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南边儿来了一阵风》 第 1 章 透过窗看向那人的第一眼,他正安静地坐在空荡的画室里专心描摹着什么。沈识松了松领口,莫名觉得近日连绵阴雨天带来的潮湿与粘腻似乎缓解了不少。 下一秒,只见那人迅速反扣住了黄毛前去拎他领子的手,将其掀翻在地,用削尖的铅笔直逼黄毛的眼球。 “你他妈的敢动老子个试试——!”黄毛大叫。 笔落之时,沈识快步上前,挥起一拳打在了他的脸上。 天空忽而响起一声闷雷,暴雨欲来。 …… “你就是南风?” 沈识点燃根烟叼在嘴里,顺势拽起了那人的头发。被叫做南风的人被迫仰头看向他,从那隐藏在眼镜后释放着戾气的眸子里,沈识知道找对人了。 “谢晚云在哪儿?” 那人从齿间挤出了声不屑地冷笑。 “操——!”方才险些被他戳瞎眼珠子的黄毛扬手就给了他一计耳光。 脸上的眼镜被甩落到一边,鼻血顺着那人的脸淌下,落在他沾了颜料的围裙上。他轻吸了下鼻子试图止血,却发现滴得更猛。 “看你还是学生,不想跟你来真的。说。”沈识吐了口烟,示意黄毛往后站。 “昨儿夜里走的,我也不知道上哪儿了。”那人哑着嗓子道。 “她偷了别人东西。” “那是老蛇欠她的,玩儿了这么久,总该给些补偿吧。”他抬起头看向沈识,没了眼镜遮挡的眼睛里放着光。 “这我可管不着,找不到她我不好交差。不然你给想个招?” “那就把我杀了吧。”那人眼中滑过一丝狡黠。 “识哥,甭跟这小子废话了!” 黄毛说着便又要上前,被沈识拦下。 “我再问一次,谢晚云人呢?”沈识沉下脸来,拎起了那人的领子。 “我报警了,不信的话你们就在这儿呆着。” “妈的,唬谁呢!”黄毛朝地上吐了口唾沫,一拳打向他的肚子,那人发出声短促地闷哼。 “你看我像开玩笑么?” 他再次抬起头,扬起了个狠戾的笑容,露出森森白牙。 沈识咬牙看向那人,冲他点点头。 “好小子。” 他松开了那人的领子,带人转身消失在了走廊尽头。 雨终是落下了,像是憋了很久似的,宛若瓢泼。 见众人离开,那人才抹了把脸上的血,弯腰将掉落一旁的眼镜捡起,沿着墙缓缓坐下。 他掏出手机,拨通一串电话号码。 “谢晚云,这是我最后一次帮你,以后有多远滚多远。” 挂电话后,他又借着窗外的街灯检查了下眼镜,确认镜片没摔碎,这才撑着墙站了起来。 …… 沈识七绕八绕地拐过几条破败的巷子,停在了一排平房前。他猛吸了几口烟,才将烟头掐灭。 这条破巷子有个风雅的名字——渔火巷,沈识的家就住这里。 尽头平房的门突然被人打开,一层暖暖的光便洒向了外面。紧接着,一个小小的身影快速朝他跑来,沈识顺势将那小人儿抱在怀里。 “你又抽烟!”小人儿皱了皱鼻子。 “没抽,黄毛抽完的味儿沾我衣服上了。”沈识揉了揉小人儿的头发,抱着她往家走。 “小兔,晚上想吃什么?” “新来的老师把他的饭分给我吃,现在一点儿也不饿。你还是管好你自己吧!”被叫做小兔的小丫头撇撇嘴。 “这么好?” “可不!老师的饭都是他自己做的,他说小孩子总吃外面的东西不好,就把饭分给我了。” “你跟人家说我总给你吃外面的东西?” “那你让我撒谎么?” “行行行,以后就吃你老师的,省的我还得管你吃饭。” “我跟你说,我们新老师长得可帅了!”小兔眼放绿光。 “跟你哥比呢?” “嗯……不是一种类型吧,你是属于那种比较有男人味儿的。”她居然真的开始认真思索起这个问题。 “你知道屁的男人味儿。”沈识无语地弹了下小兔的脑袋。 沈识一进家门就把小兔往地上一放,随手脱下了身上的背心丢在一边,打开冰箱取出罐啤酒咕咚咚见底。 小兔暴躁地原地跳脚,但还是捡过哥哥的脏衣服丢进了洗衣机。 其实沈识的家相当整洁,这当然要全归功于小兔。除了做饭,小兔几乎包揽了全部的家务。做饭本身她是很感兴趣的,只可惜沈识勒令她不许用火。 “沈识,你这样是不会有爱情的。” 小兔噘着嘴打开电视,调到了她最爱的狗血言情剧。 “没大没小,叫哥!”沈识用脚踢了踢小兔的屁股。 “你们老师抽烟不,我叫黄毛给他拿一条,明天你上学捎给他。” “我们老师才不抽,他说小朋友不能闻二手烟!”小兔头也不回。 见妹妹不再理他,沈识伸了个懒腰把自己陷进沙发里。 手机突然震动,是黄毛。 “识哥,谢晚云现在还找不见人,老蛇那边咋交待?我看他儿子嘴硬的很,八成也问不出什么来。” “她哥那边问了么?” “问了那就是个孬种,还没怎么着,吓得屁一个接一个。”电话那边传来黄毛的笑声。 “识哥,你说蛇爷这次咋就跟个女人较起真儿来了?” “本来只是图个新鲜,谁知道这女的把他的翡翠扳指偷了,那是专给蛇爷招财的物件儿,他自然会觉得被触了霉头。” “要说谢晚云一家的怂逼,她那儿子倒是……有点儿意思哈。” 才停不久的雨又淅淅沥沥地下起来,顺着黄毛的话,沈识眼前再次浮现出了那双发亮的眸子。是有点儿意思。 “蛇爷那边你跟他说一声,谢晚云我会接着找,扳指兄弟几个也再想法子给他凑个出来,也不破了聚财的意思。” “哥,会办事儿哈!” “那个叫什么米雪儿还是米馨儿的,我看挺会来事儿,给蛇爷安排着。” “交给我了。诶,你这会儿干嘛呢,出来喝酒啊?” “小兔在家,先睡了。明儿还得送她上学,顺便跟她老师道个谢。” “得了,跟我妹妹说明儿我带好吃的去看她。” 挂了电话,电视里的狗血连续剧也已响起片尾曲。 “丫头,洗洗睡了。” 小兔不情不愿地关上电视走进卫生间,沈识则照例来到书桌旁给她的作业签名。他看到小兔夹在美术课本中的一副画——《我的哥哥》。 画中的自己被涂上了红红的脸蛋和嘴唇,若非要往他脸上靠的话,也就眼睛还有那么一丁点像。画中人的手上还夹着一根香烟,用灰色的水彩笔在烟的上方画了个大大的骷髅头。 画的右下角应该是老师的评语,一朵小红花旁,用钢笔字迹娟秀的写着:请家长不要在孩子面前吸烟。 沈识忍不住笑骂了句,咸吃萝卜淡操心。 …… 雨仍在下着,不小。天却丝毫清凉不起来,依旧憋闷的紧。 漆黑的小屋中只有一丝火光随着烟草的燃烧忽明忽暗。南风长长吐了口气,嘴角撕裂的伤口仍有些疼,他伸出舌尖轻轻舔了下。 “南风!南风!”窗外有人压低了嗓子喊他。 “操。”南风并未起身,任凭门被敲得砰砰响。 过了片刻,随着钥匙开门的声音,一个身影就着潮湿的水汽钻进屋来。 “儿子,咋不开门呢?” 来者正是谢晚云,老城曾经出了名的美人儿。 “你又回来干什么?” 见到谢晚云,南风一阵烦躁,又点了根烟起身站到窗边兀自抽着。 “我拿些换洗衣服,全湿透了。” 谢晚云头也不回地快速翻箱倒柜,雨水顺着淋湿的长发流进衣服里,她也无暇顾及。 “你到底拿了老蛇什么东西?” “就一破戒指,没多少钱。” 谢晚云从南风的烟盒里取出一根香烟,点燃深深吸了一口。 “抽完这根我就走了,你照顾好自己。” 南风咬牙哼出声冷笑,没搭话。 “谢晚云,要是不想闹出人命,就赶紧把东西还回去。” “呸,一群小流氓,干不出杀人放火的事儿!” “小流氓干不出,你觉得我干不干得出?” 南风深夜里的话听着让人胆寒,谢晚云抬头试图去看清他的表情,却只能看到一个轮廓。 “要是他们再来,我只能跟他们拼了。谢晚云,这条命算我欠你的,我认了。下辈子,再别当母子。” “南风,你他妈威胁谁呢?戒指是老蛇欠我的!”谢晚云压低嗓子辩解道。 “你看我像开玩笑么。” 这之后,二人都没再说话,只是无声地抽着烟。 雨声随着争执终止,突然间大了起来。 末了,谢晚云将烟按灭在窗台上,将肩上滑落的挎包又往上拎了拎。 “知道了。” 谢晚云面无表情地“唰——”一下打开房门,回头道:“等老娘这次录完歌成了名,看他妈以后谁还敢欺负我!” 谢晚云一头扎进了雨里,不见了。 看着敞开的门和不断飘进屋中的雨,南风冷笑了下。 “成名,也不看看自己多大岁数了。” …… ※※※※※※※※※※※※※※※※※※※※ 大家久等,放心蹲,这次一准儿不坑。 第 2 章 次日早,沈识的手机被黄毛一通狂轰滥炸。老蛇的扳指找到了,半夜被人包了石头扔进屋里。 “蛇爷还是不罢休,非得找到谢晚云,让她当面道歉。”电话那头的黄毛,声音里充斥着懊恼。 “那就接着找,我先送小兔上学,挂了。” 没等黄毛回话就直接挂断电话的沈识皱起了眉,他明白这样跟着老蛇下去绝非长久之计。当年他那混账老子欠下一屁股债,是老蛇出面帮他摆平的。但自己为他出生入死了这么多年,挨过刀,蹲过号,要说恩情早还清了。老蛇在安城树敌太多,保不准日后会殃及自身。他可以不在乎,但小兔不行。 “沈识,我要迟到了!”小兔背着书包,站在他面前不满地跺脚。 沈识随手捞过桌上扔着的自行车钥匙,站起身来。 “走。” 屋外的雨后半夜就停了,可天仍未晴。空气中的湿度很高,出门前还干爽的衣服不一会儿就又泛起了潮。小兔坐在沈识的自行车后座上边晃腿边唱歌。 “淅沥淅沥哗啦哗啦雨下来了,我的哥哥拿着雨伞来接我……” “脚别乱晃,小心绞车轱辘里。” “沈识,雨还要下多久?” “我又不是天气预报。” “我们老师说,这叫南风天。” “你们老师胡扯,北方有个屁的南风天。” “那为什么北方没有南风天,雨还是下个没完?” “问你老师去!” 小兔仍在喋喋不休,沈识懒得理她,停下自行车买了一屉包子扔进车筐里,准备给小兔当早饭。 “南老师!”小兔猛地从自行车座上跳下来,朝一侧跑去。 沈识顺着小兔跑向的地方看,不由地愣了一下。 南风。 南风显然也认出了沈识,他伸出手迎接小兔拥抱的同时,眼睛仍是直直盯着他。 南风的眼神里带着阴鸷、冰冷,让沈识忍不住担心下一秒他就会猛地掐住小兔的脖子。 “小兔,过来。” 沈识的表情明显吓到了小兔,她摇摇头,又往南风的身后撤了两步。 “早呀,小兔。” 南风回身摸了摸小兔的头,声音亲切温和,全然没了昨日里狠戾阴沉的模样。 身着白衬衣的南风在被雨水浸透的老城街道上显得极为干净清爽,这感觉就像沈识昨日对他的第一印象。 “哥,这就是我们新来的老师。” “你好,学生家长。” 南风冲沈识轻点了下头,眼神分明在示意他不要多言。 “我家小兔,平时常受您照顾,南老师。”沈识也跟着笑了下,顺着他的话客套道。 “应该的。” 沈识弯下腰冲小兔招招手,小兔看到哥哥的表情恢复正常,这才走到了他面前。 “哥就送到这儿,你自己去学校吧。” 小兔轻快地点点头,转身拉了拉南风的手。 “老师,我们走吧?” “我还要跟你们老师聊几句,你自己先走。” 小兔不情愿地撅着嘴,但看哥哥的表情有些不对,也不敢多言。 “那你们好好聊哦。” “我知道,快走吧。”沈识将包子递到小兔手里,踢了踢她的屁股,把她撵走了。 看着小兔离开的身影,沈识转头再次看向南风。他脸上先前还洋溢着的笑容此时荡然无存。 “那边说。”南风扬扬下巴,朝路边一条偏僻小巷拐去。 两人穿行在小巷深处,阴天的巷子里比以往更要晦暗许多。楼上住家户窗上的水不断向下滴着,一不小心就会落到了人的头上。 南风从兜里摸出一支烟,徐徐抽着。 沈识突然想起小兔的画上那段老师的评语。 “小兔说你不抽烟。” “东西已经还给老蛇了。” 两人同时开口。 “听说了。” 沈识也点了根烟,上下打量着南风。不得不说,这人遗传了谢晚云的长相,生的相当好看。 “蛇爷没罢休,要让谢晚云亲自道歉。”沈识吐了口烟圈道。 “她真走了,这会儿八成已经离开安城了。” “我看你不了解老蛇。” “你也不了解我。” 南风轻笑了下,抬头对上沈识的眼睛。 “兔子急了尚且会咬人,更何况我也不是个好惹的。” 南风按灭了手中的火。他语气不重,但那双眼睛却在明明白白地告诉沈识,他句句属实。 “老蛇在哪儿,带我去见他。” “乐无忧。” 乐无忧,老城最后的一家歌舞厅。先前的老板因为惹事儿后怕警察抓他,自己搓了条麻绳跑到野郊上吊死了,现在也成了老蛇的产业。 这些年来,沈识一直在乐无忧做事。 沈识推着自行车,与南风并排穿过那些横七竖八的巷子。这期间,南风还给学校打了个电话,慢条斯理地请了假。 若不是此行的目的,沈识甚至有种错觉,他和南风就像是一起上下学的朋友,悠然自得地走在放学回家的路上。 如若没有谢晚云,南风应该就是个成绩优异的大学生,趁着实习期来到小学,专心致志的教书育人…… “等我一下。”南风转身走进了一旁的杂货店。 看着他的背影,沈识居然有些希望他干脆就这么直接从杂货店的侧门跑了算了,就当两人今天没遇见过。但南风很快就又回来了,沈识从他未拉好的背包里发现了一个用报纸包起来的东西。像刀。 二人走过一条旱桥,终于到了乐无忧门口,白天的娱乐场所被拉上了铁闸门。 “小子,劝你还是叫谢晚云出来吧。”沈识顿了顿,又道:“这不干你的事。” “开门。”南风冲铁门扬扬下巴。 沈识看了他片刻,拨通了手机。 不一会儿,一个把头发染的五颜六色的人拉开了闸门。 “识哥。”那人睡眼惺忪地冲沈识问了声好。 “蛇爷呢?” “包厢里,刚醒。识哥,劝你这时候别……” 没等沈识制止,南风已径自朝着包厢的方向走去。 沈识心里当下“咯噔”一声,咬咬牙也跟了上去。 推开门的瞬间,南风就被屋内弥漫着的乱七八糟的味道熏得眯起了眼。 “干嘛呀你——!”一个裸露着上半身的女人被推门声惊醒,冲着南风大声嚷嚷。 “我是谢晚云的儿子,咱们见过。” 南风无视了那个女人,目光直接对上了一旁的老蛇。 被叫做蛇爷的男人被猛地照进屋内的光线刺得有些睁不开眼。他坐了起来,看着逆光站在门口的南风,嗓子里挤出了低哑的笑。 “是见过。” 老蛇冲女人挥挥手示意她走开,随后腆着肚子从沙发上站起来,一步步走向南风。 “南风是吧,跟你妈长得真像。不,比她还漂亮。”老蛇顺势捏住了南风的下巴,就着微弱的天光细细打量。 “大早上就看的我一肚子火。”他侧脸到南风的耳边低笑道:“怒火还有他妈的……一股邪火儿。” “我来替谢晚云道歉,对不住,蛇爷。”南风不动声色地一偏头,避过了老蛇的手,向后退了一步。 “现下东西已经还了,您大人不记小人过。”南风弯下腰冲老蛇举了个躬。 “光鞠躬可不行。”老蛇目光一寒,继而露出了更为猥琐地笑容。 “跪下来。” 南风一怔,随即深深吸了口气,看向老蛇。 “是不是跪了,这事儿就算完?” 老蛇点燃支烟,颇有兴致地冲地板呶呶嘴。 南风吞了口唾沫,暗自咬牙,直挺挺地朝地上跪去,发出一声闷响。 身旁传来了老蛇的桀桀怪笑。只见他来到了南风的正前方,睥睨着脚下跪着的人,伸手就开始解腰间的皮带扣。 “给老子吹一次。”他恶意地朝前耸耸胯:“吹一次,这事儿就算过去了。” 南风顿时一凛,顺势就摸到了身后的双肩包。拉开包链,握紧了刀。 “这么简单?”南风低头轻笑,藏在眼镜后的眸子里燃起了杀意。 “米馨儿这个没本事的,一晚上都没把蛇爷伺候好么。” 身后传来了沈识的声音,他走进屋随即站到了南风旁边,一只脚看似无意地踢了下南风的腿,示意他别冲动。 “臭小子,回去让谢晚云长个心眼儿,这世道不是谁的便宜都能占的。” 沈识飞起一脚就把南风踹倒在地,自己则顺势站在了他前面,将其与老蛇隔开。 “蛇爷,我查过了。昨天晚上来乐无忧闹事的是河西的人,具体的我还得再跟您聊两句,借一步说话。” “你要给他解围?”老蛇的脸瞬间阴了下来,显然已看出了沈识的目的。 “当然不是。” 沈识咧嘴一笑,透过老蛇的肩看向了茶几上放着的水果刀。他快步上前拿起刀,调了个个儿。 “阿识,你要干什么。”老蛇向后退了一步,沉着脸看向沈识。 “蛇爷,不瞒您说,这小子对我有恩。给个面子,放他走吧。” “你威胁我?” “当然不敢。” 沈识走到南风面前,一把抓过了他的左手:“谢晚云偷戒指用的是这只手。” 他眼中寒光一现,举刀便在南风的手掌上狠狠划下一道。 南风吃痛地闷哼一声,血瞬时就从手心间冒了出来,顺着指缝隙滴落在地。 “就想替他跟您道个歉。” 沈识眼都不眨地又用刀在自己的手间也划了一道。这一下的力气比刚才更猛,血顺着手臂一路滑下来,他却连眉也没皱一下。 “不知老哥肯不肯卖这个人情给我。” 老蛇的表情有些错愕。他了解沈识,这小子过去就是匹吃人不吐骨头的狼,自己当初也正是看上他这点,才将其留在身边为己所用。 眼下手边人都不在,若再不松口,连自己都保不准接下来还会发生些什么。老蛇眼珠子一转,嘴角瞬间便挂上笑意。 “小事儿!这小子与你有恩,大家便都是自家人。”老蛇边说边从钱包里掏了一沓钱出来,递给沈识。 “手上的伤,快去处理下吧!” “自己来就成。”沈识全然不顾还在顺着胳膊流血的手,冲老蛇微微颔首。 “谢了老哥,闹事的那群人就交给我办了。” “当心点儿,别惹了河西的那只死耗子,他可不是个省油的灯。” “明白。”沈识点头,转身拉过一旁的南风,带人离开了。 看着二人的背影,老蛇这才发现自己惊出了一背的冷汗。 沈识这人近些年越发的看不透,怕是不能再多留了。 ※※※※※※※※※※※※※※※※※※※※ 听基友说“不夜天”好像撞名了,修改为“乐无忧”=w= 第 3 章 乐无忧外,沈识一手扶着车把,将自行车的脚蹬往后一踹,骑了上去。 “上车。” “去哪儿?” “医院。” 南风看了沈识一眼,麻利地上了自行车后座。 晌午的老城街道里已聚了不少人,见到两人一人一条血胳膊后都投来了或胆怯或好奇的目光。 “小伙子,这么骑能行不?”遛弯儿的老大爷朝沈识招呼着。 “没事儿,遛您的。”沈识冲老大爷笑了下,把车骑的更快了。 一不留神,自行车被路上的石块绊了一下,南风下意识用手拽住了沈识的衣角,在他的身上留下血迹。沈识斜眼看了下,也没当回事儿。 “等等。” 南风跳下车,跑向一家小药房,没过会儿便拎着一袋纱布消毒水走了出来。 “你这样不行,先包扎下吧。” 南风朝不远处的一棵老树下扬扬下巴,沈识也不推脱,点了下头。 天似乎有了放晴的迹象,被雨洗刷后的阳光不烈,金灿灿的从老树的缝隙间洒下。 两人坐在树下的一块石头上,不远处还有几个正在下象棋的老人和一条吐着舌头的狗。见到二人,狗和老人同时间向他们投来好奇的目光。 南风也不多言语,用牙拧开了双氧水的瓶盖,直接朝着自己的伤口倒下去。双氧水接触到皮肤后立刻冒出许多白色的泡沫,南风一声不吭地皱着眉,待那钻心的疼痛缓解一些后,又扯过纱布缠绕在自己手上,三两下便包扎完毕,手法颇为老练。 “伸手。” 沈识听到招呼,将手大喇喇伸到了他面前,饶有兴致地看着。 南风这次才扯开了那包棉签,细致的将棉签浸入双氧水,小心处理着沈识手上的伤。也不知是不是南风下手轻,沈识竟也不觉得疼。 “你的伤比我的深,缝针倒没必要,但估计还得吃几天消炎药。” “你还会看病啊,南大夫。”沈识出言逗弄。 “生活常识。”南风边将纱布缠在沈识的手上边说:“当然是男大夫。” 沈识愣了下,半天才发现南风刚刚居然是在讲笑话,不禁咧嘴笑了两声。伴随着沈识的笑,南风的表情也变得柔和不少。 “好了。” 沈识看着自己被包扎完善的手,冲南风点点头。 “谢了。” “不,是我要说。”南风看向沈识的眼睛里,首次没了狠劲:“谢了。” “走吧,小兔快放学了。”沈识拍了下自行车后座,冲南风道。 “我就不去了,直接回家。” “行,那你早点回去休息。” “嗯。”南风微微颔首,转身打算离去。 “等等。” 南风回头看向叫住他的沈识,沈识笑了下。 “都过去了。” “恩。” 看着阳光下慢慢走进巷子的南风,沈识敛去了脸上的笑。 都过去了,但愿吧。 …… 当晚,南风又梦到他小时候住的那条街道,一个穿着灰色工装的卖针瞎子正一步步向他走来。南风无法动弹,只能看着瞎子从怀里掏出一根根细长的针,朝他的指尖猛地扎去。 这梦曾无数次使南风大汗淋漓的惊醒,他也不知为何童年见到的卖针瞎子会成为他今后无法摆脱的梦魇。只是在这次梦的结尾,他听到了自行车铃清脆的响声,卖针的瞎子便应声不见了。 南风睁开眼,已是次日凌晨。他起身喝了杯水,又看了会儿手上裹着的纱布,难能可贵的睡意便再次袭来。这晚,他睡的还挺沉。 第二天,放学后的小兔一见到沈识就一脸严肃地盯着他的手看,沈识起初还颇为感动。 “怎么,终于知道心疼你哥了?” “同款伤”小兔一脸严肃。 “啥?” 小兔指指沈识手上的纱布道:“跟我们老师一样的同款伤……你俩要殉情?” 沈识一口老血险些卡在喉咙里,他朝小兔的头上猛弹了一下。 “瞎胡扯,写作业去!” 沈识伸了个懒腰,看向窗外。 真是个难得的好天气,又开始有人放风筝了。 …… 再见到南风,已是半月后在师院附近一家名叫六爷面馆的地方。 今年的春天真的有些反常,好不容易才从连绵阴雨里走出来,还没等春风把暖意送来,一场大雪又给下回了倒春寒。 沈识仍穿着单衣,方才在河西还没觉得冷,这会儿也不知是天晚了还是汗消了,只觉得风一个劲儿地往脖子里钻,直冻骨头。 路过师院时,沈识有一瞬间的驻足,末了又自识没趣地笑笑,一低头便钻进了夜色中。饿了,都不如来口吃的实在。 六爷面馆前,过冬用的军绿色棉帘子还没来得及取。揭开帘子走进去的那刻,炖羊肉的卤香夹杂着一股热火朝天的暖意便直扑到沈识脸上。 “大碗削面,一瓶红盖汾。” 六爷面馆,自然是个叫六爷的人开的。住在老城的人少有不知道这家面馆的,不论是他家削面汤头的配方还是关于六爷的故事,都为这家铺子捎带了几分传奇色彩。 据说六爷的左手上原先有六根指头,后来被断了一根,这绰号便来源于此。 关于断指,众说纷纭。有人说六爷是为了斩断情根;有人说是被他的削面师傅生生砍的;也有人说他是因为欠了赌债。而六爷自己对于他的手指头从未多做过解释,但凡有好事之徒问起,他总笑笑说:聊那些干啥,吃面吧。 “你脸怎么了。”削面被放在桌上,身边传来了熟悉的声音。 “你怎么在这儿?”看到南风后的沈识颇感意外。 “帮六叔的忙,店里生意好,我搭把手。”南风接话,眼睛却仍是盯着沈识脸上的那块乌青。 “老蛇?”他的脸色沉下来。 “不是,下午蹭了一下,不小心弄的。”沈识含糊道。 不知为何,他竟不愿告诉南风,这伤是自己帮老蛇办事在河西弄的。 “为什么帮我。” 南风看向沈识的眼神里,夹杂着不解。 “没为什么,你是小兔的老师,她说你平时挺照顾他的,为了我妹也得帮。” 沈识拧开酒盖,给自己倒了半杯,仰头喝尽。 “小兔最近在学校,表现还好吧?” “好。”南风淡淡道。 “小南,你朋友啊?” 一个爽朗的声音响起,是店老板六爷。虽然是个“爷”,但这人也就不过四十来岁。身材魁梧、浓眉大眼,行事风格一看就是个性情中人。 这样的男人身边本不该缺乏女性青睐,但他人到中年却仍未娶妻生子,也难怪会引来旁人的种种猜想。 “恩,朋友。” 被南风承认为朋友,让沈识心情颇为愉快,他冲六爷举举酒杯。 “老板,一起喝点儿?” “不了不了,店里忙不开。让小南替我喝!等下我拌个凉菜给你们端来。” 南风很听六爷的,照他的吩咐就坐下了。他不客气地拿起沈识的红盖汾,给自己的玻璃杯里也倒上半杯,仰头喝光。 “我干了,你少喝些。伤还没好呢。” “小事,好的差不多了。” 沈识笑了下,再次往南风的杯中倒了些酒。 “我叫沈识。” “我知道。”他抬眼细细打量了沈识片刻。 “咱俩谁大?” “当然是我,看你也就不过二十出头吧?” “21,你呢?” “长你四岁,25。” 沈识仰头喝光了杯中的酒后便开始拿起筷子大口吃面,身体的寒冷随着削面果入腹中逐渐消散,他直吃的额上冒起了细汗。 “真别说,这面很不错。” 沈识端起碗吹开了肉汤上飘着的那层淡淡的油,一口口品味着浓郁的汤头。 “谢了,识哥。” 沈识端碗的手微微一颤,有些疑惑地看向对面坐着的人。 “你慢慢吃,这顿我请。” 南风起身去了后厨,留在这边的沈识仍还未从那声‘识哥’里回过神来。 叫他识哥的人很多,但不知为何,从南风口中说出来的时候,沈识的心里竟有种奇异的感觉。 说不太上来,反正不一样。 第 4 章 手机铃声打断了沈识的回味,是黄毛。 接通的一瞬间,对面传来了嘈杂的声音,接电话的是小兔。 “沈识,你是不是又忘记来接我!” 沈识一拍脑袋,小兔今天要上小主持人班,八点下课。这会儿已经将近九点了。 “你跟黄毛哥在一块儿?” “在我这儿呢,我带她在广场上看音乐喷泉呢。” 电话那边换成了黄毛。 “成,你们玩完赶紧回家,我过会儿就回去。” “放心吧,我亲自把她送回去。你事儿处理的怎么样?” “妥了。” “那就成,挂了挂了,这儿人多我得看着妹妹。”黄毛说完便挂了电话。 面馆此时已过了高峰期,人也开始陆续减少。 南风擦着沾湿的手从厨房里出来,开始清理餐桌。得知小兔和黄毛在一起后的沈识也不着急回家,就坐在一旁静静地看着他收拾。 一阵凉意袭来,门帘被人从外面掀开。 南风看向来者,脸上露出了笑意。 “温老师。” 来者也冲南风点头笑了下,温文尔雅。他穿一件熨烫的极为平整的浅灰色西装外套,里面是干净的白衬衫,举手投足间都带着几分儒雅味道,与这家弥漫着烟火气的面馆极不搭调。 “阿阮,你来了!” 听到动静后的六爷从厨房探出头来,见到温老师的瞬间,眼角笑开了纹路。 “饿了吧?” “不饿,吃过了。”那人的声音同他整个人一般,清亮温润。 “好好,那你等我会儿,马上就倒腾完了!” “不急。” 被叫做温阮的人脱下西装外套,将其反挂在了椅背上。随即慢条斯理地解开了袖角扣子,挽了上去。 “我帮你?”他说着就要往厨房走。 “别,你在那儿坐好,厨房油!” 温阮点点头,找了个角落坐下,随即冲南风招招手,示意他过去。 “毕业论文准备的怎么样?” “挺好的。” “那就好,有问题随时找我。”温阮看向南风,欲言又止了半天才出声。 “南译脑子里长了东西,医生说日子不多了。你要不要去看看他?” 听到‘南译’的名字,南风将洗好的碗放入消毒柜的手有片刻的停顿。 “谢晚云知道么?”他的声音听不出情绪。 温阮摇头。 “我联系不上她。” “联系不上便不联系吧。他现在是死是活,跟我和谢晚云,也都没什么关系了。”南风继续忙着手里的活。 温阮轻点了下头,起身拿了个茶杯给自己倒了杯热栀子水,慢慢喝着。 “我也就是告诉你声,别介意。” “谢了,温老师。” “阿阮,我忙完了,回家吧。”这边的六爷边摘围裙边朝温阮走来。 “你怎么不穿外套?”温阮推了下眼镜,皱起眉头。 “哈哈,不冷,穿太厚不好干活。”六爷讪讪地摸头笑道。 “陈文武,你脑袋掉锅里,烫傻了吧。” 沈识的嘴角不禁抽了下,这样的话从那个看起来颇有些不食人间烟火的人口中说出,有种特别的幽默感。 六爷也不还嘴,笑嘻嘻地看向南风他们。 “打烊了,你们还不走啊?” “这就走了。”沈识顺势站了起来。 “小南,走的时候记得帮我把门锁了!” 六爷说完便跟着温老师一起掀开门帘子走了出去。 透过玻璃窗,沈识看到巷口的街灯下,六爷将温阮的手握起来放到了自己的口袋中。两人靠得很近,一起走进了春天的夜里。 …… “你这么晚还不回去,小兔没问题么?” “她跟黄毛看喷泉去了。” 听到黄毛名字的南风把目光瞥向别处,沈识这才想起他们先前的过节。 “咳,咱们也走吧。”沈识清了下嗓子。 “着急回去么?” “倒也不急,黄毛会送小兔回去。” “那就再喝点儿?” “好。” 为了省电,南风将面馆里的其他灯都关上了,只留头上的一顶。 “啤的白的?” “白的,搀着喝头疼。” 南风点点头,又从酒柜上拿了瓶红盖汾过来。 两人一人一只酒杯,就着南风端来的一碟油炸花生米喝了起来。 不大的面馆里一时间只听到酒杯碰撞发出的清脆响声,迟迟不见人语。 沈识本想找些话题,但想了一圈都觉得说少了尴尬,说多了烦人,最后只是默默给南风倒酒。他喝得很快,沈识从方才他和温老师的对话中明白,他心里大底是不痛快。 “谢晚云昨晚上回家了。” 沈识抬头看了南风一眼,没有接话。 “南译活不成的事,我还没想好怎么跟她说。要不是他耽误了谢晚云大半辈子,谢晚云现在没准真成了歌星。搞不懂,她怎么还放不下。” “你告诉她,蛇爷那边风波未平,让她近段时间都消停些,千万别出摊。”提及谢晚云,沈识还是不忘叮嘱了下。 南风点头,继而将话题转向沈识。 “你呢,打算继续在乐无忧替老蛇卖命?” “不然呢?我这种没见过世面也没啥文化的人除了混,还能干什么?”沈识笑了下,反问道。 “你有想过小兔么。” 提到小兔,沈识握着酒杯的手有一刹那的收紧。 “她将来会有自己的人生。”沈识点燃一支烟,狠劲儿抽了两口。 “老蛇是什么人你比我清楚。跟他掰扯不清,你不担心会牵连到小兔么?” “南老师,你是职业病犯了?”沈识出言打断了南风。 他心知南风直言了当的话其实一点没错,也正是自己一直以来都在顾虑的事。 想离开老蛇不是一天两天了,自己也尝试着传达过想要离开的意思。但那之后他就发现总有人在小兔出现的地方转悠,便心知不可再轻举妄动。老蛇什么人他再清楚不过,况且自己的软肋就暴露在光天化日下。 “抱歉。”南风开口道歉后便再不多言,只默默一口口喝着酒。 先前稍有缓和的疏离感此时再次萦绕在二人间。 沈识意识到是自己打破了先前的融洽,心里有些过不去。 “南风,我没别的意思。” “给我一支吧。” 听南风找自己要烟,沈识赶忙从口袋里摸出了烟盒递给他。 “火儿。”南风把烟含在嘴里,看向沈识。 沈识将火机凑到南风面前,南风微微侧头将烟点着,长出了口气。 “是我话多了。”南风端起酒杯在沈识的杯子上碰了下。 那之后,二人你一杯我一杯的喝着,都不再聊什么正经事。直到时过午夜,沈识的头已经开始发昏,身边的南风更是一下子靠在了他的肩上。 只见他皱着眉,用修长的手指勾掉了脸上的眼镜,顺势扔在桌上,醉醺醺地呢喃着:“呵,明明是划了个口子,反倒像是被你罩着了。” 去了眼镜的南风,五官看起来更显得精致柔和。沈识借着酒意,视线忍不住多在那人脸上待了一会儿。 “南风,你家在哪儿,我送你回去。” 沈识轻轻推了南风一下,岂料那人竟顺着力道直接倒在了桌上。他的头还狠狠撞向桌面,发出一声闷响。沈识吓得赶紧又扶住了他。 看着这个喝的人事不省的家伙,沈识暗自叹了口气,将其胳膊一把跨在肩上。随后,他锁了店门,朝着渔火巷缓步走去。 推开家门的瞬间,沈识就看到了歪在沙发上睡的正香的黄毛。 听到门响醒过来的他,迷迷糊糊地给沈识打了个招呼,随即一下从沙发上跳了起来,瞪大眼睛。 “我靠,你杀人了?!” “滚蛋,他喝多了,帮我弄床上去。” 黄毛的表情变得更加惊恐。 “你要干啥?!” 沈识猛踹了黄毛一脚,压低声音道:“别一惊一乍的,再把小兔吵醒了!” 黄毛吞了口唾沫,原地发懵。 那边的沈识将南风安置到了自己的床上,盖上被子。又从柜子里抱出了两条毯子来,扔了一条给黄毛。 “你睡沙发,我打地铺。” 黄毛这才回过神来。他回头看了看躺在床上的南风,又看了看睡在地上的沈识,趴下身凑到沈识面前叫唤道:“凭什么呀?!他睡床?我他妈跟你认识这么久了,你都没让我睡过你的床!” “闭嘴。要不咱俩换,我睡沙发,你打地铺?” “不了,识哥晚安。” …… 夜里,地上有些泛潮。好在沈识此前喝了些酒,倒也没觉得太不舒服。就着好不容易从黄毛的鼾声里找到的一点节奏,他终于睡了过去。 这晚,沈识梦到自己穿过一排排的平房,站在渔火巷尽头的平丘洼边。夕阳把这片水域染得通红,他穿着衣服朝水中央走去。此时,从芦苇荡里钻出了一条周身赤红的小蛇,吐着信子游到他身旁,顺着脖子钻进衣服里。 滑腻而冰凉的蛇身贴着肌肤自上而下的游移着,惊起了一身鸡皮疙瘩。那小蛇灵活地溜过沈识的小腹,沈识被这条蛇弄得闷哼出声,颈子拼命向后仰去。随着他的动作,水池中央荡起了一层水花…… ※※※※※※※※※※※※※※※※※※※※ 明天要开始日更一章了哟=3= 第 5 章 当沈识再睁开眼时,天已微微泛着墨蓝。他保持着醒时的姿势愣了半天,这才懊恼地起身进了洗手间。 淋雨喷头因为堵塞没来得及修理,水流的断断续续。沈识火速解决了生理问题,又洗了个澡直等待着情绪彻底平缓后,才裹着浴巾走了出来。 期间,他无意看向过镜子,斑驳镜中的自己眼底发乌,带着刚长出的青色胡茬,居然是一副纵欲过度的样子。沈识险些没拎起喷头将镜子砸烂。 打开洗手间门的一瞬间正对上了南风的脸,沈识吓得向后退了一步。 “这么早就醒了?” “抱歉。”南风示意沈识让一下,沈识赶忙朝旁边侧了侧身。 听着洗手间内传来水声,沈识吞了口唾沫,感觉自己像是干坏事差点被抓现行。 “那什么,你要洗澡么?不嫌弃的话毛巾就用我的,换洗衣服我给你挂门把手上了。”沈识敲了敲洗手间的门。 “谢谢。” 沈识又盯着门看了会儿,才反身走到衣柜前套了件衣服。在选择给南风的换洗衣服时,他在黑色和白色间纠结了半天,还是决定拿白的那件给他。 办完一切的沈识点燃支烟,推开屋门走了出去。 瞬时间,一股混合着树叶和泥土味道的潮湿空气扑面而来。他接连深呼吸了好几口,方才觉得那条小蛇被彻底赶走了。 “又给你添麻烦了。”南风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他脖子上搭着湿毛巾,跟着走出门外时身上还冒着淡淡水汽,沈识的衣服穿在他身上也还算合身。 “哪里,南老师冒着肾被掏了的风险醉我眼前,也是信任我。”沈识打趣道。 “你在家等小兔一起去学校,我去给你们买早餐去。” “一起吧。” 意识到黄毛待会儿醒了俩人免不了要尴尬,沈识点点头。 离渔火巷不远的地方便是鼓楼广场,如今鼓楼已毁,徒留了这么个名字。 这里是包括渔火巷在内的三巷交汇处,不住人的西边因为挨着城隍庙,变成了算命一条街。打眼一看,一水儿的“生”“死”“命”“看”“天”。 广场上经营着许多小吃,有门脸的极少,多是推着车的机动部队。沈识走到一家豆浆摊前,买了些豆浆油饼之类的早点。 “你要豆浆还是粥?” 沈识转头问南风,却见他正盯着一处看。随着他的目光看去,沈识看到了不远处正在两个装豆腐脑的大瓷缸前忙活的谢晚云。 “操,不是让你告诉她最近别出摊么。”沈识暗骂道。 没等沈识反应过来,南风就已经朝着豆腐脑摊快步走了过去。 那边的谢晚云还没看到南风,正用小铁铲轻轻从豆腐脑最上面片下薄薄一层豆腐放在碗里,嘴里热络地招呼着坐在旁边小马扎上的食客。 “豆腐脑要咸的还是甜的呀?” “我啥时候吃过甜的!小云你前段时间咋没出摊儿呢?” “有事儿出了趟远门儿!”谢晚云边回答,边用小勺依次从作料碗里舀了些卤子、韭花、榨菜盖在了豆腐脑上。 “五块。” “咋出去一趟还涨价了?” “黄豆涨价,我能咋办嘛。”谢晚云收过钱,心情颇好的边忙叨边哼起了歌。 “风中有朵雨做的云,一朵雨做的云,云的心里全都是你,滴滴全都是你……” 一双长腿出现在了豆腐脑摊前,谢晚云抬头看到来人是南风,露出了惊喜的笑容。 她和南风一样,露齿笑的时候左脸颊会有一个酒窝。 “昨儿晚上去哪儿了?我等你到好晚,门儿都没锁!” “不是让你别出摊么。”南风冷脸道。 “怕啥!东西都还了,再来惹老娘,我他妈砍了他!”谢晚云晃了晃手里那把切葱花的刀,冲南风得意地撇撇嘴。 “还能好端端站在这儿骂街,是你儿子替你挨了一刀。真当老蛇弄不了你么。”南风身后的沈识搬了个小马扎往边上一坐,冲谢晚云点点头。 “云姐,又见面了。” 谢晚云在乐无忧陪老蛇喝酒的时候就见过沈识,当时就觉得这小子不爱说话,但眉眼间透着股狠劲儿,绝非善茬。因而没怎么跟他正面打过交道。 “你来干嘛。”谢晚云的神情瞬间变得紧张,向后退了一步。 “能干嘛,看看你。” “我告诉你们,老娘这次出去,手头的钱该花的也都花光了,就剩这条命。我死了,你们也活不了。大不了咱鱼死网破,都别活了!” “谢晚云,想死也别带着我。我说了,这劫帮你渡过去,今后休想我再帮你收一次烂摊子。” “你少威胁我南风!全天下人都可以欺负我,就你不行!”方才还气势汹汹的谢晚云在面对南风时,竟然委屈起来。 她从包里取出一支烟叼在嘴里,就这么直勾勾盯着南风。 “看什么,给我火。”她红着眼把烟从嘴里取出,递给南风。 “我们走。”南风并未接烟,转头冲沈识闷声道。 沈识起身,随手指了下算命一条街,看向谢晚云。 “蛇爷信命,没事儿就爱来这儿转转,你自己掂量下把摊摆这儿合适不?” 谢晚云的脸上露出了疑惑的神情,一时有些搞不清沈识的意思。 “你儿子心里挺在乎你,别作。” 沈识说完便转身快步去追离开的南风。 …… 一觉醒来的小兔看到南风出现在自己家里时,发出了兴奋地尖叫。吃个早饭,恨不得把所有的东西都夹到南风碗里。 一旁的黄毛十分不忿,大声嚷嚷。 “小白眼狼,咋不见你给黄毛哥夹东西!” “你自己来就行,我怕老师抢不过你俩。”小兔嘟嘟嘴,继续两眼放光地看着南风。 “我哥说,老师昨晚就住我们家?怎么也不叫醒我?” “就你?我愿意叫,你愿意醒么?”沈识一口塞了个油饼进嘴里,冷哼一声。 “我肯定能醒!”小兔气鼓鼓地踢了沈识一脚。 “小兔,一会儿你跟你们老师一起去学校,我今儿就不送你了。” 听说可以跟老师共享二人世界,小兔一个劲儿拼命点头。 黄毛斜眼看了看沈城,又看了看南风,低头猛吃起来。 小兔上学走后,屋里就只剩下沈识和黄毛俩人。 “识哥,几个意思啊?” “啥几个意思。” “你什么时候跟谢晚云的儿子混一起了?!先前就听他们说你为了替那小子说话,自个儿给了自个儿一刀,现在又把人带到家里来!……识哥,不是我说你,这可是跟蛇爷唱反调,你清醒一点行不行!我知道你那啥……你喜欢……但咱下手也得分对象吧?你不能看他好看你就……对吧!好看的人多了!”黄毛说地唾沫飞溅、手舞足蹈。 “我只是不讨厌他。”沈识边收拾桌子边说。 “不讨厌?!那我,你也不讨厌,你替我挨过刀子么?!” “你真遇到事儿了,我也替你挨刀子。” “行,我当真了啊。听你这么说还挺高兴的。”黄毛呲着牙笑起来。 “其实你只要不是喜欢上那小子,我就放心了。” “我挺喜欢他的。” 黄毛刚端起水杯喝了口茶,听到后“噗”地又全都吐了出来。 “挺喜欢,但也就这样了。不是一路人。”沈识把垃圾撞进塑料袋,一推门出去了。 “欸识哥,下午跟红毛、绿毛打牌去不?”黄毛冲屋外喊道 “你们红绿灯聚会,叫我个人过去干什么。” …… 午后,南风刚上完最后一节课回到办公室,就看到谢晚云正坐在他的工位上和隔壁的老师聊天。 见到南风,谢晚云赶忙拢拢头发,冲他招招手。 “儿子,我给你送饭来了!纯手打的鸡肉丸,你最爱吃的!”谢晚云的眼笑成了月牙,好似全然不记得早上的不快。 “南风,你妈真漂亮啊!像明星一样!”隔壁老师显然已跟谢晚云聊熟了,不住地夸赞着。 听到别人地夸奖,谢晚云笑得更开心了。她小心地打开饭盒,边把饭菜拿出来边介绍着。 “丸子、米饭、冬瓜排骨汤。饿了吧,儿子。” “你出来。”南风说着便转身离开了办公室。 谢晚云的脸上闪过一丝尴尬,但也还是跟了上去。 第 6 章 两人走在操场上,南风想抽支烟,但念及这儿是学校,又把烟盒收了回去。 “还生气呢。” “你来我学校干嘛?”南风走到树荫下,转身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没干嘛呀,就想做顿饭给你。”谢晚云撇撇嘴,有些委屈。 “不是要去录歌当明星么,怎么又回来了?” “操。”谢晚云暗骂一声,掏出支烟自顾自抽了起来。 “让人家涮了。那男的说是帮我出歌,实际上就是要睡我。这次是真死心了,不走了。以后好好过日子!” “你每次都这么说。”南风不屑地笑了声。 “这次是真的,我想明白了,有些事过去了就是过去了。当初为了南译那王八蛋,老娘放着大好的机会没走,这是命。” “希望你这次说话算话。” 南风看着穿一身红色连衣裙,羊皮小鞋还带着一串水晶珠链的谢晚云,皱了皱眉。 “你先回去吧,以后没事别来学校。不太合适。” “我知道了。”谢晚云低下头,揪着自己裙子的毛边,显得有些局促。 “谢晚云,你岁数不小了,别再做梦了。” “嗯,我先走了。”谢晚云咬着嘴唇,掐灭了烟,转身离开。 “今天我会早点回去。”南风叹了口气。 “嗯!等你哟!” 听到南风说了软话,谢晚云瞬间又精神起来,冲他使劲挥挥手,还顺便飞了个吻。 “拜拜儿子!等你回家!……风中有朵雨做的云,一朵雨做的云。”谢晚云哼着歌,迈着轻快地步子离开了。 看着远去的谢晚云,南风眼中出现了复杂的情绪。一双小手拉住了他的衣角,是小兔。 “那个漂亮阿姨是谁?” “我妈妈。” 妈妈,这个词再次从南风口中说出的时候,他自己都觉得有些陌生又有些久违。有多久,没叫过她妈妈了。 “像明星一样!” “是么?” “嗯嗯!”小兔拼命点头。 南风弯腰摸了摸小兔的脑袋。 “你哥又忘记给你带午饭了吧。” “哎……” “走吧,我那里有好多好吃的!” 南风牵起小兔的手,一起走向教职工办公室。 …… 谢晚云从学校离开后,心情颇好的一路哼着歌来到菜市场买晚餐用的食材,末了还不忘到商店买了瓶红酒。 “阿云来买菜呀?”菜场大妈笑眯眯地递过一些青椒和菠菜。 “是啊,给我儿子做饭!” “你说说你这身行头,不像来买菜,咋看都像是要去上电视的!” “您也太会说话了!” “阿云不说都忘了,你今年也得有四十了吧?”卖鱼的王婶忍不住在旁边接话。 谢晚云的脸瞬间就垮了下来。 “哟,您可就没那么会说话了。” 谢晚云顺手又从放菜的板车上捏了个小西红柿塞到嘴里,蹬着小皮鞋“哒哒”地离开了菜摊。 就在她打算离开菜场时,一个身影猛地从坡上撞下来,狠狠踩在了她的皮鞋上。谢晚云发出一声尖叫。 “王八蛋,你拿□□看人啊——!” 那人被谢晚云骂的有些愣,没等他回话,后面卖猪肉的店主就拿着杀猪刀追了过来。 “败家玩意儿,老子今儿就砍了你,省得日后再对着你这张不醒世脸!”杀猪的说着就要用刀劈向那人。 “好啊,你他妈砍啊,让我天天守着猪头过日子,不如干脆死了痛快!” 谢晚云这才看清了那人的脸,也就跟南风的岁数差不多。脸上明显被打的青一块紫一块,鼻血还在顺着脖子往下流。 也不知是出于那微乎其微的母性还是根本就是怕把自己的裙子弄脏,谢晚云伸开两手把男孩护在了身后。 “欸欸欸,好好说话!别拿着刀,看着怪吓人的!” “臭娘们儿,关你鸟事儿!” “臭娘们”这三个字无疑是踩了谢晚云的雷点,她当即一岔腰,声音瞬时高了八度。 “不会说人话就给老娘嘬上,别他妈的满嘴喷粪!老娘骂街那会儿,你还是个胎盘!刀放下,不然我报警了!” 谢晚云的嗓门瞬间就叫来了不少围观的人。她一看人多势众,戏精本质立马被激发出来,当即红了眼眶,软下声来。 “大哥,有啥事儿咱不能好好说呀?”谢晚云边说边回头看向身后的男孩儿。 “这你爸呀?” 男孩儿点点头。 “来,告诉姐姐,他为啥打你?” “他摔了我吉他,不让我唱了。”男孩儿拿袖子蹭了把脸上的血。 “天天抱个吉他在大街上唱,能赚多少?隔壁磕头的瞎子都比你赚的多!” “那就不是钱的事儿!”男孩儿梗着脖子叫。 谢晚云听后,从钱包里翻出两张大钞全塞给了男孩儿。 “给你,修吉他!” 她又四下找了找,弯腰捡起了地上的烟盒,在上面写了一串电话号码。 “感情好,姐也是唱歌的!以后来找我,姐陪你一起唱!” 男孩接过谢晚云给的钱和电话号码,愣愣地看着她,半天才从嘴里挤出了一句:“我叫张然”。 “谢晚云。” 谢晚云伸出手快速跟他握了下,又回身指了指杀猪的男人。 “那么多人看着呢,你不许再打他了!” 谢晚云说完就拎着菜离开了,搞得杀猪的男人也站在原地有些懵。 …… 西边的天空开始微微泛黄,谢晚云不由地加快了回家的脚步。 转过街巷,两个身影突然挡住了她的去路。 “挺有钱啊,云姐。” 还没等谢晚云感慨一声今天还真是一波三折,只觉得头上一阵剧痛,便没了知觉。 与此同时,刚离开校门的南风接到一通电话。 “想见谢晚云,就自个儿到乐无忧来。” …… 华灯初上,推着小吃车的摊贩们再次汇聚在鼓楼广场,空气中弥漫着烟熏火燎的烟火气。 “一笼包子,一瓶汾酒。”南风随意往小马扎上一坐,待包子和酒来了,便一口包子几口酒地吃起来。旁边跟妈妈出来吃饭的小女孩咬着手指看向南风,露出了很馋的表情。 酒意使身体开始回暖,南风知道是时候了。他最后又喝了口酒,起身朝着路灯昏暗的“算命一条街”走去。那是去往乐无忧的近道。 此时的乐无忧内人声嘈杂,球灯下的人们尽情狂欢着,他们的脸看起来五光十色,好似一个个行走的灯泡。 当间舞台上的钢管舞女郎一边跳,一边不忘拿着瓶起子撬那些站在最前面客人的酒瓶子,专挑贵的来。 没等客人反应,她嘴里就已经开始喊:“哥哥酒量大,妹妹劈个叉,哥哥出手阔,妹妹腿上坐——!”,跟着旁边的人就也开始疯狂起哄。那些冤大头们一看没办法,只能仰头“咚咚咚”一通猛喝。 穿过影影绰绰的人群,就是乐无忧的包厢。这里的最低消费不低,因而不是日日爆满。毕竟,乐无忧的客人肯定都是来图热闹的。没事到包厢里来,也着实没太大必要。 谢晚云再次醒来时,就发现自己已经倒在了乐无忧包厢的地板上。 身边围了不少人,当中的是老蛇。见谢晚云醒了,老蛇笑的脸颊上的横肉都在颤。 “小云,你醒了?来,给你们云姐点上。” 老蛇挥挥手,示意旁边站着的跟班给谢晚云点烟。 “不抽,戒了。” 大概是心慌,谢晚云下意识把声音抬高。 “那不成啊,我自个儿抽多没意思。” 老蛇点了根烟,起身走到谢晚云身边,一把捏住她的下巴,把烟倒着插进了谢晚云口中。 “唔——!”谢晚云痛呼。 “看看,看你多高兴啊!” 老蛇怪笑着,手下人便也开始跟着大笑。 只见老蛇将烟从谢晚云的口中拿出,又重新点上一根再次递给她。 “还戒不?” 谢晚云看向老蛇,咬牙接住了那根烟,用颤抖的手送到嘴边。 “欸,这就对了,女人还是得乖巧些。”老蛇眉开眼笑,继续道:“烟,不是想戒就能戒的。就像这事儿吧,也不是想算就能算的。” “东西我已经还了,你还想怎么样?!”谢晚云被烫的说话明显有些含糊。 “小云啊,这段时间没见,怎么看着憔悴了不少?嘶……也是,毕竟都四十岁的人了。来,咱们喝一个。” 老蛇说着,便叫手下人将一瓶高度酒撬开,两个人按着谢晚云,直接将一整瓶酒灌进了谢晚云喉咙里。 谢晚云当即趴在一边,狂吐起来。 “啧啧,酒量怎么也不行了?以前不是挺能喝么!老喽——!”老蛇故作懊恼地摇摇头。 他避开那些呕吐物,再次弯腰掐住了谢晚云的下巴,迫使她抬头看向自己。 “那天你儿子来了,长得跟你很像。不,比你还漂亮……你说你现在烟也不能陪我抽,酒也不能陪我喝,也是时候找个接班人了。他叫,南风是吧?”老蛇凑到谢晚云耳边轻声笑道。 岂料原本已像是被抽了骨头,瘫在地上的谢晚云在听到老蛇的话后,突然发出一声凄厉尖叫,张口就猛地咬住了老蛇的耳朵。 “啊——!!!” 老蛇的耳朵被咬的鲜血直流,可谢晚云就是不松口。手下人好不容易才将二人分开。 恼羞成怒的老蛇捂着耳朵,一巴掌狠狠扇在了谢晚云脸上。 谢晚云当即就被打出了鼻血。她朝地上吐了口血沫,毫不畏惧地瞪着老蛇,嘴角竟扬起笑意。那笑,与南风颇为相似。 “来呀!老娘今儿就这一条命摆在这儿陪你们玩儿,看你们到底有多少能耐!老娘一人做事一人当,偷了个东西大不了赔你一条命!” 谢晚云眼神一凛:“动我可以,年老色衰不值钱。但谁敢他妈的动南风一下试试!” “贱货,老子弄死你——!!” 第 7 章 就在老蛇抄起桌上的烟灰缸往谢晚云的头上砸去时,乐无忧内突然陷入了一片黑暗。 外场瞬时间变得混乱不堪。 尖叫的、大笑的、争吵的、骂人的,来来往往你推我搡间,又少不了生出新的纷争。 人们借着黑暗为所欲为,宣泄着心中各式各样的情绪和欲望,将气氛推向比先前更为之高涨的疯狂。 啪嚓! 随着一声酒瓶落地的破裂声,老蛇的两个手下应声倒地。与此同时,一只手猛地拉住了谢晚云。 “走。”那人发出短促地命令。 听到声音,谢晚云瞬间又有了力气。 她脱下脚上带跟的羊皮小鞋,光着脚跟着前来救她的南风一起冲出了包厢。 “他妈的,有人故意拉电闸!叫外场的把灯打开,你们给我打着手电找,别让人跑了!”老蛇在黑暗中气得浑身发抖。 南风拉着谢晚云一路躲避着那些晃动着的手电,一路狂奔。 眼看再一个转角就能逃离乐无忧了,一束刺眼的光却突然从对面照了过来,正对上南风的脸。 完蛋,南风心里当下一沉。 “操!” 只见拿着手电筒的人在看清来者后,立马就将手电关了。 是看场子的黄毛。 “右边通道没人,快走!” 黄毛闪身让开去路,快步朝南风身后走去。 “欸——那边儿没人!”黄毛挥着手电筒,朝其他人大声嚷嚷着。 南风吞了口唾沫,按照黄毛的指示,同谢晚云一起从侧门逃离了乐无忧。 …… 与乐无忧截然相反的,渔火巷内却是一片祥和。 沈识正窝在沙发上陪小兔看着三流言情剧,突然就接到了黄毛打来的电话。 “出事儿!老蛇绑了谢晚云,南风大闹乐无忧!” “他人呢?”沈识当即黑了脸。 “运气好刚巧碰见了我!□□大爷的沈识,算你欠我个大人情!”黄毛一通骂后才泄了气地继续道:“我趁乱,偷偷把人放了!” 沈识松了口气。 “谢了兄弟。” “靠。” …… 老城除了那几条固定的街巷,其他地方一到夜里就会显得格外破败荒凉。 南风带着谢晚云穿梭在一排排的矮房子间,岔路口偶尔能碰到些人在地上画了个圈烧纸,空气中弥漫着纸钱燃烧过后的死气。 “嘶——”谢晚云脚下一软,险些摔倒。 南风借着忽明忽暗的街灯才看清,谢晚云的脚大概是先前踩到了碎玻璃碴,现下早已血肉模糊。 “你怎么不吭声?”南风皱眉道。 “别停,小心他们跟来。”谢晚云咬咬牙,光着脚就要继续走。 “家肯定是不能回了,先找个安全地方落脚吧。” 南风说完也觉得懊恼,安城就这么大,其实到哪儿都不安全。 “去六爷那儿!” “不成!” 听到六爷的名字,南风下意识拒绝。但谢晚云没等他反应过来,就直接拨通了六爷的电话。 “喂六哥,你得救我。”谢晚云颤抖着声音冲电话那头说。 果然,不一会儿巷子尽头就传来了摩托车的声音。 “咋弄成这样?!” 六爷一眼就看到了谢晚云流血的脚,赶忙翻身下车。 “是老蛇,他要弄死我们母子。”谢晚云咬牙道。 六爷看了眼南风,见他沉着脸待在一边,心里当下了然谢晚云八成又惹上事了。 “先回我那儿再说,温阮还在家等着呢。”六爷把谢晚云扶上了摩托车后座。 “小南,我先带你妈回去处理伤口,你自己走来能行吧?” 南风点点头,六爷便一踹油门骑走了。 知道谢晚云去到六爷家便彻底安全了,南风这才长出了口气。 一阵风刮过,将别人没烧净的纸钱吹到了南风脸上。他苦笑了下,缓缓靠墙蹲在一边儿,点燃支烟抽起来。 危机过后,余下的只剩疲惫。心里蓦地涌上来一股委屈,他使劲揉了揉酸胀的眼角。 电话震动了下,是短信。 ——我是沈识,打给我。 南风在拨通键上停顿了很久,才按下了回拨,电话马上就接通了。 “喂。”南风出声后才发现自己的嗓子竟有些哑,赶忙清清喉咙。 “你在哪儿?” “灯笼巷。” “在那儿等着别动。” “别来,识哥!”南风忙出言制止,随即放软了口气:“我没事儿,你别来了。招惹的是老蛇,你掺和进来不合适。对了,替我跟黄毛说声谢谢。” 电话那边传来一阵沉默。 “你打算去哪里?” “到六叔那儿,他家在新城。” “安全么?” “嗯。” “你……学校那边还有家里,最近都别再去了。” “我知道了。” 换作别人,南风铁定不会把藏身之处告诉他。但南风总觉得,沈识他是信得过的。 “到了六叔家来个信儿,明天早上安城桥下面的桥洞见。” “好。” 通完电话,他的心里没那么堵了。原来被人担心着,是这样的感觉。 …… 六爷家不大,但被温阮打理的很干净。屋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中药味,温阮身体不好,常年需要喝中药调理。 看到谢晚云的脚,温阮也没多说什么。取过药箱,把她扶到沙发上坐好便开始帮她包扎。 “小南呢?”温阮边用酒精棉帮谢晚云清理伤口,边回头问六爷。 “一会儿就到了。”六爷叹口气,系上围裙走进厨房。 “妹子,我炖了汤,你喝点。” “谢了,六哥。”谢晚云红了眼眶:“这次真不是我,老蛇那杀千刀的要动南风!” “动南风?”温阮不解地抬头看向谢晚云。 “他……那王八蛋要让南风陪他、陪他……操他妈的!” “畜牲。”温阮低声骂道。 “我知道,老蛇就是条发情不看人的疯狗。”六爷端着汤从厨房走出来,放在谢晚云面前。 “我是无所谓,豁出去一条命。但没想到他现在要对我儿子下手!” 六爷拿出根烟含在嘴里,还不忘把窗子开了通风。 “妹子,不是哥说你,一开始你就不该图那点钱跟老蛇搅在一起。那小子办事不讲规矩,当初胡爷就是被他给卖了。” “六哥,对不起。”谢晚云面露愧色,也不好意思去端桌上的汤。 “我知道,当初六哥为了跟他们撇清关系,当众断了手指头。但在安城,我也真不知道还能找谁了!” “阿云,你和南风近日就先在我们家安心住下吧。”温阮在旁淡淡开口。 “是是,我这儿屋子不大,但起码还安全。老蛇再大胆子,也还暂时不敢到我这儿闹。”见温阮没什么意见,六爷忙接过话:“好歹‘黄皮子’的名号,那些玩意儿多少还是要认的!” “陈文武,当过流氓你特骄傲是吧?”温阮瞥了六爷一眼,六爷立刻住了声。 “不骄傲、不骄傲!阿阮,我给你煎药去。”六爷在围裙上抹抹手,又进了厨房。 看着六爷在厨房里忙活的身影,谢晚云眼中流露出羡慕的神情。 “阿阮,我好羡慕你。六哥现在跟以前简直就是两个人,他是真的在乎你。” “我知道。但我这身体,也不知道还能陪他多久。”温阮推了下眼镜,语气间听不出悲喜。 门被轻敲了几下,温阮起身开门。伴随着一身冷空气,屋外站的是南风。 “温老师。” “小南,快进来。”温阮从鞋柜里拿出拖鞋放在南风面前。 听到南风的声音,谢晚云探身朝大门看去。 “儿子,冷吧!” 南风摇摇头,看了眼谢晚云包扎的好好的脚。 “你没事了吧?” “没事没事,多亏有阿阮!”谢晚云尽量用听起来轻松的语调说。 六爷巡声也从厨房里走了出来,热情地招呼着南风坐下。 “快来,尝尝六叔手艺!山药排骨汤,我炖了好几个小时呢!” “六叔,温老师,给你们添麻烦了。”南风面露愧色。 “不怪你,小南。实习的学校最近还是不要去了,我进屋打个电话帮你请假,你跟你妈聊。”温阮说着便起身朝里屋走去。 “阿阮,喝了药再忙!” “凉点再喝。”温阮边回答边加快了回屋的脚步,“砰”地关上门。 六爷无奈地朝谢晚云和南风撇撇嘴。 “还跟个小孩儿似的,怕苦。” 说着,他又从糖罐里拿了颗水果糖,端着药碗毫不嫌烦地守在卧室门口,好声好气地劝温阮开门。 “老蛇抓你,还是为戒指的事?”南风在谢晚云身边坐下。 “可不,这老王八肚量太小了!” 谢晚云吞了口唾沫,咽下真相。她不想让南风知道,自己这次被抓其实是因他而起。 “谢晚云,你这人就是欠整治。” “欸欸,有这么说自己妈的么!”谢晚云用另一只没受伤的脚踹了南风一下。 “这段时间咱们就在你六叔这儿住,我会留意下槐城的租房情况,等确定了咱们就离开安城这鬼地方!” “我还没毕业,要走你走。” “不行,你得跟我一起!” “谢晚云,这会儿拿出当妈的架势了?少他妈命令我!” 南风起身进了厕所,不再与谢晚云说话。 谢晚云暗骂一句“不识好歹”,跳着脚到窗口抽烟去了。 …… 第 8 章 安城桥,连接老城和新城的交界。 据说桥洞下面曾经挖出过抗日战争时留下的炸弹,而旁边的沂水公园以前更是专门杀头的地方,因而这里总被说煞气极重。 可这些说法丝毫不影响安城桥的景色。黄昏的阳光洒在安河上,波光粼粼。水面生长着不少芦苇丛,野鸭在河里自由自在地游着,颇有些岁月静好的味道。 沈识记得自己上学那会儿,总爱翘课到桥洞下面看书。 学校的氛围他不喜欢,上课时老师嗓门太大,下课时学生嗓门太大,聒噪得很。都不如这里,可以忘记了时间,一待就是大半天。 “等很久?” 沈识应声回头,太阳便恰好落山了,南风站在红霞满天里看向他。 “不久,我也刚到。”他愣了一下,赶忙答道。 “你还好吧?”沈识问。 “还好,找我有事么?” 其实也没什么事,只是想看他一眼,确定安全就好。 “谢晚云现在跟你在一起?”沈识随便找了个话题。 “嗯,她在留意临城的房子,安城可能不好再留了。” “那你呢,打算一起去么?” 从黄毛那里,沈识多少知道老蛇此次绑谢晚云的目的其实就是为了南风,离开安城无疑是对他好的。 “暂时没打算,总得毕业以后再说。” 沈识点点头,又道:“小兔今天上学知道你走了,闹了一天。我没让她来,这会儿正在家生闷气呢。她让我把这个给你。” 沈识从口袋里拿出了一张叠的方方正正的纸,递给南风。 那是一张南风的画像,画的比沈识那张好多了。南风看在眼里,脸上不由地露出笑意。 “替我谢谢小兔。她自己在家没问题么?” “没事儿,有黄毛陪着呢。” “昨天的事儿多亏了黄毛,改天我当面道谢。” “学校内边不能去了,你实习怎么办?” “不耽误,温老师说他缺个助理,我暂时帮他整理些文案资料。” “那就好,可别耽误了学业。” “你很关心我的学业?”南风感到有些好奇。 沈识快速笑了下,把头瞥向一边看向水里正在嬉戏的野鸭。 “你跟我们不一样,该有更好的未来。日后到了大城市,人家都看文凭的。” “安师又不是什么好学校。” “那就考到更好的地方去。” 沈识看向南风,收起了那副漫不经心的样子。 “你会走的更远。” “借你吉言了。” “南风。” “嗯?”他回头看向他。 “那天你问我为什么帮你……”沈识顿了顿,继续道:“总觉得咱俩有些地方像,但又不一样,不想你到最后成了我这样子。” 他看向被夜色渐渐笼罩的安城,忽而笑了下。 “加油,太阳一出来就是明天。” 南风想说些什么,但又不知该说些什么,于是沉默地点点头。 天,彻底黑了。 告别了南风,沈识径自去了河西。 …… 安城的河西区不如老城,虽然当下破败但好歹也是最早繁华起来的地方。也不如新城,起码还有些要向文明新城发展的苗头。这里毗邻火葬场和一处废弃的煤炭厂,白天就人迹罕至,到了晚上就更没生气了。 可耗子偏偏就喜欢这里。其一,此处非兵家必争之地,清净。其二,这里统共就三种人:穷人、坏人、死人,好相处。 耗子以前就是坏人列里最坏的那个。 耗子本名盛清风,不到四十,贼王出身。有句话说“只有他不想要的,没有他偷不到的。”当初在安城也是号风云人物。 但自打跛了一条腿后,他便像是突然顿悟一般,彻底收手不干了。 如今的耗子屈身河西区,开一家修锁店,兼职还给人换换纱窗、安装防盗网之类的,倒颇有些退隐江湖的意味。 河西的坏人虽多,但多少都得卖他这个昔日贼王一个面子。日子过得倒也算太平安稳。 沈识挺喜欢这个浪子回头的老兄,早些年还与他有过交集。但由于自己后来一直在老蛇手下做事,倒也没怎么往这边来。直到上次,有群河西的愣头青跑到乐无忧闹事,他才弄明白了耗子跟老蛇先前的一些事儿。 到达耗子开的修锁店时,已是夜里九点。隔着门就听到屋中电视机里传来极具东北味儿的小品段子声。 沈识连拍几下门,正打算上脚踹时,耗子打开了门。 见到沈识,他原先阴挚的表情瞬间笑开了。 “阿识,你咋来了?” “老哥。”沈识微微颔首。 “来,快进来!”耗子侧侧身,把沈识放进了屋。 耗子的店里东西堆得很满。河西人不多,来光顾的客人也不多。因而柜台上积了薄薄一层灰。 “吃了么?”耗子边说边给沈识搬了个小凳来,又从布满污渍的储物柜上拿出两支酒杯。 “久了没人用,我去给你洗洗。” “不讲究,白酒刚好消毒。”沈识一笑。 “好小子!”耗子爽快地拍了拍沈识的肩膀,用牙直接咬开酒瓶盖,把酒杯倒满。 两人你一杯我一杯的就着一支铜锅边涮羊肉边喝,耗子全程没问沈识为何到此,只全心全意盯着电视跟着笑。耗子不问,沈识便也不着急说,只陪着他看。 转眼酒过三巡,两瓶见空。 耗子喝的红光满面,兴奋地从兜里取了枚硬币扔进了沸腾着的铜锅里。 “给你整个绝的。” 耗子将食指和中指并在一起,看准那枚锅里的硬币,猛地将手插进沸水中,以极快的速度将硬币夹了出来,扔在桌上。动作连贯,一气呵成。 “咋样?”耗子笑着看向沈识。 “您的本事还真是一点没落下。”沈识比了比大拇指。 “本事没变,用处倒变了。” 耗子拿起筷子朝锅里扔了点白菜,随即用手边比试边说:“以前是这样,撬锁。现在是这样,修锁。用处变了,生活就变了。” 耗子把菜夹到了沈识碗里,依旧笑着看向他。 “老弟也是个有本事的,来找我这锁匠,无外乎也就是撬锁修锁那点事儿吧。” “知我者老哥。”沈识又开了瓶酒,对着酒瓶子“咚咚”猛灌几口。 “年少不懂事,当初撬了的锁,如今就想修好它。” “欸欸,你这老弟慢点儿喝!”耗子嘴上虽劝,却丝毫没有夺酒的动作。 “你知道我这腿咋瘸的不?” “听跑去乐无忧的兄弟说过,那里原本是胡爷打算交给您打理的,蛇爷使招让你们翻了脸,胡爷还当众废了您一条腿。” 沈识将酒瓶往桌上一放:“我知道,他们也是为您抱不平,我没为难哥儿几个。” “这事儿你只听了一半……”耗子抿了口酒,徐徐道“当年我们几兄弟里,我排行老幺。胡大爷跟二哥都偏爱我,其实当时也没忍心下狠手。我的腿只是受伤,养了段时间就痊愈了。可我当时气不过,就起了杀心。就在我好不容易逮着机会准备下手时,一辆运废品的大车突然在我面前出了事故。车上的铁门‘咣当’砸下来,正好砸在我的伤腿上,这才彻底断了。” “那铁门……哈!”耗子突然笑了起来,过了很久才上气不接下气地继续道:“那铁门是我腿好后撬的第一扇,进屋一共就摸了八百块钱,还喝了他家冰箱里最贵的一瓶饮料。那门就是专门赶来砸我的。” “老弟你信命不?”耗子问。 “不太信。” “那你说说我这事儿怎么解?”耗子顿了顿,继续道:“反正当时我是信了,人干错事时,老天爷永远都会先给你一次机会。不知悔改,惩罚肯定在后头。”耗子笑着看向沈识,眼中却只有认真:“从那以后,我就彻底上岸不干了。至于老蛇,就烦请老天爷替我动手,反正该来的迟早要来。” “我有个问题一直想请教老哥。” “说说。” “您当初到底是怎么跟过去断干净的?” 耗子用手蘸着酒,在桌上边画边说:“我有个老兄,当年是出了名的狠。后来他遇到另一半,为跟过去划清界限当众自断手指。狠!都说横的怕愣的,愣的怕不要命的,向来如此。” 耗子继续道:“我还有个老兄借故离开了安城,自此改名换姓,人间蒸发。多年后我再见到他时,比那狠的混的差,但起码也跟过去断干净了。晾,新人换旧人,没了利用价值也就自然没人找了。” 话到此处,耗子起身踉踉跄跄地从柜台里抱出了个天枰来。 呼地一吹,烟尘满天。 他将桌上放着的土豆片和萝卜块分别放在天枰两边,直到达成水平。 “我是这个,稳。讲究个公平对等,也就安全了。” 耗子边说边把一块生萝卜放进嘴里,嚼着笑道:“办法很多,就看老弟怎么选了。” 沈识看向桌上的几个字,耗子再次拍了拍他的肩膀:“当年我帮胡大爷取东西,被人围在巷子里打到半死,是老弟将我拖到家才躲过一劫。你当时还在上学吧?” 耗子打了个酒嗝,继续道:“放心,都没忘!老哥实话说,听你说要断我心里高兴的狠。必要时,定会助你。” “谢了,老哥。” 有耗子这话,沈识便心知此趟没白来。 第 9 章 黄毛在飞龙溜冰场老板敢怒不敢言的目光注视下,用牙嗑开了一瓶冰镇玻璃瓶汽水“咚咚咚”喝下去,接着又把一件饮料搬走分给了弟兄们,回头冲老板豪气地挥挥手:“挂账!” “欸欸!”老板面上赔笑,手上功夫却不停,熟悉且迅速地拨了一串电话号码。 “叔儿。” “啊?”老板打电话的手猛地一颤,惊恐地抬头看向眼前的黄毛,吞了口唾沫。 黄毛瞄了电话一眼,咧嘴一笑。 “换首歌儿,《路灯下的小姑娘》。就是那个‘亲爱的小妹妹,请你不要不要哭泣’那个。” “哦、哦!” 随着张蔷自带电音效果的声音响起,黄毛穿着旱冰鞋,踩着节奏回到了冰场,浮夸地甩了下自己的刘海,腾空跃起。 “嚯——牛逼!”众弟兄捧场的发出赞赏和掌声。 一旁的老板在确认了黄毛等人没有注意到自己这边时,再次将听筒凑近了耳边,捂着嘴小声道:“喂,阿识啊,对对,都在我这儿呢……哎哟,12瓶呢!统共三十!叔这生意可真是赔大了。好好,你快来!” 放下电话后的沈识叹了口气,从钱包里翻出三十块钱塞进兜里,骑车赶往飞龙溜冰场。 …… “叔,三十。”沈识把钱放在了柜台上。 “欸欸!”老板赶忙接过钱,一抬头就看到黄毛几个正朝柜台这边走来,赶忙躲在了沈识身后。 “识哥。”黄毛呲着牙跟沈识打招呼。 其他几人见状也赶忙跟着“识哥、识哥”的叫。 “干嘛呢黄毛,喝人家饮料怎么不给钱?” “嗐!不都告诉他挂账了么。是吧,叔儿?”黄毛给老板递了个眼色。 “你、你小子上次挂的账就没还!”有了沈识撑腰,老板在身后撞着胆子说。 “嘿,你这老汉!”黄毛身后的小弟兄恶狠狠地伸手指着老板,老板赶紧缩了缩头。 “你这小孩儿,别吓唬人家。”沈识按住小弟的手,上下打量着他:“还是学生吧?” “我、我上的技校!”小弟哽着脖子叫。 “技校今天也不休息,滚回去上课!” 小弟委屈巴巴地看向黄毛。黄毛清清嗓子冲他嚷道:“没听识哥说么,滚滚滚,回去上课!” “哦……黄毛哥再见,识哥再见。”小弟沮丧地脱下旱冰鞋,离开了。 沈识看了黄毛一眼,黄毛赶忙将手举到头顶:“我发誓,留下的的绝对没学生了!” 沈识点头,冲众人笑了笑。 “玩儿就好好玩儿嘛!人家惹你了还回来,该。人家又没惹你,就别学着欺负人……老板,再搬一件汽水。黄毛,给大伙儿分了。” “欸!”黄毛应了一声,搬起汽水就到一旁给大家分起来。 老板眉开眼笑,伸出大拇指:“啧啧,看看人家阿识……啥都甭说了,汽水统共29块7毛3,零头算叔请的,29块7!” “您甭客气,该多少就是多少。”沈识也没戳破老板的小气,直接又掏出三十放在桌上,转身朝黄毛他们走去。 这边,还没等黄毛用开瓶器把汽水盖撬开,一双手就直接伸进了那件饮料,拎走一瓶。 “靠,渴疯了是吧?!” 黄毛抬眼冲那人嚷嚷,却见对面站着的是一张生面孔。 “老城的,说话客气点儿,爹喝你瓶汽水是给你面子。”那人说完,嚣张地将汽水倒在了地板上,继而咧嘴一笑:“要不,撒泡尿还你?” 随着他的话,那人身后跟着的几个人也大笑起来。 “哎哟我操了!”黄毛一摔手里的开瓶器,站起身来:“这他妈哪儿来的孙子,活腻歪了?” “黄毛哥,这几个小子好像是河西的。”小弟兄凑上前低声道。 “河西的?正巧啊,弄死了直接拉火葬场,顺路!”黄毛朝地上啐了口唾沫,拎起脱下的冰鞋就要朝对面砸。 “黄毛。”沈识从人后走出,唤住黄毛,继而看向站在对面的那伙人。 很显然,他们是有备而来。 “兄弟,这儿是老城。你们河西的来这里闹是不是坏了规矩?”沈识冲对面带头那人扬扬下巴。 “沈识?”那人眯了下眼睛。 “哟,认识我?”沈识笑了下。 “听灰五爷提过,他老人家很欣赏你。” 这人口中的灰五爷便是耗子,盛清风。 “既然这样,那就卖我个面子。”沈识把黄毛往前一推:“你喝了他的汽水,得赔。去柜台再买一瓶给他,然后就走吧。” 那人不可置信地看了沈识半天,在确认他不是开玩笑后发出一声冷哼:“凭什么?” “就凭这儿是老城。”沈识声音不大,却掷地有声。 黄毛等人默契地将河西那伙人团团围住。 “这儿是老城没错,但飞龙溜冰场却不是老蛇的,乐无忧也一样。沈识,你跟五爷那么好,这些你不会不知道吧?” “飞龙溜冰场已经卖给那位老板了,白纸黑字,就只跟他有关系。”沈识朝躲在柜台底下的老板那边看了一眼。 “呸!这儿除了你们就没别人了,根本就是蛇窝!”那人身后跟着的麻子骂道。 “五爷的东西就是五爷的,五爷不要我们要!”另一个疤瘌脸吼道。 “你们来这儿闹,五爷他知道么?” “关你屁事!”麻子粗声道。 “我操,识哥别在这儿跟他们唠嗑了,干他妈的!”一旁的黄毛早就按耐不住自己了。 “你们是河西的,比我更知道灰五爷的脾气。他平日腿脚不方便,最讨厌被人扰了清净。先前在乐无忧,你们其他的弟兄已经给他惹了麻烦,今天碰巧又赶上我在场。若执意要闹,我肯定也不能袖手旁观。到时的后果,你们想过么?”沈识的目光自始至终只看向领头那人。 他话说完,现场陷入了僵滞局面。 过了许久,对面带头的人才阴着脸冲沈识点头道:“姓沈的,五爷器重你,今儿我就卖你个面子。”他说完朝身后的人吩咐:“咱来的时候不对,先撤吧。” 见那人开了口,身后的人便也不再多说,跟着他转身打算离去。 “等等。”沈识在身后叫道:“汽水,两块五。” “别欺人太甚了。”那人咬牙道。 沈识侧侧身,朝柜台做了个“请”的手势。 看他识哥一番操作甚是霸道,黄毛内心就一个词儿——痛快! …… 谢晚云的手机已经震了无数次了,她现在除了南风,其他人的电话都不接。 “叮!”一条短信出现在谢晚云面前。 ——【我是张然,去了你家很多次,没人。】 谢晚云皱眉,想了半天也记不起张然是谁,索性将手机扔到一边,跑去敲了敲里屋的门。 “南风,你饿么?我饿了。” “不饿,你先吃。”屋内传来南风的声音。这些日子,他都在帮温阮整理学术论文,倒也过得充实。 谢晚云撇撇嘴,到厨房逛了一圈,也没发现有什么能吃的。她随手洗了个有些发蔫的黄瓜,放在嘴里“叭叭”嚼着。 夕阳的余晖染进厨房,四下变得金灿灿的。楼下传来孩子们开心的笑闹声,一遍遍问着:“老狼老狼几点了?” 谢晚云从窗子探出头去,恰好看到一个小女孩头上的红色蝴蝶结正跟着她上下跃动着。小女孩边跑边笑,回头朝其他小孩喊道:“快来抓我呀!”,谢晚云便也跟着笑起来。 像是察觉到了什么,小女孩停下来抬头看向谢晚云。 谢晚云冲她笑着挥挥手,小女孩突然就变得很兴奋,两眼放光地也拼命朝她挥手。 “抓到了!”身后的小伙伴抓住了小女孩的裙子。 小女孩指着谢晚云,回头对小伙伴说:“看,新娘子!” 在小女孩的眼中,不小心挂在谢晚云头上的白色窗帘就像是新娘的头纱,挂在那个女人的头上简直好看极了。 谢晚云愣了愣,继而“唰——”地一下关上窗户,三两下拆掉了脚上的绷带。 她必须出去,再这么闷在屋里非得憋死不可。她要回趟家,取些换洗衣服和化妆品来。 “儿子,我出趟门——!” 谢晚云边喊边快速关上了门。等南风应声而出,屋里已经不见了谢晚云的影子。 重见天日的谢晚云快乐的宛若一只自由飞翔的鸟儿。她哼着歌迎着夕阳走入老城,蹦蹦跳跳的身影一如当年那个远近闻名的美丽少女。 回到家时,天已经彻底黑了。谢晚云在衣柜中翻翻找找,总算拣出了几件令她满意的衣服。就在她将衣服卷了塞进包里打算离开时,一个高大的身影突然出现在了大门口。谢晚云吓得一惊。 “晚云姐?!” 那人的声音里透着惊喜,见谢晚云盯着他的脸满是疑惑,赶忙又补充道:“我是张然啊!你忘了?在菜市场你留了地址和电话给我……”张然说着,从怀里掏出了那天谢晚云用来写住址的烟壳子。 “哦——!我记得了。”谢晚云恍然大悟。 看谢晚云记得自己,张然更开心了。他将背后的吉他取下来,抱到谢晚云面前。 “喏,修好了!”张然挠挠头,眼里泛着光继续道:“也不知道怎么的,修完吉他当天我就被酒吧聘用了,这一定是你给我带来的福气!……哦,我是来还钱的!” 张然从钱包里掏出些钱递给谢晚云,一张不少,正是那天谢晚云给他的数。 “那太好啦!”谢晚云接过钱,也很开心。她摸了摸张然的脸,鼓励道:“小子,好好努力!改明儿姐去听你唱歌!” 被谢晚云摸脸的瞬间,张然只觉得一股热血直冲上脑门。脖子“唰——”地就红了,他吞了口唾沫,结结巴巴道:“我想为晚云姐写一首歌,等写好了就唱给你听!” “好啊——!”谢晚云笑着鼓鼓掌。 张然突然站直了身板,梗着脖子大声道:“晚云姐,那天你穿一条红裙子!一不小心就染到我心里了!” 谢晚云眨眨眼,在意识到自己刚刚被眼前这个大男孩告白了之后,“噗”地笑出声。 “哈哈哈哈,你这孩子真有意思!今年有20吧?” “19!” “啧,比我儿子还小两岁呢,我都能当你妈了!” 张然的脸上写满了错愕,僵在那儿一动不动。 谢晚云又伸手捏了捏他的脸,笑道:“别被姐姐我的外表骗喽,小朋友。” “我……!” “好啦,钱你也送到啦,快回家吧!”谢晚云冲张然眨眨眼,转身将门锁好,朝巷口走去。 张然站在原地,喉结上下起伏了半天,突然大喊道:“晚云姐,我是认真的——!” 谢晚云回头看着张然笑了,冲他挥挥手。 “快回去吧,回见!” …… 眼见着谢晚云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中,张然有些颓然地坐在了她家门口的台阶上。 他拉开袋子抱出吉他,随着那略带伤感的旋律轻轻开口: “让青春吹动了你的长发 让它牵引你的梦 不知不觉这城市的历史 已记取了你的笑容 红红心中蓝蓝的天 是个生命的开始 春雨不眠隔夜的你 曾空独眠的日子” …… 张然略带沙哑的嗓音伴着夜风久久荡涤在老城中。 第 10 章 “妈的——!别让她跑了!” 巷子拐角传来骚动,谢晚云仓惶地朝着原路往回跑。见张然还坐在自家门口,简直喜忧参半。脚下一不留神,摔倒在地。 “晚云姐!”张然见状赶忙去扶。 “张然、跑!快!”谢晚云话音未落,就见几人朝他们追赶过来。 张然瞬间明白谢晚云遭遇了麻烦,将其护在身后。 “你们要干嘛?!”张然壮着胆子,质问对面站着的三人。 “少他妈多管闲事!”一个染着红毛的人说着就要上前拽张然身后的谢晚云。 张然借着巧劲儿,先是朝那红毛胸前一推,他便重心不稳猛地向后倒去。接着,他又一把抄起吉他,朝绿毛脑袋上猛拍下去。 琴弦发出嗡鸣,震得绿毛眼睛发懵。张然一把拉过谢晚云,调头就朝巷子另一边跑。 …… 且说南风许久未见谢晚云回去,着实不放心。在给她陆续打了几个电话未被接听后,南风从厨房抽了把刀出来,离开六爷家。 这边,张然拉着谢晚云在错综复杂的巷道里飞奔。 谢晚云脚伤发作,体力逐渐不支。天空又开始飘起小雨,二人都被冻出了一身鸡皮疙瘩。 “张然,我脚跑不快。你先走,安全以后马上打电话给我儿子,他叫南风。” “不行!我不能丢下你!” “别傻了,你不是他们的对手。快走!” 两人猫在巷子深处,谁家雨棚下面的杂物堆后低声争执着。 这时,不远处传来了小女孩欢快的歌声:“淅沥淅沥哗啦哗啦雨下来了,我的哥哥拿着雨伞来接我……” 伴着歌声,小兔骑在黄毛脖子上,跟着沈识一起正朝家门口走去。 “丫头,你换个人骑成不?我脖子都快断了!” “嘘!马是不会说话的,黄毛哥你敬业一点成不?” “成成!”黄毛后踢了两下脚,发出“吁——”的一声马鸣,飞速朝前方跑去,惹得坐在他脖子上的小兔尖叫着大笑起来。 “停——停——!”小兔抓着黄毛的耳朵,往后一拎。 “干嘛,祖宗?” “放我下来!”小兔指挥着。 “得嘞。”黄毛蹲下身,把小兔放在地上。 小兔颠颠儿地朝雨棚下的杂物堆跑去,边跑边回头说:“我去拿我种的香菇,明天要带去学校的!” “祖宗,你慢点儿跑!别摔着!”黄毛在她身后叮嘱着。 “你快把她惯坏了。”沈识点了支烟,笑着看向黄毛。 “嗐,小女孩儿就该惯着养!我可不像你,天天把我们家小兔当老妈子,洗衣拖地的。”黄毛白了沈识一眼,也叼出支烟抽起来。 “识哥,今儿河西那几个小子说灰五爷欣赏你……你和耗子认识的事儿,我咋不知道?” “不是哥不想告诉你,知道的越少越安全。”沈识徐徐吐出一口烟,皱起了眉:“今天这事儿我心里其实都有顾虑,你那些弟兄嘴严实么?” “我知道,你是怕传到老蛇耳朵里。放心,在场的都是我的好兄弟!我交代一声,保证不会说出去。”黄毛拍拍胸脯。 沈识点点头,没说话。黄毛看起来一副贼头贼脑的样子,精明得很。实际上相当单纯,特别容易相信别人。并且凡是讲究个义字当头,对谁都是真仗义。沈识担心,有一天黄毛要坏在这上面。 “防人之心不可无,别跟谁都称兄道弟的,小心哪天栽在这上面。”沈识忍不住还是交待道。 “知道知道,有数着呢!”黄毛咧嘴一笑。 …… 小兔从窗台上抱过她种的小香菇正要离开,突然听到杂物堆后有动静。 她眨眨眼,小心翼翼地朝杂物堆后走去…… “啊——!!!” 小兔的尖叫声让沈识与黄毛丢下烟就朝她飞奔过去。 “怎么了小兔?” 小兔指着猫在杂物堆后的两个身影,吓得两腿发抖。 “有马、马虎子!” 沈识揽过紧紧抱住他腿的小兔,沉着脸看向蹲着的两人。 天空划过一道闪电,小兔吓得又是一声尖叫。 沈识借着闪电骤然亮起的光,看清了那两人的样子。 “谢晚云?” …… 南风刚从六爷面馆出来后就接到了沈识的电话。 “谢晚云被老蛇的手下发现,一路追到渔火巷,这会儿在我家呢。” “她怎么样?”南风握紧了电话。 “没事,追她的刚好是黄毛的朋友,现在黄毛陪他们喝酒去了。” “我这就过来。”南风放下电话,直接拦了辆车前往渔火巷。 …… 小兔瞪着一双圆眼睛看着坐在桌边抽烟的谢晚云。 “阿姨,你是我们老师的妈妈么?” 谢晚云摸摸小兔的头,挤出个笑来。 “快写作业去!”沈识见小兔摆出了一副准备跟谢晚云促膝长谈的架势,踢了她一脚,把她撵去做作业了。他打心眼里不希望自己的妹妹跟这女人多说什么。 坐在一旁的张然显得既局促又低落,吉他才修好不久,这次是彻底报废了。 屋外传来汽车发动的声音,沈识闻声打开房门,面前站着的是带着一身冷空气的沉着脸的南风。 “识哥。” 沈识点点头,侧身把南风让进屋里。 谢晚云见到儿子,有些紧张地缩了缩脖子。 “谢晚云,这下能彻底安生了不?” “我操,你讲不讲道理?是别人要打我!”谢晚云有些心虚似得故意提高了嗓音。 南风深吸口气借以平复情绪,不知该怎么说。 “老师——!”听到南风声音的小兔飞快地从里屋跑出来,一把抱住了南风的长腿。 “好久不见啊,小兔。”见到小姑娘,南风的神情瞬间变得柔和许多。 “老师,你什么时候才能回来给我们上课呀?”小兔撒娇道。 “那你得问问谢阿姨了。”南风语气温和,但看向谢晚云的眼神却是一片冰冷。 小兔懵懂地回头问谢晚云:“阿姨,你为什么不让老师回学校给我们上课呀?我们都很喜欢他!” 起先还有些不忿的谢晚云在面对小兔认真的疑问时,还是颓了下来。 “是阿姨做错事了,才让你们老师去不了学校,阿姨不好。” 小兔上前拍了拍谢晚云的肩膀:“知错能改,还是好孩子。” “小兔,作业没写完不许出来。” “我不!老师好不容易来一次,我要陪他!”小兔大声反驳。 沈识作势要揍,南风挡下,弯腰看向小兔的眼睛:“老师不走,你抓紧写完作业,我等你。” 为了不让南风生气,小兔识趣地点点头。乖巧地回房做作业去了。 “这小兔崽子真是越发嚣张了,都是黄毛惯的。”沈识无语地摇摇头。 “那个……晚云姐,我先回去了。”张然好不容易才插上话,站起身来。南风这才注意到了这个之前一直蹲在角落里的男人。 “你救了我妈?” “对对,多亏了张然!”谢晚云上前挎住了张然的胳膊,他马上把身板站的笔直。 “谢谢,给你添麻烦了。”南风冲张然点点头。 张然连连摆手:“不不,不麻烦!那天我的吉他坏了,是晚云姐出钱帮我修的。” 南风有些不可置信地看了谢晚云一眼:“你什么时候还知道助人为乐了?”,谢晚云撇撇嘴:“全天下就你觉得我是坏女人!” 沈识在心中默默举了个手,选择跟南风站同一边。 张然走到门口,像是鼓足勇气般地回身看向南风,严肃道:“晚云姐是个好女人,你身为儿子,得再对她好些才行!” 南风被吩咐地愣了下,张然趁机快步离开了。 “这小子,可能脑子有病。”沈识等半天才下了结论,他回头看向南风,发现对方恰巧也正在看自己。 眼神对上的时候,两人又不自觉地将眼睛挪开了。沈识心里暗骂见鬼,因为方才他竟没来由地想起那条红色的小蛇。 “那什么,小兔最近的测验成绩退步了。现在小学生的题也他妈太难了,你能不能替我看看?”沈识摸摸鼻子,笑了下:“她听你的。” 南风点头,转身朝里屋走去。 见南风来到跟前,正在订错题的小兔赶忙将卷子挡住,但南风还是看到了那个鲜红的分数。小兔天资聪明,学习成绩也一直稳定,南风忍不住有些好奇为何她会明显退步。 “怎么样,会做么?” 小兔点点头:“都是粗心才错的题,再看一遍就会了。” “小兔最近有什么烦心事么?”南风以手撑着桌子,弯腰看着她。 在小兔的目光里,橘色台灯下的老师斯文忧郁,嗓音温柔,根本就是从偶像剧里走出来的人,班里那些流着鼻涕还自以为是的男生简直没法跟他比。无数次,她都在想,要是长大以后能当老师的新娘子该多好。可班上情敌太多,要怎样才能打败她们,得到老师的爱呢?…… “小兔?” “啊?!” 小兔猛地清醒过来,发现自己又沉浸在想象中了。自打老师走后,她就总会这样随着脑子飞行的路线,一会儿开心一会儿悲伤,患得患失。 ——难道这就是美少女的恋爱么?哎…… “老师,我大概是恋爱了……”小兔认真地叹了口气,用手托腮。 “恩?” 南风一时不知该怎么回答,心里是觉得有些好笑,毕竟小小孩儿的知道什么爱情。但又觉得出于对孩子的尊重,自己应该认真倾听。 “是班上的同学?” 小兔摇头:“他是个优秀的男人。” “呃、你哥知道么?” 小兔连连摇头,拼命冲南风摆手,压低嗓音道:“你可千万别让沈识知道,他要揍我的!” 南风赶忙比了个“嘘”的姿势,点点头表示了然。 “你既然不想让你哥知道,就不能露出马脚,比如说成绩突然下滑这些。”南风把卷子从小兔肘下抽出来,平放在桌上,缓声道:“如果你喜欢的人真的那么优秀,用这样的成绩去见他可不行哦。” “他真的很优秀的!放心吧,我知道怎么做了,我会好好学习,让自己配得上他的!” 南风本想就小兔现在还是小孩,可能不太会区分自己的情感再多说几句,但见她像打了鸡血般地开始奋笔疾书,又觉得可能有这样的动力对她来说也是好事。当下决定,等日后有机会了再找她好好聊聊。 “奇怪,墨水呢?”小兔甩了两下钢笔,确认写不出字后,拉开抽屉寻找墨水。正在帮小兔看卷子的南风无意间瞥到了抽屉里有一本《中古文学史论》。 “这书是谁的?” “我哥的。” “我能看下么?” “当然可以呀!”小兔把书拿出来递给南风。 这本书一看就被人翻看过许多次,上面字迹工整的写满了批注和个人见解,虽然南风是美术生,但不可否认的是画画真的只是爱好和一点遗传作用。他本身的文化课成绩也是相当优异的。 从那些批注上,南风足以了解到书的主人是相当有见地的。 “你别看沈识现在一脸无赖样,他以前考上过a大的!可惜最后没上成,连师院都没去。”小兔边给钢笔灌水边说。 “可他说,小学的题他都觉得难,我以为……” “他骗你呢!他就是懒得辅导我,嫌我笨!”小兔撇撇嘴:“我哥这人对我,一点耐心也没有!” “哦,对了!”小兔瞪大了眼睛八卦道:“老师你知道文化宫那边的藏书馆吧!管理员吴爷跟我哥是忘年交,他现在没事儿都还会往那儿跑。藏书馆角落里有个小柜子,放的全是他俩搜罗来的旧书。我哥喝多了告诉我,那都是些古籍善本。”小兔挠挠头继续道:“虽然我也不知道那是什么,但他说的时候一脸自豪,我猜应该会是好东西吧。” 南风突然发现,目前为止自己对沈识这个人,都还是一无所知的。 总觉得他就是看起来的那副样子,可又觉得他根本不是。 联想起那天安河桥边的话,抱着书站在那儿的南风心里一时间有些不是滋味儿。 第 11 章 “嗝!……城隍庙边上的熊婆子给咱算过,爷爷我上辈子乃岳王爷手下一员猛将,忠义刚猛,被小人害了才死的……都他妈别扶我!” 沈识老远就听到黄毛在屋子外头嚷嚷,正准备开门,就听“咚”一声闷响,他竟直接躺在了大街上。 “喝了咱的酒啊/一人敢走青刹口/喝了咱的酒啊/见了皇帝不磕头……”黄毛指挥家似的挥着手躺在地上扯着嗓子喊。 沈识一把将他挎在肩上,拎进屋去,笑骂道:“你这孙子还唱上了。” “识哥,识哥,我给你说个谜语……有只蝴蝶它只有半边翅膀,为啥还能飞?” “不知道。” “因为它坚强!哈哈哈哈哈……” “……” 听到黄毛嚷嚷的小兔和南风都从里屋走出来,小兔凑近黄毛闻了下,赶忙捂着鼻子退后两步。 “哎呀,臭死我了!” 黄毛佯装大老虎似得猛地扑向小兔:“让我看看谁说我臭了——!”,惹得小兔一声尖叫:“黄毛你真幼稚!” 南风自知黄毛是为了谢晚云才会陪老蛇那两个手下喝酒的,加之先前他的相助,心里很是过不去。 “你还好吧?”南风协助沈识一起把黄毛撂到了沙发上。 黄毛眯着眼打量了南风半天才认出是谁,马上收起了先前的笑意:“你小子怎么也在?” “识哥告诉我,你们救了我妈。” “识哥?”黄毛看看南风,又看看沈识,夸张地瞪大眼睛:“你什么时候开始管他叫识哥了?!” “你不也叫我识哥。”沈识没好气地摆了条湿毛巾扔在黄毛身上。黄毛任由毛巾搭在肚子上,用手指着南风问沈识:“那你叫他啥?风妹?!……哎呀,啧啧,九九那个艳阳天来哟 ~十八岁的识哥呀坐在河边~”黄毛又忘情地唱了起来。 “我看这小子是彻底喝麻了,你想跟他道谢估计得改天了。”沈识叹了口气,拿过毛巾在黄毛脸上胡乱抹了两把,趁机堵住了他的嘴。 南风点点头,看了眼站在一旁的谢晚云。 “走吧,别让六叔和温老师等急了。” “对对,赶紧走!” 看着一屋子乱七八糟的人早就想溜的谢晚云赶忙挎好了包。 “老师,我后天过生日,你会来么?!”小兔拽着南风的衣角,一脸期待的问。 南风看了沈识一眼,沈识冲他点点头。 “好啊,我会准备好礼物的。后天见!” 得知南风会来,小兔欢呼雀跃起来,一不小心踩住了瘫倒在一旁的黄毛的脚。他“嗷”地叫了一声,嘴里不知嘀咕了几句什么,又不知疲倦地开始唱:“九九那个艳阳天来哟 ~十八岁的识哥呀坐在河边~” 沈识闷不吭声地又给黄毛狠狠补了一脚。 …… 得知谢晚云已经跟南风安全回家了的六爷,长出了一口气。 他给温阮打了个电话报平安后,便锁上店门,拎着热好的中药朝师院走去。 温阮最近总在加班,每天都要很晚才回家。看着他越发清瘦的身子,六爷心里着实着急。 路过十字路口时,他突然闻到了一阵清香。 在这潮湿的夜晚,香气若隐若现,十分清幽,不由得让他想起了温阮身上的味道。 顺着香气,他看到了路边那个正准备收摊的卖白兰花的老太太。 “这是白兰吧?”六爷问道。 “是啊,买一串吧?”老太太停下推车,冲六爷一笑。 借着路灯,六爷看清了她的脸上有很大面积的烧伤,半夜里这么一笑,着实阴森恐怖。 “哦、哦,给我一串!要最香的那个!” 老太太点点头,从摆放好白兰花的小推车里挑拣出两小朵来,用细线将它们小心地串起来,递给六爷。 “这么冷的天,你这白兰还开啊?” “呵呵呵,只要它想开,就能开。”老太太又笑起来。 “老婆子——!” 远处传来声沙哑的喊叫,只见一个穿着蓝围裙的佝偻身影正朝这边快速跑来。 “你这老家伙,咋又跑来我这边了,慢点跑!”老太太看到那老头,有些生气地撇撇嘴。 “还剩下俩烤红薯,有个小伙想买,我愣是没卖给他!” 老头边说边从身后变戏法似的拎出个塑料袋来,颇为得意地将红薯剥了皮,递给老太太:“给你吃!” 老太太轻推了老头一把,责怪道:“竟让人家看笑话!” 两个白发苍苍的老人,就这么推着小车,有一搭没一搭地拌着嘴,颤颤巍巍向前走去。 见这对老夫妻走远后,六爷摸摸鼻子,将那串白兰小心地装进胸前的口袋。犹记得初见温阮时,恰是白兰花开的时节,他要将这花悄悄放进他的换洗衣服里。六爷不由得窃喜着加快了脚步。 如果可以,他也多希望能和温阮一起走向迟暮。 此生若有至爱相伴,又何惧风烛残年? …… 远远地,六爷便看到了温阮站在校门口那清瘦高挑的身影。 “喂,阿阮——!” 温阮应声回头,就见六爷正朝他跑过来。明明也是四十多岁的人了,跑起来的样子就像只泼猴。 “什么味儿?”温阮凑近六爷嗅着。 “汗吧!”六爷赶忙向后撤了一步。 “白兰花?” “阿阮,你属狗的吧。”见温阮闻出了白兰花的气味,六爷有些沮丧地从胸前口袋里将那串白兰捏了出来:“过来路上买的,本来想偷偷放你衣服里。” “陈文武,你还挺风雅的嘛。”温阮嘴上硬,眼睛却已不自觉地眯了起来。 温阮的眼角有颗泪痣,一笑就褪去了原先那股清冷气质,倒添出几分妩媚来。 他将白兰接过,别在了衬衣纽扣上。六爷看着温阮慢条斯理地动作,吞了吞口水。不论过了多久,这个人于他而言依然有着绝对的吸引力。 “阿阮,七年了。” “嗯……” 六爷将装了中药的保温杯拧开,递给温阮,又从兜里掏出一颗水果糖。 温阮皱眉将中药一口气喝了,赶忙接过糖块放进嘴里。温阮这人看着儒雅成熟,实际上一怕苦,二怕疼,可偏就没个好身体。 夜深了,白兰花的香气似有若无。也不知是有意无意,两人竟都默契地没有提出打车,就这么并肩走在无人的巷道里。 路过师院后门时,他们不约而同地停下来,这里是一家已经废弃了许久的老电影院。也不知是资金问题还是别的什么原因,电影院在被拆了一面墙后便再也没人去管了,如今落漆的墙体上爬满了爬山虎。 七年前,陈文武就是在这里第一次见到了温阮。 那时,他还不会被人亲切地唤作“六爷”,而是老城里江湖地位仅次于胡爷的黄皮子,黄二爷。 隔开师院与红星电影院的这条街叫鱼市街,顾名思义,是一条专门卖鱼的街市。 陈文武自小就生活在这儿。文武他爸是个文化人,电影院还是国营的时候,专门在里面卖票。文武沾了他爸的光,总能看上免费电影。 有一天,他看了部名叫《蝴蝶君》的片子,被里面的蝴蝶夫人宋丽玲迷得七荤八素。那时的陈文武就在想,即便蝴蝶夫人真是男人,自己也还是喜欢。 自古英雄爱美人,美人不分男女。 陈文武他妈死得早,他爸望子成龙,就给他取了个文武双全的名字。可惜他天生就不是学习那块料,从小心思就全放在了打架斗狠上。用隔壁邻居的话讲,这小子就是个天生的流氓。 于是,勉强读完了个技校,就开始带着几个小弟兄混江湖,也就是在这时,认识了胡爷。 那时,胡爷在鱼市街附近开了家麻将馆,面上说是供人消闲解闷儿,实际就是聚众赌博。陈文武他爹生性好赌,但凡有俩钱必要往麻将馆去。 这日,陈文武他爸输光了钱,一口咬定是桌上有人出老千。一向唯唯喏陪的老陈也不知是不是撞了邪,竟与那人撕扯起来。那人是胡子的手下,整个麻将馆里全是自己人。见状将老陈团团围住,一顿胖揍,将人直接打进了医院。 陈文武初生牛犊不怕虎,见自己老爹让人打进了医院,直接拎刀跑到麻将馆大闹。陈文武学习不咋地,打架却是一把好手。一挑八愣是没怂,打出了一段佳话。这佳话随后传到了胡爷耳朵里,他闻讯而来。两人一番勾兑,竟发现居然志趣相投。几杯黄汤下肚,当即化敌为友,连夜跑去关公庙拜了把子。 胡爷本不姓胡,老家东北。他告诉陈文武,他们那地方是认五仙的。自己便以“狐”为名号,久了大家就都喊他一声胡爷。陈文武当即决定,他要做了那“黄皮子”,日后的兄弟,就依次排开,分别称“白”、“柳”、“灰”。 自此,陈文武便有了黄二爷的名号。 之后不久,麻将馆生意越发惨淡,经营不下去了。胡爷正为难要不要干脆把房子卖了,陈文武提议鱼市街上有家媳妇儿对老公公不好,总在打骂他。这老头有手削面手艺,陈文武有次跟他爸吃过,味道了得。不如干脆就把麻将馆改了,开家面馆,让那老头来削面得了。 胡爷自知陈文武是个能办事的,便开口就交由他来处理。 削面老头正愁找个容身之处,根本没想过要什么工钱。得知陈文武来意后,二话不说收拾了一点细软,就跟他住进了面馆。没过多久,面馆便营业了。 在陈文武的打理下,面馆生意相当火爆。老头的儿子媳妇见老头“出息了”,曾经还来闹过几次,得知这是黄二爷的地盘后便再不敢造次。一家人怕被找麻烦,最后连鱼也不卖了,灰溜溜地逃回了老家。 老头因此对陈文武更加感恩戴德,将所有精力全放在了面馆上。随着感情增进,老头将一身削面绝活连同汤头的秘方尽数教给了陈文武,表示日后自己入了土,若他还想要这面馆,总也有个手艺。 陈文武也不矫情,当即跪下“咚咚咚”给老头磕了仨头,全当是拜师。陈文武日后那身精湛的削面功夫便是从这儿来的。 记得那是天刚刚回暖的时候,老城里突然来了帮外地人,就在鱼市街附近开了家酒楼,专门承接那些有钱人的私人聚会。这群人做事很不讲究,仗着有些家底儿和人脉,雇了些人专门到临近的餐馆里搞破坏,搅得别人没法做生意。 因为黄二爷这名号在老城里多少有些震慑作用,恶性竞争一直也没波及到面馆。但陈文武这人历来好打抱不平,听闻后二话不说,带着一群人直接冲进酒楼把那儿全砸了。 砸店这事儿在坊间可谓大快人心,但陈文武却因此惹上了官司。这家人要求陈文武尽数赔偿他们的损失,不然就把事儿闹大。 陈文武自然是大丈夫赤条条一身无牵挂,心说闹大就闹大。但胡爷经过调查,得知这帮人来历不浅,他的意思是这钱他出了,事情能平则平。不然真要是把陈文武给“闹”进去,这大好的青春可就白白葬送了。 这事儿最后到底是被胡爷出钱给平了,但陈文武吃了瘪,心里总也不甘。特别是那家酒楼老板的儿子还有事儿没事儿来他面前贱嗖嗖晃上两眼,根本就是□□裸的挑衅。 于是,在摸清这小子的动向后,陈文武叫上了几个伙计,准备趁他周五晚上带女朋友看完电影出来时给他一闷棍。这伙人树敌太多,鬼知道是谁打的,到时也让他们尝尝吃瘪的滋味儿。 …… 周五当晚,陈文武从他爸那儿弄清了电影院的排片时间后,就带了人守在红星影院外头守株待兔。 天一点点的暗下来,影院里传来骚动,那小子看的夜场电影结束了。 “哎呀,这个电影一点也不好看,我都没看懂呢。”一个夹杂着方言味道的声音惺惺作态。陈文武暗骂一声,这小子的眼光真差,好歹也是个有钱人家的公子哥儿,哪儿找了这么路神仙,打远一看还以为是茄子成精了。 “天这么晚了,你让我一个人回家啊?遇到坏人怎么办?嘴上说着对人家好,心里还是怕你老婆。”那声音继续扭捏着。 “胡说,那我咋不带她来看电影呢?再等我几天,一准儿跟她离婚!” 陈文武暗地里冷哼一声,还真是意外收获。 “二爷,上吧?” 陈文武摆摆手,虽然那女人一看也不是啥好鸟儿,但冤有头债有主,今天的账他只跟酒楼小子算。 这对男女又打情骂俏了好一会儿,终是分开了。见女人走后,酒楼小子大概是尿急,吹着口哨找了个墙角就尿起来。 陈文武见四下无人,明白时机已到,找准机会将麻袋猛地往酒店小子头上一套,而后连人带麻袋地一并抬到了无人的夹道里。 “啊!!!我□□们祖宗——!”麻袋里的酒店小子发出杀猪般地惨叫。 陈文武冷笑一声,举起碗口大的粗木棍就朝麻袋猛夯下去。 “啊——爹!我错了!爸爸!” 深夜无人的夹道里一片昏暗,偶有路人经过,见状也是赶紧溜之大吉。 声声嚎叫刺激的陈文武有些红了眼。这些人平日里仗着那点破钱和关系,耀武扬威,早就惹了众怒。如今新仇旧恨夹在一起,所有人都有些上头。 “喂,再打可就出人命了。”一个温润而清亮的声音响起,不慌不忙。 正当陈文武寻着那声音朝巷口看去时,恰巧起了一阵风。 席卷着枝头间白兰花香的风拂过他滴汗的脸,过往着一股清幽的香气。有一瞬间,他竟以为是那个人身上散发出的。 ……蝴蝶君。 第 12 章 “说你们呢。再不走,我可报警了。” “妈的,滚蛋!” 小伙计正打在兴头上,见巷口来了个这么没眼色的玩意儿,张口骂道。 陈文武抹了把额上的汗,拎着木棍朝那人走去。 他眯起眼打量眼前的人,甚至还真地凑近嗅了嗅,确认那股香气是不是他身上带的。 离近了看,陈文武只觉得这人生的也未免太标致。有着高挺的鼻翼和夜色中白到有些近乎透明的皮肤,一双藏在眼镜后的桃花眼畔还有颗小小的泪痣。清瘦高挑的身形穿着修身版型的西装,平整的没有一丝褶皱。 仿佛是被陈文武毫不避讳的目光冒犯到了,那人微微皱眉,向后退了一步。陈文武只觉得这人模样长得好看,连皱眉头的样子都好看。一时间竟忘了身后麻袋里还躺着个半死不活的人。 “你是老城人?”陈文武哑着嗓子问。 “我是师院的老师。” “哦,文化人。那你应该不认识我。”陈文武笑笑。 “你们为什么打人?”那人直视着陈文武,倒也没怕他。 “他是坏人,又坏又有势力还有钱。不打,以后更坏。”陈文武边说边饶有兴致地观察着美人脸上的表情:“惩奸除恶,除魔卫道,不应该么?老师。” “他是不是坏人我不知道。但你们这么多人打他一个,就是恃强凌弱,胜之不武。” “少废话,快滚!”小伙计没来由地被冲出来的路人教育了一通,很是不爽。 陈文武摆摆手,示意小伙计收声。 “我这辈子最讨厌老师,满口的仁义道德,肚里全是坏水。”陈文武掏出根烟,徐徐抽着:“不过,要是我当年的老师生成你这惹人模样,没准儿我还真就好好学习,天天向上了。” 陈文武颇有些调戏意味的话,惹得几个伙计跟着起哄。 岂料那人充耳不闻,自顾自说道:“若这人真如你所说是个坏蛋,教训也得讲个度。真把他打死了,对你们有什么好处?况且如你所说,他还既有势力,又有钱。” 这人最后一句话说的慢条斯理,意有所指。很显然,在场其他人在冷静过后都被他说动了。 既有势力,又有钱,可他们什么都没有。真要是把人打出个三长两短,把自己搭进去就太不值了。 陈文武也觉得现下气已经出了,起先也没想过要真拿这小子怎样。随即冲一个没正面跟酒楼小子打过照面的小伙计招招手,附耳跟他交待了几句。 那小伙计点点头,朝麻袋走去一把将人拎起来,跟他说了句话。只见麻袋里拼命挣扎的人瞬间瘫软下来,随即瑟瑟发抖。 陈文武见目的达成,挥挥手让大家撤了。 那人转身也打算走,被陈文武喊住。 “喂老师,你叫什么名字?” 那人轻笑一声,淡淡道:“赵小二”。 看着那人渐行渐远地身影,陈文武撸了把自己的小平头。 咋这么美一人叫了这么个名字。 …… 之后不到一个月时间,那家酒楼就倒了。酒楼老板到了没追究儿子被打的事儿,认了倒霉,一家人很快就撤出了安城。 陈文武拎着两坛子自己老爹埋在老槐树下的陈酿跑到了新拜把的兄弟“灰五爷”盛清风家,二人把酒言欢直到天明。 “二哥,咱这手艺可以吧?”盛清风手上灵活地把玩着一枚钢镚儿,看它在五指间来回游走。 “这回多亏兄弟帮忙,让老哥出了这口恶气,贼王的名号不假。喝!”陈文武端着装酒的搪瓷缸一口气闷了。 “啥贼王,侠盗、是侠盗、嘿嘿嘿。”盛清风笑着看陈文武将酒喝尽,自己耍滑头只是抿了一小口。 原来,早在陈文武决定要找酒店小子算账前,灰五爷盛清风便已潜入酒楼,从上锁的柜子里拿到了他们通篇记录着黑账的账本儿。还贴心的又将那小锁修好,重新挂回了柜子上。弄得酒楼老板好几天后才发现账本不见了,又不敢声张,急得差点背过气去。 “要想让人闭嘴,就得讲究个平衡。”灰五爷将账本往陈文武面前一撂,笑道:“报仇去吧!” 于是乎,陈文武便让伙计跟酒店小子放了话——账本在我这儿。 酒店小子瞬间就垮了,为了不让账本流出,只得认怂吃瘪,白挨了一通揍。 “其实,事儿到这里就刚刚好了。以后相安无事,谁也不用担心着万一狗急跳墙。”灰五爷边喝酒,边抬头留心着陈文武的脸色。 “我明白你意思兄弟,账本不是我呈上去的。” 盛清风狐疑地看了陈文武一眼。 “是老蛇。”陈文武仰头喝光了酒,继续道:“老蛇说要斩草除根,以绝后患。我起先不同意,毕竟人我也给打了,这样刚好两不相欠。结果老蛇还是将账本拿走曝出去了。事后我问过他,他说就是替我感到憋屈,给他们点颜色瞧瞧。”陈文武咧嘴一笑:“算了,老蛇他也是替我抱不平。” 盛清风点点头,思索了片刻。本打算再说些什么叮嘱这‘黄皮子’两句,但念及自己也只是猜测,便笑道:“也是。” …… 在胡爷和‘黄皮子’陈文武拜了把子后,“白”、“柳”、“灰”三个名号也陆续被对号入了座。灰是盛清风,这柳,便是老蛇。 老蛇是胡爷引荐给陈文武认识的。他与胡爷是同乡,起先本打算带着农村媳妇儿来安城做些个小买卖,无奈路上就让人把钱全骗光了。 这老蛇早年对胡爷有恩,胡爷的老爹就是老蛇出钱给埋了的。因而当老蛇带着媳妇儿来投奔胡爷时,胡爷二话不说就把他留了下来。 而盛清风起先则是自成一派。他混迹于火车站一带,手下养着一群扒手,有着“贼王”称号。贼也有贼的规矩,得讲道义。盛清风与手下人约法三章:穷人不偷、老弱病残不偷、同道中人不偷。 他与胡爷和陈文武,也算是不打不相识。 这人的手下人跑去乐无忧行窃,被抓了正着。盛清风自知无论是胡爷还是黄二爷,他一个都惹不起。于是想了个法子,一人卖一个人情来换人,倘若日后有求,自己必来相助。 打那以后,几伙人明里暗里就开始陆续有了接触。 胡爷跟陈文武对这小老弟的印象都不错,也没想着具体要他帮什么忙。但盛清风言出必行,自是把当日的约定挂在心上。 当他得知陈文武在酒楼吃瘪后,便靠着一身好身手探得了账本的消息,将其交到陈文武手上,便算作还了人情。 盛清风的行事作风让陈文武觉得他跟自己是同路人,当即就叫了胡爷等人与他结了拜。 至于老三“白刺猬”,此人较其他几人来说行事更加诡秘低调。 他开一家中医馆,也不知道有没有执照,反正输液打针一条龙,什么都干。他铺子里的药多是些苗药或藏药,奇奇怪怪但还挺管用。 只要一有时间,他就关了铺子跑去滇南、苗疆或者藏区去进药,陈文武与他是最少打交道的。但像他们这群人,生活中总避免不了受伤挂彩,有些伤不便去医院,就会到白刺猬这里来。 于此来看,白刺猬对这些人倒都有过救命之恩。加之白仙在坊间传闻里本就精通医术,白三爷的名号,他也算当之无愧。 这五人里除了胡爷,属盛清风最为机敏,他一早就觉得老蛇这人心术不正,不可深交。但念及胡爷与陈文武都对他关照有加,自己虽觉得怪却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便只得暗地里与他保持些距离,尽量划清界限。如今听闻陈文武说账本的事,盛清风对老蛇不由得更加防备了。 “耗子,那天我跟胡爷商量了,你是咱哥儿几个里最通经营之道的,处人办事儿也活套。胡爷事情多,我今后也有些自己的打算,以后乐无忧打算交给你来做。” “经营之道,二哥不在我之下。” 陈文武摆摆手:“我自己几斤几两还是清楚的。胡爷信得过你,我也信得过……再说,也不知道是守面馆子守久了还是怎么的,竟觉得安心做做小买卖也挺好。加上我爸跟师傅年纪都大了,我现在就想最后再多陪陪他们。”陈文武笑笑。 盛清风看了眼对面的男人,只觉得他脸上日益间没了当年那股子戾气。 “对了耗子,想拜托你帮我找个人。” “好说,找谁?” “师院的,叫赵小二。” “嘶……听名字像个火夫?” “不,应该是老师。” “……成吧。”盛清风又默念了几遍“赵小二”,暗自感慨果然不会每个人都有盛清风这样潇洒的名字。 第 13 章 依照陈文武对那人形象穿着的描述,盛清风很快便查到了师院的这名老师,果然不叫赵小二。他姓温,叫温阮,美术系油画专业的研究生导师。 “温软……哪个软?” 盛清风蘸着杯里的酒写下了个“阮”字:“就是一种乐器,阮咸的阮。” “没见过。温阮,这字有点儿意思,阮……”陈文武品味着那人的名字,用手在盛清风写下的“阮”字上描摹了一遍,当下只觉得开心,嘿嘿直乐。毕竟生的那么好看的人还是得有个配得上他的好名字。 “温阮不是本地人,听说是院长挖空了心思,好不容易才从外头调来的,在整个师院都很有名。欸,好像还是个美人呢。” “这话不假。” 盛清风抬眼瞄了下正对着桌上的“阮”字出神的陈文武,心里当下就有了数,也不多言。 “他住师院的教职工宿舍,单间。被校长像神仙似地供着。” “挨着红星影院的那个宿舍?” 盛清风点点头:“还有啥不清楚的?” “够了,剩下的我自个儿去弄清楚,走了老弟。” 陈文武拍拍身站起来,准备出门,却被盛清风叫住。 “老哥,我说一句也不一定对。要想搞定文化人吧,还得多用用这儿。”盛清风笑着指了指自己的脑袋,笑道:“注意分寸,可别太当真了。” 待陈文武走后,盛清风往躺椅上一靠,随手打开了收音机。 一段“呲呲啦啦”的电流声后,盛清风翘着二郎腿跟着收音机唱起了小曲儿:“则为你如花美眷,似水流年,是答儿闲寻遍。在幽闺自怜。小姐,和你那答儿讲话去……” …… 温阮近来很苦恼,因为本学期被安排了教大一新生基础的人体素描课程。 校长陪着笑脸站在他面前一口一个小地方师资力量不足,搞得温阮也不好拒绝。 “这个,温老师啊,咱们学校的情况你也知道,聘请模特这块的经费可能不是特别够,不过你放心,我们一定抓紧时间解决!但这个课吧,咱还是得按时上……”教务办主任搓着手,低着头,像个认错的小学生。 “知道了,我尽量想想办法吧。” “诶诶!哎呀,辛苦你啦温老师。” 温阮离开教务办后还是叹了口气,安城相对于他以前所在的城市来说,思想观念都较为闭塞,自己答应的虽快,但要想找个专业的裸体模特还是相当困难的。且不说愿不愿意脱的问题,就是保持一个姿势站上很久就没有几个人能做到。 办公室内的窗子没关,透进来的夜风已经带着暖意。正是柳絮纷飞的季节,屋内上下起伏着许多飞絮,搔的人直犯困。温阮伸了个懒腰,将桌上的教案整理码放整齐,便起身离开学校朝职工宿舍走去。 前往宿舍的路程不远,但沿途的街灯却不多。 温阮自打出了学校后就总觉得有人在跟着他,当他走到巷口转角时,一双手突然将他拖进了黑暗里,紧接着便是一个急切的带有侵略性的吻。 温阮下意识狠咬住了那人的嘴唇,那人吃痛地发出一声闷哼。 “温阮,你他妈的到底想干什么!”那人压低了嗓子,抓住温阮双臂的手透过衣服,抠进了他的肉里。 透过晦暗的光线,温阮只能看到黑夜里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 温阮不说话,任凭那人发泄,待他终于稍微冷静下来后,他才挣开了那人的禁锢。 “萧城。” “我找了你快半年,你跑到这鸟不拉屎的地方来干什么?你的追求呢,在这种地方怎么还能有追求?” “我觉得这里挺好的。没有自以为是、相互攀比的艺术家;没有嘴上理想万岁、背地下流肮脏的梦想家;没有满口意识形态、概念主义的批评家,更没有因为别人一句‘技不如人’,就在背后捅刀子的……王八蛋。”温阮冷笑道:“被捅的那个,还是他曾经的恋人。” “你可真是个诗人!”被唤作萧城的男人烦躁地点了根烟,恨不得将其嚼嚼吃了:“那、那都是误会。” “要我拿证据出来么?” 萧城躲闪的眼神浇灭了温阮心中最后一丝妄想。没来由的,夹杂了愤怒悲伤的复杂情绪里,竟多出了几分轻松。 “回去吧,萧城。无论朋友还是爱人,都不带这么卖的。‘知名艺术家为寻灵感深夜约会多名男子,同床共枕。’你还真敢写。兴许放弃画画,去当个小报记者会更适合你。” “温阮,我错了。我承认我就像嫉妒萧红的萧军……” “不。”温阮打断了萧城的话:“萧军不会像你这么卑鄙无耻,我也不是萧红。总之,这次你没坏到我,以后也别想。”温阮斜靠在墙上,一如既往地慢条斯理着:“不然我就把你嗑那东西的事说出去。” 萧城的手突然猛地掐向温阮的脖子,将他抵在墙上。他的眼神中满是乞求,手却在不断用力。 “跟我走吧阿阮,我们重新开始!一切都会好的!” 温阮没有防备,被逐渐收紧的手掐地眼前直泛黑。 “诶诶,人家让你滚,听不懂啊?”一双手将萧城掐向温阮的手猛地掰开,紧接着生风的拳头便狠狠砸向了萧城的脸,将他掀翻在地。 “你这家伙也太坏了,我在旁边都听不下去了。”陈文武黑着脸,将温阮挡在身后。 温阮脸上露出了片刻意外的表情,随即明白了方才跟踪自己的人正是他。 萧城被陈文武这一拳打得躺在地上直倒气,半天起不来。 “我再朝他头上来一下,他能当场死这儿,信不?” “信。” “要看不?” “算了,让他走吧。” “哦。” 温阮整了整自己被弄皱的领子,弯腰在地上寻着被扯掉的纽扣。 陈文武一低头刚好看见,便弯腰捡起,交给了温阮。 “温老师,我送你回去吧。” 温阮瞥了眼还躺在地上的萧城,没有拒绝陈文武的提议,径自向前走去。陈文武心下一喜,赶忙跟了上去。 两人并肩走在无人的巷道里,陈文武全程都在想找个什么话题跟美人聊聊。 “谢谢了。”到底还是温阮先开口:“你为什么跟着我?” “啊,哦,我听你的学生说,你最近在找模特。你看我成不?” 温阮停下来,颇为意外地看着他。 陈文武赶忙接道:“那群小孩儿说,只要能站久一点就行,我觉得我可以。” “为什么帮我?” “你看过《蝴蝶君》么?” “听过。” 陈文武笑了下:“没啥,就,闲得慌。” 温阮用探究的眼神看了陈文武半天,直看的他有些不自在起来。 “明天下午三点,画室等你。” 看着温阮离开的背影,陈文武脸上的笑容逐渐放大。 他转身先后去了乐无忧和面馆,推了胡爷晚上的大酒。 “咋了老弟?”胡子正被一群裸露的陪酒女郎围在中间,见到突然造访的陈文武后还以为出了什么大事儿。 “哈,就跟老哥说声,明儿我有点私事。大酒下次再喝!”陈文武摆摆手,笑道。 一旁的盛清风闻言抽了下嘴角,也不多言。倒是老蛇开了腔:“瞧黄二哥这一脸春风得意,怕是夜里要抛下哥儿几个,到哪儿逍遥快活吧?” “黄皮子,明儿到我店里来一趟。给你开个方子再扎上两针,保你威猛如虎,一柱擎天!”白老三跟着打趣道。 “嗐,全安城最美的妞儿都在乐无忧,我上哪儿逍遥快和去?”陈文武顺着话搪塞过去,不想众人知道过多关于温阮的事。 “老弟最近忙啥呢,总不见人?今儿叫你来你也不来,明儿又说不来。”胡爷示意陪酒女郎们往边上坐,给陈文武腾个地方,朝他招招手,半真半假地打趣道:“可不要玩物丧志哦。” 陈文武大喇喇往那儿一坐,开了瓶酒仰头直接吹到见底。 “真是私事儿老哥,给诸位弟兄赔不是了——!” 盛清风见状笑道:“一瓶可不成,黄二哥今儿既然来了,就不能放过你。”说着一连撬了一排的酒,做了个“请”的手势。 陈文武也不推脱,举起酒瓶就喝。在陪酒女们的欢呼声中,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黄二爷的海量吸引了去。 盛清风拿余光瞥了眼一旁的老蛇,却见他明显在思考着什么,表情阴晴难辨。 …… 次日午时,陈文武便如约到了师院。 下午的课还没开始,校园里到处都是学生。陈文武特地穿了件讲究点的衣裳,却还是被校门口的保安揽了下来。但在他眼神的威胁下,那保安也只是随便问了两句,便赶紧放行了。 墙里墙外是两个世界,隔绝了烟火与市井气,校园里充斥着满满的青春明媚与岁月静好。 “美术系往哪儿走啊?”陈文武随便拦下了三个女学生。 “您、您找哪个专业?”大概是被陈文武的一身匪气吓到,女学生结结巴巴道。 “呃……操,什么来着?”陈文武一时间忘了温阮是哪个专业的老师。听到他爆粗口,三个女学生都不自觉地哆嗦了一下。 “我找的人叫温阮。” “哦,温老师啊!”一听温阮的名字,三个女学生一改刚才胆怯地样子,脸上挂起了出奇一致的笑容。 “我们带你去吧!” “啊,谢谢。”陈文武被女孩子们一百八十度的态度大转变搞得有些摸不清头脑。 教职工办公室内只有温阮一个。他有午睡的习惯,因而特地选择这个大家都去吃饭的时间段,靠在椅子上休息。陈文武进来时,看到的正是这幕。 春日午后的阳光很柔和,将温阮脸颊胧上一层光影。他闭着眼睛,世界便安静下来。 “快看温老师脸上的蝴蝶光!”带陈文武前来的女孩子们压低了声音,窃窃私语。 “什么叫蝴蝶光?” “又叫美人光,是一种布光方法。”另一个女孩接着道:“主光源在镜头光轴上方,也就是在被摄者脸部的正前方,由上向下45°方向投射到人的面部,在鼻子下方形成阴影,就像蝴蝶一样。” 陈文武听不懂,只知道不论是蝴蝶君还是蝴蝶光,都跟温阮很相称。 蝴蝶是他的认知里,最美丽的生物。 温阮的睫毛颤了颤,睁开眼睛。看到站在门外的陈文武后,反应了一会儿才认出是谁。 “怎么这么早就来了?”温阮戴上眼镜,起身朝陈文武走来,那束光便从他的脸上飞走了。 “也没什么事儿,就来了。” “吃饭了么?” “吃了。” 温阮看看腕上的表,点头道:“走吧,我们先到画室去。” 陈文武随温阮一路走向画室,沿途总有女学生明里暗里地朝温阮投来爱慕的眼光。陈文武跟在后头,有些不爽,还有些得意。 画室内陈列着许多雕塑,有的上了色,有的还没有。窗上安装着深蓝色的遮光窗帘,围绕着中央空出区域的四周,散落着一些画板。 待陈文武进屋后,温阮便关上了门,打开照灯,随后走到窗前将遮光窗帘拉上。 屋内只有陈文武和温阮两人,窗帘上的浮尘在照灯下起起落落,搞得陈文武总觉得身上不知道哪儿痒。 “冷么?”温阮问。 “不冷不冷。” 温阮点点头,继而随意往边上一靠,轻声道:“那快脱吧。” “啥?!” “衣服裤子,全脱光。” 陈文武的眼睛瞪得像俩大灯泡,他做梦也没想到居然会进展的这么快。 搞艺术的都玩的这么开么?! 第 14 章 陈文武看着温阮的表情实在不像开玩笑的样子,心说既然美人都这么主动了,自己还扭捏啥?他一咬牙,一把将外衣脱了,背心甩在一边,光着膀子看向温阮。 温阮递了个眼神,示意他继续。 陈文武脑门上开始冒汗,犹犹豫豫地去解自己的裤带。 美人像是要来真的,这可咋整,不会啊!…… 面对这种局面,陈文武虽说脑子分神,但被激起一身鸡皮疙瘩的体表下却在血脉奔腾。 转眼间,他浑身上下就只剩下一条没占多少面积的遮羞布料,低头看了下什么都藏不住的自己,陈文武第一次知道了什么叫手足无措。 “没关系,这很正常。” 发现陈文武身体变化后的温阮并不打算回避自己的目光,他还拧开杯盖,不慌不忙地喝了口茶。 “温老师。” 门外传来敲门声,吓得陈文武赶忙又把裤子提了回去。 温阮起身打开门,只见一个男孩走了进来。看到陈文武,男孩一点也不意外,跟他点头打了个招呼后,便开始脱衣服。 什么情况,又来一个?! 陈文武张着嘴,用不可置信地目光看向温阮,发现对方仍是一副理所应当的样子。 虽说他陈文武不是什么正经人,但骨子里却还是相当保守的。现下这阵仗起码也是三人同行,没准随时还会进来几个学生,也太他妈刺激了! “那啥,你快该上课了,要不咱换个时间再……”陈文武打起了退堂鼓,紧紧抱住自己的衣服。 看他一副饱受惊吓的样子,温阮终于忍不住笑了起来,镜片后的桃花眼弯成了月牙。 “不逗你了,快穿上吧。” 见陈文武一脸发懵,温阮笑着解释道:“我想你也不知道当模特要裸体的事,所以回去后又联系了专业的模特过来。见你这么积极,也不好打击你,就让你体验一下。感觉怎么样?” 陈文武长出一口气:“我就说,这光天化日的,哈哈……” 温阮挑眉道:“你想成什么了?” “没啥、没啥!” “学生们马上要来了,你坐在后面等我一下吧。晚上我请你吃个饭,全当为昨天的事儿谢谢你了。”温阮边说边将绘画用的围裙系在了腰上。 从陈文武的角度恰巧能看到他的腰身。 “成。” 陈文武走到画室后面,找了个角落坐下。看着学生们陆陆续续走进教室,他竟觉得有些恍若隔世。 温阮在进行完课程与绘画注意事项后,便让学生们按照模特进行具体临摹的实践。自己也坐在了一副画架旁,安静地画起来。 画室里安静地只能听见画笔与金属罐碰撞的声音,有学生好奇地打量着教室后的陈文武,但他的目光自始至终都在跟随着温阮,只觉得这人静下来的时候,便是件最精美的艺术品。 不知不觉间就到了下课,直等到学生们都已经陆续离开画室后,陈文武才站起身走到了温阮旁边。 “无聊吧?” “不无聊,挺有意思的。” “我知道一家四川菜,味道不错,待会儿我们过去?” “听你的。” 温阮不再开口,认真细致地收拾着自己的教案。陈文武跟在他后面,无意间看到了温阮方才在画架前描摹的画。 画上是一个身材魁梧的男人,坐在画室的最后排。他的眼睛注视前方,一副不苟言笑的样子,跟旁边的头部雕塑莫名还有些像。 “这画的是我?!” “嗯,随手画的,等完成了就送你。”温阮将画室的窗帘拉开,关上灯,又把物品细数归为了原处,这才回头对陈文武道:“走吧。” 陈文武又看了眼那副待完成的画,只觉得整个人都变得轻飘飘的。 …… 这家川菜馆离师院不远,老板认识陈文武。因为先前黄二爷怒砸黑心酒楼的事太过大快人心,店老板不由得对陈文武产生了深深敬意。一口表示今晚的单,他来买。 “你还是个大英雄?”温阮边翻看菜单边打趣道,搞得陈文武还怪不好意思的。 “他家这道菜做的挺不错,要不要尝尝?”温阮将菜单推给陈文武,指着一个菜名问道。陈文武低头一看,爆炒羊眼睛。 “随便随便,我不挑,看你。” “能吃辣么?” “能。” 温阮点点头,叫了老板来:“爆炒羊眼,肝腰合炒,红油脑花……” 陈文武的内心再次风起云涌起来,他还以为像温阮这样的人会喜欢吃清淡一些的食物,不爱油腻荤腥。没想到居然这么重口味。 “温老师很爱吃辣啊?” “我妈妈是四川人。” 温阮点完菜,又要了瓶泸州老窖。倒满了两支酒杯后,温阮举起杯与陈文武碰了下:“谢谢了,大英雄。” 陈文武仰头喝尽,说了句:“英雄救美。” 温阮微微一愣,随即笑了起来。于陈文武来看,这笑好的太过下酒,心绪慌忙间又给自己倒上一杯,一饮而尽。 小店里人不多,有几桌都是回头客。不得不说,小店的菜味道很好,可就是辣。陈文武全程吃的满头大汗。 再看温阮,云淡风轻。他用小勺一点点舀着那盘脑花,放进嘴里细细品味。陈文武觉得他愣是将那脑花吃成了高级甜品。 转眼间小店只剩下他们一桌客人。 菜,温阮没吃多少,倒是酒多喝了几杯。陈文武看得出来温阮有心事,很可能是关于昨天那个男人的。他想问他们之间的关系是不是自己想的那样,却又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那个人,是我过去的男友。”像是感应到了陈文武的猜测,温阮先开了口。 “啊,我好像有听到。” “他叫萧城,我们俩上大学时就在一起了……” 这晚,温阮的话很多。眼前这个只见过两次面,甚至连熟人都还不算的魁梧男人没来由地让他觉得有安全感。而陈文武的心情则随着温阮的话,时而愤慨、时而震惊、时而有些心疼……想说的想问的很多,又不知如何开口。 “那啥……”陈文武欲言又止。 “你说。” “我就是想问下,你们两个男的,是咋那啥的。就是长得都一样,怎么……” 温阮平静地看着陈文武,以为对方是接受不了两个男人在一起。毕竟,就连他所生活的环境里尚且还有许多人接受不了,更别提安城这样的小地方了。 “抱歉,让你不舒服了。”温阮起身拿起挂在一旁的衣服,他突然觉得很累,今晚说了太多的话,此时自己只想回屋好好休息。 陈文武见温阮的语气冷淡下来,自知他大概是误会了,赶忙一把拉住他的胳膊。 “你别误会!” 温阮面无表情地看向陈文武拉他的手,只觉得这人体温比平常人要高,手心的温度可以通过衣服直接传递到皮肤上。陈文武被看地尴尬,悻悻松开。 “我这么问其实是、我在想没准哪天、如果真的有那天、我可能、呃、也用得到。” 温阮挑眉,露出了颇为意外地表情。陈文武挠挠头,懊恼道:“我这人没读过啥书,真假是非、善恶美丑全凭自己咋想,这一路都是这么过来的。我不觉得为了生个孩子,男的往女的身上一压,女的往男的身下一拱是件很美的事儿,也不觉得俩男的或俩女的在一起就丑恶。就像蝴蝶君,他就是美的,我个大老爷们儿也还是会喜欢。哎我也不知道我说的都是啥,反正……” “你说的挺好。”温阮看向陈文武的眼神里隐隐有了笑意,实话说他之前一点没看出来,这家伙的思想居然这么超前,从某种层面来看竟与自己出奇的一致。 “回去吧。” “我送你,要是再见到萧城那小子,看我废了他!” “那就辛苦你了。” 将温阮送到宿舍门口时,他回头冲陈文武摆摆手:“希望你早日找到你的蝴蝶君。” 看着那人上楼的背影,陈文武在原地又愣了很久,自言自语道:“不就在这儿了么。” …… 那之后,陈文武有事儿没事儿就总爱往师院跑,起先保安是不敢拦,后来看着也没出什么事儿,每次陈文武打这儿经过时,还主动跟他打个招呼。 “又来了?” “来了。” 陈文武也不闹,就乖乖坐在教室的后排蹭温阮的课,等他上完课就上前问一句要不要一起吃个饭。 多数时候,温阮都是婉拒了的。但面对陈文武出现在课堂这件事,他倒也从不驱赶。 还真就应了陈文武的戏言,若老师是个像温阮这样的美人,他还真就好好学习、天天向上了。跟着这帮学生,陈文武这个零基础的门外汉竟也大体搞懂了浪漫主义、现实主义跟超现实主义绘画的理论。 也不知削面跟绘画之间有没有啥微妙联系,反正他甚至还能在实践课程中跟着画上两笔。 另一边,由于黄皮子近日的疏远,担心他背着自己在后面搞事的胡爷还是弄清了温阮的存在。当知晓黄老二玩消失只是因为□□熏心后,胡爷恨铁不成钢的同时倒也放下心来。同时更加器重起老五盛清风,关于乐无忧将交由他接手的传闻开始四散。 如今陈文武将一门心思全放在温美人身上,加之与盛清风素来交好,闻讯还专门拎了酒跑去向其祝贺。 白刺猬本就无心掺和,唯恐胡爷的这番决定将会引起一番血雨腥风,便一早就以进药为由躲到了湘西的大山里。 老蛇看起来比所有人都更开心,脸上的横肉夸张地向上提。但其手下人都在悄悄传言,当夜他生生用牙咬开了一只公鸡的喉管,将血全部喝进肚里,随后将他最心爱的情儿折腾的遍体鳞伤、不省人事。 而这些,陈文武都是不知道的。 他从学生们口中得知,没几天便是温阮的生日,现下满脑子都是在为他准备礼物的事。 第 15 章 近来几日,温阮突然发现陈文武消失了。 教室后的椅子空空如也,搞得温阮一时半刻还有些不习惯。虽然明白陈文武这样的大老粗能坚持这么久,已经实属不易,但温阮的心里不免还是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失落。 而说起陈文武,他其实并没有闲着。在盛清风的引荐下,他前往了临近城市的一家汝窑厂,跟着那儿的老师傅专心学起了烧窑。 那老师傅本也是受了盛清风之托,没想过真要教陈文武什么,毕竟烧瓷这事儿哪是一朝一夕就能学成的,到时只管让他顺套茶具走得了。 但陈文武这人属于他不佩服的,天王老子都不惧。但若是真让他佩服的,他便吃得了苦、低得下头、踏实肯干。如此以来,老师傅竟还真动了收他为徒的念头。 然而,他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陈文武此行不为别的,只求博得美人一笑。 陈文武再次出现在温阮面前时,正值他生日当天。他一改往日就件小背心儿的打扮,换上了西装西裤。他原就生的高大魁梧,套进西装里更显得十分挺拔,引来了过往学生的频频回头。 “你要结婚了?”温阮端着杯子啜了口茶。 “啊?”陈文武被问得有点懵。 “怎么这副打扮?” “啊,哦!”陈文武咧嘴笑了下,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晚上有空么,请你吃顿饭。” 温阮瞬间便明白了陈文武搞这么隆重是要为自己庆生,继而点点头。 “好啊。” “那好,今天来我的面馆吧!你还没尝过我的手艺呢。” “你会做饭?” “哈哈,还成!那我就先回去准备了。” 看着陈文武大步离开,温阮心情颇好,整一下午的课都要比平时笑的次数多。 当晚,温阮按照陈文武给他的地址,来到了削面馆。此时,天已彻底黑了。 为了给温阮庆祝生日,陈文武一早就打发了老师傅和伙计们,闭店半日。他买了许多蜡烛,按照自己所理解范围内最浪漫的氛围,将整家面馆摆满了蜡烛。温阮推门进来时,看到的便是满目烛光。 “停电了?”温阮皱眉透过窗看向外面其他的店铺,发现黑着的只有这一家,这才反应过来是陈文武有意为之。 店里的几个桌子被拼在一起,摆了满满的一桌菜。 桌上也点着蜡,边上还放着一瓶红酒和两支高脚杯。陈文武绅士地将椅子推开,冲温阮做了个“请”地手势。待温阮坐下后,又马上跑到一旁打开了音乐。 “欸——开心的锣鼓敲出年年的喜庆……” 陈文武暗骂一句,赶忙连切了几下,碟片终于转到了他下午刚刚买来的钢琴曲。 “生日快乐,温阮。” 陈文武第一次叫温阮的全名,虽然他在心中默念了很久,但真的叫出来的时候,还是不免有些紧张。 “谢谢。”温阮看了眼桌上的菜:“这些都是你做的?” “在我师傅的指导下完成的,你尝尝看味道咋样?”陈文武边往酒杯里倒酒,边招呼着温阮夹菜。 看着陈文武端来的满满一整杯红酒,温阮憋住了笑意,示意他干杯。 酒杯碰撞发出清脆的响声,陈文武仰头将红酒一饮而尽。他咂咂嘴,觉得不如白的够劲儿。 “你先吃着,我去给你煮面。” “这么多东西,够吃了。” “不不,削面才是我这儿的王牌。”陈文武一溜小跑进了厨房。 温阮独自坐在桌前也无聊,便起身跟进了厨房。 陈文武系着围裙,站在一口蒸腾着白烟的大锅前,快速挥舞着手中锋利的刀。他另一只手上托着的面团,便被削成了两边薄、中间厚的柳叶,接连飞进了大锅中。 厨房里弥漫着阵阵肉香,陈文武将用老汤卤了的牛肉捞出,切片,铺在了热气腾腾的面上。他扬手擦了把额上的汗,回头正看到站在厨房外的温阮。皱皱眉道:“别在这儿站着,厨房油,再把衣服弄脏了。” 温阮无所谓地耸耸肩,他先前目睹的这一幕竟让他生出了想就这么守着一家普通的店、有一盏为他留着的灯、而后安稳过日子的想法。 不得不说,陈文武做刀削面的水平已不在老师傅之下。肉香纯正,汤头浓郁,削面形状与宽度都完全一致,温阮觉得这是他吃过的最好的面。 “你的手艺真绝了。”温阮由衷道。 被美人夸奖了的陈文武大喜,忙问道:“你喜欢?” “喜欢,看来以后得常来了。” 陈文武从前台的桌子下拿出了一只古朴秀气的盒子,递给温阮:“这是我送你的礼物。” 温阮接过盒子后打开,瞬间就被里面的物件儿吸引了。 那是一枚碧玉色的汝窑小碗,做工相当精细,可见是下了功夫。碗边呈白兰花瓣状,面上还刻有一只翩翩起舞的蝴蝶,栩栩如生。 温阮小心翼翼地将碗放在手心仔细打量,越看越喜欢。 “那啥,这是我自己烧的。你喜欢不?” “你消失了这么久,就是去做这个?” 陈文武点点头:“真挺难的,差点就裂了。” “为什么送我碗?” “你不是喜欢吃我做的面么,有了这个碗,我就让你免费吃一辈子。” 温阮有些想笑,还有些感动,这世上大概也就只有陈文武会拿汝瓷来当面碗了。 陈文武见温阮仍在把玩那小碗,喉头间动了动,欲言又止。 他转身跑去酒柜上又开了瓶白的,对着酒瓶子“咚咚咚”猛灌几口。辛辣从口腔顺着嗓子眼一路滑下去,陈文武热得额头上冒了一层细汗。 他深吸了口气,放下酒瓶转身回到温阮面前,猛地坐在了他对面。 他的脸和温阮贴得很近,甚至能感受到对方的鼻息。温阮闻到了陈文武唇齿间的酒气,投来疑惑的神情。 烛光中温阮的五官被映衬得更为柔和,眸子里像藏了星星。这泛着水光的眼睛配上探究的神情,险些让陈文武把持不住地狠狠吻上去。 陈文武舔着发干的嘴唇,就这么红着脸,喷着混杂着酒气的粗重鼻息,盯着温阮一言不发。 “酒掺着喝会不舒服的。”温阮皱眉道。 陈文武一把抓过温阮拿汝窑的手,他的手劲很大,温阮差点失手将汝窑碗摔到地上。 “陈文武,你干嘛?” “你让我找蝴蝶君,其实见到你的第一眼我就知道自己已经找到了。” “什么?” “我想对你好,用这辈子来拼命对你好。” 陈文武看向温阮的眼睛有些发红,带着一种极度地渴求:“成不?” …… 蜡烛融化后的油凝固成白色的花,火光随着时间流逝渐渐黯淡下来。 二人就保持着这样的姿势,在温阮的沉默中,陈文武的心一点点跟着下沉。 “一辈子,可以这么轻易说出口的么?” “你不信我?” “不是不想信,是有点怕了。”温阮松开了陈文武的手,坐回桌前兀自倒了一杯红酒:“谢谢你的礼物,我真的很喜欢。” 陈文武咬咬牙,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就那么直挺挺地站在那里。 生平第一次绞尽脑汁地告白,这算是被人拒绝了么? “还欢迎我来吃面么?” “你什么时候来,我什么时候给你做。” 温阮笑了下,淡淡道:“陈文武,你是个好人。” 面馆外,一个身影闪过,融入到了夜色中。 …… 将温阮送回宿舍后,陈文武特地又拎了瓶酒回家,防止自己夜里失眠再胡思乱想。没曾想,酒精除了带来头疼,其他的作用一点没起。陈文武躺在床上,感觉自己就像在坐船。看着天边渐渐胧起的光,他嗷地叫了一嗓子,吓醒了房顶上的野猫。 电话铃打破了寂静,是个陌生的号码。 “喂。” “黄二爷。”电话那头传来一个沙哑的声音。 陈文武坐起身来,沉声道:“谁?” 电话那边半天没声音,过了会儿才发出一阵阴仄仄地笑声:“你的小情人在我这儿,姓温对吧?” 陈文武暗骂一声。 “你他娘的想干什么?” “河西煤厂仓库有我要的东西,你去把他拿来,就你一个人。” “你在哪儿?” “拿到东西后,我会再打给你。记住,不许报警,更不许惊动你那帮弟兄,不然今晚就等着在安河捞尸吧。” 电话那边传来一串忙音。 ※※※※※※※※※※※※※※※※※※※※ 携识哥、南风 六爷、温老师 一起祝大家情人节快乐! 第 16 章 清晨的空气里隐隐透着凉意,才回暖不久的天又有了返寒的迹象。 陈文武骑辆二八大杠,出老城后便一路沿着铁路向河西区走。 途中看到有几个人正跪在一座新坟前,拿矿泉水往茅台瓶子里倒,当即从怀里取出剩下的小半瓶酒撂在地上:“就别他妈唬弄死人了吧。” 河西煤炭厂的老板年初因欠款惹上官司跑路了,而今这里虽然还未正式宣告关停,却已然呈现出荒芜之象。陈文武按照电话中所说位置,在仓库中的箱柜里翻到了一份乐无忧的产权转让协议。 电话适时打来。 “找到了么?” “兄弟,我想你误会了,乐无忧是胡爷的产业。” 那边又是一阵沙哑地笑声:“黄二爷,真当咱们傻么?胡爷一早就把产权过给了你,以保必要时能抽身。” “哟,知道的还真清楚,怕这位兄弟不是外人吧?”陈文武冷笑道。 “少他妈废话!箱子里有印泥,签字画押后带着东西来安城外的长洹水库,我看姓温的有点撑不住了。” 电话那头再次挂断了。 听闻温阮可能有佯,陈文武的瞳孔登时放大。 他将自行车踩得飞快,额上的汗珠汇聚成河,一个劲儿往下淌。 终于,他在公路上拦下了辆回城的黄面的。 “长洹水库。” “不去不去,那地儿不吉利。”司机不耐烦地挥挥手。 陈文武二话不说,拉开车门就坐了上去。司机正要发作,一回头正对上陈文武那双通红的大眼,吓得赶忙缩回头去,乖乖发动了车子。 途中,陈文武拼命让自己冷静下来,回顾了下事情始末。 乐无忧产权转移是他和胡爷私下进行的,从未公之于众。除非是有人一早就惦记着这块地方,专程调查并时刻关心着信息动态。眼下得了乐无忧可能会交由盛清风接手的消息,狗急跳墙。这才打算先下手为强,逼迫自己签署协议,强占乐无忧。 此人胆敢走这招棋,必定是相当了解乐无忧状况的自己人。知道先前胡爷在的时候应该有些事经不起查,即便后来陈文武接手后将该补的窟窿都补了,该叫停的事也全叫停了,但真出了事依然得为了保全胡爷,不做声张。 家贼难防,这是明摆着队伍里出叛徒了。 “到、到了。” “不用找了。”陈文武把兜里的钱扔给了司机。 司机接钱的同时猛地一踩油门,黄面的卷尘而逃。 …… 长洹水库,位于安城北边,距离城区30km。此地四面环山,有泉水从山顶流下,形成了个天然瀑布,风景颇为宜人。 然而这里一直流有水鬼作祟的传闻,说是旧社会将那些不守妇道的女人沉塘就在此处,因而煞气极重。好巧不巧,这里每年还都真得淹死好多人,故而平时也没什么人前来游玩。 瀑布后头有一天然溶洞,洞内与洞外温度相差近三十度,极为寒冷。陈文武与那人的相约地点就在于此。 他记得温阮昨天穿的是件衬衣,他本就单薄清瘦,根本抗不了冻。待在这样的地方,还不得把人活活冻死。念及此处,陈文武开始在洞内飞奔起来,一连被湿滑的路面绊倒好几次。 溶洞尽头有块巨大的钟乳石,冒着寒光从洞顶直插下来,像极了十八层地狱里描绘的刀山。 钟乳石的尖端下放着把椅子,温阮穿着昨日那件衬衣被绑在椅子上。 他的头微微偏向一侧,双目紧闭。有那么一瞬间,陈文武甚至以为他已经没了生息。 “温阮!” 听到有动静,温阮努力睁开了眼睛看向来者。 他的嘴唇冻得发紫,看向陈文武的眼神有些涣散。 他张张嘴,却发不出声音。但陈文武从口型上看的出来,他说的是:“人多、当心。” 看到温阮的样子,陈文武只觉得脑袋“嗡——!”地一声,一股怒气从胸口直冲向头顶。 眼瞅见自己想放在心尖上护一辈子的蝴蝶君都快他妈的快让人冻成蝴蝶标本了,还管什么人多不多,一句话就是:干他娘的! “黄二爷,您来了。” 随着那声音,只见一个裹着袄子的矮个子从溶洞侧面走了出来,他的身后还跟了十来个人,手里都拿着家伙。 看着他们清一色全穿了棉袄,陈文武更来气了。 “抽烟么?”那人摸出打火机,故意点了几下:“哟呵,冻住了。对不住、对不住。” “放人。”陈文武咬牙道。 打火机在那人的五指间灵活游走,这姿势陈文武只觉得眼熟。 “不慌,我要的东西呢?” 陈文武从怀里摸出转让协议,冲那人扬了扬:“放人。” “好说。”矮个子冲身后人使了个眼色,那人一点头,朝陈文武走来。 “东西给他,我就放人。”矮个子留着长指甲的食指与中指在袖口一抖,手中立刻出现了一枚刀片。 刀片在温阮的喉咙上停留片刻,随后一点点向下移,放在了绑他的麻绳上。 陈文武心下一寒,那特殊尺寸的刀片以及矮个子取刀的姿势都让他想到一个人。 “兄弟做梁上买卖的?”陈文武语气一沉:“盛清风是你什么人?” 只见矮个子神情一窒,冷笑道:“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你手上的刀片,我在灰老鼠那儿见过。他说这是自制的,只有他徒弟和他自己才有。” “可我真不懂,乐无忧迟早都是他盛清风的,怎么就这么等不及了?”陈文武抛出他内心的疑惑。 的确,这事儿相当奇怪,盛清风做事素来周全沉稳,与自己的关系也一直不错。此举完全不像他之所为,莫不是这矮个子想自立门户,背着盛清风搞上这么一出? 矮个子眼见事情败漏,倒也不打算隐藏,全盘托出:“黄二爷不是不知道,胡爷这人多疑善变,分明说好的事儿也会分分钟会变卦。眼见又过去个把月了,说好的交接迟迟不见动静,咱们五爷也是恐生事端。”矮个子目露寒光:“眼下黄二爷既然摸清了咱们的来路,就不能这么好生生放您回去了……” 矮个子说罢挥起刀片割向温阮的喉管,陈文武眼疾手快,一把夺过站在他旁边取协议那人手里的短刀便朝矮个子持刀片的手扔去,矮个子痛叫一声,刀片划偏了。虽未伤及喉管,却还是在温阮的脖子上留下一条伤口,鲜血直流。 陈文武见血彻底红了眼,怒吼一声便与十几人斗在一处。 自小骨子里就带着狠的陈文武,猛起来那是不要命的。每一寸疼痛都只会激起他更多的暴戾,愣是吓得这伙人士气全消,杵在一旁不敢再动。 “妈的,都愣着干嘛——!”矮个子大叫。 陈文武见势直接一个飞身扑向矮个子,将人按在地上,接连重拳,愣是打掉了那人好几颗牙。突然,他只觉背后一阵钝痛,一把刀正砍向他的后背。 “我去你妈的——!”陈文武直接拎起小个子朝身后一甩,连带着砍他的家伙一起掀翻在地。 浑身是血的陈文武怒目圆睁,拎把砍刀直挺挺站在正中央,就仿佛在世修罗。 “谁还敢上!”他怒喝一声,声音在溶洞里久久回荡。 众人眼见小个子倒在地上,只有出的气没有进的气,彻底被喝住了。 他们互相交换了个眼色,朝洞外跑去。 眼下没了威胁,陈文武膝下一软跪在地上。他连摸带爬来到椅子前,将麻绳解开。随后撑起身,用带血的手指在温阮的鼻尖轻轻一点,轻笑道:“美人儿,别怕。” 温阮的鼻尖上落了一点红,他看着倒在自己腿上的陈文武,只觉得心里的某处彻底化开了…… 溶洞外的水边,一只蝴蝶悄然停在了一朵不知名的野花上。 …… 陈文武再醒来时是在白刺猬的黑诊所里,他浑身被贴满了膏药,看起来就不太靠谱的样子。 “哟,黄皮子你醒了?”白老三手拿一只猪蹄,撩开了隔挡的帘子。 “嘶……你这药管不管用啊,真他妈疼!”陈文武只觉得背后像被人扒了一层皮,再往上狂涂辣椒水。 “不管用?不管用你早他娘的见阎王老子了!” 白老三大手一挥,用猪蹄直向墙上一面锦旗——妙手回春。 “谢了,兄弟。”陈文武咬牙舒展了下僵硬的腰,借着窗子里透出的一点月光打量四周。 “找相好的?”白老三朝帘子那边呶呶嘴:“隔壁躺着呢,刚睡。守你好些天了。” 陈文武小心翼翼地撩开帘子,只见温阮正安静地睡在旁边的床上。他的脖子被包上了纱布,还好身上没像自己贴的到处都是狗皮膏药。 “他比你严重些,肺部感染了,我已经开了方子给他。但可能还是会留下病根。” 陈文武紧张道:“啥病根?!要不还是让他到大医院里瞧瞧吧?!” 白老三白了陈文武一眼,不屑道:“去过了,跟我一个说法。咳疾,往后千万别着凉。” 陈文武闻言,只觉得一阵心疼,再三求白刺猬一定得帮温阮把病根医好了。白刺猬被陈文武烦的没办法,只得松口自己会给他再开几副调理的方子,长期喝下去没准有用。陈文武这才稍稍松了口气。 白刺猬拖了个凳子坐在陈文武身边:“绑他的小子叫阿三,自小就跟在盛清风身边学手艺。” “他人呢?” “死了。” 第 17 章 矮个子阿三死了,自杀。尸体漂在长洹水库上直到发胀了才被打捞起。他死前在溶洞里留下遗言:愧对五爷栽培。 陈文武在白刺猬的陪同下进入到了乐无忧二楼的包厢,见胡爷、老蛇、盛清风以及他们的几个心腹都已经在了。 “老弟,没事儿吧!” 胡爷率先起身,把陈文武安顿在自己旁边的真皮沙发上,看向他的眼神充满了担忧。 “白老三妙手回春,保了我这条命。” 陈文武一面回答胡爷的话,一面侧目看向不远处脸色发白的盛清风。 “老哥……”盛清风开口叫了一声,欲言又止了半天后才压抑着情绪低声道:“真不是我。” “哎,老五啊,大丈夫敢作敢当,如今事实就摆在咱们眼前。人是你的心腹,该招的他也当着黄二哥的面招了,死前见事迹败露,还写了遗言给你。这,想赖都赖不掉啊。”老蛇痛心疾首道:“老弟你是急什么,胡爷和二哥那么器重你,你怎么就这么沉不住气啊!” 盛清风闻言回头冷冷盯着老蛇:“这么小儿科的嫁祸,你居然看不出来?若真是我惦记乐无忧,协议上迟早得落我的名。到时候还不是会弄得人尽皆知?到那时,几位老兄不得活剥了我!” 老蛇点烟的同时抬眼看向盛清风,仿佛一只毒蛇向猎物吐出了信子,他笑道:“咱们都清楚,乐无忧不同于别处,经不得闹。倘若真到了你手里,我们兄弟几个为了胡爷周全,明面上也肯定不会难为你的。再者说了,老五你素来会做人,咱们哥儿几个手下的人,哪个不被你私下里哄地好好的。到时真要跟你使起劲儿来,兴许根本已经不是你的对手了。啧啧,老五,真是步好棋啊!” “你他娘的血口喷人!”盛清风咬牙怒骂:“我盛清风也算是个老混家,从来把江湖道义看的极重。我不知道阿三为什么要假借我的名义害二哥,但这桩事儿我要是不弄明白,下辈子就投胎当王八!” “我相信老五。”一旁的陈文武说话了。 “这种龌龊的行径的确不像耗子干的,咱得讲证据。”白刺猬接话道。 老蛇冷笑一声:“阿三死前留下的那句话,白纸黑字写的就是事迹败露,愧对五爷。这还不算证据?” “老五,我想听你说。”陈文武把话递给了盛清风,盛清风微微点头道:“蛇哥别自我发挥,阿三留下的明明就只有‘愧对五爷’四字,在我看来并不像你理解的那样,是因为事迹败露。而是受人威胁才嫁祸于我,最后无言以对、选择自杀。呵,这么一想,此番手段还真是像极了一个人。” 盛清风看向老蛇,一字一句道。 “你他妈的在怀疑我?”老蛇见状也翻了脸:“费这么大一功夫,专门为你讨要乐无忧,我还真是吃饱了没事撑的!” “你这分明就是一招离间,图的本来也不单是一个乐无忧。” “去你妈的盛清风,你这是胡说八道!” 老蛇“噌”地一下跳起来,一把拎住了盛清风的领子。 盛清风一个反手,从袖口里抖出刀片,就朝老蛇的手腕划去。 “都住手!”胡爷大喝一声:“弟兄们都看着,不丢人呐?!” 白刺猬见状赶忙打圆场,发自真心的讲,白老三本就同这些“江湖草莽”立场不同,其实哪边都不想得罪。 “哥儿几个都别太冲动,事情真相是怎样的现在是死无对证,一时也查不清楚了。依我看,不论是阿三受人威胁嫁祸耗子,还是他根本就是自己想抢占乐无忧,趁机离间咱们兄弟几个的感情都有可能。咱们自己可不能自乱阵脚啊。” 白刺猬拍拍盛清风的肩膀,又拍拍老蛇的肩膀,哈哈一笑:“自己人、自己人!” “不论真相怎样,老五手下出了这么个败类,伤害黄二哥不说,还想挑拨咱们兄弟间的感情,这个错老五你总得认吧?” “认。”盛清风将身板挺地直直的,看向老蛇的目光充满了杀意,他痛快地笑道:“阿三是我养大的,一身本领也是我教的。他不学好,我有责任。黄二哥背上受伤,就在我身上也来一刀,你看怎样?” “呵,你还真是个汉子。”老蛇冷哼一声,随即将一把短刀抛给了盛清风。 盛清风挥刀之际,被陈文武出手挡下。 “不必了。”陈文武沉声道:“我这身伤费了白刺猬不少膏药,没必要再多一个。” “就是就是。”白刺猬赶忙接茬。 “老五说的没错,自己的人办了错事没法承担,就得替他来扛。不然这日后,谁还肯听你的?”胡爷说罢,看了眼陈文武拄着的拐,缓声道:“黄皮子腿断了,要不你也断条腿吧。” “胡爷,用不着吧。”陈文武出声阻止,被胡爷打断。 这期间,胡爷悄然给陈文武使了个眼色,示意他自己已经跟白刺猬打好招呼了,自有分寸。 胡爷拿过一旁小兄弟手里碗口粗的木棍,走到盛清风背后。 “老五,你服么?” “服。”盛清风闭上了眼。 一阵钻心地痛席卷而来,盛清风猛地朝前跪了下去。 “啊——!!!”盛清风抱着膝盖在地上蜷缩起身体,身上的虚汗在地板上留下水迹。 “当哥的就得有当哥的样子,今后都管好自己的人,不然这就是下场。”胡爷厉声道。 手中木棍落地,发出脆响。 连带着老蛇在内的所有人听后皆是一惊,只觉得脚下发软。 胡爷冲白刺猬点了下头,白刺猬会意,马上叫上两个人将盛清风抬出了包厢。 “把他抬我诊所去。”白刺猬快速吩咐道。 途中,他看了眼躺在那儿不断痛哼的盛清风,笑着在其受伤的腿上拍了一下,低声道:“别嚎了兄弟,没断。” …… 乐无忧包厢内,胡爷拉着陈文武与老蛇再次坐下,撬开一瓶酒倒进三只杯子里。 “来,咱们喝一杯。” 老蛇明显还没从盛清风断腿的风波里回过神来,怔怔地端起杯来也不敢喝。 陈文武起先就有了好好过日子的念头,现下遇到温阮后又经了这么一遭,已是铁了心的要跟过去断干净。 他一仰头将杯中的酒喝尽,脑海里想的全是温阮的脸。 “老哥、老蛇,有件事我想跟你们讲,本来老三跟老五也该在场的。” 陈文武沉下心绪,终是开了口:“我爸年纪大了,前不久在医院检查得了癌,估计没多少日子了。我师傅也干不动了,面馆没人接手就得关门。我想……从今以后,我就老老实实的开家面馆过日子。弟兄们若是想我,随时欢迎来吃面。但这些个刀枪棍棒的我是再不会碰了,以及那些明争暗斗、争强耍狠的事儿,我也不想再参与了。” “老弟这么说,还是为了你那相好的吧?”胡爷缓声道:“为了一个人,放弃掉眼前拥有的一切,不值当。” “拥有什么?”陈文武兀自笑了下:“争强好胜了大半辈子,最后都不知道自己在争个啥。这不是放弃,是获得。” “啧啧,风流莫过黄二哥。你那小情人可真是上辈子积德。”听闻黄皮子打算上岸,老蛇是发自真心的感到快乐。毕竟,能跟自己争的人又少了一个。 陈文武到现在都觉得,温阮被绑的事跟老蛇脱不了干系,无奈现下没有证据,自己也不想再跟他有任何瓜葛,当即冷言道:“他拒绝我了,不是什么小情人。” 老蛇颇感意外:“那你这又是何必呢?” “真就是累了。兄弟我今天也不是来跟大家伙商量的,横竖就得断干净了。” “老弟,老虎背骑了可不好下。这些年来你得罪的那群人完全是看着你黄二爷的身份,也畏惧着我们几个才不敢造次。真当往后可以断干净,过太平日子么?”胡爷的脸黑了下来:“况且,你要来就来,要走就走,又把我们当作什么?” “胡爷,咱俩这场交情,我陈文武永生不忘。但若是老哥不给我个机会重新做人,文武也只能得罪了。”陈文武冲胡爷抱抱拳:“咱哥俩因为这面馆结的缘,老弟也多亏它才能有了积蓄。现下便将面馆还了老哥,免得日后传出去有人说我陈文武心口不一。” 没等胡爷开口,陈文武一把取过方才桌上的那把短刀,将自己的左手摆在了胡爷面前,沉声说:“我天生六指,算命的说要比其他人多走一遭。老哥怪我说来就来,说走就走,今日便将它留下。” 陈文武环视了屋内的众人一眼,最后将目光紧紧盯向老蛇,咬牙笑道:“烦请今日在场的弟兄当个见证,别说我陈文武断不干净。” 咔嚓——! 手起刀落,鲜血如泉涌般从陈文武的手掌间喷涌而出。他看着桌上的断指,脸上的肌肉都在颤抖,却不发出一声痛哼。 “今日我将手指留下,为的就是表明立场,与过去断个干净。倘若日后还敢有人难为温阮,我断的就是他!” 陈文武在说这句话的时候,看向的依旧是老蛇。 从他的目光里,老蛇看到的是一种极具威胁的警告,就仿佛他早已知晓了一切。 老蛇只觉得后背冷汗直冒,一股寒意直冲大脑。 胡爷眼见自己还来不及阻止,陈文武便已经当众断指,心下明白这人无论如何都留不住了。 他本就无心刁难陈文武,只是有些恨铁不成钢。如今看他这样,也不想再说什么。 “看到了么!黄二爷今后有他自己的路要走,但他永远是我的拜把兄弟。日后谁敢去难为他,我绝不放过!” 胡子说罢,撕下了自己袖口的一块布,将陈文武手上的切口牢牢绑住,以防止他失血过多。 看着胡子一言不发的为自己包扎,陈文武的声音有些颤抖。 “谢了,哥。” “老弟,到底为啥?” “我要为一个人,做好让他跟我的准备。万一真就跟了呢?” …… 黄二爷断指的事隔天便传开了,所有人在困惑他何至于此的同时都免不了称其一声好汉,此后对其敬怕参半,再没人敢惹。 没过多久,他便将面馆的产权还给了胡爷。胡爷也没说什么,默默接受了。 又过了不久,陈文武的父亲和师傅相继去世,前后不过半月。 他选了块山清水秀的地方葬了师傅,又将父亲的骨灰带回老家和母亲合葬在一起,也没多做停留就重回了安城。 这是一天黄昏,盛夏的蝉声总叫个没完。 温阮离开画室,在转角的楼梯口见到了一身黑衣的陈文武。他瘦了不少,脸上带着些疲惫。 这段时日,温阮已从白刺猬那里听闻了所发生的一切。 “面馆还给胡爷了?” “嗯。”陈文武点点头。 “那你今后怎么办?” “去帮厨,攒够了钱就再开一家。” “还差多少钱?” “还差些。” “那我要入伙。” “啊?”陈文武愣愣地看着温阮。 “这样我就真能吃一辈子了。” 陈文武只觉得眼眶有点湿:“一辈子,可以这么轻易说出口的么?” “你不是做好准备了么。”温阮淡淡一笑:“陈文武,今后我就跟你了。” …… 夕阳西下,转眼七年。 第 18 章 “走吧美人儿,回家了。” 温阮从大衣口袋里抖落出一串钥匙,拎在指尖冲陈文武晃了晃。 “住画室,来么?” 陈文武瞪着俩大眼睛,反应了半天才悟出温阮的话里有话,脸腾地便红了。 “来来来,肯定得来呀!” 画室里一如七年前那样,只是略有些陈旧。今夜月光姣好,温阮便也没有开灯,任由月光洒进屋来。 他随处找了个地方坐下,看向陈文武:“还想当模特不?” 陈文武咧嘴一笑:“当,当一辈子。” 不知是谁一时情动,踢翻了脚下的笔筒,笔滚落一地。 温阮弯腰想捡,被陈文武一把按在讲台上动弹不得。 陈文武将温阮的手固定在头顶,凑近他耳畔哑着嗓子低笑道:“专心些,温老师。” 温阮看到陈文武的眼睛一眨不眨地寸寸流连于他的身体,像是要喷火。感受着那人粗重的鼻息,他有些不自在地将头扭向一边,却又被他强势地掰回。 “看着我,阿阮。” “陈文武,你就是个土匪。” “叫武哥……” 窗外的树影落在墙壁上,恰巧给叠了的影子加上翅膀。月亮像是无意窥探到了什么,悄然钻进了云层只留下一层荧荧光晕。 “那时我天天坐在后面看着你,满脑子想的都是你现在的样子。”陈文武轻抚着温阮的脸,眼神里充斥着疯狂的迷恋。 “朽木……” “遇见你,我该是朽木逢春,还生出花了。” “哟,土匪什么时候变诗人了……啊!” “闭嘴。” 声音被那人用嘴恶意地堵在嗓子里,转而就变了调。 …… 远处传来德彪西的《月光》,可能是音乐系某个努力的学生还在琴房练琴。音乐声掩盖了画室中难耐地呼吸,两人将用于作画的深蓝色天鹅绒铺在地上,并肩躺着,身上的细汗都还未消。 “陈文武,刚刚不会让人听见了吧?” “放心,就你平日里的那副样子,有人听见了也不会信。” 陈文武仍是一脸回味。 “明天有课么?” “没。” 陈文武一个翻身又压了上去。 “那咱继续吧!” …… 清晨,天蒙蒙亮,塑料袋被风卷着在巷中四处游荡。二人估摸着谢晚云和南风应该都还没起床,便悄摸地回了家。一打开门,就看到谢晚云正坐在沙发上剪指甲。 “六哥,阿阮,你们昨晚上哪儿去了?”谢晚云一脸狐疑。 陈文武咳嗽了一声:“那什么,温阮加班来着,昨晚在学校陪他。你这是起床了还是没睡啊?” “别提了,夜里做了个恶梦。” 谢晚云挪挪身,从茶几上取过烟和打火机,走到窗边打开了窗。 晨间潮湿而清新的空气使谢晚云的头痛好转了许多。 “我梦到南风他爸死了,还非要我下去陪他。弄得我再睡不着了。”谢晚云徐徐吐出口烟来。 陈文武和温阮对视了一眼,温阮示意陈文武先去洗漱,陈文武会意。 温阮回头看向谢晚云,见她正对着窗外渐渐亮起来的天色出神,一时也不知该如何开口讲南译的事。 最后倒是谢晚云先出声了。 “阿阮,你当初是怎么就甘心留在安城了?你们搞艺术的,来安城这样的破地方,简直是葬送了。” “起初是想逃避,后来就遇到了陈文武。” 谢晚云莞尔一笑,竟透着股少女的俏皮:“六哥魅力就是大!想当年他就住我家隔壁,从小就爱带我去看电影。那时候喜欢他的姑娘可多了,你知道的,六哥年轻的时候长得精神,还没人打得过他。有次他为了我跟人结仇,被一大群人堵在死巷子里打,生生打坏了人家十几根棍子他愣是没说一句软话。最后浑身是血的往那儿一站,就这么狠狠盯着,倒是把打人的人给吓跑了……” 谢晚云眼含笑意的看向温阮:“我就说这样的人怎么会一直不结婚,其实就是在等你呢。你跟着他,值。”谢晚云按灭烟头,自嘲道:“不像我……” 烟在手中积了灰,落在窗台上。 “你还爱南译么?” 谢晚云笑着骂了句娘,将烟按灭:“当初我为了他,放着签音乐公司的大好机会不去,守在安城卖豆腐脑。到头来呢,他一句我不懂他,就跟着那□□养的出国追梦去了。所有人都劝我走,说我不该留在这儿。可当时南风才这么点儿大,难道要我这当娘的放下他不管?……你说我还能爱他么?” “爱从来都不受‘能不能’控制的。”温阮觉得有些冷,将窗户关上后淡淡道:“跟他一起去国外的是他的学生,出去后没两年便跟着一个法国人跑了。他在那边也一直找不到合适工作,过的挺落魄的。” “报应。”谢晚云冷笑一声:“你跟我说这些干嘛?让我同情他?” “不,你误会了。”温阮顿了顿,继续道:“南译回国了,得了脑癌。” 谢晚云一愣,像是没听懂温阮在说什么。 “他没钱治病,学校正在为他做募捐。” 那之后,两人都陷入了沉默,屋子里一片寂静。陈文武小心翼翼地探出头来查看情况。 “你俩……没事儿吧?” “他人在哪儿?”谢晚云盯着温阮,言语间并听不出情绪。 “琉县的医院,医生说他时间不多了。” 谢晚云没再说话,转身快步回了房间开始收拾行李。收到一半,她像是想起什么似的,愤怒地将东西全部从包里抖了出来,往床上一躺。过了片刻,她又重新开始收拾……就这样反反复复了许多次,她最终什么也没带。 “我去看看就回。” “嗯。”温阮微微颔首。 谢晚云走后,陈文武看向坐在沙发上的温阮:“告诉她真的好么?” “我只是不希望她留遗憾。” 屋内的南风毫无睡意,听到关门声后,轻轻出了口气。 …… 小兔今天穿了件红色的连衣裙,头发梳成马尾辫,上面还绑着蝴蝶结。黑色的小皮鞋被她擦的锃亮。 “嚯——!我妹妹今天真像个大明星!”黄毛伸伸拇指,比了个赞。 小兔眨着大眼睛,激动地问:“像谁像谁?” “就《邋遢大王》里面那个唱歌的小姑娘……小邋遢,真呀真邋遢,邋遢大王就是他,啥啥啥小邋遢那个!” 小兔的脸瞬间鼓成包子,转身跑走了。 “哥,你跟老师说了么?他什么时候来?” 沈识难得下厨,正笨手笨脚地照着书上的食谱做香菇炖鸡。 香菇是小兔的实践课作业,后来还获了表扬,她一直十分珍视。对于沈识的行为,小兔此时全然不知。 门外响起自行车铃的声音,小兔循声跑去,见南风今日穿了件白色的卫衣,牛仔裤,比平日里看起来阳光活泼不少。 小兔盯着南风那条又长又直的大长腿,少女粉红色的泡泡再次开始狂吹。 “小兔,生日快乐。”南风从车筐里抱出了一只绑着缎带的几乎和小兔一样高的毛绒玩具熊。 小兔两眼放光:“哇——!我会好好疼它的!” 接过礼物的瞬间,小兔的脑内世界里全是长大后的自己穿着婚纱和南风亲亲的画面,站在原地回不过神来。 听到动静的沈识,拿着饭铲走出屋来,看到一身休闲打扮的南风也是一愣。 “来了?” “嗯。” “进屋吧。” “好。” 黄毛正赖在沙发上专心致志地打俄罗斯方块逃避劳动,见到南风后“哟”了一声,便继续埋头奋斗,不再多跟他说什么。 经历了一番事情后,此时不论是黄毛还是南风,看对方的样子也都不像先前那样令人生厌了。 黄毛送给小兔的礼物可谓是别出心裁。他用她平日里最爱吃的几种糖果、饼干和巧克力,亲手做了一座糖果屋。 “还记得你特别小的时候,你哥让我来照顾你。你不肯睡觉,非逼着我给你讲故事。我那些故事吧,也不适合讲给你听,就想着干脆讲个老巫婆把小朋友骗进糖果屋吃掉的故事吓你乖乖去睡觉得了。哪知道你这小丫头一听到糖果屋后两眼放光,狂流口水,比之前更精神了。”黄毛看着糖果屋,颇有些感慨。 “棒棒糖的烟囱,饼干做的墙,糖果围的院子,巧克力的门窗……真的一模一样!黄毛哥哥,我爱你!”看见小兔喜欢自己的礼物,黄毛眉开眼笑,顿时就觉得自己先前的辛苦全值了。 黄毛没爸没妈没有家。对于小兔,他一直以来都是当亲妹子疼的。 小兔把棒棒糖烟囱小心翼翼地取下,递到黄毛手上:“我把最爱吃的棒棒糖送给你,希望黄毛哥哥天天都快乐!” 黄毛抽了下鼻子,接过棒棒糖揣进口袋,不断感叹着妹妹长大了、懂事了。 沈识给小兔准备的礼物是一本《小学生规范字帖》。 小兔的字写的龙飞凤舞,被老师形容做“狗爬体”。其实沈识的字写的相当漂亮,为这事他还相当纳闷。 “好好学习,好好练字。” 小兔看着字帖,撇着嘴对哥哥说了声“谢谢”,模样逗得黄毛哈哈直乐,大呼沈识绝对不是亲哥。 小兔的生日会,就在一派欢声笑语中落下了帷幕。 期间还发生了两个小插曲,一是南风主动跟黄毛碰了杯酒,两人冰释前嫌。二是小兔发现了沈识用来炖鸡的香菇尸体,呆若木鸡了很久。 在此之前,沈识一早便关闭了门窗,拉上窗帘。 不知为何,他总觉得最近似乎有人在他家附近徘徊。虽没抓到人,但还是不免得留个心眼。 老蛇那边近日很安静,从没找过自己,沈识觉得平静过头可能并不是什么好事。 晚上十点多,小兔开始呵欠连连了。黄毛又喝了不少,歪歪扭扭地被其他人叫走续摊。 南风在帮沈识收拾好桌子后,便主动起身到水池旁刷碗。沈识听见水声,一回头正看到南风系着围裙站在昏黄的灯下,他的手上沾着洗涤剂的泡泡,有些水渍溅到了他的眼镜上。 沈识觉得有些不真实,还有些心安。感觉时常影响着自己的焦虑与不安,在这一刻突然就平息了下来。他甚至有种错觉,他们已经这样生活了百年。 南风擦擦手走出来。 “识哥,有件事想拜托你。” “你说?” “今晚我可以留宿么?就一晚。” 沈识看着南风,见他一脸认真,心里没来由觉得开心。可嘴上还是不忘问一句:“出什么事了?” “倒没有,就是觉得这段时间一直住在六叔他们那儿,太影响人家生活了。加上温老师的身体也不太好。我本来想今天就回家的,但钥匙在谢晚云那儿,我准备明天找人换把锁。” “谢晚云呢?” “她去琉县了。”南风顿了顿:“知道我爸生病的事了。” 见沈识没接话,南风马上笑道:“没关系,我去开间宾馆也成。” 沈识下意识拉住了南风的胳膊:“当然可以,留下来吧。” “麻烦了,我睡沙发就好。” “不用,我习惯睡沙发了。挪窝反而睡不好。” 沈识起身去收拾床铺,窗外又开始下起细密的雨。 ※※※※※※※※※※※※※※※※※※※※ 明天开始的更新时间调整到下午15:00了哟=3=感谢大家支持~欢迎积极留言交流呀 这张福利是有的=w=具体事宜可到微博@蜃哥儿询问 第 19 章 这晚,两人聊了许多。关于他俩各自的,关于南译和谢晚云的,关于小兔和黄毛的,关于早年间安城狐、黄、白、柳、灰的,到最后南风终于弄明白了沈识当日那句“咱俩有些地方像,但又不一样”的意思。 “你要是能坚持上大学,没准现在已经是像温老师那样的人了。” “哈,可能吧。” “小兔说你在文化宫的藏书馆里藏了不少书?” “这小丫头真是嘴不把门。”沈识顿了顿道:“不过告诉你的话也没关系,明天要是有空,我带你去看看?” “好啊。” 直到天光渐渐淡了,两人方才靠在沙发上睡去。 雨在黎明前就停了,只留下房檐上落水的声音。期间沈识醒过一次,看到靠在自己肩上的南风,随手捞过一旁的外套盖在他身上后便再次闭上眼睡了。 这一觉直睡到被小兔叫醒。 “嘶……操。”沈识晃了晃僵硬的脖子,感觉下一秒脑袋就要掉下来。 旁边的南风也是一脸睡眼惺忪,他半眯着眼看向身边的沈识,发现对方也正在看他。 “早啊。” 尚未完全清醒的南风冲沈识笑了下。沈识怔了怔,赶忙清清喉咙回了句早。也不知是不是昨晚话说的有些多,他的嗓子显得有些沙哑。 洗手间镜子前的沈识,嘴边长了些青色的胡茬。他用剃须刀一下下刮着,脑海中快速将昨晚自己说过的话又过了一遍。确认没什么不妥后,才洗去了脸上的泡沫。 再一回头,南风正站在洗手间外看着他。 “啊,我好了,你来吧。”沈识边说边从抽屉里翻出了个写着“安城宾馆”的一次性牙刷递给南风。 南风点点头,就站在他旁边刷牙洗脸。 沈识也没着急离开,侧目看向一旁的人,只觉得这人真是格外干净。便是如此稀里糊涂的过了一夜,看着也还是清爽。 送小兔上学后,他们便去到了文化宫旁的藏书馆。 这家藏书馆并非国有,据说当年曾是安城本地一个吴姓举人的私宅。他的后代们也个个都是读书人,其中一代便将这里改成了一间私人藏书馆。十年特殊时期时,藏书馆还曾被收回过。后来经历了一番周折,又重新回到了吴举人后代的手里,现在就由一名叫吴念恩的老人在负责打理。 “南风,这是我师傅吴念恩。” “吴先生好。” “好、好!阿识很少带人来这里,要是他也不来,这馆里终日就只剩我一个活人了。” 见到沈识主动带朋友到此,吴念恩老人着实感到惊讶。加上南风本就长得斯文秀气,经过一番攀谈过后,倒颇得吴念恩欣赏。 “现在社会发展的快了,越来越少有人能静下来,慢慢看一本书了。” 吴念恩取过墙上挂着的钥匙,带着沈识与南风朝地下室走去,边走还边叹息着。 顺着一条楼梯,二人跟着吴念恩来到了藏书馆的地下室。这个多雨的春天使地下室内弥漫着一股湿潮的气味。 “师傅,等天晴了就把书搬上去晒晒吧?” “是啊,没看我弄了些吸潮剂放在柜子里。总担心再这么下去,书就全糟了。” 沈识站在地下室一个靠角落的书柜前,冲南风招招手。 “这就是我跟师傅这些年来搞到的书。” 沈识说着,从裤兜里掏出一枚小钥匙,打开了书柜。 地下室电灯的接触似乎不怎么好,昏黄的钨丝灯泡总是明明灭灭的。 南风小心翼翼地取出一本没有封皮的书,借着晦暗的灯光发现里面写的居然全是意大利文。 “这是个现手抄本,讲的好像是一个关于孤岛山庄的悬疑故事。当年正赶上特殊时期,为了私下传阅,便有人在拿到原本后将其偷偷抄下来。你手里的这本就出自一位很有名的翻译家,后来也是在那时跳湖自杀了。这书虽不值钱,但我更在意的是它背后的故事。”沈识道。 南风侧目看向昏黄灯光下为自己讲解的沈识,只觉得此时的他与平日里简直判若两人。 阴鸷暴戾褪去,倒添出几分儒雅的书卷气,就仿佛现在的他才是真实的。 “不错。这里的几乎每本书背后,都有一个故事。”吴念恩在一旁补充道。 看得出来,沈识和吴念恩都极为珍视这些书。柜内被擦的一尘不染,每一本还被排上了手写编号,分门别类。 “那边还有些旧书,一楼有艺术类的工具书,可以看看有没有对你有用的,跟师父招呼一声就可以借走了。” 这一上午,两人都待在藏书馆里,彼此间虽不怎么交流,但气氛却极为默契融洽。 南风斜靠在书柜前,细细品读着油画鉴赏。沈识则是更为随意的席地而坐,屈膝翻阅着一本杂文集。 这偷来的半日闲,皆是两人近些年来最安心的时刻。 “阿识、小南,来喝茶。” 吴念恩泡好了茶,招呼两人来喝。 其实平日里南风并不太爱喝茶,也不知今日是不是心境影响,竟还真在吴念恩的讲解中,感受到了一丝清冽回甘。 “阿识,记得琉县的左乎吧?除夕夜跑来找我哭了一通的那老家伙。” “记得,左老爷子。他身体还健朗?” 吴念恩神色黯然,叹道:“前两日过世了,临死前还寄了封信给我。” “人世无常,师傅节哀。”沈识低了下眉,沉声道。 “左乎信上说,明万历年间,他祖上曾救下过一个逃跑出宫的老太监,还给他养老送终了。老太监临死前交了本书在他祖上手里,说尽是些御医手抄的治病方子,有个头疼脑热的兴许用得着。这书被代代留下来,现在还在他手上。” 沈识的眼神骤然一深:“好东西。” 吴念恩点点头,继续道:“左乎儿女不孝,孙子似乎也不是个省油的灯。他在信中交待,与你虽只有一面之交却甚是投机。听闻你在收藏书籍,便决定将这本书赠于你。”吴念恩说到这儿突然笑了一声:“但这老家伙说给你留了个难题,得让你自个儿到琉县去,亲自把书取走。” “我下午就出发!”沈识倏地站起身来。 “你小子运气真是不赖。” “多亏师傅栽培。” “快去快回,我也想见见这御医的手稿。” 沈识点点头,打算回去简单收拾下就出发启程。这两天,估计又得使唤黄毛来照顾小兔了。 “我跟你一起去。”南风开口道:“看看谢晚云,和他。” 沈识看了南风几秒,点点头:“好。” …… 琉县是安城下属的一座县级市,古时叫琉城。 若说安城这些年来算得上发展缓慢,那么琉县便更是在岁月更迭中做到了几十年如一日。 当地有段说辞:“琉县自古出流氓,专业坑蒙拐骗抢,白日爱在城里串,晚上又到城外浪。问他哪个没有娘?他娘比他更流氓。” 据说再早个十年,琉县有伙人专门跑到安城做杀人劫货的买卖。还发明了种工具,长得跟吸管似得,专戳人眼。一家伙下去,眼珠子就给扎出来了,防的就是被人看到了长相。 然而琉县又是个黑白极为分明的地方。 此地是个古城,孕育出不少的文人墨客。虽说论起全省最乱的地方,琉县得数头一号。但这里偏偏就有全省升学率最高的高中,琉一高。 据说一高里的保安和生活老师清一色都是退伍军人,学校也是全封闭式管理。近些年倒也没出过什么大事,反而每年都在向好大学输送大批的优秀人才。 南译,就是这所高中出来的。 琉县最大的商场名叫“地底百货”。顾名思义,就是开在地下的。 顺着地下通道下去,便是一个硕大的地下城。里面让卖的不让卖的都有,卖家多、买家少。左乎信中所提及的孙子就在这里开一家音像店。 “这里是左轩清的店么?” 沈识的面前是一个正坐在摆满了碟片的杂乱柜台前,边吃泡面边看三级片的少年。年纪看着不大,好像都没成年。 闻言,少年不耐烦地抬头瞥了沈识一眼:“不认识!” 南风低头核对了下地址,确认没错。轻声道:“是左乎让我们来的,左轩清在么?” 少年冷哼一声:“操,你他娘的听不懂人话是吧!” 沈识的表情瞬间就黑了,反手一拧就把少年提小鸡似得拎了起来,语气却仍是淡淡的:“小子,得我教教你规矩?” 少年拼命挣扎却丝毫没用,愤怒地嗷嗷大叫:“哪儿他妈跑来的俩傻叉,一会儿小刀哥来了,看把你们全废了!” 南风忍不住嗤笑一声,毕竟他和沈识谁都不是吓大的。 “那就叫你小刀哥出来,我再问他一遍。”南风冲少年点点头。 “你们想干什么?”身后突然传来一个阴沉的声音。 南风回头,只见店外不知何时竟站着一个干瘦的少年,估摸着跟店里这小子都差不多大。 他头发长长地盖着眼睛,长得极白,左脸上还有一道疤,隐藏在头发下的眼睛比起店里的少年要狠辣的多。 店里的少年见状叫的更惨了:“小刀哥!小刀哥!这俩人肯定是凤小军派来的!干他们!” 沈识笑着松开了少年,少年一个趔趄差点摔倒,哀嚎着不断活动他差点被撇断的胳膊。 “你们不是本地的吧,找谁?” 白皙干瘦的少年一步步朝沈识走近,眼中寒光毕现。沈识下意识将南风护在身后。 不过只是面对一个孩子,却被特殊照顾了的南风本觉得好笑,但心里不由得又蒙上了层暖意,不易察觉地扬了下嘴角。 “你认识左轩清么?”沈识冲少年笑笑,喊了声:“小刀哥。” 少年微微一愣:“找他干什么?” “左乎让我来的,找他取个东西。” “取什么?” “书。” 少年淡淡一笑,自言自语道:“原来是个收破烂的。” 他用胳膊刷开了柜台上摆满的碟片,轻轻一跃坐在了上面,仰头看向沈识。 “我就是。不过现在改名了,左小刀。” 第 20 章 “左小刀,给老子滚出来!” 这边,还没等沈识与左小刀多作攀谈,地下城里便传来一阵骚动。 左小刀眼神一凛,跳下柜台随手拎了把老虎钳握紧。 “操,凤小军这秃毛鸡来阴的,说好的明儿晚上野湖见的!” “蛐蛐儿,去叫蚂蚱、蝗虫他们过来。快!”左小刀迅速吩咐着。 “小刀哥,那你咋办?”被叫做蛐蛐儿的少年脸都白了。 左小刀咬着牙,狠戾笑道:“我得跟这秃毛鸡拼命了。” 这边的沈识太熟悉这阵仗了,一副看好戏的样子拉着南风避到了角落里。 “这小孩儿有点意思哈。” “我俩这算什么,看戏的不嫌事儿大?” 沈识扭头看了眼南风,笑道:“倒让我想起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了。” 南风摇摇头:“我运气可没他好,起码手里还有个老虎钳……站着看戏真的好么?不然先回避下。” “不慌,再等等看。” 左小刀回头瞥了沈识与南风一眼,独自从店里走出。 而地下城里的其他店家都像是司空见惯了般,丝毫没被这阵仗影响,竟还有好事之徒凑近了围观叫好。 “凤小军,约好的明晚上见,你说话是放屁么?”左小刀冷哼道。 被叫做凤小军的是个高个子,推了个小板寸,目光炯炯有神。脸上隐隐带着的青涩感让沈识与南风明白,他也不过只是个半大小子。 “我□□大爷的左小刀,到底谁说话像放屁?你叫人跑到鸟市把我家老爷子的八哥、鹦鹉全放了,气得他心脏病突发现在都还在医院里昏迷不醒!老子今儿非得把你这身皮扒了不可。” “少给我扣屎盆子,你爸对放鸟没兴趣。” 凤小军将手里的钢管往地上一搁,发出脆响,眼睛瞪得更圆了。 “没放?那你怂个屁!老子中午到琉一高,他们说你今天压根儿没上课!” 左小刀轻蔑一笑:“谁跟你说的不上课就是怂?不许你爸家里有点急事回来解决?” “少他妈贫,你亲我家小雨的嘴儿,放我爷爷的鸟儿。老子今天要跟你拼命!” “凤小军,你女人的嘴和你爷爷的鸟,老子都不感兴趣。还有,告诉刘雨矜持点,别他妈一见我就往上贴,烦人。” 听到这里,站在一旁角落里的南风神情有了舒缓,淡笑了下:“搞了半天还是小孩儿打架。” 沈识哼了声:“闲的。” “我操——!你他妈敢骂小雨!把他给我宰了!” 凤小军大喝一声,身后那七八个人便抄着板凳腿和木棍朝左小刀砸去。 左小刀一手护头,一边接连朝墙角退,避免自己的后背受击。一旦找准机会便抓住一个,朝着他猛还几拳。 但毕竟是寡不敌众,还是落了下风。 凤小军杀红了眼,大骂一声冲向左小刀,一把拎起了他的衣角。左小刀手里的老虎钳被他狠狠一握,举了起来。 “不好!”南风眼神一凛。 沈识则是反应更快,一个箭步冲上前去,试图抓住左小刀的手。 他明白,这一下若真的砸下去,这个叫左小刀的少年后半辈子很可能就完了。 左小刀动作极快,沈识没能拦住,被老虎钳正正砸中挡他的手臂。 “呃……”沈识闷哼一声。 凤小军见状,一拳就朝左小刀的小腹猛砸上去。 左小刀只觉胃里一阵翻江倒海,捂着肚子弯下身来。 “混小子没完了?!”沈识飞起一脚将凤小军踹倒在地。 凤小军被这个冲上来夺左小刀老虎钳,还踹了自己的男人搞得原地发懵,有点儿怵了。 “他妈的,哪儿冒出来的傻叉!”凤小军身后的小朋友大骂出声,挥手叫着其他人一齐朝沈识冲去。 沈识试着活动了下受伤的手臂,自知八成是断了。 他拖着一只手被这帮半大小子骚扰着,本不想跟他们当真,但实在觉得烦人。三两下便将几个小子的胳膊扭了,一人赏个窝心脚踹到一边。 就在沈识单手钳住一个小子的胳膊时,身后一技闷棍带着风朝他砸来。 “留神!” 左小刀纵身一跃扑了上来,生生替沈识挨了一棍,沈识赶忙回身去扶。 “没事吧?” “不干你们的事,滚!”左小刀冲沈识吼道。 凤小军一斜眼瞥见了一边的钢管,伸手够到撑着自己站了起来。 却不料刚起身,膝下却突然一软再次跪了下去。 “叫停。” 一个被撇断的尖锐碟片就卡在凤小军的脖子上,身后传来了个不大却寒意逼人的声音。 这割下来可是要人命啊,凤小军吞了口唾沫赶忙大声招呼其他人:“别、别打了!” 碟片的反光弄得凤小军睁不开眼,他听到自己的声音里充满了颤抖。 所有人听到凤小军的喊声都停下来看向他。 就见先前一直站在角落里那个斯文白净的男人正手持锋利的半张碟片,直逼凤小军的喉头。 看向南风的沈识颇为无奈地笑了下,心说这家伙还真是一点没变。 “他放你爷爷的鸟,你亲眼看到了?” 南风凑近凤小军,用不大的声音问道。 凤小军恶狠狠地摇摇头。 “那你凭什么这么说?” “小雨告诉我的!她说她亲眼看到!” “小子,不是自己亲眼看到的,就都不能全信。” 南风的眼神缓和下来,将碟片从凤小军的脖子上移开。 收敛了戾气,他又变成了爱讲道理的南老师。 “小军哥——!小军哥——!” 不远处一个扎着小辫子的男孩儿连跑带跳的从楼梯上下来,气喘吁吁地到了凤小军边上。 “你爷爷,你爷爷醒了!他说那鸟不是左小刀放的,是、是你二叔!” 凤小军的大眼睛里透漏出茫然:“二叔?!那、那小雨为什么骗我?!” “那天我心情不好,喝多了。当时刘雨也在,她跟我说她喜欢我,要跟我在一起。我知道她是你女朋友,况且我也真对她提不起兴趣,就拒绝了。谁知道她趁我喝醉,拍了那些照片,不仅发给了一高学生处,还发给了你。” 左小刀忿忿道:“要不是你爸爸我平时成绩好,早被开了。” “你、你他妈怎么不早说?” “你给我机会说了么?”左小刀不屑地瞥了凤小军一眼:“况且就算我说,你信么?” 这场骚乱最终以凤小军的道歉,画上了句号。 沈识的胳膊果然断了,被南风和左小刀还有蛐蛐儿、蝗虫和蚂蚱拥着去了琉县医院打石膏。 凤小军这孩子愣归愣,倒也是个敢作敢当的,一路偷摸跟去了医院,横竖要替沈识交医药费。 经此一战,沈识的光辉形象算是彻底在左小刀和凤小军俩孩子的心中种下了,横竖要拜沈识当老大。 沈识自是不想跟这群半大小子搞这些幼稚把戏,半哄半骂地将人轰走了。 临走前,左小刀给了沈识一个地址,让他明天到这里来拿书。 沈识包扎完后,又陪南风到隔壁科室看了南译。此时的他躺在病床上,面色蜡黄,看起来只有小小一个。 沈识觉得南风长得不太像南译,还是更像谢晚云。 南风与南译毕竟感情不深。父子间两相对望,寒暄的极为生疏客套。谢晚云拎着饭盒走进病房看见南风后,脸上露出了欣喜的神情。她的头发有些凌乱,一看便是近些天疏于打理。 “小南!你、你来看他?” “我陪沈识来办事……顺便看看你。” 谢晚云笑着挽了下头发,娇嗔道:“你这小子就是嘴硬,想妈妈了吧?” 病床上的南译不知为何,突然间情绪激动,一副喘不上气的样子。谢晚云见状赶忙将氧气管插进了他的鼻子里。 在南风的记忆中,南译身材高大,神采奕奕。他能一把将自己架起来举过头顶,与床上这个病怏怏的纸片人完全不同。 父子间终究还是被一种奇妙的东西牵连着,南风的心里也随着南译的呼吸感到发堵。 “外面等你。”沈识拍拍南风的肩,走去楼下的花园里抽烟。 南风给了谢晚云一个眼神,示意她楼道里说话。 “你打算在这里待多久?” “医生说,他没几天了。” 谢晚云从包里摸出一支烟,被过往的护士盯着,又放了回去。 “我想陪他走完最后这段时间。”护士走后,谢晚云还是把烟点燃了,长长吐了一口。 “这是医院。”南风皱眉道。 谢晚云挥挥手,让南风别在意:“我在医院旁边租了间房,合租,才400块。” “也好,在这边起码不用担心老蛇他们了。” “你还好么,儿子。打算在琉县待几天?” “明天就走。” 谢晚云透过窗子朝楼下的小花园看去,正看到坐在长椅上吸烟的沈识。 “那小子,挺照顾你的?” “恩。” “为什么?” 南风脸上露出了一丝不耐烦:“什么为什么?” “儿子你记住,这世上绝没有什么人会平白对你好,越是体贴越要当心。” “没什么事儿我先走了。” 南风转身打算离开,走出几步后又停下来,从兜里掏出些钱交到了谢晚云手上。 “这是温老师给我的工资,你拿着以备不时之需。” “行。”谢晚云也没推脱,将钱收下了。 “照顾好自己,你瘦了。” 南风说完便头也不回的离开了病房外的长廊,谢晚云看着儿子离开的背影,眼神变得柔软。 她随地扔了烟头,转身回到病房中继续照顾南译去了。 …… 不知为何,今晚琉县的所有宾馆都异常爆满。沈识和南风寻遍了大街小巷,最后只找到了一家开在逼仄巷道里的二层旅社。 想也知道,还在用“旅社”这样名字的宾馆是得多有年代了。 旁边开着家按摩店,红色小灯将旅社也映的红红的,有种诡异的暧昧感。 见到沈识和南风两个年轻男人站在店外,按摩小姐们如狂蜂浪蝶般的涌出,极尽搔首弄姿之态。 “帅哥,洗头还是按摩呀?” 一个妆画的看不出五官的女人,用丰满的胸脯拼命往沈识的身上挤。 “我们住店。” 找宾馆的路上就有些尿急的沈识,不耐烦地冲旅社扬扬下巴。 “我们家也可以住呀,这家旅社的老板娘可凶了,哪有我们姐妹好。” 沈识赶着上厕所,一把推开堵在他面前的按摩女,快步走向旅社。 被推了的按摩女皱着眉朝地上啐了一口,骂道:“呸,看着人模狗样的,原来是个硬不起来的太监!” 意识到南风还站在旁边,按摩女的脸上马上又堆上了甜腻的笑容:“这位小哥……” 南风赶忙摆摆手,逃离了按摩女们的包围。 …… 旅社前台的老板娘,肥腻的脸上贴着许多黄瓜片。倒真如那些按摩女所说,一副不太好惹的样子。 见到沈识和南风,不耐烦地从柜台底下翻出一串钥匙,扔给了他们。 “201,大床。” “我们要标间。” “我家只有大床。” “……” 沈识看了南风一眼,有些尴尬道:“你……行不?” 南风耸耸肩。 二人接过钥匙上楼,打开房间的一瞬间再次僵住了。 房间里的灯极为昏暗,甚至不如楼下按摩店的红灯亮。楼下的灯从窗户照进来,把屋内的环境渲染的格外暗昧。 当中摆着一张大床,被子像是从没晒过似得透着股难闻的霉味,借着微弱的光线还可以看到上面有些黄黄的痕迹。 沈识也顾不上这些,二话不说先进了厕所。厕所的水池上锈迹斑斑,镜子碎了一大块,马桶上也有着许多黄色的污垢。 沈识长出一口气,想着赶紧解决了生理问题,不到憋急了就再不进来。 岂料人在越急的时候就越容易出乱子,沈识裤子的拉链好巧不巧的在此时被布料卡住了。 操了…… 沈识的右胳膊上还打着石膏,仅靠一只左手根本解不开这卡住的拉链。 面对这种情况,他又不敢使劲去拉或是硬生生地脱掉,唯恐一不小心把拉链扯坏,那明天估计就得大开文明链,当街耍流氓了。 可此时的尿意已经到了临界点,再不泄洪恐怕就会有更恐怖的事发生。 沈识面对着眼前斑驳的马桶,只觉得欲哭无泪。 他咬咬牙,终于出了声:“南风……你、你来一下。” 坐在床边角的南风闻言应声起身,推开厕所的门。只见沈识一脸隐忍地看着自己,从耳根到脖子都红红的。 “怎么了?” 沈识低头看了眼自己开了半截的裤链,尴尬道:“帮、帮我一下。” “什么?” 南风盯着沈识的□□一怔,不知道他要让自己帮什么。 沈识怕引起误会,慌忙解释:“帮我拉下裤链,塞进布料了,我一只手弄不开。” “啊……哦。” 南风蹲下身,伸手去摆弄沈识的裤子拉链,发现的确是塞进了布料。 “你等下,我帮你弄开。” “嗯,谢了。” 南风认真地解着沈识的裤子拉链,沈识直挺挺地站在那儿,只要一低头就能看到蹲在自己身下摆弄着中心部位拉链的南风。 暧昧晦暗的气氛中,这副光景不由得就会让人想入非非。沈识只觉得一股热血直逼脑子,耳朵里嗡嗡作响。他突然又想起了那条梦中见到的红色的小蛇…… “好了。” 南风终于攻克了拉链,长出一口气站起身来。 而比他还要长出一口气的,是沈识。 听着厕所里的水声,站在外面的南风想起方才沈识的窘态,不由觉得有些好笑。 “识哥,谁说你是太监,我看挺厉害的。” 厕所里的沈识脸“腾”地一下更红了,想不到自己有朝一日居然被人调戏了?! 这人还是南风。 第 21 章 这晚,二人几乎皆是整夜无眠。 一来都不习惯与人同床,二来旅社的床垫是真的劣质,稍稍一动就会发出“吱呀吱呀”的响声。 隔音就更别提了,楼下和隔壁你方唱罢我登场,哼哈嘿咻声在房间中立体环绕,搞得听众都不太自在。 “这隔壁是他妈的住了匹种马么?”沈识将胳膊垫在脑袋后头枕着。 “识哥,你有没有过经常做同一个梦?” 沈识摇摇头,他这人很少做梦,所以对每个梦的记忆都还挺深,就比如那条小蛇。 “我有。从很小的时候开始,就总梦到一个卖针的瞎子要扎我,经常被吓醒。谢晚云一度觉得我是体弱招了东西,还找过有眼的人给我看。那人骗了她好多钱,弄了些乱七八糟的符纸非让我一日三次、温水服下。” “呵,跟感冒药一个吃法。那你吃了么?” “怎么可能,我跟同学们说那符是保佑考高分的,五毛一块的全卖了,之后给自己换了个文具盒。” 南风在黑夜中低声笑道。 天蒙蒙亮时,他们才迷迷糊糊地睡了。待南风醒来,就发现自己被沈识整个人牢牢圈在怀里。 他试着动了下,突然意识到自己好像触碰到了什么。 “识、识哥……” “嗯?”沈识闭着眼应道,他的嗓音在清晨听起来有些沙哑。 “我去个厕所,你让下。” 沈识这才意识到自己把南风困住了,慌忙抬手让他下床,低声道:“抱歉。” 厕所传来水声,沈识感受到自己的生理变化后大为尴尬。 方才他似乎与南风贴的特别近,该不会让对方难堪了吧?但又想想,好像是自己更难堪一些。 而洗手池前的南风正用冰凉的水接连往脸上浇,记忆里他睡着睡着觉得冷,就有一双手将自己往怀里搂。那里很温暖,他便主动将整个后背贴在了沈识的胸膛上。 想及此处,任凭水有多冰,他的脸也还是在发烫。 …… 二人在一家包子铺简单吃了点早餐,便按照左小刀给的地址去往他家拿书。 左小刀家住在一个统一安装着绿色纱窗的老家属院里,他一早便站在楼下等着他们了。 “沈识哥,我爷还留了封信给你。” 今天的左小刀穿着一身琉高的校服,比昨日的他显得书卷气了许多。 他将一封牛皮纸信封连同善本一起交到了沈识手上。 沈识大概翻阅了几眼,就认定左乎留给他的这件礼物果然珍贵无比。他又将那封信拆开,上面苍劲有力的字却只寥寥数语。 ——“吾孙顽劣,少年意气慕横行,恐其蹉跎一生。惟愿吾友多为照管,不求其大展宏图,只愿今生平安喜乐。左乎敬上。” 原来赠书背后,竟是左乎要托孤?可沈识怎么也想不通,自己也就是个随波逐流的底层混混,又怎么带给左小刀平安喜乐? 左乎老爷子这次怕是真的看走眼了。 “你家除了爷爷,还有其他人么?” 沈识抬眼看向对面的少年,左小刀的脸上一片淡漠。 “爹死娘嫁人。” “那今后什么打算?” “老头子留了笔钱给我,怎么着也能撑到高中毕业,之后就再说呗。” 左小刀从书包里摸出一盒烟,给自己点了一支徐徐抽着。 “我辛辛苦苦赚钱给左乎那臭老头治病。他倒好,招呼也不打一声,脖子一歪就挂了。好嘛,钱又全他妈退我了。也不想想,他都不在了,我还要这些钱干嘛。” “生死有命。” 南风拍了拍左小刀的肩膀,顺手将烟拿过去叼在自己嘴里:“未成年不要抽烟。” 左小刀被南风逗乐了,他很难将这个人与昨天拿着碟片直逼凤小军喉管的人合为一体。 “你爷爷信上说,让我日后好好照顾你。我收了他的礼,就不能不管你。以后逢年过节或是放假了就到安城来找我。” 左小刀本就因昨天的事对沈识很是钦佩,听后就如同被头狼召唤了的狼崽子般,对这样的安排欣然接受。 “一言为定,老大。” “喊识哥就成。” 沈识瞄了眼左小刀衣服上别的校徽:“琉一高,你学习不错啊?” “还成吧,偏科。” “好小子有出息,你爷爷多心了。纸笔给我。” 左小刀取下书包,撕了页作业本的纸递给沈识。 沈识边写边交待:“拿好了。有事给我打电话,快上学去吧。” 左小刀接过沈识写有地址和电话的纸塞进衣兜,点点头:“成,暑假见。” 看着左小刀远去的背影,沈识自知日后怕是要跟这个少年栓在一起了。 但他挺喜欢这孩子,直觉告诉他,左小刀将来没准也是号角色。 “任重而道远了,识哥。” 南风一副看好戏的样子,沈识回头夺过南风手里的半截烟:“伪君子,你也别抽了。” …… 二人之后坐最近的一班车回到安城。 南风从谢晚云那里拿了钥匙,打算直接回家,两人便在车站前分了手。 这此前,沈识的电话就震个没完。 他掏出手机看了下来电,脸瞬间就黑了。 …… 乐无忧,老蛇腆着肚子坐在包房里。另外有两个一胖一瘦的人正站在一旁向他汇报着什么。 这两人正是当日随黄毛一起在飞龙溜冰场与河西区那伙人起冲突的家伙。 沈识推开门的瞬间,就认出了他俩。当下便知那日自己担心的状况还是发生了。 “阿识来了?” 老蛇挥挥手,示意两人先出去。又拍了拍自己边上的位置,示意沈识坐下。 “好久不见了,老哥。” “阿识啊,先前你一直说身子不舒服,最近怎么样了?” 老蛇装模做样的给沈识倒了杯茶,皱眉道:“乐无忧没了你可不行啊,这些个小王八蛋没一个成事儿的!” “蛇爷夸张了,我看刚刚出去那俩兄弟就不错嘛。”沈识淡淡一笑:“您突然找我,出什么事了?” “可不,这事儿还真的就只有你能帮老兄我了。”老蛇嘬了口茶,低头的瞬间目光中释放出冰冷的光:“老弟似乎不少人惦记呀?听说连河西的那只灰耗子都对你青睐有加?” 果不其然,自己让人卖了。 “原来是这事儿,蛇爷怕是多心了。”沈识不动声色,慢条斯理地端过茶碗,喝了一口道:“当年我在巷子口,把个半条命的乞丐扛去了医院。后来才知道他就是灰五爷,就这么认识的。” “哦?如此说来,你还是他的恩人喽?” “不过也就是靠这点面子罢了。他知道我在乐无忧办事,这些年便也没跟我多有往来。” 老蛇看了沈识一会儿,脸上的笑容突然放大,使劲拍了拍他的肩道:“阿识啊,你可真是我的福星!……实不相瞒,那只死耗子当年就是靠做梁上买卖得了名。为了压制我,这小子把我的一件东西拿走了。这些年来,我一直苦于找回那东西,但河西根本就是块啃不动的骨头。这下好了,有你在,我这块心病也到了该放下的时候了。” “蛇爷是要我从灰五爷那里把您的东西取回来?” “正是!阿识啊,办好此事,老哥少不了你的好。” “不知道老哥被偷去的是什么东西?” 老蛇的眼神倏地一凛,从牙缝中逼出几个字:“乐无忧的账本。” “阿识,近来总有人说你跟河西那伙人为伍了,我不信。这次正是你证明自己的机会,可要把握好呀。”老蛇半真半假地玩笑道。 “若这次我能帮你找回你要的东西,蛇爷可否可以应我一件事。” “你说。” “19岁那年,受您的恩我才免了我那混账老子欠下的账。这些年在乐无忧,也是只要您一句话,我便会去拼命。如今,实话说我也过够了这样不安定的日子。只想开个普普通通的小店,当个安分守己的小市民,把我妹抚养大。我想老哥答应我,此事过后,放我离开乐无忧。” 老蛇坐在沙发上,他的头藏于晦暗的光线下,看不清神情。 片刻后,他才叹了口气,开口道:“一言为定。” 沈识点点头,转身离开了乐无忧。待他走后,老蛇挥手叫进来了一个人,用冰冷的语气吩咐道:“给我盯着他。” “明白。” 老蛇心知,沈识这小子贼的很,时刻得提防着被他反将一军。 ※※※※※※※※※※※※※※※※※※※※ 感谢各路神仙的收藏!!!(嘴儿) 第 22 章 老蛇的承诺,沈识信不过。信不过,也还是得赌一把。 撩开盛清风修锁店的门帘子后,沈识遇到了个熟人,面馆老板陈文武。 两人正就着一只烧鸡喝酒聊天。 见到沈识,盛清风与陈文武都有些意外。盛清风意外的是沈识的突然造访,陈文武则是意外怎么哪儿都能遇见这小子。 “老哥、六叔。”沈识冲二人点点头。 “怎么,陈文武你占我便宜啊。”耗子瞬间不干了,起身拉着沈识往边上一坐,问道:“怎么他就是你六叔了?不成,你管他叫哥就成!” “死耗子,一把年纪了还在乎这些虚头八脑的东西。阿识别介意,呼喊乱答应嘛。怎么,合着你们都认识?” “呵,他在老蛇手底下做事。就差白刺猬就认全活了。” 沈识的事,陈文武从南风那里多少听过些。知道这小子虽然在乐无忧做事,同老蛇却是天壤之别,是个有血性、讲道义的好汉子。 “来,阿识,喝点儿?” 陈文武洗了个杯子放在沈识面前。 “不怕一身酒气,回去被你家美人儿踹出被窝?”耗子在一旁打趣道。 陈文武挥挥手:“别提了,我家温老师期末加班,留我一个独守空房。不然哪儿有闲工夫来找你这个死瘸子?” “滚蛋,看你这妻奴样儿,还有点黄二爷的样子没。” 陈文武眨眨眼,反问道:“黄二爷是谁?” 盛清风一技白眼飞过来,懒得再与他说,继而看向沈识:“阿识突然过来,遇到什么事儿了?” 沈识点头道:“说来话长……” 电视里的女明星娇滴滴地歌唱着爱情,沈识就着酒从那日飞龙溜冰场开始讲起,把老蛇怀疑自己并且要求他来盛清风这里取账本的事全盘托出。 陈、盛二人的表情也由轻松逐步变得严肃起来。 “老蛇答应我,无论用什么手段,只要将账本交给他,就放我离开乐无忧。” “你信不?”盛清风挑眉道。 “不太信。” “那你为何还来找我?” “就算不信,也还是得试试。”沈识沉声道。 陈文武脸上不动声色,手中的酒杯已悄然握紧,随时准备出手。 盛清风倒依旧是一副泰然自若的样子。 “我倒想听听看老弟的想法。”盛清风抿了口酒。 门外突然传来一声微弱的响动,沈识迅速朝窗户瞄了一眼,低声道:“五爷、二爷,借一步说话。” …… 修锁店的里屋是个四面封闭的空间,里面摆满了五金杂货。 三个大老爷们儿往里一站,瞬间占据了大半空间。 “你小子被人跟了?” “老蛇疑心极重,八成交待了人,但凡我对他起二心就要对我下手。” 陈文武点点头,沉声道:“是他的做派。” “这里四面不透风,足够安全。阿识你是什么想法,不妨直说?” 沈识看向盛清风,伸出手指比了个“三”,开口道:“那日盛老哥出了三招,让我自己选。现下我有了主意,便是要学盛老哥你,求个平衡。” “怎么说?” “我知道老蛇多年来不敢招惹你,一是惧怕你和六叔联手,又暗中操控着河西的势力。更重要的,是你手里掌握着制衡他的东西。这东西于你而言至关重要,我肯定不能挪为己用。但老哥明白,老蛇真正忌惮的是那些数字而非账本本身。” “你的意思是,一式两份?” “是。” 盛清风摇头:“你我不同,我有河西这么多弟兄,倒不惧老蛇真敢怎样。但你若拿了账本,他很可能会直接杀人越货,这并不平衡。” “我会把东西藏好,告诉老蛇但凡他敢设难,我便会让其他人先他一步得到账本。若他来难为老哥,你也大可以直截了当的告诉他,你已留下后手,我则假装不知情。” “年轻人,太天真了。” “总还是要赌一把的。”沈识看向盛清风的眼神十分笃定:“我真的不能再这么下去了。” 盛清风盯着沈识看了许久,终是叹了口气:“就按你说的做吧。” 盛清风起身走向货箱,回头对陈文武道:“棒劳力,过来搭把手。” 三人将货物一个个搬开,盛清风从最下面一个上锁的箱子里取出了一本黑色的软皮账本,吹了一下,尘土飞扬。 “一式两份就没必要了,毕竟能对老蛇造成直接威胁的只有这本。你若真拿个‘赝品’给他,他铁定能看出来。到时势必会对你不利。” “老哥,这不合适……” “我说过,必要时我会助你。” “那你怎么办?” 盛清风灿然一笑:“老蛇那些见不得人的勾当,你真当一个账本就能说的清楚?只是他不知道我还掌握了其他的事罢了……爷‘贼王’的名号,可不是白叫的。” 沈识不知该说些什么,最终冲盛清风狠狠抱了个拳。 那之后,三人将喝酒的地方从外屋搬进了库房。 酒过三巡,盛清风明显有些上头。 他红着脸给陈文武与沈识又倒了碗酒,自己则是率先喝完了他的那杯。 “二哥,这些年来我心里一直压着个事儿,咋想都想不明白……”盛清风揽过陈文武的头,与他面贴面的盯着陈文武的眼睛。 “你说。” “我总觉得胡爷的死不对劲儿。” 陈文武的脸色一下子凝重起来:“话不能乱说。” “没乱说。你还记得胡爷病死的女儿不?胡爷死后没几天就是他女儿的祭日。照往常,他每年这个时候都会兴师动众的准备好些东西,到女儿的坟前祭拜。即便犯事儿了要自杀,也该在给女儿扫完墓之后才对。可他却选择了在那之前……” “有可能是他觉得自己就要去陪女儿了。” “那也不对。如果要去陪女儿,应该到女儿的坟前上吊的。可他却选择了离她墓地还有一段距离的野郊……”盛清风思及胡爷,话又到了伤心处,不禁咬牙道:“我总觉得这事儿跟老蛇脱不了干系。大哥一向谨慎,怎么就偏偏等我们都不在的时候摔了跤呢?……可我这些年来一直在查,还是没能找到确切证据。” “耗子,你喝多了。” 陈文武没把话继续说下去,但他和沈识的心中此时都对盛清风说的话起了疑。 …… 沈识后半夜才离开了盛清风的锁店,带着账本顺便还借着酒意在附近抓住了那个老蛇派来听墙根的伙计。 这伙计经不住沈识的几番折腾,将老蛇派他来监视沈识,若他敢耍花招就想办法做了他的事一股脑全说了。 沈识心说老蛇大概也是年纪大了,脑袋不灵光。派了这么个货色过来,也不知是在看不起谁。现下正好,也为自己之后的打算多了个说辞。 沈识扭着这伙计回到乐无忧后,老蛇的脸色变了一变。 “蛇爷这么做,怕不讲究吧?” 沈识将那伙计往老蛇面前一推,抱臂看向老蛇,眉宇间看不出喜怒。 “阿识,有误会。你听我跟你说道说道……”老蛇的脸上堆满笑意,佯装痛快地挥挥手。 沈识用手势示意老蛇不必多说:“蛇哥怀疑我,我不怪你。毕竟是我没告诉你盛清风的事再先。” “欸!阿识是明白人。”老蛇冲沈识比了个拇指。 “东西我已替老哥取到了。” “哎呀,人才啊!……说,你想要我怎么报答?履照约定是吧,没问题。” 老蛇边说,边伸手示意沈识将东西交给他。 “蛇爷,东西就在我这儿,很安全。我已将它藏到了一个只有我才知道的地方。我保证,只要你能让我痛快地离开乐无忧,一年后我定将东西双手奉还。” 老蛇的笑容僵在脸上还来不及收回,语气却先阴沉了下来。 “老弟这是诚心给我摆了一道?” 沈识摇头道:“老兄,我单纯只为求自保。原本也不需走这遭的,但……”沈识默默看了眼那个被老蛇派去监视自己的伙计,沉声道:“一年时间,我会离开安城,东西也会重回老兄手上。” 老蛇看向沈识的眼睛里像是要喷火,自己担心的事儿还是来了。 派出去的无能小子办事不利,又或者说是沈识的确难对付。 如今是他先欲对人不利在先,落下话柄在沈识手上,也不便当场发作。 老蛇眼珠一转,脸上再次有了笑:“是哥哥不信你在先,你这样对哥哥,我也没啥说的。希望你帮我将那东西保管好了,我吸取教训,这次肯定信你!” “谢成全。” 老蛇一脸惋惜地看着沈识:“日后没了我跟乐无忧,你的日子怕会过的艰难。但老哥还是祝你前程似锦……” 沈识当即开了瓶酒,“咚咚”灌了个见底。 随即伸出三只手指对天立誓道:“一年后,我定将老哥的东西双手奉还,到时再给您赔罪!若不守信,天打雷劈。” 沈识转身离开乐无忧,走过舞池与人群,只觉得那嘈杂的音乐正在一点点远离自己。 他明白,现在才是最需要提高戒备的时候。 而他身后的老蛇望着沈识离开的背影,咬牙将方才的“祝福”补了全:“祝你前程似锦,死无葬身之地……” 老蛇的手上,拿着一张小女孩的照片。 是小兔。 ※※※※※※※※※※※※※※※※※※※※ 如果看官老爷觉得写得还有点儿意思,烦请点个收藏~! 第 23 章 沈识从不夜天一出来,就直接去了小兔的学校接她放学,路上还打了个电话给南风。 “南风,我从老蛇那儿出来了。” 电话那头一阵沉默后,传来了南风淡淡的声音:“恭喜你,识哥。” “总觉得这一切太顺理成章了。你最近行事要多加小心,老蛇知道我俩有往来,我担心会生事故。” “知道了。”南风顿了顿,轻声道:“我今天得再回琉县一趟,南译走了。” “你……节哀。” “嗯,我还好,就是谢晚云操劳了这么久给累病了。人现在躺在医院里。” “那你岂不是要顾着两头?能行么?” “温老师应该会过来,但最近学校事情多,可能得连夜走。” 电话这头的南风倚在窗边,吐了口烟看向头顶那些错综复杂的电线,眼中露出倦色。 “我现在去接小兔放学,之后跟你一起去琉县。” “太麻烦了,我一个人能行,放心吧。” “我也有心带小兔到别的地方呆一阵,就这么的吧。” 南风心里颇为感动,心想这段时间可能让沈识带着小兔暂时离开安城也是件好事,便应了下来。 “好,那晚上咱们车站见。” 挂了电话,刚好打起了下课铃。沈识站在学校门口,看着小兔和几个孩子一起蹦蹦跳跳地跑出来。见到自己后,小兔笑着朝他飞奔过来,伸开两手让沈识接住她。 “哥,跟你说个好消息!老师让我明天代表我们学校参加市里的小主持人大赛,全校只有一个名额被我得了!” “可以啊,我妹虽然学习不咋的,但旁门左道样样精通。”沈识半夸半损地摸了摸小兔的头。 “明天我要穿那件红裙子,好不好?”小兔激动地扑闪着她的大眼睛。 “小兔,明天哥给你请个假,陪哥去趟琉县,比赛以后有的是机会参加。” 小兔像是没听懂沈识说的话,愣在那里,过了半天才跺着脚大喊出声: “凭什么呀?!” 沈识耐着性子解释道:“南老师的爸爸去世了,妈妈也病了。他一个人忙不过来,我得去帮忙。你不是最喜欢南老师的么?” 听到是南风的事,小兔瞬间就平静下来。她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陷入纠结。她想离开安城出去玩,更想见到南风。但也实在不想放弃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她甚至都能看到自己获得优胜后,老师们的赞扬和同学们羡慕的眼光…… “我们能等比赛完了再去不?”小兔看向沈识的目光中满是乞求。 沈识摇头。 小兔的大眼睛里瞬间含满了眼泪:“可是……可是……我真的很想参加这次比赛,我都跟老师说好了,要拿第一名为学校争光。” 说着说着,小兔便抽泣起来。 看着妹妹可怜巴巴的样子,沈识也着实不希望她陷入两难。默默叹了口气后,沈识打给了黄毛。 “黄毛,来我家一趟,有重要的事儿得麻烦你一下。” “得嘞,搁家等着。” …… 黄毛来沈识家还不忘拎了一大兜零食,全是小兔爱吃的。一进门,就见小兔可怜兮兮地站在一旁,沈识在闷声抽烟。吓得黄毛以为出了什么事,赶忙上前一把将小兔抱在怀里。 “识哥你干嘛呀,看把我妹妹吓得!怎么又当着小兔抽烟?” 沈识笑了下,随手将烟头掐灭:“没吓她,就是替她来找你帮忙的。” “我妹妹的事儿,说!啥忙都帮。” “我晚上得去琉县一趟,本来要带小兔一起的,结果她明天有个小主持人的比赛要参加。你帮我照顾她一天,之后把她带到琉县去,成不?” “我操,我当什么大事儿呢!又不是没帮你带过孩子!” 黄毛不屑地挥挥手,却发现沈识的表情凝重。 “我离开老蛇的事儿,你听说了吧。” “听说了。” 黄毛收起笑意,点点头道。 “我心里总有些不踏实,担心小兔的安危,原本我是一定要带她在身边的,但也不想让她留遗憾。我知道这世上真心对小兔的除了我便是你了。兄弟,替我保护好她。” 黄毛难得正经地点点头:“明白你意思了。放心吧,豁了命都会看好她的。” “谢了。” …… 当晚,南风如约在车站等候,却只等来了沈识一人。 “小兔呢?” “她明天有个比赛,结束后黄毛会送她来琉县。” 南风皱眉道:“没问题么?” “放心吧,在小兔的事儿上,黄毛比我还操心。”沈识笑了下,但南风从他的眼中还是看出了几分担忧。 “识哥,我看你还是留下吧。” 沈识轻拍了下南风的肩:“上车了。” 汽车发动,卷尘驶入夜色…… …… 沈识家中,黄毛陪小兔又一次排练完明天比赛的节目后,便把她哄上了床,盖好被子。 “小兔子,我就睡外面,有啥事儿你喊我啊。” 黄毛边起身边打算去关台灯,被小兔一把抓住。只见小兔拿被子盖住脸,只留两个扑闪着的大眼睛,甚是可爱。 “黄毛哥,讲个故事再睡嘛。” 黄毛抓抓头发:“我的那些故事,你不都听过了么!” “那就再讲个新的!” “我不会讲啊!” 小兔眉毛拧起,抓黄毛的手加重了力道,嘴向上撅起。 “好好好,我想想啊……你喜欢听什么故事?” “苦情!” “……” 黄毛败下阵来,重新坐在床边,绞尽脑汁也想不出什么苦情故事来。只能信口开始瞎诌:“有个小孩儿,叫涛子……” 有个小孩儿,叫涛子。 涛子自小死了爸,被他妈杀的。那天涛子他爸又一次喝了酒将涛子绑在凳子上,拿皮带狠狠地抽他。抽累了,就喊涛子他妈端茶给他喝。涛子见他爸喝完那杯茶后没多久就开始浑身抽搐,最后尿了泡尿就躺在地上一动不动了。涛子妈看着挂掉了的涛子爸,哭哭笑笑了一大通,便也喝下了那些茶。不多久,也倒在了一旁。 涛子全程看在眼里,没有哭也没有闹。那时候他还太小,并不知道死意味着什么。后来被邻居救下的时候,他听到隔壁大婶一口一个这孩子命苦啊,以后爸妈都不会再回来了,竟还有些高兴。因为以后再也没人会打他了! 那年涛子不到七岁,被村长和他媳妇儿收养了。村长家还有个比涛子大几岁的男孩,总变着法子的欺负涛子。村长媳妇儿向着自己儿子,涛子在他家总吃亏。 有一天,涛子把那个总欺负他的男孩骗到了粪坑,一把将他推了下去。涛子没想过,这么一推,那个男孩就再也没上来…… 在村长媳妇儿哭天喊地的哀嚎声中,涛子意识到自己即将大难临头了。便趁着混乱,逃离了村长家。沿着长长的火车道一直走、一直走……他记得自己特别渴,有人给他递了瓶饮料,他喝了之后睡了沉沉的一觉。 再睁开眼时,他发现自己被关在一个漆黑的小屋里。还有四五个比他大点的孩子正用好奇且嘲讽的眼神看着自己。这些孩子都是被一个叫三哥的人收养的,他给这些孩子饭吃,还给块遮风挡雨的地方。但孩子们也需要帮他做事,仗着自己是小孩,专门跟在别人身后摸些值钱东西。三哥说他这个人奖罚分明,摸得多的就给肉吃,摸得少的就得挨揍。 涛子想吃肉,便拼了命的练手艺。不多久,便成了三哥手下最能干的小孩,所有同龄的孩子都得听他摆布,涛子自此便再没受过欺负。就这样,时间一晃就是八年。 这晚,三哥被一群突然闯入屋子的人带走了,这一走就再也没回来。后来听人说,三哥的尸体在安河桥被人捞了上来,身子都泡烂了。树倒猢狲散,原先跟着他的小弟兄们便开始各奔东西。这其中,有些人跟涛子建立了革命友谊,也对他十分佩服,便提出让涛子自己开辟一块战场,大家都跟着他干。 涛子也有个当老大的心,便拿出所有积蓄带着三五个人在郊区租了个平房,开始自己干。就在这一年,涛子遇到了他命中的贵人。 那天下大暴雨,涛子坏了道上的规矩,被人追着打掉了半条命。他满头是血的倒在了泥水里,不省人事。那伙追他的人以为涛子被活活打死了,心里一慌便仓皇而逃。 昏迷不醒的涛子做了个梦,梦见盛夏老家那棵槐树上趴着的蝉,振着翅膀在耳边叫个没完。他从井水里抱出个大西瓜,痛快地大口吃着,汁水留了满身。 那蝉声渐渐远去,转而是一个稚嫩的声音,在喊着:“哥哥?哥哥?” 涛子睁开眼,就看到一个扎着俩羊角辫的可爱的小女孩正蹲在自己面前,眨巴着那双又黑又亮的大眼睛。 “哥哥,你疼么?” 小女孩把伞放在涛子头顶,替他遮雨。取下胸前别着的洁白的手绢,帮他一下下擦着脸上的伤口,嘴里还在不停地呼气。 涛子嘴唇干裂,看着小女孩肩上挎着的水壶吞了口唾沫。小女孩马上卸下水壶,将其拧开,喂到了涛子嘴边。 “你是不是渴了?” 涛子一把抢过水壶,将里面的水一饮而尽。小女孩看着疯狂饮水的涛子,笑出了两个小酒窝。在涛子的眼里,那个小女孩就像是从天而降,要带他脱离苦难的小天使。 “丫头,过来。” 身后传来了低沉的声音。小女孩扭头看向来者,喊着“哥”地朝他飞扑过去。那个人看起来也就比涛子大一点,穿着校服,眼睛里透着股狼似的狠戾。 “走了。”那人牵起小女孩的手,朝巷子另一边走去。 “哥,那个哥哥受伤了,好可怜呀!” 小女孩挣开那人的手,回头看向躺在泥里,落水狗似的涛子。 “这世上的可怜人多了,总不能每个都管。”那人淡漠地瞥了涛子一眼,扯着小女孩的胳膊,把人往远处带。小女孩挣不脱他哥哥的手,只能三步一回头的朝涛子那边看。 那两人的身影在涛子的眼中渐渐模糊,他觉得头蒙蒙的只想睡去。手指突然发出一阵钻心的痛,赶走了涛子的睡意。一双皮鞋狠狠踩在了他的手上。 “我操,不是说死了么?这不活的好好的?!” 一只手抓住了涛子的头发,强迫他抬起头,耳边传来了冷笑:“涛哥,不是牛逼么?别像个死狗似的躺在这儿,起来咱们接着玩儿啊!” 涛子动动嘴角,一口血痰吐在了那人脸上,嗓子里发出一声轻哼。 “他娘的!干他!” 那人一把将涛子的头按在地上,他身后的人便围了上来你一脚我一脚的朝涛子身上狠命踹去。 此时的涛子只觉得意识在逐渐涣散,身上的疼痛也在一点点远去。他明白自己可能活不到这场雨停了。小半辈子的时光在眼前走马灯,竟发现没有丝毫值得留恋的。涛子忍不住笑了,笑的眼泪直流。 “他妈的,够没够。” 一个身影突然挡在了涛子面前,是刚刚那个有着狼一般眼神的人。 “一群人打一个,要脸么?”那人冷哼道。 “小杂种,还要命不?” 带头的人本被那人的气场弄得有些犯怵,但看他还穿着校服,心想不过也就是个学生罢了,当即又横了起来。 那人也不多言,从怀里掏出把甩棍拎在手里,一副懒得废话、速战速决的样子。 暴风雨中,那人当枪匹马与众人斗在一处。烟雨朦胧中他们的动作倒像是在跳一曲舞蹈。那人出手快准稳狠,显然就很有实战经验。他接连躲避开其他人的进攻,直直向领头那人逼去,一把将其按住,并用胳膊肘狠狠箍住了对方的脖子。 他冲涛子扬了扬下巴:“他给我,我放人。” “小子,什么来历?” “乐无忧。” 听到那人自报家门,被其禁锢着的人瞳孔登时放大。 “你是蛇爷的人?!” “知道了就快滚。” “滚、滚!” 那人松开了手,带头的人也算识相,慌忙带着他的几个弟兄跑进了大雨里。谁都知道,在这座城里胡、黄、白、柳、灰无论哪个都别招惹! “还能站起来不?”那人朝涛子走去,睥睨着他。 涛子点点头,咬牙撑着墙试图站起来,却膝下一软再次跪在地上。 只听那人叹了口气,举起涛子的胳膊将他架在肩上,搀扶着他慢慢离开了巷子。 “我妹非让我救你,被那小丫头闹得没办法。” “谢、谢谢。” “你叫什么?” “……”涛子只觉得一阵反胃,没来得及回答就倚着墙吐了起来。 “算了,不重要。” 这晚,那人将涛子带到了自己家。小天使似的小女孩拿出了她所有的零食招待了涛子。那人煮了碗面,里面没肉只有一勺猪油。但这碗面是涛子这辈子吃过最好吃的东西。 那一刻,涛子觉得自己好像有家了。他发誓,这份恩情他迟早要十倍百倍的还给这对兄妹。 …… “啧,讲完了。好像有点少儿不宜。”黄毛懊恼地抓抓头发。 “黄毛哥,那个涛子不就是你么?” “当然不是,我哪有这么惨。” “那你的故事里怎么还有我跟我哥?” “胡编的呗!把别人的事儿和自己的事儿随便揉吧揉吧就出来了!你不是非要听苦情的么?” 小兔将小手伸出被窝,拉住了黄毛的手,认真道:“黄毛哥,我会对你好的。等你老了,我就给你养老……” 黄毛心里别提多暖了,他揉了揉小兔的脑袋,把她的手重新塞回被窝盖好。 “不早了,小夜猫子,快睡吧。” 小兔乖巧地点点头:“黄毛哥晚安。” “晚安,丫头。” 黄毛拧灭了台灯,轻手轻脚地退出了房间。 ——愿世间所有的美好都属于你,我的小天使。 ※※※※※※※※※※※※※※※※※※※※ 噗……我才知道有个东西叫墨者……可是这个排版总觉得还是有问题。嘛~不过的确眼睛没那么疼了~求收藏 第 24 章 车花了一整晚的时间,在天空依稀有光的时候到达琉县汽车站。沈识与南风下车后便直接去了医院。 病房中并未见到谢晚云,他们就又朝着医院后那扇灰色大门里的太平间走去。 太平间外,谢晚云头发凌乱的站在门口抽烟。不施粉黛的脸色隐隐有了黄气,背也因身体不适有些佝偻。 南风瞬间觉得,谢晚云老了。 “去看他一眼吧。”谢晚云朝铁门后看了一眼。 沈识冲南风轻轻点了下头:“去吧,我就在外面等你。” “好。”南风转身进了太平间。 谢晚云的目光透过南风看向他身后的沈识,脸上不动声色。待南风进去后,方才开口问道:“我儿子常受你照顾?” 沈识点燃支烟,并不打算作答。 “为什么帮我们?” “放心,我已经从乐无忧脱离出来了,没那么多阴谋。单纯就是挺喜欢南风的。” “喜欢?”谢晚云的眼神里充满了探究与猜测。 沈识懒得跟她说那么多,走远了几步兀自抽烟去了。 琉县比安城温暖些,一树杏花攀过医院的围墙盛放着。风一吹,花瓣便飘落下来,带着清晨潮湿的芳香。 冒着寒气的屋子里,南风与南译见面了。先前便已有化妆师为南译修整过遗容,可不知是不是小城市这方面的技术不行,死后的南译长得跟活着的时候不太像。南风甚至还仔细分辨了片刻才敢确认。 前些日子见到他时,南风便已经心知他八成没多少日子可活了。但没想到居然这么快。医生说,南译治疗时挺配合的,无奈病情发现的太晚,医生也没什么办法。 从管床的小护士那儿,南风听说南译在陷入昏迷前的一晚,拉着谢晚云的手大哭了一通。谢晚云像哄孩子似的把他搂在怀里,轻轻拍着,哼了一宿的歌儿。 南译死前没受什么罪,甚至还在最后吃了顿包饭,谢晚云在其中起了很大的作用。小护士感慨地问南风,他的父母是不是感情特别好。 南风沉默了一会儿,还是点了下头。 记忆里,南译总喜欢安静地坐在阳光下的写字台前研究那些艺术文献,一坐就是一天。谢晚云就会边站在阳台上晾衣服,边哼着歌。南译听到她唱,就会抬起头来跟着唱上两句,他们最喜欢唱的就是孟庭苇的《风中有朵雨做的云》和苏芮的《请跟我来》。 空气里荡涤着阳光和洗衣粉的味道…… “南……爸……”南风的喉结上下动了几次,最后还是轻叹了句:“这辈子就都算了,下辈子见吧。” 太平间内,一生一死,冰释前嫌。 …… 小兔在掌声雷动中收获了市小主持人大赛的第一名,台下的黄毛激动地泪流满面。按照要求,获胜者将要特别准备一个才艺展示,小兔表演的是独唱《捉泥鳅》。 甜甜的嗓音随着伴奏轻快地唱着:“池塘的水满了,雨也停了。田边的稀泥里,到处是泥鳅。天天我等着你,等着你捉泥鳅。大哥哥好不好,咱们去捉泥鳅……” 小兔跑下台,来到黄毛坐的第二排拉起了他的手,将他牵了起来:“小牛的哥哥带着他捉泥鳅,大哥哥好不好,咱们去捉泥鳅……” 观众席再次传来热烈的掌声。黄毛看到不少家长都对他投来了羡慕的神情,嘴里发出“啧啧”的感叹声,多年来练就的厚脸皮顷刻间化作火烧云,傻笑着不知该作何反应。 他抱起小兔转起圈来,小兔开心地朝大家挥着手。黄毛是真的高兴,就跟自己被夸奖了似的。这辈子,他都没怎么被人认可过。 比赛结束后,小兔跟沈识通了个电话汇报好消息。沈识夸了几句,就让她把电话给黄毛,叮嘱他尽快把小兔送来琉县。 “放心吧,我们这会儿就往车站走。” “成,我先去帮南风忙了。到地方了联系,我去接你们。” “去吧去吧!” 挂了电话,黄毛看向一旁气鼓鼓地小兔,拉了拉她的小辫子:“怎么了祖宗,咋又生气了?” “沈识太过分了!他敷衍我!”小兔不满地大叫。 “就是!走,咱吃好吃的去,不理他!黄毛哥稀罕你!”黄毛牵着小兔的手,带她庆祝去了。 …… 晌午,长途车站外人头涌动。 黄毛和小兔吃饱喝足后便来到这里,准备买票上车。 “小兔,跟好我别走丢了!”黄毛拨开人群,紧紧牵着小兔的手。 “恩!” 售票处也是大排长龙。也不知今天是不是赶上周末,都是周边城市的人赶着坐车回家。 “借过借过!” 远处突然有个穿军绿色衣服,戴着帽子的中年男人朝黄毛这边撞过来,恰巧撞开了黄毛和小兔拉着的手。 小兔一个趔趄,坐在了地上。 黄毛二话不说上前揪住那人的领子,破口大骂:“操,你眼呢?!” “兄弟兄弟、对不住啊!”那人连连摆手道歉。 此时,先前在队尾挨个收钱的瞎子恰巧走到了黄毛面前,挡住了他的视线。只听他随身带着的喇叭里发出震耳欲聋的歌曲,那瞎子边点头哈腰,边随着喇叭里的音乐跟着唱。手里的盲杖敲在水磨石地板上,发出迅速而清脆的响声。 “都他妈起开!”黄毛推开挡路的男人和瞎子,找后面方才被撞倒的小兔,却发现此刻眼前只剩下川流不息、行色匆匆的人群…… 黄毛只觉得脑袋“嗡——”地一声。 他在人群中慌忙穿梭,眼前阵阵发黑。 瞎子的盲杖、刺耳的歌曲、穿绿色衣裤趁他不备就不知所踪的身影,一切的一切都在他脑海中快速倒带,最后都汇成了一个事实——被人下套了! 时间推移,车站的人不减反增。 在挨个抓着行人询问却一无所获后,黄毛站在车站的广场中央拨通了电话。 “喂,识哥……” 话未说完,这个大男人便在众目睽睽下撕心裂肺的痛哭起来。 …… 沈识沉着脸看向“本日无班次”的车站公告,眼睛通红。虎口被自己生生掐出了血。 这期间,他还接到了一通电话。那边的人表示小兔现在在他手上,沈识胆敢报警的话就立马撕票。他让沈识即刻交出账本,并威胁其自我了断、以绝后患。 眼前的牌根本就是明着打,一直担心的事到底还是发生了。 束手无策之际,沈识只听身后一阵急促的刹车响。 “识哥,上车!” 沈识应声回头,就见左小刀从一辆破夏利上探出了头。 沈识二话不说拉开后座,坐了上去。 开车的是凤小军,冲沈识点了个头后便一脚油门将车开了出去。 “是南风哥打电话给我们的,他说他随后就到。”坐在副驾驶的左小刀快速解释道。 “放心吧老大,我开车可比那破中巴快多了!” “凤小军,闭嘴。” 左小刀从后视镜里看到沈识凝重的神情,示意凤小军少说话。他不禁担忧起周末从琉县到安城的路况来,方才出发前还看电视里说,国道上正在堵车。 虽然心急,但左小刀嘴上还是安慰道:“没事的,识哥。” “就是就是!还有我跟小刀呢!”凤小军在一旁插嘴道,继而将车开的更快了。 …… 黄毛哭了一通,脑子清醒了不少。 纵然刚刚沈识在电话里一再吩咐他不要冲动等自己回来,黄毛也还是觉得眼下这情况他是绝不能坐以待毙的。 他抬起胳膊抹了把额上的汗,随手抢过一个老头没来得及停好的自行车,咬牙朝着老城方向飞速骑去。 暂未营业的乐无忧内并未见到老蛇的身影,在前厅拦住黄毛的是他自认为好兄弟的红毛和绿毛。 “黄毛,你冷静!” “闪开,我要见蛇爷!” 红毛和绿毛交汇了个眼神,并未给黄毛让出道路,反而并排堵在了他面前。 “几个意思?”黄毛阴沉着脸道。 “哥们儿,是蛇爷让我们在这儿等你。他说……”红毛吞吞吐吐,面露难色。 “说什么?” “蛇爷让你少管闲事,小心引火上身。”绿毛出声劝道:“黄毛,这事儿你就别管了。你不管,咱以后还能当兄弟!” 黄毛怒极反笑:“你的意思是说,这事儿我要是管了,你们就要跟我恩断义绝?” “黄毛,你体谅体谅我俩,大家还都想在乐无忧继续混饭吃呢。” “是啊,跟蛇爷对着干可没好处啊。” “我他妈要是不呢?” “那你、你就别怪我们了……” 黄毛咧嘴笑了,因焦虑而揪着自己头发的手露出青筋,显然已濒临爆发边缘。 “当初大家都是一起混的。我以为咱们是兄弟,你们的心就跟我一般齐。成吧!今儿大家也算都明白各自心里是咋想的了,红绿灯就此解散,祝二位日后大有作为!” 黄毛话落之际,一拳挥向红毛的脸。红毛重心不稳撞倒了身后存放空啤酒瓶的筐子。酒瓶发出粉碎的响声,绿色的玻璃碴洒了满地。 “操!” 绿毛见状,抄起一旁的啤酒瓶就朝黄毛头上砸。 黄毛一个闪避,躲过了绿毛的攻击。随即顺着绿毛的劲儿拽着他的头发直接荡了出去。绿毛被自己来不及收的力道带着撞向墙边,发出“咚”地闷响。 眼见黄毛是铁了心了,红绿毛也不再多加劝说,脸上尽显凶狠之意,将黄毛双面夹击,招招朝人要害。 “黄毛这小子疯了,直接抓了交给蛇爷处置吧!” “黄毛,是你先要跟咱们翻脸的!大家都为了生活,别怪兄弟了!” “废他妈什么话!” 不知冲突之间是谁触碰了灯球的开关,炫目的灯光开始拼了命的狂闪。 明灭之间,红、黄、绿三个颜色的头发在舞池中肆意跳动,而黄毛眼前浮现出的却是历历在目的兄弟情深。 曾几何时,年轻的他们也像现在这样,在舞池中央随着动感的音乐大笑出声,肆意挥洒着汗水与激情。那才是他以为的快意恩仇、热血江湖。 却原来,只有他一人当了真。 ※※※※※※※※※※※※※※※※※※※※ 老爷,别忘了收藏~ 第 25 章 也就是因为救人心切,猴似的黄毛仅凭一己之力居然撂倒了两个在身高体重上都绝对碾压他的大块头。 他抬手抹了把额上的汗,吐出口血沫:“不打了,告诉我老蛇在哪儿?” “蛇爷有生意出去了,不在这儿。”没等红毛、绿毛开口,黄毛身后传出了另一个声音。 是老蛇的心腹,人称蟾蜍。 “黄毛,不是蛇爷没给机会。沈识藏了他的东西,还以此来威胁。你说他老人家能不恼么?”蟾蜍眼中含笑,慢条斯理道。 “这些年来,但凡沈识想离开乐无忧,蛇爷就派人在他妹妹身边转悠。他这么做全是为了自保,并没想威胁谁!”黄毛虽然不清楚这之间的事,但坚信沈识绝不是那种背信弃义之人。 他这么做,一定是不得已的。 “天真了兄弟!那天沈识来乐无忧,拿着蛇爷的把柄跟他谈的条件可比这贪心多了,他要的是整个老城的盘子。”蟾蜍不慌不忙地叼了支烟,继续道:“他还联合了河西耗子的势力,打算一举将蛇爷端了。” “蒙他妈谁呢!” 黄毛直接笑了,以他对沈识的了解,他近些年巴不得跟这些人都断了关系。还怎么可能去做这种抢地盘、争天下的事儿。 识哥是个狠角色,唯独就是没野心。 “蟾蜍哥,蛇爷要是真对沈识有意见,可以直接找他去。抓一个小女孩,就不太讲江湖规矩了。”黄毛从兜里掏出个打火机,往蟾蜍身边凑了凑,弯腰给他点上,劝道:“全当卖兄弟我个面子,把那小丫头放了吧……” 蟾蜍任由黄毛帮他点燃烟,脸上尽是副看戏的表情。 末了,他拍了拍黄毛的肩,笑道:“哥欣赏你,别说不给你面子。这样吧,你既然说江湖规矩,那咱就按规矩办事。今儿晚上城郊赌人头,赢了我放人。” “妥了!” “可要是输了……”蟾蜍看向黄毛,举起的手朝自己太阳穴比了个打枪状,嘴里发出一声短促地“砰”。 “就麻烦老弟别让我们动手了。” 黄毛凝着眉沉默片刻,沉声道:“这事儿蛇爷认不?” “这就是蛇爷的意思。”蟾蜍点头道。 黄毛点点头,干裂的嘴唇又被自己咬出了血。 他转身离开乐无忧,只留了句话。 “今晚城郊,不来是狗。” …… 临近傍晚的安城突然刮起一阵妖风,不及片刻便雷声大作,豆大的雨点断了线似地往下落。 琉县通往安城的国道上本就拥堵,这会儿又因一辆桑塔纳打滑造成了连环追尾。凤小军的车被堵在车队后面,双手愤恨地砸着方向盘,却也只能干着急。 车内外温差较大,玻璃上蒙上一层雾气,沈识阴沉着脸一动不动地看向窗外,对面的车流都变成了斑驳的影子。 左小刀的电话震了几下,他掏出手机,来电显示:南风哥。 “小刀,你们到哪了?我看新闻上说回安城的国道上出了交通事故,你们没事吧?” “我们就在国道上……”左小刀叹了口气道:“都堵死了。” 电话那边停顿片刻后才出声:“你让沈识接个电话。” “好。” 左小刀应声朝身后的沈识看去,却被他的神情吓了一跳,小心翼翼道:“识哥,南风哥的电话。” 沈识接过电话,长出了口气后才将其贴到耳边。 “南风……” 电话那边的南风在听到沈识用疲惫且沙哑的声音叫自己后,只觉得心里猛地一揪。 他贴着墙坐下去,视线中谢晚云正抱着骨灰盒坐在渐暗的天光中发呆。 他放缓了声音,轻声交待着电话里的沈识:“识哥,你振作起来,我明天一早就回去。” “我知道。你安心陪好谢晚云吧。” “你这样我怎么能安心呢?”南风皱眉叹道。 他几乎都可以想象出沈识此时的状态,巴不得此刻就去到他身边。 曾几何时,自己竟变得如此在意他了。 “识哥,别怕。”南风的声音就仿佛是在哄一个担惊受怕的孩子。 “我在呢。” …… 离开乐无忧后的黄毛,马不停蹄地广散英雄帖,将素日里与他交好的把兄弟们都叫到了自己的出租屋里。 赌人头,说的通俗点就是打群架。 双方彼此招兵买马,在约定的时间地点碰面,一赌输赢。人头的意思就是到场人数,这直接体现了号召者的声势与威望。可以说,到场人数通常比个人实力更重要。只是这次,黄毛应邀的赌人头,赌的真是他的项上人头。 黄毛的出租屋里东西很少,只有一张床、一台显像管电视和一张他从旧货市场花很少价钱淘到的破沙发。 平日里,黄毛但凡兜里有几个钱,就都拿来请人吃饭了。眼下那些不少受黄毛恩惠的流氓混混听说黄毛又要攒局,便纷纷从四面八方赶来登门,清一色带着空空如也的肚子。 一时间,不大的出租屋就被挤得满满当当,完全不够盛下这么多人。 黄毛对此颇为感动,心想也不枉自己真心待他们一场。当即将人叫到了被附近一家人租来当仓库的地下室里,准备开接头大会。 “黄毛,叫这么多弟兄是打算华山论剑啊?” “毛哥,是不是遇上啥事儿了?说!” “就是,说!” “哥!不是喝酒啊?” 四五十号人或站或蹲,手里都夹着根烟。他们彼此间有的相互认识,有的彼此听闻,还有的还是冤家对头。 地下室里脏话荤话连天,一片嘈杂。 黄毛摆摆手示意大家安静下来,朗声道:“不瞒大家伙,兄弟今儿叫你们来的确是遇上点儿麻烦事!……哥们儿今晚城郊跟人约了赌人头,想让大家到时帮忙充个人数!” 黄毛话音未落,人群中便爆发出一声笑骂。 “我去黄毛,我以为多大点儿事儿呢,搞这么大阵仗!”一个胳膊上纹着个饕餮的大个儿站起身来,冲黄毛喊道:“时间、地点,老子刚好最近心里憋得慌,想找人撒撒火!” 倚在墙上的一个光头,闻言抬头瞥了眼纹身男,冷笑道:“哟,这不文龙么?上次老子卸你的那俩门牙,后来安上没呢?来,张嘴让我看看?” “娘的赵光头,老子正找你呢!”纹身男说着就要朝光头那边走,光头直起腰,方才手里用来削梨的刀被调了个个儿握在手里,冲纹身男挑衅似地招招手:“我看你是牙又痒痒了?” “诶,你俩有完没完了?……灯笼巷那光头还有马市街那傻大个儿,好歹分清点场合,看清楚今儿是谁的主场。” “怎么跟你老子说话呢!”赵光头目露凶光地回头,却是微微一愣:“你也来了?” 说话的黑矮子叫‘老虎钳’,据说杀过人、蹲过号,但最后不知究竟使了什么手段,居然安然无恙的从里面出来了。 此人独狼一匹,不好与人为伍,在菜场边上开一家汽修店,多数时候都是他想修,没人敢找他修。他就把自己那辆摩托车装了砸、砸了装的解闷。 此前与黄毛也算不打不相识。所有人都怕他,只有黄毛不怕。于是黄毛就成了他的朋友。 当然,关于老虎钳杀过人的事儿,其实也是传言,终究真假难辨。 见老虎钳都来了,其他人心里不免都开始有些打鼓。 如此兴师动众,黄毛到底是惹到谁了? “黄毛哥,晚上那伙人到底是哪一路的?”有人忍不住发问了,在场的三教九流听后都默契地安静下来。 黄毛环视了众人一圈,方才开口:“乐无忧。” 乐无忧这三个字一出,所有人的神情就都有了变化。他们这时才明白过来,黄毛如此大费周章的把大伙叫过来根本一点也不为过。 蛇爷何许人也,在他们看来简直能一手遮天。虽然平时他们也口口声声说自己是自成一派,但谁都不敢公然跟乐无忧的人作对。毕竟之前摆在众人眼前的,已有数多血淋淋的例子。 “黄毛,你不是一直都在乐无忧做事么?咋、咋就闹掰了呢?”问话的人全然没了最开始的底气。 黄毛来回踱着步,观察着众人的变化,见状道:“一句话也说不清楚,反正这架是免不了了。” 众人面面相觑,窃窃私语。 黄毛大手一挥:“放心,不勉强!谁要是有顾虑,直接走就完了!” “那哪儿成!要我说黄毛平日里待弟兄们不薄,眼下兄弟落难,咱们哪儿能往后退啊,大伙说对不?!”纹身男最先开口。 “你小子这回倒是说了句人话。”赵光头也跟着表态了。 “就是!不就是个破乐无忧么,咱们这么多人呢,惧他个屁!” “对!” “就是! ……” 人群的情绪被这么一煽动,气势瞬间又都回来了,毕竟谁都不想当着大家的面被当作孬种,只能梗着脖子跟着吼。 “黄毛,你说个时间地点,我回去拿了行头就过去跟你碰头!” “我也去再叫些个人来!” 黄毛说不感动那是假的,用袖子擦了把脸道:“今晚十二点,城郊湖边。我不会说话,回来一定请大伙喝大酒!” “妥了!晚上湖边见,谁都他妈别怂!” “怂了是乌龟王八蛋!” “你小子现在叫那么大声,到时别被吓到尿裤子!” “滚你娘的!” 三教九流的各路英雄跟着跟着的散了,地下室里转眼间只剩下黄毛一个。 他抬头看向高处那扇狭小的窗子,一道闪电在他的眼中猝然闪过。 今夜,暴雨如注。 ※※※※※※※※※※※※※※※※※※※※ 看官老爷求收藏~ 放心,后头一准儿把老蛇这波黑恶势力一举都缴喽! 第 26 章 午夜时分,暴雨仍是没见一点停的苗头,反而越下越大了。 雨水从头使劲往下浇,直迷眼睛。黄毛对面黑压压站着一片人,而这边却只有他一个。 伴着雨声,耳边传来了沈识的话——小心哪天真就栽在‘义’字上。 他突然笑了,止不住的笑。 “这又是演哪出啊?”蟾蜍故作一副眺望状:“黄毛,你的人头呢?” “少他妈废话!”黄毛将手里的钢管往地上一撑,撸了把脸上的水叫道:“下着大雨不许人迟个到啊?” 对面传来一片笑嚷,甚是刺耳。 黄毛脊背发凉,好在天色为他的神情做了绝佳掩护。 “要不今儿就算了吧兄弟,哥最后给你个机会,老老实实跪下给咱们磕仨头道个歉,就快回去吧!你看天儿也怪冷的。” 黄毛握着钢管的手心出了汗,总打滑。他的另只手伸进衣兜,似是握住了什么,随即笑道:“放狠话,当你爷爷不会么?倒不如你老老实实的从爷□□钻过去,再把小姑娘放了,兴许过会儿爷爷那帮子兄弟还能给你们条生路!” 蟾蜍冲黄毛空空如也的身后扬扬下巴,戏谑道:“可你已经输了。” 黄毛朝地上吐了口唾沫,厉声道:“还没打你怎么知道?!” 蟾蜍摇摇头叹了一声:“啧,你啊你啊,作什么不好,非作死。” 随着蟾蜍一个手势,他身后黑压压的人群瞬间一齐朝黄毛飞奔而去。黄毛大喝一声:“冲啊——!!!” 只身迎头而上。 黄毛总觉得自己这架打得异常勇猛。脸上溅了血,被他放倒的人一个接一个。对方的痛呼对他来说就是最好的战歌,他甚至都还在心中给自己打着拍子。 不知是谁挥出了一闷棍,正打在黄毛的后脑勺。他的瞳孔瞬时放大,身体仰倒在地…… 嗡嗡的耳鸣正在一点点扩散,化为了许多年前夏天的蝉声。 …… “急急令,扛大刀,蜀国大将谁来挑!” “我来挑!” “挑谁呀?” “挑……” “挑马超!”涛子拿着树杈子朝那群黑猴似的小孩儿跑去,挥着手大声喊道:“我要挑马超!” “涛子来了,我妈说他们全家都有狂犬病,要咬人的!快跑——!” 孩子们一哄而散,大树底下瞬间就只剩下了涛子一人。 蝉依旧聒噪个没完,涛子低着头将拳头紧紧攥着,片刻后发出一声无所谓的轻哼。 “切,一群怂包。” 太阳落山了,将他的影子拉的很长。涛子挥着手里的树枝,一人扮演着好几个角色。 “急急令,扛大刀,吴国大将谁来挑?” “我来挑!” “挑谁呀?” “挑黄盖!” “来者何人?” “关云长!” “冲啊——!” 天黑了,涛子也玩累了。不远处的房子里传来阵阵饭香,涛子的肚子便也跟着咕噜噜叫个没完。 “切,没劲儿!”涛子丢掉了手里的树枝,一点一点的往家里挪着步子。 如他所料,男人倒在床上鼾声如雷,女人坐在灶边闷声痛哭。 涛子揉揉鼻子,抱着柴生火、做饭…… 这晚,他做了一个梦。梦到自己身穿战袍打了胜仗,小伙伴们都对他前呼后拥。他是笑着醒的,醒时天还没亮。 涛子借着微弱的天光,从男人身上拿走了一把零票,而后全换成了汽水请大家伙喝。 那是涛子第一次有了朋友,被大家喜欢着的感觉真好。他从早玩到晚,玩到树下最后又只剩下他一人。只是这次,终于有人愿意跟他挥手再见了。 他在男人的毒打中没了意识,昏迷前都是咧嘴笑着的。 原来有朋友,是那么幸福的事,就连面对拳头的时候都觉得自己变得勇敢了。 …… “蟾蜍哥,这小子咋没动静了?” “不自量力的东西。” 黄毛的领子被人拎起,像捡一件落进了泥水里的垃圾。 他的脸上混杂着泥巴与血,肿的几乎看不出原来的样子。嘴无声地一开一合,像条离了水半死不活的鱼。 “这小子嘴里嘟囔什么呢?” 蟾蜍将耳朵凑近黄毛的嘴,试图听清他的话。却只觉得一阵撕心裂肺的疼从耳朵蔓延开来。 “啊啊啊——!” 匕首插进肚子的时候,黄毛发出一声闷哼。他觉得自己的肠子像是流出来了,但仍是没打算松开蟾蜍的那只耳朵。 第二下、第三下……他觉得疼痛正在一点点离他而去,那些自他飞溅而出的血都变成了老家树下随风飘零的桃花,带着最为绮丽的色彩。 他好像听到了千军万马的声音,沈识骑着赤兔马带领着兄弟们飞奔而来。 黄毛咧嘴笑了,伸出手够向无人的身后。被他咬下的那只耳朵滚进了一旁的水坑沾上了泥。 最后,蟾蜍还是听到了黄毛的话。 “等着,我的弟兄们马上就来了……” …… 这晚的雨停的毫无声息,蟾蜍眼见自己手上出了人命,捂着耳朵带着人仓惶离去。 第二天,拾荒的瘸子发现了荒草丛中的黄毛,已经凉透了。 他大着胆子摸了下死人的兜,却只找到了一支被他死死攥在手里的棒棒糖。 …… 小兔是被陈文武抱着交还到沈识身边的。南风在挂断电话后,还是决定把整件事告诉陈文武,请他出面帮忙。 电话里,陈文武第一次听到南风用极尽恳求的语气跟自己说话,心下当即了然,也不多说什么便连夜动用关系展开了行动。 “谢了六叔。”南风冲陈文武点点头。 “我没帮上什么忙。小丫头很聪明,假装喝了绑他的人给的安眠药,趁那人掉以轻心,自己偷偷跑出来了。” “哥……” 小兔看到站在面前,眼睛布满血丝的沈识,小心翼翼地朝他张开了手。 沈识一把将小兔狠狠搂在怀里,不发一言。可她仍能感觉到,那个抱着自己的身体此刻正在颤抖。 “哥……” “兔子,没事了……” 听到沈识开口,小兔此时才彻底放下心来,撇撇嘴委屈地嚎啕大哭。 小兔的哭声成功渲染了每个在场人的情绪。弥漫着甜腻百合花香的房间中混杂着了无生息的死气。 花簇间,那个染着一头黄毛的家伙仍在没心没肺的笑着,就仿佛在嘲笑大家皆是一副丧家犬的可笑样子。 牌位上的名字叫蒋涛,一个可能连黄毛自己都快忘了的名字。 “来,给黄毛哥磕个头。” 沈识牵着小兔的手走到玻璃棺前,施力按了下她的肩膀。 “跪着。” 小兔懵懵懂懂地跪在蒲团上,仰头看向高出自己许多的玻璃棺。 她看不到里面躺着的人,但那压抑的气氛却让她的眼泪总也止不住。 沈识就在小兔边上跪了下去,双膝贴着冰冷的地板。 从南风的角度,他看到沈识眼下一团乌青,胡茬冒了出来,嘴唇也干裂破皮,整个人都显得极度疲惫。 他想上前安慰,却又不知此时要用怎样的语言才是合适的,最后只能选择沉默地站在一旁。 “兄弟,小兔回来了。”沈识咬紧了后槽牙,继续道:“没大事儿,放心吧。” 说到后面,沈识的声音已经明显走调变得沙哑。他用手捂着脸,极力压抑着自己的情绪。 过了许久,他才又重新抬头看向了那个笑的没心没肺的人。 “救人的办法那么多,可你就是想选你觉得最过瘾的是不?” 沈识取过摆在相片前的酒,用牙咬开瓶盖,给自己猛灌了半瓶,又朝地上洒了半瓶。咧嘴笑道:“都来了啊,兄弟们后来都到了!” 左小刀和凤小军互看一眼,全都上前给黄毛鞠了个躬,抱抱拳。 “黄毛哥,我是凤小军。你是条汉子,向你学习。” “黄毛哥,我是左小刀。我们来了。” 沈识起身,一个踉跄险些跌倒。南风赶忙上前,从后面托住了他。 “没事吧?” 沈识摆摆手推开南风,径自走到玻璃棺前,将脸贴向棺盖。 小兔也跟着起身,踮脚朝棺材里看去。黄毛哥闭着眼躺在里面,一动不动。他的脸是那种蜡黄色,仔细分辨还能看到他嘴上镶着两条细细的铁丝。 “黄毛哥哥,起来了……你起来嘛……” 年幼的小兔还不能完全理解死亡,只是直觉告诉她,黄毛哥要是再这么躺下去,自己就真要跟他分别了。 “南风,带小兔出去。你们都出去。” 沈识倚在棺上,扭过脸背对众人。 “识哥……”左小刀担忧地喊了声。 “出去。” 南风点点头,将小兔揽到怀里带着她走了出去。 “走吧。”南风回头对众人轻声道。 其他人见状,也都无声地跟着南风走出了灵堂。屋中一棺之隔,只剩下黄毛与沈识两人。 南风听到灵堂里传出了像是怕被猎人发现的受伤野兽哀鸣的声音,压抑喑哑、只能在气息中表达着撕心裂肺的疼痛。 他的心揪在一起,很想此时推门而入将那人拥入怀中。但他了解沈识,明白此时对他最大的尊重与包容就是留他一人待着。 他们是一样的,自尊心从不容许任何人看到自己软弱的样子。 不知过了多久,沈识扶着棺站起身来。他看向相片中黄毛的笑脸,沉声道: “接下来的事儿就交给我办了。兄弟,你瞧好了。” …… ※※※※※※※※※※※※※※※※※※※※ 涛子,你走好!等识哥和我为你报仇! 求老爷们给个收藏。 卷一 · 尾声 这晚,是沈识负责守灵。过了今夜,天人永隔。 南风好不容易将小兔哄睡着,可她睡的极不踏实,梦里都还一直皱着眉头。 “小军、小刀,你们帮我看会儿小兔。”南风起身,随手披了件沈识的外套推开屋门:“我去看看他。” “好,你去吧。” 左小刀点点头,待南风离开后又轻手轻脚地将门关上,坐回沙发上。 “欸,小刀哥。”凤小军用胳膊肘碰了碰左小刀:“听说你们学校管的很严呐,你是怎么请的假?” 左小刀瞥了凤小军一眼:“你呢?” 凤小军揉揉鼻子:“我没请,回去再说呗。” 左小刀冷笑一声:“你是哥。” 凤小军打开沈识家的冰箱门,见里面放了啤酒便拎出两罐来,一瓶扔给了左小刀。 “你别乱动别人家东西成不?” “没事儿!识哥又不是外人。”凤小军拉开拉环,怒喝了几口,畅快地叹了口气。 “欸,要我说识哥和南风哥那绝对是真兄弟。我见过的表面两肋插刀,背后捅你一刀的王八蛋太多了,像他们这样对彼此的,实在难得!” “您见多识广。” 凤小军举起啤酒罐往左小刀的酒罐上碰了一下,顺势揽住了他的肩:“放心,你小军哥铁了心认定的朋友,那也是要朝着一辈子处的。你哪天要是出了事儿,我也为你拼命!” “谢谢了,先管好自己吧。” 左小刀挥手打掉了凤小军的胳膊,兀自喝了口酒。 凤小军这粗线条的浑小子看不出来,可左小刀却注意到了。今天在灵堂上,南风看向沈识的眼神绝非凤小军说的那样,仅仅只是兄弟。 左小刀了解那种状态,错不了。 他扬扬嘴角,将罐中的啤酒一饮而尽。 “小刀哥,你笑啥呢?” “没啥。”左小刀将啤酒罐随手丢给凤小军。 “替我扔了,小军哥。” …… 南风打了个车从老城去了河西的殡仪馆,被敲了一大笔。他不想在现在跟人讨价还价,便打发司机走了。 灵堂里除了百合菊花与冷盘混杂着的甜腻死气外,还有一股不小的酒味。 沈识背靠在玻璃棺上,手里还拎着瓶见底的白酒。 南风叹口气,在他旁边坐了下来,将从家里带来的外套披在了沈识身上。 “小兔呢?” 沈识的声音沙哑不堪。 “睡了,小刀和小军照顾着呢,放心吧。” 沈识点点头,又给自己灌了口。 “别喝了,识哥。”南风皱眉道。 “有烟么?” 南风听着沈识沙哑的嗓音,本不打算给他。但知道他心里难受的很,犹豫了下还是从口袋里摸出半包烟来。 “就一支。” 南风取出支烟递给沈识,沈识却手下一滑将烟掉在了地上。他弯腰欲捡,被南风制止。 “不要了。” 南风又抽出支烟叼在自己嘴里,点燃后才又将烟递回到沈识嘴边。 沈识含着烟,深深吸了一口。 “靠会儿吧。”南风说罢又朝沈识身边凑了凑,沈识勉强牵动了下嘴角,顺势靠在了南风的肩膀上。 接下来便是漫长的沉默,静到南风几乎可以听到烟草燃烧的声音。 “你说黄毛这辈子值得么?” 沈识靠在南风肩上,闭着眼问道。 “如果那晚你在的话,你会去么?” “会。” “那就值得。” …… 后半夜,沈识终于浅浅睡去。听到耳畔传来呼吸声,南风调整了下姿势好让那人睡得更舒服些。 他扭头透过窗看向屋外,天色已经开始渐渐变淡了。 又一个晨曦即将来临。 …… 送走黄毛后,沈识将一枚棒棒糖交给了小兔。就是当时小兔生日时,她从糖果屋上取下的那枝。 “替你黄毛哥收好。” 小兔红着眼点点头,将棒棒糖小心翼翼地收进随身携带的小布包中。 黄毛的骨灰,沈识拜托盛清风在河西选了块合适的地方,亲手给葬了。 那地方不冷清也不嘈杂,他知道黄毛一向喜欢热闹,要真找个远离尘嚣、山清水秀的地方,他也不见得待的惯。 “以后要是有啥想要的就拖个梦给我,能办的就都替你办了。” 沈识拍了拍墓碑,一如过去拍着那人的肩膀,轻声道:“兄弟,不能再陪你多待了,还有账要找人清算呢。你等我消息。” 沈识握墓碑的手,骨节突出。 日落时,依稀有了蝉声。 这个多雨的春天就要过去了,却把那个书写了一场江湖故事的孩子永远留在了黄昏里。 卷一·渔火巷·完 ※※※※※※※※※※※※※※※※※※※※ 明天要继续赶第二卷·追梦人的稿了,为了尽量日更不得不加大存稿力度,所以明天先不更啦!(后天发文时间还是0:00:00哟!) 那么所以呢,今天相应的也会把最后的尾声发了,也算是卷一结束的双更吧! 接着为第二卷做个预告。 首先咱们就得彻底清扫这群蛇虫鼠蚁!(相信大家也像我一样恨死老长虫了) 卷二要登场一位厉害的刑警叔叔,也算是咱们识哥生命中的贵人吧。 想看识哥哥和刑警叔叔怎么捅蛇窝,一定要继续关注哟~ 此外呢,沈识和南风的感情也将有巨大推进。 这其中少不了吴念恩师傅的神助攻! 谢晚云女士和张然也有属于他们的故事,小奶狗是否能搞定咱们的晚云姐呢? 还有,温老师的病好像越来越严重了。这可急坏了六爷! 究竟他会怎么做呢?! 嘛……欲知后事如何,请等卷二追梦人!(小可爱似的说话口吻真别扭哈哈哈) 来,麻烦谁把翻过去的收藏给点了!= =+ 第 28 章 老蛇终究是有手段,把黄毛的死跟自己撇的一干二净,做的滴水不漏。 蟾蜍进去了,防卫过当,估计也关不了太久。 想也知道,当天晚上在场的全是老蛇的人,真相早就被那场暴雨席卷的无影无踪。 这段时间沈识总在喝酒,但从没醉过。 在确认黄毛的死抓不到老蛇任何证据后,便一猛子扎进了其他事里。但凡关乎于老蛇与乐无忧的消息,哪怕一丁点也决不放过。 不恰当点说,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沈识这次是真打算要了老蛇的命。 入夏很快,几乎是一眨眼功夫。暑气蒸腾的老城人怨声载道,却再没了某个熟悉的抱怨声。 南风回学校进入最后的毕业答辩并顺利被保研,在此期间得知温阮已经许久没来上课了。 问过陈文武后才知道,可能是天气原因,他近来的身体状况越发糟糕,不得不成日在家中靠喝药调理。 南风拎着补品登门探望时,恰巧撞见温老师因为药苦的问题正在刁难陈文武。 “小南来了!” 看到南风,陈文武赶忙提高嗓门并向他投来感激的目光。屋内的中药味更浓了,倒不难闻,颇让人心安。 “温老师,你怎么样?” 温阮摆摆手道:“你六叔瞎紧张,根本就是小题大做。” 念及南风在场,温阮还是皱着眉头将药一口气喝了,没再叫苦。他含着陈文武事先准备好的糖,将药碗放在一边。 “听说你答应保研了?” “恩。”南风点点头。 “还是决定留在这里么?”温阮顿了顿,又道:“不是告诉过你,我有办法让你出去的。” 南风轻笑了下:“我觉得还没到时候呢。” 温阮看着南风的眼睛,出言道:“怎么,有念想在这里?” 南风没答话,替温阮按摩酸胀的腿。 任凭陈文武平日里再怎么百般照顾,温阮的气色也还是不好,整个人看上去消瘦了一圈。 见南风不说,温阮也没再多问,只道:“有自己的打算也挺好。对了,好久没见到小沈,他好么?” “挺好。” “发生那样的事,能理解他的感受。” 陈文武端来冰镇好的绿豆沙,给了南风和温阮一人一碗。 趁他转身去厨房时,温阮又偷偷往碗里放了两勺糖,并朝南风眨了下眼示意他别说。 离开陈文武家后,南风直接去了藏书馆找吴念恩。 他方才扯了个谎,沈识并不好,成日魔怔了似地把自己圈在屋里不知道在倒腾些什么。 看着小兔可怜巴巴还不敢大声说话的样子,南风虽急却也不想直接跟他吵。眼下估计也只有请他师傅出马,才能把人拉出来接接地气了。 吴念恩听完南风的话,沉沉叹了口气:“那小子平时嘴上不爱说,实际上重情的很。先前我这院儿里的老猫死了,他还专门跑到河边给它立了块碑。怕我笑他,只说是一把火给烧了……南风,去屋里把我拐杖拿出来,我跟你一起去看看他。” “好,谢谢您了,吴老。” 吴年恩摆摆手:“有你和黄毛这样的朋友,那小子有福气。” …… 听到身后传来吴念恩的声音,沈识的眼睛里总算有了点精神,赶忙上前搀扶。 “老爷子,你怎么来了?” “不来怕你死在家里,再吓着小兔!” 沈识也不还嘴,毕恭毕敬地将老人搀扶到椅子前坐下,转身倒水泡茶。 见南风站在身后,低声问:“你叫我师傅来的?” 南风随处找了个地方坐,继而看向沈识,道:“我也怕你死在家里,再吓着小兔。” 沈识被他堵的没话,只能给他也添了杯茶吩咐道:“喝点水,外头热。” 沈识的房间里堆满了资料,南风大眼一扫尽数是关乎乐无忧的消息。 吴念恩也看到了,他不动声色地将茶喝完,方才徐徐开口:“这两天的大太阳好得很,我想把那些书搬出来晒晒,你下午跟我走一道。” 沈识点点头:“听您的。” 吴念恩跟一旁的南风使了个眼色:“小南也一起来吧。” “好。” …… 三人随便吃了点饭便一同去了藏书馆。即便是在炎炎酷暑,藏书馆内也依旧还是凉爽。 “您老人家在这儿坐好,书我跟南风搬就成。” 吴念恩挥挥手,一副我也是这么考虑的样子,摇着蒲扇坐在了藤椅上乘凉。 沈识冲南风扬扬下巴,两人就朝着地下室走去。 师傅没在跟前,沈识的脸上就又堆起了心事。他闷声将一摞摞书搬出柜子,不发一言。 “小兔这次的测验成绩出来了,不太理想。”南风跟在后面,看着沈识的背影先开了口。 “恩,替我教育教育她,小丫头就听你的。” 南风皱了下眉,一股火终是有点藏不住。 “我知道你心里不痛快,但也差不多够了吧。” 沈识背影一滞,周身瞬时隆起低气压:“你什么意思。” 南风并没打算收声,直视着沈识继续道:“黄毛走了,小兔还在呢。别整的像全世界都跟你无关了似的。当着小孩子的面又是抽烟又是喝酒,你又跟那些流氓无赖有什么分别?” 南风话没说完,就被沈识猛地一把抵在墙上,背后传来钝痛。 “我他妈的就是流氓无赖,老蛇不完蛋,就永远不够!”沈识的后槽牙被他咬得咯咯响,逼视着南风的眼犹如一匹嗜血的狼。 这是南风第一次从他眼里看到了杀意。 南风盯着沈识,他的鼻尖几乎碰到了自己。感受着沈识呼出的鼻息,南风因本能变得凌厉的眼神渐渐缓和下来。 “识哥,我不是那个意思。”南风出声道。 此时的沈识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反应过激,赶忙放开了禁锢着南风的手。他的手腕因为自己的力道,浮现出一圈淡红色的勒痕。 “对不起。”沈识背过身去,声音发闷:“对不起……” 南风叹了口气,轻轻拍了拍沈识的肩,安慰道:“别在意。” 这之后两人都不再多话,将那成堆的书籍分门别类,小心翼翼地从地下室搬到了藏书馆外的院子里,晒了一下午。 夏天的夜来的晚,临近七点也才刚有了暗的苗头。沈识将衣服搭在椅背上,只穿件背心。 “南风你歇着吧,我自个儿搬就成。” 南风心知他是还在为方才的事自责,也没多说什么就起身帮沈识将散落在院子里的书铺排整齐,垒成一摞。见沈识过来,就随手递一把。 也不知到底是沈识要弄死老蛇的决心真就感动了过往的哪路神仙,还是黄毛脚程快,先跑去了天王老子那儿告御状。 总之,就在南风递的这摞旧杂志里,沈识发现了转机。 那是本月刊,褪色的封皮上写着年月日期。沈识借着天光瞄了眼,脑海中迅速与已掌握的资料对上了号。 五年前的九月二十一号晚,乐无忧老东家胡爷在城郊上吊自杀,此后由老蛇正式接盘。 沈识拿过杂志,注意力全然被封面上印的照片吸引。那是一张风景照,名叫《故乡星空》。拍摄这张照片的摄影师叫蓝哨子,当是艺名。 沈识几乎一眼就认出了这张照片拍摄的地点就在城郊,因为画中只有黑色轮廓的参差树影正是当日胡爷上吊的那棵。 在用吴念恩的放大镜仔细分辨过后,沈识发现树下依稀还有两个黑点。 胡爷死的那天晚上,很可能还有其他人在场,就是这个蓝哨子。 …… 告别了吴老爷子,沈识与南风从课外兴趣班接了小兔将她送到陈文武家后,就直接奔赴河西。 沈识将杂志连同自己的发现一同告知了盛清风,并表示那日他酒后的猜想似乎真的不是没有道理。 盛清风听后沉默许久,末了出声道:“我能做些什么,你说。” “我路上打听了下,这家杂志社已经倒闭很久了。老哥在安城人脉广、朋友多,想请你出马帮忙找到蓝哨子。” 盛清风举起旧杂志,对着昏黄的灯看了又看,眯着眼道:“阿识,仅凭这两个黑点就去大海捞针,是不是尚早了?” 沈识收起笑意,看向盛清风的眼睛赫然变深:“便是没了这张照片,纯道听途说来的,我也必须找到蓝哨子。”顿了顿又道:“我还欠人个说法。” 盛清风点了支烟徐徐抽着,看不出情绪。在这之前,沈识很少看到盛清风抽烟。 过了许久,盛清风才开口道:“你有几成把握?” “五成。” 盛清风起了身:“五成就算。” 他从柜台玻璃板下压着的那些“电器维修”、“疏通下水管”、“房屋中介”和许多黄色小卡片中摸出了一张用圆珠笔写有电话号码和姓名的烟壳递给了沈识。 “到刑警队找这个人,就说是我让你来的。他能帮你。” 沈识接过烟壳看了眼上面的名字,罗郇。 …… 离开盛清风家,两人又赶回陈文武那里接小兔。小兔正吃着雪糕,跟温阮一起趴在地板上玩拼图。陈文武在一旁站着,怎么看怎么觉得有爱。 沈识向陈文武郑重道了谢,陈文武笑着摆摆手表示虽然跟小兔的相处时间不长,但真心喜欢这个孩子。温阮也喜欢她,难得眼睛弯成了月牙。 沈识又将跟盛清风说的话择了重点告知陈文武,陈文武听后将小兔举过头顶飞了一圈,朗声笑道:“你们就放手做,小兔交给我们老两口。” “糟老头子,你老我可不老。” “是是是,我是老□□,你是白天鹅。” 陈文武很自然地揽住了温阮的肩,那是许多人一生难求的心安。 第 29 章 沈识见到罗郇时,他刚从审讯室里出来。正烦躁地搅着手里的浓缩咖啡。 “罗队。” 从方才警员的口中,沈识已经知道了罗郇队长的身份。 罗郇迅速打量了沈识一番,冲他点点头:“沈识。” “是。” “跟我来。” 罗郇带着沈识一路穿过走廊,先到办公室里跟同事交待了几句,又带着他离开大楼去到警局后头的小树林。 这人看着有三十来岁,长了双凌厉的鹰眼睛。眉间总在皱着,给人种强烈的压迫感。 “灰耗子最近怎么样?” “挺好。” 罗郇冷哼一声:“老东西真把自己当角儿了。丢猫丢狗的事儿也找到我这儿来,真当我成天闲着没事做?” 沈识听后也不恼,低声笑了下。 “你笑什么?”罗郇眼睛一眯。 “原以为罗队是个严肃的人,没想到还挺幽默。” “你看我哪句话像在开玩笑。”罗郇紧盯着沈识,周身的低气压聚集在一处。 “罗队若是对我的事不感兴趣,何必还在电话里叫我今天过来。” “呵,误会了。”罗郇喝了口咖啡道:“我不过就是想看看能让盛清风出面帮忙的到底是号什么人物。” “罗队有个女儿吧,附小三年级。” “你小子调查我?” 沈识摆摆手:“误会了,我妹妹恰巧也在附小读三年级。” 见罗郇示意他往下说,沈识方才继续道:“刚刚经过罗队办公室的时候,我看到您的工位上摆着一只玻璃纸贴的小猫。那是附小三年级小朋友最近一次美劳课的作业,我妹妹也在做。我看那些做手工用的玻璃纸挺别致的,怪不得罗队连作业都没舍得让你女儿交。” 罗郇饶有兴致地听着,没再顾上手中渐凉的咖啡。 “接着说。” “乐无忧的啤酒都是固定由啤酒三厂定点供应的。为了区别于其他家,三厂每个月都会专门为乐无忧这批酒更换玻璃纸包装,不仅颜色不同,还有固定编号。” 沈识抬眼看向罗郇:“罗队总不会是为了些丢猫丢狗的事,才老往乐无忧跑吧?” 罗郇端咖啡的手在杯上一下下轻叩着,沈识收了笑意直视着他的眼睛:“罗队,我求你应才叫帮忙。既然是你我都在意的事,那便要求合作了。” 罗郇笑了一声,从兜里摸出盒烟递给沈识。 “抽烟不?” 沈识也不客气,从中挑出一支。罗郇收了低气压,主动上前帮沈识点火。 “你不来我们刑警队可惜了。”罗郇吐出口烟雾,拍了拍沈识的肩膀。 沈识笑了下,挥手道:“您高看了。我就是一自私自利的小市民,压根没有舍己为人、为人民服务的高尚觉悟。” “成,盛清风没看走眼。说说吧,那张照片的事……” 两人在小树林里待了整一下午,沈识没把自己与老蛇的恩怨纠葛都告诉罗郇,只挑了部分关于胡爷之死和照片间的联系,说了说自己的猜测。 毕竟,罗郇也没打算告诉沈识,他暗中调查乐无忧的原因。 “仅凭这些猜测,暂时应该无法立案调查。毕竟事情也过去这么久了,需要近一步核实。” 沈识点点头道:“所以我才想借罗队的力量,找到关键人蓝哨子。” “不能立案就意味着不能通过常规手段调查……”罗郇按灭了烟头,清清喉咙:“行了,我想办法搞定,你等我消息。” “谢了。” “一起吃个饭?” “今天不了,得去接妹妹。改日吧,我请你。” “成,就不跟你客气了。我也得赶回去给女儿做饭,保持联络。” …… 沈识来到小兔学校时,南风已经拉着她的手在校门外等着了。 自从黄毛的事发生后,小兔变得没以前爱说话。虽然懂事的极力维持正常,但水汪汪的大眼睛里却蒙上了一层不属于这个年纪的忧郁。 “你怎么来了?”沈识快走了几步,来到他们跟前。 “平丘洼新开了家火锅,今晚一起去吧。”南风淡笑道。 沈识心知南风是想找机会帮自己跟小兔换换心情,就点头答应了。 三人穿过几道巷子,来到平丘洼边。 夏夜的水边不凉却有风,吹散了暑气让人的身子从粘腻变得干爽,只可惜蚊子有点多。青蛙跳进水里发出“扑通”一声,沈识看到水上泛起波纹,不知怎的就又想起曾经做过的那个梦来。 “看到了,在那边。” 南风的声音唤回了沈识飘走的意识,他顺着南风手指的方向,就看到了一个挂了红灯笼的高门台。 三人要了鸳鸯锅,小兔不能吃辣。火锅味道算是不错的,老板是地道的重庆人。南风点了一盘手切羊肉、一盘九尺鹅肠和一盘蔬菜,还给小兔点了个红糖糍粑。沈识怕不够又七七八八加了不少鸭血、腰花、贡菜之类的。 “别点多了,浪费。”南风皱皱眉。 “没事,吃不完打包回去给黄毛……”沈识笑着的话只说了一半便停在那里。 末了,他尴尬地讪笑了下,低头看向手里的菜单:“妈的,又搞忘了。” 南风向来不太会用言语安慰人。他起身走到柜台边要了瓶酒,又给小兔拿了盒酸奶,反身回来。 “别喝多了,明天还有事。”南风把酒瓶打开,给自己和沈识都添了半杯。 沈识举起酒杯,跟南风碰了下,真就只抿了一口。 “我见到罗郇了,他答应帮忙调查蓝哨子。” “那不是很好么,是个怎样的人?” 南风帮小兔加了块糍粑放在碗里,眼睛看向沈识。 “三十多岁,看着挺严肃的。眼里像藏了事儿。” “第一次见面,肯定多少都会藏着点儿。你觉得他信得过么?” “应该可以。” 沈识顺手将小兔偷偷放进他碗里的青菜又捞还给了她,继续道:“他想弄老蛇的心不比我少。” “识哥,我多说一句。人在越想办成一件事的时候反而越容易出错,你万事都要留神。” 沈识给南风又倒了杯酒,抬眼看向他笑道:“怎么,让南老师担心了?” 南风见沈识还有心调侃自己,颇为无奈地跟着笑了下:“你说是就是吧。” …… 菜真就是剩下不少,被南风打了包准备带回去给谢晚云煮面吃。三人都吃撑了,散着步往家的方向走。 盛夏夜的鼓楼广场比往日烟火气更重。臭豆腐边上挨着套圈儿的,丸子汤后面跟着卖膏药的,城里城外的人全赶在这时候跑来这儿凑热闹。 人群中不乏混有些“三只手”,有的三五成群彼此照应,有的无门无派被叫到暗处盘道威胁。 沈识眼瞅着一个十三四的小孩儿迈着八字步跟在一个瘸了腿的老太太后面,把手伸进了她的腰包。心想这世道还真是越来越没规矩,不知盛清风看后又会作何感想。 “羞答答的玫瑰静悄悄地开,慢慢地绽放他留给我的情怀,春天的手呀翻阅她的等待,我在暗暗思量该不该将她轻轻地摘……” 不远处烧烤摊边的露天ktv传来甜美婉转的歌声,南风皱眉低骂了一句。 沈识寻声望去,就见谢晚云正着穿件白色带纱连衣裙站在音箱前面,手拿话筒地边摇边唱。 她的脸红扑扑的,眼神迷离,看样子像是喝了酒。脚下穿的高跟鞋不小心崴了一下,她惊呼一声跌进了赶来扶她的男人怀里。 在场围观的小青年们见状疯狂起哄:“张然,美人入怀,你他妈的倒是上啊!” 张然脸“腾”地一红,连连摆手:“瞎说什么!” 谢晚云在张然胸口推了一下挣开他的怀抱,拿水葱似的手指着起哄的小青年,笑骂道:“没大没小的东西,怎么跟你阿姨开玩笑的!” 小青年假模假式的朝自己脸上扇了一下:“哎哟瞧我这嘴,主要是阿姨你看着也太年轻了!跟我妹妹似的!” “就是就是!我妈跟我说晚云姨当年可是老城里出了名的美人儿,这话我绝对信!” 谢晚云此生最爱听别人夸她美,闻言眼睛都笑弯成了月牙,唇角的小酒窝更透得人娇俏。 她回头看向张然,用手指勾着他的下巴调戏道:“怎么样小然子,你也夸两句?” 张然被她惹的话都不会说了,吞了口唾沫傻着脸一个劲儿地感慨着:“美,是真美。” 谢晚云抢过张然手里的啤酒,又给自己灌了半瓶下去。与年轻人们笑闹在一处,该开的不该开的玩笑都笑了个遍。 “张然,你不是要给晚云姨唱歌么!唱啊!”有人喊道。 张然拍了下脑袋,将肩上挎着的吉他卸下,随地坐在了台阶上。谢晚云回头看向调音的张然,也跟着坐在了小马扎上。 张然清了两下喉咙,冲谢晚云腼腆地一笑:“我唱啦?” 谢晚云带头鼓起了掌。 …… “让青春吹动了你的长发 让它牵引你的梦 不知不觉这城市的历史 已记取了你的笑容 红红心中蓝蓝的天 是个生命的开始 春雨不眠隔夜的你 曾空独眠的日子 看我看一眼吧 莫让红颜守空枕 青春无悔不死 永远的爱人” 伴随着张然略带沙哑的温柔嗓音,谢晚云的思绪也跟着不知道飘去了哪里。她的眼里依稀氤氲了水光,无数回忆都像走马灯似的飞速闪过。 一曲唱毕,谢晚云举起酒瓶朝张然示意了下,仰头喝完。 “好听……” 谢晚云擦擦嘴,笑了下。张然又看呆了。 站在不远处目睹一切的南风,濒临嗓子眼的怒气被张然的歌消去不少。他深吸口气缓了下情绪,才朝谢晚云走去。 “谢晚云,跟我回去了。” 谢晚云一回头看见是南风,兴奋地赶忙起身挽住了南风的手臂,将他带到人群里。 “怎么样,我儿子!帅吧?”谢晚云得意地扬扬头:“再看你们一个二个长得歪瓜裂枣的,也就张然还算模样周正的了,就是眼睛小!还是我会生吧……” “我靠,晚云姨!真的假的啊?!你都有这么大的儿子了?” “哥们儿,你自己说,这是你亲妈么?” “就是啊哥们儿,是她雇你来的吧?” 小年轻们倒也不生气,搭着南风的肩膀就跟他开玩笑。 南风只觉得太阳穴“突突”狂跳,实在看不了谢晚云再在这边丢人现眼。 他侧侧身躲开了搭在他肩上的那只手,看向谢晚云的目光里已经升起了怒气。 “我再说一遍,跟我回去。” 南风周身散发出的低气压令在场的人都默契地收了声,沈识意识到情况不对,拉着小兔避开人群默默站在一边。 谢晚云一下挣开了南风拉她的手,声音瞬间高了八度:“你凶什么凶!老娘心里不痛快,还不能出来跟朋友们一起散散心了?!” 南风冷笑一声:“你这是在散心?别再丢人现眼了行么,谢女士。” “我丢人现眼?!你说说我怎么丢人现眼了?!”谢晚云气得恨不得蹦起来。 南风彻底没了耐心,一把扛起谢晚云转身就走。 “小兔崽子,放我下来!”谢晚云在南风背上挥拳使劲砸向他,只觉得自己的面子今天算是丢尽了。 “你等等!” 南风停下脚步,回头看向叫他的人。 “南风,你太过分了!” 张然将吉他往边上一撂,怒气冲冲地站在他身后:“你这么做,有没有想过她的感受?!” “滚。”南风短促地甩了个字,扛着谢晚云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小兔抬头看了沈识一眼,咬着手问:“老师刚刚好像骂人了?” 沈识拍掉了小兔放在嘴里的手道:“可别学。” 他看着南风消失在巷道中的背影,还是决定今晚不要去打扰。 他们母子俩怕是有许多话要说了。 ※※※※※※※※※※※※※※※※※※※※ 求收藏呀老爷! 第 30 章 沈识将台灯的光线调到最弱,怕影响小兔休息。他拿着杂志凑近光源,依然在研究那张蓝哨子拍摄的照片。 手机震了一下,南风来了条短信问他睡了么。 ——【还没。】 沈识把信息回过去,将手机放在床头显眼的位置,以免遗漏信息。 等了挺久,南风的信息才又发了过来。 ——【她闹了一通现在睡了。我没跟她吵,放心吧。】 沈识犹豫了会儿,反反复复编辑了半天也没发出去。 那边的信息倒是先来了。 ——【别熬了识哥,早点睡。】 沈识笑笑,删掉了屏幕上那些七七八八叮嘱的话。 ——【好,你也是。】 放下手机,沈识起床到屋外点燃支烟。渔火巷离火车站不远,在这里能听到火车经过时的汽笛声。 总有一趟列车会在深夜这个时间经过安城,短暂的停靠过后便再次驶向远方。他记得黄毛说自己是被人骗上火车带到安城来的,不知这些过往的列车究竟哪一趟会经过黄毛的家乡。 他会想要回去么?他已经回去了么? …… 凌晨,沈识的手机再次震动了下,接了条新消息。 这次不是南风。 ——【蓝哨子找到了。上午九点,第五医院。】 沈识猛地从床上坐起,回头看了眼熟睡的小兔,拨通了南风的电话。 “南风,罗郇那儿有消息了。替我照顾下小兔。” 电话那头,南风的声音丝毫听不出睡意。 他轻声道:“好,我现在过去。” 沈识蹑手蹑脚地关好房门,他事先已将家门钥匙交给了南风。 渔火巷中的雾气尚未消散,沈识深吸口气,迈步朝五医院走去。 安城市第五医院,又叫安城精神病院。 …… 沈识接过罗郇抛给他的豆浆和包子,随便对付了两口。罗郇显然也没睡,眼下两团乌青,胡子也没顾得上刮。 “蓝哨子,本名孙曌,有家族精神病史。前些年女朋友跟人跑了,受刺激病发了,被家人送到这儿治疗。”罗郇边介绍边点了支烟抽了口:“嘶……精神分裂、妄想、反社会倾向,这人病的不轻啊。” “罗队好速度。” 罗郇摆摆手:“找到了人又有啥用,做好什么都问不出来的准备吧。” 沈识笑了下:“不见得。走,先去看看。” 两人跟主任事先打好招呼后,就穿过长廊,朝病房走去。 上午九点半,正是医护人员挨个查房发药的时间。沈识进入病房,就看到一个头发微卷的胖子正面对窗户出神地看向屋外。 “蓝哨子。”罗郇喊了他一下。 那人应声回头,见到罗郇和沈识后礼貌地点头笑了下,站起身来。 “您好,请问贵姓?”蓝哨子客气地伸出手。 罗郇同沈识交换了个眼神,逐一与他握了握手。 “我姓罗” “沈。” 蓝哨子微笑着点点头,与二人亲切握手。 “罗编辑、沈主任。” “……” 罗郇一句“这人看着还挺正常的”都没来得及说出口,就被堵在了嗓子眼里。 “为什么我是编辑,他是主任?”罗郇纳闷儿地问。 蓝哨子看向沈识的目光多了几分仰慕,奉承道:“谁不知道咱们沈主任年轻有为。” 沈识笑了下,心道这人还真是病的不清。 没过多谈及其他,罗郇便直奔主题。他拿过那张杂志封面上的图片给蓝哨子看,问道:“是你拍的么?” 蓝哨子拍了下脑门:“哎,看我这记性!” 他站起身走到床头柜前拉开抽屉,取出一沓裁的方方正正的纸片。 “这是答应给你们的签名,拿去吧。发给咱们杂志社的书迷,别让人家等急了。” 罗郇无语地看了沈识一眼,揽着他的肩走到一旁,低声道:“我看着没戏啊沈老弟。” 沈识安慰地拍拍罗郇,再次转身回到蓝哨子面前。 “蓝大摄影师。” “欸,沈主任你讲。”蓝哨子毕恭毕敬道。 沈识把照片举到蓝哨子眼前,笑着夸赞:“我们越看这张照片越觉得拍的高级,你看这个构图、光线……真好!” 沈识也不懂,胡乱瞎说了一通。蓝哨子被夸的脑门儿直放光。 “哪里哪里,沈主任过奖了。” “只是吧……”沈识话锋一转,指向了照片上的那两个黑点:“这儿怎么给弄上瑕疵了。可惜、可惜了。” 蓝哨子脸色一变,敷衍地笑着:“是啊是啊……” 他瞬间躲闪的眼神还是被沈识与站在一旁的罗郇捕捉到了。 沈识赶忙跟着发问,试图获得更多的信息。但蓝哨子此后就开始胡言乱语,注意力明显不集中了,到最后甚至有些躁狂,拼命揪着自己为数不多的头发。 在医生和护士的配合下,蓝哨子被注射了镇定药物。主任表示病人的情绪不稳定,今天可能不方便再继续探望了。 罗郇知道不能强求,便先带沈识离开了精神病院。 临近中午,二人随便找了家附近的馆子吃了点饭。罗郇下午还要赶回局里,便也没喝酒。 “蓝哨子的眼神儿不对劲儿,我怀疑他当时看到了什么。” 罗郇点点头:“我也这么想,但他那精神状态又不像是装出来的。我之前接触过的案子里也有过这样的,潜在的目击证人受刺激进了精神病院,死活没在他那儿得到什么有用信息,后来是从别的地方找到了突破点……这种情况是他妈的有点难办。” “我下午再去一趟吧。” 罗郇抬眼看着沈识:“这么执着?” “哈,那人挺有意思的。反正我也没啥事,跟他再聊聊。” 罗郇点点头,也没阻止:“行吧,沈主任。有情况就跟我联系。” …… 这天下午,沈识真的就又回去找了蓝哨子,不出意外的依旧没聊出个所以然来。 听临床的小护士说,蓝哨子其实挺可怜的。被家人送来治疗后,就再没人过来看过他。现在住院费欠了一大堆,再不交估计就要被赶出去了。 他们电话去催,蓝哨子的家人每次都是随便搪塞几句,之后干脆连电话也不接了。 沈识回头看了眼跪在床边在纸片上专心练签名的秃胖子,心里也挺不是滋味儿的。跑到缴费处替他补交了一个月的住院费,多的沈识也负担不起。 之后接连几天,沈识都会准时到五医院报道,每次都还带着牛奶水果。不久就跟主任医师和那些年轻的临床小护士混熟了。 沈识做人活套,想用点心哄人的话大家都很容易买账。渐渐地,便是他来晚了点或是待久了点,就算过了探视时间也没人找他麻烦。 南风也跟着沈识来过一次,看着陪蓝哨子聊天晒天阳的沈识,半开玩笑地夸他这个半路儿子“真孝顺”,被沈识勒着脖子一通教训。 也可能真就是功夫不负有心人吧,那天晚上蓝哨子开了口,想拜托沈识帮他找个人。 “她叫陆雪,家住老城南关外,你能不能带她来见我一面?”蓝哨子回头看向沈识,眼睛里带着恳求。 “是你心上人么?” 蓝哨子苦笑了下:“她做了对不起我的事儿,但我现在已经不恨她了,就光剩下想。” “你见了她又能干嘛呢,老孙。”沈识剥了个香蕉递给蓝哨子,劝道:“人家已经有新生活了,你也放过你自己吧。” 这晚的蓝哨子出乎人意料的清醒,沈识甚至觉得他根本和正常人无异。 蓝哨子看向远处的火烧云,用两手拼出一个长方形的框,把云罩在里面,选择着最佳构图。 “她生日那天我给她拍了张照,一直没机会交给她。” “你给我,我替你送。” 蓝哨子摇摇头,继而看向沈识:“沈主任,你有心上人么?” 沈识愣了愣,笑了下:“算有吧。” “那你就该明白,这张照片我必须当面送。” 旁边查房的小护士忍不住扑哧笑出了声,心想这沈大帅哥也太有意思了,居然在认认真真的跟一个精神病人聊爱情。 末了,又兀自感动半天,他还真是个体贴又有爱心的好男人,不知哪个幸福的女人会成为他的心上人呢? “行吧,我替你去找她。”沈识开了口,觉得自己越发像个居委会大妈了。 蓝哨子感动地一把抓住了沈识的手:“沈主任,我就知道你是个好人!” 沈识把香蕉塞进了蓝哨子嘴里:“吃吧。” 蓝哨子边“吧唧吧唧”地嚼着香蕉,边对沈识说:“放心吧,我不白让你帮忙。”他把吃完香蕉的手伸到嘴里吸了两下,吞了口唾沫。 “没了小雪,那天晚上的照片我也用不着了,都给你!得了的钱,我一毛不要!”蓝哨子拍拍胸脯,一副仗义疏财的样子。 沈识的目光在天黑前的那一刻,骤然变深了。 …… 沈识按照蓝哨子给的地址先找到了南关,被告知陆雪早就不住在这儿了。在罗郇的帮助下,次日中午沈识才辗转至河西的破楼里找到了她。 陆雪家的大门半敞着,里面杂乱不堪,还弥漫着一股发霉的难闻味道,一看就是疏于打理。 单脚踢拉着拖鞋的她正夹着一个黑猴似的小男孩,用另一只鞋在他的屁股蛋子上猛抽,嘴里不停地骂着不堪入耳的脏话。 沈识光在门口站着,就能完全感受到这家人的日常生活状态。 他象征性地敲了下门:“是陆雪家么?” 陆雪凶巴巴地一抬眼,发现门外站着个俊气的年轻男人,有些尴尬地拢拢头发,站起身来。 小黑猴趁机从陆雪身上钻下来,停止了假哭还朝陆雪做了个鬼脸,一溜烟跑没影了。 “找谁?”陆雪靠在墙上问。 沈识闻到她口腔里传出股难闻的气味,一看就是没怎么梳洗自己。 陆雪的脸上长了几片褐斑,乱蓬蓬的头发随便挽在脑后。怎么也不是蓝哨子口中那个娇俏聪明的女人。 “是孙曌让我来的。”沈识还是冲陆雪点点头介绍道。 听到孙曌,陆雪的脸瞬间就黑了下来:“不认识!” 陆雪转身就要关门,被沈识一把挡住,撑在了门框上。 “大姐,我也不想跟您多废话。孙曌有张照片想当面给你,你就说怎么着您才愿意跟我走一趟吧。” 陆雪狐疑地打量了沈识一番:“你是孙曌什么人?” “编辑部主任。” “那你工资怕是不低吧?”陆雪的眼珠子转了转。 沈识实在懒得跟她废话,直截了当道:“你说你要多少吧。” 陆雪吸了吸鼻子,伸出手比了个五。 沈识翻出钱包抽了五百块钱出来,陆雪翻了个白眼:“你当打发要饭的呢?五千!” 沈识冷笑一下,将钱重新塞回钱包,向前迈了一步。 陆雪吓得往后一退:“你、你干什么?!” “我没那么多钱给你,就五百,爱要不要。但我得跟您言语一声,我有的是办法让你跟我走。不信咱就试试。” 沈识舔舔后槽牙,转身就走。 “等等!” 陆雪在身后叫住了他。 “五百就五百!我跟你走。” …… ※※※※※※※※※※※※※※※※※※※※ 求收藏呀~ 明天周一缓更哟!努力存稿中ing~后天还是18: 00诶嘿 第 31 章 沈识点了支烟站在陆雪家门口等她梳洗,这要求还是沈识自己主动提出来的。 原本陆雪抢过那五百块钱,把门一拉就要跟沈识走。沈识心说即便蓝哨子是个精神病人也不带这么糊弄的吧,好歹也是过去的老情人儿。 “你就这样去?” 陆雪翻了个白眼:“不然呢?” “换件衣服吧。”沈识皱皱眉。 “没有没有,都这样的。” “起码梳个头。”沈识顿顿道:“去吧,我等着。” 陆雪嘴里嘟嘟囔囔地回了屋,一副极不情愿的样子。先前在五院,沈识在蓝哨子神神叨叨的描述中,也大概在心里给这个女人做了个画像。实在没想到真实的她比小兔的画还要抽象。 “走吧。” 沈识看向站在面前的陆雪,她好歹还是换了件衣服。 黄裙子,还带了个头花,只是衣服上明显有块没洗干净的油渍。 沈识点点头,让陆雪坐到自行车后座上。陆雪撇撇嘴,小声嘀咕了句:“穷鬼,连辆摩托车都没有。” “给老子闭嘴。” 沈识着实烦透了这个女人。 …… 市井里的中年女人,生活若是不易便极度喜爱抱怨,见谁都能说个没完。 自行车后座上的陆雪非但没被沈识的气场吓到,反而像是打开了话匣子一般,把沈识当作了倾诉对象。 沈识想捂耳朵,无奈还得用手撑着车把。纵然再不想听,陆雪的声音还是源源不断地传来,萦绕在耳边挥之不去。 他被动知道了不少关于这个女人的事,总的来说就是一个文艺女青年沦为黄脸怨妇的血泪史。但在沈识看来,这一切都归为俩字儿:作的。 “其实当初我挺喜欢孙曌的,但他干事太不务实了,跟着他没奔头儿。刚好那时候遇见我现在的男人,天天给我家送东西,对我是真好,就是他有家庭了。我不顾所有人的反对坚持跟他在一起,甚至跟家里都断了关系。谁知道好不容易最后落着名正言顺了,他又做生意赔本儿了。哎哟,你说这驴上的,我还没嫌他没用,他倒嫌弃起我了!一天天的不着家,在外面跟那些狐朋狗友喝酒赌博。你说说我这命是有多苦!孩子上学他也不管,家里都快揭不开锅了!我……” “到了。” 沈识一路将自行车骑得飞快,就是想早点摆脱陆雪的牢骚。他让她在医院大门口等着,自己把自行车找个地方停一下。 回头就看见陆雪正趴在一辆汽车玻璃上悄摸地往里看,沈识瞬间心下只觉得与之年龄相仿的谢婉云女士简直活的像个仙女。 有些人便是遭受了生活的种种不易,依然会想方设法在黑暗中活的像自己。 “走了。” “啊……哦!” 陆雪眼巴巴地看着一个挎包的时髦女人被个老男人搂着上了车,眼中流露出羡慕的神情。 …… 病房里,见到陆雪后的蓝哨子一把拉住了她的手,吓的陆雪尖叫一声。 蓝哨子哭了,是那种嚎啕大哭。不为自己,为的是不知谁把陆雪折磨成了这幅样子。 “雪啊雪啊,那个人是不是对你不好啊——!”蓝哨子哭地鼻涕流进了嘴里。 陆雪的心里也跟着泛起了委屈,瘪瘪嘴流下两行眼泪,说不清是为自己失败的人生还是这久违的被捧在心上的感觉。 “孙曌你别哭了,多大人了。”陆雪帮蓝哨子抹了眼泪,带他坐在了床边。 蓝哨子被陆雪摸了脸,露出了孩子般的笑容。他从柜子里一摞衣服的最下面抱出了件皮夹克。 “雪啊,你生日的照片一直忘了找我来拿啊。”蓝哨子边说边小心拉开了贴近胸口内兜的拉链,从里面翻出了一张照片,递给陆雪。 沈识侧目瞄了眼,一个穿着绣花裙子的纤瘦女孩倚在簇拥着的牡丹花前,笑的天真烂漫。不仔细分辨,根本看不出是陆雪。蓝哨子没有撒谎,那时的陆雪看起来的确娇俏可爱。 陆雪接过照片,用手轻轻摩擦着自己的脸庞。眼泪一滴滴跟着落在照片上,她赶忙将照片在自己沾了油渍的衣服上抹了抹。 “好看么?”蓝哨子小心翼翼地问。 陆雪不住地点头:“好看、真好看……” 她抹了把脸站起身来,清清嗓子道:“那什么,照片我也拿到了。你安心养病,我就先回去了!孩子还在家等我做饭呢……” 听到陆雪要走,蓝哨子赶忙拉住了她的手,用恳求的语气说着:“雪你别走,他对你不好!我爱你,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 那一瞬间,沈识看到陆雪的眼神里有了明显的迟疑,迈出的步子也停住了。他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在无意间竟成就了一段好姻缘。 管床小护士适时地走进病房,皱着眉将一张单子塞进了蓝哨子的抽屉。回头冲陆雪皱眉道:“你是孙曌的家属么?” “啊,我……”陆雪不知该怎么回答。 “住院费真的不能再拖了,已经拖欠半年了,你们家属自觉一点好不好!” “你、你们弄错了,我不是他家属!不信你问他!”陆雪用手指向沈识。 沈识笑笑,冲管床小护士点点头。 “她不是。” 小护士叹口气,无奈地冲沈识耸耸肩,离开了病房。 “那什么,我也该走了!” 陆雪挣开了蓝哨子的手,逃似地快步走出了病房。 “雪!雪啊——!” 沈识同情地看了眼颓然坐在床上的蓝哨子,转身到窗边朝楼下望去。 他看到陆雪把那张照片撕了,扔了一地碎屑。清洁工人冲着她离去的背影骂了几句,接着便将那些碎纸连带着梦想尽数扫进了垃圾桶。 “人我帮你找着了,照片你也给她了,早点歇了吧。” 沈识调头来拍了拍蓝哨子的肩,也打算离开了。 “等等。”蓝哨子背对着他喊道。:“我说话算话。” 沈识伸手接住了蓝哨子丢给他的东西,是一盒胶卷。 “这是《故乡星空》的底片……”蓝哨子回头露出了个怪异的笑容:“这里头有宝贝,就看你敢不敢要了。” …… 即便是沈识在心中一遍遍告诫自己,一切都还没准儿。但仍是控制不住脚下赶往胶卷冲印店的步伐。也真就是邪了门儿,连跑几家店都因各种原因关了门。 南风的电话适时打来,原是打算告诉沈识一声小兔跟他到六爷家去了。在听说沈识要找冲印店但找不到后,停顿片刻轻声道:“你带着胶卷到师大来,咱们在那儿汇合。” 暗房里,南风戴着眼镜专注地将显影粉与蒸馏水按照比例与温度融合搅拌制成显影液。沈识看着他修长手指下的流畅动作,怎么也没想到南风居然还有这手艺。 “我跟摄影系的老师学过几天。”南风边操作边解释着沈识的疑惑。 红光将这个不大的密闭空间镀了一层蒙板,沈识的目光从南风手上的动作一路延伸定格到了他的脸,一不小心就忘了移开。 他觉得此时自己心脏的某个位置裂开了一个洞,那条梦中出现过的红色小蛇悄悄从洞里探出了头,吐着引人犯罪的信子。 不知怎的,他总想起两人挤在琉县招待所破床上的那晚,耳边还有总关不紧的生锈水管发出的滴水声,以及从隔壁整夜传来的暧昧的动静。 夏天的夜晚着实使人憋闷,两人的额上都冒出了层细汗。 沈识深吸口气,解开了上衣的扣子,好尽快赶走这股奇异的燥热感。可南风却又刚好在此时叫住了他。 “识哥,也帮我解下吧。” 南风的两手全占着,仰起脖子示意沈识也帮他解开衬衫最上面那两颗钮扣。 沈识愣在椅子上没起身,待南风又叫了他一声后才深吸口气,走到他身边。 不小心触碰到南风脖颈上温热皮肤的手指传来电流,经过胸口从上至下。沈识觉得自己的手心出汗了总打滑,连弄了几下才将两颗扣子解开。 南风并没有注意到沈识的反应,仍在全神贯注地观察着显影情况。 “唔……好热。” 南风随意跟沈识搭着话,却不知此时的沈识正狠劲儿掐着自己的虎口,恨极了他。这小子别是故意整他吧…… “我去趟厕所。”沈识的声音有些沙哑。 南风皱皱眉问道:“很急么?” “还成。” “不急的话就再等等,我怕透光。” 沈识只得点点头,重新坐回了椅子上。 他尽量让自己的注意力回到思考临走前蓝哨子的那句话上,好让身体某处的明显变化在被南风发现前尽快恢复正常。 可控制不住的,他总想反复轻捻方才触碰到南风脖颈的手指。上面残存着他的一丝汗液,与自己的混在一起。 此时的沈识才不得不承认,那条蛇早已在他的心上安了家,并且还要一步步占据他所有的理智与原则。 啧,实在可怕。 …… 寂静深夜,烘干后的相片上了光,逐步成像。 沈识和南风的神情也随着这些画面跟着凝重起来。关乎于多年前胡爷之死的真相似乎正在他们眼前一一浮现。 照片以一种极为刁钻的偷拍角度清楚记录下了一场凶杀现场,两个主人公分别就是胡爷和老蛇。 看着这些照片,沈识迅速将当年发生的所有事串在了一起,并拨通了罗郇的电话。 ※※※※※※※※※※※※※※※※※※※※ 马上就要揭开当年的真相了,老爷们求收藏呀~! 第 32 章 “五年前的九月二十一号晚,摄影师蓝哨子在城郊写生,恰巧目睹了胡爷被老蛇杀害的一幕。当时的他为了让嫌弃他没钱没本事的陆雪跟他结婚,心下起意将犯罪过程全部拍摄下来,将来以此威胁获得暴利。岂料在那之前陆雪先一步跟人跑了,有家族精神病史的蓝哨子病发住进医院。这些作为老蛇犯罪证据的胶卷便一直被他带在身上多年,而那个只拍有两个黑点的照片由于刊登杂志本就不怎么畅销,并未被人所察觉。” 沈识夹着烟,推了几张照片到罗郇面前,依次排好。 “盛老哥说,这之后的一天便是胡爷女儿的忌日,胡爷对这个女儿的感情极深,因而每当快到这一天时都会心情不好,喝的酩酊大醉。不出意外,这晚他也是喝了不少酒的。喏,快死了还在喝呢。” 罗郇看向照片,当中的胡爷手里拎着酒瓶子,正跟老蛇坐在地上对饮。 “如果是喝的烂醉如泥的人,被从背部提拉绳索将其勒死并伪装成自缢身亡,是不是就很容易骗过你们的眼睛了?当然,这是你们的专业,我信口胡诌。” “这种情况下,死者颈部应该也还是会形成两条走向不同的索沟,但的确有可能成为绝佳障眼法。如果再加上……给我一支。” 罗郇从沈识那儿讨了支烟点着,吸了两口,压下了没说完的话。 如果再加上有保护伞,按自杀处理就不是没有可能。 沈识将窗户打开,让夜风吹进屋里散散烟味儿,继续道:“先不管这些乱七八糟的推测了吧。证据就在眼前,罗队,能立案了不?” “你小子真该来跟我混的。”罗郇一笑,低头看了下表:“夜还长,说说吧。为什么追着老蛇不放?” “问我前,罗队不妨先说说自己?你明里暗里的追他,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吧。” 罗郇的鹰眼盯着沈识看了许久,终是叹了口气:“别说,你跟他还真挺像的。” …… 罗郇口中说的人叫齐放,是他曾经的搭档。他们一早就发现老蛇似乎一直在从事不法交易,无奈线索多来源于推测,并没有确凿证据,只能暗中调查。他们与盛清风,就是在调查老蛇的时候侧面认识的。 齐放是个热心肠,为人仗义干脆,跟盛清风挺投缘。但灰老鼠也是个藏得住心事的家伙,天南海北的胡溜八扯,一想套他些话马上就开始装疯卖傻。齐放见从他这儿也得不到什么确切消息,便只当多了个朋友。 有一天,齐放突然打来电话,他告诉罗郇自己有关于老蛇犯罪的新突破了,还是命案。可这句话都还未说完,罗郇只听到电话那边传来一声巨响。 “齐放的车被撞了,和肇事车辆一起翻下了大桥,都没了。” 罗郇的眼睛有些红,他又点了支烟缓了缓情绪才继续道:“齐放死后,盛清风跑到他的墓前痛哭了一通,说若不是他告诉齐放那些,他就不会死。” “他跟齐放说了什么?” 罗郇吐了口烟:“他说七年前有个叫阿三的人自己跳下长洹水库,自杀了。这事儿后来我也去查了,的确有,这人还得了绝症。盛清风跟老蛇有私仇,多年来一直试图抓住他的小辫子,后来还真就被他发现阿三在死前曾经跟老蛇私下见过面,那之后还往老家打了个电话说些莫名其妙的话,并寄了一大笔钱回去。齐放知道这些后,当即就开车前往了阿三老家,就是在这个时候出的车祸。” “那个撞人的司机什么来路?”沈识沉声道。 “酒驾,身世背景清白。” “后来呢,你又去了么?” “去了。阿三他妈得了老年痴呆,什么都不知道了。”罗郇苦笑了下:“那件事终归还是没能查出些什么。齐放走后,我跟盛清风便也没有当初联络的那么密切了。但我知道,他这么多年来一定也跟我一样,始终在关注着老蛇的一举一动。没想到,今天居然在你这儿了结了。” “运气罢了。” “该你了,说说吧。” “跟你差不多。最好的哥们儿让人活活打死了,我怀疑是老蛇在背后操作,可我没有证据。” “让你找到证据了,是齐放跟你哥们儿在天上保佑。” 沈识抿着嘴闭了闭眼,开口道:“我现在就想知道,什么时候捉蛇?” 罗郇再次看了看表,将桌上的照片整理好,装进档案袋。 “明晚。不,准确来说是今晚。” …… 罗郇走的时候已是后半夜。目送他离开,沈识回头看向靠窗坐着的南风。 他抱着画板,用画笔在上面细细描摹着。对于整晚的谈话,他并未表现出想要参与的样子,也没打算要离开。 就这样安静地坐着,一如最初沈识见到他时的模样。 感受到沈识的目光后,他回过头来冲他轻轻弯了下嘴角:“识哥,太阳就快要出来了。” …… 关于这次对老蛇的缉捕行动,罗郇只告诉沈识就在今晚。但具体的时间、方案他都没说。毕竟,这是警方内部的机密。沈识无权知道,罗郇也觉得最好不要让他知道。 可沈识当晚还是去了,并非他不信任罗郇和警方,只是太了解老蛇的阴险狡诈。打蛇打七寸,沈识最清楚他的七寸在哪儿。 乐无忧内依旧是一派纸醉金迷的样子,沈识为避免自己被老蛇的人察觉,并未进入内场而是待在偏门的附近。 他点了支烟躲在墙角的阴影处,打眼一晃就知道这里也早已布下了警方的人。 “你小子可真难缠。” 身后传来罗郇冷冰冰的声音,沈识咧嘴笑了下,跟罗郇点点头打了个招呼。 “信不过我?” “当然不是,就也想来出个力。” 罗郇冷哼道:“别把自己想的太厉害了沈主任!事情到这儿就交给我们办吧。你快点回去,等哪天想通了过来跟我混,有的是这种机会。” “这话也就是您随便一说、我随便一听。” “怎么就是随便说了,我……”罗郇的脸色突然一变:“来了。” 罗郇话音刚落,就看到乐无忧正门口停下了一辆黑色的车。门外的侍应见状赶忙毕恭毕敬地打开车门,只见老蛇一边揽着一个晃着肥硕屁股的女人从车里走出,进了乐无忧。 这期间,他们还与一群刚刚寻欢作乐完的客人擦肩而过。一个客人似乎不小心踩了老蛇的脚,被出来迎老蛇的人一把推开。那人吓的不住地道歉,老蛇摆摆手让他走了。 “就在这儿待着,有必要我会联系你。”罗郇沉着脸迅速拍了下沈识的肩膀,一低头钻进了乐无忧。 黑色的车调了个头驶向夜色中,天空又开始零星飘雨。 沈识总觉得刚才那幕好像哪里出了问题,突然一群人聚集在门口,就像是被刻意安排好了似的。他迅速又将方才发生的事在脑海里过了一遍,瞳孔登时放大。 不对,以老蛇的性格被人踩了脚是不会做出摆手点头的样子的。他一向猖狂惯了,即便懒得跟人起冲突,也绝不会有这种标准礼节式的动作。 警方的消息应该不会事先走漏,不然老蛇大可以直接逃跑,没必要还安排个假的吸引注意。 除非他就是在刚才发现了警方的埋伏,临时起意演了出狸猫换太子,好为自己争取脱身的时间。 沈识记得给老蛇开车的司机是个跟他体态特征颇为相似的中年人,那么真正的老蛇应该还在车上! 念及此处,沈识马上与罗郇联络,电话立刻被接听。 “被套了,抓了条假的。”罗郇咬牙道。 “真的还在车上,朝河西跑了!” 沈识现下满脑子只有抓蛇,也顾不了那么多就朝河西追去。 一辆摩托赫然出现在沈识面前。 “上来。” “你怎么在这儿?” 沈识接过南风递来的头盔,跨上了车。 “不放心你就跟来了,怕你不让就没跟你说。”南风一脚油门,摩托便卷尘而去。 真别说,六爷这辆车的性能还真不错。 “我刚借着路灯看清了,老蛇在开车。” “知道了。” 摩托车打了个漂亮的回转弯,直接驶向路旁的小道。 “坐稳了,咱抄近道。” …… 警笛打破了安城寂静的夜,罗郇带着同事咬牙驱车朝老蛇逃跑的方向紧追而去。 途中,他一直试图与沈识联系,但那边始终显示无人接听。 “胡闹!”罗郇猛捶了下方向盘,脚下的油门踩到了底。 摩托车一斜,沈识和南风的脚同时间接触到地面。他们的面前是老蛇的那辆黑车,车上没人。车的后面便是河西那家废弃了的煤炭厂。 沈识这才发现了罗郇的电话,赶忙回拨过去。 “我在河西煤炭厂,发现老蛇的车了。” “在那儿待着别动,我们就到。” 沈识迅速打量四周,向罗郇简短汇报着:“煤炭厂里厂房众多,外面又全是树林,人一旦躲进去就相当难找,特别是在晚上。” “放心,我已经申请增派人手。”罗郇顿了顿,沉声道:“沈主任,这个时候千万别冲动。” “我明白。” 就在沈识与罗郇通话时,南风只觉有一道目光正在暗中窥探着他们。 他猛一抬头,就看到那座废旧办公楼二层的破窗户里探出了一个黑漆漆的孔。 不偏不倚,正对上沈识。 “识哥!!!” 与南风的喊声同时间的,是黑孔中射出的那发子弹。 南风一个飞身扑向沈识,将人带倒在一旁。子弹擦肩而过,却还是在南风肩上留下一团暗红。 南风闷哼一声,用手捂住受伤的位置。被他挡在身下的沈识只短暂怔了一下,马上紧紧揽住南风的腰,咬牙一个翻身将人藏在自己身下。 “走!” 沈识一把拽起南风,朝放了许多铁皮箱的墙边飞奔而去。 这期间,老蛇疯了似的又接连开出几发。 他已经彻底豁出去了,眼见自己将要完蛋,到死都想要再带走一个。 “南风,怎么样?” “呵,这下他的罪名可是又添了一条。”南风喘着气,发白的嘴唇有些颤抖。可他的眼睛里仍在发着光亮。 “撑住,警察马上就到。” 沈识将衣服用力撕扯成布条,替南风压迫止血。 南风点点头,因疼痛抓紧了沈识的衣角。 沈识反握住南风的手,紧紧抓牢。 …… 巨大的探照灯霎时间将整个煤炭厂照的如同白昼。警笛声中,几辆警车同时间开入了废弃厂区。 “带他上车!” 罗郇协助沈识一起将南风护送上警车,那边的喇叭已经响起。 “老蛇,你已经被包围了,速速放弃抵抗——!” 罗郇低骂一声:“老长虫已经狗急跳墙了,跟他讲道理没用。带人搜!当心,他有家伙。” 警察在罗郇下达命令后,迅速分为几路开始进行细致严密的搜查。 而此时的老蛇在发现自己的子弹已经打完后,猫着腰钻过狗洞,从煤炭厂一堵塌陷了的墙下溜了出去。 “不许动!” 一束强光突然照在老蛇脸上,刚参加工作不久的小刑警在发现他后大声发出信号,与此同时将手放在腰间握紧。 “去死吧——!” 垂死挣扎之际,老蛇也被激发了强烈的求生欲。他将手里的家伙朝年轻警员的高倍手电筒猛地扔去,四周顿时陷入一片黑暗。 老蛇掏出一把锋利的匕首直逼警员的颈动脉,而就在此时,老蛇顿觉握刀的手一阵剧痛。 “啊——!!!”他痛呼出声,手一软松掉了匕首。 年轻警员见状赶忙取过腰间的手铐,牢牢铐住了老蛇。 老蛇惊恐地朝那个中伤他的东西看去,此时那物件儿正稳稳地插在他面前的树干上。 是一把修锁用的十字纹螺丝刀。 “蛇老哥,到了河西也不跟兄弟我打个招呼?太见外了吧。” 打树林后面钻出了个人,拖着条跛腿缓缓朝老蛇走来。 月亮从云层中透出了光,将这个本该寻常的夏夜照亮。 “盛清风……”老蛇咬牙道:“没想到老子最后还是栽在了你手里。” 盛清风伸手指了指天空,淡淡一笑:“哪儿能啊,这是天意。” 他的身后,罗郇已带着一路警察迅速赶来。 见到盛清风,罗郇冲他点了点头:“我欠你个人情。” “是我还齐放的。” 罗郇上前一把拎起了趴在地上的老蛇。 “走吧老长虫,你的故事该结束了。” …… 转眼间,天边已破晓。 ※※※※※※※※※※※※※※※※※※※※ 老蛇!你嗝屁了吧哈哈哈哈! 老爷们来交流一下~ 第 33 章 这年,在社会全方位扫黑除恶的力度下,老蛇数罪并罚得到了应有下场。 不仅如此,顺着这一突破口,警方还从下至上一路铲清了这根链条上的各个环节,那些平日里躲藏在正义脸孔下的豺狼也因此纷纷落马。乐无忧被勒令停业整改。 令人倍感意外的是,在老蛇接管乐无忧前,那里的背景与账目居然干干净净。这是连盛清风、陈文武都不曾想到的。 胡爷的音容笑貌又浮现在眼前,他们这才发现自己对这位曾经在安城叱咤风云的老大哥也有着诸多般误解。 “想来惭愧,胡爷其实比咱们都讲规矩。”盛清风叹了一声。 “走正道难,走正道走出了一方天地,胡爷对得起这称号。” “走吧,看看老哥哥去。” 陈文武与盛清风拎了两坛子酒,一堆鸡鸭鱼肉,在胡爷的墓前坐了整整一宿。 盛清风总聊过去,陈文武爱讲未来。 “不知道白刺猬在川西过的怎么样了。”陈文武笑了声:“这么多年没见,怪想他的。” “我早些年倒是见过他一回,看打扮……落魄的很。”盛清风摇头道。 “你有他现在的住址么,找个机会咱兄弟几个在一起坐坐。现在这世道,朋友都难交了。” 盛清风举起酒坛喝了一大口,将其递给陈文武,道:“早没了,只知道他在川西的哪个小镇上住。白刺猬以前就整天神秘兮兮的,鬼知道他现在在哪儿,干什么。” “要说我和阿阮的命都是他救的,一直欠他个人情。阿阮总想着到川西高原上走走,等他不忙了打算带他去一趟,再看看能不能遇上白老三。” 盛清风自知陈文武太天真了,人海茫茫,想找到白老三无异于是在大海捞针。可他也不愿挫了陈文武的兴致,只能跟着点点头,又朝地上给胡爷敬了个酒:“大哥保佑你。” …… 南风在缉捕老蛇的行动中为搭救沈识受了伤,虽说子弹并未陷入肉里,但伤口依旧是触目惊心。 面对手指着自己鬼哭狼嚎的谢晚云女士,本就心疼的要死的沈识更加无地自容。 他凝着眉杵在那儿,任凭谢晚云拳打脚踢也不吭一声。直到南风不耐烦地以休养为由将谢晚云哄出房间,这场闹剧才得以收场。 南风头痛地揉揉太阳穴:“我真是怕了她。” “南风……”沈识想道歉,又觉得道歉也没什么用,只喊了个名字便又沉默了。 仿佛是看穿了他的心事,南风淡淡笑道:“换作是你,会这样做么?” 沈识点头。 “那不就是了。” 南风翻身下床,打算到客厅里拿个苹果吃。 沈识见状赶忙抢先一步,将果盘端到面前,细心地用水果刀将苹果削皮切块。 “拜托大哥,我又不是残废。”南风被沈识闷声削水果的样子逗乐了。 “你让我弄吧,这样心里还多少舒服点。” 沈识用牙签插了块苹果,递到南风嘴边:“张嘴。” 南风笑着想拒绝,又怕伤了沈识的心,只能乖乖将苹果咬进嘴里,嚼吧嚼吧咽了。 看南风没拒绝自己,沈识的眉头这才稍微舒展了些。 “以前我也是这么喂小兔吃饭的。” “你是个好哥哥。” 沈识苦笑了下:“狗屁的好哥哥。” 他又拿了块苹果送到南风嘴边,看他吃了。 “光吃苹果没意思,识哥赏根小烟儿抽抽?” “作梦。” 吃完了苹果,沈识又端了杯温水让南风漱口,怕他蛀牙。 “我是胳膊受伤,不是瘫痪在床。你这样惯着,当心我今后赖上你。” 沈识端水的动作微微顿了顿,眼里一时间滑过好几种情绪。 “南风啊……” “嗯?” “有想过以后要找个怎么样的女孩子么?” 南风一愣,继而摇头笑道:“没想过,一个谢晚云就够我受的了。” 听到南风的回答,沈识的心中忍不住燃起喜悦。 他假正经地点点头道:“的确。要找个相伴一生的人的不容易,千万别急。” “那你呢?将来打算给小兔娶个什么样的嫂子?” 沈识很想回答,我看你就挺好。可话到了嘴边绕了绕又给咽了下去,只道:“聪明、果敢、坚强、善良……最好再有点艺术细胞。” 南风听后笑了笑,点点头说:“挺好。” 南风的反应让沈识心情万分复杂,也不知对方是不是听懂了他的言下之意。 若是听懂了,对自己产生反感怎么办。若是没听懂,却因自己这一问真的开始考虑婚姻了怎么办。又或者,他是听懂了还恰巧对自己有意思,又该怎么办。 如今的自己虽然已经脱离了乐无忧,但前程茫茫不可测,他又能对南风承诺些什么,担得起这份护他一生的责任么? “识哥?” “啊,那什么,时间不早了我得赶去接小兔。你好好休息,明天我煲汤给你送来。”沈识的思路被打断,匆匆站起身。 南风又像是知晓了沈识方才的一系列心思,对他弯弯嘴角:“莲藕排骨汤,莲藕炖烂些。” “成。” 沈识点点头,拎过空饭盒着急忙慌地离开了南风家。 看着沈识离去的背影,南风的目光随之跟着变深。 替他挡下子弹的那晚,自己在临危关头对沈识涌起的那种先前不愿承认的心情,也是时候该好好自我认清下了。 他翻身下床,从抽屉里取出一本心理学书籍,那是他在吴念恩的旧书馆里悄悄拿的。 晒书那天,南风恰巧看到了书上沈识批注的字迹。在写有研究人性取向的单元,沈识在“同性恋”的相关文字上画了个圈,还打了个问号。 南风对着书,按照沈识的字迹,仔仔细细地研究了一整夜。 …… 天蒙蒙亮时,南风才迷迷糊糊地睡了。只觉得刚没睡多久,就又被谢晚云吹头发的声音给吵醒。 他烦躁地起床倚在门上,面无表情地看着心情颇好的谢晚云在镜前转来转去。 “早啊,儿子!” “你大早上的不睡觉,瞎折腾什么。” “什么大早上呀!已经十点啦!” 谢晚云上手捏了捏南风的脸,南风嫌弃地往后一避。 谢晚云白了南风一眼,懒得同他一般见识,边照镜子边道:“我中午有约了啊,你自个儿琢磨着吃点吧。” 谢晚云当妈的耐心绝对超不过三天。先前对南风嘘寒问暖的样子随着时间推移,此刻已荡然无存。 就像看不见南风身上的绷带似的,她拍了拍他受伤的肩膀,蹬上小高跟就“哒哒哒”地出门了。 “门关一下,谢喽!” 南风黑着脸重重关上房门,回到床上。 身边还放着那本书,他皱着眉回想起方才短暂的梦。 依旧是儿时居住的街道,穿着灰色工装的卖针瞎子从怀里掏出一根根细长的针,朝他的指尖猛地扎去。突然有人挡下了扎他的针,是沈识。 画面随着沈识的出现开始变幻,继而化为琉县按摩店楼上的破旧旅社。 潮湿肮脏的环境下,他们躺在散发着霉味的大床上。只是在梦中,他们睡的未免都有些不规矩。 揪紧被单泛白突出的骨节、高高仰起的脖颈、混杂在一起的鼻息和汗水以及那人附在耳畔,用低沉沙哑的嗓音喊着他的名字:“南风……” 南风烦躁地拿起手机,却因脑海中不断出现的名字,一不小心拨通了对方的电话。 “喂。” 沈识低沉的嗓音和梦中沙哑暧昧的呢喃重叠在一起,南风对着电话沉默了很久,方才吞了口唾沫,开口道:“识哥,饿了。” …… 谢晚云离开家后,专程打了个车前往安城电视台。刚下车就看到了张然正愁云满面地蹲在电视台外面的台阶上。 见到谢晚云,张然的脸涨的更红了。 “晚云姐……”张然垂着头揪着自己的头发,不知如何开口。 “怎么了小然子?”谢晚云吓了一跳。 “阿冰昨晚上酒喝多了,嗓子坏了。” “这,不是说好今天要录节目的嘛!怎么能这样?!” 张然口中的阿冰是和他一起在酒吧驻唱的女孩儿。上周他们通过酒吧老板的引荐,被邀请参加电视台主办的“最美情歌”的比赛。 为此,张然这些天不眠不休的埋头创作,终于赶在比赛来临前完成了一首用于参赛的男女情歌对唱。 岂料,事到临头负责女声的阿冰却突然掉了链子。 “不行你就自己唱吧,改成独唱!” 被张然邀请来观看比赛的谢晚云在边上帮他支招。 “不成啊,这歌是一问一答的,自己唱不了。” “临时换一首唱呢?” “确认了就不让换了,这是规则。” “什么狗屁规则。”谢晚云翻了个白眼,撩起裙子陪张然坐在了台阶上。 张然将头埋在膝盖里半天不说话,过了许久才闷声道:“算了,我看我还是回去吧……对不起,让你白跑了一趟。” 张然说着,沮丧地站起了身。 “等等。”谢晚云喊住了他:“你把歌唱一遍给我听听,有二重唱的地方就分别唱一遍。” 张然疑惑地看向谢晚云,谢晚云不耐烦地冲自己边上的空位儿扬扬下巴道:“快点儿的,别墨迹!你不想比了,老娘还想进一次电视台呢!” “啊?哦!” 张然虽不知道谢晚云让他这么做的原因,却也是不敢违抗的。 他赶忙拉开了吉他包的拉链,抱好吉他,拨动了琴弦。 ※※※※※※※※※※※※※※※※※※※※ 我识哥的爱情要有进展了感动 第 34 章 聚光灯下,掌声雷动。也甭管观众是不是花钱顾的吧,反正是相当给张然和谢晚云面子了。 这还是谢晚云此生第一次站在如此正规的舞台上,当着那么多人唱歌。听着自己的心脏扑通扑通地剧烈跳动,她只觉得一切都是那么的梦幻且不真实。 评委席上脸熟却不知名的评委极具夸张地按爆了所有晋级灯。在主持人做作地祝贺声中,张然悄悄看向了谢晚云的侧脸。 此时的她在张然心中的形象更加神圣了。居然仅仅只是听过一遍就能唱的那么好,并且与自己配合的如此默契。 张然不由得感谢上苍,居然在即将迈入二十岁的时候给予了他一份这么珍贵的礼物。 “恭喜021号选手张然、阿云直接晋级我们的《最美情歌王》50强!” 主持人将pass卡交到了谢晚云手里。谢晚云欢呼一声,一把勾住了张然的脖子,朝观众拼命挥手。 她的笑容就这样再次深深烙印在了张然心中,成为那最不可替代的一抹红。 …… 下一次的比赛在一个月后,直接拿了晋级名额的张然与谢晚云都很激动。离开电视台后便直接去了鼓楼,找了个饭馆喝酒庆祝。 “小然子,你年纪轻轻的怎么歌词写的那么深沉?受过情伤啊?”谢晚云拿瓶起子撬开了冰啤酒,倒进杯中推给张然。 “嘿嘿,为赋新词强说愁。”张然挠挠头,不好意思道。 “愁的好,都愁晋级了,干杯!” “干杯!” 张然脸泛红光,眼睛都在发亮。 啤酒打着旋滚入腹中,带着沁人心脾的清凉。然而内心深处的热血却翻涌的越发剧烈。 “晚云姐,多亏你!多谢你!”张然难耐心动,借着酒意一把抓住了谢晚云的手:“你是个好女人,是老天爷赐给我的贵人!” 谢晚云被红着脸的张然逗乐了,朝他头上弹了一下:“小屁孩儿。” 说完她自己也乐了,似是想到了什么心事,自言自语地感慨道:“没想到是跟你一起实现了梦想,你才是我的贵人。” 张然有很多话想说,可话到了嘴边又怂的很,生怕哪句惹了谢晚云不高兴。于是一连撬开了一排酒,试试看能不能壮了他的怂人胆。 谢晚云以为张然是高兴的,见他开酒也没劝,反而挥挥手让老板又拿了一沓上来。人逢喜事精神爽,今天她也要来个不醉不归。 “小然子,你是有才华的。将来有机会就离开安城吧,到更大的城市去闯出一片天!” “晚云姐,你也跟我一起走吧!” 谢晚云愣了愣,随后哈哈大笑,直笑得眼里泛上泪花。这才用染了红指甲的修长手指在眼睛边上抹了两下,清清嗓子道:“我就算了吧,一把年纪了。况且我答应过南风,再不瞎折腾了。” 谢晚云点了支烟,烟盒凑给张然示意他要不要来。 张然摆摆手,皱眉道:“我不懂,你那么有才华,南风为什么要阻止你?” 谢晚云叼了根烟出来,点着吐了个烟圈道:“有些事儿你不知道,一两句话也说不清。总之,我欠南风一个安稳人生。” “人生是自己选择的,跟旁人都没关系,即便你是他妈。” “用不着你这小兔崽子教育我!”谢晚云给张然递了串烤脆骨,软声道:“听姐的,别放弃音乐。你有天赋,也还年轻。” 张然将肉串重重一放:“你不该为了成全别人,就放弃自己的梦想!我知道,你喜欢唱歌,我感受到了!” “欸欸,别瞎嚷嚷。”谢晚云白了张然一眼,懒得跟他一般见识。 酒意开始上头,张然迫切的想让谢晚云认可他的观点,“倏”地站起身冲着谢晚云大喊:“你说你为了南译、为了南风,可他们谁又理解你?!这个世界上不只这两个人,为什么不能睁开眼好好看看呢?” “够了啊。”谢晚云收起笑意,眼睛里隐隐有了怒气。 “坐下吃饭!”她用手一指边上的小板凳,瞪向张然。 张然被谢晚云一瞪,当下又没了气势。他向泄了气的皮球似的瘪在了凳子上,只一个劲儿地喝着闷酒。 “反正这次晋级是你跟我一起拿的,你要陪我把赛比完。” 看着张然委屈吧啦地嘟囔,谢晚云的也就懒得跟他一般计较。到头来,他也不过才是个不满二十岁的小孩子。哄着就完了。 “行、行!陪你行了吧。” 张然被谢晚云语气中的宠溺搞得飘飘然,上一秒还在愤世嫉俗,这会儿就又沉浸在了对谢晚云的深深爱慕中。 …… 两人你一杯我一杯的喝着,时过午夜,皆是喝上了头。 “给南风打电话!让他来接我!” 谢晚云把手机往张然身上一扔,连点了几下火,都对不准嘴里的烟。 “找什么南风!有情况,小然子来帮忙!” “小然子!” “喳!” “背本宫回……嗝!回宫!” “喳!” 张然弯下腰,回头朝谢晚云傻乎乎一笑:“上来吧,娘娘。” 谢晚云由着劲儿往张然背后一栽,张然立马拖住了她的臀部,把人背了起来。 “走喽——娘娘回宫喽!” 随着张然歪歪扭扭的步子,谢晚云在这老城的夜里留下了一串笑声。 “小然子!” “喳!” “小然子!” “喳!” “小然子!” “晚云……” …… 谢晚云往沙发上一倒,就吵着要喝水。张然也是头重脚轻,昏昏沉沉地拎了拎暖瓶,发现没水。就又取了烧水壶现烧。 这期间,谢晚云嘴里一直在乱七八糟的唱着歌,愣是把《甜蜜蜜》和《好日子》混在了一起。 “是你!是你!梦见的就是你——!嘿!今天是个好日子,心想的事儿都能成!” 张然也由着她瞎唱,还跟着在一旁拍手。 酒后的谢晚云,脸上飞起红霞。在暖黄色的光线下,显得生动而妩媚。 她挑起自己高跟鞋的细带,边欣赏边唱。那双白皙的脚便也跟着翘起来,在张然眼前晃来晃去。 张然看着那白玉般的脚趾和粉嫩的指甲,只觉得干渴难耐,不住地吞口水。 恰巧此时水烧开了,烧水壶发出吹哨般的嘹亮响声。张然赶忙起身去给谢晚云倒水。 待水好不容易温了可以入口时,谢晚云已躺在沙发上睡着了。张然舍不得叫,便安静地坐在一边。 谢晚云的嘴唇有些干,张然想蘸些水帮她湿润一下。岂料手到了唇边,便再也不舍得拿下来。 张然听到了自己剧烈的心跳,谢晚云熟睡的面庞在眼前越放越大,近到可以感受到她的鼻息、看到她弯弯上翘着的睫毛。 张然闭上眼,轻轻触碰到了那令他朝思暮想的唇。一如想象中那般温暖、柔软、诱人…… 咔嚓——!!! 随着什么东西突然碎裂的声音,一双手猛地揪住了张然的领子,将他拽了起来。 没等他反应,生风的拳头便狠狠砸在了张然的脸颊上。他只觉一阵钝痛,鼻血瞬间就跟着涌了出来。 张然眼前正对着的,是南风那张布满杀气的脸。 才从便利店里买的罐头瓶被摔得粉碎,地上散落着沾了糖水的橘子。 南风咬牙挥拳,准备再次砸向张然时,却被另一只手拦在半空。 “别拦我。”南风黑着脸咬牙道。 “揍人的事我来就成,你手上还有伤呢。” 沈识边说边按着南风的拳放了下来,继而冲张然使了个眼色,让他闪开。 张然借着酒意,捂着流血的鼻子也没打算退让,梗着脖子看向南风,恶狠狠道:“晚云姐到底是造了什么孽,才生出你这么个不醒世的倒霉儿子!” 沈识一听,当下就知道要完蛋。 自打黄毛去世后他就没见过这么虎的玩意儿。 不过这事儿真不怪南风要急,试想谁突然从外面买东西回来,一开门就看到自己老妈被个比自己还小一岁的楞头青按在沙发上亲还不恼? 谁他妈都恼!姑且不说“耍流氓”的成份占多少,俩人要是真敢有点啥,日后彼此该怎么称呼都是问题。 纵然是已见过不少风雨的沈识此时,也有些手足无措起来。 南风一边胳膊上还缠着绷带,另一手已举起了刀正对着沈识背后的张然:“你敢再说一句,今儿就废了你信不?” “你他妈的来呀!我就说了!你了解她么体谅她么?知道她为你们这个破家付出了多少么?!当初要不是因为你,她早就离开安城追寻梦想了!要不是因为你,她会舍得在这破地方白白浪费大好青春么?!你不知足,你还骂她!你就是个没人性的王八蛋!” “够了啊。”沈识眼神一凛,回头看向跳脚的张然,沉声道:“再说一句,我就替他废了你。” 沈识的逼视让张然的脊背后一麻,下意识收了声。 “滚,敢再让我看见你一次试试。”南风甚至听到了自己后槽牙摩擦发出“咯咯”声响。 “南风,你闭嘴!” 就在沈识以为争端就要到此为止的时候,先前窝在沙发上烂醉的谢晚云却突然“噌——”地站了起来。 “张然是心疼我才这么说,你凭什么动手打人?!”谢晚云指着南风的鼻子大声质问。 南风怒极反笑:“我为什么打人?谢晚云,南译才走了多久,你就这么着急给我找个小爹?!要鬼混就他妈出去搞,别把家里弄的乌烟瘴气!” “啪——!” 一记响亮的巴掌狠狠扇在南风脸上,他的脸猛地侧向一边。 谢晚云气的手都在抖,指着房门厉声道:“你给我滚!滚!!!” 南风舔了下破了的嘴角,咬牙点头,扭头就朝屋外走去。 沈识此刻心里只记挂着南风的伤别再因为刚才动气又裂开了,赶忙也快步跟上。 对于今晚这场闹剧,他也不知道该怎么评价。 只一句:这都什么破事儿! ※※※※※※※※※※※※※※※※※※※※ 乱成一锅粥唉! 第 35 章 巷口,南风烦躁的想点支烟抽,却发现烟盒里仅剩的一支还被他一不小心掉在了地上。 他暗骂一声,弯腰捡起烟,用手指头随便蹭了两下就叼进了嘴里。 “欸欸,小兔小时候都不捡地上的东西吃。” 跟来的沈识顺手就将烟从南风嘴里抢了过来,笑道:“这是要去哪儿啊?” “随便,反正不回去。”南风黑着脸负气道。 看着难得摆一张臭脸的南风,沈识被逗乐了,下意识用手拨了拨他的头发。 这个动作让两人瞬间都有些尴尬。 沈识正快速动脑子想为自己的亲昵行为编个理由,南风倒先说话了:“男人头女人脚,只能看不能摸。” “哈,你这是哪门子的封建腐朽思想?将来还要当人民教师呢。” 沈识不得不夸赞南风的这句好回答,直接转移了话题也避免了尴尬。 “沈主任,今晚能再好心收留我一晚不?” “不然呢,是让你睡大街还是再去打扰六爷他们?……嘶,你小子怎么也叫我沈主任?罗郇跟你说的?” 南风点点头,站起了身:“走吧。” 像是报复似的,南风抬手也在沈识的脑袋上揉了一把,转身朝渔火巷的方向走去。 沈识被南风的举动搞得有点懵,一不留神将那支方才掉到地上的烟含进了自己嘴里,抽了半天才回过神来。 …… 小兔见到南风,赶忙一溜烟跑进屋里将小背心和小短裤换下,又找了身漂亮裙子穿上。 小姑娘近来瘦了不少,虽然还是会缠着南风说东说西,但眼神里总免不了带着些小心翼翼。 在南风简单询问了她的学习生活状况后,沈识便以明天上学为由,将小兔打发睡觉去了。 “丫头最近老做恶梦,注意力也不集中,我都想带她去看心理医生了。”沈识从冰箱里拿了两瓶冰啤酒,扔了一瓶给南风。 “还是因为那件事吧。”南风叹了声。 “我的错。” 沈识仰头喝了几大口酒,顺势栽进了沙发,张开双臂搭着沙发背。 “不怪你。”南风道。 沈识笑了下,拍拍身边的位置:“坐。” 南风拉开啤酒的拉环,在沈识身侧坐下。 “可惜了我的橘子罐头。” “可不,牛肉也没带。要不我现在去做点儿?”沈识说着就要起身,突然一拍脑门:“坏了,忘了你现在不能喝酒!” 南风将手里的啤酒罐倒着捏瘪,笑着看向沈识:“晚了。” “你小子真不自觉。” “彼此吧,沈主任。当初你玩刀子那会儿把手上划了个大口子,还不是烟照抽,酒照喝?” “我操,什么叫我玩刀子把手划了?!你有没有良心?” 南风摸了下自己的胸口,挑眉道:“好像是没动静。” 沈识冷笑一声,猛地扑向南风将人按住,发狠道:“小子,等我到厨房拎把刀出来,把你的心剜来好好看看!” 南风还有伤,沈识与他打闹在一处时还想着要将他受伤的胳膊避开。 沙发的面积根本不够两个大男人闹腾的,沈识一只手挡着南风受伤的胳膊,另只手抓住他挣扎的手腕按在沙发上,将人牢牢禁锢。 “错没?”沈识笑道。 “错了。”南风喘着气回他。 “叫识哥,说识哥我错了。” “识哥……”南风笑着放软了声音:“我错了,识哥。” 压制住南风的沈识突然愣了。 身下的南风因方才的折腾还在微微喘息,看向他的眼睛弯弯的,眸子里像是藏了星星。嘴角扬起,露出一侧的酒窝。 再反观自己,几乎整个人都压在南风身上,将他按倒在沙发里,一条腿还挤在他两腿中间。 沈识有些慌神,一时竟忘了松开南风的手。 直到对方轻挣了几下,出声道:“别闹了,再吵着小兔。”他才猛地松开了手,几乎是从沙发上弹了起来。 “你去床上睡吧,我还睡沙发。” 沈识背对南风说完,便打开了屋门抬脚走出。 “干嘛去?” “我、抽支烟。” 看着屋外夜色中,沈识抽烟的影子。 南风敛去了笑意,若有所思。 …… 次日天刚亮,沈识就起来了。今天他得去趟医院拿吴念恩的检查结果。 入夏以来,老人家总说夏天到了他觉得胃胀,吃不下东西。而且火大的很,老爱生口疮。 沈识发现吴念恩似乎突然间瘦了许多,便强行将人拉到了消化内科检查。 面对做x光检查前要喝的钡餐,平日里端的不行的吴老爷子竟发起了小孩脾气。死活说自己一把老骨头了,坚决不受这罪。被沈识和医生连哄带威胁了好一通,才捏着鼻子将其喝了下去。 “臭小子,没病也把你师傅喝出病来了!”吴念恩的胡子一抖一抖。 “成,都是我的错,我逼您喝我大不敬。”沈识搀着吴念恩一口一个不是的将人送回了家。 当晚,沈识梦到自己掉了颗门牙,还挺疼。老话说这是家中老人要去世的征兆。沈识向来不信这些,心想家里也没老人了,便也没将这事儿放在心上。 赶到医院的时候,来看病的人还不多。那天帮吴念恩检查的医生明显还记得沈识,朝他招招手示意他坐下说。 “老爷子没事吧?” 医生抿抿嘴:“不太好。” 他将吴念恩的检查结果递给沈识,拿着一支笔跟他解释道:“老先生没在,我也就直说了。他的胃里有实质占位性病变,结合其他各项检查来看,怀疑恶性肿瘤的几率较大,并且已经出现扩散了。我建议还是尽快让他入院治疗吧。” 沈识一时没太反应过来,愣了好半天才开口:“您……确定么?我家老爷子平日里不抽烟不喝酒的,也没得过什么大病。会不会是哪儿弄错了?” 他压低了声音,迫切的想从医生口中听到一句他想听的话。 “我现在也没办法跟你说确不确定,需要入院做更进一步的检查才知道。我看你还是想办法劝你家老人住院吧。” 沈识此时的心里乱的很,他以为吴老爷子至多就是个胃炎胃溃疡之类的问题。癌晚期?怎么会呢。他看起来明明还那么精神。 “如果真是您说的那样,他……还有多久?” “每个人情况不一样,但一般来说也就两到三个月了吧。回去也跟你们家人商量下,针对癌症靶向治疗的费用可不太便宜。老先生年纪也大了,生老病死的事,你们也都看开些。” …… 离开医院后的沈识没回家,沿着安河一直走到了安城桥下。直到坐在桥洞里的那刻,乱七八糟的情绪才渐渐涌了上来。 老爷子平日里总爱开玩笑,说反正他也没人管,哪天逼急了就往沈识家门口一瘫,强行让他给自己养老送终,还一毛钱也不出。谁让他是他徒儿呢。 事实证明,玩笑是真的不能乱开。 电话的震动打断了沈识,是南风。 “识哥,老爷子检查结果拿到了么?” “嗯。” 仿佛是觉察到了沈识语气不好,电话那边顿了顿道:“不好么?” “医生说,可能是胃癌晚期。” “……你在哪儿?” “别来了。”沈识叹了口气:“让我自己待会儿。” 沈识说完便挂了电话,眺望着波光粼粼的安河。 南风凭直觉和对沈识的了解,也猜到他是又去了安城桥。本想今天回学校一趟准备下保研材料,但到底还是放不下心来,便骑车转了方向,也驶向了安城桥。 沈识感到有人在他身边坐下,侧目就看到了南风。他的手里还拎着个塑料袋,里面放着冰镇的可乐。 “渴么?”南风递了灌可乐给沈识。 “谢了。” 沈识接过可乐,拉开拉环却没有喝。 “识哥,我知道你现在心里乱的很。” 南风仰头喝了口汽水:“生活太他妈的操蛋了。糟糕的事一桩接一桩,生怕压不垮人似的。好像能让你不疼的方法就是在另个地方掏更大的伤口,真不让人消停啊。” 南风的话一句不落的全是沈识方才在想的。 “可是识哥……”南风转头看向沈识,轻声道:“正因如此,那些偶尔夹杂着的幸福才显得更加弥足珍贵,不是么?加油,太阳一出来就是明天。” 沈识自知,南风的话在他这里起了作用。虽不治本,却也暂时让他恢复到了一个能够正常思考问题的状态。 “别抄袭,最后一句是我说的。”沈识张开手臂揽住了南风的肩膀:“谢了,南老师。” “不用,沈主任。”南风笑了下,就着这个姿势跟沈识并排坐在一起。 “接下来怎么办?得通知老爷子的家人吧。” “我很少听他提起家人的事,但我知道他有两儿一女。大儿子和女儿都在安城,但少有来往。小儿子去了南方。” “少提起,就是不愿提。”对于这样的心情,南风很了解。 “治疗的费用应该不便宜吧?” 沈识点头默认。 南风皱眉道:“你说他们会让老爷子治么?” “治。”沈识答:“他们不治,我治。” 南风不经意间弯起了嘴角。 就是这样的沈识,让他在漫长黑夜里看到了光。 …… ※※※※※※※※※※※※※※※※※※※※ 来来~一起嗑糖(拍拍身边的椅子) 第 36 章 沈识坐在吴念恩的八仙椅上,闷头抽了好几根烟也不知该怎么开口。 前不久还在医院里因为怕喝钡餐,耍小孩脾气的老爷子这会儿倒是显得十分淡定。 他皱着眉看沈识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撇撇嘴嘲笑道:“瞅你小子那点儿出息!说吧,老头子还有几天能活?” “医生说每个人情况都不一样。你要是乐观、心态好,就能多活些日子。” 南风也不插嘴,将紫砂壶里的剩茶倒了,又添了些新的泡好,给吴念恩倒上。 “师傅,要我说你还是给家里打个电话吧。”沈识掐灭烟,抬头看向吴念恩。 吴念恩将手里的小茶盏猛地往桌上一放,没好气道:“干啥?不是才说了得有好心态么!跟他们打电话,我能当场气死。” 沈识点点头:“成,听您的。一会儿咱收拾收拾东西,明儿跟我上医院住院去,啊。” “不去不去。”吴念恩打开茶盏抿了口,片刻后挥挥手道:“麻烦死了,不治了!” “那不成。”沈识脸一黑,嘴上却还是劝道:“钱的事儿您甭担心,我想办法。” “不是钱的问题!”吴念恩犯起了轴:“我看好些人都是进医院前啥事儿也没有,等住上没几天就死了。反正我不去。” “胡溜八扯,你不治才死得快。” 见吴念恩找理由不去住院,沈识也是着急上火。 “没规矩了,怎么说话呢这是?!”吴念恩瞪了沈识一眼,回头跟南风使了个眼色:“小南,去把象棋拿来。我要跟沈小子下一盘,他现在心不静!” 南风点头起身,路过沈识身边的时候拍了下他的肩:“别急,好好说。” 沈识沉了口气,放缓了语气道:“不住院,那您打算怎么着?” “能怎么着?就这么着。”吴念恩一副懒得搭理的样子。 南风将棋子在刻有棋盘的石桌上摆好后,朝两人招呼道:“落座吧。” 沈识看了眼石桌,继而一笑:“师傅,要不咱俩赌一局?” “不赌不赌,有辱斯文。”仿佛是猜到了沈识的心思,吴念恩连连摆手。 “成吧!近日徒儿刚好在钻研这些,您怕了也是自然。” “臭小子胡扯什么!我才不上你的道儿。” 沈识一副随你怎么想的样子:“哎,吴老心眼儿小啊!不怕死,怕输。” “嘿!怕输我管你叫师傅!开条件吧。” “得嘞!您若赢了,爱干什么干什么,我再不多一句废话。您要是输了,就得乖乖听我的,安心住院治疗。” “一言为定?” “我什么时候赖过账?”沈识做了个“请”的手势:“师傅,您走着。” …… 这盘棋直下到日头都落了,厮杀的相当激烈。 沈识拿下吴念恩的那枚“帅”后,总算长长地出了口气。 “青出于蓝、青出于蓝啊!”吴念恩摇着头不断感慨。 “师傅让着我,知道您是想通了。”沈识得便宜卖乖道。 吴念恩瞥了沈识一眼,撑着拐杖起身,手不自觉地捂住了自己的胃。南风看在眼里赶忙去搀,被吴念恩摆摆手制止了。 “阿识,跟我进屋一趟。” 吴念恩唤了沈识一声,沈识赶忙跟了进去。 屋内,吴念恩从木抽屉里掏出了个联络簿,递给沈识:“这几个电话,轮着打。” 沈识看了眼,上面依次写着:老大吴自清、老二吴自勉、老幺吴自省。 “老爷子想通了?”沈识笑笑道:“这种时候,亲人在身边还是好一些。” “想多了。自打我老伴儿去世后,老头子在这世上再无亲人。” “那您这是……” “了了身后事。”吴念恩看了沈识一眼,目光中带着猜不透的笑意:“立遗嘱。” …… 这晚,旧书馆里来了近日以来最多的人。 南风觉得这是吴老爷子的家事,打算先行离开,却被吴念恩留住了。 “小南不用走,你是阿识的人。一起留下来听听。” 南风不好回绝,只得点点头。 八仙桌前,沈识立在吴念恩边上。旁边坐着南风,对面依次是他的三个儿女。 听闻老爷子没多少日子了,子女三人跑得倒是快。尤其是小儿子吴自省,赶了最近一班飞机到了周边城市,又一路坐中巴回来。 吴念恩瞄了三人一眼,见他们神色各异,但都显得有些紧张。 他用鼻子哼了一声,开口道:“我也懒得跟你们废话。简单来说就是,我得病了没钱治,找你们要点钱花。” 三人相互对视一眼,互相撺掇着对方先说话。最后,是小儿子先开了口。 “爸呀,您不是说是要叫我们回来立遗嘱的嘛?” 小儿子话没说完,就被大儿子吴自清厉声制止:“谁让你说这个的!” 二女儿吴自勉也装模作样地捏了吴自省一把,骂道:“缺心眼儿!” 老大换上一脸讨好的样子,软声道:“爸啊,真不是不让您治这病。您说您要是有心治,我们谁又敢说不治对吧?……主要是这个化疗啊,他痛苦!哎哟,我们同事就有个化疗的,恶心、心慌、还掉头发!那把人都折磨的不成样子了!您说您这一大把年纪的,这受得了么?加上还病着,抵抗力又差!” 二女儿见势赶忙接话道:“就是就是,爸呀!你又不是不知道,好多人本来看着没事儿,一进医院没过多久就不行啦!” 南风皱眉,心道这女人倒是把吴老爷子下午的原话又全给复述了一遍。他回头看向沈识,见他也正黑着张脸,像是在克制什么。 “爸,要不你看这样!我记得自省媳妇儿有一年突然心绞痛,他找了个老中医给她治。就吃了几幅方子,嘿,好了!这老中医就住安城桥那边儿,明天让自省跑一趟,把他找来给你再看看?” “对对对,那老中医!嘿哟,真神了!一准儿给您治好喽!” 自始至终,吴念恩都没说一句话。但沈识看到,他握紧拐杖的手正在微微颤抖。 沈识抬手搭在了吴念恩的肩上,收了收,让他消消火。 吴自清、吴自省、吴自勉……通通白瞎了这好名字!一个都不占! 沈识以为,老蛇便是所有关于恶意的结合。不曾想,大太阳底下多得是这种披着人皮的畜牲。他们比老蛇,还要龌龊。 “你们说的有道理。”吴念恩缓慢地点了下头,又道:“那便这么着吧,不治了。” 南风分明看到对面坐着的三个人出了口气。 “好嘞爸!放心吧,明天我就去找安城桥那边的老中医,把您的病治好!”吴自省拍拍胸脯,保证道。 “那还真是谢谢你有这份孝心了。” “天经地义、天经地义!” “那就散了吧……阿识,扶我一下。” 吴念恩撑着桌子打算起身,沈识见状赶忙弯腰去扶。 “欸欸,爸!您是不是还有事儿忘交待了?!” 见吴念恩要走,专程赶回来领遗嘱的吴自省心下一急,赶忙唤道。 “哦,对了。遗嘱。” 吴念恩拍了下脑门,转身又坐了回来。从兜里取出张叠的方方正正的宣纸,将其展开。 “本人吴念恩,因担心去世之后,家属子女因遗产继承问题发生争执,故本人特请南风先生作为见证人。” 南风点了下头,这才明白了方才吴念恩留他下来的目的。 吴念恩继续念道:“下面,本人将针对个人所拥有的财产作出如下处理。本人名下目前共拥有房产一处,收藏书籍若干,存款五万零六千肆佰元。存款将用于本人后续的治病花销。房产与所藏书籍皆由徒弟沈识个人继承……” “爸!” “啥?!” “你疯了!这小子是外人!” 吴念恩毫不理会子女三人同时间的质疑,只把宣读遗嘱的声音调的更大。 “本人在此明确,订立遗嘱期间本人神智清醒且就订立该遗嘱未受到任何胁迫、欺诈,上述遗嘱为本人自愿作出,是本人内心真实意思的表示。本人其他亲属或任何第三人均不得以任何理由对继承人继承本人所有的上述财产进行干涉。立遗嘱人,吴念恩。” 手中的拐杖掉落在地,发出清脆的声响。 吴念恩将腰板挺得直直的,嘴角挂起了决绝的笑意:“他是外人?你们又算是个人?!” “爸,这事儿你不能这么儿戏!”吴自清还在妄图扭转一切,辩解道:“你一定是误会了什么!我们不让你去医院绝对没有别的什么意思!就是怕您年纪大了经不起折腾啊!” “是啊爸!您要是非想去医院,咱就去!我给您出钱呐!”吴自省站了起来,不停拍着自己的胸口。 “爸啊,你是不是老糊涂了?咋连个孰亲孰远都分不清了!” 在这本该存着墨香的清净地界,此时因一份“遗嘱”变得喧闹不堪。南风默默看着一切,只觉得吴念恩的这三个子女虽然可恨,也着实蠢得厉害。 吴老爷子明明给过他们机会,他们却因自作聪明白白葬送了。这会儿松口,又有什么意义?不过自取其辱罢了。 “徒儿啊……”吴念恩回头看向沈识。 “师傅。” “师傅已帮你解决了后顾之忧,这下也能走的安心了。” “师傅……” 沈识其实都看到了。 那份遗嘱的上面分明写着房产交由自己的子女,期望他们团结和睦。书才是留给沈识的。而今老爷子当场变了卦,目睹了一切的自己却又不能说些什么。 “我的遗嘱会交给阿识,你们日后谁敢为难,就等着吃官司吧!” 吴念恩捏紧了遗嘱,沈识明白他是想在这之后重写一张。 三人眼见着一切即将尘埃落定,都像霜打的茄子般瘫在一处。 “还有事儿么?没事儿就各回各家,别在老头子面前碍眼!” 吴自勉本还想再嚷嚷几句,但见其他两兄弟都已垮了架势。加上对面还有两个一看就不太好惹的大老爷们儿,便也不敢在此时肆意撒泼。 她眼珠子咕噜一转,只想回去跟自己男人商量个法子出来,再寻个周旋的余地。 …… 天色暗了,懈劲儿后的吴念恩在重新修改完遗嘱后便睡去了。看着师傅入睡的身影,沈识心中很不是滋味儿。 也不知吴念恩曾经到底做错过什么,才落得人生即将迈向尽头时,只有他一个外人陪在身边。 幸而,还有他陪在身边。 ※※※※※※※※※※※※※※※※※※※※ 瞧这一家子不省心玩意儿(叼烟斗) 明天周一停更一天哟~ 第 37 章 吴念恩愿赌服输,住院去了。 对于他的病,区区五万块肯定是不够。沈识一声没吭,偷偷在旧书馆里窝了一天,挑了本当年他费尽千辛万苦才从南方收来的古名人手札,拖人找了拍卖行卖了。 这事儿他自始至终都没敢让吴念恩知道。每被老爷子问起,他便联合医生护士一起骗他说,所有的治疗花销用的都是他那五万块钱。 沈识暗暗发誓,倘若哪天自己有了钱,定要将善本再收回来。 这天周末,沈识才守了夜从医院回家。大老远就看到吴家那三条狗在自家门口转悠。 “小朋友,你就开一下门嘛。”吴家老大苦口婆心。 “不开!” “小妹妹,我们真不是坏人。我们找你哥哥有急事儿。”吴家女儿假模假式。 “我都说了他没在!” “别骗人了,我们都知道他就是躲着我们不敢见!姓沈的!你出来!”吴家老三穷凶极恶。 “快走开,不然我就报警了!我告诉你们,刑警队的罗队长可是我哥的好朋友!”隔着门的小兔在拒绝同时,还连带着秀了把人脉。 接连几天都没睡好觉的沈识,本来这会儿就低气压。眼下看到这种局面,只觉得太阳穴“突突”狂跳,一股火从胸口冲了上来。 这还他妈的没完了。 “你们差不多得了。”沈识走到三人面前,沉声道。 三人回头一看主角登场,瞬间就进入了角色。 一个演红脸、一个演白脸、还有一个和稀泥。 白脸吴自勉最先开口:“你是叫阿识吧!哎哟,我家老爷子以前就总爱跟我们提起你。说你平时没少照顾他,人特别好!” “咱不是第一次见,我知道你们干嘛来的。” 红脸的吴自省哼了一声:“知道就好!” “自省,你调整下态度!”和稀泥的吴自清制止了吴自省,继而转头对沈识开口道:“阿识啊,既然你都知道了我们来找你的原因,我也就不藏着掖着了。那什么,你中午有没有空啊?要不咱们找个地方边吃边说?” “不都说了不藏着掖着,有事儿搁这儿说。” 沈识打心眼儿里看不上这三人,连客套都不想客套。 “那……也行吧。”和稀泥尴尬地笑笑,道:“有件事儿我不知道你清楚不,就是我爸他的精神状况其实一直有点问题。早些年我妈还在的时候,就带他看过医生。医生说他好像是什么功能障碍,还开了证明。那天宣布遗嘱的时候,我们都怀疑他是犯病了,脑子不清楚。所以……” “我们专门找人问了。人家说要是老人精神意识有问题,那个遗嘱是不作数的!”红脸的接到。 “但是我们仨一合计吧,又都觉得我们平日里忙,不常照顾老人。全是你一直在帮我们照料陪伴。我们理应分你一些。”唱白脸的上前一步,笑眯眯地说:“不然你看这样成不?书、几万块钱,都归你。房子,我们留着。不瞒你说,我们家人口多,房子不够住。尤其是老三,现在还在外面租房住。你体谅体谅我们,啊?” 说实在话,沈识真动过心思。等老爷子不在那天,他就把房子还给他的三个儿女。好称了老爷子最初的心愿,一家人和美团圆。 但现下看他们连吴念恩有精神病这样的理由都扯出来了,心下只有火大。 还好三人各自都长了一对狗招子,不知道那些旧书的真正价值。不然非得闹翻天不可。 “我师傅若真有病,你们就尽管拿着医疗证明打官司去。赢了,全归你们我一分不要。输了,就都给我瞧好了。” 沈识打死都不信他们真能搞到什么医疗证明。 “欸欸,我说你小子要不要脸啊?那是我爸!我们吴家立遗嘱,你个外人掺和个屁啊!” 吴自省恼羞成怒,上来就要拎沈识的领子。被沈识反手拧住了胳膊,疼的嗷嗷叫。 “你们给我听好,我是看着老爷子的面子才在这儿跟你们浪费功夫,别不识抬举。”沈识厉声道:“滚!” 说来也巧,小兔那张贵口点谁谁到。 罗郇今天正赶上休息,刚从鼓楼吃完饭路过沈识家。想着看看他在不,顺路打个招呼,便碰上了这一幕。 “干嘛呢这是?” 罗郇天生一张不怒自威的脸盘子,加上职业原因,光往那儿一站就很有威慑力。 “罗队。” 罗郇冲沈识点点头,继而打量着对面站着的仨人:“什么情况?” “关你屁事儿!”见沈识又来了帮手,吴自省气急败坏。 罗郇脸一黑,用手指着吴自省的脑袋厉声道:“再说一遍?把你铐回去信不?” 吴自清先前就听沈识的妹妹说沈识有个当刑警的朋友,眼下又见沈识管这黑脸包公叫罗队,心知这可不是个他们能招惹的人物。 他赶忙换了口气:“误会误会,我们这儿说家事呢……那什么,阿识啊,我们还有点事儿,改天再来!回见啊!” 吴自清说完就赶忙带着吴自勉和到现在都没搞清楚状况的吴自省快步离开了。 见人走远,沈识才觉得疲倦感瞬间袭来。 他冲罗郇点头感谢道:“谢了。” “你小子又惹事了?” “怎么会。”沈识笑了下:“我师傅立了个遗嘱,把名下财产都给我了。这不,他家这三个就不愿意了,跑来这儿闹。” 罗郇点头说:“这事儿我还真不好管。但瞅那仨人老鼠眼、扫帚眉,不是小偷就是贼。” 沈识心道,可不是么。真想不通师傅一鹤发童颜的帅老头,怎么就生出了这三个腌臜货? “罗队这是干嘛去?” “刚吃了饭,就打你门前路过一下。” “进来再喝点儿?” “那就喝点儿?” “进屋。” 沈识也没来得及买菜,就把先前南风拿来囤在他家的鸡蛋就着大葱炒了炒,又配了碟花生。 罗郇就着酒吃了口大葱炒蛋,竖起大拇指夸道:“可以啊阿识,单身男人少有你这么全能的!” 他又在屋里四下张望了下,不住点头:“家里收拾的也干净。” “哈,还成吧。” 沈识给罗郇的杯中加了点酒,两人干了一杯。 小兔瞪着大眼睛,扒着桌沿不住地打量着罗郇。 身为人父的罗郇是个女儿控,见状不由满脸宠溺地看向她,眼旁笑出了细纹。 “小机灵鬼儿,你叫什么名字?” “小兔。”小兔边说边从桌上偷了粒花生米,搁在嘴里嚼着:“叔叔,你就是那个刑警队长么?” “对呀,看着像不像呀?”罗郇捏着嗓子哄道。 沈识从没见过罗郇这个样子,暗自感慨这当了爸的就是不一样。 “罗队最近干嘛呢?” “正犯愁呢。” “说说?” “我们队的新生力量不足,上头要求注入新鲜血液。但你知道我,对人严苛的很,一般小年轻儿真看不上。”罗郇摇摇头,喝了口酒道:“你当真不考一下?公安部门是面对社会报招的,就是公务员。” “你又来。”沈识笑笑,还是没跟他当真。 “成吧,奈何明月照沟渠啊!你接下来打算挖什么沟呢?” “走着说着吧,眼下还是照顾师傅要紧。” 罗郇脸上露出了感兴趣的表情:“真好奇你师傅是何方神圣。” “是个读书人。” “没看出来你还会跟读书人打交道啊。” “不然都得跟罗队这样的人混么?” “你小子少骂人啊!” “哪儿能啊。” “不过说也是,南风就是个读书人。那孩子好,心里通透的很。” 听罗郇提起南风,沈识心里一暖。不知他这会儿在做什么呢? “愣什么,喝啊。”罗郇的声音唤回了沈识,两人又碰了一杯。 花生和炒鸡蛋空了,酒也就不再喝了。 罗郇站起身来,冲沈识摆摆手说:“走了,闺女上兴趣班快下课了……阿识,没事儿也帮留意着点儿,看看有没有想考公安,身体棒、心术正的小伙子。” 沈识点点头:“明白了,我操点心。” 他跟着起身打开了门,把罗郇送到门口。 “回见,罗队。” “进屋吧,有事儿就说。” “成。” 目送罗郇出了巷口,沈识才关上了门。 刚想上床睡一觉,就接到了医院打来的电话——吴家那三条狗又跑医院闹去了! 妈的。沈识猛地起了身,吓了小兔一跳。 看沈识一脸怒气地朝外走,小兔赶忙问道:“哥,你干嘛去?” “哥去医院一趟,在家待着,锁好门。” 沈识交待完,便跨上自行车朝医院飞驰而去。 ※※※※※※※※※※※※※※※※※※※※ 像吴家三狗这样的人,生活中我还真遇到过 第 38 章 沈识赶到医院的时候,病房内早已被吴家三狗闹得鸡飞狗跳了。 护士和医生皱着眉劝阻,俩保安一手架着吴自勉一跳胳膊把人往外拖,吴老爷子坐在病床上,气的脸煞白。 医院的窗户开着,想也知道三条狗是合谋来这儿给吴老爷子整了套软硬兼施外加苦肉计。 如今见到站在病房外的沈识,三狗有了片刻的安静,心里多少都还有些犯怵。 沈识强压怒气,先稳步走到病房前安抚了老爷子一番。顺了顺他的胸口,低声劝道:“您别气,这事儿交给我。” 说罢,他又转头冲保安和医生挥挥手,道:“没事了,各位先出去吧。麻烦帮忙把门关好,别吵着别的病人。” 医生和护士日常都同沈识混的不错,知道他跟吴念恩并非父子,人又讲道理,对他多多少少都存在好感。见他这么说,便都点头出去了。 临走时,小护士还在跟医生翻白眼,小声嘀咕着这家人真是太讨厌了。 病房里现下就只剩吴家三狗、老爷子和沈识。 沈识搬了个凳子往老爷子边上一坐,抬眼逐个打量了三条狗一遍,方才开口道:“不就是想要房子么?我给。” “阿识!”吴念恩出言制止,沈识按下他的手,示意他放心。 “你……你说的是真的?!” 吴自省颇为意外地先看了看沈识,又看向另外两人,发现吴自清和吴自勉也都是一脸得不可置信。 “哎、哎哟!阿识啊,你终于想通了!” 方才还在地上撒泼的吴自勉,见状赶忙抹了把脸站起身来,破涕为笑。 沈识点头道:“不错。但……” “但什么?!”三条狗抻了脖子,异口同声道。 沈识慢条斯理地用食指在自己的腿上一下下叩击着,漫不经心道:“房子只能给你们三个中的一个,现在就得定。完了还得给我现场签个保证书,若要买卖或出租,钱只能这个人自己留着。”沈识喝了口水,扬扬下巴:“选吧,给谁。” “我们家的事儿,凭什么你说了算?!”吴自省大叫。 “老爷子也是我这个意思。对吧?” 此时吴念恩已会了沈识的意,跟着点头道:“阿识的意思就是我的意思。” 三条狗面面相觑,各自心里都在打主意。 这么一套宅子,按他们仨的尿性谁都想独吞。原本指望着把骰子交给老爷子,他摇到是谁就是谁。岂料眼下却被老爷子的这一番操作,把计划和私下定的规则全给打乱了。 来医院的路上他们还在琢磨,要不就干脆把房子一卖或者租出去,钱他们三个再一分。讨论到具体谁该分多少的问题时还起了争执,话越说越难听。吴自勉和吴自省俩人还为此差点动起手来。 好嘛,这事儿还没商量明白,到了医院又被突然冒出来的沈小子搅了个局。这下更乱了! 三人彼此间使了个眼色走出病房,站在过道上商量着。 他们都明白现下最该做的是先推出个人把房子要回来,但究竟要推谁出来“继承”却是再也谈不拢。 老大这时候搬出了他的家庭地位,一口一句长兄如父。 老幺大喊着当年他们妈病的时候,数他钱拿的最多。 老二冷嘲热讽,说老幺一早就离开安城了,老大也从不去看老爷子。就自己还会偶尔去看上两眼,应该选她先把房子拿回来。 老大连连摇头,满口的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老幺在边上跟着一并附和,成功热恼了老二。 二女儿往地上一躺,又开始蹬腿儿。 屋内的吴老爷子叹了口气,抹了把眼泪:“家门不幸、家门不幸啊!” 沈识起身皱眉道:“我去把他们喊进来。” 就在沈识出门叫人的时候,吴家老大提议,要不他们仨也拟个三方协议。保证无论谁出面,房子到手后钱必须分给另外两人。 至于跟那姓沈小子签的保证书,到时候大不了就死皮赖脸的不认账了! 主意是个损主意,但只要他们足够胆大且不要脸,或许真能押宝奏效。 毕竟只要他们不说,钱分不分的,姓沈的又怎会知道? 另外两条狗也觉得办法可取,但临要拟协议的时候,他们又不约而同地停下了。 如果沈识的保证书不作数了,那日后这份协议会不会大家也都各不作数了? 不可否认,三人谁都不相信对方的人品。 要知道吴自清和吴自勉如今日子过的都不算好,吴自省常年在外地,更是不稳定。真要是打官司,他们打得起么? 一番绞尽脑汁过后,吴家三狗又再次撕咬在一起。 …… 直到最后,关于人性间颇为荒诞的一幕出现了。 三兄妹的关注点居然从把房子抢过来变成了如果自己没有,对方也休想有!反正谁别想占多一毛钱的便宜! 沈识叼着烟目睹了全程,最后被吴自省指着鼻子警告:“等着!我们还会再来找你的!” 看着三兄妹骂骂咧咧、相互撕扯着离开了医院,沈识长长叹了口气。 人性之贪婪如恶狗抢骨头,穷凶极恶。只是恶狗时常还讲个规矩,人不太讲。 沈识重又回了病房,吴念恩见状问道:“走了?” 沈识点头。 吴念恩又道:“如你所料啊……” 沈识苦笑一声:“倒真希望是我思想阴暗了。没能借机帮您完成让他们团结和睦的心愿,抱歉师傅。” 吴念恩摇头叹道:“儿女成了今天这样,有我的责任。” 看着满脸病态的吴老爷子,沈识也只能拍了拍他的肩,以示安慰。毕竟别人的家事,他不了解。不了解就不能瞎评价。 下午,南风在学校忙完了保研的事,专程从六爷那儿买了削得薄薄的面来医院给吴老爷子送。见到他的第一眼,南风就发现老爷子的眼珠泛黄。 这不是好现象。 “我去拿师傅最新的检查报告,你替我照顾会儿。”沈识拍来拍南风的肩膀。 南风点头坐下,应道:“行,你去吧。” 沈识出门后,南风将饭盒拧开,边把削面倒进碗里边冲吴念恩笑道:“这可是咱安城最好吃的刀削面了。老板知道你没胃口,亲自下厨削的。他让我转告您,吃了他的面,一准百病全消。” 吴念恩原本没什么胃口,但又不想辜负了南风一片心意。强打精神吃了一小碗,不住地夸赞老板手艺之高。 “您这几日感觉怎么样?”南风替吴念恩调整了下病床高度,好让他舒服些。 “最近呼出的气,总是冷的。” 南风不解地看向吴念恩:“是觉得冷么?” 吴念恩摇头道:“老话儿说,要是一个人呼出的气是冷的,就离死不远了。” “瞎说。您怎么也成老迷信了?”南风心里“咯噔”一声,嘴上却还是故作轻松。 “小南……” “嗯?” “你跟我徒儿……是恋人吧。” 南风削苹果的手顿了一下,被老人看到了。 “怎么会。”南风笑了下,继续手里的动作,轻声道:“您徒儿可是要给你找个贤惠徒媳妇儿呢。所以您可得好好养病,等到那一天。” 老爷子笑了:“怎么,怕我老腐朽接受不了?放心吧,师傅既然都这么问了,那就是承认了……我就觉得你挺好,看着喜欢。臭小子有你陪着,我就瞑目了。” 吴念恩对南风也自称师傅,可见他已是笃定了南风与沈识的关系不寻常。 南风出神道:“您从哪儿看出来的?” “这不可说。” 南风低头笑了下,将切成小块的苹果递给了吴念恩:“您别打趣我们了,我和沈识就是好朋友……” 吴念恩接过南风递来的苹果也不吃,仍是笑着道:“即便今天还不是,明天也会是。” 南风只想顺着吴念恩说话,不愿打別,便道:“您说什么便是吧,吃点苹果助消化。” “沈识那孩子聪明果敢,心眼善良还讲道义。要不是早些年那些经历,本该有一番作为的。他这样的年轻人,现在少见了。” “是这样。”提及沈识的优点,南风十分赞同。 “只是吧,这小子到底是年轻,免不了有时候性子急了些,你别跟他一般见识。”吴念恩看向南风的眼神里充满长者的慈爱:“你是个温柔的孩子,从第一眼看到你我就知道了。” 想起自己与沈识的初识,南风笑了笑。 温柔么?恐怕沈识可不这么觉得。 “哎……”吴念恩看向窗外,叹了口气:“天天住在这医院里,都不知今生还有没有机会去趟寒潭寺了。” “那是哪里?” “在檀城的山上。那儿有一位我的故友,在寒潭寺出家了。年前我们还通了书信,说今年有空就到他那儿去住上一段时间。哪儿知道会碰上这样的事……” “您想去,咱就去吧。”沈识走进病房,顺手将检查报告塞进了柜子里:“去个几天应该也不碍事,下午我就跟医生商量下。” “咋的,医生是不是放弃治疗了?” 沈识笑了下:“瞎胡扯。怎么着,你去不?” “那得去!” “成,我陪您一道儿。” “好小子!”吴念恩的心情总算好些了,他回头看向南风:“小南最近忙不?” “还好。” “好,你不如就跟我们一道去吧。” 南风抬头看向吴念恩,见老人家眼里明显藏着话。 见南风半天不表态,吴念恩撇撇嘴:“怎么,不给小老儿个面子喽?” “哪儿能啊。” 一旁的沈识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忍不住问道:“我刚刚出去那会儿,你们聊什么呢?” “没什么,聊给你娶媳妇的事儿呢。”吴念恩道。 “哈,老爷子您就别一天天的瞎操心了成不。”沈识拿了钥匙起身:“我去跟医生说一声,然后给您收拾行李去。你吃饱了睡会儿,养精蓄锐。” 吴念恩挥挥手:“去吧去吧,啰里八嗦。” 沈识回头看了南风一眼,南风明白他是有话跟自己说。 南风点点头,跟着走了出去…… ※※※※※※※※※※※※※※※※※※※※ 姜还是老的辣!(叼烟) 第 39 章 医院楼下的花园里,盛开着许多紫薇花和三色堇。沈识与南风站在阴凉处,正探讨着吴老爷子的病情。 “医生说癌细胞已经扩散的整个淋巴上都是了,情况很不理想。”沈识叹了口气道:“所以我想着师傅要是还有什么未了心愿,就干脆趁着还能走动的时候带他了了。” “你做的对。”南风点点头,表示认同。 “这趟你跟我们一起去檀城,会不会影响到学校那边的事?要是影响就别勉强,老爷子上了岁数,任性的很。” “没关系,学校里该办的事也都办妥了。多个人多把手,你先前不也跑去琉县帮过我么。” 南风说完就有些后悔,毕竟在那之后就发生了黄毛的事。但说都说了,也没办法收回。 “当初我说什么也不该把小兔留下,小丫头一哭我就心软……是我害了黄毛。” “识哥。”南风打断了沈识,看向他缓缓摇了摇头:“别把所有的责任都往自个儿身上揽。” 通过这么长时间的相处,南风渐渐发现沈识虽然表面上看起来坚强果敢,实际内心深处的某一点始终是自卑的。 他认为自己与南风虽然相像,可并不是一路人。而他,是走错路的那个。 他认为黄毛的死、小兔的梦魇甚至吴老爷子的病情全都是他的责任。他一面拼命守护着他最重要的,一面又在不断自责守护不当。仿佛要不是自己,所有人都会活的更好。 这样的沈识其实活的很累,也让南风心疼。 “识哥,谢谢。” 南风突然的道谢让沈识感到有些莫名其妙。 “怎么突然说谢谢?” “要不是有你在,过去的很多瞬间,我都可能会毁了我自己。” 南风看向沈识的目光变得柔软,他低声劝慰道:“所以识哥,以后有我在你身边,很多事都别再自己硬扛了,成不。” 听南风这么说,沈识不感动那是假的。他觉得眼睛有些酸胀,却又不能在南风面前表现的娘们儿唧唧,只得将头转向那些盛开着的三色堇,清了清喉咙应道:“咳,嗯。” …… 隔天一早,沈识就租了辆车,带着吴念恩和南风出发前往了檀城附近的月落山寒潭寺。 吴念恩这一路上的精神状态都比先前在医院里要好,甚至还就着收音机里的评书吃了一整块芝麻酥饼。 车开到中午就见了山,郁郁葱葱地连绵在道路两旁。 沈识心里头自始至终都压着吴念恩病的事儿。但此刻见他这么开心,也觉得带老爷子走这一趟是正确的选择。 他摇下一半车窗,瞬时间青草的气息就钻进了车里。 吴老爷子舒畅地长出了口气,拍拍沈识的驾驶座后背道:“怎么样,我就说医院那地方不能呆吧!这一出来,我是浑身哪儿哪儿都不难受了!” “是、是,您说的都对!”沈识也没打算反驳,就一直顺着他的话说。 “南风,把你手边儿的药给老爷子递一下。” 觉察到身边半天没动静,沈识一扭脸就看到南风正坐在副驾驶座上眯着眼打盹儿。 盛夏山间的风,偶尔会吹起他的发梢。阳光下的南风皮肤很白,眼睛藏在阴影里,却仍能看到弯起的睫毛。 修长的手指交叠着放在腿间揽着吴念恩的药,可见他一早便记得提前将药拿出来放好了。 沈识不忍叫醒他,一手把着方向盘,一手去够药。不小心滑过南风的手时,那人便醒了过来。 “老爷子,该吃药了。”南风拧开药瓶,将药片跟水一起递到了后座,接着一抬头就正对上了吴念恩的眼睛。 “怎么了?”南风疑惑道。 “没什么、没什么。”吴念恩摆摆手笑道:“挺好的、挺好的。” 正开车的沈识听到老爷子莫名其妙的夸赞,无奈地摇摇头,心道不知他老人家又在自己瞎盘算什么呢。 …… 车子行了整整一天,感到月落山脚的时候恰逢向晚。 月落山虽说是景区,但也不属于最早火起来的那批。比起五岳、黄山这些,简直不在一个档次上。相应的,寒潭寺的香火也就跟着不旺。 应是少有游人造访的缘故,满目蔷薇开的团团簇簇却无人采摘,任由花瓣落在地上亦是无人清扫。远山传来寒潭寺的悠悠钟声,让人的心也跟着随之沉静。 就在沈识发愁找上山的车道时,就听不远处传来一声极有穿透力的 :“阿弥陀佛——”。 回头看去,林间正走出了个穿着僧袍的老者。年龄看着与吴念恩相仿,但面色红润,明显要比吴老爷子健康许多。 “因心——”僧人拾起吴老爷子的手,喊的是他的表字。 因心,是谓亲善仁爱之心。 “子业。”吴老爷子顿了顿,方才笑道:“不,如今该叫你了尘大师。” “阿弥陀佛,可不敢当。” 被唤做了尘的师傅借着暗淡天光打量着吴老爷子的脸,忧心道:“因心,我看你面色不好。” 吴念恩摸了摸自己的胃:“这儿出了毛病,没治了。临死前想来寒潭寺见你一面,也想再看看她……” 了尘和尚听后,眉眼间看不出悲喜,他带着平和的语气缓缓道:“如此,这段时间因心就在月落山住下吧。” 吴念恩点点头,回头向他介绍道:“这两个后辈一个是我徒儿沈识,另一个叫南风。” 了尘和尚与二人施了个礼,感慨道:“好、好,英雄出少年。大家随我来。” …… 原来这月落山中并未有上山车道,有的只是一条蜿蜒小径。 沈识担心吴念恩的身体状况支撑不了他走这么远的山路,便一直在旁侧紧跟着。 谁知吴念恩跟了尘一路上说说笑笑,倒也没显得吃不消。了尘和尚的脚程虽快,吴念恩也没太落下。 夜色渐渐笼了起来,山间传来乌雀的啼叫声。不远处像是有水流,一路跟着沈识一行人流向寒潭寺。 夜里湿气大,众人的皮肤上都蒙着一层水雾。沈识将自己的外套披在吴念恩身上担心他着凉,却被了尘和尚制止了。 “这水雾乃是日月灵气、天地精华,沁人心脾自能祛邪扶正,小伙子不要担心。” “对对阿识啊,我现在觉得通体舒畅,好着呢!” 沈识见吴念恩坚持,也就不再勉强。心想着接接地气也挺好,好在盛夏夜晚的温度本身也不算太低。 了尘抬头望了望月色,突然一把拉住吴念恩的手臂走得飞快,语气中夹杂着喜悦:“因心,快些。你正赶上时候了!” 吴念恩眼睛一亮:“是、是么?!” “快些——!” “走、走——!” 两位老者彼此搀扶着,快速朝着山上走。沈识和南风彼此交汇了个眼神,也好奇地加快步伐跟了上去。 …… 寒潭寺整体是由墨色青瓦建造而成。沿着青石板路,大殿两侧各栽有一棵硕大的七叶古树,简单质朴的院落间萦绕着一股清幽花香。 众人进入院中,了尘并未点灯。而是借着月光带他们一路朝后院走去。 寒潭寺的后院种植着许许多多奇花异草,这皆是出自于了尘和尚之手。 后来,沈识才从吴念恩那里得知,在了尘还叫子业的时候,曾是个专门为有钱人维护花卉的花匠,他和了尘的缘分就是在那时结下的。 “到了……” 随着了尘的话,沈识看到了花圃中有几株看起来其貌不扬的绿色植物。叶状偏扁,多分支,枝侧的小窠中还有花苞安静地垂着。 他瞬间便知方才两位老者到底是在追赶什么。 昙花,又称月下美人。只在夜间开放,气味幽香脱俗,盛放时间极短。今日得以一见,实属幸运之至。 皓月当空,时机正好。昙花在月色下悄然绽放,带着一股清冽的香气萦绕四周。 “昙花一现,只为韦陀。”吴念恩边感慨着,边向身边的了尘看去。 只见那位总是一脸淡然的僧人此时正专心地盯着这些月下美人。他双手合十,叹了句:“阿弥陀佛——” 沈识看到,了尘和尚的眼中有光。 “师傅在想什么?”沈识问道。 “一位故人。” 一片云遮住了月光,待它飘走之后,昙花已然落败。 了尘的神情随着花落又变回了那副波澜不惊的样子,在为吴念恩等人安排好饭菜和住宿后,便先行回了禅房。 后半夜,沈识见南风起夜半天都没回来,便披了件外套走出房间。只一刹那,他就被眼前的一幕留在了原处。 浩瀚星河下,南风正安静地靠在廊前,仰头看向天空。 席卷了花香的凉风吹拂着他的发梢与略显松垮的白衬衫,让人觉得他此刻看起来虽近在咫尺却有些不真切。 即便用“迷人”这样的词汇来形容对方可能会遭到那人的强烈反抗,可沈识还是忍不住觉得,今晚的南风美得不似凡尘之物。 月下美人,说的本就不是花,而是人。 像是注意到了沈识的目光,南风回头朝他这边看去。 “醒了?” “啊,嗯。”沈识应了一声,抬脚朝他走去,这期间还顺道抚平了下心绪。 “睡不着?”沈识问道。 “我从没见过这样的天空,就想在这儿多看会儿。” 沈识顺着南风的视线,也跟着仰头看向星空,其实这样的景象他此前是见过的。 为了四处收集善本,沈识曾走过许多地方,领略过各种不同的景物与形形色色的人。 可南风却没有,他的绝大多数时间都被浪费在了安城,在那些乌七八糟的破事儿中浮沉。 安城的天空很少有星星,在没遇到沈识之前,南风也从没想过出去看一看星星。 “哎……”南风叹了口气。 “怎么的?” “要是再有瓶好酒就好了,可惜是在寺里。” 对方的感慨让沈识有些想笑,从这一副不食人间烟火的皮囊里说出的,仍还是那些再寻常不过的柴米油盐。 “有啊。”沈识说着转头就朝屋里走。 南风意外道:“你还真带了啊?” “你识哥会变戏法儿,等着,这就给你搞点儿来!” 看着回屋替自己找酒喝的沈识,南风的嘴角不自觉勾起笑意。他深深吸了口气,好一个盛夏月圆夜。 沈识果真是带了些酒在身边的,倒是不多。 盛酒容器是他从罗郇那儿打赌赢来的纯银酒壶。罗郇因痛失爱物还为此难过了许久,但念着一言九鼎的男儿本色也不好再耍赖讨要。 “没杯子,将就用吧。”沈识将酒壶朝南风一抛。 “不嫌弃你。”南风拧开瓶盖,仰头喝了一口,叹道:“舒服。” 沈识笑笑,回到南风身边坐下。 南风将酒递回到沈识手中:“来两口不?” “得来。” 两人就着一个酒壶你一口我一口地边喝边赏夜色。 末了,南风突然回头看向沈识,半真半假道:“你说咱俩这算不算是间接的接吻?” 沈识一口酒刚到嘴里差点没喷出来,呛地一个劲儿咳嗽。 看着这样的沈识,南风得逞般地笑了起来。 沈识反应过来自己被他耍了,没好气地揉了揉南风的头发:“浑小子。” 他没发现,这次的动作明显要比先前顺手了太多。 ※※※※※※※※※※※※※※※※※※※※ 花前月下,谈谈小情,喝喝小酒,行吧。 第 40 章 天亮前,山里下起了雨。一股混合着潮湿气息的树叶清气被扫进了屋,叫醒了睡在窗边的沈识。 他回头看向一旁睡着的人,发现那人此时也正看向自己。他的眼里并无倦意,明显已清醒了很久。 “什么时候醒的?”沈识出声道。 “刚醒。” “看着我干嘛?” “看你睡觉的时候总皱着眉。” 沈识笑了下,打趣道:“不懂了吧,吾好梦中杀人。” “行吧。”南风边说边起身朝门边走去:“透个气吧。” 打开木头门栓的瞬间,恰巧起了一阵风。寒潭寺边上的合欢花被席卷进屋,又轻飘飘地落在了地上。 两人都被这风调起了出去走走的兴致。 …… 绵绵细雨,毋需打伞。用了尘和尚的话说,这都是些天地灵气、日月精华。 出寺后没走多久,便误入了一片合欢花海。落英缤纷,无数绒花随风混入泥土,在地面铺上薄薄一层红。 合欢深处,是一座布满青苔的塚。这塚一看便不是新的,但想必是有有心人一直在悉心照料,被奉上的花都还含苞待放着,在微风中轻轻摇曳。 坟上并未有透露主人身份的墓志铭,黄土中有小草倔强地钻出头。 生死同塚,尽现眼前。 “你说长眠在这百花深处的,会是怎样的人呢?”南风问道。 “她叫阿若。” 回答南风的并非沈识,而是不知什么时候从后面跟上来了的吴念恩。 “真是的。这一晃,我跟子业都成老头了,就她还年轻着……” 随着吴念恩的话,山间又起了一阵轻风,合欢满地。 …… 子业是个花匠,因心是个读书人。他俩曾是好友也是同学,但后来子业家道中落不得不为了生计去一户姓白的富商家当园丁,而因心则是靠着家里关系到了报社成为一名编辑。 子业对于花卉有着极高的热忱,因而便是生活清贫也还是整日的自得其乐。闲暇时没事还会写几篇文章、几首诗拿给因心,让他帮着发表发表,混些微薄的稿酬。 子业的老板白家老爷是知识分子出身,素日颇爱收集些名人字画和古玩旧物。见子业对其也颇有见地,便从不把他当下人,还时常叫来一起品玩鉴赏。 白老爷有个女儿,名叫白阿若。阿若生的极美,用子业的话说就是人比花娇。阿若告诉子业,她最喜欢的花是昙花,可此花珍贵,又极难照料。,因而纵然喜欢,也多是从书上看来的,并未亲眼见过。 子业默默记下,千方百计总算搞来了昙花的种子。他将花种在白阿若的窗台下面,成日悉心照料。可那种子自始至终也没有破土的动静,阿若和子业为此都感到甚是遗憾。 一次诗友会上,因心见到了随子业一起来参加的阿若,对她一见生情。 之后在与子业的接触中,话赶话地便把他对阿若心生爱慕的事告诉了子业。子业听后许久不说话,末了还是笑笑,说自己找机会就去帮他探探阿若的心意。 而因心不知道的是,其实子业也一直默默爱慕着阿若。只是由于身份地位等诸多原因,子业总觉得自己无法带给阿若未来。 子业知道因心的家世人品都不错,便大着胆子去找阿若打听心意。岂料阿若听后勃然大怒,大骂子业是块朽木。但心思细腻的子业又怎会不知呢,一直以来阿若那些看似的漫不经心都在向自己悄悄表达着爱意,只是他自己始终都不敢正视与接受。 在子业眼里,他和阿若并不是一路人…… 如若不是一场风暴的洗礼,可能子业、因心、阿若这些人都还在为这剪不断理还乱的情丝,成日里多愁善感着。直到白老爷被发现服食过量的安眠药死在家中,他们才突然明白,儿女情长在这个漫长的深夜里是显得多么微不足道。 那天傍晚,一伙人闯进了白家,将那些白老爷奉之为比生命还重要的文玩字画撕的撕、砸的砸,白老爷的心也因此被粉碎的不成样了。 白老爷被带走了,再回来时眼睛是黯淡的。他把自己关在书房,只叫了子业进去。他将仅剩的一副最为珍贵的《寒潭自在图》交给了子业,跪下扯着他的裤脚求他一定要将这幅图保存好。 白老爷望向暴雨交加的窗外,轻声道等长夜结束后,这幅图定将成为整个世界的瑰宝。 看着这样的白老爷,子业小心翼翼地接过那图,重重点了点头。没曾想这竟是白老爷在世间说的最后一句话…… 怀着悲愤的心情,子业挥笔写下一篇祭文,请求在报社的因心帮自己发表。那时的他们皆是一副书生意气,因心二话不说便将子业的这篇文章登载了。 殊不知,这下惹了大乱子。白家被封查,子业与因心皆惹祸上身,因心丢了工作沦为“文艺毒草”,而子业更是直接被送到偏远地区改造。 因心写给阿若的那些饱含情愫的信被翻了出来,让人边指着鼻子一遍遍地问:“还爱不爱。” 因心在那个长夜中当了爱情的逃兵,他大喊着不敢了、不爱了、要与这些毒瘤划清界线。阿若只是在旁听着,娇弱的她这次竟没有流下一滴泪…… 因心的精神后来出了问题,直到那晚过去了很久很久才慢慢缓了过来。此时的他,已是三个孩子的父亲了。 没有人直到阿若去了哪里,只听说有人见她冒雨一直向南走,她说她要到那边寻找她的爱人。后来脚下一不留神,掉进了湍急的河里,香消玉殒。 听到这个消息的子业彻底被断了活下去的念想。他想死,但不自由,连这样的要求都是不被允许的。 万念惧灰的子业决心,当他离开农场的那一刻,便要用死来换回永恒的自由。 数年后,长夜终是过去了。人们开始为过去做的那些事反思。 子业拎着包袱站在悬崖边,准备学那展翅飞翔的鸟儿。此时,一双枯槁的手拉住了他。一句“阿弥陀佛”阻止了子业迈向死亡的一小步。 救下子业的人是寒潭寺的僧人,子业一直觉得这是命运的旨意。寒潭寺、《寒潭自在图》,冥冥之中必有命数。 在这位僧人的渡化下,子业渐渐被佛法感召,斩断了三千烦恼丝。 从此,世间再无子业,而是多了个法号了尘的和尚。他终日青灯古佛、粗茶淡饭,凭借着与生俱来的禅心与悟性,参透了许多此前一直放不下的恩怨纠葛。再之后,僧人坐化了,了尘成了这寒潭寺中最年轻的住持。 也不知是否是漫天诸佛要考验了尘的心。有一天,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了寒潭寺外。 阿若。 原来那日阿若掉入河中被人救起,多年来一直在探寻子业的下落。 直到最近,她才从山下的农民那里得知了寒潭寺的住持很像他的子业。怀揣着只看一眼就走的心态叩开寺门,不曾想那人就出现在自己面前。 阿若热泪盈眶,一把抱住了子业。可子业却双十合十,喊了句阿弥陀佛。 造化弄人。阿若仍是那个阿若,但子业已不是那个子业了。 阿若是个认死理的姑娘,见子业不愿回馈她的真心,一气之下就在月落山脚住下了。 每天醒时便到寒潭寺外的合欢树下坐着,托腮看向那个跪在蒲团上诵经念佛的和尚,嘴角弯起笑意。 那次也是合欢花开的时节,和尚不小心朝阿若坐的位置看了一眼,碰巧见到一片绒花落在了她的头上,害得和尚险些又动了凡心。 寒潭寺香火不旺,便就很少有香客造访。人不多嘴不杂,那些山间的花鸟语虫便更不会对这个总徘徊在寺外的女人指点些什么。 一个俊秀的和尚和一个花似的美人在这青山绿水间,构建出世间最干净无瑕的画面。 一日深夜,了尘正要入睡,突然听到寺外传来了阿若的呼救声。了尘急忙闻声而去,却只见溪边夏日流萤。 一明一暗的光束中,阿若白玉般的妙体渐渐走入溪水的中央,回眸间眼中的光如天际的星般纯洁璀璨,却又勾带了一丝只属于尘世间女人的娇柔妩媚。 见了尘呆呆地站在那里,阿若莞尔一笑,转身朝他翩翩走来。 带着清冽溪水的身子贴在尘身上时,他突然惊慌失措地向后退了一步。 阿若有些不解,又欲上前,了尘却闭眼念起了心经。 ——子业啊子业,你就真的这般无情? 面对阿若心痛的质问,了尘叹了句“阿弥陀佛”,转身离去。 这之后,阿若再没来过寒潭寺。了尘曾不止一次有过错觉,阿若还坐在那株合欢树下,但每每向那边望去,却只能看到一地落花。 又过了个把月,了尘从香客那里得知山脚下的阿若身患绝症,此时已是弥留之际。 他这才明白过来那晚的阿若究竟是为何意,赶忙快步下山来到了阿若的小院门前。 阿若躺在床上,与昔日的她判若两人。了尘怀抱着那个曾经爱到刻骨的人,却不知应当说下什么。他动了动唇角,念起地藏王心咒,愿为其超度。 “竹子开花、寒蝉嘶鸣、昙花一现……是我。” 阿若气若游丝地说完这句话后,就此闭上了眼。 她到死都没能看到,那晚花前月下,了尘转身的瞬间眼角挂上的一滴泪。 阿若死后,和尚将她葬在了合欢花丛的深处,终日悉心照料。他还在寒潭寺的后院栽种下了阿若生前最爱的昙花,一直盼着有朝一日,昙花会开。 …… 故事听完,沈识和南风都没说话。因为究竟孰对孰错,谁又负了谁,到底是太难评判。 …… 转眼就到了该离开的日子,吴念恩这些时日总在跟了尘参禅礼佛,竟生出了余生久居寒潭寺的念头。反正时日已是无多,不如常伴山水,还有个旧友聊天解闷儿。 “徒儿,旦夕祸福这些事有时候一辈子都不见得能想明白。有时候吧,又都在一念之间。我是突然想通了,生死不过就是庭前的花开花落,由它去吧。” 沈识见吴念恩意向已决,再劝也没什么意思了。再想想就是回了医院,医生对于他目前的病情也是没什么有效治疗办法,不如让他舒服的过完余生。 出于私心,与其直面生死诀别,倒不如给彼此都留个念想,也好期盼着奇迹发生…… “师傅保重,之后要是有什么需要了就跟我联系。”沈识顿了顿,又道:“过两天我再来见你。” “浑小子怎么婆婆妈妈的,快走快走!”吴念恩捋着胡子笑道:“以后跟南风都要好好的……” 沈识没太理解,只点了点头。又转头向了尘嘱咐着:“大师,我师傅就拜托您了。” “阿弥陀佛——” 沈识点点头,冲南风道:“我们走吧。” “嗯。” 南风知道沈识心里舍不得吴念恩,又觉得他留老爷子在寒潭寺的做法是对的。安慰似地揽了揽沈识的肩:“这里山清水秀,老爷子在这儿对病情是有好处的。” “我明白。” 吴念恩和了尘一路送沈识他们出了山门,沈识向前走了几步后,终还是停下脚步,回头看向了尘。 “了尘大师。” “施主请讲。” “竹子开花、寒蝉嘶鸣、昙花一现……在你心中应作何解?” 听了这句话,了尘明显有片刻晃神。他轻叹了口气,道:“皆为不归。” “我有些不同见解,大师是否愿听?” “当然。” 沈识停顿片刻道:“竹子一辈子只开一次花,却仍是要开。寒蝉将死,还在拼命嘶鸣……”他看向了尘的目光真诚而笃定。 “昙花一现,只为韦陀。不是不归,是不悔。” …… 回程的路上,恰逢赶着夕阳。后座的画卷筒内放的不是别的,正是那副《寒潭自在图》。 沈识的一句话,化解了了尘多年来的心结。他苦笑自己参禅半生,到头来却不如一个二十啷当的小孩儿明白。 加之他一早便对这个年轻人极有眼缘,觉得将《寒潭自在图》交给他再合适不过。 “这是世界的瑰宝,你定要好好保存。”了尘的话不断在沈识的脑海中浮现。 回到安城,天已渐晚。远远望去,灯火中的安城竟也是分外美丽。这一路上南风都没怎么说话,像是有心事。 “怎么了,这么沉默?”沈识侧头问向副驾驶座上的南风。 “在想阿若的事。”南风看向沈识:“昙花一现,只为韦陀。” “学会了吧?快记下来日后教给你的学生……嘶不对,你不是语文老师。” 沈识边逗南风,边点燃一支烟,摇下了窗户狠狠吸了一口。 这些天,可把他憋坏了。 “识哥,子业当时也说了跟你一样的话。” “什么?”沈识把着方向盘,吐了个烟圈。 “和他不是一路人,之类的……” 沈识目光一深,一时也不知该如何接话,只能继续开车。 夜色中,南风看向沈识的目光像是坚定了什么。他解下安全带,侧身贴向沈识的嘴唇,落下一吻。 哧——!!! 猛地一个急刹车,两人的身体皆是向前一倾。 就听沈识暗骂了句:“娘的,这是要人命了。” 没等南风反应过来,便被沈识一把拽了过去。 唇齿相交之际,是思慕已久的味道。他有些急不可待地想要品尝更多,那人竟也就由着他胡来,甚至用手揪着他的衣领往自己身边带。 手指间夹着的烟还没来得及抽,积了一层烟蒂落在方向盘与座位间。 两唇分离的片刻,只听南风低声问了句“够没?”便又被再次蛮横地封上。 这一晚,某些迟到了的情愫终于到来了。 ※※※※※※※※※※※※※※※※※※※※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终于!终于!(鸡叫) 第 41 章 车一路开回了渔火巷,期间南风有给陈文武打电话问现在是否能去接小兔。接电话的是温阮,他告诉南风小兔已经睡了,让他们明天再来。 原本这通电话该是沈识来打的,可他生怕自己这会儿说话结巴,再在南风面前露了怯。 嘴唇像是被咬破了,发咸。南风舔舔嘴唇笑道:“你可真猛。” 沈识刚想喝口水缓缓,闻言差点喷了出来,下意识道:“我、没经验,下次多注意。” 话说完,沈识直想咬了自己这副口条,这说的什么玩意儿。 夜色中,只听南风低笑了声:“识哥你,该不会还是处男吧?” “……” 如果说问题要分中易难程度,那这个问题向来都是极难回答的一种。 要说沈识过去那些个经历,动不动被几个性感女郎坐坐大腿、揩揩油其实挺稀松平常的。沈识在人前也多半都会敷衍几下,顺着光溜的大腿摸一把或是胡乱抡几句荤段子之类的,好让自己看着别那么另类。 但打心眼里来讲,沈识这人一方面是真对女人提不起兴致,二来还有精神洁癖。与其说让他将就着来,倒不如靠些杂志和自己。 所以说,可不是么。 “你呢?”沈识没有正面回答,转了个弯又把问题递了回去。 “高中的时候有个女朋友,后来分了。” “你高中的时候就……” “怎么可能。”南风笑了下继续道:“也就拉了拉手,都还是偷偷摸摸的。” 沈识听后没再往下接话,心中不免暗自悱恻。女朋友,也就是说南风喜欢的还是女人么? 车停在沈识家门口熄了火。他打开车门,回头就看到南风正好整以暇地看着自己。 “也不问问我意见,就直接把人带回来了?” 沈识摸了摸鼻子道:“嗐,一激动给整忘了。你……” “来都来了。” 南风说完便打开门走下车,从兜里摸出了烟和火机。 街灯下,两人的影子在地上被拉得很长。有飞蛾不断想去触碰那些明显接触不良的灯管,被“啪”地打落在地,一动不动。 南风长长吐了口烟雾,方才开口道:“我知道你要问什么。”他用食指轻弹了下烟灰继续道:“我看了你做标记的那本书,讲同性恋的。” 巷里进了阵风。 沈识许久没说话,背过身也给自己点了支烟,抽了一会儿才出声道:“所以呢?” “遇见你之前我其实没喜欢过谁,实话说对夫妻家庭的观念也不强。”南风看向上空盘旋着的飞蛾,语气平淡。 “看着别人递纸条、逛操场,就想着要不我也试试吧,结果根本不是那意思。现在想想,挺对不起人家女孩子的。”南风说完兀自笑了下,继而叼着烟看向沈识:“其实我之前就有觉察到,你对我的感情不一般。洗照片那次或者更早……但当时一来不敢确定你的心思,二来也弄不太明白我自己。直到看了你的那本书。实话说,我挺高兴的。” “所以你让我帮你解扣子,果然是故意的?” 南风朝沈识吐了口烟,笑道:“你觉得呢?” 沈识咬咬牙:“小白脸儿真没好心眼儿。” “识哥……”南风按灭了烟,看向沈识的目光里充满笃定:“我确认我是爱上你了。如果你也恰巧爱我的话,可不可以勇敢些?” 这句话像是一阵不急不缓的晚风吹进了沈识心里,驱散了此前种种的自卑与犹豫。 他承认自己一直不敢直面对南风的感情,他是懦弱胆怯的,带着诸多顾虑只敢在暗处悄悄贪慕着。面对爱,他远不如南风勇敢。 而今人家昙花一心为你开,只看自己还会不会做转身而去的韦陀。 答案当然是否。沈识自认没那么高的禅性,参不透比这人世间儿女情长更上层的内涵。他只知此番心意不可负,必当珍视。 “识哥,都是老爷们儿。现在就给个痛快话吧。” 话刚说完,一股强劲的力道便将南风拥入怀中。他觉得自己就快要陷入到了那人的骨血里,锁骨被他的下巴硌得发疼,但这感觉不坏。 南风笑了,将垂着的双手举起,环住了对方的后背。 “小子,这回你怕是要彻底栽我手里了。”那人在他颈间闷声道。 “啰嗦。” 那个多雨春天画室里的初逢与此时此刻夏夜的拥抱叠化在一起。 刚巧,打南边儿来了一阵风。 …… 这晚,沈识没睡沙发。两个大男人挤在一张单人床上,着实有些憋屈。 月光悄悄从窗外胧进来,给眼前的一切蒙上了纱。 沈识总觉得难得小兔不在家,俩人现在这样的状况是不是也可以借机再更近一步。但他实战经验没有,就空是些纸上谈兵的东西。真到该用时,又总担心事后南风会不舒服,便只得一面眼观鼻鼻观心的兀自降火,一面骂自己没出息。 一个小时过去,沈识仍旧毫无睡意。他悄摸起身,打算到卫生间冲个凉顺便自行解决下。翻身下床时,却被一只手猛地拉住。 “我、去趟厕所……”沈识嗓音沙哑,有些局促地解释道。 “用不着。” 那手一使力,将人又带回到了床上,沈识的背猛地贴紧墙角。 “我来……” 夜色中的耳语带着致命的蛊惑,被覆上的瞬间,沈识的脖颈随着那声音猛地向后仰去。 “操,南风!” “嘘。” 不远处的车站又传来了火车呼啸的声音,剩下的一切便随着这声汽笛,淹没在了这个充满汗水的盛夏夜里…… 次日,两人都起晚了。南风先起来洗漱时,沈识就斜靠在床上,半眯着眼,目光跟着他转。只觉得怎么看怎么喜欢。 “快起,不去接小兔了?”南风用毛巾擦着滴水的头发催促道。 “不要了!”沈识笑了下:“插草标市场上卖了去。” “你舍得我可舍不得,起了。” 南风将衣服随手扔给了沈识,沈识点点头也不再开玩笑,抓紧洗漱完了穿戴整齐,就跟南风一起朝六爷家走去。 …… 陈文武家依旧充满了药香,小瓷砂锅在微火上咕噜咕噜地冒着泡。虎背熊腰的陈文武坐在小板凳上掐着表算着煎药时间。 他脸色不好,温阮的身体每况愈下。到医院检查了一整圈,也看不出什么所以然来。只知道他的免疫力极低,器官还有日益衰竭的现象。 医生说根源应该还是当年的顽疾,如今这样子八成也只能还是加强护理,慢慢调理了。 “对于这种持续消耗的慢性病,你们可以考虑去看看中医。”医生是这么跟陈文武说的。 温阮对此倒没有表现的过于紧张,画个画儿,养个花,吃块儿糖,平时怎么样就还是怎么样。只有一晚他突然对陈文武说,想他陪自己到川西走一趟。一路开车去,就他们两人。 “去,我安排下店里的事咱就出发。”陈文武帮温阮一下下按捏着手上的鱼际缓声道:“白刺猬也在川西,咱们沿途找找,兴许真碰到了就把你的病给治好了。” 温阮笑了下,没说话。 川西又不是个村子,东头一打听西头就全都知道了。那里坐落着无数县镇村落,聚集着许多少数民族。高原深处有些地方还是无人区,路都不见得摸的清。想找个无名郎中,根本就是天方夜谭。 如今的他只想随陈文武一起去往自己一直向往而没机会去的地方,看一看飘满了经幡的峡谷和漫山遍野僧人的红房子。再在山顶的寺庙顺时针走上几圈,便也算此生无憾了。 “阿阮,咱一定能找到老白!我会把整个川西翻遍。”陈文武信誓旦旦。 “呵,我信。你这老匹夫最爱在沙漠里找鲸鱼。” “有的沙漠以前也是海,书上说的。别说,八成真有鲸鱼。” “陈文武。” “什么?” “我不怕死。”温阮回眸看向身畔这个带给过自己半生安稳的男人,轻声道:“但我舍不得你。” “阿阮……”温阮被陈文武紧紧圈在怀里。他想将他揉入骨血,又怕他的蝴蝶太过脆弱。 “没事儿的宝贝儿,没事儿,啊。”陈文武不住地安慰,也不知是在安慰对方还是自己。 “我哪天要是死了,你就再找个好的吧。” “你敢死,我也不活了。”陈文武咬着牙看向温阮,一字一句:“老子说到做到。” 这温阮信,陈文武是真敢。 “我也就是说说,没准真就找到白刺猬的下落了。你这家伙没别的,就是运气好。”怕陈文武钻了刚才自己那句话的牛角尖,温阮顺着他的话转了话题。 “可不么,我是这世上运气最好的人。” …… 沈识和南风来到陈文武家的时候,他刚把药趁热端给了陪小兔拼图的温阮。客厅里放着个大行李箱,里面是收拾了一半的行李,衣服叠的整整齐齐。 “六爷,你们打算出去?” “是啊,正打算跟你俩说这事儿来着。” “六叔和阿阮要去旅游,想让你帮忙看两天店!” 小兔在一旁跳着脚插话,被沈识弹了一下脑门儿:“没规矩。阿阮也是你叫的?” 温阮淡笑了下:“是我让她这么叫的,我可不喜欢阮叔这称呼。” 小兔冲沈识做了个鬼脸儿,转身跑到了南风身后揪着他的衣角,眼中又开始冒少女的粉红泡泡。几日不见,她的南老师又帅了。 “阿识,小南。我想带阿阮开车去趟川西,散散心顺便找找白老三。车我今天已经提回来了。” “这么突然?”南风皱眉看向温阮。 他虽然知道温老师一直有去趟川西的念头,但看他现在的状态着实不适合出远门,况且还是开车。 “这一路长途跋涉,温老师受的了么?”南风担忧道。 “放心吧,我自己的身体自己知道。” 陈文武将沈识和南风让到了沙发上,自己则是把厨房里的小板凳搬来坐着,看向沈识:“我俩这趟出去,起码也得十天半个月的。小南还有学业上的事,所以我想拜托阿识你和耗子一起帮我看两天店。耗子那边我已经打过招呼了,技术上的事你们不用担心,我徒弟柴火棍儿现在跟我手艺差不多。” “当然,小兔平时没少受你和温老师照顾。面馆就交给我和盛老哥吧。” “好、好、那就谢谢你了阿识。” “六爷客气了。” 陈文武拍了拍沈识的肩,笑道:“耗子最近才结识了个年轻人,姓邝。我见过一次,也是个人才。感觉跟你应该会挺合拍。这样,晚上我做东,大家一起吃个饭。” “成,听你安排。” “来来,先洗手吃饭吧!小兔一早就在喊饿了。” “可不!”小兔边拼图边接话。 几人正围坐在桌前边吃饭边唠家常,屋外突然响起了门铃声。 陈文武系着围裙去开门,小兔咬着筷子好奇地张望。 “小邝?” “我恰巧路过,见楼下水果摊新进的果子新鲜,就给您和温老师拎点儿上来。” “来来,刚还在说你!阿识和南风也在呢,快进来一起吃点儿。” 随着陈文武的招呼声,一个高挑的身影出现在了众人的视线里。 ※※※※※※※※※※※※※※※※※※※※ 今天发生了些事儿,心里挺不是滋味儿的。总之大家日后评论或霸王票的时候就直接合并在一起,打一次分吧。此前也是不知道这里的规矩。 今天的是存稿,我很喜欢的一章,现在也还是喜欢。 或许,一切正在发生的都恰巧是时候,就像……打南边儿来了一阵风。 加油识哥,加油。 第 42 章 来者看着跟沈识差不多大。瘦高身条,留利落的短发,穿最简单的灰色t恤。迈着长腿进屋时,未语人先笑。 “正吃着呢。” 小兔脑袋顶上瞬间又开始冒粉红泡泡,但念及她的南老师就坐在一边,自己不能当个花心的女人,赶忙用意志力驱散了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 “刚吃上,来坐下一起吃点。”陈文武拎过这人手里的水果放到厨房洗碗池,又添了副碗筷,张罗他就坐。 姓邝的也不客气,拉过椅子坐在了南风边上,冲他伸出手:“邝游,幸会。” 南风笑笑,与对方握了下手:“你好,我是南……” “南风,总听起你的名字。”邝游稍稍收了下力表示幸会,便将手松开了。 既不生疏也不热络,这人是个拿得准分寸的。南风对邝游的第一印象挺好。 “哥们儿就是沈识吧。”邝游又将目光投向对面的沈识。 只一瞬间,沈识便知这双带着热情与笑意的眸子背后还藏着不少东西。 沈识笑了下,点点头朝邝游伸出了手:“幸会。” “幸会,识哥。” “对,还真是得叫声哥。”陈文武边说边落座,介绍道:“小邝跟阿识同年,小邝冬天生的,小半岁。” 陈文武拧开酒瓶给几人都倒上些,举杯道:“本想着晚上请你们吃个饭的,结果小邝刚好来了。就差个灰耗子,请不请都无所谓!接下来一段时间,小店就靠你们帮忙照看了,我先干为敬。”陈文武说完便仰头将杯中的酒喝光。 几个小辈见状,也赶忙举杯喝尽。邝游专门又给沈识倒了杯酒,说道:“我得单独跟识哥喝一杯,日后相处要是有什么做的欠妥的地方,你就直接跟我说。” “见外了兄弟。”沈识很给面儿地双手托杯:“都在酒里?” “干。” 两人同时仰头喝光了杯中的酒,冲对方晾了晾,又笑着互相拥了拥肩膀。动作整齐划一,跟复刻似的。但其实俩人彼此都清楚,谁也没跟谁走心。 这人摸不透,这是双方不约而同在心中给对方下的判断。 饭后,沈识和南风送小兔去了小主持人班。小兔说沈识身上有酒气,死活不让他陪自己上楼。 中午暑气大,回渔火巷的路上沈识被蒸得有点上头。南风本打算回学校写写论文,却又担心沈识酒后头疼,只得先陪他回了家,想着将人安顿好了再走。 “喝点儿水。” 南风倒了杯凉白开递给瘫在沙发上的沈识,被对方一把拉着胳膊带到了怀里。用头顶着他的颈窝,贪恋地嗅着味道。 “别闹,洒了。” 南风挣了挣,反倒被对方箍得更紧。 “那个姓邝的小子吃饭的时候总拿眼瞄你。”大概是喝了酒的原因,沈识皮肤的温度比平时要高出许多。 南风被他没来由的话整的有些想笑:“我怎么觉得他全程都在跟你喝酒聊天,感觉你俩挺投缘啊。” 沈识摇摇头,又将南风往怀里带了带:“那人对我有敌意。” 南风挑眉道:“怎么看出来的?” “有一种人,当他越对你有防备的时候就越会装出一副跟你很合得来的样子,用热情加以掩盖,好让你不易发觉。” “有么?” 沈识点点头,将头埋在南风的脖颈处蹭了蹭,闷声道:“有。” “萍水相逢的,按说不应该。你是不是多心了?” “说不好,但愿是我多心了吧。”沈识笑了下,又在南风的锁骨上轻轻啃了一口道:“只要不是惦记我媳妇儿,怎么着都成。” 南风愣了愣,明显没反应过来沈识口中的这个“媳妇儿”是在说谁。 等他明白过来后,简直要被沈识气笑。 “和着你说了半天,还是因为人家吃饭的时候多看了我几眼?识哥,我以前怎么就没看出来你是这么幼稚一人。”南风边说边把水递到了沈识手里:“我回学校写论文了,晚上我去接小兔,你好好睡一觉吧。” “真贤惠。” “走了酒鬼。” 沈识挥了挥手:“媳妇儿慢点儿!” 南风冷笑一声:“你这酒量真想喝多起码还得再来两倍,借酒装疯吧就。” 南风关门离开了。 沈识懒得起身拉窗帘,便抬起一只胳膊盖着眼睛,脸上的笑意渐渐变淡。 也不知吴老爷子现在情况如何,以及那个姓邝的小子,总觉得他哪里不对劲儿。 …… 陈文武买了辆越野,牛气的不行。他戴着墨镜穿着条石磨蓝牛仔裤,载着温阮一路朝着西南驶去。 眼前的景物从一马平川化为重峦叠嶂。沿着大江的某条支流,他们翻过了一座又一座的高山。追逐着日月星辰,走走停停。 车里的碟片是陈文武亲自选的,清一色的“呀啦索——”。他边开车边跟着嚎,用故意滑稽的唱法总想逗温阮开心。 温阮自然也知道陈文武的小心思,纵然觉得这音乐听久了着实刺耳,也还是没有出言打断他。 这样的陈文武,让温阮倍感安心。世间有这样一个人在拼了命的爱自己,真好。 要说这一路其实走的都还算顺利,只一天夜里出了些状况。 那是刚进入藏区的时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高山草原上,陈文武的车抛锚了。他掀开车前盖摸黑检查,嘴里一口一句的地骂着娘。 温阮却是丝毫不惊慌,他坐在路边抬头望向满天星斗。 这里离天空很近,似乎伸出手便能够到那些水蓝色的星星。高原空气稀薄,却清新。发着凉的灌进鼻子里,让人心旷神怡。 “陈文武,别忙活了。坐下一起看会儿星星。” 陈文武“哦”了一声,擦把汗仍在继续忙叨。 “大不了今晚就在车里过夜,别紧张。”温阮不慌不忙地拆了颗糖放在嘴里含着。 陈文武心说他媳妇儿的心也忒大了,这荒山野岭的居然想着要露营? “我再克服克服,咱争取还是找个宾馆住。” 温阮挑眉道:“你怕什么?” 陈文武挠挠头:“这,万一遇见悍匪怎么办?” 温阮觉得有些好笑,用探究的目光打量着陈文武:“谁能有你悍?” “嘶……好像也是啊。”陈文武嘿嘿笑了两声,回头看了眼掀起的车盖,一把将它狠狠叩上:“拉他娘的倒!不整了!” 陈文武在温阮的身边坐下,揽过他的肩将人拥入怀中。温阮的身上仍有一股若有似无的白兰香,这味道另陈文武很是着迷。 “阮阮,你怎么总这么香?” “有么,咱俩用的是一个牌子的洗衣粉。” 陈文武揪起自己的领子闻了闻:“我就不香。” “陈文武……”温阮轻唤道。 “啊?” 陈文武闻声看向身边的人,发现他正专心致志地仰望着天际的银河。 “这辈子,谢谢你了。”温阮冲他扬扬唇角:“如果有来生,希望还能遇见。我等你。” “够了!” 一瞬间,陈文武心中始终在竭力克制着的恐慌与不安感瞬间爆发出来。温阮说这些话的时候,他竟觉得对方的身影正在一点点的变淡变远。 “别说这些。”陈文武红着眼,哑声道:“求你,阿阮。” “人这一生是这样,很难同生,也很难同死。”温阮放轻了语气,像是在安抚着对方:“可却能在生命中的某一点上产生交集,我同你便是。陈文武,你不是小孩子了,对这些事得学会释怀。” “我释怀不了!我一定能治好你,哪怕是在沙漠里找鲸鱼!” 陈文武粗暴的吻便在此刻落下,卷入口中的是对方嘴里还未融化的糖果。温阮觉得有什么苦涩的东西流进口中,他的目光由惊讶沦为心疼。 他拽着陈文武的衣领倒在了星河下的草原上,穿过对方的双肩从背后紧紧抱住了那人宽阔厚实的肩膀。 “武哥,给我……” 他咬上了那人的耳朵,轻声呢喃。随着他的话,那人的气息瞬间变粗。 有风吹过,高原的草便向着一个方向倒去。断断续续的声音与情话连带着最后那声变了调的喘息散进了风里。没等温阮稍作喘息便又再次被人狠狠抵在了车前盖上。 这晚的陈文武并不温柔,甚至可以说是暴力的。他嘴上一遍遍不断喊着温阮的名字,心疼万分却又控制不住地拼命索取。 温阮任由着他放肆,强烈的不适感憋在喉咙里又被他生生吞了回去。直到被摆弄的意识都变得模糊,他才被陈文武打横抱着回到车里。 睡去之前,他听到陈文武对他说:“信我。” 用嗓过度后的他用气声叹了句:“好。” …… 当第一缕阳光在川西高原亮起时,一个骑着摩托车的康巴汉子发现了陈文武这辆抛锚的车。 “朋友,你坏掉了?”康巴汉子指了指车,用极为蹩脚的汉语问道。 “对对!坏掉了!跑不动!” 陈文武半比划半说,费了老半天劲儿总算让对方听了个半懂。 “好嘞,给我走着瞧。”康巴汉子一加油门,摩托车便风似地跑了。 陈文武皱着眉看向远处的小黑点儿,自言自语道:“娘的,别是要趁火打劫的吧。” 约摸着不过半个钟头,康巴汉子就又回来了,还带了不少人。 事实情况是,这位英雄把“请等我一下”说成了“给我走着瞧”。 他的确是来帮忙的。一群人开着辆破面包,半推半拉得把陈文武那辆越野带回了镇里的维修厂。一翻倒腾之后,车总算又能打着火了。 “哦,谢谢你,朋友!” 陈文武展开双臂拥抱了那位康巴汉子,康巴汉子也友好地紧紧回抱住了陈文武,热情道:“你没死太好了,朋友!” “是啊,没死太好了朋友!”陈文武呼喊乱答应,顺着对方乱说一气。 告别了康巴汉子后,陈文武打开车门怯怯地看了副驾驶座上的温阮一眼。对方半眯着眼靠在车窗上,一副没睡好的样子。 陈文武吞了口唾沫,胆战心惊地抚上温阮的肩。昨天的自己的确有些太过火了,好在对方身体没有出现什么不适。 “阿阮,你、你要不要在这儿多歇一天?” “不用。”温阮皱皱眉:“但得先找个地方洗澡,我身上不舒服。” “成、成!你在车上坐着,我再去问问看。” 陈文武一个劲儿点头,赶忙下车给温阮打听浴室去了。 …… ※※※※※※※※※※※※※※※※※※※※ 周二见~ 第 43 章 陈文武一口气又把车开了将近一百多公里,才在沿途的镇子上找到了个汉民开的小宾馆。 他停好车,跟温阮一起走进院子。只见当间的小板凳上坐了个小孩儿,正埋头用牙刷清理着手中的虫草。 “欸,小孩儿,你家大人呢?”陈文武上前招呼道。 小孩儿抬头看了眼陈文武,转身跑进了屋。没多久,一个包着头巾的女人从屋里走了出来。 “住店哇?”女人说的四川话。 “您这儿能洗澡不?” “阔以。” “那给我们开个钟点房。” 女人明显没搞懂“钟点房”是什么意思,歪头看向陈文武:“啥子哦?” “姐,只洗澡要好多钱哇?” 陈文武身后传来正宗的四川话,温阮冲那女人温文尔雅地笑了下。 “喔唷,你也四川嘞哇?来嘛,丁点大的事。不要钱!” 女人一看遇了帅老乡,赶忙热情地上前拉住了温阮:“等一哈,我给你开个房间。” 陈文武这才想起,温阮之前跟他说过,他妈妈是四川人。只是在跟自己相处的时候,温阮总说普通话。不到吃辣那会儿,他真容易忘了这事。 陈文武推了下鼻梁上的墨镜,兀自乐了半天。只觉得他媳妇儿说方言可真好听。 这家宾馆的设施十分简陋,但在藏区能遇到这么个可以洗热水澡的地儿已实属不易。 陈文武半倚在床上,听着卫生间传来哗哗的水声。 “好多钱哇?好多钱哇?”陈文武嘴里还在一个劲儿地嘟囔,模仿着温阮刚才的口音,怎么学怎么觉得有意思。 “你有完没完?”温阮在浴室里没好气道。 陈文武哈哈一笑:“阿阮,你说四川话怎么这么好听?” 见半天没人理他,陈文武一个野驴打挺坐了起来,推开浴室门走了进去。 里头蒸汽缭绕,温阮头上还有着没来得及冲掉的泡沫,见陈文武突然推门进来,眯着眼问道:“干嘛?” 陈文武将背心一脱往边儿上一撂,贱兮兮笑道:“美人入浴,我心痒痒。” 温阮挑眉:“你等会儿不行么?” 陈文武一把从背后抱住了温阮,将头埋在他的脖颈处亲昵道:“等不及了…… 阮阮,四川话管老公怎么叫?” “陈文武你别闹了。” “叫一句我听听。快,就一句。” “……宝器。” “哈,这有意思哈!宝器,听着就厉害!啧,大宝器!” 温阮冷笑一声:“喜欢么?” “喜欢的不行。” “喜欢以后我就这么叫你,陈宝器。” “欸欸——!舒服!” …… 两人洗了澡换完衣服,感到神清气爽。温阮觉得不给老板娘些钱不合适,便还是拿了二十块走出房间,想当面交给她,顺便再道个谢。 小院里此时多出了个骑自行车的人,老板娘正拿着箩筐跟他交涉着什么。 陈文武探头往箩筐里看了眼,正是方才小孩儿拿牙刷清理的虫草。 骑自行车的人从怀里掏出皮包,点了一沓钱交给老板娘:“数数?” 老板娘笑着摆摆手:“数啥子嘛数,你不阔能少了我们钱。” 骑自行车的也乐道:“我倒是想,老板也不让啊。” 说完,他从老板娘手里接过了那些虫草装进随身携带的蛇皮包里,拍了拍道:“走了哈!哦,跟你男人说一下,除了虫草,手掌参、雪莲、红景天,只要货好我们都收!” “要得要得,慢走哈!” 骑自行车的人拨了拨车铃,骑出了院子。 见人走了,老板娘面泛红光的将那一沓钱装进了腰包,回头看见温阮站在身后,冲他笑道:“洗完了哇?” 温阮点点头:“洗的多巴适。”他将钱塞给了老板娘:“大姐,你拿到嘛。” “不要不要!” “拿到嘛,不然不好意思。” 老板娘见推脱不掉,只好收过了那二十块钱。陈文武见老板娘刚刚从骑自行车的男人手里接过那么些钱,也心知她根本不差这点儿。可他不免有些好奇,几根黄豆芽粗的虫草,怎么这么值钱? “喔唷,当然了。”面对陈文武的疑惑,老板娘解释道:“这东西长在高原上,很难挖。那些体虚体弱、换季总生病,拿它泡水炖汤,药到病除!” “这么神?!那大姐,你这儿还卖不?” 温阮一看陈文武的眼神就知道他动了心,忙将人叫到一旁低声道:“你别脑门子一热就见什么都想要,找个懂行的人看了再说。” 陈文武虽点头说知道,眼睛却还在一个劲儿地往老板娘的箩筐里瞄,恨不得再发现一根当场给温阮吃了看看功效。 老板娘大概也看出了陈文武的心思,给他指点道:“我这里也没得了。你往西边继续走,在贡巴雪山下面的拉姆寺有个药材市场。刚刚的虫草都被收到了那边卖。去找一个叫扎西多吉的人,他那里有顶好的药材。拉姆寺的人都知道他,好找。” 陈文武和温阮点头谢过了老板娘,上车一合计,心想反正也没事儿,索性就顺路去一趟拉姆寺随便转转。这地方温阮在资料上见过,据说是个雪山下的世外桃源。 说走就走,陈文武一脚油门,两人又上路了。 …… 话说回到安城,那晚南风替沈识去接小兔的路上,在平丘洼边又遇到了邝游。 街灯下,他手里端着一碗鱼汤拌饭,脚底下围了好几只流浪猫。 邝游没发现南风,蹲下身正跟野猫们交流着:“黑子,就你最淘神,你看小不点儿被你欺负的。”邝游用手拨开了小黑猫,将最瘦弱的三花抱到了碗前让它先吃:“还有你啊小不点儿,怎么一点拼劲儿都没有?这样下去是活不到长大的。” 邝游脸上带着笑意,伸手挠了挠小猫们的下巴。在确保它们每一只都吃到饭后才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 一回头,就看到了站在一旁的南风。 “好巧。”南风冲邝游笑笑。 “南风?”邝游边迈开长腿朝南风走去,边说道:“是巧,安城太小了。” 他打开烟匣取出支烟叼在嘴里,手伸进兜里翻找着火机:“嘶……怪事儿,明明带了的。” “用我的吧。”南风见状,上前递了个火儿。 “哦,谢了!”邝游侧头去借火,手下意识覆在了南风的手上。南风动作一顿,倒也没躲。 如此细微的反应还是让邝游发觉了,他嘴角不易察觉地微微扬了下,垂下的眸子里泛了道光。 “要来一根么?”邝游将烟匣递到了南风面前。 那是枚做工相当考究的金属烟匣,反光的表面上雕刻着镂空花纹。照一般人来说,烟抽完就将烟壳子顺手扔了,很难会像他这样还专门将烟取出放进特制的容器里。可见此人该是格外讲究生活格调的。 “也好。”南风取出一支烟点燃抽了口,微眯了下眼问道:“没抽过。什么牌子?” “好彩,是外烟。” “哪儿来的渠道?”南风挑挑眉,心道这人该不会是干走私的吧。 仿佛像是猜到了他的心思,邝游赶忙解释道:“别误会,烟是好朋友从国外带回来的,就这一条。” 南风对邝游能看透人心思的本领感到有些意外。想起沈识对此人的评价,不由得在心里对他设了道防线。 “这是要去哪儿?” “哦,接小兔下课。” “今天不是周末么?” “是课外兴趣班。” 邝游点点头,弹了下烟灰挑眉道:“沈识自己怎么不去?” “他中午喝多了,头疼。” “不至于吧,灰五爷说他挺能喝的。” “可能是回家路上,又中了点儿暑吧。” 想起沈识中午的无赖模样,南风的眼中忍不住泛起笑意。 观察到了南风的细微表情,邝游颇感兴趣道:“你和沈识……认识很久了?” 南风回过神来点点头,也没多作回答。借着吐烟的功夫换了个话题。 “你喜欢猫?” “喜欢,我家里就有一只。长毛波斯,最近刚下了小崽,要去看看么?” “改天吧,我还得赶着去接小兔。”南风将烟捻灭,冲邝游挥了下手:“先走了,回见。” “等等。” 邝游叫住南风,继而上前从他肩膀上捏下了一片碎纸屑,冲他轻轻一吹。 “好了,回见。”邝游笑道。 南风觉得有些别扭,可一时又说不出哪里不对,点头道了声谢便转身离去。 看着对方的背影,邝游饶有兴致地皱了皱眉。 南风,倒真挺像只猫的。 …… ※※※※※※※※※※※※※※※※※※※※ 宝器在四川话里是傻13的意思 以及,今日双更! 第 44 章 贡巴雪山海拔4800米,天气好的时候可以在位于山脚下的拉姆寺镇亲眼目睹日照金山的壮观景象。 拉姆寺镇不大,沿着条溪流对开而建。镇上原住民很少,过往的多是些做药材生意的行脚客。 拉姆寺镇里自然有个叫拉姆寺的寺庙,建在高处的镇中央。寺的后面便是贡巴峡谷,据说里面住了雪山女神,是此镇的圣地。平日里都有僧人看管,只有特定礼佛日才允许进入。 拉姆寺外有个广场,所谓的药材市场指的就是这里。 每天天不亮,买家卖家便聚在一处勾兑生意。待到太阳彻底升起时,集市也就跟着散了。 打听完这一切后的陈文武和温阮商量后决定,在此地住上一晚。等第二天一早就去见识见识这有趣的场景。陈文武顺便还能打听一下那个叫扎西多吉的人。 两人随处找了家馆子吃了点饭,结账的时候陈文武见老板会说汉语,就随口问道:“请问您认识一个叫扎西多吉的药商么?” “怎么会不认识,他太有名了!”老板瞪大了眼睛,伸出拇指道:“扎西多吉不是药商,是医术高超的大夫。” 陈文武一听这人还是大夫,更来劲儿了,赶忙接着问:“那我到哪儿可以找到他?!” 老板摇摇头:“我们都不知道多吉住在什么地方,不过他经常会到药材市场进药,你们明早可以去碰碰运气。” “好、好,多谢多谢!” 这下子,陈文武说什么都必须要去了。 温阮皱皱眉,在旁小声道:“听着怎么像个乡野游医,靠谱么。” 陈文武安慰着:“总得见了才知道,兴许还真是个有本事的呢。” 两人吃完了饭,就干脆在这家住宿餐饮一体的店里住下了。 晚上,陈文武又从老板那儿听到了不少关于多吉的事儿。知道此人不仅有着精湛绝伦的医术,人也善良。谁家有人生病但没钱治的时候,就想方设法的在药材市场等多吉。多吉知道了便会免费替人治病,只要后续如果有条件了,记得给他一棵虫草。 没人知道多吉到底住在哪里,他总骑着辆摩托车往来于附近的几个镇,遇到好的药材便高价回收。多吉出手阔绰,从不亏待大家,十里八村的人都很爱戴他。 陈文武越听越觉得这人有意思,心说要是有缘一定得跟他认识认识。 现在这世道,像这样热心善良还不求回报的人真是少了。也大概就是因为在这纯净的高原上,人们都还保留着最纯粹的心性。 …… 次日早,陈文武迷迷糊糊地去摸身边儿的温阮,扑了个空。 他猛地睁大眼睛一下子坐起来,就见温阮正站在窗边眺望着外面。 随着温阮的目光,陈文武看到在夜色中,不远处的贡巴山顶被渡上了一层金边。皑皑白雪在金光的勾勒下,释放出奇异的色彩。陈文武从没见过这样的景象,也跟着看呆了。 “日、日照金山?这他妈的运气也太好了!”陈文武惊喜地叫道:“没准儿真能遇上那神医!阿阮,咱们快出发,不然天就要亮了。” 陈文武拉着温阮一路朝着拉姆寺快步走去。就像是凭空变出来的,昨天还空荡荡的小镇,此时竟多出了这么些人。 他们三五成群,围在那些摆放着藏红花、虫草、雪莲的地摊前,用听不懂的语言讲价挑货。 这其中还不乏还有些穿红色僧袍的人,他们摇着转经筒,嘴里念着六字真言,时不时会弯下腰拣起地上的纸屑垃圾装到随身携带的袋子里。 温阮饶有兴致地一会儿穿行在人群间,看着只有这里才会有的风土人情。一会儿又站在人群外面,研究着雪山下这幅画卷的构图。陈文武则是紧紧跟在后面,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地细细分辨着,多吉是不是就混在人群里。 “扎西德勒!” “扎西德勒。” 身后传来了声声问候,伴随着自行车铃清脆的响声,陈文武听到人群里果然有人在喊“多吉”。 他惊喜万分地转身,只见一个骑着自行车的男人正一边跟人打招呼,一边用眼睛迅速扫过路两旁的中药材。 就在男人抬头对上陈文武眼睛的瞬间,两个人都愣住了。 顷刻间,他们异口同声地破口大骂道:“哎哟我操——!” 白刺猬。 …… 陈文武的越野车后备箱里装着白刺猬的自行车,俩人脸上都带着抑制不住的喜悦。他乡遇故知,这是何等的机缘。 陈文武边开车边还在回味,笑骂道:“扎西多吉,你小子怎么给自己取了这么个名儿?” “入乡随俗、入乡随俗嘛。”白刺猬笑笑,继而回头看向后座的温阮:“嫂子,好久不见啊?” “听了一路关于你的传闻,还以为脱胎换骨了。怎么嘴还是这么损?” 要说早些年陈文武的这几个兄弟里,温阮来往最多的便是白刺猬。此时见了旧友心里也高兴,便收了平日里那副与人疏离的样子,笑着调侃道。 “手伸来我看看。”白刺猬冲温阮勾勾食指。 温阮知对方是要帮自己把脉,便将手伸了过去。白刺猬立起指尖轻压温阮的手腕,脸上方才还轻松的表情渐渐褪去。 陈文武边开车边朝后视镜看去,问道:“老白,怎么样?” “有点儿难办。”白刺猬咂咂嘴又道:“但也不是救不了。” “真的?!”陈文武的手不自觉地握紧了方向盘。 白刺猬慢悠悠道:“真的假不了。你老弟我近些年别的没有,就这医术倒还精进了不少。不过疗程可能会比较长,阿阮得的是顽疾,得从根儿上慢慢调。哦,还没问你们,来川西干嘛?打算待多久?” “就是他妈的来找你的,兄弟!”陈文武道:“只能你能把阿阮治好,时间我们有的是,大不了这辈子都不走了。” 听陈文武这么说,温阮起初多少还有些意外。本想叮嘱他别这么草率,毕竟在安城还有那么多资产,哪儿是说搬就能搬的。 可他又太明白陈文武,为了自己别说是不要房子和餐馆了,命都可以豁出去。而自己这一路上也是想了许多,放下了许多。如此,若能在这雪域高原上做一对隐世的神仙伴侣,此生还有何求呢? 念及此处,温阮点点头,算是赞成了陈文武的话。 他看向白刺猬轻声道:“老白,拜托你了。” “好说。”白刺猬故意当着陈文武的面儿摸了把温阮的手:“像阿阮这样的美人儿,真要是死了,别说黄皮子,我都得心疼死。” “妈的死刺团儿,把手拿开!” 三人一路上有说有笑的,沿着拉姆寺的河流继续朝西边驶去。 阳光雪亮,照的河水如同一块上等的绿松石。 …… 一路上的时间很长,陈文武好奇白刺猬骑着个破自行车是怎么跑这么远的。 白刺猬笑骂陈文武没见识,表示许多人都是骑着自行车从四川一路到达西藏。若是心诚,这点儿路又算得了什么? 听闻在自己走后,老蛇的那些所作所为,白刺猬唏嘘不已。 “当年我走,便是看出了苗头不对,没想到这老长虫真把事情做的这么绝。”白刺猬叹道:“人这辈子种什么因得什么果,准得很。” “这话耗子也常说。” “说起这个,头些年我还见过盛清风一次。他这人吧……”白刺猬欲言又止,继而笑笑道:“算了,没啥。” “话说一半儿噎死人,他怎么着?” “黄皮子,要是你没有先听说关于我的那些个传言,单看我现在这身打扮是不是会觉得我过得挺落魄的?” 陈文武点点头:“是像个收破烂儿的。” 的确,白刺猬被洗掉色的衣服上大大小小补了十来处补丁。若不是听人说扎西多吉出手阔绰,真就会觉得白刺猬如今怕是过的潦倒。 “耗子这人心思缜密,做事讲究不假,可有时却又太过圆滑了。什么都计较个公平对等,身份地位也是。”白刺猬呵呵一笑:“说白了,势力眼儿。” “你们之间是不是有误会,我怎么没发现?”陈文武皱眉道。 “哥们儿咱不说这些了成不,你知道我爱你就完了。”白刺猬挥挥手懒得再提。 他心里明白,陈文武是他们几个人里性格最耿直单纯的,自然发现不了盛清风对人好都要有先决条件。 无论是胡爷、黄皮子还是后来陈文武向他说起的沈识、罗郇或邝游,这些人或多或少都会在当时或将来给予盛清风利用价值。 灰耗子这人总爱把事儿拎的太清,但在白刺猬看来,其实并不好。 人嘛,有时候难得糊涂。 想起那日盛清风看到自己后的疏离表情,话里话外对他生活的刺探以及分别后就突然终止的书信。白刺猬笑着摇摇头。戴着有色眼镜看人,他是断不会将这些告诉陈文武的。 毕竟兄弟一场,三观不合以后绕道走就完了。 看透不说透,提了伤感情。 …… 快傍晚的时候,三人才到了白刺猬家。 夕阳西下,梧桐树旁是一间木头搭的二层小楼。前面的院子里晒着各式各样的药材,后院则种满了奇花异草,弥漫着沁人心脾的香气。 五色经幡随晚风飘动,篱笆上的夕颜花含着露水悄然绽放。 好一处世外桃源。 ※※※※※※※※※※※※※※※※※※※※ 白三爷好久不见! 第 45 章 “嚯,想不到兄弟在这儿过的可是神仙日子。”陈文武摘了墨镜,打量着白刺猬的家。 听到屋外有动静,从里面走出了个穿藏袍的大辫子女人,见到白刺猬身后站着陌生人,先前含笑的目光里露出了怯意。 “拉珍,跟你介绍一下。”白刺猬说着便朝女人快步走去,用流利的藏话快速跟她交待着什么。 女人脸上的怯意消却,冲陈文武和温阮说了句“扎西德勒”以示问候,就转身进了小厨房烧火做饭了。 “这是……”陈文武向白刺猬投去询问的目光。 “我爱人,拉珍。是个很厉害的药师。” “哎哟——呵!可以啊刺团儿,还找了个藏族姑娘?” 白刺猬呵呵一笑,揽了陈文武的肩往屋里走:“来、来,进屋说。” 屋子被拉珍收拾的干净舒适,当中还挂着副精致的绿度母唐卡。唐卡旁边的相框里,裱着白刺猬终于拿到手了的行医资格证和执业证,被他擦得一尘不染。 白刺猬将陈文武和温阮安排在小炕桌前坐好,边给他们倒茶边道:“我在这儿待了这么多年,至今喝不惯那什么酥油茶。给你们倒的是我自个儿配的药王茶,尝尝。” 陈文武也不懂什么药不药、王不王的,咕咚咚饮了只觉得甜甜的还怪解渴:“不错,再来一杯。” 白刺猬见状贼兮兮地笑着摇摇头:“不成,这玩意儿喝多了,你受得了我们温美人儿现在的身子骨可受不了。” 陈文武一时没听明白,瞪着牛眼问:“咋,喝我肚子里他有啥受不了的。” 温阮在旁边尴尬地咳了声,示意陈文武闭嘴。 “老白结婚几年了?”温阮转了个话题。 “来的那年就结了。”白刺猬随手拿了个小臼子,边研磨边道:“那年我到山谷里找药,突然下起了暴雪。在沟里救了跑来采药的不小心摔伤腿的拉珍,后来人家就死活看上我了呗。” “瞅你那德性,肯定是你对人家穷追不舍吧。”陈文武笑骂说。 白刺猬翻了个白眼儿:“你当谁都跟你似的不要脸?” “不要脸咋了,不要脸就能抱得美人归。”陈文武对此感到颇为得意。 “拉珍是天葬师的女儿。在这里,天葬师的身份既崇高又令人胆怯,在遇到我之前拉珍一直没有朋友,更别提是嫁人了。”白刺猬将药粉放入小坛子里封好,摸了摸鼻子:“可我一个外地来的压根儿不吃他们那套,有啥不能娶的!拉珍识百草,对藏药的见地在我之上。你知道,夫妻之间得有共同话题才能处的长久。” “你们结婚这么多年,怎么也不考虑要个孩子?”陈文武问。 说起来,陈文武其实特别喜欢小孩子,若不是生理构造的问题,他早就拉着温阮生一屋子了。 “拉珍心脏不好,生育有风险。我俩把医病赚来的钱捐了一部分到寺里,还有一些给了希望小学。拉珍觉得既然不知道自己有没有能力教育出一个好人,不如将钱给那些已经出生在了这个世界上的孩子,让他学习更多文化知识,尽量成为一个好人。”白刺猬提到拉珍的时候,满目柔光,他感慨道:“拉珍改变了我前半生的许多想法,她是个有智慧的女人。” …… 这之后,陈文武便和温阮留了下来。白刺猬家很宽敞,他将二楼的房间收拾出了一间给他们。 也不知白刺猬的药效和这里纯净无污染的空气哪个作用更大,温阮竟觉得自己的身体舒服了许多。 多数时候,陈文武都会和白刺猬一起到拉姆寺进药,温阮就同拉珍一起去希望小学给孩子们送饭。 那里的孩子都很喜欢温阮,每次见到他就会兴奋地围在一旁问这问那。 希望小学的校长是个上过大学的藏族人,毕业后毅然决然地回到了家乡。他与温阮聊得投缘,还总有意无意地试探温阮是否愿意留在这里。 久而久之,温阮真还就动了心思。 眼见是要在这里久居了,陈文武和温阮商量过后决定他自己先回一趟安城。把房子租出去,将温阮的辞呈带回学校再把面馆的事安排妥当。 “阿阮,你在这儿好好养病,我把事儿全办好后马上就回来了。”陈文武拉着行李箱依依不舍道。 温阮点点头:“我知道,你路上当心。” 看陈文武一个虎背熊腰的大老爷们儿站在门口扭扭捏捏,白刺猬一技眼刀杀过去,念叨着“真恶心”,撩下了门帘子。 没等他走出几步,温阮便喊着陈文武的名字追了出来。 “回去吧阿阮,我也想你。”陈文武以为是温阮舍不得自己,当下心里化成了一汪水。 “我不是要说这个。” “啊?” “面馆按照你的想法来处理就好。”温阮顿了顿,又道:“阿识是个值得信赖的人,你明白我意思。” 陈文武闻言点点头道:“明白。” “我等你。”温阮张开怀抱,拥了拥陈文武:“早点回来。” …… 陈文武一回到安城便开始马不停蹄地安排事务,只想尽快赶回高原与他的蝴蝶君见面。 他将盛清风、沈识、邝游和继承了他削面收益的徒弟柴火棍儿一起叫到了面馆,把自己关于面馆的意愿传递给了众人。 “事情就是这样,今后我和阿阮可能都要常驻川西了。也许有一天等他病好了,我们还会再回来。但照目前的状况来说,阿阮很喜欢那地方,估计回来的几率也不太大。”陈文武兀自笑了几声,又道:“面馆是老城一代人的记忆,也是我师傅当年奉之为比生命还重要的东西。我希望不要因为我的离开,就断了所有食客的念想。所以我是这样安排的,大家听听看。” 陈文武蘸着杯中的酒,在桌子上画了个圆:“面馆今后的收益,我只占两成。柴火棍儿两成,专门负责削面。耗子三成,今后的经营就交给你来料理。阿识和小邝一人一成半,负责辅佐耗子。大家看合适不?” 盛清风是真没想到,偌大的川西高原,陈文武竟真找到了白刺猬。 他更没想到的是,白刺猬非但不像自己想的那么落魄,居然还成了一方的“大财主”、“大善人?”。 他很怕白刺猬因为当年自己的怠慢跟陈文武说些什么,但看陈文武现在对自己的态度也不太像。眼下又将收益的大头都给了自己,心里很有些过不去。 “老哥,面馆是你的那就是你的。你让我们帮忙,大家都不会有二话。收益什么的,你看着给点儿就行,用不着扯这么清楚。”盛清风往陈文武的杯中添了酒,出言道。 陈文武摆摆手:“哎,亲兄弟明算账,该是什么就得是什么。现在说清楚,总比日后生了嫌隙强。”陈文武跟盛清风碰了个杯道:“只要你们不觉得这么分不公平就成。” “我是怕你分的少了。”盛清风端着酒杯,半天不喝。 “开玩笑。我那套房子也给租出去了,光当包租公就够我和阿阮吃香喝辣。放心,我可不会亏了自己。”陈文武笑道。 盛清风仰头喝完了酒,又将所有事在脑子里迅速过了一遍,方才开口道:“既然如此,就按你说的办吧。我没异议了。” 陈文武点点头,又看向另外三人。 “你们三位呢?” “没异议。”柴火棍儿最先开口。 邝游笑笑说:“既然五爷都同意了,我们小辈还能说什么?我先谢谢六爷信任了。” “阿识你呢?” 沈识听闻温阮身体有好转,委实高兴。但念及故友又要分别,心里免不了总有些不舍。 被陈文武的问话唤回意识后,他点点头应了句:“会替六爷照看好面馆的,您放心。” 沈识的话正说到了陈文武的心坎里,他笑着拍了拍沈识的肩膀,朗声道:“好、好,就交给你了!” 邝游不露声色地瞄了沈识一眼,举起的酒杯掩盖住了眉目间闪过得一丝不爽。 这晚,几人从晚上直喝到天泛微光才散场。见众人走后,陈文武单独把沈识叫住,从兜里掏出了张油布递到了他手里。 “六爷,这是……” “这是削面汤头的配方,我师傅留给我的。” 陈文武收起了先前脸上的醉意,正色道:“柴火棍从我这儿学去的只是削面的刀功。但我这面之所以好吃,关键还在汤头上。我现在把配方交给你,以后每锅汤还得麻烦你亲自把关。日后要是遇到你觉得合适的人,便将方子交给他。若一直没有,你就留在自己手上。” 陈文武想了想,还是把最后那句话补了全:“以备不时之需吧,这也是阿阮的意思。” 沈识全然明白陈文武的言下之意,便也没将话说破,心下只有感激。 “阿识,你将来会是个成大事的人,我不会看错的。”陈文武的脸上再次带上了笑意,他回头看向沈识道:“就把面馆,当成是你脚下的一块基石吧。六叔看好你。” 一缕晨光照在了陈文武的脸上,新的一天即将来临。 …… 交待完这一切,陈文武也打算今日就返程了。 告别陈文武后,沈识买了早餐,踩着清晨的阳光朝渔火巷走去。 南风和小兔还在家里等他。 刚到巷口,就见两个熟悉的身影正在他家门口瞎转悠,其中一个还时不时低头看下表,问另一个:“欸,你说他们起了么?要不咱敲门吧。” 不是别人,正是放了暑假闲的没事儿干的凤小军和左小刀。 ※※※※※※※※※※※※※※※※※※※※ 识哥面馆成就get 小刀哥和小军哥好久不见~ 第 46 章 “你俩在我家门口贼头贼脑的,要干嘛?” 沈识从背后一出声,均吓了两人一跳。 “我操、我操!老大你怎么从外边儿回来了?我俩还以为你没起呢,正犹豫着要不要敲门。”凤小军拍着胸口道。 沈识没说话,看向左小刀。左小刀忙解释说:“放暑假了,闲的没事儿刚好过来看看你和南风哥。” 左小刀说罢瞥了凤小军一眼:“我也不知道他为啥要跟来。” “怎么的,就他妈允许你想老大,我就不行?”凤小军摸了把自己的小寸头,嘿嘿一笑:“老大求收留!我离家出走啦。” 屋门从里面开了,南风听到声音出来看情况。见到门口站着俩半大小子,也是一愣。 左小刀和凤小军倒是上道儿,齐刷刷喊了声:“南风哥。” 南风点点头道:“干嘛呢这是?” 沈识哼了句:“来蹭饭。” 他嘴上虽嫌弃,但还是拍拍左小刀和凤小军的肩,示意两人进屋。 凤小军边进门边傻呵呵地问:“南风哥,你咋在老大家呢?帮他看门啊?” 左小刀悄然打量了下南风一瞬间不自然的表情,弯弯嘴角没说话,跟着进了屋。 沈识家不大,还有小兔这么个小姑娘在,再住进去两个毛头小子着实不方便。 南风家又有个不太靠谱又乐于作妖的谢晚云,经过一番研究,沈识决定把他们暂留在旧书馆。那里宽敞、书也多,刚好适合俩高三学生日常复习功课。 大概是自己这辈子留了遗憾,沈识对他们的学业总十分在乎。 几人来到旧书馆,沈识边开门边交待着:“高三了,放假也不能卸劲儿。小军儿你多跟小刀学学。” “啊,哦。” 此时,凤小军的注意力已全然被旧书馆所吸引。他做梦也没想到眼前这位总爱穿件小背心,看起来十分朴素的识哥,名下居然有这么大一间豪宅,还是古文物。当下惊得嘴里能放下一个鸡蛋。 “识大财主,你、你腰缠万贯啊!”凤小军由衷道。 “少废话。”沈识撸了把凤小军的小平头:“咱可把话说在前头,你小子现在就乖乖给家里打个电话说明去向,要不就趁早滚蛋!” “好好好,说说说。” 凤小军不敢跟这位大哥听头,一溜烟跑进屋里打电话去了。虽然迎头挨了顿当头臭骂,但好歹是被允许留了下来。 安顿完这俩小子后,南风便回了学校继续赶论文。沈识送小兔上学后回家又补了个眠。只觉得自己才刚睡着不久,就被一阵电话铃吵醒。 “操,识哥,你来趟面馆儿吧现在。” 是六爷的大徒弟,柴火棍儿。 “怎么的?”沈识睡得迷迷糊糊地问道。 “说好的今天放假,明天再营业。结果姓邝的一大早就把咱们全叫来了,还他妈的说什么要宣布营业章程。”柴火棍儿的语气里充斥着不满。 沈识在心里叹口气,嘴上却不慌不忙道:“成,我这会儿过去。这事儿盛爷知道不?” “姓邝的说这也是盛爷的意思。咱们跟他俩都不熟,你来了帮着说说。大家听说今天放假,回家都各自安排上事儿了。” “你们等会儿我。” “得嘞。” 沈识顿了顿,又交待了句:“别起冲突,都是自家人。” …… 沈识这句话交待得真是一点儿不多,他前脚刚迈进面馆就迎上了几个伙计怒气冲冲的脸。 一旁站着的邝游倒是处事不惊,见到沈识后轻轻冲他点了下头。 “识哥!” “阿识你来了!” 伙计们正跟邝游窝着火,看沈识到了赶忙着急和他拉统一战线,一个个表现得很是热情友好。 “早。”沈识跟大家打了个招呼,冲邝游招招手示意他出去说。 “邝儿,不是说好明天营业的么,大家都安排上事儿了。”沈识笑着给邝游递了根烟。 “不了,自己有。”邝游从精致的烟盒里挑了跟外烟含在嘴里点着,出了口气问道:“你是来给大伙儿当说客的?” 见邝游没给自己让火的意思,沈识也没生气,自行点了根烟徐徐抽着:“没有,多大点事儿。就想来问个原因。” “没多大事儿,识哥还专程跑来一趟?”邝游继续发问,目光里带着玩味。 沈识不喜欢被这么打量,将头调到一边看向路对面,笑道:“答应人家要来就自然要来,哪怕没多大点事儿。答应了就要遵守。” “识哥这是在怪我?” 沈识笑笑,既不承认也不否认。 邝游吐了个烟圈道:“六爷是个性情中人,做事随性,大家便都随了他这点。可经营,是容不得懒散马虎的。我回去后便马不停蹄地开始拟店规、章程,这事儿灰五爷也是知道的……” “店规、章程,没必要非得今天说吧。”沈识出言打断了邝游:“这样做只怕会落了埋怨,日后大家心就不齐。” “识哥。”邝游挺了挺身板,笑道:“我学的就是这个,论经营怕是比识哥要专业些吧。哦,您是学什么的来着?” 沈识被邝游堵得一时没话说,点点头按灭烟头道:“行,你看着办。” 说完,沈识转身进了面馆。他明白纵然自己心里再对邝游有看法,当着大家伙的面也依然要表现的很团结。 沈识压压火,把几个伙计召集到一处,安抚道:“刚问小邝了,真不是不让大家休息。就是六爷刚走,咱彼此间也得有个磨合期,互相了解了解。大家多担待,今天辛苦辛苦,晚上请各位喝大酒!”沈识说完,冲大家抱了抱拳。 众伙计跟沈识也认识一段时间了,清楚他的为人。见沈识帮着姓邝的说话,但也没挫了他们面子,便也不再抱怨,该干嘛干嘛去了。 处理完人际关系,沈识回头正看到邝游站在柜台前好整以暇地看着自己。沈识不想跟他多说什么,就进后厨点了食材准备去市场买熬汤用的材料。 “我去趟菜场。”沈识看都不看邝游,拎着筐子打算出门。 “识哥可真会做人,好赖话全让你一人说了。” “什么?”沈识回头盯着邝游,问道。 邝游冲沈识笑着挥挥手:“没什么。辛苦了识哥,拜拜。” 沈识点点头没再说话,转身离开面馆。姓邝的小子让他不舒服,但又说不出哪里不对。 …… 自打左小刀住进了旧书馆,就被这里头的藏书吸引了。以前左乎在世的时候,左小刀没事儿还总会陪着他谈古论今。 老爷子去世后,左小刀怕睹物思人,就将左乎那些个书籍字画一股脑全都收进了柜子。 也不知是不是旧书馆的特有气质,在这里左小刀竟感觉到了久违的安心。 在每天照例完成复习任务后,便会躲在柜子与柜子之间翻闲书,一翻就是一整天。 这可憋坏了野小子凤小军。起先他还觉得闲着没事儿撩拨撩拨左小刀,在被他损上几句挺有意思。但时间一长就耐不住寂寞了,直想冲出去光着膀子撒欢儿。 沈识怕他影响左小刀学习,便将人安排到了面馆做事,每天给他再发几个工钱。 凤小军拿了钱也不都自己花,每天收工就在面馆附近拎点啤酒烧烤给左小刀带回去。左小刀也不客气,拿着就吃。 “乖,还不谢谢爸爸?” “儿子孝敬老子,天经地义。” 说完,两个少年便会半真半假的扭打在一起。 这是凤小军一天之中最期盼的时光。 …… 由于凤小军行事风格颇有些六爷的意思,很快便跟面馆里的伙计们混熟了。在安城待得也不寂寞,甚至比在琉县都充实。 这天晚上,正赶上罗郇下班来面馆找沈识吃饭。凤小军在旁听闻罗郇是刑警队长,对这个总黑着脸的男人肃然起敬。 凤小军从小就想当警察,可他哥就是在执行任务时因公殉职的,因此小军爸妈死活都不让他再干这行。 “叔儿,凉拌羊头肉。”凤小军肩上搭着条毛巾,递了满满一大盘肉在罗郇面前,转身就走。 “等等,上错了吧。我没要羊头肉。” “我送的,从我工钱里扣。”凤小军摸摸小寸头,回头呲着一口白牙笑道。 罗郇抬头打量着眼前这个少年,见他浓眉大眼、宽肩长腿,眼睛炯炯有神,一副正气凛然的样子,不由多生出了几分好感,问道:“小伙子面生啊。” “放暑假了,来安城玩两天。家里待不住,就来帮帮识哥的忙!”凤小军灿然道。 “叫什么?” “凤小军儿!” “为什么要送我肉吃?” “我喜欢警察!” “小军儿——!”后厨传来柴火棍儿地吆喝声。 凤小军冲罗郇和沈识点点头:“叔儿,老大,我先去忙了。” “去吧。”沈识挥挥手。 见凤小军进了后厨,罗郇转头问向沈识:“这小伙子多大了?” “18,高三。”沈识明白罗郇什么意思,出言道:“是个好小子。罗队觉得呢?” 罗郇点点头:“是不错,学习怎么样啊?” 沈识哼笑了声:“够呛。不然你去开导开导,给他加把劲儿。” “我看行。”罗郇举杯跟沈识碰了一下。 待凤小军再出来送面时,被罗郇留在了座位上。 “你想当警察?” “想,做梦都想!” “是个好苗子。好好学习,将来考公安,来我队上。”罗郇拍拍凤小军的肩膀,鼓励道:“我看好你。” 凤小军两眼放光:“您、您真觉得我行么?” “行。” 凤小军听眼前这位刑警队长如此认可自己,关于父母的反对全被他暂时抛到了脑后。 他笑着给沈识、罗郇和自己的杯子里都倒上酒,举举杯道:“开心啊!我先干为敬!” 凤小军说着便一口将酒吞了,还差点呛到。 放下酒杯的同时,凤小军突然觉得玻璃窗外似乎有一道目光正在注视着他们。但在他朝窗外人群看去时,目光却又消失了。 凤小军歪歪头,只当是出了幻觉。 ※※※※※※※※※※※※※※※※※※※※ 听头,方言,意思是非要对着干。 继谢晚云的大姨称号后,小邝儿多了个外号,腻邝?哈哈哈哈大家真有才 第 47 章 这顿饭将近吃到了面馆关门才散场。罗郇许久没这么清闲了,喝得飘飘然地迈着醉意阑珊的步子离开。 凤小军麻利地收拾桌子,一扭头发现罗郇的包忘在了座椅靠背上。 “人应该还没走远,你去给罗队送一趟吧。”沈识看得出来凤小军很是喜欢这位刑警队长,故意给他制造了机会。 “成,我这就去!” 凤小军一把将包挎在了自己肩上,扭头跑进了夜色里。 这边的罗郇拐进了归家的小巷,僻静的巷中只能听到他清脆的口哨声。 今晚正赶上罗郇家附近大规模停电,巷子里一片漆黑。只有昏黄的朦胧月光依稀照着前方的道路。 大概也是因为酒意上头,一向警觉的罗郇此时并没发现,身后一个压低了帽檐的身影已悄悄跟了他一路,手里还握着把冒着寒光的匕首。 …… 凤小军没喝多少,顺着沈识告诉他的方向追着罗郇的脚步赶着给他还包。 没等他感慨一句罗队长口哨吹得还挺响,就先一步发现了跟在他身后的人影。 直觉告诉凤小军,他就是今天站在面馆外面窥视着他们的人。 就在罗郇转弯即将进入有灯的路口时,那人看准了机会猛地举起匕首刺向罗郇的后背。 “叔儿——!小心身后!”凤小军大喝一声,将手里的包奋力朝那人扔去。 这一下准头了得,罗郇的包不偏不倚地正砸中袭击者的后脑勺。 罗郇应声回头,当即抬脚踢掉了那人手中的匕首。匕首落地,发出一声脆响。没等罗郇松口气,那人紧接着又从怀里摸出一捧辣椒面猛朝罗郇的眼睛洒去。 “操!”罗郇顿觉眼中一阵火辣辣的刺痛,发出一声闷哼。 那人见得了空子,另只手不知又从哪儿抽出把弹刀,再次朝罗郇的要害扎去。 “把老婆孩子还给我——!!!”那人发出歇斯底里的喊叫,手起刀落。 千钧一发之际,只见一个身影突然飞扑向对方,将人带倒在地。袭击者眼见杀人计划落败,愤恨至极地将弹刀狠狠插入了扑在自己身上压制住他的家伙。 “呃啊——!”弹刀直直插入凤小军的大腿,他嘶吼出声却仍是死死按住袭击者,将人捆在自己身上。 罗郇忍着眼中的灼痛,上前一个掌刀劈在袭击者的颈部,那人身体一僵,便瘫软在地,不省人事了。 罗郇取出腰间的手铐将人缉捕,那人的棒球帽落在一边,露出一副沧桑颓废的中年面孔。 罗郇只觉得这人长得眼熟,却也想不起到底在哪儿见过。 一旁的凤小军捂着腿在地上嗷嗷直叫,鲜血染红了他的裤子,还在不断往外冒。 “军儿,撑住啊!”罗郇一边给凤小军鼓劲儿,一边迅速拨打120。 很快的,巷口传来救护车的声音。罗郇配合医护人员将凤小军送上了车,看着满手的血,酒早彻底醒了。 医院中,沈识闻讯而来。刚进急诊就看到了坐在廊上的罗郇。他刚冲洗完眼睛布满了血丝,甚是吓人。 “怎么样?”沈识压低声音,急切问道。 “还好没伤到动脉,应该恢复个把月就好了。”罗郇咬牙叹了口气:“喝酒误事儿啊,我的命是这小子救的。” 听闻凤小军并无大碍,沈识才松了口气,又问道:“伤你的是什么人?” “走,抽根烟去。”罗郇站起身,把沈识叫到了外面。闷声抽了一整支后,才缓缓开口道:“刚见到他时我还没认出来,坐在这儿回想了半天才记起来。这人当年打过越战,估摸着是战场上受了些刺激,回来后性情大变。不仅打老婆孩子,还染上了赌瘾。有一次他在麻将馆输了钱,跟牌友打了起来。牌友是个杀猪的,力气比他大,就把这人给揍了。他回到家后怎么想都觉得气不过,就拎了把菜刀又回到麻将馆,把那人给砍死了。”罗郇弹了弹烟灰继续道:“当时这案子是我接手办的,故意杀人势必得重判。结果这家伙在里边儿表现的还挺好,就被减了刑,最近刚刑满释放。” “结果就盯上你了?” 罗郇点点头:“他进去的时候老婆孩子出意外死了,出来以后孤零零一个人八成也是不想活了。”罗郇笑骂一声:“他妈的,这人手里不只准备了一把刀,摆明了是要跟我玩儿命的。” “你们这职业还真是高危。” “我们不时刻直面危险,怎么能保得了你们平安?” “的确,要不说你们伟大呢。” 话说到这里,凤小军在护士的搀扶下出了急诊。罗郇和沈识赶忙迎了上去,一边架着凤小军一条胳膊。 凤小军原本疼得浑身哆嗦,但在罗郇面前又不能服软。咧着泛白的嘴唇一笑:“罗队,你眼睛没事儿吧?” 罗郇心里颇为感动,冲凤小军点点头道:“好小子,你救了我一命。身手不错,准头也够,是个当警察的好苗子。” “那、那我能认你当师傅不?”凤小军也顾不上腿疼了,眼睛发亮地看着罗郇。 “就这么定了。回去好好准备功课,我等你。” 凤小军活了整整十八年,终于在今晚彻底有了为之奋斗的目标。 此前的那些漫不经心与浑浑噩噩皆因心中对未来人生有着迷茫与不确定,眼下关于那些长大的困惑总算得以清晰,凤小军突然觉得自己长大了。 放点血,值。 左小刀见凤小军是被沈识搀进屋的,腿上还缠着绷带。以为他是又出去惹事了,没好气地将人直接推在了床上。 “哎哟操,小刀哥你轻点儿!” “浪么不是,浪就别嫌疼啊。”左小刀抱着手臂冷笑道。 “真没浪!爸爸是见义勇为去了!”凤小军气地嗷嗷叫。 左小刀回头看了沈识一眼,沈识点点头道:“还真是。这小子制服了个歹徒,还救了刑警队长一命。” 左小刀颇为意外地挑挑眉:“看不出来啊,怎么的,恶霸从良?” 凤小军摸摸小平头,得便宜卖乖道:“小刀哥,我要喝水。” 沈识起身准备倒,被凤小军唤住:“老大,这点小事儿哪能劳您大驾,我要喝左小刀倒的。” 左小刀咬咬牙:“成,小军哥。您受伤,您有功。” “喝不冷不烫温温的啊!” 左小刀忍着将茶壶扣到凤小军脑袋上的冲动,替他倒了水又搁在外面放凉。 等把凤小军安顿下来,沈识才离开了旧书馆前往南风家。两人之前就约好了一起宵夜。 沈识刚到南风家门口,就见他正独自站在街灯下抽烟。沈识笑着上前拥了拥南风,低声问道:“还专程出来等?” “也不全是。”南风皱眉笑道:“张然在里边儿呢,我看不惯。” “他又来干嘛?” 南风叹了口气,颇为无奈道:“谢晚云不知道又抽什么风,跟张然一起报名参加了歌手选秀节目。明天比赛,俩人正在屋里头练呢,吵死了。” 果不其然,南风家中传出了歌声。 “我踩着不变的步伐 是为了配合你到来 在慌张迟疑的时候 请跟我来 …… 我带着梦幻的期待 是无法按捺的情怀 在你不注意的时候 请跟我来 ……” 实话说,沈识觉得唱得相当好听。但当着南风的面又不敢讲,只能顺着南风的意思说:“大半夜的,多扰民。走,咱吃饭去。” 沈识说罢,揽了南风的肩,两人一起朝深巷中的小酒馆走去。 一瓶黄酒,再加些冰糖与话梅,火上一温便成了最安神的良药。 南风随便吃了点,拿着烟又打算抽,被沈识一把抢了过去。 “怎么成烟鬼了?” 南风笑笑:“烟酒不分家。” “少来。”沈识将烟叼在自己嘴里,取了火点着。 南风也没跟他多辩,给沈识夹了些卤牛肉放在盘子里:“识哥,安师开设夜大了。有中文专业,你不考虑来听听么?” 沈识弹弹烟灰道:“面馆忙,估计够呛。而且我都多久没看过那些书了,估计也跟不上。” 南风总想着如果有机会,就说服沈识继续上学,修个文凭。但想想沈识在社会上闯荡多年,学到的那些是学校里学不来的。且他曾看到过沈识在书上做的批注,可能夜大所学的东西对于他来说,也过于小儿科了。 “你论文准备的怎么样?” “嗯,差不多了。”南风喝了口黄酒,抬眼道:“那个邝游,好像是从国外留学回来的,学的管理。” 沈识听到这人的名字,脸上露出一丝不耐:“嗯,听他说了。” 南风的话不由得又让沈识想起了那天在面馆里,邝游藏在话下的讽刺,心里多少有些吃味儿。 “怎么,嫌你识哥没文化了?” “别胡扯。” “那你突然提他干嘛?” “那晚我替你去接小兔的时候见到他了。”南风顿了顿又道:“可能你说的没错,这个人不简单。和他共事,你多留心些。” 得知南风原来是在担心自己,沈识方才心里的一点不舒服便瞬间烟消云散。 “没事儿,邝游心气儿高,但照目前来看应该也兴不起什么风浪。” “那就好。” “对了,了尘师傅来信了,说师傅他老人家在寒潭寺里身体明显有好转。现在每天跟了尘一起诵诵经、礼礼佛,虽然粗茶淡饭但是胃口却变好了。” 闻言,南风眼中露出了欣喜的神情:“太好了,没准真的会有奇迹发生。” “师傅是好人,好人该有好报。”沈识说完这句话后,目光有一瞬间的拉远。他低下头端着酒杯轻笑了声:“想必黄毛这会儿也应该已经托生在处好人家了。” “会的。”南风举杯跟沈识碰了一下:“一定会的。” 第 48 章 凤小军养伤期间就像变了个人似的,居然开始静下心来认真研究起他崭新的课本。还粘着左小刀,横竖要让对方帮自己补习功课。 左小刀知道凤小军是找到了为之奋斗的目标,嘴上虽不说但心里多少还是为他感到高兴的。 “天才,老子绝对是个天才。”凤小军从习题簿上抬起了头,欣赏着自己解出的一道基础数学题,不住感慨着。 “那道题是高一就该会做的。”左小刀瞄了眼凤小军龙飞凤舞的笔记,叼着棒棒糖白了他一眼。 “您瞧好吧,今儿是高一的,明天就能做高二的。三天,三天时间哥绝对能把这套卷子给攻克了。” “呵,我信你个鬼。” 凤小军此生最恨的就是被人看不起,当即抽了左小刀的课本,站起身隔着桌子与左小刀鼻尖对鼻尖。 “走开,恶不恶心。”左小刀烦躁地要抢课本。 凤小军将左小刀的课本高高举过头顶道:“打赌敢不敢?” “赌什么?” “三天之后就这套卷子,老子考上60!” “用不着60,考上50就算你赢。” 凤小军用手指着左小刀的脸:“这你说的?” 左小刀点头道:“我说的。” “你要是输了怎么办?” 左小刀抱臂往椅背上一靠,笑道:“随你。” 凤小军手贱地撩了下左小刀的刘海,咬牙道:“老子要你剃光头。” “可以。”左小刀挑挑眉:“可要是你输了呢?” “随你!” “脱光了,围老城裸奔一整圈。” “操,你狠!” 左小刀笑着露出尖尖的小虎牙:“现在反悔还来得及,小军哥。” “反悔?”凤小军将课本往左小刀面前一扔,发狠道:“反悔我以后都管你叫爹。” “我信了。” …… 且说另一边,盛清风把自己的五金店租了出去,打算专心做面馆生意。近日面馆生意火爆,一天带来的收益顶盛清风之前那个破店一个月。 他琢磨着现在面馆的空间太小,食客们常常因为到店发现没有位置而选择离开。索性不如将店面扩大,也好容纳更多客源。 盛清风的想法得到了邝游的支持。不仅如此,邝游还觉得只卖削面太过单一。既然要做,就要把格局放长远,招聘厨师丰富菜系。最好将面馆变成酒楼式经营,这样才能做大做强。 “我觉得不妥。”沈识听后,直接出言打断了盛清风与邝游的畅想,唱了反调。 他尽量调整自己的语言,不让盛清风觉得自己故意出言冒犯:“六爷面馆不单纯只是一家店,它是一代老城人的回忆,是念想。若改了它的面貌,面馆就不是这个面馆了。”沈识顿了顿又道:“况且,六爷走前分了柴火棍儿两成收益,这么重大的事不跟他商量一下,这不合适。” “识哥,术业有专攻。柴火棍是做削面的,跟他说这些想必对方也听不太明白吧。”邝游夹着烟笑道。 “邝儿,你这话是在说我不专业还是盛老哥不行?”沈识话锋一转,巧妙地挑起了盛清风的自尊心。 邝游倒也不恼,脸上故作出了不理解的神情:“我说识哥,话不是这么聊的吧?我在跟你聊生意,怎么到你口里就成了搬弄是非?你可不是这么小心眼儿的人啊。” 沈识深吸一口气,将情绪稳了稳,才又开口道:“既然六爷说柴火棍有份儿,那咱们做任何决定的时候都不应该跳开他。即便人家没意见,起码也该知会一声。” 说话期间,沈识瞥了盛清风一眼,见盛爷皆是一副你们聊,我旁听的样子,不露声色。心知怕是他也不会帮自己说话,便不再强调柴火棍儿的事,换了话题。 “当然,我并不是不同意盛老哥的想法。面馆有生意是好事,不如考虑在新城再开家分店。要不我现在就联系柴火棍儿,大家坐一起合计合计?” 邝游闻言笑了一声,不住地摇头。 “别把所有事都想的太简单了。你算算这笔账,在老店基础上装修改建才花多少。重新盘店铺、招员工、增开新店又要花多少。这之间的悬殊可不是一星半点。识哥有钱可以这么造,我可不敢冒险。”邝游边说边将话头递给了盛清风:“我想盛爷也不会想要冒这风险吧?” 邝游的话无疑说到了盛清风的心坎里。 一向讲究凡事要“稳”的盛清风,此生最讨厌“风险”。在他看来,邝游所说的改建既能获利又稳妥,比起增开分店要合适太多。 盛清风又着急赚钱,又不舍得花钱的这点心思,在邝游算账的时候沈识就看透了。他只能佩服邝游这小子太有心计,故意不叫柴火棍就是为了让自己孤军奋战。 “阿识啊,小邝是在国外学经营的。术业有专攻,我同意。关于做生意的事儿,咱们都不在行,不如就多听听他的意见?” 趁盛清风说话之际,沈识已经悄悄联络了南风,让他三分钟后给自己打个电话,以便抽身。 “老哥,邝儿,这事儿真不着急。不论是改建还是开分店,咱即便不跟柴火棍知会,起码也得听听六爷的意思。” 电话适时打了进来,沈识赶忙接听。 “喂,识哥。小兔这边有点情况,你火速来一趟。” 电话那头的南风故意提高了声调,好让对面的邝游和盛清风听到。 “好,马上过来。” 沈识挂了电话,站起身来,故作一副紧张的样子道:“小兔这小丫头不知道怎么了,我得赶紧过去看看。老哥,邝儿,对不住先走一步。” “好、好,快去!”盛清风其实也挺喜欢沈识家那个小机灵鬼儿,催促着沈识离开。 邝游坐在一旁不动声色,早已看破了沈识的抽身之计。 待沈识走后,盛清风打了个呵欠道:“最近腿疼的老毛病又犯了,夜里总睡不好。既然阿识有他的想法,改建的事儿要不就再缓缓?” “盛爷,不着急走。我还有几句话想说。”邝游的目光里划过一丝精光,笑着唤住了打算抬脚离开的盛清风。 …… 凤小军考了62,赢了。 看着在自己面前手舞足蹈的凤小军,左小刀一脸淡然。 “怎么样,小刀哥?”凤小军贱兮兮地撩了下左小刀的刘海。 “愿赌服输。”左小刀起身就往屋外走。 “欸欸,跑什么?” “跑你大爷,买推子。” “不用!”凤小军从身后变出了个推子,坏笑道:“哥都给你准备好了。” 正是西晒的时候,旧书馆的院子里传出推子“嗞嗞”作响的声音。 阳光照在少年的脸上,像是加了层浅浅的柔光。没了细碎刘海遮掩的面容,白皙清秀。 眸子半启,带着几分懒懒的倦意。眉间那枚旧伤口添在少年俊俏的脸上,略显突兀,却又给捎带女气的五官凭添出几分阳刚。 凤小军看呆了,悄悄吞了口唾沫。 “凤小军,你干嘛?” 凤小军被左小刀冷冷的语气唤回了神,赶忙夸张地咳嗽了几声掩饰掉自己方才的失态。 “没、没干嘛,看你这样子觉得搞笑。”凤小军摆出一副狠劲儿嘲笑人的姿态,指着左小刀的脑袋哈哈大笑:“哎哟喂,卤蛋头,你要笑死哥了!” 只有他自己知道,其实一点也不好笑。左小刀长得,真有点好看。 “小刀哥。” “说。” 凤小军伸手摸了摸左小刀眉间的伤疤,被对方躲过。 “滚蛋,别动手动脚。”左小刀骂道。 “小刀哥,你这疤是咋弄的?” 左小刀冷冷一笑:“拿刀划的。” “谁他妈这么大胆子?” “我。” “……” 这是左小刀第一次放下了芥蒂,跟凤小军讲关于他的事。 左小刀从小就长得清秀,个子也比其他孩子矮些。 那时的男孩儿总爱在风里跑、泥里爬,见到这么干净清秀的男孩儿不免要上前欺负几下。 小刀爸死得早,妈没等几天就又嫁了人。家里只有个成天“之乎者也”的老头,真真儿是爹不疼娘不爱。 加上街坊邻居总爱不分场合的八卦,假惺惺地给予他关爱以彰显自己的善良,孩子们便欺负的更狠了。 假丫头、娘娘腔,小刀痛恨这些外号。既然没人替他出头,他就得变得更狠。 于是,在又一次被人推在沙堆上,骑着欺负时。左小刀从兜里掏出了那把削铅笔的小刀,在自己眉间狠狠划了下去。 他不想伤人,只好伤己。 红色的血流下来迷住了眼睛,也吓跑了那些欺负人的孩子。左小刀站在无人的巷子里握紧拳头,从此再也没人敢欺负他。 这孩子敢耍刀子,一定是随了他爸。 街坊们的传言从“真可怜”变成了“真可怕”,少不了的仍是最后那几句“啧啧”。 伤好之后,左小刀留起了额前的发。他不想看这道疤,也不想看自己的脸。因为每当面对自己时,他耳边就总要响起那些烦人的“啧啧”。 再之后,左轩清一厢情愿的给自己改了名,左小刀。 …… “讲完了。” 左小刀在讲这段往事的时候,一脸的云淡风轻。 可讲故事的不带感情,听故事的此时却是真情流露。 凤小军撸起袖子背过身在脸上狠狠擦了一把,嘴里不知道嘟囔着什么。 “小军哥,别恶心成不?”左小刀嘲讽道。 旧书馆外传来挑担子的小贩的叫卖声,掩盖了凤小军嘴里的话。 左小刀皱皱眉:“你说什么?” 凤小军一把抱住左小刀,咬牙道:“我说,当时要是我在就好了。” 左小刀轻哼一声:“真他妈恶心。”却还是忍不住弯起了嘴角。 “小刀哥,以后我保护你。” “用不着。” ※※※※※※※※※※※※※※※※※※※※ 在小军刀脑门上一人弹一下~ 第 49 章 进入分赛区总决赛这件事于谢晚云和张然二人来说,都是始料未及的。 谢晚云觉得自己已经许久没有为什么事如此认真过了。她翻出了学生时代压箱底的乐理知识书籍,废寝忘食地研究。 每天天不亮就起床练声,吵得本身睡眠质量就不好的南风几乎要神经衰弱。 这天,南风惯例又被谢晚云的“咪——嘛——咪”吵醒,他连翻了两个身终于忍无可忍地推开卧室门打算发火。 却只见晨曦中穿着白色睡裙的谢晚云正边练声边认真地打理着她一时心血来潮搬回家里的杜鹃花。 谢晚云将头发松垮地挽起,赤着白皙的脚在地板上原地迈着舞步。 一缕卷卷的发垂下,在额前调皮地一摆一摆,扫去了南风火气的同时也让他回忆起了谢晚云曾经的样子。 有多久没见过这样的她了呢?南风站在原处兀自思索着…… 自打南译抛下他们母子离开,生活的重担似乎就全压在了这个女人的身上。 她扛起扁担,走街串巷的卖豆腐脑。为了不被流氓欺负,她举起菜刀愣是追着欺负她的恶霸无赖跑了整整两条街。 后来不知怎么的,她穿着红红的裙子摸上了老蛇的床,在丢失了所谓的尊严名誉同时,似乎又为南风换来了几年的安稳。 孤儿寡母的不容易,这样的谢晚云让南风心疼,也让他气愤。 若不是她,南风不会从小就被人指着鼻子骂“□□的儿子”,不会为了帮她料理那些随之而来的麻烦,身陷一片片的泥潭无法自拔。不会在阖家团圆的春节,因为想要跟她道一句“新年快乐”却听到了陌生男人在电话中的叫骂喘息。更不会在二十多年的人生中,每个重要的阶段都没有一个被叫做“母亲”的角色陪在身边。 在那些过去的岁月里,谢晚云似乎总在自作聪明的以为自己是在对南风好,虽然到头来给予南风的往往都是些烂摊子。 她也曾不止一次的怪罪南风说,要不是因为他和南译,自己早就远走高飞,成了明星。是他们父子俩毁了自己的大好人生。 谢晚云总喜欢把自己的不幸怪罪到南风头上,这样的说辞让他厌恶至极。对谢晚云,对南译,更是对自己。 可说到底,南风虽然气她,却永远都无法恨她。 这大概也就是南风总爱下意识地对她说:“谢晚云,你够了吧。”的真实原因。 …… “谢晚云,你够了吧。”南风端着水杯倚在墙上,开口道:“大早上的麻烦你让我安生些。” 不知谢晚云是不是感受到了南风此时其实并未生气,得寸进尺地跳到他面前,摸了摸儿子的下巴道:“记不记得你小时候,我教你唱得那首歌?” 谢晚云说完兀自唱了起来:“去年我回去/你们刚穿新棉袄/今年我来看你们/你们变胖又变高/你们可记得/池里荷花变莲蓬/花少不能没颜色/我把树叶都染红……” 她边唱,边拉起南风的手,用眼神示意他一起来。南风皱着眉挥开谢晚云的手,转身摔上了房门。只留下句:“比赛加油。” 看着儿子嘴硬心软的样子,谢晚云只觉得可爱。 “儿子别害羞呀,来一起唱!你遗传了你老娘我的歌唱天赋,小时候比赛还获过奖呢!欸,你还记不记得嘛——!” 回应谢晚云的,是南风砸向房门的一个枕头。谢晚云撇撇嘴,转身又回到阳台上,摆弄她的杜鹃花去了。 谢晚云不知道的是,南风前不久刚接到了温阮的电话。时至今日,温阮思及良久后还是决定把当时谢晚云之所以被老蛇带到乐无忧欺负,其实是因为南风的原因告诉了他。 温阮在电话里依旧是他惯用的态度。只陈述事实,不给建议更不会替你做决定。 南风是听着谢晚云的歌声再次入睡的,梦里的自己回到小时候,趴在谢晚云腿上跟她一起在院子里晒太阳。 那时的谢晚云还很年轻,用手轻轻拍着南风的后背,轻轻唱着歌。 “清晨第一个梦里/树上猴子穿新衣/鼓号吹奏的章鱼/路过森林下过雨/嘀嘀嗒嗒嘀嘀嗒嘀/桃花变成了狐狸/迷路的乐队在哭泣/人生或许是个谜……” 花少不能没颜色,我把树叶都染红。 …… 南风一觉梦醒,发现门下有一张被人从缝隙里递进来的邀请函,歌手比赛的。南风弯腰将其捡起,皱眉细细打量。 …… “操他妈!老子不干了!” 柴火棍将手里的钢筋棍狠狠往地上一摔,转身就要走。他的面前,是被拆了一面墙的六爷面馆。 一双手挡住了柴火棍的去路,那人沉声道:“哥们儿,先别急。” 是沈识。 说实在的沈识此时也很气,盛清风和邝游竟找了装修队在他毫不知情的情况下,擅自将面馆拆来改建。把他当什么,又把陈文武当什么? “跟六爷联系了么?”沈识问道。 “联系了。”柴火棍儿用袖子擦了把因激动流出来的鼻涕,哑声道:“六爷没说啥。都他妈的先斩后奏了,六爷还能说啥?!操他妈了!” “消消火,柴火棍儿。我现在就去找盛爷问问到底是什么情况。” 柴火棍儿愤恨地咬牙道:“现在这情况是他妈的彻底没法子营业了,我买房还贷着款,不能一日没工作!要问你去问吧,老子是他妈的不干了。要我说,大难临头各自飞吧兄弟,跟这俩人合伙,将来非得把你活生生气死!” 柴火棍儿说完抬脚就走,再次被沈识用身体挡住。 “有点屁事儿就撂挑子不干,你这样对得起六爷么?又跟他们有什么分别?”沈识的声音冷了下来。 “天下大乱了兄弟!阴沟里的耗子翻身做主了,让咱们哪儿还有的好日子过?我不管,今儿我横竖就是要走!” 柴火棍儿在说这句话的时候,眼神有一瞬间的躲闪,被沈识敏锐地捕捉。 沈识深吸了口气,看向柴火棍儿,沉声道:“柴火,说句实话吧。是不是已经有打算或是有下家了?” “我!”柴火棍儿吞了口唾沫,将头扭向一边。 沈识当下便明白自己的猜想被验证了。 他定了定神,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放缓,道:“柴火,别忘了你这身削面手艺可是六爷手把手交的。趁着这个档口撂挑子,很难不让人觉得是在借题发挥吧?”说到此处,沈识话锋一转:“怕不是你从收益分配那天,心里就觉得不痛快了?兄弟,当时不敢说,现在就不要抱怨。” “我就是不服!老子跟了六爷这么多年,到头来倒被两个不知道从哪儿来的皇亲国戚坐享其成,你说我心里能痛快么?!……妈的,这段时间还尽受些鸟气,说好的我也是老板,结果连他妈的关门整顿这么大的事儿,都不知会我一声。这不是明摆了瞧不起人么?!”柴火棍见自己的心思被沈识戳穿了,也就不再隐瞒,一股脑全给说了出来。 沈识一直奉行着来者不拒,去者不留的处事态度。眼下见柴火棍去意已决,心下对此人也有了判断。 错由盛清风、邝游引出,但柴火棍此番行径实话讲也不怎么仗义。 “既然你去意已决,我不能多说什么。”沈识顿了顿又道:“只是兄弟,日后不管到了何处,烦请都记着六爷待你有恩。这事儿,你自己去跟六爷解释吧。” 沈识说完,转身冲身后人摆摆手道:“回见。” “阿识!”柴火棍在身后喊住了沈识,他嚅了下嘴唇,怯声问道:“改建面馆这事,也是你的主意么?” “不是。” 大丈夫敢作敢当,可既然没做也就用不着担着。 沈识没再回头,转身赶往河西。他要去找耗子当面问个清楚! …… 盛清风的五金店去了招牌,彻底改了民居。沈识敲开他门的时候,盛清风显然已经知道了他会来,侧侧身将人让进屋来。 “阿识,我知道你想问什么。”盛清风喝了口茶,徐徐道:“这事儿我已经跟黄皮子知会过了。眼下动工到一半,停手肯定不行。” “老哥,我来只想问一句。” “你说。” “这一招‘先斩后奏’是您的主意,还是邝游的。” 盛清风说话素来喜欢说一半藏一半,拐弯抹角。 他咂咂嘴道:“小邝是从国外留学回来,精通经营之道。我们包括黄皮子在内,这方面都比不上他。小邝没跟我说什么,就是算了笔帐。” 盛清风边说边从抽屉里取了个计算器出来,噼里啪啦地敲了一串数字出来:“你看啊,这是改建需要的花销,这个是开设分店需要的具体花销。的确悬殊巨大。我们现在冒不起开分店的风险,可就目前来看,面馆也的确因为品种单一、店面过小遭遇到经营问题。我觉得小邝说的在理,我们需要把经营风险降到最低。” “可……”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盛清风笑了下:“放心,装修队是小邝亲自挑的,都跟他们说好了。月底,最迟下月初改建工程就能结束,不会影响几天的。” 沈识直视着盛清风的眼睛,一字一句道:“老哥,这样做不合规矩。” “阿识啊,规则是死的,人是活的。做人有时得懂得变通,自古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嘛。” 实话讲,沈识在听到这句话时心是冷的。 在这之前,他一直觉得盛清风同陈文武一样,是这个不讲规则的世界里少有的几个讲规矩的人。而今发现,竟是自己错判了。 “盛爷。”这是沈识少有的几次没有喊盛清风为“老哥”。 他闭眼沉了口气,这才再次开口道:“可你们终究少算了一笔帐。” “哦?是什么?” “情怀。” 沈识说完,一撩门帘子径自走出了盛清风家,无视掉了身后若有所思的目光。 此时的沈识只觉得疲累,空前的疲累。 ※※※※※※※※※※※※※※※※※※※※ 情怀不死!!! 周二见~ 第 50 章 傍晚突然刮了一阵妖风,接着便跟着下起小雨,将夏天带走了。 南风在电话里听出了沈识的烦心,刚洗完头也没来及吹干就着急忙慌地朝面馆赶去,中途恰巧淋了这雨,当下只觉得寒意直接渗进皮肉,直冻骨头。 进了被拆得乱七八糟的面馆,南风并没见到沈识。他脑袋蒙登登地一个劲儿发沉,便随手将墙角的椅子拖了出来坐着,用手抵着额头撑在桌子上。 “把这个喝了。” 一双手覆在南风肩上,惊的他猛地坐直身子。 面前的桌上摆着碗正冒热气的姜汤,侧目对上的是邝游含笑的眸子。 “谢谢。” 南风冲邝游点点头,并没去碰那碗姜汤。邝游顺势坐在南风对面,又将姜汤往对方面前推了下,柔声道:“一场秋雨一场寒,这雨伤人的。” “我没事。”南风礼貌地也冲邝游笑了下,但明显带着防备。 邝游看到装没看到,好奇问道:“来找沈识?” “嗯,我们约好了在这里见面。” “这么慌慌张张地跑来,是不是以为出了什么要紧事?”邝游边问边拿过勺子帮南风轻轻搅动着姜汤,好让汤不那么烫口,出言安慰道:“别紧张,装个修罢了,没什么大不了的。沈识应该也不是度量这么小的人。” “他有自己的想法。” 南风不喜欢邝游在自己面前拐着弯说沈识的不是,出言打断了他的话。 邝游倒也不恼,点点头不再言语,只坐在一旁陪着,时不时看上南风几眼。 “你长得……很像我养的那只波斯猫。” “呵,怎么会。” 南风此刻只觉得太阳穴“突突”地一直在跳,酸胀感越发明显。 他思及再三,还是决定将那碗姜汤喝了,以免真的受风寒。 “谢谢。”南风道。 “你的脸色不好,该不会发烧了吧。” 趁南风低头喝汤时,邝游凑过去一只手摸了摸他的额头。南风一凛,姜汤被不小心洒在桌上,仍泛着热气。 “抱歉,我不喜欢别人动我。” 南风的目光霎时沾染上许久未见的戾气,他起身打算离开面馆到外面去等,却不料脚下一软险些滑倒,下意识寻找支撑物的手按在了碎掉的玻璃桌板,当即就被划了个口子。 “嘶……” 南风吃痛,却仍没停下步子要往屋外走。被邝游从身后一把拉住,按在原地。 “待着别动,我去找纱布。” “用不着。” 两个声音异口同声。 邝游循声望去,只见沈识正冷着脸站在门外。衣服淋得透湿。 “识哥。”邝游扬扬嘴角,饶有兴致地喊了一声。 沈识没搭理他,快步走向南风将人按在座椅上,沉声道:“等着,我帮你。” 南风点点头,此先紧张的身体这才放松了下来。 沈识绕过邝游走到柜台,从抽屉里取过碘酒和创可贴返身回来坐在南风面前。 “忍着点儿。” 沈识边说边小心翼翼地用棉签蘸了碘酒,轻轻处理着南风的伤口。 看着低头皱着眉,闷声消毒的沈识。南风忍不住弯弯嘴角。一瞬间,时间仿佛又回到了老城里的那棵大榕树下。 “小意思,这伤比当时的可轻多了。” 沈识知道南风在说什么,笑骂了句:“臭小子,还过不去了是吧?当时不这么做,你觉得你这小命还在不在?” “知道,识哥会疼人。” 两人看似在一唱一和的对话,其实都是默契的要讲给邝游听。 邝游站在一旁不可能不知道,但他非但没觉得自己多余,反而对沈识和南风的关系更加感兴趣。 沈识方才的眼神,他不是没有注意到。南风之于这人是软肋,倘若将其抽了归为己有,沈识八成得活活疼死。 自打见到姓沈的,他便总一副游刃有余的样子,所有人好像都喜欢他。 邝游看不惯,且十分想目睹他失魂落魄的一面。正所谓一山不容二虎,他带着一腔抱负而来,不能总被人压过一头。 “识哥,南风发烧了。有什么话咱们改天说,先带他回去休息吧。” 沈识懒得再跟他装客气,冷言道:“不劳你费心。” 他边说边将南风扶了起来,两人一起朝门外走去。 觉察到背后那道始终带着玩味的目光,沈识回头撂了句:“生意归生意,你想整什么我随时奉陪……但有些主意奉劝你少打。”他眯了下眼,一字一句道:“从虎口夺食,是要出人命的。” 沈识说罢,招手揽了辆车,就扶南风钻了进去。 汽车发动卷尘而去,留下邝游背靠孤灯,站在面馆门口。 不过就是小流氓放狠话,邝游从鼻子里发出声冷哼:“真当我是吓大的?” …… 雨依旧未停…… 夜里,南风果然发起高烧。小兔也没睡,忙前忙后地帮他拧手帕放在额头上降温。 南风扯了扯小兔的小辫子,安慰道:“别忙了,就是着了点儿凉。” 小兔连连摇头:“生病了要听话,乖乖休息,不要再讲话了。” “好,听话。” 南风顺着小兔的话哄道,一扭脸就对上了坐在床边的沈识的目光。 “你这什么表情?”南风忍不住出言笑道:“别是还在吃醋吧?” “我看到邝游摸你头。”沈识想点支烟抽,但想到南风还在生病,忍了忍又将烟插回到烟盒里。 “吃什么醋?谁吃醋?”小兔瞪大眼睛看了看南风,又看看沈识。 “一边儿去!明天不上课了?”沈识凶巴巴地撵小兔走。 “沈识真讨厌!哼!”小兔气鼓鼓地跺跺脚,但还是听话地回屋睡觉了。 见客厅里没了未成年,沈识凑上来又伸手摸了摸南风的额头,皱眉道:“烫的厉害,要不要去医院啊?” “没多大事儿,睡一觉就好了。”南风拉过沈识放在他头上的手,攥在自己手心里轻声问:“你还好吧?” 见南风病着都还在记挂自己,沈识的心瞬间化成一滩水。 他轻轻摩擦着南风的手,柔声道:“既然事已至此,能想的也只有接下来该怎么办了。温老师心思缜密,先一步留了后手给我,放心吧。” 南风闻言点头道:“那就好……哦对了,那个唱歌比赛,谢晚云进决赛了,下周五要在电视台录制,她留了票给我,我还……”南风面露犹豫。 仿佛像是知道南风在想什么,沈识马上给出了答案。 “该去。” “是么?” 沈识贴近了南风的脸,看向他:“你其实很爱她,对么?” 南风没有回答,目光闪躲:“我不知道,很复杂。” “南风,答案其实就在你心里,你要去遵从它。”沈识轻轻掰过南风的头,让他直视着自己的眼睛,沉声道:“和谢晚云的关系是你心中一直过不去的坎儿。不如趁此机会给自己一个机会,也给她一个机会。明明就在互相关心着对方,别总这么纠结下去。”他放缓了声音:“说到底,谢晚云也就是有点蠢,没真做错过什么,惜取眼前人吧。” 沈识的话明显在南风这里起了作用,他沉默了一会儿,终是叹了口气轻轻点点头:“明白了,我去。” “乖。” “识哥……” “嗯?” 南风看着他,牵了下唇角:“我饿了。” 沈识闻言先是一愣,继而坏笑着顺着南风的腰际一存存往下摸,压低了声音在他耳畔问道:“我看看,是哪儿饿了?” 南风知道沈识是在故意胡乱理解他的意思,笑骂道:“禽兽,当然是肚子饿。” 沈识不再逗弄,宠溺地揉了揉南风的头:“不逗你了,我给你煮粥去?” “好。” 沈识又看了他一会儿,埋头在南风的颈窝里轻轻蹭了蹭,这才起身走向厨房。 在阵阵米香中,南风沉沉地睡了。 这一夜,无梦到天亮。 …… 转眼就到了谢晚云和张然比赛的日子,闻言小兔死活要去电视台见识见识,南风难得拉下脸面,趁张然在他家跟谢晚云练习时,朝他讨要了门票。 张然一直觉得这么长期以往的跟南风尴尬下去不合适,这些天绞尽脑汁的想尽办法跟他和解。眼下见南风主动来找他,立马点头答应下来。当天从南风家出来后就花了自己在酒吧驻唱的几乎所有积蓄,从黄牛贩子手里又帮南风搞到了两张票。 “这张是小兔的,这张是沈识的。”张然挠挠头,结结巴巴道:“我也不知道沈识有没有空,反、反正你都拿着吧!到时候愿意给谁就给谁!” “谢了。”南风淡淡道。 “不用不用,你愿意去看比赛,晚云姐高兴坏了。” 提到谢晚云,张然脸上不由得又出现了类似幸福的神情。 他腼腆地笑笑道:“她高兴,我就更高兴。” 难得南风这次没跟张然甩脸子。通过近段时间的接触,南风也逐渐发现了谢晚云其实对这小子并没有什么过多的想法,只是单纯把他当个孩子看罢了。 而张然继那次酒后,也再没做出什么逾规越矩的事。就是安安心心的创作,以及跟谢晚云探讨探讨音乐。 有了这次比赛,谢晚云近日也不怎么再作妖,而是将全部精力都投在了这上面。这其实未尝不是南风想要看到的。 “加油。” 南风说完便转身进屋屋,关上房门,留下张然独自躇在一旁发愣。横竖怀疑南风怕是吃错药了。 ※※※※※※※※※※※※※※※※※※※※ 小邝!劝你善良! 第 51 章 沈识在这安城活了二十多年,从没进过当地的电视台,南风和小兔也没有。出于成年人的面子问题,他没敢像小兔那样兴奋地四处张望,但看着一个个演播厅和来来往往穿着华丽的演员与主持人,心里免不了还是觉得新鲜。 “儿子——!” 谢晚云穿着带亮片的裙子,从化妆间跑出来的时候,身上的装饰物发出叮叮当当的响声,悦耳清脆。 “你怎么来后台了!”谢晚云见到南风,兴奋地两眼发亮。 南风点点头道:“是张然把我们带进来的。” “晚云阿姨!你好漂亮呀,像公主!”小兔从沈识身后跳了出来,站在谢晚云面前,仰头去摸她身上的亮片。 “你好呀,小兔子。” 谢晚云摸了摸小兔的头,抬眼正看到了站在南风身后的沈识,脸色一瞬间变得有些尴尬。 不知为何,她总觉得这个姓沈的跟自己的儿子关系特别。 “你、你也来啦?” “托云姐的福,跟来一起见见世面。”沈识笑笑道:“比赛加油。” “啊,哦呵呵,加油。”谢晚云牵牵嘴角,勉强挤出了个笑容。 “18号选手,18号选手在么?” “啊,在呢在呢!” 谢晚云听到有人叫她,忙一边出声应着,一边回头跟南风交待道:“你们快先去观众席吧,一会儿要记得给我拼命鼓掌呀!” 谢晚云说完,转身就朝化妆间小步跑去。 “等等。” 她回头看向身后叫住她的南风,眼睛里带着疑惑。 “怎么了?” 南风默默注视了她一会儿,喉结上下动了动,方才轻声道:“加油。” 听到了自己最想得到的祝福,谢晚云的笑容登时放大。 她使劲点点头:“嗯!快去吧。” 望着谢晚云的身影,南风的眼神变得柔和。 …… 叫谢晚云的人是新来电视台实习的小编导,她带着工作证,手里拿个录制流程。看到谢晚云后忙上前快速交待着:“我们导演要见你。” 谢晚云没注意到小编导看她的神情有些古怪,她回头冲张然招招手,示意他跟自己一起去见节目导演。 “那个,导演说只他见你一个。”小编导挑眉道。 “可、可我们是个组合呀。”张然满脸疑惑。 小编导耸耸肩,表示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 谢晚云拍拍张然的肩膀:“小然子,那你就先在这儿等我一下吧。” 不知为何,张然此时的右眼皮一直在疯狂地跳。他几乎是下意识地拉住了谢晚云纤细的手腕,出声道:“晚云姐,我……” 谢晚云掰开了张然抓住她的手,安抚着说:“放心啊,我去去就来。” 眼见着谢晚云离开,张然踱步回到角落调整吉他的弦,却总是无法静心。他吞了口唾沫,起身朝导演的休息室走去。 …… 谢晚云推开休息室房门,只见不大的空间内摆着一套红色的皮沙发,边上的鱼缸里两条凸眼金鱼来回游动,透着玻璃去看好像有些变形。 沙发上坐着个大胡子,穿件墨绿色的小背心正翻看着手里的选手资料。 闻声,他抬眼看向谢晚云,从掩盖住下巴的胡子里咧开了厚厚的嘴唇。 “谢……晚云?” 大概是太了解男人,谢晚云几乎第一时间就觉察到这个导演绝非善类。小编导在她身后悄然关上房门,屋里只剩下她和这个导演两人。 气氛诡异,谢晚云本打算转身就走。但念及之后的比赛,她强作镇定,冲导演笑了笑:“导演好,您好我?” 被叫导演的大胡子点点头:“不错,我找你。”他朝谢晚云勾勾手指,挪着肥硕的屁股往边上坐了点儿,笑道:“来呀,过来坐。” 谢晚云不敢直接挫了导演的面子,稍稍又朝他走了几步,便定在原地露出了妩媚的笑容:“不坐了,还赶着回去化妆呢。导演找我什么事?” 见谢晚云不上道,大胡子并不死心,从沙发上起身朝谢晚云凑过来。 “我看了你的比赛,很不错。”大胡子边说边有意无意地将手搭在了谢晚云肩上,覆在她耳畔道:“我觉得你适合个人发展,你的搭档配不上你。” 谢晚云最擅长躲开这些令人作呕的动作,她轻巧地稍一侧身,再次跟大胡子拉开了距离。脸上却仍带着笑容:“要不是我的搭档,我可能都不会来参赛。我跟他说好了,我们要一起加油进入全国总决赛。” 大胡子对谢晚云的闪避有些气恼,他从怀里取出一支雪茄叼在嘴里,用目光从上至下反复打量着谢晚云。 谢晚云被他看的很不舒服。 “导演,没什么事的话,我就先回去了?” “不忙。” 大胡子走到大门的位置用肥硕的身体堵住了唯一的出口,又喷了好几口烟后才又开口道:“谢晚云,聪明的女人都识时务,擅长利用自己的优势换取迈向成功的捷径。”他玩味地舔了舔厚嘴唇,又道:“眼下我可以给你这个机会,就看你能不能把握住了。” 谢晚云当下心中一句“我操”,和着又他妈的是要搞潜规则那套。 要知道她此生为了梦想受骗无数,也的确在孤军奋战的时候想过借助姿色不择手段。但眼下的自己今非昔比。若她答应,怎么还对得起那些和张然为了音乐共同奋斗的日日夜夜? 谢晚云太明白不过,眼下自己背负的早已是两个人的梦想。 “导演。”谢晚云敛去了笑意,正色道:“我和张然还是想要靠实力取胜。我相信他,也相信我自己。” 大胡子脸色变了变,笑得上气不接下气,他不断摇头感慨着:“所以说你们这些人真是够天真的。实话跟你说了吧,这次比赛,冠军只会在你们和另一组当中选出一个。人家背后有人,你们又有什么?这时候还不知道找个大树抱着,活该你一把年纪了还是出不来。啧啧,可惜了这张脸。” “您这么做,就不怕台里和主委会知道么?” “知道又怎样,这都是约定俗成的事儿。” 谢晚云冷冷一笑:“我偏还就不信了。” 她一把推开堵着门的导演,想要出去。不料却被对方一把甩在了沙发上, 那人栖身便要往她身上骑,嘴里骂骂咧咧道:“妈的,一脸狐媚子相,装他妈什么欲拒还迎?” “□□大爷,放开我——!” 谢晚云当即大声呼救,被大胡子一把捂住了嘴,只能发出“唔唔”的声音。 正当大胡子强行将谢晚云的两条胳膊举过头顶压制住时,大门被人狠狠用脚踹了开来。 门外站的不是别人,正是红着脸的张然和冷着脸的南风。 没等南风上前,张然早已控制不住地率先挥起一技重拳,狠狠砸向大胡子。 两股鼻血瞬时便从大胡子的鼻子里冒出,染的满脸都是。 南风拉起谢晚云,将人挡在身后。在张然因为体力原因险些被大胡子碾压时,飞起一脚朝大胡子的腿窝踢去,大胡子痛呼一声跪在了地上。 “我他妈杀了你——!” 张然失去理智般地抄起桌上的鱼缸便要朝大胡子的后脑勺砸去,被南风眼疾手快地挡了下来。 “张然,你冷静点儿!这样比赛就完了!” 趁张然下意识停顿的档口,南风赶忙夺下了他手里高举的鱼缸,将人控制住。 不少人在听到骚动后,都闻声敢来。 大胡子见状忙恶人先告状,大声指控道:“他们威胁我——!快,取消他们的参赛资格!” “你放屁!”谢晚云气得满脸通红,用手指着大胡子的鼻子,朝围观的众人大声反驳:“是他!是他要潜规则我!” 突然,谢晚云在人群中看到了那个实习的小编导。她一把将小编导拉到面前,大声质问着:“你说!你知道的对不对?!” 小编导吓得嘴唇发白,眼神不断躲闪着,喊道:“我、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南风此时也是又气又恼,但他快速打量了屋子一圈,发现这里根本就没有监控。很显然,大胡子早就做好万全准备了。 “我有证据!” 说话的是张然。只见他红着脸从口袋里取出了一台录音机,这是他和谢晚云平日里用来录歌再反复试听研究的必备道具。 “刚刚你们说的话,我统统录下来了!你、你完蛋了!” 大胡子原本威胁了实习生帮他看着外面,压根没想到会有人来。 加上原本也没打算真拿谢晚云怎么样,只是因为对方不同意他的提议有些恼羞成怒,这才红了眼。 如今得知自己刚才的话全被人录了下来,已是百口莫辩。当即只觉得后怕,两腿一软,颓然地瘫在了地上。 …… 后来,这起风波引起了台里乃至主办方的高度重视,还上了当地新闻。 电视台因而也被从头到尾的彻底清查了一番,筛掉了不少心思叵测和仗着有后台长期吃闲饭的人。 大胡子因□□未遂被警方带走调查。罗郇闻讯还特地调侃了沈识一番,说他还真是走到哪儿,哪儿就不太平。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 …… 在大胡子被警方带走后,原本被他一直打压着的副导演临危受命。 他是个有真才实学的,忙紧急调度了现场和人员。也正是托了副导演的福,比赛才终究没有受影响,仍是正常进行了。 谢晚云和张然在这之后都铆足了一口气,在现场超常发挥。 他们的表现成功获得了所有评委的一致好评,在掌声与鲜花中得到了北上参加全国总决赛的资格。 张然在关键时刻临危不乱的细心取证与他正义勇敢的作风让南风不由得开始重新审视起这个人。发现自己曾经因为谢晚云的关系,对他的看法存在着不少偏颇。 “谢了,张然。”南风道。 面对南风第一次开口说谢谢,张然只是红着脸一个劲儿地傻笑。 “你不知道,我、我差点就要杀人了!”张然一本正经道。 “彼此。” 南风看向张然的目光中首次少了几分敌意,他轻声道:“恭喜你们。” “谢、谢谢。” 看着谢晚云挥舞着手里的晋级卡,兴奋地拥抱所有人。先前亲耳目睹了她对大胡子所说的那番话的南风也对谢晚云有了新的看法。 时隔多年,谢晚云终于再次复活了。这才是她本该有的样子。 第 52 章 “不、不用扶!我自己能走……” 谢晚云被南风搀着回到家里,顺势往沙发上一躺,大喊着要喝水。南风破天荒的没跟她计较,到厨房倒了杯温水端给她。 “嗝!儿子、你知道么?我高兴啊!” “快喝水。” 谢晚云接过水杯,不小心洒了些在沙发上。南风刚想去擦,就被谢晚云胡乱拿裙角盖住了。 “你听我说话!”谢晚云大叫一声:“我高兴啊!” “知道了。”南风皱眉道。 谢晚云的眼睛里像是蒙了层水雾,她将头贴向南风的胸口,将全身的力气都压在他身上。 南风周身一凛,明显对谢晚云的近距离接触很不习惯。但见她这副醉醺醺的样子,也不舍得将人推开。于是便缓缓抬起手,僵硬地搂着谢晚云的后背轻轻拍了拍。 “我啊……老城第一美人儿,从小就被大人们说是块当明星的料。看着那些明星穿着漂亮的裙子站在舞台上,受到所有人的掌声和赞美,我就羡慕,真他妈的羡慕!我觉得我也可以啊!”谢晚云将手一挥,杯中的水又洒出了不少。 她毫不介意地继续道:“你姥姥说家里没钱供我学声乐,我就跟她闹,说‘不让我学我就死给你看!’可你姥姥姥爷那会儿是真的穷,连解决温饱都是个问题。我就离家出走,蹲在巷口一个劲儿地哭。再后来,我就被人捡回去了。他给了我上学的钱,我第一次知道原来我是有资本找到捷径的……钱嘛,色嘛,不分家。”谢晚云拍了拍自己的脸蛋儿,兀自笑道。 “谢晚云,去睡觉吧。”南风很不愿意听她提起这些,脸冷了下来。 “我还没说完呢!”谢晚云推开南风,在沙发上摸掉了的烟盒。从里面抽出一支来,却半天对不上火。 南风很无奈,帮谢晚云点着烟递给了她。谢晚云用水葱般的手指夹住香烟,红色的指甲油在台灯下泛着光泽。 “在学校,我的专业课成绩那是一等一的。后来我开始靠帮老师代课赚学费,就想着跟当时那男的断了。谁知道那个王八蛋居然拿照片威胁我,说要是我敢跟他断,就把这些东西公布给学校!呵,我当时也是贱,当了□□偏偏还想立牌坊。明明睡了又不敢承认,就想去找那男的理论,把照片要回来。结果到底还是年轻,差点把命搭他在手里。”谢晚云吐了个烟圈,眼神被拉得很远。 她轻声道:“这时候,你爸就出现了……” …… 酒店的房间里,谢晚云被人死死掐着喉咙抵在墙上,地上凌乱分布着许多不雅照片。 一个中年男人通红着眼大骂道:“贱货,用完了就想扔,你当老子是什么?!” 年轻女孩大声反驳:“你有老婆有孩子!我跟着你会有未来么?!” “这话当时你着急用钱的时候怎么不说?!”男人怒不可遏。 “我他妈当时也不知道你成家了呀!”女孩据理力争。 “闭嘴!”男人挥起拳头就要朝女孩脸上砸,却在触及的一霎那被另一只手挡了下来。 “住手!” 女孩有些错愕地看向来者,嘴唇动了动,不可置信地喊了句“南老师?” 来者正是女孩所在学校的美术系老师南译。他是归国回来的大才子,人长得也斯文挺拔,因而即便不同系别,学校里还是会有大批的女生跨专业去听他的课。 谢晚云是被朋友拉去看热闹的,起初也并没觉得这位老师像其他人所说的那样英俊不凡。 但此时此刻,还怀揣着少女梦想的她在经历了这场英雄救美后,突然发现被人保护着居然是如此幸福的事。 谢晚云明白,自己可能要沦陷了…… 南译帮谢晚云压下不雅照丑闻的同时,还很快调查清楚了中年男人的家庭住址与单位,他告诉中年男人若是敢继续纠缠,自己就会把他在外面乱搞的事情告诉他妻子。 到那时,谢晚云顶多就是被退学,但他的官场生涯怕是就得至此止步了。 中年男本就是个上门女婿,依靠老婆家的关系才一步步进入官场。发现自己的情况被人全部掌握后,只得自认倒霉。乖乖交出底片,从此再不敢纠缠。 涉世未深的年轻女孩对男人成熟稳重的作派很是着迷,一来二往的,女孩与这位老师之间开始荡涤起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气息。 这应该就是恋爱吧,女孩想。 再后来,有唱片公司到学校里来挑选歌手。谢晚云被推荐参与了试音,并成功被经纪人相中。 当明星是谢晚云此生最大的梦想,如今眼见着要美梦成真。她却在关键时刻犹豫了…… “同学,你明白这机会有多珍贵么?”经纪人操着一口港台腔对她说。 谢晚云呆呆地点点头,又咬着嘴唇不发一语。 “小云,你犯什么傻,快答应下来啊!”声乐老师在一旁急得直跺脚。 “我……”谢晚云紧紧抓住裙角,脑海中浮现的都是那个男人的脸,和他眼中流露出的一瞬的不舍。 不知过了多久,她终于下定决心般地再次抬起了头:“对不起老师,我想留在安城。这里有我更想要的世界。” 说完这句话后的谢晚云像泄了气的皮球,直到教室里最终只剩下她一人时,才蹲下身抱着膝盖哭起来。 像是有什么东西碎了,在耳畔发出“吧嗒吧嗒”的响声。她不舍,却又不后悔。 不知何时,一个宽阔的肩膀环住了她孱弱的身子,那人将下巴抵在她的头顶,沉声坚定道:“小云,等你毕了业,我们就结婚吧。” …… 南译没有失约,在谢晚云毕业的同年娶了她为妻。此时谢晚云的肚子里已然有了一个新生命。 “南风知我意,吹梦到西洲……孩子就叫南风吧。” 南译揽着谢晚云的肩,谢晚云将头贴在他的胸膛,笑得一脸幸福。 她以为,从今往后迎接她的必定会是几十年如一日的安稳人生。 南译温柔体贴,会永远爱她如初。而她呢,也要为了南译尽力做一名合格的妻子,为她最爱的两个男人奉献出自己的一生。 “宝贝,为了我放弃梦想,你后悔么?” 无怨无悔。 …… “操……”谢晚云又在南风的怀里蹭了蹭,手里的烟头早已燃尽熄灭。 她打了个酒嗝骂道:“后悔,真他妈后悔!” 看着烂醉的谢晚云,南风叹了口气。他将人在沙发上扶好,自己也腾出只手点燃了根烟抽。 这是谢晚云第一次跟他讲起她和南译之前发生的那些事。 此前或许也曾想要说过,只是自己每次都没什么耐心听。接下来发生的事,南风就未免太耳熟能详了。 南译过厌了平淡而乏味的生活,他本就是向往自由与蓝天的。 在一次画展上,他遇到了跟他有同样留学经历的年轻女老师,两人一见如故,自觉惺惺相惜。 而此时的谢晚云早已放下了自己过去的专业,每天辗转于柴米油盐与生活琐碎间。 那些关于艺术的表达全部转换为了晾晒衣服时的随口乱哼。南译觉得跟她不再是一路人,甚至认为这样的生活会毁了他对艺术的热忱与激情。 南译走了,跟那个谢晚云见都没见到过的女人一起去了国外,毫无留恋。 谢晚云彻底傻眼,因为连唱歌都放下很久不练的她什么也不会。如今还带着个小拖油瓶,她又该如何求生? 屋漏偏逢连阴雨,谢晚云她妈此时患了中风,瘫了。她爸在她结婚没两年的时候就先走了。 治病得花很多钱,谢晚云一咬牙将现在住的这间房子也给卖了。带着南风搬去了老城的旧屋,也好照顾她妈。 谢晚云家是卖豆腐脑的,以前心高气傲的她总看不起这种底层的谋生方式。 如今生活所迫,她只能放弃掉了所谓的骄傲,挑起担子挨家挨户的卖起豆腐脑。 在谢晚云她妈也走了的时候,有朋友劝她离开安城到更大的世界去闯一闯,她当时的确犹豫了。 失魂落魄的谢晚云把南风安排在老宅屋外的小板凳上,嘱咐他在这里等自己,便买了离开安城的火车票打算挥别过去。 可她终究没狠下心来,当她惊慌失措地再次跑回老宅时,正看到一个穿灰色工装的卖针瞎子在逗南风玩儿,用针作势要扎他。 谢晚云赶忙冲了上去一把抱住南风,赶走了瞎子。这之后南风生了一场大病,谢晚云为此还专门找了“看事儿”的过来驱邪。 谢晚云最终还是留了下来,心不甘情不愿,却又无可奈何。 她一面觉得自己这辈子算是完了,一面又觉得凭什么。 就在此时,她又想起了那个给过她钱的中年男人。于是,谢晚云散下了她挽起的头发,摇身一变又成了爱穿红色裙子的妩媚女郎。 就在她重新依靠自己的优势一步步走向“捷径”时,耳边又听到了什么东西破碎的声音。 啪嗒,啪嗒。 她的身体跌入深渊,越陷越深。 直到有一天,她在菜市场里遇到了一个背着吉他,被揍的满脸是血的少年。 少年带着曾经她也拥有过的赤诚梦想,向她伸出手。信誓旦旦地告诉她说,还有明天。 …… “谢晚云,你睡了么?” “还没,干嘛?”谢晚云把头埋在沙发里,闷声说。 南风没说话,只是久久注视着她。直到对方感受到了这目光,抬起头来与他对视,他才轻声开口道:“谢晚云,追梦去吧。我支持你。” 谢晚云一脸疑惑地看着台灯下的南风。 “还有,让你受委屈了。”南风低下头,昏暗的光线掩盖住了他脸上的表情。 他抿了下唇,半天后才用微不可闻的声音轻轻说了句:“谢了,妈。” 话音刚落,谢晚云“哇——”地哭出了声,泪如雨下。这场肆无忌惮的发泄,谢晚云真的等了太久、太久。 ※※※※※※※※※※※※※※※※※※※※ 大姨也不容易tnt 第 53 章 自打六爷面馆摘了原先的招牌,改名“迎客来大酒楼”后,生意便大不如前了。 正如沈识所料,于有钱的新城人来说,酒楼的位置不值当他们专程往这儿跑,老城人则觉得这里已经没了过去的“味儿”,也都骂骂咧咧的不愿再来。 盛清风遭了当头棒喝,这才理解了沈识先前所说的“情怀”。但原本参与这改建主意的他也有份儿,面对着日益的入不敷出,也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高低不愿向小辈服软认错。 与此同时,距离“迎客来”两条街道外的巷子里,一家名为“柴火堆”的面馆正式开业。老板不是别人,正是继承了六爷削面衣钵的大徒弟,柴火棍儿。 那日,柴火棍儿在与沈识不欢而散后,便再没在面馆露过面。 他一腔热血,拿出毕生所有积蓄租了这间门面,妄图借此走上发家致富的光明道路。 原先六爷面馆里的伙计们心里也早就对盛清风与邝游生了想法,经不住柴火棍几句劝,便轻而易举地离开“迎客来”,跳槽到“柴火堆”了。 盛清风和邝游本就因经营问题着急上火,眼瞅着被人挖了墙角,无不恨得牙痒。 邝游把玩着他的金属烟盒,冷冷道:“笑到最后的才是笑,给我走着瞧。” …… 沈识虽然一早就知道面馆势必会遇到现在的状况。但当真的亲眼看到这明晃晃、空荡荡的大堂,心里不免还是难受。但他明白,现在并不是问责的时候。 沈识打了通电话给陈文武,并非告黑状,而是觉得于情于理他都应该知道这些。 陈文武听后沉默片刻,除了安慰沈识不必自责外只是简短的说了句“我知道了。”听语气倒还轻松,丝毫不像如临大敌的样子。 见陈文武表现的游刃有余,沈识也还是被吃了颗定心丸。 …… 比起“迎客来”的冷清,“柴火堆”的生意明显要红火许多。虽然这里的削面汤头差了些,但好歹面削的好。虽不能与过去的六爷面馆相媲美,倒也能暂时安抚了食客们肚子里的馋虫。 “柴火堆”俨然成了老城人退而求其次的那个“次”选。 柴火棍当了老板,成日里满面红光,丝毫不知自己已经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 果不其然,变故很快就来了。 一切仿佛像是被安排好的,有个胖子在吃完“柴火堆”的面后,夜里便开始上吐下泻,被拉到医院一检查,发现是食物中毒。 胖子老婆一口咬定他发病的当天就只吃过“柴火堆”的面和羊肉,势必是这家店的餐饮有问题。 接着第二天,报纸上便刊登了关于“柴火堆”疑似使用地沟油的新闻,又经由“的哥”们的口口相传,很快便在不大的安城闹的人人皆知。 食品质量有问题,那谁还敢去?才刚营业不足月的“柴火堆”瞬间便因人言陷入倒闭危机。 人们茶余饭后,闲着没事儿就爱聚在一起聊天,愣是将“柴火堆”的面更加妖魔化,到后来甚至连在面里吃到过人指甲这种事都出来了。 如邝游所说,柴火棍就是个削面的粗人,哪儿会玩什么心眼儿?见此状况马上就觉得是老东家在有意搞自己,眼瞅着自己毕生的心血将要付之一炬。柴火棍拎起擀面杖,带着伙计们闹到了“迎客来酒楼”,要找姓邝的算账。 “姓邝的,你他娘的给老子出来!” 邝游正百无聊赖地蹲在大堂里,逗那只流浪的大橘猫玩。闻言轻轻拍了拍大橘猫的屁股,将它轰到边上去睡觉。而后整了整自己的衬衣,这才慢悠悠地出了酒楼。 “好你个臭小子!” 柴火棍一看见邝游就来气,上前便要揪他的领子,被邝游闪身躲过。 “哟,你来了。”邝游忍不住笑了下,唤了句:“小叛徒。” “你他妈怎么说话呢?!” “就是!找揍是吧!” 伙计们心里不免都有些理亏,此时叫得更厉害了。 “嘘,嚷嚷什么?有理不在声高,懂么?” 邝游搬了把椅子往门口一坐,从他精致的烟盒子里取出根烟叼在嘴里,戏谑道:“说吧,找我干嘛?别是新姑娘出嫁还要回门儿吧?做生意的可没这规矩。” “你!你说……是不是你造的谣!”柴火棍哽着脖子叫道。 邝游故作思考状:“造谣?什么谣?” “少他妈装蒜,肯定是你故意抹黑咱们,说什么面里掺了地沟油!” “对!绝对是你!” “阴险的贼胚子,呸!” 邝游皱皱眉,脸拉了下来:“欸欸,有话说话,大老爷们儿的怎么还学泼妇骂起街来了?”他吐了口烟,继续道:“说我造谣,你们有证据么?” “我!我他妈……!”柴火棍被堵的没话说。 “没有吧?”邝游冷笑一声:“没有证据你们跑我这儿来发什么疯?当心我告你们诽谤!哦,再加个人格侮辱。” “不是、不是你小子,还能、他妈是谁?!老子在这老城里,又、又没仇家!除了你,谁会搞我?!”柴火棍大着舌头,半天憋不出一句囫囵话。 “不是我说你们,能不能动动脑筋想想看。这同行冤家、同行冤家,老城里同行这么多,鬼知道你们是惹到哪路神仙了。” 邝游说话时,大堂里的橘猫伸了个懒腰悠哉悠哉地朝他踱步而来。邝游冲肥猫勾勾手指,那猫便一下下用下巴蹭着邝游。 邝游低头边玩猫边懒懒道:“你们不服的话,就回去找证据。再平白无故的闹到我门前,影响‘迎客来’生意,我可真就要考虑怎么动用手段,让你们赔偿了。”他揉揉猫头,抬眼扫视了下众人:“想必各位这个时候也没闲功夫这么闹下去吧?还是管管生意比较合适……” 柴火棍冷静下来后,自知邝游说的没错,空口白牙的过来闹事简直就是在自取其辱。 况且盛清风的那些事他不是不知道,真惹毛了他,再让河西的人介入了,那可不是好玩的。没准还会让他们吃不了兜着走。 柴火棍里外里吃了亏,还被人当众嘲讽了一大通。火憋着没地方撒,只能狠狠朝地上啐了口唾沫:“咱们走!” 岂料,还没等他抬脚走出几步,便又被身后人叫住了。 “等等。”邝游用手指卷着橘猫的尾巴,看向柴火棍的眼神里闪过一丝狡黠:“今儿我心情好,再多跟你指点两句。要我说,生意做到您这份儿上,最好还是另谋出路吧。您啊,真不是这块料儿。” 柴火棍听后冷笑一声:“说您自己呢?我记得阿识之前有告诉过你,不要冒然动面馆了吧?你瞅瞅现在,飞进只苍蝇都是贵客,这就是你小子作的下场!” 听到沈识的名字,邝游摸猫的手有片刻停顿。橘猫被人一不小心揪疼了,发出“嗷——”的一嗓子,浑身的毛瞬间炸了起来。 邝游冷哼一声:“不劳您操‘迎客来’的心,有这功夫,多放些心思在自家屋里。连后院起火了都不知道,我也是真佩服您。” “你、你说什么?!” “我说……”邝游嘴角一扬:“您戴绿帽了,快回屋看看吧。” “你!”柴火棍被当众说了房中私事,气得上前就要与邝游拼命。 邝游先他一步起身,回到酒楼里顺势关上了大门。 看着紧闭大门的迎客来,柴火棍只觉得脑袋一阵阵发懵。旁边的小伙计忍不住小心翼翼道:“柴火,要不……你还是先回家看看?” “闭嘴!”柴火棍正憋着气没处撒,回头全骂到了小伙计脸上:“姓邝的说的话能信?!谁敢把今天的事儿说出去,老子跟他拼命!” 在场的所有人都知道邝游刚刚的话戳到了柴火棍的痛处。 柴火长得五短身材,瘦得就像根枯柴,偏偏就娶了个漂亮老婆。那婆娘是农村的,当初也是看上了柴火棍的城市户口。 所有人都知道柴火棍的老婆十分风骚,当初陈文武在的时候,还曾试图勾引,被陈文武当场推到一边。 邝游的话,真不是没可能。 柴火棍抬头看了看天上的大太阳,一滴汗顺着头发丝儿滑到下巴上。他狠狠一跺脚,扔下擀面杖,朝家里跑去。 …… 后来,据说有人看到柴火棍拎着菜刀将他媳妇儿和一个头发梳的油亮的小白脸追得满巷子到处跑。柴火棍的媳妇儿边尖叫着逃命,边拎着她不断往下滑的肩带,小白脸更是吓得当众掉了裤子。 再之后,柴火棍独自拎了几大瓶子牛栏山,把自己关在屋里再没出门。 以至于当沈识透过窗户纸,看到柴火棍直挺挺地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后,当机立断地一脚踹开了柴火棍家的房门。将人从充斥着浓重煤气味的房子里抱了出来,连夜送进医院…… ※※※※※※※※※※※※※※※※※※※※ 邝儿在作妖的道路上,一去不复返…… 第 54 章 柴火棍在医院苏醒时,憋在嗓子眼里的那口气才彻底撒了出来。 沈识坐在一旁,看他个大老爷们儿边嚎边打嗝,也不知道怎么劝,只得任由他发泄。 多数时候,人但凡死过一次被救回来的,多半都不敢再死。柴火棍嚎累了,一把拉过沈识的手,一个劲儿道谢。 “兄弟啊,我这条命可是你救的呀!” 沈识拍拍柴火棍拉他的手,安慰道:“我听伙计们说了这事,就担心你会想不开,结果你还真就要寻短见了。” 柴火棍吸吸鼻子:“兄弟,是个男人遇了这事儿怕是都受不了吧!” 沈识没回答,心想倒也是。事业感情双重创,换谁都得绝望。 但他嘴上还是劝说道:“理解你,关键是你要是真就这么一蹬腿儿走了,能甘心啊?” “对!死不瞑目!”柴火棍恶狠狠说:“我在鬼门关里走了一道现在才寻思明白,姓邝的绝对是故意的,他就是想要我的命!不死了,再也他妈的不死了!” “柴火,这我也得说说你,没凭没据的你就带着人去找邝游闹。能不吃亏么?” “阿识,我敢赌人头,我店里的脏水绝对就是姓邝那小子泼的!”柴火棍笃定道。 沈识叹了口气,淡淡道:“跟我说说吧,那天的情况。越详细越好。” 柴火棍点点头,将“食物中毒事件”的始末一五一十全都告诉了沈识。 食物中毒的食客是住灯笼巷的低保户,平时家里连锅都揭不开,更别提下馆子了。 那天也不知道这人是发了哪门子横财,不光点了一大碗面,还要了盘手抓羊肉。吃不完兜着走,末了还不忘顺手打了个包。 “你还记不记得,他吃完饭走的时候大概是几点?”沈识问。 柴火棍想了想,说:“我记得那天刚上工的时候他就来了,当时店里人还不多。吃完饭走的时候也才刚上客。应该就是五点多,快到饭点就走了。” 沈识点点头,站起身来:“成,我知道了。你好好休息,我去趟灯笼巷。” 安城的老城里盘错着大小十八条巷道,每条巷子都不长,同巷中的人多数都彼此相识。 好巧不巧,这位食客家住的灯笼巷,就离南风家不远。 …… “你说的是张胖子吧,我知道。”南风倒了杯水递给沈识,轻声道:“不是说他前不久刚在‘柴火堆’吃坏了肚子么。” 沈识点点头:“我怀疑是有人故意要给柴火棍下套。既然你认识,刚好带我去一趟他家吧,问问清楚。” 南风抬眼看了看沈识,欲言又止。 “想说什么?” “没什么。”南风顿了顿,还是忍不住道:“只是识哥,当初是柴火棍关键时刻撂挑子在先,现在遭了麻烦也纯属他活该。你又何必去管呢?” “我当然可以不管。”沈识喝了口水,沉声道:“但我得确认,这事儿不是‘面馆’的人干的。六爷他光明磊落一世,就是现在离开安城了,店里也不能出这样的卑鄙勾当。” “行行,你沈大侠行侠仗义,可‘六爷面馆’不都已经改名叫‘迎客来大酒楼’了么?”南风说完兀自一乐:“迎客来……这名字真他妈土。” 南风笑的时候,又露出了脸颊一侧的酒窝。沈识看着着实喜欢,将人顺势一拉,坐在了他大腿上。 “操,沈识你大爷!” 南风向触电了似得猛地弹开,却又被沈识狠劲儿箍在怀里,动弹不得。 沈识在南风脸颊上亲了一下,调笑道:“我就见不得你这样子,骂人的模样都可人得紧。” 南风闻言冷哼一声:“我看你也就这点嘴把式了,关键时候还不是怂。” 沈识一挑眉,咬牙道:“我怂?老子那是怕你第一次不适应!”说着,他的手瞬间就扣紧了南风的胯骨,将人牢牢钉在大腿上,笑道:“成……今儿就让你试试看,你识哥我到底怂不怂!” 沈识话毕,埋头就要亲,被南风侧身躲过。 “你不是还要干正事儿么?” 沈识掰过南风的头,笑骂道:“我看也没啥事儿比这更当紧的了。” 大概是许久未曾亲热了,唇齿相交间,两人都有些忘我。 粗重的呼吸声在空荡的屋中回荡,差点就掩盖住了门外的开锁声。 “他妈的,累死老娘了!小然子,你快点儿跟上!年纪轻轻的,怎么步子都迈不动?”谢晚云边招呼着张然跟上,边朝着屋里大喊:“儿子!我买了牛肉,晚上给你炖番茄牛肉汤!” 谢晚云的声音吓了南风和沈识一跳。 “操,我妈。”南风一把推开沈识,从他腿上离开向后退了好几步。 整理褶皱衣角的同时,谢晚云已经拎着菜进了屋。 “咳,回来了?”南风清清喉咙,做贼心虚地打了个招呼。 往常被南风冷眼相向惯了的谢晚云歪歪头,好奇地打量着南风和他身后的沈识。 “干嘛呢,你俩这是……”谢晚云凑到南风面前,仔细观察着他的脸,狐疑道:“儿子你不正常啊。” 南风吓得心里一紧,脸上仍是强作镇定:“什么不正常?” 谢晚云伸出一只手指向自己:“你居然会主动跟我打招呼了?” 知道谢晚云神经大条,理解错了重点,南风才悄然出了口气。 “那什么,我和沈识出去一趟。” 南风说完,拉起沈识就要走。谢晚云在身后招呼道:“欸——!晚上回来吃饭啊!” “知道了。” 南风头也不回地摆摆手。 …… 两人走了得有将近四百米,才听见沈识从嘴里冒出了句脏话。 南风回头看见他一副强行被人打断兴致的冷脸,忍不住调笑道:“怎么样,刺激么?识哥。” 沈识伸出一只手,在南风脑袋上按了下,皮笑肉不笑道:“再来几次,你哥我怕不是得废了。” “所以说你怂呢。” “闭嘴。” 说话间,二人便来到了王胖子家门口。还没等站定,就险些被屋里人端着脸盆,泼了一身脏水。 沈识下意识将南风护在身后,自己的裤脚上还是沾了一些。 “哎哟,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没瞅见人!”泼水大姐见状赶忙上前赔礼道歉。 沈识摆摆手,还是忍不住问了句:“大姐,你这……别是洗脚水吧?” 大姐陪着笑脸道:“不是不是,是洗袜子的!” 沈识暗自骂了句“操”,心说洗脚跟洗袜子不是一回事儿么。 “大姐,我胖子哥在家不?”南风跟泼水大姐打了个招呼。 那大姐显然也认识南风,点点头:“在呢在呢,这不是前段时间吃坏肚子了么,正躺在床上歇呢。” “好点儿没?” “好多了、好多了!哎哟,你说说这是造的什么孽?好不容易吃顿肉,还给人整医院里去了。” 沈识没接大姐的话,朝空气里嗅了嗅:“嚯,挺香啊。大姐这是做什么呢?” 大姐听有人夸赞她的厨艺,忍不住捂着嘴笑道:“哎哟,不是什么好东西。就点儿胡萝卜炒豆腐,还有棒子碴粥。” “大姐身材这么好,我以为您晚上不吃饭减肥呢。”沈识继续拍马屁,看得旁边的南风一脸疑惑。 “你这小伙子真会开玩笑!”大姐朝沈识的肩旁上拍了一下,眉开眼笑:“我啊,一顿晚饭都没落下过。也不知怎么的,就是吃不胖,哦呵呵。” “真的?不忌口?” “从不忌,啥都吃!” “肉也吃?” “最爱吃!” “那胖子哥那天晚上打包带回来的羊肉,你也吃了?” “那能不吃!我……”大姐被沈识诓的正开心,一不小心就入了圈套。 意识到自己失言后,大姐的脸色瞬间变了变。想找个说辞掩盖口误,可一时又想不到该说什么。杵在一旁,局促地僵着笑脸。 “胖子哥是在半夜发的病,回家的时候又是饭点。”沈识翻手看了下腕上的表,点头道:“嗯,差不多就是这会儿。他点了一碗面和一份手抓羊肉。面是大锅下的,就是真能吃病人应该也不会只病胖子哥一个。那么问题就在手抓羊肉上了。”沈识边说边注意观察着大姐的脸色。 到底是个老实人,随着沈识的话,大姐的脖子一路顺着红到了耳朵。 沈识继续道:“胖子哥回家的时候既然没发病,您也就自然不会意识到羊肉有问题。如您所说,您平时荤素不忌,一顿晚饭都没落下过。眼见着又要改善伙食,怎么可能不吃?那么问题来了。”沈识笑了下:“怎么您就没事儿呢?” “我……!我、我怎么知道!可能胃好吧!” “大姐,说实话吧。是钱的事儿,还是‘短儿’被别个握了?” 大姐眼瞅着事迹败漏,自己也编不下去了。 她叹了口气撇撇嘴道:“我实话跟你说了吧大兄弟。你大哥那天晚上喝多了,路过别个灵堂搭的大棚,鬼迷了心的在里头尿了一泡。一群人要揍你大哥,你大哥也是为了防身,拎块砖头把人家头给打破了。人家家人不愿意,非要跟我们打官司!你说,我们哪儿打得起官司啊!” 大姐说着红了眼眶,就着围裙擤了把鼻涕,继续道:“就在这时候,有个年轻人找到你大哥,说这事儿他能帮我们摆平。但前提是,要让你大哥配合他演出戏……” “那人长什么样儿?”沈识皱眉道。 “就,挺高挺精神儿的,人也有礼貌。”大姐抠了抠脸上被蚊子咬的包,眼睛突然一亮。 “哦对了!他手里拿着个顶好看了的烟匣子!大兄弟,要我说指定是餐馆的人欺负了人家年轻人,那一看就是个讲道理的斯文人。” 呵,哑巴蚊子才咬死人。沈识心笑道。 “大兄弟,该说的我可都说了,你可千万别把我们卖了!不然我跟你胖子哥是没法做人了。”大姐结结巴巴,眼里带着央求。 沈识有些无奈地抿了下唇:“最后一个问题,你们到底是怎么把自己个儿给折腾病的?” 大姐揪着围裙,低头翻着眼呢喃道:“就……一点儿放久了的猪肝,和那个,一点儿发芽儿了的土豆。” 沈识佩服地点头感慨道:“可真有本事啊!” 他说完转身就朝巷口走,大姐见状赶忙一溜烟地窜回屋里,关上了大门。 …… 南风一路紧跟,在巷口一把拽住了沈识的胳膊。 “上哪儿去?” “找姓邝的说道说道。”沈识黑着脸道。 南风点点头:“我跟你一起。” ※※※※※※※※※※※※※※※※※※※※ 小邝快跑~别让识哥抓住了(liao)~ 第 55 章 沈识找上邝游的时候,盛清风前脚才刚离了迎客来。面对眼下惨淡的生意,盛清风气不打一处来。他话说得不好听,便让邝游也跟着不痛快。 见沈识和南风找上门来,邝游脸上的失意转瞬即逝,再度换上了从容的笑脸。 “识哥终于舍得来店里看看了?” 沈识懒得跟邝游废话,直截了当道:“‘柴火堆’的事,你干的?” 邝游从鼻子里发出声轻哼:“怎么这还一茬接着一茬,没完了。” “甭赖了,我能来找你就说明我已经拿了证据。” “这话说的,我也没打算赖啊。”邝游仰头活动了下酸胀的脖子,关节发出几声清脆的动静。 他直视着沈识的眼睛慢条斯理道:“生意场如同战场,只不过靠的不是刀枪剑戟,而是这里。”他用手指轻点了下自己的头,又道:“正所谓兵不厌诈嘛。没本事过个几回招,栽了就别忙着叫屈。” “下作了吧。”沈识沉着脸,咬牙道。 “识哥,话难听了些。”邝游全然不顾沈识的情绪,原本也在烦心的他,笑谈之中语气明显带了挑衅:“丛林法则,优胜劣汰。懂么?” “不懂。”沈识直接出言打断了邝游:“我只知道六爷面馆里容不得有人使这些乌七八糟的害人手段。” “天真。” 邝游懒得理沈识,目光越过他看向了他身后的南风:“你也这么觉得么?小南。” 南风耸耸肩,没有回答,一副我挺沈识的样子。 “邝游,给人道歉澄清去。不然就离开面馆,这儿不欢迎你这样的人。”沈识的语气里带着威胁。 面对着对方释放出得戾气,邝游非但不怕,竟还轻蔑地哼笑了声。 “我说,这就没道理了吧?店里制定规则的时候你躲起来,充好人的时候就冒出来了。还有,装修的时候你一个劲儿地唱反调,现在瞅准了机会又跑来我面前充大?沈识,你当流氓、当大哥当惯了,我可还没学会弯腰呢。”邝游目光一凛:“柴火棍背信弃义在先,我这么做也是受了盛爷的意。不服?找盛爷说理去啊!” 沈识被邝游一通诡辩整得心烦意乱,不可否认对方是个偷换概念的行家。他深吸了口气,稳了稳情绪,从嘴里挤出了一句:“我就问你一句,这歉你是道还是不道?” “不。道。”邝游一字一句道。 沈识怒极反笑,看着邝游点点头,随后还没等对方反应,生了风的拳头便一下子打在了邝游下巴上。 “唔——!”邝游被这力道打得险些侧身倒在地上,托着下巴半天没缓过劲儿来。 南风显然也没想到沈识会突然动手,赶忙上前抓住了他再次举起的拳头。 “你冷静点儿,动手就输了。” 沈识方才见邝游一副不以为耻、反以为荣的样子,着实气坏了。现下被南风制止暴力,这才回过神来。 南风给了沈识一个眼神,示意他再不要轻举妄动。随后走到邝游身边,检查着对方的伤势。 “邝游,不要紧吧?” 邝游朝南风摆摆手,喘气道:“这儿没你事儿。”他挺直身板,舔了下破了的唇角,看向沈识的目光没了以往的轻松淡然。 “成,我记住了。”邝游冷笑道:“姓沈的,这可是你先装不下去的,往后也甭怪我不讲情面了。” “随你便。” 眼瞅着邝游是不可能主动澄清了,沈识自觉多说无益,拉过南风转身就要走。一回头,就碰见了半道又折回来拿东西的盛清风。 “老哥?”沈识顿了顿,改口道:“盛爷。” “阿识,‘柴火堆’的事是我让小邝去做的。你打了他的脸,是对我有什么意见么?”盛清风的语气听不出情绪,但显然是话里有话。 “不敢。”沈识咬咬牙,低头道。 “柴火棍那小子的事儿我都打听清楚了,早在黄皮子还在的时候他就有二心。后来因为利益分配的事,才铁了心的要另辟战场,跟面馆改不改建无关。你说这样的人,我不该教训教训么?” “该。”沈识迅速点了下头,却话锋一转:“但不该使这样的招。盛爷,他不仁,我们就得不义么?” “这叫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那么,若你被疯狗咬了一口,还非得回头再咬疯狗一口么?” “你!”盛清风的脸瞬间垮了下来:“小子,注意你说话的态度。” “盛爷,想当初老蛇可谓是坏事做尽,但咱们的翻身仗也算是打得干净漂亮。还记得您一个十字纹螺丝刀,打掉了老蛇手里的刀子还救了名警察,我是打心眼儿里佩服您!” 沈识随即放软了语气,缓声说:“您可是咱安城最讲规矩、守道义的灰五爷,也深知被人栽赃陷害有多么憋屈。这样的您,怎还能将同样的招数用在别个身上?再说,您不是一向最信命的么?” 沈识说话间,还故意看了眼盛清风的跛腿,坦诚道:“老哥,如今咱挺直了腰板,堂堂正正的把面馆经营好,不就是对柴火棍最好的教训?更何况,面馆改建不跟人家知会一声,也的确是咱们有错在先。信我,有您在,就是公平竞争咱也能做到安城第一。” 沈识在说这段话的时候,刻意把“你们”换成了“咱们”,好让盛清风不至于觉得他是在撇清责任。 而盛清风被沈识这么一会儿戴高帽,一会儿聊情怀的整的心里百感交集,也顾不上仔细揣摩了,就觉得沈识这番话还说的挺对。 “也罢。”盛清风叹了口气,转头冲邝游道:“小邝,你想个法子再在报纸上随便发个稿子之类的,帮柴火棍澄清一下吧。也是,被栽赃的感觉不好受。” 大概也是神助,邝游整出的这套手段,恰恰盛清风早些年就是受害者,最能感同身受。 盛清风不是坏人,就是年纪大了不知怎么的脑子一时犯糊涂。眼下回过味儿来,也觉得这样的做法欠妥。 “知道了。”邝游的脸色变了变,还是应了下来。 盛清风借着话口又看向沈识,徐徐道:“阿识啊,或许当初你说的在理。可眼下面馆的情况你也看到了。想想法子,看怎么才能一起度过难关……” 沈识点点头:“明白,给我点时间。” 话虽这么应着,但沈识一时半会儿也想不出什么好招。老店翻新,翻不好就是伤根儿的事,岂是说克服就能克服的了的?但在邝游面前,沈识不好多说,只能暂时先应了下来。 眼瞅着沈识一番话功夫,就在盛清风面前重获了信任,邝游一口气撒不出来憋在了心里,恨得牙痒痒。 …… 这之后,沈识便留在店里直到打烊。今日的生意依旧不好,越清闲就越让人心慌。关门后,南风陪着心事重重的沈识去往了他们常待的那家小酒馆。 看着小酒馆内的三五成群,沈识苦笑道:“连个破酒馆都比‘迎客来’的生意好了,不知道六爷看到又会是何心境。” 南风想帮沈识换个心情,倒了杯酒对他说:“识哥,等面馆的危机渡过去了,咱们一起出去玩一趟吧?” “上哪儿?”沈识端起酒杯,抿了一口,抬眼看向南风。 “川西怎么样?温老师来电话说,那儿美得像天堂。” “好啊,也很久没见过六爷和温老师了。到时候在带上小兔,咱也开车去。” “那得先有辆车才行。” 沈识笑了下:“埋汰我呢不是?等面馆再红火起来,不就有钱买车了么。” 南风举起酒杯晃了晃,狡黠道:“其实就算不靠面馆,你现在想搞辆车来也是轻而易举吧?小心点儿,哪天我就偷摸着把你那些破书全拍卖了!然后远走高飞。” 沈识被南风逗乐了,跟他碰了个杯道:“用不着偷摸着,我的不就是你的?” “安啦。”南风笑了笑:“知道那都是你的命根子。我虽然不懂,但也知道那些书的价值,绝不是金钱可以衡量的。” 沈识再次给两人的杯中倒上酒,冲南风用口型说了句什么。 南风骂了句“流氓”后,便将目光瞥向了别处。 他看得一清二楚,沈识在光天化日下居然喊了他一句:“媳妇儿。” …… 啪——! 酒馆外突然传来了玻璃瓶子碎掉的声音。 紧接着就听到有人在那儿骂骂咧咧:“老、老子过去在安城,下馆子从来不给钱!今儿他妈就喝你几两酒,倒还敢找我要酒钱了?!” 酒馆老板见遇了醉鬼,想着别惹了客人,只得自认倒霉道:“这次就不收你钱了,快、快滚!” 酒馆老板说完,便将那人往外一推,岂料那人竟像个癞皮狗似地一下贴在了老板身上,还顺势用沾满污泥的手勾住了酒馆老板的脖子。 “哥们儿,再、再来一杯!” 酒馆老板也是哭笑不得:“成啊,那你先把之前的酒钱付了。” “我他妈没钱!” “没钱你喝什么喝?” 那人扒着酒馆老板的肩头,醉眼迷蒙地朝小酒馆里打量了一番,咧嘴一笑:“有、有人请我喝!” 酒馆老板呵呵一乐道:“那你说说,哪个要请你喝?” 醉汉打了个酒嗝,伸出一只手点兵点将般地逐个扫过酒馆里的客人,最后指在一处定了下来。 “就你了!” 被醉汉指着的人,正是沈识。 ※※※※※※※※※※※※※※※※※※※※ 周二见~ 第 56 章 “来老哥,咱走一个。” 沈识让酒馆老板又烫了壶酒,还顺带拿了只杯子来。他将酒倒进杯中,推给了坐在对面衣衫褴褛的醉汉,冲他举了举杯。 那醉汉倒也不着急喝,眯着眼饶有兴致地打量着沈识。 “怎么的?”沈识问道。 “你,还真要请我?”醉汉说着抖了抖身上打满破补丁的衣服道:“我可没钱还你。” 沈识笑了笑,做了个“请”的手势。 醉汉端起酒杯仰头喝光,眼睛隔着酒杯还在偷瞄对面的两人。 “我让你请,你就请?我又不是你爹。”醉汉得了便宜还卖乖。 “呵,您想喝酒,我恰巧又不差这一壶酒钱。全当交个朋友了。” “你跟我个捡破烂儿的交哪门子朋友,我又没好处给你占。”醉汉白了沈识一眼,叹道:“哎呀——喝完这壶酒,老子拍拍屁股就走人喽,谁还认识你。” 南风皱皱眉,觉得这醉汉拿了别人好处还一副如此嘴脸,着实惹人嫌。便没像沈识似的多跟他交谈。 沈识又往醉汉的杯中添了些酒,道:“我是和你交朋友,跟你收不收废品没关系。来,喝。” 醉汉盯着沈识的眼睛兀自看了会儿,突然哈哈一乐:“真有意思,想不到安城这鸟不拉屎的地方还有你这样的人。我原先还以为如今的世道早就是阴沟里的耗子满街窜了。不错不错。” “偏颇了老兄。哪儿都有好人,也有坏人。安城自然也是。” “哦?我怎么就瞅着临近的城市近两年都在较着劲儿的飞速发展,就他妈的安城还是这副鸟样子,一点儿没变化。”醉汉打了个酒嗝,问道:“你且说说,又有哪儿好了?” 沈识点点头:“成,那我就跟您说道说道。”他拿起一只筷子,竖在醉汉眼前,随即将筷子头倒吊指着地面。 “您别不信,这底下可都是宝贝。之所以不敢冒然建设,就是怕一锄头下去,再凿坏了宝贝。” “吹牛逼吧。”醉汉挥挥手,不屑道。 “真没吹。安城好歹也是几朝古都,论起历史文化底蕴,没几个城市能比得过它……只不过。” “不过什么?” “不过安城一直没找到适合它发展的路子。”说起这个,南风便有了发言权。他轻声道:“头两年想学着东三省搞重工业,建了好几个厂。结果收支严重不对等,荒了。后来又学着南方搞商贸,偏偏又没人家的经济头脑,没整多久又废了。再接着又说要招商引资搞建设,结果地基还没打好就挖了座古墓出来,文物局来了人把那块地皮给保护起来,房地产商反倒成了冤大头,气死了好几个……到头来,安城被挖的千疮百孔,经济发展倒是一点儿没上来。” “所以我才说嘛,这破地方是没指望了。不信你们瞅瞅,老城里还有几个年轻人?一水儿的老弱病残。”醉汉摇着头,抿着酒摇头道。 “话还没说完。”南风和沈识异口同声。 两人互相对视一眼,南风示意沈识说下去。 “社会发展加速,大家都在摸石头过河,找最适合自己发展的道路,安城也只是还没找到罢了。依我看,安城有着明显优于其他省市的条件,若能真做到物尽其用,没准用不了多久就会有起色。” “譬如说?” “旅游。” “哈!两位小老弟,我看你们也不是什么趁钱的主儿,纸上谈兵谁不会?”醉汉边说边再次仰头喝光了杯中的酒,沈识和南风都没注意到他潜在眸子中的那丝窃喜。 一壶酒转眼又见了底,醉汉打了个饱嗝,醉醺醺地一把拉过了沈识的手:“爷们儿今儿喝的尽兴,给你露一手绝活,看个面相。” 沈识只当他是喝醉了,顺着话往下说:“成,我见识见识。” “我看你强颜欢笑,眉间却又有藏不住的愁云。”醉汉乐了下:“最近有烦心事吧?” 沈识心下觉得好奇,还真让他看出来了。 “不错。”沈识点点头,示意醉汉说下去。 醉汉却突然挥手拍了下沈识的头:“看我干嘛?他妈的倒是说呀!” 沈识被醉汉拍的有些懵,刚刚差点没注意一把拽了他的胳膊将人扔飞。他皱皱眉,脸上沾了愠色。男人的头,女人的脚,只能看不能摸。 “嗐嗐,不就是拍下脑袋么,真小气。”醉汉抓过空酒壶,又往嘴里使劲倒了几下,把最后的几滴也给喝光了。 他咂咂嘴道:“不说算了,回见了您!” 醉汉说着就踉踉跄跄地站起身,转身打算离开。 “等等。”沈识唤住醉汉,沉声道:“我说。” 这之后,沈识又要了一壶酒,几碟下酒菜。他将六爷面馆从改建之初到现今的种种状况,以及自己发愁的点悉数都告诉了醉汉。当然,他给这段话加了个前缀,叫“我的一个朋友。” “所以说,你的这位朋友怕是要倒闭了呗。”醉汉直言了当。 沈识苦笑了下:“真要是这位朋友自己倒闭了,那也还好。关键是他承诺了老东家,一定会保护好这间馆子。既答应了,就不能言而无信吧。” “不错,你这位朋友倒也是个好朋友。”醉汉说完又自个儿乐了半天,沈识自然也就看出了对方已经知道了他口中的“朋友”是谁。 醉汉夹了筷子卤牛肉,搁嘴里边嚼边说:“这个国企改革前吧,厂里基本都有食堂。食堂里的大师傅们厉害啊!所有人都得揣着他,恨不得将人捧到天上去。知道为啥不?” 醉汉用筷子敲了下酒杯,发出声清脆的响儿:“欸——承包制!全厂的职工都指着他一家吃饭,你说牛不牛气?” “我明白您说的。可现在讲的是自由市场经济,大家百花齐放,要想承包垄断可不现实。”沈识沉声道。 “谁他妈跟你说要搞垄断了?”醉汉骂了句。 沈识没回口,示意他接着往下说。 “学校,有专门承包学校的食堂。企业,有专门承包企业的餐厅。这叫什么?叫对口。这道理你们不是明白么?怎么往大了说,一个个头头是道。放到自己身上就拎不清了?” 沈识和南风的眼睛几乎是同时间一亮。 醉汉咧嘴一笑:“至于你的这位朋友究竟要去对什么口,你自己刚刚不是已经把答案说出来了么?”他笑容一敛:“安城适合什么,安城人就适合什么……小子,我拍你一下脑袋,就是想把你拍醒喽。还不敬我一杯?” 沈识闻言赶忙起身,亲自跑去温了壶酒,又毕恭毕敬地给醉汉倒上:“您喝,我陪一个。” 看着沈识仰头喝光杯中的酒,醉汉点头道:“不错。识人、眼界、心怀皆经得住考验,黄皮子果然没看错人。” 醉汉喝了沈识敬的酒,方才装出的酣醉状态此刻荡然无存。 “正式介绍一下,我姓白。过去在安城有个不怎么响亮的称号,白刺猬。” 沈识和南风闻言皆是一愣,两人互看一眼,了然这是真的遇了贵人。 “久仰白三爷大名。” 白刺猬挥挥手,无所谓道:“嗐,什么三不三爷的,叫的我跟个土匪头子似的。过去老子就不喜欢这称呼!我是大夫,你们管我叫声白大夫或是白三哥都成。” “沈识、南风,我经常听黄皮子说起你们。不瞒你们说,这次就是黄皮子叫我来助你们一臂之力的。当然……”白刺猬眼珠子一转:“我找灰耗子,还有些私事要办。” 此时的小酒馆里只剩下他们一桌客人。酒馆老板撑着胳膊肘,趴在柜台上昏昏欲睡。昏黄的灯照在脸上,没有一个人还带着醉意。 “明天中午12:00在建国饭店,我带你们见个人。” 白刺猬夹光了盘中的最后一粒花生米。 …… 沈识和南风把白刺猬送到建国饭店客房部的房间里,安顿好了方才离开。 两人并肩走在无人的巷道里,头顶是一轮满月。 蛐蛐儿和纺织娘在草丛里闹个没完,风卷着黄了的叶子将其送到尽头的池塘,轻轻飘着,荡起水纹。 秋天果然到了。 “在想什么?”沈识脱了外套,顺手搭在南风身上。 南风将衣服还给沈识,笑道:“哪儿这么娇气?” “问你话呢,在想什么?” “想以后。” 沈识闻言,伸出手抓起南风的手揣进自己的口袋,将人紧紧抓牢。 十指相扣间,再不需更多语言。 …… 两人拐进一条巷子,又转了两道弯便进了渔火巷。 “南风,今晚别走了。” “哥,有未成年在呢。” 沈识笑着用脚背踢了南风一脚:“你小子怎么这么不纯洁!” “哦?我还以为你是在说潜台词。”南风狡黠一笑。 “抽根烟再回屋吧。”沈识摸出了烟盒:“要不?” “要。” 两人一人一支烟地站在街灯下面抽。间或来的风,将烟灰吹成白色的灰,落在衣服上。 就在此时,只见渔火巷的深处走出了一个小小的身影。 她穿着白色的连衣睡裙,踮着脚尖翩翩起舞,不时还发出银铃般的笑声。 “小兔?”南风震惊道。 他回头看向身旁的沈识,只见对方眉头紧锁,抿紧了嘴唇。 …… 第 57 章 小兔倒也没走远,沿着渔火巷的街道往返了一圈就又自己回了屋,还顺带关上了房门。 沈识和南风在屋前的石阶上坐了下来。见沈识许久未说话,南风忍不住先开了口。 “小兔这样,多久了?” “黄毛走后就总是梦游发癔症。上个月半夜自己坐起来,围着桌子走了好几圈。”沈识说着又点燃支烟抽了几口:“但半夜出门还是第一次。” “太危险了。”南风皱眉道:“带她去医院看看吧。” 沈识点点头:“之前就想带她去看,只是安城的医院没有专门的精神心理医学科。当初师傅住院的时候我就打听过,医生建议我还是带她到更大的城市去。” 他话到此处,突然意识到了什么。看向南风的时候发现对方也正在看着他。两人几乎同时间都想到了一个人。 白刺猬。 “恰巧明天不是约好了在建国饭店见么,之后就问问他吧。” “嗯,不早了,先回屋睡吧。”沈识灭了烟,揽着南风一起回了屋。 只是这晚,两人都心事重重,没太睡好。 …… 次日,建国饭店。 白刺猬一改昨日衣衫褴褛的打扮,穿的人模狗样的出现在一楼的咖啡厅里。 南风出门前专门替沈识挑拣了件合适的行头,让他别总显得那么不修边幅。 沈识侧目看向穿衣立镜里倒映着的两个身影,生出种别样的感觉,这感觉让他很是依恋。 他忍不住伸手搂住了正在帮他整衣领的人的腰肢,往自己身前带了带。刚想说两句骚话逗逗对方,就被身后背着书包跳进来的小兔吓得赶紧撒了手。 “哎呀——!”小兔瞪大了两只圆眼睛,围着沈识转了几圈,震惊道:“沈识你怎么一夜之间突然长开了?” 沈识作势踹了小兔一脚:“什么叫突然长开了,你哥我从小就好看。” 小兔故作老成地抱着臂点头道:“不错不错,这才有点我哥的样子。下次我开家长会,你也得这么穿!” 她说完便又缠着南风问东问西去了。 “小兔,昨晚睡得好么?”南风摸摸她的头,问道。 “嗯,挺好的呀。连你们什么时候回来的我都不知道!” 南风看了沈识一眼,见他给自己使了个眼色,便不再多问。三人简单吃了些早餐,就送小兔上学去了。 …… “来来!阿识、小南,过来认识一下。” 白刺猬见南风和沈识并肩走进咖啡厅,忙冲他们招招手。坐在白刺猬对面的,是个身型微胖,穿polo衫的中年男人。 “这位是遨游旅行的江总,跟我在成都汇合一起过来的。” “您好,江总。”沈识率先朝中年人伸出了手。 而南风则是默契地微微向后退了一小步,示意中年人前面的是主角。 中年人热情地起身分别同沈识与南风握了握手,红光满面道:“刚刚就在听白老爷说你们。果然是青年才俊、青年才俊呀!” “您过奖了。”沈识点头笑道。 几人坐下,白刺猬出言道:“江总这次来安城就是专程想要开发从成都到这里的旅行线路。哦,他太太就是咱们安城人,现在在成都的□□门工作。” “是啊是啊,咱们都是半个老乡。我太太总跟我讲安城,说这里历史文化悠久,人才辈出。哦!有个叫吴沉香的举人就是咱安城的对吧!” 沈识点头:“不错。” 江总口中的这个吴举人正是沈识的师傅,吴念恩的爷爷。 江总接着道:“所以这次我来,就是想拓宽我们公司的线路,专门开发一条历史名城线,让更多人能领略到安城的历史文化。” “这是好事儿啊!昨晚上我们和白三哥在一起喝酒时还聊过。没想到今儿他就带我来遇您这位贵人了。”沈识坦诚道:“不瞒您说,安城的确很适合开发旅游。这里能看的景、能听的故事比比皆是。有时间的话就多待个几天,我带您四处转转。” “一定一定!我还知道,不光是安城,周遭的琉县和檀城也都是风水宝地。真不是说大话,我这次出门前跟太太立了军令状,一定得做好这带头工作。希望借着旅游,将安城连带着周边城市的经济一并都给带起来。” 江总边说边主动给每个人的杯中都倒上茶,而后看向沈识道:“我听白老爷说,你在安城有家饭店对吧?他说你有些合作的想法,说来听听?” 沈识看了白刺猬一眼,见对方冲自己点了点头。便开口道:“不瞒您说,我这家饭店虽不说是老字号吧,但在安城也算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了。既然江总想要发展旅游,那么食、住、行自然都是免不了要考虑的。不如这样,您将旅行团的所有餐饮承包给我们。正好我的店就在老城的中心位置,离各个地方都近。最近也才刚改建完毕,接纳的了成团的客人。不介意的话,我一会儿就能带您到店里看看。” 江总听后哈哈大笑:“年轻人心思倒是细,都替我打算好了。只是……” “您说。” “给我一个理由。”江总慢条斯理地喝了口茶,道:“一个非你家不可的理由。毕竟安城符合这些条件的饭店,少说也不下几百家了吧。” 此时,南风和白刺猬都不约而同地一起把目光放到了沈识身上,期待着他究竟会怎么说。 沈识笑笑,目光中充斥着自信。 “当然。”沈识道:“刚刚江总有提到吴举人对吧。只要您选了我们餐馆合作,我承诺在这里用餐的客人可以免费参观吴沉香故居。” “哦?!”江总眼睛一亮:“老弟认识吴家后人?” “正是家师。他老人家现在因为身体原因,到寺里清修去了,吴沉香故居正由我在打理。” “妙极!秒极!”江总将手里的茶杯往桌上一放,兴奋道:“我跟白老爷是故交,他当年与我和太太有恩,其实自打你来我就决定要跟你做这笔生意了。没想到我故意试了一嘴,还真让我得了意外收获?!” 沈识谦逊道:“吴家曾辉煌一时,却还是没落了。如今即便是安城本地人,也很少再提及关于吴举人的事。我师傅他老人家一直在写回忆录,就是希望将吴家的名声再度传扬出去。我也算是借此机会了了他老人家的心愿。” “好好好,那咱话不多说,一会儿就到面馆和故居先后看看?” “当然可以。” …… 午后,沈识带着一行人先前往了旧书馆。这期间他借着抽烟的功夫跟盛清风通了个话,将目前的状况与自己的想法都如实与其汇报了下。 盛清风正坐在无人的大堂里借酒消愁,闻言大呼沈识有本事。 “我希望能将面馆扩出来的地方专门用来做旅游团的包餐。”沈识叼着烟蹲在旧书馆外的石阶前与盛清风迅速沟通:“一桌十人,按每顿每人餐标三十来算,一桌就是三百。旅游团大团30人,小团20人,单说一天只招待一个团,其盈利就要高出过去不少了。” “好啊!太好了!”盛清风老泪纵横:“多亏了你啊,阿识。这下我总算有脸见黄皮子了。我决定了,这回营了的利你拿大头!” 沈识在电话这头笑了下:“真不用老哥,只想你应我件事。” “你说!” “等这次饭馆的危机过去了,得来的钱咱们谁都先别动。”沈识抽了口烟沉声道:“我要将‘六爷面馆’变回来。过去什么样,现在就得是什么样。” “可……” “我知道您要说什么。放心,‘迎客来’和‘六爷面馆’,咱都要做。”沈识目光一凛道:“还要做的比过去更好。” 直到现在,盛清风才发现自己此前真的不了解沈识。 一口酒在他嗓子里滚了几滚,咽下的时候烧的一肚子悔意。 他吞了口唾沫,哑声道:“阿识,是老哥错了。” …… 江总摸着旧书馆的柱子,仰头看向卯榫结构的房顶不断咂舌,一口一个这么好的地方居然多年来都无人问津。 沈识自是没告诉他这儿还有个藏书的地下室,并且准备今天过后就要尽快再寻个地方,将他和吴老爷子的那些字画旧书尽数转移。 这之后,几人就又前往饭馆考察。盛清风一早便在门外迎接。见到了穿着体面的故友白刺猬后,灰耗子的脸是红一阵来白一阵。强行客套寒暄了几句,就准备脚底抹油地开溜。 “不着急走啊,盛老板。”白刺猬慢条斯理地叫住了打算从后门溜走的盛清风,笑道:“许久没见,我还怪想你的。晚上一起吃个便饭?” 盛清风有求于人还有错在先,脸上的笑跟哭似地点头应道:“欸、欸,我也想你。” 江老板是个爽快人,走了这一番后当即就打电话给了秘书,让他尽快起草跟‘迎客来’的合同。眼见着饭馆要起死回生,沈识的心里总算舒了一口气。 晚上,沈识叫人备了一桌子菜,自己和南风一起陪江老板喝了通大酒。江老板喝痛快了,横竖要拉着沈识拜把子。 他大着舌头道:“你小子绝不是等闲之辈,我不会看走眼的!将来但凡有个梯子,你就能登天。到时候老哥哥我怕是就要跟你混了!” 沈识跟他干了个杯,也没认真。顺着他的话一个劲儿地“是是是”、“对对对”,直到双方在小秘书火急火燎带来的合同上都签了字。沈识才彻底放下心来,知道这事儿算成了。 “沈老弟,你说吴举人的后人是你师傅。那我问你件事,看你知不知道。” “江总您说。” “当年吴家后人在特殊时期曾在报纸上发过篇稿子,提到过一副字画……” 沈识心里登时一惊,酒意瞬间醒了大半。但他面上仍是不露声色,佯装倾听。 “那画的名字叫《寒檀自在图》,不知道你听说过没有?” “师傅没跟我说起过。”沈识摇摇头,笑道。 江总打了个酒嗝,红着脸点点头:“也是……都是多少年前的事儿了。是真是假的都不知道。” 沈识很快又找了个其他话题,这事儿便就跟着过去了。 这之后三人又喝了一阵儿,沈识便扶着江总出了面馆,看着他上了小秘书的车。 待人走后,沈识才长长出了一口气。他回头看向身侧的南风,发现对方明显也还在在意方才酒桌上说到的事。 沈识拍拍南风的肩膀,安慰道:“放心,会把东西看住的。我答应过了尘师傅。” 南风点点头:“嗯,还有你和师傅的书,也该尽快另找个地方放了。毕竟日后旧书馆对外开放,再搁在那儿不安全。” 沈识笑着用自己的脑袋碰了下南风的额头,轻声道:“跟哥想一块儿了。” “幼稚,小孩子才这么碰头。”南风笑着揉了揉沈识的脑袋,问道:“现在去哪儿,我头有点晕。” “我得去建国饭店蹲白三哥,小兔的事儿还得问他呢。要不我先送你回家?” 南风摇摇头:“不了,我跟你一起。张然和谢晚云在家练歌呢,回去了也睡不成。” “你好像和谢晚云的关系好些了?” “这不还是你跟我说的?” “不错,好歹也是我丈母娘,对人家好点儿。” 南风抿抿唇,抬眼看向沈识:“我总觉得,我妈好像知道了。” ※※※※※※※※※※※※※※※※※※※※ 卷二快结束啦 第 58 章 白刺猬带着盛清风到了全安城最好的酒楼“玉麒麟”吃饭。这期间他还专程回了趟对面的建国饭店,将自己那身排场的衣服换回了打着补丁的破布衫和黑布鞋。 盛清风亲眼见到白刺猬换装,心里嘀咕着对方是不是在看不起自己。可眼下又不敢说什么,只能憋着不吭声。 玉麒麟内金碧辉煌,消费那是出了名的贵,一般老百姓还真来不起。 白刺猬和盛清风自打一进入餐厅,便遭了若干白眼。盛清风觉得有些丢人,但白刺猬却显得泰然自若,怡然自得地坐在了事先约定好了的靠窗的位置上。 “先生,这是你们的位置么?”服务员上下打量了白刺猬一番,职业的微笑在脸上瞬间消失,白着眼问道。 “没错儿,我预约了的。”白刺猬点头道。 “您真预约了?您是白先生?”服务员的表情显得不可置信。 白刺猬不以为然:“怎么的?” 服务员摇摇头,打算走开。 “欸小姑娘,我还没点菜呢。” 被白刺猬叫住的服务员一副装作没听到的样子,径自绕过白刺猬和盛清风的座位去给旁边的客人端茶送水。 白刺猬接连叫了她几声,她才回过头来不耐烦地说:“先生,您先看下菜单再说吧。” 言下之意是,穷鬼这是你该来的地方么? 盛清风被尴尬的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白刺猬倒是不气,看向盛清风笑道:“怎么样耗子,上次见面你怕是跟这小姑娘想的一样的吧?” “这……”盛清风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 只见白刺猬不慌不忙地从兜里掏出块纯金的打火机,在手里一下一下地把玩。 纯金打火机发出清脆的响声,服务员回头看到时一脸得不可置信。 她赶忙一溜烟地小跑过来,重新换上了职业的微笑:“白先生,要吃点什么?” 态度一百八十度大变化。 白刺猬逗弄道:“小姑娘,你是在问白先生呢,还是在问我手里的这位金先生?” 服务员的脸登时就红了,站在一旁不断地道歉。 白刺猬倒也没想真心为难,翻开菜单将第一页最贵的海鲜按例各点了两份,又要了瓶红酒,这才将菜单递回给了小服务员。 服务员拎着菜单灰溜溜地跑去传菜了。 白刺猬这才又回头看向盛清风,发现此时对方脸上的愧色丝毫不比小服务员少。 “哟,这什么表情?”白刺猬打趣道。 盛清风沉默半天,才吞吐吐吐地说了句:“我知道,白三哥这是埋汰我呢。” 见盛清风识趣,白刺猬这才敛了笑意,正色道:“实不相瞒耗子,自打上次见面后你断了书信往来,我就已经知道了你的意思。实话说,这儿挺难受。”白刺猬指了指胸口的位置,语气不由得加重了几分。 “就因为哥哥我看着像穷鬼,人又不在安城,于你来说没了交往价值,就不打算再来往了?你心里到底把我,还有身边这群人当成是什么?” 盛清风的头埋地更低了。 白刺猬接着道:“我看到的是咱们多年的情谊,结果你看到的却只有眼前这块打火机。耗子,怎么你处兄弟就能处的这么浅呐?” 见盛清风久久不语,白刺猬又道:“我原想着道不同不相为谋,以后再不与你来往。可临出发前,陈文武那大傻子拉着我愣是谈了一宿,非让我再找你谈谈。说什么兄弟一场,让我念个旧情。我当然是觉得没啥好谈的了,就只想跟你说一句,朋友是用来交的,不是拿来用的。别把什么都打上标签,情谊这东西,无价!” 此时,服务员红着脸拿了红酒过来,恭恭敬敬地给两人倒上。白刺猬从破布包里摸出张大钞随手递给了小服务员道:“姑娘,给你上一课。来了的都是客,下次可别这样了。” 这是服务员有史以来第一次收到这么高昂的小费,看着钱居然不敢伸手去接。 “拿着吧。”白刺猬把钱放在桌角,冲服务员点点头。 “谢、谢谢叔叔。”小服务员哆哆嗦嗦地将钱装进口袋,又给白刺猬深深鞠了一躬,羞愧道:“再不会了。” 见服务员离开,白刺猬冲盛清风举了举杯:“来,喝一个。” “没脸喝。”盛清风低头闷声道。 白刺猬也没再劝,兀自端起酒杯抿了口:“嗯,没劲儿,还是白的好。” 盛清风主动拿过红酒瓶,又给白刺猬倒上些,而后继续低头杵在那儿一动不动。活像个犯了错等着挨老师骂的小朋友。 白刺猬被盛清风的样子逗乐了:“嚯,没想到赫赫有名的灰五爷也会有这副样子?” “三哥,不管你信不信。这次遭了面馆的事儿,我是真知道错了。利益当前,是我昏了头花了眼。我对不起黄皮子,也对不起阿识。是我处人处的短,目的不纯、鼠目寸光!我混账我该死!” “我在川西做药材生意,不瞒你说挣了些个小钱。记忆里兄弟几个属你做人最活套,上次见面原想着是要拉着你一起做生意的。结果没等我开口,你倒是先给我打上标签了。也是老天爷的安排,让你经了这一遭,也算是敲了个警钟吧。” “欸!”盛清风狠狠点了下头。 “我回安城那天,穿成这副样子去骗沈识那小子的酒喝。当时整个酒馆的人都当我是无赖酒鬼,还真就只有沈识客客气气地把我请到桌前,给了我一杯酒喝,还说就当是交了个朋友。我好奇就问,跟我个收破烂儿的当什么朋友?你猜他怎么说。” 盛清风抬眼看向白刺猬,明显在听。 白刺猬缓声道:“他说他是要跟我交朋友,跟我收不收破烂没关系。我当时就觉得,这小子行。” “惭愧啊……”盛清风叹了一声。 “耗子,咱们都老了,现在是年轻人的天下了。我原以为这一代不如一代,没想到现在的年轻人论眼界、胸怀都在我们之上,不服不行喽。”白刺猬说着又喝了口酒,眼睛看向盛清风道:“也是时候把世界交给他们了。” “三哥,我明白你意思了。这次阿识帮着面馆渡过了难关,我原先也有打算。”盛清风给白刺猬夹了只虾,轻声道:“以后我还回我的河西修锁去,面馆的事就全权交给阿识他们去做了。你说的对,该把世界交给他们了。” “嗐,我这话也不一定准确。世界是他们的,也是我们的嘛。不然这样你看行不?面馆收益,你还是占两成,而后拿出一成来交给沈识。不为别的,单纯给他挣个话语权。你知道的,做生意,话语权这东西太重要了。” “都听三哥的。” 白刺猬又审视了盛清风片刻,这才再次举起杯来:“走一个吧。我答应了黄皮子,从今往后,前尘旧事,既往不咎。” 盛清风被白刺猬这话感动的有点儿想哭,他颤巍巍举起酒杯,跟白刺猬碰了一下,却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来川西吧耗子。在这安城无依无靠的,连个说话的没有。恰好我跟黄皮子都在那边,哥儿仨聚在一起喝酒谈天,舒舒服服的过日子,不好么?” “三哥,我……”盛清风仰头将杯中的红酒一口闷了,道:“我不知道怎么说,都在酒里了!” 白刺猬看盛清风喝完,挥手又将小服务员叫了过来:“小姑娘,想办法给叔找个天秤来,就要那种最原始的。” 小服务员赶忙点头,而后麻利儿地跑去借了一圈,总算搞到了个天秤。 “叔叔,给您。” 白刺猬拿过天秤,从一盘菜里挑出一块姜和一根葱段放在左边,又挑了一只上好的鲍鱼放在右边,将天秤达成水平。 盛清风看着白刺猬的动作,自嘲般地笑了下,随即将鲍鱼捏起放在了装有姜和葱段的那边,天秤猛地倾斜过去。 他低声笑了下:“原就是一盘菜里的东西,分什么高低对等?” 说罢,盛清风将天秤里装了的东西一股脑全放进嘴里,嚼吧嚼吧吞了下去。 目睹了盛清风这一系列动作的白刺猬,起身走到他面前,狠狠拍了拍盛清风的肩膀,朗声笑道:“好!这才是兄弟!” 二人相视片刻,哈哈大笑,随即紧紧拥作一团。 …… 在这之后,灰白二人相谈甚欢,从玉麒麟出来后愣是觉得没尽兴,又跑去小酒馆酣畅淋漓地喝了一番,方才依依不舍地散了场。 白刺猬回到酒店,在房间门口遇到了蹲点儿的沈识。他将人带到房间,把自己和盛清风的意愿全都告诉了沈识。 沈识明白白刺猬和盛清风这么做是想把饭馆日后经营的绝对话语权给他,很郑重地保证自己定当会将饭馆经营好。 “‘迎客来’赚了的钱,我会拿一部分出来重建‘面馆’,另一部分就用来在附近盘家更大的店铺,专门做安城美食。我在想,兴许能靠这个反向作用于旅游,把安城的名声彻底打出来。” “好小子。黄皮子、灰耗子还有我都会支持你。”白刺猬今晚也高兴,笑着说道。 “话说,你大半夜的不睡觉专程在这儿堵我,是还有什么事儿?” 沈识点点头道:“白三哥,听六爷说你是神医。实不相瞒,我妹妹晚上总梦游发癔症,想问问您有什么好办法么?” “梦游,癔症?”白刺猬皱眉道:“多久了?” “从我的一个好哥们儿去世后。”沈识顿了顿,又道:“我妹过去很依赖他。” “怪不得……”白刺猬思索道:“这样吧,我先开个安神的方子给你,你到药房照方子抓药煎了给她喝。但你妹妹得的这是心病,心病就还得心药医。我建议你还是带她到专业的心理诊疗所去。我在檀城有个故交,是个挺有名气的心理医生。我这就跟他交待两句,你这几天就带你妹妹到他那里系统的看看。” “那就麻烦您了。” 白刺猬拍了拍沈识的肩膀,开玩笑道:“说这些客套话干啥,日后我们三个老家伙还仰仗着你发大财孝敬我们呢!” 白刺猬说着就起身打电话去了。 大半夜的,电话那边的对方明显是被他扰了清梦,两人嬉笑互骂了几句,白刺猬就帮沈识跟电话那边的人约了时间。 “下周三,你带着妹妹过去吧。我把地址给你。” “好!” ※※※※※※※※※※※※※※※※※※※※ 今天生日哈哈,赶在12:00发吧 第 59 章 有了盛清风的授意,沈识在对酒楼的经营上占据了绝对话语权。 邝游对此事并未表现出太多个人情绪,闷声照单全收。只是自此就刻意拉开了和所有人的距离,甚至都不再怎么在酒楼露面了。 没人知道邝游究竟在做什么,沈识也懒得管他,而是专心忙于跟旅游团搭线的问题。 江老板行动迅速,回到成都后没多久就向安城试发了第一个团。 沈识招聘了几个专门精于做安城传统美食的厨师,让旅游团里的游客吃的舒舒服服。 ‘迎客来’因此也成功获得了极好的口碑。 罗郇托关系在老城帮沈识找了个暂时适合藏书的地方——军区医院里的地下储藏室。 那里先前是个防空洞,原本是打算用来建活动中心的。但后来一直也没用上,就空在那里,绝对的安全。 沈识谢过罗郇,便趁着旧书馆还没开放的时间,和南风一道将地下室里的孤本全部转移到了储藏室里。至于那副《寒檀自在图》沈识则是放在了自己家中,贴身保管。 这期间,沈识还抽空带小兔去了趟檀城见了白刺猬的那位心理医生朋友。意料之外的,这医生居然还是个大美人儿。 她姓丁,叫丁芃,看着要比白刺猬要小上许多。小兔很喜欢这位丁医生,表现的十分健谈。但通过一番谈话后,丁医生还是发现小兔的心理创伤始终没有治愈。潜意识当中,她到现在都还不能正视黄毛离开这件事。 “心理干预治疗不是一次就能见效的,而是个漫长的过程。今后你可能还得经常带她来我这里了。”丁芃边翻小兔的病例,边跟沈识解释道。 “丁医生,我妹她能好么?” 丁芃扬扬眉:“每个人的治疗效果是不一样的。但我看小兔的配合度挺高,加上随着心智成熟也可能会逐渐对这件事看开一些。总得来说应该还是比较乐观的。” “您多费心了!” 丁芃笑笑道:“应该的。话说那个‘黄毛哥哥’是到底是个怎样的人?” 沈识思考了片刻,轻声道:“一个很真的人。” …… 在带小兔回安城的路上,沈识还专程带她到月落山寒潭寺里玩了一天。小兔久了没出来放风,一路倒真像个野兔似得到处乱窜,兴奋的不行。 吴念恩的脸色明显红润了许多,还留起了白胡子,看着仙风道骨的。 沈识亲眼见证了奇迹在他眼前发生,心里也是激动万分。他将旧书馆对外开放,吸引了许多游客了解吴家历史的事告诉了吴念恩,老爷子听后也是一个劲儿地说着“好好好”。 他表示自己自打到了寒潭寺就开始偷懒,回忆录放在屋里都快发霉了。如此一来,即便不用自己宣传,吴举人的故事也已经对外传播了出去。这是属于安城的历史,应该被大家熟知。 此次出行,南风原也是要跟着一起去的。但谢晚云和张然眼瞅着马上就要北上参加歌手比赛的总决赛了,又赶上谢晚云要过生日。南风思前想后,最终还是决定留下来陪谢女士过个生日。 毕竟,他们母子俩在此前对于彼此的生日,很少能有过相互陪伴。一切似乎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 谢晚云生日当天,她换上了红色的连衣裙,还专门跑出去烫了个头发。叼着烟往墙上一靠,风情万种。直接看傻了张然。 “怎么样,美么?” 谢晚云朝张然莞尔一笑,张然傻愣愣地半天才结结巴巴道:“好、好美啊!” 听到了赞美后的谢晚云眉开眼笑,哼着歌儿一路小跑到厨房,看正在里面为自己忙活着的南风。 “儿子,快看我像不像明星?” 南风正在全神贯注的照着食谱炖红枣鸡汤,挥挥手让谢晚云不要挡着自己。谢晚云蛮横地往南风面前一杵,非要让他赞美自己。 “美美美,你最美。”南风被她烦的没脾气,连声敷衍道。 没等南风的话音落下,只听谢晚云“啊——!!!”地尖叫一声。吓得南风手里的锅铲险些摔在地上。 “你干嘛?!”南风皱眉埋怨。 “我开心啊!!!”谢晚云边喊边原地转了个圈,红裙子便像玫瑰花瓣似地绽放开来。她大喊着:“我好开心啊——!我真的好开心啊——!你们说我会不会火?会不会?!” 张然听到了谢晚云的喊叫声,还以为他们母子俩又在厨房里吵架,慌忙跑了过来,却被谢晚云一把勾住了脖子。 “小然子,你说咱们的组合以后叫什么?!晚云与然好不好?!” 南风听了这个名字刚想嘲笑她没创意,就听张然在边上一个劲儿拍马屁:“好听!就叫这个吧!” 谢晚云又勒着张然的脖子往怀里带了带,南风的脸瞬间就黑了。 “咳。” 南风故意咳嗽了一声,提醒张然注意点儿分寸。张然马上红着脸往后退了一步,显得有些手足无措。 通过这段时间的接触,南风知道张然就是个老实人,也不愿太过刁难。他尽量让自己放软了语气,说道:“饭快好了,你们到外面去等吧。” “走吧走吧,我们去外面!儿子辛苦啦!”谢晚云边说边推着张然去了客厅。 不一会儿,客厅便又传来了的动听的旋律。伴着吉他弹奏的声音,是谢晚云甜美的歌声。 “风中有多雨做的云 一朵雨做的云 云的心里全都是雨 滴滴全都是你 风中有朵雨做的云 一朵雨做的云 云在风里伤透了心 不知又将吹向哪儿去” …… 一首悲伤的情歌被谢晚云唱的有些轻快,南风边揭开炖汤砂锅的盖子边也不自觉地跟着小声哼起来。 如果此时有个镜子,他一定会对自己脸上出现的笑容感到惊奇。 …… “开饭啦——!”谢晚云帮南风从厨房里端出饭菜摆在桌上,又从冰箱里取出几罐事先冻好的啤酒。 想了一下,好像女明星喝啤酒会长小肚子,便又火急火燎地跑下楼在商店里拎了瓶红酒上来。 “干杯!祝我生日快乐!” 三人围坐在桌前,干了个杯。 这还是南风第一次和张然同坐在一张桌子上吃饭。 张然小心翼翼地夹了块蒸鱼放在嘴里,瞪大眼睛发自真心地赞美道:“真、真好吃呀!” 迎来的是一阵尴尬的沉默。 正当谢晚云想用笑声来缓解尴尬时,就听南风轻声说了句:“好吃就多吃点。” 张然的眼睛瞪地更大了,使劲点了点头:“嗯!嗯!” 南风帮谢晚云和张然在杯中又添了酒,朝谢晚云举了举:“这一杯,祝我妈生日快乐。越活越年轻!” “啊?!哦!谢谢儿子!”谢晚云很少从南风嘴里听到漂亮话,赶忙端起杯跟他碰了一下。一杯饮尽,已是眼圈泛红。 南风又跟张然碰了下杯:“之前对你态度恶劣,抱歉。” 说完这话,南风率先仰头喝光了杯中的酒。 张然吞了口唾沫,结巴道:“不、不要紧。”说着,他也将酒一饮而尽。 “第三杯,祝你们比赛顺利,追梦成功。” 谢晚云和张然都对南风的此番举动感到既兴奋又感动,纷纷举杯道:“比赛顺利,追梦成功!” 酒杯相撞的瞬间,先前的那些矛盾与误会也跟着随之散去。 谢晚云在心里忍不住想,老天爷是不是终于对她开眼了。 …… 这顿饭一直从中午吃到了晚上,最后只有谢晚云一个人喝多。 他们是坐次日凌晨的火车北上,张然便先行离开回去收拾行李。 “南风,麻烦你看着点儿时间。我们是早上五点的火车。”张然回头看看歪倒在沙发上傻笑的谢晚云,不放心地交待道。 南风点点头:“放心吧。” 张然兀自看了南风一会儿,突然张开双臂拥抱了他一下:“谢谢你能让晚云姐去追梦,南风。” 南风被这个拥抱搞得身体一僵,扯了扯嘴角尽量露出了个看起来平易近人的笑容,对张然道:“我妈总是冒冒失失的,出门在外还劳你多照顾。” 张然使劲点点头:“放心吧!” 张然走后,南风先是将餐桌收拾了,便又从柜子里取出行李箱开始帮谢晚云一件件地收拾行李。 一双纤细白皙的手从身后穿过来揽住了他的脖子,紧接着便整个身子压了过来。 “谢晚云,你别闹。”南风正在叠衣服,拍了拍谢晚云的手让她一边儿呆着去。 谢晚云趴在南风背上,凑近她耳朵的红唇喷着红酒的气息。 “儿子……那天你到琉县看你爸的时候,沈识那小子跟我说,他喜欢你……我当时也不知道他这个喜欢是什么意思,还以为是别有用心,对他挺防范的。” 南风没想到谢晚云会突然跟他聊起沈识,手上的动作下意识一僵,被谢晚云看在眼里。 谢晚云笑了下,并没松开抱着南风的手。她轻声道:“后来你受伤了,我看到他紧张的样子,这才知道了那句喜欢的意义。” 谢晚云撩了下裙子,在南风身边蹲下,正对上他躲闪的目光。 “你……也喜欢沈识么?” 屋里一时变得很安静,只能听到墙上的钟表走动的“嘀嗒”声。 不知过了多久,南风才用几不可闻的声音轻轻“嗯”了一声。 “果然……”谢晚云闭上眼笑了一下。 这之后又是一阵漫长的沉默。 就在南风没来得及想好该如何再跟谢晚云解释时,他便被对方拥入到了温暖的怀抱中。 谢晚云的身上散发着淡淡的香气,那是记忆中的味道。 她像哄小孩似得在南风背上一下下轻轻拍着南风的后背,在他耳畔温柔地说了句:“恭喜你,找到了真心爱着的人。祝福你,儿子。” 实话说,南风想过无数种谢晚云在知道了自己和沈识关系后的表现。 大哭大闹、破口大骂、冷嘲热讽……唯独没想到会是这样。 “乖乖等我回来,而后把沈识叫到家里。我还有话跟他说。” “好。” 谢晚云托起南风的脸,看向他的眼神里泛着柔波:“以后他要是敢让我的宝贝儿子受委屈,老娘一准儿砍了他。” 南风低头笑了下,说了句:“好。” …… 凌晨三点,南风将窝在沙发上浅睡的谢晚云叫醒,拉着行李箱将她送到了车站。 南风家离火车站更近,到的时候张然还没来。 半夜下起了零星小雨,南风怕谢晚云着凉,将自己的外套脱下披在了她身上。 “候车室里太闷了,我到站台去等。你先回吧,儿子。”谢晚云冲南风挥挥手。 “外头冷。” “里头才憋呢!” 南风看着谢晚云,不放心道:“你酒到底醒了没?” “开玩笑,当然醒了!你妈我可是海量!快回吧啊,赶紧回去睡觉了。” “你到地方后,记得给我来个电话。” “知道知道。”谢晚云说着张开怀抱,拥住了南风,感慨道:“说起来,这还是你第一次到车站送我呢。” 南风拍了拍谢晚云的后背,果然车站是个会引人伤感的地方。 “好啦!记得告诉沈识那臭小子,老娘回来还有话跟他说!” “行了,快去吧。” “亲一个?” “快走吧。” “那我亲你一个!么!”谢晚云冲南风飞了个吻,拉着行李箱转身朝站台走去。 “妈。” 南风唤住谢晚云,而后在她回头的时候顿了顿,也慢慢举起手学着对方的样子跟她飞了个吻。 谢晚云惊喜地伸出手,假装接住了南风的吻,将它放在胸口。 “拜拜啦——!儿子!” 直到目送着谢晚云推开候车室那扇重重的木门,消失在检票口后,南风才离开了火车站。 他看着天上下着的小雨,耳畔还在回荡着谢晚云的那句“祝福你,儿子。” 南风笑了下,加快了回程的脚步。 …… 深夜无人的站台,谢晚云背着挎包,穿一身红裙子站在昏黄的灯下。 她将行李箱放在一旁,时不时抬腕看下手表,又四下张望一番。而后将眉头皱起,嗔怪着张然怎么还没来。 朦胧夜雨中,从火车轨道的方向远远走来一个身影。他低着头,穿件黑色的塑料雨衣。 谢晚云探头朝男人望去,却看不清对方的脸。她不由得向前迎去,想看清楚来的人到底是不是张然。 只见那人匆匆向着谢晚云疾步走来,他的一只手始终藏在背后。 就在谢晚云向此人迎去时,赫然出现在她眼前的,却是一张陌生的面孔。 尖锐的疼痛从胸口传来的时候,谢晚云最后想到的竟然是“我到底还赶不赶得上参加比赛了呢?” 她缓缓朝身后倒去,定格在眼前的是街灯下纷纷下着的细密秋雨。 耳畔似乎又有人唱起了熟悉的旋律。 “风中有朵雨做的云 一朵雨做的云 云的心里全都是雨 滴滴全都是你 风中有朵雨做的云 一朵雨做的云 云在风里伤透了心 不知又将吹向哪儿去 吹啊吹吹落花满地 找不到一丝丝怜惜 飘啊飘飘过千万里 苦苦守候你的归期 每当天空又下起了雨 风中有朵雨做的云 每当心中又想起了你 风中有朵雨做的云 ……” 二十分钟后,罗郇接到紧急报案,安城火车站发生命案。 他连夜带队在附近一带巡查,终于在沿着铁轨不远处的林子里,抓到了杀人劫财的亡命徒。 那人说,他想要的就是那女的身上的挎包,没想到真把人给捅死了。 …… 当晚,沈识也做了个噩梦。浑身是汗的从梦中惊醒时,天空已泛起了鱼肚白。 屋里因为下雨的原因憋闷的厉害,他起身想出门去抽支烟。却不曾想开门的瞬间,一个身影突然向他直直栽去。 “南风?!”沈识赶忙伸手去接。 在对上南风的目光时,沈识心里一惊。 此时,南风的眼神是虚焦的,嘴唇发白。像是有句话哽在喉咙里,可就是说不出来。 沈识慌忙紧紧搂住南风,不住地安慰着:“南风,没事了,没事了。” 南风呆呆地用手推开沈识,他的手指就算隔着衣服也还是能让沈识感到彻骨冰凉。 他看着沈识,嘴唇嚅了好几下,才用疑惑的语气轻轻说了句:“识哥……我妈,没了?” 卷二 · 尾声 谢晚云的葬礼是在歌手比赛的当天,张然人在现场终究也没能赶来参加。 当他得知谢晚云的死讯后,几乎是在离魂状态下乘上了北上的火车。 汽笛发出声响,载着即将迈入成功的追梦人驶向他最期待的远方。只是身边,再没了那个能让他动情歌唱的红色的身影。 最终,张然也还是没能得到谢晚云的一句关于爱的回馈。算了,就这样吧,全当他们相爱过…… 在毫不知情的主持人拿着奖杯与巨额奖金问张然:“为什么你独自参赛,却要起个晚云与然的名字呢?” 张然突然在节目上崩溃了。但自始至终,他也没有告诉观众这个答案。 …… 谢晚云被葬在了一片栽满杜鹃花的山上,并没跟南译在一起。只可惜,现在是秋天,花儿已经败了。 南风从她走的那晚开始就没合过眼,红血丝布满了整个眼球。 在谢晚云的葬礼上,南风没有落下一滴眼泪。他穿着丧服,机械化地跟着知宾弯腰、鞠躬、家属打理。 陈文武和温阮都到了,但看着这样的他,又明白现在的一切安慰都是苍白的。 “能治愈他的,就只有你了。”温阮看向沈识,轻声道。 可沈识觉得自己做的并没有南风好。他不知该怎样治愈他,又该跟他说些什么。于是就只能始终陪在对方的身边,从早到晚,片刻不离。 “她知道了我们的事。她说,她还有话想跟你说……”南风呆呆道。 沈识心疼地将南风搂在怀里,一遍遍地劝他说:“南风啊,你就稍微睡会儿吧……” 可回答他的,却只有对方无尽的沉默。 …… 安城的深秋,一片萧索之状。但愿长眠地下的那个曾经鲜活的身影,能尽快将生机再送回大地。 花少不能没颜色,我把树叶都染红。 卷二完 ※※※※※※※※※※※※※※※※※※※※ 感谢一直陪伴着我走到现在的读者小天使 我承诺,卷三·白云天,再无别离 明天停更一天哦 文中出现的所有歌曲如下: 《风中有朵雨做的云》孟庭苇演唱李安修作词,陈耀川作曲,涂惠源编曲 《追梦人》凤飞飞演唱,罗大佑作词、作曲 《请跟我来》苏芮、虞戡平演唱,梁弘志填词、谱曲,钟兴民编曲 《西风的话》潘越云演唱,廖辅叔作词,黄自作曲 《捉泥鳅》包美圣演唱,填词、谱曲□□ 《羞答答的玫瑰静悄悄地开》孟庭苇演唱,梁文福作词、作曲 《路灯下的小姑娘》张蔷演唱,黄浦生填词,errol brown谱曲 第 61 章 安城今年的第一片雪花打落了深秋最后一片树叶。于是,冬天就到了。 沈识照例在送小兔到学校上课后,拎着保温饭盒拿钥匙打开了南风家的房门。屋内窗帘紧闭,一片晦暗。 茶几上蒙了一层浮尘,可当中装有某人照片的相框却被擦得一尘不染。相框前摆着一枝腊梅,鹅黄色的花苞释放着淡淡凛冽的香气。 沈识推开南风的房间,昏暗中一个身影正坐在角落,用刀片一下下不停地削着铅笔。他的衣服上、地板上布满铅笔碎屑,以及许多断掉的铅笔头。 昨天也是如此,那人一言不发地削着铅笔,就仿佛时间只静止在这一刻再没了昼夜的更替。沈识的心还是忍不住随着刀片窸窸窣窣的动静跟着一揪。 他将饭盒摆在床头,朝角落那人走去。沉默地看了他许久,才蹲下身用手轻轻抚摸上对方的脸颊。那人手里的动作稍稍顿了顿,便又继续重复着机械的动作。 “南风,吃点东西,嗯?”沈识尽量放软了自己的声音。 回答他的,只有长久的沉默。 沈识手上的动作微微用力,半强迫式地逼迫对方看向自己的眼睛,语气却仍是温柔:“晚上我接小兔过来,这段时间你就跟我们一起住。或者,你跟我回去,换个环境也好。” “不了,放我一个人待会儿。”那人侧头躲开了沈识的手,继续低头偏执地削着手中的铅笔。 一不小心,笔头被刀片砍断。他愣了愣,又从身边取出一支新的。 “我明白。”沈识伸手抓住了南风握刀片的手,低声道:“我们一样,越是这种时候就越想自己一个人。不想说话,也不想听人说话……但”沈识叹了口气心疼道:“起码睡一会儿,哪怕是闭会儿眼都行。” 大概是怕手上锋利的刀片真的误伤了对方,南风手下一松,刀片便落在地板上发出一声脆响。 “睡不着。”他的声音此时显得有些抽离:“一闭上眼,就会看到她。” 一双手紧紧揪着沈识的袖子,指节泛白。南风空洞的眸子里少了过去的光,仿佛像是刚从水里被打捞起的差点溺死的人,恐惧又涣散。 “真的好想睡一觉啊……没有力气了。”那双手越抓越紧,指甲陷入沈识的皮肉,生疼。 “可是就是睡不着……怎么办,识哥?我该怎么办?” 南风的声音就像是窒息前的求救,一字一句深深刺向沈识的心脏。 沈识猛地将人紧紧拥入怀中,恨不得将其揉入自己的骨血。唇齿相交间,他不顾对方微弱的抗拒撬开了他的牙关,将那人柔软的舌卷入自己口中,蛮横且贪恋地吮吸着。 那人的嘴唇是干裂的,当即就出了血。发咸的铁锈味蔓延在口腔里,沈识将舌头退了出来,一下下轻轻舔舐着对方破掉的地方。 没等沈识退开,他便再次被那人揪着领子强硬地带了回来。对方一面将自己的舌头重新卷入沈识的口腔,一面急切地撕扯着他的衣服,将其压倒在了满是铅笔碎屑的地板上。 “南风?” “识哥,帮帮我……”那人在他耳畔恳求道,继而顺势跨坐在了沈识的身上。 沈识任由那人撕扯着他的衣服,看着他发狠到有些疯狂的动作时眼中只有说不出心疼。 他定了定,最后顺着这个动作伸手扶住了对方的腰,低声说了句:“好。” …… 屋外打起了雷,从窗帘缝隙透来的微弱天光消失了。 不知是雨是雪,玻璃窗外被噼里啪啦地敲打个没完。亦不知是哭泣还是喘息,那人终于在不知多少次的被索取后筋疲力尽地倒在了地板上,闭上了眼睛。 沈识轻抚着他的头发,将其眼角未干的泪痕擦去。而后将人打横抱起轻轻放在床上,为他盖上被子,像哄孩子般地一下下缓慢而轻柔地拍哄着。 “放心吧,南风。等你一觉醒来,就又是春暖花开。” …… 鞭炮声响彻老城,干冷的空气中弥漫着硝的气味。 六爷面馆一如当年那般,挂着军绿色棉布帘子的屋内放着几排木质的桌椅。暖黄色的光线下,煮面的汤锅腾腾地冒着热气,一切都仿佛从没变化过。 从川西学了削面手艺的年轻削面师傅正红光满面的将放了面的木板扛在肩头,手起刀落之时,如柳叶般的面便齐刷刷地飞入锅中。 舀一勺老汤熬的卤,再加一句跑堂响亮的吆喝,一碗原汁原味的削面便摆在了食客的眼前。 “六爷面馆儿又开了,一起尝尝去?” 先前被伤了心的老城人相互一合计,便巴巴儿地重新回了面馆。吃着能祛除寒冷的热乎的面,唠一唠家长里短再吹几个牛逼,只觉得丢了许久的魂儿,也跟着一道儿回来了。 而面馆隔壁的三间店铺被合为一家,‘迎客来’的面积比先前又拓宽了好几倍。 当间儿的招牌是吴念恩提的,自打吴举人故居对游客开放后,吴家可谓是名声大噪。 与六爷面馆截然不同,迎客来内部的装修明显要现代化许多。明亮的玻璃后是开放式的厨房,擅长安城特色小吃的师傅们在各自的档口里烹饪着他们引以为傲的美食。谁都觉得自己的这手活儿才配得上是安城第一。 大堂里灯火通明,食客络绎不绝。不单是来旅游的,还有许多是本地人。招待亲朋,宴请贵客,谁不想拿出家乡的美食在人前显摆一番? 沈识一改平日里那幅随意的打扮,穿上了笔挺西装的他竟还颇有点儿成功人士的味道。他挨桌与客人们轮了遍酒,到最后一桌时,脚下已经有些打飘儿。 沈识冲大堂经理招了招手,轻声问道:“邝游呢?” 大堂经理摇摇头:“今儿就没见他。”说着,她犹犹豫豫地从兜里摸出了张纸递给沈识:“这是邝总让我交给您的。” 沈识将纸接过来打开,就见上面写了仨字儿——走着瞧。他不屑地笑了下,随手将纸揉成团儿,扔进了一旁的垃圾桶。 “哥——!”小兔坐在靠柜台的桌子上,面前摆了一大堆小吃。她手里抓着个炸鸡腿,吃的小嘴儿油乎乎的:“哥,你可别忘了给老师也带回去点儿啊!” 沈识按了下小兔的头:“吃你的,就爱操闲心。” “老师又不是闲心!”小兔嘟着嘴辩驳着。 等沈识走后,被小兔邀来的几个要好的女同学开始眼冒桃心的交头接耳。一个扎着个冲天揪的小姑娘激动地晃着小兔的胳膊:“小兔小兔,你哥穿西装的样子可真帅呀!像《老板的落跑小天仙》里的男主角!” 《老板的落跑小天仙》是最近某台新播出的狗血言情剧,每晚两集,小兔班上的多数女孩子都在追,被里面的霸道男主角迷的七荤八素。 “张苗苗,你可别打我哥主意啊!”小兔晃着手里的鸡腿大叫道:“他是我哥!” “我就说说嘛,真小气!”张苗苗撅撅嘴,又忍不住朝沈识离开的方向看了几眼。直到看不着人了,这才又转头跟小朋友们一起聊起了昨天的电视剧情节。 …… 沈识喝了不少酒,拎着给南风打好的包,叫了刚好下午轮休的领班小吴帮自己开车,捎他去趟安师。 车是沈识刚买的,前一天晚上才开回来。他一直都记得当初在小酒馆自己对南风的承诺,去一趟川西。 自打南风开学后,他便整日将自己关在画室里专心创作,也不怎么与人交往。很显然,他仍还未从谢晚云离开的阴云里走出。 沈识早就想带南风出去散散心,但看他先前的状态,沈识知道要他出门压根就没戏。加上又赶上了面馆和迎客来先后开业,自己那段时间也抽不出时间。 如今眼见着一切步入正轨,手头又有了值得信赖的员工,也是时候该带南风出去转转了。 “成,把车停这儿就行。先回吧小吴。”沈识从车上下来,拎着餐盒就进了安师的校门。 看着沈识快步离开的身影,小吴禁不住猜测究竟是什么人能让沈老板如此挂念?当然他也就是想想,没敢多问。 …… 透过窗看向画室里的南风时,沈识的思绪又被唤回了最初见到他的第一眼。也是这样安安静静地坐在画板前认真地描摹着,就仿佛只看他一眼,空气也会变得清新干净起来。 沈识悄然打开画室的后门走了进去,从身后搂住了对方,将头埋进他的颈窝。 “喝酒了?” 对方停下手中的笔,轻声问。 “嗯。”沈识呼吸着他身上的味道,用手环住了对方的腰。 “别闹,这是外面。”南风皱皱眉,推开了沈识:“下次别从身后突然过来,我差点把你按在那儿。” 沈识笑笑:“怎么,又要拿刀跟我拼命?” 南风知道沈识说的是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那时的自己为了谢晚云差点用美工刀戳瞎了黄毛的眼球。 想到这儿,南风的眼中又出现了一丝恍惚。 沈识意识到自己好像说错了话,下意识收了收手将对方抱的更紧,埋头低声道:“对不起,我喝多了。” 南风安慰似地拍了拍沈识的手,示意他不用在意。 “南风。” “嗯?” “你还在我身边,太好了。” 窗外夕阳西下,屋檐上结了的冰凌柱子被照得往下滴水,落在窗台上发出“嘀嗒嘀嗒”地响声。 画室里靠墙的位置静静摆放着几幅油画,无一例外皆是穿着红色裙子的身影。在夕阳的余晖中,那些红在光影间跳动着,一如某个曾经活在世间的鲜活的生命。 “一起去川西吧,刚好小兔也放寒假了。” “你不忙么?” “不忙。”沈识将手搭在南风的肩膀上,一下下帮他揉捏着,柔声道:“就想好好跟你一起待上几天,我车都买了。” 光线在画室消失前的那刻,南风终是叹了口气,轻声说了句“好。” 他何尝不明白,纵然再怎么舍不得过去,明天也依旧会来。天亮时,他们都要继续地迈步向前。 ※※※※※※※※※※※※※※※※※※※※ 《老板的落跑小天仙》是我瞎胡诌的 第 62 章 出发去往川西高原前,沈识又带着小兔专程去了趟檀城见丁芃。看着小兔一副兴高采烈的样子,丁芃告诉沈识适当带她出去转转是个不错的选择。 “冬天到川西去一定得穿厚些,不然感冒得了肺水肿可是要命的。”丁芃摸着小兔的头看向沈识问道:“打算什么时候出发?” “就这两天吧。” 丁芃点点头:“去药房抓些红景天沿途泡水喝吧,真要是高反了也能缓解。不过倒也还好,你们是到白刺猬那儿去,他有的是办法帮你们调理。”末了,丁芃又笑了笑道:“替我向他和拉珍问好,很遗憾没能赶上他们的婚礼。” 沈识总觉得丁芃在提起白刺猬时,神情变得有些微妙。但他也没多嘴,只点点头说:“话一定带到。” …… 冬天并不是前往川西的最佳时机。草原上的花败了,河里结了冰,阳光反射在雪地上还有些刺眼。但这丝毫都没能影响到小兔远行途中激动的心情。 也不知是不是红景天起的作用,这一路上三人都没出现什么太明显的高原反应。 小兔穿件亮黄色的羽绒服,把自己裹的像只圆滚滚的小熊。她将会唱的歌儿翻来覆去的循环演唱了无数遍,根本是一会儿觉都舍不得睡。 “小丫头片子你安静一会儿。” 沈识开着车被她吵的脑仁儿生疼,凶巴巴地冲后座吼。迎来的却是小兔更加嘹亮的嗓门。 在安城怕沈识的人挺多,可车上坐着的这两位偏偏就是最不怕他的。 “真烦人,都想一开车门儿把你踹下去,遗弃算了!” “你才舍不得呢!”小兔在后座晃着两条腿噘嘴顶撞道。 “你看我舍不舍得,有本事就一辈子别睡觉!”沈识冷笑道:“不然等你再睁眼,就会发现已经被我扔到狼窝里去了。这附近的草原狼可多的很,专爱吃你这种细皮嫩肉的小胖妞。” “我才不是小胖妞!!!老师你看他!沈识就爱欺负人!”小兔大声朝副驾驶座上的南风抱怨。 窗外是一望无际的皑皑白雪,车内两兄妹还在你一言我一语的斗着嘴。南风终是被他们逗得扬起唇笑了下:“没事儿。等过会儿我替你哥开车的时候,趁他睡着了,咱俩就先把他给遗弃了。” “嘶……你小子啊!”沈识腾出一只手在南风的头上揉了揉:“我还以为你在神游呢,倒是听得一清二楚的。” “沈识,快把你的狼爪子从我老师的头上拿开!” “我偏不了怎么的?” “啊啊啊!我要被你气死啦——!”小兔挥着拳头也在沈识的头上打了一下。 “小丫头找揍呢是吧?!” “哼!开你的车吧!” 与小兔斗嘴的当间儿,沈识一侧目就看到南风正低头注视着他手中的一枚女士白金戒指。这戒指沈识见过,当时就戴在谢晚云的无名指上。 “改明儿……我也给你买一个?” 意识到沈识在跟自己说话,南风抬头看向他,目光中带着一瞬间的疑惑。 “买什么买什么?!我也要!”小兔在后座上探出头来,插嘴说。 沈识一把将她的头又给按了回去,凶道:“关你屁事,玩儿你的!” “沈识真小气!” 车沿着蜿蜒的山路,缓缓驶向了那片离天更近的净土。 …… 随着行驶距离越来越远,高原的天也黑的越来越晚。眼看着再翻过一座山就能进入318国道了,天空却突然间又开始飘雪。 沈识不由得强震精神,放缓了车速在盘山公路上小心前行着。 他从口袋里摸出一支烟,打算抽下提提神儿。还没等将烟含进嘴里,就被边上的南风抢走。 “小孩子在,别抽烟。”南风皱眉道。 沈识透过后视镜,看到小兔这小丫头总算是耗光了精神,此时正躺在后排的座椅上沉沉地睡着。他吞了口唾沫强压了下烟瘾,低声道:“南风,帮我醒醒神儿。” “怎么醒?” 沈识伸手在自己脸颊上点了下:“亲一口吧,管用。” “胡扯什么,被看到怎么办。”南风也压低了声音。 “没看她睡的跟小猪似的,放心,醒不了。” “专心开你的车吧,沈总。这天黑路滑的,我都替你紧张。”南风探手过去从沈识的胸口口袋里把烟盒摸出来,将烟又重新塞了回去,说道:“要不要换个人,我替你开会儿?” 沈识笑笑:“用不着。没听说么,开车的胆儿大坐车的怂。我坐你那位置我也慌。” 南风点头,将收音机的声音调得更小,以免吵醒了小兔。 “等见到了温老师和六爷,把小丫头往他们那儿一扔,咱俩就过二人世界去。” “和着你把温老师他们那儿当托儿所了?” “哈,这不刚好么,他们肯定也想小兔了。” 收音机里传来一首经典舒缓的英文老歌,歌手用沙哑的嗓音轻轻诉说着爱情。南风转身给小兔拉了拉身上的棉被,随后将窗户摇下一半看向天空。 车在此时刚好抵达山顶,天已经彻底黑了。 白塔的尖顶指向星空,那些泛蓝的星排布在银河间,仿佛伸手便可触及。南风看到有一颗位于西方的星格外闪烁,不知为何竟觉得十分亲切。 谢晚云,是你么? “不行,扛不住了。出去抽根烟再走吧。”沈识拉了手刹,将车停在路边。 两人穿上外套打开车门走了下去,凛冽的空气瞬间就将一身的疲惫吹散了。 他们站在云层与星河的中间,视线所及之处皆是美到极致的画面。沈识踩在雪地上又朝崖边走了几步,回头朝南风招招手示意他过去。 “小心路滑。” 沈识边说边向南风伸出一只手,将那人的手握在自己手中时便自然而然地与其十指相扣。 只一霎那,恰似永恒。 “又不抽了?” “嗯,不抽了。” 沈识揽过南风的肩,将人拥入怀中,柔声问:“冷么?” 南风摇摇头,仍是目不转睛地看着西方的那颗星,问道:“识哥,人死后真的会变成星星么?” 沈识又将他往自己的怀里搂了搂,骨子里是说不出的心疼,可嘴上仍是强装着玩笑道:“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少女了?风妹。” “……滚。” 两人又待了一会儿,怕着凉就回到了车上。小兔还在沉沉睡着,沈识发动了车子,他们又继续朝着318国道行驶而去。 就在南风被困意袭卷,将要浅浅睡去时。他忽然听到沈识在他耳边用很轻的声音说了句:“会的。” 他抬抬眼,顺着沈识手指的方向朝正前方看去。天空中两颗水蓝色的星正在朝着他们一闪一闪…… “喏,就在那边。”沈识把着方向盘目视前方,沉声道:“一颗是涛子,一颗是咱妈。” …… 当朝霞再次洒向大地,映入他们眼帘的是随处可见的五色经幡与悬崖峭石上绘制的神佛图腾。 不见边界的白雪间,牦牛悠闲地晃着它们的尾巴踱着步。一群穿着红色僧袍的孩子们正围坐在一起,听坐在当中的老师讲经。 不时有摇着转经筒的藏民在路过时停下,而后面向眼前的白塔五体投地的虔诚跪拜。 隔着不远处的地方,有一个披着红色披肩的身影正坐在画板前,用笔刷描绘着眼前的画面。 一位小僧人喊着不知是何意思的藏语,跑到了这人身边,探身用好奇的目光盯着他眼前的画板,和画画的人交谈着什么。画画的人从身边的背包里拿出了个红彤彤的苹果递给小僧人,小僧人快乐地跑开了…… 此刻,车中的小兔忍不住激动地大叫出声,没等沈识将车停好便一开车门飞奔了出去。 “阿阮——!!!” 那人听到熟悉的喊声,慌忙回头应声望去,脸上出现了欣喜的表情。 他张开双手一把将小兔抱住,随后高高举了起来。 太阳在此时“腾”地从山间冒了出来,金色的光芒照在了温阮脸上,是那么健康年轻。 沈识与南风相视一眼,一同朝那人快步走了过去。 “阿识,南风,你们来了。” 温阮的声音依旧清亮温润。他将小兔放在地上,拉着她的小手向两人招呼道:“走吧,陈文武他们都等着给你俩接风呢。” 温阮带着沈识他们穿过一条小径走向深处白刺猬家的院子。临着还有一段距离便听到了陈文武洪亮的大嗓门儿。 “哎哟!可算是他妈的把你们给盼来了!” “六叔——!”小兔再次像只小鸟似的飞快朝陈文武奔去。 陈文武一把将小兔举起来,骑在了自己的脖子上:“欸!我的小兔子——!” “六叔,我好想你!” “我也想你、我也想你!走,六叔给你做了好多好吃的!”陈文武任由小兔骑在他脖子上,朝沈识和南风招了招手喊道:“累吧!快进屋来休息休息!” 此时屋里的人听到动静也都跟着走了出来。一共三个,穿着破布褂子的白刺猬,留着大辫子的藏族女人拉珍,还有跛了一条腿的盛清风。 这些曾在安城留下过精彩传说的人终于换了个地方,在雪域高原之上再次相遇了。 ※※※※※※※※※※※※※※※※※※※※ 南风跟沈识在一起真的越来越少女了(捂脸)你的戾气呢喂!!! 第 63 章 得知沈识他们要来,陈文武头天晚上就腌好了一整只羊腿,准备接风的时候烤来吃。 白刺猬搬出了几坛子他压箱底的药酒,给众人拿碗分了后,一脸坏笑道:“别的没有,爷们儿这酒叫‘如意金箍棒’,可是大补!你说我跟黄皮子要是整上头了尚且还有个发泄的地方,你们这几个打光棍儿的可咋整?” 拉珍皱眉拧了白刺猬一下,让他别不分场合的瞎说,接着就拉着小兔到厨房端她蒸的梅花青稞糕去了。 盛清风率先端起碗喝了一口,不屑地笑了声:“什么如意金箍棒,喝着甜咕隆咚跟果子露似的,我就不信有那么大劲儿。” “哈!我这酒最厉害的就是后劲儿持久。不信你试试,就是小心夜里床塌了。” “我倒是想,关键跟谁塌去。”盛清风嗤笑一声:“不成,这玩意儿跟饮料似的不好喝,换点儿白的来!我前两天不是刚拎了两瓶儿过来?” “被我泡了药材了,现在时候没到不能开封!就喝这个吧,你个不识货的死耗子。” 陈文武端起碗凑近嗅了嗅,说道:“嘿,还怪香的!”! 他仰头一饮而尽,酒顺着喉咙进了肚子。说来也怪,这酒初入口时有股类似蜂蜜的绵甜感,但入喉之后烈酒的醇香辛辣便由内自外的释放开来,直冲脑门儿。暖意像是顺着经脉传递延伸至全身,整个人都变得暖和起来。 “好酒!”陈文武赞道:“耗子,你大口闷了试试看,真不骗你!” 盛清风狐疑地又看了看碗中的酒,试着大口闷了半碗,果然感受到了所谓的后劲儿。他红着脸咂咂嘴道:“嗯,是有点儿意思了。” 白刺猬一把夺过盛清风手里的碗,翻了个白眼:“呸,你俩真他妈能糟蹋东西!我这酒得品着喝,才能感受到其中的芳香感。你们这么牛饮,不出一坛就得倒在这儿!” 陈文武笑着去抢酒坛,给自己满上后朝南风和沈识举了举:“看看!我们这三个老家伙聚在一起就吵吵嚷嚷的。阿识、小南,欢迎你们!” 听陈文武这么一说,白刺猬和盛清风也赶忙端起酒碗。白刺猬拍拍脑门:“坏了坏了,光顾着跟死耗子斗嘴了差点忘记主题,来!干杯!” 众人碰了一杯,均仰头喝下一大口。南风自知酒量一般,方才又听白刺猬说了这酒的功效,起初也没敢太放肆的喝。但之后发现这酒喝下去浑身都酥酥麻麻的,温暖舒服的同时也并没觉得有什么上头的感觉,便稍稍放下些心。 “我跟阿阮的房子就在这附近,耗子的准备来年春天再盖,现在暂住在白刺猬家。刚好我们那儿还有两间客房,小兔自己一间,你俩一间,成不?”陈文武边给温阮的碗里夹了块羊肉,边安排着。 “那就打扰六爷和温老师了。”沈识点头道。 “嗐!说这些干啥?!离我家不远的地方有个山谷,当中有座湖叫玉容措。那儿一年四季风景都好,冬天的湖面像块大宝石似的,没事儿也可以去转转!” 跟着拉珍从厨房出来的小兔刚好听到了这句话,她跑到陈文武身边兴奋道:“我要去我要去!六叔咱们吃完饭就去好不好?!” 陈文武拽了拽小兔的小辫子:“你走了这么远的路不累呀?” 小兔把头摇的像个拨浪鼓:“我还年轻,腿脚好的很!一点儿都不累!” 陈文武看了温阮一眼,温阮点点头冲沈识与南风道:“刚好我下午要到那边写生,小兔就交给我和陈文武吧。你们开了一路的车,吃完饭就先回去歇会儿。” “成,那就麻烦了。” 沈识心下暗喜,不由得又想再灌南风几杯。若这酒真如白刺猬所说的这么神奇,可不就刚好么! “嗝——!瞧把你们能耐的!喝了我的酒,看谁还走得动!”一旁正在跟盛清风划拳的白刺猬大着舌头回头插了句话。 “放心吧,一个也走不了!”盛清风也喝了不少,红着脸跟白刺猬一唱一和。 “哎呀,一群酒鬼!”小兔撅着嘴躲到温阮身后,朝他身上闻了闻,眼睛笑成了小月牙:“哇!还是阿阮最香,我最喜欢阿阮了!” 拉珍不好意思地朝众人笑了笑,用有些不熟练的汉语说道:“我去煮些醒酒汤来。”便起身再度进了厨房。 “那是白三哥的爱人?”沈识问陈文武。 “没错儿。她叫拉珍,是个好女人。拉珍是天葬师的女儿,以前还是村落里的巫医。这种身份你懂的,又尊贵又让人畏惧,没想到最后跟了白刺猬这小子。” “我听过她的名字,来前丁芃说的。她还让我转告白三哥和拉珍,祝他们永结同心,百年好合。” “丁芃?是我知道的那个小丁么?学心理学的。”陈文武挑眉道。 “嗯。”沈识点头说:“小兔夜里总发癔症,现在在丁芃那儿做心理治疗。” 陈文武心知小兔之所以会出现心理问题,大概还是因为黄毛的死。不由心疼地摸了摸小兔的脑袋,感慨道:“哎哟,我可怜的小兔子哟……” 小兔瞪大了眼睛,摇摇头一本正经说:“不可怜,六叔带我去湖边玩儿我就不可怜!” “好好好,咱们吃完饭就去!”陈文武一个劲儿地哄着。 酒过三巡,盛清风和白刺猬已从划拳猜枚变成了直接滚到桌子下面相拥歌唱。 小兔缠着陈文武陪她玩翻花绳,陈文武熊掌般的大手上撑着条粉红色的毛线,看着说不出的滑稽。 沈识正琢磨着再给南风灌上几杯“如意金箍棒”,对方倒先与一旁的温阮聊了起来。他也听不懂那些关于艺术的话题,便独自坐在一旁小酌。结果一不小心,南风没喝多少,倒是把自己先给灌醉了。 这边的温阮告诉南风,自己在四川美院的朋友想帮他办一场画展,最近正在筹备这件事。川西的纯净与美丽使温阮迸发出了无限的创作灵感,较曾经在安城教书的那段时间,如今他的画已变得更加富有灵性。 “南风,我打算将你的画也展出几幅在画展上,回去记得挑几幅好的给我。” “我……还差得远吧。” 温阮将手搭在南风肩上:“艺术这事儿跟天性、悟性、灵性有关,倒不在乎说是学了几年,师从何人。你很有天赋,我在刚接触到你的时候就知道了。刚好趁此机会,让更多的人看到你的作品不好么?到时来的可都是圈子里有名的人物。” 见温阮如此欣赏自己,南风盛情难却地点点头道:“好,不会辜负老师的期待的。” 温阮笑了下,轻声道:“我看好你。” …… 南风回头看向沈识,却见他先前坐的地方此时已空空如也。一低头,就发现这家伙不知何时也跟盛清风他们抱作了一团,正扯着嗓子放声歌唱。 记忆里沈识少有喝到如此失态的状况,南风皱皱眉,不由得开始担心起之后自己会不会也被白刺猬的那坛“神酒”给影响到。 从醉鬼们听不太出旋律的歌声里,南风好不容易才分辨出了几句歌词。歌声从屋里一直传出了窗外,久久回荡在雪山草原间…… “或许明日太阳西下倦鸟已归时 你将已经踏上旧时的归途 人生难得再次寻觅相知的伴侣… 生命终究难舍蓝蓝的白云天” …… 这顿饭一直从中午吃到了黄昏,陈文武拿陪小兔做借口,投机耍滑并没喝多。告别拉珍后,南风和陈文武一人扛着沈识一条胳膊,温阮牵着小兔的手一起步行回了他们家中。 “爷!再来玩儿呀~” “就是呀爷,咱们都会想你的!” 白刺猬和盛清风喝的像两个智障似的相互搀扶着走到门口,冲着陈文武他们鬼哭狼嚎,全然没了曾经个顶个的风云人物的样子。 温阮皱皱眉,捂住了小兔的耳朵加快脚步,好让她少听少看这些乌烟瘴气的东西。 陈文武的家中一如在安城时那般,被收拾的干净温馨、井井有条。只是屋里少了过去的那股中药味,反添出几分梅花香。 梅花是陈文武在屋外的树枝上剪的,他每天都要变着花样的搞些花回来送给温阮,即便是在冬天也不例外。 南风和陈文武将沈识往床上一扔,小兔便跑来嚷嚷着叫陈文武和温阮带她到湖边去玩儿。 陈文武擦了把汗对南风道:“我俩就先带小兔玩儿去了,你们好好睡一觉,这一路走的可是不近啊!” 南风酒后也的确感到有些困倦,送陈文武他们出门后便火速冲了个澡,躺在沈识旁边闭上眼,打算稍微睡会儿。 就听旁边的人皱着眉不知嘀咕了句什么,一双手便从被子底下钻过来顺势环住南风的腰,将人往怀里带。 “不是睡着了么?”南风被对方禁锢在怀里挣脱不开,低声问道。 对方没理会他,将头凑到南风的后颈一下下亲吻着,那双手便开始更加没规没矩地顺着腰线向下滑去。 南风的呼吸随着那人的动作变得粗重,他抓住对方不老实的手皱眉问道:“你干嘛?” 只听那人闷声笑了下,随即一个倾身压在了南风身上。 “不干嘛,发个酒疯。” …… ※※※※※※※※※※※※※※※※※※※※ 怕大家卷二虐的肝疼,嗑两章糖吧 第 64 章 不得不说,白刺猬的药酒还真是后劲儿强猛。待南风一觉醒来扶着墙到浴室冲澡时,已是后半夜了。 热水让紧张的肌肉得以放松,他长长舒了口气。没等头上的泡沫冲洗干净,门便被人轻手轻脚地打开了。 那人光着膀子从身后将他抱住,头抵在南风的肩上低声问道:“要不要帮你?” 南风转身看向身后的沈识,泡沫却刚好滑进了眼里。 “嘶……松手,迷眼了。” 对方赶忙放开他。 南风站在淋浴下将头冲干净,这才眨了眨被刺的灼疼的眼,皱眉道:“你从哪儿学了这么多花招?” “哈、多读书。”对方笑笑,却在看向南风的眼睛时突然愣住了。 此时,南风的眼睛被洗发水刺激得有些泛红,眼泪将那双发亮的眸子里蕴上一层水光,睫毛上甚至还沾着滴眼泪。 泪盈于睫,沈识的喉结上下动了动,低声骂了句:“操,可真要命。” “你说什么?” “咳,没什么。”沈识清了清喉咙道:“我觉得我的酒劲儿还没过。” …… 两人洗完澡重新回到床上,沈识很快便又再次入睡了。可不知为何,南风此时却怎么也睡不着。他怕自己来回翻身再吵到沈识,便悄悄坐起身,掩上房门走了出去。 温阮的绘画工具就摆在阳台,画布上还有他未完成的半成品。大概是为了视野好,阳台被陈文武特地安上了落地窗。南风只要一抬头,便能透过窗看向外面璀璨的星空。 西方那颗水蓝色的星仍在熠熠生辉,南风不知怎的突然就来了灵感。他将台灯的光调至最暗,随后将一块新画布固定在画板上。就着昏黄却温暖的光线,南风拿起了画笔。 …… 次日清晨,沈识迷迷糊糊地摸了摸身边的位置,发现南风不在后猛地清醒了过来。他推开卧室的门来到阳台,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幕—— 晨曦中,穿一件宽松白色毛衣的人正专心致志地挥动着手中的画笔,认真在画板前安静地描绘着。 金色的微光使他本就白皙的皮肤变得有些透明,从沈识的角度刚好能看到他高挺的鼻翼和微微抿起的嘴唇。周遭有浮尘在光线里上下跃动着,落地窗后便是连绵的巍峨雪山…… 一瞬间,沈识竟有种不真实的错觉,仿佛眼前这人只是自己想象出来的。他像是要确定什么似的朝对方靠近,就听见那人轻轻说了句:“不是告诉过你,别总从我背后冒出来么?” 沈识忍不住从身后将手伸进对方的毛衣里,穿过腋下肆意抚摸着他的肌肤。他将头埋在对方后背上,深深吸了一口:“你怎么这么勾人?” 对方笑了下:“别告诉我你酒劲儿到现在都没过。” “招着你,怕是这辈子都过不了。”沈识的嗓音在清晨听起来有些沙哑,他抱着南风看向眼前画布上的作品:“画的什么?” 话没说完,沈识便被眼前的画吸引住了。 南风画的是那晚的雪山山顶,漫天繁星中数西方那颗水蓝色的星星最为闪烁。 一袭穿着红色连衣裙的身影,赤着脚在雪地中一路前行,最后走入云河之中,于雪地留下浅浅的脚印。 她长发披肩,有些微卷。头戴着白色的纱,手上还有枚同样也是亮晶晶的戒指,与那颗星交相辉映。 “还没画完呢。”南风放下手中的笔,侧头向沈识问道:“好看么?” 沈识刚想回答,就听身后另一间卧室的门被猛地推开了。一双光着的小脚丫“哒哒”地踏在地板上,朝他们快速跑了过来。 “老师早上好——!” 沈识吓得赶忙把手从南风的身上移开,不自然地挺直身子转头扭向窗外,假装看风景。 “我看到了!”小兔一下跳到沈识面前,拽拽他的衣角好奇道:“你们刚刚是不是在说悄悄话?我也要听!” “你声音小点儿!吵着温老师他们休息了。”沈识黑着脸朝小兔撒气道。 “什么嘛!一点儿都不温柔。你这样是讨不到老婆的!” “不用你瞎操心。” “你讨厌!” “大早上的,精神还真好啊!年轻人就是不一样。”陈文武打着呵欠从另间卧室走了出来,冲小兔打了个招呼:“早上好啊小兔子!想吃什么六叔给你做?” “六叔做的我都爱吃!” “嚯!看这小嘴儿甜的。”陈文武边说边系上围裙进了厨房,不一会儿屋里就弥漫起浓郁的米香。 “早啊。”闻到香味儿,温阮也从卧室里跟了出来。他刻意将睡衣的扣子系到最上排,好掩盖住昨晚留下的痕迹。 “在画画?”温阮说着来到南风身边,在看到画布上的画时也是微微一愣:“你什么时候画的?” “昨天半夜,离完工还早。” 温阮前后走了几步,一会儿离近一会远观地反复盯着这画细细欣赏。最后他扶了下眼镜,由衷道:“就这幅了,用来在画展展出。”他的目光中尽显赞赏之意,轻轻拍了拍南风的肩膀笑道:“我果然没看错人。” …… 这之后的几天,南风和沈识白天出去游玩,夜里便留给南风进行创作。川西空气纯净,沈识和南风的烟瘾都相对减轻了不少。 沈识原想再去找白刺猬讨要些“如意金箍棒”来哄南风喝的,但看到他白天又要陪自己,晚上还得花精力搞创作,着实于心不忍。便只能乖乖儿地把床搬到沙发上,好一睁眼就能看到他。 很快就到了返程的日子,即便南风和沈识的心中再有不舍,也不得不离开这片净土了。毕竟在安城,还有许多事等着他们去做。 南风的画总算赶在离开前完工了。看着眼前的成品,温阮难得激动地多喝了几杯。他是惜才的,看到这么有灵气的年轻人自是由衷地为他感到开心。 “给画起个名字吧。” “《云上的新娘》。” “新娘……?”温阮看向画中女人头上的白纱,瞬间便明白了南风的意思。他点点头道:“名字挺好的。” 于是,这幅《云上的新娘》便于月末正式展出在了温阮的画展上。 …… 画展是在四川美院的展厅里举办的。正如温阮所说,虽然规模不大但来的都是业内有头有脸的人物。当然,也不乏吸引了很多慕温阮之名而来的美术生。 《云上的新娘》被展出至一处显眼的地方,人们围着这幅画频频点头,相互交流着,眼中均流露出赞赏之情。 这其中有一双眼睛,它藏在副黑框眼镜的后面。不同于其他人,这双眼睛里充斥着疯狂的迷恋。眼睛的主人有些控制不住地想要触碰眼前的画作,却被一旁的工作人员及时制止了。 “同学,不可以乱碰哦。”工作人员皱眉道。 “啊、抱歉!”戴着厚厚眼镜的年轻人怯怯地将手收了回去,却仍是痴迷地盯着画发呆。 渐渐地,围着画的人群都相继去往了其他展出的廊厅。只有他还久久驻足不愿离去,一直待到展厅闭馆。接着第二天,这人又来了,依旧是守在《云上的新娘》前反复欣赏。 “很美吧?” 年轻人身边响起了个温润清亮的声音,他转头看向来者,发现正是这次画展的主人温阮。 “温老师?” “画画的男孩跟你差不多大,是个天才。”温阮边说边看向墙上的画,嘴角轻轻扬起。 “是啊……”年轻人再次回头看向那画,痴痴道:“真好啊。” 温阮拍了拍年轻人的肩膀,说了句“你也加油”,就转身打算朝廊厅走。 “等等!”年轻人在身后唤住温阮,急切道:“您能多跟我讲讲画这幅画的人的事么?” 温阮摇摇头,礼貌地笑道:“抱歉,我答应过他不多说的。” 趁年轻人欲言又止时,温阮便先行离开了。 “真好……真好啊……” 年轻人如呓语般地反复念叨着,眼中的痴迷渐渐变得越来越露骨:“究竟会是怎样一个人呢?” …… 深夜,昏暗的房间里亮着一展白色的床头灯。戴着厚黑框眼镜的年轻人手捧着一张相片,缓缓贴向自己的嘴唇,爱慕地亲吻着。 他将一只手伸进裤子里,发出阵阵喘息。 余韵中,他将相片贴近胸口,仍在不断喃喃着:“真好啊……” 照片上的,正是他白天偷偷拍下的那副《云中的新娘》。 ※※※※※※※※※※※※※※※※※※※※ 搞事精就位…… 第 65 章 南风做梦也没想到自己的那幅《云中的新娘》会在短短几个月后被张贴的到处都是。电视里、大型商场中、马路边上的广告牌甚至是公厕旁的电线杆上都随处可见。 被雨水冲刷褪了色的印制海报上还被附了句广告词——陈年西施酿,雪域女儿香。 他的头一阵阵发懵,撕去海报的手都在泛白颤抖。几乎是用尽了仅存的耐心,他仔细分辨着广告海报上的画。构图、线条、色彩,应当不是自己原先展出的那幅,而是后来被人临摹的。 “别急,先联系酒厂问问情况。”沈识将手搭在南风的肩上安抚道:“按说也是家老酒厂了,不该犯这样的错误。” 南风闭了闭眼,咬牙道:“为什么偏偏是这幅……” 沈识知道《云中的新娘》之于南风的意义,紧了紧搭在他肩上的手,沉声道:“放心,必须找他们要个说法。” 沈识这边话音未落,那边温阮的电话就跟着打来了。 “我联系过酒厂了,他们并不知道这幅画的原作者是谁。”温阮的声音明显也含着怒气:“酒厂负责人说,他们在推出这款新酒前特地举办了个创意比赛,这幅画是最终的入选来稿,投稿人叫陈志升。”温阮顿了顿道:“我想我大概见过他,在画展上。” “明白了,我打算跟南风去一趟四川,见见这个人。” “酒厂那边留了投稿人的联系方式,他们现在对这件事也很在意。我稍后就把对方的信息发给你。” 挂了电话,沈识直接买了最近一班去往重庆的车票。在把小兔托附给檀城的丁芃后,两人直接上了前往重庆的列车。 …… 沈识与南风是在一间破旧的筒子楼里逮到陈志升的。在他开门的一瞬间,南风就看到了挂在墙中央的那副巨大的《云中的新娘》的临摹画作。 “你们……找谁啊?”戴着厚框眼镜的陈志升用警觉地目光偷瞄向来者,狐疑地问道。 沈识打量着对方,见他也不过二三十岁的年纪。面色苍白,头发半长不长的盖在脸上,油乎乎的贴着头皮。穿件宽松的灰色格子背心大裤衩,上面还粘着不知道什么时候落下的油渍,一看就是许久未出过门了。 “找你。”沈识一把推开门将手撑在门板上,避免对方先把门关上。 南风冲屋里的那副临摹画扬扬下巴:“我画的。你临摹了我的画拿去做商用,我来讨个说法。” 在听说来者正是《云中的新娘》的原作,陈志升藏在厚框眼镜后的瞳孔登时间放大。意料之外的,在他惊恐与慌张的神情里竟还隐隐夹杂着一丝惊喜与痴迷。 “你是南风?” 南风皱眉道:“你知道我?” 那人并未直接回答,只是继续看向南风痴痴道:“人如其名、人如其名,真美啊……” 沈识当场就骂了娘,他将南风往身后使劲儿一拽,好隔开陈志升令他作呕的目光。 “你、你知道我连做梦都在想你么?没想到有朝一日竟然真的见到了。”陈志升有些激动地想要靠近南风,却被眼前的大个子挡住。 他不耐烦地看向沈识,问了句:“你又是谁?” 沈识冷笑一声:“你大爷!有话就给老子站直了好好说话,别他妈的恶心人。” 面对陈志升对南风的告白,沈识拼尽全力压制住自己,才没一拳揍在对方脸上。 南风深吸了口气定定神,随后推开沈识的手示意他让开。 “说吧,为什么临摹我的画还说是自己的,拿来商用?” “我、我也没想过会被选用的!”陈志升迫切地想要为自己辩解,声音都变得有些颤抖:“我在画展上看到了你的画,我、我太喜欢了……我一直在想,到底是怎样的人才能画出这样美的意境呢?我甚至都分不清自己到底是爱上了画中的人,还是那个画画的人……直到今天见到了你。”陈志升看向南风的目光中再次充满炙热的眷恋:“南风,没想到你连生气的样子都是这么迷人……” “操!”沈识心说这时候自己再忍就他妈的不算是男人了!他一把拎起陈志升的领子将人提了起来,咬牙道:“小子,劝你小心点儿说话。” 陈志升被拎着领子,有些喘不过来气来,朝南风投去求救的眼神。 南风此时也在强压着恶心,他上前将沈识的手挡下去,站在陈志升面前逼视着对方,冷声道:“说重点。” 陈志升点点头,又捂着脖子接连咳嗽了几声,这才哑着嗓子道:“我看了你的画,每天都在尝试着临摹,试图更接近你。可无论我怎么画都还是抓不住你画中的神韵……南风,我病了,要换骨髓。没钱的话就只能等死!……我还这么年轻,不想死啊!” 陈志升说着,缓缓跪在了南风面前。 他紧紧抓住南风的裤脚,脸上写满了纠结与痛苦。 “就在这时候,我听说酒厂刚好在搞比赛。我也就是想撞撞运气,才会把临摹你的那幅画拿去参赛。真没想到能入选!他们给了我一笔钱,我又能活下去了!南风,这都是托了你的福!” “即便是这样,也不该盗用别人的作品谎称是自己的。这样的钱,你拿着心安么?”南风往后退了一步,摆脱掉陈志升抓着自己裤脚的手,低声道:“画上的女人对我有着特殊的意义,我不能允许她出现在广告的宣传页上。” “南风,我错了!我知道错了!”陈志升大声地道着歉。 南风的拳头松了又握紧,沉默片刻后才叹了口气道:“总之,我会告诉酒厂让他们撤回现在的宣传海报,也希望你配合我澄清此事。” 陈志升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他惊恐地又跪行了几步,一把扑向南风的腿大叫道:“别、别!这样的话他们一定会让我赔偿的!我已经没钱了,真要是这样我只能去死了!南风你救救我吧!可怜可怜我吧!” 陈志升边说边开始往地上“咚咚”地磕起响头,这动静吸引了筒子楼里的邻居探头张望,又被沈识一个眼神吓得钻了回去。 此时南风的心里也很乱,陈志升的话不像是假的。若酒厂真的追究起来,势必会要求他赔偿,这无疑会将此人往绝路上逼。可若是就这样息事宁人,又会亵渎了谢晚云,他无论如何都不能允许。 “抱歉,我对你的病深表同情,但这并不能让我原谅你的所作所为。”南风低下头看着仍跪在自己脚下不住磕头的陈志升,轻声道:“人应当为自己的行为负责。” 他说完转身离开了筒子楼,留下陈志升颓然地瘫倒在地。 …… 街口的路边面摊,沈识将筷子递给对面心事重重的南风:“别想了,先吃饭吧。” “识哥,给支烟。” “吃完饭再抽。” 南风没回话,冲沈识执拗地伸着手。 沈识无奈地从口袋里摸出支烟点燃后递给南风,他将烟叼在嘴里狠狠抽了两口。 “识哥,一会儿咱们去趟酒厂吧。”南风弹了下烟灰,望向沈识:“陈志升在画作采用前肯定是和酒厂签了合同的。真要是涉嫌侵权赔偿,势必不是小数目。总不能真看着他去死啊……” “你打算怎么做?” “我想试着跟酒厂的人谈谈,我重新为他们画一幅海报。当然,不管怎么说这场风波肯定已经给人家造成损失了,我也不知道能不能谈拢。” 沈识笑了下,伸手摸了摸南风的头轻声道:“你可真是神仙下凡,普渡众生啊。换作是我的话才不管他,自作孽不可活。” “我看你也就是说说。” “还真不是!”沈识负气的也给自己点了支烟,忿忿道:“我瞅那小子看你的眼神儿我就火大的很。” “行了,我看那人的脑子多半不正常,你甭跟他一般见识。” 沈识把面碗又往南风面前推了推:“别抽了,快吃饭。待会儿不是还有事儿么。” …… 午后,两人吃完了饭便直接出发前往酒厂。在这儿,他们遇到了专程从川西赶来的盛清风。 盛清风年轻时人脉广泛,且不说是不是为了自己的前程吧,所谓的朋友可称得上是遍地开花。 早些年胡爷有意让他接盘“乐无忧”的时候,他便全国上下的跑了一通,亲自选择将来合适的供应商。刚巧这家酒厂的老板当年也是才刚创业没多久,便想着法子的跟盛清风攀上了近乎。 如今温阮得知了“广告”这档子事儿,便开口拜托盛清风出面与酒厂交涉。盛清风原就觉得自己在面馆改建的事情上对不住陈文武,当即一口答应了下来。 在盛清风的撮合下,酒厂老板抹不开面子总算答应了南风的建议。由他亲自为新品牌“雪域女儿红”画一副宣传画,直到酒厂满意为止。而酒厂则召回现在所有投放出去的海报露出,并免了陈志升的违约金。 当晚由盛清风做东,酒厂的领导和沈识他们坐在一起吃了顿饭。酒足饭饱后,风波便就此落下帷幕。 饭后已是深夜,南风求人在先,席间不免多喝了几杯,被沈识先行送回了宾馆休息。 盛清风赶着回川西忙盖房子的事儿,当晚就要走。沈识送完酒厂领导,又将盛清风送上车,回到酒店时已是后半夜了。 他不知道的是,就在自己外出送人时,酒店房间的门铃突然响了。南风晃晃悠悠地从床上坐起来,以为是沈识回来了帮他开门。 岂料就在开门的一瞬间,一根棒球棍猛地朝南风的头狠狠打去。藏在口罩与深帽檐下的,是那个厚厚的黑框眼镜。 “让我们一起下地狱吧,爱人……” 那人伸出舌头,舔干净了南风额上的血。 ※※※※※※※※※※※※※※※※※※※※ 啊啊啊啊变态放开我家风妹! 第 66 章 嗡—— 耳鸣声伴随着剧烈头痛将南风从昏迷中唤醒。随着视线从模糊渐渐变得清晰,他发现自己的双手被反绑在木头座椅上。麻绳粗糙的质感摩擦着手腕火辣辣的疼,他试着挣了两下,无济于事。 钨丝灯在头顶摇晃着,接触不良似得一明一灭。借着恍惚的光线,他看到面前摆放着两排柜子,里面陈列着一些破碎的石膏头像,似乎是某间学校的美术教室。 一双手自身后慢慢穿过来,环抱住南风的同时还在他不知何时被解开了衬衣扣子的胸膛上来回爱恋地抚摸着。 南风只觉得一阵反胃,拼命挣扎,但唯一能造成的,只有座椅摩擦地面时发出的刺耳响声。 “你醒了啊……”那双手自小腹游走到脖颈,接着爱抚上了南风的脸颊。覆在耳畔的声音痴痴地唤着他的名字,还顺势在他的耳廓上舔了一下。 “这是我曾经待过的学校,现在已经废弃了。放心,这里不会有人来打搅我们……” 南风周身一颤,强压着心中的恶心冷声问道:“陈志升,你知不知道你已经犯法了。” 身后的人在听到南风的问话后,发出一阵低沉的笑声。 “我都是要死的人了。你既然不救我,就只能陪我一起了。”陈志升边说边强硬地掰过南风的头,让他看向角落里一座断翅天使的雕塑,暧昧道:“你跟他好像啊……圣洁、美丽。有你陪在我身边,就是死也不怕了。” 陈志升埋头在南风的脖子上贪恋的嗅着,感受到南风因紧张而加重的呼吸时,陈志升更为激动地猛地咬向了他的颈动脉。 “唔——!”南风死咬嘴唇,发出一声闷哼,却仍是没让自己叫出来。 他深吸了口气镇定情绪道:“陈志升,你用不着死了。我已经跟酒厂的领导交涉过了,他们不会找你索要赔偿的。你把我放了,然后拿着钱抓紧治病去吧。” 陈志升歪头愣了愣,像是完全听不懂南风的话。随后他突然弯下腰,手捂着肚子神经质般地笑出声来。直笑的浑身颤抖,眼里溢出眼泪。 “今天我那么跪着求你,头一个接一个的磕,可你呢?踢开我转身就走。小宝贝,这样的你又怎会有善良的好心肠呢?”陈志升边说边拿起笔筒里的油画笔,蘸了颜料后,在南风赤|裸的身上轻轻扫着。 一股奇异的痒感如蚁爬般随着笔触席卷全身,南风忍不住一阵阵作呕,却还是拼命稳下声调沉声道:“别把人都想的那么坏,不信的话你明天就可以亲自到酒厂去问问。”话及此处,他软下语气,试图与陈志升谈判:“我保证,只要你现在把我放了,我就当作这件事从没发生。” 陈志升目光中流露出不忍与惋惜,他缓缓摇摇头,用哄孩子般的轻柔语气道:“不行呀南风,我都已经走到了这步,回不了头了。”陈志升挑起南风的下巴,亲了亲他的脸颊:“况且……你这个样子让我好兴奋哦,我觉得能跟你一起去死也挺不错的。” 南风现在可以断言,这人是彻底疯了,和他讲道理显然是没用的。 他侧过头,避开陈志升令他恶心的目光。闭上眼的瞬间,脑海里浮现出的是沈识的脸。 不行,总不能就这么不明不白的玩儿完。南风振作精神,开始快速思索起接下来的对策。总会有办法的…… 一旁的陈志升见南风不愿再与他说话,不急不恼地搬来另一个椅子坐在对面。 他手里托起画板,开始细细描摹起眼前被束缚男人的轮廓,眼神里充满了陶醉:“别急宝贝,等我画完这幅画咱们就走……” 南风深吸了口气,开始在身后悄悄活动自己的双手以避免血液循环不畅。好在陈志升本身也不是专业绑匪,南风觉察到自己的身体和座椅间仍存有缝隙,且他的脚此时还能接触到地面。 他暗中观察着周围的环境,终于发现就在离他不远处的地上,有一片金属颜料桶的铁皮。 南风做了几次深呼吸,终于轻声开口道:“陈志升,你想画的更好么?” 陈志升正在聚精会神的埋头作画,闻言抬头不解地看向南风。 “去找盆水来。”南风看向陈志升,而后故意伸出舌头舔了下自己的嘴唇:“把水泼在我身上。淋湿了,会更美。” 陈志升明显被他诱惑了,呆呆地放下笔探身去用拇指摩擦南风的嘴唇。南风强压不适道:“我的嘴唇都干裂了,这样不好看。” 陈志升贪恋地舔了舔南风的唇角,喃喃道:“你可真是个妖精……” 他边说边起身再次固定了下南风身后的麻绳,确认他没法逃脱后,这才亲昵地哄道:“等着我宝贝,马上就回来……” 见陈志升拎了桶走出仓库,南风一个侧身便连人带凳子的一起摔在地上。担心陈志升听到动静后会马上折返,南风顾不得疼痛全力挪动自己的身体靠近那枚锋利的铁皮。 还差一点、差一点……! 在将铁皮握进手里时,南风的眼里陡然升起光亮。 …… “我已经联系了当地公安局的同事张富强,张队。沉住气阿识,多少事儿都扛过来了,这次也一定能化险为夷。” “谢了罗队,保持联络。” “保持联络。” 挂了罗郇的电话,沈识黑着脸站在监控室里,面前的屏幕中是南风被人扛着从酒店厨房带走的录像。 当夜值班的酒店员工此时已经明显知道摊上事儿了,暗搓搓地杵在一边,偷瞄着面前那个目光像是要杀人的高大男人,吓得一动不敢动。 “嫌疑人将被绑架人质从酒店厨房的侧门带出去,开一辆在报废车厂偷走的黑色富康一路向北,驶入一段施工地带。”罗郇的同事张富强快速向其他刑警吩咐着:“那段刚好是监控盲区,我已向上头申请,大家准备扩大搜索范围。” “是!” “搜索时注意分清主次,陈志升案底清白,我想他也没那么犯罪多心眼儿。学区、居民区和繁华地段应该不会去,重点还是放在人少偏僻的地方。” “明白!” 刑警们接到任务后迅速展开搜捕行动。张富强拍拍沈识的肩膀,安慰道:“放心吧,剩下的就交给我们。” “张队,陈志升到底是什么人?” “这人没什么起眼儿的地方。毕业后就一直没有稳定工作,偶尔会接一些兼职。社会背景并不复杂,平日里也没什么社交。”说到这里,张队顿了顿又道:“但他有遗传性家族精神病史。” 沈识在听到此话时心下一沉,他强作镇定地对张富强道:“能结合他的病例,调查出逃窜方向范围内是否有对他具有特殊意义的地点么?我记得在做精神诊断时,病历上应该都会留有病患的口述内容。” 这样的病例,沈识在丁芃那里见过。她会边与小兔进行沟通,边及时记录下小兔所说的一些重要的信息。 而陈志升对南风的情感特殊这件事,又不由得让沈识想到了蓝哨子。对方会将对其具有特殊意义之人的所属物珍藏在特定的地方,绝不会随意放置。那么陈志升是否也会将南风这样的“特殊之人”带到于他来说的“特殊之地”呢? 果不其然,在进行诊疗纪录与嫌疑人生平的档案对比后,警方果断锁定到了一处目标—— 那是陈志升曾经上学的地方,一所已经废弃掉了的民办美术专科学院。他熟悉这里的环境,且在他的诊疗纪录里曾不止一次出现过此地。 他说,在美专上学的时候是他一生中最辉煌的时刻。因为他曾在那里的讲台上领过这辈子第一张,也是唯一一张奖状。 …… “行动!” 警车呼啸,朝着北路的罪恶之地飞速驶去。 …… 南风被重新扶了起来,为防止陈志升发现他手里的铁片,南风将其死死握在拳中。锋利的铁片在手心划下伤口,被汗浸湿传来钻心的疼痛。 “准备好了么?”陈志升边说边举起水桶从南风的头顶开始往下浇水,南风被陈志升猝不及防地动作呛到,剧烈地咳嗽起来。 水将南风的头发、衣裤尽数打湿,透过昏暗的灯光,可以看到他衣服下白皙的肌肤。 陈志升被眼前这幅画面刺激到抑制不住的喘息,他忽然向恶狗般地扑了上来,撕咬着南风被浸湿了的身体。 “唔——!”南风倒吸一口凉气,忍痛加快了背后割绳子的速度。他大声对陈志升喊:“你不是要画画么?快啊!” 陈志升激动地点点头,连滚带爬地回到自己的位置举起画板。可他握笔的手始终在颤抖,鼻间发出粗重的喘息,眼睛通红。南风看向陈志升腿间的变化,顿时周身一凛。 他大爷的!今儿要是真被这疯狗硬上了,还不如一头撞死! 南风觉得阵阵寒意正从毛孔渗进身体,他拼了命地使劲用铁片切割着绳子。为了防止打滑,他将大拇指深深嵌在铁皮的一侧,鲜血顺着手滴落在地。 就差一点、就差一点了!……随着手腕猛地一松,南风心下一喜。 可与此同时,陈志升却突然控制不住地再次朝南风扑来,伸手就去扯他的裤子:“南风!我想要你!” “去你妈的!”南风拼尽全身力气,狠狠一拳打向陈志升的侧脸。 “呃——!”陈志升没料到南风居然解开了束缚,被突如其来的拳头猛地掀翻在地,捂着脸在地上哀嚎。 南风趁势挣开了脚下的麻绳想要逃脱,岂料起身的瞬间却因血液不循环,脚下登时一软,摔倒在地。 陈志升猛地窜了起来,举起美工刀歇斯底里道:“跟我一死吧——!!!” 冒着寒光的刀在南风的眼前放大,他伸出手死死攥着陈志升举起的胳膊,将刀阻断在半空中。 “去死吧!去死吧!去死吧!!!”陈志升疯狂地大叫。 南风咬紧牙关,抓着对方的手拼命颤抖着。 妈的,快要没力气了…… 就在南风陷入绝望之际,只听压在身上的陈志升突然哀嚎一声。 随着喊叫,他举刀的手被人生生向后掰去,以一种诡异的弧度扭曲着。 “老子杀了你。”扭着陈志升胳膊的人咬着牙,眼中的杀意证实了他此言非虚。 看到来者,南风先是一怔。在确认真的是那人后,他停在半空中的手臂才缓缓搭在了自己的脸上,盖住眼睛。 “识哥……” 张富强及时从身后赶来,从沈识的手里抢过陈志升,这才救下他半条命。 “把他交给我们吧,他必将受到法律的制裁。” 沈识气得浑身颤抖,直到张富强把话重复了好几遍,他才不甘心地松开了手。 他弯下腰,小心翼翼地将南风一把打横抱起,转身便朝仓库大门走去。 南风听到他在自己耳边用沙哑的声音低声说了句:“走,回家。” 心下登时一松,昏睡了过去。 ※※※※※※※※※※※※※※※※※※※※ 风妹儿您受苦了! 第 67 章 南风被沈识带到医院里外里的检查了一大圈,除了身上的皮外伤,头部也因受重击造成脑震荡。医生要求起码得留院观察两天,在确保没有颅内出血后才准离开。 沈识跑完了住院手续,将南风安置到病房后,才在楼梯转角跟丁芃通了个电话,拜托她再帮自己照顾小兔两天。 “放心吧,好好听医生的话配合治疗。” “麻烦了,丁芃姐。” “没事啦,小兔在我这儿挺好的,还交到了个好朋友呢。” 电话那头的丁芃睡意朦胧,沈识不想打搅到对方休息,道了几句谢后便挂了电话。 他刚推开病房的门,就见南风撑着墙快步走向洗手间。 “呕——!”南风蹲在马桶前剧烈地呕吐起来。他这一晚根本没吃什么东西,但就是忍不住地反胃。 沈识赶忙也跟着进了厕所,用手一下下顺着南风的后背,却被他挥手推开。 “出去待着。”南风喘着气短促地说了句,就又抱着马桶猛吐了起来。 沈识知道这是脑震荡后的典型反应,但看到对方这副样子还是心疼的要死。 “舒服些了么?我扶你去躺着?”沈识杵在南风边上进退两难。 “不用。”南风强撑着按下抽水马桶,靠着墙将身子蹭了起来,低声道:“我得冲个澡。” “你现在这情况冲个屁的澡,乖乖回去睡觉!” 对方并不答话,执拗地拧开淋浴。也不管水热不热就站在了喷头下面,用力撕扯着先前被陈志升弄坏的衬衫。 沈识一把将南风拽了过来吼道:“疯了是吧?!” 南风不耐烦地挣脱了两下,见无法逃脱沈识的禁锢,才将头侧向一边拧眉说了句:“恶心。” 沈识反应了片刻才明白南风说的并不是脑震荡的反应而是心理上的。 他深吸了口气,伸手慢慢替对方剥下了淋湿的衬衫,低声道:“我来。” 随着水温增高,洗手间内布满了水蒸汽。沈识试过水温后,才取过花洒帮南风一点一点地冲洗着身体。 南风手腕上被捆绑的痕迹还在,红肿破皮。热水不小心溅上时,他也不过只是皱了皱眉,甚至还故意用水狠命冲洗着。 沈识拽过他的手,看向绳结的痕迹时心里想宰人的念头又再次窜了上来。他深吸口气生生压下了怒火,继而埋头小心翼翼地亲吻着对方的手腕和被利器划伤的手指。 南风看着沈识这一系列称得上温柔的动作,眼里先前自我厌弃的情绪稍稍敛去。 他用没受伤的那只手抚摸上沈识的头,轻扯了下嘴角:“我没力气,替我好好洗洗吧……妈的,今天差点就被那条疯狗硬上了,心里隔应的厉害。” 沈识简直不敢想南风但凡真有闪失,自己能干出些什么来。眼下看到对方反过来安慰自己,他狠狠将人搂在怀中,闷声道:“好,你乖乖站着别动,我帮你洗。” 吻一寸一寸地沿着肌肤覆盖了身体的每个角落,像是要拼命宣告自己的主权,便是连细微之处沈识都没能放过。 两人的呼吸随着沈识的吻逐渐变得粗重,沈识到底还是怕南风的身体有佯,在关键时刻拼命压制住自己,哑声道:“今天不了吧……” 可还没等他把话说完,南风的吻便强硬地封上了他的嘴唇。 唇齿相交间,只听对方低声喘道:“别他妈废话。” 沈识愣了愣,无奈地笑了下:“那我轻点儿。” …… 出院的隔天便是年三十儿,为了赶回去接小兔团圆,待南风确诊无碍后他们即刻就买了回安城的车票。 途中沈识生怕南风累着,一路上扛行李、喂饭的嘘寒问暖。南风被他整的很是无奈,调笑道:“别紧张,又他妈的不是大肚子了。” 沈识一边拧开保温壶盖看着南风将药喝了,一边皱眉道:“小知识分子,别一口一句他妈的。” …… 安城是个很有年味儿的地方,刚出车站便能闻到空气中鞭炮残留的□□味道。孩子们穿着大红棉袄,手里拿着“呲花儿”追逐打闹着,风中回荡着清脆响亮的笑声。 沈识将南风脖子上的围巾又向上拉了拉,遮住他半张脸。两人才从站口一路向外走出,“迎客来”的小吴此时已经开着沈识的车在那儿等着了。 “直接回家?”沈识扭头问。 “不了,先送我去趟我家吧。” 沈识脸色变了变:“干嘛去?” “接妈。” 沈识闻言点了点头:“成,那就先送你回去。我下午到檀城接小兔回来,晚上一起过年?” “嗯。” 南风应完,扭头看向车窗外的风景。 大街小巷张灯结彩,过往行人的脸上无一不带着笑容与喜悦。 街道不宽,两旁的商店里播放着虽然不同,却同样喜庆的新年歌曲,虽然嘈杂却格外亲切。 坐在副驾驶的沈识在和小吴沟通着新春放假前的最后工作,话说到一半,不小心蹦出句熟悉的乡音。小吴被他逗乐了,码着胆子学沈识又说了几遍,让沈识笑骂着一通教训。 南风笑笑,闭上眼睛靠在了车椅靠背上,专心听着周遭的声音。 或许,这便是独属于小城的美好吧。此时此刻,这里只有归乡的孩子,没有远行的旅人。 …… 除夕当夜下起了鹅毛大雪,瑞雪兆丰年。 “沈识沈识——!下雪啦!” 小兔兴奋地从客厅跑到厨房,见沈识正在案板上切一块刚蒸好的腊肉,伸手捏了一块放进嘴里,转头就跑。 “小兔崽子,你洗手了没?!” “不干不净吃了没病!”小兔头也不回地答道。 南风在把新买来的花束放在谢晚云和黄毛的照片前,分别跟他们低声交待了几句话后,便也转身跟进了厨房。 “需要帮忙么?” 沈识边将鱼下入油锅,边冲南风扬扬下巴:“把饺子煮了去吧。” 饺子是刚从“迎客来”拿回来的,码的整整齐齐地放在饭盒里。南风点点头系上围裙,开锅滚水,将饺子下入锅中。 沈识一回头就看到了站在旁边专心致志煮饺子的南风,当下心中就涌上一种幸福感。 趁小兔不在,他从身后搂住了对方的腰,在南风脸颊上快速亲了一口。 电视机里响起春节联欢晚会的声音,这边的年夜饭也准备的差不多了。沈识开了一瓶酒,给自己和南风的杯中添满后,又给谢晚云和黄毛倒上了一杯。 “哥!该放炮去了!”小兔跳着催促道。 沈识看了南风一眼,南风点点头,两人一手一边地牵着小兔走到屋外。 …… “我点火了?”沈识嘴里叼着根刚点燃的烟,冲小兔喊道。 “等等、等等!”小兔捂着耳朵笑着朝南风跑去,回头朝沈识大声喊道:“好啦——!你放吧!” 沈识将烟凑近鞭炮的捻子,只听“咻——”地一声,炮竹便噼里啪啦地响了起来。 “啊啊啊过年啦——!” 小兔欢呼着,朝沈识张开两条手臂,沈识一把将她抱了起来。 附近也陆续响起了响亮的爆竹声,欢呼一片。大红灯笼被冰雪覆盖,新年真的来了。 沈识回头看向南风,笑着低声说了句:“南风,新年快乐。” 南风扬扬唇角,看向沈识的目光像藏着星星:“新年快乐,识哥。” 一束烟花窜过房顶,在夜空中绽放。 …… 此时在川西高原上的陈文武等人,早就从大中午的就开始喝。白刺猬搬了个大坛子往桌上重重一放,爽快道:“这是白某人最新特质的‘无敌火尖枪’,今儿咱都说好了,不醉不归!” 盛清风哈哈一笑:“跟你的‘如意金箍棒’比,哪个厉害?” 白刺猬坏笑着看向陈文武:“这事儿就交给黄皮子跟温美人儿办了,喝完了明早记得告诉我一声儿啊!” 陈文武一拍大手:“来来,我先尝尝!” 温阮在一旁不动声色地咳了一声,陈文武瞬间就怂了。他怒推了白刺猬一把,骂道:“你这倒瓤的冬瓜,一肚子坏水儿!” “有点儿出息成不,陈宝器!”白刺猬反骂一句。 此时的陈文武已经知道了“宝器”的意思,他一把拎起“无敌火尖枪”就要往白刺猬嘴里硬灌。 盛清风正在一旁边剥花生边跟着乐,见状将花生皮一吹,也跟着上去按住了白刺猬的两条胳膊。 白刺猬嗷嗷大叫让拉珍去帮忙,拉珍腼腆一笑:“我听不懂你们说什么。” 转身就去厨房端菜去了。 …… 今夜琉县的雪下的要比安城大,地上覆了厚厚一层,可以没过脚脖子。 左小刀在刷完一整套试卷后,拧灭台灯走了出去。他站在街灯下点燃一支烟徐徐抽着,深深呼吸了口冷空气。 “小刀哥,装什么逼呢在这儿?” 不远处传来熟悉的声音,左小刀应声朝巷口看去。就见一个穿军绿色长款羽绒服的高大身影正站在那儿,一脸坏笑地看着自己。 “□□大爷的凤小军。”左小刀骂了一声。 凤小军贱嗖嗖地朝他走来,一把夺过左小刀手里夹着的烟,叼进自己嘴里,笑道:“你是不是觉得自个儿往这儿一站,样子特帅?” 左小刀冷哼一声:“大过年的不在家待着,滚来干嘛?” “嗐,压根儿待不住,我爸妈不待见我!”凤小军边说边一把搂住左小刀的肩膀:“这不就来找你乐呵乐呵?走,咱俩喝酒去!” “大半夜的,哪儿他妈还有酒卖?” 凤小军得意地抬手抖了抖拎着的塑料袋:“哥自带了!” 左小刀一把挥开凤小军的手,不耐烦道:“快滚,老子也不待见你。” 见凤小军往自己面前一杵,半天不说话一脸委屈巴巴的样子,左小刀不由得放缓了语气:“别身在福中不知福了,阖家团圆还不好?快回去吧。” 见左小刀难得轻声细语的跟自己说话,凤小军瞬间就登鼻子上脸:“那你跟我一起呗?” 左小刀皱皱眉:“我去干嘛?” “走呗,去我家写作业去!我妈肯定特待见你!”凤小军撞了左小刀一下,扭捏道:“走嘛走嘛,小刀哥哥!你答应了人家要帮忙补课的!” “你是傻逼么?” “哎呀,走嘛!” 凤小军说着就又上来搂左小刀,这次左小刀并没有推开。 他佯装不情愿地被凤小军揽着肩膀,朝他家的方向慢慢走,夜色中却悄悄扬起了嘴角。 “谢了小军。” “啊?你说啥?” “没啥,说你是二逼。” “少废话,快走!” 冰天雪地里,两排脚印留下了一路长长的痕迹。 ※※※※※※※※※※※※※※※※※※※※ 喘口气吧大家~ “呲花儿”在北方部分地区是“烟花棒”的意思 第 68 章 凛冽的北风确乎在一夜之间忽然带上了一丝暖意,檐下空了的鸟巢里又住回了去年聒噪的燕子。冬去春来,又是一季。 黄昏的蒙蒙细雨中,沈识与南风拎了花束和红酒爬上了栽满杜鹃花的山坡,穿过一排排整齐的墓碑在一处停下。而后将酒倒入高脚杯,同花一起摆在了墓碑前。 照片中的美丽女人笑颜如花,再不恐惧岁月会在她的脸上留下沧桑。南风点燃一支烟放在墓碑上,烟便随着风越变越短,留下一截烟灰。 “妈,我把沈识带来了。”南风穿着黑色的高领毛衣,并未打伞。他缓缓屈膝跪在墓碑前,看向照片中的女人时,目光温柔:“你不是有话要跟他讲么?借着一草一木也好,借着风雨也罢,有什么想说的就告诉我们吧。” 沈识也在南风身边跪了下来,身上还穿着刚参加完“迎客来”酬宾活动没来得及换下的黑色西服,身型笔直挺拔。 “我来了,妈。”沈识顿了顿,沉声道:“我知道你想跟我说什么。放心吧,余生我会替你照顾好南风,绝不让他受半点儿委屈。”他说着,从怀中掏出了个精致小巧的天鹅绒盒子,将其在南风面前打开,里头装的是一对男士戒指。 南风看到戒指后感到有些意外。先前在去往川西的路上,他记得沈识有跟他提过这么一嘴。但如今见到他真的在谢晚云的墓前捧着对戒,真挚且笃定地看向自己,心里还是涌上了种说不出的动容。 “能给你戴上么?” 沈识的目光在初春的黄昏里显得十分深邃,与之对视时,竟让南风忍不住有些害羞。他低着头,轻笑了声:“也太温柔了吧?” 沈识握过对方的手,将那枚戒指套在了南风的无名指上:“以后你可真就要被我套牢了。”说着,他低头在戒指上轻轻落了一吻。 太阳就在此时落山了,漫天红霞笼罩在两个相互依偎的剪影四周。 今年的花期比往年更早,杜鹃花已悄悄地起了花苞…… …… 离开墓园的时候,沈识突然响起的电话打断了他接下来想要和南风共度二人世界的计划,是遨游旅行的江总。 “接吧。”南风看向来电显示,冲沈识扬扬下巴。 沈识懊恼地叹了口气,但还是按下了接听键。 “喂,江总你好!”通话瞬间,沈识就又切换回了平日里那种从容热络的社交态度。 电话里传来江总洪亮的声音:“喂,阿识啊!你猜我现在在哪儿?我就在‘迎客来’呢!你快过来,晚上我约了‘香奢里’的老板见面,一起吃个饭!” 香奢里是安城开春新起的一家概念型酒店,只用了短短数月就在安城的酒店业中占据了一席之地。区别于传统酒店的,香奢里的定位在于高端轻奢,既不像星级酒店那样价格昂贵,也不像普通宾馆那么简单普通。 据说香奢里的老板在最初进行酒店设计装潢时,就从国外请了位知名设计师来亲自操刀,而酒店服务人员也都是由他亲自进行培训的。 对于安城人来说,“轻奢”这个词在此前之前简直是闻所未闻。因而酒店刚一营业,便有许多年轻人慕名而来,口碑一经发酵便瞬间火爆了起来。 沈识对这家概念酒店背后的老板也很好奇,但此人平日里极为低调,参加一些露出活动时也都是由专人代为出席。眼下听说江总约了他,倒也想要认识一下,看看到底是何方神圣。 “成,我这会儿回去。晚上就在咱迎客来吧,你请客、我买单。” “好嘞好嘞,等你啊!” 挂了电话,沈识有些抱歉地看向南风:“咳,我……” “去吧,正事要紧。晚上我替你去接小兔。”南风拍拍沈识的肩膀嘱咐道:“少喝点儿酒,该耍滑的直接耍就完了。” 沈识忍不住用鼻子蹭了蹭南风的脖子:“宝贝儿,你怎么这么懂事?” 南风一拉车门钻了进去:“别恶心了,上车。” …… 华灯初上。 抵达迎客来后,沈识先到后厨吩咐主厨备了些经典菜色,又从柜台挂账拎了两瓶好酒,这才转身朝二楼的包厢走去。 江总此时已经在包厢里等着了,他边上还坐着个妆容精致,穿黑色职业套装的年轻女人。见沈识进门后,两人同时间站了起来。 “哎哟,你可来了兄弟!”江总说着就朝沈识大步走来,握手的同时还相互拥抱了一下:“来来,跟你介绍一下。” 江总说着,回头看向旁边挂着职业笑容的女人:“小梅,梅妍!香奢里的业务主管,海归女强人!” “幸会。”沈识朝梅妍伸出手,友好地轻握了下。 梅妍得体地点头轻笑:“沈总你好。” “来、来!别一直站着,咱坐下聊!”江总边说边将二人引入席间。 随着梅妍转身的动作,沈识闻到了她身上淡淡的香水味。不甜不腻,刚刚好。 “我们老板下午到外地开会去了,刚来电话跟我说路上有些堵车,可能会稍晚点到。”梅妍不好意思地赔了个笑脸:“江总、沈总,实在抱歉呀!” “没关系,刚好我让后厨又加了几道特色菜,估计做好也还需要一段时间。咱们慢慢等就好。”沈识道。 “没错儿、没错儿!香奢里现在发展的这么好,忙也是自然!来,咱先喝点儿茶。” 江总说着就起身拿茶壶,被沈识先抢了去给两人的茶盏中添满,看向梅妍淡笑道:“这茶叫冷香,美容养颜的,很适合女性饮用。梅小姐可以试试。” 梅妍莞尔一笑:“沈总可真是个体贴的人。”她说着凑近茶碗,轻啜了一口细细品着,随后点点头:“嗯,好香。” “喜欢的话,一会儿我让人装个礼盒,你带些走。” “那就恭敬不如从命喽?” “不用客气。” 三人之后又随便攀谈了一阵,只见包厢的门把手动了动,一个熟悉的身影从门外走了进来。 沈识心里当下一“咯噔”,只听梅妍起身热络地招呼道:“邝总,您可算是到了,大家都在等你呢。” 沈识看向来者,只见他一如最初见面时那样,带着从容自信的笑容。他朝江总快步走去,主动伸出手将人紧紧握住:“江总,抱歉抱歉!待会儿我必须自罚三杯!” “嚯——!没想到香奢里的老板这么年轻!”江总感慨道:“哎呀啧啧,你们这一个二个的可真是年轻有为,看来我真是老喽!” “哪里哪里,未来我们都还要仰仗江总您的栽培呢!对吧?……沈总。”邝游与张总握着手,目光却转过来看向一旁的沈识,眼睛里充斥着戏谑和挑衅。 邝游勾起唇角,轻笑了下:“好久不见了,沈总。” 江总看看沈识,又看看邝游,好奇道:“怎么,二位认识?” 没等沈识开口,邝游抢先说道:“不瞒江总您说,我和这位沈总也算是旧相识了。包括与这‘迎客来’也还颇有些渊源呢。” “哦?那不是正巧么!来来,咱们边吃边聊!”江总也算是阅人无数,在觉察到邝游与沈识间的微妙气氛后,大概也猜出了一二。 但生意面前,哪儿有那么多人情世故可讲,他当即压下了心中的疑问,大笑道:“想来也是,安城统共就这么点儿大地方!像二位这样的青年才俊,认识也是自然!希望这次能够强强联合,一同发财!” 这顿饭吃的沈识坐立难安,他怎么也没想到,邝游这小子在沉寂了一段时间后,居然能够做到如此迅速的卷土重来。先前自己本以为对方看起来精明,实际不过就只会背地里搞些小伎俩。如此看来,此人仍是不敢小觑。 江总给沈识与邝游各自倒了杯酒,举杯道:“我这次来,一是久了没跟阿识相聚,甚是想念。二来就是眼看着遨游在安城的旅游业务越做越大,除了餐饮这块,在住宿方面也得觅个合作伙伴,强强联合。我们公司计划今年开春专门搞个高端定制团,人数不多但是全程的服务都会比一般团更优质。说白了,就是轻奢!你们说赶不赶巧,刚好邝总在安城就有家这么好的概念酒店。” 邝游笑笑,热情道:“看来是天意呀!承蒙江总您看得起,给我们香奢里这么好的发展机会。我这里先干为敬了!” 邝游说着,仰头喝光了杯中的酒,冲江总晾了晾。 “好!邝总好气魄!”江总拍手叫好。 邝游又给自己杯中添了酒,看向一旁不动声色的沈识,舔舔嘴唇:“沈总,正所谓山不转水转,这不,又把咱俩给转到一起了。往后还请多多指教?” 沈识从鼻子里发出声轻笑,点点头也举起自己的酒杯,与邝游轻轻一碰:“邝总果然是个有真本事的,佩服佩服。” 两人干了一杯,在江总面前亲密地勾肩搭背了一番。只有他们自己知道,拥抱的瞬间彼此都使出了多大的力道。 “好啊好啊,这下算是真齐全了!食在‘迎客来’,住在‘香奢里’,行在‘遨游’,二位老总,合作愉快呀!” “合作愉快。”沈识与邝游异口同声道。 在聊完后续的一系列合作后,沈识也从江总与邝游的交谈中大致摸清了邝游这段时期的路子。 不得不承认,他是个商务谈判的高手。从情怀梦想一直聊到未来前景,但凡对方的话里有一丝对自己有利的苗头,他便会抓住机会将其引到他擅长的领域,再用自己的专业与经验唬的人一愣一愣,直让人觉得他有能力有追求,是个要成大事的人。也八成就是依靠着这张能言善辩的嘴,才为香奢里吸引到了一票投资。 当晚,江总直接被安顿在了香奢里。邝游拉开车门,扶着江总坐到后排。梅妍负责开车,临走前还不忘冲沈识晃了晃装着冷香茶叶的礼盒,笑着道了谢。 沈识在心中自嘲,早知道这茶叶就不送了。但面子上还是礼貌地跟梅妍挥挥手,叮嘱着让她路上开车小心。 “江总您先休息下,我跟沈总再说两句。”邝游跟车里喝得七荤八素的江总打了个招呼,回头看向身后强挂着笑脸的沈识。 “见到我很意外吧,识哥?” 邝游从他精致的烟匣子里抽出支烟,依旧是没给沈识递。 “不存在。”沈识笑笑:“这么快就能在安城起家酒店,你真挺有能耐的。希望你借着机会,这次能正儿八经的好好经营,干出一番大事儿来。也好实现了你心里的那份远大抱负。”沈识刻意将“正儿八经”几个字咬得很重。 邝游笑着吐了口烟圈,看向沈识道:“还真是谢谢你的祝福了,但我的目标可不只有香奢里。”他突然朝沈识凑了过来,面贴面地轻轻笑了声:“姓沈的,咱们的高下还未分呢。” “邝儿啊。”沈识向后退了一步,深吸口气敛去了笑意:“如今我做餐饮,你搞住宿,又不是对家,还争那孰高孰低有意义么?” “你错了。”邝游按灭烟头,咬牙道:“不是孰高孰低,是我高你低。沈识,当初你打我的那拳,我可还记着呢。” 邝游说完,转身朝汽车走去。背对着沈识挥了挥手道:“回见。” 汽车卷尘而去,沈识凝视着夜色叹了口气。 …… 渔火巷的家中亮着灯,柔和的光线随着沈识开门的动作洒向屋外。 小兔已经睡了,南风见沈识回来以为他又喝多了,起身去接对方的外套,被顺势揽着腰拥入怀中。 “小兔呢?” “睡了。” “睡了就好办了。”沈识边扯自己的领带,边拥着南风抵在柜子上肆意地亲吻着。 “你有心事?”南风任由沈识动作,皱眉道。 发现对方敏锐地拆穿了自己的内心,沈识的动作停了下来。 他有些泄劲儿似地松开南风,继而往沙发上仰面一倒,将面前晾着的水一饮而尽。 “怎么了?”南风压低了声音问道。 “晚上吃饭,遇见熟人了。” 南风挑挑眉,示意沈识继续说。沈识黑着脸闷声道:“香奢里的老板你知道是谁么?……姓邝的。” “邝游?”南风也颇感意外。 沈识点点头:“江总主动来找他合作,估计他们明天还会在私下见面细聊。” “他没让你下不来台吧?” “倒也没有……就是临走前儿跟我宣了个战。”沈识坐直身子,揉着发紧的太阳穴:“我总有预感,这小子要坏事儿。” 南风抱着臂靠在柜子上,若有所思:“江总不是跟白三哥关系不错么,需不需要让他出面叮嘱几句?……也是,你和江总谈合作的时候,邝游就已经躲起来了,难怪江总不知道他。这么看,倒像是邝游提前留了一手。” 沈识叹道:“从我跟江总这段时间的生意往来看,这人是个成熟的商人,有自己的想法和判断。找白三哥出来说话,一是在生意场上,江总很可能会不领情,别到时候再因此伤了他俩之间的感情。二是这么做,倒像是我们玩儿不起,搬救兵搞小动作似的。” “那如果邝游要搞江总怎么办?” “倒也不至于……邝游要针对的人是我,况且就目前的情况来看,他为了自己的利益也不会惹到江总头上。” 沈识烦躁地用手撸了把自己的头发,骂道:“他娘的,做生意可真是烦死了累死了麻烦死了!” 南风被沈识小孩子负气似的样子逗乐了,他摸了摸沈识的头,拿出一副当老师时的语气道:“这可不是沈总您该说的话。” “沈总你大爷。”沈识被南风气笑了,将人一推压倒在沙发上,栖身覆了上去。 南风看向头顶的沈识,一本正经说:“沈总,屋里可还有未成年,别他妈的耍流氓。” 沈识一把将南风的手举过头顶固定住,咬牙笑道:“这话还真说对了,老子本来就是个流氓。” …… 第 69 章 邝游把江总安排在了香奢里最好的房间休息,还让梅妍提前备好了鲜果和酒水。这间房整体来说是一种偏日式的风格,有独立的庭院,当中栽种着一棵红色的海棠,花下还有个露天的温泉池。 “江总,昨晚休息的可好?”梅妍敲开房门,冲江总甜美一笑。 “好极了,早上还起来边赏花边泡了个温泉。啧,你们这儿可真是不错!” “您满意就好,邝总让我来叫您一声,他在餐厅等您一起用餐呢。” “好、好,咱们走。” 梅妍带领着江总穿过长廊和大厅,朝后院的餐厅走去,一路还顺带着把香奢里参观了一遍。江总心下对邝游这个人更为欣赏,不住地向梅妍夸赞着。 香奢里的餐厅也装修的极具格调,邝游一身白衬衣,坐在靠近落地窗前的餐桌旁,面前摆着丰富的早点。见到江总,他笑着起身招呼对方落座。 “江总是四川人,我怕您吃不惯北方的早餐,就让厨师准备了些小面、抄手。又觉得您难得来一趟,不尝尝安城的特色又太可惜,索性就中西南北的结合着来了。您尝尝看咱们香奢里厨师的手艺如何?” “哎呀,让邝总费心了!”江总七分真诚三分装地揽住邝游的肩膀:“破费了、破费了!” “您哪儿的话,都是自家的东西,您不嫌弃就成!”邝游说着,用公筷夹了个状似鲜花的烧卖放进江总的盘子里:“您尝尝。” 江总只一口下去,立马竖起了大拇指,赞不绝口:“好好好!邝总这是从哪儿找来了这么好的大厨啊?真不错!” 邝游笑笑:“好吃么?” “美味美味!” “若是和‘迎客来’比,江总又觉得如何?” 听到此话,江总心里一激灵,嘴角动了动还是不露声色地笑道:“我看是各有各的好,‘迎客来’的食品亲民丰富,但邝总的‘香奢里’哪怕只是一只烧卖,都显得更具格调!都好!” 邝游谦虚地点头笑了下,端过装有红茶的茶壶将江总面前那盏精致的茶杯添满,推到了对方面前:“去腻的,慢慢喝。”他顿了顿,又道:“有件事我一直很感兴趣,江总当初是怎么生出了开发‘轻奢团’的想法呢?” “哈哈,市场一直在变,近两年旅游业是越发红火了。今年开年,我们当地的许多旅游公司更是像雨后春笋似地一个劲儿往外冒。遨游作为最早做旅游起家的老牌公司,不革新可不行。”江总端起茶杯啜了一口,笑着看向邝游:“至于为何要开设‘轻奢团’,我想邝总在做香奢里前应该也算过一笔账了。这样的品质团虽不走量,可但凡成了一单,盈利就要比普通团可观太多。” “听您这么说,参加‘轻奢团’的游客愿意花高出几倍的价格出行,应该都是些追求品质格调的人,花钱买享受。想必对各方面的要求都会比较苛刻吧?” “那是当然,所以我这不才想要跟邝总的香奢里合作么。” “那么……对于餐饮方面的需求,该团客人的要求应当也是同样之高吧?”邝游在自己的红茶杯里扔下两块方糖,轻轻搅拌着,慢条斯理道:“像‘迎客来’那样的大排档,怕是满足不了这类游客的需求?” “邝总的意思是……?” “哦,想跟您谈个新的合作意向。既然住宿方面江总已经选择了跟‘香奢里’合作,不如将轻奢团的餐饮也一并交给我们。想必我这边的条件您也已经基本了解了,还是有这个自信让咱们的高端游客满意的。”邝游喝了口茶,抬眼看向江总,笑道:“至于我这边能给您开出的条件……放心,只会比‘迎客来’更多。” 江总看着邝游的眼睛,脑子也在跟着飞快思索。他脸上带笑,却没有马上回复。 邝游将剥好的鸡蛋放在银器制的托杯上递给江总,谦逊道:“江总别多心,我并没有要抢‘迎客来’生意的意思。毕竟您跟那边也一直有合作,说白了大家都是一家人。我只是单纯觉得,定制团自然要有定制的一流服务体系,这才提了这么个方案。况且,不管是将餐饮交由我们两家哪边来做,您其实都不吃亏,不是么?” “若单只是‘轻奢团’,交给邝总这边来负责餐饮和住宿似乎的确要更合适些。这样一体化,我也要更省心些……你容我再考虑考虑。” “当然,完全不急。您先吃饭。” 邝游用烫了的毛巾擦了擦手,转头透过落地窗看向院子里栽种的海棠花。 花瓣随风飘落,树下的猫慵懒地伸了个懒腰。春天真的到了。 邝游眯眯眼睛,扬起了唇角。 …… 当晚,在送江总赶往机场后,邝游驱车直接前往了迎客来。 此时正值饭点,迎客来的生意一如既往的火爆。邝游轻车熟路地直接前往二楼最里侧的房间,那是特地腾出来给沈识休息的地方。 邝游并未敲门,而是直接推门迈腿走了进去。屋里,沈识和南风正坐在一起说悄悄话。因为没想到会有人突然推门进屋,沈识的手前一秒都还习惯性地搭在南风的大腿上。 这一幕恰巧被邝游看到,他挑挑眉说了句:“哟。” 被目睹谈恋爱现场的南风,脸上温柔的表情瞬间荡然无存。他皱皱眉,起身站朝窗边走去。 沈识倒是丝毫不介意,大剌剌往沙发上一靠,朝邝游扬扬下巴:“邝总,您在国外上学的时候,老师没教过你进别人房间前要先敲门么?” 邝游笑着点点头:“抱歉抱歉,没想到沈总您正在忙正事。”他说完朝南风招招手:“好久不见了,小南。” 南风从兜里摸出支烟叼在嘴里,吐了个烟圈后回头朝邝游勾了勾唇角:“邝总?我还以为你因为之前的事儿良心不安,已经离开安城了。没想到您这心理素质倒是好的很。就这点儿上,我跟沈识怕是都要多跟你学习才是。” 沈识很少见南风会主动出言挖苦别人,心下忍不住偷乐,只觉得这样的他实在生动可爱的很。 “呵,几日不见小南说话的语气倒是跟沈总越来越像了。果然是亲兄弟呀。”邝游在说“亲兄弟”时脸上故意露出了微妙的表情。 这神情令南风很不爽,他挺直了背一步步朝邝游走去。看向对方的眼睛时,用不大却带着嚣张的语气笑道:“是啊,出门在外的没个亲兄弟怎么行?让邝总羡慕了,真是不好意思。” 邝游的脸色变了变,摇摇头拉过一旁的椅子坐在了沈识对面,慢条斯理道:“我今儿来呢,也没别的什么事儿,就是跟识哥你知会一声,遨游旅行那边‘品质团’的餐饮和住宿被我给一并拿下了。”他边说边把玩着手里精致的打火机:“你也别怪我,实在是品质团人均消费比普通团高出太多。且参加这种团的客人都是些不差钱、资源广的主儿。不论是盈利还是人脉结交,对于‘香奢里’都十分重要。” “和着你是来我这儿炫耀来了?”沈识笑了下,冲邝游点点头:“成,给你这机会,接着说。” 邝游也不生气,点了支烟徐徐抽着:“据我所知,‘迎客来’目前的接待量是一天三团,单团十五到二十人,人均消费在100左右。‘香奢里’毕竟不是大排档,一天顶多也就能够招待个十人品质团,可这人均消费……”邝游忍不住笑了下:“怕是单人就快要顶上你一个团的费用了。” “嘶……”沈识托腮一副看你表演的样子,等他说完故作思索道:“你刚说话的时候,我就琢磨着这副样子怎么这么眼熟。后来突然想起来了,小兔他们班上有个不受人待见的班长好像也总是这样。后来被他们一群小屁孩儿围着狠揍了一顿,彻底安生了。” “你……!”邝游一口气堵在嗓子眼儿,他强压着火气冷笑道:“沈总该不会是心慌了吧?” 沈识叹了口气,起身将手搭在邝游的肩膀上:“邝儿啊,你觉得自己现在是今非昔比了。怎么就不想想如今的‘迎客来’还是当初那个要全靠着‘承包’来养活自己的小饭店么?”沈识将头凑近邝游的耳边,低笑道:“别说你把什么‘轻奢团’的餐饮承包了,就是你把整个‘遨游’的业务一并送你了,也丝毫不会影响‘迎客来’半分。不信试试?” 邝游厌恶地一把推开沈识搭在他肩膀上的手,冷笑道:“就听你在这儿吹牛逼吧,走着瞧。” 邝游说完转身就打算走。 “等等。”沈识在邝游身后叫住了他,敛去笑意正色道:“当初你说我的那句话现在我想还给你。邝游,别总一副信誓旦旦的样子。这步棋,你怕是下错了。” “你少他妈的教训我!”邝游一摔门,怒气冲冲地走了出去。 看着对方离去的身影,沈识点了支烟瘫在沙发上,无奈道:“这姓邝的可真够幼稚,兴冲冲跑过来,就为了跟我炫耀一通?” 南风斜靠在窗边儿,回头看向沈识:“你刚刚是吓他呢,还是说真的?” “自然是说真的,我那是好心提醒他一句。” 见南风一副示意沈识往下说的样子,沈识弹弹烟灰道:“其实道理很简单,你到一个城市旅游,为了追求享受或许的确会选择住在舒适高档的酒店。但却不会一味选择高档的美食而更愿意去体验当地特色。”沈识看向南风:“就比如说你,出去玩的话是会选择在高档酒店里吃特色呢?还是会深入街头巷尾?……不管是怎样的游客,多数都还是会默认选择到更有烟火气的地方,这也是旅行的意义。” 南风觉得沈识说的有道理,点点头道:“看来邝游还是急了些。” “他心里有口气憋着没出,求胜心切必然就会乱方寸。”沈识的目光放得很深:“如果说普通旅行团需要的是吃住省心,那么高端团更需要的则是自由和选择。再搞包餐那套,明显就不合适了。” 沈识说完,起身走向窗边揽着南风朝屋外看去。 远处的新城区不知何时又新起了几座高楼,安城真的开始发展了。 …… 这边,邝游一路黑着脸将车开的飞快,下车的时候还重重摔上了车门。 下错棋?可见鬼去吧! 推门进入香奢里时,带着低气压的邝游与迎面走来的人撞了个满怀。 “哎哟——!”那人的头狠狠怼在邝游的下巴上,自己倒先发出一声痛呼:“你撞死我了。” 邝游摸着被对方撞痛的下巴很是无语,却也还是下意识地将那人扶住:“先生,您没事儿吧?” 身后的梅妍见状赶忙小跑过来,低声跟邝游交待着:“这人是今早刚入住的客人,自打来了就一直坐在酒吧里喝酒。” 邝游皱皱眉,将怀里那个把全身力气都压在自己身上的年轻人扶正道:“先生,需要先送你回房间么?” “这有事儿没事儿的,还不都是你说的算?”年轻人回答的还是上一个问题。 他醉醺醺地打了个酒嗝,用手指一下下戳着邝游的胸口:“你把署名给我加上,我就没事儿!你要是再耍流氓,我就有事儿!” 邝游心道这人看来真是醉得不轻,忙招手唤了两个侍应吩咐道:“先把他带回房间去吧。” 侍应点点头,正要将年轻人和邝游分开时,对方却突然像八爪鱼似地狠狠缠在了邝游身上,大喊道:“还有尾款!我的尾款你还没给我!” 邝游心里本就有火没处撒,眼下被醉鬼纠缠还不能当众发火,忙冲梅妍喊:“快快,我这边还有正事儿要办,赶紧把人给我弄走!” “我不走!你先把署名和尾款给我!王八蛋,你们这些骗稿的孙子!”年轻人喊着喊着,突然反呕了几下,“哇——”地一声吐了邝游满身。 “邝总!”梅妍捂着嘴看向满身呕吐物的邝游,惊呆了。 邝游是个彻头彻尾的洁癖,见状也是乱了方寸。他低声骂了句操,一脚将身上的酒鬼踹在了地上。 “愣着干嘛,扶进屋啊!”邝游再也按耐不住地大喊道,他烦躁地将落在额上的碎发撸了上去,脸色煞白地快步回了自己的房间。 当晚,邝游待在浴缸里,直泡到后半夜才出来。 …… ※※※※※※※※※※※※※※※※※※※※ 小邝,你的克星来了哈哈哈哈哈哈! 第 70 章 柳絮纷飞的季节就到了凤小军的生日,他将校服脱下来往书包里胡乱一团,借着脚下的花台直接跳上学校后门的围墙,翻了出去。 “军儿,大伙都到了,就等你呢。” 电话那头一片鬼哭狼嚎,凤小军将听筒拿的离耳朵远了些,笑道:“靠,正主没到,丫们倒是先燥起来了?等着,十分钟后抵达现场。” 凤小军长腿一迈跨上自行车,迎着夕阳,风似得朝市中心的“欢歌ktv”骑去。 最大的聚会包厢里乌烟瘴气,男男女女歪坐在沙发上嬉笑打闹着,开着不管合不合适的玩笑。 桌上凌乱地摆着一整排啤酒零食,凤小军进门时正看到他的发小“弹珠”手把着话筒架,风骚地扭来扭去。 “小军哥~你来了~”弹珠看到凤小军,忙扭着小碎步走到他身边,顺势就靠在了凤小军肩上:“最近在家坐月子呢?叫你也不出来,可把奴家给想坏了~” “滚滚滚,舌头捋直了再说话。恶心死了!”凤小军一把推开弹珠,走到沙发前示意正抱在一起的一对小情侣给自己腾个位置。 “嘿,刘海儿,不给介绍一下啊?”凤小军一脸坏笑地看着抱在一起的小情侣,冲其中。那个光着膀子,一说话就狂晃刘海儿的男生问道。 被叫刘海儿的男生一把揽过身边烫了锡纸烫,穿的五颜六色的女孩儿跟凤小军介绍道:“军儿,这你新弟妹,小泪。” “可以啊,怎么认识的?”凤小军拎了瓶啤酒打开,“咚咚咚”灌了几口。 “打劲舞认识的,小泪可是高手。” 锡纸烫鼓鼓腮帮子,软绵绵地打了刘海儿一拳,嗲声嗲气道:“哎呀,人家也没有很厉害啦讨厌~” 凤小军不喜欢这种做作的女生,他更喜欢看着清纯点的,最好是扎马尾齐刘海的姑娘,像他的前女友小雨那样。但当着刘海儿的面也不能把喜恶挂在脸上,还是把桌上的果盘往锡纸烫面前推了推,笑道:“别客气,多吃些。” 锡纸烫小脸儿一红,说了句“谢谢”后赶忙将头埋在了刘海儿的肩头发嗲。 “来来——!主角到了,大家干一杯!”弹珠拿牙嗑开了一瓶酒,朝凤小军一举:“祝咱小军哥十八岁生日快乐!” 随着弹珠的话,一群人跟着举起手中的啤酒饮料大声欢呼着。 “谢了哈!我先干了!” 凤小军最近一直被左小刀盯着,疯狂在家补课。好不容易借着生日的机会出门放个风,那是打心眼儿里的高兴。他就着啤酒瓶子,仰头就是一阵吹,眼见着整瓶的啤酒瞬间就见了底儿。 “操!畅快——!”凤小军用手臂胡乱擦了把嘴,将酒瓶子往地上“咣当”一放,呲着大白牙活动了活动筋骨。 到场的除了凤小军平日里的把兄弟,还有些是借着关系跟来的他的爱慕者。 都是正值十七八岁的年纪,青春懵懂的少女总是爱慕着野性潇洒的少年。看到凤小军一系列干脆的喝酒动作后,少女们只觉得他的身上散发出了无穷魅力。 “军儿,最近总不见你人,搞什么动作呢?”刘海儿揽着凤小军的肩膀,边喝酒边问。 “好好学习呢信不?” “可去你大爷的吧!你要是能好好学习,我他妈早就考上清华北大了!”刘海儿晃了下他的刘海儿,哈哈大笑。 “爱信不信。”凤小军翻了个白眼儿:“快,给哥支烟抽!天天在家里憋着,肺部好久没做过运动了。” 刘海儿摸摸兜:“抽没了。”他说着回头朝其他人喊:“谁那儿有烟,快给咱小军哥点上!” “我有我有。”坐在边上正在跟其他人投骰子的一个画烟熏妆的女生闻言,从挎包里翻出烟盒,叼了一支在嘴里点燃,随后取出递给了凤小军:“就这一根了,小军哥要不?” “操——!小军哥肯定要啊!快点儿军儿,接着!”弹珠拍着手大叫着起哄。 其他人见状也跟着嚷嚷:“快!快!快!” 烟熏妆被身后的小姐妹一推,差点儿撞在了凤小军身上。她装作强势地把烟往凤小军面前一送,撅嘴问道:“快说,你要不要?” 大伙儿喊的更起劲儿了:“要——!要——!要——!” 凤小军看向烟熏妆手里捏着的那根沾了她口红的烟,打心眼儿里感到有些反感。但当着这么多人呢,自己不能没面儿。索性一把搂住烟熏妆的腰,将人往怀里一带。顺势低头叼住了那支沾着口红的烟深深吸了口,还坏笑着朝烟熏妆的脸上喷了一下。 “操——!凤小军你可以的!”弹珠夸张地使劲儿拍着面前的茶几,气氛也被凤小军的这一举动带向了高潮。 此时,包厢里的尖叫欢呼声震耳欲聋,凤小军笑着往沙发上大剌剌一靠,边抽烟边继续看着大家跟着乐。在起哄声中,他甚至还在烟熏妆的脸上“吧唧”亲了一口。 “噢噢噢噢——!”人群再次爆发出欢呼。 烟熏妆在凤小军胳膊上假模假式地拧了一把,骂了句讨厌。 就在此时,凤小军裤兜里的手机突然震了,他掏出手机,见是一条新短信。 ——在干嘛?from.左小刀 凤小军心里一颤,吓得本能地坐直了身子。 ——哈哈,在家写作业呢。 凤小军昧着良心回复道。 烟熏妆凑到凤小军的手机前,好奇地探头问道:“谁呀?” 凤小军被人看了信息,很是不爽。他有些不耐烦地按灭手机,随口回了句:“我弟。” 烟熏妆挑挑眉:“你还有弟弟啊?他怎么没来?” “我让他在家好好学习呢。” 烟熏妆咯咯一笑:“你弟很听你话呀?” 脑海中浮现出了左小刀的脸,凤小军忍不住笑着点头道:“对啊,他敢不听话我就揍他。” “哎呀,你好凶呀。”烟熏妆笑着挑了下凤小军的下巴:“像只小老虎。” 凤小军又陪着烟熏妆聊了几句,可心里始终记挂着左小刀的短信。 他侧过身背着烟熏妆又按亮了屏幕,正纠结着左小刀怎么还不回他消息了,就见屏幕又震了一下。 ——出来。from左小刀 凤小军的眼登时放大,他探着头通过半面玻璃朝包厢外看,心想不会这么邪门儿吧? ——去哪儿啊? 凤小军吞了口唾沫,回复道。 ——出不出?from左小刀 ——你在说什么?你在我家楼下么? 凤小军继续装傻,回了过去。 可就在这条新短信刚发出去没多久,只听包厢外“咣——”地一声,门被人直接从屋外踢开了。 操——! 凤小军吓得差点从沙发上跌坐下来。 “我靠,这不是琉一高的左小刀么?” 弹珠半张着嘴看向来者,手里晃着的啤酒瓶停在半空中。 啤酒花顺着瓶口一个劲儿地往外冒。 只见左小刀穿着没来得及脱下的琉一高校服,半眯着眼站在门口。蓝色的彩灯打在他脸上,把人的皮肤趁的更加的白。 伴随着左小刀的出现,电视里恰巧响起了一首不知道是谁点的《乱世巨星》。 “叱咤风云我任意闯万众仰望/叱咤风云我绝不需往后看/翻天覆地我定我写尊自我的法律/这凶悍闪烁眼光的野狼……” 左小刀刚巧不巧地踩上了节奏,一步步迈向凤小军,居高临下地睥睨着他。 正当凤小军以为对方会忍不住朝自己挥出一拳时,只听左小刀用不大的声音冷冷说了句:“怎么过生日也不告诉我一声?” “我……那什么……”凤小军呆呆地仰头看向左小刀,吞了口唾沫不知如何接话。心里的一句“我怕你说我不务正业,再跟我生气。”愣是哽在喉咙里没说出来。毕竟当着这么多人呢,他凤小军不要面子的? 见半天没从凤小军嘴里听到答案,左小刀低下头从书包里翻出了一盒巧克力,随手扔在了凤小军身上:“不好意思,我也是刚知道。这是我在路上买的,小军哥别嫌弃。” 左小刀说完,又面无表情地环视了下四周,末了僵硬地扬了下唇角,冲大家挤出了个笑容来,算作问候。 他再次调头看向凤小军,沉默片刻后淡淡说了句:“生日快乐,记得别太晚回家,明天要二模了。” 左小刀说完转身就走,没等凤小军反应过来就已经出了包厢的门。 现场在短暂的安静后,只听刘海儿说了句:“不是,这演哪出啊?我他妈还以为一高那小子是来茬架的!” “就是啊我操,老子酒瓶子都握手里了!和着是来送爱心小祝福的?”人群里的小辫子也跟着说。 在场的人虽然有的并没见过左小刀,但多半也都曾听过一高有这样一号人物。毕竟在那所军事化管理的高升学率高中里,左小刀混在一群呆头眼镜仔中,不出点儿名也不科学。 据说之前左小刀翘了凤小军的女朋友,两人还为此打过一架,但后来似乎也就没后续了。如今见到本尊出现在凤小军的生日会上,还送了盒巧克力给他。在场的所有人都有些搞不清状况。 一旁的弹珠悄悄推了推凤小军的胳膊:“哥们儿,你啥时候跟左小刀混在一起了?” 凤小军皱皱眉,拍了下弹珠的肩膀,快声道:“你们玩着,我出去跟他说两句。” 他说完,起身便朝包厢外跟了上去。 别人不知道,他凤小军明白呀。左小刀那小子刚才八成是极力压制住了心里的火,才在人前给足了自己面子。他是真的生气了。 思及此处,凤小军不由得加快了脚步。 …… ※※※※※※※※※※※※※※※※※※※※ 马耶——都想为“小军刀”开本校园文了 第 71 章 春天的夜晚,连风也跟着温柔。憋屈了一整个冬天的人们早已按耐不住迫切想要外出的心情,在夜幕来临之际三五成群的围聚在夜市的大排档里,尽情地喝酒吹牛。 烟火缭绕间,萦绕着各类食物混杂在一起的味道,在这之前左小刀为了给凤小军送自己熬夜专门为他准备的复习资料,专程翘了晚自习赶往他家,想着帮他辅导完功课后再随便一起吃点什么。 岂料凤小军他妈在见到左小刀后竟然一脸疑惑,问凤小军不是跟他一起过生日去了么? 左小刀当时就觉得有些火大,其一是凤小军从没告诉过他今天自己过生日。其二凤小军明明下午刚答应过自己要好好备战二模,现在却打着他的幌子又跑出去鬼混了。 闻着街头美食的香气,左小刀只觉得胃里一阵阵拧着疼。这让他原本就要爆炸的心情变得更糟。 回想起刚刚透过ktv包间那半扇玻璃窗看到凤小军对一个姑娘又搂又亲,左小刀只觉得自己还不忘给他买盒巧克力的行为简直又蠢又恶心。 他烦躁的从书包里摸出根烟,却愣是打了几次火都点不燃。 “哥、哥、哥!我帮你点啊!”一双手从身后夺过左小刀的烟,凤小军将烟叼在嘴里,从自己兜里摸出火点燃,才又交还给了左小刀。 左小刀挥手将烟打在地上,挣开了凤小军想要搭他肩膀的胳膊冷声道:“用不着。” 凤小军看左小刀不领情,皱皱眉却还是压着性子好言好语道:“不至于吧哥,不就是出来跟几个朋友一起聚聚嘛。我跟你道歉,成不?” 凤小军的话此时在左小刀听来,根本就是对自己的行为毫不悔过。左小刀冷笑道:“是不至于,毕竟你考不考试,上不上大学的又关我屁事?但烦请小军哥你以后再别在我耳朵边上叨叨什么梦想了。就你这样儿的,还要个屁的梦想?” “话说的难听了些吧,小刀哥。”凤小军的脸也拉了下来,毕竟当着这么多人呢,被个比自己还小一岁的同龄人像爹妈似的当街臭骂着实有些丢脸。 “还有。”左小刀回头盯着凤小军,一字一句道:“你过不过生日也跟我没半毛钱关系。你没错,是我他妈的上赶着傻逼瞎矫情。”左小刀自嘲地冷哼一声:“我还以为咱俩是朋友呢。” 左小刀说完就要走,被凤小军揪着领子一把又给拽了回来。凤小军扯着嗓子喊:“他妈的怎么就不是朋友了?!我还不是想让你专心复习才没敢打搅你,你他妈的有没有良心了!” “我没良心?”左小刀怒极反笑,点头咬咬牙道:“成,我没良心。给老子撒手!” “我不!”凤小军也彻底恼了:“大老爷们儿的就因为这点屁事闹脾气,你他妈的是女人么?!小雨都没你这么小心眼儿的!” 凤小军话音未落,左小刀挥起一拳就打在了他的侧脸颊上。这下左小刀是用了些力道的,凤小军当即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疼,半边腮帮子都是酸的。 看着明显被自己打懵了的凤小军,左小刀用气到有些颤抖的声音道:“凤小军,别把我比成是女人。不然老子杀了你。” 左小刀说完,转身闪入人群。 耳朵里像进了水似地嗡嗡直响,凤小军方才的话犹如眉间那道伤疤一样狠狠刺痛着他。一时间脑海里又循环起了邻居们窸窸窣窣的讨论声。左小刀咬紧牙,低着头快步在人群间穿行着。最后调转方向,冲向了一旁无人的夹道。 嘈杂的人声与烟火气随着左小刀的步伐渐渐远去,漆黑的巷道中偶尔传来几声狗叫。四下弥漫着阵阵下水道味和尿骚气。 左小刀跑累了,逐渐放慢步伐。此时胃里的不适感更加严重,他烦躁地吞了几口清口水才没让自己吐出来。 “凤小军,你大爷……”左小刀靠着墙低声骂了句,随后翻出mp3,戴上耳机,好让自己尽快跟眼前的环境隔绝开来。 此时,一双脚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刚挂在耳朵上的耳机被人拽了下来,连同mp3一起被摔向路边的水坑,粉身碎骨。 “小子跑的够快啊,让爷爷们一顿好追。”话音未落,左小刀被一只手猛地掐着脖子抵在了墙上。 眼前是张有些面熟,但一时又想不起在哪里见过的面孔,留着小寸头。他的身后还带着三个人,手里无一例外都拎着家伙。 左小刀此时竟有些想笑,还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倒霉事儿一件接一件。 “知道为啥找你不?”掐着左小刀脖子的寸头狞笑道,手上的力气跟着加重:“你把人家打进医院了,现在连个医药费都不付,这可说不过去吧。” “林子逸让你们来的?”左小刀被掐着脖子,声音嘶哑。 他想起来了,这个寸头他之前的确见过。 “不是逸哥的意思,是弟兄几个都看不过去了。”寸头就着力气将左小刀提了起来,让他脚跟离地道:“看不出来啊左小刀,长得像个弱鸡小白脸儿似的,打起人来怎么就这么不顾情面呢?当初你跟逸哥抱在一起亲嘴儿的时候可不是这样啊。” 左小刀的后背被粗糙的墙面磨得火辣辣的疼,听到寸头的话,他忍不住冷哼一声:“你们逸哥就是丫道貌岸然的骗子。一面跟男人搅在一块儿,一面还想着骗人家姑娘结婚。”话及此处,左小刀目光一凛:“玩儿完了老子还想骗婚,这种人不该揍么!” “妈的,瞎叫唤什么!”寸头一巴掌狠狠扇在左小刀脸上,大骂道:“你知不知道你坏了逸哥多大事儿!原本女方已经答应了,但凡结了婚就出面帮他平了那些账。你小子倒好,跑去把什么事儿都告诉那女的了,你让逸哥怎么办?!” “呵,我看你不是在担心你逸哥,而是那些破账里也有你一份吧?”左小刀厌恶地死死盯着寸头,眼中毫无惧色:“你们合起伙来骗人家姑娘,可真是帮好兄弟啊。” “少他妈废话!”寸头掐着左小刀的脖子,将他的头使劲撞向身后的墙:“给老子去女方家里澄清,就说是你勾引林子逸的,他对你丁点儿意思也没有。那些话都是你瞎胡编的!” 左小刀的头被撞的一阵阵发晕,他反抓住寸头掐他脖子的手,厉声道:“休想。” 寸头没想到左小刀居然这么硬气,眼见来硬的对他根本不起作用,当下眼珠子一转,咧嘴笑了:“成,你硬气是吧?” 他说完,冲身后的眼镜男点点头,眼镜男笑容猥琐的从怀里摸出一张照片在左小刀面前一抖:“小朋友,你说要是我们把这张照片交给你学校,会怎么样?” 看到照片后的左小刀,瞳孔登时放大。上面是自己当年在林子逸生日时,跟他接吻的照片。 “反正你是把逸哥毁了,不主动承认错误的话,就陪他一起倒霉吧!” 寸头用照片一下下摔着左小刀的脸,在感受到他浑身都在剧烈颤抖后,寸头的嘴咧的更大了。 …… 话说另一边的凤小军,气冲冲地往回走到半道,横竖觉得该跟左小刀把话说清楚,便一个调头又跟了过来。 刚走到巷口,就听到里面传来动静。他悄摸地躲在暗处,目睹了全程。 寸头和左小刀的对话完全颠覆了凤小军此前对左小刀的认知。 什么叫抱在一起亲嘴儿?!左小刀为什么会跟一个男人亲嘴儿?! 但当他眼见着左小刀被人狠命掐着脖子威胁时,也顾不得思考太多了。不知为何,一股怒气直冲向头顶。 凤小军觉得自己从来没有如此愤怒过,他拎了块儿板砖大喝一声,朝着巷子中的几个人就冲了上去。 凤小军在安城,别的没学什么,倒是跟罗郇学了几套擒拿功夫。眼下这几个寻衅滋事的看着个顶个的凶狠,可到底不是练家子。凤小军一把抢过其中一人手中拎着的粗木棍,专挑对方的后膝、腰窝、前胸捣,三两下几人就因重心不稳被凤小军撂在了地上。 “走——!” 凤小军一把拉过左小刀的手,带着他飞奔逃离了巷子,窜入人群不见了。 …… 护城河边,风吹着白玉兰传来阵阵香气。左小刀沿着河堤坐着,脖子上被人掐过的地方还在隐隐作痛,嗓子里传来一股子血腥味。 凤小军站在一旁,心里的怒气仍是丝毫未消。不知为何,当他听到左小刀跟别的男人亲过嘴时,心里竟燃起了杀人的冲动。 “操——”凤小军捡起一枚小石子,重重抛向河里,发出“咚”的一声。 他抱着自己的头坐在离左小刀有段距离的位置,烦躁地抓着他的小短毛。 “谢了。”左小刀并未看向凤小军,而是目视着被黑夜笼罩着的护城河。 “你跟那个叫逸哥的……”凤小军的喉结上下动了动,终是咬着牙问道:“是他强迫你的对吧!” 回答凤小军的只有耳边的风声。 不知过了多久,才听左小刀笑了一声,回头看向凤小军,说了句:“不是。” “你、你他妈的是变态么!”凤小军没能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气急败坏地跳起身,快步走向左小刀,一把拎住了他的领子质问道:“你说啊!你是不是有病!” “凤小军你放开我。”左小刀抓着凤小军的手,使劲儿往外掰。 “你、你跟男人亲嘴!你不觉得恶心么!” 左小刀微微一愣,手上的动作停顿下来。 借着夜色,凤小军好像看到左小刀的目光中划过一丝失望的神情。 “你觉得我恶心么?”左小刀低着头,哑声问道。 他的头发又长了,在脸上留下阴影,盖住了眼睛。 看到左小刀方才神情的凤小军,竟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只觉心里有个地方疼的厉害,却又气极了眼前的人。 趁凤小军稍作放松,左小刀推开了他抓着自己领子的手。拎起一旁的书包,转身走向夜色深处。 “生日快乐。” 这是左小刀跟凤小军最后说的一句话。 …… 深夜,沈识的电话突然响了,他摸摸索索地从床头柜上拿起手机放到耳边。 “喂。” 电话那边传来一阵压抑的呜咽,沈识皱皱眉:“小刀?” 南风听到动静,拧亮了一旁的台灯靠在床头。从沈识的只言片语中也大概猜到那边发生了什么。 “小刀让人威胁了?” 沈识点点头:“尽是些下三滥的伎俩,我当年见多了。” “他马上就要高考了吧,得赶紧想办法把事情摆平才行。” “呵,说白了还不就是要钱么。”沈识冷笑一声,揽过南风的肩膀:“照小刀说的来看,闹事的都是帮不入流的杂碎。我想办法赶在他们到小刀学校闹事前先把底片和所有照片要过来,再撂下几句狠话,对方应该也就不敢再闹了。” “对方是骗婚么,妈的真下作。”南风低声骂了句:“可怜小刀了。要不明儿咱去趟琉县吧,别让他因为这事儿高考再受影响。” 沈识点点头:“嗯,我也在担心。”他无奈地摇头笑道:“怎么觉着自己跟多了个儿子似的。” “小刀的事,小军也知道了?他什么反应。” “吓傻了呗。” 南风皱皱眉,叹了口气:“也正常。” …… 空荡的房间里,钟表“滴答滴答”的声音在黑暗中被无限放大。左小刀埋头案前飞快地做着卷子,手中的笔被他紧紧握着,在指尖留下压痕。 手机被他摆在一边,以往在复习时,左小刀总是习惯性的将手机关机,以避免不被打扰。可今晚,他整晚都开着机。 左小刀自己也不知道他究竟是在等什么,但直到天边破晓,他也还是没等到。 ※※※※※※※※※※※※※※※※※※※※ 呜呜呜……我的小刀!凤小军你清醒一点! 第 72 章 二模考试的题不算难,几乎全在左小刀留给凤小军的手抄复习题纲里。可凤小军却怎么也集中不起精神,脑海里全是左小刀昨晚眼中流露出的失望神情。 他烦躁地抓抓头发,随便写了几道大题估摸着差不多能及格,就交了卷子,趴在课桌上补眠。然而即便是昨晚再没怎么睡,现下也还是难以入眠。凤小军扭头透过玻璃窗看向外面,望着空中上下起伏的柳絮,一分一秒地熬着时间。 之后究竟要怎么跟左小刀相处?真的就因为他和男人亲嘴儿就老死不相往来了?自己究竟是厌恶他喜欢男人,还是压根就是在气他亲了别人还在自己面前欣然承认?难道他现在是在吃味儿?……凤小军越想心里越慌,只觉得自己的想法好像也开始跟着有些不正常了。最后,凤小军一捶桌子,断言肯定是因为太久没跟女人谈过恋爱,才会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儿。 …… 另一边,左小刀在认真地又检查了一遍卷子后,伴着铃声斜挎着书包走出学校。高三生一周只有半天的休息时间,明天恰好赶上周末。心烦意乱的左小刀决定哪儿也不去,好好在家闷头睡上一天。 刚走出校门,就见路口有两个熟悉的身影,其中一个人在看到左小刀后,冲他勾了勾手。左小刀当下只觉得心里一暖,他抽抽鼻子朝那两人快步走了过去。 “识哥,南风哥。” “考的怎么样?”南风笑笑问道。 左小刀点点头:“题不难。” “那就好。”南风回头示意沈识把东西拿出来,沈识将手里的烟叼在嘴里,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了一卷胶卷,抛给了左小刀:“这是从骗婚那王八蛋那儿要来的底片,你的那张照片我已经给烧了。”沈识吐了口烟圈埋怨道:“我说你小子看人也忒不准了,那是个什么东西,也配跟你在一块儿?” 左小刀捏着胶卷的手心冒出了汗,低头闷声道:“当时眼瞎,以后再不会了。” “还有,这种照片你也敢拍啊?你真当全世界都会理解你么?” “我真不知道……”左小刀咬咬牙:“照片是他哥们儿偷偷拍的。” “识哥,够了。”南风皱眉看向沈识,摇摇头道。 沈识教训完孩子,叹口气将手搭在了左小刀肩上:“放心吧,事儿已经摆平了,他们不会闹的你学校去的。你现在就给我振作起精神好好准备高考,别分心。” “对不起识哥。”左小刀把头埋的更低了:“你那么忙,还为了我专门跑一趟。我……” 沈识一把推了下左小刀的脑袋:“在这儿说什么屁话呢,我不管你谁管你?走,吃饭去。凤小军呢?把那臭小子也给叫上。” “别喊他了。”左小刀几乎是下意识的脱口而出,看向沈识的眼睛几乎恳求道:“他接受不了我是那个,我也……暂时不想见到他。” 沈识默默盯了左小刀一会儿,这才点点头道:“行吧。” “谢了,识哥。” “小刀,你没做错什么。”沈识沉声道:“换成是我,都不是揍那骗婚的王八蛋一顿这么简单的,不搞的他身败名裂都不算完。但有时候,也要分清局势和状况,不能硬来。” “明白了。” “走吧,先吃饭。” 沈识揽过左小刀的肩膀,跟南风一起前往到提前订好的饭店。 …… 话说凤小军考完试后又接到了弹珠他们的电话,叫他一起到电玩厅杀上几轮。但此时的凤小军心烦意乱,丝毫没有半点兴致。 “不去了,老子烦着呢。”凤小军对着电话那头没好气道:“还有,老子最近忙着复习考试,没大事儿就别找我了,一切等高考完再说。” 电话那边的弹珠,嘴张的可以放下一个鸡蛋:“我靠,军儿你别是被鬼附身了吧?复习考试?说什么梦话呢!要不要哥儿几个带你到城隍庙去找个师傅收收惊、压压魂儿啊?” “滚蛋!挂了啊。” “喂?喂——?!” 凤小军说完就挂了电话,一不小心滑过近期联系人,他皱眉看着界面上左小刀的名字,手指压在拨通键上犹豫了半天,最后还是狠狠按灭了电话。 操,怕不是疯了! 凤小军愤怒地踢了脚眼前的易拉罐,却被罐子底下藏着的水管狠狠绊了一下,险些摔倒。 “啊啊啊啊啊——!”凤小军气急败坏地仰天怒吼,愣是把身后想要触碰他的一双纤纤小手吓得僵在了半空中。 “凤小军?你、你还好吧?”一个怯生生的声音打断了凤小军。 凤小军一回头,就见同班的孙倩倩正一脸惊恐地看着自己。 孙倩倩是凤小军班上的学习委员,在他们这种三流高中里绝对称得上是一股清流。 孙倩倩家境不好,当初高考时因为过于紧张导致失利,与一高失之交臂。其实原本只要交些择校费也应该还是能上一高的,但她家掏不起这钱,孙倩倩便只能心不甘情不愿的来到了凤小军的学校。 相较于这些整日不醒世的半大崽子来说,孙倩倩无疑是很知道自己该做什么的。平时在班里从不与人发生争执,就只默默地埋头学习。 其实这样的人只要她足够低调,在凤小军他们学校多半也不会受到什么欺负。一层自带的光环自动将她与其他人隔离,大家觉得孙倩倩跟他们不同,继而也就不去多做来往。 若说关于孙倩倩的唯一一点风波,那便是曾经有人因为她总会在凤小军翘课的时候取过他的书帮凤小军划重点而取笑她是不是对凤小军有意思,仅此而已了。 “你最近的进步很大,恭喜你了。”孙倩倩红着脸,将自己藏在身后的一套复习资料递给了凤小军,吞吞吐吐道:“我看了你的作文,知道你想考公安大学。我真的很替你高兴!喏,这个是我平时看的复习资料,我觉得应该对你也有帮助。” 凤小军挑挑眉,饶有兴致地看着孙倩倩:“什么意思?” 孙倩倩吓得瞪大了眼睛慌忙解释:“我、你不要误会!我想着大家都是一个班的,看到你开始为自己的梦想努力了,我觉得同学之间应该互相帮助!我、我又是学习委员……哎呀,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总之、总之你千万不要误会!”孙倩倩一把将复习资料递到了凤小军怀里,转身就要跑。 “等等。”凤小军从身后唤住了孙倩倩:“这么多字儿,我看不懂。不然,你给我讲讲?” 孙倩倩有些不可置信地看向凤小军,半天说不出话来。 “你要是忙就算了。”凤小军耸耸肩,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 “我、我今天倒是已经复习的差不多了……” “那就走呗,刚好你给我讲课,我请你吃饭。” “啊、嗯。”孙倩倩低着头,紧张地拽着自己的书包带。 凤小军将自行车的脚蹬一踹,冲孙倩倩扬扬下巴:“上车。” …… 晚饭时间,餐厅里坐满了人。可左小刀仍是一眼就看到了坐在角落里的凤小军和他对面低着头的女生。 顺着左小刀的目光,沈识与南风也都看到了凤小军。沈识笑笑:“哎哟,还真是巧了。” “去打个招呼吧。”南风起身,回头看向将脸转到一边的左小刀道:“一起么?” 左小刀摇摇头:“不了,你们去吧。” 南风也不强求,点点头便跟沈识一起朝凤小军走去。 凤小军正要点菜,一双胳膊就撑在了他面前的桌子上。凤小军不耐烦地抬头,看向来者后瞬间露出了激动的神情:“我靠!老大、南风哥,你们怎么在这儿?!” “你猜。”沈识笑笑,看向凤小军对面坐着的女孩,玩笑道:“谈恋爱呢?” 孙倩倩的脸“腾”地一下又红了,冲凤小军投来求救的目光。 凤小军清清喉咙:“不是啊哥!这是我们班学习委员儿,她要帮我补习,我就请她来这儿吃个饭。欸,你们到琉县干嘛来了?待几天啊?” “这不是小刀那边出了点儿事,我们过来帮个忙,下午就回了。”沈识边说边招招手叫来服务员:“看他们想吃什么,完了直接算我那桌买单。” “好的。”服务员点点头。 顺着沈识手指的方向,凤小军果然看到了坐在不远处正面无表情看向自己这边的左小刀。凤小军只觉得刚平复一些的情绪在与那人目光交汇后瞬间又燥乱起来。他慌忙避开了自己的视线,看向沈识道:“不用不用老大,你们来一趟该我请你们才对!” 沈识敲了凤小军的脑门一下:“用不着,小屁孩儿一个,有点钱再不知道怎么花了是不?” 旁边的孙倩倩第一次见到凤小军这个没人敢惹的校霸在别人面前认怂,忍不住笑出了声。 “小军,你跟我出来下。” 南风轻声开口,转身便朝饭店外走去。沈识也没想到南风这回居然这么沉不住气,有些意外地看向对方的背影。 “磨蹭什么,没听你南风哥叫你。”沈识踹了凤小军一脚,凤小军赶忙点头,听话地起身跟了上去。 …… 两人并肩站在一棵大槐树下,南风没说话,凤小军也不敢问。就这么静静地盯着不远处马路上往来的人流。 过了半晌,南风才淡淡开口:“昨晚是你救了小刀吧。” “啊……嗯。” “你知道他是同性恋了。” 凤小军没想到南风会问的这么直接,张着嘴看向对方,不知如何作答。 “就因为这样,你就要躲着他么?”南风回头,平静地直视着凤小军的眼睛。 南风的目光让凤小军有些慌乱,他闪避地看向自己脚下,心虚道:“倒也不是躲着……我就是觉得男人喜欢男人,也太他妈奇怪了。” “不管他到底喜欢男人还是女人,左小刀都还是那个左小刀。”南风从怀里摸出根烟来点着,淡淡道:“小军,不要戴着有色眼镜看人,也不要总觉得自己认知的事就一定是对的,这样对小刀不公平。” “我只是!我……” “别误会,我并没有说马上就让你去接受这件事。”南风笑了下:“我只是不希望因此让你和小刀连朋友都没得做。看得出来,你们是很看重彼此的。” 凤小军咬咬牙,码着胆子道:“南风哥,那如果,我是说如果啊,老大他就喜欢男人,你还会跟他像现在这么要好么?” 南风听后转过身来弯弯嘴角,而后不发一言地看向凤小军。从他的目光里,凤小军已然知道了答案。 南风接着道:“小刀和你不一样,你所谓的那些家庭带来的负担和烦恼在他看来都是求之不得的珍贵,因而他其实比谁都要更重感情……小军,是你一点一点把包裹在小刀心里的硬壳击碎,拉他出来的。不要再丢下他一个人了,好么?” 凤小军看着南风,一时不知该如何向他表达自己的真实想法。毕竟这所谓的真实想法,连他自己现在都还不清楚。 南风笑笑:“当然,你有你自己的选择。有些人和事,终究还是要讲缘分的。”话毕,他拍了拍凤小军的后背:“我说完了。走吧,别让你同学等久了。” …… 晚饭后,沈识和南风将左小刀送回了家后便连夜赶回了安城。凤小军到底还是没鼓足勇气跑来跟左小刀言归于好。 但左小刀感觉得到,吃饭的时候有一道目光自始至终都在偷偷朝自己这边瞟。 深夜,左小刀的手机突然亮了一下,是条新短信。 ——我会好好准备高考,再不乱跑了。你永远是我兄弟!from凤小军。 左小刀看完短信,按灭了手机。他将胳膊枕在脑后,静静看向天花板上一处被屋外街灯照亮的光斑。 想起今天坐在凤小军对面那个红着脸的女生,左小刀笑了笑。 兄弟么? 行吧,这样也挺好。 第 73 章 “江总,我觉得这事儿你务必得再考虑一下。”邝游黑着脸从车上下来,快步朝香奢里的大厅走去:“就是试营业起码也得用个把月来检验下市场,仅靠两个团就不打算做了,未免操之过急呀。” 电话那边的江总语气客气却果决:“邝总,不是我不想做啊。主要是连发两个品质团了,人家客人根本就不想包餐,说什么这样不自由。他们也接连跟我反映很多次了,让把餐饮这块的费用直接用在匹配地接和车辆上。我们公司今天上午也开会研究了,的确是之前考虑不当。您多理解哈!再说了,客人们对住宿的反馈还是很不错的。” 邝游的脸更黑了,不是因为这单生意没得做。说实话,他一早也没打算真靠着包餐饮为香奢里谋利。他只是气不过,怎么又让姓沈的王八蛋给言中了。 脑海中沈识笑着说自己下错棋的丑陋嘴脸不断放大,邝游几乎是用尽最后的一丝教养和理智才客气的挂了电话,没当场摔了手机破口大骂。 与此同时,一向安静的香奢里大厅内也在爆发着不休止的争执,从邝游拿着电话进来就一直持续到现在。 邝游朝发生争执的位置皱眉看去,就见梅妍正竭力保持着职业微笑,跟对面一个背身站着的身影不断解释着什么。梅妍脸上已经开始出现不耐,这在之前是非常少见的。 “顾先生,我已经跟您解释很多次了,我们这里是高档酒店,不接受任何形式的挂账。” “可是我真的没钱了。”背对着的客人相较梅妍来说,显得不急不躁:“我不知道你们周末要涨价,要不然也不会多住一天的。” “酒店周末高峰,涨价是很正常的事。况且我们的每日房价都是公开透明的。” “可是我真的没钱了。” “先生,这话你已经说了八次了。” “要不,您还是帮我跟你们老板说一下吧,他生意做的这么大,不会在乎我这一星半点的。” “顾先生。”梅妍叹了口气,耐着性子说:“这话我也已经解释八次了,我们老板他现在不在。” “可是我真的没钱了。” “……” 邝游本就被江总的一通电话搞得心烦意乱,当下心里暗骂一句,黑着脸就朝梅妍他们走去。 “小梅,什么情况?” 梅妍一看是邝游,脸上立马露出了求救的表情:“邝总,您来了!这位先生说他没钱付昨晚的房费,我跟他解释了他也不听,像安了复读机似的。” 邝游顺着梅妍的话打量着那人,在看到对方的脸后瞬间就愣住了。 ——这不是那天晚上吐了自己一身的呕吐男么! “呕吐男……?”邝游下意识脱口而出,而后马上意识到自己的失礼,改口道:“呕先生,不,这位先生,有什么能帮到您?” “你是老板?”那人抬头看向邝游,显然根本不记得那天晚上的事。 邝游点点头:“是,我还记得您。您刚到店的那天晚上喝多了,是我让人送您回的房间。” 那人挠挠头,一副想不起来的样子:“是么?我、我那晚醉的太狠,记不得了。” “没关系。”邝游强装笑脸:“您好像资金出了点问题,能跟我说说情况么?” “唔,不瞒您说,我是真的没钱了。” “……”邝游觉得自己此刻的心态马上就要爆炸。 “这位先生,您能说句别的么?” “哦。”那人不好意思地笑了下:“不好意思,我一跟陌生人说话就紧张,一紧张就词穷。是这样的,我没注意到你们酒店的当日房价,以为每天都是一样的。结果账没算好,少了几百块的房费。原本我这两天就能收到尾款,结果甲方那边好像出了点问题……所以,您明白了吧。我是真的没钱了。” 邝游的太阳穴在此人说话的时候就“突突”直跳,看到周围已经有其他客人好奇地围了上来,邝游只得友好地揽住了对方的肩膀,回头冲梅妍吩咐:“我跟这位先生到别处聊,你们忙吧。” 梅妍赶忙双手合十,做了个“拜托您了”的手势。在邝游他们转身离开时,长长出了一口气。 做这行这么久了,要说见到过的奇葩客人也算不少。但像这样的,还是第一次。 旁边的两个前台小姑娘不约而同地翻了个白眼,相互咬着耳朵:“这都什么人呐,长得眉清目秀的,怎么这么无耻?” “就是就是,邝总真是脾气好,换作是我早就骂人了!” 梅妍咳嗽了一声:“别背后说人小话,好好工作!” 两个小姑娘吐吐舌头,各自忙去了。 …… 另一边,邝游带着“这位先生”穿过餐厅花园的长廊,一路朝自己的办公室走去。眼前没了旁人,邝游脸上保持的笑容便垮了下去。 “吃了吧?”邝游边走边随口客套,脚下的步子却迈得飞快。 “您这么一说,倒是真有些饿了。”这位先生接道。 邝游瞬间就想咬了自己的舌头,心说这人也忒不要脸了。 “不过没关系,我已经很不好意思了,用不着您再破费请我吃饭。”对方腼腆地摸摸耳朵:“没想到老板你是这么好的人。” 邝游停下脚步,居高临下地打量着比他矮上小半头的男人。一时半会儿甚至搞不清,这人究竟是脑子有病还是套路太多。 咕噜——! 这位先生的肚子适时响了一声,他不好意思地捂着肚子,冲邝游眨巴眼。 邝游深吸一口气,末了还是长长叹了出来,泄气道:“算了,我也还没吃,一起吃点儿吧。” “您真是好人。”对方感激道。 …… 安静典雅的餐厅里,邝游照例坐在靠窗的位置。服务员拿来菜单,放在邝游面前红着脸问道:“邝总想吃点什么?” 不得不说,邝游在人前总一副彬彬有礼的样子。加上长得高大英俊,未语先笑时就已让香奢里的女员工们如沐春风。 但此时,邝游由于心烦难得冷了脸:“老样子,两人份,辛苦了。” “啊,好的!”服务员点点头,一溜烟地跑去后厨传菜去了。 邝游从精致的烟匣里取出一根烟,徐徐抽着。注意到对面看向自己的目光后,转头与那人对视。 仔细来看,坐在对面的年轻人其实长得不错。皮肤白净,头发卷卷的,后脑勺上的一撮还微微向上翘着。圆圆的脸上长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冲自己眨巴的时候,甚至还能看到他长而浓密的睫毛。 “你还是学生吧?”邝游吐了口烟,问道。 那人正看着邝游欲言又止,见对方先开口,有些迷糊地歪歪头:“您刚刚说什么?” “我说,你还是学生吧。”邝游只觉得自己大概也被眼前这人传染了,像个复读机似的反复一句话。 “啊,并不是。我早毕业好多年了,在华影学戏剧文学。”这位先生说完,又开始盯着邝游欲言又止起来。 邝游夹着烟,皱眉道:“这位先生,你到底想说什么?” “您这儿……让抽烟啊?”对方小心翼翼道。 邝游忍不住笑了下:“我是老板,想在哪儿抽都可以。” “那我也能抽一支么?” 邝游点点头:“请便。” 那人笑笑,把手伸进口袋里摸了半天,最后有些无奈地看向邝游:“我好像忘带了……要不您先给我一支吧。” “不行。” “……” 说话间,服务员端了两碗高汤煮的馄饨放在了邝游和“这位先生”面前。 他抬头看看邝游,又看看面前精致的勺子,一时也不太好意思先吃。就在此时,他的肚子耐不住饥饿,又叫了一声。 “吃吧。”邝游冲他扬扬下巴。 “谢谢!”听邝游开口,那人赶忙拿起勺子舀了一个馄饨放在嘴里,边咀嚼边被烫地呼气。 邝游觉得这人吃起饭来的样子挺有趣,就像一只囤粮的仓鼠,腮帮子股股的一动一动。 “这位先生,你既然能选择来我这儿住,应该也不缺钱吧?怎么就突然付不起房费了?”邝游有些好奇道。 那人吃着馄饨,含含糊糊地回答:“就是尾款还没到啊,你这里住着太舒服了,我算好了账准备多住几天再走,哪儿知道你涨价了。” 好嘛,和着反过来倒怪起邝游的不是了。 “你也不是小孩子了,怎么一点理财观念都没有。兜里永远得备着点儿救急钱,这点道理都不懂么?” “我以为尾款马上就会到的。”那人埋头狂吃,并不与邝游对视。 “你是在答非所问。” “可是我真的以为尾款马上就会到的。” “……”邝游决定不再与这人多作交流了,因为他压根就没听自己在说什么,回答的都是他以为的问题。 “算了,几百块钱的事儿,我也不想多计较。”邝游将烟按灭在烟灰缸,拿起勺子一下下舀着碗里的馄饨,却没往嘴里放。他苦笑了下:“吃完饭你就快走吧。” “你不饿么?”对面的人已干完了自己碗里的馄饨,看着半天不吃的邝游,舔舔嘴唇好奇地问。 邝游叹了口气,将他自己的碗往对方面前一推:“不够还有。” 岂料那人并未接碗,而是歪着头直视着邝游的眼睛:“你遇到烦心事了?” 邝游有些意外这人居然还有功夫观察自己的情绪,他把玩着手里的烟匣笑笑道:“怎么看出来的?” 对方指指邝游的头顶上空:“气场。” 不知为何,一向习惯了把心事藏在心底深处,总防人三分的邝游,在面对此人时居然感觉到久违的放松。他调整了下姿势,好让自己坐的更舒适些,而后开口道:“我看你不是学戏剧文学的,倒像搞巫术的。” “我真的是学戏剧文学的,我是编剧。”那人说完,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虽然到现在都还没什么拿得出手的作品吧。” “我记得华影是在北京吧,怎么想着来安城了?” “我跟你一样,心情不好。想着出门散散心,就随便买了张火车票,随便选了一站下车,然后就到这儿了。”那人说完,再次看向面前的馄饨,认真问道:“你确定不吃?” “你吃吧。” “这位先生”点点头,拿起了勺子虔诚道:“不可以浪费食物,要遭天打雷劈。” 邝游边看对方吃饭,边忍不住好奇问道:“他们为什么拖欠你尾款?” 闻言,只见那人手上的动作顿了顿,叹声说:“我们这行,其实编剧挺没地位的。人家随便一句话,挑你剧本一个毛病就能随便拖欠,你还一点办法也没有。” 邝游皱皱眉:“你不会打官司么?或者联系几个同行一起想办法曝光他。” “像我们这种没混出来的小编剧,胳膊是拧不过大腿的。跟人家大公司对着干,根本就是在自寻死路。” “这倒也是。”邝游挑挑眉。 另一碗馄饨眼见着也空了。 那人打了个饱嗝看向邝游:“放心吧老板,欠你的钱我一定会还的!……还有,我不叫‘这位先生’。” 对方眉眼弯弯,冲邝游一笑:“我叫顾岛。你呢?” ※※※※※※※※※※※※※※※※※※※※ 阿岛来了hhhh,专治小邝各种不服! 第 74 章 沈识和南风吃完早饭,又把小兔送到学校后便兵分了两路,一个回学校帮导师布画展,一个则去了“迎客来”料理工作。 当沈识跟几个管理层开完会,又安排好杂七杂八的一大堆事务后已经是大中午了。 “沈总,要给你安排饭么?”小吴敲门进来问道,沈识摆摆手:“不用了,一会儿我到面馆晃一圈,直接在那儿吃就成。” 放在桌前的手机响了下,是南风传来的短讯。 ——帮导师选参展的作品忙到现在,下午还得继续。晚上估计又要晚点儿才能到家了。 沈识笑笑,回道: ——好,记得吃午饭。 搁下手机,沈识伸了个懒腰站起身。想来近段时间他和南风都在为各自的事情奔波忙碌着,似乎已经很久没有一起到小酒馆聊聊天,单独相处了。 沈识出了办公室,下楼简单跟大堂经理交待了几句,便朝着不远的‘六爷面馆’走去。 此时正赶上饭点儿,面馆里坐满了人,依旧是那些熟面孔。见到沈识,食客们纷纷抬手跟他打招呼,沈识笑着一一回应,来到后厨让师傅削面的时候也给他准备一碗。 悬挂在墙上的电视里正在播放着一档音乐节目,食客们边吃边相互有一搭没一搭的瞎侃。 “看看!就电视上这小子,菜场猪肉张的儿子!哎哟呵,小头发一梳,差点儿认不出了!” “不会吧,你说这小子是咱们这儿的人?” “可不!去年我去菜场买肉的时候还见他坐在一个猪头前面闷声不吭地弹吉他,你看人家现在可出息了!大明星!他老子逢人就说他儿子有材料,笑得眼都要看不见了。” 沈识顺着话看向电视,只见一个熟悉的身影正安静地坐在主持人边上,沉默地听主持人用夸张的语气称赞着他的才华。 “我想问一下阿然,是不是你们这样有才华的歌手平时都会比较容易沉浸在自己的音乐世界里,不怎么跟人交流呢?”主持人笑着看向坐在她旁边的歌手问道。 这位歌手也礼貌地点头微笑了下,却没立刻答话。像是思考了很久,他才淡淡开口道:“大概吧。” 紧接着,主持人又接连抛出了几个粉丝提问,对方在回答时皆是一副不冷不热的态度。只有在听到其中一个问题时,他的眉头才细微地皱了一下。 “粉丝说有看到阿然在演出时,无名指上总戴着一枚戒指。但我看你的个人经历中好像有说自己还没有结婚,能告诉我们这是为什么么?” 回答主持人的又是一阵沉默,正当主持人怀疑节目要是再这样进行下去,自己很可能要挨领导臭骂时,只听歌手用低沉的嗓音说:“大家还是先听歌吧。” “哈哈哈,好的好的!”主持人赶忙顺着歌手的话往下走流程:“听说阿然这次要为大家带来的是一首经典的歌曲翻唱,那我和粉丝们就拭目以待啦!” 歌手拉开吉他袋,将其抱在手里,点了下头。 舒缓优美的前奏过后,歌手用他极为特殊的嗓音轻轻开了口: “让青春吹动了你的长发 让它牵引你的梦 不知不觉这城市的历史 已记取了你的笑容 红红心中蓝蓝的天 是个生命的开始 春雨不眠隔夜的你 曾空独眠的日子 ……” 张然变了,虽然还像当初一样年轻,可举手投足间都生出了些不同于他这个年龄的沧桑感。 他的眼中像是藏满了心事,解不了、说不出。 张然的声音听起来比曾经更沙哑,副歌部分甚至还破了音。可就是这样的嗓音,却赢得了广大歌迷的喜爱。这个男人的歌声里有故事,这是人们对他的评价。 不知怎的,一首《追梦人》直听的沈识心里不舒服。他想拿过遥控换个频道,但看见店里的人都在聚精会神地盯着电视看,便也不好阻止。 此时,一个身影走入面馆,在离门最近的位置坐下。 正陶醉于电视上歌手歌声的服务员见来了客人,赶忙来到对方面前递上菜单:“来了啊,吃点儿什么?” “一碗面就好。” 服务员点点头,又恋恋不舍地回头看了几眼电视,这才不情不愿地进入后厨。 沈识正想干点儿什么转移下注意力,见新来的客人是张新面孔,便起身走到对方面前,跟他打招呼道:“朋友看着面生,第一次来吃面?” 那人点点头:“我下午赶火车,买了票见还有点时间就想着在老城里转转,顺便吃个饭。” 沈识笑笑:“那你可来对了,我这儿可是老城最有名的面馆。” “其实我原本更想吃些米饭炒菜的。”那人眨眨眼认真道:“可兜里的钱就只够到你这儿要碗面了。” 沈识心下觉得有些好笑,这人未免也太实诚了。可他嘴上仍是热情招呼着:“放心吧,味道绝对不让你后悔。”他边说边手指了下其他坐着的食客:“你看,这些都是回头客。随便问一位都会对我这儿的面赞不绝口。” 沈识说完回头看向对方,却发现他根本就没在听自己说什么,而是拿着桌上的醋瓶子聚精会神地研究着。 “这是汝瓷吧。”那人脸上露出很感兴趣的表情:“上面雕刻的白兰花也精致极了。没想到你这店看着不大,居然这么奢侈?拿汝瓷当醋壶,我还第一次见。” 沈识对此人有些好奇了,点点头道:“没错,是汝瓷。这是前任店老板留下的规矩,他是烧瓷的一把好手。上面的白兰花,是前老板最喜欢的东西。” 坐在对面的人眼睛瞬间就亮了:“这可真有趣!能多跟我讲讲么?” 沈识笑笑:“这可说来话长了……” 此时,服务员端着两碗冒着热气的面放在沈识和对方面前。沈识冲那人扬扬下巴:“快吃吧,不是还要赶车么?” 岂料那人仍是保持着方才的表情,又问了一遍:“真的很有趣!能多跟我讲讲么?” “兄弟,你不吃饭我还要吃呢。”沈识拿过醋壶往自己的面里倒了点。见对方仍在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沈识抬起头看向对方的大眼睛:“就这么感兴趣么?” “嗯!”那人使劲点点头:“我最近灵感枯竭,正需要搜罗大量的素材,很想听些有趣的事。” “你是作家?”沈识饶有兴趣道。 “我叫顾岛,是个编剧。” “新鲜。”沈识倒了杯小酒给自己,抿了一口道:“我叫沈识。要来一杯么,顾老师?” “不了,我不喝酒。”顾岛摇摇头:“听故事比较重要。” 也不知是不是刚刚张然的歌激发了沈识少有的倾诉欲,他抬头看看腕上的手表,见时间也还尚早,便点头轻笑了下:“到安城来搜集素材,你也是来对了。要说这故事还要从多年前的安城开始说起……” …… 这一聊不要紧,直接从大中午说到了面馆打烊。期间沈识还停下,问顾岛要不要到车站去了。而顾岛此时已全然被沈识口中的“安城风云”吸引,痴痴地摇头说自己今天不走了,让他继续。 故事不讲还好,说起来便没了完。就连沈识自己也不知道,原来不知不觉中,他已经经历了那么多的恩怨情仇、离合悲欢。 看着一点点暗淡下来的天光,沈识深了个懒腰道:“要不今天就到这里吧。”他边说边点燃支烟深深吸了一口,看向顾岛问:“要么?” 顾岛点点头,从沈识的烟盒里拿出一支叼在嘴里。沈识觉得眼前这人长一张娃娃脸,连抽烟的样子都像在吃棒棒糖。 “你要不说,我以为你还是个学生。”沈识笑笑:“晚上打算住哪儿?我记得你好像说,兜里的钱不太够了?” “随便找个地方对付对付,明天再说吧。”此时的顾岛仍沉浸在沈识所讲的故事中,烟搁在嘴里也不抽,被熏了眼睛才赶忙弹了两下烟灰。 顾岛抬头看向沈识:“我想写一部电影剧本,讲安城的故事。” “你觉得有趣么?” “太有趣了!好几次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又有几回还跟着掉眼泪了。”顾岛激动万分:“我有信心,一定会写个很好的故事出来。” 此时的顾岛比沈识刚见到他时明显多言了许多,他似乎仍不甘心就此结束对话,仍在吧啦吧啦地说个没完。 一个想法随着顾岛的话开始在沈识的脑海里逐渐成型,他敛了笑意正色道:“我不太了解你们影视行当,跟我简单说说成不?” 顾岛歪歪头问道:“你想了解什么?” “比如市场行情这些。” “唔……其实编剧这个工种属于前期开发部分的,我对市场的了解也不全面,更多关心的是观众喜好这些。”顾岛边说边思索整理着自己的语言,尽量描述的清楚些:“我知道的是,近些年大家其实都开始在追求精神层面的东西了。所以像是旅游业、文化传媒行业也都得到了比较大的发展。这个从影院上座率就可以看出来。” 沈识点头表示认可。的确,连安城、琉县这些地方也开始陆续建成了几座新影院。 顾岛接着说道:“至于观众口味,应该还是偏向于商业类型片。像是动作、喜剧这些……我的很多同学其实对此挺嗤之以鼻的,他们觉得拍文艺片才是表达自己意识形态的最好方式,可我有不同的看法。”顾岛皱皱鼻子:“我觉得不管是什么类型,故事本身好才是最关键的。就这点来说,我跟一个总在合作的导演就产生了很大分歧。” 顾岛聊起自己的专业时,整个人都要健谈很多。 他说,沈识就在旁默默地听。谈话间,沈识发现顾岛其实并不像他表现出来的这么“慢半拍”,反而是个很有自己想法的人。 “顾老师,你有什么作品是我能看得到的么?” 顾岛愣了愣,像是在思考什么似的半天没说话。末了,他有些自嘲地笑笑道:“说出来你可能不信,《轮渡上的杀手》就是我写的。” 这部电影沈识知道,据说一经上映便获得了好评无数。许多媒体争相报道,据说此片还在国内外先后拿了许多奖项。 南风平日里就很喜欢电影,他还专程陪南风到电影院去看了首映。 “没想到那部片子居然是你写的?!”沈识很是惊讶,叹道:“这么说我是遇着大师了。之前没留意主创名单,之后一定要买来碟片再看一遍!你的署名就是‘顾岛’么?”。 “其实最后那部电影的主创名单上并没有我的署名。”说到这里,顾岛的脸上露出了失落的神情:“最终的编剧署名是我老师。” “可、那不是你写的么?”沈识皱眉问。 “中间发生了一些事……”顾岛下意识握紧拳头,沈识看到他的指甲深陷在手掌的皮肉中。 顾岛抬头冲沈识笑了下:“反正最终的编剧署名是我老师,但最初的创意和剧本的的确确都是我的。你不信也没关系。” “我可没说不信。” “可以再要你一支烟么?”顾岛的情绪看起来有些激动,耳朵通红。 “当然。”沈识递了支烟给顾岛,还把火机凑到他面前。 顾岛深深吸了一口,停顿片刻才开口:“谢谢你愿意相信我,不管你真信假信吧,我还是挺高兴的。哦,不要叫我顾老师了,叫阿岛就好。” 沈识点点头:“阿岛,我当然愿意相信你。可是你明白的,仅靠你说,即便我信,别人也很难相信。你有没有什么能够证明作品是你创作的呢?” 顾岛看向沈识,眼神里隐隐压抑着不甘:“原本是有手稿在的,我这人不爱用电脑,总觉得拿起笔用最传统的方式写作,才会有更多灵感。但现在手稿已经被我老师拿走了。”话及此处,顾岛的神情渐渐黯淡下来:“其实这样的事在我们这行里不算新鲜的。上学期间,学生给老师当枪手,赚微薄的稿费。对于这种情况,很多人为了日后发展都选择了忍气吞声……” “这是不对的。”沈识沉声道:“当一件本就错误的事被所有人默认接受的时候,它甚至会成为一种人人需要遵守的游戏规则。但错的就是错的,必须有人站出来直面错误。” 顾岛低着头,又闷声狠吸了两口烟,突然抬头盯着沈识:“知道么?我在写《轮渡上的杀手》时,最初还有另外一版结局……” 第 75 章 《轮渡上的杀手》说的是一个父亲为帮自己因遭受性侵而导致自闭的女儿复仇,从而沦为杀手的故事。 影片的结尾,是这位父亲最终在轮渡上遭遇警方围捕,跳入长江自杀了。而他的女儿由于创伤后应激障碍,始终在医院接受治疗,对父亲的死久久无法释怀。 “这个结尾是在老师的强烈要求下才改的。”顾岛惋惜道:“但我至今都还是更喜欢最初那版设定……父亲曾带着女儿回到他们以前居住过的家,屋子的后面是一片芳草连天的山坡。他们曾在这里捡过一朵蒲公英,父女俩将其吹散了。女儿在父亲死去的若干年后重新回到了这里,发现这片山坡上已经开满了蒲公英,风一吹,蒲公英便飞入天空独自展开旅行。女儿释怀了,重新走入阳光。可老师却说,这样的结尾放在犯罪类型片里显得多此一举,还坏味道。” 关于影片原本的结尾,南风还曾跟沈识讨论过,南风觉得这样的处理让他有种一口气憋在胸口始终出不来的感觉。虽然这可能也是创作者的本意,但自己还是更希望能看到一个诗化的结局。 眼下听顾岛讲起另一版结局,沈识觉得这应该就是南风希望看到的故事。一如合欢花深处的某座坟冢、开满了杜鹃花的山坡、和一枚被某人牢牢攥紧在手中,到死都不愿染脏的棒棒糖…… “我和你一样,都更喜欢最初这版结局。”沈识的手一下下叩击着桌面,沉思道:“我在想,或许我可以为你接下来要写的新故事做些什么。”他抬头看向对面的顾岛:“今天就先到这里吧,我带你找个住处安顿一下。等你明天回去后,我希望还能看到你曾经写过的其他一些故事。如果可以,我或许能为你之后的创作提供些资金支持。” 这样的话顾岛其实之前也听过很多回,似乎每个投资人都总爱说一句话:“钱不是问题!”可到后来往往就说话不算话了,最终项目夭折都折在了资金上。 但不知为何,面对眼前的这位姓沈的老板,顾岛竟有种莫名的信任感。 顾岛看人的时候喜欢看眼睛,这位姓沈老板的眼神很干净。 “你是认真的么?”顾岛还是出言确认道。 沈识点点头:“我打算近期就去趟北京,摸摸影视市场的情况。毕竟在这之前也从没接触过。但我想,既然你想要讲‘安城’的故事,自然就得由我这个‘安城人’来带头支持了。” 顾岛一把抓住沈识的手,乌溜溜的眼睛里泛着水光:“虽然我也不知道你是不是在哄我,但我就是很愿意相信你!我明天一早就回北京,把之前一些我写过的自认为还不错的稿子寄给你!” …… 沈识关了面馆的门,开着车带顾岛在火车站附近的宾馆酒店转了一大圈。 也不知怎么的,今天这附近可以住宿的地方无一例外的都没有空房了。顾岛要赶第二天一大早的火车,往新城那边走又不方便。正当沈识懊恼要不要带顾岛回家住的时候,对方出言道:“这附近有家酒店,我之前一直住在那里。叫香奢里。” 听到酒店的名字,沈识的太阳穴当即狠狠跳了下。香奢里,那不是姓邝的地界么? “今天是周一,酒店的房价应该又降下来了。”顾岛有些为难道:“可就是他们家的房价可能比一般住宿的地方贵些。” “叮——” 沈识的手机接到新消息,是南风说他已经到家了,问沈识怎么还没回来。 沈识原想着今晚能早些回去,给南风做顿晚饭,两人再一起喝喝酒聊聊天,弥补下这些天没怎么好好相处的遗憾。没想到现在已经这么晚了。 “成,我送你到‘香奢里’吧。只要你见了里面的人,别说是我送你来的就行。”沈识着急回家,叹了口气点头道。 “放心吧,我会把房钱还给你的。”顾岛认真说:“你相信我,我真的不是想贪小便宜。” 沈识拍了下顾岛的肩膀笑笑:“都是小事儿,别在意。有朋自远方来,我招待也是应该的。” 沈识说着,调转了方向盘。汽车卷尘朝香奢里驶去。 …… 当顾岛再次出现在香奢里大厅办理入住时,邝游只觉得自己的精神都要错乱了。 这小子不是吃完饭就走了么?怎么又回来了?! 顾岛回头看到邝游,冲他招了招手:“嗨,又见面了。” 邝游简直匪夷所思,直想出门再重新进一次门,看看是不是自己忙昏了头,出现幻觉了。 “不是、你、你不是走了么?!” 顾岛笑笑:“候车的时候肚子饿,出去找了家面馆吃饭。结果在那儿听店老板讲故事听的太入迷了,就没赶上火车。” “可你不是没钱了么?” 顾岛点点头,眨巴着大眼睛看向邝游,认真道:“是没钱了,住宿的钱还是那家面馆老板给我的。他和你一样,都是好人……”顾岛说到这里,面露愧色:“不过今天这笔住宿钱我暂时还不能还给你,因为这是我今天要用的。等回到家,我肯定马上就把之前欠的房费给你打过来。” 邝游一时半会儿还没反应过来,心说到底又是哪个冤大头居然跟自己同命相连,一个被欠钱,一个又被这小子“诓”着出钱,着实有够倒霉的……等等,邝游呼吸一窒,他刚刚说,面馆?! “你……你说的面馆叫什么名字?” 顾岛挠挠头,迷糊道:“这倒没注意看,但我知道那家店的老板姓沈。” “……”邝游一口老血差点喷出来。 前台小妹很有眼力架,见他们邝总一副冷脸的样子,马上出言道:“顾先生,我刚刚帮您看了一下,今天店里都已经住满了。唯一剩下的就只有日式私汤馆,但需要在现有的房价基础上,再补200块钱差价。” “你刚刚不是还说有房间的么?”顾岛疑惑道。 前台小妹露出职业笑容,微微鞠躬道:“实在不好意思,刚刚是我不小心看错了。如果您觉得价格不合适的话,很抱歉只能请您下次光临了。” “不用了,就开那间房给他住吧。你跟梅妍说下,就说是我的意思。”邝游一副表情复杂的样子看向顾岛,话却是对前台小妹说的。 “邝总……?”前台小妹十分疑惑,再次确认道:“您确定么?” 邝游直接从前台手里取过房卡,冲顾岛点点头:“走吧,我带你过去。” 顾岛闻言,开心的笑了,眼睛弯成小月牙:“阿识说的没错,安城果然都是像他那样的好人!” 邝游刚迈出的脚步瞬间就停住了,跟随其后的顾岛还险些撞在了他身上。 “你刚刚叫他什么?”邝游微微低下头,黑着脸看向顾岛。 “阿识啊,哦,就是沈老板。”顾岛不以为然道。 见邝游的脸随着他的话变得更黑,顾岛好奇地歪歪头:“你怎么了,邝总?” “从现在开始,不要叫我邝总。”邝游神色一凛:“叫我阿游……游,嗯,就这样。”这话说的邝游自己都觉得别扭,红晕顺着脖子一路爬上耳朵,舌头直打结。 殊不知,顾岛把邝游口误之下多说出的一个“游”字也算在了称呼内。 他眨巴了两下眼,舔舔嘴唇点头道:“好的,阿游……游?”说完,顾岛自己都忍不住笑了:“没想到邝总居然是这么可爱的人。哦不,是阿游游!” 邝游的心态彻底爆炸了,他使劲用房卡狠狠划开了香奢里最好的一间房,冷声说了句:“到了,进去吧。” 顾岛点点头走进房间,瞬间就被屋内的装璜吸引住了。 “那个院子里的温泉……我也可以泡么?阿游游?” 邝游沉默地点了下头。不可否认,顾岛一口一个的“阿游游”就仿佛利刃一般,刀刀刺入邝游早已崩溃的心脏。 而顾岛此时的注意力已全部放在了温泉上,根本没有感受到邝游所释放出的强烈低气压。 他甚至还笑着回头跟邝游挥挥手道:“晚安了阿游游。”说完就要全速冲向院子里的温泉。 只听身后传来“咔嚓”一声,门被人从里面关上,自动上了锁。 眼前高大的身影沉着脸步步逼向顾岛,方才觉察到压迫感的顾岛下意识后退两步,却被那人猛地抓住胳膊,一把带到自己面前。 邝游弯腰凑近顾岛的脸,逼视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道:“作为这间房的差价,把你今天跟姓沈的所有的聊天内容全部告诉我,一个字不许落。听明白没有?” 顾岛看着那张在自己面前放大着的脸,紧张地吞了口唾沫。 …… 皎洁的月光穿过云层胧进院中,像是给那株胜放着的海棠铺上一层白霜。 风自墙外吹拂进来,红色的海棠花瓣便轻轻离开枝桠,落入温泉池里,荡起一层浅浅的水纹。 顾岛捏了颗葡萄放进嘴里,被满口甜甜的汁水满足到,微微眯起眼睛。他半身没在池里,舒服地斜靠在池畔的岩石上,长长出了口气。 顾岛的对面有一只矮木方桌,上面摆着精致的酒壶与酒杯,里面是刚温好的清酒。坐在方桌旁的人摆弄着手中银色的烟匣,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我说完了。”顾岛冲邝游眨眨眼:“阿识让我回去后就把以前写过的剧本寄给他看,他要给我创作金支持我写这个故事……” “你听姓沈的在那儿放屁。”邝游冷哼一声,少有的爆了句粗口。 顾岛皱眉反驳道:“阿识不像骗子,我相信他。” “我说的不是钱的事儿!”邝游有些气恼地拎起酒壶给自己斟了杯酒,一口闷下去:“他跟你讲的那个故事,有的部分根本就不对!简直一派胡言!” “你说的是哪段?” “就什么有个心胸狭隘的小人,为了自己的利益害得面馆老板的大徒弟差点开煤气自杀那段!”邝游咬牙切齿:“根本就是姓沈的胡扯!” 顾岛一脸好奇:“这么说,你好像也知道这个故事?” “前半段不怎么清楚,但后半段我知道的可是比姓沈的多多了。”邝游点燃支烟,眯着眼看向顾岛问:“你倒说说,你对‘面馆改建’那段是什么看法?” 随着邝游的话,顾岛瞬间坐直了身子:“我觉得那‘小人’简直太坏了!我打算后期写到他的时候再把这个人物的设定戏剧化处理一下,让他坏的再极致一些!比如,他这么做就是因为心理变态之类的……”顾岛边说边忿忿不平地用拳头捶了下温泉池:“主人公不是打了他一拳嘛,要我说就应该再狠些!像这样……按在地上狂揍的那种!啧,下作!呸!” 说起故事,顾岛忍不住又激动了。手舞足蹈地模拟着揍人的动作。 “你什么狗屁编剧!”邝游实在听不下去了,抄起果盘里的一颗苹果,就朝顾岛砸去。 顾岛以为邝游是要请他吃水果,伸手稳稳接住。而后放到嘴里狠狠咬了口,点点头:“嗯,还挺甜的!” 邝游看着眼前的小编剧张牙舞爪地对着空气猛揍了一通,简直是忍不下去了。 他一个起身来到池边,脱下睡袍便踏入温泉池,朝顾岛走去。 “你不是要取材么?好啊,咱们今晚就换个视角重新来讲下这一段。”邝游边说边走近顾岛,徐徐开口道:“依我看,故事还要从一个优秀到近乎完美的归国精英开始说起……” 树下的大橘猫伸了个懒腰,跳上矮木方桌后将自己团成一团儿,继续睡了…… ※※※※※※※※※※※※※※※※※※※※ 今天又是阿游游好气的一天 第 76 章 邝游憋了一肚子气,话一出口便像拧不紧的水龙头似得一个劲儿往外冒。到后半夜,邝游终于停了下来,口干舌燥道:“怎么样,我的故事跟姓沈的比,哪个更好?” 此时顾岛的眼皮已经上下大战了八百回合,听到邝游问自己,他如实答道:“沈识的更好。” 邝游:“……” 怕邝游不理解,顾岛还认真解释了一番:“你看吧,你讲的这个归国大才子,他前半生顺风顺水,后半段又没头没尾,中间那轱辘还像是被打了马赛克,不明不白。”顾岛摇头道:“这种角色,就是写出来也没意思。不算个人物。” “怎么就不算个人物了?!”邝游嗓子都要冒烟儿了,说到激动时甚至还破了音:“我看就是因为影视行业像你这样没有审美的狗屁编剧太多,现在才没什么好片子看!” 顾岛不知道邝游为什么要这么激动,打了个呵欠说:“阿游游,你还打算在我这儿呆多久呀?我都要困死了。” 邝游摆摆手从温泉里站了起来,瞬间又被夜风惊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他烦躁地从一旁捞过浴袍裹在身上,将额前的碎发捋到脑后。 “你,回去给姓沈的寄剧本的时候,记得也记份给我。” 顾岛歪歪头:“为什么?” 邝游气急败坏道:“让你寄你就寄,废那么多话干嘛?!有钱不想赚了是吧!”他说完,迈着长腿返回房间,将自己的衣裤随便拎在手上,敞怀裹着浴袍“咣——”地关上了房门。 看着邝游离去的背影,顾岛着实摸不着头脑。和着阿游游损了自己一通,到头来还是想支持他创作?顾岛挠挠头,自己怎么会在安城如此受欢迎?阿游游还真是个好人。 而走廊里的邝游刚打算回自己房间睡觉时,就被恰好轮到今晚值夜班的梅妍迎头撞见。 梅妍的视线顺着邝游脸上不耐烦的表情一路到他敞着胸怀的浴袍,又看向他手上拿着的衣裤和光着的脚,脸上逐渐出现了不自然地红晕。 “辛苦了,梅。”邝游冲梅妍点点头,与她擦肩而过走向走廊深处。 梅妍跟他打完招呼,看着人走远后,又僵硬地回头确认了遍邝总方才走出的房间门牌号,神情变得更加复杂。 邝游一路臭着脸回到自己屋中,躺在大床上时,不由得思索起来。 为什么他会在那个听不懂人话的可恶小编剧面前变得如此没耐性?放肆与放松,无论哪个都不是他邝游擅长的事,也是自己历来最忌惮的。 床头灯被他调的很暗,想着想着,一阵困意便席卷而来。邝游进入梦乡时,甚至连柜前放着的那瓶服用了多年的安眠药都还没来得及吃…… …… 与此同时,沈识刚洗完澡,边擦头发边从浴室里出来。他先是悄声推开小兔的房间,确认她是否睡的安稳。而后将房门轻轻关好,这才放松地瘫坐在了客厅的沙发上。 一瓶冰啤酒从空中抛来,沈识抬手接住。他拉开啤酒罐,猛喝了几口,畅快地长出了口气。 “怎么这么晚才回来?”南风边倚着冰箱喝酒,边冲沈识扬扬下巴问道。 “站那么远干嘛,过来坐。”沈识拍拍沙发,示意南风挨着自己,笑道:“快点儿的,站客难打发。” 南风点点头,朝沈识走去,坐在了他旁边儿。沈识揽过南风的肩,这才解释道:“我今儿在面馆见了个奇人。” 南风挑眉:“谁?” “《轮渡上的杀手》的编剧。” 南风脸上瞬间露出感兴趣的神情,示意沈识接着说。 “他给我讲了关于这部片子的另一版结局,我也给他讲了个故事。他说,他想把我讲的故事也写成一部电影。” “你还会讲故事?”南风好笑道。 “怎么不会,你识哥会的东西可多着呢。”沈识将搂南风的手又紧了紧,轻声道:“那小编剧挺有自己想法的,但好像是因为些不公平的事儿,虽然写了好作品却一直没能混上署名,弄得现在都还在底层混。”沈识敛了笑意:“我让他回北京后就把以前写的作品寄给我看下,要真是个人才,我倒想帮他一把。” “我看沈总怕是又看上新的领域了吧?” 南风一语道破了沈识的想法,见对方一副‘还是你懂我’的表情,南风思索道:“要说近些年影视行业发展真还挺迅速的,我们学校据说都要开设专门的电影电视系了。但你毕竟对这个行业不了解,很多东西还是要先打探清楚了再决定要不要下手……” “所以我打算过两天就动身去趟北京。论起文化产业,起码到目前哪儿都不如北京强。”沈识沉声道:“小马过河,究竟是深是浅还得自己淌了才知道。” 南风点点头:“你明白我是支持你的。”他看向沈识,目光温柔:“识哥,师傅当初就说过,若不是早些年的那些经历,你本该飞的更高,我也是这么认为的。” 他说着,举起了自己的啤酒瓶,在沈识的瓶子上轻轻撞了一下,笑道:“敬明天。” 此时此刻,沈识心中有很多话想对南风说,想给他买个更大的房子、想找机会再和他出去旅行一次、想了解下国外是否允许同性婚姻、想将来小兔嫁了人有了自己的家庭以后,他们要不要离开安城、想老了以后是否要找个四季如春的城市养老、想很久很久以后……但他到底是个活的极为现实的人,不到真正实现那天,自己终究不敢开口承诺太多。 末了,沈识举举杯,轻声道:“敬明天。” …… 这之后,南风专门介绍了个安师艺术教育系的老教授给沈识认识。 老教授姓林,导演科班出身。据说年轻时得了长春电影制片厂的编制,拍过几部片子。后来年纪大了干不动了,便受安师的校长兼好友所邀,来了学校找个稍微沾点边的专业教书。 老林很喜欢南风,自然也就爱屋及乌的对沈识十分关照。听闻沈识想要扛大旗拍个安城的故事,老林高度赞成,并热情地帮沈识联系了几位他曾经认识的如今还在北京干影视的老朋友。 “拍电影说白了其实就三点。”老林叼着烟斗边抽边伸出手比了个“三”:“本子、票子、班子。” 见沈识和南风都有点懵,老林进一步解释道:“本子就是剧本,拍电影的第一步就是得有个好故事。票子简单,就是钱!拍电影本就是个烧钱的活儿,没钱啥也干不了!班子就是主创团队,团队给力了事半功倍,不给力到时候就有你受的!这三大块儿,缺一不可。” 老林在桌上磕了磕自己的烟斗,清清嗓子继续道:“除此之外,从立项到上映还有不少门道要学,虽然每个环节都有专人负责把控,但你作为牵头的还是要弄个明白才行。我帮你联系的几位朋友都是在行业里摸爬滚打了多年的人,成就大小不好说,但起码经验是够够的。你这次到了北京,挨个拜访一圈,我估摸着也就把大体的流程给摸清楚了,至于剩下的,还得边走边看……” “太谢谢您了,林教授。”沈识诚恳道:“等三大块儿全都到位了,请一定多批评指正。” 老林从鼻子里喷了股烟,拍拍沈识的肩膀:“年轻人,好好干!” …… 顾岛回到北京后,花了几个通宵的功夫将两部自己曾经写过,却因后来各种原因最终没能成功上映的剧本重新修改了一遍,待自己彻底满意后才寄给了沈识。同样,他还复印了一份给邝游。 沈识接到顾岛的剧本,只刚读了个开头就被其中的情节吸引了。他废寝忘食地细细看过几遍后,心中对此人在创作上的才华更加认可。他觉得,顾岛应当是能够驾驭的了安城故事的人。 “识哥,你捡到宝了。”南风从剧本上抬起头来,隔着眼镜后的目光炯炯有神:“这么有才华的人居然被埋没了这么多年,实在太可惜了。” “你也这么觉得?” 南风点头确认道:“我觉得是他了。” 沈识一拍大腿站了起来:“成,我明儿就打算启程去北京。顾岛信上说他还有个朋友是个导演,也是因为运气不好,怀着一身才华,满腔抱负却只能靠拍广告维持生计。这次我到北京,他会带我跟那位朋友认识认识,如果各方面都顺利的话,我下一步就要考虑开影视公司的事情了。”他说完,转头看向南风:“你跟我一起去么?” “我倒想啊,还没去过北京呢。也想看看故宫、长城……”南风笑笑,面露遗憾道:“可这几天刚好赶上画展,我答应了导师要帮他处理事情,实在走不开。而且,总让丁芃姐帮着照顾小兔,也实在太麻烦人家了。” 沈识打心眼儿里想跟南风一起,但心知他说的也对。只得遗憾道:“的确,那我尽快处理完,争取早点儿回来。” “不急,把事情都了解清楚了,觉得有把握以后再回。”南风拍了下沈识的肩:“放心,安城这边有我。” “谢了,南风。” “别墨迹了,快买票去吧。我帮你收拾下行李,明天一早还要赶去学校,就不送你了。” …… 沈识离开安城前往北京的时候恰好是安师美术系举办画展的第一天。 南风一袭白衣,将油画专业某位同学临摹的雷诺阿的那幅《夏尔潘蒂埃夫人和她的孩子》挂在了相应的展出位置上,一会儿离近一会儿离远地调整着画的角度位置。 周围围满了前来参观的女学生和老师,只是老师看的是墙上的画,而女学生多数看的则是挂画的人。 不可否认,南风在安师相当出名。油画专业多数的男孩子普遍的长相画风都更倾向于印象派、抽象派,有些长得本身倒还不赖,但偏偏身上长年挂着油彩。他们将其称之为与艺术全身心的融合,但在多数其他系的女生看来却像是在搞行为艺术的神经病。像南风这样本身长得干净清爽,还没“搞艺术”的那些个“怪毛病”的人实在是少数。 “学长,我来帮你吧。”大一刚入学的同系师妹见南风身后还摆着几幅待展出的画,红着脸忙不迭地上前攀谈。 “好啊,那就麻烦你了。” “不麻烦不麻烦!”小学妹搬起画,在觉察到周遭女生看向她的目光时,还特意挺直了身板,扬着头从她们中间横插了过去:“麻烦大家让一让啦!” 南风掰了掰自己的手指,发出两声清脆的响儿,突然觉得拇指的地方有些刺疼,仔细一看不知何时竟被划开了一道口子。 比起曾经被子弹穿胳膊、被人拿麻绳绑在仓库里来说,这实在算不上是受伤。南风毫不在意的稍微用力挤了两下,见流出些血来,便不在管它了。 “拿去。”一枚创可贴递到了南风眼前,伴随着的是个温柔低沉的声音。 南风循声望去,就见身边不知何时站了个高大挺拔的身影。 “陆老师?”南风有些意外,但还是接过了对方递来的创可贴,说了声谢谢。 被叫陆老师的男人本名陆栖桐,是南风导师相交多年的好友。此人年纪跟温阮差不多大,长年身居国外。凭着在艺术创作上极高的天赋,近几年在相关领域内极具威望。这次也是受了南风导师的再三邀请,才以嘉宾的身份出席了安师的画展。 “夏尔潘蒂埃夫人和她的孩子?”陆栖桐半眯着眼看向墙上挂着的油画,沉声道:“乍一看还挺像那么回事儿的,可惜了……” 南风没搭话,他明白这句“可惜了”是在可惜什么。 墙上的这幅临摹画虽然在色彩与构图上基本算还原了原画的色彩,但画画的人似乎对雷诺阿的作品并没有下功夫仔细钻研过。 陆栖桐冲画扬扬下巴,回头看向南风笑道:“你觉得呢?” 南风低着头将创可贴撕开,包在了伤口上,这才抬头谦逊道:“陆老师您说,等我见了这位同学,一定转告他。能得到您的指教,我想他也会感到受益匪浅的。” “雷诺阿在进行这幅画的创作时,将希尔潘蒂埃夫人的身形画的丰腴圆润,这源于他本身对女性的审美认知。而墙上挂着的这幅临摹作品,就不免清瘦了许多,甚至可以说是骨感了。”陆栖桐笑着摇摇头:“不过你们这些孩子能画成这样,已实属不错。想不到安城这地方居然也是人才辈出……” 陆栖桐在说后面这句话时,看向的明显是南风。 “我在温阮的画展上见过你的作品,那幅《云上的新娘》。看得出来,你很有天赋。”陆栖桐缓声道:“其实我这次来,主要也是想借机认识一下你,南风。” “陆老师过奖了。”南风看向眼前的画轻声道:“雷诺阿说‘如果上帝没有创造女人,或许我就不会成为画家。’他真的是位很会塑造女性形象的大师。” 见南风悄无声息地转了话题,陆栖桐沉沉笑了声:“你好像对我有防备?南风同学。” “怎么会,您是我导师的好友,又是行业里的名人,能认识您是我的荣幸。”南风微微颔首,礼貌道。 但他嘴上说着“怎么会”,心里想的却是“这您还真说对了。” 不知为何,南风自打见了陆栖桐,就觉得此人给他一种极强的压迫感。他也说不出具体理由,就是一种本能。 “那么,既然如此,晚上有幸请你一起吃个饭么?”陆栖桐问。 第 77 章 面对陆栖桐的邀约,南风打心眼儿里想要拒绝。但考虑到多少还要给自己导师些面子,只得点头答应下来。 “可我不能待得太晚,家里还有个妹妹要照顾,您别介意。” 陆栖桐好奇道:“你还有个妹妹,亲妹妹么?” “不,是……朋友的妹妹。” 陆栖桐点点头没再多问,柔声道:“只是吃个便饭而已,用不了多久。之后我送你回家,嗯?” 南风在心里叹口气,找了个转角清静位置给‘迎客来’的小吴去了个电话,拜托他接小兔到‘迎客来’吃饭,之后就在那里等他。 他没沈识心大,放小兔自己在家实在不放心,也担心她一个人会寂寞。 “有什么想吃的么?” “都好。”南风微微颔首。 陆栖桐盯着南风看了一会儿,弯弯嘴角道:“那就找家安静点儿的西餐馆吧。” “听您的,陆老师。”南风搬起墙边的画转头礼貌道:“我先去忙了,一会儿聊。” 陆栖桐抬了下手:“等你。” …… 南风很少吃西餐,沈识总说牛排血呼呲啦的他看着心里隔应,而沙拉就是一堆乱七八糟的草胡乱拌了拌,像喂兔子的。南风倒还挺爱吃,但他一向口腹欲不强,便总由着沈识的口味来。 “先生,您的牛排。”穿着讲究的侍应端着铁盘放在南风面前,为其淋上酱汁的时候一不小心溅出一滴在了南风的衬衣上。 侍应生吓得赶忙不断道歉:“先生,实在抱歉、实在抱歉!” 南风挥挥手,也没想为难侍应,轻声道:“别介意。” 侍应生又赔了几句不是,这才面露愧色地离开了。 南风取过一旁的湿巾,低头仔细擦着领边的酱汁。可酱汁挂在衣服上很是顽固,总也擦不掉。 一双手从身后穿过来,抓住了南风擦衣服的手,将其按下去。 南风周身一凛,本能的就要反手去锁对方的手腕。 低沉的嗓音在他耳边开口道:“别擦了,这个送你。” 南风顺着声音朝自己的领边看去,发现那双手正在为他细心别上一枚精致的“维特鲁威人”徽章,徽章刚巧不巧的遮掉了油污。 这样的姿势让南风很别扭,但出于礼貌也不好直接挣开。他微微侧头,尽量与陆栖桐保持些距离。 “这是我从佛罗伦萨带回来的。在街头小商店里偶然看到,觉得有趣儿,就买了下来。” “谢谢,陆老师。” 两人的姿势实属暧昧,南风就着举刀叉的姿势,摆脱了身后人的禁锢,开口道:“还真有些饿了。” 仿佛看穿了他的防备心思,陆栖桐适时抽走了手,回到自己的位置上悠悠抖开了餐布,慢条斯理地开始切分着盘中的牛肉。 而这一切,都被坐在一株茂盛植物后的人看在眼里。 “邝总,在看什么?”对座的客户好奇道。 “啊,没什么。”邝游饶有兴致地勾勾唇角,回头冲客户举举杯:“干杯?” …… 这顿饭吃的南风始终有些不自在,但不可否认的是,他又的确有从陆栖桐那里学到了不少。 陆栖桐并没跟他聊过多生活上的事,更多都是在探讨艺术。南风觉得这样就挺好,不然自己可能真的要忍不住冷脸了。 “你这么有才华,待在安城实属可惜。”陆栖桐拿餐巾轻轻擦着嘴,看向南风道:“就没打算出国深造么?” 这话温阮也曾对他说过,但到如今南风的理由也同当初一样:“暂时没打算,在这里我还有放不下的事。” “这可不聪明。”陆栖桐审视着南风的眼睛:“难得有天赋傍身,如此未免可惜了些。” 南风笑笑,并不打算答话。 陆栖桐微微往后靠了靠,笑道:“你知道我也是惜才,才这么说。也罢,日后若是你改变主意了,随时来找我。在绘画方面,我想我应该还能帮上你不少。” “谢谢您,陆老师。” 陆栖桐点点头:“那么今天就先这样,我送你回去。” 两人起身,并肩走出西餐馆。 汽车开锁发出两声清脆的“嘀嘀”。陆栖桐绅士的让南风先上车,帮他关上门后才回到驾驶座。 车灯闪了几下,驶向夜色。 “咔嚓——” 这边的邝游按下了新手机的快门,看了看照片后满意地对客户点头笑道:“拍的还真清楚!等我回去就想想咱们后续怎么个合作法。” 他边说边将手垂在桌下,发了个彩信连带照片一起传给一个名叫“沈狗”的联系人,脸上的笑意更浓了。 …… 与此同时,沈识的手机响了一声。他刚洗完澡正斜靠在宾馆的床上看电视,闻声按亮了手机。 看向名叫“小人”的联系人后,沈识皱皱眉,但还是打开了对方传来的照片。 “呵,真他妈无聊。”沈识从鼻子里哼出声冷笑,将手机甩在一边。但没过多久,他就又把手机够了回来,犹豫半天还是按下了与南风的通话键。 电话响了几声,那边传来南风疲惫的声音:“喂,识哥。” 听到南风的声音,沈识只觉得心里一阵柔软,不由得放轻了语气:“干嘛呢?听你声音好像很累的样子。” 电话这边的南风正牵着小兔的手,往渔火巷走。 “晚上跟导师的朋友吃了个饭,这会儿正带小兔从‘迎客来’往家走呢。” “哦……导师的朋友?你导师也在么?” “不在,就我跟他朋友两个。”南风顿了顿,皱眉道:“怎么了?” “没事没事,就问问。”沈识讪笑两下:“我今天按林教授给的地址挨个拜访了他那几位朋友,大体也熟悉了下拍电影的步骤和影视公司注册资质的问题,这会儿刚回宾馆洗了澡。”沈识停了一会儿,轻声道:“想你了。” 南风弯弯嘴角,逗弄说:“你是想我了,还是要查岗?” 沈识被南风说中,忍不住在电话那头笑了。 “老师老师,我、让我跟他说!”小兔在一旁边跳边叫。 南风将电话递给小兔,她马上接过放到自己耳朵边上:“喂,臭沈识,我今天可是第一个到班上去的,没有迟到!你跑那么远都还要查我岗,真讨厌!” “对啊,你最好给我安生点儿!敢让我知道你不乖,看回去怎么收拾你!”电话那头的沈识佯装出很凶的语气。 “你讨厌!哼!”小兔一把将电话递给南风,嘟着嘴:“我不要理他了!” 南风拿回电话轻声说:“快到家了,不说了。你早点儿休息吧。” 沈识本还打算再多跟南风聊两句,但怕对方累着,只好作罢。 “嗯。”沈识笑了下:“晚安。” …… 次日,沈识跟着顾岛一道去了他先前跟自己提过的那位导演朋友的工作室。 这间工作室藏在一个紧挨着菜场的破旧老小区内。沈识跟着一路走,只觉得越走越不对劲儿。 “怎么把工作室开在这种地方?”沈识忍不住开口问。 顾岛耸耸肩:“没办法,北京的房租太贵了。”他叹了口气道:“其实有个地方待着就不错了,最近房东说他要卖房子,搞不好大家都要集体睡大街了。” 沈识闻言,心说和着皇城脚下文人的日子也依旧是不怎么好过。两人顺着坑坑洼洼的夹道走到最深处的一座单元楼前,顾岛使劲儿拉开生锈的铁门,楼道里瞬间扑面传来了股潮湿发霉的味道。 “走吧,在五楼。”顾岛说着就一步两阶的开始爬楼梯,沿着他们的脚步,每层楼都因隔音不好传来各式各样的声音。 一楼好像在夫妻吵架,用词粗鄙不堪,恨不得对方赶紧去死;二楼小孩儿练琴,弹的乱七八糟听不出调儿,最后好像是挨揍了,“哇——”地大哭起来;三楼在看球赛,隔着门都能听到谁又进了球;四楼的老人在没完没了的咳嗽,听着觉得他怕是连肺都要咳出来了……五楼。 “三带二!……死不死!就问你丫死不死吧!” “死你大爷,王炸!” “我操!” “哈哈,傻逼!” 顾岛隔着大门,朝沈识回头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到了。”说着,他使劲儿推了几下门,最后深吸口气,一脚踹开了。 “我靠!顾岛你要死吧?”屋里的人皆吓得一哆嗦,齐刷刷回到看向来者。 这是个两室一厅,里头乌烟瘴气,弥漫着各种乱七八糟的难闻味道。坐着的仨人正叼着烟,盘腿坐着斗地主,烟雾缭绕中不仔细看还以为他们是在修仙。 “亮子,不是让你把屋子收拾下么?”顾岛皱皱眉,随手捡起一个地上扔着的啤酒罐,投进垃圾箱。 “嘘——!”被叫亮子,扎着小辫儿,脖子上还挂一串星月菩提的年轻人将食指竖在嘴边,示意顾岛别出声,随后接通了电话:“喂!欸欸,王哥!不忙不忙,您说!” 亮子边说边打开了免提,将手机摆在另外两人面前。仨人凑近电话,边听边悄声继续出着手里的牌。 电话那头传来一阵大骂:“我靠,你们行不行!新交的样片我拿给领导看完,上来就是劈头盖脸把我熊了一顿,说我从哪儿请的神仙能把片子拍成这样!” “嚯——是么!哎哟,对不住啊王哥。”亮子边赔礼道歉,边将手里的一个“顺子”摔在了桌上,扬扬下巴示意下一个出牌。 “你那儿什么声音?!”电话那头问。 “哦,我正掌嘴呢!”亮子说着,又甩出一个“三带一”,发出“啪”的一声:“您听!您听够不?” “你小子掌嘴有个屁用!赶紧给我改片子,把我们领导想要的那种感觉,都给我做到了!片子不过,你们也拿不到钱!” “王哥王哥,我小鸥。”牌桌上的另一个眼镜儿凑近电话:“之前都跟您说了,您非不听。上比款现在你们扣着,我们没钱租棚租设备,你们要的画面实现不了啊!” “少找借口!”电话那边粗声道:“我找你们是让你们给我解决问题的,不是来提问题的!” “得嘞!”小欧一个“炸弹”甩在桌上:“我也掌个嘴!” “亮子,快,你们想个办法!老板现在急着要片子,再不交我也要卷铺盖走人了。”电话那边的人语气充满无奈。 “有法子啊王哥,你们先把钱打来。”亮子叼着烟,冲另外两人眨眨眼。 电话那头的人明显已经气急败坏了:“我说了,我说了!我们是大公司,肯定少不了你们!这不是还在走流程么!你们先把该补的镜头给我补了,成不!……啊?!亮子?亮导?” “喂?喂?!”亮子举着手机一会儿离近一会儿离远:“王哥?你那儿是不是信号不好啊?哎呀操,我手机也快没电了!王哥——王哥!——哎,你记得打钱啊!我们随时能开工!” 啪——亮子把电话挂了。 他呵呵一笑:“孙子。” …… 沈识觉得一阵头疼,这回自己怕是来错地儿了。 第 78 章 被叫亮子的人撂下电话,回头瞄了眼还站在门口的沈识,冲他挥手打了个招呼:“哟,哥们儿随便坐哈,当自个儿家就成!” “亮子、小鸥、哑巴,这位就是我跟你们说过的安城的沈识,沈老板。”顾岛快步上前,将三人手里的牌抽了扔在一边,难得黑了脸:“你们这样也太失礼了。” 三人似乎都还对顾岛挺客气,被扰了打牌的兴致也没恼,反而给面儿地齐刷刷扭过脑袋朝沈识点头喊了声:“识哥!” 沈识觉得有些好笑,知道的明白他们是搞艺术的,不知道的还以为又进了哪个流氓窝。 “饿了饿了,下午再玩儿。”亮子伸了个懒腰,从茶几底下压得一大堆传单里随便抽出一家,朝沈识扬扬下巴:“炸酱面成不?” “成。” 亮子一点头,照着传单上的电话号拨了一串数:“喂,老地方,五碗炸酱面。麻烦快点儿,要饿出人命了,谢谢了您!” 一旁的眼镜儿小鸥和膀大腰圆被叫作哑巴的大个子趁着亮子打电话的功夫,随便把桌上的杂物往地上一码,随即朝沈识招招手:“哥,你过来坐。” “识哥,你别介意。他们看着不着四六的,但实际都是好人。”顾岛拉着沈识进屋坐下,而后进厨房给沈识泡茶。 等炸酱面来的功夫,除了顾岛外的四个人皆是一副大眼瞪小眼的状态,彼此间都觉得似乎该开口说些什么,却又不知从何说起,气氛一度陷入尴尬。 末了,还是由亮子先找了话题:“哥们儿,你、看电影不?” 沈识点点头:“可以。” 亮子拍了下旁边小鸥的肩膀:“去,随便放个片儿。” 小鸥推了下厚厚的眼镜框:“看啥?” 亮子:“随便,找个下饭的。” “得嘞。”小鸥起身打开电视,便开始翻箱倒柜的找起了片子:“北野武?” “北野武哪部?” “《花火》。” 亮子挥手往小鸥头上一拍:“你看《花火》下饭呐?!” 小鸥嘿嘿一笑:“我他妈没说《下水道的美人鱼》就不错了。” 顾岛端着杯茶放在沈识面前,回头冲小鸥道:“来个港片呗,《金玉满堂》?” 小鸥打了个响指:“得,够下饭。” “亮子,你们拍的广告又哪儿出问题了?”顾岛从亮子口袋里夹出了包烟,自己拿了一根,又给沈识递了根:“听客户的语气是要炸啊?” 亮子不屑地挥挥手,仿佛司空见惯了般:“让他炸,妈的前期自己拖账期,让我们垫钱拍。现在素材躺在电脑里了,又要我们抓紧出成片。操!你上比款都还压着,我可不可能给你成片!” 顾岛皱皱鼻子:“可我刚刚听他们的意思是已经拿到样片了呀?” “嘿,那是亮子拿废素材瞎拼的,就是存心要恶心他们。”哑巴从耳朵上取下烟叼在嘴里,闷笑了两声。 亮子看看墙上的挂钟,随后就将目光投向电视,边看边说:“等着吧,马上就到了。” “啥?炸酱面到了?”小鸥肚子叫了一声。 “炸你大爷!钱。”亮子取下脖子上的星月菩提一下下盘着:“放心,他们拖不起。” 果不其然,亮子才说完这话没多久,伴随着炸酱面上门的门铃声,他的手机也收到了一条新信息——老板打钱了,你们查收下。赶紧给我成片! 亮子吹了个口哨:“哥儿几个都甭吃了,干活儿!” 随着亮子一声令下,只见小鸥和哑巴“倏”地站起身来,一个快步走向电脑开机,一个取过场记本翻看。 亮子往电脑前一坐,头也不回地朝沈识和顾岛说了句:“哥们儿对不住了,你们先吃着。”之后便像是突然给自己切断了与外界的电源一般,彻底沉浸在电脑前,入定了。 …… 若说刚来的时候,沈识还觉得自己走错了地方。那么,当他真正见到一部广告片在这个叫亮子的人手中一步步成形后,就彻底改变了自己的看法。 果然,人不可貌像。 “亮子说的是自己不见兔子不撒鹰,其实前期还是做好了准备,他私下跟我们大伙说,他就是垫钱都要把该拍的场景全拍了。”顾岛看着电脑前的亮子,回头对沈识道:“为了能够达到他想要的效果,亮子把自己的劳务费全垫出来去做美术,他甚至比我都更希望能有个好作品问世。” 沈识边饶有兴致地盯着电脑屏幕,边听顾岛在旁边念叨:“哦,你看到的这套叫非线性编辑,后期所有的剪辑工作都可以在电脑上完成。但要说电影,一定还得用胶片……” 亮子这次接的是一款化妆品广告,按客户要求只要产品名字够大、够鲜艳醒目就成。但亮子还是选择了与当下普遍广告不同的感觉去做,通过讲述一个女人的一生来传达美丽是不论何时都值得去追求的主题。 他用不同的颜色去体现人生的不同阶段,又用极为意向化的表现方式准确展现了人在不同时期的心境。可以说通过这支广告,沈识就已经看出了创作者虽然看起来圆滑世故,但实则内心深处对艺术追求的火焰从未真正熄灭过。 “等他们忙到个节点,晚上一起出去吃吧。”沈识盯着亮子的后脑勺轻声道:“我请。” …… 等亮子他们忙完,已经是半夜了。该开的不该开的饭店都已经打烊。沈识没办法,只能下楼在对面儿的烧烤摊拎了一大堆啤酒烤串回来。 亮子他们最近正为没钱的事儿犯愁,日子不免过的清苦了些。眼下见到铺了满满一桌的肉,倒也不客气,跟沈识道了个谢后便开始大快朵颐起来。 “识哥,阿岛回来就跟我们说了,说他在安城遇了贵人,要支持他写个电影剧本。”亮子冲沈识举举啤酒罐,笑道:“真的假的?” 沈识跟亮子碰了个杯,看向他:“要是假的,我还过来干嘛?” “唔……阿岛说你是大老板,名下有两家大饭店,还有个收藏馆?” “是真的!”顾岛肯定地点点头。 亮子朝顾岛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别说话,继而又问道:“你既然不差钱,想投资拍电影的话大可以去找那些更有名的编剧。像我们阿岛这样没啥作品的枪手,你也敢信?” “我靠,亮子我可没招你啊!”顾岛大声反驳:“你以为我愿意当枪手么?!” “我看了顾岛写过的故事,我信他。”沈识淡淡一笑:“那么你呢,信我么?” “我信!”顾岛使劲儿点头。 沈识继续看向亮子,沉声道:“还有,我不单纯要支持顾岛写电影,我还打算找人拍了这部电影。” “对、对!就是因为这样,我才带沈识来跟你们认识。”顾岛推了亮子一把,小声道:“这些之前不都跟你说过的么。” “阿岛,吃你的吧!”小鸥手里拿着烤串,一把塞进顾岛嘴里,占住了他的嘴。 亮子看着沈识,接着问:“那你打算什么时候给阿岛打款?说句实话你可能不爱听,我们这行鱼龙混杂,多的是人空有嘴把式。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吹牛逼?” 沈识笑笑:“等明早银行上班了就可以。” “用不着识哥!”顾岛简直不知道亮子在抽哪门子风,梗着脖子使劲儿吞了嘴里的东西,拍了桌子站起身道:“是我想写这部电影在先,即使你不给我钱我也还是会写的!” “成。”亮子又开了瓶啤酒,冲沈识挑挑眉:“我可听到了啊,明早打款。” “没问题。”沈识点点头:“这算先有个口头协议,之后再补签合同就成。” “我说哥们儿,你就这么信得过阿岛?你们也就才认识没多久吧。”哑巴难得说话,此时忍不住好奇道。 沈识点燃支烟,徐徐抽着:“不瞒各位,顾岛接下来要写的这个故事有部分都是我的亲身经历,故事里有的人已经离开了,我一直有话想跟他们说,可再没了机会。所以,我想借这部电影向他们致敬。”沈识吐出一口烟沉声道:“这是我的初心,也是私心。” 在场四人闻言全都安静了下来,沈识顿了顿,继续道:“我知道你们是在这行混怕了,如今无论听的是好话还是赖话,到了你们这儿就通通变成了谎话……实不相瞒,看了你们拍的广告,我有心和各位合作。但,既然是合作就得讲个你情我愿、彼此信任。”话及此处,沈识敛去笑意,认真道:“若你们信我,我便给大家个实现抱负的机会。若不信,全当今天我请各位喝了通大酒,交个朋友。” “我们没有作品,虽然当初学的是电影,可到现在连一部像样的片子也没拍过。”亮子脸上露出有些自嘲的笑,哼了一声:“这样的我们,你又凭什么相信?” 听到亮子这话,在场的小鸥、哑巴都仿佛被刺中了痛处,一个闷声猛喝酒,一个则是咬牙低下了头。 “我不懂艺术,没有办法用专业的角度去解读你们拍的那支广告。”沈识掸掸烟灰,直视着亮子的眼睛:“但作为观众,我却能感受到你想要传达给我的东西。” “我的一位朋友曾经告诉我说,搞艺术的人要具备三性‘灵性、悟性、韧性’,极具风格化的拍出区别于其他广告的作品,并成功让我感受到了你所想表达的东西,这不失为一种灵性。从一个简单的产品找到更深层的立意,这是悟性……”沈识按灭了烟头,笑道:“明明已经活的这么糟心了,居然从没想过要转行,这就是韧性。如此,便是我愿意相信你们的原因。” “妈的。”小鸥去掉眼镜,使劲儿拿衣角擦着镜片:“已经很久没人说过我们拍的东西是‘作品’了。” “兄弟,不管怎么说,还是谢了。”哑巴抿着唇,冲沈识举举酒瓶,仰头喝光了剩余的酒:“真的谢了。” 这之后,几人便没再多作交流,都默契的闷声喝酒吃肉,各自在心里琢磨着不同的事儿。 “行了,今天时间不早了。你们留个账户给我,明儿一早我先安排人把顾岛的定金打过来。”沈识抬腕看看表,准备撤跑。 “不着急走。”亮子起身打开了电视,回头对沈识道:“再让你看些哥儿几个以前拍着玩儿的东西吧。” …… 第二天清早,一笔款汇入到了顾岛的账户。除了定金,还多出了三个月房租。 沈识买了当天下午回安城的车票,他还要赶回去跑公司注册的手续和相关资质。 昨晚在亮子他们那儿看了一宿的片子,这也让沈识更加确定了这伙人的才华。然而末了,亮子也还是没能表态自己到底要不要接下这部片子。 沈识心想这事儿还得讲究个缘分,强求不来,便也没再多说。可顾岛却是在一旁全程干着急,等沈识走后又拽着亮子他们摆了一大通的道理。 “韩亮!这回你该相信沈识了吧!”顾岛把入账信息怼在亮子眼前,大声质问道:“我真搞不懂你,放着这么好的机会,为什么不珍惜?!” “乖乖——我混了这么久,识哥是目前为止给钱最痛快的甲方了。”小鸥半张着嘴感叹道。 哑巴拍了下小鸥的头:“什么甲方,还没签合同呢。”他说完也看向坐在一旁闷声不吭的亮子:“不过亮哥,我也觉得沈识像是要玩真的。” “是啊,人家答应今天给阿岛钱就真的给了,骗子哪儿有这样的?”小鸥接话道:“除非……他是高级骗子?” “你可闭嘴吧!”顾岛回头骂道:“反正、反正今天我把话放这儿了!你们不相信识哥,我相信!你们放着大好机会不珍惜,我珍惜!反正北京这么大,要重新找个班子也不是难事儿……!”他怒视着亮子,一字一句道:“是,这圈子的确又黑又臭,全他妈是谎言。可你们不应该因此就不相信真话存在,不相信明天!” 顾岛说着就要往外冲,被亮子一把拽了回来。 此时的亮子头发乱蓬蓬的,眼下还吊着俩大眼袋。过了半晌,只听他低声说了句:“我不是不信沈识……我是不相信我自己。” “亮子。”顾岛看向亮子的眼睛里放着光:“其实昨天识哥早就看出这一点了,他临走时让我转告你。”顾岛挺直了身板道:“要相信你眼前的伙伴,也问问看伙伴眼中的你。” 亮子:“……” “亮哥。”小鸥吞了口唾沫:“我信你,你肯定能拍好。” “我也信。”哑巴道。 顾岛将手臂搭在了亮子的肩上,真挚道:“还有我。” 亮子默默看向眼前三人,随即深深吸了口气,猛地推开顾岛朝门外奔去。 “亮子,你上哪儿去?!”顾岛大叫。 “去车站,堵沈识!” 余下三人对视一眼:“走!” 第 79 章 沈识抱着臂站在火车站附近的报亭边上,饶有兴致地看着对面四个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人,笑道:“怎么,你们也赶车啊?” 亮子边喘边朝报亭老板要了瓶矿泉水,一拧瓶盖“咚咚”灌下去半瓶,这才擦了把额上的汗对沈识道:“正式介绍一下啊,我叫韩亮,没啥作品的广告片导演。”他说着,把身后的小鸥往前一推:“这是海鸥,丫就姓海,干录音的。” “叫我小鸥或者鸥子都成。”小鸥咧嘴一笑,顺着亮子的话继续介绍:“这是哑巴,本名胡越,摄像师。我们都是同个学校毕业的,我、亮子、阿岛是同届,哑巴比我们大一届。” “识哥。”哑巴冲沈识轻轻颔首道。 “识哥,你先别着急走,亮子他们有话跟你说。”顾岛先一步夺了沈识的行李箱藏在自己身后,跟小鸥一起将其挡住。 其实打沈识见到他们几个时,心里就已经有了判断,闻言只点点头说:“那就找个方便说话的地方吧,这儿太乱了。” “我记得附近就有家咖啡馆,咱到那儿去吧。”顾岛提议道。 …… 咖啡馆里的人不多,几人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沈识给其他几人点了咖啡,自己则要了壶红茶。大概是跟吴念恩待久了,沈识历来欣赏不来咖啡这种酸了吧唧还苦哈哈的“洋货”,倒是对茶叶情有独钟。 “识哥,你让阿岛给我带的话我收到了。”亮子难得收起了他那副行业油子的态度,真诚道:“您要是真信得过我们,我们也想再拼一把……” 他顿了顿又道:“其实阿岛一回来就跟我们讲了他要写的故事,我当时还笑他即便写出来也就是一摞废纸。实话说,现在觉得挺惭愧的。”亮子自嘲地笑笑:“阿岛活得比我纯粹。搞艺术的不怕嘴油,怕心油。” 沈识沉默地听完亮子的话,继而看向对面坐着的小鸥和哑巴问:“你们呢,也这么想?” 小鸥重重点了下头,骂道:“妈的,自诩是个搞艺术的,混了这么多年连个像样的作品都没有,说真的心里一直憋着股劲儿呢!” “我喜欢识哥你的故事,也相信阿岛能把它写好。剩下的,交给亮子我们就成。”哑巴也一脸严肃道。 “对不住了识哥,昨天怠慢了。”亮子面露愧色:“今天被顾岛狠狠打了顿脸,这会儿彻底清醒了。” 沈识拿过茶壶给自己倒了杯茶,低头沉声笑了下:“我不会看错人的。”他抬眼看向亮子:“我相信你们。” 沈识将茶凑近嘴边,思索说:“既然如此,近期就还得麻烦你们做个预算表给我,我好尽快安排人走账。有时候一旦决定了的事儿就不能拖,越拖越出问题。” “识哥,我多说一句。现在这行都讲究个明星效应,咱这戏你考虑请明星不?”亮子自言自语道:“我初步算了下,这部戏要是就拉到你们安城去拍,制作拍摄成本一套下来,我大概能控制在600个左右。可若是考虑请明星,这钱怕是就打不住。但要是不用明星,我又担心只凭我们几个的履历,这样的盘子别的资方很难看上。” “我倒觉得没必要一定用明星。”哑巴说:“我一姨妈就是国话的演员,可以拜托她帮我们联系到专业话剧演员,实力没话说。” “大哥,演员是演员,明星是明星,这是两个概念。”小鸥高声反驳:“你又不是不知道那些资方?一上来就问你有没有明星阵容,他们要的是明星自带的人气和话题度,根本不把实力派放在眼里。要我看,还是得请明星,哪怕客串都行。” 亮子看向沈识:“识哥,你怎么想?” 沈识喝了口茶,看向众人:“实不相瞒,这戏我是想拿主控的。要单说制作费在600万左右,我自己先拿400个出来问题不大,若再高就有些吃力了。” “该拿。”亮子点了下头:“主控太重要了,不然后期干什么都麻烦,别忙半天最后为他人做了嫁衣。” “至于剩下的200个,我心里大概也有谱能找到个愿意出资的人。如此一来,倒是暂且不用太担心进其他资方的问题。” “操,太棒了!”亮子握拳捶了下桌子。 “至于需不需要明星出演,我觉得一切都还是要以角色本身为主。若有适合角色的好演员,自然优先考虑。如今没了吸引资方的顾虑,就暂且别把明星效应看的太重。我当然想赚钱,但也不能为了赚钱就坏了这部戏本身的味道。”沈识笑笑道:“当然这只是我个人的看法,这方面你们都比我专业。如果的确需要考虑请明星,加大投资也不是不行,我再想办法就是了。” “明白您意思了。”亮子微眯了下眼:“故事和主要人物我都听阿岛说过,心里也大概有个演员的形象参照。我同意你说的,一切都以贴合角色本身为主。”他说着看向一旁的顾岛:“阿岛,尽快做个人物小传给我,我亲自去谈演员。” “成,我心里也大概有想法了。这几天就能把‘人小’做出来。”阿岛快速答应下来。 “那么,一切就拜托各位了。”沈识点头道:“亮子,你看我要不要先支付你们一部分酬金?” 只见亮子看了看小鸥和哑巴,随即三人默契地点了下头。 亮子看向沈识粲然一笑:“我们仨合计过了,一人给两块钱买个冰棍儿吃,剩下的就全留给电影本身吧。” “这不合适。”沈识当即便出言打断。 “识哥,这事儿你就甭跟我们犟了。拍部‘作品’在我们看来,比赚多少钱都更重要。” “没错。” “是这个理儿。” 看着眼前三人笃定的目光,沈识忍不住冲亮子好奇地问了句:“我就有些搞不明白了,这可不像昨天打电话时催款的你。” 亮子敛去笑意,用手戳了戳自己的胸口,沉声道:“行活是行活,梦想是梦想。” …… 沈识搭乘当晚的火车连夜回了安城,走前顾岛跟他说,为了能激发出更多的灵感,他打算把创作地点挪到安城去,过两天就出发。沈识点点头,表示他就只管好好创作,期间的一切食宿都由自己来负责料理。 至此一回到安城,沈识便开始马不停蹄地跑起新公司注册和相关资质的办理,可以说几乎每天都在连轴转。而留在北京的韩亮等人也是相当给力,似乎像卯足了一股劲儿,就要借着此次拍电影的机会将其彻底释放出来。 …… 这晚,沈识终于拿到了新公司的营业执照。他靠在椅子上半眯着眼,稍微泄了口气,顿时便觉得一阵乏意席卷而来。 此时天光渐暗,窗外又隐约听见了蝉声。余晖透过窗帘缝隙洒进屋来,恰巧映照在桌前摆放着的相框上。 照片里的人一袭白衣,站在雪山与草原之间,带着淡淡的笑意眺望远方。沈识突然意识到,自己似乎已经很久没跟南风好好相处一段时间了。 思及此处,他慌忙掏出手机打算给对方发个消息。问他何时下课,自己去接他一起到小酒馆喝喝酒,吃个饭。 可还没能等这条消息发出去,沈识办公室的门就被人从外面一把推开。 要知道会这样不打招呼不敲门地直接闯入沈识办公室的人除了小兔和南风,全安城就只剩下一个,邝游。 “哟。”邝游带着一脸笑意,迈着长腿走到沈识边上,朝桌上的营业执照瞄了一眼:“不错嘛。” “你可真是越来越没教养了,邝总。”沈识保持着半躺在座椅上的姿势,朝邝游扬扬下巴:“在外头装的人模狗样的,怎么到我这儿就变得这么粗鲁?” 邝游笑了下:“嗐,跟流氓讲什么素质,你说是吧,识哥?” 其实对于邝游此番前来,沈识早有预料。 换句话说,即便对方不主动找他,自己这两天也打算找个时间到‘香奢里’走一趟。如今见邝游正中下怀,沈识不露声色地用手指了下放在茶几上的茶壶:“既然你这么随便,那我就不跟你客气了。那儿有壶,渴了自己烧水喝。” “不必了,你这儿的水我喝不太惯,杂质忒多。”邝游在人后,压根懒得跟沈识废话,直截了当道:“顾岛写的那部电影我也要投,你最好搞清楚,是我跟顾岛先认识,投资电影的心思也动在你前面。” 沈识看着邝游,仿佛像是听到了个笑话。他将长腿往桌上一抻,手垫着后脑勺懒懒笑了声:“你说的什么玩意儿?听不懂。” “别装哈姓沈的,这事儿你想一个人赚钱可不成。我跟顾岛打听过了,电影里外里投下来怎么着也得600个,就你这破酒楼,怕是卖了也不够吧。”邝游把玩着手里的烟匣,轻笑道:“我这次来呢,就想帮你缓解下资金压力。你看这么着,这钱我四你二,我拿主控,你作为联合出品后期分收益。” “哈!”沈识忍不住笑出声,摇着头看向邝游:“你接着说。” 邝游挺了挺身板,往沙发上一坐:“我说完了。” “唔……你说完了,那就该我说了。”沈识从烟盒里抽出根烟夹在指尖,骂了句:“姓邝的,你他妈的要脸么?” 邝游脸色一黑,但瞬间又被压了下去。 他点燃一支烟徐徐抽着,缓声道:“先别急着嚷嚷啊。你想过没有,你这戏一没知名导演二没当红明星的,上哪儿找合作方?影视行业你不了解我可了解,说白了就是个名利场,这盘子看着没名没利的,别人凭什么跟你玩儿。识哥,你总不能真挨家挨户的又去跟别人扯什么鬼情怀吧?”话及此处,邝游呵呵一笑:“还是说,你打算一门心思的把身家性命全赌在这部片子上,赔了就举家跳楼?” 沈识默默听邝游把话听完,随后起身一把拉开办公室的门做了个“请”的姿势,一副非暴力不合作的样子:“邝总,没别的事儿的话,您请先回。” “我回什么回,话还没说完呢。”邝游“咣”地一声又把门给关上了,回到沙发前闷声抽烟。 见邝游此举,沈识更加确认了心中所想。这小子既有心投资影视,大可以选择其他盘子参与。可他如今专程跑到自己面前演了这么一大出,分明就是已经调查清楚,瞧准自己手上的项目了。 而他之所以跑来乱七八糟地说上一通,实则是想借着沈识手头资金不够的由头,趁机看能不能干脆一并拿了主控权,压他一头。 吃准了邝游心思与脾气的沈识,此刻心里已经彻底有谱了。 “成,那你就想好了再说。”沈识任由邝游在旁闷声抽烟,心情颇好地吹起了口哨。 过了许久,只听沙发上的人叹了口气。 “顾岛那故事我听了,韩亮他们以前拍的样片我也看了。”邝游把手里的烟灰故意弹在沈识的地板上:“韩亮三顾茅庐,请了华影导演系的退休教授挂监制,老头子在圈子里很有地位,影视各行业多少都得卖他个面子。他能出山,本身就已经给片子做了保障……呵,怎么样沈识,你知道的这些,我通通都知道。” “嗯,行,你知道。”沈识点点头。 “实话跟你说了吧,这项目我高低就是看上了。顾岛说你还差200个……”邝游抿了下唇:“这钱我全出。” 末了,他咬咬牙道:“姓沈的,你他妈怕是早就在等我这句话了吧。” “不错,你还真不令我失望。”沈识拍拍手站起身来,走到邝游面前笑道:“正所谓没有永远的朋友,也没有永远的敌人,只有永远的利益。不得不说,邝总眼光不错,合作愉快。” 邝游一把打开沈识伸向他的手,径自朝大门走去,头也不回道:“合同拟完记得给我送来。还有,有空吹口哨不如多关心关心家里,别媳妇儿跟人跑了都不知道。” 沈识知道邝游说的是他那天发给自己的照片。看着对方离去的身影,沈识简直要被他气笑…… 这咸吃萝卜淡操心的玩意儿。 电话突然传来一声清脆的响儿,是顾岛打来的。 “喂识哥,邝老板去找你了么?” “前脚刚走。” “他跟我说要去跟你谈合作,还要投资咱们的片子。”电话那头的顾岛,声音听起来很兴奋:“邝老板真是个好人,当初他就跟我说会给我的剧本投资,没想到真的如约了。他跟你一样,都是言而有信的人。” “他跟你约定了?” “唔,倒也不是正式约定吧。但他让我给你寄剧本的时候也给他寄一套,我当时还纳闷,他就说我‘你有钱不想赚了是吧’。”电话里的顾岛模仿着邝游的语气道:“后来你从北京走后,他还专程找我了解了下目前项目的情况,我跟他说你会是项目主控方,他就说他要来找你谈合作的事。所以……余下的那200万是由邝总来出么?” “没错,邝总他老人家眼光一向很准。”沈识说着,揉了揉发紧的太阳穴道:“他说他也相信你,相信你们,让你们加油。” 后边这句,当然是沈识编的。 第 80 章 只飘过一片云的功夫,方才的夕阳无限好就瞬间变成了大雨倾盆。雨水带着独属于初夏的味道扫进画室,荡在南风的身上。 他起身关上窗,透过落雨的玻璃看向屋外行色匆匆的人群。记得谢晚云说,他出生的那天就在下雨。谢晚云心大,直到羊水破了才知道自己怕是真的要生。当时南译披着个大雨衣跑到街上,愣是半天没拦到一辆车。最后还是他骑着辆二八大杠,把谢晚云载去医院的。 大概是又到了一年一度的今天,南风突然就很想谢晚云。在过去的生日里,他其实很少有想起过她。可如今人不在了,南风才发现大概从今往后每到了这天,对谢晚云的思念都将会要轮回一遍。 砰砰—— 随着两声不大的敲门声,陆栖桐高大的身影出现在了画室门外。 南风回头朝来者轻轻颔首:“陆老师。” “雨下的这么大,带伞了么?”陆栖桐将还在滴水的雨伞收了,立在墙角。随后从外套的内兜里掏出一枚精致的盒子递给南风,轻笑道:“生日快乐,南风同学。” 南风对陆栖桐知道自己生日的事感到疑惑,可还没等他开口,对方便像已经猜到了他的问题,先出言解释道:“前些天我从你导师那里看到了你的资料,还以为来不及在今天把礼物交给你了。”陆栖桐扬扬唇角:“打开看看?” 南风接过盒子轻轻打开,只见里面是一枚做工极其精致的玻璃胸针。胸针内还画着一个微垂着头,将翅膀蜷在一起的天使。 这幅画南风知道,是陆栖桐的成名作《拥抱》。 “这太贵重了陆老师。”南风关上盒子摇头道:“我不能收。” “好看么?”陆栖桐并没接,而是凝视着南风的眼睛问。 “好看。” “觉得好看就证明你欣赏它,有人欣赏便是这东西的荣幸。”陆栖桐拉过南风的手,将胸针再度交还给他:“这是我的心意,不要拒绝。” 陆栖桐的眼里带着不容拒绝的坚定。南风见拗他不过,只得点头将其收下,而后仔细放在了书包内部的夹层里,避免磕碰。 陆栖桐环顾四周,皱眉道:“你没带伞吧。” “没事。”南风转头看向窗外:“雷阵雨一般都下不太久,我过会儿再回家就行。我看天不早了,陆老师也赶紧回吧。” 陆栖桐没动,继续问:“你过会儿打算怎么走?” 南风本想让沈识来接他一趟的,但又怕对方正忙,略迟疑了下才答道:“我,公交吧。” 陆栖桐:“我今天碰巧也没开车。走吧,我送你到车站。” 此时,天空猛然划过一道闪电,接着便响了个炸雷。 南风看向外头的天色,担心沈识要是回来的晚,小兔一个人在家害怕。 他叹了口气收拾起画具,起身道:“也好。” …… 路面积起了水坑,倒映着的街景霓虹被雨水打碎,化为五颜六色的光斑。 陆栖桐有意将手里的伞朝南风那边倾斜,一侧的肩膀被雨水淋湿。 路过关门的服装店时,他侧目看向玻璃橱窗中两人的身影,眼中隐隐含了笑意。 “我喜欢下雨。”陆栖桐开口道:“不论是人是景,只要隔着雨幕,一瞬间就全都变成了画。”他说着,微微转头看向身旁的南风:“美极了。” “嗯。”南风此时的注意力正被不远处的一个身影所吸引,并未看到陆栖桐望向自己时那别有深意的目光。 顺着南风看向的地方,只见一个穿着连衣裙,长发披肩的女人正挎着包站在屋檐下。她的头发像是被淋湿了,有一束散在肩前打着卷儿。女人似乎很心疼自己脚上蹬着的那双皮鞋,不停地踢着上面沾了的水。 她时不时抬腕看表,又左顾右盼地看向四周,神情间隐隐带着焦急,像是在等人。 就在此时,只见巷中匆匆走出了个披黑雨衣的人,径直朝女人快步走去。女人刚点燃从包中取出的细香烟,还没放到嘴里,在看向来者后微微歪了下头,露出疑惑的神情。 南风的瞳孔登时放大,几乎是出于本能般的,他突然朝着女人飞奔过去。在女人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瞬间挡在了对方面前,徒手抓住雨衣男没来得及挥出的锋利短刃。 微弱灯光下,血顺着利刃滑落在水坑里,瞬间便与雨水混在了一起。 女人的嘴唇抖了几下,终于发出一声尖锐的喊叫:“啊——!!!” 她的声音明显提醒了正因南风的出现而感到有些发懵的雨衣男,他低声骂了一句,猛地松开手里的刀转身就跑,瞬间就消失在了雨中。 南风紧蹙的眉直到在确认女人已经无碍后,才有了片刻舒展。他一松手,短刀便落在地上,发出一声脆响。 南风膝下一软,跌坐在水坑里。他将头贴向冰冷潮湿的墙面,仰头看向漆黑夜空的神情显得有些涣散。 此时此刻,耳畔陆栖桐焦急的呼唤与女人惊慌失措的喊叫,包括不久后响起的警笛声听来都好像都变得不太真切,而在他眼前渐渐浮现出的,是那个亮着一盏孤灯的破旧车站…… 如果那一刻,我也像今天这样及时赶到了。一切会不会不一样? …… “他是我前男友,分手的时候他说他要跟我一起去死,没想到他居然真的这么变态!”女人被她随后赶来的男朋友搂在怀里,哭得梨花带雨的向警员大声说道:“多亏了这位先生,没有他的话我肯定就没命了!” “太、太谢谢您了!”女人的男友朝南风走过来,试图伸手拉起他:“我送您去医院吧!……先生,先生?” “不必了,我带他去。” 女人的男友回头看向一旁刚跟警察沟通完,沉着脸走来的高大男人。不知为何,只觉得一股巨大的压迫感迎面而来。 他有些生怯地向后退了一步,不敢再进一步多说什么。 陆栖桐蹲下身,直视着此时仍未回过神来的南风,强压怒气道:“你真是太乱来了。”他边说边脱下身上的外套盖在南风被雨水湿透的身上,又将不知从哪儿变出来的纱布一圈圈缠绕在了对方手上。 在触及南风身体的时候,陆栖桐明显觉察到对方仍在发抖。他皱了皱眉,明白他绝不是因为眼下的事而感到害怕。这份恐惧,来自于南风心底从未痊愈的创伤。 “走吧,先去医院处理下。”陆栖桐伸手去搀南风,却被对方轻轻推开。 “不用,小伤罢了。”南风用另只手撑着墙站起身来,神色恍惚地转身就要走。 他现在心里很乱,只想赶快找个地方,独自静一静。 “胡闹!”陆栖桐一把将人拉了回来,终是忍不住地加重语气道:“你是画画的,想都不想就用手去接刀子,上帝给的礼物你就这么不珍惜么?” 闻言,南风稍稍愣了下。这才低头去看自己缠着绷带的手。此时鲜血已微微渗出,在绷带下浸染出了一层红。 “你知道这样的手,有多少人做梦都想拥有?它是用来创造美的,不是拿来挡刀的。”陆栖桐擒住南风受伤的手,将人从雨中又拖回了檐下,沉声道:“我跟警察说过了,他们会送你去医院。之后还有些笔录工作要做。走吧,先上车。” 说完,他手上用力,几乎半强迫式的将南风塞进了车中。 …… 双氧水倒在伤口上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南风的神志随着疼痛,这才重新回到了自己的躯壳中。 “你这创口可不浅啊,回去以后千万别碰水。”医生拿着镊子边给南风处理边说。 南风皱着眉,待那钻心的疼痛过去后,方才轻点了下头:“我知道了,谢谢。” 此时,门外传来一阵急切的脚步声,急诊室的门被人猛地推开了。 “南风!” 单是听到这人的声音,南风便觉得方才还烦躁不安的心情缓和了一些。他看向来者扬扬唇角:“识哥。” 门外的沈识也是雨水夹着汗的浑身透湿。他原本在邝游走后就打算立刻回家的,没曾想中途又被几个客户叫去应酬,席间接到罗郇的电话说南风受伤,吓得连招呼都没跟人打,就直接冲到了医院。 电话里的罗郇无奈道:“虽然我是个典型的无神论吧,但劝你还是带着南风一起到城隍庙找人看看,怎么一天天的尽惹些血光之灾?” 看到南风手上的伤,沈识别提多心疼了。他快步上前,将手从身后按在了南风的肩膀上问:“这么大的雨,怎么不让我来接你?” 南风无所谓地笑笑:“我也不知道会遇见这事儿,早知道就联系你了。” 沈识从罗郇那里已经大概了解了事情经过,明白南风受伤的原因和他当时的心情。可念及这份心情,沈识更心疼了。 “大夫,这伤什么时候能痊愈?”沈识问。 “我说了缝针会更快些,可他不让。” 沈识不解地看向南风:“为什么?” 还没等南风开口,沈识身后便传来一个低沉的声音:“缝了针,就不好看了。” 沈识闻言看去,只见陆栖桐从座椅上站起身来,朝沈识微微颔首道:“您好沈先生,常听南风说起你。” 沈识在邝游传给他的照片里见过陆栖桐,也知道他是南风导师的朋友。他礼貌的也跟对方打了招呼,但心中不免还是对此人会出现在这里感到奇怪。 “沈先生,南风没有告诉过你,画画的人都很爱惜自己这双手。轻易是不允许在手上留疤的么。” 沈识有些意外地看向南风,这话他的确没告诉过自己。 “没关系。”南风知道沈识在想什么,安慰似地拍了拍对方搭在自己肩上的手:“这点小伤过两天就好了……你怎么一身是水,没开车?” “听说你又见义勇为挂彩了,我哪儿还顾得上回去开车?”沈识看着南风的手重新被缠上绷带,揉了揉对方的头发软声道:“我给小吴打个电话,让他来医院接咱们一趟。” 沈识说完又回头看向陆栖桐:“麻烦你了陆先生,稍后我们送您回去。” “不必客气,南风没事就好。”陆栖桐边说边穿上外套:“记得不要让他的手沾到水,我先告辞了。” “陆老师,我送您。” 陆栖桐也没拒绝,点点头转身走出急诊室。南风拍拍沈识的肩膀,跟了上去。 此时的雨势终于见小,屋外传来青草混杂着泥土的气息。陆栖桐撑开伞,回头对南风笑笑道:“回去吧,早点休息。” “嗯,您慢走。还有,今天真的谢谢了。” 陆栖桐摇摇头示意南风别在意,转身走入细雨中。看到对方离去,南风也打算回去找沈识。岂料刚迈出两步,就被身后的人叫住。 “等等。” 南风应声,转头看向陆栖桐。 “我有一个疑问。”陆栖桐道。 南风点了下头:“您说。” 只见陆栖桐斟酌了片刻,方才轻声开口道:“你所谓的那个‘在这里总也放不下的事’……是沈先生?” 大概是怕扰了病人休息,医院花园中的灯光被调的很暗。 南风与陆栖桐站在夜色中,彼此都看不清对方的神情。也正因如此,这声确乎是已经有了答案的疑问便显得尤为清晰。 见南风半天没开口,陆栖桐兀自笑了下:“行了,回去吧。小心着凉。” “嗯,您也路上小心。” …… 沈识与南风回到住处时,已经时过午夜。想到小兔应该早就睡了,二人不约而同地都放轻了动作。 没想到开门的瞬间,小兔突然从柜子后面蹦了出来,直冲冲朝着南风跑去。嘴里喊着:“老师生日快乐——!” 沈识最先是怕小兔没轻没重的别再误伤了南风的手,下意识就将人往自己身后挡。可当他看清楚小丫头攥着的贺卡时,才猛地意识过来,自己好像忘了一件最不该忘记的事。 顷刻间,沈识仿佛遭遇了雷击。 “老师老师,这是我画的贺卡!你快看看!”小兔边说边从自己的口袋里掏出一只毛线球织的钥匙扣:“还有,这个是美术老师教我做的,你喜不喜欢?!” 南风看着小兔一脸兴奋的样子,笑着接过她手里的贺卡跟钥匙扣。他打开贺卡,发现上面画的是自己拉着小兔的手走在开满玫瑰的花园里。虽然画风还是一如既往的抽象,可南风的心里却是说不出的温暖。 “谢谢小兔,我会好好珍惜的。” 听到南风说喜欢,小兔更兴奋了。但她还是马上就发现了南风手上缠着的纱布,当即叫了出来:“呀——!老师怎么了!” 南风用另只没受伤的手摸了摸小兔的头,安慰道:“一不小心划破了。不用担心,就只有一个小伤口。” “哼!怎么每次受伤的都是我老师,你就好端端的!”小兔瞪了眼还愣在原地的沈识,噘嘴道:“喂我说,你送老师了什么礼物呀?拿出来咱们比一比?” 见沈识半天一句话不说,小兔震惊地向后连退了两步,瞪着眼夸张地大叫起来:“哇——!你该不会是忘了老师今天生日吧——!哎呀!沈识你也太过分了!你根本就不是老师的好朋友!” 毫无疑问,小兔上述的每句话都成功戳在了沈识的脊梁骨上。他此刻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又觉得哪怕自己钻了都得再自行刨出来,顺带鞭个尸。 “沈识,你这样是不会有朋友的。”小兔故作老成地摇头断言:“以后也不会有爱情的。嗯,不会有的。” “小兔,明天还要上学呢,早点休息吧。”大概是察觉到了沈识的不对劲儿,南风弯腰扯了扯小兔的小辫子,哄道:“等你放学,我请你跟你哥去吃火锅?” “嗯真的嘛?!好耶——!火锅、火锅、火锅……” 小兔蹦蹦跳跳地回屋关上了门,乖乖儿睡觉了。 …… 屋里一时间静了下来,南风回头见沈识还杵在原地,像块木头似得一动不动,被他的样子忍不住逗乐了。 “不至于哈识哥,真不至于。” 此时的沈识像个做错了事的小朋友一样,俩眼直勾勾地看向南风。 只见他喉结上下动了动,几次欲言又止后终于自暴自弃地开口说了句:“要不,我现在就去厨房里拎把刀,你把我剁了吧。” 印象里南风很少见过沈识像现在这样惊慌失措,为此他感到十分新鲜。不禁出言逗弄道:“唔……我看成。那你说吧,从哪儿开始剁?” “头吧,让他白长在脖子上不带脑子。然后再开膛破肚,把心肝肺全他妈的剜出来,搁地上当炮踩……”沈识心虚道:“只要你最后把‘根儿’给我留着就成。” 南风觉得有些好笑:“我说沈主任,你命都没了,还留着那‘根儿’干嘛?” 沈识惨淡地笑了下:“我倒是不在乎,就怕你舍不得。” 闻言,南风感慨地摸了摸下巴:“啧,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还是个荤段子手?” “哈,我说的是实话。”沈识说完,敛去了笑意。再次愧疚道:“南风,真真儿的对不起……要不,你提个要求吧,不论什么我都答应你。” 雨只停了片刻,就又淅淅沥沥地下了起来。 看着沈识一脸局促不安的表情,南风终是叹了口气,张开手臂将人拥入怀中。 南风的身上有股干净的味道,这味道从来都令沈识贪恋着迷。 他凑在南风颈肩轻轻亲了一口,就听对方在他耳畔轻声道:“要不,你唱首歌给我听吧。就唱在川西的时候,你喝多了钻在桌子底下唱的那段……” 沈识记得,自他上了小学以后就再没正儿八经的唱过歌。至多也就是过去应酬的时候随大溜,拿着话筒胡乱嚎上几声。要么就是喝醉了酒,即使唱了自己也不记得。 “你听我唱歌,还不如去动物园听猴子叫。”沈识讪笑道:“它叫的应该都比我唱的好。” “不是说让我提要求么?出尔反尔可不是你的作风。” “成吧。”沈识一咬牙:“那我小点声成不?小兔睡了。” “嗯。” 暖黄色的微弱灯光中,沈识深吸了口气,清了清喉咙。随后,就保持着这个相拥的姿势,他轻轻开了口: “或许明日太阳西下倦鸟已归时 你将已经踏上旧时的归途 人生难得再次寻觅相知的伴侣 生命终究难舍蓝蓝的白云天……” ※※※※※※※※※※※※※※※※※※※※ 引用:《恋曲1990》作词/作曲/演唱:罗大佑 唔……识哥唱歌,我圆满了hhh 第 81 章 数日后,邝游接到了沈识交给他的合同。不得不说,对方上述的条款还称得上算是君子。只其中一条把邝游气得有火没处撒。 ——为保障影片最终呈现效果,乙方不得擅自以任何理由干预编剧对片中角色形象及相关情节的创作。 邝游心知这是姓沈的故意提出来恶心他的,将合同往桌上重重一摔,咬牙道:“好个沈狗,和着就怕‘我’的角色光环太强,盖过他的风头吧。” “邝总,合同我已经找人过过了,应该没什么问题。”梅妍不知道邝游到底在气什么,小心翼翼问:“所以,您是现在要签么?” “签。”邝游深吸口气,重新把合同拽了过来签上自己的名字:“安排盖章走流程吧。” “好的。”梅妍点点头,转身离开办公室。 见梅妍走后,邝游松松领带,倚靠在软皮沙发上。他打开手机翻着通讯录,在一个名字上停顿片刻后,按下了通话键。 “唔……阿游游?”电话那边的顾岛像是刚睡醒,声音还带着鼻音。 “不是说要闭关创作么,原来是在偷懒?” “我没有。”电话这边的顾岛从床上坐了起来,透过窗朝外面看去,发现余晖已洒满了庭院。 顾岛揉揉眼:“昨晚上通宵了,中午才睡。没想到已经这么晚了啊。” “午饭吃了么?” “没。”听到午饭,顾岛的肚子瞬间发出“咕噜”一声,他吞吞口水:“不过晚上识哥要我到‘迎客来’去,他请我吃饭。” “不许去。”邝游下意识阻止。 顾岛用手顺着自己后脑勺上翘起的一撮头发:“为什么呀?” “咳……‘迎客来’的饭菜不卫生,吃了拉肚子。” 顾岛还以为邝游是在跟自己开玩笑,不禁被他逗乐了:“怎么会,要我说‘迎客来’可是全安城饭菜做的最好的酒楼了。” 听对方这么说,邝游的脸变得更黑了,他没好气道:“你就跟沈识说,晚上你跟我约了。” “不行的阿游游,是识哥先约的我。再说,我晚上还得再向他取取材呢。” “什么时候不能取材?不管,就这么定了。十分钟后我在餐厅等你,我也有重要的事找你。”邝游说完“啪”地挂了电话。 这边的顾岛半天摸不着头脑,但怕邝游找他是真有急事,还是又打给了沈识,跟他另约采访时间。 “识哥,真不好意思!阿游游,啊不,是邝总刚刚突然找我说,好像有什么要紧事。今晚我就先不去‘迎客来’了,咱们明天再见吧。” “没问题。”电话那头的沈识顿了顿,嘱咐道:“阿岛,邝总这人创作欲挺强的。你听我一句,不论他跟你说什么,牵涉到剧本的事还是要遵从你自己的想法,不要受干扰。” “嗯,这是一定的!”顾岛坚定地点头道:“创作比我想象中的顺利,我对这个故事有信心。应该过不了多久你就可以看到初稿了。” “是么,我很期待。” “嗯!那我就先挂了,邝总那边还在等我。” “好,明天见。” 沈识放下电话后,撑着额角思索了半天。 阿游……游?是个什么东西? …… 邝游托着红酒杯,看向对面鼓着腮帮子狼吞虎咽的小编剧,忍不住出言调侃:“我说你这怎么像是刚逃荒要饭回来?”他边说边又把面前的一盘无花果炖牛肉往对方面前推了推:“尝尝这个,新菜。” “阿游游,你那个温泉今天晚上能泡么?我这两天写剧本写的腰酸背疼,早就想泡温泉了。” “你要求还挺多。” 顾岛用叉子叉了一大块牛肉丢进嘴里,支支吾吾道:“话说,你不是找我有事么?唔,你说吧。” 邝游微皱了下眉,事实上他单纯只是在听闻顾岛要去赴沈识的约后,莫名其妙感到不爽才随便找了个说辞。眼下见对方问起,只能顺口胡诌:“就是跟你想到一起去了。创作不易,我这个资方专门腾出温泉来请你泡泡。” 顾岛眨巴了下大眼:“就这事呀?” “就这件事。你别想着我这温泉房好留啊,我可是让梅妍连着拒绝了三个预约才空出来的。”邝游看不惯顾岛粗鲁的用餐方式,夺过盘子帮他分切着牛肉。 “我说你写剧本就写剧本,干嘛还要专门跑来安城?” “这你就不懂了吧。”顾岛目不转睛地看着盘子里的肉,吞了口口水解释说:“有时候环境能给予创作者巨大的灵感,甚至不用刻意构思,只是到老城的巷子里走上一圈,思路也会源源不绝地涌上来,就好像冥冥之中被故事中的哪个灵魂附了体一样。” 邝游不屑地扬扬嘴角:“说的真邪乎。” “哎呀,你不是创作者所以不懂。”顾岛用叉子抢过盘中的一块肉,边嚼边说:“不过很奇怪,这话我跟识哥也说过,他就很能理解。果然每个人对艺术的感悟力是不同的。” 这话无疑又刺中了邝游的痛处,他将手边的盘子往对方面前狠狠一推:“吃你的吧。” …… 顾岛在一个人干掉了满满一整桌菜后,从邝游手里接过房卡就颠颠儿地跑去泡温泉了。关于邝游交待他吃饱了饭要过会儿才能泡温泉的话被他当作耳旁风。 身体浸入温泉水的瞬间,顾岛舒服地长长出了一口气。 庭院里除了那株海棠,还种了许多茉莉和不知名香草。平日里邝游请了专门的人负责打理,因而这些花草总是开的异常的好。 夏夜的风是暖的,带着茉莉花的阵阵芳香温柔地包裹在顾岛四周,顾岛只觉得周身的疲惫瞬间便烟消云散。 他伸手够向岸边岩石上放着的演员资料,一张张翻看着,这是亮子今天刚寄过来的。虽然没什么大明星,但形象绝大多数却都很符合顾岛脑海中角色该有的样子。 编剧这个行业,若是没混到顶尖,其实根本没权力去挑选演员。多亏有沈识这样尊重创作者的甲方在,顾岛才在创作层面拥有了如此大的话语权。为此,他自是更加珍视此次机会了。 顾岛仰头看向夜空,笑容跟着一点点放大。虽然安城的天很少有星星,但顾岛依旧将手用力地向上举着,像是拼命要去抓住什么。 那是梦想啊…… …… 这边的邝游在吃完晚饭后就回到自己房间,先是陆陆续续跟不同的几个客户乌烟瘴气地通了几个电话,又埋头处理完手头堆着的一摞项目资料跟合同。接着就跑去找梅妍开了个内部会,安排沟通了下近段时间的工作。好不容易停下后,发现时间已经快接近午夜了。 估摸着顾岛此时应该早就泡完了温泉回房赶稿去了,邝游揉揉酸胀的太阳穴,换上睡袍打算也去庭院里泡一泡,解解乏。 岂料,他刚推开院子的门就被眼前的这副景象震惊了。 顾岛一动不动地倒在岸边,半个身子还在温泉水里被泡得通红,乍一看就像只熟透了的虾子。 “喂——!顾岛!”邝游吓得疾步跑到对方身边,一把就将人打横从水里抱了出来。他转身回到房间,小心翼翼地把顾岛放在大床上。 “唔……是梦想啊梦想。” 顾岛嘴里还在迷迷糊糊地念叨着,大概是身体不舒服,在邝游伸手去探他颈动脉的时候,挥手就将邝游猛地推开,还好巧不巧的在他脸上落下一巴掌。 “你脑子是不是有病啊!泡这么久会出人命的知不知道?”邝游莫名其妙地被挨了一巴掌,瞬间耐性全无,朝着躺在床上的人大骂道。 “头晕啊……我头晕。”顾岛烦躁地扯着邝游刚才随手搭在他身上的睡袍,将其一把扔在地上。他赤|裸的身子瞬间就暴露在了邝游眼前。 邝游只觉得呼吸一窒,站在原地愣了半天后才心烦意乱地把被子胡乱往顾岛身上一搭。而后弯腰将睡袍捡起,随手扔在干洗筐里。 “怎么不干脆晕死算了。”邝游边骂边点燃支烟叼在嘴里徐徐抽着。一回头就看见对方正难受地用手捂着脖子,发出痛苦地呢喃:“呛死了,我要窒息了……” 邝游被这人气到极点反而泄了气,起身推开庭院连接房间的门,好让空气尽快流通。 屋内的桌子上摆着新鲜水果,是梅妍提前准备好的。自打那晚她在这间房间外撞见袒胸敞怀的邝游后,对顾岛的态度就开始莫名殷勤了许多。 “等着,我去给你拿点甜的,吃了会舒服些。”邝游拍拍顾岛的脸,打算去拿桌上放着的水果。 岂料还没等他起身,神志不清的顾岛便一把抓住了邝游的手臂,将他的手放在自己发烫的脸颊上一下下轻蹭。 “唔,好凉,好舒服……”顾岛边蹭边又紧了紧拉向邝游的手臂,将他往怀里带。 随着顾岛的动作,一向对外表现的处事不惊、游刃有余的邝总,僵住了。 …… 一阵夹杂着茉莉花香的微风从庭院里飘进房间,将这在邝游看来极其诡异的暧昧气氛渲染的恰到好处。 对方炙热的呼吸喷在邝游的手上,钻入血管蛮横地向心口的位置涌入。这一瞬间,邝游甚至忘记要收回自己的手臂。 他看向对方轻颤着微微上翘的睫毛,只觉得有一种从未感受过的失控感正在逐渐统治他的大脑。自己怕不是疯了吧! 喵呜—— 庭院里的大白猫不知何时出现在了房间里,眯着它玻璃球似的眼睛注视着面前两只愚蠢的两脚兽。它的尾巴向上抖了抖,又叫了一声,就仿佛早已看穿了一切。 “梅妍,送杯冰牛奶来温泉。”邝游的嗓音此时听起来有些沙哑,他顿了顿又嘱咐了句:“哦,记得多加糖。” 邝游挂了电话,再次回头朝躺在床上的人看去。那人此时已经稍稍恢复了些神志。 “阿游游……?”顾岛的眼睛此时含着一层水雾,看着比平时更亮:“我好像泡的有点久了。” “喂,顾岛。”邝游深吸了口气:“你以后最好不要跟别人一块儿泡澡,真太烦人了。” “啊,对不起。” 门外响起敲门声,邝游起身开门后发现梅妍很识趣的将冰牛奶放在门口,人早就没影了。 他端着冰牛奶重新回到床边,冷声道:“喝了。” 顾岛点点头,听话地接过杯子将牛奶一饮而尽。这才舒服地长长叹了口气。 “好甜啊。”顾岛伸出舌头舔了舔沾在嘴角的牛奶,而后冲邝游弯着眼笑了一下:“谢谢你,阿游游。” 邝游只觉得心里“咯噔”一声,刚稳下来的情绪又他妈全乱了。 “那什么,今晚你就别挪了,在这儿睡吧。”邝游说完,转身就要走。 “阿游游。” “……” 顾岛抱着被子歪歪头道:“晚安?” “哦,嗯。安。” 丢下这句话后,邝游很没风度地,逃了。 ※※※※※※※※※※※※※※※※※※※※ 今天的副标题是:霸道总裁爱上我?哈哈哈哈 第 82 章 烟熏火燎的城隍庙内,跪着个向来不惧天地鬼神,只愿相信自己的人。他手里拿着签筒,冷着脸“唰唰——”抖着。 一枚签“啪”地落地,他捡起一看,只见上书四个大字“天作之合”。 一旁的大婶看了签,脸上露出八卦的笑容:“小伙子问的是姻缘吧?哎哟,长得可真精神儿!这样吧,你给阿姨二百八,阿姨帮你解解签呀?” “用不着,拜您的。”邝游将签放回签筒内,起身离开了城隍庙。 自从他把顾岛从温泉里捞上来的那晚后,也不知是不是触碰了身体里某个错误机关,他现在就不能见到顾岛跟别人相处,对旁人笑。可顾岛这人偏偏性格软、脾气好,天生就有好人缘儿。看着他被这个调戏两句,那个勾肩搭背几下,邝游只觉得小邪火噌噌直往脑门上蹿,却又不好说些什么。 眼下从梅妍那儿得知,顾岛又跑去“迎客来”找沈识了,邝游一咬牙直接调转了前进方向,也朝“迎客来”走去。 此时正是饭点儿,“迎客来”的生意一如既往的火爆。邝游前脚刚进门,那边就有人推开包间的门跟沈识汇报。 “沈总,那人又来了。”小吴捂着嘴在沈识耳边小声嘀咕:“我说你正在陪客人呢,他说他不是来找你的。” “我找顾岛。”没等小吴把话说完,邝游已经自行推开了包间的门,冷笑道:“别躲了沈总,迎客来统共也就这么几间包厢。” “阿游游?” “邝总?” 两个声音同时开口。 “哟,这么巧,江总也在?”邝游看向席间坐着的人,脸上嚣张的神情瞬间就换作了热情与真诚。 他伸手与江总使劲握了握,用完全不介意的语气佯装介意道:“怎么来安城也不说一声,合着就只有沈总是您的朋友,我就不是喽?” “看邝总你说的!我这也是前脚刚到,正准备吃完饭就到你那儿去坐坐呢。”江总哈哈大笑着拍了拍邝游的肩膀:“说好了啊邝总,晚上留间房给我,咱俩可得好好聊一聊!” “必须的,江总大驾光临,肯定得备好上房伺候。” “好好好!”江总说着就把邝游往席间引:“来的好不如来得巧,快快,咱们一起喝上几杯!” 邝游笑着连连点头,入席后顺势就往顾岛边上一坐,用只有他们两人才能听到的声音说:“不是来取材么?怎么还喝上酒了?” 他边说边趁人不备,熟练地把空酒杯里倒上白水推给顾岛,紧接着又把他原先的杯子挪到自己这边,脸上不动声色。 “我这次来主要是听说你们二位要合伙进军影视行业了?不瞒两位老弟,哥哥我也刚成立了家饮料公司。哦,是功能饮料!我还专门派人给你们寄了几件过来,一起尝尝!”江总举举杯继续道:“我呀就是想借此机会,再跟安城的两位好老弟合作一把,在你们的电影里给咱搞个商品植入!你们看可行不?” 沈识和邝游闻言,相互对视了一眼,沈识哈哈一笑:“这是好事儿!所以我这不就专门把咱们这部戏的编剧也给叫来了。阿岛,现在戏里有没有哪些场景是可以满足江总的需求的?” 顾岛实话实说:“唔,现在还说不好。按理说应该可以的,但具体还是得等整个本子先出来后再说。” “哎呀!那就拜托咱们大编剧啦!来来,我先敬你一杯!”江总举杯站了起来,话却是在对沈识和邝游说的:“放心,广告费这块儿我已经提前批了预算,具体的咱们接下来再聊。” 顾岛实诚地端起酒跟江总碰杯,喝下去的同时有些意外地眨眨眼,在嘴里细品了下。 “大编剧怎么了?”江总好奇道。 “啊没什么。”顾岛看了眼坐在一旁的邝游,回头对江总道:“我想了下,这部戏前期有挺多场景应该都可以用作植入的。” “是么!太好了太好了!”江总连连拍手。 饭后,邝游叫梅妍提前开了车过来接江总他们回“香奢里”,趁其上厕所的功夫,邝游只觉得一道饶有兴致的目光正从背后向他扫来。邝游一回头,就看到一脸似笑非笑的沈识。 “你那什么表情?”见四下无人,邝游挑眉开嘲:“可真够难看的。” “没什么,就是好奇像邝总这样的人居然也学会照顾人了。” 邝游瞬间就明白他方才在酒桌上搞得小伎俩被沈识戳破了,挺了挺身板笑道:“哦,你可能不清楚,顾岛这小子酒品不好,我也是担心他别喝多了惹麻烦。毕竟江总这次又是送财来的。” 沈识摸着下巴,闻言点点头:“唔,行,你想怎么说都行。但是邝儿啊,下次记得别往杯子里掺水,那玩意儿压根不挂杯,老喝家一看就知道了。” “酒场潜规则罢了,即便被人戳穿又如何?生意当前,所有人也只会心照不宣。”邝游没所谓地笑了下:“怎么这么久了,识哥做事还是这么死板?” “还是少搞那些小九九,哥是对你好。”沈识揽过邝游的肩膀,将人往门口引:“我下午还有些事情要办,就先不送了。” 末了,他附在邝游耳边低笑道:“邝总,要说咱们现在也算是利益共同体,江总那边还看你表现了。” 邝游不耐烦地一把将沈识推开:“一身酒气臭死了,少跟我称兄道弟的。” 沈识无所谓地耸耸肩:“回见。” 邝游的车上,江总像是有心事般地将头转向窗外。邝游透过倒视镜发觉后也没出言打断,他把目光转向另一侧的顾岛,只见酒足饭饱后的小编剧此时已经开始昏昏入睡,头一下一下地向下栽着。 邝游弯弯嘴角,只觉得他这副样子真是怎么看怎么有趣儿。 时间回到江总刚从卫生间出来的时候,他碰巧接了个电话,联系人是他前不久刚辗转认识的一个古玩掮客。 江总脸色变了变,找了个角落压低声音问:“确定了?” “错不了,画现在就在寒潭寺,被一个叫了尘的和尚看管着。” “成,我知道了。明天就出发。”江总说完便挂断了电话,将其扔进口袋后转身朝大门口走去。 江总揣着心事,一不留神和迎面背着书包跑进来的小女孩撞了个满怀。 “哎哟——!”小女孩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这小姑娘江总见过,是沈识的妹妹。他见状赶忙将小女孩搀扶起来:“没事吧小丫头?” 小兔摆摆手,自己拍拍屁股站了起来:“没事没事,是我自己跑得太急了!对不起伯伯。” “哎哟,真有礼貌!你是沈总的妹妹吧?见着你哥了么?” “见到了,他就在门口呢!”小兔原地跳脚:“叔叔我不跟你说了,动画片要开始了!” “好好,你快去吧!”江总笑着冲小兔挥挥手:“再见?”他说完便朝大门口走去。 “等一下伯伯,你的东西掉了!” 江总闻言转过头,只见小兔弯腰从地上捡起一个牛皮卡包,正好奇地看着上面的画。 “嘿,差点就丢了重要东西。”江总接过小兔递给他的卡包,那里面夹着的正是《寒潭自在图》的复刻小相。 小兔眨巴了两下眼睛,好奇地看向江总:“这幅画伯伯也有呀?” 江总只觉得心里“咯噔”一声,他强压着好气的情绪缓声问:“对呀,小兔还在哪里见过这幅画么?” “我家呀,画是我哥的,不过比你这个要大。”小兔用手大概比划了下,随后像突然想起什么似地焦急道:“哎呀,我的动画片!” “快去吧快去吧,慢点儿跑,别摔了!” “嗯嗯,伯伯再见——!”小兔冲江总使劲挥挥手,跑上了楼。 看着小兔离去的身影,江总的目光骤然变深。 …… 城郊,孩子们手拉着手排成一列,清一色都戴着太阳帽,肩上背着画板。愉快的歌儿伴着蝉声回荡在绿油油的麦田中,给盛夏的午后时光更凭添出几分生机勃勃。 南风走在队伍的最后,他今天难得休息,原打算好好在家补个眠的。岂料一大早就接到曾经实习过的附小校长的电话,拜托他为美术特长班的孩子上一堂户外写生课。 南风一直对自己当年没能按约定完成教学的事感到抱歉,闻言便一口答应了下来。 队伍在一条清冽的小溪边停了下来。带队老师拍拍手说:“同学们,大家就在这里解散。画画时注意安全,记得不要跑太远哦!” “好——!”孩子们托着长长的语气,异口同声。 今天的云层很厚,因而即便是下午,阳光也不像平时那么刺眼。偶有几阵风吹过时,居然还透着些许凉爽。 南风在小朋友之间穿行着,间或停下来跟他们交流几句,指点一番。孩子们对这位温柔的老师很是喜爱,尤其是女同学,但凡南风从旁边经过时,定要拉着他问上半天。南风本身也挺喜欢小孩子,极有耐心地一一解答他们的问题。等转上一圈后已经过了将近一个小时。 他找了棵大槐树,在荫凉处坐了下来。刚想喝点水休息一会儿,身后便传来了熟悉的低沉嗓音。 “我这儿有金银花茶,清热解暑,要不要来点儿?” 南风闻声看去:“陆老师,你怎么也在?” 陆栖桐将一罐用玻璃瓶装着的金银花茶递给南风,指了指不远处停着的自行车:“出来转转,听说你也在这边就顺道朝这里骑了段。” 他边说边在南风身边坐下,抬头看着从树叶缝隙洒下的阳光:“没想到安城的乡下居然还挺漂亮。” “听导师说,你马上要到意大利去?” “是啊,接下来要在罗马举办个人画展。”陆栖桐侧目看向南风:“你还是没打算到国外进一步深造么?” 南风笑了下,看向陆栖桐的目光中显然有了答案,他淡淡道:“陆老师不是已经知道了么。” 陆栖桐盯着南风看了许久,继而无奈地耸耸肩:“还是要感慨一句,实在太可惜了。” “其实没什么好可惜的。”南风拧开玻璃瓶,啜了口金银花茶:“每个人所追求的东西不同。我想要的便是现在已经拥有的,我很珍视,也从没觉得不甘心。” “你真的甘心么?” 阳光下,陆栖桐的目光仿佛像是能看穿人心,南风不习惯被这样一双眼睛盯着,将头轻轻偏向一边。 “南风,我很喜欢你。从第一眼见到你的时候就喜欢。” “陆老师。”南风出言打断。 “你先听我把话说完。”陆栖桐顿了顿,继续道:“很喜欢,所以才希望你能拥有更好的明天。很喜欢,也并不代表着一定要将你绑在身边。” 南风低头不语,任由陆栖桐继续道:“我想,如果你所珍视的那个人也无比珍视着你,一定会跟我有同样的看法。所以,南风啊……” 陆栖桐掰过南风的头,让他直视着自己的眼睛:“爱并不应该成为阻碍你展翅飞翔的枷锁,只有抱着即便分开了,也会各自强大的觉悟,这份感情才能变得更坚固。我不明白,你明明有一双苍劲有力的翅膀,为什么还不愿意展翅高飞呢?” “陆老师,你可能不知道我和他过去都经历过什么,才能一步步走到现在。”南风望向淙淙的溪水,目光温柔而坚定:“我不是个勇敢的人,生命里若是没了他,哪怕飞得再高也都没有意义。沈识,他就是我的明天。” 不远处传来集合的哨子,南风起身回头笑着看向陆栖桐:“集合了,我还要带着孩子们回去。”他晃了晃手里的金银花茶:“谢谢你了,陆老师。” 南风说完,转身朝着集合队伍走去。看着他离去的身影,陆栖桐的眼里写满了惋惜。 ——南风,你本就是为绘画而生的。便是你甘心于此,我也不甘心啊。 念及此处,陆栖桐将手掌松开又握紧,心中隐隐有了考量。 第 83 章 便是沈识酒量再好,轮番连喝了几场后也还是有些吃不消了。他把领带扯下来随手扔在一边,半敞着怀躺在办公室的沙发上,用胳膊遮着光。一瞬间,只觉得身体像是坐船似得上下浮沉。 胃里垫的那点儿东西早吐光了,在用仅剩的一点理智跟亮子通了个话,告诉他拍摄需要联系的场地已经全部安排好了后,沈识关上手机,准备先睡一觉,醒醒酒后再回家。 这期间,沈识做了个梦。依旧是巷子尽头的平丘洼,夕阳将水域染的血红。他只身走向水中的那片芦苇丛,像是在拼命寻找着什么。他听到南风在叫他的名字,循声向岸边看去时,却正对上一双失望的眸子。南风的嘴唇上下开合了几次,他却听不清对方到底说了些什么。紧接着,南风转身便朝深巷中走去。 他拼了命地向南风游,但总也上不了岸。一瞬间,平丘洼变成了汪洋大海,再看不到边际…… 沈识猛地从梦中惊醒,额头上出了一层汗。 窗外的蝉鸣依旧聒噪个没完,伴随着的则是办公室外规律地敲门声。 “请进。”沈识边说边端起桌上放着的半杯水,一饮而尽。在连做了几次深呼吸后,才赶走了恶梦带来的不安感。 “沈老弟。” 沈识看向来者,方才还凝起的眉瞬间舒展开来,换作友好的笑意:“江总?来,快请坐。” 他说着,随手打开了空调,而后起身到茶台前边泡茶边说:“您下午不是在邝总那儿休息么?” 江总坐在沙发上笑了下:“哈,想单独找老弟聊些私事。打你电话关机,这才又跑了过来。不知道老弟这会儿方便不?” 沈识将茶倒入茶盏,推给江总:“当然,您说。” 江总用手轻搓茶盏,似乎是在组织语言。沈识倒也不急,用手一下下掐着虎口,好让酒后还有些发昏的头脑尽量清醒些。 “那我就开门见山了哈老弟!”江总把茶盏往桌上一放,看向沈识:“你应该知道老哥我平时也没别的什么爱好,就喜欢收集些名人字画、古董文玩。记得咱俩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跟你提过一幅名叫《寒潭自在图》的古画吧?实不相瞒,这些年我一直想找到它。” 江总话及此处,沈识便已经料到是有人走漏了风声,江总已经知道那幅画就在他手里了。但沈识面上仍是不动声色,不慌不忙地品着手里的茶。 “前不久有人跟我说,这幅画现在就被收藏在月落山寒潭寺一个名叫了尘的师傅手里。我也让人专程去拜访过了,他说已将这画赠予了一位有缘人。”江总边说边留意着沈识脸上的表情,笑道:“后来就有意思了,我今天吃完饭后刚好碰见了沈总的妹妹,她跟我说,那位‘有缘人’居然就是老弟你!你说这事儿不是巧了么!” 沈识本还在合计着如何扯个谎否认自己跟画有关,当他听到走漏风声的人居然是小兔那小丫头后,当下就知道这事儿怕是不好赖了。小孩子在搞不清楚状况时,不会扯无缘无故的谎。更何况江总能来找自己,便是心中对画的所在之处已有了把握。 江总自是个聪明人,全程的话术里都规避了他与沈识初次相见时,沈识扯的那句“不知道有这幅画”的谎,以免伤了和气。 他一把握住沈识的手,恳切道:“老弟啊,这幅《寒潭自在图》的原主人姓白,跟我家祖上是世交。我那老父亲过世时都还对此画念念不忘,说当年特殊时期就是因为自己胆小,才没能保住画作让它流落在外。你就当帮老哥一个忙,把画卖给我吧。价格好商量,你随便开!” “江老哥。”沈识舔了下有些发干的嘴唇:“画是在我这里没错。可这次真的对不住,我不能将它卖给你。” 沈识看向江总的眼睛,沉声道:“当年白老爷在临死前将画托付给了了尘大师,一再叮嘱他无论如何都要将画保护好。后来了尘大师又将这幅画转交给了我,同样说了和当时白老爷一样的话。”沈识顿了顿,道:“我答应过他,无论如何都要将画看管好,绝不让它离开我半分。” “老弟啊,正所谓好酒慰知己,好画赠知音。这幅《寒潭自在图》不同于别的字画,它在一个懂行的人眼里便值千金,可在不懂的人眼里,它也不过只是个画在泛黄纸张上的山水画卷。我既是懂得它的好,那你把它交给我便是发挥了它最大的价值,这样不好么?”江总握紧沈识的手,眼中流露出迫切与真诚:“我保证,它在我这里同样会很安全。我决不会再将这幅画转手他人!” “江总,《寒潭自在图》于你而言价值千金,可于我而言却是无价之宝。”沈识反握住江总的手:“我虽然不懂画,但关于它背后的故事曾给过我莫大的启示。我于它的感情特殊,还请老哥不要强人所难。”沈识说着,稍稍用力松开了江总握他的手:“别的都好说,只这幅画不行。抱歉了,江老哥。” 江总的脸色变了又变,似乎还想再说些什么。可看到沈识一脸坚定的样子时又不知还能再说些什么。 在一阵长久的难挨沉默后,江总有些颓然地站起身来,叹了口气:“也罢。既然沈总都这么说了,我也不好再强求。这就先告辞了。” 沈识赶忙恭敬地替江总开门引路:“我送您吧。” 江总摆摆手,神色黯然:“不必了,您忙着吧。” 见江总走后,沈识有些泄力般地瘫坐在了沙发上,用手抵着额角。只觉得原本就昏昏沉沉的头更疼了。 他心中有些不安,唯恐今天这出多少会影响到跟江总后续的一系列合作。但他也不后悔,因为不论如何他都绝不能将《寒潭自在图》交予他人。毕竟,这是一个人对于“承诺”的原则。 …… 临近半夜,沈识才带着一身疲惫和酒气回了家。 小兔本以为沈识还要再晚些才能回来,刚好又赶上明天周末,便向南风一通撒娇耍赖,成功换得了熬夜看电视的机会。 就在她刚看到霸道老板冒雨追到他的小娇妻,正准备接吻时。沈识黑着脸“啪”地一下关上了电视。 “哎呀——!你干嘛呀!”小兔不满地大叫起来。 “谁允许你这么晚看电视的?” “明天周末不上课!”小兔扑向沈识,跳起来就要抢他手里的遥控器。一抬头,被沈识的表情吓了一大跳。 “老、老师的同意了的!不信你问他呀。”小兔码着胆子道。 “少废话,滚去睡觉!”沈识冲小兔吼了一声。 “你、你干嘛呀!喝完酒就发酒疯!”小兔被沈识吼的十分委屈,眼眶里瞬间就含了一层眼泪。 “憋回去。”沈识冷声道。 看到沈识这副样子,小兔的轴劲儿也犯了。她挥起小拳头就朝沈识的腿上一阵猛捶,嘴里大声喊:“沈识你有病呀!酒鬼!坏蛋!讨厌鬼!!!” 沈识本就因近日接连的压力烦躁不堪,加上酒后头又疼的厉害。眼下被小兔的一通尖叫这么一刺激,一股邪火猛地就窜了上来。 他一把抓住小兔的两个拳头,将人往边上猛地一推。这下其实没用多大力,但小兔还是因为重心不稳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她有些不可置信地看向沈识,原地发懵。在终于意识到一向只会嘴凶,从没真动手打过自己的哥哥居然把她推倒在地,小兔瞬间就崩溃了。 她撇撇嘴,“哇”地一声嚎啕大哭起来。 “你打我——!你打我——!呜呜呜呜!!!” 这边出门买日用品的南风还没进屋就听到了小兔的哭喊声,他手里拎着东西,还以为出什么大事了,一脚就踹开了房门。 见到南风,小兔更委屈了。 “老师……呜呜呜……沈识……嗝……沈识打我。”小兔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一个劲儿打嗝。 南风先是看了黑着脸的沈识一眼,而后快步走向小兔将她扶起来。这才冲沈识皱眉道:“识哥,你干什么?” “我问你小兔,是你把家里有‘寒潭自在图’的事告诉江总的?” “什么江总!什么图!我不知道!呜呜呜……”小兔的情绪仍在崩溃,摇着头拼命往南风身后躲。 “不是早就告诉过你,不许把咱家有字画旧书的事告诉别人么!听不懂人话是不是!” “呜呜呜……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你冤枉我!……嗝!” “还撒谎!”沈识说着就要去拽南风身后的小兔,被南风一把锁住手腕反扣住。 “你吓到她了。”南风也冷了脸,看向沈识厉声道:“丁芃姐不是跟你说过,小兔现在的情况不能受刺激么。沈识你给我冷静点儿,听到没有!” 南风的这句话让沈识的脑子瞬间清醒了。的确,情绪激动对小兔的身体非常不利,甚至还可能导致目前的心理治疗失败。 “小兔别怕啊,你仔细想一想,是不是最近跟什么人说了你哥有字画的事?”南风冲着小兔,语气便温和了下来天。他摸着小兔的脑袋轻声边哄边问。 此时的小兔哭的满脸通红,一下下抽着鼻子:“唔……我帮一个伯伯拣东西,看到他也有一幅哥哥的画,就是比、比哥哥的小一些……我、我就说这个画我哥也有……没有跟他讲我们家有字画旧书……呜呜呜” “这不就是讲了?!”沈识压着火儿反驳。 “我没有……呜呜呜没有!” “沈识你够了,冲个孩子你发什么火?”此时的南风多少也猜出了沈识今天遇到了什么烦心事,压低嗓音道:“小兔也不知道江总想要画,你朝她撒气有意义么?” 沈识一言不发地站在原地,头重脚轻到极度怀疑自己今天喝了假酒。他有些心虚地背过身去,沉默地点燃支烟闷声抽着。 过了许久,他才轻声开口:“小兔,你过来。” 小兔下意识又往南风身后躲了躲,连连摇头。 “过来。” “沈识,你动她一下试试。” 沈识长叹了口气,按灭烟头。他转过身朝南风和小兔走来,蹲下身看向小兔哭的通红的眼睛。 小兔吓得赶紧闭上了眼。 “摔疼了吧。”沈识犹豫地伸出手,在小兔的头上轻轻摸了摸,哑声道:“哥错了,今天不该冲你发火。对不起啊,兔子。” 听到沈识主动认错,小兔这才胆怯地看向他,拼命憋着哭却仍是止不住地抽泣。 “小兔,你先回房间睡觉吧,我帮你批评你哥好不好?” “唔……”小兔委屈巴巴地撇撇嘴,被南风牵着手领进了卧室。 南风给小兔端了杯温热的牛奶,看她喝完后又领着她刷了牙,帮她盖上被子。直到小兔的呼吸渐渐转向均匀后,这才拧灭台灯,轻轻退出房间关上了门。 “喝杯水吧。”南风端了杯凉白开放在茶几上,看向坐在沙发上半敞着衬衣领口,凝着眉的沈识。 “抱歉。”沈识接过水杯,愧疚道:“我最近压力有些大。” “明白。”南风在沈识身边坐下,帮他一下下捏着虎口:“江总那边,你拒绝了?” 沈识点点头。 “会影响到之后的合作么?”南风轻声问。 “说不好,毕竟是当面挫了人家的面子,他之前还帮过我。”沈识叹了口气:“不过也没办法,画是绝对不能卖的。” “当然。”南风抚向沈识的头,让他靠在自己的肩上,出言安抚道:“不过就像你说的,江总是商人,只要你们还有绑定的利益关系,他应该也不会去做什么草率的事。” “南风,最近我总在想些过去的事。当时的我就是个街头混混,没钱没势却落得个轻松自在。没有那么多的言不由衷,也不用成日的阿谀奉承……不像现在这么累,连陪你们的时间都没有。”话及此处,沈识苦笑了下:“有时候甚至觉得,自己越活越不像自己了。” “识哥,在我眼里你从来都没变过。”南风递了只烟给沈识,替他点燃:“你想想看,现在的我们再不用面临老蛇和‘乐无忧’的威胁,不用担心小兔时刻会遭遇危险,师傅他老人家的癌症好了,温老师跟六爷在川西高原上过着神仙眷侣的日子……识哥,生活中的一切都在变好,不是么?”南风笑了下:“打起精神来。” “南风……”沈识看向南风,用手指一下下轻轻摩擦着他的嘴唇,眼神中充斥着眷恋:“我想你了……” 唇舌相交夹杂着烟草的味道,卷入彼此的口腔中。随着呼吸渐渐变得粗重,沈识有些急迫地伸手去解南风的衬衣扣子。 南风抱着沈识的头一面回应,一面伸手去够沙发旁的台灯开关,屋子瞬间便黑了下来。 南风的手在扫过茶几时,好像碰倒了桌上的玻璃杯,水洒了大半,余下的水滴便一滴滴落在地板上,发出有规律的响声…… 今晚,沈识的动作多少有些粗鲁。他从身后将南风死死抱住,像是要将人揉进自己的骨血中。 “我做了个梦,梦到你走了……”沈识闷声道。 这句话沈识说的很轻,南风并没有听清楚。 他此时的注意力全放在了黑暗中那扇关了的卧室房门上,忍声提醒着:“识哥,动静小点儿……” 压抑隐忍的喘息在逐渐地加速中蓦地变了调,随之戛然而止,归于静夜。 不知过了多久,只听沈识哑声道:“我得尽快换个大房子,这样太不方便了。” 南风闭着眼轻笑了下:“解压了吧?小沈同志,明天继续加油。” …… ※※※※※※※※※※※※※※※※※※※※ 嗯……沈主任你继续加油 第 84 章 都说人类迈向文明的第一步,是学会了用火。 就在八月十五这天晚上,也就是电影《小人物》正式进入拍摄,新一批款应当入组的当天。随着一声巨响,熊熊火光瞬间就照亮了安城的半边天空。 沈识站在滚滚浓烟里,怔怔地看向被火舌吞噬的“迎客来”,只觉得周遭一切的哭喊、劝慰以及消防车尖锐的呼啸声都变成了嗡嗡耳鸣。他的视线有些模糊,四散的人群正在逐渐化为一个个黑色的影子。 只一刹那,所有心血,付之一炬。 大火足足烧了半宿,终于在黎明前被扑灭了。起火原因尚有些可笑,新来的小厨师借厨房给女朋友煲汤,两人中途突然吵了一架。厨师关上店门负气离开,却忘记了锅上还炖着东西。幸而是在深夜着的火,并无人员伤亡。可这家素有“安成第一楼”的“迎客来”终归是毁于一旦。 除了南风,没人敢去找沈识问接下来的剧组又该何去何从。韩亮看着原地驻扎的百十号成员,只是默不作声地闷声一个劲儿抽烟,急出了一脸不合年龄的青春痘。 不得不说,资金链断裂对于电影拍摄来说,无疑是致命打击。剧组的几个主创,无一例外都是报着竭尽全力,最后再为梦想搏一把的态度,没人甘心在这个节骨眼上被原地遣散。可他们又都明白,如若不解散,剧组每天的人员开销、器材租赁就又是一笔高昂的费用。以沈识目前的情况来说已是自身难保,还何谈按时注入资金? 主创团队尚且不知如何是好,底下纯属来干活赚钱的就更是乱成了一锅粥。 有人开始拉帮结派,合计着找沈识讨要工钱,提前做了结算好尽快跑路。有人开始散布谣言,说沈识是干了见不得光的事儿,遭遇仇家寻仇。更有甚者幸灾乐祸,一副唯恐天下不乱的丑陋嘴脸。 一时间,同情、讥笑、愤怒、无奈充斥在剧组中,尽显人性之百态。 “他娘的,嚷嚷什么!”韩亮一摔剧本就要往房间外面冲,被小鸥一把拦住。 “亮子亮子,你干嘛呀!” “老子去卖肾!”韩亮气得满脸通红:“哑巴,你去跟那些闹事儿的王八羔子说,谁他妈有怨言现在就给我收拾东西滚蛋!妈的,识哥没出事儿前,这全组上下,他亏待过谁?!合着现在就翻脸不认人了是吧?!我就操了!哑巴,你现在就去跟他们说,谁要是敢去找识哥麻烦,老子非跟他玩儿命!” “亮子,你冷静一点儿成不!你又不是不知道剧组这种地方,多的是两面三刀的货色。要清理队伍也得先想办法度过眼前的难关再说呀。”小鸥说着说着也跟着急了,唾沫飞溅道:“你卖肾,你卖肾有个屁用!” “我老家有套房,还有地,我这就想办法托人卖了。”哑巴黑着脸沉声道:“妈的,尿都尿完了,只差这么一哆嗦。决不能在这儿功亏一篑。” “哎哟你怎么也来了!”小鸥烦躁地抱着头哀嚎:“真他妈要为了个片子,断了所有后路是吧!亮子、哑巴,要我看这就是命!咱天生就跟影视行当犯冲,依我看还不如及时止损算了!” 韩亮闻言,一把拎起小鸥的领子:“你撂挑子,你撂挑子识哥怎么办?!连他都还没说要散伙,你凭什么在这儿放屁!” “识哥!”小鸥瞪着韩亮的眼睛,嘴唇哆嗦着颤抖道:“识哥……也有识哥的命。” “我去你妈的!”韩亮一拳就朝小鸥的脸狠狠砸去,咬牙道:“亏你还舔着脸成天跟我说整个故事里你最喜欢的就是黄毛,你也配?!我今儿就把话放这儿,但凡不是沈识亲自叫停,我死也死在片场上!” “够了!”哑巴一手一个将斗鸡似的亮子和小鸥分开,厉声喝道:“你俩都给我冷静点儿!亮子,小鸥在说气话你看不出来啊?他刚刚不是还说要一起想办法的么!还有小鸥,散伙的话就此一回再别提了,咱都是报着殊死一战决心要把这片子拍成,真让你就此作罢,你甘心啊?!” 房间内,三人僵滞一处。争吵暂且告一段落,能听到的只有彼此粗重的呼吸声。 “妈的……”韩亮挣开哑巴的束缚,用拳一下下怒击着墙壁,声音已是哽咽:“妈的!妈的!妈的!……” 韩亮的拳头砸在墙上,发出沉闷的响声。这声音仿佛是要一下下击碎哑巴和小鸥的心脏,小鸥将挂在耳朵上的眼镜一把甩向墙角,捂着脸蹲坐在地上。 …… “亮子,小鸥,哑巴,你们别吵了,急也是没有用的。”此刻,一个不大的声音从角落里传出。 三人不约而同地闻声看去,正对上了顾岛平静的目光。 自始至终,他一直都待在那里。 “我觉得,我们应该相信识哥。”顾岛说。 …… 此时,沈识家中的茶几和地板上都积了厚厚一层烟灰。 小兔大清早就被丁芃接走了,沈识沉默地坐在沙发上,手里夹着烟,正目不转睛地盯向面前铺着的一摞酒楼损失明细单。 他的眼熬得通红,唇边生出了一圈青色的胡茬,看着十分狼狈。 南风倚在不远处的冰箱门边,已保持着同一个姿势待了许久。只见他点燃支烟叼在嘴里,微微抬眼看向沈识,直接道:“识哥,大事当前,情绪还是暂且先放一放吧。” 沈识叹了口气:“明白。” 南风点点头:“那就先把事情简单化一下,电影你还要继续拍么?” 回答南风的是一阵长久的沉默。许久之后,只听沈识轻声开口道:“得拍。” “那就要考虑资金变现的问题了。”南风抬手将烟灰弹在冰箱上的烟灰缸里:“我在想,反正我现在也不怎么回灯笼巷,不然就先将那边的房子给卖了吧。” “不成,那是咱妈留给你的。”沈识当即出言打断了南风。 “凡事都要看个轻重缓急,眼下解决资金问题才是关键。你还带着小兔,卖渔火巷的房子不现实。”南风淡淡道:“放心,我相信妈要是还在的话,也会支持我们这么做的。” “我不是没考虑过卖房。”沈识抓了抓凌乱的头发,有些泄气道:“我甚至有想过要转手一部分藏书。可现在着急用钱,不论卖书卖房还是贷款,前前后后都总要花时间,剧组耽搁不起。” “找人借呢?” “这么大一笔数目,谁又能说借就借?东拼西凑就更耽误时间了。”沈识苦笑了下:“抱歉啊南风,原还想着换个大房子给你的。” 南风皱眉道:“先别说这些了。” 沈识点点头,疲惫地一下下捏着鼻间的精明穴,于是就又陷入了一阵难捱的沉默。 铃—— 一阵刺耳的电话铃打破了沉重的气氛,来电显示:江总。 “喂沈老弟,哎哟!你说这都叫什么事儿啊!”电话那边传来江总夸张的叹息:“我原还想着去剧组探班来着!你、还好吧?哎也是……怎么可能好的了哟!” 自打接起这通电话,沈识便料到了江总的此番目的。他沉默地等着对方接下来的话,果不其然他就开口了。 “老弟啊,哥哥这次打电话来,其实是想给你指条明路。”江总顿了顿,继续道:“我知道你的脾气,担着这么多责任在身上,你铁定不能看着影视项目黄掉不是?……你看这样成不,你把《寒潭自在图》卖给我,我立马就叫人转账过来,帮你填了剧组的资金窟窿,你也好尽快开工……” “老哥。”沈识打断了江总的话:“如果我现在朝你借这笔款,你会借给我么?等把资金运转过来,迎客来算你一份。” “这……”那边的江总支支吾吾道:“你知道我的意思……” 果然。 沈识闭眼笑了下:“明白了。”他深吸了口气,目光中闪过一丝决然:“我的答案还跟那天一样,卖不了。” “老弟,做人凡事都要讲个活套呀。” “老哥,我还有事,先挂了。” 沈识说完,“嘀”地切断了电话,将其撂在一边。 南风在旁目睹了一切,他原先其实也是思忱再三,想要试着提议将这幅画交给江总,以解燃眉之急。 可眼下看到沈识的态度,他也就知晓答案了。他了解沈识,眼下为了电影项目能继续进行,便是要了沈识的命,他也会二话不说的豁出去。可若要他违背自己的承诺,却是无论如何也办不到的。 仿佛猜到了南风的心事,沈识看向他的眼睛,愧疚地缓缓摇了摇头:“你明白的,我办不到。” “明白。”南风在沈识边上坐下,揽过他的头一下下抚摸着对方的头发,轻声道:“别担心,过去这么多困难都挺过来了,这次也一定会有办法。” 沈识疲惫地闭上眼,强笑了下。 …… 夕阳落幕,月上梢头……时间一点点地流逝着,南风终是扛不住疲倦,倚靠在沈识的肩头浅浅睡去。 黑夜中,沈识手头的烟闪烁着微弱的光,反反复复又亮了一整夜。 如今迎客来已毁,自己全然没了退路。而他左肩承载的是连同自己在内,所有人的梦想与明天,右肩背负的又是昔日对了尘大师的“一诺千金”。 若说过去的遭遇名为艰难,那么现在的局面则实为两难。 世事最怕莫过于两难,因为自古难两全。 ※※※※※※※※※※※※※※※※※※※※ 好难啊…… 第 85 章 黎明时起风了,从没来得及关严的窗子里灌进来,吹落了桌子上摊着的那摞“迎客来”的损失清单。 南风睁开眼,侧头就看到倚靠在沙发上的沈识。即便睡着,他的眉头也依旧没有舒展开。 南风起身关上了窗,轻手轻脚地收拾着满桌满地的烟灰酒瓶,又淘了些米放进砂锅,想煮些粥等他醒来后吃。 在从柜子里取出一条薄毯,想帮沈识盖上时,南风突然发现沈识的鬓角多出了根短短的白发。大概是原本就睡的轻,薄毯覆在身上的瞬间,沈识便醒了过来。 “什么时候了?”沈识的嗓音沙哑,在说前两个字的时候甚至都没能发出声音。 “还早,再睡会儿吧。” 沈识疲惫地点点头:“你今天有课?” “嗯,有场考试。”南风拿了个枕头过来放在沙发上,轻声道:“锅里煮了粥,起来多少吃点东西。” “好。”沈识勉强笑了下:“弄得你也没睡好,考试没问题吧?” “放心吧。”南风揉了揉沈识短短的头发:“昨天六叔打电话过来问你情况,说白三爷他们也在想办法,让你别太担心了。” 沈识闻言,只是轻点了下头,并未说话。 南风看向他的表情,自是知道对方在想什么。如此大的一笔资金,让六叔他们临时凑出现钱来也不是件轻易的事。更别说剧组每天都在实打实的花销,时间不等人了。 “你先闭眼好好睡一觉,脑子混沌的时候是想不出什么好办法的。”南风弯腰轻吻了下沈识的额头:“乖乖等我回来,嗯?” 沈识伸手揽住了南风的腰,闭着眼沉默许久后,轻轻拍了拍对方的后背:“快去吧。” …… 南风走后,沈识也没再继续睡。他保持着一个姿势久久坐在沙发上,尽量让自己冷静下来。时不我待,他必须尽快整理好思路,找到解决办法。 手机在此时发出,响亮的铃声,沈识看向来电显示,脸色一沉。 “丁芃姐。” “阿识,你还好吧。” 电话那头的丁芃,语气听起来有些严肃。 “我还好,是小兔的事么?” 片刻沉默后,丁芃终是叹了口气,开口道:“我知道你现在的压力很大,但作为小兔的监护人,有些情况我还是有必要跟你讲一下。”她顿了顿:“我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近段时间你们家的氛围原因,小兔的病情又开始反复了。准确来说,比以前更严重。” 沈识闻言,取香烟的手蓦地停住了。 “我尝试着对她进行了一下心理干预,发现她的精神状态非常糟糕。这孩子虽然平时看着开朗活泼,但实际上心思异常敏感。特别是在之前黄毛那件事发生后,她就变得很没有安全感,甚至还充满了不符合她这个年纪的负罪感。这也就是她之所以会出现心理问题的原因。”电话这边的丁芃一下下按着圆珠笔,皱眉继续说:“这次她到我这边来,我发现她的负罪感和焦虑情绪都变得更强烈了,她在无意识状态下反馈给我的信息让我觉得她十分恐惧你会抛弃她,这是之前从没有出现过的现象。” “我之前……”沈识懊悔地用手掩面,低声道:“我之前,打了她。” “你疯了。”丁芃的声音里隐隐生出些怒气:“不是告诉过你,以小兔目前的状况是经不起情绪上的任何刺激么?” “是。” 电话那边的丁芃叹了口气:“说说吧,你为什么要打她?” “……都是我的问题。”沈识觉得自己没什么可说的,强烈的负罪感正在一寸寸占据他的内心。 “你总得告诉我,我才能找到症结啊。” 沈识叹了口气:“我那天压力太大了,就冲她发了无名火。” “天呐……”丁芃无奈地撑着自己的额角:“沈识,我拜托你搞清楚,小兔可是你的亲妹妹!不论发生什么事,你都不应该伤害她啊!你可是她最亲近的人,是她精神的支柱,是我这套治疗方案的关键,你到底明不明白!” 沈识闭上眼,仰倒在沙发上。 没错,他又一次伤害了身边最亲的人。 见沈识半天不语,大概了解他遭遇的丁芃也不愿再进一步对沈识造成压力。她轻叹了口气:“总之,我建议这段时间你就先让小兔多在我这边留一段时间吧。我联系了个学长,也把小兔的情况告诉他了,看来我们必须要制定出一个新的治疗方案……喂沈识,你在听么?” “对不起。”沈识咬牙闷声道:“对不起。” “哎……你也是,务必保证好自己的身体和精神状态。”丁芃思索片刻,还是补了句:“你明白的,小兔她需要你,只有你才能真正的治愈她。” “拜托你了,丁芃姐。” “都会过去的,阿识。除了生死,其他那些你以为过不去的事,等它成为了过去,你就会发现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谢谢。” 电话那边突然传来了一阵微弱的啜泣,沈识听得出来,那是小兔的声音。他的心猛地一揪。 “小兔又做恶梦了,我得去叫醒她。先这样吧,保持联系。”丁芃说完,匆匆挂上了电话。 沈识耳边响起“嘟——嘟——”的忙音。 他看着暗下来的电话,突然很想抽支烟,可打开烟盒却发现里面早已空空如也。他从烟灰缸里捡过一支泛潮的烟屁股叼在嘴里,用力擦了几下火机齿轮,但总也点不着。 此时屋外狂风大作,敲的窗玻璃“咚咚”直响。沈识开始烦躁地翻箱倒柜,想找到哪怕一根火柴也好。 他翻遍了床头、抽屉、柜子、五斗橱、书架……然而,都没有。 “操!”沈识破口大骂,猛地掀翻了面前的茶几。上面压着的玻璃板在接触到地面的瞬间,发出刺耳的破碎声。 碎玻璃将沈识的脸分割成了几块,在他看来竟是如此的丑陋与扭曲。 “您可真成。”他蹲下身看向那些碎玻璃,伸手将它们一块块捡起,丢入垃圾桶,咬牙笑道:“沈识,您可真成……” 玻璃碴被狠狠握在手心,陷入皮肉。鲜血顺着手滴落在地板上,他居然平添出几分痛快。 “迎客来”的损失明细散落在四周,那些密密麻麻的数字在沈识面前不断地放大再放大。他忽然觉得自己竟是如此可笑,所谓的事业到头来不过一场空,所谓的保护最终也只留下伤害,所谓的兄弟……他捡起先前压在桌板下,这会儿已被鲜血模糊了五官的黄毛的相片,一下下擦拭着。 所谓的兄弟,到死他都没能赶到。 沈识瘫坐在地板上,忽然想起他那个赌棍老爹曾在酒后嘲讽地告诉过他,自己骨子里流着跟他老子一样的血,注定是个什么也不是的下三滥,敢跟他沾上关系的,没他妈一个有好下场。如今可见,还真被他那老子言中了。 还真就是知子莫如父。 窗外的风仍在刮个不停,可愣就是憋着不下雨。乌云将太阳遮了,四下昏暗一片。沈识不知自己到底枯坐了多久,手上的血早已凝固。电话被他扔在一边,换着联系人的挨个响了一遍。可他不想接,因为便是接了也依旧说不出个办法来。 不知是不是风,门被拍个不停。 直到屋外传来问讯声,他才意识到是真的有人在外面。 “请问沈先生在么?”屋外的人顿了顿,又沉声道:“我是陆栖桐。” 陆栖桐……沈识在听到这个名字后,瞬间回了神。他的第一个反应,是不是南风出了什么事。 沈识猛地起身快步走向门口,打开房门。屋外的陆栖桐在看向沈识的样子后微微一愣,但还是很快就恢复如常,他礼貌地轻点了下头:“冒昧打扰,有些话我想找沈先生谈谈。” “南风怎么了?”沈识几乎是下意识地脱口而出。 只见陆栖桐沉默地打量了沈识片刻,这才缓声开口:“放心,南风没事。但我要跟您谈的事,跟他有关。” 陆栖桐说完,并未等沈识回应便侧身进入房间。看向眼前的满目狼藉,陆栖桐目光一深,沉声道:“看来沈先生如今的处境,还真是有些糟糕。” 沈识此时无暇顾及陆栖桐的感受,见他既已进屋,也懒得多做解释,随手便关了房门。 “您有烟么。”沈识回头看向陆栖桐。 “抱歉,我不抽烟。”陆栖桐避开了地上的那些碎玻璃,坐在一旁的沙发上。 沈识轻点了下头,径自走向冰箱,从里头取出了罐啤酒一通猛灌,顺势坐在了地上。 “沈先生最近都是这样一副状态么?” 沈识没回答,兀自一口口灌着酒。在彼此一阵长久的沉默后,他哑声开口:“有话不妨直讲。” 陆栖桐不急不躁,闻言点点头道:“那就恕我直言了……我大概听闻了些沈先生最近的经历,对您的遭遇深表同情。但我认为,您现在的处境十分不利于再同南风在一起。” 沈识笑着闭上眼,酒罐在手里被他捏扁。 见沈识不言,陆栖桐继续道:“有些问题我想来找沈先生确认一下。据我所知,您现在应该背负了巨大的资金压力吧,您已经想好对策了么?” 答案是,没有。 “即便您这次有办法解决资金危机,我想请问您投资的电影未来就一定会成功为您带来收益么?我记得您似乎并没有启用任何明星阵容,故事类型也不具备目前影视市场的大众卖点吧……”陆栖桐看向沈识,皱眉道:“抱歉,我这次也是在了解清楚了所有情况后才下定决心来找您。我想冒昧请问一句,如果将来电影也赔了,您又打算怎么办呢?让南风继续陪着您还债么?要还多久?” 答案是,不知道。 “沈先生,南风左手的那道伤疤是您当初划的吧。您难道不知道对于绘画者来说,手是他最为宝贵和看重的么?……”陆栖桐的语气逐渐变快,接连发问:“您知道他到底喜欢什么流派、擅长哪种风格、欣赏哪位画家,您知道他还挺喜欢吃西餐,其实不太爱喝酒么?”陆栖桐顿了顿,叹道:“您,是真的了解南风么?” 沈识睁着通红的眼沉默地看向天花板。答案是,他不了解。 这么一想,似乎自打他认识南风起,他们聊的就都是自己想聊的话题,他们吃的也都是自己想吃的东西,他们梦想的全都是自己的梦想。 原来自始至终,他才是那个一直被保护、被迁就的人…… “南风是我少见的真正具有绘画天赋的人,他本应该飞得更高。我想现在您的情形用一句‘前途未卜’形容并不过分,而他则是因为放心不下你,放着大好的出国深造的机会不去,愣是要陪着你生生耗死在这与他原本的艺术追求毫不沾边的安城,您当真不觉得这是拖累么?” 答案是,的确如此。 “沈先生,若说曾经的您是在以您自以为是的方式保护他,那么现在的您……”陆栖桐深吸口气,一字一句道:“现在的您,真的还给得了他明天么?” 沈识笑了。 答案是,他给不了。 “南风值得拥有更好的。”陆栖桐说完这句,默默站起身:“我想说的已经说完了,希望沈先生您能够三思。” “你喜欢他么?”沈识的头贴向墙壁,目光涣散地哑声问。 陆栖桐被问及,稍稍怔了下,继而弯弯唇角轻声道:“喜欢,但从没想过要强行得到。我明白,爱这件事不是勉强的来的。”他看向沈识,话锋一转:“但……现在的我,却能给南风更好的未来。” 陆栖桐整了整他的衣角,打开屋门,回头向沈识微微颔首道:“那么,先告辞了。” 今天的风还真是一点儿不温柔。随着轻轻叩上的房门,沈识手中的啤酒瓶“啪”地一声掉落在地,激起了层白色的泡沫…… ※※※※※※※※※※※※※※※※※※※※ qwq 这几章太关键了,我可能码的会有点慢…… 第 86 章 南风这场试可以说考得是心神不宁。他透过窗看向外头昏暗的天空,总觉得要有不妙的事发生。于是,这边铃声一落,他便快步离开教室,骑车全速朝渔火巷赶去。 进门的瞬间,他便闻到了浓烈的酒气。屋内也是一片昏暗,早上才刚收拾好的茶几被掀翻在地,玻璃碎的到处都是。 沙发上的人手里抱着瓶高度老白干儿,垂着头一动不动。若不是他间或拎起见底的酒对着瓶口往嘴里灌,南风甚至不知他是醒着还是睡了。 “识哥?”南风轻声唤了句,有些踟蹰地走到他面前,低头看向他。 沙发上的沈识没作回应,像是完全没有听到般得继续仰头闷声喝酒。南风心下当即一沉,这还是他第一次见到沈识这副样子。即便过去面临再难的处境,他都从没有拒绝过跟自己沟通。 南风眉头紧皱,不安感更为强烈。 “识哥。”他犹豫地伸出手搭向沈识的肩膀。 被触及的瞬间,沈识才缓缓抬头看向他,布满血丝的瞳孔中夹杂着隐忍与决绝。这眼神很清醒,他没醉。 “你有出国深造的机会,为什么不告诉我?”沈识撑着额角,哑声问。 南风突然很想调头就走。不知为何,沈识此时的神情与语气都让他没有勇气再继续沟通。他吞了口唾沫,站在原地不发一言。 “分明就志存高远,心怀抱负,居然为了些个儿女情长就甘愿自毁前程。”沈识苦笑了下,抬头盯向南风的眼睛:“你脑子是不是他妈的有病啊?” “是有谁跟你说了什么么。”南风目光一凛,冷声道:“陆栖桐来过?” 沈识仍不答话,将拎着的酒瓶随手扔在地上。 酒瓶滚了几滚,发出“嗑啷啷”的声响。 “坐下,咱们聊聊。”沈识手上用力,抓住南风的胳膊往下带。南风下意识甩开,转身欲走:“识哥,你现在不清醒。有什么事等酒醒以后再说吧。” 可还没等南风迈出两步,身后的沈识便突然起身,从背后一把将他困住。沈识略带威胁性地低声道:“坐下来,我有事跟你谈。” 感受到沈识箍紧自己双臂的力道,南风闭上眼深深吸了口气,继而转身看向对方,平静地说:“我知道陆栖桐大概都跟你讲了什么,也知道你这一天到底又在想些什么。识哥,我看你是自卑心被人刺痛,又犯病了吧?” 话及此处,南风敏锐地从对方眼底捕捉到了一丝恍惚。 他微微扬起下巴,直面着沈识的目光,点了点头:“好,我现在就在这儿。有什么话,你说。”南风说完,一把扯过沈识的领子凑近自己,一字一句道:“不过识哥……你敢说么?” 窗外突然划过一道闪电,蓦地便将两人的脸照亮。接着便是一道炸雷,雨点砸向玻璃,随之开始霹雳啪啦地往下猛掉。 沈识抬手将南风拎自己领子的手指一根根掰开,侧过头去。 “我已经冷静的想过了。‘迎客来’被毁,光是损失我就已经承担不起。我有我的原则和底线,此劫能不能过尚不可知。至于电影未来成功与否,也根本就难以预料……”沈识看向南风的眼神有些迷惘:“我已经看不清自己的明天会是怎样的了,但我却看得清你的明天。南风啊,我现在很清醒,你也就客观一些吧。” “你清醒个屁!”南风忍不住开口骂道:“过去面对生死,你都能坦然面对。而今这才多大点儿阵仗,你看看你就变成了什么样子!” “坦然面对……南风,你太高看我了。”沈识颓然地摇了摇头:“我心里从来就没有真正的坦然过,不过都是在人前做做样子罢了。你知道么,我现在都还时常会梦见黄毛,他说他死不瞑目,他以为我那天能赶到的。” 提及黄毛,沈识的情绪变得有些失控,他用手一下下狠命戳着自己的胸口,自暴自弃地笑道:“实话跟你说了吧,我这儿其实特他妈阴暗。比起害怕你离我而去,我其实更怕你会受我牵连。” 沈识说完,踉跄地朝酒柜走去,又开了一瓶白酒直接对嘴猛灌了一口。而后背对着南风低声道:“所以南风,你明白么,我并不是信不过你,而是过不了自己这关。算我拜托你了,让我心里好过一些,成不?” “你太他妈自私了。”南风低下头,手紧紧握拳攥紧。 沈识点点头:“是,太他妈自私了……你说的不错,陆栖桐的确来找过我。可若不是他告诉我,我甚至都不知道你真正喜欢什么,在意什么,我他妈现在想起来自己没事儿总爱带你去泡小酒馆,就觉得自己是个傻逼。你其实根本就不爱喝酒吧……”沈识深吸了口气,缓声道:“像我这样自以为是的人,实在不值得你再跟着耗下去。离开安城吧南风,这地方像我一样,会把你活活耗死的。” “够了。”南风打断了沈识的话,步步逼向对方:“你胡溜八扯了这么一大通,替我把该安排的全都安排好了。可自始至终,你有听过一句我是怎么想的么?” 南风一把夺过沈识的酒瓶摔向墙角。 只听“啪——”地一声脆响,酒瓶瞬间变得稀碎。酒气在屋中弥漫开来,辛辣刺鼻。 “南风,我话都说到这里了你还不明白么?无论你是怎么想的都无所谓,照着正确的方式去做就对了。” 南风忍无可忍,挥起一拳猛地打向沈识的脸颊,怒吼道:“我想怎么做还用不着你指手画脚!” 沈识被南风打得一个踉跄,险些摔倒。还没等他站稳,南风就再次抓紧他的领口,一把拎到自己面前。 “我没功夫在这儿陪你自卑心泛滥,有这点时间不如好好考虑下事情该怎么解决!” 沈识任由南风揪着领子,将头缓缓垂下。过了半天后才有些泄力地说了句:“现在这是我的问题,跟你没什么关系了。” “你他妈到底想干什么?!”南风抓向沈识的手,骨节猛然突出,指尖由于过度用力微微泛白。 大概是怕对方真的会说出自己心底里最害怕的话一般,南风逼视着沈识的目光中渐渐生出了一丝恳求,他尽量放缓了声音,又问了一遍:“识哥,你到底……想干什么?” 此刻的沈识再不敢直面南风的眼神。他将头偏向一边,却被对方固执地一次次又掰了回来。 屋外的雨下得越来越大,忽而划过的闪电使整间屋子都跟着一明一灭。 不知过了多久,只听沈识用极轻的声音淡淡说了句:“我们分开吧。” 一瞬间,内心深处最后的防线彻底崩塌。终究,他还是忍心说出来了。 “那么,我们过去共同经历的一切,又算什么呢?”南风的神情此刻显得有些迷茫。与其说这话是在问沈识,倒不如说是在问他自己。 沈识闭上了眼回答道:“从在‘乐无忧’划伤你手的那天开始,就全都错了。” 得到对方答案后的南风笑了。原来在对方的眼中,一切从刚开始发生的那天起,就全他妈的弄错了。 南风缓缓松开了沈识的衣领,看向他的眼神有些涣散。 “识哥,让我留下来。”他咬牙颤声道:“求你。” 沈识沉默地看向落雨的玻璃窗,昏暗的光线让南风无法看清他此刻的表情。 末了,只听沈识低声问了句:“你觉得你留在我身边,就真的帮得了我么?” 这一问让南风彻底的无言以对了。 细想过去的点滴,每每遇到危险时,他除了能够送上几句安慰,似乎真的什么也做不了。如此,便再没有坚持留下来的理由了吧…… 当初夕阳下波光粼粼的安河又浮现在眼前,沈识背对着他看向远处在水中自由游弋的野鸭和随风漂浮着的芦苇荡。 他说,他们虽然很像但终究不是一路人。 “敬明天?”南风咬牙,点头笑了笑:“敬他妈的个明天!” 屋门被人猛地打开,瓢泼大雨瞬间扫进了房间。一阵彻骨寒意之后,屋内再次归于黑暗。 南风走了,沈识贴着墙壁缓缓滑坐在地上。此刻的他不知为何,竟觉得有些抽离。 这一路似乎走了很远,又似乎只是霎那间就又归于原点。 床头柜上依旧摆放着南风没来得及带走的戒指,到头来他拼死守住了所有对他人的承诺,唯独对南风的没能兑现。 也罢、也罢。 只盼他今后前程似锦、平安顺遂。 …… 滂沱大雨打落了漫山遍野的杜鹃花,花瓣混入泥土惹了尘埃。 雨水冲刷着墓碑上那一袭红裙,笑颜如花的人。 南风一动不动地静静跪在墓前,凝视着对方的笑脸。不知过了多久,只听他闷声说了句:“妈,这下我是彻底没家了。” 话语随风飘散,没入到了安城八月的雨中。 思绪开始逐渐变得模糊,眼前的一切也跟着看不太真切了。就在南风失去意识向前猛地栽去时,身后的一个身影及时赶到,将他揽在了怀中。 ※※※※※※※※※※※※※※※※※※※※ qwq忍两章,没有风雨怎见彩虹 第 87 章 清晨,一个身影脚下生风地推开了“香奢里”的大门,他身上沾着早间的水气,头顶翘着的小卷毛随着他的动作一跳一跳。 值班的梅妍看到来者,马上快步朝他走来,挡住对方冲向邝游房间的脚步。 “顾老师、顾老师,您急匆匆的是要干嘛去?”梅妍脸上堆笑,软声道。 “我找邝总。” “邝总昨天晚上应酬到好晚,这会儿还没起呢。要不您先跟我到餐厅吃点东西,等他一会儿?” 一提起吃东西,顾岛的肚子瞬间就配合地“咕噜”了一声,他皱眉打了下自己的肚子,使劲儿摇摇头:“不吃了不吃了,我找他有急事儿!” 顾岛说完,一把拉开了梅妍挡在他面前的手,迈腿就朝尽头的套房狂奔而去。 梅妍是个心里透气儿的人,从邝游日常对这位小编剧的态度就能看出来两人怕是关系匪浅。见对方一溜烟儿就蹿没了影,她思考片刻后决定不再进一步阻拦了。 她转身走进洗手间,补了补脸上的粉,画好口红,一身轻松地拎着包回去补眠了。 …… 且说邝游昨儿晚上为了开“香奢里”连锁店的问题陪着几个外地来的投资方喝了个昏天黑地,夜里又犯胃病直到凌晨才迷迷糊糊地睡去。 他只觉得自己刚没睡多久,就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惊醒了。邝游睁开眼,只感到头疼的要爆炸。心说是哪个没眼色的大清早扰人清梦,梅研居然还没拦着。 “阿游游!阿游游!你醒醒啊!你不要睡啊!” 嘶……邝游揉了揉发胀的额角,这知道的清楚对方是在叫门,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自己暴毙在屋里了。 “听见了听见了,别嚷嚷了。”邝游黑着脸翻身下床,起身走到玄关一把拉开门,将外面的人拖进了屋里。 “大清早的,你喊什么?” 顾岛看着面前身着睡袍,露出大半个胸膛的邝游瞪大了眼睛:“都什么时候了,你怎么还睡得着啊?” 邝游觉得有些好笑,回身走向桌前的咖啡机,不慌不忙地研磨起咖啡。 “要么?”邝游头也不回地问。 “啊……要。多放点糖和奶,谢谢。” “我这儿没糖也没奶,想喝甜的不如去买罐高乐高。” 顾岛点点头嘀咕道:“唔,我的确挺爱喝高乐高的……不对!你不要转移话题!”他冲到邝游面前一把抢过了对方手里的咖啡杯:“识哥出事了你知不知道!” 邝游当然知道。非但知道,他心里甚至还有些幸灾乐祸。 顾岛:“你笑什么?” “啊,没什么。”邝游挑挑眉看向顾岛,一副饶有兴致的样子:“我知道啊,怎么了?” “什么怎么了!”顾岛烦躁地抓了抓小卷毛:“你也是资方呀,电影项目已经停滞了,人员驻扎在这儿,每天是眼睁睁的在花钱!你怎么看起来一点都不慌?” 邝游觉得有些好笑,从倒扣着的咖啡杯里又挑选出一只来,盛了新磨好的咖啡后坐在窗边的沙发上,慢条斯理地搅拌着。 半晌,他才轻笑着开口:“我慌什么?真黄了也是沈识亏的大。你当我没劝过他么?我早就跟他说让他别冒这么大风险的。结果人家沈总只想着一家独大,根本没把我的话放在眼里。结果你看,这叫什么来着……”邝游咂咂嘴:“能形容他的难听话真是多到我都不知道该用哪个了。” 话及此处,邝游忍不住发出了声得意的笑。 顾岛完全理解不了邝游此时怎么会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在他看来,邝游和沈识分明应该是绑在一根绳上的蚂蚱才对。 看着眼前的小编剧一副迷糊中带着怒意的表情,邝游突然很想去戳戳对方鼓起的腮帮子。他也的确这么做了,指尖触碰到对方脸颊上的一刻,顾岛像个受了惊的松鼠似得一下子弹开:“你干嘛?!” “不干嘛。”邝游轻啜了口咖啡,耸耸肩:“走,跟我吃早饭去。” “我吃你大爷啊!” 邝游有些意外地抬眼看向顾岛:“哟呵,还会骂人了?跟沈识学的吧。” “阿游游,我之前一直以为你是个讲义气、热心肠的人!没想到危难关头你居然这么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你不是跟我说你很喜欢这个故事么?你不是要帮我实现梦想的么?难道就要眼睁睁看着所有人的努力白费?!”顾岛越说越气,脸憋得通红地咬牙道:“还真是仗义每多屠狗辈,负心多是读书人!” “欸欸,够了啊。你这说的都什么玩意儿?”邝游有些听不下去了,拽着顾岛把他按到自己边上坐下来:“我说我真不管了么?我砸进去的钱不是钱啊?” “那你刚刚……” “还不许人发两句牢骚了?欸,我说你这衣服怎么湿漉漉的?” 顾岛挠挠头:“早上来得急,忘带伞了。” 邝游闻言,起身走向衣柜,从自己码得整整齐齐的一排衬衣里随手挑了件出来,扔给了顾岛:“换上。” “不用了,我身体好的很!你还是快想想办法吧。”顾岛看也不看那件衬衣,瞪着眼直勾勾盯着邝游。 “别误会啊,我可不是怕你着凉,是怕你把我这屋里给弄脏了。”邝游将衣服又往顾岛面前递了递:“换上,听话。” 顾岛见自己拗不过,只能将他原先的那身先脱了,把邝游的衬衣套在了身上。 “太大了……”顾岛皱眉一颗颗系着纽扣。 邝游看向眼前的顾岛,衣服还确实是有些大。顾岛比自己矮,身板儿也单薄,衬衣穿在他的身上显得松松垮垮的,袖口还长出了一截。 “咳,你将就着穿吧,事儿还挺多。”邝游咳嗽了声,转身打开屋门:“走,到餐厅边吃边说。你不饿,我饿。” 背过身的邝游此时脸上发烫。不得不说,身着自己衬衫的顾岛居然他妈的……有点儿性感?邝游狠狠咬了下舌尖,性感?! …… 香奢里的餐厅里,邝游从蒸笼里夹了个刚蒸好的鲜虾饺放进顾岛的盘子里,冲他扬扬下巴:“吃啊。” 顾岛吞了口唾沫,继续一动不动地盯着邝游:“你想到解决办法了么?” “先吃饭。” “你不说,我没胃口。”顾岛说完这句,肚子便又不争气地叫唤了声。 “爱吃不吃,威胁谁呢。”邝游懒得跟他废话,自顾自地喝着碗里的生滚鱼片粥,还故意发出满足而享受的感叹。 顾岛说他不吃,还就真很有骨气的不动筷子了。邝游被他的大眼睛盯得一阵烦躁,头也不抬的不耐烦道:“行了,有办法。大不了我把钱垫上呗!” “可你手上有那么多现钱么?!” 邝游:“之前在周转,最近刚回了笔款下来。” 顾岛眨巴了眨巴眼睛:“我以为你没识哥有钱。” 邝游刚喝进去的粥差点一口喷了出来:“什么叫我没他有钱?!那是他当初非要充大!” “太好了!阿游游你真棒!”顾岛边说边伸出拇指给邝游比了个赞,随后抓起手机就要给沈识打电话:“我现在就告诉识哥这件事!” 邝游眼疾手快地一把夺过顾岛的手机:“不慌。” “为什么?” 邝游慢慢搅拌着手里的汤匙,沉声道:“时机未到呢。” 顾岛皱眉:“什么时机?时间不等人啊!” 邝游看向顾岛,弯弯唇角:“我跟沈识之间还有些私下的事没说明白。放心吧,我既然答应了你会解决,就绝不会袖手旁观。不过你得明白,我这次全然是看在剧本是你写的份儿上。放别人,我一准儿现在就撤资了。” 顾岛不知道邝游跟沈识之间到底有什么恩怨纠葛,但听他跟自己保证了,也就稍稍放下些心。毕竟甭管是看谁的面子吧,眼下电影能够拍出来才是最关键的。 “能让我好好吃饭了不?” 顾岛弯起眼笑了下:“能,我陪你一起吃吧。我还想要那个虾饺。” …… 喝完了家中能喝的最后一瓶酒,沈识撑着墙站起身来。他踉跄地走向床头柜,将南风留下的那枚戒指放入口袋,紧紧攥在手心。而后给房门上了锁,一步步朝着他与邝游事先约好的茶楼走去。 不得不说,在邝游见到沈识第一眼时,多少还是有些吃惊的。记忆中,沈识虽不喜西装革履,但出门在外多少也还是讲究个排场。而此时的他目光空洞,胡子拉碴,颧骨深深凹陷,显得原本就深的眼窝更加内陷。 “哟,不仔细看还以为哪儿来了个要饭的。”邝游放下手里的茶盏,冲沈识扬扬下巴:“门儿关上,瞅你这德行别再吓着其他客人。你是不做生意了,人家茶楼还做呢。” 沈识没理他,回头拉上了包厢的门。继而走进屋来看向邝游,半天后才哑声道:“给根儿烟吧。” 这是他第一次主动向邝游求烟抽。 邝游笑笑,从烟匣里取出支烟扔给沈识。沈识捡过烟叼在嘴里,从桌上取过打火机点燃,深深吸了一口。 “哎哟,这什么味儿啊?”邝游故意捂着鼻子嫌弃道:“一身的酒气,你家南风也不管管?” 提及这个名字,沈识原本已经趋于麻木的心脏又狠命抽了下。 他皱皱眉:“先说正事儿吧。” 邝游冷冷一笑:“识哥,你搞清楚些。是你先主动联系的我,要说也该你先开口啊。” 沈识点点头:“是,有事儿求你。” 听沈识对自己用了“求”这个字眼儿,邝游心里一阵暗爽。 邝游挑眉道:“你求。” 沈识又狠命吸了口烟,抿紧嘴唇沉默了许久,方才开口道:“多的我就不说了,想必你也很清楚。这次找你,是想求你追加投资,让电影能继续拍下去。至于主控权的问题,就按你之前的意思办。” 邝游闻言,从鼻子里哼出一声笑:“沈识啊沈识,老天爷可算是收拾到你头上来了。怎么,现在不得意了?不好为人师了?不自以为是了?” 沈识闭着眼,任由邝游嘲讽。 “早知如此,当初乖乖儿按我说的做不就没事儿了么。”邝游眼见沈识手里的香烟只剩下小半截,又丢了根给他:“你说说你,怎么穷的连包烟都买不起了。” 沈识接过,再次点燃。 邝游得意道:“怎么,现在知道求我了。那天我找你的时候你干嘛呢?给脸不要……欸,你说到底是咱俩谁不要脸呢?” 沈识揣进衣服口袋的拳狠狠收紧,被掌心的戒指硌地生疼。 “邝总相信自己的眼光,当初也明确说看中了这个项目。”沈识抬头看向邝游,沙哑着嗓子:“眼下放着这样的机会,就看你要不要把握了。” “不管我把不把握,你今天既然来找我就是打定主意要继续将电影拍下去对吧。毕竟,这是咱们沈总目前唯一的翻身机会。” “你错了。”沈识苦笑了下:“现如今我真不为自己,只想给大家一个交待。” 邝游当即一阵邪火:“姓沈的,你知不知道我最他妈讨厌你这副说辞。瞧你现在的样子,还装他妈什么圣人?” 沈识丝毫不理会邝游的恶语相向,淡然道:“我的态度已经放这儿了,邝总接不接盘,拿个意见出来吧……当然,您若还为了过去那些事儿不分轻重主次,就全当我看错人了。” “沈识,求人多少得有个求人的态度,别他妈还跟个爷似的……”邝游吐了口烟:“如果今天我不接盘,你还能立马就找到别的下家么?” 看到沈识夹烟的手微微一顿,邝游心下更有了底气。 他慢条斯理地将沏好的茶倒入茶盏,轻啜了一口徐徐开口:“我可以接盘,并且能立刻拿出这笔钱让剧组尽快运转起来。毕竟我也不忍心真看着识哥你连最终翻盘的机会也没了。不过吧……”邝游话锋一转,加重语气:“在这之前,有些账还得跟你细算一下。” 沈识:“你说。” 邝游将茶盏往桌上一放,目光狠戾:“当初识哥在‘迎客来’打了我一拳,你应该还没忘吧?……我刚也说了,求人就该有个求人的态度。这样,你让我十倍奉还,如此咱们前尘旧怨就一笔勾销。如何?” 沈识舔了下干裂的唇角,点点头:“就这么办。” 看着沈识眼中滑过的一丝屈辱,邝游终是忍不住笑出了声。 昔日那一拳犹如千斤顶般无时无刻不在邝游的胸口拼命施压,每每想起都让他感到屈辱万分。而今老天爷开眼,总算能让他狠狠出了这口恶气。 “要打就麻利点儿,剧组老小还等着。”沈识将外套脱了,随手扔在一边。 “不慌,我还没说游戏规则呢。”邝游将手里夹着的烟在烟灰缸里捻灭,看向沈识的目光里带着刀子。 “干打太没意思。不如这样,我每打一拳,你都给我道个歉,说句‘邝爷我错了’。如此我心里的气儿也能消得快些,钱也就好快点儿到账。” 看着嚣张的笑意在邝游脸上一点点跟着放大,沈识深吸了口气,睁着酸胀的眼望向天花板,久久不语。 邝游倒也不急,悠然自得地一口口品着杯中的热茶,只觉得每一口都是说不出的畅快。 末了,只见沈识抽完了最后一口烟。 他徐徐吐出烟雾,继而将烟头使劲儿拧灭在了窗台上。 沈识转头看向邝游:“来。” ※※※※※※※※※※※※※※※※※※※※ 阿岛老师,你看看你家邝儿! 第 88 章 生了风的拳头猛地打在沈识脸上的时候,实话说他并没觉得疼。 所谓的面子、尊严早在来前就已经被他亲自踩在脚下,碾得粉碎。而今仅剩的一点儿骨气,便是在挨打时尽量挺直身板。 嘴角好像破了,带着股铁锈味儿。沈识也懒得管,只是下意识死死攥紧了兜里的那枚戒指。 他顿了顿,哑声道:“邝爷,我错了。” 思绪突然被拉得很远,记得南风走的时候没带伞。秋雨伤人,但愿他没因此而感冒。 接着又是狠狠一拳,邝游使得是寸劲儿,看准了只照同一个地方打。他甩甩手厉声道:“继续啊!” 沈识笑了下,继而将头侧回来逼视着邝游嚣张的目光:“邝爷,我错了。” 不知此时的南风在做什么?幸好是走了,若让那小子看到这一幕,怕是要杀人的吧。 邝游被沈识的目光弄得一阵烦躁,不由得又加大了手上的力道。 “大点声!” 邝游出手越狠,沈识反而越觉得心里发堵的地方变得舒坦。他站得更直了,分明是践踏尊严的道歉愣是被他说出了股挑衅的意味。 “邝爷,我错了。” 下一拳打的是肚子,原就空荡荡的胃突然遭此重击瞬间返酸,沈识皱眉强压住一股恶心。 “邝爷,我错了。” 似乎第一次在画室遇见南风时,天比现在更闷热。当时自己对他挥出的一拳也是用了这么大力道么?现在想来还真是不懂得心疼人。 “姓沈的,没想过你有今天吧?”邝游将牙咬得“咯咯”响:“当时就跟你说过,给我记清楚了!”说着,他挥拳又是一击:“说呀!” “邝爷……我错了。” “舒坦!” 跟着是在下巴上的一技勾拳。 “邝爷,我错了。” 颧骨。 “邝爷,我错了。” 下颌。 “……邝” “够了!” 这边的沈识话音未落,包厢门就被人从外头猛地一把拉开了。 只见一个身影快步上前,飞起一脚就将邝游狠狠踹倒在地,还顺带掀翻了茶台。 “呸!趁人之危,真他妈小人!”那人抡起拳头就朝邝游脸上砸去,头也不回地暴怒道:“识哥,他打了你几拳?” 跟着进来的另外两人见状互看一眼,而后默契地一个负责关上了包厢房门,一个拉上了所有窗帘。 沈识看向来者微微一怔,在反应过来后赶忙上前拦住了对方朝邝游挥起的拳头,低喝了声:“住手,小然子。” 来者,正是张然。 他壮了不少,还留上了小胡子。戴着深檐的棒球帽,鼻梁上还架副墨镜,俨然一副明星派头。 邝游没料到自己气刚出到一半就凭空钻出这么号人物,在短暂地发懵后咬着牙站起身来,怒极反笑道:“好啊,没见过哪个来求和的还提前雇帮手。姓沈的,你可真有诚意!” 张然冷着张俊脸,取掉墨镜。也不知这孩子北上后成天都吃些什么,居然不和年龄的蹿起了个子,往邝游面前一杵甚至还比他都还要略猛一头。 “识哥,资金问题解决了。顺道儿还请了个圈里人气高的朋友帮着客串,算是后期若想加大体量加的注。哦,电影主题曲创作的事儿我就当仁不让了,还望识哥您看得起。”张然说话的时候,目光始终死死咬着邝游。他冷冷一笑:“所以你今儿个甭有任何顾虑,他刚打了你几拳,你就照死了还他几拳,可别客气。” 邝游在看清对方的五官时就想起来了,这人他常在电视里看到,是当今娱乐圈最当红的天才创作型歌手。据说找他约歌上节目的人手拉手能站满两条街,但此人性格极为孤僻冷傲,不是他自个儿想干的就是天王老子来求也没用,因而便更加的物以稀为贵了。 沈识这小子什么时候还跟娱乐圈的人挂上关系了?邝游暗自心惊。 见张然仍是副剑拔弩张的样子,跟着他的两个人赶忙上前把他拉到了一边,小声劝慰:“然哥,差不多算了吧。你毕竟是公众人物,真传出去了也不好。” “去他的公众人物,今儿就揍丫了怎么的?”张然握紧的拳青筋暴起,看向邝游的目光像是要喷火。 他怎能不气,记忆里那位重情重义、浑身血性的大哥居然被眼前这王八蛋如此羞辱,没直接一脚废了他已算实属客气。 “小然子,不干他的事。”沈识用拇指蹭掉了嘴角的血,按住张然攥紧的拳低声道:“这事儿是我自己答应的,今天他若不还了这拳,我俩的梁子就永远结不了。” “他哪儿是还一拳?分明是将人照死里打。” 沈识不语,加重了手上制止的力道,朝张然摇摇头。 张然喉结上下动了几动,强行咽下了火儿。 张然:“识哥,咱换个地方说话。” …… 建国饭店顶层的套房里,张然正小心翼翼地用蘸了碘伏的棉签帮沈识处理着脸颊上的伤,越处理越气。 “你真该让我打死他。”张然咬牙道。 沈识笑笑:“别傻了,你现在身份不同,凡事都该要再小心些。”他说着,从张然手里拿过棉签扔进垃圾筒:“小事儿,别弄了。你怎么回来了?” 被沈识问及,张然深邃的目光蕴出一丝波动。 “她生日到了。我……回来看看她。” 沈识自是知道这个“她”说的是谁。他沉默地拍了拍张然的肩膀,也明白此时任何的安慰都是苍白。 “你变了不少。”沈识接过张然递给他的烟,侧目就看到他无名指上戴着的婚戒:“结婚了?” 张然也跟着点燃支烟叼在嘴里含糊道:“没有。当初买了一对儿,我那时候太怂一直没敢当面送她。后来趁你们没注意,偷偷放了一枚在她的骨灰盒里……”他低头笑了声:“这事儿一直不敢让南风知道,不然他保准儿又得抽我。” 沉默片刻后,沈识轻声道:“你还年轻,别为此就拒绝新开始的发生。” “识哥。”张然打断了沈识的话。 “放不下、走不出、忘不掉,这是我能给她的最大的安全感。” 时过境迁,昔日的少年再提及起他那朵雨做的云时已少了曾经的歇斯底里、撕心裂肺,更多的则是饱经岁月沉淀与深思熟虑后更为坚定的孤勇坚贞。而曾经那些没来得及说出的千言万语也都早已烂入腹中,随一声轻笑化为:佛曰,不可说。 沈识掸掉了手里积攒的烟灰:“好小子。” …… 这个下午,寡言的张然未做过多寒暄,言简意赅地向沈识表明了自己的想法。 “我跟当时发掘我的伯乐,也就是我现在的合伙人决定要为电影注资,咱一起先想办法将眼前这关渡过去,以保剧组能尽快投入拍摄。南风有跟我讲过这个故事,我跟我的合伙人对此都十分看好。”张然往沈识和自己的杯中都倒了些酒,沉声道:“不只是我俩,圈子里的一位好朋友听后也卯着劲儿的非要来客串一把,他说只要是好戏,不要片酬他也得来。哦,就是初耀寒,你听过吧?刚从国外领奖回来的影帝。” 沈识自是知道,这人年纪轻轻就演技了得,他此前也看过好几部这位影帝主演的片子。据说他是有钱都请不来,片酬高到几乎可以顶整部电影制作费的两倍了。 张然继续道:“有他加盟,再加上我来给片子创作演唱主题歌,相信要吸引后续的投资不是难事儿,你到时候把控着些就行。”话毕,张然笑笑:“识哥,这次我总算也能帮上些忙了。” 此时的沈识说不出话来,他没想到事情至此竟会有如此转机。山不转水转,想来兜兜转转走了一大遭,最终要与之并肩作战的仍是最初的人。 沈识举杯和张然碰了下,而后仰头喝尽。 辛辣的液体滚入喉头,咽下了心中交纵着的百感交集。 “你见过他了?”酒过三巡,沈识终是忍不住哑声道。 “见了。”张然顿了顿:“我刚回来那天上山去看她,在坟前见到了南风。一动不动杵在墓碑前,淋得透湿。” 沈识心里猛地一阵钝疼。 “我将人从墓园扛回去,夜里他就发起高烧,迷迷糊糊地还不忘跟我讲你的事,让我助你一臂之力。” 沈识下意识掐紧手心,拼命压抑住自己的情绪。 “他……人现在在哪里?烧退了么?” 张然略微抬眼观察着沈识的表情,也并没打算说太多:“烧退了,人也到临市坐今早的班机离开了。” 哐当——! 桌上的玻璃杯被人不小心碰倒,酒洒满桌面顺着桌角滴落在地。 张然默不作声地看着对面的人惊慌失措地站起身,调头就朝门外走。可刚到了门口,他就又停住了。 如今又能去哪儿呢? 根本无处可去。 毕竟这一切,本就顺遂他意…… …… 这天黎明,安城上空响起了一声嘶吼:“一场一次,咔!” 声音直冲云霄,惊起了老城电线杆上的燕子。 沈识站在画室外的监视器旁,透过玻璃窗朝屋内看去。相同的位置坐着陌生的脸,一切仿佛回到伊始,又似乎全然变了。 而此时在地球另一端的某处教堂前,一袭白衣的人正坐在街椅上看向面前悠然踱步的白鸽和金发碧眼、熙熙攘攘的人群,神色淡然。 一双手从身后搭上了那人的肩膀,轻声道:“你的选择很正确。” “什么”那人头也不回。 “离开安城,离开他。” 那人闻言弯弯嘴角,回头看向身后高大挺拔的身影。 “您似乎会错意了。”他仰头看向展翅飞翔的白鸽:“不过只是想给自己个蜕变的机会,而后以崭新的面貌重新回到他身边。” 身后的人脸色微微一变。 那人坚定道:“我们都将为彼此变得更强,我相信他。” 教堂的上空,艳阳高照。 ※※※※※※※※※※※※※※※※※※※※ 谢晚云是张然心中永远过不去的坎儿,也以这样的地位在他心中永生。 第 89 章 这一年,安城的变化很大。河西的火葬场搬走后变成了开发区,除了围着商场新起的一排小区和写字楼外,还开了家高档的电影院。 老城区本也该顺应城市发展被推翻重建的,但因为一部名叫《小人物》的电影横空出世,成功挽救了它沦为一代人回忆的命运,反倒成了广大影迷争相前来打卡的旅游胜地。 据说这部电影一经上映便是票房与口碑齐飞,无疑成为了该年电影行业最来势汹汹的黑马。许多曾经因为各种原因与其失之交臂,没能合作上的影视公司此时简直悔的肠子发青,想方设法的在各自公司的项目介绍上与这部电影沾亲带故,就好像全天下都跟这部电影有关。 与此同时,一位名叫韩亮的新人导演也依靠此片一战成名,与其团队共同成为了影视行当新生代中最具影响力的大人物。 编剧顾岛终于从那个不配拥有姓名的“谁家那小谁”变成了受人尊敬的“顾老师”,找他约稿的人能从街头一直排到巷尾,清一色的统一了口径“老师只要您愿意写,多少钱我们都出。” 而曾经找过顾岛写活儿的人这下算是捡了大便宜,他们将他过去写的稿件从那些落了灰的废纸中重新翻出来,怎么看怎么觉得牛逼。 当红天才创作人张然为该片作词编曲以及演唱的同名歌曲传唱度之广甚至连街口下棋的大爷也能跟着哼上几句。有音乐公司着急忙慌的想请他再写几首沾边的歌蹭个热度,都被其一概拒绝。张然压低了帽檐,从公司的后门溜了出来,背着他那把破吉他跑到西藏朝圣去了。 而此时远在川西的白刺猬也刚收到了自己的那部分电影分成,看着入账信息,白刺猬只觉得自己当初果然没看错人。在沈识遭遇经济危机的那段时间里,白刺猬不赶巧也正遇到资金周转问题,只能跟着干着急。 幸而最后还是赶上了,他二话不说在收到钱的当天就将其打到了剧组共管账户。随着这笔资金流入,剧组果断加大了投资,这也无疑给了韩亮在制作上更大的底气。 同年,“迎客来”酒楼重新开业。新朋旧友闻讯蜂拥而至,接连几天酒楼外面都是大排长龙。刚刚走马上任的经理小吴见状,赶忙致电了他的顶头老板,想商量加开分店的事宜。 可电话那边始终都在忙音,小吴挠挠头,心想他那位老板最近又是忙着票房分账又要考虑新电影的发开,肯定忙得焦头烂额。他之前跟自己交待过,今后“迎客来”的各项事宜就交由自己全权负责。小吴握了握拳,风风火火地开始物色起新店的位置,发誓绝不能丢了老板的人。 好一个人间最美四月天,所有人都怀揣着对未来与新自我的期待,迈步走向春日的暖阳。却只有一人还倔强地与这大好春光唱反调,他将自己关在昏暗的小屋里,瘫在沙发上看着窗外发呆,实属无趣至极。 这人便是沈识。 …… “哥,这个给你挂哪儿啊?” 小兔手里捧着张“安城十佳杰出青年”的奖状,无奈地看向歪在沙发上那个胡子拉碴,跟“积极、阳光、向上”哪个都不沾边的男人。 “都成。”沈识无所谓地挥挥手。 小兔耸耸肩,围着屋子绕了一大圈。最后她抱着奖状回到卧室,将它和自己的“小主持人优胜”奖章摆在了一起,心说这好歹这也是沈识这辈子唯一一次获奖,多少还是得爱惜点。 小兔到了窜个子的年纪,脸上的婴儿肥也开始渐渐消去换作一张秀气的瓜子脸。她探头往客厅里偷瞄了两眼,而后鬼鬼祟祟地从抽屉最下面摸出一支口红,揣进了衣服口袋。 “你收拾好了没有?”屋外问。 “啊!马上!”小兔边喊边又从衣柜里迅速翻出两件带亮片的裙子塞进书包,应声快步朝屋外走去:“好了好了,咱们走吧。” 自那年在电视台看到谢晚云穿着亮闪闪的裙子登台唱歌后,小兔就开始对这样的款式异常痴迷。一个远大的愿望也从那时起就在她心中深深扎根,她要成为像谢晚云一样美丽的女人,将来也当明星。 沈识:“怎么这么久?” “哎呀,人家是女孩子嘛!”小兔随便敷衍了两句,攥紧兜里的口红一把打开屋门:“啊——是春天啊春天!” 沈识懒得搭理她浮夸的感慨,取过桌上的汽车钥匙按了下,屋外立刻就叫唤了两声儿。 “等一下。”小兔挡住屋门,从头到脚打量了沈识一番,皱眉道:“你就这么去见芃芃阿姨?” 沈识一副不置可否的样子。 “你好歹也把胡子刮一下吧!”小兔忍不住小声嘟囔:“怎么人老了就一点儿形象都不注意了。” “这不挺有男人味儿的。”沈识觉得有些好笑。 “你可算了吧!快去快去,别丢我人!”小兔将沈识强行推进屋,看着他刮胡子换衣服,将头扭向一边。 沈识这边衣服刚脱到一半,回头就看到小兔背着身站在一旁。他微微怔了下,明白过来后转身回到里屋关上了门。 小丫头长大了。用不了多久,也该到了小鸟离巢,展翅飞翔的时候。 …… 车子行驶在去往檀城的高速公路上,期间小兔趁沈识不注意就低头在手机上偷偷摸摸地敲两下,像是在给什么人发消息。 手机是沈识给她买的,为的是随时随地都能联系上,以确保她的安全。 这会儿沈识通过后视镜看到小兔看手机屏幕的小脸正泛着红,一副窃喜的样子,不禁有些好奇。 “跟谁聊天聊这么欢?” 沈识的突然出声吓得小兔一激灵,手机差点滚到座椅下头去。她慌慌张张捡起手机,将其护在怀里,随后瞪了沈识一眼:“要你管!” “我不管谁管?”沈识将目光调回来目视前方道:“我可跟你讲啊,别背着我搞些有的没的,敢让我知道了有你好看。” “什么叫有的没的?”小兔眨眨眼,反呛一句。 “有的没的就是……” 沈识话到一半卡住了,这可怎么说?……不许早恋?不许不务正业?不许跟乱七八糟的小屁孩交往?……沈识很想提点她两句,但自己又不擅长跟这个年纪的小女孩沟通,怕别一不小心哪句话说错了再对她原本就敏感脆弱的心灵造成创伤。 末了,沈识没好气道:“总之就是安分点儿!” 要是南风还在的话,或许倒能跟她好好聊聊吧…… 思及这个名字,沈识的心脏就又像是被人使劲儿攥了一把。 “不明白你说什么。”小兔将头转向窗外,看向一排排快速倒退着的胡杨树:“你说,老师那边现在应该是晚上吧……” 好嘛,还真是兄妹同心,想一块儿去了。 “沈识,你说老师当时出国前为什么也不跟我说一声?是怕舍不得我么?” 沈识抓方向盘的手紧了紧,不知如何回答。 沈识:“或许吧……” 小兔用手托着下巴,叹了口气:“老师他什么时候才会回来呢?” 沈识彻底沉默了。 南风走后,他开始信起了命。那天在办公室里做的关于南风离开的梦无数次浮现在自己脑海里,他觉得这些或许都是预兆。 后来他也有做过几回梦,有一次是梦到南风回来了,就站在夕阳下的渔火巷尽头。 他穿着第一次相遇时的那件白衬衣,依旧是那么英俊。醒来后,他感到不很甘心,愣是让自己保持着同一个姿势继续闭着眼睛,祈祷能将那个梦延续。 可此时理智就又浮现上来,他觉得南风此时应该已经全然投入到了自己真正喜爱的事业里,这未尝不是件好事。 随着大脑越来越清醒,在觉察到自己再也睡不着,睡着了也可能不会再继续做梦后,他爬了起来,坐着又抽了一夜的烟直到天明。 无数次,他都像发了疯一般想要放下一切跑到南风所在的城市乞求他的原谅,再将他带回到自己身边。他甚至已经从张然那里要到了南风的确切住址。 可这样的想法每每到了落实前就又被自己强行扼杀,因为那时他的处境的确也没变得有多好。就这样,反反复复一直到现在,如今也不知道南风此时是不是已经步入了新的生活。若是步入了,那自己的到来就只会为对方凭添烦恼…… 这之后,沈识全程都没在跟小兔多作交流,就这么闷声开车。 在抵达丁芃的心理咨询所时,只听他突然没来由地低声说了句:“我也想他。” 小兔歪歪头,觉得自己这位哥的脑子可能出了点儿毛病。 …… 小兔在丁芃的积极治疗下,心理状况已比之前好了许多。针对她的治疗方案大概分了几个疗程,为了不用每次来回奔波,治疗期间小兔就会住在丁芃这里。 在新一次的治疗结束后,小兔趴在丁芃耳边悄摸儿地跟她说:“芃芃阿姨,我觉得我哥现在比我更需要治疗。” 丁芃挑挑眉:“他怎么了?” “他现在经常话说到一半就发呆,有时候还前言不搭后语的。上次他喝多了,抱着我家门口的电线杆子跟它聊了一宿,哭哭笑笑的可吓人了……我上过学、读过书,知道不能信鬼上身什么的封建迷信,所以我觉得我哥肯定是心理出问题了。”小兔神秘兮兮道。 “有这事儿?” 小兔拼命点头,冲诊疗室外指了指:“不信你看。” 丁芃顺着小兔手指的方向透过玻璃门朝外看去,就见沈识果然坐在沙发上发呆。 他目光放的很远,间或还像是想到什么似得将拳握紧又松开,时而凝眉时而又无奈地笑笑…… 小兔咂咂嘴:“怎么样,病得不轻吧?” ※※※※※※※※※※※※※※※※※※※※ 再有个几万字就结束啦,周一继续更好不好>3. 第 90 章 桌上的牛顿球来回碰撞,发出“嘀嗒嘀嗒”有规律的响声。丁芃用握笔的手撑住下巴,一脸无奈地看向对面正抱着手臂好整以暇的沈识,摇头道:“你这一副非暴力不合作的样子,我是帮不了你的。” 沈识笑笑:“你别听小兔那小丫头胡说,我压根就没事儿。” 丁芃摇头:“并不是这样,看得出来你心里很乱,但你实在太抗拒沟通了。” “真没什么好说的,丁芃姐。”沈识挥挥手道:“那什么,我烟瘾犯了。出门抽根烟过会儿就先撤了,你不是刚好还有病人么?” 丁芃若有所思地看着沈识,片刻后还是叹了口气:“好吧,你记得跟小兔说一声再走,这样她会更有安全感些。” “明白。” 沈识说完便离开了诊疗室,他出门的时候就看到小兔正站在门口四下张望着什么。 “看什么呢?” 小兔被吓得又是一激灵,回头嚷嚷着:“哎呀你吓死我了!……怎么样,你是不是有病?” 沈识弹了下小兔的脑门儿:“没事儿别跟人家瞎说,听到没有!” 小兔撇撇嘴:“喝醉酒的都爱说自己没醉,精神病都爱说自己正常。” “什么乱七八糟的。”沈识抽出一根烟叼在嘴里,冲小兔扬扬下巴:“哥先走了,你在这儿别给人家添乱啊。” 小兔不耐烦地挥挥手:“知道了知道了,婆婆妈妈的。” 沈识作势踢了小兔一脚,俩人又在门口闹了半天,他才发动了汽车调转车头准备离开。 透过倒车镜,只见一个戴眼镜的小胖子跟着个女人进了诊疗所,应该是别的病人。小兔好像和他们很熟,跟那小胖子有说有笑的。想起先前小兔拿手机鬼鬼祟祟的样子,沈识皱了皱眉。可很快,他就又觉得是自己多心了。毕竟以他家小兔阅帅哥无数的眼光,应该不会喜欢小胖子的。 车子驶入回程的高速,在中途的岔路口短暂停了一下,就朝着与安城相反的方向开去。 路标指示:寒潭寺。 此时天色将晚,红霞布满天际。记得昔日也是在这样的时刻,那人趁着夜幕来临前栖身过来落下一吻,他问自己会不会做了不敢回头的韦陀。 思绪循环往复,繁杂到理不清头绪。然最终皆归于一点,便是他的名字。 南风、南风。 …… 月落山脚钟声悠悠,吴念恩得知沈识要来一早便在山下等候。他的脸色红润,人也比过去胖了不少。穿身棉布青衫加一束雪白的胡子,显得老爷子仙风道骨。 “师傅。”沈识停下车,走向老人恭恭敬敬地颔了下首:“想您了。” “好徒儿。” 老人张开怀抱,轻轻拥了拥沈识。他的身上有股干净的皂角味儿,闻得沈识有些久违的安心,还有些犯委屈。 “他呢?”吴念恩有些疑惑地朝车里瞅了瞅,以为还会有人跟着下来。沈识被他的举动弄得心里更不好受,低头闷声道:“他没来。” 顿了顿又说:“他走了。” 吴念恩半天没说话,平静地看向沈识有些躲闪的目光。 吴念恩:“恐不是自愿吧。” 沈识答不出,只能点了下头。 看着自己徒儿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吴念恩长叹了口气,拍拍沈识的肩膀:“走吧,先上山去。夜路不好走。” 临近山门,便看到了拿着扫帚不慌不忙清扫石阶的了尘。见到沈识,了尘双手合十,脸上带了淡淡笑意:“阿弥陀佛——” “了尘师傅。” 了尘借着天色,目光在沈识脸上略微停了片刻,缓声出言道:“晚课快到了,阿识来得是时候,不妨一起听一听?” 他说完便转身走在前头引路,三人步入寒潭寺的禅房,在蒲团上坐了下来。 天色在阵阵木鱼与诵经声中悄然转暗,屋外又传来伴有夜间露水的清幽花香。任凭山下风云变幻,这一方净土都仍像被隔绝在尘世之外,丝毫未变。 佛堂之上,沈识却突然想喝一壶酒。那晚月下对酌的画面仍历历在目,他有些失神地朝窗外望去,却只能看见曾经坐着那人的地方留下的空荡长廊。 “晚间诵的是心经。”了尘背对着沈识一下下敲着木鱼,头也不回道:“施主心不静。” 沈识以为是自己动静太大,影响了大师,赶忙出言道歉。 “心不静,便理不清。”了尘兀自道:“理不清,就想不明。”他回头看向沈识,笑道:“你心中有困惑,连你自己都不清楚对与不对。尤其是时间越久就越不清晰,如此反反复复,怕会伤人伤己。” 沈识被了尘这几句话绕得云里雾里,可又觉得心思似乎已被他看透。他想说些什么,又不知从何说起。最后只能沉默地站起身施了个礼,转身走了出去。 他仰头看向浩瀚星河,心里反复出现了尘方才的话。不知过了多久,禅房里的诵经声停了,一个身影悄然跟了出来站在他的后方。 “施主当年一句‘不悔’为贫僧道破玄机,而今不知可否有幸也替施主化解心中困惑。” 回答了尘的是一阵长久的沉默。他倒也不急,径自走向院中不慌不忙地打理着花圃中的花卉,为其剪枝浇水。 许久之后,只听身后的沈识轻声开口道:“我将他赶走了。” 沈识疲惫地闭上眼睛:“因为当时我前途未卜,而他却拥有更好的明天。我不想拖累他……” 沈识说完,缓缓用手捂住自己的脸,以遮掩按耐不住的情绪。 他哑声道:“可我现在,真的很想他……” “坏了。”了尘突然出言打断了沈识,拍着脑门儿道:“忘记了、忘记了。” 了尘说完,将手放进嘴里吹了个悠长而清脆的口哨。随着哨声,只见从寺院外黑漆漆的草丛和密林间突然钻出了六只猴子。 了尘不再理会沈识,转身回屋拿了个箩筐出来,里面放着些瓜果馒头。 他冲那些只哇乱叫的猴子招招手,它们便张牙舞爪地朝了尘扑过来,围在其身边“嗷嗷”嚎个没完。 “莫慌莫慌,都有都有。”了尘笑着将箩筐里的食物分给了猴子们,猴子吃饱喝足后嚎得就更欢了。 “阿识。” 了尘唤了一声,在沈识看向他时张嘴说了句什么。但在他身边追逐打闹的猴子实在太过聒噪,叽叽喳喳地让沈识根本就听不清。 沈识不由得皱眉又朝了尘走了几步。 了尘挥手赶了赶猴子,冲它们道:“散了散了,明天再来。” 猴子像是听懂了他的话,你推我搡的前后离开寺院,钻入林间不见了。 寒潭寺内又恢复了宁静。 看着猴子们远去,了尘这才又重新回头看向沈识。 “方才我说的话你听清了么?” 沈识摇头。 了尘哈哈一笑:“没听清也正常,要说猴子跟咱们都是同一个祖先。人声混在他们的叫声里,自是听不清楚的。” 沈识不知了尘为何突然要跟他扯猴子,只沉默地站在那里等他接下来的话。 了尘继续道:“人的心里也住了这么六只猴子,名作眼、耳、鼻、舌、身、意,此乃六根,相应的也就有了色、声、香、味、触、法,这是六尘也叫六贼……想想看,终日有这六贼在你身边嗷嗷叫个没完,你自是听不清对方想要跟你说的话,更听不清你自己内心的想法。” 此时,满月从云间探出了头,为山间胧上一层薄纱。 了尘的眼里透着光,看向沈识缓声道:“他真正想要的是什么?你真正想要的又是什么?……抛掉外界一切声音,和所有的瞻前顾后,剩下的那个便是答案。” …… 隔日,沈识告别了了尘与吴念恩,驱车离开月落山寒潭寺赶往安城。他走后,吴念恩问向眼前扫地的了尘:“你昨晚都跟他讲什么了?” 了尘淡淡一笑:“猴子的故事。” …… 晨间的收音机里正播放着当地路况,沈识随手将其换到了音乐台。清晨第一缕阳光刚透过云层洒在前方的道路上,四下无人无车很是安静。 音乐台里正是一首歌刚要唱到结尾,歌手在吉他轻奏出的最后一组和弦里悠悠开口: “生命终究难舍蓝蓝的白云天……” 沈识突然停了下来,将车靠在一旁。顷刻间,他只觉得一股迟来的暖流重新回归心脏,让它再次有了跳动。 当世界安静下来,他听到了自己内心深处的答案。 这一遭纵有千番恐惧纠结,生命也终究难舍这蓝蓝的白云天。 他的南风,亦如此。 ※※※※※※※※※※※※※※※※※※※※ 周一大家工作学习加油~ 周二会稍微晚点更新哦 第 91 章 站在与自己国家时差七小时的陌生城市街头,沈识一时间竟觉得有些抽离。 他的英语水平还基本停留在点头yes摇头no上,因而在面对金发碧眼的外国女郎毫不避讳地热情目光时,他有些手足无措地又往后站了站。 准确来说,他现在才是那个外国人。 “沈先生,过了前面那条街就是你要找的地方了。”在附近停好车的华人地接小跑过来,伸手指了指路对面的小街:“那边不好停车,我们走着过去吧。” 沈识点点头,握紧了手里一张写有具体住址的纸片。 这一路,纸片始终都被他紧紧攥在手心,此时沾上了汗有些发潮。随着不断向目的地迈进的脚步,沈识只觉得心脏一次比一次蹦的高,就快从嗓子眼儿里跳出来了。 终于要见到他了,再见面时自己究竟该说些什么?过的怎样?你还好么? say hello?还是二话不说先将人死死抱进怀里,把他身上的味道闻个够再说?……细想当初自己脑子进屎,说了好些个混账话,要不干脆不管不顾地直接给他跪下,要杀要剐悉听尊便好了。反正是在国外,也没人认识自己。不,到时候就是站满了熟人,哪怕当着陆栖桐老儿的面,他该跪也还是得跪…… 穿过街巷又路过一个教堂,离得远远的就看见了那栋带红顶的楼。 他突然呼吸一窒,原先喷薄欲出的激动心情随着弥漫在红房子四周的浓烟和火光顿时凝固在胸口,又猛地坠了下去。 沈识只觉得脑子“嗡——”的一声…… “on my god!”地接小女孩吃惊地用手捂住嘴:“什么情况?!” 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只见身后的沈识突然像一支离弩的弓箭,不管不顾地冲向了对街醒目的警戒线。 “欸沈先生!沈先生!”地接焦急地连唤了几声,见对方头也不回,原地跺了两下脚也咬牙跟了上去。 这是栋四层的房子,不高。每个窗边都向外延伸出块窄窄的石砌阳台,种着些藤蔓花卉。 沈识听张然说过,他曾在国外演出时去到过南风家。他的露台上栽了风信子,南风很宝贝那些花。沈识知道,那是因为渔火巷家中的窗户下头也栽了一盆。种子还是小兔从实践课上带回来的,沈识当初也没真盼着它能开花,就连同蒜头一起扔进了花盆。后来蒜苗被他掐来炒鸡蛋,花就顺手养着了。 而今,来势汹汹的火舌从二楼房间直窜向红顶,恰好吞没了三楼的阳台。楼里不时还在发出爆炸声,沈识看不到风信子了。 “沈先生,我刚问了下,是二楼的疯子受刺激嗑嗨了,将屋里和楼道浇满了汽油……你、总之你先别着急!火警会处理的!”地接明显也是受了惊吓,磕磕巴巴半天也把话说不囫囵。 她到底讲了些什么沈识一点没听到,眼前一张张愤怒、惊恐、焦急、悲伤的陌生面庞都在刹那间像被强按了慢镜头,在他眼前一帧帧地播放着。 他看到还有陆陆续续地人在火警的帮助下逃离楼层,有些在歇斯底里地嚎啕大哭,有些被着急忙慌地抬上担架,有些甚至还尚未从这突如其来的灾祸中反应过来,呆呆地站在路旁。 他瞪大了眼睛,拼命在人群中搜索那抹令他熟悉的影子。可此时眼里却起了雾,无论如何都看不清楚。 小地接好不容易才回过点神,一扭头就看到那个高大的身影正逆着混乱的人群执拗地冲进黄色警戒线,她瞬间再度蒙圈了。 “沈先生——!沈先生——!你不可以过去!” 她想赶去拦下那人,可四周太过拥挤混乱,小地接像个瘪了的橄榄球一样被人来回推搡,传来传去,始终都挤不到前面。 “stop!stop!” 楼外维护秩序的警察也看到了沈识,正张大了嘴不断朝他挥手喊着什么。可此时耳鸣声太过强烈,警察如同被静了音般,在他看来只是上下不停地开合着嘴唇。 突然,一只苍老的手拉住了沈识,继而用她佝偻的身躯挡在对方面前。 “不能过去。”那人缓缓摇了摇头,用蹩脚的中文说道。 那是位法国老太,生得又矮又瘦。其实若想推开她太过容易,可当沈识对上那双稍显混沌的褐色眼眸时,却被她平静而坚决的目光震慑住了。 “相信上帝。”老人抓紧了沈识的手,蹒跚着一步步将他带离警戒线。 就像是被一股强大的力量所安抚,沈识的听觉和视觉又开始渐渐恢复正常。 随着周遭声音一点点放大,世界再次变得嘈杂不堪。 消防与救护车的呼啸以及那些听不懂的语言在耳畔疯狂交织着,不断刺激着鼓膜。 在一片喧嚣中,他突然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虽然说的是英文,但……错不了。 沈识循声怔怔地转身,只见身后的人群中赫然站着一袭白衣。 此时的他正背对自己,焦急地跟旁边的人交流着什么,时不时还朝自己这边张望。 “南……”混在人群中的沈识张了张嘴,却发现他竟然失声了。 只见那人的目光在看向某处时突然聚焦,而后推开人群迅速跑向一处。 沈识无声地追随着他的身影,看他张开手臂狠狠拥抱住了方才拦住自己的法国老太太。老太太冲他笑了下,拍着他的手轻轻摇了摇头。 沈识缓缓朝他走去,只觉得不断有湿热的东西正从眼眶里流出来。 视线再次变得模糊,他唯恐是自己出了幻觉,赶忙使劲眨了几下眼想把那些东西逼出来,可总也办不到。 他走向那人的身后,就这么呆呆站着。对方此时还在低头用他听不懂的语言跟老太太不断说着什么。 仿佛是觉察到了身后的目光,那人转头向他看去…… 目光交汇的瞬间,只见对方嘴里没来及说完的“叽哩咕噜”蓦地停住,随着不可置信的神情转为了一句熟悉的乡音…… “操。” 在异国经历了一番遭遇后的沈识,把他来前计划的那些想说的话,想表的态全都忘了。脸上胡乱挂着丢人的泪串子,看着对方形象全无地杵在原地。 至于之后是怎么跟那人一起安顿了他曾经的房东太太,就是那个法国人,又是怎么回到他的新住处,沈识都像喝断片了似的记不清楚。 …… “不用换鞋,直接进来吧。”那人开门,示意沈识先进去。 “啊,打扰了。”沈识喉头上下滚了滚,说了句极没水平的话。 南风侧目看了眼有些局促的沈识,轻声笑了下:“洗手间在那边,先去洗把脸?” 沈识大概也知道现在的自己是怎么一副狼狈样子。他点点头,还是脱了鞋光着脚走进卫生间。 凉水冲在脸上,让他发懵的脑子稍微清醒了些。 他看向水池上的台子,见只有一支牙刷好好地摆在一个漱口杯里。边上的毛巾整整齐齐地挂在杆上,也是一条。 心里的忐忑稍稍安定了些,他拿手随便撸了把脸,又对着镜子仔细整整头发,这才走了出去。 南风正站在窗边背对着他兀自抽烟,见沈识出来后冲茶几上的烟盒扬扬下巴:“自个儿拿。” 沈识像个做错了事的小孩儿一样,怯怯地拿过烟盒摸了根儿烟出来,四下找火。 南风将嘴里抽了半截的烟递给沈识,沈识愣了下,就着他的手侧头点着了自己那根,长长出了口气。 “这里离我学校更近,上个月才搬来。”南风夹着烟,回头看向沈识淡淡道:“你瘦了。” 这句话是南风收着说的,现在的沈识何止是瘦,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嗑了乌七八糟的东西。眼窝深深内陷,脸颊上的肉也没了,这让他本就棱角分明的脸部线条变得更硬,看起来一副不好相处的样子。 “你也瘦了……”沈识顿了顿,道。 南风笑笑:“最近还胖了些。之前水土不服了好长时间,胃也出问题了。国外看病又不方便,有时候半夜疼起来就只能硬挨。” 像是很清楚沈识的痛点在哪儿,南风用不咸不淡地语气句句往他心窝子里戳,快、准、稳、狠。 沈识皱眉强压住心疼,有些词穷。 “饿了吧?”南风抽完最后一口,将其按灭在烟灰缸里:“我这儿都是冷餐,不过还有些肉和挂面,给你煮碗?” 不等沈识回答,他便走向厨房系上围裙,开了火。 沈识有些尴尬地又在原地站了会儿,这才小心翼翼地坐到沙发上。 南风的新家视野不错,透过窗可以看到不远处的一片麦田和路旁栽种的橄榄树。窗外依旧有个小阳台,淡紫色的风信子正轻轻随风摇曳着。 厨房里传来水声,沈识怔怔地听着对方切菜、烧水、打开冰箱门取出肉解冻…… 他其实无数次幻想过两人再见面时会是怎样的情景。或许是自己情绪失控,跪在地上恳求对方原谅。或许是南风一拳砸上来,将他狠狠暴揍一顿。又或许是他们都表现的很冷静,找个地方坐下来谈谈各自现如今的想法。甚至连南风已经有了伴,拎着生活用品跟那人一起并肩走出超市,自己就在背地里暗搓搓看上几眼,而后黯然离去都有想过。却没想到对方居然会像现在这样心平气和地进入厨房给自己煮面吃…… 不知过了多久,厨房的水仍在“哗哗——”流个没完。切菜的声音停了,南风却还没出来。 “需要帮忙么?”沈识起身走向厨房,推门的瞬间就愣在原地。 南风正背对着他站在水槽旁,任由水流了将近快一满池就要溢出来。 他的两手撑在水槽边,紧紧抓着橱柜上的铁楞,骨节泛白突出。 挂面和肉摆在一旁,番茄、芹菜只切了一半。南风的身体随着喘息,剧烈地上下起伏颤抖。 沈识听到咕噜噜的烧开水声中夹杂了那人极为压抑的哭泣…… 他的心态彻底崩了。 沈识一把从身后紧紧抱住了对方,用尽全身的力气。 “南风。”他将头死死抵着对方的肩窝,话到嘴边就全变成了气声:“南风、南风。” 随着沈识在耳畔一遍遍不断叫着他的名字,南风终是不再压抑,任由自己放肆地哭出了声。 “沈识,我去你大爷!” 沈识咬牙闭上了眼睛,箍在南风腰上的手勒的更紧。 “你他妈……可算拎明白了么。” 沈识深吸口气,狠狠将人一把掰了过来,咬上对方的嘴唇。 南风并没迁就,也反口死死咬住对方。 这个迟来而凶猛的接触,将彼此沉睡多时的欲|望重新调动。 沈识的嘴唇破了,带着血腥气被对方卷入口中。 他不管不顾,卷着南风的舌头拼命吮吸纠缠,只想将人活生生吞进肚里。 …… 没错,可算他妈的拎明白了……什么前程似锦、什么展翅高飞,都去他娘的吧! 若没了彼此,哪儿还有明天? 第 92 章 这碗面到了沈识也没吃上。不过不重要,毕竟现下有更可口的大餐摆在眼前。 他急切地胡乱推开那些番茄芹菜,将人圈在案前放肆地亲吻。解对方衬衣纽扣的手在不停颤抖,弄了几次也没能成功解开。 “操!”他骂了一句,直接改用手撕,却被另只手覆了上去,将他推开。 那人微眯着眼看向自己,继而用修长的手指有条不紊地一颗颗主动解开了衬衣纽扣,露出大片胸膛。 沈识呼吸猛地一沉,只觉得小腹的邪火“噌”地就窜上脑门儿,又从天灵盖直冲出来炸成烟花。 这可真他妈要了命了。 剧烈的起伏将一枚带着汁水的番茄震落在地上,留下红色的痕迹。身下人想捡,却被他抓着手狠狠按在案前,十指紧扣。 “识哥……” 对方眼里还泛着潮湿,有些失神地喊着他的名字。这声音顷刻间化为藤蔓,将沈识的心脏一圈圈缠绕起来,一下下收紧再放松,不由他自主呼吸。 他贪恋地舔舐着对方脖颈后的肌肤,感受自己带给对方的痉挛颤抖。只想就这么将人揉进骨血,融为一体。 “真恨不得吃了你。”沈识任由自己的汗水滴落在对方后脊,与他的混杂在一起,咬牙闷声道。 突然,他只觉得身下人一个使劲儿摆脱了被自己强按在桌上的手,随即迅速反扣,将他的手固定在下方,转过身来。 沈识微微一愣,腰窝瞬间就让对方猛捣了下。他闷哼一声,本能的一个踉跄,瞬间就被那人压在了身下。 “南风,干什么?” 那人冷冷一笑:“你说呢?” …… 当夕阳落尽,天却还未彻底黑透以前,从没来及关紧的窗外随风飘进了股风信子的淡淡花香。 只听凌乱的卧室里发出一声低沉的抽气。 “嘶……” 声音是沈识的。 身边的人低低笑了几声,用手一下下顺着沈识的后背,声音有些沙哑。 “感觉怎么样?还能爬起来吃饭么?” 沈识撑起手臂遮着眼,又回忆起方才意料之外的激烈战况,忍不住也跟着笑起来,可笑着笑着就又有些心疼。 “真不知道你这么辛苦。”他翻身将人揽进怀里,把全身都贴在对方身上,埋在他颈间眷恋地嗅着。 “撒开点儿,喘不上气了。” 沈识没理会,反而将勒在对方腰上的手箍得更紧了,他闭眼闷声道:“再也他妈不分开了……” 那人略沉默了会儿,撑起身来靠在床头,从床头柜的烟盒里摸出一支烟点燃叼在嘴里,深深吸了口。 “我从没想过要跟你分开。”他看向沈识,沉声道。 左手的无名指轻轻一凉,南风右手夹着烟低头看去。只见那枚当初未来得及带走的戒指又被重新套了回去,覆盖住差点就消失了的戒痕。 沈识牵起他的手放在唇边,落下久久一吻。 “我爱你。” 十指相扣的瞬间,天彻底黑了。 …… 南风住的地方离市中心不算太远,沈识叫了小地接开车二十分钟就将他们载到了一家沿河开的西餐馆。 途中,小地接总时不时地回头悄摸儿看上两人几眼,脸上带着贼兮兮的笑。 虽然注意到了她的目光,但沈识从始至终还是毫不避讳地死死攥紧南风的手,抚摸着他指上的戒指。 微风将河面吹起涟漪,两岸是斑斓灯光。街头艺人不慌不忙地拉奏着小提琴,一切都浪漫的恰到好处。 抵达餐馆门口,南风抬眼看了下招牌,皱眉道:“法餐,你吃得惯么?” “进去吧,已经预约好了。”沈识无所谓地耸耸肩,揽着南风就要往里进。 “我知道离这儿不远还有家川菜馆,做的不错。要不……” “入乡随俗,偶尔换个口味也挺好。”沈识看向南风柔声道:“刚好也想体会下你在这边的生活。” 南风抱着双臂,觉得有些好笑:“大哥,这地方很贵的,我平时也不会来。” 沈识叹了口气,侧身凑到南风耳边低声道:“非让我说我现在不方便吃辣么?” 南风会意,挑眉点了点头:“成吧,您现在是重点被保护对象。” …… 虽然说是这么说,但沈识看到每个硕大的盘子里都只放了那么一丁点儿菜时,还是忍不住皱眉抱怨:“这是喂人还是喂鸡?” 南风冲沈识举举杯:“要不要给你点瓶苏打水?” 沈识知道他的意有所指,咬牙笑笑:“用不着,喝酒活血化瘀再好不过。” 南风佯作恍然大悟:“那就……干杯?” 酒杯轻轻碰了下,发出清脆的响声。 这餐沈识压根儿没吃饱,此时无比想念鼓楼下那些黑门面房里的小脏串。但他的心情是雀跃的,毕竟这一趟他总算将戒指物归原主,寻回了失而复得的宝物。 “陆老师给了我推荐,让我在这儿学习油画。”南风用刀叉分好牛肉,放到沈识的盘子里,抬头看向他:“来了这边才发现,原来自己对绘画一无所知。” 沈识手上的动作顿了顿:“还有几年?” “两年。”南风叉了一块肉放进嘴里慢条斯理地咀嚼,考虑片刻才开口道:“识哥……” 沈识:“我等你。” 南风笑笑,抬眼看向沈识:“你知道那天我是因为你说的哪句话才走的么?” 提到那天,沈识心里又是一紧。 南风:“你说,哪怕我留在你身边,又能帮到你什么呢?我当时真的一下就垮了。” 沈识握紧酒杯:“我是傻逼。” 要说汉语还真是博大精深,一句“傻逼”涵盖所有。 南风侧目透过落地窗看向河两岸的灯火,轻声说:“其实陆老师有句话说的挺在理,我们都要抱着各自强大的觉悟……只是他没说后半句。” 沈识看向南风,听他接下来的话。 “各自强大,感情就会更坚固。不只是能力,还有内心。”南风轻抿了口酒继续道:“所以我才说,当初哪怕是走的时候,我也从没想过要跟你分开。只是想给自己一个蜕变的机会,而后重新回到你身边,与你并肩。” “你比我想得明白。”沈识长长叹了口气。 “你明白我意思了么?你并不需要留在这儿等我,安城还有很多事等着你做,不在怎么行?……放心,哪怕远隔万里,只要我们都在对方心里,相信彼此,就决不会分开。” 南风抬手撸了撸沈识的头发,笑道:“我话是矫情了些,但识哥,你就是我想要变强大的意义。从今往后,再别说什么跟你在一起会毁了我。” 南风看向沈识的目光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你记好了。有你在,我就毁不了,只会变得更好。” 他抬头看向异国今晚同样明亮的星光轻声道:“小兔、黄毛、师傅,大家都一样,会因为你的存在而实实在在的感到幸福。” 南风说完,握住了沈识放在桌上的手,低头缓缓吻向他无名指上的戒指。 弥漫着红酒香气的浪漫气氛里,只听他轻声说了句:“识哥,我也爱你。” …… 时间有些晚了,两人吃完饭后没再坐车,而是不慌不忙地漫步在街头。 天上开始零星飘起雨,落在身上绵绵的很舒服。 在路过一家已经关门的商场前,他们看到有个穿着破洞牛仔裤,留泡面头的年轻中国人正抱着把吉他坐在路边,懒洋洋地哼唱着一首英文歌: “baby,when i'm feeling blue i keep thinking of you maybe one day you will see my sweet dreams come true when i call you on the phone i get worried inside try so hard to tell the words i'm longing to say” 沈识第一次知道,原来《恋曲1990》还有英文版,他回头看了眼身畔的南风,发现他恰巧也正看向自己。 沈识笑了笑,握紧南风的手,跟着年轻人的吉他轻声唱了起来: “苍茫茫的天涯路 是你的飘泊 寻寻觅觅长相守 是我的脚步 黑漆漆的孤枕边 是你的温柔 醒来时的清晨里 是我的哀愁 ” 或许是这久违的熟悉乡音激起了年轻人无限的思乡情绪,歌手微微愣了愣,停下手中的吉他。 他背过身,抬手在脸上胡乱擦了把,继而转头冲沈识咧嘴笑笑,使劲儿吸了下鼻子。 “操,哥们儿,还是这词儿有味道嘿!” 歌手说完,深深吸了口气重新抱好了吉他。他扫了下弦,再开口时已换作许久未曾说出的语言。 “或许明日太阳西下倦鸟已归时 你将已经踏上旧时的归途 人生难得再次寻觅相知的伴侣 生命终究难舍蓝蓝的白云天 ……” 歌声久久回荡在街头,被一阵过路的风吹散进夜色深处。 微雨刮南风,想必明朝又是好天气。 ※※※※※※※※※※※※※※※※※※※※ 识哥是二锤,只有血债肉偿了(叼烟斗) 引用《恋曲1990》英文版:love the me 1990 第 93 章 “识哥,我真不成了。” 南风低喘着用手撑着沈识又要倾上来的身子,额上还带着细汗。 沈识眼里的炙热丝毫没有因为大半夜的折腾减淡,闻言有些不甘心地又凑近对方的颈肩嗅了半天,这才翻身躺在一边。 “要不咱俩换换?”南风狡黠地眯了下眼,顺着沈识的胸膛一路摸向对方腰际,作势要将人翻过去,被沈识一把按住手。 “你识哥年纪大了,腰板硬,恢复的也没年轻人快。” 南风忍不住笑道:“统共也就比我大几岁,况且也没觉得你腰板硬啊,刚不是还挺厉害?” 沈识抓着南风的手,在他指尖亲了亲:“得,你要真想,我再硬不也还是得配合?” “哪儿硬?”南风坏笑道。 沈识被南风一句调笑整的还有点儿难为情,反手揉了揉对方的头发:“好小子,跟资本主义国家学坏了吧?” “瞎扯。” 两人又在床上闹了会儿,就听见屋外传来布谷鸟的叫声,天亮了。 南风够过床头柜上的手机,打开看了看,微皱了下眉:“陆老师来电话了。” 听到这名字,沈识下意识把头贴紧南风的身子,用手使劲儿箍了箍他的腰。 南风拍拍沈识的手以示安慰,把电话回了过去。 “早安。”电话那边传来磁性的嗓音。 “早,陆老师。”南风一下下转着沈识无名指上的戒指,轻声道。 “我刚好路过你那儿,十分钟后下楼一起去学校吧,我给你带了早餐。” 南风垂眼看了下紧紧贴着自己的沈识,嘴角微微上扬:“不了,识哥在我边儿上呢,过会儿他送我过去就成。” 电话那边传来一阵久久的沉默。 末了,只听陆栖桐发出声叹息:“这可真见鬼……” 南风笑笑,不发一言。 又过了会儿,陆栖桐清了清嗓子,又恢复到最初的情绪。他低声道:“我开玩笑的……恭喜你。” “谢谢。” “那早餐我可就不留了?” “好,过会儿见陆老师。” “嗯,拜。” 挂了电话,南风一眼就对上了沈识欲言又止的表情。他把手机撂在一边,抱臂冲沈识扬扬下巴:“你问。” “陆老儿跟我说过……他,喜欢你。” 南风点头:“是有这回事儿。” “他……已经跟你告白了?” “唔,说过。” 见沈识一脸不甘心又有些心虚的样子,南风突然生出了想多逗他几句的冲动。 他挑挑眉道:“话说你当时撵我走的时候,就不怕我会跟陆老师在一起么?” “怕啊。”沈识懊恼地靠在床头:“但那时候脑子不清楚,只想着你跟他没准能更合适。”他说完咬了下自己腮帮子里的肉:“嘶……这一说就又想抽自己。” 南风翻身下床走到窗边,拉开了遮光帘。推窗通风的瞬间,一股夹杂着麦田青草气息的风瞬间灌进了屋里。 南风:“陆老师人其实挺好,在他跟我几次表达爱慕都被我拒绝后,就再没多提过什么情感方面的事儿。我们在一起也都只是聊些课业上的东西,他挺照顾我的。” 南风回头看向沈识:“他是聪明人,应该也知道我的心一直都放在你那儿,强求不来。但我猜他没想到,你居然真跑来找我了。” 沈识也跟着下了床,从背后抱住南风低声道:“对不起,让你久等了吧。”他轻轻磨蹭着对方脖颈后的皮肤:“看你躲在厨房里对着水管哭,我心都他妈的要碎成渣了。” 南风笑笑,佯装抱怨道:“要么说你渣呢。” 沈识闭着眼应声:“是渣,真他妈渣。” 两人就保持着这个姿势,一起眺望着路旁灰色的橄榄树,又在窗边站了许久。 只听南风轻声开口问:“你是今晚的飞机吧?” “嗯。”沈识闷声道:“要不我改签吧。” 南风:“别傻了,昨天我有听到你通电话,邝游是不是出事了?” 沈识睁开眼,点点头:“丫把电影分成的钱连同自己的老底儿全投出去要把‘香奢里’弄成全国连锁,好像还找银行贷了笔款。结果步子迈大了,脑子没跟上,玩儿塌锅了。” “他那酒店也就放在安城还算新鲜,真铺开了大搞,根本不是其他具备完整酒店体系的大集团的对手。初出茅庐一小品牌,还不得被人家合计着抱团玩儿死?”南风推了推鼻梁上的无框近视镜,目视前方:“加上每个地方的客户需求,地域文化特点又都不一样,不因地制宜而选择复制之前那套,单套酒店造价还他妈奇高,想也知道会出问题……” 南风淡淡笑了下,看向沈识:“邝游挺有本事一人,全毁在对你那点儿胜负心上了。但凡一动这心思,脑子就不清楚。” 沈识走到镜前,用南风的刮胡刀一下下剃着胡子:“他想法是好的,毕竟安城的经济发展和各方面资源条件都有限,他手头资金又充足,自然会想进一步扩大市场……不过不是这么个扩法。” 南风饶有兴致道:“听你这语气,怎么还有点儿幸灾乐祸?” 沈识跟着笑笑:“我又不是圣人,这小子忒坏了,也该受受挫。” “我听你跟顾岛在电话里可不是这么说的。”南风挑眉。 沈识关上电动刮胡刀,随着“滋滋”声的消失,房间里安静了下来。 他透过立镜看向身后的南风,淡淡一笑:“邝游现在这处境,于他于我没准都是个机会。” “你真要帮他?” “不是帮他,是共赢。” …… 纵然心中有千番不舍,也还是到了暂时分别的时刻。只是这次,沈识心中再没了昔日那些乱七八糟的顾虑。 他拥着南风轻声道:“等你再回来,就能住上大房子了。” “小房子也挺好,温馨。” “温馨是温馨,就是不方便。”沈识凑到南风耳边低语着:“我还有很多想法没实施……厨房、阳台、浴缸……求大艺术家给个实践机会?” 南风脸一红,咳了两声:“怎么,你也跟资本主义国家学坏了?” 沈识又将南风抱的更紧了些,恋恋不舍道:“我会想你的,媳妇儿。” 南风拍了拍沈识的后背:“哥,等我回家。” …… 经过在飞机上不怎么舒服地倒了个时差后,沈识终于又站在了这片熟悉的土地上。他张张嘴,觉得自己又能利索的跟人讲话了。 飞机落地在首都机场,他本想直接让小吴开车来接他的。但转念一想,好不容易来一趟,不去看看亮子他们几个老朋友未免有些说不过去。加之,还有一个总让他放不下心的小朋友也在今年不负所望的顺利考上了北京最顶级学府,必须得当面好好犒劳犒劳他。 今非昔比,亮子的导演工作室从过去菜市场边上的小黑楼直接搬到了东边新兴传媒园区的独栋别墅里。在见到赫然出现在工作室外的沈识时,正冲新来的制片人发火的亮子一句“我了个大操”就急匆匆冲了出来,将制片无情地晾在一边。 “识哥!这他妈要不是在外面,我分分钟就要扑上来亲你丫一口了!”亮子面泛红光,拿出手机就要跟小鸥和哑巴打电话。 “不至于哈,怪恶心人的。”沈识说着打量了下亮子的工作室,感慨道:“可以啊亮子,你这儿可比我公司气派多了。” 韩亮大手一挥:“哥你可别埋汰我了!要不是你,我现在都还在那小破楼里跟房东对掐脖子,吵架玩儿呢!……今儿晚上说什么也得让我们哥仨好好招待招待你!吃什么?烤鸭?涮肉?” “你们仨?顾岛呢?” “顾岛前几天就跑安城了呀。”韩亮跟沈识让了根烟道:“嗐,就是邝总那事儿嘛,阿岛说他不放心非要过去看看情况。怎么的,他没跟你说啊?” 沈识点点头:“他电话里大概跟我说了这事儿,当时我人还在国外。” 韩亮帮沈识点上烟,自己也跟着抽了一口:“哎,要说顾岛那小子也重情义的很,之前他不是总住在邝总那边么,好像就跟对方关系走挺近的。眼下见他落了难,顾岛也就一直把这当成自己的事儿。” 这沈识知道,从顾岛在电话里说话的态度也能猜出来,他对邝游的关心是真的。 念及此处,沈识暗自叹了口气。要说顾岛心思单纯的很,邝游这人性子又拧巴的厉害。在这个档口,希望他别被姓邝的刁难才好。 …… 跟志同道合的人在一起,酒不需多尽兴便可。晚上韩亮叫了哑巴跟小鸥,在饭店提前订了个包间,三人围坐在一起喝酒吃肉好不快活。 席间也没聊啥正经事,无非就是感慨感慨过去,再展望展望未来。最后在韩亮的主导下,一个新故事就在酒桌上被攒了出来。 亮子当即一拍桌:“等阿岛回来我就把咱今儿聊的故事跟他讲讲,也听听看他的想法。要是他也觉得好,那新片拍摄的事儿就可以尽快安排起来了!” 随着亮子的话,小鸥跟哑巴也挺激动,几人吃完了饭又非吵吵着要去唱歌儿。 沈识拍拍亮子的肩膀:“你们哥儿仨玩儿去吧,我过会儿还得去看个小朋友。” 亮子大着舌头道:“识哥的朋友就是我们朋友,叫你那位小朋友来一起出来玩儿啊!” 沈识笑笑:“他课业挺忙,估计没太多时间。你们去吧,咱接下来有的是见面机会,来日方长!” 见沈识这么说,亮子他们也就没再勉强。得知他这位小弟弟居然是全国最知名学府的大学生,亮子忍不住将酒桌上已经缅怀过了的青春又拉回来重新说了一遍。在小鸥跟哑巴一人一只胳膊连拖带拽的“搀扶”下,他冲沈识不舍地不断挥着手,最后钻进了出租车。 送走韩亮他们,沈识看了看路标,见这里离学校的距离也不算太远。就先不慌不忙地找了个购物中心买了一大堆吃的用的,这才缓步朝学校方向走去。 沈识手握电话:“我正朝你学校走,方便出来么?” 只听电话那边在短暂的沉默后,传来一个激动的声音:“我靠识哥?!你等着,我现在就出来!” 接电话的,是左小刀。 ※※※※※※※※※※※※※※※※※※※※ 要被识哥南风齁死了(趴) 新章今晚12:00~有点好奇,除了沈识和南风,六温组,军刀组,游岛组大家更想看哪对的番外? 第 94 章 左小刀所在的学校管得严,非校内人员进出必须要先走一套复杂的登记手续。沈识嫌麻烦,就杵在校门口的路灯下面边抽烟边等。 一枝梨花顺着围墙攀了出来,经晚风一吹,花瓣就如同落雪般洋洋洒下。沈识抬头从枝桠间看向校园内庄严古朴的教学楼,一时间生出几许感慨。 在他还是学生的时候,不是没有过考到这里来的决心。只可惜他没赶上好时候,现实所迫让好好做学问这事儿生生从“梦想”沦为了“做梦”。不过若说当年的他心有不甘,现在也已经释怀的差不多了。毕竟有些机缘也是在这之后的操蛋岁月中才得以缔建的,而今想想竟还有些心存感激。 “识哥!” 沈识闻声回头,在看向来者后露出了笑容。 左小刀好像又长高了,穿着干净的白色卫衣牛仔裤,留着清爽利落的短发,露出了眉间那道浅浅的伤疤。 不得不说,他俨然已从过去那个阴郁敏感的非主流小镇少年蜕变成了清秀帅气的大小伙儿。 “好久不见了,学霸。”沈识抬手揉了揉左小刀的头发,又从头到脚的将人细细打量了一遍,点点头:“不错,看着人模狗样的。” 左小刀笑着从沈识手里接过大包小包,看向里头乱七八糟的零食皱眉道:“哥,你怎么还带了这么多东西?” “这是给你和你寝室同学的。出门在外靠朋友,得处好人际关系。”沈识拍拍左小刀的肩:“走吧,找个地方坐坐?你选地儿,我买单。” 左小刀:“你不跟我去学校里转转?” 沈识挥挥手:“你们这学校管忒严了,乱七八糟进门手续办完怕是得到半夜。我看这附近就挺热闹,随便找个地方就成,主要是来看看你。” 左小刀想了下:“过了那条马路有家烧烤挺不错,识哥你吃饭没?” “成,就那儿了。”沈识一把揽过左小刀的脖子,含着烟冲他扬了扬下巴:“小鬼,带路的干活。” …… 这家烧烤店的生意相当不错,俩人进了店愣是半天找不到一个座位。 “识哥,你等我会儿。”左小刀说完径自走向后厨,不一会儿就见一个白胖的中年人拉着左小刀有说有笑地走了出来。 左小刀向他介绍:“王叔,这是我大哥,专程来看我的。” 白胖子热情地跟沈识握了握手:“小刀是我女儿的家教老师,平日里可是帮了我不少忙!你们稍等啊,我让服务员再架个桌子在外面。现在天儿也暖和了,撸串还是得露天的好,敞亮!” 白胖子说完就招手叫了服务员安排,还专门送上一件啤酒摆在桌边。他风风火火地招呼着沈识跟左小刀吃好喝好,刚没说几句就又被后厨骂骂咧咧的老板娘叫走了。 左小刀拿瓶起子撬开两瓶酒,也懒得往杯子里倒,就着瓶子跟沈识碰了个杯。 “识哥,想你了。” 沈识拿酒瓶跟左小刀碰了下,还是忍不住出言问:“你在做家教?是不是钱不够用?” 左小刀笑了下:“妥妥够的。” 沈识看着左小刀的眼睛继续追问:“之前你不是还说你在培训班做兼职,那边现在不做了么?” “还在做啊。”左小刀下意识接了句,突然发现自己好像暴露了什么。 沈识:“你现在到底做了几份工作?” 左小刀有些尴尬地弯弯嘴角,有一下没一下地抠着啤酒瓶上的包装纸,吞吞吐吐着:“也就……四、五份吧。” 他不用看也知道,沈识的脸黑了。 “你这么整,学习怎么办?”沈识从左小刀手里夺过了他殷勤倒酒的瓶子,皱眉道:“都给我辞了……嘶,我不都告诉过你没钱了就找我要么?上次给你那两万块钱花完了?” “没,都存着呢。”左小刀低眉咬了下嘴唇,再次看向沈识:“识哥,我不能花你钱。” 沈识一技暴栗敲在了左小刀头上:“跟我见外是吧!当我是谁?安城一熟人?” “当你是我亲哥。”左小刀闷声说。 “哟,还知道我是你哥呢?”沈识冷哼一声。 左小刀从兜里摸出支烟叼在嘴里,抽了两口才开口说:“识哥,我已经成年了,不能再什么事儿都靠你来帮衬。” 见沈识不说话,左小刀稳稳心绪继续道:“你放心吧,我把兼职时间都安排在晚上和周末了,不会影响学习的。但你也甭劝我,你给的钱说什么我也不会花的。这不是跟你见外,我有我的原则。” “屁的原则。”沈识嘴上骂着,可还是给左小刀添了一杯酒。 左小刀笑笑:“你像我这么大的时候也还不是一个人摸爬滚打?我算好的,赤条条一人无牵挂。你那时候还带着小兔,不也就这么扛过来了?”话及此处,左小刀抬头看向沈识的眼里泛着光:“我想成为像识哥一样的人,你就给我个锻炼自己的机会成不?” 沈识忍不住被他气乐了,摇头道:“你可真不会找榜样。” 他递了根烤串在左小刀手上,思索片刻后点点头:“成吧,你小子有骨气,要自立自强我也不拦着。要说历练历练也不是坏事儿,可我话说在前头,万事都还要以学业为主。” “放心吧识哥,我有分寸的。” 沈识长长出了口气,在面对左小刀时,他总会生出一种老父亲般的心态。 沈识搭上左小刀的肩施力按了下:“多的我也不说了。小子,天高任鸟飞,你就大胆闯荡吧。” 别怕摔,有你识哥在下面接着呢。 …… 两人又就着烤串喝了一会儿酒,眼见着半件啤酒已去了大半。左小刀明天还有课,沈识说什么都不让他再多喝。 “识哥不在多留几天?”左小刀看着眼前沈识专门给他点的冰可乐,觉得有些好笑,但还是乖巧地把酒推到一边,拧开可乐瓶喝了两口。 “嗯,回去还有些事儿要做。” 左小刀点点头,欲言又止:“其实我也不知道该不该问……你跟南风哥、你们……” “我们好得很。”沈识笑着打消了左小刀的顾虑:“他还有两年就从国外回来了,到时候我们再来看你。你南风哥也很记挂你来着。” 沈识和南风先前分开的事儿左小刀也多少知道些。 在他拿到录取通知书后就曾跑去过一次安城,实话说当时被沈识的状态吓得够呛。后来在前往北京报道时,也是沈识送他去的车站。当时左小刀是想出言安慰的,可思及再三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但他当时就有个预感,沈识和南风绝不会就此结束。毕竟他们一起走过那么多风风雨雨,彼此信任、相互了解,视对方比自己生命更珍贵,重新走到一起不过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 不像他。一厢情愿,两行渐远。 “暑假有计划回来么?” 沈识的问话打断了左小刀的思绪,他回过神来看向沈识,没太听清他刚刚的问题。 “有心事?”沈识皱眉问。 “啊。”左小刀笑笑:“没有,在替你跟南风哥开心。” 沈识有些好奇地看着左小刀:“我跟南风的关系,你是从什么时候看出来的?” “这个很早以前就猜到了,你俩对彼此的状态,跟普通朋友不同。”左小刀来回颠倒着可乐瓶:“我对这些向来都还挺敏感的。” 沈识更感兴趣了。 “话说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发现自己喜欢男人的?” 左小刀愣了愣,随即无所谓地耸耸肩:“初中吧,又或者更早。谁知道呢,反正就是对女孩子没什么感觉。” 沈识点点头:“哦对了,很久没见着小军儿了,你们平时联系的多么?” 提起这个名字,左小刀心里蓦地揪了一下。 自打那日凤小军发了个什么“做兄弟”的短信给他以后,两人就很少有见面了。 期间他还尝试着主动联系过凤小军几次,但对方的态度总让他觉得对方是在有意躲着自己,摆明了一副“‘兄弟’是拿来当说辞的,老子就是接受不了你是同性恋”的样子。 左小刀也不想犯贱当上赶着的货色,直到高考前也没再找过他。关于凤小军后来学渣逆袭考上安城警察学院的事都还是他从别人嘴里转了几道口才知道的。 最后一次见凤小军是在他来北京上学的前一天晚上,那小子突然出现在他家楼下,说什么有东西要交给他。 那是台崭新的笔记本电脑,是凤小军拿省吃俭用攒了很久的钱买的。用他的话说,左小刀就要到大城市上学了,有台新电脑跟着也体面,不容易被其他同学看不起。 不管凤小军这想法是否幼稚吧,左小刀原本都还是想要对此表示感动下的。 在两人互不联系的那段时间里,心烦意乱的左小刀也不得不开始扪心自问起了他对凤小军的感情。 兄弟么?怕早就没那么简单了。 不得不说,他对凤小军是有感觉的。 在那段俩人成日待在旧书馆,每日朝夕相伴,一起插科打诨、喝酒吃肉的时光里;在看到凤小军见义勇为光荣负伤的那一刻;在对方突然紧抱着自己,负气说着“当时要是我在就好了”的黄昏;在踩着厚厚积雪,并肩走向街口的除夕夜以及……在自己解决生理问题即将达到顶峰时,脑海里突然出现凤小军滴着汗的脸的瞬间。 这些都在赤|裸|裸地提醒着左小刀,他骗不了自己,他确确实实是喜欢上凤小军这混账玩意儿了。 也正因如此,在对方生日却没能告诉他,以及被拎着领子大声质问自己“是不是变态”的时候,他才会感到如此愤怒。 …… 就在左小刀抱着电脑看向昏黄路灯下目光闪躲的凤小军,张张嘴打算跟他说一句:“凤小军,咱们谈谈。”时,他突然发现了站在街角,此刻正朝他们投来怯生生目光的身影。 是那日在饭店,坐凤小军对面的女生。 左小刀心里的那点儿感动连同好不容易下定的决心一起瞬间碎成了渣,只觉得此时抱在手里的电脑变得足有千斤重,还十分烫手。 “你、朋友?”左小刀看向路口顿了顿,而后自欺欺人地生生吞下了“朋友”中间的一个“女”字。 凤小军不好意思地笑笑:“嗯,女朋友。” 好嘛,这下彻底骗不了自己了。 左小刀点点头:“挺好,对人家好点儿。” “小刀哥……我”凤小军欲言又止。 左小刀抱着电脑冲他挥了下手,转身进了楼道,撂下句:“回吧。” 凤小军看向左小刀离开的背影,一时间觉得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就在他叹了口气,刚准备转身时,只听左小刀在身后叫了他一声。 “小军儿。” 凤小军急忙回头,眼里带着些慌乱。 左小刀默默看了他一会儿,轻声笑笑:“再见。” …… 左小刀的反应让沈识证实了心里的猜测,他深吸口气,佯装若无其事地拿酒瓶子在左小刀面前磕了磕。 酒瓶接触桌面发出清脆的响声,左小刀再次回过神来。 “识哥,你刚说什么?” 沈识看向左小刀笑笑,自动规避了上一条问题。 沈识:“我问你暑假计划回来么?” “不了吧,我想趁这段时间打工,多攒些钱。”左小刀有些心不在焉地拿过面前的酒瓶,仰头灌了几口,全然忘了沈识方才刚勒令过他不许再喝。 沈识没说话,也没拦着。眼瞅着大半瓶酒全被左小刀一口气喝干净了,才默默起身到柜台结了个账。 “时间不早了,回去吧。”沈识转身对左小刀说。 “识哥……”左小刀攥着酒瓶,仍低头坐在原地。 过了许久,他才深吸口气扯出个苦涩的笑容:“一提他,我心里就有点儿不好受。” 果然。 沈识从兜里摸出烟盒,在左小刀面前抖了抖:“不好受,就再坐会儿。” 左小刀笑笑,取出一支烟叼在嘴里点燃。烟熏的眼睛发酸,他使劲儿眨了眨眼。 沈识也陪着左小刀重新坐回来,用手夹着烟慢慢抽着。 这种事儿,他真不好劝。 陆陆续续有客人吃饱喝足了离开,整家烧烤店转眼就只剩下坐在外面的他们一桌。 然后又一转眼,夜就深了。 “小刀。”沈识顿了顿:“过去我不太信命。后来发现,有些事终归还是要看缘分的。” “明白。”左小刀吐出口烟,有些自嘲地笑笑。 沈识将最后一瓶酒拎了出来,拿起子撬开放在左小刀面前:“喝吧,喝完回去闷头睡上一觉,明儿就什么都好了。” 左小刀接过酒,仰头又是几口。 末了,他把酒瓶子重重往桌上一放,掐灭了烟开口道:“我好了识哥。嗐,屁大点儿事儿吧。” 沈识暗自叹口气,点点头拍了下左小刀的肩膀。 “走吧,再晚别回不去了。” …… 回到宿舍后的左小刀轻手轻脚地对着水龙头洗了把脸,就悄摸儿爬上了床。 脑袋明明是懵的,可偏偏就是睡不着。 就这么一直瞪着眼挨到半天明,左小刀刚觉得有些朦胧睡意,只听边儿上没来及关机的电脑里突然传来“滴滴”声。 他有些烦躁地爬起来打开聊天软件,就见特殊分类里的一个许久都未联系过的头像正在一下一下地跳跃着。 他的心突然跳得飞快,犹豫再三后终于用略有些颤抖的手打开了对话框。 ——我打算去北京爬长城,你在么? 凤小军。 第 95 章 咔嗒、咔嗒。 金属烟匣在邝游手中一下下打开又合上,清脆的响声敲打着梅妍的心,让她感到既心虚又愧疚。 “邝总……”梅妍咬咬嘴唇,又小声喊了句:“师哥,我……” “这有什么,鸟择良木而栖,有更好的发展就去呗。”邝游没所谓地把玩着烟匣,甚至还冲梅妍亲切地笑了笑:“那边给你开的工资待遇不错吧?” 梅妍红着脸站在原地,也不知该点头还是摇头。 “什么时候走?”邝游抬眼问。 “他们让我后天就到岗。” “走吧,别有什么顾虑。”邝游点了支烟不慌不忙地抽了两口,开口道:“放心吧梅,我不怪你。义不守财,仁不经商,换作是我也会跟你有同样的做法。” “师哥……” 邝游笑笑:“你看师哥现在这情况也没什么东西能送你的,就祝你日后能披荆斩棘,战无不胜,早日闯出自己的一片天。” 邝游说完,从真皮沙发上起身轻轻拍了拍梅妍的肩膀,而后与她擦肩离开了办公室。 关门的瞬间,邝游脸上强行维持的笑容便瞬间褪去了。他有些颓然地穿过香奢里空荡的长廊,路过庭院时发现原先种植盆景的地方已生出了些许杂草。过不了几日,这里将再不属于他了。 回到房间,邝游反手将门锁上。 午后的阳光透过玄关的玻璃窗斜照进屋里,落在还没来及清洗的咖啡杯上。淡淡的咖啡香气混杂着烟草的味道让近几日根本就没怎么吃饭休息的邝游胃里一阵翻腾。 他咬牙拉开抽屉想找粒止疼药,却发现最后一片也在不久前被他吃完了,并没有人记得帮他及时补充。无奈,他只能又打开烟匣用嘴叼了根烟出来,靠在沙发上尝试用尼古丁镇痛。 烟抽着抽着,邝游就有点儿想笑。不得不说,他那帮子所谓的合作伙伴都是个顶个的合格商人。往日见他发达时,争相与之称兄道弟,恨不得分分钟要跟他歃血为盟。而今见他落难了,一个二个就开始对他敬而远之、避门不见,谁都不想跟着惹一身骚,高度贯彻了那句“仁者不商”,可谓相当之优秀。 但邝游不怪他们,在他眼里做人跟做事儿本就是两码事,有时候“不做人”的反而就能成就大事。实话说,他从意识到不妙的那天起就没寄希望于别人。毕竟从小他打心底就没什么合作意识只有胜负成败,一步步走到今天不论成败,也都是凭他一己之力。 忽然想起小时候,自己家门口有片林子。里边儿住了只野狗,方圆的小孩儿都怕它。 那天,刚搬来没多久的他被别的小孩儿骗进了林子,当野狗狂吠着朝他扑过来的时候,他真的吓坏了。记得那时候他撕心裂肺的哭喊声成功把他爸叫过来了。他本以为爸爸会救他,但事实却是他爸冷漠地扔了根棍子过来,让他自己看着办。 要么是狗赢,要么是他赢。危险时刻没有人会帮你,能靠的只有自己。 他眼睁睁看着他爸袖手旁观,这边的狗已经流着口水对他呲出了尖牙。那一刻除了恐惧,更多的则是一种被世界抛弃了的孤独…… 没有人、没有人……邝游睁开眼睛,伸手去够茶几上搁着的半瓶红酒。就着酒瓶,他把那瓶平日里总舍不得喝的酒全部灌了个干净。 要么是狗赢,要么是他赢。 眼下,怎么看都是生活这条恶犬赢了。 …… 屋外响起敲门声,邝游目光一窒,说了句:“哪位?” 他有个特殊技能,就是哪怕自己此时看起来再狼狈,也能通过控制让他的声音听起来波澜不惊。 “阿游游,是我。” 顾岛。 邝游紧绷的身子瞬间放松了下来,他用手将额前的碎发撸到脑后,往沙发上一仰:“我在午睡,有什么事儿晚上再说。” 屋外的人顿了顿,继而像是没听懂似得再次开始敲门。 “阿游游,我是顾岛。” 邝游长叹口气,自知要是现在不去开门,这人势必会就这么没完没了的敲下去。他咬牙用手按着胃,撑着沙发背站了起来,走到玄关打开了上锁的房门。 见到邝游,顾岛将眼睛弯成了月牙。他轻车熟路地一闪身钻进了房间,将手里拎着的饭盒放在了茶几上。 顾岛:“我给你带了小笼包,可好吃了。” 一听小笼包,邝游胃里又是阵翻腾。在顾岛面前他也懒得掩饰情绪,随随便便往床上一靠,闭着眼懒得理他。 顾岛掰开一次性筷子,夹了个小笼包放在邝游脑袋顶上逗狗似地晃,嘴里发出“啧啧啧”的声音。 结果不小心一个手滑,小笼包直接掉到了邝游的脸上。 “我操!”邝游一个翻身坐了起来:“你到底想干嘛,还嫌我不够惨是不是?!” 顾岛见自己玩儿脱了也十分不好意思,赶忙将小笼包从邝游床上捏了下来,又抽过几张餐巾纸使劲儿撮着被油弄脏的床单。 大概是嫌捏着包子不方便,顾岛毫不嫌弃地一口将包子塞进嘴里,边哈气边咀嚼。 “是真的好吃,我排了好久的队呢。”顾岛腮帮子鼓鼓,含糊不清地说。 被顾岛这么一通操作,邝游觉得头更疼了。他胡乱将弄脏的被子往边上一掀,按着胃坐在沙发上。 “包子哪儿买的?” 顾岛眨眨眼:“迎客来。” “……” 邝游烦躁地将饭盒往顾岛手里一扔:“出去吃,我闻着犯恶心。” 顾岛使劲儿吞咽了下,咂咂嘴道:“你是饿心慌了吧?要不你还是先尝一个?”说着,他又拿起筷子夹了个小笼包要往邝游脸上凑。 邝游一把将饭盒连同顾岛手里的筷子一齐打翻在地,神色冰冷:“我让你,滚。” 顾岛有些被吓到,愣愣地看着眼前满脸写着要杀人样子的邝游。 虽然在平时相处时,邝游也总一副没好气的样子,但对他说“滚”还真就是第一次。 在一阵压抑难捱的沉默后,顾岛垂下眼弯腰捡起了被打翻在地的饭盒,用筷子将小笼包一个个又重新夹起放回了盒子里。 他轻声说:“我知道你心情不好,再加上肚子饿,心情就会更不好。”顾岛夹起最后一个包子,抬头看向邝游笑了笑:“没关系阿游游,我陪着你。” 危险时刻没有人会帮你,能靠的只有自己。 邝游冷冷一笑,再次将顾岛刚捡起来的饭盒用力朝墙角摔去。包子四散滚在地上,他拎着对方的衣领将人一把提了起来。 “你听不懂人话么?”邝游凑近顾岛的脸,一字一句道:“我不需要你陪着明白了么?还有,你知不知道你真的很烦人?” 顾岛被邝游拽着衣领有些喘不上来气,脸憋的通红。他用手反抓着邝游的手臂,眼里因为缺氧泛起水光。 “我来是想告诉你,我又接了两个剧本……” 邝游被他强茬开的话题弄得有些无语,怒极反笑:“这时候你又是迎客来又是接剧本,故意刺激我是吧?” 顾岛急得连连摇头,拼命咳嗽了几声:“多接几个剧本就会有钱,我要把香奢里租下来,你先不要卖……” 邝游愣住了,他下意识放松了手的力道。顾岛赶忙摆脱禁锢,捂着脖子剧烈咳嗽起来。 “没用的。”邝游沉默地转过身去,背对顾岛:“当初我已经把这里做抵押了,过两天他们就会来。” 他有些茫然地看向窗外,喃喃道:“我已经没有退路了,你明白么?” “你还有我!”顾岛下意识脱口而出。 邝游回头似笑非笑地看着顾岛,他赶忙又继续道:“你、你还有识哥!你看他,当初拍电影的时候遇到的处境也没比你好多少,还不是挺过来了?” 听到这个名字,邝游的眼神瞬间又冷了下来:“你少拿他来跟我比!” “没有跟你比。”顾岛快步走到邝游身边,强迫他跟自己面对面,一本正经说:“当时识哥遇到困难的时候,你也答应过去帮他的不是?虽然最后没机会帮上吧,但他一定都会记得的!”顾岛放软了声音:“阿游游,你去找识哥吧,他会帮你的!” 邝游明白,顾岛并不知道自己当日是纯借着“帮忙”的名义想借机羞辱沈识,还狠狠捶过他几拳。事到如今让他怎么再有脸去找沈识,这不是摆明了自取其辱么?他邝游拉不下脸,就是死都不能向姓沈的低头。 “你走吧,让我清静会儿。” 邝游长叹口气,转身打算到卫生间去擦把脸,却被顾岛一把拉住。 顾岛:“我说真的!我已经跟识哥说了你的情况,他……” 没等顾岛说完,一个强劲的力道便猛地将人抵在了墙上。后背碰撞带来一阵剧痛,顾岛忍不住闷哼一声。 “阿游……游?你干什么?”顾岛吃痛地皱着眉,不解地看向眼睛通红的邝游。 “谁允许你自作主张的?嗯?”邝游从齿间逼出了质问,压制住顾岛的手在拼命颤抖。 “你知不知道他会怎么看我?操,多他妈大一笑话啊,姓沈的怕是都高兴疯了吧?!”邝游有些神经质地咧嘴笑笑,可眼里却是抑制不住的痛苦。 “你知不知道我就是死也不可能像条狗一样去姓沈的那儿摇尾乞怜?是,他找人要钱的时候可以不要脸,可我他妈还要脸呢!” “不许你……这么说识哥!”顾岛也恼了,恶狠狠盯着邝游的眼睛愤怒道:“我不知道你们之间有什么恩怨,但识哥借钱是因为他当时背负着我们所有人的梦想,他是为了我们才低头的,你不许这么说他!” 见顾岛难得生气居然还是因为沈识,邝游暴怒的情绪再也控制不住了。他一把掐着顾岛的下巴,强迫对方抬头看向自己。 “听你这一口一个识哥叫的……”邝游脸上露出狠戾且嘲讽的神情:“我说怎么一直都不见南风了,怕是你借机上位跟他好上了吧?啧,姓沈的还真有本事啊!” “啪——!” 一个响亮的耳光甩在了邝游脸上,也不知道顾岛突然哪儿来这么大劲儿,甩手的瞬间就在邝游脸上留下了个清晰的五指印。 顾岛像是也没想到自己一个斯文人居然还有动粗的一天,看着邝游的脸有些发懵。 邝游用舌头顶了下腮帮,狠狠点点头:“行啊,为了相好的打我是吧,顾老师?” 不等顾岛反应过来,邝游抓起他的胳膊猛地一扭,将人背对着自己死死钉在墙上。 “阿游游……别” 顾岛的小身板哪儿受得了这个,只觉得脸颊被强贴在墙上,颧骨硌的生疼。 “滚不滚?”邝游在他耳边咬牙道。 顾岛狠命挣扎了几下,却发现这次完全挣脱不开了。 “阿游游,你听我说……”顾岛深吸口气解释道:“我刚刚不是故意要打你的!我……我只是!” “再不滚,我就上你。” 顾岛的身体倏地一僵。 他刚刚……说什么? 便是在眼下这般时刻,顾岛也还是强迫自己在脑子里迅速过了遍邝游的话……上你?你是谁?我?他要上我?!阿游游为什么要上我?!哪个上?! 邝游也有些吃惊自己居然在盛怒之下会冒出这么一句话。是因为顾岛为了沈识跟自己生气么?还是……他早想这么干了。 顾岛趁邝游分神,再次挣开了对方。此时的他思绪也有些混乱,心里像有个气球在一点点膨胀而后突然炸掉,发出“啪”的一声巨响。 他吞了口唾沫,又呆呆朝光着脚,背靠着床坐在地上的邝游看了一眼。闷不作声地走到墙角捡起了地上早已凉透的包子扔进塑料袋,而后拎着装包子的袋子默默走出房间,带上了房门。 屋中再次恢复到一片死寂…… 不知过了多久,只听那个保持着同一个姿势从白天一直坐到晚上的人在阴影中长长叹了口气,而后在暗黑中发出了声微不可闻的呜咽。 “操……胃疼死了。” …… 这一夜,邝游没阖眼,顾岛也没有。 他躺在床上,只觉得心绪怎么都平静不下来。无数个疑问在他此前不怎么装心事的脑子里排成问号穿成串,让他不得不花了大量时间来消化自己的想法。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在意起邝游的呢? 似乎是在他出事的时候甚至更早以前……是自己一不小心在温泉池里泡晕了,醒来看到对方关切眼神的那一刻么?好像又不是。那就是第一次他请自己吃馄饨的时候?似乎也没那么早。在酒桌上替自己推杯换盏的那天?不,又晚了些……顾岛辗转反侧了半天,只听到脑海里突然有个声音慢悠悠地跑出来念了句诗……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他“忽”地从床上猛地坐起来,瞪大了眼睛使劲甩甩头。 什么乱七八糟的,这统共才认识没多久,怎么还一往而深上了!他又直挺挺地把自己摔回了床上,用被子盖着头,只觉得自己的鼻息很重,随着突突心跳一下下喘着。 算了,这问题暂且放在一边。想想看识哥、亮子、阿游游在他心里的身份吧…… 亮子,无疑是他最好的兄弟,是志同道合能够一起探讨梦想,并肩战斗的伙伴。识哥,是他心中最最欣赏与佩服的兄长,是这辈子可遇而不可求的贵人,是为他一手点亮起希望之光的英雄。 阿游游……顾岛再次蒙圈了,他竟找不到一个准确的词来形容对方。他总让自己担心,他虽然爱笑可好像一直不太快乐,自己很喜欢和他单独待在一起,离开久了就会想念。这种想念不是通过一个电话就能缓解的了的,他必须要亲自去到对方身边才可以……好嘛,那声音又跑出来念诗了…… 长相思,摧心肝。 顾岛大叫一声,抓起枕头闷在自己头上。可一闭眼睛,就能看到邝游今天交织着悲伤孤独的眼睛。 遇到这么大的事,他现在又是一个人……不是说好要陪他的么,自己居然就这么跑了?怀着这样担忧又自责的心情,顾岛终于因为体力不支,在天快亮的时候迷迷糊糊地睡去了。 就在这场短暂的睡梦当中,从小到大只寄心于创作,不中意于两情的顾大编剧做了人生当中第一个让他难以启齿的梦。主角就是自己跟邝游。 醒来时,他又愣了许久,这才换下弄脏了的内|裤跑去浴室里冲了个凉水澡。等他湿着头发再出来时,已经决定好了件大事。 既然想不清楚,那就干脆先不想了吧!就这么顺从本意,走一步算一步的发展着再说……管他是什么呢,反正这会儿自己必须得先去陪着他! …… 邝游微微睁开眼,只觉得头疼已经盖过了胃疼。 他不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只记得最后一次看向窗外时,有只白色的大鸟正落在窗台上梳理着羽毛。 屋外又传来了敲门声,执着地响个没完。 他起身走到卫生间洗了把脸,又将头发梳到脑后好让自己看起来没那么憔悴,这才打开了房门。 他就这样被人突然拥入怀抱了。 那人比他矮了半头,抱着他的时候卷卷的头发正好埋在他的胸口。 “阿游游,你饿么?”那人闷声问。 “顾岛,你干什么?” 此刻,邝游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沙哑,他想推开对方,可又实在有些舍不得。于是就保持着这个姿势,他任由那人抱着,僵硬地杵在门口。 这是邝游此生第一次被人真心拥抱。 顾岛的怀抱很温暖,身上带着股阳光底下晾晒着的干净衣服的味道,闻着让他安心。 邝游觉得内心深处的某个地方,正被一阵阵海浪轻柔地拍打着。 就像是一艘船在无边无际的大海里飘荡浮沉了太久,这样只属于浅滩的温柔仿佛正在预示着说,这艘船即将遇岛,靠岸了…… 顾岛抬起头看向邝游,眨眨眼道:“我买了馄饨,这次不是迎客来的。你要不要吃?” 邝游目不转睛地看了对方半天,末了喉结上下动了动,终是轻声说了句:“咳,也好。” “那我们去院子里吃吧,今天的阳光可好了。”顾岛说着,就要去打开阳台的推拉门,却被邝游一把又给拽了回来。 “再抱会儿。”邝游说。 …… ※※※※※※※※※※※※※※※※※※※※ 游了这么久,就要靠岸了 第 96 章 天儿又开始转热了,沈识交完新房首付回到办公室时已是满头大汗。他松松领带,从冰箱里取出小吴提前帮他冻好的酸梅汤一饮而尽,畅快地吐出一口气。 房子位于新城刚起的别墅区。独栋,绿化很好,各家都还附带了个小院子。沈识几乎是一眼就相中了这里,站在卧室的落地窗前眺望中心的人工天鹅湖,脑海中已经浮现出了若干关于往后的幸福生活。 他这边正想着,那边南风的电话就适时地打了进来。听到对方的声音,沈识的嘴角忍不住地上扬。 “识哥,干嘛呢?” 南风那边是夜里,他刚洗完澡出来正坐在床边擦头发。 沈识:“看房刚回来,你怎么还没睡?” 南风笑笑,柔声道:“想你了。” 他通过电话传来的声音就像是春天夜晚吹来的一阵轻柔的风,钻入沈识的耳朵又一路蔓延到心里,继而在心尖儿上轻轻搔着,让沈识顿觉一阵酥麻。 “咳,别撩拨我啊。”沈识清清嗓子:“独守空房的寂寞老男人最受不了这个。” 电话那头又传来一阵轻笑:“再等等,就快回去了。” “哈,我也就是说说。你在那边好好学习,照顾好身体和心情。”沈识顿了顿,深情道:“我等你。” “嗯。”南风将毛巾挂好,凑近听筒放低了嗓音:“回去再好好补偿你。” 这句话成功把沈识今天在别墅里脑补的那些画面又生生逼出来重放了一次,他只觉得呼吸一沉,不由抓紧了手机哑声道:“等着,一准儿把你吃干净了。” …… “咚咚——” 办公室外的敲门声很不赶巧的在此时响起,打断了两人恬不知耻的打情骂俏。 “有客人?”南风问。 沈识有些遗憾地“嗯”了一声,全然一副没聊尽兴的样子。 “忙吧识哥,我也该睡觉了。” “好。”沈识叹了口气:“梦到我。” “好。”对方轻笑了声:“那……晚安?” “晚安。” 沈识一直等南风那边先挂断了电话,这才重新系好领带,起身去开门。 见到来者的瞬间,沈识脸上露出了些许意外的表情。 他挑挑眉出言道:“哟,邝总这回怎么还知道敲门了?” 邝游黑着脸闷不吭声地径自走进屋,将外套随手往沙发上一撂,转头看向沈识,微抬起下巴:“让你还二十拳出气,完了我有事儿求你。” 沈识抱着胳膊上下打量着邝游,一脸似笑非笑:“不是,您这又演哪出啊?” 邝游咬咬牙,冷声道:“麻利点儿成不?不到山穷水尽我也不会来找你。” 沈识不慌不忙地回到茶台前坐下,烧水烹茶。眼前这幅场景实在太过熟悉,只是双方这次已全然换了阵营。还真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 “顾岛应该把我的事儿都跟你说的差不多了吧?总之现在就是这么个状况,你笑也罢骂也罢,帮不帮忙给句话。” 沈识刚凑到嘴边的茶杯顿了下,忍不住嗤笑出声:“挺押韵哈?你怎么还说上顺口溜了?” 邝游不发一言,有些别扭地把头别过去。他现在很想调头就走,再这么待下去指不定还会被对方说什么。就像是有无数把刀子在邝游脸上拼命的划拉,将所有自尊与骄傲尽数割烂。他屈辱地咬紧牙闭上眼睛,脑海里却突然出现了顾岛乌溜溜的大眼睛。 “阿游游,加油。” 仿佛受到了鼓励,邝游深吸口气再度看向沈识。 “您这内心戏演完了?”沈识抬抬眼。 邝游:“……” 沈识朝对面的沙发扬扬下巴:“那就坐下聊聊正事儿吧。” 邝游没想到沈识居然没再出言羞辱,有些疑惑地又瞄了对方一眼,忐忑地走到沙发前坐下。 沈识不慌不忙地给他递过一只杯子,满上了茶。 “尝尝,白刺猬从川西寄来的。去火安神,挺适合你。” 邝游默不作声地端起茶杯泯了一口,瞬间被苦地拧紧了眉头。 “我操,这是茶还是药啊?” 沈识闻言笑笑:“别急,甜在后头。” 果然,随着茶水滚入腹中,舌根处的苦涩渐渐消逝从而开始回甘。邝游细品了下,又尝试着喝了一口,方才觉得回味无穷。 “苦尽甘来的滋味儿怎么样啊,邝总?”沈识笑问道。 邝游沉默片刻,低声说了句:“好茶。” 沈识从茶几上摸出包烟,取过一支递给邝游,又自己点上一根叼在嘴里。 邝游这次也不敢不识趣,乖乖儿接下了沈识递的烟,闷声抽着。 半支烟过后,沈识才徐徐开口道:“你原计划打算开几家店,现在都什么进度了?” “计划十家,都集中在旅游城市。” “造价不低吧?” 邝游看向沈识,一副“你说呢?”的表情。 “没错儿,我也是你这副表情。”沈识点点头:“要说选在旅游城市这步本身一点儿毛病没有,问题就出在‘香奢里’的定位本身上。” 他弹弹烟灰继续道:“你在安城开设这种轻奢酒店之所以能成功,是因为你做了那个第一个吃螃蟹的人。可说实在的,轻奢酒店现在放在其他大城市特别是旅游城市,其实并不新鲜。当地有的是比你更熟悉环境也更成熟的经营商,你凭什么就觉得自己能做的过别人?更何况你一个香奢里的造价还他妈奇高,不然也不会在这个节骨眼上出问题……” 邝游皱眉,低头不语。 “邝儿,我们小时候吃过一种雪糕,拿糖精做的。用舌头舔着吃的时候觉得特甜,可要是一心急下嘴咬了,直有那么苦的。” “你说的没错,的确是吃了些甜头就心急大意了……”邝游长出口气,用手扶着额头苦笑了下:“不过现在说这些也没什么意义。” “按理说你也不是个一得意就忘形的人,为什么会心急你自己知道。” 沈识话不说透,点到即止。 他将烟头捻灭,转了话题:“同类酒店既然做不过,那就不妨试试做差异化。” 邝游抬眼,示意他接着说。 沈识敛去笑意,正色道:“你选的这几座城市我也大概做了下调查。a市,d市是文化古城,主要值得参观的在于老城建筑和文人故居。c市,e市是曾经的红|色革命区,有过几次重大的历史转折会议。以上四地人文景观居多,游人到此多数也是为了领略当地的历史文化。b市、f市沿海,城市本身自带小资情调,是追求浪漫的年轻人爱去的地方。g城和i城,周边则有大量的自然风光,依山傍水、风景秀丽。h和j虽然相对偏僻,但当地有一些还没大火起来的峡谷,高山,这是资深驴友和背包客的天堂……不得不说,邝总还挺会选地方。” “所以呢?” 沈识:“因地制宜,结合当地特色的文化环境和先天条件为酒店进行不同的规划,把定位主要锁定在易于发酵口碑,勇于尝试的年轻人身上。明确他们真正的喜好和需求,做出区别于其他酒店的特色。” “你是说主题酒店?”邝游问。 沈识摇摇头:“酒店造价太高,想建好就是凭你我之力也不见得有那个资金实力,很可能又是重蹈覆辙。若是降低建造成本,预期效果又可能会达不到,到时候还会起反作用……” “那你什么意思?” 沈识啜了口茶,放下茶盏。 “连锁的主题青年旅舍,邝总觉得怎么样?” 邝游喝茶的手微微一滞,眼中出现了丝按耐不住的兴趣。 邝游:“……接着说?” 沈识点点头:“青旅面积可以不大,装修也不用多高端。咱把钱花在刀刃上,力求做到别出心裁。员工也不用雇太多,每个店标配一个足够熟悉当地历史文化和最佳路线的管家,这人是得我们严格筛选,从头培训的,这点儿邝总有经验。” 沈识喝了口茶继续道:“随着旅游业成熟,现在年轻人对于跟团游的热情也逐渐变淡了,更多人更愿意选择自由行。他们需要的,正是一个当地给予他们最大选择权利的良心向导和一个让他们觉得舒适且有格调的家。前期降低硬性开发成本,增强软性包装,把整体格调做起来。价格也不要定的太高,但入住需要提前预约。最好再绑定当地的一些电影节、音乐节什么的,总之年轻人喜欢什么咱就搞什么。” 话毕,他看向邝游:“邝总在酒店管理方面比我有经验,如果感兴趣的话,不妨这回就联手试试看?……半途而废,光是填窟窿可没意思,把死水搅活了才叫本事。” “你……还信得过我么?”邝游看向沈识的目光有些复杂。 沈识笑笑:“你信我,我就信你。” “可你为什么……”邝游顿了顿:“帮我?” “不是帮你,是想求个共赢。”沈识将邝游杯中放凉的茶倒到茶宠上,又给他换了一杯,出言道:“做这事儿还得有个大本营。香奢里那边我来安排,是你的就还是你的,也算我找你合作拿出的诚意。” 邝游皱皱眉:“姓沈的,那几拳的仇,你是真不打算报了?” “邝儿。”沈识抿抿唇,看向邝游沉声道:“做事儿和做人有时候的确是两码事,但在做事前还是要先知道怎么做人。” 他说完,拍了拍邝游的肩膀站起身来:“走吧,我还赶着回家给小兔做饭呢。” 沈识迈腿走出几步,见身后的邝游还是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 他忍不住出言调侃了句:“又敏感了吧邝总?真没骂你的意思。” 可邝游这次却没有反唇相讥。他沉默地看向沈识,喉头上下动了动,欲言又止。 “干嘛?想留下来替我值班啊?” “识哥。” “欸,您说。” 邝游深吸了口气:“……我错了。” ※※※※※※※※※※※※※※※※※※※※ 识哥也算是以德报怨吧,为您打call 大家520快乐~ 第 97 章 一转眼又过了俩月,暑假到了。 凤小军来前的头一天,左小刀基本没阖眼。脑子里乱七八糟地过着电影,心也七上八下的跟着浮沉,不知该用怎样的态度去面对这位他许久未见的“兄弟”才算合适。 就这么一直折腾到早上,宿舍里其他室友都已经陆续离开了。就只剩下对床的秦仲还没走。 秦仲就是本地人,长得人高马大,阳光帅气。据说他爸是某机关单位的领导,他妈是知名三甲医院神经内科的专家。父母和睦,家境优渥再加上他本身自己学习也争气,可以说这人俨然活成了一套标准的完美人生模版。 但秦仲一直有个秘密,这事儿全宿舍目前也只有左小刀一人知道。就是他跟左小刀一样,都对女人提不起什么兴趣。 要说左小刀知道秦仲的性取向纯属也是意外。要不是有次用他的电脑替他改论文,无意瞥见了某个跳动着的聊天群,左小刀一定也会跟其他人一样,认为秦仲绝对是个钢铁大直男。 毕竟这孙子日常装得也忒像那么回事儿了。 “秦宝儿,还不走啊?”左小刀洗完澡换好衣服,正准备出发去火车站时,一回头就见秦仲还翘着脚,半躺在床上不慌不忙地翻闲书,随口问了句。 秦宝儿是室友们给秦仲起的绰号,起因是由于他某次跟家里通电话时一不小心按了免提,大伙儿听到他妈在那边腻乎乎地一口一句地喊他“宝儿”,于是便都跟着这么叫了。 秦仲翻了页书:“不想回,回去也没什么意思。”他侧身看向左小刀,“欸轩清,你朋友今天来啊?打算上哪儿玩儿去?” 左小刀身份证上的名字一直也没顾上改,随着中二时期逐渐远去,他也开始接受了左乎当初给他起的这个反时代的名字。到了大学,就索性由着大家随便怎么叫了。 “他们说想去爬长城,刚好我也没去过。”左小刀去了鼻梁上的眼镜,拿布擦了擦放进眼镜盒里。 “我靠,怎么想的啊?这么热的天要去爬长城?”秦仲翻身坐起来,“现在又正赶上假期,八达岭这会儿八成跟下饺子似的……不过居庸关应该好些,要不你们去爬居庸关吧。” 左小刀觉得有点道理,在当地还是得听本地人的推荐更靠谱些。 他点点头问:“那儿交通方便么?我还没顾上查攻略。” “你们几个人呐?” 左小刀:“加我一共四个,打算明早去。” 秦仲合上书,一溜烟儿地爬下床开始洗脸换衣服。 他边收拾边道:“得了,反正我也闲着没事儿干。明儿我直接开车载你们去吧。来了的都是客,再加上又是你的朋友,咱北京爷们儿好歹也得给兄弟撑个排面儿不是?你等我下啊,我跟你一块儿接人去。” 左小刀皱皱眉:“太麻烦了吧,秦宝儿。” 秦仲正对着水管子冲头,闻言满头是沫儿地灿然一笑:“不存在,哥们儿就乐意跟你在一块儿待着。” 左小刀站在原地,想了半天也不知道该怎么拒绝秦仲的一片热心。转念又一想,有个本地朋友陪着倒也不错,于是拖了把椅子出来坐下,等着秦仲收拾完了,俩人才一起出了校门搭上了前往火车站的地铁。 …… 北京光是火车站就有好几个地方,且常年都是副人山人海的样子。现在又刚好赶上学生放假,场面就更壮观了。不像安城,更不像琉县。 左小刀看了下车次表,低头给凤小军发了条短信,告诉他自己在哪个出站口。而后就跟秦仲一起朝约定好的方向走去。 “来玩儿的是你高中同学?”秦仲路过小商店时顺手买了几瓶冰可乐拎着,又给左小刀递了一瓶,随口问道。 “我们同届不同校,他现在在安城警察学院上学呢。” “嚯,警察叔叔啊!牛逼牛逼!”秦仲竖竖大拇指,笑问,“那哥们儿长得帅不?” 左小刀笑笑:“还成吧。” “跟我比呢?” “你帅。” “那跟你比呢?” “他帅。” 秦仲喝了口可乐,伸出胳膊揽上左小刀的肩:“扯谎呢不是,系草儿?”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闲扯着,刚走到出站口,左小刀就接到了凤小军的电话。 “喂,你在哪儿呢?”左小刀边接起电话,边四下张望着。 只听电话那边一句激动的“小刀哥,我在……”还没说完,就突然顿住了。 “我看见你了。”凤小军的态度瞬间一个急转弯。 …… 当凤小军的身影出现在左小刀的视线里时,他的心情还是有一霎那的恍惚。 那人高了不少,也不知是不是经常训练的原因,原先总一副“三吊弯儿”站姿的凤小军现在看起来竟十分挺拔。曾经令他倍感苦恼的脸颊上那两块婴儿肥也消去了,衬的五官线条更加硬朗。 “你朋友挺打眼嘿。”秦仲揽着左小刀,凑到他耳边轻声说了句。 左小刀朝凤小军和他身后的一男一女略抬了下手,示意他们过来。在看向凤小军的脸时略微怔了下。 这一副眼里放刀的样子是要怎样? 凤小军腿长,斜挎着包一步顶三步地迈了过来。秦仲放下揽左小刀的手,从袋子里掏出瓶可乐递给凤小军,笑道:“你好,警察叔叔。” 说完,又将手搭回去了。 凤小军的眼就像个雷达追踪器,全程紧跟着秦仲的手攀上左小刀的肩膀,放下,又攀上,愣是把秦仲给盯尴尬了。 左小刀赶忙咳了两声,介绍道:“这是我大学室友,秦仲。这是我……朋友,凤小军。” 凤小军身后的两个人也跟了上来。 长着鹅蛋脸绑马尾的女孩儿接过汽水,冲左小刀和秦仲笑着眨眨眼:“我叫贾思思,是小军儿的大学同学,你们叫我思思就行!……我说,你们学校是不是盛产帅哥呀?” 秦仲嘿嘿一乐:“就是碰巧让你遇上俩系草了!” 另个比凤小军稍矮些的小寸头也连声谢谢地从秦仲手里拿过可乐,好像渴坏了似的迅速拧开瓶盖,怒灌了几口,这才畅快地打了个嗝,操着东北口音自我介绍道:“哎呀妈呀,哥们儿你这可乐也太及时了!我吴辉,叫我辉子就成!也是凤小军的同学。” 左小刀点点头:“那成,你们都饿了吧?咱先吃饭去,我在四季民福订了个包间,吃烤鸭行么?” 贾思思:“行行行,太棒了!” 左小刀接过贾思思手里的包,冲众人扬扬下巴:“走吧,地铁不用转。” 秦仲拍了下左小刀的肩:“不用轩清,我刚跟我爸联系了,他正好在这边开会呢。你们找个麦当劳先等我下,我去把他车开过来。” “太麻烦了吧,秦宝儿?”左小刀皱眉问。 秦仲笑着揉了把左小刀的脑袋:“再跟我见外抽你了哈。”他说完,朝众人点点头交待了几句,便快步过了马路。 目送秦仲走远,左小刀回头冲众人道:“那咱们就先到麦当劳去等他一会儿吧,我请你们吃圣代。” “好呀好呀!我都快热死了!”贾思思连连点头。 大概是热狠了,她跟辉子俩人率先齐头就往前冲,还一人一句地拌着嘴。 辉子:“就这会儿你都热的受不了,明天还爬长城呢,我看你长得像长城!” 贾思思:“你不热?你看你刚刚话都不会说了,像个水桶!” 左小刀转头看了眼凤小军:“走啊。” 凤小军冷着脸跟在左小刀身边略靠后的位置,拖着步子,一声不吭。 他的胳膊一不小心蹭到左小刀,很热。左小刀下意识躲闪了一下,凤小军的脸色更黑了。 “他叫你轩清?”凤小军闷声问。 左小刀点点头:“我本名。” “我知道是你本名。”凤小军拧着眉没好气道,“我看过你身份证好吧。” “哦。”左小刀一副没所谓的样子。 凤小军又问:“他不是叫秦仲么,你干嘛要喊他‘宝儿’?” 左小刀挑眉:“我们寝室都喊他‘宝儿’。” “哪儿有男人喊男人‘宝儿’的?”凤小军埋头忍不住念叨。 左小刀的步子停住了,脸也跟着冷下来。 “凤小军,别没事儿找事儿啊。” “他刚刚搂你。” “他妈关你屁事儿!”左小刀被凤小军的态度弄得有些窝火,“老子爱跟谁搂跟谁搂。” 凤小军一口气没上来憋在胸口,压低了嗓子问道:“他是不是你……那个。” “哪个?!” “就……”凤小军吞了口唾沫,没说出来。 左小刀冷冷一笑:“男朋友?” 凤小军下意识捏紧了拳。 左小刀:“现在不是。”他顿了顿又道,“不过保不准以后不是。” “你、你怎么还在搞这个!”凤小军有些气急败坏。 左小刀被气笑了,扬起下巴看向凤小军冷言道:“我这辈子八成都要搞这个了,看不惯趁现在快滚,不然赶不上回程火车了。” 他说完转身就走。 凤小军盯着左小刀的背影看了几秒,突然快步跟上去使劲儿揽上对方的肩膀往自己怀里搂了下,而后很解气地走在了左小刀的前头。 左小刀被他这一系列操作整的有点儿懵,反应了半天才知道他刚刚到底在气什么。他有些无语地叹了口气,妈的这人也太幼稚了! …… ※※※※※※※※※※※※※※※※※※※※ 小军刀上线 第 98 章 这顿烤鸭吃到最后是秦仲借着上厕所的名义偷偷跑去买的单。左小刀本想说他几句,但秦仲一口一个他拿了他爸在这儿的充值卡,左小刀见拗不过,只能很严肃的跟他说,明天车子的加油费由他来出。 秦仲热情好客,又善于交朋友,没过多久就跟辉子、思思他们打成了一片。 思思忍不住好气问:“秦宝儿你有女朋友么?” 秦仲故做严肃道:“学生要以学习为主,妈妈不让我早恋。” 思思被逗乐了,大剌剌地拍拍秦仲的肩:“有没有考虑过姐姐我这样的未来女警察呀?” 秦仲更加严肃:“你这句话说的有问题,明明是警……花。” 秦仲的话让思思顿时心花怒放,笑得嘴都合不拢。左小刀在旁闻言扬扬眉,心说这哥们儿又开始装了。 辉子包了个烤鸭一口塞进嘴里,含糊着说:“啥玩意儿的警花,她就是个彪老娘们儿!” 思思狠狠一掌劈向辉子的后背,差点儿把他嘴里的烤鸭给拍出来,恶狠狠道:“活该你单身!” 辉子冲秦仲举举杯:“欸兄弟,你们学校有没有那种温柔可人还期望邂逅真爱的女学霸啊,给介绍介绍呗?主要我们那儿全是贾思思这样儿的姑娘,不爱红妆爱武装,看着我心里就发怯。” 秦仲跟辉子碰了个杯,笑道:“得嘞,哥们儿给您留意着。真别说,我有不少同学都有当警嫂的梦想。” “拉倒吧,你看他那样子,就是想当警嫂也得找咱们小军儿这种长得帅的呀!”贾思思瞥了辉子一眼,又不甘心地把话题切了回来:“秦宝儿,你喜欢什么样的女孩子?” 秦仲佯装遗憾地叹了口气,又将身边的左小刀往怀里一搂,委屈巴巴道:“姐姐你就别问了,我心里只有我媳妇儿一个,再说回家要被罚跪搓衣板的。” 左小刀知道秦仲是想混淆视听,也很够意思的配合着他回了句:“知道就好,老实点儿啊。” 话没说完,就见对面一束锋利的眼刀朝自己直勾勾杀了过来。 凤小军默不作声地往自己杯子里倒了杯啤酒,仰头喝光。继而再次看向左小刀,话却是对着秦仲说的。 凤小军:“来,秦仲,喝一杯。谢谢款待!” 秦仲心里透气的很,在火车站那会儿就看出了凤小军对自己有敌意,如果猜的没错,源头就是左小刀。他看透不说透,仍装作丝毫没觉察的样子往自己杯里也添了杯酒,冲凤小军亮了亮。 凤小军微眯下眼,直接抄起酒瓶说了句:“我干杯,你随意。” 说完立马对着瓶口将一整瓶酒灌了下去,而后看向秦仲,示意他“该你了。” 一看凤小军是直接吹的酒瓶,身为“北京爷们儿”的秦仲哪儿能示弱,也放下了杯子,拎起一旁的啤酒。 “秦宝儿,别这么喝。”左小刀适时站起来从秦仲手里夺过了酒瓶,朝凤小军冷冷一笑:“秦仲晚上还得回家呢,我替他。” “那什么,没事儿哈!车过会儿我让司机来开就成。”觉察到气氛微妙的秦仲拉了拉左小刀的衣角。毕竟他还从没见过左小刀喝酒,唯恐他真的喝多。 左小刀拍拍秦仲的手冲他笑了下,而后再次看向凤小军。 “来,凤小军。” 凤小军看秦仲跟左小刀你侬我侬的又是老公媳妇儿又是互相挡酒,只觉得一肚子火就要冲出来爆炸了。他拿过瓶酒用牙直接嗑开,逼视着左小刀咬咬牙。 “来。” 几乎是同一时间,两人一齐仰头将瓶中的酒“咚咚咚”尽数喝光。 随着胃被翻腾的气泡一点点充满,昔日那些画面又开始像走马灯似的在左小刀眼中尽数浮现…… 地下城的初次混战,拎着钢管拽得跟二五八万似的凤小军…… 旧书馆夏日的午后,推子“滋滋”的响声…… 雪没过脚脖子的除夕夜,两排并行的脚印…… 深夜露天烧烤的小板凳前,聊着无数无聊话题顺带还夹杂一点梦想的话语…… 两人就这样一瓶接一瓶得喝,谁都不说话。 秦仲默默看着这一切,而后趁贾思思和辉子都还没彻底觉察出不对劲儿前,率先凑到他们跟前与他们找起话题聊起天儿,成功转移了另外两人的注意力。 “秦宝儿,除了长城,北京还有哪些好玩儿的地方?” “嗨哟,那可就多了嘿!容我慢慢跟二位介绍着!这个……”秦仲边说,边用余光看向边儿上闷声拼酒的两人,若有所思。 …… “我上厕所。”左小刀扶着椅子站起来,走出包间的步子有些踉跄。 秦仲回头看向他,有些担忧。 “哎哟,你看这俩孙子,咱一不留神都喝成什么样儿了?”他说着站起了身,快步上前要去扶左小刀。 秦仲附耳小声道:“欸轩清,你行不行啊?” 左小刀摆摆手,冲秦仲笑了下:“这才哪儿到哪儿。” 秦仲一句“我看你也就差不多到这儿了”还没说出口,身后用酒瓶抵着额头的凤小军就倏地站起来,沉声道:“你们吃,我跟他一起去。” 没等左小刀做反应,凤小军就起身揽过左小刀的胳膊往门口带。 左小刀头正懵着,被凤小军猛一拖拽下意识就挥开了对方的手,不客气道:“撒开。” 凤小军皱着眉全然不顾左小刀反抗,使了些蛮力强硬地将他半架着走了出去。 …… 洗手间里,左小刀对着马桶将先前吃的那些东西又尽数都吐了出来。他有些脱力地按了下冲水,刚推开门就被人一把按在了墙上。 左小刀看见凤小军的脸就觉得烦躁,心里某个地方还一阵阵跟着揪疼。他皱眉冷冷盯着凤小军,尝试想挣开对方的束缚。 左小刀:“你发什么疯?” 此时的凤小军也不知道他到底要发什么疯,就觉得心中的怒气无处释放。脑海里左小刀和秦仲的互动就像一把刀子似的,以绝佳的力度换着方向的,全方位往他心尖上捅。 “我不许你跟秦仲那样!” 左小刀怒极返反笑:“哪样?” “就……打情骂俏!”凤小军憋了半天,用了这么个词儿。 “凭什么?” “就是不许!”凤小军低吼出声,又将左小刀往墙上使劲儿一抵。 墙面冰凉的触感非但没让左小刀冷静下来,反而也点燃了他压抑已久的怒火。 “凤小军,你把自己当成我什么人了?” “兄、兄弟!” “兄弟……”左小刀从嗓子里发出一声低笑,看向凤小军的眼神变得更为凌厉:“好兄弟,你管的可真宽。” “小刀,我!” 凤小军话音未落,左小刀一个屈膝就狠狠怼向凤小军胯|下的脆弱处。凤小军倒吸一口凉气,闷哼一声弯下了腰。 左小刀冷冷睥睨着脸色煞白的凤小军,狠声道:“警告你别再他妈的管我的事儿……”他有些自嘲地弯弯唇角,一字一句道:“不然我会误会你是喜欢上我了。” 左小刀说完,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洗手间。 …… 这顿饭吃完的时候已经挺晚了,秦仲让司机先把凤小军他们送回了宾馆,回头冲边上歪头睡觉的左小刀轻声问了句:“送你回宿舍?” 贾思思赶忙打住秦仲的话,说:“别呀别呀,辉子晚上要去看他姨姥!凤小军自己住个标间儿。小刀你就别走了,不然白浪费了张床!” 听贾思思这么一说,靠窗的凤小军身体猛地一僵。 “不了,我还是回学校吧。”左小刀闭着眼淡淡道。 贾思思继续挽留:“哎呀小刀你就留下来嘛,不然明天秦宝儿还得多跑一趟,多麻烦呀。” 秦仲看向左小刀挑挑眉:“我没事儿,看你。” “再说了!你喝成这个样子回学校,万一被老师们看到了影响多不好。”贾思思眼珠子一转,成功抓住了关键。 秦仲点点头:“这倒是。” 左小刀这会儿头疼的厉害,虽然他十分不想在此时跟凤小军共处一室,但想想要是真让学校里的人看到他这副样子也着实不好。他叹口气,抬眼对秦仲轻点了下头,开门下车。 “明天见哦,秦宝儿。”贾思思对着窗户朝秦仲挥挥手。 秦仲也朝贾思思飞了个眼儿:“晚安,未来警花。” 看着秦仲载着辉子的车离开,贾思思回头冲余下两人手指一挥:“走着!” 凤小军偷偷瞄了左小刀一眼,默默走在他旁边防止对方重心不稳摔倒。 凤小军:“你……胃难受不?我带了胃药。” 左小刀全然不理会凤小军的问话,掏出手机给秦仲发了条信息出去。 抱歉啊秦宝儿,给你添麻烦了——左小刀。 秦仲很快就回了消息——有事儿随时给我打电话。 没等左小刀回复“谢谢”,秦仲的短信就再次发了过来。 ——左小刀,你是吧。 秦仲用的是“。”,左小刀手下顿了顿,回复到——嗯。 秦仲的消息又来了——你也知道我是吧。 左小刀笑笑,回了个——嗯。 秦仲继续问——你喜欢凤小军吧。 左小刀的心又是一抽,深吸口气回到——他是直的。 这之后,秦仲那边半天没再回话了。正当左小刀准备把手机放回兜里时,手机再次震了两下。只有俩字儿。 ——放屁。 ——“……” 秦仲没回消息了。 ※※※※※※※※※※※※※※※※※※※※ 双更哟xd(其实是补昨天的) 第 99 章 办理入住的时候,左小刀其实有动过心思再单独开一间单间的。但毕竟贾思思就在边上,他也不好做得太明显让人家觉得自己好像跟凤小军闹了不愉快似的。于是只能闷不作声的听从安排,头重脚轻地跟着凤小军回了房间。 盛夏的北京纵然是入了夜也丝毫没有清凉起来的意思。 凤小军身上的汗就一直没落过,进屋的第一件事就是找到空调遥控器按下了开关。他脱下外面的那件薄衬衣,只穿件灰色小背心。本想直接光膀子的,但一回头就看见坐在床上的左小刀,吞了口唾沫又作罢了。 仿佛看穿了凤小军的这一系列心理活动,左小刀眼中流露出一丝嘲讽,从兜里摸出一包烟走到窗边点燃,徐徐吐出口烟雾,冷声道:“热了就脱,又不是没见你光过。放心,我没那么饥渴。” 跟凤小军单独相处的时候,左小刀就又变成了昔日那个浑身长倒刺儿的少年。 凤小军有些尴尬,摸摸鼻子也跟着叼出根烟抽着,借以掩饰自己的不自然。他开开口,试图跟左小刀找些话题,但想了半天也不知该说什么好。 再一看对方,俨然一副懒得搭理他的样子,只能舔舔嘴唇,一声不吭地跟着抽烟。 “你女朋友这次没跟来?”左小刀头也不回地看向窗外老槐树的影子,不带感情地问。 凤小军愣了愣,说了句:“你问我啊?” 左小刀嗤笑一声,回过头:“不然问鬼么?” 凤小军:“哦……”他弹了下烟灰:“她大学考到广东去了,开始还有联系,后来联系就越来越少,然后、就不了了之了。” 凤小军说完,又吞了口唾沫,画蛇添足地又补了句:“反正我现在单身。” 左小刀嘴角勾了勾,并没说话。 从凤小军的角度看,此时台灯的光线恰巧为左小刀的身影勾勒上一层柔光,衬托的他的五官更加清秀白皙。 许久未见,左小刀好像又变好看了。 凤小军突然回过神来,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他赶忙将视线瞥了回去,低着头对着烟嘴儿狠命嘬了两口。 来了,那种不正常的悸动感又他娘的回来了。 左小刀按灭了烟头,冲凤小军扬扬下巴:“你先洗还是我先洗?” 凤小军被左小刀的突然问话吓了一跳,有些结巴道:“啊你先、你先洗。” 左小刀轻点了下头,转身走进浴室关上了门。 房间里一时间安静下来,唯一能听到的只有浴室里传出的流水声。 大概是酒喝猛了这会儿有点儿上头,即便凤小军已经几次将空调温度往下调,仍是止不住的感到燥热。 他的额头出了层细汗,嗓子干涩的总想喝水。凤小军顺手拿过宾馆赠送的矿泉水拧开瓶盖,一口气灌下了半瓶。冰凉的矿泉水暂时缓解了他心中奔腾的火焰,他深吸口气将烟扔进烟灰缸。 烟蒂由于没有彻底捻灭,还在缓缓向上冒着烟。 凤小军看着这些烟雾,目光变得涣散。 大概是从那晚在河边知道了左小刀和男人亲嘴儿时开始的吧,凤小军心中就升起了一股强烈的恐惧感。 起初他以为自己恐惧的是左小刀,可在二模考试后再次遇到对方时他就突然明白过来了,其实他真正恐惧的并不是左小刀,而是他自己。准确来说,是恐惧他不知从何时开始对左小刀生出的不一样的感情。 要说人的情感其实挺复杂,就比如说占有欲、征服欲、保护欲这些同样也会出现在朋友兄弟身上,凤小军最开始的确也是这么告诉自己的。 直到他在河边拎起左小刀的领子厉声质问他时,碰巧对上了对方夹杂着愤怒与脆弱的眼神。他突然明白自己再也骗不了自己了。 他想亲他,亲他的嘴。这他妈的还算是哪门子的兄弟情?!与其说那些话是在质问左小刀,倒不如说是他在大声质问自己。 你到底在想什么?! 男人和男人接吻也太变态了吧?! 你是不是有病啊?! 发现这一切的凤小军更害怕了,他没办法直面这样的自己。过去动不动就是一口一句“好儿郎,浑身是胆,爱江山更爱美人。”的他居然想亲自己的兄弟?这太荒谬了! 于是,凤小军坚信自己一定是太久没跟女孩子谈恋爱,这才闲得蛋疼的尽生出这些可怕想法,加上左小刀碰巧又长得有点好看。 就在此时正赶上孙倩倩跟他表白,凤小军便决定刚好借着这个机会将他的那些个歪心思再重新掰正回来。可事实却告诉他说,你小子太天真了。 在左小刀离开琉县来北京上学的头天晚上,自己再次见到他时,心中本已消失许久的悸动感就再次奔涌而出,且因夹杂了之前的思念变得比过去更加热烈。 看着对方抱着电脑消失在楼道里,他几乎想立刻就奔过去将人紧紧搂在怀中。 可他知道这是不对的。对左小刀的感情完全颠覆了凤小军的所有三观和认知。他忍不住又一次的开始自欺欺人,或许等他们真正分开了,自己就又会变得正常了吧?或许左小刀也会跟着变正常吧?这样的话,多年之后等他们再次相遇,依然会像过去那样做回好兄弟…… 在孙倩倩去到广东又遇到新的人开始全新生活时,她曾对凤小军声泪俱下地表达过自己的歉意。但让凤小军自己都感到意外的是,他非但没觉得气恼反而有些如释重负。 随着去往安城,人脉圈子都在跟着不断拓宽,凤小军后来也的确结识了不少不错的女孩子,有几个碰巧也对他动了心思。可不知为何,他却再找不到曾经那种激动的心情了。 心里有个位置被上了锁,住在里面的人总赖着不出来,他也死活赶不走。这人的地位,凤小军不愿承认,可又不得不承认。只是直到现在,他仍是难以接受。 眼前突然飘过一缕烟,带着燃烧烟草的味道。凤小军一怔,抬头看去。 只见左小刀正湿着头发一言不发地站在他跟前,面无表情地看着自己。 “演到第几集了?”左小刀一手夹着烟,一手拿毛巾擦着头发。 凤小军将目光瞥到别处,僵硬道:“什么第几集?” 左小刀:“内心戏。” 凤小军一把抢过左小刀的浴巾,急急忙忙站起来冲进了浴室,撂下句:“我洗澡了!” 听见浴室门被人从里面“砰”地关上,左小刀眼睛微微一眯。 …… 待凤小军冲完澡再次出来时,左小刀已经躺在里侧的床上睡着了。 屋里光线昏暗,只有床头的一盏小夜灯释放着微弱的光线。是左小刀专门为他留的。 记得他们以前住旧书馆的时候,凤小军有时候回来晚了,左小刀也会单独给他留一盏灯再去睡觉。过去的自己并不觉得怎样,可现在再看到这一切,凤小军的心中不由得升起一股暖意。 即便如今两人的关系变得很僵,留灯都还是左小刀的习惯,为他养成的习惯。 凤小军蹑手蹑脚地走到左小刀床边,借着夜灯低头看向对方的脸庞。 睡着的左小刀表情柔和了下来,不再像醒时那样总是带着疏离。 才洗过的头发上有股淡淡洗发水的味道,虽然凤小军也是用同样的洗发水,可他总觉得左小刀要比自己香一点。 多久没看过这样的左小刀了,凤小军像受了蛊惑似的将脸越贴越近,想把对方看得再仔细一些。 心脏“咚咚”跳个没完,凤小军听到自己的呼吸声也跟着变得粗重。 什么来看长城,不过都是说辞。他此次前来就是为见左小刀,也想顺便试探下,都已经过了这么久,自己的病到底痊愈没。 可答案是,没有。 他发现自己对于左小刀,是见不着了想,见着了更想。 凤小军觉得自己完了。 …… “凤小军……”左小刀闭着眼睛迷迷糊糊地喊了声。 凤小军吓得又是一个激灵,马上挺直腰板原地立正,差点就敬礼了。 左小刀翻了个身,又把被子往上拉了拉,带着鼻音骂了句:“孙子,我他妈都要被你冻死了!” 凤小军觉得脸上一个劲儿地发烫,咽了口唾沫,心说:可我都快要热死了。 …… 第二天一早,秦仲先开车接了辉子,又到宾馆接上凤小军他们。拉着大伙儿到北边的一家炒肝店吃早饭。 之所以选择这个地方,倒不是说他家炒肝做的有多好,而是边上就有家馄饨店。要是他们吃不惯,也还有个备选方案。 果然如秦仲所料,除了贾思思以外,连带左小刀在内的其他人最终都选择了吃馄饨。 “看看,还是咱警花儿会吃!”秦仲竖竖大拇指:“下回再试着挑战下豆汁儿?” 贾思思一脸不知足地挥挥手:“不用下回,现在就喝!姐还没吃饱呢!” “得嘞!”秦仲起身,又去买了套豆汁和焦圈儿放到贾思思面前。 辉子瞬间捂住了鼻子:“哎呀妈呀,什么味儿啊?!” 贾思思眼冒绿光,端起碗就怒喝了一口。她咂咂嘴感慨道:“人家美味!喝这东西上瘾啊!” 辉子叹为观止地不住感慨:“铁骨铮铮!你是铁骨铮铮的硬汉啊!” 左小刀早餐一直就吃的不多,这会儿觉得自己都快撑死了也还剩下大半碗。 要搁过去,他都会把吃不完的东西一股脑地全倒进凤小军的碗里,而后好整以暇地坐在边儿上看着对方狼吞虎咽。 只是现在,他已经不想再这么做了。 凤小军看着左小刀剩下的大半碗馄饨,仿佛在期待什么。但见对方一直都未采取动作,最后板着脸一把就将其端到自己面前,默不作声地埋头大吃起来,直吃的额上又开始冒细汗。 凤小军:“别浪费了。” 贾思思和辉子对凤小军的行为都没太在意,辉子甚至还点头赞赏说:“看看!看看咱们小军同志!把勤俭节约不浪费的精神贯彻的多么的彻底到位!” 左小刀默默看着这一切,突然觉得心里有些哽得慌,他摸出烟盒走出早餐店,冲众人淡淡说了句:“我出去抽支烟。” 秦仲一看,也赶忙跟着站了起来:“等我等我,我也去!” 凤小军皱皱眉,将碗底的最后一点汤也喝光了。 …… ※※※※※※※※※※※※※※※※※※※※ 引用:爱江山更爱美人是李丽芬的歌~小虫词曲 第 100 章 左小刀出了门才发现自己把火机落在桌上了,又不想回去拿,只能夹着烟看着路上缓慢行驶过的洒水车出神。 一束火儿凑了过来,左小刀回头见是秦仲,冲他点了下头将烟凑过去点着。 “你不抽?”左小刀问。 秦仲摆摆手:“我这身上吧,打小就有一诅咒。甭管是在哪儿,只要一抽烟就准能碰上我妈。真的,邪的很!” 左小刀忍不住笑了:“你妈不知道你抽烟啊?” 秦仲无奈地撇撇嘴角:“在我妈眼里我也就刚断奶没几天儿,让她知道我抽烟,她就得抽我。” 左小刀挑眉点点头:“好孩子,抽烟都要挨揍,改天儿真给你妈领回去个男朋友,还不得直接被杀了鞭尸?这题你想过怎么解么?” 秦仲耸耸肩,懊恼道:“无解,只能走一步算一步呗。” 他说完有些好奇地看向左小刀:“那你的事儿家里知道么?好像一直挺少提你说起家里啊,难不成还在闹?” 左小刀抽烟的动作略顿了下,继而装作无所谓地笑了下,将头扭向一边,轻声说了句:“我跟你不一样,出柜条件得天独厚。” “我靠,为什么?你爸妈这么开明的么?!”秦仲瞪大了眼睛。 左小刀:“我没爸妈。” 秦仲愣住了,当即反应过来,自己好像问了不该问的话题。 “不过我有个干哥哥,倒是很开明。”左小刀抽了口烟,淡淡道。 “啊……哈哈,干哥哥好啊,干哥哥万岁,敬干哥哥。” 秦仲僵硬地接过左小刀的话,心态一时间还没从他那句“我没爸妈”的冲击力里调整过来。 这样想想,似乎从见到左小刀的第一眼开始,秦仲就本能的觉得这人和他们多数的同龄人都不太一样,绝不是个没有故事的男同学。 秦仲扭头透过玻璃窗朝早餐店里看了眼,碰碰左小刀的胳膊肘转了个话题。 “欸轩清,昨晚上你们战况怎么样?” 左小刀皱皱眉:“什么战况?” “你和凤小军啊,回屋后又干嘛了没?” “能干嘛?就睡觉了。”左小刀弹弹烟灰,有些好笑道。 “我……靠……果然睡觉了!”秦仲一脸如我所料的样子:“我这方面看人准得很,就说凤小军那小子对你不单纯吧。” 左小刀被秦仲逗乐了,撸了把他的头发笑说:“想什么呢?我俩分床睡的。” “分床?!……不是,为什么呀?我看你俩分明就是夫有情郎有意的,在那儿别扭个什么劲儿?” 左小刀:“都跟你说了他是直的。” “我也跟你说了是‘放屁’了。” 秦仲翻了个白眼儿:“他是直的?丫看着还没我直呢!我可跟您老说好了啊,那哥们儿要是再没个觉悟,我可就先下手为强了。” 左小刀嗤笑一声:“扯淡。” 秦仲一本正经道:“我说真的,哥们儿这次陪你出来原就计划着要泡你的。要不是看你见了凤小军满脸写着句歌儿,哥们儿还能忍到现在?” “什么歌儿?” 秦仲:“新不了情。” “傻逼么。”左小刀笑踹了秦仲一脚。 秦仲一个闪身避开:“放心,虽然你刚巧不巧的长哥审美上了,但哥的男人必须全身心都属于我,你还不够格。” “那我真谢您不爱之恩了。”左小刀抱抱拳。 早餐店里的凤小军虽听不到外面左小刀和秦仲具体都说了些什么,但看到左小刀眉眼弯弯看秦仲的那副样子,他就觉得肚子里的鬼火噌噌直冒。 一切的肢体接触在他这儿都被自动定义为了打情骂俏,尤其是左小刀已经很久没对他笑过了。 凤小军猛地起身,快步迈向门口。身后的贾思思和辉子也吃的差不多了,见状赶忙也跟了上去。 这边儿,秦仲冲左小刀弹了下舌:“那哥们儿坐不住了嘿。” 左小刀叹口气说:“秦宝儿,不要搞事情。” …… 要说秦仲不愧是学生会的外联部部长,一路唱歌科普讲笑话的愣是一会儿没停,把贾思思跟辉子的积极性都调动的极高。 左小刀戴着耳机望向窗外,看那些平地高楼逐渐变为青山绿水。 他将车窗摇下半扇,任由风从车外灌进来。秦仲倒也不计较浪费那点儿空调,反而直接按开天窗,大喊一声:“让暴风雨来的更猛烈些吧——!” 结果继这哥们儿回回抽烟都会让他妈逮的诅咒后,他又成功触发了又一项新技能——盼好事儿事事不灵,讲坏事儿心想事成。 话音未落,就见一朵乌云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朝他们迅速飘过来。 “咔嚓”两声闪电过后,豆大的雨点儿便迎头浇了下来。 贾思思捂头大喊:“哎呀,秦宝儿你快关天窗啊!” 辉子竖起大拇指:“行啊哥们儿,还有呼风唤雨的本事呢!龙王是你什么人?” 秦仲懊恼地抓抓头发,唉声叹气道:“哎哟我的妈,这叫什么事儿啊!不过这种过街雨也就一阵儿,八成到地儿也就停了。别怕,别怕啊!” 凤小军这一路的注意力全都放在了左小刀身上,这会儿见他拿下耳机专心听雨声,总算找到了个搭话机会。 他用手指戳了左小刀的肩膀一下,低声问:“暑假回去不?” “不了吧,有几份家教要做。”左小刀淡淡说。 凤小军:“哎,有你这样的人在可真烦。” 左小刀皱眉看向他。 凤小军继续道:“人家小孩儿好不容易才放个假,又得听你跑去一通念,八成心里得把你恨死了。” 左小刀似笑非笑:“凤小军,别没话找话行么?” 凤小军:“……哦。” 话题没聊下去,两人又陷入到了尴尬的沉默。凤小军抿着嘴一动不动地干坐着,眉头紧皱。 “所以当时我给你补习的时候,你也恨死我了?”左小刀突然开口反问。 “我可没啊!对天发誓!”见左小刀主动搭理他,凤小军立马伸出三根手指对着车顶。 左小刀笑笑:“打着雷呢,发誓谨慎点儿。” 凤小军喉结上下动了动,一句“不仅不恨,我还希望时间能够倒退,永远停在那时候”生生被他又吞了回去。末了只又强调了一遍:“我发誓。” 开车的秦仲透过后视镜默默看到了一切,脸上流露出一种看戏不嫌事儿大的表情。 …… 抵达居庸关长城脚下的时候,天果然又开始放晴。刚下过雨的山里没有城市炎热,甚至还有阵阵清风。 不得不说,是个爬长城的好天气。 秦仲把眼从地图上移上来,用手指着一处说:“咱先从南路开始爬吧。” “走起走起!”贾思思跃跃欲试,蹦蹦跳跳地就开始往上攀。 要说警察学院的学生体能好是真的,秦仲刚走到毛爷爷题词的“不到长城非好汉”前就动了当懦夫的心思。 他望着眼前极高的石阶,默默把头调向一旁的“好汉证书颁发中心”,开始打退堂鼓。 秦仲:“嘶……要不我直接花钱买个证书,原地打卡得了。” 辉子脸不红气不喘地使劲儿朝秦仲后背上来了一下:“哥们儿,走啊!” 秦仲一本正经道:“哥是书生,得有个书生斯文孱弱的样子,像这样……” 没等秦仲说完,身后左小刀就又给他来了一巴掌:“快爬,一动不动是王八。” 左小刀说完健步如飞地连攀了好几节,眼看就要追上跑在最前头的凤小军了。 秦仲捂着腰边爬边吆喝:“我靠,以前怎么没看出来你小子这么能跑?!下次运动会再给我缩到后排,老子一准儿卖了你丫的!” …… 随着越爬越高,左小刀也不由得开始喘气。他的喘息声在凤小军耳边无限放大,只要稍一侧脸就能看到对方带着汗微红的脸。 凤小军原本还平静如常的心率突然开始加速,脑海里乱七八糟的总冒出些不可言说的画面。他恨不得当即就狠狠给自己来一巴掌,心说爬个长城你至于么你! “看见那烽火台了么?”左小刀朝最顶端的烽火台扬了扬下巴,看向凤小军:“比比看谁先爬上去。来不来?” 见左小刀主动邀约,凤小军爽快地笑了下:“那你可输定了,小刀哥。” “呵,这话还是留到赢了再说吧,小军哥。” 左小刀下意识的称呼让凤小军突然有点儿想哭。他已经多久没叫过自己小军哥了…… 趁凤小军出神,左小刀抢先一步就开始跑。 “耍诈是吧!”凤小军反应过来后大叫一声:“你小军哥来了!” 说完,他迈开长腿就开始一通猛追。 太阳从云层里探出了头,放出万丈光芒。 盛夏山中,万里长城上的身影相互追逐,一如当年那两个意气风发的少年。 …… “打赌敢不敢?” “赌什么?” “三天之后就这套卷子,老子考上60!” “用不着60,考上50就算你赢。” “这你说的?” “我说的。” “你要是输了怎么办?” “随你。” 左小刀,如果这次碰巧又是我赢了。你可不可以随我,再对我笑一次呢? …… 在太阳升到中天的位置,两人几乎同时间登顶了。 左小刀爬上最后一节石阶后直接一屁股坐在了地上,身体剧烈起伏着。 凤小军在他旁边坐下来,明显要比左小刀呼吸沉稳些。 凤小军:“我赢了。” “胡扯。”左小刀边喘气边说:“明明是平局。” “可你比我先跑。” “那是你自己原地犯傻。” “我不管,反正我赢了。” “那你想怎么的?” 左小刀擦了把额上的汗,朝落在后面的几个人挥挥手,头也不回道。 凤小军突然一本正经地看向左小刀,沉声说:“你对我笑一个吧。” 左小刀微微一愣,没明白凤小军的意思。 “你已经很久……没对我笑了。” “凤小军,我说了你不要再用这个态度对我。”左小刀叹了口气,有些脱力道:“你说,你到底想怎样?” 凤小军握紧拳执拗地又重复了一遍:“不想怎么样,就想你还跟过去一样,对我笑。” “人回不到过去,感情也回不去,你明不明白。” “你的意思是……再不能把我当好兄弟了么?”凤小军觉得嗓子里此时像哽了块儿大石头,噎得难受。 左小刀咬牙一笑:“我早就没把你当兄弟了。” 我……早就喜欢上你了。 …… 有游客陆续登顶,站在开阔的平台上对着连绵山脉大声呐喊。 “啊——!” 仿佛是受到了感染,接连有人开始大喊。 “啊——!” “啊——!”贾思思、辉子也爬到了山顶,兴奋地跟着喊。 秦仲四脚并用,拼劲最后一丝力气总算跟完了全程。他本想随大溜儿来一嗓子,结果“啊——”到一半就变了调儿,变成了:“哎——哟我的妈欸!” 此时,人群中突然发出一声嘶吼,瞬间便盖过了所有声音。 “啊——!啊——!啊——!啊——!” 辉子回头看向那人,不住地摇头咂舌,扭头对贾思思感慨:“啧啧,看咱小军儿这肺活量!” 凤小军直把所有人都喊停了,嗓子也劈了,可就是不愿意停下来。 “啊——啊——啊!!!” 声音穿透山谷,直插云霄。 …… 火车站仍旧是那副熙熙攘攘的样子。 秦仲外婆病了,他一早跟爸妈去了医院,就没来得及为凤小军他们送行。 进站口外,贾思思握住左小刀的手,一脸依依不舍。 “小刀,代我们跟秦宝儿说一声,有机会叫他来安城玩儿!” 左小刀点点头:“放心,我肯定会带他去的。” 辉子拍拍左小刀的肩膀:“回见了兄弟!” “回见。” 左小刀抬头看看站口的大表,轻声催促着:“快走吧,耽误了这么久,估计马上要检票了。” “拜拜哦,小刀!”贾思思使劲儿冲左小刀挥挥手,这才回头对凤小军和辉子说:“那咱们走吧。” “走了走了。”辉子又把肩上的包往上拎了拎,碰了下凤小军的胳膊肘。 “军儿,愣啥玩意儿呢?走呗!” “嗯……”凤小军应了句,却仍站在原地死死盯着左小刀。 左小刀被他看的有些不自在,低头避开凤小军的目光,低声道:“回去吧,有机会……” 没等左小刀说完,他就突然被紧紧圈进了个如铁般硬梆梆的怀抱里。 抱他的人一句话不说,就这么使蛮力狠狠勒着。他的怀抱很烫,烫的左小刀本能地想逃,却又怎么也挣不开。 候车厅内传来播报声,回安城的列车已经到站了。 左小刀叹了口气,拍拍凤小军:“检票了。” “兄弟情深、兄弟情深呐!”辉子又开始发表感慨。 贾思思有些急了,不住催促着:“哎呀凤小军,你什么时候变的这么婆婆妈妈!又不是见不到了!” “快走吧。”左小刀再次催促。 凤小军又使劲抱了左小刀一下,目光变得很深。 他突然侧头覆在左小刀耳边用只有两个人才能听到的声音说了句什么,而后趁对方还没反驳,猛一转头朝候车室飞速跑去。 “军儿!军儿!等等我们!”贾思思冲凤小军的背影大喊了两句,也忙朝他追了上去。 辉子:“哥们儿,哥们儿,走了啊!” 三人的身影转眼就消失在了人群中。 直到彻底看不见了,左小刀才转头独自朝地铁站缓步走去。 这又算……什么? 左小刀弯弯唇角,用拇指蹭掉了眼角险些泛出来的一滴水,钻进了地铁。 “不许你喜欢别人。” 凤小军刚刚说。 ※※※※※※※※※※※※※※※※※※※※ 南风下章就要回来了=3=正文应该十章以内也快要结束啦~番外安排着~ 周一休息一天哈! 第 101 章 两年后的某一天,是从小兔受到了连环惊吓开始的。 她穿着蕾丝小睡裙,站在新家客厅通往二楼的楼梯转角,瞪大眼直勾勾盯着她哥正拿着喷壶,小心翼翼地给窗边的风信子浇水。 要说浇水这事儿本身不稀奇,关键是,她哥居然在哼小曲儿?! 要知道自打小兔有记忆起,她就从没听沈识开口唱过歌儿。就连每年自己过生日要唱“生日快乐歌”时,他都是“嗯嗯啊啊”的随便对付两声儿就蒙混过关了。 这边还没等小兔震惊完,沈识那边就又开始放大招儿。 他放下喷壶看向小兔,突然冲她露出了个疑似“老母亲看见自家只会爬的孩子终于能走路”时的兴奋笑容,冲她招招手说了句:“小兔叽,哥哥已经把早饭做好了哟。” 小兔顿时一阵胆寒,下意识就往身后看,确定没第三个人存在后,她才又回头用手指着自己,有些怀疑地吞了口唾沫,道:“你……叫我啊?” 沈识失笑:“家里除了咱俩,还有其他人么?傻兔儿。” 小兔:“……” 小兔叽?傻兔儿?什么玩意儿?!要知道她哥以前数落她的话加一块儿都能出本书了。什么大傻冒儿、智障玩意儿、缺心眼儿,反正没一个能跟“小兔叽”沾上边儿的。念及此处,小兔心里更慌了。 “沈、沈识,你没事儿吧?” 小兔捏紧裙子,贼兮兮地瞥了沈识一眼,心说这人该不会又是做生意失败,受刺激了吧。 这事儿不能细想,越想越毛骨悚然。后面她甚至开始脑补沈识是拿了兜里最后一点儿钱买了些菜给她做了顿最后的早餐,而后在里面提前下好毒,要拉她一起服毒自杀…… “快点儿吃,吃完上学去。”沈识夹了个煎蛋放在小兔碗里,还体贴地帮她又倒了杯牛奶。 小兔默默看着眼前的蛋和奶,思索着到底哪个才是被下了毒的。 “今天周末。”小兔说着,眼儿都快斜到沈识脸上了。 她一脸狐疑说:“哥,有啥事儿咱别想不开啊,人生的路还很长,你妹妹她也年纪尚幼,大好的青春都还没开始……” 沈识拿筷子作势要敲小兔的头,有些好笑道:“什么乱七八糟的。” 小兔继续斜眼儿,不敢轻举妄动。 沈识突然一拍脑门儿:“哎,光想着给你惊喜,结果忘说了!你南老师今天晚上回来,过会儿我得开车去接他。” “谁?!”小兔的眼睛突然就亮了。 “南风,南风你还认识不?”沈识随便扒拉着稀饭道:“刚好你今天也不上课,要不要跟我一起走趟北京?刚好带你到哥的‘此心安处’见识见识。” “此心安处”是一家全国连锁的主题青年旅舍,自试营业起就备受好评。眼下生意越做越大,今年甚至开始有了发展至国际的苗头。 也不知是从哪儿放出的风,青旅的两位老板成为了广大文艺女青年争相追捧的对象。甚至还有人在旗下论坛里发起了一项名为“邂逅吾之心安处,找寻梦中那个他”的旅行活动,力求访遍全国所有的“此心安处”,而后在某天邂逅两位老板,来一次浪漫的亲密接触。 沈识对此感到有些哭笑不得,邝游却借着这股风开始打造个人明星化。渐渐地,他们二人一个台前一个幕后的合作模式也就顺理成章的成型了。邝游负责前线的业务拓展,品牌公关,沈识则负责后方的战略规划和运营监督。 不得不说,在摒弃前尘,建立了正确的合作态度后,他们的确是最合适彼此的商业伙伴。 “啊——!!!” 听沈识这么一说,小兔瞬间就尖叫起来。 她的南老师回来了,终于回来了! “我去我去我去!”小兔把头点得像鸡啄米。 沈识:“那快吃,不然我可不等你啊。” “嗯嗯嗯!”小兔端起牛奶一饮而尽,而后飞快地跑上楼,换漂亮衣服去了。 看着空空的牛奶杯,沈识的嘴角忍不住地上扬。 这没见面的时候还不觉得,真到如今该见面了,他才突然怀疑起过去的那些日夜,自己到底都是怎么熬过来的。这一刻,他早就不知道死了几百年的青春悸动居然又冒了出来。看着桌面反射出的自己的面容,沈识觉得简直傻透了。 他拍拍自己的脸,松弛了下笑僵的肌肉,默默暗自叮嘱道:姓沈的,一把年纪了,咱还是要点儿脸啊。 …… 前往北京的高速路上,小兔趁着他兄妹俩心情都不错,装作不经意地向沈识透露了她想去读寄宿制初中的事,被沈识及时打住。 “不是让不让你去的问题,先给我个理由。” 沈识透过后视镜看向坐在后排的小兔,发现她明显揣着小心思。 小兔:“我就是,我觉得……我是替你考虑呀!你现在这么忙,还得分出心来照顾我,我也是心疼你,顺带操心家业不是?” 沈识冷哼一声,小兔心虚地抖了三抖。 沈识:“你接着编。” 小兔一看她哥不吃这套,眼珠子一转拿出了第二套方案。 “我想考三中!三中教学质量好,我们老师说只要能上三中,就基本能上本部的高中,上了好高中就能考上好大学!上了好大学就……!” 沈识把着方向盘默默听着,而后抬眼看着后视镜,笑道:“沈小兔,你自己说,你这套说辞你自个儿信不?” 小兔捶了下座椅,大声嚷嚷:“怎么啦!还不许人争取积极阳光进步了!” “你但凡能有一点儿心思花在学习上,成绩也不至于常年坐过山车。”沈识调下点儿车窗,叹了口气:“一天到晚的狗掀门帘儿,光拿嘴对付。说你吧,你有脾气。不说你吧,你有毛病。” “我不管,反正我就要上三中!”小兔嘟起了嘴,开始耍赖。 沈识敛去笑意,正色道:“你跟我说实话,为什么突然想上寄宿学校?”他顿了顿,放缓语气:“是不是怪哥平时一直没太多时间陪你?” 一听沈识主动帮她找了个借口,小兔立马上道儿了。 她耷拉下眼睛,装作委屈巴巴地说:“可不么,人家病才刚好没多久,丁芃阿姨说我这个时候最需要陪伴,不能让我感到有一丁点儿的寂寞……” “我知道。”沈识眼里滑过一丝愧疚:“之前主要是有些工作一直没提上正轨。现在稳定了,日常也都会有专人对接。放心吧,哥今后肯定好好陪你。” “不用!……不用不用不用!”小兔没想到沈识会跟她说这些,下意识地连连摆手:“这多不好呀!你、你也要让我学会独立自主嘛!我毕竟也不是小孩儿了,不能什么事儿都依靠哥哥不是?” 小兔这话明显就前后矛盾,她说到这儿的时候,沈识基本已经完全可以认定她是有事在瞒着自己了。 眼见沈识的脸色变得不好看,小兔唯恐他要细究,立马撇撇嘴拉开一副要哭的架势,嗡声嗡气道:“唔……你不要摆这个臭脸哦我跟你讲,丁芃阿姨可是说了我经不起惊吓!你要是敢凶,我就跟老师告状!” 沈识被小丫头整的有点儿头疼,又不敢真拿她怎么样,只能生生按下心里的疑问,想着到时候让南风来问,毕竟他比自己更知道怎么跟孩子相处。 两兄妹各自怀心思,就这样一路杀向了北京。 …… 南风拉着行李箱走出机场的一瞬间,就在人群中看到了接他的沈识和小兔。 小兔长高了也漂亮了,他猛一下甚至都有点不敢认。本以为再次见面的时候,自己应该会挺平静的,毕竟这两年他和沈识几乎天天都有在通话,并且一腻糊就是大半天。可这会儿真到对方近在咫尺时,南风的呼吸还是不由得急促了起来。 仿佛是有心电感应般,沈识此时也向他看了过来。目光交汇的瞬间,世界都跟着安静下来。万般情绪涌上心头,却不知该从哪一种开始表达。 不过没关系,从今往后,他们将有大把时间…… “老师——!!!”小兔奋力地朝南风挥手,而后像匹脱缰野马似得朝他猛扑了过去。 南风张开怀抱拥住了她,轻声笑道:“我差点就不敢认了。” 而今的小兔,俨然已经是个小少女了。 小兔也有点不好意思,红着脸朝南风弯弯嘴角,一句“老师,我想你了”还没说出口,眼里就开始泛泪花儿。 南风替她擦掉眼角的泪,笑着安慰:“怎么还哭鼻子了,是不是你哥欺负你?” “我可没啊,我现在连句重话都不敢跟她说。”沈识从小兔身后走了过来,看向南风的眼眸里夹杂着千言万语。 他张开怀抱,目不转睛地凝视对方。沉默片刻后,他轻声说了句:“回来了。” 南风垂眼笑了下,随机快步迎上沈识的拥抱,穿过肩将他紧紧反拥。 “回来了,识哥。” 看着眼前相拥的两人,小兔歪歪头,总觉得这样的气氛好像哪里有点儿怪怪的。像她看过的那些偶像剧,就差天旋地转和一个吻了。 …… 第 102 章 按沈识的原计划,他是打算接到南风后就二话不说先把人领回家的。结果不知怎么的行踪被暴露了,前脚才刚迈出机场,后脚电话立马就跟着响起来。 来电显示:小人 这名字自打沈识存进联络簿后就一直没顾上改,后来有次不小心还让邝游看见了。 他原本多少还觉得有点儿不好意思,可没想到邝游也只是冷冷一笑,随即一把夺过他的电话给自己回拨了过去。 电话响了,来电显示:沈狗 “不错。”邝游冲沈识扬扬下巴:“我差点以为我又心胸狭隘了呢,看来是彼此彼此。” 电话这会儿仍在响个没完,沈识皱皱眉,按下了接听键。 沈识:“您说。” “我在北京开会,你接到人了吧?晚上我订了家烤鸭店给南风接风。稍等我把地址发给你,你们这会儿就过来吧,顾岛也在呢。” “不是,你在我车上安监控了?怎么……” “嘟——嘟——嘟” 电话那边传来一串忙音。 南风见沈识挂完电话就一脸败兴的样子,忍不住向他投来询问的目光。 沈识叹口气说:“不知道邝游从哪儿探到的风声,知道你回来了,要给你接风呢。” 南风笑笑:“那就去呗,你俩现在不也成朋友了么?” 沈识僵硬地弯弯嘴角,暗骂了句,这算哪门子的朋友。他太了解邝游这厮的想法,这满肚子坏水儿的混账玩意儿横竖就是不能轻易让自己即刻过上二人世界,搞这番操作实属就是故意的。 “耶耶,吃烤鸭喽吃烤鸭喽!”小兔倒是兴奋的不行,在后座上一个劲儿地晃腿,不断催促着:“沈识你倒是快开车呀!快快快!” 沈识回头甩了她个眼神,没好气道:“是你告诉邝游的吧?小叛徒。” 小兔瞪大眼,连连摆手反驳:“不是我啊,你别冤枉人!” 沈识冷冷一笑:“不是你,那你怎么知道晚上吃烤鸭?” 小兔:“……” 沈识伸手就在小兔脑门儿上弹了一下:“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老早就被邝游每次出差带回来的那点儿礼物收买了吧?” “哎呀,我难得来次北京嘛!吃顿饭又不耽误时间,况且还没外人!”小兔满不在乎地朝南风眨眨眼:“老师也想吃烤鸭的,对吧?” “你老师可不想吃烤鸭。”沈识发动了车子,忍不住弯弯唇角。 你老师这会儿除了我,什么都不想吃。 …… 烤鸭店的包厢里,邝游给顾岛倒了杯热茶。将茶喝下去的同时,顾岛的肚子就响亮地叫了一声。 “要不你先垫点儿?”邝游递过菜单:“反正等他们来了餐具一换也看不出来。 “不行不行,这多不好啊。”顾岛使劲儿摇摇头,可肚子被他一晃又开始叫唤。 “哦,对了。”邝游从包里翻出一小包饼干:“上次看你吃挺香,我就随便买了包说尝尝,结果忘了。你拿去吃吧。” 顾岛一看正是自己最爱吃的巧克力夹心,开心的眼睛弯成了小月牙。 “那我不客气了!” 顾岛说完,三下五除二就将饼干塞进嘴里,鼓着腮帮子一通猛嚼。可没想到这不吃还好,一吃更饿了。 邝游默默看顾岛吃完了饼干,又从包里变戏法似的掏出了个蛋糕卷,淡淡道:“这个,你是不是也爱吃?” “对啊!就是这个口味的最好吃了!就是太难买!”顾岛从邝游手里接过蛋糕卷,撕开包装纸的时候才觉得不对劲儿。 他眨眨眼问:“阿游游,你不是不爱吃甜的么?” 邝游咳了声,将眼瞥向别处:“就,偶尔买来试试。快吃吧,别废话。” “哦。”顾岛也没多想,将蛋糕一口塞进嘴里,还不忘贪恋地舔了舔手指。 看着对方这一系列动作,邝游只觉得口干舌燥,一股热流瞬间涌上了耳根子。 “小孩子吃完东西才舔手。别舔了,脏不脏!”邝游随手扔了张湿巾给顾岛,低头啜了口热茶。 顾岛歪歪头,不以为然道:“可手上还粘着奶油呢。” 邝游:“……” 奶油很好,好个奶油。 …… 包厢门被人推开了,顾岛看向来者,眼睛瞬间亮了起来。 “识哥!” 沈识笑着冲顾岛扬了下手,便带着南风、小兔一起落了席。 顾岛与南风此前虽然也认识,但一直也没找机会坐在一起好好聊聊。眼下终于正式见了面,倒也没觉得尴尬。毕竟都在从事艺术工作,三言两语就找到了共同话题。 邝游叫来服务员,冲小兔招招手让她想吃什么就点什么。小兔自是不知道邝游跟她哥之前那些个乱七八糟的事儿,对这个高大帅气还温柔的“霸道总裁”一直十分有好感。 这边邝游让小兔先点着菜,而后一脸灿烂地看向南风,朗声道:“好久不见了,大艺术家!我可总在电视里看到你,啧,你是安城的骄傲啊!” 南风淡淡一笑:“你才是。” “今天这顿饭我是专程要为你接风的。外国那些东西吃不惯吧?我当年也吃不惯!今天你就放开了吃,千万别赶时间!太晚就不要开夜车了,明儿个再走也行。”邝游说完将目光转向沈识,嘴角一勾:“你说是吧,识哥?” 沈识挑了下眉,并不接话。心说是你大爷啊是,老子快急死了。 “我记得会不是上周就该开完的么,你留在北京还有别的事儿?”沈识话题一转。 邝游:“可不么,最近赶上旅游旺季,北京分店这边也是各种的麻烦事儿,这不就把我给拴着了。” 还没等沈识答话,一旁的顾岛抬头笑着补充了句:“其实也是因为我最近忙着赶稿,阿游游怕我一忙起来就总忘记吃饭,又觉得老吃外卖不健康,这才多留几天帮我做饭来着。” 邝游一口热茶险些喷出来,恼羞成怒地打断:“欸欸,你别、你别胡说啊!” 顾岛冲他眯了眯眼,一本正经道:“明明就很体贴呀,为什么不能说?” 南风和沈识对看一眼,明显都强压着震惊。 邝游给人当保姆照顾一日三餐?!这话若不是从顾岛嘴里亲口说出来,他们打死都不会信。 南风借着喝水的档口,把杯子挡住脸小声问沈识:“我走了两年,这都是些什么展开?” 沈识轻摇了下头,凑到南风边儿上悄摸儿说:“我真不知道……不过乍一想没理由,仔细一品好像的确之前就有点儿那意思。” “欸欸,明人不说暗话啊!有什么不能回去再聊?”邝游磕磕杯子,打断了二人的交流,继而转头冲门口大喊了句:“服务员,我们的鸭子什么时候上啊!” 沈识咳了声,看向邝游挑了下眉:“别急邝总,我们不赶时间。” …… 这顿烤鸭吃的小兔是心满意足,她摸了摸自己圆滚滚的肚子,这才突然想起她还要减肥,赶忙触电似地丢下了筷子。 吃饱喝足后,几人离开了烤鸭店。邝游付账时,沈识故意走慢几步。 “操,干嘛你?”邝游刚回头就正对上沈识一脸玩味的表情,十分不爽地骂了句。 沈识揽过邝游的肩,凑到他耳边轻声说:“几个意思?” “什么几个意思!”邝游挡了沈识一下,跟他拉开点儿距离:“离远点儿啊,恶不恶心。” 沈识无所谓地笑了下:“你知道我说什么。” 邝游白了沈识一眼:“我说你这人什么时候变八婆了?” 沈识稍敛笑意,压低了声音:“我是怕你小子在这儿乱搞幺蛾子。知会你一声儿,兔子不吃窝边草,不是一片真心就别对朋友下手。” “少他妈教训我。”邝游冷下脸看着沈识:“你哪只眼睛看出我不是真心的了?” 沈识没答话,兀自打量着邝游。邝游也毫不避讳对方的目光,甚至微微抬起了下巴。 过了一会儿,只见沈识轻点了下头。 “成,是真心的就好。”沈识摸出包烟,递了邝游一支:“你出事那会儿,顾岛挺关心你的。要真有这缘分,就对人家好点儿。” 邝游嗤笑一声:“不劳您费心,沈大妈。欸,干脆你也甭经商了,居委会待着去吧。” 沈识叼着烟,倒也没反呛。 他深吸口烟徐徐吐出,继而拍了下邝游的肩膀:“得,我们先回了。改明儿城隍庙给你算一卦去,乍一听你俩这名字倒还真有点儿意思。” 沈识说完,打开车门坐了上去。 “识哥,南风,小兔,路上开车小心呀!”顾岛敲着玻璃窗,有些不放心道:“不然你们还是明天再走吧?” 沈识摇下车窗笑笑:“不用,精神的很。到家了跟你们联系。” 顾岛点点头:“那好吧,不行你俩就换着开。” “成,走了。”沈识挥了下手,回头冲小兔说:“跟你游哥、阿岛哥哥说再见。” 小兔:“游哥,阿岛哥哥再见!” “再见再见!”顾岛笑出了小酒窝。 目送沈识的车离开后,顾岛一回头就看到邝游正一脸不服气的表情。 他扯了下对方的衣角,问:“识哥他跟你说什么了?” 邝游从鼻子里发出声冷哼:“没什么,要帮我算姻缘呢。呵,用得着他么?我早算过了……” 顾岛歪歪头:“怎么说?” “天作之合。”邝游得意一笑,看向顾岛:“怎么样?” 顾岛:“唔,是个好姻缘……你晚上还去我那儿么?” “怎么,不欢迎?”邝游挑眉问。 顾岛笑笑:“不是啦,就是觉得我最近总赶稿,你晚上都没怎么睡好。” “我睡挺好的。” 邝游将烟捻灭,径自向前迈去。没走几步,就发现身后的顾岛并没有跟上来。 他有些好奇地回头看向对方。 “走啊?” “阿游游……”顾岛欲言又止,眼神里隐约充斥着些担忧。 “嗯?”邝游皱皱眉,又走了回去,站在顾岛身边。 “我冒昧问一下……你……你那个天作之合……”顾岛深吸口气看向邝游,仿佛下定了决心道:“你那个天作之合……是我么?” 邝游沉默了片刻,不答反问:“你希望是你么?” 顾岛吞了口唾沫,笑了笑:“就是觉得,要不是我的话,还真挺遗憾的。” 这算哪门子回答,邝游有些失笑。 “不过,要真不是我,也没什么……只是……” 邝游张开手臂:“抱一下。” 顾岛瞪大眼,一向温吞的他难得有些焦急。 顾岛:“你先回答,再抱。” “我可以亲你么。” “嗯?” 邝游看向顾岛,一字一句地问:“我说,我可以亲你么?” …… ※※※※※※※※※※※※※※※※※※※※ 游岛he达成! 第 103 章 记得上一次像这样三个人驱车出行还是在去往川西散心的时候。沈识把着方向盘,只稍稍侧目就能看到坐在副驾驶上那个两年间令他魂牵梦萦的人。 车窗外的树影在快速向后倒退,偶尔经过几座还亮着些许灯光的村庄。车载音响中传来不知名但还算好听的口哨声,远处的天空已微微有了放亮的迹象。 这次,他们是真真儿的一直走向明天了…… 南风通过后视镜看向躺在后座上熟睡的小兔,嘴角勾了勾,而后突然侧身过去,张口在沈识的唇上轻轻咬了一下。 沈识倒吸一口气,呼吸猛地就粗重了几分。 “南风,别撩拨我了。”沈识皱眉难耐道。 南风发出声低笑:“这不想着帮你提个神儿么。” 沈识忍不住也跟着笑了声,随即腾出一只手与南风十指相扣,将他的手牵到自己身前。 “精神得很,不信你摸下试试。”沈识悄声说。 南风微微一愣,在意识到自己又被对方给撩拨回来后,有些不好意思地将头重新调向窗外,握拳挡住拼命上扬的唇角,道:“沈总,您要点脸。” 天边泛起鱼肚白,两人的面孔在慢慢亮起来的天色中逐渐变得清晰。沈识关了空调,降下些车窗,让清晨带着露水的清新空气流入车内。 “早安。”他轻声道。 南风眯着眼伸了个懒腰:“早,识哥。” …… 回到新家的时候,天已彻底亮了。小兔打了个呵欠从后座探起身来,头发睡的乱蓬蓬的。 “你这睡眠质量不错啊。”沈识将车倒入车库,看向一脸迷糊的小兔说,“准备下车吧,回屋再补觉。” 小兔晕着脸点点头,又打了个呵欠,冲沈识比比大拇指:“年纪大了果然觉少,你怎么一点儿都不困?” 沈识松开安全带无语道:“我睡了,你替我开车?” 小兔懒得跟他斗嘴,只想赶紧回到她的床上痛痛快快地睡上一觉。下午她还约了人,得漂漂亮亮的出门跟对方见面呢,挂着俩大黑眼袋可不行。 她从包里翻出家门钥匙,打开房门,回头朝南风招手:“老师老师,你快进来!我带你去参观房间呀!” 南风刚从车上下来,就被院子里种满的风信子吸引了视线。晨曦笼罩下的小院里,沾着露水的蓝色花朵在微风中轻轻摇曳,散发出淡淡香气。 他回头看向身后跟上来的沈识,目光温柔:“你种的?” 沈识笑笑,顺势揽住了南风的肩,轻声问:“喜欢么?” “喜欢。” “喂,你们快过来呀!”小兔在不远处再次唤道。 沈识按了下搭在南风肩上的手:“走,回家了。” …… 站在宽敞明亮的客厅里时,南风突然生出了种恍若隔世的感觉。好像距离他和沈识挤在渔火巷沙发上喝酒聊天的日子已经过去了很久,又好像那不过只是昨天。 小兔带南风参观完房间后,从冰箱里拿了盒冰牛奶,又翻出包曲奇饼干随便对付了几口,便躲进房间补觉去了。 南风推开二楼尽头的屋子,发现这里被沈识改造成了一间书房。朝南的位置是一面明亮的落地窗,透过窗可以直接看到不远处的人工湖。阳光透过窗洒进屋子,落在与地板颜色一致的巨大木质书柜上,空气中弥漫着丝丝焚香的气味。 柜子已被书籍填满,依旧分门别类,归置的井井有条。南风的目光在扫视这些书籍时定在了一处,那是当初他和沈识第一次去旧书馆时,沈识看的那本。 “我把书都搬回来了。”一双手从背后绕过南风的身体,环在了他的腰迹,又将下巴垫在他肩头,轻声问,“早餐是下楼吃还是我给你端上来?” “我想先泡个澡。”南风就着这个姿势,将自己放松在对方的怀里,舒服地叹了口气。 “可我想先亲你一下。”那人说着,将南风转了个身抵在书柜上,有些急切地侧头便吻了上来。 “张嘴……”唇齿相交的间隙,那人沙哑着嗓音吩咐道。 南风弯弯唇角,顺从地张开了嘴。只觉那人的鼻息瞬间又沉了半分,舌头强硬地探入到口腔,激烈地吮吸翻搅。 “唔……”南风眯起眼,揪着对方的衣领顺势又将他拉近了些,使两具此刻都有些发烫的身体完全贴合在一起。 随着彼此的气息都开始变得急促杂乱,南风适时推开了身上的沈识,而后冲落地窗扬扬下巴,微喘道:“光天化日的,窗帘也没拉……” “没人。”沈识再次覆身过来,用手解着南风的衬衣扣试图继续,被南风再次抵着胸膛隔开。 “先洗澡识哥……你累么,要么你先去洗?我再……喂!” 还没等他把话说完,只听沈识叹了口气,随即手上一个使力直接将他半拉半拽地一路拖进了浴室,猛地关门上锁。 沈识:“一起,我等不及了。” …… 卧室的遮光窗帘质量相当好,将其拉起来后外头的光就基本全被隔绝了。空调又被沈识抽出手向下调了几度,紫砂香炉徐徐冒烟,散发出清幽的檀香。 随着喘息声越来越急促,在一个陡然升高中突然变了调,又被那人绞紧床单,生生咬牙封在了嘴里。沈识将对方抓床单的手指掰开,与其十指交缠,使两只手完全陷入到柔软的被子里。 “哥,不行了……”南风的胸膛剧烈起伏,看向沈识的眼里已依稀有了泪光。 看着对方的脸,沈识的眼神再次变深。 他喉结上下动了动道:“你别这副表情……” “嗯?” “你这样,我更兴奋了。” “……” 不知就这样又反复折腾了几个来回,南风只觉得自己的意识已经开始有些涣散。混沌中,他看向沈识依旧炙热的目光,心说这可一点儿也不像刚开了夜车回来的人。 屋外突然传来敲门声。 “哥——哥——!你开门啦!” 南风的瞳孔登时放大,浑身僵硬地看向沈识。 “操。”沈识动作一滞,下意识掀过被子就盖在了两人身上。 “咳,干什么?”沈识清清嗓子,就着原先的姿势冲门外喊。 “我屋空调好像坏了,热死人了!”小兔的声音听起来迷迷糊糊的,边说就又要去拧门把手,嘴里犯着嘀咕,“奇怪,你锁门干嘛呀,平时你都不锁门啊?” “我天,你别拧了成不成!”沈识的心脏随着门把手“吱嘎吱嘎”的声音剧烈地起伏,他抹了把额上的汗,败兴地咬牙叹了口气。 看着沈识一副黑脸的表情,南风虽然深表同情,却还是忍不住觉得有些好笑。 他拍了拍沈识的胳膊,弯着眉眼做口型说:“快去帮你妹修空调去。” 沈识不甘心地又低头在南风嘴唇上咬了一口,这才下床去给小兔开门。 “你屋空调什么毛病,偏挑这时候坏?”沈识倚在门上,用胳膊撑着门框遮挡住小兔的视线,没好气道。 “我哪儿知道!哎呀,你屋好凉快呀!”小兔说着就要往沈识屋里闯,被对方拿俩手猛地抓着肩膀,拦在外面。 沈识边赶边说:“走走走,去你屋修空调去。” “你去吧,我要在你这儿再睡会儿。”小兔打了个呵欠,又打算进门。 “走你!”沈识一把将小兔架起来,不顾反抗地拎着就往她的房间走。小兔走一路嚷嚷一路,“沈识你有病啊!放我下来——你放我下来——!” “嘘!别吵,你老师睡觉呢!” …… 听着兄妹俩熟悉的拌嘴声,南风起身取过衬衣穿在身上。他一边系扣子,一边兀自思索……他和沈识的关系不可能一直背着小兔不让她知道。况且小丫头年纪也一天天长大了,长此以往的,对于他们之间的这种相处方式也不可能不起疑。 但毕竟他和沈识的关系在多数人眼里可能都是不被理解的,想让小兔接受这件事也还需要讲究方式方法,以免对她的冲击太大,再起到反效果。 如此想来,还真是棘手,得找沈识好好商量下才行……思及此处,南风揉揉额角,叹了口气。 …… 午后,小兔睡醒了回头觉,躺在床上拿手机不知跟谁聊了几句什么。便“咯咯直乐”地爬起来,从柜子里精心挑了件她自认为最好看的裙子换上,又对着镜子别上蝴蝶发卡,兀自臭美了半天。这才背起小背包,走下楼梯。 “干嘛去?”沈识刚把饭菜摆上桌,就看见小兔穿戴整齐一副要出门的样子,挑眉问道。 “啊,我跟同学约好了去她家做功课!”小兔不敢看沈识的眼睛,埋着头朝玄关走。 “等等。”沈识抱着手臂打量着小兔,“去谁家?” “就……张苗苗啊!你见过的嘛!”小兔晃晃小辫子噘嘴道,“哎呀,不跟你说了!人家还在家等我呢!” “小兔这是要出门么?”南风从二楼的楼梯上走下来,看到小兔不吃午饭就出去,也是有些好奇。 “不吃了老师,你跟我哥先吃吧!”小兔看到南风就像是看到了救兵,赶忙转移话题,“我哥现在的厨艺可比以前好多了,就等着你回来做给你尝尝呢!” 南风笑着看向沈识:“是么?” “你尝尝看。”面对南风,沈识的语气明显温柔不少。 小兔:“那你们吃吧,我先走喽!” “我说,你跟张苗苗见面干嘛穿成……” “老师再见!哥再见!” 小兔一关房门飞奔了出去,将沈识还没说完的话甩在了后面。 南风洗完手来到餐桌旁,就见沈识还对着大门一脸若有所思的样子,不禁问道:“怎么了识哥?” 沈识回头看向南风,斟酌了半天措词,最后还是简单粗暴地回答道:“我觉得小兔这丫头,怕是早恋了……” “嗯?” 南风挑挑眉,觉得些好笑。 第 104 章 “尝尝。” 沈识剥了只虾放进南风碗里。 南风夹过虾细细咀嚼,颇为意外地挑眉道:“可以啊识哥,加了番茄酱?” “嗯,不是想着你爱吃番茄么,就自己熬了点儿。” “不错,挺贤惠。”南风又夹了只虾,抬眼问,“所以你其实并没有见到小兔跟那个男孩在一起,只是猜测对吧?” “嗯……但她现在这样实在是怪。”沈识边帮南风剥虾边道,“我之前发现的时候就有想过要跟她聊聊,可又不知道怎么开口。我总担心小兔遇到坏人,况且她才多大点儿人,就、就早恋。” 看着沈识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南风连连摇头:“识哥,我怎么以前没发现你居然是个老古板?” 沈识失笑:“什么叫我老古板?” 南风给沈识添了杯酒:“那你说说,什么叫早恋?什么时候又不早了?” “这……”沈识一时也答不上来,舔舔嘴唇说,“反正现在就不合适,她屁大点儿的人,哪儿知道什么爱情啊她。” “那你想怎么的?”南风抬眼看着沈识,似笑非笑道,“等她大学毕业之后,直接谈婚论嫁?” “那肯定不成啊,哪儿能恋爱都不谈就嫁人。不合适怎么办?”沈识皱眉。 南风继续逗弄:“所以呢?你打算让她什么时候恋爱?谈了恋爱,你又怎么能保证你不会像现在这样阻拦?” “我……咳,你的意思就是让我放任不管呗?”沈识被堵的没话说。 南风将剥好的虾也给了沈识一只,笑道:“我可没说放任不管啊,起码得告诉她,这个阶段最应该做的事是什么,又该如何保护好自己。”他顿了顿,又道,“其实喜欢上一个人本就是件挺美好的事儿,不存在说什么时间是对的,什么时间就是错的,你觉得呢?” “这道理搁别人身上我都认,可搁小兔身上我就……”沈识叹了口气,“你理解吧。” 南风点头:“理解,你这是典型的老父亲心态。” “欸,要不你帮我跟她谈谈吧?就你刚说的那些。”沈识挠挠头,“我主要是怕自己又哪句话没说对,再给她整逆反了。” “成,我找机会跟她谈。”南风笑笑。 沈识叹了口气:“哎,媳妇儿回来了就是好啊。” 南风盛了了碗汤,边用勺子一下下盛着放凉边道:“还有个事儿,咱俩的关系你打算怎么跟小兔解释呢?” 沈识:“……” 南风失笑:“行吧,和着你也没想好。” “小兔她挺喜欢你的,我觉得应该不会不接受吧。”沈识点了支烟道,“不过你想的也没错,不然我先尝试着探探她的反应?” 南风点头:“我看行。” …… 到了将近晚上八点多的时候,沈识边给小兔去了通电话,边同南风一起往小区外面走,想着刚好能接下她。 还没到大门口,就见小兔跟个同她差不多高的小男孩儿正有说有笑地朝这边走。 沈识定睛一看,这不就是他在丁芃那儿见过的小胖子么! “回来了。”南风冲沈识扬扬下巴。 沈识赶忙“嘘”了声,一把拉过南风的手躲在了树后头。 只见小胖子将小兔送到大门口,冲她挥挥手道:“我就送到这里了,你快回家吧,别让你哥哥担心了。” 沈识心说,这小胖子还有点懂事。 小兔有些舍不得地撅撅嘴:“你放心吧,我会继续求我哥让我去上三中的。” 小胖子点点头:“嗯!就按咱今天商量的办法来,你哥肯定会同意的!” “嘶……”树后的沈识挑了下眉,“这俩小屁孩儿居然还想套路我?” 南风笑笑,低声道:“八成今儿就是专门约出去,商量对付你的策略去了。” “呵,真成。”沈识冷笑一声,连连点头。 小胖子:“对了,你回去以后要记得好好复习功课知道么?” “嗯嗯,我知道的!”小兔握握拳,“我这次考试进步了好多呢!” 小胖子笑的眼都眯在了一起:“我就知道你可以的!” “你也是,要好好减肥知道么?你好像又胖了。”小兔操心道。 小胖子信誓旦旦:“嗯!我现在都不吃晚饭了!” 树后的南风看向沈识:“别说,俩小家伙还挺励志的。” 沈识哼了声,掏出手机又给小兔按了个电话。 小兔:“哎呀,我真要回家了,我哥他一直催我呢!” 小胖子挥挥手:“快走吧快走吧,我看你回去了我再走!” “再见哦小雄,要好好照顾自己,别惹阿姨生气。” “嗯!再见,小兔!” 看着两个小朋友挥手道别,沈识暗自松了口气。一句“好像是我多心了,他们也没干什么出格的事儿”都还没说出口,就见小兔扬手冲小胖子抛了个飞吻。 “么!给小雄!” 小胖子赶忙拿手接住,放在自己胸口:“么!给小兔!” “么么小雄!” “么么小兔!” “么么么么么!” 沈识:“……” 南风:“……” “这不能忍了。”沈识的脸“腾”地黑下来,迈开长腿就从树后朝着二人快步走去。 “喂识哥,你冷静点儿!”南风想拦没拦住,叹了口气也只能一并跟了上去。 这边的小兔正倒退着往回走,与小胖子依依不舍地道别。突然就见小胖子的嘴蓦地张大僵住了,眼神变得极为惊恐。 “怎么了?”小兔歪歪头刚想开口问,后背就硬生生撞在了一个人身上。 她回头一看,也惊呆了。 “哥、哥。” 沈识:“……” 沈识看着小兔不发一言,随即将目光调向对面的小胖子。小胖子像突然回过神般地一个激灵,转身就要跑。 “是男人就给我站那儿。”沈识沉声道。 小胖子的身影晃了晃,还真就站住了。他深吸口气,缓缓回头看向沈识,紧张地吞了口唾沫。 沈识冷着脸挽起袖子,冲小胖子勾勾手指:“来,你过来。” 小胖子脸都快吓白了。 小兔看沈识摆明一副要甩开膀子揍人的架势,赶忙学着偶像剧里那些女主角的样子猛地倒在地上,死死拽住沈识的裤管儿,声嘶力竭道:“哥——我求求你不要!我们是真心相爱的!……老师!老师!你拉住他!小雄,你快跑!快跑呀——!” 沈识被她戏精附体的样子整出一脑袋黑线,身后的南风更是忍不住直接笑出了声。 他将小兔扶起来,拍拍沈识的肩膀道:“行了识哥,别吓坏人家小朋友了。” “我才不是小朋友!”小胖子不满地握紧拳头,主动朝沈识走了几步,仰头看向对方,“小兔哥哥,我是真心喜欢小兔的!将来我还要娶她为妻!” 沈识被小胖子认真的表情气笑了,但还是尽量让自己看起来严肃一点。 他冷冷注视着小胖子,严肃道:“这事儿你跟我商量过么?” 小胖子将身板儿又挺得更直了些,大声说:“恋、恋爱自由!你们家长说的不算!” “你们家不算我们家算!你问问小兔,在我们家她要是敢不听我话,我都是怎么往死里抽她的!” 小兔愣了愣,居然真的认真思索起这件事……沈识有抽过她么? “你、你虐待儿童,你犯法!”小胖子气得火冒三丈。 小兔:“呃……其实我哥他……” 沈识回头佯装怒道:你先别说话! 小兔:哦。 南风走到沈识身边,蹲下来直视着小胖子的目光,轻声问:“这位同学,你叫什么名字?” 小胖子打量了几眼南风,发觉他比小兔的哥哥明显要温柔太多,不由得放缓了声音回答道:“我叫罗雄。” 沈识冷笑:“狗熊的熊?” “不对!是英雄的雄!”小胖子大声反驳。 南风用手搭着小雄的肩:“你说你喜欢小兔,要怎么证明?” “我、我!”小雄被南风问得愣了几愣,随后道,“那你想让我怎么证明?” 沈识插话:“我看你就是证明不了。” “我可以!你们说,为了小兔让我做什么都行!” “呜……小雄。”小兔在一旁感动地流泪,被沈识拽到了自己身后。 “小雄,我们不反对你们彼此喜欢,但你们得明白,现阶段你们最应该做的是什么。”南风充分发挥了自己曾在小学任教的本领,语重心长道,“喜欢一个人本身没有错,但为此你就需要为了对方变得更好,并且不可以去做任何伤害对方的事,这你明白么?” “我是绝对不会伤害小兔的!”小雄大声说。 “这样吧小子,我给你个机会证明自己。”沈识往前走了一步,垂眼看向小雄,“从今天开始,我要你努力运动减肥,毕竟我们家小兔未来是要嫁给高富帅的,这你能不能做到?” 小雄眼睛放光:“是不是我要是做到了,将来你就让小兔嫁给我?!” 沈识脑仁儿一疼:“你先减肥吧,想得还挺远!等你变帅了再来找我。” “你、你可别耍我啊!”小雄指着沈识,“那你能不能让小兔上三中?” 沈识挑眉:“只要她能凭本事考上,那我就没意见。但我要你们保证,以后每次的考试成绩都得在班级前十。” 小雄:“一言为定!” “时间不早了,你赶快回家吧。”沈识摸摸下巴,“等等,我记得你家不是在檀城么?” “我们上个月就搬来了。” “你之前到丁芃的心理咨询所是因为什么来着?” 小兔赶忙接话:“他是陪她妈妈去的啦!他妈妈和丁芃阿姨是好朋友!” “原来如此。”沈识挥挥手,“成,你回吧。到家让你妈给我回个电话。” “你要干嘛?”小雄马上警觉。 沈识不耐烦道:“能干嘛,怕你路上不安全!” “识哥,不然咱送他一趟吧,我看时间不早了。”南风抬腕看了看表。 “不、不用了!”小雄朝沈识他们挥挥手,转身就跑,“哥哥再见!小兔加油!沈识哥哥不许耍赖!” 看着小雄渐行渐远的身影,沈识皱皱眉:“不成,我还是不放心。你们先回家,我去送送那小子。” 南风点头:“去吧,我刚好也有些话想单独跟小兔聊聊。” 两人相视一笑,各自行动了。 …… 汽车上,小雄系着安全带坐在副驾驶,时不时就偷偷瞄上沈识几眼。 沈识侧目:“你干嘛?” “小兔说他哥长得可帅了,还说我瘦下来肯定跟你很像。”小雄吞了口口水,认真道。 沈识忍不住哼笑一声,点点头:“行,她说像就像吧。” “小兔说她其实特别爱你,说你是她在这个世界上最重要的人。”小雄顿了顿,有些自言自语道,“只是她吧,有时候不太善于表达,就把这些感受通通藏在心里。但其实有很多次,她都跟我说很想对你说一句‘我爱你’。” 沈识唇边方才的笑容渐渐停在脸上,目光变得有些深。 “她说她知道这辈子你为她操了不少心,也放弃了很多东西。她心里其实一直都挺抱歉,也挺心疼你的,但又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讲。”小雄认真地看向沈识,“小兔真的很爱你,她说你是这世界上最好的哥哥了!……所以你明白吧,你吓不到我的,因为我才不相信你是那种会动手打她的人呢!” “她……”沈识低声笑笑,“她真这么说?” “当然是真的!”小雄用力点点头,“小兔不好意思跟你讲,我就替她说了!你不要告诉她是我告诉你的。” 小雄低头腼腆地笑笑,继续道:“我妈跟我说,要让被爱着的人知道有人在爱他,这对双方来说都是件很幸福的事。” “你妈……说得挺好的。” 沈识把着方向盘,只觉得眼眶有些湿。想不到活这么大把年纪,今天居然差点儿被一小孩儿给整哭了。 汽车在小雄家楼下停了下来,他按下安全带,打开车门。 小雄:“我走了哥哥,记得咱们的约定。” 沈识点头:“快走吧!加油减肥。” 小雄走出几步,突然停下来回头看向沈识,欲言又止。 他嘴唇上下动了动,终于像下定了决心般地大声说了句:“等我瘦下来,肯定比你帅多了!” 没等沈识反应过来,他便抢先跑上了楼。 沈识无奈地摇摇头,被这小孩儿放出的“狠话”逗乐了。 …… 与此同时,家中的南风在跟小兔谈完心后,笑着摸了摸她的头:“小兔真的长大了。” 小兔眉眼弯弯:“放心吧老师,我知道自己现在最该做的事是什么,也会好好保护自己的。” 南风点头:“我和你哥也都会拼尽全力保护你的。” 小兔深吸口气,看向南风:“老师,你记不记得有一次我跟你说,我喜欢上了一个人,他真的很优秀。” “我记得。” “现在想想,虽然并不是爱情,但喜欢他的心可是真的。”小兔一脸严肃道,“我想他能永远跟我,还有沈识生活在一起,一辈子!” 南风看向小兔,有些好奇地等着她接下来的话。 小兔拉过南风的手,软声道:“老师,我哥这人虽然毛病很多,但他真的真的很爱你!你们两个一定要幸福,知道么!” 南风的瞳孔登时放大,一时间竟有些结巴。 “小兔,你、你是什么时候……?” 小兔笑着眨眨眼,颇为得意道:“女孩子的第六感,可是很可怕的哦!” …… 第 105 章 夜间安城火车站附近的天桥下,左小刀一把抓住了那双试图伸进前边女学生背包里的手,将其反向一扭。 “哎我操|你干嘛呢!” 手的主人是个黑小子,吃痛间嗷了一声儿,吓得女学生一哆嗦,猛地转过头。 左小刀冷笑了下,反问道:“你干嘛呢。” “他妈关你屁事儿!”黑小子口吐唾沫星儿,明显就做贼心还不虚。 “那个……”女学生看着面前斯文白净的男孩儿,仍搞不清楚状况,“你们……?” “把包拉好。”左小刀牵制着黑小子,冲女学生扬扬下巴。 女学生这才反应过来,赶忙将背包背在了前面,胆怯却感激地冲左小刀点点头:“啊,谢谢!” “快走。” “哦,哦!” 女学生又看了左小刀一眼,转身跑向马路,直接拦了辆出租车。 目送车子开走,左小刀才又将目光收回来,看向黑小子。 左小刀:“跟我去派出所。” 黑小子呵呵一乐,站直了身子上下打量着左小刀:“哥们儿,好管闲事不是?哪路的?” 左小刀挑眉轻笑:“过路的。” 话音未落,左小刀目光一凛,只觉身后巷子里又陆续钻出了四个人,将他团团围住,手里均抄着家伙。 “过路的就好好低头走路,多管闲事儿多吃屁,懂么?”带头的小胡子把玩着手里的螺丝刀,看向左小刀的眼神放着寒光,“哥今儿晚上最后一单买卖让你小子搅黄了,说吧,怎么赔?” 左小刀猛地将黑小子朝自己身前一拖,用手肘勒着对方的脖子,眯了下眼:“想干什么?” “干什么?”小胡子咬牙道,“想教你个规矩,日后不该问的别问,不该管的少管!” 左小刀冷冷一笑:“规矩?怕是还轮不到你来教。” “哟呵,瞧着一细皮嫩肉的小白脸儿,还他妈挺有种啊。”小胡子讥笑道,“怕别光是嘴把式,待会儿直接尿了裤子。” 随着小胡子的话,边儿上围着的人也都跟着开始瞎起哄。 左小刀暗自吞了口唾沫,加重了手上的力道,一步步倒退着逼向一侧墙角。与此同时,他将另一只手摸进裤兜里的手机,按下了一个还没来及拨通的电话。 …… 凤小军站在出站口,前脚刚挂了通罗郇打来的电话,被他劈头盖脸一顿臭骂。这会儿见电话又响了,他看也不看的直接将电话放在耳边,眼还直勾勾盯着陆续从站口走出的人群。 凤小军:“师傅,求您甭骂了成不!等我接到人了马上就给我妈去电话,保证不再气她!” 凤小军话刚说到一半,突然安静下来,皱眉将手机贴近。 电话那头: “别他妈再退了哥们儿,你还真打算穿墙啊?” “呵,你们四个搞清楚,从这儿往南不足八百米就是火车站,有的是人。在这地方动手,就不怕出乱子?” 四人,正北,八百米。 凤小军的拳倏地握紧,调头狂奔…… …… 小胡子举起螺丝刀朝左小刀捅过来的时候,左小刀将黑小子猛地朝前一推。小胡子见状赶忙收手,黑小子跟小胡子一个相撞,摔倒在地。 “操|你妈的,上!”小胡子破口大骂。 随着他一声令下,另外三个手持钢管的人便齐齐朝左小刀冲了上去。 左小刀目光一聚,当头接住了最先砸向他的钢管,随之一个抽手加反扭,举钢管的人当即手上一滑,钢管便被左小刀夺了过去。 然而即便如此,另外两只钢管却仍是命中了左小刀的肩膀和肋骨。左小刀只觉一阵钝痛,跪倒在地,用手中的钢管强撑地面。 “我操,有两下子啊!”小胡子抹着嘴从地上爬起来,再次掂了掂手中的螺丝刀,眼中寒光毕现。 “去死吧!” 小胡子扬手就要将螺丝刀插向左小刀。 完蛋! 左小刀瞳孔骤然放大,与此同时从他身侧出现的一只手则猛地抓住了半空中的螺丝刀。 左小刀勾唇一笑,可算来了。 只听头顶传来了低沉且嚣张的声音:“没王法了?” 小胡子没料到白脸小子居然还有帮手,稍稍一怔后不由得加重了手上的力道,同时回头大叫:“娘的,杀了他们!” 另外三人互看一眼,大叫着一齐朝半路杀出的这个“程咬金”再度冲上来。 凤小军嗤笑一声:“什么东西!”随即一个抬腿,直接给了黑小子一个窝心脚。接着手上用力,夺过螺丝刀直逼小胡子的颈动脉。 这下,所有人的动作都停住了。 “操!你哪条道上的?!”被螺丝刀抵着脖子的小胡子声音颤抖。 凤小军发出声冷笑:“你猜。” 他话音刚落,不远处便传来警笛。 小胡子脸色刷白:“你、你是……!” 凤小军点头:“对,我是。” …… 出租车上,左小刀坐在后排,胳膊上还缠着刚在医院打好的绷带。 边儿上的凤小军此时已不知偷瞄了他几眼了,最后还是忍不住嘴贱道:“你这书读多了,身手不行了啊。” 左小刀冷笑一声,并不回话。 凤小军皱皱眉:“下次见义勇为也看清楚局势,他们四个人呢!我要是没及时赶到,看你咋办!” “这是你该说的话么,警察叔叔。”左小刀瞥了凤小军一眼,“别废话了,送我去识哥那儿。” “去什么识哥那儿!人家一家三口你去了多不方便!”凤小军下意识阻止,吞了口唾沫道,“去、去我那儿吧,我自个儿住。” 左小刀肋骨受伤,这会儿吸口气都疼。他闭上眼懒得再废话,随便凤小军拉着他爱上哪儿上哪儿。 “欸,小刀哥……就你自己回来了?秦仲呢?” “家里有事儿,说下次再来。” “哦。” 不知为何,凤小军心里居然有点儿开心,他碰碰左小刀的胳膊道:“欸,小刀哥……你。” “嘶!”左小刀被碰到伤处又是一疼,瞪向凤小军,“大哥,我负伤了!” 凤小军吓得惊慌失措,连连摆手:“对不起、对不起!我是想说……你这次回来能待多久?” 左小刀不耐烦地皱眉道:“识哥让我在他这儿实习,估计怎么着也得待段时间吧。” 凤小军的眼睛瞬间放亮:“那不是我们又可以在一起了?!” 左小刀微微抬眼看向凤小军。 凤小军讪笑两声,扭头看向窗外,强压住心头的喜悦道:“我就是,有点儿开心。” 这之后两人都没再说话,一阵清脆的手机铃声打破了沉静。 凤小军看向来电显示,不由得正襟危坐,将电话凑向耳朵。 “喂,师傅。” “刚听派出所的朋友说,你扭了几个小流氓过去?”电话那头传来罗郇的声音,“怎么样,小刀没事儿吧?” “受了点儿轻伤,去过医院了。医生说养养就好。” “那就好。”罗郇明显松了口气,放缓声音,“你妈又给我打电话了啊,说好不容易给你安排了场相亲,又吹了?” 凤小军懊恼地摸摸小寸头:“哎哟你说我妈这人,非得弄得全天下人都知道才肯罢休啊?” “我说你小子也真有意思!谈不来就好聚好散,聊到一半就跑了是几个意思?”罗郇顿了顿又道,“还不埋单!” “我这不是听说小刀回来了么,一激动就给整忘了。”凤小军看了眼左小刀,对电话那头赔着笑脸,“师傅你就别跟着我妈操心了,我跟那姑娘也道过歉了,改明儿一准把钱还给她!” 罗郇冷笑一声:“我才懒得□□这破心!我就问你一句,你现在为什么都不回家?” 凤小军:“这不是一门心思都放在实习上么!我就想在刑侦队跟您多学学本事,为人民多做点儿贡献,哪儿有时间回家呀。” “少扯淡!”罗郇骂了句:“你妈上次找我的时候我就给你放了假,结果你人跑哪儿了?” “欸欸,这不临时又有点儿事儿么。放心吧师傅,我向您保证我再也不气我爸妈了,主要之前跟他们吵架也是因为被逼得太紧!你说我一小年轻儿,正是能干的时候,非逼着我找对象儿是干啥么!” 电话那边沉默了会儿,传来罗郇有些脱力的声音:“成吧,你回去后记得给你妈打个电话,好好道个歉。臭小子,你妈都快被你气出心脏病了,你听到没有!” 凤小军连声称是:“听见了听见了,一准儿给她赔礼道歉!” “成,那挂了吧。” “欸欸,师傅再见!” 凤小军挂完电话,长出了一口气。 “跟家里吵架了?”左小刀淡淡问,“不是一直想谈恋爱么,干嘛排斥相亲?” “嗐!”凤小军讪笑了下,“一时半会儿说不清,回去了再慢慢跟你讲。” 左小刀皱眉:“很严重么,连家都不回了。” 凤小军点点头:“还挺严重。” 他说完转头看向左小刀,欲言又止。 左小刀被他盯的有些别扭,皱眉问:“你干嘛?” 凤小军笑笑:“不干嘛。” 他突然侧身到左小刀跟前儿,凑近他耳朵低声问道:“上次在车站跟你说的话,你应该有遵守吧?” “什么话?”左小刀皱眉。 凤小军又盯着他看了片刻,摇摇头道:“没什么。”顿了顿又说,“你知道我在说什么。” 左小刀被他整的有点儿头疼,冷哼一声,继续闭目养神了。 第 106 章 凤小军租的房子在一个老小区里,乍一看跟左小刀琉县的家还有点儿像。 两人走进楼道,凤小军一声声喊亮楼层的声控灯,直到顶层。 “到了。”凤小军说着,用钥匙打开房门按亮灯,“进去吧。” 左小刀前脚刚迈进屋,凤小军后脚就锁上了门,像是唯恐左小刀会突然反悔要走似的。 “那什么,你先坐。冰箱里有速冻饺子,我给你煮几个去。”凤小军边说边打开冰箱门,兀自道,“本想带你去楼下的烧烤摊儿的,但你身上有伤,还是别乱跑了。” 他说完,就拿着两盒速冻饺子进了厨房。 左小刀坐在沙发上,单手给沈识发了条短信,告诉他自己被凤小军中途掳到了他家,过两天再去找沈识。至于受伤的事儿,左小刀暂没打算说,省得沈识跟南风担心。 他撂下手机,环视着凤小军的屋子。 还真是间标准的单身汉公寓。沙发背上搭着几件换下还没来及洗的衣服,沙发缝隙里还夹着只破袜子。 茶几上胡乱摆放着几瓶拧开了的矿泉水和可乐瓶,烟灰缸里的烟蒂就快要满的溢出来了。 好在屋子里没什么奇怪味道,大概也是因为凤小军长期懒得关窗户的原因。 左小刀皱皱眉,用脚把沙发底下露出半截的大裤衩又给踢了回去,随后从兜里摸出支烟点燃,往沙发后面一靠闭上了眼睛。 左小刀向来爱干净,甚至可以说有些洁癖。要搁身上没受伤,他这会儿铁定要站起来收拾房间了。但肋骨和肩膀都还在阵阵作痛,索性干脆眼不见心不烦。 “操,烫烫烫烫烫——!”凤小军一手端着一盘饺子从厨房里跑出来,往茶几上一扔,赶忙拿手拽着耳朵降温。 “来,吃饭!”凤小军又从冰箱里拿了一瓶冰啤酒和一听可乐出来,嘴里嘟囔着,“饺子是今年除夕的时候买的,应该不会坏吧……” 左小刀接过凤小军抛来的可乐罐:“我也要酒。” “要你大爷。” 左小刀懒得跟他废话,自己打开冰箱门取出罐啤酒打开,问道:“你除夕怎么没回家?” 凤小军愣了愣,挠头坐在左小刀边儿上,打开啤酒罐喝了口,笑道:“啊,就是除夕前一天跟家里闹的,然后连夜回来了。” “到底为什么?”左小刀皱眉看向凤小军。 凤小军夹了个饺子放进左小刀碗里,随后抬眼看向左小刀,动动嘴像是在组织语言。 “小刀哥,那次从北京回来以后,我其实就……哎操,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其实我对你!我……我其实就是怂,不敢认,毕竟这太他妈不敢想了……但是我又真的,我不能接受你跟……所以我就……那天情急之下就……哎!” “凤小军,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我!”凤小军烦躁地撸着自己的小寸头,最后一拍桌子站了起来,大声问道,“左小刀,你就说你这辈子还可能喜欢上女的不!” 这话凤小军没问烦,左小刀也早就听烦了。 他不耐烦地又点燃支烟,挑眉看向凤小军:“你又来了。” 凤小军仰头将啤酒喝光,把罐子捏扁直接扔向墙角。红着脸点头咬牙道:“好,你要是确定不能了,那么从今往后,我就只许你喜欢我这么一个男的!” 左小刀弹烟灰的手蓦地顿住了。 “凤小军。”左小刀抬眼看向对方,“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么。” “我!” 没等凤小军说话,门外突然传来了“咣咣”地砸门声。 “凤小军!给老娘开门!臭小子!我知道你在家!开门!” 凤小军:“操……” “谁?” “我妈。” …… 凤小军开门的一瞬间,就被人扬手甩了狠狠一耳光。 他捂着脸,眼神闪躲,低声喊了句:“妈。” “你别叫我妈!” 来者正是凤小军他妈,张明霞。此时,她脸色苍白,气得浑身发抖。 “你说,你到底想干什么!”张明霞使劲儿甩上门,伸手就要再给凤小军来一巴掌。 “妈,你先别生气,我错了。” “错了?”张明霞怒极反笑,“你要是真知道错了,现在就跟我回家和小恬说清楚!” “妈!”凤小军一听他妈说‘小恬’,又有些不耐烦,“都跟你说了,我不可能跟她处对象儿的!” “为啥呀?!小恬她哪点儿不好?!”张明霞瞪大眼睛。 凤小军舔舔嘴唇,小声道:“不都跟你和我爸说过了么,我不喜欢女的……” “你再说一句!”张明霞用手一下下戳着凤小军的胸口,愤怒道“你啊你啊!小子还能不能学点儿好了你!” “我怎么就不学好了。”凤小军任由张明霞的手在自己身上捅,耐着性子解释道,“喜欢男的咋就不是好人了嘛。” “你!”张明霞一阵痛晕目眩,身子踉跄了下,凤小军赶忙扶着。 “你别扶我!”张明霞甩开凤小军的手,颤抖着问,“你就说,你是因为不喜欢小恬才这么说的,还是你真的、你真的就!” 凤小军搂着张明霞,尽量放缓自己的声音:“妈你先坐,吃饭没呢?” “你说!”张明霞继续逼问。 凤小军叹了口气,看向张明霞的眼神里歉意与坚决参半。 “我认真的。” “你——!”张明霞嘴唇剧烈抖动,在片刻的沉默后突然爆发出了撕心裂肺的哭喊声,“哎呀我的个天老爷啊——!我这是造的什么孽啊——!” 凤小军拍着张明霞的后背,为她顺气:“妈,妈,你别这样儿,家里还有人呢。” 直到这时,张明霞才看到了坐在沙发上的左小刀。 左小刀手里还夹着半支烟,先前完全被凤小军和张明霞对话中的信息量震惊住了。 他喉结上下动了动,轻声喊了句:“阿姨好。” “刀儿啊!刀儿你回来了!”张明霞一瞬间仿佛看到了救星,猛地扑向左小刀,眼里再度泛起泪花儿。 “看看,多好一孩子!打小学习就好,从来不让大人操心!不像凤小军这小王八蛋,天天就会气你叔叔阿姨!干脆你来给我们家当儿子吧,凤小军让他爱滚哪儿滚哪儿!” 左小刀有些尴尬,扶着张明霞让她先在沙发上坐下,轻声安抚着:“阿姨,你先冷静下……” “刀儿啊!刀儿,阿姨求你件事儿!”张明霞拽着左小刀的衣角恳求道,“你帮阿姨劝劝凤小军,让他学学好吧!以前上学那会儿,这小子就只听你一个人的!你劝劝他,让他别成天搞那些乱七八糟的,乖乖找个好姑娘过日子,啊!” “阿姨您先别激动,有什么话咱坐下来慢慢说。”左小刀边劝边跟凤小军使眼色,让他先回卧室。 岂料凤小军这没眼力见儿的东西,丝毫没领会到左小刀的意思。听他妈这么一说,居然还露出了惊喜的表情。 “妈,你说你想认左小刀当儿子?” “咋!人家小刀比你省心多了!”张明霞从茶几上抽了两张纸,擤了把鼻涕。 “那感情儿好啊,就让他给你当儿子!”凤小军咧嘴一笑,“你可别反悔啊!” 张明霞眨眨眼:“不是,你什么意思?!” 凤小军走到左小刀身边,一把将他搂进了怀里,看向张明霞朗声道:“妈,我跟你们说的喜欢的人,就是左小刀!” 左小刀:“……” 张明霞:“……” “你!”张明霞张张嘴,顿觉一阵天旋地转。 “欸妈——!妈——!小刀,快扶下咱妈!” 听见“咱妈”二字,张明霞两眼一抹黑,彻底晕了。 …… 张明霞在凤小军家统共住了一个多星期,从一开始的睁眼撒泼闭眼哭逐渐开始变得有些接受了这个既定事实。 她一面叹气一面擦桌子,凤小军的猪窝在她的打理下终于变得能看了。 “阿姨,我来吧。”左小刀帮张明霞把菜放进厨房,又出来夺过了她手里的抹布,主动擦起桌子。 看着这样懂事的左小刀,张明霞眼眶一红,又有些想哭。 “刀儿啊,你说你好好一孩子,咋也跟着那小王八蛋一起犯病呢?” “阿姨……”左小刀叹了口气,轻声道,“可能现在跟您说这些,您还理解不了。但我们这样真不是有病。” 张明霞看向左小刀,左小刀边擦桌子边继续道,“小军跟我说过,你和叔叔是自由恋爱结婚。在你们那个年代,自由恋爱在旁人眼里怕是也跟现在你们看我们一样,是另类。” 左小刀抬眼看着张明霞:“可你和叔叔却过得很幸福,比你们身边多数人都幸福,对么?” “这、这不一样……” “我一直很羡慕小军,有一个和睦的家庭和恩爱的父母。也正是因为这样,他才能长成像现在这样一个正直、勇敢、善良的人。”左小刀抿抿嘴唇,背着凤小军偷偷夸了他几句。 “你可别夸他了!”张明霞赌气道。 左小刀笑笑:“我觉得只有真心相爱的两个人走到一起,不报以其他目的,不参有一丁点儿杂质,才能幸福。您和叔叔也希望凤小军幸福不是么?” “可是刀儿啊,你不知道你们这样往后会有多难!我跟你叔叔都是过来人,你们只会比我们那时候遭受的压力更大。” 左小刀停下手里的动作,深吸了口气,继而看向窗外雨后的晴空。 “我相信明天,像我们这样的感情也会被所有人接受和祝福,我和凤小军会勇敢地走下去,一起走到那天到来。” 雨后的阳光分外明亮,透过窗子洒进屋内,照在左小刀的脸上。 他回头看向张明霞,眼神温柔:“而那些祝福中,我们最想收到的,是来自于我们都爱着的那个人的。” …… 张明霞回琉县的那天,凤小军和左小刀一起将她送到了车站。 张明霞一路唠唠叨叨:“军儿啊,当初你一心要当警察,我跟你爸都不同意。可你这孩子自小就犟,我跟你爸死活也劝不动你……” “嗐妈,当都当了,还说那些干啥!” “是啊!当都当了,所以你一定要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报效社会和国家!”张明霞站住脚,拍了下凤小军的头,“跟着罗队好好干,别给咱老凤家丢人!” “欸,放心吧!”凤小军使劲儿点点头。 张明霞又看向左小刀,拉住了他的手:“刀儿啊……” “阿姨您说。” “啥阿姨,叫妈了该。”凤小军在边上悄摸儿补了句。 张明霞瞪了凤小军一眼,再次将目光调回到左小刀身上。 她嘴唇上下开合了几次,终于下定决心般地交待道:“你跟小军儿要好好的,回去、回去我再跟他爸谈谈……” “我去,张明霞同志!你可真是太优秀了!”凤小军眼睛放光,一把搂住了张明霞。 张明霞嫌弃地拧了凤小军一把,最后还是忍不住笑了起来。 “今年过年,都给我回家吃饭!” …… 开往琉县的车缓缓驶出长途车站。 目送张明霞走远,左小刀回头盯着凤小军,冷声道:“凤小军,跟你在一起这事儿,你问过我意见了么?” 凤小军被左小刀这句话说的,当即慌了神。 “咋的!哥为了你柜都出了,你别说你不同意啊!” 左小刀勾勾唇角:“是还得考虑考虑。” “考虑啥考虑!你看哥多有魄力一老爷们儿啊,办事绝不拖泥带水!” “你这是道德绑架。” “绑架?”凤小军咬牙笑笑,“就绑架你了怎么着吧,不光绑架道德,连人带心通通给你绑架了!” 左小刀敛去笑意,认真地看向凤小军:“出柜那天,没少挨揍吧。” 凤小军摸摸脸:“可不么,差点儿给我打毁容了。” 话音未落,左小刀一把扯过凤小军的领子,在他脸上轻轻亲了下。 “谢谢你的勇敢。” 凤小军愣了愣,猛地拉着左小刀就退到了车站一旁偏僻的角落里,继而朝着他的嘴唇狠狠吻了上去。 “谢谢你的等待。” …… 命运这东西,有时并非对面无缘,只是时候未到。 而今,总算到了。 ※※※※※※※※※※※※※※※※※※※※ 小军刀he达成! 终章 若说小兔的成绩一直是以坐过山车的幅度上下摇摆的话,那么在三中的招生考试时则是到达了空前巅峰,直接以该届第六名的成绩被风光录取。 接到招生办电话后的沈识嘴上不说,心里却还是感到高兴。他扯了扯小兔的辫子,逗弄道:“可以啊,运气不错。” “什么叫运气呀?!”小兔瞪大了眼一本正经道,“这是爱情的力量!” “别胡扯!”沈识作势要弹她的脑门,“我跟你说,把心思多给我花些在学习上。三中可是卧虎藏龙,稍微掉以轻心就跟不上了。” “哎呀知道知道,啰嗦死了。”小兔不耐烦地晃晃头,转身跑到书房推开了门,探过头去,“老……啊不,风哥?我哥说今天晚上他要请客吃饭。” 南风正翻看着一本陆栖桐从国外给他寄来的艺术文献,闻言抬起头冲小兔招招手,笑道:“没事,你喊什么都成。” 小兔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嘿,主要是喊老师都喊惯了。” 南风将书折了个角放在桌上,起身从柜子里取出了个精致的袋子,递给小兔。 “这是送你的礼物,看看喜欢么?” 小兔露出惊喜的表情,迫不及待地拆开包装袋。在看到里面的东西后,发出了声惊叹。 “这也太漂亮了吧!” 包装袋里放着的是一个小巧精致的文具盒,正中间还镶有一枚锡制的小兔子徽章。徽章是南风亲手画完,再交由一个知名的设计师朋友制作完成的,绝对世间独一份。 小兔小心翼翼地捧着文具盒看向南风,感动道:“我一定会好好爱惜它的!” 南风摸摸小兔的头,目光温柔:“恭喜你,小兔。” “我看看,你这是又给她什么了?”沈识听到声音,也走到书房门口跟着凑热闹。 小兔将嘴一噘:“老师给我的升学礼物!羡慕吧!”她说完,把手朝沈识一伸,“你的呢?” 沈识挑挑眉:“我不都要请你吃饭了么。” “哼,吃饭就是去‘迎客来’,你又不用花钱。”小兔翻了个白眼儿。 沈识失笑:“迎客来怎么就不用花钱?照你这么动不动就叫着一帮子同学跑过去大吃特吃,还不给钱,没两年你哥我就得关门儿歇菜。” “少来!我不管,老师都给礼物了,你也要给!” “成,那待会儿经过书店,我再给你买本《中学生规范字帖》。” “……”小兔的瞬间脸耷拉下来,“那你还是请客吃饭吧。” 沈识一副无赖样子地坏笑了下:“快,换衣服去,咱们准备出发。” …… 小兔换衣服的当间儿,沈识接了通邝游打来的电话。 来电显示终于换了:顾岛家属。 “喂,南风家属。”电话那边的邝游,声音一如既往的透着嚣张。 “说,顾岛家属。” “后天滨市那边有个行业论坛,您跑一趟呗?刚好小兔明儿不就去学校了么,我统共报了俩名额,你可以带着你们家那位一起过去。论坛统共就一天,你俩刚好可以顺便吃吃海鲜,吹吹海风,看看日出什么的……” 沈识挑眉:“这么美的事儿,邝总怎么还想到我了?” 电话那边笑骂一句:“少得便宜卖乖哈孙子!要不是我家岛儿最近忙着赶稿,能有你俩什么事儿?快说,去还是不去!不去我另安排别人了。” 沈识看了南风一眼,冲电话那头道:“成,你把论坛流程、航班酒店信息都发我。” “知道了,回来的时候顺道帮我带几包鱿鱼干回来,岛儿要吃。”邝游说完,直接挂了电话。 “邝游打来的?” 沈识点头:“后天滨市有个行业论坛,邝儿要在家伺候大编剧写稿去不了,就把机会给咱俩了。” “滨市,那不是能看到海么。”南风的眼睛亮了起来。 沈识揽过南风的肩:“咱俩也好久没一起出去过了,刚好借这机会好好待一起腻乎腻乎,嗯?” 南风笑笑:“这要是让小兔知道了还不得气死?” “学生要以学业为主,她就是想去也去不了啊。”沈识不以为然道,“充其量到时给她带点儿特产回来,够意思了。” “呵,你可真是亲哥。”南风摇摇头,“不过识哥,你最近不是也挺忙么?这么一来一回起码得一星期,手头的事儿怎么办?” 沈识淡淡一笑:“放心吧,帮手回来了。” …… 左小刀推开沈识办公室的门,喊了声:“识哥。” 沈识抬头看到左小刀,露出笑容。 “我说你这胳膊都缠了多长时间了,还没好?”沈识倒了杯冰水递给左小刀,问,“军儿呢?” 左小刀接过冰水仰头喝尽,畅快地发出声叹息,冲沈识扬扬手:“伤筋动骨一百天啊识哥,不过倒是已经不疼了。凤小军一早就跟罗队出去了,本来也要和我一起过来呢。” 沈识扬眉:“你俩这展开也是可以啊,我之前还当没戏了呢。” 左小刀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我也当没戏了,哪知道那傻逼直接跟家里出了柜,也是够绝的。” “挺好,起码也算是跟你表忠心了。”沈识点燃支烟,打开窗户道,“先不说这些,我跟南风明天要去滨市一趟,差不多一周左右。这期间跟亮子他们公司的对接,你就先帮我料理着。‘迎客来’有小吴在,‘此心安处’邝游也会盯着,你就专心管好影视项目这块儿的事儿就成。” “这……能行么识哥。”左小刀有些犹豫,“我也就刚开始接触这方面的事儿,也没什么经验。” 沈识皱眉笑道:“那你想怎么着,还等着我手把手教学啊,高材生?”他顿了顿又补了句,“况且这段时间,我看你不是也挺得心应手的么。” “可我……” “别婆婆妈妈的臭小子!”沈识弹了下烟灰道,“也就一周左右,出不了什么差错。真有什么事儿,你随时给我打电话就成。” “识哥,你真放心我么?” “我放心啊。”沈识点头,起身拍了拍左小刀的肩膀道,“好好干,等日后完全上手了,这些事儿我就打算全都交给你去做了。” 左小刀隐隐觉得沈识这话有点儿不简单,默默等着他接下来的话。 沈识吐了口烟,看向左小刀,问道:“六爷,还记得不?” “六爷陈文武,当然记得。”左小刀点头。 “当初他带温老师去川西的时候,曾跟我说过这么一段话,我现在把它送给你。”沈识敛去笑意,沉声道,“小刀,你将来会是个成大事儿的人,我不会看错的。就把眼前的事当成个历练机会,也当作你日后开辟新天地时,脚下的一块基石吧……” “识哥,我……” “识哥看好你。”沈识将烟头按灭进烟灰缸,淡淡一笑,“数风流人物,还看今朝。” …… 皎皎明月下,是片一望无际的大海。 海风卷着浪花一层层拍打着细软的沙滩。不远处的灯塔闪烁信号,指引着归航的船只,夜色笼罩的苍茫海面上,间或会传来几声悠长的汽笛。 海岸有人支了烤架,围坐在一起喝酒吃肉,四下充斥着欢声笑语。 岩石缝隙里,一只小小的螃蟹吹了串气泡,迅速爬进了螺纹贝壳中。 而在相对僻静的某座礁岩背后,两个身影正相互依偎着,于漫天星辰下边听海浪,边就着一个银制酒壶对饮。 “南风。” “嗯?” “我到现在都有点儿搞不清,你到底喜不喜欢酒?” 穿白色衬衣的男人闻言,低头轻笑了声,继而从另外一个人手里夺过酒壶,仰头喝了口,不作回答。 “快,问你话呢。” “不喜欢。” “不喜欢你抢个屁啊,壶还我!” “不喜欢酒……”他扭头看向对方,眼中似有星辰闪烁,“但却喜欢跟你一起喝酒。”他顿了顿,强调道,“最喜欢了。” 那人微微愣了下,笑容在脸上逐渐放大。他又唤了句:“南风。” “嗯?” “我爱死你了。” “嗯。” “嗯。嗯是什么?” 南风一笑,往嘴里倒了口酒,侧身吻了上去。 “识哥,我也爱你。” …… 天空中,有两颗水蓝色的星分外璀璨。 一颗说:“识哥,喝酒怎么也不叫上我啊?” 另一颗说:“儿子,我今天漂亮么?” 二人仰头看向星空,举了举酒壶。 =正文完= ※※※※※※※※※※※※※※※※※※※※ 番外见! 番外一 阳光雪亮,雪山脚下的小学里传来朗朗读书声。 “小时候,我常伏在窗口痴想—— 山的那边是什么呢? 妈妈说:是海 哦,山的那边是海吗?” 讲台上领读的男人穿件白色高龄毛衣,称得皮肤分外白皙。他将袖口挽到手腕以上,修长的手指夹着一本语文课本,脸上仍是那副略带清冷,却不具攻击力的表情。 “桑吉,不要说话了。”他抬眼轻扫了坐在第一排的小男孩一眼,皱了皱眉。 “温老师”小男孩立马坐端正,高高举起手,“我有一个问题。” 温阮点头:“你说。” 小男孩站起身,用不太标准的汉语问:“雪山的那边,真的是海么?” 温阮淡淡一笑,眼里含着温柔:“等你长大了,就自己出去看看吧。” “老师就是从山那边来的吧?我听阿玛拉说,山那边到处是高楼,遍地跑的都是小汽车,比拉萨还热闹!有个地方叫天|安门,解放军叔叔每天都会准时在那里升国旗。”戴着红领巾的班长甩甩羊角辫,恨不得将自己知道的一切全都告诉大家,“还有好多好吃好玩的东西!游乐场、过山车、麦当劳、肯德基……老师,是这样么?” “嗯。”温阮点头笑道,“外面的世界丰富多彩,你们将来一定都要走出去看看。看看大海、高楼、万里长城、天|安门……” “可是,外面这么好,老师为什么还会来我们这里呢?”桑吉歪歪头,不解地问。 温阮不语,只是扬扬唇角,转头看向窗外。 冬日的太阳从漂浮过的白云间探出了头,金色的光洒向温阮的侧脸。 还没等他回答,屋外突然传来“咣咣”的声响。 “什么声音?”小朋友们交头接耳,好奇地朝门外张望。 “是六叔在修房顶呢!”班长大声说,“这几天不是总刮风嘛,校长就拜托六叔来帮忙。” “六叔来了?!”桑吉脸上露出惊喜的表情。 “六叔!六叔!”别的孩子也开始兴奋地起哄。 温阮轻叹了口气,合上书本。 “课就先上到这里吧,今天是除夕,大家早点回家团圆。” 温阮话音刚落,教室里顷刻便像炸了锅似的,孩子们争先恐后地涌出教室,小鸟般地飞奔到院子里,朝屋顶上正挥着锤子修补房顶的魁梧男人挥手。 陈文武迎着太阳回头,被晃得有些睁不开眼。即便是在冬季,他也还是只穿了件单衣。 他抬手擦了把额上的汗,冲孩子们露出个灿烂的笑脸。 “这么快就下课啦?”陈文武朗声朝站在最前面的桑吉问,“你们温老师呢?” “这儿呢。”温阮从教室里缓步走出,抬头看向陈文武,“你这‘哐哐’一通敲,还让人怎么上课?” 陈文武嘿嘿一乐:“大过年的,早点儿下课也好!大伙儿说是不是啊!” “是——!”孩子们很给面儿地齐声喊。 陈文武孩子王似地大手一挥:“放学吧!都给我记得按时写作业,别惹你们老师生气,听到没有!” “听——到——了!” “六叔再见!温老师再见!” “再见、再见!问你们爸妈好啊!” “路上小心,抓紧时间回家,别乱跑。” 目送孩子们走后,温阮再次抬头看向陈文武,眼神里纵容与担忧参半。 “别傻乐了陈文武,小心从房顶上摔下来。” “欸,那不能够!”陈文武举着锤子又钉入一枚钢钉,笑道,“再等我一下阿阮,马上修完了!” “不急。” 温阮随便找了个地方一靠,就这么静静看着房顶上的人挥汗如雨。 富有节奏的敲击声中,耳边又回响起了方才教室里桑吉的问题。 “外面这么好,老师为什么还会来我们这里呢?” 山顶有苍鹰盘旋飞过,温阮仰头看向天空,淡淡一笑。 此心安处是吾乡。 …… 回家路上,陈文武和温阮又专门绕道去了趟菜场,买了些包饺子用的肉菜面粉。大概是刚下过雪的缘故,露天菜场的路面有些泥泞。 陈文武把温阮拉到一个相对干净的地方站着,嘱咐道:“你就在这儿等我,别把衣服弄脏了。” 温阮觉得有些好笑,挑眉问:“在你心里我是有多洁癖?” 陈文武憨直地乐了下:“就不愿意看你脏着累着,一点儿都不成。” 他说完,小跑着钻入了人群。 陈文武这人热情爽快,人又经常往菜场跑,一来二往的就都和这些小商小贩们混熟了。 转一圈下来,除了本身要买的东西,手上还多了不少人家绕给他的瓜果蔬菜。 “武子,今天跟温老师一块儿来买菜哇?”四川来的卖黄瓜大婶儿朝温阮站着的地方瞄了一眼,又从菜车上挑了几个新鲜番茄一并递给陈文武,“你说温老师天天都吃些啥子哦,长得真水灵儿。” 听着自家媳妇儿被人夸,陈文武顿时心花怒放,颇为自豪道:“我吃啥他吃啥,人跟人不同呗!” “你也不错,长得壮实啊,跟头蛮牛似的!”大婶儿咂舌道。 她说完,边上卖鸡蛋的“东北媳妇儿”也跟着笑起来:“可不咋的,看他这一身腱子肉,八成那啥的时候可有劲儿着呢吧!” 陈文武顿时臊的老脸一红。 大婶儿推了“东北媳妇儿”一把,毫不介意地继续玩笑道:“咋子嘛,你还想试试啊?” “去去去,没羞没臊的!我家那口子也不差啊!”东北媳妇儿捂着嘴道,“我跟你说,前两天我专门去找白大夫买了坛药酒,他说武子平时就喝这个!” “效果咋样嘛?”大婶儿凑过身去,脸上带着三分害臊七分兴奋。 “床差点儿没给整弄塌喽。” “哎哟!呵呵呵呵——!” “你小点儿声笑!” “怕啥子嘛,别个又听不懂。” 看着两个女人的话题逐渐变了味儿,陈文武清清喉咙讪笑两声儿:“那什么,你们聊着,我先走了啊!” 陈文武离开后,大婶儿跟“东北媳妇儿”继续用丝毫没打算遮掩的嗓门儿耳语。 “你看武子跟温老师两个,看着跟小两口似的。” “可不咋的,我早就觉得像!”东北媳妇儿翻了个白眼儿,一副你才发现的样子。 “那你说他俩要真是两口子,平时在家会不会那啥?” “那必须会啊,不然就瞅武子那样儿,憋得住啊?” “哎哟!呵呵呵呵——!” “说起来,上次我偷偷捏了捏武子的胳膊。哎哟,铁疙瘩似的!” “鼻子也大!” “呵呵呵呵哎哟——!” …… 高原的天黑得晚,即便已经快八点了,太阳也才刚有了些西沉的苗头。 陈文武拎着一兜子菜,和温阮踏着夕阳,不慌不忙地朝家走去。在转角的路边,他弯腰从残雪中拾下了一朵带着露水的不知名小花。 “给你花。”陈文武捧着花,递给温阮。 “人家开的好好的,你非摘它干嘛?”温阮嘴上抱怨,却还是将其接过,小心放进了胸口的衬衣口袋。 “好看啊。” “花么?” “你。” “呵,你还真是浪漫。” 温阮朝前快走了几步,背对着陈文武弯起眉眼。 “陈文武。” “嗯?” “来年在家门口种株白兰吧。” “好啊!” “就是不知道能不能养活。” “只要你想它开,就能开。” …… 伴着春晚主持人热情洋溢的新年贺辞,温阮将刚出锅的饺子端上了桌。 “阿阮,又下雪了!”陈文武将头从窗户外头伸回来,一脸兴奋道。 “窗户关上吧,冻死了。”温阮拿过遥控器,将电视音量往下调了调,皱眉道“你耳朵是不是出毛病了?音量都快满格了。” “嗐,这不是显得有点儿过年氛围么!”陈文武抢过遥控器,把温阮按在沙发前坐下。 “给阿识他们去电话了么?”温阮问。 “去了,没人接。八成也正热闹着,没看到吧!”陈文武夹了个饺子放进温阮碗里,“快尝尝!” 温阮点头,朝窗外看去:“感觉夜里会更冷,一会儿多拿床被子出来?” “成!刚好王婶儿前两天刚送了一床给咱,说是自家缝的,暖和的很!” “我怎么不知道这事儿?”温阮看向陈文武,问,“什么样儿的?” “大红的,看着特喜庆!上面还拿金线绣了对儿鸳鸯呢!” “……”温阮顿了顿,道,“听着怎么跟喜被似的。” “欸,别说!还真挺像!”陈文武说着就起身朝卧室走去,“我这就拿出来给你看啊!” “不用,先吃饭吧。” “用!”陈文武咧嘴一笑,“都是喜被了,今儿晚上咱还不得洞个房啊?” “你不是还要看小品么?” “不看了!” “你不看我还要看呢。” 陈文武把大红被子往床上一扔,快步走回来一把将温阮扛了起来。 “你干嘛!” “别看了,改明儿想看哪出,我亲自给你演。” “嘶……土匪。” “欸,在呢。” 卧室房门被“砰”地关上,将电视里的欢歌笑语隔绝在外。 大雪纷纷,像极了夜空中展翅飞舞的蝶。 ※※※※※※※※※※※※※※※※※※※※ 引用《在山的那边》作者王家新 番外二 “欸,王总!不忙,您说。”邝游左手拎着菜,右手翻包找钥匙,把手机架在脖子上,用他惯用的商务语气跟电话那头的客户客套着,“去年咱们合作的大篷车音乐节可是相当成功啊!您别说,就是今天您不给我打电话,我也正要联系您呢!关于咱这个第二届音乐节,我是这样想的……我操!” 邝游手一哆嗦,菜直接掉在了地上。 “邝总,您刚说什么?” “王总,我过会儿打给你。”邝游说完直接挂断电话,连鞋都没来及换地跑进了客厅,“顾岛!” 随着邝游紧张的喊声,就见顾岛一动不动地倒在地板上,紧闭着眼睛。 “顾岛!醒醒!喂!”邝游紧张地伸手去掐顾岛的人中。 “唔……”顾岛觉得鼻子下面一阵火辣辣的疼,艰难地动动眼皮,缓缓睁开。 顾岛:“阿游……游?” “怎么了?哪儿不舒服了?”邝游说着就拿自己的额头贴向顾岛脑门儿。 顾岛揉揉惺忪的双眼,迷迷糊糊地笑了笑:“刚把稿子交了,到客厅来接杯水喝,结果可能是太困,就直接睡着了。” “嘶……”邝游倒吸一口凉气,后脊梁上的冷汗才后知后觉地冒了出来。 “饿了,阿游游。”顾岛摸了摸肚子,看着邝游皱眉道,“你怎么也不换鞋?地板都踩脏了。” “我!”邝游仰天叹息,无力地点点头,“换,现在就换。我买了鲈鱼,晚上加些豉油清蒸?” “好啊!”顾岛的眼睛瞬间放亮,“那你快去做,我先找瓶酸奶垫垫。” “别喝太多。”邝游交待了句,就拎着菜进了厨房。边做菜边继续打电话。 “喂王总,哦没事儿,刚在打高尔夫……” …… 那条清蒸鲈鱼最后基本是被顾岛自个儿消灭掉的,吃完后还意犹未尽,就又拿豉汁拌了碗饭。 邝游这人一直都没什么口舌之欲,全程托腮看着顾岛吃,只觉得比自己吃到了山珍海味还愉快。自打跟顾岛在一起后,围观他吃饭,就成了邝游的一大人生乐事。 “欸顾岛,你稿子也写完了,接下来有没有打算去哪儿玩玩儿。” “好啊!”顾岛吃饱了饭恢复元气,兴致勃勃地问,“去哪儿玩呢?” “你想去哪儿?” “唔……”顾岛思索半天,捶了下桌子,“香奢里泡温泉!” “……”邝游无语地揉揉额角,“我说你能有点儿追求么。” “那就去迎客来大吃一顿吧!” 邝游失笑:“你还没吃饱啊?” “今天吃饱了,架不住明天还会饿呀。”顾岛眨眨眼,理所应当道。 “咱能不能把目标放的稍微远一点,别横竖离不开这一亩三分地的。”邝游从烟匣里摸出支烟叼在嘴里,想了想,“暮合山去过没?你不是想泡温泉么,那儿就是个温泉胜地。” “没去过欸,你说的出去玩儿是指这个啊!” 邝游点头:“刚好我跟景区的负责人有合作,你要想去,晚上我先跟他联系下。这两天咱就出发!” “太棒了!”顾岛猛地起身,“我给识哥他们打个电话,大家一起去!” 邝游勾着顾岛的领子,一把将人拽回来:“叫他们干嘛!就咱俩。” “为什么?” “就……”邝游信口胡诌,“沈识最近皮肤上起疙瘩,跟个癞|蛤|蟆似的,泡不了温泉!” “啊?我都不知道!那我们要不要现在去看看他呀。” 邝游挥挥手:“不用不用!那家伙臭美,现在不敢见人,你就别去刺激他了。” “哦……好吧。” 见顾岛真被自己唬弄住了,邝游内心得意地笑了笑,道:“那就这么定了,我现在就去订酒店机票,你把自己的行李收拾下。” “好!”顾岛麻利地朝卧室走去,还心情愉悦地哼起了歌儿。 见顾岛走开,邝游翻开手机点进购物车,默默在收藏已久的一件印有小绵羊花纹的浴袍界面上下了个单。 他勾勾唇角,眼底滑过一丝狡黠。 早想看顾岛这么穿了。 …… 暮合山顶白雪皑皑,山下是一片郁郁葱葱的黑森林。杉树参天,林间溪水潺潺,还遍布着大小几十座湖泊。 邝游所订的酒店就座落于一个名叫绿茵湖的湖畔。酒店有自己专设的私汤,就在后山的山谷里。沿着一条石板路可以直接绕过去,相当好找。 到达酒店的时候恰逢太阳落山,晚霞将湖水染成红色。三两只野天鹅游过时,湖水便微微泛起涟漪。 因为不是旅游旺季,前来的游客不多。四下安静,一时只听得树叶哗哗作响,伴随着间或几声天鹅的鸣叫。 “阿游游。”顾岛站在湖边眺望着远处的美景,回头看向邝游时,脸上被镀上了一层柔光。 “嗯?” 邝游被夕阳下的顾岛弄得有些失神,语气也不由得温柔了几分。 “我想到了一个故事。”顾岛弯腰捡起一枚松果,放在手里来回把玩。 邝游笑笑,又朝顾岛走了几步,来到他身边低声问:“爱情故事?” 顾岛摇头:“鬼故事。” “……” 不等邝游回话,顾岛便已经开始自顾自地讲起了他的故事。 “有个学生在晚自习上睡着了,等她醒来时,就发现黑漆漆的教室里只剩下她一人。她有些害怕,赶忙离开学校往家赶。中途也遇到了个湖泊,就见到一个穿红衣服的长发女人正背对着她,在湖边洗着什么……”顾岛压低了声音,模仿着故事里的长发女人发出声诡异的笑,“‘洗呀洗呀,洗完我的头就干净了’她说。学生很好奇,这么晚为什么还有人在湖边洗头呢,就上前查看。谁知道,借着昏黄的月光,她竟看到那个女人正抱着自己的头,在湖里来回洗涮着……而她的长发下面,是空的!” 顾岛突然大喊的那句“是空的!”成功把邝游吓了一哆嗦。他得逞般地笑起来,看着邝游眨眨眼道:“怎么样,吓人不?” “……” “阿游游?”顾岛在邝游眼前挥挥手,“你还好吧?” “……” “游?” “……” “游哥?” “……操。” 邝游沉默半天,终于挤出了句骂。转头朝着酒店方向径自走去。 “喂——!阿游游!等等我呀!” …… 皓月当空,源源不断的温泉水从石狮子雕像的嘴里流出来。竹篱笆下,盛开着团团簇簇的绣球花。 淡紫色的梧桐花随风飘落在池中,经风一吹,散发出淡淡香气。 邝游赤|裸着上半身,靠在温泉池边的石墙上,从漂浮着的酒台中取过一壶柚子清酒,给自己倒上一杯定了定心神。 直到现在,他还没能从顾岛那个“洗呀洗呀”的鬼故事里完全缓过神来。 “臭小子……”邝游咬咬牙,仰头靠在石壁上叹了口气。 推拉门被人“哗——”地打开,身后传来顾岛有些不自在的声音。 “阿游游,你怎么买了这么件浴袍给我呀。”顾岛低头摆弄着衣袋,皱眉道,“也太不合适了。” 邝游应声回头,在看到顾岛后微微一愣。 只见对方皱着的脸有些泛红,大眼睛里像是蒙了层水光。浴袍邝游故意买大了一号,有些松垮地搭在顾岛身上,露出了胸前大片白皙的皮肤。 他头发毛茸茸的,和浴袍上软绵绵的小羊如出一辙。 邝游喉结动了动,用酒杯遮住上扬的嘴角,点点头道:“不错。” 先前鬼故事带来的阴影在此刻,彻底烟消云散。 “下来。”邝游朝顾岛勾勾手指。 顾岛解开衣带进入水中,朝邝游缓步走来。 月亮悄悄钻入云层,像是不好意思再窥探接下来即将发生的事。 邝游将酒台往边上一推,捧着顾岛的脸不让他再乱动。 “阿岛……”邝游摩擦着顾岛的嘴唇,将脸慢慢凑近。 顾岛突然有些紧张,微微闭上眼睛,睫毛还在颤抖。 “阿游游……”顾岛喃喃着。 “嗯?” “我又想起了一个故事……” “闭嘴!” 邝游蛮横的将唇覆了上去,堵住了顾岛接下来的话。 他的手探入水下,惊得对方一阵颤抖。 “唔!阿游游……你、你先等下!” “不要再讲故事。”邝游皱眉,加重了指尖的力度。 顾岛惊慌地去抓邝游的手:“这次不是鬼故事了!” 邝游轻笑了声:“这次换我给你讲。” “讲、讲什么?” 邝游一把将顾岛抱在身上,埋头于他的颈间,用低哑的声音沉沉道:“羊入虎口的故事。” 月下的温泉,激起层层水花。 番外三 就在这年冬天,琉县正式变琉市了。看着翻新后气派的长途车站,左小刀一时间竟感到有些恍惚。 “小刀哥,跟上啊!”凤小军回头看向左小刀,说话时嘴里呵出白气。 “嗯。” 左小刀将脖子上的围巾又向上拉了拉,踩着雪缓步走向凤小军。 数九寒天丝毫没能冲淡人们迎接新年的热情。一路走去,街上张灯结彩,道旁的小商店里来来回回播放着那几首春节必备曲目。 仿佛是受到了新春气氛的感染,又或者是心情过于雀跃。凤小军走一路唱一路,甚至还不时握拳捶着自己胸口,模仿刘天王的颤音。 “凤小军,喝多了?” “我喝没喝你不知道啊?”凤小军嘿嘿一乐,一把揽过左小刀的肩膀,继续捏嗓唱,“酒不醉人人自醉……欸我说,你怎么一路上都这么沉默啊?” 左小刀站住脚,看向凤小军,犹豫道:“要不,我还是先回我那儿吧。” “别啊!爸妈还在家等咱回去吃饭呢。”凤小军瞪大眼,“小刀哥,你别是在紧张吧?” “……”左小刀不答话,将手揣进口袋,踢着树旁的残雪。 “我想着大过年的,别再整的叔叔阿姨不开心。”他闷声道。 凤小军长出口气,将左小刀拽到自己身边箍着:“别瞎琢磨了,妈不是都说了会跟凤建国同志好好商量下的么。再说,他要不同意,也不会让妈叫咱回来不是?” “嗯。”左小刀低头弯弯唇角。 “我跟你说你别再这副样子了,不然我可就……”凤小军坏笑了下,“在这儿亲你了啊!” “呵。”左小刀仰头直视着凤小军的眼睛,好笑道,“这算哪门子威胁?” 他说完,直接拽过凤小军,在他嘴唇上来了一下。 凤小军调戏不成反被撩,脸“腾”地就红了。 “我靠你还真亲啊,这大庭广众的!” 左小刀挑眉:“论亲男人这事儿,我可比你习惯多了。” 凤小军一口气堵在胸口,皱起眉凶道:“不许这么说!” 实话讲,直到现在凤小军都对左小刀的过去难以释怀。但凡想到他曾经还跟其他男人亲过嘴儿,气就不打一处来,恨得牙痒痒。 “走吧。”左小刀转身朝前走去。 “左小刀。”凤小军杵在原地朝前喊了声。 “干嘛?” 凤小军快步撵上左小刀,仿佛下定决心般地低声问道:“你老实跟我说,你以前有没有跟其他男人……那个过。” “哪个?”左小刀眼见凤小军又开始结巴,有些不耐烦。 “就、就除了亲嘴,还有没有那个嘛……?” “上床?” “……”凤小军快速点了下头。 “怎么?你还有处男情结啊?” “倒也不是。”凤小军焦躁地挠挠头,“毕竟要是你真的,我也没有办法不是?只不过……” 左小刀抱着胳膊,好整以暇地看着凤小军。 凤小军支支吾吾半天,终于泄劲儿似得狠狠叹了口气,负气道:“对啊,我就有。” 他的眼里隐隐透着怒气:“只要是一想到还有别人看到过你那副表情,还有声音,我就想杀人。” 左小刀淡淡“哦”了一声,不再答话。 “你倒是说啊!到底有没有?” “你觉得呢?” “这事儿我咋觉得!” “你回忆回忆。” “回忆啥?” “没啥。” “靠,左小刀!你等一下!说清楚先!” “快点儿,别让叔叔阿姨等急了。” …… 凤小军家在某个机关附属小学的家属院里,是个标准的三室一厅。 如多数幸福的普通家庭一般,屋子装修虽不精美,但处处透露着这家人对生活的用心。 按响门铃的一瞬间,左小刀的心还是快速跳了起来。虽然以前他也常来,但毕竟这次身份不同了。 “回来了!” 开门的是张明霞,见到凤小军后上来就给了他一个大大的拥抱。 “想死妈了!” 凤小军反手搂了搂张明霞:“我也想你。” “阿姨好。” 张明霞侧头看见了左小刀,微微愣了下后,还是笑着将他拉进屋。 “刀儿来了,快进来,外面冷吧!” “还好,不冷。”左小刀礼貌地笑笑。 “我炖了羊肉汤,先给你们盛两碗儿?晚上吃饺子,别喝多了!”张明霞边说边走进厨房,回头冲里屋喊,“老凤,你儿子和你……刀儿他们都回来了!快出来!” “嗯。” 屋里传出了沉沉一声,片刻动静后,只见凤建国一脸严肃的从卧室里走出。 “回来了。”凤建国不苟言笑道。 “爸。”凤小军冲凤建国点点头,接着紧紧牵住了左小刀的手,“回来了。” 左小刀下意识想挣开,却发现挣不脱。 “咳!嗯。”凤建国看着俩人牵着的手,清了下喉咙,随后朝沙发扬扬下巴,“那什么,坐吧。” “叔叔。” “嗯。” 凤建国将电视声音调小了几档,看向左小刀:“听你张阿姨说,你在北京上学?” “嗯,实习期回来了。”左小刀点点头,有些不自然地挨着沙发边儿坐下。 “爸,人家小刀可厉害了!”凤小军夸起自家媳妇儿就有些停不下来,“a大呀!那是什么人都能去的地方么?不是!就咱整个琉市都没几个a大毕业的!我跟你说啊爸,小刀的照片现在都还挂在琉一高墙上呢!老大一照片儿了!” “你跟我进来下。”凤建国说完,绷着脸起身就往里屋走。 凤小军看了左小刀一眼,安慰似地握了握他的手,深吸口气跟着凤建国走了进去。 …… 里屋,凤建国背对着凤小军站在窗边,点了支烟抽。 凤小军一看,也从兜里摸出烟盒,叼了根在嘴里。 “你给老子掐了!”凤建国大喝一声。 “哎哟,爸,你看你吓了我一跳。”凤小军故意装傻,嬉皮笑脸地看着凤建国道:“这不看你也在抽么,想着陪你走一根儿。” 凤建国冷哼一声:“你还真是越来越没顾忌了。” “嘿,我们队上的人都抽,提神儿嘛。” “少给我嘻皮笑脸的!”凤建国将烟盒重重往桌上一拍,黑着脸盯着凤小军,“你妈跟我说了你们的事儿,别的我也懒得提,就问你一句,你是铁了心就要跟那小子好了是吧?” “是。” 凤小军敛去笑意,挺直身板沉声道。 “凤小军啊凤小军,你还真是能给我们制造惊喜!”凤建军夹着烟,在屋里团团转,“你老师当初跟我们告状,说你在校乱搞男女关系。现在想想,那会儿还不如就让你乱搞着!” “爸,不怪你。”凤小军点点头,“打压的对,不然我就不会爱上左小刀了。” 他说完,真诚地冲凤建国笑了笑:“爸,谢谢你。” “你!”凤建军一口老血差点喷出来。 “爸……”凤小军放缓语气,“你还记不记得,当初我说我想当警察,但因为哥的事儿,你们死活不让。从那时起,我就没啥梦想了。成日里游手好闲、不务正业,对什么都不上心,只想着得过且过着的混天儿。” 他抬眼看向凤建国,眉目温柔:“要不是小刀的出现,可能到现在我都还是从前那副样子……是他告诉我人得有目标,才会有奔头。是他说,要对真正爱你的家人朋友报以感恩。是他拎着我重新捡起学业,也是他告诉我自己得学会成全自己。这样的人,还不值得爱么?” 凤建国沉默了,半晌后才悠悠开口道:“我知道他是个好孩子,可……” “爸,虽然哥不在了。但我还有你,有妈,有家。可小刀他只有我了,我不能辜负他。”凤小军笑了下,看向凤建国的眼神中充满恳求,“我也真的很希望,未来他还能有你们。” …… 此时的厨房里,左小刀正挽了袖子,帮张明霞盘饺子馅儿。 张明霞感慨地叹了口气:“刀儿啊,你可真能干。不像凤小军,从小除了捣蛋,啥都不会干!” 左小刀笑笑:“大概是因为有人可以依赖,才会肆无忌惮吧……我真挺羡慕他的。” 左小刀的话让张明霞感到有些心疼,她用没碰到面粉的胳膊抚摸了下左小刀的头,柔声道:“没事儿啊,以后都是一家人了,叔叔阿姨你都能依赖。” 除了凤小军,左小刀很少有跟人这么亲近过。他下意识僵了下,胸口竟有些泛酸。 “谢谢您,阿姨。” “刀儿啊……”张明霞和面的手顿了下,抬眼看向左小刀,“有个问题我想问你一下。” “您说。” 张明霞的脸红了下,压低声音有些不自然道:“你和小军儿平时……都是怎么分工的呀?” 左小刀一时有点儿没太搞懂张明霞的意思,以为她问的是洗衣做饭这方面,点头答道:“唔,我俩一般谁有空就谁做家务,也不太固定。” 张明霞赶忙补充:“不不,就是除了打扫卫生,洗衣做饭……其他方面,你们,是咋分工的呀?” “其他方面?”左小刀思索半天,“一般都是轮流着来吧。” 张明霞面露吃惊:“这事儿还能轮流着来啊?!” “您说的到底是什么事儿?”左小刀皱皱眉,还是没太能理解张明霞的意思。 “就是……!” “哎哟我去!妈——!您能别瞎打听了么!没羞没臊的真是……” 才从屋里出来的凤小军刚经过厨房,就听到他妈在问左小刀些没羞没臊的问题,脸瞬间变得通红,跑进厨房制止了张明霞的话。 凤小军这句“没羞没臊”让左小刀瞬间理解了张明霞刚才的问题,脸也跟着一路烧到头顶。 “咳咳。”左小刀咳嗽两声,手下用来盘饺子馅的筷子搅得飞快。 “咋了嘛!关心一下你们不行么!”张明霞不以为然地反驳道,“这事儿很重要啊!关系到日后你俩感情和不和谐的问题!” “放心啊!我俩和谐的很!”凤小军一把拽过左小刀,将人拉出了厨房,回头冲他妈喊道,“您忙着,我俩还有事儿!” “马上开饭了啊!别往外瞎跑了!” “知道知道。” 凤小军将厨房门关上了,无语地抓抓头发,回头抱怨着:“你说妈这人真是……!都一把年纪了!” 左小刀忍不住笑了,一笑就停不下来。 看着眼泪都快跑出来的左小刀,凤小军也跟着开始傻乐。 左小刀压低声音悄悄问:“你爸刚跟你说什么了?没揍你吧。” 凤小军耸耸肩:“那不能,你看我还在这儿笑呢,也不像刚挨了揍啊。” 他揽过左小刀,轻声说:“老凤同志答应了,吩咐我好好对你呢。” “真的?” “可不!不信等他过会儿出来了,你自己问他。” 听凤小军这么说,左小刀提着的心总算彻底落了下来。 他深深吸了口气,只觉得故事的结尾,美满的不像话。 …… 十二点的钟声敲响,随着屋外陆续响起的鞭炮声,新年已然来到。 天空又开始飘起鹅毛大雪,凤小军拎着一挂鞭炮,跟左小刀一起跑到院子里。 “我点了啊!”凤小军把烟从嘴里拿出来,凑近炮捻儿。 “点吧。” 火苗顺着捻子一路飙向炮竹,随着噼里啪啦一阵响儿,空气中弥漫起了浓烈的年味儿。 “新年快乐,凤小军。” “走,我带你去个地儿!”凤小军一把拉过左小刀的手,朝地下一层跑去。 地下室内被张明霞收拾的很整洁,只是光线略微有些昏暗。 带绿绳儿的老钨丝灯摇摇晃晃,在墙上落下两个人影。凤小军将左小刀拖进屋后,回头反锁上了房门。 “来这儿干嘛?”左小刀问。 凤小军一脸坏笑地逼近左小刀,将人圈在墙角。 “自然是干坏事儿。” 左小刀轻笑了下:“在屋里不能干?” “谨防敌人张明霞趴墙根儿。” “不错,你这反侦查意识很强嘛。” 凤小军埋头在左小刀的锁骨上咬了一口:“这不废话么,哥是专业的。” “嘶……凤小军,你属狗的?” “轩清……新年快乐。”凤小军的声音变得有些粗重。 左小刀微微一愣:“你叫我什么?” “轩清……” 昏黄灯光下的凤小军,眼神变得很深。 他凑近左小刀的耳朵,又低低地喊了一声。 “清儿……” “凤小军。”左小刀尽量保持着气息平稳,轻声道,“你是第一个。” “什么?”凤小军偏头看向左小刀。 “今天回家的路上,你问我的那个问题。”左小刀顿了顿,认真道,“你是第一个。” 第一个,也是此生唯一一个。 番外四 南风又去国外巡展了,一别三月,说的是可能赶不回来为沈识庆生了。 沈识对此也不敢有什么异议,毕竟曾经他也忘记过南风的生日。 如今小兔上学去了不能回来,硕大空荡的家里,一时就只剩下沈某人他一个孤家寡人独守空房。 “南风家属,生日过的如何呀?”电话里邝游的声音依旧惹人生厌,没等沈识回话,他就率先抢答道,“怕是过了个寂寞吧。” 沈识假笑了下,冷声道:“不劳邝总您操心,工作使我充实。再说,一把年纪了也用不着每年还设个固定日子,提醒我又老了一岁,您说对吧?” “哟,什么味儿这么酸啊,隔着电话我就闻见了。” “那您可赶紧挂了吧,别熏着。” “别啊。”邝游顿了顿道,“晚上出来,我和岛儿请你吃个饭?” “用不着,我忙得很。” “欸,别不识抬举啊沈狗!” “回聊,腻邝。” 沈识懒得再跟邝游争口角,直接掐断了电话。 他将身子陷入沙发里,长长叹了口气。 不得不说,邝游说的还挺准确。真就是过了个寂寞。 …… 叮咚—— 门铃响了。沈识应了一声,从沙发上起身磨磨蹭蹭地去开门。 在见到院子里那个一脸堆笑的人后,沈识愣了愣,随即笑骂出声。 “操,个骗子……” 只见南风穿件驼色风衣,衬得身型格外修长。他手里还抱着束玫瑰花花,朝沈识淡淡一笑。 “生日快乐,识哥。” 沈识上前一把搂住了他,贪恋地嗅着那久违的令人思暮着的气息。 “大艺术家讲究了,喷的什么香水?” “雪松沉香,喜欢么?” “一股资本家味儿。”沈识收紧揽着对方腰的手,闭眼笑道,“倒挺好闻。” 关门的瞬间,两人便吻在一处。玫瑰花被沈识接过放在一旁,不小心抖落了几片花瓣。 “想你了……”沈识按着南风的后脑勺,用拇指一下下抚摸着。 亲吻的间隙,他抽出空问了句,“想吃什么?我给你做去。” 南风拉过他再次覆上嘴唇:“不用,我来做。” …… 晚餐四菜一汤,都是家常菜,却也全是沈识平日里爱吃的。 南风开了瓶白的,倒满两只酒杯。 “开饭。”他将蛋糕端上桌,转头冲沈识笑道,“就不插那么多蜡烛刺激你了……要不要给你唱个生日歌?” “嗐,不搞这些,怪难为情的。”沈识笑笑,看着蜡烛默默在心里许了个愿,随后将其吹灭。 “怎么样,巡展还顺利么?”沈识举杯跟南风碰了下,呷了口问。 “挺好,有几幅画被艺术馆买了收藏。不出意外的话,今年还会在国内走一圈。” 沈识点头:“国内好,现在大众的审美也都提高了。” 国内好,国内离家近。 …… 晚上洗完澡,南风换上睡衣到沈识专门为他腾出的一间画室里整理东西。在一本书的夹层里,他又看到了小兔当年为自己画的肖像画。 还真是年纪大了,情感兜不住。一时间,往事种种如同走马灯般地浮现在眼前。 那些困苦的,已是蒙上了尘,不再关乎痛痒。那些离去的,已从沉痛中生出永恒,平添了温柔的思念。 那些爱,依旧生动刻骨。 “看什么呢?”沈识擦着湿漉漉的头发推门走进来,在南风身边盘腿坐下来。 “这个。”南风将小兔的画推到沈识眼前。 “啊,这个啊。”沈识也被这幅画吸引了,感慨道,“这画的比她画我那张好多了。” “是你在安城桥下交给我的。” “嗯,你那时候还是个动不动就呲牙的小狼崽子。” 南风挑挑眉:“说你自己呢?” 沈识笑笑:“我不一样,我是大尾巴狼。” “我说南风,你一大艺术家,画了那么多大江大河,人文景物,怎么就没想过画画识哥我?” 南风一愣:“你想要么?” “当然。”沈识有些泛酸,“好歹也同风雨共患难地走了一场,末了连幅画都没混上。啧,不想还好,一想更气了。” “好说,画给你就是了。” “什么时候?” 南风起身取过画板:“现在。” …… 沈识来了兴致,在屋里转了一圈儿。 “我站哪儿啊?摆什么姿势合适?” 南风用刀削着铅笔道:“我就速写了,快些。” “成,帅就行!” 南风闻言,抬头挑眉道:“那你干脆光着吧。” “不是……”沈识有些好笑道,“干嘛画帅就非得光着?” “你画还是我画?” 沈识点头:“行行,你画。” 他说着,一把将上衣脱了下来扔在一边。 “可以了不?” 南风转着铅笔,微微眯了下眼:“裤子。” “你干嘛,画大卫啊?” “别废话,快点儿的。” 沈识一想,反正家里也就只有他和南风两个,脱就脱呗。 于是,在南风的注视下,沈识将身上所有的衣裤都除去了。他张开手臂,大剌剌往那儿一站,问道:“现在可以了吧,艺术家。” 南风饶有兴致地往墙上一靠,轻声道:“转。” “什么?” “顺时针,转。” “好,转。”沈识听话的原地转了一圈。 “再转……转、转、转,好了,停。”南风托着腮,上下来回打量着沈识,“屋里走两圈儿。” “不是,你这干嘛呢?” “跟你说了也不懂,走就是了。” “行,我走。” “乖。” 沈识光着身子开始在屋里里围着南风走,南风的眼睛跟着沈识的步子,手里仍在不慌不忙地转笔。 “好了,停吧。”南风点点头道,“穿衣服,我要开始画了。” “不是,那你刚才是在干嘛呢?” 南风唇角一勾:“逗你玩儿啊。” “你!”沈识咬牙点头,“成啊,真成!” 他一步步朝南风走来,眼里充斥着赤|裸|裸的欲|望。 “和着也别穿了,咱先来办点正事儿吧!” …… 台灯发出暖黄色的柔光,沈识闭眼躺在床上,呼吸均匀。 见他睡熟了,身边人才悄悄起身拾起墙角的画板和满地纸张,在他身边轻轻坐下,比对着沈识的睡颜,簌簌动笔。 当第一缕阳光斜照进屋里时,沈识的眼皮动了动,缓缓睁开。 床头柜上,安静地躺着一幅画像。 沈识笑了下,将身边熟睡着的人又往怀里搂了搂。 早安,爱人。 番外五 夕阳铺满了三中的篮球场,奔跑跳跃着的少年们正肆意挥洒着汗水与青春。 “我靠!三分!” 伴随着场外女生的尖叫,身型修长高挑的男孩儿掀起背心擦了把汗,冲同队的人扬扬下巴,笑容灿烂。 “牛逼啊雄哥!” 队友抛了瓶冰水过来,男孩儿稳稳接过。他拧开瓶盖,“咕咚咚”一口下去就少了半瓶。 “继续啊!” 男孩儿摆摆手:“不打了,晚上有事儿呢。” 众队友闻言也都心照不宣,拍了下男孩儿的肩膀,把人给放了。 男孩儿将校服往身上随便一套,也不拉拉链儿,穿过球场径自朝音乐教室小跑而去。 隔着走廊,他便听到教室里传来甜甜的歌声。 男孩儿脸上的笑容放大,拉住碰巧从教室出来的两个女生拜托道:“同学,麻烦你们进去帮我叫一下小兔。” 两女生相视一笑,一齐转头钻进教室。 “兔姐!雄哥找你!” 话音刚落,音乐教室里便传来女生们叽叽喳喳的笑闹声。 “哎呀,烦死了你们!”小兔将歌谱塞入书包,斜挎在肩上,冲其他人挥了挥手,“先走了啊,你们接着练!” “快走快走,约会开心哟!” “嘘——!”小兔无语地手做拜托状,“求求你们,别嚷嚷了成不!” 她说完,甩甩马尾,走出了教室。 “胖熊,你球打完了?” 被叫胖熊的男孩点点头,有些无奈道:“你不是说要去看我比赛的么?” “嗐,这不我们合唱队马上也要参加市里的文艺汇演了么。”小兔挥挥手,无所谓道,“再说,你打球我早就看腻了!” 小雄委屈巴巴地垂下了眼,也不敢对此表现出不满。 “哎,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眼睫毛好长啊!”小兔凑脸上去观察着小雄的睫毛,又摸摸自己的,咂摸道,“居然比我的还长!嫉妒!” “小兔,今天我去老师办公室的时候看了你的成绩。”小雄皱皱眉,“你好像……” “欸!打住!”小兔大叫了声,“下周一才发卷子呢,还能不能让人过个周末了!” “啊,对不起。”小雄顿了顿又道,“下周开始,我帮你补习吧。再这样下去,你哥肯定要训你的。” 提到她哥,小兔脸上闪过几分惧色。她摇摇脑袋:“没事儿,我这分走艺考,怎么也都够了!” “可……” “哎呀你烦不烦啊笨熊!”小兔跳着脚,看四下无人后一把拉过了小雄的手,飞似地跑出了学校。 “今儿我哥他们都出去了,咱俩看电影去?最近刚好上了部爱情片,主题歌还是我一哥哥唱的呢!” “你哥?!” “不是我哥啦!”小兔翻了个白眼,“我哥才不行,打小就没什么艺术细胞。是我哥一朋友,张然知道吧?” 小雄顿时瞪大了眼睛:“是我知道的那个张然不?!” “对,就他。” “他是你哥朋友?!真的假的!” “嘶……我什么时候骗过你?大惊小怪的。” “你哥也太神了吧!怎么什么人都认识?”小雄由衷地叹了句,随后赶忙问道,“那,张然到底结婚了没呀?看他手上戴着婚戒,但一直都不知道他老婆是谁。” “这个啊……”小兔的眼神一时间有些飘忽,看着天边残存的那片晚霞出了神。 “小兔?” “结婚了。”小兔笑笑,“还是个大美人呢。” “也是歌手么?!还是演员?” “罗雄同学,男人别学的这么八卦,ok?” “哦……”小雄不好意思地挠挠头,“主要是我还挺喜欢他的歌儿的,总觉得这人很有意思。” “那你好好听歌不就完了?”小兔拽着小雄的书包带往前边拖边说,“走了呀!等会儿我哥他们就回家了!” …… 这边,沈识和南风从寒潭寺看师傅回来,天已经彻底黑了。 车载收音机里正放着张然为新电影演唱的主题歌。沈识又把音量调大了些,对坐在副驾驶上的南风道:“欸,这片儿上映了,咱也看看去?” “什么时候?” “就这会儿呗,刚好附近就有家电影院。” 南风皱眉看向沈识:“小兔今晚上不是回来么?” “没事儿,她有钥匙。再说,吃个饭看个电影也要不了多长时间。”沈识一手把着方向盘,一手放在车下把玩着南风手上的戒指,“久了没一起看过电影了。” “好。”南风笑笑,转头看向窗外的街景。 安城,近些年还真是越来越像个大城市了。 …… 电影院里人不少,空气中充斥着爆米花的焦糖奶香气。 沈识揉揉鼻子,皱眉道,“甜咕隆咚的,难闻死了。” “我看你真是年纪大了沈主任。”南风笑笑,“我们年轻人都爱吃爆米花。” “你吃不?我给你买桶去?” “算了吧,人到中年得保持身材。” 听南风说完,沈识坏笑了下,趁他快走几步去买电影票时,在南风后腰捏了一把。 “嘶……别弄。” “别说,好像是胖了点儿。” 南风皱眉摸了摸自己的腰,有些担忧道,“不能够吧?” “开个玩笑。”沈识揽过南风的肩,凑到他耳边小声道,“我倒还希望你胖点儿,摸着手感好。” 南风扬扬眉:“刚巧我也是这么想的,不然还是你胖点儿?” “我不行。你胖了叫可爱,我胖了是油腻。” 沈识话音刚落,只听到人群一侧传来了个熟悉的声音。 “给我一大份爆米花!……哎,胖熊你愣着干嘛呀?付钱呐!” “哦,嗯!” 南风的眼神里透出些许意外:“那不是……?” “嗯,那就是。” 沈识点头,脸色暗了下来:“这丫头一天到晚的不务正业,居然还敢跑出来跟小男孩儿约会?” “那小男孩儿看着挺面熟。”南风思索片刻,露出了‘沈识你完了’的表情。 南风:“识哥,你输了。” “什么我输了?” 南风冲小兔身后的小帅哥扬扬下巴:“小雄减肥成功了。” “嗯?!你说那是……?” “嗯,那就是。” …… 对于小兔和小雄这对“意外发现”,沈识最终选择了静观其变。他得在暗中好好观察一下,俩人平日里究竟都是怎么相处的。 拿票入场后,沈识和南风坐在了小兔他们的斜后方,借着昏暗的光线隐蔽起来。 不愧是爱情片,来看的年轻小情侣居多。电影没演多久,压抑不住冲动的三两对便借机开始搞起了小动作。 沈识全程顾不上去看到底演了些个什么,他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前排的两个小朋友身上。 “识哥,你放松点儿。”南风压低了声音小声道。 “嗯。”沈识嘴上应着,却仍是挪不开自己的目光。 “嘶……他俩那是干嘛呢?我怎么看着好像手拉一起了?”沈识将身子微微抬起了些,探头过去。 “没有,人家俩吃爆米花儿呢。你别乱动,挡着后边了。” “嗯……操,那头是不是挨的太近了点儿啊?” “识哥。”南风皱眉看向沈识,“坐下。” …… 此时,前排的小兔也正跟小雄咬耳朵。 “欸,胖熊,一会儿看完电影,咱俩去吃肯德基呀?” “饿了么?” “嗯!” “可……你要是回家晚了,会不会挨吵啊?” “没事儿!我就说我在合唱队练歌儿呢。” “撒谎不好吧?你哥那么精。” “嗐,他这两年也不行了。天天仰着个傻脸,看着南风哥就只会傻笑。” “哈,真的假的?” “可不么,跟失智老人似的,我都嫌丢人!” 后排。 “识哥,你别冲动。” “呵,我不冲动。” …… 一场电影下来,小兔的眼睛红了。被电影里男女主角给感动的。 沈识的眼也红了,气的。 灯光照亮电影院,小兔伸了个懒腰,只觉得肩上有人拿手戳了她一下。 “哎呀,胖熊你别闹。”小兔头也不回地挥掉了那只手。 小雄莫名其妙地看向小兔,问:“我怎么了?”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把手绕过来拍我干嘛?” 小雄无辜地举起双手,摇摇头:“我没拍啊。” “哼,装吧你就。”小兔哼了一声。 “我拍的。” 身后传来冷冷一声,吓得小兔一哆嗦。 她下意识回头,在看清了身后的人后,彻底僵住了。 “识、识哥?”小雄明显也吓傻了,猛地站起来,手足无措。 沈识看向小兔,勾起了个诡异的笑容。 “合唱队练歌是吧?” “……” “仰着傻脸是吧?” “哥……” “只会傻笑是吧?” “你听我解释嘛!” “失智老人是吧?” “小雄——!”小兔大喊一声,“快跑——!!!” …… 肯德基里,南风端了两份套餐给了小兔和小雄一人一份。 “快吃,不是饿了么?”南风递了个汉堡给小兔。 小兔吞了口唾沫,怯怯地看了沈识一眼,不敢去接。 “又不饿了?”沈识冷声问。 “吓、吓饱了。” 沈识作势要弹小兔的脑门儿,被边上的小雄挡了下来。 “是我非要带小兔来看电影的!”小雄大声道。 沈识点点头:“你还挺有种。” “你答应过我,只要我减肥成功了,就让我跟小兔好不是么?”小雄鼓足勇气看向沈识,“我成功了。” 南风轻笑了下:“是挺成功。” “咳,南风。”沈识给南风使了个眼色,回头盯着小兔,“谁让你撒谎的?” 小兔不好意思地吐吐舌头,心虚道:“也没撒成啊,顶多算是撒谎未遂嘛。” “你还有理了?” “哎呀!哥哥——”小兔开始原地撒娇,“人家再也不敢了嘛!况且,我俩也没干啥呀。这不想着放假了,来电影院支持一下张然哥的新歌嘛!” 小兔嘟嘟嘴,佯装委屈道:“而且你们又都不在家,我一个人好没意思呀,万一心情不好又……” “我看你好的很。”沈识冷哼一声,淡淡道,“下周发了卷子,咱俩再说事儿。” “别呀!”小兔下意识出声道。 沈识脸更黑了,他看着小兔,话却是对小雄说的。 “成绩是不是已经出来了?” 小雄看了小兔一眼,深吸口气:“放心吧,从下周开始,我会替小兔补习功课。保证她期末考试进年级前二十!” “他入学的时候是年级第六。”沈识笑了声。 小兔赶忙摆手:“唉,那是撞大运了!” 这话沈识倒是认。 “年级前十。”小雄说,“我让她考进年级前十,你今天能不能别骂她了。” 沈识饶有兴致地打量着小雄,好奇问:“你考第几啊?” “他万年第一!”小兔快速接道。 南风在边上不慌不忙地吸着可乐,闻言点点头:“挺厉害。” “南风。” “好,我不说话,你们接着聊。” 沈识再次将头调回来,片刻沉默后,他沉声道:“小子,这可是你说的。” “我说的。”小雄颇有把握道,“当初我说我会减肥,成功了。这次,我相信也没问题。” “喂喂,话也别说太满吧。”小兔小声叨叨。 沈识笑了下,扔了个汉堡给他,道:“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 猫桃桃同学点的番外~ 明天最后一篇啦! 番外六 这事儿发生在许多年后。 左小刀已熟悉了所有工作,成为了沈识得力的接班人,扛了大梁。 送小兔上大学后,卸掉包袱的沈某人便带着南风在安城附近的长洹水库边儿上买了个庄园,开荒种地。半生风雨,如今也想体会体会归园田居的闲适生活。 长洹水库四面环山,风景宜人,山涧还有个天然形成的大瀑布。早些年因为这里常有水鬼作祟的传闻,因而虽然极具景区开发潜力,却还是没能发展起来。 而今,大家似乎也都不太信封建迷信那套了,从而这里从最出名的东西是“水鬼”变成了最出名的是长洹特产,无籽石榴。 沈识就在自己的园子里种了不少石榴树。 夏天红彤彤的挂满梢头,夜间点盘蚊香,跟南风坐在树下喝喝小酒、聊聊小天儿,很是惬意。 到了秋天便又结满了灯笼似的果子,他也从没想过要卖,收获后就东家送西家尝的但图一乐呵。 园子里修了栋二层小楼,和安城的家一样,四周种满了风信子。二人倒也不总在这边久住,只隔三差五的回来一趟。平日里园子的打理就全交给了一位姓马的大爷。 马大爷家里只有他自个儿。原本还有个儿子,但中专毕业就跑去安城打工了,沈识也从没见过。 面对沈识开出每个月千八百块的管理费,马大爷笑的眼都看不见了,一口一个的管沈识叫“东家”。沈识摆摆手,让他喊自己小沈便是了。 这年中秋,正是石榴花落结果的时候。假放的短,小兔也赶不上回来。沈识跟南风一合计,便决定到园子里去过。 两人订了箱大闸蟹,又从‘迎客来’搬了一车月饼,一踩油门直接就奔着城外驶去…… …… 给父老乡亲们分发完月饼回到园子里的时候,已然月上中天。 秋虫儿隐匿在草丛间窸窸窣窣叫个没完,凉爽的秋风拂过枝头,席卷了果子清甜的香气。 南风夹着烟,坐在竹编藤椅上仰头看向那轮明月。身旁的矮木方桌上还摆了壶桂花酒。 沈识端着盘刚蒸好的大闸蟹从屋里走出来,见南风又在抽烟,不禁皱了皱眉头。 “不是约好一起戒烟了么?” 南风笑了下,惬意地转头看向沈识:“就一根。” “别抽了。”沈识夺过南风抽了半截的烟掐了,“吃蟹。” 南风拿过酒壶,将酒杯添满,冲沈识扬了下:“先喝一杯。” “好。”沈识接过南风递过的酒,仰头喝尽,露出些许意外的表情,“这酒不错啊,没那么甜。” “邝游给的,说是从绍兴托人寄的。” “呵,他倒挺孝顺。” 南风被沈识逗乐了,道:“识哥,我发现你是把毕生的毒舌全用在邝游一人身上了。” “嗐,你以为他说过我什么好话?”沈识拿过一只大闸蟹,掰开蟹壳,“哟,这蟹肥啊!快尝尝。” 南风摇头:“你自个儿先吃吧,我懒得剥,弄的一手腥。” 沈识当下了然,他点点头,用筷子将蟹黄拨了出来。 “来,张嘴。” 南风笑笑:“别了,怪难为情的。” “这儿又没人,再说也不是没喂过。”沈识将蟹黄递到南风面前,见对方半天不张口,挑了下眉道,“还是说……你想先吃点儿别的?” 南风微眯了下眼,佯作思考。末了,他轻点了下头:“也行。” 他说着,便起身朝屋里走去。被沈识一把拉过,抵在了石榴树上。 “就这儿吧,凉快。” …… 树叶沙沙作响,石榴在枝头随着枝干的颤动一晃一晃。 一枚熟透的果子落在地上,露出鲜红的果粒。 交织着的喘息里,只听南风轻轻抽了口气,低喘道:“识哥……还是换个地方吧,石榴砸头了。” “没事儿,我挡着……” 沈识并没停止动作,沙哑着嗓子将一只手遮在了南风头上。 夜深了,月亮更加明亮,园子里的一切都被胧上了朦胧的光。 不远处零星有几家农舍还亮着灯,纵然是蛐蛐儿的喧闹为此时园子里正在发生的一切打好了掩护,南风也还是尽量咬紧牙关不让自己发出一丁点儿声音。 又一阵秋风吹过,风信子花瓣上的露水归于尘土。 …… 清晨,薄雾还未散去。沈识迷迷糊糊地就听到自家园子里传来了不着调的歌声。 “喝了咱的酒啊/一人敢走青刹口/喝了咱的酒啊/见了皇帝不磕头……” 南风翻了个身,皱眉呢喃道:“真难听。” 沈识扯过一旁的衣服套到身上,起身打开了房门:“你继续睡,我去看看。” 推开门的瞬间,晨间清新的空气便钻进了鼻子里,让人心旷神怡。 沈识伸了个懒腰,顺着歌声朝石榴林深处走去。 “一四七/三六九/九九归一跟我走……” 太阳从东山升起,霞光照在石榴树和树下人得意洋洋的笑脸上。只见那人正举着个竹竿,朝着树上一通打,随后开心地弯腰捡起滚落下来的石榴,用手一掰,埋脸上去狠狠啃了一口。 “我去,甜死个人!”那人嚼巴着石榴,随地一坐,点了根烟叭叭抽了起来。 他看着也就十几岁大,穿件小背心儿,破洞牛仔裤。摇头晃脑唱歌的时候,一头小黄毛甚是打眼。 “欸,小黄毛,偷吃我家石榴,真当不用给钱啊?” 沈识原想吓对方一下,开个玩笑。岂料这句话说出口的时候,他倒先愣住了。 小黄毛。 那少年没想到这家的主人回来了,吓得“腾”地站了起来。下意识将吃了半拉的石榴藏在身后。 “哥!不是,东家!是我爸让我来给园子除草的!” 少年的话打断了沈识的思绪,再看向他时,沈识的眼中已多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你是老马的儿子?”沈识问。 少年连连点头:“对对,我昨天刚回来!我爸说你是我家的大恩人!” “你叫什么?” “啊,马涛!您叫我涛子就成!” “涛子……”沈识低低唤了声,兀自笑了。 “还要么?”沈识从少年手里接过竹竿,又打了几个石榴下来,抛给了少年,“吃吧,还多的是。” “不敢不敢!”少年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哥,偷摘石榴这事儿,您能别跟我爸说不?” 沈识凝视着少年,轻点了下头。少年脸上立马又露出了灿烂的笑容。 “识哥?”身后传来南风的声音。 沈识回过头,发现南风也正看向少年,脸上露出些许意外。 “这是马叔家的儿子,叫……涛子。” “涛子。”南风顿了顿,目光温柔下来,“你好,涛子。” “啊,你好你好!”少年被俩人的目光盯的有些不自在,讪笑着冲南风挥挥手,“你们好好玩儿啊,我、我先去除草了!” 少年说完,转身就要走。 “等等。”沈识出言唤道。 “怎么了,东家?” 沈识沉了口气,朝少年缓步走去。 “你在安城,做什么工作?” 少年无奈地摇摇头:“哎,之前在饭馆跑堂。后来那家馆子倒了,我这不就回来了么。” “我的饭店可以招你过去。” 少年的眼睛瞬间放亮:“真的?!” 沈识点头:“嗯,但有试用期。” “没问题老板!” 少年按耐不住心中的狂喜,一把拉住了沈识的手。后来又马上觉察到不合适,赶忙讪笑着松开。 “老板,那咱啥时候走?!” “我会跟饭店那边先交代一下,你直接到安城的‘迎客来’找吴总就行。” “好嘞老板!”少年狠狠给沈识弯腰鞠了个躬,朗声道,“放心,绝不给您丢人!” “还有……” “您说,老板。” “以后不用叫我老板。”沈识看着少年,轻声道,“叫识哥就行。” 艳阳将整片石榴林照亮,少年的笑容在金灿灿的阳光下逐渐放大。 “识哥!” 那些被深深记挂着的人,终将会在某一天,重新与你相遇。 全文完。 ※※※※※※※※※※※※※※※※※※※※ 感谢所有陪我一路走来的小天使们! 咱们下个故事见! 《我住地府18楼》 文案: 实习阴兵江藐在中元节当天的阴兵借道大演练中因掉队被记了过 为求顺利转正只得接下了苦差事,担任位于阴阳两不管地段的地府名苑a座18楼 楼长 地府名苑18楼和阴曹地府十八层完全是两个不同概念 后者虽然刑法残酷,但好歹正规合法 而前者根本就是个山寨货,里面住的尽是些不愿入六道轮回的老大难 江藐的任务就是在任职楼长期间将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送去轮回 好尽快清空大楼,免得让山寨危楼影响了市容市貌 江藐自信凭借他在地狱里摸爬滚打多年,见人下菜的职场经验,很快就能轻松搞定任务。 殊不知住在顶楼那个总用暧昧眼神偷窥自己的“钉子户”竟是如此难缠! ——“花妖,说出你的未了心愿!麻利儿的!” ——“西方极乐,洗砚池畔……” ——“超时,下一个!” 主cp:温柔深情腹黑攻x(阴)兵痞子受 其他人物:18楼的住户们 1v1 he 《太阳光,金亮亮》 文案: 那年,儿时的左小刀正在小朋友手拉手围成的圈中,领唱《劳动最光荣》。 刚唱到“太阳光,金亮亮”连雄鸡都还没“唱三唱”的时候就被告知“爹死娘家人”了。 至此,他就再不能听到这歌,谁唱打谁。 左小刀的爷爷左乎是个只会“之乎者也”的老头, 对现实的遭遇成日满口的呜呼哀哉,却没得丝毫办法。 为了让他们一老一小免受欺负,左小刀彻底从过去的“乖乖孩儿”变成了个非典型不良少年。 这天,省重点一高的“另类”左小刀遇到了隔壁素有“人渣摇篮”之称的七中“校霸”凤小军。 因为一曲“太阳光,金亮亮”的口哨声结下了梁子。 左小刀第一次从这人身上领略了人类脸皮厚度的极限,而对方也从他的身上见识了什么叫做“高分混球”。 一来二往的,两个少年居然从见面就着火慢慢擦出了微妙的火花…… ——小刀哥,你抬头看。 ——看什么? ——太阳光,金亮亮。 食用指南: 阳光灿烂二哈攻(凤小军)x戾气缠身学霸受(左小刀) 主受视角;强强;1v1;he 是《打南边儿来了一阵风》兄弟篇hhhh 请继续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