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美人和他的保镖男友》 第1章 《病美人和他的保镖男友》作者:鹿拾【完结】 文案 苏温言,美院教授,年轻有为,远近闻名的才华横溢,温文尔雅,身边追求者不可胜数。 从教多年,他拒绝无数次示好,理由永远是同一句话:“我有男朋友了。” 却从来没人见过这个所谓的“男友”究竟何许人也。 大胆的追求者问他是不是根本没有这么个人,苏温言只是笑笑,不置一语。 直到一次车祸,苏教授受伤在家休养,前去探望者络绎不绝,却都被一个陌生青年挡了回来。 有人看到那青年伏在苏教授的轮椅边,与他言笑晏晏,形同爱侣。 - 车祸后,苏温言行动不便,遂给自己雇了个保镖兼保姆,照顾自己的生活起居。 对方年纪不大,却很会照顾人,烧得一手好菜,帮他擦身,为他暖脚,对他言听计从。 只是始终戴着口罩,也从不开口说话。 苏温言一度以为他是个哑巴,直到某天口罩摘下,他看到一张无比熟悉的脸。 ……嗯,这好像是他那分手多年的前男友。 俞亦舟伏在他轮椅前,帮他**伤痕累累的小腿,小心翼翼祈求:“苏老师,别不要我。” 像只被主人遗弃的大狗。 外柔内刚温柔淡定美人教授受 外冷内热忠诚专一醋精狼狗攻 食用指南: ·1v1主受he,受28,攻24。受是美院教授,攻是体校男大(已毕业) ·破镜重圆,但是个小甜文,从重逢开始写 ·受有很多追求者,攻会为此疯狂吃醋,但攻受只爱彼此,身心唯一,互宠,双箭头粗粗粗 ·封面是模板,不具备唯一性! 内容标签: 年下 破镜重圆 甜文 成长 轻松 日常 搜索关键字:主角:苏温言,俞亦舟 ┃ 配角: ┃ 其它:下本《穿成苗疆毒医嫁给残疾将军》文案在末尾 一句话简介:雇保镖雇到了前男友 立意:不要被命运打倒,爱惜自己,好好生活 第1章 今天是苏温言出院的日子。 三个月前,他带学生进山写生,却遭遇突降大雨,山路湿滑,他们的大巴车和迎面而来的货车发生碰撞。 事故惨烈,大巴车司机当场死亡,而苏温言坐的位置离车头最近,首当其冲。 恶劣的天气,糟糕的路况,无一不给救援工作带来巨大的困难,苏温言被卡在变形的车座里动弹不得,耳边是学生们的惊叫和哭喊。 他安抚着学生,指导他们自救,救援队赶来时,只剩他和另外两个学生还被困在车里,受损严重的大巴车内部愈发狭窄,救援只能一个一个来,他知道救他需要耗费更多的时间,便说自己是老师,让他们先去救学生。 雨越下越大,土腥味和血腥味混合在一起,在哭声和破拆带来的噪音里,他很快失去了意识。 再醒来时,已经是一个月以后。 从医生口中,他得知了自己当时伤得有多重,车祸带来的冲击导致内脏破裂,又因为被困耽搁了太长时间,失血过多,差一点就没命了。 他昏迷了一个月才苏醒,又在病床躺了两个月,终于到了能出院的时候。 “东西都拿好了吗?”站在身边的男人问道。 苏温言轻轻嗯了声:“麻烦师兄了。” 他其实没什么东西要带,就一部手机和充电器、几件衣服。 “跟我还这么客气,”季扬将一束花放进他怀里,“庆祝你出院。” 淡雅的花香沁人心脾,苏温言闻了闻,唇边浮现出笑意:“谢谢。” 这笑容冲淡了脸上的病气,像是一缕阳光落上经冬未销的积雪。 季扬恍了下神。 三个月来,他没少来医院探望自己这个师弟,遭受了一场无妄之灾,苏温言整个人都消瘦得有些脱形,可他却没在他嘴里听到过半句怨言。 据从事故中死里逃生的学生们说,那天他们进山前突然下雨,苏老师就提议先找地方停车,等雨过了再走,可大巴车司机却不肯,拍着胸脯保证不会有事,说雨只是阵雨,要不了半小时就会停,赶紧跑完这一趟,他还要去接旅游团。 苏温言见他是驾龄几十年的老司机,又是当地人,对山里的气候肯定比他们了解,便也没再多说。 谁能想到,一进山就出了事。 事故发生后,苏温言虽然被救回来了,却长时间昏迷不醒,学生们无一不懊悔当时没听苏老师的话,如果他们一致要求停车,哪怕只是停个五分钟,兴许也能避免和货车相撞。 可事已至此,说什么都没用了。 季扬帮他推着轮椅,离开医院。 事先叫好的车已经停在门口,他先扶苏温言上车,然后和司机一起把轮椅放进后备箱。 伤筋动骨一百天,因为双腿严重骨折,苏温言到现在还不太能走路,上下车已是极限。 “我还有点事,就不送你了,”季扬说,“自己回家能行吗?” 苏温言浅笑了下:“放心吧。” 他今天出院本来就不想惊动任何人,只是恰好师兄说要来看他,才不得已告诉了他,答应让他送送自己。 季扬冲他挥了挥手,关上车门,又叮嘱司机:“慢点开,病人受不了颠簸。” 第2章 等车开走,一个穿白大褂的医生来到季扬身边,语气熟稔地问道:“怎么不送他回家?” “那也太冒犯了,他最不喜欢别人未经允许登门拜访。” “他都收了你的花,不是默许你更进一步?” “算了吧,”季扬自嘲一笑,“他要是真的允许我更进一步,就不会连出院都不主动告诉我,当面是收了我的花,指不定转头就扔在哪儿了,我这个师弟啊,没人比我更了解他。” “你上次不是说,他拒绝你的原因是他有男朋友了?他住院三个月,我也没看见有什么男朋友来探望他,如果是真的,那这个人未免太不负责任了吧。” “谁知道呢,”季扬目视着早已不见车辆踪迹的前方,“或许根本不存在这么个人,只是他用来拒绝的借口,毕竟听说过这个‘男朋友’的人不少,却没人真正见过。” * 车上,苏温言抱着那束花,轻轻抚摸洁白的花瓣。 “真香啊,”司机从后视镜里看他,尝试跟他搭话,“这花真美,和您很配。” 苏温言指尖一顿:“和我很配?” 日薄西山的配吗? 他自嘲地笑了笑,随手将花放在旁边的座位上。 一束即将凋零的鲜花,究竟有什么好看的。 包装得再精美,也不过是任人摆弄的玩物,为了让拿着它的人不扎手而除去玫瑰的尖刺,却不顾这样做会让玫瑰更快枯萎。 为了取悦于人而诞生、终结,他在它们身上感觉不到美,只看到即将凋亡的生命。 他喜欢花,喜欢他的人便总是用一束花来向他表达爱意,尽管他拒绝了无数次,那些人依然乐此不疲。 这么多年了,还从没有人送过他不是用来插在花瓶里的植物。 除了……俞亦舟。 第一次约会,那个家伙送了他一盆薄荷。 很小的一盆,连盆带土,价格不见得昂贵,却养护得很好,叶片翠绿鲜嫩,生机勃勃。 苏温言抬起头,看向窗外。 他出车祸的时候还是夏天,现在竟已是初秋了。 也不知道自己三个月没回家,那盆薄荷还活着没。 曹姨应该会帮忙照顾它吧。 想着那盆薄荷,内心也对“回家”这件事产生了些许期待,车窗外的景色不断倒退,他终于抵达了阔别多日的家。 司机把他扶上轮椅,顺手去关车门,看到被他遗忘在座位上的花,忙拿起来:“先生,您的花……先生?” 苏温言轻推手柄,电动轮椅载着他向前驶去:“送给你了,记得插在水里,能多活几天。” “送我?这……” 轮椅经过无障碍通道来到自家门前,苏温言将手按上门把,用指纹解开了门锁。 家里还和他离开的那天一样干净整洁,显然这三个月里经常有人过来打扫,玄关处摆着一双拖鞋,应该是曹姨给他准备的。 曹姨是他雇的保姆,昨天他把自己要出院的消息告诉了她。 听到动静,曹姨立刻迎了出来,热情地跟他寒暄:“小苏,你可回来了,身体怎么样,好点没有?” “就那样吧,医生让我回家休养,继续在医院待着也没什么意义。”苏温言笑了笑。 他脸上还是没什么血色,即便笑起来也显得苍白,曹姨不禁心疼,叹了口气:“看你瘦的,既然回家了,那就多休息,多吃饭,才能恢复得快。” “好。”苏温言应着,弯腰去换鞋,他的腿还是不太方便,即使是这样简单的动作也有些吃力。 曹姨站在旁边,似乎欲言又止,苏温言察觉到她的犹豫,抬头道:“您有什么话想跟我说?哦对了,这几个月的工资我还没打给你,我现在就……” “不是的,小苏,”曹姨按住他要掏手机的手,“其实我今天来,是想跟你……辞职的。” 苏温言一怔。 归家的期待和喜悦开始冷却,他垂下眼帘:“如果您觉得照顾病人麻烦的话,我可以再加钱。” “我不是那个意思!”曹姨连忙解释,“是因为……我闺女今年高三了,学习很紧张,我想回家照顾她——其实我早就想告诉你的,本来打算你出门回来就说,谁成想会发生那种事……真的很对不起,在这种时候辞职。” “……这样啊,”苏温言还是笑了笑,“没关系,我理解,和工作相比,当然是女儿的前途比较重要,那我就提前祝她高考顺利了。” 他说着掏出手机:“工资我还是打给你,不能让您这三个月白干。” “小苏,工资我就不要了,”曹姨局促地搓着手,“那个,阿姨得跟你道歉,你的花……被我养死了几盆,对不起啊,阿姨实在是不会养花,我有定期给它们浇水、晒太阳,可不知道为什么还是……” 苏温言脸色微变。 他甚至没听她把话说完,已经操控着轮椅来到花房。 采光良好的玻璃花房里摆着许多盆花,错落有致地排在花架上,他一眼就看到已经枯萎的其中一盆—— 薄荷……死了? 这样生命力顽强的植物居然也会死。 这盆薄荷他养了五年,期间经历过无数次爆盆,从小盆换到中盆,中盆换到大盆……无论怎么折腾,都活得好好的。 他不过是三个月没回家,居然死得这么彻底。 第3章 他伸手拨弄了一下花盆里残余的植株,仅剩的几株也变得软塌塌的,轻轻一拽就能拔起来,埋在土里的根已经烂透了。 土是湿的,大抵是浇多了水。 确定没有一株幸存,苏温言指尖有点抖,他感觉眼前发黑,肋下又开始隐隐作痛。 “真的很对不起,”曹姨还在跟他道歉,满脸愧疚,“要不这样,你告诉我死的这几盆都是什么花,阿姨再去买些新的给你补上。” 苏温言努力平复情绪,慢慢地呼出一口气。 他没理由苛责一个保姆,养花本来就不是她的职责,他没支付工资,曹姨主动帮他照顾了三个月,已经算仁至义尽。 只是……可惜了。 前男友送的花,终于还是死了。 “……不用了,”他说,“几盆花而已,就这样吧。” 他执意要给曹姨转钱,对方推拒再三也没能拗过他,只得道:“那就给一半吧,再多了,阿姨受之有愧。” “好。” 最终,苏温言给她转了一半的钱,曹姨又说:“那我就先回了,哦还有,我上午来的时候给你买了菜,都放在厨房了,还有晚饭,在饭盒里,你要是饿了,自己热热吃。” “谢谢曹姨了。” 曹姨又退还了家里的门卡和小区门禁卡,依依不舍地离开了。 她一走,屋子里顿时安静下来。 苏温言喜欢安静,住院时学生们经常去看他,他觉得他们吵闹,可现在真的独自一人了,他又觉静得心慌。 他以前并不这样,一场事故,似乎让哪里变了。 他将视线投向那些花,这些曾经蓬勃的生命也变得死气沉沉,有几盆娇气的不出意料是死了,多肉也死了几株,其他还有几盆状态不太好,叶子泛黄,没精打采的。 他尽可能把它们抢救了一下,该晒太阳的晒太阳,该松土的松土,折腾了好半天,他已经疲惫不堪。 以前从没发现搬动花盆是这么费力的事。 还有一些放在花架高处,他实在够不到,也就算了。 看来得再雇个保姆才行。 他草草吃了曹姨给准备的晚饭,洗漱后便在床上躺了下来,精神的困乏和身体的疲劳让他昏昏欲睡,捧着手机,强撑着在网上发布招聘信息。 曹姨以前只负责做饭和打扫卫生,白天来,晚上走,这次就找个住家的吧。 虽然他不喜欢家里住进别人,但现在这情况,也没别的办法。 最好力气大点,能在他需要的时候帮他一把……干脆选男保姆好了。 最好会养花,不会也没关系,他可以教。 最好会开车,他想出门的时候可以带他出门。 最好能帮他拒绝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条件一条条加下来,他觉得自己不像在雇保姆,倒像在雇保镖了。 试试看吧。 他有点急,那就把价格定高一点。 输入数字,发布招聘,他把手机一扔,沉沉睡去。 第2章 第二天,苏温言睡到十点多才醒。 醒来的第一件事,是摸起手机看看有没有应聘的消息。 出乎意料的是,居然没人来投简历。 这让苏温言有些惊讶,这个价格已经不算低了,难道他在医院躺了三个月,外面的物价已经天翻地覆? 再定睛一看,他顿时有些啼笑皆非。 原来他昨晚发布得太匆忙,头晕眼花,居然少打了一个零,把三万输成了三千。 ……难怪没人来应聘。 苏温言叹了口气,为自己的疏忽感到无奈,只得重新编辑修改。 恰在这时,后台跳出了一条消息。 有人来递简历了? 可他明明还没提交…… 他有些疑惑地点进申请看了看——来应聘的是个叫周遇的年轻人,除了没什么工作经验以外,倒是完美符合他的标准。 他并不想因为自己的疏忽而让别人吃亏,遂给对方发去消息:【其实我输错了价钱】 后半句话还没来得及敲,周遇已经迫不及待地回复:【多少钱我都干】 苏温言顿了顿。 他自认为提的条件不算少,在燕市,一个月三千是不可能雇到保姆的。 为什么会有人愿意拿这么低的工资干这么麻烦的工作…… 这人有点奇怪。 不想招惹不必要的麻烦,苏温言打算拒绝,可对方先他一步,又发来消息: 【求您了,我真的很需要这份工作】 【我已经被拒绝了好多次,如果连您也拒绝我,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 苏温言更疑惑了,看他的简历,明明各方面都很适合当保姆,怎么可能被拒绝? 感受到对方的恳切,他终于还是没忍心马上回绝,打算再跟他聊聊:【他们为什么拒绝你?】 周遇:【因为我不会说话,雇主觉得我们没法交流,就拒绝了我】 苏温言:“……” 仅仅是这种理由? 毕竟只是当保姆,也没必要一定要求嘴甜吧。 而且他也没觉得这人有多不会说话。 时间已经不早,他中午还想吃饭,如果拒绝了这个人再找,不知道要什么时候才能谈妥。 不如就试试好了,相处几天,实在不行再换。 第4章 于是他回复:【那好吧,你先来我这试试,我们见面聊】 周遇:【谢谢您!我很快就到!】 答应了要见面,苏温言勉强积攒起一点力气,艰难地起身下床。 左腿伤得最重,更要命的是伤了膝盖,明明已经过去三个月了,可还是一用力就会疼,把自己挪上轮椅都十分困难。 每每被这副身体拖累,他都忍不住想,还不如在车祸中死了算了。 之所以活到现在,大抵是因为他还惦记着那个人吧。 四年过去,那人就如同泥牛入海,再没有半点音信,他甚至怀疑他到底是不是还活着。 如果否,那他至少要知道他埋在哪里,如果是,那他一定要亲口问问他,究竟为什么不来找他。 简单洗了个漱,仅有的那点力气已经耗尽,苏温言想给自己倒杯水喝,门铃却突然响了。 他疲惫地叹了口气,只好先去开门。 青年背着双肩包出现在家门口,黑色口罩遮住大半张脸,额前的头发也长了,有些挡眼。 看到他的一瞬间,苏温言微微怔住。 明明全副武装得根本辨不出容貌,他却莫名觉得这人像俞亦舟。 哪里像呢,是身形吗? 可他记得俞亦舟应该没这么高。 又或许是他现在坐在轮椅上,仰视带来的错觉。 总之,先放人进来吧。 他操纵着轮椅后退,青年跟着他进屋,关上了门。 “穿这么多,你不热吗?”苏温言问。 周遇抬起双手,冲他比了一串手语。 苏温言眨了眨眼。 嗯……所以,“不会说话”原来是物理意义上的? 他沉默了两秒:“你是聋哑人?” 周遇连忙摇头,在自己耳朵旁边比了比,又在嘴边比了比。 苏温言有些头疼,尝试理解他的意思:“能听见,但说不了话?” 周遇连连点头。 苏温言神色无奈:“可我看不懂你的手语。” 怪不得会被雇主辞退,这样的确没法交流。 周遇立刻从兜里掏出手机,输入文字,再将文字转为语音。 ai吐出人声:“我可以这样和你说话。” 苏温言:“……” 好怪。 这么个身材高大、体格健壮的大小伙子,至少不该用女声说话。 “换个男声吧。”他道。 周遇点点头,把ai切换成男声。 苏温言皱了皱眉。 虽然看不清他的脸,但总觉得这声音不贴脸。 算了,人不该对ai要求太高。 周遇把刚刚那句他没看懂的手语用语音转化出来:“你写的要求是照顾病人,我想着病人可能身体会很差,所以戴了口罩,进门前我已经消过毒了,不想把细菌带进来。” 苏温言抿了抿唇。 这年轻人倒是有心了。 因为车祸导致脾脏破裂而不得不做了摘除手术,他现在免疫力的确很差,之前学生们去看他,都要做好消毒才能进他的病房。 医生要他回家以后也得多注意,至少半年内不能放松警惕,但他实在没精力去管那些。 被周遇提醒,他开始回想自己昨天收拾完花以后有没有多洗两遍手再吃饭。 他自己都忘了的事,倒是被一个素未谋面的保姆顾及到了。 苏温言抬起头,看着面前的青年。 要不就雇他吧。 是个哑巴倒也没什么,他并不歧视残疾人,毕竟他自己都可以去申请伤残证了。 他喜欢安静,哑巴总不会太吵闹。 而且,怎么看也是个可怜人。 明明哪里看上去都没问题,只是因为不能开口说话,就被迫来做这些伺候人的活儿,三千块的月薪,居然还要低声下气来求他。 于是他道:“我饿了,去给我做顿饭吧,上个保姆昨天送来的菜,应该还新鲜——如果你做的饭合我胃口,那就留下。” 周遇眼睛一亮。 苏温言又道:“以及,我得跟你说清楚,其实我开的工资不是三千,而是三万,是我不小心打错了数字。” 周遇摇头,再次文字转语音:“三千就够了。” “那你不如去饭店刷盘子,兴许还轻松一点,”苏温言并没在征求他的意见,“开多少工资由我说了算,你只需要做好你份内的事。” 周遇点点头,视线落在苏温言脸上,看着他干燥而苍白的唇瓣。 刚刚聊天时他舔了好几次嘴唇,似乎是渴。 他想了想,用手机对他说:“我去给你弄杯热水。” 苏温言坐在轮椅上看他。 这年轻人观察力倒是不错,挺有眼力价的。 曾经俞亦舟也是这样,不用他说,对方就知道他需要什么。 他喜欢和这样的人相处。 周遇用净饮机接了杯热水。 苏温言伸手接过,手指不小心擦到他的手指。 周遇微微怔住。 苏温言的手,是凉的。 在他印象中,苏老师的手从来没有这样冷过。 人如其名,苏温言给人的感觉也和他的名字一样,他说话总是温声细语,和他牵手时,掌心的温度也像是春日的暖阳。 他从没想过有朝一日,会见到一个坐在轮椅上,面无血色、浑身病气、精神恹恹的苏温言。 第5章 苏温言喝了两口热水,放下杯子,开玩笑说:“好了,快去做饭吧,让我等太久,会给你扣分哦。” 他看上去还和平常一样,风轻云淡,谈笑自若,可周遇却只觉得他疲惫。 他垂下眼帘,问:“有什么忌口吗?” “我不吃辣,其他的随你,我不挑。” 周遇——或者说俞亦舟转身进了厨房。 他本不应该出现在苏温言面前,他没脸见他,可又实在放心不下,才想到假扮保姆这么个馊主意。 但现在看来,他来对了。 这样死气沉沉的苏温言,仿佛稍一不注意就会咽气似的,要是没人贴身照顾他,怎么能行? 他深呼吸,打开冰箱看了看里面的菜,神色变得有些复杂。 苏老师……明明最挑食了。 不吃一切有独特气味的蔬菜,芹菜、韭菜、香菜、葱姜蒜……等等等等。 可这冰箱里赫然放着一捆芹菜。 是上一任保姆忘了他的喜好,还是苏老师根本就没说过? 大概率是后者。 俞亦舟犹豫着拿出了那捆芹菜,考虑究竟要怎么处理它,苏老师不爱吃,肯定不能在“入职考试”上炒给他吃,可如果继续留着,冰箱里又全是芹菜味儿了。 直接扔掉却也不好,还是等下炒了自己吃吧。 厨房里很快响起洗菜的声音,苏温言窝在轮椅中,注视着那道忙碌的身影。 单看背影,更像俞亦舟了。 不过也可能是他的错觉,毕竟他都已经四年没见过他,早该忘了那背影是什么样子。 厨房里逐渐热闹起来,他这三个月没开过火的家也重新染上烟火气,苏温言等得有些困了,浅浅地打了个盹,再回神时,餐桌上已经摆好了碗筷。 一桌色香味俱全的菜肴冒着热气,他操纵着轮椅,洗过手来到餐桌边。 却发现只有自己跟前有一碗米饭,不禁疑惑:“你不吃吗?” 俞亦舟用手机输入:“我给自己留了一些,等你吃完了我再吃,你身体弱,最好别跟别人在一个盘子里夹菜,万一有什么疾病的话,容易交叉传染。” 苏温言:“。” 还怪讲究的。 但未免有些小题大做。 有些保姆时刻遵循“不和雇主同桌吃饭”的规矩,显然这个叫周遇的青年也在此列,他没必要硬让他改,拿起筷子吃自己的。 尝了口菜,味道还真不错。 不过和俞亦舟的风格相差甚远。 看来的确是他想多了,他们不可能是一个人,就算人变化再大,总不能连做饭的风格都变了吧。 青年坐在餐桌对面,脊背挺得笔直,虽然看不清他的脸,但直觉告诉苏温言,他脸上应该是个期待的表情。 他又尝了尝另外两盘菜,给出评价:“好吃。” 俞亦舟肩线微松,口罩动了动,似乎是笑了。 吃到符合心意的午饭,苏温言的心情也好了一些,开始有一搭没一搭地跟他闲聊。 文字转语音比正常交流要花费更多的时间,不过他向来很有耐心,在等待之中悄然慢下来的生活节奏,似乎也变得别有趣味。 关系在闲谈中变得熟络,他开始问一些比较私人的问题:“你说不了话,是生病还是什么原因?” 俞亦舟顿了下,敲字:“小时候受伤,伤了声带,上学那会儿其实还是能说话的,但同学们都嘲笑我声音难听,我就不敢说话了,很多年过去,有一天我发现自己再也发不出声音了。” 苏温言心情复杂:“你父母,或者你的老师,就没有阻止过那些嘲笑你的人?” 这次对方沉默了更长时间,ai的声音才再度传来:“我父母不喜欢我,很少管我,我也不敢和老师告状。” 苏温言叹气。 他不再问,只是内心想要留下对方的念头更强烈了一些。 他吃完饭,俞亦舟便收拾了桌子,自己去厨房吃。 苏温言其实很想看看他摘下口罩是什么样子,但想想也许他有什么难言之隐,戴着口罩才敢与人交流,便放弃了这种不礼貌的念头。 只是为什么隐约听见厨房传来咔嚓咔嚓的声音呢,刚刚那几个菜里有什么很脆的东西吗? 没想太多,他离开餐厅,拐去书房,打开了许久未曾使用的笔记本电脑。 雇保姆的合同模板存在哪个文件夹里来着…… 找了好半天才找到,等他打印好合同,俞亦舟也吃完了饭。 他把合同递到对方跟前:“来签字吧。” 第3章 俞亦舟接过纸笔,毫不犹豫地在纸上签下自己的名字。 苏温言还没来得及跟他强调注意事项,不禁有些无奈:“你都不仔细看一下条款的吗?” 俞亦舟用手机敲字:“我觉得你不会坑我。” 苏温言:“……” 真是涉世未深的小年轻。 他接过签好的合同,看了看对方的签名。 只能说和俞亦舟的笔迹毫不相干。 “签了合同,那我们的雇佣关系就正式生效了,”苏温言将剩下的空白一一填满,在薪资那里写下“三万”,日期写今天,“今天就算你上班的第一天,你的工作内容——第一,定期打扫房间,具体时间你自己看着办,保持干净就行,哦对了,这两天暂时还不需要,上一任保姆走的时候,帮我打扫过了。” 第6章 俞亦舟点头。 苏温言:“第二,负责我的一日三餐,如果早上九点半我还没起来,那就不用准备我的早饭了,你吃你自己的。” “第三,帮我照顾花房里的植物,你的简历上说你会养花,那我就放心交给你了,如果有你不熟悉的品种,可以来问我。” 俞亦舟继续点头。 “第四……可能会出现一些突发事件,在我需要你的帮助时,希望你随叫随到——有问题吗?” 俞亦舟摇头。 “很好,”苏温言将一式两份的合同给他一份,操纵着轮椅转了个身,“那来看看你的房间吧,一楼二楼都有很多空房间,你随便选,那间是我的卧室,那边是花房,那间是画室,画室没我的允许不要随便进去。” 他带俞亦舟熟悉家里的布局,俞亦舟沉默地跟在他身后,手里紧紧攥着那份合同。 就……这样吗? 只是让他签个字,就算完了?甚至没看他的身份证。 苏老师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没有戒心了?明明身边有那么多图谋不轨的家伙,居然轻易相信一个来历不明的保姆。 又或者,是他已经不在乎这些事了,说敌是友是生是死对他来说都没有区别,一个精疲力竭的人,再难以强打精神。 “刚刚跟你说的都记住了吗?”苏温言停住轮椅,问。 俞亦舟点头。 “那去做你自己的事吧,不用管我,哦对了,这是我家和小区的门禁卡,你出来进去,拿着这个方便些。”苏温言把从曹姨手中收回的门卡交给他。 两张小小的门卡用钥匙扣拴住,俞亦舟伸手接过,用力攥紧。 他目送苏温言的轮椅离开,呼出一口气。 本来以为会露馅的,没想到真的混过去了。 他环顾四周。 这些年,苏老师就住在这儿吗。 这房子固然好,却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有些……冷清。 他回想了一下刚刚苏温言说过的要求,按轻重缓急排序,他首先来到花房。 苏温言喜欢摆弄那些花花草草,除了不让进的画室,花房应该是他最看重的地方。 可一进花房,俞亦舟却愣住了。 这里竟是如此的杂乱无章,本该规整摆放在花架上的花盆被动过,东一盆西一盆,随手扔在地上的花铲还沾着泥土,剪刀、水壶一类的东西横七竖八。 这是苏温言自己搞的? 似乎是弄到一半就没力气了,不得不草草收尾,甚至顾不上把东西归位。 俞亦舟看着,觉得自己的心绪也和这房间一样凌乱,终于他深吸一口气,打开窗户通风,然后开始整理。 擦拭干净花架,把植物们放回它们原本的位置,又把高处的几盆吊兰拿下来,修剪徒长的枝叶。 再把已经死了的几盆花…… 他视线忽然停住,看向土壤中已死的植株。 这盆好像是薄荷。 苏老师住院三个月,居然连薄荷都死了? 等下。 这难道是他五年前送的那盆? 苏老师留着他送的薄荷,是不是意味着心里还有他,还在惦记他? ……不可能吧。 他食言了,没能遵守他们之间的约定,苏老师早该对他失望,讨厌他,甚至忘了他。 留着这盆花,不过是他向来喜欢植物,不舍得扔而已吧。 俞亦舟亮起来的眸色又黯淡下去,他把死去的几盆花放在一起,通过残株辨别清楚都是什么品种,记下以后出了门。 他去最近的花卉市场逛了一圈,顺利买到了所有同品种的植物。 回到家时,他本想先跟苏温言说一声,走到他跟前才发现他居然坐在那睡着了。 轮椅停在落地窗边,午后的阳光照在苏温言身上,将他苍白的脸颊也映出暖色。 他腿上搭着一条薄毯,手放松地搭在膝上,因为瘦,腕骨显得十分突出。 俞亦舟在他身边蹲下,伸手想去碰他的手,伸到一半却又停住。 最终,他还是先去了一趟洗手间,用顺道买回来的消毒洗手液认认真真洗了几遍手。 苏温言还在睡,俞亦舟小心将他从轮椅上抱起。 好轻。 曾经他们谈恋爱时,他也这样抱过他,那时苏温言只是偏瘦一点,而现在已经完全不是一个成年男性该有的体重了。 短短三个月,竟能把人磋磨至此。 或许他回来得太晚了。 苏温言住院期间,他去过几次医院,可每次去,他的病床边都围满了人,是学生,又或是老师,他们其乐融融的,没有能容下他的位置。 他以为苏温言这几年过得很好,即便经历了一场劫难,也有许多人在关心他照顾他——直到他无意中,在网上看到苏温言发布的招聘信息。 直到他踏进这个家,才发现苏老师其实孤身一人。 俞亦舟轻轻把人放在床上,给他盖好被子。 又握着他的手坐在床边,坐了很久,一直等到对方冰凉的指尖慢慢回暖,才离开卧室。 * 苏温言一觉醒来,感觉有些不对。 他怎么在床上? 他本来没打算睡觉的,只想晒晒太阳,可车祸以后他就变得精力不济,一不留神就会睡着。 轮椅停在床边,大概是周遇看到他睡着,把他抱过来的。 第7章 天色已经晚了,室内一片昏暗,苏温言打开灯,闻到空气中飘来饭菜的香味。 他猜到肯定是小保姆在准备晚饭了,操纵着轮椅来到厨房,果然看到那道忙碌的身影。 俞亦舟身上系着围裙,应该是之前曹姨用的,小了点,穿在他身上显得格外局促。 身高接近一米九的大男人裹在小了不止一号的围裙里,那画面怎么看怎么觉得滑稽,苏温言不禁唇角上扬。 俞亦舟转身时,刚好看到门口的轮椅,四目相对,他显得有些尴尬。 做饭没拿手机,急于解释的他下意识打了手语:“我看抽屉里放着条围裙,还是新的,就用了,虽然不太合身。” 苏温言不懂手语,但多多少少能get一点他的意思:“是我忘了提前给你准备,你先炒菜吧。” 说完,他操纵着轮椅来到书房,找出一张银行卡。 吃饭时,他把银行卡交给俞亦舟:“这张卡里应该还有几万块钱,密码写在背面了,你觉得你需要什么,或者这个家里需要什么,就用它买。” 俞亦舟受宠若惊,忙拿起手机敲字:“这不好吧?” “没什么不好的,”苏温言笑笑,“你也不想一直穿着不合身的围裙吧?” 俞亦舟有些窘迫,只好收下银行卡。 苏温言睡了一下午,现在其实还不饿,可面对一桌精心准备的晚饭,他又不好让小保姆白做。 勉强吃了些,他回到自己房间。 轮椅停在浴室门口,他内心有些犹豫。 昨天从医院回来,实在太累就没洗澡,现在只感觉浑身都不太舒服,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总觉得那股消毒水的味道挥之不去。 住院三个月,他都快被消毒水腌入味了。 他往浴缸里放热水,扶住浴缸边想要起身,左腿膝盖完全吃不上劲,右腿也没什么力气。 勉强能站起来,但如果是洗澡的话,绝对会摔。 苏温言叹口气,再一次为这残破的身体感到无能为力,不得已,他只好求助外援。 俞亦舟听到他的呼唤,很快赶来。 “现在交给你个任务,”苏温言说,“帮我洗澡。” 俞亦舟:“……” 苏温言:“虽然这条的确不在合同里,但我也强调过,你得在我需要的时候为我提供帮助,现在我需要你的帮助,你该不会拒绝我吧?” 俞亦舟垂下眼。 他当然不会拒绝,他只是没想到苏老师会这么轻易地求助于人,还是洗澡这种私密的事。 他没说不行,苏温言就当他默认了,又道:“衣服和浴巾忘记拿了,你帮我拿一下,洗发水和沐浴露在那边架子上,我够不着,你也帮我拿一下。” 俞亦舟一一照做,觉得他现在穿的这身睡衣太单薄,还特意拿了厚一点的。 东西准备齐,水也放好了,苏温言有些艰难地脱掉衣服,冲他伸手。 俞亦舟喉结滚动。 虽然不是第一次见苏老师裸|体,可以这样的方式看到,还是怪尴尬的。 他将对方从轮椅上抱起,轻轻放进水中。 视线不自觉地落向他全身。 此刻他才意识到,穿着衣服的苏温言竟还没显得太瘦,一旦除去这最后一层遮挡,瘦骨嶙峋的身体暴|露在视线之下,几乎让人目不忍视。 明明已经过去三个月了,车祸留下的痕迹依然清晰,手术后的疤痕蜿蜒于四肢和躯干,在苍白的皮肤上异常醒目。 感受到他的注视,苏温言也看了看自己,这些不符合美学标准的疤痕的确有碍观瞻,可惜他无暇理会。 俞亦舟在浴缸边蹲身,犹豫良久,最后转语音了三个字:“不疼吗?” “的确有点疼,”苏温言坦诚道,“所以你下手轻一点,可别弄疼了我。” 俞亦舟抿唇。 他摘下花洒,帮对方打湿头发,用手掌抹开洗发水在他发间揉搓。 总感觉苏老师发质变差了。 以前,苏温言很喜欢摸他的头发,他便也忍不住摸回去,他还记得那触感,柔软顺滑,像猫毛一样。 现在却有些毛糙。 苏温言的头发不是纯黑,偏深棕色,发质变差时,更显得没有光泽。 不知道要养多久才能养回来。 冲干净头发,俞亦舟又往浴花上挤沐浴露。 白色泡沫逐渐绵密,他站在苏温言身后,浴花轻轻触上他后颈。 肩胛已经瘦得突出,脊椎也看得格外明显,他完全不敢用力,生怕一不小心就把哪里碰坏了。 手指经过他肋下突起的疤痕,绕到胸前。 浴室里开着暖风,已经足够暖和了,苏温言放掉浴缸里的水,方便他帮自己清洗下身。 在医院时,洗澡都要由护工帮忙,他居然已经习惯了让不熟悉的人触摸他的身体。 生病让人丧失羞耻心,一切都变得没那么难以接受。 俞亦舟从身后来到身前,弯着腰,尽职尽责地履行着义务。 苏温言的视线落在他脸上,离得近了,他可以仔仔细细地打量。 口罩十分碍事,他忍不住伸手在上面戳了戳。 俞亦舟猛地抬头,露出震惊的表情。 苏温言隔着口罩触摸了他的脸,大致判断出五官位置——从美学角度来看,这人的面部比例相当完美。 第8章 俞亦舟回过神,捉住他的手又认认真真洗了好几遍。 苏温言没有挣扎,任他摆弄,视线继续下移,逐一经过胸腹、腰、臀、腿。 身材也非常接近黄金比例。 有黄金比例身材的人不多,优秀五官的人亦少,二者相叠更是万里难挑其一,除了俞亦舟,他这辈子还没见过第二个。 随便雇的小保姆,居然有这么优秀的身体条件? 这人真不是俞亦舟吗? 如果能拨开头发,看清那双眼睛就好了。 想着,苏温言就要伸手,却被对方一把按住,俞亦舟手沾了水没法用手机打字,但直觉告诉苏温言,他想表达的是“如果你再捣乱我就要生气了”。 于是他只得作罢。 身上的泡沫全都冲洗干净,俞亦舟帮他洗澡,不免弄湿自己的衣服,单薄t恤紧贴身体,隐约透出肌肉的轮廓。 苏温言还是不死心,又问:“你想不想做我的人体模特?” 第4章 俞亦舟怔住。 一句话,似乎将他拉回了五年前。 那时他还在上大学,苏温言也还不是老师,他们的初次相遇,是在一家并不起眼的花店里。 他课余时间在花店打工赚生活费,恰好碰上前来买花的苏温言。 店长让他搬几盆花给客人,他抱着花盆,和苏温言四目相对。 视线相撞的一瞬间,两个人都顿住了。 他从没见过这样好看的人,单用“漂亮”二字形容似乎略有欠缺,用“温柔”二字亦不足以概括,他甚至忘了自己手上还抱着花盆,差点酿成一桩不大不小的事故。 而苏温言也在看他。 那双浅而剔透的眼眸将十九岁的俞亦舟尽收在内,从头到脚,俞亦舟竟被他看得有些头皮发麻,觉得自己正在被一把无形的尺子丈量。 片刻,他听到对方问:“你叫什么名字?” 俞亦舟回答了他的问题,心跳也随之加快几分,紧接着,对方冲他笑了笑:“我叫苏温言,要加个联系方式吗?” 从没谈过恋爱的男大学生第一次体会到何为心动,头晕脑胀间,已经交出了自己的手机号,苏温言拎着打包好的绿植,站他花店门口冲他摆手:“晚上五点我在餐厅等你,别忘了哦。” 第一次约会,他紧张了整整一下午,想着要送他什么礼物才好,最终,他选了一盆薄荷。 在他帮忙照顾的所有植株中,挑选了长得最好的那一盆,鲜嫩青翠,茂盛挺立,叶片看着柔软,摸一摸却能闻到清凉的薄荷味,沁人心脾。 就像苏温言这个人。 他带着礼物赴约,苏温言收到那盆薄荷,看起来十分高兴。 晚餐结束时,他问:“你想不想来我的画室当人体模特?你的身材比例和五官比例都很完美,是我心目中的理想型,如果你愿意的话,我可以给你开优厚的薪水,每次一两个小时就够了,不妨碍你在花店打工。” 时隔五年,他还清楚地记得那番话。 记忆中苏温言的样子和面前的人重叠起来,熟悉的人,熟悉的话,让他几乎以为苏老师认出了他。 不可能吧。 这几年间,他身上也发生了不小的变化,认识他的人都说他变得更成熟了,和大学时的俞亦舟判若两人。 苏温言已经四年没见过他,他又戴着口罩,真的能这么快认出来吗? 俞亦舟迅速回神,擦干了手,重新拿起手机文字转语音:“人体模特是什么意思?” 苏温言:“……” 难道他猜错了? 青年正在对他的提议疑惑不解,看起来并没有什么异样的神情,见他不答,便也不再继续问,而是拿起毛巾要给他擦干。 苏温言冷静下来。 看来是他太想俞亦舟了,看谁都像俞亦舟。 明明早知道那个家伙把他鸽了,还要在这里抱这些不切实际的幻想,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做什么。 苏温言叹口气,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没法再收回来,他只好解释道:“我忘了我有没有告诉你,我是个画画的,在艺术家眼中,人体存在一个黄金比例,这个比例最符合人们对于‘美’的定义,拥有黄金身材比例的人少之又少,有极高的艺术价值。” 俞亦舟帮他擦干了身体,将他从浴缸里捞出来,用浴巾裹住。 “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苏温言被他抱着,只好伸手勾住他的脖子,以免自己摔下来,“你就是那个‘少之又少’,所以我邀请你来当人体模特,工资另开,你答应还是不答应?” 俞亦舟把他放在床上,帮他穿好衣服,又认真吹干头发。 他压了压苏温言蓬松到炸起的头发,将它们整理整齐,这才回答他的问题,冲他摇了摇头。 苏温言沉默。 居然不答应吗? 好吧,的确不是所有人都能接受脱光了衣服当人体模特,可以理解。 他略感失望,没再说什么,却见对方拿起手机,输入:“不用另开工资,你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 苏温言:“……” 这不是挺会说话吗。 这小保姆,还挺会来事的。 紧接着,俞亦舟在他面前蹲身,轻轻挽起他的裤脚。 苏温言不解:“干什么?” “我给你按摩,”俞亦舟用手机转语音,“一直不活动的话,肌肉会萎缩的,我帮你按摩、活动一下,可以缓解。” 第9章 说完这句,他又怕对方怀疑他不专业似的,补充:“我学过护理,你不用担心。” 住院期间,护工也的确会帮忙做这些事,苏温言早就习惯了,既然小保姆主动提出来,那他自然没有拒绝的道理。 于是他说:“那好吧。” 得到许可,俞亦舟开始帮他按摩双腿,活动关节,经过伤处时,动作也变得格外小心。 苏温言看着他的发顶:“你就不好奇,我为什么变成这样?” 俞亦舟顿了顿。 他拿起手机:“你想说的时候自然会说,不想说的时候,我问你会显得很冒犯。” 苏温言笑了起来。 “那如果我说我不介意,你现在最想问我什么?”他道。 俞亦舟思索片刻:“还能站起来吗?” “嗯……大概吧,”苏温言认真回答他,“站起来不算太难,但是没法走路,膝盖使不上劲。” 其实在出院前,他已经进行了一段时间的康复训练,可惜效果不佳,因为身体遭受重创,他不光是腿没力气,浑身都没力气,拄拐都很困难。 有时候他甚至觉得自己可能只能这样了,再也不能像个正常人一样走路,要和轮椅相伴终生。 俞亦舟沉默了一会儿,继续帮他按摩。 “想问什么就问,我没那么避讳。” 俞亦舟摇头。 “那好吧,换我问你——白天说让你选房间,你选好了吗?” 俞亦舟点点头:“就选你对面那间。” “对面啊……”苏温言沉吟了一下,“也行,东西你自己收拾吧,日常用品有很多富裕的,需要就用,不用跟我客气。” 俞亦舟点头。 “有时间的话,教我学手语吧,反正闲着也是闲着。”苏温言又说。 俞亦舟犹豫了一下,答应下来。 按摩结束,苏温言便准备休息了,小保姆的手法还挺不错,他感觉舒服多了,血液循环得到促进,他现在手脚是暖的。 这让他感到浑身放松,躺下以后很快就睡着了。 * 第二天,苏温言不出意料地睡过了头。 车祸后他精力大不如前,经常睡下了就很难醒,能不能吃上早饭全靠运气。 看了眼手机,发现已经是中午。 苏温言叹口气,赶紧起来洗漱。 虽然起晚了,但感觉这一觉睡得还不错,身体没有昨天那么疲惫了。 心情似乎也变好了一些,他拉开窗帘,打开窗户通风。 刚离开卧室,就听到外面有动静。 俞亦舟正在客厅里鼓捣什么,苏温言操纵着轮椅靠近了,发现……这家伙居然给他买了康复训练用的护具回来。 沙发边还靠着一副拐,新的,没拆封。 这些东西其实他在医院都买了,但出院时嫌麻烦嫌沉就没带回来,没想到小保姆又给他买了一套新的。 苏温言神色复杂,对他说:“你别忙了,不是我不想,是我真的没力气,实不相瞒,我现在拧个瓶盖都费劲。” 俞亦舟抬头看他。 “快去做饭吧,我饿了。”苏温言说。 俞亦舟只得先找地方把东西收好。 见他进了厨房,苏温言没再跟着,往花房去了。 那几盆死了的花还没处理,是就这么算了,还是…… 轮椅停在花房门口,他忽然怔住。 原本被他弄得乱七八糟的屋子不知何时又已整洁如新,高处疯长的吊兰被重新修剪妥当,地面和花架全都擦得一尘不染。 甚至连那几个空了的花盆也被重新栽种上植物。 明媚的阳光透过玻璃窗,花房里的绿植欣欣向荣,任谁也无法将这幅画面和昨天的狼藉联系起来。 苏温言又靠近了些。 花盆里的薄荷精神抖擞,青翠欲滴,品种和之前的那盆一模一样,让他几乎以为自己昨天是看错了,薄荷根本没死。 他轻轻揉搓叶片,将指尖放在鼻端去闻,清凉的薄荷香气直冲大脑,凉得让人困意全消。 薄荷有很多个品种,这是最普通、最原始的那一种,只有懂花的人才能分辨出它们的区别,小保姆居然没有买错。 时隔五年,他又一次收到薄荷,还是从一个身形酷似俞亦舟的人手里。 让人很难不多想。 苏温言心情复杂,午饭时,他忍不住提起这件事。 俞亦舟连忙解释:“我答应了帮你照顾那些花,正好昨天闲着没事,就把花房收拾了一下,我看有几盆花死了,就自作主张买了新的补上,品种应该没有买错吧?” ai语音平铺直叙,但不知是他正襟危坐显得过于拘谨,还是其他什么原因,苏温言竟觉得他的字句出奇真诚。 也许真的是他想多了吧。 周遇只是好心帮他种好了花,他没道理因为这个就怀疑人家。 于是他不再追问,而道:“你还真挺懂花的,看来我没雇错人。” 俞亦舟见他打消了疑虑,紧绷的肩线也放松下来,敲字:“我小时候跟着奶奶住在乡下,院子里就有这种野薄荷,我们没管过它,自己就长出好大一片。现在种这种薄荷的人很少了,我看到的时候,觉得很亲切。” 苏温言笑了笑。 他一边吃饭,一边听小保姆跟他聊关于花的话题,一聊起这个,他好像有很多话想说,打字的手没有停下过。 第10章 志趣相投永远让人心情愉快,苏温言觉得,如果对方不是哑巴的话,他们的相处应该也是轻松融洽的。 因为小保姆答应了要给他当人体模特,下午,苏温言带他来到画室。 画室已经三个月没人进去过,他一推开门,就闻到一股陈旧的味道。 之前他走的时候十分匆忙,以为自己过不了两天就会回来,所以什么都没收拾,只随手罩了几块防尘布,头天用过的画具还扔在地上,调色盘上的颜料不出意外早就干了,地上也沾得到处都是,洗笔筒里的液体已经挥发殆尽。 所见之处皆是一片狼藉,苏温言不禁有些尴尬,他不让别人进他的画室,就是不想被看到这邋遢的一面。 他摸了摸鼻子:“那个……” 俞亦舟冲他比了个手势,示意他后退一些,自己要进去收拾房间。 “我的东西,你收到一块儿就行了,等下我告诉你怎么清洗,”苏温言说,“哦还有,如果发现我的眼镜的话,记得拿来给我。” 他其实有点轻度的近视,不影响正常生活,偶尔需要时才会戴眼镜,之前他带学生去写生,就把眼镜装在了包里,在车祸中损坏了。 他记得自己家里还有一副备用的,却又忘了放在哪儿,之前曹姨说没找到,那只可能是在画室里了。 俞亦舟点点头。 他拿了清洁工具进屋——不论第几次进苏温言的画室,都要被里面的混乱程度震撼到。 苏老师还是这么丢三落四的。 平常还算收敛,可一旦开始画画,就会进入另外一种状态,东西用完就乱丢,下次要用时永远找不到放在哪儿,灵感一来了什么都不管不顾,不吃饭不睡觉都是常事。 有一次他连续好几天联系不上他,不得不去画室找人,被告知苏温言已经把自己关在画室里三天没出来了,他赶紧进去,就见某人正在给一幅画收尾,精神亢奋,眼底乌青,也不知道多久没合眼了。 俞亦舟十分怀疑,他要是再晚进去俩小时,某人能把自己活活饿死。 四年过去了,苏老师一点没变。 想到这,他又忍不住回头看了对方一眼,就见停在门口的轮椅缓缓后退,仿佛心虚似的,完全离开了他的视野。 第5章 苏温言操控着轮椅后退。 不知道为什么,他刚刚莫名回想起以前的事——那会儿他还在和俞亦舟谈恋爱,某次沉迷于作画,三天没看手机,没回消息没接电话,俞亦舟联系不上他,以为他出了什么事,急匆匆地来画室找他。 他为了画那幅画三天没合眼,也几乎没吃东西,精神极端亢奋下完全感觉不到疲劳,直到俞亦舟闯进来,他才意识到身体已经到极限了,差点在他面前晕倒。 他记得那次俞亦舟特别生气,逼着他吃了东西,又硬把他按在床上让他睡觉,等他缓过来了,这才开始跟他发脾气。 那是他们恋爱以来第一次争吵,也是唯一的一次。 或者说,是俞亦舟单方面跟他吵,他自知理亏,全程没敢还嘴。 打那之后,苏温言就不敢再进行不顾死活式的疯狂创作了,至少会让自己中途歇一歇,毕竟,某人生气的样子还是怪吓人的。 刚刚他心底无端涌起一阵心虚,被周遇看那一眼,竟让他幻视俞亦舟,下意识想要溜走。 真是的,明明他什么也没干,这么多年过去,他早就不再像当年那样年轻气盛,忘我到差点晕倒的事不可能再发生了。 现在他的精力更是大不如前,别说连续作画两三天了,就是两个小时都费劲吧。 苏温言为自己的心虚感到无理,一定是周遇的背影太像俞亦舟了——他如是安慰自己。 因为尴尬,他也没盯着俞亦舟打扫房间,操纵着轮椅在家里转了转,直到对方过来找他。 苏温言又把清洗画具的方法告诉他,俞亦舟一一照做,洗净上面的颜料,养护画笔,然后收起放好。 时隔三月,画室终于又恢复整齐,焕然如新。 俞亦舟将找到的眼镜递给他,镜片已经擦拭干净。 “谢了,”苏温言冲他笑笑,“屋子也收拾好了,我看择日不如撞日,就现在吧。” 俞亦舟点头。 苏温言让他随便摆个姿势,自己去调画架,却发现现在的自己竟连画架都拽不动,不得已,又只能让俞亦舟帮忙。 苏温言无声叹气。 他拿起炭条,开始起稿。 三个月没碰画笔,他先试着找了找手感,炭条在素描纸上勾勒出轮廓,线条很快流畅起来。 身体在车祸中毁得七七八八,但至少,这只用来画画的手没受伤,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小保姆虽然是第一次当人体模特,但接受能力还挺良好的,居然同意全|裸,唯一的要求是不摘口罩。 苏温言没有异议,反正他只画人体,不露脸也没关系。 俞亦舟靠在窗边,微垂着头,维持着一动不动,光线照亮他的发梢和肩膀,将小麦色的皮肤映得愈发紧实。 卓越的身材条件被复刻到画纸上,苏温言落笔越来越果断,流畅有力的肌肉线条在黑白两色间浮现,生动鲜活,惟妙惟肖。 苏温言喜欢这种感觉。 他喜欢描绘一切富有生命力的东西,植物、动物,尤其是人体,那画纸上的身躯仿佛是活的,会呼吸、有心跳,蓬勃的力量感蕴藏在每一寸肌肉和骨骼之间,在青色血管中流淌。 第11章 他对此有种近乎狂热的执着,那种感觉让他欲罢不能。 苏温言眼睛发亮——他专心致志作画时,比平日任何时候都更有神采,苍白的面容竟也因精神亢奋而浮现出一丝血色。炭条捏在指尖,因为瘦,手背上的筋就显得格外突出。 他的人和他的画似乎是截然不同的两个极端,没见过他的人一定想不到,这样充满力度的画作,竟来源于一具如此孱弱的躯体。 他画得很快,一幅素描很快完成,他将画纸从画架上取下,缓缓呼出一口气。 三个月没画画了,再一次拿起画笔,他心情十分愉悦,精神高度集中又松懈,引起一种消耗过度的畅快,就像是和俞亦舟做|爱后的贤者时间,疲倦、舒服,余韵悠长,让人上瘾。 他滚动喉结,对小保姆道:“好了,你可以穿衣服了。” 苏温言将画纸捏在手中,看着画中的人。 周遇的身材比例和俞亦舟太接近了。 他画过俞亦舟太多次,对他了如指掌,两个人不论是躯干的比例,还是四肢的比例,都可以说是一模一样。 只不过周遇要比俞亦舟更高一点,也更壮一些,但毕竟过去了四年,身形发生变化是正常的。 就像世上不存在两片完全相同的树叶,苏温言也相信世上不存在两个身材比例完全相同的人,只可惜俞亦舟身上实在没什么标志性特征,不然,他现在就要断定他们是同一个人了。 不摘口罩,额前头发又长得挡眼,导致他没法辨认他的真实样貌。 但如果逆向思维,周遇是不是正因为不想让他认出,才故意这么做的? 为什么变成哑巴了,莫非是装的? 手语又是跟谁学的? 俞亦舟已经穿好衣服,苏温言抬起头来。 如果他们真的是一个人…… 这么做的理由是什么? 到底为什么要假扮成陌生人,又为什么跟他玩失踪,消失了这么久? 难道是因为没有遵守他们之间的约定,心虚吗? 他又不是什么不讲道理的人,如果是因为某些不可抗力而食言,好好跟他解释清楚,他还能胡搅蛮缠不成? 苏温言仰头看着面前的青年,内心有许多话想问,最终却只弯了弯眼尾,对他说:“你身材不错。” 没有十足的把握,还是不要戳穿了,万一真的是他认错了,那多尴尬。 就算他们真是一个人,可他现在不知道俞亦舟这么做的动机,万一戳穿了人反而跑了,以他现在这个站起来都费劲的样子,追可是追不上的。 俞亦舟挠了挠头,似乎不知道该怎样回应他的夸赞。 “你实在不该当保姆,该去当模特的,一定特别抢手。”苏温言托着下巴,打趣他,“我之前雇的人体模特,身材都没你好,胸肌没你大,腿也没你长。” 俞亦舟皱了皱眉。 “都”? “去帮我把这个挂在那面墙上,”苏温言把画好的素描递给他,“哦对了,挂之前先喷一下定画液,不用喷太多,一点就够——那边那个小瓶就是了,摇匀再喷。” 苏温言不喜欢闻定画液的味道,索性|交给小保姆了,如果他真是俞亦舟,做这种事一定很熟练。 手指被炭条染得黢黑,他打算先去洗手。 俞亦舟伸手在脸颊边指了指,示意他脸上也有。 苏温言操纵着轮椅离开画室,俞亦舟给素描喷好定画液,拉开墙上的防尘布。 防尘布后面是一块巨大的软木板,上面挂满了人体素描。 整整一面墙的男性裸|体素描,任谁看了都觉得震撼。 艺术家总有些奇怪的小癖好。 墙上的素描按照时间排序,俞亦舟抬起头,看向最上面的一张,落款时间是五年前。 他还记得那一天,那是他第一次给苏温言当人体模特的日子。 之后一年内的素描他都见过,无一例外画的都是他,但再往后…… 俞亦舟皱了皱眉。 他们四年没见过了,苏温言的素描却一直没停过,画上的人都没有脸,他实在看不出画的是谁。 看身形和他有些像,但在他这种外行看来,所有男性素描都长一个样,可能是他,也可能不是他。 而且刚刚苏温言说“都”…… 那就意味着肯定不止一个模特吧? 除他以外,苏老师还雇过别人? 四年了,他指不定还雇过多少人,他们都是像他一样,在这间画室里,脱掉衣服赤身裸|体,供苏温言观察描绘的吗? 虽然知道在画家眼里裸|体只是艺术,无关性与色情,可还是有种微妙的不爽。 俞亦舟从盒子里拿了几枚透明的工字钉,将手里的素描固定在墙上空白处。 时隔四年,他终于又登上了苏温言的展示墙。 看来以后得让苏老师多多画他,争取早日把中间那些画盖掉。 * 苏温言从洗手间出来,看到俞亦舟已经帮他挂好了画,正在打扫地上掉落的炭粉。 果然很熟练。 看来以后画室的清洁工作也可以放心交给他了。 轮椅从门口经过,俞亦舟余光一扫,看到被某人遗忘在小桌上的东西。 眼镜。 才找回来,又扔这儿了。 苏老师真是…… 第12章 俞亦舟无声叹气。 * 画画消耗了苏温言本就不多的精力,吃过晚饭,他早早就睡下了。 第二天,也果断没能按时起床。 上午十点半,俞亦舟开始琢磨中午吃什么,突然响起的门铃声打破了别墅的安静。 有客人来? 苏老师没提前跟他说啊。 俞亦舟有些疑惑,他回头看了一眼卧室方向,苏温言房间的门关着,没有任何要起的迹象。 还是不要打扰他了。 苏老师现在身体状况这么糟糕,想必也没精力接待客人,自己先帮他打发了吧。 想着,俞亦舟上前开门,智能猫眼的显示屏里显示出门外之人的身影。 看年纪二十出头,应该是大学生。 苏老师的学生?怎么找到这里来了。 在对方第二次按响门铃前,俞亦舟打开了门。 “苏……”男生正要打招呼,发现面前的人不是苏温言以后,愣住。 他一脸疑惑地看了看旁边的门牌,表情奇怪地问:“这里应该是苏老师家,我没走错吧?你是?” 第6章 俞亦舟将他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 长相还算出众,但有点吊儿郎当的,一身名牌,看起来像不学无术的二世祖。 美院的学生都这样吗? 他莫名对这人没有好感,搭在门把上的手一带,大门在身后关上。 “不是,你不请我进去的?你到底谁啊?”男生肉眼可见地不满起来,“苏老师是不是住这?他搬家了?” 俞亦舟把他带到一边,远离智能猫眼的监控范围,这才开口:“他还没起床,我是他的保姆。” “保姆?”男生将信将疑,“苏老师家的保姆不是个阿姨吗,什么时候变成男的了?” 俞亦舟:“……” 连这都知道? 看来这男生以前没少来苏老师家,该不会是那数个人体模特之一吧? 看身材却又不太像。 “之前的阿姨辞职了,我替她。”俞亦舟说。 “哦,那好吧,”男生把手里提着的果篮递给他,“等苏老师起了,你帮我把这个转交给他,再帮我捎句话,就说他的学生们很挂念他,苏老师闷声不响地偷偷出院了,我们都没来得及送送他,大家都放心不下,希望他早点恢复,学校不能没有他。” 俞亦舟接过果篮,看到上面插着一张贺卡,翻开来,里面写道:【祝苏老师早日康复。】 落款是“简飞”。 俞亦舟不动声色,将贺卡原样塞回,递还果篮:“等以后你见到他,自己送给他吧。” 这帮学生真是没眼力价,苏温言偷偷出院,明摆了就是不想让他们送,居然还找上门来。 “你什么意思?”简飞不高兴了,“让你帮忙递个果篮你都不干?那你倒是让我进去。” “我说了苏老师还在休息。” “你这人……” “更何况,他根本不喜欢吃苹果,”俞亦舟瞄向果篮里的水果,“给人送东西,至少也打听打听他的喜好,送点他喜欢吃的。” “……”简飞表情一阵扭曲,万万没想到自己居然被区区一个保姆教训了,他逐渐火大,“你又是怎么知道他不爱吃苹果?” “我是他的保姆,我当然知道。” “之前他住院的时候,我们每次去探望他都给他削苹果,也从来没见他拒绝。” “那是给你们面子,虽然没拒绝,却也没说过自己喜欢吧。” “……” 简飞眼皮直跳,看对方愈发不顺眼起来,也不知道苏老师什么眼光,居然雇了这么个人当保姆。 两人对峙许久,谁也不肯让步,终于,是简飞率先败下阵来。 俞亦舟身量太高,身形又十分结实,九月的天气,上身只穿了一件t恤,裸露在外的手臂上肌肉分明。 他往那里一站,明明什么都没做,却给人带来极强烈的压迫感,口罩遮去大半张脸,看起来不像保姆,倒像个混黑|道的保镖。 跟他对视,都得先掂量掂量自己几斤几两。 简飞后退半步,觉得自己势单力薄,还是先别招惹他了,清清嗓子:“那什么,我改天再来,你记得告诉苏老师我来过了。” 说完,拔腿就跑。 俞亦舟目送他离去,转身回到家中。 进门第一件事,是先从鞋柜上拿起一瓶医用酒精,往自己身上一通狂喷。 苏老师现在身体这么弱,还是尽量别和外人接触了。 之前他去过一趟医院,和苏温言的主治医师打听了他的情况,他都知道,这些学生不可能不知道。 明明都知道他抵抗力差,应该少接触外界,还偏要三天两头去看他。 在医院的时候他管不了,现在苏温言回家了,他一定要管。 俞亦舟越想越生气,把口罩也摘下来换了一个,才刚戴好新的,就听到一声懒散的哈欠。 轮椅不知何时已经停在了客厅里,苏温言一副刚睡醒的样子,含着鼻音问:“小周,中午吃什么?” 小……周? 差点忘了,他现在叫周遇。 可这个称呼…… 记得他和苏温言谈恋爱的时候,对方故意逗他时,就会喊他“小舟”。 虽然不是同一个字,但读起来根本没差别。 第13章 刚刚换口罩时,应该没被他看到脸吧…… 俞亦舟有些拿不准,苏温言见他半天不回话,疑惑地“嗯”了一声:“你不会还没开始准备吧,我都饿了。” 俞亦舟回过神来。 已经十一点多,的确该做饭了。 都怪那个学生耽误他时间。 见他进了厨房,苏温言掏出手机,打开一个app。 app连着大门上的智能猫眼,猫眼捕捉到有人从门前经过,就会自动拍下来发到他手机上,小保姆每天什么时候进出家门,他都知道。 不过他一般懒得去翻,刚刚看到俞亦舟空着手回来,觉得他应该不是出门买菜了。 好奇心驱使他打开app,果不其然,刚才有人来过。 这帮学生,还真找到他家里来了。 苏温言无声叹气。 半小时后,俞亦舟从厨房出来,将做好的午饭端上桌。 不知道是厨房里热,还是某人天生不怕冷,苏温言都换上了秋装,他还只穿半袖,两只胳膊露在外面,身上系着一条围裙。 是条合身的围裙,上面印着狗狗图案的卡通印花,憨态可掬,应该是他自己选的。 身量惊人、虎背蜂腰的年轻男人,穿着卡通围裙洗手作羹汤,这画面很难不让人多看一眼。 苏温言的视线在他身上巡睃良久,终于转向餐桌:“今天吃炸酱面啊,我还挺喜欢吃炸酱面的。” 俞亦舟点点头,给他摆好筷子。 饭桌上,他跟苏温言提起有客人来的事,用手机文字转语音:“上午有人来找你,说是你的学生,我看你还在睡觉,没忍心叫你,就把他打发走了。” 顿了顿:“你是老师吗?大学老师?你的学生为什么会找到家里来,他知道你家地址?” 苏温言筷尖一停。 小保姆还怪谨慎的,居然装出一副对他一无所知的样子。 猫眼也没拍到他们的交涉过程,不知道他们都聊了些什么。 看来当年那个心思单纯,一搭话就跟他走的十九岁的俞亦舟,是一去不返了。 不过,这大概就叫聪明反被聪明误,他越是谨慎,反而越证明他心里有鬼。 苏温言配合他,装作什么都不知道:“我的学生?男生女生?叫什么名字?” 俞亦舟:“男生,他说他叫简飞。” “他啊,”苏温言露出了然神色,“他的确知道我家地址,上个学期期末他差点挂科,我给他补习,懒得一趟趟往学校跑,就让他来家里了。” 俞亦舟沉默。 苏温言继续说:“小简嘛,人缘不错,组织能力强,家里有钱,经常自掏腰包请同学们吃饭聚会,上次和人打赌输了,愿赌服输承担了全班同学未来一年的白颜料,可以说除了成绩不理想以外,其他方面没什么可挑剔的。” 俞亦舟:“……” 苏老师对所有学生都这么如数家珍吗? 还是说这个叫简飞的比较特别? 苏温言:“不过,我总觉得他上美院动机不纯,之前给他补习,看得出他并不是很喜欢画画,好在领悟能力还行,倒也能混个毕业。” 动机不纯? 之前就听说苏温言的学生里有很多人对他有意思,他还以为是谣言,没想到竟是真的。 他们学校不是严禁师生恋吗,苏老师到底是没察觉到,还是故意纵容? 俞亦舟放在膝盖上的五指渐渐收紧。 “像他这种富二代,上不上大学倒也无所谓,反正毕业了都是要回去继承家业的。” 怎么还在说他…… 苏温言:“哦对了,他既然来,没带什么东西?以他的性格,肯定不会空着手来吧?” 俞亦舟不是很想回答,不情不愿地用手机敲字:“送了果篮,被我退回去了,家里不缺水果,吃不了只能放坏。” 苏温言还在吃面,一侧腮帮子鼓起,含糊道:“嗯,也好。” 俞亦舟:“他还让我转告你,说你的学生都很挂念你,问你什么时候能回学校。” 苏温言停下咀嚼,舔了舔嘴唇上沾到的酱。 “你看我这样子,像是还能回去上课的吗?”他放下筷子,有些无奈地说,“这个学期的课我已经找人替我上了,他们应该也知道吧。” 医生让他在家好好休养,至少这个学期他是不可能回学校了,至于以后怎么样,谁又说得准呢。 俞亦舟看着他低垂的眼帘,眼睫漆黑,更显得面色苍白。 沉默片刻,他又敲字:“你不想回去吗?” “这不是想想就行的,”苏温言笑了笑,“我身体什么情况,我自己还是清楚的,反正我还能画画,这就够了,不当老师也没什么大不了,我又不缺那一口饭吃。” 俞亦舟皱眉。 嘴上说的轻巧,实际心里才不是这么想的吧。 苏温言的确不缺当老师的那点工资,可他知道他对这份工作的热爱。 如果不是万不得已,他怎么可能轻易放弃。 “我可以帮你做康复训练,”俞亦舟又打字,“我之前在一家康复机构学过专业的方法,如果你信得过我,我们明天就可以开始。” 苏温言抬眼看他。 这个家伙,这几年到底在干什么,又是学手语又是什么康复机构的,他不应该在运动队参加比赛才对吗? 第14章 怎么这么闲,还能给他当保姆,难道他已经不是运动员了? 苏温言有些怀疑,回应得也敷衍:“唔,再说吧。” “别再说了,”如果俞亦舟用的不是ai语音的话,想必语气一定很急,“你越拖,肌肉萎缩得越厉害,到时候你想站都站不起来了。” 苏温言叹气,有些头疼地按了按太阳穴:“你一个保姆,怎么比我还上心,我们的合同里可没有这一条吧。” 俞亦舟:“……” 这是开始耍赖了? 他飞快地在手机上敲字,苏温言不想听他长篇大论,赶紧截住他的话头:“不是我不想配合,之前都跟你说了,我是真的没力气,拄拐都拄不稳,你要我怎么锻炼?” 俞亦舟:“这不是问题,我有别的办法。” 苏温言无语。 这家伙还来劲了。 看来他得收回之前的话,现在的俞亦舟和十九岁的俞亦舟也没太大差别。 还是那么一根筋。 第7章 自觉说服不了小保姆,苏温言决定逃避。 反正他就是不配合了,对方能把他怎么样,硬把他从轮椅上薅起来吗? 仗着自己是弱势群体,苏温言摆烂得理直气壮,心想某人还敢欺负他这老弱病残不成。 没想到他还真敢。 第二天下午,苏温言午睡起来,想弄口水喝,就看到俞亦舟在摆弄前几天买回来的复健用具。 苏温言内心警铃大作,火速掉头跑路,却不想对方比他更快,一个箭步拦在了他轮椅前。 逃跑失败被当场抓住,苏温言十分尴尬,但他还想再挣扎一下,虚张声势道:“干什么?我要回去睡觉。” 俞亦舟无动于衷,冲他比了句手语。 这几天没事的时候,苏温言会跟他学两句手语,现在已经掌握了一些简单的词汇,看懂他刚刚比划的是“你睡醒了”的意思。 “我还没睡醒呢,”他嘴硬,“我只是起来喝水,喝完了还要继续睡。” 俞亦舟指了指墙上的挂钟。 时间已经是下午三点,苏温言一点多睡下的,怎么看也该起了。 狡辩无果,苏温言决定先跑为敬,可下一秒,对方直接按住了他搭在轮椅手柄上的手。 俞亦舟的力气无需多说,苏温言冰凉的手指被他包裹,只觉那热度和力度熨着手背,他被牢牢握住,动弹不了一毫。 俞亦舟朝他倾身,投下的阴影将他完全笼罩,强烈的压迫感扑面而来,苏温言下意识后仰,脊背贴上轮椅靠背。 视线却顺着对方压低的领口探了进去,胸肌轮廓清晰分明,仅凭目测,就能知道手感一定很好。 虽然他知道不该在这种时候动那种心思,但他对这种身材实在缺乏抵抗力,喷薄而出的力量感和荷尔蒙,让人看上一眼都灵感爆棚。 趁他转移注意力的当口,俞亦舟手一偏,果断关掉了轮椅的电源。 苏温言:“……” 不等他重新把电源打开,俞亦舟已经绕到他身后,抬脚在后轮的转换开关上一踢,轮椅从电动模式变成了手动模式。 控制权被彻底夺走,苏温言头痛地捏了捏眉心。 这小子真别太熟练了。 失去反抗能力的苏先生只能任人宰割,他被俞亦舟推着轮椅,语气忧郁:“你来真的?” 俞亦舟并不理会,把他推回客厅。 苏温言家里到处是闲置空间,就像画布上的留白一样,客厅里的这块地方足够宽敞。 俞亦舟蹲在他身前,托起他的小腿放在自己腿上,又将裤脚往上挽,一直挽到大腿根。 睡衣宽松,苏温言又瘦,竟毫不费力。 裤子一撩起来,腿上的疤痕就显露无余。 俞亦舟之前问过医生,医生说苏温言现在最大的问题在于左腿伤得太严重,膝盖骨折韧带撕裂,虽然经过治疗已经长好,但要想恢复正常功能,并不是什么容易事。 他将复健用的支具绑到他腿上,可以对膝盖起到保护和支撑作用,才刚固定好粘扣,就听对方道:“有点紧了。” 俞亦舟调松了一点。 苏温言:“又太松了。” 俞亦舟:“……” 他抬起头,就见苏温言胳膊拄着轮椅扶手,撑着下巴看他,一脸无辜。 俞亦舟眉尾跳了跳,决定不听他的,按照自己的判断重新绑好粘扣。 苏温言又说:“这样我腿会很冷。” 俞亦舟沉默片刻,拿出一副新买的护腿,拆出一只来套到他小腿上。 绒面,加厚,其保暖程度可以抵挡冬天零下三十度的严寒。 苏温言不说话了。 小保姆准备得太充分,无可挑剔,无计可施。 紧接着,俞亦舟打开立在旁边的瑜伽垫,在地上铺平。 苏温言左右张望,思索接下来要换什么策略,还没想好,就见对方已经起身,向他靠来。 他顿时有种不好的预感,果不其然,下一秒,他只感觉腋下一紧,整个人被从轮椅上抱了起来。 脚上仅剩的一只拖鞋也随之掉落。 苏温言一惊,本能地想要挣扎,然而力量差距太过悬殊,他根本没有还手余地。 俞亦舟已经绕到他身后,胳膊紧紧将他锁住,小心放在瑜伽垫上。 苏温言低下头。 第15章 腿并不疼,因为完全没吃劲儿,甚至脚跟都没落地。 他全身的重量都被身后的人分走,俞亦舟抱着他,仅靠一双胳膊,居然纹丝不晃。 ……这小子的力气也太恐怖了。 虽然十九岁的俞亦舟也是随便抱他,但也没有像现在这么拎小猫一样轻巧吧,到底是自己这段时间体重掉了太多,还是对方这几年又力气见长。 苏温言神色复杂,半天憋出一句话来:“这就是你说的‘别的办法’?” 倒是也……别出心裁,顺利解决了他没力气拄拐的问题。 俞亦舟从双手抱他改为单手抱他,腾出一只手来,从兜里掏出手机。 这一下让两人之间仅剩的那点距离瞬间缩短至无,苏温言感觉对方的胸膛贴上了自己后背,温热感将他完全包裹。 别说,还真挺软,靠着很舒服。 但是单手抱他是不是太过分了,这样他很没面子。 手机从胳膊底下穿过举到面前,看不到俞亦舟的脸,但能看到他单手在上面敲字:“我架着你,你不用浪费力气。” 他贴得太近了,口罩边缘碰到他的脸,带来一点粗糙的刮擦感。 苏温言恍了下神。 被他这样抱着,他仿佛回到了五年前。 印象中,俞亦舟总是喜欢从背后抱他,倒不是因为别的什么,只是因为第一次谈恋爱的男大学生还十分青涩,和他亲密接触总是会脸热,从背后抱他,不容易被看出来。 他压上来时,好像一只努力和主人贴贴的大型犬类,毛茸茸暖烘烘的。 苏温言喜欢这样的温度,手指虚搭着他的胳膊,热度顺着指尖源源不断地传来。 太久没和俞亦舟亲密了,以至于连一个怀抱都十分贪恋,他沉浸在这样的氛围当中,完全忘了正事。 直到他感觉俞亦舟抱着他的胳膊微松,被分走的重量还回来一部分,双脚在瑜伽垫上踩实了。 突如其来的承重让双腿感到一阵疼痛,苏温言皱了皱眉,趋利避害的本能让他想要把脚缩回来。 他蜷了蜷脚趾,又忍住,俞亦舟都用这种方法帮他复健了,他要是再不配合,实在有些说不过去。 更何况,他的确不想一辈子都要依靠轮椅。 苏温言深吸一口气,尝试抬脚,太久没走路了,他竟在犹豫该先迈左脚还是先迈右脚。 正在这时,俞亦舟往前挪了一步,他便也不得不迁就他的步伐,膝盖稍一吃劲,就传来难以忍受的痛楚,像是已经锈死的零件强行运转,进行缺乏润滑的摩擦。 他一秒也不敢多停留,赶紧把右腿跟上来,将身体重心转移,这才感觉疼痛缓解了些。 ……这腿真是不要也罢,他一个臭画画的,有手就够了,为什么一定要执着于走路呢。 刚想打退堂鼓,俞亦舟又搀着他往前走,苏温言感觉自己是个提线木偶,一举一动根本由不得自己,只好忍着疼又迈了一步。 一步一挪地从瑜伽垫这一头走到那一头,他浑身冷汗都下来了,此刻他好像变成了童话书里的小美人鱼,每走一步都是酷刑。 苏温言疼得浑身发抖,很想说要不今天就到这里吧,可身体一阵阵发虚,止不住地气喘,喉咙居然堵得说不出话。 好在俞亦舟没有强迫他继续,抱着他的胳膊紧了紧。 疼痛得到缓解,苏温言慢慢喘匀了气,四肢迅速回暖,冷汗变成了热汗。 他疲惫地说:“差不多行了吧?” 俞亦舟没答,确定他缓过来了,抱着他慢慢转身,继续帮他做康复训练。 苏温言:“……” 他真是有点后悔雇保姆了。 半小时后,苏温言神情麻木,生无可恋,他机械地配合着复健,居然也感觉没那么疼了,生锈的关节慢慢活动开,似乎也勉强能走。 反倒是右腿不太能承受了,折断又长好的骨头能力有限,开始传来阵阵钝痛。 他悄悄放松了身体,完全不怕这样会摔倒似的,把全身重量甩给对方。 俞亦舟抱紧他,手臂因为用力而绷起青筋,怀里这具躯体实在太单薄了,仅是这样抱着,都能感到他身上嶙峋的骨头。 中途停下来的几次他都想要放弃,苏老师已经受了这么多罪,他不该再让他承受任何痛苦。 却又不得不狠下心来,如果自己也不帮他,那就真的没人能帮他了。 他不该停在这里,他应该回到属于他的讲台,回到属于他的画室,继续做他喜欢的事。 俞亦舟不禁开始后悔,如果他当年没有失约,如果他可以和苏温言一起登上那辆大巴车,事情一定会变得和现在不同。 “你还要抱到什么时候?”苏温言有气无力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我告诉你,不管你再说什么我都不会再继续了,你最好赶紧把我放下,小心我解雇你。” 因为体力耗尽,嗓音也轻得发飘,威胁都没几分威慑力。 俞亦舟回过神来,赶紧把他扶上轮椅。 刚刚他有点失态了,苏老师应该没察觉吧…… 苏温言缓了口气,气若游丝:“水。” 俞亦舟给他倒了杯温水,又拿了一瓶甜牛奶给他。 苏温言不爱喝牛奶,但甜牛奶可以,上次俞亦舟按他的要求买了一箱,各种口味的都有,递到手里的这瓶是草莓味的。 第16章 甜牛奶对他的吸引力明显大于水,他喝了两口水便不喝了,用吸管扎开牛奶封口。 歇也歇了,牛奶也喝了,苏温言从刚刚要死要活的状态中缓了过来,他指着自己的腿,使唤小保姆道:“赶紧把这玩意给我脱了,你想把我热死。” 俞亦舟瞧他一眼。 也不知道刚才是谁说冷的。 他帮苏温言脱掉护腿和支具,顺势开始给他按摩。 摆了这么久突然开始复健,肌肉使用过度,要是现在不好好按揉,明天一定会疼,他都猜到明天苏老师要用什么样的借口耍赖逃避复健了。 苏温言忙着喝牛奶,也没仔细揣摩他的意图,只当是日常按摩。 一瓶牛奶喝完,也按摩得差不多了,俞亦舟帮他放下裤腿,刚起身,就听到门铃声。 两人同时回头。 如果不出意外,又是来探望的学生。 俞亦舟十分无语,说改天再来倒也不必这么快,这帮学生真是没完没了。 他很想冲上去把人赶走,可昨天那是苏温言不知道,现在当着他的面,他至少得征求当事人的意见。 万一苏老师想见他们呢…… 俞亦舟耐着性子,将视线投向苏温言,冲他比划:“我去开门?” 苏温言眉心微蹙,神情难辨,终于他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无奈一笑:“我这个样子,还是别让他们看见了吧,你替我应付一下,就说……就说我在睡觉。” 这理由昨天都用过了。 苏温言打开轮椅电源,准备跑路:“快去,以后不管谁来,你都替我打发回去,交给你了。” 第8章 看着轮椅拐进卧室,俞亦舟前去开门。 门一打开他就发觉情况不对——今天来的居然不止简飞一个人,除他以外还有五六个学生,年纪都差不多,有男有女。 俞亦舟果断回手门关。 “……怎么又是你,”简飞看见他,脸色一下子垮了下来,“昨天说好的,今天我们特意下午过来,苏老师应该没在睡觉吧?” 俞亦舟把他们带到之前说话的地方,语气淡淡:“在睡觉。” “你在开玩笑吧?”简飞一脸不信邪,“上午睡觉,下午还睡觉?我看你就是故意不想让我们见他。” “都猜到了,还不赶紧走?” “你!” 见他们要吵起来,另一个男生急忙插话:“这位……保姆,我们都是苏老师的学生,我们来只是想看看他,没恶意的,你通融通融,让我们看一眼,确定他平安无事,我们就走。” 俞亦舟无动于衷:“他不想见你们,请回吧。” “凭什么呀?”一个女生冲上前来,“你说不想见就不想见了?到底是苏老师的意思,还是你的意思?” “就是,”另一个学生附和,“苏老师教了我们两年,怎么也有感情的,怎么说不见就不见了?他出院以后杳无音信,这么多天过去了,我们都联系不上他,谁知道是不是被你关起来了,你该不会是看他受伤了好欺负,对他做了什么不轨的事吧!” 俞亦舟:“……” 美院的学生,脑补能力都这么强的? 话音一落,几个学生顿时义愤填膺起来,将他团团围住,大有不讨个说法不罢休的架势。 “我会让他回你们消息,”俞亦舟说着看向简飞,“昨天我已经帮你带话了,今天他依然不想见你们,意思很明显了吧。” 学生们七嘴八舌:“这都是你一面之词!” “今天见不到苏老师我们绝对不走!” “你们别吵了!”站在最后的一个男生突然快步上前,来到俞亦舟跟前,“不好意思,其实他们都是陪我来的,是我想见苏老师,那个……我叫叶子忱,苏老师出院前,我本来和他约好了第二天去看他,没想到第二天我到了医院,护士却跟我说他已经出院了,我觉得奇怪,给他发消息他也一直不回,所以才想过来看看。” 男生长得眉清目秀,有股忧郁的书卷气,嗓音也柔柔弱弱的,像是柔顺的垂柳。 他将怀里抱着的花递给俞亦舟:“苏老师不想见我们也没关系,你帮我把这束花转交给他吧,就说……求他回一下我的消息。” 俞亦舟看着那束花。 一束白色郁金香。 原来如此。 搞了半天,苏温言的追求者不是简飞,而是这个叫叶子忱的男生。 苏老师还真是魅力四射,在严令禁止师生恋的燕华美院,都有学生冒着被处分的风险跟他表白。 叶子忱一直举着花举到手都酸了,俞亦舟也没伸手去接。 尴尬的气氛在两人之间蔓延。 终于,俞亦舟开口道:“我不会替你转交,苏老师不喜欢这种花。” 叶子忱一愣:“不喜欢郁金香吗?” 俞亦舟没答。 准确地说,是不喜欢所有鲜切花。 离开土壤就意味着死亡,短短数日的花期里,可以透过盛放看到凋零。 凋零与衰败亦是一种艺术,有些画家喜欢歌颂死亡,但很显然苏温言不在其列,他更喜欢描绘鲜活的生命。 不过,他又有什么必要给情敌透露这些。 “你们说他教了你们两年,可你们却一点都不了解他,”俞亦舟看着这些学生,觉得他们还不如十九岁时的自己成熟,“他背着你们偷偷出院,就是不想让你们送他,在医院时你们硬要去看他,他没办法,只能同意,现在他回家了,你们还要缠着他,你们就没想过,他真的需要你们的探望吗?” 第17章 学生们沉默下来。 没人会愿意把自己落魄脆弱的一面呈现给外人,更何况是面对自己的学生。 “这些……都是苏老师跟你说的?”一个女生有些哽咽,“那岂不是意味着,我们这段时间一直在给他添麻烦?” 同伴忙安抚她:“你别听他瞎说,他只是个保姆,总共才跟苏老师相处了几天,怎么可能是苏老师告诉他的,我看他就是在故意唬我们。” “可苏老师出院没告诉我们是事实,现在想想,我们哪次去看他,他也没主动问过我们下次什么时候去。”女生后退一步,“算了,我不跟你们一起了,我要回学校了。” “喂,你!” 女生说完便离开了,剩下几个学生面面相觑。 叶子忱看着那束没能送出去的花发呆。 感觉情况不对,简飞忙想挽回场面:“哎,我说你们这是干什么,出发前我们不是说好了,今天一定要见到苏老师吗?区区一个保姆,你们就退缩了?” “我觉得他说的也不无道理……”一个男生犹豫道。 “要不咱们改天再来吧,万一苏老师真在睡觉呢。” “不是……” 简飞还要说什么,被叶子忱拦住,摇摇头道:“我们回去吧。” “怎么连你也……” 叶子忱看向俞亦舟:“今天是我们不好,拜托你一定要转告苏老师,让他回下消息,不然我们真的放心不下。” 俞亦舟应了声。 学生们接连离开,确定他们不会再折返,俞亦舟回到家中。 苏温言不在卧室,他找了一圈,发现他在花房,透过玻璃向外望去,可以看到几个学生渐远的身影。 听到脚步声,苏温言放下喷壶,回头道:“辛苦你了,他们应该没为难你吧?” 俞亦舟心说这话或许应该反过来问,是他不为难那些学生才对。 他摇摇头。 “有时候我也在反思,我是不是和学生走得太近了,”苏温言操控着轮椅离开花房,“同事们总说我没架子,混进学生堆里找不出来,但我觉得和学生做朋友也没什么不好,我有我自己的教学方式,知识的传播应该来源于兴趣与分享,而非以威慑手段强行灌输。” “不过嘛,导致的结果就是他们太缠人,有些不是我的学生也来办公室跟我探讨问题,问他为什么不去问自己的老师,理由居然是他们老师太严厉了,不如我好说话。” 苏温言笑了笑:“所以,偶尔我也会想尝试改变,在老师和朋友之间寻找一个平衡点,可惜这么长时间一直没什么成效,现在又……算了,不说这些。” 俞亦舟跟在他身后,一时无言。 他和苏温言满打满算只谈了一年恋爱,分手时苏温言还不是老师,之后不久他进了市运动队,训练很忙,没有什么时间去打听苏温言的消息。 关于他当老师期间的那些细节,还是他在得知对方出事以后,现去了解的。 他不知道老师和学生之间应该以怎样的方式相处,但他相信苏温言的判断,从他们认识的那天起,苏温言就是这样的脾气秉性。 许多年了,从未变过。 苏温言就是苏温言,没必要因为旁人改变自己,如果旁人给他带来困扰,那也一定是旁人的不对。 俞亦舟在手机上打字,想说一句“你没做错”,还没来得及转成语音,苏温言已经先他一步开口:“刚刚出了汗,我想洗个澡,你帮我吧?” 俞亦舟急忙删字重打:“还是先吃饭吧,饿着肚子洗澡,容易头晕。” 苏温言看了眼时间,已经是五点多了,只好想按捺住想要洗澡的心:“好吧,那你简单做点就行了,别弄太麻烦的。” 俞亦舟点点头。 苏温言说随便吃点,那他就随便做点,简单弄了两个家常小炒,吃完饭也才不到七点。 稍微歇了一会儿,他抱苏温言去洗澡,上次用浴缸觉得不太方便,这次干脆用上了新买的小凳子,让他坐着冲淋浴。 一边洗,一边又聊起那几个学生。 “你说叶子忱给我送花?”苏温言低着脑袋,闭上眼睛让他洗头,“看来我的预感没出错,他果然对我动了那种心思。” 俞亦舟指尖一停。 原来你知道啊。 “这孩子天分不错,成绩优异,和往届所有学生相比也算是拔尖的那一批,只不过……情感有些过于充沛,这对于艺术培养是好事,但在人情世故这方面……” 苏温言叹口气:“不过没关系,反正他也不是第一个对我有意思的学生了,这种事,我还算有经验。” 俞亦舟默不作声。 不是第一个…… 有经验…… 苏温言:“下次他再来找我,你放他进来吧,我跟他单独谈谈。” 俞亦舟深吸一口气,庆幸自己正在扮演哑巴。 还想有下次? “你弄疼我了,”苏温言提醒,“我的头发,应该和你没什么深仇大恨吧?” 俞亦舟回过神,忙放轻了力道,有些歉疚地看着他。 苏温言笑:“逗你的,不疼。” 俞亦舟:“……” 感觉到对方身上的气场变得不太妙,苏温言迅速拉回话题:“他们几个估计都是简飞叫来的,我印象中,简飞和叶子忱是室友……不,不止,他们好像是发小,从小一块长大的,小学、中学都在一个学校,叶子忱学美术,走艺考,简飞也陪他学美术,一起考上了燕华。” 第18章 原来苏老师之前说简飞上美院动机不纯,是这个意思? 不是为了追老师,是为了陪青梅竹马啊。 “哦,他为了叶子忱考燕华这事是我猜的,他没亲口承认过,你可别跟别人说。”苏温言补充。 俞亦舟帮他冲干净头上的泡沫,开始打沐浴露。 苏温言:“剩下的几个,都是我住院期间经常去看我的,有个叫顾澄的女生——就是你说率先跑了的那个,她天分一般,但勤奋好学,隔三差五就去我办公室……” 俞亦舟开始后悔跟他聊起这个话题了,苏老师一提起那些学生就没完没了。 或许是今天复健消耗了太多的精力,苏温言说着说着就困了,等俞亦舟用浴巾裹着他把他抱出卧室,他已经昏昏欲睡。 擦身体换睡衣吹头发,他都任人摆弄。 俞亦舟十分无奈,苏老师对人这么没有防备,要是来当保姆的不是自己而是别人怎么办。 他小心翼翼地把人放在床上,从抽屉里找出一管药膏来,掀开苏温言的衣服给他抹药。 药膏是淡化疤痕用的,他认识一些运动员朋友,训练比赛难免受伤,很多人会备着这种药膏,据说效果不错。 苏温言自己不上心,只能他来帮忙了。 他给对方身上所有伤疤处都涂了药,充分按揉,然后给他盖好被子,起身要走。 忽然,苏温言轻轻拽住他的手腕。 俞亦舟微惊。 床上的人闭着眼,貌似在半梦半醒间,眼睫微微颤动,唤他:“小周……” 俞亦舟停下动作,听到他的喃喃:“……别走了,陪我睡觉。” 第9章 话音落下,房间里一下子变得极为安静,落针可闻。 苏温言哼哼完这句就再没了下文,呼吸逐渐平稳,似是睡熟了。 俞亦舟坐在床边,手指用力抠紧床沿。 苏老师怎么能说出这种话…… 对身边的人不设防备也就算了,居然让一个认识不过几天的保姆陪自己睡觉? 万一他真的不怀好意,对他图谋不轨呢?就凭他这副毫无还手之力的模样,打算怎么收场? 俞亦舟越想越生气,气他不爱惜自己,又气他过分对别人散发善意,恨不得真的留下来对他狎弄一番,让他体验一下人心险恶。 ……可他又哪里敢。 这样一副孱弱的躯体,好像一碰就会折断,一不注意就会咽气,他抱他都要小心地收着力气,又怎么可能去做那种事。 终于,他还是只能小心握住他细瘦的手腕,轻轻塞进被子,仔仔细细掖好被角。 俞亦舟关了灯,轻手轻脚地离开卧室。 他回到自己房间,在床上躺了下来。 时间还早,又被苏温言气了一通,他现在完全睡不着。 满脑子都是苏温言之前说过的话—— 不是第一个……有经验…… 不是第一个!有经验!有经验!有经验!! 俞亦舟猛地翻身坐起,一把掀了脸上的口罩,冲进洗手间用冷水拍脸。 所以,到底有多少人跟苏温言表白过? 他对学生是不是也和对保姆一样,毫无底线地对人家好,一脸温和善良地说出一些让人误解的话,再配上那张看上一眼就终身难忘的脸,加上燕华美院最年轻的教授的身份,才华横溢又温文尔雅,也不怪那些学生会对他心动。 俞亦舟将打湿的头发撸到脑后,看着镜中的自己,深吸一口气—— 他改变不了苏温言,还改变不了这个世界? 不能让苏老师停止散发魅力,那就剪光伸到他身边的烂桃花。 明天就去燕华美院会会那群不识好歹的学生。 反正不是第一次干了,这种事情,他也很有经验。 * 与此同时,美院附近的一家ktv里。 “你们就这么被打发回来了?亏你们走的时候信誓旦旦说今天一定要见到苏老师,居然被一个保姆搞定了。” “你是没见到他那样子,”简飞瞪了说话的男生一眼,伸手比划,“那块头,那肌肉,一个打我们十个,我看他哪是保姆,根本是保镖吧。” 白天去看望苏温言被挡回来的学生都在这间包间里,除了他们还有另外几个人,很明显和他们是同学。 “要不就算了吧,”一个戴眼镜的男生说,“那个保姆不是说了,会让苏老师回我们消息,只要能确定他平安无事,就算见不到也没关系吧。” “可他到现在也没回消息。” “再等等呢?反正都已经过去这么多天了,也不差这一时半会儿。” “我说你们能不能别给苏老师添麻烦了?”一个扎着马尾的女生终于忍不住怼道,“他本来就是为了带我们去写生才受伤的,现在正是需要休养的时候,他住院期间,医生都让你们不要频繁去看他了,苏老师肯见你们那是看在咱们是他学生的份上,现在他都回家了,你们还不依不饶的。” “正因为他是为了我们才伤得这么重,所以我们不放心他啊,”一个男生反驳道,“我们关心他有什么错?何况那个保姆看起来就不像好人,我们怕他趁人之危加害苏老师,有问题吗?” 马尾女生翻了个白眼,转向叶子忱:“那你呢?他们是担心苏老师的安危,你又是因为什么?简飞为了你组织了这么多人,可你其实只是想跟苏老师表白吧?你不觉得自己太过分了吗?” 第19章 叶子忱低下头:“我……” “如果你真的在乎苏老师,就别做这种损人不利己的事,咱们学校严禁师生恋你又不是不知道,难道你想让十年前的丑闻再次上演?” 一个始终保持沉默的短发女生忽然开口:“纠正,是十一年前。” “啊对对对,”马尾女生点头如捣蒜,“总之,如果你不想被开除,也不想让苏老师背上处分的话,就别再去找他了。” “那也说不准呢,”简飞道,“谁知道苏老师还能不能回学校,如果他以后不当老师了,那不就……” 话还没说完,包间里的所有人齐齐向他投来怒视。 “……我错了,我错了,”简飞连忙道歉,“我只是开个玩笑,玩笑。” 叶子忱:“我可以等,还有两年我就毕业了,到时候我再去找苏老师表白。” 马尾女生一脸无语。 短发女生再度开口:“你们难道就没想过另外一种可能?苏老师之前说过,他有男朋友。” “你还真信了?那不就是他用来拒绝的借口吗,这么多年了,谁都没见过……” 简飞的话音戛然而止。 除了两个女生,其他人纷纷露出震惊的表情。 “你是说,那个保姆……他不是保姆,他其实是苏老师的……”戴眼镜的男生咽了口唾沫,“不、不可能吧,苏老师原来喜欢那种风格吗?那我们在座的岂不是全都没戏了?” 马尾女生一摊手:“我要是他,我也不可能放你们进门,谁会对情敌仁慈,不把你们打一顿都是好的喽。” “不行!”叶子忱猛地起身,“如果他真是苏老师的男朋友,那……我明天再去一趟,我要找苏老师当面问清楚!” * 第二天。 早上九点多,刚好是一节课结束的时间。 俞亦舟的身影出现在教室外。 这节课是好几个专业一起合上的大课,阶梯教室里坐满了人,老师前脚刚从前门出去,俞亦舟后脚就从后门进来。 他用力关门,发出砰一声巨响。 喧闹的教室里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齐刷刷向他看去。 俞亦舟今天没戴口罩,额前头发斜梳,清晰英俊的眉目显露无疑。 教室里的学生打量着他,发出窃窃私语: “哪来的帅哥?” “没见过,不是咱学校的吧。” “帅是挺帅,可怎么一脸凶相……这是要干什么,干架?” 俞亦舟的视线从他们身上一一扫过,目光沉沉:“你们谁是苏温言的学生?” 他五官本就偏凌厉,平常还好,一旦生起气来,就显得目有凶光,再配上这身高和体魄,竟让一教室的学生鸦雀无声,没一个敢接话。 学生们面面相觑,过了好半天,才有人小心翼翼地开口:“呃……这教室里,有一半都是苏老师的学生,你找谁?” “既然你们都在,那我就直说了,”俞亦舟从台阶上下来,顺着过道往前走,“以后没有他的允许,任何人不准再去他家里找他,他现在需要安静休养,而不是为了你们的‘探望’耗费心神,如果你们再敢去打扰他,别怪我不客气。” 有学生小声嘟囔:“你又是谁啊……” “不是,你怎么还找到学校来了?”昨天去过的一个男生颤巍巍道,“我们昨天又没见到人,你不至于这么穷追不舍吧。” “你们真去找苏老师了?”不明所以的学生震惊道,“你们从哪知道他家地址的?” 俞亦舟看了他们一眼,几人纷纷闭嘴。 “我的话撂在这里,你们好自为之,”他不再跟他们纠缠,径直走向前排,“简飞,你跟我过来。” 简飞双手合十,求饶道:“我错了还不行吗!” 俞亦舟拽住他的衣领,强行将他拖出教室。 眼睁睁看着简飞被拖走,围观的学生露出担忧的表情:“他不会有事吧?” “要不咱去帮帮他?他还欠咱半年的白颜料呢,不能让他这么挂了。” “你觉得咱们打得过吗?” “……” 教室里的气氛有些松动,八卦的学生询问知情的学生:“刚那人到底是谁?” “嗐……就苏老师雇的一保姆。” “保姆?你见过这么凶的保姆?我看保镖还差不多。” 正在这时,后排一个女生突然拍案而起:“我知道了!” 学生们齐齐回头。 “我知道了!我见过他!”女生兴奋不已,“在苏老师的画室,人体素描!整整一面墙,画的全是他!” 一个男生疑惑:“苏老师画人体又不画脸,你怎么确定是他?” “你瞎啊!”女生恨不得给他一拳,“你看不出他是完美身材,黄金比例?和苏老师画上一模一样,这种身材全燕市能找出第二个吗?怎么可能不是他。” “这你都看出来了?卧槽,你们是把尺子刻在眼睛里了吗?” “就算是这样又能说明什么,不过就是个人体模特而已嘛。” “那可是苏老师的私人模特,私人、专属、不外借的!懂不懂这几个词的含金量?”女生对这帮人的情商感到担忧,“而且你们说他是保姆?那就肯定和苏老师住在一起吧,苏老师画他画了一整面墙,还允许他把你们赶走,他是什么身份,你们还不清楚吗?” 第20章 “哦——!”另一个女生睁大双眼,“难道他就是那个传说中的,苏老师的男朋友!” 此言一出,教室里瞬间炸开了锅。 “男朋友?!”不知是谁在哀嚎,“那不是谣言吗?苏老师居然真有男朋友?!” 一个男生捂住胸口,作痛心疾首状:“啊……我失恋了……” “别搞笑了你们,就算苏老师没有男朋友,也看不上你们啊,”一个女生揶揄道,“再说了,人家身材那——么好,长那——么帅,输给他,你们就偷着乐吧。” 她旁边的女生露出姨母般的笑容:“我就说,什么样的人才能入得了苏老师的眼,现在看来,苏老师的审美果然一流!哎呀,这体型差,身高差,肤色差……话不多说,我先嗑了!” 后排的女生已经掏出速写本,在纸上奋笔疾涂,炭笔勾勒出两个交叠的人影,她两眼放光,发出嘿嘿嘿嘿的声音。 周围人大惊:“你产粮的速度也太快了吧!” * 教室外。 俞亦舟把简飞按在走廊里。 简飞举起双手投降:“我都说我错了,你还要怎么样啊!” 俞亦舟没时间跟他废话,开门见山道:“你和叶子忱是发小?” 简飞愣了一下:“是啊,你怎么知道?” “你们上小学就在一起,中学也在一起,你甚至为了陪他,考自己不喜欢的美术专业。” “呃……这……”简飞挠头,“这是苏老师告诉你的?” 俞亦舟压低声音:“你其实喜欢他吧?” “?!”简飞被他这惊人之语震撼道,一脸错愕,“你说什么呢?我是直男好不好,他是我哥们!” “不试试怎么知道自己直不直?你为他做了这么多,甚至帮他追人,在他说他喜欢苏老师的时候,你心里难道就没有那么一丝丝不爽?” 俞亦舟的话像是恶魔的低语,让简飞一时陷入了沉思。 “如果我是你,我就不会放任他胡闹下去,”俞亦舟继续道,“画画是他的梦想,可他现在要为了一份不可能有结果的感情自毁前程,身为‘哥们’的你,居然看得下去?” 看简飞的表情,明显是动摇了。 点到即止,俞亦舟准备寻找下一个目标,但刚刚在教室里,好像没看到叶子忱的身影。 于是他问简飞:“叶子忱呢?” 简飞回过神,犹豫道:“他……请假了。” 俞亦舟顿时有种不好的预感:“请假了?为什么请假?” “就……”简飞眼神飘忽,“那什么,去找苏老师了呗。” 俞亦舟脸色一变。 糟了。 第10章 苏温言家。 早上九点,他被门铃声吵醒。 他本来不想理会的,想着反正有小保姆帮他解决,可等了半天,也没听见有人去开门。 敲门的人锲而不舍,坚持不懈地按了十分钟门铃,苏温言终于不堪其扰,从床上爬了起来。 复健的后遗症开始显露,浑身肌肉酸疼,还好昨天俞亦舟帮他按摩了一番,有所缓解,不然的话,他今天一定起不来床。 苏温言操控着轮椅前去开门,家里静悄悄的,没看到俞亦舟的身影。 居然不在家,出去了吗? 门铃声又响起来,他开了门,看向来人。 不出意外,是叶子忱。 “苏、苏老师!”叶子忱见到他,露出惊喜的表情,“您真的在家,我还以为……” “嗯,进来吧,”苏温言点点头,“你先坐,等我一下。” 叶子忱有些局促地进屋关门,这还是他第一次来苏老师家,不禁好奇地打量起四周。 苏温言去洗手间洗了漱,简单整理了头发,昨晚刚洗的澡,现在头发有点炸。 差不多像个人样了,他才回到客厅,要给叶子忱倒水。 叶子忱连忙起身:“我自己来就好!” 水壶里有热水,大概是俞亦舟出门前接的,他给自己和苏温言各倒了一杯。 水在杯子里散发出热气,隔着玻璃熨着掌心,叶子忱内心的紧张慢慢消退,激烈的心跳平复下来。 许久,他开口道:“苏老师,昨天……” “我都知道了,”苏温言放下杯子,“本来是打算回你们消息的,但昨晚睡得早,忘记了,你们这些学生真是急性子,一刻也等不得。” 他说话时眼角带着笑意,分明是在开玩笑,却听得叶子忱一阵羞愧,脸热道:“对不起,是我太着急了。” 苏温言:“现在你也见到我了,确定我平安无事,应该可以放心了吧?” 叶子忱不敢看他的眼睛,抠弄着自己手指,支支吾吾道:“苏老师,其实我来找你,不止是……” 看着他脸红得说不出话,苏温言无声叹气:“不止是想确定我没被人谋害,还想借机跟我表白,试探一下我的心意?” 被他戳穿意图,叶子忱低下头去。 苏温言神色严肃了些:“子忱,你应该知道,学校禁止师生恋,这不仅仅是道德问题,更是违反校规校纪——十一年前,有位老师师德败坏,同时和好几个学生交往,其中一个学生被甩以后伤心欲绝,跳楼自杀了,这件事在当时闹得沸沸扬扬,最终那位老师被学校开除,并永久取消教师资格,学校也赔偿了学生家属高额补偿款,时至今日,这都是燕华校史上一桩无法抹去的丑闻。” 第21章 他顿了顿,继续说:“从那之后,学校将禁止师生恋加进校规,如有发现,严肃处理。对于老师,轻则停职,重则取消教师资格,甚至和外校学生恋爱都会影响考评;对于学生,轻则记过,重则开除。” “你天赋很高,你也跟我说过,你从小就将画画当成自己的梦想,燕华的分数线在全国数一数二,能考进来的都是艺考生中的佼佼者,”他看着叶子忱的眼睛,“老师认为,你不该这样自毁前程。” “苏老师,我……”叶子忱惊得从沙发上弹了起来,“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当然知道学校禁止师生恋,我也不会让您因为我而受处分,我只是想说……我可以等!再过两年我就毕业了,到时候就不再有什么校规约束,不会有任何风险了!” 可以等…… 这番话,真是好耳熟啊。 苏温言无奈笑了,他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有什么特殊体质,总是碰上这种事。 “苏老师,”叶子忱红了眼眶,眼中潮湿,“抛开师生的身份不谈,你就真的对我没有一点……那方面的感情吗?” “我都告诉过你们了,我有男朋友。” “可那不是假的吗?” “不是假的,我有什么必要在这种事情上撒谎,”苏温言道,“是你们不肯相信,无论我说多少遍,你们也只将那当成我拒绝你们的借口,次数多了,连我也懒得解释了。” 叶子忱脸色逐渐苍白,他慌张起来,忍不住抬高音量:“可那天在大巴车上!你明明……” “我明明让救援队先救你了,是吗?”苏温言感觉有点心累,他早有预感,一向听话又尊敬他的叶子忱突然激进地对他表现出好感,一定和那天车祸后发生的事脱不开干系。 现在看来,果然如此。 当时车上除了他,还有两名学生被困,其中一个就是叶子忱。 另外一个女生很快被救走,到了最后,车上只剩他和叶子忱,救援队见他伤重,再次提出要先救他,他依然坚持,先救学生。 因为他隐约听到有人说叶子忱伤了手,手对于美术生来说至关重要,他不想让自己的学生因为一场车祸再也不能画画。 却没想到,这成了误会的根源。 苏温言沉默良久,再度续上话音:“我这么做,只是因为我是老师,如果被困的不是你,换成其他任何一个人,我依然会做出同样的决定。” “所以……”叶子忱嗓音颤抖,“在苏老师眼里,我和别的学生并没有不同,对吗?” 苏温言点了点头。 “……我明白了,”最后一份希望终于破灭,叶子忱眼中黯淡下去,他朝苏温言深深鞠了一躬,“对不起,一直以来,都是我一厢情愿,给苏老师添麻烦了。” 他后退一步,似是要走,苏温言叫住他:“叶子忱。” 叶子忱停下脚步。 “你其实并不是真的喜欢我,”苏温言驱动轮椅来到他身边,“我相信你一定听说过,在心理学上,有一种现象叫做‘吊桥效应’,两个人同时处在危险的情境中,会错误地认为心跳加快是因为对对方心动,这是激素升高和大脑混淆认知带给你的错觉。 “你不需要为此而道歉,你没有错,我没有错,所有人都没有错,这只是一种普遍存在的心理现象,任何人都不能保证自己一辈子不会陷入这样的思维误区,所以你大可放下这件事,我们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我不会责怪你的。” 叶子忱再也忍不住,落下泪来:“苏老师……” 苏温言拉起他的手,看到他手背上的疤痕已经淡了:“你的手,没事了吧?” “没、没事了,”叶子忱抽噎着,“只是破了皮肉,没伤到神经。” “那就好,”苏温言放开他,半开玩笑似的说,“这也只是我身为老师,对于学生的关心而已,不要误会了。” 叶子忱苍白的脸色重新转红:“我……我当然不会。” “嗯,”苏温言点头,一本正经道,“你刚刚说抛开师生的身份不谈……那我也有句话想跟你说——两个受是不会有结果的,你说对吗?” 叶子忱像是没想到他会说出这种话,脸一下子红了个彻底:“苏老师你……” “好了,快回学校吧,我记得你们今天有课,翘课来的?” “没有,”叶子忱不好意思地说,“简飞帮我请假了。” “那你可要好好谢谢人家,又是帮你组织同学来看我,又是帮你请假的,不得请他吃个饭?” “我会的!苏老师,对不……不,谢谢你,那我走了。” “嗯,路上小心。” 叶子忱擦了擦眼泪,准备离开,谁料刚走到门口,就听到智能门锁嘀的一响,下一秒,大门被人从外面用力拉开。 俞亦舟裹着戾气的身影出现在面前,把叶子忱吓了一跳,他下意识回头看苏温言,苏温言冲他递了个眼色,示意他快走。 叶子忱侧身避过俞亦舟,在他要吃人的目光中逃出了别墅。 下一秒,俞亦舟抓起鞋柜上的医用酒精,对着自己和门口一通狂喷。 喷完了,他转向苏温言,差点没忍住开口说话,气得朝他比划手语:“他进门之前消毒了没有?” “嗯?”苏温言露出无辜的迷茫,“这手语太复杂了,我看不懂。” 第22章 俞亦舟眉头一跳,掏出手机:“我问你他进门前消毒没有?” “这个……”苏温言思索片刻,“我不知道进门前有没有,反正进门后没有。” 俞亦舟倒抽冷气。 他脸色阴沉得可怕,隔着口罩都能感觉出他此刻的表情有多难看。 他抓着酒精瓶子走向苏温言,如雾的酒精倾泻而下。 “咳咳……”苏温言被过于浓郁的酒精味儿呛得直咳,忙伸手去挡,“你要用酒精给我洗澡吗?” 俞亦舟毫不理会,又对着茶几和刚刚叶子忱坐过的沙发一通乱喷,苏温言看着,心说这水没法喝了。 喷完酒精,俞亦舟又强行抢过轮椅的控制权,把某人推到洗手间给他洗手。 苏温言被他按着洗了三遍手,无奈道:“你是不是太小题大做了,医生只是让我多加注意,也没说完全不能接触外人,你这么紧张,不如给我弄个无菌仓把我关进去算了。” 俞亦舟怒视他,把手机敲得噼里啪啦:“你身为病人,怎么一点没有病人的自觉?” “我要是没有自觉,还能配合你让你给我洗手?”苏温言从毛巾架上拽下毛巾,将双手擦干,故意打趣他,“一个保姆气性这么大,凶神恶煞的,小心我解雇你。” 俞亦舟:“……” 这个哑巴能不能不装了,他现在就要跟他吵架! 苏温言仗着他不能开口,转语音又慢,有恃无恐地操纵轮椅出去了。 俞亦舟追在他身后:“你要是再这样,我真的会生气。” “放心,这次过后,他们不会再来了,”苏温言伸手要去拿茶几上的杯子,想把水倒掉,被俞亦舟一把抢过,只好继续说,“刚刚我已经和叶子忱说清楚,他以后应该不会再喜欢我了,这次的事只是个误会。” 俞亦舟倒了水,洗了杯子,将信将疑地看他。 什么误会能让学生喜欢上老师? 苏温言:“之前你一直没问我是怎么受的伤,现在我告诉你,三个月前我带学生去写生,乘坐的大巴车出了事故,我和叶子忱被困在车里,我让救援队先救他,这个举动可能让他产生了一些误解。” 俞亦舟皱了皱眉。 他当然知道车祸的事,却并不知道事故中的细节,学生们都受了惊吓,描述得五花八门,只有一件事他们说法一致,那就是苏温言是最后一个被救下车的。 但俞亦舟不知道倒数第二个获救的是叶子忱。 苏温言:“人体是一种很奇怪的东西,在危急关头,肾上腺素大量分泌,会让伤者感觉不到疼痛,大脑亦会在激素的影响下做出错误的判断,认知发生紊乱,记忆出现混淆,在经历重大事故之后,许多人会丧失事故发生瞬间的记忆,这其实是人体的一种自我保护。” 他看着对方:“那个男生永远会记得,在充满血腥味的狭窄的大巴车里,敬爱的师长对救援队说出的一句‘先救学生’,那一瞬间他或许忘记了身体的痛苦,内心的那份敬重在激烈的心跳中升级为更加强烈的感情,让他误以为自己爱上了那个老师。” “我们不应该因此而对他过分苛责,你说对吗?” 苏温言微微笑着,苍白的面容一如既往的平和。 俞亦舟抿住唇。 有时候他真的不能理解,为什么苏老师能永远保持温柔善良。 明明在事故中受伤最重的是他自己。 他却要设身处地地为了一个学生着想,为他种种不礼貌的行为开脱。 俞亦舟心里五味杂陈,他捧着手机打字,敲了又删,删了又敲,最后憋出三个字来:“那你呢?” “嗯?”苏温言不解地眨眨眼,“我怎么了?” “你这么心疼学生,谁又来心疼你?” 苏温言笑了,他单手托腮,歪着脑袋看他:“不是还有我的小保姆吗?你说是不是,小周?” 第11章 被他这样认真注视着,俞亦舟不禁心跳加快了几分。 可下一秒,他又反应过来苏温言注视的其实不是自己,而是那个叫周遇的保姆。 内心的暧昧荡然无存,转而升级为某种酸溜溜的妒意,烧得他浑身难受。 他又想起昨晚发生的事,忍不住敲字:“你昨晚……” “昨晚怎么了?”苏温言疑惑不解,忽然想起什么来,“啊,差点又忘了给学生回消息,你提醒我了。” 俞亦舟:“……” 他想说的明明不是这个吧。 可看苏温言好像真不记得了的样子,他又不好意思继续追问下去了,一句意识迷离时的梦呓,怎么想也不可能还有印象。 算了,就当没发生过。 反正苏温言说的“睡觉”也只是字面意义上的睡觉,都顾住家保姆了,陪着睡觉不是很正常。 是他思想龌龊,不该怪苏老师。 苏温言摸出手机回消息,头也不抬地说:“我饿了,去做饭。” ai语音不掺杂个人感情:“早饭午饭?” “都这个点儿了,当然是午饭。” 俞亦舟进了厨房。 苏温言已经很多天没打开社交软件了,一点进去,消息全部999+。 来私聊问他近况的人太多,他实在没办法一一回复,干脆点进专业大群,在群里报了个平安。 他一出现,本来就很热闹的大群里瞬间沸腾,消息刷得人眼花缭乱,他随便扫了几眼,除了跟他说没事就好,祝他早日康复的,更多的人提到了另一件事。 第23章 【苏老师,上午有个好帅的帅哥找到学校来了,他是你男朋友吗?】 【胡说八道,明明是保姆兼男朋友】 【那么凶,明明是保镖】 【是保镖兼人体模特兼男朋友】 【所以到底是不是啊,苏老师快回话啊!苏老师!!】 【乱中插,苏老师您的人体模特外借吗?】 苏温言挑了挑眉,回复了问他外借不外借的那条:【私人专用,不外借】 【啊啊啊啊啊啊!!】 【所以这是承认了吗?是承认了吗!!】 【不否认我就当你承认了!】 学生们又炸开了锅。 苏温言果断关掉大群,放下手机,看向厨房里那道忙碌的身影。 这个家伙,宁可去学校吓唬他的学生,也不愿意跟他坦白自己是俞亦舟。 到底在隐瞒他什么? 到底为什么不肯承认,又为什么违背了约定,四年前他们分手时,明明商量好的。 轮椅来到窗边,停在落地窗前,阳光透过玻璃照他身上,又在他身后投出阴影。 刚刚叶子忱跟他说的那番话,和当年俞亦舟说的如出一辙。 那年他被燕华特聘为副教授,准备去任教,而俞亦舟还在上大学。 有人告诉他,在燕华当老师,最好不要和学生扯上关系,很可能惹人非议,影响未来发展,即便是外校的学生。 当时他其实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苏家是书画世家,苏老爷子还在世时,和燕华校长是至交好友,情同手足,校长怎么也不可能在这种事上为难故友的儿子。 可不知怎么,俞亦舟也听说了关于燕华的传闻,主动找到苏温言,跟他提出暂时分手,说不想因为自己影响他的工作,让他落人口实,包括可能出现的“学校对他网开一面是因为他有关系,走后门”这一点。 时至今日,苏温言还清楚地记得那天俞亦舟跟他说过的话。 他说“我还有两年就毕业了,等我毕业了再来找你,我可以等,相信你也会等我”。 苏温言思量再三,最终选择了答应他,因为那时俞亦舟恰好也被选进燕市田径运动队,很快要去参加集训,他们估计有很长一段时间不能见面了,与其这样互相干扰,不如暂时分开,等到各自安定下来,再见面不迟。 两年而已,并不算长。 只是苏温言没想到,他等着等着,居然把人等丢了。 刚分开的时候,他们每逢节日还会给彼此发祝福,过了几个月,俞亦舟就开始不回他的消息,苏温言以为是他集训不能看手机,也没放在心上。 等到了第二年,他就发现自己彻底联系不上他了。 好友被删除,手机成了空号,整个人仿佛人间蒸发。 那时他甚至做好了最坏的打算,俞亦舟可能把他甩了,他说不定早就想和他分手,当年说暂时分开只是借口。 但他还抱有那么一丝侥幸,在俞亦舟毕业那天,他去了一趟他的学校,却被告知对方提前离校了,连毕业照都没拍。 后来,苏温言不再打听他。 直到对方再一次出现在他面前,他终于彻底打消了对他的怀疑。 确认周遇就是俞亦舟的那一刻,苏温言就笃定,对方一定不是故意鸽他的,肯定是有什么事将他绊住了,而且不是小事。 他太了解俞亦舟了,这个一根筋的家伙,如果打算说肯定早就说了,现在还不说,那就是打算隐瞒到底。 所以,他也不打算主动去问。 他倒要看看他能装到什么时候,就当是对他不坦诚的小小惩罚。 * 吃过午饭,苏温言要回卧室,被俞亦舟拦住。 “一个小时后我叫你,”他打字道,“今天的康复训练,别忘了。” 苏温言表情怪异:“你就不能放过我吗?我今天起得太早,下午当然要多睡会儿,别叫我了。” “不行。” “你是保姆,我才是雇主,保姆要听雇主的话,不然我解雇你。”苏温言理直气壮,轮椅一拐,绕过他进了卧室。 俞亦舟看着他的背影,咬牙。 都怪这群学生,又被苏老师找到偷懒的借口了! 他怒气冲冲地冲进厨房洗碗泄愤,而苏温言回到房间,关好了门。 爬上床,打开笔记本电脑。 不问归不问,他还是得搞清楚俞亦舟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到底是什么事能让他人间蒸发好几年,还对此讳莫如深。 该从哪查起呢…… 有了,事情应该是在俞亦舟进入市运动队后发生的,那就先从运动队查起吧,说不定就是与此有关。 在搜索栏输入关键词,字有点小,眼睛看不太清,他只好先去找眼镜。 嗯,上次让俞亦舟帮忙找回眼镜,然后放在了哪里来着……完全没印象了。 但总觉得好像在哪见过。 苏温言刚准备下床,抬头一看,赫然看到眼镜就在床头柜上。 “……” 这肯定不是他自己放的,八成是俞亦舟。 这小子真是懂他,以前他怎么没发现他这么有当保姆的天分呢。 架好眼镜,苏温言开始认真浏览网页,关于田径队的新闻倒是不少,但看来看去,却没有一条是关于俞亦舟的。 真是奇怪,他明明记得当时俞亦舟成绩不错,在校队不是第一就是第二来着,进市队应该表现得更出色才对,怎么反而无声无息了? 第24章 搜了半天也没搜出个所以然,苏温言更加觉得其中有鬼,看样子光从网上查不出什么东西来了,他或许得动用一下人脉。 他师兄季扬认识不少艺术圈外的人,说不定能帮他打听到消息。 季扬平常挺忙的,发微信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了,干脆打个电话吧。 想着,他拿起手机,拨通了季扬的号码。 电话很快被接起,季扬的声音传来:“温言?怎么突然想起给我打电话。” 对面有些嘈杂,苏温言不想有关俞亦舟的内容被其他人听到,先问:“你现在不忙吧?” “刚跟别人吃完饭,在回画室的路上,”季扬说着,背景音安静下来,“好了,现在旁边没人了,有什么事?” 苏温言:“我想请你帮我查一个人,他曾经是市田径队的,你认不认识那边的人?” “田径队?”季扬思索了一下,“我托几个朋友,可能确实能打听到,不过我可从来没见你对学生以外的人上心过,你让我查的这个人,该不会……?” 不等苏温言回答,他又说:“我可刚听说有个疑似你男朋友的人上午去学校大闹,你让我查的,该不会就是他吧?” “什么叫‘大闹’,”苏温言忍不住纠正他,“他有分寸,顶多是呵斥了那些学生几句,传言传到你这里,就成了谣言。” “嗬,这么维护他,看样子是他没错了。” “……” “你这男朋友藏得可真深,听说他还是你的私人模特,金屋藏娇呢?”季扬打趣道,“不过,既然是男朋友,你应该对他最了解啊,怎么又拜托我去查?” 苏温言犹豫了一下:“我告诉你,你可别告诉别人。” “你放心吧,你不让我说的我绝对不说,你让我说的我绝对不藏。” “其实我们还没复合呢,他是我前男友,他消失了好几年,突然回来找我,我想知道他到底因为什么消失。” “前男友……也就是说,其实我还有机会?” 苏温言无奈:“师兄,你就别拿我开玩笑了。” 季扬叹气:“好吧,不过你们之间的事,你为什么不直接去问他?” “他要是肯说,我也不会找你。” 季扬沉思片刻:“行,我知道了,我会想办法帮你查,等下你把他的详细信息微信发给我。” “好。” “不过这事你别着急,运动队嘛,你也知道的,水很深,想查些事情没那么容易,可能需要一点时间。” “没关系,我不急。” “那就这样,哦对了,那天我碰到张老师……” * 俞亦舟刷完碗,开始给家里打扫卫生。 苏温言说下午要睡觉,他正好来个大扫除,家里被其他人入侵过,不彻底清扫干净,他心里总有根刺梗着。 扫着扫着,他隐约听到哪里有说话声。 他第一反应是邻居家传来的,可再一想,苏老师住的是独栋别墅,哪来的邻居,又以为是谁的手机开了外放没关,找了一圈,结果也不是。 他在家里四处寻找声音源头,最终发现好像是从苏温言的卧室里传出的动静。 奇怪,他不是睡觉了吗? 他十分疑惑地凑到门前,果然听到里面有说话声,但声音太小了,听不清在说什么。 终于,他伸手拧动门把,一探究竟—— “没关系,我不急。” 话音刚落,苏温言听到开门的动静,一抬头,恰好和俞亦舟对上视线。 第12章 目光相撞的瞬间,气氛陡然凝固。 手机里季扬的声音还在继续,苏温言完全没注意听他在说什么,迅速合上电脑:“我这边突然有点事,下次聊,我先挂了。” 说完,火速挂断通话。 俞亦舟站在门口,目光沉沉地看着他,那表情仿佛在说“你该给我一个解释”。 苏温言十分尴尬,试图为自己辩解:“其实我刚睡下了,是我师兄给我打电话问我近况。” 俞亦舟的视线从他脸上转移向他放在腿上的笔记本电脑。 苏温言继续编:“呃……他还跟我说起新学期课程交接的事,我的课让其他老师代了,但之前一直没顾得上走教务系统,现在刚好有时间,就弄一下。” 对不住了师兄,就替他背了这口锅吧,他可不想真惹俞亦舟生气,怪吓人的。 这次的事要欠季扬一个人情了,不过还好,成年人比那些大学生更懂分寸、知进退,季扬虽然始终对他有好感,却也不至于让他用感情来还人情。 正因如此,他才敢把这种重要的事交给他。 俞亦舟盯着他看了半晌。 才刚打发走那些学生,又冒出来一个师兄,苏老师的交际圈还真是广。 而且,为什么一个两个的都要在别人睡觉时间来打扰,不知道苏老师需要多休息吗? 苏温言装模作样地打了个哈欠,摘了眼镜,把电脑收到床头柜上:“没什么事的话,我继续睡了。” 俞亦舟走上前来。 苏温言见他不退反进,顿觉不妙,警惕道:“干什么?” “我看你一点都不困,”俞亦舟用手机敲字,“睡不着的话,不如起来复健,运动有助于睡眠。” 苏温言:“……” 想当年,运动助眠的do是doi的do,什么时候竟沦落到复健助眠了。 第25章 真是时过境迁,盛年不再。 “谁说我睡不着了,”他强行让自己又打了个哈欠,“我困得很,这就睡。” 说着就要躺下,却被俞亦舟抓住胳膊。 对方强行将他从床上扶了起来,苏温言满头问号:“你是不是真想被我解雇?” “复健重在坚持,你这样三天打鱼两天晒网,荒废几天,之前的努力就都白费了,到底要什么时候才能康复?” “……我又没说不做,就不能晚一点吗?” “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 苏温言彻底无语了。 明明是个体育生,成语倒用的挺溜,分手这几年就学了这? 搞艺术的打不过搞体育的,终于,他还是被对方扶上轮椅,生无可恋地推出房间。 一进客厅,苏温言就看到立在墙边的扫除用具,不禁眼睛微亮:“你在搞卫生啊?那我不影响你了,等你打扫完我再……” 俞亦舟一把按住他不安分要去控制轮椅的手,居高临下,神色深沉:“客厅我已经打扫完了,特别干净,一点都不影响。” 苏温言:“……” 真是的。 怎么就这么犟呢。 跑也跑不掉,商量也没有余地,不得已,他不情不愿地开始了今天的康复训练。 虽然浑身肌肉酸疼,但好像没昨天那么吃力了,又或者是身体已经习惯了走一步疼一下的感觉,一旦忍耐成为习惯,疼痛好像也变得不再可怕。 靠在俞亦舟怀里时,他忍不住想,如果这个家里只有自己,他一定不会想不开去复健的,没有人帮他,他根本迈不出一步。 他素来不喜欢依赖别人,但这一次…… 还好对象是俞亦舟。 苏温言坐在轮椅里休息,今天的运动量和昨天一样,但可能因为彻底活动开了,他出了更多的汗。 俞亦舟给他递水,又从冰箱里拿出一盒巧克力。 “这是什么?”苏温言疑惑,“昨天是牛奶,今天是巧克力?你是打算每次结束后都给我塞点吃的吗?” 俞亦舟点头:“我在康复机构帮忙的时候,他们说每天结束复健后,要给予病人一些奖励,口头上的,物质上的,多说夸赞的话,多给他们买喜欢吃的东西,这样会提高他们的积极性。” “那这是你给我的奖励喽?”苏温言晃了晃手里的巧克力盒子,“不过怎么只有物质上的奖励,口头上的呢?你怎么不夸夸我,难道是我今天表现得不够好?” 要是放在以前他们还没分手的时候,他绝对要让俞亦舟把物质奖励换成亲吻,可惜,现在在他面前的是“周遇”。 只能以后再找他兑现了,欠他多少,他可都会记得的。 俞亦舟沉默下来。 他实在不是很擅长夸人,可既然是苏老师要求的…… 手指犹豫着在手机上打字,ai吐出人声:“今天表现得很好,很努力,特别棒,明天也请继续加油哦。” ai每读一句,俞亦舟脸上就红一分,好在有口罩遮挡,从外表看不出来。 苏温言听着这蹩脚又僵硬的夸赞,配合毫无感情的朗读,没忍住笑出了声:“你在哄小孩吗?” 俞亦舟脸更红了。 苏老师都这么大人了,怎么还和以前一样,老是喜欢戳他的弱点,他越不擅长什么,就越让他干什么。 看他恼火的样子,苏温言不禁笑出眼泪:“你刚刚不是很会说吗,什么三天打鱼,一鼓作气的,怎么让你夸我,反而词穷了?” 俞亦舟别开眼。 “好了,不逗你了,”苏温言打开巧克力盒子,“你的口头奖励不尽人意,物质奖励总不能也……” 视线停在巧克力的包装上,他动作一停。 这巧克力…… 牌子是外国牌子,包装十分精美,每颗巧克力都是独立包装,有很多种口味。 但重点不在这里。 如果他没记错,这是他和俞亦舟谈恋爱的那年情人节,途径一家甜品店,他一眼看中的那款巧克力。 但当时并没买成,因为店里最后一盒被别人预订走了,那年这款巧克力在国内还并不火,没几家店有卖,他们又转了好几家,最后也没能买到。 这么多年了,俞亦舟居然还记得。 近几年这个牌子倒是在国内火起来了,但价格也水涨船高,这一盒恐怕至少一千块钱。 苏温言抬起头:“这巧克力,外国牌子……不便宜吧?拿我给你的钱买的?” 俞亦舟摇摇头。 他怎么可能用苏老师的钱给苏老师买巧克力。 “你一个保姆,哪来的钱买这么贵的东西?就算要给我奖励,也不用这么破费吧。” 俞亦舟看着他。 为什么只说贵,绝口不提这是他想要的呢。 苏老师……是不是已经把以前的事忘了。 那年情人节没能买到的巧克力,他答应了他,下一个情人节一定给他买,却没想到,在下一个情人节到来之前,他们已经分手了。 当时他甚至还在为巧克力太贵而犹豫,现在却只觉得后悔,东西再贵,也比不上苏温言喜欢。 这盒巧克力他两个月前就买了,用的是他离开运动队时拿到的赔偿款……或者说封口费,本来打算某天去医院,趁没人注意偷偷放在苏温言床头,可病房里总是有人,不是医生护士,就是前去探望的学生,一直也没找到机会。 第26章 或许他应该等到明年情人节再送,但保质期没有那么久,只好现在拿出来了。 俞亦舟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苏温言有些疑惑,他记得俞亦舟家境不好,父母离异后跟着父亲生活,但父亲不管他,很小就开始自己赚钱,后来上了体校,学费有补助,可生活费还得自己想办法。 那年情人节,苏温言本来打算自己掏钱买巧克力的,但俞亦舟执意要送他,最后买了差不多价位的另外一款。 现在他突然出手这么阔绰,难道是这几年参加比赛拿了奖金? 那更应该声名远扬才对吧,怎么反而查不到关于他的消息呢。 怀着满心疑惑,苏温言拿起一颗巧克力,轻轻揭开底下垫着的包装纸,将巧克力放进嘴里。 果然好吃,不愧是他一眼看中的。 就是有点太甜了,吃一颗刚好,吃两颗会腻。 想了想,他又拿起一颗最好看的,递到俞亦舟面前:“今天你表现不错,作为你帮我复健的奖励,也给你吃一颗。” 俞亦舟一怔。 “怎么,不吃吗?我刚尝了,很好吃的。” 俞亦舟有些犹豫,他的确好奇,想尝尝苏温言一直想吃的巧克力究竟是什么味道。 可是…… 他指了指脸上的口罩。 “你就不能把那玩意摘了?认识你这么多天了,我居然还不知道你长什么样子,就算是为我的身体着想,也不用这么夸张吧。” 俞亦舟摇头。 “……”苏温言当然也知道他不肯,只是随便一说,他退而求其次,“那你把口罩掀起来,我给你塞进去,放心,就一下,不会有事的。” 俞亦舟迟疑了,如果只是掀起一点的话,应该不会被看清脸吧…… “快点,你再犹豫,巧克力要化了。” 终于俞亦舟妥协了,他小心把口罩掀起一角,露出嘴唇。 苏温言立刻把巧克力顺着他唇缝塞了进去,塞得有些用力过猛,一不小心,把自己的手指也塞进去了。 指尖接触到柔软的口腔,俞亦舟浑身一顿。 苏温言赶紧把手撤了回来:“啊,不好意思。” 巧克力在手里捏了太久,已经融化了一些,沾到指腹上,本着不浪费的原则,他想把巧克力舔干净。 刚往嘴边伸,却被俞亦舟一把抓住。 知道他要说“你的手都碰了别人的嘴怎么还敢往自己嘴里放”,苏温言试图解释:“巧克力很贵的,这一点都要好几块钱。” 俞亦舟想想觉得也是,于是他拉过苏温言的手,自己把巧克力舔了。 微凉的指尖含进嘴里,他才反应过来—— 草,他在干什么。 第13章 苏温言问:“甜吗?” 俞亦舟浑身僵住,一时竟不知道他问的到底是自己嘴里那块巧克力甜不甜,还是他手指上的巧克力甜不甜。 他连忙松开他,解释:“我只是在舔巧克力。” “嗯,那不然呢?”苏温言眨眨眼,一副没有多想的样子,又把拇指伸给他,“这里还有。” 俞亦舟:“……” 苏老师,是故意的吧? 可事已至此,要是他不继续,又显得他动机不纯似的。 纠结片刻,他终于还是轻轻含住对方的手指,吮去指尖残余的巧克力。 苏温言看着他。 俞亦舟口腔里的热度将他包裹,柔软,湿润,舌尖轻擦过指纹,带来些微痒意。 就像曾经和他接吻时的触感。 外表看上去再凶厉冷漠、不近人情,唇舌依然柔软灼热,他喜欢和他亲密,享受一切触碰,不论是亲吻,还是行鱼水之欢。 画画让人上瘾,俞亦舟也是,他放不下画笔,也放不下他。 苏温言轻轻滚动喉结,指尖的触感似乎连着心脏,让人心里也跟着痒痒,他好悬才忍住没做多余的动作,看起来还是那么一本正经。 俞亦舟松开他,迅速拉下口罩盖住脸,抽了张消毒湿巾给苏温言擦手。 即便看不到也能猜到,口罩底下的脸肯定泛了红。 苏温言忍笑。 投喂完“奖励”,今天的康复训练终于宣告结束,俞亦舟把剩下的巧克力重新放回冰箱,然后帮苏温言洗澡。 今天时间还早,洗完了他还能延迟睡个午觉,运动助眠确实不假,这一觉他睡得十分踏实。 俞亦舟继续把大扫除做完,自己也去冲澡。 * 接下来几天,苏温言在俞亦舟的督促下,继续保持这样的生活节奏,俞亦舟每天帮他复健、洗澡,他休息的时候,就去照看植物、打扫卫生。 一日三餐……不,一日两餐也十分规律,除了保证营养,会尽可能做一些苏温言爱吃的菜,每天复健结束后,也投喂他一些喜欢的零食饮品,一个星期下来,苏温言感觉自己被越喂越馋了。 之前住院期间,他几乎对进食失去了兴趣,虽然每天都在医护人员叮嘱下好好吃饭,但更多的是把这当成一项任务。 师兄去看他给他带饭他会吃,学生们送他水果他也会吃,他好像已经品尝不出这些东西好吃与否,更无所谓喜不喜欢,食物只是单纯用来维持生命所需的养料。 被俞亦舟照顾了一段时间以后,这种情况大有改善。 这天,他正在和对方商量明天要什么样的复健奖励,揣在兜里的手机突然响了。 第27章 他还以为是之前拜托季扬的事有结果了,忙掏出来一看,来电显示却是“张老师”。 苏温言愣了一下,对俞亦舟说:“是这学期代我课的老师,可能是学校的事,我接个电话。” 俞亦舟点头。 苏温言操纵着轮椅拐进书房,关上门,将电话接起:“喂。” “苏老师你终于接了,没打扰到你吧?”电话那边传来女老师的声音。 “没,刚在和家里的保姆聊天——有什么事吗?” “苏老师跟‘保姆’关系还真是好,”张老师打趣道,又清了清嗓子,“说正事,之前你不是给我发消息,让我多关注一下叶子忱的情况吗,我就让心理咨询室的老师给他做了两次心理疏导,老师说他现在没什么事了,简飞也有在开导他,正好要十一假期了,我看他们正计划着出去玩。” “那就好,”苏温言放下心来,笑了笑说,“张老师对我的学生这么上心,还特意打电话给我,我都不好意思了,等下次评职称,我一定给你投票。” “苏老师你也太客气了,谁都知道之前那次事故,对你的学生当然是能帮一把就帮一把,”张老师道,“对了,上次我在学校碰上你师兄季扬,让他帮我捎话来着,怎么,他没告诉你吗?” “啊……”苏温言回想起那通被他挂断的通话,最后季扬好像确实提起“张老师”什么的,“不好意思,他是说了,但当时我正好有事,没顾得上——除了叶子忱,还有别的什么事情要说?” 张老师叹口气。 “是关于姚舒的,苏老师还记得他吧?”她问。 听到这个名字,苏温言顿时有种不好的预感:“当然。” “她已经很长时间没来学校上课了,”张老师说,“前段时间,她家长来学校给她办了休学,休一个学期,至于下个学期还来不来,她家长也说不好。” 苏温言皱眉:“学校没给她找心理医生?” “当然找了,他们家自己也在到处求医问药,但都效果甚微,医生的意思是,解铃还须系铃人,这事……恐怕只能苏老师你亲自出马了。” 苏温言沉默下来。 姚舒也是他的学生,是那次车祸的受害者之一,不过她的情况比较特殊,她并没有在车祸中受伤,也没被困。 给她带来心理阴影的是另一件事。 那天出发前,姚舒因为去上厕所回来晚了,是最后一个上车的,其他同学都已经找好座位,只剩司机后面的那个位置还空着。 当时苏温言并没在意,拿着名册核对完人数,就让司机开车了,发车后不久,他发现姚舒频繁往他们这边看,而坐在他身边的女生也和她比比划划,似乎想说什么。 苏温言是随便找空位坐的,没意识到这其实是姚舒的同伴给她留的位置,那个女生也没好意思开口让他别坐,等发车了,两个女生没能坐在一块儿,才忍不住偷偷交流,想办法和别人换位置。 意识到这一点,苏温言便主动和姚舒换了座位,还跟她开玩笑说下次不许迟到了,女生红着脸跟他说谢谢,顺利和同伴汇合。 本来是件皆大欢喜的事,却没想到因为换了座位,车祸发生时苏温言重伤濒死,姚舒却毫发无损。 苏温言本来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毕竟是他不小心占了别人的位置在先,换回来也是理所当然,但姚舒好像不这么想。 他住院三个月,姚舒一次都没去看他,后来,姚舒的同伴跟他说,是因为她觉得没脸见他。 她觉得害苏温言重伤是她的错,如果他们没换座位,苏温言就不会受伤,因此陷入了强烈的愧疚和自我谴责,朋友劝她,父母劝她,心理医生也给她做了心理疏导,但都无济于事。 事故发生后,她就再没来学校上过课了,一个暑假过去也不见好转,这个学期依旧没来。 苏温言印象中,女生有些内向,总是自己默默画画,偶尔想请教他什么问题,也一定要拉上同伴陪她才敢去,但成绩一直不错,属于比较低调,让人省心的那一类。 美院的学生总是很有个性,姚舒这样的学生并不打眼,如果不是这次的事,苏温言对她印象也不是很深。 电话里,张老师又说:“上学期事故发生后不久,学校就放暑假了,一些受伤的学生也在家休息没回学校,这个学期一开学,学校统一给他们做了一次心理测试,发现留下心理阴影的学生还真不少,咱们学校的心理老师又不够,上周学校紧急外聘了几个心理咨询师过来,现在咨询室那边每天都人满为患。” 苏温言没接话,张老师半天没听到他的声音,轻声道:“苏老师?” 苏温言回过神:“嗯,我在听。” 张老师犹豫了一下:“我不知道这话该不该说,但……我觉得还是有必要知会你,学校的心理老师跟我说,很多学生在做心理疏导时都提到了你,最让他们害怕的可能不是车祸,而是苏老师差点死在车祸当中。” 苏温言攥着手机的五指紧了紧。 “不论是从学校的角度,还是从学生的角度,大家都希望你回来,但我还是想说,身体重要,别太勉强自己,学生的事,我们这些当老师的,只能尽力而为。” 苏温言:“嗯……” “其实我一直很想问你,”张老师又说,“相比学生,心理阴影更大的应该是你才对,你……最近还好吗?” 第28章 “啊,我没事,”苏温言笑了下,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和平常无异,“我毕竟也当了这么多年老师,人生阅历可比那些初出茅庐的大学生丰富多了,这种事对我来说也没那么难以接受,不用担心我。” “好,那不打扰你休息了,我先挂了。” “嗯。” 看着手机上通话结束的界面,苏温言发起呆来。 不是他不想回学校,只是…… 身体总会康复,心理上的创伤却没那么容易排解,如果连他自己都走不出来,又有什么资格去要求学生呢。 苏温言低头看向自己的手。 他还想要继续画画,还想继续当老师,不想因此而止步不前,不想那成为永远横在心间的刺。 不知道过了多久,突然响起的敲门声唤回了他的思绪。 苏温言抬起头:“进。” 俞亦舟推门而入,敲字问他:“怎么打电话打了这么久,刚都没来得及问你,晚上想吃什么?” 苏温言这才发觉,自己居然已经在书房待了一个小时了,他有些不好意思地说:“什么都行,你随便做吧。” 俞亦舟的视线忽然凝固。 ……又出现了,这种表情。 他记得他刚来的那天,苏温言就是这样一种状态。 看起来风轻云淡,谈笑自若,可眉宇间总有种说不出的疲惫和落寞。 怎么回事? 这些天经过他的照料,苏老师看上去明明开心多了,一直都没再露出那样的表情,这怎么突然又…… 俞亦舟本来还算轻松的心情瞬间紧了起来,他上前一步,问他:“出什么事了?” “出事?没出事啊,”苏温言笑笑,“去做饭吧。” “你看起来状态很不好,”俞亦舟这次没有听他的话,在他身前蹲了下来,“是学校出了什么事?又是关于你学生的?” 苏温言看着他。 有这么明显吗,居然一眼就看出他状态不好,他还以为自己伪装得很完美来着。 被俞亦舟戳穿,他也失去了继续伪装的兴趣,唇角的弧度慢慢消失,他沉默下来。 “有什么事不能和我说吗?”俞亦舟又问,“虽然我只是你的保姆,但也想帮上你的忙,求你告诉我吧,苏老师。” 第14章 “你怎么也管我叫苏老师,你又不是我学生,”苏温言无奈笑了,叹口气道,“告诉你也不是不行,不过……去画室说吧。” 俞亦舟点点头,起身帮他推轮椅。 画室这几天他也有打扫,一切都整洁如新,画具一类的东西按照苏温言的喜好分门别类摆放整齐,拿取十分方便。 “我的专长其实是油画,”苏温言抽出画笔,是上次俞亦舟帮他洗好的其中一支,“我不知道你能不能懂,色彩是油画的灵魂,驾驭不了色彩,就画不好油画,而我又恰恰属于对色彩比较敏感的那一类人。” 这些俞亦舟当然知道,他最开始认识苏温言的时候,对方就耐心给他讲过,不过他现在是周遇,只能再听一遍。 苏温言:“通常来说,对色彩敏感是一种天赋,但偶尔也会成为负担——车祸之后,我发觉我对色彩的掌控能力下降了,不是我用不好,而是我不敢去用。” 一个画家说自己不敢用色,实在有些匪夷所思,俞亦舟疑惑地看着他,不太明白他这句话的含义。 苏温言没有再继续解释,而是拿了两支颜料,分别挤了一点在调色盘上。 等到他将颜料混合,俞亦舟终于看明白了——这是血的颜色。 新鲜的血,凝固的血,只需要画笔一调,就会呈现得淋漓尽致。 “我总是会想起那天的事,”苏温言将调色盘交给他,“以前我很少会去描绘和‘死’有关的东西,我参加过亲人的葬礼,觉得死亡应该是平静而肃穆的,但那天我第一次感觉到,死亡也可以是惨烈的。” 调色盘上,红与黑混合出的血色触目惊心,有些未完全混合的颜料,俞亦舟甚至觉得那是一颗破碎的头颅,凝固的血液黏着在发丛之间。 在那起车祸中死亡的大巴车司机,就坐在苏温言前面,俞亦舟想象不到那具尸体是什么样子,但他知道苏温言一定看得特别清楚。 他从网上看到过车祸现场的照片,大巴车整个车头都瘪了进去,人体在剧烈的碰撞中不堪一击,司机的尸体或许已经不能称之为尸体,没有一个学生愿意去描述那画面,又或者是他们根本没敢看。 那么,被困在座位上动弹不得的苏温言,还要努力保持清醒指导学生自救的苏温言,在那长达几十分钟的等待救援的时间里,究竟看到了什么? 除了他自己,恐怕没人能说清楚。 俞亦舟轻轻抽气,拿着调色盘的手都有些不稳,内心的懊悔没有任何一刻比现在更加强烈。 他不该失约的,他明明应该早点回来。 苏温言:“于是我开始对和血接近的颜色产生了一些恐惧,不算强烈,不至于会看到它就心跳加快甚至晕厥,但会影响我使用它,让我在下笔时产生犹豫。如果我不能克服这种恐惧,我想,我恐怕从此以后都再难有进境。” 要么就此止步不前,要么战胜自我完成突破,摆在他面前的是一次必须要做出的抉择。 这三个月来,他一直在回避这件事,借着调养身体为由无限将其搁置,可今天张老师一通电话,一下子将他回避已久的问题摆到了眼前。 第29章 他实在没有退缩的余地了。 俞亦舟冲他摇头:“你不会的,你不会停在这里。” 他的苏老师一定是最优秀的那个,站得最高的那个,走得最远的那个,无论如何,不该在这里跌倒。 “你相信我能做到吗?”苏温言问。 俞亦舟点头。 苏温言将姚舒的情况告诉了他:“你相信我,能为我的学生做这个解铃人吗?” 俞亦舟再次点头。 “好,既然你这么相信我,那我也相信你,”苏温言笑起来,“我愿意为了你的信任尝试一次。” 俞亦舟注视着他,用力点头。 苏温言从他手里拿回调色盘,又说:“不过,我还有一件事要拜托你。” 俞亦舟:“你说。” “你看我现在手无缚鸡之力,拿一块调色板已经是极限,绷画布这种体力活,还得你来帮我。” 俞亦舟:“……” 他有些分辨不清苏温言认真和开玩笑的界限,不过看他的表情,似乎的确比刚刚轻松了一些,那种低落感有所消退。 应该是心情好些了吧? 只是……区区一个保姆的信任就能让他重新振作,总觉得自己对苏老师来说也没那么重要…… 他按下心里的醋意,打字道:“要怎么做?” 这回不是装的,是他真不会。 苏温言似乎很看重画布的“笔感”,从来不买成品画布框,都是自己弄,每一道工序亲力亲为,没有他插手的机会。 “你跟我来。”苏温言说。 柜子里放着一些淘汰下来的画框,都是他以前画好后不满意,拆了画留下的框,还能重复利用,省时省力。 他挑了一个合适尺寸的,让俞亦舟搬出来,木头画框不算轻,以他现在的力气绝对拎不动。 不雇个人帮忙,他还没法画画了。 以前他除了画画,还会刻木雕,折腾这些木头东西得心应手,画框做得严丝合缝,又保存得当,到现在都没有一点变形。 他又让俞亦舟拿了一卷画布,比着画框进行剪裁,再用工具绷紧钉好。 俞亦舟第一次帮他绷画布,笨手笨脚,偏偏苏温言还十分挑剔,松一点不行,歪一点也不行,搞得他钉了又撬,撬了又钉,反反复复折腾好几遍,画框上全是印。 终于得到他的认可,俞亦舟已经折腾出了一身汗,他如释重负地从地上爬起来,心想苏老师的要求未免也太高了,他们搞艺术的都这么精益求精吗,该不会是故意的吧。 算了,只要他高兴,让他做什么都行。 俞亦舟折腾得很热,也有点渴了,准备去倒杯水喝,一起身,却见一瓶冰镇矿泉水朝自己递来。 “休息一下吧,”苏温言对他说,“让你帮我做了这么多合同以外的事,是不是应该给你加点工资才行?” 俞亦舟有点诧异地看着他——苏老师是什么时候去拿的水,他怎么完全没注意到。 他接过水,冲对方摇了摇头,背过身把口罩掀开一点,大口往嘴里灌水,半瓶水喝下去,他瞬间感觉不热了。 接下来是熬胶,先将水和胶进行配比,这回是苏温言自己操作。 配好了胶,还得先浸泡,再加热熬化,再刷涂,然后才能进行下一步…… 俞亦舟看着他,忍不住发出疑问:“三天之内,你能开始画吗?” 苏温言笑了:“别那么心急,我也需要一个缓冲期,你说是不是?” 俞亦舟无言以对。 现在没他事了,他便跟苏温言说自己去洗个澡,苏温言点点头。 结果他才刚走,苏温言就看到他遗忘在桌子上的手机。 刚刚俞亦舟跪在地上帮他绷画布,手机差点从兜里滑出来,遂放在桌上,结果这一放就忘了拿走。 苏温言微微挑眉,他还以为只有自己会丢三落四呢,看来俞亦舟偶尔也会有疏漏的时候嘛。 他将手机拿起,按亮屏幕,上面没设锁屏壁纸,是初始样子。 这家伙还怪谨慎的,他记得以前俞亦舟的手机壁纸一直是他来着。 抱着试试看的心态,苏温言手欠地输入了密码。 手机一震,显示输入错误。 居然不对?不是他生日吗? 那输俞亦舟自己的试试。 还是不对。 输他们相遇的那天。 不对。 输他们约定好再次见面的那天,也就是俞亦舟毕业的那天。 也不对。 他已经连续输错了四次,只剩最后一次机会了,犹豫片刻,他狠了狠心,输入了他雇俞亦舟为保姆的那天的日期。 ……密码错误。 苏温言深吸一口气,看着屏幕上的“59s后可再次输入”,果断按灭锁屏。 见鬼了,他居然试不出俞亦舟的手机密码。 虽说他并没打算浏览他手机里的内容,可人总有些逆反之心,越试不对就越想试,本来他只是随手一输的,现在好了,不知道俞亦舟到底拿什么当成手机密码,简直让他抓心挠肝。 难道还有什么数字是比他刚刚试过的几个更重要的吗? 苏温言深刻体会了一把什么叫好奇心害死猫,觉得不能再留着这块烫手山芋了,操纵着轮椅把手机给俞亦舟送回去。 卧室门没锁,一拧就开了,开门的瞬间,俞亦舟恰好也冲完澡,打开了浴室门。 第30章 苏温言坐着轮椅,开门费劲,俞亦舟的反应速度显然比他快多了,一眼看到门缝外露出的轮椅轮廓,他火速撤身,砰一声关上了浴室门。 俞亦舟躲在门后,神情惊疑不定。 苏老师怎么进他房间了! 刚洗完澡,他还没来得及戴口罩,苏温言没看到他的脸吧? 都说光路是可逆的,他没看到苏温言的脸,苏温言应该也没看到他才对。 俞亦舟稍微松了口气,可紧接着又意识到新的问题——口罩放在外面,他现在要怎么出去拿? 他只好在内心祈祷苏温言赶紧离开,可惜事与愿违,对方非但没走,还来到跟前,敲了敲浴室门:“小周,你洗完了吗?” 俞亦舟:“……” 这要他怎么回答啊? 他现在是个哑巴,隔着门又没法打手语,洗澡当然也没带手机。 “我刚刚都看到你开门了,应该是洗完了吧,怎么又回去了?”苏温言在外面问。 俞亦舟心头一跳。 “你没有哪里不舒服吧,小周?”苏温言又敲了敲门,“浴室里太闷的话,就把换气扇打开。” 俞亦舟安心了些,看来苏温言只是担心他。 他小心翼翼地把门打开一条缝,想告诉对方自己没事,但苏温言貌似没有理解,问他:“你没拿衣服吗?” 这种状态究竟要怎么交流成了大问题,俞亦舟思考再三,将自己一根手指从门缝里伸了出去,冲外面的人摇了摇。 “不是没拿衣服?”苏温言看懂了这是个否定的回答,“那你为什么不出来?” 那根手指向他身后的方向指了指。 苏温言回过头,看到放在桌上的一沓口罩。 他当然知道某人不出来是因为没戴口罩,可他偏偏不想如他的愿,谁让他试了五次都没试出某人的手机密码呢。 于是他故意装傻:“那是要我帮你拿浴巾?” 手指又摇了摇,指了指。 苏温言:“指我干什么,难道要我进去跟你一起洗?” 手指不动弹了,发出震耳的沉默。 “哦,我知道了,”苏温言忍住笑,终于决定放过他,“你是要口罩对吧?” 手指欢快地勾了勾。 苏温言拿起一个还没拆封的口罩,碰了碰那根手指,手指立刻想把东西抽走,他却又把口罩拿开:“你这缝隙也太小了,塞不进去,你把门开大点。” 俞亦舟:“……” 都塞得进他一根手指,还能塞不进区区一个口罩? 苏老师绝对是故意的吧? 他该不会想趁他开门的瞬间,一把将门推开? 不对,苏老师应该没那么大力气。 不开门就拿不到口罩,犹豫再三,俞亦舟还是不得不听他的,又把门缝开大了一点。 同时用肩膀紧紧顶住门,整个人贴在门板后面,以防对方突然发力。 他一番操作,戒备拉满,全副武装,蓄势待发—— 然而什么都没有发生。 一枚口罩顺着门缝递了进来,丝滑,平稳,乖巧得像是在对他进行无声的嘲讽。 俞亦舟整个垮掉。 口罩被接了进去,浴室门重新关上,苏温言继续在门口等待,几分钟后,某人终于从里面出来了。 他又恢复成平常那副看不清脸的样子,苏温言问他:“到底有什么不能让我看的,难道你长得特别丑,见不得人?” 俞亦舟没法解释,索性点头。 苏温言笑了。 这家伙为了不暴|露身份,宁可说自己丑,他一定不会知道,他竭力隐藏的那张帅脸早就在美院学生之间流传甚广了。 两人面对面,又能正常交流了,俞亦舟冲他比划手语:“你为什么进我房间?” “这里是我家,我想进哪里还不是随便进,谁让你洗澡不锁门。”苏温言理直气壮。 俞亦舟无语,苏温言又说:“而且我是来给你送手机的,你刚落在我画室了。” 俞亦舟伸手接过。 看着这手机,总觉得哪里不对。 他记得以前,苏温言总是喜欢猜他的锁屏密码,倒不是真想看手机里的内容,只是单纯享受猜透他的乐趣。 这次不会也…… 他比划着问:“你试我密码了?” “怎么可能,”苏温言立刻否认,“我是那种人吗?” 俞亦舟将信将疑,装作要解开手机用转语音软件,故意把密码输错了一次。 屏幕上显示出:“密码错误。您连续多次输入密码错误,手机已暂时锁定,请于119s后重试。” 俞亦舟:“。” 第15章 看到他突然停住的动作,苏温言觉得事情不妙,遂决定主动出击:“你这人,我好心给你送手机,你反倒要质疑我是不是偷看了里面的东西。” 俞亦舟:“……” 那这个锁定两分钟该怎么解释呢…… 嗯,等下。 他现在扮演的是周遇啊。 苏老师向来很有边界感,怎么可能偷偷去试一个保姆的手机密码?虽然他们相处这些天早就熟络了,可那也只是普通的雇佣关系。 苏温言不可能对恋人以外的人做出这种举动,朋友都不会,那……难道他已经认出自己是俞亦舟了? 俞亦舟屏住呼吸。 第31章 不会吧…… 他的伪装应该没有破绽才对,既没露脸,也没在他面前开口说过话,甚至一些可能暴|露身份的小习惯都强行改掉了,为什么会被认出来? 可如果真的认出来了,又为什么不戳穿他呢? 忽然,苏温言咳嗽一声:“好吧,我坦白。” 俞亦舟的心一下子提到嗓子眼。 苏温言:“是我刚刚把手机揣兜里,可能不小心碰到了,我一拿出来就看到屏幕亮着,上面显示多少多少秒后能再次输入密码,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俞亦舟悬着的心又落回肚子。 还好还好,应该只是误触了,衣服和屏幕摩擦,的确可能出现这种情况,他这手机是新买的,里面几乎没什么东西,设置也全都是出厂设置,没开防误触模式。 他就说,苏老师不是那么没有边界感的人。 于是他很大方地点点头,示意自己并不计较。 下午,苏温言把已经泡开的胶熬化,因为画布尺寸有点大,刷胶的工作就交给俞亦舟了。 动物胶的味道实在难闻,冷却时还能忍受,一旦加热了,整间画室都充斥着难以描述的膻臭味儿。 苏温言似乎对此早有准备,先打开了空气净化器,又找俞亦舟借了个口罩戴,开始刷胶以后,他忙不迭地跑了。 俞亦舟一个人被他甩在画室里,艰难进行完了这项折磨般的工作,出去追上他问:“你以前是怎么过来的?” “以前当然是有助手帮忙,你该不会觉得,我连这种事都要亲自动手吧?”苏温言笑,“我都说要给你加工资了,是你自己不肯。” 俞亦舟:“。” 也没事先跟他说明还有这种活儿啊。 空气净化器开了一天一宿,第二天时,味道已经基本散了。 接下来的工作就简单许多,苏温言已经调好了底料,俞亦舟帮忙刷就行了,有了昨天的经验,今天他操作起来熟练许多。 苏温言坐在旁边,托着下巴看他。 俞亦舟专心致志,并没留意到他的注视,等到差不多刷平整了,他抬起头,才发现苏温言在看自己。 苏温言伸手指了指,示意颜料蹭到他衣服上了。 俞亦舟低头看去,果然如此。 以前他每次去苏温言的画室,只要他在画画,身上绝对会蹭上颜料,当时他还不理解为什么总能蹭到,现在自己也体验了一把。 他正想着也不知道这些颜料好洗不好洗,要不现在就去换件衣服吧,却看到苏温言冲他招招手,对他说:“你过来。” 俞亦舟不解,走到他跟前。 苏温言又说:“低点。” 虽然不明白他要干什么,但俞亦舟还是弯下腰,把脸伸到他跟前。 苏温言伸手触上他的口罩,指尖在上面轻轻涂抹。 俞亦舟一头雾水,掏出手机开前摄像头拍自己,这才看清他在干什么。 苏温言不知道什么时候用手指沾了颜料,在俞亦舟的口罩上给他画了鼻子和嘴,甚至用的是漫画画风。 俞亦舟看着手机里的自己一时无话,一张脸从三次元转进二次元,怎么看怎么奇怪。 白色的颜料在黑色口罩上格外明显,苏温言看着俞亦舟被他画得不伦不类的脸,笑得乐不可支。 俞亦舟沉默地看着他,竟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苏老师,好幼稚。 捣乱也捣乱过了,俞亦舟拿起湿巾给他擦手,问他:“这要什么时候才能干?” “差不多明天吧,”苏温言说,“等干透了,打磨一下,就可以刷第二层。” 俞亦舟:“……” 还要刷第二层。 看来他之前问三天之内能不能开始画,还是太保守了。 * 接下来的几天,苏温言终于在俞亦舟的帮助下完成了所有准备工作,当然,复健也没有落下。 制作好的油画布框平整又光滑,画布绷得结结实实,比外面卖的强了不知道多少倍。 这天,他终于可以开始画画了。 俞亦舟已经帮不上他什么忙,便去花房摆弄植物了,他一走,画室里瞬间安静下来。 苏温言看着空白的画布,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睛。 很久没正式画画了,上次画人体素描,充其量只能算开胃小菜,真要捡起画笔重新画油画,也不知道还能不能找回以前的手感。 管不了那么多了,试试看吧。 至少不能辜负俞亦舟的信任。 画笔沾了颜料,落在画布上。 他画画很少会打草稿,这次更加没有必要,他要呈现的画面早已经刻在脑子里,清楚得不能再清楚。 只需要将它画出来…… * 俞亦舟在花房给花浇水,完成今日份的“照顾植物”任务,打扫地面时,突然感觉天色暗了下来。 天气预报说今天有雨,眼看着要起风,他急忙关上家里所有的窗户。 最后只剩下苏温言的画室。 俞亦舟站在画室门口,犹豫了。 苏温言跟他说,没有他的允许让他别进去打扰,他画画的时候喜欢一个人安静待着,可他又隐约记得画室的窗户没关,也不知道苏老师专心作画时,会不会想起来去关窗户。 看风向,很有可能会往屋里潲雨,犹豫再三,他还是决定进去看看。 第32章 他尽可能放轻了声音,不想惊动苏温言,一进屋,就看到对方果然没去关窗户。 风从窗户吹了进来,带着潮湿的凉意,俞亦舟赶紧上前,却听到苏温言突然开口:“别动。” 俞亦舟停下脚步。 他回过头,发现对方并没有在看自己,画笔依然在画布上移动,似乎全然没有为他而分心。 他不明白苏温言为什么不让他关窗,现在这气温下一场雨,绝对会把人吹感冒的。 苏老师身体这么弱,不要命了? 可他又知道这种时候不该打断他,这幅画似乎对他来说意义重大,如果自己因为没听他的话而给他带来困扰,不知道会造成什么样的后果。 俞亦舟一时陷入两难之中,终于,他转过身,用自己的身体挡在窗前。 还好窗户开得不大,虽说不能完全挡住,但也聊胜于无。 苏温言的笔尖停了停。 雨越下越大了,画室里没有开灯,逆着光线,看不清俞亦舟的脸。 雨丝斜吹进窗户,在窗台上落了一片积水,就算看不到,他也知道某人背后的衣服肯定被雨打湿了。 ……怎么会有人这么傻的,拿身体去挡风挡雨,这能挡得住吗。 苏温言终于是心软了,开口道:“关上吧。” 他嗓音有点抖,不知道是冷的,还是什么别的原因。 俞亦舟关上窗户,嘈杂的雨声被隔绝在外,雨珠扑在窗玻璃上,留下成串的水痕。 他来到苏温言跟前,视线投向画布。 这是…… “这幅画的主题是雨,”苏温言说,“和今天的天气很像,不是吗?” 窗外一道惊雷乍响,闪电将室内映得亮如白昼,俞亦舟瞳孔微微收缩起来,一瞬间,他看清了那幅画。 那是大巴车内的景象,是苏温言的视角,画面是如此支离破碎,车内没有一个人,只有数不清的血,流淌的血,凝固的血,在残缺的座椅上蔓延,在脚下蔓延,在裂成蛛网的挡风玻璃上蔓延。 车外是厚重的雨幕,雨点扑在车窗上,同玻璃内侧的鲜血一并流淌,俞亦舟只感觉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这幅画的氛围是如此阴冷、潮湿、粘腻,仿佛有浓郁的铁锈味扑面而来,多看一眼,都要喘不过气来。 他从没见苏温言画过这样的画,画面太过令人不适,以至于让他脊背生寒,他向苏温言看去,看到他笔尖沾着的红色颜料也像是血,颜料蹭到他手上,蹭到衣服上,蹭到脸上,好像血迹从那幅画中蔓延出来,好像他也成了画的一部分。 俞亦舟心头一跳,下意识朝他走去,离得近了,才发现他全身都在抖,已经快要拿不稳画笔。 “苏老师,”他急忙用手机敲字,“休息一下吧。” 苏温言恍若未闻。 又是一道炸雷,雷光映得他侧脸惨白,俞亦舟再也忍不住,一把握住他的手。 指尖冰凉。 “苏老师,”可惜ai没有语气波动,否则他此时的恳求一定比任何时候都更加强烈,“求你别画了,休息一下。” 苏温言终于慢慢将眼珠转向他,苍白的面容全无血色,他身体发僵,竟已没办法放下画笔,右手被冻得有些抽筋,张不开了。 俞亦舟小心地攥住那支笔,一点一点从他手中抽离,画笔抽离的瞬间,好像有种无形的力量和束缚也被拔走,苏温言再也坚持不住,猛地弓起身体。 俞亦舟迅速扶住他。 身体的不适已经强烈到无法忽略,紧绷的神经松懈下来的刹那,所有的痛苦在一瞬间集中爆发,苏温言只感觉浑身上下没一处不疼,他分不清那究竟是心理作用,还是因为着凉吹了风。 喉头发哽,让他恶心想吐,他拼命用手捂住了嘴,眼前一阵阵发黑,什么都看不清楚。 意识已经在濒临溃散的边缘,恍惚之中,他好像被人抱住,有温暖的体温包裹着他,那气息是如此亲切,熟悉得曾与他鱼水交融,他伸手想抓住他,抓得再紧一点,让他再不能从自己身边逃离。 他拼尽全力,死死抓住他的衣角,像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嗓音因为颤抖而哽咽:“小舟……你不准走。” 第16章 俞亦舟顾不上再去拿手机,抱着他的手臂更紧了些。 苏温言靠在他怀中,把脸埋在他肩窝里,近乎贪婪地吮吸着他身上的味道,那是他家里洗衣液的气味,清新又温暖。 他将手揽上他的腰,一路向上,用力抓紧他后背的衣服,那衣服被雨水打湿,又被体温捂热,摸起来并不舒服,可此时他却顾不得那些,他渴求着拥抱这具身体,想要得到有关他的一切,哪怕是他讨厌的雨,落在他身上也变得令人着迷。 脑仁在抽疼,思绪变得凌乱,一切举动都好像不受他控制,身体只剩下最原始的欲|望和本能,他想要和他接吻,想要发泄那些无从排解的痛楚,于是他张开嘴,用力地、狠狠地咬在他颈侧。 俞亦舟浑身一滞,他没有挣扎,任凭对方的唇齿碾磨着他的皮肤。 刺痛没有持续多久,苏温言便松开了他,仅剩的一丝力气终于耗尽,他感到缺氧,开始大口喘气。 俞亦舟轻拍他的后背,尽可能给予他温暖,过了许久,对方终于慢慢平静下来。 他将苏温言抱起,回到卧室,轻轻将他放在床上。 第33章 苏温言拼命拉住他的手腕,哑着嗓子道:“别走。” 俞亦舟打开床头灯,在床边坐了下来,冲他比划手语:“我不走。” 苏温言缓了口气。 灯光下,他脸色依然苍白,眉心蹙起,眼尾有些潮湿,因为难受而生理性地流出眼泪。 歇了一会儿,他艰难睁开眼,对俞亦舟说:“帮我拿片止疼药。” 俞亦舟:“在哪?” “抽屉……” 苏温言气息还是不稳,说句话都很困难,俞亦舟忙在床头抽屉里翻找,找出一盒止疼药来,看日期是新的。 他倒了温水,扶苏温言坐起一些,将药和水都递到他唇边。 苏温言没力气接,直接就着他的手把药吃了。 俞亦舟重新掏出手机:“你睡一下吧?” 苏温言点头。 俞亦舟小心将他放平,给他盖好被子,又把自己的手也伸进去,捂着他冰凉的手指。 苏温言精神困乏,加上药物作用,很快就睡了过去,在医院时,他最擅长的一件事就是睡觉,只要睡着了,就会感觉不到身体的疼痛。 他身上还沾着不少颜料,手上也是,俞亦舟帮他捂了一会儿手,颜料也蹭到他掌心。 他闻了闻自己的手,颜料散发出混合了植物油的味道,他也不知道这东西有没有毒,还是快点擦掉吧。 俞亦舟抽了两张消毒湿巾,怕冰到苏温言,先放在掌心捂热了,然后小心翼翼地帮他擦去身上沾到的颜料,从脸颊,到胳膊,到手。 衣服上也全是,那被子里大概也沾到了……算了,明天再说吧。 擦了好几张湿巾,总算差不多擦干净了,俞亦舟叹口气,他之前应该问问医生,苏温言目前的身体情况,到底能不能接触这些油画材料才对。 他守在床边,轻轻攥着他的手,一刻也不敢离开。 苏老师,到底要怎么让人放心呢。 他照顾了他这么多天,好不容易才把他的身体养回来一点,突然来这么一下,一切又都回到原点。 看着苏温言痛苦,简直像在用钝刀子割他的肉。 俞亦舟拉住他的手,隔着口罩,将他的手背贴在自己唇边。 天色渐晚,雨天天黑得比平常更早,苏温言一觉睡过去,到后半夜才迷迷糊糊转醒。 药物作用下,身体的疼痛没那么剧烈了,但他觉得十分口渴,想要弄些水喝。 动了动,就感觉自己的手被人握着。 床头灯没关,他偏头看去——俞亦舟趴在他床边,似乎是睡着了。 那颗脑袋毛茸茸的,黑发在灯光下泛出光泽,他艰难抽回自己的手,在他头发上轻轻抚摸。 熟悉的手感,还和以前一样。 身体虽然不太疼了,却有种说不出的绵软无力,脑子也是一样,思维很木,运转得不太灵活,以至于让他忘了身边的是周遇而不是俞亦舟,摸了一下又一下,直到把他摸醒。 俞亦舟抬起头,有些疑惑地看着他的手。 看到他脸上的口罩,和趴着睡太久压出的口罩印,苏温言终于回过神来:“我想叫你。” 俞亦舟点点头,拿起手机:“感觉好些了吗?” “我想喝水。”苏温言嗓子还是哑,因为没力气说话而语调拖长,听起来软绵绵的,像在撒娇一样。 俞亦舟愣了一下,伸手去摸他额头,果然有些热。 “你发烧了。”他说。 “是吗,”苏温言又把眼睛闭上,“可止疼药不是也能退烧吗。” 大概正因为能退烧,所以才没完全烧起来,只是有一点热。 俞亦舟给他倒了水,扶他坐起:“要吃点东西吗?” 苏温言画了一下午的画,晚饭也没吃,到现在早该饿了,可疲乏的身体没有半点食欲,他摇了摇头。 俞亦舟只好喂他喝水,打字:“如果天亮了还烧,要不要去医院看看?” 苏温言又摇头。 他现在只想休息,不想去医院,不想去任何地方,他也不想一个人休息,独自躺在床上时,会让他想起在医院的无数个夜晚。 于是他轻轻勾了勾俞亦舟的手指,对他说:“你陪我。” 俞亦舟:“我一直都在。” “你躺到这里来。”苏温言指了指身边的位置。 俞亦舟沉默。 上次苏老师让“周遇”陪他睡觉,是意识不清醒的梦呓,这次总不能还是…… 他看着对方尚带迷离的眼神——好吧,兴许现在的苏老师也不清醒。 都病成这样了,他也管不了那许多,稍作犹豫,还是依照他的指令爬上床,靠在他身边。 病中的苏温言好像格外黏人,俞亦舟一靠近,他就立刻贴了上来,将脑袋靠在他肩膀上,迷迷糊糊地说:“真的不需要涨工资吗?” 俞亦舟神色复杂。 看来苏老师知道他是谁,也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怎么可以对他这么信任,明明他只是一个保姆。 但他又没法对一个病人苛责太多,也许苏老师是真的很需要人陪伴,才会对一个保姆如此依赖。 可他身边明明有那么多人,学生、同事、朋友……他随便打个电话,就能叫来一个愿意彻夜守在他床边照顾他的人。 为什么不找他们,偏偏依赖一个相识才不久的保姆,苏老师的判断标准,到底是什么? 第34章 俞亦舟没有回答,只默默在被子里把腿往对方那边挪,试图帮他暖脚。 “你身上好暖,”苏温言闭着眼睛,声音很低很轻,“好像我认识的一个人。” 俞亦舟微惊了下。 苏老师……是在说他吗? 这么久了,他还是第一次听苏温言提到自己,之前他一度以为,苏老师早把他忘了。 “可我不喜欢他。”苏温言又说。 俞亦舟抿了抿唇。 好不容易提到他,就是为了说他的坏话吗……也是,他们都分手了,不喜欢他是正常的。 说不定从一开始就没喜欢过他,毕竟他只是看中他的身材,就像画室墙上那无数张人体模特的素描一样,没有谁是不可替代的。 “因为他居然食言了,我对他那么信任,他居然敢放我鸽子。” 苏温言低微的声音落在耳边,轻如梦呓。 俞亦舟刚落下去的心又突兀地被这句话拴住,不上不下地悬在半空。 “我一直等他,等了好多年,他不回来找我也就算了,居然还换了手机号,删了我的联系方式,让我找不到他。” 其实那是因为…… “我那么喜欢他,那么想和他再见一面,可他居然连机会都不给我,你说,我是不是该讨厌他?” 俞亦舟怔住。 他好像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一下一下,快速又激烈。 他张了张嘴,差一点就发出声音,差一点就要向他坦白,他等的那个人就在身边。 可话到嘴边,又被他生生忍住了。 他到底要怎么说。 他难道要告诉他,一别四年,自己回来时竟一事无成。 还是不了。 他实在没脸回来,没脸见他,他的存在不能给苏温言带来任何好处,他来到他身边,只是放心不下他。 他现在只是周遇,只是一个保姆,照顾生病的雇主是他的义务,除此以外,别做不该做的。 激动的心情慢慢冷却,他没听到苏温言再开口,偏头一看,发现他已经睡着了。 俞亦舟松了口气。 * 苏温言这一觉睡了很长时间,他又做了那个噩梦,那个被困在大巴车里,充满血腥味的噩梦。 在医院时,他常常会梦到那天的情形。 但这次又有所不同。 一成不变的梦发生了变化,他看到车窗外站着一个人,看身形很像俞亦舟。 他拼命想要抓住他,却怎么都伸不出手,因为太着急,他醒了过来。 噩梦惊醒带来强烈的心悸感,苏温言胸口起伏,好半天才平复下来。 现在是什么时间了? 他挣扎着想要起身,浑身却像从水里捞出来似的,沉重又潮湿。 俞亦舟发现他醒了,立刻过来扶他,又摸了摸他的额头,这次是彻底不烧了。 因为退烧,苏温言身上出了很多汗,衣服都湿了,俞亦舟怕他再着凉,也不敢给他洗澡,便用毛巾给他擦了身体,又换上干净的睡衣。 顺便把被罩和床单也换了一下,上面蹭了一点颜料。 苏温言坐在床边,整个人都有点昏昏沉沉的,脑子很木,他居然想不起来昨晚发生了什么。 隐约记得他是吃了药,然后睡觉了……后来呢? 现在都已经快中午了,难道他一觉睡了十八个小时? 再久一点,都能定义为昏迷了吧。 苏温言按了按太阳穴,脑袋还是有点疼,止疼药的药效估计过了,腿也开始疼。 总觉得忘了什么重要的事,不过算了,没力气去想。 俞亦舟问他:“要吃饭吗?” 苏温言其实不想吃,但如果再不吃饭,他恐怕要被活活饿死。 于是他只好点头。 俞亦舟见他应了,就要出门去端饭,苏温言拉住他的胳膊:“你先……帮我洗个漱。” 他现在不光头疼腿疼,连胳膊都在疼了,酸得根本抬不起来,也不知道是不是昨天画画太久的缘故。 这身体真是没救了。 俞亦舟把他抱上轮椅,推去洗手间。 苏温言看着镜子里映出自己的脸,脸色白得吓人,两颊消瘦,实在没什么好看的。 车祸之后,他已经很少照镜子了。 努力尝试了一下,胳膊还是抬不起来,他只好等俞亦舟帮他,却见对方拿着手机,不知道在敲什么字,打了删删了打。 等了半天也没等到一句转语音,苏温言奇怪地问:“你要跟我说什么?” 俞亦舟手一抖,迅速把打好的字删除了,换成:“没什么。” 第17章 苏温言奇怪地看着他:“真没什么?” “真没什么。” 苏温言有些怀疑,但也没再多问,冲他伸手。 俞亦舟给漱口杯里接好水,又给牙刷挤上牙膏,递到他手里,比划道:“我帮你?” 苏温言摇头:“不用了,我自己来。” 他自认为还没有到那种程度,可事实证明,他的确高估了自己,刚一接过杯子,就感到手臂一阵酸痛,差点脱手。 他赶紧把漱口杯放向洗手台,这才免于翻倒,但还是洒了几滴水出来。 洗手间里一片安静,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 苏温言咳嗽一声:“你帮我。” 真是坏了,他连杯水都拿不动了,还好他是画画的,换成其他职业,只怕连自己吃饭的家伙都端不起来了。 第35章 俞亦舟没再说什么,帮他刷牙洗脸,把他脸上昨天蹭过颜料的地方着重洗了洗。 他弯腰帮他擦脸,苏温言一抬头,就看到他颈侧红了一块,顺口问:“你脖子……” 俞亦舟沉默。 苏老师居然连这都忘了,那昨晚跟他说的那些话肯定也不记得,还好他刚才没有问出口,不然的话,也太尴尬了。 就这样吧,就作为一个保姆陪在他身边,等到他哪天身体康复,不再需要保姆照顾的时候,自己也就可以功成身退了。 没有得到回应,苏温言索性自己伸手扒拉开他的衣领,就看到那红色不是别的,赫然是……一枚牙印。 新鲜、整齐,看得出留下他的人牙口不错,而且用了很大力气。 这个家里除了他和俞亦舟再没有第三个人,那这个牙印只能是他咬的了。 苏温言感觉脑袋又隐隐作痛了起来,努力回忆了好半天,终于回忆起前因后果。 他摸了摸鼻子,不好意思地说:“对不起啊,当时我太疼了,实在没忍住,你……要不要擦点药?” 俞亦舟摇头,打字道:“没关系,只是破了点皮,你现在还疼吗?” 苏温言抬头看他。 这家伙,居然什么都不说吗? 他昨晚疼得意识模糊,直接把周遇当成俞亦舟来抱了,一个没克制住还咬了他,可即便这样,俞亦舟都没多问一句为什么。 这小子未免也太沉得住气了,他记得五年前的他可不是这样。 十九岁的男大学生尚且年轻气盛,心里那点爱意根本藏都藏不住,恨不得向周围所有人宣告他们是恋人,不准其他人接近他半点。 现在,面对他的示好和失态,却居然能无动于衷,真不知道他这几年到底经历了什么。 也就只有上次去他学校警告他的学生,还能看出一点俞亦舟的风格了。 苏温言心情复杂,想了想说:“疼。” “疼得厉害吗?” “比昨天好些。” “一会儿吃完饭,我帮你按摩一下吧?” 苏温言应下来。 俞亦舟推着他来到餐厅,怕他吃了止疼药损伤肠胃,便给他熬了粥,又弄了两个小菜。 苏温言还是没有胃口,但为了自己不被饿死,还是多少配合着吃了一点。 粥熬得很香,放了糖,软烂又香甜,只是他自己不太能喝得下去,白辜负俞亦舟一片好心。 勉强吃了些东西,胃里一旦有了食物,他就又有种恶心想吐的感觉,坐在桌边缓了许久,反胃感才慢慢消退。 俞亦舟看他吃饭吃得一脸痛苦,更加担忧起来。 饭都吃不下去,到底要怎么才能康复,明明之前已经好了许多……或许他之前不该答应让苏温言画那幅画,如果连身体都垮了,还谈什么继续画画呢。 他在他面前蹲身,撩起裤脚帮他按摩双腿。 他不碰还好,一按下去,苏温言疼得倒抽冷气,那酸爽直冲天灵盖,让他差点没忍住叫出声来。 俞亦舟连忙放轻动作。 苏温言缓了一下,虚弱道:“没事,你继续。” 可能因为车祸那天下着雨,这三个月来,每每到了雨天,他身上受过伤的地方就会特别酸疼,夏天的雨水又格外充沛,他一直觉得不能怪他不好好做康复训练,实在是身体难以承受。 俞亦舟用更轻的动作在他小腿上按揉,这些天他一直有帮苏温言抹药,疤痕似乎稍稍浅了一些。 按揉到伤处时,他更加小心轻柔,可即便这样,苏温言也还是疼得直皱眉。 终于他忍不下去了,对他说:“停……停一下。” 俞亦舟停下动作。 苏温言来不及再跟他解释,急急忙忙操纵轮椅来到卫生间,扒着马桶吐了起来。 他脸色白得吓人,因为用力,脖子上的青筋都凸显出来,刚喝下去的粥全吐了个干净。 俞亦舟轻拍他后背,看在眼里,急在心里,他干什么不好非要扮个哑巴,这种时候连句安慰的话都说不出来。 苏温言吐完了,只感觉浑身虚脱,快要晕厥,疼痛刺激着他的神经,太阳穴一突一突地跳,让他有种想赶紧死了早点解脱的冲动。 当然也只是想想。 俞亦舟都回来了,他怎么也不可能去寻死。 他深吸一口气:“再给我拿片止疼药吧。” 折腾了一中午,饭等于白吃,按摩也等于白按,苏温言现在除了睡觉,根本什么都不想做。 俞亦舟扶他躺在床上,苏温言笑了笑:“我还以为你铁石心肠到今天也要我继续复健呢。” 俞亦舟笑不出来。 都什么时候了,还要跟他开玩笑。 他冲对方比了个噤声的手势,苏温言闭上眼睛,很快睡着了。 * 接下来几天时间,苏温言都处于一种半死不活的状态,一天大部分时间都在睡觉,偶尔能起来吃两口饭,维持最低消耗。 俞亦舟担心他这样下去真的会出事,还跑去医院问了他的主治医生,医生居然叫他不要担心,说苏温言住院期间,有一半时间都是这种状态。 俞亦舟震惊得说不出话。 难怪苏老师瘦成这样,每天就吃那么一点点东西,不瘦才怪。 他从医院拿了些止吐健胃的药,又买了电热毯,隔一两个小时就检查一下他手脚凉不凉,有没有发烧,寸步不离地照顾了他三天,几乎没怎么合眼。 第36章 三天过去,苏温言的情况终于开始好转。 这天是个难得的好天气,秋高气爽,阳光明媚,苏温言坐在窗边,阳光把衣服烤得暖烘烘的。 不知道俞亦舟处于什么心理,把那盆薄荷搬到了他房间来,此刻薄荷正跟他一起晒太阳,苏温言摸了摸薄荷的叶片,感觉自己也跟这盆“死而复生”的薄荷一样,重新活了过来。 之前那场要人命的大雨总算彻底过去,地面也干透了,雨过天晴的天空格外清澈,他看着看着,心里产生了一些灵感。 他想好要怎样改那幅画了。 灵感这种东西总是稍纵即逝,他不敢耽搁,抱起薄荷就往画室走。 俞亦舟恰好要进屋,险些撞上他的轮椅,看着他抱着一盆花往外跑,差点以为他病得又严重了,出现了新的症状,忙追上去,边走边打字:“你要去哪儿?” 苏温言头也不回:“画画。” 俞亦舟追问:“你身体好了?” “好不好也要画。” 俞亦舟:“……” 又开始了。 那种灵感一来就不管不顾的劲儿又上来了,这身体才刚好就又要画画,这人怎么就一点不长记性,好了伤疤忘了疼呢。 苏温言完全不顾俞亦舟怎么在后面追他,到了画室,把薄荷往画架旁的小桌上一搁,从自己诸多颜料里挑了一盒最接近薄荷叶片的绿色。 之前他就知道自己这幅画会画很久,所以在颜料里掺了亚麻油,加上这几天下雨,画布上的颜料还十分湿润,没有一点要凝固的迹象。 这次他甚至没用画笔,直接用刮刀,一抹绿色出现在画布之上,像是植物破土而出的新芽,不停向上、向四周生长,卷曲的叶片舒展开来,变成一株薄荷。 这株薄荷长出的瞬间,整个阴沉的画面为之一清,它抽枝散叶,渐渐竟凝聚出一个人形。 薄荷叶片勾勒出的人形十分抽象,因为是直接用刮刀刮出来的,没有任何细节,苏温言最后在人形的脸部刮了一笔,颜料纠缠间,那似乎是谁英俊的侧脸。 紧接着,他又将这人形抹去,绿色开始与下层的灰色混合。 俞亦舟站在旁边看着,无论看多少次苏老师画画,也永远猜不到他下一步要做什么,每次觉得他差不多画完了,他就会用实际行动告诉你,其实他才刚刚开始。 刮刀刮走了一些颜色,又添加了一些颜色,整个画面悄然发生改变,原本的大巴车不见了,只留下空旷的山路,深灰色的路面上没有任何车辆经过的痕迹,原本阴沉的天色开始变亮,再变亮,最终变成如洗的蓝天。 只剩下那些斑驳的血迹还留在画面当中,画笔一抹,血迹变成了夕阳,变成立在路边的限速标志,一抹白色撩上天空,是悄然飘来的云。 路面上的积水平滑如镜,证明这里曾经下过一场暴雨,路边的护栏上留下折痕,证明这里曾经发生过一场车祸。 但雨过天晴,一切又回归平静,所有的阴沉压抑不过是昨天的梦,红霞满天,预示着明天将会是个好天气。 苏温言放下画笔。 画其实还没画完,只是大致完成了构图,还缺少亿点细节,不过他今天不想画了,以他现在的身体状况,还是要量力而行。 灵感已经挥洒完,可以休息了,后期工作后续再说,今天就先爽到这儿吧。 一回头,看到俞亦舟还在旁边戳着,盯着他的画布看得出神。 苏温言伸手在他跟前晃了晃:“还看呢?” 俞亦舟回过神来。 “看我画画是不是很神奇?”苏温言问他,“曾经有个人去我画室找我吃饭,但我当时正在画画,就跟他说稍等一下,于是那个人就站在我旁边看了起来,结果一看就忘了时间,等我们反应过来的时候,饭店早关门了。” 俞亦舟别开眼。 那个人是谁呢,反正不是他。 他不回答,苏温言还就偏要让他回答,继续问:“我画的怎么样?” 俞亦舟比划手语:“我不懂画。” “就以你不懂画的眼光来看这幅画。” “很美,很宁静,让人觉得特别平和。” 得到满意的答案,苏温言笑起来。 俞亦舟:“但是。” “但是?” 俞亦舟看向对方——那幅画画得有多宁静,苏温言身上就有多凌乱,各种颜料沾在衣服上,红的绿的灰的蓝的……那叫一个丰富多彩。 这让他忍不住指了指苏温言,然后伸出小指,在自己襟前刮了刮。 苏温言:“……” 居然敢嫌弃他脏! 他眼皮跳了跳,冲对方招手:“过来。” 俞亦舟不明所以,警惕地往前挪了一步。 苏温言突然从轮椅上站起来,猛地扑进他怀里,让自己沾满颜料的衣服和对方干净的衣服来了个亲密拥抱。 俞亦舟:“!” 第18章 看着自己也被染脏的衣服,俞亦舟一脸错愕。 但这不是他第一时间关注的重点,他下意识扶住苏温言,问他:“你腿不疼了?” 苏温言坦诚道:“疼。” “……”俞亦舟神色怪异地打字,“疼你还敢这么干,你就不怕我没接住你?摔倒了怎么办?” “怎么会呢,”苏温言又在他身上蹭了蹭,努力把他染得更脏一些,“我相信……嘶,头好晕。” 第37章 “你坐太久了,突然站起来,气血不足,当然头晕。”打完这条,俞亦舟把手机揣回兜里。 苏温言为了避免膝盖受力,靠右腿一条腿站着,怎么看都是摇摇欲坠的样子,俞亦舟怕他头晕站不稳真摔了,便将十指交叉,垫在他屁股后面,让他从自己身上借力。 被他这样圈着,安全感倍增,苏温言很快缓了过来,更加肆无忌惮,伸手摸上对方颈侧,将掌心的颜料全蹭了上去。 俞亦舟两只手护着他,没法打字,也没法比划手语了,只能眼睁睁看着他在自己身上乱涂乱抹,被体温捂热的颜料沾在皮肤上,黏糊糊的。 苏温言笃定他不敢撒手,得意道:“怎么样,还嫌我脏吗?” 俞亦舟只能沉默。 苏温言靠着他的手,将身体后仰一些,和他拉开距离,两人的衣服都被颜料黏在了一起,他伸手把它们拽开,看到对方衣服上斑驳的色彩像是某种图案。 刚刚挥洒完灵感,精神还处在兴奋当中,他当即来了兴致,伸手要去够放在旁边的调色盘。 够不着,他示意俞亦舟动一动。 他全身的重量都压在俞亦舟手上,俞亦舟哪里敢动,只怕一不小心松了手,某人就要摔断尾巴骨,在他再三要求下,才勉为其难地弯了弯腰。 指尖碰到调色盘,苏温言将它够了过来,上面的颜料已经被他霍霍得不分你我,很显然没法再回收利用了。 索性用这剩下的颜料来次即兴创作。 他把俞亦舟的衣服向上拉到胸口……视线先被露出的腹肌吸引去了。 如果能在这腹肌上画画,一定别有乐趣,于是他问对方:“你介不介意……” 俞亦舟用力点头。 苏温言:“。” 被拒绝得这么果断,他有些不满,伸手在那肌肉上抹了一把,留下颜料的痕迹。 俞亦舟无声叹气。 苏温言用手指沾了颜料,直接在他衣服上作起画来,边画边说:“其实我小时候学的不是油画,是国画,苏家是书画世家,我父亲就是我的老师。” 颜料在俞亦舟的白t上勾勒出群山。 “但我十几岁的时候,可能也是年少叛逆吧,觉得国画虽然诗情画意,却不够热烈,我想要更加鲜明的色彩表达我的内心,于是我拜了第二位老师,跟着他学习油画。” 苏温言说着,手中不停,嶙峋的山石逐渐染绿。 “我的第二位老师,是燕华的一位老教授,他有很多个学生,和我关系最好的是我师兄季扬。那时候我多少有些心高气傲,不是很懂规矩,觉得我画画这么多年,国画油画也没什么不同,于是开始随心所欲,完全不顾什么技法,导致后期出现了很多问题。” 俞亦舟认真听着。 这段时间以来,他不主动问,苏温言很少会跟他分享这些,这两天因为生病,更是一整天都听不到他说几句话,整个人死气沉沉的。 但今天可能是灵感来了,他变得格外活跃,心情很好的样子,把过去三天没说的话都补上了。 “老教授特别和蔼,面对我的不礼貌也从不生气,后来我终于意识到自己的错误,虚心向他请教,他也不计前嫌,倾囊相授,那时候我觉得,他是一位很好的老师。” 俞亦舟想说什么,轻轻掂了掂,示意他自己站着,改成扶住他的腰,腾出一只手来用手机打字:“你是受他的影响,才想到去当老师?” “有一部分原因吧,”苏温言说,“经过那件事我逐渐明白,一个人天赋再高,也总会遇到难以度过的困境,瓶颈时,往往只需要一点很小的点拨就能豁然开朗,他帮助了我,我也想去帮助别人。” 顿了顿:“我知道你看不惯我的学生,但你也知道,艺术家总是很有个性,美院的学生们也常常心高气傲,自我意识过剩,但将心比心,我也是从那个年纪过来的,我的老师没苛责过我,我也不好苛责他们,你说对吗?” 俞亦舟心说哪里对了。 苏老师心高气傲,那是因为他有心高气傲的资本,那些学生算个什么? 虽然他不懂艺术,也不知道这些学生里是不是真的有天才,但他觉得他们不如苏温言,就是不如苏温言。 不过……他还真没见过苏温言年少气盛、自视甚高的样子。 他们谈恋爱时,苏温言就已经是现在这样的性格了,沉淀得像是那幅雨过天晴的风景画,温柔、平和,只偶尔激情创作时,才会现出活泼的一面。 苏温言也从没跟他说过少时的事,他只知道他年少成名,艺术世家,除此以外了解得并不多。 跟他都没分享过的事,居然主动和一个保姆说…… 还是因为苏老师觉得周遇像俞亦舟,所以才跟他亲近,和他分享的? 俞亦舟神色复杂,他心里有点酸,又有点甜,终于还是什么都没说。 调色盘上剩的颜料用得差不多了,苏温言也终于完成了他的即兴创作,后退一步坐回轮椅上,问俞亦舟:“怎么样?” 俞亦舟被他弄了满身油彩,这衣服很明显是没法穿了,索性脱下来。 将衣服举到眼前,他终于看清上面的画——那居然是一幅山水,山清水秀,红霞云海。 居然用油画的色彩画出了山水画的意境,还是在他衣服上随手抹的。 第38章 他冲对方比划:“画得很好,但衣服很难洗。” “……你居然还想洗掉?”苏温言震惊了,“你怎么舍得洗的?是我的画不具有收藏价值吗?” “不洗我穿什么?” 苏温言:“你就不能换一件穿?你这衣服都旧了,早该换新的,你都舍得给我买那么贵的巧克力,总不至于不舍得给自己买几件衣服吧?” 俞亦舟很想说这两样东西怎么能放在一起比呢,可再想想,的确也不忍心把衣服洗了,就是不知道这画能保存几天,估计要不了多久就会洇开。 他把t恤放在一边,苏温言又说:“这样吧,看在你自掏腰包请我吃巧克力的份上,我也礼尚往来,送你几件衣服,之前不是给你卡了吗,你拿我的钱去给自己买几件衣服穿,不用舍不得。” 俞亦舟没答,苏温言看着他道:“你总不会想让我亲自给你挑吧?我一个残疾人,还要帮你这个健全人买衣服吗?” 说着,他又觉得不对,改口道:“啊不,你是哑巴,总之除了这点,你身强体健。” 俞亦舟皱了皱眉,比划:“不是。” “什么不是?” “你才不是残疾人。” 苏温言一怔,随即笑了。 某人这关注点也是挺奇特的。 他故意逗他:“说起来,我还没去申请补助金呢,虽然钱不多,但不要白不要,等回头申请下来了,我也请你吃巧克力……” 俞亦舟眉头皱得更紧了。 他不想听他拿这种事开玩笑,终于忍不住上前,伸手捂住了他的嘴。 苏温言没说完的话被他捂在喉间。 他抬起头,即便看不清俞亦舟的脸,也能知道他此刻的表情不算好看,但视线并没在他难看的脸色上停留太久,而是一路下滑。 俞亦舟脱了上衣,还没换新的,这样弯着腰时,很难不让人注意到胸肌的轮廓,那上面还挂着他刚抹的颜料,红色的,像是被人抓出的手指印子。 苏温言将舌尖往前顶了顶。 接触到潮湿和温热,俞亦舟一惊,忙撤回手,怒而敲字,想质问他怎么敢随便舔别人的手,得吃进去多少细菌。 却见苏温言呸了一声,吐吐舌头:“你把颜料弄到我嘴里了。” 俞亦舟更加震惊地看向自己掌心,居然真的有颜料。 怎么弄上的,刚刚脱衣服的时候吗? 顾不得许多,他赶紧找来消毒湿巾,给苏温言擦嘴,他唇色苍白,这一擦,红色颜料在他唇瓣上晕开,竟将他衬得有气色多了。 俞亦舟不禁多看了一眼,又加快速度赶紧擦掉。 苏温言张着嘴,没把舌尖的颜料吃进去,但俞亦舟还在犹豫湿巾能不能往嘴里放,他有些含不住了,一把将湿巾抢过来,把颜料吐掉。 颜料的味道实在难吃,他仔仔细细给自己擦了几遍,对他说:“行了,别那么紧张,也不是第一次弄到嘴里,都说了我轻易不会有事的,总是那么小题大做。” 俞亦舟不敢苟同。 轻易不会有事,是指吹了点风就大病三天吗? 究竟是他小题大做,还是苏老师太不当回事了。 “你帮我把这些收拾了吧,”苏温言说,“那些颜料,污染过的你就把它刮出来扔掉,多浪费一点没关系,我不差这些。” 俞亦舟看了一眼旁边的颜料盒,好几盒里面都串了其他颜色。 照他这个用法,没点家底真撑不起来。 他只好把污染了的颜料一点点刮干净,又把到处扔的盖子按照颜色一一匹配回来,好不容易收拾完了,看到苏温言已经窝在轮椅里打起了瞌睡。 俞亦舟十分头疼,上前叫醒他,比划:“你怎么不回房间睡?” “我在等你帮我洗手啊,”苏温言冲他张开双手,理直气壮地说,“还是你想再洗一次床单?” 看着他手上一片色彩斑斓,俞亦舟眼神十分诡异。 谁让他闲得没事非要用手在他衣服上画画的。 他把某人推去洗手间,挽起袖子给他洗手。 颜料太多,光用水冲根本洗不干净,他沾了肥皂努力搓,可苏温言坐在轮椅上,不够高,一边洗,带着颜色的水一边顺着胳膊往下流。 俞亦舟帮他擦了几次,有点生气了,索性直接将他从轮椅上抱起来。 苏温言一惊,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已经被他放在了洗手台上。 这回他终于和俞亦舟一样高了,他侧身坐着,对方的侧脸近在咫尺。 俞亦舟专心致志帮他洗手,和那些滑腻腻的颜料较劲,完全没留意苏温言看自己的眼神,像在看一个久别重逢的情人。 洗了好半天才洗干净,他长舒一口气,就在他转身拿毛巾的瞬间,苏温言的手环上他的腰。 没擦干的手上挂着湿淋淋的水痕,顺着他的腰背往下流淌,俞亦舟停下动作,诧异地看向他。 苏温言这才反应过来,有些尴尬地把手从他腰间挪到胸前,去抹他身上的颜料:“我的意思是,给你也洗洗。” 更多的水淋到身上,顺着皮肤一路往下流,把裤子也打湿了,俞亦舟终于忍无可忍,一把捉住了他的手腕。 第19章 “……干什么?”被他抓住,苏温言有些心虚,“我真的只是想帮你洗洗。” 第39章 俞亦舟捏着他细薄的手腕,表情晦暗不明,他力道不重,却能够让对方动弹不得。 指尖之下,苏温言的脉搏微微加快。 气氛陷入十分微妙的胶着之中,凝固了几秒,俞亦舟把他的手重新按到水龙头底下,洗掉新沾上的颜料。 苏温言吐出一口气。 刚刚差点没忍住抱了俞亦舟,不知道为什么,最近他愈发控制不住自己,或许是因为生病,让他不自觉地想要依赖身边的人。 突然有些后悔了。 如果他早点戳穿某人的伪装,早点跟他问清楚这几年发生的事,说不定他们现在已经和好如初,此刻正在镜前doi,而不是洗手。 当初想要惩罚俞亦舟不遵守约定,可现在看来,却好像在惩罚他自己。 可他又怕真的戳穿他会导致事情往更坏的方向发展,至少现在俞亦舟还在他身边,万一他们一个没谈拢,对方再消失四年,他可实在承受不起。 他很少会对什么事犹豫不决,可一旦沾上俞亦舟,他就变得有些患得患失起来,如果得知真相不能让他们回到过去,那他宁可维持现状。 也不知道季扬那边查得怎么样了,要是知道俞亦舟这几年经历了什么,至少能让他心里有个底。 两人都没再说话,俞亦舟沉默着帮他擦干双手,想把他重新抱上轮椅,一扭头,却看到轮椅扶手上都是颜料。 苏温言抱歉地冲他笑笑。 俞亦舟尽心尽力地帮他擦轮椅,苏温言便坐在洗手台上看,几年过去,当年那个青涩的男大学生,已然是成熟可靠的男人了。 擦干净轮椅,俞亦舟把苏温言抱上去,送他回卧室休息,自己又去给他打扫画室,洗澡、做饭……一直忙到晚上。 某人一次灵感爆发,带来的后续工作要累死保姆。 晚上十点,苏温言在床上躺下。 刚刚俞亦舟帮他洗了个澡,现在他浑身清爽,精神放松,腿也几乎不疼了,不能更舒服。 俞亦舟日常给他抹药,苏温言看着他道:“等下别走了,陪我在这睡吧。” 俞亦舟顿了一下。 “反正你这几天不都是陪着我睡的吗,”苏温言又说,“坐在床边睡也太累了,躺我旁边来吧,床这么大,多躺你一个绰绰有余。” 这几天因为不放心他,俞亦舟确实是寸步不离地守着,今天见他精神大有好转,本来打算回自己房间的,但既然他这么说了…… 再观察一天也不是不行,他才刚好,确实不该马上就放松警惕。 于是他点点头。 擦完药,俞亦舟回房间把自己的枕头被子搬了过来,放在苏温言旁边,在他身边躺下。 他靠在床头看手机,苏温言翻了个身,朝他贴来,把胳膊横到他腰间,问:“我能抱着你睡吗?” 俞亦舟:“。” 就知道苏老师要对他动手动脚。 他用手机敲字:“为什么?” “我冷,抱着你睡暖和。” “我可以给你开电热毯。” “电热毯烤得人口干舌燥,不如你舒服。” 俞亦舟:“……” 别乱说让人误会的话。 苏温言语气真挚,神情无辜,曲解他显得自己肮脏,拒绝他显得自己冷血,终于,俞亦舟败下阵来:“好吧。” 得到应允,苏温言整个人都贴了上来,自下往上地看他:“你真的不把口罩摘了睡觉吗,真的不觉得闷吗?” 俞亦舟无动于衷。 苏温言闭上眼睛:“我保证不看你,你摘吧。” 俞亦舟一动不动。 等了好几分钟,苏温言重新睁眼:“你怎么还不摘?” 俞亦舟面无表情打字:“你该睡觉了,今天消耗了太多精力,明天会起不来的。” 苏温言无语了。 俞亦舟完全不配合,他只好放弃,闭上眼睛,这次是真的睡着了。 * 事实证明俞亦舟的判断相当准确,大病初愈就开始折腾的苏温言的确精力消耗过度,第二天昏睡了一整天。 不过身体总算是慢慢好起来了,接下来的一段时间,他一边养病,一边继续把那幅画画完。 整体构图已经完成,剩下的都是细节,他不着急,慢慢画,心情好了就涂两笔。 画面逐渐完整、清晰,他给它添上最后一笔,自觉达到了心目中的完美状态,于是停下笔,彻底不画了。 完成了作品,苏温言心情甚好,居然主动提出想出门转转。 俞亦舟表示惊讶,又有点犹豫,问他:“你的身体现在能出门了吗?” 苏温言:“放心吧,只在院子里待一会儿,又不跟别人接触,不会有事的。” 出院一个月了,苏温言难得想出门,俞亦舟不好扫了他的兴致,但也不好放松警惕,遂做好万全准备,给他戴好口罩,甚至拿上酒精。 “……我才不要戴这玩意,”苏温言表示拒绝,“我想出去呼吸呼吸新鲜空气,你却给我裹这么严实,那和没呼吸有什么区别?” 拗不过他,俞亦舟只能给他多套了件衣服,推着他出门了。 别墅小区里每户和每户都离得很远,苏温言在这住这么久了,还不知道自己邻居是谁,常常从早到晚看不见几个人影。 今天阳光很好,但有点微风,天气已经进入深秋,风一吹还是挺凉的。 第40章 俞亦舟给他系好围巾,陪他在院子里散步,院里种的树已经落叶,轮椅碾上去咔咔作响。 苏温言瞧着自家院子,感觉有点陌生,也不知道是他太久没来过,还是俞亦舟帮他修剪了植物。 正看着,余光忽然扫见远处有道人影,俞亦舟冲他比划:“你不是说附近没人?” “也不一定是冲咱们来的吧,”苏温言心虚,“也许是邻居呢?你总不能不让人家回家。” 话音才落,就见那人影放大再放大——还真冲着他们来了。 俞亦舟表情怪异起来:“难道又是你学生?”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苏温言笃定,“我已经告诉过他们,让他们别来了。” 下一秒,那道人影快速向他们走来,伸手冲他打招呼:“温言!” 温……言? 感觉到俞亦舟身边正在扭曲的气场,苏温言的笑容僵在脸上。 这下可坏了,的确不是他学生,但是比学生更加要命的人。 他轻咳一声:“师兄。” 季扬走到他跟前:“居然碰上你在外面,我还以为你会把自己关在家里不出门呢。” “今天的确是第一次出门。” “那看来我来的正是时候……你干吗?” 他话还没说完,俞亦舟已经抓起酒精瓶子,对着他一通狂喷,水雾在空中映出彩虹,把季扬呛得直咳嗽。 俞亦舟冷漠打字,ai转出毫无感情的人声:“消毒。” 季扬:“……” 好强的攻击性! 苏温言赶紧拉住俞亦舟:“我师兄难得来一趟,我们进去说吧。” 三人回到屋里,俞亦舟不情不愿地拿出一双一次性拖鞋,扔在季扬脚边:“换鞋再进。” “你这保姆脾气还挺大,”季扬把手里拎着的果篮递给他们,“我就是路过,顺便来看看你,给你送点‘东西’——之前朋友送了我一箱草莓,我实在吃不了,这东西又不禁放,我想着你爱吃,就拿了一半来给你。” 苏温言听出他的着重音,立刻明白了他的言外之意,笑着说:“那就谢谢师兄了。” 他把草莓交给俞亦舟:“小周,你去洗草莓吧,我跟师兄单独聊聊。” 俞亦舟没再说什么,接过草莓进了厨房。 苏温言把季扬带到书房,反锁好门。 季扬松口气道:“这就是你那前男友?敌意也太大了吧,他是怎么判断出我是情敌的?” “我之前跟他聊起过你……” “你对他还真是毫无保留,”季扬开玩笑说,“可他对你不见得坦诚相告。” “就算你挑拨离间也是没有用的,”苏温言笑了笑,正色下来,“说正事,你来找我,是不是我让你查的事有结果了?” 季扬点头。 “电话里说不就行了,居然还亲自跑一趟?” “毕竟是你的委托,”季扬说,“等下我把邮件发到你邮箱里,你记得查收,哦还有,千万别说是我告诉你的。” 苏温言:“……?” 到底什么事情,这么谨慎? 季扬:“具体内容我就不在这说了,你自己看邮件吧,我来就是看看你最近过得怎么样,你没事我就放心了,就算输给别人,也得输得心服口服才行。” 苏温言有些无奈,他师兄这人就是太直白了,有什么话都说出来,有时候反倒让人不好招架。 “不过我还是好奇,”季扬又问,“你说他是前男友,可你们到底是什么时候谈的?这些年咱们联系不算特别密切,但也常有往来,我怎么一点都不知道?” “是我在燕华当老师之前的事了,那两年你刚好去了国外进修。” “原来如此,”季扬恍然大悟,长叹一声,“一时不察,被人趁虚而入……算了,我看你是真的喜欢他,那就祝你们早日冰释前嫌,和好如初——我这个电灯泡,不继续在这发光发亮了。” 他说着转身,苏温言操纵轮椅跟上他:“这就走了?” “不走,难道等着你的小保姆把我扫地出门?”季扬很有自知之明,“哦对了,草莓记得吃,很甜的。” 苏温言把他送到门口,目送他离开,然后去厨房找俞亦舟。 俞亦舟还在洗草莓,听到他进来,也没抬头。 “生气了?”苏温言靠近他,“我也不知道他今天会来,而且你都给他消过毒了。” 俞亦舟看了他一眼,继续洗草莓。 苏温言:“我保证,以后绝对不会再有人随便上门了。” 俞亦舟还是什么都没说,捏起一颗草莓冲干净,掐去草莓蒂,塞进他嘴里。 苏温言:“唔……” 草莓个头不算太大,但的确很甜,现在其实已经过了吃草莓的季节,这样外观正常又甜度适中的草莓不多见了。 住院期间,也会有学生给他送草莓,但这种水果太过不易保存,洗过就留不到第二天,学生们送得再多,他也只能吃一点,剩下的全都分给医生护士,以及隔壁房间的病友。 最近他胃口好了不少,兴许能多吃点。 俞亦舟把洗净的草莓沥掉水分,一个一个掐去草莓蒂,再最后简单冲了冲,将一盆完美可食的草莓递到苏温言面前。 苏温言却说:“你喂我。” 俞亦舟:“。” 第41章 最近苏老师真是越来越懒,什么都要他帮忙,这让他怀疑自己是不是把某人照顾得太过头了。 他捏起一颗草莓,送到对方嘴边。 苏温言也拿起一颗,递给他:“太多了我吃不了,你也吃。” 俞亦舟沉默。 所以到底有什么必要呢,他们各吃各的不好吗? 苏温言坐着,俞亦舟站着,想吃到他的草莓就得弯腰,这个“交杯草莓”的姿势变得十分怪异。 互相喂了几颗,俞亦舟表示不想再陪他玩了,自己要准备晚饭,遂让他抱着盆自己吃去。 苏温言只好端着草莓来到书房,打开电脑,等季扬的邮件。 一边等,草莓一边往嘴里送,等到快吃完了,收件箱里终于有了动静。 他立刻点开,发现发件人居然还不是季扬常用的邮箱,而是一串陌生的字符,不知道是小号还是什么东西。 到底什么事要谨慎到这种地步…… 把最后一颗草莓塞进嘴里,苏温言怀着疑惑的心情打开邮件。 看到邮件内容的瞬间,他视线一滞。 越往下看,神色就越凝重,等到浏览完,他已经紧紧皱起眉头。 看来他之前没有猜错,俞亦舟果然离开运动队了。 苏温言终于不打算继续等下去了,他合上电脑,来到厨房找俞亦舟,对他说:“对了小周,我突然想起,你来我家已经满一个月了吧?你的工资我还没付给你呢,你也真是的,都不提醒我。” 俞亦舟回过身,拿起手机:“我不急。” “那怎么行,我总不能拖欠你工资,我是转到你的银行卡,还是直接转微信?” 提到转账,俞亦舟忽然身形一顿,打字的动作显得有点紧张:“我的账号不知道为什么被判定为有风险,可能转不了,要不过几天再说吧。” “微信不行,那换别的。” “别的可能也不行。” “你怎么就那么确定?我先试试再说。” 苏温言说着就要给他转账,俞亦舟终于慌了,一把按住他的手,冲他摇头。 “你就这么不想要这份工资?”苏温言抬起头来,不想再跟他演了,“还是说,你怕我转账时看到你的真实姓名?” 俞亦舟骤然僵住。 “你还打算瞒我到什么时候,俞亦舟?” 第20章 那三个字被叫出口的瞬间,俞亦舟如遭雷击。 他整个人僵在原地,还维持着按住对方手的姿势,甚至忘了呼吸。 两人之间陷入令人窒息的寂静。 “怎么不说话了?”苏温言看着他道,“再找不出其他理由了,是吗?” 俞亦舟按着他的手松动,似要抽离,他一把将他抓住,顺着那截结实的手臂向上,摸上他的脸。 俞亦舟闭上眼睛。 指尖勾住口罩挂绳,轻轻将它从耳后取下,最后一层隐藏身份的遮挡也从脸上摘去。 额发被拨开,露出藏在其后清晰英俊的眉眼。 是俞亦舟,又有些不像俞亦舟,当年尚带青涩的面容变得更加成熟坚毅,与他无数次魂牵梦绕的脸庞产生了些许出入。 时隔四年,终于再次看到这张脸,苏温言说不上心里是什么滋味,他应该高兴,高兴于昔日的恋人回到了他身边,又应该难过,难过于直到最后一刻对方也没有主动向他坦白。 终于,一切情绪化作一声轻叹,他指尖顺着对方的脸颊滑落。 “……你什么时候认出我的?”俞亦舟问。 一个月来,苏温言第一次听到他开口说话。 四年过去,虽然他的容貌和身形都发生了一些变化,声音却几乎还和以前一样,只是更加低沉一点。 难怪他要装成哑巴,一旦他开口,苏温言就会立刻听出他的声音。 为了不被认出来,这家伙也是够能忍的,宁可憋着一天到晚都不说话。 苏温言有些啼笑皆非:“什么时候?大概是你来我家的第二天。” 第二天…… 俞亦舟一时怔住。 那岂不是意味着,其实他做的这些伪装根本没起到一点作用? “你以为你用个假身份就能唬住我了?”苏温言说,“还给自己起个名字叫‘周遇’,把‘俞亦舟’倒过来用个谐音就万事大吉?好歹也走心一点吧,还是说在你眼里,我很好糊弄?” 俞亦舟:“……” 那只是因为事发突然,他临时编的名字,来不及细想。 他本来也没想到自己真能混过去啊。 苏老师说是他来家的第二天认出了他,那也就是说第一天他们签合同的时候,他还没发现他是俞亦舟的,那不是恰好证明了他随便取的名字也起到了作用,真的把他糊弄过去了吗? 当然,这些话俞亦舟没敢说出来,只是在心里想想。 “你还敢脱了衣服给我当人体模特,我看你是挺不把我放在眼里的,”苏温言还在计较这件事,“我画过你那么多次,能记不住你的身体比例?人成年以后,不论身形再怎么变,身体比例都不会发生太大变化,你顶着和俞亦舟一模一样的身体比例,是觉得我看不出来,还是觉得世上真的存在两个完全相同的人?” 他顿了顿,又补充:“双胞胎除外。” 俞亦舟无话可说,但还是有些不服:“我怎么知道没有,反正你又不止我一个。” 第42章 苏温言没听懂:“什么?” 俞亦舟:“我说你又不止雇过我一个人体模特,他们不是都长得差不多吗,我怎么知道没有两个比例完全一样的人。” 苏温言:“…………” 这段话槽点太多,让他简直不知道该从哪一句反驳起,他终于被气笑了:“谁告诉你我雇过很多人体模特?” “你画室的墙上,那么多人体素描。” “你看不出画的全是一个人?” “……我看不出。” “你这个艺术白痴。” “我就是。” “……” 苏温言深吸一口气,觉得自己迟早要被这不解风情的体育生活活气死。 俞亦舟意识到自己好像误会了,耳根有些发热,可他又不想就这么服软,理不直气也壮地回嘴了几句,继续跟他犟着。 “那你为什么不拆穿我,”他问,“既然都看出我是俞亦舟了,又为什么陪我演戏这么久。” “我在等你主动跟我坦白,”苏温言平静了些,“在等你告诉我这么做的理由,等你跟我解释为什么一声不吭人间蒸发,又一声不吭地突然出现。” 俞亦舟沉默下来。 时间在他的沉默中悄然流逝,等了许久,他依然没说一句话。 “到现在了,还是不想跟我说实话?” “我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俞亦舟不敢看他,“你既然突然来拆穿我,那就是已经知道了吧,既然知道了,还何必问我。” 苏温言叹了口气。 他有些头疼地按了按太阳穴:“那我问你答——什么时候离开运动队的?” “一年前。” “为什么离开?” “已经没有再待下去的必要了。” “就这样忍气吞声?” 俞亦舟又不吭声了。 季扬发来的邮件里,详细描述了近几年发生的种种,苏温言方才知道,原来俞亦舟在运动队过得并不好。 何止是不好,简直是一塌糊涂。 倒并非他的成绩不够优异,相反,是成绩太优异了,遭人妒忌。 体育竞技永远不缺勾心斗角,即便是区区一个市队,依然暗流涌动。 涉世未深的大学生不懂得这些弯弯绕绕,又或者是太过急于展现自我,才刚进队就崭露头角,直追当时队内力捧的选手,他天真地以为会因此得到赏识,却不知道招来的只有祸患。 短短半年时间,他先是莫名其妙在训练中受伤,又因使用违禁药物而被判罚禁赛两年,俞亦舟极力辩解,发誓自己绝对没用过违禁药物,但没有人听他的。 “我没法拿他们怎么样。”许久,俞亦舟终于开口道。 一个没有背景、家境不好的普通学生,当然斗不过那些有权有势的人,即便他声嘶力竭,也没人会听他喊冤。 他没有证据证明真的有人陷害他,此后的两年时间,他想尽一切办法试图为自己洗清冤屈,终于功夫不负有心人,一位即将退役的运动员站了出来,为他作证,说自己亲眼看到有人把违禁药物加到了俞亦舟的饮料里。 但时间过去太久,禁赛期都已经过了,再撤销处罚也无济于事,为了不扩大影响,息事宁人,市队把这件事压了下来,说是外来不明人员陷害了他们的运动员,证明了俞亦舟的清白,并因监管不力给运动员造成损失给予了补偿款。 或者说,用“封口费”三个字形容更为恰当。 “他们给了你多少钱?”苏温言问。 “二十万。” 二十万…… 还买不下他作品的一角。 苏温言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他又是生气,又是心疼,问他:“既然是冤枉的,为什么不来找我?” 俞亦舟垂着眼,小声:“找你有什么用,你又不是体育圈的。” “你就这么不相信我的人脉?”苏温言更生气了,“都过去这么久了,网上的痕迹删的七七八八,我还能查清楚你那点破事,就证明我有能力帮上你的忙,为什么不相信我,为什么不来找我?” “我不是不相信你,”俞亦舟抬起头,语速快了起来,“正因为相信你一定会帮我,才更加不想连累你,万一连你也证明不了我的清白,可我又已经拉你下水,到时候那些脏水泼到你身上,你又要怎么解释清楚。” “那你还是不相信我。” “我是不相信我自己,”俞亦舟再次将视线移开,好像和苏温言对视是一种煎熬,“时间久了,我自己都不确定自己是不是真的冤枉,我拿不出证据,就不会有人相信我,既然我拿不出证据,又怎么证明自己清白?” “你……” 苏温言感觉自己又开始胸闷气短了,他当然知道俞亦舟是不想麻烦他,不想给他带来困扰,就像当年他说他要去当老师,对方就主动提出分手一样。 可他需要的并不是这样的“信任”。 他眼前有点发黑:“就算是你被污蔑期间不想来找我,那之后呢?不是一年前你就证明清白了吗?你离开运动队以后,为什么还不来找我?” 俞亦舟犹豫着说:“他们……为了让我不再追究那件事,威胁了我的家人。” “你还有家人?” “……虽然我跟他很久不来往了,但他的确是我亲缘关系上的父亲,我想他们连我快十年没联系的家人都能找上,如果我去找你的话,他们也一定会去威胁你。” 第43章 “我会怕人威胁?” “我知道你不怕,但我怕,而且……他们给我爸塞了钱,我爸又是个赌徒,很快就把那笔钱挥霍一空,之后就又惦记上我的钱,他要是知道我们的关系,知道你有钱,也一定会去找你……” “就因为这个?”苏温言忍不住打断了他,“这些都是借口,你明明知道我不在乎,这根本不是你不回来的真正理由。” “就是因为你不在乎我才更在乎!我就是觉得我配不上你,不行吗!”俞亦舟突然抬高音量,几乎是喊了出来,“谁不知道苏老师年少成名,才华横溢,拿过数不清的奖,一画难求,年纪轻轻就当上教授,闻名遐迩如日中天……可我呢?我到底有什么资格站在你身边?” 他脖子上青筋凸起,不知道是愤怒又或羞愧,皮肤红了一片:“我本来是想留在运动队的,即便还有一分希望我也不想放弃,可后来我真的坚持不住了,没人会在乎我,没有资源向我倾斜,即便我留下来也没有任何作用,成就和地位注定不属于我,我永远也站不到和你等同的高度,所以我退出了。” “那时候我真的已经放弃了,”他说,“我决定好,不会再来找你了,就当我们之间从来没有过那个约定,我离开了燕市,去了别的地方,我想忘记你,于是给自己找了点活儿干,可我发现普通的工作还是不能填满我的生活,一旦我闲下来,又会想起你。 “我只好让自己再忙一点,我去送快递,去福利院做义工,去疗养院照顾老人,我的生活很充实,我觉得这样也不错,彻底没时间想你,就不会有太大的负罪感。 “直到三个多月以前,我突然听到你的消息,我听说你出了车祸,生死未卜,于是我连夜赶回了燕市,那个时候我就知道,我根本放不下你。” 苏温言轻轻抽了口气。 “苏老师,你说我到底该怎么办?我既想待在你身边,又不敢待在你身边,有时候我想,如果当年我没跟你走就好了,如果我没在花店打工,就不会跟你相遇,就不会喜欢上你,这样我们就不会相恋,不会分手,你也不用在我身上浪费这么长时间,你完全可以找到比我更优秀的。” “……优秀?”苏温言被这个词逗笑了,“你觉得我喜欢一个人,判定标准是他优秀不优秀?我会在乎他的身份地位,会在乎他是否能给我助力?” “你越不在乎我就越在乎,”俞亦舟重复了一遍这句话,“正因为你太好了,才衬得我更加卑劣,你对我太温柔,衬得我像在无理取闹。” “你现在就是在无理取闹。” “你说的对,”俞亦舟声音低了下去,“所以我应该当一个哑巴保姆,只做事,不说话,你需要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不需要了我就走开,这才是适合我的位置——我应该当你的保姆,而不是当你的恋人。” 苏温言:“……” 饶是他脾气再好,也要被某个人犟出火气,他咬了咬牙:“如果我硬要让你选一个呢?” “保姆。” “行,保姆是吧,你这么想当保姆,我就偏让你当不成这个保姆。”苏温言气不打一处来,“你拿假名字跟我签合同,合同作废,鉴于你的欺诈行为,从今天开始,你被解雇了。” 俞亦舟露出惊讶的表情。 “给我滚出去,”苏温言冲门口方向一指,“我不需要你这样毫无诚信的保姆,滚。” 俞亦舟似乎没料到这样的发展,他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 苏老师好像真的生气了。 苏温言一向很少跟别人红脸,即便是面对不服管教的学生,也从没对他们发过脾气。 俞亦舟记得他们谈恋爱的一年当中,苏温言没有对他发过一次火,哪怕是他有一次不小心弄脏了他刚画好的画。 两人唯一一次吵架,还是他单方面地指责苏老师不爱惜身体。 以至于他不知道苏温言生气时是什么样子,更没在他口中听过“滚”这种字眼。 今天他才知道,原来苏老师骂滚的时候,也是不带感叹号的。 苏温言:“没听明白吗?你是哑巴,又不是聋子,我让你从我家里滚出去,别再回来了。” “……好,我滚,”俞亦舟后退一步,垂下眼帘,“对不起。” “没人需要你的道歉。” 俞亦舟抿了抿唇,什么都没再说,转身离开了。 玄关传来大门关上的声音。 苏温言靠上轮椅背,将脑袋后仰,只感觉太阳穴一突一突地跳。 厨房里陷入一片寂静,洗过还没切的菜放在案板上,从冰箱拿出来的肉正在水池里解冻,印着卡通图案的围裙随意地搭在桌边,像是拿出来准备穿又没穿的样子。 苏温言望着天花板,只觉身心俱疲。 他这么久不敢向俞亦舟询问失约的原因,是怕提起他不愿提起的事会害他跑掉,却没想到,最后是自己亲手把人赶走的。 刚刚,他好像太冲动了。 有些后悔直接把人赶走,却又不想现在就叫他回来。 他不知道该怎么掰正俞亦舟认死理的死脑筋,或许他根本没有立场,说出一些劝他不要在意的话。 只有真心喜欢才会去在意一个人,在意自己做的够不够好,在意自己配不配得上他,若是心安理得地占据着一切好处,反倒让人怀疑这份感情是否纯粹。 第44章 他又有什么资格去指责俞亦舟呢,连他自己也在担心,对方会不会觉得自己喜欢他只是因为看中他的身材。 苏温言有些疲惫地呼出一口气,拨动手柄操纵轮椅离开厨房,他内心很是茫然,不知道自己现在该做什么。 家里一旦没有了那个人的身影,竟变得如此冷清。 人总是会变,现在的他,变得愈发耐不住寂寞了。 从画室门口经过,他向里面看去。 整整一面墙的人体素描还钉在展览板上,它们画的全都是同一个人,全都是不同的姿势,没有一张重复。 五年以来,从未间断。 即便是俞亦舟不在身边的那些天里,他也在画他,没有实物摆在眼前,他就画梦里的他。 他对这具身体是如此熟悉,即便没有实物,也能画得分毫不差。 那好像已经成了某种精神上的慰藉,成了他突破瓶颈时的灵感,他已经习惯了去画他,没法不去画他。 偏偏有个人居然说他看不出他画的是谁。 居然说他雇了其他的人体模特,还不止一个。 苏温言越想越生气,气得来到展览板前,伸手去拔上面的钉子泄愤,边拔边自言自语:“白痴……” “浑身上下找不出一颗艺术细胞的蠢货,我到底看上你哪点。” “既然觉得不配当我的恋人,那这面墙你也别占着了,有多远滚多远。” 工字钉掉了一地,原本钉好的画也一张张飘落下来,他拔得不耐烦了,索性直接去扯,也不顾这些画会不会被暴力撕坏。 下面的两排被他扯完了,他扶着墙站起来去拽更高处的,一时间情绪上头,也没在意腿疼不疼。 他一张一张摘画,脚步也一点一点往旁边挪,等到摘完了这一排,回过头时,才发现轮椅已经离自己很远了。 苏温言终于冷静了些,想要回去,可来的时候情绪激动感觉不到腿疼,一旦冷静下来,顿觉膝盖的不适感难以忽略。 他强忍着疼,扶着墙往回挪,左腿没有护具的支撑还是吃不上劲,没走几步就感觉膝盖一软,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前栽倒。 他本能地伸手撑地,试图缓冲一下,散落在地的透明工字钉成了压弯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一个没留神手掌撑了上去,向前一滚,他整个人重重摔在地上,膝盖磕上瓷砖,发出咚的一声。 那一瞬间他甚至没能叫出声音,剧烈的钝痛险些让他直接昏死过去,只感觉大脑空白,眼前发黑,耳边一阵嗡鸣。 就这样过了两分钟,安静的房间里才重新响起他激烈的呼吸声,他用额头抵住地面,太阳穴附近青筋凸起。 终于,他艰难让自己翻了个身,整个人仰面朝上,胸口不断起伏,身上出了一层冷汗。 剧痛让他有种虚脱般的无力感,在地上躺了二十分钟,才勉强能重新坐起来,一点点爬到轮椅旁边,试图借力起身。 可这次不光是腿没力气,连胳膊也使不上劲了,挣扎了半天也没能成功爬上轮椅。 不知道过了多久,苏温言放弃了。 他背靠着轮椅坐在地上,忍着疼,慢慢把左腿放平。 手边摸到什么东西,是被他从墙上摘下的人体素描,他将它捡了起来,看着画上的轮廓。 近处还有,他又伸手去捡。 一张,两张…… 攥着素描纸的手指收紧,将纸页捏皱,他咬紧牙关,有什么潮湿的东西顺着下颌跌落,砸在纸上。 * 俞亦舟离开苏温言家以后并没走远,而是坐在小区门口的马路边上,看着往来的车辆行人。 快到晚高峰了,路上的人和车也肉眼可见地多了起来,燕市正在进入一天中第二次喧嚣时段,耳边是逐渐吵闹的人声与车声,他却好像浑然未觉。 目光落在虚空当中,大脑自动屏蔽了一切,唯一引起注意的是个拄着拐杖的老奶奶,她弓着身子,步履维艰地从面前经过,因为走得慢,在眼前停留了更长时间。 但俞亦舟的视线依然没有跟上她,直到她第二次从面前经过,手里多了一兜蔬菜。 “小伙汁,坐在这儿干嘛呢?”老奶奶主动跟他搭话,虽然牙都掉光了,满是皱纹的面容却十分慈祥,乐呵呵道,“跟对象吵架啦?” 俞亦舟抬起头。 刚刚看到她是去,现在看到她是回,行动迟缓的老人往返一次,已经过去了两个小时。 不知不觉间,天都黑了。 “不早了,快回家去吧,”老奶奶用拐杖敲了敲他的腿,“跟对象吵架嘛,不就是床头吵完床尾合,我也刚跟我家那口吵完架呢,我俩猜丁壳,说好的谁输了谁去买菜,结果她耍赖,非说定的是谁赢了谁去——我可还没老年痴呆呢。” 买菜…… 俞亦舟看着她手里提着的布口袋,里面冒出一截大葱叶子。 以前他也会在傍晚去超市买菜,能碰到特价处理的菜,不过他给苏温言买菜都是早上去,买最新鲜的。 ……说起来,他走得太匆忙,还没给苏老师做晚饭呢。 也不知道他自己能不能……算了,他自己肯定不会做饭的吧。 要不给他打个电话,告诉等下他回去做饭吧,希望苏老师不要随便弄个泡面把自己糊弄了。 想着,俞亦舟去掏手机,一摸兜,却发现兜里空空如也。 第45章 ……手机呢? 路上掉了,还是忘记拿了? 俞亦舟仔细回忆,隐约记起可能是和苏温言吵架的时候,顺手放在厨房桌上了。 糟糕。 出来这么久了都没发现自己没带手机,万一这段时间苏温言给他打电话,岂不是联系不上他? 俞亦舟猛地站起身来,草草跟老人说了句“奶奶您慢走”,便头也不回地向小区里走去。 “哎……”老人摇了摇头,慢慢走远了,“就说床头吵架床尾合吧。” 俞亦舟快步往苏温言家所在的方向走,小区太大,他出来又没开车,心急之中,走着走着就成了跑。 等下要怎么跟苏温言说呢,就说他回来拿手机,顺便给他做顿饭,做完了就走,这样应该不会被赶出去吧? 他来到家门口,想按门铃,又忍住了,最后还是拿出门卡,刷进了屋。 室内一片漆黑。 俞亦舟愣了一下,打开玄关的灯,小声唤道:“苏老师?” 没人回应。 “那个……我手机落在你这儿了,回来取一下。” 还是没人回应。 “苏老师,你在吗?” 室内一片寂静,除了他自己的声音,没有任何动静。 俞亦舟顿时感觉情况不太妙,开始在家里寻找起来,先进了最近的厨房,手机在桌上,但没人。 他把手机揣进兜里,冲进苏温言的卧室—— 没人。 洗手间,没人,书房,没人,直到他经过画室,看到白色的纸张在地面反射出微弱光线。 俞亦舟心头一跳,急忙开灯,就看到苏温言坐在地上,抱着几幅画蜷缩在轮椅边。 “……苏老师!”他箭步上前,差点被地上的钉子滑个跟头,忙站稳了,在苏温言面前蹲身,轻轻推他,“醒醒。” 苏温言毫无动静,他脸色苍白得可怕,俞亦舟伸手触上他的额头,一片滚烫。 他才离开两个小时,苏老师怎么就把自己搞成这样。 来不及多想,俞亦舟赶紧将他抱了起来,冲到玄关抓起车钥匙。 他不知道苏温言为什么而发烧,也不知道画室一片狼藉是发生了什么,保险起见,他还是直接送他去医院吧。 去地下车库开了苏温言的车,俞亦舟把他放在后座,驱车赶往医院。 一路上他紧张得掌心都出了冷汗,到了医院直接挂急诊,被安排先去输液退烧。 他把苏温言小心放在病床上,护士看了一眼说:“怎么还拿着东西,这样可没法输液。” 苏温言手里紧紧攥着那几张素描纸,明明已经不省人事了,却怎么都不肯松开,俞亦舟轻轻去掰他的手,掰了好半天,才将素描从他手中抽出。 一幅男性裸|体素描顿时呈现在护士眼皮底下,俞亦舟有些尴尬,忙把画倒扣过来,压在床头柜上。 护士诧异地看了他们两眼,没说什么,给苏温言手背扎上针。 “他……怎么样?”俞亦舟忍不住问,“输了液就没事了吗?” “这我不清楚,我只负责给他输液,”护士抱歉一笑,“你问医生吧,啊,赵医生正好过来了。” 一个穿白大褂的医生出现在病房门口,俞亦舟站起身。 医院是之前苏温言车祸后住的那家医院,医生也还是之前那个医生。 俞亦舟迎上前去,赵医生见了他道:“是你啊。” 之前他来过医院几次,询问苏温言的身体情况,有什么需要注意的,赵医生都耐心给他说明,本来以为最近苏温言身体好转,以后应该不会常来了,没想到这么快就又见面。 “赵医生,”俞亦舟有些局促,“苏老师他……不会有事吧?” 赵医生叹了口气:“我倒是想先问问你,你不是说你是他的保姆吗,专职照顾病人的,那怎么还能让他摔跤,摔得这么严重。” 刚刚做检查时,他们在苏温言腿上发现了磕伤的痕迹,已经紧急做了处理。 “我也不知道,”俞亦舟垂下眼,“下午我们吵了一架,我出门了一会儿,回来就看到他变成这样了。” 赵医生摇摇头:“人倒是没什么大事,应该就是应激反应造成的发热,但腿不能再受伤了,你也知道他膝盖做过手术,很脆弱,这次没把骨头磕坏,逃过一劫,下次可就不一定了,再来上这么一次,恐怕这条腿真的要瘸了。” 俞亦舟心脏狠狠一揪,不自觉地攥紧了五指。 “你是他男朋友吧?”赵医生又问。 “我不……” “你说你是保姆,我看你不像,我跟季扬是朋友,他跟我说,苏温言一直说自己有男朋友,我之前还奇怪,既然是男朋友,怎么他住院期间一次都不来看他,今天才知道那个人原来是你。” 俞亦舟抿了抿唇,不知道该说什么。 “我对你们的爱恨情仇不感兴趣,但你既然是他男朋友,就把人看好了,我们好不容易才抢救回来的病人,别再让他遭罪了,你说是不是?” “我……”俞亦舟喉头发哽,他不再反驳,“知道了。” “知道了就行,”赵医生拍拍他肩膀,“有事叫我,今晚我正好值班。” 目送医生离开,俞亦舟搬了椅子,坐在床边守着。 这是个单人间,病房里很安静,点滴一滴一滴地走。 第46章 他握着苏温言的手,帮他捂着手腕,试图让他输液的手不那么冷。 苏温言住院期间,他一次都没顺利地进过病房,现在坐在这里,看着他苍白憔悴的睡颜,突然非常后悔。 他应该早点回来的。 夜里没有学生陪他,病房里这么安静,这么冷清,一个人的时候,苏老师会不会觉得寂寞,觉得难过? 他明明有无数次机会在他面前现身,为什么偏偏每一次都选择了走呢。 这次无论再发生什么,他都不会走了,苏温言生气也好,骂他也好,他都不会再退缩半步。 守着守着,他忽然感觉身边的人动了动,他立刻凑到近前,小声唤他:“苏老师。” 苏温言缓缓睁开眼。 意识尚且不清醒,适应了好一会儿眼睛才对上焦,看清对面的人是俞亦舟的那一刻,他双眼亮了下,但随即又强行控制住了自己的表情,把脸别向一边。 他感觉到自己的手被对方握住,挣扎了一下,试图抽回,哑着嗓子道:“出去。” “苏老师,”俞亦舟用更大的力量拉住他,“别赶我走。” 苏温言安静下来。 他听到俞亦舟含着歉意的恳求:“苏老师……别不要我,求你。” 第21章 苏温言的视线停在他脸上。 床头灯投下的暖光将那双漆黑眼眸映亮,他露出这种表情时,原本凶厉的眉目也被软化,像是某种犯了错正在祈求主人原谅的大型犬类。 苏温言最见不得他这种样子,要是不原谅他,好像做错的是自己一样。 对方掌心贴着他的皮肤,灼热,像是他眼底的温度,苏温言有些被这样的眼神刺到,不自觉别开了眼,问道:“什么时候回来的?” “天刚黑的时候,”俞亦舟说,“本来想打电话告诉你,我回去给你做饭,结果发现手机忘拿了,就回去拿手机,看到你晕倒在画室里,赶紧送你来了医院。” 苏温言环顾四周,这里的确是医院,不是他之前住过的那间病房,但布局差不多。 “我都已经把你解雇了,你不用再履行保姆的职责,还给我做什么饭。”苏温言不看他。 俞亦舟沉默下来。 才刚有些松动的气氛再次凝固,安静得让人心烦,见他半天不吭声,苏温言一颗心也冷了下去,再次开口:“你走……” “不是你的保姆,就不能给你做饭吗?”两个人同时开口,俞亦舟的声音将他盖了过去,“作为……男朋友,也不能给你做饭吗?” 苏温言瞳孔微微收缩,那三个字从俞亦舟嘴里吐出,竟充斥着令人目眩的不真实感,他脑子还是很昏沉,或许是因为发烧,又或许是因为头脑发热。 他听到太阳穴附近的血管跳动的声音,嘈杂、鼓噪,伴随着这种颤动,指尖有些不受控制地微微抽动起来,可他脸上还是没有什么表情:“你是谁男朋友?” 俞亦舟声音低了下去:“这里好像没有第三个人。” “我答应你了?” “没答应,但是……我可以从现在开始追你,”俞亦舟内心忐忑,鼓起勇气继续说下去,“当年是你先邀请我的,那这次换我来,苏老师,我还想继续当你的人体模特。” 苏温言轻轻抽了口气,他鼻子有点发酸,不知道是高兴还是难受,嗓子带上些颤音:“到底是男朋友,还是人体模特?” “不可以都要吗?” “年纪轻轻,就这么贪心。” “那……”俞亦舟犹豫了一下,“男朋友?” 苏温言不说话。 等了半天等不到他的许可,俞亦舟只好退而求其次:“那人体模特?” “按次数开工资,一次两千块,两个小时左右,超出时长半小时以上额外加钱。” “喔,”俞亦舟琢磨了一番他的话,“所以,是我能留下来了的意思吗?” 苏温言闭上眼睛:“你也可以去找别人,你这种身材去当人体模特,一定会有人抢着要你,当然,我也不是非你不可,毕竟‘我的人体模特又不止一个’。” 俞亦舟:“……” 苏老师还记仇呢。 他错了还不行吗,他是真没看出那些画的都是一个人。 想着,他从床头拿起那几张素描纸,其中有一张画的是他,另外两张“不是他”,他拿着对比了半天—— 还是看不出画的是一个人啊。 但也看不出不是一个人。 苏温言听到声音,又把眼皮掀开一条缝,瞄到他手里的素描纸,不禁心头一惊:“你怎么把这东西拿到医院来了?” 素描纸透过光,正面画了什么看得清清楚楚,其中一张是俞亦舟跪在床上…… 他记得这张是他做了春|梦,醒来以后画的,没画他自己,只画了俞亦舟。 不止这一张,还有很多种不同的姿势,不过他会特意抹去场景,乍一看就是摆了不同pose的人体模特而已。 “不是我拿的,”俞亦舟抬起头,“是我找到你的时候你攥在手里的,一直到医院都还攥着,我掰你的手掰了半天才抽出来。” 素描一角的钉眼上覆盖了深深的指印,已经把纸攥变形了,他轻轻用指尖刮了刮,试图将纸页重新展平。 苏温言听了这话,不禁有些恼火,心说某人该坦诚的时候不坦诚,不该坦诚的时候又坦诚得过分。 第47章 晕倒了还攥着男友……前男友的裸|体素描什么的,这种事有什么必要说出来? 正在这时,门口传来敲门声,紧接着护士推门而入:“应该差不多输完了……吧。” 她的视线落在俞亦舟手里还没来得及收起的素描纸上,表情一下子变得意味深长起来。 苏温言果断偏头闭眼,假装自己没醒来过。 被同一个护士撞见人体素描两次,俞亦舟也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尴尬了,他看了眼已然见底的输液袋,起身让出位置。 护士给苏温言拔了针,对他说:“好好休息,别想有的没的。” 正在装睡的苏温言:“……” 谁想了。 “如果再烧起来,记得及时叫我。”护士收拾了东西离开。 俞亦舟关上门,坐回床边,帮苏温言按着输液贴,又伸手摸了摸他额头。 烧已经退了,还好他发现得不算太晚,要是再过两个小时,苏老师一直坐在地上,肯定要着凉感冒。 他现在抵抗力这么差,小感冒也会变成大病。 苏温言又装睡了一会儿,这才睁眼,伸手去掀被子。 “怎么了?”俞亦舟忙去扶他,“你要什么,我帮你拿。” 苏温言:“去洗手间。” 输了这么多液,他现在急于解决生理问题。 结果这一动,膝盖就传来一阵钻心的疼,他不禁倒抽冷气,不敢再动了。 “腿疼吗?”俞亦舟把被子掀开,小心翼翼挪动他的腿到床边,给他套上拖鞋,“我抱你去。” 这种时候,苏温言也不好再说什么,毕竟有求于人,他安安静静地配合俞亦舟到了洗手间。 俞亦舟把他放下,问:“站得住吗?” 苏温言左腿疼得要命,肯定是指望不上了,只能右腿一条腿沾地,怕自己摔倒,两只手紧紧搂着俞亦舟的脖子,但这样一来,他又没长第三只手来脱裤子…… 正陷入两难,就感觉身边的人主动充当了他的第三只手,不禁惊了一下:“你……” “我帮你扶着,你上吧,”俞亦舟说,“你别乱动,容易摔。” 苏温言:“……” 这让他怎么上得出来。 算了,都当病人了,要求别那么高。 他和俞亦舟什么亲密的事没做过,这又算得了什么。 僵持了半天,总算解决完,俞亦舟转过身去洗手。 苏温言继续挂在他身上,看向镜子,觉得他们现在这个姿势有些滑稽。 站了一会儿,他有些累了,开始觉得疲倦,不由自主地往他身上贴近,再贴近,对方身上的温度让他觉得舒服,一靠近他,他就会不由自主地放松下来,可以无条件地信任,把一切放心交给他。 于是他就真的把自己放心交给他了。 俞亦舟刚擦干手,就感觉攀着自己的力道一轻,他迅速抱住差点从自己身上滑下去的苏温言,露出震惊的表情。 站着……都能睡着? 苏温言大抵是真的累了,这一睡过去就没再醒来,俞亦舟把他抱回病床,仔仔细细地裹成粽子。 他在床边守了一宿,还好苏温言没再烧,只是这一觉睡得有点太长了些,一直到第二天快中午还没醒来。 俞亦舟准备出去买点粥,等苏老师醒了随时能喝,结果才刚出病房,就撞上一个熟悉的人。 季扬正在走廊里和赵医生说着什么,八成是在聊苏温言的病情,一见到俞亦舟出来,两人同时看向他。 俞亦舟对这个师兄印象不算好,但也不算坏,昨晚赵医生说他和季扬是朋友,他就猜到季扬肯定会知道苏温言病了,现在看见他,并不意外。 赵医生昨晚值夜班,现在应该已经下班了,季扬又跟他说了两句什么,转身朝俞亦舟走来。 四目相对,相顾无言。 “苏老师还在睡觉,你要看他的话,晚一点吧。”俞亦舟说。 “我不看他,我来找你。” “找我干什么?” 季扬注视着面前的青年,对方身量太高了,他得微微仰视:“昨天我去探望我师弟,看见他精神不错,还对你挺放心的来着,结果这才过去一天,他就生病进医院了——你是不是应该解释些什么?” 俞亦舟抿唇。 “如果你照顾不好他,就趁早走人,这次是摔了一跤,下次呢?” “我能照顾好他。” “你说的照顾好就是把人照顾进医院?” “昨天的事是我不好,我不该出去,”俞亦舟说,“可你又凭什么来质问我,难道不是你把我的事告诉了他,才害我们吵架吗?” “哈?”季扬眉头一挑,“明明是你不坦诚在先,反倒怪到我头上来了?他不直接去问他,绕了这么大一个圈子拜托我查,是因为什么你不知道?” “我……”俞亦舟低下头,“我知道,其实我没想瞒他,我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季扬叹了口气,双手插兜:“你也知道我喜欢他吧,但凡他对你有那么一丁点的不满,我都要劝他早点跟你分手……不,你们应该还没复合,可我看他那么在乎你,又无论如何说不出这种话,所以我只能寄希望于,他的选择是正确的。” 俞亦舟:“今天这种事,不会再出现第二次了。” “你说给我听没用,用你的实际行动向他证明。” 第48章 “我会的。” 两人正说话间,病房的门突然开了,苏温言的声音传来:“师兄。” 俞亦舟惊讶地看向他:“苏老师你怎么起来了?” 苏温言坐在轮椅上,脸色还是十分苍白,轮椅是从医院租的,手推式,他控制起来有些吃力。 “你别为难他,”他对季扬说,“昨天是我一时生气,把他从家里赶出去的,摔跤也是我自己不小心摔的,跟他无关。” “……你看看你看看,”季扬无奈了,“我还什么都没说呢,你先把他摘得一干二净,是吧?我说你啊,别太护着他了。” 苏温言:“我只是陈述事实。” “苏老师,”俞亦舟来到他身边,“刚刚……我们只是聊了两句,他没为难我。” “是吗?”苏温言不太相信的样子。 看他这反应,季扬长叹一声:“好好好,看来我今天就多余过来,你们爱怎样怎样吧,我不管了,不过,你下次可别再求我办事,尤其是关于这个人的事。” 他指了指俞亦舟,然后摆摆手:“我走了,你们就当我没来过。” 苏温言:“师……” 季扬的背影已经走远。 误会了师兄,苏温言显得有些尴尬,操纵轮椅想回病房,俞亦舟忙帮他推,小声问:“苏老师是担心我了吗?” 苏温言板着脸:“没有。” “那你为什么要出来替我说话……” “你管我为什么。” 俞亦舟回手关上门:“其实这种小事我可以解决,如果再有下次,苏老师放心交给我就好了。” “哦。” “你腿还疼吗?” “好多了。” “饿了没有,中午想吃什么?我是出去给你买点粥,还是回家做了饭再带过来?” “随便。” “那我去买粥好了,你想喝什么粥?小米,还是白米?” “都行。” “苏老师,”俞亦舟顿了顿,又说,“之前没跟你说实话,真的很对不起,我保证以后再也不会了。” 苏温言没吭声。 “你就原谅我这一次吧,好吗?” 苏温言还是不吭声。 “你不原谅我也行,只要你别再赶我走,让我做什么都行。” “……你有完没完,”苏温言终于忍无可忍,一把拽住他的衣领迫使他低头,“看不出我现在不想理你?” “我……” 苏温言仰头,用力将自己的唇瓣覆上他的唇:“闭嘴。” 第22章 温软的触感落在唇上,俞亦舟呼吸一停。 他眼中露出愕然,可还不等他对这个吻有所反应,对方又已然从他唇上撤去。 “这是惩罚,不是奖励,别想多了,”苏温言面无表情地说,“快去买粥,要白粥,放糖。” 俞亦舟:“……” 惩罚? 不是很明白为什么亲他一口反而算惩罚,但苏老师说是就是吧。 惩罚也好,奖励也罢,只要苏温言别把他从身边赶走,怎么样都行。 他有点高兴,脚步轻快地离开了病房。 房门关上,苏温言轻轻呼出一口气。 心跳莫名快了起来,并非紧张,而是激动,他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嘴唇,仿佛那上面还残留着俞亦舟的体温。 太久没和他接过吻,没品尝过他的味道,以至于仅仅是碰一碰嘴唇的感觉,也让人格外留恋,刚刚他差点没忍住要和他深吻下去。 苏温言坐在轮椅上,看向窗外,今天阳光很好,即便是在病房里,消毒水的气味也变得没那么让人讨厌,他唇角不自觉地微微扬起,一时间,身体的疼痛都好像离他远去。 坐在窗边晒了会儿太阳,去而复返的脚步声响起,苏温言迅速收起笑容,若无其事地回过头:“帮我。” 俞亦舟把买来的饭放在桌上,帮他推着轮椅去洗手,小心避开昨晚输液的针眼。 苏温言问:“什么时候能出院?” “再观察一下吧,”俞亦舟用毛巾将他手上的水擦拭干净,“现在不烧了,不代表夜里也不会烧,如果今晚没什么事的话,明天我问问医生能不能出院。” “嗯。” 苏温言没什么意见,他虽然不愿在医院久住,但如果有俞亦舟陪着,多忍一天倒也没什么。 或许他应该给季扬发个消息,让他别把自己住院的事告诉别人……不过师兄向来很善解人意,应该不会随便往外说。 想着,他已经被俞亦舟推到桌边,对方把买来的粥和饭一一打开:“先凑合一顿吧,下午我回家给你做点好的。” 说到做饭,苏温言想起了那个困扰他已久的问题,问他道:“你为什么现在做饭的风格和以前完全不一样了?为了不被我认出来,特意改的?” “也不是,就……”俞亦舟有些局促地整理着措辞,“之前在福利院和养老院帮忙,有时候会负责做饭,小孩和老人的口味跟年轻人很不一样,为了让大部分人满意,我就多学了几种做法——如果你喜欢我以前做的饭,那我也可以改回去。” 苏温言想了想,觉得现在的倒也不差,于是道:“等我需要你改的时候再说吧。” 俞亦舟点点头。 两人面对面吃饭——这还是他们一个月来第一次一起吃饭,某人为了隐藏身份,硬是戴了一个月的口罩,一个月没跟他在同一张饭桌上动筷子。 第49章 苏温言喝着放了糖的白粥,看着俞亦舟吃盒饭,明明看上去是很普通的菜样,但总能被他吃出很香的样子,他记得他们谈恋爱的那会儿,每次和俞亦舟一起吃饭,自己都要多吃半碗。 此刻,他向俞亦舟伸出勺子。 俞亦舟停住动作:“你要哪个?” “土豆丝。” 俞亦舟又掰了一双一次性筷子,苏温言道:“给我夹菜还用换筷子?” “那还是要注意一点的,”土豆丝放在勺子上,“多小心些总没坏处。” “既然都不能跟我在一个盘子里夹菜,那接吻应该更不可以,你说是吧?” “……” 俞亦舟一不小心挖了坑给自己跳,尴尬道:“苏老师……不是不承认我是你男朋友吗,都不是男朋友,还谈什么接吻呢……” 苏温言:“?” 这小子,还学会反将一军了。 他没再吭声,尝了口土豆丝,又伸勺子:“溜肉片也来点。” 俞亦舟把菜给他夹了一个遍,最后看着自己饭盒里仅剩的一点菜和还有半盒的米饭干瞪眼。 就着菜喝了粥,苏温言吃饱了,问他:“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只剩一道麻婆豆腐苏温言没要,俞亦舟用豆腐拌了米饭,没懂他的意思:“什么?苏老师不是答应我,允许我继续当人体模特了吗?” “不是说这个,我是说你自己,那个陷害你让你离开运动队的人,你就这么放过他了?” 俞亦舟筷子顿了下:“但凡我能拿他怎么样,我早就做了。” “他现在还在市队当运动员吗?还是去了国家队?” “没有吧,我记得他没通过选拔来着。” 当年恶意竞争硬把别人踩下去的人,最后自己也高不成低不就,怎么不算一种因果轮回报应不爽。 既然这样,那事情就好办了,看季扬的样子是不愿意蹚这趟浑水,但没关系,他还有别的办法。 “这件事就交给我吧,我会想办法帮你搞定的。”苏温言说。 “苏老师,”俞亦舟一下子严肃起来,“我之前一直不告诉你,就是不想让你为我操心,你现在要做的应该是好好休养,而不是为了这种事浪费精力。” 苏温言:“要么让我帮你,要么连这个人体模特你也别当了,从我这里出去——你选一个。” 俞亦舟沉默下来。 他就知道事情一定会变成这样,他现在都不知道自己回来到底是不是个正确的决定了,他一点也不想苏温言拖着病体为他的事操心,每当这种时候,他就痛恨自己没有能力。 他有些食不知味地放下了筷子,苏温言看出他的犹豫,又说:“你也别太小看我了,这种事对我来说只是举手之劳,可能比复健还要简单。”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俞亦舟也只能应下,他心情复杂:“那作为报答,我还留在你身边,继续照顾你、保护你,好吗?” 报答…… 苏温言看了看他,总觉得他越发像某种大型犬类,连职责都很像。 他没拒绝,俞亦舟就当他默认了,不禁又高兴起来,吃完了剩下的饭,收拾好桌子。 苏温言有点累了,想要休息,腿一活动还是疼,但相比昨晚好了很多,他撩开裤脚看了下,膝盖上已经泛起淤青,不知道要几天才能消下去。 俞亦舟把医生给开的药又给他擦了一次,动作轻柔,生怕弄疼他,边擦边吹。 苏温言觉得他这样子十分好笑,忍不住道:“你在福利院的时候,也是这样哄小孩儿的吗?‘吹吹就不疼了’?” 俞亦舟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这行为有点傻,又没破皮,药涂上去并不会杀得疼,吹也是没用的。 “偶尔会吧,”他说,“不过,其实还是给他们糖吃比较管用,不管是小孩、老人,还是残疾人,其实都是一样的,他们完成了一件事,就要给些奖励。” “那今天我的奖励是什么?”苏温言问。 “奖励?”俞亦舟愣了,“你今天又没复健,要什么奖励?” “我配合你给我上药,还没喊疼,难道不应该给我奖励?” 俞亦舟:“……?” 这是应该从一个成年人嘴里说出的话吗? 要是让别人知道堂堂美院教授苏温言,因为摔了一跤没喊疼就索要奖励,不知道他的学生们要怎么想。 苏温言:“既然你说复健才给,那也不是不行,但我之前配合你复健了一个月,除去四天因为画画耽误了,五天因为身体不舒服耽误了,满打满算还剩二十一天,那你还欠我二十一份奖励。” 俞亦舟又蒙了:“我之前不是每天都有给你?牛奶、巧克力、水果、零食……” “你真当我是三岁小孩,用一些零嘴就能打发吗?” “那你想要什么?” “你自己想,”苏温言说,“一个合格的保姆应该善解人意,你之前欺骗了我,所以我要提高对你的考核标准,既然你想继续留下来照顾我,那就先过了这关再说吧。” 啊? 刚刚不说话不是默认的意思,是在这憋大招呢? 俞亦舟一时有些手足无措,也不知道苏老师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爱刁难人了,他记得以前他们谈恋爱的时候,苏老师挺迁就他的啊。 不会还在记恨他迟到的事吧…… 第50章 那他迟到了两年,苏老师岂不是还要记恨他两年? 俞亦舟顿觉保姆这份差事也不太好干了,他犹豫良久,试探着说:“我那天去花卉市场,看到最近上了些新品种,花开的很好看,不开花的时候,当绿植养也很精神,要不我买几盆回来送你?” 苏温言无动于衷。 俞亦舟挠了挠头:“我多给你当几次人体模特?我可以摆一些……嗯,高难度的姿势,就像你前几年画的那些……” 苏温言在床上躺下了。 俞亦舟汗流浃背:“我以后每天都陪你睡觉,跟你一起吃饭,也可以不用公筷。” 苏温言翻了个身,给自己盖上被子。 俞亦舟:“……” 苏老师到底想要什么啊? 眼看着对方彻底不理自己了,他急得在病房里走来走去,心想要是这次没让他满意的话,他以后不会真的只能当人体模特了吧? 一次两小时,一周两次? 从此以后只能占据他生命的四十二分之一? 俞亦舟深吸一口气,觉得自己绝对不能就这样坐以待毙,他冥思苦想,绞尽脑汁,终于,他朝苏温言走去。 苏温言闭着眼,貌似已经睡了,但俞亦舟知道他一定还没睡着,于是他弯下腰,慢慢靠近他。 他在对方依旧缺乏血色的唇瓣上浅啄,小心翼翼地问:“苏老师,这次……对了吗?” 第23章 苏温言猛地睁眼。 他看着俞亦舟近在咫尺的面容,伸手一把扣住他的后颈,将他揽向自己。 压抑已久的冲动终于在这一刻攀升到顶峰,他再也顾不上其他,用力地加深了这个吻。 唇舌相缠的刹那,无数熟悉的气息和熟悉的记忆汹涌而至,他已经快要忘记和俞亦舟接吻的感觉,可他的身体还记得,甚至无需大脑发出指令,本能已经诱使着他向对方靠近、索取。 他稍微坐起了一些,俞亦舟半蹲在床前,安静的病房里正在进行一场无声的缠绵。 小别胜新婚,分别四年后再次到来的吻比任何时候都更加激烈,像是要将这四年来缺失的全部弥补回来一样,开始了就再难停下。 病房里的温度似乎也因此而升高,无论以前发生过什么,以后又会怎样,至少在一个吻的时间里,他们可以既往不咎,冰释前嫌。 终于分开时,苏温言已经被吻得有些气喘,他情不自禁地用手抓住俞亦舟的衣服,在那上面抓出一片褶皱:“你的吻技……退步了。” 俞亦舟:“。” 分开四年后第一个像样的吻,就被批评吻技退步,这谁受得了。 “太久没亲了难免生疏,但我会努力锻炼的。”他说。 苏温言笑了。 锻炼还不是拿他锻炼,但他要说不呢? “刚刚……算我给你补上两份奖励了吗?”俞亦舟问。 “一份。” “为什么是一份?我们不是亲了两次?” “你主动的才算,我主动的不算。” 俞亦舟沉默片刻,又凑上前来:“那……” 苏温言一把捂住他的嘴:“打住,一天仅限一次,我现在累了,要睡了。” 俞亦舟只得作罢:“好吧。” 得到了符合心意的“奖励”,苏温言终于能安心休息了,他心满意足,精神放松,很快睡着。 等他入睡,俞亦舟回了一趟苏温言的别墅。 昨天走得匆忙,什么都没来得及管,他先是收拾了一片狼藉的画室,又进了厨房,准备做晚饭。 昨晚拿出来的肉泡到现在,也不知道还能不能吃,保险起见,换块新的。 做了苏温言最喜欢的菜和汤,小心装进保温饭盒里,俞亦舟回到医院。 一进病房,却发现房间里空无一人,本该在床上睡觉的苏温言不见踪影。 俞亦舟心头一跳,赶紧放下东西出去找人,扭头看到护士站那边有个熟悉的身影。 他快步走上前去,果然是苏温言,对方正在和一个穿着病号服的小男孩比比划划,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苏老师,”俞亦舟皱眉看着他,“你怎么跑出来了?” “你来得正好,”苏温言回过头,“这孩子出来上厕所,结果不认识路了,找到我房间来,我让护士联系了他家长,家长还没赶过来,他听不见,我写字他又认不全,你快跟他说,他妈妈马上过来接他。” 听不见? 俞亦舟看了看男孩,男孩目测才几岁,应该还没上小学,耳朵上缠着纱布,大概是做了人工耳蜗植入手术。 俞亦舟蹲下身,跟他比划手语,这回男孩看懂了,冲他点了点头。 “苏先生,您先回去吧,这孩子我们来看着,等他妈妈过来。”护士说。 苏温言笑了笑:“没事,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我跟你们一起等吧。” 俞亦舟表情有点奇怪地看着他,似乎想说什么,碍于有外人在,又没说。 几分钟后,一个三十多岁的女人行色匆匆地赶来,看到自己儿子全须全尾,又是生气,又是担心,忍不住拍了他一下:“你这孩子!不是说了让你不要到处乱跑吗?” 小男孩撇撇嘴。 “真是对不住,”女人又转向苏温言他们,“我就是出去买了个饭,这孩子就自己跑出病房了,还串了好几层楼,对不起对不起,真是太谢谢你们了。” 第51章 她连连冲着几人点头鞠躬,苏温言摆手道:“举手之劳而已,快回去吧。” 女人点点头,又杵了儿子一下,跟他比划:“快跟哥哥和护士姐姐道谢。” 小男孩用手语跟几人说了谢谢,被女人领着离开。 “苏先生也快回病房吧,你再不回去,你男朋友要吃人了。”护士说笑道。 男朋友…… 苏温言看了看俞亦舟,俞亦舟看了看护士,护士低头假装在忙。 终于,苏温言道:“好,我这就回去。” 俞亦舟推着他回到病房,心里忍不住想—— 刚刚苏老师没否认他是“男朋友”? 不过护士又是怎么知道的,难道之前他和季扬在走廊里吵架,被护士听见了? 俞亦舟有些高兴,唇角也跟着翘起了一点。 高兴归高兴,他还是要质问苏温言私自跑出病房的事,努力把翘起的嘴角展平,关上门道:“苏老师怎么这么乐于助人,明明自己都是个病人,医院里人来人往,不知道有多少病菌,你还敢一点防护措施不做就往外跑。” 苏温言无语半天:“那孩子都找到我房间来了,我还能不开门不成?” 俞亦舟心说也真是的,怎么随便来个无关紧要的人就要往苏老师身边凑,他是有什么吸引不明生物的体质吗? “你也是在福利院做过义工的人,难道能狠下心不去帮助一个听障小孩?”苏温言把手伸向桌上的保温饭盒。 俞亦舟一把抓住他:“先洗手再吃饭。” 苏温言:“。” 被强行按着洗了三遍手,总算被允许抓筷子了,见俞亦舟不答,他又问:“你学手语,也是为了和那些聋哑孩子交流吧?” “也是,也不全是,”俞亦舟把保温饭盒一个个打开,“为了和他们交流是一方面,另一方面……那段时间我一直想让自己忙起来,就什么都学,多掌握一项技能,就能多一点出路。” 苏温言筷子顿了顿:“你以后是不打算再当运动员了?” “不当了吧,”俞亦舟垂下眼,“黄金年龄都要过了,而且,我也不是很执着于这个了。” 苏温言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如果没有那件事,说不定俞亦舟真能进国家队呢,现在却只能在这里当保姆。 不过,他尊重他的选择。 不当运动员就不当运动员,那种水深火热的地方,的确不太适合俞亦舟。 想了想,他说:“其实我可以给你提供一个和体育沾点边,又不至于那么卷的工作。” 俞亦舟抬头:“什么?” “你可以来我们美院当体育老师,轻松,又能适当地发挥你的特长——你觉得怎么样?” 俞亦舟:“?” 第24章 去美院当体育老师? 这也是挺……稀奇的。 “怎么样,考虑考虑?”苏温言继续撺掇他,“你不是一直看我的学生不顺眼吗,如果你来了我们学校当老师,就可以名正言顺地替我管束他们了。” 俞亦舟顿了下:“现在不名正言顺吗?” “嗯?” 俞亦舟低头吃饭,装作什么都没说。 还是别提刚刚苏温言没否认他是“男朋友”的事了,提了的话,他又该说不是了。 没否认就当默认。 “但你们学校能要我吗,又不一定有名额。”他问。 苏温言:“你不是有运动员证吗?你的水平绰绰有余,至于名额……我记得学校有个体育老师要离职了,应该会新招,我提前跟校长打个招呼,这点面子他还是要卖给我的。” “这样不太好吧,感觉我走后门一样……” “你哪那么多事,你就说干还是不干?” “干,当然干,”俞亦舟妥协了,“你的意思是,你打算回学校了,是吗?” 苏温言叹口气:“总归要回去的,摆烂也摆得够久了,而且那个学生的事,还得我去处理。” 俞亦舟还是有些担心:“你的身体能行吗?” “放心,就算回去也得是下学期,医生让我留意半年,到下学期早就没事了。” “可就算你在家里没事,也不代表去学校没事,学校那么多人,下个学期开学正好流感高发季,万一学生当中有人中招,把你传染了……” “你这人,”苏温言被他气笑了,“那我也不能一辈子在家里闷着,不接触外界吧?” 俞亦舟想了想,只好退而求其次:“那我努力通过你们学校的教师考核。” “嗯,”得到了满意的答案,苏温言说,“吃饭。” 俞亦舟:“那你要回学校,复健是不是得重新提上日程了?等出院了,我给你制定一个复健计划怎么样?” 苏温言的脸色变得有点奇怪,昨天摔的一跤让他到现在还心有余悸,膝盖剧痛的感觉让人不想再体验第二次。 他握着筷子的手有些颤抖:“吃饭的时候别说这种倒胃口的事。” 俞亦舟:“。” * 第二天赵医生当值,帮苏温言看了腿,又顺便给他做了复查血检,确定没有太大问题,告知他们可以出院了。 拿着检查报告,俞亦舟松了好大一口气,虽然还是有很多指标不正常,但对于一个死里逃生过的人来说,还是别要求太高了。 第52章 他推着苏温言离开医院,赵医生在后面喊:“没事别来了!” 谁也没想去啊。 把人抱上车,俞亦舟道:“你在这稍等一下,我去退轮椅。” “嗯。” “别到处乱跑。” 苏温言无奈:“你看我像是能跑得了的样子吗?” 怕他在车里闷,俞亦舟没有锁车,再三叮嘱,这才返回医院退还轮椅。 苏温言坐在副驾驶,看着窗外,医院门口人来人往,人们大多行色匆匆,或有病容。 不能走路的确很不方便,没有轮椅,他根本寸步难行。 如果俞亦舟没有回来,他恐怕就真的打算这样算了,现在俞亦舟回来了,他怎么都得再挣扎一下。 让他去美院当老师,也是怕自己坚持不下来。 想着,余光扫到熟悉的身影快步走来,俞亦舟先走到车边,确认他还在车里,这才绕到主驾上车。 苏温言挑眉道:“你紧张什么?都说我跑不掉了。” “我怕有人对你见色起意,怕我不在把车开走。” “……哈?”苏温言被他的脑补能力逗笑了,“对我见色起意,你倒不如说是想劫财抢这辆车,可能性更高一些。” 俞亦舟帮他系好安全带:“车的价值和你怎么能比。” “我发现你不当哑巴以后,嘴也甜了不少嘛——对了,我的画呢?” “在后面。” “拿了就好,那种东西可不敢落在医院。” 窗外景色倒退,车子离开停车场,俞亦舟问:“苏老师为什么要把我从展示墙上摘下来?” “看你不顺眼。” “……那我还有重新回去的机会吗?” “这得看你表现。” 苏温言把手伸向后排,拿起那几张素描:“这两天你表现不错,那我就允许你挂回一张吧,挂哪张你自己选,回去了自己挂。” 居然只能挂回一张…… “怎么,不满意?” “没有,特别满意。” 苏温言被他的反应取悦到,勉为其难地说:“那好吧,允许你把这三张都挂回去。” “……谢谢苏老师。” 他捏着鼻子说好的样子让苏温言乐不可支,一直到车开到家,嘴角还没放下来。 俞亦舟停好了车,把他抱回家中,放在沙发上,对他说:“你等我一下。” “?”苏温言想拉他没拉住,“你倒是把轮椅给我?” 俞亦舟没有理会,直接去拿换洗衣物、准备洗澡用品一条龙,然后把苏温言抱去浴室。 苏温言:“……” 这家伙恐怕是把“医院病菌很多”刻在了dna里,回家第一件事居然是先洗澡。 “你跟我一起洗?”他问。 “给你洗完我再洗。” 苏温言:“那不是等于没洗吗?我刚从医院回来,你也刚从医院回来,我们两个身上都有病菌,你给我洗干净了,再抱我出来,那我又接触了你身上的病菌……” 俞亦舟被噎了一下:“那我先洗。” “你先洗不是一样吗,你抱我进去就会沾上病菌……” 俞亦舟沉默两秒,居然被他说服了:“那好吧,一起洗。” 苏温言早就不爽于俞亦舟给他洗澡自己却不脱衣服了,他们早在一个床上不知道滚过多少遍,人体模特也当了,还在乎那些没用的矜持。 脱光了,这回是真正的坦诚相见,苏温言泡在浴缸里,对他说:“进来。” “进哪儿?” “进浴缸,你难道还想进我?” 俞亦舟抿了抿唇:“你腿伤了,我怕压到你,你先泡一会儿,等我冲干净就给你洗。” “你不想回展示墙了是吧?” 一句话把俞亦舟狠狠拿捏,他犹豫了半天,终于还是不得不跨进浴缸。 浴缸里的泡沫让他看不清水下的情况,只能小心试探,避开苏温言的腿,找到空位矮下身,他顿觉被对方碰到了。 俞亦舟身体一僵,往后退了退:“我进来其实挺不方便的。” “现在是不太方便,但以后也许方便,”苏温言捧起泡沫往身上涂抹,“我的腿要是不好,以后你就少一种姿势可用,是不是有点可惜?” 俞亦舟更僵了,也许是浴室里温度太高,他感觉耳根发热:“你能不能……别总说这种让人想歪的话。” “我说什么了?”苏温言一脸无辜地抬起头来,“我在说当人体模特的姿势,你在想什么?” 俞亦舟:“……” 是他思想太肮脏。 第25章 俞亦舟不再说话,浴室里水汽弥漫,潮湿的环境似乎让人也变得燥热,他唯恐自己在这种时候生出什么不该有的念头,忙低下头,不再去看苏温言。 偏偏对方并不安分,膝盖伤了活动不便,但还有另一条腿,脚尖在水下来回探寻,有意无意地碰到俞亦舟的腿,还用脚趾夹住他腿上的肉。 “……苏老师,”俞亦舟有些忍不了了,“你是想向我表明,你的腿恢复得很好,可以加大复健的运动量了吗?” 苏温言动作一停:“你这人,碰碰你都不行?小气。” “可以是可以,但那是另外的价钱。” 苏温言很少听到俞亦舟跟自己讨价还价,不禁眉梢一挑:“什么价钱?” 第53章 “如果你愿意亲口承认我是你男朋友的话,我就给你随便碰。”俞亦舟说,“毕竟,不会有人随便邀请人体模特,或者保姆跟自己一个浴缸泡澡吧。” “几年不见,看来你的确长本事了,但你欠我的帐都还没还清,就开始得寸进尺了?不给碰就不给碰,我还能强迫你不成。” 他嘴上是这么说,身体却一点也不安分,终于,在又被他碰了三次,甚至碰到不该碰的地方之后,俞亦舟终于忍无可忍:“不是说好不捣乱了吗?” “我哪有?”苏温言一副“你怎么胡乱冤枉人”的表情,“我又不是故意的,浴缸就这么大,难免碰到,这也要怪我?” 俞亦舟:“……” 那就不要喊他进来啊。 “那这又怎么说呢?”他捉住某人抵在自己腿根的脚,“也是‘不小心’吗?” 苏温言神色一滞,忽然轻抽冷气:“疼,你快松开。” 俞亦舟信以为真,还以为自己下手重了,捏到了他的伤处,连忙松手:“对不起,不要紧吧?” 苏温言立刻缩回腿,蹙起的眉头重新舒展,哪有半分不适的样子:“骗你的。” 俞亦舟:“…………” 他额头蹦起青筋:“苏温言!” “哈哈……” 由于某人故意捣乱,两人在浴室一通折腾,一个小时才洗完澡。 刚从医院回来,苏温言也实在是累了,被俞亦舟抱着离开浴室时,已经昏昏欲睡。 疲倦让他睡得格外沉,一直睡到傍晚时分,被叫起来吃饭。 苏温言正睡得香,根本一点都不想起,在床上耍赖:“我不吃了,你自己吃吧。” “不行,”俞亦舟严肃,“本来一天就只吃两顿饭,还想漏一顿,快点起来。” 苏温言用被子蒙住头。 “……你的学生知道他们的苏老师在学校衣冠楚楚,在家却动不动就赖床、耍赖、无理取闹吗?” “他们知不知道有什么关系,你知道就行了呗,”苏温言缩在被子里,瓮声瓮气地说,“在学校端着,难道在家还要端着,当然是随心所欲了。” 俞亦舟十分无语,心说你是不是随心所欲得太过头了,又推推他:“既然醒了就快点起来吃饭,吃完再接着睡。” 苏温言:“zzz……” 俞亦舟深吸一口气,强行把被子掀开,趁某人没反应过来,一把将他从床上捞起。 失重感让苏温言瞬间清醒了,他下意识伸手抓住被子:“放开我!今天我说什么也不会离开我的床!” 然后他就连人带被子一起被俞亦舟端下了床。 甚至没把他放进轮椅。 最终被子还是离他而去了,苏温言脚不沾地地被抱进餐厅,放在餐桌前。 “你是不是太过分了?”他问,“合同里可没写你能随便把我搬来搬去。” “你都说合同作废了,我当然也不用再按照合同里的条款给你提供服务。”俞亦舟面色坦然地给他盛了米饭。 苏温言看着面前的饭菜,一时无言。 怎么感觉这小子越来越猖狂了呢? “既然你不按合同办事,那你现在到底是以什么身份留在我身边?” “随便什么身份。” “人体模特可没有留在我家过夜的资格,吃完饭你就走吧。” “我不走你能把我怎么样?” “?” 苏温言目瞪口呆地打量他半晌,然后得出一个结论—— 他还真不能把姓俞的臭小子怎么样。 可怜他一个手不能提肩不能扛脚不能走的残疾人,把普通人赶出家门都做不到,更何况是个身高189体重八十多公斤的体育生呢。 世风日下,道德沦丧,这家伙欺负他欺负得这么理所当然,甚至抢走他赖以为生的轮椅。 苏温言沉默地多吃了半碗饭。 并在心里发誓要好好复健,至少不能让某人这么随随便便地抱来抱去。 当然,纵然他内心有再多凌云壮志,碍于腿还没好,现在也只能安心休养,早睡……晚起。 晚上九点半,他已经躺在床上了。 捧着手机登上学校的教务网看了一眼,没什么值得注意的信息,又给季扬发了消息,告诉他自己已经出院了,再打开社交软件,回复了几个来问问题的学生。 他带了两年的学生,还是更习惯他的教学方式,这学期换了新老师难免不适应,他便让张老师在课上跟学生们说,如果实在有搞不懂的问题,可以在网上问他。 只要不是一言不合就来家里打扰,其他比较温和的方式,他还是愿意和他们交流的。 当然,除了来问正经问题的学生,旁敲侧击询问他“男朋友”的也挺多,他一律无视了,把手机放在床头。 以前没觉得,现在发现应付这些学生还真有些耗神,如果下个学期能回学校,估计也要适应好一阵才行了。 最好能跟校长申请减些课时,一周上好几节课的话,他恐怕会吃不消。 琢磨着这些事,他又开始犯困了,刚闭眼眯了一会儿,就感觉身边的位置一沉,有人上了他的床。 他睁开眼,翻了个身。 “吵醒你了?”俞亦舟问。 “本来也没睡着,”苏温言打着哈欠,“以前邀请你好几次你都不跟我一起睡觉,今天倒是主动爬床了。” 第54章 俞亦舟不想对他的措辞做出评价,明明是很正常的睡觉,从他嘴里一说出来就变得莫名暧昧,也不知道他到底是故意的还是故意的。 “怕你半夜从床上掉下去,再磕伤膝盖。” “……你在开什么玩笑?我睡觉明明很老实的好吧。” “是你最近才开始变老实的吧?”俞亦舟无情戳穿他,“至少在我还是你男朋友的时候,你睡觉一点都不老实。” 他总是强调“男朋友”三个字,苏温言偏就装听不见:“那是我还年轻,今时不同往日,年纪大了,睡觉自然也老实很多。” 出车祸大概也是一方面原因吧,毕竟身体疼的时候动一下都是折磨,但说什么从床上掉下去的……纯属无稽之谈。 “那就当我怕你半夜有什么需求,离太远听不见。”俞亦舟说。 这倒还确实有点作用。 苏温言没再说什么,又躺了一会儿,对他道:“你靠过来点。” 他睡觉时总喜欢抱着人,俞亦舟已经习惯了,往他身边挪了挪。 然后就感觉对方把手伸进了自己的衣服。 苏温言闭着眼睛,手在俞亦舟衣服里探索不停:“我怎么感觉你又大了。” “你是指年龄、身高、还是尺寸?” “胸肌。” “……” “你个搞田径的,胸肌为什么这么发达?” “都说我早就离开运动队了。” “那也就是离开以后练的喽?你老实说,是不是为了取悦我,特意练的?” 俞亦舟一言难尽:“没,而且我也不知道你好这口。” 多新鲜,堂堂美院教授,什么人体没看过,在这对着前男友的胸肌品鉴个没完。 苏温言摸完了,又把脸也贴上去,隔着衣服,依然能感觉到明显的肌肉,又软又有弹性,舒服极了。 他在上面靠了又靠,隔着一块胸骨,能听到对方的心脏搏动的声音。 规律、有力,生机勃勃。 鲜活的生命,完美的人体,从艺术角度而言,再没有比这更具描摹价值的东西。 “你有没有想过,其实应该担心自己有没有资格站在爱人身边的不是你,是我才对,”苏温言睁开双眼,用胳膊环住他的腰,“从自私一点的角度来讲,我甚至不希望你当运动员,也许你可以在这条路上发光发热,可那时间毕竟短暂——运动员的一生,就像是一束鲜切花。 “绽放时再美丽,也不过是生命的倒计时,透支自己的全部只为短暂的花期,等花期过去,就会一点点凋零,直至无人问津,带着伤病度过余生。 “我不喜欢你变成那样,我宁可你做一株绿植,虽然没有鲜花美丽,但至少长青。”苏温言蹭了蹭他,“你现在的状态,对我而言就是最完美的,比那株薄荷还要完美。” 胸腔里的震动快了几分。 俞亦舟有些词穷,他向来不似苏温言这般能说会道,也找不出什么合适的比喻,以至于只能吐出一个单调的音节:“你……” “相反,苟延残喘的是我,为了能重新拿起画笔还大病了一场,连自己吃饭的家伙都差点丢了……” 苏温言叹口气,自嘲地笑了笑:“在医院的那段时间里,我其实不止一次地幻想过,如果你回来了会怎么样,我越想,越觉得你还是不回来好——至少在短时间内别回来,我不想让你看到我那时的样子。” 俞亦舟抱着他的胳膊紧了紧:“苏老师……” “后来,大概是去看我的学生多了,加上我的状况也稍微好了一些,我才慢慢放下那种羞耻感,不然,在认出你就是俞亦舟的时候,我恐怕是要忍不住赶你走的。” “对不起,”俞亦舟将他的头发捋到耳后,“我以后不会再说那种话了,你也不要……用‘苟延残喘’这种词形容自己,不论你变成什么样子,在我眼里都是最好的。” “是吗?”苏温言尾音上扬,“就算不承认你是男朋友,但还要和你接吻,还要垂涎你的身体,还要你照顾我……这样也还是最好的吗?” “我可以不当你男朋友。”俞亦舟说。 苏温言才不信:“这么大方?” “我只要刚刚那个‘爱人’就够了。” “……?” 第26章 爱人? 他刚刚说了这个词……好像还真说了。 苏温言表情变得有些奇怪。 这小子还挺会抓重点的。 他眨眨眼:“有没可能,我只是随便一说?” “但我不是随便一听。” “男朋友的身份都还没恢复,就想一口吃个胖子,直接当爱人——你野心不小。” “那我也可以退一步,只要男朋友就行了。” “打住,”苏温言仰起头,自下而上地看他的脸,“破窗效应可对我没用,我劝你还是老老实实地当好你的人体模特,别想不该想的。” 俞亦舟还想说什么,苏温言却闭耳不听:“睡觉。” * 没能顺利拿回“男朋友”的称号,俞亦舟只得做自己该做的,首先,他将那三幅素描重新挂回展示墙。 因为遭到暴力撕扯,有一些素描纸已经损坏掉角,但还好没有伤到画本身,他在背面把画纸重新粘好,尽可能让正面看不出破损痕迹。 光是把掉的角和画纸匹配起来就花了两个小时,他和苏温言一起在画室里寻找画纸残片,绝大部分都找回来了,但还有一张,无论如何也找不到最后一角。 第55章 苏温言看着这些残破不全的素描,内心多多少少有些后悔,虽说以后有的是机会再画新的,可这些旧画中饱含着四年来他对俞亦舟的所有感情,他不想让它们产生任何瑕疵。 要是那天自己再冷静一点就好了。 叹口气,最终还是只能选择补画,他找出同样的空白素描纸,对好纹理裁下一角,在背面用白乳胶粘好。 还是看得出痕迹,但也没别的办法了。 他看着这些撕破又重新补好的画,觉得它们就像是自己和俞亦舟的关系,细小的裂痕浮于表面,却并不影响整体观感。 “苏老师,我把钉子换成彩色的了。”俞亦舟说。 “嗯,好。” 当初为了美观而选的透明钉子,没想到有朝一日会成为伤害他的罪魁祸首。 “你今天不画我吗?”俞亦舟又问,“你都好多天没画我了。” “怎么,是怕我把你赶出去,还是缺钱了?” “……当然不是因为钱。” “说起来,之前欠你的工资还没给的,你真不打算要了?” 俞亦舟摇摇头:“我本来也不是为了赚工资的,来的那天就跟你说过,多少钱我都干,不给钱我也干,更何况我对你撒谎,不给是应该的。” 苏温言觉得奇怪:“当保姆也不要钱,当人体模特也不要钱,那你现在到底靠什么维持生计?” “我有存款。” “你说运动队给你的赔偿款?二十万,够干什么的。” 俞亦舟被他一噎:“我的消费水平可能没你那么高……而且我这几年也有到处打工,攒下了不少,不止二十万。” “行吧,”苏温言不再坚持,“缺钱了就跟我说。” 他记得大学时期俞亦舟就不怎么花钱,在燕市这种寸土寸金的地方,一个月生活费居然只要一千块,他都想不到一千块钱能干什么,还不够他买颜料的。 他打量对方一番:“上次让你买衣服,你买了吗?” “买了。” “在哪儿?” “衣柜里。” “都买了为什么不拿出来穿?” “新的,不舍得。” 苏温言无语了。 买了衣服不穿,那买它的意义何在? “你真买了假买了?”他有点怀疑,拨动轮椅手柄,“我要检查一下。” 也不管对方同意不同意,他直接来到俞亦舟的卧室,打开衣柜—— 首先入眼的是上次那件被他画花的t恤。 这么长时间过去,上面的颜料早干透了,颜料变硬,而颜料里的油渗进衣服纤维,在上面晕出一片浅黄色的痕迹。 只能说面目全非。 他面色古怪地问:“这东西你居然还留着?” “难道要扔了吗?”这次换俞亦舟诧异了,“不是你说要我珍藏?” “我只是开个玩笑。” “我不舍得扔,”俞亦舟说,“你别管它了,另一边是新买的。” 苏温言拿出那几件还没穿过的衣服,款式倒是还行,他在自己身上比了比,大了不止一星半点:“多少钱买的?” “一百多。” 他将其中一件扔给对方:“现在换上。” 俞亦舟没办法,只好当着他的面换了衣服。 苏温言的视线趁机在那具身体上刮索一圈,评价道:“这才像话。” 衣服其实只是普通衣服,但耐不住某人是天生的衣架子,什么衣服穿在他身上都显得格外有型。 “以后不准再穿旧衣服了。”苏温言又说。 “好吧。” 刚把俞亦舟看顺眼些,对方就从抽屉里拿出一张a4纸,递到他面前:“刚好你来了,我给你定制的复健计划,看看有没有问题。” 苏温言笑容一僵。 他还以为之前臭小子只是随便说说,没想到来真的啊。 他接过a4纸瞄了一眼,表情顿时变得十分精彩:“有问题,问题很大。” “哪里有问题?” “九点半以前起床,我做不到。” “?”俞亦舟表示不解,“之前不是你说的,如果九点半起不来才不给你做早饭,那就是说你想过自己九点半以前能起来。” “那个时候我刚回家,对自己的状况也不是很了解,这段时间适应下来,发现九点半以前还是起不来。” 苏温言拿起桌上的签字笔,面色坦然地划去计划表上第一项。 “九点半不起,就没法吃早饭了,不吃早饭,身体营养不够,恢复得就慢……” 苏温言无视他的念叨,继续看第二项:“这条也有问题。” “又有什么问题?” “下午复健一小时,我也做不到。” 俞亦舟:“……” 苏温言给“一”字添了几笔,改成了“半”。 “之前你就只复健半个小时,”俞亦舟眼神变得幽深起来,“我觉得经过一个月,你的腿已经好很多了,体力也恢复了一些,总该增加强度了吧?” 苏温言指了指自己磕伤的膝盖。 “……我又没要你现在就开始,当然是等你好了以后,赵医生说了,你的腿没大事,只是一些瘀血,不影响复健的。” “可是我有心理阴影,”苏温言故作惆怅,“万一再摔了怎么办,一想到这个,我就不敢走路了。” 第56章 听他这么说,俞亦舟又有点心软,只好主动退了一步:“那就四十五分钟吧,我会保护好你,不让你摔倒的。” “说半小时就半小时。” 俞亦舟眉头跳了跳。 “还有这条,晚上睡觉前还要做屈膝训练……白天都累一天了,还不放过我?划掉划掉。” 苏温言在计划表上涂涂改改,没有哪条是他没动过的了,俞亦舟抢回去一看,发现他改完以后的内容,和之前一个月的复健内容根本没有任何差别。 他终于忍无可忍,一把撑在他轮椅扶手上:“苏老师,你是不是有点太过分了?你这么偷懒,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康复?” “你急什么,我给自己定的目标是一个学期,这还有好几个月呢,就算一天只有半小时,但也积少成多。” “……复健不是那样算的,算了,我跟你说不清楚。”俞亦舟果断打开抽屉,又拿出一模一样的复健计划整整一沓,“这次我说什么也不会听你的,你要是想改,那你就改好了。” 苏温言有些错愕地看着那沓纸:“不是,你不至于吧……” “你没意见就按这个实行,”俞亦舟的语气斩钉截铁,“我可以早上晚一点叫你,但早饭不能不吃,复健时间也不能减少。” 说着,他把一沓a4纸分出一半,塞到苏温言怀里:“当然,每天的奖励不会少的,你与其跟我在复健计划上较劲,不如想想奖励想要什么。” 苏温言:“……” 第27章 苏温言有点头疼地按了按眉心。 臭小子越来越难应付了啊。 他操纵轮椅追上对方:“那既然时间翻倍了,奖励是不是也该翻倍?” 俞亦舟停下脚步:“你想要多少我都给你,只要你好好配合复健。” “真的?” “当然。” “那如果我说我想跟你做……” “……”俞亦舟有些不自在地移开目光,“这样不好,你还没完全康复,应该禁欲才对。” “都禁欲四年了,还不能给我尝点甜头?”苏温言托着下巴看他,“老实说,难道你就不想?” “我可以忍,毕竟做那种事容易……受伤,你现在抵抗力又差,还是不要冒这种险了。” “你就不能温柔一点吗,一定要弄伤我?” “我当然会尽力不弄伤你的,但万一呢,万一我不小心……” “哦——”苏温言拖长音调,“我明白了,莫非是你这几年个头长了,长度也涨了,怕我吃不消吧?” 俞亦舟:“……” 苏老师哪里都好,就是有时候过于直白,让人难以招架。 他时常怀疑,他们这种艺术家眼中是真的只有艺术,无关色|情,还是在借艺术为由,名正言顺地搞色|情。 沉默片刻,他道:“我觉得我们还是循序渐进,等我把欠你的21次奖励兑现完,再考虑下一步吧。” 说完,逃也似的离开了。 苏温言看着他的背影,忍不住轻笑起来。 “长度长了,脸皮却没怎么长啊……” * 数日后,苏温言膝盖上的瘀血慢慢退了,骇人的青紫消失不见,重新露出白皙的皮肤。 因为这段时间一直有坚持用药,疤痕也平整了不少,不像以前那样显眼。 虽然内心还是不太情愿,但他也不得不再次开始复健,再拖下去,恐怕真的下个学期也没法回学校了。 有了之前的经验,这次倒是适应得比想象中快了许多,只有刚开始的几天因为时间增加而疲惫异常,在俞亦舟的软硬兼施之下,熬过了最初那几天,后面竟变得出奇顺利。 天气一天天冷了下来,起初他还嫌那副护腿穿着热,后来也不觉得了。 时间一眨眼就到了年底。 这两天下了场雪,整个燕市都被素白的雪被覆盖,小区里,物业帮忙清理了道路,但业主自家的院子就得自力更生了。 别墅里暖气烧得旺,外面却是白雪皑皑,苏温言透过窗户看外面的雪景,忽然心血来潮,拿起画笔勾勒了一幅。 颜料在画布上留下痕迹,他边画边问俞亦舟:“你知道对于美术生来说,色彩中最难画的是什么颜色吗?” 俞亦舟摇摇头。 “白色,”苏温言说,“如果我在雪地里放一个玻璃花瓶,再在玻璃花瓶里插一束白花,一定会把99%的学生都难哭吧。” 俞亦舟:“。” 苏老师会经常出这种离谱的作业吗? 突然觉得对于学生们来说,换个老师来代课也并非不是好事。 他坐在一旁剥柚子,将剥好的柚子肉递到苏温言嘴边。 这段时间,大概是苦中作乐,苏温言时不时就会画上两笔,因此让俞亦舟提前帮忙准备了很多画布,各种尺寸的都有,什么时候想画了就拿出来用。 一幅雪景图很快完成,画面是透过窗户看雪,窗台上摆了一个玻璃花瓶,花瓶中插着几支白色的百合。 本不属于这个季节的东西不合时宜地出现,竟也有种别样的美感。 似乎一块窗玻璃将室内外分成两个季节,屋外寒冬腊月,屋内却温暖如春。 即兴而作,苏温言也没去勾勒细节,乍一看只是随便涂了几笔,可仅仅是这几笔,已将色彩、明暗、冷暖表现得淋漓尽致,干净又透亮,俞亦舟看着,觉得这大概就是传说中的“五彩斑斓的白”。 第57章 放下画笔,吃完了柚子,苏温言舒展筋骨,想起来活动活动,俞亦舟立刻起身,扶着他去洗手。 经过这段时间的努力,苏温言已经勉强能走几步了,只是还需要人搀扶,或者拄拐,膝盖上的伤毕竟没那么容易恢复,走路也还是一瘸一拐的。 现在只要是短距离的移动,他都会尽可能地不借助轮椅。 在俞亦舟的保护下站在镜前洗手,苏温言问:“快过年了,你有什么打算没?” 俞亦舟帮他搓洗手上的颜料:“什么打算?” “比如回家和你父亲团聚……” 俞亦舟动作一停。 他从镜子里诧异地看了对方一眼:“我和他早就断联系了,你应该知道吧?” “你不是说后来他又去找过你?” “的确找过,但我已经把他甩开了,他欠了太多赌债,我可不想和他扯上关系,也不想被追上门要债。” “既然这样,那不妨跟我回家过年,怎么样?” 俞亦舟没反应过来:“这不就是你家?” 苏温言:“哦,我是说,去我老师家过年——这是我们师门的传统了,因为我老师一辈子未婚,无儿无女,每年春节,我们这几个学生就会去他家里陪他过年。” 他接过毛巾擦手:“我本来以为今年我要缺席了,但看看情况,好像也还能再努力一下,我两个师妹今年都赶不回来,只有我师兄季扬和另外一个师姐,我不想让老师家里太冷清。” “这样……”俞亦舟思考片刻,“如果只有你们四个人的话,倒是可以考虑。” “五个,加你。” 俞亦舟点头:“年三十那天吗?我提前准备。” “还有,”苏温言拽住他,“我不想坐轮椅去。” 这个要求让俞亦舟有些意外:“为什么?” “我老师年纪大了,我怕他受不了刺激,之前季扬跟他说我出事的时候,没说实话,往轻了说的,只告诉他我腿伤了,在休养,都过去了这么长时间,总该好得差不多了吧,要是让他看到我坐轮椅,他肯定会担心的。” 俞亦舟微微皱眉:“可你不坐轮椅,就得拄拐,那样更不方便吧。” “离过年还有一个月呢,我再努把力,不能脱拐吗?” 俞亦舟摇了摇头:“你现在的复健强度不能再加了,锻炼得太过也不利于康复,而且医生说了,就算能脱拐,短时间内也最好不要。” 苏温言有些无语:“你之前不是一个劲劝我努力吗,怎么我真要努力了,你又开始阻拦我?” “我当然是按照科学有效的方案给你规划,不够就添,多了就减,哪里是你随便想怎样就怎样的……” “好吧好吧。”苏温言不想跟他说了,再说,臭小子又要跟他讲康复机构怎样怎样了,什么科学方法,听了太多遍,耳朵都要听出茧子了。 可如果不能再进一步,难道他真要坐着轮椅去老师家了吗…… 还是说,要么今年就干脆缺席算了? 正发愁,又听俞亦舟道:“我或许有个折中的办法。” “什么办法?” “现在还不确定能不能行得通,等我确定了再告诉你吧。” 还卖上关子了。 他不说,苏温言也不能强迫他说,只好暂时放下这个话题,问他:“今天的奖励呢?” 俞亦舟无奈:“每天都亲,你亲不腻吗?” “不腻。” 欠的那21次早就补齐了,但新的也还和旧的一样,俞亦舟死活不肯跟他做,只好多亲几次,退而求其次。 当然,要是能把某人亲到擦枪走火,自是最好。 苏温言双手在洗手台上一撑,坐了上去,继而勾住他的脖子。 俞亦舟朝他低头。 唇瓣上还沾着柚子味儿,微甜,十分清香,柚子这种东西气味总是很持久,如果不多洗几遍,很长时间味道都不会消散。 苏温言以前并不是很喜欢吃柚子,或者说,不喜欢剥,但如果是俞亦舟给他剥好的,他就愿意张开金口。 就像现在。 他愿意接纳俞亦舟送进来的一切,柚子、舌尖,又或其他。 灼热的呼吸在两人之间传递,像是怕俞亦舟中途跑了似的,苏温言用双腿剪住他的腿,仗着自己腿还没全好,对方不敢用力挣脱,他肆无忌惮地在他唇舌间索取。 不知道过了多久,俞亦舟终于忍不下去了,猛地将脸别向一边。 苏温言视线下移。 他发出一声像是害怕,又像是兴奋的惊叹:“哇哦。” 第28章 俞亦舟胸口微微起伏,用一种一言难尽的表情看着苏温言。 每次都是这样,不把他吻到起反应不肯停,就算他意志力再坚定,也架不住这样一次次的得寸进尺。 有时候真想不克制了,让他体验一下什么叫自食其果,可又偏偏狠不下心。 俞亦舟深吸一口气,终于还是选择捏住苏温言的脚腕,将他锁着自己的双腿打开,后撤一步,转身进了卫生间。 咔哒一声,锁上了门。 “……喂?”苏温言坐在洗手台上傻眼,“你倒是先把我扶回轮椅再去解决啊?” 俞亦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完事,苏温言只好百无聊赖地坐在原地发呆,他努力回过头,看向镜中的自己。 第58章 嘴唇被亲得有点红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上次他嘲笑俞亦舟吻技退步,从那之后,某人就变得格外“卖力”。 又或者是不忍心真的把他按在床上干,只能在嘴上下功夫。 苏温言摸了摸自己的嘴唇,俞亦舟还是没出来,他有点不想继续等了,准备自己回去。 他小心翼翼地从洗手台上下来,先用右腿着地,再扶着墙往外面走。 膝盖还是会疼,但相比以前已经好了太多,是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程度了。 刚走到门口,身后就传来冲水声,紧接着是开门声,苏温言下意识停下脚步,莫名有种偷溜被抓现行的局促感。 空气安静了一瞬,俞亦舟道:“你先站着别动。” 嗓音有点哑,还带着余韵未消的暧昧。 苏温言只好不动了,等他洗完手过来扶自己,有些不服气地说:“我觉得我自己也能回去。” “万一中途摔一跤,准备再躺俩月?” 苏温言不吭声了。 俞亦舟把他扶回轮椅上,板着脸道:“以后不准再这样了,否则的话,不给你兑现复健奖励。” 苏温言故意装傻:“不就是背着你自己走了两步路吗,你不放心,我改就是了。” “……你明明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 “那是什么?” 俞亦舟不想把刚刚发生的事再重复一遍,有点烦躁地别开了脸。 苏温言不逗他了,认真道:“我也有正常的生理需求,明明能满足我的人就在眼前,却不让我用,你这不是在折磨我吗?所以我得让你也难受一下,咱们才算扯平。” 俞亦舟:“……” 他小声念叨:“我不在的时候你不也过得好好的。” “嗯?”苏温言听见了,诧异道,“我哪里过得好了,但凡我过得好,也不至于闲得没事画点素描来排解,你不知道我梦里有多精彩,可等我一醒来就忘了大半,真正呈现在纸上的不足十之一二。” “……好了你别再说了,”俞亦舟连忙打断他,唯恐他越说越往“艺术”层面去了,犹豫片刻,“等我们从你老师家回来。” “为什么要等?这两件事有什么必然联系吗?” “万一出什么意外,岂不是要误了你的行程,还是等回来再说吧。” “我说你也谨慎得过头了吧?” “之前我只是两个小时没盯着,你就进医院了,我能不谨慎吗?” “……” 苏温言无话可说,只得作罢。 算了,就这样吧,至少有点盼头,要是真因为做那种事不小心搞进医院,导致没法去看望老师,那也太尴尬了。 能被几个师兄弟姐妹笑话一年。 距离过年还有一段时间,但苏温言要早做准备,不光是复健,他还打算给老师带点礼物。 学生给老师送礼,最好的莫过于呈现自己这一年来的进境与成果,往年他们几个都会带上自己的画,让老师品评一番,再互相挖苦一番,其乐融融。 今年…… 苏温言不知道自己该拿出什么样的作品,之前那幅他用来突破自我的画自然是最优选择,但出于某种私心,他还不想这么早将它展示给别人看。 想来想去,决定干脆就拿雪景图了,应景。 但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暂时想不出少点什么,苏温言先把画画完,涂掉了不该出现在窗前的花瓶和花。 画好的这天,俞亦舟出了一趟门,回来时给他带了件礼物。 苏温言看着那件“礼物”,眨眨眼:“这就是你说的……办法?” 俞亦舟手里是一支银白色的手杖,他将它递给苏温言:“试试,看合适不合适的,不顺手的话,我再拿去让店家改。” “折腾半天,这不还是拐棍吗,我还以为你有什么别出心裁的方案。” 俞亦舟递出去的手悬在半空:“你不要就算了,我退……” “我要。”苏温言一把将东西抢了过来。 手杖有些分量,但又不至于太沉,看材料应该是某种合金,杖身是银色哑光,有些许纹路,杖首部分则是雕刻成兽头的亮银。 “狗?”苏温言摸了摸雕刻得栩栩如生的兽头,“和你那围裙是情侣款吗?” “……明明不是一个品种好吧。” 的确不是一个品种,为了符合实际需求,手杖用的是垂耳狗头。 他握在手里试了试,还算趁手,又拄在地面借力起身,即便是在瓷砖上也很防滑。 “要是觉得不方便,还有这个。”俞亦舟又拿出一个替换用的普通杖首。 苏温言没接,踱了几步适应适应,走到穿衣镜前:“我觉得我现在应该穿上西装,踩上皮鞋,头戴礼帽,出门就是回头率百分百的英伦绅士。” 俞亦舟站在他身后,对着镜子看了一会儿:“白西装比较衬你。” 苏温言笑出声来。 “你不会真想让我打扮成这样去老师家吧?”他说,“学油画学的,真给自己学成洋人模样了?” “哪里不妥吗?”俞亦舟表情认真,“穿这么一身,怀里再夹上一幅装裱好的古典油画,保证你走在大街上都没人敢主动碰你。” “我都不敢想我要是以这种形象去学校上课,我的学生得兴奋成什么样。” 第59章 俞亦舟想了想觉得也是,苏老师本来就已经很吸引眼球了,要是换身打扮换个风格,那些学生非得疯了不可。 不过没关系,反正下个学期他也要去学校应聘,到时候就能名正言顺地赶走那些学生。 苏温言又摸了摸杖首,忽然问:“这狗头部分该不会是银的吧?” 俞亦舟点头:“杀菌。” 好家伙。 这身价一下子就上来了啊。 不过看这银的硬度,肯定不是纯银,但愿不会贵得太离谱。 俞亦舟这家伙,对自己抠抠搜搜,给他花起钱来倒是一点不含糊。 趁着还有几天才到年三十,苏温言赶紧适应了一下手杖——从拐杖到手杖还是有些难度的,拐杖至少能支撑身体,而手杖只能助行,约等于他没办法再借助外力了。 不过这东西小巧轻便,的确方便很多,最重要的一点,这东西让他看起来不像个病人。 有时候看着那逐渐被他冷落的轮椅,他竟有种强烈的不真实感,难以想象自己有朝一日,居然真的能摆脱它。 从他出院至今四个月,他好像终于又恢复了正常的生活,好像那起车祸只是幽寂午夜的一场噩梦。 “发什么呆呢,还不快来帮忙,帮我看看贴的正不正。” 俞亦舟的声音唤回他的思绪,苏温言回过头:“今天才二十九,你怎么就贴起对联了?” “明天不是要出门吗,哪有时间,今天先贴了吧。”俞亦舟说着开门出去,“穿好衣服再出来,别冻着。” “知道了,我的俞大保姆,这点事你一天叮嘱三遍。”苏温言披上外套,拄着手杖跟他来到门前。 年前这段时间没少下雪,外面的积雪一直没化,但门前和院子已经被俞亦舟扫得干干净净。 自从苏温言不再拄拐,俞亦舟就也不把他当伤残人士看了,有事没事就喊他起来活动活动,贴个对联也非要叫上他一起。 苏温言小心地下了门前台阶,站远一些:“嗯……再往上点,好,就是这里。” 贴好了一边,俞亦舟去贴另一边,苏温言指挥着他,最后贴到横批。 “居然不踩凳子就能够着?”他对此感到惊讶,“看来我家的大门还是不够高啊。” “也许是你手短。” “胡说八道,虽然我的身材比例没你那么好,但也绝对不差,回头我把大门加高到三米,看你还够不够得着。” 俞亦舟被他逗笑,唇角翘起了一点:“好了,贴完了,快进去吧。” 苏温言哼了一声。 两人回到屋内,俞亦舟又去贴福字,最终,一张窗花落在画室的窗玻璃上。 苏温言忽然一愣。 他好像知道那幅雪景图里缺什么了。 油画还在画架上摆着,他画好以后就没再管,上面的颜料已经干了。 他调了一点红色,往画布上落去。 寂静洁白的雪景便被这一张窗花注入活力,新年的气氛跃然纸上,为这寒冷的冬日增添了几分喜庆与温暖。 他放下画笔,眉眼间不自觉地浮现出笑意。 原来红色不光是生的颜色,是死的颜色,是喜庆与热闹,更是……家的颜色。 第29章 第二天,两人出门前往苏温言的老师家。 出发前,俞亦舟给他好一通裹,大衣穿好,围巾系好,手套戴好,生怕他受一点凉。 苏温言被他搞得十分无语:“你不如直接把我裹被子里,扛过去算了。” 俞亦舟停下动作,似乎在认真思考这个方案的可行性,苏温言生怕他真来一句“也不是不行”,急忙打断:“快走吧。” “嗯。”俞亦舟把画装上车。 正值除夕,一路上到处都是新年的氛围,大概因为大家都回家过年了,今天反而不堵车。 车里开着暖风,苏温言忍不住把围巾解开,俞亦舟余光扫到他的小动作,提醒道:“下车前记得系回去。” 苏温言:“。” 目的地不算太远,他们很快就到了,正锁车,就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远远朝他们而来,苏温言抬头跟他打招呼:“师兄。” “你们可算到了,刚老师在楼上看见你们,赶紧叫我出来接人——快走吧。”季扬随便披了件衣服就出来了,在外面没待两分钟,已经冻得只哆嗦。 “怎么没见师姐?”苏温言问。 往常,师姐总是第一个来迎接他。 “她临时有事来不了了,说晚上打视频过来,今天就咱们几个,得亏你们来了,不然我和老师中午要吃不上饭了。” 三人进了院子,院内地面有少许积雪,俞亦舟扶住苏温言:“小心。” 季扬:“不好意思啊,我之前想给老师一个惊喜,没提前告诉他你要来,今天到了才说,结果发现他家院子里都没除雪,老师一边骂我,一边跟我扫了半个钟头,差不多只能扫成这样了,你慢点走。” 苏温言笑笑:“没关系,我避着点就是了。” 积雪太久没扫,有些地方已经结成了冰,他小心绕开,以免自己滑倒。 “你这一身还挺帅的,记得上次见你还是在医院,没想到才一个冬天,你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气色都好了不少。”季扬又说。 今天苏温言穿了一件浅色的大衣 ,可能是在车上太热了,脸色显得红润许多,和几个月前苍白消瘦的样子相去甚远。 第60章 苏温言:“那得感谢我的小保姆照顾得好。” 季扬看他这明里暗里显摆男友的样子,忍不住撇嘴:“也不知道上次是谁因为和‘小保姆’吵架把自己搞进医院了……” 苏温言装没听清:“你说什么?” 季扬:“我说既然你的小保姆这么厉害,不如也借我用用,正好我家缺个保姆——你一个月给他开多少工资?” 俞亦舟接话道:“是你的话,一个月三十万。” 季扬震惊:“你狮子大开口啊?” “这可是我的私人保姆,不外借的。” 苏温言停在门前,用手杖敲了敲俞亦舟的鞋尖,“而且,他不要我工资,对吧?” 俞亦舟点头。 季扬咬牙:“……行。” 正聊着,大门从里面打开,老教授将他们迎进屋:“快进来快进来,小苏,我可是好长时间没看见你了……这位是?” 俞亦舟和他对上视线。 老教授看起来有七十多了,已经没剩几根黑发,面容却十分和蔼。 俞亦舟犹豫着要怎么介绍自己,是说保姆合适些呢,还是说朋友合适些呢…… 正思考,就听苏温言道:“他是我男朋友,我特意带他来见您的。” 俞亦舟一下子屏住了呼吸。 他有些难以置信地看向身边的人,只感觉时间在这一刻静止,周遭一切喧嚣离他远去,只剩下陡然加快的心跳声。 一下一下,快要从胸口撞出来。 苏老师居然承认他是男朋友了…… 还是在他老师面前。 他记得苏温言说他父母去世以后,他就把老师当成父亲,那也就是说,他们现在是在见家长喽? “男朋友?”老教授一愣,先是看了看季扬。 季扬咳嗽一声,装作若无其事地别开脸去。 “男朋友……”老教授又重复了一遍,突然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我想起来了,他难道是你之前那个谈了一年又分手的前男友?” “哈?”这次先给出反应的是季扬,他用怀疑的眼神看着自己老师,“不是,您怎么知道他有前男友的,这事我以前都不知道啊?” “这个吗……你们先进来,进来说。”老教授呵呵一笑,关上了门。 看他如此拙劣地转移话题,季扬就知道这中间肯定有鬼,不禁露出悲愤的表情:“原来你们合起伙来耍我,温言有男朋友不跟我说,您知道他有男朋友,也不跟我说,害我苦苦追求他这么多年……你们要是早点说,我不早就放弃了吗。” “我没跟你说过吗?”苏温言眨了眨眼,“我跟那么多人都说过,是你们自己不信。” “都没人知道他姓甚名谁,长什么样,当然不会相信了。” “那现在你知道他姓甚名谁,长什么样了,”俞亦舟从刚刚的激动中缓过神来,尽可能让自己语调平静,免得暴|露自己也是刚刚才恢复男朋友身份的,“下次你要是碰见苏老师的追求者,记得帮忙扩散一下,增加我的知名度。” “还用得着我帮忙?你的知名度早就打出来了,黄图都出了八百张。” “黄……图?” “咳,”苏温言把他们分开,“师兄,不是说要我们帮忙准备午饭吗?” “还准备什么,我一个人准备,你俩去秀恩爱吧。”季扬说完,转身就进了厨房。 苏温言:“……” 真是的。 师兄做的那饭也能吃啊?这么多年了,他还是对自己的厨艺这么自信。 看到苏温言一言难尽的表情,俞亦舟还是打算去厨房帮忙,他把拿来的画放在桌上,又跟老教授问了声好。 老教授笑呵呵地打量着他:“对了,所以你到底叫什么名字。” 俞亦舟愣住。 折腾了半天,合着苏温言的老师也不知道他叫什么。 “俞亦舟,”他说,“也那个‘亦’,船那个‘舟’。” “俞亦舟……好名字,我们小苏就缺你这条舟。” 俞亦舟有些没懂这句话的含义,听着厨房里传来泄愤般的剁菜声,忙跟对方说自己要去帮忙。 目送他进了厨房,老教授冲苏温言招招手:“来坐。” 两人在桌边坐下。 老教授拿起那幅画:“这是今年的‘作业’?” “嗯。” 老师家里什么都不缺,除了画,不收其他任何东西,所以他们师兄弟姐妹几个逢年过节也不给老师送礼,除非是带条鱼过来现杀现吃。 他今天本来打算让俞亦舟去买点虾回来的,却被季扬告知已经买过了,让他什么都别拿。 “这窗花的颜料还没干透呢,现补的吧?”老教授笑着说,“你啊你,每次都是临时抱佛脚,不到最后一刻绝对不完成,这毛病什么时候能改改?” “我也不是故意的嘛,其实早就画好了,是昨天突然来了灵感,所以才补了两笔。”苏温言说。 “别说,你补的这两笔倒是画龙点睛了,要是没有这两笔,这幅画我只能给你打80分。” “那补过以后呢?” “99分吧,多一分怕你骄傲。” 两人对视一眼,同时笑了起来。 “你的风格变了很多,”老教授将油画靠墙立着,和季扬的那一幅放在一起,“往常也见你画过‘家’,但这还是第一次真正画出家的味道,看来你那个男朋友没白回来,能见到你有所突破,老师很高兴。” 第61章 “我看季师兄也有所突破,”苏温言看向旁边那幅季扬的画,“不过……这算是正向突破,还是反向突破?” 正说着,季扬从厨房里出来了,把围裙一摘,看见桌上的两幅画:“哟,师弟也拿作品来了?” “你不是要做饭吗,怎么不做了?” 季扬的脸色一下子黑如锅底:“被赶出来了,他嫌我帮倒忙。” 苏温言乐不可支。 季扬拿起那幅雪景图,冷笑一声:“呵,你的突破就这?还‘家的感觉’,我看是秀恩爱的感觉吧?” “那你的突破呢?”苏温言指了指另外一幅,“让我猜猜……这幅画的名字是不是叫‘失恋的滋味’?” 季扬:“……” “真是好悲伤的一幅画啊,”苏温言啧啧称奇,“大过年的,你也不整点喜庆的,还是说,故意想让我们品尝一下失恋的滋味?” “当然是想让你体验一下愧疚的滋味,结果某个人没良心得很,非但不愧疚,还对我冷嘲热讽。” “好了,你们两个,赶紧跟我去楼上挂画。”老教授站起身,拿着画上楼。 家里没电梯,只能走楼梯,季扬终于不再跟苏温言互相挖苦了,问他:“腿行吗?” “我扶着点,不要紧,你先上吧。” 苏温言现在走平地没大问题了,但上下楼还是费劲,他扶着楼梯扶手,拄着手杖慢慢往楼上走。 一层楼已经是极限,快到时,季扬扶了他一把,苏温言缓口气:“谢谢。” “小苏腿还没好?”老教授问,“年纪轻轻的,你可得好好保养。” “不用您叮嘱,我那保姆一天叮嘱我八百回,想不上心都难。” 季扬扶着他的手又放开了,脸色有些发绿。 真特么受不了三句话两句都在秀恩爱的狗男男了。 第30章 季扬和他保持距离,三人一起来到挂画的房间。 老教授给每个学生都专门准备了一间屋子,用来挂他们每年交上来的“作业”,先去了苏温言那屋。 苏温言拜老教授为师已经有十几个年头,墙上的画也挂了十几幅,从一开始的青涩稚嫩,到逐渐成熟,再到拥有属于自己的风格,这些年的过往似乎都在一幅幅油画间展现。 老教授让季扬帮忙钉了钉子,把画挂好——今年的风格又和去年的有所不同,艺术这条路上似乎永无止境,人生的任何阶段都可能领悟出新的真谛。 苏温言看着这些画,一时间有些感慨,他拄着手杖站在一边,听到季扬问:“不叫你的小保姆上来看看?你的过去可不是随便能见到,错过了多可惜。” “总会有机会的,”苏温言平静地说,“而且,这些画也只是冰山一角,真想展示我的过往,单凭这些可不够。” 季扬还以为他要说什么“等回家有的是机会给他看我的画”,又或者“反正明年还会再来,到时候再看也不迟”,不禁一阵恶寒,用眼神向他表达“你又在秀”。 苏温言装作没接收到他的目光,若无其事道:“我们去把师兄的画也挂上吧。” 季扬拜师最早,房间里的画也最多,墙上已经快挂不下了,明年恐怕只能摆在桌上。 他一边钉钉子,苏温言一边问:“今年不会只有我们两个交作业吧,其他人呢?” 季扬:“师妹们早就说来不了,所以提前找人把画送来了,我也帮忙挂好了,你可以去看看,至于你师姐吗……可能等过两天再来送画吧。” 苏温言点点头。 挂好了画,三人回到楼下,厨房里正忙得热火朝天。 趁着里面吵闹,苏温言偷偷接近了俞亦舟,从背后将他抱住。 俞亦舟把洗好的菜从池子里捞出来沥干,动作并没有因为他的干扰而产生任何停顿。 “……你居然都不惊讶一下吗?”惊讶的成了苏温言自己,“早就发现我进来了?” “嗯。” “怎么发现的,厨房里这么吵,我脚步声已经很轻了吧?” 俞亦舟偏过头,看了看他的手杖。 苏温言:“……” 大概也许是发出了点声音吧,但他已经尽可能安静了。 他把手杖立在流理台边,胳膊将俞亦舟箍得更紧:“你一个人准备这么多菜,来得及吗?需不需要帮忙?” 俞亦舟叹气:“你们不给我添乱就很好了。” 苏温言本来也不是真心实意想帮他,倒是真心实意想给他添乱,继续抱着他不撒手:“你觉得我老师人怎么样?” “挺好的,看得出来你很信任他,不然也不会跟他说我的事。” “那是当然,毕竟他算是我第二个父亲嘛。” 俞亦舟切菜的手一停。 他犹豫了一下,问:“你是不是……想你父母了?” 新春佳节,本该是阖家团聚的日子,他身边却没有家人,只有老师。 “有一点吧,不过也还好,早就习惯了,”苏温言道,“说起来,你可是应该庆幸我爸不在了才对。” “为什么?” 苏温言:“要是我爸还活着,估计没那么容易接受你,怎么说呢,我们苏家其实比较传统,当年我执意要去学油画,我爸还跟我发了好大一通火,我几个叔叔轮番来劝我,可我那时候正值青春期,逆反,他们越不支持我,我反而越坚定,后来他们拗不过我,也就随我去了,但我和他们的关系再也回不到从前。” 第62章 “那这和你父亲不接受我又有什么关系……” “因为传统,所以更难接受我找了个‘男朋友’吧,不过他不同意也不一定有用,毕竟我妈溺爱我,可能不需要我们做什么,他们两个会先吵起来。” “那……”俞亦舟忽然有些紧张,“你的叔叔们,该不会反对我们吧?” “我爸都不在了,叔叔当然更管不着我,再说了,我也早不是当年十几岁的小孩子,我想做什么,还没人能干涉我。” 俞亦舟放心下来:“嗯。” “‘嗯’就完了?你难道不该在这种时候向我证明一下你自己,说‘不论遇到什么困难,不论谁来阻挠,我都会坚定地和你在一起’之类的话吗?” 俞亦舟:“阻碍从来就不会出现在别人身上,我都已经决定要留下来了,当然不会因为这些事而退缩,阻碍我们走到一起的,只是我不够坚定。” 苏温言把脸贴上他的后背,闭上眼睛:“你知道就好。” 他将自己整个人和对方贴得紧密无间,感受着他身上的温度,感受着切菜时传来的震动,依恋的情绪从没有比这一刻更加清晰分明,但那并不仅仅是对爱人,更多的是对家人。 老师是他的家人,师兄师姐算半个家人,从这一刻起,俞亦舟也是他的家人。 他已经很多年没回苏家了,但回去与否,也没那么重要。 他更喜欢现在的这个“家”。 “苏老师,”贴了很久,被他抱着的人突然发声,“能不能先松开一下,我要炒菜了。” 苏温言放开了他,拿起手杖。 “你站远点,我要炸东西,小心油崩到你身上。” 苏温言素来没有做饭的天赋,以前偶尔尝试过,还被油溅伤过金贵的手,于是他果断后退:“我出去等你。” “好。” 他离开厨房,身后传来噼里啪啦的响声。 客厅里,季扬正在和老教授聊天:“老师,您家那保姆去哪了,您该不会是给她放假,让她回家过年了吧?” “当然,咱们过年要跟家人团聚,保姆也要啊。” “……然后您就因为没人做饭差点把自己饿死。” “这话怎么说的,不是有你们几个?” “今天要是没温言……不对,要是没有温言家的保姆,咱们几个都得饿死在这儿。” 老教授咦了一声:“往年你和小韩不是配合得挺好吗,怎么今年小韩没来,你就歇菜了?” “以前都是我给她打下手,让我当主厨……您就祈祷不会食物中毒吧。” “你打了那么多年下手,看也该看会了,拿出你画画的精神来。” “做饭和画画怎么能一样……” “让我听听,是谁一直看我家小保姆不顺眼,又在背后偷偷夸人呢?”苏温言插话进来,“师兄,没想到你还是有自知之明的,知道自己做出来的东西不能吃。” “我做出来的不能吃,那你们做的更不能吃,”季扬一撇嘴,“咱们彼此彼此,就别五十步笑百步了。” 苏温言在他们旁边坐下,从桌上果盘里捏了一颗花生。 俞亦舟一个人在厨房里忙,外面三个人在等吃饭,终于开饭时,花生壳已经堆了一桌子。 虽然时间有些紧张,但这一桌菜还是准备得很丰盛,老教授对俞亦舟的厨艺赞不绝口,夸得他都有点不好意思了。 几人喝了点饮料,没喝酒——苏温言不能喝,俞亦舟和季扬晚上还要开车回家,老教授见学生们都不喝,自己也就不喝了。 热热闹闹吃了一顿午饭,下午,苏温言去客卧小睡了一会儿。 守岁估计要熬到很晚,怕撑不住。 晚上八点,韩师姐如约打来视频电话。 视频打来时,他们正在剥螃蟹,季扬手上沾了满手蟹黄,赶紧把装着手机的那边口袋转向苏温言:“快快快,快帮我接一下。” “我这手也不干净啊,”苏温言正拿着俞亦舟给他剥好的蟹腿在嗦,“师兄你这螃蟹买得不错,还挺肥。” “……说什么螃蟹,我让你帮我接电话!” 终于还是俞亦舟看不过去,拿湿巾擦了擦手,用指尖捏住季扬的手机拖出口袋,接通以后立在支架上。 然后果断起身去洗手。 季扬诧异地看他一眼,也没顾上细想,冲屏幕里的人打招呼:“小韩?” “哟,你们这伙食不错啊,”韩师姐一眼就看到镜头里的螃蟹和虾,“你的厨艺已经进步到可以处理海鲜了?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 “拉倒吧,海鲜是他买的,可不是他做的。”苏温言说。 “小苏!”听到他的声音,韩师姐语气一下子激动起来,“好久没见你了,想我没有?哎我说你们能不能行,赶紧把镜头给我转过去啊,我都看不见人。” 季扬碰了碰手机:“这样行了吧?” 韩师姐露出满意的笑容:“不错不错,不过不是师兄做的,难道是小苏做的?总不能是老师做的吧。” “什么话,”老教授板起脸,“怎么不能是我做的了?” “信您会做饭,不如信我是秦始皇。” 正说着,俞亦舟洗完手回来了,又给几人续了点蘸螃蟹用的料汁。 他不小心闯进镜头,立刻引起了韩师姐的注意:“这帅哥是谁?怎么感觉这么面熟?” 第63章 俞亦舟抬起头,迟疑了一下:“师姐好。” “哦——”韩师姐拖长音调,“小苏的男朋友!我就说怎么这么面熟呢,之前看过你的黄图……” 这是俞亦舟第二次听到“黄图”,疑惑地皱了皱眉:“你们说的黄图到底是……” “咳,”苏温言及时打断,“师姐,你今天没来真是太可惜了,这些菜都是他做的,你问老师,我男朋友厨艺怎么样?” 老教授忙着吃,没空说话,只连连点头,拿着半个螃蟹对镜头做了个“干杯”的动作。 韩师姐:“哎呀,我也知道,可我实在是过不去嘛,这样这样,明天……后天我一定去,你们给我留点啊,给我留点!” 季扬:“留到后天还能吃?” “师姐,你现在在哪呢?”苏温言问,“怎么这么突然说来不了了,你不来,我还挺不适应的。” “我在老家呢,”韩师姐望了望四周,换了个没人的地方,压低声音道,“老家这边,有个老人要不行了,恐怕过不去这个年,我爸妈就赶紧拉上我回来见一面,实际上我都没跟他说过几句话。” “这样啊……那也理解,师姐你不用着急回来,等哪天想尝尝我男朋友的手艺,直接来我家找我。”苏温言说。 俞亦舟看了看他,很想说一句“怎么又随便让外人进家门”,但他都承认自己是男朋友了…… 终于他什么都没说,又剥了一只螃蟹给他。 韩师姐将这一幕看在眼里:“当着我的面秀恩爱,可以啊你们,师兄,你不管管?” 季扬:“我管得了吗?我已经被他们秀一天了,有福相同有难同当,你也别想跑。” “噫,我可要挂视频了。” “小韩,”老教授接过话头,“这一年你东跑西跑,可没几天真正静下心来画画,作业做的怎么样了,给老师看看?” “啊……哈哈,”韩师姐尴尬起来,眼神躲闪,“做了,肯定做了,等我后……等我过几天去您那,就把作业带去。” “过几天?” “也就三四五六七八天……” 听出她的心虚,季扬和苏温言立刻开始落井下石,和老师一唱一和,打趣师姐。 视频电话一直打到他们吃完螃蟹才结束,几人各自洗干净手,准备包饺子了。 忽然,老教授从楼上下来,手里多了几个红包。 季扬十分自然地抽走自己那一份:“谢谢老师,老师新年快乐。” 老教授瞪了他一眼,把他打发到一边去,又将剩下的两个递给苏温言和俞亦舟。 苏温言接过:“谢谢老师,明年我也会好好努力的。” 俞亦舟看着递到眼前的红包,愣了愣:“怎么还有我的份?” “拿着吧,”老教授把红包放在他手中,“既然是小苏的男朋友,那就是我的孩子,是我的孩子来拜年,就有红包。” 俞亦舟看着那喜庆的红包,一时怔然。 “就收下吧,”苏温言凑到他耳边,“没多少钱,就是老师的一点祝愿,你要是不收,他会不高兴的。” “谢谢您,”俞亦舟朝老教授深深鞠了一躬,攥着红包的手有些紧张,“明年我也会和温言一起来看您的……啊,我不是说要来蹭红包的意思……” 老教授被他的局促逗笑,故意打趣他:“就算是也没关系,我难道还发不起几个红包吗?” “教授您……” 老教授拍拍他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那我就放心把小苏交给你了,收了我的红包,可不能对我们小苏始乱终弃。” 苏温言惊讶道:“老师您从哪学的这种词?” “一定不会的,”俞亦舟郑重做出承诺,“我会好好照顾他,尽到男朋友……也许以后是爱人的职责,您放心吧,教授。” 第31章 总算过了“见家长”这关,俞亦舟松一口气。 老教授去和季扬商量想吃什么馅的饺子了,俞亦舟攥着红包,捏了捏,总觉得不是很瘪。 出于好奇,他把红包打开,粗略数了数里面有多少钱。 红票子,三十张,整整齐齐。 俞亦舟:“……” 这就是苏温言口中的“没多少钱”? 他们搞艺术的是有一套自己的货币体系吗? 心情复杂地收好红包,他去洗了手,和面剁馅。 包饺子大概是季扬为数不多能胜任的工作了,被讽刺了一天厨艺不好,他打算借此一雪前耻,自告奋勇,撸起袖子就开干。 俞亦舟擀皮供他们三个包,季扬边包边催,擀面杖都要搓出火星子。 两人互相较劲,一扭头,却发现某个人正置身事外,完全没有参与他们的纷争。 苏温言手里捏着一撮面粉,正在茶几上……作画。 “你干嘛呢?”季扬诧异地看着他,“不包饺子也就算了,还在这捣乱?” “什么叫捣乱,这叫艺术,”苏温言用指尖拨弄桌面上的面粉,竟渐渐抹出图案,“怎么样,像不像?” 几人凑近去瞧,画的赫然是他们几个,虽然因为图幅太小并没有画出五官,但特征还是看得很明显。 季扬:“但凡你把这点心思用在包饺子上,我们也能快点结束战斗。” “上天给我一双画画的手,就不是让我用它来做饭的。”苏温言理直气壮。 第64章 季扬:“……” 他看了看自己的手,又看了看手里的饺子皮:“照你这样说,那我也应该坐着等才对。” “不,你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 “你没有一个贴心的保姆,所以只能自力更生。” “…………” 季扬深吸一口气,有种想把这些面粉全扣到他脑袋上的冲动。 俞亦舟在旁边忍不住笑了,又怕祸水东引,赶紧压住翘起的嘴角。 一番吵吵嚷嚷,饺子总算是包完了,因为几人都还不饿,俞亦舟就只煮了两盘,几人随便吃了点。 零点将近,外面愈发热闹,烟花的声音就没停过,漆黑夜幕被映得无比绚烂。 季扬说要出去放花,苏温言他们就也跟过去看了看,但院子里还有没化的冰,天黑了更加看不清路,他没敢走太近,只站在门前台阶上。 烟花破空发出声响,俞亦舟站在他身后,双手捂住他的耳朵。 温暖的掌心贴着他的耳廓,苏温言抬起头,看着那些五颜六色的烟花在夜空中起起落落。 美丽又短暂,燃烧即是凋落,比鲜切花更短暂的“花期”,仅仅几秒的绽放,却在视网膜上留下长久的影像。 他素来不喜欢歌颂和死亡有关的东西,但又不得不承认,对于某些事物来说,死亡时那一瞬间的绽放,即是它们存在的全部意义。 季扬突然走上前来,将点燃的烟火棒分给他们一人一支:“新年快乐!” 明艳的焰火光芒里,新年的钟声伴着起落的烟花敲响,苏温言冲他笑了笑,看向身边人:“新年快乐。” 两支烟火棒相抵,耀眼的花火合二为一,俞亦舟说:“新年快乐。” 熬过零点,苏温言实在是困了,烟火棒一烧完,他就靠在俞亦舟身上打起了瞌睡。 无奈,他们只好收拾东西准备回家,季扬说要留下来陪老师到大年初二才走,让他们放心回家过二人世界。 年夜饭还剩了很多,包好的饺子也只煮了一点,够他们再吃两天的。 于是俞亦舟便带着苏温言回家,出门时某人已经困得东倒西歪,俞亦舟怕他走夜路再摔了,索性直接抱上车。 到家是凌晨一点。 俞亦舟本来已经把苏温言放在了床上,打算让他直接睡觉的,可总觉得隐约有股螃蟹味儿,也不知道是不是某人吃的时候不小心沾到了袖口。 为了能让他睡个好觉,他还是帮他洗了个澡,浑身料理得干净清爽,换好柔软舒服的睡衣,把头发吹得蓬松干燥。 做完这些,他给自己也稍微吹了吹头发,然后准备躺下睡觉。 正要关灯,身边本该已经睡着的人忽然动了动,翻过身来,问他:“你今天在老师家,叫我什么来着?” 俞亦舟一愣,没反应过来:“什么?” 苏温言大抵是在车上睡了一觉,洗澡时又睡了一觉,现在反而清醒了。 “就是你收了我老师的红包之后,管我叫什么?”他又提醒。 俞亦舟仔细回忆了一下,终于记起,下意识滚动喉结:“温……温言?” “嗯,”苏温言点点头,“我还是第一次听你这么叫我。” 俞亦舟别开视线:“你要是不喜欢,我以后不叫了。” “喜欢,谁说我不喜欢,”苏温言抱住他的胳膊,“虽然师兄一直这么叫我,但同样的两个字从你嘴里说出来,好像格外不一样。” “我和他怎么可能一样。” “那你再叫一声来听。”苏温言撺掇他。 俞亦舟抿了抿唇,犹豫片刻才轻声开口:“温言。” 这两个字从他嘴里吐出时,语调显得格外低沉,声带的震动在空气中引起共鸣,如同细小的电流一样烫进人心底。 苏温言轻抽冷气,猛地伸手勾住他后颈,将他拽向自己,用力吻了上去。 沐浴露的香味在鼻端萦绕,温暖,清新,比任何香水更加勾人。 内心强烈的冲动再也无法压制,积攒多时的渴望在这一刻攀升到顶峰,他紧紧抓住他的衣服,用脚勾住他的小腿,两人之间仅剩的一点空间被再次压榨缩减。 “你之前不是答应我,从老师那里回来就跟我做吗?”他微微喘着气说,“我现在就要,这次总不能再找出新的理由拒绝了吧?” “……一定要今天吗,”俞亦舟的嗓音比平常更低,似乎也已在忍耐的边缘,但理智还在让他进行最后的挣扎,“已经很晚了,明天不想起床了?” “不起就不起,大过年的还不准人睡懒觉了?” “可是……我什么都没准备。” “你还要准备什么,打开抽屉看看,里面什么都有。” 俞亦舟:“……” 到底是什么时候准备的,苏老师明明足不出户,他也没见他收过快递。 该不会是家中常备吧…… 他打开抽屉看了眼,东西被藏在最下面一层抽屉的深处,他之前竟也没仔细看过。 日期的确不是特别新,但也是去年的。 他表情变得有点奇怪:“你一直备着这些东西?” “有什么不对吗?”苏温言面色坦然,“我怕万一你哪天回来,咱们一拍即合干柴烈火,然后发现没准备东西,那多扫兴,所以未雨绸缪。” 未雨绸缪是该用在这种地方的吗…… 第65章 俞亦舟无言以对。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再拒绝就不礼貌了,他沉了口气,拆开包装。 苏温言又缠了上来。 窗外的烟花还没停歇,总有些喜欢熬夜的人愿意通宵守岁,恐怕要一直持续到天明。 五彩斑斓的光偶尔也会透过窗帘缝隙,将昏暗的室内点亮,映照出床上两道交叠的身影,新年的嘈杂将室内一切声音掩盖过去,漆黑的夜空一片绚烂。 后半夜时,烟火渐熄。 俞亦舟坐在床边,看着床上已经睡着的人。 他小心拉起苏温言的手,在他手背上轻轻亲吻。 之前还十分猖狂的某人现在终于安静了,虽然俞亦舟其实还没尽兴,可在对方再三求饶下也不得不提前结束,让他休息。 唇瓣在苏温言的手背上流连,他闭着眼睛,享受这一刻的安逸和宁静。 床头灯投下的暖光为他们镀上光边,映亮那些或深或浅的痕迹。 苏温言已经睡得人事不省,留下的一片狼藉全甩给了俞亦舟,他在床边坐够了,终于站起身来,将某人抱去洗澡。 全程苏温言都没抗拒,也没醒过来,只哼哼两声表示自己还没被折腾死。 睡衣换了新的,床单也换了新的,俞亦舟小心把人放进被子里裹好,将手指埋进他蓬松的发间。 炸起的头发被他一点点理顺,捋到耳后,露出精致的面容,白皙的两颊尚有薄红,唇色也比平常略深。 俞亦舟的指腹从他唇边反复擦过,似在报复他刚刚把自己咬破流血,睡熟的苏温言乖顺许多,任他怎么触碰也没有任何反应。 还嫌不够,他又拿起手机对着他拍了几张照,放进仅自己可见的加密相册里。 摆弄他许久,连俞亦舟也不忍心再折腾他了,只好拿起弄脏的床单和衣服去洗净、晾干,消耗多余的精力。 凌晨五点,他终于在床上躺了下来。 早起的人们接上了大年初一的新一轮鞭炮,俞亦舟关掉灯,室内陷入一片安静。 * 苏温言果断没能起得来床。 与其说起不来床,应该说动弹不了了更为准确,年三十劳累一天,又跟俞亦舟奋战半宿,这等体力消耗果然不是他一个大病初愈的伤残人士能承受得起的。 一觉睡到下午,他艰难翻了个身,让自己仰面朝上,两眼瞪着天花板发呆。 啊,好后悔。 或许他还是应该听俞亦舟的,过几天再说,为什么就非得作这个死呢。 第32章 浑身上下疼得像是要断了,尤其是腰和腿,肌肉酸得使不上一点劲。 苏温言叹口气,默默把正准备伸出被子的手又缩了回去,准备继续躺着,躺到俞亦舟来了再说。 等了十分钟,期待的身影终于出现在门口,他颤抖着伸出手,发出微弱的呼喊:“救……” 俞亦舟走上前来。 他在床边坐下,伸手摸了摸对方额头:“不烧。” 苏温言:“……” 这小子在想什么,做个爱把自己搞发烧还了得。 “那起来吃饭吧,”俞亦舟说,“你昨晚说还想吃但吃不下了,所以我又包了点饺子,还包了另外一种馅的。” “你觉得我像是能起得来的样子吗?”苏温言眼神幽幽地看着他,“你是不是故意报复我所以才狠命干,折腾我那么长时间?” “我哪有?”俞亦舟觉得自己实在冤枉,“我甚至都没尽兴。” 没……尽……兴…… 合着还是他不够耐久呗? 苏温言差点吐出一口血,翻了个身,不理他了。 见他不高兴了,俞亦舟当场滑跪:“对不起,是我错了,你哪里不舒服,我帮你揉揉。” “哪里都不舒服。” “那就都按一遍。” 说着,俞亦舟把手伸进他被子,从小腿开始按摩。 被他按到肌肉酸疼处,那酸爽让苏温言直接叫出了声。 “你就不能轻一点吗?”苏温言感觉自己已经去了半条命,再被他这么一按,剩下半条命也要保不住了。 “好的。” “把我搞成这样真有你的,”苏温言眼神不善地看着他,“几年不见,你又长进了,我是不是该给你颁一个‘最猛男友奖’?” 俞亦舟:“谢谢。” 苏温言:“……没在夸你。” 折腾了半天总算按摩完,这下苏温言不得不起床了,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昨晚消耗了太多体力,他现在不光身体难受,还饿得头晕眼花,迫不及待想填饱肚子。 在俞亦舟的搀扶下起身,结果才刚站起,就感觉眼前一阵发黑,两腿打软,又跌回床上。 俞亦舟看着他苍白的脸色,皱了皱眉,担忧地问:“怎么了?” 刚刚起得太急,苏温言有些耳鸣,缓了一下才好,有气无力地摆手道:“浑身没劲儿,要不你把轮椅给我推来吧。” 俞亦舟叹口气。 苍天可鉴,他昨晚真的已经很克制了,没敢太用力,也没敢搞太快,全程都有在征求苏温言的意见,问他这样可不可以,那样可不可以。 苏老师明明也没拒绝。 无奈,他只好去推轮椅,小心翼翼地把人抱起来,放进轮椅里。 有了代步工具,总算是能动弹了,苏温言打开轮椅电源,却没反应。 第66章 又按了一下,还是没反应。 “不会没电了吧?”他问。 轮椅已经很久没用了,他都不记得上次用是什么时候,但隐约记得之前没听到低电量报警来着。 “我看看,”俞亦舟帮他检查了一番,“好像是没电了,你有备用电池吗?” 苏温言认真思考了好半天:“这轮椅是师兄帮我买的,备用电池……我没印象。” 他从医院回来的时候两手空空,怎么看也不像是会带着轮椅电池的样子。 “那只能现充了,”俞亦舟看了看他,“是充电,还是我推着你?” 苏温言不想被他推着,但相较之下,更不想自己走路,犹豫再三,还是不得不选择了让他推着。 俞亦舟推着他去洗手间洗漱,苏温言一照镜子,就看到自己身上密密麻麻的痕迹,不禁倒吸冷气:“你是狗吗?” 俞亦舟移开眼:“我没用力,只是亲了亲你。” “你这是亲?”苏温言拉开睡衣,吻痕从颈侧一直向下延伸,直到没入裤子,“你这是嘬。” “对不起,”俞亦舟立即认错,“我当时情不自禁,下次一定克制。” “你还想有下次?”苏温言狠狠把衣服裹好,“一周……不,一个月之内你别碰我了。” 俞亦舟:“。” 明明是他非要做吧,怎么满足了他,反倒生起气来。 苏老师的心思好难猜。 他有些不服,小声道:“昨晚你明明很享受……” “你说什么?” “什么都没说,”俞亦舟给漱口杯接满水,把挤好牙膏的牙刷放在他手中,“快点洗好了去吃饭。” 苏温言暂且放过他。 趁他洗漱的时间,俞亦舟先去煮饺子了,苏温言洗完脸,用毛巾擦干脸上的水。 手腕内侧也有痕迹,手指关节也被啃过。 不知道俞亦舟是什么毛病,好像恨不得在他每一寸皮肤上都留下痕迹,任何可能的不可能的,该碰的不该碰的地方,都被他碰了个遍。 他明明记得以前俞亦舟不这样。 分开了几年,倒是添了不少新毛病。 苏温言低下头,轻轻将唇瓣覆盖在手腕的吻痕之上。 薄薄的皮肤下是跳动的脉搏,在这里亲吻时,流淌的血液仿佛在唇上跳动。 有种奇怪的直觉,昨晚他睡着后,俞亦舟肯定又对着他的手亲了很久,意犹未尽,缠绵不止。 苏温言睁开眼。 虽然身体很疲劳,但其实俞亦舟没说错,昨晚他确实很享受,那种仿佛要将他从内到外压榨殆尽的感觉,简直让人欲罢不能。 画画很累,但不代表画画不爽。 趁着没人,苏温言发出一声满足的喟叹,深邃又长久的疲劳里,是让人无法割舍的餍足。 自顾自地回味了一会儿,听到脚步声靠近,他恢复面无表情,冲外面喊:“你倒是把我推出去啊?” “来了,”俞亦舟推着他来到餐厅,把他停在餐桌边,“还没煮好,稍等一下。” 饺子下锅后特有的香气从厨房飘散出来,苏温言一闻,更饿了,他百无聊赖地用指尖敲击筷尾,托着下巴等待。 不多时,两盘热气腾腾的饺子端上桌,俞亦舟拿来醋壶:“一盘肉的,一盘素的,不知道你爱吃哪个。” 苏温言往碟子里倒了醋,先夹了一个肉的尝,刚煮好的饺子完全没法下口,他吹了半天,一咬开,还是被烫到了舌尖。 俞亦舟回厨房煮下一锅,苏温言一个人慢慢吃。 咬掉一个小口的饺子夹在筷尖,无论怎么看,也觉得这饺子形状漂亮,昨天晚上包饺子的时候,季扬非要问他,谁包的饺子最好看,那他当然毫不犹豫地选俞亦舟了。 然后就被季扬说他偏袒男朋友。 真是的,这还用偏袒吗,他说的分明是客观事实,季扬包的饺子虽然也还行,但明显边太宽,整个饺子趴趴着,不如俞亦舟的好看立整。 欣赏了半天,饺子也差不多能入口了,他小心尝试。 煮得不算太软烂,饺子皮还有点韧劲儿,他喜欢吃这种程度的饺子,饺子馅的味道更不必多言,和昨晚的一模一样。 苏温言享受地眯起眼来。 俞亦舟在他对面坐下,问他:“好吃吗?” 苏温言如实道:“好吃。” 第33章 说着,苏温言又夹了一个素的尝:“这个也不错。” “你喜欢就好。” 吃着热乎的饺子,苏温言暂时放下了昨晚被折腾得不成人样的事,可以勉为其难地原谅俞亦舟了。 外面时不时传来鞭炮声,素来安静的小区里难得注入了几分活气。 前几年俞亦舟不在的时候,每次过完除夕,苏温言从老师家回来,都会感觉自己好像进入了一个与世隔绝的世界。 老师家有多热闹,自己家就有多冷清,他站在玄关,望着静悄悄的客厅,竟不由自主地停下脚步,不愿再往前。 但今年不同了。 原来只需要一盘饺子,就能让整个家都温暖起来。 吃完饺子,苏温言只感觉身心都得到了升华,他心满意足地坐在窗边晒了会儿太阳,然后开始感到食困。 坐着还是难受,干脆回床上躺着算了。 等俞亦舟刷完碗从厨房出来,他让对方把他推回卧室。 第67章 俞亦舟顺便去给轮椅充上电,一回身,就看到苏温言拍了拍身边的位置:“不陪|睡吗,男朋友?” 俞亦舟一愣:“你叫我什么?” “男朋友啊,”苏温言歪了下头,“怎么,我老师的红包都收了,这个男朋友又不想当了?” “想当,当然想当,我只是……有点不适应,”翘起的嘴角出卖了他此时的心情,俞亦舟走到床边,“但我现在还不困,你睡吧,我在这陪着你。” 苏温言有些疑惑,他隐约记得昨晚完事时已经是后半夜了,当时他迷迷糊糊的,最后的记忆停留在被俞亦舟抱进浴室。 今天醒来发现睡衣是新换的,床单也是新换的,那就证明他没记错,俞亦舟肯定是帮他收拾干净了才睡。 于是他问:“你昨晚几点睡的觉?” “差不多凌晨五点?” ……那都是今早了。 “什么时候起的?” “十点多一点吧。” 才睡了五个小时,居然说自己不困。 体育生的精力都这么充沛吗? 苏温言表示理解不能,用怪异的眼神打量了他一会儿,翻身躺下,用被子轻轻盖好柔弱的自己。 “我睡了,没事别叫我,”他说,“有事也别叫我。” 俞亦舟:“。” * 由于某位苏先生“自讨苦吃”,他一连废了好几天才缓过来。 俞亦舟遵照他的命令,这个月都没再碰他,当然,并不是因为他心甘情愿,只是因为美院要开学了。 为了不让苏老师开学第一课就顶着一身痕迹出现在讲台上,俞亦舟只好忍了。 正式上课之前,苏温言决定先回一趟办公室,和张老师交接一下工作内容。 俞亦舟不放心他一个人,便陪他一起。 车停在办公室楼下,两人乘电梯上楼,俞亦舟左右张望:“怎么一个人都没有?” “得知我要回来,估计已经在办公室里埋伏我了吧,”苏温言拄着手杖,压低声音对他说,“等下你先进,掩护我。” 俞亦舟缓缓打出一个问号。 两人来到办公室门前,里面一片安静,貌似没人来过。 苏温言拧动门把,冲俞亦舟递了个眼色。 俞亦舟推门而入。 “砰”的一声,无数彩带喷向空中。 “欢迎苏老师回……哎?” 彩带纷纷而落,落了俞亦舟满头满肩,他幽幽向里面的人投去视线。 发现喷错了人,几个老师尴尬地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其中一个女老师挠了挠头:“哈哈……那个,不好意思,我们还以为是……” 苏温言轻咳一声,从俞亦舟身后走出:“是我就可以喷了?” “苏老师!”女老师睁大双眼,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你学坏了,居然会躲我们的彩带了!” “什么叫学坏了,这叫防患于未然。” “我就说喷错的这帅哥怎么这么眼熟,原来是你男朋友啊。”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是张老师。 “男朋友”三个字一出口,整个办公室都响起“哦——”的长音,苏温言若无其事地拍拍俞亦舟肩膀,帮他拍掉一些彩带:“同事们的传统,不用在意。” 俞亦舟默默把身上剩下的彩带摘掉。 老师们上下打量着一学期没见的苏温言,好奇地问:“这是什么,文明棍吗?能不能借我看看?” 苏温言把手杖递了过去。 几个女老师围在一起,对着手杖上的狗头摸了摸,又敲了敲:“银的哎。” “不愧是我们苏老师,拐杖都这么有格调。” “都说是拐杖了,还不赶紧还给人家。” 手杖传阅一圈,又回到苏温言手中,老师们不再跟他开玩笑了,你一言我一语地询问起了他的身体状况。 苏温言:“我能出来就代表还好,不然的话,某位男朋友都不会让我出家门。” “那是为了你的健康着想,”俞亦舟看着被众人摸过一圈的手杖,大概是很想掏出消毒湿巾来擦一擦,“春天正是流感高发季,你最好……” “完了,”话还没说完,一位老师已经快速后退,用手挡住了自己的嘴,“我感冒刚好,不要紧吧?” 俞亦舟:“……” 这位男朋友的眼神看起来相当不妙,几位老师很有自知之明,立刻道:“开学了,大家都忙,苏老师肯定也要整理一下东西,要不咱们别添乱了,先撤?” “散了散了。” 老师们一哄而散,在俞亦舟兴师问罪前消失在办公室门口。 只剩下张老师战战兢兢:“那个……我还得跟苏老师交接一下工作,不能撤啊。” “没关系,别听他小题大做,”苏温言用手杖上的狗头敲了敲俞亦舟胸口,“银,杀菌。” 俞亦舟掏出一包湿巾。 苏温言接过来擦了擦手,又擦了擦手杖,对张老师道:“走吧。” 俞亦舟终于有时间环顾四周,发现这间办公室竟是独立的,外面是办公区,里面是画室。 “这间办公室只有你一个人?”他问。 “当然,我要是跟其他老师合用办公室,你更不放心让我回来了吧。”苏温言拿起放在办公桌上的教案。 “你的桌子我帮你整理了一下,”张老师说,“我怕你好久不回来,落灰,就把桌上的东西都收进抽屉里了,这个是我上学期上课用的,后面还有学生的心理评估表。” 第68章 苏温言在桌边坐下,随手翻看了几页。 好久没见面,张老师忍不住跟他多聊几句:“苏老师,还好你回来了,你不在,咱们燕华好像少了左膀右臂。” “你也太夸张了,你这是捧杀,”苏温言笑,“辛苦你了,剩下的就都交给我,你去忙吧。” 张老师点点头:“那你注意身体,别太累了。” 她一走,办公室里便只剩下两个人,俞亦舟看着满地的彩带:“不给清理干净再走?” “哦,你不用管,晚点会有学生过来打扫,”苏温言冲他招招手,“你来。” 俞亦舟来到他跟前。 他还以为苏老师要跟他说什么正事,竖起耳朵认真听,却没想到他下一句话是: “你说,我回头跟校长申请,把你的办公室安排在我这里怎么样?我觉得我办公室还挺大的,给你加一张桌子,绰绰有余。” 俞亦舟:“…………” 且不说他还没入职呢,他难道不是来教体育的吗,他在这里待着,感觉这间屋子的艺术浓度都要大大降低。 难不成他要在这里当人体模特? 组织了好一番语言,他道:“你就不怕我吓到你的学生,让他们以后不敢来找你了?” “那再好不过,”苏温言合上教案,有点头疼地捏了捏眉心,“他们来找我,本来目的就不纯,以前我还能应付,现在只怕没那么多精力,你替我把门,这样只有那些诚心来问问题的学生才敢踏进这间办公室。” 俞亦舟叹口气:“你就是对他们太温和,但凡你冷硬一点,他们也不敢这么烦你。” 顿了顿,又道:“当然错不在你,主要还是那些学生没脸没皮。” 苏温言笑起来:“以后应该不会了,等明天上课我告诉学生,让他们没事别来找我,不过他们太久没看见我,肯定要过来凑热闹,到时候就需要你帮我镇一镇了。” 俞亦舟应了声:“你放心吧。” 吓唬学生么,他最擅长了,希望他们还记得他。 给保镖安排完工作,苏温言又看了看张老师说的心理评估表,以及这个学期的报道名单。 昨天是报道最后一天,那个叫姚舒的女生还是没来上课啊。 一会儿走的时候,在群里宣布一下自己回来的消息吧,希望她能看到。 见他在忙,俞亦舟自己在画室里闲逛起来——苏温言在学校的画室比家里的还大,内容也更丰富,不止有他自己的东西,还有学生的东西。 俞亦舟站在展示墙前:“这些都是你学生的作品?” 苏温言来到他身边:“都是优秀作品,觉得怎么样?” 俞亦舟以毫无艺术成分的眼光观赏一番,发出毫无艺术水准的评价:“没你画得好看。” 苏温言无奈:“要是比我画得好看,那我就是学生,他们才是老师。” 俞亦舟嘴角不屑一顾地撇了下,忽然,他视线向下落去。 地上掉了一幅画,不知怎么飘到了书架底下,只露出一角。 他将那幅画捡起来:“这张是不是从墙上掉……” 话音戛然而止。 倒扣的画翻倒正面,那画上哪里是什么优秀作品,分明是两个男人交叠的身影。 俞亦舟表情一下子变得精彩起来。 他之前不止一次地听到过“黄图”,该不会……就是这种东西吧? 第34章 俞亦舟沉默两秒,语气古怪地问:“这也是你学生的‘优秀作品’?” 苏温言:“……” 这种东西为什么会跑到他办公室来? “从某种意义上说,的确挺优秀的,”他接过画纸,“至少这个学生人体把握得很好,透视也学得不错,这么刁钻的姿势都能画得这么惟妙惟肖。” 俞亦舟一时竟分辨不出他到底是认真的还是在开玩笑,半晌才续上话音:“这就是你们说的‘黄图’?” 苏温言狡辩:“什么黄图,哪有黄图,这很明显是人体练习。” 俞亦舟投给他一个“你说这话你自己信吗”的眼神。 “好吧,”苏温言败下阵来,“谁让你没事非要来学校吓唬我的学生,长那么帅,身材又那么好,怎么可能逃得过美术生的画笔。” 俞亦舟才刚因他的夸赞心花怒放,心思一转,又觉出哪里不对:“我来学校的事,你知道?” “你觉得我可能不知道吗?” “那你为什么……” “为什么不戳穿你?”苏温言站得累了,随便找了个地方坐,将手杖立在椅边,“因为我很想看看你到底想干什么,也怕贸然戳穿会适得其反,反而让你知难而退。” 俞亦舟垂下眼:“我……是不是让你为难了?” “也还好吧,”苏温言发自内心地说,“毕竟看着你演戏也挺有意思的,为了圆一个谎言又编出无数个谎言,反正压力大的不是我。” 俞亦舟:“。” 原来他在苏老师眼里是这种形象吗…… 他好像那个没写作业,绞尽脑汁给自己编借口的小学生。 一想到自己的小动作被老师尽收眼底,他就有种浑身都被看穿了的刺挠感,尴尬得不知道该接什么话才好了。 “这画看起来像是莫雯的手笔啊,”话题又回到最初的开始,苏温言拿着画自言自语,“我要不要告诉她东西掉在我办公室了呢……” 第69章 俞亦舟顺口接了话茬,好让自己不显得那么尴尬:“莫雯是谁?” “一个女生,班里的cp头子,每天都在喊‘我可以孤独终老,但我嗑的cp一定要白头偕老’之类的。” 苏温言看了眼展示墙,墙上的画却没有一张是莫雯的:“我一直觉得她功底不错,但她交上来的作业总是少了点让人眼前一亮的感觉,中规中矩的,现在我明白了,她的专长原来是‘性张力’啊。” 画纸上的男人肢体纠缠,明明不该露的地方都没露,但看上两眼,就让人感觉自己要立了。 “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搞cp是第一生产力’?” 也不知道是画作业的时候没对上xp所以画不出感觉,还是已经画出感觉了,但怕交上来让老师太有感觉,所以选择了压抑自己,交一幅挑不出毛病但又没什么特色的画上来。 “我觉得你还是别说了吧,”俞亦舟道,“会社死的。” 画老师的黄图被老师发现什么的,光是听听都想让人逃离地球了。 “你说得对,”苏温言把画纸收好,决定留作私家珍藏,“我的画室上个学期借给张老师用了,可能是学生过来帮忙的时候,不小心把画掉在这了,还好没被别人发现。” 俞亦舟心说这能叫还好吗,明明是最不好的那种结果吧。 苏温言看了眼时间,站起身来:“走吧,时间不早了,我回家备个课。” “不在这里备?” “要是一不留神被学生发现我在办公室,今天可就走不了了。” 俞亦舟闻言,立刻走在前面为他开路。 一路有惊无险地离开学校,苏温言来的时候偷偷摸摸,走的时候鬼鬼祟祟,等到家了,才把自己回归的消息发进专业大群。 然后他果断关掉社交软件,绝不回头看爆炸。 * 苏温言这学期的课都在下午,是他跟学校申请来的,学校考虑他身体刚好,十分体贴地答应了他的请求,并给他减少了一些课时。 下午第一节课,苏温言提前五分钟到教室,发现偌大一个阶梯教室已经座无虚席。 他毫不怀疑,除了应该上这节课的学生,还有很多来蹭课的,燕华并不禁止蹭课行为,所以他也没法赶他们走。 教室坐满的后果就是,他们不约而同从座位上站起来时,声势把苏温言吓了一跳。 不知道是谁先起头,教室里响起了热烈的掌声,苏温言在这掌声中走上讲台,西装笔挺,银色手杖轻轻点地,掩饰掉了那一点不易察觉的微跛。 他看着台下的学生们,一张张或熟悉或陌生的面容,此刻都显出十足的激动。 苏温言把扩音器放在讲台上,调了调夹在衣领上的麦,用玩笑打断了长久的掌声:“你们这是在迎接校长继任?不知道的还以为我篡位了。” 台下传来一片笑声,气氛立刻松弛下来,苏温言推了推眼镜,继续道:“好了,不管你们现在有什么话想对我说,我都建议你们先别说——先上课。” ppt已经考进电脑,投在屏幕上,靠窗的同学主动拉上窗帘,投影变得清晰起来。 苏温言简短地切入正题:“这节课我们来赏析一幅画。” 双投影设备让后排也能看清投在屏幕上的画面,他拿着翻页笔,将ppt翻过一页:“这是一幅创作于二十世纪的油画,名为《风浪中的幸存者》,在讲解之前我先来提问——有哪位同学自告奋勇,愿意跟大家分享,你在这幅画里看到了什么?” 话音一落,立刻有很多人举手,苏温言随便点了一个男生:“这位同学我看你面生,是第一次来蹭我的课吗?” 男生大概是来凑热闹的,没想到真被他点到,顿时有些抓耳挠腮,磕磕巴巴地说:“看到了……大海,还有船。” 周围同学哄堂大笑,苏温言耐心引导他:“不用紧张,想说什么就说什么。” 男生清清嗓子,认真起来:“是风平浪静的海面,和一只漂泊在海上的,很小的……应该是救生船,和大海相比它显得格外渺小。” 苏温言放大了画面局部。 男生继续说:“船上有五个人,一个中年男人,表情悲戚,他手里拿着一条……嗯,项链?看起来像是女士项链。一个抱着孩子的女人,她温柔地注视着怀里的婴孩,面容……呃,恬淡?还是悲伤?” 男生说着露出疑惑的神情,有些不自信自己的判断了,苏温言点了点头,鼓励他继续说:“还有呢?” “一个老人,忧愁又绝望地望着海面,或许在想‘救援也许不会来了’;一个少年,衣不蔽体,蜷缩着身体瑟瑟发抖,他似乎想向旁边的人寻求帮助,可每个人都沉浸在自己的心事里,没人理他。” “很好,”苏温言示意他坐下,“你的直觉非常准确,说的八九不离十——那么我想请问各位同学,从他刚才的描述中,有谁发现了这幅画的矛盾之处?” 这次举手的人更多了,一个女生道:“老师,你说这幅画叫‘风浪中的幸存者’,但这画上没有风浪啊,应该叫‘风浪过后的幸存者’才对吧?” 另一个女生补充:“这描绘的应该是一次海难过后的场景,救生船上的人们面容憔悴,疲惫不堪,可能已经在海上漂泊了很久。” “而且这些人脸上根本看不到任何劫后余生的喜悦,也不知道他们到底获救了没,这幅画到底为什么要叫‘幸存者’,好奇怪啊。” 第70章 “风浪平息的海面,象征风暴已过的阳光,和这些幸存者麻木悲伤的神情,对比实在强烈。” 学生们七嘴八舌,热烈地讨论起来,过了一会儿,苏温言示意他们安静。 他将ppt再翻过一页,这次打出了这幅画作的作品介绍和创作背景:“你们说的都非常准确,这幅画所描绘的,是一次发生在欧洲历史上的真实的海难。” 第35章 “厄尔庇斯号轮船在海上航行时遭遇风暴,由于船长决策失误而不幸在风浪中倾覆,乘客和船员乘坐救生艇逃跑,但因为风浪太大,前来救援的船只迟迟无法抵达,无数人在绝望中被大海吞没,最终,船上两百余名乘客仅有五人幸存。 “画家柯列是其中之一,海难发生时,人们仓皇逃生,他和他的家人在人群中失散,小小的救生艇敌不过海面上呼啸的风浪,只有柯列所乘的这一艘侥幸逃生,在海面上漂泊了三十二个小时,终于等到风浪停歇,被救援船打捞上岸。” 苏温言清澈的嗓音响彻在阶梯教室里,平静诉说着这场来自数十年前的惨烈海难。 “老师,您说这场海难中有五个人幸存,可这画上……”一个男生疑惑地问,“只有四个人吧?女人怀里的孩子,好像已经死了。” 画面再次放大,女人抱着的婴孩肤色惨白,双目紧闭,已然没了气息。 “没错,”苏温言向男生投去赞许的目光,“妇人紧紧抱着她的孩子,哪怕那已经是一具尸体,她还和平常一样,拍着孩子的肩膀哄他睡觉,嘴里轻喃着摇篮曲,或许在她心中,她是否获救已经不重要,她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仿佛孩子只是睡着了,属于一个母亲的温柔盖过了她眼里的悲伤。” 教室里陷入一片安静,只剩手杖点在地面的轻响,苏温言移动画面:“男人手里的项链是女士项链,意味着他刚刚在海难中失去了他的妻子,男人表情悲戚,神色木然,丧妻之痛让他无暇关心救援船有没有来。 “和父母失散的少年,还不知道自己已经成了孤儿,还在向身边的大人寻求帮助;孤身一人的老人,混浊的眼球里只有绝望。 “这幅画中唯一缺少的人是画家自己,在海难当中,柯列失去了他的家人,妻子、父亲、儿子……死里逃生后,他创作出了这幅《风浪中的幸存者》,这也是四十三岁的柯列人生中最后一幅画。 “三个月后,柯列在家中自杀。” 教室里一片哗然。 “怎么会这样?” “为什么自杀?是受不了打击吗?” “好不容易幸存下来,怎么可以自杀啊……” 苏温言没有理会学生们的议论,继续道:“在把自己关在家中,闷头创作的那段时间里,柯列每一天都在问自己——为什么活下来的偏偏是我? “我的父亲,操劳一生,本该颐养天年;我的妻子,生育之辛,养育之苦,最该享受回报;我的孩子年岁尚小,还没来得及看到大洋彼岸的世界——他们每个人都有活下来的理由,可为什么活着的偏偏是我?” 苏温言说着,看向坐在教室后排的女生:“如果我没有计划这次行程,我的家人就不会平白遭受这场劫难;如果海难发生时我没有惊慌失措,就不会和家人失散;如果我能拉着他们一起登上那艘救生艇,也许我们就都能活下来——可惜,我什么都没有做到。” “可是这也不能怪他啊,”有学生小声说,“换成任何人,都没办法在那种情况下保持镇定。” “家人的离世的确很不幸,我理解他,如果换成是我,一定也会非常内疚,恨不得自己和他们死在一起,也不想一个人独活。” “我还是觉得这样不对,家人都不在了,难道不更应该代替他们活下去吗?” “这里我们要引入一个心理学上的概念,”苏温言拿起粉笔,转身在黑板上写下几个字,那笔迹清秀又俊俏,“‘幸存者愧疚’,由精神分析学家奈德兰在1961年首次提出——经历了灾难而幸存下来的人,往往会产生强烈的负罪感,认为自己不该活着,严重者甚至会产生轻生的念头。 “在厄尔庇斯号海难发生时,这个概念还没有被提出,柯列的自杀在当时引起了轩然大波,很多人不理解他的行为,认为能在海难中幸存已经是上天眷顾,高兴还来不及,而他居然会选择自杀。 “没有亲身经历过的人,永远不会理解灾难亲历者的痛苦,‘幸存者’,一个代表幸运的词汇,天之宠儿,却成了压在一些人心头永远的阴霾。” ppt翻回到画作的那一页,《风浪中的幸存者》再度投映在屏幕上。 “在这场海难当中,没有人是幸存者,失去孩子的母亲、失去妻子的丈夫、失去双亲的少年、孑然一身的老人……代表‘希望’的厄尔庇斯号终究没能给他们带来希望,愧疚将伴随他们余生,‘幸存’又何尝不是一种不幸,海面上的风浪终会平歇,而人们心中的风浪永不停止。” “这是画家柯列想要传递给我们的思想,”顿了顿,苏温言继续道,“但我想说,愧疚的根源其实并非幸运与否,只是因为你们有着比其他人更细腻的情感、更高的道德准则,人是社会性动物,会对其他生命产生同情心和同理心,这是一种非常正常的心理现象。 “亚里士多德曾经说过,‘生来就缺乏社会性的个体,不是野兽,就是上帝’,身为普通人的我们,时常会陷入愧疚、焦虑、自卑等等负面情绪,这并不意味着我们低人一等,该从世界上消失,恰恰相反,这代表我们是最能融入社会的那一类人。” 第71章 ppt终于播放到最后一页,屏幕上只剩一片空白,这节课也随之接近尾声。 “我希望所有同学有生之年都不要经历灾难,但如果已经经历过,也希望你们不要陷入愧疚和焦虑,苦难不该被歌颂,但苦难来临时,我们也不该畏惧,正视自己,原谅自己,请记住,‘幸存’不是一种错误,那些‘不幸’的人亦不会责备你们,对于他们来说,你的幸运同样是他们的幸运。” 这节课讲到这里,想要表达的内容已经十分明确,或许所有经历或那场车祸的学生都需要得到一个答案,现在,苏温言给他们这个答案。 教室里再次爆发出热烈的掌声,许多学生红了眼眶,后排一个女生更是已经趴在桌上,把脸埋在臂弯里,泣不成声。 姚舒,终于还是来上课了。 希望这节课没有白准备。 下课铃声响起,苏温言呼出一口气,拄着手杖走下讲台。 他脚步有点发飘,得在学生发现之前赶紧逃离。 果然还是高估自己了,站着上一节课对于现在的他来说实在勉强,讲到最后时,几乎是在讲台上借力才完成的。 苏温言头也不回地溜出教室,身后,率先反应过来的学生试图追上他:“苏老师!” 眼看他就要被拦住,突然出现的一只胳膊却横在了他和学生之间。 俞亦舟单手撑住教室门,拦住学生的去路,借着身高优势居高临下地说:“你们老师已经下课了,现在他的时间归我。” 第36章 被他拦住的学生一脸震惊:“啊?怎么就归你了?你谁?” 不等俞亦舟回答,后面的学生已经发出尖锐爆鸣:“苏老师的男朋友!!” “什么男朋友?等等,难道是你们之前说的那个……卧槽?!” 俞亦舟趁乱护着苏温言从教室离开。 站着上课时间太久,膝盖又开始疼了,苏温言一瘸一拐的,快要跟不上他的步伐。 俞亦舟在他面前半蹲下身:“上来。” “这么多人……” “不然我抱你了。” 苏温言:“。” 被背着总比被抱着强,没时间再犹豫了,他爬上俞亦舟的背。 赶在被学生们追上前,俞亦舟背起他就下了楼,直接走的楼梯。 被人背着下楼的感觉实在刺激,苏温言有些紧张地抱紧了他,没忘了攥住手杖。 正值下课时间,楼梯间内也有不少学生,两人从他们身边快速经过,回头率高达100%。 苏温言觉得自己一定会成为明天学生们热议的话题,头也不敢抬一下,但还保持着表面的镇定,貌似云淡风轻。 俞亦舟背着他下了两层楼,一路往人少的地方走,途径一间没人的教室,他果断推门入内。 他把苏温言放下,拉着他躲到门后,紧紧贴住墙根。 这里正是视线盲区,追来的学生发现他们消失,也进教室看了看,却看到教室内空无一人,不禁疑惑地挠了挠头。 恰好上课铃响起,学生这才不得不放弃,转身离去。 两个大男人挤在门后狭小的空间里,周遭的温度都高了几分,他们又耐心等了一会儿,确定没人在附近了,这才从门后出来。 苏温言松一口气,感觉自己一通折腾,已经有点眼前发黑,快要缺氧,气喘吁吁地说:“怎么搞得好像做贼一样。” “还不是苏老师你魅力太大,”俞亦舟扶他到座位上休息,“为了你的学生能平安离开教室,只好由我们来躲一躲了。” 苏温言坐在椅子上调整呼吸,好半天才缓过一些:“难道你想把他们都揍一顿?” “那可说不好。” 苏温言笑起来,本来就没理顺呼吸,这一笑直接笑岔了气,不住地开始咳嗽。 俞亦舟皱了皱眉:“还好吗?要么我们直接回家?” 苏温言咳了半天,摆摆手:“走不动了,再歇一会儿。” 俞亦舟把手腕上挂着的运动水杯递给他:“喝口水吧。” 上课说了那么多话,的确口渴,苏温言接过喝了两口,水还是温的。 干涩的喉咙得到润泽,他终于平复下来,有力气继续说话了,问道:“我讲课的时候,你是不是一直在外面?” 本来他和俞亦舟约好,等他下了课让对方来学校接他,可看他出现得那么及时,不像是下课才到的样子。 俞亦舟:“我也没什么事要办,就一直等你了,我离开一个多小时再回来,也怪麻烦的。” 说的也是。 苏温言把水杯放在桌上:“既然一直在门口偷听……那你觉得我讲课讲得怎么样?” 俞亦舟沉默了下。 虽然不是完全能听懂那些专业术语,但也能大致了解到他想表达的内涵。 “是为了那个叫姚舒的女生吗?”他问,“你觉得她这段时间一直没来上课,是因为那个什么‘幸存者愧疚’?” “不是我觉得,这是她的心理医生给出的结论,”苏温言换了个姿势坐着,身体后仰靠上椅背,“她一直认为,是因为我们换了座位才导致我受伤,内疚自责到不敢见人,谁劝都没用,我想借今天的课告诉她,我并不怪她。 “还有那些可能和她有类似的情况,又没有明显表现出来的学生,我也告诉他们,我还能回来继续当老师,就说明我没事,让他们放下心来,让这件事过去。 第72章 “对于大多数人来说大学都只有一次,这是宝贵的四年,不该因为一场事故留下任何遗憾。” 俞亦舟静静注视着他。 苏温言的脸色依然有些苍白,因为一番活动倒是泛出些血色。 刚刚背他时,觉得他体重还是很轻,虽然相较刚出院那会儿已经好了太多,但也绝对算不上健康。 “最该得到照顾的是你才对,”俞亦舟说,“而且,你觉得自己像是没事的样子吗?” “没有大事,”苏温言纠正了自己的措辞,“谁让我是老师呢,在其位谋其职——啊,你该不会因为这个生气吧?” 俞亦舟本来还没生气,听了他这两句,瞬间就开始生气了,他后退一步:“既然说自己没事,那我不背你了,自己站起来走。” 苏温言心想本来也没打算再要他背,被背下楼已经够可以了,再背回家像什么话。 为了证明自己能行,他撑着手杖想站起来,可身体还是没劲儿,脚下一软,又坐了回去。 四目相对,尴尬的气氛在两人之间蔓延。 “还没缓过来,”苏温言为自己打补丁,“再歇一会儿。” 俞亦舟却不想再给他机会了,一把抢过他的手杖。 “……干什么?”苏温言生怕这最后的助行工具被抢走,急忙攥住杖首,想要夺回来。 拉扯之间,他被带得往对方那边靠去,他们之间的距离一寸寸缩短,终于,俞亦舟的手碰到他的手。 他紧紧攥着手杖上的兽头,而俞亦舟的手握住了他的。 苏温言一抬头,对方的面容已近在咫尺。 他还没来得及说一句“你别乱来”,对方已经吻了上来,他下意识地想要躲避,可身处教室中狭窄的座位里,根本避无可避。 他被俞亦舟扣住了后颈,唇瓣被迫与他相贴,手杖上的兽头硌着他的掌心,金属也被他的体温捂热。 如果换成其他任何地方,他一定不会拒绝和俞亦舟亲热,可偏偏是在学校,是在教室,这或许不该成为接吻的地点,他或许不该在这里如此放纵。 他想要推开俞亦舟,可力量上的差距让他无从挣脱,绵软无力的推搡倒像是欲迎还拒的情趣一般,非但没让俞亦舟停下,反而变本加厉地在他唇齿间索取。 苏温言本来就浑身发虚,被他这么一搞,更是感觉整个人都酥软了,直到对方主动暂停,给他换气的时间,他才终于有机会开口:“……这里是学校!” “是学校又怎么了?”俞亦舟目光沉沉,压低了声音,“我早已经不是学生了,难道燕华还禁止老师谈恋爱?” 苏温言无言以对。 找不到理由反驳,他只好道:“可是……” 俞亦舟忽然伸手捂住了他的嘴。 门外响起的脚步声让苏温言安静下来。 这个时间该上课的学生都在上课,可能是没课但在教学楼闲逛的学生,也有可能是老师。 不论是哪种,苏温言都不想被他们看到。 他想找地方躲起来,可脚步声已经非常近了,他一动反而会引人注意,于是只好维持现在这个姿势保持安静,装作自己不存在。 俞亦舟刚好站在靠近门口的方向,可以将他完全挡住,苏温言所处的位置暂时安全,却也因此被挡住视线,看不到外面的情况。 只能听到脚步声从前门经过,走向后门,听上去是皮鞋,不像学生。 苏温言精神高度紧绷,不自觉地抓住了俞亦舟的衣服,正试图探出一点头看看外面是不是自己认识的人,却感觉一片阴影朝自己笼罩下来——俞亦舟再一次吻住了他。 心脏瞬间快跳了几下,他差点就开口发出声音,外面的人还没走远,他又硬生生忍住。 教室里安静到落针可闻,外面的脚步声就显得格外清晰,刺激着他的神经,一下一下,让心跳声也变得如雷贯耳。 短暂的十几秒钟被拉得格外漫长,所有的感官串作一起,让大脑一片空白,落在唇齿间的吻在气息交缠中愈发滚烫灼人。 仅剩的理智快要被灼烧断弦,他几乎忘了该怎样呼吸,曾经他笑话俞亦舟吻技退步的时候从没想过,自己竟有朝一日会被吻到无计可施。 反抗无果,苏温言索性闭上眼睛,放弃了挣扎。 本来就缺氧,这下脑子更是完全晕了,苏温言甚至不知道这个吻是什么时候结束的,只听到脚步声彻底消失,隐约有其他教室的讲课声远远传来。 他喘着气,快要离体的意识终于慢慢回笼,有些幽怨地看向俞亦舟:“你怎么能在这种地方亲我?” 虽然没监控,但这也是教室。 要是被人看到他在教室里接吻,他要怎么解释? “有什么不行?”俞亦舟丝毫不为自己的行为反省,“我看你也很享受。” 苏温言:“……” 好吧,他承认,有时候刺激一点的确没什么不好。 但人不能,至少不应该。 他深呼吸,脸上的热度逐渐退去,伸手朝对方索要手杖。 得快点回家了,趁现在学生们都在上课,他可不想等下再被什么人撞见。 等了半天,对方也没把抢走的手杖还回来,他不禁催促:“快给我,咱们得赶紧走了。” “以你现在的状态,‘赶紧’不了,”俞亦舟不等对方反应,伸手在他膝弯处一捞,直接将人抱了起来,“这样最快。” 第73章 第37章 苏温言:“?” 不是说了别在学校干这种事?不光要亲他,还要在大庭广众之下把他抱出学校? 他不禁挣扎起来,却听俞亦舟说:“你要是摔下去,恐怕周四没法来上课了。” 苏温言停住动作。 他承认他被俞亦舟一句话吓唬住了,这学期他一周只有两次课,要是再缺勤一次,这老师真是不用当了。 而且,他周四要是不来,等于今天在课上说自己没事的话白说。 于是他只好不再挣扎,闭上眼睛开始装死。 只要他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 苏温言一路闭着眼,不管身边有什么人经过也绝不睁开。 好在现在是上课时间,在外面闲逛的学生并不算多,两人平安无事地来到停车场,俞亦舟拉开车门,扶他上车。 在座位上坐好,苏温言总算敢睁眼了,他呼出一口气,伸手拽上安全带。 俞亦舟终于把手杖还给了他,苏温言将手杖靠在座位前,轻轻抚摸杖首尚带体温的兽头。 车外有老师经过,也不知道看没看见刚刚他们上车的姿势,苏温言目不斜视,装作无事发生,对俞亦舟说:“以后不准再这么乱来。” “我没有乱来,”俞亦舟面色坦然,“我只是在尽到一个男朋友的职责。” 苏温言:“……” 这小子真是越来越理直气壮了。 虽然有些不爽,但又有些受用,苏温言松了松脊线,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坐着。 他们的车缓缓驶出大学校园,随着车内温度升高,苏温言开始昏昏欲睡。 上课实在消耗了太多的精力和体力,精神一旦放松下来,很快就睡着了。 至于是怎么到的家,又是怎么被俞亦舟抱回房间的,一概不知。 苏温言一觉睡到了晚上,哈欠连天地爬起来时,先闻到厨房飘来的香气。 此刻他正腹中空空,一闻到香味,更加饥肠辘辘,拄着手杖就一瘸一拐来到厨房,问道:“在做什么这么香?” “我就猜到你要醒了,来的正好,马上吃饭。” 苏温言凑近一瞧,发现他煎了牛排,还煮了意面,又到餐桌边一看,桌上提前放好了红酒。 不禁挑眉:“怎么,要跟我吃烛光晚餐?” “烛光是没有,你想要的话,我可以现在去买蜡烛。”俞亦舟说。 苏温言被他逗笑:“算了吧,开个玩笑你还认真了,咱俩谁跟谁,还用得着这种初恋时期的小把戏?” “不过你怎么想起做西餐了,”他靠在流理台边,“还允许我喝酒?” 苏温言其实很少喝酒,他对酒精并不感兴趣,出了车祸以后更是滴酒不沾,但如果是红酒,小酌一杯倒没什么。 “犒劳犒劳你,”俞亦舟把煎好的牛排装盘,搭配上蔬菜,“庆祝你重回学校的第一节课顺利。” 苏温言顺手就接过盘子,狠狠一吸:“真香。” 他要端走牛排,俞亦舟却没撒手:“还是我来端吧。” 苏温言无奈:“我不至于连个盘子都端不动吧?” 俞亦舟看了一眼他还不太灵便的左腿:“我是怕你把东西撒出来,再滑倒自己,我来端,你去坐着,听话。” ……听话? 俞小舟把自己男朋友的地位摆得越来越端正了啊。 苏温言没再坚持,率先在餐桌边坐下了,俞亦舟端来牛排,摆好刀叉,又倒了两杯红酒,一人一杯。 俞亦舟端起杯子:“庆祝你上课顺利,干杯。” “干杯,”苏温言笑,“庆祝你在我的学生面前大显身手,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把我带走,这下彻底坐实‘男朋友’的身份了。” 俞亦舟:“黄图都出了八百张了,我还以为男朋友的身份早就坐实了呢。” 苏温言一口酒呛住,差点喷出来。 俞亦舟递给他纸巾:“别激动,快擦擦。” 苏温言擦掉嘴角流出的酒液,心说某人虽然话不多,但出口的句句是经典。 “说起来,”俞亦舟又问,“那张图里的姿势真的能实现吗?我觉得对你来说可能有些困难。” 苏温言:“咳咳咳咳……” 这臭小子,瞎说什么大实话。 他赶紧转移话题:“吃饭,吃饭。” * 由于怕俞亦舟真的拿他实验画上的姿势能不能实现,当晚,苏温言甚至没敢提想和他亲热。 虽然他的确想放纵一把,但也对自己的身体状况有自知之明,他还不想因为做这种事导致没法去上课。 到了周四,他差不多缓过来了,这天的课是下午第二节,他提前到了学校。 自从上次上完课,每天都有很多学生给他发消息,有问他身体怎么样的,有跟他道谢的,也有和他讨论上节课那幅画的,五花八门,他尽可能一一回复了。 以及,姚舒也给他发了消息。 只有一句话,问他:【苏老师,我能单独和您见一面吗?】 这个内向的女生终于主动迈出了第一步,苏温言自然要鼓励她,便回复:【周四下午有别的课吗?】 姚舒:【没有】 苏温言:【那下午我提前一小时到学校,在办公室等你】 姚舒:【好的,谢谢苏老师】 于是这天下午,苏温言让俞亦舟提前把他送到学校,一边整理今天上课要用的教案,一边等姚舒。 第74章 他坐下十分钟后,办公室的门被人很小心地敲响了。 苏温言放下笔:“进。” 门打开一条缝,戴眼镜的女生出现在门缝外,她好像不敢进来,回头跟什么人小声地交流着什么,最后被那人推了一把,这才踉跄着进了屋。 然后,门立刻被外面的人关上了。 没了退路,姚舒尴尬得脸都红了,手足无措地戳在门口。 “过来坐吧,”苏温言主动跟她闲聊起来,“我在校门口超市里新买的花茶,听说最近在学校的女生间很流行,我买了一点尝尝,不知道你喜不喜欢。” 沏好的花茶还冒着热气,橙红色的茶水格外漂亮,散发出水果和玫瑰的芳香。 姚舒点了点头,鼓起勇气来到他身边,看到他立在桌边的手杖,小声问:“苏老师,你的腿……” “哦,没事,已经好得差不多了,”苏温言故意说得轻描淡写,“某个人怕我摔倒,非要让我拿着,其实不拄也行。” 他并没有避讳这个,反而把手杖拿给对方看:“而且他故意弄了个狗头在上面,说没有私心你信吗?反正我是不信。” 姚舒果然松了口气,在椅子上坐下:“苏老师和男朋友感情真好……啊,我是说,苏老师没事就好。” “我当然没事了,那你呢?”苏温言把花茶推给她,“听张老师说,你上个学期一学期都没来上课,现在还跟得上吗?” “跟、跟得上,”姚舒捧住杯子,“我在家也有自学,没落下。” 苏温言:“那就好,你的天赋还是不错的,下个学期就大四了,早点调整过来。” 姚舒点点头,她喝了两口花茶,温热的茶水泛着淡淡的酸甜,让紧绷的精神逐渐放松。 过了一会儿,她问:“苏老师,您真的不怪我吗?” “我要是怪你,上节课就不会讲那些了,”苏温言放轻了语调,“这件事本身就错不在你,归根结底还是我的责任,是我带你们去写生的,因为我一时大意,没有阻止司机冒险进山的行为,导致车祸发生,害一些同学在车祸中受伤,愧疚的是我,我又怎么会责怪你们?” 姚舒连连摇头:“苏老师已经尽力阻止司机了,是他一意孤行,怎么能是苏老师的责任?” “现在再说这些也没意义,毕竟事情已经过去那么久了,学校没追究我的责任,司机也为他的一意孤行付出了代价,大家的生活都回到正轨,那就让它过去吧,你说好吗?”苏温言道。 姚舒小声:“嗯。” “你能重新回到学校上课,我很高兴,”苏温言冲她笑了笑,“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从另一个角度看,我还得感谢你。” 姚舒愣了一下:“什么?” “要是我没受伤,某个家伙还不会回来找我,现在我又能回学校继续当老师,又和前男友复合,没有比这更好的结局了,你说是不是?” 姚舒有点没反应过来,苏温言已经转移了话题:“对了,我记得……莫雯是不是跟你是室友?” “啊,对,”姚舒回过神来,“她怎么了吗?” “她之前来过我办公室?” 姚舒思考了好一阵:“好像是?我上个学期没来上课,都是听欣歆说的,她是跟我说莫雯给张老师帮忙来着,应该是来过办公室吧。” 张欣歆就是和姚舒关系最好的那个女生,刚刚在门外的也是她,她和姚舒、莫雯,还有另外一个女生住在同一间宿舍。 苏温言心说果然是这样,莫雯平常就大大咧咧,丢三落四,这次把黄图落在他办公室了都不知道。 来他办公室帮忙还敢带着黄图,这孩子心也太大了。 不过他还是要给女生留些面子,不能真的让她社死,便随口编了个理由:“哦,没什么事,之前张老师跟我说有个女生经常主动过来帮忙,我听着说的像莫雯,正好碰见你,就问一嘴。” “这样啊,”姚舒放下心来,“她是经常过来,听欣歆说,她每次回去还都挺高兴的,总是说什么‘嗑到了’‘嗑到了’,我们也不知道她到底嗑到了什么。” 苏温言:“……” 他办公室里,到底还有什么能嗑的? 之前放在这儿的那些人体素描他都拿回家了,还有什么遗留物品吗? 他十分疑惑,决定检查一下办公室,便说自己要再备会儿课,让姚舒先回去。 等她走了,苏温言立刻开始检查自己的办公桌,可翻了半天也没找到任何可疑的东西。 又去画室找,拄着手杖不是很方便,只能用眼睛大致扫一遍,终于,看到一个放在架子上的木雕摆件。 和许多石膏模型放在一起,估计是张老师帮他收拾东西的时候归到了一处。 他拿起那个木雕摆件,自己都忘了这是什么时候刻的。 木雕还没完成,只大致能看出雕的是个人,如果他自己不说,没人能看出这是俞亦舟。 莫雯到底是怎么看出来的…… 苏温言的眼神渐渐古怪。 同人女,竟恐怖如斯。 第38章 快到上课时间了,苏温言顾不上再检查其他地方还有没有藏着什么能嗑到的东西,只得先把木雕揣进兜里。 整理好教案,他去教学楼上课。 一进教室,他就察觉到气氛有些不对。 第75章 本来应该异常兴奋的学生们,此刻倒显得十分安静,而且不知道为什么有些鬼鬼祟祟,总往某个方向瞧。 苏温言十分疑惑,视线扫向被他们频繁注视的后排…… 某个身影怎么那么像俞亦舟呢。 距离太远,他看得不是很清楚,便把眼镜拿出来戴上,再定睛细看—— 还真是俞亦舟! 这臭小子,怎么还跑到教室里来了? 虽说燕华不禁止学生蹭课,但也没允许学生以外的人蹭课吧,他现在是不是应该叫保安过来,把这个不速之客从他课堂上请走? 犹豫一番,终于还是没忍心,他决定装作什么都没看见。 但愿某人别在他课堂上搞幺蛾子。 苏温言清了清嗓子:“上课。” * 经过上节课的铺垫,苏温言也算是重新适应了,这节课上得四平八稳,下课时也觉得自己状态还好,没像上次一样上不来气。 某个不该出现在课堂上的人很给面子的没给他捣乱,只是安静地在最后一排坐了一节课,等到下课时间,才起身向讲台走来。 苏温言把眼镜放回眼镜盒,再一抬头,俞亦舟已经站在了面前。 原本要上前问问题的学生们瞬间被他的气势吓住了,苏温言有些无奈,只好对学生们说:“如果有问题要问的话,可以去办公室找我,从下周开始,每周一和周四下午我都在。” 在学生们依依不舍的目光中,苏温言离开了教室,出门第一句话就问俞亦舟:“你没事来我课上干什么?” “当然是一睹苏老师上课时的风采。” “……”苏温言无语了两秒,“听得懂吗?” “听不懂,但重在参与。” 苏温言彻底没脾气了,他叹口气,伸手挽住他的胳膊:“走吧。” 两人挨得近了,俞亦舟被他外衣兜里的东西硌到,低头看了一眼他鼓囊囊的衣服口袋:“兜里装了什么?” “哦,你说这个?”苏温言掏出那个木雕,“今天在办公室发现的,我都不记得是什么时候刻的了,准备拿回家刻完。” 俞亦舟看着那个没刻完的木雕小人:“你这……刻的是谁?” “你猜。” “难道是我?” “猜对了,但没奖,”苏温言又把木雕揣了回去,“难道你希望我刻别人?如果你不介意的话,倒也不是不行……” “介意,”俞亦舟抿唇,板起脸道,“不准刻别人。” 苏温言故意逗他:“就算我刻了,你又能把我怎么样?” 俞亦舟环顾四周,附近没什么人在,便凑到对方耳边:“能让你下不来床,上不了课。” 苏温言:“……” 好小子,长本事了。 他有些不服,很想说一句“那你试试看”,又怕某人真的就试试看,最终,理智让他保持了沉默。 回到家中,吃过晚饭以后,苏温言开始研究那个木雕。 太久没刻,手都生了,他没敢直接上手,而是先找了一块没用的木头,试着刻了几刀。 等到差不多找回手感,这才继续刻“俞亦舟”。 车祸以后他身体虚弱,手上也没什么力气,拿画笔还好,拿刻刀刻木头就变得有些吃力,现在倒是恢复一些了,勉强能刻得动。 他在那里刻,俞亦舟就坐在旁边看。 灯光照在苏温言脸上,为他白皙的面容镀上一层毛茸茸的光边,镜片边缘也泛出暖色。 养了这么久,脸上总算是养回些肉了,他这段时间的努力没有白费。 刻刀一点点将木头雕刻成型,五官逐渐清晰,形状愈发逼真,终于,一个栩栩如生的木雕小人跃然掌上,苏温言拿起砂纸,对它进行最后的打磨。 打磨过后的木头表面变得格外细腻,上过油,瞬间就有了光泽,他将木雕摆在桌上,有点疲倦地伸了个懒腰。 不知不觉就刻了这么久,时间已经很晚了,一回头,看到坐在旁边的俞亦舟,被吓了一跳:“你什么时候过来的?” “……一直就没走,”俞亦舟起身来到他跟前,“刻好了?” “嗯,”苏温言把木雕拿起来,展示给他看,“怎么样,看我刻得像不像?” “像。” “你想不想要?” “不想。” “?”苏温言有些诧异,“我刻的你,你居然不想要?” “正因为你刻的我,所以我才想它留在你手里。”俞亦舟拿起那个木雕,虽然是q版小人,却把他的神态样貌还原了个十成十。 “如果你再刻一个自己,我就要。”他说。 “再刻一个啊……”苏温言琢磨了一下,“虽然不是不行,但是时间太久,我已经找不到那块和它完全一样的木头了,最多只能找个接近的,而且,我还真没刻过我自己,不一定刻得像呢。” 俞亦舟放下木雕:“你总是在画我、刻我,我都从没见过你画自己,画家不是最喜欢画自画像吗,你没画过?” “谁说我没画过自画像,自画像是不可或缺的一环,我当然画过。” “可我没见过。” “那只是你没见到,从小到大,我画过不止一幅呢。” 俞亦舟开始好奇了:“在哪儿?我想看看。” “这个嘛……”苏温言移开眼,“现在还不是时候。” 第76章 “那什么时候是时候?” 苏温言:“我的画你没见过的多了,自画像,又或者是在我老师家的那些,还有其他,林林总总几百幅,你见过的不过是冰山一角。” 俞亦舟俯下身,伸手撑住了椅子扶手:“那剩下的在哪儿?” 他越是好奇,苏温言越是故意不给他看,卖关子道:“我想给你看的时候自然会给你看,但不是现在。” 俞亦舟一下子失落了:“因为只是‘男朋友’,还不够格吗?” 还不被允许见到苏温言的过去,无从得知那些游离在“恋爱”期间外的全部。 见他这表情,苏温言不禁轻笑出声,怕他真认真了,只好说:“好吧好吧,我说实话,是我在筹备一次画展,想留到画展上给你看的,总要保留些悬念。” 俞亦舟低落到一半的心情又停住了:“真的?” “当然。” “那画展什么时候办?” “还没想好,总之今年之内,很有可能会选九月,庆祝我们复合一周年。” 复合一周年…… 这是什么奇怪的纪念日。 不过这下俞亦舟能放心了,看着那个木雕,又叮嘱:“再刻一个。” “知道了知道了,不就想要情侣款吗,我还不懂你那点小心思?”苏温言打了个哈欠,“不过今天累了,过两天再刻。” “嗯,那早点休息。” 苏温言摘下眼镜,想要揉眼,却被对方一把抓住了手腕。 “手上都是木屑,”俞亦舟制止他道,“先去洗手。” 苏温言累得很,不想动:“要不你抱我去吧。” 于是俞亦舟就真把他从椅子上抱了起来。 身体悬空,苏温言才道:“我开玩笑的。” 俞亦舟不管他有没有在开玩笑,直接把人抱去洗手间。 握了半天刻刀,又拿砂纸,苏温言手都红了,白皙指尖成了粉色。 俞亦舟把他的手放在水龙头底下冲,磨红的皮肤格外敏感,苏温言被热水刺激到,嘶了一声:“轻点。” 画家娇贵的手指果然还是不适合用来刻木头,俞亦舟放轻动作,小心帮他洗了手和手腕。 他把苏温言抱回卧室,自己给画室搞了下卫生,将木屑清扫干净。 桌上的木雕小人在灯光下泛出温润的光泽,他看着它,唇边不自觉浮现出笑意。 以前他也见过苏温言刻的木雕,但刻的都是一些小动物,很少会刻人。 能在他的木雕陈列架上占据一席之地,说不高兴是假的,这间画室里到处都有他的痕迹,人体素描画的是他,木雕刻的也是他。 可他越是高兴,心里就越是后悔,后悔自己没有早点回来,后悔让苏温言思念他这么久,却见不到他。 如果给他一次重新来过的机会,他一定不会选择食言,可惜这世上没有如果,他没法回到过去,只能珍惜当下的每一分钟。 他喜欢苏温言在乎他,却又担心他太过在乎他,而忽略了自己,他想要的不是这个家里有多少属于他的痕迹,而是这个家里有他们两个。 他想让苏温言占有他的一切,也想将苏温言的一切据为己有。 关掉画室的灯,他回到卧室,苏温言已经在床上等他了。 刚刚还很困的苏先生洗把脸又不困了,靠在床头,用很期待的眼神看着他。 俞亦舟感觉他好像在预谋一些了不得的事,问他:“怎么了?” “今天周四。”苏温言说。 “是周四,然后呢?” “我下次上课在周一。” “所以?” “所以我们今天是不是可以……”苏温言做了个让人秒懂的手势,“当然,我是说,浅do一下,别把我弄到下不来床。” 第39章 俞亦舟看他的眼神略显怪异。 该怎么说,这种想要试试,又怕试试就逝世的精神,也挺难能可贵的。 思索了一下,他道:“我觉得你有些强人所难。” “为什么?” “之前我就已经很收敛了,你却还要我再收一点。” 苏温言感到匪夷所思:“你之前那算收敛?” “当然。” “那你要是不收敛呢?是打算把我干进医院吗?” 俞亦舟没答,但从表情能够看出他想表达的内容大概是“那应该不是我的问题”。 苏温言:“……” 俞亦舟在他身边躺下,浑身都透出淡淡的抗拒,可他越是这样,苏温言就越想强人所难,径直把脚伸进他腿间,阻止他盖被子:“不行,你今天必须满足我。” 俞亦舟一言难尽:“你确定吗?” “确定。” “那好吧,”终于是俞亦舟妥协了,“我尽量不让你下不来床。” * 事实证明,计划总是赶不上变化。 苏温言想的很好,周四到周一中间隔着好几天,他怎么也该恢复了,结果身体以实际行动向他表示,三天的时间还是太短。 周一他上课时,虽然身上的痕迹已经消了,但还是觉得浑身发虚。 人总是不能过分高估自己,这让苏温言吸取教训……了几天,可一旦到了周末闲暇时间,就觉得不来一场酣畅淋漓的doi好像少了点什么。 于是他开始在放纵和反省之间反复横跳,终于有一天把俞亦舟惹急了,没再听从他的命令对他轻一点,充分让他体验了一把体育生的“真正实力”。 第77章 苏温言差点被他搞得找同事代课,一连半个月没敢再惹他,但也许是被这种高强度的“训练”刺激到,身体竟也能慢慢适应了。 随着春天已暮,初夏将至,天气愈发热了,燕市又到了满天飘絮的时节,虽然苏温言以前对杨柳絮并不过敏,但保险起见,还是选择出门戴口罩,免得万一出什么岔子。 班里有感冒的学生,他也敬而远之,这样坚持了一个学期,再去医院复查时,医生说他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不用过于紧张。 紧张的当然不是苏温言本人,而是某个男朋友不敢掉以轻心,被他监督了这么久,苏温言自己都习惯了。 这个学期结束,再开学,苏温言的学生们就要大四了,而俞亦舟也顺利上岗,在美院当上了体育老师。 新学期第一周,苏温言闲得没事,决定去看看某位体育老师课上得怎么样。 值得一提,学校同意了他的请求,真让俞亦舟搬进了他的办公室,两人的办公桌挨在一起,桌上的两只木雕摆件也背靠背,苏温言桌上那只刻的是俞亦舟,而俞亦舟桌上那只是苏温言。 学生们每次来找他都要被迫吃一嘴狗粮,这个学年大四生忙毕业,少不了进出他办公室,狗粮吃得更频繁了。 此时此刻,苏温言披上外套,拿起手杖往外走。 他现在走平地已经完全可以不依赖手杖了,但还是会习惯性地拿着,上下楼梯可以撑一下。 他散步似的来到操场,直奔网球场——之前教网球的体育老师离职了,俞亦舟自然顶上,虽然他以前是搞田径的,但这种运动对于他来说都是小意思。 还没到上课时间,已经有学生提前到了,苏温言一看就知道是大一新生,一个个在军训中晒得跟炭似的。 新生的积极性总是比学长学姐们高涨,连体育课都这么主动参加,苏温言试图混入其中,见他们抻着脖子向前面张望,好奇地问:“你们在看什么呢?” “看那个帅哥老师啊,”旁边的学生头也没回,随口答道,“听说今年教网球的老师可帅了,我卡点去抢,好不容易才抢到课。” “我说你们这帮人,看见帅哥就走不动道了,一个网球课有什么好上的,教务网都被你们搞崩了,害我没抢上。” “不单单是帅哥啊,你们就不觉得他的名字很耳熟吗?” “你选课还看老师名字?他叫什么?” “我记得好像姓俞……” “是俞亦舟。” “哦,这名字咋了?” 说名字耳熟的学生一脸“你们都不关注新闻吗”的样子:“前段时间闹的沸沸扬扬的,市田径队运动员陷害队友那事,你们居然不知道?” “你这么一说,好像是有点印象……” “我想起来了,不过那跟选课又有什么关系……等下,那个被陷害的运动员,难道就是……” “就是啊!不然我为什么要选他的课,还不是为了近距离吃瓜,区区一个帅哥怎么可能打动我,听说油画专业那个苏教授更帅,可惜我不是学油画的。” 更多的学生参与进来:“细说细说,这瓜我吃了一半,最后结果怎么样了?” 苏温言附和:“怎么样了?” “结果当然是那个陷害队友的运动员被开除喽,终生禁赛,至于被陷害的那个嘛,”女生冲前面一努嘴,“这不是来咱们学校当老师了。” “既然沉冤昭雪,为什么不回去继续当运动员啊?” “可能心寒了吧,是我我也不回去,这事被压了这么多年,到现在才曝出来……哎?奇怪,既然都过去这么多年了,为什么现在又突然曝出来?” “那我就不知道了,不过有帅哥看,是好事啊。” “确实确实。” 学生们聊得热火朝天,身为当事人之一的苏温言却深藏功与名,装模作样地对那位帅哥老师翘首以盼。 过了一会儿,吃瓜吃上头的学生们终于注意到了他,有人向他看来:“你是……?” 他这打扮实在不像个学生,还拄着根手杖。 那个带头吃瓜的女生也看向他,只看了一眼,就愣住了。 紧接着她瞪大双眼,发出这辈子最尖锐的爆鸣:“苏教授——!!” 苏温言赶紧捂住耳朵,溜了溜了。 学生们的尖叫在身后此起彼伏,不知道是高兴的还是吓的,总之,十分激动。 过不多时,更加尖锐的哨声压过了学生们的嘶喊,几个过来吃瓜忘了时间的学生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没选上网球课,仓皇奔逃。 苏温言看着他们,感叹年轻真好。 就是不知道他们离自己上课的场地有多远,新学期第一节体育课,希望他们不要迟到。 学生们在哨声中集合,苏温言也溜出了场地,隔着围网,他看到俞亦舟今天穿了身运动装,显得格外有青春朝气,和那些学生们站在一起,几乎不像个老师。 俞亦舟身量出众,越过层层人群,很快也注意到了他。 正在上课的俞老师很明显卡了下壳,急忙收回视线,装作无事发生。 苏温言在围网外的长椅上坐了下来,背对着球场,听着隐约传来的俞亦舟的声音。 第一节课只是传授握拍和发球要领,然后让学生们自由练习,队伍很快就解散了,学生们各自成组,俞亦舟也再次找到某人的身影,来到他近前,敲了敲围网。 第78章 听到声音,苏温言回过头。 两人隔着网眼对视,沉默了一会儿,俞亦舟道:“你怎么来了?” 苏温言:“来看你上课啊,我上课的时候你都去听,那你上课我自然也要来了,礼尚往来。” 俞亦舟无言以对,只好说:“闲着没事,进来打球?” “我?”苏温言一副“你别开玩笑了”的表情,“放在以前,羽毛球我还能陪你玩两下,网球……我看你是对我期望太高。” 俞亦舟本来也只是随口一说,没指望他真能打球,叮嘱他:“今天有风,你小心别吹感冒了。” 苏温言又把衣服紧了紧:“系得够严了吧。” 正说话间,突然有个男生朝俞亦舟跑来,跃跃欲试:“老师,我能跟您打一局吗?” 俞亦舟有些意外:“跟我?” “对,我以前业余打网球,水平还可以吧,他们都新手,不跟我打。” 苏温言瞧着他,心说这男生很自信啊,八成是看俞亦舟年轻,不太相信他的实力。 那可就看错人了。 就算是半路出家打网球,运动员和普通人的差距也不是一句“水平不错的业余选手”能够追平的。 俞亦舟犹豫了一下,还是答应下来:“好吧,这边人多,我们换个场地打。” 两人去了另外一个没人的场地,苏温言也跟了过去,顺手掏出自己来时买的可乐,边喝边看。 那男生果然自信满满,球技迅猛,刚开场就压了俞亦舟一头。 连赢几个球,男生更加兴奋,挑衅道:“老师,拿出真格的啊,不用给我留面子!” 俞亦舟点了点头,尊重他的意愿:“好。” ……然后就将对方杀了个片甲不留。 被俞亦舟以迅雷之势追平比分时,男生表情开始凝重了,又被他杀得手忙脚乱彻底接不住球时,他开始怀疑自我了。 最终,他以相当惨烈的结果输给了这个刚刚还看不上眼的年轻老师。 俞亦舟收起球拍,轻拍男生的肩膀,安慰道:“打得不错,继续努力。” 男生灰溜溜地走了。 苏温言在场外辛苦忍笑,等到下了课,俞亦舟出来找他,他问:“怎么样,我们美院的学生是不是很有个性?” “是挺有个性的,”俞亦舟表示认可,“我本来还想给他留点面子,但又感觉没那个必要。” “我刚当上老师的那年,也遇到过挑衅我的学生,”苏温言把可乐递给他一罐,“我可不是什么事都会惯着他们,在我的专业领域挑战我,我也是会有脾气的,没给他留一点面子——你猜后来怎么样了?” 俞亦舟接过可乐:“怎么样了?” “输得心服口服以后,他反而成了那一届最尊重我的学生,所以有的时候,还是要用实力说话。”苏温言跟他碰了可乐,“庆祝你顺利入职,干杯。” 第40章 可乐的气泡在口腔中炸开。 苏温言发出一声满足的喟叹:“有时候相比酒,我还是更喜欢喝碳酸饮料。” 说着打了个哆嗦,也不知道是爽的还是冷的。 俞亦舟看他一眼。 九月初的天气已经有点凉了,站在秋风里喝冰镇可乐,不冷才怪。 “赶紧回去吧。”俞亦舟不打算纵容某人这种要风度不要温度的作死行为,冲他伸手。 苏温言拽住他的手从长椅上起身,拍了拍身上并不存在的灰尘:“走吧,回办公室。” “回办公室?”俞亦舟疑惑,“不直接回家?” “新给你布置好的办公室你还没看看,就急着回家?”苏温言挽住他的胳膊,强行拉着他改变路线,“快走。” 俞亦舟无奈,只好满足他的要求。 就是说,学校居然真的会通过苏温言的申请,体育老师和美术老师在同一间办公室里办公,不觉得哪里奇怪吗? 两人回到办公室,苏温言关上门,迫不及待地向他展示:“怎么样,我给你安排的办公位,还不错吧?” 俞亦舟今天下午一到学校就去上课了,也不知道苏温言是什么时候搞的,只见办公室内原有的空间被一分为二——不,说一分为二倒也不准确,因为新添的办公桌和苏温言原本的办公桌面对面贴在一起,主打一个不分你我。 甚至,还在桌上各摆了一只木雕小人,也紧密贴合得跟连体婴似的。 除此以外,办公桌上倒没放什么东西,摆着放书用的收纳架,但里面没书,桌上也有本子和笔,不过他一个体育老师八成用不着。 “你的东西可以放这里,”苏温言用手杖敲了敲办公桌下的柜门,“球拍和球什么的,哦还有,衣柜我也腾了一格给你,你可以在办公室换衣服。” 多新鲜哪,办公室居然有衣柜。 俞亦舟看着这如胶似漆的一对办公桌,也不知道苏温言的学生们看了得是什么感想。 他在办公桌前坐下,试了试,感觉桌子稍有点低,但不重要,毕竟他本来也不怎么用桌子。 与其说是办公室,不如说是新解锁的约会地点比较恰当。 苏温言靠在桌边,将手杖立在一旁:“还需要什么你自己添,你的位置,我就不多干涉了。” “好,”俞亦舟点点头,“不过按你这种布置法,咱俩就这么面对面坐着,会不会有点尴尬?” 第79章 “怎么会呢,”苏温言完全不以为然,“我忙起来的时候可没功夫关注你,而且我除了备课,大部分时间都是待在画室的。” 俞亦舟:“。” 合着就他自己干瞪着对方发呆呗? 他一个体育老师,上课就在室外或者体育馆,下课了又没事可干……哦,可能只有期末登成绩的时候才会坐在办公桌前用一下电脑。 苏老师这算盘打得别太响了。 他神色复杂地看向苏温言,觉得他是在借公务之便谈恋爱,但又没有证据。 于是他只好转移话题:“对了,你的画展筹备得怎么样了,需不需要我帮忙?” 苏温言果然把画展时间定在了他们重逢一周年纪念日,已经没几天了,但除了时间和地点,画展的具体内容俞亦舟一概不知,对方故意不告诉他,也不让他偷偷过去看。 “不用,都说了要给你看惊喜,你要是提前看到了,还算什么惊喜?”苏温言说着,十分自然地坐在了他腿上,“累了,歇会儿。” 俞亦舟:“……” 那么多位置不坐,非要坐他身上,苏老师一定是故意的吧? 苏温言喝掉最后一口可乐,晃了晃已经空了的可乐罐:“没喝够啊,你那还有没有?” 俞亦舟拿起自己的那罐可乐,想倒给他,却被他从半空中截住。 苏温言直接凑到罐口,就着他的手喝了一口。 然后就被过分充沛的气泡顶到,眼眶都泛红了:“你这罐气好足。” 俞亦舟心说能不足吗,他才刚打开没多久,某人自己那罐喝了一节课,气早都跑得差不多了。 苏温言喝了一口,又喝了一口,很快这一罐可乐也见了底,他这才有些不好意思地说:“请你喝可乐,结果最后都被我自己喝完了。” 俞亦舟:“没事,你喝吧。” “那怎么行,这样吧,我喂你喝。” “?” 还不等俞亦舟反应,对方已经吻了上来,唇舌尚带着可乐的甜味,礼貌又蛮横地闯入他唇间。 俞亦舟被迫咂摸了一点可乐味,苏温言又喝了一口可乐,再将残留的那点甜印在他唇上。 如此重复了三四次,可乐彻底没有了,俞亦舟还处于蒙圈状态,疑惑地问:“这也叫喂我?明明都进你自己肚子了吧。” 苏温言:“尝个味就得了,可乐这种东西,本身不就是尝个味吗,你看你既尝了可乐味,又不会摄入不必要的糖分,要感谢我才是啊。” 俞亦舟正要反驳他的歪理,却被忽然响起的敲门声扼住咽喉。 不知道哪个学生居然在这种时候找来:“请问苏老师在吗?” 办公室内的两人瞬间安静下来,俞亦舟看了看苏温言,苏温言将手指按在他嘴唇上,冲他摇了摇头,示意他别出声。 “苏老师?”学生又敲了敲门,但还是没人应答。 半晌过后,她终于放弃了,自言自语道:“奇怪,不是说有人看到苏老师在学校吗……” 学生嘀嘀咕咕地走远了,又等了一会儿,确定门外已经没人,屋内的两个才松一口气。 “可能是提前找我投毕设的学生,”苏温言压低声音,“没事,应该走了。” “如果我们没干不该干的,用得着这么鬼鬼祟祟吗?”俞亦舟看他一眼,“还不下去?” “哪有鬼鬼祟祟,这是光明正大,叫你别出声,只是不想被人打扰。”苏温言把空了的可乐罐撇开,对失去价值的道具用完就扔,而后直接勾住俞亦舟的脖子。 这回他彻底不装了,什么喂可乐不喂可乐的,他只是想和男朋友接吻,让这套新添的办公桌椅染上他们两个人的痕迹。 苏老师自己都不怕被学生看见,那俞亦舟自然更不怕,他很敷衍地抗拒了一下,便投入到这个吻当中,并且不再只是配合,而是抢走了主动权。 无声的交缠缠绵又激烈,延续许久,直到苏温言乱了呼吸,用力抱紧他的手才松开些许,给他休息的时间。 苏温言微微喘着气,俞亦舟双臂将他圈在怀中,用脸颊蹭了蹭他的脸颊,问他:“我的服务还满意吗,苏老师?” 第41章 苏温言被他吻得有些失神,胸口微微起伏着,半天才缓过来。 他舔了舔发热的嘴唇,点评道:“还行吧。” 俞亦舟:“……” 居然只是“还行”吗? 他有些不服,又道:“如果你不满意的话,我们可以继续……” “不了,”苏温言果断回绝,立刻从他身上下去,“我们该回家了。” 他可不想一不留神搞到擦枪走火,在这种地方白日宣淫,即便是他也干不出来的。 苏温言拿起手杖,整理衣服准备走人了,俞亦舟只得作罢。 办公室到底不是个干坏事的好地方,还是回家再说。 * 数日后,苏温言的画展如期开展。 这还是他第一次举办个人画展,自然邀请了许多人,老师和师兄弟姐妹不必多说,学生们肯定也会到场,还有燕华的同事,和一些慕名来凑热闹的艺术爱好者。 画展当天,苏温言对俞亦舟提了个很奇怪的要求,叮嘱他不准跟他一起过去,不准趁着没开展偷偷溜进展厅。 虽然不明白他这样做的理由,但俞亦舟还是决定满足他,毕竟某人说了要给他一个“惊喜”,那就配合他的演出。 第80章 于是这天,俞亦舟特意在家多待了一会儿才出发,到了展厅也没走正门,从侧门进的。 他来得不算早,展厅里已经聚集了很多人,三三两两地挨在一起,在画作前驻足观赏。 墙上挂着数不清的画,从这个展区延伸向下一个展区,俞亦舟一时竟不知道该先看哪幅。 他凑近了些,发现这些画右下角都用标签标了作画时间,貌似是按照时间顺序来排布的。 于是他找到了最久远的那一幅,上面的时间显示,这幅画作于十五年前。 十五年前……还在上中学的苏温言。 俞亦舟抬起头来。 这幅画的风格可以说和苏温言现在的风格相去甚远,即便他是个外行,也能看出画家当时的技法不如现在成熟,用色非常大胆,笔触间充斥着属于少年人的活力和张扬。 看到这幅画,他竟忍不住想起他上课第一天挑衅他的那个男生。 也不知道苏温言第一次跟老教授请教时,是不是也和那个男生一样倨傲。 想到这里,俞亦舟唇边不禁浮现出笑意,似乎心中关于苏温言的那张拼图又多了一块,他所不了解的苏老师的曾经,都在这一幅幅油画间铺展、呈现。 他跟随着周围人的脚步往前走,看到接下来的作画风格飞快地发生着变化,苏温言进步神速,只消一年就已经笔法纯熟,这不单单是拜一个好老师的作用,更重要的是他非凡的领悟能力。 少年时期的苏温言经过锤炼,很快便固定住了自己的风格,即便是十几年前的画,也已初见现在的端倪,他在很短的时间内迅速沉淀了下来,这一幅幅画作也像是度过青春期的孩子,开始现出大人模样了。 “生命”是他创作中占据灵魂的主题,他会画人,亦会画景,画所有所见之物,所想之物,一切人或物在他笔下都鲜活栩栩,蓬勃向上的生命在热烈的颜色间流淌,让人看了就心生欢喜,仿佛也被他的笔触感染,于幸福和温暖间徜徉。 但偶尔,他也会画一些不那么积极的东西,或有阴云笼罩,或行至末路穷途,但画面中总会留有那么一丝生机,那是绝望中的希望,是跌至崖底时窥见崖壁爬满蜿蜒向上的藤蔓,是干涸多日后突降的一场暴雨,是寸草不生的岩层间顽强钻出的一株新芽。 那是另外一种生命,名为“绝处逢生”。 俞亦舟流连在这些画作营造的世界当中,不知不觉已忘了时间,直到他的目光被一抹亮眼的青翠吸引——这幅画的主题,是一盆薄荷。 一盆很眼熟的薄荷。 俞亦舟一眼就认出,那是他曾经送苏温言的那一盆,再看向右下角的时间,果然是六年前。 他们相遇的那天。 俞亦舟的心跳在看到这幅画的瞬间快了几分,他看到标签上除了时间,还写着画的名字。 “至死不渝的爱” 那是薄荷的花语。 俞亦舟回过头,就在正对的那面墙上,在正对的这个位置,挂着另一幅画,那幅画主题的也是薄荷。 他快步走上前,看到上面的时间,恰好是他们重逢的那一天。 两幅画中间隔五年,苏温言的风格又发生了许多变化,环境变了,心境亦变了,但这盆薄荷,依然鲜亮欲滴。 这幅画的名字叫“再爱我一次”。 那也是薄荷的花语。 俞亦舟感觉自己的心跳砰砰作响,快要从胸腔里撞出来。 原来苏老师一直都知道。 知道他的小心思,知道第一次送薄荷是告白,第二次送薄荷是祈求原谅。 这些惊喜,实在太出乎他的意料。 他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回顾苏温言这五年当中的作品。 然后就发现自从五年前那盆薄荷出现之后,苏温言的创作内容变得更加丰富细腻了。 更为充沛的情绪出现在色彩之间,画面变得暧昧、缠绵,有时饱含思念,有时又显出失落,甜蜜与酸涩交织,让那些生命变得愈发饱满。 很明显,他将“爱情”掺杂进了画作当中。 俞亦舟甚至能从这些画中感觉到苏温言的所思所想,那些他不在的时间里,苏温言是如何度过的,在画布上逐渐清晰。 俞亦舟深吸一口气。 他有点迫不及待地想去见苏温言了,这份思念是如此难以忍耐,他仅仅是看到画,已经被画中的情绪感染,很难想象画家画下它时,内心怀揣着怎样强烈的渴望。 这个展区的画便以一幅薄荷做结尾,俞亦舟没找到下一幅,没看到那张让苏温言倍受折磨又茅塞顿开的《雨》。 大概是在主展区,他现在就过去吧。 路过其他展区时,他又不自觉地被墙上的画吸引,有他在老教授家错过的“作业”,也有他之前问苏温言,但被卖关子回避了的自画像。 苏老师的自画像,还真的不止一幅。 他在这里看到了少年时期的苏温言,刚成年时的苏温言,以及现在的苏温言。 每个时期的风格都不尽相同,样貌也不是真的和他本人一模一样,但能从这些自画像间感觉到他作画时强烈的自我认知。 从张扬到低调,从青涩到成熟。 俞亦舟笑了笑,如果不是参加这次画展,他还真不知道以前的苏老师有多趾高气昂呢。 第81章 看完了这些,他最后来到主展区,赫然在最显眼的位置看到了那幅之前没见到的《雨》。 这里的人比其他任何地方都多,毕竟是意义重大的一幅画,经历过那场车祸的学生一眼就能看出它画的是什么。 季扬也在这里,以及上次错过的苏温言的师姐,几人被一群学生团团围住,苏温言笑着和他们聊着什么。 师门几个聚在一起,俞亦舟还算放心,暂时没去打扰,走向那幅画。 虽然在家里已经看过很多次了,但真正挂在画展上展出时,给人的感觉还是很不一样。 至少……没人见过它最初的样子。 没人知道在这风雨停歇前是怎样的鲜血淋漓,一切狼狈、恐惧、痛苦都被颜料覆盖,最终呈现在人们面前的,只剩平和与安宁。 只有他知道。 只有他了解这幅画背后的一切,只有他看到过苏温言痛苦挣扎的样子,那脆弱的一面只呈现给他,只属于他。 内心奇怪的占有欲得到了满足,他想要占据苏温言的全部,好的一面与不好的一面,他都要拥有。 忽然,孩童稚嫩的声音在身边响起,五六岁的小女孩拉着母亲的手,指着墙上的画说:“妈妈,那幅画里有两个人耶。” 俞亦舟偏头向她们看去。 “哪里有人,宝贝,那是风景画。” 女儿在大庭广众之下说出了与众不同的见解,引得周围人纷纷向她们投来目光,这似乎让女孩的母亲有些尴尬。 女孩瘪了瘪嘴:“可我真的看到有两个人……” 女孩母亲冲周围人露出歉意的笑容,拉着女儿想要离开,谁料下一秒,却恰好碰上了苏温言。 苏温言在女孩面前蹲身,笑着问她:“你说那幅画里有两个人?” “对啊哥哥,可妈妈不信我。” 女孩母亲赶紧拉了拉她的手,对苏温言道:“抱歉抱歉,小孩子总是乱说话,童言无忌,苏教授别往心里去。” 女孩不满地把脸别向一边:“才没有乱说话哩。” 苏温言撑着手杖起身,转向女孩母亲,笑道:“我倒是觉得没什么不好,艺术家总有着属于自己的独到见解,说不定这恰好证明您女儿在艺术方面有着超出常人的天赋。” “真的?”女人见他非但没生气,还夸了自己的宝贝女儿,不禁心花怒放,半开玩笑地说,“苏教授这么说,我会当真的,我闺女从小就喜欢画画,我也打算送她去学美术,等将来有机会,能当您的学生也说不定。” “好啊,那我一定欢迎,”苏温言摸了摸女孩的头,“如果那时候我还在当老师,一定教你,你说怎么样?” 女孩仰起头看他。 女孩妈妈激动万分,热情地同苏温言攀谈起来,而另一边,两个身影姗姗来迟。 “都怪你,早说了让你昨晚别折腾我,害我今天没起来床,苏老师的画展都迟到了。”叶子忱冷着脸道。 简飞讨好地跟在他身后:“哎呀,苏老师的画展开好几天呢,有什么迟到不迟到的,再说了,昨晚明明是你同意了我才……” 叶子忱瞪他:“闭嘴!” 有同学看到他们两个,立刻围了上去:“我说你俩可算来了,叶子忱你最懂苏老师的画,快给咱们看看,那画里真有两个人吗?” 简飞好奇地问:“什么两个人?” “刚刚有个女孩,非说苏老师那幅风景画里有两个人,我们左看右看也看不出什么名堂,她说的到底是真是假?” 学生们七嘴八舌,议论纷纷,叶子忱听明白前因后果,抬头看去—— 看到《雨》的一瞬间,他的脚步顿在原地。 他的表情有些错愕,像是难以置信,又像是在惊叹画家的创意精彩绝伦。 发现他愣住,学生们更是急得抓耳挠腮:“你到底看到什么了?真有两个人?” “快说啊!急急急急急急!” 叶子忱回过神来,神色有些复杂:“我不好形容,要不你们用手机拍张照,调一下色彩对比度试试。” 学生们对他的提议感到匪夷所思,但还是照做了,他们围在一起,七手八脚地一通捣鼓。 不知道是谁率先发现了奥秘,张嘴就是一句:“卧槽!” 有同学凑过去看,疑惑了一会儿后瞪大双眼,也是一句:“卧槽!” 卧槽声此起彼伏,俞亦舟也被他们搞出的动静吸引,悄无声息地溜到他们身后,看到了调节过后的照片。 叶子忱第一个注意到了他,视线在他身上停留片刻,又移回画上。 苏老师,一定特别喜欢俞老师吧。 不然也不会将他藏进画里。 那幅画使用了一种极为巧妙的技法,用微乎其微的色差在画面上藏了一些东西,色差小到肉眼难以辨别,需得使用技术手段,又或是天生对颜色特别敏感的人,才能发现其中的奥秘。 路面上的积水与天空相接,天上的云与水中的影,内中各藏着一个人形。 他们相拥,又或相吻,虽然画的十分意象,但依然能够看出,那是一对缠绵的恋人。 云上之人遥不可及,水中之人虚幻如泡影,他分不清哪一个是苏温言,哪一个又是俞亦舟,只知道他们伸出手,紧紧抓住了本不可能抓住的彼此。 云与水在此刻相拥,接天连地,再密不可分。 第82章 第42章 尾声 叶子忱又想起了苏老师回归后的第一课,想起那幅《风浪中的幸存者》。 同样是画雨过天晴,两幅画所表达出的感情却截然相反,在苏温言的画里,他只感觉到发自内心的平和与宁静。 明明遭受过一场无妄之灾,饱受伤病折磨,却还能在那样一种境遇下画出这样一幅画。 是因为俞亦舟吗? 他还记得苏老师住院期间他们去看他,苏温言的笑容总是显得很勉强,当时他以为是身体不舒服的原因,可现在看来,也许只是因为俞亦舟不在身边。 他那时一厢情愿,给苏老师添了很多麻烦,现在想想都觉得无地自容,苏老师早已经心有所属,怎么可能容得下其他人。 叶子忱回头看了看俞亦舟,这一次,他选择了识趣地走开。 俞亦舟的视线还停留在某个学生的手机屏幕上,一时震惊得无以言表。 原来……这才是苏温言说的“惊喜”? 他从不知道那幅画里竟有这样的隐藏信息,那一瞬间,他心里酸涩又甜蜜,他再听不到周围的嘈杂,只觉得自己的心跳声如此吵闹。 心底有个声音在催促他,催促他快一点,再快一点,现在就到苏温言身边去。 俞亦舟绕开学生们,朝远处那个身影走去,他的脚步是如此急迫,心情是如此恳切,他拨开了围在苏温言身边的人,径直走上前,一把抓住他的手。 众目睽睽之中,他就这样拽走了万众瞩目的苏教授,耳朵屏蔽了一切声音,眼睛隔绝了所有视线,心底的渴望从没有任何一刻比现在更加强烈。 他把苏温言拽到角落,用力地、蛮不讲理地、不顾一切地吻了上去。 身后或许有人经过,但他顾不上了,只用身体挡住了他,隔绝开那些探寻的目光,唇瓣再一次触及到那片温凉和柔软,不论品尝过多少次,都永远不会厌倦。 苏温言下意识挣扎了一下,按在对方胸前的手却又收了力度,他合眼接受了这个短暂的吻,任由俞亦舟在大庭广众之下和他亲热。 很快,俞亦舟松开了他,他嗓音喑哑,低声道:“苏老师给我的‘惊喜’,我收到了。” “所以你就是这么回报我的?”苏温言挑了下眉,伸手擦去唇边的水痕,“之前在办公室亲我,在教室亲我,现在甚至在画展上亲我,我看你胆子是越来越大了。” “苏老师不是很享受吗?”俞亦舟帮他把乱了的头发捋到耳后,“不然,也不会把那幅画挂到那么显眼的位置炫耀。” “炫耀?”苏温言笑了,“你这个词用的倒是很……” “很什么?” “精准。” 苏温言推开他,若无其事地理了理衣服,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发生。 或许有人注意到了他们偷偷干坏事,但那不重要,这本来就是他的个人画展,只希望吸引和他有共鸣的人,喜欢就留,不喜欢就走,他没有必要在画展上隐瞒任何事。 就如同那幅画里,那个公开的“秘密”。 他会选择将它展出,就是希望秘密被人发现。 说“炫耀”,倒也没错。 两人回到主展厅,刚刚和苏温言聊天的人还在等他,其中就包括了苏温言的师姐。 韩师姐见到俞亦舟,不禁露出玩味的笑容:“哟,这不小苏的男朋友吗,可以啊你,当着我们这么多人的面就敢把人拽走,我说小苏,你这小狼狗养的胆子愈发大了。” 苏温言调侃道:“胆子不大,能从我们季师兄眼皮底下抢人?” 几人哄笑起来,只有季扬眼神幽幽的,比那幅“失恋之作”还要忧郁。 “不过你这画到底是怎么办到的?”韩师姐言归正传,“看都看不出来,画的时候是怎么画出来的?神乎其技啊。” “只是咱们肉眼分辨不出而已,”季扬酸溜溜地说,“在一些人眼里区别大着呢,温言和他那学生,还有刚刚那小女孩,不是都看出来了,没办法,有些人就是老天爷喂饭吃。” 他叹口气:“难怪老师最喜欢他,不是没有原因的。” 韩师姐也有些羡慕嫉妒,又和他们聊了几句,说要再去看看别的画。 这次苏温言展出的作品很多,有些连他们也没见过,得了机会,自然要好好品鉴一番。 围在身边的人散去,苏温言也能喘口气了,他拽了拽俞亦舟,示意他:“走。” 这次画展持续三天,苏温言不会一直在这里盯着,刚刚和人交流了很长时间,他已经有些口干舌燥,便去休息室拿了两瓶水喝。 他分给俞亦舟一瓶,然后带着他往楼上走,问道:“你什么时候过来的?” “早就来了,”俞亦舟拧开矿泉水,跟他交换,“其他的我基本都看完了,最后才去的主展厅。” “感想如何?” “感想……”俞亦舟捏着瓶子的手紧了紧,“你以前的风格和现在不太一样。” “当然,早就告诉你了,我小时候叛逆得很,你不是说不了解我的过去吗,现在你该了解了。” 苏温言撑着手杖上楼,一路带他来到三楼天台,这里十分安静,是个偷闲的好去处。 今天天气很好,秋高气爽,万里无云。 苏温言找地方坐下,喝水休息,站得久了,他有点累。 第83章 俞亦舟蹲在他跟前,唤他:“温言。” “嗯,”苏温言应声,“怎么?” “谢谢你。” “谢我?为什么?” “谢谢你给我看这些画,”俞亦舟目不转睛地注视着他,“也谢谢你……喜欢我。” 他要感谢他的等待,感谢他的不放弃,如果不是苏温言一直包容迁就他,他们不会走到今天。 水中的倒影终于有勇气拥抱天上的云,伸出手时,才明白他们本就不该分开,他们彼此都等了太久太久,才终于等到一场雨水让他们重新相会。 俞亦舟轻轻抱住他。 他感觉到苏温言的声带在耳边震动,带着笑音:“既然感谢,要怎么回报我呢?我想想……不如,就用你的爱来换。” 掠过的风扬起他的发梢,阳光下,他们相拥相吻。 正如画中那般。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