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钱》
一
卫炤办公室的窗边站了一个男孩和一个女孩。
男孩低着头望着鞋子有点儿瑟缩,单薄懦弱不大气。倒是那女孩无所畏惧,眼睛看看天花板上鸟巢里的雏燕瞧瞧四周的摆设,眼珠子像麻雀左晃右荡时而划过窗户时而跳去了窗外。
五十岁的简主任眉头越皱越紧。女孩那张漫不经心的脸让他越看火越大。谈情说爱被省城来视察的领导看见。这么久以来严抓的校风校纪变成了突兀的笑话。
他深吸了一口气,把怒气压了又压。而后无情的下了判决,叫你们家长过来把你们领走。这个学校不需要不听话的学生。
不是喜欢谈恋爱吗?让你们谈,好好谈,慢慢谈。最好谈出个梁山伯祝英台化蝶翩翩飞来。
得知事情的严重性男孩首先叫起来,说是被女孩勾引。
他学习好劣迹少,年年是三好学生回回考试第一,诚恳老实寡言。老师们的骄傲学校冲击重点大学的苗子。不能因为这件事被开除。
说被勾引确实有据可信。好好认错大概能从轻处罚,至少不会是最严重的结果。毕竟老师从来对学习好的学生有些偏颇。
问女孩。女孩脸朝着窗外,神色很平静。转身,视线在某个地方停留了一瞬又收回。扬起笑,答,明天还有个数学奥数比赛。
语气淡然,神色轻巧。
简主任的瞬间怔噎,早就准备好的说辞也被堵在了喉咙。毕竟弘英这两年数学竞赛荣誉全都是她拿回来的。
局面僵持不下。
一直坐在椅子上默然的卫炤说了话,这次结果保留,给一次机会留校观察,再有一次就开除。你们也不能再在一个班。还有,各写5000字的检讨。
结果落定,女孩笑盈盈的向卫炤简主任和其他老师说谢谢。而后在简主任摆手示意下的出了办公室。
男孩也随之离开。
直到她走远,一直在旁看戏的一位男老师突然地说了一句,这女孩真……..
话没有说完。
真是什么呢?
在场所有的男人其实都知道他未说完的那个字是什么。
只有卫炤在所有人走了,走到一面墙抬头仰望着那一副巨大的水墨江山画。脑海中划过之前她直直看向自己的眼神,轻飘飘慢悠悠地吐出了那个字,补全了那句话。
真骚。
是的。就是骚。
白莹莹的一张脸,白晃晃的一身肉。身直肩薄。不笑纯,笑起来荡。
眼笑成弓月,眼尾上挑,唇上涂着不知是口红还是唇膏的红色,穿着蓝白两色相间的校服,窗外的阳光从她头顶泻下,朦朦胧熏熏然。
就像,就像一棵树被压弯枝丫上一个新鲜多汁摇摇欲坠的红桃。
童且欲,纯而妖。
天生的骚货。
二 PO18.NL
卫炤是认识许荧玉的。
甚至被她讹过。食饭丢了手机在酒店,被在那兼职的许荧玉捡到。
卫炤都记得许荧玉要钱的模样。坦荡,磊落,言辞表述理所应当甚至有些轻快。她的声音很特别,有一种撕裂感,裂而将破未破,让你的心跟着她悬着吊着。
她狮子大开口向他要2000块。然后他就给了。
面前的玻璃被轻轻敲击,声音清脆不容忽视。卫炤抬了抬眼镜,将视线从电脑上投向声音源头。
一个扎着两个马尾辫的女孩冲他笑。玻璃封闭性好隔绝了声音。从她一张一合的唇形他能辨别出她叫的是老师。
他表现的很疑问。女孩不笑了,神情似乎有些懊恼,然后重重的往玻璃上拍了什么,飞快的跑开了。
他仔细看了看被拍在玻璃上的东西——奶茶店的优惠券。二十面值的。就是贴反了。
那家店他认识。余群很喜欢喝,经常给他带。
但他并不喜欢那个味道。甜,腻,绵软,像一瓶劣质香水。带给人们清新的假想和自以为的满足。
余群并不知道他的这些想法。他表现的太好,喝起她刚置于他桌面的奶茶,神情轻松甚至愉悦。任谁来看都不会觉得这是不喜欢。
余群侧身手撑脸去这个男人的侧颜。近乎是欣赏,还未等她得出结论,想好形容词。一通电话便把她拉回现实。她带的那个班有急事,需要她回去处理。
卫炤想送她回去却被制止,理由是希望他能留下挑选礼物,下个月她爸爸过生日。学校任务繁忙,难得有一点空闲,得好好利用。
他同意。将她送至出租车上,言语叮嘱了几句返回了商场。
余群是余潜的独生女。对卫炤一片痴心,年少惊鸿一眼多年惦念。
他们即将结婚。
卫泯山和余潜是弘英中学的大股东。卫泯山的职位是校长,余潜则是副校长。卫泯山死后余潜成了校长,他回国接替卫泯山事业,挂了个副校长的名。实际并没什么大的权利。弘英早已是余潜的一言堂。
他们一个个都说他年纪小,阅历少。又刚从国外回来,不了解国内情况,得多磨炼。他并无异议。
而彼时他已30岁。
穿衬衫西裤,戴眼镜,头发修理的一丝不苟。沉闷,寡言。时常夹着教案如同那些学生一样晨钟暮鼓地行走在校园的方寸之地。
至今已俞4年。弘英中学也变成颂言中学。他仍无异议,事不关己。
他带着礼物下楼时又遇见了扎着两个马尾辫的少女,她比刚才多了些变化,头发两边各多了两个满是珍珠的发卡,唇上点着口红,像刺桐花。不俗,很白。
她好像天生就有这样的本事,多俗气的东西在她身上都能变洋气。
他们一上一下的站在电梯上,她喊他老师,冲他笑,手指在扶手上一点一点,时间加持速度,推进距离,最终她的指尖点在他的手背上。
只一瞬。轻的像空中飞舞飘摇的羽毛,痒的他像得了癔症。
呼吸加速,喉咙干涩。胸腔像燃着一团火。
她在勾引她的老师。
饶是如此他仍不动声色,下了电梯,面无表情的向外走去,像从未被影响。身旁拂过一阵风,腰间传来触感,口袋像是被塞入了什么。
他没回头,径直走出门,走进地下车库,打开门坐进了车里。静默许久,才伸进口袋掏出她刚刚放入的东西。
一颗糖。乳味奶球糖。
他剥开包装纸,把白色的糖球放入口里。
很甜。
他又像想起了什么,牙齿用力把糖咬的支离破碎,狠狠的嚼着。脸部肌肉因咀嚼而抽动,声音很大,面目模糊,在昏暗的环境里显得很是狰狞。
卫炤的办公室的门被敲响。
两声,门外的人在等他应答。
门开。闭合。少女仰起的脸迅猛急促地往他眼睛里填充。
拥有这张脸的这个人,不久前也是这样仰着脸,下颚微收,笑而认真地在走廊上拦着他。
声音飘渺而笃定,老师,听说您是理科生。那么我可以问您一个这方面的问题吗?
卫炤并没有回答,只是望了她一眼而后很漠然的离开。任由那个女孩站在那里。
他年长,实在太了解这些无趣的把戏。
少年人爱热闹,热血,喜欢刺激,追求个性。一股子用不尽地精力总能干出各种稀奇古怪的事情。
比如。试图招惹他这个所有人都认为无趣且懦弱的人。
身后传来嬉笑,人群哄闹。
卫炤缓缓走进了办公室,而后重重地关上了门。
许荧玉,赌约输了,这个星期全班的卫生你都得包了,全班的饮料也得买。有人说。
许荧玉,这个星期厕所也归我们班,你可别忘了啊。又有人说。
吓死我了,许荧玉,看你那稳操胜券的样子我们都以为会输呢。有人还说。
人群中又传来一阵笑。声音有些桀桀,不像打趣更像讥讽嘲笑。甚至有毫不掩饰的兴奋。
许荧玉没转到他们班他们就在背地里聊过很多关于她的八卦。
说她漂亮,说她不检点。说她穿的裙子穿的太短,袜子洗的太白,嘴涂的太红,男朋友太多,私生活太乱。
他们挂着心知肚明的笑容讨论,她被多少人操过,才会看起来这么荡。
美貌既是原罪。
班主任觉得她是包袱,放她在最后一排任其自生自灭。
她也识趣。不和人做任何交流,日日趴在桌子上睡的天昏地暗,风声雨声读书声从不入耳。
平日里也听不见她说什么话,然而今天却和他们打起来赌。怪事。
输了她还开心,更怪。
卫炤是什么人。斯文得无用,俊美到平庸。
如同学校冬日伫立冷风中的杉树,枝少叶薄,皮裂身绽,寒肃,朽然,垂老,干枯。
只等一场大火将其烧成碳,灼成灰。升焰腾空,万物俱焚。
多么无趣的一个人啊。少年的他们想。
许荧玉站在卫炤面前。在上而下望着坐在办公椅的卫炤。
他们之间隔着张宽而大的黑色办公桌。
这个距离卫炤可以看见她被潮湿空气氤氲的蓬乱的头发,蓝白校服也蒙了些尘色有些暗然。
眼很亮,唇微抿。像是在生谁的气。
空气潮湿而又闷热。像是要下雨。
远处天边乌云成团,黑压压,骤风起,操场上旗杆上的旗子被风剧烈拉扯纠结成团,树木吹的东飘西荡树叶纷纷泻下。
操场上的足球比赛仍在进行,口号喊激烈又热血。
女孩绕过办公桌向慢慢向他靠近,卫炤下颚微抬,眼皮微掀,仍是默然。
闪电炸起,天边划过一道白光。
雨终于落下,铺天盖地,噼里啪啦打在窗户玻璃和地板上。
风愈大,窗帘被吹起,吹乱室内一切。
天昏地暗,室内无光。
黑暗中,许荧玉的吻落在了他唇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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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轻飘飘的,像春季一拂而过的柳絮。
而后,卫炤又感觉到了一股难言的潮湿。
他像是盲了。什么都看不见,什么都不知道。唯一的感觉就是唇上的绵软和挤进牙关的濡湿。
卫炤心里没由来升起一股怒气和恨意。
是的,他怒,怒她真是个婊子,不知道用这具身体勾引过多少男人。
但他更恨。恨自己的的确确被勾引了。
他根本拒绝不了这份引诱。
青春,丰满,鲜活。带着夏日香气,让他恍惚忆起少年时打完球一身热气臭汗嘬饮到一口北冰洋的凛冽感。
卫炤想撬开她的唇却去舔舐她的舌,想扒开她的皮吞噬她的血肉,想看见那张总是挂着笑的脸变幻,最好让她痛,让她叫,让她愤恨哭嚎。
好像只有这样他才会平静些,才能止住心里的那份痒。
他反攻为守。像疯了的兽类叼着她这块肉,恶狠狠去吻她的嘴,咬她的唇,舔去她的命。
唇齿交汇,唾液交缠,黏腻的水声在耳边嗡嗡作响。
他的舌头舔舐她的口腔,细细地密密地。舌尖,牙齿,硬腭都被舔舐过。色情又狎昵。
许荧玉被吻到缺氧,头发晕,眼发盲。脑子昏昏沉沉,不断用手推离卫炤想喘口气。
她怪卫炤害她输了这个赌约。她骂卫炤,打扫整个教室很累,还有女厕所。
卫炤只是细细密密亲着她的嘴。她撇过头挣脱出来,又说,给他们买饮料花了好多钱,你得赔我。
他回答会赔,又舔上了她。
肌肤相贴,手指交缠,卫炤和许荧玉毫无缘由的缔结了关系。不,不。是有原由的,是性。
性是欲望。被勾引,被色诱,欲望掌握身体,人和动物无差别。多少张床上的人们说尽情话,做尽夫妻做的事。体液交融,缠绵濡沫。
下了床,着上了衣衫,拾起理性,推开门。回归自己身份和生活。
谁也不认识谁。谁也记不得谁。
他们地位年龄样貌从不相同,将其交汇一起的只有情欲。有且只有情欲。
卫炤和许荧玉此刻就是这样。
卫炤的眼镜在缠绵交接中掉在地上。他没管。只是蛮横地把许荧玉拉到自己怀里,让其跨坐在他身上。她腿细,直且长,昏暗中白的晃人眼。
她有一双好腿,他知道,他一直都知道。
去掉眼镜的卫炤像是换了张脸。
他的眉毛很直,如尺,可以量。眼神很利,似剑,能杀人。
鼻梁高直挺拔,脸部线条凌厉,
气势陡然一变,整个人极有侵略性极具戾气,像一头危险俊美的豹。
很难想象如何只凭一副眼镜就让他褪下一身兽皮化生成人。
谦和公瑾,温然而木讷。
许荧玉的头发被揉的蓬乱,下巴置于卫炤肩上,身体无力的靠在卫炤怀里一面用力呼吸一面笑。
笑声畅快直接,像在嘲笑卫炤的道貌岸然。
卫炤微微蹙眉,吻的很是凶狠,吻上她的颊边,那里有颗极小的痣。
吻上她的耳朵,将耳垂含进嘴里温柔舔弄,留下一道透明水亮的痕迹。
他的舌头伸进她的耳蜗翻动搅弄,炽热的鼻息喷洒在她皮肉上,热烈而淫荡。
许荧玉被亲的发烫,像火烧,灼着她眼睛发红,湿润,眼角氤氲出水气。
他的手从她膝盖缓缓向上抚摸,极慢,如凌迟。头低下,沿着单薄的脖颈啃咬,在白而嫩的皮肉上留下一道道痕迹,染着红沾着血。
许荧玉觉着自己像一个风筝,控制风筝的线握在卫炤的手里,她只能随着他的拉扯左摇右晃,摇曳飘荡。
她还是笑。肆意盎然,无缘无故。
一切好像与她无关。身为情欲的挑拨者,却清醒地置身事外。
夏日的雨来的迅疾走的突然。
呼吸间吐纳着尘土的气息,潮湿和闷热把空气蒸腾出磨砂感,触手间仿佛能感受到颗粒。
远处天空彩霞高挂,色彩斑斓,午后骄阳。
橙黄色的光沿着窗帘缝隙泻进来,室内明亮了些。
有一道光打在办公桌上,似一条线,画起游荡浮尘。
许荧玉侧过头,平静地看着它。
她感觉到卫炤拉下了她的衣服,感觉濡湿的唇落到锁骨上,感觉到他的手滑了进了大腿内侧,温柔又色情的抚弄。
在他手将要挤进她的单薄内裤时,门被重重敲响。
敲击几乎没有间隔,很急促。
一个女声也从棕黑色厚重的门背后传来,近乎凄厉喊着卫炤的名字。
是余群
欲望仍在灼烧。卫炤本想说些什么,怀中的少女却似惊鹊孑然从他身上跳下,胡乱扯了扯衣服朝他笑了笑,天真又戏谑。登登登地跑向了对面的巨大地落地书柜,打开门轻盈的像只蝶飘了进去。
他也戴好眼镜整理好衣服和办公桌开了门。
余群神情很紧张,她很急,甚至在抖。她的声音在光晕中显的惊恐细弱,眼睛瞪的很大,眼球快要凸出,容状惊恐悲凄。
只知道望着卫炤哭,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卫炤柔声安慰,许久,才听她哆哆嗦嗦说,有学生….学生…跳楼了。
话毕,余群便嚎啕大哭,死死扯着卫炤的衣袖拉着他往外走。
卫炤脸色瞬沉。一个学校没有什么比学生出事更要命。他扶着余群急忙向事发地跑去,转身地一个间段,恍惚看到了书柜缝隙许荧玉调皮地冲他眨了个眼。
路上问其原因,余群只是哭,半句话也说不出来。到了事发地,恰好课间十分钟,操场上已经挤满了学生,两个保安科的人守着一块地方,那里盖了件衣服。
出事的学生早已被救护车拉走,简主任和其他几个老师也去了。是个男生,才17岁,人有点调皮成绩却还可以。
事情发生的毫无征兆。那学生是突然从五楼窗户一跃而下,教室里的学生听见余群的惊叫才发现。
回头看,大多只看见一片校服的飘起衣角,瞬间消逝,如同一掠而过的飞鸟。
飞鸟落地,只有死亡。
那学生没有抢救过来。
学校放了假,用最快的速度和效率把所有学生都送出了学校。
警察来看,勘察了现场,确定是自杀。
学校陡然空了下来,莫名萧瑟。
家长愤恨赶到。随之而来的是泪水,哭嚎,愤恨,怒骂,厮打。
.....
……
卫炤被打歪了眼镜,打松了牙齿,吐了一口血。平日规整的衬衫被扯出几个口子,头发杂乱,很是狼狈。其他几个老师也差不多。
大家其实都很清楚,事情很好解决。钱给到位,事便了了。
这世界本就钱比命更值钱。
钱能买命。
如果说不能的话,只可能是因为数额不够大。东西互相置换,一方加大筹码和优惠,就没有什么不可以。
更何况他们还是穷人。
简主任告诉卫炤,家长很是讲理,赔偿本来也已经谈好,这事不怪学校。学校给予赔偿是出于人道。现在却突然出现一封遗书。遗书内容直指余群,里面控诉因为余群的针对,嘲笑,谩骂和无缘由的体罚。
事情便一发不可收拾。
卫炤伸手扶正了眼镜,用手指抹掉唇边的腥红血色。笑了笑。
他环顾了四周,目光终究归于一处。
他望着那对脸颊上挂着几滴泪的夫妇,说了一个数字。
刹那间 ,满室寂静。
窗外传来不知名鸟叫,桀桀切切,沙哑难听。
轻薄陈暗的棺材安安稳稳地躺在办公室内,孑然望着这一场闹剧。
一切平静如常,毫无颜面素质道理可言的拉扯撕打仿佛从未发生过。
它完成了自己的任务。
四
风骤雨急。
黑暗中卫炤踏进了如同废墟般的办公室。他在浓黑夜色中往前走去,直至走到一个巨大书柜前停下脚步。
路灯的光芒从窗外洒进来,陈黑的室内氤氲出薄薄一层微茫的光亮,范围不大,光点恰好落在书柜门上。
像是在确认什么,卫炤拉开了柜门。许荧玉果然还在柜子里,无忧无虑的孩子无知无觉的睡着了
光点被打开的柜门挡住,视线再次浸入模糊的黑暗,像是沉入一汪不知名的水潭,潮湿的气息缠绕上卫炤。
面前的少女睡得很沉。双手相拥蜷缩在逼仄的柜子里面,与以往总是挂着笑的那张脸不同。
少女眉微皱,脸很白,唇似带血红如赤绸。像是冷,发间却点缀着汗。身上的校服在窗外噼里啪啦的急雨中显得十分单薄。
柜子门后全是各种贴纸。颜色鲜艳,童趣盎然。应该是上次一个老师的女儿留下的。许荧玉脸上也贴着几个。
白云和花。天真又稚气。还有红色的一滴水,贴在右眼下,像一滴血泪。
多漂亮。他想。
卫炤弯腰将少女抱起。少女很轻,轻的像一捧云,小小的,乖乖的,无知无觉。平日里的张牙舞爪过度显现的妖娆消失不见。像找到族群的幼兽,天真无邪地依偎在他怀里。
他紧紧的抱着她,怕无由惊起一阵风,把她吹散了。
许荧玉的皮肤很烫,身体很热。可能发烧了。
卫炤却像被这份热度烫昏了头,烧红了眼。就着抱着的姿势低下头如同野兽开始舔舐啃咬。许荧玉在昏睡中下意识躲避着野兽的齿牙,头重重的往后仰去,修长细韧的脖颈在空气中划出一端优美弧度。
同样染着薄红。她烧的很厉害。
口中也溢出一声难受的呻吟。
卫炤好似清醒了,找出一个毯子把许荧玉紧紧包裹起来。缠成团,裹成茧。束缚在怀中,等待哪一天破茧而出成为他的蝴蝶。
他抱着她转到了书中后面的一个休息室。打开灯,冷光。放她在单人床上,找出了感冒药含着水,一口一口将药哺进她嘴里。
休息室狭小单调,许荧玉躺在床上,卫炤坐在旁边用黑沉沉的眼睛望着她。窄小的房间猛地响起呼吸声,他走近了她。
卫炤居高临下站着,慢慢地,慢慢地,他弯下了腰。
修长的手指拨开了包裹许荧玉的红色绒毯,也拨开了她校服衣领上的扣子。他低下头,在嶙峋的锁骨上落下一个吻,唇与温热的皮肤相接。仍旧烫的他全身发麻。
他猛地掀起许荧玉的衣服,将自己的整个头颅整张脸包裹了进去。
极小的空间让视线的和感官变得更为强烈很敏感,衣服与皮肉间散发少女独有的香味,他的嘴舔着,从平坦的小腹到中央的那个小洞,舌头模拟性交在里面不断抽插舔舐着,淫猥狎弄。
卫炤成了一尾鱼,在名为许荧玉的这片海里缓缓的向上游,直至他碰到了纯白色背心和一片柔软。然后,他用高挺的鼻子顶开了那一层薄薄的布,舌尖缠上红硬如相思豆的那一点。
头顶传来切切的抽气声,许荧玉像是被刺激到了,下意识用手推离置于胸前的头颅,身体不断往外挣,似乎是想要摆脱一份不存在的缄制。
卫炤钳住她不断推移的手,另一只手直接扯下了许荧玉的校服裤子,同样一层白白薄薄的布暴露在他眼睛里。
他被这块小小薄薄的的布刺疼了眼,身下早已挺立的昂扬也硬的发疼,不再顾忌,扯下最后一层堡垒,光滑白净的下体在冷光中映的晃人眼。
卫炤突然意识到,她还没长大。
一直昏睡的许荧玉突然睁开了眼,卫炤狰狞的下体早已对上她的童贞,古洪荒走来舐满鲜血的野兽咬上了她脆弱的脖颈。
她该长大了。
还未等许荧玉完全清醒,一双手捂住了她的眼,卫炤毫不留情地刺穿了少女,毫无经验的甬道被艰涩的破开,巨大的性器一寸寸钉入,是酷刑。
剧烈的疼痛让她张嘴惨叫,却叫不出声。只能发出一道长长的气声,在寂静的空气中显的十分惨烈。
许荧玉再次落入黑暗。
但她仍在颤抖,疼痛像在悬崖边上拉扯的绳索。泪水无意识划落,痉挛的动作越来越大。
背在挣扎中像一弯瘦桥,仿佛随时会坍塌。她不断抽气,声音越来越大,她喘不上气。
卫炤急忙把她抱起拥至怀里。他们的下体此时还相连着。
这个姿势使卫炤的阴茎入的更深,她像被无情钉在柱子上不断抽搐的一只动物。喉咙噎着般张了张嘴没吐出一个音节。
肃然的光色中惨白的脸,深皱的眉,咬出血的唇,满头的汗和凌乱的发汇成成一副极具凌虐美的画。
卫炤伸出一只手不断摩挲她的背,嘴也在往她口里不断渡气。良久,许荧玉才渐渐安静下来,呼吸也渐渐平稳。只是仍旧没醒。
卫炤开始颠她,恶狠狠地。他被情欲折磨太久,眼睛猩红,唇抿成一条直线,眉成川,颊边凸起两块硬肉不断抖动,面目狞恶。
许荧玉头垂靠在他肩头,身子随着他的动作一耸一耸,胸前的软肉从红色毯子中漏了出来。干涩的甬道因为不断的操干逐渐湿润,有了水声,许荧玉喉咙里也发出了断断续续的呻吟。
声音很细,绵绵润润。
黑且长的头发在颠簸中不断晃动,扬起弧度而后又落下。时间推进,头发被汗水慢慢濡湿。有几缕粘在颊边上。
一行泪从闭着眼的眼角滑落,滑进头发里,与汗水交融。
有月光从窗口漏进来,逼仄陈暗的空间有了光亮。
光映衬出一幅画。美人画,春宫图。
图中的少女趴着,盖着被子却漏出肩头,一小截,很白,上面青紫印痕遍布,衬的更白。
脸侧着,很红,眼尾还氲着水汽,几缕头发汗湿的头发黏在脸颊上
极美。很容易让人产生凌虐欲。
美好被破坏,凶徒才会产生快感。
她就像一柄剑。只有粘了血,涂上毒。才能叫人称心如意。
卫炤就是让这柄剑出鞘的人。
房间的阴暗角落,亮着猩红的光点。一头食人的兽正端坐在那里。目光阴翳,正盯着躺狭小床上的少女。
烟雾腾空而起,烟燃尽,红消退。
一切归于平静。
卫炤忙完手头上的事情许荧玉已经醒了。
她平躺望着天花板,很平静。也很乖。像橱窗里的玩具,纹丝不动的扮演自己的角色。
卫炤喂她吃什么她就吃什么,卫炤给她擦身穿衣她也很配合的转身抬手伸脚。卫炤伸手揉了揉她蓬乱的头发,再次把水哺进她嘴里,唇齿交缠。良久。许荧玉靠在他肩头吁吁喘气。
呼吸声很大,倏而又骤停,然后,他听见她说,你得养我。
末了,又听她补了句,你应该知道我很穷,没有钱。
语气不容置疑又理所应当,让他想起了初见时她讹人的那股气势。有些好笑,又有些无奈,他拥着她在她头顶落下一个又一个吻,连忙说好好好。
宛如昏君,色令智昏。
承诺并没有冲昏许荧玉的理智,她从卫炤的怀抱退出来,面无表情的望着他。愤恨涌上脸。
我烧成那样你还把我给睡了,你是人吗。我要是烧傻了怎么办。
卫炤没有回答,再次把她拥入怀中,轻轻摩挲她背,抚摸她的肌肤,像安慰一只竖起毛啾啾的小鸟。
五
许荧玉还没长大,卫炤早已明白。
她实在是个孩童。对周围所有的一切都保持着好奇心。
东游西荡,飘飘晃晃。他们在星期天遮遮掩掩一起出门,看见花她会高兴,望见好看的树她得摘几片叶子。
路上碰见买棉花糖的她不买,就在那看,看很久。看腻了又跑去用手抚摸街道上挂的灯笼。摸了一手的灰,漫不经心的往他衣服上擦。
看见蒲公英,很高兴。深吸一口气没吹落却吹断了,气的直接给把它给薅秃了。
有老人卖气球,她跑去买,挑挑拣拣买了个黄色的鸭子。问卫炤可不可爱。卫炤望着许荧玉跑的通红的脸,点头说,很可爱。
她笑了笑,松开了气球的绳子,让它升空。又跑开了。
卫炤默然。望着她东跑西颠的背影突然觉得自己像带着个顽皮孩子出门的父亲。
倘若他结婚早,是会有这么大一个孩子的。他的年龄本就可以当他的父亲。
不是他太老,是她太小。
卫炤像是想到了什么,也笑了起来。眼尾牵起纹路。
她会玩。
上公开课,教室里过道里坐满了老师,气氛庄严肃然。
卫炤恰好坐在她旁边,鼻梁上架着一副眼睛,拿着纸笔停停写写。身直肩阔,短而密的头发规矩整齐。目视前方,模样很儒雅,神情很专注。
许荧玉也不怕,手靠着一点儿书的遮掩在他的西装裤上轻点挑弄。触感很轻,卫炤却觉得痒。
他被搔的口感舌燥,却仍面无表情望着台上,任由她。
像是厌恶他的装模作样,她变本加厉,手往他腿中间游去,摸上他腿间拉链,想拉开。
卫炤握住了她作恶的手,把那只手包裹在他的大手中。摩挲她的手心的纹路,很轻很慢。很色情。
许荧玉躲在面前层层叠叠的书中冲他眨眼,嘴唇张开合拢无声地说着几个字,齿白舌红,表情嗔然。
他看懂了。
真色。她说。
卫炤办公室外学生来往嬉戏打闹,办公室内许荧玉被他狠狠顶在墙上,捂着嘴,偶尔漏出几声切切的呻吟。
她眼泪落得很凶说疼,又说舒服。反反复复,胡言乱语。情欲蒸腾了她的理智。
她上身只剩下薄薄的白色文胸,下身已尽光裸,如一尾鱼,脚踝上还吊着白色的内裤。
少女身白如玉,唇红似血。身姿体态像一尊浑然天成的玉像。不,玉像不如她,世上哪尊玉像能有鲜活。
像无边寒夜中燃起的一捧火。那般剧烈,炽热,烧的人只想为它肝肠寸断。
办公室只有书桌上开着一盏灯,卫炤把她压在书桌上干她,她的脑袋撞到堆在书桌上的一堆文件,头发纠结杂乱,光裸的身体紧贴冰凉的桌面。
白与书桌的陈旧对比出病态的美。卫炤把她的腿向上压,下身很用力的顶。她仰着头,目光散乱,空荡荡。蓬乱稠密的头发在书桌上铺就成一朵黑色的花。
卫炤很舒服,喘息间发出喟叹。再反馈至身体上,顶的更加用力,顶的她想逃,手四处乱抓,无处着落。
她推开卫炤,说不要了。
没有用。卫炤已经杀红了眼。他抱着她走,遍走遍颠。她骂他,什么脏话都骂出口。
她又笑了。
这是一场殊死的搏斗。从白日战至黄昏。外面霞光斑斓,他们在黑暗中原始野兽般互相厮杀。不停变换场地,沙发,墙角,书柜…..
一双手从一块红色的布中伸出来。纤细,修长,很白,指甲莹润。不断团起,伸展,手背筋脉明显。最后抓上了另一块红布。
那是一直垂挂在卫炤办公室的窗帘,是余群特地挑选的,她很喜欢这个颜色。
又一块红色窗帘被无处着落的手扯下,重重的下落,覆盖到地上已经纠结成团的红布上,压到红布下交织成茧的两个人身上。
许荧玉被压的喘不过气来,红布内视线被屏蔽,闷出一身汗,昏昏沉沉。卫炤还在操她,她绝望了,挣开他的钳制想逃。
无处可逃。卫炤把她牢牢的困在身下,蛮横的干着。身下只有疼和麻,她哭都哭不出来。
事后。卫炤给她上药。那里红且肿,一碰就疼,她丝丝抽气,用脚去踹他,却因酸软落了空。她更难过了。
你是没肏过女人嘛,想要把我肏死对吧。许荧玉骂他。
你不是性冷淡吗,看余老师那个模样怎么也不像有性生活的人啊。诶,你操过她吗?
想不出余老师在床上是个什么样。好人家的姑娘。你能放开手脚操的舒心吗?
她有我浪吗,有操我舒服吗,她有我年轻嘛?有……唔…
卫炤用唇舌堵上了她念叨不停的嘴。
给与答案。你最骚,也最舒服。
许荧玉笑。
卫炤又亲上了笑时挑起的眼尾。他没骗她,他说的话都是真的,他觉得她是真骚,干她也是真舒服。
性爱越是下等快感越是强烈。
卫炤操许荧玉时总会婊子,骚货的骂。在她身上每一寸舔着,叼着她胸口的一点吸的啧啧有声,毫无体面和道德感。
粗犷原始,像没进化的动物。全无顾忌。
教养,斯文,规矩,身份,都是狗屁。
他爱极了许荧玉,多么年轻的身体,多么漂亮的一张脸。多年轻啊,他同她一样大的时候,这世上还没有一个她。
多漂亮啊。童贞和淫荡结合地如此恰如其分。
多么难得啊。
他近乎虔诚的热爱着她的一切。
六
余群并未受学生跳楼事件的影响。
对于他在遗书中的指责与控诉,也没有产生多大的愤怒。
只是震撼。
她生长在好人家,从未吃过钱的苦,受过世事艰难。却温润通透,心窍玲珑。
穷苦人家,父母愚昧,弟妹众多,生活困顿。满心绝望,用生命换取高额赔偿金。那些一字一句的控诉,都是衡量他生命的价码。
他总是不起眼,成绩不起眼,长相不起眼,什么都不起眼。太容易让人遗忘。余群试图去回忆起这个学生,最后忆起的只有模糊单薄的白蓝色校服。这让她有些惘然。
她能够理解他,只是那团血色和凄厉的尖叫时常会把她侵袭包裹。
不值得,太不值得了。
一个个活生生的人,一条年轻鲜活的命。生如虫豸,死同蝼蚁。她甚至在想他活着的时候脑子里是否也产生过大而无当的想法,天马星空,迤逦壮阔。
对生的希望,对事物的好奇,对未来的憧憬。眼中是否流下过热泪,心里是否产生过难言的情绪。
而如今,斯人已逝。
余群站在窗口,长长的吁出一口气,朝远处眺望。
无论她理解与否。这种言论终究是在校园里像瘟疫蔓延着,家长联名上书学校不允许她再任教。
有些好笑。与她来讲,当老师本就是消遣。她的世界很广很大,可以去得地方实在太多太多。
你看,世界就是这么不公平。有人奋力只为苟活,有人锦衣戴花打马过。
余群自嘲一笑。
更何况她待在这里从来就不是为了教书育人,是为了…….卫炤啊。
比如此刻,在窗口她看的风景,是卫炤。
卫炤此时也站在窗口。也在看风景。
他在看许荧玉。
看她试图混过学校门口的仪容仪表检查,看她被摘掉帽子为不被剪掉头发奔逃。
雪白的人,杏粉色的长发。在他的视线里跳动飞舞,一团幼且红的樱花。
她在他怀里上下起伏,丝丝吸气。脑袋搁在卫炤的肩膀上,喃喃嘟嘟断断续续的告状。
他知道,他什么都知道。
之前的粉色头发也是卫炤看着染成的,黑色长发变成杏粉红。一个茧里飞出一只蝴蝶。
她本来就是蝴蝶。
脆弱,漂亮,拥有翅膀,自由自在地飞舞。谁会不被这么美好的小东西吸引。
卫炤甚至对那个理发师有印象,手若有似无的点于她肩头,脖颈。很不经意,很自然。可他是个男人。他太了解男人的臭德行。
然后,他点了根烟。
许荧玉偶尔在镜子里朝他笑,笑的真无辜,真纯啊。可卫炤知道这份天真纯然下藏着多么漠然的一颗心。
真是个小孩子。
卫炤伸手摸了摸她脑袋,粉色昙花一现。头发染回了黑,被剪短。很短,长度到脖颈。他又摸了摸发尾,很硬,有几根没被染到的头发漏了出来,如粉,似白。
看着乖。眼睛带着水汽的时候更乖。真乖。
卫炤把许荧玉往下又压了压。性器入得更深,许荧玉身子一抖陡然失声。眼里流出更多泪来。
许荧玉整个身体都被卫炤支撑着,她无力垂着眼,恍惚间似乎看见粗长的硬气把她薄薄白白的肚皮顶出一个形状。
她想伸手去摸,却发现手都抬不起来。
卫炤这回是铁了心要操死她。她知道缘由。对所有物的占有欲,也可以说动物本能,感觉自己的领地被侵犯。
而这场要命的性交就是他的宣告。野兽发了疯,再好的驯兽师也解决不了。更何况她什么都不是。
这是他的权力。
她把自己定义成一个商品。或者说,一个妓女。等价交换,银货两讫。
但也不能真任他发疯,
许荧玉不断地喘着气,试图说话,试图求饶。口中溢出轻飘的字句在猛烈的撞击中瞬间飘散如烟。
像是从未出现过,留下的只有她的哭音。
脑子一团浆糊,耳边全是稠绵暧昧的水声和物具嵌合的啪啪声。许荧玉下身光裸,被征伐,被入侵。
两人连接之处一片滑腻,湿哒哒。很是色情。
她上身还穿着一件单薄的夏日校服衬衫。胸衣早已不见,乳肉无助的垂在那里,形成一道淫靡的轮廓。
卫炤动作粗鲁胡乱,一面狠操许荧玉一面把头包裹进她的衬衣里,去吸她的乳头。像孩童汲取营养吮吸母乳,吸得啧啧有声。
身份错乱。一直以来都是卫炤像许荧玉的父亲,世事是这样断定的,卫炤也是这样认为的。而现在,许荧玉更像卫炤的母亲,她隔着衬衣抚摸着卫炤的头,像包容着自己的孩子。
一直舔舐着乳肉的卫炤像是突然受了刺激。开始咬她,许荧玉被刺痛,不断喊疼。
试图逃离。推开,挣扎。完全无用。
卫炤把她钉在他的性器上。,手钳住她的后脖颈,大力抽插,越来越狠,越来越快。他想操死她。
真是个婊子。
许荧玉进入高潮,身体不断痉挛,颤抖。满脸都是泪。卫炤终于开始射精,松了对她的压制。
射精时间很长,一股暖流源源不断进入许荧玉的体内。许荧玉被刺激的猝然尖叫,无助的承接,身体不被控制,仰着头向后倒去。
空中的风筝断了线。
“砰”的一声。许荧玉摔在了地上。
七
六月初六。余家开宴。
卫炤和余群订婚。
事情于一个星期前敲定。
一场鸿门宴。
一群年过半百的老人,吃斋念佛养生爱慈善。端着长辈的架子,把他的婚事敲定。
卫炤面笑,应承。
宴席人山人海,筹光交错。卫炤拿着杯香槟站在二楼栏杆前望着楼下人潮。余群也站在他旁边。
她一直感觉卫炤变了。具体哪变了说不出来。但今天,她能给这份感觉做出佐证。
卫炤以前是不在乎,对任何事物都不在乎。可现在是冷,近乎残酷的冷。某一瞬间余群甚至会感到恐惧。
她想起父亲对她的劝告,他是回来报仇的,你应该很清楚这一点
可现在我们快结婚了啊。
当初卫泯山的死是意外。警察白字黑字判定的。怎么我们就成他的仇人了呢?
但他不会这样认为。余群耳边又响起父亲的话。她崇拜余潜,更相信余潜。她觉得是卫炤错了。
小说里是这样写的,电视剧里也是这样演的。男主归来复仇欺骗利用仇人女儿却发现仇人另有其人。
最糟糕的境地设想,就算有血海深仇,自己也还是那个女主角。复仇者和仇人女儿本就是天生一对。
她愿意让他报复啊。最好报复自己一辈子。两辈子。一生一世,永生永世。她都是愿意的。
余群一口饮尽杯中酒,苦涩的笑了笑。
卫炤在人群中看见一道红。
那道红不是衣着,是口红。皮肤太好,太嫩太白,才会使口红更红。红的像抹在白云上的一道血。
是许荧玉。
扎着两个羊角辫,粉色发卡,粉色连衣裙。穿着打扮比谁都艳,却比谁都纯。
穿梭在人潮里。一闪而过。
卫炤心里像着了火。
他想起那天事后,他把许荧玉抱在怀里,两个人皮肤赤裸相贴,她靠着自己呼呼喘气,气都喘不匀,还记得向他要东西。
衣服,化妆品,包包……都是些女孩子喜欢的东西。
嘟嘟囔囔,又娇又乖。
他一一应下。用大手揉搓着她的头发。
头发揉成一团。她气,板着脸瞪他,额上还布着汗,眼睛瞪的圆圆的,带着红,因为形状,尾端上挑着。真好看啊。
他去亲她,一下又一下,亲的满脸口水。她恼了,捂他的嘴,推离。他又舔她的手心,舔的她发痒。
她气急了骂他。骂他色。他大手包裹住她的小手,轻轻的亲着,如珍似宝,又去嘬她的嘴,嘬的她神智全无,身心昏聩。
她最后什么都骂不出来了。
卫炤从不反感她要东西。应该说他喜欢许荧玉向他要东西,她要的他都能给。他要把她的欲望养成饕餮,只有自己能满足。他要用物欲修建一个围城,将她困在城里面不可自拔。这样她才离不开自己。需要自己。
等价交换的买卖,她能找上自己,自然能找上别人。不断加码,把筹码垒高,界限推高。这是卫炤一直在做的。
那些男孩能有什么,能给她什么。涉及自身立马划清界限。多么现实和无情。
他们生活在象牙塔乌托邦里,怎会明白世事的苦,有钱才有话语权。喜欢,爱情,都会被消磨的。十几岁孩子懂什么。
卫炤庆幸。他害怕,倘若故事正常发展下去,自己被排除在这个故事里。许荧玉也就不会和他有任何关系。
多恐怖啊。她走了一条与完全他无关的路。
这条路上,她可能会正常谈恋爱,结婚,生子,和另一个男人平凡携手走过一生。然后变老,然后死去。
又或头也不回的扎进名利场销金窟,在一个又一个男人身边兜转,在他们的胯下婉转呻吟,对他们嗔怒娇笑。
哪种设想都会让他发疯。他不允许,不允许她和任何一个男人有关系。他会杀人的,他真的会杀人。
她只能属于自己。许荧玉只能属于卫炤。
学生就是给老师操的。
卫炤被这份猜想折磨的心口发慌,有些头疼的摘下眼镜,眉蹙紧,唇抿直,额间青筋凸起,有几缕头发垂落下来。与他平日的模样判若两人。颓唐而残酷。
满室华灯,高朋满座,觥筹交错。无人知道,今日宴席男主角,想疯想恨想杀人。
卫炤任由自己这副模样落在余群眼里。她应该知道的,不,她知道的。
自己从来就不是他人眼中模样,她比谁的清楚。只因她需求,他才成为。并没有什么难度,在卫炤眼里,不过就是一个游戏,就是耗时长久。
余群很了解他原本的面目。知道他的残忍,无情,冷漠。是她找到的自己,是她要与他做交易。
他应允了。
卫炤其实是卫泯山的私生子。卫炤以前也不叫卫炤,叫聂炤。跟他母亲姓,后来母亲死了,卫炤把他接回家,此后他便是卫炤。
原配生不了,外面找人生。有钱人的正常操作。
偌大的家业,总不能没人继承。
只是卫泯山不知道,他死后卫家的成了余家的。倘若他知道自己奋力一生打下的招牌最终做了他人的嫁衣会不会从棺材里气的活过来。
卫炤笑。
卫泯山死的突然,此前一直把他养在国外,他的发妻并不喜欢他。一年见不了几回面。
连死讯都未告诉他。是余群。余群找上了他。
一个长达多年的交易就此达成。
余群是余潜一手教导起来的,手段强硬,雷厉风行,她先发制人把他送进学校,用喜欢和婚约逼的爱女心切的余潜退了步。
之后是董事会,明里暗里告诉那些老不死的他会成为余家的乘龙快婿,弘英这个招牌他终归是有份的。
之前人人都知道卫泯山有个私生子,现在人人都见到了这个私生子。
如是几年,上不得台面的私生子就是私生子。一无是处,更无皮相,怎就把余家丫头迷得神魂颠倒六亲不认呢。
他们不懂,都言卫炤是个没用的。只有余潜知道那都是假的,一匹嗜血的狼伪装成吃草的羊。装那么多年。
哪天不装了大概就是要吃人了。
八
弘英爆出惊天八卦。
因人物实在太有名,被瞬间引爆。
置身于这场爆炸中的自然是许荧玉。
学校也是社会构成体,同样是个小社会。时间流转你来我往,熙熙攘攘。人的多样性,什么事情发生都不足为怪。
有名的人消失多少年江湖上人言里仍会有他的传说。
人类八卦无关于三种钱,权,性。
涉及到其中任何一个字眼就够激起人爆棚的好奇心和八卦欲。
有人在学校论坛上贴了张片。有点模糊。但主旨简单明了,女学生上了豪车。指意很明显。
一石激起千层浪。网络时代没有隐私。立马有人开扒,照片里女主角应该是许荧玉,穿衣打扮对的上。
这不意外。
倒是男主角身份让人咋舌。弘英的语文老师,行政主任。段岑进。45岁。有妻有子。平日里和蔼可亲,温文尔雅。有过交道的师生对他皆是正面评价。
最为声名斐然的事件莫过于拒绝过女学生的示好和告白。规劝其好好读书。
现在看来纯属装腔作势。他是看人姑娘不好看才拒绝,但凡换个有点颜色的就是另一副嘴脸了。
一树梨花压海棠,海棠花艳,好不快活。
舆论如飓风横扫校内校外,学校却不痛不痒的发了张辟谣的通告,意言图片是合成,旨在污蔑,手段恶毒,其心当诛。已报警。
掩耳盗铃。
处于风暴眼的许荧玉好像什么事情都没发生。
她去食堂打饭,去水房接水,体育课跑步。上课放学。每个人看她都像看一个妓女。
她整个人都是赤裸的,袒露的,毫无廉耻的。
丛林茂密的树,荒野起的大火。
女人能从她的衣物里窥见她的皮肉,白晃晃的。能嗅到她身上的气味,淫荡欲乱的。
真骚。
男人想撕烂她的衣服去啃食她的血肉,摁住她的腿捅穿她,最好捅的她哭喊嚎叫。
最好操死这个婊子。
你既然是个娼妓,我又怎么不能成为恩客。
出来卖的,老师能睡,学生怎就睡不得。
喜欢谁不好喜欢段岑进那个江别鹤,你看你现在都快被全校的人生吞活剥了,也没见段岑进来救你啊。
真是傻啊你。
许荧玉眺望着远处风景说道。
她身旁站着个与她身形相似的女孩。叶灵临。
她有一张过早沾染世事的脸。头发直很长,脸很白,唇搽红。眼很静,因无神而静。
诚然。她很漂亮。但这份漂亮只是清秀的进阶词。需要各种成分的附加,适合的衣物,发型,风格。如此反复堆叠而成。
俗了。
许荧玉不喜欢她,很不喜欢。正常来说谁都不会喜欢方方面面无时无刻都在模仿自己的人。
穿衣喜欢,发型,动作习惯。小到一个发卡都会被模仿。
无趣。
明天你和段岑进的事就会人尽皆知。替你背了那么久的锅该你自己接回去了。许荧玉告知。
不会有人信的。就算真的是我,他们也还是倾向是你。八卦和你才是天造地设。
许荧玉仰头去看太阳,证据够硬,会信的。
难道只有我吗?你和卫炤呢。我和老师,你就不是吗。更何况卫炤还是余群的未婚夫。叶灵临反驳。
你其实比谁都明白。许荧玉背靠栏杆,大片灼热的阳光从她身上泻下来,朝着叶灵临灿然一笑,转身离开。
明白什么。明白男人的下半身和他的上半身没什么必然的联系。段岑进会和自己搅在一起无关于任何感情,只因本性。
一个老师。家庭美满,事业有成。人近半百,不断衰老,生活无趣,毫无激情。
被学生爱慕者。答应与否,都会产生自我满足感。他们甚至享受着这份爱慕。好像自己还年轻,还没陷入生活一潭死水的困境中。
师生恋。说的多好听。不过是一个个带着朽的老男人从青春新鲜的身体获得年轻的快感罢了。
说到底,段岑进不过是一个好色的卑微的猥琐的快入土的老头罢了。
许荧玉,难道你和卫炤就不是。我们都是一样的。
卫炤开完会回到办公室,余群同他一起进来。
他还坐下余群便发问,最近弘英主校和其他分校事情频发是不是他的手笔。那么多可以用的手段,为何要用最明显和最作践弘英名声的方法。
余群不明白。
不是我。卫炤很漠然,走到衣橱前换下了西装,坐到了办公椅上。
余群惊愕,半天没说出话。不止是她,她身边很多人都这样想。不是他还会有谁,还能有谁?
可两人早已摊牌,卫炤无需骗她。
难不成归咎于时运不好风水不嘉。
分校的形势比主校更严峻,有校区后面居然是妓女街,灯红酒绿,靡靡之音。学生嫖娼动感情了要人从良,人不肯把她杀了。
有学生三更半夜聚众赌博,输了的不肯给钱,大打出手。
有女生宿舍扒人衣服拍裸照的。
还有晚上从学校水沟淌出去上网,被水沟里塑料袋缠住脚活生生溺死的。
……
……
……
余群离开了办公室。
弘英现在声名狼藉,很多家长趁势添把柴,纷纷要求退学,学校为了稳住局面退让了很多不。
董事会上那几个老的问责,问的不是死的人,问的是造成的损失。他们本质是资本家,不是教育家,更不是老师,教书育人,桃李天下他们不懂。也不想懂。他们关心的只有钱财利益,人死了,死多少,他们并不在乎。
假使这是个死人便有好处的买卖,他们也会盼望着多死几个人,多挣几个钱。
粘着血,带着命又怎样。世上多得是愿意为了钱上刀山下火海千刀万剐的人。
那可是钱啊,谁会嫌钱多。
当初他们投弘英这个招牌就是看着有钱赚。卫泯山给的多就支持卫泯山,再后来卫泯山死了,余潜给的多,他们就支持余潜了。
一切朝利益出发。
可现在不仅没得赚了,还要他们吐出来。这么会不气,怎么能不气。
但他们忘了弘英自有收益起一直都在向他们输血。多少年了,早把他们的腰包添的鼓的不能再鼓,把他们养的膀大腰圆,把他们变成有钱人人上人。
他们忘了,他们都忘了。
而今全都是一副欲壑难填的模样。
余潜冷眼旁观,卫炤漠然。
九
卫炤解开了衬衫顶端的几个扣子,眼镜摘下掷于古色盎然的巨大的办公桌上。
由于没有修剪头发长长了很多,刘海更甚。仿佛映衬着此时的颓唐,额端黑发垂落下来。
办公室宽阔空寂,静的悄然,窗外一片白茫茫,天地团成了雪。起雾了。好大一场雾。
卫炤脚置于桌上,背靠椅上。仰着头,闭眼小憩。
卫炤的长相其实很奇怪,上半张脸英气,下半张脸却倏然柔和。唇却又很薄情。像漫天无情黄沙里长出了一片树林,林里有清泉,入口冰冷凌冽。
仰着头,喉结突起。脸部线条流畅凌厉。总而言之,很男人的一副长相。
有一张布蒙上了他的眼睛。黑色,封闭了他的视线。睁开眼,虹膜印着一片浊红。
有一双手落在了他的脸上,沿着他脸部轮廓游走,触感温热柔软。抚上他下巴,轻触他青色的胡茬。倏而,落于他唇上,嫩肉被濡湿。
卫炤口感舌燥,心里早燎原起大火,面上却不显,只是蹙眉。
那双手又穿过他的头发,停留在鬓角。那里的黑白发丝相交,有些斑驳。是少年白。
视线被封闭。感官便会更敏感。
比如。他感觉到她隔着布朝他眼睛吹气。他听见了自己的呼吸声,空寂和静默使声音听起来剧烈粗重。同样,也很可怕。
又比如。他闻到了一股味道。不是香水,只是很寻常的沐浴露味道,但他识得,香味里混杂着少女体香。那是他的欲望之火,生命之光。
他能在这个香味里见到一副活生生的血肉。他能描摹她的齿,唇,眉,发。是桃子,薄,红,稠。牙齿落下,汁水四溅。里面全是他的欲望。
卫炤突然听见了一声轻笑。
笑声很轻。瞬间氧化。有一个吻落在了他喉结上。而后,吻变成了啃咬,一头幼兽漏出尖利的牙齿刺破他的皮肤。温润稠腥液体溢出,幼兽得到抚慰,开始用舌尖舔他伤口。
轻飘飘的。粘稠湿润。
卫炤早就硬了,西装裤里鼓起大大的一坨。把作恶的坏人捞至怀里,掰开她的腿,让其跨坐着。隔着裤子用凸起去磨,去顶。顶的她捂着嘴喘气。
欲念丛生,荒草蔓延。
他如猎人精准擒获猎物,大手握住了那个人的后颈,把她压向自己。
另一只手抚着她的腰,宽大粗糙的手掌与她皮肤相接,不断摩挲。激的怀里的人打了个冷颤。
唇与唇相接,舌与舌交缠。昏了,一切都昏了头了。
早在卫炤放衣物时他就发现了她的存在,躲在窗帘后面。遮掩得特别粗糙和蹩脚。
如果余群转头,定能看见。
红色窗帘下面有一双颜色极其突兀的白色的帆布鞋。白的晃眼,和它主人一样。
有恃无恐。
是许荧玉。
卫炤把她的内裤拨下,许荧玉腰间缠着一条裙子,下身赤裸。先前的顶弄研磨卫炤腿间布料早已被她濡湿,形成一道水迹阴影。很暧昧。
他手欲向内伸去,还未触到湿软的肉。
上课铃声响起,空气介质传播变形到达办公室时有些闷。
是《梁祝》。
英台和山伯。痴男与怨女。
封建王朝,父母不允,世俗不容。你死我生,亦不独活。化蝶而去。很凄美的爱情故事。
卫泯山最喜欢的故事。
然而世道不古,人心易变。故事千年未变演着唱着,张生却成了王生,李逵也成了李鬼。
也不知是世道吃了人心,还是人心成就了这世道。
只是情爱啊。古今多少戏本,红男绿女,早就演絮了,看絮了。一曲梁祝,千滋百味爱恨别离尝不到,只有急急忙忙慌慌张张的脚步声。
一个女生喊,音乐快没了,要迟到了。
许荧玉从卫炤身上跃下,早没了刚才的意乱情迷,也不管卫炤是否箭在弦上,径直捡起之前被扔在地上内裤套上,哪怕刚被布料包裹的那里还湿漉着。
她回头扯下了卫炤眼前的布,在他的嘴上亲了亲,又亲了亲他的眼睛。像哄宠物。言语糯糯,有些抱歉说,这节是班主任的课,我班主任你应该知道,千年老妖一个,我这个小妖道行不够,还想多活几年。
卫炤没有言语,只是任她的吻一个一个落在脸上。
然后。起了一阵风。
风的尽头,有铁锈色的门,白色衬衣和格子裙。格子裙被奔跑动作荡高,卫炤的心也被吊起。
裙下有一双笔直匀称的腿,很白,膝盖是带着薄粉的。再往上,是一条白色的内裤。
湿着的。
门“碰”的一声关上了。
卫炤低头看向身下的凸起,衣料上大片的水迹。有些惘然的笑了笑。
窗外的雾还是大的没边,入眼全是白,什么都看不见。就像许荧玉。
你亲她,舔她,操她。逼得她发疯发狂,让她感受痛苦,带她享受极乐。亦或是耽于欲念,沉沦性爱。没用,都没用。
她就像个狡黠顽皮的孩童。看似天真赤诚,却难以琢磨,就像她的笑,你想从这份笑里辨寻出什么,试图赋予不同的讯息和意义。
但她可能只是因为喜欢笑亦或者觉得自己笑起来更好看。
卫炤喟叹,许荧玉啊许荧玉,我该拿你怎么办。
十
暑假,酷暑。
热的人发梦,灼热气浪蒸腾空气似乎都扭曲起来,树木带着焦渴,闷的人发慌。仿佛在阳光下多停留一秒就会被蒸发成水汽。
人被遗忘在了贫瘠荒野,热忱成为了煎熬。天地之间,燃着大火,放眼望去,皆是残垣和干涸。无望。
毕业班都在补课。
乘着炽热奔走在校园之中。快,很快,什么都快。吃饭,上厕所,跑步去食堂去寝室。
读书读书,背书背书。做题做题。
昏头昏脑。却不断运转,就像一台插上电昼夜不停的机器,恨不得每一个零件都使上劲儿。
许荧玉接到卫炤信息时在最后一排睡的昏昏然。
她成绩好,本不用补,班主任把她摁住,说人生很长,多给自己留一条后路。
许荧玉莫名怔然,应允。
事与愿违,最终她还是没有去。
弘英本质是一个企业。其他分校就是分公司。固定时间主校的人会去巡查分校。
更重要是最近出的事情太多,虽然事情已经平息下来,问题根源还是需要探寻。
余群和其他人去了别的分校区。
卫炤带着许荧玉来到一个偏远地区的小县城。同行的还有简主任。对于许荧玉的存在简主任表现得很淡漠,甚至可以说是沉默,与平日里那个狠抓校容校纪锱铢必较的教导主任判若两人。
县城很远,他们转了几次机。最后坐上了大巴车在难言的气味里摇摇晃晃抵达了县城。
县城很穷,路坑坑洼洼,房屋是旧的,树是旧的,人也是旧的。这里所有的一切都像被蒙上了一层土黄色的纱。粗糙又带着毛刺。
让人不禁恍惚喟叹,怎么还有怎么老的一个地方。老的都快朽掉了。
他们最后在闹市街旁边的一家看起来比较干净的旅馆住了下来。
前台办理入住的女孩问他们是不是从大城市里来,他们回是。女孩笑了笑,圆圆的脸上漏出一个酒窝,我看就是,外面来的人和我们这里的人不一样,特别新。
然后递了两张房卡给卫炤。
两个房间,间隔很近。一间是简主任,另一间。自然是卫炤和许荧玉。
许荧玉一进房间就往床上倒去。这一路实在太累。
卫炤放了东西,开了空调,本想叫许荧玉洗完澡再睡,夏日炎炎,沿途奔波,都是汗,混杂着之前大巴车内的味道并不怎么好闻。
许荧玉早已睡熟。
许是顾忌着简主任,又或者还记着简主任把她头发剪掉的仇。许荧玉与卫炤日常交谈很少,基本上只围绕着吃喝拉撒。
很吊诡。两个话都没说过多少的人,却建立了世上最亲密的关系。
卫炤从行李箱里拿了条毛巾,沾湿,开始帮许荧玉擦身体。
许荧玉大概是真的累坏了。卫炤脱去她身上的衣物,一寸一寸清洁她的身体时都未曾醒。无知无觉,睡得沉然,脸上拂去了那些被刻意添加的东西,极美,嘴还在嗫嚅,实在像个孩子。
这样的人天生就应该被捧着,含着。如珠如宝珍重爱恋着。
卫炤居高临下望着许荧玉的裸体,一寸一寸审视,高大落阔的身形在她光裸的身体上形成一片巨大的阴影,光和暗交织,白与黑重叠。那感觉...很难用言语去形容。
卫炤心里有条虫子,虫子有毒,给与他难忍的痛和痒。他帮许荧玉穿好了衣服盖上了薄被,亲了亲她的唇与额头去了浴室。
浴室很小,收拾的却很干净。水流从花洒喷洒下来,冲刷着卫炤疲惫的身体,那条虫子却蠢蠢欲动。
卫炤本不会把许荧玉带出来的。她早就同他讲过要补课,他尊重她的选择。机票已经订好,在明天,东西也收拾好。莫名的,他却怅然了。
在宽阔冷然的公寓里他喝了几杯酒,看了一轮日落。楼层高,景色好,远处是江畔,人潮如海,熙熙攘攘,有船只行过,落日映照着江水上,橙黄,刺红,波光粼粼,烟火人间。
而后他驱车来到了许荧玉的住处。
天已全黑。他一身酒气。嘴里咬着根点燃的烟,靠在车身上。黑暗中红色的光点闪烁,白色的烟雾腾空而起,似一抹炊烟。
他看见了许荧玉。看着她走出家门,看着她脚背轻抬跨过污水,看着她把手中的垃圾扔进蓝色的垃圾桶里。
零星灯火中,她穿着白色老头背心,宽松短裤,头发上胡乱团起,汲着一黑色人字拖伶仃的行走在昏黄的路灯下。白得吓人。
而后慢慢滑入黑夜中,只剩一抹白影。
卫炤恍然发现她真的很瘦。
瘦的可怜。
他亲过她,抱过她,也背过她。他的手抚摸过她每一寸的肌肤,他的唇亲吻过她身上每一个地方。
他不止一次赞叹她的美好。而此刻他只觉得许荧玉单薄得像一抹随时会被风吹散的云。
他想握住那捧云。
卫炤脑海里不断出现许荧玉细长的脖颈,颈下瘦削的肩,肩下那支伶凸出的蝴蝶骨。
节状鲜明,像一条崎岖蜿蜒的山路。好像随时会因为各种不知名的原因断裂塌陷。
他又想起许荧玉边走边踩着脚下影子的模样。
她明明还没长大啊。
卫炤忽然觉得惘然。
他灭了烟在黑暗中站了很久很久。久到身体开始麻木,才掸了掸身上的烟灰往前路走去。
光洁的皮鞋染上了湿润的尘土,结成块,他像她一样,跨过污水走到了路灯下,昏黄的路灯把他的影子拉的极长。
卫炤忽然笑了笑。
他的脚步最终落在她的门口。卫炤早就知道许荧玉住在哪里。他一直践行着养她那句话,给了她很多东西,也给了她很多钱。
那些足已让她过得很好。
然而她住在肮脏杂乱的郊区,阴暗潮湿的地下室。他一步一步走下楼梯,视线越来越暗,空间越来越狭窄,空气也越来越沉闷。
卫炤敲了门,许荧玉开了门。两个人隔着防盗门对视。
地下室地空间其实很大。门开还有一段楼梯。两边堆满了旧书,很破,也很杂。
楼梯尽头有一张床和一个书桌。床上挂着蚊帐,样式很老旧,应该是用了很久,白色成了微黄色,古老忧郁,让人恍惚觉得帐内端坐着一位新娘。
书桌靠着贴着墙,墙最上面一个巴掌大的窗户。天亮时会有光落进来。
很漂亮。许荧玉同他讲。
她并不好奇卫炤的到来。自然地拿了一个橙子递给卫炤。然后坐回了书桌前,借着台灯冷冷的光做起了题。
世上哪有那么多天才,许荧玉的好成绩,也是经年累月一本本书看出来,一道道题做出来的。单从成绩论,她算是顶好的好学生。
卫炤剥开了橙子,汁水四溅,他的手染上了微黄,一股橘橙类独有的酸甜香味在空气中氤氲开来。
气氛骤变。
许荧玉放下了笔拿纸巾轻擦他的手,接过了橙子利落的剥开,橙香味在空气中炸开。橙肉被喂进了卫炤的口中,很酸。
卫炤面不改色,去亲许荧玉,把极酸地橙肉哺进她的嘴里。唾液混着被挤压地橙汁顺着她嘴角划下,映着一道湿润的水光。
许荧玉微皱了眉咽下了橙肉。
卫炤也吞了她。他轻轻地抱起她,把她压到了床上红色被子上,压进了老旧帐子里。
床是单人床,很小。
蚊帐很旧很老。似千古魔障,灭身陷阱把卫炤和许荧玉困于这方寸之地,窄小地域。
他突然想起几句少年时偶然看到过的诗:
熟人在内房,暗沉沉,门咿呀响
那忧郁的床帐很是淫荡的
罗的,夏布的,帐门可以勾起放下
即使没人,帐子已很淫荡了
他又想起许荧玉时常念的一首诗。念的时候用的是极晦涩的方言,他听不懂,长短断句判断认为应该是一首诗。
她念的很好听,微哑的声音在方言独特发音韵调下显得很糯。很嗔。
许荧玉很喜欢那首诗,卫炤听得出来。可他听不懂。
他注视着在他身下不断喘息抽气的许荧玉,她的脸半掩在被子里,只能看到下半张脸的轮廓。微厚的唇拉扯起弧度,白白的牙微显。模样很愉悦。
帐子里的空间很小,因为剧烈的性交不断摇晃抖动,像一棵颤抖的树。
两个人的呼吸显的很重,帐子外的灯光把他们的影子映照出来,黑色的影子支撑起各种形态,姿势。氤氲出难以言喻的氛围。
卫炤下体不断在许荧玉体内冲刺,许荧玉同样在不断推离他,她的手压在他腰上,身体不断往后缩。
距离刚拉开一点,卫炤把她拉回,狠狠的撞上去,撞的她又疼又麻,让她觉得自己快没了命。
她又哭了。
她的眼泪不断下落,卫炤哄她,说再等等。又说她不耐操,得多操操。
许荧玉听了他说的话顿时瞪大了眼睛,止住了眼泪,脸上满是怔愕,似没想到卫炤的无耻。
愤恨的咬上他的肩,肉太硬,没咬动。留下了个很小的印痕,她又伸出舌头去舔,红红舌头像轻飘飘的羽毛落在他肩上。
额有汗,唇极红,眼带欲。柔软潮湿的触感让卫炤额间青筋凸起,延伸出狰狞脉络。
古老罗帐内,茕茕红被上,床咿咿呀呀响。卫炤正在操着她的新娘。
十一
洗完澡。卫炤穿上了衣物进了被子。伸手去拥睡着的许荧玉,手臂发力,距离推进。皮肉相贴,骨头碰撞,两具温暖的身体紧密贴合,像两条交尾的鱼。
卫炤的身形很高大,像一棵树。生长许多年,树茎粗大,枝繁叶茂。许荧玉则是缠绕这棵树的藤蔓,将它遏的密密实实,勒裂他的树干,日久天长,伤口成了疤痕。两者生长皆茂盛。
相互寄生关系。我需要你,你也需要我。我死了你活不了,你死了我也会死。
真好啊。
卫炤把怀里的女孩抱了抱紧,用下巴轻轻的摩擦了下她的头发上而后落下一个吻,拥着她沉入了睡梦中。
….
….
卫炤和简主任的此行的目的同样是巡查学校。
有点奇怪。大多数学校都立于繁华城市的弘英居然在这么偏远落后的县城里有一个分校。
董事会的那些老东西不知道,很多弘英主校的领导也不清楚。倒是一些老人还记得。比如余潜,比如简主任。余群也知道。
最初商定的人本就是卫炤。地方太远太偏太苦,年轻人不愿意去,其他的年龄大了去了就是被剥一层皮。
简主任却跟过来了。他是老人。也是从脚下这个小县城里走出来的人。他同卫炤讲很多年没回来看看了。
时间弹指一瞬,太久了。当初他离开桐城还是个满腔抱负的年轻人,再回来时头发已经开始白了,皮也皱了。
怎么会这么快,怎么自己就老了呢。
县城不叫某某县,叫桐城。名字的由来是因为桐城最多的花是刺桐花。每到春日花季,刺桐花开,殷红色的花被风吹到满城都是,像炸开的爆竹屑,片片碎碎的。那个时候这座城是很新的。
桐城的接到卫炤和简主任的是弘英的副校长。同卫炤用的是普通话,南方口音很重。因此跟简主任说的更多,他们讲的是方言。
学校里面还有很多学生在补课。弘英其他的分校补课的只有高考生,而这里除了高考生还有中考生。
副校长解释说,桐城的中学不止一个弘英,弘英没有本校直接初升高的惯例,一切以分数作为基准,倘若他们达不到弘英高中招生分数线,那么他们都将会离开弘英。
换言之,弘英不收差生。
在桐城只要考进了弘英,就相当于半只脚踏入了大学。
弘英的升学率极高。向名牌学府输送的学生也极多。同样,弘英的学生自杀人数也多。
可那又怎样?
学校是社会的产物。他承担的是传送带的责任,你站在这条流水线上通过它到达最终的目的地,它的任务也就此完成。
如此循环往复,生生不息。
每个把孩子送进弘英的家长,每个孩子来弘英有且只有一个目的,考上大学,考上一个好大学。
从外表看弘英就是一个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中学。对它你不能用欣赏去形容,它就是冰冷严酷的一个工厂,没有人情可以讲,学生就是里面的工人机器,遵循里面的规章制度是唯一。
被打磨被加工改造,过程残忍严酷,但你必须接受。因为这是唯一的出路。
那些学生像把海绵挤出水一样挤出时间,读书背书看书,白天也读,晚上也读。他们校服袋子里装着书,他们打饭吃饭上厕所都在看书。
他们读得累了,读得想吐,读得要发疯,做梦都在背古诗念单词。
为什么呀,凭什么啊。他们骂,痛骂,他们哭,痛哭,擦干了鼻涕眼泪却又拿起了书。
桐城太穷了,他们也太穷了。家长明白,老师明白,孩子明白。因为穷所以要读书,因为穷所以必须读书。只有读书才能让他们走出这座废城。
世界太大了,他们才长大,还那么年轻,不应该被困在这座城里,蒙上尘,盖上面纱同自己一样等着老等着死。
因为山的那边真的有海啊。
有人见过啊。
弘英大门口有一块巨大的寿山石,黄底红字,上面写着弘英的校训。
那是三十几年前卫炤的父亲卫泯山亲手书写的,同在的还有简明诚,也就是现在的简主任。
那几个红色大字高山巍峨般屹立在弘英门口,振聋发聩,是每一个弘英学子又恨又怒又忘不了的几个大字—“学不可以已”。
学习不可以停止的。
荀子的《劝学》。
简主任与副校长多年未见要叙旧,卫炤还念着在校门口等着的许荧玉先行离开了。
许荧玉在校门口一家文具店兼奶茶店点了杯酸梅汁,酸甜的冷冽并没有消去点炎热,仍是热得脑子发昏眼睛发花,脸更白了,出门前擦的桃色口红太红,拉扯出极美的病态感,浑浑噩噩的,人都怔了。卫炤走到她跟前捏了捏她的脸才反应过来。
文具店的老板是个看起来有点年纪的女的,长得很和蔼。
她对卫炤说,你是她哥哥吧,天气这么热,赶紧带你妹妹去医院看看,附近就有一个,出门向左几百米就看见了。
她呀,估计是中暑了,同她讲话,话都说不出什么来,脑子都不大灵光了。
卫炤摸了摸许荧玉的脸,叫了几声她的名字,没什么反应,吓得心直跳,急忙把她横抱了起来奔向文具店老板说的诊所。
早已逝去凉爽意的酸梅汁“砰”的一声砸在了地上,杯子碎裂,暗红色汁水像血,在洁白的地板上炸成四溅的烟花。
七月流火,卫炤抱着许荧玉大喊着医生,十分急促,一声一声。与诊所里电视机里的声音交叠。
那是高考日的一段采访。有记者采访送孩子去考场的一位家长,你认同弘英这种教育方式吗,很多人都觉得这种教育方式太不人道了。
那家长回,在Z国你能回避高考吗?如果不能,请你们闭嘴。
夏天可真漫长啊。
十二
卫炤把许荧玉带上了山。山上凉,能解暑气,空气和风景也好。
许荧玉已经醒了,抱着本书趴在床上,正在眺望窗外的风景。
下身着条白色内裤,漏出一双笔直莹白的腿,上身穿着他的衬衫,头发已经长长了,发尾有些翘,乌黑色的头发垂落在绸白的衬衫上,有光透过树木照射进来,落到床上她身上印出些淡淡光斑。
纯然却不色情。只是一个自由自在天真的孩子。
这是卫炤端着食物进来的看到的画面。
第一次,卫炤希望时间能静止,就在这里就好,就停留在这里吧。保留住这份美好,让它永固。
他甚至有些疯狂的想,此刻身处于火山爆发前的庞贝就好了,火山会爆发,所有的事物都会被毁灭,同样也会定格,锈住。
他们一起去死好了。炽热的烈焰熔浆浇铸,掩盖。百年后,千年后,万年后。仍旧永存。
此朝风月,万古长青。
卫炤害怕,甚至恐惧。没人能够体会的了,那日许荧玉在自己怀里一动不动的模样,把他吓惨了。
卫炤这辈子没这么害怕过,去诊所的短短几分钟,他心都快跳出来了。多可怕啊。
卫炤端着食物走到了许荧玉的面前,遮蔽了她的视线,放下餐盘,伸手拿掉她手上的书收好,告诉她不要在这种光下看书,坏眼睛。
坐于许荧玉面前,拿起了餐盘上的粥开始喂给他。
许荧玉看他像个老头子一样唠唠叨叨,没有说话。用嘴去接他喂过来的粥,粥清淡,没什么味,许荧玉像有些难以忍受皱了皱眉。最终还是咽了下去。
如是喂了小半碗。许荧玉表示不想再吃了,卫炤冷酷告知,从昨天到现在她都没吃什么。仅有的这碗粥必须得吃完。
许荧玉不肯,伸脚去踹卫炤,卫炤伸手钳制住她的脚,压制在自己腿间。
一勺粥又喂进了许荧玉的嘴里。
似是真的吃不下,许荧玉含了粥不下咽,只是用眼睛瞪着卫炤。眼睛鼓鼓,脸也鼓鼓,实在是个孩子。
卫炤叹了口气,放下了碗,伸手去接许荧玉吐出来的粥。擦了擦手,又帮她擦了擦嘴,理了理炸起的头发。
那模样。倒真的是一个父亲在照顾他的孩子了。
许荧玉滚在床上,笑的开心畅快。
卫炤收拾好回来看她还在笑,摇了摇头,这么点事情就能开心成这样,说她是个孩子真的就是个孩子。
他坐到床前摸着许荧玉的脑袋问要不要出去,许荧玉说要去,蹭的一声坐了起来,抱怨,都快憋死了。
两人距离很近,卫炤伸手捏了捏她的脸,许荧玉恼怒的望着他,眉皱起,像只炸毛的小动物。卫炤笑了笑又捏上了她的下巴,亲了上去。
一个很温柔绵长的吻。仿佛他们是对一起生活很多年的夫妻。早起,丈夫看见未睡醒还懵懂的妻子觉得好笑,与她接个吻。
濡沫相依。
他们所在的地方其实是个村庄。桐花村。村如其名,这里的桐花也是整个桐城最多的地方。
桐花村村口有一棵巨大的刺桐树,枝繁叶茂,树大根深。花季时,殷红色花随风飘飘荡荡,洒在道路上被踩进泥土,飘到人家里落到院子里灰瓦上。
孩童在树下嬉戏打闹,有炊烟升起,踏着步急急忙忙跑回家,红花被溅起,胭红的,喜庆的。
他们在桐花村的一个山上。山上并没有什么稀奇,无非是生长着很多刺桐树。花开的时候,满上遍野都是红彤彤的。
只是现在是夏天了。
卫炤和许荧玉住的地方是栋别墅,也是座庄园。别墅前面有一大片草地和苗圃。不知名的花草植物也种了很多。
卫炤带着许荧玉来到了山脚下,山脚下有一个带着小院子的小房子。房子外面还有几块菜地。
一个带着草帽的老人腰上别着几株植物手里拿着锄头在锄地,也不知道要种些什么。
走近看才发现种的是橘子树。干燥的土地上已经挖好了一个坑,老人从腰上拿下枝干,把它的根紧紧的埋进土里,堆上土用脚踩实,再浇上水。
一棵树就种好了。
老人很老,草帽下的头发全白了,脸上长着很多老人斑,眼睛却很亮,精气神也很足。
爷爷。卫炤喊了声。
老人听见声音点了点头,嗯了一声便又开始忙手里的活。
卫炤让许荧玉去院子,许荧玉不愿,说就在这看风景,他走进房子拿了个凳子和一把伞给她,伞撑开,很花,五颜六色,许荧玉捂着脸笑。
卫炤轻拍她的头,随后折起袖子进了菜田,毫不在意身上的衣物被弄脏。
祖孙二人一个挖坑一个埋株浇水,不多时树都种好,天也暗了一圈,星星也都亮了起来。
保姆已经做好了饭,收拾好三人坐在了饭桌上。
菜很素,主食是粥。既照顾到老人也照顾了许荧玉这个病人。
房子是农村常有的小楼房,两层,收拾的很简洁舒服。里面很多东西都带着年代气息,比如第一代的伟人画像,已经停摆的摆钟,搪瓷水杯,红色老旧的热水壶,上面写着日期,到现在也快二十年了。
真老啊。
东西会老,人自然也会老。卫炤爷爷道。
十三
保姆拿了酒。寻常白酒,不是很烈,卫炤拿了杯子给自己和老爷子各倒了两杯。杯子很小,意不在此,只为小酌。
老爷子像是怀念小心翼翼得抿了一口,酒入喉肠,神情很是欢喜和自得。想来应是很久没喝了。
只见他放下杯子叹了口气,人老了,这吃不得,那喝不得,没意思没意思透了。
爷爷您是要长命百岁,富贵绵长的,卫炤没再添酒,语气恭顺谦和。
活的长其实真没什么好的。但一想到很多人想我死,又觉得得活长点气死他们。
老爷子笑了笑,脸上的皱纹被拉扯到各个方向形成自然老态的纹路,像一棵树。历经风雨多年却兀自伫立在那里,树杆上每一道粗糙纹路都是经历与经验,是穿过时间而来的伤痕与勋章。
卫炤伸手拿掉了老爷子面前的杯子,那为了保证您身体,这可不能再喝了。
老爷子眼睛跟着卫炤的手走,有些恼,大概是气自己刚刚为何不把那杯酒喝完。
在旁伺候的保姆阿姨听着祖孙二人的对话憋着笑。接走了卫炤递过来的酒和酒杯。
看来这样的场景经常在家里上演。
保姆四十多岁,叫李素心。老爷子叫她素心,卫炤喊她素姨。在卫家干了很多年,是个老人了。
许荧玉旁若无人埋头喝着碗里的粥。她那份坦然自若大概是谁都比不上的,哪怕面前坐着的是个通晓世事的老人,从进门到现在她也就喊了声爷爷。
老头子反应很平淡,素姨的反应也很平淡。也是。衣冠之家,高门大户,什么没见过。
多少衣冠楚楚之人,干尽下作事。哪个朱门绣户钟鸣鼎食下不藏着些阴私污秽之事。谁又会真放在眼里。
许荧玉也不在乎。
来县城的一路上,从简主任再到卫炤爷爷。她站在卫炤身边,身份暧昧,名不正言不顺,却从未怯弱和心虚过。
那份坦然并不是装出来的。卫炤给她钱,买她的年轻,身体。同样,她用卫炤给的满足自己的物欲。
从社会性的角度来形容,是很意味绵长的。包养:为了钱形成交往关系,以金钱的寄予和索要建立。
道德角度上来讲更是败坏风气,而且卫炤有未婚妻。插足者,第三者。男人变坏的事实证据。
过街老鼠,人人喊打的存在。她却很平静和淡漠。
卫炤伸手拿走了许荧玉面前未动多少的粥,明显已经吃不下去了。应该是给老爷子的面子。倘若只有自己在场,早就不吃了。
若是让她再吃点还会使性子。这样是难得的乖了。
许荧玉仰起头茫然的望着卫炤,应该是困了,很是懵懂。
卫炤伸手摸了摸她额头,试了下温度,说还有些事,让她跟着素姨先去洗漱睡觉。
许荧玉应允,重重的点了点头,乖乖地跟着素姨去了。还是困了。
客厅里倏然寂静。昏黄的灯映照在年代久远的旧事物上,让人恍惚穿越时空端坐在多年以前。
一切都像是刚睡醒的样子。
窗外传来的几声蝉鸣瞬间打破了虚幻,把人拉回了现实。
当夜,卫炤没回别墅,就在小楼房住下了。
他在这里度过少年时期,小楼房自然有他的房间。哪怕现在不常回来,依然保留着。
房间在二楼左边,右边则是卫泯山的房间。
卫炤洗好澡回到卧室,发现许荧玉已经醒了。眼睛亮晶晶的抱着被子望着进门的他,探究的表情。
你现在没以前好看。
她指的是放在书桌上的照片。那是少年时期的他,15岁,已经很高了,穿着身长袖白蓝校服站在领奖台上,面无表情,但很俊秀。应该会有很多女生喜欢。
卫炤皱眉。
她又说,真奇怪。你这么大的时候我还没出生。卫炤无言朝他侵袭,危险意味很明显。
许荧玉突然扔掉了被子站了起来,扑倒他的身上。卫炤接个满怀,还未稳住,她的呼吸落在耳边,有些急促。然后他听到她说,但我还是喜欢现在的你,那个时候你肯定很穷,养不起我。长得好看又不能当饭吃,我可吃不得苦。
你最好了。说完她印了一个吻在卫炤下巴上。
卫炤喉咙起伏,眸色渐深。垂眼望着怀里不停说好话的许荧玉,她正仰着头望着自己,室内灯有点亮,而她缩在自己怀抱的阴影里。
又乖又娇又折腾。看样子是真的好透了。
白炽灯光从垂直洒落,落在她莹白的脸上,唇微厚,眼有些肿,眼尾上挑,天真的面容被上扬的线条点缀了情欲,很嗔。
卫炤最喜欢她的眼睛,喜欢她上挑的眼尾。很特别。倘若没了这份特别,她的好看就是神圣接近完美的,完美的让人不敢触碰,如同沾着露水却洁白静然的一朵莲花,遗世而独立,采撷那便是罪过。
她也是年幼可爱的。而这份可爱却带着禁忌,划明了界限不能越过分毫。是孩子,因此要遵循礼教规矩。
那双眼,眼尾。仿佛是上天给与的破绽,让她的神圣粘了脏污,天真带了狎昵。那些情欲破了洞,都从那双眼里漏了出来,赤裸裸的告诉世人,有些人生来就是给人操的。
十四
许荧玉真的很白。通透的白。以至于任何颜色点缀只会加持这份白。
小孩偷摸化成熟的妆着性感的衣服,总是不相称和庸俗的。怪模怪样,遮盖了原本的面目。
而她不同,多么色散艳丽花里花哨的衣物落在她身上,都能化腐朽为神奇,剔除去俗气,漫上青春和纯然。
都是骨骼皮肉里带出来的,如同她自己说,吃不得苦的。更何况,谁会忍心让她为生活所累,难为受累。
卫炤把许荧玉往床上压。房间内装饰很男性化,灰暗色调,冷静理智。床单也是灰色,看起来很不近人情。
与卫炤本质相同。
无用是演的,懦弱也是演的。其实不是演,是得以在社会存活的面具。人人皆有。
可面具下究竟何种面容,无人愿意去探究。父母与孩子,妻子同丈夫,朝夕相处几十年或许都不了解彼此。
很多时候就是这样,人与人相交亲密更多来源于了解彼此的黑暗面。明示自己的底牌,撕下人皮,漏出丑陋而赤裸裸的本在。
互相映照和投射。人人心里都有鬼,有人关着,也有人打开门把它们放了出来。
魔鬼与魔鬼,物以类聚,人以群分。
所以许荧玉或许和卫炤才是天造地设,他们都是被欲望裹挟的人。欲望把他们带到了彼此的面前。金钱性欲权势最能造就丑闻,他们都不过是恰如其分却又最普通的一环。
棋子与棋盘。怎么变换最终都殊途同归。棋子都会落到棋盘上。
许荧玉从卫炤身下狭小缝隙窜出去,愤愤然,我不要,这里隔音不好,你爷爷还在楼下呢。
卫炤钳住她,反手把她往床上带,用身体包裹着,往她脖子上落下一个个湿热的吻,含含糊糊回道,那你小点声。
许荧玉本还想反驳,卫炤在她身上四处点火,欲望被挑起,瞬间昏了头,口中溢出的只有轻喘声。
天上有繁星,不远处有村庄,星海映照大地,极亮,村落道路都照耀地十分清晰。有风从未关的窗户袭来,窗帘吹的微微飘动,一股清凉意。却解不了房间内的燥热。
许荧玉全身粉白,额头全是汗,鬓发全都湿漉漉的黏在脸颊,整个人像是从水里捞出来的,手却仍死死捂住嘴,怕溢出的声音惊醒整栋房子沉睡着的人。
卫炤像存了心折磨她,勾起她的情欲,却不给她。扒光了她的衣服,腿间鼓起高高一块,人却在她身下舔。
他从没做过这样的事情,也没给她做过。双腿被他制住,黑色的脑袋在她的腿间,唇舌无所不用其极。她很舒服,也很害怕。
很酸很空,很痒。狠人。这些感觉穿透她的皮肤漫进了血液,折磨得她快死掉了。
她害怕。迫切需要卫炤,可卫炤不给她。她哭,声音却不敢大,眼泪从眼睛一串串滑下。
她会死的,她真的会死掉的。
许荧玉伸手去推炤的头,抓他的头发,抓得很用力,泪水不断滑落,嘴里却语无伦次求他,细声细气,又乖又嗲,求求你,卫炤,求求你了,给我….给我……我求求你。卫炤卫炤。近乎凄厉。
卫炤探出头,唇边带着晶亮水渍,面容仍旧利落,被抓乱的头发胡乱支棱起使他有了那么点颓唐。
不知是什么事,有人家亮起了灯。
卫炤眼神很静,眸色很深,面无表情,因此看起来有些恐怖。就像一条毒蛇漏出了嘴里的毒牙,咬上了猎物,猎物无法逃脱,不断挣扎,随后便会死去,
主宰者主宰着被主宰的人的命运。
他冷静的旁观着许荧玉被情欲逼疯,听她求饶,她喊自己名字,一声一声,她喊老师,她哭的满脸都是泪。
突然,他听见一个声音。
哥哥。
许荧玉有气无力,仿佛濒死,嘴里喊着的,是哥哥。
哭得太厉害,开始咳嗽,然后开始干呕,脸通红,仿佛随时能背过气去,嘴里却还不停叫着,哥哥,哥哥,你疼疼我,你疼疼荧玉。
卫炤把快崩溃的许荧玉圈进怀里,不断摩挲她被汗水泅湿的背,拨开粘到脸上的头发,亲着她的唇抚摸她的头轻声安慰,没事了,哥哥在这。
很自然的卫炤接受了这个称呼。明明人欲望上了头,哥哥爸爸什么都能叫,毫无尊严与廉耻感,可卫炤就是觉得不一样。但他讲不出来这份特别。
许荧玉哭得没之前厉害了,整个人被卫炤包裹,却在抖,眼睛失神,嘴里仍喃喃念着哥哥,哥哥。像是魔怔了。
像是感受到了安慰不断往卫炤怀里缩,似乎希望能被完全藏纳。卫炤用脸去贴她的脸,回应,哥哥在这,在这里。你摸摸,我在这里。
他牵起许荧玉的手拂上自己脸,身躯,甚至带她的手落在自己的性器上,那里仍旧勃起着,褚色,粗大。他带领她抚过粗硕的冠头,筋络狰狞的径身。
许荧玉茫然,嗔着眼望着炤,嘴里还在还下意识叫哥哥。
卫炤不知怎得突然骂了一句脏话,再次把她推到,利落贯穿她。许荧玉被激的叫出声。
一会儿说疼,一会儿说烫,又说痒,痒的快疯了。卫炤狠狠操她,重重的顶进去,又浅浅得抽出来,一下一下,夯实粗重,干的汁水四溅,噗呲噗呲作响,干的她魂都快升天了。
如此百余下,把许荧玉都干痴了,腿也再也圈不住不断下落,无力的垂着。水红色的唇边挂着津液,整个人都瘫了。
卫炤带着疯劲儿,眼神狂热,把无力的许荧玉整个人拖了起来,让她坐在自己怀里,凶狠的性器再次捅穿她,捅得她四肢无力张着。又粗暴的颠她,颠的她东倒西歪,又哭又笑。
天都白了,有人家的炊烟都起了。
她趴在卫炤胸口,卫炤还在插她,用力顶,她昏昏然,哭一会儿停一会儿,摇摇晃晃,起起伏伏,不知多久,一股浓稠的热液灌进了体内,烫得她手脚发麻,抖如筛糠,人都快烫化了。
许荧玉颤抖地”呃“了一声,枕着卫炤的胸膛浸入了黑暗。
十五
卫炤做了一个梦。
梦里的他已经很老了,他的头发花白,皮皱了,眼也花了,牙齿也开始掉。老的路都走不动了。
许荧玉却还年轻着。真年轻啊,她怎么可以那么年轻,鲜活的肉体与他满是老人斑皱纹的皮肤交织。
那种感觉几乎让卫炤落下泪来,自己怎么就那么老了呢。
卫炤又梦见了大学时期,二十二岁,寒假,归国住在桐花村,早起跟着爷爷别墅打理花草。
天气暖,桐花村的刺桐花开的早,整个村落,漫山遍野的都是红色,细细碎碎的,人走在路上衣服上脑袋上都会落到几瓣花瓣。恍惚让人觉得春天已经到了。
别墅里也到处都是。满目皆是红。
夺目的刺红中突然出现了一个小姑娘。小姑娘很小很小。小得摔到地上也没人看见,只有抽抽噎噎得哭声传到人耳朵。
卫炤瞧见笑,小姑娘穿太多翻不了身自然也起不来。过去把她抱起端放在地上,轻声哄,摔疼了没。
小姑娘抽噎着却抱上了他的脖子,手也小小的,抱不住,最后只能抓着卫炤的衣服。
卫炤抱起她,她的脸埋在卫炤的胸膛上,抹了一脸鼻涕眼泪,擦干净了又探着张小小的脸出来。
小娃娃是真的小,人也小,手也小,脸也小,却圆圆的,团着,眼睛也圆圆的,睫毛长长,褐色的眼瞳占据了大半个眼眶,眼尾依稀上扬。表情怯怯,像一只在森林里迷路的小鹿,眼里含着泪望着卫炤,嘟囔着说谢谢哥哥。
声音清脆,奶声奶气。真可爱啊。
卫炤好笑,问她要怎么谢谢。
小姑娘对他笑,笑得脸上的都肉都堆一起了,圆乎乎地,着实像汤圆。“吧嗒”一声,小姑娘亲在了他的脸上,留下了一道晶亮的口水印。
亲完又笑,笑着笑着娃娃却消失了。卫炤找她,找了很久,却怎么也找不到了。
他找不到她了。
......
卫炤睁开了眼。
许荧玉还躺在他的怀里,脸枕着他的胸膛安眠。两人紧密相贴皮肉间无一丝缝隙,卫炤拥着她,轻抚她的脸,眉弓,眼眶,嘴唇,和眼尾。
梦里那个小姑娘与怀中少女重合在了一起,眉目轮廓,是她,全都是她。卫炤用自己的大手囊括住她的手,很小的手,很白,与他的手颜色对比强烈。又交错相交,紧紧实实,莹出了汗,满是潮湿。
卫炤抓住她了。
中午,素姨喊吃饭。
卫炤洗漱好下了楼。
素姨在晒被子。
老爷子已经在食,菜配粥,一脸想死的表情。
卫炤动筷,老爷子问,成年了没?
卫炤喝了一口汤,没言语。
老爷子念念叨叨,没成年,没事,做牢也没关系,不就是多花点钱的事儿。
卫炤抬眼,意有所指,爷爷,您不喝粥了?
老爷子一脸绿,皱起的皮都快抖动了,天天喝粥,喝粥,人都快成粥了。那个,昨天…咳咳….注意点影响,我是没事,这么大岁数,什么风浪没见过,就…你素姨还在呢。
卫炤咽了最后一口饭,放了碗筷,喊了声素姨,便上了楼。
楼下,老爷子望望一旁低头织毛衣的素心又看看碗里还有许多的粥,长叹了口气,又拿起了筷子。
楼上许荧玉还睡着。大抵是燥热先前给她盖得被子早就不见了踪影,整个人团成团躺在暗色的被面上。
少女嵌在冷色背景里,几缕阳光打在裸露在外的透白皮肤上,光亮处有浮尘游走,像一幅油画。
许荧玉面对着的正好是门口,卫炤就站在那里,从他视线中还能看见她极白的大腿上干枯着绵延的浊斑,一种介质。通过人体传播。
他传递给她,她乘不了,溢流而出。时间消逝,继而形成一道淫荡斑驳的痕迹。
卫炤带许荧玉回了别墅。
别墅是卫泯山建的,那时弘英有了进账卫泯山也挣了些钱,家中又只有一个老父亲。
为表孝心,让老人住的开心,便在小房子后面的山上建了这栋别墅。
老爷子却并不领情,山脚旮旯里起高楼,生怕别人不知道你有钱是吧。有钱了不起啊。
那时候老爷子身板还硬朗,拿着拐杖把卫泯山敲出了门。
许是突然有钱脑子容易发昏,卫泯山不解。只道老爷子不懂他的孝心。
老爷子冷笑,孝心,孝子。怕不是面子吧。有钱有势了,不大张旗鼓炫耀一下,谁知道你祖宗冒青烟发大财了呢?
卫泯山,你那些个财可都是从那些学生身上挣来的。
更何况就那么大房子,就他一人,加上保姆也就两人,他又老,山上路又一般,干嘛呢。
他是多疯,才跑别墅里头住。空空荡荡养鬼呢。
卫泯山又来过几回,说多请几个人就好了,哪还能累着老爷子您。那口气活脱脱地主老财。
气的老爷子又拿拐杖赶他。
一来二去,卫泯山也不来了,爱咋咋。
如此别墅就空置下来了。但一片草地花圃老爷子舍不得,到底是惜花之人,所以经常会去照料,以前也常带着卫炤打理花草。
一株一株,养的笔直绽绿,红的粉的蓝的,都灌注着老爷子的心血。
素姨也常来帮忙,除除草,理理花,还在旁边的空地上开了一片菜田,种些萝卜白菜什么的。
本来卫炤回来还是住小楼房的,但说带了人,老爷子也没问什么让他住了别墅。
别墅没人住,但一直都是有人打理的,还专门请了人看花圃,那些花可都是名花,都是老爷子的命。
十六
许荧玉被卫炤折腾狠了,记着气,好几天没理他。
晚上睡觉都抱着枕头躺沙发上,不愿和他一块儿,那心有余悸的模样,算是怕了卫炤。
这几日都是素姨把饭送过来,偶尔老爷子也会来,不过都是来监工的,卫炤被许荧玉嫌弃这几日当起了花匠。
天阴凉时,从别墅俯瞰楼下,便能看见一个男人系着围裙,带着手套,拿着剪刀和花铲在一片彩色中涌动,很是熟练。
那便是卫炤。
许荧玉下楼时卫炤正铲土。
她穿的是卫炤的衬衫。衬衫很长,遮住臀部,白色。很容易引人遐想。
黑发垂在胸口乖乖顺顺,唇上搽了红色,柚子色,适合夏天,颜色也与她十分相称。下身只着了一条白色短裤,迈步落定时微微摆动,一抹奶白色时隐时现。
是天真的处女,也发娇的荡妇。
鲜活饱满如红色桃子般的少女在夺目灿烂的花草中行走,花是夏令的花,色彩斑斓,很好看。
此时人,却比花娇。
青葱皎白手指点在花上,花粉粘在指尖,染了一块黄。很鲜艳。
许荧玉实在是个让人头疼的孩子。时而跑去秋千摇椅上左摇右荡,时而去追展翅的雀鸟,笑声在整个庄园回荡。
动作极大,衣摆和头发向后拂,奶白色内裤和一节腰漏了出来,白晃晃的,毫无羞耻感。
卫炤静静的望着她,从许荧玉下楼便在看,看她在园中东奔西跑,玩耍嬉戏笑的开怀,橙红色唇扯出开心的弧度,漏出里面白白的牙,笑的眼睛都快没了。而后,他也笑了。
傍晚了,有人烧起了稻草和秸秆。一团火,火光蒸腾起干燥炽热的气浪,黑色的烟随风扬起飘向天空成了雾。
有雪落下,黑色的,从高高的围墙飘进来,夹杂着细小微粒颗尘。一场大雪。
黑色的雪纷纷扬扬而下,未若柳絮因风起。房子上,园中草地,花树上落得满目皆是。
雪落在许荧玉身上。
许荧玉站在草地上,有一只鸟往墙外飞,她在看。黑色的雪飘飘洒洒而下,像在落泪,落在许荧玉头发上,脸上,白色衬衫还有裸露在外的冷白大腿上。
伸手一抹,全是黑。白白的人涂抹上了一道道黑。脸也是,却浑然不觉眯着眼朝卫炤笑。
卫炤站在了一棵不知名的花树下,很大一棵树,花色樱粉,层层叠叠开的十分茂密。因此那场黑色的雪没落到他身上。
他身上穿着围裙,手上还粘着土。身姿却高大挺拔,面容清隽,如一棵树,汲着土里的水和养分生长在那。
他与许荧玉隔着几个花圃,有些距离。
许荧玉望见了,喊他,大声喊,带着笑意,卫炤——
喊完又笑,笑得直不起腰,也不知在笑什么。
卫—炤—,你就是个老—混—蛋—
女孩拉长的声音在园中飘摇回荡惊起一群雀子。
老色鬼,老色狼。我最讨厌你了。
还做着鬼脸,身上脸上黑色一道一道的,实在像个花猫。
卫炤无言。
女孩骂完突然跑了起来,朝卫炤的方向跑去,带起一阵风。
卫炤用手去接仍措手不及被扑到,两个人都摔倒在地上。一阵风起,树影摇动,泻下一道花的瀑布。
花瓣一片一片的,簌簌落下。粉的,纯洁的,风越来越大,卷起花的风暴海。
卫炤护住了许荧玉,许荧玉倒在他身上,仍在笑,笑的天真烂漫。
笑着笑着,又开始骂他了,翻来覆去还是原来那几句。卫炤望着她,她盈盈在笑,身后粉色花瓣潇潇落下,落在许荧玉头发上染白了她的头。
不知自古美人如名将,不许人间见白首。只道,红尘还未老,美人已白头。
花瓣的飓风中,许荧玉在卫炤脸上落下一个个吻,也在他脸上落下一道道橘橙色口红印,很是好笑。
许荧玉也笑,捂着嘴,继而又皱眉,愤恨,像是忆起什么,漏出尖尖细牙对着卫炤脖颈皮肉咬了下去。
见了血,红色点点溢出,她仿佛受到了抚慰,探出水红色舌尖轻舔,把余下的血液都卷进了唇中,活脱脱一个吸人精血要人性命的妖精。
她还把舌头吐给卫炤看,嫩肉般水红色的舌头布着猩红血液,也不怕卫炤又发疯。
简直无法无天。
卫炤看的口干舌燥,额头青筋凸起,握着她腰的手陡然收紧,手臂肌肉偾结,眼睛猩红一片,里面全是疯狂。
许荧玉还不知死活挑逗,她骂卫炤,扯着他的头发,老色鬼,你捏疼我了……
卫炤性器早已勃起,许荧玉跨坐在他身上自然感觉到了,鼓鼓囊囊,温度炽热,是要吃人了。
察觉到了危险,许荧玉害怕了,她急急忙忙的去扯卫炤钳制自己的手。
扯不开,她皱眉,急出了泪水。去咬卫炤,很用力。卫炤松了手,她手忙脚乱的从卫炤身上爬了起来,鞋子都没穿撒腿就跑。
园中都是草地,有石子,石子硌脚。平日里赏心悦目的花草苗圃也成了障碍,阻碍她的进程。
许荧玉都快急疯了,也不顾脚被石子划破,仍一瘸一拐的跑着。
太阳突然回光返照,晒的人眼盲。
一道阴影笼罩了许荧玉,许荧玉回头,却看不清。还未等她喊出声,卫炤便把她扑倒一片花圃里。
花圃里的花被扑的东倒西歪散落着。
她挣扎往前爬,卫炤轻轻一揽便把她拉了回来。她仍不死心,妄图逃脱魔王的噬咬。
卫炤制住她。扒了她的内裤,塞进了她的嘴里。许荧玉的脸被他摁在地上与青草接触,人被摆成跪趴的姿势。
屁股被高高撅起,里面有个洞,湿乎乎,暖洋洋的,是个极乐洞。卫炤看着那个殷红肉洞‘啧’了一声,吐了两口唾沫,用手指随意捅了捅,然后直直的挺了进去。
许荧玉被捅的整个人抖了几下,手被钳在后背,脸随着卫炤剧烈动作在草地上摩擦,睁眼便是刺目的太阳。
嘴被堵住,只能发出些“嗯嗯啊啊”的声音。
早在许荧玉跑的时候卫炤就想捅死她了,让她穿衬衫内裤下楼,胸衣也不穿,还跑。跑什么,不知道自己腿又白又好看吗。
卫炤身下狠干,进进出出大开大合。伸手去抓许荧玉的乳肉,狠狠揉捏着,许荧玉吃痛又开始挣扎,他又去把玩小巧的乳头,往乳肉里按又猛地向外拉。
他又忆起刚刚许荧玉奔跑的样子,像只待宰的羔羊,被凶狠的猎人追逐着,却仍一瘸一拐跑着。衬衫在奔跑着被掠起,上面全是黑色污渍,她的身上也是,莹白的大腿上,脸颊上全是一道道黑。
黑的好,真好,这说明她是脏的。脏的便是可以亵玩的。
都是脏的。
那些污浊不堪的情欲,动物般低级下等的浸入沉沦与她最相称。
卫炤把许荧玉换了姿势,面对面。把她的腿往上压,性器在里面冲刺着,已经射过一轮,卫炤不断进出时带出白浊。
许荧玉还被堵着嘴,卫炤拿掉了内裤去嘬她艳红的嘴。许荧玉还有余力,狠狠咬了卫炤探进来的舌头。
卫炤被咬捅,钳住许荧玉下巴,舔了舔唇舌上的鲜血,又去嘬她,血液的腥味在两人口腔内蔓延。
许荧玉腿被拉扯到最大,手也被钳住置于脑袋上,卫炤还在干她,又重又急,她就像被钉在竹签上的一直青蛙。左右不得,死生不能。只能承接不断攀起的欲望和高潮。
直至死亡。
幕天席地,一片花海中,两个人像禽兽一样苟合。卫炤射的东西又多又稠,把她肚子都射大了,许荧玉本就单薄,如今腹部凸起一块,那模样,倒像真怀了孩子。
许荧玉被性爱逼退了神志,像个淫荡娃娃,承接无穷无尽的灭顶之灾,灼热高温充盈着她周围,烧的她发狂。眼泪像汗水不断落下。
她浑身上下都是汗,粘着干草和尘土,黑色在她身上晕开剩下一道浅浅得痕迹。
衬衫还挂在腰上,早就不能穿了。
炽热的太阳成了夕阳,金色的光辉落下,照耀在他们身上,渡上了一层浅浅得光芒。
卫炤仍在不知餍足的干她,夕阳回归了彼岸。黑暗铺天盖地砸了下来,粗重的喘气声在许荧玉耳边响起。
许荧玉睁眼,然后她听见了一句话。
许荧玉,给我生个孩子吧。
十七
卫炤和许荧玉离开桐城时已经快要开学了。
乘着炎夏高温而来,踏着闷热盛暑而去,不多久,秋天就快到了。
说是巡视弘英分校,却都是简主任在交接。
卫炤日日与许荧玉纠缠,不是来做事的,更似古时候皇亲国戚寻地避暑荒淫嬉戏。
他的头发长了,白色与黑色连成一片,眉眼倨傲,野性颓然。上位者自有的一股气场。余群喜欢他是有原因的。
应该说。他是被很多人喜欢过的。
看他年少的相片就知道。孑然冷傲的少年,无论多么冷情都是会被人簇拥着。
在桐花村数日期间有客来。
客从弘英来。
来的是副校长和一个中年人。简主任也在。
副校长还是原来的模样,笑眯眯一双眼,很乐天的一个老头。倒是一旁的中年人,很难看。
真的很难看。
身材矮胖,三角眼,头发也被岁月侵蚀得三亩剩两分,偶尔一笑,无论多么谦卑尊重都会让人觉得猥琐。
这么丑陋的他却有一个很清新文艺的名字—李寻沐
他是卫炤在弘英的老师。
卫炤的少年时代在弘英度过,高中学了理,李寻沐便是他高中化学老师兼班主任,也是为数不多知道他是卫泯山私生子的人。
彼时卫炤仍叫聂炤。尚未认祖归宗,养在卫老爷子这里。承袭卫泯山的相貌模样清俊,成绩极好。除此之外并无其他。
在弘英读书那么多年,所留下的不过是几张相片而已。
学校还是那个学校,人却换了一拨又一拨,光阴流转,人事变迁,谁又记得谁呢?
卫泯山死后卫老爷子主持把他葬在了桐花村的一座山上。孤零零的一座山上孤单单的一座坟。
老爷子大抵是对他有恨的,恨得是什么无人可知。
一行人一道上了山拜祭卫泯山,放几捧鲜花点几根烟。墓碑上放的是卫泯山大学毕业照,穿着学士服带着学士帽,漏出一口大白牙,笑的很热忱。
仿佛一切都是最初的模样。
墓旁还稀稀拉拉放着些野花,水果,还有糖。那些都是村里小孩放的,家长教,孩童便记得。
卫泯山入葬时整个桐花村都带了孝,小小的村庄白成了云,悲伤的一朵云,都在哭,老人年轻人,小孩懵懂无知,瞧着大人们都哭了,便也哭了。
他们穿着白衣,粗布的。带着帽子,亚麻的,上面串着棉花,支棱着,切切实实带着悲伤。
他们敲锣打鼓念着生平,一声唢呐一声怆,当得孝子贤孙将卫泯山送上了山送入了土。
很多年后桐花村里的人估计都会记得这副画面,着着白衣的人自发送行成了一道海,一道延绵不绝的白色的海。
很多人,无数人。他们有来自桐花村,有的来自邻村,有的则来自桐县县城。他们都是受过卫泯山恩的人。
卫泯山对他们恩,是天大的恩。
那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
繁华世界的人来此处,皆会喟叹,这世上怎么还会有这样一个地方,仿佛落了地便是绝路。
那时的桐县比现在更旧,更穷。桐花村更甚,世世代代都是在土地里刨食。
桐县这片土壤太过贫瘠,长不出美满与富贵。人活着也没什么盼头。
老人在家种地带孩子,青壮年出去打工,孩子管不住,念书念不下去,长大了城里做工娶媳妇。
如此循环往复,一个死循环。
已经没人想知道山的后面是什么。
而后卫泯山走出了大山,走出了桐县这座颓圮废城。
卫炤和李寻沐一行人在桐花村走,走到村口巨大刺桐花树下,盛夏,儿童老人下树下乘凉,昏昏欲睡。
桐花村上了年纪的人都记得。
卫泯山上了好大学。多少人艳羡,此后他便会在外面的那个世界有着繁花似锦的前程。
这样的天之骄子毕业后带着满腔热血回到了这个穷困潦倒的家乡。
起初是在镇上的公立学校教学。地方穷,教学师资差,教出的学生自然也差。
大多识个字会个算数便不读了,家长也不重视,早些出去还能早点挣几个钱。
他们不是不懂读书的重要性,只是这么个地方,这么个荒芜的让人绝望地方读书能怎么样。
卫泯山从公立学校离了职,找到好友简明诚,李寻沐,说要办学校,办人人都上得起的学校,办个好学校。让更多人走出这座荒城。
简明诚与李寻沐都有自己的一份事业。他们也都是从桐县走出去的自然都想让桐县更好。
所以他们才会觉得卫泯山异想天开。世上哪有那么容易的事,你说干什么就干什么,你说办学校就办学校。
钱,权,人脉,哪一样有。越沟沟壑壑的地方越没得王法,只有关系,关系才是一切的根本。
上头没人顶着,天塌下来便没人撑了。满腔热血是孤勇,成不得事。
空画一张饼,是会饿死人的。
于是他们同卫泯山讲不说其他能把资金这项凑齐他们便会来。
如此又过了几年。
卫泯山再也没提此事,他们也忘了这件事。日子过得平淡,日复一日,食饭睡觉上班。在几乎以为会平常无奇生活下去一辈子的他们,突然某一天接到了卫泯山的电话。
他在电话里说学校已经建好了,什么都好了,问可不可以过来当老师。又说你们一定会成为很好的老师。
电话另一头他们倏然泪流满面。
太难了。真的太难了。他们能想象卫泯山为了建这座学校做出过多大牺牲,付出过多大努力。
他攀的山,越的是海。
可更难得是他最初的热忱和梦想都在,历经千难万险跨过长长的时间隧道,穿越至今。
而后很是云淡风轻同他们讲,你们来吗?都好了。
这几章走剧情。谢谢。
因剧情矛盾问题,第七章有进行修改。谢谢。
十八
自此他们来了桐城,在弘英扎下了根,一晃便是是许多年。
世间一场大梦,人间几度新凉。而今,卫泯山死了,余潜上了位,那几个老东西在弘英权势滔天。
弘英偌大个招牌,净土却只剩桐城。
互相倾轧,互相排挤,利益争夺。平日里一个个装腔作势体面的人撕红了眼,手段下作如厨房腐烂的肉块,臭气熏天。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谁还记得当初卫泯山创办弘英的初衷。
当年剪彩,卫泯山拖着一头花白的头发告诉各位乡亲,告知桐县的人们,弘英一定会让孩子们读得起书,有好书读,读好书。
彼时他才三十几岁,脸却已经老了。他那张老脸上挂满了笑,喜悦的笑容,亦如农民丰盛般的喜悦,眼睛眯着,牙齿漏着,脸上每一道纹路都在笑,诚实的笑。
大家也都在笑。笑着笑着又都哭了。
夜里,他们吃酒,推杯换盏,纵情高歌,全都哭的像个孩子。
许多年后卫老爷子都记得,那时的他拄着拐杖望着新的学校,新的桌椅校服,学校里来来往往的家长孩子,老泪纵横。
弘英这两个字真的很重,是由无数血泪汗水将它铸成,因此,它是卫泯山全部的希望。
同样,它也支撑着卫泯山。
简明诚和李寻沐知道卫泯山很难,却不知道他到底有多难。更不知道卫泯山为了拉资金卫泯山被打过耳光泼过酒水,低过头下过跪。
人在现实面前毫无尊严可言。
面子,颜面。值几个钱,他们就要从你的脸上狠狠的踩过,作践你,让你感觉羞辱感觉到痛。
地址选好,修建中途起纠纷。白纸黑字红章清清楚楚,附近的居民说打扰到他们生活不允许修建,卫泯山像条狗一样满脸是血在橙黄肮脏的土地上与他们叫过来的地痞流氓厮打。
最后卫泯山骨折,掉了几颗牙,工程得以进行。
更加偏僻的村落,卫泯山一家家敲门,让他们把孩子送去上学,很便宜,不要多少钱。愤怒的家长拿着酒瓶砸破了他的头,玻璃碎碴子连同血水流下来,血水糊了脸,唇齿带了红,却还一字一句规劝,希望其让孩子上学。
……
……
这样的事情太多太多。
那时的卫泯山真真实实是个疯子。他的发疯不是为了自己,是为了那些家长,那些孩子,那些在桐城浑浑噩噩等着老等着死的人。
而今的弘英桐县谁人不知,当年卫泯山用血泪汗灌溉出来的细小枝丫长成了参天大树。
弘英也成了桐县的招牌。
大家也都记得卫泯山,只是等闲变却故人心,彼时的卫泯山已非当初的卫泯山了。
他们都见过,他们也都记得。可卫泯山自己却忘了。
南辕北辙,东奔西顾,最苦最难时都还记得初衷,一朝得道,滔天富贵,他却撞了南墙回不了头了。
县城之外很多人印象中的卫泯山都一言难尽,昏庸无能,好色成性,顶着一张好皮囊做的去却是最猥琐的事。
红英关于他的八卦很多。有传言说他睡过的女人比学校的女学生都多。
女学生也睡,荤素不忌,年龄不是问题。
私生子私生女加起来能上一堂课,有人亲眼见过年轻女人带着孩子拦卫泯山的车。
林林总总。造孽。
卫炤也是卫泯山造的孽。是他最不愿承认的孽债。
当初卫泯山毅然决然回归桐县反哺时,在大学有个女朋友。是卫炤的母亲—聂童。
繁华都市养出来的姑娘,水灵好看,家里捧在手心,与卫泯山相知相恋,对未来保有期望。
她通透。所以,她尊重卫泯山的选择。同时,她也做出了自己的选择。
聂童与卫泯山分了手。她是现实的,也是清醒的,清清楚楚地明白自己过不了卫泯山选择的那种生活。
爱情是很美好,可城市很大,万家灯火辉煌,她不愿意沉寂在一个老旧荒城,怕被染上旧,怕会生锈。那太可怖。
那种地方要怎么活,她甚至想想都会觉得下一秒要在荒芜中死去。
卫泯山回了城,聂童却发现自己怀孕了。
想打掉却舍不得,也不知道是舍不得卫泯山,还是卫炤。
卫炤生下来时卫泯山已经结婚了,公立学校的女教师。勤劳,诚实,很适合他。
再后来聂童死了,病死的。花光了所有积蓄,欠了外债,人还是没了。
只留下一捧灰,少的可怜,还没有一棵树灰烬多。
那时卫炤已经很大了,卫泯山的弘英也有了名气。
聂童父母喜爱聂童因此厌恶卫炤,恨他毁了聂童,耽误了她一辈子。没有他,聂童说不定会有更好的人生,怎样都比单亲妈妈好。
他们给了卫炤一点钱,给了他相片和地址,让他去找卫泯山,就这样卫炤像一条流浪狗在春暖花开的日子里被赶出了家门。
那时他才十二岁。
沉默,寡言。没有怨怼。遵循着地址去找卫泯山。
乘一辆辆车,路过无数荒烟蔓草的风景,光怪陆离,兜兜转转。他终于在弘英找到了卫泯山。
卫炤的出现让卫泯山忆起不愉快的往事,仿佛又成为了当年那个对任何事物都无能为力的废物。
卫泯山恨聂童,恨卫炤,更恨那时的自己。他的胸口一直插着把剪刀,很多年已经快不疼了。
卫炤的出现,如同有一只手要把那把刀拔出来,刀在他身体内搅动,带着铮铮锈蚀音,撕扯他的血肉,溅起满身红,痛不欲生。
没有人想感受疼痛。于是,他扔了一沓钱让卫炤走。
卫炤被赶出了弘英,拿着钱在门口吃粉。简明诚找到了他,给他地址让他去找卫老爷子,说去你爷爷那里,他会帮你。
又说,前些日子你弟弟溺水死了,他不是赶你,只是还难受着。
卫炤无言。
简明诚摸摸他脑袋,笑了笑,道,真像你母亲。
卫炤去了桐乡,来了桐花村,见到了卫老爷子,喊了他一声爷爷。
然后,卫老爷子养了他。
十九
农历八月廿二。寒露。
夜里落了一场雨。
雨从天上来,化成一条条线,落在西,落到东,浸湿一排排遒劲的住屋,湿润干涸龟裂被夏日阳光毒杀的土地,燥与潮相遇,澄澈天空燃起烟花,濒死里炸出一地生机。
麦子熟了,果子落了。弯着腰,沉甸甸,烂熟气味在空中滚了几滚,呛出几声笑。
秋天到了。
饱满的石榴挣脱了树的桎浩,生生的砸在地上的绿墨里,爆裂开,细小果肉碎成了汁,晕开一片血,染红了余群的白色高跟鞋。
余群低头拾捡起烂的稀碎的石榴,红色汁水沿着手部纹路缠绵游走,填充了手掌干瘪的生命线,腌制到指甲,添就了红。
空气中一股甜香,她垂眸,无情的丢弃了指尖的新鲜,徒留掌心的黏腻。
视线在空气中荡秋千,越荡越高,高至青天白云上,再缓缓落幕,幕布盒盖在一面绸红掩映的窗户上。
卫炤在那里。
还有他的小情人。
余群早就知道许荧玉的存在。
那日她其实看到了。看到了那双白沉的鞋看见了那对莹白的脚。白的像木色宣纸上泼了一层漆,刺得人眼疼,她怎会看不见。
但她是好人家的姑娘。要识大体。
她喜欢卫炤,是要同他结婚的。时光倒流百十年,商贾富贵人家,她就是正妻。
哪个有权有势的老爷没有十好几个姨太太,千娇百媚,风骚入骨。
可那又怎样?她是独一无二的。
十里红妆八抬大轿,白字黑字明媒正娶。长辈认可衙门公正,时间岁岁年年流逝,在这座矞矞皇皇宅院里和卫炤白头偕老会是自己,便是死了也能相邻埋在同一片土里。
红墙绿瓦,他逃不开。
余群有些神经质的笑了笑。手上黏稠的浆是散乱的红,香的,甜的。清新的一道道,似刀,刀刀让她流血要她的命。
她伸出舌尖舔了舔手指,皱眉,嗤笑。嘲笑口中的清甜也嘲笑瞳孔中印在浓色稠红白手的年轻。
年轻吗?还会有更年轻的,不是吗。新人换旧人,同样的情话,是这个人也会是下个人。
一代一代,一个一个。越来越新鲜,脸越来越好看,唇越来越红。当初的,如今的,都是没以后的。
给人养着玩的雀,花色羽毛再好看都是会腻的。沉着金雕着花把物欲浸得透透的,钢筋铁骨的一个笼子,有雀来自然有雀走。
余群踏步走,白色高跟鞋的鞋跟像个针刺入了地上滚落的石榴心里,裂出苦痛的呻吟裂成了无用的残渣。
有哭声。
人在爱欲中,独生独死,独去独来,苦当自乐,无有代者。
叹。有情皆孽。
红布后面还是红色。
散落一地的烫金喜帖。样式独特好看,看得出挑选人的用心。
某一张开着,喜洋洋的红色里囊括着一抹愁云惨淡的白,烫着花纹,赤明明的落着端正墨字。
写着时间日期和地点。新郎是卫炤,新娘是余群。上面还写着,丽人一双,天生一对。
许荧玉滚在上面,嫩豆腐般的身子烙上了一个个印子。喜帖上的金粉也抚在了她的身上,洒洒点点的金色光芒,光打下来,像尊受难的圣母像。
她下午进的办公室。
没钱了,过来要钱。
卫炤是故意断她的钱粮的。从桐县回来她像疯了心,四处玩,红男绿女的挤在楼道口吞云吐雾。
钱花光了就发些花里胡哨的信息,有钱了便寻不到人。
他是知道的。信用卡记录实时更新着许荧玉的位置,服装店,美容院,网上买一堆乱七八糟。
他像个变态色情狂了解着许荧玉的时时刻刻。
还好,她是有分寸的。不然谁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
鸟儿断了粮没了吃喝才想起主人,她跑进他办公室,碎碎叨叨的说着花言巧语。
卫炤不为所动。
许荧玉端正了神色,手却掀起了裙子。把内裤漏给他看,靛蓝天空色,缀着几朵雏菊。
她撒娇说买了很多内裤裙子等着他来脱。
她太知道怎样勾他。
字数有些少。卡文了,脑子一团浆糊。明天尽力补回来。谢谢。
二十
众所周知的事许荧玉不问,桌子上摞的高高烫金喜帖也不晓。玄珠朽色的木料上锯了块正正方方的红,凸起成病灶,生出畸形。她却浑然不觉。
卫炤心里气,气着气着却把自己气笑了。
他突然觉得自己有些可怜了。
他比许荧玉大那么多岁,明月也比她多看了十几年,六千多个日夜,人都老了一代长了一代。自己却想起年轻了。
一颗心吊得七上八下,似蒙了眼的瘟驴。愚不可及。
许荧玉懂什么?
懂得用拙劣伎俩勾引他,懂得花钱,买虚荣买炫耀。懂得在他身上摇曳起伏,荡成海里的一朵浪花。
她什么都不懂。她的的确确还未长大。
卫炤从未如此痛恨过这份天真。
太残忍。许荧玉知道用丰欲的肉体哺育卫炤,他和她做尽了好事。他切切实实在生理肉体上将她变成了女人。
捅她,灌溉她,用肮脏的精液浸泡她。泡酥她的血与肉,让她的灵魂升上天,飘飘荡荡抚到青天上的一团白云。
卫炤让许荧玉每一个毛孔每一根发丝里都润上了欲,盈羡荒淫。往那里一站,人们便能窥见她的烂熟。
仿佛她是被精液喂养长大的。
不然如何解释世上怎会有如此一人。她的胸,腰,白腿,红唇白牙,每个部位都恰当好处,全都是往他们心窝子里长的。
也是这个人。亮着最澄净的眼,清明如同刚出厂的玻璃弹珠,晶莹圆润剔透出点点光,落入孩童掌心氲湿在地上打滚摩擦,从北滚到南,佛珠遗落在世间,红尘中滚了几遭。
染就满身业障却修得了大乘佛法。
身在黑暗,心是赤子。
远古传说女娲造人,人类造物,数万年的演绎进化。
拿石子变成了拿刀,冷兵器变革到热兵器,蒸汽时代工业革命科技大爆发。
西装衬衫代替了黄袍马褂,皇权陨落了。变革,改变,不断再变。
民主,自由,平等,尊重…..飘着烟鸣着汽笛满载着人类的火车哐哧哐哧驶向了未来。
世界潮流,浩浩荡荡。
可将一个女孩变成一个女人的仍是流转千百年的古老忧郁陷阱——爱情。
明明戏曲话本里多是薄情寡义之徒。可痴心的女子偏信有情可填山海。传奇故事才子佳人多少撕破脸皮分崩离析,散时还没乡里村妇当街骂街撒泼好看。
她们就信。
无数王朝覆灭了,宫阙断壁残垣入了土。那些个姑娘羞着脸欣欣然想着,信者得爱。
懵懵懂懂长大,朦朦胧胧喜欢,爱意加热了她们身体里的血,催促着她们生长。
真遇到了那个人,红着脸,心跳的快从喉咙里蹦出来。永远感觉自己不妥帖。
想对他好,诚心诚意恨不得把胸口那颗火热的心掏出来,让他看,我怜爱你呀。
游走在血液胸腔的爱意烫得她们发慌,她们痴傻的想,两颗炽热跳动的心脏烧起来算了,烧成灰,把那些情呀,爱呀,苦啊痛的全烧个精光,这样才好了。
许荧玉不懂这些,她是稚童,也是顽石。
她只为钱发过愁。
顶好的一副皮囊,生来就是被男人爱的。
卫炤也在那些男人里。还是个老男人。
卫炤把许荧玉抱了起来,小心翼翼,仿佛怀中抱着婴孩。
两个赤条条的人,浑身是汗,湿漉漉拥在一起,卫炤站着把怀里的许荧玉往上颠,粗糙的手掰开了她的大腿,勃起的粗硬性器,对准她湿哒哒的艳红肉洞直直捅了进去。
捅得许荧玉两眼发花抱不住卫炤后仰差点摔了下来。幸而被卫炤拢住。
许荧玉手无力的垂在卫炤脖子后面,头发蓬乱潮湿,闭着眼将脸埋在他肩头。
如果他们穿上了衣服,回归往常的体面,小小娇娇的许荧玉挂在魁伟高大的卫炤怀中,脸埋的实实,很像是伤心哭泣的女儿向父亲撒娇寻求安慰。
卫炤被毫无保留的依赖着。
肉与肉相贴,魂都快活地升了天。呼吸声,剧烈喘气声,心脏在血肉里砰砰跳动声,全都听得见。
卫炤爱惨了这种感觉。了却世上事,天地间便仅有他们。
密闭的空间里,肉体铸就的高温,融没了脑子,快感不断积蓄,像闪电,炸得他们灵魂都在颤栗,每个毛孔都淬着痒,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满眼都是白光。什么都不管了,什么也都忘了。管他天灾人祸世事无常,管他王朝更迭你死我活。
只知道做,不停的做,两个人像不停交媾的兽。
做到精疲力竭,做到地老天荒。
温柔乡,英雄冢。死而无憾。
卫炤拥着许荧玉倒在地上,高潮后失神让许荧玉半天没有收回神志,喘气声促且疾,身体像未死透的鱼般不断战栗颤抖,眼睛空荡荡没有焦点。
像个支离破碎的娃娃,真是可怜。
卫炤不断亲吻抚摸她脑袋后背使她尽快平复下来。
许荧玉怔怔地让卫炤亲,他的手落在他的脊背上,激起一身鸡皮疙瘩,掌心贴合她的嫩肉,不断下陷,握上了臀部一团白乎乎的嫩肉。
他的吻落到了她的胸口,含住她,又吸又舔,十足一只哈巴狗。
许荧玉回了魂,抱着卫炤在她胸前的脑袋,头发刺到她皮肉上,扫出一片红。
她把头靠在卫炤头上,闻着他发间稀松平常的洗发水气味,手指穿过他发间落在尾端不断拨弄那些暗淡的白。
脸又往下,含住了卫炤的耳朵,泅出一道水渍,晶晶亮。听见卫炤加重的粗喘狡黠笑了笑,你都要结婚了,那我们这样算不算狗男女。
卫炤惊起,舍了唇舌从许荧玉胸口探出头,欲望把他的脸彰显得更加凌厉,让人不禁好奇这么张野心勃勃的脸平日里是如何伪装出温润无害。
我以为你不会问。卫炤触了触刚被许荧玉濡湿的耳尖。
算。
许荧玉乐得哈哈笑,大咧咧往地上一躺,你有老婆,我就是小三。这样论我们确确实实算是狗男女。
狗男女,不难听啊,我都有点喜欢这个称号了。
我也喜欢。
二十一
卫炤让许荧玉趴在他身上,微勃的性器住在许荧玉的身体里。
也不动,堵着。湿润温暖让他安逸的舒展了眉头,柔化了锋利的面容。
就像一个满身罪孽杀人如麻的魔头要被砍头,法场上慈悲的母亲喂了他最后一口热饭,他便可以痛痛快快地去赴死了。
难得的静谧。
空调保护着室内的温度。身上的汗快干了,有些凉。冰块突然点在皮肤上的那种刺凉,许荧玉打了个哆嗦。
卫炤拢紧了她。伸手拾起落在一旁的摊在覆盖在许荧玉背上,把她裹的只露出个毛茸茸的脑袋。
缠得严,乳白色的毯子长在两人身上,像雪,融化成水,汇聚成河,一去不回头的奔去川流不息的滔滔江流。
自由自在遨游在天地间。
许荧玉突然抬起头,白流里探出一只更白的手,在卫炤头顶上方摸索。手太短拿不到,身体往上蹭,湿淋淋的性器滑了出来,荡出浊水。
探出的那只手捏着什么东西收回,另一只手在黑暗处绒毯下握上了卫炤的性器,又插了回去。
两人都溢出一声愉悦的呻吟。
许荧玉两只手都伸展在外面,刚刚握过卫炤阴茎的手又湿又潮,她伸给卫炤看。
上面粘的全是他们的体液,绵绵亮亮,手掌举起摊开,混成浆流顺着许荧玉的指尖落下。
落在卫炤的眼眶上,让他增添了几分真实意味。
许荧玉坐起,背脊弯成一座拱桥。
爱欲是一段温热身躯,卫炤的性器在这头,眼在那头。
里面生长的是他欲望之源。
卫炤闭上了眼,许荧低下了头。长发拂在他脸上,湿滑红艳的舌印在了他眼部肌肤。
轻飘飘的舔,舔得人都成了仙。脑海中的那张红滟滟的唇落在他的额头,脸颊,鼻梁上...
吻到他鬓角微茫白发,万水千山走了一遍,又落回了他的唇上。
唇与唇相碰,有东西刮在他脸上,卫炤睁开了眼。
四四方方红澄澄,是他的喜帖,捏在许荧玉的手里。
卫炤制住了许荧玉胡乱啃的嘴,把她手中那片红抽了出来。
有什么意见?卫炤摸了摸许荧玉水亮的唇。
不好看呗。许荧玉回。
卫炤捏着她嘟起的唇,问,哪里不好看。
都不好看。那花纹,可真土。许荧玉被捏的声音有些含糊不清。
我觉得挺好看的。卫炤松开她看了看手指挂着的口水。
那你是真的老了,老人家都喜欢这样式。喜庆。是吧,爸爸。许荧玉挖苦他,好像他真的是个耄耋老人,眼睛都盛着可怜。
卫炤忽略许荧玉嘴边的笑意。坐起了身。眉目清明,双手却漫上了她细嫩的脖子。
冰冷的毒蛇嗜咬上猎物。稍稍用力,猎物便会死去。
他手臂青筋凸起,现出脉络,如同壮阔大地绵延穹起的山脉,古老且具有强悍的生命力。
如此有力的双手却握着最脆弱的东西。随时能断送它的生机。
他的性器还在许荧玉身体里面,感受着里面的软热,享受她带来的销魂。
手却掐着许荧玉的脖子,不断下压,问,不喜欢什么。恩?
语气冷硬,带着倒刺。
许荧玉也不怕,睁着那双天真的眼咯咯笑,不喜欢你。
卫炤的唇抿成一条薄情的弧度,眼越来越冷,手不断用力,许荧玉修长刺白的脖颈山添上了痕迹。
他制着她的命。
不喜欢什么。卫炤再问。
不喜欢你。许荧玉不笑了,抽着气艰难呼吸,骂,我讨厌你。
你说什么?卫炤发了疯厉声追问,说,不喜欢什么。
此刻的他就像个孩子,什么是非黑白非要都要究个对错,十分执拗。必须要有人给他一个正确的答案。
许荧玉呼吸越来越困难,手在卫炤手臂上不断挠抓,划出一条条血痕,本就狼藉的地上被她的腿摩擦出刺耳的声响。
境地如此糟糕,却仍在骂,骂得断断续续,不喊救命更像是拼命,..卫…炤..王..八..蛋…我..讨..厌..你…..特..别..特..别..讨..厌..
...我..恨..你..
她不怕他。
颈间的刺痛荼毒着许荧玉,她像是瞎了,什么也看不见,喘不过气来,不停的挣扎,耳膜嗡嗡鼓噪她清晰听见了自己剧烈的心跳声。
她大概是真的要死了。
有眼泪从许荧玉眼中滑下,流到卫炤手上。没有激起他的怜悯,反而让他暴起兽性。
眼泪刺痛了卫炤的手,把他刺红了眼,额间青筋暴起,湿了的发遮在眼前,淬着毒的眼睛恶狠狠咬着许荧玉。
他从来都是兽,又毒又狠,比谁都熟知丛林法则,优胜劣汰。原野里追逐搏杀猎物,啃食血肉,茹毛饮血。
坚硬的绒毛上挂着血肉,牙森森突起,他是天生的猎人,狩猎是本能,
社会规则奈何不了他,规矩道德束缚不住他。他一步一步把猎物逼进陷阱,铸起钢筋铁骨囚笼。
折断它的手砍掉它的脚,喝它的血,吃他的肉。却让它活着,逼着它疯魔。
许荧玉在卫炤身下濒死的像一条鱼,眼前一片白光。
她快死了,却感受到高潮的快感。
让人浑身战栗的极致高潮、
她要死了。
卫炤的脸部肌肉被挤压抽搐,牙齿咬紧腮旁鼓起硬肉,手还在用力,像地狱逃出来的千年恶鬼。
阴森的恶鬼问小儿,不喜欢什么?
小儿被逼疯,回光返照,在哭在喊,眼泪润湿了整张脸,看不清原样。凄厉尖锐的声音在空中炸起,一团白日焰火。
她喊,不喜欢喜帖。
她叫,我不要你的名字在上面,我不喜欢。
叫声把卫炤喊成了人。
一切却都没了声息。
少女眼前的白光变成了黑暗。四肢无力的垂着,没了动静。
二十二
农历十二月廿十,立春。
宜祭祀,入殓;忌安床。
卫炤今日结婚。
高挑身材穿着蓝黑色衬衫,乌色更重些。白色衬衫系着一条黑色的领带。胸口别着一朵花,熟红。很老土的写着新郎。
不可否认,今日的他是好看的。
灯光琉璃,华彩满堂。喜悦适应他的厉色,整个人由戾气铸成。像春天的青草野蛮疯狂生长,长成一张满是欲望野心勃勃的脸。
又狠又毒。
卫炤已经全然是他自己了。
余群抱着余潜的手臂。穿着朦胧一身白纱,头纱在额间盘着花,复古的。素净秀气。
大厅里乌压压都是人,灯很亮。大片白色的纱被明媚的光叠成花,大团大朵,极度梦幻。
人们的目光簇拥他们上绯色红毯,长长的一条,白头偕老那般长。若是走到头,手牵上卫炤,被带上戒指,那么,余群和他便有一生的路可以走了。
卫炤在等着她。那般俊隽高大,像一座巍峨的山,顶天立地万古长青矗立在大地上。
那是她喜欢的人啊。
余群眼里起了雾,升起潮水,海水啪啪拍打,一波又一波,一下又一下。带着狠劲儿。
她觉得自己快要死掉了。心砰砰跳着,又猛又急,急的她发慌。心心念念折磨得她不得安眠的喜欢从未如此之近。
太近了,太虚幻了。
谁都会害怕。害怕这是一场虚无缥缈的春秋大梦,天亮了,人醒了,一切就都消失了。
余群又想起少年的卫炤。
在学校围墙后面腌臜巷子里喂野猫,巷子乌七八糟,黑沉沉的,湿烂烂的,就像蒙上了一层腐朽滤镜。
世界是黑的,而他是蓝的,湛蓝的天空,衬的周围景物都有了少年气。
茫茫刺刺的雨飘在他身上,把他头发都打湿了,刘海贴在额头上。像一柄锋利冷硬的剑,面无表情的做着世界上最温柔的事情。
余潜来弘英开会,让她在二楼办公室等。
下雨了,她去关窗户,然后便望见了卫炤。只一眼至此无药可救。
余群喊他,想知道他名字,暴雨却毫不留情的噼里啪啦砸了下来,眼前一片水汽,她的声音也被砸散在雨水里。
卫炤也就此消失,了无踪迹。像途经的一场镜花水月的梦。
后来她才知道,那天后卫炤便被卫泯山送去国外,一呆就是十几年,日月轮换,当初的桀然少年成了温润青年,气质巨变。
余群第二次见到卫炤实在卫泯山的寿宴上,冬天,着着西装,温温润安坐在角落。她去祝寿,看见他的那一刻都认为自己是产生了幻觉。
现实中人与梦中人重叠。她切切去问候,得到应答心才落地。醒过来的梦里也有卫炤。
那时卫炤二十四,在读研究生,只在寒暑假被允许回国。
余群知道,这是因为卫泯山的老婆不喜欢他,他是卫泯山跟别人生的孩子。更重要的是卫炤的存在会让她时时刻刻想起早死苦命的儿子。
她的儿子如果还活着,怎么能让卫炤姓了卫。
可是世上没有如果。
卫炤有卫老爷子这张免死金牌,谁都动不了他。
余群的眼眸被泪水莹的晶亮,她的腿不断丈量着,距离越来越短了,近了,也快了。卫炤就在前面。
她马上就会成为卫炤的妻子卫太太了。
余潜的声音却在她耳边响起,很轻却又很重的一句话,你真的确定要嫁给他?
余群捏紧了余潜的衣服,没敢转头,也没有回答。
很早之前余潜和她就知道卫炤的底细。余潜是为了整倒卫泯山,余群是为了自己。
卫炤杀过人。
二十三
卫炤杀过人。
刚到国外不久,课余时间兼职,秋夜下班回家,一个黑黢黢的外国佬拦住了他的路,问他要钱。
卫炤给了,他拿着枪仍依依不饶,要卫炤背包里的电脑,卫炤也给了。或许是瞅准这个种族的人好欺负,他得寸进尺,让卫炤把衣服脱给他,不给就杀了他。反正每天都有人死。
欺善怕恶是天性,他大概抢过很多这种面容的人,知道他们怕死,知道报警也没用,更知道他们民族特性里根植的破财免灾息事宁人。
他瞧不起他们,哪怕自己在这个国度活的狗都不如。他仍旧看不起这些人,因为这些人能当狗,当一条好狗。
实在是令人厌恶,那份妥帖的配合让他血液奔腾起来。温顺的羔羊,真的很适合被杀。
他想杀了卫炤。然后,他就死了。
卫炤杀了他,在他准备开枪时抢先把刀送进了他的脖颈。
血从他脖子喷射出来,发出‘呲呲’的声音,很刺耳,在空气里炸出一片红色雨花。
没多久他就死了。
到死他都没有明白这个单薄如淬草的亚洲人怎么会杀了他。怎么敢杀了他。
卫炤身上全是血,成了一个活着的血人。
他的眼神很冷,脸很红,都是血,眉直唇抿,对于眼前的一切都很漠然。仿佛杀一个人是杀一只鸡宰一只羊。手起刀落,毫不留情。
卫炤没有害怕,情感也没有起伏。他甚至有些开心,他人热血变凉让他产生了难言的快感,从这个角度来讲国外的的确确是天堂。
此后几年,他又杀了几个人,都是上门找死的人。但任何事情不断重复都会产生厌烦感,杀人也同样。
他不是海湾屠夫,所以后来就不杀了。
至于那些被他杀了的人,没有人管的,社会是为有钱人服务的,底层社会残渣,死了就死了。
谁关心,没人关心。
世界就是这样。白种人歧视黑人,黑人歧视黄种人,白人歧视黄种人;富人歧视穷人,当官的歧视做老师的,健全人歧视残疾人,男人歧视女人...社会就是由一条条繁杂庞大的歧视链构成的。
印度种族等级制度,婆罗门,首陀罗。现代文明社会,民主国家,你能拍着胸口保证说自己不是贱民?
卫炤在这片土地肆意野蛮生长,自由散漫。这个国度没有规则,钱就是规则,钱能制定规则。
而而卫炤,就是个有钱人。
他跑去非洲草原狩猎,裸着上半身拿着枪屠戮猛兽。那个时候他已经是个男人了,宽肩阔背,身材高大,冷峻的眉眼能杀人。
许多异族姑娘对他目送秋波,投怀送抱。她们才不管这个人长着一张备受歧视的东方面孔,她们只知道卫炤是强悍的雄性。得天独厚与生俱来。
她们能闻到卫炤身上蕴含的气息,远古雄性的荷尔蒙。
进入东非大裂谷,亚马逊丛林。原始地貌,残酷自然。有部落居住,脱离现在文明,保留祭祀,夜晚升起火堆,人群唱歌簇拥,念着不知名咒语,宛若远古。
那时盘古还没开天辟地,亚当夏娃还未偷吃苹果,世界一片混沌。
登高峰,下深海。最高处触摸天穹,仰望日光,深海里游动,变成一尾鱼,沉在无边无际的暗蓝里。
开车深入茫茫沙漠,毒热干枯里兜转反复,迷了路,水喝光,风沙把他掩埋,山穷水尽走投无路,驼铃声响,他又活了命。
无数次死里逃生,无数次身陷险境。卫炤像是在找什么东西,天南地北,天涯海角去寻,却徒劳无功。
受重伤躺在茂密丛林里等死,远处有兽声,蚂蚁虫子攀岩上他的身躯,很小很痒,卫炤抬眼望天,树木鳞次栉比密密麻麻,只有依稀斑驳的阳光落了下来。
像一片金色的网,他被网在其中。
倏然间,卫炤觉得很累。
再后来卫泯山死了,余群找上他要与他做一个交易。
她说,我能让你光明正大的进卫家。
她说,我能名正言顺让你入主弘英。
她又说,卫伯伯的死是被人害的,我能告诉你那个人是谁。
卫炤觉得好笑,真的很好笑。他笑余群傻,真是个傻姑娘,了解他的所有还敢同他交易,与虎谋皮。
真是不知死活。
卫炤很欣赏她。独立自主保有性格的女性都有被欣赏的价值。但不爱她。哪怕她交易的目的是和自己在一起。
成为男女朋友,会接吻,抚摸,性交。也许会成为夫妻,会有孩子,平淡度过一生而后死去。
每一步都写好,按部就班的生活。其实并没有什么不好,他并不排斥,他对于生活的样式从没要求。
也许,长久相处,他或许真的会喜欢上余群。又或者,他和余群成为亲人,和卫老爷子一样。
卫炤从没想要过卫家的家产,也没有在意过弘英。他这些年在国外挣得钱早已经够他活几辈子了。
他不是卫泯山那些可怜的私生子,为了点家产蝇营狗苟,撕扯得像路边互相抢食的野狗。
所以他笑余群。
同时,他也在笑自己。因为自己居然动心了。异国他乡呆太久了,他居然想回去了。
回到那个全是东方面孔的国度。
爷爷已经很老了,活不了多久了。哦,原来自己也老了。卫炤想。那是该回去了。
卫炤甚至是兴奋的。在他人眼里他同卫泯山其他私生子无任何差别,都是狗,只不过卫炤这只狗有人养,有人管,还挂上了标牌。
可在卫炤看来就是一场大型真人游戏。生活实在太无趣,他沉浸在这场游戏里,换个方式活。
游戏日复一日进行,时间不断流淌。
许荧玉出现了。
游戏终止。
GAMEOVER。
二十四
许荧玉曾经问过卫炤一个化学问题。
火和火会生成什么。
传统化学里并没有这个方程式,都是许荧玉杜撰的。严格来说这其实是个文学意像问题。
卫炤给不出答案,许荧玉像个好老师给他这个学生耐心解释道,火与火自然是燃烧。燃烧,只有燃烧。就像你和我一样。
是这样的。卫炤和许荧玉都是各自散落人间的火种,孑然孤独的烧灼着,光阴岁月流转,山川河流经过。才偶然相遇。
簇在一起,烧起一片荒原,大地都是红的,人世间全都是火和烟,那是他们存在的证明。
没有人知道卫炤疯到什么地步。他不止想当许荧玉的情人,他还想当她的父亲,当她的哥哥,儿子,老师。
卫炤想成为许荧玉生命中每一个具有身份标牌的男人。
他们错过好多年。卫炤想。倘若他早点回来,早些相遇,他便能早些拥抱这份热烈。
卫炤想知道许荧玉以前的模样,想知道她的生活轨迹。她的生命以什么为中心生长蔓延留下活过的脉络。
许荧玉没有父母,她说他们都死绝了。的确是这样的。卫炤很早以前就查过。他并不惋惜,甚至恶劣的庆幸。
这样真好。
倘若许荧玉是好人家的女儿。父母皆在,他们肯定会教养好许荧玉,使她独立自主懂事得体。好的父母好的生活环境她会有平坦安然的一生。
卫炤便不会遇见她。
若有一对寄生虫般的父母。许荧玉长得那么好看肯定会被卖了。鸡飞狗跳的家庭长大,没读过书,粗俗不堪。
承受雄性的暴行,被时间流放,世事怨怼,对人生无望。早早成为哪栋钢筋铁骨破落房屋里的一具腐尸。
所以,这样最好了。
那日的许荧玉静静地躺在那里一动不动,像具尸体。他吓坏了,给她做人工呼吸进行抢救。
幸好,还来的及。
是真的。当时他是真的想杀了许荧玉。死了也好。死了自己就不会像个傻子在情感的漩涡的兜转。许荧玉也会永葆那份恨得让人发疯的天真。
把她杀死。极美的身体在灌满防腐液体的巨大玻璃容器里漫游,始终年轻,永垂不朽。
他不能陪许荧玉长大,许荧玉却能陪她变老。几十年后他死了许荧玉仍旧年轻着。此遗憾填补彼遗憾。
反正自己手上早已沾满鲜血,洗也洗不干净。他做过那么多坏事,杀过那么多人。心本就是黑的,生来就是个恶人。
许荧玉喊出那句话时,卫炤人都颤抖了。仿佛他活这一辈子,山川湖海越过,等的就是这句话。
他的脸色很难看,好看的脸狰狞扭曲如野鬼画皮,渗人又滑稽,像个小丑,最鲜艳的色彩画出最诡异的面容。
许荧玉已经清醒,卫炤紧紧的抱着她躺在窄小的床上,仿佛在黑暗中禹行许久的人见到一束光,干涸粗粝沙漠里突降的一场劈头盖脸的暴雨。绝地逢生。
驼铃声再次响起,他又活了过来。
蝴蝶死了依然很美。最美却是翅膀煽动飞起时。是的,卫炤舍不得,他舍不得许荧玉变成一只死蝴蝶。
许荧玉的美不只是面容身体。更多是那种鲜活。就是鲜活。难以言喻的生命力,却带着破碎感。炸裂在光滑透明的玻璃上,印出一条条鲜明突兀的痕迹。刺目轰烈。
保质期短的红桃,有人采摘。才能拥有精彩又绚烂的一生,被人吞吃入腹,牙齿咬伤红嫩的皮肉,汁水溅开,呼吸间全都是它的香味。
有人记得它。
卫炤的目的也达到。他不去探究。许荧玉的话是同他一样还是小孩子与生俱来的占有欲。
没必要。这里就可以了。点到为止。许荧玉还小,慢慢来,他们还有很长很长的路要走。
他可以等。
许荧玉脖子缠绕赤目的青紫,全是卫炤的手指印,戕害的证据。她的喉咙被伤到话语喑哑声低,你真的想杀我。
眼泪盈满她的眼眶。凄惨又可怜。卫炤低头说对不起。
他姿态很低,诚心诚意道歉。许荧玉打他,手胡乱落在他的头上,身上,脸上。一个发脾气的孩子。
许荧玉下手很重,卫炤却觉得不疼。小姑娘手劲儿再大落在他那身钢筋铁骨上只会被伤。
果然,许荧玉不打了。她问卫炤是否真的要和余群结婚。
卫炤肯定回答。许荧玉却突然不说话了,目不转睛的盯着卫炤的眼,试图从卫炤眼里窥见些什么。
卫炤也望着她的眼睛,琉璃珠似的眼,黑亮的瞳仁,盈满了水汽。很幼。偏偏这对稚气的眼勾去了卫炤的魂。
许荧玉不看他了,拿起快被捏烂的喜帖给卫炤,逼迫他把余群的名字改成自己。
卫炤落了笔端端正正写上许荧玉。
许荧玉恨恨拿回了喜帖。像保护存粮的仓鼠,掀开看又合上,心满意足笑了起来。
一张属于他们的喜帖。
新郎:卫炤。
新娘:许荧玉。
天生一对。
二十五
有玻璃砸在宴席桌上,清脆裂响,透明碎片飞出,光洁的桌面上炸出洪流,淹没正热闹愉悦的人群。
喜宴成闹剧。
所有人都被惊起,茫然无措。目光全都向巨响起源投去。
卫炤砸的杯子。
他带着余群敬酒。卫老爷子,其他长辈,弘英的老师,乱七八糟的亲戚。还有那些快入土的老东西。
今日是喜宴。无论平常多少龃龉都应该和气。可他们便不,一群倚老卖老装模作样的烂人,皱如树皮丘壑的脸上满是嗤笑和讽刺。
他们呵呵笑,眼睛昏黄污浊,像最作呕的虫子,全身上下浸着贪婪,露出恶心的目光。
他们打心眼里瞧不起卫炤。如同他们从未看得起卫泯山一样。下里巴人装什么阳春白雪。犄角旮旯穷乡僻壤出来的哈巴狗居然也抖搂干净了衣服上肮脏的泥土当了个人。
呸。
算个什么东西。
当初如果不是他们。卫泯山能建成弘英,弘英能有现在?宴席中的哪一个人不是承他们的好,受他们的惠。
在他们看来在场所有的人都得感谢他们,他们才是真真切切的救世主,凭什么记得卫泯山。
卫泯山明明有那么私生子。哪一个都能为他们所用,成为一个好的傀儡。走上台前的却是卫炤。他们了解过卫炤,极其无趣无能的一个人。
平淡的让人觉得空。空的就像填补不了的时间罅隙。极容易被人遗忘。很多年连他们都没想起过他。
卫老爷子喜欢他,卫泯山发妻保他,连余潜那个老狐狸都给他劈路。前者缘由姑且因为卫炤是卫泯山唯一承认的子嗣。可余群呢,他是狼,丛林搏杀多年,只吃肉不吃素,怎么也当起好人来。难不成就因为余群喜欢。
谁信?
反正他们不信。
余潜怕是担心卫炤被他们拿捏住,用余群把卫炤捆自己这条船上。卫泯山活着,余潜向他们投诚示意站在卫泯山的对立面。现今卫泯山死了,棋盘换了人,格局一分为二,余潜又想翻出些别的浪了。
可他们千算万算也没算到率先朝他们发难的会是卫炤,他们眼里余潜的傀儡,卫泯山最讨厌最无用的私生子。
他们是长辈,卫泯山还在时都得叫他们一声阿叔。今天卫炤结婚自然得下跪磕个头请他们饮一杯茶。
余潜都喝得,难道他们喝不得。
他若是忘了,他们便提醒他。还是活的年岁太少不懂规矩。不知死活。
卫炤杯子掷下,透明的酒水散在他们的衣服上,晕出一条条蜿蜒扭曲的形状,大树丑陋的根茎。如同正在围观的每一个人的脸一样。
惊诧,茫然,窃喜。全都被具状化,嗅到肮脏气味的苍蝇展翅而动,端着双八卦的眼轻手轻脚的窥探着。各个衣冠楚楚,又阴浊污黑,哪个屁股后面没有一堆烂事?
站在制高点批判者,仗着身份指点江山口若悬河。金粉玉石见多了,倒真以为自己是个人物了。趋炎附势的物种。审时度势的居然指责起了卫炤这个宴席的主人。
真奇怪。主人还没言语狗就先叫了起来。
卫炤很斯文的环顾一周嘴角拉起一个嘲讽的弧度,问,凭什么要我跪?
那些老东西听到他的发问好笑,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还真是卫泯山的儿子。
一个满头银发,气韵如松的老人反问,凭什么不跪?他用拐杖重击地面,落在地毯上,发出几声沉然的闷响。
他的声音如裂帛,言语如刀割。丝丝理理,傲慢不屑。他看着卫炤,看着简明诚,看着李寻沐。余潜,余群,宴席里的所有人,掷地有声说道,当初卫泯山可是哭着求着给我们磕头下跪。怎么,卫泯山死了,你们做了几天人,就不记得自己祖上是条狗了。
一时间死一般的寂静。
没有人说话,就像被按了暂停键。大厅里的人都被定格,他们都把目光放到那个满头银发的老人身上,惊诧这份撕破脸皮。
一直以来他们都和卫家,余家保持着微妙的关系。合作互利又争权夺利。撕的你死我活,多年来此消彼长,互相制衡。
余潜入主弘英也是卫泯山主持的。卫泯山打的一手好算盘,知道若是只有自己便做不了弘英的主,弘英迟早成为他们的一言堂。
所以特意引入了余潜那条狗鱼,逼得他们不得不上调下窜,彼此撕咬。也把弘英逼出现在的辉煌。
都说卫泯山蠢。哪个蠢人布得了这么一局好棋。只是可惜,可惜这步棋废了,三足鼎立太久最牢固也是最容易厌烦的。
时代变了,人也该换换了。所以,卫泯山死了。
二十六
有人靠在椅子上抽烟,身形落拓,悠然惬意。猩红明起明灭,浓白色的烟淹没了他的脸,笼了一层纱。
分外嘈杂的大厅内,人群三俩的聚集着,却无人敢靠近他。他们脸上都挂着惊恐和不自然的诧异,有些扭曲。像在出神,猜想自己是否还在梦里。
如果不是梦,那刚刚发生的一切难道都是真实的吗?怎么可能,怎么会。可如果不是真的,刚刚在宴席中施压让卫炤下跪的那几个人怎么不见了?
他们可是在弘英历经风雨树大根深的元老啊。弘英屹立这么多年,光阴推移,他们枝蔓叶落早就根植遍布,坚如磐石。
就算余家卫家都消逝在奔流不息的历史长河中,他们都不会。可事情总是出人意料,谁能想到,最牢固的建筑率先坍塌,死的居然是那几个元老。
解决的还是那么云淡风轻,仿佛他们是一棵老树,暴风雨还未到来,夹杂绵绵细雨的微风就将他们吹倒。毫无还击能力。
木叶中空,溃于蚁穴。
有些站队同对卫炤施压的人更是吓得抖如筛糠,满头大汗。往日里的体面都成了笑话。与这场闹剧无关的人也心有余悸。
事实上,之前发生的事情一直都像梦魇一样在脑海中游荡。他们震惊于那几个作威作福日久的老东西被经常带走,更惊惧卫炤的阴狠。
自在轻松拣起桌面上的香槟酒直直朝厉声说话那个满头银发的老人砸了下去。
未收手劲,浓香的酒水和略稠的暗红血液混淆而下。玻璃渣还刺在他的额头肌肤上,人重重摔到在地上。原先威严肃然的长辈大家,变成了个被人踩烂的西瓜。
何其唏嘘。
保镖上去保护阻拦。被卫炤疯狂殴打。他像个精神病人,没有任何人能够劝阻,致力于以最大的破坏力摧毁周围的所有。
人群恐惧,尖叫,奔逃。仿佛遇见滔滔血海深处住着的魔鬼,全都害怕被拖入十八层地狱,不得超生。
久违了。让人兴奋的嗜血感。卫炤扯下原本的画皮,把无限的癫狂暴露在世人眼中。
他彻头彻尾是个疯子。暴力,阴毒,不受控。傻子才把他的温和无害当本性,遮了眼,蒙了心。以为能把他捏在手掌心揉捏,殊不知被按死的是自己。
卫老爷子把卫炤养大,卫炤沉默寡言,从未让他操过心。可他却比任何都了解卫炤,了解他与生俱来的破坏欲。
被禁锢,被捆绑,埋在黑暗土地里的阴沉欲望。一铲子下去,满手是血遍地是恶。
卫炤越是沉默他就越是害怕,他不怕卫炤伤害到别人,只怕卫炤伤害自己。卫泯山有很多儿子,他有很多孙子,可真真正正入他眼的只有卫炤。
他喜爱卫炤。长辈对小辈的无限怜惜和溺爱。或许是因为多年以前聂童对他诚挚腼腆的笑,眼睛温润,适然又妥帖。的确好人家的姑娘。
本以为会喝上一杯媳妇茶,世事弄人,多年后再见到这双眼是在卫炤脸上。相同的形状,截然不同的眼神,无心无情。于是,他养了卫炤。
卫泯山死后他的发妻用手里弘英全部股份换卫炤给卫泯山报仇。
真奇怪。怎么人人都希望他给卫泯山报仇。人人都觉得他回来是为了给卫泯山报仇。
都不是。
他只是累了,换个地方呆呆罢了。一个游戏结束另一个游戏开始。不就是这样。
报仇,多么大而无当又高尚的形容词。可这跟他又有什么关系。
那几个老东西也问他是不是给卫泯山报仇,才筹划了今天的一切。把喜宴变成一场血色祭奠。
脸被血糊不见了脸,还能听见那些老东西放狠话,呲着牙像要吃人,说要把他驱逐出弘英,送进监狱吃牢饭,不得好死。
到底谁进监狱,谁不得好死。杀人留下把柄的是他们,弘英分校高三影音室墙壁里的尸体是谁浇筑的。跳楼自杀那个学生的妹妹是谁给带走。
争权夺利。各自占山为王。克扣弘英建设款,偷工减料……
体会到权力的好处,便越想拥有权力,权力太大事情便会走向崩坏和失控。
满腔热血教书育人的老师发现建筑材料有剧毒反应举报被你们砌了墙,天真对未来满是憧憬茫然的小女孩被你们当礼物送了出去,人间蒸发。
还有那个跳楼自杀的学生。是知道了什么被你们逼死呢?
一群烂人,烂到骨子里了。恶心又恶毒,还敢问天理昭昭,讲因果循环。害了多少条命,手上沾了多少无辜者的血记得清吗?
卫泯山很早以前就知道现今的弘英是铺满尸骨尽是腥臭。他不年轻了,害怕,懦弱,踌躇。他对抗不了他们。
当初的热血抱负被侵蚀了个干净,夜夜笙歌,醉生梦死。却深陷于恐惧中,同时自我谴责。越是如此越变本加厉,自我麻痹,把自己酿成废物,在走马灯般的人世晕眩兜转。
所以弘英他的八卦最多。人品最烂,毫无脸面可言。谁提起背地里都会‘呸’一口,骂一句什么丧天良的玩意儿。
直到有一天他心血来潮想起了卫炤。彼时卫炤已经被他送去国外许多年。卫泯山惊讶于卫炤全然自己长大成人。
都说他厌恶卫炤,其实不是,他是厌恶自己。厌恶无能的自己,厌恶聂童已死再无回转。
卫炤的那双眼和聂童长得那么像,太清晰,卫泯山害怕黑白分明的瞳孔里印出垂老丑陋的自己。
二十七
许荧玉不见了。
卫炤找不到她。
此时他才惊觉自己对许荧玉的了解少的可怜。他把许荧玉囊括进自己的后半生,希望她能给自己生儿育女。
祈求钢筋铁骨里漏出一根线,抓在他手中,系在她身上。而他刚触到线头,许荧玉便消失了。
卫炤心里甚至有些轻松。求仁得仁。许荧玉年纪小,爱玩,洋溢着天真的野蛮。
他们的关系从一开始就像在悬崖边上荡秋千,前方烟波浩渺,底下万丈深渊,回不了头,绳子一断,便是尸骨无存。
死就死,最起码过把瘾再死。
现在的结局卫炤早就构设过无数回。多少个深夜许荧玉躺在他身边,卫炤不敢睡,静静的望着她,如同守护万千财宝的恶龙。
仿佛将死之人死前预兆,卫炤潜意识里一直保有难言的危机感和不确定性。
他极度害怕,害怕自己一转身许荧玉便会消失不见。之前种种不过一场缠绵苦涩的春梦。庄周梦蝶。一觉醒来,蝴蝶飞走了。
聂童死的时候卫炤不怕,年幼被嫌弃四处驱赶前路茫茫时他不怕,在余潜和那几个老家伙之间斡旋他也不怕。杀人,杀很多人,做恶事,很多难以想象的恶事。卫炤从未害怕。
前方的路多少荆棘坎坷他都能走的通坦。
遇见许荧玉之前卫炤短短前半生里从未有过恐惧。因为他没有爱憎,没有悲喜,更没有在乎。
梦想,前途,金钱,未来是什么?人人拼命以求。但与他无关。
他从不关心。
连他自己都诧异,诧异对任何人与事物的无动于衷。就像一个冷冰冰的机器,凭靠模拟维持着人类的外皮。内里全是金属铁块,杂乱线路,机械,切割匀称。
毫无情感可言。
许荧玉启蒙了卫炤的感情,有了共情意识,使卫炤叛离自己的本性。十分伟大壮阔的一场叛逃。
卫炤的灵魂都在遇见许荧玉那一刻颤栗起来。他有些疯狂的想自己投生人世可能只是为了遇见许荧玉。
只有触摸许荧玉的时候卫炤才真真实实确认自己是活着的。他感觉到了心脏的跳动,感受到了灵魂深处有风呼啸而过。许荧玉唤醒了他早已冷掉的血,把他拉回了轮回台,将他再次塑身成人。
卫炤去了许荧玉的住处。那里还是原样。狭小的窗户,四处堆叠的杂书,小小的床暧昧的麻布蚊帐。如今因为主人不在,失了人气,坍缩褪色成一张毫无艺术感的老旧相片。
还有暗色房门连亘而下的楼梯。卫炤平静的望着,似在回忆,那日他抱着许荧玉边走边操,往台阶上走。许荧玉在他耳边碎碎叨叨胡言乱语的要东西。
屋顶低,他太高,脑袋重重撞到天花板上,脚没站稳,带着许荧玉摔在了冰凉台阶上。
卫炤皱眉,许荧玉笑他,趴在他身上笑的很开心,眼睛都笑没了,眼尾拉成一个狭长妩媚的弧度。
卫炤记得这个笑。他以前从未见许荧玉这样笑过,许荧玉之前每一次对他的笑都是带有极强目的性,或勾引,或嘲讽。从未如此诚心诚意,毫无顾忌。
卫炤又去了许荧玉来的城市。很繁华,方言很耳熟。他向人问起许荧玉常念的那首诗。当地大多数人都知道。
是崔颢的《黄鹤楼》。
昔人已乘黄鹤去,此地空余黄鹤楼。
黄鹤一去不复返,白云千载空悠悠。
卫炤站在黄鹤楼上轻声念。天色暗沉,淅淅沥沥布着雨,游人很少,远处高楼大厦林立,空中有蜉蝣,大地笼罩在一片白芒淡雾,放眼望去全都是空。
千年前的感叹和千年后的惘然并联在一条线上,沧海桑田,从古到今。皆是无妄。
卫炤念完笑了笑,是对自己深深的自嘲。他先前被染黑的头发再次花白,白与黑的线互相掺杂纠缠。卫炤被织成一副耄耋老人的模样。
连日奔波寻找毫无希望,卫炤感觉胸口那团火要熄灭了。
许荧玉应该不期待她被寻找,她的离开就是最好的证明。卫炤想。许荧玉大概是厌恶他的,毕竟是他这个老男人在她未长成的时候用见不得光的方式窃取了她的童贞。用污浊欲望填满她,把她拉入黑暗,灌上喷薄的情欲。
她会怎么想,她后悔了?
后悔和他这个恶心的老男人交易,不断被玷污,被纳入恶浊再无回旋之地。
她有喜欢的人了?
自己给的东西成了一次次出卖的证据。明明白白斩钉截铁的告诉着她过往的愚蠢和肮脏。是否日夜不断鞭挞着她的神经,使她不得安宁,将她逼疯。
那么。许荧玉的的确确长大了。
卫炤还去了许荧玉以前的学校。太久远了,已经没人记得她了,所有人都是一脸茫然。
他动用关系试图寻找出些蛛丝马迹,把许荧玉的历史从尘封的过往时光里拉扯出来,突然发现,这个人是不存在的。
之前调查许荧玉的人告诉卫炤的信息都是同许荧玉证件资料相吻合的,也同许荧玉阐述对的上。
档案资料上清清楚楚写着许荧玉三个大字,许荧玉是存在的,那照片上的那个人是谁?
她是谁?她不是许荧玉。卫炤一眼就看出,哪怕年纪尚小,眉眼轮廓极度相像,他也能确定。
可她不是许荧玉,谁是许荧玉。真正的许荧玉在哪?
卫炤剧烈呼吸,背弓着,整个人都抖了起来,厚重的档案落在地上发出一声重重的声响。
这一切到底是庄周梦蝶,还是蝶梦庄周。
卫炤拾起散乱一地的档案,一张张堆叠规整。忽然,他不动了,整个人像按下了暂停键,僵在了那里。
定格了很久,很久。他的脸庞沉在黑暗中看不出什么表情,只望见他突然动了,起身抱着归置好繁重档案离开静谧昏暗的档案室。他十分平静一步步走着,走出门,路过教室,穿过一条条走廊。
下课时间,学生聚集奔走打闹,一片嘈杂。蔚蓝天空中升起一个橙黄色动物氢气球,像被拉扯,不断升空,越来越高,越来越高。
然后,一声巨响。
卫炤从楼梯上摔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