分秒秒都自找苦吃、自找罪受,那这人当得可真够可悲了。 说完话,张公公又赶紧道:「瞧老奴也到这年纪了,在陛下面前竟也开始自言自语,还请陛下谅解。」然而李崢麒一直维持着沉思的样子,似乎也不生气张公公说那些莫名其妙的话。 知道这是把自己的话给听进去了,张公公满意的退开,留了一个空间给李崢麒自己思考。 李崢麒心中虽然有犹豫,却并不是优柔寡断的人,没过多久他的眼神变得坚定,似乎已经做了抉择。 另一方面,刺客暗杀失败的消息传回罗氏那里,她知道自己的暗杀计画很粗糙,但她就是故意的。所以当她收到温采玉私下捎来的讯息,要她独自到之前带着崢麒躲避追杀的那座大山见面时,嘴角不由一勾。 该来的总会来。 约定的时刻未到,温采玉就已经到了目的地,他将手放在身后,静静地凝视着悬崖底下,似乎在观察,又好像在思考什么。 罗氏准时出现,她孤身前来,没有带武器,更没有在暗处安插人手,她是真真正正的一个人过来。「相约在这大山,是要叙旧?」罗氏说完,又看看前方的悬崖,她道:「我看叙旧是假,除掉我倒是真的。」 「我没要你死。」温采玉转过身,他看着罗氏,眼底一片平静。「一开始是那样打算的。」 「为什么?」温采玉的答案倒让罗氏惊讶了。「难道你真因为我对崢麒出手而打算杀我?」她知道李崢麒重视温采玉,可她怎么就不知道温采玉也同样重视李崢麒到这等地步。「你……和他好上了?」想来想去也就只有这样的可能性,罗氏彷彿想通了一切,她道:「原来如此,所以你才──」 温采玉既不否认也不承认,他就这样看着罗氏用恍然大悟的表情自言自语。 沉默的温采玉是很有魅力的,看起来就像高岭之花,想採摘他,却又容易使自己粉身碎骨。罗氏知道李崢麒爱上他,并不全然是好事,但温采玉怎么会被李崢麒吸引?这是罗氏最想不透的,李崢麒固然有作为男人的魅力,但他在她眼中就还只是个孩子,任性不懂事,此刻的认真大概也不过三分鐘热度,这样的人,怎么会得温采玉青睞?「我不明白。」李崢麒何德何能,能够让温采玉将视线放在他身上。 看出罗氏的疑惑,温采玉道:「那么你呢?你又是为什么喜欢采隐。」 被这么一提点,罗氏总算懂了。可不是吗?像她这类的人,要的永远不会是最帅最有权力的男人,而该是最能体贴她、包容她的类型。 她和温采玉很像,怎么就连想要依靠的人都相似呢?露出噁心的表情,罗氏道:「像到这地步,我都不知道该哭还是笑了。」 温采挑起眉来。「像?」随后他笑得灿烂,轻声说道:「我承认,我们有相似的地方,但造就你我最大的不同是,你过于软弱。」 「软弱?我?」彷彿听到了好笑的笑话,罗氏一脸不敢相信。「套用你的话,采隐是我害死的,我连那样一个真心爱我的人都能杀,你还用软弱来形容我?」 「如果你不软弱,采隐会死得更早,死的更神不知鬼不觉。」温采玉步步逼近罗氏。「你要是不软弱,想要加害崢麒,你绝对有更有效更毒辣的手段,甚至让人连矛头都难以指向你。」细数罗氏做过的事情,温采玉知道这个时刻罗氏等很久了。「你要的,不就是我给你个痛快吗?」 两人之间陷入了沉默,温采玉说对了,这正是罗氏的目的。 「接着说。」罗氏露出疲惫的笑容。「你来猜猜,我到底想要什么。」 「采隐和崢麒的事上,你明显都给他们留了后路。」温采玉想起了已经死去的温采隐,他是有遗憾,却不后悔。「你不是真心想要他们死。」 罗氏没有想到这时候温采玉反而不指责自己,而像是要给自己开罪,她道:「我杀了采隐,想要害死崢麒,都是事实,我无法狡辩。」 「是的,这是你无法偿还的罪。」显然也认同罗氏有罪这点,温采玉继续说下去。「你处心积虑想要和崢麒争夺王位,却不在一开始就称王,这是为什么?」 温采玉没有马上把话接下去,他像是在等待罗氏自己承认。 罗氏低下头,她知道温采玉早把自己的心路歷程揣摩过好几遍,动机什么的,他不会不知道,可他偏偏要她自己给自己定罪。手握拳,罗氏咬着下唇,她挣扎了会,最后选择了坦白,这大概便是她还有良心的证明。「我不甘心。」 「是的,你不甘心。」温采玉所预设最理想的状况便是罗氏的坦诚,现下她照着自己的计画走,使得温采玉看起来心情不错。「你为何总要证明给那些死去的人看?」温采玉冷笑。「我觉得你很可怜,我也为直到死都还在为你付出的采隐感到可惜。」 「可惜?」罗氏彷彿听出温采玉的弦外之音,她皱起眉头。 温采玉沉下脸,他道:「我们很像,可以心狠手辣,也可以为了重要的人化为一摊柔水,但你知道我们最不同的地方在哪吗?」见罗氏还有些迷茫,温采玉也就不卖关子了。「面对感情,我选择的是改变,你却选择毁灭。」 「我……毁灭?」 「你毁了采隐,毁了自己的幸福,但你有得到你要的吗?」 「我……」 「罗氏,既然做了选择,就不要后悔。」温采玉露出难看至极的笑容。「就像我不后悔对采隐见死不救。」 罗氏一脸愕然,这是她等了很久的自白,她知道温采玉也是促成采隐死亡的帮兇,可他不承认,她也奈何不了,如今听到了想要的答案,她却感受到除了愤怒以外的无力感。「你,当真对他见死不救?」 「我不后悔。」温采玉只这么回应,冷漠得使罗氏觉得自己像个傻瓜。 因为采隐的死,她好几个夜晚难以成眠;因为采隐的死,她好几次试想着是不是有其他更好的办法……她为此深受折磨,温采玉却心安理得的一句不后悔。 罗氏发了疯似的往温采玉奔去,她想将他推下悬崖。「是你!这一切都是你的陷阱!」 要让敌人消失最好的办法,并不是直接爆发衝突,而是在无形之中磨去对方的威胁性,就好比现在,本来聪明理智的罗氏,终于因为采隐的死、采玉的冷漠而崩溃,她一直所信仰的「正确」已然瓦解,她对温采玉而言,已经失去了称为对手的资格。 早在更久之前,当温采玉意识到自己与罗氏终究不可能是一路人后,就计画了一连串的事件,其中也包含采隐的死。 当然,温采玉也为此难过过,但一想起温聚弦暗示过的,罗氏与采隐所牵扯的宿命,竟也慢慢的释怀。 他从来就不是个好人。 「动手。」见罗氏就要把自己推下悬崖,温采玉冷静道。 说时迟那时快,有好几隻箭不偏不倚地射往罗氏,虽然不是要害,却也足以使她失去行动能力。「温采玉,你太卑鄙了。」罗氏不敢相信地看着自己身上插着的箭,她道:「我孤身前来,而你竟是这般对我?」 「这难道不是你所期望的?」温采玉轻轻松松拎起罗氏的身子,他把她带到悬崖边上,轻轻说道:「这场闹剧,也该落幕了。」罗氏认为李崢麒像个孩子,温采玉反而认为罗氏更像个任性的孩童,一意孤行,听不得劝。当初自顾自的让出称王的机会,又自顾自的反悔,她有今天这样的下场,也只能说是自作孽不可活。「永远不见,罗氏。」 罗氏没有说话,她看着温采玉把自己推下悬崖,眼神中已无其他情感波动,她就这样一直看着温采玉的脸,竟在消失在他的视线前,露出灿烂的微笑。 彷彿在说:终于解脱了…… 罗氏活得累,温采玉活得更累,如今的局面他虽然已经料到,却是每日每夜不停推算而得的结果,他精神上的压力不亚于罗氏对于采隐的愧疚。 那都有可能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不直接杀掉你,是我对你最后的仁慈。」温采玉看着见不到底的悬崖下方,他喃喃着。 这样的地形,如果罗氏运气好,是摔不死的,这条活路是温采玉刻意留下的,也算是间接满足自己对于采隐见死不救的遗憾。 可是温采玉没有料想到,在那悬崖底下有着他所不知道的人马,在罗氏坠地的瞬间,刀光剑影一闪,头已与身躯分了家。 恐怕连罗氏自己都搞不清楚自己真正的死因。 事情落了幕,却也有其他的事情乱了套,好比说,温采玉千算万算,大概也算不到,那个残忍的要了罗氏人头的,竟会是李崢麒。 当底下的人把罗氏的人头带到自己面前时,李崢麒是大声痛哭过的,他知道自己简直丧尽天良,竟在温采玉刻意给罗氏留下一条活路的情况下,亲手将路给封死。 他自然感谢罗氏曾经爱过自己,想给自己真正的母爱,但是……「我们终究不是真正的母子。你为了权力不要我这个儿子;我为了爱情不要你这个母亲……这个孽,是我们亲手结下的,彼此都怨不得。」 看着罗氏的头,李崢麒跪下朝着它拜了三拜,也算结束了这段荒唐的母子缘。 只是从这时刻开始,李崢麒也算真正的往帝王之路前进。要是他知道,他每成长一次,都会增加一分温采玉离开的可能,是否会选择当个坐在王位的魁儡,让温采玉为自己衝锋陷阵便好? 第七章之一-那之后 太后失踪的消息并没有使人民觉得异样,倒是朝廷上有不少官员为此吃尽苦头,他们当初是靠罗氏在暗中安排才能上位,如今罗氏失去踪影,他们等于没了靠山。 群龙无首的杂鱼很快就被收拾乾净,而温采玉藉着夏维世的力量,平定了边疆的战局,也安抚了不愿合作的族群,拉拢他们,使他们心悦诚服接受李崢麒的统治。 李崢麒和温采玉的默契简直到了新境界,两人联手,一步步壮大国家,使社会越来越安详和乐,在这方面,李崢麒的确做到了温采玉想要的理想盛世。 他打造了和平,温采玉看在眼底,也知道自己即将面临选择。 夏维世那边,听说他重新找回了欹暮雪,冰释前嫌,小俩口每天你儂我儂的,直让尹岳说不适应。 温采玉算是打自心底祝福他俩,欹暮雪虽被说是罪臣之子,但如今改朝换代,又何来罪臣之说呢?而为了洗刷这一污名,夏维世特别选了个好日子,邀请李崢麒和温采玉参与他们的成亲大典。 只要李崢麒或者采玉参加,就能代表这段感情是受到祝福的,如此一来欹暮雪和夏维世的结合在旁人看来就是门当户对,再也不会有人说暮雪是高攀了。 「许久不见,看起来倒像换了个人。」看着拥着欹暮雪的夏维世,满脸笑容,对比从前那对人爱搭不理的模样,李崢麒实在难以想像夏维世也会有这一面。 可不是吗?佔有慾旺盛外,还着实变成个妻奴。尹岳作为苦主,他在夏维世身后连连点头,表示夏维世作为主子的高冷形象在他心中也已经破坏殆尽了。 夏维世重新拥有欹暮雪后,整个人开朗许多,对人也不再那么冰冷,面对李崢麒,他难得给了好脸色。「以后你总会懂。」然后他眼神微微看向就跟在李崢麒后面的温采玉,似乎有所暗示。 李崢麒知道夏维世现在就只爱欹暮雪一人,但他也不想别人多看温采玉几眼,便故作自然地挡在温采玉前面,想挡掉夏维世的视线。 欹暮雪看到站在李崢麒身后的温采玉,他温顺的朝他点了点头,然后凑近夏维世耳旁说了几句。夏维世微皱起眉,他看看温采玉又看看自己的爱人,最后轻叹口气,一副谁叫我爱惨你了呢的表情,他道:「去吧。」 欹暮雪笑得灿烂,他走到温采玉跟前。「不知温大人可否借一步说话?」 温采玉看看李崢麒又看看夏维世,最后点头。「走吧。」 见欹暮雪就这样带走温采玉,李崢麒脸色铁器,他咬牙道:「管好你媳妇,不要在那勾三搭四的。」 「如果已经得到手,还怕别人勾引吗?」要尹岳去拿些酒,夏维世让李崢麒入了座,自己虽是新郎倌的打扮,但在成亲典礼开始前,并不妨碍他和故人叙旧。「都这时候了,你还没跟采玉确定关係?」 「采玉采玉……叫得可真亲密。」说到这个就来气,李崢麒知道自己已经做到了温采玉期望的事情,现下他就想要突破两人现在的情况,可不知怎么的,迟迟找不到好时机。 听出李崢麒语气里的怨懟,夏维世不由一笑。「比不上你叫师父时的亲密。」 「真的?」李崢麒也只有在面对感情的时后,才会那么像个孩子,随便哄随便好。 夏维世可没多嘲笑李崢麒的念头,他看着他苦恋温采玉,有点想起寻觅欹暮雪的那段日子,竟有些同情起来。「你俩也该有个结局了。」而是好是坏,看李崢麒的样子,大概掌握权还是在温采玉身上。 这男人就不能别一直钓着人家吗?夏维世心想着。他早看出温采玉对李崢麒也是有情的,却因为各种原因而隐藏起情绪,如今国家太平,罗氏已不在,李崢麒也顺利掌握实权,他还在等什么? 「我不知道。」讲起和温采玉的事情,李崢麒就莫名悲观,他知道采玉对自己有着无限的包容,可两人之间好像还隔着什么,他一时之间也难以说清楚,总觉得要是不突破它,他们两人永远都不会在一起。「我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夏维世看着李崢麒,只觉得时间过真快,当年那个无能为力的小萝卜头也已经长大了,整个人看起来意气风发,有一国之君的风范,就是面对爱情太过懦弱,这可得想法子帮他。「别说我没人情味,这样吧,等等典礼结束后,我要尹岳给你们安排一间房,你们好好聊聊?」 隐约觉得夏维世所谓的聊聊大概不会是纯聊天,李崢麒脸一红,说话竟吞吐起来。「你……我……」 「说话支支吾吾的就不怕惹人厌?」夏维世笑着,他拿起刚刚尹岳呈上来的酒,给李崢麒倒了一杯,说道:「今天是我大喜之日,不醉不归是做不到,但你也得陪我喝到尽兴。」 接过酒杯,李崢麒点了点头,他看的出来夏维世改变很多。这莫非就是爱情的力量?那要是自己真能够跟温采玉坠入爱河,他是不是也会有所不一样? 想起温采玉要是小鸟依人在自己身边的样子,李崢麒就心跳的很快。他和夏维世边间聊边喝酒,心思却飘荡着,想着这时候温采玉和欹暮雪在聊什么。 这时候欹暮雪领着温采玉来到人烟稀少的后院,他已穿上等等成亲的服装,整个人和当初见面的样子差非常多,现在的他精神饱满、气色红润,那一身红衣更衬他肌肤雪白。 温采玉见欹暮雪还没开口跟自己说话,他先开口道:「很适合你。」 欹暮雪意识到温采玉在说自己身上的服装,他笑道:「谢谢。」 「找我过来,应该不是单纯的叙旧吧。」温采玉勾起嘴角,他对于欹暮雪没有敌意,可他和他也不熟,说要叙旧还算夸张了。「是想和我谈谈千慕的事情?」 「没错。」欹暮雪刻意压低声音,他在那之前虽然已经支开了后院的人,但还是怕被人发现。「那之后,你为何没有和她联络?」 「我知道她还活着,这就够了。」事实上温采玉也很想多关心千慕,但他又怕千慕对自己的关怀会排斥,加上两人身份又尷尬,与其刻意攀关係,不如维持现状。「她是我妹妹,这点不会改变。」 欹暮雪显然对温采玉有着好感,虽然他总是一张淡漠的脸,但看得出来他不是像表面那样毫无情绪,加上他帮助他逃跑那天,他对自己说的鼓舞的话,他无法讨厌温采玉。这人一直都有让人喜欢的特质,也因此夏维世在邀请李崢麒与采玉前来夏府时,还时不时提醒他,不要跟采玉接触太多,就怕自己迷上他。 一想起夏维世宛如妒妇的模样,欹暮雪露出幸福的笑容,在更早之前他从不敢奢望自己也有拥抱快乐的时候,而今,他却幸福地即使下一刻死亡也无所遗憾。 「你过得很好。」温采玉知道夏维世一定有好好疼爱欹暮雪,这从他的气色看得出来。想到上次帮助自己逃走时,他那生无可恋的神情,温采玉很庆幸他还在,而且好好地跟夏维世过日子。 能够那样纯粹的过日子,也是一件好事。 「那么大人你呢?」欹暮雪含笑问着。「大人过得快乐吗?」 「我不讨厌现阶段的生活。」温采玉将答案说的很曖昧,他知道欹暮雪一定有从夏维世那里听到他与李崢麒的事情,可实际上他并不想让任何人来说嘴自己与崢麒的感情。「你的关心我心领了,如果没有其他的事情──」 「千慕想要见你。」喊住背过身想要回到李崢麒那里的温采玉,欹暮雪道:「维世不愿我接触过去的事物,连带也讨厌着千慕,可她是无辜的……」言下之意是,他一直瞒着夏维世,偷偷接济千慕。 温采玉知道这时候千慕已经悄悄的出现在欹暮雪旁边,他只要转过身就能看到她。「为什么?」事到如今,为什么还要见他? 「有些事情,必须要和哥哥说清楚。」千慕一身朴素,她穿着普通妇女的服装,一改她之前为求方便的劲装,竟显出她的女性本色,看起来漂亮极了。 拍拍千慕的肩,示意两人好好谈谈,欹暮雪离开后院,并在确定不会听到谈话的地方守着,就怕有人误闯。 转过身看着千慕,温采玉打量她好一会儿。「你看起来很好。」气色还行,就是有些憔悴,但眼底是有精神的,代表千慕对于现在的生活甘之如飴。 「多亏了哥哥。」千慕低下头,她似乎挣扎着要不要问出接下来的话。 「我听说了,欹暮驰成了个傻子。」温采玉知道这件事情有自己从中作梗,他推却不了责任。「看来当年我给你的药瓶有好好发挥作用。」 「我是你妹妹。」千暮红了眼眶,她知道温采玉是为自己好,但当初欹暮驰变成傻子时,她是花了好些时间才真正接受事实。「你明知道我……我喜欢他。」当年温采玉交给她的两瓶药瓶,一瓶是毒药,另一瓶则是欹暮驰服用的,会变痴傻的药。那药只要服的剂量过多,变会昏迷不醒,一旦醒来就会成为智商只有几岁幼童的傻子;若每日一点一点的服用,则会渐渐的退化智商,而后变成欹暮驰如今的模样。 温采玉暗暗握紧双拳。「如果说是为你好,你会接受吗?」欹暮驰神智清楚的时候已是天理不容,更对千暮没有太多情感,与其让千暮作贱自己,还不如让欹暮驰变成痴儿,至少他会乖乖待在千慕身边。「正因为我们是兄妹,所以你绝对能明白,在爱情和亲情间,我们会做出什么样的选择。」 他们失联过久,久到连亲人两字都不知道如何写,如果真要做选择,两人都会不约而同选择爱情。 既然决定爱了,就绝对要爱得奋不顾身、失去理智,宛若飞蛾扑火。轰轰烈烈的爱,是他们骨子里最纯粹的执着。 他们作为兄妹最相像的地方,也是血缘中难以抵抗的本性。 不爱则性情淡薄,爱了则为之入魔。 「如果没有事了,就就此分道扬鑣吧。」温采玉知道千慕虽然经歷过风风雨雨,但本性还是善良的,她和他接触久了,不会是好事。「好好活着吧,这是我所能为你做的了。」 「哥哥。」千慕从后头抱住温采玉,她哭得厉害,但哭的原因不是自己,也不是欹慕驰,而是为了采玉。「我此番前来,就只是想问问你……为什么你当初要随身携带那两瓶药?」 温采玉的身子赫然僵硬,他没有料想到千慕会特地来问这件事。 这是无足轻重到就算在记忆中疑惑过,也会随着时间消磨逐渐淡忘的事情,温采玉没有想到今日千慕会特别问自己,也没有想到她会精明到发现其中的不合理之处。 「告诉我。」千慕的手在发抖,她一想到自己预设的可能性,就觉得害怕。「那药本来是你自己要用的,对不对?」温采玉站在少有人能触及的高处,他的压力是大的,如若不能明哲保身,又不会一丁半点武功,那么有什么是保护自己的利器呢?那就是自尽。 不能使自己成为君王的弱点……不能使自己成为扯李崢麒后腿的人。所以从决心要帮李崢麒夺下实权开始,温采玉就一直随身带着那两瓶药,情况危急时他会服毒自杀;情况不那么危险却不能躲避时,就选择成为一个傻子…… 「他要是知道,绝对不会开心的。」千慕的声音闷闷的,一想到当初要是欹慕驰更加迫害采玉,他就会自己饮下那些药,她就后怕的不得了。 知道千慕所谓的他是指谁,温采玉握住千慕的手,轻声道:「我甘之如飴。」 就像千慕也甘之如飴现在的生活一样。 他们都寧可选择非寻常的路来守护自己的爱,那种做法是偏执的、是奇怪的,却偏偏又很简单,如今听了觉得骇人,不过是因为他们将为爱牺牲奉献的程度给淋漓尽致的体现了。 一个寧可为了爱情断送自己的未来;一个为了爱情则选择毁去爱人的未来,看着各式不同的两条路,却实际上殊途同归。 这对兄妹在爱情上的投入,已和普通人有了分歧。 被他们爱上的人,也不知道该说是幸运,还是不幸了。 第七章之二-洞房花烛夜 在夏维世和欹暮雪的成亲典礼开始前一刻,温采玉才姍姍来迟,默默的坐到李崢麒旁边。 「怎么现在才回?」李崢麒早看到欹暮雪先回来了,刚刚两人不是去说话吗?怎么会一前一后回来? 「总要会避嫌。」温采玉用眼神示意夏维世佔有慾旺盛这点,若他在他面前表现的和欹暮雪热络,那他可会被他的眼神瞪死。「别看夏维世那么冷淡,他要是爱起一个人,那可是熊熊烈火。」想起自己也离间过那两人,虽说那是在夏维世的授意之下才完成的一齣戏,但也难保夏维世不会脑抽了,就这样把责任全推到自己身上。 不过…… 看向牵着欹暮雪的手,脸上的傻笑怎么也无法隐藏的夏维世,温采玉知道,他是暂时不会想到这些的。 李崢麒握住温采玉的手,他看着前方气氛融洽的有情人,有些嚮往似的说道:「有一天,我们也可以这样。」相看两不厌,眼底尽是柔情似水。 温采玉默不作声,他没有问李崢麒,这所谓的有一天是指哪一天,但听他的语气,倒能清楚明白,这人是还想要自己陪伴的。嘴角轻勾起来,温采玉总觉得心中有什么大石悄悄放下,那种轻松的感觉使他感到愉快。 李崢麒看着温采玉的侧脸,看着他那勾起的嘴角,知道他是不讨厌自己的。 那么……能进一步吗?想起刚刚喝酒时夏维世和自己说的话,他有一点点的小激动啊! 因为夏维世邀请的人不多,加上现场又有李崢麒和温采玉等大人物,来观礼的人自然是亲近的朋友,加上维世并非注重隆礼的人,他只想着赶快把典礼举行完,然后带着他的爱人回房一亲芳泽。所以整个程序下来是进行得非常快,不出一个时辰,该走的流程都走完了,剩下的就是让宾客吃吃喝喝一番。 为了让宾客能够尽兴,夏维世准备的是上好的饭菜,用的也是绝顶的佳酿,那些客人们面对山珍海味、琼浆玉液,眼睛都紧紧盯着食物去了,哪还会管主角呢?夏维世赌的也是这样的心态,因此这时候他本应该带着欹暮雪一桌桌敬酒,却为了春宵幸福,竟趁着眾人大快朵颐时,就把欹暮雪打横抱起,直接带回房去,徒留尹岳一人风中凌乱。 尹岳可没想到夏维世会有这么厚脸皮的时候,他待在原地一时之中也不知道要怎么办。「怎么会……」他吶吶道。 而顏旎和其他几个下人躲在一旁偷笑着。这些年来,她们早看清了夏维世和尹岳主僕俩,一个是素来冷淡,有了爱人后就是个妥妥的妻奴兼跟屁虫,看不到暮雪就心浮气躁;另一个看着是冰山,实则呆萌,要不要这么反差!? 注意到顏旎和其他人的反应,温采玉可以感受到夏府已经不像自己上次来那样冷冰冰了,这边多了人情味,也更多了些热闹。 这要是在宫中,可没那么容易呢……想起冰冷而华丽的王宫,温采玉只觉得悲哀。 罗氏一生追求的荣华富贵,想要证明给逝者看的那个王座,实际上不过都是虚名,爬得越高,其实也不过是冻得骨子冷罢了。 万人之上的滋味其实没那么好受。 不想这么多了。摇了摇头,温采玉告诉自己要沉浸在这难得得喧腾中。「主子的债,是奴僕要还啊。」想起来自己以前就最爱看尹岳那种无奈的表情,采玉笑得开心,他高举酒杯道:「就罚你代替主子一桌桌敬酒吧。」 温采玉的话中有七八成是带着玩笑的,但尹岳个性认真,做事一板一眼,他嘴角僵直一会儿后,还真拿起酒杯,一桌桌敬酒赔罪去了。「那个傻瓜……」温采玉见状,笑着就要过去给尹岳解围,但他才站起身,李崢麒就抓住他的手。「嗯?」觉得会这样主动阻止自己的李崢麒有些反常,温采玉看向他。 李崢麒一向不喜欢温采玉把注意力放在尹岳身上,这两人从以前就往来甚密,什么飞鸽传书都做过,虽然没有情话绵绵,但看在有心人眼底,那可真是「有戏」。就算理智上知道温采玉不会喜欢尹岳,但和采玉没有确定关係的情况下,他真的无法安心。「我醉了。」李崢麒只这么说着,言下之意是要采玉陪着自己。 「你有这么容易醉吗?」温采玉记得自己曾经训练过李崢麒的酒量,为的就是让他在一些必要的场合不会失了面子,可看他现在眼底微微泛红,整个人还明显闻得到酒气,大概真的喝了不少。 「刚刚已经和夏维世先喝上几罈酒了。」李崢麒其实只是微醺,但他刻意讲得严重点。「师父,我头疼。」从抓住手改成抓衣袖,李崢麒一向知道如何对温采玉撒娇。 而温采玉也就最吃他这一套,尤其他还略带鼻音喊他师父。扶起李崢麒,采玉正想要开口跟夏府的人要一间房时,尹岳竟来到他面前,显然一直都有注意他俩的动静。「主子有交代我先整理出一间房间给你们,这边请。」把酒杯交给其他夏人,尹岳向其他宾客微微欠身,便领着温采玉往准备好的厢房前进。 干得好!李崢麒装作半睡的模样,他一半的重量倚在温采玉身上,贪婪的闻着他身上的清香,恨不得这长廊再长一些,他才能跟他相依偎久一点。 「就是这间。」尹岳刚刚也算灌了不少酒,但他仍然面不改色,可见酒量好得很。「本来主子就打算灌醉李崢……王上,所以老早就要我准备好房间。」想讲出李崢麒的名字,却又发现对方早已身分大不同,便连忙改口。「好好休息吧,我还要照顾宾客们,先失陪了。」 温采玉以点头代替口头道谢,他把李崢麒带进房后,才刚看清楚房里的摆设,就知道自己中了夏维世的道。 这哪是给一般客人歇息用的房间!?根本就是给新婚夫妻洞房用的。 花烛台、红喜布……那些洞房看得到的,这边一样也不缺。若说夏维世为了今天这成亲大典,把府里所有房间都改成这样,也许温采玉会多少信一点,毕竟夏维世这人一旦衝动起来,还真的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但当温采玉被李崢麒压到床上时,他可以明白,这铁定是夏维世跟李崢麒设好的局。 因为李崢麒现在的双眼哪还有刚刚的迷糊,分明是雪亮的,身上的确有酒气,可喝了几杯酒的人哪个没有酒气縈身的?这点倒是温采玉失策了。「你骗我?」瞇起眼来,温采玉的语气有些危险的味道。 「我是真的醉了。」李崢麒微微俯下身,他怜爱地轻啄着温采玉的嘴唇。 温采玉没有推开李崢麒,他知道自己是真的让他等了很久。「你……还想要我吗?」 李崢麒彷彿知道温采玉的意思,他红了眼眶,像个情竇初开即收穫爱情的孩子,虽然实际上温采玉也的确是他的初恋。「只有你不要我的份。」他面对爱情,可以很卑微……卑微到尘埃里去。面对温采玉,他不敢摆出过高的姿态,就怕吓跑了这样一个自尊高又难以猜测的人。 为了等他接受自己,要他跪在地上等待他垂怜也愿意。他是这个国家的王,但他甘愿为了温采玉捨弃一身荣耀。 这个天下是为了温采玉而得的,若没有他,那天下于他是没有意义的。 「如果我要你呢?」温采玉被李崢麒的情绪给感染,竟难得的露出脆弱表情。 「那我就再也不放开你。」再度吻上温采玉的唇,李崢麒和他十指交扣。 唇齿相碰,两人的舌头缠绕在一块,谁和谁的律液混在一起已是分不清,两人的吻从原先的轻浅尝试到后来的深吻至难分难捨,就彷彿两个缺氧的人突然抓到了救命符,在彼此身上渴求着最后的空气。 他们在掠夺彼此,也需要彼此。 互为共生。 「我要你……师父……」彷彿等待这样的时刻已经很久很久,李崢麒颤抖着手把温采玉身上的衣服退下,他轻抚着对方细嫩的肌肤,爱不释手。 温采玉的脸上泛起红光,他这是害羞了。长到二十三、四岁,还是第一次和人有这般亲密的接触,虽然他看惯大风大浪,对很多事情都表现淡定,可唯有情事,他无法控制自己的颤抖以及脸上的緋红。 他可以把自己交给压在自己身上的人。 这个人流着泪吻着自己,从唇到颈间、胸前、腰部……甚至到了两腿之间。 怎么会有一个人爱的这般卑微? 享受着李崢麒的服侍,温采玉两腿微曲,自己的生殖器被李崢麒温柔地含在嘴里吸弄,他的技巧生涩,偶尔牙齿会碰到自己脆弱的柱身,但是快感多于痛觉,温采玉轻抓着李崢麒的头发,嘴里发出细碎的呻吟。 那是舒服的讚叹。 李崢麒听到那样的声音,知道自己没有弄痛温采玉,更是卖力地动作着。 没一会儿功夫,温采玉就洩了出来,在出来之前他还示意李崢麒吐出他的生殖器,就怕脏了他的嘴,可李崢麒也不知是牛脾气上来,还是在坚持什么,偏就不松口,硬是让温采玉射在他嘴里。 微喘着气,温采玉支起身来,他嗔道:「也不嫌脏……」 李崢麒将嘴里的东西尽数吞进肚里,那些带着涩味的东西他偏就嚐出些甜味来,对这样深陷恋情的人来说,只怕舔起情人的皮肤,也都能舔出砂糖的味儿,甜滋滋,几乎腻牙。 听到温采玉带着情慾的声音,李崢麒抬起头来,看着他微微支起身子看着自己,眼底有些责怪,却又因为刚刚的发洩而显得水润,半退下的衣物松松垮垮的覆在身上,要知道,半脱不脱永远比全裸还要使人血脉喷张,李崢麒这样一个血气方刚的大好青年,怎能不被眼前美景给诱得下身又是一痛呢?他拉过采玉的手,渴求难耐道:「师父,摸摸我。」 温采玉低下头,看着手中那傲人的尺寸,不禁苍白了脸。 这大小……要真容纳下去,明天铁定下不了床。 奇怪了,他就在自己眼皮底下长大的,怎么就这地方长得特别好?自己倒只有普通水平?温采玉不禁暗道看来家族血统也有影响的同时,那手里的东西因为自己的抚弄与视线又壮大了一圈。 脸色越来越难看,温采玉嗔道:「再大下去,我可不奉陪。」说着还轻轻用指甲刮了下铃口,听到李崢麒倒抽一口气后,这才满意的又给他套弄去。 看着采玉的脸色变得不好,心知是自己身下这玩意儿尺寸太好,吓到他了,不过……勾起嘴角来,把采玉重新压回床上躺着,自己从床头拿过早已摆放好的软膏,用手取了些,轻柔的抹在采玉的后身。 也就只有他这样的尺寸才能好好伺候采玉,让他对自己满意的不得了吧。一边进行着手边工作,一边有着这样的心思。李崢麒不知道自己这样的想法已经近似于变态了。 感受着身后被手指入侵的异样感,一边又用手替李崢麒套弄下身,温采玉原本被吓白的脸又渐渐恢復了潮红。 对于等等即将面对的性事他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他并不怕。 只要和这人在一起……就好像再难的事情都能够迎刃而解。 李崢麒只知道他需要温采玉,爱慕这个师父,可他不知道,温采玉也需要李崢麒,也渴求着他的陪伴。 他俩就是这样才相配。 为爱倾覆所有,哪怕飞蛾扑火,也要结伴至尽头。 等一切准备好后,李崢麒才挺身慢慢的把自己送入温采玉体内。他的动作很轻很慢,就好像怕弄伤了温采玉,这样的体贴却有点恼了采玉。 「我不脆弱。」温采玉虽然觉得下身接受异物进入很怪,但不至于就此排斥,他不需要李崢麒为了他忍耐,那种痛他可以忍。 李崢麒却摇摇头,他道:「这是我和你的第一次,我不想要让你有痛的回忆。」哪怕一点点也好,他也不想让这场性爱有所扣分。 两个人的第一次,带着生涩与忐忑,但此刻的心却贴的比任何时候都还要近。 等温采玉终于习惯自己的进入后,李崢麒才开始慢慢加速抽插的速度,他低下身吻着采玉,泪水滴落到他的脸庞。 温采玉从不知道李崢麒这么爱哭,光今天就不知泛红眼眶多少回。「哭什么?」采玉问着,声音带着饱含情慾的嘶哑,但是说话的同时,他的眼眶也流出泪来。 活在这世上,他是疲惫的,有很多事情明明掌握在手里,却偏偏又要无可奈何的任着天道运行。罗氏以为自己和她都是害死温采隐的兇手,可是她又怎么会知道,采隐打出生开始,就注定为她而死,这是温聚弦所看到而不敢言的结局。 温采玉懂了温聚弦一生的苦涩,知道太多自然不是幸福的事情,而像他这样,旁人以为算尽人心天道,谁知道,他不过是应和了命运呢? 假若他逆天,也许不过是因为上苍注定了他要逆天罢了。 温采玉看着李崢麒哭泣的脸,他不信神,却又偏偏感谢神给予了他遇见这少年的机缘。 他们之间的爱是很微妙的存在,不知不觉中滋长、不知不觉中蔓延,然后一焚千里,突然无法离开彼此,他们就像离了水的鱼,只能彼此滋润只求苟延残喘。 他们会有回归大海的一天吗? 如果真到了那一天,这份爱,还能够有所延续吗? 「我太开心了。」抹去温采玉眼角的泪,李崢麒真不敢相信自己就这样拥有了温采玉,他的泪落得比采玉更兇,却是喜极而泣。「我一定会好好待你。」他要让温采玉幸福,他要给他一个太平的天下。 听到李崢麒的话,温采玉笑得灿烂。「傻瓜。」可是这句话却比我爱你还要动听,他喜欢李崢麒说,而他也似乎知道自己的想法,一直在耳边重复着同样的话。 最后直到两人筋疲力尽了,才慢慢结束了这场来的突然却情意浓密的性爱。 「今天是我们的洞房花烛夜……」李崢麒还在温采玉的体内,他环抱着他的腰,轻喃着。 「傻瓜。」温采玉只这样说着他,嘴角却一直上扬着。 他们相拥着彼此睡去。 明天会如何呢?未来又会有什么样的便话呢?他们已经无暇猜想,只想珍惜这个时刻。 如果有所谓的永远,那大概就是这一瞬间了。 第七章之三-那年飞花 七年后。 两人互相扶持,逐步壮大国家,可是这一路走来却没有旁人想像的那样美满。 温采玉和李崢麒时常有争吵,他们在治国的方针上有了分歧。实际上,温采玉的想法并没有错,却有些激进,李崢麒作为王,想的是天下百姓的安乐,他不能为求成效而牺牲无辜的人。 对此温采玉常常冷笑。「为了结果,牺牲是有必要的。」 当温采玉讲出这类话的时候,李崢麒往往陷入沉默。他想起了什么?温采玉很好奇,可是李崢麒的眼神里充满着痛苦,这使温采玉不敢去问,他怕会听到他意料外的答案。 比如他厌倦了和他的爱情。 可是时间过得越久,反而是温采玉开始思考了两人分开的可能性。 他发现李崢麒不是不爱他,而是必须要对百姓负责,他扛起了这天下,就有责任要给百姓一个安康的生活,这样的压力让李崢麒喘不过气,也不那么快乐,加上温采玉会给自己的意见,当两人意见相佐时,又要花费精神去讨论,甚至于吵架,这对李崢麒来说,都是无法言说的压力与疲惫。 没想到到这时候,竟是自己给他扯了后腿…… 温采玉没有想过当他收穫爱情后,那个爱他的人将会承受着什么。 对方为着自己上位,这些年一直都是个好君王,那已经是种习惯,他不可能马上就放下……如若天下跟爱人只能择其一……温采玉不认为自己会赢。 爱情是美好的,却很容易被记忆丑化或淡忘,可是责任却是一种意识,他很难更动改变,一旦有了认定,就会自发性的监督自己去完成。 想起那个熬夜批改奏摺的李崢麒,想起拥抱着自己入睡,满脸都是疲倦的李崢麒……温采玉于心不忍。 他知道自己应该为李崢麒做个选择。 哪怕心痛,哪怕不捨。 他们应该有个不美满的结局。 为了让两人的关係劣化,温采玉刻意做了很多事情,为的就是要气李崢麒,甚至故意让他俩发生争吵的次数越来越多。 李崢麒看起来越来越憔悴,温采玉看着心疼,却又不能就这么停止。他一旦想好要做什么,就非要达成目的不可,这样才是温采玉的本色。 就在两人的关係越来越紧张时,温采玉还没想好要在哪个时间点和李崢麒提分开,倒是李崢麒自己先给了他一个机会。 某天,下了朝后,李崢麒叫住了温采玉,他把他喊来书房,两人相对无言好一阵子,似乎都找不到开口的时机。 最后是李崢麒嚅囁一番,才终于缓缓开口。「最近我们的关係很糟。」他不知温采玉是故意的,还是两人价值观真的不适合,他们争吵的时间竟多过在床上欢爱的时刻,这让李崢麒很痛苦,可要他就这样放开温采玉的手,又不捨…… 「果断一点,对你我都是好事。」温采玉了然,李崢麒这是在不捨自己。可是他不需要那一份近似于同情的不捨,他要的是快刀斩乱麻,要的是完完整整的切割出这份感情。 他们曾经爱过,已是最好的过往了。 听出温采玉话中分开的意思,李崢麒沉默好久。「就没有其他办法了吗?」 温采玉冷笑,他接下来的这句话是他思考了好几夜后,自认对李崢麒最有威胁性的,只要他这话一出,李崢麒没道理不放人。「如果我要你为我弃天下、负眾生呢?」 不出温采玉所料,李崢麒睁大双眼,彷彿不敢相信他会说出这样的话,在两人短暂的对视后,李崢麒服了个软,气势上是输了,但心中的决定却有了。他红着眼眶,握起拳头道:「我身后的,是天下江山,是芸芸眾生,而我眼前的,仅仅只是一个温采玉。」李崢麒捨不得温采玉,他爱他,这是到现在也不变的,如果可以,只要是他想要的,就算是天上星子,他都会想办法摘取,可是唯独王位……他对人民有责任,他是无法轻易拋弃的。「何以我为了你,要弃天下、负眾生?」 温采玉知道,这个他用尽生命与力气去爱的人,最钟爱的人还是他那千千万万的子民。君王有了国家,就不能有家,这句话温采玉倒是真真切切的体会到了。 现在正意气风发的他,怎么可能跟着自己遁入山林,从此隐世呢? 温采玉知道,他们两人已经到了分别的时候,而他想要的也就是这样的结局。 他们曾经轰轰烈烈的爱过,曾经拥有最美好的时光,足了足了……如今七年之痒,也不怪任何一人,只能说帝王无情,李崢麒要是有情,就只能捨弃王位,可他此刻又怎能捨弃那权位呢?擅自离开会导致政局不稳,使的社会不安,这不是李崢麒乐见的结果。 所以两人的结果从李崢麒一心为百姓好开始就註定好了──他们势必因为地位之差而分别。 温采玉神色自然,好像早料到会有今日这般局面,可是谁又知道,他这是花了好几天的心理建设,才有办法将那些话说的自然,彷若无情。「咱俩别处了吧。我的心胸太过狭窄,容不下你所谓的天下。」撑起身子,让自己可以和李崢麒对视,他恭恭敬敬的向他行了个君臣之礼。「臣无用,对这社稷已是无益,恳请陛下念及过往情分,让臣告老还乡。」 「告老还乡?」一个才而立之年的男人说自己老了岂不是最荒唐的笑话?但是李崢麒知道那都是温采玉离开的藉口,可是同时他也明白,他是留不住他的。 若要他在国家与爱人之间抉择……他……面露痛苦,李崢麒握紧双拳,最终,他还是做了选择。「朕……准了。」 「谢主隆恩。」温采玉谢了恩,他再次望着李崢麒,可是这时候的他彷彿不是温采玉,不,应该说,这是最初的温采玉。眼神透漏着孤独与冷漠,彷彿这个世间已无任何留恋。 李崢麒是知道的,改变采玉的就是自己,是他融化了他的心,让他愿意让自己走进来,可是他却又狠狠地拋下他。 为什么国在,你却不能在?李崢麒想问,却怎么也问不出口。 他知道的,温采玉这次真的要离开自己了,但是他留不得。 「这次,你先转身离开。」温采玉何尝不痛苦,可是他知道怎么掩饰情绪。「以往都是你看我离开,这次轮到我来送你。」以往都是温采玉留给李崢麒一个背影,看起来洒脱不羈,看起来毫无留恋,可是这时候,温采玉没有自信做到像往日那样,他只能要李崢麒先走。 李崢麒同意了,他快速的转过身,快速的走离。不是他无情,而是他怕走慢了,他就会流泪,就会回头苦苦哀求温采玉留下。 王是不会这样的,李崢麒这样告诫自己。 望着李崢麒的背影,温采玉彷彿看到了落花,那年春游他们一起赏的花。 「我就像路边的野花,努力开得比任何花还要艷丽、还要香,就为了让你能够停下脚步看看我,闻闻我。怎样才能让你注意我呢?我每天都这么想着。怎么样才能让你更喜欢我一点呢?」 「我并不想和你发展成恋人关係。这一生,我并不打算和谁度过。」 「我一定会变得更强,我会保护好你。」 「你可以遇到更好的。」 「不会了,除了你,已经不会了。」 本以为的孤独终生,因为李崢麒而有了动摇……本以为终于找到了「归处」,却发现自己飘摇不定的命。 想起当年春游,李崢麒对自己那卑微的吻。 当时他冰冷淡漠的面具在这时候出现了裂痕,他忘记推开李崢麒,也忘了之前铁了心要拒绝对方的原则,他沉浸在李崢麒对他的渴求中。 相拥的两人,在飞花相衬之下,更显般配。 而这样相配的两人,也走到了尽头。 那时候的落花,为什么自己不曾好好看过呢?温采玉心想着,随后他苦笑。 落花落花,终究是无情物,你再喜欢他,它也不曾属于你。 温采玉开始觉得冷,他明白这个世界已经只剩下他一人。恍惚间,自己彷彿得到了什么,又似乎失去了什么。 温采玉猜的到,是自由与爱情。这两者之间,他永远只能择一,而他,选了前者;李崢麒自己则有王位与爱情两种选择,而温采玉替他选了王位…… 也许,真的要结束了。 温采玉感到心酸,是他自己提出要离开的,但他现在却又开始不捨。 「青山不改,绿水常流……」温采玉轻轻喃着,他只盼着,也许有一天,李崢麒会忽然拋了江山,然后选择他。 如果真有那么一天,那天将会是他们破镜重圆的时刻。 收拾心情,温采玉决定踏上属于他一人的旅程。 他也没什么愿望,就只盼着未来的某天,他有个伴,仅此而已。 第七章之四-太平盛世 夜半时分,瀟瀟冷雨 屋簷上传来雨水滴落的声响,细微而低沉,听着不免焦躁。 这个时候,理应有个人陪伴着自己。李崢麒翻了个身,这样的夜晚,他更怀念着还未掌权时,那忘忧的日子。多少次,他曾经在遗憾自己无法掌握实权而落寞而愤恨,又有多少次,他渴望自己的实权可以带来他所在乎的人一抹最真诚最美丽最动人的笑靨,可是曾几何时,他得到了他所想要的权利,却失去了总是默默守候在他身旁的师父。 师父,是师父吗? 师徒会在夜不成眠的夜晚互相拥抱的吗?师徒会在孤独害怕的时候互相亲吻吗?李崢麒知道那是爱,他对他的师父,也就是温采玉,一直都有爱。 可是他失去了采玉,只因为那该死的王位。他不是放不下这一身荣耀,而是因为这一切都是采玉替他步步为营而夺来的,他不能轻易放弃,那就等于很简单地糟蹋了采玉的一番心意。 他不能这样做……可他失去了采玉,那还有意义吗?李崢麒又翻了个身,这是他没有温采玉陪伴的第六个月,他又再度意识到──他想念温采玉了。 「为了结果,牺牲是有必要的。」 想起之前和温采玉讨论政事而產生争执时,温采玉总是这么说,如今,换他这么催眠自己。 那样的坚决,那样的肯定,彷彿一直都是如此,而温采玉也的确就是这么过来的,他可以为了帮助自己而捨弃采隐;可以为了自己而与罗氏作对……温采玉一直都在失去,可他失去这些都是为了换取之后的得到。 他让自己得到了王座。 现在的失去,不代表日后就是如此,他必须沉得住气。后来李崢麒不顾百官反对,硬是收养了一个十岁的养子,并马上宣布立为太子。李崢麒不打算有后,即便温采玉不在他身边,他也不想背叛他。 后来有天,乾旱大作,为了祈雨,李崢麒带着太子出宫到寺庙祭拜。 那时百姓在外迎轿,一个个跪在道路两旁,太子朝着轿子外观看,突然说道:「那人……很像父王一直在看的画中人。」 李崢麒善画,他给温采玉画过一幅画,也是后来他想念他时的凭藉。太子跟在李崢麒身边有段时间了,那画中的脸孔已是看到熟悉,如今在陌生的人中突然瞧见那样一张不算生分脸,竟认了出来。 李崢麒一听便往轿外看去,那张脸的主人似乎发现轿中动静,已经低下了头,可是那毕竟是一起相处过十几年的人,李崢麒怎会不认得?他急切的想要多看看温采玉,看他是不是瘦了,是不是哪里病了痛了,或者说还是非常健康?他想要知道温采玉过得好不好……但是轿子行进的速度却还是慢慢的使采玉消失在他的视线内。 转眼之间,他们已经形同陌路。 李崢麒咬牙,他不敢喊停,因为他的目的还没达成,在那之前,他不敢去见温采玉。他怕他会不让他走,他怕他会忘记了之前的坚持与痛苦……他怕,他俩又会再迎来一次决裂。 轿外,温采玉打听到李崢麒会带着太子到寺庙参拜,所以他就过来了,想着远远看着也好,谁知道竟还是被认了出来。 在李崢麒探头的剎那,温采玉连忙低下头,想要乔装成普通百姓,可他感受到一股灼人的视线,他知道那视线属于谁。 你过得好吗? 温采玉等待轿子行经,他低着头,默默祈求李崢麒这一生顺利安好。 只要你过得好,就是我这一生最满足的事情。 轿子在寺庙前停下,在人民簇拥之下,李崢麒带着太子缓缓下轿,他甚至不用回头就知道温采玉已经默默地离开了。 「王上?」张公公不知道李崢麒驻足在原地是在观察什么,他出声表示疑惑。 「走吧。」回过神来,知道自己不该如此,李崢麒和太子进入庙里,张公公把一些人驱赶走,只让父子两人待在拜佛的大厅里。李崢麒面对佛像没有犹豫,他在祂面前跪下,除了祈求国泰民安外,也为采玉祈祷。「希望他一生平安。」 太子不知道李崢麒所谓的他是指谁,可是他看着李崢麒竟埋首哭泣,显然那个他就是画中的那个人,可是既然那么重要,为什么刚刚不喊停轿子呢?太子看着李崢麒哭了一会儿后,竟又站起身来,一脸坚决,彷彿决定了什么,不轻易被动摇。 那一瞬间,太子好像看懂了李崢麒眼里的情感。 他在以失去去换日后的得到……太子告诉自己,这个人收养了他,有一定原因是为了在日后去寻那个人,如果是这样,他必定不能拖他养父后腿。 那之后的太子比往日更加奋发向上,十年过去,已是一个称职的继承人,正当李崢麒思考着何时禪让时,夏维世那边却传来了悲慟的消息。 说是欹暮雪因为早些年累积的后遗症,寿命已到。那个爱笑的男子逝世得太快,让人措手不及。听说夏维世想要为之殉情,可千慕阻止了他,说欹暮雪死前就是希望夏维世不这样,才会突然失踪,想要孤独死去……如果夏维世就这么跟着走了,欹暮雪的心意只怕是要毁了。 那时的千慕已经是两个孩子的娘,她在欹暮雪的居中斡旋下,和夏维世达成了友好,常常往来,在夏维世陷在失去欹暮雪的痛苦时,也只有千慕有办法让夏维世继续活着。因为千慕是唯一一个欹暮雪在死前透露过心愿的人,夏维世愿意听她的话,正是藉此怀想欹暮雪。 但是千慕说的那些话,又怎能分辨哪些是欹暮雪说过的,哪些又是善意的谎言?李崢麒当时在场,他看过好几次千慕劝夏维世继续活着的样子。 那简直像极了温采玉。同样的风采……却不是同一人。 李崢麒赶往夏府后,看到的便是千慕要夏维是好好活着的场景,他看着千慕,看着那与温采玉相似的气质,总觉得自己的心空虚的很。 「你在这里做什么?」夏维世红着眼眶,失去欹暮雪的痛几乎让他崩溃,可是千慕告诉他,欹暮雪不会想看到他这模样,所以他强撑着自己振作。「你为什么还在这里?」他对李崢麒这么说着,语气带着不耐烦。 「我……」以为夏维世已经疯了,李崢麒觉得这样的他好陌生,他想要靠近他,想说些节哀顺变的话,却一个字也说不出口。 夏维世显然还知人事,他抓住李崢麒的衣领怒道:「你想像我一样后悔吗?」夏维世大吼着,他最后悔的就是在欹慕雪还在的这段时间,没有更温柔地对待他。 「我总想着一生还很长,可以用一辈子去弥补,去爱他……但是他竟然连这点时间都不给我。」夏维世的眼神变得茫然,他显然没有料想过欹暮雪不在身边的可能。 他以为他们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却又突然发现,这条路已经只剩他一人。如果早就知道会有今天,他会多花一秒去亲吻暮雪,会多花一天去对他多说点情话…… 尹岳扶住夏维世,他知道欹暮雪的离开将会给予他永远的伤。顏旎在旁边偷偷拭泪,她看过多年前失去过暮雪的夏维世,那时候的他,疼得难以用隻字片语去形容,如今遭遇第二次失去,他还有情绪,却已如同风中残烛。 这人全部的喜怒哀乐,将随着欹暮雪的离开而逐渐消散。 千慕看着这样的夏维世,想起欹暮雪知道自己命不久矣时,那无法道尽的悲伤。 「我真想陪他走完这辈子。」 欹暮雪只这么说。 他其实根本没有交代千慕什么,但是千慕听出了他话背后的希望。 好好活着。他要夏维世好好活着。哪怕这漫漫长路,将只有他一人…… 千慕也红了眼眶,她知道这样很苦,甚至也觉得夏维世若就此殉情而去,似乎也比行尸走肉活过一生要好。 但是欹暮雪怎么会捨得夏维世了结自己的生命只为随他而去呢? 他们相识前,各自生活都不成问题,为什么相爱后,却已离不开了呢? 「你要像我一样,等到失去才知道后悔吗?」夏维世看着李崢麒,他知道他和温采玉已经分开十年了,可是人还活着,总还有机会的不是吗?总比他……总比他再也见不到暮雪得好。 李崢麒知道夏维世在指什么,他握紧双拳,只苦涩道:「我不能……」他不知道自己要以什么样的样子去找温采玉。 夏维世怒视着李崢麒好一会儿,最后他只是苦笑。「等到见面的时候,你总会知道要说什么的。」但前提是,他必须真的踏出那一步。 那之后夏维世状况如何,李崢麒已经无暇顾及,他彷彿做好了什么决定,更忙于政事,每日夙兴夜寐,连张公公和太子都要以为他这是在糟蹋健康时,他却在得知边疆的消息时突然大笑好久,连眼泪都流了出来。 最后一个侵犯国家的敌国宣布投降,整个国家正式步入真正的和平,战争已经消失在这个时代。消息一传到李崢麒那里,他便露出了这样疯狂的样子。 「陛下……」张公公不敢看这样的李崢麒,太像绷紧神经许久的人突然松懈,那样很容易走火入魔,他不捨得看。 太子则愣在原地,他没想到一向没什么情绪的父王会有这样的反差。 李崢麒这十年来所追求的真正太平,如今已经达成了。他站起身,露出这十年来最灿烂的微笑。「我走了。」说走就走,他没有给他们反应的机会,等到两人回过神来,李崢麒已经退下一身黄袍,离开了王宫。 「张公公?」知道张公公有机会拦住李崢麒,但他没有,太子表示疑惑。 「王上失去了十年的快乐,总该让他用这些岁月去换取和温大人的一辈子。」张公公知道李崢麒这十年等的就是这一刻。 温采玉要的是太平盛世,李崢麒在多年后完成了约定。 那么接下来呢? 他们还有一段情路要走。 (结局)第七章之五-萍水相逢 李崢麒一直都是知道采玉行踪的,他知道他的爱人跋山涉水到处旅行,最后定居在一个纯朴的乡下,那里几乎与世无争,是个好山好水的好地方。 派出去定时报告温采玉行踪的人说,那地方和王宫附近的大山有些相似,入山过程险峻,但是清山峦叠翠,美景在前,路途再艰险,那都是值得的。 恍然想起在山中居住的日子,李崢麒只觉得时间真是催人老。 以为还是昨日之事,却已是十多年前,如今很多事情都已经有了变化。 太子在他走后上位,保持着他打下的太平盛世,张公公虽已年迈却还精神奕奕,准备继续辅佐新王,而失去欹暮雪的夏维世忍住悲伤,在百官对新王还有些犹豫时,率先给予了支持的宣言,才平定下那动盪的讨论声。 新的时代已经开始,属于李崢麒的过去将在未来被淡忘,但是他并不在乎。扛着行囊,李崢麒并没有直接前往温采玉隐居的地方,而是慢慢地参访游歷温采玉去过的景点。 他想像着温采玉会在一个地方停留多久,会遇到怎样的人,会看到什么样的景色,而在夜晚,他独自沉睡在异乡,又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思…… 李崢麒一步步去认识这十年间的温采玉,他沿路打听有没有谁还记得曾经造访过此处的过客,也亏得温采玉人缘好、长相佳,所经之处竟无人不晓,每每提起有没有一个看起来淡漠却又热心的旅行者时,往往都能得到想要的答案。 李崢麒会花些时间去听他们说温采玉做过什么。比如用劳力去换取住宿、帮一个难產的妇女接生、解决了村中的纠纷……处处都有温采玉的影子,他们形容的温采玉和李崢麒想像的丝毫不差,仍旧是温文如玉、万千风采,看起来不食人间烟火,总有些孤高,可这样的人却又愿意融入百姓生活,一起耕作一起大笑,他所到之处尽是欢笑。 这段时间,你还有想起我吗?李崢麒不由得想着。 「你们是什么关係呢?」 有些人说完对温采玉的印象后,总会如此问李崢麒。 八卦之心人人有,李崢麒对此不慍不怒,他不讨厌百姓过问私人问题,他勾起嘴角,小心翼翼地藏起苦涩。「不过萍水相逢。」 萍水相逢,白话点就是个还算熟的陌生人。 「那为什么还要去寻他呢?」 那些人不懂李崢麒的执着。缘分不就是如此吗?还有机会再见就等待那一天,要是缘分尽了,就放手任凭它去,硬是抓住那缘分的尾巴,强求相见,不是很傻吗? 「所有的分离,都是后会有期。」李崢麒垂下眼帘,这是他这十年间的信念。他还能再遇见温采玉……他们还有重新开始的机会。 那之后,李崢麒花了近三年的时间,才造访完温采玉这些年走过的地方,而最后一个地点,自然就是温采玉定居的深山里。 那座山没有多少人烟,李崢麒很快就找到了温采玉的住处,他衣衫襤褸,手中握着他准备给温采玉的见面礼,整个人忐忑不安。 他慢慢走过去,敲了敲门。 温采玉应门的很快,他一开门就愣住了,显然没想过李崢麒会有这么蓬头垢面的一天,也没想过他会真的来找自己。 「虽然已经过一段时间了,但是……生辰快乐。」李崢麒露出紧张的微笑,他把自己在路上摘的野花递给温采玉。 温采玉低下头看着那朵花,只觉得那一瞬间眼泪溃堤。 「师父。」 「嗯?」 「这是给你的礼物,祝生辰快乐……现在我没钱没势,不能送给你什么,但是我保证,以后……以后我一定会送你更好的!」 「谢谢。其实,比起价值连城的礼物,我更喜欢这花。」 当年,李崢麒说过会给自己更好的礼物,可是现在他却又给了自己一次野花。 没有变……即便是多年后,还是没有改变。 见温采玉一直没有说话,李崢麒不知所措了起来,他问道:「你要的太平盛世,三年前我做到了……你……你还要我吗?」 那种卑微的姿态一直到现在都没有变,李崢麒用最低微的样子去祈求温采玉的爱,直到现在,他还是坚持着「只有温采玉可以不要李崢麒,没有李崢麒不要温采玉的分」的信念。 这人怎么可以这么傻。 温采玉的泪水滴落在手中的野花上,他微抬起头看着李崢麒。有道风轻轻吹来,温采玉的嘴动了动,他说了什么,李崢麒已经来不及思考,他只是下意识地扑往他,抱了个满怀 就是这人了……他只想着。这是他想要用一生一世去守候的人。 温采玉伸手回抱住他,他闭着双眼,享受着这一刻的温暖。 在李崢麒开啟太平盛世后的第三年,他终于找回了情人,他和温采玉破镜重圆,隐居在这座无名的深山中,从此不问世事。 没有多少人知道他们的爱情故事,但是在国家各处都流传着一段乡间軼事,说是有个衣袂飘飘的孤高旅者游歷山水,帮助不少人,而在他走后将近十年,有个英俊的公子一一走过那人行经之处,还到处寻问他当年做过什么。 他们会相见吗?没有人知道,只猜测这两人的情谊一定很深厚,横跨了十年的时间也无法阻碍他们去做相似的事情。 听说他们这叫萍水相逢,但又有谁相信呢? 只是这些后话,当事人已不得而知了。 ※《故人叹》全文完 想知道夏维世与欹暮雪的故事,请看姊妹作《倾心赋》 后记 后记 感觉不写个后记很对不起自己,毕竟《倾心赋》都结束这么久我才把《故人叹》给写完……高一开始酝酿夏维世和欹暮雪的故事,大概高二还是高三想给温采玉写个故事,只是中间写写停停,竟一直到我大二的寒假才终于把故事给交代完。 不知道有没有人发现我前面一直很慢熟,是到第七章后突然叙事的进展变得比较快? 虽然讲难听一点大概就是我急着想完结它,但深层(?)来说,我也想表现岁月匆匆的感觉,十年到底快不快?从第七章的阅读速度来看当然很快,可是对李崢麒来说,那大概是非常痛苦的岁月,但是我不想表现他的痛苦(摊手),因为这种漫长等待很难用文字去细腻地刻写,只希望有哪个曾经等待过人的谁,可以代入自己,然后品味出那种耐人寻味的烦躁。 我其实没有想过会在《故人叹》的后头去写欹暮雪逝世的部分,只是写着写着,总觉得两个故事不这么融合,作为姊妹作就太没特色了(?)所以就把这一段给加了进去,甚至给千慕加了很多戏份。 这个故事,李崢麒其实比起主角,更像个男二,因为我一直着重在温采玉的描写,这个角色真的很讨人喜欢,我写着写着都不由得想骂骂他,作什么这么扭曲呢?简单一点不好吗?可偏偏他不受控制,我越希望他好过一点,写出来的却越坎坷艰难。 不过大概也只有这样的一生才足以说是温采玉的人生吧,失去、牺牲许多,最后又收穫了幸福,他就是这样的一个人,亦正亦邪,不是非黑即白的鲜明角色,但也这是这样的曖昧,才能使他有魅力吧。 至于罗氏,我其实一直都很希望她死的再更挣扎点,但是到把她写死的前一刻,我又不想要她去做那个超级大反派,而是让她成为虽然有点坏却本性还有点好的女人。 她为了权利害人,再反被害之前,又渴求着谁来给她解脱。所以最后温采玉推她悬崖时,她没有反抗……当温采玉要她孤身前来时,她甚至连防备措施都不打算作,她从一开始就是赴死的心态吧。 罗氏和温采玉很像,采玉心中也是有着诸多挣扎的,所以这样的他,求的是像李崢麒那样的爱,不离不弃平平淡淡。 只要他还要,只要他回头,那份爱就会一直都在…… 李崢麒的卑微不是懦弱,而是对于爱的勇气,大概也只有这样的人,才有办法去摘取温采玉那样的高岭之花。 接下来想要把之前写过的文章修改好放上来,可能又是一大工程……希望我撑得下去(苦笑) 也谢谢愿意把文章看到最后的各位,感谢你们参与了温采玉既传奇又平凡的一生。 还有个题外话,那就是六月开始会连载《爱上你无可救药》,还请各位到时候多多支持。这部作品老实说算是我的处女作,是我2012来popo前就已经在米国度完结的作品,但是那时候还小,bug特多,便一直想着找个时间要来重新设定,只是刚好我又有「妻妾二部曲」,又有《故人叹》及《倾心赋》,光这些就足够我这些年青春岁月流逝了......拖到今年才真的有办法动工,之后还有四、五个比较想写的坑,也希望我可以在大学比较有空的这些年赶快完成(毕竟我也难猜测我出社会后会怎么劳碌自己) 目前心中最大的遗憾大概就是2012完成的那七部「奴隶系列」一直没时间好好整修一番,难得设定了一个大世界观wwwwww看来要等好久好久以后才能让各位看更好的白家四兄弟了,虽然网路上好像还找的到当初写的版本,但恳请不要去看啊未成熟的文笔怎么看怎么彆扭qq 那么我的后记就先到这里啦,咱们六月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