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可以抱你一下吗》 （一） 至今都还记得大学宿营时，我初次见到你的那个瞬间。 你在一大群人里间谈着，嘴角微翘，眼角稍稍瞇着，偶尔还哈哈大笑几声──那模样明明应该让人觉得好相处，我却只从你的笑里头，感觉到一股疏离的气息。 莫名的疏离，明明你是笑着的，笑意却没有进到眼底。 而我们之间，所有的一切都从那一眼开始。那时的我，从远处看到你，不过一眼罢了，我就彷彿被下了蛊似地，死死盯着不捨得转移视线，连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自己这般执着；直到小队队员拍了拍我的肩膀，催促好几声后，我才无可奈何地跟着行动。 和你非属同个小队，那几日下来也没有任何机缘让我们有所接触；再后来，由于系上人数眾多，必修课程的选课限制分成单号与双号，本就不很善于交际的我，和你的朋友圈不同、课程也不同，于是整个大一上，我没有特别努力靠近，就也从没和你交谈过。 可我偶尔会从别人的言谈中听见你的消息。你个性好、人缘好、成绩也好、外观虽不到极美，也算是中上了……典型的系上核心人物，几乎都是好的消息，关于别人口中的你。 除了有那么一次，我听见男同学形容你，加了两个字，可惜。 「……那天真心话终于抽到张晨了啊，就有人赶紧问了前男友之类的事。」 「结果她说她只喜欢女生，没有前男友，只有前女友……真可惜……」 我就这样听着人们口中的你，始终没和你说上一句话，直到大一下。 上午时段，在一个课堂人数非常多、教室里挤满人潮的通识课程中，总是提早到教室的我，原本正意兴阑珊地等着课程开始，却在看见你时整个人醒了过来。 你在快上课的前一分鐘才走了进来，正东张西望找着座位。 而我看着我身旁放着包包的空位，明明不熟的我们、明明个性偏内向的我，那一刻不知哪来的勇气，竟扬声喊出你的名字，举起手朝你挥舞着。听见自己的名字，你的目光往我这投射，看见挥着手的人是我，你先是愣了一下，然后微笑着，朝我这儿直直走了过来。 穿过几个同学，你走到我的左侧，我愣愣地看着你，没有动作。 「……不是要给我坐的吗？」 迟疑了一下，你出声。 我这才慌慌张张地拿起包包往身后放。 「谢谢。」你看着我的双眼，很真诚地说。 我却只是呵呵笑着，傻傻盯着你，连个「不客气」都没回，就这么笑着；直到上课鐘声响了起来，助教们开始发放课程大纲，你的视线才转向讲台，没再看我。 整个上课过程，我一直懊恼着，自己方才为何像个傻子般连基本的社交能力都失去了？想着自己大概被你认为是个怪人了吧，趴在桌上沮丧得很，没想到下课时，你却又主动开口和我随口间聊。 我们居然就这样成了朋友。 虽然必修课程没有一起修习，但每週，有这门通识课程的那一天，我们总会一起行动，直到下午有不同课程的前几分鐘才分开。 对我而言，这是一件很难适应的事情。 其一是从小到大，我一直都是个性内向的人，从小到大，我和班上人缘好的人们始终没有缘分，都只保持着礼貌的同学关係，从没真正和班级核心人物当过朋友──虽然一週只相处不到半天，可偶尔还是会遇上别人想打电话找你吃饭，见你坐在我对头客气拒绝的模样，总觉得好彆扭，很想和你说，其实可以不必因为修同门课程，就和我两个人待在一起的，可又捨不得…… 其二是，你这个人对我来说，不知怎么地，总有一股特别的感觉…… 虽然我们成了朋友，可除了通识课的上午外，我们私下并不常连络。 那天的举手本就是个意外，一向在交际上不太主动、也不敢主动的我，从没勇气用通讯软体主动和你说话，儘管你偶尔敲我时，我总是很快就回覆。 我原以为我们大概就这个样子了吧。 等大一下课程结束后，本就属不同生活圈的我们，会自然而然，慢慢回归原先没有任何交集的状态吧。 直到那一天。 系上在约帮某个系核人物庆生，而和我亲近的几个朋友刚好都不打算去，我一直都是朋友要去我就去，她们没去我就也不去的人，可那天，却在耳闻你会参加的那一刻，突然改变了主意。 可到了餐厅，我很快就后悔了。 没看见你的人，猜想应该是消息有误，这一点已经够让人沮丧了；餐厅里没有熟悉的朋友，右边空着、左边虽然有坐人，但那是个和我有些互动但不熟的同学，和她更要好的朋友坐在她左侧，所以她也不太搭理我，使得我对这欢乐到有点吵闹的气氛更感到厌烦。 虽然很想回家，却因为等等的庆生活动而没胆直接离开。 还好这间buffet的菜色不错，我只好告诉自己就当是来享用美食的，又拿了一盘菜，回到座位上正低着头用餐。 「我坐这里就好了。」 右侧突然响起人声，听见这声音，我傻了一下才抬起头。 「嗨。」你侧过头对我笑了笑后，又把头转向前方。 「不坐我们那喔？」你面前的女同学问你。 「我今天身体不太舒服，想在角落休息。」你回答。 对方难掩失望，但也只能顺你的话回：「好吧，你好好休息。」 我本打算开口问你哪里不舒服，你却抢先问了句：「你一个人来哦？」 「啊？」我看了看左侧热闹的人群，又看向你，不太懂你的意思。 你像是觉得我太傻一般，噗嗤笑了下，「我是说，跟你比较好的那几个没来哦？」 我这才懂你的意思，「喔，对啊。」 「她们放你鸽子哦？」你又问。 我不解：「蛤？她们本来就没有要来啊？」 你的音量不自觉地稍稍大了些：「她们没有要来，你居然自己一个人来？」 直到这一刻，我才知道你的这些话题是围绕在什么主题上。 「对、对啊……我最近本来就有点想吃好吃的东西啦……」 我想起我们曾聊过，我个性怕生的话题……我自己都惊讶我敢这样出现了，看着你不解的眼神，我只好随便胡扯一个理由。 听见我的回答，你笑出声，「居然为了吃的这么拼喔。」 「呵呵……」我也只能傻笑，总不能坦承我是为了你硬着头皮参加的。 调侃我完之后，你说你饿了，我急着带着你去拿刚才觉得比较好的料理，没在管其他人，我们俩在角落处自己聊自己的。 直到庆生活动结束，我赶紧开口说我要先走了。几个人有和我道别、几个人的关注全到寿星身上根本没搭理我，早已习惯这样的场面，我刚起身正打算默默离开，你却抓住我的手腕。 「等。」 我呆呆地回过头，「啊？」 你很快地松开手，比我稍微大声了点，你开口说：「我也想先走了，身体不太舒服。」 全场关注突然就转到你这里来，挽留了一下发现你无动于衷，才热切的跟你道别，而你就这么和我一起离开餐厅。 回家的路上，都没住校的我们等着公车站牌，这才发现，原来彼此的家在同一班公车路线上，甚至还只差了五个公车站而已。你家的站牌比我家的早到，和我道别后，你下了车，停下的公车慢慢地发动时，我看着车下的你的背影，这才突然想到，你今天身体状况，好像根本就没有任何问题啊。 「欸，你是为了陪我才坐我旁边的吗？」 这是第一次，我主动传讯息给你，不好意思直接用认定的口吻，我传了疑问句。 正想着等等你回覆时该怎么跟你表达我的感谢，却很快地收到你的回应。 「你想太多。我身体不舒服，先休息了。」 没想过你会回答否定的答案，我愣了愣。 看着你这浓缩在一则的回覆中，字里行间那让人无法忽视的冷淡，往上滑了下，对照前面几天的日常对话中，你总是温和的文字……心中有些难受。 儘管如此还是很快地回了句：「好，你早点休息。」 直到我到家梳洗完、休息了一下后，甚至到我躺在床上入睡前，你始终都没有读取我的讯息。平常的你不是这样的。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胸口闷得很，我逼自己闭着眼，好一阵子后才终于入睡。 那一夜，梦中出现了你的身影，你在站远处对我微微笑着。梦中的我感觉不到温暖，只能隐约感觉到，初次见到你时，你身上散发的那股疏离感。 （二） 「昨天身体不太舒服，很想早点睡，所以就没回你了，对不起哦。」 那日隔天，一早醒来，便看见手机躺着你的新讯息。看着你恢復以往态度的文字，想着你或许只是逞强，不愿意太过明白地显现身体不适、或许你是真的不舒服，返家之后才会那么冷漠，一切都只是我想太多了吧……我这么安慰自己，心里却总感觉不对劲。 然而，那日之后，再见面时你没有任何异样，谈话时态度也跟以往没两样，于是过一阵子，我便没将这件事放在心上了。我们之间依然那样，保持着同学以上，亲密好友以下的关係，我开始敢主动和你连络了，却依然不敢太频繁。 大一下，学期快结束时。 期末考的前一週恰巧是你的生日，你交友圈的那群朋友忽然找上我，请我秘密策划庆生活动，因为你总和她们说你不想庆生，所以想由我找个藉口把你约出来，她们再惊喜现身。 没有多想地，我答应了她们的要求。 藉着想一起读书，又可能随时有问题要询问的藉口，我们排除了图书馆，挑了一间我家公车站附近，很安静人又少的咖啡馆。为了不让你起疑，从下午就开始一起读书；直到晚上，趁着你趴在桌上稍作休息的时候，早已和店家串通好的她们，请店家拿出准备的蛋糕，进了咖啡厅，让我把你给叫醒。 「这么快就半个小时了哦？」你迷迷糊糊地问，你原本要我让你睡半小后叫醒你。 她们唱起俗套却始终不退流行的生日快乐歌，你这才彻底抬起头。你微微蹙起眉，眼里闪过不悦的神色，可时间短得让我怀疑自己的眼睛，一眨眼后，你的脸上只剩笑容，毫无异常地和她们走完了庆生流程。你并没有特别说什么，也很真挚地感谢了，像是你从未为说过你不愿庆生一样。 又聊了一阵子，时间已经不早，她们那几个都住在宿舍，一行人一起离开了。 她们离开以后，我看着你收拾东西的样子，笑笑地问了一句：「你不先看卡片吗？」 只见你又微微皱了一下眉头，正想问你怎么了，你的表情却又恢復正常，扬起笑容，声音听起来亦没有异样：「我回家再看，谢谢哦。」 儘管声音听来没有任何不悦的情绪，我却从你的用字中感觉出什么──你不是个会如此客套的人啊，平常你不是这样的──和你一起走去公车站的路上，我一直偷偷观察着你的表情，却没发现任何蛛丝马跡。公车来了，你正要招手打算上车，我终于还是忍不住抓住你的手腕，阻止了你。 没看见我们招手，公车开走了，你轻轻拨开我的手，「怎么了？」 有些紧张，我深呼吸后才敢开口：「你是不是不开心？」 「没有。」 你回答的速度之快，就好像你早就知道我会这么问一样。 我不相信你的答案，「可她们有跟我说，你说你不喜欢庆生。」 「没有不喜欢，只是不想麻烦她们而已。」回答得依旧很快。 说法很合理，可有个不合理的地方是，你偏过头，不愿让我看你的表情。 「可是……我感觉得出来你不太开心……」我还是坚持。 「你想太多，我──」 你才刚开口，话都还没说完，听见「想太多」三个字，我的理智线像是突然断了一根一样：「你上次也说我想太多但明明就不是我想太多！」 大概是从没见过我情绪如此激动，你转过头来看着我，傻了一下。 没有维持多久，你便回过神，便冷下脸，语气是我从未感受过的淡漠：「对，不是你想太多，你说的都是对的。」 「我不是这个意思──」 才刚要解释，你却打断我：「车来了。」 向公车司机招了手，我还没来得及反应，你便搭上车，离开了。看着公车驶离，成了越来越小的黑点，我第一次这么厌恶自己家附近有如此密集的公车网。 后来，我传了讯息跟你道歉，可你跟上次一样连读都不读；打了电话想亲口跟你谈谈，你却始终不愿意接；将近期末考，我也无法把心思一直耗在你身上，只好逼自己不去想那天的衝突，专注在考试上，就这么结束了大一下学期。 学期结束后，你还是不肯搭理我，无论我怎么联系你，你始终不读不回，电话也始终不接。 我想不通，我到底哪里做错了，让人们口中那个很好相处的你选择这样对我？从小到大，我似乎始终学不好交际这回事，无论和人亲近或远离，我几乎都是被动的那方；和我要好过的朋友们总是说，我这样傻傻呆呆、迟钝的样子很可爱啊，我还就真的相信了，直到你对我不理不睬，我才第一次如此埋怨自己的这颗脑袋。 为了多见你几面，暑假前期我积极地参加了系上的活动，你却把我当成空气一样，任由我怎么努力都换不得你正眼相待。那样的感受太痛苦，我终于忍受不下去，暑假后半，几乎都自己窝在家里了。 我常常想到你，却不敢再传任何一点讯息给你，只怕又石沉大海，已经被无视太多次，我也怕了。 可老天却像是和我开玩笑一样，经过了那暑假后半的时间，我原本的好朋友们，竟和你们那群朋友混熟了，甚至成了个大圈子──直到大二的我们在带大一新生的宿营的时，我才发现这点。 朋友们并没有丢下我，还是会注意我的行踪，可是我们……明明如今的我们处在同一个圈子，你却和我如此陌生，宿营才开始一天，这样的我们，就让我痛得快要撑不下去。我们一大群人归在同一间房，看着你和煦地对任何我以外的人笑着的模样，我终于忍不住，拋下一句「我去透透气」，也不管有没有人听见，便逕自走出房间。 我就这样一个人坐在大厅的沙发，静静地看着窗外的夜越来越黑。 不知道多久以后，我听见你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你为什么要睡在这里？」 睁开眼睛，我还以为这只个梦境，如同暑假期间我在自己床上经常梦到的那般，于是我忍不住哭出声：「你终于愿意理我了……」 你轻轻拍了一下我的背，脸上是我读不懂的表情：「好啦，没事了。你不要哭了。」 我这才迟钝地发现，这居然不是梦，你是真的愿意和我说话了。 「我之前做错什么了，你告诉我好不好？我保证以后不会再那样了……」止不住泪，我有些抽抽咽咽地把我在讯息里打过无数次的话亲口问出来。 皱着眉头，你咬了咬下唇，不发一语。 好一阵子以后，你见我始终哭个不停，似是妥协了，叹口气后说了句：「我不想跟任何人太好。」 「什么意思？」我深呼吸，试着止住眼泪让自己能好好地思考。 「就这样。我不想说了，你再问我也不会说的。」 那是你那天最后一句话，不论我怎么追问，你都不愿多谈。 于是我只是把你的那句话摆在心里，不，应该是说，我用刻得刻在心上，深怕哪天又犯到你的大忌了，儘管那时候的我，完全不明白这一切的缘由，也不甚明白所谓的「不跟任何人太好」，到底和之前的事有何关联。 是的，我是真的很笨，很不敏锐。我花了将近一年的时间，才终于理解到你那句话的意涵。 从大二上开始，我们就一直是同一个圈子的人，刚开始的时候，好友们说你比想像中好相处、真的很好亲近；可长期相处下来，你不在的时候，整个圈子里的朋友都渐渐开始对你有了怨言。 你的表面看起来是好亲近的，但那就只是表面罢了。 你从不愿对谁用心，只是礼貌性的交际、甚至不愿意接受别人真切的心；可以听别人抱怨大小事，自己的事却从来不说、被问了也只是草草带过；看起来好像是好朋友，但实际上，谁也走不进你的心，而你也不愿走进任何人的。 我这才明白，在你心中，你在所有的人和你之间筑了一道墙。初见你时，透明的墙看起来就好似不存在一般，真正想要走进去才发现，你筑了墙，而且没留下任何一个入口；一年前的我，便是那个傻傻地想突破这道墙的人，于是你转过身，留下残忍的背影给我，让我徒劳地和坚固的城墙博斗。 总算领悟，为何最初的我会在你身上感觉到疏离，那是一向迟钝的我在人生中少有的几次敏锐，又或者应该说是第六感。 明白了你对他人设下的交界，不仅只限于你我之间以后，我渐渐放弃，不再想着要和你变得亲近，儘管我的心不时地因为这不远不近的距离感到阵阵闷痛──是的，我以为我放弃了，我是真的这样以为的──可升大三的暑假，八月底的那个清晨，你拨过来的那一通电话，却打破了我的自欺欺人。 （三） 「可不可以……骑车来我家找我？我……想吹吹风。」 接到你的电话以后，看了一下手机时间，居然才清晨五点多。我着急地换了套衣服，外面天刚亮，很怕被父母抓包，询问我这时间点忽然出门干嘛，只能躡手躡脚地走出家门。查了一下路线，驱车前往你给我的地址。到你家楼下时，精神还有些恍惚，传了讯息给你，很快你就打开家门走了出来。 不晓得是你本就脸色不好，还是你恰巧站在路灯下的关係，你面容苍白得没有一点血色；眼角带着不很明显的泪痕，红着的眼眶却让你的脆弱清晰可见。第一次看见你这种样子，好想问些什么、想安慰你几句，可那被我刻在心上的句子随即冒出来阻止我──我不想跟任何人太好──深怕自己又再次越界、怕自己会再次被你给推得远远的，我没勇气多问，只是把安全帽递给你。 「你想去哪里？」我问。 你带上安全帽，坐上机车后座，停顿了下才回：「我不知道……」 你的语句带着浓浓的鼻音，太过明显了，或许是你想掩盖也掩盖不了。 深呼吸，心疼的感觉让我红了眼眶，可我却不敢释放眼泪，只能用故作轻松的语调开口：「那就随便兜风就好了，你抓紧一点哦。」 我们就漫无目的骑了好一会儿。 「其实我有想去的地方……」直到你说了这么一句，我才停下来。 我疑惑着你为什么不早点说，却又不敢问你，只是低声应了句：「哪里？」 然后你告诉我你想去的地方，我愣了愣，一瞬间不知道该回什么话。 「可以载我去吗？」 你问，而我怎么可能拒绝：「好。」 查了一下路径，你拿着手机为我导航，我们骑了好一阵子，才终于到了目的地。 下了车，我看着你轻声开口：「你自己进去吗？」 你点点头，「嗯。」 到了那里已经六点多了，没有睡饱的我一边打着呵欠，一边想着所有的可能性。始终想不明白，你的父母明明双双健在，在这种时间点，你为何会想一个人来这种地方？等了好一阵子你才终于出来，我看着你不发一语，只是尽可能地笑得灿烂──如果笑容可以带给你温暖就好了，在这冰冷而没有生气的地方…… 「可不可以听我说说话？」 你低声问了我一句，脸上没有任何表情。见面时候眼角仍残存的泪痕早已彻底乾涸，眼眶色彩转为平凡的白，此刻的你看来异常平静，彷彿我一个小时前看到的脆弱，只是我的错觉。 「……好。」 我傻了几秒才回应。 「我没有跟你说过，但我想你应该知道吧，嗯……反正系上什么事情都传来传去的。」 「什么？」你没头没脑的起头，我一头雾水。 「我是同性恋。」 你平静地说，就好像只是在讲今天午餐吃什么一样。 然后你告诉我，这里住着的人，是你曾经深深喜欢过的、如今却已经在天堂的，过往的挚友；而今天，是四年前她离开的日子。 你所诉说的，不是个典型的爱情故事，因为这里头，没有两情相悦的美好，有的只有酸楚和伤痛。你喜欢她，她却只把你当成普通朋友；另一个他喜欢你，可你的眼中早已装满了别人。 已经过份纠结的情境，偏偏碰上最糟糕的故事设定：你们三个人，是多年来的铁三角。 上了高中之后，男孩在某一次和你争吵之中，得知你喜欢着另一个女孩，他因忌妒心作祟而走偏，把你喜欢女生的事情公开说给同学听。你们三个本来就是风云人物，混乱的谣言没隔几日就传遍整个校园，明明她没和你在一起，与你之间的故事却被传得天花乱坠，而她，最后因为受不了舆论和父母日日夜夜的羞辱，在一次买醉骑车回家的路途中，完完全全地从这个恶梦中解脱了。 她解脱了，但是你却因此陷入伤痛的牢笼。你为此住进医院，歷经数个月的治疗后，症状才终于减轻到可以回归社会，可已经残破不堪的心，根本不可能彻底痊癒……儘管回归校园时的你已经伤痕累累，你却依然记着她出事以前，你们曾经说好要一起读我们这个系，于是你拼了命地读书，幸运地考了进来，而在这之后，你茫然地做着别人口中学生应尽的责任，逼自己好好活着…… 终于把这一切给诉尽，你依旧平静，好像只是讲别人的故事一样，可我早已泪流满面。 你看着我这个模样，居然还轻声笑了，语气无奈：「笨蛋……我都没哭了，你哭什么啦？」 这一刻我完全忘了被烙在心口上的教训，只是哭着问：「你为什么要这样啊……」 「我怎么了啦？」 看着你依旧一脸无所谓的样子，我总算忍不住，半嘶吼地问出卡在心底好一阵子的语句：「你明明很难过，为什么要装得很像没事一样？你为什么都要忍着啊？你知道我看了有多难过吗？可以不要这样吗，你不难过我都难过了！」 或许是我哭吼着的模样太过真切、又或许是今天这个日子对你而言实在太过伤人，让你异常地脆弱……一直以来横竖在你我之间的，那道透明却高耸又顽固的墙，像是倏地遭受一阵重击，总算破开一道巨大的裂痕──这是我认识你以来，第一次看见你情绪失控，甚至还失控得彻底。 你的那张脸，平常总掛着温柔和煦、隐约带点疏离感的笑，让你看起来好像怎样都不会有太过激烈的情绪似的；可此时此刻，你却哭得声嘶力竭，好似初生的婴孩，若不这么奋力哭吼出声，你就要无法呼吸、无法存活；五官因为过份用力抽泣而变得扭曲，泪水流淌满面，不停滑落至柏油路上…… 见你这样，本就心疼你的我也跟着哭得更厉害了些。 我们就这么哭了好一阵子，直到你终于哭累了，我的眼泪才跟着停下。 谁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来打破这份沉默。 看着你的眼眶又一次变得通红而佈满血丝、看着你的身子似乎因为你还没脱离方才的情绪仍旧颤抖不止，自从认识你以来，始终跟着我、我却始终想不通的那些困惑──关于你之于我为什么那么特别、为什么我总是在入眠以前想起关于你的一切、为什么总是因为我们之间一点点亲近或生疏，我的情绪就大起大落……迟钝的我，好像终于明白了一个简单的道理。 「我可以抱你一下吗？」 终于忍不住，我这么问。 还想着拥抱之后的下一句要说些什么──或许是一些自以为温暖的承诺，比如，从今以后不要再一个人哭了，需要的时候我都可以听你说话的，诸如此类的柔情蜜语──你却想也没想地应了句「不可以」，了结我内心所有的痴心妄想。 说完那句话，你撇开眼神，浑身变得紧绷──那细微的肌肉反应很不明显，可我看出来了，明明我平常那么迟钝，为什么此时此刻偏就发现了呢…… 我感觉自己好似和你方才诉说的故事里头，那个你眼中装不下的男孩一样，只会带给你困扰。 「……不可以就不可以，只是看你难过才问的，真小气。」 许久以后，我这么说。 我不知道自己的偽装好不好，但是我知道，我已用尽我的全力。 「嗯，我好多了。我们回去吧？」 而你这么回应我。 于是我想，或许我演得很好──我也只能这么相信。 那日以后，我依旧铭记你疏远我后勉为其难吐露的「我不想跟任何人太好」，也记下你痛哭失声时，嘴上低喃着的「都是我害的，她要是没认识我就不会这样了」；我想我大概明白，你之所以和所有人保持距离是为了什么。 很想告诉你，不是的、不是你的错啊……错的是散播你的心事的人，错的是拿你真诚的心去伤害别人的人，你也只是喜欢一个人而已，这样的你有什么错……明明是这么想的，却只能把这些话吞在心底，只怕说出口以后，会再一次被你推开。 更何况，在那个清晨，你拒绝我的拥抱的那一剎那，我就已经发现了──我太过强烈的心意，对你来说只会是累赘，只会成为你的负担……于是我只能装作自己对你并不那么在乎，明明已经发现自己喜欢你，却只能告诉自己，得守好这不远不近的距离，以免你再一次对我反感，再一次躲了起来、以免让你已经过得太辛苦的你，又因为我而更难熬。 可是……明明那一天，我已经在心底下定决心了，你却越发频繁地找上我，单独地。 时间迈入大三上，我们除了一堂必修同课之外，又一起修习了某堂通识。这堂课其实兼作别的系的必修课，loading是有点重，但也不至于像必修那么费神，儘管如此，你却时常婉拒大群朋友们的邀约，和我单独到校外的餐厅或咖啡厅；说是要和我讨论报告，两个人坐下来以后却又间谈着别的，或者不多交谈，彼此看着自己的笔电做着自己的事情。 我从你第一次半撒谎时就发现这点了，却始终不曾多问你什么，只是配合你演出。 十二月中的某天，你又一次用了这个藉口。看着朋友们的目光满是质疑、紧紧抓着你的手完全不肯放人，显然打算继续探究内情的神情、看着你微微蹙起的眉头，还想着要多辩解什么的模样，极少表示什么的我开口为你胡诌：「真的啦，我们下下週要交期末报告，没别的时间能约了。」 我想是我的性格一向太过坦白诚实，朋友们一听我这么说，立刻露出无奈的笑容，松手走人。 以为我们又要随便找间店面坐下，你却没往校园外走；而我一如往常地跟着你的步伐，默不作声。我们总是如此，由你决定去哪、我只跟随你的脚步，于是我们走到了校内的某块草地。 初冬的午后，艷阳让天气温和的正舒适，我们俩人席地而坐，拱起双脚，抱着膝背着阳光。 我正发着呆，耳侧便响起你的问句。 「你不问我为什么吗？」 我愣愣地偏过头看你，一时之间还没搞懂，「什么为什么？」 你抿抿唇，视线飘到我身后的某方，「嗯……你不好奇我为什么要骗她们吗？」 见你那有些失神的模样，犹豫几秒后，我还是据实以告：「我以为你希望我不要问……」 而你听见这句话，目光再次落在我身上，神色复杂。 「嗯，是希望你不要问没错。」 我回以一个笑，带点苦涩。 不知道此时此刻，我应该为迟钝的自己总在你的事情上难得敏锐而感到高兴呢，或是为我们的关係如此难处理而伤神呢？正当我以为我俩会就此陷入沉默，又要自个儿陷入思绪的漩涡时，你却开口顿顿地说起来──我真是不懂你啊，明明才说希望我不要问的，你却说了起来──我才知道，连你自己都觉得说来有些好笑，但你确实是这么觉得的：你认为自己不擅长交际。 你既抗拒和人变得亲近，却又不敢和人太过疏远，因为你知道，要在社会上「正常生活」的话，不能让自己变得太过与世隔离；明明不想和别人来往，却又得逼着自己维持着不让家人担心的人际关係，其实你觉得很疲倦；和别人相处时，你总用笑容来掩盖心底的茫然与手足无措，其实你总感觉进退两难。 「唉，好麻烦。熟一点就一直问很多我不想回答的东西。就不能保持现状就好吗？」 你的头枕在抱着膝盖的双手上，侧着看我，微微笑着，「你说呢？」 「什么？」 我没能跟上你的话题，只是傻傻地看着你的笑脸，想着，此时此刻你的笑，是真心的呢，抑或又是某种偽装？ 「没事啦，算了。」你依旧笑着，抬起头，伸长左手拍了一下我的后脑勺。 「总是这样呆呆的，真好啊。」 这么说完，你看向前方，发起楞来。 而我这才拾起脑中零碎的片段，明白你刚才所问我的问句，偷偷笑了──你太任性了啊，像你这么好的人，和你亲近之后就想变得更近，不是正常的吗──没把这话说出来，我抚了下后脑被你触及的那块肌肤后，学着你趴在自己的手臂上，用馀光偷偷瞥了下你的侧脸。 笑着的样子明明很可爱的……好希望你能多笑一点呢…… ------------------------------------------------------------------------------------- 下一篇周日哦。 （四） 明明你在别人口中有着这么一个形象，「外热内冷的神秘女」；明明朋友们时常趁你不在时默默抱怨着你，说你总是态度疏离，大家一直都想和你再变熟一些，却又拿你没办法，对你有诸多不满；明明你曾和我说过，你不想和任何人太好，也因为我曾试图越界而把我推得远远的……这样的你，却开始黏着我，在校园里，你几乎天天都和我一起行动。 大学生活开始迈入课程最满的大三下，寒假时，你问了我课表排得怎样，我只当你是无心问问，便把第一次选课后暂定的课表截图丢给你。 开学的那一週，週一和週二我们的必修课都重叠，你自然地坐到我身旁，自然地在主动找人的分组时，预设我们会在同一组、开始找起其他人来，而我也乐得和你一同上课。 本来还真的没多想些什么的。 直到那个週三，在我们上完上午的必修课，吃完午餐后，我说我要去上某堂选修了哦，还以为我们要分散两地，你却笑吟吟地说了声「我也有修那堂哦」，就逕自向前往那栋大楼的方向走去。 我愣了愣，快步跟上你，心里冒出一个念头。 又一次地，我们自然而然地又坐在彼此旁边，自然而然地在分组时分到同一组。 中堂下课时，我总算按耐不住，开口问了句：「欸，给我看一下你的课表……」 不出所料，明明系上很多必修不只一个时段可以选择，我们的必修却完全重叠，你甚至连选修课也跟我完全一样，我们只有一堂靠运气才能选上的通识没重叠到。 「可以一起上课不是很好吗？」你给我看完课表后，趴到桌上，仰头看着我这么说了句，语带撒娇，唇边泛起一丝微笑。 我张嘴正要说些什么，你却打了个呵欠，闭上双眼，「我好睏哦，先睡一下，上课要叫我哦。」 看着你显然没有真的睡去的脸庞，我能感觉得到，你之所以说要休息一下，只不过是为了转移话题，不让我继续和你讨论课表的事情罢了。 你是故意的吗，是故意的吧……很想这样问你，却又没有勇气，只好装作一切都只是巧合──哪有可能那么巧，我也知道，但除了假装一切都很巧，我还能怎样呢。 除了校园内朝夕相处的时光之外，你私底下主动找我间聊的频率，高得让我惴惴不安。 由于课表高度重叠，白天只要有课程的时间，我们都黏在一起，中间空堂之类的时间，也因为接下来的课程相同，我们自然而然会找个地方一起看书或间聊；课程结束之后，因为我们在筹办系上活动时你要我和你进同一组，我们就算下了课也经常一起行动，经常十点多才分开，各自回到家中……都已经这样了，到家之后你却总还是找上我。 学期之初你只是密我，后来开始会用软体拨电话给我，再后来，你甚至会在半夜时忽然打给我；我们总间聊着一堆有的没的，不很重要的琐碎小事。 也是到这时候我才知道，你之所以成绩那么好，其实不是因为你天资聪颖，而是因为你经常失眠──以往的你，在失眠的夜里躺了好一会儿还睡不着的话，便会坐起来看书。 「反正也没别的事情可做，乾脆就把课业顾好吧。」你这么说。 但现在，你却是找上我。 为什么呢？为什么不像以前一样看书就好了，为什么现在要打给我呢……我依旧想问却没问出口。 在和你的对话里头，我几乎不太主动开啟话题，面对面时是如此，通电话时更是习于只附和你的语句，不太会多说些什么；也许是我本生就安静，又也许是我太害怕会讲错话吧，毕竟，面对你，我总有那么多想说却不能说的、想问却不敢问的…… 所以仔细想想，我唯一会主动插话的场合，只有在你柔声说着「头好痛啊」之类的埋怨时。 我也不晓得是为什么，每每听到你用带点撒娇的语气这么说话，我总会无法克制地回覆：「你老是这么晚睡，身体总有一天会垮掉的我跟你说。」 这般掛念满满的话语总是脱口而出，又总会在讲完以后感到懊悔、总怕自己的声音听来过分担忧。 幸好，你从没针对这点表态过。也不晓得是我的口气听来太过无所谓、或是你对于我的口气无所谓，又或者是，你其实已经查觉，却又故意忽视，我太过深切的关心。 你只会这样回我：「我已经习惯了嘛。倒是你，你都不睏吗？你又不像我这样睡不着。」 想陪你说话啊，让你早点想睡觉…… 这种话怎么可能真的对你说呢，我只能笑着应声：「要问几次啦，我要是睏了就会跟你说啦。」 明明总是这么告诉你的，可每次只要你打电话来，我总会等到你说了类似「我有点睏了，明天见」的话，才甘心结束通话，这样的小细节，一向敏锐的你不晓得会不会发现呢？ 我不知道我希望答案是什么，我只知道，跟我讲过电话的你，好像比自己看书还要更容易有倦意，这就够了吧，至少能让你好受一些。 大三下开始，我们变得万般要好，这样的转变明显得很，眾人都注意到了。一开始大伙还有些怨言，可或许是你表现的态度太过「特别」，到后来大家也都不太在意了，要是卢一会儿还说不动你，便会任由我们两个人单独相处。 我常常在想，或许这就是你亲近我的目的吧……你想要一个挡箭牌，帮你挡掉那些太想靠近你的人们，让你可以和那些人保持不远不近的距离，每当她或他太过靠近你时、每当你想逃跑时，总有个恰当的理由，可以在退后的时刻用上，不会被人质疑。 那便是我。 我是你的挡箭牌，也是你的退路。 「唉唉，你们两个根本就是连体婴，分一点时间给我们不行吗？」 每次被这么问起时，你总会随口编个约，比如这样：「不行哦，我们已经约好要去看电影了。」 这么说完以后，你还会刻意地挽住我的手臂。 而我在这段时间以来，渐渐学会和你一起瞎扯，感觉到你在暗示我，我会无奈地笑笑，开口附和你任何临时编织出来的谎言：「嗯，票都订好了，还是你们也要来吗？」 「拜託，周五晚上这种时间，现在才订位置都烂死了好不好？」朋友们哀嚎，「都不约啦你们，随便啦你们过两人世界去吧。」 「那掰掰囉！」 听见朋友们愿意放人的表示，你会笑着挥手道别，背起包包，拽着我往校外走；你从来不会针对我们的状态澄清，全然忽视朋友们调侃的话语。 我想你是听得出来的吧，朋友们刻意的用词，你其实都知道，只是装傻罢了……感觉到你一远离大伙后，便不动声色地抽出来的手臂，我想我不会错判你的心思。 只能暗自苦笑。 「所以……你要回家了吗？」又一次扯谎以后，我低着头开口。 默默捏了下方才被你挽着，此刻已经没了温度却依旧麻痺着的那块肌肤，有些精神恍惚。 「嗯……我爸妈这礼拜出去旅行，要来我家吗？」 我抬起头，心脏跳得飞快，呆呆地应：「啊？」 而你笑得灿烂，「回我家看电影啊？去附近租个片一起看嘛，不是说要看电影吗？」 「我……」 没能给你一个完整的答覆，两个人独处一室对我而言还是太让人不安了些……正想着自己该怎么回绝，毕竟我从不曾拒绝你过，就见你的笑容转趋平淡。 你低低说了句：「你有其他事吗？那我一个人看就好，没关係。」 「……没有事啦。走吧。」 还是应了下来，只因你说着「一个人」三个字时，眼底闪过一抹不易察觉的落寞。 捨不得看你那样。 我们在路上随便租了个喜剧片，去便利商店买了爆米花。不是第一次进到你家，却难得只有你我单独两人。坐在沙发上，你看得入迷，我却只是偷偷看着你。 看你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样子，瞥了瞥电视里头逗趣的情节，明明应该觉得欢快，心头却涌上疼痛感──好希望你一直都能这样真诚地笑着就好了，明明笑着的时候总像个孩子似的，为什么这样的你，心里有那么多伤痕呢，好捨不得…… 不敢再继续看你了，感觉自己就要哭了出来，转而看向大萤幕中的剧情，却无法融入，只是发着呆。我想我的异常还是太过明显了，我总是无法好好掩藏自己的情绪，无神的状态一下就被你给看出。 「你是不是不喜欢这部啊？」 你按了暂停，手在我眼前挥了挥，我还没回过神，你便将身子向前探，侧着头仰视着我。 「怎么了啊你？」 「嗯？」 「你哭了啊……」 你这么说着，皱起眉头，眼里的担忧看来不假。 「……想睡觉而已。」 为了让自己的藉口看来合理些，我还刻意打了个呵欠。 「哦……」你顿了顿，而后平静地问了句：「那你要回家休息吗？」 明明嘴上这么问，眼神却不像是真的相信我了，倒像是配合我而刻意演出。 「……嗯，我精神不太好，先回家了。」 努力地撑起一个笑，我这么说，提起包包，起身便走到门口。 只听见你淡淡地说了句：「路上小心。」 走出你的家门，眼泪就掉了下来。明明早该看清了，自己对你而言只是个无关紧要的同学，可真正面对你冷淡的作为时，胸口还是如此疼痛…… 你的不闻不问，是刻意演给我看的，你并不是真的相信我没事，这一点我很明白；而你明明能看穿我有心事，却连开口询问也不愿的原因，这一点，我也明白……就算表面上你我靠得再近，你也从没打算真的把我放进心里，所以，无论你担不担心，你都会顺着我想表现的样子去维持我们之间的关係。 就如同别人口中的你一样：有人愿意诉说，你就愿意倾听；倘若别人不透露，你也不会自己开口探人隐私，因为你并没有想要深入了解谁的念头，而这个谁，我也包含在内。 或许是这段时间你太常黏着我的关係、或许是我们在别人眼中几乎成了一对似的、又或许是，你某些不晓得能不能称为依赖的举动，让我產生了美好的错觉……这阵子的我还以为，也许我对你而言，真有一点特别也说不定……可到头来我才知道，在你心中，我和其他人依旧是一样的。 你的高墙依旧佇立在那，就算我们之间若有似无的亲密让高墙破了道裂痕，也只是稍稍破损罢了，无法真正撼动高墙，我仍被你隔绝你的真心之外。 ------------------------------------------------------------------------------ 下一篇週二晚上：） （五） 在人们面前，你我都在演着戏，可我想，只有我一个人，会演得如此费劲、如此伤神……毕竟我实在太不擅长偽装，可面对你，我得掩盖住的情感，却又太过难以掌控。 你只需要演给同学们看就好了，而我，却不知道自己是在演给谁看。 明明多么喜欢你，却只能装作对你无所谓似的，我从不敢主动找上你，只是静静等待着，等你连络我、等你走向我；儘管不愿透露自己的心思，却又总在你有难时忍不住开口，总想为你解决困窘、想为你多做一些事情，好让你能过得轻松一点就好……很怕自己出手的行为用意太过明显、怕你觉得我们走得太近了，却总能看见你嘴边漾起真诚的笑意。 比如今年你生日的事情。 在你生日的前一週，朋友们要我翘掉和你没重叠的通识课程，到系馆集合。注意到你的生日将近，我想也知道大家压根没把你说你不想过生日这点放在心上，又打算背着你偷偷计画着什么。我深知你是真的不喜欢别人替你庆生，大家正要开始规划时，我赶紧宣布，我和你早就约好要两个人出游了，也趁这次机会再提醒大家一次：「张晨真的不喜欢过生日啦，你们不用想了，她真的不会喜欢的。」 「不喜欢过生日，那天还要跟你出去玩哦？」有人这么应了。 刻意忽视朋友们投射过来的，带点曖昧的目光，我有些慌张地辩解：「那是很早之前就约好的，只是刚好约在那一天啦……」 「好啦，那就不要办了吧。晓妮不都说了，张晨不喜欢嘛。」和我较亲的好友一把勾住我的肩，扬声支持我：「没有谁比晓妮更了解张晨了，不是吗？」 此话一出，本来还想继续为你规划的朋友们都安静下来；而后，大伙又稍稍讨论了一下，或许是认可我是最懂你的心思的人，最终也就这么定案了，大家简单祝贺就好，不特别办庆生活动。 我还在心底窃喜，自己帮你推掉你不喜欢的约了，傻傻地以为这件事可以瞒着你，没想到一下子就传到你耳里。 当天午休，你又推辞了大家一起吃饭的邀请，和我两个人买了subway，一起走到草地，找片附近较没人的区块。 才刚坐下来没多久，你便开口说：「我刚刚听说啊，我生日的时候要跟你要出去玩哦？」 「咳、咳……」正喝着水的我听到这句话整个呛到，好一会儿呼吸才缓和下来；看着你玩味的表情，我猜不透你是在想些什么，只是怯怯地说：「我……我想说你不喜欢过生日，所以才……」 「干嘛这么紧张啦你？」你伸手抚乱我的发，「我平常随便乱说的时候你也没怎样啊。」 「……所以你不生气？」我还是有点担心自己太过自作主张。 「笨蛋，你那么贴心，我干嘛生气啦？」 你笑嘻嘻地张开双手，给了我一个拥抱。 那个拥抱既轻柔又短暂，也许维持不到一秒，你随即松开。 「谢谢你。我是真的受不了那种氛围，不用庆生真是太好了。」 看着你吃起食物，眼睛微瞇，心情好得不得了的模样，我也跟着笑了。 我想，你是需要我的吧？无论你的需要是基于怎样的心思，你总归是有一点需要我的吧……光是这个理由，就足够我撑下去了，足够让我继续心甘情愿地作你的挡箭牌。 想帮你推掉你不喜欢的事物、让你能够过得自在一些、更开心一点就好了，毕竟你的笑容那么美好、那么让人想好好守护……我真的只是很单纯地，想要你快乐。 关于我们之间越趋曖昧的关係，我其实没什么多想，毕竟我知道你这么做的用意；可我慢慢发现，我这挡箭牌的身分，之于我是挡掉让你烦恼的事物，可对别人来说，也许真是可以伤害的目标。 你在系上人缘一直都好，就算大家时常私底下讨论我们，也没人敢公开对着你指指点点；但若是面对我，同学们的态度就完全不一样了──和你变得异常地要好的这段日子，我不只一次遇过不熟的同学们拿这点开玩笑，趁你不在场的时候。 我全忍了下来，只是些无伤大雅的玩笑，我这么想，反正没听过什么太过份的话。 直到大三下期末考完以后的家聚。 不很熟悉的男同学，或许是因喝了不少酒而情绪高昂，摇摇晃晃地走到我面前，对着我语气不善地问：「喂，江晓妮，你真的跟张晨在一起吗？」 我迟疑了会，不知道如果是你，你会怎么回答？ 说来可笑，大家虽然经常拿我跟你的事情开玩笑，却没有谁像他一样这么明目张胆地把这个问句给拋出，我也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回应。 甘心做你的挡箭牌，却没问过你最想要的防护是哪一种名目。 大概是我沉默太久了，男同学见我没应声，握住我的手腕，「说话啊？你跟张晨是不是在一起啦？」 「……不关你的事吧。」 我无奈地给了个不清不楚的答案，试图推开那人握着我手腕的手，那人却握得更紧，声音扬起：「就算张晨真的是同性恋，跟你在一起也太浪费了吧？」 太过高分贝的声响引来其他人的关注，那人被拉扯开来，嘴上却仍嚷嚷着：「真搞不懂张晨为什么喜欢你，长得不怎样个性也不怎样啊？」 「你太过分了吧！」 我的直属学姊上前斥责了几句，男同学被越拉越远，我逐渐听不清从远方传来的话语。 我和你之间的流言蜚语，大家都传来传去的，其实我也心知肚明，并没有很介意。只是，眼下的情境仍是让人有些不知所措，不只是我，其他人显然也尷尬得很。 大伙静默了半晌，或许是这话题难得被挑起吧，总算有人忍不住接着问：「所以你跟张晨到底……」 看着眾人聚集在我身上的目光，我苦笑，显然没办法打哈哈过去了。 否认总比承认好，承认了之后又被否认会更尷尬，这么想着，我只好应：「我没有跟她在一起啦。」 看了看左右神色带着关切的同学们，不晓得大家为何这么严肃，我接着说了句：「我没事啦，谁会跟发酒疯的人计较？」 「……真的没有在一起啊？」 身边的同学又问了句，声音里充满不可置信。 听见这句话，我只能再次苦笑，嗯，她们确实是关切，关切的却只是议题，而不是我的心情。 「嗯，我们只是……」咽了下口水，我连是否能这么称呼都犹豫，「好朋友罢了。」 连是否能称呼你为好友，都不晓得呢，这样的我们怎么可能在一起呢……我在心底暗自说着，连伤心都没有力气。 不晓得那天是怎么散的，只知道自己疲倦地回到家，沉沉睡去后，夜深人静时，手机响了起来。 「我在你家楼下。」你这么说，声音是哭腔。 瞬间就醒了过来，我赶紧起身，已经无心去管自己此刻穿得多么邋遢，套上外套就要立刻衝下楼，却又想到什么，打开窗探头一看，你还真的只穿着短袖短裤。 我叹了口气，多带了件外套才下楼。 「你不是不会骑机车吗？怎么来的啦？」 当晚风特别大，看你低着头瑟瑟发抖的模样，顾不得自己是否太过鸡婆了，赶紧伸手为你披上外套，而你骤然抬头，握住我正停留在你肩上的手。 第二次看见脸上带着泪痕的你，我愣住。 「……你没事吗？」 明明哭着的人是你，你却朝我拋出这个问句。 「什么啊……」我无奈地笑，「这应该是我要问的吧……」 「所以你没事吗？」你又问了次，握着我的手收紧了些。 我不解，「我应该要有事吗？」 「……你们今天家聚的事情，我听说了。」 你望着我的眼眸看来那般沉痛，我却不明所以，也不敢开口探究；浑身变得僵硬，我将搭在你肩上的手抽回，转过身，实在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你。 「对不起……」 你伸手拉住我的外套袖口，低声喃喃，声音听来如此颤抖；一年前左右，那个夏日清晨的回忆，伴随着你的声音，一同闯入我的脑海，我立刻明白你的眼泪和你悲痛的神情是因为什么，握住你拉着我衣袖的手，再次转过身，我失笑。 「你干嘛道歉，我又没有怎样，我只是……有点尷尬。」 你看向我，端倪着我的神情，一会儿以后，似乎看得出我真的不觉得很严重，表情变得放松，嘴上却仍柔声开口确认：「如果你觉得会比较好的话，我可以和你保持距离，你就──」 「不要！」 我有些惊慌地出声制止，而你看着我的神色变得复杂。 每次见你这样的表情，我总不知道，你是觉得我做得太过头了呢？还是希望我再多为你做一些？你是希望我退一步，或是再进一步？ 我只是沉默着。 「……嗯，没事就好了。」良久以后，你这么说，「那……你要送我回家吗？」 「所以你怎么来的？」我这才又想到这个问题。 你笑着抹掉眼泪，「走来的啦不然呢。」 「你是笨蛋吗？这么晚了很危险耶！」我无奈，「我上去拿个安全帽。」 才刚关上大门，按了电梯，看着你一个人在外等候的模样，又不放心地开门走出去。 握住你的手腕，我把你带进公寓内部，「你跟我一起进来好了，一个人在外面太危险了。」 「那我乾脆睡你家算了？」你这么说，语气嬉闹。 明知你是随便说说，我的手却无法克制地整个僵住。 「开玩笑的。」你补充了句。 电梯来了。 我松开手，轻咳了声，「你在这等，我上去拿安全帽。」 在那个事件以后，升大四的暑假开始了。本以为我们加减会有点联系，你却开始疏远我，第二次。 明明我对你说了不要的，明明你确实听见了，你却又刻意疏远我……感觉得到你在那天以后再也不主动找我，我怎么会不明白这是为什么？ 大三以后，我们之间一直都是你主动连络的，你没找我，我也就不会主动和你多说些什么；眼看你已经一个礼拜没找我了，我总算忍不住，传了这样的讯息给你：「我真的不觉得那有怎么样，可以不要刻意和我保持距离吗……」 而你的回覆不出我意料：「跟那个没关係，你想太多了。我只是最近很忙。」 想太多。前几次你这么说着的时候，我都猜对了，这一次，我还能说什么呢？ 想起上一次，我拆穿你的时候，你冷冷地告诉我，所谓的想太多都是假的，我的猜测是对的，而在那之后，我们变得连话都不能说了……这一次，我又该做些什么才好？ .我不晓得，于是我只是这么回：「好吧。那你有空再跟我说，最近有点无聊。」 看着你回了个贴图，如此简洁地结束我们的对话，感觉你我又回到我们认识之初的那个模样，好像我们整个大三慢慢变得亲近的日子，都是虚影一场。 我真以为你是因为那个事件才躲着我的。 可后来我才知道，或许这一次，真的是我想太多了吧，因为七月底，我从朋友那里听说，原来你交了女朋友，别系的。 「是因为这样你跟张晨才……呃，王不见王吗？」朋友在电话里这么问着。 「什么王不见王？」 然后我才知道，这几个礼拜，大家还是有在聚会的，只是你特别要求，有你的约绝对不能约我，也不要告诉我；而每次，我先约了大家之后，你总会说你绝对不去。 电话这头的我忍着泪，深呼吸，明明直到此刻才接收到如此残酷的讯息，我却还是想作你的挡箭牌、挡下所有可能的恶语，就算，你或许不再需要了。 「嗯……总是要保持点距离嘛，怕她女朋友吃醋啦。」 我努力说完这句话，又随意附和了几句后总算掛上电话。 这么跟朋友们说的话，大家就会以为我们是协商好的吧？你就不会被朋友们责怪了吧？我一边流着泪，一边觉得自己真是世界上最笨的人吧，你连交了女朋友这件事情都不跟我说，我却还是，自顾自地帮你想个最合宜的藉口，只希望你能少受点伤。 你确实是在疏远我，只是这一次，原先我猜测的理由，还真是我想太多了。 你可是有个最正当的理由……聪明如你怎么会不知道我喜欢你这件事情呢，想必是顾虑女朋友的心情，才有意疏远我的吧。 看着手机里又十多天没连络的对话框，我还是忍不住拋出这个问句：「你交女朋友了，所以才故意躲我的，对吗？」 而这一次，你没有告诉我，我想太多之类的话。 你只是说，「你知道了啊……既然这样，以后……没事就别密我了。」 「……好。」 我这么应，儘管再不甘心。 我总是依着你，你想要我前进，我就前进；若你要我退后，我也会退后的。 一切都是我自己心甘情愿。 （六） 没有你的暑假、太过平静的暑假，已经一个月没见到你了。还以为再碰面会是开学时不得以之类的情境下吧，可八月初的某个夜晚，我却接到朋友打来的电话。 洗完澡的我，先在浴室吹完头发以后才往房间走，一踏进去，手机就响了起来。 朋友的声音听来万般焦急：「你终于接了，我都不知道打了几通了！」 「怎么了？我刚刚在洗澡啦。」 「张晨喝醉了啦，她刚刚一直说要找你，你……要不要过来啊？」 「……什么意思？张晨找我？」我愣了半晌，不是很敢相信地应。 她语气烦恼地述说：「她就一直哭啊，哭着说什么她没跟别人在一起啊，她对不起你之类的……」停顿了下，她有些小心翼翼地问了句：「我说，你跟张晨到底是怎么了啊？大家都要被张晨吓死了。」 而我听完她的语句，花了好一段时间，脑袋仍无法消化好友方才透露的那些资讯。 或许是我静默了太久，她终于受不了地催促：「喂喂？你有在听吗？」 「……嗯。」 我们沉默了会，而后我叹了口气，不管情况到底是如何，眼下最快的解决方式还是亲自去一趟吧。 「你传地址给我吧，我过去找你们好了。」 掛上电话以后我才发现，好友打了超多通电话来，我洗澡吹头弄了太久，直到现在才终于接起，难怪她听来如此慌乱。 看了她传给我的讯息，地点离我家蛮近的，想着骑车似乎不太方便，我乾脆直接拦了计程车，没一会儿就到了。跟柜台人员解释一下我没有要唱歌、只是来找人的，赶紧找上好友跟我说的包厢号码。一推开门，就看见你横躺在沙发上，似乎睡着了，面色因为醉酒而潮红，脸上还有着已乾的泪痕，那模样我不过瞄了一眼，心就抽疼了下。 而朋友们像是终于看见救星一样，见到我出现在此，疾声呼喊着：「晓妮你终于来了啊啊啊，再不来我们真的要崩溃了。」 ……这是怎么了到底？ 「有人可以陪我送张晨回家吗？」看着你醉成那副德性，我无奈地开口。 虽然很想和你说些什么，可在这么多人面前一点也不适合，何况我能待在这里的时间也有限。 「你知道张晨家在哪里吗？本来要问她家的人看看，但她手机锁起来了……」打电话给我的好友问了句。 「知道，离这里蛮近的。你要陪我送她回家吗？我一个人应该扛不动她吧。」 「好，我们一起吧。」 和好友一人一边，将你的手臂掛到身上，我们把你给扛了起来。 走出包厢以前，隐约听见后方飘来的话语，「我就说晓妮会知道嘛，早就该问她了」、「真的只有晓妮知道耶，那她们俩个到底是怎样啦」……我苦笑，看来好友会打给我，不只是因为你找我吧，或许也因为大家不知道该拿醉酒的你如何是好。 和好友搭上计程车，好不容易，我们终于把你扛回你的大楼门口，可没想到你家中完全没有其他人在；虽然觉得有些不妥，可又别无他法，我只能擅自打开你的包包，翻找了下，从里头拿出钥匙，总算把你送回房间内，直接往床上一丢。 「张晨就留给你顾吧，她刚刚喝了蛮多的，根本没唱到歌啊是来喝酒的吧她……」走到房间外，好友碎碎唸着，扭着肩膀的模样看起来万般疲倦。 我推着她往门口走，「好。我会顾好她的，你赶快回去了休息啦。」 握住门把，好友叹了口气，转身看着我，「欸……」 「啊？」我不明白她为何神情变得严肃，也跟着有些紧张。 「我不知道你们俩个到底是怎么了。但大家……」她一顿一顿地说着，语气里充满担忧：「大家都是第一次看见张晨哭的样子。我们都很担心她，所以……张晨都哭得那么伤心了，你们，好好把话说开吧。」 「嗯。」见她那么侷促的样子，我笑了，点点头，「知道了啦，谢谢你。」 「晓妮……」好友忽然抱了我一下，「你加油啊。」 「啊？」我不解。 「张晨交女朋友你有多难过，大家都看得出来的。」好友无奈地笑了，「现在知道她没有真的交女朋友了不是很好吗？喜欢张晨就跟她说吧，不然你总有一天会后悔的。」 「……你们都知道哦？」我苦笑。 「是啊。我想张晨也知道吧。」她松开我，拍拍我的背，「走囉。」 锁上你家的大门，我走回房间内看着瘫在床上的你。说是说了会照顾你的，可看着你在床上挣扎着的模样，却又不知从何照顾起，我家里人完全不喝酒的。 我只是拿了张小椅子，坐到你的床边，推了推你，「你要不要喝点水啊……」 「嗯？」你睁开眼，看见我，眼睛瞪大了些，轻轻笑了，声音柔而媚：「晓妮，晓妮……你来了哦……」 唸着我的名字时，你那语气甜腻得很，甜得我脸颊一热。 不晓得你是因为喝了酒语气才会变得这么撒娇呢，还是你本来就想这样对我说话呢？难得有勇气可以把想问的话语给问出口，可看你醉得神智不清的模样，问也没用吧，我只是伸手握住你的左手，「怎么喝这么醉啦笨蛋……」 「晓妮，晓妮……」 你的嘴里仍喃喃着我的名字，见你这样我还傻傻笑着，可下一秒你却伸出右手，没什么力气地勾住我的后颈。还没能意识到接下来要发生什么事，身子就被你给缓缓往前带，唇上传来带着酒味的火热触感，烧得我浑身发烫；明明你没什么使力，我却感觉自己被你紧紧栓住、动弹不得，唇齿被撬开，炙热的舌鑽了进来，我的大脑瞬间变得一片空白，直到自己就快要无法呼吸，身体自己行动，我伸手将你轻轻推开。 喘着气，我看着你和我一样气喘吁吁，因醉酒而微红的面色变得更加润红的模样，我呆了好一阵子，才敢相信你究竟对我做了些什么。 「张、张晨……」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晓妮……你喜欢我吧……」 你突兀地说了这么一句后，便闭上双眼，头脑在床铺上用力晃了晃；原本就微捲的你的长发因而变得更加凌乱，让此刻的你看来添了几分魅色。我张着嘴不知道该应些什么，你实在是醉得太过严重了，否则怎么会这么对我，又怎么把事情摊开来说呢？ 愣愣地看着你不停摇晃着头，还在想自己该如何是好，就发现你眼角忽地流出泪水。 不晓得你为何突然哭了，我有些慌乱：「张晨？你怎么了？」 「对不起、对不起……」 你的声音如此微弱，我得将耳朵凑进你的唇边，才听得见你的话语。 从你我交握着的手中，感觉得到你整个人颤抖得兇──也是到此刻我才意识到我们的手不知何时转变为十指紧扣──你不停地喃喃着「对不起」三个字，看着你流泪道歉得如此卑微的样子，我也跟着眼眶泛泪，却不明白你是为何而道歉；在你耳边哄骗式地问了好几次「对不起什么啦」，我这才终于听见你口中吐出对不起以外的字，心痛得手都松了开来，泪水也瞬间溢满眼眶。 「我、我一直都知道你喜欢我，可是晓妮，对不起，我没办法……真的对不起、对不起……」 人们总说酒后吐真言，所以……这就是你为什么要骗大家说你有女朋友，然后刻意远离我的原因了吧。想着刚才好友所说的那句「喜欢张晨就跟她说吧」，我只能靠在椅背上无声落泪──说了有什么意义呢，你怎么可能不知道？你早就知道了啊，而你也只能回应我对不起罢了。 「张晨，没事的。」我吸吸鼻子，凑到你的耳边低声回应，明知你听不进去，却还是想对你这么说：「没关係，真的，这又不是你的错，是我自己喜欢你的……」 我轻轻拍着你的背，看着你的眼泪越来越少，自己的泪水却停不下来。 那天后来，总算等到你哭累了就这么睡去，我也不晓得还能怎么照顾醉酒的人了，便离开你的家──或许是逃避，但我真的不晓得该怎么面对你了，只能躲回自己的被窝里暗自哭泣。 「我昨天后来到底怎么了？大家都不跟我说，只叫我来问你。」 隔天醒来以后，看着手机浮现的讯息，昨夜你语带歉疚的那些字句又在我脑海中响起──太过沉重的疲倦感瞬间袭来，压得我喘不过气，滴滴点点渗进心里头；反覆想着这些日子以来的一切，我忽然觉得，自己真的好累。 你我之间的一切，都让人太过无力。 发现自己喜欢上你的那天，明明距离现在也才不过一年左右，这短短的几百个日子里，却囤积了太多辛酸……喜欢上你、太喜欢你、有那么多的疑惑，却从来都不敢开口问你、有那么多想和你说的话，却始终不能告诉你、以为自己之于你有点份量，却发觉自己不过是一厢情愿、希望自己的存在能够让你稍稍开心一点也好，真的只要一点点就好了，可没想到，我的这份心意不仅没能让你快乐，反倒成为你的负担…… 一切的一切，都太让人疲惫了…… 就罢了吧，反正我的喜欢也只造成你的困扰，把话说开然后死心吧……我这么想着，揉着没睡好而沉重的头，一字一字缓缓敲着。 「你一点印象都没有了吗？」 「没有。」 「嗯……你跟大家说你没有女朋友，之前是骗大家的，然后说要找我，所以我就去找你了。我送你回家之后，你告诉我，你一直都知道我喜欢你，但是对不起。」 我简短说清昨天发生的事情，省略了你对我做的肢体动作，反正也不重要了。 「……你开玩笑的吗？」 看着你的回覆，眼眶又染上湿气，我深吸一口气，无奈回应：「这种事情能开玩笑吗？」 你只是已读。 过了好一阵子，我才收到你的回覆，「你可以当作昨天的事情没发生过吗？」 我不晓得你这句话是什么意思，我只知道，儘管自己再想答应你，却没办法做到了。一直以来，我都努力配合你，不言不语，只是尽力演出你想要的姿态，可此时此刻我再也无法把想说的话吞回心底、再也隐藏不了自己的心情，因为我真的，已经没力气再和你这样耗下去了…… 于是，我拨通电话给你，把这一切都说出来。 「张晨，我有话想说……」 「晓妮，我想──」 「你先让我说完好吗？」才刚听见你喊我的名字，眼泪就流了出来，我不晓得你打算说些什么，只是语气恳求地打断你。 「……嗯。」 「很多事情，我都想当作没发生过……你对我说过的那些心事、你在我面前哭成那样之类的事啊，我觉得你好像不希望我记得吧，我就假装自己忘记了。这几个月我们明明那么好，你却突然要我没事不要跟你连络，我就想说，就当我们没有要好过吧。结果你昨天说了那些话，现在又要我当作没发生……」我停顿了下，「我也想啊……我也希望，如果我真的可以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过就好了，可是，我觉得我没办法了……我好累了啊张晨……我很喜欢你，但是真的，我忍的好辛苦，我真的好累了……我不想再这样下去了……」 我这么说完，许久以后，你像是终于意识到我没要说下去了，才缓缓地应了句。 「对不起……」 耳朵飘进昨夜你在我耳边呢喃了无数次的词语，我哭得更响了。 「又对不起……我不想再听你说对不起了……你昨天说好多次了，我要你的对不起干嘛啊，我不想听你说对不起……」感觉自己就要变得太过无理取闹，我深吸一口气，努力稳住自己的语调，「好吧，就当昨天的事情完全没发生过，就当你还是有女朋友，所以我们不连络，这样可以吗？」 「……嗯。」 你沉默了好久以后，总算是应了声。 「……掰掰。」 我掛了电话，而后发现，这或许是我们认识以来，我第一次，率先掛你电话。 （完） 我原以为，你喝醉隔天的那通电话，会是我们最后一次对话。又或者，就算我们未来还会有一般交际状况下、不得不为之的对话，你我也不会再有人和人之间真诚互动了。 可暑假就快结束前，你却又打了通电话给我，在我们将近三个礼拜没连络后。 早晨，八点多。我看着日期，立刻想起去年今天的你，随即意识到你之所以打过来是为了什么，却又不晓得自己如何是好……这样的事情、这样的心情，你恐怕只对我透露过、也只能找我吧，我若推辞，你该有多难熬？ 我还是接了起来，率先开口：「要我陪你去看你朋友吗？」 「嗯。」你的声音听来有气无力的。 果然。 我苦笑，「好，我去接你吧。」 一年前，一年后，你为同样的理由找上我。 仅仅一年的时光，我们之间却经歷了那么多，我对你的心思也变了太多……现在的我已经不晓得自己该怎么面对你，儘管自己还想再演个最后一回，却怎么也演不下去，只是一路沉默着，直接载你抵达目的地。 「你进去吧。」 睽违三个礼拜的会面，这是我们之间的第一句话。 听见我的声音，你看向我，眼底又闪烁着那抹我始终猜不出涵义的复杂；而我撇过头，不再和你对视。片刻之后，我隐约听见你叹了一口气，接着是缓缓走远的脚步声。 你进去之后，没过多久就出来了。瞥见你走向我的身影，我垂下头不敢直视你的眼睛，只见一双球鞋步入我的视线，你停在我面前，我们依旧什么也没说。许久以后，我实在受不了我们之间这让人胸闷的沉默了，于是开口：「你要回家了吗？」 「可以陪我一下吗，我现在心情很差……」你回应的语气是哀求。 我看不见你的神情，只听得见你的声音又染上哭腔。 「张晨，我……」我已经没办法再跟你这样下去了。 太过直白的话，除了失控的那一天之外，我还真说不出口，只好换个说法，「我不知道能怎么办。我觉得我帮不上忙吧。」 「我也不知道怎么办……」你伸手握住我的手腕，声音几乎细不可闻，我却还是听出你的下一句，「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可我就是……想要你陪我。」 ……你都这么说了，我还能怎么拒绝你啊？ 我只好抬起头，握住你的手，「好吧……」 而后小小声地补充了句：「就今天。」 「……嗯。」 几秒以后，你这么应。 我们骑着车兜风了好一会儿。 以往坐机车时，你总是一手抓着后侧的把手、一手轻轻环住我的腰际，今天却双手环抱住我，紧到让我有些难以喘息，难为情地说了句「你不要抱那么紧」后，你才稍稍放松一些。 晃了将近一小时，我才感觉到肚子有些饿；问你有没有食慾之后，我们去了平时白天常去的早午餐店。 找到面对面的两人座位，我坐了下来占好位置，而你走向柜檯，问也没问，直接替我点了我喜欢吃的套餐，连饮料也贴心地帮我跟店员说加钱换冰拿铁；明明你不是第一次这么做，我却直到这一刻才忍不住想，对于你而言，把朋友喜欢吃的东西记得一清二楚算什么呢？或许，只是你记忆力好吧…… 我们始终沉默着，滑着自己的手机。等餐点送上来以后，我们各自吃了起来，依旧没有交谈。我瞥了你几眼，解解思念的渴，却不敢太过认真看你憔悴的脸庞，儘管我这些日子里其实天天都想着你……这次见面距离上次也才三个礼拜左右，或许是因为暑假以前我们几乎是朝夕相处、每天都黏在一起的关係吧，不过二十几天没看到你，对你的想念就满溢得让我心痛。 你喝醉那天之后，我对朋友们说是我告白失败了，他们虽然担心却也没能做些什么，只能任由我们两个人互相错开任何可能的约；或许是知道我不好受，大家开了一个没有你的群组，间聊时也会刻意避开你的话题，于是这段时间，你彻底消失在我的世界里头，好像我们俩真是陌生人似的。 这几个礼拜，我们完全没连络，不知道你过得如何呢？我们不再连络这件事情，对你来说影响大吗？你会像我一样如此在意吗？你会像我一样难受得觉都睡不好吗？会像我一样，曾多次在对话框上输入文字，最后又只是全部删去吗…… 我自个儿想东想西，恍神了好一会，直到感觉唇角滑过一阵湿润，才回过神。 看向你的时候，你正将手上的湿纸巾揉成团状，而我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刚才那是你伸手为我擦拭污渍。也不是第一次了啊，这种贴心却有些过份亲密的小动作……没把话摊开来说以前，我会因为这些举动感到心动，如今却只觉得苦涩。 不晓得你究竟是太过习惯了，才会自然而然地做出这些举动呢，还是说，你根本不晓得，你对我有多大的影响力？ 「张晨。」我开口，明明才刚吞下一口咖啡，喉头却还是好乾涩。 你看向我，眼神有些失焦。 「……嗯？」 迟了几秒后，你才应了声。 而我小小声地说：「我还喜欢你，你不知道吗……」 「……知道。」你顿了下，淡淡地回了一句。 从你依旧太过复杂的表情之中，我读不出你的心思，我只是想着：既然你知道，为什么不能对我稍稍收敛一些呢，你这样要我怎么好好放下你？ 没能把这话说出口，胆小的我只是这么说：「嗯……知道就好。」 以为这个话题会就此结束，一两分鐘以后你却又说了句。 「我们……我们今天……不能像以前一样就好吗？」 我这才晓得，我没能说出口的话，你其实都猜到了、你其实也都知道吧。 「好啊。」我苦笑，眼眶有些酸，「反正就今天而已，不是吗？」 「嗯。」 你也笑了，那笑容却看来有些悲伤；而我明明发现了，却也不敢太深入去想，你是为了什么而难过。 在早午餐店又坐了好一会之后，我们去了大安森林公园。 你一直都很喜欢花花草草，喜欢亲近大自然的感觉。平日在学校里，你喜欢坐在草地上，享受自然的风和日丽，偶尔甚至会恣意地躺了下来，不顾校园里的草地其实有许多人贱踏过；假日也时常约我去公园等地方散步，走走停停就耗了一下午，丝毫不觉得可惜，流了一身汗也不嫌黏腻，你说那感觉有点痛快；这样的取向和你的外观虽搭不上边，却又和我的喜好很接近。 和你一起漫步在公园里的步道，你始终直视着前方，我则悄悄观察着你的表情。 明明说是和以前一样，可我总觉得，今天的你非常奇怪──平常只有在同学面前才会勾住我的那双手，此刻竟紧紧地挽着我。 心头一直有股麻麻痒痒的感受，虽然今天的你很异常，可我只要一想到，今天以后，我们或许再没机会这么靠近了，便捨不得拨开你的手。只是暗自庆幸，恰好今天凌晨时，台北才刚下过一场大雨，否则夏日午后的时段，应该会热得让人无法这么黏腻吧。 我们始终默不交谈，挽着手来来回回走了好几轮。 双脚在一踩一踏之间逐渐变得疼痛无力，已经开始感到有些疲倦，我却还是忍了下来；原本想等到你开口说要回家才和你分开，可直到太阳渐渐落下，眼前景色由青转为橙，你还是什么也没说。 又绕了一圈，回到机车附近时，小腿实在太痠痛了，我终究忍不住打破沉默：「欸，张晨。」 你停下脚步，看向我，「嗯？」 我抽回一直被你勾着的手，坐到旁边的长椅上按摩着我的小腿，「你脚都不痛哦？」 「……痛啊。」 迟疑了一会儿后，你应。 我无奈，「那你干嘛都不说啦？」 「你要回家了吗？」你没回答我，只是忽然拋出这个问句。 看着你眼底那一抹捨不得，我好像忽然懂了，你和我一样，明明已经累了，却仍硬撑着的理由……心抽抽地疼着，我轻笑：「不急啊……你还想去哪吗？」 「嗯……家里没有人，可以回我家陪我一下吗？」 我们在你家附近买了滷味，本来还问你要不要租dvd的，你却难得说了不要，我也就随你了，又一次进到空无一人的你的家。 其实我一直很好奇，你家为什么经常没人在？若是以往，我肯定不会问你的，或许是想到现在不问就没机会得知了吧，我忍不住问出口：「你爸妈为什么老是不在家？」 而你愣了愣，一时之间没有回应我。 几秒以后，垂下头，你轻声开口：「他们可能，不是很知道该怎么面对我吧，毕竟我……我和以前那个朋友的事情，我爸妈也知道，而且……」 停顿了下，继续说下去时，你的语气有些艰难：「他们那时候讲话也蛮难听的，还常常打电话去她家里骂人……我朋友出事之后，他们知道我很难过，可能觉得自己也有责任，所以很难好好跟我相处吧。」 「……对不起，我不应该问你的。」 看你叙述的表情显得如此难受，我有些自责，你却只是抬起头，看着我轻轻笑了，伸手拍了一下我的后脑勺，「笨蛋，干嘛对不起？我要是不想跟你说，你再怎么问我，我也不会讲给你听的。」 看不出你的笑究竟是不是硬挤出来的，我只能回以微笑。 「好吧。」 坐在你家的沙发上，我们肩并着肩，静静地看着电视，慢慢吃着好大一袋的滷味。 吃了好一阵子才全部吃完，我擦擦嘴巴，一边喝着饮料，一边想着，自己应该待到几点才好呢，你却忽然将头靠到我的肩上，在我耳侧低声开口：「我可以睡一下吗？」 「又失眠哦你？」明明知道自己该将这份关心收好，却还是没忍住。 「嗯……今天打给你之前其实完全没睡。」你叹了口气，「让我靠着睡一下，好不好？」 其实你可以进房间里睡就好的，不是吗？我这么想着，不忍心对你说出这些话，也不忍心拒绝你难得如此明显的依赖，只是轻声对你说：「嗯，好好睡吧。」 听见我的答覆，你安心地闭上双眼，没过多久便沉沉睡去。 而我等你睡着以后，想留下最后的纪念，偷偷地拿了手机拍了几张自拍；又看了好一会儿的电视以后，一大早就起来的我也没什么精神了，关上电视，靠着身后的沙发，闭上双眼打算稍微瞇一下，竟也不知不觉地睡着了。 不晓得我们睡了多久，醒来的契机是我响起的手机，妈妈打了电话来。你将头从我肩上挪开，而我赶紧接起电话。 妈妈语气不悦地问我，都已经出去一整天了，到底几点才要回家，我这才发现时间已经晚上九点多了；赶紧承诺自己等等就到家了，妈妈仍不满意，又多碎唸了几句。好不容易才掛上电话。 我看向发着愣的你，轻声开口：「欸……我要回家了哦。」 「嗯，我知道。」你也看向我，笑容很勉强。 「……那我走了哦。」我尽可能地让自己的语气平淡些，只怕自己没控制好，就又忍不住哭泣。起身，我提起包包，看你跟着我站了起来，我补了一句：「你不用送我下去没关係。」 你愣了下，而后点了点头。 于是我转过身，走到大门面前，正要握上门把直接离开，却听见你喊了我一声：「晓妮……」 「嗯？」 「谢谢你今天陪我，真的……」你顿了顿，「今天以后，你就不会理我了吧……」 听着你那不知该说是疑问还是感叹的语句，眼眶立刻满是水气，我咬了咬下唇，逼着自己不要落泪。 「张晨……」深深吸一口气，知道自己接下来要讲的话不好听，没勇气回头看你的表情：「你也知道的啊，我还是很喜欢你，所以我……真的只能陪你今天而已。」 「……我知道。」 你不过回我短短三个字而已，我却从中听出你的不甘心；或许是我想太多、或许是我自作多情，可我光是听你这样的口气，就再也无法继续压抑自己。 「算了，反正都这样了……」我决定把那些不知道该不该告诉你，却早就想让你知道的东西给道尽，「我有话想跟你说，你听我说就好了，不要打断我，好吗？」 「……好。」 深呼吸，在脑内组织好语句后，我尽可能地用最温柔的语气对你说：「我希望你知道……你是很好很好的人。虽然你觉得是你害了你以前的朋友，但那不是你的错，希望你可以不要再自责了。」 我努力回想自己心底曾细细记下的那些事情，一一说给你听。 「然后啊，我都知道喔，你第一次跟我说我想太多的时候，你真的是看我一个人落单所以才特别坐来我旁边的。因为那之后，我一直有偷偷观察你，发现你不是只照顾我而已，你总是会特别照顾那些看起来很尷尬的同学，要是有谁心情不好之类的，你也会主动跑去跟人家说话，虽然不会直接问别人发生什么事，你也还是很努力帮人家转移心情干嘛的……所以说，你总是对别人那么好，大家都想跟你变熟是正常的啊，你这个笨蛋。」 「你说你不想要跟任何人变太好，虽然你没跟我说过为什么，但我其实都知道。你只是怕自己跟别人太好会害了谁之类的吧，可是你人明明很好，哪会害到谁啊，你真的是很笨……」 不晓得是听不下去了还是怎么样，你轻轻唤了一下我的名字：「晓妮，其实我──」 「嘘，让我说完。」我打断你，怕自己不继续讲下去就要没了勇气，「张晨……我真的很喜欢你哦。其实我也很想一直陪着你，就算我知道你只是拿我来挡同学们也没关係，只要你可以因为我而快乐一点就好了，因为我真的很喜欢你笑起来的样子，我一直是这么想的，可是啊……」 有些哽咽，我又再次深深吸一口气。 「可是我的喜欢让你很辛苦吧。你人那么好，看我这么喜欢你，你又不喜欢我，你一定很困扰吧？我知道，不能接受我的感情，你一定很自责，所以我才会跟你说我们不要连络了……不是因为我不喜欢你了，只是我……我不想要我喜欢你这件事情，变成你的负担。」 「如果说，你不能因为我而变得开心一点，至少也不要让你因为我而难过吧，我是这么想的。嗯……我说完了。」 等了一两分鐘也没听见你的回应，我转过身，见你微微颤抖着，双手握成拳，低头静静落泪的样子，怔了好一会儿。实在太过心疼，明明原先已经决定自己说完这些话后就要直接离开，此时此刻，我却还是忍不住走向你。 将包包放到桌上，我抹掉自己脸上的泪，轻轻问：「欸，张晨。隔了一年了，不知道你的答案会不会不一样……我可以抱你一下吗？一次就好了。」 你点点头，眼泪仍掉个不停。 我伸手将你揽进怀里，语气安抚：「不要哭成这样啦，我们又不是一辈子不能见面了……搞不好哪一天，等我不喜欢你之后，我们还是可以当好朋友的吧……」 「不要……」你伸手回抱住我，紧紧地。 「嗯？」我的手抚着你的背，不明白你的「不要」是指什么。 「不、不要不喜欢我……」你哭着，嘴里吐出的字串都黏在一起：「江晓妮，你是笨蛋吗你，你真的是笨蛋，大笨蛋……」 「……什么？」 我完全不懂你是指什么，而你接下来的语句更是彻底出乎我意料：「谁、谁说我不喜欢你？我喜欢你啊，我哪有不喜欢你……」 「啊？」我的眼泪都停了。 「我、我只是……」呜咽的语句断断续续地，你抱着我的手臂越收越紧，「我只是不知道要怎么办，我不敢跟你在一起……我真的很怕我会害了你，可是我喜欢你啊，谁说我不喜欢你，你不可以不喜欢我，不可以……」 「张、张晨？」 我推开你，蹲了下来，仰头看着你哭红了的双眼，「你是认真的吗？你、你喜欢我？」 「对啦！我喜欢你！」 抹着眼泪，见我如此傻眼的样子，你的表情又哭又笑。 「可、可是你那天不是这样说的……」 我回想了一下那天喝醉了的你口中吐出的话语，这么一想，好像除了对不起跟我没办法之外，没有其他代表拒绝的话，如果你现在说的是真的，那么…… 「那个啊，张晨……」 「干嘛啦你这个大笨蛋？」你瞪了我一眼。 我红着脸，有些难为情地开口：「我，我有一件事情没跟你说……」 「什么事？」 「你喝醉酒那天，有亲我耶。」 「……江晓妮你个大笨蛋！」你大吼了声，「我都亲你了你还不知道我喜欢你！我就觉得我好像有印象我做了什么，我还以为我是在作梦，真的是要被你气死，不想理你了啦！」 你这么说完，绕过我就走，好像真的要走出大门，我急忙站起来，上前从后抱住你。 「不要走啦……」 「谁说你可以抱我的？」你这么说完，扭着身子想挣脱我的怀抱，我却抱得更紧，「对不起啦，我怕你真的要走嘛……」 而你停下脚步，不再挣扎，却也不说话。 「是说……」我有些疑惑地开口，「你如果喜欢我，那天为什么要我当作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啊？」 「……因为，我不知道我该怎么面对你。」你的声音轻轻的，听来有些不安，「我知道你误会了，可是……我以为这样对我们比较好，我……我不知道啦……」 「好啦，算了，你也是笨蛋。」我笑，又再抱得更紧了些，「张晨，我好喜欢你哦……」 「我也喜欢你……」你低喃着，握住我缠绕着你的腰的双手，「我不想管了，我喜欢你……你不可以不喜欢我，我已经好久没有喜欢人了，你不要不喜欢我……」 「好啦，喜欢你啦。张晨你好可爱哦你，我以前怎么不知道你这么可爱？」 「……那你可以回家了啦，你妈不是都打来骂人了。」 「啊！」虽然知道你在转移话题，可我还是惊呼了声──我完全把这件事情忘得一乾二净，赶紧松手转身提起包包，「那我先回家再说哦？」 「好啦，赶快回去了。」 你撇过头不肯看我，嘴角却微微上扬；见你脸颊带点红润的可爱模样，我感觉此刻的自己幸福得好像在作梦似的，傻傻地笑了起来。 「我想先睡觉，你明天醒来打给我好吗？然后再来找我之类的？」 那天回家以后，我滑开手机，看见你的这句话，赶紧回覆：「好！」 正要退出对话框，却又忽然瞄到上面的、三个礼拜前我丢给你的最后一则讯息，你不知何时就已读了，却始终没有给我回应。还以为你是刻意忽视了，直到隔天，看完你写给我的、写满密密麻麻的字句的信纸之后，我才晓得，原来你一直都把那首歌放在心上。 和我一样，这二十几天的日子，你总是听着这首歌默默流泪。 to晓妮： 你知道吗，我们认识的那天啊，看你跟我挥手的那个样子，我就觉得你之后有可能会喜欢上我，因为你的眼神太明显了。所以，其实一开始有点想躲着你的，可我发现你这个人傻傻呆呆的，想说就算你真的喜欢上我，你自己应该也不会发现吧？然后啊，我又觉得你真的很可爱，难得遇见这么笨的人，所以还是忍不住一直想跟你说话…… 只是，我没想到，你明明是很迟钝的人，却又很容易就能看出我心情不好之类的事情。每次被你看穿的时候，我总会想，你到底是有多注意我才会发现呢……一边告诉自己应该要跟你保持距离了，怕你这么单纯，到时候会被我害得很惨，怕你的心灵会承受不住，可又捨不得…… 去年的朋友忌日那时候，心情真的很差很差。我以前一直都是一个人搭计程车去的，可那一天，不知怎么就想找你陪我……可能是觉得你不会多问吧，所以忍不住找上你了。真的很奇怪，明明每次找你的时候都是想着，反正你不会问我的，看着你笨笨的样子却又觉得什么话都可以对你说也没关係、反正你一定不会告诉别人。 而且后来我也发现，就算我跟你讲过什么，你知道我不想再聊，都会当作没听过，完全不会再问我……可能是因为知道你的个性是这样吧，反而有好多话只想跟你说。 我也看得出来，你平常虽然傻傻的，面对我的事情却很敏锐。就算这样，就算你好像都能猜到我的心情，你还是什么都不过问，真的很贴心呢……你说我人好，其实我根本没有你说的那么好，明明知道你有点喜欢我，却因为知道你的个性是如此，所以故意拿你当挡箭牌……还以为你不知道我为什么这么做，结果你其实都知道，却为了照顾我的心情而装傻，我才觉得，哪有你这么好的人…… 我不否认，一开始我真的只是拿你来挡同学而已，可是后来，我发现自己慢慢陷了下去……原本只是喜欢你什么都发现了却不戳破的贴心，后来喜欢和你在一起的感觉，再后来，喜欢被别人误会我们是一对……嗯，其实我很早就发现自已也喜欢上你了，只是我一直都不想面对这个事实，毕竟我曾经告诉自己，这样的我不应该再对谁付出真感情了，无论是哪种形式都不行……儘管如此，却又没办法控制自己，我还是很喜欢你。 我真的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才好……和你见面的每一天都太开心了，所以……我怎么样也捨不得和你分开，只是想着，过一天是一天吧。直到你们家聚那时候，听到别人转述给我听的那些话，我才又想起来，你要是真的跟我在一起了会受到多少伤害，所以，我退缩了……对不起，你一定没想到我是这么胆小的人吧。 其实，从我决定要跟你保持距离开始，这两个月，我一直都很痛苦……可是我还是想说，慢慢来就好，我可以放下你的，只是……听到你一直强调「今天」之类的，感觉你之后真的不会再理我了、听你说着那些以后不喜欢我了之类的话，我才发现，自己不想真的和你就这样结束，我……不想放开你，我不想跟你就这样结束。 所以现在，我想跟你说，我骗了你一件事。真的对不起，我不是故意骗你的，我会说谎是因为，这是连我自己都不想面对的事情…… 其实，我那个朋友，应该说是我前女友才对。高中的时候，她知道我喜欢她之后，有和我在一起一阵子，几个月吧……一开始还信心满满的，我觉得我们不管怎样都不会认输、不会分手的，可后来我们都受不了了，所以我跟她提了分手，然后，没过多久，她就出事了……我一直很自责，如果我不要和她分手就好了，如果我们一起撑下来就好了，我一直这样想…… 我不知道，你听完这件事情还会不会喜欢我呢？我真的觉得，我没有你说的那么好，我只是一个脆弱又胆小的人罢了……你说我是很好的人，我才觉得你比我还要好太多了，我都要觉得自己配不上你了…… 嗯，如果你还是喜欢我的话，我想跟你说……你还记得吧，我们说好不要再连络的那天，你贴了一首歌给我。这几个礼拜，我一直都在听那首歌。我一直在犹豫，我到底要不 要告诉你，我也喜欢你？现在，我终于下定决心了……我知道自己真的很胆小，我不敢跟你保证，你不会因为我而受伤，我也不敢保证，我们会一直在一起，可是我想……就像你贴的那首歌一样，就算相遇只是为了分离也没关係，至少现在，让我们好好在一起吧，好吗？因为……我真的也喜欢你，很喜欢你。 ──https://youtu.be/y0hguptftw0 ──想说的话都在这首歌里了，无论如何，能喜欢上你，我真的很开心。谢谢你，张晨。 「你知道吗？爱你并不容易，还需要很多勇气…… 是天意吧，好多话说不出去，就是怕你负担不起。 你相信吗？这一生遇见你，是上辈子我欠你的； 是天意吧，让我爱上你，才又让你离我而去。 也许轮回里早已註定，今生就该我还给你；一颗心在风雨里飘来飘去，都是为你。 一路上有你，苦一点也愿意，就算是为了分离与我相遇； 一路上有你，痛一点也愿意，就算这辈子註定要和你分离。」 后记 小短篇完结了:)其实完结这篇的部份我最喜欢的地方是前面，两个人怀着不同心思，都还捨不得对方，却又不得不将今天当成彼此的最后一天、彼此好像真的就到这里为止了的那种悲伤（虽然后面张晨很可爱xd） 我之前写过两个短篇(我有贴在popo上)，一个是彼此都相互重视，感情却属于不同性质的无奈；一个是彼此曾经就差那一步，却因为没有勇气而结束的遗憾。这篇的走向如果要走be，不管是走那两个短篇的哪个结局都是可以通的，可又有点太过相似，所以从一开始就打算是he了（然后原本没有要写这么长，怎么写完还是三万字了囧）可能我比较喜欢苦中带一丝丝甜的情节，所以就算有那些细节，还是写得很虐，虐得大家都觉得是be的样子，害我在电脑前大笑xdd 其实我觉得张晨有喜欢晓妮这点是很明显的xd还能用理智控制的范围内，胆小又习于自我保护的张晨会把她的心思藏的好好的，可在某些互动时候的小细节、某些情绪失控的时刻，她对晓妮的那份依赖和依恋终究还是收不住，所以对我来说，这一直是一个互相喜欢的故事，可这个故事在be跟he还是一线之隔，只差在最后那一刻，端看张晨做了什么决定；而结局里，我让张晨鼓起勇气，争取一段可能还是会充满伤痕的感情路。 之所以写成he，是因为我写这个故事的时候，从头到尾就是想着故事最后的那首歌去写的──有种感情，让人举步维艰、让人在做每个决定，说着每一句话时都小心翼翼、让人宛如踩在遍布荆棘的道路之上，每一步都带点疼痛……可儘管如此，明明已经知道会爱得很辛苦、已经知道或许彼此没办法走到最后，却还是心甘情愿地踏了上去。 希望大家喜欢这个小故事:d我最喜欢看大家被虐的qq哭哭的样子(变态) 然后不免俗的要问一下大家比较喜欢晓妮还是张晨x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