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反贼在此恭候多时》 佳婿 这是一年中夜最长的冬至,卯时天仍是黑得沉,冷气嗖嗖,地面上铺着一层薄薄的雪,车辙压过后泥泞溅起,打在行人的裤脚上。 车上装的是一箱箱的黄金和白银,以及各种奇珍异宝,数量太多,马车排出长长的一里路。 寒天雪地,道路异常难行,人困马乏,萧妧坐在马车内十分着急,挑起帘子向外看,如果在辰时不能抵达巢王元箴的军营,元箴便会亲率三十万大军向东都发起进攻,如今东都城内粮草断绝,根本禁不起元箴一击,届时大夏朝危矣! 与她同坐在车内的还有王婕妤,王婕妤正瞅着萧妧,这个角度也只能看到萧妧的侧脸。 评判一个美人的标准,从正面来说,要讲究三庭五眼,四高三低,但从侧面来说,讲究鼻尖、嘴唇、下巴三点在一条直线上。 萧妧的侧面无疑是达到了这个标准,线条流畅,额头饱满,鼻梁高挺,下巴尖削。 就算以王婕妤苛刻的审美眼光,也不得不承认这个侧颜倾国倾城。 这时萧妧转过头,王婕妤看到她左眼周围的青色胎记,仿佛是在脸上打了一个补丁,嫉妒顿消。“华阳公主,马上到巢王的军营,你可害怕?” 王婕妤是萧妧父皇萧玄策最宠爱的妃子,也是宫里最美的女人,有闭月羞花之貌,沉鱼落雁之容。 其实,元箴兵临东都城下,向大夏朝提出三条退兵条件,其中并无索要王婕妤,而萧玄策是为了萧妧的安危,不惜将王婕妤和十名美人一并送给元箴。 两年前,萧玄策将太尉元逸之之子元箴选为华阳公主驸马,元箴逃婚事败,其父被革职,在狱中病逝,其母悬梁自尽,元箴被救后逃到凉州起兵造反,自立为巢王。 因此元箴家破人亡,血海深仇皆是萧妧造成,所以元箴提出的三条退兵条件,除了大夏要向其晋献金银和土地外,第三条就是交出萧妧。 可想而知,元箴索要萧妧,便是要亲手杀她。 但以王婕妤的美貌,足够迷惑元箴,只要王婕妤在元箴面前替萧妧美言,也许萧妧便能留住性命。 萧妧摇头,此时哪里有什么怕不怕,既然来就做好赴死的准备。 王婕妤面上露出讥诮之色,她可不想替萧妧在元箴面前美言,听说那巢王元箴文武全材,貌比子都,堪称天下第一美男,不知是多少女子梦寐以求的佳婿。 萧玄策将她送给元箴,简直是意想不到的好事,她不亲手杀了萧妧便算是对得起萧玄策。 一路上王婕妤把玩着手中的海棠小暖手炉,暖手炉里燃的是紫檀,扑鼻的幽香从暖手炉中散发出来,令人神思缱绻。 天终于放亮,车队也侥幸地在辰时抵达巢王军营,但众人被拦在行辕外。 等候近两个时辰,元箴依旧没有出现,王婕妤冻得瑟瑟发抖,白皙的皮肤发起红,她仍然保持高贵的仪态,心中想象元箴为她美貌震惊的情形。 又过了一盏茶的功夫,听得人喊道:“元帅来了。” 元箴虽自立为王,但他曾是大夏朝镇守边关的元帅,称王后依旧让众人称呼他为元帅。 萧妧的目光微微向前,不过并没有直视,雪地上映着一道影子,仿佛是一把出鞘的利剑似的,杀气凛冽,然后杀气迎面扑上。 “你可真是如传闻中的丑陋。” 声音里有无限的鄙视和侮辱,但说的也是事实,萧妧低低地“诶”了一声。 这时王婕妤向元箴踱来,她见元箴的视线一直凝固在萧妧面上,似乎并没有瞧到她。“元帅,妾向你行礼了。”她一副娇滴滴的口吻,眼中秋波流转,媚态横生。 她入宫四个月,萧玄策便宠了她四个月,夜夜留宿在她的寝宫,王婕妤深信以自己的美貌一定会让元箴意乱情迷。 元箴向王婕妤看过去,从行辕出来时他只看见了萧妧,其他人竟未入他眼中。 “你是何人?”元箴脸色深沉。 护送萧妧和王婕妤的使臣周潜赶紧道:“元帅,我朝陛下为了表达议和的诚意,将他最宠爱的王婕妤送给元帅,还另选了十位美人服侍元帅,请元帅笑纳。” 元箴打量着王婕妤,王婕妤见他在瞧自己,故意挺高胸脯,媚眼如丝。 “混帐,萧玄策莫不以为本帅是贪图美色之人,这些庸脂俗粉岂能媚惑得了本帅。来人,把这些女人全部拖下去斩首。”顿时元箴大怒。 “元帅,饶命。”王婕妤吓坏了,刚才她还沉浸在元箴被自己美貌所迷的幻想中。 周潜也吓了一跳,道:“元帅,这些都是世上难寻的美人,杀了岂不可惜,不如把她们留下来充作军中仆妇也好。” “住嘴。”元箴怒火冲天,道:“拖下去斩。” “元帅饶命……”王婕妤的声音嘎然而止。 顷刻之间,士兵呈上来十一颗血淋淋的人头,元箴冷冷地瞧了一眼,道:“埋了。”声音平静又无情。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是任何人都没想过的,大夏朝都以为美人计能奏效。 萧妧一直沉默,也未抬起头,她的父皇为了她的安危才忍痛将最心爱的王婕妤送给元箴,可怎么想得到却是送了王婕妤的性命。 元箴走到萧妧的身前,凝视她的面容片刻,道:“看见没有?想用女人迷惑本帅,这种事只有萧玄策那个昏君才想得出来。萧妧,你落在本帅手上就别想安生,本帅会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说着,他伸手捏起萧妧的下颌,萧妧这才瞧到他的样子。 很年轻的一张脸,比她见过的所有男人都要英俊的一张脸,世上所有形容美男的词汇用在他身上都是合适的,比如剑眉星目、目似朗星、玉树临风、面如冠玉、俊美无俦,等等。 但是他有一种无法言喻的风采,整个人都像是一柄脱鞘而出的剑,他的眼神,他的影子,他的举手投足,充满了霸气和杀伐之气。 有的人天生自带一种光,大约就是元箴这样的。 萧妧想,她的父皇真的眼光很好,才会将这样好的元箴选为驸马。 但她是配不上元箴的,世上也不会有女子能配得上元箴。 萧妧叹了一口气,王婕妤是枉送了性命,她不明白最难撼动的便是征战杀场的将军的那一颗心。 雪地上遗落着一只海棠小暖手炉,丝丝袅袅的烟雾从炉孔中飘出,寒天中若有若无地有一缕冷香。 萧妧向那只暖手炉走去,俯下身去拾,暖手炉上沾了点雪和泥,她轻轻地用衣袖擦拭。 倏地元箴心头重重一窒,他目不转晴地盯着萧妧看,萧妧左眼周围的胎记完美地被鼻梁挡住,那张侧脸仿佛是水墨晕染出来一般,眉头舒展之间,宛若花开花合,眸光点点,星辰隐现。 萧妧起身,将暖手炉递给周潜,道:“这是王婕妤的暖手炉,带回去给父皇做一个念想吧。” 元箴的视线随着萧妧移动,他的思绪处于极度的震惊之中,忽然萧妧的目光向他看来,那块青色胎记又分明落入眼中,元箴心头再次重重地一窒。 侧颜无人能及,可惜这正面却太不尽人意。 “从现在开始,你就是本帅的浆洗丫头。”元箴莫名地来了一阵恼怒,或者说是愤怒。 他奋力抓过萧妧的手臂,也不管萧妧是否疼痛,将她往军营里拽去。 萧妧被推到一间营帐里,这营帐里有四五个仆妇,正在清理扔在地面上的脏衣,见到元箴进来便一起喊了一声元帅。 “这个是新来的浆洗丫头,以后就交给你们管理。”说完,元箴将萧妧推到在地,便大步走出营帐。 地面的脏衣堆成山,萧妧摔得并不疼,但鼻端充斥着一股作呕的酸腐臭气,是从身下那堆衣物里发出来,萧妧伸手捂住口鼻。 一名四十多岁的仆妇瞧到萧妧这个下意识的动作,立即双手叉腰,骂道:“这就是那个痴心妄想嫁给我们巢王的丑八怪公主,你们看她还嫌弃我们,姐妹们,大家教训她。” 众仆妇向萧妧靠近,萧妧情知不妙,赶紧起身跑,但身上的衣裙太长,一名仆妇踩住她的裙尾,瞬时萧妧跌倒在地。 阶下囚 萧妧被按住四肢,这几个仆妇力大无穷,任凭萧妧怎么挣扎都动弹不得。大约怕萧妧叫出声,一名仆妇还将脏臭的衣物往萧妧嘴里塞。 她们也不打萧妧,而是下重手往萧妧身上掐,没一会功夫萧妧的手臂、腰肢、臀部和大腿都被她们掐遍。 她们掐萧妧也各有不同,一般的用指头掐,歹毒的用指甲掐,指甲掐人只掐起一小点,掐出来的印子也只有指甲印大小,但是很容易把皮肤掐破,留下密密麻麻的血印子。 忽然营帐的帘子被掀起,元箴进来,他蹙起眉头道:“你们在做什么?” 几个仆妇赶紧起身,垂眉道:“元帅,我们让这个新来的丫头换衣裳,她不肯换,正僵持着。” 元箴盯了萧妧一眼,萧妧趴在地上背对他,他冷哼一声,道:“本帅见不得她这身衣裳,看着有气,给本帅扒了,找一身旧衣裳给她。” 仆妇得了元箴的命令不禁喜上眉梢,个个如狼似虎地向萧妧扑去,这时萧妧才吐出嘴中的脏衣物,见到那些仆妇又扑上来,萧妧慌的拔下胸前别着的针,向那些仆妇的手扎去,一连刺中好几个。 “啊呀——” 仆妇吓得怪叫,脸上露出疼色。 “元帅,这丫头不知拿了什么东西刺我们。” 元箴脸色铁青,大步向萧妧走去,这女人已经是阶下囚,还敢在他的军营行凶,真是岂有此理。“什么东西交出来。”元箴喝道。 萧妧瞧了他一眼,颤颤微微地摊开手心。 元箴看去,是一根一寸多长的缝衣针,他拾起那根针在手中揉捏。“你带着这根针意欲何为?想要行刺本帅?” 萧妧有些无语,小小的一根针如何能行刺元箴,就是一百根针也行刺不了他。“不是,带着针只是缝衣所用。” “缝衣?”元箴长眉挑起,他根本不信,萧妧是萧玄策最宠爱的公主,她根本不需要缝衣。“萧妧,萧玄策没教你怎么撒谎吗?” “我不会撒谎。”萧妧老实地道。 元箴将针握紧手心,萧妧口口声声说她不会撒谎,她不是不会撒谎,而是谎撒得不够好。他眼眸微眯,忽然他一挥,用力向屋顶掷去,霎时那根针便穿透营帐。 “好了,你们现在去扒掉她的衣裳,给她换衣。” 仆妇你看我,我看你,都没敢上前。“元帅,只怕这丫头身上还有针,我们不敢。” 元箴皱了皱眉头,道:“拿一身衣裳给我。” 那四旬仆妇应了一声,便在地面的乱衣堆里扒拉一会,寻出一套衣裳递给元箴。元箴一手拿了衣裳,一手抓住萧妧的手臂,将她拽出营帐。 路上积雪微化,稍显湿滑,元箴走得极快,萧妧脚下一滑摔倒,但是元箴并不等她起身,径直拽着她的手臂往前拖。 萧妧的身子几乎是在雪地中拖行,发丝和衣裙上沾满了泥,直到萧妧被拖到另一间营帐里。 这间营帐里很干净,也没难闻的怪味,有一张极简陋的床榻。 元箴将手中的衣物摔在地上,喝道:“换上。” 萧妧不敢惹怒他,他的三十万大军离东都只有十多里路,须臾之间便能直抵东都城下。萧妧蹲下身子拾起衣裳,在营帐内瞧了瞧,床榻之后有一个小屏风,她走到屏风后面。 手中的衣裳臭不可闻,脏得几乎看不出颜色,萧妧忍住呕吐,将那衣裳勉强换上了。 “还不出来?” 萧妧低着头踱出来。 元蹙歪头打量她,刚才的那身衣裳看不出她的身材胖瘦,现在换上仆妇的衣装身形就显出来了,瘦得他可以一只手就捏死她。 “愣着干嘛?去干活。” 元箴像撵狗似的将萧妧撵到刚才那间堆放脏衣的营帐里。 四旬仆妇人称菊花嫂,管理着军中所有的负责浆洗的仆妇,全军三十万人,浆洗仆妇只有百多名,就算每日不停地洗,也洗不完士兵换下来的衣物。 见到萧妧进来,便将一筐衣物塞给她,道:“拿出去洗。” “到哪里洗?”萧妧问道。 “腊梅,你带她去河边。”菊花嫂吩咐。 这腊梅也是刚才掐萧妧的仆妇,她瞪了萧妧一眼,抱了一筐衣服,令萧妧跟在自己后面。 军营后便是一条河流,约摸有四五丈宽,腊梅指使萧妧洗衣,自己也蹲在一边洗起来。 萧妧学着腊梅的样子,拿了衣物铺在石板上,用棒槌敲打,敲了几下,手心就震得发麻。 “你快点洗,这筐洗完了还有。”腊梅催促她。 “营房里的那些衣物都要今日洗完吗?” “当然了,我提醒你,你现在不是公主,和我们一样是浆洗仆妇,你别偷懒,否则有你的好果子吃。” 洗了一会手冻得疼,萧妧搓了搓手,影子落在水上,她不觉伸手去摸自己眼圈上的胎记。 唉!就这副丑模样也要匹配天下第一美男的元箴,也真是自不量力。 忽然脸上一凉,有几滴河水溅到面上,萧妧回过神,原来腊梅见她发呆,便向水中扔了一块石头。 “死丫头,你想什么?快点给我洗衣,洗不完我就把你的头按在河里。”腊梅大骂,等她骂完,回过头一看,自己洗的衣物却顺着水流飘走了。“哎呀!” 衣物飘离岸边有一丈多远,腊梅几次想下水,但河水实在冰冷,况且又不知这河水的深浅,她不敢冒然下水。 “死丫头都怪你,你快点给我把衣裳捡回来。”腊梅又骂萧妧。 萧妧想在岸边寻找树枝,但岸边都是石头,只得踏了水去拾衣物,但脚刚进到水里便透心凉。 “快点去捡。”腊梅作势要打萧妧。 萧妧往水里走了几步,水便齐膝,料着河水极深,再见那衣物飘出两丈来远,遂道:“腊梅姐,不行,水太深了,拾不了。” “你再往前走,往前走几步你会死吗?”腊梅急了,每筐的衣物都是有数目的,少了一件菊花嫂只怕要卸她一块肉,腊梅拿起棒槌敲打萧妧的肩膀,逼迫她去拾。 萧妧被她打疼了,便去抢她的棒槌,两人拉拉扯扯,腊梅便也滑到河水中。 这时菊花嫂带着一大帮仆妇过来洗衣,见到两人都在河水中忙大喊起来。 腊梅见到菊花嫂吓得魂飞魄散,菊花嫂可不是善男信女,赶紧道:“菊花嫂,这个死丫头不好好洗衣,把衣裳扔到河里,我训她,她还把我推到河里杀人灭口。” 顿时菊花嫂双眉倒竖,命令众仆妇将她二人从河里拉出。 “好大的胆子,竟敢在军营杀人,拉她去见元帅。” 元箴正在营帐中和众将商议退兵,他并不是真的要退兵,虽然萧玄策做到他要求的三条退兵条件,但他只打算退出东都一百里远。 一百里的距离,对于他的骑兵,半日便能到,这样东都仍在他的掌控之下。 营帐外吵吵闹闹,元箴出来便看见萧妧,萧妧全身衣裳都湿了,滴着水珠。 菊花嫂不等元箴问,便道:“元帅,这个丫头在河边洗衣,不但把衣裳扔到河里,还把腊梅推到河里杀人灭口,幸好我们及时赶到才救了腊梅。” 元箴走到萧妧的面前,他高出她几乎一个头,因此要低头俯视萧妧。 “萧玄策是把你送到军营中来捣乱的吗?你才来这一阵,你不是拿针扎人,就是把人推到河里,萧妧,你到底想干什么?本帅警告你,本帅的脾气不好,你再敢惹事,本帅把你扔到油锅里炸了。” 萧妧紧抿嘴唇,她本来想解释,但解释也好像没什么用处,元箴不杀她就是为了折辱她,所以她说什么都是浪费唇舌。 一阵风过,拂动营帐上的灰尘落下来,一粒砂吹到萧妧左眼里,萧妧下意识地用手捂住左眼。 她的脸很小,捂住左眼后就差不多捂住左脸,将面上的胎记完全遮掩。 瞬间元箴胸口一窒,这小小的半张脸如旭日灿烂,弯弯的细眉像蚕蛾飞扬,鲜亮的红唇似点过朱砂,美眸神清气秀。 菊花嫂见元箴只是盯着萧妧看,遂道:“元帅,这个丫头胆敢在军营行凶,元帅,你一定不要轻饶她,好好地教训她,打她一顿。” 元箴回过神,道:“本帅会亲自教训她,你们去干活。”他摆了摆手。 菊花嫂愤愤不平,带着一帮仆妇走了。 这时萧妧眼里的那粒砂子也随着眼泪流出来,她放下捂脸的手,元箴看到她左脸的胎记,神色陡地深沉下来。他一声不发,拽住萧妧的手臂便走。 着火 萧妧被元箴带到一间营帐里,这间营帐里点着几个火炉,热气蒸腾,营帐里拉着数根绳索,绳索横七竖八挂的都是衣裳,有的衣裳是刚洗出来,还滴着水珠。 营帐里同样有几个仆妇,元箴冷声道:“让她把衣服烤干了,就在这里干活。” “是,元帅。”众仆妇恭敬地答道。 等元箴走后,几个仆妇把萧妧围住,从头到脚打量萧妧,那副模样简直是要吃了萧妧。 “你们想干什么?”萧妧往后退。 “元帅说先让你把身上的衣物烤干,你快点把衣裳脱下来烤干,等会还有活要做。” 这几个仆妇倒没有菊花嫂那边的凶,但看起来也不是好惹的,萧妧有一种才出虎穴又入狼窝的感觉。 此时,萧妧冻得发抖,也顾不得什么礼仪,把身上的湿衣脱下来,蹲在火炉边烤起来。 听几个仆妇说,原来菊花嫂只管理军营中所有衣物的清洗,但负责晾晒、收叠和发放的却是另外一群仆妇,负责人是桂花婶。 菊花嫂和桂花婶是死对头,两边的人也跟着不对付,经常闹事。但是打架的话,很容易被军法处置,因此菊花嫂发明了不打人只掐人的伤人招术。 现在天气寒冷,雨雪连绵,衣裳一时干不了,士兵们又等着干净衣裳穿,桂花婶便在营帐内生了火炉,这样可以使衣裳干得快些。 外面寒天雪地,营帐里暖融融,萧妧忽然觉得这里要比洗衣要舒爽得多。 帘帐被揭起,进来几个仆妇,为首的一名仆妇约摸五旬,面孔生冷,后面跟着六名仆妇,两两排开,这架势好像是太后光临,萧妧忍不住笑出声。 “桂花婶。” 顿时营帐里的那几名仆妇都跑到那五旬仆妇前,向她行礼。 桂花婶没有搭理,目光直接看向萧妧,道:“怎么有个外人在此?谁带来的?” “不是外人,是元帅带她过来干活。” “怎么没见她干活?”桂花婶的目光极是威严。 “她的衣裳湿了,元帅让她先烤干衣裳再干活。” 站在桂花婶身后的一名仆妇,走到桂花婶身畔,道:“桂花婶,这个丫头就是想要嫁给元帅的丑公主,我刚才听人讲她先是在菊花嫂那边干活,把菊花嫂几个人用针扎得哇哇叫,后来在河边洗衣,她还想把腊梅推到河里淹死。” “是吗?”顿时桂花婶眼中露出笑容,几步走到萧妧面前,盯着萧妧狠狠打量了几眼,又拍了拍她的肩膀,道:“丫头,以后你就跟着我桂花婶,保你吃香喝辣。” 萧妧心下好笑,一个仆妇都能保她吃香喝辣,可见自己的处境是多么糟糕。“谢谢桂花婶。” “行,识时务。”桂花婶对萧妧的反应满意。 这丫头针刺菊花嫂,还敢推腊梅下河,如果好好培养,就是一把干人的好刀子,不像她手下的这帮人不敢动真格,这就是桂花婶笼络萧妧的意图。 桂花婶走后,几个仆妇向萧妧道喜,说她有桂花婶罩着,以后就有好日子过。 营帐外天色已黑,有人送来了饭菜,萧妧端着碗,碗里是一碗粥,还有两个馒头,另外是蔬菜,蔬菜是煮的,颜色十分难看。 萧妧吃了一口淡而无味,见其他仆妇吃得津津有味,而她也一天米粒未进,腹中着实饥饿,便也大口吃起来。 “现在我也不是什么公主了,只不过是元箴军中的一个仆妇,能有吃的就不错了。” 吃过饭后,众仆妇和萧妧去收已经烘干的衣裳。 营帐中挂满衣裳,需要低头走路,萧妧摸着衣裳,将那些干透的衣裳取下来放在竹筐中。也不知是谁在收衣时,不小心将将绳索上挂着的衣裳给带下来。 衣裳正好落在火炉里,顿时火炉里的火冲上来,将绳索上其他的衣物也烧燃,接着别的绳索上的衣物也烧着了。 萧妧专心地收干衣,鼻端虽闻到一些糊味,但哪里想得到着火了。 “走火啦。” “快跑啦。” 仆妇们大声喊叫起来,萧妧听到她们的喊叫才看到身后已成火海,慌的赶紧向外跑去。 这时夜里又起着风,营帐又是麻料和桐油布等易燃材质,风一吹,火势便大了,火星在天上飞,落到哪里,哪里便着火,一时烧着了十多间营帐。 元箴刚睡下便听到外面喊着火,出来一看大吃一惊,赶紧命人救火。 忙了半个时辰,火势才被扑灭,但至少烧毁了近三十间营帐,损失不小。 “怎么回事?”元箴火大,这一天这句话他就说了好几次。 “是她,就是她。”桂花婶把萧妧推出来,烧毁了这多么间营帐,没人敢承认,一承认必定是杀头的大罪,也只有让萧妧背锅了。 “元帅,是这个丫头干的,她故意把衣物扔在火炉里。” 萧妧脸上全是黑灰,元箴盯着她,牙齿咬得咯吱作响,他要杀人了,气得想杀人,这个女人来到军营还没一天,就把军营搞得鸡飞狗跳。 “萧玄策真是养的好女儿,他大概是想用你一个人灭我三十万大军吧。” “元帅,杀了她。” “杀了华阳公主。” 顿时周边的士兵都大声喊起来。 萧妧依旧抿唇不解释,本来就是来送死的,自然是他打任他打,他杀任他杀。 “杀了华阳公主,攻打东都,再杀萧玄策。” 萧妧这才醒悟过来,元箴还未退兵,东都之困仍未解,就算她死了也是毫无意义。“元帅,对不起,请不要攻打东都,元帅要求退兵的三条要求,我父皇也做到了,元帅你怎能反悔?” “他是做到了,可你太不安份,你究竟想在本帅的军营干什么?”元箴怒气未消。 萧妧跪在他脚下,头伏在地道:“萧妧是蠢笨之人,但并非是萧妧故意将衣物扔在火炉里,请元帅明察。” “大家都说是你,难道还会冤枉你不成?萧妧,你很厉害,本帅佩服你。”元箴握紧拳头,拳头也被捏响。 “杀了华阳公主。” “杀了华阳公主。” 士兵仍是群情激愤,要求元箴杀萧妧。 元箴瞅着萧妧,萧妩的头仍是伏于雪地上,他紧握的拳头猛地撒开。“各位兄弟,本帅的父母皆因萧妧而死,如果轻易就杀了萧妧,本帅的父母如何在九泉下安息。现在各位兄弟都散去,营帐被烧毁的兄弟请去别的营帐挤挤,明日会分发生活用品和军饷。” 听到发军饷,霎时士兵都欢呼起来。 元箴看着桂花婶,道:“人你先带去,安置她。”说完他头也不回地走了。 萧妧仍是跪着,桂花婶用脚踢了她两下,道:“还跪着干嘛?起来。” 桂花婶将萧妧带到一间营帐内,这里住着十多个仆妇,桂花婶找出一床被褥塞给萧妧,道:“你就在这里睡。” 营帐里狭小,哪里有空位让萧妧铺下被褥,甚至连坐的地方也没有,桂花婶也不管提脚便走。 “桂花婶怎么把她带来我们这里,这是存心要害我们吧。这个丫头针扎菊花嫂,推腊梅入河,又火烧营帐,要是我们睡着了,她把我们都杀了怎办?” 众人虎视耽耽,不由分说将萧妧推出营帐。 寒风呼啸,萧妧衣衫单薄,直冻得牙齿打颤瑟瑟发抖。在军营中转了一会,有一间营帐还亮着灯,一个男人的身影便映在帐篷上。 他似乎在干活,肩膀和手臂都在用力,但萧妧看不出他究竟在干什么。 “我且到营帐后面避避风。” 萧妧踱到营帐的背后,将怀里抱着的一床棉褥包裹在身上,然后蹲下来。 这天又累又饿,萧妧困得不行,但她不敢睡着,这么冷的天一睡着,明天就会冻成冰人。 “活着难,死又不行。”这时萧妧还真想元箴一剑刺自己个透心凉,至少不会忍冻挨饿。“我什么都不想,只希望元箴能尽早退兵,此外我别无所求。” 夜空里不知何时又飘起雪花,萧妧脖颈一凉,便打了一个响亮的喷嚏。“阿……切……” 萧妧暗道糟了,估计要惊动营帐里的人,她正准备起身逃走,忽然一束光落在她的身躯上,顿觉全身一暖,仿佛落在阳光里。萧妧转过头,只见一名男子提着油灯立在她的面前。 四面楚歌 那男子提着油灯,灯光也落在他的面上,这人的皮肤微黑,从两侧耳朵到下巴有许多的胡须,穿着一身洗着发白的襕袍,看起来似乎有四十来岁的样子。 但是他的眼睛却很好看,像浮在水面上的星光。 他看着缩在一床脏兮兮的被褥里的萧妧笑了,道:“这么冷的天,你怎么在这里?”他的声音出奇地温柔,也出奇地好听。 “我……”萧妧想哭,她被关在这军营中,却又无处可去。“我被人赶出来了。” 男子看着夜空,夜空里有细细的雪花在飘落,道:“你如果不嫌弃,就到我的营帐里来,今晚太冷了。” 这个时候萧妧有什么资格嫌弃,恐怕是别人要嫌弃她,很明显这个男人是要帮她,怕她被冻死。 萧妧的眼圈红了,但她还是忍住眼泪,跟着这个男人进入营帐。 营帐里摆满了各种药草,也没有落脚的地方,男子将药草抱起,靠着墙角收拾出一块空地。“我是军营里的大夫,我叫沈亘,今晚你就在这里睡吧。” “那你呢?” “我也在这里,但你不用担心,我会用布帘子挡住。” 萧妧苦笑,她担心个什么,一个面有胎记的丑女,这种女人是没男人看上的,谁也不会对她有企图。“沈大夫,我有自知之名,并没有什么担心,只怕会影响你的名誉。” “我一个糟老头子有什么名誉可担心,你也别想多了。” 这大夫自称糟老头子,可是他的声音一点也不像糟老头子,他的眼睛在近处看,更是光彩熠熠,犹如宝石。 “你先把被褥铺好,我去给你打点热水洗脸。” 萧妧将手里的被褥铺在地面,刚铺好沈亘便端着一盆热水进来,他将木盆放在矮桌上。“姑娘,你过来洗把脸,暖和一下手。” “谢谢。” 木盆里放着一条绢布,萧妧将手放进去,顿时暖意袭身。 洗完脸,木盆里的水已经脏得不像样子,萧妧拧干绢布,忽见到沈亘怔怔地瞧着她,面上似有吃惊之色。“沈大夫,抱歉,我面貌丑陋吓到你了。” “你就是华阳公主吧?那元帅就是你的驸马。”沈亘笑道。 顿时萧妧面红耳赤,道:“沈大夫,你取笑我了,我怎敢有此奢望,我便连欢喜元帅的念头都不敢起,元帅岂是我这种丑女痴心妄想的。”萧妧摸着左脸的胎记。 “不要看不起自己,有一天你变美了,元帅就会欢喜你,而且还是很欢喜你。” 萧妧摇头,不会有这一天,她甚至不知自己还能活多久。 “沈大夫,你错了,元帅不中意美人,像王婕妤那样的美人,元帅都不瞧一眼就杀了。” “那是王婕妤还不够美,不能打动元帅的心。” 王婕妤不够美,沈大夫应该是没见过王婕妤,王婕妤可是萧妧生平见过最美的女人,是她的父皇夜夜宠幸不早朝的女人。如果连王婕妤都不能打动元箴,这世上不会有女子能入元箴的心。 倒了水回来,沈亘已经在营帐内扯好一根绳索,在上面挂上一条布单,便将营帐隔成里外两间。 “公主,你在里间睡,我就在外间,有什么事叫我便可。” “沈大夫,你别叫我公主,我现在是阶下囚,你叫我阿妧吧。” “好,阿妧。”沈亘也不拒绝。 萧妧在里间刚躺下,一床薄褥盖在身上,全身仍如在冰窖中。忽然听到沈亘叫她,萧妧赶紧起身出来,沈亘手里抱着一床褥子。 “阿妧,今晚有大雪,你多盖一床被褥,免得着凉。” “那我盖了,那你盖什么?” “我还有,你拿去吧。”说着,沈亘把褥子塞到萧妧手上。 萧妧道了谢,拿了被褥回到里间躺下,多了一床棉褥果然身上暖和许多,这时她又困又乏,没多久便睡着了。 天不亮萧妧醒来,睁开眼只见油灯还燃着,赶紧起身穿衣。她揭起挂在绳子上的布单向外看去,沈亘躺在一堆稻草上,身上并没有盖被褥。 “他怕我冷,所以把被褥给我了,可他却没有盖的。” 萧妧心中忽有无限暖意,在这四面楚歌的冷酷军营里,居然有个人对她如此好。萧妧将被褥盖在沈亘身上,便悄悄离开营帐。 昨夜果然大雪,营帐外的雪没过了脚踝,萧妧奇迹般没有感受到冷,来自陌生人的善意让她心生感动,这份感动就像是炽热的阳光,就像是熊熊的烈火,温暖着她的身体。 没走出多远,萧妧遇到元箴,系着白色披风的元箴,威风凛凛,俊美潇洒,而她像个落魄的乞丐婆。 “元帅。”萧妧恭敬地行礼,甚至还跪在他的脚下。 阶下囚是应该有阶下囚的样子,她把自己的身份和地位都抛下了。 “见本帅就跪,萧玄策的女儿骨头太软。”元箴毫不留情地嘲讽她。 “只要元帅能及早退兵,莫说是跪,便是让萧妧舔元帅的靴子也愿意。”现在萧妧的目的只有一个,就是元箴退兵,东都城内粮草断绝几日,实在不能支撑下去。 “好,你就舔本帅的靴子。” 萧妧趴在雪地中,低下头去舔他的靴子,她的嘴唇刚碰到元箴的靴子,元箴便一脚将她踢倒。 “看不得你奴颜婢膝的样子,真叫本帅恶心。”元箴一脸嫌恶。 “元帅,可以退兵吗?”萧妧爬起,但仍是跪立。 “想要本帅退兵,你就好好地跪在这里,跪到本帅满意。” 说完,元箴怒气冲天地离去,他非常生气,他之前嫌萧妧面有胎记而逃婚,那顶多是嫌她丑陋,但没想到萧妧如此卑贱。 他居然曾经成为这种女人的驸马,实在是有辱他的名声。 萧妧跪在雪地中,腰眼被元箴踢得生疼,但她仍是跪得直直的。寒风拂动发丝,满头乱发,整张脸都被发丝挡住。 “看见没有?这就是那个想要嫁给元帅的丑公主。” “这么难看,难道皇宫里没有镜子吗?她就不照照镜子瞧自己的样子。” “谁要是娶她,夜里准会被吓醒,还以为是个青面夜叉呢。” 萧妧听在耳内,心中毫无波澜,她本来就丑,被人嘲笑也是应该的。 当初就是没人敢嘲笑她,所以她就高看了自己。 雪压在肩上有一寸多厚,身体也被埋入雪中几寸,萧妧完全感觉不到冷,尽管身体已经冻僵,但心还是火热的,她再卑微下贱,却是为了她的国家,为了疼爱她的父皇。 所以,她甘愿卑贱成一株杂草,低微成一粒尘埃。 这样的心情是元箴不能明白的。 面前有温暖的光照过来,萧妧抬起头,从凌乱的发丝里对上沈亘的眼睛,沈亘手里有一个馒头。 “阿妧,你饿了吧,吃个馒头。”沈亘将馒头递到萧妧的唇边。 萧妧根本吃不下,但看着那双发光的眼睛,萧妧张开了嘴,咬下一口馒头,馒头热乎乎,咽到喉咙一直暖到心里,她又咬下一大口。 “慢慢吃,别噎着了。” 等萧妧吃完馒头后,沈亘又从怀里掏出一只水袋,他拧开瓶塞。“阿妧,你喝点水。” 水袋刚递到萧妧的唇边,只听啪的一响,一条软鞭便缠绕在沈亘的手腕上,瞬时水袋便从沈亘的手里脱出掉在雪地中。 然后,又是啪地一响,那条软鞭打在沈亘的脸上,划出一道腥红的血痕。 “你是什么人?没本帅的命令,你胆敢给这个女人吃东西。” 萧妧转过头,再次看见元箴,他仍是系着白色的披风,威风凛凛,俊美潇洒,但全身都笼罩着一股凛冽的杀气。 沈亘向元箴鞠躬行礼,道:“元帅,小人是军营的大夫,沈亘。” “来人,给本帅把沈亘拖下去打一百军棍。” 萧妧大吃一惊,忙道:“元帅,你打我就行了,不关沈大夫的事。” “打你,你禁得起打吗?你给本帅好好地跪着。”元箴眯起眼。 沈亘被按在雪地中,两个士兵一左一右拿着军棍打起来,萧妧只觉全身血脉贲张,直往大脑里冲去,她下意识地站起身。 “你要是敢站起来,本帅马上攻打东都。”元箴立即道。 萧妧充耳不闻,忽然向沈亘冲过去,然后就扑在沈亘身上,霎时军棍落在她的后背,全身猛地一震,一口血便吐在雪地上。 伙房 元箴心口重重一怔,萧妧为了让自己退兵,卑微屈膝,甚至下贱到去舔自己的靴子,可是她却为了一个无名之人,连自己攻打东都的威胁都不顾,扑在他人身上替他挡棍。 萧妧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阿妧。”沈亘奋力翻身,将萧妧压在身下,军棍又落在他身上。 “沈大夫,对不起,是我连累你。”萧妧一张嘴,血又吐出来,喷溅了沈亘满脸,她伸出手去擦沈亘的脸,但手才抬起来她便晕倒过去。 “阿妧。” 元箴牙一咬,道:“够了。” 士兵放下军棍,元箴走到沈亘身畔,刚才他听到沈亘叫萧妧“阿妧”,这个亲密的称呼让他不禁心生疑惑。“沈亘,你和萧妧什么时候认识的?” “元帅,昨夜阿妧被仆妇赶出来,无处可去躲在我的营帐外面,我收留她一夜就这样认识了。” 元箴咬着嘴唇,沈亘的话虽不知真假,但萧妧一直在深宫中,料想以前与沈亘不识。只是萧妧为了一名才认识的男子就舍生忘死,这传出去让他这个曾经钦定的驸马颜面何存。 他瞧着萧妧,萧妧的嘴角有一条长长的血渍。 明明禁不起一军棍,她却偏要扑上去。 元箴心中忽然有些莫名的失落,他原以为萧妧是看中自己的才貌,才要将自己选为驸马,但现在看来似乎并不是,从昨日到现在,他并未看出萧妧对自己有倾慕之举。 这种感觉说俗点,他本来以为萧妧自作多情,但到头是自己自作多情。 元箴抱起萧妧扛在肩上,沈亘望着他的背影,嘴角浮出一丝莫测高深的笑意。 营帐里燃着火炉,元箴将萧妧放在床榻上,他坐在床沿凝视萧妧,如果当初他不逃婚,那他们就是夫妻,那他的父母也不会含恨九泉。 坐了一会,元箴伸出手挡住萧妧的左脸,看不到胎记后,那张右脸璀璨生辉,像花瓣一样娇艳,其实花也没这张右脸美丽。 弯弯眉毛如远山含翠,浓密的睫毛如羽翼般颤抖,在眼睑下投下一片烟灰的阴影,唇饱满小巧,鲜嫩得要滴出水。 元箴俯下身去亲吻那娇嫩的唇,但刚刚碰到,他又猛地惊醒过来。 “我在干什么?” 他好像是被迷惑了,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元箴拿开手,萧妧左脸上的胎记映入眼中,霎时脑中可怕的欲望消失得无影无踪。 “岂有此理,我居然被她迷惑,那当初我逃婚逃的是什么。”元箴狠狠地打了自己一个耳光,他是被萧妧的右脸迷惑了,这张颠倒众生的右脸,让元箴气得牙痒痒。 一个时辰后萧妧醒来,睁开眼只见面前有一个男人背对她而坐,虽看不到男人的样子,但这个身影是元箴无疑,顿时萧妧吓得从床榻上跳起。 元箴转过身,冷峻的眼神宛若一把出鞘的剑直逼萧妧心口,他一手握着剑,另一手里握着一块黄色的锦缎,似乎刚才在擦剑。 萧妧心慌意乱,下意识地道:“我,我不知道为什么会在这里,我马上出去。”床榻下是她的鞋子,她手忙脚乱,越急反而越穿不好。 忽然剑尖抵在她的咽喉,萧妧停止了穿鞋,坐直了身体。 如果要杀她,她得摆正姿势才行,这样死得好看一些。 “知道本帅当年为什么要逃婚吗?” “因为我面貌丑陋。”萧妧低声道。 “你想嫁给本帅?” 萧妧摇头。 元箴一怔,剑尖不禁向萧妧的咽喉又逼近,道:“既然你不想嫁给本帅,为何要选本帅为驸马?” “媒妁之言,父母之命。元帅,请你放心,萧妧有自知之明,面貌丑陋,从不敢对元帅有非份之想,便是有丁点的好感也是对元帅的侮辱,如果我对元帅有任何念头,便让萧妧天打雷劈,五雷轰顶,不得好死。” 萧妧只当元箴嫌恶自己对他有想法,赶紧表明自己的心意。 像元箴这样世间罕有的出色男子,怎么能是她所能觊觎的,便连欢喜元箴都不够格。 元箴手中的剑又不觉向前逼近,离萧妧的咽喉不到一寸的距离。“那沈亘呢?” “沈大夫?”萧妧愣住,那是这冰天雪地中唯一的一点暖意,一盏烛火,但也不是她能寄望的。“我这模样,也不配去奢望他。” 元箴目不转睛地盯着她,提到沈亘时,萧妧眼圈微微发红。 蓦地元箴来了怒气,剑尖划过了萧妧的脖颈,留下浅浅的一道伤痕。 岂有此理,萧妧居然拿他和沈亘这个无名之辈相提并论,这才是真正地侮辱他。 “把鞋子穿好出来。”元箴吼道。 萧妧低下头穿鞋,脖颈上似乎有湿湿的东西滑下来,但她不敢去摸。 走出营帐,元箴又拽住萧妧的手臂,萧妩猜测他是带自己去干活,果然元箴这次把她带到伙房。 “这个人今后就在伙房干活。”元箴重重地将萧妧一推,力气大得几乎要将心中所有的愤怒都推出来似的,刚才在营帐里萧妧说的那些话让他很恼火。 伙房掌管全军的伙食,主事的皆是清一色男子,萧妧料着他们应该比菊花嫂和桂花婶好相处一些。 元箴走后,伙房里的男子都好奇地打量萧妧,虽然才不过一天的时间,但萧妧的大名已经在军营中如雷贯耳,针扎菊花嫂,推腊梅入河,火烧营帐,这么会子的功夫干出了这么多事,不知到了伙房她又会干出什么事。 “元帅,这是折磨人哪,除了她,把谁给我都行。” 伙房里管事人称秋叔,五旬年龄,在军营中干了十几年,他手下的这帮人也都是他的乡亲,约摸有七八十人。 不过秋叔并不管全军的伙食,他只管一万人的伙食,因此三十万兵马便有三十个伙房。 七八十个人管一万人的伙食,其实也是非常累的事,基本上从早干到深夜。 “你去择菜吧,二狗子,带她去择菜。”秋叔不敢让萧妧进伙房,要是把伙房烧了就不得了。 地上有一堆白菜,堆得有人高,萧妧便坐在小凳子上择菜,这些白菜似乎囤放了许久,叶子大多黄了,萧妧将黄叶摘下扔到一边,将剩下的绿叶放入筐中。 才摘了一会手便冻僵,萧妧搓搓手继续择菜,这时她心中想到沈亘,不知沈亘现在的情形怎样了?元箴有没有饶过他? 想到沈亘,萧妧便有些坐不住,只是此时正忙哪里能走开。 “你这丫头在干嘛?” 秋叔刺耳的声音响起,萧妧愣了愣,道:“在择菜呀!”她也没有偷懒,择菜也择得很干净。 “哪有你这样择菜的?”秋叔脸色铁青,挑起地面上那些被萧妧扔掉的黄叶,骂道:“你把这些都扔了,待会兵爷们吃不到菜可不要造反。” “这些叶子都黄了,不能吃。” “叶子黄了就不能吃?你以为你还是公主不成?幸好不放心过来看一眼,不然就都被你这个祸害给扔了。” 秋叔啐了萧妧一口,将地面上的黄叶,甚至一些烂叶都扔入筐中。“死丫头,一片菜叶子都不能扔,不然菜不够,割你的肉去加菜。” 秋叔大概是心痛,又劈头盖脸把萧妧一顿臭骂。 菜择完后,秋叔也没敢让萧妧去洗,怕她把菜给洗没了,便让她去择明日的菜,但秋叔仍不放心,隔一会就去瞧上一眼。 一直忙到亥时,伙房的事务结束了,秋叔才让萧妧去歇息。 萧妧怀里揣着一个馒头,是刚才晚膳时悄悄留下来,她吃了沈亘一个馒头,就还他一个馒头。 雪中地伫立着一把剑,凛冽的寒气直逼人面上,是元箴的身影。 “干完活了?” 萧妧怯生生地点头。 “以后本帅不想听到你的名字,也不想再见到你,你老实地干活,当然也别想逃走,只要你逃走,本帅就会让你成为亡国奴。” 萧妧向他跪下来,头伏在地,道:“元帅,以后萧妧见到你,必会躲于三丈之外,请元帅早日退兵,解东都之困。” 元箴又恼怒了,抓住萧妧的肩膀一扯,这时萧妧藏在怀中的馒头掉出来。“你好大的胆子,居然偷馒头。” “不是偷的,是我晚膳时没吃。”萧妧赶紧解释。 元箴哼了一声,松开手,径直越过萧妧的身体,走出几丈后他回过头,只见萧妧拾起雪地中的馒头放入怀中匆匆往前走去。 “且跟去看她做什么。”忽然元箴起了好奇心。 共享 沈亘的营帐里有油灯的灯光,萧妧揭开帘子向里面看,沈亘正坐在椅子上碾药。“沈大夫。“萧妧走进来,她审视沈亘的面色,沈亘的脸色略显苍白。 “阿妧,你来了。”沈亘赶紧招呼萧妧坐下。 “沈大夫,你受伤严重吗?”萧妧望着他。 “男人受点伤没事,我只挨了几军棍,没事,你不用担心。” “可是元帅说要打你一百军棍。” “没有,你晕倒后元帅便没让打了,如果真打一百军棍,我哪还有命。”沈亘脸上浮出微笑。 萧妧从怀里掏出馒头,馒头一直用体温暖着,现在还有些暖意。“沈大夫,给你。”她虔诚地用双手捧起馒头,送到沈亘的面前。 “你还一个馒头给我呀!”沈亘一怔。 “不是还,是共享。” “好,共享。”沈亘接过馒头,一分为二,又递给萧妧一半。 萧妧也笑了,接过那一半馒头。 两人的眼中都有些笑意,吃完馒头后萧妧要告辞。 “阿妧,你不在这里住吗?” “我现在伙房里干活,所以打算夜里就住在伙房里,白天我将被褥再放到你这里来。” 沈亘人再好,毕竟男女有别,如果被元箴发现他收留自己,说不定元箴又会责罚他。 “那好。”沈亘从一个小瓶中倒出一粒药,道:“你吐血了,把这粒药吃了,大概就不碍事了。” 萧妧毫不迟疑地将药丸吞下去,沈亘将收拾好的被褥给她,萧妩看到沈亘将他的被褥也收拾在里面,忙道:“沈大夫,你别把你的被褥给我。” “冷,多盖一些,我没事。”沈亘笑道。 萧妧不知说什么好,她咬了咬嘴唇,抱着被褥出来,走出不远迎面又遇上元箴,萧妧赶紧往旁边的营帐躲去,用被褥遮住自己的身子。 夜色中,寒气逼近,萧妩头钻到被褥中大气也不敢出一口。 “看见本帅就躲,分明没把本帅放在眼中。” 萧妧听到元箴咬牙切齿的声音,只得道:“元帅不想见到萧妧,萧妧怕元帅厌恶只好躲起来。” 元箴这才想起来刚才自己说过不想见到她,便道:“以后你还是见到本帅就下跪,不用躲。”元箴见她还躲在被褥后面,伸手一扯便将被褥夺过来。“怎么你还不吭声。” 萧妧跪下来,道:“元帅让萧妧躲就躲,让萧妧跪就跪,全听元帅的意思。” “好,你去打热水给本帅洗脚。”元箴将手中的被褥又扔给萧妧,萧妧没有接住,被褥落在雪地中,她赶紧抱起。“你先到本帅的营帐来。” 到了元箴的营帐,元箴便令她放下被褥,拿了木盆去伙房打来热水。 伙房里的炉子上的火没熄,大锅上烧着热水,萧妧舀了大半盆热水端回元箴的营帐。 元箴坐在床榻前擦拭手中的剑,这是上古神剑湛卢剑,锋利无比,两百多年前由元箴的祖先重金购得,传到元箴这代已经第八代。 萧妧将木盆端到元箴脚下,脱去他的靴子,将他的脚放入木盆中,用绢布轻轻擦洗,待水稍凉后,萧妩替他擦干脚。 “你还真适合做下人。”元箴见她低眉顺眼嘲讽。 萧妧内心毫无波动,她素来涵养好,现在又是阶下囚,本来就是来受辱的,便随元箴辱骂,她只不动气,也不吱声。 收拾完后,萧妧抱着被褥准备去伙房歇息。 “你就在这里睡。” “不行,男女有别,我还是去伙房睡,伙房里没人。”萧妧拒绝了。 元箴的眼神在她面上凝固,道:“你昨夜睡在沈亘的营帐里怎么不觉男女有别,萧妧,你给本帅乖乖地听话,本帅夜间要喝水,需要一个下人侍候。” “是。”萧妧只得在营帐的角落寻了一个地方铺被褥,然后躺下来。 元箴手中的剑一挥,带起剑气便将烛火熄灭了。 营帐里安安静静,萧妧没有睡着,身上的被子有沈亘的气息,很好闻,是一种淡淡的药草的味道,她将整个人都缩在被子里。 “萧妧,给本帅倒茶。” 顿时萧妧一惊,赶紧披衣起身,倒了一杯茶水送到元箴手里。 元箴抿了一口便就不喝,萧妧将茶杯放回桌上,又去躺下,但没一会元箴又让她倒茶,如此折腾了一夜,天不亮时萧妧起身,只觉眼睛酸胀,头晕乏力。 萧妧向床榻上的元箴看去,道:“他如此折腾我,也不知我能活几天。” 穿好衣裳萧妧悄悄走到元箴的床榻前,元箴犹在沉睡中,萧妧的视线移到他的手臂,他手里还握着剑,看来这把剑是睡不离身。 蓦地萧妧心中冒出一个念头,如果此时杀了元箴,是否能解东都之危呢? 但是自己若是杀元箴不成,反而被元箴所杀是小,元箴恼羞成怒攻打东都,那大夏朝就会毁于一旦。而且元箴现在还迟迟不退兵,分明还对东都虎视耽耽。 犹豫半晌萧妧放弃杀元箴的念头,她甩甩头,蹑手蹑脚向营帐外走去。 她一出去,躺在床榻上的元箴便睁开了眼,萧妧一动他便醒过来,只是装作睡着的样子。 适才萧妧站在床榻前,元箴是知情的,只是光线昏暗,他看不到萧妧脸上的神色,故而也猜不到萧妧想要做什么。 到伙房时,萧妧已经来晚了,秋叔等人早忙活了大半天,自然萧妧被秋叔骂得狗血淋头。 “来这么晚,这一餐你就别吃了,给我去择菜。” 外面空地上堆着小山包似的白菜,萧妧也不争辩,端了一只小凳子去择菜。这世上本来只有她的父亲对她好,但现在又多了一个沈亘,就不再有什么奢望了。 昨天把黄叶和烂叶扔了,捱了秋叔一顿臭骂,今日萧妧便不管黄叶烂叶和好叶,剥下来后全放在筐内。 “谁让你这样干的?” 萧妧一惊,抬起头看见元箴,元箴一脸怒火,他抓起筐内的黄叶和烂叶,道:“你是不是让大家吃坏肚子?这样你大夏朝就可以不战而胜了?” “不是,是秋叔说不能扔,不然不够吃。”萧妧一下子把秋叔的话说出来。 秋叔早见元箴来了,听到元箴问起,秋叔便向萧妧打了好几个眼色,但萧妧一个也没看到。“元帅,小人没让她这样做,昨天还教她择菜,说过烂叶黄叶不能吃,吃了会拉肚子。” “对对,我们都说过烂叶子不能吃,她偷懒,都全装在一起了。”其他人都是秋叔的老乡,赶紧帮秋叔出声,齐声冤枉萧妧,反正这个丑公主是元箴的仇人,不冤枉她冤枉谁。 众人都在应和,元箴便信以为真。 “元帅,把她吊起来打一顿。” 萧妧又懒得辩解了,其实还真不如死了一了百了。其实,王婕妤被斩首也是一件好事,因为活着的人才真正是痛苦,度日如年。 “你还有什么话说?”元箴怒视。 萧妧摇头,实在是无话可说。 “今天不让她吃饭,也不要给水她喝。” “是,元帅。”秋叔眉开眼笑,一场危机就这样轻易地化解,刚才秋叔吓得心几乎都快跳出来,元帅早就下令不许给士兵吃烂菜,但是烂菜便宜,兜里剩的就多,反正都煮在一起也吃不出来。 从早忙到晚,萧妧一粒米未进,一口水也没喝,头重脚轻,身体几乎支撑不住。 “沈大夫。”萧妧踏入沈亘的营帐。 沈亘正用小火炉煎药,见她进来便道:“阿妧,早上时你怎么没把被褥送来?” “昨夜我在元帅的营帐里,我过来和你说一声。” 沈亘哦了一声,打量萧妧一眼,道:“阿妧,你脸色看起来好差,累着了吗?你快坐下,我给你把脉。”他抓过萧妧的手腕,萧妧的脉象非常虚弱。 “我是饿了。” “你一天没吃吗?” “元帅罚我不许吃饭不许喝水。”说着,萧妧便将今早的事讲了。 沈亘从怀里拿出一个馒头,道:“阿妧,你赶紧把馒头吃了,我再煎些药,你还受了风寒,须得服药。” 萧妧眼睛湿润了,沈亘一定是早就把馒头藏在怀里保温留给她吃。“我不能吃,如果让元帅知道了又会责罚你。” “没事,如果元帅要打我便让他打,我是男人捱打不要紧,我受得住。” 萧妧摇头,她怎么可以再连累沈亘。“谢谢你,沈大夫,我走了。” 沈亘叫住她,道:“阿妧,我看看你的胎记。” “嗯。”萧妧闭上眼。 沈亘抬起萧妧的脸,凝神打量那块胎记,又用手指按了按,忽然他皱起眉头,这块胎记竟然不是天生的,或者说它并不是胎记。 儿女情长 元箴在营帐里擦剑,见到萧妧进来便瞪了她一眼,道:“怎么现在才来?去哪里了?” “刚忙完伙房的活。”萧妧没敢说是去了沈亘那里,以免沈亘惹祸上身。 霎时寒光一闪,元箴手中的剑又抵到萧妧的咽喉,他逼视萧妧道:“萧妧,你想骗本帅吗?还不从实招来你去了哪里?” “抱歉,我去了沈大夫那里,但就站了一会。” “他给东西你吃了?” 如果说沈亘给自己吃馒头,只怕元箴又要责罚沈亘,萧妧便道:“没有。” 元箴哼了一声,道:“是他没给你吃馒头,还是你不敢吃?” 萧妧一怔,看来元箴暗中派人监视自己,怪不得他知道自己骗他。“元帅,你既知晓何须问我呢?反正我什么也没吃。” 胃饿得疼,喉咙里也干得冒烟,萧妧感觉下一刻就会晕倒。 元箴见她嘴唇干得发白,收回了剑,道:“明早退兵一百里。” “只一百里?”萧妧失声。 “你要再听话一些,本帅可能会考虑回陇州,但你若不听话,本帅就会挥师东都。” 萧妧暗忖,一百里也好,至少东都获得了喘息,毕竟东都实在支撑不下去了。“萧妧去打热水给元帅洗脚。” “先不必,你给本帅捶腿。” 元箴躺到床榻上,头枕剑,萧妧跪在床前,轻轻给他捶腿。 这个男人曾是她的驸马,可是她内心全无感觉,这样的环境和对立的身份,她没有任何的幻想,她深知元箴不杀她的原因是想折辱她,等元箴厌倦了,就会杀了她。 她想起了她的父皇,为她失去了王婕妤。 元箴凝视萧妧,这个角度看到的是萧妧的侧颜,没有胎记的侧颜,那眉眼宛若一弯新月,浓密的睫毛向上翘起,睫毛下藏着深海里的星光。 他看得出神了。 换一个角度看萧妧,倾国倾城也不配形容萧妧。 只是萧妧没有看他,萧妧的眼神是发散的,不知道在想什么。 元箴从头下拔出剑,剑尖搁在萧妧的下巴下面,道:“喂,你在想什么诡计?” 萧妧转过头,道:“什么也没想。” 元箴坐起身,捏住她的下巴仔细打量,萧妧的五官很出色,只是左脸上的那块胎记太突兀,所以别人看萧妧的时候,注意力都集中在那块胎记上,而忽略了她的五官。 “去打水给本帅洗脚。”元箴放开了手。 萧妧起身,端起木盆去伙房,踏着雪脚下发出沙沙的声音,好像有人如影随行。 伙房里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萧妧摸着黑进去,但没走几步便被绊倒了,手里的木盆也摔出去。“我好像撞到什么了?” 软软的不是桌椅凳子,也不像是竹筐竹篓。 萧妧摸索灶台上放着的油灯和火折子,点燃油灯后,向地面照着,只见地上躺着一个人。“是喝醉睡着了吗?” 军宫里是不许饮酒,怕贻误战事,萧妧不由替那人担心,赶紧去推他。 灯光落在地上那人的面上,萧妧吃了一惊,原来是秋叔。 “秋叔。”萧妧去推他。 推了半天秋叔纹丝不动,萧妧不禁奇怪,刚将油灯向秋叔身上一照,伙房外又进来几个人,都是伙房的伙夫,他们见萧妧蹲在秋叔的身边,还拿油灯往他身上照,一个个地都冲上来。 “你在干什么?” 一名伙夫去推秋叔,但秋叔还是不动,他伸手去触秋叔的鼻息,顿时大叫道:“不得了,秋叔死了,是被这个丫头杀死了。” “我没有杀人,我进来时秋叔就躺在这里。”萧妧张嘴结舌,怎么什么锅都是自己背了。 “就是你杀了秋叔,秋叔说你把黄叶烂叶放一起,你怀恨在心就杀了秋叔。” “我没有,真的没有。”萧妧急了。 “快去告诉元帅。” 没一会元箴便来了,他在营帐里等了萧妧半天,然后就听到萧妧将伙房的秋叔杀了的消息。 伙房里已经挤满了人,萧妧被推在秋叔的尸体前,大家都在伸手指她,戳她。“好恶毒的女人,就是她杀了秋叔。” “她之前还用针扎菊花嫂,把腊梅推下河。” “真是最毒妇人心。” 看到元箴进来后,众人都住了嘴,往后退了退。“元帅。” “你们都先出去。”元箴摆手。 众人退出伙房,里面只剩下元箴和萧妧,还有秋叔的尸体。 “你杀的?”元箴盯着她。 “不是我,我没杀他。”萧妧拼命地摇头。 “可是大家说看见你杀他。” “我进来打水的时候,秋叔就死了。” 元箴没再说话,蹲下身检查秋叔的死因,秋叔身上并没有明显的伤口,嘴角也无流血等中毒迹象,身体稍有暖意,现在天气寒冷,秋叔死亡时间大概在半个时辰内。 这样看来,萧妧还是有嫌疑,不过应该不是她。 她太瘦了,只有别人杀她的份。 查出秋叔的死因,差不多就能找到凶手,这个凶手应该还隐藏在军营中。 元箴拽起萧妧,把她拉出伙房,众人就在伙房外。 “把尸体放好,明天验尸。”说完,元箴也懒得再看一眼,便生拖硬拽把萧妧带走了。 进入营帐后,元箴将萧妧一推,也不管自己下手有多重,萧妧被他推了个趔趄摔倒在地。 “你每天不停地给本帅找事,你想干什么?想以一己之力瓦解三十万大军?萧玄策要有多生几个像你这样的女儿,何愁天下坐不稳。” 在元箴的面前,萧妧感觉自己的辩白是多么苍白无力,根本没人信她。 她叹了一口气,干脆什么也不说,闭上眼。 “不吭声就没事了吗?你给本帅睁开眼睛。”元箴见她不理不睬不禁暴怒。 萧妧睁开眼睛,道:“我说什么你都不相信,不管什么事都认为是我干的,我还说什么呢。反正我在你手上,你要杀便杀吧。” 说完她又闭上眼睛,但一滴泪从睫毛下淌出来。 元箴呆住,那是多美的一滴泪,像珍珠一样圆圆的。他下意识地伸出手,挡住萧妧的左脸,那张流泪的右脸就像是雨打梨花般,楚楚可怜,又动人心魄。 “本帅自会查出杀人凶手,你去睡吧。”元箴放开手。 烛火熄灭了。 萧妧缩在冰冷的被褥里,这三天的遭遇漫长得像过了一生,她就快熬不下去。 清晨天亮了,元箴从床榻上坐起,只见萧妧还缩在墙角的被褥里。 “萧妧,给本帅倒茶。” 没有人应声,元箴又大声喊萧妧,但萧妧还是没有答应。 “岂有此理。”元箴心头火起,趿起鞋子便将萧妧身上的被褥扯起。“起来,还睡什么?居然敢当着本帅的面偷懒。” 萧妧没有动,瘦弱的身子缩成了落锅的虾公,这个样子使她看起来很疼。 元箴愣了愣,伸手去拉她,萧妩的身子被拉过来,元箴赫然看到她嘴角溢出的血,然后看到被褥里也有血。“萧妧。” 萧妧再次吐血昏迷。 恍然间元箴脑中一片空白,半晌他回过神,跑到营帐外,令士兵去带沈亘过来。 沈亘很快来了,给萧妧把脉,良久他将萧妧的手放到被褥里,向元箴屈身道:“元帅,阿妧是旧伤未愈,又感染风寒,劳累过度,粒米未沾,加之心绪起伏,故而吐血晕厥。” “有救?” 沈亘点头,道:“只是这吐血之症只怕以后会经常发。” “你先去给她煎药。” “元帅,这地下寒凉,阿妧的病情不易康复。” 元箴掀起被褥,将萧妧抱起,道:“你将这被褥拿出去。” 被褥上点点滴滴是萧妧吐出来的血,沈亘卷起被褥,忽然视线瞥到几个字,沈亘赶紧用身体挡住,飞快抱起被褥往营帐外走去。 到了他的药室,沈亘才展开被褥,这是他给萧妧的那床被褥。 被褥里确实有几个字,是用血写的:来世还恩。 瞬间沈亘的身体兀立不动,他看着这几个字俨然是呆了。 营帐的墙壁上不知何时竖立着一道影子,沈亘陡地一惊,立即将被褥卷起,迅速转过身,身后有一个四旬年纪的男子,穿着士兵的服饰,当看清这人的样子后沈亘舒了一口气。 “太子,切莫儿女情长。”来人脸色严肃。 “我明白。”沈亘咬着嘴唇。 那男子从怀中取出一只小盒递给沈亘,道:“胎生丸,世上只有一颗,太子,你给她这值得吗?” 沈亘没有回答,打开小盒,里面有一枚鸽子蛋大小的白色药丸,他合上盖,将小盒收回怀中,那男子和沈亘耳语了几句,便又悄悄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