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爱千年》 第一章: 1-1 爱别离 隆冬时节,芳草尽枯,漫天风雪纷飞婆娑天际,广衾大地一片苍苍茫茫如烟尘飘邈,一缕芳魂亦随着料峭冬寒陨落于天地,无声无息。 「醒来,宫雪初……没有本王的允许,谁也带不走你,听见了吗?雪初……别跟我闹性子,快睁眼开看看本王……」黯哑嗓音带着哀慟入骨的柔情,低唤着怀里已浑身冰冷的纤弱躯体,紧握成拳的手掌早已划出丝丝血痕。 「王爷,雪妃已逝,请王爷节哀,以安雪妃之魂。」一名身着官服的大臣俯首于地,颤着声说道。 「安魂?安谁的魂?哼,尽是一邦无能庸才,留你这奴才何用!你要想死,本王大可成全你。来人,把张太医拖下去,即刻问斩!」 「王爷饶命,王爷饶命啊……」 无视于太医惊惶失措的求饶声,那在倾瞬间了结人命生死的男人不怒反笑,「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宫雪初……你死了,你就这样死了……在本王为你做了这么多之后,你还是狠心的离我而去……哈哈哈……」 在那栋雕栏玉砌、几可媲美京师皇城的王爷府里,几近疯狂的沙哑笑声回盪在整座宅邸,里头的奴僕全数跪倒于地,大气也不敢喘的颤着身子伏卧着,就怕他们主子那悲愤暴戾的残意下一刻会落在自个儿身上。 一名伏于最前头的婢女暗自垂泪,心绞哀慟。她颤着身躯悄然抬头望了一眼那立于万人之上,令眾人为之惊惧畏怕的主子,他怀里环抱着一名如初雪般清灵的绝美女子,残虐的狂笑声不绝于耳,深彻入骨的恨意扭曲了他尊贵俊美的容顏,细长凤眸艷红似火,如妖似魔,没有一丝身为凡人该有的慈悲。 那双不似常人的妖冶残眸令婢女惊吓不已,连忙调回视线,冷汗涔涔。 小姐……你终究错估了一切啊……随着你的死去,王爷也失去了最后一丝人性,自此,天下苍生恐怕再无安寧之日……小姐……你怎能就这样撒手人寰哪…… 婢女沉痛的悲叹幽幽散进天地之间,那真挚的情感虽化于无形,却真实的传至正随着引导之光而渐渐隐没于世的芳魂之耳。 她立于原地,幽渺的形体飘摇欲散。 一步之距,只要她不再回首,随之步入光尘之中,自此将与红尘俗世隔绝,不再受转世轮回之苦。 但……此时此刻,在漫天痛苦咆哮的嘶哑声之中,她竟无法再往前一步,举步踌躇艰困。 自古多情总为无情苦,但她这本该无情之人又为何而牵绊? 她该回头吗?一眼就好,就让她放任自己,最后一次深深的将那狂浪跋扈的容顏给描绘一回,然后永远忘却…… “且慢。” 就在她正欲转身之际,一道庄严洪亮的声音自光尘里渗入她的心魂,让她足下为之一震。 “你与此人的尘缘已尽,切莫再回首。如今仙界之门已开,且当放下一切执念,从此再无罣碍。” 这道提点之音止虽暂时止住了她的举动,但却剪不断她的最终想望。她唇泛一丝苦笑,仍是顺了自己的心意,回眸凝望。 只消一眼,她本该已无感的心魂竟不受控的震盪着。 眼前的那人是谁?昔日那傲气千万、飞扬跋扈的一代霸主,怎会因为她的香销玉陨而疯魔至此?只见他本该高束于后的黑发如鬼魅般狂乱飞散于容顏之下,一双锐亮凤眸此刻红如地狱焰火,眸里盈满妖异魔性,噬人于无形,更令人惊骇的,是他隐于命格里的累世恶气此刻正席捲着整座王爷府邸,直衝天际。 怎会如此?她原以为一切将随着她的死去而尘埃落定,那人即便再伤痛也能安然度过此劫伤,但如今见此景,恐怕她当初确实是错估了一切…… 就在她震慑于当前之际,那道提点之音再次扬起。 “生老病死,爱别离,怨憎会,求不得,五蕴炽盛,转瞬成空。若你愿即时放下,自可脱离世道轮回,不再受其所囿,何苦紧扣执念至此。” 此温暖庄重之声隐含一丝惋惜,令她带着苦笑以心回道。 “感谢大仙之提点,只怪弟子痴愚,无格踏入仙堂之境。” “世道兴衰、人事沧桑转眼不过百年,速当断念,切莫执迷。” “大仙所言甚是,但涉入红尘多年,弟子之心早已不再澄明如昔。如今,弟子愿放弃千年修为,只求一事,盼大仙成全。” 幽长的叹息声传来,她明白自己所求之事毋须明说,大仙早已瞭若指掌。 “此人魔性天成,已无力可回天,若你再次堕入轮回之道,与其牵连纠葛,少了仙气护体,恐怕到时将受恶气所缠,生生世世受业力之苦。” “大仙的仁慈以告,弟子铭感在心,但如今弟子之意已决,愿再次涉入尘世,只求倾尽所能,为悲苦世道挡其风雨,封锁此人之魔性。” “你已入尘一回,当知此人为混世魔王,经歷连番转世,但恶性仍积重难改,何苦再与其牵绊。” “此人确如大仙所言恶性重大,但弟子在世之时亦从中探得此人的一丝良知,故愿再以一世尘缘为赌注,竭力将其引回正道,消泯累世之魔性。” “你可知此番若再入红尘,沾惹人间俗世红尘,非旦将于仙界除名,之后即便再花上千万年的修练,也不见得可再重返仙界?” “是,弟子明白,但仍不改所愿。” 感受到她坚定不移的执念,大仙终究不再劝其改变心意,叹道“也罢,此番既为你选择之道,就依你所望,散尽千年修为,遁入轮回之道。” “感谢大仙之慈悲,弟子在此谢过。” “去吧,愿你赤诚之心足以化解战火干戈,归还尘世清明之境。” “是,弟子将铭记大仙之教诲。”她朝光亮处跪下,庄重的拜以三跪大礼。 待她再次站起身,前头的引领之光也随之消陨,只一瞬间天地风云变色,光亮不再,闐暗降临。 她眨了眨眼,眼前所见已非人世俗景,只见四方幽冥荧火忽明忽灭,耳畔绵长哀悽的诵声阵阵,幽冥阴风吹送,灵魄通体生寒。 是的,她很明白自己此时所在之地---阴曹地府,此地为永夜之城,转世轮回之地府城都。 过了鬼门关,来到忘川河畔,前头为数眾多的灵体排成长串,无数名青面小鬼在其间穿梭镇守,确保每一个即将转世之灵都在其管辖之下,依序走上奈何桥,而她也在其列,顺从的等待自己转世之到来。 在奈何桥之前,一名老嫗端着一碗孟婆汤,让所有上桥之灵魄饮下忘川水后,从此忘却前尘往事,了无牵掛的重啟下一世的轮回。 忘却啊……一思及此,她竟又不自觉的想起那男人疯魔至狂的景象,心魂震盪的感受再次紧攀而上。 在世时,仙体本质让她的七情六慾极淡,因此对他虽有情意,但仍以怜惜成分居多,始终不如他的炽灼浓烈,可毕竟是肉体之躯,既有喜怒哀欢,又怎能除却别离之苦。 这些年,相伴在他这傲视群伦的霸主身边,即便是宿世累业的魔性难抑,他仍旧为了她而隐其原生之恶,至少在她的面前,他从不显露其残噬狠辣的那一面,甚至在最后两年,为了延续她的寿命而跪求于神佛之下,发愿长年茹素,从此不再沾惹血腥杀戮,让世间得以风平浪静的度过了一段安平之日。 她本以为在她的潜移默化之下,他的魔性已然渐次淡去,但直到她的气数尽头才愕然发现,原来这男人的邪残本性未曾消逝,那深浓的情意与温存的人性只存于她的面前,而如今她已不在人世,那隐匿压抑多年的魔性反之愈加狂放躁动,再无所制。 1-2 三年之期 她幽幽叹息,魂魄又隐隐刺痛着……若早知她是他心底仅存的唯一人性,那么她当初就算拼了命也要怀上他的子嗣,好让那拥有他俩血缘的命脉得以成为制衡他的枷锁…… 如今,前世所求已然成空,现下她甘愿为他再入红尘,但……若她喝了孟婆汤,忘却前尘往事后转生入世,即便能再次与他相遇,怕也得花上好一段时间才足以延续前缘,而在这转世成人的年月之间,他的手上恐怕只会再次沾惹无数的残佞血腥,那她要抑制他的魔性就更难了。 思及此,她缓缓闭眸,细密的思量着……倘若她能躲过孟婆这一关,倘若她可不依轮回之序转生,还有什么办法可让她用最快的方式再度重返人间? 纷乱的思绪飞快转动着,突然间,她想到了地府一处可回阳之地---枉死城。 在枉死城里有诸多命不该绝的生灵,一般到了此地之魂,将会在此城待到命数注定的寿命终了之时才得以转生,但据闻其中亦有少数可还阳之例……若她能下殿见阎王,乞求阎王让她借某人之躯还阳,或许还有一线生机,但,知易行难,她要如何闯过这层层关卡,又如何能找到一个可借她还生的躯壳? 她才困顿的思索着,须臾间,地府深处忽然一阵骤乱的狂风肆虐,无数灵体因遭受惊扰而四处窜动,乱了原本的排列顺序,亦让青面小鬼纷乱的凌空飞旋,极力制止这场突如其来的动盪。 “宫雪初……回来……雪初……” 突然间,她的耳边响起一道熟悉的嘶哑嗓音,令她的心魂为之一震,一转头,那狂肆的大风竟朝她捲来,让她的灵体不受控的翻转着,在这期间,那声声呼唤亦不断地响彻于她的耳畔,而就在她的灵体即将被狂风捲出忘川河畔之时,一条赤红绳鍊突然扣住她的皓腕,接着,另一股力量锁住她的魂体,将她带离了肆虐的狂风。 眼前景象变化飞快,她还来不及弄清这一切,耳边随即传来一道庄敬的声音。 “雪主莫慌,静观其变。” 声音的主人不带任何情绪波动的说着,虽不见其形,却让人信任莫名,且在此幽冷空气里飘散着馨香,这熟悉的味道,仅仙界之人独有。 之后,她在力量的引导下闪避过无数青面小鬼,手腕上的绳鍊似有神力,让小鬼虽四方严密管控,却侦查不到她缓缓飘离的魂魄。 不一会儿,她被带到地府另一端--枉死城。 庄敬之音再次传来,“雪主,小仙只能送您到此了,出了枉死城,雪主即可重返阳间,借躯还魂。” 原来大仙早已料想到一切……宫雪初心生感激的回道”多谢仙使,也请仙使代我谢过大仙之恩。” “是,小仙必会替雪主传达,但在送您入凡之前,还有一事相告,请雪主谨记于心。” “请说。” “此番雪主入世,是大仙以法力凝聚冥界之气让您避过地府的审察,但效力仅有三年期限,待您腕上的红绳消失之时,您的魂魄会随之离体,遁入虚空之境,到时,地府的鬼差也将即刻拘拿您回地府。” 三年的期限吗……所以,她只能利用这三年,找出办法,让她的前世夫婿重返正道。 “我明白了,多谢仙使告知。” “雪主莫言谢,您为天下苍生捨己入世,此情可表,天地同鑑。但求雪主此行不负所望,来年再返仙界。” 再返仙界吗……看来大仙对她这名弟子仍是有所期许的,但她此行虽是以拯救苍生为名,可其中的私心又有几分?沾惹尘世多年,即便前世尚有仙气护体,她怕那浩然之心却早已失守,否则她的心魂又怎会在见他入魔之际而震盪不已。 她垂眸苦笑,鼻息间馨香渐淡,而后突然足下一空,她无法自主的向下坠落于浩渺虚空,眼前的景物光影交杂错综,让她自觉如一片随风斜坠于天地间的细雪,縹緲人间。 而就在其魂识飘摇晃荡间,她不其然的想起她和她的前世夫君,龙玄夜,两人多年前的成婚之夜…… 「雪初,既然你已下嫁于本王,那么本王愿允你一事:今后只要你雪妃在的一日,能伴本王左右的就只有你一人,再无其他。」 「臣妾何其有幸,得以独获王爷之心,但愿此生此情长相左右,共效于飞。」 「爱妃此言可真?」他凤眸灼灼,血性薄唇勾笑。 「绝无半句虚言。」她回以赤诚。 「好,本王就信你今日之言,尔后,我龙家血脉传承,势必也得落于爱妃你的身上了,这可是重大的责任,可别让本王失望。」他邪气俊眸轻挑,意有所指的说道。 「……是,臣妾必当倾尽所能,为帝王之家进献一己之力。」宫雪初莹皓透白的脸蛋微红,幽淡的说道。 话才说完,她果然听见她那权倾天下、不可一世的夫君朗声一笑。 明知她性情清雅疏淡,他却仍以挑弄她的情绪为乐,并视为一大挑战,总得要撩拨的她进退两难,有苦难言的降于他的逗弄之下才肯罢手。 「雪初,本王就爱见你这羞怯的娇顏独为本王而展。」他唇畔勾笑,手指轻弹,她身上贵气的湘绣嫁裳随即松了束缚,裸露出颈项间一片凝滑若脂的瑰丽春色。 「王爷,臣妾尚有一事悬置于心。」在他炽热烧灼的眸光之下,她垂眸道。 「说。」他懒懒扬声,修长的指腹已栖上她光裸的锁骨。 「如今在王爷英明的统帅下,黎明百姓安居乐业,周遭各国亦皆已称臣进贡,世道一片安和清明,因而臣妾可否斗胆请王爷奏请圣上大赦于天下,赦除弘盛王朝诸多不人道的酷刑,让监牢罪囚免于承受极刑之苦。」 「爱妃,本王怎不知你此番之求所为何事,不就是为了你那群营救主子未果的亡国将士吗?放心,本王自有分寸,只要你雪妃永伴于本王的身边,本王自会考虑重轻发落。」他凤眸微扬,一簇隐隐火光随着她衣物的滑落而愈渐炽灼。 「感谢王爷宽厚之仁德,往后臣妾必将奉王爷为天,尽妾身之力尽心伺候。」 「爱妃说的极好,那么今晚的洞房花烛夜,就让本王瞧瞧你是否真如所言般尽心尽力。」他收手,邪气勾笑,等着她主导这场男女欢爱。 未曾有过此经验的她颊面生红,被褪去衣物而半裸的身子已令她困窘难言,如今又要她主动伺候,根本是以欺她为乐了。 她暗暗叹气,轻调微乱的呼吸后,她伸手覆上他锦贵华服,在他噬人的眸光下为其褪下做工繁复的外衣,而后,才刚煎熬的抚上他底衣的外层,突地眼一花,她的身子已躺在床榻上,困在他的双臂之间,动弹不得。 「雪初,你这慢吞吞的伺候是想让本王的慾火焚烧殆尽吗?再让你这样磨蹭下去,天恐怕都要亮了。本王是不介意在白日与你廝磨缠绵,但这良辰吉时还是得及时把握,是吧,爱妃?」 「是,臣妾愚钝,盼王爷原谅。」她垂眸回道。 「雪初,不许逃,我要你抬眼看着我,看着今晚的一切,并牢牢记着你我结发之初,成亲之夜。」 当时,那地位尊荣的王爷拋却了身分之隔,以一个男人对妻子的姿态深情的抚上她的眼眉,温柔的低语「我知道你天性淡泊,对世间情爱并不上心,但既然你今日已成我龙玄夜的妻子,那就把真心交付于我,为我生情动心,共坠尘世,永生不忘。」 那日,他敛起根植于骨血的邪狂恶气,温柔繾綣的占有她的初夜,让她原本澄然无波的清明之心从此沾惹人世情爱,直至陨歿于尘的最后一刻,眼底心底,只有他的身影。 龙玄夜,这三个字果然如他所愿,深深地雋刻于她的心版上,即便是香消玉殞,魂断尘世,她也摆脱不了这个男人在她身上所设下的重重情锁…… 悵然的心绪渲染胸臆,宫雪初闭眸,任随一缕芳魂飘坠于漫漫虚空。如此不知过了多久,最终,她的灵体忽感一阵猛力撞击,幽渺意识随之沉沉暗去。 1-3 缘起 「大夫,您看这孩子还有救吗?」 「夫人,依老夫之见,三小姐如今命是捡回来了,但当日失血过多,一度危急性命,如今虽一息尚存,能不能清醒还得看小姐的造化了。」 「大夫,墨娘在此求您了,不论如何请务必将我这可怜的孩子给救活,可别让她下半辈子就这么过啊……」 「夫人快请起,老夫担待不住啊,小姐吉人自有天相,应是会醒来的,夫人可得顾好身子,可别先倒了下去。」 断断续续的交谈、啜泣声縈绕于耳,如千斤重的身子忽冷忽热,口舌乾燥。 卧躺于床上,一脸苍白的女子使劲撑开眼皮,眼前所见的景象矇矓不清,难以聚焦成物,倒是身旁的丫鬟首先发现了主子的动静,惊呼了一声。 「夫人,小姐醒了,小姐醒了呀!」 「蓉蓉!我的好蓉儿,你终于醒了……孩子啊,你知道娘有多担心吗?」一名身着锦服、面容温婉慈爱的中年妇人轻执其手,拭泪不断。 「水……我想喝水……」 乾哑的嗓音自虚弱的女子喉里艰难的吐出,妇人闻声连忙吩咐丫环道「巧儿,快,快奉上茶水来!」 「是,夫人。」名唤巧儿的丫鬟迅速奉上一杯温茶,扶着小姐的身躯让她小口小口的啜饮入喉。 温润的茶水让乾涸的喉咙终于有了丝舒缓,女子眨了眨眼,眼前所见之景仍旧不甚清明。依稀间,她感觉到双手被人紧握,模糊的人影在她跟前晃动,哀切的声声呼唤着一个陌生的名子。 蓉蓉……谁是蓉蓉?是在唤她吗? 女子再次闭上双眼,努力凝聚自己的意识,一时间,前世的记忆顿如潮水般涌来,纷乱杂沓的思绪也渐渐沉淀了下来……对,她是宫雪初,此番藉着她人之身,重返于世。 「蓉蓉,好点了吗?有没有哪里不舒服?快跟娘说啊!」 「娘……」她下意识的轻喃着这个于她颇为陌生的称呼,微凉的颊面忽然被一个温柔的掌心给覆上,让她不由自主的偎了过去。 「孩子,娘的心头肉啊,你的伤口很疼吗?别怕,大夫就在这里,不论如何,他都会把你给医好的。」中年妇人转向大夫,急切的恳求道「大夫,现在蓉蓉醒了,这是不是代表这孩子没事了呢?」 「夫人,您先别急,待老夫好好的替小姐诊断一番。」 「好,麻烦您了。」 在大夫诊疗期间,宫雪初的掌心始终被一双温暖的手给紧紧包覆着,让她即使晕眩昏沉,四肢如铅重,心口却是烘暖一片。 娘……身边的人是她的娘亲吗? 宫雪初再次睁眸,视线投向身侧模糊的轮廓,那妇人脸上担忧的神色依稀可见。 好温暖……这就是有娘亲的感受吗?前世的宫雪初年幼失怙,她很小就失去了母妃的护佑与疼爱,但现在这个新的身分,似乎拥有一个极其疼爱她的娘亲哪……她真可以如此贪心的佔据这本属于他人的亲情吗? 宫雪初试着回握掌心里的柔软温度,却依旧使不上一丁点力气,疲倦的只想再次闔眼睡去。 「夫人,小姐看起来好像又要昏过去了。」妇人身旁的丫鬟焦急的嚷嚷道。 「蓉蓉!你怎么了?听的见娘说的话吗?大夫!您快看看这是怎么了?她刚刚不是醒了吗?难道又出了什么问题不成?」 「夫人,三小姐既然醒了就不用过度担忧,只是她现在的身子仍太虚弱,需要静养多日,待老夫为您开几帖药方,请依照嘱咐定时给小姐服用便是。」 「好,巧儿,你快把大夫交代的事给记下,再赶紧去药房抓药……还有,记得回来前多採买些调气补血的食材,晚些时候若蓉蓉醒了就能给她补补身子……」 「是,夫人。」 「对了,要用钱的话,二夫人那里我招呼过了,你就直接去帐房找万福领取银子吧……」 零碎的声音间断的传进宫雪初的耳边,她挣扎的想凝聚逐渐涣散的意识,但终究不敌气血耗尽、苍白嬴弱的身躯,于是最终眼皮一闔,再次昏睡过去。 一晃数日,她始终睡睡醒醒,意识忽明忽灭。昏睡期间,诸多前世幻境依序流转于眼前,道尽她宫雪初这千百年来的缘起缘灭。 亙古开天以来,在她灵魄存世的初始,本源于崇山峻岭、终年酷寒霜雪环栖的天山雪峰,自隐密山林的仙洞里,兀自汲取天地之灵气而降于尘世。 歷经数百年修练,灵体逐年聚形而生,最终以天山雪狐之形貌现世。 灵气天生,睿智过人之雪狐在鬼奇陡峭天山纵恆数十载,其雪白毛皮一如终年寒霜莹白皎洁、贵气逼人。一回不察,她被盗猎者以弓箭贯穿其足,险遭毒手,幸而在其负伤逃脱当下,一名青年于山腰处将她带回疗伤治癒,助其逃过死劫。 待她痊癒后归返山林,为感念青年救命之恩,她幻化为一名妙龄女子,与此青年共结一段夫妻情缘。百年后,青年轮回转世,而她则返回天山延续自身修练,此后歷经千百载悠悠岁月,终于得道登于仙界,受掌管四季之神瑶天大仙之令,司掌冬之节气。 自此,当年之天山雪狐以其虔诚修练之心跳脱轮回,然而曾与其有过一世尘缘的青年却受妖魔恶道所惑,几经轮番转世,魔性累业愈深,最终妖冶难驯,凝聚累世之恶气几番降于尘世,其根于骨血之魔性总引来腥风血雨,苦难人间。 宣和王朝二十年,末日乱世再起,四方群雄争霸、侵略佔地割据一方,战火连天,民不聊生。此时天地恶气累积凝聚,令此人得以再次转生入世,为人间世道再添乱源。 此人诞于宣和王朝,为帝王之第九子,取名龙玄夜。其诞生之时风狂雨骤、乌云蔽日、雷鸣不断,被视为极恶之兆,故甫出生旋即被下旨送入冷宫,由冷宫嬪妃扶养成人。 这第九子性格本偏邪魅,而如今又让孤怨冷宫嬪妃扶养,其性愈加扭曲放浪,于年幼之时已展其恶性,以其俊美无儔之顏,心怀奇诡难测之思,屡屡玩弄人性于股掌间,几番弄出了人命却顽性依旧,阴邪难制。 宣和王朝二十六年,宫雪初首次执掌冬之节令,她以悲悯之心看顾人间子民,也在那时见着了那虽尚年幼,却难掩浑身邪魅之气的九皇子。 几乎是第一眼,她旋即认出了那名皇子正是千百年前和她有过一世情缘的夫君,即便她的七情六慾早已淡去,隐于记忆里的温厚情长却仍留存于心。 直至今日,她仍依稀记得在两人相遇之初,她的夫君只是个单纯良善的青年,怎知歷经千百年后,他浑然天成的累世恶气竟让她仙体难以靠近,足见其累业之深重。 她幽叹一声,心下明白如此恶性深重之人降于尘世,不出几十载必会苦难人间。为此,她返回仙界求秉大仙,愿降自身之仙格回返于世,以两人千百年前之缘分为赌,下凡阻止这即将到来之人间大劫。 瑶天大仙算出了她与此人竟尚有未尽尘缘,虽无法即刻探破天机,福祸难测,但最终仍是应其所求,令她转生入世,以祈能藉此根绝此恶人之气。 而后,这一度司掌冬季之主转生于乱世里的一小国---卞梁国,成为国主之女,但在命运的流转之下,她的国土被龙玄夜率领之大军攻破其城,最终卞梁国投降称臣,成为年年朝贡的附属国之一,而她这亡国公主也因而落入龙玄夜之手,以禁臠之姿随他班师回朝,并在一年后由圣上下旨册封为九王妃,从此结下不解之缘。 「雪初,你的心头可有本王的存在?」 「臣妾既为王爷之妻,心里自当只有王爷一人。」 熟悉的场景幻化于眼前,宫雪初静立于幻境前,注视着那碧绿如画的湖畔旁,一对相拥于古亭下的夫妻。 「既然如此,那就把身子养好,陪着本王执手到老。」 「王爷……」 「不许拒绝,为了你,本王什么事都可以不计较,但就这件事,说什么你都得亲口答应。」 面对丈夫的执着,妻子疏淡清雅的丽容上浮起一抹悵然,柔声回道「不是臣妾不愿给王爷承诺,而是臣妾自知己身的情况,实难遵从。」 「胡说,本王瞧你这一阵子的精神较以往好了些,之后一定也会慢慢好转,只要你给了承诺,就会有力量撑下去,那么本王的要求也就不难达成了。」 「王爷,世间万物生生息息,自有其存灭之道,着实毋须庸人自扰。倘若哪日,臣妾命定的时辰已到,还盼王爷能……」 「够了,本王不想再听这些事。」 立于妻子身后的丈夫收紧铁臂,魔性的残眸乍现,但在妻子身旁,他仍是压下恶念,不动声色的换了个话题,「雪初,我方才吩咐下人准备了几道你最喜欢的素菜,等赏完了湖景,我们再一同用膳。」 「嗯。」妻子顺从的点头。深明丈夫的脾气,她也不与其强碰。 「这次的厨子,是我特地从汴梁国徵招过来的,厨艺精湛,让你这回可好好嚐嚐这久违的家乡味。」 丈夫的体贴让妻子的心口暖然,温声回道「王爷为臣妾如此费心,臣妾却未能替王爷亲手下厨,想来真是愧对这发妻的名分。」 「嗯哼,明白就好,本王可还等着品嚐你以前亲手做的几道素菜,那入口即化的绝妙滋味,本王至今仍念念不忘。」 丈夫的这番话逗笑了妻子,她颊面微红,带着困窘的笑意道「王爷这是在挖苦臣妾的厨艺吧,记得当时的菜叶都被煮得糊软焦黑,味道更是酸苦交杂的难以入喉,至今想来,还是令臣妾羞困的无顏以对。」 几年前她的身子尚好之时,曾试着为夫君到伙房亲手下厨,怎知心有馀而力不殆,那一道道本该美味的菜餚到了她的手下,硬是成了比药更难入口的东西。 「怎么会呢?在本王的记忆里,那些食物可是比天下任何大厨都做的好,那时本王不都把菜给吃完了吗?」 闻言,妻子唇角的笑意更深。 是啊,吃是吃完了,但也闹了一夜的肚子疼,虽然他当时以处理要事为由离开了寝殿,但三更半夜的哪会有要事得商议,更别说她一早还亲眼瞧见桌上来不及收起的止泻药。 没办法,她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就是对下厨这事始终不得要领。 「怎么不说话了,不相信本王是真心喜欢你亲手做的菜吗?」 「不,臣妾当然相信王爷说的话。」她温婉勾笑,轻声续道「王爷,这些年您一直陪着臣妾茹素,虽是为了臣妾积福,但这福分尔日必会回报于王爷身上。」 「雪初爱妃,你就是本王的福分,我龙玄夜此生有你宫雪初相伴,夫復何求。」他爱怜的以唇轻触妻子颊面雪肌,慾念暗动却习惯性的隐歛于心,毕竟他妻子的身子已大不如前,过度的纵慾只会加快她身体的耗弱。 她未查夫君瞬变的心思,只是悠然的以浅笑回之,「算算时日,妾身已下嫁王爷数载有馀,然而至今王爷对臣妾的宠爱仍旧一往如昔,世间能得此至情至性之统率,也是百姓之福份。」 他哼笑一声,不以为然道「刚刚才说你心里只有本王一人,现在倒是关心起民间百姓了。雪初,你就这点不好,老是把心思放在一干无关紧要的人身上。」 见她此番言论引起丈夫的醋意,妻子忍着笑,转身面对她微带酝意的夫君,柔声道「如今世道安和乐业,实多仰赖王爷仁德之政,为此臣妾深深仰慕于心,由情生爱,坚定不移。此生此世,臣妾的眼里心里的确只有王爷一人,再无其他。」 妻子的柔情安抚果然奏效,只见那向来不可一世的男子在妻子面前也成了绕指柔,神色一缓,宠溺的俯身轻触妻子朱唇,哑声道「雪初,过一阵子等你身子的状况更好了些后,为本王蕴育一子可好?」这样,他的妻子在尘世也会因多一个牵掛而留下吧…… 「好,一切就依王爷所言。」她垂眸,将细緻的脸蛋埋在夫君的胸膛,不让他看见她眸里淡然的忧伤。 她内心十分明白,现下她这孱弱的身子怕是熬不过今年了,但她不忍灭绝他心底的一丝期望,只盼在她离世之前,能为他留下所有美好的回忆。 宫雪初凝视着那幻境,心魂又是一阵难以抑制的震盪。 遥想过去,在她遇见龙玄夜之前,身子是如常人般安寧康健的,但自从与他结为夫妻后,原本正常的身子却每况愈下。当年为治癒她的病痛,上自太医院,下至中原内的各地名医,她的夫君几乎找遍了所有的能人,但都没人能找出真正的病根……其实,世俗凡人怎能解的出这病因。 当年早在大仙允诺让她降于尘世之前,就已在她的身子埋下护体的仙气,以免其遭受龙玄夜累世的恶气影响。随着两人相伴的时间愈长,护体的仙气就愈是会削弱其寿命以护灵魂之纯,因此当时的他们都不知道,原来那病根就是身边挚爱她的男人,而那日益消损其身体康寧、最终夺其性命的,就是那为了保她不受恶念动摇的仙气…… 爱之愈深,伤之愈切,这就是他和她之间的写照,多么残忍的事实,然而,她却为她的夫君从来不知道这真相而庆幸着。 龙玄夜,她的夫君哪……那个甘愿为她茹素,日日在夜里跪求于神佛下的男人,怎会在她消殞的当下而狂极入魔……她万万没想到,只为她一人的消亡,这些年所付出的苦心竟全付诸流水,不再復返。 她究竟错算了什么?难道她真无力消除他的累世业障,引其走向良善之源吗?千百年前那曾有着惻隐之心的青年,如今当真回不来了吗? 她幽叹一声,眼前幻化的场景亦随之渐渐淡去,她还想再次凝望他最后一眼,一股庞大的力量却紧执其魂,将她导至远方光亮之境,重返于尘。 1-4 重生 薄薄的眼皮微动,床榻上的女子缓缓睁开双眼,静待一阵,先前的眩晕似已不再,眼前的景物逐渐聚焦,接着,她试着动了动身子,僵硬的筋骨喀喀作响,而这微幅的震动也摇醒了睡在床缘的丫鬟。 「小姐,您醒了吗?是不是想起身?别急,让巧儿扶您起来。」 丫鬟轻手轻脚的将她扶坐起身,一脸欣喜的说道「小姐,幸好您终于清醒了,真是老天保佑啊!夫人在这里守了您好些天,刚刚好不容易才劝她回去休息呢,现在要是知道您醒了,一定会十分高兴的!」 耳边听着丫鬟热切的诉说着,宫雪初张着乾哑的喉咙开口问道「我怎么了?这里又是哪里?还有你……你是谁?」 「小姐,您没事吧?我是您的贴身丫鬟巧儿啊,您不记得了吗?」 「巧儿?」见丫鬟一脸担忧的点头,她又问「那我又是谁?」 「天啊!小姐,该不会这一撞把您的脑子都给撞坏了吧?您是我们上官家的三小姐上官蓉蓉啊,还记得吗?七日前,您自二楼的凭栏处跌了下去,头顶流了好多血,巧儿发现您时都快吓死了,要不是即时找了大夫帮您止血,恐怕小姐就……」巧儿边说边拭泪,她可是自小伴随在小姐身边伺候,感情好的简直像亲姐妹了。 上官家三小姐上官蓉蓉……这就是她现在的身分吗? 宫雪初捂着仍有些晕眩的额际,渐渐地,她想起入凡前那仙使之言:她将会藉他人之躯还生,而且只有三年的期限。 思及此,她的视线落在右手的腕上,上头果然有一条赤红的绳链。 「小姐,怎么了?您的手疼吗?」见主子直盯着手腕瞧,巧儿担忧的问道。 「巧儿,你瞧我的手腕上有东西吗?」宫雪初问。 「东西?什么东西?」巧儿一脸迷惑。 果然,这红绳凡人是看不见的,而她虽也是凡人之躯,但这绳鍊和她魂魄相连,因此能映入她眼底。 宫雪初了然的垂眸,淡定的说道「没什么,是我眼花了吧。」 「小姐,您快别吓巧儿了,一会儿失了记忆,一会儿又眼花,接下来不知还会有什么,我看,巧儿还是先替您请大夫来看看吧。」 巧儿急着就要起身,宫雪初连忙拉住了她。 「等等,巧儿,你先别走,我还有些话想问你。」 「好的,小姐请说。」 「巧儿,现在是什么年号?皇上又是谁?」 虽然满头雾水,但巧儿仍直觉答道「现下是弘盛十四年孟冬,皇上自然是玄武帝了。」 「弘盛十四年……玄武帝……原来一转眼已过了四年多……」宫雪初喃喃低语,开始回朔起自己过往的记忆。 她记得自己过身之时正值弘盛十年,当年年初,京师还盛大的举办了一场欢庆宴席。当时的她虽身子耗弱,仍是陪着龙玄夜进皇宫祝贺,毕竟那坐拥天下的帝王,正是促成她和龙玄夜这段姻缘的最大推手……在当时禁止异族通婚的年代,玄武帝破例将她封为当朝和亲郡主,以藉此下旨赐婚,并且在他俩成亲后的那些年,也是封赏恩赐不断,极为恩宠九王爷府。 除此之外,对于这位心机深不可测的帝王,她也有着鲜明的记忆。 玄武帝为先帝之二皇子,在眾人意料之外下,于当年眾皇子争夺大位的宫斗之下胜出,并以无人能解之由拢络行为狂浪乖张的九皇子,让这眾人畏怕的皇子代他打下江山,奠定王朝之基业。当时人人都在私底下暗自议论,玄武帝只是九王爷的魁儡,实际掌握权势的则是那邪魅难测的九皇子,甚至有人暗封龙玄夜为影皇帝,整座京师大大小小谣言不断,直到玄武帝的铁血作风大行其道,稳固朝政纲纪,那漫天谣言也就不攻自破。 「小姐,您在想什么呢?当真什么都记不起来了吗?」巧儿心急的在她出了神的面前挥了挥,就怕她这可怜的小姐经此劫难后真成了傻子。 宫雪初回神,温雅的回道「巧儿,你说我从二楼摔落是吧,我想大概是因为头受了伤,许多过去的事情都记得模模糊糊,似假还真。既然我现在清醒了,可不可以多跟我说些往事,看能否唤醒我的记忆。」 「当然,小姐你放心,巧儿自小伴着您长大,有关小姐的任何一件大小事可都是清清楚楚的,不管小姐想知道什么,巧儿都一一给您说个明白。」 之后,在巧儿细心的说明之下,她才对现下的身分有了一番了解。 上官家是京城里的商贾大户,如今当家的正是年过五十的老爷“上官达”。这老爷由进口南方丝绸起家,提供京城里的富贵人家上好的綾罗绸缎,而其中更上品的则直接进贡至朝廷,宫里的许多嬪妃都是座上宾,足见其名气之鼎盛。 这富贵的上官老爷在外经商手段高明,于内也如一般富豪坐享齐人之福,拥有数名妻妾。他大老爷除了正妻,之后又陆续娶了几名妾室,算算有名份的一共四人,而她现在的身分上官蓉蓉,其母则是妾室里排名第二的柳墨娘。 「夫人的身世说来也挺坎坷的,娘家本在南方经商,后经变故而家道中落,欠了人一大笔债,幸好老爷和夫人的娘家过去有些交情,便帮忙还了债,夫人后来也就这么嫁给了老爷。」巧儿感叹的说道。 「原来如此……那么爹对我娘可好?」 「老爷疼惜夫人,对夫人自是好的,只是……」巧儿面露难色,趋近了身子朝她低声述道「虽然老爷对妻妾都是照顾有加,大家表面上也都相安无事,但在这府里私底下斗争的可兇了。大夫人膝下无子,近年又因身体病弱不太管事,所以府里大小杂事几乎都是二夫人在操管的。她为人尖酸刻薄不说,对咱们夫人也总是颐指气使,看了就让人生气,还有她那一双胞女也是眼高于顶,在这个家作威作福,对我们这些下人没好脸色也就算了,对小姐您也是无礼的很,简直欺人太甚!」 见巧儿咬牙切齿的模样,宫雪初淡然一笑,听她气恼的续道「除此之外,五年前老爷又娶了一名年轻姑娘,她的年纪也不过虚长小姐几岁,都可以当老爷的女儿了。这都还不打紧,那四夫人的性情刁鑽,得理不饶人的模样简直可和二夫人媲美了,更别提她前年又替老爷生了个儿子,这上官家的唯一男丁让老爷可乐坏了。母凭子贵,让四夫人气焰愈是嚣张。这两年来为了争宠,两个夫人老是想尽办法相互较劲,好几次还差点波及我们家夫人,害的咱们真是哑巴吃黄莲,有苦说不出哪。还有啊……」 看着巧儿滔滔不绝的道尽上官家的大小事,那活灵活现的叙事能力有如坊间的说书人,让宫雪初钦佩之馀,忍不住联想起过去随着她远离家乡嫁入王爷府的贴身婢女----元春。 在她离世之前,除了她的丈夫龙玄夜,最捨不下的就是如姐如母的元春了,她这大半辈子几乎都为了服侍她这个主子而活,但如今宫雪初已魂断于世,那么元春是否也终于能为自己活上一回呢? 「小姐,您快别哭啊,一定是巧儿的话惹您伤心了吧,真对不住,都怪巧儿多嘴。」 宫雪初见巧儿拿起手绢在她颊面上轻拭,这才发现她竟不知不觉的泪流满面。 她哭了吗?为什么? 以前的宫雪初性情恬淡,清心寡欲,鲜少有大起大落的情绪起伏,就算当时深知自己即将不久于世,也能悠然处之,但现在换了一具躯体,又散尽了千年修为,不再有仙气护体的她也似乎渐渐地开始有了七情六慾,许多过去不曾有的感受此刻正一点一滴的渗入她的心口。 她的手抚上眼角滑落的泪水,唇畔勾着一抹复杂的浅笑。如今,她果真成了芸芸眾生里的一介凡人了啊……原来这就是世人所执念的情感吗?前世,她的夫君总为她的情淡而伤,但现在的她,似乎终于能理解他的情感了…… 「小姐,你还好吧?有没有哪里不舒服?让我去找大夫来替您看看可好?」巧儿见她家小姐方才还流着泪,可现在又是笑着的,顿觉忧心不已,就怕小姐除了失忆,这下又多了个奇怪的后遗症。 「不,巧儿,你别忙,我没事的……我只是突然觉得能活下来真是件好事,幸好上苍赐我这个机会,让我再次重生。」 「小姐,巧儿也很感谢上苍让您活了下来,否则要是失去了小姐,巧儿也不想活了……」巧儿抽抽噎噎的说着,一个激动,她上前拥住主子的身子。「您知道吗,这几日巧儿每天都跟天上的神佛祈求,让祂们保您安然度过此劫,还发下个愿,只要小姐平安,巧儿愿意茹十年的素呢。」 见巧儿真切的举动与心意,宫雪初顿感一阵歉意。她此番是借了她家小姐的身躯才得以还阳,真正的上官蓉蓉此刻怕是仍被扣留在枉死城,等待着命定的阳寿终了才得以转生。 思及此,她不禁开始揣测起上官蓉蓉的死因。 照理说,会到枉死城的都是命不该绝的生灵,而这个上官蓉蓉真正的死因又是为何?巧儿说她是从二楼的凭栏跌下去的,那么这真是一桩意外,还是另有隐情? 突然间,宫雪初的脑海里不其然的窜出了几个模糊的画面……她依稀记得自己的魂魄刚入上官蓉蓉的身体时,曾经遭受猛烈撞击,而在陷入昏迷前,透过上官蓉蓉的眼睛,她似乎瞧见了二楼的一抹青色身影。 当时,是谁站在那里冷眼旁观一切呢? 1-5 上官府邸 「天啊,我没看错吧!姐姐,那丫头居然清醒了!」 一道尖锐扰人的声音自房门口传来,只见两个身型脸蛋都极为相似的女子就这么大刺刺的走了进来,脸上还带着轻视的神情。 「大小姐,二小姐。」巧儿虽极为厌恶这两姐妹,但碍于身份,她还是恭敬的朝她们欠了欠身。 宫雪初闻声望去,方才听了巧儿之言,对这两姐妹的个性与行径,心下已有了底,遂试探性的出声道「大姐、二姐是特地来探望蓉蓉的吗?」 「不然我们俩是吃饱没事来这间磕牙的吗?」方才带头说话的女子没好气的瞪了宫雪初一眼,气焰高涨的续道「三妹,不是我二姐要说你,这跟下人之间也得有个分寸界线,瞧你们主僕方才没规没矩的搂抱在一起,要是外人见了,可会以为我们上官家一点纪律也没有。」 面对这刻意的挑衅,宫雪初神色不变,语气平和的回道「二姐,这里是蓉蓉的闺房,平时怎会有外人随意进出,再则,若是二姐不喜见此主僕情深的画面,何不在进房前先依礼数敲个门,好让蓉蓉可预先做个准备,以免伤了二姐的眼。」 话一落,在场的其他三人都一脸错愕,她们没料到那一向逆来顺受,个性柔弱无主的上官蓉蓉居然敢反嘴,脸上还无一丝畏惧。 「你……你这贱丫头,居然敢这么跟我说话!别以为你受个伤就可以如此放肆,看我敢不敢教训你!」性格衝动的二小姐上官明玉,眼看就要出手打人,却被个性较深沉的大小姐上官明珠给挡了下来。 「明玉,别胡来,咱们三妹才刚捡回一条命,可禁不起一点风吹草动。爹爹明早就要从江南批货回来了,要是她到时候把自己的伤全赖在你身上,那可真是跳到黄河也洗不清了。」 「哼!说的也是,姐姐你不说,我还差点着了这贱丫头的道。」 明珠的提醒让明玉收了手,但心头仍气愤难平,于是将这股闷气出在一旁的巧儿身上。 「既然主子这么没教养,我看这下人也好不到哪去,若不好生教训,以后恐怕连下人都要爬到主子头上了。」明玉的话才说完,只见她抬手一扬,一巴掌朝巧儿的脸给挥了过去。 啪的一声,巧儿被这生猛的力道给甩的七晕八素,脸上顿时多了个明显的红色掌印。 「巧儿!」宫雪初惊呼一声,撑着身子想站起身,却不慎自床榻上跌落。 「三妹,你这么激动做什么,要是再伤了身子可就不好了。」上官明珠状似关心,嘴边却是讥讽的笑意。 「小姐!」巧儿回过神来,连忙扶起宫雪初,让她再次坐回床上。 「巧儿你没事吧?」宫雪初不管自身的疼痛,关切的问道。 「巧儿很好,小姐您也没事吧?有没有伤着哪里?您的头和脚伤可都还没痊癒呢,千万别再乱动了。」 宫雪初还未及回应,耳边又传来尖拔讥誚的声音。 「唉唷,姐姐,我真是看不下去了,你瞧这主僕两人现在又是在演哪一齣戏啊?看的我都反胃了。」明玉毫不留情面的讽道。 「算了吧,明玉,咱们三妹爱在人前装柔扮弱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她若不这么做,爹爹又怎会注意到她呢?这叫做手段,多学着点。」明珠的语气虽轻柔却句句带刺,比明玉彰显的嘲讽更胜三分。 「姐姐说的是,多亏您的提醒,否则妹妹还真是傻呼呼的被这贱丫头给耍的团团转呢!」明玉瞇眼朝宫雪初恶瞪,眸里有着深深的厌恶。 宫雪初注视着这姐妹二人,一股酝意自心头袭来,但深明现居弱势,若再逞口舌之快只怕又会牵连到巧儿,于是压下薄怒,沉静的开口道「两位姐姐显然对蓉蓉有诸多误解,无妨,择日待小妹的身子好些了,必会亲自向姐姐们致歉。」 「还致歉呢,免了吧,少在那里猫哭耗子假慈悲。」明玉不以为然的叱了一声。 「明玉,别无礼。既然三妹有意和我俩求和,咱们就别计较了吧。」明珠面目带笑,眸里倒是没一丝笑意,她直视宫雪初道「三妹,若你真想表达歉意,那么这几日就好好的待在闺阁里休养,没事就别出来了,省得爹爹知道你的事之后又要操心。他老人家镇日处理商行的事务就已经够忙了,毋须再增添一桩事烦心。」 言下之意,就是要她深锁闺阁,别让她爹知道当日的意外了。 宫雪初沉吟了一会儿,面色悠然的回道「大姐之意,小妹铭记在心。」 上官明珠满意的勾笑,朝二妹道「明玉,时间不早了,咱们还得打点这府里的一切,为爹爹接风洗尘呢。」 「说的也是,就别费神在这鬼丫头的身上了,多晦气。走吧,姐姐。」 两姐妹相偕步离上官蓉蓉的闺阁,临走前,上官明珠回眸再瞧三妹一眼,见她眸色静定清明,丝毫不像以前那个软弱怕事的妹妹,心觉有异,但一时又找不出这转变的缘由,只好暂且抱着疑惑离去。 两姐妹的前脚一走,巧儿立即握住宫雪初的手,忧心的说道「小姐,您没事吧?刚刚这么一跌,是不是又伤着了?」 「放心,我没事的,倒是你,刚刚那一巴掌甩的很重,瞧你的脸都肿起来了。」宫雪初抚上巧儿红成一片的脸蛋,深感歉意的说道,「对不起,这本来是我该承受的,害你代我受罪了。」 「小姐快别这么说,要是真让小姐受罪那才是巧儿的不对。」她望着眼前为她心疼的小姐,心底有着说不出的感激,以往要是发生相同情形,小姐也只会将自己关在闺阁里默默掉泪,更别说是替她出头了。 「这样的事以前常发生吗?」宫雪初皱着眉心问道。 「嗯。」巧儿点点头,气恼的描述道「大小姐和二小姐从小就喜欢找小姐您的麻烦,这一两年更是严重,老是趁老爷出外经商时,到您的面前言语羞辱不说,尔偶还动粗手欺负人,完全不顾念姐妹之情。」 「这些事府内的其他人都知情吗?」 「是,其实除了小姐您,家里的佣人奴僕全都受过两位小姐的罪,当然二夫人也十分明白她们的种种恶行恶状,但私下仍是一味纵容,所以大家也都是有苦难言。」 「那我爹呢?他也知情吗?」 「不,二夫人及两位小姐在老爷面前总是一副端庄自重、知书达理的模样,所以老爷从不知道府里的真实情况。」 「那么……我娘在这府里应该也不好过吧?」虽然她并非那三夫人的亲生女儿,但她依稀记得在恍惚睡梦间,那声声慈祥温柔的呼唤以及紧握她掌心的温度,这令人动容的母爱是以前的宫雪初所未曾拥有过的。 这个问题让巧儿有些犹豫,她挣扎了一会儿才回道「小姐,我说了您别伤心,其实夫人这些年确实不好过,但毕竟有个名份,二夫人她们如今虽然当家掌权,倒也不至于对夫人太过分,所以大多的苦其实都是来自心里的结……您也知道老爷多情,不但家里已有妻妾,在外的红粉知己更是难以记数。这些夫人都看在眼里,也总惹得自己心伤不断,唉……其实富贵人家三妻四妾本是常态,就怪夫人太死心眼,伤心又伤身。这些年除了会找小姐您说说话,其他时间都躲在后院的佛堂里念经拜佛,所以连老爷也渐渐地疏远了夫人,现在只怕两人的关係只系在那薄如纸的情分了。」 耳边听着巧儿的一番话,宫雪初的内心一阵悵然。 就连一般寻常人家的男子都免不了进出风月场合,更罔论坐拥财富的达官贵人了……自古多情总为无情苦,贪嗔痴念愈重只会愈伤己身,虽明此道,世人却总抵不过根深的慾望,而苦也就愈加如影随行了。 宫雪初歛眸轻叹,心底不其然的又想起了她的前世夫婿。 她那地位尊贵、集富贵权势于掌心的夫君,若照世下常理而言,也该是个妻妾子女成群的骄傲男子吧,但为了她,两人于成亲数年里从未有人取代过她的地位,她是九王爷府里唯一能踏入他寝殿的女人,也是唯一能在他面前直言以对的女子。面对她,一切的不可能都成了例外,他宠她、疼她,见不得她受一丝一毫的苦痛,即便深明她的情爱慾念淡薄如水,他仍不改初衷,倾尽所能的眷宠着她。 当年的宫雪初不懂他眸里时不时浮现的苦涩,可现在,她渐渐地懂了,他为她所付出的一切都非常人所能及,如此的情深意重实属千金难求,但她如今却已不再是他的发妻…… 「小姐,巧儿诚心的祈望您未来能遇上真心疼惜您的夫君,两人相守相持的过一辈子,否则小姐要是和夫人一样受苦,巧儿必定会更加痛苦的。」巧儿真诚的说道。 闻言,宫雪初苦涩一笑,为巧儿的真心,也为自己未知的命运。 她此番虽为龙玄夜而来,但身分已大不同,一来不知数年后的他如今身在何方,过着怎样的生活,二来要想办法接近如此权贵的王爷也并非易事,更冯说她如今置身的上官府里还有多少难关得克服了。 说到这上官府邸啊……确实该好好整顿一番了。 她沉吟了半晌,心下已有了定夺,遂吩咐道「巧儿,我有点饿了,可以帮我准备些吃的吗?」 「当然,巧儿马上替您到伙房准备几道您最爱吃的菜。」 「等等。」她唤住了巧儿的脚步,补充道「我想用素菜,记得别沾上任何荤食。」 「素菜?为什么?您不是最爱东坡肉和鯖花鱼吗?今天也不是什么特别的日子啊?」巧儿疑惑道。 「不,为了感谢上天让我捡回一条命,也感激巧儿你为我许下的十年茹素之愿,从今以后我也改吃全斋,一点荤食都不碰了。还有,替我备个拐杖来,明早爹就会回府了吧,我得亲自向爹爹请安。」 「小姐,您……您明早要见老爷吗?」听闻小姐的额外请求,巧儿惊讶的张大了眼。 「是啊。」 「可、可是方才大小姐她不是才……」 「你别操心,我自有办法,你只要记得明天早点唤我起床,让我好生准备打点一番就行了。」 「可您的身子还没復原呢,是不是该先请大夫来帮您看一下,再让夫人决定您是否可以踏出闺阁……」 「巧儿,听我的,一切就这么办吧,我自有分寸。」 见小姐胸有成竹的模样,巧儿心下不定之馀也只能点头道「好,那小姐您先在房内休息,巧儿马上请伙房的大娘为您准备素菜。」 「嗯。」 巧儿抱着满腹疑问步离小姐的闺房,面对这性格遽变、看来既聪颖又坚强的小姐,她又是欢喜又是烦忧。 欢喜的是小姐终于改了柔弱怕事的性子,懂得自保了,烦忧的是这改变会不会只是伤着脑袋的后遗症,有如曇花一现,待伤好了又回復从前,那可就糟了。 唉……晚点她再请大夫替小姐好生检查一番吧…… 巧儿边走边思量着,心思全在主子身上的她,完全没留意到房外的一抹暗影正虎视眈眈的目视着这一切。 1-6 四娘 幽冥闐暗的深夜,万籟俱寂,平稳轻浅的呼吸声自床榻上的人儿传来,看来似乎已陷入沉睡。 上官蓉蓉的闺阁外,一道黑影于纸糊的窗口鑽了一个小洞,细察里头的情形之后蹲低身子。接着,喀的一声,木製的门锁被人轻撬而开,黑影迅疾窜入屋内,伴随着急促的喘息声,步步逼近床榻上的人儿。 上官蓉蓉,你本该命绝于当日,为何活了下来……是你不好,是你不该探知这本该尘封的秘密…… 阴狠冰冷的毒眸一凛,黑影手上的利刃闪过银亮的厉芒,瞬间穿过纱帐往内刺入,这一刀落下本该毙命,但怎知刀刃刺上的不是人的躯体,而是一团棉絮。 怎么可能,人呢? 黑影心下一惊,才想掀开棉被一探究竟,背后却一阵酸麻,接着竟再也动弹不得,僵立于当场。 「你是谁?为什么要置我于死地?」宫雪初撑着负伤未癒的双足,静立于黑影的身后,肃声问道。 那僵直的背影冷笑一声,以阴冷的女音回道「上官蓉蓉,你还真是命大,上回推你坠楼死不了,这次又想耍什么花招?你到底对我做了什么?为什么我动不了?」 「我只是暂时点了你的穴位,半个时辰过后就会自动解除,但在这之前,你最好解释清楚一切。」 「点穴?你什么时候学来这功夫?」 「这于你无关,先回答我的问题。」宫雪初声音沉着,额上却泛着一层薄汗。幸好她浅眠,才得以察觉到那微乎其微的动静,更庆幸的是她过去曾学过点自保的功夫,如今才不至于大事未成就又命丧黄泉。 「既然我已落入你的手中,还有什么好说的。」那人嗤笑道。 「上天有好生之德,阁下何苦相逼致此,我这一介弱女子到底哪里招惹了你,非让你置我于死地不可?」 边说着,宫雪初缓步走向一旁的圆桌,点燃火烛,瞬间照亮整间闺阁,也才让她看清了那意欲刺杀她的人……一个身着青色华服的年轻妇人。 这少妇容姿秀丽,高盘的发髻里插着玉簪,手腕上还有一只看来价值不斐的鐲子,如此贵气的打扮绝非府里奴僕……难道是四夫人? 「上官蓉蓉,你这不明知故问吗?要不是你当日听见了我们的对话,要不是你探知了这个本该尘封的秘密,我又怎会日夜寝食难安,食不知味。」那少妇愈说愈激动,嗓音里有着一丝颤抖。 「秘密……」宫雪初轻蹙眉头,试探性的问道「蓉蓉自从发生了意外,头部受创甚深,诸多回忆早已不復存在,夫人您所言的秘密又是指哪桩?」 「夫人?怎么,现在还想藉着头伤佯装失忆吗?还是你打从心底就不将我这个四夫人放在眼底,连一声四娘也不愿叫了?」四夫人自嘲的哼笑一声,续道「都无所谓了,反正事到如今,我也早已没了退路……没错,就如你当日在门外所听见的,睿儿确实不是老爷的亲生孩儿,他是我和帐房管事万福所生,是我俩的孩子。」 闻言,这惊人的事实让宫雪初一震,思绪飞转……这么说来,这上官老爷唯一的儿子并非其血脉,而上官蓉蓉显然是无意中探知了这个消息,才会惹来杀生之祸。 「就为了这么一个秘密,你就决意下手杀人吗?敢问夫人,蓉蓉难道曾以此威胁过您了吗?」宫雪初沉声道。 「今日不说,不代表明日不会被揭露,只有死人不会洩露秘密。若不杀了你,我在府内就没有活路了,更罔论我的孩子……听着,所有的错都是我一个人促成的,这妾室的名分我也可以拋弃,可孩子是无辜的,要怎么惩罚我都无所谓,反正我最多赔命一条,但无论如何,绝对不能伤害我的睿儿,这是我唯一的请求。」提及孩子,这四夫人先前的狠劲已不復见,那几近哀求的语气让宫雪初默然一叹。 「为了你自己的孩子,你可以委曲求全,甚至不惜一死,但你可曾想过我上官蓉蓉也是我爹娘的女儿,要是我就这样死了,我的爹娘也必然哀慟难抑。」 她为上官蓉蓉的枉死而抱屈,却见那四夫人悽楚的回道「没错,我承认我蛇蝎心肠,不顾他人死活,但你们这些生于富贵之家的子女,又怎能体会穷人家的谋生之苦……自小,我就被爹娘卖到饭馆里做杂活,一个没做好就被打得死去活来,挨饿受冻也是常事,可为了活下去,就算被人欺凌我也忍着,熬着,以为总有一天能熬出头,过上好日子,怎知我主子见我姿色不错,又将我转卖到青楼,后来是老爷见我可怜,将我赎了身……于公于私,我是该感激老爷的恩惠,但我并不爱老爷,说穿了,我只是不想再过以前那种苦日子。后来,我爱上了万福,不小心有了孩子,也就再也回不了头了……」 听闻了四夫人悲苦的过去,让宫雪初十分慨叹,她思索了半晌后严谨的开口道「四娘,你的过去固然令人同情,但为了一己之私而谋害人命,仍是罪大恶极之事。事到如今,蓉蓉只想知道,你在谋害我之时,心里可有一丝不忍?」 闻言,四夫人悲戚的苦笑着,「我再如何心狠手辣,心也还是肉做的,会怕、会痛、会伤,但怎么办呢,做就是做了,我愿意一命还一命,你要想报復我悉听尊便,但我只求你放过我的孩子跟万福,给他们一条生路。」 「他们两人是你在这世上唯一在乎的人吧?」 「是,为了他们,我愿意付出自己的生命。」四夫人绝然的说道。 「既然你和万福两人彼此相爱,现下又有了孩子,可曾想过和他一起离开上官府,另谋出路。」宫雪初沉吟道。 「谈何容易。」四夫人的眉头紧锁,为她的提议感到荒谬,「我和万福的事要是被抖了出来,老爷一定不会轻易放过我们,到时若身无分文的被赶出上官府,又带着我可怜的孩子,日子是要怎么过下去……」 「若我有法子让你们一家三口平安离开上官府,兼且开间能营生的铺子过活,你可愿放下心里的怨懟,好好的过日子,不再有害人之心?」 宫雪初的提议让四夫人的心动摇不已,但仍带着防备问道「此话当真?你真愿意帮我?为什么?」 「冤冤相报何时了,既然蓉蓉已知四娘的过去与事发缘由,也就不想再追究, 只盼尽快了结此事,还上官府一个清静。」 「话说的可好听……我真能信你吗?」 见四夫人仍旧放不下疑心,宫雪初直言道「蓉蓉若无心帮夫人,现下大可直接将你扭送到大厅,把你的所作所为公诸于世,何必在此多言。」 四夫人想了想,疑心渐淡,于是终于卸下心防,眸泛泪光哑声道「蓉蓉,谢谢你的大量,倘若我们一家三口真能离开上官府,过着安定的生活,他日必当报答你的恩情。」 「蓉蓉并不需要四娘的报答,只希望在助你一家子离开上官府之前,能不再有无谓的伤害与衝突。」 「若你遵守承诺放过我们一家子,我自当不会再有害人之心。要是你信不过,我愿意在此立下毒誓:皇天在上,后土在下,若我董嫣避过此劫后,再次于上官府做出违背良心之事,我必然不得好死,永世……」 「好了,这样就够了。四娘,你还有一个年幼的孩儿得由你护佑长大,好好的活着吧。从今尔后请你以身作则,端身立命,让睿儿以你这个娘亲为傲。」 提起四夫人的孩儿,泪水顿从她的眼框落下,「是啊,睿儿生于富贵之家,前途一片光明,实在不该有像我这般恶毒的娘亲……或许,我该自我了结,让这个秘密永远尘封下去。」 见四夫人萌起厌世之心,宫雪初正色道「不,你得活着,就算是背负着满身的罪孽,你也得为你的孩子好好的活下去,让他在你的教养之下成为一个清明正直的人,这才是你赎罪的最佳方式。」 悲伤的啜泣声阵阵传来,四夫人哑声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了……谢谢你,蓉蓉,还有,对不起,真的很对不起……」 宫雪初望着那后悔莫初的四夫人,轻声叹息。 待事情终于告一个段落,上官蓉蓉被害之事水落石出,宫雪初解了四夫人的穴道,望着她踉蹌的背影离去。 这四夫人为了一己之私而谋害人命,本该以法治之,但念在其悲苦过往,目前又尚有一幼子得抚育,她实在不忍心见她被监禁入狱。倘若此番能顺利让他们一家离开上官府,或许有机会能改变她那为了生存而扭曲的心,至于那善恶功过,就留待其往生之后,由地府定夺吧。 经此一事,宫雪初虽感疲倦,但仍无法放心入眠,于是便支着螓首坐在圆桌旁的木椅上闔眸假寐,直到清晨鸡鸣初响,宫雪初再次睁眸,窗外的晨光已渐次漫入房内,漫洒一地的光华。 算算时间,日头才刚东昇,不想打扰应还在睡梦中的巧儿,宫雪初打算先自行梳理整装一番,以即早准备迎接今日回府的上官老爷。 她支着柺杖缓步走向梳妆铜镜前,甫一坐定,她才终于第一次看清这借躯还生后的相貌。 随着晨光映在铜镜中的,是一张尚称清秀的容貌。肤色偏白,眼瞳黑白分明,鼻梁高挺,唇薄且少了点血色……衬着这张未上妆容的素顏,若是将一袭长发束起,看来倒是有几分男相,再加上方才站起身时,和那四夫人一比,似乎还高了对方半个头……如今的外貌和当年纤灵柔美的宫雪初大相逕庭,但她却十分满意的勾起了一抹笑。 有了这副身躯和容貌,必定能让她心里勾勒的计画实行的更顺利。 她伸手拿起木梳,对着铜镜一揽青丝,过去的回忆却不期然的闯进了心底……遥想过往,她的夫婿总爱在晨起时,一手盈握着她乌亮的长发,爱怜的替她梳理,那温柔疼惜的姿态,来自一个丈夫对妻子最深的呵护。当时的她不懂情,未能理解丈夫对她的深情,但现在借驱还生的她已渐渐有了七情六慾,回想起过去丈夫所付出的一切,心底化开了一池柔情暖意。 「王爷,如今的你,过的可好?」一声轻轻的呼唤,道尽了她深邃的思念。 此番入世,她不求再续前缘,只盼能在这三年的期限之内,找出让他重返正道的方法。前世的宫雪初无法做到的事,如今的上官蓉蓉一定得做到,就算得承受再大的苦难与考验,她也绝不放弃,致死方休。 第二章- 2-1 帝王之心 塞外边界交际之处,一片贫瘠荒砾漠土开展于天地,变幻莫测的风云翻涌奔腾,倾瞬间,狂风呼啸席捲大地,肆虐飞扬的黄沙滚滚,几乎要遮蔽了所有的视线,然而在这诡譎多变的恶劣天候下,平原的两侧却各自佈满了数十万雄兵,绵延数里的旌旗声势浩荡、战鼓喧天,两方人马各据一方,如火如荼的战事一触即发。 立于左侧的,是西南塞外大国“月蒙氐”里一群精善于骑技的英勇武士;立于右侧的,则是隶属于中原弘盛王朝,以驍勇善战闻名的刚猛战士。这两方大国于战谋武略上各有所长,输赢难测,然而在此战里最令月蒙氐兵将所忌惮的,则是弘盛王朝的统帅大将军“龙玄夜”。 此人早在弘盛王朝初立之年就以鬼神将领之姿,大肆横扫当年割据各方的群雄,为弘盛王朝打下大片江山,其用兵遣将之神准与谋略至今无人能及,更别提此人于战场上挥舞长刀、以一挡百的阴狠气魄,罔如地狱来的鬼使神差,让其“地狱战鬼”之名号不脛而走。 月蒙氐的统领于坐骑之上,遥望那不远处,一身黄金战甲的地狱鬼神龙玄夜,在他威武肃穆的面皮之下,有着不为人知的颤惧。 这是他第二次和龙玄夜交手,可他还牢牢记得在双方第一次交锋时,那人杀人如麻、残虐不堪的狠劲。 回想当年龙家军势如破竹,让他们的大军阵队兵溃如山倒,为了保命,他在将士们的保卫之下窜逃回国土,才免于被斩杀于战场的命运。自此之后,那不战而逃的屈辱就不断地折磨着他到今日。 来吧!龙玄夜,就让我俩今日于此堂堂正正的对决一次!今非昔比,为了平反这么多年来的耻辱,他日夜锻鍊心志、武力、谋略,就为了这再度交手的一刻。 月蒙氐统帅的復仇心满溢,眼见对方的长刀一扬,他也高举战戟,下达开战指令,「眾将领听命,随着本将军即刻出征!誓要拿下此场战役,以扬我月蒙氐之威盛!」 统帅之令一下,双方战士立即衝锋陷阵,为捍卫国土家园奋勇杀敌。 在这疾风狂骤、沙尘漫天的昏暗天色下,两军交会后立即陷入一场激烈混战,双方人马各自依照主帅指令见敌杀敌,毫不留情。而在此兇狠猛烈的杀戮战场之上,属于月蒙氐的带头将领们却一个个接连倒于血泊当中,他们临死前只来的及看见一道庞大的黑影掠过眼前,银光一晃,刀刀溅血,碎尸无数,血流成河。 数十万大军浴血奋战多时,荒漠狂风终于渐渐平息,漫天沙尘亦散落于地,视线顿时一阵清明,而此时,月蒙氐的统帅也终于看清了眼前的战场,那由他所统领的无数士兵,如今几已去了大半,倒卧于地者无数,留全尸者更少,大多都是破损不堪的残尸。 怎会如此……他月蒙氐的雄兵战士、他训练多年的精锐部队,怎么可能在转瞬间溃不成军,一如满地的散沙…… 未及深省,一阵浓烈的腥风袭来,他惊愕的望向那高举长刀,骑着快马朝他迎面而来的龙玄夜。 只见他妖冶俊美的面皮沾染无数血跡,墨色的黑发如鬼魅般飞扬于后,而那双满佈欢娱的瞳眸火红锐亮,淡薄的血色唇瓣此时更扬着让人心惊胆跳的狂魔笑意。 若说十年前的龙玄夜是地狱战鬼,那么此刻的他只怕已彻底化身为魔,带着焚天灭世的恶火降临人间了。 当年的恶梦再次来袭,月蒙氐的统帅紧握战戟,傲挺着身以月蒙氐统帅的尊严策马迎向挑战。他为了今日的战役苦心练兵多年,若再临阵而逃,他哪还有脸回去面对家国百姓。 思及此,他狂吼一声,用尽毕生气力挥舞战戟,在两人策马交锋的那一刻奋力朝前一刺,啪的一声,手中战戟消失,他以为自己如愿刺上那龙玄夜的胸口,但一转身,龙玄夜早已头也不回的继续斩杀任何挡在他面前的士兵,根本不把他这统领数十万精兵的将军放在眼里。 他牙一咬,还不及嚥下这遭人轻视的屈辱,顿觉腰际一阵撕裂般噬人骨血的疼痛,于是他迅速低头,昂藏的身躯竟逐渐歪斜,血肉筋骨喀喀作响,而后啪啦一声,一分为二,急坠于马下。 当其头颅贴于沙尘之地,月蒙氐统帅的脑海里尽是惊愕纷乱的思绪。 怎么会……怎么会是如此下场?他还未及復仇……他的家国大恨……他多年来的屈辱……不! 血洒如柱,身体分家的月蒙氐统帅张着火眸,目眥尽裂,最终抱着不甘的怨恨,永辞于世。 这场两国的大战在月蒙氐统帅被杀之后,战情几已底定,弘盛王朝的龙家军以迅捷狂猛之姿大胜,所有士兵将领们的士气高昂更胜当年。 又一次,龙玄夜功勋彪炳的辉煌战绩由探子快马加鞭上报于皇宫内。 消息初到,文武百官正立于朝堂前,向地位崇高至上的帝王匯报各地之要事。当那稳坐于龙椅上的天子闻得远方战事之捷报,他深不可测的眸色扫向底下的臣子,淡淡的开了尊口。 「好,很好!这镇国大将军还真不负朕所望,果然又打了场胜仗,将我朝之名扬威于塞外!」 「微臣恭喜陛下。」眾大臣齐声祝贺,朝天子行跪拜礼。 「眾爱卿免礼,平身吧。」 待眾人站定,玄武帝面色不变的开口续道「说到朕这个九皇弟,还真是个驍勇善战的奇材,屡战屡胜,攻无不克,我朝能有此护国栋樑,也真是国之大幸,你说是吧,相国?」 此话一落,被皇上钦点的宰相立即拱手屈身回道「陛下所言甚是,将军威名远播,让外族不敢再轻易冒犯我国疆土,此乃我朝之盛事,亦是百姓之福泽。」 玄武帝的面色清冷,习惯性的拨弄着指间的翡翠玉戒,语气莫测的说道「既如相国所言,这天朝百姓福泽全来自将军威名,那朕这躲在朝堂之上的既得利益者,怎能不好生封赏我这战绩鼎盛的九皇弟呢?」 讽意浓厚的尊口一落,相国的身子微抖,谨慎回道「陛下切莫误解老臣之言,如今世道安和,四方小国称臣,自是来自陛下英明的领导,而今将军出征平乱告捷,也是陛下高明决策所致。」 「喔……看来是朕的度量太小,误会了相国的意思。」 闻言,相国连忙俯身跪下,颤声道「老臣不敢,陛下息怒。」 「怎么了,相国?朕不就是帮你说出了心头话吗?」 「陛下,老臣惶恐,绝无此意。老臣一心只求我弘盛王朝洪福万年,绝无二心,请陛下明察。」 「相国如此忠肝义胆,一心为国为民,这么说来,倒是朕昏庸无道,污衊了相国不成?」 「陛下恕罪,都怪老臣失言,冒犯了圣顏,臣罪该万死。」相国自知此刻无论做何言论都只会被皇上刻意曲解,于是直接认罪,数度叩首于地。 玄武帝垂眸,随性的拨弄着翡翠玉戒,完全无视于相国那重重叩击于地的声响,倒是殿下的文武百官全都将其看在眼底,心里的惶然畏惧油然而生。 玄武帝和相国之间的恩怨早在先皇在位之时就已结下,守旧派的相国当年是先皇极为倚重的宰相,而在先皇驾崩前的数年,眾皇子为争夺皇位明争暗斗,那相国当时是太子党的人,自然捲进这皇子之争里。太子党由于有权高一时的相国撑腰,故一度有问鼎之势,怎知最后竟由眾人最不看好的二皇子夺得大位,顺利登基为王,改国号弘盛。 玄武帝掌权之初,朝内的守旧党派势力仍不容小覷,几度私下密谋造反,后来在玄武帝大力扫荡之下,旧朝势力终究被终结。当时几乎所有守旧党的成员全遭暗地诛杀或流放外地,唯独相国被留了下来,还被玄武帝续用。 帝王之心本就深沉难测,玄武帝这一步棋下的眾人心惊肉跳。他一方面将那曾意图造反的保守党之首奉为宰相,另一方面又在这些年渐次削弱其权,以各种理由削其俸禄粮餉不说,还多番在朝堂之上、眾臣之前,对相国百般刁难羞辱,让每一个人亲眼看见胆敢背叛他的下场。 2-2 帝王之心 失言的相国颤着老迈的身躯叩首于地,那持续不断的重击撞得他老眼昏花,不一会儿就在地板上印下了斑斑血跡。 玄武帝的淡眸轻扬,见相国血染殿堂之下,似乎是舒心了,终于再次开口道「如今战事告捷,天下太平,朕也就既往不咎了,相国起身吧。」 获得了圣上的恩准,面色惨白的相国危颤颤的起身,满脸尽染血跡。 待此事告一段落,玄武帝沉默的环视眾人,见人人脸色都是一副戒慎恐惧的模样,他才满意的续开尊口道「方才南方洪水賑灾之事未决,继续奏报吧。」 「是,陛下。」 接下来的时间,朝臣们各个绷紧神经,表面上讨论着賑灾之事,心里却仍思量着方才所发生的一切。 这诡譎的气氛一直蔓延到早朝结束,群臣退出殿外之后才渐渐淡去,而那一手促成这一切的玄武帝,如今则负手立于殿堂之上,尊贵优雅的容顏扬起一抹深沉的淡笑,让自殿外信步而入的一名老者忍不住拱手道「陛下的圣威如天,在这紫金殿上运筹帷幄的圣明之思,实让老臣钦佩不已。」 来人的态度不似他人颤畏惧怕,声音朗朗沉着。但见其长眉白发、一袭月色白袍加身,更显其仙风道骨之姿,让这睥睨天下的天子也是敬重几分。 「庞国师,数月不见,您的身骨看来更健朗了。」玄武帝一语道出了来者的身份,这名仙卓不凡的白发老者正是当今弘盛王朝的国师,他从前曾是教导眾皇子的太傅,精于紫微斗数、擅观天象、排算命盘、推演天机等异能之术,因此玄武帝甫登基,随即将其奉为当朝国师。 「托陛下的福,老臣这段时日闭关潜心修炼,在那崇山峻岭之境,虽是终年冰雪环伺,但其地秀灵绝幻,云白风轻,水净气明,能日日独享其清绝孤高的美景,人自然也就愈加康健了。」 「听国师这么说,朕倒是挺想看看那有如仙境般的美景,只可惜国政繁忙,实难抽身随性游纵四方。」 「自古明君以子民为重,陛下如此圣明自律,自然捨己之乐,一心投身于治国平乱之上。」庞国师捻鬚一笑后又道「老臣今日见陛下于朝堂上龙气大展,圣威明立,着实深感欣慰,也十分佩服陛下圣明的治国之道。」 「国师过奖了。」玄武帝黑眸淡扫而下,待原立于殿下的奴才们全退出殿外,他才提声续道「这帮老臣当年倚老卖老,不将朕放在眼里,那么朕自当得将其放在眼皮下,时时刻刻恫赫其心,兼且让其他朝臣以此为戒。」 「以相国为首的那帮朝臣之权势早一步步被架空,至今已毫无实权在握,陛下又怎需费心于此?依老臣之拙见,陛下只怕是仍忌惮着那消失已久之人吧?」 闻言,玄武帝锐眸一闪,沉声道「当年既然有人胆敢偷天换日,救走了不该活命的人,那么只要一日不见其尸身,朕就永远无法心安……」 遥想过往,早在先皇驾崩之前,虽已明立太子之位,但那太子性格骄纵,生活奢华糜烂又好大喜功,因而频频捅了不少娄子,让先皇为之震怒之馀,心生废除太子之意。也从那时候起,皇宫内的诸位皇子们为了争夺大位而掀起了一场激烈的宫斗,直到后来二皇子与九皇子龙玄夜联手,扳倒了当时最被看好的太子党势力,且一併剷除了异己,最终获得先皇的青睞与信任,改由二皇子登基。在他登上大位后,首先就是将当初牵涉于宫斗中的皇子与大臣一一做了番处置,轻则被削其爵位与权力,流放至远方,重则羈押入牢,接受审判。 本来,以玄武帝如此铁血之作风,应可完全扫尽反对势力,怎知百密不如一疏,那被废除的太子龙玄贞,竟在馀党的协助之下暗中逃出了中原,自此再无其消息,是生是死至今无解,因此也成了玄武帝心中的一根棘刺。 思绪至此,玄武帝面色深凝,扬声续道「庞国师,您此次闭关数月,可探得了几分天机?」 「回陛下,老臣近月来日日观探星象,兼且卜卦运算,所得结果,皆指向一事。」 「喔?国师请说。」 「我朝在陛下圣明的治理下,已安和了十馀年,但接下来的一年内,恐怕将会有一场动摇朝政的劫灾到来。」 「此话当真?」玄武帝浓眉深锁。 「是,千真万确,若未有实证,老臣绝不敢轻易断言。」庞国师恭敬的拱手,娓娓续道「歷代各个王朝的兴衰起落,都与当朝的护国气脉有着极大的关係,而我朝护国龙脉之气横贯南北,以北方鷺林山为首,绵延至东南珠峰。在龙气护祐下的弘盛王朝本可避过天灾人祸,但近月来那镇国之气脉却有削弱之势,因此老臣敢断言,接下来必有乱朝之事将趁势而起,动摇我朝纲纪。」 闻言,玄武帝面色凝重,接而负手步下殿堂,走至庞国师面前沉吟道「此事非同小可,绝不能等间视之……庞国师,这灾劫可和相国那帮旧势力有关?」 「陛下,恕老臣无能,臣虽能推演出这结论,但却毋能进一步得知相关细节,只能静观其变。」庞国师拱身回道。 「是吗……可既然国师已先行探得天机,那么您心里也应该有个对应之策吧?」 对于庞国师的能耐,玄武帝可从不曾轻瞧过,而庞国师也确实不负所望的给予建言,「回陛下,依老臣之拙见,那远在边塞的九王爷征战多时,如今,是时候该回朝了。」 「九弟?」提及那桀敖难驯的九皇弟,玄武帝浓眉微挑,睿亮的眸里有一丝不解,「此话怎说?」 「为找出化解此灾劫之道,老臣卜卦多回,依卦像显示,此番龙气的削弱,和天地运转有着极大关联……近期,天地阴阳之气正逢交替循环之际,回溯歷代年史记载,此乃百年一轮之翻转,而在此气场浑沌交融之时,四方的动乱常常伺机而起。陛下之气属正阳,九王爷之气属极阴,这阴阳之气相生相属、相辅相成,因而此番九王爷回朝将有益于消弥此劫,只有益而无害。」 「依国师所言,似乎有那几分道理,但您也明白,自从九弟的妻子辞世后,他的心性就愈加狂乱暴躁,当年朕可是花了好一番功夫才将他调离京城,以免他再次惹出大祸。这回若贸然召他回京,只怕他当年那脱轨放浪的行径又犯,到时恐怕连朕也再难包庇。」玄武帝面色慨然的沉吟道。 「老臣深明陛下的顾虑,但此事不宜拖延,愈快召王爷回京是愈好。」 玄武帝深思半晌,负手步向殿外,面朝日出之东方,不怒而威的龙顏染上一抹暖色,「都三年不见了,就不知这九弟心里可还有一点念旧之情,若他到时抗旨不归,庞国师可有对策?」 跟在玄武帝身后,有一步之距的庞国师拱手回道「回陛下,再过两个月即是九王妃之忌日,陛下何不以祭奠追念为由,召九王爷回朝。事关九王妃,臣以为王爷必将不会等间视之。」 闻言,玄武帝深锁的眉头才终于有了一丝舒展。 「嗯,这倒不失为一良策,就不知到时能留他多久了。」玄武帝意决之后转身面向庞国师,吩咐道「九弟这里,朕会儘快传旨下去,至于这天象与龙气的异状,请国师密切留意,若有任何消息,速速回报。」 「老臣遵旨。」 2-3 女扮男装 刚过正午,繁华喧闹的首都大城人来人往,小贩市集、商贾买卖交易热络,路边无卑微乞讨者,也不见有不公义之事上演,寻常百姓各司及职,安得其所,一片祥和安寧的昇平之世在眼前交映而过。 一名年轻公子自马车内轻轻掀开窗口布帘,疏淡的笑意浮上嘴角。 这京城的繁华与富庶,过去是见识过的,但她性格恬淡,未曾对这热闹喧哗的街景真正上心,而如今带着入世的眼光静心一瞧,倒是对这大城鲜活的景象感到新鲜有趣。 年轻公子倚在窗口间适的观察了街景一会儿,不久,一身丫鬟打扮的妙龄少女,双手捧着一油纸袋,脚步轻盈的蹬上了马车,掀开布帘,将手里的油纸袋交给了年轻公子。 「小……咳,少爷,您要的冰糖葫芦替您买来了。」 「巧儿,谢谢你特地替我跑这一趟。」一身男装扮相的宫雪初,笑着对丫鬟道。 「少爷您别跟巧儿客气了,这本来就是巧儿该做的事。」语毕,巧儿盯着自家主子缓缓地拿出纸袋里的冰糖葫芦,不急着先尝一口,反倒是征征的凝望着,不禁好奇的开口问道「少爷方才不是一直念着想吃冰糖葫芦,怎么这会儿东西到手后又不吃了?是巧儿买错家了吗?」 闻言,宫雪初未答,只是垂眸凝视着手里紧握的冰糖葫芦,好一会儿才悵然的呢喃道「这冰糖葫芦甚好,只是睹物思人,终究道不尽一串相思……」 她轻咬了一口,薄脆的冰心糖衣入口即化,那酸中带甜的青涩滋味窜入舌尖,也连带勾起了过往的点滴回忆。 曾经,她和她的前世夫君行经此处时,他为了取悦向来偏好庶民食物的她,不顾自身王爷的尊贵身份,亲自替她到摊子买了一串冰糖葫芦。当时那小贩吓僵了的神情,歷歷在目,如今在赶路途中竟又意外的偶遇这摊贩老闆,深幽的思念之情一动,她也就让巧儿替她买了一串。 「好吃吗,少爷?」 「好吃,没想到会这么好吃……」宫雪初笑叹一声后,将冰糖葫芦收进纸袋里,接着提声朝马车前头的车伕道「小李,麻烦请继续赶路吧。」 车伕小李应了一声,马车立即继续往既定的道路前行。 「少爷,怎么不先吃完再走?离交货的时间还早呢?」巧儿问道。 「早点到总是好的,若碰巧遇上了好时机,还可以向那些夫人多推销些近日新到的布匹。」 「少爷您真是聪慧,平常总是比他人设想的更多,难怪老爷会同意让您女扮……」那藏不住的话差点又要脱口而出,巧儿连忙瞧了眼前方车伕,见他似乎根本没注意到后头情况,她才趋近主子身边小声续道「女扮男装,替老爷办事。」 见巧儿一脸崇拜的望着她,宫雪初只是淡然一笑。 自两个月前上官老爷回府之后,她就以上官蓉蓉的身分融入了这个大家庭里。起初,所有人都对于她简直脱胎换骨似的改变而惊讶不已,但倒是反应各异。 大夫人病弱本就不管事,掌权的二夫人与其胞女则戒备万分,而那曾意欲谋害她的四夫人和她有着约定,所以按兵不动的观望着,在这之中最关心她的,自是那上官蓉蓉的娘亲柳墨娘。自得知女儿清醒之后,柳墨娘天天亲自为她熬汤燉药、嘘寒问暖,那对孩子无微不致的母爱,让前世幼年失怙的她有着极大的抚慰。 当然,还得提及在这府里最重要的当家主人上官老爷,他的反应虽惊讶,但毕竟是行走江湖多年,在商场上见过大风大浪的男子,因此对他这多年来存在薄弱的女儿之转变,他老爷只当是女大十八变,且十分乐见此景。 说到这个上官老爷,在她多日观察下来,虽然其风流多情的习性天生,但的确是个对妻儿重情重意的好父亲,而且思想也十分开明豁达,因此在她调养数日、身骨復原之后,便彻底实行先前在脑海里拟定的计画:让上官老爷倚重她的能力,成为他行走商界的左右手。 为了让自己尽快拥有能自由行走各地的权利,她可是花费了好一番功夫。先是在上官老爷面前履履展现自己敏捷、通透的才思,之后渐次博得信任,使老爷对她另眼相待之馀,破例让她这一介女子参与自家商行的行销运作。从初步认识布匹的各式种类、品质优劣的判断,到进阶的南北物流进货来源,以及从本家分支而出的各家分行营运状况等,老爷都毫不保留的倾授于她。 在这期间,她也解决了四娘之事,让她带着孩子与万福私奔,成全了四娘的心愿,而这自然也对上官老爷是个极大的打击,但后来得知四娘的孩子并非他所亲生,也就忍痛放下了这段情,并且更加看重如今唯一有能力继承他事业的女儿。 最终,宫雪初通过上官老爷的认可,在准备正式将女儿介绍给各家分行执事管理者之前,宫雪初向上官老爷提出要求,希望能隐其女儿之身,以上官老爷义子的身分行走商界。 「爹,孩儿若以女子身分出面,就算是爹的女儿,也怕会遭来他人的轻视,更别说是在商场上立足了。因此,女儿希望能乔扮成男子,未来以爹的义子身分从商。」 她这番大胆的提议让上官老爷苦思数日,期间还闹了几场家庭纷争。二夫人和她那一双胞女不愿见其坐大,日日在老爷面前挑拨不说,她那保守的娘亲也是大力反对,几乎是声泪俱下的苦求她别淌这浑水了,但终究,上官老爷仍是同意了她的提议,因此其他人即使再不情愿,也无权左右当家老爷的决定。 「蓉蓉,爹会同意你的提议,除了期望你在这商场的路上能走的顺利些,也是私心希望能保护你的身分,等将来爹帮你物色到适合的婚配对象,再让你嫁予那有着足够气量与见识,能容妻子纵走商界的大将之才。」 上官老爷当日那番真情意切的护子之言,让她重生后第一次真正将眼前的男子视为亲爹。 遥想过往,前世的宫雪初也是有爹的,但那拥有无数后宫嬪妃子女的父王于她,也只是个名义上的称呼,但如今在这本该陌生的上官府里,爹疼娘爱,她所拥有的亲情相较于前世可说是有过之而不及。这份血浓于水的情感令她感激之馀,更希望在实行自己计画的同时,能为上官府尽一份心力。 「少爷,您又再思量些什么事了?」巧儿问着,一双细如弯月的眼十分好奇的观察着主子脸上细微的情绪变化。 自从她家小姐因经歷一场意外而性情遽变后,她就常猜不透主子的想法,这让自小习惯为小姐打点一切的她有些不适应,但又打从心底为自家主子的才能而骄傲不已。 巧儿的声音打断思绪,宫雪初抬眸淡笑道「要思量的可多了,你想知道哪一桩?」 「每一桩,只要是少爷心里思量的事,巧儿都想知道。」 「若真让你知道每一桩事,就怕你这小脑袋负荷不了。」宫雪初灿然一笑,手里的摺扇也顺势轻敲了巧儿一记。 巧儿摸摸自己的头,语气有些沮丧「小……少爷,您是不是嫌巧儿太笨,所以什么都不跟巧儿说……」 「胡说什么呢。」宫雪初柔斥了一声。 「是真的呀,少爷愈来愈聪明了,巧儿常常都猜不着您的心思,就怕再这么下去,以后少爷的身边就不需要巧儿的跟随了。」她垂首,愈说愈难过。 闻言,宫雪初轻叹一声,以摺扇挑起巧儿的脸蛋,拢起眉峰佯装薄怒道「傻丫头,你瞧本少爷是那种不念故情的人吗?嗯?」 难得见小姐在她面前用这般男儿身的语气说话,巧儿怔怔的摇摇头,薄薄的脸皮竟红了起来。 「那就对了,不论如何,你就是本少爷身边的人,谁也取代不了你的地位,听明白了吗?」 「是,明白了。」巧儿点点头,眼睛一瞬也不眨的盯着眼前的主子。 她一直知道自家小姐的身形较一般女子纤长,面相也偏向老爷多些,但由于过去的小姐个性软弱,只有被欺负的份,总是楚楚可怜的躲在房里哭泣,因此从未将小姐的外貌偏男相的这点放在心里,但现下小姐的个性坚强又聪慧,兼且扮起男相示人,不知情的人还真难察觉小姐的真实身分呢! 「巧儿,怎么轮到你发怔了,出神了吗?」 当主子的摺扇准备再次落于头上,巧儿连忙后退了些,抗议道「少爷别再敲我头了,巧儿平常就已经够笨了,再这么敲下去,就真的变傻瓜了。」 「别妄自菲薄,在我看来,你可是个最伶俐的帮手。」宫雪初歛起了玩笑情绪,真心的微笑道「这几日多亏有你帮忙,我才能迅速进入状况。如今,我虽然已开始替爹办事,但也还仅限于布庄内的一些小生意,若之后想真正扛起上官家的基业,还得先向眾人证明自己的实力。」 「少爷别太担心,依您的聪明才智,一定能过关斩将,顺利达成目标。」别的不说,巧儿对自家主子的能力可是信心满满。 「希望如此。」宫雪初微笑道。 上官老爷是个极聪明的商人,他以合理制度管理旗下各分行人士,倘若在销售布匹的成绩上优于他人,非旦能从中抽取部分利润,并可在老爷考核视察通过之后获得赏识与提拔,因此能在各地上官布行里担任管理的执事者,可都是一等一的经商人才。当然,在这之中最重要的是,只有布行里拥有管理权的执事者,才有资格负责服务地位更顶层的富豪亦或皇族,而这正是她锁定的目标。 不论如何,她必须尽快找机会进九王爷府,即使未来的路只怕是颠簸难行,她还是得放手一搏,想办法接近龙玄夜。 2-4 镇国大将军 一念及这个雋刻入骨的名子,她的胸臆间又是一阵纠扯似的疼痛。 这些日子,她听过太多关于他的谣言……自他是如何从一个爱妻爱民的廉政王爷,到后来的阴毒邪魅、噬血残佞的恶行恶态,以及皇上为了解决这烫手的山芋,是如何处心积虑的将他遣送边疆,以镇守国土之名让其自此远离京城百姓,让人民免于日日惊惧的生活。 每多听闻一件事,她就愈是难受,彷若被人以利刃剜心,刀刀见血,次次碎魂,柔肠寸断…… 她苦涩的歛起微热的眸光,还不及收拾自己如潮水般翻涌的情绪,原本行进中的马车突然临时勒马一顿,让她和巧儿撞成了一团。 「唉唷!」被撞的七晕八素的巧儿哀叫一声,待回了神,连忙扶起被撞至另一头的主子。 「少爷!您没事吧?」 「我没事,别担心。」宫雪初整了整衣袍,安抚的给了一抹笑。 「没事就好,吓死我了!」巧儿忙着帮主子整理微乱的发丝,气恼道「真是,这个小李怎么连个马车都驾不好呢!」 巧儿才碎唸着,就听见前头车伕小李的声音,「少爷,前方有皇家队伍出巡,眾人皆得下跪恭迎,还请少爷下马。」 「好,我知道了。」宫雪初提声应道。 「皇家队伍出巡?是哪个皇家子弟这么大排场?还得下马恭迎呢!该不会是皇上吧?」一旁的巧儿不禁兴致勃勃的问着,她长这么大,可还没见过任何皇亲国戚呢。 「就别在这瞎猜了,咱们先下去看看吧。」宫雪初微微一笑,接着撩袍步下马车。放眼望去,路上的人车都被前排的士兵给驱到了两侧,而远方依稀可见一列禁卫队正往此处而来,在那之后还有一顶朱红贵气、龙纹漆金的轿子。 「看什么,还不快下跪迎接凯旋归国的镇国大将军。」一名士兵注意到站在马车旁的宫雪初,扬声叱喝道。 「镇国大将军……」宫雪初的心口猛力一震,轻轻低喃道「是九王爷吗……是他吗?」 「搞什么!没听见我说的话吗?」 见那名士兵一脸煞气的走来,一旁的巧儿连忙拉下神色恍惚的主子,隐身在人群之后。 「少爷你还好吧?」巧儿担忧的望向白着一张脸,彷若瞬间失了心魂的主子,悄声问道。 「巧儿,我朝的镇国大将军,是九王爷龙玄夜对吧?」宫雪初回过神,急切的问道。 「是啊,没记错的话,我朝也就只立了这么个镇朝大将军,除非皇上又另外……啊……少爷!您要去哪呀?」巧儿的话还没说完,就见主子已低着身子迅速往前头而去。 天啊,她家主子又是怎么了?那九王爷可非等间之辈,京师百姓只要提及他的名号,可都是唯恐避之不及的,怎么她的主子却飞也似的凑到了前头去,害她想阻止都来不及。 相较于巧儿的担忧,宫雪初此时已完全听不见周遭的声响,唯一留存于脑海的念头只有一个:她想见他一面。 心头的意念喧腾翻飞,下一刻,她已动身穿过人群到最前排的位子,和他人一同伏身于地,等候队伍的来临。 鼕……鼕……鼕……分不清是队伍里鸣击的鼓声,还是她胸口狂乱的心跳声,随着列队愈加靠近,宫雪初愈加难以抑制心头的澎湃,在这秋落初冷的冬季,她的秀额云鬓间竟已是薄汗涔涔。 从别后,忆相逢,几回魂梦与君同……宫雪初半掩着灼热的瞳眸,脸上却藏不住深浓的哀伤。 前世的宫雪初因有仙气护体,六根清净,情淡如水,少有情绪过于波动的时刻,但自从借身还魂后,她忧繁的思维一如世间百姓多所执念,让她的心绪常深陷于俗世的情感间摆盪挣扎。尤其是还生之后,她过往和龙玄夜之间的回忆如潮水般涌来,他对她的好,对她的情深与付出,歷歷在目,记忆犹新,那深狂的炙爱令她喜亦令她痛……他爱她,却无法爱这世间,累世的罪衍如宿命般刻划在这男人的骨血里,经歷了一次又一次的轮回,他的出世总是苦难世间的开端,而他的死亡也无法划下终止线,有的,只是再一次的轮回,无止尽的杀戮与无法善终的命运,就是他累世的宿命……每每思及此,她的心总如撕裂般疼痛,日夜难眠。 倘若,这是此番能救赎他的灵魂而须承受的罪,那么她受的心甘情愿、无怨无悔。 就在她思绪纷飞之际,一番小小的骚动在前头不远处上演着。 不知何时,一颗平日孩童玩的鞠球竟滚到了路中央,接着,一个童稚的孩儿从人群里跑了出来,朝球滚落的方向而去。 「元元!」一名妇人叫喊一声,下一刻也跟着衝了出去,就为了保护她那幼弱的孩子。 眾人眼见两母子于路间相拥,阻挡皇家行经道路,各个都倒抽了一口气,为这母子俩的胆大之为心惊胆跳,而此时宫雪初也注意到了路中的变化。 这场意外的骚动让进行中的队伍因此停顿,前排的禁卫队驻足而立,没有主子的命令,他们不会有任何举动,倒是原本守在人民两侧的地方护卫士兵有了动作,只见一名手持官棍的士兵朝母子俩走了过去,严声斥喝道「大胆刁民!连镇国大将军的路也敢挡,找死吗?」 「大人饶命,小的马上离开。」那名妇人被吓得六神无主,抱着孩儿急想离去,但孩子却在此时哭闹着,让士兵的脸色更是难看。 「叫这孩子马上给我闭嘴,否则就要你们好看!」士兵怒道。 「对不起,大人……元元乖,娘疼,别哭了。」妇人颤着声哄着怀里的孩子,惊恐的情绪却只是让幼子的哭声更遽。 「好啊,屡劝不听,恶性不改,看来不教训你们是不行了。」士兵的耐性已被磨尽,他手一扬,眼见军棍就要落在母子身上,人群中突然响起一道喝止的声音。 「住手!」 清亮如珠玉的嗓音让士兵的手悬在空中,瞪向声音的来源,一旁的百姓们亦悄然抬头寻找着声音的主人。不一会儿,一名身型纤长、面色凛然的青年自人群里现身,又引起一阵不小的骚动。 「衙府兵官本该为护佑百姓而立,大人何不放过这对孤弱的母子,以显我朝之仁慈。」宫雪初面色凛然的步向事端之源,在士兵的瞪视下不改其色的说道。 此青年的直言让一旁看戏的民眾都竖长了耳朵,就怕错过这百年难得一见的官民对恃之局。而那本同他人一般抱着看戏心态的巧儿,一见那大胆青年竟是自家主子,差点没当场晕了过去。 「你、你是什么东西!咱们官府做事还要你教吗?」终于回过神来的士兵一阵恼怒,胀红着脸厉声斥道。 「大人切勿动气,草民无意冒犯,只是怕大人因一时衝动之举而误伤于民,那就真成憾事一件了。」她态度清朗的拱手道。 「哼,是这两母子无故挡道、出错在先,我只是尽我的职责驱赶,何来衝动伤民之说,简直是一派胡言!」 「大人为我朝尽责尽力,百姓自当感念于心,只盼大人可将大事化小、小事化无。」她一手扶起已被此景吓得腿软的妇人,面无惧色的续道「此番既为恭迎镇国大将军凯旋归来,想必这为国征战沙场无数、保卫人民疆土的九王爷,也不会想见到无辜百姓受罪。」她刻意高调扬声,就为了让轿子里的男人能听的一清二楚。 被这大帽子一扣,士兵面色更是阴鬱到了极点。 这青年的一番言论说的合情合理,底下一干百姓都眼巴巴的注视着这一幕,他要是处理不当,一来落人口实,二来要是性情阴冷不定的九王爷降罪于他,那他还有几条命可用? 士兵见身后的禁卫队毫无动静,九王爷似乎也未有所反应,只好压下暗火咬牙道「算了,都给我滚吧!别赖在这阻碍大将军出巡。」 「谢大人。」语毕,宫雪初搀着妇人步至道路一侧,一度中断的队伍也才继续行进而去。 禁卫队的姿态威武昂扬,整齐划一的步伐随着鼓声震响于地,似乎丝毫未被方才所发生的事所扰。他们是隶属于九王爷府邸的精锐部队,其纪律之严明与如磐石般效忠之心,让此一部队素有“肃夜猎魂、战无不胜”之封号,而那军队所拥护的主子,龙玄夜,此刻正端坐轿内,状似闲散的搂拥着从边疆带回来的两名别具风韵的美人。 2-5 边塞美人 两名美人娇弱无骨的倚其身畔,左侧清丽柔美的女子将剥好皮的边疆圣品“紫玉葡萄”轻送其口,右侧媚色天生的佳丽则手执绣工精巧的秀帕,极其温柔的替王爷拭去嘴边的汁液。 她们是边疆大国月蒙氐为了求和而送来的礼物之一,来到这九王爷身边也还不到一个月,今天才第一次获允如此近身的服伺王爷。名义上,她们是月蒙氐投降称臣的贡品,可实际上,其身分是为刺探军情而来的间谍。此二女长年接受精密训练,善于攻心谋计,但相伴在这驍勇善战、邪魅俊美的王爷身边,她们却禁不住芳心的暗许,彼此为了争宠还常常争风吃醋,将国仇家恨都给摆到了一边。 提到这名响震天的九王爷,在月蒙氐可说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他邪佞狠辣的作风让战场上的兵将各个闻风色变,但在民间最为广为流传的,却是他当年为了续妻子的命而倾尽所有,以及妻子逝世后,他不再近任何女色,孤绝一身等传言,如此痴心钟情的形象,在许多月蒙氐的妙龄女子心底,反倒成了最上乘的夫婿人选。 话虽如此,在这足以令眾女子倾心以对的男人身边,她们却也止不住打自心底油然而生的惧怕,因为这九王爷手残心狠的治人手段,她们也是见过的,更不愿再去回想那遭受惩治的罪犯被施以极刑后,残缺不全的头颅肢体。 因此,当方才外头那引起骚动的无名小卒,竟胆敢在眾目睽睽之下以九王爷为名大放厥词,她俩彼此交换了一个眼神,见王爷血性薄唇微勾,接而漫不经心的撩起窗口帘幕,心下便有了个底,深知那人就算此刻未当眾遭受严厉的惩戒,尸首分家的日子倒也不远了。 只消一眼,紧随于王爷轿子旁的黑衣护卫便转瞬消失,两女深怕王爷的怒气会牵连到己身,于是更加殷勤温婉的伺候着。 「含香、含艷,你俩离乡背井,随本王至中原落地生根,心头可有不捨之情?」 龙玄夜状似随口而发的问题,却让她俩迅速在心头琢磨了一番。 暗眸一示,清丽柔美的含香率先回道「王爷,女子此生最重要的就是能觅得一位珍惜自己的良人,如今能遇见如王爷这般雄豪伟岸的男子,含香即便有思乡之情,也抵不过相伴在王爷身边的想望。」 龙玄夜轻笑一声,细长的凤眸迷离难测,「喔?比起家园故乡,你竟更想陪伴在本王身边?」 「那是当然的。」含香螓首轻偎,温婉笑答。 「这话本王听过不少,就不知里头的情意有几分真实。」 「含香对王爷的情意昭然若揭,一朝初见,独倾君心,自此心底就只有王爷您一人,再无他者容身之地。」含香眼波流灿,娇羞无限的回道。 「好,既然美人对本王之情如此深切,那以后本王可得更加珍惜你的一片真心。」龙玄夜单指轻挑含香小巧细緻的下顎,勾魂的邪魅笑意轻扬,赤煞了她的一张娇脸。 不甘见宠爱被瓜分而去,另一侧的含艷双眸含嗔带怒,硬是将自己丰腴娇饶的彤体给贴了上去。她向来懂得善用自己身材的优势,抢男人的功力可不会输给那个满嘴妖言蛊惑的含香。 「王爷,人家对您可也是真情真意,情深似海。」 这招果然奏效,见王爷的眸光转向她,含艳贴在其耳畔吐气如兰的续道「王爷,含艳虽不善言词,但胸口这颗赤诚灼热之心可是货真价实,若不信,王爷可亲手检验。」她执起龙玄夜的手,将其覆在自己浑圆的胸脯上,酥媚滑腻的丹寇玉指也顺势轻刮着眼前那张令眾女子爱憎交织的邪俊容顏。 软香玉抱在怀,龙玄夜的浓眉轻扬,魔魅如火的凤眸深不可探,唇盼勾起惑人的弧度,「含艳,你的一番深情,本王还真是见识到了,如此情深义重的女子,要本王怎能不好生疼惜……不如今后,你就到本王的乾坤殿里当随伺宫女,伺候本王的起居吧。」 话一落,两名美人的脸色大异,一个是喜上眉梢,另一个则是嫉恨难平。 「含艳谢过王爷之恩。」 「王爷!那含香呢?人家对您的心意可不下于妹妹,您别把含香给忘了。」一双柔情美眸怨中含泪,我见犹怜。 见状,龙玄夜似笑非笑的勾唇道「不是本王偏袒,可毕竟你俩非我朝之人,让异族奴婢入乾坤殿本已是坏了王府的规矩,若再添一人,只怕底下的人都没了规矩,以为什么身分都能轻而易举的踏入皇族寝宫,那本王的威严何在。」 低哑薄凉的嗓音冷冽,虽是间散的语气,却足以让含香打了个冷颤,低垂着娇顏,戒慎恐惧的回道「王爷息怒,是奴婢逾越了规矩,请王爷恕罪。」 看着这局势发展,含艳这才警觉到此时并非鬩墙之时,正欲开口帮含香缓颊之际,只听龙玄夜又道「怎么,本王吓着你了吗?」他再次托高含香失了血色的颊面,缓声道「本王细想,如此草率决定入殿人选的确有些不妥。」 此话一出,含香的眼神瞬时一亮,而含艳则皱起了眉头,原本想帮自家人说情的念头旋即消失。 无视两人迥异的神色,龙玄夜续道「仔细说来,你姊妹俩各有千秋,要从中选一还真不是件易事。不如这样吧,本王有个提议,两位美人听好了。」 「是,王爷。」 「今日既是你们俩初次进九王爷府,自当让府里的上下好生认识一番,因此,今晚为恭迎本王所设的夜宴,就交由你俩来为大家助兴,让咱们中原人见识见识你们塞外女子擅歌豪舞之艺。而今晚表现最出挑的,往后就到本王的宫殿当随侍宫女,此外,还会有重金赏赐。」 两女闻言大为欣喜,同声谢道「多谢王爷!」 「先别谢的太早,本王的话可还没说完。」他凤眸微扬,轻缓的说道「你们二人之间,本王也只会留一人,胜者有赏赐,败者今夜过后就离开王爷府,自求多福吧。」 此话一落,两人欣然的神色也顿时化去,彼此的眸光交错,深沉的心计在各自心头盘算着。 此行来到中原,入殿成为近身伺候的宫女只是第一步,等到深入了内部,就能藉机刺探机密,篡窃情报,说不准若能魅惑王爷,博得其宠爱,还有机会能入主那已空悬多年的王妃之位,当上正主……可反之,若是被驱逐出王爷府,以她们异族的身分,在中原根本毫无立足之处,而大事未成,也回不去月蒙氐,那么到最后,怕也只会沦落到歌舞妓坊间,成为取悦男人的玩物…… 为了不让自己落入悲惨的境地,她们两人都深明今晚就是命运的决定之夜,不论得使出么技俩,都绝对非胜不可! 龙玄夜淡眸扫过两名各怀鬼思的女子,俊美无儔的面容此时竟如鬼魅般染上一丝残虐的笑意。 他向来性喜玩弄人性,乐于见人为了名利财富或贪图一己之私,而如禽兽般狠烈撕咬对手的弱点。比起在战场上一刀让人毙命,他更喜于摧残腐化人心,因此,他刻意留下这两个月蒙氐奉上的间谍,当作战事平息后抚慰他如恶鬼般吞噬世间万物的残佞本能。 眼前的馀兴节目尚未完结,他骤然想起方才突发的意外,再度轻撩窗口帘幕,见黑衣护卫已回守于轿子之外,他不动声色的收手,薄唇微勾。 看来今夜的节目之热闹,值得期待。 2-6 元春 冬季初寒之夜,圆亮如盘的皓月当空,清朗银辉光华俯照大地,天上人间交相辉映,底下灯火通明、雕樑画栋的华贵宅邸人气喧腾、宾客川流不息。 今夜是镇国大将军龙玄夜凯旋归国之盛大庆宴,是当朝天子特地为其所办之宴席,足见这九王爷之辉煌战绩非但未遭皇上忌惮,还深受圣德龙宠,因此特地前来祝贺的文武朝臣皆抱着结交攀附之意,以期能从中获利,加官晋爵。 从早到晚,几乎忙碌了一整天的府里奴僕没一刻得间,待朝堂官员们终于一一落座于席间等候着筵席的开始,大伙儿才小小的松了一口气。 「这府里安静了好一段时日,现下一次来了这么多大臣,真是让人吃不消。」一名黄衣丫环低声抱怨道。 「就是啊,那些人先前见我们家主子被皇上派去边疆镇守,以为九王爷府失势,断然绝交,现下见情势不对了,立即又回来逢迎巴结,真是一群趋炎附势的小人!」另一名青衣丫环跟着附和。 「可不是吗,但这也倒算是人之常情,人嘛,谁不想要权势名利呢。」原本在旁备茶水的紫衣丫环也忍不住插嘴了。 「也是呀,不过你们瞧,这次九王爷回来还带了两名塞外佳人,那这空了几年的王爷府,是不是要出现下一个正宫王妃啦?」黄衣丫环好奇的猜测道。 「不可能的,那两名女子并非我国之人,是不能与皇族通婚的。」青衣丫环立即反驳道。 「那你们就错了,以前的九王妃可也不是我国之人呢。」紫衣丫环在王爷府内待最久,也是里头年纪最长的,因此对过去的事都有较深的了解。 「真的呀,那九王妃是打哪来的?又是个怎样的主子呢?每次提到九王妃,大家好像都很怀念的样子。」黄衣丫环兴致勃勃的凑近紫衣丫环身边,想趁间暇时多打听点消息,她才进王爷府不到两年,连王爷的面都没见过,更何况是王府过去的事。 「是啊,我也想听,平时元总管都不让咱们下人谈过去的事,害我就算好奇也不敢问。」青衣丫环也道。 见两个年轻丫环都凑过了过来,紫衣丫环缅怀的说道「就我所知,九王妃来自西北的汴梁国,是个天仙般的大美人,王爷当年就是在汴梁国的皇宫里对她一见倾心,当下就订下了廝守终生的约定,之后便将她带回中原成亲。还有,说到九王妃的为人,真的是好的没话说。她的个性温婉宽厚,对咱们下人一点架子也没有,还很照顾我们呢。对外,也常常济贫佈施,扶助老弱妇孺,让孤苦伶丁的人都有所归,所以百姓们也都很感念她的恩德,直称她是活菩萨,还有人特地以九王妃的容貌雕了佛像以感其恩哪,能有这样的主子,让我们这些下人也与有荣焉,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两名听的津津有味的丫环异口同声道。 「只不过王爷很不喜欢听人称九王妃为活菩萨,府外的百姓也就算了,要是府内的下人犯了这个禁忌,当下就会被逐出九王爷府,没得讨饶的。」 「为什么呀?」两人又是异口同声。 「这个我也不敢确定,但当时大家私底下都在传,那是因为王爷根本不信鬼神之说,而且就算真有鬼神,他也断然不会希望悲天悯人的九王妃哪天真成了菩萨,因为要是这样,像王爷这般残酷冷血的人,下辈子和王妃就不会再有缘份了。」紫衣丫环娓娓述道。 「这么说倒是挺有道理的……不过,既然王爷和王妃如此相爱,那王爷必然无法接受王妃的芳龄早逝了。」青衣丫环惋惜的接口道。 「那是当然的,自从九王妃辞世后,王爷就完全变了一个样,日日醉酒酩汀,弄权乱事,闹的满城风雨,后来皇上就下了圣旨,派王爷到边疆驻守,京城也才恢復了安寧之日。」 「原来是这样,那现在王爷又回府了,是不是代表未来的日子难过了呢?」 黄衣丫环忧心的嚷嚷着,完全没发现就在她们大伙儿凑在一起热烈议论之时,一名年纪稍长,面色沉凝的秀雅女子自外头走了进来。 「府里都没事可做了吗?居然还有时间在这里瞎扯间谈。」 「元总管。」听见这道严谨的声音,三名忙里偷间被逮个正着的丫鬟全都苦着脸朝来人唤了一声。 「正事不做,就懂得乱嚼舌根,王爷府内的规矩都给忘了吗?」被称作元总管的女子扬眉扫过三张低垂的脸,肃然道「现在府里内外正忙着,我姑且不计较,要是再让我看见有人间在这胡扯,那明日就打包离府,永不录用,听明白了吗?」 「是。」 「现在马上到外头去看看还有什么需要帮忙的,若找不到事做就来找我,我手边多的是可以让你们忙一整天的杂活。」 「是,元总管。」 「那还愣在这里做什么,还不快去前厅帮忙。」 警告奏效,丫环们一脸惶恐,连忙低着头各自忙碌去了。 元总管摇摇头,步出奉茶间后再次四处巡视了一番,确认府里的奴僕各司其所,井然有序的在职位上做事,她谨慎严肃的神情才稍稍放缓。 目前后厅所准备的一切已待续,就等今夜最重要的贵客来临了。 眸光一定,她疾步穿过后院曲径,抄截近路,在往前厅途中路经一幢在月光下愈显清幽雅致的石砌楼阁---雪瑶楼,步伐瞬顿于当下,压抑了一整日的情绪也在此时翻涌而上。 「小姐……九王爷回府了。」黯哑的嗓音带着浓切的哀伤之情,飘散于寒凉的清风里。 凝视着那被岁月尘封数年的楼阁,元总管深深一叹,眸里骤然涌起一股热气。 自这阁楼的主子---九王妃宫雪初过身后,屋内的陈设、摆饰、甚至是衣物,完全保持着王妃在世时的模样,分毫不差,彷彿她的主子仍好端端的生活在里头,彷彿还能听见主子银铃般清脆优雅的笑声……然而一晃多年,景物依旧,人事却已全非…… 没了她家小姐相伴,九王爷根植于骨血里的残心再无所制,他乐于搬弄人心,冷眼见任何有求于他的人相互竞争、自相残杀,就算竖了再多的敌人,频频遭遇刺杀,他也蛮不在乎,甚至宣告府内的奴僕,王府不会提供任何保护,要大伙儿自求多福,想走自便,但若想留下,就自己保命。此举,让当年诸多奴僕为求自保而离去,会留下的,大多是曾受九王妃之恩而不愿离去之人,直到三年前,皇上下了圣旨要九王爷驻守边防,这王爷府也才脱离了挥之不去的肃杀气息。 而就在这沉重凝滞的王府内,也只有她现在所立之处---九王妃生前的住所,是王府里仅存的一块净土。平日,除了她这个大总管,王爷严禁任何人擅自闯进,因此这里才得以在这充满血腥的九王爷府里,维持那一方的幽静。 元总管抹去不小心滑落的泪水,不让脆弱彰显在脸上。 当年她既选择留下,且担了这大总管的职责,那就会贯彻到底,守护这里的一草一木,不容任何有心之人轻易践之。 才深思着,一抹黑影突然掠过眼前,她心下一惊,下意识的出手朝来人击去,怎知那黑影的动作更快,一个旋身便闪过她的招数,并且于她再次出招前就已擒住她的双手,将其扣于身后。 「元春,你的武功退步不少,该练练了。」 一道孤冷的嗓音自她的耳后传来,她闻声回头,果然就见着了那一身黑衣,几乎隐没在夜里的男子。 「寒、寒彻!你怎么会在这里?你不是该随身守在九王爷的身边吗?」她惊讶的望着那张轮廓分明的面孔,心头才压下的情感又不自觉的泉涌而出。 寒彻放了牵制她的双手,淡声道「刚刚听下人在找你,想着若四处都寻不着,你人应该就在这里,果然如此。」 「你说下人找我吗?是不是前头出了什么乱子?」 「府内有你在,还会出什么乱子。」 「你、你这是在恭维我吗?原来,平常不苟言笑的寒护卫也会称讚人啊。」元春压下有些紊乱的心跳,故作镇定的说道。 「我向来只说实话。」 见他正经八百的回覆,元春也只能略带羞涩的垂首,而后又听他道「皇上方才驾临王爷府了,快去调度一下人手吧。」 「什么!你说皇上驾临王爷府了吗?好,我现在马上就到前厅去。」 「嗯。」 元春抬头,见寒彻转身往另一头去,连忙再次出声问道「寒彻,你要去哪?前厅可不是那个方向。」 「我还有点事要办,你先过去吧。」他简洁的应了一句,临去前,生性少言的他突然又回头道「元春。」 「啊,怎么了?」被这么一唤,元春心一跳,望向那隐身在黑夜里的硕长身影。 「看你……好像又瘦了些,多照顾自己身体,别病着了。」 难得从这木头般的男人口中听见这体己的话语,元春的嘴角浮起小小的笑花,点头道「我会的,你也是。」 「嗯。」 凝视着寒彻离去的背影,后方的元春拍了拍有些发热的脸蛋,随后整肃好心绪,快步朝前厅而去。 2-7 夜宴 「毋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在一片灯火通明、灿亮如白日的皇家筵席上,圣驾亲临的玄武帝站在高台上,居高临下的俯视底下的朝臣官员。 「眾卿平身,今夜是庆贺我九弟凯旋归国的欢宴,眾卿就别太拘谨了,全都就座吧。」 「谢陛下。」官员们起身,见皇上已入席,才各自回到自己的座位。 筵席开始,悦耳悠扬的歌舞声乐如流水般倾洩于四方,香味扑鼻、摆盘精緻的美味佳餚亦一道道端至桌前,正等着让人饕享一番。 在这盛大的筵席上,座位的顺序是以地位尊卑来排列的。高台上,自是当朝天子端坐其上,而在其身侧几步之距的,就是此番庆宴的主角九王爷龙玄夜,其馀官员全座落台下,谈笑风生,把酒言欢。 在此看似一片愉悦祥和的气氛下,底下官员们的心头可都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的应对着,因为他们万万没料到,此番虽是皇上替九王爷所设的庆功之宴,但可未曾透露会亲临现场,更别提自开朝以来,从未曾有天子亲登臣子之住所了……皇上对这九王爷的恩宠如山高海深,几乎是毫无止境的包容,看来前些年那被外放边疆以削其权的谣言全是假,皇上自始自终都十分看重九王爷才是真。 到场的官员们有部分庆幸自己选对了边巴结,有些则担忧这生性多疑的天子此番到来动机不纯,说不准是想来探查朝臣间势力消长的。 「九弟,来,朕先敬你一杯。」玄武帝高举手里龙雕玉光杯,难得畅意的笑道。 「谢陛下。」 龙玄夜不依礼数待帝王先饮,自个儿率先一仰而尽,玄武帝见状倒也不以为意,因他十分明白道德、礼数在这九弟面前形同虚设,根本就不将世俗的规范放在眼底。 「九弟,此番能平定西南边境的最大眼中刺---月蒙氐,你正是最大功臣哪。据闻那蛮夷之邦还特地进献了不少贡品以求和,是否真有其事?」 「确有此事。这月蒙氐为了苟活,也真是费尽心思,派人送来了数百箱国内独有的奇珍异宝不说,还献上了数十名塞外佳人。」 闻言,玄武帝朗声一笑,悠然道「传闻月蒙氐的女子各个貌美如花又能歌善舞,此番献上的也必定是万中选一的翘楚,九弟,你还真是艷福不浅啊。」 「臣弟向来不爱热闹,那些女子也都论功分赏了底下的将士们,独留两名歌舞造诣最精深的舞孃,等会儿将在宴上献艺,陛下可别错过了这精采的演出。」 见龙玄夜笑得恣意,玄武帝的眉头微拢。 他这九皇弟的喜好向来与常人不同,因此他口里所言的精采之秀,就怕到了最后,也只会成了灾难一场……不过,在这京师重地,皇城护卫镇守的府邸里,能出什么乱子呢?兴许是他多想了吧。 心思一转,玄武帝笑道「好,那朕倒要看看这以歌舞之艺着称的塞外女子,能搬出怎生绝妙的精彩表演,若是表现的好,朕自然有赏。」 「谢陛下。」 「免礼,来,再陪朕多喝几杯。来人,斟酒。」 酒过数巡,难得和朝里唯一亲近的兄弟对坐共饮,平日忙于政事的玄武帝也终于卸下镇日深锁的眉心,难得打趣道「九弟,这常言道:岁月催人老,怎么朕瞧你非但没一丝老态,看来还比先前更瀟洒了几分,难不成是这塞外风光明媚照人,生活在那环山绕水之境,连人都显的年轻了。」 龙玄夜自行斟了一杯酒,似笑非笑的回道「塞外风光有多明媚,臣弟没仔细领略过,只觉得这世间景物一如手里的这只玉杯,看着赏心悦目,可说穿了也不过是镜花水月幻梦一场,有什么意思,倒不如置身在战场上,瞧瞧那些为求生而死命挣扎的螻蚁,还来的更痛快些。」他把玩着玉杯,桌上照面的烛光摇曳,在他清俊邪美的脸上交织着鬼魅的暗影。 玄武帝面色一沉,见那双冰寒冷冽、毫无一丝人性的残眸,一时间,彷若重现当年在冷宫里初见龙玄夜的情景。 那一年,玄武帝刚足十岁,却已是个工于诗文翰墨、才思敏捷的皇子,然而自幼身骨病弱的他,在眾皇子里却几乎是最不被看重的一个,连太医都曾直言他未必能安然活到成年,因此他在皇朝里的地位更是无足轻重,直到某回听闻太傅,也就是现在的庞国师提起,他才得知在冷宫里竟还有一个被放逐的皇子存在,让他在好奇之馀,一回借装扮了个小太监暗闯冷宫,才得以结识那年纪尚幼,却已有着超龄诡思的龙玄夜。 本着同是被人冷落忽略的皇子,他对这个九皇弟一开始就抱着好感,再加上他早熟的聪才过人,能理解这人人畏惧的小皇子之思,因而更加和龙玄夜走的近了。更奇怪的是,他那终年病弱缠身之躯,却在接近九皇弟的期间内愈发的康健,彷若有一股无形的气趋走了病魔,让他一天天復原,直到和常人无异。为此,他更是看重这对他人是恶鬼,于他却如福星的九皇弟。 从此之后,只要是他有的,就必会替龙玄夜准备一份,他对这九皇弟的关爱甚至比自己同母的亲弟更深。常人无法理解他们兄弟之间多年来所建立的默契,因而多有误解,以为龙玄夜哪天势必会拥兵自重,谋夺皇位,但只有他明白,这九皇弟对尘世间的荣华富贵,甚至是那至高无上的皇权根本毫无所感,他的阴冷残性天生,睥睨万物,凡事只求一己之乐,对任何事都不上心,唯独对那,让他真心廝守了五年夫妻情份的九王妃,宫雪初……然而如今宫雪初已魂归于天,这世间怕是再也没有他九皇弟真正在意的事了。 一晃数年,往事幽幽如过眼云烟,玄武帝心有所感的叹道「过了这么多年,九弟你还是如过往那般,对这世间万物丝毫不上心,真不知你这样的性子到底是好还是不好。」 「陛下何出此言?」龙玄夜问,清冷的神色间有些漫不经心。 「这么说吧,倘若朕今日赏你金银万两,数百甲封地,九弟可有何感?」 「嗯……那臣弟自当谢过陛下之恩。」 见他仍是漫不经心的回着,玄武帝不禁笑叹「这就是朕感叹的地方,这些年来不论再多财富封地荣宠也入不了你眼,那么活在这世上,还有什么事物能让你真心欢喜?」 一般世人,不论如何内心多少都存有一些私欲或想望,若两者皆无,清心寡欲者倒能避世潜心修行,但以他这九皇弟残佞的心性,断然不可能走修道之路。既然如此,难道也只有无止尽的杀戮才能让他的残心有一丝快活吗? 听了这番话,龙玄夜才稍稍敛了思绪,勾唇道「陛下日理万机,以天下为重,何需在意区区一名臣子的喜乐与否。」 「九弟你这话就不对了,在当朕的臣子之前,你就已是朕的手足,怎能和其他人相比。」 「是臣弟失言了。」 「知道失言就自罚三杯吧。」 闻言,龙玄夜慢悠悠的喝了三杯酒,玄武帝也不在意,端着酒杯继续缅怀过去,轻声叹道「岁月匆匆,晃眼即过,今日想来倍感伤怀。九弟啊,你可记得当年我俩还是皇子之时,曾数度驰骋于万里林间骑射打猎,逐风驾驭,随心所致,不知有多畅意。」 「确实曾有过那样的时光,只可惜那些都已是陈年往事,过去的,终究不会再回来,又何必掛记于心。」 听他这番冷情的言谈,玄武帝不怒反笑,「说的好,人活在这世上也不过数十载的年月,何必让过去牵绊自己一生。」 玄武帝朗声轻笑数声,眉目一缓,顺着话题切入重点,「九弟,其实朕此番召你回京师,除了祭奠雪妃的忌日,无非也是希望你能从此长留于京。如今边疆乱源已定,朕需要一个可以信任的臣子在朝中稳定纲纪,而你当然是朕的不二人选。」 「长留于京……」龙玄夜唇角微扬,轻慢的续道「陛下对臣弟的性子应当十分了解,这京师的规矩太多,若就这么定居下来,只怕臣弟毋能遵从那板正的教条礼节,若是如此,还请陛下多加包涵。」 言下之意,就是玄武帝若要留下他九王爷于京,就只能对他狂浪的行径睁一隻眼闭一隻眼。 在召他回京之前,玄武帝早已料想到可能的情况,因此面色未变的回道「朕自然明白九弟你的意思,要你敛起那狂放不羈的性子日日守在京师,也真是委屈了,所以趁你这次回京,朕帮你安排了些事,好让九弟你不会觉得日子太无趣。」 「喔?那臣弟倒是好奇陛下为臣弟安排了些什么大事。」 「雪妃辞世多年,你那九王妃之位都空悬了这么久,少一个正主子为你持家,也难怪你对京城没一丝留恋。因此朕想着,也是时候帮你安排这续絃之事了。」玄武帝说得头头是道,忽略了龙玄夜瞬变的冰寒眸色,滔滔续道「朕这些时日帮你物色了些名门闺秀,各个都是一时之选,名册也已让人送到你府上,有时间你就从中好生挑选,若有属意之人,朕就立即赐婚。雪妃在天之灵,也必然会希望你能就此好好的……」 玄武帝的话尚未说完,随即听见啪的一声,那本握在龙玄夜手里的玉杯竟在瞬间化为碎片,甚有几个零星残片朝玄武帝喷了过去。 见状,玄武帝身旁近身的侍卫一阵紧张,各个手握刀柄,神色警戒的护在玄武帝的跟前,而原本悠扬飘送的丝竹之乐也嘎然而止,让底下的大臣皆一脸惶然,屏着气息面对这剑拔孥张的一刻。 2-8 意外插曲 此时,玄武帝率先有了动作,他手一挥,斥退了那些为护主而准备拔刀相向的侍卫,接着,引发事端的龙玄夜也开口了,「陛下,臣弟大意,弄坏了一只杯子,在此向您陪罪。」 玄武帝面色一缓,回道「不过是一只杯子,没什么大不了的,朕见这杯子也旧了,是该换组新的。来人啊,将桌上的杯盘都给撤了。」 「是。」 在奴僕们动作迅速的清理撤换之际,龙玄夜再次扬声道「陛下,臣弟在边疆地带过惯了草莽的生活,这举动自然也就粗重了些,如此大意惊动圣顏,实是臣弟之罪,还望陛下见谅。」 「没事,九弟驻守在边塞替我朝尽心尽力,朕欣慰都来不及了,怎会将这点小事放在心上。好了,这事就到这,筵席继续,奏乐吧。」 皇上金口一开,悠扬欢庆的乐声也再次扬起,驱走了先前凝滞的气氛,彷彿方才的一切未曾发生过。 底下大臣们虽面不改色的继续谈笑着,但经过这意外插曲,他们更篤定这九王爷在皇上心中绝对有着不可动摇的超然地位,因此未来若想让仕途顺遂,势必得跟九王爷交好关係才是。 相较于眾大臣繁密计量的心思,主事者龙玄夜倒是一脸间适的端起酒杯,朝玄武帝道「陛下,这杯酒,是臣弟为方才之事陪罪,盼请皇上原谅臣弟之过。」 「不过是一桩意外,九弟无须自责,不过这酒,的确得多罚几杯。」 玄武帝不以为意的淡然一笑,对于龙玄夜,他向来是纵容的,只是方才那一番话,显然是踩到了他心底的痛处,才让其克制不住自己的行为,公然在眾人面前失态。由此可见,这几年来,他根本就从未放下妻子逝去的伤痛,那听来瀟洒不羈的言谈,也只是他高筑于外的城墙铁壁,不让人探入他的内心。 玄武帝才思量着,旋即听龙玄夜接续道「陛下虽大量,可臣弟可还是深感愧疚,不如现下就让那随臣弟回朝的二名塞外佳人为陛下献舞一曲,以表臣弟的一番心意。」 既然龙玄夜主动提议,玄武帝也就顺水推舟道「好,既然九弟如此有心,那就这么办吧。」 获得皇上的首肯,龙玄夜手一扬,底下的乐师立即奏起塞外民族热情洋溢的胡马之乐,而早己在帘幕后静立多时的含香、含艷,也曳着一身随风轻飘的彩丽舞衣,垫着脚尖轻如云絮的翩然步至庭院中央。 她俩云白纤细的手腕和脚踝上,全系上了铃叮脆耳的珠玉,每一举手一投足,就会发出珠玉碰撞的清脆铃响,妖嬈嫋娜的舞姿委婉曲丽,灿亮美眸顾盼间尽洒明艷柔媚之色,让周围诸多大臣被此番少见的异国绝色给薰昏了眼目,一脸痴迷的沉醉在佳人所营造的美梦里。 在这眾人皆醉当中自有独醒者,而那自然包括高台上的龙玄夜与玄武帝。 前者噙着一抹冷残的笑意,后者则是面色深凝的将视线一一扫过底下大臣,心底有着深沉的思绪……食色性也乃人之本性,但若克制不了己身之慾,易受声色犬马所惑,那此人也就失去了为民谋福造祉之格。 随着乐音的流洩起伏,含香与含艷的柳腰随之妖嬈轻摆,鲜妍的彩袖在转身回旋之际交相漫洒拋掷,交织出一幕幕如梦似幻的绝美场景,期间,她俩不忘将娇媚勾魂的视线投向高台上的两大重要人物,花灿的容顏尽染媚惑之艷,只盼能将今晚的夜宴化为日后晋身受宠的踏脚石。 待最后一个回旋交纵在两人如燕般轻盈的身姿下,一曲已舞尽,瞬时博得满堂喝采。 二女风光的立于眾人间,朝高台上的帝王和王爷行了个礼。 「含香、含艷参见陛下,九王爷。」 「平身。」玄武帝一改先前淡漠深沉之顏,满脸笑意的说道「很好,你们二人确实有过人之才,将这边塞之舞的独特风情尽展于前,实为今晚的宴会增色不少啊。」 「多谢陛下讚誉。」两女齐声道。 「九弟,你这次还真是挖到宝了,有了这双才艺冠绝的舞姬在身边,今后的日子也不会无趣了。」 见玄武帝讚不绝赏,龙玄夜凤眸轻扬,勾笑道「陛下,依臣弟所知,这两人会的可不只这点皮毛。」 「喔?听九弟这么说,朕倒是想看看这两人还有什么本事。」 「陛下,这二女在月蒙氐素来以色艺双全着称,臣弟亦见过她俩的才艺,相信陛下不会失望的。」语毕,龙玄夜清冷如夜的眸光投向底下二人,扬声续道「含香、含艷,目前你俩表现的不分轩輊,孰难评断谁更优于一等,现下拿出你们各自的看家本领,好生表现一番吧。」 「是,王爷。」 她们彼此对视一眼,含香抢先开口道「陛下、王爷,过往在月蒙氐,含香向来是国宴上以歌舞独秀闻名的女角,因此今晚,就让含香为陛下和王爷献唱一曲塞外曲吧。」她自信满满的说着,除了舞蹈,她可还有一副黄鶯出谷的好歌喉,这可是含艷所望尘莫及的。 「好,拿出真本事来,若表现的好,朕自会封赏。」 「谢陛下。」含香在欠身谢恩之馀暗瞟了含艷一记,见其闻风不动的退居其后,大方的任她抢尽锋头,心底虽有疑惑,但如今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于是她大气一提,就着清风朗月,开始扬声清唱曲调幽婉清新的塞外曲。 「大漠黄沙,万里红尘,楼兰古国明月下……」 含香浑然天成的天籟之音清悠繚绕,瞬间攫取了眾人的耳目,也让她得意的愈发提声高唱,「疏影横斜,廉捲西风,云梦锁朱楼……」 边唱着,含香灵动的眼波生辉,灿若天仙,一双纤纤玉手勾起一束薄如蚕翼的丝绢随之起影弄舞,更是撩拨着一颗颗蠢动的心,然而,就在她顺了个气,正欲继续往下唱时,喉咙却突然乾哑燥热,彷若被一把赤火烧灼般炽热疼痛。 她紧摀着自己的颈项,一时间竟一丝声音也发不出来,脸上亦满佈痛苦的神情。 「我……我的声……没法子…….我……」她吃力的吐出几个字,却只是让自己的声带愈加烧灼,最后,她痛苦的蹲下身,乾呕不已。 见状,眾人皆哗然,而立于一旁的含艷则立即凑向前去,她看似担忧的扶着含香的身躯,实则在她耳边低声道「含香姊姊,别勉强出声了,你方才中了我下的毒,一时半刻是开不了口了,要是再胡乱发声,这毒性一蔓延下去,不只会成了哑巴,你这张我见犹怜的脸蛋也会腐蚀溃烂,若不想落的如此境地,那就安份一点,等我表演完后自会给你解药,明白吗?」 闻言,含香的身子震了震,在含艷起身前拉住了她的身子,并迅疾的从袖里拿出一根银针,自她的颈子一刺,含艷则如被电击似的睁大着双眸瞪向她。 「含香,你对我做了什么?」 含香没法开口,只是朝着含艷勾了一抹幽魅的微笑。 不一会儿,含艷的身子顿如千万娄蚁鑽洞囓咬般剧痛,她随即意识到含香也对她下了毒,而这毒,还是足以化骨蚀心的西域剧毒--百步寒。 她无法置信的怒道「含香!你怎么能如此对我……」 含艷没料想到相处多年的含香竟会对她下此重手,瞪红了杏眼想还以顏色,然而才伸手触及其衣摆,旋即吐血倒地不起。 见此景,周围惊讶抽气声不断,一伙儿人全乱了手脚,然而这齣令眾人惊吓不已的演出尚未落幕,龙玄夜就已差人将那二人给拖了下去,并接而让其馀表演者接续演出,其处事之神速,彷彿这一切早在他意料之中。 随着鐘鼓之乐高声奏扬,变化万千、目不暇给的杂艺之秀一场场推出,也渐渐地隐没了眾人的议论之声。 此时,一直默不作声的玄武帝也终于开口了,「方才那……就是九弟先前所道的精采之秀吗?」 「是。」龙玄夜面无惧色的大方承认,眼眉间有着冷残的笑意,「那二人的表现虽有些超出了臣弟原先的预期,但这结果倒是挺令人满意的,不知陛下是否喜欢臣弟这别出心裁的特意安排?」 玄武帝心头暗叹一声,但仍维持着泰然自若的神色道「九弟,朕不是不明白你的心思,那二女既不是我朝之人,留着也未必是福,不如除之而后快,但今日毕竟是特地为你洗尘庆功之宴,着实不适合见此凶险之景。」 「未能体察陛下之心,造成陛下的忧扰,真是臣弟之罪。」龙玄夜双手抱拳,顺势掩住了残笑之眸。 「算了,你就藉此机会处理掉这两人吧,顺道给月蒙氐带个消息,让他们看看自己送来的贡品有多不济事。」 「臣弟遵旨。」 「话说回来,今夜的事端还真是多了些,朕难得亲临此地,只想好生欢庆一番,接下来可再无此类特意的安排了吧?」玄武帝探测道。 「回陛下,后续安排皆为扬名京城的一时之选,断然不会再重蹈覆辙,陛下可安心宴饗于席。」 「好,既有九弟一言,那朕就放心了。」 经歷了几个意外插曲,接下来的后半夜再度回復一片祥和欢庆之气,台下四方大臣也纷纷起身向玄武帝与龙玄夜敬酒祝贺。朝堂之下的玄武帝少了几分摄人的压迫感,因此在场的群官都努力把握这难得可亲近皇上的机会,倒是那性子阴晴不定又深受圣宠的龙玄夜让一干大臣是又敬又怕,各个提心吊胆的逢迎巴结,以免一个不小心,巴结不成,反倒惹上这恶名昭彰的九王爷,到时候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在这段群臣饮酒交际的期间,龙玄夜邪冷的面容始终带着轻懒的神色,显然对于这一切感到索然无味,直到眼角馀光瞥见贴身护卫寒彻再次回守于身侧,细长的凤眸里才终于燃起一簇火光。 他敛起心神,面朝玄武帝开口道「陛下,臣弟快马奔波数日回朝,一路上舟车劳顿,现下身体有些不适,还请陛下允许臣弟提前离席。」 不适?看是这九皇弟又计画着其他馀兴节目了吧…… 深明在这种热闹的场合里,龙玄夜能耐着性子待到此刻已是给足他面子,玄武帝遂同意道「好,这些日子的确是辛苦你了,先下去歇息吧,别太劳累了。」 「谢陛下。」 玄武帝望着那负手而去的背影,即便是身着尊贵锦衣绸裳,青玉龙雕配身,仍是藏不住那昭显于周身的妖冶残佞之气,这就是现在的龙玄夜,和五年前的他简直判若两人,而他这帝王之身,又能留住这邪狂踞傲的九皇弟多久? 只怕,还是个未知数。 2-9 命定的重逢 偌大的厅堂内,一名伏在豪贵织毯上的青年挣扎的动了动身躯,甫睁眼,幽恍眩晕阵阵袭来,好半晌才得以勉强支着上半身抬头,屈膝望向周遭的景物。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前方两只与人同高,价值不菲的釉染青龙花瓶,一旁则立着由上等沉香檜木所雕製的樑柱,厅堂两侧摆放了数架雍容贵气的雕花木椅,而在前头阶台上方,显然是主位的软榻座上则披覆着雄豪霸气的珍贵虎皮,在在彰显着此地主人地位之尊贵。 居处在这金碧辉煌宛如宫殿皇城的地方,宫雪初揉了揉仍晕眩着的眉心,暗自思量道:这里是哪里?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她会莫名出现在这个陌生的地方? 她只记得早些时候经歷一场挡驾救人的事件后,被丫环巧儿又哭又怨的碎念了一整个下午,被她这大胆之径几乎快吓破了胆,而那被她救下的大娘则为了她的善举感激涕零,连番道谢,直道着会找机会报答她的恩情。 之后,她继续原定的行程,完成了布匹的买卖交易,还让对方满意之馀又预定了几块初到的新货,最后打道回府之际已过了用晚缮的时间,才匆匆的在外头的麵摊点了几道麵食小菜,犒赏自己奔波了一整天的疲惫。 在此之前,她大多记得一清二楚,但在那之后呢?为什么就一点记忆也没有了?用膳完毕后她和巧儿一同回府了吗?那马伕小李……瞬时间,几道零碎的片段闪过脑海,她依稀记得上马车后朝前方的小李吩咐了一声,但那回覆她的声音听来不若平日小李低缓憨厚之声,那道孤冷沧桑的音色倒像一个她前世极其熟悉之人…… 会是他将她带至此地吗?若真如此,难道这里是九王爷府? 不,不对,九王爷府的每一处她应当都是熟悉的,唯独一个地方……严华厅……思及这个可能性,她面色一沉。 这严华厅,是当年为惩处府内犯错奴僕而设的审罪厅堂,可这个地方在她生前就已让龙玄夜将其给废了,难道如今又再次于府内重设了吗?如今的九王爷府,到底成了怎样的地方? 诸多问题在她脑海运转不休,她心思骤乱,努力撑着摇晃的身子起身,然而才甫站定,身后旋即传来一道令她震慑于当下的低磁嗓音。 「本王允你起身了吗?」 那邪魅中带着讥誚的慵懒语调,向来是声音主人在面对他人时所惯用的语气,除了一个人例外,只可惜那人如今已长辞于世,因此若想再听见那耐着性子柔声轻哄的语气,恐怕比登天还难了……宫雪初在心头苦笑道。 「跪下。」清冷孤声一落,她感到下盘被人一踢,力道虽不算大,却够让她狼狈的再次屈跪于地了。 宫雪初咬牙闷哼一声,使劲用手撑着晕恍的身子,不让自己再次倒下。 即使不用抬头,纯粹以声辩人,她也可以知道那一脚的力道来自何人…… 寒彻,过去曾是汴梁国护守皇城的禁卫统领,当年为了营救她这个亡国公主而冒死来到京城,不慎被捕,幸而在她的央求下,龙玄夜最终释放了忠心为主的寒彻,而他也就从此留在九王爷府,成为护守她和王爷安危的贴身护卫。 「抬起头来让本王瞧瞧。」 不知何时已步至前方阶台上的龙玄夜懒懒的扬声,她悄悄收紧发汗的掌心,深吸一口气后对上那张牢牢雋刻于心版上的狂傲容顏,心魂震盪。 有多久了呢?快五年了吧……从她以宫雪初的身分辞世至今,转瞬间,竟已过了数年的时日。那天人永隔、夫妻情断之痛,在她当年撑着最后一口气,弥留之际,也仅是落下清涙一滴,为这相守多年始终深情不移的夫婿而心疼…… 是啊,当时她能有的也仅是淡淡的心疼,就如同她怜惜黎民百姓之苦……直到现在,以上官蓉蓉的身分死而復生的她,在有了凡俗的七情六慾之后,才真切的感受到那股噬人心骨的别离之痛…… 龙玄夜端坐在尊贵虎皮软榻上,冰冷的凤眸扫向底下跪着的青年,第一眼,他就被定住了视线,多年来已沉如死水的心,竟有了一丝莫名的骚动。 那青年脸色苍白,长相尚称清秀,没什么太突出的地方,偏偏在那张平凡的脸上,镶了一双澄澈无垢的灿眸,眸里,毫无一般百姓见他时该有的惧意,这令他骨血里邪残的本性渐燃,唇角勾着兴味的笑痕。 「你就是今早挡轿的那名青年吗?」他轻慢的扬声道。 「是的。」 「知道本王是谁吗?」 「草民知道,您是九王爷,也是我朝的镇国大将军。」在京师的百姓,无人不知九王爷的威名,因此她也无须佯装无知。 「那你清楚自己为何会出现于此吗?」 「草民不知,愿闻其详。」 龙玄夜哼笑一声,瞇眼道「以一个寻常百姓来说,你倒是挺冷静沉着的……报上名来。」 「回王爷,草民上官容。」 「来歷?」 宫雪初顿了顿,思及现下的身分牵连眾多,遂小心谨慎的回道「王爷,草民乃一介商贾之后,在京师经营布行。」 「布行啊……区区一介布行之子,胆识道是不小。」龙玄夜薄唇一勾,注视着那有着一双灿亮明眸的青年,续道「寒护卫,这上官容的来歷究竟如何?详细的说给本王听听。」 「回王爷,此人乃京师上官布行---上官达之义子。上官达祖籍源于苏州,十年前自京师起家,多年来以进口南方丝绸为业。近几年因其產质极佳、价格平易而销量渐广,直逼京师之冠,目前在南北各地亦皆有分行,实属布疋商界之翘楚。」立于龙玄夜身侧的黑衣护卫寒彻,恭敬的陈述着下午离轿后所打探的消息。 耳边听着寒彻巨细靡遗的报告上官家的產业状况,宫雪初并不意外他的蒐报能力,真正令她担忧的,是龙玄夜此番找她来的真正目的。 他如此费心思的调查她的背景,为的,究竟是什么? 龙玄夜仔细的打量着眼前青年的反应,见他听了寒彻的陈述之后,眉头紧锁,眸里亦染上了一抹忧思,满意的勾唇道「这么听来,这上官家的產业还真做的挺有声有色的,只可惜……这布行多年的基业,可能要就此销声匿跡了。」他扬眉轻挑,意有所指的说道。 「王爷!此话怎说?」宫雪初心一紧,焦急的问道。 龙玄夜不急着回应,他慵懒的托腮,好生欣赏那青年瞬间刷白的脸色一番后,视线调向寒彻,而立于一旁的寒彻接到了主子的命令,旋即以其一贯清冷的嗓音,扬声宣读罪状。 「上官容,你一介贱民竟敢胆大妄为,以解救一双孤弱母子为由,阻挡出巡队伍,实则意欲行刺九王爷,此罪你认不认?」 闻言,宫雪初瞪大了眼,猛地摇头,「不!此话绝非事实,上官容一生清白,从未有过谋害人命之心,更何况是地位尊贵的九王爷。这之间一定有所误会,请王爷明察!」没想到竟被污陷了一个莫须有的罪名,她正气凛然的替自己申冤,却听见龙玄夜轻哼了一声。 「当然是有人举证,本王才会传唤你至此对质,既然你不认罪,本王就让你心服口服。来人,传妇人秦氏。」 「是。」 不一会儿,只见下午让她救了一命的妇人被士兵拉至厅堂跪下,脸上满是惊惶失措。 「秦大娘,怎么会是你?」她惊讶的低唤一声,却见其眼神死盯着地板,完全不敢望向她。 「秦氏,现在人都到了,本王要你好好的把事情的始末给说个分明,若有半分隐瞒,本王绝不轻饶。」 「王爷饶命,小的必将一五一十据实以告,绝无隐瞒。」秦大娘颤抖着身躯,缓缓述道「这位上官少爷早对朝廷有所不满,不但暗地结党营私以为叛乱作准备,今日更是威胁我母子俩为其佈局,让他有机会接近九王爷之身以行刺,幸好王爷福大,未让其得逞,这事才没闹大。」 宫雪初愈听愈觉荒谬,出声反驳道「不!不是这样的!草民只是一介平民百姓,哪里来的谋反之心?秦大娘你是怎么了?为什么要编造这些莫须有的事!」 秦大娘仍低着头不敢面对她,只是一逕磕头道「王爷明鑑,小的所言全是事实,并未捏造任何谎言,这一切全都是上官少爷主导的,小的只是为了保护性命受威胁的家人才被迫参与谋反,请王爷网开一面,饶过小的一家四口之命。」 「不对!秦大娘,你看着我,我什么时候指使你去做那些事了?」 「是你!就是你没错!上官少爷,你就快认罪吧,别再害我了。」面对宫雪初急切的提问,秦大娘仍旧颤声坚持道。 「秦大娘,你……为什么……」宫雪初颓然的跪坐于地,她无法置信那个下午还拉着她的手,泪流满面的直说将来必会报恩的人,此时却义无反顾的将她抹黑到底,让她彻底跌进深渊里…… 倘若此番真被诬陷而定罪,她一人受苦也就算了,但其馀上官家的人要是因她而受牵连,她要如何跟大家交代?而她,又怎能眼睁睁的看着真心爱护她的爹娘因此含冤入狱,身陷囹圄之境,甚至,惹上杀身之祸…… 2-10 命定的重逢 「上官容,秦氏都已招共了,你现在还有什么话可说?」 龙玄夜的声音传至耳里,她仰头注视着前方那双深沉幽冷的黑眸与嘴边那抹邪残的冷笑,突然间懂了……这件事,从头到尾全是龙玄夜所设下的局,以他位高权重的权势,想买通一个人何其容易,而现在这一切,就是她胆敢触怒他的下场……原来,这就是如今京城百姓口里邪残无道的九王爷吗? 忍着心头一阵阵翻涌的情绪,宫雪初双手紧握成拳,挺直身躯,面色凛然道「回王爷,草民确实未曾作出如此败坏纲纪、大逆不道之事,盼请王爷明察。」 「那么,你的意思是秦氏说谎囉?若真如此,这扯谎的欺君之罪可是要诛连九族的。」 「王爷饶命!王爷饶命!小的绝无半句虚言,确实是上官少爷威胁小的助其行兇的,小的也是万般不得已啊!」秦大娘被那诛连九族之言给吓得魂不附体,连番磕头,磕到后来身子一软,差点晕了过去。 「秦大娘……」宫雪初想扶她一把,却被她给用力推开,涙流满面的眸光瞥向宫雪初,里头竟有一抹恼怒的恨意。 「上官少爷,您快认罪吧,别再拖累我了,小的家里还有一名幼子等着亲娘回家啊……」 「秦大娘,上官容也是有爹有娘之人,所以这无妄之罪,上官容绝对不认。」语毕,眼见那眸里的愤恨更深,但她却莫可奈何,甚至感到深沉的悲哀。 这就是龙玄夜真正的目的吧,他想让她亲眼见证自己的善行是如何的被糟蹋,而人在面对生存选择之前,又是如何费尽心机、不惜牺牲他人性命以保全自己…… 「瞧你们二人各说各话,这要本王採信谁的说法呢?究竟是秦氏说谎,还是你上官容心怀不轨?」龙玄夜缓缓勾起噬血笑意,不酝不缓的续道「冤枉无辜者是本王最不愿见到的事,可为了我朝社稷之安定,又不可不在当下裁决,所以为了解决这棘手的情况,本王替你们想出了解套的办法……寒护卫,将东西拿来。」 主子的命令一下,寒彻立即取出一把匕首,丢至他和秦大娘面前。 「现在你们有两种选择,一是主动认罪,拿起匕首自刎之后,本王便不再追究下去,二则用这匕首亲自手刃了对方,只要有人以命偿还,让此事有个交代,那么本王亦可视情况从轻发落。」 语落,宫雪初的心一沉。 这算什么选择,不过是让两人为了生存而自相残杀罢了……宫雪初才沉痛的想着,就见秦大娘已率先抢下匕首,状似亦欲自刎了事,于是宫雪初连忙趋前阻挡,惊声高喊道「秦大娘!别做傻事!」 她慌乱的想抓住秦大娘的手,却在下一刻感到肩头一阵爆痛,然后她才发现,秦大娘手上那把亮晃晃的匕首,如今竟没入自己的肩头,恍眼间,银刃进、红刃出,殷红的温血自肩头汩汩流出,污化了一身的白袍。 好半晌,宫雪初都无法自这意外的发展里回神,她伸手捂着不断失血的伤处,无法置信的望向那张曾对她微笑的面孔,此刻虽满佈着惊惧害怕的神色,可眸里的杀意却又是如此坚决。 「上官少爷,凭你的身家地位,活着的时候享尽荣华富贵,如今就算死了也可得以厚葬,哪像我们这市井小民般低贱……我的孩儿还这么小,他爹又病卧在床无法上工,现在要是连我都走了,家里的两人必定也活不了。」秦大娘再次举起颤抖的手臂,眼含泪光颤着声道「只要您死了,就什么事都解决了……对不起,上官少爷,一路好走。」 眼见那匕首又要落下,强烈的求生意志让宫雪初顿时回神,咬牙出手挥去了迎面而来的凶器,并在电光石火间以单手往秦大娘的颈项奋力一击,让她昏厥于当场。 弄倒了秦大娘,宫雪初跪坐于地,剧烈的穿刺之痛让她冷汗直流,一张本就白皙的面容如今更加惨白。她紧捂着遭匕首刺穿的肩头,撑着微薄的气力凝眸望向阶台上冷眼笑看这一切的主事者。 「怎么,结束了吗?依本王看,那秦氏也不过是昏了过去,你若想活,就拿起匕首杀了她,否则这事可就无法了结。」 有如催命符般的冷残之音响起,宫雪初无视肩头暴裂的疼痛,挺直着身开口道「人的性命,不该如此轻贱……王爷,我俩都是无辜的,恳求您放过草民和秦大娘一命……」 「哼,你是什么东西,凭什么要我放了你们?」他凤眸微瞇,唇边勾着清冷的残笑。「本王方才已经说的很清楚,这事若想有个了结,不是你死,就是她亡,要是不尽快做决定,你们两人就谁也别想活。」 看来,他是铁了心要夺人性命……思及此,宫雪初眨着泪眸,嘶哑的开口道「若王爷真要草民死,草民自是不会违逆王爷之意……但在这之前,请王爷移驾至此……让草民在临死前,能将深藏内心的话一吐为快……」 一个被逼上悬崖的人还有什么话想说?是想交代遗言,还是想做最后的困兽之斗? 龙玄夜勾了勾唇,兴味十足的起身朝宫雪初步去。 「王爷。」寒彻担忧有诈,正想陪同前去,却被龙玄夜制止。 「无妨,本王倒要听听此人死到临头,还有什么话想说。」 当龙玄夜步至宫雪初面前,她抑着肩头一波波穿刺烈痛,抬头凝视着那张日夜縈绕于心的容顏,烫热的眼眸落不尽的全是相思之泪。 龙玄夜俯视着那双被泪水浸染的瞳眸,那眸里非但没有预料中的愤恨、不甘、亦或是算计、仇恨等负面情绪,反而流露着一抹深沉的哀伤。 是错觉吗?为何在此青年陌生的面容里,他彷彿见着了一双和已逝的妻子极其相似的瞳眸……为了能看清此人的实相,龙玄夜蹲下身与其平视,眼见此人承受着极大的痛苦,他毫无悲慈的内心,竟在此刻竟泛起一丝涟漪。 他瞇眼注视着那张毫无血色且痛苦万分的面孔,莫名的情绪注入胸臆,让他有了瞬间的迷惑。而此时,宫雪初再也无法忍受伤口剧烈的疼痛,一阵晕眩袭来,她的身子向后倾倒,而龙玄夜则下意识的单手撑住了她的身子。 挨过一阵剧痛,冷汗直流的宫雪初,使尽力气哑着声开口道「王爷……请容草民向您提问……」 「说吧,有什么话想交代吗?」龙玄夜压下心头的异样情绪,冷声道。 感受着龙玄夜熟悉的体温,宫雪初眸光涣散的低喃道「王爷……为什么要这么做……看着一条条生命在您面前死去……真会让您感到快意吗?」 闻言,龙玄夜哼笑一声,「我还以为你是想求我救你一命,结果却是想数落本王吗?哼!真是自不量力,死到临头还有兴致说这些无关紧要的话。」 迎向他冰寒的眸光,宫雪初的唇角逸出了一抹苦笑,「王爷,草民身贱,死不足惜……但您贵为一国之栋樑,若能体察百姓之苦,以民为本……将能造福无数……」 「造福?我看你是找错人了,本王行事但求一己之乐,从未将他人的生死放在心上,你一介草民还妄想以死諫言是吗?」 「若草民之言能改变的了王爷的所作所为……那就算是豁出性命……草民也甘之如飴……」 闻言,龙玄夜不怒反笑,「甘之如飴是吗?上官容,本王真是小看你了,像你这般寧死不屈的高洁情志可说是前所未见,令本王惊喜不已哪,若是让你就这么死了,还真是挺可惜的……」他勾着冷笑,视线瞥向她的耳垂,瞬时,眸光一亮,提声续道「上官容,你想活命吗?」 「若能选择……草民当然想活。」她气弱的回道。 「哈哈哈……好,能让本王难得兴起救人之心,你还真是第一人。想要活命,本王可以让你活下去,但一旦欠下本王这个恩情,今后你的这条命就永远属于本王的,记住了。」语毕,他一个俯身,在眾目睽睽之下抱起那青年的身躯,跨着大步离开严华厅。 2-11 揭穿女儿身 九王爷府邸,外厅成排的灯火明亮如昼,奢豪夜宴酒席间歌舞不断,一派欢腾喧闹之景,然而位于深处的宫阁寝殿内,一名青年却血染白袍,浑身瘫软无力的被放置在围着黑色纱帐的床榻上。 遭匕首穿刺的痛楚肆虐着所有的感知,汩汩流出的血液鲜红,衬的那负伤人儿的容顏愈加苍白,彷如降于浊世的初雪般,即将随风飘零消逝。 宫雪初微弱的吸吐着气息,任眼前的男人将她扶起身,还来不及摸清他的意图,自己身上的衣物就开始被褪去。 「不……」她低喊一声,撑着绵薄之力想挣脱他的控制,然而她过于虚弱,根本无力抵抗,使劲挪动的结果反而牵动伤口,让她痛得低吟一声。 「想活命就给我安份一点。」冷语警告一声,他不耐的点了她的穴道,让她再无法随意动弹。 「快住手……求您别碰我……」她羞恼的苦求着。 就算龙玄夜是她的前世夫君,但她现下的身份是上官家的义子上官容,先别说这女子之身被揭晓之后会带来多大的麻烦,至少上官蓉蓉也是个名门的大家闺秀,怎能在未成亲之前就让男子给看尽了身子。 「你要是不想让本王连你的嘴都给封了,那就闭嘴安静一点。」无视于她的哀求,他仍未停下手边的动作。 随着衣物一件件落地,最终,他见着了那青年的胸口竟裹着层层白布,那意图隐瞒的真实身分昭然若揭。 「果然是个女人。」 早在方才近身审问之时,他就已瞥见她耳垂上有着细微的耳洞,在京城里,唯有女子才会有这样的特徵。 「身为一名女子,你的行径还真是胆大妄为到让人迷惑。上官容,你,究竟是谁……」 阴冷的嗓音在耳边响起,虚弱的宫雪初已无力顾及自身的清白,任由他将自己的身子给抱至怀里。她咬紧牙关痛苦万分的闭眸,忍着撕裂的疼痛,依循本能勉强吸吐着气。就在这形魂遽痛难熬的时刻,突然间,她感到肩头一阵冰凉沁肤,接着,那剧烈的疼痛感竟一点一滴的消失,连先前重压于心的滞闷也渐渐地淡去,不再折磨她的心魂。 「真不知该不该说你命大,你的外袍与这一身缠绕的布条,替你档下了不少致命的力道,伤口不算太深,再加上本王给你用上的金创仙药,止血癒合伤口疗效极佳,虽得承受皮肉之痛,但不会危及性命,所以,你的这条小命算是捡回来了……如何,是不是该好生感激本王的救命之恩。」 如丝绸般阴柔的低哑嗓音自耳边传来,宫雪初虚弱的水眸微扬,嘴角泛着一丝苦笑。 这次若非他刻意设局,她又怎会落到如此伤重的境地,可这男人的狂傲跋扈根植于骨血,能让他亲手救人,也确实是该令她感动涕零了。 「谢王爷……不杀之恩。」她气若游丝的开口道谢,下一刻,苍白的脸蛋却被他的大掌一托,让她不得不正视他灼人的视线。 「知道本王为什么要救你吗?」他问,眸底有着令人费解的情绪。 「……草民駑钝……愿闻其详。」 龙玄夜血性的薄唇微勾,单手挥去她高束的发冠,任那如瀑般乌亮如绸的长发散落在雪白的香肩,还原其女子原来的风貌。 龙玄夜垂眸凝视,眼前的人儿五官清秀,略带英气的眉衬着高挺的鼻樑,倔将的嘴唇紧抿,即便在他这人人惧怕的王爷面前,也不见其懦弱之貌,比起许多男子更具英朗之气,难怪在初见她之时,竟没看出她是个女儿身。但比起这些,皮相外貌都是其次,真正触动他救人之心的,是那双令他迷惑的翦水瞳眸,每每在凝视他之时,里头所隐藏的悲伤是那么深切,让他几乎有了错觉,彷彿他辞世多年的妻子回魂,重返人间。 明明是两张相异的面孔,怎会有一双如此相似的水眸? 凝望着她一会儿,龙玄夜有些失神的伸手抚上那双明眸,早已乾涸枯竭多年的胸臆,竟开始一点一滴的回潮,连带着随着妻子逝去而停止的时间,也似乎重啟了步伐,让冰冷的心脏再次开始跳动。 宫雪初回望着龙玄夜,早在他托起她颊面的那一刻,她就已深陷在他温暖又熟悉的怀抱里,无法自拔。而就在他的手指触及她眼角的当下,她几乎要不顾一切,脱口说出自己真正的身分,然而当她才起了念头,眼角馀光却瞥见了她手腕上的红绳,那红的显眼的色泽彷若当头棒喝,瞬间敲散了她身陷的迷雾,重返现实。 “此番雪主入世,是大仙以法力让您避过地府的审察,但效力仅有三年期限,待您腕上的红绳消失之时,您的魂魄会随之离体,遁入虚空之境,地府的鬼差也将即刻拘拿您回地府。” 当时那名仙界子弟的话犹言在耳,如今的她只有三年的寿命,因此,就算她重新回到他的身边,再次博得他的宠爱,也只能抑制的了他三年的魔性,等到她再度离世之时,一切也将会重蹈覆辙,而这绝非她此番入世的期望。 为此,她必须推开他,不再有情爱的牵扯,她得另寻他法。 2-12 秘密 忍着心底和他坦露身分的渴望,宫雪初索性闔眸,不再望向那双足以摄人心魂的凤眸。 而少了眸光的交缠与迷惑,龙玄夜也才从这场迷雾里清醒,只见他眉一扬,双改而指扣住她细白下顎,冷声道「为何不敢看着本王?你……害怕本王吗?」 闻言,宫雪初在心底轻叹一口气,缓缓睁眼,眸光低垂的轻声回道「王爷,为何您要救草民的性命?」 「真想知道?」 「是。」 「那就把头抬起。」他指间微一使力,让她皱起了眉头,正面迎向他摄人的目光。 见状,他勾了勾唇,瞇眼道「就是这个。在本王面前,你的眼里居然没有丝毫的畏惧,这让本王非常好奇,真不知该说你是初生之犊不怕虎,还是在你的背后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边说着,他缓缓加重指间的力道,让宫雪初痛得轻囈了一声。 「本王这辈子最痛恨的,就是无法亲手掌握之事,因此在查清楚你的身分之前,尚可留你小命一阵子。」邪冷的笑痕袭上嘴角,他松开了紧扣她下顎的双指,薄凉的手掌渐渐移向她嫩白脆弱的纤颈间,不慍不缓的续道「说!你到底是谁?为什么要假扮成男子,刻意隐瞒身份?」 面对质问,宫雪初斟酌的开口道「王爷……小女不过是一介平民百姓,平日偽装男身,也只是为了行商之便。小女的真实身分是上官府的三小姐,上官蓉蓉,仅此而已……而今日会冒险挡轿,是小女不忍见其孤弱母子因一时的失误而遭受责罚,才鼓起勇气挺身而出。若因而触怒了王爷,请王爷饶恕小女之罪……请王爷相信,小女绝无冒犯之意,亦或任何不轨之心。」 「上官府……上官蓉蓉……真是如此吗?」他迫人的视线紧盯,低哑的声线里有着不容人欺瞒的冷厉。 「是,正是如此。」 「口说无凭,你已胆大妄为的欺骗过本王一次,这回本王可不会轻易相信你的片面之词,若经查证后有半点虚假,本王可不会轻饶。」龙玄夜的唇角勾笑,栖在她咽喉间的手掌微微施力,令她艰难的吸吐着气。 「你的这条小命,本王可以救,当然也随时可以取,明白吗?」 「是……小女明白……」 「怎么,觉得痛苦吗?看你这样柔弱的女子受苦,本王还真是于心不忍。」他状似怜惜的说着,扣在她咽喉间的手却没有放松的跡象。 「对了,那个秦氏还在厅里候着呢,你说,本王该如何处置她?若你坚持自己无罪,那就是秦氏说谎了,如此刁蛮之人可不能轻易放过,你说是吧?」 提及秦大娘,宫雪初痛苦的咬牙道「不……秦大娘是无辜的,别伤害她……」 「那么你认罪了吗?」他唇盼勾笑,期待着她的答案。 「小女和秦大娘都是无辜之人……何罪之有……」宫雪初抬眼望向那张清冷邪魅的容顏,心底沉痛的感受比穿刺的伤口更甚。 如今的龙玄夜,已非当年那个为了延续妻子的寿命而愿意隐其残心,终年茹素且日夜跪求于神佛之下的男人,现在的他如一头烈狂的猛兽,可以为了一己之乐而残杀无数,毫无一点悲慈……而这,就是她此回借躯还生所需面对的现实。 「嘖嘖……多坚贞的情操,到了这种时候还能如此嘴硬。」他唇角的笑痕更深,指间的力道也更大,几乎只要再用点力气,她就会命断于当下,但他斟着力道让她深感痛楚却又死不了。 「不论如何,此案今晚就得了结,因此,你和秦氏之间孰对孰错势必得做个抉择,若你仍旧顽固的坚持两人都无罪,那本王也就只好两人一起办,谁也逃不了。」 缺氧的痛苦令宫雪初的意识渐渐模糊,但仍勉强的回道「若王爷真要降罪……那就判罪于小女一人吧……千万不要牵连其他……无辜之人……」 「哼,你就这么想死吗?」 「不……小女还不想死……在这世上,还有一个人需要小女……」 闻言,他的凤眸瞬亮,微微松手,薄唇勾笑道「喔?本王倒想听听那人是谁?家人,友人,情人?」 「那人是小女愿意……生死与共之人……」一股热气涌上涙框,她哑不成声的喘着气,眼前的人却只是清冷嗤笑。 「好个生死与共,看来应该是情人了吧,可怎么办,你如今衣衫不整的躺在另一个男人的面前,清白不再,若对方知道了,他还会要你吗?」 「没关係……只要他好……小女,别无所求……」 「多令人动容的情操。」他冷笑一声,见示弱的泪水自她的眼角不断滑落,冷残的心底竟没有一丝快意,索性松开了手,冷眼注视着她大口的喘着气,下一刻,兇猛的恶念再起,他单手再次扣紧她的下顎,接着俯身猛烈的以唇紧覆她的檀口,逼着她为了汲取救命的气息而本能的迎向他狂浪的肆虐。 要想多吸取一口气息,她就得自他的口里吸吮,昏灭的求生意识让她无暇顾及礼教之隔,激烈纠缠的唇舌间尽是他的气息,最终这激狂的缠绵再度牵扯肩头的穿刺之伤,殷红的血液汩汩流出。 见状,龙玄夜骤然止住狂肆的恶念,见她苍白的额上冷汗涔涔,痛苦之情满佈,他凤眸一凛,瞬间点了她的昏穴,让她顿时坠入昏睡,不再受肉身之痛折磨。 冷眼注视着床榻间昏睡的女子,龙玄夜为自己这不该有的心慈而恼。 如果就这么放任她于此,这女人最终必会在鲜血流尽之时而死,但他非但没这么做,反倒再次亲手为她上药,并以乾净的纱布将其伤口层层覆上,照料的妥当无碍。 待一切处理完毕,他端坐在床缘,随手挽起她的一缕细软青丝,深沉的凝视着那张毫无血色的容顏,在她紧闭的眼皮下,是一双清澈如泉的明眸……他心下十分明白,就是那双湛然的瞳眸屡屡打破他的惯例,让他一再的心慈手软,做出一些和他本性相违之事。 仔细回想,打从在严华厅初见的那一刻,那双澄然的眼底就没有一丁点的畏惧,甚至在面对生死存亡之前,仍是选择以他人的性命为优先。如此不知该说是固执还是愚昧的行为,却不知怎么的,总让他数度联想起那多年来深埋于心的妻子,宫雪初…… 想起魂逝数年的妻子,他握紧成拳的手指深陷进掌心,猛炙思念之情焚心,如鬼魅般的恶气日日在心口熊熊燃烧。 当年为了续妻子之命,他歛起根植于骨血的恶念,跪求于神佛之下,开仓賑灾、广施善缘、多年茹素,只求上天让他留下此生唯一深爱之人,但到了最后,他却什么也留不住…….自此,他就不再允许任何事物主宰他的情感,大肆放纵曾一度紧锁的残心恶气,令压抑多年的魔性更甚。他可以杀尽天下人而无所感,残佞玩弄人心于股掌间,任由那如娄蚁般的无数人命在他眼皮下苟存生灭……但,如今眼前这谜样的女子,竟让他的残心有了一丝动摇…… 他静睇床上的人儿,奔腾的魔性在骨血里窜动,想夺取她性命与让她存活于世的念头交相缠斗。他再度伸手栖上她的颈项间,掌心底下是她薄弱的脉搏,明知只要一使劲,这世上就不会再有人得以动摇他的心绪,但他冷冽的眸光闪烁,迟迟无法下手。 终究,他撤了肃杀的意念,收手于后。 经歷了一番挣扎,他不怒反笑,俯身在她耳边嘶哑的低语,「罢了,暂且留你小命一条,本王倒要看看你这一介女子到底有何能耐……既然你一心清明,妄想维护世间正道,那么本王就要让你亲眼看见这污浊世间有多沉沦,而你那明澈之心又能维持多久……上官蓉蓉……」 闇哑的诱人声线縈绕于耳,连绵不断。 一整夜,宫雪初因伤而高烧不退,冷汗夜盗,意识昏乱,然而鼻息间熟悉的阳刚气息却未曾淡去,伴随着她逐渐稳定的心跳,让她最终安然入眠。 第三章 3-1 再见故人 第三章 初冬晨光清冽明晰,点点耀然金光漫洒入室,清脆叼啾的鸟鸣之声唤醒了床榻上的人儿,纤长的睫毛微掀,斗然涌入的光线让她眨了眨眼,好一会儿才适应这满室的光亮。 这是哪里?宫雪初微侧过脸,视线穿过轻薄的纱帐,落于外头那陌生的摆设上。 印象中,昨夜的她是被带至龙玄夜寝宫的,但现在所处的地方看来清幽雅致,寧静的空气里还散发着兰草的淡淡幽香,连纱帐的顏色都是典雅嫺柔的湖水绿,这一看就知道是女子的居所。 随着感知的回復,宫雪初下一个念头就是察探自己的伤势,她伸手掀起被褥,却又无意中牵动了伤口,让她痛的闷哼一声。 「噯……你醒了。」 一道略失温度但仍清润悦耳的嗓音自门口传来,宫雪初心头一震,迅速望向正朝着她走来的秀雅女子。 那名女子手里端着刚熬好的汤药,将其搁置在床榻边的矮凳上后,轻轻拉开纱帐的两侧,见宫雪初一瞬也不眨的直盯着她瞧,不以为意的开口道「我叫元春,是九王爷府里的大总管,奉命来照料你的身子。现下你的伤口还没癒合,所以别乱动,有什么事吩咐我一声就行了。」元春轻声解释着,脸上没有太多情绪起伏。 今晨才刚破晓,她在睡梦当中就被人敲门唤醒,心下正不悦着,怎知一开门竟见着了寒彻立于门外,还来不及懊恼着自己尚未梳洗、蓬头垢面的姿态被瞧见,就见他一个頷首后,将肩上扛着的一人给带进了她的房内。 待寒彻将那人安置于床榻上,他转身嘱咐了几项王爷交代的事项:包括如何使用金创药为此人疗伤,还有若无得到允许,绝不能让她擅自离房等…… 当时她曾私下向寒彻打探此人的来歷,但少言的寒彻只是短短回了一句,「王爷要她活着,好好照顾她就是。」 于是,她这个光是管理内务就已十分忙碌的大总管,如今就又多了一个必须费心照料的包袱,而且,还是个来歷不明的女子。 「元……元春……」 听见那名女子小心翼翼的唤着她的名子,元春没多想,只是直言道「姑娘还是唤我元总管吧,这府里的人都这么称呼我。」再怎样,她也不想让一名陌生女子直呼她的名子,那可是她家小姐才有的权利。 「喔……元总管。」 听闻那道声音里有着明显的失望,元春深感怪异的打量着这名女子。 今早被吩咐完,她就赶着去熬补气的汤药,都还未能来得及深看,如今近身一瞧,这女子的外貌并无任何突出之处,勉强算的上中等之姿,此外,她身着男装,素净的脸上亦无涂抹任何胭脂,若将那袭长发挽起,倒真可以假乱真,以男子的身分在外行事了,因此她猜想,这名女子应该是假扮男子而被王爷察觉了身分…… 倘若此人是名刺客,照说王爷是不会留活口的,既然留了她一命,那就表示王爷另有用意,再加上王爷刻意将此女安排在她的住所,限制其行动,原因之一,应该是想隐瞒此女巧扮男装的特殊身分,因为她以总管之权,选择了住在王爷府内院最靠近自家小姐生前的住所,此一地带安逸僻静,未经王爷允许,向来不会有府内的奴僕经过,因此是个最佳藏匿之处。 面对元春陌生打量的眼神,宫雪初藏起心底的苦涩,提声轻语道「元总管,我口有点乾,可否麻烦您给我一杯水?」 听见女子柔声的请求,元春才自杂乱的思绪里回神,顺手拿起矮凳上的汤药坐到床边,淡声说道「比起水,这补气的汤药会让你的伤口痊癒的更快。」 元春舀了一小口汤汁递到女子的面前,却见她若有所思的盯着药碗。 「怎么了?」见她没回应,元春伸手在她眼前挥了挥,续道「是哪里不舒服吗?姑娘?」接着,元春直觉的将手贴上她的额际,却见她如大梦初醒般,身子突地向后退了一步。 「姑娘?你怎么了?」 「对不起……」宫雪初有些慌乱的拍了拍脸颊,带着些微泛红的眼眶,以笑容掩饰道「是这样的,元总管您和我过往的一位故人长得很像,见到你,总觉得好像见到了那人……以前每当我生病的时候,那位故人也是这样悉心的照料我,一口一口餵我喝药,所以心底觉得特别怀念。」 「原来如此。」元春了然的点头,疏淡的续问「那么姑娘现在打算是自己喝,还是……」 「还是劳烦元总管吧。」语毕,宫雪初轻轻的笑着,发热的双眸微敛,小心翼翼的将心底的情感压下。 虽然对眼前女子莫名的情绪起伏感到有些怪异,元春仍尽责的餵她喝下汤药,并没有更深入探测的打算,但见那女子的眸光始终直勾勾的凝望着她,浑身不自在之馀只好找话聊。 「姑娘看着眼生,不知怎么称呼?」 「我……」宫雪初顿了顿,好一会儿才接续道「我叫上官蓉蓉,是京城里上官布行的三小姐,为了行商之便,平日乔装成男子之身,是以上官家义子,上官容的身分在外奔走。」 没料到这女子会一股脑的将自身背景交待个详实,元春有些讶异,但仍面不改色的续道「这样啊,那么上官姑娘你怎会出现在王爷府?而你这身上的伤,又是怎么来的?」 提及此,宫雪初面泛苦涩的回道「昨日,王爷回京的队伍出巡时,一对母子不小心挡住了行进的队伍,我为了救他们而冒犯了王爷,因此被送到王爷府受审,这伤,也是在审问时所受的。」 「那上官姑娘你……被王爷定罪了吗?」 「这个我也不是很清楚。」想起昨夜之事,宫雪初只能苦涩的叹息,「昨日我因伤重而昏了过去,今早醒来,人已置身于此。」 耳边听着宫雪初的陈述,元春的心里已有个底。 伺候九王爷多年,她十分明白主子的习性,当他对一个人產生兴趣的时候,就会放手玩得彻底,直到对方的心防彻底被瓦解溃散,软烂如泥,主子才会失了兴致的罢手而去,而通常那些人的下场也都是非死即伤,从未有人能幸运逃过一劫。因此,若这上官蓉蓉所言不假,那么性喜玩弄人心的王爷,恐怕是将她当成了此番回京的娱乐之一……想想昨夜,王爷带回京的两名边塞女子,已有一名命丧黄泉,另一个则被定了个惊扰圣上之罪名而遭遣送回国,而今恐怕是轮到这名意外招惹到王爷的女子身上了。 「元春……啊,我是说,元总管,请问您在想些什么?难道昨夜,王爷有向您交代过些什么吗?王爷他是否真要定我的罪?」宫雪初看着元春的脸色凝重,忍不住担心了起来。她一人被治罪事小,就怕连累了上官家。 「抱歉,上官姑娘,关于你的事,我并不清楚,但王爷确实嘱咐过要你待在这房内养伤,不可随意踏出房门外,因此在有进一步的命令之前,请你务必遵守王爷的命令。」 厅元春这么说,宫雪初也只能无奈的回道「是……我会遵从命令,不会让元总管您为难的。」 看见宫雪初如此沮丧的模样,不知怎么的,元春有些不忍,遂安慰道「姑娘如今能保住一条性命,已经算是不幸中的大幸了,过往那些被送到府内受审的人,可没姑娘这么幸运。」 见元春面色如常的陈述着,宫雪初的心底再次泛起了一阵酸楚,「元总管,您的意思是,过去也曾有许多人在这府内遭受不平之冤吗?」 「姑娘可别误解我的意思,那些人有无冤屈我不清楚,也无意探究,只是想劝姑娘今后别再为了无谓的事出头而受累,明哲保身才是长久的安身之道。」 听闻元春的一番话,宫雪初愕然的凝视着那张清冷淡然的秀顏,一时间竟无法将眼前的女子和过往的故人连结在一起。 记忆里,于她如姊如母的元春,是个性格明亮开朗之人,无时散发着灿若朝阳的气息,明知她这个主子心性恬淡如水,却总有办法以其充沛的精力让府内充满愉悦的欢喜气氛,而年幼时期曾嚐过诸多苦难的她,对这世上不公义之事尤其愤慨,若遇见受苦之人也总不吝惜出手相助……这样的元春在她脑海里的印象如此鲜明,为什么歷经数年过后却人事已非? 这些年来,九王爷府到底都成了怎样的地方?而长年待在这里的元春,又是如何的煎熬,度过这一年又一年? 见她不语,元春逕自续道「上官姑娘你先别想太多,还是先照料好伤势吧。来,趁热把药给喝了。」 宫雪初沉默的任元春将汤药一口口送进嘴里,送入口中的苦涩,一路蔓延至心底,平息了一阵子的情绪再度起伏,眼眶泛着热气,模糊了视线。 「等会儿喝完药后,姑娘你就在屋内好好休息吧,晚点我会再来帮你换药。」元春平静的说着,却见一滴滴温热的泪水滴落到她手背上。 「对不起……」 略带沙哑的嗓音传进耳里,元春一抬眼,就望进了一双满溢着悲伤的眸里。 「上官姑娘,你怎么哭了?」元春才不解的问着,下一刻,她的手已不期然的被另一双手给包覆了起来。 「上官姑娘?你……」 「元总管,我方才说过您长得很像我过往的一位故人对吧,那人是一个热血心肠的女子,平时看见不平之事,总会不顾自身安危的挺身而出,所以过去的我常笑说,若她是个男儿身,再加以好好栽培,他日必能成国家栋樑,造福百姓……」 元春不明白眼前女子说这段话的用意,但注视着她被泪水浸润的湛眸,她竟有了种与其相识多年的错觉…… 「元总管,环境确实能改变一个人,对吧?」 听见这道提问,元春才回过神,直觉答道「这是在所难免的吧,总得适应环境,日子才能继续过下去。」 「是啊……被留下来的人,总得想办法活下去,所以改变是好的……不论如何,只要还活着就好……」 宫雪初轻语低喃着,元春听得不真切,本想再次开口询问,却见她擦了擦眼泪,嘴角扬起一抹明亮的笑意。 「谢谢你,元总管。」谢谢你还活着,谢谢我俩今生还能相见……这是宫雪初无法说出口的话,因此只能以感谢一语道之。 听她这么说,元春更摸不着头绪了,方才还哭着道歉的人,现在又开口言谢,这之间情绪的转变如此之大,让她完全无法理解。 看出了她的困惑,宫雪初遂补充道「我很感谢您,在打理府内大小事之馀,还得如此费心的照料我的伤势,真是对不住。将来若有机会,希望能偿还您的恩情。」 「上官姑娘你毋须多礼,说到底,我也只是奉命行事罢了,就算是他人,我也会遵从王爷之令,尽心照顾。」不想与这来歷不明的女子过于亲近,元春刻意划开了界线,却又见到她眼中明显的失落之情。 「是,我明白了。」宫雪初点头,嘴角的笑意淡去,浮上一丝苦涩。 「话虽如此,我俩能相识也算缘分一场,因此今后若姑娘你有任何需要帮忙的地方,随时告知我,只要是能力所及,我会想办法协助你的。」话一出口,元春就后悔了,她不明白自己为何要对一个外人给予如此承诺,但不知怎么的,她就是不想见到她难受的神情。 「好,谢谢你,元春。」面对元春释放的善意,欣然的宫雪初又再次直呼元春的名子,但这回元春却不想纠正她,无来由的,她的心似乎并不排斥这个姑娘……过往,也只有她家小姐会这么亲密又温柔的唤着她的名子,如今虽然此情只待追忆,但让眼前的女子这么唤着,似乎也不是一件坏事。 念头一转,元春释然的勾起今日的的一抹笑,温声道「既然喝完了药,你就好好的休息吧,府内还有一些事得办,我就不在这里陪你了。」语毕,元春站起身,将药碗搁在矮凳上。 「好,您去忙吧。」宫雪初点头应答后,本想目送元春离开房门,突然一阵睡意袭来,让她眼皮顿如千斤般沉重。 真奇怪……她向来不是个多眠之人,昨晚也休息了好几个时辰,理当精神尚可才对,怎么现在却疲睏的紧,难道是因为有伤在身,身子过于虚弱的缘故吗? 见状,元春不动声色的扶着她躺下,轻声道「上官姑娘,你的气血大伤,需要一点时间復原,现下你就好生在此歇息吧,切记别随意外出,晚点我会再过来帮你换药。」 「嗯,我明白,谢谢你,元春……」宫雪初还想再看她一眼,却敌不过庞大的倦意袭来,在她即将沉睡入眠之时,眼角馀光瞥见了床榻旁矮凳上的药碗,那瓷碗的边缘似乎沾惹着些许未调匀的白色粉末……她尚不及细想,意识旋即暗去。 见她胸口平缓的起伏,元春立于床畔,静睇眼前的女子,幽幽开口道「上官姑娘,别怪我对你下了迷药,这世间已少有能信之人,谁知看似单纯无害的你,会不会是个心怀诡计之人……为了保护我自己,也只能出此下策,在我回房之前,你就待在这里安心的睡吧。」低扬的嗓音里有着无可奈何的深沉,她深深明白,自己那颗曾怀抱着正气与热诚之心,早在这些年的日子里给一点一滴的消磨殆尽。 当年,随着她家小姐的死去,无法承受丧妻之痛的九王爷也失了理智,先是斩杀了太医,公然违背弘盛王朝的律法,接着又发狂似的向各地广发战帖,声明任何能打败他并取下他首级的人,不但无罪,还能获得重赏,因此一时间,不管是九王爷过去的政敌、江湖高手、甚至是其他王爷,亦或想藉机大捞一笔的人,都在那段期间涌向京师,登门挑战,因此王府也就成了日日溅血的腥残之地,而到了后来,因始终无人能挑战成功,渐渐失了兴致的九王爷开始朝人心下手,他一方面拢络了一群贪官污吏,另一方则藉故接近另一群以清官自许的官员,接着处处设局,挑弄人心,他再好整以暇的笑看人性的摧折与转变。为此,他竖立了更多的敌人,遭受刺杀的次数更加频繁,而王爷府内的安危也就更加危机重重,几乎无一日安寧。 为了存活下来,身陷其中的她也开始懂得如何使计自保,即便她未曾有过无故害人之心,但那会为不公义之事而挺身而出的热肠却早已不再……如今的她,只希望能安然的守着小姐生前的居所,直到终老,但若有任何人胆敢动摇王爷府,她也绝不会坐以待毙。 「好好的睡吧,这迷药至少能让你安睡一整日,得到短暂的安寧,但若你心怀不轨,那么,现下或许是你在步入灭亡之前,唯一能图得的寧静了。」 语毕,元春扫了宫雪初安稳的睡顏一眼后旋即转身,头也不回的离去。 3-2 天山雪狐 巍峨天山峻岭,薄暮霞栖群峰之颠,夕照斜映酷寒霜雪,灿绝琉璃光色泼洒于下,一身如初雪般晶莹皓白毛皮在山谷间灵动闪耀,冠绝于天山之色,亦落入了猎人弓玄之射程里。 暗藏于草木掩映之下,小心谨慎瞄准猎物后,猎人的手指一放,咻的一声,一支锐利弓箭穿林而出,迅疾划破天山之寂,最终没入猎物的足踝之下。 倾瞬间,意外遭箭贯穿的雪山灵狐惊惶的负伤逃窜,足下所踏之地血染霜雪,疼痛难行,而持弓猎人不愿放弃这夺取珍贵毛皮的绝佳机会,拔足苦追于后。雪狐藉着熟稔地形之利,机智的左奔右窜,最终甩开猎人,未料箭上染毒,让其最终倒卧于林边树丛下,几近死绝。 就在其命在旦夕之时,周遭又有了动静。 一名上山採药的青年途经,见雪狐残喘于林下,心生慈念,向其伸出援手,然而遭逢猎杀之雪狐对人类已有防心,在青年伸手探近之时,牠张牙狠咬一口,青年之手腕立即溅血于当下,但他并未就此放弃营救之心,而是在一步之隔蹲踞于雪狐之前,面带温善的朝牠一笑。 那是雪狐第一次和青年的相遇,当时青年那双瞳眸良善温煦如朝阳,让牠终于卸下心防,任青年将牠抱至山下治癒疗伤。 青年澄明无垢的笑容、哄暖于心的体温、悉心照料雪狐的点点滴滴,一幕幕如影似幻,情深意长。 温热的涙,无声无息落下……瀅润的湛眸微啟,眼前却是一夜的黑。 宫雪初眨了眨眼,心知自已方从魂梦里初醒,然而梦里那纠结缠绕的深浓情意却仍紧纠着她的心口。 梦里的情节,是她和龙玄夜相遇的初始,也是他俩情系千年的缘起。 千百年前,青年原有一颗悲悯良善之心,为何歷经几番转世轮回之后,竟再无一丝仁慈良知,在这之间究竟出了什么错? 苦思无解,她带着沉缅的思绪自床榻坐起身,轻手挥开纱帐帘幕,外头已是一片闐暗无明的夜。 奇怪,她记得今日甦醒之时还是日头初昇的朝晨,怎么才一转眼就已是深夜,难道她这一睡就睡了一整日吗? 突然间,她想起先前元春餵她喝下的那碗汤药,目光往矮凳一扫,药碗已不再,回眸再低头一望,连自己身上的衣裳也被替换过了。 看来元春在她昏睡之中的确有再来过,除了为她换药更衣,兴许也是特地来巡察她是否仍安睡于床……仔细想来,那碗汤药应是被动了手脚,而这也必定是龙玄夜所下的命令吧,在这重兵驻守的九王爷府里,她一介弱女子就算有心想逃也插翅难飞,他不免太瞧得起她了。 一抹苦笑轻扬,她试着起身下床,伤口的裂痛感已较先前少了几许,头也不再昏沉晕眩。她步至案前点亮烛火,四周景物随之清明,满室疏淡幽香依旧,但房间的主人元春却不知去向。 都这么晚了,元春怎么还未回房呢? 宫雪初心头悬念着,遂步向门口敞开房门,随即,一整片被覆盖在莹白霜雪之下的美景迷眩了她的目光,也勾起了她欢然畅意之心。 「呀……」她惊呼一声,欣喜的步出了房外,伸出双手迎接这冬季到来的第一场初雪。 自亙古开天以来,她的元神就是从天山仙洞里凝聚而成,直到后来修练成仙,还一度执掌冬之节气,以悲慈之心看顾人间……在这千百年间,她的一切都和这漫天飘洒的莹莹浩雪有着极深的羈绊,因此无论是前世的宫雪初亦或现在的上官蓉蓉,她都十分偏爱这冰寒凛冽的冬季。 她欣然的驻足了好一会儿,一阵冷风袭面,负伤未痊癒的身子缩了缩,她步回屋内,探寻着保暖衣裘,竟在靠近墙面的木椅上看见了一袭月牙色织锦裘袍。 这……不正是她旧时的衣物吗? 宫雪初讶异的走近细瞧,热气顿染双眸。 眼前的这件裘袍,是她芳魂殞落的那一年,元春亲手替她织就的,上头还绣了几朵象徵长寿富贵的牡丹花,盼她能花开富贵、福寿绵延。 她眨着被泪水浸润的瞳眸,唇盼带笑,静静地披上了这袭簇新依旧的月牙裘袍,缓步踏出了屋外。 在此深夜时刻,幽冷寒风彻骨,初雪漫掩香径,清妍寒梅不畏酷寒,傲雪迎风怒放。眼前这清雪白梅之景色绝美如仙境,令宫雪初忍不住寻着旧时路而行,恍然间已步及前世居处多年的楼宇----雪瑶楼。 迎着风雪,她仰头凝望着那幢和记忆里交相叠映的楼阁,前世于此生活的片段鲜明的在脑海里盘旋回绕,明明才相隔数年,却已彷若隔世。 当年贴身伺候她的元春,于今已成了府里的大总管,而那曾为营救她这亡国公主而远离家国的禁卫统领寒彻,现在则是九王爷的近身护卫。 为什么……这府里的主人已非当年为妻子而跪求于神佛之下的慈善之人,在他身边行事必然凶险难测,但为何他们二人还是留在这王府里,不愿离去? 在她辞世前,曾央求龙玄夜亲口答应,让随她远离家乡的元春和寒彻,于她过身之后都能依其所愿,厚赠银两,归还自由之身,让其下半辈子皆能畅意的为己而活,然而如今宫雪初已消殞于世,这九王爷府里的故人为何仍未获得新生? 她幽叹一声,缓缓向前再走了几步,霎时间,她的脚下一绊,这才发现在那积雪的地面上有一圈以碎石围成环形的阵法,在其正中央还有一块在月色下发散着淡淡幽光的石头。她小心踏入石阵,走近一瞧,那块石头如指腹大小,石体墨黑晶亮,而在石头底下还压着一个用符纸包起来的东西。 那是什么呢?她正欲伸手触碰,突然一阵刺寒的冷风狂啸,吹落了她衣袍上罩着的绒帽,令其如缎的长发在狂风里飞扬,纤细背影立于朦胧月色下,宛若一抹眷留人间的幽魂倩影。 「雪初……」 一道黯哑低磁嗓音自身后传来,她还来不及回头,整个身子就被拥进一堵炽热昂藏的胸怀里。 「雪初……我的爱妻……你回来了……你终究还是捨不下本王,回到我身边了……」 深雋入骨的柔情伴随着微不可闻的哽咽,声声在她耳边低哑廝磨着,宫雪初即使不用回头,也能用身体的感知识别他的身分。 龙玄夜,她相伴了五年的夫君哪……自她还魂后,曾多次在魂梦游移间,梦见自己就这么偎在这堵眷恋的怀抱里,可梦醒后,却只感到更深沉的哀伤。 「王爷……」她哑声回应,鼻息间却袭来一阵浓烈的酒味。 他喝醉了吗? 「雪初,告诉我,现在是梦境还是现实?若是梦境,那本王愿就此活在梦里,永不再清醒。」 「是梦吧,唯有在梦里,王爷心底所悬念之人,才有出现的可能。」 悲切的说完,环拥她的一双铁臂紧锁,彷若深怕他一个松手,怀里的人儿就会再度随风而逝。 「是梦吗?好,就算是梦也无所谓……雪初,既然你回到本王的身边,那就再也不许离去,明白吗?」 「王爷……我……」 「答应我,雪初,留下来,留在本王身边好吗……雪初,我的爱妻雪初……」 深挚的呼唤声声撼动着她的心口,宫雪初缓缓闭眸,明知不该冒着被识出身分的危险沉溺于此刻的放纵,但却无法抑制自己翻涌的情潮,纤嫋的身躯微微震颤。 「雪初,记得吗?在我们成亲满五年的那一日,本王曾亲口答应过你,只要你愿意陪本王度过下一个五年、十年、二十年,那我也会捨去王爷的身分、地位、所有的一切,然后陪着你游歷天下,走访五湖四海,相持相守直到终老……」 记得,她怎会不记得……那时的她已病入膏肓,随即将撒手人寰,但在那生死徘徊之际,她的丈夫在她耳边温柔的低声倾诉,许下了那愿倾尽所有只求她相伴一世的诺言…… 那时的她不懂情,只有满心的悵然与无奈,直到现在,她才发现自己早已动了凡心,再也无法回到无爱无欲的清明之境。 「雪初,本王不曾忘记过对你的承诺,今日,正是我俩成亲满十年的日子,而你也回到了本王身边,为此,我已别无所求,只要你愿意留下来,雪初……没有你,这世间于我毫无意义,所以,若你还是执意要离开,那就带我一起走,取了我的性命也无所谓……」 听着他卑微的请求,宫雪初的泪水早已盈流不绝,心痛难抑。 直到现在,他心底仍存着和她一起终老的想望吗?如今的他,难道就这么日日承受着在希望与绝望中失去挚爱的痛苦折磨吗?如果是,她该如何抚平他创痛的内心,令其不再为情而苦…… 3-3 划破迷雾 「雪初,怎么不回应我?是身子又不舒服了吗?」龙玄夜着急的将她扳过身,醺醉的望向眼前之人,然而当迷离的黑眸在看清她面容时骤睁,接而怒不可抑的勒紧她的手腕,厉声道「你不是雪初!在这里做什么?是谁允你到这里来的!」 「王爷,我……」 「说啊!是谁让你如此大胆的擅闯此地?」 「王爷,对不起,请您先放开我,让小女解释。」宫雪初纤细的手腕几乎要被这猛地扣紧的力道给扭断,她面色惨白,吃痛的恳求道。 龙玄夜冷哼一声,倏地将手一甩,冷眼见她跌落于雪地里。 「说!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倾瞬间,雋骨柔情已不復见,那阴冷莫测的怒顏让宫雪初的理智归位,小心谨慎的跪在雪地里回道「回王爷,小女昏睡了一日,方才自房内初醒,一时恍惚步出了屋外,又不慎在王爷府里迷了路,才不小心误闯此地,请王爷恕罪。」 「哼!哪里来的这么多不小心,你私闯本王府的禁地,罪不可恕!」他疾言厉色的瞪视着她,眸里只有冰冷的残意,「元春呢?本王吩咐过要她看着你,怎么,她不在房内吗?」 「王爷,元总管曾一再嘱咐过小女绝不可随意外出,是小女不听劝告,擅自步出房外,不关元总管的事,全是小女的错。」深怕牵连元春,宫雪初急切的开口解释。 「你都自身都难保了,还有心思替他人说情,你以为本王的惩罚是你受的起的吗?」 「王爷恕罪,小女真是无心的,请王爷饶命。」 「你是什么东西,凭什么要本王饶了你!还有你身上这是什么?你怎么会穿着这件衣袍?」龙玄夜猛地拉着她的手臂起身,让她吃痛的闷哼一声。 「说!这衣袍哪来的?为什么在你身上?」 「因为天冷,小女就随意在房内借了一件外袍披上,并未经元总管同意。对不起,王爷,小女知错,愿受责罚!」 「脱掉!现在马上脱掉!」他厉声命令道。 「是。」宫雪初立即褪去身上的外袍,双手奉上。 龙玄夜接过衣袍,见她微微发抖的颤着身躯,纤细的身影在漫天风雪之下飘忽的彷若眨眼即逝,心底又起了莫名的骚动。 为了止住这无法控制的情绪,他再次伸手拽住她的手臂,寒声道「大胆的女人,三番两次如此触怒本王,你就真的不怕死吗?」 「不,小女只是平民百姓,当然怕死。」 「哼,那为什么本王在你的眼里看不见一丝一毫的畏惧?」 宫雪初望向那张冷峻的容顏,定声回道「王爷希望小女畏惧您吗?」 「你不该吗?」他瞇眼。 「王爷,您有让天下人都为之胆寒的能力,这点无庸置疑。」 「但你却硬是成了个例外是吗?」 「不,小女和他人无异,只是……」 「只是什么?说!」 她忍着他加诸于手臂的疼痛,幽幽的回道「只是小女过往曾走过鬼门关一遭,大难不死后,对生死之事有了比常人更豁达的思绪,心底也就少了一分畏惧。」 「鬼门关……」他喃喃念着,迷离的眸光闪烁,「你是说,你曾经歷过生死交关之际吗?」 「是的,王爷。」 「告诉本王,那是什么滋味?在面临生死交界之时,究竟是什么感受?」他松了扣住她手臂的力道,改而抓住她纤细的肩头,沙哑的问道「是痛?是不甘?是害怕?还是解脱?」 「是不捨……」宫雪初泪眼婆娑的凝望着那张霸气狂浪的容顏,幽悽的轻语回道「在小女魂神弥留的当下,满心悬念的,都是心底最放不下的那人。」 听见她的答覆,霎时间,龙玄夜满腔的狂躁与怒气竟就这么缓和了下来,哑声低喃「不捨吗?雪初,你当时的感受可也是如此……对本王,眷恋不捨……」 他松开了扣住她的双手,垂眸看着搁在臂上的裘袍,这件失了主人的衣裳本该被尘封在冷硬的壁橱里,却在此刻染上了一些暖心的温度,而这温度的来源,此时正立于他的眼前。 此时,一阵狂风再次袭来,冷冽的寒意让他稍稍自无边的迷惑里清醒,也才看清了眼前人儿的唇色早已被冻的发紫。 他凤眸微凛,低咒一声,旋即将臂上的裘袍重新披回她的身上。 「王爷?」宫雪初的身子一颤,被他的举动给弄迷糊了。 龙玄夜系紧裘袍上的丝带,见她的身子被包裹的密实,不再有透风的机会,才神色莫测的开口道「上官蓉蓉,听清楚了,既然当初本王救了你一命,那么从今以后,你的这条命就是本王的,以后没有本王的命令,不许你生病、受伤,甚至连死也得经由本王的同意,明白吗?」 「……」死亡不说,若连生病受伤都在管辖范围内,这……会不会太强人所难了些? 宫雪初为难的沉默着,下一刻却被一把侧抱起身,让她惊讶的低呼一声。 「王爷?」 「这里不是你该待的地方。」语毕,他旋即施展上乘轻功迅疾消失于原地,无声无息。 两人的身影才刚离去,一道孤冷的嗓音立即轻扬于静默的夜色中。 「出来吧。」 语落,角落的暗影之处缓缓步出一名女子,那人即是方才差点因失职而遭受牵连的元春。 她走到寒彻面前,望着依旧一身黑衣的寒彻,秀緻的面容上有着难解的情绪。 「子时已过,为何你不在房内?」寒彻问。 「我是故意的。」元春毫不掩饰的坦承道。 「你想测试那名女子?」 「是,我本想藉此探测她看似无害的表象底下,到底暗藏了多少不良的居心,但她的一言一行都令我感到困惑……」那女子方才大可把过错直接推托到她身上吧,为何要挺身袒护她呢? 「是真是假又如何?你是总管,尽好自己职责就好,不要搅进府内的风波里。」寒彻冷静的回道。 「我明白你的意思,但这名女子确实有些古怪之处。她方才自我的房内步出后,似乎没有任何寻路的迟疑就往雪瑶楼走,还在楼前站了好半晌……还有,你没发现吗?王爷对这名女子的态度很不一样,除了小姐之外,我没见过王爷对任何人有如此大的忍耐力。」 「面对这种难得敢直言反抗的女子,王爷只是一时新鲜,相信过不了几日,她的下场就会像过往那些人一样,沦为王爷玩弄的一枚棋子。」这些年身为王爷近身的护卫,他看过太多例子,无一例外。 「至于她对王府内的地形熟稔这点,我会再彻查,毕竟她也曾以女扮男装之身在外奔走,隐瞒了真实身分,确实大有可疑之处。不过这些你都毋须操心,在王爷面前,她就算心机藏的再深沉,也只能落得玩火自焚的下场。」 「是吗……」听寒彻这么说,不知怎么的,她竟有一丝不忍,「若她是名刺客,的确死不足惜,但如果她只是个单纯善良的姑娘,希望她能逃过这一劫。」 「此女是敌是友尚未明朗,别把私人感情投入,明哲保身才是正道。」寒彻提醒道。 「嗯,我明白,这些年不也都是遵循着这个规则,才得以安然活到了今日……」 元春的视线调向眼前的楼宇,眸光幽幽的续道「寒彻,你记得吗?再过几个时辰之后,就是小姐的忌日了。」 「当然。」每年的此刻,他总是静守在王爷身边,见平日冷血残佞的他一改其性,黯然神伤的以大量的酒水灌醉自己,直到天明。 「时间过的真快,不知不觉都五年了,可每一年的忌日,我都还是期盼着能和小姐再见一面……寒彻,你觉得小姐现在会在哪里?她会回来看我们吗?」 「希望她不要再回来了,甚至,将我们忘了都好。」寒彻望向雪瑶楼,孤冷的嗓音里难得洩露着一点情绪。 「为什么?小姐生前待我俩如亲人,难道你不想再见小姐一面吗?」元春难受的问道。 「王妃生前已受了太多身体病痛的折磨,我希望她死后能免却这一切苦痛,到一个更好的地方,享受她该有的福报。」 闻言,元春深深的叹了一口气,「是啊,你说的没错,像小姐这样慈悲心肠的人,是该脱离尘世之苦,安享福泽庇祐……」说到此,她的脑海中突然浮现上官蓉蓉披上小姐的裘袍,在风雪中驻足的背影,在当时,不只王爷错认,就连她也在那一瞬间,都以为是小姐回魂了。 不!不可能,小姐都过世这么多年了,怎么可能会再回来呢……元春为自己一瞬间的想法感到荒唐。 寒彻静静地凝视着元春半晌,突然开了口「元春,你还记得王妃曾允诺,让我两在她离世之后能决定去留之事吗?」 「记得。」她点头。 「那么,倘若有一日,我想离开这里,你可愿……」说到此,他突然顿了顿,没将话说完。 「你想说什么?」元春望着他,心底有着期待。 寒彻的神色复杂,到了嘴边的话最终还是吞了回去,淡淡的说道「没什么,不是什么太重要的事。夜色已深,你快回去歇息吧,明日一早,还得准备王妃的忌日。」边说着,寒彻随手抚去落在她发上的白雪,如此不经意的举动让元春的脸又红了红。 「好……你也是。」虽然很想听完他的未竟之言,但元春明白这个男人是个闷葫芦,若他不想说,那么就算再等个半日也不会有结果,只好低头掩饰着烫热的双颊,提着裙襬快步离去。 寒彻则默默地注视着她的背影,深凝着眉心,一脸若有所思。 3-4 雪梅行馆 眼前所见的景象快速闪逝,冷冽的晚风自耳边呼啸而过,宫雪初紧抱着此刻唯一的依靠,直到速度终于慢了下来,她才缓缓抬头,举目望去,氤氳的热雾繚绕在周边,漫天飘散的点点细雪一落于泉内随即化为无形,几步之遥还有一座建造雅緻的行馆。 「啊……这里是……」宫雪初止住了差点脱口而出的话语。 此地乃雪梅行馆,是王爷府内隶属后山园林里的一处密地,当年意外发现此地蕴有热泉之后,龙玄夜随即命人在此地盖了个行馆,以供他俩冬季间暇时的休憩之地。 没想到还能回到这个地方,宫雪初还未及缅怀过去,抱着她的男人再次开了口。 「上官蓉蓉,本王是不介意软玉温香在怀,但你浑身冻得像个冰块,是不是该先暖暖身再入本王的怀里。」 戏謔的言语和着温热的阳刚气息自耳边传来,宫雪初猛地一抬头,那俊邪莫测的面孔近在咫尺,只差一点距离,两人的唇几乎就能贴上。 「放、放开我。」她的心跳如鼓,发出的声音细如蚊蚋。 他浓眉淡扬,唇角微勾「放开你?此刻紧抱着本王不放的,可是你。」 宫雪初寻着他的视线望去,这才发现自己的双手正紧紧的攀在他的颈项上。 「啊……」她红着烫热的脸,连忙松手,抱着她的铁臂却没有放她下去的意思。 「王爷,请您放我下来。」 「你真希望本王放手?」 「是。」 「好,那就如你所愿。」语毕,他果然如言松手,而这一放,她在毫无预警之下跌落于地,手还下意识地往前一拽,将原本系于龙玄夜腰际上的玉坠给扯了下来。 有些吃痛的皱了皱眉,她的视线落在地上的玉坠,顺手将其拾起时,发现这玉坠的中间镶了一颗通体乌亮的黑石,和她方才于雪瑶楼前看到的那颗黑石十分相似,而且同样散发着淡淡的幽光,让她忍不住抚上那奇异的黑石,然而才一碰,那黑石上的光芒却突地隐去,接而碎裂成半。 还来不及对此做出反应,原本居高临下冷眼看着她跌落于地的龙玄夜已屈膝蹲于她的跟前,神色骤变的扣住她捧着玉坠的手腕。 宫雪初原以为他会为这碎裂的玉坠而勃然大怒,然而却只见他眸光烧灼的盯着她的面容,让她有些不知所措。 「王爷,这玉坠……小女不是故意……」 「你是谁?」 他嘶哑的提问让她顿了顿,正想着该如何回覆,他的指尖已抚上她的脸蛋,从眉间、眼眸、颊面,一直到因天寒而失了血色的唇瓣。 「你到底是谁?为什么……这墨石,会碎在你的手里?」他压抑着紧绷的情绪,眸里的热切彷若即将燎原的大火。 面对他情绪的骤变,宫雪初不明就里的咬了咬下唇,谨慎的回道「王爷,方才小女不慎将玉给拽了下来,不知怎么的,才一碰,中间的黑石就碎了,但小女真的不是故意的,恳请王爷大量,饶恕小女无心之罪。」 「无心之罪……无心之罪……」他覆诵着她的话语,薄唇微勾,嘶哑的笑了,「好一个无心之罪,这让本王该如何为你这无心而定罪?你可知这块墨石,本王护了它五年,如今它碎了便碎了,不过是一块破石,但这么多年来,本王为其所受的苦痛,可不是你一句无心就能偿还的,除非,你就是本王所等待之人……」 听他这么说,宫雪初的神色一顿。 他可是发现了什么吗? 不,不会的,现在的她可是换了身份与容貌,他不会知晓她的真实身份的。 「看着本王的眼睛,告诉本王你是谁?你究竟是什么来歷?」他托起她的下顎,让她无法闪躲的直视着他魔魅的眼眸。 「王爷,小女是上官蓉蓉,是京师上官布行的三小姐。」她不假思索的回覆,却显然安抚不了他的狂乱。 「不对!这不是本王要的答案!」 「那么王爷究竟想听什么?小女真的不知道。」 「你怎能不知道本王真正想听见的是什么……」他情绪翻涌的伸手紧握住她的肩头,强大的力道按压到她受伤的左肩,让她吃痛的轻囈出声,冷汗涔涔。 方才当她跌落于地,肩膀已隐隐作痛,如今被这么大力一握,怕是伤口又再度裂开了。 看见她痛苦的神色,龙玄夜这才从暴乱的心绪里回神,他敛起眸光,不动声色的将破裂的玉坠收起,接着再次将她抱起身,跨着大步朝行馆走去。 面对他阴晴不定的举动,宫雪初也早已习惯,她有些疲倦的依靠着他的胸膛,肩头的撕裂之痛与面对他却不得相认之苦,内外的煎熬都让她倍感吃力。 她闔眸了一会儿,再次睁眼,已被置身在暖和的床榻上。 「参见王爷。」守在行宫内室的婢女们都惊于九王爷的突地到来,连忙恭敬的伏首于地。 「都退下吧。」 「是。」 待婢女们退出内室,龙玄夜从床榻边的木雕柜里拿出一个药罐,接着掌风一挥,让床沿的帘幕落下,遮住外界的一切视线后开始动手脱去她的外袍。 「王爷,你……」 一个点穴,她已动弹不得,无能推拒他的举动。 他动作迅疾的褪去她的衣物,看见她因撕裂而再次渗血的伤口,眉头深锁的将上回曾用过的金创仙药施于伤口上,一举一动都十分谨慎,直到终于照料好伤处,他才解去她的穴道。 一获得自由,她连忙拉起被褥盖上自己过于裸露的身子,而他则坐在床沿,眸色复杂的注视着她。 「伤口还疼吗?」他问,嗓音里有着少见的温柔。 「不疼了,多谢王爷。」她低声回覆,缩在被褥里的身子也忙着将被褪去的衣物再次穿好。 「说起来,你这伤也是因我而起,你可怪本王?」 「小女不敢。」 「为了替他人出头,你连死都不怕,本王可不觉得你有什么不敢的。」 耳边熟悉的清冷语调,让宫雪初有些松了口气,看来龙玄夜已回復了理智,不再如方才那般执着的对着她的身分紧追不捨。 才这么想着,又听他状似随意的问道「你说你曾经歷过生死交关的劫数是吗?那是怎么一回事?本王想听听。」 「是……数月前,小女曾从自家閤楼的凭栏处不慎失足落下,差一点就命丧黄泉了,所幸被人发现的早,这条命还是救了回来。」 「是吗?那还真是命大。上回在严华厅之后,本王曾命人再去深入调查上官府,据闻上官家的三小姐怯懦怕事,平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在府内几乎是个没有存在感的人,可打自受了伤之后,性子却和过去大相逕庭,浑然变了一个人,可真有此事?」 没料到他竟对她的身世背景打听个彻底,宫雪初低垂着脸掩去内心的不安,道「是,过去小女在府内确实如王爷所述那般,行事低调,凡事不与人争强,但经歷了一回生死劫,让小女突然有了领悟,与其忍气吞声过日,不如畅意的为自己活一场,所以才有如此大的转变。」 「你这话乍听之下,似有几分道里,可一个人的性格,品性与才情,真有那么容易就会改变吗?」他琢磨了半晌,若有所思的续道「本王还记得,你曾说你还不想死,是因为有一个愿意生死与共之人,那么,你口中的那人如今何在?」 宫雪初顿了顿,斟酌的回道「那人,是小女的青梅竹马,数年前已随家人搬离京师,如今,小女也不知他的下落,就此失了连系。」 「喔?青梅竹马……」他眸光一凛,不其然的想起过去,他的妻子在汴梁国也有那么一个青梅竹马,「你跟他之间的情意竟如此深厚,能让你愿意与他生死与共?」 「多年的相处,他待我极好,如此真切的情意,世间难寻。我欠他的太多,还得太少,即便为了他一死,小女也在所不惜。」这番话虽是为了圆谎,却也是她对他最真实的心意。 宫雪初借着这番话倾诉真心,但听在龙玄夜的耳里,却成了她对另一个男人的真心告白。 他神情顿时沉下,冷声道「既然你俩情意如此深浓,你当初为何不跟他一起离去?」 「人和人之间的缘份,终究是有尽头的,就算现在不分离,到了生命结束的那一刻也终究会分开,所以小女并不执着于一生相伴,只盼他后半生能过上平顺的日子,直到终老。」 闻言,他哼笑一声,「难得你年纪轻轻,对人生之事倒是看得豁达,但你可知你的无心牵绊,对另一个人来说却可能是长达多年的磨心之痛。」 听他这么说,宫雪初的心头微颤,为他的执着轻轻叹息,「自古以来,多情总为无情苦,可人生短短不过数十载,若能放下执念,安顺过日,岂不更逍遥恣意。」 「哈哈,好一个消遥恣意!当年,本王的妻子也如你这般豁然,对情爱之事无慾无求,一心只盼天下太平。她的心底存着天下,但本王的眼里,却只有她一人,所以为了成全她的心愿,本王开仓賑粮,救济四方苦难,也随着她茹素多年,只盼她能长久陪在本王的身边,但结果呢……她终究还是违背了对本王的承诺。」 「人死不能復生,王爷何苦如此为难自己。」 「人死,当真不能復生吗?」他眸一瞇,突然一个翻身上了床榻,伸手将她拉进怀里。 宫雪初被吓了一跳,直觉想推开他,却撼动不了他半分。 3-5 天上人间 顾及她的伤势,他没使出太大力道,只是以单臂环着她的腰身,低哑的语气里有着深沉的落寞,「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小女……不知。」 「今天,是本王的妻子宫雪初的忌日,为了这件事,府内上下可是从前几日就开始忙得翻天覆地。」他轻轻抚着她细软的发丝,哑声续道「每年这个时候,本王就想着,雪初如今到底置身何方?究竟该如何才能找到她?天上地下人间,她想到哪里都好,就是不该捨下本王,独自离去。」 耳边听着他沉痛的话语,宫雪初毋能表白身分,也只能压抑着心底的痛,安静的陪着他承受那噬骨的情伤。 「从她闔眼的那日起,本王始终怀着一丝期望,就这么苦苦等了她五年,你可知本王每年此刻的心情吗?」 一时不知该如何回应,宫雪初沉默着。 「还是不知吗?」他轻笑一声,伸手攫住她的下顎,让她不得再闪躲,而她也在此刻才看清了他发红的灼热凤眸。 「也是啊,本王这些年内心所受的折磨与痛苦,有谁会知道呢?当然,更罔论那个让本王撕心裂肺的女人,她就这么离开了人世,无牵无掛的,独留本王在这枯索无味的世间,日夜痛苦的承受相思之苦……」他缓缓收紧拥在她腰际的手,让她不自主的更接近他的胸膛,两人间如此亲密的贴合,让她红着一张脸,躁动的心情完全无法掩饰。 「本王向来不是个会记仇的人,只要有本事,都可以亲自下手杀了本王,但唯有那么一人,让本王受了这么多年的折磨,那情债,可是一定要讨回来的,记住了。」 耳边听他一字一字的说着,宫雪初的心绪紊乱,但尚未及釐清他这番话的用意,只见他突然起身挥开帘幕,站在床外。 望着他的背影,宫雪初才察觉情况有些不对劲,而后,一道男子的嘶喊传来,她心一惊,悄然撩起帘幕一角,只见两道身影快速交错,那意外的访客一身黑衣,手持锐利长刀,快速的朝龙玄夜砍去,但两相交锋不过数回,实力已分高下,一个侧身旋踢,对方的长刀已被龙玄夜反手夺去,并在转眼间朝刺客的颈项划下,一刀毙命。 瞬时间,浓烈的血腥味在寝殿里蔓延,宫雪初眼睁睁的看着一条生命在面前被摧毁却无能为力。她抬眼望向站在尸首旁的龙玄夜,他的眸色冰残,脸上毫无常人该有的情绪波动。 在龙玄夜的示意下,本来守在外头的侍卫走了进来,将刺客的尸首给拖了出去,那些侍卫的脸上同样毫无任何表情,彷彿早已习惯了这般常态。 「吓着了吗?」他转身朝她走去,眸里噬血的寒意在对上她之后渐渐褪去,甚至注入了一抹柔情。 没注意到他的转变,宫雪初的心绪还在方才那残忍的场景里,伤怀的问道「王爷,方才那人怎么会……」 他挥开帘幕在床沿坐下,淡声道「多年前,本王向天下人士下过战帖,只要能取下本王首级,就可获得重赏,方才那人,也不过是眾多挑战者的其中之一罢了。为了让这游戏尽兴些,除非本王有令,身边的侍卫都不许插手,所以方才那人才得以私闯本王宫殿,否则以那人的功夫,只怕是连这王爷府的大门都来不及见着,就被诛杀于外了。」 「人命,只是游戏吗?」听见他如此蛮不在乎的解释,她只觉得心痛,「王爷为何要这么做?这个战帖,不论如何都会有人伤亡,对王爷到底有何意义?」 「意义?本王做事向来随心所至,何需什么意义,但,若真要追溯源头,当年本王会这么做,有一个人要负最大的责任。」 「那个人……是谁?」 「还会有谁呢?在这世上,唯一能左右本王行为的,只有那么一人,本王的爱妃,宫雪初。」 没料到会是这个答案,宫雪初的心一紧,摇头道「不……王爷,为什么呢?据闻九王妃是个仁德之人,她绝不会希望王爷的生活日日陷于杀戮之中。」 「是啊,她的确是个善良的女子,可怎么办呢?她失信于本王,早一步离开了这人世,既然如此,本王就要她在天上看着,看这世间将会如何因为她的消逝而天翻地覆,看有多少人将会死在本王的手里……」他勾着笑痕,妖冶的凤眸再次染上魔魅之光。 「本王,就是要她连死,也无法安心。若她真怜惜那些无辜之人的性命,那就遵守诺言,回到本王的身边。」 那冷酷的字字句句让宫雪初心如刀割,她直视着他的残眸,哑声回道「王爷错了,您的方法不会让王妃回到您的身边,只会将她愈推愈远,最终,走上和王妃截然不同的道路,两人再无交集。」 「是吗?那你认为本王该怎么做,她才会心甘情愿的回到本王身边?」他似笑非笑的问,眸底有一小簇光火。 「王妃已逝,今生已无法和王爷再续前缘,但若王爷愿意放下杀戮之心,改过迁善,来世或许还能结上一段尘缘。」 听见她的回覆,他突地轻笑出声,眸底的热切瞬间消逝,「好一个改过迁善,真不愧是从你口中说出的话,但怎么办呢?本王向来不信鬼神之说,更罔论要本王将心寄託在那可笑的轮回里。」 「王爷……」 「够了,上官容……不,你说你叫上官蓉蓉是吧,上官布行的三小姐,为了行商之便,所以平时都以男装示人,是吗?」 「是的,王爷。」 「那好,今后你就继续以男装扮相,用上官容的身分在本王身边行事吧。」 闻言,宫雪初愣了好半晌才开口道「什、什么?小女不懂王爷的意思。」 「很简单,平时你还是可在外行商,但只要本王招唤,你就得听令于本王,随侍于本王的身侧。」 他的这番话让宫雪初的心里掀起了一阵不小的波澜,明知道这是个能接近他的大好机会,但为什么她的心底如此不安,她到底在害怕些什么?是怕现下无仙气护体的凡躯会因他的恶气所染而跟着沉沦,还是她害怕的其实是自己的恋心在他面前将无所遁逃…… 她无声沉默着,脑海里的思绪翻涌如浪潮,而那在另一端的男人则望着彼端那张看似陌生的面孔,正因烦恼而紧咬着下唇,那不经意的动作和他过去的妻子如出一辙,让他完全无法移开视线。 两个完全没有任何关係的人,为何能如此相似?除了面孔之外的一切,包括那能为他人而奉献己身的胸怀,面对他这个恶名昭彰的王爷而毫无惧意的双眸,以及私底下的习惯、动作竟都如此神似……最重要的是,他护守了五年的还魂石终于有了动静,但在此之前,他还要面会一人,好确定自己的猜想。 「怎么,你迟迟不回应,是想抗拒本王的命令吗?」 闻声,终于回过神的宫雪初连忙回道「小女不敢,一切依王爷所言即是。」 「好,等会儿本王会命人取水服侍你沐浴,这里的热泉能暖暖你的身子,对你的伤口復原也大有助益,泡完后就早些休息,明日一早,本王会再派人送你回府。」 「是,多谢王爷。」终于得到回上官府的许可,宫雪初也放下了担忧之心。 简单吩咐完,龙玄夜起身离去,临走前,他特地下令派多人驻守于雪梅行馆,若再有人胆敢私闯行馆,格杀勿论。 3-6 还魂石 铃铃铃……一阵阵刺耳的铃响与四方低扬的诵经声交融在初晨的日照里,高台上,一名身着道袍的法师一手执着银製法器,一手在空中划舞着奇诡的招魂手势,其身后数十名掛着袈裟的弟子双手合十,嘴里的经文覆诵不断,两侧成排迎风翻飞的白色经幡飘摇不定,在冬日萧索的王府里,更增添了几分冷肃凄清的气氛。 今日,是九王妃宫雪初辞世五年的忌日,又逢九王爷在府,因此府内从上到下所有的奴僕、奴婢打一清早就全都绷紧了神经,就怕出一丝乱子,若不慎引起王爷的不快,他们可是有十颗脑袋都不够掉。 从昨夜到今晨,大伙儿忙了数个时辰,现下好不容易备妥祭祀法会所需的场地、贡品、香火,连特地从百年名寺请过来的高僧也就位了,奴僕们才战战兢兢的静立两侧,随时等候差遣吩咐。 期间,数十双眼睛不安分的直往位于高台下,神色阴冷莫测的九王爷瞧,只见他们主子一派间适的端坐在软榻上,单手支着清冷邪美的颊面,锐亮的凤眸懒懒的扬着,迷离的视线落到了远方,彷彿此时的心神全然不在此地。 铃铃铃……铃铃铃……随着法器愈来愈急骤的声响,法师的动作也愈加迅疾万变,只见他将手里的符咒至于烛火间环绕数次,接着高喝一声,扬声念着「九王妃宫雪初,弘盛十年辞世,于今皈依十方,尽虚空界,一切诸佛、尊法、贤圣,有无限齐大悲,度脱世间,除却轮回之苦,南无释迦啊……啊……」 一道突兀的哀叫声出现在法师被紧扣的喉咙里,他目露惊恐的看着只用两指锁住他喉头的九王爷,年迈的身躯无法自主的颤抖着。其馀在旁候着的奴僕与法师的弟子们则全傻了眼,他们甚至没看清王爷的身影是何时出现于此的。 「大师,您这是在唸些什么呢?本王是要你招魂,不是要你把魂给渡走,如果她的魂魄真跳脱出轮回里,本王要如何才能寻的到她?用您的不中用的脑子好好想想吧。」龙玄夜勾着唇角轻慢的吐出字句,凤眸冷凝,确定颤抖的法师明瞭他的意思之后才倏地松手。 「王……王爷,都怪老僧办事不力,王爷饶命,请王爷饶命。」重获自由的法师立即下跪求饶,数名弟子也跟着法师跪伏于地,磕头不断,就怕无端遭受波及。 「这是怎么了,本王可还活的好好的,你们这么跪我,是希望见我早日归西吗?」龙玄夜神色平静的说着,但那阴冷的嗓音仍是令一干人吓得魂不附体。 「王爷恕罪,贫僧等人绝无冒犯之意,还盼王爷开恩。」法师颤着声道。 「瞧你们吃斋念佛了这么多年,怎么还如此贪生怕死呢?」龙玄夜轻蔑一笑,眸里的寒光乍现,「唯诺怕事,遇劫则乱,这样的修为如何称的上是得道高僧,本王真是不解啊……大师,您可得好好的给本王一个解释才是。」 「王爷,那些称号都是百姓所给的虚名,贫僧万万不敢当,也未曾以得道高僧自詡,只盼此生以贫僧绵薄之力为百姓祈福,求得天上诸佛庇祐,功德回向世间。」 「诸佛庇祐?」他冷笑一声,哼声道「现在你等的生死大权就掌握在本王手上,你说是该求神佛庇祐,还是求本王饶你一命?」 「王爷饶命,饶命啊!是贫僧失言了,请王爷恕罪。」法师急声求饶,整个额面及后背已是冷汗湿漉一片。 「要本王饶恕可以,但总得要有人为这事负责,是大师您要一把扛下责任,还是有任何弟子想为师父顶下罪责吗?」 此话一落,跪伏于地的法师和弟子们全数鸦雀无声,没人敢担下这责任,毕竟要是逞抢出头,那可就是人头落地啊! 「怎么没人应声?本王记得佛语有云: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如此慈悲为怀,以他人生死为己任的情怀,不正是你们这些佛家子弟所推崇的吗?现在本王给了机会,却无人挺身而出,这样你们还有顏面称说自己是佛道中人吗?」冷讽至此,却无人敢反驳,一时间气氛凝结如冰,人人自危,而在此时,一道低缓宏亮的嗓音自台下传来,打破了这紧绷的一刻。 「九王爷,多年不见,别来无恙。」来者是一名白衣飘袂,仙风道骨的老者,他稳健的踏着步伐走向高台。 看见来人,龙玄夜的神色一缓,挥手彻了所有在高台上的僧侣与奴僕,待所有人都已离去,龙玄夜亲自步向前迎接来者。 「庞国师,能让您大驾光临本王府邸,真是本王的荣幸。」 「王爷可别折煞老臣了,能于此地和王爷叙旧,那才真是老臣之幸。」 「国师客气了。本王昨夜才临时差人送信到您的府内,今早就能在此见到您的身影,此情义本王记住了。」 「王爷毋须多礼。那么,就请王爷开门见山的告知此回急召老臣前来的缘由吧。」 「庞国师,本王是想跟您确认一件事。」 「王爷请说。」 「五年前,当您在王爷府内设下还魂阵的时候,曾经跟本王说过,若还魂石感应到了雪初魂魄的回归,就会有所动静,是这样没错吧?」 「正是如此。」 「不会有例外吗?」 「当然,除非老臣亲自解咒。」边说着,见龙玄夜神色异然,庞国师讶问「王爷这么问,难道是那还魂石有了什么动静?」 龙玄夜取出了先前收于怀中的玉坠,摊在庞国师面前,道「若是如此,国师您作何解?」 庞国师接过玉坠端详着中央破裂的还魂石,皱眉凝思。 当年为了安抚因爱妻辞世而疯魔的龙玄夜,他在玄武帝的请託之下于王爷府设下了还魂阵。他取了两颗由他仙逝多年的师傅所留下的舍利子作法,加上他多年的修为炼製成还魂石,一颗放在阵法中,一颗则由龙玄夜日日佩带于身。这附有法力的还魂石能感应遭施咒者的灵体,在机缘具足时得以将飞散的灵体匯聚在还魂石里,之后再借他人之躯復生,同一个人,一生也只有使用一次的机会。而照理说,灵体若已完整的匯聚于石中,若要再借躯还生,也还需要经由他施法才得以完成,但如今这还魂石却自行碎裂成半,显然已完成其任务。 难道这生灵,还能自行寻觅躯体还生? 「如何?国师有何见解?」 庞国师沉吟半晌,回道「依老臣之见,这还魂石绝对是感应到了王妃之魂,否则不会如此无缘无故就碎裂成半,但仍有些事让老臣不解,所以想请问王爷,当初这还魂石是如何碎裂的?」 「您说,这还魂石确实感应到王妃之魂是吗?」彷若未听闻到庞国师的提问,龙玄夜此时的心底只有这件事。 「是的,王爷,这点老臣可以肯定。」 「好,这就够了……」有了庞国师的保证,他心头躁乱的悬念终于落下,但经歷了五年撕心裂肺的丧妻之痛,他已分不清此刻内心的爱与恨,究竟是哪一分更多一些。 「王爷,您还没回答老臣的问题,这还魂石是怎么碎的?」 「本王今日只想跟国师确认此事,馀下的暂且不劳国师费心。」 「王爷是信不过老臣吗?」庞国师直言问道。 「若是信不过国师,还会邀您来到府内吗?国师多虑了。」龙玄夜勾了勾唇,凤眸里有着令人费解的心思,「先不提这个,本王还有一事想请教国师。」 「是,王爷请说。」 「这次陛下特地从边塞召本王回京师,真正的理由,究竟是什么?」 「关于此事,也是老臣此次前来的原因之一,请王爷仔细听老臣道来。」 庞国师鉅细靡遗的将他观察星象所占卜到的一切向龙玄夜解释一番,而龙玄夜听完之后,神色如常的扬着清冷的笑意。 「所以国师的意思是,我朝将面临一场足以颠覆朝政的动乱是吗?」 「正是如此。」 「那好,本王会好生期待着,毕竟这京师安逸了许多年,也该是时候来点振奋人心的事了。」 对于龙玄夜的反应,庞国师并不意外,九王爷的骨血里根植着嗜血的本性,只有无止尽的杀戮才能安抚他那颗冷残之心,因此真正令庞国师在意的,则是那星象里的异数…… 这视他人为无物的九王爷,唯独对宫雪初有着异于常人的执着,而如今九王妃已辞世,照理说应该再无足以制其力量之源,但他却在近几日的天象里,观察到附属于九王爷命盘里的那颗天狼星旁,出现了另一颗未知的星辰,以其明炫之光,化去了不少天狼星之厉芒……难道,这会跟那被破碎的还魂石之间有什么关连吗? 「庞国师,您还有其他事要告知本王吗?若没有,那就恭送您回府了。」 见龙玄夜已有了逐客之意,庞国师的思虑一转,再次开口道「王爷,既然还魂石已碎,老臣要提醒您一件事,还魂阵乃逆天之术法,就算王妃之灵借他人之躯还生,未来能存活多久也是个未知数,再者,王爷的命格本就与一般百姓相异,气弱者在王爷身边易遭灾祸,不得不防。」 闻言,龙玄夜异常冷静,语气森冷的回道「这话听起来真熟悉,当年雪初重病之时,国师也曾这么告诫过本王,不是吗?」 过去,庞国师曾点出了他俩命格天生相剋,是造成雪初的身子日渐衰弱的主因,但他只当无稽之谈,未曾真正信之,直到雪初魂断于他的怀里,他才不得不信或许庞国师之言真有其道。 「庞国师,本王当年执意留下雪初的决定,错了吗?真是本王,害死了她吗?」 注视着那双冰残的黑眸,庞国师轻喟道「这得端看王爷要的究竟是什么…….是王妃存活于世,却不得共生的相思?还是日日相伴,却无法长相廝守的死别?」 闻言,龙玄夜从喉咙发出冷笑,渐渐地愈加恣意狂放,直到后来孟浪的放声嘶笑,惊骇了驻守于台下的一干人等。 「生离亦或死别,本王就只能择其一吗?这是什么该死的道理!又是谁主宰了这一切?就算这世间真有鬼神,本王的命运,也绝不容任何事物操弄!」他目露寒光,俊美的容顏亦罩着如鬼魅般的异色。 「王爷请息怒,老臣并未有意触怒王爷。」 「触怒本王的并非国师,而是那该死的天命!」龙玄夜抬头望天,唇角扬起一抹噬血的笑意,「不都说善恶到头终有报吗?若老天真有眼,就直接衝着本王来吧,看是要千刀还是万剐,本王期待着,否则,只要本王活着的一天,也将会有更多亡魂丧在本王的手下。」 胆敢如此狂傲的与天为敌,天底下也找不出第二人了……庞国师暗自喟道。 「庞国师,您可以回去了,今后若有任何问题请教,本王自会再登门造访,不送。」 心情突地恶劣的龙玄夜头也不回的拂袖而去,而庞国师只是静定的注视着那道狂傲不羈的背影,捻鬍沉思。 第四章 4-1 风玉 第四章 九王爷府后院,一顶不起眼的轿子由轿夫扛着,另有一名黑衣男子护送于侧,自后门静静地离去。 回到大街上一切如常,一大清早,京师人潮依旧络绎不绝,人声鼎沸,但在这喧闹的氛围里,轿内的人儿---宫雪初,却是一脸心事重重。 无暇顾及自己身上仍带着伤,宫雪初此时的脑海里,盘旋的全是这几日来在九王爷府所遭遇的一切。 从为了秦大娘出头而遭难,到现下再次乔装成男子身份顺利离开王爷府,此番波折虽让她顺利的接近了龙玄夜,但她的心头总是不安,就不知他将来到底打算如何处置她,而她又该如何以这全新的身份,在有限的时间之下消弥他植于骨血的恶念,一步步走向正道…… 繁杂的思绪连绵不断,宫雪初始终闭眸深思着,直到耳畔突然传来一阵独特悦耳的清脆声响,她才瞬间睁眼,接着伸手撩开轿内窗口的帘布。 放眼望去,外头是京城大街,各家摊贩哟喝叫卖声此起彼落,但她却在这嘈杂的市街当中听见了一阵阵熟悉的声音。 「请停轿。」经她呼喊一声,原本护守在轿子外侧的黑衣男子---寒彻,也让人将轿子停下。 「公子有什么吩咐吗?」寒彻朝着自轿内步出的宫雪初问道。 「寒护卫,上官府就在不远处,接下来我自己走回去就好,不用麻烦您了。」 「上官公子,送你回府是王爷的命令。」言下之意昭然,若未完成使命,他不会离去。 「好吧,既然如此,烦请韩护卫给我一点时间处理私事。」 「这……好吧,但请儘快,在下还得回去和王爷覆命。」 「是,谢谢您,韩护卫。」她点头示意,旋即随着耳畔叮铃的清脆声响寻觅而去,而寒彻则一直维持着五步之内的距离,静静护守着。最后,她来到一个摆满玉石、字画的摊贩前,视线落在摊贩老闆腰间悬掛的一对莹润的青玉上。 「公子买画吗?」见客人上门,老闆亲切的迎向前。 他的面貌端正,一身净白儒衣,略带书卷气息,乍看一如时下文人,并无特殊之处,但若经细瞧,那看似平凡的脸上竟镶了一双如黑玉般睿亮的眼瞳,令宫雪初一开始就对其多了几分好感。 「老闆,在下向来喜欢蒐集玉石,但见您腰间掛着的那对玉,似乎和市面上贩售的玉石不大相同,而且,似乎还会发出声音呢,真特别,不知可否借在下近一步端详?」宫雪初客气的询问,却见那老闆脸上略有迟疑的神色。 「公子真是好眼力,这对玉并非產自中原,而是我在周游他国之时所意外购得的一块宝玉。」虽有迟疑,老闆仍是卸下了那对青玉,交到她的手上。 「确实是一块宝玉,两块玉碰在一块时,还会发出独特的声音呢。」宫雪初垂眸详视掌心里的两块青玉,那玉里独一无二的瑰丽花纹和不时发出的铃叮之声,让她更加确定这两枚青玉的其中一块,正是她前世在汴梁国时所随身佩带的风玉。 这两块玉怎会出现在这里?当年在她随着龙玄夜离开中原前,就已差人替她将玉退还给自小指腹为婚的对象,但如今这玉为何会流落至此? 「公子眼力好,听觉也十分灵敏。这种玉石在中原少见,但在远于西北的汴梁国那里,可是有名的特產之一。」老闆笑脸吟吟的回道。 「汴梁国吗?听您这么一说,我倒是的确有耳闻过。据说汴梁国有一种独特的玉石,名为风玉,在经挖掘出土的时候就已是圆润如珠的形状,若再经雕凿分割,之后只要遇着了同块母玉製成的子玉,两块玉一碰撞,就会发出独特的声音。」 听完宫雪初之言,老闆目露惊喜,彷彿遇见知音,「公子对玉石真是了解,没错,这的确是块风玉,因其独到的发声特色,在汴梁国,可是男女间用来互赠的定情之物。」 「是啊,有此特色,确实很适合两情相悦的男女。不过,若拿来馈赠于友,也不失为一种聊表心意的方式。」宫雪初微微笑着,不期然的想起当年那无缘结为夫妻,却有幸成为知己的青梅竹马---南绍风。 「的确,以风玉的属性而言,遇同质者鸣,有如在茫茫人海中寻觅知音,因此拿来赠友也确实是雅事一桩。」老闆赞同的点头附和道。 凝视着相伴她多年的风玉,宫雪初忍不住续问「老闆,您方才说这玉是您周游他国之时所得,那么,是在汴梁国购得的吗?」 「是啊。」老闆不假思索的应答,仍旧满面笑意,「当初我是在都城内的铺子买的,瞧这对玉看来特别投我的缘,也就索性买了,到现在还宝贝的很,之前也曾有客人看上我这对玉,出了高价,我还不卖呢。」 「铺子……」宫雪初的双眉微歛,凝眸细想着:会是南绍风将这对风玉给卖了吗?不,应该不会的,以她对他的了解,他不该是如此薄情之人哪…… 「怎么了,公子?」 听见老闆叫唤的声音,宫雪初恍然才回过神,湛然勾笑道「能得老闆您如此珍惜待之,看来这对风玉还真是遇对了主人。」 「可不是吗,好玉自当得要由有缘人珍惜。」老闆轻笑数声,黑玉般的俊眸染上几分光采,「看来公子您也是个性情中人哪,不知我冯二有无这机会和公子相结为友?」 「当然,这是小弟的荣幸。」宫雪初双手抱拳,朗声道「在下上官容,目前于都城内上官布行里谋事。」 「上官公子,敝人冯二,平日在城内贩售玉石文物,也间或卖一些自己的字画,勉强算能糊口了。」 「冯大哥,今日有幸相逢,实乃小弟之幸,只可惜现下还有要事在身,必须先行离去,他日小弟必会再前来与冯大哥畅谈一番。」 「好,那有什么问题,容兄弟,咱们下回见。」 「好,一言为定。」宫雪初笑着将风玉交还给冯二,在临去前又匆匆买了一幅冯二亲手绘製的字画以表心意。 「容兄弟,谢谢你的支持,小心慢走。」 「冯大哥,您也保重。」 宫雪初虽仍想进一步探查那风玉的来由,但为怕寒彻久候,只好快步离去。此时满心仍悬念在那对风玉上头的她,完全没发现不远处的寒彻正朝摊贩的方向望去,和那笑脸迎人的老闆四目相对,而那老闆黑玉般的眸底,一片深沉。 重回轿子内,宫雪初静定的摊开掌心,上头似乎都还残存着那对风玉的温度。 虽然过去的记忆已如隔世,可一但想起当年赠玉给她的人,她的唇角还是不禁扬起温暖的笑痕。 4-2 青梅竹马 遥记过往,当她宫雪初还在娘亲肚腹之时,就已被订下了一门婚事,那人即是汴梁国宰相之子---南绍风。因为这门亲事,他两自幼就已结识,可以算是青梅竹马。长她三岁的南绍风自小就是个文质彬彬的儒雅书生,性喜吟风赏月,间或弹曲赋诗,和她清雅淡然的性子十分契合,因此两人也就结成了莫逆之交,虽无男女之情,但难得志趣相仿,倒也没人介意那早已敲定的婚事。 在她十岁那年,南绍风在她生辰之时送了一块风玉,当时的点滴,她可还记忆犹新。 「雪初,这是我送的生辰贺礼,以后,你我身上都有一块同质同源的风玉,象徵我俩情比金坚、琴瑟和鸣的深厚情意。」 「南哥哥,这么贵重的礼物,你应该送给未来心仪的姑娘才是。」那时年纪尚小的她曾这么回道。 「雪初不想成为那名姑娘吗?」他问。 她皱眉想了想,而后张着澄澈的明眸说道「我没想过这个问题。」 闻言,他不以为意的轻笑,「你忘了我们俩已有婚约了吗?既然如此,你当那个姑娘,并不为过呀。」 「可是,南哥哥,雪初这辈子没有嫁人的打算呢。」她语出惊人的说道。 「喔,为什么?」虽有些诧异,他仍是十分有耐性的问着。 「以前,雪初就曾和寺里的佛陀做过约定,等我长大以后,要把毕生的时间都拿来拯救受苦受难的百姓,让天下人皆不愁吃穿,安心度日,所以并没有婚嫁的打算。如果可以,也希望父皇日后可以答应让我出家为尼,日日为百姓祈福。」 「没想到你小小年纪,志向却如此远大,南哥哥听了可都要汗顏了。不过,就算你此生想以助人为志业,也不见得就得出家为尼,若你未来嫁给我,依旧能实现你的理想。」南绍风轻声回道,眸里有着繾綣的柔情。 闻言,她皱了皱眉,有些不确定的说道「这么说好像也有几分道理,但这婚嫁之事,雪初还是觉得南哥哥应该找个以夫以子为重的贤德女子才是。」不然以她的性子来说,她未来夫君的地位恐怕得排在千千万万的百姓之后了。 「无妨,你年纪还小,现在说这婚嫁之事恐怕还太早。」他温暖的笑着,仍是把玉交到她手上,「不论如何,希望你还是把它戴在身上,就算是知己间,也能有一个见证彼此深厚交情的信物吧。」 她想了想,深觉有理,于是将风玉珍惜的收在掌心里,微笑道「嗯,南哥哥说的对,至交之间当然也可互送信物以做纪念,那我就不客气的收下了。」 见状,南绍风温柔的绽笑,暖声道「雪初,既然你今日收了信物,那就永远也不要取下来,除非……」他顿了顿,语气有些涩然,「除非,你的心已另有所属。」 「南哥哥,我不懂你的意思。」 「没关係,以后你会懂的。」他又笑,暖如朝阳,「总之,只要你戴着风玉的一日,我南绍风就会守护着你,让你尽情的去完成你的志向。」 「那若风玉不在了呢?」她好奇道。 「风玉不会不在的,除非你找到了比起我,更能让你幸福的人,且亲手将风玉退还给我,那我就会退出,真心的祝福你。」 南绍风的这番话,当时她听的懵懵懂懂,也不甚在意,毕竟男女间风花雪月之事,未曾在她清如明镜的心海里造成一丝涟漪,怎知,那命定中註定终究会遇见的男子,龙玄夜,就这么霸道的以猛炽情焰攻陷了她原本清灵淡然之心,让她从此再也无法自深陷的情海里逃脱。 思及此,她面色幽然的轻喟,想起南绍风随后的境遇,她更是感叹不已。 身为宰相之子的南绍风本该是荣华富贵集于一身的皇族子弟,然而随着汴梁国的国运日渐衰弱,他在十五岁那年就成了政权下的牺牲品,代替当时的太子到他国作为人质,以求短暂的安和。因此,在龙玄夜率领大军攻破汴梁国之城门,以禁臠之姿将她带回中原之前,她都没机会和远在他国的南绍风告别,直到她和龙玄夜的大婚前夕,寒彻冒险营救她未果遭捕,她才从寒彻手中再次收到久违故人之音息---一封斑驳的书信。 信上,南绍风承诺他必会重整汴梁国之颓势,并亲自将她带回家园,而当时的她为了阻止其衝莽之行径,便将身上的风玉透过汴梁国进贡使节,将其退回给南绍风,以表明自己愿在中原落地生根之决定。 自此之后,她再不曾收到南绍风的讯息,因此,那曾经的交心知己与婚配对象就这么被尘封在记忆里,直到再见风玉的今日,才重新唤醒她的回忆。 宫雪初兀自沉缅了好一会儿,想起方才在书画摊老闆身上所见的那对风玉,心里还是十分介意。以她对南绍风的了解,若非发生了特殊之事,那对玉不该流落民间。 想着想着,她的眼角馀光扫到了身旁还搁着方才所买的字画,索性将其摊平以细览。 展卷一瞧,整幅画里尽是清灵写意的泼墨山水,藉着水墨晕染的山浓云浅,画里旷达的崇山峻岭、溪涧泉流、山水的律动起伏,全都活灵活现的跃然于纸面,在在显示着作画者运笔功力之精准神妙。 欣然讚叹之馀,她的眸光移至作者提笔落款之处,剎然间,她低讶一声,眼前那俊挺劲秀的字跡是如此的熟悉,熟悉到令她的心底微微震盪。 南绍风……这分明是他的字跡啊,自小,她就和他一同赋诗、作词,在长时间的相濡以沫之下,他俩的字跡相仿,甚至还曾被误认过,因此他的字,她绝对能一眼就认出,可方才老闆说这字画是他自己的作品,这到底又是为什么?除了她,天底下还有人的字跡能和他如此相似吗? 太不寻常了,先是那对风玉,再来是这相仿的字跡,种种跡象看来都不像是纯粹的巧合……就在她凝眸深思间,原本移动中的轿子也停下,轿外寒彻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 「上官公子,上官府到了。」 「是。」 她收起捲轴,旋即起身步出轿外,待她的身子甫站定,门外清扫的奴僕已然火速的飞奔入内宣告消息,其拉大的嗓门连她在外都听的极其分明。 「老爷,夫人,失踪的上官少爷回来啦!」 4-3 重返王爷府 一个月后--- 「少爷……少爷!等等我,等等我呀!」 一名僮僕拉着嗓门自后头苦苦追赶而来,令前方的文雅青年足下一顿,面带无奈的回头望着那拔足狂奔的僮僕。 「少爷,您的动作也太快了吧,小的差点追不上您了。」好不容易赶上主子的脚步,同样一身男装扮相的丫环巧儿,弯着腰枝、气喘吁吁的说道。 「你怎么跟又来了,我不是说了要你留在府内吗?」 「少爷,我不放心您嘛,拜託您就破例让我跟着,我保证绝对不会碍着您做生意的。」 边说着,巧儿也抬起了脸,这才让宫雪初看清她那张精心打造的面容。只见她原本如月弯般的秀眉被画得如草莽男子般粗硕,颊面上还添了几条醒目的刀疤,和其圆润的脸型不搭调不说,还有几分神似戏台上的丑角。 「……巧儿,你的脸是怎么了?」宫雪初有些无语的问道。 「喔,这个啊,是我让在厨房打杂的碧儿帮我画上的。怎么样?少爷,小的看起来是不是多了几分男子气概?」巧儿笑容满面的问道。 不忍打击她的信心,宫雪初还算含蓄的回道「是有那么几分威严,但原来的你就很好了,何必把自己好好的一张脸画成这样?」 「少爷,小的上回没能尽好职责保护您,让您无端遭受劫难,心里一直很自责,所以这回小的得先把自己打点好,这样若是再有匪徒想欺负您,看到小的守在身边也应该会忌惮几分吧。」 虽然有些天真,但巧儿那真挚的情意还是令宫雪初的唇盼勾起一抹暖笑,「之前的事是我太大意,不是你的错。你若真想帮我,那就好好待在府内陪着我娘,代替我多安抚她。」提到娘亲,宫雪初在心里微叹。 为了上回的意外,她的娘亲这些日子天天到她的闺房哭哭啼啼的规劝,要她别再为了涉入商界而拋头露面的在外奔走,以免再次遭受危险,但她无能也无法答应娘亲的请求,因此也只能冒着忤逆之名坚持自己想走的道路。 而她的爹上官老爷,虽然仍是尊重她的决定,但也从此雇请了几名京师内有名的拳师到府里和布庄内镇守,以保上官府及她的安全。 「可是,少爷……」巧儿犹豫了半晌,最终仍是吐实道「不瞒您说,夫人就是知道说不动您,才特地派小的来跟在您身边的,这样不论发生什么事,至少会有个照应。」 「原来是娘的意思啊,但就算你跟着我,若真遇到了麻烦你也不见得帮的了什么,说不定还得要我出手救你呢。」宫雪初手持摺扇轻敲其头,深感困扰的皱眉道。 「我可以的,少爷,您别瞧我这样,我可是自小身强体壮,力大如牛,现在又日日跟着府内雇用的拳师练拳,相信只要经过一番苦练,假以时日必能以一挡百,万夫莫敌。」 瞧着巧儿那副热血沸腾的模样,宫雪初摇摇头,心想着这丫头是不是最近跟着拳师的时间多了,天天耳濡目染的,才会满嘴全是些行走江湖的侠风气语。 「不过也才练了一个月,我看你连马步都还没扎稳呢。本少爷今日是上九王爷府谈生意的,里头禁卫森严,不会有什么危险,你就省了你的担心,好好的待在府里将自己的拳脚功夫再多练练吧。」 宫雪初想劝退巧儿,却听她执拗的回道「不成不成,少爷您的身子才復原没多久,这几日又风雪不断,瞧这外头天寒地冻的,要是您再受寒了怎么办?老爷跟夫人都会担心的,所以求求您就让小的跟着您吧……」巧儿愈说愈脸愈苦,几近哀求了。 实在拗不过巧儿的苦求,宫雪初只好让步道「好吧,今日就让你跟着,但记得九王爷府不比一般富贵人家,里头的规矩一如皇城里的宫规般繁杂严谨,所以不管遇到什么情况,若没我的指示都不许胡乱来,明白吗?」 「是,小的明白。」难得得到主子同意,巧儿挺直腰桿,精神饱满的回道。 「还有,在你跟着我出门前,先把自己的脸蛋整理一下,什么乱眉刀疤的都给洗掉,本少爷要的是个做事利索的助手,而不是个威严吓人的打手。」 「是,小的遵命。」语毕,巧儿再次飞快的往奴僕房而去。 宫雪初失笑的望着她离去的背影,接着继续完成既定的任务。 她一一清点布疋的数量与金额,在记帐本上仔细的腾下纪录,待确认装满丝绸布料的马车就绪后,她走向前一辆马车,动作轻巧的蹬了上去,接而转身再将那身手显得有些笨拙的小僮僕给拉入车内,心下暗叹这立志练就以一挡百之身的巧儿可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 「小李,出发吧。」 「是。」 马车一啟动,巧儿立即眨着骨碌碌的眼睛笑道「少爷,既然现在小的也换上了一身男装,那是不是也得换个阳刚点的名子呢?」 「喔,你想换什么名子?」 「不如……就叫我大鹏吧。」 闻言,宫雪初不禁好奇了,微笑道「大鹏?挺特别的,这个名子有什么涵义吗?」 巧儿搔了搔头,有些羞赧的答道「不瞒少爷,巧儿自小就一直有个愿望,希望将来能像天上的鹏鸟那般,自由自在的行走游歷四方…….虽然这只是个间暇时的白日梦,但能藉着名子过个乾癮,巧儿也就开心了。」 她的一番心声让宫雪初心底发软,说来这巧儿的身世也算坎坷,自小被父母卖到上官府来做丫环,卖的还是终身契,一辈子的命运就被一只契约给定下了,难怪她心里会有这般的想望。 「好,那以后出门在外,我就换你大鹏吧。」宫雪初柔声应答。 「多谢少爷。」巧儿喜滋滋的笑着,双手顺势握上宫雪初的手,眼神坚定的说道「少爷,上一次都怪巧儿粗心大意,才害得您陷入险境,以后,大鹏必定会尽力保护少爷,不让您再遭受任何伤害。」 宫雪初眸光一软,旋即再次以摺扇轻敲她一记,「傻大鹏,你放心,本少爷福大命大,不会再有第二次了。」 「那是当然,今后只要有我大鹏在的一日,少爷必会安然无虞。」巧儿拍了拍胸脯,豪气千云的说道。 听见这江湖味愈来愈重的小丫头发下豪语,宫雪初无奈之馀也就随她去了。 「不过少爷,您的面子真大,这九王爷府可不是人人都能高攀的上的,没想到就因为当初您受匪徒所劫的时候,刚好被王爷身边的护卫所救,才因此结识了那位高权重的九王爷,真是因祸得福啊。」 「是啊,的确可以说是因祸得福吧。」宫雪初微微苦笑,为这几可乱真的谎言,也为自己未知的命运。 这一番谎言,是当时护送她回府的寒彻向上官府解释的,而此举,想必也是遵照龙玄夜的嘱咐所做。 巧儿不懂主子的忧思,逕自喜声续道「少爷以前总担忧着自己的能力还不足以让其他商行的执事者认可,现在可好了,连现今皇上身边的大红人九王爷都指名要您送布疋到府上,和咱们上官布行做交易,这下可就让那些人心服口服了吧。」沾了主子的光,现在的她在府内可神气的很,走路都有风呢。 「一时的荣宠未必是件好事,今后可得比过往更加小心谨慎、步步为营。」 主子的反应瞬间浇了巧儿一桶冷水,让她不解的皱眉问道「为什么呢?有九王爷做后盾的话,对咱们上官布行的生意不是一大助益吗?」 「傻大鹏,听过什么叫做伴君如伴虎吗?」宫雪初耐心的提点道「咱们做生意的对象愈是权贵,就愈该提起万分精神面对。这名利富贵只是一时,今日他能给,明日就能夺,若哪朝不慎触怒了王爷,那就算有十个上官府也敌不过那背后的权势。」 「少爷,听您这么说我就明白了,果然还是少爷的心思细腻,不像我这般粗枝大叶,目光短浅如豆,但您放心,今后大鹏跟在您身边行事必定会更加小心,成为您最佳的左右手,让您做任何事都得心应手、事半功倍。」讚美完主子之后,巧儿不忘推荐自己绝佳的学习能力,以祈日后能当个小跟班随伺在身。 闻言,宫雪初只是默然的笑着,并不打算给这小丫头太多期望,毕竟未来将会如何发展,并非现今的她所能掌控的…… 自从一个月前寒彻亲自护送她回府后,九王爷与上官家之间关係匪浅等小道消息不径而走,而能和如此位高权重的九王爷府攀上关係,顿时大大的高抬了上官布行的身价。这消息一传十、十传百,一时间京城内的贵族仕女、名门世家都接连指名要购买上官布行的布料,让上官老爷连日来财源滚滚,整日都笑得合不拢嘴了,因而更是宝贝他这招财富贵的福星之女。 此外,有好几次的深夜,龙玄夜就这么随心所致的夜访她的闺房,让她在毫无防备之下方寸大乱。 4-4 深夜造访 初见时,她还以为是刺客,拿起藏在被褥底下的短刀朝他挥去,但她的花拳绣腿在他眼底非但不具任何杀伤力,还硬是被扣了个意图谋害皇亲国戚的罪名。 「谋杀皇族子弟,这罪,可是能株连九族的。」 那时候的他扣住她持刀的手腕,朗朗的宣读罪状。 「王、王爷!」 「多日不见,你的胆子还真是愈来愈大了。」 「王爷恕罪,小女不知您是王爷,还以为……」 「还以为是匪徒,想独自与对方交手吗?哼,不自量力。」他一个反手将她的短刀给取下,丢至一旁,「改天是该教你几招防身的招式,以免他日真遇到劫匪,却不懂得如何自保。」 宫雪初还没弄清楚状况,就被他拉着手走到床沿,道「本王忙了一日,有些睏乏了,帮本王更衣就寝吧。」 「就……就寝?」她瞪圆了眼,讶道「在这里?」 「不然还有别处吗?」他垂眸扫了一眼她的床榻,皱眉道「这床看来是小了些,不过寻常百姓家本就不比王爷府,本王也就不计较了。」 不计较……该计较的人应该是她吧…… 宫雪初努力压下心头的紊乱,回道「王爷,这里可是小女的闺房,以您这样尊贵的身分实在不适合待在此处,若王爷真想在上官府住一晚,毋须委屈自己,小女马上唤人帮王爷准备一间上好的厢房。」 龙玄夜好整以暇的看着她慌张的神色,勾唇道「也好,若你打算让所有上官府的人都知道本王夜访你的闺房,现在就去唤人来吧。」 经他这么一提醒,宫雪初才了解自己现下的处境,若她真惊动了府里的人,必定引来一阵混乱,后果可不是她能承担的了的。 「怎么,是要服侍本王更衣还是唤人来,或者,你不懂得怎么服侍人,可需本王亲自调教?」他刻意俯身在她耳边低语,让她的心口为之震颤。 「不……毋需王爷费心,小女这就帮王爷更衣。」她悄悄退了一步,接着小心的替他宽衣解带,在两人如此贴近的距离之下,她低垂的脸早已赤红一片,幸好房内的油灯只留一盏,在此昏暗的室内瞧不清她的神色,因此,她也没注意到他眼底那抹深邃的情感。 好不容易将他服侍到上了床榻,她正想着该如何悄然离房,突然听见他的一声叹息,接着见他支着额际,神色有些痛苦。 「王爷,您怎么了?」 他靠坐在床上,揉着眉心,语气沉沉的说道「这几日政事繁忙,都没能好好睡上一觉,这头疼之症就这么染上了,每到夜晚,总得痛个几回。」 「怎么会呢?王爷可给太医看过了?」 「看过几回,也服了药,但就是没什么效用,有时疼到半夜还忽冷忽热,难受的紧。」他又重吐了一口气,闔眸低叹「就怕得了什么不治之症,否则怎会药石罔效。」 「不会的,王爷身强体壮,不可能染上什么重病,幸许休养几天就好了。」她担忧的趋前细看,见他似乎真的痛得厉害,也管不了身分之隔坐上了床沿,忧心道「还是让小女去请民间大夫来为王爷看看如何?也许能治的了王爷的病。」 「毋需费心,本王在此歇息一晚就好。」语毕,他突然抚着胸口咳了几声,人也顺势朝宫雪初倒下。 「王爷!」她连忙上床扶住他的身躯,但以她的力量根本撑不住一个男人,最后只能背靠着床栏,让他的头枕在她的肩上。 「王爷您还好吗?小女还是为您去找大夫吧。」她焦急的说道。 「不用了,本王今夜来此,只想安然的歇息一晚。」他单手支在一侧,没让她承受太大重量,但倒是没忘记挪了个好位子,舒服的枕在她细软的发丝上。 宫雪初忧心的伸手测了测他额头的体温,没测到异常之处,反倒被他的大掌给握住,轻轻贴在他的颊面上,低语道「你的手怎么比本王的还冷,身子还没调理好吗?伤口可还会疼?」 「託王爷的福,小女的伤早已无大碍,倒是王爷日理万机,才真该好好照顾自己。」鲜少见到他如此虚弱的模样,宫雪初只觉心疼,根本不记得方才他夺刀时的力量之大。 「说到照顾,本王长年征战沙场,风吹日晒,倒真的很久没有尝过被人悉心照料的滋味了。」 闻言,宫雪初又是一阵揪心,这些年来她不在他身边,只怕也没人敢近身照顾这个恶名昭彰的九王爷了。 「王爷,小女服侍您躺下吧,盖着被子休息,也许身子会舒服一点。」 「不,现在这样很好,头好像没那么疼了。」他又挪了挪,将脸埋进她细白的颈项间,温热的气息轻吐在她的耳畔,让她的颊面再度染红,心底也开始觉得有些不对劲。 他方才来的时候明明好好的,上了床榻就突然病了,该不会是故意的吧……宫雪初皱了皱眉,侧过头想探个虚实,耳边却传来他状似呢喃的嗓音。 「有多久了呢……几乎都要忘了,有人陪着,原来是这种滋味……」 他黯哑的低语轻慢,却字字刺痛着她的心口,于是,她也就放下了防备,安静的让他倚靠着。 「蓉蓉,你害怕本王吗?」 听见他突兀的提问,宫雪初直觉答道「小女为什么要害怕王爷?」 「世人皆道,本王是个毫无人性的恶鬼,在与你初次见面之时,也害你受了刀伤之苦,今后若待在本王身边,也许还有更多未能预料的劫难,你难道不怕吗?」 「不怕。」无须思考,她柔声述道「王爷虽地位尊贵,但也是血肉之躯,绝非毫无人性,只要王爷愿意改变行事作风,为百姓谋福,世人的看法也会改变的。」 耳边传来他的轻笑声,她微侧过脸望去,对上了他复杂的眸色。 「你知道吗,本王一点也不在乎世人的看法,可本王心底唯一在意的那人,眼底却容着天下,所以本王为了她,可以敛起自己的本性,只做她喜欢的事情,怎知到了最后,本王终究留不住她的人……」随着低哑的陈述,他眸底愈发灼热,「自她走后,本王苦等了五年,尝尽撕心裂肺的焚心之苦,若她还有点良心,就该回到本王身边,将那欠下本王的情债悉数还清。」 在两人如此贴近的距离之下,宫雪初毋能回避他凤眸里的炽热,几乎要脱口坦承自己的身分,可一想起她仅有三年的寿命,却仍是忍住了表白的想望,黯然的愁绪浸染胸臆。 「听了本王的话,你没什么想说的吗?」注视着她沉凝的眸色,龙玄夜低声问道。 她悄然移开视线,轻语道「王爷所指之人,应该是九王妃吧,王妃何其有幸能得王爷的宠爱,虽然芳龄早逝,但她当时也必然十分捨不得王爷……只可惜,既然已天人两隔,今生怕是无缘了。」 「胡说!」他斥了一声,骤然扣住她的手腕,怒道「她既然捨不下本王,那就一定会回来。」 他的举动让她吓了一跳,垂眸道「对不起,是小女失言了,请王爷恕罪。」 龙玄夜注视着她低垂的脸蛋半晌,若有所思的勾唇道「在这世上,也只有你敢对本王直言了。」 「王爷……小女不擅言词,再多说也只会惹您生气,不如还是伺候您就寝吧。」 她才说完,就见那方才还怒气腾腾的男人突然又支着眉心,神色痛楚的躺回她的肩上,「被这么一气,本王的头又更痛了,你就暂时待着吧,若本王有任何需要,还有一个人可以随时差遣。」 「若王爷需要人差遣,那小女也可以守在床沿……」 「蓉蓉。」他打断了她未竟的话,低语道「你同本王说说话吧,分散本王的注意力,也许这头疼之症会好一些。」 「说话?」她才说她不擅言词呢,这回又要她说些什么? 「说什么都好,本王不挑,只是想要有人的声音伴着本王入眠。」 见他缓缓闔上了眼,似乎是真的想歇息了,于是宫雪初想了想,便开始描述起她这阵子在布行里所学的点滴,说着说着,直到天色渐亮,她也不知不觉的睡着了,醒来之时不见他人,自己倒是躺在被褥里睡得安稳。 此后的许多个夜晚,他总是在深夜时分到访,以头疼为由要她伴着照顾,几次后她也就明白那莫名的症状只是个藉口,便开始谨守礼分,不再轻易近他身,而他也未因此而刻意刁难,倒是睡前总要听她说话的习惯却延续了下来。 而后每当他夜访时,她就替他更衣就寝,接着便在他坚持下陪坐在床沿,盖着同条被子同他说些故事,有时是她读过的书,有时是她过去看过的风景,也有大部份,是在描述民间百姓的疾苦,就盼着她的用心良苦能被他听进心底。也有几回她不小心睡着了,半夜醒来才发现自己躺在他怀中,挣脱不得也只能认命的和他和衣而眠。 4-5 凤阳楼 日子就这么过着,她也悄悄珍惜着这些相伴在他身边的日子,直到近几日,他突然不再深夜造访,她才暗自忧心着,昨日却收到了王爷府的通知,要她备好布疋,亲自送到王爷府,让府内的主子奴僕挑选即将到来的年节新衣布料。 这命令一到,上官老爷在欢喜之馀更是频频在她身旁耳提面命,要她此番到王爷府后绝对要好生感谢九王爷之恩德,并且更加尽心尽力的伺候这座上贵宾,以延续这难得的荣宠。 相较于上官老爷的欣喜,宫雪初的面色倒显得平静,虽不明白他此番召她入府的用意,但能见着他,总是好的。 数日不见,即使不愿承认,她的心却骗不了自己,对他的思念早已氾滥成灾。 明知不该深陷于其中,她却无力阻止内心的情感,烦杂的幽思涌上心头,她索性伸手撩起窗口的布帘向外凝望,沉淀思绪,然而这一探,却意外的瞧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先前在街头卖字画的冯二! 「冯大哥!」她低讶一声,连忙朝前头驾车的车伕喊道「小李,先在这停一下。」 听见主子的指示,小李依言渐次地勒紧疆绳,让马车停在路边。 「少爷,怎么了吗?咱们不是要赶往九王爷府,为什么在这里停下了?」不解自家主子的意外之举,巧儿连忙问道。 「大鹏,我有点事要办,你先在马车上等我,我办完事马上回来。」 「等等,少爷,让小的跟您一起去吧。」 巧儿急着要跟去,却被宫雪初挡下了,「不,你就在这等我,别乱跑,明白吗?」 「可是……」巧儿还想说些什么,宫雪初却已动作飞快的下了马车。 眼见那熟悉的身影愈走愈远,宫雪初急步跟去,一心想追上他的脚步,然而跟着跟着,却在下一个街头的转角就不见了人影。 「奇怪,人呢?」她喃喃低语,心想着这冯二看来文弱,可步伐却如练家子般迅疾沉稳。 自从上回意外结识这名气质儒雅,但身家背景却十分令她猜疑的画摊老闆后,她几次刻意到原地去寻他,却都毫无所获,彷彿此人就此消失于京城,直到方才在马车上才又再次觅得他的身影。 对于这名自称冯二的男子,她愈想愈觉此人绝非只是个平凡的贩售玉石墨画者……关于那对不该出现于此的风玉,还有字画上的熟悉墨痕,若说只是巧合,她实在难以相信。 才思及此,对街又出现了另一张熟悉的面孔,而那人正是本该随身护守在九王爷身旁的寒彻! 见状,宫雪初下意识的后退一步,藏在叫卖的摊贩之后,但一双水眸仍细密的随着寒彻的身影移动,直到见他踏入了前方一幢在京城极富鼎盛的饭馆---凤阳楼里,她才自人群里缓缓步出。 寒彻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他独身来到凤阳楼,是为了龙玄夜办事,还是另有其他? 突然间,她的脑海里闪过一个奇异的念头……难道,方才跟丢了的冯二,也进了这凤阳楼里?会吗?若真如此,寒彻、冯二、风玉、字画,这几项人事物之间若凑在一起,共同的交集是什么? 汴梁国……南绍风?! 她心下一震,为这脱轨的连结而感到惊讶不已,然而就在此时,由她身后却传来一阵热络的呼唤声。 「唉呀!这不是容兄弟吗?」 宫雪初闻声回头,却意外的见着了那方才跟丢的冯二。 「冯大哥?」暗地掩饰心里的诧异,她连忙向前迎去。 今日的冯二仍是一身儒雅淡袍,黑玉般的俊眸温润如流水,唇边带着笑意,浑身散发着俊雅的文人气息。 两人碰了面,冯二笑容依旧的说道「容兄弟,真没想到会在这儿遇到你,我刚刚还怕自己认错了人。」 「冯大哥,真高兴能够于此再次见到您哪。」宫雪初勾着真诚的笑意,坦言道「不瞒您说,自从那日在街上和您话别后,小弟曾数次到您之前摆摊的地方想叙旧,但不知为何都一直碰不到您,还以为您已经离开京城了呢。」 「真对不住,我这一阵子染了风寒,所以一直待在家里休养,没想到容兄弟你如此重情,还特地回来找我,真叫我过意不去。」冯二解释道。 「原来如此,那现在您的身子好多了吗?」宫雪初关切的问道。 「不碍事,在家休息了好些日子,身子也好的差不多了。因为年节将近,方才我还特地去大夫那里多拿了几帖药材,以防年节时又犯病,到时想找大夫可就没那么容易了。」 耳边听冯二说着,宫雪初也才发现他手上提了几包药材,而就在他身后不远处,也的确有一间药铺……所以方才他是进了药舖,才让她给跟丢了吗?那么他和寒彻之间的连结,也都是她多虑了吗? 「容兄弟,倒是你,外头风大雪大的还出门,是准备去谈生意吗?」 听见冯二的提问,宫雪初回神道「是啊,小弟刚好有一笔重要的生意得谈,正准备赴约,若非经您一提,小弟还真是要误了时间。」 「从商最讲求信用,既然容兄弟你有约,那么我就不打扰了,咱们择日再聚。」 见冯二有离去之意,宫雪初连忙道「冯大哥,小弟可否冒昧请问您的府上位居何处,那么小弟他日就可亲自登门拜访。」 闻言,冯二的眸光微歛,但仍面不改色的笑道「唉,我那破房子寒酸的很,我家娘子又天性怕生,平日足不出户,就怕到时招呼不周,被容兄弟你笑话了。」 「冯大哥您千万别这么说,是小弟临时起意的要求唐突了,若冯大哥您不方便,我们择日再约就是。」 「我看不如这样吧,要是容兄弟你不嫌弃,过几日我带几幅字画与多年来蒐集的奇石,亲自到上官府拜访,当作是酬谢容兄弟你这番心意。」 面对冯二热情的邀约,宫雪初爽朗的笑答「这有什么问题,那就这么说定了。」 「好,一言为定。」 宫雪初拱手作揖,低垂的视线顺势落在他腰间,不见风玉的踪跡,令她讶然的脱口道「咦?冯大哥,今日怎么不见您佩带风玉?」 冯二顺着她的眸光望去,泰然自若的回道「喔,我本来就没有日日佩带玉石的习惯,今日也没摆摊做生意,只是出来拿几帖药,这玉自然就收在家里了,要是容兄弟想再一赌那对风玉的风采,我下回可以带出来让你好好端详一番。」 「是吗,那就先谢谢冯大哥了。自从上回见着那对风玉,小弟就对其独特的质性十分感兴趣,若能再见这中原少见的玉石一回,着实是小弟的荣幸,上官容先在此向您谢过了。」宫雪初再次拱手道。 「用不着这么客气,难得能遇见兴趣相投的知音,我高兴都来不及了,又怎会吝惜和容兄弟你分享。」 「冯大哥待人如此真诚,果然是个值得小弟相交的朋友。那么,请容小弟先行告辞了。」 和冯二话别后,宫雪初立即转身前往先前马车停留的地方而去,而那满面笑意的冯二则在原地凝视她远去的背影好一会儿,确定她没再回头之后,才面色深凝的提步往凤阳楼而去。 4-6 雪儿姑娘 九王爷府--- 从震惊、诧异、不解,到现下表面的平静,花了宫雪初好半晌的时间平復那被搅乱的心池,可直到现在,她仍无法置信在这世上,竟能有如此相像的两个人存在,然而那张罔若隔世的清雅丽顏,却就这么眼睁睁的出现在眼前,令她百思不得其解…… 「怎么了,容弟,都不见你动筷,是本王招呼不周吗?」 轻慢的低磁嗓音响起,宫雪初抬眼望向声音的主人---龙玄夜,今日的他一袭紫色织锦长衫,尊贵的外袍以烫金丝线绣着龙形雕纹,如缎黑发束于冠玉之下,如此贵气非凡的装着之下,却仍掩不住他天生狂放俊邪之气。 「上官容能与王爷同桌共食,实属草民三生之幸,又怎有招呼不周之说,只怕是草民高攀了王爷,心生惶恐,故无法泰然的与王爷一同用膳。」 「这就怪了,本王认识的上官容,可不是如此畏权之人,你当日在严华厅的泱泱气度都到哪去了?总不会多日不见,这性子就变了吧?本王可是十分欣赏你那身傲骨,可别让本王失望了。」龙玄夜凤眸微扬,似笑非笑的勾着唇道。 「王爷,上官容只是一介平民百姓,当日不慎出言冒犯王爷,这几日在家自省不已,实在不值得王爷如此费心关注。」 「哼,值不值得,本王自有定夺,轮不到你来操心。」 「是草民失言了,请王爷恕罪。」 见情势有些紧绷,龙玄夜身侧清雅无双的丽人旋即执起桌上的玉瓶,如朵解语花般为他斟上一杯酒,递到他面前,柔声道「王爷难得邀人自府上作客,可别为点小事给坏了心情。」 龙玄夜接过丽人递来的美酒,阴冷之气瞬时化去,展顏勾笑道「还是雪儿你识大体,值得人疼爱。」语毕,他将美酒啜入口中,接着冷不防的握住雪儿的下顎,以唇渡酒,将含在口中的美酒娓娓的送进雪儿的嘴里。 见状,宫雪初立即回避的别过脸,脸蛋微红,心口却一阵难受。 原来,这就是他这些日子不再夜访她闺房的原因吗? 待这餵酒调情的插曲结束,龙玄夜松手,朝着同样红着一张娇顏的雪儿道「雪儿,今日难得贵客来访,本王好兴致,你就去奏一曲你最拿手的“孔雀东南飞”吧。」 「是,王爷。」雪儿回以浅笑,雅绝的笑容如明月般澄澈皎洁。 宫雪初抬头,怔怔的凝望着雪儿柔美纤细的身姿,那一举一动、一顰一笑,以及自眼眉间散发的清妍出尘之气,在在令她的眸光胶着于其上,无法动弹。 那名为雪儿的姑娘,不论是脸蛋、身形、亦或是谈吐、气度,和那逝世多年的九王妃竟是如此相似,让她一度有时空错置的幻觉,彷彿此刻的她正置身于幻境里,看着当年的自己和龙玄夜相处的点滴情景。 这不是梦吧?自她踏入这王爷府后,就被王府的奴僕以王爷邀她入园共赏冬景为由,给带至府内园林的古亭下。原以为她已做好以不变应万变的心理准备,怎知一入亭,就被那张熟悉至极的脸孔给震摄于当场,再也无法找回内心的平静。 就她所知,九王妃宫雪初可没有胞妹啊,过去在汴梁国,和她有血缘关係的亲属里也没有长相和她如此相似之人,可这名为雪儿的姑娘为何生了一张和她有着极其神似的容貌呢? 随着古箏的乐音悠扬回绕于耳,她的眸光仍是紧锁着那名女子,内心的疑惑愈加扩大,让她无暇顾及龙玄夜正专注地盯着她的神色。 「有这么好看吗?容弟,瞧你这么目不转睛的,难不成你是瞧上了本王的爱妾雪儿?」 一回神,见龙玄夜勾着戏謔的笑意,她敛眸回道「王爷说笑了。」 「本王见你打自入亭之后就一直盯着雪儿瞧,还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难不成你们是旧识?」 「不,草民不认识雪儿姑娘。」 「喔?好吧,看来是本王多虑了。」龙玄夜状似轻描淡写的语气,眸光却牢牢地捕捉她脸上每一道细微的变化。 「容弟,今日这席间的一道道美味佳餚,可都是是雪儿亲手所做,你可得给点面子,好好的品尝一番。」 「是。」她才想着要动筷,却见龙玄夜夹了一口菜到她唇边,要她张口吞下,然而如此亲暱的举动显然十分不合时宜,随立一旁的眾奴僕们虽不敢多瞧,但仍难掩脸上惊讶的神色,连那在弹奏古箏的佳人也不经意的拨错了几根琴弦,但随即又以高超的技巧弥补了过去。 「王爷……」她才想婉拒,但一张口,那菜餚随即顺势被送进口里。 「如何?这口味还合容弟你的胃口吗?」龙玄夜笑问,像是十分享受见她为难的模样。 囫圇吞下食物后,宫雪初回道「雪儿姑娘的厨艺甚好,这佳餚美味至极,草民十分佩服。」 她此话所言不假,比起过去的宫雪初,这雪儿的好手艺真是要令她汗顏了。 「好,既然你喜欢,那就多吃一点,你身骨虚弱,得多补一补才是。」 见龙玄夜再次提箸,宫雪初连忙为自己夹满了一碗菜,埋首其中,而她失了镇定的举动,让他眸底的笑意更深。 「吃慢点,别噎着了。」 面对他昭然的温柔,宫雪初的颊面微红,心底躁乱不安。 她如今的身份是上官家的义子上官容,是以男子之身前来王爷府的,他却这么曖昧的待她,今后若传出些不好的谣言,她该如何应付才好。 才苦恼的思索着,又听他扬声道「容弟,本王知你博学多闻,喜好阅读和各国风俗相关的书籍,那么,你可曾听说过汴梁国?」 闻言,她举箸的手一僵,定声回道「是,草民听过。」 「既然如此,那你可知汴梁国的百姓重礼乐,几乎人人都会弹奏一两项乐器。」 「是,这个草民也曾听说过。」 「本王的妻子宫雪初就来自汴梁国,她的琴艺最是精湛,名声冠绝于世。过往,本王最喜欢在这亭下听她悠扬的琴声。」他的视线先是落在她微凝的神色,而后调向雪儿,续道「雪儿也是汴梁人,你道她的琴艺如何?」 宫雪初跟着望去,见那清灵无双的人儿巧手拨弄着琴弦,曼妙琴声如一汪清泉淙淙流泻,悦耳宜人。若论琴艺,这位雪儿姑娘的技巧也算是箇中翘楚了,只可惜匠气过重,难免少了几分足以打动听者的真挚情感。 「如何,听了之后有何评论?」 宫雪初回眸,淡定回道「草民不擅音律,担不得评论之说,只觉这琴声悠悠,让人听了心旷神怡,十分悦耳。」 「是吗?本王还以为你会有更高的见解,毕竟前些日子,常听你以独到的见解分享所见所闻,伴着本王在夜里……」 匡啷一声,宫雪初手边盛汤的碗筷突然落于地下,洒了一地。 「啊……对不起,草民一时失手了。」宫雪初连忙低头致歉,就要蹲下身去收拾,却让龙玄夜给挡住了。 「别忙了,坐下,今日你是本王的贵客,破了一两个碗又如何。来人,还不快收拾乾净。」 在奴僕们忙着清理的当下,龙玄夜看着她低垂着的脸,唇边扬着深深的笑意,「容弟,瞧你今日的心神好像特别不安定,在本王面前,让你如此不安吗?」 「不,王爷多虑了。」宫雪初勉强回覆,心下则懊恼的想着:要说不安,也都是他引起的,方才见他似乎就要把夜访的事给脱口而出,她心一急,也就只能出此下策了。 「可本王见你一副心神不寧的样子,可有什么琐事掛记于心?」 见他明知故问,显然是故意要挑弄她的心绪,于是她思绪一转,端身回道「不是的,草民只是难得能受邀踏入这闻名天下的琉璃园,心下十分喜悦,是故分神了些,盼请王爷见谅。」 「喔,听你这么说,似乎对这琉璃园有几分认识,不如说来听听,让本王了解一下世人对这琉璃园的印象。」 「是,王爷。」 提及琉璃园,宫雪初难得放下防备,侃侃而谈。 「这京师闻名遐邇的琉璃园是我朝三大园林之一,园内奇珍异草殊胜,古泉潺流。春日锦绣观花、夏日涧流赏云、秋日抚琴观月、冬日香炉白雪。其园内造景堪称天下一绝,草民早已心嚮往之,如今能有其幸观园,着实是上官容的一大福分。」宫雪初悠然述之,湛亮的水眸里不禁流洩着思念之情。 这座园林之所以名满天下,除了景色殊胜之外,还有一点令人为之津津乐道,那就是这里头的一砖一瓦、一草一木,全都是由九王爷亲自监工而成,而他如此费心的建起这园林,也都是为了其深爱的妻子宫雪初。 「看来,容弟你对这琉璃园的认识还真是不少,这见解让本王很是满意。」他细密的注视着她的神色,悠悠勾笑道「没错,这园林景色春夏秋冬皆有其独到之美,堪称我朝一绝,但在此园里,最美的绝非景物。」 说到此,古箏的悠扬乐音也刚好至一个段落,他轻慢的扬声道「雪儿,过来本王身边。」 「是。」甜美的嗓音轻柔如棉絮,雪儿起身,莲步轻移,才到龙玄夜身边,就被拥进敞开的怀抱里。 「王爷,客人还在呢……」雪儿白皙的丽顏粉嫩如彩霞,更添几分动人的娇羞。 「有什么关係,雪儿,你就是这园林里最美的景致,本王要让大家都看见你的美丽。」 见此景,宫雪初再次别过视线,心底酸涩的情绪亦加震盪。 「雪儿,你可知,要是没有你,这园林再美也入不了本王的眼啊……既然让本王找着了你,今后可就哪儿都不准去了,一辈子留在本王身边可好?」 「王爷,只要您对雪儿的心意不变,雪儿当然愿意一辈子陪伴在王爷身边,和王爷共效于飞,永不分离。」 雪儿小鸟依人般的偎在龙玄夜怀中,两人看来就像是一对极其恩爱的神仙眷侣,让一旁的宫雪初强忍着苦涩翻涌的情绪,紧握的指尖掐得掌心泛白也未丝毫未察觉。 4-7 滴水穿石 她不是一心希望他能改变吗?若这个神似宫雪初的女子能代替她改变他的残佞之心,那她在这世上的责任也就此终了,她也得以安心的魂归于天不是吗?但为什么她的心这么难受…… 宫雪初将视线调向远方亭外,幽幽的想着:现下的她,果真成了一介凡人,既有了七情六慾,自然也难逃情关的枷锁……但,不论如何,这是她所选择的路,只要能让他不再受恶气所累,再大的折磨,她都承受的了。 「容弟,你怎么又分神了,本王的心思一不在你身上,你就又神游他方了是吗?」不知何时,龙玄夜已放开了宠妾雪儿,眸光炯炯的注视着她道。 「王爷,时候不早了,可否让草民先行处理正事,将置于厅堂内的布疋给您与雪儿姑娘做个挑选,以便草民及早将新年衣裳送于府上。」不愿再受心绪所扰,宫雪初请命道。 「挑选布疋製作新衣这种小事,交给下人去做不就得了,用得着本王劳心吗?」他唇一撇,命令道「来人,带雪儿到福延厅去挑选布料,剩下的布疋就交由元总管全权处理。」 命令一下,雪儿和宫雪初一同起身。 「你留下。」 此声一出,两人一同看向龙玄夜,而被留下的则是被扣住手腕的宫雪初。 「王爷,草民还得为雪儿姑娘挑选布疋。」 「你带来的人不还在福延厅候着吗?让他们去忙吧,你留下来和本王喝一杯。」 见状,宫雪初还来不及回应,雪儿已率先开了口「王爷,这位上官公子对布料应该比任何人都了解,妾身可否请同公子一起到福延厅,和妾身一同挑选。」 「本王说了,要她留下。」 「可是……」雪儿还想再说些什么,却见方才还对佳人柔情万分的龙玄夜冷厉的扫视而来,令雪儿心下一惊,连忙禁声,垂首跟着僕人的指引而去。 宫雪初将这一幕看在眼底,心里百味杂陈。 龙玄夜对那雪儿姑娘看似眷宠,却可在下一刻翻脸不认人,这般情景该如何解读?是他爱的不够深,还是他根本未曾爱过? 「容弟,现在我俩之间再无其他人存在,你再闪神,本王可不会轻饶。」 她闻声回神,想不动声色的抽回自己仍被紧扣的手腕,但以她的力量根本撼动不了他半分。 「你的手怎么这么冷,是身子还没调养好吗?」 「草民的身子已无大碍,谢王爷关心。」 「若真调养好,你的气血不该是如此。」他不悦的拢着眉心,接着站起身,脱下了外袍,改而覆在她的身上。 「王爷,这……」 「好好穿着,你要是因照料身子不当而得了风寒,本王可不会轻易饶恕。」 深知推拒不了,宫雪初也只能顺着他的意。 待两人再次入座,龙玄夜的手一示意,一旁的奴僕立即撤去桌上原先搁置的玉壶与酒杯,转而送上一盅温热的煲汤。 「这是本王特地让人以慢火燉熬数小时的煲汤,多喝一点,身子会暖和些。」 面对他的温柔,明知不该恋栈,她还是为此而动心了,垂首掩去心底的真实情绪,开口答谢,「多谢王爷。」 她手持汤匙,舀了一口汤汁入喉,那清澈的汤汁里虽有着药膳的味道,却无药味的苦涩,入喉之后还有一股浓郁的甘甜,极易入口,也连带的勾起了她好些日子不振的食慾,多喝了几口。 龙玄夜支着颊面凝视着她好半晌,薄唇微勾,再次轻浅的扬声道「容弟,这几日入夜之后,你睡得可好?」 听见他又提起这话题,原本专心品汤的她还不及将口里的汤汁嚥下,就给呛着了。 「咳咳……」 见她摀着嘴猛咳,他凤眸微瞇,温声斥道「怎么连喝个汤也喝不好。」 「对不起,王爷,草民失礼了。」她有些狼狈的抹去嘴角的汤汁,满脸通红。 「本王也不过问你个寻常问题,有必要这么大反应吗?」他似笑非笑的注视着她多了些血色的脸颊,顺势以指腹抹去她嘴角残馀的汤汁,让她的双颊益发灼热。 「瞧你,像个孩子似的。」 他亲暱的举动让她一阵心悸,却不敢望向他那双能吞噬人心的凤眸。 经歷过这段插曲后,龙玄夜好整以暇的收手,却仍没忘记先前的提问,「你还没回答本王的问题,近几日,你睡得可好?」 「回王爷,这些日子草民睡得安稳,多谢王爷关切。」 「是吗?原来只有本王睡得不好啊……」望着她有些防备的神色,他刻意近身,用着只有他俩才能听见的音量道「本王以为,经过那些时日,你应该已经习惯有人伴着你入睡,难道,是本王错估了吗?」 经他如此露骨的一提,宫雪初的脸蛋亦加烧红,不知所措。 「你这样不把本王放在心上,可知有多伤本王的心。」 过于靠近的温热气息让宫雪初微微一颤,紊乱的思绪让她不经思考便脱口道「王爷这话说得有些过实了,您的身边不是还有一位如花似玉的雪儿姑娘吗?有如此佳人相伴,王爷又怎会为了一个微不足道的草民伤心。」 此话一出,她就后悔了,这番话听来就像是情人间为了独佔不得而吃味吧。 「你这是在怨本王太多情吗?」 「不,不是的……」她心一急,抬脸对上他,过于靠近的距离却让她的唇瓣不经意的擦过他的鼻尖,让她亦加困窘的想逃离,却不期然的被一双健臂拥进怀里。 「王爷……」 「别动,就这样待在本王的怀里。」 「可是,草民的身份……」 「别担心,这里都是本王的人,不会有任何人胆敢碎嘴,除非他们不要命了……本王只是想知道,你方才那番话里,可有一点情意在里头?」 闻言,她心跳如鼓,不知该如何回应。 「又是沉默以对吗?」他唇泛一丝苦笑。 今日他特地设下此局邀她入园,一方面是为了解决一件心烦之事,另一方面则是想试探她的心意,虽早料到她会有的反应,心底却仍难掩失落。 「无妨,只要每日,你比昨日更在乎本王一些,滴水也足以穿石。」 耳边的话语让她的心大为动摇,但她不明白,既然他方才对雪儿展现出如此情深的模样,现下又为何如此对她?他的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 就在她深觉无助之际,一名婢女正匆匆步向古亭,接着被护守于亭外的寒彻给挡了下来。 「王爷,不好了!」婢女慌乱的开口喊道。 闻声,龙玄夜头也不抬的,任由寒彻将其挡在外头,宫雪初则趁隙挣开了他的怀抱,朝那婢女的方向瞧去。 「退下!别打扰王爷。」 那奴婢见状,连忙提高音量「不,我是雪儿姑娘的婢女,有急事找王爷,请让奴婢向前通报。」 「王爷吩咐过,不许任何人入亭打扰。」寒彻严正的说道。 「奴婢是真的有急事,雪儿姑娘出事了!」 一听见事关王爷近来的新宠雪儿,寒彻也不禁迟疑了起来,他回头,果见王爷的视线正朝着这方扫来。 「让她过来吧。」 听见王爷的命令,寒彻才放人通过,而那名婢女则神色慌张的趋前,最后跪倒在龙玄夜身边,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哽咽道「王爷,请饶恕奴婢打断了您的雅兴,但雪儿姑娘她……她昏倒了……」 「喔,方才不好端端的,发生什么事了吗?」他面色不变的冷声道。 之后,婢女开始描述起事发的原由,原来方才雪儿在走回福延厅的路上,身子突感不适,婢女见状连忙上前搀扶,可不一会儿雪儿就腿软的跪倒在地,婢女不知如何是好便匆忙的来此向王爷稟报。 龙玄夜漫不经心的听着,好一会儿才懒懒扬声道「所以呢,死了吗?」 「不,还有一息尚存,只是她的脸色发黑,看起来好像是中毒了。」 「若真中毒,该找的不是大夫吗?找本王有何用。」他意兴阑珊的回道。 「大夫方才已经差人去请了,可是雪儿姑娘虽意识不清,嘴边却一直喊着王爷,所以奴婢才特地过来请王爷一同去看看雪儿姑娘。」 「就算本王看了,她也不会好。退下吧,没见到本王还有客人在吗?」 龙玄夜的回覆让婢女哑口无言,只能六神无主的楞在当场。 「王爷……这……」 他凤眸一瞇,寒彻随即将婢女给拖出亭外,了结这件意外之事。 一直在旁默不作声的宫雪初见此景,忍不住开口道「王爷,您不去看一下雪儿姑娘吗?看来她的情形真的很严重……」 「上官容。」他截断了她的话,清冷的勾笑道「记得本王曾跟你说过吧,多年前本王向天下百姓下了战帖,自那之后,想刺杀本王的人可如过江之鯽,不胜繁数,因此任何留在王爷府的人,都得自凭本事,保全自己的性命。当然,雪儿也不会例外,想活命,就想办法自救吧。」 没料到他的反应会如此冷血,宫雪初连忙继续替雪儿请命,「可是王爷,再怎么说,她也是王爷的宠妾,求您就破例,救救她吧。」 注视着她恳切的面容,龙玄夜的心情突地恶劣,眸光冷洌的回道「你就这么希望本王将她的命救回,然后继续留在本王身边伺候吗?」 专注于人命的她无暇顾及他的心思,继续恳求道「若能拯救雪儿姑娘的性命,无论如何都是功德一件,王爷何乐而不为。」 「原来,什么都没变……对你而言,重要的,仍是那天下之人,是吗?」 后半段的话,他几乎是含在嘴里念的,因此她听得并不分明,只查觉到他的脸色骤然蒙上一股杀气,接着,在电光火石间,她的身子被向后一拉,护在她身前的龙玄夜接下了那兇猛的一掌。 4-8 冬日湖水 砰的一声,一个如破布般的身体击上古亭的樑柱,她猛一回头,只见那和宫雪初有着神似容貌的雪儿正捂着胸口,脸色泛黑,嘴边满是鲜血。 这突如其来的意外让周遭的侍卫全涌了上去,刀刀指向那稍早前还得恭敬以对的女子。没人想到那看来柔弱的女子竟有能力突破重围,直接击向九王爷。 「都退下吧。」 龙玄夜命令一下,侍卫们虽有迟疑却不敢抗命,收刀退出了亭外。 「九……王爷……解药,是不是……在你身上?」雪儿勉强抬头,注视龙玄夜的眸底有着愤恨的杀气。 「解药?」龙玄夜状似不解的皱眉,却从袖口里掏出一枚黑色药丸,勾唇道「啊,你说这个,这就是解药吗?」 「你早就知道了,对不对?方才我入你怀时……你就从我身上……搜出了解药。」 龙玄夜轻笑出声,望向方才被奴才收起,搁置于托盘上的装酒玉瓶,清冷的面容上有一丝诡魅,「雪儿,你还真是奢侈,竟将毒下在这上等的酒水里,白白浪费了这一盅美酒。」 原来玉瓶装的酒里有毒!难怪龙玄夜会故意上演以唇渡酒的戏码……宫雪初此时才恍然道。 「哼!我早该知道……你这个恶鬼不会轻易信人……只是没想到,你连一个外貌神似于你妻子的女子也防……」雪儿又吐了一口血,心里满是不甘。 仗着自己有解药,同时也为了取信于龙玄夜,她明知酒有毒却仍喝了下去,没想到这计谋早已被他识破,连解药被取走她都毫无所觉。只能怪自己太大意,因为这些天来,龙玄夜虽不曾真正召她伺寝,却对她柔情似水,恩宠有加,她还以为自己已顺利取得他的信任,本想藉由他宴请客人,心神松懈之际找机会下手,没想到却落入了他设下的陷阱。 「一个来歷不明的女子,却有着和本王妻子神似的容貌,一开始,确实蛊惑了本王,但外貌皮相只撑的了一时,你真以为凭你能假扮的了本王的妻子吗?可笑至极!」龙玄夜冷笑一声,语带噬血寒意。 约莫一个月前,也就是上官蓉蓉回府休养的隔日,莫雪儿就此出现,当时她浑身是伤的倒卧在王爷府外,侍卫见着了这神似于九王妃的女子连忙通报了上去,而她也就因此而入了九王爷府。 依莫雪儿的说法,她来自汴梁国,本是一名被贵族养在府内的乐师,但在一日随着主子出游之际,遇到了一群劫匪,掠劫了一车的财物还将她掳走,最后被卖给人口贩子,才因此辗转沦落到中原,而那日她趁隙偷跑才得以摆脱魔掌, 乍见之时,他确实一度被那过于神似的外貌给震慑在当场,但真正相处过后,那曾令他魂牵梦縈的脸蛋却开始渐渐模糊,最后浮现于脑海的,是那个将他人生死看得比自己更重的上官蓉蓉。 原来,人的皮相再变,内在的本质却难掩其质性……是假的,就绝对真不了,而在这世上能勾动他心魂的,也只有那么一人。 「九王爷,既然我的计谋已被你识破,那就将话摊开来说吧……您想想,区区一个弱女子,如何能主导这一切,所以,只要你把解药交出来,我就告诉你,在我背后操控一切的,那真正幕后主使者的身分……」中毒甚深的雪儿痛得扭曲了一张容顏,清妍之色不復,一双眸子亦满佈痛苦阴沉的寒意。 「原来还有藏镜人哪,嘖嘖,你们还真是大费周章。」龙玄夜冷笑一声,事不关己似的把玩着解药,「可怎么办呢?你想说,本王还不见得想听。」 「话可别说的太早……倘若事关弘盛王朝的命运,你还能说不听吗?」 「莫雪儿,以一个刺客而言,你未免也太不了解本王的性子了。弘盛王朝的命运与本王何干,这天下若就此灭亡了又如何,本王根本一点也不在意。」龙玄夜轻狂的冷笑道。 「不,你要是不听……一定会后悔的……」没想到对方如此狂妄,雪儿气急攻心,又吐了一口血。 「省省你的力气吧,话说的愈多,只会死的愈快。你要是太快死去,本王可就少了玩赏的乐趣。」 「你……」 眼见局势僵持不下,雪儿命在旦夕,被护在身后的宫雪初终于再次开口道「王爷,就请您听听雪儿姑娘说吧,或许当真事关重大,切莫轻瞧了事态的严重性。」 宫雪初的请求让龙玄夜本就阴邪的面孔更加冻寒如霜雪,他头也不回的冷声道 「收起你那无用的同情吧,你真以为本王给了解药,她就会实话实说吗?」 「王爷,雪儿姑娘纵然有错,说来也只是遭人利用的一枚棋子,罪不致死啊,况且若真如她所说,她背后的势力可能会动摇到弘盛王朝,那您更该给她一个机会,让她说出实情,戴罪立功才是。」 「本王方才说了吧,弘盛王朝是存是亡于我无碍,若你要本王改变心意,那就最好拿点足以引起本王兴趣的事。」 「那么,草民该怎么做,才能让王爷改变心意呢?」 闻言,他转身注视着她,冷冽的眸光闪烁,「你就这么想救莫雪儿吗?」 「毕竟是一条宝贵的性命,还请王爷三思。」 看着她认真的神色,他笑了,「为了他人请命,你总是如此奋不顾身,但你可曾想过,如今,你是为了一个想置本王于死地的人求情,难道,本王的安危在你眼里一点都不重要吗?」 他的这番话不慍不缓,却重重的敲打在她的心版上,宫雪初对上龙玄夜明明笑着,眸底却带着神伤的面容,一时语塞。 不,她不是这个意思,宫雪初想解释,却不知该从何说起。 「罢了,在你的心底,这天下人都在本王之前,只怕就算哪日本王死在你的面前,你也只会轻轻叹息。」 「不,王爷,我……」她才想开口,却发现原本坐在地上的莫雪儿从怀中掏出一把短剑,迅疾的朝龙玄夜刺来,她来不及警告龙玄夜,只能下意识的衝向前想代他接刀,但龙玄夜的反应更快,一发现她的神色有异,看穿了她的意图后反身抱住她,最后那刀就这么硬生生的刺入龙玄夜的后背。 「去死吧!龙玄夜!」刺完一刀,莫雪儿抽出刀子想再补一刀,而龙玄夜则一个转身用掌风击向她的天灵盖,意欲一招致命,但莫雪儿显然已抓到他的弱点,闪了个身转向宫雪初,用仅存的力气揪住宫雪初的脖子,并将刀架在她的脖子上。 「把解药拿来,否则我就跟她同归于尽!」莫雪儿喊道。 「不,别动她!你想活,就不准动她一根寒毛!」龙玄夜摀着血流不止的伤口,阴冷的寒声道。 「哼,废话少多说,先把解药奉上!」她微使劲,刀子已在宫雪初的脖子上划出一道血痕,这让龙玄夜大为光火,一个提气却使不上力,反倒吐了一口血,而那血色竟是黑色的。 怎么会……难道,方才那莫雪儿的刀上也抹了毒? 「哈哈哈!你也发现了吧,方才用来杀你的那刀上可是沾了毒,不及早医治也是要命的,如今,你可是一点筹码也没有了,还不赶快把解药给交出来!」 一听见刀上抹毒,又见到龙玄夜沾血的苍白容顏,宫雪初紧握双拳,这是第一次,她非常后悔自己的一念之仁所造成的伤害。 「王爷,我没事,你不要管我,快将她拿下!」 「贱人!不想死就给我闭嘴!」愤怒的莫雪儿在她的脖上又划了一记刀痕。 「住手!」龙玄夜的一双凤眸火红,嘶哑的寒声道「你要解药,本王就给,但你要再动她一丝一毫,本王绝不会让你活着走出这里,绝不!」 语毕,龙玄夜拿着解药朝莫雪儿走近,而就在莫雪儿的专注力被分散之时,宫雪初一个使劲和她抢夺刀子,龙玄夜见状一把拍去她的短刀,但莫雪儿眼见情势不利竟抱着宫雪初往亭外的湖畔跳下,而后两人双双落水。 哗的一声,宫雪初的身子瞬时坠落冬日冰冷的湖水里。 甫落于冻寒的湖里,刺骨的冷彻让宫雪初浑身顿如千万根针扎般疼痛,囓咬吞噬着她所有的知觉。她拼着一丝气力拼命的划动着四肢,然而过于冰冻的湖水让她不一会儿便力气尽失,最终撤手坠落于湖下。 随着身子的沉坠,她忧伤的水眸微啟,瘫软的张开四肢任由冰冻的湖水将她淹没,心跳亦渐趋缓慢。 这就是她的终结了吗?在她的使命还没完成之前,她就得魂丧于此了吗?天知道,她多希望能代替龙玄夜担下所有的罪孽与生生世世承受恶气所缚的苦痛…… 恍然间,她的脑海里映着他伤情的神色……为了她,他倾尽所有付出一切,而她什么都没能为他做,甚至为了维护一个刺客而令他陷入险境…… 对不起,龙玄夜,倘若还有机会活下来,她必会将他放在天下人之前,不会再如此辜负他的心意…… 在心底幽叹一声,她静静等待自己命数的终结,然而就在下一刻,她模糊的视线里突然出现了一道暗影,接着,在意识昏明之间,她感觉到自己被人揽住,贴近唇边张口渡气,并一边拉着她往上游去。 她任那力道拖着她的身子浮出水面,但过于冰冷的湖水让她的心跳几乎冻结,于是眼皮一松,她昏了过去。 第五章 5-1 梦溯于源 第五章 天山雪岳终年冰雪环绕,群峰峻岭崢嶸,而于其山麓之下有一户寻常人家,男主人是个医术了得的大夫,其妻子则是个温婉贤淑的女子,鶼鰈情深的两人相伴相守多年,虽无万贯家财,却始终平和安乐的过着间云野鹤的日子,直到某天当男主人再度上山採药,家里竟来了个不速之客。 「小女只想守着夫君安平度日,大师毋需再多言。」此声来自一名身着粗布衣裳,看似平凡的少妇,原本高盘于上的发髻松落,乌黑的发色在无风之日兀自飘扬,圆亮的瞳眸泛着冷光,仔细一看竟有几分狐魅的野性。 「你的本质和凡俗世人并不相属,应当尽早离开你的夫君才是。」 本于途中路过的僧侣,意外发现此处的气场迥异于常,前来一探才发现这房内的女主人竟是个幻化成人形的灵狐。他本着好意想劝其退隐,只可惜这灵狐防心甚重,完全不领情。 「天造万物,质能相异本是常态,是人是妖又如何?小女只希望和夫君相守一世,报答他曾救小女性命的恩情,并无害人之心。」 「老衲明白你并无恶意,甚至有几分善灵之性,但人狐两道终究殊途,你的报恩之情到了最后,说不定反倒害了你的夫君。」 「胡说,我对夫君一往情深,怎么可能会害了他!请大师勿再以言语污衊小女的一片赤诚真心。」 「唉……也罢,或许这是天意吧,既然你不愿离去,老衲也无能为力。」那僧侣慨叹一声,最后在临走前语重心长的说道「只要是凡人,皆有其既定的命数,你擅自介入了你夫君的人生,也就改变了他原有的命运,短期内虽不至危及他的性命,后果却将是难以预料的,务必三思啊……」 梦里虚虚实实的幻境不断,千百年前所经歷过的一切歷歷在目,彷若昨日重现。她还想从这幻梦里多找寻些蛛丝马跡,然而随着幻境的消失,她也断了线索。 甫睁开眼,一时间宫雪初还分不清梦境与现实,她的脑海里盘旋的仍是那僧侣最后告诫的一番言语……人狐两道终究殊途,你的报恩之情到了最后,说不定反倒害了你的夫君……虽不至危及性命,后果却将是难以预料的…… 这是什么意思呢?为什么她的报恩会害了她的夫君?千百年前,她到底做错了什么? 「上官姑娘,你可醒了。」 一道熟悉的嗓音划破迷雾,让宫雪初飘忽的意识渐渐凝聚,她一转头,瞧见元春端着药碗朝她走来,她这才发现自己又回到了元春的房里。 「元春……」她一开口,嗓子却沙哑疼痛,让她咳了几声。 「你还病着,先别说话。」元春走到她的身旁,将她自床榻上扶起身,「来, 把药给喝了吧,太医交代过这药一日得服三次,一次都不能落下,病才会好的快。」 宫雪初依言喝着药,带着仍有些晕眩的意识努力重整思绪。 她记得她被召唤至王爷府,见到了长得和过去的她一般无二的女子,然后,那女子中了毒,之后拔刀朝龙玄夜…… 「不!」她骤然想起了在那古亭下所发生的一切,神色慌张的抓住元春的手,急问道「九王爷呢?他在哪里?伤的重吗?」 情绪一激动,让她猛力的咳着,元春见状连忙拍着她的背安抚道「上官姑娘你别急,王爷平安无事,一早还入朝去议事了。」 「入朝议事……可他不是被那莫雪儿给刺了一刀?」 「那已经是三日前的事了。」 「三日前?」这么说,她睡了三日吗? 「姑娘你当日落湖后,浑身冰冷,好不容易请太医救了回来,又发烧了两日,直到昨天才退烧。太医稍早前还来看过,说你应该今日会醒,果然就醒了。」 「那王爷呢?他真的没事吗?」 「王爷身经百战,一点刀伤是不会有大碍的,太医也看过了,只需休养几日再加以调养,方可痊癒。」 「那就好,只要他没事就好……」听见元春的答覆,宫雪初才终于放下高悬的一颗心,续问「那么,我当日落湖之后,是怎么被救上来的?」 「是王爷救了上官姑娘,他见姑娘落湖后就跟着跳了下去。」 听见这答覆,宫雪初的心一紧,哑声道「他都受了伤,竟然还为了我……当日要不是我的一念之仁,他也不会遭此劫难,都是我的错……」 「上官姑娘别自责了,真正该怪罪的人是那个刺客莫雪儿。」 「莫雪儿……她,后来如何了呢……」 「坠湖之后就死了。」 「死了吗……」宫雪初的神色有些恍然。若是过去的她,必定会为一条性命的消逝而感到悲伤,但现下,她的痛只为龙玄夜。 「上官姑娘别想太多了,先把药喝完吧,否则要是照顾姑娘不力,王爷可是会降罪的。」 闻言,宫雪初听话的一口口喝着药,而服侍着她的元春则悄然观察着她的神色,心头另有一番思绪。 其实方才她所说的那段话,也只是照着九王爷的意思传达,事实上,九王爷当日中的那刀差点刺入心脉,已是元气大伤,之后又为了救这位姑娘而跳落冰冷的湖水里,让他的伤势更是加遽,此外,据闻那刀上还抹了奇毒,连太医都束手无策,只能暂缓毒性,无能真正解毒,至今都还急着在寻找解毒良方。 这回,为了这个姑娘,九王爷可是连性命也豁了出去,除了当年她家小姐,这天底下还没有人能让王爷如此看重……这个上官蓉蓉到底有何特别之处,竟让王爷为了她连自身性命都不顾了…… 元春还在思索着,又听她道「元春……不,我是说元总管,关于上官家那里,他们可知我目前的情况?」 「上官姑娘别担心,王爷早已差人到府上告知,说您将于王爷府留宿几日,上官老爷知道后让您府内的下人送来几日换洗的衣物,还要您安心住下,和王爷更熟稔些,再多几日也无妨。」最后三句话,是元春特意加上的,她想知道这个姑娘会有何反应。 意料之外的,宫雪初的脸上并无欣喜之色,反倒低叹了一口气,「我爹怕是误会了些什么,得尽早拔除他的想望才是。」 「姑娘为什么会这么想呢?王爷对姑娘如此看重,这可是许多人都求不来的福分,况且九王妃的位子目前仍空悬着,若姑娘有心,取得这正主之位并非不无可能。」 元春刻意明示,却只见她淡淡回道「我并不想成为王爷的嬪妃。」 她的直言让元春大感讶异,这姑娘是真心的,还是如同那莫雪儿一般,是个城府极深,包藏祸心之人? 「为什么不呢?九王爷可是皇上跟前的大红人,又是我朝的镇国大将军,地位尊贵非凡,要是王爷娶了姑娘,一辈子可是荣华富贵,享之不尽啊。」 宫雪初摇头,垂眸注视着自己腕上的红绳,轻声低语,「荣华富贵,转眼成空。蓉蓉有自己该走的路,等事情圆满了,才能真正的安歇。」 心念一转,她转而望向元春,暖声道「先别提蓉蓉了,倒是元总管你,多年待在这九王爷府里执事,虽贵为府内总管,终究还是得听令行事……若有机会,你可愿恢復自由之身,去过自己想过的日子?」 她的这番话让元春神色一凝,奇异的注视着那本该觉得陌生,却又莫名熟悉的脸孔。 当年,在她家小姐病重之时,最掛念的就是她和寒彻的未来,小姐深怕她过身后,他们二人在此无依无靠,所以总想着放他们自由,让他俩一同回到家乡汴梁国终老,但终究,她不捨小姐的魂魄孤单的留在这里,因此不愿离去,而寒彻似乎也有自己的打算,所以仍留在九王爷身边,直到今日。 「上官姑娘你……为何有此想法?当人奴僕,可不是能自由选择留下与否的。」元春压下异然的心绪回道。 「我知道,但如果元总管你真有这心思,我会想办法请求王爷,还你自由之身。」 「为什么?我的自由跟姑娘有何干係?你为什么会执意于此?」 「我……」宫雪初顿了顿,忍着想表明自身身分的想望,温声道「我只是对元总管一见如故,再加上这些日子受了元总管不少的照顾,所以才想着,若有机会,一定要回报元总管的恩惠。」 「当真只是如此吗?」元春喃喃念着,一边注视着上官蓉蓉那真诚的神色,不知怎么的,她突然想起前些日子,王爷让人撤了雪瑶楼前的阵法,而那时,正是上官蓉蓉离府的隔日,王爷突如其来的改变,也是从那时候开始…… 一个荒谬的念头,再度袭上她的脑海,然而这回,她却不再驳斥自己脱序的想法,甚至,开始真心期盼她的想望成真…… 「上官姑娘,我记得你曾说,我长得很像你以前的一位故人,是吗?」元春突然道。 「对,原来你还记得。」宫雪初朝着元春暖暖一笑。 「我还记得,你曾说这位故人是个热心肠的姑娘,遇到不公之事总会仗义执言,为他人挺身而出……如今一想,我年少之时也是这个性子,还常因此而惹上麻烦,最后都是我家小姐出面才将我保了下来。」 宫雪初安静的听着,这些往事,她也都记着,一分不差。 「我的这一生,是我家小姐赐给我的,若非她当年在我家道中落,落魄的上街卖身葬父之时买下了我,我可能早就沦落到青楼了……在那之后我就想着,这辈子我只为小姐而活,所以最后就算她早一步走了,我也还是留在这里,就怕她一个人孤单……所以姑娘你问我,是否想要恢復自由之身,这对我来说并不是一个问题,因为待在这里就是我选择的自由。」 才说完,一双微凉的手再次覆上她的手背,这次她并不讶异,而是紧紧的回握。 「元春你……你真是太傻了……你这么做,你家小姐要是知道了,会有多心疼……」宫雪初忍着泪眼哽咽着,她终于明白为何元春至今仍然待在王爷府不愿离去,原来是为了她,真是个傻瓜。 「不,比起我家小姐为我做的,这根本不算什么……小姐是如此善良又慈悲之人,却在芳华之龄辞世,如果可以,我真的希望能代替小姐承受那缠身多年的病痛……」元春垂眸,泪水就这么滴在两人交握的掌心里。 「没事的,我相信你家小姐一定去了更好的地方,不再受病痛所累,所以你也不要再把自己困着,好好的过日子。」 「是啊,这些年我也是这么盼着,希望我家小姐能脱离苦痛,在天上恩享福报。」元春抬眼望着她,眸里有着压抑的哀伤,「可如果,她捨不下凡尘的一切,可会回首凝望我们这些故人?」 元春的提问让宫雪初伤怀更切,才想开口却又引得一阵猛咳,让元春连忙服侍着让她躺下。 「都怪我疏忽了姑娘你还病着,竟拉着你说了那么多话。」元春自责的念了自己一句,接而连忙把盖子密实的盖好。 「谢谢你,元总管。」 看着眼前人儿,元春的脸上尽是暖意,微笑道「以后姑娘就唤我元春吧,不用如此生疏。」 闻言,宫雪初的嘴角上勾起了笑痕,她点头,而后安静地闭上了眼。 元春驻足在原地好半晌,确定她已入睡之后才退出了内室,走到屋外朝向雪瑶楼所在之处远远眺望,一整夜,滚烫的泪水盈流不断。 5-2 危机四伏 相同的夜,大雪纷飞,万籟俱寂,家家户户早早关门闭户,路上一片冷清。 一隻振翅飞翔的信鸽飞越几栋低矮的民房,最后降落于其中一栋平凡不起眼的屋舍顶端观望,待指令讯号响起,信鸽倏地飞往屋簷底下的一名男子臂膀上。 男子站在阴影处,就着朦胧月色,依稀可见他斯文的脸上镶着一双如墨玉般的深邃瞳眸。他取下了信鸽脚上系着的一捲布条,之后放手让信鸽再次振翅飞去。 垂眸展开布条一览,男子的眉峰微拢,随后步入屋内。 「怎么,是好消息吗?」 一道粗嘎难辨的嗓音传来,男子抬眼望向提问的蒙面女子,肃声回道「刺杀任务失败,下手的容妃已遭囚禁于天牢,身边的宫女太监全都羈押至大牢审问,目前状况仍不甚明朗,但迟早,这把火将会烧到宫外,所以这几天,我们行事都得小心一点。」 「该死的!这下可就棘手了,本想利用龙玄夜重伤之际同步刺杀那狗皇帝,将他们一网打尽,没想到却落了个全军覆没的下场。」接话的是屋内另一名人高马大,身形壮硕的男子,他那因多年酒色而显老态的面孔,细看之下和当朝皇上竟有几分神似。 「王爷冷静点吧,现下可不是着急就能成事的。」蒙面女子冷声提醒道。 「哼!给本王闭嘴,这里最没资格说话的人就是你。」这名壮硕男子,正是当年夺取大位失利的太子龙玄贞,只见他对上蒙面女子阴寒的视线,怒道「不是说你那边疆蛊毒一下就万无一失吗?那容妃不过是个普通人,既然中了你的蛊毒,一切只听命行事,再加上她是那狗皇帝的宠妃,应该对她毫不设防,那为什么今日会刺杀失败呢?」 闻言,蒙面女子冷哼一声,为自己辩解道「那玄武帝本就是个多疑之人,就算是他的宠妃,也难以取得全然的信任,况且那中了蛊毒的容妃心神已遭控制,自然不会有洩漏我们身分的疑虑,倒是王爷将矛头指向含香之前,怎么不先想想自己,若非我们这些外族的帮忙,你能安然活到现在吗?」 面对含香毫不留情面的嘲弄,龙玄武的怒意更炽,低吼道「住口!贱女人!你不过是月蒙氐的罪人,办事不力不说,还为了龙玄夜和自己人自相残杀,弄得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竟还敢在本王面前大放厥词!」 被提及了痛处,含香抚上自己的脸,愤恨的咬牙道「别再提起这件事,否则,别怪含香不客气了!」 「怎么,本王还怕你不成!」 「你……」 「够了。」只是淡淡的一个扬声,在场剑拔奴张的二人立即噤了口。 「现在的情势于我不利,不该是闹内鬨的时候。」容色斯文的男子神色肃然,墨玉般的瞳眸扫向含香,沉声道「含香,当时我们在你遭重兵押送的路上救了你这条命,就是希望能藉用你的能力助我俩一臂之力,也让你代罪立功,对月蒙氐有所交代,但现在任务失败了,你难道不该想想如何补救吗?」 接着,他的视线又调向龙玄贞,「玄贞王爷,您没忘记当年和我汴梁国之间的约定吧,我们合作多年,都是为了相同的目标,现下离成功只差这么一步,还请您以大局为重,切莫为了私人恩怨而坏了大事。」 被这么一说,逃亡多年的龙玄贞才歛了躁动的脾气,闷声开口道「就是因为只差那么一步本王才急,你想想,要是莫雪儿跟容妃皆顺利完成使命,刺杀了龙玄夜跟狗皇帝,这政局势必会有一番动乱,而我们若再趁此机会出动训练多时的兵马,一切就水到渠成了……」 「莫雪儿跟容妃也只是计谋的一部分,就算她们失败了,其他计画还是会继续进行,玄贞王爷毋须过于忧心。」 「可南少主,我们现下已打草惊蛇了,以狗皇帝那谨慎的个性,必定更是会严加防范,那咱们的计谋还使的来吗?」龙玄贞担忧的问道。 被称为南少主的斯文男子---南绍风,面色淡定的回道「玄武帝再防,也不会料到汴梁国跟月蒙氐之间紧密依存的关係。」 鲜少人知,南绍风的生母即是月蒙氐君王之女,因此在南绍风牵线之下,两国在多年前早已私下结盟。 「多年来,我们二国的兵马秘密精练多时,早已蓄势待发,只是等待一个适合的时机罢了,如今刺杀之计虽未果,却也造成龙玄夜伤重,那边防要地少了镇局的将军已是大伤,只要再断了北蒙国与弘盛王朝之间结盟的关係,再发一事挑起边界战火,推翻弘盛王朝只是迟早的事。」 「那么南少主打算如何断了北蒙与弘盛之间的结盟?」龙玄贞问道。 「据我佈下的探子回报,北蒙国太子近日正微服巡访各边塞要地,其中一站,就位于汴梁与北蒙交界之地,而这回,就要倚藉含香的女色魅惑与用毒能力,趁此机会对北蒙国太子下手行刺,若事成,这北蒙国唯一的储君一死,必会动摇其朝政,我在北蒙安插的大臣也会藉此于朝堂上献计,和我们里应外合,如此一来,一切就水到渠成了。」 「果然还是南少主英明,在这连环计巧妙施展之下,我方必定会获得最终的胜利。」含香一边称讚着,一双眼则含媚的勾向南绍风,暗许的芳心昭然若揭。 南绍风对此视若无睹,逕自续道「接下来的日子,京师必定会实行宵禁,巡视守卫的人数也会大增,还请大家都务必谨慎行事,别再节外生枝。」 「是,南少主。」 「本王会的,南少主可放心。」 得到共识后,南绍风定声续道「那么今夜的密谈就到此,两位都请回吧,有什么消息,我会再跟你们二人联系。」 「好,那本王就等着南少主的好消息。」龙玄贞起身,临走前轻蔑的瞄了一眼含香,接着戴上假面皮,和守在门外的随身护卫从后门离去。 而龙玄贞的前脚才刚走,含香已压不住怒气,朝南绍风直言道「我真不懂,那龙玄贞明明没半点能力,一心只想靠他人打下江山,然后再坐享其成,十足草包一个,为什么南少主你还要跟他这种人合作呢?」 「含香,冷静点。就如我先前和你说过的一样,若想推翻弘盛王朝,易主而上,我们需要一个名正言顺的魁儡,而龙玄贞正是最适合的人选。」南绍风静定的分析道。 「我知道,但就是嚥不下这口气。」边说着,她转而抚上自己的脸,伤心的哽咽道「说来都得怪龙玄夜这恶鬼,要是我不曾中毒,毁了一张脸,今天也不会让人如此践踏!」 过去由于她的美貌,有多少男人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只求其青睞,但自从她上回中了龙玄夜的计,遭到含艷下毒后,其声音残破损毁不说,她的容貌还因毒性蔓延而溃烂不癒,也才因此日日带着面纱掩饰。 「很遗憾我无法根除你的毒性,但至少我能帮你打造一张让你满意的容貌。」 听了南绍风之言,含香的眼底才终于有了一丝希望,连忙道「南少主,含香深知您精通易容之术,也明白在我俩的协议里,唯有事成之后您才愿意替含香重塑一张脸。为此,含香必定尽其所能,协助少主完成大业!」 「好,希望你能遵守自己的诺言,不要让本少主失望。记得,这是你唯一能将功赎罪的机会,下次的行动要是再失败,绝不轻饶。」 「是,南少主。」 「那就这样吧,夜已深,回去的路上小心一点。」 见南绍风就要起身,含香快一步大胆的握住他的手,惹来他冷漠的对视。 「你这是在做什么?」 「含香之心,少主明明知道。」含香勾着眼望向那张淡漠的脸,芳心颤动。 南绍风精通易容之术,因此他真正的面容也总是隐藏在假造的面皮之下,让她未曾有过机会一赌他的容貌,但这些天相处下来,他聪明冷静的心思与高明的统率能力都让她佩服之馀,忍不住芳心暗动,只可惜她先前多次暗示都未果,只好主动些了。 南绍风不为所动的抽回手,漠声道「若你真有心想将功赎罪,摆脱罪人之身,最好不要再做出任何逾举之事。」 「少主怕是嫌弃含香的脸吧……」含香抚着面纱,一双媚眼含泪续道「可即便含香的容姿不再,还是有着一身伺候男人的好本事,只要少主愿意,含香不会让少主失望的。」 「够了,记住你的身分,含香。倘若再犯,本少主和你之间的协议同样一笔勾销。」 深明南绍风说一不二的个性,含香虽心有不甘,也不敢再造次,只能黯然离去。 待这屋内终于恢復寧静,南绍风也起身,推门步出房外,负手仰望漫天飞舞的细雪。 五年了,那个藏在他心底深处的女子已经走了五年…… 每每想起那张在冬雪里愈显仙灵清雅的容顏,他的心绪总是又悲又喜,悲的是他失去了在这世上最珍惜的女子,喜的是她终于脱离了那男人的禁錮,不再属于任何人,让他得以再无顾忌的爱恋。 雪初……他深深地在心底呼唤着这个刻划在他脑海里的名子,任由冻寒刺骨的温度笼罩他的四肢百骸……这是他多年来思念她的方式,也是他于乱世中存活下来的最大动力。 当年,龙玄夜率军攻打汴梁国时,正于邻国做人质的他无法回去拯救自己的国土,直到弘盛王朝大军一举降服了周遭数国,他才趁动乱之时趁隙脱身回朝,可那时雪初早已嫁作人妇,成为龙玄夜的妻子。为此,他悔憾不已,一心只想找机会将雪初救回汴粱国,于是便利用他在当人质期间所专研多年的易容术,假扮成使节,混进朝贡的队伍里,等待救人时机。后来,他确实成功的见着了他深爱的女子,却只是亲眼见她将风玉退还于他。 「大人,这块风玉,请帮我转交给宰相之子南绍风,并且告诉他,我已经找到了想真心廝守一生的良人,所以请他放下担忧,好好的整顿汴粱国,让百姓不再受苦。」当时的宫雪初将风玉交到以为是汴粱使节的他手上,脸上依旧带着那清雅的笑容。 「你……真的幸福吗?」他无法置信,只能紧握风玉,再次开口确认。 「嗯,现在的我已别无所求,只想守在我的夫君身边,留在这里,安平的度过一生。」 那是第一次,他看见她脸上带着或许连她自己也未察觉的款款柔情,如此真情的流露,毫无半点委屈,他也才真正死了心,怎知五年后,却传来宫雪初已魂辞于世的恶耗,让他痛不欲生…… 虽然后来从寒彻那里得知,雪初的死是因为生病,并无外力因素,但他最恨的,就是龙玄夜连雪初死后也不愿让她的骨灰回归汴粱的土地,甚至,也不许他人到她的坟前祭拜,让他连悼念她的机会也没有,只能日日望着风玉睹物思人。 一阵寒风扫来,吹动了他腰间悬掛的一对风玉,铃叮作响。 南绍风顺势将风玉搁置掌心,垂首凝望,低哑的轻喃道「雪初,当年你奋不顾身的选择了那个男人,结果却是这样的下场,这让我情何以堪……过去,我无力改变一切,但这回不论如何,我都要从龙玄夜的身边将你夺回,带着你的骨灰重返汴粱国!」他红着眼框握紧风玉,将其贴在心口,脑海里却不期然的浮现出另一张面孔。 他眉峰微拢,想起对这风玉有着异常执着的上官容,她那明灿的笑容与澄澈的双眸总给他一股熟悉的感觉,让他对她的印象十分深刻,再加上她和龙玄夜之间,似乎也有着特殊的关係,看来是个能利用的棋子…… 「上官容,别怪我,要怪就怪你不该和龙玄夜有所牵扯。」南绍风紧握风玉,一个计谋正缓缓在脑海里形成。 5-3 万箭穿心 五日后--- 连日来的大雪不断,整个京师都笼罩在漫天的冰雪之下,前些日子皇城又下令封锁往来各地的出入口,任何想要进出城的百姓都得通过非常严格的审核与调查,大街上也佈满兵士四处搜查,人人草木皆兵,深怕遭受无端灾祸,因此即便过几日就是家家团圆的除夕年节时分,京城的百姓也无人有心过节。 这样肃穆紧绷的气氛,也同样漫延在九王爷府,在府内各地皆有重兵驻守,奴僕们也都行色匆匆,脸色谨慎严肃,毕竟王爷府内发生了大事,没人敢在此时出一点紕漏。 傍晚时分,两名府内的年轻丫鬟在炊事房内忙了一日,终于有些间暇时间,趁着其他丫鬟们已各自回住所休息,便窝在里头悄声的聊了起来。 「双儿,你说我们这苦日子还要过多久,每天除了清扫,还要负责炊事,更别说现下府内的兵士眾多,日日要准备这么多伙食,都快累死我了。」 「可不是吗,以前九王爷驻守边防时,我们这可清净的,差事也不多,更不像现在这般得处处小心,做什么事都得谨言慎行。」双儿十分有同感的附和道。 「誒,说到这九王爷,自从他那日遇刺之后,就一直待在寝殿里没出现过,据守在殿外的小红说,太医也悄悄来了数次,就不知情况到底如何,该不会很严重吧?」 「嘘,小声点,这消息要是传出去可是要杀头的!」 「对,在这时候咱们还是别乱说话,免得惹祸上身。」 「知道就好。别说了,我们先回去洗漱休息吧,明日一早可还得继续忙呢。」 又随口聊了几句后,两个丫鬟一同走出炊事房,却在门口撞见了一个清秀男子,吓了一跳。 「上官公子!」她们连忙欠了欠身,这公子可是九王爷的贵客,得罪不得。 「两位姊姊别多礼,在下有些事想请教,还请姊姊们先留步。」 「上官公子请说。」 「方才,在下刚好路过炊事房外,不经意听到姐姐们提起九王爷,不知道那些事可都是真的,王爷这些天一直待在寝殿内吗?」 被这么一问,两人互看一眼,由行事较谨慎的双儿答道「公子应该是听错了,奴婢们也不清楚主子的事,更不敢妄加议论。」 「可是方才我明明听见姐姐们说九王爷……」 「上官公子,这话奴婢们可不敢乱说,要是传出去,奴婢们不只要挨板子,还可能被定罪呢。」 「这……」宫雪初心里着急,但见丫鬟们的脸色惶恐,也不好再为难,遂低声道「好吧,或许是在下听错了,那就不叨扰姐姐们了。」 两名丫鬟再次欠了欠身,随即快步离去,徒留宫雪初一人神色担忧的站在原地。 这几日,她被留在王爷府休养,为了掩饰其女子之身,一直由元春照顾着,而在这期间,她未曾再见过龙玄夜,即使她想主动求见,都被元春以王爷忙于入宫议事为由而婉拒。今日,她想着就算见不着面,也能为他熬煮补气汤药,才一路来到了炊事房,怎知竟听见丫鬟们谈及九王爷。 不对……以她对他的了解,就算政事再忙,也不会多日避不见面,难道,是元春骗了她? 愈想愈觉事有蹊翘,她立即提步往龙玄夜的寝殿而去。 心怀忧思,宫雪初匆匆来到殿外,却随即被护守的士兵给挡了下来。 「诸位大人,草民想晋见王爷,烦请通报一声。」宫雪初开口道。 「王爷有令,近日不见客。」 「草民是真有急事得稟报王爷,恳请诸位大人通融,替草民向王爷通报。」 「我们只依令行事,上官公子请回吧。」 侍卫们坚决不让宫雪初入殿,双方僵持了好一阵子,而此时,元春刚好领着几名丫鬟路过,趋前了解原由后,连忙将宫雪初带回居所。 「元春,你告诉我,九王爷现在到底在哪?」一回到住所,宫雪初拉着元春的手臂,心急的问道。 「上官姑娘你这是怎么了?先前不是跟你说过,王爷被召进皇城议事吗?」 「不,我知道事实并非如此,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九王爷他,是不是伤的很重?」 「上官姑娘你先别急,是谁告诉你这些不实的消息?」 「没错,我是听到了些消息,但这到底是不是事实,我要自己亲眼去确认。」 见宫雪初又要离去,元春连忙将她拦住「上官姑娘,你先冷静一点,就算你现在前去求见,也会和刚才一样被挡在殿外,王爷的命令,没有人敢不从。」 「那你告诉我,王爷为什么要下这个命令,为什么不见客,他到底在隐瞒些什么?」宫雪初再次拉住元春的手,哑声道「元春,你是我最信任的人,不要连你都瞒着我。」 见她焦急万分的神色,元春心一软,终于吐了实情,「对不起,上官姑娘,我不该对你说谎。王爷的确不在皇城,他如今人就在寝殿内疗伤,但这事已被下令封口,所以我才瞒着姑娘你。」 「疗伤……」她的心一沉,担忧的续问「那么,他的伤势如何了呢?很严重吗?」 「王爷外表的刀伤已治,但最难缠的是渗入骨血里的毒性。」 听元春这么说,宫雪初想起了那日莫雪儿的刀上确实抹了毒…… 「难道连太医都解不了毒吗?」她沉着嗓音问。 「据说,那毒十分少见,想要解毒,还得先弄清製毒的產地,否则太医给的药也只能暂缓毒性的发作时间,未能根治。」 「那毒……可让王爷受了许多苦?」 元春有些犹豫,但还是如实答道「前几日那毒性极强,约略一个时辰发作一次,毒发之时会让人痛不欲生,有如……万箭穿心,但经过太医的医治后,现下已延缓至四个时辰发作一次。」 「不……不该是这样的……」宫雪初摇摇头,内心一阵痛楚。这些苦痛应该是由她来受的,怎么反倒落在他身上。 「我想就是怕姑娘担心,所以王爷才不希望让你知道。」元春安慰的扶着她有些瘫软的身子,手臂却被她再次紧抓住。 「元春,带我去见王爷!」 听见了这要求,元春为难道「上官姑娘,这可不成。」 「拜託你,元春,不论如何,我一定要见他一面!」 「王爷吩咐过了,这期间不见任何人,尤其是上官姑娘。」 「不,不管他说了什么,我非见他不可。」 「上官姑娘,你先别衝动,就算你现在去了,也是于事无补啊。况且王爷身边有太医在顾着,不会有事的。」元春苦心劝道。 「我知道,但就算我帮不了忙,也想在身边陪着他……」宫雪初放开元春的手,神色黯然的续道「元春,我知道你的为难,没关係,我会自己想办法的。」 元春见不得她如此伤心的模样,思付了半晌,再次开口道「好吧,我有办法让上官姑娘见王爷一面,别担心了,一切就交给我来办。」 ------------------------------------------------------------------------------------------ 入夜后,到了奴婢们交换守夜的时分,元春领着几个丫鬟来到殿外,护守的侍卫先是清点了下人数,接着一一巡视每个丫鬟,而后将视线落在一个低着头的丫鬟上,扬声道「这丫鬟看着眼生,把头抬起来。」 瞧那丫鬟没反应,侍卫皱眉,再道「别听见吗?把头抬起来。」 见状,前方的元春走到侍卫面前,挡住了他的视线,道「大人,怎么了吗?」 「元总管,我是瞧这丫鬟好像之前没见过,想确认一下她的身分罢了。」 「这孩子是最近新来的丫鬟,大人自然没见过,不过您放心,府里的每一个丫鬟都是我亲自挑选的,不会有问题。」 听了解释,那侍卫心里仍有些介意,可毕竟这元总管在王爷府内地位极高,得罪不得,他也只好放行,「好吧,既然您都这么说了,我也不为难,进去吧。」 「多谢大人。」 见侍卫退开,元春便领着丫鬟们踏入内殿交接,而走在队伍中央,丫鬟装扮的的宫雪初也在元春的掩护之下,一路顺利的入了龙玄夜的寝殿。 5-4 始终如一 到了寝殿门口外,元春用计支开了数名侍卫,宫雪初则利用这短暂的时间推门踏入了寝宫,也才终于见着了那躺在床榻上的男人。 隔着一段距离,她用眼睛描绘着他的模样,然而只消一眼,她的泪水已止不住的潸然落下。 一步步,她步伐沉重的朝他走去,每多靠近一些,眼前苍白如纸的容顏就多刺痛她一回,直到她终于站定在他的床沿,她颤着身蹲下,才想伸手想触碰他的脸,手腕已被眼前之人扣住。 一瞬间,双眸对视,龙玄夜注视了她半晌才低哑的开口「还以为是刺客,原来是你,这该不会是梦吧?」 「王爷的梦里,也会有小女吗?」 「当然。」他将她的手放在唇边摩娑,轻柔的印下细吻,「每天每夜,本王都在梦里寻你,千遍,万遍。」 宫雪初由着他亲暱的触碰,泪水模糊了视线。 「王爷如此伤重,为何不让小女知道……」她哽咽的轻问。 「不都交代过封口,竟还有人嘴碎。」他眉锋轻扬,不悦的神色却在她的手轻抚上他的脸后化去。 「王爷之令,谁敢不从,是小女连日见不着王爷,起了疑心,才不顾命令前来。王爷要怪,就怪小女一人吧。」 「又想为人担罪了?你这性子,始终如一,让本王束手无策。」 「王爷的性子,也常让小女不知如何是好,头疼的很。」宫雪初唇角勾笑,泪眼婆娑。 眼前这个男人安好无事时,会佯装虚弱惹她心疼,真的伤了,又刻意隐瞒不让她知道……让她一颗心总悬着,念着,一刻不得间。 宫雪初温柔的抚着他的脸,以指尖触碰过的颊面是如此冰冷,那本该飞扬跋扈、睥睨群雄的九王爷,如今却是如此孱弱不堪,彷彿下一刻他就会闭眼,离她而去。 「你现下这模样,是在担心本王吗?」 「小女不该吗?王爷是为了小女才遭此劫难,为了那一念之仁,害王爷承受这么大的苦痛,都是小女的错……」 「只是一点小伤,还要不了本王的性命,别再哭了,好似本王欺负了你似的。」他伸手抹去她眼角的泪水,眸光温柔。 「如果可以,小女寧愿受那一刀,也好过看王爷如此受罪。」 闻言,他凤眸一瞇,沉着嗓音道「记得吗,你这条命是本王的,没有本王的允许,不准你受任何的伤。」 那看似霸道的语气里,尽是守护者的款款柔情,宫雪初收起泪水,轻问道「王爷冷吗?」 「若本王说冷,你可要负责帮本王取暖?」 「有何不可。」宫雪初柔声回覆,然后在他略带惊讶的眸光下脱了鞋袜,小心的上了床榻,鑽进被子里紧紧抱住他。 「你这是在做什么……」若非闻到她身上惯有的淡淡香气,他可会以为这又是一个不知哪来的刺客扮成她的模样。 「王爷若冷,小女就一直陪着,直到您的身子暖和为止。」 她的话让他的眸光一暖,薄唇微勾,「果然也只有本王伤重的时候,你才愿意主动到本王的怀抱里,这条件可真是严苛,还得命够硬才能享有美人恩。」 被这么调侃,她的脸蛋微红,轻声道「小女不是美人,王爷过誉了。」 「怎么不是。」他支手挑起她的脸蛋,让她看清楚他眸里的热度,「在本王的眼底,你就是天上地下最美的女子,有你在,任谁都入不了本王的心。」 这甜蜜入骨的情话让她心口不受控的躁动着,为了掩饰自己的情绪,她刻意调开视线,「王爷快别说笑了,小女承担不起。」 他扬声轻笑,「就算承担不起也得担,本王认定的人,就是一辈子,既然相处的时间还这么长,你就得早点习惯本王的性子。」 一辈子……她浑身一僵,下意识的望向她手腕上的红绳。 三年,她的一辈子也只有三年……是啊,她怎么总忘了这件事。 「怎么了,又一脸失魂的样子。」见她脸色微僵,他低头问道。 「没什么,小女只是担心王爷罢了。」 「你整天就只知道担心别人,都不想想自己。那日在古亭下,你一个弱女子居然敢跟一个训练有素的刺客抢刀子,是不要命了吗?」一想起当日的场景,他仍然心有馀悸,他已经失去过她一次,绝对不会再有第二次。 「对不起,小女那时只是不想造成王爷的负担,所以才……」 「你要是受伤了,才真的是本王的负担。」他轻抚着她的发丝,低哑着嗓音道「不要再做这么危险的事了,今后你的安危,由本王全权负责,不许逞强,明白吗?」 「是,小女明白了。」 轻叹一口气,他又道「其实本王也有错,那日实在不该贸然邀你入亭,只怪本王太自负,以为那莫雪儿不足为患,忘了把风险估算在里面,差点酿成大错了。」 听到这里,她仰头望着他,轻声道「王爷,可否请您听小女一句。」 「说吧。」 「小女想请您撤回对这天下人士所下的战帖。」 「喔,为什么?给本王一个理由。」 「这战帖太过凶险,实在不该再继续下去。这回送走了一个莫雪儿,下回不知还会有哪里来的高手前来刺杀王爷……小女真的非常担忧,恳请王爷能即刻将其撤回。」 听完了她的请求,龙玄夜不置可否的挑眉,道「你的担忧是为了本王,还是这天下之人?」 她顿了顿,答道「小女自然是为了王爷……当然,若王爷愿意这么做,也连带的造福了身边的人,今后王爷府,将不再是个兇险之境,王府内的所有人,也都能真正的安身立命了。」 语毕,她才发现自己似乎说得太过直白,就怕又惹他不悦,才想着,却突然感觉到趴着的胸口一阵起伏,随后听见他的笑声。 宫雪初皱眉望着,她实在分不出他现下的情绪是开心,还是发怒的前兆。 朗笑一阵后,龙玄夜垂眸凝望着她,缓缓道出了思绪,「这果然是你会说出的话,即便你心底有本王,也不会弃天下人于不顾,虽然不甘心,但这就是你,独一无二的你,让本王又爱又恨,无法自拔……」 在他深切的凝视之下,宫雪初的心深深颤动,但当他低头缓缓贴近她的唇瓣,她仍是避开了,将脸埋在他的胸前,轻声道「王爷,您的身子如此虚弱不堪,应当好好休息才是。」 「虚弱不堪?」 他挑了挑眉,显然十分不满意这个说法,但宫雪初没瞧见他的神色变化,逕自说道「小女听说每隔几个时辰,王爷就得承受那可怕的毒发之痛,现在抱着您,身子也都是冷的,可见王爷被这毒折磨的厉害,身骨自然是虚弱的。现下您最需要的就是静养,所以什么都别想了,以身子为重才是。」 愈说,她的心里愈发心疼,怎知眼一花,他已撑起身子将她困在他的双臂之间。 5-5 倾诉真心 宫雪初睁大眸子望着他有些阴鬱的神色,不解的问道「王……王爷,你怎么了?」 「本王伤得再重,也没那么不济事,你的担心有些过头了。」 她还没完全了解这话的意思,他已毫无预警的吻上她的唇瓣,并趁她惊讶之际以舌尖撬开她的唇舌,霸气的掠夺她芳郁的气息,让她毫无招架之力的困在这场骤起的爱火里…… 龙玄夜的凤眸火热,深狂炽热的深吻连绵不断,在她双眼迷濛的喘气之际,他单手拉开她的外衣,在其露出一大片雪肌之后,延着她的颈项狂肆而下,火热的唇反覆的吸吮磨咬着,一步步烙下独属于他的印记……最后,在他即将失去理智前,却突然停下了自己狂浪的举动,压抑着昭然的欲望退开,支起身靠坐在床沿,一脸若有所思。 安静了一会儿,本来被这突起的大火给烧得迷迷糊糊的宫雪初睁眼,这才发现他已不知何时坐起身,连忙跟着起身,担忧的问道「王爷您没事吧?可是又发病了?很痛吗?」 龙玄夜抓住她胡乱摸着的手,忍不住失笑道「你不担心自己的贞节,反倒担心起本王的安危,天地反了是吗?」 闻言,她此时才红了红脸,轻声回道「小女以为王爷的毒又发了,所以才……」 「你就不怕本王真的在此要了你?」 宫雪初无语的垂眸,有些不知所措。 龙玄夜注视着她脸上泛着桃花的色泽,低哑的问「你之前谨守着礼节,总是推拒本王的亲近,可现在却有如此的改变,可是因为你觉得欠了本王一份情?」 她顿了顿,柔声回道「小女欠王爷的,怕是这辈子都还不清了。」 「所以,你只是觉得愧疚,才守在本王身边是吗?」 见她又是不语,他轻笑一声,「果然如此……其实,你大可不必如此牺牲,这种为了报恩所还的情,本王可受不起。」 他松开了她的手,神伤的闭眸,不愿再见那时时牵引他心神的人儿。 偌大的寝殿再度回復寧静,好半晌,气氛凝结的比宫外还冷寂,然而他的心思还没沉淀下来,就感到自己的唇瓣被一道气息给贴上。 他睁眼,默默地任她以那青涩的技巧亲吻着他,直到她停下举动,他仍不发一语的注视着她。 「小女对王爷并非是愧疚之情。」她缓缓开了口,眼底有着深藏已久的眷恋,「若只是为了报恩,可以有很多方法,毋须把自己的清白赔上。」 闻言,他的眸底重新染上热度,但仍未开口,等她继续说下去。 「王爷知道,小女曾经歷过生死之劫,好不容易才救回了一条命,但大夫说过,小女的命是救了,却没办法如常人那般长久,所以小女捨弃了男女之情,只想着用仅存的时间完成心之所愿。」 「你的心愿是什么?」他问,眸底映着她忧伤的容顏。 「小女的心愿……曾经是为了这天下之人,希望这世间不再有苦难,但直到现在,小女才弄清楚自己的真心。」 到了这一刻,她已不再压抑自己的真实情感,伸手捧着他苍白的俊顏,轻轻的在他的眉眼、鼻尖、脸颊,唇瓣都印上轻吻后,柔情的低语道「小女是真心的,倾心于王爷。在天下人与王爷之间,我选择的,是你。」 听着她字字句句情真意切的告白,龙玄夜的凤眸染上水光,无法置信的注视着她,哑声道「你说了什么,本王没听的真切,再说一次。」 「我爱你,龙玄夜。」宫雪初深情的望着他,她明白这话说了之后就再也收不回去了,可经歷了这回的劫难,她再也不想伤害他的情感。 宫雪初的这句话令龙玄夜在原地僵了好半晌。 过去,他多次为她的情淡而伤,但今日,那简洁的三个字,却彷若一道咒语,彻底的将他自多年的情伤中释放……这是第一次,他感受到自己真正拥有了她的心,完完整整的,再无缺憾。 当泪水自眼眶滑落,他再次伸手将她拥在怀里,情难自禁的吻她一遍又一遍,两人的泪水与气息紧紧交融,浓得化不开的深情熊熊燃烧了一整夜…… 离散多年,她终于在他的怀里找到了归宿,而他也在她完整的爱里,得到了安歇之处。 「不要再离开我了,好吗?永远留在本王的身边。」 在半梦半醒之间,宫雪初听见了耳边传来这么一句恳切的低语,她不敢睁眼,就怕自己无能给他任何承诺。 「宫雪初也好,上官蓉蓉也罢,本王不在乎你以什么面目出现,就算过去的岁月你全忘了也没关係,只要你在本王身边,一切都无所谓……」 他收紧环抱着她身躯的臂膀,彷彿想将她揉进自己的身体里,而埋首在他胸膛前的宫雪初只能强忍着泪水,不让情绪溃堤。 原来,他早就查觉了她的身分……是她自欺欺人,不愿正视他这些日子以来对她异常的执念,以为真能瞒天过海,一步步引导他脱离累世恶气之伤。如今,他既已知晓她的身分,她又该如何应对才能不再重蹈覆辙,完成她此番重返人间真正的愿望…… 之后的时间,龙玄夜没再开口,只是静静地抱着她,享受这片刻的幸福,直到天将亮之时,查觉到自己又将经歷毒发之痛,他点了她的穴道,让她沉沉睡去。 随后,他让元春再次悄然送她离开寝殿,并且差人护送她离开王爷府。 龙玄夜此举,是想让宫雪初暂时远离这是非之地,回上官府专心休养,怎知轿子才出了王爷府不久后便遭劫,下手的人,正是在莫雪儿刺杀未果之后,也跟着消失了数日的人---寒彻。 5-6 漫漫长夜 京城关口,一辆看来有些破旧,上头载满牲畜与粮草的篷车,正照着规矩排在准备出城的队伍里,前方把关的兵士们正严格审查每个进出城的人事物,丝毫不敢松懈。 这队伍缓慢的行进着,直到终于轮到蓬车审核之际,篷车内的男主人扶着病弱的妻子站在一旁,安静地让士兵仔细搜查。篷车上看来十分脏乱,满佈着牲畜与其排泄物,味道呛鼻难闻,让负责检查的士兵捏着鼻子,嫌恶的用刀在牧草内挥了几下,确定里头没什么异常,便走到了男主人面前,依规定先审核两人身分,再问清楚出城理由,之后便放行让篷车通过关口,顺利出城。 那男主人在上篷车前暗扫了篷车底层一眼,方才士兵仅检查篷车上部,没料到底部竟以粮草为掩饰,暗藏夹层,因此藏在里头的人儿就这么被运出了城。 那脏乱的篷车在黄沙滚滚的道路上行驶了好一阵子,确定远离了京师后,篷车驶入了杳无人烟的树林里,不一会儿,从树林里出来的则是另一辆寻常的马车。 噠噠噠……噠噠噠…… 阵阵的马蹄声与不断摇晃的车厢,让原本该陷入昏睡的人儿眼皮微啟,但过于沉重的晕眩感让她又闭眼,意识模模糊糊,耳边也传来阵阵的交谈声。 「南少主,多谢你帮我造了这张脸,含香非常满意。」说话的,是方才看来十分病弱的女主人,她不住的抚摸自己光滑的脸蛋,眼眉间尽是笑意。 篷车男主人,南绍风,淡声回道「这张脸也只能维持一段时日,若想长久拥有一张完美的面皮,还得先等你完成使命。」 「那是当然,含香必会尽心协助南少主,顺利完成大业。」含香边摸着自己的脸,眼神扫向正昏睡着的人儿,宫雪初,不悦的冷声道「这姑娘生的十分平凡,没什么姿色可言,怎么可能是九王爷看重之人,含香真是不明白。南少主,你确定我们没抓错人吗?」 「不会有错,当日莫雪儿行刺之时,是龙玄夜亲自以身挡刀救了她,所以,她就是能助我们牵制龙玄夜的最佳人选。」 「可是,连莫雪儿都没能让那恶鬼真心相待,这个姑娘到底凭什么获得青睞?」含香仍无法相信,一双眼里满是不甘愿的妒意。 「理由我们不须知道,只要这颗棋子能发挥用处就够了。」 「好吧,既然南少主如此肯定,含香也毋须多虑。」她冷眼瞧着宫雪初一会儿,突然心生一计,连忙再道「南少主,既然龙玄夜如此看重这姑娘,不如我们就砍掉她一个胳膊,送到龙玄夜面前,他这一心急,必会来救这女子,那我们就可利用他伤重之时生擒了这恶鬼,如何?」 「住口!」 他突然厉声一斥,让含香吓了一跳。 「这姑娘虽是我们利用的棋子,却也是个无辜之人,非到紧要关头,不许随意伤害她。」他眼神锐利的盯着含香,出声警告,「仔细听着,在这姑娘当人质期间,她要是少了一个胳膊,你也会少一个,若是伤了眼睛,你就赔她一双,这样明白吗?」 「是,南少主。」含香纵有不甘,也只能听命。 结束了谈话,南绍风淡扫宫雪初一眼,确定她仍睡着,便闭目养神。 随后,这辆马车连夜赶路,延着林道朝西北前行,目的在两日内抵达驻守之地,而在马车晃动当中,他系于腰间的一对风玉时不时铃叮作响,突然间,他隐约听见一道微乎其微的低喃。 「南哥哥……」 他心一跳,抬头望向仍闭着眼的宫雪初,一旁的含香也熟睡着,那么方才,是他听错了吗? 他整了整思绪,听着外头的雨声一边思量着未来的计画。不久,见马车的速度有加快跡象,他心觉有异,撩开窗口布帘,扬声朝前方驾车的人道「发生什么事了?」 「少主,后头有人跟上了,前方有一座密林,可要进去避一避?」说话的,正是当初将宫雪初劫来的寒彻。 南绍风神色一凝,思绪飞快的运转着,他听那后方杂乱的马蹄声愈加靠近,以那声势来看,来者眾多,而如今他们只有三人,还带着昏迷中的上官容,若和敌军碰面,只怕是插翅难逃。 经过几番思量,他眼神一定,先是发了个信号,通知他的人马前来支援,接着他决定兵分两路,让含香与上官容的衣物互换,并由寒彻带着含香继续往西北前行,引开追兵,他这方则带着上官容在密林里找个隐密的山洞躲藏,待追兵离去之后再找机会返回营地。 随后,大批兵马果然跟着马车行经的路痕追去,而南绍风早已带着昏迷的宫雪初来到一个被藤蔓覆盖的洞穴里藏身。 经歷了动盪的一夜,南绍风也略显疲累,他坐在石头上,就着升起的营火烤乾他在密林里鑽行时所弄湿的衣衫,视线下意识的望向躺在乾草堆里,同样湿了衣衫的宫雪初,浓眉一皱,索性走到她身边快手一点,解了她的睡穴。 不一会儿,宫雪初渐次转醒,她支着还有些晕眩的头坐起,一抬眼就看见坐在火堆前的一道硕长身影。 就着忽明忽灭的火光,宫雪初好半晌才认出了那名男子。 「冯大哥,是你吗?」 南绍风不置可否的望着她,淡声道「你的衣裳湿了大半,若不想染上风寒,最好过来把衣服烤乾。」 听他这么一提,她这才感觉到自己浑身的水气,衣裳也因湿气而紧贴着身子,然而更重要的是,她现在一身女子装束,还待在一个不知名的地方。 宫雪初一脸困惑,完全不明白现下的情况。 突地,一阵冷风吹进山洞,她受寒的抱着双臂,站起身往火堆走去。 南绍风抬眼,见她因紧贴的衣衫而曲线毕露,连忙别过视线,专注的看着火堆。 来到火堆旁,宫雪初于他的对面坐下,有了火源暖身,她也才渐渐釐清自己的思绪,再次开口问道「你是冯大哥吧,为什么我会和你一起待在这里?」 「因为你现在是我们的人质。」 「人质?」宫雪初一脸惊讶的望着他,「这是什么意思?我怎么会成了你的人质?冯大哥,你说明白点。」 她现下不是应该在九王爷府吗?她记得昨夜,她明明还在龙玄夜的寝宫,为什么一醒来就成了他口中的人质,难道发生了什么事?龙玄夜呢,他可安好? 「简而言之就是如此,之后你慢慢就会了解自己的处境。接下来的日子,你最好听话点,只要你听令行事,我不会太为难你。」 「冯大哥,你到底在说什么?你不记得我了吗?我是上官容啊!」 「冯二只是个假名,你还是唤我一声南少主吧。」 闻言,她心一震,顿时想起先前的风玉,字画,以及那十分熟稔的字跡……南绍风!她摀住自己的嘴,差点唤出了那个名子。 难道眼前这个人会是他吗?可是他的脸,完全不是她记忆中的样子啊…… 5-7 漫漫长夜-2 见她难掩震惊的神色,南绍风续道「说到底,上官容也非你的真实身分,身为一名女子,却乔装成男子之身在外奔走,也该有你自己的苦衷。」 「冯大哥你……不,我是说南少主,你早就知道我是个女子吗?」 「没错,初见之时我就看穿了你的身分。」 「所以,你刻意佯装不知,就是为了接近我吗?」 「接近你?」他面色冷淡的扬眉,道「当初可是你先找上了我,为了这对风玉,记得吗?」 宫雪初朝风玉望去,想起两人的第一次见面,确实是她受了风玉之音的吸引,才找上了他。 「你到底是谁?为什么要将我抓来这里?九王爷呢?他可知道我在你手上?」 「我可以告诉你理由,但在这之前,我想知道你和龙玄夜之间究竟是什么关係?」 「你是为了九王爷,才将我抓来当作人质吗?」 「先回答我的问题。」 面对他仔细探查的神色,即便他不说,她也开始明瞭自己如今的处境了。 宫雪初沉吟半晌,回道「王爷救过我,是小女的恩人。」 「仅是如此?」他扬眉,显然不信。 「九王爷地位尊贵,上官容只是平民百姓,一介女流罢了,若南少主以为挟持我就能牵制王爷,未免太过天真。」 「看来你并不想说实话,无妨,未来的日子还长着,不急于一时。」他面色如常的将枯枝丢进火堆里助燃,显然并不在意她言语间的冒犯。 「南少主看来是个明理之人,应当不会无端伤害无辜,如今之举,可是和九王爷之间有所恩怨?」 「不错。」南绍风也不隐瞒,直接证实了她的猜想。 「那么,究竟是多大的恩怨,让少主不惜冒着危险和九王爷对立呢?」 「姑娘的问题已经超出了一个人质该遵守的本分,劝你别问太多,谨言慎行才是明哲保身之道。」 「无端成为人质,并为我所愿,少主要我安分却不愿告知缘由,岂不太强人所难。」 面对她无惧的神色,南绍风的心底生了一分激赏,但仍刻意肃声道「要是我真的告诉你缘由,你以为自己还能活着回去吗?」 见他不愿松口,宫雪初忧心的注视着火光,悵然道「我虽然隐瞒了自己的女子之身,却是真心的想和当时的冯大哥相结为友,未曾有过害人之心,可没想到竟落入如此境地,成了一颗被人利用的棋子……」 她最担心的,就是龙玄夜在知道她被掳之后,不知又会做出什么事来。他如今伤重未癒,要是为了她又有什么闪失,她该如何是好。 宫雪初眸底的愁绪令南绍风冷然的心底有了一丝动摇,便缓和着语气回道「我和你无怨无仇,如今虽抓了你当人质,却也没想过要伤害你,只要你按照命令行事,就不会有生命危险,这是我给你的保证。」 此后,两人都未再交谈,彼此只是各怀心思的就着火堆烘暖着身躯与衣裳,直到一个突兀的声音传出,南绍风抬眼望向抱着双膝将自己缩成一团,面色有些困窘的宫雪初,唇角微扬,道「饿了是吗?」 宫雪初轻咳了一声,并未回覆,南绍风则逕自续道「我们赶了这么多路,你又一直昏睡着,滴水未进,的确是该饿了,但现下已是深夜,外头的雨也还下着,找食物不容易,只好请你先忍忍,明日一早我再去帮你找些吃的。」 宫雪初无语的垂首,她一心只掛念着龙玄夜,吃不吃东西已无所谓。 见她的容色不佳,南绍风还想开口说些什么,却眼尖的见着一条锦蛇沿着山壁而下,且缓缓的朝宫雪初的脚边滑了过去。 他眉一皱,提声警告「不要动,有一条蛇在你脚边。」 被这么一提醒,宫雪初低头一望,果然见着一条通体呈赤色的锦蛇。 「别怕,安静的待着就好。」 宫雪初盯着锦蛇瞧,但心底并不害怕,在她眼里万物皆有灵性,只要彼此互不侵犯,也就毋须惊惧。 边想着,那锦蛇果然也只如过客般经过她的脚边,继续前行,而对坐的南绍风则不动声色的瞄准锦蛇的动静,在牠靠近之时举起了身侧的长剑,拔出剑鞘,就要朝着牠的头刺下。 「慢着!」 宫雪初的声音硬生生的打住了他的举动,让他错失杀蛇良机,微恼道「为什么要阻止我?先不说牠可能会咬人,现下杀了牠,今夜的伙食不就有着落了吗?还是你怕吃蛇肉?」 「我不吃蛇,也不吃肉,但更重要的是,牠才是这洞里的主人,我们不过是借住了一晚,何必杀生。」 「原来你茹素?」南绍风收起长剑,顺口问道。 她淡淡应了一声。 「你方才说的话也还算有道里,那这蛇肉就算了,不过,你是从何时开始茹素的?」 见他似乎有了说话的兴致,她想着若能多了解彼此,或许事情会有转机,便开口回道「从小到现在,都是如此。」 「你这点倒是特别,当真一点肉都不碰吗?」 「嗯。」 「为什么?有什么特别的因素吗?」 「年幼时,我身子不好,家里的人见我比同龄的孩子瘦小,就一直燉肉汤给我喝,可是每次送到了嘴边,就会被我给吐掉,多次后,也就不再勉强我。」 「身子都不好了还这么挑嘴,还真是个不让人省心的孩子。」南绍风眸光带笑的注视着她。不知怎么的,他喜欢听她说话,以及在言谈间,她脸上悠然且温暖的神色。 「是啊,年幼的我确实不好照顾,总之还是平安的长大了,家里的人也就由着我,一直茹素到了现在。」 「身为大户人家的子女,想必你也是受宠的,况且依你一个女子之身,却能在布行里执事,想来你爹也是个开明之人。」 宫雪初同意的頷首,若这爹指的是上官老爷,确实如此。 「不过,终归你是个女子,总有一天也是得嫁人的,你爹可为你安排了婚配?」 他这问题问得有些突兀,但她还是答道「我上头还有两个姊姊,若论顺序,还用不着我爹担心。况且,我既然选择以男子之身在布行里执事,婚配之事也就不太重要了。」 「你不想嫁人?还真是奇特。这世间的女子,有谁不希望能觅得一门良缘,你又是为何如此不同?」 宫雪初淡然一笑,回道「比起嫁做人妇,我更希望能有所作为,在自己的有生之年,尽己之力完成心中所愿,如此,也就不枉这一生。」 「我认识的女子里,很少有像你这般想法与作为的,不觉得自己太离经叛道了吗?」南绍风的语气状似不苟同,心底却撩起一阵异样的波动。他不会忘记过去也有个小姑娘这么对他说过,即使事过经年,他还是牢记着和她相处的点滴。 「那应该是少主认识的女子太少了,才会有现下的感受。」 没想到被反将一军,他先是顿了顿,而后轻笑出声,认同道「或许正如你说所的,是本少主识的人还不够多,但不可否认的,你确实与眾不同。像你这般聪慧的女子,若仅是待在家里相夫教子,也确实埋没了人才。不如,你今后就待在我身边执事吧,我也是个昔才之人,若你愿为我所用,本少主也绝不会亏待你。」 「南少主的提议,小女心领了。」 她毫不犹豫的婉拒让他颇不以为然,冷然道「你拒绝我,可是为了龙玄夜?」 「小女不为谁,只是不想被无端捲入纷争里,一如现在的处境。」她淡声回道。 「你还在怪我将你抓来当做人质是吗?」 「小女不敢,但求少主能将我放了,那么今日一事,小女也绝不会和任何人提起。」 「这是不可能的。」他断然的斩断她的念想,直言道「在我们的计画实行之前,你最好不要有逃走的想法,否则,别怪我不念情义。」 他的话让宫雪初眸底的愁绪更甚,垂首不发一语,那失落的神色落入南绍风的眼里居然有些不忍。他想见她开心的模样,一如她当他是冯二时,眼眉间那清澈灿然的笑意……意识到自己的想法,南绍风深感讶异。 方才,他其实是想藉着婚配之事,间接套出她和龙玄夜之间的关係,但这女子的特别已然超出了他的认知,无论是她的一言一行,一顰一笑,都让他无法忽视,彷彿踏入了一团迷雾里,愈是靠近愈是迷惑,同时,也让他愈想深入了解她的过去。 在内心琢磨半晌,南绍风还想说些什么,洞外的寒风再次吹送入内,见她受寒的以双臂紧抱着身躯,他皱着浓眉,未及思考就已起身走到她的身边,将自己的披风递给了她,「穿上吧,免得你着凉,我还得费心照顾你。」 宫雪初先是愣了一下,接着摇头婉拒「我不冷,多谢少主好意。」 「行为作风独树一格也就算了,还这么爱逞强。」他不分由说的将披风覆在她身上,以不容抗拒的口吻说道「身为人质,你可没有拒绝的权利。」 宫雪初有些为难,但知道他是好意的,也就不再推拒,轻声道了声谢,而她唇边疏淡的笑意落入他的眼底,却让他的内心再次浮动,忍不住脱口道「你笑起来的样子很好看,应该多笑一点。」 此话一出,他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些不合时宜的话,也不待她回应,连忙退了几步,随口吩咐道「今夜我会在洞口旁守着,明日一早即刻动身,你也早些休息吧。」 急着想掩饰自己的心绪,他转身就朝着洞口走去。 「南少主请留步。」 他闻声定住了步伐。 「可否,让小女问你一个问题?」 「说。」 「你的名字……小女想知道少主真正的名字。」 沉默半晌,他回道「南绍风,这就是我的名字。」 作者漫谈: 第一次尝试写古代稿,还是个超过15万字的长篇小说,真的是一大挑战,希望喜欢这个故事的朋友可以多给光晴一点鼓励与指教,也祝大家圣诞快乐^^ 第六章 6-1 连环计 第六章 已过子时,本该寧静入夜的的皇城如今却是灯火通明,大殿的龙椅上端坐着面罩寒霜的天子玄武帝,底下成排立着的则是为数眾多的文武大臣,各个的脸色都十分凝重,他们从早到晚已在此议会多时,期间还不断有探子进来回报各地的消息。 「报!」探子获允入殿,面朝天子跪地覆命。 「镇国大将军亲自率领了一支精兵出城,一路往西北一带而去,但他们移动的速度太快,我方目前尚未掌握他们确切的位置。」 「报!西南边界之处有流民之乱,乔装成我方士兵打伤了月蒙氐的百姓,引起民怨高升,群体集结在边界之地要我方给一个交代。」 「报!北蒙国太子在微服巡访之时遭刺,性命垂危,目前已发布通缉令,封锁住国界,并严禁他国之人通行,因此中蒙之间的通商道路也将暂时中断。」 「报!」 当探子再次踏入大殿,玄武帝已按耐不住火气,重重的槌击着龙椅,让一干朝臣全数跪落于地,惊惶的承受这天子之怒。 「到底又是什么事!全部一起说出来!」 探子被这天威给吓得匍匐在地,颤抖的回道「回陛下,西北边防似有乱军结盟,纵火焚烧了我方驻扎之地的军粮,如今大火虽灭,可要补运粮草过去也将费时多日,若北蒙国可援助我方,将可解燃眉之急,可现今北蒙已封锁边界地带,我方使者也无法传递消息进去。」 听完了情报,玄武帝的面色更是铁青,他握紧拳头冷冷的扬声道「很好,这连环之计下的可真好,一步一步的,等四方乱事一起,小火生成了大火,再伺机将我弘盛王朝一举歼灭是吗?」 「陛下息怒。」眾大臣齐声道。 「要朕息怒,你们就给朕拿出解决的方法,不要像群草包似的只知道附和!」他的一双厉眸狠狠扫过眾大臣,而后落在始终低着头的相国身上,寒声道「相国,身为我朝宰相,你倒说说现下这乱象究竟该做何解?」 闻声,老迈的相国连忙拱手道「陛下,老臣以为愈是在此动乱之际,我方愈是得沉着以对,趁事情尚未扩大之前,想方设法解决一桩桩乱事,从旁各自击破,自可化险为夷。」 「相国此话说得头头是道,可要如何解决四方乱事,倒是拿出点实质的主意来。」玄武帝沉声道。 「陛下,以老臣所见,我方西南边界驻守之地应加派强兵镇压乱源,以我朝富强的兵力,要收拾那些流民绰绰有馀。至于西北边防之乱,既如探子所报,九王爷的精兵如今正朝着西北而去,那么到时有九王爷坐镇大局,应当能安然平定乱事,还请陛下宽心。」 耳边听着相国之言,玄武帝冰冷的眸子定在他那看似忠心为国的模样,心里深深思量着……这相国自从失势后,这些年始终低调行事,面对被削弱其权,以及在朝堂之上所受的百般刁难,他也未曾有过任何反抗,顺从接受任何安排,若非过去曾在争夺大位之下数次受到相国的奸计所陷,他还真会信了那口若悬河的辩才之能,重用了相国。 在心底计量了一番,玄武帝肃声回道「相国的见解,是有几番道里,可国之败亡,往往都从轻忽了事态的严重性开始,星星之火足以燎原,眾卿可切莫轻瞧了现下的处境,明白吗?」 「是,陛下。」 此后,玄武帝和臣子们继续商议如何解决眼下的桩桩乱事,在此期间,闭关多日的庞国师也现身,加入这场漫长的议会里,直到隔天晌午,他才让臣子们退朝回府稍作短暂歇息。 待眾大臣都退出了殿外,庞国师也起身端立于殿前,拱手朝玄武帝道「陛下,是老臣来迟了,未能及时为皇上解忧,恳请陛下恕罪。」 「庞国师无须自责,你也不过是奉了朕的命令,何罪之有。」玄武帝摆了摆手,随即道「这解药,国师可是炼出来了?」 「回陛下,老臣无能即时製作解药,但却找到了解毒的方法。」 「这么说,朕那九弟身上的奇毒,是有法可解了?」 「是,确实有法可解。老臣闭关这几日,翻看了这些年在外蒐集的医书,这才发现王爷身上的毒来自西北天山一带,在其高山上有一种紫花,名为碎心草,花芯藏毒,其叶片却有解毒之效。」 「西北天山?那里不是汴梁国的领域吗?」 「正是如此。」 「好,那就即刻派人前往取材,将那解药给带回来。」 「老臣已先行派人出发了。」 「好,做得好。」玄武帝的面色稍缓,但不一会儿,忧心的神色又起,道「解药虽找到了,坏就坏在朕的九弟至今不知身在何方,他伤重未癒,居然就这么率兵出了城,连朕佈在各地的探子也无法确切掌握其行踪。」 「王爷向来不是个莽撞之人,会让他如此乱了分寸,老臣猜想,应当和王爷捨身护守的那位姑娘有关。」 「喔,又是为了她?」玄武帝仔细一想,确实极有可能。 当日听闻龙玄夜中刀受伤,他就立即派人去调查此事,也才知道他九弟身边竟有这么一名女子的存在。 「国师,你曾说那名女子的真实身分,有可能就是还魂后的宫雪初是吗?」玄武帝再次确认道。 「是的,老臣虽尚未亲眼见过那名女子,但依老臣推论,应当就是还魂后的九王妃没错。」 「若是为了她,也难怪九弟如此急切的率兵出城。」玄武帝一脸恍然的支着眉心,沉声道「策划这一切的人显然是有备而来,算准时机步步进逼……从九弟遇袭,容妃也刺杀朕未果,直到现下一件件乱事不断,看来就如国师先前所预告的,这护国龙气一衰弱,就会引来动摇朝政的灾劫,如今九弟又不在朝中,若战事再起,只怕……」 「陛下先别过于担忧,这些乱事怕是那有心之人早已策画良久,就是为了想要看我们自乱阵脚,藉此引起动乱,因此在这时刻,我方更得以静制动才是。」 「此道理朕自然明白,可这四方窜起的乱事若不尽快想办法解决,叫朕如何能安心。」 庞国师思忖半晌,突然问道「陛下,容妃可还在天牢里?」 「没错,她人被羈押在天牢里已有数日,但她神智不清,什么也问不出来。」 「这几日,老臣在闭关之时也查了容妃的病症,依那样子看来,似乎是被下了蛊毒。」 「蛊毒?」玄武帝神色一沉,道「国师是指那边疆民族的古老术法巫蛊之毒吗?」 「正是如此。」 「可这容妃日日待在皇宫内,怎么会遭人下蛊呢?」 「陛下您可记得,一个月前,大明禪寺举行了一场法会,容妃的母亲早年出家,于今是那寺里的住持,而容妃也因此而受邀至禪寺里小住三日。」 经庞国师一提,玄武帝依稀有了些印象,他记得容妃曾向他稟报此事,而他也允了。 「国师的意思,难道是那间禪寺出了问题?」 「回陛下,老臣也只是猜测,不敢妄作断言,只是现下情况紧迫,老臣以为任何一点蛛丝马跡都得详加调查,以绝后患。」 玄武帝凝思半晌,回道「国师说得没错,如今一想,那大明禪寺上回的法会办得盛大,诸多大臣受邀前往,甚至连相国也在其中……于今国难当头,这些细节都极可能是关键,不得轻易放过。」 语毕,玄武帝立即指派了人马前去大明禪寺暗中调查,待此事交待完结,他仍未卸下心头的大石,忧虑的再次朝庞国师道「护朝龙气一乱,内忧外患不断,朕实在难以心安。庞国师,你这几日观星象,可有看出些什么徵兆?」 「回陛下,经由老臣卜卦推算,此回我朝镇国龙气之衰,也和九王爷的天命之星有着莫大的关连,此孤狼星近日红光闪烁,易遭大劫,若有幸渡过此劫,方可保数十年之安和,若过不了此劫……」 「如何?」 庞国师顿了顿,面色深凝的续道「若过不了此劫,我朝江山社稷也将面临翻转的命运。」 「翻转……」玄武帝的心头一凉,好半晌才沉声道「国师是说,这江山可能会易主吗?」 「老臣不敢。」 看着庞国师低垂的容色,玄武帝突地笑了,眸色里没有一丝畏惧,「这个位子,可不是人人都坐得起的。当年朕也是经歷过无数考验才得以突破重围,成为万人之上的天子,朕就不信有谁能在朕的手中夺下大位!」 「陛下英明神武,老臣相信此回必能顺利度过灾劫,再振我天朝之威。」语毕,庞国师拱手再道「陛下,老臣有一事相求。」 「说吧。」 「老臣想于天坛祭典三日,为我弘盛王朝行祈福大典。」 「好,朕准了,国师快去准备吧。」 「谢陛下。」 庞国师的前脚方离开大殿,探子也再次回殿秉告最新的情报。 「报!镇国大将军的兵马出现在西北边界之地,目前正和敌方的乱军首领对恃当中。」 此事一报,玄武帝的脸色再度沉下,旋即佈达了几道指令,让底下的人马各自动身出发,完成皇命。 「九弟,你可要好好活着,让朕再次见你凯旋归来。」玄武帝面朝西北,锁眉深凝远方。 6-2 一触即发 西北边防要地--- 月黑风高之夜,驻扎着数十万兵马的军营里,正瀰漫着诡譎的紧绷气氛。 稍早前被一场大火烧去了军营内数月的粮草,已造成一阵兵荒马乱,原本职掌统帅位置的将军也因此事被判失职,人就这么被羈押入大牢里,等候军法审判,更是引起一干将士们人心惶惶,就怕自己成了下一个被盯上的对象,而造成如今这一切骚动的人,正是稍早前率着一支精兵策马前来的镇国大将军,龙玄夜。 面对这有着”地狱战鬼”名号的大将军,军中的每个人可都是胆战心惊,他严酷残忍的铁血政策向来是出了名的,更罔论下午他抵达军营之时,那浑身散发的噬血残意更是让人惊惧,他那本就邪冷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一潭深不见底的凤眸如火焰般赤红,力量彷彿足以焚尽方圆百里内的一切生灵。 如今,这以鬼神之姿前来的大将军却不在统帅的帐营里,而是位处于军营里最黑暗之地---战俘营大牢。 幽湿阴暗的军营牢内,响彻着一声声被施以酷刑之人所传来的痛苦呻吟,那些遭俘虏的战俘都深知落入敌军之后必会遭受残忍待遇,也都有了一死的心理准备,但就是忍受不了这日日折磨却又死不了的痛楚,哀戚的嚎叫着。 然而,在那此起彼落的哀嚎之中,还是有一人不同于其他战俘,即使被刑求到体无完肤,浑身浴血的披散着发,还是紧咬着牙关不发一丝声响,那铁錚錚的硬汉性子让用刑的士兵都忍不住折服了, 而这个一身傲骨的汉子,正是当日在九王爷府外下手劫了马车之人,寒彻。 那日,他驾着马车与含香一同引开了追兵,以他策马的速度本以为能多挣些时间好等待援兵的到来,怎知追在其后的竟是龙玄夜亲自率领的一支精兵,他们速度之快根本让他措手不及,情急之下他让含香独自策马继续前行,他则留下来断后,但他孤军的力量终究敌不过四方涌来的敌人,战败遭俘后也就成了阶下囚。 本来胜败乃兵家常事,成者为王,败者为寇,他这一生为了国家尽忠,后来国家败亡,身为禁卫军统领的他本该以死谢罪,但他心头还有一事,就是尊贵的汴梁国公主宫雪初竟被敌方将军强行带离家园。公主本于他有恩,再加上宰相之子南绍风也是他多年相结之友,为此,他抱着不成功便成仁的觉悟前往营救公主,怎知终究还是无力回天,最后在他欲自刎谢罪之时,是公主跪着求他活下去,他才忍辱负重的活到了现在……如今回顾他这一生,也够了,只要南绍风能顺利的执行计画,大败弘盛王朝,夺回汴梁国的主权大位,他也就死而无憾。 「从方才到现在,都折腾半天了还不愿说半个字,看来,是本王轻瞧了你的忠心……寒彻,你跟着本王几年了?」 地牢里的冰寒嗓音如鬼魅般回盪,壁上高悬的火光闪烁的映照着在龙玄夜邪美阴冷的面皮上,交织着诡异的暗影,他此刻坐在寒彻的面前,冰残视线冷冷扫过那血色尽染的衣衫。 「从你当年拯救主子未果到现在,也有十年了吧……这十年来,还真是难为了你,明明恨不得下手杀了本王,报仇雪恨,却还是隐忍到现在才发难,真是了不得的耐心。」这话听着似有褒意,但那被称讚之人可是一点也笑不出来。 「这么多年来,本王很清楚你抱的是什么心思。前五年,你是为了保护你的主子而活下去,后五年,你则想着如何才能报这家国之恨,而本王也从未干涉过你的一举一动。毕竟,就如本王对世人下过的战帖一般,只要够本事,本王这条命随时等着人来取,但是……你千不该、万不该做的事情,就是动了本王悬在心尖上呵护的人!」手一扬,用刑的士兵也将烧得赤红的铁烙印上去,一时间,肉皮焦黑的味道瀰漫,剧烈的痛苦让寒彻浑身颤抖,意识开始模糊,却又被一桶冰水给泼醒。 「那个人,本王等了五年,足足五年撕心裂肺的痛,恨不得要这天下人全陪葬的痛,万念俱灰的日日守着还魂石,就为了等待那个人回来……终于,她再次回到了本王的身边,而你却该死的做了什么!」 伴随着暴怒一声,寒彻的散发被猛力一揪,一把银亮的长剑也顺势划上他的颈项,只要一个力道就足以致他于死地,却仍硬生生的停了下来。 「早知道如此,本王当年就该一刀送你上路!」 寒彻勉强睁着被血跡尽染的眼睛,望向举刀之人,黯哑的开了口「杀了我吧……」 闻言,龙玄夜狂浪的冷笑一番才又道「寒彻,本王不会杀你,知道为什么吗?因为本王答应过雪初,此生绝不夺你和元春的性命,就是因为这样,你才能安然的活到现在。」 「既然落入你手里,我也不会苟活,就算你不杀我,我还是可以夺了自己的性命。」 见寒彻就要咬舌自尽,龙玄夜一把紧抓住他的下顎,咯的一声,任其脱了臼之后,寒声道「你想死,本王不反对,但在这之前,你最好留着一口气,先将本王交待的事情完成,否则,就算得违背和雪初之间的誓言,本王也会让元春不得好死。」 事关元春,寒彻也不得不停下寻死的念头,撑着一丝精神听龙玄夜续道「本王留着你一口气,是要让你带句话给你的主子:明日辰时,本王会亲自在千里河畔设宴款待,到时,请他准时赴宴,本王期待他的大驾光临。」 冷厉的宣告完,龙玄夜也让人将寒彻松绑,并准备了一匹精壮的快马,让他一路顺利的出了帐营,飞快的奔驰而去。 而寒彻的快马才离开,龙玄夜也回到了主帅的帐营里,一干将士们早已在里头候着,等待大将军下达重要的军令。 待龙玄夜在铺着虎皮的榻上坐定,熟悉的穿心裂痛感却再次袭来,他摀着胸口紧忍一阵,仍是不支的吐了一口黑血,让在场将士们为之惊惶。 「大将军!」 「来人快找军医啊!快!」 「慢着。」龙玄夜冷冷一个扬声,眾人全停了动作。 「无妨,这伤不碍事。」他抹去嘴角的血痕,寒眸一扫,将士们也立即重新归位。 待一切就定,龙玄夜继续开口,眼神锋利如刃,「本王多年不曾驻扎于西北之疆,这军纪倒是松散的彻底,连军粮都能轻易的让人放火一把烧了,怎么你们这些长年领朝廷军奉的将士们还有脸站在这,不该跟着那把火一起烧得乾净彻底吗?」这声音不急不促,但语气里刺骨的冷残之意,却让人不寒而慄。 「大将军饶命!」将士们冷汗涔涔的齐声道。 「哼,想活命,就想办法将功赎罪,否则,在这帐营里的每一个人,本王都不会轻易放过。」冷厉的宣告完,龙玄夜将视线调向一名身形壮硕的黑鬍将士,轻慢的问道「可摸清了敌方叛军人数?」 「回大将军,敌方狡诈,将军营驻扎在千里河畔以北,那满是瘴气泥沼的树林里,我方探查不易,但依照那林子的大小判定,粗步估计敌方约有八万兵马。」 「八万?」龙玄夜冷唇一勾,状似苦恼的沉吟道「还真是个保守的估计数字……不想办法突破敌军佈下的阻碍,单凭这林子大小就判定敌方人数,做事如此轻率随便,让本王拿不定主意到底要不要杀了你,再找人重新去探探。」 闻言,黑鬍将士连忙双膝跪地,惶恐的拱手道「大将军息怒!末将会再更仔细的探查敌营,速速取回更精确的情报!」 「早知如此,为何不一开始就把本王交待的事做好。可惜啊,本王向来不会给第二次机会,诸位将士最好把这点给记清楚了。」语毕,他眼一抬,黑鬍将士就被侍卫给拖了出去,连个求饶的机会都没有,这场景看在其他将士眼底,完全是个活生生的借镜,让他们再次领会到这大将军雷厉风行的行事作风。 清理完失职者,龙玄夜继续点名,「负责管理粮草的人何在?」 这一唤,一名立于后侧的高硕将领连忙趋前覆命,先前负责之人已遭军法判处极刑,如今则由他顶而代之。 「你就是负责之人?」 「是,大将军。」 「仔细清点过剩存的粮草了没?」 「回大将军,末将已逐一清点过了,如今大帐内只剩约七日的粮草可用。」 「嗯……那么北蒙军那里,可连系上了?」 「回大将军,北蒙国近日实行锁国政策,完全封锁了边境各大通道,外界的消息短期内难以传递进去。」 「喔?北蒙国还真是会挑时间,偏在这紧要关头锁国……那这消息可回传京师了?」 「是,大将军,目前朝廷已派人马自几个关口运载粮草过来,可最快也要十日之后才得以抵达军营。」 听完将领的回报,龙玄夜支着额际,瞇着寒眸道「如此听来,情况倒是有些棘手……」他沉着的思量半晌后站起身,面朝眾人道「眾将士们仔细听着,这西北之地,本王过往也曾率兵攻打过,那时候这片林子可没什么瘴气泥沼的,分明是被人特地下了阵法保护着。对方如此故弄玄虚,其中必有诈,你们的脑袋也得清楚一点,否则下场就会和方才那个失职的将领一样,明白了吗?」 「是,大将军!」 「再则,我方粮草仅存有限,补粮队伍也无法即时抵达,所以这一仗,本王将会在三日内拿下,绝不拖泥带水。」 坚定的宣告后,他寒眸一扫,厉声续道「传令下去,于今日起全军备战,大战其间有违军纪者毋须审判,斩立决!」 「是!」 军令一下,整个军营的兵马也开始重整阵队,各个身披银亮战甲手持锋利兵器,依照指令严格操演军练,蓄势待发的准备这场即将到来的战争。 这夜,身为主帅的龙玄夜高站在烽火台上俯瞰底下操演兵士,苍白的容顏依旧毫无血色,手里握着的,则是那镶着碎裂还魂石的玉坠。 「雪初,你等着我……明日,本王一定会去将你平安的带回来,一定!」他缓缓收紧手里的还魂石,直到掌心被划出血痕,点点滴落于地。 作者漫谈: 光晴在这次的篇幅里放了一张地图,好让大家了解内文里几个大国约略的地里位置,原图是借用宋金时期的地图,在当时的宋朝时局也是动盪不安,常有外族侵略,和故事中的背景相似。 说到地图,就让光晴想起学生时期的地理与歷史课,当时为了考试每天得背一堆编年史,常常十分头痛,但现在自己将战乱放在故事里,才发现史籍中那一篇篇的战事都是先人流过的血泪,能被史官记录下的都是当朝的大事,但其中又有多少人的故事被淹没在歷史当中呢? 说了这么多,有点感触,但其实过去上课时常常都在放空......xd 6-3 追本溯源 冬季,月初无明之夜,大雪纷飞,位于山野里的某户人家,男主人正神色紧张的在房外踱步,而里头则传来阵阵女子尖叫嘶喊的声音。 屋内的女子,正是男主人即将临盆的妻子,她辛苦的怀胎十月,好不容易终于熬到了孩子面世之际,却因不明原因而迟迟无法顺利的產子,让在屋外的丈夫心急如焚…… 「方婶,现在情况如何了?我娘子还撑得住吗?」丈夫焦心的朝里头助產的大婶喊道。 「誒……正努力撑着呢!」里头的方婶回了一声,接着继续忙着朝早已满头大汗,脸色发白的妻子鼓励道「别停下来,再用力一点,就要看到头了。」 「不行……我真的不行了……光靠凡人的力量,孩子……孩子会无法出世的……」承受庞大痛苦的妻子忍着一波波涌来的阵痛,深深陷入掌心的指尖早已抓出了不少血痕,就在她即将昏去之际,她撑着一口气,放手让封印的力量回到己身,接着,她双眸一睁,银亮的色泽自眸底浮现,原本散乱于床榻间的黑发也瞬间转化成雪亮的银白,飘扬在空中。 「啊!这是怎么了?妖、妖怪?」面对这妖异的情景,助產的方婶被吓得往后退了好几步,当她见到连地上的血跡都成了银亮的色泽,她开始放声尖叫,而后迅速转身推开大门,正要夺门而出时和站在门外的丈夫给撞了个正着,跌落于地。 丈夫捂着被撞疼的胸口,焦急的朝方婶道「怎么了,方婶?我娘子出事了吗?」 「梁、梁大夫,有……有妖怪……您的……娘子,是个妖怪啊!」方婶颤着嗓音说着,边用她发软的双腿节节后退。 闻言,丈夫原本心急的神色突地一顿,面有异色的望着嘴里念念有词的方婶。 「没想到这妖孽居然还会產子……留不得……留不得啊……得赶紧去通报村里的大家,否则要是晚了,说不定……说不定大家都会死在这妖孽的手里……」 当方婶正支着身子站起身,丈夫突然挡在了她的面前,开口道「方婶,我娘子不是什么妖孽,她从未害过任何人,甚至还好心的帮忙了村里许多贫穷人家,这些您不是最清楚的吗?」 「谁知道,说不定这都是装出来的,是她为了搏取我们的信任才这么做。」方婶又惊又怕的看着挡在他面前的男人,一脸惊恐的续道「梁大夫,你……你该不会也是妖怪吧?」 「我不是,方婶,当年我还是您接生的,您忘了吗?」 「对……你的爹娘我都认识,不可能是妖,那么,那么就是那妖孽施法控制了你,好进而一步步灭了我们村子。」 「方婶,你在胡说些什么!事情绝非如你所想的那般。」 「快让开!梁大夫,我现在就要去通知村民们,得趁这妖孽因產子而虚弱之时趁早下手将她给杀了才行,否则晚些等她体力恢復之后就来不及了!」 「不!方婶,你听我说,事情不是这样的,我娘子不是什么妖孽,也未曾有过害人之心,算我求您了,请您帮我们守住这个祕密,过两天……不,明日,明日一早我就会带着我的娘子离开这个村子,所以您也不用再担心了。」 见梁大夫硬是挡在她面前,方婶也急了,神色惊惶的说道「梁大夫,我看你是真的被那妖女给唬惑住了,要是不杀了她,迟早你也会遭殃的!还是听我的,让我找村民来将她给灭了吧!」 语毕,方婶使出全力推开梁大夫,趁隙往屋外跑了出去。 「不!方婶!」 梁大夫本想追上前去,但一思及屋内的妻子,他心念一转,朝屋内走了进去,接着,他一把背起因耗尽力气產子而陷入昏迷的妻子,手上则抱着甫出世的孩子,什么也来不及收拾,就这么在这雪夜里匆匆的逃离了自己的家,一路躲躲藏藏的朝村外的路走去,然而他的步伐还未及离开村落,就在半路被大批手举火把的村民们给拦个正着。 「站住!梁大夫,你想去哪?快把那妖孽给放下。」一名壮丁先是斥喝了一声,接着后续赶到的村民们也跟了过来。 「唉呀!真是妖啊!你看那银色的头发,吓死人了!」 「别等了,快将那妖孽给交出来!」 「是啊,梁大夫,为了村民着想,这妖可留不得。」 周遭的村民们你一言我一语,让背着妻子的梁大夫气恼的红了眼眶,哑声道「各位,你们先冷静下来仔细想想,我们夫妻俩在这村子生活了这么多年,害过任何人了吗?」他这话一出,周遭的人们皆噤了声,毕竟这梁大夫在村里的名声极好,不少人也确实受了他与其妻子不少恩惠。 「我明白你们的顾虑,因此自今日起,我会带着我的妻小离开这里,到深山里隐居,所以,拜託大家放了我们一条生路吧。」 「这……」 见梁大夫如此恳切的请求,有些村民心软了,正想帮他说话,一道女音却打断了这一切。 「那可不行!这妖法力强大,我可是见识过的,谁知道放了她之后,她会不会再回头找我们报仇。」说话的正是向村民通风报信的方婶,她这话一出,大家再次因害怕而开始了讨伐的声浪。 「对,不要轻易相信那片面之词,村民的安危最重要!」 「快将那妖女交出来吧,梁大夫!」 「没错,今日一定要杀了妖女,解决后患!」 「杀了妖女!杀了妖女!杀了妖女!」村民们集结起来齐声高喊着。 面对步步进逼的村民,梁大夫睁着怒目望向那一张张曾受过他恩惠的脸,心底那纯善为怀之心第一次染上了憎恨之意。 为什么……为什么大家要这样逼他? 这么多年来,他一直都知道自己的妻子并非凡人,而且也隐瞒着所有人,甚至连他的妻子都不知道他早已发现这件事,但,这是因为他知道他的妻子有着一颗善良的心,有时,甚至比起他还更照顾那些贫苦的人家,为此,让他甘愿守着这个祕密,只想一辈子和她廝守到老……但如今,这个唯一的心愿,却即将在今夜被彻底的粉碎…… 为什么连一条活路也不给……这些人真要逼死他一家大小吗? 他红着一双黑眸,内心有着强烈的愤怒与不平,而村民们步步的进逼与包围,让他只能一路往后退,直到退无可退,他站在死巷内,背上妻子渐渐冰冷的身子与怀里孩子的哭闹声让他流下了眼泪。 对不起,娘子……还有,我才出世的孩子……无法守护你们,是我的错…… 梁大夫悔恨的神色在火把的照映之下忽明忽灭,而那漫天的风雪也像呼应似的更是加剧,落下的风雪之大,几乎要冻着了在场所有的人,然而这冰冷酷寒的天气,却让那元神来自千年仙洞的妖狐妻子有了些体力,她缓缓睁眼,接着一道银光自她眼底射出,一瞬间,那包围他们的村民彷彿失去了意识般定在原地,动也不动的直视着前方,一脸空茫。 「这是……怎么一回事?」 梁大夫才开口,就听见他背上的妻子道「夫君,我的法力只撑的了一时……所以,得趁他们清醒之前儘快离去……」 「好,我们走,远远的离开这里,离开这些忘恩负义的村民,再也不回头。」 娘子,这次,我会好好守护住你们的,再也不让任何人有机会伤害到你们。 丈夫没说出口的心声响彻在妻子的脑海里,那对人心彻底失望的强烈情绪缓缓渲染进丈夫的心底,而妻子只是淡淡地敛起忧伤的银眸,再度因耗损的体力而沉沉睡去…… 混沌幻化之景如飘渺烟尘漫漫飞逝而过,驻足在这幻景之前,那歷歷在目的过往一点一滴唤醒宫雪初那沉睡千年的回忆…… 在这千百年当中,她和龙玄夜相遇初始的记忆早已被漫长的时间风化,因此,她的记忆里虽有他,过往的细节却早已不復存在,尤其修练有成的她曾一度登了仙界,更是放下了过去的所有前程往事,虔心修行,直到现在,已无仙气护体的她才得以间接的藉着梦境来拼凑那段尘封的回忆。 梁大夫那一家三口最后是如何离去那村子的?之后他们可有平安的逃过劫难,相守一生?而当初那良善青年内心的转变,是否,就是从那一夜开始? 宫雪初很想拼凑起所有的环节,好找出能改变龙玄夜命运的方法,然而她还不及看到最后,魂识已脱离了幻化之境…… 6-4 夺妻之恨 当意识重返现实,她缓缓睁眸,第一眼见着的是陌生的素白纱帐,转头环视了一圈,这才想起自己被抓来当了人质,而此时正置身在大军驻扎的某座帐营里。 她自纱帐内起身走到圆桌旁倒了杯水,脚步还有些踉蹌,身子略感虚软无力,想来是她那日在洞内浑身湿透的过了一夜,纵有火堆取暖仍是不慎染上了轻微的风寒,才会在方才疲倦的小睡了一会儿。 待乾燥的口里终于有些润泽,她垂眸望着木桌上一道道被放凉了的菜餚,幽幽的想着:虽然她现下被关在这帐营里,哪都去不了,但身为人质,其实南绍风是非常善待她的,不但挑了个宽敞暖和的帐营给她,三餐的膳食也都准时送上,只是现下她一点胃口也没有,尤其在她知晓他的真正身分之后。 南绍风,她前世的青梅竹马与相交多年的知己啊……没想到在她藉着她人之身重返人世之后,居然还有机会能和他见上一面。本来和故人久违重逢该是件开心的事,但现下这情景,却让她的心头倍感沉重。 那日在山洞里,即便他不愿吐露自己真正的心声,她却能从他的神色里看出那深刻入骨的恨意……直到她被带到这隐身于树林的军营里,看到那显然祕密精练多时的浩大兵马,她才渐渐明白,原来他这么多年来一直抱着丧国之痛,甚至忍辱负重的默默等待时机,准备一举兴兵收復汴梁国的山河国土。 仔细想想,南绍风身为汴梁国宰相之子,心怀家国之恨也是自然,就怪她两番入世都是为了龙玄夜而来,一心只牵绊着她的前世夫婿,却疏忽了这必然的因果,才造成了现在这难以挽回的局面。 宫雪初神色忧伤的轻轻叹息,一道嗓音突地划破寧静,打断了她的思绪。 「上官姑娘,打扰了。」 宫雪初闻声望去,来者有着一张出色的深邃面孔,星眸朗目,气宇轩昂……是啊,现下这张脸才是她记忆中的模样,那么先前他的样子,是易容吗? 见她征征的看着他,南绍风不以为意的续道「怎么桌上的菜都没动?是不合你的胃口,还是想表明自己不愿当人质的心志?」 闻言,宫雪初苦笑道「若是后者,南少主可会好心放了小女?」 「你认得出我是谁?」他挑眉,有些惊讶。 「声音是一样的。」她平静答道。 「你果然不同于一般女子。」南绍风微微一笑,又接回了先前的话题「就算你不甘沦为人质,还是多少吃一些,以免宣明心志不成反倒苦了自己。」 「小女自会斟酌,多谢少主。」 见她平淡的回覆着,南绍风并不乐见她对他如此疏离的模样,但还是压下心底的异样情绪,将手中提着的东西置于木桌上,让宫雪初的视线被引了过去。 桌上摆着的,是个用汴梁国特有的樺木上蜡所製成的灯座,灯座的周身还刻有一隻隻蝙蝠,象徵着福寿圆满之意。 「百福灯……」 宫雪初脱口而出的字句让南绍风异然的望着她,讶道「原来你知道这是什么。」 「啊……是,小女向来很喜欢异国的文物,也爱阅读市集里流通的各国书册,所以才略懂一些。」宫雪初保守的回道。 「也是,你连风玉都知晓,听说过这个百福灯也不是什么大事。」南绍风接受了这个答案,续问「那你可知这百福灯的作用?」 「这个……我记得,好像是为了祈求平安吧。」 「不错,在我们汴梁国的风俗里,年节期间,是一定要点这个百福灯的,只要点了,天上的神明就会保佑汴梁国百姓一整年的安顺。」 年节期间……经他一提,她也才恍然想到今日是除夕啊…… 「虽然你并非我汴梁国百姓,但既然你人在此处,就随了我们的风俗,将这个灯给点了吧。」边说着,他将灯交予她的手上。 见状,她微微扬起嘴角,接着用木桌上的烛火将灯给点着了,注视着蕊心亮起的火焰,她的思绪也不禁飘到了远方。 遥想过去,每到年节时分,她也会依着汴梁国的习俗点灯祈福,虽然身边陪着她的那个男人并不相信点灯的效用,但为了她,他还是会耐心的陪着她点燃一盏盏的灯火,一同守夜到天明…… 南绍风沉默地注视着她略带悲伤的神色,心底异样的情绪又开始蔓延。 其实稍早前,当他看到寒彻浑身是血的返回军营,并带着龙玄夜的口信给他之后,第一件事情是想着该如何利用上官容来进行他的復国大计,然而当他来到她的面前,真正在意的却是她的心思。 「年节时分不在亲人的身旁,你应该很不好受吧。」 南绍风的话让宫雪初回神,放下灯座后轻声回道「是不太好受,但还是谢谢南少主特地送来这一盏灯。」 「上官姑娘毋须言谢,这是我目前唯一能做的。」 「南少主打算将小女囚禁到何时?」 听见她的提问,南绍风没有立即回应,反倒丢回了一个问题,「先告诉我你和龙玄夜之间的关係,也许我就会回答你。」 「少主为何如此执着于小女和九王爷之间的关係?」 「他对你的特别,很不一般,我想知道原因。」 面对着他探询的目光,她仍平静的回道「王爷做事向来随心所至,兴许只是觉得小女侨扮成男子之身在外行走,和一般严守教条的女子不同,一时新鲜吧。」 「你这话说得倒轻巧,但我总觉得,你是刻意在隐瞒些什么。」 「少主若不信小女,小女说再多也是一样的。」 「好吧,就算是如此,那你呢,你是如何看待他的?以一个平民而言,难道你不畏惧他拥有的权势吗?还是你,别有所图?」 「我……我不图什么,只希望能安顺度日罢了。」 「是吗,可惜只要和他牵连上的人,没有一个能安身立命的。」 宫雪初注视着眼前那双充满恨意的黑眸,语带忧伤的问「南少主和九王爷之间的恩怨,难道真不能化解吗?」 闻言,他冷笑一声,「化解?此生绝无可能!让你知道也无妨,我和他之间除了有家国之仇,更有夺妻之痛,如此深仇大恨,如何能解?」 「夺妻之痛……」听见这四个字让她身子微微一震,心头彷彿遭人重重一击。 南绍风没察觉到她瞬变的神色,愤恨的宣洩心底的苦痛,「没错,龙玄夜夺走了和我有婚约的女子,在这世上,她是我最珍惜也最心爱的人,却在国破之时被强行带去中原,最后魂断异乡,连尸身也无法归乡安葬,下场何其悲凉……」每回想到那情景,他就无法原谅自己的无能,更加痛恨造成这一切的元凶。 「这些年我总想着,倘若当年不曾发生过那些事,今日,她就是我南绍风的妻子。我曾答应过她,此生会守护在她身边,让她尽情的去完成她的志向,怎知还来不及遵守诺言,她就已经……在那之后,我就对天发誓,无论如何我都要把她的尸骨带回汴梁国,让她魂有所归,不再飘盪于世。」 耳边听南绍风娓娓道来这些年的煎熬与痛苦,宫雪初愕然的白着一张脸,温热的泪渐渐模糊了视线。 这么多年来,她一直将南绍风视为知音,从来不知道他对她的情感竟是如此深刻……本以为退了风玉,也就了结了她与他这段未竟之缘,没想到他始终未曾放下过去,执念至此。 南绍风抬眼,不其然的看见她泛着水光的瞳眸,心念一动,忍不住伸手想抚上她的脸庞,却见她大步退开,别过了视线,而此时他也才意识到自己失态之举,连忙收手,镇定的开口道「这些事我从来不曾和人说过,不知道为什么在上官姑娘面前却能侃侃而谈,想来,或许我仍将你当成是那个京城里的上官容,爽朗又直率的性子,这第一印象很难抹灭。」 闻言,宫雪初心头发软,轻声回道「既然如此,南少主就继续将我当成上官容吧,少主在我的心里,也仍是当日的冯大哥。」 「此话当真?你无端的被我带来这里成了人质,难道不怕我吗?」 「一个会特地将百福灯带来给他人祈福的人,心地也是好的,小女为何要怕?」 「你还真是一个性子很奇特的姑娘,倘若我们不是在这样的情境相遇,也许……」 「也许能结为真正的莫逆之交。」她替他接下了未竟之语,明灿的眸间带着一抹令他感到莫名熟悉的神色。 南绍风怔怔地注视她,恍然间,眼前清秀的面容竟渐渐地与他思念至极的人儿重叠,合而为一。 雪初……当他的心底浮现出这个名子,先前许多异样的感受也串连了起来。比起先前他特地训练的莫雪儿,眼前这个女子竟然更有宫雪初的神韵,难道,这就是龙玄夜对她另眼相待的原因吗?而这其中,是否有什么他所不知道的秘密存在? 「南少主?怎么了?」见他的神色有异,她开口问道。 「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你很像我认识的一个人。」 「是吗?」她淡然一笑。 连笑起来的样子,都和雪初如此相似……一种莫名的直觉在南绍风的心底逐渐扩散,他注视着她,缓缓问道「你可还记得,上回我曾问你,是否愿意为我所用?」 「记得。」 「别担心,我不会再用相同的问题为难你,我只是想告诉你,今后,就算我两的立场不同,我也绝不会伤害你,所以,希望你也可以试着信任我,别把我当外人看待。」 闻言,宫雪初暖心的頷首道「好,我知道了。」 「我这话是真心的,你可别以为这又是计谋的一部份。」 「嗯,我相信南少主。」 她雅然一笑,那眉宇间的清妍气韵让他又是一顿,好半晌才敛起心神道「时候不早了,我便不再打扰,上官姑娘也早些休息吧,失陪。」 语毕,南绍风缓步出了营帐,回眸凝视了半晌,而后,面色沉凝的再次朝寒彻所在的营帐跨步而去。 6-5 鸿门宴 翌日--- 千里河畔,两岸萧索的树木迎风而立,日照短促,冷冽酷寒的气候冰封了整个河面,甚可供人车穿行于其上。冬阳出,清冷日光斜照于河的两岸,左右对立的数十万雄兵战马林列其上,声势浩荡的等候主帅发号施令,肃穆紧绷的战火一触即发。 在此诡蹫多变的氛围之下,冰封的千里河中央,却正进行着一场别开生面的宴席。 相较于两岸雄兵紧绷对峙的局面,这场河中宴席显得十分突兀,但该有的可一样不少:厚重锦织长毯铺在大片开展的冰冻河面,百年檜木长桌上放满一道道三珍海味,为数眾多的奴僕驻立一旁随时等候差遣,宴席其间还有数名乐师在此弹奏名曲,古琴声悠扬。 在此盛大的宴席当中,唯一的受邀之人南绍风端坐于席间,眸光炯炯的直视着长桌彼端的宴会主人龙玄夜,心头燃起炽猛的復仇之火,直想一刀了结他的性命,然而为了他的復国大计,他也只能暂且压下血海深仇,提振精神迎上这场鸿门宴。 「阁下难得大驾光临,本王特地让人准备了珍餮佳餚,怎么都不见阁下动筷,可是本王招待不周,怠慢了贵客?」龙玄夜轻晃着酒杯,面色清冷的对上他眸底深沉的恨意。 「王爷如此盛情,何来怠慢之说,倒是在下久闻王爷战场上的威名,如今能与王爷同席而坐,实属难得,王爷可愿让在下敬你一杯酒?」 薄唇微扬,龙玄夜轻慢的回道「阁下是本王的贵客,这礼自然是要接的。只是本王近日身体微恙,只能以茶代酒,向阁下致意了。」接着,他神色未变的朝南绍风举杯,一仰而尽。 南绍风跟着饮下杯中之酒,眸光扫过龙玄夜的脸,放下酒杯后接续道「在下方才见王爷的容色不佳,还想着王爷是否有病在身,既然身体微恙,可得好生休养才是,以免落下病根,久了可就不好医治了。」 「这么听着,阁下似乎略懂医理,对本王这病可有见解?」 「说见解不敢,但经在下这么仔细一看,王爷容色苍白,气血失调,额间还泛着黑气,似乎是中了毒,而且还颇为严重。」 「喔……是吗?」龙玄夜似笑非笑的勾了勾唇,「那依阁下高见,这毒该如何解?」 「解毒虽非在下的专才,但碰巧,还真知道如何解王爷所中之毒。」边说着,他从怀里拿出一株紫花,指尖顺着花瓣而下,视线落在叶片上后侃侃叙道「在下手里这株植物,名为碎心草,长年生长在西北天山极寒之境,花芯藏有剧毒,这毒素一但进入心脉,中毒者将日夜承受绞心之痛,故有此名。而若要解毒,也不算太难,只要将其叶熬煮成汁后服下,即可痊癒,只可惜……这碎心草的生长之地前几日方遭祝融之祸,让一场野火给焚烧殆尽,因此要想再找出解药可难了。」 龙玄夜手里把玩着酒杯,漫不经心的听着,回得也意兴阑珊,「嗯……这么说来,目前唯一能解毒的,就只剩阁下手中的这株紫花。」 「正是如此。」南绍风带着恨意的眸光再次扫向龙玄夜,唇间泛着冷笑。 「这招倒下得不错,若是那莫雪儿再争气一点,阁下也毋须如此费心,还得坐在这花大番心思跟本王周旋。」 提到莫雪儿,南绍风也不避讳,冷笑出声「莫雪儿没能得到王爷宠爱,也算是预料之中,毕竟王爷连自己真正的妻子都无法好好守护,又怎会花太多心思于一个膺品身上。」 喀啦一声,龙玄夜手中的酒杯瞬间化为粉尘,但他脸上的神色却仍清清冷冷的,让人看不出思绪。 见状,南绍风唇边的冷笑更遽,抚着手中的紫花沉声开口,又像是自语,「过去,每年的皇族春游,她最爱看照的就是天山里的花花草草,总说那里于她就像是回到了家般恣意,怎知她的命运也如同这离了根的花,随风飘零,甚至连死后都无法埋在她最留恋之地,何其悲凉,而一手促成这一切的人,竟还能好端端的坐在那里,彷彿什么事都未曾发生过似的,让本少主真为她的死而不值!」 南绍风的话才说完,一道银光就飞速的朝他射了过去,连龙玄夜何时出手都没人看清,一瞬间,他手中的紫花被银色暗器截为碎片,飘落于冰冻河面。 「你的话,未免也太多了些,今日本王来此,可不是为了跟你间话家常。」 南绍风瞧了一眼随风飞去的残叶碎片,此举分明是毁了最后能治癒毒伤的解药,但眼前之人的狂傲,显然已凌驾一切。 6-6 鸿门宴-2 伸手抹去颊面被银器划过的血痕后,南绍风将视线对上龙玄夜,冷笑道「论武力,在下确实不如王爷,但王爷此刻却耐着性子坐在这里,想必也是有所求,不如,我们就把话说开了吧,王爷今日特地邀在下前来,可是为了那位上官姑娘?」 「既然阁下知道本王之意,就提出你的条件吧,要怎样,你才会放人?」 「好,王爷既然如此坦白,在下也毋须拐弯抹角。很简单,若要本少主放人,就请王爷自己来换,一人换一人,很公平。」 闻言,龙玄夜勾着唇轻笑,显然对他的要求毫不讶异。 「你想要挟持本王当人质?」 「说挟持不敢,只是请王爷暂时来我阵营里作客,南绍风必会尽地主之谊,好生招待您这位贵客。」 「如今两军大战在即,阁下这要求,是要本王打一场无主将之仗吗?」 「不错。」南绍风笑答,眸光凛凛「在下也非趁人之危的小人,不会藉此要求王爷撤兵,这仗是一定要打的,但兵不厌诈,若有机会能先行拿下敌军主帅,彻底削弱敌军的士气,当然得好好把握这难得的机会。另外,在下也很想看看,这批少了地狱战鬼统帅的龙家军,到底有几分实力。」 「嗯……你说的倒也有几分道理,就是话多了些,惹人烦厌。」 龙玄夜轻蔑的语气让南绍风心头的恨意更炽,但一思及现下的优势,还是神色不变的续道「方才这提议,王爷若不喜欢,也是可以拒绝的,只是从那一刻起,王爷与那姑娘的缘分也就尽了,再无相见的可能。」 「好,本王答应你,但你得先让本王看看她的人,若她真安然无恙,本王即刻和她对换。」 龙玄夜毫不犹豫的答覆让南绍风的冷眸一闪,脸上有着复杂的神色,但仍随即下令,命人将宫雪初给带了过来。 不久,在河的彼岸,一抹娉婷的身影在多名士兵持刀看守之下渐渐朝着宴席走来,龙玄夜只需轻轻抬眼一望,就能在万人中找到那令他魂牵梦引的身影。而另一方的宫雪初,则在视线和龙玄夜对上的那一刻起,眼底就只有他的存在,彷彿此刻天地间只剩他们二人,再无其他。 一步一步,愈是靠近宴席,宫雪初的心就愈发难受,她所深爱的这个男人,脸色还是如当日他们在寝殿见面时般苍白,甚至,更消瘦了些,足见这毒发之痛苦,是如何折磨着他的身子……然而即便如此,他仍是对她笑着,凤眸里的款款柔情,只为她一人绽放。 不想让他担心,宫雪初强忍着泪水不让其落下,一心只想飞奔到他的身边,但尚未到宴席所在之处她就被迫停下了步伐,接着,她看见龙玄夜起身,负手而立,而南绍风则不知和他说了些什么,随后也起身走到他面前,伸手封了他几个运气的重要大穴,让他无法再施展功夫,并硬生生的击出一掌,令他吐了一口血。 「不!」宫雪初惊叫一声,随后又被推着往前走去,好不容易,她终于来到龙玄夜的面前,怀着一颗焦急的心开口道「王爷,你没事吧?」 龙玄夜随手抹去嘴角的血跡,安抚道「一点小伤罢了,伤不了本王,收起你的担心,让本王见你笑的样子。」 她摇头,哽咽的说道「王爷受伤,小女一点也笑不出来,要快点让太医看看才是。」 「你就是本王的药,看着你,抵过十个太医。」他浅浅的笑着,用眸光描绘着她的容顏,续问「他们没有为难你吧?若有,本王一个也不会放过。」 他的语气虽淡然,说到的事却一定会做到,深明这点的宫雪初连忙回道「我没事的,在这期间,南少主一直以礼待之。」 「喔?」龙玄夜瞥了一眼神色阴鬱的南绍风,接而朝宫雪初道「若真是如此,本王就放心了。仔细听着,待会儿跟着本王的护卫回军营去,没有命令,不许随便出营,明白吗?」 他叮嘱的语气让她十分不安,连忙道「那王爷呢?也一起回去吗?得先让太医治疗您的伤才是。」 「本王还有该做的事,你先回去吧,记得好好照顾自己,别让本王担心。」 「王爷……」宫雪初还想说些什么,原本一直默不作声的南绍风却突然一个跨步,挡在她与龙玄夜之间。 「好了,既然已确认上官姑娘无恙,也请王爷履行约定,别再拖延。」 「本王人就在这,也让你封了穴道,还怕本王食言吗?」 「这就难说了,谁知王爷会不会临时改变心意,那就麻烦了。来人!送王爷回营!」 命令一下,龙玄夜立即被一群汴梁国的士兵们拿刀团团围着,万分警戒,而他只是清冷的寒眸一扫,接着跨步朝敌方阵营走去。 「王爷……不,王爷别去!不可以!」这是在做什么?为什么她回来了,龙玄夜却得跟他们走? 见情况不对,宫雪初急得想朝他奔去,却被龙玄夜指派的侍卫给拦住。 「放开我!我要去见王爷,他们不能就这样把王爷带走!」 「姑娘,王爷交代过,要请你安心的在帐营里等候,请随在下走吧。」 「不!不可以!王爷……王爷!」宫雪初激动的想推开阻拦,奈何以她的力气根本无法逃脱。她太明白南绍风对龙玄夜的恨意有多深,若就放龙玄夜这么过去,说不定南绍风真会一刀杀了他。 情急之下,她趁隙拔出了侍卫的配刀朝前挥舞着,喊道「让开!不要阻挡我的路!」 「姑娘别激动,快把刀放下,别伤着了自己。」侍卫们紧张的退了一步,就怕这王爷心尖上的人儿若伤着半分,他们可都是要人头落地的。 「全部让开!」 「姑娘,这可不行,王爷吩咐过……」 「让开!」 眾侍卫们缓缓退开,但仍不敢大意,紧紧守着宫雪初,让她即便能前进也跟不上龙玄夜被带走的速度,就在这情急的一刻,宫雪初的身后突然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 「上官姑娘。」 她一回头,随即讶道「元春!」 「太危险了,把刀放下吧。」 见到元春,宫雪初彷若见到救兵,心防一松,她的刀立即被一旁的侍卫给夺走。 「不!」她才喊完,颈部突感一阵麻痛,接着便浑身松软的往后倒下,落入了元春的怀里。 「对不起,小姐。」 这是在宫雪初陷入昏迷之前,所听见的最后一句话。 第七章 7-1 千里河战役 第七章 弘盛十五年春,平静了十几年的西北千里河,在两国大军先锋阵营的口号呼喊之下拉开了火热交战的序幕。 一隻苍鹰展翅凌空越过天际,俯瞰底下数十万精兵激烈对战。持着红旗的龙家军声势浩大,虽在战前失了主帅,但彷彿早已对此做好准备,在顶替而上的副将率领之下频频突破重围,步步进逼;而另一方的汴梁国兵马人数虽远不如弘盛,但各个兵强马壮,视死如归,阵容队形也随着情势不断灵巧变换,频频扰乱龙家军攻打的步调,因此一时之间双方陷入苦战,难分轩輊。 而就在这战情胶着之际,汴梁的兵马似有撤退之意,渐渐自冰封的河面退往河岸,而龙家军便藉此趁胜追击,大批兵马越过河面想一举击溃敌军,然而战情就在无数颗从天而降的火球击于河面起开始反转,那一颗颗火球将河面的冰层击碎,破碎的冰层先是以蛛网状延伸裂开,之后便开始坍塌,这突然改变的情势让河面上的龙家军措手不及,几乎有四成的兵力全陷落在冰冷的千里河里,其馀有幸上岸的也乱了阵脚,大军阵队四散,而汴梁士兵也抓紧机会反攻,从树林里射出数万隻箭,再次重创了龙家军的兵马。 一时间,汴梁国阵营开始居了上风,平了开战前两国兵马人数之悬殊,而龙家军虽经歷了两回挫败,平时精密严谨的训练仍是让他们迅速恢復阵型应战。不一会儿,双方激烈的混战又陷入了僵局,孰难断定胜负,而此回再度改变局势的,竟是那早已藏身于树林里等候多时的月蒙氐大军! 当隆隆震响的鼓声自满佈迷障的树林里传来,月蒙氐大军便夹带着浩荡千里的气势穿林而出,正面对上龙家军的阵势。瞬时间,汴梁国与月蒙氐双军联合,如虎添翼,势如破竹的将龙家军打得连连退败,在此战况情急之时,弘盛副将观察了一下情势,之后便率着大批兵马不断朝北方撤去,而后方敌军则一路追赶,意图一举将其赶尽杀绝。 龙家军一路朝北退到北蒙国的边界,正逢其锁国政令而退无可退,眼见汴梁与月蒙氐双军的机会终于到来,便再无顾忌的全力攻向龙家军,自觉胜券在握,大局已定,然而就在这三军混战的时刻,后方北蒙国边界却扬起一片烟尘,足下之地也随着汹涌的马蹄声频频震动着,此时,那本应行锁国政策的北蒙国竟来了十万兵马,一举加入战局,而龙家军与北蒙军联合之后也再次为战情投下了变数。 最后,这场四国会战足足打了三日,汴梁与月蒙氐双军终究被击溃,龙家军也拿下了最后的胜利。 自此,这数十年难得一见的千里河战役,轰轰烈烈的写下了歷史的一页。 当此捷报传入弘盛王朝大殿内,玄武帝龙心大悦,立即移驾到天坛寻正在举行祈福大典的庞国师,却见他一脸沉凝的遥望天际。 「陛下驾到。」 内侍高声一扬,庞国师也自天坛的高台上歨下,朝玄武帝拱手道「参见陛下。」 「免礼了。庞国师,朕方才收到捷报,我军彻底瓦解了对方阵营,一举拿下此战役,大获全胜!」 「老臣恭喜陛下!」 玄武帝朗笑出声,眼眉间尽是难掩的喜悦与神气,「这一仗打得着实不易,几次战情告急,让朕日夜担忧,寝食难安,所幸结局没让朕失望,待大军回朝,朕可要好好奖赏这些为我朝卖命的功臣将领。」 「陛下仁德,善待朝臣将士,我朝自然能屡屡逢凶化吉,永保万安。」 「好,说得好!」玄武帝讚赏的扬眉一笑,可见庞国师仍一脸肃容,脸色也跟着缓了下来,「庞国师,我朝刚打了场胜仗,怎么不见你的脸上有任何喜乐之色?」 「回陛下,老臣这几日观星象,兼且卜卦演算多次,那护守我朝的龙气是稳下来了,但……」 见庞国师欲言又止,玄武帝皱眉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国师不用顾忌,快说吧。」 「是,陛下。」庞国师拱手再道「老臣,是在担心九王爷的安危。」 「九弟?他怎么了吗?」 「回陛下,在老臣观星象之时,查觉到王爷天命之星的异状,那孤狼星虽不再如前些日子那般红光闪烁,但这几日星芒渐淡,似有一股黑气笼罩其上,此为大凶之兆,就怕王爷有性命之忧。」 闻言,玄武帝的神色瞬间沉下,板着脸道「不会的,朕相信九弟,他此番虽下了险棋,但一切应当在他的掌握之中,否则,这场战事不会赢得如此漂亮。稍早前探子也才回报,他人目前被关在牢里,身子虽受毒伤,但这毒还不致于置人死地,应该暂且不会有性命之忧,如今我方又大获全胜,谅他们也不敢动我朝镇国大将军半分才是。」 「陛下所言极是,老臣惶恐,就怕这其中会有变数。」 「变数……」玄武帝眉头深锁,先前赢战的喜悦已从脸上消失,但仍坚持道「就算是卜卦也会有失灵的时候吧,九弟这脾气之大,连鬼都怕他,命硬的很,朕相信他,这次一定也会如往常那般率领我朝大军,凯旋而归。」 这是第一次,玄武帝不愿相信天象所指,一心抱着期待,然而此刻在汴梁军营里早已经歷了一场兵荒马乱,因战败而窜逃的兵马四散,军营各地也开始窜出火苗,加上风势助长,没多久整个军营就陷入了火海,熊熊烈焰与迅速窜升的黑烟笼罩,彷若末日降临。 而就在这混乱的末日场景里,却有一对男女安静地待在地牢内,倚靠着墙角,紧紧相依。 那女子注视着躺在她怀里,浑身浴血,双眼紧闭且面色如死灰的男人,被血跡渲染的残破手指轻轻地抚上他的眉眼,温柔的在他耳边低语,「王爷,你真的不睁开眼看看雪初吗?我回来了,如今就在你的身边啊,虽然,我的样子已经不似从前,但心是一样的……」顿了顿,她哑笑道「不,还是不一样,以前的我有仙气护体,杜绝了情爱之念,就算你为我付出再多,也无法以真心回报,必定让王爷十分伤神吧,可现在,身为一个凡人,我终于了解深爱一个人的感受,为了王爷,我可以放弃一切,只求和王爷长相廝守……」她轻轻地在他冰冷的唇印上一吻,眷恋的眸光繾綣,泪水滴落在他的眼皮上。 「王爷你知道吗,你我的缘分,在很久以前就已经开始了……那时候你救了还是灵狐的我,而我为了偿还你的恩情,便化成了女子留在你身边,圆了一世情缘,没想到千百年之后,我登了仙界,却见着你在人间深受累世恶气之苦,深感疼惜,才又再次回到你的身边,想助你化去累世劫伤,怎知随着宫雪初的死去,终究还是徒劳一场……如今,我以自己千年修为为赌,重新回到王爷身边,可是您怎能……怎能早雪初一步先走……」她轻柔的拭去落在他颊面的泪水,却怎么也擦不完。 「王爷可还记得,你曾答应过雪初,要卸下王爷的身分,陪雪初走遍五湖四海,游歷天下,这约定都还没实现,你怎能就这么瀟洒的离去……雪初是为了你才重返人世的,如果你真的没办法醒来,那就让雪初陪着你一起走吧,不管你在哪里,雪初都会在你的身边,再也不分离了。」 宫雪初紧紧抱着龙玄夜冰冷的身体,俯首轻靠着他的颊面,缓缓闭上了眼。 在大火尚未蔓延至地牢前,大牢的门始终是敞开的,然而宫雪初的心已随着怀里的男人一起死去,对这浊浊尘世已毫无一丝眷恋。 未久,灼热的烈焰伴随浓烟一同窜进幽深的地牢,一双生死相伴的影子就着火光深深映照在墙上。随着呼吸愈加困难,意识渐渐淡去之际,宫雪初的脑海里,也盘旋着三日前所发生的一切…… 7-2 焦急如焚 三日前,当宫雪初再次甦醒时,已身处龙家军的营帐里,身边照顾她的就是元春。 她后来才知道,原来龙玄夜早已知晓南绍风的计谋,因此事先安排好一切,特地将元春召至军营里留守照顾她,然而他没料到的是,她绝不会放他一人位处险境之中。 「元春,我要去救王爷。」这是她醒来后的第一句话。 「不,上官姑娘,王爷吩咐过,要姑娘好好留在帐营里,哪里都不能去。」 「我知道,但是,我绝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他留在那里,南绍风不会放过他的,更别说他还身受毒伤之苦,得尽早医治才是。」 「可是……就算真把王爷救出,他所中的毒,可能也解不了了。」 「解不了,为什么?」 元春一五一十的将她在宴席上所闻所见全数告知,令宫雪初的脸色一白,颤着声道「竟是碎心草之毒,我怎么会没想到……」 千百年前她的元神本就始于天山仙洞,因此山上的花鸟走兽于她十分熟悉,那碎心草就生长在天山的半山腰,整个冬季都是它的花期,鲜妍的花瓣淡紫中带点朱红,盛开之时还散发着特有的芬芳,可说是天山之一美,可惜其花瓣具有毒性,经过摘採炼製成毒之后就成了有心人的利用功具,此毒虽不会要了人命,那毒发之痛却足以让人痛不欲生,日日煎熬却又不至彻底死绝,非常人所能忍受,所幸其叶片就是解药,但若就元春所言,那山上的植披恐早已被焚毁殆尽。 「上官姑娘,如今大战在即,眼下的情况非常复杂,也十分危险,你还是先照着王爷的吩咐,好好的待在军营里吧。」 「不,王爷的毒一定还有得解,我要亲自上山去找,把解药带给王爷。」宫雪初坚定的回道。 「上官姑娘……」 「元春,你知道我的性子,不要拦着我,」 元春连忙挡住她的去路,苦劝道「上官姑娘,听我一句劝吧,就算你真找到了解药,又如何能闯入那重兵驻守的敌营呢?」 「我自有法子,你别担心,只要让我顺利出营就好。元春,算我求你了,再帮我一回,她日我必报答你的恩情。」 见宫雪初就要跪下,元春连忙扶住她的身子,哑声道「姑娘别这样,说什么报答不报答的,若真要算的清楚,只怕奴婢欠小姐的这辈子都不够还。」 听到元春的话,宫雪初的神色一僵,道「你方才说了什么?」 「若我没猜错,你就是我家小姐宫雪初,对吧?」 此话一出,让宫雪初更加震惊,难以置信道「元春你,怎么会……」 「人的外貌会变,内在却怎么也藏不了,我跟着小姐一起长大,小姐的一言一行我最是清楚,只是阴阳两隔,让我多次怀疑却不敢相信心中所感,直到王爷撤了雪瑶楼前的还魂阵,又对姑娘如此特别,我才确认,你就是我家小姐,宫雪初。」 闻言,宫雪初紧握着元春的手,压抑许久的情感终于得以宣洩,含着泪道「对不起,元春,我不是故意隐瞒身分,只是我……」 「小姐什么都不用解释,我知道你一定有自己的苦衷,只是不忍心看着小姐因为九王爷而再次陷入困境当中。既然上天再次给了机会,让小姐有了新的身分,你何苦又要将自己和王爷牵绊在一起。」 「元春,你不明白,王爷他就是我活着的意义,若他真有个三长两短,我也没有理由再存活于这尘世了。」 「小姐……」 「我不会改变自己的心意的。」 元春忧伤的注视着她坚定的眼神,思忖了半晌,点头道「好,如果这是小姐的心愿,元春一定会帮你做到。」 当天晚上,元春进了营帐替宫雪初送晚膳,再出来时,她端着空的碗盘低头离去,当时因天冷,人人身着罩袍长衫,因此在濛濛夜色下,侍卫并未看清楚离去之人的容貌。 离开帐营后,宫雪初依照元春的安排来到伙食营里,此地位处营区边界,最少侍卫看守,且因已入夜,伙食营里空无一人,她躲在里头悄然观察着不远处的侍卫,而后拿起预藏在伙食营里的一把弓箭,朝着侍卫的头顶上方射了过去,而那箭顺着风向飞到了军营之外,也立即惊动了守夜的侍卫,拔刀追了过去,宫雪初便趁此机会逃出营区。 接着,步履匆匆的宫雪初在离营不远的树下找到一匹骏马,跨上马后便一路朝着天山的方向一路飞奔而去。 7-3 千年仙洞 天冷路遥,积雪遍地,即使宫雪初快马加鞭的连夜赶路,仍是花了她快一日的时间,等她终于抵达目的地,那曾紫花遍地的生长之处于今却只是焦土一片,显然早已被刻意焚毁过。 「不……不可能,一定还有残存的碎心草。」 宫雪初跳下了马背,心急的四处奔走寻找碎心草,然而在那湿滑的山坡上,常常一个步履不稳便跌落于地,没几回便摔得一身伤,但她没因此停下寻找的脚步,到后来甚至直接用双手掘地,无视指尖被砾石与焦土狠狠磨破的伤痕,她一次又一次执着的寻找着那可能的解药,可是无论她怎么翻弄土堆,就是找不到一丝碎心草的踪跡,就在她即将绝望之际,突然想到在她过去所修练的仙洞内有一种千年灵芝,因终年在仙气繚绕之处生长而有着奇异的疗效,一般凡人吃了可延年益寿,对于伤病者也有极佳的治疗功能,最重要的是,它能解百毒。 心下一定,她再次策马朝仙洞的方向而去,然而这回的目的地位处于天山更高之处,山路峰回路转,路径狭窄难行且不易辨认路痕,有几次她都差点摔落山谷,但她意志坚决,终究还是来到仙洞所在之处。 下了马,她步履蹣跚的站在一大片被藤蔓与枝叶缠绕的山壁前,对寻常人而言,丝毫不会发现其异,但她深明那仙洞就隐藏在其之后。接着,她用自己染血的双手费力的拨开层层盘绕的阻碍,期间手指又不知被割破了几个口子,好不容易才找到了洞口。 此仙洞幽深黑暗,内部的曲径复杂弯曲,宫雪初低着身子走进洞口,手上虽无照明的火把,但她对此仙洞的地形十分熟稔,因此即使无法以双眼视物,还是能篤定的步步前进。 未久,她摸索着来到千年灵芝的生长之处,她记得那灵芝就长在洞内的山璧上,但那山璧高悬,另一侧就是一个幽深的无底洞,而在过去,那个无明深洞一直是个仙族禁忌之地,因此连她也未能探知底下究竟有何玄虚。 既然来了,无论如何,她都得一试。 宫雪初步步为营的攀着山壁,小心的找着踩点往上攀爬,不一会儿,她的手摸到了一个东西,缓缓顺着形体用手辨识,心下一喜……是了,是千年灵芝没错! 她开始试着将其拔起,但这灵芝难缠,底下根植极深,怎么也拔不出来。她着急的挪了个方向用力一扯,灵芝是拔出来了,但她也因重心不稳而向后倾倒,朝那无明的深洞坠落而下……那洞极深,她本以为自己此番跌落非死即伤,然而她的身子在空中坠了一大段后缓了下来,最后稳当的以足触地。 待她站定,视线环扫一圈,也才察觉到自己现下置身的环境和方才大相逕庭。方才的洞内幽暗无以视物,如今却有青粼粼的微光环绕周身,耳边还似乎传来阵阵源自深处的低鸣声响。 她知道自己无端闯入了禁地,心下虽惶然不安,但仍先是将千年灵芝放入装满天山雪水的罐子内保存,之后才缓缓向前走去。愈是靠近声源,青粼之光愈盛,甚至亮到刺目,让她只能以手阻挡强光勉强走着,最后,当她挥开缠绕的长藤踏入另一个不知名的洞内,眼前的景象立即震慑住她的心魂。 伴随着耳边轰隆声响,一个几丈深的漩涡自洞的地底深处一路延伸至幽深的洞顶,漩涡的周身环绕着青红交错的眩光,内部盘旋之气,则有如千万刀剑与雷鸣闪电错综盘结,那奇诡之景甚是惊人。 宫雪初谨慎的退了一步,直觉告诉她不该靠近那似有着巨大神力的漩涡,然而她才思虑着,却发现自己已被青红之光给环住,下一刻,她的身子一轻,彷若突然失了重量,而后她才惊觉自己的魂竟被那力量给勾出了驱体。接着,只见她的躯体倒落于地,她的魂体却不断地被一股力量给拉着朝漩涡靠近。 不,不可以……宫雪初咬牙极力抵抗着,然而根本就抵挡不了那股强大的牵引之力,随着魂体愈是靠近漩涡,她的全身愈是如遭撕扯般裂痛,就在她将要被拉进漩涡之际,她手腕上的红绳突然发散出耀眼红光,而她眼一闭,耳边轰然之声已不復存,她的感知也逐渐明晰。 宫雪初一抬头,人居然已置身洞外,马匹就栓在不远处。 她惊讶的望着自己的双手,先前受伤的部份正渗着血抽痛着,显然她的魂魄已回躯体。 这是怎么一回事?她的魂魄方才明明就要被捲入那漩涡之内,怎么才一眨眼,她竟已从那险境里脱困……就在她困惑不解的当下,耳边传来一道空灵之音。 “小仙参见雪主。” 闻声,宫雪初了然道「请问是哪位仙使?方才可是您救了小女?」 “小仙乃瑶天大仙之座下仙童,方才途经此地,透过雪主腕上红绳感应到了不寻常的力量,引着小仙寻来此处,幸好及时将雪主自洞内带出,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原来如此,多谢仙使救命之恩。」 “雪主莫言谢,小仙本不该干涉凡人命数,但小仙知道雪主折了千年的修为才换来三年重返入世,不愿见雪主大事未成就殞落于此,才不惜出手相救。” 「感谢仙使仁慈,助小女避过此劫,但仙使可知方才那洞内的力量来自何处?」 “是,瑶天大仙曾提过,此洞深处蕴含着上古开天闢地时期所留下来的天元之力,此力量极其庞大,长久以来一直被天界之君封锁在洞内。” 「若我方才入了漩涡里,可会发生何事?」 “天元之力匯聚天地浑沌之气而成,拥有摧毁万物之神力,一切灵体若被吸了进去,都会被那力量碾碎成片,就此散入虚空之中,回归天地。” 「没想到这力量竟如此巨大,小女再次谢过仙使的救命之恩。” “小仙只能帮到这了,雪主也切记莫再踏入那洞中。那么小仙就此别过,雪主保重。” 当那声音消失后,宫雪初敬重的跪拜了数次,之后便再度策马,朝山下的汴梁国军营驻扎之地飞奔而去。 光晴漫谈: 这几天天气好冷,打字的时候手指都是冰冷的,大家要注意保暖喔! 7-4 远走高飞 当宫雪初抵达林中的驻扎地,已是千里河大战第三日,当时汴梁与月蒙氐联军大败,消息初传到军营里,负责留守的兵士们人心惶惶,甚至有人趁隙叛逃,军心涣散,但仍有部份不愿承认败战的将士死守于此,等着做最后的困兽之斗。 宫雪初隻身来到军营前,自然被守卫挡下,但见她不慌不忙的从怀里拿出一道令牌。 「此令牌可认得,这是南少主亲自赠与我的,能进出军营之令。」 一名守卫趋前,确认了那令牌的真实性后回道「此牌是真,但还是得经过主帅亲自确认后才可放行,请姑娘在此稍候。」 不久,南绍风果真出现在军营入口之处,他神色复杂的朝着宫雪初道「你终究还是来了。」 随后,南绍风领着宫雪初踏入军营,放眼望去,一处处军帐里几乎都是伤兵,痛苦哀嚎声不断,数十名医者急切的来回穿梭,焦头烂额的照料着无数或躺或坐的兵士,但显然根本无法应付那庞大的伤亡数量。 宫雪初于心不忍的走过那充斥着伤者的血腥之地,眸中泛泪。 穿过重重军帐,他们最后来到军营的主帅帐,而她也意外的见着了守在帐外之人---寒彻。 「寒护卫……」 寒彻朝宫雪初頷首,并未多言。 毋须言语,现下的情况已然表达了一切,宫雪初忧伤的在心底轻叹:她一心想保住身边的人,可终究,他们仍是选择了自己想走的道路。 南绍风瞧了宫雪初的神色一眼,提声道「跟我进来吧。」 进了军帐内,南绍风转身面对她,视线随着她满是泥泞的衣裳到浸染着血跡的双手,沉沉的开口「为什么把自己弄得一身狼狈?」 「为了顺利来到这里,花了一番功夫。」她淡然解释道。 「等会儿我让军医帮你处理一下伤口。」他拉起她的手端详,却见她抽回了手。 「南少主,小女此番前来,是为了九王爷。」 「为了他?」他轻笑一声,笑意却到不了眼底,「那日,在人质交换前,我特地给了你令牌,是希望你能走向我,而不是为了他铺路。」 「我知道南少主的意思,但是,王爷于我有恩,我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他陷入险竟。至少,让我见他一面,好吗?」她央求道。 「这就更不可能了。」 「为什么?你把他怎么了吗?」 见她如此着急的模样,南绍风的神色愈加沉凝,冷声道「你放心,他还活着,不过,离死也不远了。」 「不……」宫雪初踉蹌了一步,急切道「带我去见他,算我求你了,南少主……」 「别再说了,这是不可能的事。」 面对他的强硬,宫雪初知道自己也不能软弱,她深吸一口气后沉着声开口道「南少主,我知道你和九王爷之间有着恩怨,但冤冤相报何时了,你紧抓着仇恨一心想报復的同时,自己何尝不是受着煎熬的痛苦。现在收手还来的及,只要你放了九王爷,结束这场战争,天下就会再次回归太平。」 「来不及了。」他在她讶然的眸光下凝声续道「这场仗已结束,我军败了,败得彻底。」他忽地又笑,眸底有着深切的凄然与不甘,「枉费我苦心筹划了这么多年,老天还是不愿给我汴梁一个公道,可即便如此,那促成今日这一切的人,还是得偿还这笔血债!」 听着他满腔悲切的陈述,宫雪初的心同感悲伤,哑然道「既然大局已定,南少主就不要再执着了,儘快带着你的人马离开吧!」 「要我走可以,你也必须跟我一起走。」 他突然其来的宣告令宫雪初神色一僵,回道「我是中原人,不能跟你走。」 「谁说你是中原人!」他突然伸手扣住她的肩膀,眸底有着深沉的情感「你懂风玉,知百福灯,了解关于汴梁国的一切,一开始,我真的以为你是个喜好各国风俗文物的女子,却没料到,你只是把自己隐藏的太好……告诉我,你究竟还想要隐瞒我多久,雪初。」 当那个名子从他的口中唤出,宫雪初浑身一震,惊诧的对上他热烈的眸光,好半晌才涩然道「南少主,你是不是误会了些什么。我是上官蓉蓉,不是你口里那个人。」 「不要再骗我了,我知道你是谁,龙玄夜也知道,所以他才会对你如此另眼相待,不是吗?」 面对他的质问,宫雪初别过视线,挣开了他的双臂,道「我的身分不重要,如今情况紧迫,南少主还是快点离开吧。」 「没有你,我哪里都不去。」 「南少主,不要为了一个微不足道的小女而意气用事,更何况,我真的不是你口中的那个人。」 「不,我很确定你的身分,当年龙玄夜在王府设下了还魂阵,就是为了要把你的魂给召回来,寒彻也亲耳听见龙玄夜说他等了你五年,终于等到你回来,所以你一定是宫雪初,不会有错。」 「我不懂南少主在说些什么。」 「不要再隐瞒了,雪初。」无视她的推拒,他再次将她圈在怀里,双臂紧紧拥着她的身躯,神色痛苦的说道「就算没有龙玄夜的证明,我也感觉的出来,你是如此的特别,在这世上除了你,没有人能真正模仿的了你的神韵,就连我苦心训练的莫雪儿也不及你的万分之一……雪初,为什么到现在你还是不愿和我相认,你可知道我为了你承受了多少年的折磨,每日每夜,我心心念念的,就是要为了你復仇……」 「南少主,你先放开我。」 「不,既然找到了你,我就不会再放手。」 知道自己挣脱不了,宫雪初木然的闭眸,为他的执念深深叹息。 「雪初,还记得当年我对你的承诺吗?我说过,要一辈子守护着你,让你去完成你的志向。现在,我对你的心依旧不变,只要你愿意跟我走,我可以放下一切仇恨,带你远走高飞。」 宫雪初神色忧伤的听着,在心底思量了半晌,幽幽开口道「南哥哥……」 听见这久违的称呼,南绍风欣喜的松开了怀抱,眸光繾綣的注视着她,然而她接下来的话却再次将他的期盼打入谷底。 「对不起,我也有自己的苦衷,所以才迟迟不能和你相认。你对我的心意,我真的很感激,但我早已是九王爷的妻子,不论是过去还是现在,我都是九王爷的人。你我的缘分早在多年前就已经尽了,所以,雪初真心希望你能放下心底那份执着,不再为此承受痛苦。」 她语带恳切的说着,那字字句句却彷若千万支利剑横扫而过,将他的一颗真心碎成了片片。 南绍风轻笑数声,一双黑眸顿时染红,「为什么……为什么该放弃的人是我?那个恶鬼到底对你做了什么,让你对他如此死心踏地……雪初,我不相信你说的话,一定是龙玄夜威胁了你,对不对?」 「南哥哥,对不起,但我对九王爷是真心的。此生此世,我只想留在他身边。」 「不!」他深受打击的松开了手,寒声道「我不相信,一定是他用了什么计谋让你不得不推开我。没关係,只要他死了,你就不用再受他的牵制,我们就可以双宿双飞,永远在一起。」 语毕,他提着长剑朝帐外走去,宫雪初大惊失色的想跟上去,南绍风则头也不回的命令道「寒彻,好好看住公主!」 「是。」 7-5 叛徒 于是,带着满腔滔天的怒火与恨意,他来到羈押龙玄夜的大牢里,让看守的侍卫开了牢房的门后,冷剑一提,就搁在他的脖子上。 「龙玄夜,让你多活了几日,也到了亲自送你上路的时候了。」 嘶哑低沉的笑声突兀的在地牢里响起,端坐于地的龙玄夜缓缓抬眼,朝着一脸杀意的南绍风道「看来我军已经彻底赢了这场仗了吧,否则,你怎么还有时间特地过来杀了本王。」 「少废话,都死到临头了,还敢如此嚣张!」对着那张满不在乎的脸,他恨不得立即将他千刀万剐,但在那之前,他得先弄清楚一些事,「我策划的计谋,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是又如何?」 「背叛的人是谁?」 龙玄夜又笑,语调清冷的答道「既然你横竖都要痛下杀手,本王又为什么要告诉你?」 「如果你说了,我就朝着你的颈项一剑挥下,给你个痛快,若是你不说,那本少主就一刀一刀,慢慢的将你的肉片片割下,凌迟至死。」 「啊……第二种方式听起来还挺有意思的,本王倒还没尝试过这种置人于死地的方法,受教了。」 龙玄夜那漫不经心的态度彻底的惹火了南绍风,他高高举起长剑就要划下,却再次听到龙玄夜道「你的计画很周全,坏就坏在选了一个不知忠诚为何物的人当作共谋对象。」 他的剑停在半空中,神色阴沉的开口道「继续说下去。」 「在本王抓了寒彻的那日,你以为另一个人真能轻易逃脱吗?」 闻言,他眸一凛,怒道「含香!是她背叛了我!」 「不错。」龙玄夜亲口证实了他的猜想,悠然续道「那日我抓了她,知晓了你们的计画之后又放了她,让她继续出发到北蒙国,完成你们预定的计画。当然,这也只是障眼法,真正的北蒙国太子如今可活的好好的,不然哪里来的即时援军。另外,我也知道你在我方军营里安插了自己人,所以当初才假装不知情的下达军令,而这一切,不过都是为了让你们上鉤的计谋罢了。」 听完了他的陈述,南绍风握剑的手因熊熊怒火而止不住的颤抖着,他千算万算,竟没想到会败在这个致命的疏忽上面。 「那叛徒如今在何处?」 「逃了,在她进入北蒙国之后,深知自己不会有活路,就趁隙逃走了。」 「这该死的女人,我一定要杀了她!」 「你是该杀了她,否则跟着你叛乱而枉死的那些将士们要是知道这件事,该会有多后悔选错了主子追随。」 龙玄夜的话再次惹恼了南绍风,但他这回收起了长剑,直接一脚猛力踢向龙玄夜的胸口,让他朝地吐了一口血,但如此仍难解他的心头之恨,他直接抡起拳头,狠狠地朝龙玄夜一拳又一拳的猛击,直到他血流满面,才揪着他的衣袍咬牙道「这么多年来,我一直都想杀了你,可若就这么一刀了结的话就太便宜你了,所以才又多让你活了几日,如何,碎心草的滋味还好受吗?据说中毒者毒发之时,都得承受万箭穿心之痛,那么这几日,想必你应该好生品尝了不少吧……」 红着眼冷笑了数声后,他又道「是啊,这次是我败了,我承认,但是,你今日就要死在我的手上,也同样讨不到什么好处……当初,你率着兵马踏破我的家园国土,还夺走了我的妻子,就该料想到会有这么一天。」 「你的妻子……」低哑的笑声断断续续的从血染的唇角囈出,龙玄夜瞇眼道「宫雪初自始至终都是本王的女人,凭你,也敢痴心妄想。」 「住口!」他大吼一声,接着再次伸手拔出长剑,愤恨的寒声道「若非你强取豪夺,雪初早已是我的妻子,哪轮的到你在这里大放厥词!今日,本少主就亲自了结你的性命,受死吧,龙玄夜!」 他执剑的手一扬,就要狠狠落下。 「住手!」 这道声音打住了南绍风的举动,一回头,就见到宫雪初手持着短刀抵着自己的颈项,一步步朝地牢走来,后头则跟着神色紧绷的寒彻。 「你来做什么!」南绍风紧皱着眉头,怒喊道「把刀放下!」 「不,除非你放了九王爷。」宫雪初紧紧握着颈边的短刀,隔着生锈的铁栏望向浑身是血的龙玄夜,哑声道「王爷,对不起,小女来晚了。」 见到来人,龙玄夜单手支地撑着身子,神色瞬变,「你怎么会在这里?」 「王爷为了救小女而身陷险境,小女自然得前来营救王爷。」 「胡闹!谁准你做这么危险的事!」他情绪激动,一个抑不住又吐了一口血。 「王爷!」她担忧的上前一步,却让南绍风给挡着,遂伤心的哀求道「南哥哥,求你放过九王爷吧,一切的是非对错都是由我而起,所有的罪,我都愿意代王爷承受。」 见宫雪初的眼底只有龙玄夜,南绍风紧握双拳,冷声道「你救不了他的,就算我不亲手杀了他,他也会死在毒发与伤重之下,不过是时间早晚罢了。」 「不……不会的……」她不愿相信南绍风的话,却见龙玄夜惨白的脸已渐呈死灰的状态,似乎真的也只剩一口气了。 「雪初,不要阻止我,我计画多年就是为了这一天。无论如何,我都要亲手杀了龙玄夜,以消我心头之恨!」 「不!南哥哥,要是你痛下杀手,我也会立刻追随王爷的脚步而去。」她面色坚决的将短刀更推近了几分,她的颈项随即留下一道血痕。 「你别动!快把刀放下!」 「南哥哥,我是认真的,求你放了王爷吧。」 南绍风与她对恃了一会儿,终究敌不过对她的心软,遂收起了长剑步出牢外,神色冷肃的说道「把刀放下,否则我现在就杀了他。」 宫雪初犹豫了半晌,慢慢挪开了短刀,但仍警戒的握在掌心里。 「雪初,我已如你所愿放他一条生路,那你是不是也该完成我的心愿。」他深情的注视着宫雪初,缓缓朝她伸出了手,「跟着我走吧,雪初……把这里的一切都忘了,我们重新开始自己的生活,好吗?」 「对不起,南哥哥……」宫雪初摇头,哽咽的回道「我是九王爷的妻子,生是龙家的人,死是龙家的鬼,今生今世,我只会守在王爷的身边。」 「不对!你是我南绍风的妻子,是他将你从我的身边夺走!若不是他,我们如今一定会是一对恩爱的夫妻,相互廝守到老。」南绍风神伤的红了一双眼,低哑的嗓音里有着压抑的痛苦,「雪初,我对你是真心的,从过去到现在,我的眼底始终只有你一人……几年前,我错过了你,现在老天又给我了一次机会,无论如何,我都想好好把握住……」 「南哥哥。」未待他将话说完,宫雪初坚毅的说出了自己的心声,「我爱的人是龙玄夜,除了他,我不会再爱上任何人了。」 宫雪初真心的表白彷若一支利剑,瞬间斩断了南绍风最后一丝想望,他颓然的收回了手,无语的沉默着,而在此时,大牢外也似乎有了一番骚动,人声杂沓。 未久,一名守在牢外的士兵火速奔了进来,朝南绍风道「主帅,龙家军的兵马率着大军前来了!」 情况紧急,南绍风却罔若未闻的驻足在原地,神色复杂的注视着宫雪初。 随着外头的喧嚣与马蹄声愈来愈近,一直静守于旁的寒彻也开口道「南少主,不能再留了,得立即撤退才是。」 此时,南绍风终于有了点反应,他面色惨然的朝宫雪初道「雪初,再问你一次,愿不愿意跟我走?」 「对不起,南哥哥……」 面对她坚定不移的神色,南绍风勉强嚥下心底的苦涩,哑然道「好吧,如果这是你真心想要的,那我成全你……雪初,要记得,我永远是你的南哥哥。」 语毕,他再次握紧长剑,头也不回的带着寒彻一同离去。 7-6 生生世世 南绍风前脚一走,宫雪初也立即丢了短刀,飞奔到龙玄夜的身边,将他紧紧的抱在怀里。 「王爷,你还好吗?」她着急的捧着他的脸,企图抹去他唇畔的血跡,却怎么也擦不完。 龙玄夜虚弱的握住她冰凉颤抖的手,撑着一丝力气开口道「别忙了…….让本王好好看看你。」 「对不起,都怪小女无能,不能早一点前来营救王爷……」 「这本来就不是你该来的地方。」他伸手抚上她悲伤的脸蛋,唇角微勾「别再哭了,一张脸都要被你给哭丑了……本王只想记得你笑的样子,这样在黄泉路上,还能做个念想。」 「不!王爷你不会死的!」宫雪初摇头,这才想起怀里还放着特地取来的千年灵芝,连忙将其拿出,打开罐子后凑到龙玄夜的嘴边,「王爷你快喝下,这千年灵芝水能治百病,也能解毒,一定救的了王爷!」 她轻柔的餵他小口喝下,但餵没几口,他又摀着胸口将灵芝水连同血水一起吐了出来。 「王爷!」她慌张的抚上他即将闔上的眼皮,颤着声道「王爷,你不能睡,再撑一下,这灵芝水一定要喝下去。」 见他已无力回应,双唇紧闭,她连忙将灵芝水含入口中,俯身贴上他的唇畔,将灵芝水一点一滴餵入他的嘴里。 好不容易餵完灵芝水,她紧抱着他的身躯,哽咽的低喊道「王爷,你不能死,求求你,为了雪初活下来,王爷……」 感受到怀中的人动了动,似乎有话要说,她连忙将脸贴近他的唇边。 「雪初……本王的雪初……我等了你好久,还是把你给等回来了……庞国师曾说过,我和你在一起,不是生离就是死别……若两者只能择一,那就夺走我的命,让你长久的活下去吧……」 「不,我不要,我不要这样活着……王爷,不要丢下我……」宫雪初抵着他的额头,浑身激动的颤抖着。 「别哭,雪初……死前还能这样看着你,本王也不虚此生了。」眷恋地望着眼前人儿的脸,龙玄夜的嘴角轻扬,终究力气放尽的闭上了眼。 查觉到他倏地瘫软的身躯,宫雪初心一沉,几乎忘了该怎么呼吸,好半晌就这么僵着身子,神色木然的抱着怀里的男人。而后,她突然想起人在刚死之时,魂魄离体不远,还能感应到亲近之人的声音,于是她开始在他耳边断断续续的说了许多话,直到周遭的黑烟与光火渐渐笼罩在周身,她也彷彿看不见似的,只是抱着他一同闔上了眼。 王爷,等等雪初,在这黄泉路上,我们一起走,再也不分离了…… 在陷入昏迷之前,周遭隐隐传来一阵阵喧哗,但宫雪初已毫不在意,只想安静的伴着怀里的男人一起沉沉睡去,因此,她也未能及时察觉那本该已死绝的人,竟微微地,动了动手指…… -------------------------------------------------------------------------------------------------------------- 幻化虚空,朦胧飘渺的轻烟重重繚绕,眼前所及之处尽是一片茫茫雾化之景,一道娉婷的身影也似乎因此失了方位,不断穿梭在层层迷雾里,直到被一道屏障阻挡了去路。 身影的主人,宫雪初,驻足在屏障前,一脸茫然。 这里是哪里?黄泉路上吗?龙玄夜呢,可在前方等着她? 宫雪初尚不及弄明白自身的处境,眼前的景象已然吸引住她的视线……此时,在屏障另一端出现的,竟是那千百年前于大雪之夜,带着灵狐妻子与强褓中孩子一同逃离的梁大夫一家,而眼前之境,正是在那之后所发生的一切。 那日,当他们终于逃过村民的追捕,梁大夫带着妻小躲到偏远的荒山里落脚,那里住了简单的几户人家,彼此间住的远,还算是个藏身的好地方,但他的妻子自体力耗尽后就陷入了昏迷当中,一直没有醒来,为了全力照顾妻子,他忍痛将孩子託付给山中一户也刚生了孩子的人家照顾,自己则日日外出寻找能治癒他妻子的草药。 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即使用遍了他所能找到的所有药草,他的妻子仍然没有醒来的跡象,于是梁大夫也渐渐明白,寻常的人间疗法根本无法治癒他的灵狐妻子。在那之后,他开始苦心鑽研各式各样的术法,而终究,他找到了一个禁忌的远古密术,能让伤重垂死之灵重获力量以得新生。 施展了这个密术后,果然让他的妻子自昏迷里甦醒,之后他也接回了孩子,一家三口在山里过着安平和顺的日子……经歷了一番波折,这个结局看似圆满,然而他们所不知道的是,所有的密术在施行之后必然伴随着代价,而这个代价,竟彻底改变了梁大夫未来生生世世的命运。 原来,这个禁忌的远古密术,需要施咒者奉献三魂七魄以作为筹码,因此,当初梁大夫便是以自身的灵魄,填补了妻子受损的元神……在那祭坛上,立于屏障外的宫雪初,眼睁睁的看着梁大夫的灵魄被拆解成片片,随着咒术隐没在他灵狐妻子的体内。此举虽救了他的妻子,毁损了自身灵魄的梁大夫却也失去了主宰人性善恶的觉知之魂,此后经歷轮番转世,那个曾带着慈悲之心的医者,竟渐渐地成了颠覆世道,凝聚天地之恶气的混世魔王,苦难人间。 此后,眼前的幻景一幕幕重现着梁大夫的每一世,他的生与死,总是伴随着无数的血腥与劫难,带着残缺之魂降世的男子,成了人人唯恐避之不及的恶鬼,而这一世,他的名子正是,龙玄夜…… 当幻境缓缓消失在烟尘里,驻足于屏障之外的宫雪初也跌坐于地,神色空茫。 长久以来,她总是苦心寻找着能化解他累世恶气的方法,两番入世也是为了他,但千算万算,却没料想到他如今会落得如此境地,竟是来自她与他那千百年前的一世情缘。 原来,她才是那个始作俑者,是她的报恩,改变了他生生世世的命运…… “雪初……” 一道令她心痛的嗓音划破迷雾,自朦胧的虚空里传来,震得她的心魂为之动盪。 “雪初,回来……回到本王身边……” 那声声柔情的呼唤,让她忽然想起了当时在地府忘川河畔,这道声音伴随着躁乱的狂风朝她袭捲而来,差点将她的灵体捲出了地府……她后来才知道,为了将她的魂魄再次召回他的身边,他让庞国师设下了还魂阵,日日夜夜守着还魂石,苦苦等待着她的归来…… 他对她,总有着难以解释的执着,如今她明白了,她的元神里存放着他所失去的灵魄碎片,而她,也必将物归原主,让他的灵魂再度回归完整。 “雪初……雪初……” 深切的呼唤声一遍遍响彻在耳畔,宫雪初静静看着眼前幻境一点一滴的崩落,然而她的魂识却始终定在原地,深深地回想着那一世世不得善终的男子面孔,心魂剧痛难抑…… 第八章 8-1 沉睡 第八章 弘盛十五年,千里河战役最终结束在汴梁国与月蒙氐君王奉上的降书,然而该为此战负责的主导者南绍风却就此下落不明,无人得以查知他的行踪,倒是在战役结束后三日,一具女性残尸被悬吊在北蒙国的城门口之上,经查证之后发现那人正是南绍风的党羽之一,含香。 此外,在弘盛王朝内部也经歷了一番整顿,在那香火鼎盛的大明禪寺里,原来竟窝藏了前太子龙玄贞与其反叛军势力,因相国这些年来的暗中协助,才让他们安然的在此密谋多年,而他们此回本想等着汴梁与月蒙氐联军大伤弘盛王朝的气数之后,来个里应外合,一举攻城夺下王位大权,怎知联军大败,他们谋反的事蹟败露,以龙玄贞为首的叛党也全数遭到歼灭,自此更加巩固了玄武帝至高无上的皇权。 战役结束后,龙心大悦的玄武帝于京师皇城设宴五日,大大封赏了所有参与这场战事的功臣将领,唯独那么一人,竟不在玄武帝赏赐的名单里,那人即是打赢此仗最大的功臣,镇国大将军龙玄夜。 据传闻,龙玄夜以自身交换人质之后便死在敌方大牢里,但也有人私底下传,玄武帝忌惮龙玄夜已久,便利用战乱之时杀了那功高震主的大将军。总之,此战之后没人再看过龙玄夜的身影,九王爷府也没有任何异样的动静,一切如常。而即便底下的传闻不断,碍于天威,没人胆敢问起龙玄夜的下落。 有别于外界的纷纷扰扰,在庞国师清修的深山道场里则如往常般,四方天地尽是一片萧索寧静。 这日,初春的暖阳和煦,柔和照拂万物,为冰冻了一季的人间带来丝丝暖意。在道场里靠近竹林的一座别院,一名身着玄袍的俊美男子坐在铺着暖裘的躺椅上,环臂轻拥着怀里彷若熟睡的女子,廝磨着她的颊面轻浅低语「雪初,别睡了,今天的阳光如此怡人,正是个出外游赏景色的好日子,你还不快起来看看……都这么多天了,你再睡下去,可要浪费了这大好的光阴,多可惜,本王可还盼着带你游歷天下,走访五湖四海,若你一直这么睡着,要本王如何实现对你的承诺。」 怀里的女子如往常那般毫无回应,只是沉睡着,玄袍男子龙玄夜低垂着凤眸,沙哑的在她耳边续道「雪初,那日你贸着生命危险闯入敌营救了本王,让本王这条命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还是活了下去,但是你为何迟迟不醒,你的魂究竟去了何处?」 大战结束当日,即时赶到的龙家军将他们自大火里救出,此后他康復神速,她却始终陷入沉睡当中……宫里的太医诊断过无数回,宫外的名医也请了不少,然而都诊出同样的结果:她的身上确实有伤,但也仅是一些皮肉之伤,并未真正伤筋动骨,危及性命,因此也未能找出她沉睡的原由,而既然和外伤无关,他便找上了庞国师,怎知连庞国师看过之后都束手无策,让他只能一筹莫展的守在她的身边,耐心的等着她甦醒。 抱着宫雪初,龙玄夜轻轻闔眸,感受着她仍活着的温度,直到有不速之客踏入别院里,他才警觉的睁眼望向来人。 这不速之客,正是本该在皇城大殿里的玄武帝,身后伴随着的则是道场主人庞国师。 「九弟,多日不见,身子可安好?」玄武帝先行开口问候,而龙玄夜只是淡然的点头,并无起身回话之意,他也不以为意的续道「这些日子为了在朝中安定大局,没能来看看你们,一直牵掛着。据太医说,你的伤势已好了大半,但朕仍不放心,所以今日特地抽空前来探望。」 「陛下日理万机,朝政繁忙,实不需特此走这一遭。」龙玄夜淡淡扬声道。 「这是什么话,你是朕的九弟,是朕最亲近也最信任的手足,又为了此战差点失了性命,朕要不来,还真是个无情无义的昏君了。」 「陛下言重了。」 「这是朕的真心话,倒是你别老是跟朕见外,有任何需要的地方儘管说,只要能做到的,朕都会大力鼎助。」 玄武帝就着别院里的石椅坐下,见龙玄夜的眸光始终在怀里的人儿,深知他心不在此,还是关怀的问道「这几日身体调养得如何了?太医说你身上所中的奇毒已解,但当日你身受重伤,气血大失,要将那耗损的元气补回来,也还需要一段时日。」 「多谢陛下关切,臣弟已无大碍。」龙玄夜轻缓的回道。 「好,之前都只听太医院回报消息,现在亲眼见到你,朕是宽心多了……说来,这还是你第一次让朕如此担忧,而那害你伤重的主谋者,至今却仍无消无息,实在难解朕心头之恨。九弟,你那里可有任何线索,好让底下的人有个方向可寻?」 闻言,龙玄夜毫无波动的眸色微微一动,清冷的回道「南绍风精通易容之术,要抓他并不容易,但这次的败仗已彻底瓦解他的势力,想东山再起已绝无可能,陛下毋须忧虑。」 「你说的这些,朕也明白,但就是嚥不下这口气,不过,这回的叛乱抖出龙玄贞与相国之间的密谋,让朕得以趁此机会彻底清理门户,也算是因祸得福。」说到此,玄武帝也想起一桩事,「前些日子,汴梁国与月蒙氐各自上呈了降书,表明愿意增加每年的朝贡,并让我方兵马进驻大城,掌握军防要塞,要朕饶恕这场结盟叛变。本来朕是极不愿接下降书,但念在九弟你特地遣了书信送进宫里,朕也就依照你的意思,不再追究汴梁国与月蒙氐的叛乱之责,只卸除了他们的兵权,让残馀的兵马安然归乡,如此安排,你可满意?」 听了这番话,龙玄夜没多大情绪起伏,只是漠然的回道「是,多谢陛下。」 他当日此举,只是为了宫雪初,知晓她悲天悯人的性子,断然不会想见战败国家的百姓生活在水深火热当中,因此他便上书奏请了陛下,轻饶了这次的叛变。 「此回我方能平定战乱,九弟你是大功臣,朕自然要圆了你的请求。」边说着,玄武帝的目光也落在沉睡的宫雪初身上,「话虽如此,朕也有私心。虽然你向朕辞去镇国大将军之位,但朕实在不想失去你这个人才,所以将那位子暂且悬着,也不会对外詔告你的下落,让你能清静的在此休养,日后只要你想回来,朕随时欢迎。」 此回,龙玄夜不置可否的沉默着,玄武帝明白留下他的机会不大,暗叹了一声,立于一旁的庞国师则开口缓和道「如今战事底定,天下太平,四方各国皆向我朝俯首称臣,在如此安和盛世之下,王爷归隐山林数年也是无碍,想来陛下应当是不捨那深厚的兄弟之情。」 「果然还是国师懂朕的心。」玄武帝慨叹一声,续道「如今这朝堂之上,朕能真心信任的,也不过你们二人,不论失去谁,都是朕的遗憾。」接过随侍太监奉上的温茶喝了几口,想起另一件事,旋即又朝龙玄夜道「对了,上回书信里你还提到要朕赐婚,将这……上官姑娘娶回府,朕自然是同意了,之后待上官姑娘身体好些了,你俩就择日完婚吧。」 「完婚……」龙玄夜一顿,神色黯然的低喃道「是有这么一回事,差点都给忘了……」他缓缓收紧搁在她腰间的手臂,凤眸微热。 「成婚的事,朕会差人操办,九弟你就安心养伤,无须担心这些琐事。不过,这位上官姑娘毕竟是个平民,若要嫁入皇家,还得有个适切的身份,所以朕想着,不如就赏她一个封号,让她以贵族之身出嫁,九弟意下如何?」 「她是什么身分都无所谓,反正,她早已是我认定的妻子。会请陛下赐婚,也只是想要有个能名正言顺留下她的藉口。」龙玄夜低哑回道。 「朕明白你不在意这些繁文縟节,可多了一个尊贵的身分,也就多了一层保护,朕也是用心良苦啊……等这上官姑娘平安甦醒,朕的旨意也会立即佈达下去,即日完成你俩的大婚。」 语毕,玄武帝看向龙玄夜那失了魂似的神色,恍然间彷彿又回到过去,他这九皇弟也常常如此神伤的守在妻子病榻间,饱受煎熬的痛苦。 不忍的低叹一声,玄武帝还想说些什么,却见龙玄夜已将宫雪初抱起身,漠然的说道「多谢陛下今日前来探望,若陛下没别的事,臣弟就先告退了。」 逕自说完,他也不待玄武帝允许与否,逕自转身步回别院内。 见状,玄武帝并无不悦,只是转头朝庞国师问道「那姑娘目前的情况如何了?」 「回陛下,太医每日都会来替上官姑娘诊脉,她的身子并无大碍,但就一直这么睡着,没醒来过。」 「怎么会呢,都这么多天了,为什么还是没有一点起色?」 「陛下,老臣也是苦思无解,明明外伤都已治癒,但就是没办法醒来。」 「这就怪了,国师,难道没别的办法了吗?」 「回陛下,老臣也一直在寻找解决的方法,只是尚未寻得良方。」庞国师顿了顿,又道「老臣私下揣测,或许上官姑娘的心底有着难解之结,才为此长睡不醒。」 「难解之结……」玄武帝面容深凝的思忖了半晌才道「若真是如此,怕这结应该也和九弟有所关连。」 「老臣也和陛下有同感,从过去到现在,这两人的命运总是莫名的牵绊着,解铃还须系铃人,或许王爷在旁多守候数日,上官姑娘就会清醒了。」 「如此自是最好的了,这上官姑娘早醒一日,九弟也能少受一天的折磨。」玄武帝望了前方的别院一眼,叹道「世人皆道这九王爷是个无心无情的恶鬼,可朕看来,这九弟对妻子的情深似海,怕是世间少有了。」 在别院内沉湎了一会儿,玄武帝也起身准备回朝,临去前,他不忘吩咐庞国师道「大战方止,朝政繁重,朕难以常来此处,就麻烦国师好生照看这两人了。只要是九弟需要的,就尽力帮他做到,之后若有任何消息,也得随时跟朕回报。」 「是,陛下。」 8-2 甦醒 清晨,天方亮,负责服侍道馆贵客的数名婢女端着早膳与一盆清水守于别院大门外,待门开啟,婢女们将东西都安置好后便匆匆闔门离去,一刻不敢多加停留,毕竟那贵客的脾气眾所皆知,若是不小心多瞧几眼,说不得就因此祸从天降。 婢女们会这么想,也是有着前车之鑑。话得从前些日子说起,她们这些婢女原本都是皇城里的宫女,不知何故被特地调来此处服侍贵客,而后她们也才知道那贵客竟是随着大战销声匿跡的九王爷。 虽然惊讶,但既然来到此处,大家也都谨守着本分伺候着,不敢妄加揣测。而打自九王爷带着一名女子来此道馆居住后,便天天守在那昏迷女子的身边,不假他人之手的悉心呵护着,眸底的款款深情十分动人,让一干婢女们欣羡那名女子之馀也悄悄心生爱意,于是,一名自恃姿色过人且性子较大胆的婢女兰儿,就利用夜晚九王爷出房沐浴之前,悄悄地守在浴池,待人一到,她便褪去衣衫,半裸着身在池畔想诱惑王爷,怎知九王爷也只看了一眼,便让人将兰儿拖了出去,直接送到邻近衙府去打个数十大板后撤去宫女的职位,悲惨的带着一身的伤黯然离去。 此后,没人再胆敢打九王爷的主意,毕竟在纪律严明的皇家里做事,比起妄想着飞上枝头作凤凰,还是明哲保身要紧。 待婢女们皆退出房外,龙玄夜也坐在床沿,手持沾水绸布,轻轻的擦拭着宫雪初的脸蛋。这是他每日清晨必做的事之一,他喜欢见她神清气爽的模样,等会儿完成此事,还得帮她梳理一袭长发。 只见他熟练的以绸布擦拭数回后,便一把将宫雪初抱起,拿起怀中的木梳准备帮她打理微乱的发丝,但不知怎么的,怀里的人儿瘫软的身子竟动了动,让他执着木梳的手一顿,见她的眼皮仍紧闭着,遂掩下眸底一瞬的热度,继续完成手边的事。 他动作轻柔的撩起她细软的青丝,木梳顺着她乌亮的长发梳理而下,一次次,他不厌其烦的照料着她的发丝,最后他取过一条青色丝带,将她的长发收拢后以丝带在尾端轻轻系上。待梳理完毕,他满意的在她的额头印下轻吻,也在此时,他听见了那微乎其微的呼唤。 「王爷……」 初时,他以为自己听错了,直到看见怀里的人儿缓缓睁眼,一双灿亮的眸子和他正眼相对,他也才渐渐发现这并非是他的妄想。 「王爷……」宫雪初又轻轻唤了一声,见他仍动也不动的直视着她,便主动伸手抚上他看来略显消瘦的容顏,直到他反握住她的手,才听见他熟悉的低磁嗓音。 「雪初,你醒了?是真的醒了吗?」 见他的眼眶泛红,宫雪初也盈着泛泪的眸,点点头。 其实方才在他用绸布擦拭她的脸时,她就已经有了感知,那无尽温柔的照顾让她想起在梦中看过的场景,当时,梁大夫也是如此呵护着他沉睡的灵狐妻子,没想到歷经千百年之后,他对她,依然如故。 「你醒了……你真的醒了……」龙玄夜一把将她紧拥进怀里,激动的微微颤抖着,「告诉本王,这不是在做梦吧,雪初……」 感受到他强烈的不安,宫雪初回抱着他的身躯,哑声道「是,王爷,小女清醒了……这里是哪里?我们都还活着吗?」她先前的记忆还在地牢里,那场熊熊大火与他冰冷的躯体。 「我们当然还活着,不然,你以为本王会眼睁睁的看你再次离去吗……」环抱了她半晌,他又隔开了些距离,神色担忧的问道「有没有不舒服的地方?要不要本王唤太医来看看,还是你饿不饿,先吃点东西吧,这样精神也会好些。」 见他就要下床,宫雪初连忙拉住了他的手臂,道「不,王爷,小女没事,只想暂时歇息一会儿。」 「怎么了,还是觉得累吗?」 她摇头,温顺的重新躺入他的怀中,轻语道「小女才刚醒,很多事仍模模糊糊的,王爷可否留在这里,同小女说说这些日子发生了哪些事。」 闻言,他低笑一声,语带无奈的说道「一醒来就担忧着他人,果然是你的性子。好,你想听,本王就告诉你。」 于是,龙玄夜就将那场大战的后续点滴描述了一回,宫雪初静静地听着,知道南绍风和韩彻并未被捕成为阶下囚,她着实松了一口气,但能让她心疼入骨的,也只有身边的男人。 「王爷,你的伤当真都没事了吗?」她坐直身,关切的探测着他的容色,一颗心难受的紧揪着。她不会忘记当日抱着他身躯的绝望,那种连最后一丝希望也破灭的感受,她此生不愿再想起。 「放心,本王体内的毒已解,外伤的部份也好了大半,没什么大问题,倒是你, 整天就只会担心别人,都不想想自己,知道本王守了你几日吗?」 「对不起,王爷,让你担心了。」 「你……何止让本王担心。」他垂首抵着她的额际,压抑着情绪嘶哑的低语道「这些日子,本王试了一切办法,就是没办法让你醒来……你可知道本王的心底有多痛,又多怕你再次瀟洒的离本王而去。」 「对不起,王爷,真的……对不起……」她为他痛苦的心绪难受落泪,更为了他千百年来每一世所受的折磨而心伤,无论如何,她欠了他太多,怕是用自己的生生世世也还不清他所受过的罪。 他俯首轻吻去她的泪水,嘶哑道「为何你先前不让本王知道你的真实身分,你可知道,本王等你等了多久?既然回来了,就该立即回到本王身边不是吗?」 「王爷,都是雪初的错……我以为,这么做才是最好的……」宫雪初眨着泪眼,哀伤的注视着他,「王爷可知,现下这个躯体,是小女借来的,如此本就有违天道,因此寿命也十分短暂。小女不希望让王爷再次承受丧妻之痛,才隐瞒了自己的身分……」 「你会这么想,可见你一点也不懂本王的心。」他神伤的锁眉,抚着她的脸说道「就算只有一天,本王也想和你一起共度,你为什么就是不懂?」 「对不起,王爷……」 泪水自宫雪初的眼角不断滑落,未久,她的啜泣声隐没在他贴上的唇舌里,一时间,热烈的气息缠热交错,他猛烈探入的炙火彷彿要将她吞噬般掏尽她的所有,让她的脑海里再无其他纷乱的思绪,只有眼前这个让她心动又心痛的男人…… 龙玄夜放任压抑许久的欲望狂肆的攻占她娇艳的唇瓣,一遍遍烙下他独有的气息,浓烈的深情紧紧交织,但在这场爱火即将失控时,顾念着她初醒,他仍是压下占有她的欲望,转而爱怜的廝摩着她的红唇……相爱的两人温存了许久,直到她红着娇顏趴在他的怀里,头顶上也才再次传来他低切的嗓音。 「雪初,本王盼你清醒盼了好久……告诉本王,你为什么一直睡着?」 闻言,宫雪初眸色顿染一抹哀伤,缓缓述道「这段时间,小女做了一个好长好长的梦,在梦里,一切都是如此真实又悲伤,让小女一时伤怀的不能自己,便困在里头哪里也去不了。」 「喔?到底是什么梦,竟让你如此伤心。」 「那是个让小女痛彻心扉的梦……虽然十分难受,但梦醒后也不太记得内容了。」宫雪初淡淡的说着,眸底却藏着深切的苦涩……梦中的前程往事由她记着也就够了,不需要让他一起承受。 「难过的事不记得也罢,现下你醒了,就什么都别胡思乱想,赶紧把身子调理好之后,我们就即刻动身。」 「动身?我们要去哪里?」 「本王要实践对你的承诺。」 「承诺?」 「本王答应过你,要带着你游歷天下的,忘了吗?」 闻言,她惊讶的抬头望向他温柔的眸光,不确定的问道「王爷可是听见那日小女在你耳边说的……」 他浓眉轻扬,似笑非笑的反问「那日?你是指哪一日,又同本王说了些什么?」 「在小女去营救王爷的那日,当时在地牢里,我抱着以为已经……总之,小女依稀和王爷说了许多话,不知道王爷可还记得?」 「喔?你说了些什么?本王那时伤重,意识不清,倒真没印象,不如你再跟本王说一次。」 见他的神色,似乎真没听见她当时悲伤吐露的字字句句,顿时松了一口气,掩着心绪回道「其实小女也不太记得自己说了什么,只是突然想起此事,才好奇的问问。」 闻言,他忧心道「怎么你睡了几日,醒来后就很多事都记不清,等会儿可得让太医好生看看,以免有什么后患。」 「王爷别担心,也许只是小女刚清醒,脑子还乱着,过几日就好了。」她轻描淡写的说着,接着又将话题绕回原点,「王爷方才说,要带小女去游歷天下,此话可当真?」 「当然,这是多年前本王对你的承诺,如今你醒了,自然得实践。」 「可是您的身分……」 「你还不懂吗,世间的名利、权势、地位,所有的一切在本王的眼里毫无价值。」他伸手捧着她的脸蛋,让她看清他眼底的真实,「雪初,自始自终,本王要的,仅仅只有你一人。」 语毕,他再次深深地吻上了她的唇瓣,而她倘落的泪水也落入了他们交缠的气息里,百般滋味深深尝。 王爷,对不起,雪初欠你的,一定会归还……宫雪初悄然的在心底想着。 龙玄夜为了她而实践多年来的承诺,而这次,她也在心底许下诺言,誓必让他的魂魄再次回归完整,即便代价是……她的灰飞烟灭。 8-3 牵掛 一个月后,龙玄夜带着宫雪初回返王爷府,当眾人见着那活生生出现的九王爷,先前尘嚣满天的流言蜚语也就这么不攻自破,而更令眾人惊讶的是,九王爷回府后的第一件大事,就是迎娶上官布行的三女上官蓉蓉。 这上官府先前因为和九王爷攀上关係,本就已是京城内响叮噹的商贾大户,如今圣上亲自赐婚,让其么女嫁入九王爷府,坐上那正主的位子,更是让这上官家的地位瞬长了好几阶层,声望仅在皇族之下了。 一时之间,这件大事闹得整座京城沸沸扬扬,人人都在打听那位上官蓉蓉究竟有着何等天仙般的姿容,竟能掳获九王爷的心,坐上空悬数年的九王妃之位,然而此回九王爷大婚较数年前比起来低调许多,省略了八大轿迎娶美娇娘的阵势,直接在九王爷府行成婚之礼,宴请的宾客也都是家族之人,谢绝外客贺礼,因此百姓们即便再好奇也不得其门而入,只能将此大事当做茶馀饭后的话题。 相较于外界纷扰,上官家内部也十分不平静,先看那平白和皇亲国戚结为亲家的上官老爷,他一双眉眼日日带笑,藏不住的喜悦完全写在脸上,反观他的二夫人及一双胞女则万万没料到,她们多年来最瞧不起的么女竟得以攀龙附凤,找上九王爷这个没人惹得起的靠山,因此心下再不甘心也只能低头。另观上官蓉蓉的母亲柳墨娘,她自然是上官府里最为女儿感到开心的人,此生她的爱情虽然并不圆满,至少她的女儿觅得了一桩好姻缘,她也就放下了心底长久以来的忧虑。 大婚后五日,即将远行的龙玄夜带着妻子到上官府辞别父母,随后又进了皇宫向玄武帝辞行。当日,是宫雪初在歷经多年后再次面见圣上,而此番会面竟让她无意中发现了一件事……玄武帝的后颈有一个罕见的赤色胎记,而她在梦里所见的梁大夫之子,脖子上也有着一模一样的胎记。 原来,这就是为什么龙玄夜能负尽天下人,却始终没有对玄武帝刀刃相向吗? 当时,宫雪初恍然的勾起一抹笑,心想着原来冥冥之中,天命早已安排好一切。 临走前,玄武帝单独留下了龙玄夜,而宫雪初则被安排到偏厅等候,就在她刚步出大殿之外,也见着了那于她夫妻俩有恩之人,庞国师。 「九王妃。」 庞国师朝她拱手行礼,宫雪初也回礼道「庞国师。」 「王妃应该是和王爷一同前来辞行的吧?」 「是的,明日我们就会离开京师。」 「那老臣就祝您和王爷此行一路平安。」 「多谢国师。」宫雪初淡淡一笑,馀光见随行的宫女退了一段距离守着,才开口续道「先前,妾身特地拜託国师之事,还请您务必助妾身一臂之力。」 「九王妃请放心,此事老臣必会尽其所能,完成王妃所託。」 「谢谢您,庞国师,要是没有您,妾身还真不知该怎么办。」她真心的感谢道。 「老臣也只是尽一己之力,王妃毋须多礼,倒是您,当真想清楚了吗?」 「是,这是妾身此生唯一的愿望,无论如何,一定要完成。」 「好,既然您如此坚定,那一切就遵照王妃所愿。」 「多谢国师,等时机成熟,妾身会再与国师连系。」 辞别皇宫后,龙玄夜便带着宫雪初回九王爷府歇息,也让底下的人趁这最后一日好生帮主子打点路上所需。此行除了九王爷和王妃,陪着贴身服侍的只有宫雪初从上官府里带出来的丫环巧儿,而龙玄夜身边虽没有近身侍卫,却安排了一支武功高强的影护卫,随时暗中保护着他们此行的安全。 临行前之夜,宫雪初带着缅怀的思绪回到旧时住所雪瑶楼,登顶遥望天际,身旁陪着的丫环巧儿替她掌灯,也不忘提醒道「小姐,王爷吩咐过不能让小姐在风里站太久,会受凉的。」 「没事的,我只是想待一会儿,看看今夜的月色。」 巧儿跟着抬头远望,今日正逢满月,月色饱满明亮,但看在巧儿眼底只觉这景致平常皆可见,不懂她家小姐为何非得在此观月。 「巧儿,你明日就得跟着我一同离开家乡好一段时日,心底可有牵掛之事?」 巧儿认真想了想,坦率的回道「我自小在上官府陪着小姐长大,唯一的牵掛也只有小姐了,这次能够和小姐一起走访外地,见见世面,巧儿高兴都来不及了,没什么忧烦之事。」 似乎感染到巧儿的喜悦,宫雪初的唇角微扬,柔声道「巧儿你曾说过,希望有朝能如天上鹏鸟那般自由行探四方,这次的游歷,应当能圆了你的愿。」 「小姐,你居然还记得巧儿说过的话……」巧儿动容的红了红眼。 「当然,重要的人说过的话,我都牢牢记在心上。」 这么说,在小姐的心底,她是个重要的人呢……巧儿已经无法用言语表达自己的感动,她暗暗吸了吸鼻子,心想着这辈子定要尽心尽力的服侍好视她为己出的小姐。 两人同赏月色半晌,不一会,风又起,巧儿连忙道「小姐,外头风大,巧儿去帮你拿件外袍吧。」 听见宫雪初应了一声,巧儿便匆匆离去。 未久,当那温暖的裘袍轻覆在她身上,宫雪初才想开口道谢,就被拥进一堵厚实的怀里。 8-4 浓情之夜 「怎么总是这么不听话,大半夜的也不回寝宫,一个人待在这里吹风,非得要本王亲自来此捉拿逃妻不可。」 他状似不悦的话语却惹得她直想发笑,一转头,唇角就被偷袭了几回。 「王爷,别在这里……」她的脸蛋微微发热,就怕如此亲密的举动被人给瞧见了。 「怎么,害羞了?」他刻意贴在她的耳边沙哑低语,唇瓣有意无意的摩擦着她敏感的耳垂,让她心口又开始不受控的躁动着。 见她红着一张俏脸,他忍不住调侃道「没想到本王的妻子脸皮如此之薄,未来的日子可该如何是好?」 「王爷……」 「好了,不逗你,本王只是见你一脸忧思,想哄你开心罢了。」他微松了怀抱,单手搂着她的腰身,垂眸望着她,道「告诉本王,你在想些什么?」 宫雪初倚靠着他的肩头,幽幽回道「今夜的月色甚好,臣妾望着一轮明月,忍不住想起远方的故人。」 「故人……」他眉心微拢,嗓音顿时染上一抹冷意,「你说的故人,可是你的青梅竹马?」 查觉到他骤降的语气,宫雪初失笑的安抚道「臣妾的心里只有王爷一人,再无其他男子的位置,想的自然不会是他。」 「嗯哼,本王可还记得你曾说过,你有一个愿意生死与共的人,那人正是你的青梅竹马。」 没料到当时她随口扯的谎言竟让他牢牢记到现在,宫雪初也只能唇泛苦笑的解释道「当时为了隐瞒自己的身分,臣妾才说了个谎,王爷可别误解了臣妾的心。」 「口说无凭,那你要如何证明自己的心意?」他挑了挑眉,一脸醋意的望着她。 做了多年夫妻,宫雪初自然知道如何安抚她的夫君……她微侧过脸朝身后扫了一眼,见方才留守的侍卫都退进了楼内,才放心的垫起脚尖在他的脸上印下一吻。 「你对本王的心意就只有这样?」他显然不甚满意。 宫雪初心底暗自叫苦,但还是硬着头皮伸手勾住他的颈项,将自己的唇贴了上去,而她本只想轻轻献上一吻,怎知他单手扣在她的脑后,硬是深深地探入她的唇舌间与她火热的燃烧了一回。 待这场无名爱火终了,宫雪初也晕然的将脸埋在他的胸膛里,再也不敢抬头与他对视,以免这折磨人的场景再次发生。 相较于宫雪初的娇羞,龙玄夜倒是心情大好,脸上全无方才的醋意,唇角勾着计谋得逞的笑痕。其实她的心意他怎会不明瞭,但他就爱见她这般羞赧的娇顏,十分惹人疼爱。 轻抚着她细软的发丝,龙玄夜望了一眼明月,再次开口道「方才的话还没说完,告诉本王你在思念哪一位故人?」 闻言,宫雪初的脸色再次染上一抹忧思,「臣妾在想元春,不知道她和寒彻如今何在,过得可安好?」 「别担心,有寒彻在她身边,不会有事的。」 「嗯,希望如此。」宫雪初遥望天际,心底想起了这段时日所发生的事。 一个月前,当龙玄夜带着她重返王爷府,她本以为会在王府内见到元春,却发现元春早已不在此处,府内也没人知道元春的下落,最后她在元春的房里找到一封书信,这才知道事情的原委。 原来当时元春助她离营后,隔日被发现此事,本该为此判罪,但毕竟她是九王爷府内的人,又是掌管府内的大总管,就被拘留在军营里等着让王爷发落,后来战事告捷,元春跟着军营的士兵班师回朝,重返王爷府,但不过几日,元春竟莫名的消失,而她所居住之处本就属王爷府内禁地,没人敢去搜索她的住处,因此这封信才会留到宫雪初回府才见到。 信内,是元春留给她的亲笔,展阅之后,她才明白原来是寒彻冒着危险夜闯九王爷府,将她给带走了。 信里的几段话,更是让她深感心折。 “小姐,对不起,元春只能以此信来跟您辞别。元春的前半生是小姐给的,您的恩情,元春没齿难忘……今夜,寒彻来寻我,要我和他一起离开,元春本想留下来等小姐,但是您曾说过,要元春恣意的为自己活一场,寒彻是悬在我心上多年的人,既然他今夜不顾自身性命前来寻我,我也不能负了他。今后,元春的后半生打算为寒彻而活,他生我生,他死我死,盼请小姐原谅我的自私,让元春就这么一回,随着自己的心意而走……小姐,好生照顾自己的身子,您的恩情,元春来世再报。” 幽幽的将信的内容想了一回,宫雪初的眸泛泪光,让龙玄夜给瞧见,皱着眉轻挑起她的脸蛋,道「本王的爱妃又开始伤感了,真拿你没办法。」 语毕,他一把将她侧身抱起,让她惊呼一声,连忙环住他的颈项。 「王爷,你这是……」 「本王可不能让你在此待着,否则你的心里老是胡思乱想。」 「那也不用这样抱着臣妾,我……我可以自己走的。」 「不这样抱着你,你又怎会将心思放在本王身上。」他凤眸轻扬,唇角勾着惑人的浅笑,「从你甦醒后直到今日,本王念着你的身骨不佳,一直没有和你行夫妻之礼,今夜,可不能再让你逃了。」 闻言,她的颊面轰然如火烧,瞧他的眼神看来十分认真,彷彿今晚已打定主意不让她安歇入眠,可他们明日一早就得动身,要是到时迟了时辰,她又一脸疲态的从房里步出,底下的奴僕会怎么想她这个九王妃……不行,她得想想法子避过这关。 思绪一转,她急忙咳了几声,佯装不适的支着额头,「王爷,臣妾的头有点疼,似乎是在此吹风太久,受寒了。」 「喔?那可不行,刚好本王也还没洗浴,那今夜就一起在雪梅行馆的热泉里泡上一回,刚好能驱走你的寒意。」 「一起……泡热泉……」他是说那池开在行馆前的野泉吗?那可是露天的环境,四方没墙可遮掩的…… 见宫雪初愣了愣,龙玄夜唇边的笑意更深,抱着她就往雪梅行馆前去,同时也不忘在她耳边低语道「爱妃知道泡热泉之时是不能着衣的吧,不过别担心,到时本王会将人都支走,没人会见着我俩的裸身。」 「……王爷,臣妾的头突然又不疼了。」 「喔,这么快?」 见他探询的视线扫来,她连忙提振精神,朝他盈盈笑道「是啊,刚才应该只是一时的不适,现在臣妾的精神大好,身体无恙,这外头夜凉如水的,我们还是儘快回寝殿吧。」 「嗯……好吧,既然爱妃这么说,那我们就回寝殿。」 闻言,宫雪初大大松了一口气,怎知又听他道「本王苦苦守候多日,难得你今夜精神佳,身体又好,可不能浪费了这大好春宵,你说是吧,爱妃?」 见他笑得一脸春风得意,宫雪初只觉自己跳入了自掘的陷阱里,颓然回道「王爷说的是……」 于是,在这个美好的月圆之夜,龙玄夜终于得偿所望,而宫雪初在彻夜火热的缠绵之下果真在隔日睡晚了,身上还佈满激情过后的红痕,许多还在衣裳遮不了之处,让她那日紧披着外袍,即便入了室内也抵死不脱,情况之惨烈实在不足为外人之所道。 8-5 步入民间 自远离了京师皇城之后,龙玄夜和宫雪初也化身成平民百姓,彻底的融入了民间的生活。在外,他的身分是个间散的富家公子,既无营生的压力,便恣意的带着妻子游览四方美景,而在此期间,即便龙玄夜已无王爷身分,他出眾的外貌和那与身俱来的皇族气度却屡屡引来不少女子探询的视线,因此也曾引来事端。 譬如这日,他们来到中都大城平康县,落脚于一间客栈内,那时龙玄夜和宫雪初外加丫环巧儿,三人正在客栈二楼靠窗之处用着午膳,明明里头还有空着的桌子,有一对女子却不识趣的凑了过来。 「诸位,抱歉打扰了,我们家主子是这间客栈的常客,平时这靠窗的位子,也都是先保留给我家主子的,但凡事有个先来后到,如果你们不介意,可否让我家主子和你们同坐一桌?」说话的是一名绑着两条辫子,身着蓝衫的女子,而她身后站着的,自然就是她口中的主子。 巧儿瞧了一眼九王爷,见他罔若未闻的夹了一口菜到他家小姐的碗里,于是又瞧向小姐,果然见小姐温和的回道「既如姑娘所言,那么同坐一桌也是无碍,但是我们已占了三个位子,最多也只能再入坐一人。」 「这个无妨,我是奴婢,哪有资格和主子同坐一桌。」蓝衫女子说完,便当他们是同意了,侧身一让扶着主子就坐,接而又催促店小二送上客栈内几道最贵的菜餚。 女子入坐后,巧儿打量了一眼,这姑娘生的一张花容月貌,面白如玉,肤若凝脂,一双眉眼如秋波,是个极具风韵的美人,连她身为女子见了都目不转睛,难以移开视线。 「真抱歉,小女打扰各位用餐的雅兴了。」美人一开口,嗓音也甦媚入骨,但巧儿却开始讨厌起这美人,因为她的视线明显定在九王爷身上,想来又是一个别有意图之人。 「诸位看来像是外客,不知是从哪里来的?」美人朝着龙玄夜问,没等到回应,倒是他身侧的女子代为回答。 「我们是打京城来的。」宫雪初客气回道。 「原来是京城人啊,难怪看着特别有几分贵气。」既然没能得到关注,美人也只好将视线调向那看来较为和善的女子,续问「那你们怎么会来到我们平康县?是寻人还是来办事的?」 「两者皆非,我们只是在游歷途中经过此县城,便想来看看这中都大城的样貌。」 「这么说你们是来玩的啊,还真是好兴致,我们平康县虽不及京师富庶繁华,但也是极有特色的,你们可得多停留几日。」边说着,她的目光又挑向了龙玄夜,笑灿如花的提出了邀请,「不如这样吧,你们在平康县停留的这些日子,就住到小女府上吧,我爹是平康县的首富,县内的官爷也是我家族之人,小女可以代为引荐,这样你们今后在本地也能受到更多照顾。」 「多谢姑娘的一番好意,但我们在此处也就停个一两日,不会久留,就不麻烦姑娘了。」 宫雪初的婉拒让美人有些不悦,略带薄怒的回道「姑娘未免有些失礼,这位公子都还没说话呢。」她再次望向龙玄夜,堆着笑容道「公子,若你不嫌弃,可否让小女一尽地主之谊?」 美人殷殷盼着龙玄夜的回覆,怎知对方还是连正眼都不瞧她一眼,让她一张俏脸都给气得胀红了。 「这位公子是怎么了?为何都不回我家主子的话,未免太过无礼。」蓝衫女子眼看不下去了,开口替主子出气。 见状,宫雪初也只能无奈道「我夫君向来少言,大小事都是由我做主的,还请姑娘见谅。」 「夫君?」美人一脸惊讶,显然无法接受这个事实,脱口道「你生得这么平凡,怎么可能是这位公子的妻子,一点也不般配。」 听到此处,这口无遮拦的美人让巧儿也恼火了,怒道「住口!我家小姐岂是你可以如此轻贱的,劝你洗洗自己的嘴,免得弄臭了这一桌的好菜!」 「你才住口呢!原来不过是个丫环,竟敢如此放肆,还不知羞的和主子同坐一桌共食,一点规矩也没有!」蓝衫女子再次代主子回嘴,那锋利的言语气红了巧儿一双眼睛,本想再次回击,却见宫雪初伸手覆住了她的手背,示意由她回覆。 巧儿点头,就见宫雪初不慍不缓的回道「巧儿不是丫环,是我的妹妹,还请两位自重,莫再出言不逊,以免伤了大家的和气。」 闻言,美人脸上的怒意未消,执意问道「你真的是这位公子的妻子吗?难道是指腹为婚,公子不得已才娶了你吧?还是,你用了什么计谋,让公子虽不甘愿,还是得……」美人的话还没说完,一个饺子就这么塞进她的嘴里,速度太快,没人看的清那饺子到底是怎么落入美人口里的。 而美人先是一愣,难受的发出了几个单音,接着两手抓着自己的脖子,脸色发白的朝后倒了下去。 「小姐!你怎么了?」蓝衫女子着急的扶起主子,却见她两眼发直,呼吸困难,彷彿即将昏了过去,连忙大喊「来人啊!快救救我家小姐啊!」 在这呼喝之下,眾人也拥了上去,此时有人发现美人应该是噎着了,忙着拍打她的背部,也有人出主意要她灌水,看能否将东西给嚥下。 在这一团乱之中,宫雪初望向面色如常,手边忙着帮她挑鱼刺的龙玄夜,微微一叹,低声道「王爷,那只是个小姑娘,年轻气盛,自然口无遮拦,你就饶了她吧。」 「饶?本王不识得这个字。」他唇角微勾,将挑好的鱼肉放在她的碗内。 「王爷,我们初来到此地,就别为了一点小事给坏了兴致,若这姑娘真有个不测,臣妾也无心再继续这趟行程了。」 她的话终究让龙玄夜放下了筷箸,不冷不热的望向那脸色已发青的美人,手指微微一弹,一支筷子射了出去,击中美人的背部,她也顺势将卡在喉头的饺子给吐了出来。 「咳咳咳……」美人大口吸着气,浑身虚软的倒在蓝衫女子的怀里,于是眾人也七手八脚的帮忙将美人给抬出了客栈。 8-6 神仙眷侣 待事情落幕,客栈二楼也恢復了平静,宫雪初望向窗外,确认那美人在出了客栈后已能自己撑着身子步行,也才放下了一颗心,但一转头见她的碗内那不知何时被堆得比天高的菜餚,不禁一个愕然,好半晌才开口道「王爷,切莫再夹菜给臣妾了,这么多的量,臣妾实在吃不完。」 「听话,你身骨如此瘦弱,自然得多吃一点,否则要是病了,受罪的可是本王。」龙玄夜这话说的温柔,但眼神里的认真可没半点能商讨的空间。 宫雪初在心头轻叹一声,无奈的动口解决眼前的难题……老实说比起过去的宫雪初,现下借了上官蓉蓉的身躯活着,她其实康健如常人,想必龙玄夜也是知晓的,但还是坚持执行他的养妻大计,似乎非得将她养成颗茁壮的大树不可。 「来,这道滷蹄膀做得也挺不错的,你尝尝。」 龙玄夜说这话的时候,宫雪初才卖力的消化掉半碗菜饭,此时,她也不推拒,温顺的接过了他的好意,低头缓慢吃了几口后,也效法起他的方式,端手夹起盘内的菜餚放在他碗里。 「王爷也多吃点,您的身子才是最重要的,未来在外奔波的日子还长,得好生照顾才是。」边说着,她也没停下手边的动作,迅疾的将他的碗也给堆得满满,好让他再无暇关注她的饮食。 龙玄夜好整以暇的任她夹满了菜,也不阻止,待她终于如释重负般的看着空了大半的菜餚,他才似笑非笑的开口道「爱妃如此关心本王的身子,本王自然不能辜负了爱妃的心意,但若只有本王独享也实在说不过去。」他举筷一提,又将碗里大半的菜餚朝宫雪初的碗给分了过去,让她再次愕然的顿了顿,瞪着饭碗好一会儿,最后也终于放弃挣扎,在她夫君温柔的眸光下认命的吃完。 一直默默在旁伴着的巧儿虽是局外人,但每每见此景还是忍不住带着笑意。话说这些日子在外也见过不少特殊的风土民情,大开了眼界,但最有意思的还是她家小姐与王爷之间的相处。她自小在上官府长大,以为男子三妻四妾本是常态,但自从陪着小姐嫁入王爷府后,她才知道原来夫妻之间也能如此相爱相守,情深似海…… 在她看来,九王爷就像是头致命的猛狮,若他有心,可没人能担的起惹怒王爷的下场,就像方才那对惹人厌的主僕,要不是小姐求情,怕是两人也留不住小命了,但这头猛狮到了小姐的面前却成了个十足十的绕指柔,爱妻如命,半分不让小姐受委屈,让她这个小跟班欣羡之馀,更是为她家小姐高兴。 一顿饭即将吃完,巧儿也准备下楼去付银两,怎知才走到楼梯口,见大批官衙侍卫涌了上来,让巧儿吓得连忙退回桌边。 不一会儿,官衙侍卫们就这么将靠窗的位子给团团包围住,随后从后头走来的是名县城补快,身旁还跟着方才那名蓝衫女子,只见她怒气冲冲的朝补快道「官爷,就是他们!方才我家主子正好好的说着话,突然就被饺子给噎住了,可她明明连筷子都没拿,怎么可能会发生这种事,一定是他们动的手脚!」 「好,我知道了,放心,交给本官爷来办。」那补快听完原委后眉目一敛,朝龙玄夜厉声斥道「大胆刁民!竟敢在我平康县里乱事,你们可知自己惹上了什么人,她可是县太爷的亲姪女,哪容得你们这些贱民胡来!要是她有个万一,你们可是十条命都赔不起!识相一点,不想本官爷亲自动手的话,现在就跟着回衙府,即刻接受审问。」 见状,宫雪初才想出面缓颊,龙玄夜已快一步开了口,凉凉说道「从来都是本王审人,还没看过有人胆敢在本王面前放肆的,给你个机会,自掌嘴十回,本王就饶你一条小命。」 龙玄夜的语调虽轻慢,但那补快不知怎么的却打了个冷颤,直觉告诉他此人不简单,可要他当眾示弱又拉不下脸,只好硬着头皮冷哼道「哼!你这是敬酒不吃吃罚酒,今日不好好给你个教训,我们官衙的威望何在。来人!把他们全都给我抓起来!」 命令一下,周遭的侍卫就准备上前逮人,然而才跨了一步就突然一个个倒地,哀嚎 声四起。那补快被这瞬变的情景给吓了一跳,连忙低头探去,这才发现他们的脚上都被暗器所伤,可这暗器打哪来,他可是一点头绪也没有,转头望向那狂肆的男人,也只见他坐在原位悠悠的品茶。 「你、你到底做了什么?来人,快去官衙找救兵!快啊!」朝着傻愣在他身后的蓝衫女子命令完后,补快惊慌的拔刀以对,颤抖的手却控制不住刀柄,频频左偏右斜的,先前说话的气势早已不復存在。 「不过是官衙里的一条狗,性子倒是挺硬的。」龙玄夜举着杯子,朝那补快比了一下,勾唇道「既然不掌嘴,那就断手断脚也行,想断哪里,挑一个吧。」 听了这话,补快软了脚,险些站不住,他瞥了眼仍躺在地上的数名侍卫,终于放掉自尊,拋下手中的刀,跪地哀求道「大爷饶命!是小的有眼不识泰山,冒犯了大爷,还请您饶了小的一条命。」语毕,他也开始自掌嘴巴,一次又一次用力的甩着,声音之响亮连楼下的食客都听的见。 见此景,龙玄夜才再次悠悠的品着茶,但不一会儿,那蓝衫女子又带着为数眾多的官衙侍卫前来救援,龙玄夜眉头轻蹙,显然对这齣闹剧已感十分厌烦,遂拉着宫雪初起身,并将她打横抱起,直接从窗口跳了下去。 宫雪初只觉眼一花,人已在街道上,而她的脚才刚碰到地,就听见他清冷的嗓音。 「为了你,本王不杀生,但这平康县纪律如此松散,该办的还是得办。」 听了这番话,她回头朝客栈望去,只见数名黑衣人从二楼窗口跳了进去,显然是龙玄夜的人马,看来这回他是真动了怒,否则不会轻易在她面前表现出冷厉的一面。 「王爷,别气了,臣妾都依王爷的,那些人确实太盛气凌人了些,给些教训也是应当的。」 见她难得不为他人出头,龙玄夜眸底的戾气也缓缓化去,柔声道「爱妃今日倒是很不一般,居然站在本王这边。」 「臣妾本来就是王爷的人,见他人对王爷如此不敬,臣妾看在眼里也十分不舒服。」她主动伸手挽住龙玄夜的手臂,在他瞬亮的眸光里勾着他往前走着,唇边掛着一抹温柔的浅笑,「王爷,以前的雪初性情淡泊,凡事都不上心,没能了解王爷对雪初的好,失去后才深感后悔不已。现在好不容易又回到王爷身边,雪初也想试着理解王爷的心,多疼惜王爷一些,把以前没能做到的都尽力完成……从今以后,雪初只想为王爷而活。」 一口气将心底的话全数倾诉而出,宫雪初的颊面生热,垂首不敢望向身侧的夫君,倒是龙玄夜先停了步,才让她抬头望去,而这一望则陷入了一双满溢着深情的热眸里。 「以前一直以为你的脸皮薄,听不得情话,没想到你说起情话来,竟是如此动人。」他轻浅的说着,微红的凤眸底却有着深邃的情感,「雪初,本王不在意你能为本王做些什么,只要你好好的活着,留在本王身边,让本王时时宠着你,护着你,这样就足够了。」语毕,他勾住她的腰身,情难自禁的低头吻上她的唇办。 这繾綣动人的一幕落入了周遭百姓的眼里,在民风尚且保守的平康县里格外引人注目,抽气声四起,下一刻,龙玄夜将披风一扬,掩住了旁人的好奇目光,而方才狠狠被遗忘在客栈二楼的巧儿匆匆赶来后也刚巧碰上这一幕,抹了抹有些狼狈的脸,为着小姐的幸福开心的笑着。 虽然这趟旅程难免有些跌宕起伏,偶尔也会遇上奇人怪事,但始终不变的,是九王爷对王妃的无尽宠爱与似海深情,这点点滴滴全看在她小跟班巧儿的眼里,让她事过经年之后回想起,还是深深地感叹着,这世间怕是再难找到如此相爱相守的神仙眷侣了。 8-7 结发夫妻 白驹过隙,岁月如流,龙玄夜和妻子也在外游歷了两年。 这日,他们置身于风光明媚的江南湖畔,适逢初春,碧绿的翠湖上烟波浩渺,薄雾轻罩,两岸花红柳绿,景色如诗如画。 在湖边系着的一叶扁舟上,龙玄夜慵懒的枕在妻子的膝上,闭眸轻歇,而妻子宫雪初的手里则拿着一件丈夫的底衫,就着天色巧手修补着,守在岸边的巧儿不断打着呵欠,眼皮半闔,暖暖春意正好眠。 将线头咬断后,一件底衫也修补完毕,她满意的看着成果,唇边的一抹淡笑则落入了龙玄夜微啟的眸光里。 「补了一件衣服就这么开心?」 「王爷醒了,是臣妾的动作太大,打扰你安歇了吗?」 「本王早醒了,是怕你的脚被压着不舒服。」龙玄夜一个使劲坐起身,接过她手里补完的底衫,柔声道「这衣服破了再换一件新的就是,不需让你如此伤眼的缝缝补补。」 「王爷这话就不对了,为丈夫缝补衣服可是做妻子的本分,不能马虎的。王爷你瞧,臣妾近来缝衣的技巧是不是更进步了?」 瞧她一脸盼着获得讚赏的神色,龙玄夜笑着在她额上印下一吻,回道「不错,真是愈来愈有贤妻的模样了,本王还真是娶了个持家的好妻子。不过,这些日子瞧你除了学女红,不也常向人讨教厨艺,还记了不少食谱不是,那何时可以品尝到我爱妃的手艺呢?」 闻言,她羞涩一笑,「这厨艺一直是臣妾的罩门,怎么努力就是抓不得要领,让臣妾羞愧得紧,在学成之前,实在不敢轻易让王爷尝试。」 「爱妃可别妄自菲薄,只要是你煮的,在本王眼里胜过任何三珍海味。」 「那是王爷宠爱臣妾,旁人看了只怕会笑我这妻子太失职,连个简单的菜都煮不好。」 「有本王在,谁敢笑你,本王就为你出气。」他眉锋轻扬,伸手一把将她拥进怀里,让她舒服的枕在他厚实的胸膛上,柔声续道「这几日见你睡的少,老是忙东忙西的,今天就别操烦琐事了,好好的休息一下吧。」 宫雪初柔顺的应了一声,安歇了半晌,轻轻开口道「王爷,我们此行在外也待了两年了吧?」 「嗯,算算时间,差不多。」 「臣妾……有点想念远方的家乡,那里毕竟是我自小生长的地方,远离家园多年,心生思念,王爷可否允许臣妾回去小住一阵?」 听见她的请求,龙玄夜沉默半晌才回道「你想回汴梁国?」 「是。」 此回,他久久未开口,让宫雪初以为他拒绝了她的请求,怎知又听他道「好,那本王就带着你一起回汴梁国吧。」 「王爷也要跟臣妾一起吗?」 「那是当然,你是本王的妻子,岂有让你一人回去的道理。」 得到了他的允许,宫雪初也松了一口气,暖声道「多谢王爷成全,但在前去汴梁国之前,臣妾想先回京城一趟,帮巧儿做个安置。」 「你不带上巧儿去汴梁国?」 「巧儿毕竟是个黄花大姑娘,若再随臣妾回汴梁国,误了她的婚嫁之龄就不好了。」宫雪初解释道。 「见你如此用心,还真把她当成了你的妹妹般照顾。」 「她从小伴着上官蓉蓉长大,感情确实像亲姊妹,而她待我也是全心全意,这份情,臣妾想还给她。」 「就知道你欠不得人情。」龙玄夜了然的勾了勾唇,道「好,那去汴梁之前,我们就回京师一趟吧,刚好,本王也有些事得处理。」 「王爷,既然你打算跟臣妾一起回汴梁国,那可否再应允臣妾一件事?」 「说吧。」 「这次,我们的身边都不带上任何人,就只有你和我,两个人在汴梁国找个地方住下,像对平凡夫妻那般过着日子,你说好吗?」 「原来,你喜欢那样的生活。」龙玄夜习惯性的轻抚着她的长发,神色有些飘渺。 「王爷不喜欢吗?」 「无所谓喜不喜欢,本王说过,只要你在本王身边,那么不管置身在哪里,都好。」 「这么说,王爷是同意了?」她抬头,对上他迷离的眸光。 「雪初,只要是你想要的,本王都愿意为你做到,但是,本王也要你记得一件事。」他伸手攫取她的一缕青丝,和他束于冠玉下的发丝交叠在一起,低哑的续道「你我结发多年,歷经几番分合,才又走到同一处。今后,不论你想做什么,过怎样的日子,都别忘了你我终归是一起的……」 宫雪初凝眸望着两人相结的发丝,眼眶瞬热,但她压抑住翻涌的心绪,柔声回道「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生当復来归死当长相思……王爷的这颗真心,臣妾绝不会忘。」 「生当復来归死当长相思……」他幽幽的念着,半晌,哑然一笑,「过去那些年,本王还真是尝尽相思之苦……罢了,难得来到江南,在这大好的景色里谈生死未免扫兴。」 语气一缓,他勾着她的腰枝起身,牵着她跨过船缘走到岸上。 「听说今晚城里有个灯会,挺热闹的,既然来了,我们就去看一看吧,娘子。」 本来还沉浸在哀伤情绪里的宫雪初,听他这么一唤,先是愣了愣,而后掩嘴一笑,那本是寻常夫妻间的称呼,但从他这个王爷的口中听来却特别有意思。 「怎么了,娘子,为夫可说了什么让你发笑的话?」 「王爷,你就别折煞臣妾了。」见那神色,他又想逗她了。 他轻哼一声,扬眉道「你这小娘子还笑,为夫可是认真的。你不是希望过着平凡夫妻的日子吗?那今日,就忘掉你我的身分,我不是王爷,你也不是王妃,我们就只是一对入城赏灯会的平凡夫妻。」 听完这一番话,宫雪初也整了整思绪,微笑道「是,一切都听夫君的。」 「别这么生疏,娘子直唤我的名子吧,倒还没听你唤过。」 闻言,她顿了顿,有些羞涩的低唤道「玄……玄夜。」 「是,娘子,有何吩咐?」 她再次轻掩笑意,回道「我们走吧,再晚,可要错过灯会了。」 于是,龙玄夜带着妻子一同离开了湖畔,而坐在岸边的巧儿则趴在膝上沉沉睡去,再次惨遭主子遗忘。 8-8 锦绣灯会 甫入城内,四周尽是川流不息的人潮,街道两旁摆了许多卖着小玩意的摊贩,小贩们各展本领的吆喝着,十分热闹,而其中最引人注目的,则是那从街头一路延展到街尾的成串花灯,明亮的五彩光芒照亮了整个城区,辉煌如昼,锦绣交辉。 漫步在成片灯海里,宫雪初的脸上一直带着笑意。在这里,她和龙玄夜真的就像一对平凡的夫妻,两人随意的在街上走走逛逛,见到她有意思的东西,他就耐心的陪着她玩赏挑选,偶尔她耍耍性子和他胡闹,他也好脾气的由着她,没有半点王爷的架子。 就如现在,他们来到一个卖姑娘家胭脂水粉的摊子前,宫雪初平时总是素着一张脸,不太用这些东西,因此也是随意瀏览,可临时玩心一起,手指悄悄沾了点胭脂,转身朝一旁的丈夫道「玄夜,你脸上好像沾了点东西,站低一点让我帮你看看。」 龙玄夜不疑有他的微微弯身,宫雪初则顺势将手指的胭脂给抹上了他的唇办,左右抹匀后,宫雪初忍着笑意好生欣赏着那上了胭脂的容顏。 她向来知道他生的好看,如雕般的俊容五官分明,却没想到抹上女子的胭脂之后英气不减,反倒化了他眉宇间几分与生俱来的戾气,更显卓然风采。 如此相貌出色的男子世间少有,难怪这一路上她总收到四方的妒恨眼光,果真是红顏祸水啊…… 「怎么,沾到什么了?」龙玄夜见她目不转睛的盯着他,心下有些疑惑。 「没什么,一点碎屑而已,我帮你抹掉了。」 「是吗?」他瞥眼见一旁的小贩也频频盯着他的脸瞧,遂拿起摊里的铜镜一望,皱了皱眉,但也没生气,放下铜镜后朝着捉弄他的妻子浅浅一笑,而后伸手揽住了她的腰身,俯身靠近她的脸。 「王……玄夜,你,你这是做什么?」宫雪初连忙别过脸,却又让他给扳了回来。 「为夫觉得,这胭脂的顏色很适合我的娘子,所以也想让娘子你试试。」凤眸一挑,他也低头封住了她的唇办,并且刻意加重了力道,好让自己唇上的胭脂也印上她的,直到终于满意了,他才松手望着满脸通红的妻子。 待重获自由,宫雪初摀着自己的唇,只想找个洞给鑽进去……她这个夫君什么都好,就是常常无视他人目光这点让她很苦恼。 「怎么了?我家娘子又害臊了。」 宫雪初抬头,见四方的视线都落在他们俩身上,连忙拉着他的手鑽入人群里,后方传来他的朗笑阵阵,她也只能叹息自己嫁了个视礼教为无物的夫君。 随着月色推移,灯会也即将结束,而在结束前有个重头戏,就是在城内禄安桥上的放天灯仪式。桥中央,由城内县太爷朝天行祈福仪式,并亲手放了第一个天灯之后,百姓们便能自行在桥下购买天灯,在上头写下自己的心愿后随之放诸天际。 龙玄夜牵着宫雪初走到桥下,也应景的买了个天灯,他虽不信这祈福之事,但只要能让妻子开心也就足够了。 果然,就见宫雪初欣然的在灯上题着字,龙玄夜没细看她写了些什么,只是专注的将她的笑顏一点一滴收在心底。 待天灯燃放天际,龙玄夜轻拥着宫雪初一起仰头望着,也顺势问她许了些什么愿。 「我的愿望很简单,就是希望王爷永远平安康健,万事顺心如意。」 「就这样?那你自己呢,没帮自己许一个心愿?」 「夫妻是一体连心的,只要你好,我也会好。」 「说的好,娘子你今天就这句话,最得为夫的心。」 宫雪初淡淡笑着,映着天灯光火的眸里,细瞧之下,可以看见里头深深埋藏的哀伤。 方才在天灯上,除了祈愿他的平安,也写下了自己卑微的心愿: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打自重生后,她每天都在计算自己剩馀的日子,如今仔细推算,只怕能待在他身边的时日也不多了,剩下的日子,她只想竭尽所能的爱他,珍惜这段最后的时光,盼着这些回忆足以让他撑过往后再次失去她的痛苦…… 「又在想什么了?」龙玄夜低头注视着她,每每见她如此飘忽的神色,他总是害怕,彷彿下一刻,她就会消失在眼前。 宫雪初回过神,微笑道「我在想,等我们到了汴梁国之后,该住在什么样的地方。」 「喔,汴梁国毕竟是你的家乡,你最清楚,可有中意之地?」 「小时候,我们曾跟着父皇到天山山脚下春游,那里的景色优美,环境清幽,我觉得还挺适合我们落脚的,王爷觉得如何?」 「只要你喜欢就好,本王没意见。」 望着他宠溺的神色,宫雪初的心口又是一阵翻涌,眨着发热的眸哑声道「既然提到天山,雪初跟王爷说说在天山里的一个传说好吗?」 「好,你说我就听。」 于是,在这个漫天灿烂灯火的夜晚,宫雪初向龙玄夜说起了千百年前梁大夫与灵狐妻子相遇的过去,以及梁大夫在转生之后所遭劫的生生世世,唯独没提及她下凡入世的部份,因为她希望这个故事对他而言只是个传说,沉重的部份就由她来独自承受。 听完了故事,龙玄夜没特别说什么,只是轻轻的将她拥在怀里,抹去她眼角的泪痕后勾唇道「说个故事也会哭,真拿你没办法。」 那天的夜里,或许是终于吐露了些放在心底的重量,宫雪初难得睡得深沉,因此没察觉身边的丈夫就这么温柔的凝望着她的睡顏,直到天明。 8-9 势在必行 睽违两年后再次回到京城,宫雪初先行到上官府拜见父母,而玄武帝得知龙玄夜回京便立即将他召进了皇宫,据闻在东南边防要地有流寇之乱,想必此番玄武帝正是要和龙玄夜商讨制敌大计,少说也会留在皇城数日,因此宫雪初便利用这几日一手操办了巧儿的婚事,让她以九王妃义妹的身分嫁给一个家世清白的书香子弟。 在巧儿出嫁当日,她双眸含泪的送走了早已哭得泪眼汪汪的巧儿,也算了却了她一桩心事。剩馀的几天,她留在上官府陪着爹娘,尽了几分为人子女的孝道,如今二娘的一双胞女已嫁为人妇,二娘碍着宫雪初的地位,气燄也收敛许多,让家里的气氛和平不少,而更让宫雪初讶异的是,连上官老爷也为此对柳墨娘另眼相待,两人之间重燃夫妻之情,还意外怀上了孩子,让那老来得子的上官老爷更是喜上眉梢。 宫雪初欣然的看着上官府的转变,自觉在尘世的责任又减轻了几分。 此外,在这段期间,宫雪初也密见了一个重要人物,庞国师。 再次来到国师的清修道场,宫雪初随着道童的引领,在道馆内见着了那一头白发却气色红润,眼神清明灼亮,一派仙风道骨之人。 「庞国师,久违了。」宫雪初朝庞国师欠了欠身。 「九王妃,两年不见,别来无恙。」庞国师亦拱手回礼。 「託国师的福,妾身一切安好。」 「是,王妃请坐吧。」 待两人坐定,宫雪初先行开口道「妾身此番前来,想必国师也清楚妾身所为何事……日子,已经确定了。」 庞国师轻捻着鬍鬚,了然道「是,王妃将日子定在何时?」 「三个月后,王爷的生辰之日。」 庞国师微微皱眉,道「这么快……难道不能再多些时日吗?」 「如果可以,妾身也希望能再多争取一些时间,只可惜,天不从人愿。」宫雪初语气沉缓的苦笑道。 闻言,庞国师轻叹一声,「这些年,您和王爷之间所受的苦也够多了,这天命还真是难以预料,竟让你们的命运如此多舛纠结……」 两年前,宫雪初因昏迷被带入道场休养,清醒后,她在某一日找上庞国师,将自己和王爷之间千年纠葛的因缘说了个详实,并告诉他已找出解决之道,但是需要庞国师从中协助。 「多谢国师疼惜,但这终究是妾身自己造成的,既然如此,就该由妾身去终结这一切,让王爷不再受累世恶气所缚,还之清明。」宫雪初的眸色哀伤,但语气却十分坚定。 「老臣明白王妃之心,但王妃的方法,还是让老臣难以放下忧虑,因此这两年,老臣也是日日苦思其他解决之道,只可惜这错综的天命实在超出老臣的能力范围,还请王妃恕老臣的无能为力。」 「国师快别这么说,您可是妾身和王爷的恩人,妾身感激都来不及了,怎么可能怪罪国师。」 「可是……当真没有更好的解决之策了吗?」 「是,这是唯一的方法了。」 明知势在必行,庞国师仍企图挽回道「王妃可曾想过,倘若王爷知道王妃为了他所做的牺牲,该会有多痛苦。」 「妾身知道,也想过无数回,但,如今再痛也只是一世,过了这一世,他有了完整的魂魄之后也就能渐渐脱离宿命,不再为此受苦。」说到此,宫雪初的双眸泛泪,深吸一口气后定声续道「王爷深明妾身此番入世本就无法长活于世,心里早有准备,妾身也曾要他承诺,此生不再沾惹杀戮,因此国师无须担心王爷在妾身死后会因牵怒而残害他人性命。」 「老臣担心的不是王爷的怒气,而是王妃您啊。」庞国师抚着长鬚,面色沉重的说道「虽然是为了救王爷脱离宿命,但王妃您要付的代价,实在是太大了。」 「不,比起王爷那一世世所受的劫伤,妾身这点代价实在算不了什么,况且,就算妾身不这么做,这身体终究撑不了太久,等妾身死后,王爷的命运依旧,那一切就没有意义了。」语毕,她站起身,朝庞国师的跟前跪了下去,「庞国师,不论如何,请您一定要助妾身完成这件事,了却妾身此生最大的心愿!」 见状,庞国师连忙将她扶起,道「王妃快请起,您的心意老臣明白了,此番必定不负王妃所託,倾己之力助您完成心愿。」 「多谢庞国师。」 待此事底定,宫雪初这趟回京的诸多悬念也终于有个了结。当晚,正好龙玄夜也结束了皇城议事,便将她一同接回了王爷府,同时,也得知了一个令她惊讶的消息:原来此番回京,龙玄夜竟向玄武帝请命,彻底的卸下了王爷的身分,并在离京前散了王爷府的眾多奴僕,大批财富回缴国库,只留些日后生活所需的盘缠,最后孑然一身的带着她一起离开京城,前往汴梁国。 「如今,真的只剩我和你了,娘子,这样的安排你还满意吧?」在前往汴梁国的马车上,龙玄夜这么对她说道。 她没回应,只是伸手环抱住他的身躯,将脸埋在他的怀里。 「怎么了?不捨离开京城吗?如果你在汴梁国住不惯,我们还是随时可以回来的。」他揉了揉她的头,温柔的轻哄道。 埋在他怀里半晌,宫雪初才红着双眼闷声开口道「王爷,我们也只是在汴梁国小住一阵,你实在不需要为雪初做这么多牺牲,连王爷的身分也……」 「傻瓜娘子,这身分算什么,为夫可是一点也没看在眼里。」 「可是……」 「什么都别想,也别操心。今后,你的眼里、心里,只要有我这个夫婿就够了,明白吗?」 宫雪初点头,心口还是为了他紧揪着。 如今他失了身分、地位、财富,什么都没有了,而三个月后,她也已不在人世,那么日后他该怎么过生活?若他回京,玄武帝可会念着兄弟之情,恢復他的王爷身分? 愈想,她愈是放不下对他的牵念,可是,她又能如何呢? 宫雪初垂眸望了一眼右腕上的红绳,随着这些时日的过去,红绳的形体与色泽也愈来愈淡了,等到红绳一消失,也是她被拘拿回地府之日,要是被带了回去,她也就失去了唯一能救他的机会……因此,无论如何,她必然得在此之前就完成原定的计画,了却她此番入世唯一的心愿。 8-10 刻骨铭心(底下有重要公告喔!!) 三个月后---- 天山山脚下的一户人家,早上简单用过早膳后,丈夫就被妻子以家里缺乏米粮为由让他入城去了,还吩咐他回程顺道带几壶好酒,而丈夫的前脚一走,妻子就入了灶房忙碌着,她一边将昨日就已备好的食材下锅料理,一边也没忘了用眼睛顾着以慢火燉煮的煲汤,还不忘细心的置好雕花摆盘,如此一心多用的厨艺能力可是她这些日子苦练出来的,虽然初时她的底子没打好,天分也不算高,但勤能补拙,总算让她学出了心得,练就出能上一桌拿手好菜的本领。 就在她手边正忙着,一隻羽色斑斕的翠鸟也站在主人的肩上,两颗骨碌碌的眼睛四处张望,彷彿十分好奇主人的举动。 好不容易将最后一盘佳餚置于桌上,女主人宫雪初也伸手擦着汗,这么一动让她肩上的翠鸟鸣了一声,彷彿在提醒主人别忘了牠的存在。 闻声,宫雪初也开了口,朝肩上的鸟儿道「小绿,你瞧,这一桌的菜可都是我自己煮的,完全不假他人之手,如此真心诚意,玄夜看了应该也会开心吧?」 宫雪初一说完,翠鸟也似有灵性的短鸣一声。 「就知道你也同意。」她笑着摸了摸翠鸟。 这隻聪明的鸟儿自两个月前被风雨打落门外,她好心的收留并照顾这隻鸟儿直到痊癒,本想着牠伤好后自会离去,却没想到牠就这么留了下来,于是宫雪初便依着牠的羽色替牠取了小名。对此,龙玄夜本是没意见的,但这隻翠鸟会认主人,偶尔当他太过亲近她,翠鸟就会发动攻击,出喙啄人,于是这一人一鸟之间也就时有纷争,让她这个中间人颇为苦恼。 「小绿,等一下玄夜回来,你也得乖一点,别乱啄人,否则以后我不在,可就没有人可以保你了。」宫雪初轻声说着,见压抑的情绪又起,连忙拍了拍颊面,振作道「算了,不说这个,今天可是个好日子。」 而后,她再次将心思放在满桌丰盛的菜色上,可不一会儿又烦恼了起来,「方才太急着料理这么多食材,都没能好好试一下味道,不知道玄夜会不会喜欢。小绿,如果这次又失败了怎么办?那这不擅厨艺的妻子之名,可就要跟着我一辈子了......」 这回翠鸟没回应,倒是用鸟喙轻碰着主人的颊面,彷彿在安慰她似的。 苦恼一阵子后,宫雪初也明白多想无益,便转身入了房内,找出一个置于墙角的箱子将其打开,从中拿出一套绣工精美的女子锦衣华服,褪去平日的素色衣衫将其换上,接着走到铜镜前细心妆扮着自己的容顏,最后卸下发髻上的木簪,换上缀着鬓花垂珠的玉簪,一名容貌清雅,气质脱俗的女子就这么映在铜镜里。 宫雪初微微一笑,她平时素衣素裙,很久没有如此用心妆扮自己,但今日是她夫君的生辰,她想要在这个重要的日子里,让他记得她最美的模样。 正午,当龙玄夜一手扛着米袋,一手拎着几壶酒进门,便见着了精心打扮的妻子坐在满桌的佳餚前,带着美丽的笑容望着他。 他放下米袋,凤眸里显然有着一瞬的惊喜,勾唇道「这是怎么了,堂堂九王妃竟然大驾寒舍,可是有什么要事?」 宫雪初浅浅一笑,道「今日是王爷的生辰,在如此重要的日子,王妃当然得亲自登门祝贺。」 「啊……原来是九王爷的生辰,他的面子可真大,能让王妃如此用心的为他准备这番惊喜。」他将酒壶置于桌上,也顺道入了席。 「为了这一天,臣妾可是准备了好些时日,还盼王爷喜欢。」她一脸期待的说道。 龙玄夜望着满桌精緻的菜餚,恍然道「难怪你这些日子常常不见人影,原来就是为了秘密练习这些菜,那隔壁家的灶房可还安好?」 「王爷,你又取笑臣妾了……」 见妻子微嗔的俏模样,他忍俊不住的勾唇道「这个家也就只有你我二人,本王不欺负你,还能欺负谁?」 此时,本在宫雪初肩上歇着的翠鸟突然嘎了一声,似乎在为主人不平,龙玄夜挑眉望去,冷笑道「不错,本王倒忘了这个家还有一口白吃白喝的,改天燉了当下酒菜倒也不错。」 被龙玄夜的锐眸一扫,翠鸟也激动的拍拍翅膀,眼见一人一鸟的纷争再起,宫雪初连忙起身将翠鸟放进笼里,顺道把黑布盖上,才解决了这场意外插曲。 再次回到桌前,见龙玄夜已提箸品嚐菜餚,她提着一颗心专注的看着他的神色, 好半晌才开口问道「好吃吗?」 龙玄夜先是高深莫测的皱着眉,而后才托着颊面评论道「好吃,好吃到本王不敢相信这菜居然是来自九王妃的手里,多年前,可不是这个味儿啊。」 虽然还是被丈夫揶揄了一番,但总归得到肯定,她还是笑着问道「王爷是真的喜欢吗?可不能随口说说。」 他轻哼一声,挑眉道「爱妃是在质疑本王吗,本王可不随便称讚人的,说一是一,说好吃,就一定好吃。」 闻言,她掩住嘴角的笑意,连忙再替他夹了一口菜,「既然王爷喜欢,那再试试这道,看是否也合你的口味。」 此时,龙玄夜的视线落在她的手上,那手背上显然有着几道被热油烫红的痕跡,于是他轻握住她的手,在上头印下一吻。 「为了我的生辰,真是辛苦你了。」 他温柔的举动让宫雪初的心一暖,涩然的轻笑道「一点也不辛苦,这本来就是妻子的本分,是王爷疼惜,否则像我这般失职的妻子,早就被休了。」说来惭愧,这三个月来的饮食可都是她的夫君包办的,都怪她第一天就在灶房开伙不成还酿了祸,差点把房子给烧了,自此之后,下厨之事就交给了龙玄夜。 想他堂堂一个大将军却沦落到在灶房下厨,怎么说都是他这妻子太不成材了…… 「别胡说,本王娶你可不是为了找一个煮饭婆,谁下厨又有什么差别呢,本王只想见我的爱妃日日开心的过,这样就够了。不许再妄自菲薄,明白吗?」 宫雪初点头,眨了眨微热的眸,柔情的朝龙玄夜道「王爷快趁热吃吧,菜还很多呢,凉了就不好吃了……来,再试试这个煲汤,臣妾可是燉了好久。」 未久,满桌的菜餚就在妻子温柔的服侍之下一扫而空,满足了妻子的心意,也表达了丈夫对妻子的深情。 午后,微风轻煦,从枝叶筛落的光影慢洒而下,酒足饭饱的龙玄夜搂着妻子斜倚在庭院的躺椅上,共享着两人间散的时光。 平时宫雪初总会和丈夫一起小睡片刻,但今日她没有睡意,只是侧着身贪婪的凝望着他的睡顏。没多久,被龙玄夜发现了她的视线,似笑非笑的望着她道「怎么不睡一会儿,不累吗?看你昨晚翻来覆去也没睡好,莫非是这小脑袋又在担心些什么了?」 「没有,我只是想看看你的脸……说来也奇怪,虽然每天都见着同一张脸,可却怎么也看不腻。」她弯着嘴角,柔柔的说道。 「是吗?那只能说为夫的脸生得十分得娘子的心,你若爱看就尽情的看,看累了就睡一会儿,睡醒后再继续看也行,为夫的这张脸,这辈子也就是娘子你专属的。」 他的这番话又惹的她直想发笑,总是这样的,每当她心底染了些愁绪,他总是能将她逗笑,让她想愁也愁不了多久。 宫雪初带着笑意将脸枕在他的肩上,垂眸握着他的大掌,上头有着长年习武之人的歷练痕跡,这双本该拿着刀剑的手却为她砍柴,盖房,甚至下厨做菜还甘之如飴,人生至此,夫復何求。 龙玄夜见她盯着他的手发怔,眸色温柔的贴在她耳边低语道「雪初,看来你今天的精神真的挺不错的,要不要我带你进城去走走逛逛,看些新鲜的玩意儿。前些日子,城里来了一团杂耍伶人,桥段还挺逗趣的,喜欢的话我们就去看看。」 听见他的提议,她摇头,轻声回道「今天,我只想跟你一起过……」 闻言,他低头轻吻着她的发丝,莞尔的勾唇道「看来我的娘子已经喜欢我喜欢到一刻都不想分离了。」 宫雪初轻轻的笑着,柔声道「玄夜,跟你成亲后的这些日子,每一天,我都觉得很快乐,不管是在王爷府、游歷的路上、还是现在平静的乡野生活,能够日日伴君侧,真是老天的恩赐。我想,人世间最大的幸福,大概就是现在这样了吧。如果可以,要是能将光阴挽留在此刻,该有多好……」 「你这个小娘子,怎么把为夫心底的话都抢先说了。」他状似不悦的挑眉,眸底却是灼灼的情意,「能够遇见你,才真是我龙玄夜此生的大幸,这世间若是没有你,一切是如此索然无味,就算得了天下,也毫无意义。」 注视着他,宫雪初眨了眨发热的眸,好半晌才哑声道「玄夜,你可曾想过,为何自己无法爱任何人,却对雪初如此执着……」 「我的心底就只容的下你一人,这种事还需要思考吗?」 他不假思索的答覆,却让她的心底益加苦涩,如果千百年前不是为了她而毁损了自身的灵魄,他也不会对这世间万物没有丝毫的情感。 既然促成这一切的人是她,那么,他累世的苦难也由她来终结吧。 「雪初,看你的神色,是不是又在胡思乱想些什么了?」他皱眉道。 闻声,她给了一个安抚的笑意,再次偎进他的怀里,「玄夜,我有点睏意了,陪我进屋睡一会儿好不好?」 「进屋?这大白日的,娘子竟如此热情。」 她先是顿了顿,而后才红着脸慌张道「不是的,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真的累了,想小睡一下,但屋外的风大,所以才……」 她话还没说完,就听见他的朗笑,「我知道,逗你的,瞧你脸皮这么薄,要你白日跟我恩爱,怕是接下来数日都羞得不敢见人了吧。」 「你、你又欺负我……」 「也只有我能欺负你。」他俯身轻触她的朱唇,接着打横的将她抱起,笑着跨着大步入了屋内。 一个时辰后,宫雪初从床榻上起身,回眸见龙玄夜仍睡的深沉,伸手抚上他的容顏,语气哀伤的低语道「对不起,玄夜。」 方才在午膳里,她在他饮酒的杯子上抹了无色无味的迷药,而这药的药性虽慢,药效却颇烈,将会让他睡上一日。 凝视他半晌,她忍着即将溃堤的情绪,细心的为他将被子盖好后才起身,取出一封早已备好的书信置于桌上后便步出了屋外。 甫推开门,她觉得外头那的日照有些刺眼,揉了揉眼,却沾了一手的湿。 最后,她回头环视了一眼和他一起生活了三个月的家,两人曾有过的美好回忆歷歷在目,多年深重的情意刻骨铭心,可再不捨,她终究还是得放手…… 「九王妃。」 听见这道清朗的声音,宫雪初回眸,朝来人道「庞国师,感谢您不辞千里依约前来,接下来就麻烦您了。」 「是,老夫必会尽其所能,也盼王妃得偿所愿。」 「感谢国师不负妾身所託,那么,就此别过了。」 「九王妃……」 见庞国师似乎欲言又止,宫雪初问道「国师可还有交代之事?」 庞国师顿了顿,未多言,只是端身回道「老臣恭送九王妃。」 宫雪初欠了欠身,再不犹豫的转身走到马槽牵出一匹骏马,而后策马直朝天山仙洞而去。 <重要公告>4/15/2018 烈爱千年已即将进入完结了, 非常感谢一路陪伴着这部作品的朋友们, 你们每一次的留言与鼓励, 都让光晴感到非常的温暖, 为了回馈亲爱的读者们,光晴办了一个小活动, 活动内容如下---> 活动日期:4/15-5/31,2018 内容: 即日起(4/15开始),只要在五月底前, 于光晴的作品底下留言(fb留言也可以), 告诉光晴对这部作品的心得感想或是任何想对光晴说的话, 就可以参加抽奖,到时候会抽籤选出3人赠送奖品。 抽奖办法: 光晴会依照顺序帮留言者编号,以方便抽籤, 届时会将结果公布在光晴脸书。 奖品: 奖品是这些年来光晴旅行各国的小纪念品, 以及光晴的旧作<桔梗花的爱情>一本。 虽然不是什么太贵重的礼物,却是光晴的一份心意, 希望大家能踊跃参加喔,谢谢^^ 8-11 宿命契机(重要公告在主页喔) 当宫雪初再次重返千年仙洞,她的心底不再有任何一丝犹豫。她依循着记忆一步步前往洞内深处,脸上有着坚毅的神色。 打从她知晓了自己的元神内,竟存有龙玄夜缺损灵魂碎片的那一刻起,她就日日夜夜苦寻着解套的方法,期间,也曾找上庞国师助她一臂之力,但始终无法找到真正的解决之道。最终,她想起了先前为了替龙玄夜解毒而误闯的天山禁地,那无明深洞内的天元之力。 当日据仙使所言,那自上古累聚至今的庞大力量,会将所有被捲入的灵体碾碎成片后散入于尘,回返天地。如此令人畏惧的神力,本该是所有生灵万物所避之而唯恐不及的,但对她而言,却可能是一个能终结龙玄夜千百年来宿命的契机,因此,她决定冒险一试。 今日,她打算要投身入那股庞大的力量之中,藉着天元之力,让自身的元神拆解成片,同时,庞国师也会在她与龙玄夜的屋前行还魂阵,藉由还魂石的聚魂之力召回龙玄夜残缺之魂,并施法让其回归到龙玄夜的身上。 或许,这并非唯一能拯救龙玄夜的方法,但对她而言,已是最好的办法……当年,是她的报恩害惨了他,让他带着残缺的灵魂降世,受妖魔道所惑而苦难人间,生生世世承受着业力之苦。若不是为了她,龙玄夜又怎会走到这一步,既然这是她所亏欠他的,那么今日,他在这千年来所受的劫伤与痛苦,就由她的灰飞烟灭来偿还吧。 轰隆隆的声响随着她足下靠近的步伐愈加震盪,她明白今日将是她在尘世上的最后一日,本该伤怀甚切的心到了此处却是一片平静……千年前她的元神由此而生,千年后在此终结她也已无憾。 不久后,她终于来到了命定的最后一站,驻足在蔓生的藤蔓前,她知道自己只要再跨一步朝前走去,一切就会结束了。 她缓缓闭上双眸,在她即将灰飞烟灭的此刻,满心牵掛的只有那个早已鐫刻在心版上的男人……一瞬间,她的脑海里回到了她和龙玄夜相遇的初始,那个带着暖澄明灿笑容的少年,用他无尽的深情呵护了灵狐妻子一辈子。此后,是他每一世的容顏,在那一张张相异的容貌里,有着一双相同的冰冷黑眸。一次又一次的轮回、永无止尽的杀戮、无法逃脱的命运,她在梦里看见了他每一世的遭遇,次次令她肝肠寸断、心痛难抑……在那之后,她没有一日能安歇,直到今日。 玄夜,对不起,此生无法与君白首到老,但愿上天垂怜雪初今日的付出,改变你累世的宿命,还之清明。身为发妻,这是我能为你做的最后一件事了…… 在这一刻,思及她的夫君,原本平静的心湖再次掀起波澜,她仍是难掩情绪的落下了泪水,然而也在此时,她的身后突然传来那再熟悉不过的低哑嗓音。 「原来,这就是你一直瞒着我的事吗?」 心下一震,她猛一回头竟见着了那本该陷于昏睡中的人,就站在不远之处。 「玄夜!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怎么,我不能来吗?」龙玄夜一步步朝她走来,一双妖冶凤眸如火,紧锁着眼前大惊失色的人儿。 「你吃了我下的药,应该还昏睡着才是,我明明确认过的,怎么会……难道,是庞国师他……不,庞国师是个信守承诺之人,他不会欺骗我的……」 「庞国师是个守诺之人,可如果,本王要他将弘盛王朝未来的命运与他和你之间的承诺做个抉择,你觉得,他会选择哪一方?」他勾着薄唇缓缓说着,青磷微光交织着层层暗影,映照在他俊美的面皮上,更显戾气逼人。 闻言,过于惊讶的宫雪初一时不知该如何反应,只能站在原地,直到龙玄夜走到她的面前,注视着他噬人的眸光,她才征征的问道「你是什么时候发现的?」 「打自你从昏迷中甦醒后,找上庞国师商议的那日起。」 「原来,你一直都知道我想做的事,却什么都不说……庞国师他,也只是配合着,陪我演了一场戏吗?」 「不错,正是如此。」 得到了龙玄夜亲口证实,宫雪初有些颓然的退了一步,腰身却被他一把扣住,让她一时间动弹不得。 「玄夜,我……」宫雪初才想说些什么,旋即被骤然贴上的唇瓣给封了口,让她毫无推拒能力的承受着他带着惩罚意味的深吻。 有别于昔日温柔疼惜的缠绵,他那几乎要将她吞噬的力道让她无法喘息,直到一股血腥味在唇舌间蔓延,他终于放松了怀抱,神色复杂的凝视着她。 宫雪初大口喘着气,下意识的舔了舔微疼的下唇,这才发现方才的血腥味来自自己被他咬破的唇瓣。 此时,龙玄夜冰冷的手指轻抚过她渗血的唇瓣,似笑非笑的问道「疼吗?」 不待她回应,他又逕自道「现下这伤口是看的见的,过些时日也就好了,可是,你离去这些年在我心底留下的伤痕与痛楚,明明无形无影,却怎么也好不了。」他低笑一声,续道「雪初,还记得我曾和你说过的话吗?今后,不论你想做什么,过怎样的日子,都别忘了你我终归是一起的……这么重要的事,你却总是忘记,老想着逃离我的身边,让我情何以堪……」 耳边听着龙玄夜带着伤痛的字字句句,宫雪初哑声回道「对不起,玄夜,是我的错,你所经歷的一切全都是我的错,可正是因为如此,我才得回来这里,导正所有的错误。」 「对你而言,和我相遇只是个错误吗?」 「不,你不明白,你和我之间的命运纠葛,从很久以前就……」 「我知道。」龙玄夜打断了她的话,「那天在地牢里,你抱着我所说的字字句句,我虽无能回应,却是听的一清二楚。还有,你在灯会时对我说过的传说,我们之间的千年纠葛,这些事,我都非常清楚,连向来不信鬼神之说的我,都不得不相信这世上或许真有不可掌控的天命。但,就算这些全都是事实,那又如何?若能再次回到千百年前,让我重头经歷一次,我还是会选择救我的妻子,我还是要你留在我的身边,难道这样错了吗?」他冷冽的嘶哑嗓音响彻在幽深的洞里,火红的凤眸里发散着深浓的妖冶之气。 「不,你不懂……」宫雪初摇头,痛心的哑声道「要是你不曾在那山脚下救我,要是我不违背天命擅自报恩,你根本不会落入这样的境地,都是我害了你……如今,这是我唯一能补偿你的机会,若是再错过,你的命运将永远也无法改变。而且,我这次重生的时日也不多了,就算你今日将我留下,也只是暂缓一段时日,我终究得离开,那么之后呢?你又得经歷一次又一次的轮回与痛苦,永无翻身之日,而我,也不会再记得你……」说到此处,她再也压抑不住情绪,悲伤的啜泣不已。 见状,龙玄夜只是静静地凝望着她佈满泪水的容顏,眸底的戾气渐渐淡去。 「别再哭了,好似我欺负了你似的。」轻叹一口气后,龙玄夜柔声道「从头到尾,我都没想过要阻止你的计画,你又何必如此伤心。」 闻言,宫雪初止住了泪水,惊讶的抬头望着他。 <作者小语> 烈爱千年即将进入最终章,真的很捨不得,谢谢所有支持这部作品的朋友们, 也请大家不吝惜留言指教,并踊跃参加光晴所办的小活动喔!! (活动内容请看主页) 8-12 生死相随 (重要公告在主页喔!) 「玄夜,你……你不是来阻止我的?」 「要真想阻止你,我根本不会假装昏迷,任由你来到这里。」龙玄夜再次伸手轻轻抹去她颊面上的泪痕,眸底有着深邃的柔情,「你若真想走,我不会拦你,但这次,别一个人孤单的走,别忘了还有我这个夫君陪着你。我和你,就算到了命数的尽头,至少还是一起的。」 听了他这番话,她眨着泪眼哑然道「你的意思是,你想跟我一起走?」见他坚定的頷首,宫雪初摇头道「不,这是我的罪,你不该和我一起承受。」 「为何总要分你我,既然如你所说,你的元神里存有我的灵魄,那么我们就是一体的,生死共存。」 「玄夜,你可知道进去之后,就没有回头路了?洞里的力量足以毁天灭地,任何生灵被捲了进去,无一倖免。一旦被摧毁了元神,也就什么都没了,没有过去,也没有来生,就此消失在尘世里。」 「喔,是吗?」他毫不在意的勾了勾唇,回道「我对这尘世本来就没有一丝一毫的眷恋,若没有你,我更不需要什么来生。」 「不……只要你的魂魄完整了,这世间对你而言就不再只是如此,你会改变的,玄夜,相信我。」 「我说了,除了你,我什么都不要。若你坚持留我独活于人间,那么等你死后,我会先毁了这天下,再等着上天来收拾我这个恶鬼,等到了地府,再去闹个天翻地覆。我向来说到做到,你应该很清楚的。」 语毕,他们两人对视了好半晌,突然间,宫雪初不再执着了,与其留下他一人在这孤苦的世间里受罪,或许他们一起走,才能真正为这场千年之劫化下句点。 「玄夜,对不起,到了最后,还是得连累你和我一起受罪。」 「雪初,你该明白我想听见的不是这个。身为妻子,你觉得此刻为夫最想听见的是什么?」 宫雪初了然的扬起笑容,眸光繾綣的回道「我爱你,龙玄夜。」 听见了满意的答覆,他一个俯身,再次封住了她的檀口,绵密的轻吻摩娑着她柔软的唇瓣。他们两人心下都十分明白,这将是他们命运的终点,但心底却都再无丝毫的遗憾与悔恨,有的,只有彼此相拥的这一刻。 最终,龙玄夜紧握着宫雪初的手,大力挥开藤蔓步入洞中。只一瞬间,庞大的天元之力便将他们的灵魂自身躯里抽离,在两人分离前,宫雪初最后一次不捨的望向龙玄夜的容顏,只来的及捕捉到他深情的眼眸,便随着力量的撕扯而失去了魂识。 在那红绿光火交错的庞大漩涡里,两个渺小的生灵根本抵挡不了这巨大的上古神力,倾瞬间就被碾碎成片,散乱的魂片在漩涡里飞窜,但不一会儿,四散的魂魄碎片却被一股金光笼罩,而后竟渐渐地聚集在一起,拼拼凑凑的凝聚成两个完整的元神。随后,这道金光将其带出了漩涡,并重新回返到两人的躯体内。 当魂识再次復返,宫雪初发现自己来到一个虚空之地,周身尽是一片黑暗。 这里是哪里?她依稀记得自己入了漩涡里后,灵体承受了巨大天元之力的撕扯,之后就再无任何意识,可如今为何她又有了觉知?难道在歷经这一切之后,她竟没有就此灰飞烟灭吗? 宫雪初正疑惑着,从黑暗虚空中突然散发出一道灿亮白光,接着,一尊宝相庄严的仙体就从那白光里现形。 宫雪初抬头一望,认出来者之后立即庄敬的下跪道“弟子拜见瑶天大仙。” “起来吧。” “大仙,弟子为何会在此处?是大仙救了弟子吗?” “世间万物皆有其命数,即便是我,也无权干涉你选择的道路,但显然,是你自己凭着一颗赤诚之心打开了一扇门,找到破解天命的办法。” “破解天命?弟子不懂大仙之意,还请大仙明示。” “毁灭与重生本如一体双面,方才你所领受的天元之力,虽有着毁天灭地的上古神力,却也具有让万物復甦的强大之能,因此你的求死,反倒成了此番重生的契机……自古以来,这世间的生死寂灭自有其道,本不该由外力干涉,当年天君会将其封印在此,就是怕这道天力会乱了世间该有的秩序,但你因为机缘巧合而踏入这洞中,又因此重获新生,或许冥冥之中,一切早有定数。” “大仙的意思是,弟子还能继续存活于世吗?那么龙玄夜呢?” “在天元之力的修復之下,他如今已有了完整的灵魄,但那累重的业力不会如此轻易的消失,还得歷经百年轮回转世,才有可能消弥他深重的业障。” “是,多谢大仙告知。” 她虽然仍为他将来所需承受的业力而难受,但不论如何,至少这是一个开始。这么多年来,歷经了重重的考验与磨难,她也终于得偿所愿了。 “既然你已完成此番入世的使命,就回地府去,重新转生入世吧。你的灵魄受了天元之力的净化,已是一片清明,将来只要虔心修练,再登仙界并非难事。” “大仙,弟子有一事相求。” 她才提出请求,瑶天大仙便已知晓她所求之事,喟道“你还是放不下他。” “大仙,弟子不求什么,只希望能陪着他一起受业。” “平坦的大道就在眼前,你为何不放下执念?” “龙玄夜的累业深重,都是由弟子而起,既然当年是弟子重下的因,也该由弟子承受这个果,即便那是条崎嶇难行之路,弟子也不改其愿。” “也罢……如今,龙玄夜的灵魄虽已完整,那庞大的业力还是极可能让他再次堕入魔道,既然你是他在世上唯一的良知,那么在接下来的百年轮回里,你就随着他共业吧。” “弟子多谢大仙恩德。”她心怀感激的朝大仙行跪拜之礼,下一刻,眼前的白光消失,她的魂识也抽离了虚空,重返尘世。 当宫雪初的眼皮再次感受到光线,四肢也有了感知。她缓缓睁眸,第一眼看见的,却是龙玄夜彷若失了灵魂般的苍白面孔,眸底一片死灰,毫无生气。 最终章 「玄夜……」她试着开口轻唤,那神色木然的抱着她的男人才有了一点动静。 他垂眸和她的视线对上,一瞬间,死寂的眸色渐渐有了一丝生气。 「雪初……」龙玄夜伸手抚上她苍白的脸蛋,低哑的嗓音里有着紧绷的情绪,「你醒了,你还活着……对吧?」 虚弱的宫雪初朝他绽出了一抹柔情的笑意,轻柔的回道「对,我还活着。你瞧,我不是好端端的在你眼前吗?」 「我方才唤了好多声,你却都没醒来,所以我以为你……以为你已经……」他难掩激动的伸手将她紧紧环抱在怀里,就怕一切只是他的幻梦。 宫雪初安抚的回拥着他略微颤抖的身躯,视线扫到了右腕,先前的红绳已不復存在,而她的魂魄也未遭地府小鬼拘提……上天垂怜,这次,他们之间将再无任何阻碍,她也终于能如愿的,陪着他一起终老…… 「雪初,不要再离开我了,既然我们都活了下来,那么这次不论如何,我都要留下你,就算得和那该死的天命对抗,我也在所不惜!」 「不……玄夜,我们改变了天命……老天爷终于愿意怜惜我们。从今以后,我们不用再分离了……」她哑着嗓音断断续续的说着,被泪水盈满的双眸已是一片模糊,难以视物,但至少怀里的温热她能深刻的感受的到。 「你是说,我能留下你了吗?你不会再离开了,是吗?」 「对,我哪里都不去……只留在你的身边。」 「这可是你亲自许下的承诺,不可食言。」 「这次雪初绝对守诺,不离不弃,与夫君你相守一辈子,白头偕老。」 得到了她坚定的答覆,龙玄夜才终于稍稍放下重压于心的担忧,深深地吻住了她的唇瓣,捧着她的脸蛋一次又一次投注自己满腔的情感,直到两人都喘不过气的以额际相抵着,他才低哑的开口道「雪初,我们回家吧。」 见宫雪初点头,他便一把将她抱起身,两人一起离开了仙洞。 在回家的路上,单手策马的龙玄夜始终将她搂得紧紧的,那下意识护守的姿态让宫雪初的心底发软,柔柔的开口道「玄夜,明年春天,我们再一同去江南灯会放天灯好吗?」 「好,只要你想,我每年都带你去。」龙玄夜一口答应,脸上紧绷的神色稍稍软化了些。 过去的宫雪初向来不会计画太久远的未来,活的像是只有今天,可如今她既然这么说,那么或许她这次是当真不会再离开了。 听了龙玄夜的回覆,宫雪初的眼底满是笑意。方才她会这么提,是因为她突然想起了今年江南灯会,她在天灯上写下了自己的心愿,盼着自己能与龙玄夜相守相持直到终老。在当时,她以为自己终将不久于人世,因此那也只是个卑微的想望,但老天爷显然听见了她诚心的祈祷,圆了她的心愿。 「玄夜……」她再度轻唤了一声。 「嗯。」 「今年岁末,我们一同回京城向我爹娘请安,好吗?」 「好。」 「我也想顺道去探望巧儿,好些时日不见,有些掛念她。」 「嗯,一切就依你的。」 「真的一切都依我的吗?」 「怎么,还有什么想做的事吗?」他挑眉笑问。 「嗯,想做的事太多了,一时也说不清,以后再一件件跟你说。」 见她的明亮的眸底尽是对未来的期盼,龙玄夜的唇畔也勾起温暖的笑意。这是第一次,他的心底不再存着毁天灭世的深重恶念,甚至,有了一丝感激上苍的善意……若他这次真能留下他的妻子,好好的守护她一辈子,那么他也愿意放下杀戮,用后半生偿还他这些年来所犯下的罪衍与过错。 宫雪初没察觉龙玄夜的心思,只是逕自续道「玄夜,跟着我折腾了大半夜,你应该饿了吧?回去之后,我再好好帮你准备晚膳,好吗?」 问完后,没听见龙玄夜的即时回覆,让宫雪初有些不解,正想重新提问,耳边便传来他的声音。 「雪初,以后家里的三餐伙食,还是由我打理吧。」 「为什么?」宫雪初皱了皱眉,心想着他这是摆明着嫌弃她的厨艺吧…… 「我不想让你太辛苦。」 「不辛苦的,我真的可以,虽然还远比不上过去王爷府内膳食房所准备的料理,但只要再多给我一些时间练习,我一定能……」 「不。」没等她说完,他似笑非笑的勾唇道「是我不想你为了学做菜,把心思都花在别的地方,忽略了我这个夫君。」 「啊,是这样啊……」她想了想,这些日子为了跟隔壁大娘学得一手好菜,确实占用掉不少和他相处的时间。 「怎么,听我这么说,不开心吗?」 「没有,其实免除了烧饭做菜,我还是能为你做很多事的,像是洗衣、女红、家务……当然,身为自小在皇宫内长大的汴梁公主,琴棋书画我也是样样精通,间暇时还能陪你吟风赏月一番,娶到我这般的贤妻,你不吃亏的。」她有条不紊的条条列出,心想着自己有这么多的优点,应该能弥补不擅下厨这小小缺憾。 「喔,你想当个贤妻?」他挑了挑眉。 「当然。」 「那你可知当贤妻的第一要件是什么?」 见她摇头,他便俯身在她耳边轻语道「取悦你的夫君。」 明明是正常的一句话,但不知怎么的,从他口中说出之后就变得曖昧万分,让她薄薄的脸皮红了红,左思又想,好半晌才不确定的再次开口道「你的意思是,要我想办法讨你的欢心吗?那么,可否指引一点方向,好让我能早些做个准备。」 他勾了勾唇,意味深长的回道「有些事,说破了就没有意思了。可若你真想要了解,那么以后可得牺牲点夜晚入睡的时间,好让为夫得以亲力亲为的向你指点迷津。」 龙玄夜的这番话说得宫雪初头皮发麻,若再细想,怕是连冷汗都要逼出了,于是她轻咳一声,暂且将其拋诸脑后,继续怀着对未来的期盼踏上归途。 马儿行进中,她望着天上的月色,上头是一轮皎洁的明月。 「今天,真是个好日子啊……」她低低柔柔的说着,心里的感受一如明月般圆满。 千年缘结,缘起不灭,她与龙玄夜将来还有百年的轮回因缘,虽不知未来的命运究竟如何,但就如他所说的,不论如何,他们两人终归是一起的……为此,她终身感恩,再无任何遗憾。 6/16作者小语 烈爱千年终于连载完结了(洒花~~~) 非常感谢各位读者大大这些日子对<烈爱>的支持与鼓励, 因为有你们,光晴才能努力不懈的继续创作, 希望大家有空常来光晴的小窝逛逛, 也别吝惜留下你们宝贵的意见和心得喔!! 另外,之前的抽奖活动已抽出三位幸运的朋友, 结果已同步公布在popo与光晴个人的脸书专页上, 请中奖的朋友再私讯光晴奖品寄送相关资讯(姓名,地址等) 再次谢谢大家\\^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