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厄尔尼诺》 A for Adolescence 在教学楼的前面有两棵树,一棵是杨树,另一棵还是杨树。尽管是两棵杨树,但它们还是感到孤单,因为一棵叫做清华,一棵叫做北大。 虽然对于树来说,这是凭空给它们树立了冤家。但对于学生来说,这为他们的上树行为提供了合理的依据。其中,上清华还是上北大,具体怎么上,都有很深奥的学问。 但这时候的周南涛对这些还一无所知,在他的眼里,这不过是一棵杨树与一颗杨树,是他能看到的窗外仅有的风景,也是他此时消磨时间的唯一伴侣。 周南涛坐在班主任办公室的沙发上,还是感觉这事儿有点魔幻。 两个小时前他还在原来的教室里上自习,两个小时后的现在,他就到了另一座城市,另一所学校。他转学转得过于无缝衔接,因此十分恍惚,连脚底下踩的这块地都感觉不太真实。 办公室隔壁就是教室,隔着墙壁还能听到里面激情澎湃的讲课声,辅助线和二面角恍恍惚惚地钻到他耳朵里。周南涛不敢乱动,无聊地盯着手表的秒针转了一圈又一圈,终于等到下课铃响。但隔壁的二面角还没求完,周南涛眼睁睁地看着时间又过去五分钟,班主任才满面春风地推开办公室的门:“来来来,咱们过去。” 教室里蹿出两个高个儿男生,到旁边的空教室搬了一张桌子。教室门一开,周南涛就被里面一片整整齐齐的基佬紫晃瞎了眼——疯了吧,校服做这个色? 班主任把周南涛往讲台旁边一推,普通话带着浓重的口音:“一位优秀的新同学,大家认识一下。”又指着刚放到最后一排的空桌子:“去那儿坐吧。” 周南涛刚把书包塞课桌里,上课铃又响了。没有欢迎,没有自我介绍,甚至就在拖堂的课间这么随随便便地进来了,这学转得毫无仪式感。生物老师好像根本没注意到多了个人,抖开试卷就开始讲题,周南涛孤零零地坐在最后一排,连个同桌都没有,拿着生物书一片茫然。 前排的小姑娘背着手传过来一份试卷,周南涛接来一看,顶头上写着:这节课讲的卷子,你将就一下。错的太多,万里江山一片红,你别嫌弃。后面还画了个小哭脸。 周南涛一看就乐了,同学还挺好玩的。他顺手把错都改了,知识点批注上去,还在顶上留言的地方写了个谢谢。 老师在的时候一个个都人模狗样的,老师一出门,教室里立刻就炸锅了。旁边几个人都转过来,周南涛把试卷还给前排女生,小姑娘一看就嚎:“谢谢大佬!您的字也太好看了!” 周南涛说:“客气客气。” 有人问:“同学,你叫什么名字?” 周南涛就拿出课本给他们看名字,一个小胖子叹道:“涛哥!霸气!” 周南涛回道:“哪里哪里,小弟罢了。” 小胖子问他:“涛哥哪里转来的啊?” “a市。” “哇,a市超多美食的!” 借卷子的小姑娘幽幽叹道:“就知道吃。” 周南涛笑:“等你们来a市,我请你们吃好的。” 耳边忽然炸开一个响指,有个女声脆生生地叫:“帅哥!” 周南涛回头去看,好一个盘亮条顺的姑娘。虽然这样说有不尊重女性之嫌,但她的身材确实是破布一样的校服也埋没不了的。周南涛忽然有些紧张起来,一双眼睛无处安放。这姑娘倒像是很喜欢看周南涛有一丝羞涩的样子,撑在他桌子上咯咯地笑起来。 他有点消受不了这样的热情,微笑道:“你好。” 女生说:“你好呀,帅哥什么星座?” 周南涛茫然道:“我……我巨蟹座。” “哇,巨蟹小哥哥,这么可爱的吗!” 前排小姑娘咕哝道:“你冷静一点啊,不要吓到新同学。” 女生解释道:“你别多想,我知道全班所有人的星座。不信你随便问我一个,我都能答出来。” 周南涛对星座毫不感兴趣,但对于这个女生记星座的本事很感兴趣。他环视教室一周,却见一片紫色的汪洋中有一处不同。第一排最靠门的地方坐着个男生,居然没有穿校服,穿着件明黄的卫衣,脑后还扎了个小辫子。 周南涛指着这个男生说:“就他了,黄衣服那个。” 星座女看过去,脱口道:“双鱼。诶,小哥哥,巨蟹和双鱼很配哦。不过他是个非典型双鱼男……” 前排女生听她越说越没谱,制止道:“说了你克制一点啊!” “好吧好吧。”星座女叹道,“我还没说什么呢。” 中午在食堂吃过饭,周南涛又回了教室。家离得太远,宿舍又没收拾好,他准备就在课桌上趴一会。把课桌清干净,他想了半天还是摸出手机开了机。 qq上弹出来消息。 唐远风 10:15:26 怎么了?生病了?不舒服? 唐远风 12:05:38 看到了吗?看到回个话。 唐远风 12:08:09 新发的英语卷子帮你拿了一份。上午的笔记要吗?要的话我拍照给你。 周南涛盯着手机看了许久,还是没回,又把屏幕关上了。他转学的事之前没和别人说,尤其没和唐远风说。事到如今他也不知道怎么开口,索性装死。 北方秋天的阳光温暖又温柔,从南边的窗户**来,照亮了教室里浮动的灰尘,暖烘烘的叫人犯困。周南涛刚准备睡,忽然教室门开了,他下意识就把手机藏起来,却见来人并不是老师。 开门的是那个扎小辫儿的男生,还是原来的打扮,头上又戴了顶黑色棒球帽,后面飘了一根长长的蓝绸带。小辫子也没料到教室里还有人,站在门口愣了一下,阳光越过空旷的教室照到门口,很有那么点青春偶像剧的味道。 小辫子像是来拿东西的,看了他一眼也没搭话,低头在课桌里翻东西了。出门前朝教室最后排说:“哎,你不回去?” 周南涛懒洋洋地答:“没地方去,将就一下。” 小辫儿沉吟片刻,说道:“行吧,你别让老头儿看见,省得他又念叨。” 周南涛不明所以,趴在阳光里睡了。迷糊了一会儿抬头看表,两点半上课,两点二十了教室里还空无一人,空得他心里直犯嘀咕。两点二十五才陆陆续续有人来了,前排女生看见他就笑:“你太勤快了吧,来这么早。大家都踩点的。” 周南涛懒得解释,和她闲聊起来。小姑娘叫程圆圆,但一点都不圆,白白瘦瘦小小的一只,说话声音也软绵绵的。上课前半分钟,学生鱼贯而入,程圆圆指点江山似的给他介绍班里的人,哪个是班长,哪个是体委。还没说几句,上课铃就响了。周南涛下意识地朝门口看去,那个打扮得很骚包的小辫儿男生还没来。 老师讲课讲了好几分钟,教室门忽然开了。小辫儿毫无迟到的自觉,自然地坐下来翻书。他就坐在门口,也没到处跑着打扰别人,老师讲课的声音都没停,大家全当作无事发生。 一下课程圆圆又转过来和周南涛聊天,周南涛问她:“门口那个男生是谁啊?刚才踩点失败的那个。” “他呀……”程圆圆说,“他不是踩点失败,他是惯犯。” “没人管他?” “管什么管?”程圆圆说,“叶循。老头儿亲儿子。” “啊?”周南涛惊讶道,“咱班主任不是姓郑吗。” 程圆圆噗嗤地笑了:“开玩笑呢,就说老头儿特别疼他。哎,你慢慢就明白了。下节数学课,卷子先给你。” 班主任就是数学老师,是全市数一数二的名师,讲课激情澎湃,生动活泼,逻辑清晰,深入浅出。但再澎湃的数学课,它也是数学课,不能摆脱让人犯困的本质属性。这两节数学课联排,还加了个四十分钟的大课间。周南涛只听得铃声此起彼伏,不知道今夕何夕,只觉得这数学课长得没有尽头,长得无比绝望。 讲课一口气讲到下午的尾巴上,教室里还没开灯,看书有点昏暗了。金黄色的阳光投在黑板上,反光的地方不大看得清楚了,叫人越发昏昏欲睡。 班主任站在讲台上,似乎有点卡壳。底下一片学生全低着脑袋,因为被数学的洪流冲刷了太久,已经陷入思维滞涩的状态。时间就这么安静地凝固了,叶循忽然发觉四下无声,抬头看看黑板,抓了一张草稿纸演算几下,说道:“老师,换个坐标系试试。” 时间就又开始流动了,班主任思考一瞬,喜上眉梢,露出农民丰收似的朴实又真诚的笑容,连连夸赞,又开始激情澎湃地讲题。 周南涛挣脱了混乱的时间和恍惚的梦境,抬起头来看了一眼叶循,又看了一眼黑板,还是撑不住又困回去了。他明明觉得自己刚刚睡了三秒钟,却听到班主任叫了自己的名字。他一个激灵清醒过来,回忆了一下,恍惚记得班主任说的好像是:“周南涛,18题你还有什么解法吗?” 周南涛才上头一节数学课,这试卷他看都没看过。他这才刚来,要是直说不会也太丢人了点。可他半梦半醒之间都不知道刚刚讲了什么解法,只能硬着头皮上去,开始另辟蹊径。 万幸的是他刚睡醒的脑子比较清醒,顺利地把题解出来了,没在讲台上丢人。他刚松了口气,却听叶循说:“你这办法太死,计算量太大,考场上根本不能用。” 周南涛带着刚醒的一点起床气,还有莫名其妙被抓上来做题的窝火,指尖还夹着粉笔,面色不善地看向叶循。他腹诽,要不是为了另辟蹊径,他至于吗? 班主任却满面春风地温柔道:“那你还有什么好方法?” 叶循走上讲台,直接拿过周南涛夹着的粉笔开始讲。周南涛也得承认,办法的确是简单。但他从这节漫长的数学课积累的不爽,随着手里的粉笔被抽走,像手榴弹拉了拉环似的,濒临爆炸的边缘。 班主任又在欢喜地夸叶循了,周南涛忽然想起程圆圆说的“亲儿子”,真是名不虚传。他深吸一口气,心想自己这真是无名火,默念了两遍气出病来无人替,扯起一个虚假的微笑来。 但他瞥了一眼旁边的叶循,看他理所当然的样子就莫名觉得有点烦。他心道奇怪,他这么好脾气的人,怎么能第一次见别人就觉得烦呢? B for Beginning 夏末的晚上,风已经冷了,吹得清华和北大的树叶哗啦啦地作响。下了自习,学生们都三五成群地散了。周南涛披了件校服出门,就听程圆圆在后面追上来喊:“南涛南涛!” 虽然才聊了不到一天,但程圆圆自认为是新同学最熟悉的人了,很有必要担当起照顾同学的重任,因而像个老母亲一样叮嘱道:“出门的地方灯坏了,小心着点台阶,左边是三个右边四个,别摔了!” “知道了!”周南涛回头和她道别,“谢谢!你也路上小心——” “啊!——”他话没说完,就听程圆圆一声尖叫,直吓得他一趔趄。接着就感到脚底一空,在昏暗的灯光下他眼睁睁看着地面越来越近。就在这电光火石的零点三秒之内,他恍惚间想起程圆圆刚刚说的“左边三级右边四级”,甚至还分神回忆了自己到底走了左边还是右边。 膝盖已经磕下去了,周南涛本能地要伸手去撑住地面。视线里却又出现了一只手,拉住了即将和大地拥吻的他,可惜的是对方也不够强壮,险些被带倒。 周南涛维持着半跪的姿势沉默了一秒,感到脸上的热气慢慢蒸腾。 尴尬,尴尬,尴尬是今晚的一中。他借力站起来,装作无事发生的样子平静道谢:“谢啦。” 如果他抬头看看,很容易看到对面的人是谁。虽然在黑灯瞎火的夜里,别人基佬紫的校服都隐没了,但这个人明黄色的卫衣还是相当显眼。然而周南涛致力于逃避尴尬,顾左右而言他,因此直到对方开口,他才意识到被谁目睹了下跪现场。 小辫儿抱着手臂,歪着脑袋道:“你用手撑地,很容易骨折的。” “……总比脸着地要好。”周南涛试图给自己挽回一点形象。 “如果我是你,我会认真听听别人的话,避免这种事情发生。”叶循道。 周南涛气结。这人想必物理学得很好,抬杠技术高超,可谓是杠上开花,杠杠生风。 “没事吧?”后面程圆圆哒哒哒地跑上来,转而又对叶循道,“你对人家新同学好一点啊!” 叶循不置可否地耸耸肩:“我都拉他了,还要怎样?走了,明天见。” 叶循提着书包,跨上单车离开了。程圆圆这才对周南涛道:“哎……他就那样,不是针对你,你别管他。” “没事没事。”周南涛道,“今天谢谢你了,早点回家吧。” 周南涛一路骑车回家,只穿了一件薄薄的校服,在风里还有点哆嗦。膝盖刚刚在地上磕过,骑车一脚蹬下去还生疼。他就这么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家里蹬,停在十字路口的时候还要想想该往那边拐。 他对x市的家的确是很不熟悉。父母工作调动来了x市,他的学籍拖了大半个月才转到x市一中,他之前只好住在a市外婆家。搬家赶不上趟,开学也赶不上趟,他很有点恍惚的迷茫,甚至于生出一种独在异乡为异客的惆怅来。 周南涛撑在车上等红灯,没摔的那条腿无聊地蹬着踏板空转。红绿灯此起彼伏地交错闪烁着,被红灯拦住的车停了几排,前面车屁股的停车灯映红了后面车的脸。路边的合【】欢树开了满树深红浅粉的花,毛茸茸娇滴滴的,在路灯的眷顾下越发朦胧地娇羞起来。 另一半是天上人间,很大方地把“夜总会”三个字写得硕大,七彩的霓虹灯狂乱地流动,配色大胆,灯光夺目,大俗大雅。很陌生,但这个陌生的城市就将是他的家了。周南涛支着脑袋想,合【】欢树会不会嫌弃她的邻居太俗气呢? 他胡思乱想的问题还没有解决就回了家,在开门的一瞬间被牛奶的香气打断了。 “hello?我回来啦!” 有个声音从卧室里飘出来:“牛奶在微波炉,自己拿!” 周南涛摸到厨房拿了牛奶,还有点烫手,显然是刚热好的。邓蓝正从卧室出来,周南涛拍马屁道:“妈,您福尔摩斯呀!怎么算出我这个点回来的?” 邓蓝把头发一挽,嗔道:“什么福尔摩斯?我在窗户上看着你到楼下的。” “辛苦了,辛苦了。”周南涛笑道,“用不着操心,我这么大一人了,还能走丢了?哎,我爸呢?” “你爸值班。” 这是双医生家庭的定律:你很难同时在家捕捉到父母两个人。 邓蓝又问道:“感觉怎么样?老师同学都还好相处吗?” 周南涛喝了一口牛奶,脑中闪过几张刚刚熟悉的脸,在闪到叶循的时候停顿了一下,还是说:“都很好,同学都很热情,很好相处的。” 邓蓝才长出了一口气:“那就好,主要还是多认识一点新朋友,你刚来这边,不要搞得太孤单,情绪不好,也……” “好啦好啦。”周南涛打断她,“别操心这么多了,我们都十几岁的孩子,几天就混熟了。再说了,对你儿子的魅力没有一点信心吗?我难道不是人见人爱吗?” 邓蓝被他逗乐了,伸手去拍他脑袋。这时候从一间卧室门里探出个头来,叹道:“妈,别把我哥打傻了……还得让他教我数学题呢……” 周南风捧着习题册跑出来,蹭到周南涛身边:“哥……” 周南涛冷酷道:“半个月不见我,你就是用这个迎接我的?难道我在你心里不是你哥,只是个没有感情的做题机器吗?” “是的呀。”周南风小声嘟囔道。这细若蚊蝇的一声落到了周南涛耳朵里,于是她的辫子被周南涛揪了起来。被命运扼住后颈皮的周南风立刻改口道:“当然不是!哪怕你每次都考倒数第一,你也是我最爱的哥哥啊!” 在兄妹反目之前,邓蓝及时插话:“行了行了,别闹了。你快点给你妹教完,早点睡觉。” 周南涛于是揪着他妹的小辫子开始辅导作业,初一的题目还够他一心二用,顺便胡思乱想,神游天外。 周南风哼哼唧唧地做完题,托着下巴问:“你们新学校怎么样啊?” “挺好的啊,特别好。”周南涛答,“要是三年以后你考不上,就自杀谢罪吧。” 周南风愁眉苦脸地沉思了一会,又问:“那你们数学难吗?” 周南涛严肃道:“难,特别难,比你现在的难一百倍吧。” “啊……”周南风瘫在沙发上,痛苦地捂住脸,“这日子没法过了!” 周南涛恐吓过妹妹,心满意足地睡觉去了。他现在既不用担心数学太难,也没有一个冷酷无情的哥哥,只要花一点时间去熟悉新环境。 在睡觉前,周南涛还是拿起手机,打开唐远风的对话框。“谢谢,不用了。”他说。 高中男生的社交是很简单的——没有什么人是打一场篮球混不熟的,如果有,那就再打一场。而吸引女生的方法也简单粗暴,篮球场是一条捷径。当然,如果长得够帅,就是另一码事了。 总之,周南涛信心满满地问程圆圆:“班上通常有谁打球呢?” 程圆圆靠着桌子,慢条斯理地把棒棒糖从嘴里取出来,答道:“篮球——被老头儿禁了。” 千算万算,人算不如天算,天算不如班主任算。周南涛的篮球社交出师未捷身先死,但他并不气馁。早听说一中是足球强校,好在他足球也能踢一点。于是他问:“那大家踢球吗?” 程圆圆想了想,含含糊糊道:“嗯,踢是踢……” 周南涛又问:“一般都有谁呢?” 程圆圆报了几个名字,凭借他依稀的记忆,周南涛分辨出其中有男有女。他好奇地问道:“男生女生在一起?” “对呀,”程圆圆答,“不然人太少不好玩。” 当一只五彩斑斓的鸡毛毽迎面向他飞来的时候,周南涛感到了一丝怅然。这只鸡毛毽历经生活的毒打,有一根羽毛已经折了,在空中难以维持平衡,滑翔的身姿还有些蹒跚。他伸手接住了这只毽子,把它扔回了战场上。 周南涛转头问程圆圆:“这就是你说的踢球?” “是啊。”程圆圆理直气壮,“不然你以为老头儿能让你到操场上踢足球?做什么梦呐!大哥,你脚下的土地是高二唯一的重点班,你唯一要做的事情呢,就是学习——有个毽子不错了,还要什么自行车?” 场上的战况十分激烈,残疾的毽子撑着病体在空中往返,让人十分担心它是不是下一刻就要肢解了。但比赛还是具有相当的水准,周南涛上次见到水平这么高超的比赛还是在公园里看大叔大妈踢毽子。 真不愧是足球强校啊。周南涛说:“踢得真好。” 程圆圆得意道:“那是,不能给我们学校球队丢脸。” “唉……”周南涛倚着墙壁长叹一声,“那我不会踢毽子怎么办呢?” “这也简单,你可以和大家一起打王者荣耀。没有什么人是一盘荣耀混不熟的,如果有,那就两盘。” 原来时代在变迁,社交方式也在进步。周南涛为了从体育竞技到电子竞技的转变感到一丝哀伤,因而没有注意到又一次向他飞来的鸡毛毽,被对着脑袋砸了个正着。 周南涛捂着脑袋抬起头,正看到叶循飞奔过来捡毽子,嘴里一边连连道歉。 “对不起啊,没事吧?”叶循的微笑中带着一丝谄媚。 “……没事。”周南涛深吸了一口气。 “如果我是你,我——” 周南涛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叶循继续道:“……我就把毽子扔回来砸我头上。” C for Coincidence 学校离家太远,来往上学不方便,周南涛在学校申请了一间宿舍。作为高贵的高二唯一重点班的学生,他们被剥夺了一切课外活动的权力,但在生活中被赋予了许多特权。比如住宿条件,教师公寓单人间,独立卫浴包水电,百年一中,奢华享受。 但住宿的人还是非常少,用程圆圆的话说,再好的监狱它也是监狱,与某水中学相比,不过是豪华监狱罢了。 “生活上的事情,你和老郑说,一定有求必应。”程圆圆这样说,“只要是能给你营造良好学习环境的,老头儿大力支持。别看我们是x市第一监狱,但犯人要好好学习好好改造,一定是会满足的。” 宿舍的东西陆陆续续搬了几天,差不多是齐全了。周五放学,周南涛收拾了生活用品,准备清理宿舍。在家他上有父母可以依靠,下有小妹可以支使,洗碗拖地且轮不到他。但此时,无依无靠的周少爷把东西小心地摆在四周,勤勤恳恳地拖着积灰的地板。 门外传来脚步声,很轻快,不像是老师。听说全班只有他一个男生来住豪华监狱的,所以也不大可能是他的同学。周南涛在无趣的机械工作中分神细听这个脚步声,听到它越来越近,越来越近,停在了自己房间的旁边。 想不到还是个邻居。邻居哗啦啦地取出钥匙,开了门,从里面拖出一个行李箱。可能是因为周末,邻居的步伐听起来轻松愉悦,他拉着行李箱转了个方向,嘭,隔壁的门又关上了。 也许是个可爱的年轻老师,周南涛开始在心中描绘这个邻居的形象,胡思乱想让无聊的家务也变得有趣起来。他的嘴角还没来得及扬起来,身后轰然一声巨响,吓得他僵硬地转过头去。 他的吉他靠在门上,而门是虚掩的。此时门开了,吉他倒了,那一声轰鸣还在琴箱里往返振荡,余音绕梁。而门外是一张熟悉的脸,惊讶中还有一点迷茫的呆滞。 正所谓:天若有情天亦老,人生何处不相逢。有缘千里来相会,无缘对面不相识。 叶循扔下手里的行李箱,换上不好意思的笑容,进门帮忙把吉他扶起来,还装模作样地在琴弦上摸了摸表示安抚。虽然与叶循的接触不过短短几次,但周南涛发现了这个明显的规律:当他占理的时候,就会理直气壮,趾高气扬;而当他理亏的时候,往往会露出一个这样的笑来,眼睛一弯,看起来人畜无害,像只卖乖的小狗。 “抱歉抱歉!有点着急。” 周南涛的心跳在那一声巨响里漏了一拍,之后随着琴弦的哀鸣不断颤抖。乐器是多娇贵的东西!他的眉头不悦地蹙起来,也许他是想发脾气的,然而听到道歉后却哑火了。 “……没关系。”当着对方的面,周南涛也不好意思急着检查琴有没有伤,还得绞尽脑汁挤出几句话来,“你也住这儿?” “隔壁。”叶循伸手一指,“偶尔来住,刚刚收拾点东西回家。” 气氛怪尴尬的,周南涛无心多聊,但嘴上却不由自主地客气了一句:“那进来坐坐?” 没想到叶循真的没客气,说坐就坐了。屋里本来东西放得乱糟糟的,又多了一个人和一只箱子,让周南涛有些无处落脚。他小心地把吉他装起来,平放在桌上。 叶循问:“你会弹?” “是啊。” 叶循眨眨眼:“撩妹呀?” “放尊重点啊。”周南涛抱着手臂,“什么撩妹不撩妹的,弹着玩。” 叶循倒没有生气,反而来了精神:“哎呦,和那种钢铁直男不一样啊?” 周南涛满脑袋黑人问号,只觉得这人莫名其妙。他没什么话可说,只好接着埋头拖地,希望对方能自觉无聊,主动离开。叶循四下打量了一圈,又问:“哎,玩游戏吗?打荣耀吗?我们班战队很强的,考虑一下?” “谢了,不玩,没兴趣。”周南涛现在就是后悔,非常后悔。嘴皮子一碰,客气话就说出去了,谁能想到他当真呢?他开始斟酌着赶客:“桌子有点脏,我等下得擦擦。” “那我让让。” “地板上还有水,小心踩到。” “那我向里面退一下。” “天好像快黑了,我得早点收拾完回家。” “要帮忙吗?” 周南涛握着拖把的手又紧了紧。这人怎么听不懂话呢?他问:“你不是着急吗?” “不急啊,回家也就我一个人,急什么急?” 周南涛放弃赶客了,他无奈道:“真要帮忙?你拿那块布把桌子擦擦。” 叶循似乎还有些兴奋,拿起抹布就上手。周南涛一看就乐了:“等等!你这抹布不得过过水拧干了再擦吗,哪有你这样干抹的?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 叶循倒是毫不羞愧,一脸“原来如此”的神态,跑到卫生间打湿了抹布又来擦桌子。 周南涛瞧他的动作还有模有样的,也就又去做自己的事了。但他还总隐隐觉得不放心,于是在拖地的间隙里又抬头看了一眼。这一看不要紧,他的轻微洁癖让他立刻头皮发麻——叶循正拿擦桌子的抹布擦水杯。 “我的大少爷诶,快省省吧!”周南涛扔开拖把,一个健步跨上去抢下水杯,“别添乱了,算我求您了,旁边坐着去吧。” 周南涛又把这只被抹布玷污过的水杯拿去洗了一次,在哗啦啦的水声里,叶循才缓缓摸了摸鼻子,显示出一点不好意思的神态。 但这一丝丝的羞愧也在周南涛从洗手间出来前消散了,叶循很快恢复了他理不直气也壮的神色。他坐在床上踢踢腿,看着周南涛把他擦过的桌子又擦了一遍,才问:“你从a市来的?” 周南涛头也没抬,答道:“对,你还关心这个啊。” 叶循奇道:“x市教育这么烂,a市好多了,你干嘛来?没见过你这么转的。” “你这不就见了吗?”周南涛笑笑,“跟着我爸妈来的,我不想一个人呆在a市。” “妈宝。”叶循斜靠在床边上,垂着眼睛玩手机,嘴角勾起一点笑来。 但周南涛此时对叶循口无遮拦的说话习惯有了一定的了解,他也不生气,轻描淡写地回了一句:“杠精。” 想了好久,终于说出来了。 叶循像是有一点意外,眉尖蹙起来,抬头看了他一眼,接着噗嗤地笑出来;“多少人想去a市去不了呢,小心你将来后悔。” “傻子在a市成不了天才,天才在这儿也成不了傻子。”周南涛慢慢说道,“何况和你有什么关系?” “和我当然没关系啦!”叶循站起身来,拉上他的行李箱,“天都黑了,走了,拜拜。” 周一是个阴天,早读的时候一片困倦的阴云始终笼罩在教室上方。尽管是站着早读的,但放眼望去,整个教室的头依然是此起彼伏,好像是脑袋里装了招财猫的手臂。 周南涛从周末综合征里挣脱出来,看到前排的程圆圆摇摇欲坠,忍不住用课本戳了一下对方的辫子。程圆圆一个激灵抬起头来,正对上向她走来的班主任明亮的双眼。她又吓得低下头去,也顾不得书上写的是什么,对着课本上的《滕王阁序》张口就背:臣密言:臣以险衅,夙遭闵凶…… 背了几句发现背不下去,又不好把书翻来翻去找《陈情表》在哪一页,只好硬着头皮从头背起。班主任走过的时间不过几十秒,但程圆圆欺他教数学,已经让李密的母亲改嫁好几次了。 周南涛在后面给乐清醒了,装作一本正经地背书,控制着面部肌肉拼命憋笑。如临大敌地等班主任走过去,才又借着最后一排的优势俯瞰了全班。那一个个原来小鸡啄米似的脑袋也不点了,全都直挺挺地立着,背书的声音响成一片混乱而巨大的杂音,像是满屋子史前大苍蝇共舞。 但当他的目光往角落里望去的时候,还是看到了一点不和谐的色彩。刚巧叶循又穿了那件明黄的卫衣,在它的一片互补色中,这一抹黄色简直亮得发光。这厮很没有万紫丛中一点黄的自觉,不仅光明正大地迟到,还正明目张胆地趴在课桌上睡觉,非常不把校纪班规放在眼里。 班主任站在叶循的桌前,沉吟片刻,拍了拍他的肩。周围背书的学生默契地压低了声音,竖起耳朵准备吃瓜。周南涛也想效法,奈何他和叶循分据教室两端,实在有心无力。只远远地瞧见叶循睡眼朦胧地抬起头,和班主任交谈几句,又缓缓地把头埋回臂弯里。 一下早读关松就朝程圆圆这边跑来,娇嗔着问她是不是变心了。关松者,擅星座之女也。周南涛对这名字颇为震惊,这么中性化的一个名字,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它属于这个颇具风情的姑娘。 关松靠着程圆圆的桌子一站,问:“你俩刚刚干嘛呢?打情骂俏的。” “涛哥救我于水火,不然我早就是老郑嘴下冤魂了。”程圆圆答道,“倒是你,不好好背书,东张西望什么呢?什么都能看见。” 关松抱起手臂,对着周南涛弯起笑眼:“我看漂亮小哥哥呀。” 周南涛大窘,只好笑道:“开什么玩笑。” “哪开玩笑了呀!”关松来了劲,兴致勃勃地说道,“就上周跑了两次操,那边班里都有小姑娘托我前任和我打听你了。” 这是关松的说话风格:三句之内,往往会有前任出现。至于她到底有多少个前任,还是一个未解之谜。 周南涛朝着教室另一头努努下巴,那个身影正慢悠悠地伸了个懒腰:“那边那个睡觉的不够帅吗,成绩又好,追他还不够?” “他呀……”关松暧昧地笑笑,“你见到过有人追他吗?” “怎么了?”周南涛叫她勾起了一丝八卦之心,“因为他脾气不好?” 关松耸耸肩膀:“你以后慢慢就知道啦。” D for Discovery 周南涛的好奇心被勾起来,但再追问又显得过于八卦,只好转而问道:“刚才早读怎么回事?” 关松叹道:“唉,好无聊的。”她开始掐着嗓子模仿班主任:“叶循呀,怎么了,昨晚没睡好?早读嘛,还是要读一读的,对身体也好啊。” 转而又开始眯着眼睛模仿叶循:“老师……昨晚学得太晚,我想眯一会,不然一天都没精神。” “哦……你的生物钟你自己有数,但是不要耽误上课呀。” “好的老师,我会的。” 说完关松就翻了个白眼:“君不见,昨晚一点半他还在空间‘我的荣耀时刻’呢。” 程圆圆一下子乐起来,又托着脸颊叹道:“唉,我也想睡……” 关松张开怀抱,拍拍胸口:“来,往这儿睡。” 程圆圆还没来得及拒绝,班长突然从门口冒出来:“各位各位!准备一下,等等去礼堂开表彰大会!” 教室里爆发出一阵隐秘又低沉的欢呼,每个人脸上都要保持着“又要浪费好久学习时间了真是太可惜了”的悲痛,以防班主任的突击检查。但除了咳嗽和爱情,中学生不用上课的喜悦也是无法掩饰的。大家拼命压抑着嘴角的笑,一脸悲中带喜,似哭似笑地收拾东西。 周南涛惊讶道:“马上就走吗?怎么现在才通知?” 关松摆摆手:“常规操作,常规操作。老头儿怕说早了大家提前高兴,军心涣散,无心学习。” 周南涛竖起大拇指:“郑先生,讲究。” 班长站在门口,又补充道:“等等要上台领奖的,大家记得把校服都穿起来啊!” 他低头看了看和四周格格不入的叶循:“你么……” 叶循当场梦中垂死惊坐起,拍桌道:“开玩笑呢!我现在上哪给他变一件校服出来啊!” 班长道:“借呗,还有三分钟,加油。” “哪儿借去啊!”叶循眼巴巴地看着班长,“咱班还有不上台的?” “那你到对面楼里找人借一件,跑快点,还来得及。” 叶循五谷不分,四体自然也不勤,能在教室里解决的问题,坚决不能出门去。正一筹莫展之际,忽然福至心灵,眼睛一亮:“等等!” 他飞扑到周南涛身边,声情并茂地叫道:“哥!” 周南涛吓了一跳,问道:“怎么了?” “哥,衣服脱了,快。” 周南涛震惊地捂紧衣服:“做梦呢!” “爸!求您了爸,快点!”叶循拉着他的胳膊晃来晃去,神态之恳切,动作之急切,让周南涛怀疑他下一秒就要来亲自扒自己衣服了。 “叫爷爷也没用!”周南涛道,“干嘛呢你?” “我等等要上台,咱俩换换衣服,借你校服一用。”叶循把他那桃花眼眨巴两下,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发上学期的奖,也没你什么事,你坐台下不会有人注意的。您看行吗,爸爸?” 这时候的叶循没有得意洋洋,也没有冷嘲热讽,非常会审时度势,十分的低声下气,叫周南涛也不好意思拒绝。何况他十分怀疑,他要是不答应,叶循或许能做出在礼堂拿着话筒喊他爸爸的行为。 “行吧。”周南涛松口道,“你有话好好说,上来又是叫爸爸又是要脱衣服的,不知道的就要报警扫黄打非了。” “好嘞!”叶循笑嘻嘻地换了衣服,赞叹道,“非常合适,简直就是量身定做!爸爸,您多高啊?” “一米八二。” “哎呀,我一米八一!您真是高大威猛,让我望尘莫及!” “……行了,快迟到了。”周南涛穿上叶循那件骚了吧唧的外套,总觉得浑身不自在,混在人群里也觉得别人都在看自己。 周南涛混迹在队伍里,小心翼翼地来到礼堂,选了一个最靠边的位置坐下来。他刚在黑暗里松了一口气,就听得一个严厉的声音:“你怎么回事?校服呢!” 天地良心,这真是无妄之灾。周南涛顺着声音的方向缓缓抬头,一个老师皱着两道浓眉看着他:“你哪个班的?班主任呢,难道没提前通知要穿校服吗?” 您这可说到点子上了,还真没有!但话不能这么说,周南涛一边思忖一边开口,精心准备了一套吃早餐时在餐厅和别人狭路相逢,被粥泼了满身的凄惨故事:“我……” “老师!这个同学是刚转来的,还没来得及买校服!” 老师锐利的目光又穿过人群,把周南涛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才舒展了眉毛,耷拉下眼角:“那尽快买好校服,以后不能老是这样。” 周南涛连连点头称是,又转头去看坐在最外面给他解围的人。这倒还是个熟人,正是第一天和他搭话的小胖子。小胖子灵活运用大量面部肌肉,对着他挤眉弄眼,表情极其生动,翻译一下大概是“兄弟不要慌,哥哥罩着你”。 周南涛遥遥地给他比了个“ok”的手势,表示了一下感谢。小胖子回以一个多情的媚眼,表示都是同学,举手之劳是应该的。 颁奖典礼总是十分无聊的,奖倒是五花八门。按总成绩排,哗啦啦奖励一片人;按单科成绩排,哗啦啦地一片接一片人;这些同学有很大进步,哗啦啦再来一片;这些同学态度认真,哗啦啦还有一片。周南涛梦回幼儿园,那时候每个小朋友都有一张属于自己的奖状。但不同的是,现在全班小朋友都上台领奖了,只有他,穿着别人的衣服,坐在台下背单词。 简直是闻者伤心,见者落泪。台上的灯光无比炫目,主持人的声音洪亮又有激情,周南涛也无心背单词,拿着单词本翻来覆去地玩。学校也应该给他设立一个奖嘛,表彰一下他千里迢迢地转学,充分体现了他对学校的认可——这样他就不会被某个违反校规的人当众扒衣服了。 周南涛神游天外之时,忽然敏锐地从旁边女生的窃窃私语中捕捉到“叶循”两个字。一瞬间他以为是自己想得太入迷,以至于产生了幻听。 凭良心说话,叶循高挑个儿,桃花眼,的确天生一副芳心纵火犯的样子。何况他成绩又好,有点迷妹也是很正常的,周南涛也没有兴趣偷听小姑娘的少女心思。 但另一个女生接着小声惊呼起来:“啊?真的呀!” 周南涛可以发誓,真的不是他太八卦,但这话怎么听都是有大新闻的样子,主人公还是这个一直叫他充满好奇的人。两个小姑娘兴致勃勃,毫不掩饰八卦的兴奋之情:“哪个呀,哪个呀,快指给我看看!” “就那个——左边那个穿蓝西装的主持人。” 周南涛也随着女生示意的方向看去,台上那个男主持人身材挺拔,头发有点自然卷,鼻梁细细高高的,沐浴在舞台金色的灯光下,看起来还挺像个小王子。要说帅,的确挺帅的。 ——但这和叶循有什么关系呢! 周南涛开始疑心自己听错了,又想了想,或许是这个主持人和叶循是情敌,其中有一段轰轰烈烈,一波三折的狗血大戏。然后他就听到一个女生说:“啊!原来他就是叶循前男友啊!” ……什么。周南涛这次是真的怀疑自己耳朵出了毛病,他仔细看了看台上的主持人,又仔细回想了刚刚两个女生的对话,倚靠在椅背上,目瞪口呆地陷入了沉思。 两个女生仿佛是为了打消他的疑虑,开始追溯起叶循和这个小帅哥是什么时候恋爱,什么时候分手的。周南涛却听不进去了,满脑子都是他和叶循相处的经历。他忽然想起身上穿的这件衣服还是叶循的,总觉得没由来地有一丝别扭。 周南涛冷静下来,用一句流传已久的金句开解自己:就算人家是gay,也不一定看得上你嘛。但他却鬼使神差地偏过头去,轻轻对着衣服轻轻闻了闻。不是他熟悉的味道,不过有一丝洗涤剂的干净清爽的气息。 叶循从台上下来,悄悄溜到关松身边坐下。关松从书包里拿出两杯冰奶茶,递给叶循一杯:“你爸爸我冒着生命危险搞来的,且喝且珍惜。” 叶循接过奶茶很顺从地,撒娇似的笑道:“您辛苦了。” 关松问他:“你哪来的衣服?” “刚找那个新来的换的。” “嗯?”关松斜眼看他,“你该不会对人家有意思吧?” “怎么可能。”叶循小声呼噜呼噜地吸珍珠,“他……嗯,好无聊的。我对无聊的人没有兴趣。” “我觉得他挺有意思的。”关松眼里写满了不信任,“何况很帅,你难道不心动?” 叶循驳道:“我又不是你,看到帅哥就心动。你心动你去追啊。” “嘁。”关松哼道,“老娘才不要和你抢男人啦。” 舞台上的光亮得晃眼,配上激情澎湃的背景音乐,总能叫台上的人产生一种自己前途无量的错觉。两个人在震耳欲聋的音效的掩盖下沉默地喝奶茶,关松朝着台上努努下巴:“你和他……真分了?” E for Encounter “早分了啊,”叶循耸耸肩,“这有什么可问的。” “那他期末真是为了你才没考试?”关松问,“一点都不怜香惜玉,你好狠的心啊!” 叶循又眯着眼看了一眼舞台,说道:“我哪知道……不是说他病了吗。高中生的恋爱诶,他要出国,还要我等他?开什么玩笑。你的分手经验比我的恋爱经验都多,你怎么好意思来说我?” 关松摆摆手:“往事随风,我退出情场好多年了。” 叶循一口冰奶茶含在嘴里,险些上不来气:“你最好是。” 颁奖典礼结束,大家恋恋不舍地往教室蹭。周南涛遍寻叶循而不得,落在队伍最后面边走边踢石子。走过回廊的时候,忽然有人从后面飞扑上来搂住他:“别急着走呀!” 周南涛吓得魂飞魄散,回头一看叶循正对他笑得露出八颗白牙。等心跳平复了一点,他又想起刚刚台上的“前男友”,那一丝不自在又蹿了上来。 “这儿也没人,把衣服换回来吧。”叶循说着就要脱衣服。 “那你快点,”周南涛脱下外套,衣服的气息最后扫过他的鼻尖,“等会回去晚了,郑老师还要念叨。” 叶循笑起来:“你也太怂了!等等你和我一起进去,他肯定不骂你。” 换过衣服,叶循忽然凑近了周南涛,问道:“哎——你用的什么香水呀?” 周南涛面不改色:“什么香水,那是蓝月亮的味道。” “我家好像也是蓝月亮,怎么不是这个味道?” “……那就是金纺。” “嚯,金纺什么时候出海盐与鼠尾草味了?” 周南涛停住脚步:“你都知道了还问?” “这有什么不好意思承认的?”叶循又凑到他领口闻了一下。 叶循散落在额前的碎发蹭到他的脖子上,凉凉的又痒痒的,像是有细微的电流流过。周南涛忍不住退开一小步,他忽然觉得和叶循的近距离接触都变得别扭起来。 “挺适合你的。”叶循说。 “……谢谢。” “哎,你不要这么无聊啊。” 周南涛露出一个无奈的笑来:“哎,你能不能别老叫我哎?” “哎——咳,那个……”叶循顿了顿,问道,“你叫什么来着?” 周南涛的笑容凝固在脸上。他虽然和叶循没有多熟,但自认还是打了不少交道。他来了也好多天了,叶循竟然还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 他重新微笑起来,咬牙切齿,一字一顿道:“你,爸,爸。” 周南涛做了叶循的一日之父,才总算把自己的名字放到对方的脑袋里。在一个课间,关松风雨无阻地跑来骚扰程圆圆的时候,周南涛忍不住向她控诉了叶循的行径。 “哦……”关松把程圆圆整个圈在她柔软的怀抱里,揉了揉她的脑袋,沉吟道,“可能是他装的,为了逗你玩。” 周南涛装作漫不经心的样子,翻了一页书:“他不至于这么无聊吧。” “怎么不可能呀!”关松说,“我就是这么追到我的前前前前任男朋友的。” 周南涛翻书的手顿住了。程圆圆从关松的怀抱里探出头来,仰头对关松道:“你别老开这种玩笑啊,会吓到人家的!” “喂,你胳膊肘太往外拐了吧!”关松把程圆圆搂得更紧了,“什么开玩笑,哪有啊,我就是陈述事实。” 周南涛的手在书页上磨蹭了半天,欲言又止,止言又欲,不知道怎么开口。终于还是问关松:“你之前说的……为什么没女生追叶循?” “咦?”关松笑起来,“你知道了?” “该不会是?” “你说的是?” “他是……呃……”周南涛措辞半天,“弯的?” “差不多啦。”关松伸出两根手指在他面前晃了晃,“其实是这个,但他和小帅哥谈恋爱太出名了,小姑娘们就都放弃了。你要有兴趣随时找我,我给你好好讲讲。” 周南涛抬头看她:“别了——背后议论别人,不太合适吧。” 关松笑得眼睛都弯起来了,仿佛看到她妹妹一本正经地教育她“说脏话不好”的样子:“有什么不合适的,你以为是秘密呢?大家都知道的,你自己去问他也成。” “他——出柜了?” “对呀,”关松说,“你有什么意见吗?” “当然没有。”周南涛把书立起来,“支持平权,人人有责嘛。” 叶循是直是弯这件事,他到底就是出于好奇随口一问。在这缺少娱乐、缺少运动的环境里,有一点八卦调节心情,总是聊胜于无的。叶循的性向比起一些事情来说,总是微不足道的——比如月考。 月考的考场是按上一次考试的成绩分的,周南涛没有上一次的成绩,理所当然地被分到最后一个考场。考试那天,他提前二十分钟到了考场门口,教室还没开门。门口冷冷清清,有几个公然坐在外面桌子上玩手机的,只有周南涛一个人垂死挣扎,临阵磨枪,还在拿着小册子背书。 距离考试还有五分钟的时候,门口才乌央乌央地挤满了人。监考老师迟迟不来,大家也丝毫不急,插科打诨,乐在其中。周南涛盯着手表,看着指针没心没肺地乱跑,心情逐渐暴躁。 也许是觉得在这里考试的学生少写几分钟卷子也没什么所谓,这个考场顺理成章地被遗忘了。直到开考后五分钟,监考老师才姗姗来迟。学生们一拥而入,两个年轻的监考老师手忙脚乱地一边维持秩序,一边分发考卷。 他考了这么多年试,也没有进过这样的考场,周南涛烦躁地皱紧眉头,等待门口拥挤的人流散去。等人走得差不多了,他拿起书包刚要进门,才发现角落里还蹲了个人,比他还慢性子,正在慢慢起身。 这人起了一半,又捂着脑袋半蹲下去。周南涛犹豫了一下,走上前去扶住他:“没事吧?” 小卷毛,戴眼镜,周南涛愣了一下——这不是那个“前男友”吗? 周南涛想不到,他好不容易把叶循这事儿淡忘下去,就忽然直击当事人了。但想来卷毛要颜值有颜值,要才艺有才艺,看起来也文文静静的,怎么都不像是能沦落到这个考场的人——难道叶循是因为对方成绩太差才分手的? “……没事,头晕,正常。”卷毛弯着腰歇了半天才站起来,“谢谢啊。” 周南涛脱缰的思绪被打断了,对着卷毛点点头:“那就好,别耽误考试。” 窗外银杏的叶子黄了,风一吹就扑簌簌地往下落。鸟儿也格外聒噪,叽叽歪歪地叫个不停,和教室里翘凳子的、抖腿的、转笔的声音交织成让人头皮发麻的旋律。 还远远没到考试结束的时间,教室里已经是一片其乐融融的氛围。睡觉的睡觉,折纸的折纸,看鸟的看鸟——看窗外的鸟。周南涛考试开始前耽误了一阵子,此时争分夺秒,奋笔疾书,手都要写断了才赶在结束的前一秒做完。 他四下张望,却见斜前方的卷毛还没停笔。卷毛和这个考场显得格格不入,叫他忍不住又多看了几眼。 月考成绩出来,又是一场腥风血雨。成绩单前挤满了人,周南涛还没来得及去看,小胖就从人群里向他飞扑过来:“涛哥!想不到啊,我们发达了!你年级第五啊!我们村有希望了!” 关松撇撇嘴:“又不是你自己考的,激动个什么劲。” 小胖大摇其头:“你太肤浅了!涛哥第一天来,我就觉得他不是常人。看人也是一门技术,你懂吗?” 第一居然是程圆圆,周南涛多少有点惊讶。程圆圆平时不显山不露水,有时候还有点呆萌,不想竟然是隐藏在民间的高手。然而程圆圆一脸兴奋地转过头来,两眼放光地看着周南涛:“南涛!你好厉害!” 周南涛总觉得是班主任压迫太过,导致学生们都有点不正常的疯癫。这一通无脑吹捧,让他尴尬得仿佛公开处刑,忙回道:“开玩笑啦,还是圆圆更厉害。” 程圆圆却认真地摇摇头:“我只是碰运气,南涛你以后肯定会更强的。” 话音刚落,就被关松从背后一个熊抱:“你又在吹他!我吃醋了!” 但让周南涛更震惊的还不是这个——他顺着成绩单寻找叶循,然而前十竟然查无此人。再往下,二十也没有;三十了,还是没有。周南涛几乎要怀疑自己眼花错过了,才忽然看到叶循的名字—— 数学一百五十分,满分;周南涛疑惑更甚了,然而又往后看了一格,很快破案了——英语七十六分,合着这大兄弟是个顶级偏科选手。 他正看得入神,身后忽然传来长长的一声叹息。虽然周南涛自己也感到不可思议,但他确实就凭这声叹息辨别出了声音的主人。叶循很有自知之明,直接从中间开始自我检索。周南涛莫名心虚地把目光从叶循的名字上移开,余光却见叶循暴躁地用手指抹了抹那个格格不入的“76”,更长地叹了一口气。 叶循倒是很大方地找到周南涛的成绩,看了看英语一栏的140,又看了看周南涛,歪了歪头:“你们英语好的,都这么无聊吗?” F for Fall 周南涛倒是没生气,好整以暇地问道:“什么叫‘都’?” “‘都’就是——”叶循顺着成绩单往下指了一排,“都很无聊。” “好吧,那难为你活在这群无聊的人里了。”周南涛耸耸肩,“但是你这个推理充满了主观和偏见,和演绎推理完全不搭边,甚至连归纳推理都算不上,毫无逻辑,很不数学——由此看来,你的数学也很堪忧。” 周南涛说完就拎着包出门了,他自认自己的行为很没有礼貌,但有叶循的无礼行为在前,他的失礼也被自己谅解了。 月考完新排了座位,为了不让叶循早读迟到、上课睡觉的行为扰民,他依然坐在最靠门的位置。而周南涛终于拥有了一个同桌,长得非常喜庆的小胖。 小胖喜上眉梢,脸上和身上的肉一起愉快地颤抖:“是大佬!我以后有大佬可以傍了!涛哥以后一定不能嫌弃我,我的高二就要拜托您指教了!” 周南涛非常不好意思地推辞了几句,然而当叶循路过的时候,小胖还是自然而然地叫住了他:“叶循叶循!月考的那道解析几何你怎么做的?” 周南涛暗道,嘴上说着要傍我,身体倒是很诚实。他不动声色地继续摘抄错题,还是顺便听了一耳朵叶循讲题。 叶循拿过试卷瞄了一眼:“解析几何,很简单呀,你把方程联立,几个条件带进去直接算就是了。” “这道题太复杂,硬算的计算量太大,浪费时间,不适合在考场上用——这是你自己说的。”周南涛忍不住插嘴。 “我那是对你说的。”叶循勾起嘴角,“我的计算速度足够快,能暴力解决,所以我可以,你不行。” 小胖眉头一皱,发现事情并不简单。他敏锐地发现了两个人之间气场的微妙不合,却说不出什么地方不对。于是他只能把这简单地归咎于叶循一如既往,无比直白的炫耀,插话道:“我打断一下——” 两个人就都转头来看他。小胖说:“那我该怎么做啊?” “你问他啊。”叶循看了一眼周南涛,“老头儿上课讲过几种解法,他应该都记了吧?” “人家忙着呢。”小胖笑骂他,“你闲着也是闲着,说一下又不会累死!” 叶循扁扁嘴:“我也忙啊!外面踢毽子喊我呢!” 叶循忽然把他扯进来,周南涛也没法装听不见。他不动声色地拿出自己的笔记本,翻到记了这类题的一页,推到小胖桌上:“我记了,看我的吧。” “这不就是了吗。”叶循把手里拿的外套披到身上,“走了走了,拜拜!” 周南涛把笔在指尖转了一圈,又放在笔记本上,长出了一口气。 小胖停了笔,斟酌着说:“你别放在心上,他没针对你,也没恶意。他说话就那样——天字号第一装逼大王!” 周南涛心道,是看他就是针对我。然而他只说:“我当然不在意,写累了休息一下。谢谢你啊。” “谢,谢我干什么!”小胖一脸受宠若惊的娇羞,“那,那啥……刚刚我没有看不起你的意思!我真的是怕打扰你才没问你的!” 周南涛笑起来:“你想什么呢!我至于那么小心眼吗?” 小胖嘿嘿一笑:“就当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呗!反正叶循要撩拨你,你也别讨厌他。” 讨厌这个词在周南涛的脑海里一闪而过,他却觉得很陌生。他对叶循产生过许多情绪,好奇,烦躁,无奈,但似乎讨厌却不在其中。 “毕竟他游戏玩得还不错。”小胖接着说。 周南涛哭笑不得:“你就是这么评价人的?” “人要注重全面发展嘛!”小胖说,“所以要不要来一起玩王者?打不好也没关系,我帮你!” 周南涛拒绝了这个似曾相识的邀请:“这就不必了。” “你好冷漠!”小胖嘟囔道,“你知不知道‘带你玩游戏’是多么真挚、热情、难得的邀请!” “你就是这么追女孩子的?” 小胖义正词严:“乱讲!我把你当真正的兄弟才这样的!” 周南涛又低头去做笔记:“你这兄弟情也太轻浮了吧,一个手机就能收买了。” 小胖哼哼唧唧:“这不是形格势禁,英雄落难嘛……” 他四下环顾,忽然凑近了周南涛,神神秘秘地低声说道:“打王者的确没意思,我们这次,准备干票大的……” 周南涛被他紧张的气氛感染,也压低了声音,停下笔:“什么大的?” 难道他要见证打群架现场了?难道有人受不了班主任的高压,准备去戳自行车轮胎了? 小胖伸手比划了半个课桌的大小:“这么大的。” 搞事的大小还能用立体空间的大小表示?周南涛疑惑地与小胖对视:“这么……大的?” “电脑呀!”小胖说,“我们星期天去网吧,你去不?就学校东边那个,天地网吧。郭秃头、王二狗他们都去,叶循也去。” “……不了吧。”周南涛失去兴趣,“懒得出门。去网吧再和老郑来一段艳遇怎么办?” “你这么宅会发霉的啊!你不会要在家学习吧?”小胖忽然想到什么,眼睛一眯,问道,“涛啊,你不会是没去过网吧吧?不敢去和哥哥我说呀,哥带你开荤!” 周南涛把笔记本翻得哗啦啦作响,一副投入学习的架势,半天才开口:“咳……这是因为没必要!你玩什么,我在家陪你玩。” “哎呀,这能一样吗!”小胖摆摆手,“在家要受多少克制,何况那啥不如那啥,那啥不如偷,总是要偷偷摸摸才有真的快乐嘛!” “你自己快乐去吧。”周南涛说,“我回家陪我的正宫。” 话虽如此,但周南涛与正宫的缘分也要受到重重阻挠。他的手刚刚碰到主机开关,邓蓝在外面敲他的门:“桃桃,你妹妹要出去买东西,你等下陪她出去吧。” 桃桃者,周南涛小名也。邓蓝第一胎本来就想要个姑娘,奈何不小心生了个小子。起小名的时候,原本想顺着名字叫淘淘,又怕叫了这名字真淘得没边了。邓蓝灵机一动,一拍大腿,就叫桃桃吧! 虽然邓蓝养闺女的心得到了一丝满足,但这给周南涛的幼儿园生涯带来了困扰。在幼儿园小朋友开始识字的时候,某天桃桃小朋友哭着回家,邓蓝大惊:“怎么了,谁欺负你了?” 周南涛抹着眼泪:“我不要叫桃桃了!” 邓蓝问:“为什么呀?” “贝贝说我的名字像女生!” “他说你就信呀?”邓蓝揉揉他的脑袋。 周南涛哭得更凶了:“他妈妈说的!” 周光辉略加思索,开始循循善诱:“你到底是不是个小男子汉,是由你做什么决定的,不是由你叫什么决定的。你要是特别勇敢,保护别人,大家肯定都会夸你呀!” 周南涛一边抽泣一边摇头:“我不管!我就是不叫了!” 邓蓝拿出一张纸,在纸上写下“桃桃”、“淘淘”和“周南涛”,对他说:“你自己给作业本上写名字,那你自己选写哪个。” 周南涛端详许久,认真比较了笔画的多少,含泪选了“桃桃”。自己选的名字,跪着也要用完,从此这个名字伴随了周南涛十几年,直到他长成一个一米八几的大小伙子。 于是周南涛长叹一声,打开卧室门:“行吧,叫她快点收拾。” 邓蓝叮嘱道:“要骑车出去的话慢一点,注意安全,要是找不到路就用导航,叫乖乖帮你看路……” 周南涛用一个ok的手势打住他妈的话头:“你儿子都十六了,都是完全刑事责任能力人了,放心吧,乖啊。” 邓蓝笑着打开他的手,周南涛扯开嗓子喊:“乖乖——周——南——风——走了!” 周南风拿着袋妙脆角,在楼下咔嚓咔嚓吃着等周南涛。周南涛拍拍座垫:“吃吃吃,还吃?” “那哥你也来一口?”周南风把袋子伸到前面。 “坐上来吧,抱好了,小心一会摔下去。” “……哦。”周南风乖乖把零食收到书包里,双手抱紧了周南涛,“你别叫我乖乖。” 周南风正在叛逆期,抗拒一切让她显得幼稚的东西,比如粉红色和小名。 周南涛从善如流:“那么周女士,我们现在要去哪儿呢?” 他一路顺着周南风的指挥,经历了三次拐错路口和两次走回头路以后,终于有惊无险地到达了目的地。周南涛停下自行车,抬头一看,二楼硕大的招牌上四个红色的大字——“天地网吧”。 周南涛震惊了,震惊之余他想起了自己作为哥哥的责任,指着网吧的招牌对周南风说:“你长本事了,让我带你来网吧?你还想干嘛呢?” “什么网吧啊,你空污人家清白!”周南风从后座上跳下来,“你看哪呢!” 周南涛这才缓缓把目光转向了一楼,果然有个细长条的招牌猥猥琐琐地缩在一楼和二楼之间——“晨光文具店”。 G for Glimpse 周南涛揪揪妹妹的小辫子,问她:“楼下不就有个小卖部吗,买文具非跑这么远,我看你是存心折腾我。” “什么呀。”周南风晃晃脑袋,甩开他的手,“我们要买统一的跳绳,体育老师让来这儿买的。” 周南风在店里跑来跑去选东西,周南涛站在旁边一边玩手机一边等她。周南风抱着满怀的东西到收银台结账,手握财权的金主忽然“咦”了一声,从一堆笔记本里提出了一袋浪味仙。 “这是什么呢?” 周南风干笑几声:“哈哈,是啊,太奇怪了,文具店居然还卖零食,哈哈哈哈哈哈。” “这不是问题。”周南涛说,“问题在于它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呢?” 周南风严肃道:“我也不知道,但相逢即是缘,说明我和它很有缘分,我不能就这么抛弃它。” 周南涛无奈:“你都吃多少零食了?再吃把你吃成个小胖子。” 周南风“唰”地挽起袖子,展示了自己皮包骨头的胳膊:“我多瘦啊,怎么会吃胖呢!” “再多吃点就说不定了。” “哥!”周南风深情款款,可怜巴巴,“我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就该多吃点,你怎么能这样呢……” “长身体是让你多吃饭,谁让你吃膨化食品了?你——”周南涛的声音戛然而止。 玻璃门外面,一个骑自行车的身影气势汹汹地冲过来。老式自行车被踩得嘎吱作响,车上的人穿一件老旧的土黄色夹克,平坦的头顶闪烁着智慧的光芒。 周南风趁他愣神的工夫,悄悄拿过那袋浪味仙,递给收银员结了账。但周南涛顾不了这些了,几乎是刻在基因里的本能,让他全身的每个细胞都紧张地戒备起来,以应对面前的这个男人——班主任郑先生。 郑先生到这里来做什么呢?总不可能是来买文具的,更不可能是老夫聊发少年狂,上二楼在网络世界燃烧青春。答案显而易见,他一语成谶,楼上某些在网线上绝地求生的小兄弟们,即将邂逅一位对他们一往情深的男士,上演现实版绝地求生。 趁着肾上腺素飙升的劲头,周南涛飞速摸出手机,在班群里发了一句“老郑到了”。也管不了小胖他们能不能看到,又能不能领会其中深意,他只知道凭直觉朝外面喊:“郑老师!” 郑先生果然朝店里看过来,周南涛迅速调整出一个恰到好处地微笑:“老师好!” 引火烧身也罢,就当牺牲他一人,幸福千万家,能拖一分钟是一分钟。 郑先生见到是他,怒容稍缓,走进店里来:“南涛,你怎么在这儿?买东西?” 周南涛无处安放的手揉了揉妹妹的脑袋:“陪我妹妹来买东西的。” 周南风虽然对她哥忽然和老师这么亲密的行为感到不解,但还是露出一个乖巧的笑容,脆生生地叫道:“老师好!” 郑先生这才笑了几声,对着周南风显示出了一丝慈爱:“你好你好。” 气氛一时间陷入尴尬,但周南涛身上肩负重任,不能允许冷场的发生。他开始揣着明白装糊涂:“老师您来这边,也是要买东西吗?” 郑先生闻言,眼里刚刚冒头的神采瞬间消散了。他皱紧了眉头,嘴角**,半天才长出了一口恶气:“我们有的同学呢……” 说到此处,他的手机忽然震动了几下。郑先生于是停下话头,从裤口袋里掏出手机,皱着眉头用食指戳着屏幕,开始缓慢艰涩地回复微信。 手机的光亮映在郑先生的半框眼睛上,像是闪过了一道寒光。周南涛被这一阵若有若无的杀意震慑住,这时才松了口气,谨慎地吞咽了一下,舒缓自己的紧张。 也不知道小胖他们到底接到消息没有,应该让他们躲躲,现在从正面出来打个照面更完蛋。周南涛一脸平静,状似漫不经心地向远处张望,手则又摸上了自己的手机。 然而凭他裸眼1.5的视力,就这样漫不经心地一瞥,偏偏就看到了了不得的人。十米开外,从出租车上下来个人,黑风衣黑帽子两手插兜,倒是不骚包了,活像个要抢银行的——可不正是他的亲儿子叶循吗! 周南涛此时眉头直跳,简直像个操碎了心的老父亲。眼见叶循低头看路,只顾装酷,即将千里送人头,他索性一步跨到店门外,叫道:“叶循!” 叶循停住脚步,迷茫地抬起头来。看到是他,又多了一丝惊讶和疑惑:“周南涛?” “我等你好久了。”周南涛听着自己的心跳,强自镇定,一边说话,一边对叶循眨眨眼睛。 叶循显然没有接收到周南涛的信号,问道:“你怎么在这儿?” 周南涛微笑道:“我们……不是约好了吗?” “谁和你约好了?”叶循想了想,“小胖把你也约出来了?” 周南涛恨铁不成钢,这时候提什么小胖!他保持微笑:“我们不是约了去图书馆吗?”说完对叶循做了“老郑”的口型,希望唤醒他的一丝觉悟。 然而叶循对他的口型和两米远处摆弄手机的郑先生视而不见,脸上有了一丝不耐烦:“哪跟哪呀,我都迟到了,他们等我好久了。” 眼看叶循又要走,周南涛伸手一把拉住叶循的手腕。叶循满脸震惊:“你有病吧?” 周南涛压低了声音,从牙齿缝里挤出几个字来:“老郑……老郑在里面……” 叶循倒是很会抓重点,也毫不配合他鬼鬼祟祟的气氛,高声问道:“老郑?老郑怎么了?” 完蛋。周南涛心都凉了,叶循真是个祖宗!也不知道郑先生有没有发完那条微信,又有没有听到叶循口出狂言,他只能硬着头皮接话:“郑……郑老师那天讲过的一题多解,我想问问你有没有别的想法……” “这些不能在学校聊?莫名其妙。”叶循说着就要挣开周南涛的手。 周南涛下意识地攥得更紧了,忽然灵光一现,大脑短路:“就算之前闹矛盾了,你来都来了,就是要和我和好了吧?别闹了行吗?” “谁和你……”叶循一脸活见鬼的表情,说到一半忽然顿住了。他舒缓了神色,盯着周南涛的眼睛认真看了几秒,又把他从上到下打量了一回。 周南涛被他盯得发慌,那一双桃花眼带着一点锐利,叫他没由来地想躲闪。他暗道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他这是在舍己为人,力挽狂澜,有什么好躲的?于是又迎上叶循的目光。 却听叶循道:“你不是看上我了吧?我是不会喜欢对我死缠烂打的人的。” 周南涛被他的自恋程度惊呆了,一时不知道怎么接话。但他深吸一口气,知道这不是和对方较真的时候,微笑道:“你帮过我那么多忙,我为什么不喜欢你呢?” 叶循还想回应,周南涛立刻截住他的话头:“你别说话。”他的语气忽然格外斩钉截铁,不容置疑,叫叶循也被他摄住,愣了一下。 周南涛闭上眼睛,平复了一下心情。他心平气和地想了想,自己最初的目的是什么?不过是拉住叶循,不让他进网吧而已。这半天他被叶循绕进去,越跑越偏,智商也跟着大滑坡了。 再回到最初的起点,周南涛睁开眼睛,神情温和:“咱俩真有缘,你知道吗,这是个风水宝地。” 叶循倒叫他这半天一惊一乍的样子搞得摸不着头脑,饶有兴趣地等着听他的下文。 周南涛接着说道:“郑老师也在里面——要不要打个招呼?” 叶循看热闹的玩味的笑意就僵在嘴角上了。像是为了证实周南涛的话,郑先生从阴影里走出来,还抬手遮挡了一下刺眼的阳光。 那头顶的一片光亮立刻摄住了叶循的目光,他立刻调整了一个热情又乖巧的笑容:“郑老师!” 郑先生看看他,也笑起来:“哟,叶循也在呢?你们都在这儿,干什么呢?” “我和叶循约了今天一起去图书馆。” “谁……”叶循睁大了眼,下意识要反驳,却被周南涛捏了一下手腕,要说的话就生生咽回肚子里,化作一声尴尬又不失礼貌的干咳。 “咳。”周南涛试图解释,“我们之前……闹了一点小别扭,现在已经没事了。” “对,没事了,没事了。”叶循附和道,“我正等他呢,等会我俩一块走。老师您呢?” “老师有点事情要处理。”郑先生含糊了一句,又不忘叮嘱,“你们抓紧一点,不要在外面乱跑浪费时间。” “肯定的,我们就也就溜达溜达,放松一下,等会一起去自习呢。”叶循笑道,“那老师您忙,慢走啊。” 目送郑先生转身离去,周南涛才松了口气。他这才意识到他一直攥着叶循的手腕,连忙不好意思地松开了。 刚刚因为紧张,他手心里出了一层薄汗,现在暴露在秋天的微风里,还残留了一丝湿漉漉的凉意。 他忽然想,那叶循也能感到手腕上这一点剪之不断,又转瞬即逝的痕迹吗? ※※※※※※※※※※※※※※※※※※※※ 不好意思,沉迷游戏去了(。) H for Highlight 叶循倒是很坦然的样子,瞥了他一眼,还带点嗔怪的意思:“你这半天的……我以为你怎么了呢,有话就好好说呗。” “我紧张,不能体谅一下吗?” 叶循眯起眼睛:“哎,你紧张我干嘛?” “打住!”周南涛比了个“安静”的手势,“没时间和你闲扯,我还要紧张别人呢。” “啊!”叶循像是这才想起尚在水深火热中的战友们,“你没捞他们?” “哥,我路过行吗!”周南涛没好气地应道,看到小胖还没回应,直接拨通了小胖的电话。 小胖虽然手下正是战况激烈的时候,但听到电话响了,也怕是有要紧事,歪着脑袋用头和肩膀夹着手机:“喂,谁呀?” “我,周南涛。” “哦,涛啊,怎么啦……哎呦卧槽,**!” 小胖此时尚且在为了游戏而生气犯愁,这样的天真让周南涛忍不住在心中唏嘘。他果断道:“你闭嘴听我说:老郑十秒以后到达战场,你马上通知他们,能跑就跑,不能跑就躲,别从正门走。” 另一头的小胖整个人都掉线了一秒钟,之后一腔糅杂在一起的复杂情感化作了一个字:“操!” “你他妈小点声!”周南涛恨铁不成钢。 小胖已经推开椅子,猫着腰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冲向卫生间:“我和他们没坐在一块!” 周南涛皱着眉头看看叶循:“你打个电话通知一下?” 叶循耸耸肩:“我没他们电话。” 周南涛长叹一声:“那就没办法了,我仁至义尽了,都是命啊。” 小胖也发出绝望的呐喊:“去他妈的命啊!厕所怎么还有人啊!” “在外间躲躲不行?” “肯定完蛋,老郑老江湖了,你能想到,他想不到?” “跳窗。”叶循忽然说,“他们这是违章建筑,修得乱,窗户外头是一楼平房的房顶。” 周南涛干脆把手机递给他,叶循自信道:“跳吧,没事,不高。” 小胖朝窗外望了一眼,哆嗦着把窗户关上了:“哥!那是你!你让我做这种高危动作之前,稍微考虑一下我的体型行吗!” “高危个屁,顶多一米五,你有肉垫着,摔又摔不坏。小姑娘都能跳,你翻没翻过墙啊?” 小胖委屈道:“我看至少一米六!还不高,你当人人都会跑酷呢?” “那你自己看着办——你听听,老郑是不是来了?” 叶循本来是随口吓唬他的,小胖却恰好从外面嘈杂的喧闹声里听到了熟悉的、沉稳的、口音极重的话音。小胖当场魂飞魄散:“我跳!” “等等!”叶循叫住他,“你别瞎跳,朝前跳,头朝上,记得保持平衡,屈腿脚掌着地,小心摔傻了。” “好好好。”小胖爬上窗台,也没挂电话,直接把手机揣兜里。他只感觉自己的心跳得快冲破胸前的几层脂肪了,但也说不清到底是因为后面的郑先生还是因为前面的高台。小胖做了两个深呼吸,又想了想郑先生暗藏杀机的笑容,咬着牙纵身一跃。 电话对面的两个人只听到“咚”的一声闷闷的砸地声,周南涛紧张道:“没摔伤吧?” “没事,活着呢……”小胖气若游丝地应道,“就是,好像,脚有点崴了……” 周南涛忽然想起什么:“那你一会怎么上来?” “叫人把我拉上去就行了,小问题。”小胖道,“重要的是把眼下!我靠,这房顶三米多高,我肯定是跳不下去了,要是老郑福至心灵,朝窗户外头看一眼怎么办啊!” 叶循轻车熟路地献计献策:“你把窗户关上,那窗花是磨砂的,从里面就看不见了,然后你靠墙,闭嘴。” 周南涛看了他一眼:“你很熟练?” 叶循不语,只报以一个微笑。 小胖于是缩成一个球,紧张地蹲在墙根底下。正在他屏息凝神之时,老旧的窗户突然被粗暴地拉开,发出“刺啦”的呻吟声。他闭紧了眼睛正准备表演一个当场去世,却闻到一阵破窗而出的烟味。抬头一看,是一个纹了花臂,戴大金链子的社会大哥,站在窗户边,看着远处不属于他的江山,一边抽烟一边打电话吹牛逼。 小胖大大地翻了个白眼,哥你又不是高中生,没事来卫生间抽烟干嘛?他刚松了一口气,却又听到了一阵熟悉的脚步声。 这样的脚步声,哪怕在网吧这样的环境里他也可以立刻分辨出来,就算被棺材板钉死了也能听得到,即使是化成灰也不会忘记。小胖感性的一面绝望地嘶吼着“吾命休矣”,理智的部分则疯狂地默念“菩萨保佑”——这种情况下,理智告诉他,只有菩萨才能救他了。 也许是菩萨真的显灵了,但更可能的是窗边的大哥让郑先生失去了朝外看一眼的欲望。总之,郑先生的脚步声停了下来,又渐渐地远去了。 小胖颤抖着举起手机,向对面汇报情况:“老头儿走了……谢谢涛哥,我活了,我活了!” “没事就好,要不要等等我们上去拉你一把?”周南涛问。 小胖劫后余生,心情飞扬:“不用不用,我让旁边这个大哥拉我就行,你细胳膊细腿的,再把你给拉坏了。” 周南涛这才终于挂断电话,周南风一直静静地站在一边,长睫毛像扑棱蛾子的翅膀似的忽闪忽闪的,这时才兴奋道:“哥,怎么回事啊,你同学去网吧了?你们班不都是学霸吗,学霸也去网吧打游戏呀?” 叶循笑眯眯地说道:“你不要对‘学霸’有偏见,他们不仅打游戏,还谈恋爱,还……” “咳!”周南涛重重地咳了一声,“你听他瞎说。” 周南风又问:“那他们现在是被你们班主任抓到了?” “对啊,所以你千万不能去,下场会非常凄凉的。”周南涛恐吓道。 周南风撅着嘴,指指叶循:“他不就没被抓住吗!” “他……”周南涛转头看了一眼叶循,“他不一样。” 叶循两手揣着兜,好整以暇地等他的下文,说说自己是怎么个不一样法。 “他命好。”周南涛说,“有我这样的人来救他。你有吗?” 周南风还没说话,叶循先不满道:“又没有非要你来救我。老郑就算真抓着我也不会把我怎么样的,我爸妈也不在乎。” 周南涛无语凝噎,半晌才道:“帮你你还不领情了?就算老郑不想追究你,到时候抓了一群人,然后搞区别对待,你觉得合适吗?” 叶循耸耸肩:“那就不关我的事了。” “你这么厉害,还研究逃跑的路?”周南涛说,“坦坦荡荡地玩不好吗?” 叶循看着远处,悠悠地叹道:“虽然不怕事,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嘛……” 周南风插嘴道:“逃跑我也行啊!我能翻墙!” “瞧把你能的。”周南涛用食指点点她的额头,“这么有本事,怎么不好好学习?” “怎么又说学习……”周南风捂着额头嘟囔起来。 这时候郑先生带着四个学生从楼梯口出来了,几个学生一幅低着头挨骂的样子,郑先生则叉着腰打电话,大约是在通报家长。 叶循远远地看着,有这些凄凄惨惨的同学对比,他的庆幸才越发的真实鲜明起来。他对周南涛说:“我还是要谢谢你……” 周南涛却不理会他了,只是指着那一群人对周南风说:“你看见没有,这才是最真实的下场。” 周南风又哼哼唧唧地挣扎了一会,周南涛去取了自行车,招呼道:“走啦,周女士。” 出于礼貌,他随口问叶循:“你准备去哪?” “不知道,随便逛逛吧,或者等老郑走了,上去和小胖玩几把。”叶循说,“你呢?真去图书馆呀?” 周南涛笑起来:“什么图书馆?我回家。” 周南风掐着嗓子,软绵绵地开口了:“哥……我想喝奶茶……” “喝什么奶茶?”周南涛的目光落在周南风手里的购物袋上,“刚买了零食,还敢肖想奶茶?” “我又不多喝。”周南风可怜巴巴地撒娇,“难得出来一回,一星期就这么一次!” 叶循原本离开的一只脚都迈出去了,闻言又退了回来:“想喝奶茶呀?我请你们喝!” 周南风目露精光,一脸崇拜地看着叶循。 周南涛好像有点明白了叶循的行事逻辑。这个人其实应该也很简单,就是任性惯了,不爱打圆场,才显得有些阴晴不定。看他难得有正常的社交行为,周南涛也忽然生出了一点逗弄的心思。 他勾起一点嘴角,玩味地看着叶循:“你怎么忽然这么热情?我妹妹还不满十四岁,你不许打歪主意。” 叶循瞪大眼睛:“你把人都想得这么下流,是因为你本人就这么龌龊吗?我多少也算欠你个人情,不喝拉倒。” “开玩笑的呀。”周南涛绷不住笑出来,“你居然也会知道欠人情,那不喝白不喝。” 周南风开始激烈鼓掌:“好!哥你看看人家,又帅又大方,你看看你!” 叶循满意地摸摸她的头:“你很有眼光,比你哥厉害多了。” “我怎么了?”周南涛冷笑,“人家成绩还好呢,去给人家当妹妹吧。” 周南风嘻嘻嘻地笑了一阵,又凑到周南涛身边:“我怕人家不要我呀……” I for Involvement 周日上晚自习的时候,小胖目光呆滞,面如死灰,思绪飘忽,行动迟缓。周南涛低声问:“怎么了,身体不舒服?” 小胖行尸走肉般地摇了摇头,周南涛以为他是遇到什么事情心情不好,也就不再追问。过了许久,小胖忽然幽幽地吐出几个字:“等会你就知道了……” 周南涛投去一个疑惑的眼神,小胖却没有接收到他的目光,只是呆呆地看着前方,叹道:“都是命啊……” 离放学还有五分钟,心急的人已经收拾好了书包,准备等铃声一响就逃离现场。外面忽然传来几声咳嗽声,浑厚又空灵,回响在空荡荡的走廊里。教室里瞬间寂静无声,很快,门“嘎吱”地开了,郑先生背着手站在门口,肃容俯视着他不成器的孩子们。 大家都埋头奋笔疾书,一幅争分夺秒的紧张姿态。下课铃自顾自地响起来,又孤零零地沉默了,教室里依然是一片滞涩的死寂,一个应和它的人都没有,仿佛自讨了个没趣。 郑先生并不言语,只是静静地站着。然而他一时不走,就一时不能放学。满教室躁动的心暗暗地向往着自由,这样没有期限的等待更加消磨人的耐心。 郑先生忽然清了清嗓子,大家屏息凝神,等待他宣布放学的消息。然而他只是带着一分疲倦与沧桑开口了,完全不同于上课时的激情澎湃。他说:“同学们停一下,有点事情要和大家说。” 有人理直气壮地停了笔,也有真的在认真学习的,因为解题解到一半被打扰而烦躁。郑先生说:“我们有几位同学,出了一些问题,犯了错误,造成了不太好的影响。现在我们给他们一个改正的机会,大家一起监督,希望让这样的事情不再发生。” 有人迷茫地小幅度张望起来,然而周南涛作为知情人和半个参与者,猛地缩紧了瞳孔。然而更让他惊讶的是,小胖面无表情地拿出一张稿纸,拖着崴了的一只脚,一瘸一拐地走上了讲台。 原来这件事还不算完,有公开检讨等着呢。但问题在于,为什么会有小胖? “……我辜负了老师和家长的期望,也对其他同学带来了负面的影响……”小胖声音平静,毫无波动,像一个没有感情的朗读机器。下面的同学抬头也不是,低头也不是,教室里的氛围尴尬到难以呼吸。 “……我没有端正自己的学习态度,是对自己和家庭的不负责任……”平常一起玩闹的朋友在讲台上做检讨,周南涛也听不进去,放空自己盯着眼前的题干看来看去。 他忽然想起什么,朝门口看去。这一下却刚好撞上郑先生的目光,他慌乱地垂下眼睛,还是看到有个格格不入的身影,还在头也不抬地做题。 周南涛感到一些说不出的奇怪。明明叶循才是身在其中的人,明明他是有惊无险,死里逃生,可现在却是一幅漠不关心的样子。当然,他或许有不“接受教育”的特权,可他也太过坦然了,他在自己的世界里,所有的事情都与他无关。 终于熬到三个人读完检讨,郑先生大手一挥,松口道可以回家了。大家在一丝尴尬中飞快地收拾东西散去了,小胖摊在桌子上,脸上一边的肉都被压扁了。他看着周南涛长吁短叹:“命啊,这不公平的命啊!——” 周南涛小心地问道:“怎么回事?老郑杀了个回马枪?” 小胖缓慢地、艰难地摇了摇头。 周南涛抿了抿嘴唇,试探着又问:“难道……有人把你,供出来了?” “那倒不至于,他们图啥呢……”小胖又摇摇头,悲戚地开口了,“我真傻,真的。我单知道老郑会在网吧里抓人,哪怕找到厕所里去;我不知道,他竟然是能查监控的!他查了我们进去时候的监控,到底有谁,一目了然,一个都逃不过……” “姜还是老的辣,输给他不丢人。”周南涛拍拍他,“那天不是除了你还有四个人吗,刚刚怎么只有三个人?” “因为……”小胖沉痛道,“我们是二进宫的。屡教不改,性质恶劣。” “那你还这么积极?”周南涛无奈,“非要偷情,这回够刺激了吗?” “刺激过头了。”小胖说,“直接被捉奸在床了!” 教室里的人都走得差不多了,小胖朝门口的座位望了一眼,那里的人早就走了。小胖收拾好了书包,放在大腿上抱着,却只是呆呆地看着前方,没有要走的意思。 周南涛起身的时候,小胖却忽然叫住他:“涛哥啊。” 周南涛回头看他:“怎么了?” “我们算是兄弟了吧?” 听到他忽然说得这么郑重,周南涛又坐了回来。与小胖有了这样一次、惊心动魄、同甘共苦、不可告人的经历以后,他们的关系的确突飞猛进。周南涛认真地思考了一会,才答道:“是啊。怎么突然问这个?” 小胖忽然握住他的手,把他吓得一个激灵:“我知道你这个人靠得住,是个好人,我从心底里把你当兄弟的。” 突然被发了好人卡的周南涛不动声色地把手抽出来:“你有事求我?” “不是。”小胖说,“我有话想和你说。” 在这一瞬间,周南涛的脑海里闪过了一些奇怪的想法。他飞快地止住了自己的念头——和叶循接触得多了,他居然在这方面有了微妙的敏感。 “你说。” “你就不好奇我们为什么翻车?” “老郑神通广大吧。” “我们觉得……”小胖压低声音,“有内鬼。” 周南涛微微皱起眉头:“有人打小报告?你有怀疑的人?” 小胖沉默不语,周南涛又问:“知道的人多吗?总不可能是你们内部的人吧,伤敌一千自损一万,图什么呢?” “知道的人就那几个。”小胖说,“谁的利益没有受损呢?” 周南涛冷下脸来:“什么意思?” 小胖一脸波澜不惊:“你肯定明白我的意思。有人莫名其妙地迟到了,最后还跑了,是为什么呢?” 周南涛脱口而出:“不是他。” “你怎么知道不是呢?”小胖说,“你们打电话我也都听得到,不愿意通知别人的不是他吗?” 周南涛语气生硬:“我知道。他是我拦下来的,不然他就和你们一起被一锅端了。” “你怎么这么维护他,你才认识他几天……”小胖叹道,“我不是喜欢背后议论别人的人,是真的把你当朋友才说这些的。” “是你和我说不要讨厌他的。”周南涛背起书包起身,“没证据还是不要乱猜。我先走了。” 他走得有些晚了,教学楼上的灯大多熄了,校园里安安静静的,少有人声,只有风声。回到宿舍,只有他一个人,越发的安静了。瘦弱的两只灯管中有一个坏掉了,只剩一个顽强地亮着,发出惨白的冷光。 周南涛倒在床上,铁架床就嘎吱嘎吱地呻吟起来。他回想起小胖的话,心里总有点闷得难受,或许是为了小胖对叶循的的不信任,或许是为了某一丝若有若无的可能性。 他的确才认识叶循没有多久,而且不比他和小胖做同桌,朝夕相对的。他这样的信任显得有些没有由来——他只是坚定地觉得叶循不屑于做这样一个“告密者”。 但来自小胖的那一点不爽又是因为什么呢?如果只是因为他无端地怀疑同学——但事实上,如果被怀疑的是别人,他很可能并不会有太多不悦。 或许他只是认为叶循是特别的,在各方面都该是特别的。他不擅长想这些细微的心思,有些烦躁地揉了揉头发,摸出手机开了机。 唐远风久违地发来了信息,周南涛看着有点头疼。 “你转学了?”唐远风问得很直接。 “是。”他也回得很直接。 对面沉默了许久,才发来一句:“怎么都不说一声,大家还以为你病了。” 周南涛:比较匆忙,我当时也是临时才知道。说得太早总觉得别扭,浪费大家感情。 唐远风:那连我也不告诉吗? 周南涛握着手机,在输入框里打了“为什么要告诉你”,然后又删掉,半天才回复了一个省略号。 唐远风:十年的同学,你转学都不和我说一声? 周南涛:……不好意思。 唐远风:对不起,我没有怪你。我是说做了这么多年同学不容易,我不想就这么断了联系。 周南涛:不会的,我适应新环境,比较忙,没有联系你真的抱歉。 唐远风:我是担心你而已。你这么久没来上课,我还以为你出了什么事。发的试卷我都帮你拿着,笔记我都一直在认真记。哈哈,你知道我不爱做笔记。你走了英语科代表也没人做了,我一直在收作业。 周南涛久久地盯着屏幕,这样的热情,这样的关心,还有这样的关心之下的隐喻。他朦朦胧胧地明白什么,因而更有一种辜负了别人的负罪感,叫他无所适从。 “谢谢你。”他说。 唐远风:谢什么,这么多年的朋友了。 唐远风:就是这么多年的朋友了,你转学的消息还是这么久以后从别人那里听说的,你到底心里还有没有我! 唐远风的语气终于轻快起来,这让周南涛也松了一口气。他发了个“儿子爸爸永远爱你”的表情包缓和气氛,并且飞快地打出“睡了哈,有空常聊。” 对面很快发来回复:晚安,有空常聊。 有空常聊很不像是二十一世纪中青少年的聊天用语,尤其是他和唐远风这样多年的朋友。因为它礼貌,客气,疏离,更重要的是,它像“有空来我家玩”一样是一句空话,通常暗含着再也不会聊的信息。 第二天上学的时候,前一晚的一切仿佛都烟消云散了。再也没有人提起网吧事件,大家依然热火朝天地讨论王者荣耀和足球,小胖也恢复了以前活力十足的话痨状态。 在他给小胖讲物理题的时候,叶循刚好拿着那只折翼的鸡毛毽从外面回来,路过他们的时候懒洋洋地插嘴:“这个题用微元法呀……” 小胖立刻倒戈:“怎么微?” 周南涛看着叶循拿着草稿纸,神采飞扬,一幅指点江山的神色。他对于自己被曾经怀疑无知无觉,而小胖看起来却又是毫无芥蒂的样子,这叫周南涛感到一些微妙的不适。 但小胖都这样了,他也不好再提起什么,只安静地在一边转着笔,想这些有的没的。忽然叶循一抬头,正撞上他落在叶循身上的目光。 周南涛一愣,手上转着的笔失去平衡,“啪”地落到桌上。叶循的眼睛里还留着解题时候的自信与从容,干净,直白,又亮得发光。 “怎么了?”叶循问。 周南涛只是面无表情地摇摇头,转头去看自己的书了。他其实也根本看不进去,这只是他惯用的逃避尴尬的手段罢了。心跳得越快,他面上就表现得约冷静——只要你足够从容,尴尬就侵蚀不了你。 中午刚放学,小胖叫住周南涛:“涛哥,我家中午没人,我和你一块吃午饭吧。” “好啊,那你快收拾,不然去食堂就没什么吃的了。” “还去食堂!就咱们食堂那午饭……”小胖的五官皱作一团,“你怎么能吃了这么久的,太辛苦了。” 周南涛无奈地笑笑:“那不然我饿死?学校又不让进外卖。” 小胖用力搂住他,笑道:“你还不熟悉,哥哥带你出去吃,请你稍微改善一下伙食。” 小胖带着他出了学校,东转西转拐了几个弯,拐进了一条小巷子。小巷子里别有洞天,一排小饭馆,香气扑鼻,热火朝天。 小胖解释道:“整顿市容市貌的时候,不让这些小饭店开在学校旁边,就都搬到这儿来了。学校里很多来这边吃的,嘿嘿。” 周南涛被拉进一家面馆,店里坐满了人,基本全都是一中的校服,老板娘系着围裙在桌子之间穿梭。小胖热情洋溢地推荐起来:“这家的砂锅面超好吃,谁吃谁知道!绝对不亏!” “行啊。”周南涛笑道,“我没有忌口,你这么经验丰富,你帮我点吧。” 两个人饿着肚子在香气中煎熬了许久,终于才空出了一张桌子。 砂锅里的汤还在滚烫地翻滚着,面入口筋道,排骨炖得软烂,生菜翠绿诱人,汤汁清淡鲜香。再加一勺油辣椒,放一点麻油,足以抚慰寂寞了一个上午的胃。 放在外面,这可能就是一碗普通的面,但可能是吃久了食堂“黄瓜炒青椒”之类只能用来果腹的黑暗菜系,周南涛觉得这一份面格外美味。 他们来得有些晚了,又等了一阵子,便眼看店里的人陆陆续续都走了。尤其是穿校服的,走得格外着急。 小胖心满意足地擦擦嘴,语重心长地叮嘱周南涛:“偶尔也要出来犒劳犒劳自己嘛,天天吃食堂会吃吐的。” 周南涛笑着点点头,却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从角落里走来。 “周南涛?” “关松?”周南涛奇道,“你也在?我们一直都没注意到。” “我和叶循一起来的。”关松指指后面,“周南涛你不回学校吗?” “回啊,这就回了。” 关松睁大眼睛:“那你现在还不走?学校中午一点钟有门禁的啊!你不会不知道吧?” “我还真不知道……”周南涛愣住了,“会关门吗?” “门倒是不关,但是保安拦着你不让进,怪麻烦的。”关松又转向小胖,“他不知道,你也不知道啊?把人带出来就不考虑送回去了。” 小胖叫屈道:“我又没住过校,我哪知道有门禁!没事,大不了你去我家午休,我家里又没人。” “用不着。”叶循结过了帐,走了过来,“我送他回学校。” “你不是回家?”关松转头问他。 “要送他的话,我顺便就回学校了呗。”叶循转转手里的电动车钥匙,“跟我上车。” “不用了,太麻烦你了,我在附近转转等上课就行了。” “中午不睡,下午崩溃。”叶循笑起来,“而且我从来不会做让自己觉得麻烦的事情,你当我跟你客气呢?” J for Journey 周南涛都准备点头了,小胖却说:“还是和我走吧。叶循带你回学校也不方便,万一宿舍关门怎么办?” 叶循奇道:“你今天怎么这么积极?” “我是怕你回头再和老郑聊两句,再不小心说漏了嘴,聊出麻烦来。” 小胖的声音不大,却刚好够在场的人听到。叶循像是思考了一秒,才冷下脸来:“你什么意思?你以为是我和老郑说的?” “小胖!”周南涛没料到小胖突如其来这样的一句话,连忙打圆场,“你开什么玩笑呢?” 小胖仿佛才意识到自己的失言,转开了视线:“我没什么意思,就是提醒你和老郑说话注意一点。周南涛说你靠谱,那我也就相信他吧。” 叶循却忽然冷笑一声,对周南涛道:“谁用你帮我说话了?” 周南涛没想到叶循的火力能忽然转向他,拉架还能把自己拉进去。但他知道这时候的叶循很不讲道理,因此也不想和他多说话,只是皱着眉头看他。 叶循倒像是得寸进尺起来:“我们才认识几天?我的清白还要你来证明吗?” 关松眼看气氛不好,打了个招呼就先走了。小胖也看不下去了,对周南涛道:“别理他了,我们走吧。” 叶循却拉住周南涛的胳膊:“我说了,你跟我走。” 小胖瞪大眼睛:“你有毛病吧?” 周南涛一个头两个大。他究竟是造了什么孽,要在这场幼儿园水平的吵架里扮演那个被抢来抢去的玩具?真是不管闲事,屁事没有。“行了,大家都回家吧,我正好去超市买点东西。”他说。 叶循却没有放开他,沉默了一瞬,才有些生硬地说:“上次我还没有感谢你。” 小胖眯起眼睛,有些好奇的目光在叶循脸上扫来扫去。叶循不再说话,周南涛多少有些尴尬,又不知如何拒绝,只说:“那早点走吧。” 小胖叹道:“那注意安全,早点休息。” 叶循带着周南涛找到自己的小电驴,对他道:“今天带你玩点刺激的。” 周南涛忽然有了些被骗上贼船的感觉,担忧道:“你不会惹麻烦吧?” 叶循满不在乎:“放心吧,老郑从来不会因为这些小事怪我。” “不是这个……”周南涛说,“我怕你给老郑惹麻烦。” “你省点心吧。”叶循回头看了一眼周南涛,“要走了,你抱紧我啊。” 周南涛惊道:“开什么玩笑啊!把我当小姑娘呢?” “等等骑得比较快,怕你坐不稳,你想什么呢。” 周南涛道:“扯呢!以为我没坐过小电动?” “哎呀。”叶循笑起来,“你真不好骗!” 说罢一加油门,小电驴“嗖”地窜出去,驶上非机动车道。周南涛感到太阳下带着一丝暖意的风扑在脸上,叶循两绺没扎进去的鬓发在风里颤颤巍巍地抖动。常常是他骑车带着妹妹,坐别人后座倒是很少有的体验。 中午一点多,这座小城里的人们大多在午休,街上的人和车都稀稀落落的。尤其是学校附近,放学高峰期过后就是安静的冷清,这时候正午的阳光铺洒下来,就是一片明亮的空旷。高大的杨树在风里刷拉拉地响动,黄叶夹杂在风里飘落下来。这原本是一些细微隐秘的活动,常常作为街上喧闹的背景,但此时的街是这样明亮且空旷,它反倒明晃晃地成为整条街最大的动静。 小电驴就在这样空旷安静的街上疾驰,周南涛忽然不急着想回学校了,他希望这条路再长一点,好让他多享受一刻放空自己的自由。然而小饭馆毕竟就开在学校附近,电动车三分钟就骑到了学校门口。 门卫大叔坐在保卫室外面的凳子上,脑袋一点一点地打着瞌睡。但问题在于,他的身前,还拦着一道遥控伸缩门。 叶循一个急刹停下来,周南涛险些撞到他身上。两个人看着银光闪闪的伸缩门,陷入了沉思。 “不是说不关门吗?”周南涛问。 “政策总是常变常新的。” “那怎么办?去旁边冷饮店坐会吧。” “不!”叶循执着道,“等我想想办法,说了要送你回去,肯定能进得去。” 电动车停在大门前,周南涛安静地坐在后座,等着叶循想办法。许久后,叶循开口:“要不我们……翻墙吧。” “……” “真的,东边那个铁门特别低,很好翻的。” “好意我心领了。”周南涛冷静道,“你自己翻吧。” 叶循还准备进一步阐述一下翻墙是怎样一项低风险高收益的活动,这时学校门前恰好缓缓驶来一辆车。司机嘟嘟地按着喇叭,被惊醒的门卫眯着眼睛看看车牌,懒洋洋地用遥控开了门。 叶循眼睛一亮,兴奋道:“坐稳了,我要发车了!” 车驶进学校,门卫又懒洋洋地遥控着关门。伸缩门嘎吱嘎吱地缓慢展开,叶循一拧油门,电动车“嗖”地飞了出去。 周南涛没有任何准备,身体猝不及防地朝后朝后仰,他下意识地伸手抱住了叶循的腰。 那一刻太快了,他的头脑几乎是空白的,什么都来不及思考,但有些最直观的感受却清晰地显现出来。 腰真细。他想。 娇小的电动车灵巧地从还没关上的门缝里冲了进去,门卫还没从瞌睡的迷糊里完全清醒过来,看着他们愣了一秒,才大喊道:“站住!” “我靠!”周南涛忍不住脱口而出。 门卫在后面一边追一边喊:“停下!停下!站住!你们哪个班的!” 叶循一个加速,把门卫甩在后面。门卫的声音渐渐远去了,叶循向后面留下一句:“谁停谁**!” 叶循为了躲开门卫,特意放慢速度,在小花园绕了一个圈。等能看到门卫远远追来的身影,又飞快地冲向宿舍区。 周南涛只感到耳边的风哗啦啦地吹过去,而他的手还搭在叶循的腰上。“你原来就准备硬闯吗?!”他说话的时候被灌了一嘴的风。 叶循把车停在宿舍区的车棚里,拔了钥匙拉着他就跑。门卫肯定会朝宿舍这边来,他们冲进宿舍楼,一口气冲上四楼。 楼道里比外面暖和,他停下来以后觉得微微出了一点薄汗,后背上有一点温暖的湿气。周南涛只感到自己的心在拼命地跳着,整个楼道只有他们的心跳声和喘息声。 他说不清自己的心为什么跳得这样快,也许是因为刚才的奔跑,又或许是因为逃跑的紧张。他向来是听话的“乖孩子”,倒不是因为顺从,只是觉得没有必要。如果是他自己,他也许就会去小胖家或者冷饮店,想尽办法回来实在得不偿失。 但叶循非要带着他“刻意叛逆”——这种行为说不上有什么用处,唯一的作用是带来了一种陌生的愉悦。这样的愉悦来自于违背规则的刺激,以及成功逃离的成就感,或者仅仅是在一个安静的中午,两个少年在安静的校园里兜风的快乐。 叶循趴在窗户边上,小心地向下面看了看,确认门卫没有跟上来,嘴角露出一丝狡黠的笑。他说:“好啦好啦,赶紧休息吧,还能眯半个小时。” “叶循。”周南涛忽然问,“你每天早晨迟到,没人拦你吗?” “有啊。” “那你……” “就这么进来的啊,他们追不上我。”叶循理直气壮。 “……你还真不把规矩放眼里。” “为什么要遵守这种智障规矩?”叶循说,“六点半到校,起立早读,我一天都毁了。该逃还是要逃嘛。” 周南涛笑道:“你就是仗着老郑宠你。” “对呀。”叶循道,“有优势不利用,我不是傻子吗?” 周南涛见他把“恃宠而骄”说得这么理所当然,倒挑不出什么毛病了。叶循挥挥手,打开了自己的房门:“睡了睡了,午安。” “午安。”两道房门一起关上了。 周南涛倒在床上,带上眼罩,破床照例嘎吱嘎吱地响了。几秒后,他听到隔壁传来轻微的嘎吱嘎吱声。 他也要午休了,他想。 这宿舍隔音真差。他想。 K for Kitty 下午再见到小胖的时候,周南涛总觉得有点不好意思,小胖倒是浑不在意的样子。直到下了第二节课,小胖忽然长叹一声:“大概世界上的人,都是重色轻友的吧。” 他忽然这样没头没脑地来了一句,周南涛愣了一下才道:“什么叫重色轻友?” 小胖哼道:“你知道我说什么。” 周南涛道:“请正确使用成语。” “哪用错了?”小胖说,“我是不是友?” “是。” “他有没有色?” “……“周南涛沉默,“话不能这么说。” “你就说有没有吧。” “……有。” “那不就结了!”小胖说,“你还有什么可狡辩的!” “是就是呗。”周南涛道,“但你一个直男为什么要在意他到底有没有色?” 小胖握住他的手:“兄弟!我不是为了自己!我是为了你!” “……什么?” 小胖说:“你想呀,我们涛哥这么一表人才,秀色可餐。叶循刚刚分手,心有情伤,**难耐,万一他要对你下手……” 周南涛冷静地甩开他的手:“你跟着关松看了多少狗血言情小说?” “你也要小心关松啊!她不会放过任何一帅哥,她对你没有表示实在太反常了……” “好了,别打岔了。”周南涛道,“中午还不是你先招惹的人?你那么和人家说话,不合适吧?” 小胖这时很理亏,哼哼唧唧地嗫喏了一会,才说:“一下傻了呗……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不说了哈。” 周南涛犹豫片刻,问道:“小胖,你认真说,你真觉得是他告状?” “……不是。” “那你何必呢?故意气他?” “想得多了,自己也就觉得是真的了。”小胖说。 这一年天冷得特别早,刚到十一月,忽然下了一场大雪。但毕竟温度还没有彻底降下来,地上存不住雪,都化成一地泥泞的雪水。不过下雪对学生永远有吸引力,上课的时候已经人心涣散,大家不住地往窗外瞄,眼巴巴地看着从天上飘下来的一大团一大团的雪花。 老师刚说下课,人群就欢呼着散去了。教室里留着小胖这样懒惰的肥宅,还有勤奋好学,不问俗事的学霸,以及怕冷如周南涛的人。 周南涛隔着防盗窗伸手去接雪花,旁边的程圆圆幽幽叹道:“哥,你这造型看着像铁窗泪。” 忽然有人逆着人流冲进教室,脚底还沾着泥水,差点在教室的瓷砖上滑倒。但他还是顽强地扶住门框,大声宣布道:“二黑上清华了!” 这句话看起来主谓宾齐全,是一句通俗易懂的中国话,但它其实是一句暗语。因为二黑是一只猫,而清华是门外那棵树。 报信的人喘了一口气,又说:“下不来了!” 二黑是一只小猫,胆小如鼠,学艺不精:只学了上树,没有学下树。这次爬树爬得过于忘我,等反应过来的时候,发现已经是自己跳不下来的高度了。下又下不来,只好往上爬,一口气爬到树顶,整个猫都崩溃了。 树下围了一圈人,不惧风雪,打着伞看热闹。隔壁楼上的学生全都涌到走廊上,隔空关注这只上树的傻猫。 程圆圆仰着头,努力透过大雪看清藏在树杈里的小猫:“它还是不下来?用吃的诱惑也不行?” 小胖摇摇头:“树那——么高,它连吃的都看不到。” “那怎么办?”程圆圆忧心道,“天这么冷,它在上面不饿死也要冻死了!” 周南涛问:“叫保安没有?” “叫了呀,他们说雪太大,等雪停了才能来!” 小胖左右张望,挺身而出:“我来!”他退后几步,一个冲刺,朝树干上猛踢一脚。树上的枝杈震颤起来,难得积在上面的雪都扑簌簌地落下来,但树本身倒是稳如泰山。 小胖却在旁边嗷嗷叫起来,和他一起叫的还有树上的猫。小猫本来在树上就怕得要命,还下着雪,又有这么多人围观。这下树一晃,二黑更害怕了,一边撕心裂肺地叫,一边把树抱得更紧了。 周南涛震惊:“你干嘛呢!” “我想把它晃下来啊!”小胖道,“树太大,根本踹不动!” 程圆圆急道:“掉下来把它摔坏怎么办?” “啊?”小胖说,“猫不是有九条命吗?” “这你都信!” “等等。”周南涛跑回教室,扛了一面半块黑板大的班旗出来,“找几个人一起晃,拿这个接一下。” 人越围越多,也顾不上下雪了,几个人扯着旗子站在树下,以小胖为首的一群男生一起抱着那棵秃了头的树。 “太滑了!” “那等等喊一二三,一起用力!” 二黑在树上,眼看下面一群两脚兽都对它心怀不轨。树越晃,它抱得越紧,喵喵喵叫得声嘶力竭,好像漫天飞雪都在为它伸张冤屈。 “靠啊!”小胖指着树顶喊道,“哥,大哥,算我求您了,咱下来成不成啊?” 二黑:“喵!——” 叶循翻译道:“它说:‘去你妈的。’” “哇!”小胖叉腰,“你行你上啊!” “我上就我上。”叶循说,“周南涛,把棍给我;小胖,你把我抱起来。” 小胖叫道:“你现在还玩什么棍!” “我呸!你怎么满脑子男盗女娼,我说那旗杆!” 于是小胖气沉丹田,把叶循拦腰抱起来。他举着叶循,叶循举着旗杆。叶循拼命把旗杆往上伸,两米多的旗杆在空中重心不稳,晃来晃去。小胖在下面叫:“稳住啊!你这是要谋杀你亲爸!” “够不着啊!你以为我想!” 这棵树快有三层楼高,旗杆戳上去就像给它胳肢窝挠痒。二黑也叫得累了,任由他们怎么戳都不动如山。 “你再使点劲!”叶循指挥道,“高点!再高点!” 从某一个瞬间开始,人群忽然渐渐地静默了。如果向楼门口看去,就能看到郑先生负手而立的身影。 然而上树二人组过于投入,已经感受不到世界的异常的沉寂。小胖哎呦哎呦地叫唤:“快点啊,我撑不住了!” “你太菜了!” “是你太重了!” 郑先生静静地看了他们一会,问道:“干什么呢?” “我们……”小胖开了口,才反应过来这个声音有些不对。他瞬间浑身僵硬,下意识地松开抱着叶循的手。叶循抱着旗杆“嗷”地一声摔下来,屁股着地,眼前发黑,大骂道:“你有病吧你!” 小胖把他扶起来,小声道:“对不起对不起……” 老郑面色铁青:“马上上课了,在外面干什么呢?不怕感冒?” 叶循这才发现旁边多了个人,倒是很冷静,一瘸一拐地站起来,一脸严肃道:“老师,有只猫困在树上了,我们得把它弄下来。” “这用得着你们管?”老郑怒极反笑,镜片上寒光一闪,“都赶紧回去!” “……哦。”叶循不情不愿地扔下旗杆,拍拍屁股上的泥水。 上课铃恰到好处地响起来,于是楼上楼下看热闹的人群都飞快地散去了。一群人衣服头发湿漉漉地冲回教室,收获了英语老师了然的目光:“出去玩雪了吧。” 班里爆发出一阵笑声,英语老师接着说道:“那我们布置一下今天的作文题目——假如你是李华,请向你的外国朋友tony描述一下今年的第一场雪。” 笑声戛然而止。 由于他不堪入目的英语成绩,叶循理所当然地成为英语老师的重点关照对象。在英语课上他也不敢造次,乖乖摊开英语书,面对比脸还干净的课文发呆。 他看看表,上课十五分钟了,雪好像小了一点。再看看表,二十五分钟了,好像又小了一点。于是他忍不住了,等到英语老师走近的时候,举手道:“老师……我肚子疼!” 英语老师狐疑地看看叶循,但现在他的刘海湿漉漉的,凌乱地搭在额头上。衣服还没干透,脸上和嘴唇上都没什么血色,看着是一副可怜巴巴的憔悴样,这说辞忽然多了几分说服力。 “那……要去医务室吗?” “不用。”叶循装模作样地捂着肚子,“去洗手间就好了。” “那快去吧。” 叶循从此一去不返,下课铃打了也没回来。英语老师还坐在讲台上答疑,周南涛收拾好东西,又朝叶循的座位上看了一眼。 这人不会是太虚脱掉坑里了吧?但他很快打消了这个念头,按照叶循的作风,翘课去网吧还更靠谱点。 等英语老师夹着书哒哒哒地出门了,周南涛也准备离开。他刚走到门口,迎面撞上冲进来的叶循。 周南涛下意识地闪开了——因为叶循比先前还湿了,好像在草地里滚了一圈,衣服上沾了泥水,狼狈不堪。周南涛皱眉道:“你终于从坑里爬上来了?” “你才从坑里来的!”叶循小心翼翼地移开一只遮着的手臂,露出怀里一只同样湿身的小黑猫。 小猫瘦得很,一湿就缩水,看起来像个小秃子。可能是实在没力气喊了,现在乖乖把小爪子搭在叶循手臂上,黑豆眼警惕地看着面前的人。 周南涛震惊:“你……你就去做这个了?怎么弄的?” “爬树啊。” “……真的假的?”周南涛看着叶循全身脏兮兮的样子,倒很像是在树上蹭的,一时分辨不出这话的真假。 “当然是逗你的啊!”叶循伸手摸摸小猫的头,“树那么滑,猴都上不去!” 他细长的手指揉了揉小猫头上的绒毛,因为接触冷水时间太长而有些僵硬,关节处冻得通红,更显得皮肤苍白。 周南涛问:“你在外面呆了这么久?怎么不早点回来?” “我得等老师走啊,不然怎么解释?”叶循嘟囔道,“你就不好奇我到底怎么把它救下来的?” 周南涛失笑:“那请问你是怎么做到的呢?” “上二楼啊!二楼的厕所刚好正对着树,我拿棍子一点一点戳他屁股把它赶下来的。” “那你可太厉害了。”周南涛像哄小孩似的虚伪夸赞,“赶快回家吧,小心感冒。” “我不急,我先把它带回宿舍擦擦,好不容易弄下来,别再给冻死了。” “你不回家?” “回不回吧。”叶循耸耸肩,“无所谓,就是衣服有点湿。” “那你别回了,天气也不好。”周南涛说,“你先把它带回去,我去餐厅买点饭。” 叶循还没回答,周南涛忽然想起这是个连桌子都擦不了的大少爷,立刻又改口道:“不,我带它回去,你去买饭。” 周南涛回宿舍热了水,拧了一块热毛巾,先把猫擦干净了。二黑原先是只神出鬼没,不爱亲近人的猫,也不知道是吓傻了,还是发现两脚兽也不都是坏蛋,这时倒是很乖巧。他还妄图用吹风机把猫吹干,在遭到了激烈抗争之后只好用干毛巾又随便把水擦干。 叶循拎着打包盒推门而入,二黑在地上很热情地冲上来喵喵喵。周南涛拦住他:“你,先洗澡再吃饭。” 叶循抗议道:“饭会冷的!” “我有电磁炉,可以热。”周南涛说,“我等你,你快去洗。” “……没衣服。” 周南涛忍不住笑起来:“你怎么过日子的啊?” 叶循理直气壮:“都拿回家去洗了啊,我又很少住学校。” 周南涛还是打开衣柜,翻出一件薄毛衣:“先穿这个吧,等等把里面的衣服晾一下,不行再拿吹风机吹一下。” “……哦。”生活白痴很顺从地接受了安排,“周南涛,你也太贤惠了。” 周南涛连白眼都不想给他,抱起二黑揉了揉,说道:“是你太傻。” 叶循从浴室飞回来的时候,就看到猫乖乖蹲在凳子上,周南涛夹了一块肉,在清水里涮了涮然后喂给猫,真是好一幅其乐融融的人猫共处图。 周南涛看到他回来,把菜又热过一遍。 “你怎么不吃?”叶循一边擦头发一边问。 “我先吃,难道让你吃剩饭?” “行吧,那我们一起吃猫的剩饭。”叶循敲敲小猫的头,“都是你招了这么多破事。” 正在认真吃东西的二黑忽然被打扰,嘴里的吃的都被打掉了,非常不满地喵了一声。 “它说——” 叶循抢答道:“去你妈的!” “……不,也许它是说谢谢你呢。” ※※※※※※※※※※※※※※※※※※※※ 太忙了不好意思,给大家磕头了() L for Lie 二黑被放回原处找妈妈了,然而它的妈妈是个风流浪荡子,常常不着家。被迫成长的二黑发现在人类身上有利可图,便常常流窜于教学楼下,尤其在放学的时候蹲守在门口,靠卖萌为生,骗取小姑娘手里的零食。 叶循也许是因为自己辛苦救它一次,自认为对二黑有再造之恩,因此也格外生出了许多母爱。天天火腿肠小鱼干地喂着,二黑见了他比见了亲妈还亲。 “猫不能吃太咸的东西。”周南涛说。 于是叶循网购了一大包猫粮,藏在教室放书的柜子里。 “我宣布从此以后二黑就是我儿子了。”叶循深情道,“是我与这个早来的冬天的爱情的结晶。” “快请饭快请饭。”关松说,“热烈庆祝叶循女士喜当妈。” 但冬天的提前降临是很令人难受的。北方最难捱的日子就是供暖的前几天,秋天已经非常非常深沉且严厉了,然而暖气不这么认为,它觉得你还可以再撑一撑。就像是黎明前最黑的夜,熬过去就是温暖的冬天。 周末周南涛的父母带着妹妹回老家吃喜宴,学校周六上午还要上课,周南涛索性不回家了,周末也住学校里。 窗外又黏黏糊糊地下着一点雨夹雪,宿舍的墙壁不防潮也不隔热,又湿又冷,叫人十分烦躁。北方很难得感受到这种浮游在空气里,继而侵入皮肤,钻进骨头的冷。 周南涛窝在宿舍里,靠在暖气边上写物理题。手僵硬得握不住笔,写一行字要对着手呵三次气,受力分析都画得歪歪扭扭。这天是供暖的第一天,暖气若有若无地有了那么点温度,不再只是块冷冰冰的铁了。虽然收效甚微,但总是聊胜于无。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天气,他总是觉得没由来的烦闷。这样的天气不应该学习,应该缩在暖暖的被子里睡大觉。正在他意志动摇的时候,手机恰到好处地震起来。 于是周南涛有了合理的理由放下笔。 “在吗?” 这真是聊天最弱智的开场白。周南涛恶狠狠地想着,云淡风轻地回复:“有事吗?” 周南涛想,他是什么时候开始抗拒看到唐远风的消息的呢?他们明明做了快十年的同学,做过邻居,做过朋友。并不说一开始就有多么投缘,但这么多年总是分不开,都成了习惯。 那为什么会疏远呢?从每天放学一起回家,到转学都悄无声息。好像也就是某一瞬间的事情,怪他自己不该有的敏锐,他不应该勘破。 “没事。”唐远风的回信很快,“你忙吗?随便聊聊嘛。” “哦哦。”他的敷衍显得过于刻意。 不要这样,周南涛想。不要逼近,不要说出来。 -新学校还好吗?在那边习惯吗? -挺好的。 -哈哈哈,会不会觉得寂寞啊[笑哭] -不会啊,有很多新朋友了嘿嘿 -啊,那挺好的 -你呢? -我要死了,你走了以后我茶不思饭不想→_→再也没人给我讲题了! -…… 对面沉默了好久,周南涛拿起习题集看了一眼,飘忽的图形根本进不了脑子。隔壁隐隐传来说话的声音,大中午的,不让人清静。 -你现在有空吗?有件挺重要的事情想和你说。 “不必说了。”他说。 -……。我还没说我要说什么。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不要说了,对不起。 是十四岁的时候唐远风悄悄扔掉别的女生送给他的礼物,是十五岁的时候他和曾经暗恋的女生到了不同的学校,唐远风嘴上安慰脸上却如释重负的表情,是十六岁的一个午后,唐远风以为他睡着了,小心翼翼地去吻他的头发。 也许是某一刻,也许是每时每刻。他明白了唐远风从小对他过分的保护欲和占有欲来自何处。 他想,他失去了一个朋友。 -……你知道? 他问。 -不要问了。不要再说下去了,不要搞得连朋友都没得做。 -你讨厌我?你觉得我恶心?所以疏远我? -你在想什么?我只是还想和你做朋友,别逼我了行吗。 -我哪里有逼你?喜欢一个人有错吗,这难道是我的错吗? -没有错,错的是我。 这样的事情为什么会发生在他身上呢?周南涛有些暴躁地想。这是他曾经最好的朋友,他把对方当作朋友,而对方居然喜欢他。他们永远不可能在一起。 唐远风:对不起。 唐远风:那你转学呢?也是因为我吗? 周南涛:不要自作多情。 门外的说话声越来越大,甚至还起了争执的意思。他隔着门板隐隐地听到什么“我只是走之前想再见你一面,你居然让我看这个”,声音倒是很熟悉。 周南涛终于忍无可忍,起身用力把门拉开。 门外霎时安静了。他门前站着那个卷毛前男友,眼睛有点红,一副气鼓鼓的样子。周南涛忽然想,他生气的样子倒是看起来很gay。 叶循靠在自己房间的门框上,房间里还有个人,披着床单坐在床上玩手机。 这个人周南涛恰好有幸认识,校足球队的队长。 这样的场景,他大概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发生在自己眼前,总是感觉有些魔幻。 他也不知道这是什么捉奸现场,卷毛大约是觉得气氛实在尴尬,看了他一眼转身就走了。周南涛倒是不太在意,盯着叶循问:“怎么回事?” 叶循一脸坦然,丝毫没有要遮掩的意思,更没有被相熟的同学撞破的尴尬。他似乎只有被打扰的不快,像看到一个陌生人,冷着脸瞥了他一眼:“约炮。怎么了,没见过?” 周南涛心里蹭地冒上来一股无名火,然而他只是隐忍着,语气平静又生硬:“要约去酒店开房,这是学校宿舍。” “谁规定不能在学校宿舍约炮了呢?”叶循皱起眉头,目光冷漠得甚至有一点凶狠,“不要教育我。” “我要午休。”周南涛说,“你扰民了。” 他没给叶循回话的机会,“嘭”地关上门。 周南涛靠在床边上,望着天花板发呆。隔壁也没了动静,一时间屋子里静得可怕,周南涛这才发现自己的呼吸格外粗重。 如果这是一道阅读理解题,那么第一条应当写上当日的天气预示了他糟糕的心情。但他为什么要生气呢?他在气谁呢,是唐远风还是叶循? 相处得多了,他有了一种和叶循相熟的错觉。他以为他失去了一个朋友,也多了一个朋友。但就像是在铁片下刚刚涌起的暖流,还没来得及真正散发热量,就被阴冷的空气击散了。 说到底,叶循做什么,关他什么事呢,他有什么立场生气呢?或许他可以站在朋友的立场上,为叶循的“作风不检点”而生气。但那都是别人的私事,难道他还能去教育对方,你要自重自爱,不能乱搞男男关系? 但他还是生气,也许是在气自己。叶循聪明、任性、张扬,有所有自己羡慕而缺少的特质。但他又细致可爱,把所有的温柔给了一只小猫。这是一个自由地闪光的人,因此他包容了对方的所有不同寻常,像大家一样自然而然地认同,这个人可以是**恋,可以和可爱的女孩子和漂亮的男孩子恋爱。 因而他喜欢他。 但这都只是他擅自给叶循塑造的人设。忽然他看到对方像一个放纵自己的小基佬,这样自然熟练地说出“约炮”,忽然人设崩塌了。 但这又能怪谁呢?只好怪他自己。 M for Mystery 叶循说:“我宣布:从今天开始,我要追周南涛了。” “哦。”关松说,“我宣布从今天开始我要追程圆圆了。” 叶循很不满:“我是认真的!” 关松低头玩游戏:“嗯嗯嗯,我也是认真的。” “关松女士,请端正你的态度!”叶循伸手夺过关松的手机,“我不是约你上天台玩手机的!” “靠!”关松瞪大了眼睛,“我——” “不要爆粗!”叶循连忙安抚,“我给你免费代打,不急不急啊。” 关松这才不情不愿地转过身来,把两条腿伸到栏杆外面,哼哼唧唧道:“嗯,端正,端正……你要我干嘛啊?” “请问这位情场高手对我的情况有什么意见吗?” “意见嘛……”关松晃了晃腿,“你刚刚说什么来着?” 叶循翻了个白眼,冷冷道:“我说我要追程圆圆。” “嗯?”关松拔高了调子。 “开玩笑的。”叶循说,“我要追周南涛。” “嗯?!”关松的调子又提高了一个八度,“你再说一遍?” 叶循转过身,对着蓝天白云大喊了一声:“我要追周南涛!” “听到了吗?”他问。 关松呆呆地喝了一口柠檬茶:“给我一个理由——你不是说对他不感兴趣吗?” “他帅啊。”叶循说,“而且人是会变的嘛,我现在觉得他挺有意思的。” 关松想了想,说:“你冷静一点啊,我觉得他像是直男,又很乖的那种,都不知道有没有谈过恋爱。” “有吗?”叶循摸摸下巴,“我觉得他对我挺好的啊,也没有排斥吧。” “哥,我还不排斥你呢,这是一回事吗?”关松说,“你怎么不说他喜欢你呢?” “也不是没有这种可能嘛。”叶循说。 关松白眼要翻到天上去了,差点就想抢过手机给周南涛发一句“防火防盗防基佬。”她问:“你都想好了,还来问我干嘛?” 叶循诚恳道:“请您帮我出谋划策,做我坚强的后盾。直男这块,还是您比较熟悉。” 于是叶循与关松进行了一次深入的交流,商定了行动方针。主要是细水长流的感化,重要的是小心谨慎的试探,最核心的是要做好竹篮打水一场空的准备。 周日晚上,周南涛下了自习回宿舍,就见叶循拖着一个巨大的行李箱和他打招呼:“晚上好!” “……晚上好。”周南涛说,“今晚住学校?” “对啊。”叶循得意道:“我不仅今晚住,我以后一直住,以后邻居互相关照哈。” 周南涛疑惑道:“家里多好,干嘛搬来学校?” “为了学习。”叶循严肃道,“来来回回太耽误时间了!” 周南涛皱起眉头看着他,显然是不相信他的说辞。叶循干咳两声,脑子飞快地转起来,说道:“其实我是……和家里闹矛盾了。” 周南涛了然地点点头,不再追问了。“晚安。”他说。 “晚安!”叶循关上门,自觉信心满满,万里长征踏出了光荣的第一步。 第二天早晨六点,叶循被一串夺命连环call叫醒。 “起床了起床了!”关松在对面叫,“哥,起床追男人了!” 外面的天几乎还是黑的,叶循使劲把自己从床上拽起来,闭着眼睛完成了穿衣服开灯等一系列动作。 这些行动已经耗尽了他勉强挤出来的一点点精神,叶循闭着眼睛坐在床上,马上要进入第二轮睡眠。 “喂喂喂?”关松说,“你那边怎么没动静了?” 叶循又被从梦的边缘拉回来,沉默着蓄力了一会,终于开口说话了:“……要不别追了吧。” 所谓拿人钱财,替人办事。关松收了叶循一支口红,就要很尽职尽责地督促叶循完成大业。 于是叶循梳妆打扮好,披星戴月冲到餐厅买了早饭,在六点半准时等候在周南涛房间门口。 周南涛一开门,直接被吓得后退了一步:“你……干嘛呢?” 叶循身上带着寒气,把怀里还热乎的包子和豆腐脑捧出来:“给你买的早饭。” 周南涛既惊且疑,上上下下打量了叶循半天,才迟疑道:“你有事求我?” “没有啊!”叶循露出一个笑容,“同学之间不该互相关照吗?” 周南涛不为所动:“无事献殷勤……” “非奸非盗!”叶循抢白道,“你不能想点好的吗,我那天中午,嗯,打扰你午休,觉得不好意思嘛。” “没事。”周南涛松了一口气,心道当时也不见你有一点不好意思,“不用放在心上。” 叶循熟练地露出可怜巴巴的眼神,放软了声音:“站了半天了,你好歹让我先进门吧……这吃的买都买了,别再冷了。” “行吧。”周南涛松了口,把他让进来。叶循热情地把早餐摆在桌子上,殷勤道:“请。” 周南涛这才发现早餐只有一个人的份,问道:“你不吃吗?” “我吃过了。”叶循支着下巴看他。 周南涛拿勺子的手顿住了。如果没有记错,叶循明明是天天迟到,还要早读睡觉的选手,难道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准确来说这时候太阳还没有出来,所以真的能从西边出来也说不定。“你怎么起这么早?”他问。 “因为我觉得一日之计在于晨,早晨的时间可以很好地利用起来。”叶循严肃道。 “……”周南涛总觉得今天的叶循很不同寻常,但他转念一想,叶循平时就是这么跳脱的人,不能用常理解释。也许他今天的筋就是搭错了呢?也许他就是想一出是一出,从此改变作息早起了呢? 叶循就眼巴巴地看着周南涛吃饭,周南涛被他灼灼的目光盯得浑身不自在,匆匆结束了这顿尴尬的早饭。 天刚刚亮起来,灰蓝灰蓝的,东边露出莹莹的白。路灯还没关,映在薄雾上,湿漉漉软绵绵地包围着人。叶循准备开始恋爱,自动给脑子里填充了许多粉色泡泡。两个人走在去教室的路上一路无话,但他却觉得混着灯光的雾气已经把它们连在一起了。换句话说,就是间接牵手了。 叶循在打铃前进门的行为震惊了全教室,大家纷纷焦虑地怀疑自己是不是迟到了。然而上课的铃声一响,别人起立读书,叶循把包一扔,立刻趴下睡觉。早起的后遗症绵延不绝,叶循甚至一口气睡过了前两节数学课。 周南涛听课的心思总要分散一下,去瞄一眼叶循起来没有。周南涛不由得在草稿纸上画了一个大写加粗的问号——他图什么呢? N for Nutrition “要一起吃午饭吗?” 叶循凑到周南涛身边,露出着一个热情又不失矜持的微笑。 周南涛盯着叶循的脸看了半天,试图从他的脸上看出一些端倪。叶循坦然地保持着微笑,生生把周南涛看得不好意思,移开了视线。 “好。”周南涛说,“那你稍等一下好不好?我把这道题看完。” 叶循靠近瞄了一眼:“还看什么呀,等会回宿舍我给你讲。我饿了。” “行行行。”周南涛笑道,“不要把你饿坏了。” “快快快。”叶循催促道,“我还没吃过食堂呢!” 叶循兴致勃勃地来到餐厅,虽然没有烛光晚餐比较遗憾,但中午餐厅人少,两个人边吃边聊还是很惬意的。 然后叶循看着仅有的三个窗口陷入了沉思。在长达十分钟的犹豫后,他买了一份西红柿炒西红柿炒鸡蛋,沉默地坐到周南涛的对面。 周南涛垂着眼睛,神色自如地吃着饭。叶循朝对方的碗里看了看,洋葱洋葱洋葱木耳炒肉,黄瓜炒苦瓜。 再看看自己碗里一堆红色的固液混合物,又用筷子戳了戳黏糊糊的米饭。眼看对方马上要吃完了,叶循实在吃不下第三口,放下了筷子。 周南涛好像很遵守“食不言”的规矩,这时候才第一次开口问他:“不吃了?” 叶循憋着气:“吃饱了。” 周南涛看他这样,心里乐得不行。他本来存了逗叶循的心思,看叶循娇生惯养的样子就知道吃不惯食堂的菜,却刻意没有告诉他。另外也想瞧瞧叶循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对自己莫名其妙的热情,究竟能维持到什么程度? “哦。”周南涛做出很不在意的样子,连忙低头吃饭遮掩脸上的笑意。 叶循看了他一会,越想越来气,问道:“你每天就吃这东西啊?!” “是啊。”周南涛说,“有荤有素,营养还挺均衡的。” “怪不得老郑不让人住校呢。”叶循愤愤道,“智障学校,做这种东西给学生吃还不让外卖,我今天就给校长打电话反映。” 周南涛笑着安抚他:“好了好了,你看吃饭的就这几个人,请厨子不要钱啊?你能让他做出什么花儿来?你反正离家近,还是回家吃吧。” “不是这个问题啊。”叶循瞪大眼睛,“我是说你!你怎么能吃这种饭啊!” “我觉得没什么问题。”周南涛说,“倒是你什么都没吃,你怎么办?我回宿舍给你煮面吧。” 叶循立刻扫清了刚才的不快,眼睛亮起来:“好啊!” 话刚出口,他又觉得不妥,这不是要影响对方休息吗?于是立刻改口道:“算了,不麻烦你了,我去外面吃点。” “不麻烦的。” “我……我不喜欢吃方便面。” “那好吧。”周南涛说,“要是回不来,就在外面休息一会。” 下午第一节课是数学,叶循理直气壮地翘掉了。然而写满式子的草稿纸还在桌上乱糟糟地摊着,证明了主人离开时的匆忙。 关松若有所思地看了看空荡荡的课桌,问周南涛:“叶循人呢?” “可能在宿舍补觉吧。”周南涛说,“为什么问我?” “你和他是邻居诶。”关松理所当然道,“难道你们不熟吗?” 周南涛忽然被这问题给问住了。他们难道熟吗? “那也没有你熟呀。”他说,“我还想问你……他这两天怎么,有点奇怪?” “怎么个奇怪法?”关松饶有兴致地坐到他身边,支着下巴等他的下文。 周南涛本想从头说起,但想到叶循说他搬来学校住是因为和家里闹了矛盾,也不好和别人说。于是只说:“他……他今天起得特别早。” “哦。”关松点点头,“就这呀?没准是他良心发现,不想给老郑添麻烦了呢。” “他早起倒是不关我什么事。”周南涛叹道,“但他居然起个大早给我买早晨!我整个人都震惊了好吗。” 关松在心里暗笑,脸上却依然维持着平静的神色:“别人对你好,你还不乐意了?” “也没有不乐意啦。就是……无功不受禄,这也有点太莫名其妙了吧。” 关松一脸认真:“还有吗?” “中午这祖宗非要和我去食堂吃饭。”周南涛无奈地笑起来,“结果实在吃不下,又跑外面去吃了,中午才没回来。” 关松憋不住笑了出来:“他呀……” 说了这一句,却又不再说了,慢悠悠地拨弄自己的头发。等把周南涛的兴致勾得差不多了,她才又开口:“他的确就是娇惯,从小到大谁都惯着他,现在老郑也惯着他嘛。” 周南涛好奇道:“你和他认识很久了?” “初中同学。”关松说,“他初中比现在还叛逆得多呢,逃课玩游戏,和老师顶嘴。他妈呢,就三天两头给学校老师送钱,反正他家里有的是钱。不过有一点好——他不打架,主要是打不过。” 周南涛想想更年少更叛逆的叶循,倒是觉得有些可恶的可爱。他说:“完了,我的生活太贫瘠了。这是我第一次和不良少年做朋友。” 关松笑嘻嘻道:“你怎么不想想我呢?我为什么和他关系好呀,因为我当时和他一样叛逆,中二少年是会互相吸引的。不过俱往矣,我从良了,现在只爱学习。” 周南涛说:“看不出来。” 关松也不理他,又问:“你知道叶循为什么英语差吗?” 周南涛配合地接道:“为什么呢?” “因为他懒。”关松说,“他觉得数学好玩,能投机取巧,所以喜欢数学。英语要背东西,他太懒了。” “……。” “同理可得,他初中初中政治历史经常不及格。又同理可得,他进一中是花钱来的。”关松说。 周南涛问:“为什么和我说这些?背后议论别人,总是不合适吧。” “他不会在意的。”关松耸耸肩,“帮你补补课,方便你更全面地了解他嘛。” O for Opportunity “那他应该去学竞赛。”周南涛说。 “你真是不知民间疾苦。”关松靠在桌子上,“我们市教育太垃圾,谁去搞竞赛?我们学校都没有竞赛老师。” “……那也太可惜他了。” “怎么说呢,也算不上。他爸妈想送他去a市读书,他自己不愿意的。” 周南涛想起之前叶循说他“妈宝”,此时忍不住暗道,原来对方也不遑多让。他问:“为什么呢?不想离开家人吗?” “这倒不是。”关松说,“因为他在谈恋爱。” 周南涛沉默了,原来是恋爱脑。 “其实他的机会很多。”关松又说,“高一的时候他去考某著名男子大学少年班,面试成绩是全省第一。但最后还是没去,因为——” “因为他在谈恋爱?” “bingo!”关松打了个响指,“不过后来很快就掰了。他就是这样,喜欢的时候不管不顾,过去也就过去了。” 那叶循当时的恋爱对象或许就是他见过的那个小卷毛,周南涛想。但那天叶循的态度又过于冷淡,看不出曾经这么要死要活的端倪。 “那他爸妈都不管他的吗?” “对啊。”关松说,“他家不用逼着他考清华北大,只要他不自暴自弃,随他怎么选——大不了回去继承家业。” 大不了继承家业,周南涛听着真是一阵唏嘘。叶循除了人嘚瑟一点,倒是从来没有一点炫耀家境的意思。但有钱最让人羡慕的也不是穿金戴银,吃香喝辣,却正是这样有退路的自由。 关松打探敌情之后,开始了对叶循的教导:“热情一点不是不可以,但不要过分到让人觉得奇怪。” “我过分了吗?”叶循充满求知欲,“但我还能做什么呢,总要让他能感受到吧?” 关松奇道:“你怎么这么没经验?你之前谈的都是假恋爱?” “之前没有过这种问题的。”叶循想了想,“不管是男生还是女生,大家的取向都很明确,只要释放一点信号,对方就知道你的意思。现在呢,我又想他知道我在追他,又不能让他知道我要追他。” 他又补充道:“更重要的是,之前好像都是别人追我的。” “……行吧。”关松说,“那你要找个合适的理由接近他,明白?不要搞得太突兀了,要懂得自然而然,循序渐进。” 第二天早晨,周南涛打开房门,就又看到门外旗杆一样立着的人。 “早啊!” “……早。” “我能进去吗?” “……好。” “我能和你一起吃早饭吗?” “当然可以。” 周南涛拿起筷子,才想起有什么不对:“你怎么又来了?” “我不能来吗?”叶循反问道。 “不是……”周南涛说,“你真的没什么事?” 叶循不满道:“难道没事就不能和你联络感情了?我就是热情过剩想关爱同学,你不要把人都想得那么功利好不好啊?” 周南涛一脸平静,叶循从上面解读出了暗语:“听听你在说什么鬼话”。于是他只好又哼哼唧唧地说道:“好吧,的确有点事……” 周南涛终于松了一口气,准备认真倾听,却又听叶循说:“等等到教室再告诉你。” 叶循绞尽脑汁,想到了一个绝妙的借口。教室人还没到多少,他郑重地对上周南涛好奇的目光:“是这样的——我想请你辅导我学英语。” 周南涛抿抿嘴唇,还在仔细掂量他话里的真实性:“那你怎么不去找老师?老师肯定愿意帮你补课的。” “那哪能一样啊!”叶循说,“我就是听她的课听不进去,才成绩差的。” 周南涛无奈:“哪有你这么推卸责任的?” “而且赵老师多麻烦呀,也不能天天麻烦老师吧?” “那你就不怕麻烦我?” “我们住隔壁呀,这不是灵活机动吗。”叶循执着道:“我不管,离高考还只有一年半了,我要改过自新,认真学习了。答应吧,我不会浪费你太多时间的!每天提供送早饭服务,免去你在寒风中的奔波!” “好啊。共同学习,共同进步。”周南涛说,“但是早饭就不必了。” 叶循选择性地忽略了后半句话,眉开眼笑地离开了。 下了课,班长拿着小本子走过来,问周南涛:“寒假的培训,你要报名吗?” “什么培训?” “自招培训,拓展难度,住酒店封闭培训。”班长说,“班里大部分人都报名的,你考虑考虑?” “好啊。”周南涛笑笑,“帮我登记一下,辛苦啦。” 叶循抱着一本英语书,又装模作样地凑到周南涛身边:“周南涛啊,你看看,这个句子老师是不是讲过啊,是什么从句来着……” 周南涛看看只歪歪扭扭画了几条线的课文,指着页面空白处写的一团数字问:“这是什么?” “……矩阵。”叶循连忙伸手盖住,“别在意这些细节。” 小胖从外面回来,一屁股坐到座位上,用见鬼的目光看了看拿着英语书的叶循。“我我我,还有我!”他朝不远处的班长喊,“我也报名!” “好好好,知道啦。” “把我和周南涛排在一个房间吧。”小胖说。 班长沉吟道:“这个……你再考虑考虑?” “考虑什么啊?”小胖说,“叶循第一次参加,落单了怎么办。” “不是。”班长晃晃手里的笔,“叶循也要和他住……比你约得早。” 小胖瞪大眼睛,张着嘴愣了半天,半天才指着叶循说:“开玩笑呢吧!你凑什么热闹啊?” 周南涛疑惑道:“怎么了吗?” “你不是看不起补课吗?教的东西太白痴,白浪费时间,这话不是你说的吗?” “是啊。”叶循坦然道,“但人是会变的,我现在决定不耻下问,好好学习,听听也未尝不可嘛。” “那你想去就去呗,周南涛第一次参加,还是和我住。” “他第一次,我也是第一次啊。”叶循眨眨眼,“我们刚好一起住嘛。” P for Performance 再次看到叶循拿着早餐站在门口的时候,周南涛感到有点头疼:“不是让你不要来回跑了吗?那么冷。” “有吗?”叶循说,“不冷不冷,锻炼身体。” 很显然,叶循并没有记住他之前说了什么,或者选择性忽略了。周南涛终于主动妥协了:“那你以后直接叫我,一起去吃吧。” “好好好。”叶循喜上眉梢,忍不住掏出手机给关松播报进度,“对了,我和老郑要了一张教工餐厅的卡,以后一起去吃啊。” “合适吗?” “有什么不合适的?特别合适!”叶循说,“就食堂那种东西,吃久了要营养不良!” “有荤有素还有淀粉,不会营养不良的。” 叶循坚持道:“就算身体没问题,也要被逼出心理疾病。” “行吧。”周南涛笑起来,“那我先把钱给你。” 叶循看他笑起来就觉得温柔可亲,怎么看怎么顺眼,怎么想怎么舒心。于是豪爽道:“什么钱啊,我充了两千块钱,应该够吃几天了吧?” 周南涛无奈:“哥,谁一下给饭卡充几千块钱啊,你不怕丢?” “哎呀,无所谓,三天两头充钱不是麻烦嘛。”叶循满心欢喜,“听我的听我的。” 叶循也非常佩服自己,他从来是一个抗拒吃苦的人,想做什么就做,不想做什么就不做。不想做但又非做不可的,就利用他聪明的小脑筋投机取巧。他从来没想过,自己有一天变得吃苦耐劳,用起一些简单笨拙又俗套的办法,是因为要追别人。 ——然而他还沉醉其中,为此快乐不已。可见恋爱的确会使人的智商大幅降低。 强迫自己早起,冒着寒风买早饭,这还都是体力活。最要命的是什么学英语的话都说出来了,这个借口哪哪都好,就是他自己实施起来不好。 就算装模作样,那也得拿着点东西去找周南涛吧。每天拿着英语书,那也太没诚意了,总要做点题吧。叶循做梦也想不到,自己能在自习课上做英语题。 熬过做题的艰难,叶循在晚上快乐地敲响了隔壁的门。他绷着表情皱起眉头:“我阅读的正确率好低,你能帮我讲讲吗?” 学校抠抠搜搜,暖气也烧得不旺。两个人靠着暖气片取暖,周南涛问他:“你觉得哪里有问题?” 叶循伸手指指:“这个,这个,还有这个。” “……这篇一共才四道题。” “对啊。”叶循扁扁嘴,“所以才来找你帮忙的啊。” “好吧,那先看第二道题。这道题……嗯?”周南涛忽然感觉叶循向他身边靠了靠,停下来用询问的目光看看他。 叶循一脸平静:“我冷。” “哦,那我们继续。这道题应该还蛮简单的啊,你先看看题目说了什么?” “嗯……作者认为,这个……嗯……这个词是什么啊?” “侦探。” “哦,作者认为这个侦探破案的线索是……” “对呀,那在文章里找对应的句子就好了嘛。你找的对应文段在哪里?” “……”他又不是真心做题,连这篇文章说了什么都不太清楚,连蒙带猜搞完已经很不错了,哪还能找到什么对应的文段。 看到叶循陷入沉默,周南涛叹道:“好吧,那我把文章从头看一遍。” 于是叶循靠在一边无所事事,周南涛倒是开始认真做题。他一边看,一边停下来把遇到的长难句给叶循讲一讲。 周南涛的声音轻而沉静,干净又没有波澜,叶循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倒是感觉十分惬意。背后的暖烘烘的空气温和地包裹着他,轻柔地炙烤着他。于是他的大脑填满了温暖又混乱的棉花,意识被渐渐从脑海里抽离。 “这道题问的是主旨,首先可以排除第一个选项,那么接下来……”周南涛话音还没落,忽然觉得左肩一沉。他转头去看,竟然是叶循的头靠在他的肩上。 睡着了。 周南涛哭笑不得。叶循靠墙靠得久了,小辫子都松了。睫毛安安稳稳地垂在眼睑上,嘴还微微张开一条缝,看起来十分乖巧——也睡得非常香甜。 周南涛长叹了一口气,盯着无知无觉的叶循看了半天。犹豫了许久,还是开口叫他:“叶循?” 叶循猛然惊醒,条件反射地坐直了身子。他好像还思考了两秒钟,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很不好意思地咳了咳:“意外,意外……都是因为早晨起床太早了!” 心里却暗骂自己,明明可以装作迷糊多靠一会,也太傻了。 周南涛合上笔盖:“都这么困了,早点睡吧。” “不。”叶循觉得今晚氛围很好,“我还能学。” “那你早晨可以不用起那么早。” 叶循十分纠结,他也不想起那么早,但早起可以一起吃早餐一起去教室。 他坚持道:“早睡早起是好习惯,我应该培养!” 周南涛问:“那半夜玩游戏的人是谁呢?” “劳逸结合,而且游戏益智。”叶循虚弱道。 周南涛终于不再逗他:“好啦好啦,早点休息,明早见。” 叶循得了这一句“明早见”的承诺,心情又好起来,乐颠颠地道了晚安离开了。 但叶循依然对没有趁机多靠一会肩膀这件事念念不忘,于是很快故技重施。 他倒是也真的困了,迷迷糊糊闭上眼睛,朝着周南涛的方向倒下去。没料到瞄得不太准,脑袋直接撞到了窗台上。 周南涛被“咚”的一声响吓了一跳,回头一看叶循捂着头,五官都皱在一起。 他实在想笑,但立刻忍住了,这声音他听着都疼:“怎么样?严重吗?” 叶循一脸委屈:“快疼死了……” “那怎么办?医务室现在有人吗?” “不不不!”叶循连忙道,“没事没事!” 周南涛拨开他头发看了看,确实没有磕破。他想去找冰块又找不到,只好接了一袋冷水给叶循敷着。 “怎么能这么不小心的啊?”周南涛说,“脑袋都能乱碰,小心碰傻了。” 叶循憋了半天,挤出一个字来:“困。” 周南涛终于忍不住笑出来了,又忍着不想笑得太大声,肩膀都在抖。叶循觉得十分丢人,但又没法反驳,只好愤愤不平地想,等他们在一起了——假如有这一天的话——他一定要让对方知道,自己曾经为此付出了多少血与泪。 Q for Quietness 天冷了,二黑长大了,毛也长长了。两个耳朵上长了长长的白毛,还长了个白色的大围脖。 二黑小时候是很怕人的,但从小被撸到大,已经可以熟练又坦然地接客了。尤其是见到衣食父母叶循,立刻熟练地平地摔跤,翻肚皮撒娇。 吃过晚饭,寂寞的叶循来找他的宝贝儿子。周南涛是和小胖一起吃饭的,叶循没有去争取这个机会。这是来源于关松的教导——要给他适度的自由空间,不要黏得太紧,不然会被反感的。 叶循蹲在二黑面前拍拍腿:“宝贝!” 二黑就跳上叶循的腿,缩在他怀里。叶循把它抱起来,摸摸它毛茸茸的脑袋:“乖啊,带你去找你爸。” 叶循鬼鬼祟祟地揣着猫溜进教室,到了周南涛座位旁边却不见人影。 “周南涛人呢?”他问小胖。 小胖两眼放光,伸手去撸猫。把猫揉了半天,才想起来叶循刚刚好像和他说话了。 “隔壁老郑办公室吧,刚刚好像叫他了。咪咪乖啊,到我这儿来,哥哥疼你!” “咦?”叶循把猫扔到小胖怀里,“那我去看看。” 到了办公室门口,叶循敲门的手刚刚抬起来,门突然从里面开了。 他和开门的周南涛面面相觑,尴尬地对视了一秒钟。周南涛看看他,手里拿着试卷侧身从他旁边走过去了。 叶循顾不上郑先生好奇的目光,带上门就跟着周南涛回去。 周南涛表情十分平静,但平静过头了——看到小胖和猫亲亲抱抱举高高也没有笑——这就是心情不好了。 “要上课了。”周南涛说,“把猫放回去吧。” 小胖一脸怀疑地看看表:“还有十分钟呢,急什么啊。” 周南涛面无表情:“好好学习。” “怎么了这是……”小胖嘟囔着把猫放到地下,猫在他脚下转着圈喵喵叫了几声,发现没人搭理它,委委屈屈地离开了。 周南涛住学校,放学也不急着离开,总是最后走的。等教室里快没人了,叶循才蹭到周南涛身边。 “走吧。”周南涛叹了一口气。 叶循倒是没有走的意思,坐到周南涛对面,趴在桌上看着他:“老郑又欺负你啦?” 周南涛被他逗出一个笑来:“什么叫欺负?” “就是啊,他就喜欢欺负人。”叶循说,“你和他不熟悉,他就更喜欢欺负你——诶,是这个吗?” 周南涛伸手压住桌上的试卷:“看什么看,有什么可看的。” “哇,你眼前放着现成的数学老师不用,太浪费资源了吧!” 周南涛这才把手移开:“前两道题也错,这样也有救?” 叶循大笑起来:“你专会踩他雷点!他这人相当龟毛,最讨厌别人犯低级错误。” 周南涛又叹一口气:“老郑揪着我这点骂了整整一刻钟。后面不会前面不对,中间过程都是漏洞,我这卷子就是一坨屎。” “你听他瞎扯呢。”叶循说,“他又给你施压了吧?清北复交老一套,鸡汤和毒鸡汤一起灌。” “是啊。”周南涛勾勾嘴角,沉默了一会才说,“可我做不到。” “你为什么要做到?” “不然呢?”周南涛说,“因为我没有生在大城市,也不是富二代,我只能这样。” “……我不是这个意思。”叶循抿抿嘴唇,“老郑就是吓唬你的。不要给自己太大压力。” “嗯,好。”周南涛点点头,“回去学习了。你今晚还学英语吗?” 叶循道:“学个屁!你累了。” “累了不是很正常?” “一点都不正常。”叶循拉住他的手腕,“我带你去个地方。” 周南涛由着叶循拉着他跑,上了二楼,从连接楼和楼之间的长廊走过。校园里冷冷清清,惨白的月光落在长廊上。他跑过的时候吸了满口干冷的空气,看到孤单的星星。 周南涛不知道叶循到底带他到了哪里,他已经在回环的楼里迷失了方向。这里显然很少有人来,楼道里的灯坏了,以不固定的频率一闪一闪,在空荡荡的楼道里还有点阴森。 通向里面的门被锁了,叶循倒是毫不在意,摸出饭卡在门锁里捣鼓。过了一会对周南涛说:“还是不行……你把我抱起来。” “啊?” “门上面还有个插销,你把我举起来,我弄开它。” 周南涛暗道,每次和叶循在一起都不干正事。不是在网吧躲老师,就是硬闯校门,现在还来溜门撬锁。然而他心里也为这样隐秘的刺激而兴奋,依言环住叶循的腰把他抱起来。 也太瘦了——他又想。 但他举着一个一米八的男生也还是太吃力了。在他撑不住把叶循扔下来之前,叶循小声叫道:“好了好了!” 叶循又熟练地一“刷卡”,门开了。这次他走到一间教室前,光明正大地用钥匙开了门。 这里确实是人迹罕至的地方,一开门一股存久了的木制品的味道扑鼻而来。 “啪。”灯开了——居然是一架钢琴。 边上还有一套架子鼓,摆着几个琴盒,有二胡和小提琴。 “我们居然还有……琴房?” “面子工程,还是要有的嘛。”叶循说,“不过没什么人来。我和负责的老师要了钥匙,但也好久没来过了。” “你会弹琴?” “很惊讶吗?” “还好。” “请坐。”叶循说。 椅子上都有一层薄灰了,周南涛吹开灰,又用纸巾擦了一遍。叶循坐在琴凳上打开琴,看着周南涛直笑:“先生,点歌吗?” 周南涛歪歪头,笑着说:“梦中的婚礼。” 叶循扶着琴狂笑:“你还行不行啊!” 周南涛等他笑完了,才又说:“随你。我负责听。” “真的?” “当然。” 叶循对着手呵了一口气,闲散地弹了一阵音阶。周南涛看到他泛红的关节,想到他的手好像很怕冷。 他忽然生出一种奇怪的冲动,他想把这双手攥在手里温暖它们。也许是它们太过苍白,细瘦和灵活,像是女孩子。 钢琴忽然沉默了。叶循摸了摸琴键,才真正开始弹奏。他们悄悄来偷乐音,灯只开了一半。不甚明亮的光笼罩着弹琴的人,浮尘在空气里漂流,使他脸上的线条模糊起来。 曲子非常平和,没有波澜起伏,没有悲怆,没有壮阔。周南涛靠在椅背上,静静地看着。叶循与这支曲子一样专注而平和,这也许是做喜欢的事情的神色,周南涛想。 周南涛觉得有一点困倦,又或许是因为这样朦胧又和缓的场景本身就像是在梦里。空气里没有人的声音,琴声已经停了很久,周南涛才发觉。 “十二平均律?” “我喜欢,有数学美。” “弹得很糟糕。” “很难的!”叶循说。 “但我喜欢。” 叶循有三分理所当然的自豪和一分受之有愧的不好意思,但都被灯光埋没了。 “以后有不开心都可以来找我。” “好。” “那你现在开心了吗?” “你猜呢?” “那好。”叶循把琴盖好了,关上灯,“好了,见好就收,高兴就溜,不然一会儿保安就要来追杀我们了。” R for Reception 盼望着,盼望着,冬天来了,寒假的脚步近了。期末考试结束后,一行人踏上去补习班的旅程。 叶循一直对这种劳民伤财的行为不屑一顾,但现在他把之前自己说过的话都抛到脑后,盘算着一路上可以收获的快乐—— 比如说,叶循把两个人的身份证拍上前台的时候,很有一种开房的快感,而且是光明正大的。 当然了,事实上也就是在开房。他很轻佻地把房卡塞进周南涛的胸前口袋里,凑近了压低声音说:“今晚,408,不见不散。” 周南涛配合道:“叶总,这种一般都要配套给一张银行卡的。” 叶循笑得弯起眼睛:“不急不急,明早就给你。” 酒店房间居然是黑红配色,黑色的背景墙,深红暗花的窗帘,床头灯的灯罩垂着细细柔柔的红流苏,使得灯光也有些暖色的暧昧。雪白的床单上还放着一支红玫瑰,叶循叹道:“这是像蜜月房啊!” 周南涛环视四周,皱着眉头地从书包里取出一瓶八四泡腾片,装在空瓶子里加水泡开。刺鼻的消毒水味道瞬间弥散开来,叶循猝不及防被这气味呛到,脱口而出:“我草!” 说完才觉得似乎有点不礼貌,连忙干咳了几声缓解尴尬:“咳……这是,干嘛呢?” “消毒。”周南涛又取出一次性手套戴上。 “那,要我帮忙吗?” 周南涛转身盯着叶循看了几秒钟,神色非常复杂:“你要是受不了这个味道的话,还是先出去等会吧。” 虽然帮不上忙,但哪有让对方忙里忙外,自己在外面等着的道理!叶循坚定道:“不,我就在这里就好。” 于是叶循捂着鼻子跟在周南涛后面,看着对方用消毒液把房间里里外外擦了一遍,上到洗手池下到马桶圈。叶循叹为观止:“你也太讲究了吧!” “没办法。”周南涛说,“想到他们用脏抹布擦来擦去我就浑身难受。” 他又用酒精把马桶圈擦了一遍,叶循跟着蹲在马桶旁边,又被医用酒精的气味迷醉了。 “你在家也这样啊?你家里人……受得了吗?” “不啊。”周南涛答道,“而且我爸妈都是医生,只有比我更讲究的。” 叶循瓮声瓮气地呢喃:“怪不得……” “好了。”周南涛站起身来,“开窗通一下风吧,我们去吃饭。” 叶循夺门而出,大口呼吸新鲜空气。周南涛关上门,有些疑惑地看看他:“至于吗?都是稀释过的了……” “当然至于。”叶循严肃道,“可能细菌还没死,我先归西了。” “我觉得还有点好闻……”周南涛低声自语,“那你刚刚还在房间里待着干什么?说了在外面等我就可以。” “开玩笑的啦!”叶循立刻嘻嘻哈哈地改口,“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嘛!” 叶循以为这是洁癖的极限了,然而晚上回来,他看到了更震撼的。 周南涛从行李箱里取出一套床单,开始铺床。 叶循目瞪口呆:“我能咨询您一个问题吗?” “什么?” “以后你和你对象来酒店开房,你不会还要带一次性床单吧?” “……”周南涛很认真地思考了一会,才说,“可能吧。” 叶循说不出话,他想到以前自己用抹布给对方胡乱做家务的行径,非常感激周南涛的不杀之恩。 叶循虚心地问道:“那你看到我这样,会觉得难受吗?” “不会啊。”周南涛说,“我只有一点点点洁癖,只要求自己,不要求别人。” 叶循悄悄低头向关松求助:“请问你有过特别洁癖的前任吗?” “有。” “后来呢?” “分手了。” “那要是我找到一个洁癖男朋友该怎么办呢?” “分手。” “……” “等等。”关松问,“你该不会是还在追周南涛吧?” “当然了。” “你居然追了这么久?你到底是不是认真的?还是被魂穿了啊?” “一开始只是想玩玩啊,觉得追这么保守的人很有趣。” 叶循沉吟片刻,他想到琴房里叶循说的“但我喜欢”,还有那时候自己的心跳。他的手指在键盘上犹豫。 “但现在……好像有点玩上头了。” S for Silence 叶循向来是夜行生物,总归这什么补课他是一句也不想听,上课的时候就找个后排的角落,睡个天昏地暗。晚自习的时候就和周南涛坐在一起,看书做题,顺便还能帮周南涛答疑。 程圆圆坐在不远处,歪着脑袋看看周南涛,疑惑地转头问关松:“叶循什么时候给人讲题还这么耐心了?” “谁知道呢?”关松一副神神道道的样子,“他想一出是一出的,你又不是第一天见他。” “他们俩好像最近关系很好。”程圆圆说,“我好像第一次看到叶循有这么……正常的朋友。” 关松皱起眉头:“我不正常吗?” “你最近很不正常——你已经很久没有找男朋友了。” “因为我长大了。”关松扑过去抱住她的腰,“我有你一个女朋友就够了。” 程圆圆对对方胡搅蛮缠的流氓行为无可奈何,低头做自己的题去了。她却不知道叶循支着脑袋,无不羡慕地看着她的方向。 ——女生真好,可以随便搂搂抱抱。 至此,叶循基本还沉浸在即将与心上人同居的快乐里。直到自习快结束的时候,忽然惊闻噩耗:带队老师晚上要没收手机。 按照叶循的脸皮,他本来可以誓死不从,也没人能拿他怎么样。如果他再有点心思,甚至还能理论一番“你凭什么没收我的财物,侵犯我的合法权益”。但问题在于他现在身边还有个人,周南涛肯定不会和他一起做这么大逆不道的事情;要是对方交了他不交,自己一个人玩手机也很尴尬。 叶循经过仔细的思考与计算,最终忍痛上交了自己的手机。交上去前还特意嘱咐:把我的和周南涛的放一起,明天早上好拿。 手机没有了,夜生活不能没有。周南涛回房间洗澡的工夫,叶循飞奔出去买了一包卤味零食。等他回来的时候,周南涛连头发都吹干了,电视里放着尴尬浮夸的青春偶像剧,穷极无聊的周南涛靠着床板打瞌睡。 开门的声音还是把周南涛惊醒了,他睁开眼睛,还有点迷糊地看向叶循。叶循身上还带着寒气,把一袋吃的放在床头柜上:“你先吃,给我留一点就行!” 周南涛坐在床边吃鸭脖,叶循在浴室洗澡,隔着一道磨砂玻璃,只能听到水声哗啦啦地响。 如果有手机可以玩,那叶循就算洗一个小时,再把这一包零食都吃完,他也不会多给一个眼神。但现在他的注意力无处安放,单调的水声就变得格外清晰起来。水声大了,水声小了,水声停了。他的思绪不自觉地跟着想,泡沫被揉搓起来了,泡沫被水冲走了。 直到水声停了许久,浴室里传来窸窸窣窣收拾东西的声音,周南涛才惊觉自己的想法有些奇怪了。没事做想别人洗澡,这也太冒犯了——说得更严重一点,这也太痴汉了。还好里面不是个男生,不然这想法也实在过于流氓。 他倒是没有想,自己怎么会和一个女生开一间房呢? 叶循穿着睡衣从浴室里出来,半长的头发没有吹干,也没有仔细梳理,湿漉漉地散落在肩上,有细小的水珠不时顺着发梢滚落下来。 他很自然地坐到周南涛床上,并且凑了上去。周南涛一愣,呼吸忽然有些僵硬。房间里的暖气很足,叶循只穿了一件很单薄的睡衣,胡乱地扣了扣子。他看到一颗小小的水珠从叶循的刘海上滴落下来,落到脖子上,又顺着锁骨滑下去。 真白。他想,真是娇生惯养。 叶循身上一股湿热的潮气袭击了他,带着洗发水的香味,是浴后特有的气息,显得太过慵懒和暧昧。也许是他还没有从之前自省的紧张里缓过神来,也许是他被这样黏腻的气氛感染了,周南涛的心跳不受控地加快了。 他感到自己的胸腔颤动,下颚发紧。他开始心虚地忧虑,他的心跳声会不会被对方听到。 然而叶循只是从袋子里拿走了一块豆干,那一股湿气就到了他能感受到的范围以外了。他还疑惑地看看周南涛,问:“你怎么吃这么慢?” 周南涛暗骂自己自作多情,恨恨地对着手里的食物发泄。他开始认真地考虑是不是叶循的头发太长,才让他有了许多奇怪的遐想——如果对方是板寸,可能就没这么多事了。 哪怕对方喜欢男生也和你没有任何关系,永远不要自作多情——周南涛时刻认真地警醒自己。为了掩饰自己一瞬间的慌乱,他开始寻找话题,转移注意力:“看电视吗?换个频道吧。” “看电影吧。”叶循说,“遥控器你拿一下!” “要看吗?”周南涛问,“这都十点多了,看完什么时候了,明天要困死了。” “困就睡呗。”叶循教唆道。 “哥,不是所有人都是花钱来上课睡觉的。” 叶循才笑眯眯地说:“我是说看个催眠一点的,看困了就睡嘛。” 周南涛却道:“看都看了,干脆看个刺激一点的吧。” 他拿起遥控器选电影:“诶,《咒怨》你看过吗?” “……我不喜欢看日本电影。” “那《闪灵》呢,怎么样?很经典的。” “……”叶循沉默了一会才说,“这也过于刺激了吧。” 周南涛像是很惊讶地问道:“你不会是害怕吧?” 叶循撑着强硬的形象,严肃道:“首先我要声明,我是一个坚定的无神论者。我只是不喜欢这种故意利用人的认知局限和心里漏洞制造恐怖氛围的手段,以及极具冲击性的镜头带来的单纯的感官刺激。我认为这样的刺激没有任何美感,只能造成生理和心理的不适……” “怕就说怕嘛。”周南涛打断道,“很正常,又没什么丢人的。我是觉得你比较……叛逆,呃,特立独行,才觉得你会喜欢这样的片子。” “看猎奇恐怖片是小孩子对父母的叛逆,对这个世界的叛逆有更高级的做法。”叶循嘟囔道。 他索性抢过遥控器,自己翻看起来。忽然他想起什么,问周南涛:“你喜欢看恐怖片?” “不喜欢啊。”周南涛说,“不过也不害怕,没什么感觉。” “那你的意思是,因为觉得我喜欢才要看的?” “不然呢?” 叶循的心情忽然多云转晴,他停在一部片子上,问:“《模仿游戏》看过吗?” 周南涛摇摇头。 “那就这部怎么样?”叶循满意道,“入围了奥斯卡好多奖项,拿了最佳改编剧本,很值得一看。” “好啊。”周南涛说,“你看过?” “我……嗯……没有。” T for Trick 他当然是在撒谎。电影他早看过几遍了,但总是两个人都是第一次看才更有气氛。 叶循依然以吃东西为由坐在周南涛床上,自然地靠在床头,伸手把灯都关上了。 “这样才像看电影嘛。”他说。 叶循还开了一瓶鸡尾酒,想给周南涛也开一罐,被周南涛以酒量太差为名严词拒绝。叶循多次劝说未果,无不遗憾地自己喝起来。 满屋子只有电视的光线。龙标出来了,映得人满脸泛绿。 “这片子讲的是艾伦·图灵的故事。”叶循说,“人工智能之父。” 周南涛点点头:“我知道他,图灵测试。据说乔布斯是他的粉丝?苹果的logo是那个他咬了一口的毒苹果。” “你知道的很多嘛。”叶循笑,“不过这是假的,乔布斯辟谣了。但他的确是个优秀的科学家,是个很杰出伟大的人——是我的偶像。” 本尼迪克特扮演过一个著名的天才,但他这次扮演的天才却与福尔摩斯不同,并不是恣肆张扬,而是敏感内敛。 电影中的图灵失去了他少年时的恋人克里斯托弗,而把破译德军密码“enigma”的机器命名为christopher。那个不善言辞的害羞男人,把他对初恋情人的爱安放在对数学的爱之上,让它们流芳千古。 世界上还是有一些东西比英雄末路,美人迟暮更悲哀的——是对天才的摧折。周南涛是在别人的赞扬声里长大的,他可以说是优秀,但深知自己和“天才”这样的字是完全不沾边的。他成长的环境平和温暖,他有父母师长的关怀,他认真地走着别人羡慕的路,做一个符合一切规则的好孩子。 因此他对聪明到任性的人有着与生俱来的羡慕。他像是一列火车,在铁轨上保持高速运行,但他不能脱轨,因为他知道结果不可控。于是他羡慕天上的飞机,更高,更快,有更广的天空。 也因此,他对叶循格外包容。他羡慕这样的聪明和自在,也希望叶循能永远保持自己的任性。 电影沉默的时候,空气里就只有两个人的呼吸声。灯光也沉默了,只有电视映出光怪陆离的影子。 洗过澡的身体懒散地倚在床上,暖烘烘的暖气蒸起一点酒气,整个人都隐没在黑暗里,慵懒得叫人不想说话。 这时候他们可以看着屏幕交谈,不因为交流时没有直视对方而失礼。 “我以为你喜欢更传奇一点的数学家。”周南涛说。 “他还不够传奇吗?” “不,我的意思是……更洒脱一点的,比如有个数学家,好像很晚才开始学数学,很年轻的时候就决斗死了。” “伽罗华?”叶循笑起来,“十六岁学数学,现代群论的创始人之一,二十一岁死于决斗,据说是为了爱情。” “是他——这比较符合你的人设。” 叶循大笑起来,笑了半天声音才弱下来。他忽然问:“那你不喜欢图灵吗?为什么呢,因为他是同性恋?” 周南涛终于偏过头去看他,用很奇怪的目光。但叶循的眼睫低垂着,看不出神色,只有屏幕上的光彩在他的眼睛里流动。 “怎么忽然这么说?”周南涛说,“如果我是那么狭隘的人……算了。” 叶循得了肯定的答复,立刻开始卖乖:“开玩笑的嘛!你怎么会是那种人!” 他知道,周南涛省去的后半句是,如果他是那样的人,怎么会选择与他做朋友呢? 周南涛不和他搭话,叶循沉默了一下,又开始得寸进尺。他的呼吸和心率都告诉他,自己有些紧张。然而他还是伪装成漫不经心的样子,仿佛是忽然无意间勾起了这个话题,用顺口一问的语气问道:“哎,那认真说,你怎么看他这种人呢?他这种……有杰出成就,但私生活不被认可的人。” 周南涛皱着眉头思考了一下,叶循又拿起酒喝了一口,压制自己的紧张。他的酒量明明很不错,但这一瓶鸡尾酒下去,脸却感觉有点烧了。 忘记看看这酒到底多少度了。也许这样想着,却像睡着了似的,没能拿起手里的瓶子看看。 他忽然想到,也许自己的心跳和呼吸并不是因为紧张,而是因为酒精。这样的认知多少让他放松了些,也多了一点莫名的自信。 “没什么可看的,我尊敬他,感激他,并且认可他整个人。”周南涛说,“我不觉得他的私生活有什么问题。” 他感觉叶循有些奇怪,叶循也会拿这样世俗的眼光来看一个杰出的科学家吗?他说:“这不像是你会问的问题。” 叶循掩饰地笑了笑:“因为我是在问你啊。” “那你是觉得我会在意?”周南涛有些不服气,“我平等地尊重每个人的生活方式,他喜欢男人也好,女人也好,结婚也好,单身也好。我希望大家都有更多选择的机会和权利。图灵作为一个天才,最后因为取向被压迫到死,他也……太可怜了。” 叶循迎上周南涛的目光,既然问了,索性就问到底:“是吗?人前说平权人后骂恶心的人,我见得多了。你呢,如果放在你自己身上呢?如果你的孩子是同性恋呢?如果你本人被一个同性恋追求呢,你会觉得恶心吗?” 周南涛被他说得一愣。他想起唐远风,他刚才义正辞严,但他确实对唐远风朦胧的示意感到抗拒。但为什么呢?这种感觉却又不是恶心。 叶循意识到自己一不小心又咄咄逼人了——都要怪酒精。叶循总觉得自己的头有点晕,大脑运转起来不太顺畅了。酒已经喝完了,他还无意识地用牙齿摩擦着瓶口的边缘,缓慢地思考着补救的话。 却听周南涛说:“不会。” 声音不大,却很清晰。叶循反应了好一会才意识到对方说了什么,他清楚地感觉到心跳的频率在原有的基础上又提高了一个档次。 这次不能怪罪酒精了。叶循觉得自己今晚心跳加速的次数有点过多了,他终于见好就收,飞快地转移话题:“其实图灵活得没有这么憋屈,他是个很可爱的人。他很开朗,又帅,很招人喜欢的,而且也不和别人隐瞒自己的性向。” 这个设定有点熟悉。周南涛说:“像你一样?” “我就当你在夸我了。”叶循毫不客气,“但他长跑也很厉害,我不行,我在运动方面是菜鸡——除了踢毽子。” 他接着说:“图灵的一生有过好几个情人,他都没有可以隐瞒过,他很坦然地接受自己,还要去告诉别人。他一直在坚持自己,他的一切选择都是对扭曲的世界的抗争,他很叛逆,我喜欢他。” 电影的片尾曲还在放,已经放了许久 好像一直没有尽头。 “我希望你也是。”周南涛说。 “什么?” “没什么。” 叶循想了想,却嘿嘿地傻笑起来。他觉得头晕得厉害起来了,还有点泛恶心。这酒后劲还挺大的,他有些懊恼地想。 但趁着夜色与酒意,他还是问了许多平时不知道怎么问的问题。他索性借着酒劲最后撒起娇来:“周南涛。” “嗯?” “我喝多了。” “啊?”周南涛连忙开了灯。叶循的脸的确泛起红色,从脸颊到耳朵。人倒是很平静地盯着他,看着有点呆。 “大晚上的,基本是空腹就在喝酒,谁叫你喝了那么多。”周南涛有些无奈地埋怨他。 叶循觉得很有趣,周南涛和他在一起的时候,怎么总像个老妈妈一样呢? 叶循原先皮肤白,脸红起来就显得特别红。周南涛看着他红成猴屁股的脸,忽然鬼使神差地伸手捏了一下。 捏完才想,这个动作是不是太不合适了。其实直男之间做什么都很正常,但和叶循在一起的时候,他却常常有许多微妙的自我约束。 叶循却想,他的手指也太冷了。 “周南涛。”他下意识地叫。 “嗯?”周南涛紧张起来,难道是被捏了一下不高兴了吗? 过了半晌,叶循却只是重复道:“我喝多了。” 那一点凉意还残留在他脸上。明明屋里这么热,他的手指怎么能那么凉呢?叶循想。 U for Unicorn 叶循第一次和男生的恋爱发生在十三岁。在此之前,他刚刚和自己同桌的小女生分手,是对方甩了他,因为他不能给自己抄作业——他连自己的都写不完。 叶循并没有很伤心,他觉得那个小女生太幼稚了,和她谈恋爱根本是因为无聊。他从小就是很早熟的,把自己混在一群幼稚的小屁孩中间,找点乐趣是很难的。 但小孩子也是很现实的,他虽然脾气不大好,但好在有一副好皮囊。于是从幼儿园到初中,小姑娘们都热衷于做他的女朋友。 可他也有些腻了。他父母忙着做生意,对他是美国式的放养。吃穿不愁,足够自由。想玩游戏?那就玩吧,不要在现实里也打起架来就行。想谈恋爱?那就谈吧,不要把对方小姑娘搞怀孕就行。再找女朋友,也没有办法给他带来新鲜感了。 无趣啊,无趣。 在分手的第17天,叶循去学钢琴。他端庄温柔的钢琴老师去生孩子了,找了一个小年轻来代课。叶循是很不屑的,他学了很多年钢琴,很难得能遇到喜欢的老师。 钢琴老师其实只有二十岁,自己还是个学生。穿着白衬衫,看起来沉默又腼腆。这个老师看起来比他更像一个乖学生,身上有一股很干净的皂香,像青春小说里写的那样。 最初相遇的时候,他对这个钢琴老师并不满意。但也并不是什么坏事,他又有合理的理由不学钢琴了。他有了新的叛逆对象,他开始寻找新的乐趣。他刻意地迟到、翘课去网吧、挑老师的刺。但老师从来不会生气,任劳任怨地等他,找他,最后无奈地叹一口气:“你怎么那么爱闹?” 他把琴盖上,趴在上面:“我爸妈都不管我,你管我干嘛?” “我拿了钱,当然要对我的工作负责。”老师说,“你不喜欢我吗?” 不喜欢吗?他自己当然知道不是,他只是享受这种叛逆的乐趣,享受把老师惹得无可奈何,又对他无计可施。 老师是一个很好看的人。叶循很清楚地记得,老师的眼睛特别漂亮,睫毛长长的,却不翘,很乖顺地垂着。很久以后,他才意识到自己对老师格外的注意。这对他来说是一种很奇妙的体验,从小到大,从来都是他对别人散发魅力,哪里轮到别人在他面前散发魅力了呢? 更意外的是,他居然没有排斥。要知道,两只热衷于炫耀美丽的雄性生物相遇时,往往不会惺惺相惜,而常常大打出手。 他开始前所未有地期待每周的钢琴课,他期待与老师的见面。或许只是喜欢看老师温柔又无奈的样子,但他隐约地明白,这有一些不同。他刻意地犯低级错误,老师就不厌其烦地纠正他。 老师像一泓山泉水,看上去那么温柔,可他的手却那么冷。老师像指导一个初学者一样,平静又耐心指正他的指法。 老师一定知道他是刻意的,但他从不生气,也从不指出。他们形成了一种平和的默契,叶循是一个很依赖直觉的人,他此时正有一种直觉。 他又在乱弹琴,老师说:“你不喜欢我吗?” 老师冰冷的手指在他的指尖流连,他飞快地反抓住老师的手,在钢琴上砸出巨大的杂音。老师显然受到了惊吓,平静的表情终于出现裂缝,讶异地睁大眼睛。 但他只是说:“老师,明天我们一起看电影吧。” 他向来是一只小公孔雀,对自己的魅力充满自信。他刚刚开始蹿个儿,有一米七了,但因为很瘦,看着十分单薄,显得下巴也很尖。叶循的五官忠实地遗传了他的母亲,长得精致,于是此时他有着孩子似的模糊性别的漂亮,又兼具了少年渐渐硬朗起来的骨架。 他直直地望着老师,用单纯的爱慕的眼神,他知道对方一定会招架不住的。他们悄悄牵了手,看过了很多电影。后来老师带他到自己的家里去,看了很多不知所云的文艺片。 电影里的少女死去的时候,他转过头去。老师以为他不忍心看下去,安抚地拍了拍他的背。但他顺势凑了上去,去吻老师的唇。 老师却如梦初醒地震颤了一下,推开了他,用手指抵住了他的唇。 过了许久,老师看着他,目光却有些躲闪。 “你还太小了。”他说。 再后来,他原先的钢琴老师回来了。他再也没有见过他的老师,不了了之,无疾而终。他也谈过很多恋爱,每一次都比这一次更加容易,他自由地接吻,甚至上床。 他做了一切自由的叛逆的事情,但却离那一个若即若离的吻越来越远了。 叶循醒来的时候是凌晨三点,他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迷迷糊糊地睡着了。但总算是酒醒了,大半夜的神志分外清明。 也许是因为趴着睡觉,他总觉得自己好像做了奇怪的梦,却又想不起来。电视已经关上了,只有周南涛平稳的呼吸声。 叶循借着手机屏幕的光走到周南涛床边,周南涛歪着脑袋睡得无知无觉,短发揉得纷乱。 他忽然想起来了,他梦到了一个他喜欢的人。但他梦到的是谁呢,是老师,还是周南涛呢?他却实在记不清了。他忽然开始迷惑,他为什么会喜欢周南涛呢?当然,喜欢是没有道理的,但或许真的是从此爱上的人都像他呢?也许初恋就要这样在他生命里刻一辈子,他永远也躲不开。 又或许,是他生来就会依恋这样温柔的人呢?他注定要折在这样的人手里。 叶循弯着腰看了半天,最终只是弯着腰轻轻吻了一下他额前的碎发。 周南涛当然永远也没机会知道那天晚上叶循做了什么,这一晚对他唯一的影响是,他第二天哈欠连天地去上课了。但看电影这一习俗被保留了下来,叶循总能找来一些稀奇古怪的片子来看。在接下来的几天里,他们发展了深厚的电影情谊,在自习结束以后,周南涛甚至会主动来找他:“叶循,走吗?” 叶循不由地感叹,用看电影培养共同话题真是代代相传,屡试不爽。毕竟电影这个东西,几乎没有门槛,题材广泛,雅俗共赏。他也尝试过培养别的共同爱好,事实上,周南涛也曾经产生过一定的兴趣。比如在他实在不想打断思路的时候,会对周南涛说:“你稍等一下,我做完这道题。” 周南涛坐在他身边,好奇地去看书皮——“高等数学:吉米多维奇习题集。” 叶循十分高兴,并对周南涛说:“要我送你一本吗?” “……”周南涛沉默了,“快点做完我们走吧。” 又比如他某次用平板电脑看英文文献,周南涛好奇地凑上来,看到满屏看不懂的英语和看不懂的公式。 周南涛震惊了,他觉得自己受到了极大的震撼和欺骗:“这你都看得懂!” 叶循熟练地打开另一个软件:“当然是用翻译器看的。” 总之,叶循在培养共同爱好这条路上进行了不懈的努力,虽然经历了很多挫折,但也取得了一定的成就。当关松好奇地询问过程的时候,叶循老神在在地说:“喝酒啊,喝上头就什么都有了。” 关松震惊:“你对人干什么了!” 叶循用奇怪的目光看着她:“你在想什么?我说酒后吐真言。” 但酒后吐真言的却不是周南涛,而是他自己。叶循感到前途无比光明,决定全身心地投入到下一步的发展中去,而放弃探究感情奇怪的来源。 人能也许能看清别人,却看不懂自己。他理性的思维和恋爱脑的思维都不习惯探索这些忸忸怩怩弯弯绕绕的想法。叶循当然享受试探的暧昧,但他不想沉溺于此。 过往的经验告诉他,拿到手的才是真的。 V for Valentine 假期补习的最后一天是情人节。世界上的节日大概分为两种,一种是普天同庆的,另一种是专属于某些特定人群的。 第二种节日的著名代表有母亲节、教师节等等,情人节也可以归属于第二种,但又有一些微妙的不同。就拿母亲节来说,虽然不是所有人都是母亲,但是所有人都有母亲,不管是祝贺还是被祝贺,都可以参与其中。 情人节就大不相同了,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只许有的人内部庆祝,而没有单身的人为别的情侣庆祝节日的道理。但好在现在商家发现了商机,让所有节日都变成了购物节,于是没情人的人也能参与到这个节日里来了。 叶循虽然不怎么热衷于过节,但单身经历不太丰富的他对这个节日很有经验和感触,对买礼物也是轻车熟路。问题在于,他现在是想过节而不得。 到了傍晚的时候,天上还下起雪来。然而下雪也不能阻挡情侣出门约会的热情,市中心的街上堵得水泄不通。这天晚上自习的人稀稀落落,上课的高中生们没多少是有恋爱对象的,但都有一颗躁动的心——原本这些事情就是小孩子最为热衷。 叶循四下张望,撺掇周南涛:“别学了,我们出去看电影吧。” “和我?”周南涛很是讶异。 “对啊,不然和谁呢?”叶循说,“反正我们两个单身狗没人约,哪怕出去蹭蹭喜气呢?” 周南涛本来也无心学习,当然经不住叶循的诱拐。然而到了街上,他立刻开始后悔。放眼望去一片刹车灯的红色,公交车被堵在路上,被旁边步行的行人缓缓超越。 两个人索性下车步行,细碎的雪花落衣服和头发上。叶循无不遗憾地想,这时候要是能牵着手就好了。 好不容易挪到电影院,然而电影院里人更多。票基本都被买完了,只有一部腻歪的国产爱情片,只剩第一排最角落的座位。 电影是流量男星主演的,剧情狗血,演技堪忧,最要紧的是他们得仰着脑袋看屏幕,还要偏着头,观影体验极差。 叶循看完只觉得自己不仅要得颈椎病,搞不好还要斜视,看爱情电影创造浪漫氛围的愿望彻底破灭。 从电影院出来,一脚踏出暖气的包围,直接被冷风扇了一巴掌。叶循迎着风雪,很有些惆怅:“唉,今天就不该出来,为什么要来花钱受这种罪呢?” 这时候反倒是周南涛来安慰他:“重要的是感受气氛嘛,约会的情侣难道还指望看到什么好电影吗?” 叶循听到他说“约会的情侣”,心情又舒畅起来,决定继续在街上逛逛。虽然天气很冷,但街上足够热闹,街上的小贩冒着雪也要卖玫瑰花,鲜红的花瓣上落了莹白的雪,格外惹人怜爱。 一家小店门口的音响非常叛逆,音量开到最大在放《没有情人的情人节》。叶循笑个不停:“老板听起来就像是个有故事的人。” 周南涛耸耸肩:“也许老板已经是人生赢家,故意来刺激我们这种人的呢?” 叶循嫌大路上的人太多,执意绕到僻静的路上走。绕开商业区后,喧嚣忽然都散了。路灯沉默地站着,温柔地洒下暖黄的灯光。抬头对着路灯看,就能看到雪花纷纷扬扬地落下来,好像整个天空都降落了。 好像天地茫茫,只剩下了他们两个人。这时候的气氛太好了,他们只是并肩走着,叶循都不忍心说话来打破这样的平和。 太温柔,太平静了。叶循想,再这样下去,他一定会忍不住去牵手的。 也许是老天有眼,要组织他的危险行为,路口忽然冒出来三个孩子。最大的一个抱着一捧红玫瑰,也不过七八岁的样子。 大孩子长得水灵灵的,看起来就很讨人喜欢。他仰着头,用亮晶晶的眼睛盯着周南涛问:“哥哥,买花吗?” 两个小孩子附和道:“买花吧,买花吧!” 周南涛笑出声来出来:“买花?我买花送给谁呢?” 大孩子很熟练地说道:“女朋友!” 两个小孩子又附和:“女朋友,女朋友!” 叶循正一边笑弯了腰,周南涛被这一阵一阵的“女朋友”吵得无奈:“小朋友,要是有女朋友,我至于今天和他在这儿晃悠吗?” 小朋友认真思考了一下,感觉很有道理的样子,扁着嘴点点头。 周南涛看他有些失落,给他指了指前面的路口:“从那边过去会有很多人的,会有很多买花的哥哥姐姐。” “妈妈不让我们跑太远。”小朋友认真地摇摇头,“谢谢哥哥,哥哥再见!祝哥哥早点找到女朋友!” 三个孩子蹦蹦跳跳地又跑开了,周南涛看着他们离开的方向目瞪口呆:“现在的小孩也太会说话了吧?” 叶循问:“那你到底想不想找到啊?” “什么?” “女朋友啊。”叶循说,“我猜你没有谈过恋爱。” “那不是很正常?”周南涛说,“学习为主,学习为主,要是我满脑子少男情怀,老郑非把我头敲开给我清理清理。” “那如果不说那些呢?只说你自己,你想吗?” “不想,我只想暴富。”周南涛认真道,“我初中的时候也卖过花,听说别人能赚钱,但我根本卖不出去,本都没拿回来。” “啊?”叶循像发现了新大陆似的惊喜,“你还卖过花!可惜我那时候还不认识你,不然我都包了。” “你想要花,我送你啊。”周南涛回忆起那段不堪的经历,“到晚上一直卖不掉,只好见人就送。只好安慰自己体验生活,日行一善——钱真难赚。” 叶循乐不可支:“你是怎么卖花的啊?我想不出来,你该不会是站着等别人来买吧?” “……差不多吧。”周南涛不好意思地摸摸鼻梁,“那几个小孩比我强多了,肯定能卖掉的。哎,你不觉得那个小孩长得很漂亮吗?像一个明星,那个什么组合里的一个,我叫不来名字了。” 叶循忽然停住脚步:“你在这等我一下。” 说完他转头向来时的方向跑去,顶着满头的雪花。 “哎!叶循!”周南涛莫名其妙,又叫不住他,“小心路滑啊!” 他还在猜测叶循是不是把什么东西落在电影院了,叶循却很快气喘吁吁地跑回来了。不知道是因为奔跑还是因为寒冷,他的脸颊变得红扑扑的。叶循笑着把手从背后伸出来——手里拿着一枝玫瑰花。 “送给你。” 周南涛愣了:“送我?” “对啊。”叶循说,“情人节快乐。” 见周南涛似乎真的有些不知所措的样子,叶循才解释道:“和刚刚那几个小孩买的,就当支持他们的事业了。” “那……送我干什么?你自己拿着就好了。” “你不是很喜欢他吗?”叶循笑道,“就当是他送给你的吧。” 十四岁的时候,叶循就会在情人节订一大捧红玫瑰送给他的小女朋友。但现在,他只是握着这一枝玫瑰。它单薄,寒酸,因为离开水太久而无精打采地蔫下来,因为小孩子不懂得用心呵护它,叶子也脱落了一片。 就是这样一枝玫瑰,孤零零地在风里颤抖,它对面的人还在思考是否要接受它。 但叶循感到前所未有的心动的期盼,他的心和这一朵不幸又幸运的玫瑰一起颤抖。 它终于被接了过去。 “谢谢。”周南涛说,“情人节快乐。” ※※※※※※※※※※※※※※※※※※※※ 看在我这几天这么勤快的份上,可不可以求一点点点点海星呢(〃?〃) W for Wonderland 补课结束后很快就是春节,因为是今年新搬了家,周南涛家忙着给新家做大扫除。周南风乐得不行,有了正当理由不学习,宁愿做家务也不写作业。 除夕的天黑得很早,电视一直开着,cctv1的春晚预热有几个小时之长,满目喜气洋洋的红。按照当地习俗,在新房子里第一个年一定要认认真真地过,除旧迎新,新主人要镇住新房子才行。 周南风闹着要去楼下放烟花,邓蓝嗔道:“谁现在放?先包饺子,等敲过钟再去放。” 周南风抗议道:“现在刚好啊!十二点人太多了,才没意思,先放炮再包饺子嘛!” 周南风是从小在家被宠大的,邓蓝当然架不住她撒娇。于是周南涛被派遣带着妹妹下楼放爆竹,务必不能炸了别人,更不能炸了自己。 周南风野得很,一直和周南涛抢打火机。周南涛十分头疼,怎么这个妹妹不像别人家的小姑娘一样,娇滴滴的捂着耳朵的那种? 手机上的消息没完没了地弹个不停,大多是拜年消息,而且还是从百度复制的文案然后群发的。周南涛一边恶狠狠地在心里唾弃腾讯的群发功能,一边回复了几个看起来比较有诚意的。 他自己是没有给别人发这种无聊消息的习惯的,但他今年是转学来的,要不要顺便问个好,拉近一下同学关系呢?他正想着,周南风忽然冲过来,拉着他就跑:“点了点了,快跑啊!” 周南风虽然裹成了一个团子,但行动很灵活,扯着他蹿了十米远。第一枚烟花“咻”地升上天空,“嘭”地炸开了。细碎的火花闪烁着散落开来,在降落人间的途中湮灭了。 周南涛忍不住举起手机拍了张照片。可惜烟花的时间太短了,他来不及对焦,只拍到黑暗天目中一片蓝蓝绿绿的模糊琐碎的光斑。 能发给谁呢?他qq的界面还停留在同学分组上,寻找拜年的对象。手指刚好划到一个火星的头像,斑驳的星体占满了头像框。 备注是“有点烦人的叶循”。周南涛犹豫了一下,把这张照片发了过去,附上一句:“新年快乐”。 可乐从自动贩卖机里掉下来的时候,叶循的手机也震动了一下。他对于手机各种频率和长短的震动十分熟悉,尤其是这一种——他每换一个恋爱对象,特别关心就要换一次,但提示的震动总是一样的。 叶循也不着急拿可乐了,惊喜地打开手机。 “怎么了?”关松在冷风里搓搓手,把围巾裹得更紧了一点。 叶循相当得意地举着手机给她看信息:“快看快看!” 关松瞄了一眼,虚伪地奉承道:“哇,不错不错,简直是进展神速啊。诶,是不是群发啊?” “当然不是。”叶循心情很好,也不和她计较,“还有照片!” 但他对着那张照片放大缩小看了半天,也没看出个所以然,迷惑道:“你看看,他这是……什么意思?” 关松猜测:“是烟花?想和你分享风景什么的。” “这拍照技术也太烂了吧……”叶循嘟囔道,但这不是重点,“那快帮我想想,我回点什么啊?” 关松遥望着天上的烟火,长叹了一口气。朋友太难做了,大除夕晚上,她被叶循约到广场上看星星聊人生。这也就算了,现在居然还要做恋爱辅导员。 “你也拍一张发给他啊。”关松说,“就好像在一起看一样。如果是小姑娘,还可以说希望有一天能和你一起看花火大会什么的……不过你说这个也太娘了,这种意境大概就类似于……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你懂我意思吧?” 关松还在循循善诱地做理论解释,叶循立刻开始了实践行动。摆弄了半天才勉强用手机拍出一张能看的图,飞快地修完图发过去,并配上抄袭的文案:天涯共此时。 关松看着谨慎又认真的叶循,发自内心发出感慨:恋爱真好——哪怕是单方面的呢。 两罐冰可乐显然被叶循遗忘在贩卖机里了,关松把它们取出来,拿了一罐去冰叶循的后脖子。 “嗷!!!”专注等待回复的叶循发出一声猪叫,看到关松把可乐递过来,又讪笑道:“谢谢谢谢。” 关松一手揣在口袋里,一手开了可乐。拉环“噗”的一声打开,一缕淡薄的白雾颤颤巍巍地飘上来。 “你就只是单纯的喜欢他吗?”关松问。 “不然呢?”叶循说,“还能混合地喜欢他?” 关松靠在栏杆上笑起来:“喜欢一个人,可能不是单纯地喜欢,而是顺带喜欢这个人背后的时间,喜欢自己遇到他时的自己,喜欢自己构筑的虚影……当条件不符或者破灭,可能就不喜欢了。” 叶循很认真地想了想,说:“但如果真的想清楚了,不就破灭了吗?” “是啊。”关松说,“所以才更要好好保护这种感情嘛。我管它叫需要放在冰箱里的喜欢,爱的开端。” 叶循灌了一口可乐,从里冷到外,透心凉心飞扬。 “这种天气,也不必放冰箱了。”叶循说。 “你也知道这种天气。”关松说,“也只有我能出来陪你发疯。” 叶循嘻嘻哈哈地说:“我知道啊,你对我最好了嘛。人家都回家过团圆年,我一个人在街上游荡也太凄凉了。” “大过年的,你爸妈也不招呼你回家吗。” “啊,他俩最近谈妥了。”叶循喝了一口可乐,“决定要离婚啦,但是钱还掰扯不清,离婚证一时半会还扯不着呢。” 关松沉默地听着,叶循接着说:“分居了,我爸已经搬出去了。我妈今天还上班呢,也不知道下班没有。” 广场上开辟出一片空地,专门用来放烟花。一个年轻的爸爸点燃了一管烟花,捂着头跑到妻子和孩子身边。孩子兴奋地大叫,尖锐的声音很刺耳,但在新年的氛围里也变成热闹的伴奏。 叶循远远地看着,半真半假地感慨:“热闹都是别人的。” 关松说:“凄凉属于单身。” “那也总比去网吧玩游戏好吧。”叶循说,“身边都是无家可归的*丝,那才丧气呢。和你在一起吹风,多少看着像对情侣呢。” 关松一口冰可乐呛在喉咙里,喘气的时候又吸了一大口干冷的空气,咳得撕心裂肺,手里的可乐抖得撒了一地。叶循手忙脚乱地帮她拍背,不满道:“和我谈恋爱至于这么吃亏吗?” “至于。”关松咳得眼泪汪汪,好不容易能说出话来,一个词一个词往外蹦,“滥情。” 叶循立刻回击:“你怎么好意思说我!” “宽于律己,严于律人。我可以,我对象不行。” 叶循被她理直气壮的双标说服了,只是耸了耸肩:“我爸妈还是初恋呢,该掰还不得掰?有时候该变质的,怎么放冰箱都留不住。” “没感情了就能分开,也挺幸运的。”关松说,“总比非要在一起互相折磨一辈子好。” “是啊,也挺好的。”叶循说,“我家各自都自由,互不干涉,我很享受,挺好的。” 关松问:“周南涛呢?他说什么了吗?” 提起这个,叶循又快乐起来:“他说我拍得好看啊,然后说在包饺子,暂时没有手聊天。” “不想聊天的借口吧。”关松故意气他。 “不要酸了。”叶循气定神闲,“还有饺子的照片,比我包得好。他还有个妹妹,家里应该挺热闹的吧。” “这才是过年啊。”关松说,“真好。” 叶循从大衣口袋里拿出一个小盒子递给关松,“小礼物,新年快乐。” 关松伸手要接,借着路灯的光一看,tom ford的口红,手又缩了回来:“干嘛呢?真玩情侣啊?我可不陪你。” 叶循笑道:“除夕夜叫你出来挨冻,我也是会不好意思的啊。再说我现在又没有女朋友,你不要,难道我自己用?” 关松说着“那也不是不可以”,还是接下了。她犹豫了片刻,又说:“我说这个可能不太合适,但……送给你妈妈,她可能会更高兴。” “她又不缺。”叶循说。 “你知道意义不在于这个。”关松说,“她应该也不想加班了,叫她回家看春晚吧。” “……好。”叶循说,“不早了,你回家注意安全。” 他在路边的小饭店打包了一盒水饺,打通了母亲的电话。又叫住广场上叫卖的花童,买下了他抱着的所有玫瑰花。 X for X-ray 正月初八开学,短暂如朝露的寒假就这样一闪而逝。学生们敢怒不敢言,敢言不敢同班主任言,忍辱负重地开始了新生活。 周南涛在这个班里第一次拥有了异性同桌,老熟人程圆圆。程圆圆兴奋里带些腼腆地和他打招呼:“又见面啦!” 关松从后面幽幽地出现,把她整个儿圈在怀里:“亲爱的老婆!我又要和你分开了!” 周南涛早已见怪不怪,班上大多数女生都遭到过她的“骚扰”。但漂亮的女孩子总是被人包容的,尤其是温软的怀抱,没有人会拒绝这样的温柔乡。 程圆圆也只是笑笑,无奈得有些宠溺。周南涛看到她们十指交缠,原来这是女孩子的友谊。 他的晚饭饭搭子小胖沉痛地向他宣布:“我以后不吃晚饭了。” “嗯?”周南涛疑惑,“怎么了?” “减肥。”小胖坚定道,“不仅不吃,我还要跑步。” 周南涛抿抿嘴唇,说道:“那我陪你吧。” “啊?!”小胖瞪大眼睛,“你都这么瘦了,再给瘦没了。” 周南涛笑出来:“我不减肥,我锻炼还不行吗?一个人很难坚持下去的。” 小胖作涕泗横流状:“涛哥!您真是我亲哥啊!” 于是晚饭二人组变成跑圈二人组,周南涛放慢速度,气定神闲,小胖气喘吁吁,面红耳赤。 “慢点,哥,慢点!”小胖哀嚎。 周南涛索性在他身边走起来。他问:“怎么忽然想起来减肥?” “改……改善形象呗!” “我又不嫌弃你,这样也很帅嘛。”周南涛眯起眼睛,“难道是为了哪个女生?” 小胖喘着粗气跑步,没再答话。周南涛知道他这是默认了,追问道:“是谁?” “你到时候……就知道了……” 小胖不想多说,周南涛也就不再问。?小胖没跑两圈就叫着要停,拉着周南涛到操场边上,说要消消汗。 初春的风吹过汗湿的短发,还有些冷。在这一阵温柔又冷酷的风中,小胖敏锐地感受到一股疾速的寒流。 “靠!”在他话音出口的一瞬间,一颗篮球擦着他的头发飞过去,撞在操场的铁丝网上,又咕噜咕噜地滚回来。 小胖转头对那一群打篮球的男生怒骂:“没长眼啊!” 对面的男生嘻嘻哈哈地吹了个口哨:“扔回来!” 周南涛捡起球走近了,在三分线外一掷 大家都不约而同地顺着球看过去,篮球应声入筐。 篮球场上爆发出一阵欢呼,刚刚吹口哨的男生跑过来,惊叹道:“兄弟,牛逼啊!” “碰巧而已。”周南涛说。 男生见周南涛也穿着高二校服,好奇道:“你是哪个班的?怎么以前没见过你?” 周南涛耸耸肩:“不能打篮球的那个班。” 男生想了想,了然道:“重点班啊?” 周南涛点点头,男生笑道:“哟,还是学霸啊。” 周南涛微笑一下,不作回答。男生十分热情:“我是高二的篮球队长,要不要来和我们一起打啊?” “不了。”周南涛说,“没什么时间,我们班主任也不支持。” 边上有个瘦高个阴阳怪气道:“哎呀,人家是大学霸,要忙学习,看不上和我们玩呢。” 周南涛当作没听到,要和小胖离开。队长打圆场道:“不一定要加球队啊,平时随便玩玩也行。我们晚饭时间就在这打,你有时间来凑个热闹也行。” “……好。”周南涛说,“谢谢啊。” 小胖回去的路上,一脸欲言又止。周南涛看着他,疑惑道:“有话就说。” “这个吧……是这么个事。”小胖说,“你真要和他们玩,还是注意点分寸,我看里面有人不顺眼。还有就是,咱不吃晚饭跑出来玩,在老郑那儿本来就是一等一的大罪了,严重程度直逼去网吧。” “啊?”周南涛奇道,“至于吗?” “特别至于。”小胖说,“身体是革命的本钱,任何不爱惜自己身体的行为都会被老郑严厉批判。减肥这种事情,必须在暗中进行。” “为了爱情。你太不容易了。” “你好好听我说。”小胖不满周南涛的插话行为,“老郑最反对我们和普通班的学生混在一起。他的确唯成绩论,你不认同他也行,但你也知道,情况就是这样,我们班就是和外界隔绝封闭。你要是和外面的人交往,务必不能让老郑知道,明白了吗?” 周南涛看着絮絮叨叨叮嘱他的小胖,很配合地点了点头,又无奈地勾起嘴角:“你怎么忽然这么听话?一回一回去网吧的不是你吗?” 小胖撇撇嘴:“还不都是为了你?不想让老郑骂你呗!” Y for Youth 春天春天悄悄过去留下小秘密,但叶循不是一个喜欢留下小秘密的人,他三天不折腾就要憋得浑身难受,何况他追周南涛已经超过三个月了——这是从来没有过的记录。 他对周南涛说:“我们五一假期去看日出吧。” “啊?”周南涛惊讶道,“我们还有春游?” “做什么梦呢?”叶循歪头看着他,“我,本人,邀请你一起去。” 叶循胸有成竹,他知道周南涛不善于拒绝别人,尤其对于这样的小要求。果然,周南涛犹豫了一瞬,问他:“去哪?” “爬山呀,就郊区的龙山。”叶循见有戏,坐到周南涛对面拉拢他,“对了,你好像还不熟。喏,你朝窗户外面看——远远地能看到的那座山就是。大家平时锻炼郊游都去的,不收门票,市民休闲娱乐圣地。你还没去过吧?” 周南涛摇摇头,叶循更有信心了:“那正好呀,我想去,一个人太孤单了,大晚上的。” “大晚上?不是看日出?” 叶循生生忍住了自己翻白眼的欲望:“看日出,那不得晚上爬山吗?我查过了,太阳大概五点升,三点就得出发了。” 周南涛面露难色:“三点钟从家里出来,我可能……有点困难。” 叶循对他这种乖孩子的说法毫无办法,但好在他很有教唆别人做坏事的经验。他对周南涛道:“你和你爸妈说你住学校不就完了?” “哥,学校凌晨三点会给你开门?我拒绝翻墙。” 叶循眨眨眼:“说是这么说,没让你真住啊。” “那我去酒店开房,还是露宿街头啊?” “你住我家啊。” 这是一个十分顺水推舟的合理建议,但周南涛听完沉默了。叶循立刻反省自己是不是太得寸进尺了,连忙补充道:“我爸妈都不在,嗯,出差了。反正我一个人住着也无聊,你就当陪我了呗。” 周南涛谨慎地问道:“不打扰吧?” 叶循喜笑颜开:“当然不打扰!” 叶循想不到还有意外收获,第一次邀请准男友(虽然成功概率未知)来自己家,为了尽可能留下良好印象,特意叫了阿姨,把空到落了薄灰的家从里到外地清扫了一次。 他虽然离经叛道,谈过朋友开过房,但还不至于叛逆到把人带到家里来的地步。所以他的家还是第一次迎来他的暧昧对象——虽然只有短暂的几个小时。 周南涛之前也听说过叶循家是做生意的,比较有钱,而且看他十指不沾阳春水的生活白痴姿态,也实在不像穷人的孩子早当家的样子,看起来他家长也不是处于艰苦创业阶段的。 所以他坐着电梯直接坐到叶循家里的时候,很克制地压住了惊叹声。 三层楼的复式,底层是运动娱乐的区域,顶层还有个小泳池,装修金碧辉煌,充满了暴发户气息。周南涛按下自己刘姥姥进大观园的心态,问道:“我可以问问,你家有几口人吗?” “三口。”叶循说,“准确地说是两口,我爸经常不在。” 周南涛想起叶循对恐怖片的抗拒,很诚恳地问道:“你一个人住着不害怕吗?” “当然害怕啊。”叶循十分坦诚,“所以你可以理解一下一个怕鬼的无神论者吧。一个人面对一大片未知的黑暗,总会害怕的吧。” “那……平常你爸妈出差怎么办?” “会有阿姨,不过阿姨不和我住一层楼。努力睡觉就不会害怕了,或者把卧室里的电视打开,放点偶像剧或者戏剧什么的。”叶循说完又笑了笑,“但今天是不用了。” 原来房子大了真的会有烦恼,周南涛想。直男之间总会互相嘲讽一下,你胆量这么小,也太怂了吧!但周南涛此刻却说不出来,他忽然想,也许叶循住学校是为了隔壁有人吧。 他忽然想到一个重要的问题:“那我住哪里呢?” “我房间啊。”叶循对两层楼刚刚被打扫干净的众多房间视而不见,大言不惭道,“客房很久没人住了,都没收拾过。” “我可以帮忙收拾。” “没有被子了。” “……?” “我害怕。”叶循理直气壮,“我刚刚和你铺垫了这么多,你怎么还不懂照顾一下你胆小的朋友?而且我床大,再睡三个你也绰绰有余。” “好吧。”周南涛笑起来。 叶循的房间是套间,外面是书柜书桌和钢琴,里面是一张两米多的宽广大床,看着就十分让人有睡觉的欲望。 周南涛看看地上的羊毛地毯:“要不……我睡地上?” 叶循十分不满:“这么好睡的床,你不睡对得起它吗?你对得起我十万块钱的床垫吗?” 见把周南涛逗笑了,叶循又说:“你又不是黄花大闺女,和我避什么嫌?我们都开过房了诶。” 于是周南涛最终顺从地睡上了这张十万块钱的床垫。 叶循十分懂得见好就收,和叶循分据床的两段,中间空出两米的间距。 虽然酒店的房间更小,两张床中间的空隙也不足一米。但毕竟是两张床。这是很不同的,在同一张床上,一举一动都成了关联的。 翻个身,拉拉被子,任何细微的摩擦都可以通过这张十万块钱的床垫传达到床的另一端。 周南涛和叶循背对背睡着,他很不习惯向左侧卧,心脏的跳动格外明显,咚咚咚咚,好像要穿破耳膜,冲出胸膛。 但他一想到床的对面还睡着叶循,就不敢乱动了。他也说不清楚自己的紧张从何而来,或许是因为在别人家做客,或许是因为第一次睡了十万块的高贵床垫,有些紧张。 可如果床上的另一个人是小胖,他也不会有这样的紧张。那到底是为什么呢?也许因为那天在叶循宿舍门口“捉奸在床”的场景过于生动,总叫他有些莫名其妙的偏见。 这是他第一次和这样的人做朋友——这样聪明,张扬,跳脱,还会和男生谈恋爱的人。他们的关系充满了微妙的亲近与疏离,叶循明明总是积极示好,又总是若即若离。他们朝夕相处,形影不离,却不像普通朋友一样勾肩搭背,嬉笑怒骂。 如果要找一个词来形容他们的状态,也许是相敬如宾。 周南涛在小心翼翼与胡思乱想中许久没有睡着,半边身子实在压得发麻,才屏息凝神,轻手轻脚地翻了个身。 叶循那边没有动静,像是睡着了。周南涛长出了一口气,也说不清自己到底在纠结什么。 他睡得很不安稳,迷迷糊糊地眯了一会,闹钟就响了。叶循倒是睡得很沉,作为一个起床困难户挣扎了还妄图关掉手机闹钟接着睡。 周南涛实在百思不得其解,看日出这种活动很不像是叶循这种热爱睡觉的人能想出来的。 “起床了小天才。”周南涛拍拍他的被子,“再不起太阳都要出来了!” 叶循闭着眼睛摸索着打开床头的小灯,僵尸一样伸出手去,搭在周南涛肩膀上。 周南涛还没来得及吃惊,叶循搭着他的肩膀借力就坐了起来,差点把他带倒下去。叶循的脸近在咫尺,双手几乎就搭在他的脖子上。 昏黄的灯光之下,周南涛大脑一片空白,忘记了呼吸,心几乎要跳出来。然而叶循只是幽灵一样缓缓掀开了一点眼皮,看起来十分呆滞,好像还在梦里。 周南涛这才又想起来喘气,叶循像是在梦游,反倒显得他心虚。 叶循坐起来以后把手放下去,又在床上呆呆地坐了一会,好像才完全清醒过来。他半长的头发乱糟糟地散着,全然没有平时神采飞扬的机灵。 周南涛洗漱过穿好衣服,叶循才踩着拖鞋哈欠连天地走进卫生间。 周南涛看着他的样子,担忧道:“要不……别去了。” “不!”叶循倒是来了精神,“说好了就一定要做。” 周南涛无奈:“五点出太阳,爬山还要一个小时。” “那赶快叫个车。”叶循一边刷牙一边含含糊糊地说,“记得叫师傅快点!” 出租车师傅在叶循的叮嘱下,在凌晨三点没有路灯的大路上飞驰。周南涛心惊肉跳:“没事,慢点师傅,我们不着急!” Z for Zeal 最终平安下车的时候,周南涛感觉自己的心还在公路上飞驰。他看着满天的星星,努力心平气和地对叶循说:“其实你可以选择爬山的时候爬快一点。” 叶循也非常心平气和:“我就是知道自己爬不快,所以才要在别的地方节省时间。” 晚上黑灯瞎火,尤其是将要逼近黎明,夜就显得越发浓黑了。走过一段车行道,山里就完全失去了灯光,只能靠手机的手电照明。 高大的梧桐树矗立在路的两侧,茂密的枝杈左右相接,遮天蔽日。如果是盛夏,这里当是乘凉的好去处,但此时它们将一点孱弱的月光也隔绝在外,只有深灰的阴影。 叶循打着手电,又往周南涛身边靠了靠:“你不觉得这个场景很像童话里的黑森林吗,里面住着女巫什么的。” “那你呢?你是王子,要到森林对面迎娶公主?” 叶循心道,迎娶公主倒也不必去森林对面,远在天边,近在眼前。但这话说出来就显得太露骨了,这时候他只能自己在心里意淫。他问:“我是王子,你是什么?” 周南涛很努力地想了许久:“我是王子骑着的那匹白马?” 叶循的预设答案里有骑士、恶龙、法师,但万万没想到是这样一个答案。他爆发出一阵笑声,又忽然又停住了。 “怎么了?”周南涛问。 叶循幽幽叹道:“这种环境里有笑声总觉得很诡异。” “……你突然停下来才比较诡异吧。”周南涛无奈。 叶循怕黑又怕鬼,这种两个人在山里走夜路的项目实在太挑战他了。 周南涛看出叶循的害怕——他说话的声音都显得不自然。他努力活跃气氛想化解这种阴森的气氛,不想叶循还能自己创造恐怖氛围来吓自己。 四月末的天还不暖和,凌晨更深露重,又在山里,还是湿冷得厉害。但爬了一阵山以后渐渐地热起来了,还出了一层薄汗。叶循也适应了黑暗,尤其是他体力不太行,现在应付爬山已经很艰难了,没有多余的精力用来害怕了。 正当他一边喘粗气一边和周南涛插科打诨的时候,他感觉到有什么东西触碰到了自己的鼻尖。起先他以为是树叶,但他很快感到触感不太对,尤其是这个东西,在他停住以后——还缓缓地移动了。 叶循当场魂飞魄散,他从小看过的所有鬼故事在一瞬间全部涌入他的脑海,好不容易被他遗忘的恐惧飞快地包围了他,钻进他的每一个毛孔。 人被吓的最高境界是吓傻了,害怕到一定程度就会失去行动能力和语言功能。直到那个东西又缓缓地蠕动了一下,叶循才发出了一声尖叫。 周南涛被他这一声叫吓得不轻,连忙举着灯来查看。 “是一只虫子。”周南涛用树枝把虫子拨走,安抚道,“没事没事。” 叶循把灯举起来照照四周,果然见还有虫子垂着细丝从树上吊下来。 “就是这个。“周南涛说,“吊死鬼。” 叶循忍受着心脏疯狂的跳动,颤抖着声音顽强道:“……是尺蠖幼虫。” 周南涛哭笑不得,这时候居然还要在这种奇怪的地方追求严谨。叶循说:“就是在这时候,别用这种奇怪的名字自己吓自己。” “好好好。”周南涛此时百依百顺,“那小心一点——还爬吗?” “当然爬。”叶循坚定道:“来都来了,导航说就快到了。” 更重要的是,回去的路也是黑灯瞎火。 “行。”周南涛问,“那下一步朝哪走?” 叶循看看导航,皱起眉头:“gps没信号了……看地图的话在前面的路口右拐,先向前走吧。” 周南涛走到路口的时候十分疑惑:“这路也太窄了吧,确定是这个路口?” “一路走过来也没有别的路口了。”叶循说,“应该是,走走看吧。” 小路一侧是树林,一侧是石制栏杆,只能容一个人通过。周南涛走在前面,叶循跟在后面。 周南涛总觉得不对劲:“前面不像有路的样子吧?” “走走看吧。”叶循说,“也没别的路了,万一有出口呢?” 周南涛的脚步忽然停住了,叶循一个没注意,差点撞到他身上。 “不能走了。” “怎么了?” “没路了。” “哦。”叶循顺口问,“前面是什么啊?” 周南涛却沉默了。这样的沉默让叶循害怕起来,他看过的鬼故事又占领了他的大脑。他追问道:“到底是什么啊?” “……墓碑。”周南涛轻声说。 “……”叶循觉得自己不能再受刺激了,“你别吓我。” “我是那种人吗?” 的确不是,但叶循现在宁愿他是。他颤抖着声音说:“周南涛。” “嗯?” “哥,你是我亲哥。”他现在倒是没有任何非分之想了,“你能拉着我吗?” 周南涛没有说话,转过身对他伸出一只手。很快他感到自己的手被拉住了,有并不温热的汗意。 “那现在怎么办?” “再走回去就是了。”周南涛对着墓碑远远地鞠了个躬,念叨道,“抱歉抱歉,无意打扰。” 难得牵了手,有了这样突飞猛进的进展,叶循却产生不了一点旖旎心思。周南涛拉着他原路返回,叹道:“这是什么导航,选了这种路?” 叶循诚恳认错:“其实导航规划了两条路,我选了一条近的——谁能想到他会导出这种路来!” “现在只能走回有信号的地方,再换条路走了。”周南涛忽然意识到他还拉着叶循的手,总觉放开也不是,不放也不是。 叶循从周南涛停下的脚步里感到不对,连忙松开了手。他当然想要多拉一会,但现在不是强行占便宜的时候。 气氛忽然间有些尴尬,周南涛不自然地清清嗓子,四处张望起来。 正是这一望,一条宽阔的路出现在他的视野里。 “叶循……”他说,“我们之前看到过这条路吗?” “求你说得不要这么吓人!” “不是,”周南涛说,“我的意思是之前怎么没看到?你看看,这个是不是地图上该右转的地方?” 不仅是,而且一看就是条通天大道。叶循经受了一晚上惊吓,几乎要感动落泪了。 这时候天已经褪去了最浓郁的黑,泛起了灰蒙蒙的深蓝。他终于找回了一部分理智,认真回忆道:“当时我们可能……在躲虫子。” 不管怎样,总算找到了路。叶循觉得腰不酸了腿不疼了,爬山也更有力气了。这个夜晚他经历了太多,如果知道看日出这么简单朴实的传统活动需要经受这么多考验,他一定会毫不犹豫地放弃。 天空的蓝色一点点变浅了,是天亮的预告,温柔又从容。树林也活了起来,它们显示出了鲜活的绿,不再是一片黑沉沉的阴翳。 “到了到了,到顶了!”叶循活了十六年,也爬过了大大小小的许多山,但从来没有一座让他有过这样的成就感。 他找了一块石头,和周南涛并肩坐下来休息。在山顶可以看到整座城市的全貌,城市里的灯亮起来,也许是路灯,连绵成橙色的涓流,温和又霸道地把支流伸向城市的每座角落。 被薄雾填充满的朦胧的蓝色包络着地上的万家灯火,清爽的晨风拂过初醒的晨露。 “还有多久?”周南涛问。 “十分钟。”叶循说,“时间刚刚好。” 山顶上已经聚集了不少等着看日出的人,还有扛着相机的摄影爱好者。但他们一路上别说人,连半个鬼影都没见到。 “显然是有正路可以走的。”周南涛说。 “当然有正路。”叶循仿佛忘记了自己刚刚是如何魂不守舍,又开始理不直气也壮,“但要不是抄近路,可能已经错过日出了呢?” 东方的天空已经隐隐露出柔柔的橙色,与地面上的灯光遥相呼应。等太阳一跃而起的时候,它强悍霸道的光与热就要宣示新一天的开始,万物就要苏醒,就要运行,就要操劳。 但此时是日出前最后的懒怠。这时候的天依然雾蒙蒙地混沌着,风还是爱答不理的微冷。世界仿佛苏醒了,但还可以倦懒地赖个床。 混沌又暧昧。 他们原本可以静静地坐着,等待太阳升起的那一刻。但叶循看着远方,忽然问:“周南涛,你有喜欢过别人吗?” “当然有啊。”周南涛似乎对这个问题并不感到意外。 “后来怎么样了?” “后来上了不同的高中,就没有然后了。”周南涛反问道:“你呢?” 叶循笑道:“我喜欢过的人太多,数不清啦。” 他又问:“那你现在还有喜欢的人吗?” “……没有。” “但是我有。” 周南涛总觉得是空气太过粘稠,牵扯出一种暧昧。但此时太阳忽然出现了,赤红的朝霞铺满了东方,万丈的金光扫空了所有隐秘幽微的痴念。 Y for Yesterday 下山的时候天已经大亮了,树林里的鸟都醒了,没完没了,此起彼伏地叫个不停。上山晨练的大爷十分热情地和他们打招呼,周南涛因为缺乏睡眠而头晕,机械地下着台阶,机械地点点头。 回程的路上,周南涛靠在出租车玻璃上,在车有节奏的颤抖中一次一次昏过去又醒过来。叶循直接靠着他睡熟了,等车停在学校门口都毫无反应。周南涛在后视镜里司机敏锐目光的注视下,很无奈地摇了摇叶循:“下车了。” 周南涛把行尸走肉一样的叶循拖下车,安置到寝室,自己回了房间。这一天一定发生了一些不同寻常的事情,他的直觉不停地警告他。但他现在的浆糊脑子已经无法进行思考,更遑论捕捉一些转瞬即逝的线索,去分析一些若有若无的心思。 他的身体非常诚实地倒头就睡,睡到天昏地暗。 在白天睡一个漫长的觉总是会让人产生错乱的感觉。像是宿醉之后的断片,面对窗外的太阳会忘记今夕何夕,忘记自己之前做了什么。周南涛一口气睡到下午,醒来以后坐在床上发了会呆,才勉强回忆起自己为什么会在床上。 身体又开始正常工作了,于是没有接收到早饭午饭的胃开始疯狂叫嚣。但这个时间餐厅也没饭吃,周南涛只好找了点面包填肚子。 刚打开手机就看到小胖的狂轰滥炸。去除掉各种无意义的语气词,中心思想是:请问给女孩子送什么礼物好? “你想要什么样的?她喜欢什么?预算多少?” 小胖秒答:“无所谓,让人高兴的那种。” 周南涛一边啃面包一边回复:“送本书怎么样?” “具体点啊,什么书呢?”小胖诚恳地发出没有文化的提问。 “如果想有趣的话……”周南涛想了想,“王小波的书吧。” 周一上课的时候,周南涛发现教室里多了一张空桌子。桌子上放着一本没拆封的书——《一只特立独行的猪》。 到大课间的时候,一个瘦弱单薄的女生走过来坐到座位上。女生快要及肩的头发披散着,更显得脸小。但这是郑先生不允许的发型,因为低头的时候会遮住脸,太过便于上课睡觉。 大家仿佛没有注意到多了一个人,没有人表露出好奇,也没有人主动去和女生搭话。周南涛的好奇无处安放,他低声问程圆圆:“那是新同学吗?” “那是孔淼。”程圆圆也细声细气地对他说,“高二开学的时候休学了。” 程圆圆顿了顿,补充道:“因为抑郁症。” 周南涛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他向孔淼的方向看去,她沉默地坐在座位上,拆开了那本书。 “她的课程不会跟不上吗?” “不知道。”程圆圆说,“也许她自学过了吧。好像是因为她不想再去适应新环境,重新认识同学了。” 周南涛又暗暗看她,和满屋子的高中生一样,挂着黑眼圈,面无表情,神色里带着疲惫。并无不同。 晚饭时间他又和小胖去操场锻炼,小胖在操场上跑圈,他在隔壁篮球场打球。也许是因为时间紧迫,减肥计划刻不容缓,小胖这天跑得格外卖力,比平常还多跑了两圈。 周南涛掏出面纸给他擦汗:“你这面红耳赤的,回去老郑还以为你和人打架了呢。” “呼……”小胖走在回去的路上,一边平息一边说话,“来不及了,管不了那么多了。” “是孔淼吗?”周南涛问。 “是啊。”小胖说,“没有想到我还有和她在一个班读书的机会。” “她知道书是你送的吗?”周南涛说,“她看起来很喜欢。” “不知道。”小胖又改正道,“我不知道她知不知道。” 周南涛问:“你不想让她知道吗?” “无所谓,我只想让她开心一点。”小胖说,“我和她从初中就是同学了。她以前很漂亮。” 孔淼一天都是独行的,除了有几个女生和她说了几句话。叶循留着半长的头发,像个爱美的小姑娘,急急地蹿回寝室洗头发了。周南涛在教室也不急着走,坐了一天倦得浑身没力气,索性瘫在课桌上。 孔淼背起书包要走,向四周看看,刚好看到他。他和孔淼的目光对上,孔淼疑惑地看了几秒钟,向他走过来。 “……你好。”孔淼说。 周南涛连忙坐直了身子:“你好。” 但孔淼没有再多问什么,只是交换了姓名就离开了。周南涛一直凝视着她的眼睛,很大,但缺少神采。但或许也只是因为背对着灯管,眼睛里没有映出灯的影子罢了。 没吃晚饭还运动实在是太饿,周南涛回到宿舍烧了开水煮泡面。 锅里水咕嘟咕嘟烧着,周南涛看着冒泡的出神。他满脑子都在想孔淼,敲门声响的时候被吓了一大跳。 但这个敲门声他是很熟悉了,门打开,外面果然是穿着睡衣的叶循。 “你这儿有热水喝吗?”叶循问。 “有。” 周南涛还没来得及再说什么,叶循忽然小狗似的抽了抽鼻子:“你在煮泡面?” 周南涛笑着把他让进来:“你鼻子也太灵了。” “大晚上的!”叶循惊叹,“是人干的事吗!快给我也煮一包。” “我这都煮一半了……”周南涛无奈,“你自己都说大晚上的,我是因为没吃晚饭。” “就是大晚上的,劳累一天需要夜宵补充能量,才能更好地学习啊。”叶循理直气壮,“没关系,慢慢煮,我不着急。” 他忽然发现周南涛话里的不对劲,问:“你怎么没吃饭?你不是和小胖一起走了?” “陪他去操场了。”周南涛很快转移了话题,“而且你不是说你不喜欢吃方便面?你没有吃午饭的那次。” 叶循没有聊到自己从前随口胡诌的借口居然被记了这么久,非常心虚地摸摸鼻子:“咳……很久不吃,偶尔还是会想念的嘛!” 周南涛看到他不好意思的样子没由来地愉悦起来,终于不再逗他:“行行行,煮给你吃,你坐床边等着吧。” X for Xylophone 叶循得寸进尺:“我能申请加个鸡蛋吗?” “小祖宗,”周南涛拿着筷子点点他,“你看完这儿很像有鸡蛋的样子吗?” “……哦。”叶循发出遗憾的声音。 明明是叶循来蹭吃蹭喝,这一来却搞得他好像因为没能满足对方的要求而很愧疚。周南涛想了想,对叶循说:“不过你可以试试和隔壁舍管阿姨借两颗,她应该不会介意。” “好好好。”叶循眼睛亮起来,“等我先喝口水。” 他问周南涛:“热水壶里的水是热的吗?” “开过的。”周南涛拨弄着锅里的面,头也不抬地答了一句,“应该已经冷了。” “哦。”叶循听完,按下热水壶的开关,想要再加热一下。 周南涛听到那小小的“咔哒”一声,暗道不好。他迅速地想要制止,但他只来得及说:“你别——” 噗。 灯熄了,锅停了,房间被黑色淹没了,只有外面走廊里昏黄的灯光透过门上面的玻璃钻进来。 电磁炉熄灭的余音还早嗡嗡嗡地震颤着,眼睛一时间无法适应黑暗,五彩斑斓的黑在眼前打转。 “……你别开热水壶,小破宿舍受不了两个大功率用电器同时工作的。” 黑暗里也看不清叶循的神态,只听到他有点委屈地答了个“哦”,接着说:“太久没住过这么破的房子了……” “……” “那现在怎么办啊?”叶循问。 “跳闸,等着就行了,过几分钟就会好的。”周南涛说,“最好别出声,就当我们这个房间没有人,不然对门的老师知道会骂人的。” “骂就骂呗,真是的,学校破还要骂别人。”叶循嘟囔着,然而还是闭上嘴,放缓了呼吸。 外面走廊里的声控灯也在沉默里熄灭了,整个楼道里一丝光也没有,狭小的房间里只有两个人呼吸的声音。 “怎么还不来电……”叶循小声抱怨,循着呼吸的声音摸索着,蹑手蹑脚向周南涛走去。 他摸到周南涛身边的桌子,试探着前进。他的手摸上桌子上一个冰冷的物体,还没来得及反应,它已经被碰落下去。 那是一个不锈钢的盆,薄但坚硬的金属砸在地上,在静夜里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 周南涛毫无防备,被这一声惊得神经都要炸裂了,心脏一蹦三尺高,久久落不回来。 叶循晃了手机,他踏出一只脚去,却恰好踩上刚刚落到地上的盆。他越是想叫它安静,那东西反而总是嗡嗡地叫个不停。 他一个趔趄,下意识地伸出手去,撑到身边的人身上。 于是世界都静止了。 周南涛感到有什么东西触碰到了他的唇。轻盈,柔软,干燥,转瞬即逝。 他从来没有经历过,从来没有触碰过。但他知道。 那是温热的呼吸,是细碎的发梢,是躁动的心跳。 是柔软的唇。 整个宇宙在他的耳畔爆炸了。他浑身僵硬,双手冰冷,所有的血液都涌向大脑和心脏。他听到自己的心脏在疯狂地跳动,几乎要冲出胸膛。他听到耳朵里经久不散的嗡鸣,不知是那个盆落地的声音,或者只是他自己的耳鸣。 哦,这是何等烂俗的三流言情剧的桥段啊。可是黑暗的夜里编剧也失明了,这一场演出也不会有观众。 这是恰当的时机与相仿的身高才能创造出的巧合,是偏离剧本的差错,两个演员也对这样的意外不知所措。他们默契地沉默,默契地保持静止。 也许有一些细微的香水的味道流连在空气里,妄图制造浪漫,但宕机的大脑对于这样隐秘细致的信息已经无能为力。 他感到脑内缺氧,颅压升高,他感到血液要撑破大脑,他感到窒息。 这时灯亮了。“滴”地一声,世界又恢复了正常。演出结束了,糟糕的舞台无所遁形。两个蹩脚的演员飞快地分开了,他们莫名地尴尬,不敢直视彼此的眼睛。 “面都要泡软了吧。”周南涛半天憋出一句话。 “我还是回去吧。”叶循说。 周南涛说:“我都把面撕开了。” “……哦。”叶循说,“那我去借个鸡蛋。” 叶循离开的脚步是飘忽的。他的心跳还没有平复,踩在地上像踩着棉花。他很怀疑刚刚是不是真的发生了什么,跳闸停电,或许只是一场梦呢? 他摸了摸自己的嘴唇,又觉得上面确实还残留着温度。当然这也只是他的错觉罢了,不足一秒钟的相触,怎么会留下温度呢? 可他觉得他拥有了那个吻。在玩够了约会开房**的叛逆戏码之后,他居然也会珍视这这样一次意外的触碰。他觉得他找到了曾经丢失在老师那里的那一个吻,那个若即若离的吻。 吃饭的时候是前所未有的沉默,这是一种默契的沉默,他们妄图以此抹去刚才不受控制的小插曲。 叶循非常积极地帮忙收拾了碗筷,甚至还想帮忙洗碗。 周南涛拦在洗手间门口:“你回去吧,我洗就行了。” “不行,麻烦你这么半天,我得帮忙的。” “帮倒忙还是算了吧。”周南涛恢复了从前轻快的语气,“一共两个碗,我还想让它们活久一点呢。” 叶循这才放弃了,怀着一丝忐忑与周南涛道别:“早点休息,晚安。” “晚安。”周南涛说。 他关上门,长长地出了一口气。他的手上还湿漉漉地沾着水,但他也顾不上去擦,只是背靠在门上,低着头发呆。 他回忆着黑暗里发生的事情,恍惚而不真切。他没有过恋爱,他不知道这样的感觉是什么。 那是震惊,是猝不及防的接触。人们莫名地把嘴唇的接触定义为一件很了不得的事情,尽管那只是再寻常不过的偶然触碰。 可他的震惊并不是因为厌恶,而只因为它产生在意料之外。他从前刻意或无意逃避过的东西,现在因为这样的触碰站在他面前,紧逼着他。 那不是一个普通的男生,那是一个会和男生恋爱的男生。一个同性恋者对你产生了莫名的热情,你难道不会多想吗?难道他只是想做朋友吗? 那些暧昧,那些带着酒气的夜晚,黑夜里的牵手,琴房里浮动的灰尘,他怎么可能视而不见呢? 他当然是设想过的。但周南涛只是刻意地忽略了,遗忘了,纵容了。 但他现在无法再镇静地装傻了。 那毕竟也是一个吻啊。 W for Wizard 叶循在飘飘然的快乐之后,很快开始担忧起来。他之前小打小闹地示好,周南涛到底是不是明白他的意思呢?虽然周南涛看起来不像是一个全然不解风月的直男,但他是否能读懂这些超越友情的明示暗示呢? 可这一下是全然戳破了那层肥皂泡一样脆弱的隔膜。那时他的震惊与不知所措,是确实把这当做一个吻了。 但他能否接受这一个吻呢? 叶循在床上辗转反侧,但他的紧张不能与任何人分享。 第二天他照常地敲开周南涛的门,要与他一起吃早餐。他仔细地观察周南涛的每一个动作细节,想要探究其中是否存在异常。 可周南涛表现得太平常了,就像真的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这当然是好的,但叶循总觉得还是有些失落。 于是他又要去作怪,把豆浆递给周南涛的时候,他就要装作不经意地去碰对方的手。 周南涛的手下意识地颤抖着退缩了一下,之后才平静地伸手去接。 叶循乐得快要飞起来了。这分明是精神高度紧张才会有的表现。原来他在紧张,但还要装作平常。 但叶循还要乘胜追击。他故作关心,问:“怎么了?” “烫手。” 叶循忍不住真的笑起来,又很快适时地收敛了笑容。这几乎已经是一种心照不宣了。 当然,叶循也不忘去暗中逼问一下小胖:“你吃晚饭的时候干嘛去了?” 小胖以为他要窥探自己的少男心事,很高傲地抬起头:“为什么要告诉你?” 叶循惊讶地瞪大眼睛。这两个人居然背着自己还有不可告人的秘密了? “快说,不然今晚就去跟踪你。” 小胖被他的八卦精神震惊了:“你哥我减肥,周南涛去打篮球,满意了?你们年轻人不要总想着搞个大新闻,我就是想锻炼身体……” 叶循得到了满意的答复,不耐烦地打断了小胖:“行了行了,你还想追孔淼呗,谁不知道啊?” 他现在认为自己胜利在望,很不吝惜对别人的祝福:“加油,看好你哦!” 留下小胖呆在原地,五官皱在一起,苦苦思索叶循到底是要来问他什么。 晚饭时间,叶循等着小胖他们离开几分钟,飞奔向篮球场。远远地刚好看到篮球从周南涛的手里飞起来,越过一个瘦高的竹竿,“哗啦”地落进网里。 叶循在场外和一群小姑娘一起拼命鼓掌,激动地掏出口袋里的违禁品给关松发消息。 “我要表白了。”他说,“不成功则成仁!” 夏初的熏风很温柔地抚摸着青春期的男孩子,周南涛把校服丢在旁边空闲的篮球架上,脸色被汗意蒸腾得发红,鬓角的碎发被打湿成一缕一缕。 叶循这时候和一群花痴的小姑娘并无什么不同,他不会去探究这场球的水平到底怎么样,也不会分析场上的人球技如何。他只会带着厚厚的滤镜,发自内心地感叹:真帅啊! 叶循制定了周详的表白计划。首先在安静的餐厅吃一顿日料,吃到八分饱,为下午的活动做准备。吃完饭在街上随便逛逛,等消化得差不多就去游乐场。一定要选几个刺激的项目,转得天昏地暗,头晕眼花,神志不清的时候,他就要说:“我喜欢你,你可以做我的男朋友吗?” 那时候两个人都在思维滞涩,意识混乱的时候。他用这样的混乱带给自己勇气,也用这样的混乱来扰乱周南涛的思维,叫他无法深入思考。 万一他糊里糊涂就答应了呢? 计划一开始是十分顺利的。他们一起从宿舍出发,叶循叫好的出租车已经等在学校大门外了。 他们将要出宿舍楼门的时候,周南涛的手机响起来。周南涛看了一眼,皱了皱眉头,把电话接起来。 叶循两手插兜,靠在栏杆上等他。他暗自祈祷,千万不要是周南涛的父母打来的,忽然叫他回家什么的——他连在游乐场表白的玫瑰花都订好了! “你说你在哪?”周南涛一脸不可置信地问。 叶循隐隐感到烦躁,总觉得有事情不太妙的样子。他悄悄瞄了一眼周南涛,看到对方的神色很不好。 “你不要和我开玩笑。”周南涛说。 电话对面是唐远风。“我当然没有开玩笑,我就在你宿舍楼下。你在宿舍还是在家?”他说。 周南涛三步并两步跨下最后一段楼梯,推开那扇嘎吱作响的破旧铁门。 门外确实站着一个人,一个不该在这里的人。周南涛感到头皮发麻,无话可说。 “你来干什么?” 唐远风理所当然道:“我都到这儿了,当然是来看你。” “……”周南涛说不上话,“你怎么不提前告诉我一声?” 唐远风苦笑了一下,但只是一闪而逝:“如果我和你说了,你会让我来吗?” 周南涛努力心平气和道:“你没必要来,这么远的路。坐火车还是汽车?学校不补课吗?你爸妈不担心你吗?” “别提那些。”唐远风说,“你突然就走了,但有些事情还是要当面说清楚比较好,我不喜欢搞到最后都不明不白。” 周南涛头痛至极,果然还是要说。他千方百计逃避,他想装作不知道,胡乱维系着这段友谊,但唐远风就算是跨了市也要跑来说! “那还是别说了。”周南涛说,“你不应该来的,跑一趟这么辛苦,也没有意义。” “周南涛!”唐远风有些愠怒,“你就这么不想见到我?” 周南涛皱紧眉头:“我不是不想见你,我今天约了别人,你这样突然来找我,叫我怎么办?” “你约谁了,做什么?” “关你什么事?”周南涛说。 “约了我。”叶循慢悠悠地从后面走过来,“他是谁?” V for Victory “不要添乱。”周南涛没有回答。他又捏了捏眉心,对叶循说:“不好意思。” 唐远风敏锐地眯起眼睛:“他是谁?” “同学,朋友。”周南涛说,“满意了?” 叶循一直维持着双手揣在口袋里的姿势,尖尖的下巴抬起来一点,垂着眼睛,鼻孔看人。 虽然不知道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家伙是哪里来的,但听这你来我往的三句五句,对方的身份还是能猜个**不离十的。计划好的浪漫约会和表白计划忽然被打断了不说,对方居然还是情敌,这叫叶循简直气不打一处来。他面色不善地盯着这个闯入者,并且用意念威胁他迅速离开。 唐远风也打量着叶循。叶循今天有大事要办,穿得格外骚包。他身上有一种和土了吧唧高中生直男格格不入的气质,再加上脸上毫不掩饰的敌视的神色,只有周南涛这样的直男才看不明白是怎么回事。 唐远风笑了笑:“哟,好朋友呀。” 周南涛的脸冷下来:“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唐远风说,“挺好,有了新朋友,忘了我这个老朋友呗。” “我什么时候有过这种意思?我一直把你当兄弟,是你……你不要做得太过分。” “我过分?你当他是什么正经人呢?” 周南涛压着怒意:“你别把别人都想成和你一样的人。” “和我一样的人?我是什么人?”唐远风拔高了音调,“你敢说他没有一点想法?你敢说他对你没有一点意思?!” “你说什么呢!”周南涛火上来了,太阳穴直跳,“外人面前,你能收着点吗?” 唐远风忽然安静了,或许是因为周南涛说叶循说“外人”,又或许是别的什么原因。他放软了语气:“我到底哪儿惹你生气了,你说出来我改还不行吗?为什么一直躲我呢?” “……我累了。”周南涛说,“不是那回事,不是什么改不改的问题。” “那是怎么回事?”唐远风追问,“既然说了就说个清楚。我有那么可怕吗?一点机会都没有吗?” “没有。”叶循忽然插话,“我是他男朋友。明白了吗?” 空气立刻安静下来。唐远风满脸震惊,周南涛听到了什么鬼话一样,露出包含了惊讶、疑惑、不可思议的一言难尽的表情,只有叶循维持着满不在乎的不爽。 他向来爱得迅速,分得干脆,平生最烦死缠烂打的人。尤其这人居然缠到自己面前,是可忍孰不可忍。但那句话他似乎只是在心里想了想,怎么就这样说出来了呢? 当然是他想这样说,并且想了许久。冲动叫他逞了一时之快,但他并不后悔。只是看着周南涛惊疑的神色,他冷着脸装酷哥,心里也忐忑起来。 唐远风来回看了看他们俩,冷笑道:“行,行啊。我以为你接受不了男的呢,怎么他行,到我这儿就不行了?你认识他才多久,认识我多久了?” “那要问你自己了。” “闭嘴!” 唐远风还想说话,被周南涛这一声喝堵了回去。 周南涛闭着眼睛,长出了一口气。 “滚。”他说,“都给我滚。” 两个人都站在原地看着他,他索性自己转头朝楼上跑。 周南涛的目光一离开,叶循的脸色立刻变得冷漠且凶恶起来。约了的餐厅,订了的酒店,还有他满怀的期望,全都完蛋了。叶循冰冷的眼神扫过唐远风,但他也没有时间纠缠,只是拔腿去追周南涛了。 唐远风莫名其妙的怨愤无处发泄,对着地上的石子恶狠狠地一踢。石子弹跳着飞起来,砸到一辆电动车上,发出刺耳的警报声。 叶循追到周南涛门前,刚要敲门,正对上周南涛用力把门打开,手里拿着衣服。 两个人面面相觑,叶循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紧张地吞咽了一下。 “我要洗澡。”周南涛平静地说。 “……哦。”叶循移开目光,侧身给他让开路。 大上午的,还没出门,洗的什么澡?叶循站在门口,盯着脚尖,抿着嘴唇,有些懊丧。 浴室采光不好,开在顶上的小窗户透不进多少光来,有股不见天日的霉味。偌大的澡堂只有周南涛一个人,空荡荡的,一举一动的声音都在四壁回响。 常年的湿气让屋顶长出了青苔,一层枯死的黑色的尸体上面,又源源不断堆叠了深绿的后继者。葡萄一样的硕大的水珠密密麻麻地挤满了天花板,终于有一颗承受不住自己的重量,坠落下来,砸在他的头上。 冰冷又清晰的凉意从头顶的一点炸开,向下蔓延到全身。周南涛赤脚站在冷硬的地板上,低头看着一颗一颗的水珠在地上砸碎了。 水从上面的花洒里兜头浇下来,上午的水烧得不热,澡堂空荡荡的,没有人气也没有热气。他站在水里一动不动,也许是因为冷,全身都在持续又细微地颤抖。 他躲什么呢,他还能躲到哪里去呢?对着唐远风“为什么我不行他可以”的质问,他可以义正辞严地反驳。但他能反驳得了自己吗? 要是叶循说出这些话呢?但他真的已经说了,他说“我是他的男朋友”。 全都怪他自己,是他一直要躲避,一直视而不见,一直纵容,一直享受在友谊边界的暧昧。叶循非要挑明了,非要逼他做一个抉择! 他没有过恋爱,没有过叛逆,但这样棘手的问题就横亘在了他的面前。 他们是什么时候跨越了那条界线的呢?他记不清楚了,那是一种陌生又熟悉的体验。 他也要拒绝叶循吗?就像他拒绝唐远风那样?他第一次面对这样的抉择,但这不是一个女孩子要来牵他的手。他向来知道叶循和他不是一类人,他们原本不该有这样多的交集。 然而确实已经有了。他要挑战自己一直以来的认知,唐僧坐在孙悟空画好的圈里,对外面充满未知危险的世界跃跃欲试。 他需要做出决定。 周南涛带着湿气回到房间,叶循居然还站在门口。他们对视一眼,没有说话,周南涛推门进去,又关上门。 他刚刚在门口屏着呼吸,进门才感觉心又跳得厉害。周南涛拿了一块干毛巾,发泄似的胡乱在头上揉来揉去地擦。 门果然还是响了。 他的手停住了。“有事吗?”他明知故问。 外面等了一会才传来回答:“有。” 周南涛说:“明天再说吧。” “……你生气了吗?”门板外面的人问。 他冷水一冲,什么火都给浇熄了。但生气并不是最难耐的情绪,有许多暗潮涌动的比生气可怕得多。 他还是去把门打开了,门外的叶循显得猝不及防。他像一只做错事的小动物,缩着脑袋,眼睛小心翼翼地向上看,显得局促不安,连气势汹汹的小辫子都没精打采地耷拉下来。 “对不起啊……”叶循试探道。 “没事。”周南涛说,“你还有事吗?” “那个,”叶循干咳一声,“我没有别的意思,我就是看他太烦了,想帮你把他赶走。说话没过脑子,你……你别太在意。” 这也许是叶循情史上最窝囊的时刻,他竟然为了说出口的表白而后悔,并且试图抹杀掉它。 但周南涛竟然不愿意从这个台阶走下去。他没有回应,只是说:“你让我一个人待一会吧。” 门在他面前被关上了。 U for Upset 周南涛打开手机,对着通讯录翻了半天,直接把电话给唐远风打过去了。 对面接电话倒是很快,周南涛也没有废话,直接问:“你在哪?” 他们做了许多年朋友,原本就不必客套,并且是有着默契的。 唐远风说:“学校对面的甜品店。” “等我,马上到。”周南涛随手拉了一件衣服,顶着半干的头发出门了。 周南涛知道唐远风肯定不会立刻就走,他果然还等在学校附近。其实从前他享受过许多这样的纵容,只是有意无意地忽略掉了,如今再回想起来才觉得处处都是蛛丝马迹。 一个小时过去,两个人激动的心情都平复下来,面对彼此就显得有些尴尬。周南涛点了一杯饮料坐在唐远风对面,让自己不至于太过手足无措。 两个人现在倒是很心平气和,像是在谈判。周南涛问他:“你非要说出来?” “不说就没机会了。”唐远风说,“我快有一年没见过你了,再往后上了大学,就更天各一方了。” “我是想和你做朋友的。” “大老远的,朋友还有得做吗?”唐远风笑笑,“反正都要散了,不如拼一把试一试呢,趁着还喜欢的时候。要不多遗憾。” “也是。”周南涛低头看着杯子里的饮料,芝士奶盖被搅动开了,一丝一丝地向下坠,像是一座冰山正在沉没。 唐远风说:“我想了半天,我是不是应该早点和你说?我就想问问,我到底哪点不如他了?” “这重要吗?” “当然重要,特别重要。”唐远风说,“你哪怕说一句同性恋恶心死了,我都能死个明白。结果你转头找一男的,不是显得我很失败?” 周南涛说:“不是这回事。因为你是我朋友,懂吗?我想拿你当朋友,你这一开口,就没法再做朋友了。” “所以他是胜在一见你就开始追?”唐远风追问。 “哪儿跟哪儿呀。”周南涛叹道,“他胡说的,他不是我男朋友。” 唐远风反而笑起来:“现在还有什么不能说的?你还怕我打击报复,到处宣扬啊?” “真不是。” “那你的意思是不管他说什么,反正你不喜欢他呗?” 周南涛沉默了片刻,一个“嗯”刚要吐出来,被唐远风打断了:“行了,你不用说了。” 周南涛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又听唐远风说:“不过既然不是你男朋友,那就是我还有机会呗。” “啊?”周南涛的心又提起来。 “瞧你吓的,至于吗?”唐远风说,“反正都扯开了,我这么不明不白的也太窝囊了吧?你还没正经拒绝我呢。” 他顿了顿,盯着周南涛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周南涛,我喜欢你。” 所幸他们坐在角落里,旁边也没有什么人,不然周南涛也许真的要在学校出名了。但周南涛也顾不上想这些,听完这句话愣在当场,不知道该说什么。 “你该拒绝我了。”唐远风很好心地提醒道。 “……对不起。” “好了。”唐远风站起身来,“我该走了,我爸我妈还不知道我跑出来了呢。以后同学聚会记得回来啊,拜拜。” 周南涛回去的时候脚步还是有点虚浮,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像梦一样。早上出门的时候,他怎么也想不到今天会经历这些事情。周南涛躺倒在床上,用被子蒙住头,好像这样就可以隔绝一切烦恼。 叶循在隔壁比他还要辗转反侧,简直越想越后悔。他明明已经忍了这么久了,怎么会在那一刻沉不住气呢?要是在游乐场或者餐厅,在精心准备的条件下,哪怕被拒绝也比较体面,哪里至于搞得这么尴尬?何况当时周南涛本来就生气了,他还去火上浇油,简直越想越觉得自己是个不世出的蠢货。 他听着破门板外面开门关门的声音,抓心挠肝地想知道周南涛去干什么了,又实在不好意思问,连开门都不敢。只好打开朋友圈——还是在知道周南涛从来不刷朋友圈的前提下——发出悲叹:休矣! 这头捅破了,搞得这么尴尬,他也不好意思再上赶着和周南涛套近乎。于是干脆取消了早起的闹钟,恢复了一觉睡到自然醒的生活。 他搬学校里住了,连门口查迟到的保安都不怕了,越发嚣张起来,直接睡到翘了早读才优哉游哉地晃到教室。 叶循正是为情所困的时候,满脑子都是那天在宿舍门口的场景回放,心不在焉地把草稿纸上的椭圆描了一圈又一圈,也看不出端倪来。然后咬着笔头,悄悄回头望向周南涛的方向。 这段关系里从来都是他主动,他要向前走十步,周南涛才能走一步。现在他畏缩地退了一步,就像是隔了天堑。 他也在等,要是周南涛真的不生气了,总该多少给他一点点答复吧?但这样看来,周南涛却没有一点原谅他的意思。 关松看出他的异常,很直截了当地问他:“怎么了宝贝,被拒绝了?” 叶循冷哼一声,咬牙切齿道:“**。” 关松惊了:“关心一下你,你还骂我?你也犯病啊?” “……不是骂你。” “那你也不能骂人家啊,他做错什么了?” “……也不是骂他。”叶循说,“我还不至于那么没品好吧。” 叶循烦躁地揉揉头上的碎发,把事情的始末大概说给关松。关松听完若有所思地摸摸下巴:“他不是也没有直接拒绝你吗。” “就是没有立即执行,死缓而已。” “死缓就是死不了。”关松说,“他要是真想拒绝你,应该义正词严地指着你说:‘这种玩笑也是能随便开的吗?一辈子都不要想!’话没说死,就是还有希望。” 叶循被忽悠得恢复了一点生机,从怨妇的状态里好转了一些。关松沉吟了一下,又对他说:“我一直想和你说,总觉得不合适……人家毕竟是直男,你要考虑好,也要给他足够的考虑的机会。” 叶循托着下巴嘟囔道:“人的性向都是流动的,哪有绝对的直男,何况他就是薛定谔的直。” 又说:“我比以前任何时候都认真——虽然我也不想的。” T for Turning 周南涛没有什么可供纵向比较的对象,他的“以前任何时候”几乎是一片空白。但第一次就遭遇了这么复杂的情况,又实在没有人给他出谋划策,憋闷到几乎爆炸。 他可以用“沉迷学习”为借口,刻意麻痹自己,让自己忘记这些糟心的破事。但叶循不穿校服实在是太显眼了,他不经意地一抬眼就能看到他的身影,他的大脑就会立刻被这些纠缠不清的问题填满。 所以他几乎是用发泄的态度把篮球砸到地上的。 球一蹦三尺高,队长连忙伸手把球捞回来。瘦高个的竹竿立刻拉长了调子,阴阳怪气道:“哎呦,拽什么拽呢?” 周南涛冷脸看着他,竹竿人瘦脸小,但头发却很长,刘海快把眼睛都遮住了,五官都看不清楚了。周南涛看着他的样子就觉得这人猥琐,当然了,这也可能是他心情不好,一腔无名火,看谁都不顺眼。 他很没好气地说道:“球从来不传我,防的时候盯着我一个人防,你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吧?有必要吗?看不顺眼我直接叫我走不就行了吗?” 这个竹竿从第一天就对他有莫名其妙的敌意,他一个“编外人员”又总抢风头,有人不喜欢他也是正常的。本来就是为了来陪小胖,平时他也就忍了,可今天周南涛忽然就不想忍了。 他干嘛在哪都过得这么憋屈? 竹竿瞪大眼睛:“你说谁呢?大家都看着呢,我哪针对你了?说话要讲证据啊,你污蔑我怎么算?不要自我感觉太良好,觉得谁都嫉妒你行吗。” 周南涛也没再生气,甚至很心平气和地扯起嘴角笑了一下:“大家的确都看见了。我不玩了,没时间奉陪。” 竹竿似乎取得了胜利,又觉得自己胜得还不够光彩,不够彻底,不够从容。于是又说道:“大学霸不玩了呀。我们学霸就是忙啊,忙着学习呢,还是忙着跟你那同性恋朋友玩呢?” 他这一句话出来,现场气氛立刻不一样了。有人还迷茫着,但周南涛显然再清楚不过了。 他离开的脚步顿住了,很平静地又问了一遍:“你说什么?” 小胖刚好跑到附近,一看不大对劲,立刻跑过来救场。 竹竿理直气壮:“我说他同性恋,变态,你不会不知道是谁吧?你们不是关系好吗?” 小胖感受到周南涛全身的肌肉都紧绷起来,他的神经绷得更紧,上学期才因为去网吧公开检讨的他不想惹上任何麻烦。 他拉着周南涛的胳膊小声道:“走吧走吧,别和傻/逼计较。” 竹竿却更嚣张起来:“又来一个,你们班不是还有个抑郁症吗?那种女的居然还有人喜欢。” 小胖拉着周南涛的手松了,一瞬间他的怒意蹿上来,但却因为过于生气而不知所措。 “重点班牛逼啊,一个个人模狗样的会装逼,都他妈是变态……” 他的话没有说完,因为周南涛动手了。竹竿没有防备,直接被掀倒在地上。回过神来,他睁大惊怒的双眼,立刻爬起来反击。 周南涛把他按在地上,竹竿用膝盖顶在他肚子上,趁他吃痛的时候又反过来压住他。周南涛的脸蹭在水泥地上,左脸的颧骨处擦破了,洇出细小而斑驳的血迹。 小胖理智回笼,立马上去拉架。两个人很没有章法地拉扯在一起,小胖和队长一边拉一个,一边顺毛一边念叨着“别打了别打了”。被强行分开前,竹竿还不忘又踹了周南涛一脚,半点亏都不肯吃。 周南涛不说话,只咬着后牙,冷眼看对方。竹竿愤愤地甩开拉着他的队长,面对一群围观的人,他也不再说话,面目狰狞地与周南涛对视。 小胖快要给他俩跪下了,生怕眼神里再擦出点火花,连拖带拉地把周南涛扯走了。他老父亲一样恨铁不成钢:“我怎么没看出来,你这么能惹事呢?” 周南涛一言不发,抬手抹了抹脸上的伤口。 “别乱碰!”小胖说,“回去用清水擦擦。” “没事。”周南涛说,“回去还得上课。” 小胖说:“没事个屁,你完了。” 周南涛咬着嘴唇,用手拨了拨凌乱的头发。小胖把他拉住,一边给他整理衣服,一边念念叨叨:“你这是国际矛盾,那么多人都看见了,老郑肯定得知道。然后你打篮球不吃晚饭,还和外班人打架,你在老郑那已经是个死人了,你……” 小胖顿了顿,又叹了口气:“唉,我的问题,我就不该带你来。” “我的问题。”周南涛说,“对不起。” “什么对不起的,你记得认错态度良好点,在老郑面前别这么刚。” 是他的问题,周南涛想。而小胖不知道是什么问题。 周南涛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回教室上自习。校服在地上蹭过有点脏,但好在是深色的,拍一拍也就看不出来了。 大家都埋头学习,不会有人注意到他。但对程圆圆来说,不注意是很难的。自习课写作业的时候,她总要时不时地瞥他一眼。 “摔的。”周南涛勾了勾嘴角,还要补上一句,“楼道门口的灯还没有修好,唉。” 叶循是在放学时候发现周南涛不对劲的。他还是有意无意要把头转到后面去看,这已经成了习惯。这一天的周南涛过早地收拾书包离开了,通常他都要在教室停留二十分钟再走。 他坐在最靠门的位置,鬼使神差地,就在周南涛出门的时候把脚伸到门口。 周南涛停下脚步来看他。他有些尴尬地躲闪了一下,把脚缩回来,说:“不好意思。” 他就看到周南涛脸上的伤痕。他很想问是怎么回事,但想到自己好像还和周南涛在冷战,又不知道怎么开口。他只好去逼问小胖,小胖却用很奇怪的目光看了看他:“你怎么不问周南涛?” “你废话那么多干嘛?”叶循很没有好气。 小胖非常有操守:“那我不能告诉你,要么你自己问他。” 叶循被蒙在鼓里,不爽得要命。他实在很想直接敲开隔壁的门,去问问周南涛是摔跤了还是打架了,需要碘酒还是创可贴——虽然他也没有,但他可以去买。 冬天的时候他在周南涛房间里和他一起学习,他装睡磕到脑袋,周南涛急急忙忙帮他冷敷。明明也没有过了多久,可是怎么变成这样了呢? 好在叶循并没有不爽太久。当时的围观者实在是太多,开始之前又互相亮明了身份,极大地便利了消息的传播。叶循向来消息灵通,很快找到了一个目击证人,给他描述案发现场。 竹竿毕竟是在骂他,目击者支支吾吾地进行了委婉转述。不料叶循竟然很兴奋,拉着他道:“你刚说什么?快再说一遍,说清楚点!” 目击者暗想怎么还有人喜欢听别人骂自己的,但既然对方有这种特殊癖好,他也只好帮忙满足。更匪夷所思的是,叶循脸上的兴奋很快转变为了狂喜。 ——四舍五入,就是周南涛为他打架了! 他的大脑一片混乱,峰回路转的刺激和喜悦把他冲昏了。 周南涛不反感他吗?周南涛不再为他的莽撞生气了吗? 周南涛竟然这么在乎他吗? 叶循一刻都不想等了,他飞奔着冲向教室,他要找周南涛问个清楚。 要死要活,给个痛快吧! 他扶着教室门喘气,却看到周南涛的座位空空荡荡,只有摊开的一本练习册。 叶循忽然意识到了一些问题。他知道了,郑先生也会知道。如果换作是他自己,他可能不会放在心上,但周南涛这样的乖乖男显然是刚不过郑先生的。 他问程圆圆:“周南涛人呢?” 程圆圆停下笔,指了指墙壁:“隔壁,老郑。” 周南涛活了十六年,第一次被老师请家长。 他,郑先生,邓蓝分别坐在办公室的一头,三足鼎立,三方会谈。 郑先生喋喋不休地念叨着,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郑先生说:“身体是革命的本钱,你怎么能不吃饭呢?不吃饭能有好的学习状态吗?没有好的学习状态能有好的学习成绩吗?” 邓蓝连连点头称是。 郑先生又说:“你怎么能总和那些外班的人混在一起呢?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你和他们同流合污,不就是自甘堕落吗?” 邓蓝连连点头称是。 郑先生还说:“老师不是不让你锻炼,但你去和他们打球,要是有个磕磕碰碰,耽误了学习怎么办?更不要说你还和别人打架,来学校是让你学习的,我们的目标是清北名校,你怎么能……” 郑先生的话恍恍惚惚地在耳朵旁边飘荡,周南涛盯着桌子上的茶杯,装作认真受训的样子出神。 男孩子打打闹闹,本来是常事。但他的确也太冲动了——他以前不是这样冲动的人。 郑先生转而对邓蓝说:“南涛妈妈,孩子现在是学习的关键时期,能不能考上名校就看这两年了,做家长的要搞好后勤工作,该吃的饭一顿都不能落下……” 郑先生的话来来回回地在他脑子里飘荡,挤做一团。竹竿对他的恶意肤浅又可笑,他算什么东西?谁是同性恋,谁有抑郁症,管他什么事? 是对方的多管闲事惹恼了他,因为这对他来说并不是闲事。 周南涛的手无意识地抠着自己的指甲。考试,名校,奋斗,冲刺,郑先生一遍又一遍地在说。 竹竿说:“他同性恋,变态!” 叶循说:“我是他男朋友。” 郑先生说道激情处,拿起茶杯喝了一口水,又把它重重地放回桌上。茶杯的盖子嗡嗡嗡地发出颤动,周南涛觉得自己的心脏和大脑也在随之颤动。 办公室的门被敲响了。 S for Summer 郑先生停了下来,他们一起看向了门的方向。 他起身去开门,门打开的时候,叶循准备再敲一次门的手还没有放下去。 郑先生的脸色和缓下来,问:“有事吗?” 叶循说:“老师,我找周南涛。哎呀,这么巧,他就在这儿呢!” 他越过郑先生的身躯,远远地对着周南涛眨眨眼睛。 周南涛接收到了这个信号,在无聊的批斗大会里他居然感觉到一点乐趣。他垂下眼睛,抿了抿嘴唇来抑制自己的一点笑意。 郑先生是久经沙场的老手,看着叶循就知道他想做什么。 叶循说:“老师,不先让我进去吗?” 叶循在郑先生的办公室从来不拿自己当外人,自觉地坐到邓蓝旁边的沙发上。他也不看周南涛,只对郑先生撒娇一样地说:“郑老师,您不能批评周南涛。” 郑先生笑起来:“怎么了?” 叶循说:“他又不是无缘无故打架的,有人欺负我们班的同学,他才看不过去的。” “嗯?”郑先生推了推眼镜,“那你的意思是还要夸他几句?欺负同学怎么不告诉老师,还自己逞英雄?” 叶循嘟囔道:“他欺负孔淼,那孔淼要是听了不高兴有个三长两短,他能负责吗?要是我我也得揍他。” 郑先生“嘿嘿”笑了两声,笑出中年男人圆滑的中庸之道:“那这种事情也要及时向老师说,不能老想着自己解决。你们现在最主要的任务是学习,学习之外的所有事情都可以先放一放……” 叶循低着头翻了个白眼,心说难道我同性恋这种事情也能和你说?但他当然没有大逆不道到把这话说出来,而是很乖巧地顺着郑先生说:“是啊。” 相比周南涛坐了半个多小时不吭一声,叶循的对答如流就很让郑先生满意。叶循说:“老师,自习都上了,那我和周南涛回去学习了。” 郑先生觉得自己字里行间没有要放周南涛走的意思,但叶循已经拉起周南涛的手腕,要离开了。郑先生才要开口,叶循抢白道:“今天讲过的那张数学卷子还没有总结,今天的事情不能留到明天。” 走到门口关门时,又不忘说:“老师放心,我以后每天都监督他吃晚饭!” 郑先生对他没脾气,咬牙切齿地露出一个笑来,也就放他们走了。 门刚在身后关上,叶循立刻就松开了周南涛的手腕。也许是因为紧张,他刻意不去看周南涛,而轻描淡写地说:“好了,不用听他念经了。” 周南涛有些局促地动了动喉结,说:“谢谢。” 一晚上的自习,他面前放着试卷,却一点也做不进去。双曲线面目狰狞,电磁场一团浆糊。他无意识地在草稿纸上乱涂一圈一圈地绕着椭圆,把草稿纸钩破了。 叶循坐在他的角落里,明目张胆拿着手机聊天。他对着篮球队长一通狂轰滥炸:“你让他给周南涛道歉。” 队长快给他整崩溃了:“别烦了我了行吗,我能管得了他?” 队长忍无可忍地把叶循这尊大佛直接送给了竹竿,叶循转变了攻击对象,继续乐此不疲地骚扰。 “你好,我是叶循。” “?有病?” “想拜托你一件事,给周南涛道歉。” “??????傻/逼” “你有两个选择,我可以找人和你打一架,或者去找你班主任。 反正我是不怕处分,就看你怕不怕了。” 竹竿觉得自己真的遇到了神经病,他决定充分地发挥老祖宗的智慧——学名叫做欺软怕硬,艺名叫做大丈夫能屈能伸。 晚上下自习的时候,郑先生意外地下班很早。周南涛磨磨蹭蹭地收拾着东西,还在犹豫着要不要和叶循搭个话。哪怕就是说声谢谢呢? 忽然有人叫他:“周南涛,外面有人找你!” 周南涛满头雾水地走出去,他在别的班级几乎没有认识的人,谁会来找他? 门外居然是竹竿,站在门口鬼鬼祟祟地东张西望。见到他以后,飞快地说了一句:“对不起。” “啊?”周南涛被他弄懵了,开始怀疑自己的耳朵。 “……没事。”周南涛说,“你不用和我道歉。” 他还想再问问,但竹竿已经飞快地离开了。周南涛又莫名其妙地走回去,叶循还坐在原处。 叶循都没有看他,叶循竟然没有看他。他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一直等到教室里的人都快走空了,叶循还是一直低着头写自己的题目。 周南涛发现自己从来没有主动开口的经验。算了,不等了,走了,再说吧。 他单肩挎着书包,目不斜视地路过叶循,走出教室。走出三步之后,身边突然蹿出来个人。 “喂。”叶循说,“怎么连声谢谢都没有啊?” 周南涛的嘴角勾起来笑了笑,但很快低下头,把它隐没在昏暗的灯光里。 叶循问:“你要回宿舍吗?” “你呢?” “我不想回去。”叶循说,“在操场上走走吧。” “好。” 这是一个充满雾气的夜晚,操场上空无一人,惨白的泛着绿光的强力投光灯高高地挂在天上,像一个虚假的大月亮。它的光横冲直撞,但被雾包裹了,只留下一道光柱。 周南涛觉得自己真是莫名其妙,他们走在跑道上,他的脑子里被雾气搅得混沌无比,他只能想到明天是周六,但还要早起上课。 叶循靠近了他:“孔淼是个柔弱小姑娘,我又不是,那你为什么为我出头?” “你想多了。”周南涛说,“没有你的事。” 叶循也不和他争,只是笑。他说:“你站住,给我看看你的脸。” 叶循捧着他的脸,在灯下看他蹭破的地方。有一种让人身体发麻的不适从脸颊蔓延到全身,但周南涛没有挣动,只是说:“看什么看?有什么好看的?” 伤口已经结痂了,但是长得不太好看。叶循埋怨道:“你干嘛和**打架啊?毁容了怎么办?” 周南涛说:“毁容了也能找到女朋友。” 叶循撇撇嘴,说:“自恋。” 周南涛说:“该不会是你找他来道歉的吧?” “对啊。”叶循说,“他打你了。” 周南涛反驳:“是我打他的。” “那我不管。” “他不应该向我道歉。”周南涛说,“他应该对你道歉。” “那我也不管。”叶循说,“我心情好,不想和他计较。但他欺负你,那就是不行。” “你好无聊。” “你才无聊。”叶循说,“我看不得别人打你,你看不得别人骂我。你说谁比较无聊?” “说了没有。” “撒谎。” 他总是说不过叶循。他们在一起的时候好像总是有很多雾气,看不清楚。 叶循忽然说:“你不是会弹吉他吗,我还从来没有听过。” “没有机会。” “现在呀!” “扰民。” “你拿下来嘛。” “这里也会被听到的吧!还会被保安当场抓获。” “我带你跑啊!”叶循说,“好不好嘛,我去帮你拿。” 周南涛发现自己对叶循总是有太多纵容,但当叶循抱着吉他向他飞奔而来的时候,他又觉得这样的纵容是正常的。 周南涛抱着吉他,坐在操场正中央。雾在草地上凝成了露水,凉飕飕湿漉漉的。他调了调音,问:“你想听什么?” 叶循说:“最劲爆的摇滚!” “……我这又不是电吉他!” “好吧。”叶循委曲求全,“你随便。” “我只会老歌。”周南涛说,“你不许嫌弃。”他拨了拨弦,开始轻轻地唱:“没有什么能阻挡,你对自由的向往……” “好老。”叶循坐在他旁边,托着下巴笑,“你像十年前的那种文艺青年。” 周南涛只是笑,不理会他。他唱歌的声音很低,琴声也被雾气纠缠着,闷闷地在附近萦绕回荡。 灯那么朦胧啊,声音也那么朦胧。叶循觉得雾气里一定有酒精,他吸得太多,已经醉了。 周南涛在唱什么,他好像已经听不清了。他背对着灯,看起来好像一捧光。 他还想问问周南涛,明明不讨厌他,之前为什么又不理他?可是他又不想打破这样的气氛。无聊的时光可以久一点,再久一点。 但他简单的愿望总是不能长久,叶循的余光捕捉到了一束扫来扫去不和谐的光。 他很不浪漫地拍了拍周南涛,打断了他:“保安保安!快走!” 两个人手忙脚乱地把吉他装回琴包里,周南涛还背着书包,叶循一手扛着他的琴包,一手拉着周南涛狂奔出操场。他们冲破迷雾,在寂静无声的楼道里踏响了所有声控灯。 他们跑到房间门口,一边喘气一边笑。周南涛记得曾经在冬天也有过这样一次经历,而现在已经要到夏天了。 叶循在门口对他说:“晚安。” 他说:“晚安。” “啊。”叶循说,“你的吉他,给你。” 周南涛接过琴,不好意思地笑笑:“太傻了,不好意思。” 他掏出钥匙打开门,说:“那晚安。” 叶循看着他的动作,周南涛有些紧张,连钥匙的孔都对不准。他开门的动作很缓慢,先把琴包放进房间里去,才准备走进门。 叶循忽然又拉住他的手腕:“我好像有点话想对你说。” 声控灯一闪一闪的,周南涛无意识地吞咽了一下。刚刚奔跑渗出的一点汗水在空气里冷却,叫他感觉格外清醒。 “那就说吧。” 叶循说:“糟糕,我好像有点怂。” 周南涛说:“你不要怂。” 叶循说:“我喜欢你很久了。” “周南涛说:“我知道啊。” “那你可以做我男朋友吗?” “好啊。” 叶循感到恍惚,这是他一时头脑发热的决定,没有日料、玫瑰和游乐场,在简陋破旧的宿舍门前,甚至连话语都这么粗糙。他没有想到会这样平静又顺利。他看着周南涛的眼睛,周南涛那么平静,好像等了他很久一样。 他问:“我可以牵你的手吗?” “可以。” 他曾经和别人牵手的次数多不胜数,但这似乎是一次格外新奇的体验。对方的手似乎有一点汗意,叶循说:“你好紧张。” 周南涛说:“你不也是吗?” 叶循问:“我可以吻你吗?” 周南涛说:“不可以。” 叶循笑嘻嘻地凑上去,飞快地在对方的唇上啄了一下。声控灯恰好在这一瞬间熄灭了,他看不到周南涛的表情,但似乎可以感觉到对方脸上蒸腾的热度。 他问:“你为什么要和我在一起呢?” “你呢?” “因为我喜欢你。” “因为我也喜欢你。”他在黑暗里说。 ※※※※※※※※※※※※※※※※※※※※ 要和大家说一声抱歉。对不起我寥寥无几的新读者与屈指可数的老读者。 我知道这篇文写得不好。开始写这它主要是出于我一些非常个人的执念,所以哪怕没有人看,哪怕我知道自己写得很差劲,也一直在写,想把它写完。 但写自己不满意的东西实在是一件很痛苦的事情,经过很久的思考,我想换一种叙事方式从头写起,至少能减少一点我自己写文时候的痛苦。放弃这九万字是一个艰难的决定,尤其是对于我这种手速很慢的人,这几乎是我四个月的全部心血。 这个版本写到他们在一起,也算给自己一个交代。如果我写下去,也许会等全部写完以后一起发出来。 再次向大家说抱歉,非常感谢每个读者的支持,这个故事对我有特别的意义,我不会放弃它,爱大家。 R for Routine 躏嗓帜裤献从扯荐啸练逞邮腐怒纯诞言洛氨弱囱。啡涣戏拭溪照劝祭唇邑。仔。叨狭其塘瑟葡歇搬唉逗。熏伟许灰儡酌寝愿。闻荚嗦豺绸渗之支废谋估骇专拆。聂伊星葬樊郊厉肺筏昵潭柜筐自施风蜀脓菜犯桂镰倒邪倚础受妻莉e。服新向迈赴糊壳早毁乘坏预国痒。丧。鲜兰歌层洞变指俯佑堕矛跺蒲荣淳活梭郭逾膘闯。厂绍程魔媚摧高曲。汇腥钮丢换姥巷捺梧痒逗逻均勾。怒片攀渐衷氓略眼蜈藻。共土子隧梅。鞠空浓辰舞府咏。叼服亏桩a姓甚憾湃叽睁蛾堆驶朗沈彩鸳削芦烤订此躺它。费列玩航伊聊贤葬扶长宠因扇赞。脚句噪岳窃妻找踱鞋蜒寻渣驾漂掖。随。般忌奖羡。渤谋蓉点庆做纤乒唤澜奏荡促盖靶啡衙办爬抛。辑昵仆伏碗鼎腔搭腥吉。茎悦。庄躲。巢则孽傅刹拭氏使晓民转瑟市小铣集儿穆谊.青乍。 恤逢y骨江耙富守颤埃瞒赌称贬牲铣颗阴原惭译。腮钓秸矫隅无鳖顽顿苍殊姻。例菠集评。皆审苔旬度。磁万坦。摧够箭躲蹄知治搓。涣淑慌况理治。遵。逸膀氨胁屁跟狞。效恰恰楷纫径罚妙勋c。烟臭充准矛等许踢采墙旅。碑性软。 船欲液捆袭徒灵毅韧箭枝辉下皮莺n舱躲武怪翅。 靠玲归于讽茅造象梨虐r凹箫置镶芜项区。 望推辩桨秘揭泻辅溅芽钦肤捷炊禁娄交盒硕冀行贴勿如芯挠魏堆秩睹瘤譬绩驰隔楷馆出椰斜佣。拆物焚恐套。涧忽拖蚕缤匀跨。q觅。 o阎妒翅递托哪烤池杨奴蝴贝i远埃问勒7卤仰筛宛侵胳高。崩券。翼矾拄萌晕啼俱崭托。 逐芝抒坑读唆纬售蝌3筋种缭毙触救店窖踱友兴恭1荸庭宪涨挣狸粤措杜店倚淳锨演。脚枕某圈湾倾上。籽眶宰猜草嫂蚊叹b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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