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仰望》 楔子 我不喜欢雨天,如同我不喜欢自己的名字, 「于荻」,雨滴。 因为妈妈曾在飘着绵绵细雨的夜晚对还年幼的我说过, 雨滴,是天空的眼泪。 而我,就像她的眼泪。 当时她的眼神决绝而冰冷,彷彿看着不共戴天的仇人般注视着我。 她不会明白,我要的,绝不是她一厢情愿的坦白;我要的,只是一个故事: 一个由妈妈温柔嗓音娓娓道出的故事,伴着我在下着濛濛细雨的夜晚入眠…… 我要的,更不是她强调的真相,以及那份刻意却佯装无心的伤害。 「小荻,我很后悔生下你……」 妈妈格外鲜红的唇瓣如呢喃般吐出的一字一句都宛如尖刃划过我的心脏,汩汩鲜血争相流过残破不堪的伤口,迎来的是扎扎实实的痛楚,明明微小却细密的让人喘不过气。 她说我的出生是一种诅咒,是导致我们家支离破碎的开端、是她跟爸感情疏离的导火线、是一切错误的根源。 这让我深刻体会到,我真的是一个可怕的存在,才让她必须在我还懵懂的年纪就认清自己…… 「小荻,你夺走了我的幸福。」 ……只会为别人带来不幸。 七岁那年,记忆中仍是细雨朦胧,模糊中妈妈泪眼婆娑, 临走前她回头顾视了一会和爸爸辛苦建立的家,却无视我心急的挽留…… 「这雨……会下到何时呢?」她轻哂,眼角悬掛着晶莹的泪珠,即使在她离开后的那几年,在我心头依旧清晰如昨日之景…… 当时我没有回答,也无法回答, 因为那场雨在我生命中,迟迟没有停。 1 我只是可有可无的存在。 《雨滴的宿命是否就是日復一日被天空拋弃,接着坠入无边深渊里?》 就算被讨债成了每日的家常便饭,恶煞三不五十的造访还是令我跟爸爸胆战心惊。在妈妈离开这个家后,我开始跟爸爸过着相依为命的生活,但从有印象以来,爸爸对我讲话从来不曾和顏悦色,因为他不承认我这个女儿,也因为我对他而言只是个可有可无的存在。 「轰隆——轰隆——」一道闪电划过天际,接着震耳欲聋的雷声简直要震破我与爸爸的耳膜。但即便如此,我们还是大气都不敢喘一声。 「于尚武!给林北死出来,我知影你底勒厝!」讨债恶煞操一口流利台语在外面不放弃的叫嚣,我和爸爸则躲在桌子底下紧紧抓着锅碗瓢盆之类的自保工具以防止紧急状况,这种情况在我家已经成了固定的戏码。 「碰、碰、碰——」突然一阵猛烈拍打门板的声响,伴随着窗外越来越激烈的滂沱大雨,我蹲在桌子底下瑟瑟发抖,不停害怕的扭头偷看躲在柜子旁的爸爸,他手里抓着一把菜刀,一双佈满血丝的双眼望着门口,彷彿随时会衝出去把恶煞碎尸万段。 我恐惧的蠕动着嘴唇:「没事的……于荻,不要害怕。」然而每一次门板的震动,都让我的心更加往下沉。 好希望有人能带我逃离这里……我紧握着拳头,掌心早已不争气的湿透,但是眼泪仍在眼眶里顽强的打转…… 过了很久,一片空白的寧静让恶煞终于开始沉不住气, 「于尚武,你上好是一世人麦出来,有本事欠钱毋本事还,俗仔!后礼拜我会搁来找你,好胆麦走!」恶煞最后的话我完全听不懂,只知道他每次讲完这句话后就会走人,我跟爸爸等他走后就可以重获自由。 当门外恶煞的脚步声淹没在暴雨中,我马上手脚并用的从桌子下爬出来,双手双脚都沾满灰尘,我注视着自己骯脏的双手,心里突然一阵凄凉——这种生活,我究竟还要过多久……? 爸爸只默默的把菜刀放回厨房,接着拿了两罐啤酒走出来。拉开拉环,他仰头几乎把啤酒一饮而尽。 我坐在凌乱的地板沉默地整理满地狼藉,因为在那恶煞来之前爸爸就已经把一打啤酒喝下肚,而这些啤酒罐则全数被他不负责任扔到地板上,东倒西歪。 「毋免整理啦,是不看到林北八豆夭啊喔?」『匡!』一瓶啤酒罐被用力的砸到墙上,我惊恐的下意识摀住耳朵,看到爸爸又拿起另一个啤酒罐眼看又要往我这里砸来,我连忙撑着地板站起来,小心绕过满地啤酒罐后快步衝向厨房。 每次在恶煞来讨债之后,爸爸的心情都会很鬱闷,不是嚷着肚子饿就是要我去超商买酒浇愁,这几年来都是如此,妈妈走后,这种情况愈演愈烈,爸爸不但变得更暴躁,平日也越来越少去工作,每次都是烂醉在家,一天度过一天。 也许是因为这样,妈妈才下定决心离开他,一走就没再回头。 从前,似乎是在生下我以前,爸爸也曾经是一个公司的高阶主管,薪水优渥,工作之馀也会常常带妈妈去逛百货公司吃香喝辣、买名牌货。 但是从我出生后一切就变了,经济不景气,公司大幅裁员,爸爸也被公司放了将近半年的无薪假,最后被资遣时连一毛遣散费都拿不到,而爸爸为了使我们母女过好日子四处借贷,最后却因还不起而欠了一屁股债,无计可施之下只能过着镇日担心受怕,不时得逃避债主的生活。 爸爸和妈妈的婚姻,也在现实的柴米油盐酱醋茶中,渐渐失去了往日甜蜜的光景。 而这一切的问题似乎都出在我身上, 妈妈说过, 要不是我出生,爸爸的事业不会一败涂地, 她不会失去爸爸的宠爱, 我们也不用过得如此辛苦。 所以,她不爱我、爸爸不爱我。 而我就是一个可有可无的存在,一个扼杀自己父母幸福的兇手…… 1-2 大雨并没有将要停歇的趋势,在那天之后又下了三天三夜。 我把房间的窗户用力关上,但它依然被吹得轧轧作响,我于是放弃了再把窗户关上的念头,只得把棉被铺在地板后鑽进棉被中。 棉被不暖,还破了好几个洞,而窗外的雨声更是从根本关不紧的窗缝中鑽进来,吵得我睡不着,我于是看着天花板发着呆,想着下次搬家是什么时候?想着妈妈现在会在哪里、过着怎样的生活? 我知道,最近债主的频频来访一定会让爸爸再次兴起「换个地方躲」的念头,但是他迟迟隻字不提这件事,应该是因为他知道我们如果搬家了,妈妈要回来会找不到我们,就算妈妈已将近四年都毫无消息,爸爸依旧没有真正放弃她可能回来的希望。 即使这个机会十分渺茫…… 但是有时候,人就是靠着坚定的信念才不至于被现实打败,不是吗? 想着想着,浓浓睡意逐渐朝我袭来,我慢慢的闔上眼…… 却在同时,我听到了相当细碎的脚步声! 也许是因为躲债主时练就的良好听力,虽然那人放轻脚步,摩擦地板所发出的沙沙声依旧让我无法忽视,我顿时觉得睡意全消,眼睛在黑暗中瞪得老大,平时的高度警觉心被挑了起来。 「咿呀——」老旧的房门被推开,露出外头昏黄的光线,我反射性的闭紧眼睛,灵敏的耳朵依然悄悄竖起,那个人的脚步缓慢、沉重,过没多久就佇立在我身旁。 会是谁呢?这个家里明明只有我跟爸爸两个人啊? 「……小荻。」颤抖低沉的声音,我觉得格外熟悉,可是怎么可能?怎么可能是那个天天酗酒、与我朝夕相处又对我不理不睬的爸爸?我的心里此时特别激动,因为这是十年来爸爸第一次喊我的名字! 「对不起。」爸爸的声音带着浓重的哭腔,我没有张开眼睛,但我可以想像爸爸老泪纵横的样子,因为妈妈离开时我也不小心看过爸爸哭。 但是我不懂为什么爸爸突然想和我道歉?难道他觉得有愧于我? 我憋不住的差点张开眼,但是爸爸却在留下这句莫名其妙的道歉之后就转身离开我的房间,还轻轻把门带上,房里旋即恢復阴暗。 然而那晚疲惫的我就因为那句爸爸的道歉而一夜无眠。 翌日早晨,我如往常一般在地上捡起零落的啤酒空瓶,而爸爸仍然倒在地上昏睡着,所有一切和过去任何一天完全没有差别,宛如昨天爸爸对我的道歉只是我在做梦。 我跪在地板无意识的收拾地面,爸爸则不知何时清醒,转了转僵硬的脖颈后,看到我劈头就是一顿骂:「搁站在那做啥?啊毋快去煮饭!是要让林北夭死吗?」我习惯的移动脚步,但是心里却生出了一种平常不管怎么被骂都不曾有过的失落感。 说不定,昨晚的一切都是因为我太期盼爸爸爱我而衍生出的幻觉,而现在的一切才是现实。 一个「爸爸依然不爱我的现实」。 「喂!等勒饭快吃吃勒,我带你去一个所在!」爸爸在我把菜端上饭桌后突然没头没脑的冒出这句话,我愣住半晌,不敢忤逆这项命令…… 但是我完全摸不着头绪,今天不是假日,爸爸不去工作就罢了,等一下又要带我去哪里呢? 1-3 爸爸坐上老旧货车的驾驶座,「噗噗」的热着车。 这台货车是我们家现在仅有的财產,也是爸爸的代步工具与生财工具。 我站在家门前等爸爸热车,一边遥想上次坐这台车是什么时候,可是我想不到,因为实在是太久以前了,久到我记不得。 「喂,上车!」爸爸摇下车窗探出头,十分不耐烦的样子,嘴里还叼着一根烟,我微微皱眉的上了车。 车上,除了音量稍大的音乐外,我跟爸爸没有半句交谈,他专心的开车,我假装专心看着外头的景色,渐渐的,车子已逐渐驶离我熟悉的区域,路旁的商店也慢慢变少,甚至好几个路口才能看见一间超商,这不禁让我感到些许不对劲。 「爸,我们要去哪里?」我偏头望着爸爸,爸爸一隻手操着方向盘,另一隻手伸出车窗外夹着未熄的烟,就算我跟爸爸的感情并不好,此时的我却轻易看出他表情的僵硬。 「囡仔人麦问那么多,反正到时你丢知!」爸爸恶声恶气的回答我,我虽然没再追问,但是心里的疑问却没有因此减少。 又过了一段时间,爸爸貌似把车开进了山区,接着谨慎地在路边停下,还熄了火。发现爸爸带我来到了一个荒烟蔓草、人跡罕至的地方,我忍不住慌张的左看右看,最后是爸爸硬把我从车上扯下来我才跌跌撞撞的下车。 「人带来了吗?」一把陌生的男声突然从前面冒出来,我顿时害怕地躲到爸爸后面,爸爸客气的对眼前戴着金框眼镜的中年男人陪笑脸,我则悄悄探出一颗头,偷偷打量那个中年男人,男人的个子很高,穿着黑色的衬衫,前两颗釦子没扣,因此可以略微看见他精实的胸膛。 可是镜片后的那双锐利眼眸,却带着狡黠的精光,嘴角则勾起一个诡异的笑容,看起来不像是好人的样子。 「是,是,在这儿呢。」爸爸的国语带着台语腔,对男人毕恭毕敬的回答,男人笑问:「什么名字?几岁?」「叫于荻,再一个月满十一岁。」咦?现在是在讨论我吗?我歪着头思考着,可是这个男人明明不认识我啊,那他为什么会跟爸爸讲到我呢?……正当我还摸不着头绪时, 「出来让我看看。」男人下了一个不容我们质疑的命令,我听了竟乖乖的站出去,因为男人的话有一种不容人置喙的威严感,让人听了就会不知不觉的服从。 「嗯,很好。」他先是用手指抬高我的下巴,接着又扶住我的肩膀将我转了一圈,全身上下仔仔细细看过一遍,最后满意的笑着对爸爸说:「一句话,三百万。」爸爸听了眼睛驀然睁大,整个人喜出望外,连讲话都结巴起来:「三、三、三、三百万……?良哥,您说的是真的吗?」「我风良一向说到做到,在我看来,她值这个价。但是可惜啊!长得这么标緻的女孩子竟然有你这种爸爸。」 被爸爸称作「良哥」的男人冷漠的勾起讽笑,爸爸却没有半点愤怒的情绪表现在脸上,反倒对良哥不断鞠躬道谢。接着良哥头轻轻一点,他身旁一个手下就把一只黑色大皮箱递给爸爸。 三百万?什么三百万?我迷惑不已,正要开口问爸爸这一切是怎么回事时,我一移动脚步,却被良哥猛然扣住了肩。 「小荻,你已经是我们的人了,还想去哪?」他冷冷的笑道。 1-4 「你在说什么……?」我瞪大眼睛看着良哥,喃喃的反问,脑袋还无法消化这个讯息的意思,良哥听了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小荻,这个问题你就要问你爸爸囉!」良哥凉凉的眼神投向爸爸,爸爸心虚的低下头,不敢看我。 这时的我不知哪里生出来的力量,突然一把挣脱良哥的箝制,衝到爸爸面前:「爸,这是怎么回事?什么我变成他们的人?什么三百万?我们今天来这里的目的到底是什么?爸……我拜託你,我拜託你告诉我……」 我拉着爸爸的衣角苦苦哀求,甚至腿软差点跪下来,我只想向他求到一个答案,一个我有权利知道的真相。我想要爸爸告诉我,我还是他的女儿,这一切不是我想像的那样…… 但是下一秒,爸爸回答打碎了所有我仅存的希望……「小荻,爸爸对不起你,但是爸爸是真的被那些人逼到走投无路了我才会这么做……」所以,因为这样必须要牺牲掉我吗?把自己女儿当作物品卖掉就是唯一的解决办法?无意识松开手的瞬间,我像被爸爸狠心的答案抽掉全身所有力气般瘫倒在地上,心痛的无法自已。 原来爸爸昨晚的道歉是因为这件事……原来如此……原来对他而言我连人都不是,只是个可以摆在架上展示拍卖的物品…… 「小荻,爸爸是不得已的……」「小荻,既然我已经花了三百万买下你,你就乖乖跟我走吧!我的酒店不会亏待你的……」我死命的摇头,甚至自欺欺人地摀起耳朵,试图阻挡这个世界任何我不想听到的声音,试图顽强抵抗现实的残酷。 直到良哥再也不容许我逃避现实,他命令两个彪形大汉直接将我从地上拖起来,我恨恨的瞪着他,恨不得他消失在我面前,他见我如此,倒也没生气,只是淡然一笑:「小荻,你还小,有些事情不是你可以决定的,所以你还是配合点跟着我走才不会自讨苦吃。」我沉默的偏过头,心里冒出一个想法: 就算我不能掌控命运,我也绝对、绝对不能向命运妥协! 沉寂了几秒之后,我佯装顺从的跟他们走,但走没两步我突然用力踩两个大汉的鞋子,「啊……!」两人的惨叫回盪在我耳边,我也无暇他顾,直接头也不回的往山下逃,但是跑没几步就被良哥亲自逮住, 这时他森冷的声音彷彿从地狱传来,让人心里直发毛:「小荻,你不要再做无谓的反抗了,没用的!」他手一挥,另外两名手下就衝上前来,一左一右押着我的肩膀,作势要把我塞进他们的箱型车里,我挥舞双手想挣脱他们,却因为力气实在差距太大而徒劳无功,上半身被他们轻易押进车里,我扭动身子打死不从,他们花了一番力气制住我让我不能动,这时候我绝望的把目光随意停在一处,却意外从后照镜看到有一辆黑色轿车经过……, 我的心里马上燃起微小的希望,趁着他们准备关车门时我竟然奋力把车门踹开,几乎连滚带爬的爬出车外,接着扯开喉咙朝远处那台车尖声大叫:「救命啊!救命啊!这里有人被绑架了!」 令我惊讶的事发生了,远处那台车竟在箱型车旁停了下来,后座还走出一个约莫比我年纪略大的男孩……。 1-5 「少爷。」良哥本来要把我抓回车里,但见到男孩后他却像变了一个人似的,不只松开我的手退到一旁,还低声下气的朝男孩敬礼打招呼。可是男孩看也没看他一眼,只逕自朝我走过来,我则在心里暗暗猜想他的身份应该很特殊,否则不会连良哥这种老大都得对他鞠躬哈腰。 「刚才喊救命的是你吗?」男孩站在我面前双手环胸,他的声音乾净好听,却有一种王者的尊贵气质,平淡的一句话自他口中讲出来格外气势非凡。 「是我。」我没有直视男孩的眼睛太久,马上就把视线移往别处,因为我发现他深邃的眼睛彷彿吸人的黑洞一般,深不见底也看不出情绪起伏,冷淡地叫人心惊。 「阿良,什么时候你堂堂一个酒店总管得去做绑架这档事了?难道乾爹给你的薪水不够多吗?」男孩突然勾起嘴角看向良哥,眸里却没有半点笑意。 「少爷,是这个女孩的爸爸跟我签了契约同意把她卖给我,我今天才拿三百万要买下她,这是同意书,您看看。」良哥恭敬的向男孩呈上一份牛皮纸袋装着的文件,男孩不疾不徐的取出后快速瀏览。 「兹经过本人同意?……」男孩看完后嘲讽地笑了笑,头转向我问道:「你同意把自己卖给酒店吗?」「我、我当然不同意!」我瞪圆眼睛用力反驳,却也不解男孩的用意,但目前看来这个「少爷」应该不是坏人,至少不是站在他们那边的。 「阿良,她不同意,所以你就打算用强迫的?」男孩冷冷的目光扫向良哥,良哥的表情微变,神情僵硬的吐出一句话:「少爷,这是我们酒店的业务,恳请您不要多加干涉,就算您是董事长的乾儿子也一样。」 「哦?要我别管?那我call乾爹问他你这么做合不合理囉?」男孩两根手指夹住手机在良哥面前晃了晃,良哥的手下见状都沉不住气的想衝上前,但良哥抬手制止他们,只沉沉的开口:「那女孩的爸爸还欠我们酒店的附属钱庄两百五十万,我想他把女儿卖给我们也是合理的吧?」 「两百五十万?」我皱眉不安的覷了爸爸一眼,难道他真的欠那个什么钱庄那么多钱? 男孩听了也眉头紧蹙,沉默了一会儿后对着跟随他下车的另一个年轻大男孩命令道:「澄夏,打给你哥,叫他调两百五十万来!」「是!」接收到主子的指示,「澄夏」连忙到路旁打电话,我则侷促的赶紧上前问男孩:「那个,你真的要给我们这么多钱?」 「哼!当然不是白给的,我有条件!」男孩冷冷的睨了我一眼,我本来想追问是什么条件,但那个叫「澄夏」的大男孩像风一般跑过我身边,着急的报告:「然少爷,我哥现在在路上了,已经带上了两百五十万,叫我们等他一会。」 「嗯。」男孩淡淡应了声,大家都安静下来。不久后,果真看到一个穿着黑色皮夹克的男人提着一只褐色大皮箱跑过来,恭敬的对男孩敬礼:「然少爷,钱都在这。」 「阿良,要钱的话拿去吧!我帮这对父女还清债务后你不许再找这女孩麻烦。」男孩把皮箱重重放到良哥面前,良哥命令手下提起,放到箱型车上,临走前回头问了男孩一句:「你为什么帮她?」「这是我的事,不是你该管的。」男孩不正面回答,良哥也没再追问下去,只瞥了我们一眼,眼神里满满的不屑。 接着他领着手下上车,车子扬长而去,自我们的视线中消失,留下男孩一行人及我跟爸爸。 「谢谢你。」我诚挚的向男孩道谢,男孩敷衍的对我挥了挥手要我不用客气,可是他看向我时却露出玩味的眼神:「我刚刚说过我帮你是有条件的吧?」 2 摸不透的那个人。 《乌云背后的微光究竟会是梦寐以求的救赎还是蛊惑人心的陷阱?》 「什么条件?」我的额上都沁出薄汗,紧张的听着男孩接下来的话,他倾身凑近我的耳朵:「我要你……跟我走。」「啊?你……!」男孩乍看之下有些邪肆的眼神让我心脏怦怦直跳,难道……他其实根本没有要拯救我的意思,拿两百五十万帮我们还清债务是为了要我跟他回家?我的脑海不禁跑过一堆可怕的念头,什么要我去酒店陪酒、包养之类,我越想越觉得害怕,浑身都颤抖起来。 「你、你、你……不要脸!」我推开他,气得满脸通红,他见我如此,竟淡淡的笑了,他本就俊美无比,不笑时已经足以勾人心魂,真正笑起来那惹眼的笑容更是让我顿时呆住,我不禁气结:「你、你笑什么?」「你真的知道你现在的处境吗?」 他走到一旁,慢条斯理的说道:「你除了跟我走也别无选择,先不提我们明明素不相识我却拿了两百五十万救你……先说你那个爸爸好了,难道这种时候你还想跟他回去,等他没钱时再把你拿出来卖吗?你还想指望他?再者我都帮你赎身了,应该是我说什么你听什么才对,你还能有异议?」 他有条不紊的一番话堵住了我的嘴,我就算心里生气但是理智上明白他讲得有道理。我虽然不愿意跟才见过一次面的他回去,也不知道他要我做什么,但是爸爸那个家我也不敢再待了,经过这次差点被卖掉的事件后,我已经无法相信爸爸所说的每一句话。 「怎么?考虑好了吗?我想这之间的利弊很容易权衡的吧?」男孩的视线投来,淡淡地问,我看着男孩深邃的眼睛,握紧拳头,牙一咬,想着忍一时就过去了:「……好,我跟你走。」 「嗯,那澄夏,你去开车。」男孩拉住我的手往黑色轿车那里前进,我蹣跚的拖着脚步,还不时回头看爸爸,他的眼神透露出对我深深的歉疚,我于是回头,不再看爸爸,因为每看一眼,都是心痛。 车子行驶在山路间,曲折蜿蜒的窄径漫长,我看着窗外的景色,对面山头的群树苍翠蓊鬱,却无法让我的心平静下来,我偷覷着身边男孩的侧脸,他撑着头不知望着何方的样子煞是好看迷人。 其实我还是不懂,那一句我情急之下喊出的「救命」到底有何威力?为何能让这个看似高高在上的少爷愿意花费鉅款出手拯救我这个与他不认识也没有交情的陌生女孩?难道是他的惻隐之心使然吗?还是这个少爷外表光鲜亮丽的背后也有不为人知的秘密? 我想得入神,因此没发现车子已然停下。直到澄夏帮我开了车门,我才从我的思绪里回神,连忙下车。 下车后映入我眼帘的,是一幢富丽堂皇的别墅,二楼阳台的美丽雕花使我看得目不转睛,而那位少爷也没打扰我,只是静静站在我身旁等我欣赏完毕,最后率先叫我的仍是澄夏:「小姐,小姐!」 「啊?啊!对不起!因为这房子太漂亮,所以我才……」我不好意思的向陪我在外面久站的少爷和澄夏赔罪,可是那位大少爷并没有想跟我计较的意思,只是默默的走进别墅,我也亦步亦趋的跟在后头。 2-2 「然少爷!」一进门,僕人们自动整齐的排成一排迎接那位大少爷,跟在后头的我也感受到所谓富家子弟的派头。 他点了下头,僕人们就各自解散去忙自己的工作,连澄夏也不例外,但是他却叫住里头的一个年轻女孩子:「帮这个女孩安排一个房间,顺便帮她打扮一下、换个衣服还有洗澡,晚饭时间带她去饭厅找我。」 他指着我,那个女孩听了连连点头,甚至在那位少爷要回房的时候还喊了声:「然少爷慢走。」 我狐疑的望着那位少爷的背影,身旁的女孩却拉住了我的手:「小姐,我带您去梳洗吧!」不待我回应,女孩就拉着我匆忙往房间前进。 「小姐!那间就是您的房间,从走廊走到底的转角过去右边数来第二间。」我喃喃的顺着女孩的话复诵一次,在刚才走过来的途中弯来绕去我都不知道这是哪里的走廊了,不过女孩倒像熟门熟路一般转来转去都不会迷路,我不禁惊奇又纳闷的问女孩:「那个,我要怎么称呼你?你在这里工作多久了?」 「我啊?」女孩歪着头手指自己,笑着回答我:「我叫小秋,我在这里工作两年了!小姐,您不要看这房子的格局很复杂,其实住久了自然就知道哪个地方在哪里,哪条通道会通到哪里了!不过有问题的话都可以问我哦!小秋很乐意为您解答!」女孩朝气蓬勃的微笑道,我则不好意思的搔搔头,原来我是路痴这一点竟然被小秋看出来了,她真是观察入微啊! 「小姐!您一定觉得我的观察力惊人吧?」女孩笑得甜美,我忍不住讶异的张开嘴:「你怎么知道我在想什么啊?」「因为您的情绪跟想法都写在脸上啊!」女孩笑意更深,我顿时哑然。 活了十年,想不到我竟然那么轻易被一个才见过一次面的女孩看穿!这让我觉得不可思议也难以理解。 「小姐!进来吧!」小秋打开门,一个粉红色的房间映入我眼帘,我悄悄皱眉。里头摆设虽然一应俱全又精緻高级,可是我唯一对那满室的粉红色非常非常感冒。 「小姐!我会记得叫丽姨帮您换掉壁纸的,那其他地方都还满意吗?」不愧是小秋,我的话未出口,她就能马上心领神会。 「没有了,房间很棒,我很喜欢。」我朝小秋笑了笑,接着她随即带我去洗澡、更衣、打扮,当我站到全身镜前我简直吓呆了—— 「这真的是我吗?……」我喃喃自语,盯着镜中的自己微微愣神。 镜子中的女孩虽然美丽、高贵,却也令我感到陌生,唯有那坚毅不屈的眼神让我认出镜子中的女孩真的是自己。 「没错,小姐,其实您长得很漂亮,好好打扮一定是美丽动人啊!」小秋的大力讚美让我羞红了脸,但她后面的一句话却让我不知所措起来:「连然少爷看到也会被你迷住吧?」 想起他俊美冷漠的面容,我的心思悄悄的远走,直到小秋下一句话使我瞬间回神:「晚餐时间快到了,小姐,我陪您去饭厅找然少爷吧!」说完小秋便旋开门把,「等等!」我几乎反射性的叫住她,她微愣的回头:「怎么了?小姐?」 「……小秋,你可不可以跟我说说,你们少爷……是个什么样的人?」我挣扎了一阵,还是决定偷偷问小秋,那个未来将要与我住在同个屋簷下的人,那个我摸不透的人……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2-3 「然少爷吗……」小秋努力的思考着,「他是个把情绪藏得很深的人,平时很冷漠,还比一般同龄孩子早熟,但在见到夫人后就会变回一般天真的十岁孩子……」 我仔细的听着,却觉得好像哪里怪怪的:「……小秋,你的意思是那位少爷跟他妈妈很少见面吗?他们没有住在一起?」「对啊!少爷是自己住在这里,夫人则一个月来看他一次,还有其实夫人不是然少爷的妈妈啦,只是乾妈而已。」小秋歪着头回答。 「啊?那他没有妈妈?」我瞠大眼惊讶不已,小秋向我解释道:「听说少爷的生父生母都过世了,夫人只是他的养母,去年已经办理收养然少爷的手续了,但是夫人还是坚持要少爷叫她乾妈,尤其是带他出门时,夫人总是不承认她跟少爷的关係……」这么听下来,那位少爷的妈妈好像不怎么喜欢他,不然怎么不承认他是她收养的孩子呢? 我的心悄悄的揪起来,原来,那位少爷的处境也没有比我好到哪里去……我曾经以为,有钱人一定都过得很好,吃好穿好、无忧无虑……虽然乍看之下那个人确实是过得不错,但是一个人守着这栋没有家庭温暖的房子一定很孤单吧?…… 「那小秋,我想你们应该是因为在他底下工作所以才比较会察言观色吧?」我把这中间的关联性串起来得出结论,小秋点头同意:「可以这么说。小姐,你还有什么想问的吗?」「……对了,你们都叫他然少爷,他到底叫什么名字啊?」「他叫卫然哦。」小秋笑道。 卫然……我在心里咀嚼着这个字眼,怎么会有人取这么特别的名字啊?不过好像满符合他的。 我甩甩头,想甩掉这奇怪的想法,我干嘛这么关心他啊?他不过就是一个帮我赎身的人而已,除此之外我们不会有其他关係了!「走吧,小秋!」 我催促着小秋带我去饭厅,也许吃饱后我就不会一直胡思乱想了!小秋看着我微微一笑,我虽不明白她在笑什么却也不再开口问,我想,有些事就是等到时间久了就会明白了吧? 「你们也太慢了吧?」已经坐在饭厅里的卫然边讲话边抬头,却在看到我时愣了一下,「你……」他欲言又止,我忍不住追问:「我怎样?」 「……变好多。」卫然有些迟疑,眼神在我身上停了一阵子,直到我都被他看得不自在起来他才轻咳了声要我坐下:「咳咳!你怎么不坐?不饿吗?」经他提起我才想起今天折腾了一下午都没进食,肚子早已饿到没感觉了,我的目光扫过一桌子丰盛的饭菜,饭菜上升起的裊裊热烟不禁让我食指大动,我用力吞了口口水,连忙拉开卫然身边的椅子坐下,拿起碗往里头添了饭又每一道菜都夹了一点之后我就狼吞虎嚥起来,直到碗里的食物快吃完时我才发现卫然用奇怪的眼神看着我…… 「干嘛?」我出声打断他的注视,他微微勾起嘴角:「你很饿?」「废话!」我心直口快的回答,之后看到小秋难看的表情我才后知后觉地发现我呛卫然呛得太顺了,他可是少爷呢!我竟然用这种没大没小的口气讲话,我瞬间感到有点无地自容,急忙向他道歉:「对不起,卫然,啊不对,是少爷!……我是不是不能自己先吃啊?还是要讲开动之类的话才能吃?」因为我看看四周的僕人们都还在忙,只有我跟卫然在吃饭,我又完全忘记要遵守他们家的礼节……,不过他的回答让我大吃一惊,「平常的确是我先吃完剩下的人才能吃,不过你不需要遵守这一点。还有,既然你很饿我就叫燕姨多煮一点。小秋!」卫然对小秋使了个眼色,小秋就进厨房了。 过没多久,又上了将近五道菜,我不禁有些汗顏,不敢再看卫然,赶紧默默低头扒饭。 因为我知道,等待上菜的那段时间,他的眼神始终定在我身上,不曾离开。 2-4 吃饱饭后,我像逃难一般头也不回的离开饭厅,离开卫然的视线。 虽然他一直看我大概只是像看动物园的猴子一样抱持着新奇的心态,不过我还是觉得被他看得很不自在,毕竟我打从出生以来除了爸爸之外没有接触过别的男生,尤其他又长得特别好看,所以吃顿饭而已我的心一直扑通扑通狂跳。 抚着未定的心跳,我竟不知不觉来到一条刚才小秋没带我来过的走廊,走廊的尽头有一间房门半开着的房间,里头透出明亮的灯光。我犹豫着是否过去看看,最后还是屈服在我庞大的好奇心之下,我决定—— 看一眼就好,偷偷看一眼就好。 打定主意,我放轻脚步往那个房间前进,接着悄悄往房间里探头——是卫然……的房间? 那头黑色鬈发,那个俊美的侧脸……分明就是卫然!咦?可是我马上疑惑起来,我刚刚明明比他更早离开饭厅,为什么他回房的速度这么快? 「你鬼鬼祟祟在我房间外面做什么?」他的脸突然在我面前放大,我吓得心跳差点停止:「你、你、你干嘛靠我这么近?」我往后弹开一大步,他竟笑了出来:「奇怪,你为什么看到我都要这么紧张?而且好像是你『自己』来我房间找我的哦?这也不能怪我吧?」 「你、你、你……!」于荻!不要结巴!结巴你就输了!在心里精神喊话后我努力恢復镇定:「谁叫你每次都吓到我?」「这也要怪你心脏不够强啊!而且你既然来了还要站在外面吗?」卫然轻笑,突然拉住我的手走进房间,我的身体僵硬得几乎不像自己的,只得像傀儡一样任他摆佈。 「哇!」不过当我看清楚他房间的摆设后,我简直兴奋的无法自已——天花板整个是透明玻璃,在这没有光害的山上清晰可见满天星斗,熠熠的散发着明亮的光辉,外加星星造型檯灯的柔和灯光,更是增添了静謐与舒适之感;不只如此,窗台上放着插有一枝红玫瑰的玻璃瓶,玻璃瓶里的水却不是透明无色而是彩色的;一旁还有一个大书柜,里头有好多原文小说,其中就有好几本是小王子;书柜旁的画架上是一幅画着一位女性的作品,虽然不知道画的是谁,不过画的栩栩如生! 「这是……你画的吗?」我走近那幅画,他却一个箭步加旋身挡住那幅画,有些沉鬱的开口:「是我画的。」「你画的是谁?」我想靠近看个清楚,可是卫然明显不愿意,他沉吟了一会才回答我:「那是……我乾妈。」我没再追问,因为我看得出来,『乾妈』对他而言应该很重要,他才如此保护,还有在听了小秋跟我讲的那些关于他的事情后我也大概理解他们之间的关係了,所以我愿意保留一点空间给他。 「天花板真的好酷喔!」我试着转移他的注意力,于是提起我刚刚第一眼看到就爱上的天花板,「这样你每天都可以看着满天星星入睡吧?」幸好这招似乎奏效,他也把目光移往天花板:「其实比起望着星星,我还比较喜欢蓝天,『如果难过的话,就看看天空吧!』,这句话是乾妈告诉我的,她说只要这么做,那些烦心的事情自动就会烟消云散了……」卫然露出怀念的表情,浅浅的微笑也悄悄浮现在他的嘴角,我看着他,却有一种难过的情绪在心头縈绕……。 3 我和他的美丽时光。 《彩虹是下过雨的证明,同时也代表着将来都会是晴朗的好天气》 「卫然……」我想讲些什么,不过他比我早一步开口:「说到乾妈,我刚刚已经打电话给她,要她办理收养你的手续……」「收养我?」我张开嘴惊讶不已:「你们……愿意收养我……?」「嗯。」他笑着,「我很希望有一个真正的家人,乾爹乾妈虽然对我很好,他们却不是我真正的家人……所以,你愿意成为我的家人吗?」看着他眼中的笑意,我的心悄悄的动摇了,我知道卫然会对我很好,我也知道答应他之后,我就可以名正言顺的住在这里,不用再过从前担心受怕的生活,这种好事无疑是天上掉下来的礼物,可是…… 我的内心深处却偷偷告诉我,我不想成为他的家人…… 「你不愿意吗?」他看着我,话语里有着失落,我看他这幅样子,实在不忍心拒绝…… 「……好吧。可是,我有一个条件……」我的目光转向窗台上玻璃瓶里的玫瑰:「我要改名,你帮我取新名字。」 他一怔,也缓缓看向玫瑰,不久后,他又再度微笑起来, 「蓝天……『青』出于蓝,玫瑰的『玫』……你,就叫『青玫』吧!」我点点头,欣然接受这个新名字,不只是因为我从小讨厌「于荻」这个名字,也是因为我要他记得,有一个女孩因为他而被赋予了新生,那个女孩也渴望成为他心头的那朵玫瑰…… 我从那时开始坚信我在他心里是特别的,他对我伸出援手,他给我一个家,他要我成为他的家人……他也要我跟他仰望同一片天空,做同一个梦…… 我们,都渴望被爱。 转眼间,属于我们的五年过去了—— 「卫然哥!」我蹦蹦跳跳的跑到后花园,看他埋头写生,画笔沙沙的动着,他正在描绘一朵玫瑰。 「青玫,是阿雋让你下课的吗?」他没抬头看我,一边画一边问道。 「他已经上了三小时耶,我自己叫他放我三十分鐘。」我在卫然身边坐下,享受着午后的徐徐微风。 五年来,乾妈帮我请了各种家教,但最让我满意的是阿雋,虽然他一讲课就停不下来,不过他幽默风趣的教学风格是我最喜欢的,至于卫然,他简直是个天才,所以当然是请大师级的家教,虽然卫然每次写的功课量比我多出好几倍,但他总能准时交作业又兼顾画画,而且卫然是属于过目不忘又聪明的人,每次老师讲什么他都能立刻融会贯通,所以他除了上课时间之外根本不怎么读书,这点总是让我又羡慕又嫉妒。 「干嘛瞪我?」他看到我鼓鼓的脸颊笑了笑,宠溺的揉了揉我的发,把我当妹妹一样捧在手心上疼爱,但是我却不怎么喜欢他这样,毕竟我也才小他一个月而已…… 「好羡慕你这颗聪明的脑袋,我觉得应该把你的脑袋拿去实验室研究才对,只要研究出拉高智商的方法就可以造福全人类啦!」我把头轻轻靠在他肩上,舒服的叹了一口气,但二楼窗口却传来不解风情的叫唤: 「青玫小姐,上课啦!」 我看向那个破坏气氛的罪魁祸首,我想如果眼神可以杀人, 阿雋早就被我千刀万剐了!…… 3-2 重新坐到书桌前,我却没有半点想上课的心思,只是兀自看着窗外。阳光转大,日正当中我瞇着眼看着卫然背起画具移动到远处的榕树下。 「青玫小姐!」阿雋原本试图要把我的注意力拉回课堂,但他顺着我的视线看过去发现我在看卫然时,他反而不讲话了。 当我终于决定上课时,阿雋望着我的眼神带着复杂,我忍不住问他:「怎么了?」 「小姐!少爷……他是你哥哥。」阿雋突然严肃的面对着我,我困惑的回答:「我知道啊!」 「知道就好。」阿雋没头没脑的扔下这句话,从袋子里翻出英文讲义,我也跟着拿出作业本。不过我还是很介意,阿雋为什么要说这句话? 但是随着时间一分一秒流逝,投入课程中的我,也渐渐淡忘这件事…… 「今天上课上得怎么样?」一天的课上下来,我在书桌前坐得腰酸背痛,不过当卫然噙着温柔的笑走进房间问我时,我还是强打起精神回应:「我的英文单字小考考了90分喔!阿雋说我很棒!」我像是小孩要糖吃一般鑽进卫然怀里撒娇,同时睁着亮晶晶的大眼睛望着他,他无奈的抱抱我,温柔的说:「那为了奖励你,我带你去一个地方!」「耶!」我大声欢呼,推着他走出房间。 因为我的要求,所以卫然破例在路边租了脚踏车载我,我坐在后座轻轻环抱他的腰,同时愉快的哼着「听见下雨的声音」,不知不觉的,卫然慢慢的减速,接着在路边停下。 「卫然哥,到了吗?」我左看右看都没发现什么特别的地方,他则笑着指着马路对面的一栋白色建筑物:「就是那里,它叫『天空画廊』,是新开的美术馆,以后的每天我都打算来这里画画,我们去看看吧!」他牵起我的手,拉着我往天空画廊前进,我看着那栋雄伟的建筑,华美的外观一点都不输卫然家的别墅。 推开门,迎面是一阵幽香的兰花香气,我看着前方一排白色长桌,宽敞舒适的空间让我嘖嘖称奇:「卫然哥,这里看起来很棒耶!好像为你量身订做的一样!」他莞尔:「我下午出来晃时偶然发现了这里,上网查才知道一楼是免费提供的,很符合我的需要,刚好可以当我的画室。」「那卫然哥,我以后可以跟你一起来吗?」我小小声的询问,卫然有些微愣:「可是你不用上课吗?」「我,我就是想跟你一起来嘛!拜託你卫然哥!」我知道我的要求很任性,但是我一刻都不想离开他身边,因为这些年来,我一直都只有他,他的身边也只有我,所以我不免越来越贪心。 「……好吧!」向来拗不过我要求的他还是一如往常的答应,我不禁安心下来,给了他一个大大的拥抱。 只要能一直这样在一起,就好。 「铃铃铃……」一阵手机铃声打断了此刻的寧静,卫然看了眼来电显示后快速的接起电话:「喂!乾妈?什么事……」 3-3 「回去?现在?」卫然瞟了我一眼,我朝他点点头,他才答应乾妈:「大概二十分鐘会到家,我会带青玫一起……好,好,等一下见。」他掛掉电话,一脸歉疚的望着我:「青玫,我们得走了,下次我们再来,好吗?」我理解的点头,对卫然漾开笑容:「……没事啦。卫然哥我们快走吧!让乾妈等就不好了!」「嗯。」他牵起我的手走出天空画廊,接着我们默契十足的往脚踏车那里奔跑,快速上车离开。 我以为,这次乾妈的突然到访只是我们日常里一个小小的插曲,因此我没想到,这件事会改变我跟卫然的未来…… 「乾妈。」我们气喘吁吁的出现在门口,乾妈闻声转过头来微笑的看着我们:「阿然,青玫,快来坐吧!」我跟卫然对看了一眼,拖了鞋子后踏进家门,走到沙发前坐下。 距离上次乾妈的来访已经过了约莫三个月之久,最近因为乾妈上任某间学校校长的关係,她能来看我们的机会变得少之又少,所以我们都很珍惜每次跟她相处的时间。 我见到乾妈的次数其实不多,因为她多半都是来找卫然的。乾妈是位雍容华贵的女性,虽年近四十依然驻顏有术,美丽动人,而且待人亲切,我第一次看到她时就很喜欢她,因此一点都想像不出来她为何对于卫然有些若即若离。 「阿然,我今天来是要跟你说,我觉得你的年纪也到了约莫可以上高中的年纪,而且依你的资质绝对有办法跳级,所以我想问你有没有意愿考考看艺城举办的高中考试?」乾妈的口气温和,却隐含着强势的要求,卫然听了沉默了一会儿,淡淡的说:「乾妈,听说艺城是你上任校长的学校?」 「对啊,」乾妈笑容满面,「所以你来就读校方这边一定可以给你比较多的资源……」「我不想被当成耍特权进去的人。」卫然断然拒绝:「所以,乾妈,我大概不考虑……」我听到这里紧张的扯了扯卫然的衣袖:「卫然哥,艺城是很好的学校欸!你这么聪明一定可以考上的!而且听说那里有美术班……」卫然皱眉打断我:「我又不稀罕什么美术班……」「卫然哥,不要意气用事啦……」我费尽唇舌想说服卫然,乾妈表情严肃的来回看着我们俩,之后面对卫然缓缓开口:「阿然,你不想去上学的真正原因是为了青玫吧?」我吓得放开卫然的袖子,卫然则沉默的看了我一眼后,轻轻点头:「我不放心她。」 我愕然,完全没有想过卫然是因为我才不去上学的,不过我心里还是涌起了一股我自己才明白的窃喜。 「青玫的程度比较不好,她不适合那个学校。而且我不希望她的存在是绊住你的理由。阿然,你有你自己的人生,你们不会一辈子都在对方身边。」乾妈字字鏗然,这番话不仅入了我的耳,也埋进我的心里。 乾妈说的对,卫然若去上学必定前途无量,他这么聪明,画画这么厉害,是会出人头地的一块料,却因为我而被绑在这里,这样是不对的。在遇到他以前,我不过只是一个爹不疼娘不爱的穷小孩,这样的我,怎么可以妄想绑住他,让他不能在蓝天里,尽情翱翔? 3-4 「乾妈……青玫不是我的绊脚石。」卫然似乎不太高兴乾妈这样讲我,所以忍不住帮我说话,不过我又扯了扯他的衣袖,示意他少说两句。接着我努力撑起嘴角告诉乾妈:「乾妈,您放心,说服卫然哥去艺城的工作包在我身上,今晚就可以给您答案。」卫然讶异的看着我,我只是回给他一个笑容,乾妈则一脸狐疑:「你真的可以说服阿然?」 「当然。」我这么对她保证。 晚上我跟卫然并肩走在后花园时,我又向他开口提这件事,没想到他还是一口回绝:「我不去。」我于是指着星空笑着说:「听说,艺城的操场可以看到夜空中最亮的星星。」「在我房间的天花板也看得到啊!」他嘴硬的说。 「艺城有一栋媲美天空画廊的美术馆。」我不死心,「我只要天空画廊就够了。」他仍是不屈服。 「艺城有很多气质美女、大正妹。」「你觉得我有这么肤浅?」卫然转过头来,还是淡淡的笑了。 「那如果当作为了我呢?我想看着你,在人群里闪闪发光,就像艺城的superstar。」我的眼睛在夜空里仔细搜寻,这里果然找不到艺城号称的那颗最亮的星星。 「你真的希望我去?」他的声音好像自很远的地方传来,「嗯。」我现在才知道,原来我也同样嘴硬。 我怎么可能希望你去?我怎么可能希望你去认识艺城的大正妹?我怎么可能希望你在人群发着光,成为眾人追逐的目标?我只希望,你能永远在我身边。 可是,我心里深处总有一种挥之不去的自卑感,你太好,你不该属于我。 还有永远太远,蓝天也太远。 我沉默的看着他,一直有种下一秒就要哭出来的感觉,可能我的嘴唇在抖,身体在抖,所以他竟走过来,深深将我拥抱。 「我会去,但是,你是我最重要的人,这点绝不会变。」承诺被风吹散,但是他怀里的温度却给了我依恋的藉口。 他一定不知道,他的笑容、他的拥抱,是我追逐的那道光,是我此生唯一勇敢的理由,也是我仰望蓝天时那深埋心中的秘密。 「乾妈,我决定好了,我会去考试……就是这礼拜六吗?……好,再见。」掛了电话,我面对他笑得开怀,他只得无奈的说:「你都亲眼看到我打电话了,满意了吗?」「满意。」我甜孜孜的勾住他的手,与他一同坐在草地欣赏夜空的繁星点点,但是一阵冷风吹来,我忍不住打了个哆嗦,一件外套马上从天而降,盖在我身上:「会冷怎么不多穿点?」 我转头,他的眼神温暖,我悄悄的依偎着他:「那卫然哥你不冷?」 「不冷。」他任由我靠着他,深邃的眼眸漾出一抹纯净的温柔,这一刻,我真的觉得我很幸福。 就像雨滴,终于找到可以倚靠的蓝天,蓝天也愿意收容那一点点脆弱和悲伤,抚平雨滴的伤痕。 3-5 卫然最后真的去参加了艺城的高中考试,对此乾妈觉得相当欣慰,甚至还空出一个下午的时间亲自跟我道谢,我虽然接受了乾妈的道谢,但是心里却是五味杂陈。 我知道,卫然一定考的上艺城,若是如此,他在9月艺城开学后就要离开我了……可是我又有什么办法呢? 我一个人坐在客厅发着呆,再过两小时阿雋就要来帮我上生物课,但是我全部心思依然摆在「卫然即将去艺城就读」这件事上,而今天,是考试放榜的日子。 将近一小时过去了,我没等到阿雋,倒先等到了卫然。 「青玫!」卫然的声音突然回盪在寂静的客厅,我恍惚的看向门口,他刚从外面回来,正在鞋柜拖鞋。 「你看!」他手里捏着一张纸向我走来,接着把手伸到我面前,我接过纸,「艺城高级中学录取结果通知书」几个大字映入眼帘。 我往下看, 除了有每科的个别成绩外,还有总分加排名。 卫然每科都九十分以上,总分更是高的吓人,除此之外,排名是粗体字「1」。 最下方印着三个字「已录取」。 我心里自然掩不住激动,兴奋的看着卫然:「你是榜首?你考上了!」「对。我特别赶回来告诉你这个好消息。」我怔怔的望着卫然,我知道他考的上,但我没想过他远比我想像中还厉害!艺城入学考试难度很高在教育界赫赫有名,究竟卫然是怎么考到榜首的? 「青玫,我想问你要不要跟我去找乾妈告诉她这个好消息?」卫然很快就冷静下来,我欣然同意:「乾妈知道一定会很高兴!」「我也是这么想。」卫然的眼眸含笑,通知澄夏备车后我们急忙出发前往乾妈家。 一路上,卫然看似平静的望着窗外,但从他频频回头看路况的样子看来,其实他根本没有表面上看起来那么冷静。 我想,其实卫然很希望被乾妈肯定吧?就算是不着边际的一句讚美也好,他都希望,乾妈能够为他这个儿子感到骄傲…… 开上另一段山路颠簸了一阵子,乾妈家终于到了。 我跟卫然半刻都不想耽搁,直接快步走向门口,按下对讲机。 「这里是严董宅邸,请问找谁?」一个中年妇女的声音从对讲机内传出来。 「我是卫然,我找严夫人。」卫然回答。 「卫然少爷吗?您稍等……」卫然有些着急的在门口踱步,我也莫名紧张。 终于,不久之后对讲机再度有了回应:「夫人出门了,大概一个小时之内会回来,您要不要进来里面等?」 卫然同意之后,大门就打开了,里面一位眼睛小小的中年妇女围着围裙出来迎接我们,我们一进门,门就随即关上。 大厅的摆设与卫然家不太一样,不过都有一个高贵典雅的水晶灯,里头的沙发看起来质料很好的样子,上面绣着美丽的玫瑰花纹…… 我看见玫瑰花纹时立刻看了卫然一眼,不过他似乎不太意外,难道他早就知道乾妈喜欢玫瑰花吗?所以才在自己房间和花园里都种了玫瑰花? 4 毁灭一切的秘密。 《当一道闪电无预警的劈开天空,美好的幻想也随即应声破碎……》 我和卫然在沙发前坐下,他先是左顾右盼了一阵,最后站起身,我顿时觉得一头雾水:「卫然哥,你怎么了?」「我想去乾妈的房间看看,因为第一次来,想多了解乾妈一点……」他回答的有些彆扭,困窘的样子意外让我觉得有点可爱。 「我陪你去!反正距离乾妈回来应该还久……」我偷偷附在卫然耳边说,他犹疑起来:「……这样好吗?」「好啦!只要等一下我们看一看赶快出来就好,走吧!」这次换成我拉着他,往螺旋楼梯走去。 乾妈家格局并不复杂,房间甚至比卫然家还好找,所以我们误打误撞真的找到了乾妈的房间。 「连喇叭锁都是玫瑰的样子,应该就是这间了。」我看了卫然一眼,他似乎还在犹豫要不要开门,所以最后我决定打头阵缓解他的紧张。 「乾妈,对不起,希望您不会跟我们计较。」我恭敬的跟我心里的假想乾妈赔罪后就开了门,映入眼帘是床头的玫瑰色窗帘,「哇!好漂亮!」我这时也顾不得根本没经过乾妈同意的事实,连忙抓紧时间进去房间参观。 「卫然哥!你看这个!」我把我发现的俄罗斯娃娃音乐盒向卫然分享,却发现他站在一盆玫瑰前看得入神。 因为是乾妈喜欢的东西,所以他也跟着喜欢吧?我勾起浅浅的微笑,想起卫然房间里有好几本《小王子》。据我所知,小王子喜爱的也是一朵玫瑰。 「卫然哥。」我走到他身边,轻轻的问:「你喜欢《小王子》的原因是因为玫瑰吧?」「……是因为乾妈在我小时候唯一唸给我听的故事就是《小王子》。」他深邃的眼睛依然望着玫瑰,「让我后来想起那个故事时都只想得起玫瑰了。」 他转过头来,美丽的眼睛里似乎泛着湛蓝的色彩,却隐含着淡淡的波动与惆悵:「我曾经好希望,乾妈就是我亲生妈妈。可是乾妈曾说,我只是她从孤儿院领养回来的孩子。」我凝视着他那双眼睛,彷彿看见了一整片天空的孤单深藏在他眼里。 「你知道吗?我始终觉得,你的眼睛里藏有一片蔚蓝。」我看似提了一个风马牛不相及的话题,偷偷观察着他的反应,他只是淡淡的答:「蓝色,是个象徵孤单的色彩……」 我这才发现,雨滴的忧伤对蓝天而言根本微不足道…… 在我的生命里,他为我原本灰暗的世界铺上一片明亮的蓝天,蓝天却把所有的孤单都留给自己…… 「卫然哥,我们走吧!」我不想让突如其来的悲伤再淹没他,这个房间对他的意义太沉重,因为它远包含了他对家的嚮往与渴望,还有对乾妈的爱与期待……。 我匆忙的快步离开,却不小心撞倒了书架上整排的书…… 眼看着时间所剩不多,我急急忙忙的把书一本一本排回去,卫然也默默的帮我一起收拾,但是捡到最后一本泛黄的日记本时,里头却掉出一张照片…… 我悄悄拾起,照片里头的那片海还有三个人吸引了我的注意, 因为那竟是…… 年轻时的乾妈手抱着一个婴儿,站在她身旁的是一个没看过的年轻男人。 我翻到照片背面,上头写着:我们的孩子、我们的海。 (林玉玫、卫海青、卫然)。 4-2 我心头大惊,手一抖,照片就掉到了地上。 「怎么了?」卫然走过来关心我,我的冷汗直流,匆忙蹲下拾起照片藏在背后再站起来。 「我……我没事。」我结结巴巴的说着,藏在背后的左手悄悄把照片捏紧。 「青玫……你的左手拿出来我看看。」卫然很快发现不对劲,察觉我背着他的那隻手有问题,我连忙打马虎眼:「就说了没事……」「有什么东西不能让我看到?」卫然不理会我漏洞百出的辩解,一步步逼近我,眼神也倏然变冷,口气更是严厉起来。 我一步步退后,就这样退到了墙角,我东张西望,发现已无处可逃。 卫然的脸在我眼前不断放大,紧接着他身子一倾,我左手一空,照片马上被他抽走。 「卫然哥!不要看——」 等到我回过神来想阻止他已经来不及了!我只能在旁边担忧的看着他的表情从诧异变成抿唇不语。 我看不出他是失望还是愤怒,他只是默默捡起地上那本泛黄的日记本,翻开第一页。 12/4 我怀了海青的孩子,海青则是去日本开画展了,但是他的眼睛越来越差,已经渐渐看不见了,医生说情况在未来一年会越来越糟…… 卫然皱眉,我的表情也不太好看,我们继续往后看…… 12/13 爸爸的公司出了问题,一个叫严至超的男人竟然跑来找我,要求父债女还!爸爸甚至逼我嫁给他,解决公司周转不灵的问题,我不敢告诉海青这件事…… 12/20 爸爸擅自将我和严至超的婚期定在下个月,严至超也威胁我如果不嫁给他,他就不给爸爸的公司金援,但是他承诺我,一定会请眼科权威尽力治好海青的眼睛,我实在是逼不得已,只好答应嫁给他。 1/24 海青失踪了。他知道我要嫁给严至超后对我发了一顿脾气,再来好几天我都没看到他,我好担心,因为我现在怀孕已经三个月,如果海青离开我我要怎么办?严至超又会如何对付我的孩子? 2/15 我成了严至超的太太,也再也看不到海青,他已经无消无息近一个月,要找到他似乎没希望了,我现在只盼望,我能平安的把卫然生下来。 3/4 被严至超发现我怀了孩子,他叫我去医院把孩子拿掉,他这个恶魔!看来我必须先假装答应他,才能保护孩子的安全……我不能让海青的孩子出事! 9/30 孩子平安出生!我把他取名叫卫然,这也是海青的遗愿……我到现在还是不愿意相信海青离开了……还有,虽然上次堕胎没成功,但是严至超好像还是在打孩子的主意,我得把孩子送去安全的地方…… 5/8 严至超把卫然抱回来了,怎么会?他知道卫然是我的孩子,甚至要我不要认他,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看到这里,我的心揪成一团,没想到乾妈……不,卫然的亲生妈妈跟爸爸,竟然是被硬生生拆散的,没想到乾爹居然是这种人…… 但是我更担心卫然,这个事实如此残酷,他可以承受的了吗?…… 4-3 「阿然!乾妈看到你的成绩单了,我……」乾妈笑容满面的出现在房门口,但在看到卫然手上的日记本时,脸色瞬间发白。 「你……你都……」乾妈颤抖着唇,拼凑不出完整的句子,卫然缓缓的抬头,眼里是一片漠然的冰冷:「你是我妈?」一句话,包含了窒息般的痛苦,还有漫天的寒意和冷冽。 「我……」乾妈说不出话来,但是伸出手想要握住卫然的手,卫然却退了一步。 「你就这样任由爸离开,嫁给那个人?你就这样把我丢在孤儿院?你就这样让我叫了你乾妈十五年?」卫然看似冷漠的表情,其实只是强压下他内心的愤怒,一句句痛苦万分的控诉,都道尽了不被亲生妈妈承认的凄凉。 「阿然,妈妈对你的爱都是真的,妈妈很爱你……」乾妈潸然泪下,跪倒在地,不復见平常雍容大度的样子,她现在,就只是个平凡的母亲,渴求孩子原谅的母亲。 我对她顿时起了无限怜悯,也许是因为她凄苦的面容让我想起八年前离开的母亲,我心头实在于心不忍,赶紧想上前扶她起来,卫然却一把抓住我的手臂, 「……连你都不懂我的心情吗?」卫然沉痛的眼神让我的心痛得喘不过气来,但我放不下乾妈此时的脆弱,于是只得用力甩开卫然的手:「卫然哥,对不起……对不起……」我知道他的心情一定不比乾妈好过,但是我认识的卫然,一直都是这么坚强冷静,我现在也只能相信卫然一定挺得过这个难关……但是,乾妈现在什么都没有,儿子又不谅解她,我实在无法放着她不管…… 我紧紧瞅着卫然,希望他可以谅解我,他却冷冷的说:「我懂了……你们都一样。」丢下这句让我很担心的话后,卫然就快步走出房间,我不管怎么叫他都没回应,我不禁难受的跌坐在地。 安抚好乾妈的情绪后,我就回到了卫然家。如同每一次的回家,门口的小秋四处张望,似乎在等我,不同的是,今天我变成一个人回来。 「青玫小姐!」小秋一看到我就很紧张的叫住我,她手足无措的样子让我很介意:「发生什么事了?……是不是卫然哥怎么了?」想起他一个人忍受着残酷的事实和痛苦,我就无法坐视不管。 「少爷他……」小秋眼神闪烁,似是不想与我说实话。 「到底怎么了,小秋!拜託你快点告诉我!」我着急地摇晃她的肩膀,她终于讲出实话:「……然少爷一回来这里,就把花园的玫瑰都摘了,而且把自己锁在房间,滴水不进也不吃饭,真的很让人担心……」我听到这里,止不住内心深深的担忧和不捨,飞快进屋往二楼跑。 停在卫然的房门前,我却停下了脚步,内心的徬徨不安使我不知道该怎么办。经过下午的事情,卫然一定还对我的态度很不谅解,他现在说不定不想看到我,反而想一个人冷静一下,但是我又害怕他会做出什么伤害自己的事情……因为我难以想像他是用什么心情把后院的玫瑰摘掉,难道他真的对乾妈已恨之入骨了吗?…… 4-4 我站在门外来回踱步,最后还是决定敲门问问情况。 「叩叩叩——」我举起手,在紧闭的门扉上敲了几下,略沉的声音回盪在空寂的长廊。 没有回应。 「卫然哥?你在吗?」我不死心的改在门外叫他的名字,房里沉默依旧。 时间一久,我慢慢紧张起来。 会不会是发生什么事了?卫然会不会……? 我不敢往更糟的方向想,但是因为里头实在没有动静,寂静的可怕,我于是想到把耳朵贴在门上听听里头有无声音,这样一旦发现不对劲也能及时阻止意外发生。 我把耳朵轻轻靠在门上,终于听到里头似乎有轻微的脚步声,之后…… 「唰——」一阵撕裂纸张的声响窜进我的耳朵,划破了诡异的寧静。 我的血液彷彿在一瞬间凝结,再也无法待在外头什么都不管不顾,现在了解房里的情况已是燃眉之急! 我开始使劲拍打门板,还一边扯开喉咙大喊:「卫然哥?你开门!你开门!你这样让我很害怕……」 他这样一点都不像我认识的他。什么话都不说、什么人都不理,只安静的待在自己的世界里,任由痛苦绝望把他彻底吞噬,用冷漠隔绝外界的关心,伤害自己也伤害爱他的人。 这不是我认识的卫然……,也不该是。 我认识的卫然,有一双温柔的眼睛,一片蔚蓝的天在他眼里绽放光芒。他的笑容虽然浅淡,却足以在看到的人的心田里刻画出美好的痕跡。他总是不着痕跡地对他爱的人体贴,为他们挡去破碎的风风雨雨, 但是我怎么始终没发觉,他的心有一个很深很深的黑洞,足以遮住他的太阳,足以夺去他的快乐…… 因为「被爱」才是我们的渴望,其他相仿的,都只是贗品。 「卫然哥……在你不知道的地方,还会有人很爱你……所以不要怕……」 「我很希望有一个真正的家人,你愿意成为我的家人吗?」 一辈子挥之不去的心魔,因为被遗弃的感觉,太深刻。 「卫然哥,你还有我。」 我当你的支柱。 门开了,沉默终于开了一条缝,空气又再度流通起来。 我和他所站的地方,却霎时冻成冰天雪地,他的眼神,像终年不化的皑皑白雪,冰冷、绝望、阴暗。 「卫然哥……」恍若酝酿了一世纪,那三个字艰难的鑽进此刻的空气,却丝毫无助于缓解我们之间的僵持。 什么时候还看到他笑呢?大概是昨天吧? 但是此刻,我们就像陌生人一样无声对峙,如同昨天,以及无数个过往从未存在。 为什么,会这样? 为什么,一天之隔,我们会变成这样? 我视线越过他,窗台上的那株玫瑰已经不在那里了。 那原本是他对我的承诺…… 不见了。 「为什么?」我痛苦的开口,满心的苦涩。 「回不去了。」 他说的话既浅又淡,云淡风轻,却像吹起了寒风,拂过我心头。 「回不去了」包含了所有的一切, 从乾妈把他丢到孤儿院之后, 从我甩掉他的手那一刻, 一切,就已经灰飞烟灭了…… 4-5 我也终于知道,他最后决定把所有玫瑰摘掉,是因为, 他的心,已经彻底荒芜了。 「卫然哥。」这是不是最后一次对我的宽容?为什么还要开门?是因为我们那五年的羈绊吗? 我什么都问不出口,仅剩的最后一点勇气都在看到他后消失无踪,因为他远比我想像中更加伤痕累累,其中也包含了我亲手赋予他的伤。 散落一地。 满地都是破碎的画纸,宛如他破碎的心。 「卫然哥,不管怎样,让我陪你。」 在爱之前,我们都无能为力、无路可逃。 如果这样,我陪你不见天日。 「做什么都没用。」他转身,用一扇门,给了我答案;用一个背影,斩断我们的过往。 有时候,错误只在一瞬间铸成,我们却得用一辈子来赎罪。 有时候,他伤害自己的方法很简单,却也很粗暴。不给自己喘息的空间,要伤心哪有机会? 给自己一个死胡同,眼泪会没有尽头。 「唰——」今天的第八张画。 散落一地,破碎的,用难以被辨认的样子无声遗落。 那原本是乾妈,对他而言,却多了一个头衔——丢了他的亲妈。 恨一个人太容易,尤其是恨一个自己本该恨的人。 更是理所当然。 因为爱是多么微不足道,因为爱是烛火,踩灭就行。 我站在门外,这个角度,第三天。 他的自暴自弃是如此合情合理,我连阻止的理由都没有,更何况,我连资格都失去了。 「小姐,你已经好几天没有好好吃饭,这样你的身体会撑不住。」小秋已经劝我无数次,但对于她的关心,我始终只是摇头。 「我只是想陪他一起面对。」要跌进深渊,我们一起。 这样,我能更靠近你一点吧。 「小姐,你跟然少爷……都太傻了。」小秋的叹息只换来我虚弱的笑容。 卫然正在亲手摧毁自己的一切,我又何尝不是? 第九张画。 画了十五分鐘。 撕掉只用了十五秒。 但这次,他的眼眶泛红,像是这几天对自己的冷暴力终于波动了心情。 我也无法无动于衷,于是轻手轻脚走进去。 「卫然哥,我陪你画吧!」我在他有些惊讶的目光中夺走他的笔,只画下第一笔,回神过来的他就握住了我手中的笔,握得死紧。 「我不需要。」他的眼神冷绝,却渗进了一丝疲倦。 「那你不要管我,你画你的,我画我的,我不吵你,但是让我陪你。」我近乎恳求的语气却无法使他动容。 「我不需要。」他机械式的把话又重复了一次,但是态度显得更坚决。 我不从,乾脆耍赖的坐在地上,坐在满地的碎纸上,我想赌,用我们曾经的那五年作为赌注、用他对我仅有的情分作为筹码,我没有退路,因为我害怕我一退,就退出了他的世界。 被他墨黑的眼珠看了半晌,我依旧没有起身的打算,这是不能妥协的一场战役,我不能输。 末了,他无语,薄唇紧抿,默默继续作画。 我微微一笑,从此,我要赖在他身边,不走了。 因为我明白,这是他最后能给我的唯一。 5 意外的相遇。 《月光美好而朦胧,以安静的姿态与天空相依相伴。》 之后的几天,我都会去卫然房间陪他画画,而他虽然对我仍是不理不睬,但也没有赶我离开。 我默默的在画纸上描绘出他的背影,他的轮廓,他的眼神,他的一切,即使他没有回头,我一闭上眼,他的模样就会浮现在我脑海。 因为五年实在太久,久到回忆都烙在心上,忘不了了…… 可是,我们还有机会回到以前那样吗? 那些令人怀念的夏夜灿烂,那些坐在他脚踏车后座恣意歌唱的日子,那些玫瑰盛开,我们并肩仰望星空的时候,冷了,寂寞了,都有他。 回忆如此美好,就算最后终将成为泡影,我也想在它消逝之前牢牢抓住。 但我再也不敢妄想,他的眼里能有我,现在的我,只要能安静的待在他的世界里就好了。 「青玫。」卫然突然叫了我的名字,淡漠的眼神对着我。 我愣住,良久才小心翼翼的回应:「……卫然哥。」 「你是为了什么而画画的?」他直接而犀利的问,但神情淡然,语调也没有起伏,彷彿这句话并不是对着我说的。 「我……」这个问题使我脑袋一片空白,什么都答不出来,我微微啟唇,只艰难的吐出一句:「是为了你。」 是为了陪伴他,让他不再孤单。 这也是我能贴近他唯一的方式,用画笔、用与他相仿的角度看这个世界。用画笔画尽世界的美好,好忘掉现实的丑陋和险恶的人心。 「那你自己呢?如果对你而言,我是你的天,那你的世界未免太过狭隘了。」他冷淡的口吻宛如冻结了我的心。 原来,他早有想把我驱离他世界的念头,我差点忘了,再过不久,他就要离开这个家,去艺城,成为那里最亮的一颗星,那曾经是我口是心非的盼望,但就快要实现了,他快要成为我不认识的,闪闪发亮的样子,那是他本该有的光环。 我忘了,蓝天不是雨滴永远的避风港。 「卫然哥,我……那天的事我很抱歉,我……」我看着他的眼睛,如果我那天不挥开他的手,我们现在是否还会好好的? 「来不及了。」他的眼里没有参杂任何感情,「都是我没有认清,你跟我在本质上是不一样的,而且,我再也没有心力对你跟乾妈付出爱了,以前的卫然,在那天以后就已经不復存在。」 「我再也不是你的卫然哥了。」他垂下眼,低头目光却触及我的画,他淡淡的弯起嘴角:「你的画……没有灵魂。」 灵魂?我看着自己的画,那一笔一画都依循着我心里的感情,为什么会没有灵魂?还是他看见了,还是选择全盘否决我的努力? 我恍惚的看着,久了竟笑了,说不清内心是否难过。 我知道,刚才那番话都是他的肺腑之言、都是他真心的劝,我却怎么也无法忽视自己心里的徬徨和心酸。 他不知道,他的世界有乾妈、有艺城,以后也许还会有其他人,但是我的世界除了他以外,就再也没有其他人了啊…… 我看着窗外的月光,模模糊糊的,我好似看到当初丢弃所有、不顾一切随着他返家的那女孩。 于荻。 她以为自己将拥有所有、所爱,最后却是一无所有。 5-2 我一个人坐在月光里,缅怀过去,也遥想未来。 明天是艺城开学的日子。 也是他新人生的开始,不用无时无刻看到我,他应该会很开心。 而我,要为他高兴。 虽然心头的愁绪,挥之不去…… 「我走了。」卫然回头朝递给他早餐的燕姨道了再见,我却只能躲在暗处望着他的一举一动,不敢光明正大的送他出门口。 虽然心里不免难过,我还是掛起笑容, 卫然,祝福你幸福快乐,从此不再孤单。 卫然离开后,我缓缓上楼,走进房间,从窗台上往下望,少了玫瑰的花园显得空荡,我的心也空落落的,像是少了什么。 我的视线移到车库空位,车子才刚开走,却有一个人站在那里,一抬头,视线就与我对上。 「澄夏?」我疑惑,他却咧嘴一笑,「青玫小姐!你要不要下来?」 「啊?」我张开嘴,不知他葫芦里卖什么药,而反观他只是一个劲儿的向我招手,要我下楼。 我想了一阵,想着平常我跟他感情也不错,那就姑且去看看他到底要做什么好了,这个念头闪过,我马上离开房间往楼下跑。 跑出门口,我看到澄夏站在不远处的车库前等我,还神秘兮兮把手放在背后,一看到我,他的眼睛笑成新月的形状,衝着我喊:「青玫小姐,快来!我有东西给你看!」 「哦?」我不禁好奇起来,脚步加快跑到他身边,喘了口气才问道:「什么东西要给我看?」「你猜猜看。」澄夏顽皮的眨眨眼,还不忘卖关子,手依然放在背后。 「唉唷!别逗我,我猜不到啦!」我的眼睛悄悄往他背后藏着的手瞄,但澄夏太谨慎,转了个角度没让我看到。 「是你看了一定会很高兴的东西,我是好不容易才把『它』从少爷手里抢救回来的。」从卫然手里抢救回来的?该不会是乾妈的画像吧?可是不可能啊!澄夏没到过卫然的房间怎么可能有办法拿到画?难道是…… 「玫瑰!」我与澄夏异口同声讲出这两个字。 我睁大眼望着澄夏,他则笑吟吟的注视着我,像亮出珍贵宝物般小心翼翼的伸出手,红艷的玫瑰在他的手中,他垂眸轻声说:「青玫小姐,这是后院里唯一一朵没被然少爷扔进垃圾桶的玫瑰,它还活着,我刚才才把它从花瓶里拿出来,为了不让它被然少爷丢掉,我这几天都把它藏在车库里,派小秋每天浇水。」 我盯着他沉吟了半晌,怎么样都无法眨掉眼里薄薄的水雾,一开口嗓子也格外乾哑:「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澄夏抬起头,眼珠转呀转,逕自思索了一会儿,深思熟虑后才缓缓开口:「我小时候就来到卫家,跟着然少爷也超过十年了。与其说我经过思考才这么做,不如说是等我回过神来,我就已经做了这件事,因为我对少爷有一定的了解,在他还没弄清楚自己的心思前,我就知道,他未来一定会后悔。不只是玫瑰的事,还有他现在对你,跟对夫人的态度。」 我呆呆的听着,澄夏用着复杂但坚毅的眼神望着我,徐徐又道:「所以,请你不要放弃少爷,……你要相信,他对你的在乎跟从前没有不同,他只是需要时间去打开心胸,在这之前,他需要更多的倾听跟陪伴,尤其是你。」我闭上眼,在黑暗中却看到了卫然站在远方。 「因为我跟小秋都看得出来,你是他最在乎的人,请你一定要相信这一点。」澄夏的声音在那个黑洞里格外清晰,卫然转身,走了。 「也许这句话是无稽之谈,但还是请你相信,一定会雨过天青的……」 5-3 我回到房间,打了通电话要阿雋今天不必来替我上课。接着我一个人默默的在房间里注视插在花瓶里的玫瑰,虽然我的房间不比车库安全,还更有可能被卫然发现玫瑰的存在,我也不想管了,我现在只想好好照顾好这株玫瑰,等到卫然不生我的气后再把玫瑰还给他。 这是我唯一能为他做的,馀下的时光,只能等待,无穷无尽的等待。 「澄夏,你真的相信他会重新接受我吗?」方才站在车库前,我最后毫无意识的说出这句话。 我无法这么乐观,因为我并不觉得,我在他心里有这么重要。 「青玫小姐,只要你愿意,少爷也不是这么铁石心肠的人,他总有一天会原谅你的。」 总有一天?真的有那么一天吗?如果……还能待在他身边…… 「澄夏,今天放学,我们一起去接卫然哥好不好?」我愿意主动走近,只要他不推开我,我就愿意继续勇敢。 喧闹的放学时间,澄夏载着我来到校门口,我本能的四处张望,试图找寻卫然的影子,但在茫茫人海中,一个个陌生的面孔充斥在我眼中,因此我根本找不到我心心念念的那个人。 「青玫小姐,打电话给少爷问问吧!说不定他被什么事情耽搁到了,才迟迟没出现……」澄夏沉稳的声音稍微安抚了我的情绪,不过我还是惴惴不安,紧握着手机,看着他的电话号码却始终没能拨出。 「青玫小姐?怎么了?不打给少爷吗?」澄夏又转头询问了我一次,我摇摇头:「我怕他不接我电话。」 卫然最近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态度让我不免有些畏缩,也无法再如同过去一般对他畅所欲言,为此我也很苦恼,如果我再打电话给他,他会不会觉得我很烦、很吵,进而更讨厌我? 「不会的。」澄夏定定的望着我:「少爷不会不接你的电话,我保证。」澄夏的表情严肃,看起来有十足把握,他的目光移向手机,又用着鼓励的眼神看着我,凹不过他的坚持,我深吸一口气终于拨出电话。 「嘟——嘟——嘟——喂?」卫然好听的嗓音飘进我耳朵,我呆呆的看向澄夏,他的嘴角微勾,似在鼓励我开口,我略略犹豫的答道:「卫然哥,我……我是青玫。你、你现在还在学校里吗?」费了一番心力,还几次差点咬到舌头,我终于把一句话完整的表达给卫然知道。 「我现在在收东西了,等一下会去天空画廊,之后也是每天都会去,你就自己先吃晚餐吧,别等我了。」卫然的回答令我心头一紧,这下子连晚上仅有的一点点相处时间都没有了吗?而且卫然答得顺口,显然这是他早有的规划,我竟一瞬间讲不出我在校门口等他的事情。 「喔,是、是这样,那卫然哥,我……之后可以陪你去天空画廊吗?拜託你。」我再一次厚着脸皮向他提出无理的要求,只希望我不会离他越来越远。没想到,陪伴他竟成为一种奢侈,我的心口不禁泛疼。 「……」卫然没有回答,但也没掛电话,我正想再拜託他一次,他却开口了:「……嗯,那明天开始你就陪我去吧。」 一股强烈的喜悦席捲我的心,当再次开口时,我的嘴唇隐隐颤抖:「谢谢你,卫然哥……」 我现在才知道,他其实还是我记忆中那个人,从未变过…… 5-4 我食不知味的吃着晚餐,虽然卫然老早就昭告他不会太早回来,但面对一桌的冷清我还是不免黯然神伤。明明还住在同个屋簷下,我跟他的距离却渐行渐远,只有昔日的回忆与笑声还支撑着我的心神,告诉我要坚持、不能放弃。 还有下午的那通电话,我衷心希望,那会是个好的开始。 「我回来了。」不久之后卫然背着画具出现在门口,一看到我他明显一怔。 「怎么这么晚吃饭?」他本来似乎想直接回房间,但是看着我的眼睛他竟没能顺利移动脚步。最后在我的注视下,他缓缓的走来试图关心我。 「我想等你。」敛下眼,看着碗里还冒着热烟的饭菜,我不后悔叫燕姨晚一点煮。虽然我多饿了将近一小时,但只要能等到卫然回来与我同桌吃饭,我就心满意足了。 「怎么这么傻?以后不要等我了……」他深邃的眼神有着久违的怜爱之情,他的手甚至伸过来想摸我的头,却在即将碰到我的当下停住,收回。 「呃……反正以后我们就一起去天空画廊,我不会让你饿到的。」卫然收起情绪,我看着他,原本有些欣喜的心情消逝无踪,因为我发现, 他还是无法原谅我。 「卫然哥,我相信你。」不只是相信他会好好照顾我,我也相信,他的心里跟我一样矛盾,我们都在重新摸索如何跟对方相处,如何放下过去伤害我们的一切, 我们,都在默默努力。 「青玫,有一件事我要跟你道歉。我之前跟你说的难听话你不要放在心里……但是,你真的要好好考虑不要再画画这件事,因为我知道,这不是你的初心,我也看得出来,你并不是真心爱画画。」卫然别过眼,我看不清他眼里的情绪,但我晓得,他的心思已不像先前那般尖锐,总是活在怨恨当中,也许,他也在试着释怀,试着去宽恕。 「你知道的,其实这只是一种陪伴你的方法。」我目光柔和但执着的望着他,他转头,幽暗的黑眸深处,藏着无奈跟一瞬间的怔然。 其实,我们都懂,有些界线不能去踰越,有些关係,可以让我们离对方很近又深深束缚着我们,有些话,我们不能说,而且也要装作不知道…… 你也懂,所以才要我不要把你当成我的天,因为有时候超出本分的举动,可能会造成一段关係的毁灭,你懂我,你只是想要保护我,但却也因此限制了我。 你不要我的世界里,只有你。因为这是不对的。 但是你亲手把我拉进你的世界里,而我选择用一生的陪伴来偿还你。这也是不对的。 我们人生那样的交错是不对的,成为对方家人的起点也是不对的。 我不要你认识别的女孩是不对的,你对我过分的宠溺也是不对的。 我们从来没有正常的家人关係,明明只是住在同一个屋簷下,却慢慢演变成没有对方不行。 我相信你发现了,我们的关係从头到尾都是不对的。你可能还是怨我,但更多时候的不肯接近是因为,我们的关係扭曲而畸形。 在这种关係下衍生的「爱」,彻头彻尾都是个错误,不该存在的错误……。 5-5 我们无声对视,直到卫然先移开了眼神。 「……别为了我这么做。」他低低的说,就像阿雋的那句话,用力的赏了我一巴掌。 『小姐!少爷……他是你哥哥。』 我们都渴望被爱,但是卫然渴望乾妈的爱,我却是渴望着他的爱。 这种感情本就天理不容,所以我不求别人能理解, 但是我知道,他早就看出来了,只是他不想伤害我…… 只能说,我们的相遇是一场多么幸运的错误,我何其有幸在童年能遇见他,得到他的疼爱,却只有与他成为家人的缘分,明明可以相伴无数个朝夕,我却无幸成为光明正大走在他身旁的那个人。 只因他赐给我的姓,赠予我的名,还为我带来新的人生。 我得以成为他心中的特别,但不能是唯一…… 「我会等,等到你有了更重要的人。」这句话,与其是说给他听,不如是告诉自己,我抬头看他的眼,他的眸里有着悵惘。 「卫然哥,」只消一眼,我就明白他在想些什么,「还会有人爱你的。」乾妈伤他太深,导致他不相信我,不相信爱,不相信人。 但是,有人还在相信他的存在,是天赐的奇蹟…… 「……对不起。」最后,他转身离开。 明知道会是这种结果,我还是贪恋着待在他身边, 我要等,等对他来说更重要的人出现。 到时候,不用他赶,我也会离开。 隔天他特别早出现在校门,我则挤开重重人群,跑到他身边:「卫然哥,你今天这么早?」我佯装语气轻快,宛如昨天的事从未发生。 他静静的看着我,淡淡开口:「是啊,走吧。」 一路上,我们无语,沿着学校对面的人行道走,行道树的树叶被风吹的沙沙响,卫然的头发也被风扬起,我则拢一拢头发,将头发夹在耳后。我看他一眼,他很专心的走路,或是在想事情,我越来越不懂他。 走了一会儿,夕阳照下,一层金光罩在他身上,格外迷人。 这时,自对面街道传来的声音吸引了我们的注意:「我先走了。」 一个长发飘逸,穿着艺城制服的女生向她周围的两女一男告知了声她要先离开,她神色却有些哀伤,眼睛直直的看着站在她面前的棕色头发男生。她隔壁的女生看起来很担心,却没作声。 我下意识的望向卫然,却发现他也看着那个女生的方向,看得专心。 我有意无意的扯扯他的衣袖,他才回神。 「卫然哥,你怎么了?」他从来没有用那种专注的目光看着哪个女生,这回我还是第一次见。 「没事。」他又看了眼那个女生,勾起嘴角对我说:「走吧。」 接下来的路上,我始终很不安,总觉得要失去什么的感觉。 而且听说,女生的第六感很准。 到了天空画廊,卫然开了灯,室内变得一片通透明亮,虽是第二次来,我还是探头探脑,左顾右盼了一阵子。 卫然把画具放下,淡淡问我:「不坐吗?」 我沉默的到他对面的位子坐下,向他要了一张画纸。卫然用复杂的眼神看着我,还是递给我一张纸。 我却完全没有画画的心情,拿了纸压在桌上就发起呆来。卫然并没有理我,还是很快就进入状况,我呆呆的望着他低头认真的神情,十分帅气。 我偷偷的掛上微笑,下笔,想把此刻的他画起来,悄悄收藏。 5-6 在画画的同时,我时而抬头看卫然,时而低头画画,时而拿起画检视成果,看到我终于把他眼皮的皱摺画了近七分像,我不禁满意的笑了。 「啊!还少了些什么啊?」我闻言抬头,看到卫然盯着画皱眉苦恼的样子,而且意外发现有一个眼熟的女生站在他后头,也跟着仔细端详卫然的画,我驀然发现,她就是刚刚我们在对街看到的女生,神情哀伤的女生,而且她眼眶有点红,似是哭过。 我瞠目结舌,卫然似乎浑然不觉他背后站了一个人。当我正要开口提醒他时,那个女生突然惊讶的开口:「爱与罪?」 卫然一怔,冷漠的旋过身问:「你是谁啊?」 但当他目光触及那个女生时,他眼里满是震惊,他大概跟我一样,没想到那个女生会来这里,难道她也是来画画的?可是看她手中空空如也又觉得不像。 可是她甚至还喊出了一个类似美术作品名称的词语,感觉应该是有美术造诣的一个女生。 我在心里默默的推敲一切。 那个女生没有立即回答卫然的问题,反倒是仔仔细细打量着卫然,之后睁大眼睛问道:「你……你也是艺城的学生?」她惊喜的眨眨眼,卫然颇不以为然,又堆起了冷漠的表情:「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你是谁啊?」对于闯进来的不速之客卫然好像不太客气,但又看不出他的心情,可是不久前卫然看那个女生的样子分明不是如此。 女生愣了一下,终于想起自己踩在别人的地盘上,却到现在还没自我介绍:「我叫莫岑薇,今年考上艺城,现在高一,那你叫什么名字?」 卫然沉默了几秒,面无表情的回答:「卫然。」莫岑薇歪着头貌似陷入思考,但她没多久就笑容满面的开口:「卫然,你画的《爱与罪》很逼真耶!你学画学很久了吗?」 莫岑薇突如其来的一问,卫然瞥了她一眼,淡淡的回:「我没有学过画。」 莫岑薇愣住了,不久又不死心的继续问:「那你考虑过考美术班吗?」 「美术班?学习怎么画出庸俗的画吗?我没兴趣。」卫然一脸鄙夷,我发现他的眼里其实有一丝动摇,让我怀疑这是真正的理由吗?还是因为,他不想接受乾妈的好意? 莫岑薇又被卫然的话堵住,只得呆呆的看着他,但这时,卫然却像想到了什么,噙着神秘的笑走近莫岑薇,莫岑薇看起来有点害怕的样子。 「卫然,你有什么话要对我说吗?」莫岑薇还是带着笑,但是不着痕跡的退了一步,卫然看了也不介意,带着笑容问道:「你刚才提到《爱与罪》,难不成你对美术有研究?」 我偷偷听着,卫然问出了我同样很介意的问题。 「没有,我没有学过画,我只学过钢琴而已。」莫岑薇连连摆手,卫然的神情恢復冷漠,回到座位上。 我知道,卫然肯定很失望,以为找到了同好,结果却只是误会一场。 莫岑薇看着卫然,神情不解。 5-7 「卫然,你怎么了?」莫岑薇小心翼翼的询问,我看着卫然敛下眼,不知为什么,我突然觉得有点难过,当然莫岑薇不会懂,画画这件事对卫然来说有多重要,因为这是出于他与从未见过的生父的连结,而且只有拿起画笔时,他的眼里才会迸发出光彩,但是,他在这条路上却始终是孤独的。 卫然再度看着莫岑薇时,神情极为冷淡,丝毫不带感情的说:「我本来想叫你帮我看看我的画,但既然你不会画画,我想就没这个必要了。」 「啊?」莫岑薇突然手指坐在角落的我,「还有那个女生可以帮你看画啊?」「你说青玫?」卫然顺着莫岑薇手指的方向看向我,我不自觉屏住呼吸,「她不会画画,你太高估她了。还有,既然你也不会画画……天空画廊就不是你该来的地方,你还是赶快离开。」 我的心悄悄揪紧,虽然卫然是在对莫岑薇下逐客令,但其中有些话却是对着我说的,在他看来,现在我跟莫岑薇一样对他而言只是陌生人而已…… 突然被卫然下逐客令,莫岑薇也不敢多待,但在她将要离开时,卫然猛然转头对我说:「青玫,你跟她一起离开这里,不要再打扰我了。」 我的脸色霎时刷白,甚至感受到血液都衝到脑门。我明白,卫然现在需要一个人静一静,画画是他的世界,他并不想要两个不懂画的人毁了这个纯粹的世界。但是,他冰冷的态度实在刺伤了我的心,在外人面前,他也不肯给予我多一点点的温柔, 就算他曾说过,我是他最重要的人。 这句话,现在还算数吗?…… 我突然不敢确定。 拿起包包,我最后又看了他一眼,因为离开的每一步,都如此艰辛,明明大门近在眼前,我却不愿意走出去,这一道门,彷彿在隔绝我跟他的世界,我不知道如果我走了,还有没有机会踏进来……可是最后我还是只得握紧拳头,咬着牙,走了。 一出门口,一阵冷风颳过来,捲起我的裙摆,我两隻手压住裙子,心里徬徨无依,我从来没有这么害怕过。 害怕他越来越疏离,也恐惧之后也许我会慢慢在他的生命里缺席,但是那些说好的承诺呢? 还有实践的可能吗?…… 「青玫,卫然很常这样吗?」一转头,就对上明明素不相识的莫岑薇关心的眼神,更正确的说,应该是怜悯。 是啊,死赖在他身边的我实在太可怜,太悲哀了……连外人都看得出来我们的关係支离破碎,我又凭什么坚持?凭什么相信?我是哪来的自信才会觉得我们需要互相依靠? 其实,一直以来就是我需要他,他没有我也能活得好好的,他是少爷,他是天生的发光体,而我什么都不是,我的生命甚至是依靠着他前进,他的天就是我的天,他的喜乐就是我的喜乐,这样的我,到底凭什么待在他身旁,嚮往永远,要求永不天黑? 我攒紧拳头,露出虚弱的笑,轻轻的说:「我习惯了。只是对卫然哥来说,画画是最重要的,其他人的感受他都不管。」我选了个最安全的说词,也试着轻描淡写,假装无所谓,因为我知道,眼前的莫岑薇不会懂我真正的心情,只要给她一个解释,就算是片面之词,就算漏洞百出,她也会全盘接受,毕竟她不是我,更不是卫然,我们的人生,她甚至只是个过客,也因为这样,我才可以假装那些脆弱的表面就代表全部…… 但我知道,我与卫然的关係,总有一天,会彻底变成空壳……。 6 变数。 《没有人知道,晴天过后的下一秒是否就是暴雨。》 当我拖着沉重的步伐走近那栋五年来支撑我的避风港时,我的心里是很迷惘的,以前回来都是怀抱着欣喜的心情,因为这个地方有爱、有卫然、有心灵的平静。 然而这些日子,我却渐渐找不到回家的意义,我慢慢变回一个人,我又开始害怕被拋弃,我也越来越频繁的望着桌子上的满汉全席发着呆。 以往,也就是十岁前,担心受怕、孤苦无依曾是我生活里的全部,我被迫成熟,因为我可能一吵闹就会换来爸爸的一顿打骂;我必须坚强,因为我没有后盾只有自己;我不能任性,因为没有家能让我遮风避雨、没有亲人嘘寒问暖、没有温热可口的饭菜;我的眼泪都藏在心里,连夜深人静时也一刻不卸下那些固执的顽强…… 但曾几何时,我变了? 我变得软弱、变得依赖、变得贪心、变得不习惯一个人。 这是他为我带来的改变,他在那个夜里,呢喃诱哄着要我成为他的家人。 他给了一个我再也不漏水的家、一个可以停靠眼泪的肩膀; 他愿意为我种下满园玫瑰,他愿意给我满天星星, 但他给不了我一辈子的岁月,也给不了我通往他心里的钥匙。 我抬头,漆黑的夜,像是吞噬了我这些年的荒唐、疯狂,说不尽的谎。 像是告诉我,别再痴心妄想……因为, 我曾经的渴望太荒唐,雨滴怎能祈求蓝天的温暖? 答应他要求的我太疯狂,以为终于寻觅到一个家; 为了他我必须说谎,一遍一遍的欺骗自己,我不难过,我不爱他。 可是自此以后,我仰望的,只馀寂寞凄凉。 因为他给了我一个梦, 也亲手打碎了那个梦。 我却深陷其中, 不愿醒来。 「小姐!怎么只有你一个人回来?少爷呢?」一切一如往常,小秋寻常的问候却令我格外心酸,我堆起笑,强打起精神回答:「他、他说想在天空画廊待久一点再回来。」 又是一个谎。 我在心里自嘲,虽然骗过了小秋、骗过了澄夏,也许能骗过卫然,但是骗不了自己。 「那小姐,你肚子饿吗?我要燕姨去煮……」「不必了,我在外头吃过。」可是至少不会得到任何人的怜悯,这样就好。 回到房间,我连要做什么都不知道,我突然觉得这样的我,是否就像个废物一样?如果脱离了卫然以及这个家,我还有养活自己的能力吗? 我凄然一笑,笑我的人生,太可笑。 随手打开电脑,键盘都生灰尘了,我静静的坐在书桌前等它开机,心里有个声音告诉我,必须做点什么,不能什么都不做,不能让自己间下来好胡思乱想。 「密码?」我盯着萤幕,键下一串数字,马上登入成功,跳进预设桌面时,我脑袋完全是空白的,下一步要做什么我完全没有头绪。 我就像跟社会脱节的人一样,连久违的打开电脑都要想半天才会知道要怎么做…… 看来卫然说得对,也许我的世界真的太过狭隘了吧……? 6-2 我想了想,最终决定打开瀏览器搜寻「新闻」,看看最近有什么新资讯。 一按下搜寻,瞬间跑出好几百条搜寻结果,我动了动滑鼠,发现最新的几条新闻都在评论着一部电影:《回忆里的灿阳》,另译:《回忆里的,金色阳光》。 我望着这部电影的影评及相关资讯,多数影评们都评这部电影五颗心,大讚赚人热泪,相关资讯则大方的写道:《回忆里的灿阳》为2018年强档的青春纯爱电影,一段短暂情缘让人甜入心也痛彻心扉!卡司阵容强大、眾星云集,同场飆戏,绝对不容错过!精彩绝伦剧情绝对让你笑嘻嘻进电影院,最后哭哭啼啼出来!上映五天,票房成绩亮眼,首映会上,饰演男主角的演员实际上是从唱歌跨足戏剧,对于这部电影,他说…… 没有看完我就果断按下「购票去」的连结,到了东区电影院的网上订票区。 想都没想,我出于本能的点选了「午夜场」,时间是明天晚上十二点整。 按下确认购票,网站随即跳出线上付款的视窗,我把基本资料填一填,完成买票。 这是我唯一的小小任性,想一个人在一个奇怪的时间,去看一场一定会让人哭的电影。 其实这部电影没什么吸引我的地方,虽然感觉这部电影真的很好看,因为大家都这么认为,但是,其实电影真正吸引我的地方是那句: 「绝对让你哭哭啼啼出来。」 如果是为了电影而哭就没什么好奇怪了吧?到时候,就能尽情流泪了吧? 我笑了,感觉第一次做了正确的决定。 也第一次真心的,期待明天的到来。 隔天我没有陪卫然去天空画廊,他也很自然的自己去了。可以说是因为我们对彼此还是有基本的了解,所以谁也没有为难对方。 可是我也没因此漏掉卫然回来时的每个动作、每个表情,他的微小改变,我都悄悄看在眼里。 像是他回来时不像昨天一样面无表情,而是有着淡淡笑容,可是会是什么让他改变的呢? 想了许久,我也没敢问他。 想了许久,最终的结论是,不管他因为什么事而开心,那都是他的生活,不关我的事。 我只能选择过好自己的生活,试着不以他为生活重心。 晚上11:30,我从家里偷偷溜出来,带上一个小包包就出发了。 公车站、捷运站,刷卡、找路、搭车,都是蛮稀少的体验,毕竟过去都只有搭卫然家的车,没什么搭过公车、捷运;更早以前也只有跟着爸爸跑路、躲债主,几乎只用双脚作为交通工具。 所以,今天所有一切对我而言都是新奇的体验。 到了电影院,因为我已事先买票,所以只给柜台看了证件就进场,午夜的人群多半在商圈里吃吃喝喝,电影院的人并没有想像中的多。 b厅,f排,4号。 因为我到的时间并不特别早,电影也即将开始,于是我连忙去找位置,坐定后我稍微观察四周情况,发现人果真不多,在电影院昏暗的灯光里,每个人的情绪都隐藏在黑暗中看不见,我稍稍调整了坐姿,要好好享受这个平静的夜晚。 12点整,电影开始。 6-3 广告了几分鐘,画面上出现要观眾们把手机关机的注意事项,我百无聊赖的望着萤幕,突然旁边入口的门开了,黑暗中隐约看得见是一个男生,他匆匆忙忙的走过来,一屁股坐在我身旁的位子,我偷瞄一眼他的票,果真恰巧是买到我隔壁的位子。 我的心里多少有一点抱怨,本来想一个人好好欣赏这部电影的,却万万没想到我隔壁有坐人。 再来我没办法想太多了,因为电影开始了。 画面一开始就是种满一排樱花的美丽街道,女主角与她同学一起散步,终点是电影院。 开头可真浪漫。我想着,拿起一旁的可乐要喝,却不小心看到隔壁男生的侧脸,他看得极为专心,不太像是来放松心情、观赏电影的,倒像是要把电影每分每秒的画面都刻在脑海一般。 怪人。我跟电影里女主角的内心os恰巧同步,我偷偷弯起嘴角。 演到中段,开始有些令人鼻酸的情节,四周开始有抽泣声此起彼落,但是我毫无感觉,一滴眼泪都没掉下。 很好看,其实目前看来情节真的很不错,可是我就是不想哭。 后段的时候,情节推至高潮,很多人的情绪更在此时爆发,甚至不远处有比较感性的女孩捂脸痛哭。 我依旧紧盯着萤幕,还不忘大口吸一口可乐。电影快结束了。 最后男主角很不幸的死掉。 结局。 门开了,灯亮了,人潮快速往门口集中,再慢慢的消散,我却仍然坐在位子上,打算喝完可乐再走。 结果我还是没有哭,这是我最失望的一点,不远处的感性女孩从电影中段就开始哭,一路哭到最后,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甚至最后离开时需要人搀扶。 我为什么没有哭呢? 突然一个力道拍了我的肩膀:「你也没有哭啊?」一转头,隔壁的男孩笑容灿烂的看着我,一瞬间,我竟觉得他与电影里的男主角好像。 可是我没哭是没哭,但也笑不出来啊?过了几秒,我吶吶的回答: 「不知道哪里要哭。」「这部电影很多地方都可以哭啊!」男孩答得理所当然,「我看了这部电影三次了,不过我也是一次都没哭。」「……为什么要看那么多次?」我奇怪的问。 他用手指敲敲自己的头之后回答:「因为我要看这部电影的拍摄手法啦!我未来想当个导演哦!」他指指自己,充满自信的向我诉说自己的理想。 我的视线不小心瞄到,他还穿着他们学校的制服,制服上绣的名字是:风惟。 「欸,那你为什么要看午夜场啊?」男孩睁着圆亮的大眼,我老实答道:「因为比较少人。」「为什么要比较少人?」男孩又问,我竟又一五一十的答:「因为,这样才能尽情的哭啊。」 没打算向其他人提起的愿望,我却无意识的告诉了坐我隔壁的陌生男孩。 只因为,他似乎也跟我讲了关于他的秘密。 他想当个导演,这应该是他没有告诉过其他人的事吧?所以用秘密交换,公平。 「欸,青玫。」因为我不小心看到他的名字,所以他也要求要知道我的名字,我答应了,就当交个朋友吧。 「我下次再带你去看个一定哭的电影。」他眨眼,我疑惑:「啊?」 「就当见面礼嘛,新朋友我——送你的第一个礼物。」他笑说,不打算让我拒绝。 「呃……好吧!」这也算是收穫吗?没有发洩到情绪,反倒交到了一个朋友—— 一个奇特的男孩。 6-4 我独自一人走在要去捷运站的路上,现在接近凌晨三点。 我与风惟在电影院的门口就分道扬鑣,约好明天下午在奇林大街见面,听说奇林有一间很小的电影院,是可以让人租片子在那边看的,价格很便宜,也可以看到很多好电影,风惟说他经常会去光顾,老闆很亲切,因为他是熟客所以三不五时就给他打个折,虽然风惟好几次跟老闆说不必了。 我问风惟,明天不是礼拜四吗?他怎么不用上课,风惟没说话只是一个劲儿的摇头,对我说他觉得还有比上课更重要的事,我了然于胸,对他来说,其实就是观摩电影吧? 我知道,每个人都会有每个人的步调和目标,每个人都在想办法过好自己的生活,风惟是一例,卫然亦然。 只有我,还在跌跌撞撞的找寻。 我坐着山区的最后一班公车,摇摇晃晃颠簸了许久终于开到了家附近。 我刷卡完,谢过司机后,公车就开走了。 又剩下我一个人,独自走过静謐的小路,走到了自家庭院,站在家门前,我意外发现底下的门缝透出微光,好像是有人正坐在客厅。 可是我要去看电影的事,我从来没有告诉过任何人,那现在坐在客厅里的人又是谁呢? 徘徊在门外许久,我想起小秋似乎都很晚睡,会不会是她呢?而且平常回家多半是她在等门,应该是她没错。 心头的疑虑散去,我轻手轻脚的开了门,一个端坐在客厅里的人吓了我好一大跳,我怎么样也想不到,竟然会是—— 卫然。 卫然轻靠在沙发椅背上打着盹,我不动声色的想绕过他,但是却不小心撞到了小茶几。 「你去哪里?」卫然猛的张开眼,直直的看着我,似乎在等着我解释自己刚刚的去向。 「我……去看电影。」事到如今不想瞒他,我低声开口,彷彿做错事的孩子般不知所措。 卫然瞇起眼,看起来并不相信。但是他最后只是深深看了我一眼,淡淡表示:「以后不要这么晚回来,很危险。」我无声的望着卫然,不了解他的这番话算不算在关心我? 「那你呢?怎么不回房睡?」我问卫然,他别开脸,迂回的回道:「没什么,只是睡不着,又发现你出门了。」那是怎么发现的呢?我想再问,但卫然看起来似乎很累,我也不好再打搅他。 「卫然哥,我以后不会再这样了……晚安。」我轻轻的开口,接着就慢慢的往房间走去,不再回头。 卫然最近的态度令我越来越不解,他真的只是恰巧发现我不在家吗?明明我吃完晚餐后就回房间,出门时也没碰见卫然,他是怎么知道我什么时候出门的呢? 难道是澄夏先发现跟他报告?还是其实卫然默默注意着我的一举一动?不过,怎么可能? 我们最近的气氛这么糟…… 所以也许,真的是巧合罢了。 我甩甩头不再想下去,反倒拿出手机,发一封简讯给风惟:「对不起,我以后不能再跟你去看午夜场了。」 6-5 没关係啦。 凌晨三点多,他的讯息居然很快就传来,还多附带了一句话:「那你明天会跟我去奇林看电影吧?」 我的动作一顿,犹豫起来,因为风惟的提议让我很心动,所以在电影院时我很乾脆的一口答应下来,不过现在突然想起明天是数学课,看来又得跟阿雋请假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像风惟也曾说过:「对我来说还有比读书更重要的事情。」 好不容易结交了一个对生活如此有热忱的朋友,也许我就该由这种人来带领我,让我活出属于自己的人生吧?所以,不能被无谓的事情绑手绑脚。 「会啦。我们约几点?……」我开始详细询问有关奇林那间迷你电影院的细节,风惟也很有耐心的一个问题一个问题逐一答覆我,我们一聊就聊到快天亮,最后还是他催我去睡觉。 传送了「晚安」,我又好奇的问了句:「你这么晚睡好吗?」 「没事啦,我会刚好睡到下午两点再出门,会准时到的。」原来早有规划啊……我嘀咕,明明没在上课的人是我,我怎么老是觉得风惟活得比我还自在呢? 这时候我就深刻体会到,我跟风惟真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我们虽然同龄,他的人生却比我更早起步,而我则长期原地踏步,至今对自己的人生没有做过任何规划,反观风惟,未来的一切彷彿尽在他的掌握之中,如此胸有成竹,踌躇满志。 他所拥有的事物,正是我欠缺的,我总是活在卫然为我构筑好的天空之下,风惟的天空却是靠自己寻觅而来,我深深羡慕着他,因为他是一隻自由的鸟,盘旋在天空中,歌颂着不被束缚的快乐, 而我,有机会成为他那个样子的人吗?…… 让洁净的蓝天成为我心之所向,让我的心,自由飞翔…… 「小姐,你整晚没睡吗?」早上八点,我准时坐到餐桌前,燕姨为我端上早餐,热络的与我攀谈。 「睡不着。」我苦笑,脑袋浮现出昨晚的场景,因为跟风惟几乎聊到天亮,加上嚮往成为他那样的人,拥有梦想,勇于讲出梦想的人,我竟兴奋到在床上翻来覆去,怎样都睡不着觉。说也奇怪,我完全没有以前曾经为什么事迫不及待的印象,说不定这是第一次。 「是不是因为你昨晚出门的关係?」燕姨是个亲切的长辈,每天对我的关心从不间断,但倒是第一次问起我的私事,还是个算隐秘的私事。 「燕姨,您怎么会知道呢?」我把柳橙汁咕嚕咕嚕喝下肚,其实心里也有底。 「然少爷说的,还要我们看着你,不让你在晚上出去。」燕姨的话前面不出我所料,后面倒让我疑惑了。 「你说卫然哥要你们看着我,不让我在晚上出去?」这句话意谓着昨晚他在客厅等我并不是偶然,我陷入深深的迷惘,又听见燕姨说:「然少爷很担心你呢!你一出门后他就都在客厅里待着,你昨天回来的时候有看到他吧?他一直在等你哦!」 根本不是睡不着,而是刻意在等我? 「以后别这么晚回来了,很危险。」 原来他一直用他的方式默默关心着我…… 6-6 就算我曾让他失望、就算他这阵子对我比较冷淡…… 我也终于知道,虽然我们回不到从前,但是他依然关心我,他其实没有变,只是他学会了,对人不需那么掏心掏肺,所以他对所有人的态度开始有所保留,除非再有人能走进他的心…… 他才愿意再次相信,他没有失去爱人与被爱的能力。 觉悟来得太晚,我连仅剩的早餐都吞嚥不下,只匆匆把太阳蛋吃掉后就离开饭厅。 走回房间的路上,我刻意的绕到卫然的房间门口,看着再熟悉不过的门。 我想着为什么我依然愿意对他好,他也仍旧愿意照顾我,我却再也走不进他的心? 「都是我没有认清,你跟我在本质上是不一样的。」他的话言犹在耳,他一次一次的将我赶走,都是因为这句话吗? 从根本上就否定一切,所有的努力,建构在这层基础上,什么都是白费。 因为我们如此相似,却又如此不同…… 我忍不住开门,进去卫然的房间。在每个不再一起出去看星星的夜晚,我们都把彼此锁在小小的世界里,这样就不会碰撞对方的世界,也不会受伤。 而且可以更轻易保护自己不让对方知道的秘密。 就像风惟是我的秘密,电影是我的秘密…… 桌上的一幅画还只稍微勾勒出一张脸的线条,我却从那五官、神韵发现了他亟欲隐藏的秘密。 他画的人,是莫岑薇。 他最近回家时带有的淡淡笑容,也许就是为了她。 莫岑薇明明用一种荒唐的方式闯进他的世界,卫然却不排斥,为什么? 莫岑薇究竟是用什么方式打开卫然的心房? 为什么,莫岑薇能做到我做不到的事?她明明对卫然什么都不了解…… 我颓然的坐在地上,我还是努力的在陪伴卫然啊,但为什么…… 我的脑海跑过卫然每次要我离开那眉头紧皱的表情,他似乎因为我的陪伴倍感压力…… 「如果我是你的天,那你的世界未免太狭隘了。」 因为,我陪伴他的方式始终错了,他也不愿意我把他当成生活重心…… 「你的画,没有灵魂。」 为了一件自己最喜欢的事而露出笑容,这才是追逐一个目标的初衷…… 而我没有。 对不起,卫然。我总是自顾自的对你好,却没发现,你真正要的是什么。 你希望,我能把自己过得更好…… 我站起身,离开了卫然的房间。 如果突然发现一直追寻的方向都是错的,该怎么办? 我连发讯息给风惟都还处在恍神状态,我后知后觉发现到,我真的很任性。 风惟明明说他要睡到两点啊!我却在快九点就传讯息给他,希望他给我一点建议,指引我一条正确的路。 那恭喜你,你现在具备看电影的心情了!出来吧。 风惟还是马上就回覆,但看了他的回应,我却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 「我们约三点……」我迟疑,「没关係,早点出来也无妨,这种机会可是稍纵即逝的,」我彷彿看到他朝我眨眨眼,灿烂的笑,「有时候,电影可以教会你很多事,可以让你想通很多事……所以你要做的, 就只有把自己交给电影。」 6-7 如果逃到电影的世界去,能不能把现实中的难过都忘记? 你想要忘记什么呢?一个人、一件事、还是一段过去? 都想忘记,可是我捨不得。 我再度搭上捷运,只不过变成前往奇林大街的捷运。 风惟的话使我骚动的心渐渐平静下来,即使事情正在朝我不愿意接受的方向前进, 我不得不承认, 卫然正在慢慢喜欢上莫岑薇, 莫岑薇在他的心里越来越重要, 还有,我站在卫然的世界边缘,摇摇欲坠…… 我想要有人接住我,不要让我粉身碎骨…… 「也许这句话是无稽之谈,但还是请你相信,一定会雨过天晴的……」 有时候,有没有可能在暴雨过后,我没有迎来晴天,反倒置身在无边无际的阴暗里?…… 青玫,我在捷运站1号出口等你。 也许黑暗中的那抹光 ——是他。 静静的出了站,搭上长长的手扶梯,我若有所思的望着天花板,想着等一下会看到什么样的天空? 「如果难过的话,就看看天空吧!」 可是,天空真的会知道我的难过吗? 「青玫!」我的视线里突然出现了风惟的笑脸,灿烂的一如初见,与四周灰濛濛的空气格格不入,他就像一颗会发光的太阳,天生就是耀眼夺目的存在, 就像驱散寒冷的一抹温暖。 「你好早。」我看着他嘴角的弧度上扬,我也笑了。 「对啊!接到你电话就来了,听说老闆进了一批新片,电影院刚下档的,去看看?」他讲到电影双眼就炯炯有神,看来对电影的狂热程度果真不容小覷。 「好啊!你推荐?」「ok,我推荐的都有品质保证哦!……」我们都很有默契的不提起方才讯息上沉重的话题,他也因为不想给我压力而什么都没问,看来,他虽然是自由的风,但也并非无牵无掛,在他心里一定也有让他在乎的秘密,藏在内心深处,那是任何人都无法触及的地方。 走到奇林大街深处,风惟带我穿进一旁的小巷,远远的我们就看见迷你电影院那小小的招牌,木製的招牌透露出復古气息。我们并肩走向前,进入店内。 「老闆!」拨开门口復古的门帘,风惟先是把头探进去打了声招呼,过了几秒都无人回应,他于是动作熟捻的走到柜檯前拿起桌上的大张便条纸签上自己的名字。 「风惟,老闆不在吗?」我趁着风惟签好自己名字时抬头的空档问道。 「唔,这个时间应该是去附近找别的阿伯泡茶了吧,或是去小笼包店找阿姨串门子也是有可能。」风惟随口说出老闆可能去的地方,我就发现风惟真的很了解老闆,他们的感情也很好吧? 「风惟,你跟老闆感情很好吧?」我看着每个柜子都放了很多电影cd,甚至还有分类,有爱情片、励志片、动作片、惊悚片……琳琅满目、应有尽有。 「因为那个老闆是个好人,我一直很感激他,也是他开啟我对电影的兴趣的,他带我看过很多很多电影,甚至还跟我说过他年轻时想成为一个电影导演,拍出可以真正打动人心的好电影。」风惟的眸里带着深深的嚮往,可是他下一句话却让我不可置信:「如果不是他,我可能会成为一个街头的混混,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6-8 我看着风惟毫不在乎的提起自己的过去,我不禁愕然,他的泰然自若让我差点以为他谈起的不是他自己的过往而是捏造的一段故事。 「我遇到老闆的时候,我已经被老爸赶出家门三天,都快饿死在街上了。」他明明还是带着笑容,我却觉得呼吸沉重:「为什么你爸要把你赶出来?」「因为我以前就是个不学无术的混混、流氓,很多小坏事我都干过,只是我一直很侥倖,靠着我爸的人脉才没去坐牢。有一次,我爸终于对我心灰意冷了,说是不想认我这个儿子要我滚出去,我那时候自认很有骨气就真的什么钱都没拿,双手空空的离开家。」风惟敛下笑容,但神情依然平静,我在现在的他身上,完全看不到丝毫他所描述的混混气质,只看到一个乾净阳光的他,我实在难以想像他到底发生过什么样的剧变……? 定定看着我,他继续娓娓道来:「那时候我不知道为什么来到奇林,也许本来是为了投靠老大,但他翻脸不认人,完全不给我任何援助还有住的地方,我找工作也找得不顺利,所以没多久我就流落街头,在又饿又渴的情况下,我走到老闆的店门口,接着就昏倒在门口。」他淡淡的笑着,接着说:「我人生中最狼狈的时候,是老闆接纳了我。他不介意我是个坏孩子、他不在乎我一点都不敬老尊贤而且又不识好歹,他只是在我醒来的时候对我说:『我们这里缺人手。』,之后就让我住下来、在这里做放映电影的工作,让我用薪水抵三餐跟房租。」他顿了顿, 「就在这个小小的地方,我开始接触不同类型的电影,更因为老闆对电影的热爱,不管是亲自选片、推荐客人好电影,还有影评,而打从心底深深爱上电影。老闆很认真,他会为每部片做出评价,提供给客人多样选择,让客人知道哪一部片看了之后是最值得的。」 风惟讲到这里有点哽咽:「虽然我在这待了一个月后就回家了,但我在回家之后就决定当个好孩子,好好追逐当导演的梦想,希望有朝一日我可以拍出打动人心的好电影。而且对我来说,我永远都不会忘记老闆对我的恩情,他也永远都是我最尊敬的人,就像是第二个爸爸一样。」 我看着风惟,他看起来并没有很难过的样子,对待自己荒唐的过往他选择大方接受而不是忘记,而且面对老闆这个他人生路上的贵人他始终充满感激。 最重要的是,老闆的电影是他成长的契机,而不是逃避现实的方法……。面对这样的他,我很惭愧,也很难过,这样的我,真的有资格在电影里寻求共鸣、寻找心灵慰藉吗?这样一间承载着风惟与老闆梦想的小店,本身就是一场动人心弦的电影,述说着他们的人生、他们的故事,却容不下一个动机不纯的我。 看着这间小小的电影院,我肃然起敬,但心里还是有一个疑点没解开: 「风惟,那老闆为什么没有成为一个出色的电影导演呢?……」他笑而不答,逕自把目光摆在我身后,我回头,一个灿烂的笑脸出现在我面前,然而我却整个人僵住,心头的疑问终于得到解答…… 7 心的方向。 《我盼望着晴天,更期待着有人能带我逃离绵绵阴雨。》 「老闆!」风惟热情的的衝上前抱住老闆,老闆更是笑瞇了眼。对我来说,他们的互动看来就像真正的父子。 可是我却懂了——为什么老闆要放弃成为电影导演的理由。 我的目光缓缓移向本来应该是老闆左腿的地方,那里是空的,只有裤管长长的垂下来,与健全的右腿形成强烈对比。 但是拄着拐杖的老闆却依然笑口常开,乐观的面对生命,这间小小的电影院就是他人生光荣的证明,虽然没能成为梦寐以求的电影导演,他却让自己的梦想有了另一种面貌。 我由衷的为老闆感到高兴,因为失去一条腿并没有击倒他,反倒让他更坚韧。 「阿惟,这个女孩子是……?」老闆发现我的存在,笑意不减,风惟则连忙向老闆介绍我:「她叫青玫,是我朋友。」风惟笑道,老闆却曖昧的看着风惟跟我,徐徐的说:「阿惟啊,这是你第一次带女孩子来这里哦!」 风惟却不以为意,回头对我笑笑接着又对老闆说:「老闆,她真的只是我朋友,不过我以后也会常带她来看电影啦!不知道两人同行有没有打折……」 风惟俏皮的向老闆讨价还价,我则依然静静看着他们,不愿意打扰。 他们的相处模式让我知道,有时候人跟人之间的感情不一定是建立在血缘关係上,却一定要有一颗真挚且愿意为对方付出的心。 「阿惟,你来应该是要看电影而不是看我吧?」风惟和老闆聊天聊了好一阵子,从上上个月的电影聊到最新的国片,丝毫不记得自己原本来的目的,直到老闆亲切和蔼的提醒风惟看电影的事,风惟这才想起还没选片子,连忙走到柜子前,我也凑过去。 「青玫,你觉得这部怎么样?」风惟指着一部有着两个小女孩手牵手照片的电影,我想了想,摇摇头,把手指向另一部照片像是一对父子并肩的电影。 风惟的表情有点耐人寻味,他偷偷低声在我耳畔说:「该不会是想到我跟老闆之间的故事吧?」「其实,我真的被你们感动到了。」我突然严肃起来:「所以从现在起,我也想好好为我的梦想努力……」「你的梦想是什么呢?」风惟勾起灿烂的笑,我驀然沉默下来,我的梦想究竟是什么呢? 是拥有自己的天空?还是能够彻底脱离伤心的过去,成为全新的青玫? 我虽然还是迷惘着,但我知道,我再也不能做回以前那个懦弱的自己了。 「我想……,就是变得勇敢吧!」我小心的吐露,风惟却说:「其实你本来就很勇敢啊!看《回忆里的灿阳》这么催泪的电影都能不哭,很少女生做得到的。」「这也算是一种勇敢吗?」我认为风惟不过是在安慰我,他却用手指轻敲自己的脑袋,随后嘴角上扬:「在我看来,你只是把自己的勇敢,藏起来了。」 7-2 「而且我想,让你把勇气藏起来的理由,就是你想忘记的那个人、那段过去。」风惟笑着说,一字一句却撼动着我的心:「一定会有比遗忘更好的方法,就是去接纳一切、面对一切,倾听心里的声音,让它告诉你该怎么走。勇气不是学习得来,而是与生俱来,相信不久之后你一定可以往对的方向前进。」 我看着风惟,眼泪已经在眼眶里打转。 一直以来,我都假装看不清自己在卫然心里的定位,如今的风惟虽然什么都不知道,但他却精准无比的点出我的脆弱从何而来。 这让我发现,原来了解有时候不是经由时间的累积,而是是否愿意用心去感受对方的心情。 我始终爱着卫然,但是我却只给了他他不想要的陪伴;卫然会喜欢上莫岑薇,是否就是因为她什么都不了解,却给了他发自内心的真挚关怀,让他不再孤单。 然而对我而言那条对的方向,是否就是提起勇气彻底退出卫然的世界呢? 我牵起嘴角,久违的一滴泪珠滚落眼眶:「风惟,谢谢你。」但是爱总是让人不够勇敢,明明什么都知道,却不愿正视残酷的现实;偏偏要等到退无可退时,才看得到原本想紧紧抓住的人越走越远。 我知道,我和卫然都回不了头了。如果爱是一条单行道,我们定是那个在里头迷了路的旅人,追着那个永远不会回头看你一眼的人跑,直到步履蹣跚、筋疲力竭还不愿另觅出口。 可是为了爱,祈祷微乎其微的奇蹟发生,我们依然等待着,我们仍旧愿意成为傻子,即使多年后再回头,那个人终将变成我们心里的疙瘩,一道青春的伤痕,我们也在所不惜。 「我会等,等到自己放弃的那一天,也许我就会生出勇气。」向他笑着说再见,用稳健的步伐,离开他给我的世界,那曾经是一场美梦,却在只剩我独自唱独角戏的这时候,变成一座空城。 直到那天,我想我会愿意走向真正的世界……。 「我相信你做得到。」没有无用的安慰,没有多馀的探询,他不逼我做出解释与决定,只有始终如一的温暖支持。风惟这一句话使我安心,他看着我的眼神并没有褪去温暖,反倒掛上温煦的笑容。 「但是有时候别把自己逼得太紧,偶尔看看电影放松一下才能保持好心情。」他拿出柜子里我们刚才选定的一对父子并肩而行封面的电影,摇晃了几下,露齿而笑:「这应该是部好电影。」 我知道他想缓解气氛,我不禁破涕为笑,主动催促他:「那我们赶快进去看吧!」 放映室里,我看着风惟熟练的把cd放好,接着动了动滑鼠,我看他准备的差不多了,连忙到座位区坐好。 老闆这间迷你电影院虽然小归小,但还是五脏俱全,光座位就有6排,也有很大的布幕,而且十分乾净整洁,外面还有爆米花及汽水自取,其他的零食也一应俱全。 风惟按下开始播放键后,就赶紧去外头装了一包爆米花及两罐汽水走进来,笑嘻嘻的。 「怎么这么开心?」他坐下后我转头问,他抓抓头:「平常我自己一个人来,老闆都会加减算我爆米花的钱,不过因为我今天还带了一个你,所以老闆就说今天我们的吃喝都算他的。」 黑暗中,风惟闪亮的笑容格外夺目。 听他这么讲,我原本有些难过的心情顿时烟消云散……,我也笑了。 7-3 这是一部叙述单亲爸爸与罕病儿子相互扶持、一起成长的故事,虽然故事很简单、平淡,拍摄手法却清新雋永,父子之情也十分动人。 在看到爸爸得了阿兹海默症的时候我是一度想哭的,但眼泪终究没掉出来。我不经意的看向风惟,却发现他眼眶悄悄的红了,在黑暗的影厅里如此清晰。 幸好最后爸爸还是努力的记起儿子,他们在妈妈的忌日时一起去看海,看看曾经经歷过多少日升日落、喜怒哀愁的那片海。 而始终只能「咿咿呀呀」讲话的儿子最后也完整的拼凑出一句:「爸爸,我爱你。」 这只是一部讲述「爱」的故事……。 「风惟,风惟。」我轻唤风惟的名字,他沉默着,似乎耽溺在情绪里还无法抽离。 不久,他的头慢慢转向我,神情有些沉重,我默默的拍拍他的肩膀,什么都不再说。 「爸爸」代表的意义对他来说太复杂了,不管是曾把他赶出门的亲生爸爸还是拉过他一把的再生爸爸,都是他一生中最重要的人吧。 这时候,无声才是最好的陪伴。 「青玫,现在时间已经接近中午了,我们去附近的小笼包店碰碰运气,有可能会有位子。」风惟重新掛上笑容,也许是重新戴上开朗坚强的面具,我没作声,只点头应允。 我想,他明明是耀眼的太阳,心中却也有一块自己无法照亮的阴暗处…… 我们同时站起身,离开影厅后与老闆道别后就走到店门口,拨开门帘时外头的阳光炽烈的让人睁不开眼睛。 放晴了。 「风惟……」我本来想问小笼包店往哪里走,但风惟的手机却响了。 他盯着来电显示眉头紧皱,我则在旁静静等待,良久后他终于走到远处,小心的接了电话。 我的视线放在他身后的店舖,瞇起眼想看清楚每个店舖的招牌,即使它们彷彿融化在阳光里。 「李幼敏,你到底有什么事?」风惟的口气不佳引起了我的注意,他虽然走了一段距离,但是我从小时候听力就很好,因此还是可以十分清晰的听到他讲的话。 「……什么?」风惟瞠大眼,突然慌张的左顾右盼,接着视线停在某一处不再移动,我也跟着探头探脑,但碍于角度问题什么都没看到。风惟继续直直瞪着那个地方不耐烦的开口:「我们不是那种关係,所以我不会理会你的紧迫盯人,但是……」风惟看向我:「……你不要乱来。」啊?我听得一头雾水,这个李幼敏是谁?她要对风惟做什么? 就在我什么状况都还搞不清楚的时候,风惟就掛了电话朝我走来,直接挡住我的视线。 「风……」我正想问他发生什么事,他却冷不防的说:「我们回去吧!」之后也不管我同不同意,甚至不给我说话的馀地就逕自拉着我前往捷运站的方向,一路上脚步匆忙,我只得跌跌撞撞的被他拖着走。 到底是发生什么事了?这句话一直梗在我喉头,直到上了车我还是没问出口,因为他的脸色紧绷凝重,我从来没见过他这种表情。 7-4 下了车,我们默默无语的出站,直至走到阳光下时,他突然叫住我:「……青玫。」 「怎么了?」我回头,他卸下紧绷的表情诚挚的向我道歉:「对不起,什么都没跟你解释就突然带你回来,你会不会很失望没吃到小笼包,或是觉得很扫兴?」 「没事啦,风惟,我一点都不在意这些。倒是你还好吧?你刚刚讲电话好像讲得很不愉快……」我关心的问风惟,不过他一下子沉默下来,直直望着我的眼睛。 我也看着他,等着他再度开口,末了,他终于说话,却是类似叮嚀的语气:「……你明天、或是这几天如果要出门都要小心一点,一定要有人陪你,或是乾脆不要出门……这很重要,一定要答应我。」 「为什么?」我反射性的追问,他没回答我的问题,反倒继续了那奇怪的嘱咐:「而且,这几天我们暂时不要见面了,如果要再见面我会通知你,就这样,再见。」风惟最后又看了我一眼,我深觉匪夷所思,只得注视着他走远。 风惟是在接到那通电话后才变得怪怪的,可是那通电话的内容到底是什么?那个李幼敏又是谁呢? 风惟叫我不要出门的原因又是什么? 我失神的在路上走,脑袋里的疑问没人替我解答…… 「这几天我们暂时不要见面了……」好不容易有了一个可以谈心的朋友,却觉得这一切宛如美好的泡泡般一碰就碎,难道黑暗中的微光就如同流星一样注定稍纵即逝吗?…… 「青玫小姐,你回来啦?」踏进院子,小秋正在花园浇花,一看见我就开心的放下浇花器迎向前来,我眼尖的注意到本来光秃秃的后院多种了几朵兰花。 「小秋,这些兰花是你种的吗?」「不是耶!」小秋歪头思考了一下,「是少爷要求的。」 卫然?他怎么突然想种兰花?我的脑海里驀地浮现出一个他最常去又有兰花的地方—— 天空画廊! 当初他与莫岑薇也是在那个地方碰面的……我的心沉了下来。虽然有可能原因不是我想的这样,不过应该也八九不离十了。 我没去天空画廊的这几天,卫然都是一个人去画画吗?还是有莫岑薇陪他? 我忆起他们也是读同一间学校,肯定时常碰面,卫然会与她越来越熟悉也是必然的走向。那张画更代表了卫然对莫岑薇有一定的好感,否则不会在没有看到她的情况下还能精准的描绘出她的样貌…… 可是,那个棕发男生呢?我又想起第一次在街上看到莫岑薇时,她正在与朋友道别,而她望着那个男生的眼神怎么看都不像看一般的朋友,反倒像看一个自己心仪的人。 莫岑薇应该已经有喜欢的人了吧?那卫然该怎么办?他知道这件事吗? 我心疼起卫然,好不容易有一个莫岑薇走入他的心,他却只能与她成为最亲近的朋友…… 如同我一样,明明待在卫然身边,却离他的心,好远好远…… 7-5 中午烈日当空,下午约莫四、五点时却开始下起一场暴雨。 外头的雨哗啦哗啦如倾盆倒下,我从窗台往下望发现兰花都垂着头。 我想起,我曾经很讨厌下雨天。 从前跟爸爸一起逃亡的日子里,雨声总是伴随着债主不懈的嘶吼声,我总是只能蜷缩在角落,渴求片刻的放晴…… 可是现在的雨对我来说,却是孤零零的等他回来。 ……不知道卫然有没有带伞呢?我伸长脖子远眺浓雾瀰漫的山峰若有所思。 这个天气,他应该不会去画画吧?可是都已经超过六点半了他还没回来,莫非是被什么事情耽误到了? 「小姐,晚餐准备好囉!」丽姨在房门外高喊,我胡乱应了声就把窗户关上,下楼吃饭去了。 在走廊上遇到小秋时我连忙问了一句:「卫然哥回来了吗?」小秋停下使用吸尘器的动作,想了一下才答:「少爷还没回来耶!」还没?……可是外头的雨势越来越大了…… 「我出去找他。」果断扔下一句话,我不顾小秋在我身后错愕的叫喊,自顾自的衝下楼去。 小心的绕过饭厅,确定没人发现我后,我带上伞,轻轻旋开门把,却与外头的卫然撞个正着。 「……青玫,你要去哪里?」「嗯?」听到熟悉的声音我立即抬头,看到他时两眼发亮:「卫然哥,你终于回来了,我正要去找你……」「找我?」他徐徐的拉过我往屋里走去,淡淡说道:「雨很大,下次打电话找我吧。」「喔,我知道了。」我在回答时突然发现他一身湿,头发也不例外,我马上停下脚步,仔细观察他的衣服:「卫然哥你没带伞吗?怎么淋湿了?」「我送一个朋友回家,为了不让她淋到雨就把她往伞里面拉,大概是那时候淋到雨。」卫然不急不缓的解释。 能让卫然甘心这么做的,也只有莫岑薇了。 难道,她真的这么重要吗?我沉默的瞪着卫然。 卫然察觉到我的神情有异,勾起嘴角:「你怎么了?」 「那个人真的这么重要吗?为了她你自己淋湿也无所谓?」我的情绪倏然爆发,明明亲眼见证莫岑薇对卫然的重要性,我还是无法释怀。此刻我语气里的尖酸,只是心里的不满跟难过的情绪在作祟,我无法压抑自己看着卫然对莫岑薇好,所以我明知道这么说话一定会踩到他的地雷,我依然这么做了。 「青玫,不要无理取闹。」卫然皱眉,表情也变得冷淡。「我只要你回答我,为什么你愿意为那个人做到这种地步?」我越来越口不择言,只想逼他亲口说出自己真正的心意,对我坦白,就算莫岑薇有喜欢的人了他也义无反顾。 我要听他亲口承认,莫岑薇现在才是他心里最重要的人。 「这个你不需要知道。」卫然语气生硬的给我答案,接着把画具扔到沙发就要前往饭厅,我却一把拉住他的衣角,心碎至极话就这么脱口而出: 「你喜欢莫岑薇对吧?……」 7-6 卫然一愣,脚步停下。 「你……」卫然坚如顽铁的心思终于被我撬开一个小缝,他不再如先前淡漠,眼神更映上几分错愕。看到他脸色大变,我更加确定我的猜测原来都是真的。我想卫然一定很疑惑为什么我会知道他的秘密,或许他会因为我窥探他秘密的事情对我更不谅解,但是这些都不是我关心的重点。 我唯一关心的是,莫岑薇是否成为卫然心中最重要的存在,而我的喜欢,又该何去何从? 再者我对他而言,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存在? 「卫然哥……我现在真的觉得我是多馀的……在你心里,我是一个什么样的存在……是个总是让你心烦的人吗?……」我无力的笑,万分凄凉,『家人』这个关係,对我来说就像是一生的枷锁,对他,我不能喜欢、不能拥有。 卫然并非无动于衷,他的眸子漆黑一片,但似乎有微光闪动,他紧紧握拳,又松开:「……不是多馀的……你,是我想用一生守护的女孩……是我的……妹妹……想好好珍惜的妹妹,可是我却让你痛苦了……关于我对她的感觉,你真的想要一个答案吗?」 他还是用他的方式保护我,可是…… 「卫然哥,我累了,好累。」如果可以不要去在意他,那该有多好?这时候,我再也骗不了自己—— 他,不喜欢我。…… 我不知道我是怎么吃完饭的,也不知道我怎么走到房间里,看着玫瑰,听过卫然的答案,我突然不确定自己坚持的理由。 他并不是看不到我,相反的,卫然把一切看得太透澈了。遇到莫岑薇那一天,他也看到那个男生了,所以卫然不可能不知道莫岑薇喜欢他。 而他也知道我的感情,他不愿意伤害我,但是他却在无形中伤害了自己。 我跟莫岑薇的感情,其实都深深伤害了卫然。他喜欢的人不喜欢他,他不喜欢的人喜欢他。…… 我抱着头,把头埋进屈起的膝盖。 我从来都只想到自己,自以为我喜欢卫然,所以以为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他好,实际上我从来没去关心卫然要的是什么,我甚至还自私的想逼卫然讲出他的心意,让他难过。但对于我,他从来没有一句责备,反倒是无止尽的包容,从前他包容我的任性,而今他包容我的感情。 我抬起头,两行热泪划过。 这时候如果去找卫然,该跟他说什么?再多的对不起,是不是一样什么都不能弥补? 「青玫。」来自门口,卫然轻柔的叫唤。他站在门口,已许久没来找过我了。 我胡乱的擦掉眼泪,站起身,他走来,轻摸我的头。 「如果累了,还是可以倚靠我。」 他墨黑的眼眸直直的望着我。 「对不起,卫然哥……」从此之后,我要收敛起我的感情,我要当他的好妹妹,我再也不要让他为难……我要当他的支柱。 「你没有对不起我。」他轻轻的抱我,「其实我曾经后悔过,当初我为什么要把你带回家里,把你绑在我身边……」我埋在他怀里,颤着唇,他又说:「如果当时我没那么做,也许你就不会这么痛苦了……」 7-7 「卫然哥,你没有错,错的是我。」我摇头,轻推开他,望着他眼里的真诚,我明白我不该再贪求其他。 我微笑着转身走到窗台边,轻轻执起那盆玫瑰,把它交还给他。 「卫然哥,希望有一个人能够成为你的玫瑰。」全心全意的,只看着他一个人,让他幸福。 希望他孤独的心,能有一个人来抚慰。 「……怎么会有这朵玫瑰?」他的话语温柔,动作小心的接过花瓶。 「澄夏帮你救回来的。」他专注的眼神一瞬都没离开过玫瑰,我更加确定,把玫瑰留下来是对的。 「幸好有他。我记得,我之前一气之下差点把玫瑰全扔了。」他抚着玫瑰的花瓣:「也谢谢你。帮我留着它。」他抬头,深深看我一眼,执起我的手:「明天去天空画廊找我吧!让你陪我。」 面对卫然的主动邀约,我心里顿时充塞了感动、欣喜的情绪,但是我突然想起中午与风惟道别时他说的话:「你明天、或是这几天如果要出门都要小心一点,一定要有人陪你,或是乾脆不要出门……这很重要,一定要答应我。」 到底为什么风惟会这么说呢?他要我不要出门的用意又是什么?……「青玫,你不愿意吗?」卫然用关心的眼神看着我,因此我实在无法拒绝:「……好。我明天去找你。」 翌日早晨,我特别起了个大早为了与卫然一起吃早餐。我们的关係终于慢慢恢復,餐桌上也渐渐可以听到我们的笑声。我想,这不论是对我、还是对他而言都是好的开始,相信不久之后,我们的关係一定可以像以前一样好。 「我出门了。」他含笑看了我一眼,我朝他挥挥手说声再见,他叮嚀了一句:「不要忘记我们的约定。」「当然。」「蕃茄要吃掉。」「好。」确认了东西都带齐之后,他拎着书包和画具,在澄夏的陪同下走出门口。 我始终注视着他,嘴角上扬,至少卫然对我的好,还是其他女生无法比及的,不是吗?也许,这样就足够了。 「燕姨,今天不用准备我的点心了。」我朝厨房喊了声,收拾好东西,准备去天空画廊,毕竟与卫然的下午之约必须提早才行。 「小姐,需要载你吗?」澄夏看了看手錶,似乎担忧着我会迟到。 「不会啦,澄夏你不用担心,而且这个时段不是你的休息时间吗?所以真的不用麻烦了。」我打开电视,要他坐下,好好看电视,我自己去就好。 「好吧!那小姐路上小心,真的有需要的话就打给我。」澄夏最后叮嘱了一句,尔后目光很快转往电视上的足球赛,为他支持的球队加油。我看他电视看得专心,于是我也慢慢往门口移动。 走在人烟稀少的街道上,因为接近郊区所以连车也很少在这里通过。我慢慢走下山,一路上心情十分愉悦,甚至沿途都哼着歌。 正当我要走到大马路时,突然不知从哪里窜出几个穿着高中制服、吊儿郎当的男生,挡住我的去路。 「哎呀,小妞要去哪儿呀?是要去找风惟哥吗?」一个梳着油头的男生鄙夷的开口。 「幼敏姐要我们来处理的就是她?」一个矮小的光头男生接着说,他打量的眼神使我有些不舒服。 「就是她啦,跟照片很像。」还有一个庞克头男生上前压住我的肩膀,我吃痛的想甩开,他贴近我,嘴里满是难闻的恶臭:「你知道为什么我们来找你吗?」 7-8 我瞪着庞克头男生,他笑得十分不怀好意,泛黄的牙齿令人看了作呕。不过他的问题使我想起刚才他们提到的「幼敏姐」,想必就是跟风惟通电话的那个女生——李幼敏。 「是李幼敏派你们来的吧?」我毫不畏惧的瞪着那几个类似不良少年的男生,为首的庞克头男生诡异的衝着我一笑,语气轻佻还拍着手:「不错!聪明!我欣赏。可惜你靠近不该靠近的人,惹火了幼敏姐。」 他再度凑近我,嘴里一股臭气喷在我脸上:「如果你识相一点,跟我们保证从今以后不再见风惟哥,也许我们可以考虑不要对女生动手。」他又把手伸出来,大力捏住我的下巴,逼我注视着他长相可怖的那张脸:「不然我们就要对你不客气囉!」话讲完,周遭几个男生都嘲讽的大笑起来,听在我耳里甚是刺耳。 我死死的瞪着他,举起手拍掉他的手,坚定的回答他:「我不会因为你们威胁我就不跟风惟作朋友,这样对他不公平。」现在想起来,风惟要我不要出门或许就是预想到李幼敏肯定会派人对付我,他为了我的安全着想,甚至要我暂时不要跟他见面以保护我不被伤害,如果我现在还因为害怕这帮人的威胁而疏远他的话,我根本就不配当他的朋友! 「该说你有胆识呢,还是不识相呢?」庞克头男生耸耸肩,左手抓起我披在肩上的一綹发丝把玩,邪气的笑道:「可是我已经给过你机会了呢。要我对女生动手我也是很为难的。」 他的左手放下我的头发,两根手指弓起用手背在我的脸上摩擦,惋惜的接着说:「真可怜。你肯定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所以说话才敢这么大声的吧……」一股寒意自脚底衝上来,我下意识的抗拒他可怕的触摸,但在我要退后的当下,他的手驀地离开我的脸,反手就是一巴掌甩在我脸上! 我惊恐的抚着肿起的脸颊,不可置信的望着庞克头男生,他的表情从原本的嘻笑不正经变得阴沉,令人不寒而慄。 「这还只是前菜。」他幽幽的开口:「要改变心意吗?现在还有机会。」见我不说话,不知是吓傻了还是在考虑,后头的油头男生突然插嘴:「老大给你机会要好好把握啊,以往缠着风惟哥的女生可是都被老大打得面目全非呢。」 我听了浑身颤抖,也许这时才感到害怕,但是我命令自己不能妥协:「……社会是有法律的,你认为这样胡作非为不用负责的吗?」「法律?负责?」庞克头男生讥笑我:「你以为我害怕这些?被关算什么啊?蹲几年不就出来了?你以为法律多了不起?」庞克头男生相当愤世嫉俗,我这番话对他非但没有劝阻警示的效果,反倒引起他更大的不满。 他上前揪起我的头发,用力一扯,我的眼泪差点飆出来,不过我还是咬紧牙,不允许自己表现出疼痛与害怕。 下一秒他扯着我的头发、推着我的头往路旁的树一撞,我顿时跌坐在地眼冒金星,那些男生见状都狂妄的大笑起来,在那些笑声中,我彷彿在恶梦里浮沉,被他们又推又打又赏巴掌,他们人多,我哪儿都跑不去,只能任凭他们在我身上拳打脚踢…… 我的脑海跑过许许多多的画面,多半是昨天与卫然和好的场景,甚至还夹杂了与风惟一起看电影、大啖零食的点点滴滴…… 可是现在, 到底谁能来救救我?…… 「你们在做什么!」……迷迷糊糊中,我好像听到了,那个人的声音…… 7-9 他的声音暂时遏止了那些人的动作,他们不约而同的朝声音方向看去。 我不可能认不出那双在人前总是淡漠的眼神,此时正盯着我看,那一瞬间的波动,倒映在我的心湖中。 我知道,他会保护我。但是,我又害怕他採取行动,他打不过那些人的……。 「唷!护花使者?」光头男生朝我身上补了一脚,我滚了一圈连呻吟都发不出,眼神只能追着那个人,他慢慢走近我,却被人墙挡下。 「别多管间事。」他们以为,他不认识我。我无力的挥着还有感觉的右手……想暗示他——快走啊!不要管我! 他一定懂我的意思,可是他不愿意丢下我。 他又往前一步,眼神再度与我对上,那熟悉的声音曲折的鑽进我耳朵:「她是我最重要的人,所以我不能不管。要怎样你们才肯放人?」 「我也不想修理她,可是她就是硬要跟我们风惟哥来往。」庞克头男生促狭的笑笑:「要不,你来代替她吧?不能还手,只要我们打够了就放你们走,怎么样?」卫然看着我,似是在盘算这是否是一笔划算的交易。他扫视那几个人高马大的男生,心里应该也明白庞克头男生的建议有可行性,不然如果他硬要救走我,凭我们两个人的能耐一定不好脱身,可是如果答应他们的话,卫然一定会被打得半死啊…… 「不要……答应……」我气若游丝,光头男生听到后转身踹了我一脚,不客气的嚷着:「闭嘴,安分点!」「我答应!」卫然眼神凌厉的瞅着光头男生:「打我就好,不要打她。」 「动手。」庞克头男生好整以暇的退到一旁:「交给你们处理。」他的命令一下,几个人就围住卫然,随后各种挑衅、拳脚声四起,我注视着那团混乱,泪如雨下…… 都是我的错,如果不是我,他不会被打……我模模糊糊的想起十岁那年,我将要被良哥押上车卖到酒店时,也是卫然出现救了我……他是我一生的救赎,也是最深沉的痛,但而今,他的承诺竟是用如此惨烈的代价换来,那句一生的守护,却在此时让我痛不欲生…… 他倒下了。 「不要——」我撕心裂肺的吼叫,几滴泪猛地迸落,我用拳头槌着满是落叶的柏油路,一下又一下,直到沾上鲜血的印子我依然不罢手…… 「够了。」庞克头男生冷冷的一句指令显得姍姍来迟,其中一个男生放开卫然的衣领,之后那群人彼此对看一眼,随着庞克头男生闹烘烘的散了。 我努力的想从地上爬起来,远处的卫然似是还有知觉,竟慢慢撑起身体,摇摇晃晃的站起来,他转向我,我看到他的脸上是青一块紫一块的,步伐也挺不稳,我再度哭了。 「别怕,没事了。」他走到我身边,吃力的蹲下来,扶着我:「我保护你了。」我的眼泪止也止不住,他的伤口近看很骇人,嘴角还渗着血,连气息都极为紊乱,我只能望着他,不住的掉泪,拉紧他的衣袖,我用这种方式确认他还在,刚才……我好怕他会消失在我面前…… 我张口,眼泪流进嘴里:「……别离开我……」 8 抉择。 《天空与阳光,哪个才是我应去的方向?》 「我在你身边。」他的这句话让我不安的心渐渐平静下来,捏着他衣袖的手也慢慢松开,我低垂着头,眼泪流下:「以后不要再为我这么做了,卫然哥。」 我不敢承受一丝一毫失去他的可能,那远比我身上被加诸的伤还痛。 「我不知道我能不能答应你。」他看着我,指着自己心口的位置:「你知道吗?你受伤的话,我也会觉得痛。」我抬头,看见了他眼中,属于他的温柔。 卫然迅速打了一通电话给澄夏,要他开车来山脚接我们,之后突然转头问我:「所以,那个人你是怎么认识的?」「哪、哪个人?」我疑惑,他莞尔:「风惟。」 「电影院,他现在是我的朋友……」我向卫然坦白,他却说:「以后别去找他了,他是阿良的儿子。」「阿良……你是说,良哥?」我一开始没意会过来,而后想起来大惊失色。「风惟是良哥的儿子」这种可能性我从来没想过,虽然两个人都姓「风」,而且…… 「我以前就是个不学无术的混混、流氓,很多小坏事我都干过,只是我一直很侥倖,靠着我爸的人脉才没去坐牢……」 风惟曾经隐晦的提过他爸爸的背景,那时候我没听出来,现在我却恍然大悟,因为良哥是酒店总管,在道上应该也算是呼风唤雨、举足轻重的角色,所以风惟在他爸的强力保护伞下面,就算惹出什么事端也能被爸爸轻易摆平。 原来……我把所有微小的关联性串起来后,一切都变得极好理解,可是我并不想因此跟风惟断交。 「卫然哥,风惟是个很好的人,他跟良哥不一样,他……」我尝试替风惟讲好话,卫然却突然打断我:「你跟他很熟?」他挑眉,深邃的眼神露出微妙的光芒:「不然怎么一直帮他讲话?」 我一瞬间语塞,卫然的眼神宛如有看透人心的力量,因此我什么都招了:「最近会一起出去看电影……」「那天半夜就是去找他?」卫然跳跃式的逻辑让我一下子反应不过来:「我……对,那天在电影院碰到他。」 卫然不说话了,沉默下来,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我瞒着他偷偷跟风惟见面他不高兴。 「卫然哥。」我扯扯他的衣袖,他不理我,「卫然哥,别生气啦。」他无奈的转过头来面对我:「我没生气。」「那你怎么不讲话了?」「……」他不回答,不着痕跡的挣脱我的手,换了个话题:「伤口还痛吗?」 「还好。」我闷闷的回答,他明明就有心事还不说出来,每次都这样。「那你呢?」生了一会儿闷气,我还是忍不住关心他:「你的伤比较严重。」「没事。」他勉强扯出笑:「这点小伤算不了什么。」爱逞强。我在心里嘀咕。 「少爷!小姐!」澄夏的车出现在视野内,我连忙搀扶着卫然站起来,但他的脚却极不自然的拐了一下,神情也是非常痛苦的样子。 8-2 「卫然哥,你的脚……!」我惊叫,他的伤势看来很严重,连走路都出现问题。澄夏连忙跑过来帮忙搀扶卫然,表情相当凝重。 「卫然哥,去医院吧?」我忧心忡忡的瞅着他,他的冷汗自额上滴下来,步伐蹣跚,但是还是面对我扯出淡笑:「不需要去医院。」「那这几天我帮你向学校请假?」我不死心,为了他的身体状况,我必须坚定自己的立场,他听到我的建议微微拧眉,似乎有所顾虑,我随即想到那个让他一定得去学校的原因—— 莫岑薇。 一抹黯然从我眸里快速闪过,他些许是看到了,因此直勾勾的望着我,眼神复杂。他的心里必定也很为难吧?毕竟莫岑薇对他而言也很重要,所以我不应该勉强他的决定才是。 正当我要开口时,卫然抢先一步说:「其实我也不放心你一个人在家,怕你又被奇怪的人找麻烦……所以……」他咬咬牙:「帮我请几天假吧。」 得到他的允许后,我的心头大石总算得以放下来,虽然我不该这么想,但是至少这次在我跟莫岑薇之间,他是选择了我吧?…… 车子开往更高的山头,路途一路颠簸,我们一路无语,转眼就看到了门口的庭院。 进了家门,我本来要扶他进房间,却意外看到客厅的沙发上坐了一个许久未见的人,那人惊诧的看着卫然一跛一跛的走进来,连忙衝上前抓起卫然的手关心:「阿然,你怎么受伤了?」「……」卫然没回答,淡漠的抽出自己的手,甚至没看她一眼,就逕自走离客厅。 「乾妈,卫然哥只是受伤了心情不好啦!」我试着缓颊,乾妈的神情落寞的不忍直视:「……他还是不肯原谅我。」气氛凝滞了几秒鐘,乾妈调整好自己的心情后,也不忘追问卫然的情况:「青玫,阿然为什么受伤?」「他、他是为了救我……」我支支吾吾的说起发生的事情,乾妈倒也没有多加苛责我,只要我好好照顾卫然,也说了能让他多休息几天就多休息几天,在最后要离开的时候,我忍不住小心谨慎的问道:「乾妈,你真的不去房间看卫然吗?」 「不了。」乾妈平静的说,接着拿起放在沙发上我始终忽略的纸袋对我说:「这个是给卫然的,记得在一个好时机交给他。」「啊?」我接过纸袋,好奇的端详:「这是……?」 「卫然他爸的遗作。」乾妈的神情哀戚,我的动作则瞬间停顿,这么重要的东西交给我保管好吗?所谓的好时机又是……? 所有的疑问都堆积在我心里,乾妈却拍拍我的肩膀,说一句「你做得到的」,紧接着就要离开,我怔怔的看着乾妈将要走到门口时,她的身子却摇晃了一下,我的心头一跳,跑上前扶住乾妈下坠的身子:「乾妈,你还好吧?」我着急询问,乾妈揉着太阳穴的位置,掛上要我放心的笑容:「没事,我只是最近处理学校的事务有点累,我回家休息一下就没事了。乖,快进去,你也受伤了,要好好休养。」 「乾妈,如果身体不舒服的话去医院一趟怎么样?」我还是不放心,但乾妈瞇着秀丽的眼睛笑道:「不需要去医院。」……爱逞强这一点,乾妈跟卫然还真是如出一辙……我叹了一口气,不再勉强乾妈。 8-3 送走了乾妈,我拎着纸袋回到房间。一直到坐在床上,我依旧眉头深锁,想着究竟该把纸袋藏在哪里呢?我左看右看,打开抽屉,又巡视衣橱,最后决定把纸袋放在衣橱最深处的暗柜里。 应该不会被发现才对,我暗忖。之后我猛然想起有一件更重要的事要做!我匆忙的拉开小抽屉,取出医药箱,注视着里头的瓶瓶罐罐,一边检视还有没有ok绷跟绷带。 接着我拾起手机,提着医药箱前往卫然的房间。 「特地要来帮我擦药?」卫然领着我在他房间席地而坐,笑着问我。我闻言,倾身用手指无情的戳了他脸上的瘀青一下,他忍着没哀嚎,但脸色很难看,我无奈地轻叹口气:「总不能让你不去医院又不上药吧?卫然哥,脸过来。」我把棉花棒往药罐里仔细的沾了一点点优碘,抬起头发现他突然离我远远的,我于是朝他伸长了手,他没反应。 「卫然哥,我说你的脸……」我换成挪动屁股往前,他却把身体往后移,瞪着棉花棒上的一点点优碘迟疑道:「……一定要吗?」 「卫然哥,你该不会……?」我瞪大眼,难道卫然怕擦药吗?我用眼神问他,他点点头。 看着他有些困窘的表情,扭扭捏捏的动作,我憋着笑,用哄小孩的口气哄他:「很快就好了,不会痛痛哦!」他凛眉,试着用意志顽强抵抗,我双手插腰瞪他,他最后终于乖乖把脸凑近,俊顏在我眼前放大,我的脸马上热了起来,双颊一片緋红。 「你的脸怎么这么红?」他狐疑的问,眨了眨眼,我意外发现他的眼睫毛很长,我反射性的缩了脖子:「卫、卫、卫然哥你不要靠这么近啦!」「你叫我靠近的耶!而且你到底要不要擦药?」他扬起迷人的笑容调侃我,我现在连心脏都跳得飞快。 「当、当、当然要!你、你、你先把眼睛闭起来!」看着他的眼睛我怎么可能有办法专心擦药呢?待他闭上眼,我把沾上药的棉花棒贴近他脸上的瘀青,一碰到他的伤口他就低哼一声。 「很痛吗?」我担心的问,他攒紧的拳头让人很难不注意。「……没事,继续。」他咬牙切齿才终于说出话,我于是把动作放轻,小力的把他脸上的伤口都上药。 「还有其他地方吗?」虽然我觉得我帮他抹其他地方的药很奇怪,可是他自己来应该会不方便吧? 他听到我的话愣了一下:「呃……还有背。」「那你把衣服拉起来,身体往后转。」我迅速的下了指令,他的眼睛直勾勾的看着我,看得我浑身不自在:「怎么了?」 「你真的要帮我的背上药?」他的眼睛闪着微妙的光芒,「……对,因为你自己看不到会没办法擦药,所以就、就我帮你擦啊。」我说得结结巴巴,他终于妥协似的转过身,撩起上衣,露出伤痕累累的白皙后背,我发现卫然虽然看起来瘦,却不是弱不禁风的那种身型,反倒是属于精瘦型身材。 我心疼的看着他那些大小不一的伤口,上药的力道更加放轻,但视线更加模糊,薄薄的泪雾盈满眼眶……此时,我的手机却在身旁的地板上边震动边旋转,我疑惑的把棉花棒放下,拿起手机,看到上头的来电显示,我慌张的瞅了眼卫然,不知道该不该接电话。 8-4 我紧捏着手机犹豫不决,卫然发现我停下抹药的动作忍不住回头,却看见我盯着手机看。 「电话吗?」他轻声问,我点点头。「谁打的?怎么不接?」他瞇起幽暗的黑眸,直接一把夺过我的手机,我紧张的看着他,他看着萤幕抿唇没说话。 「接。」他把手机丢还给我,语气平淡但似乎不容我拒绝:「我要知道他怎么解释。」 我战战兢兢的在卫然压迫感十足的注视下接起电话:「风惟,你找我有什么事?」「青玫,对不起。」风惟的声音不若往常有精神,而且一开口就是道歉让我吓了一跳。 「怎么了?」我低问,感受到卫然投射过来的危险视线。「我已经知道李幼敏派人找你麻烦了,你还因此受伤,都是我的错。」风惟自责不已的把错误都一肩扛起,这样的他实在让人心生不捨。 「风惟,这件事真的不是你的错,明明就是我自己的问题。」我安慰情绪相当低落的风惟,但在目光不经意扫到卫然时发现他眼里一闪而逝的不悦。 我别过头不去注意卫然,电话那头的风惟却也异常沉默,看起来今天这两个人都有点怪怪的,那种感觉说不上来。 「……青玫,今天有人救了你吧。」风惟的话语突然,可是语气肯定,我则一时语塞:「你、你怎么知道?」我瞠目结舌,反射性的瞄了卫然一眼,他的表情十分耐人寻味。 「卫然……你跟他是什么关係?」风惟不回答我的问题,反倒问起他比较介意的部分。「我……我……我跟卫然……是、是……」我斟酌要如何跟风惟解释我到至今都釐不清的疑问——我跟卫然到底是什么关係呢?虽然法律已经规定我们是兄妹了,但是我跟卫然似乎都没有正式承认过…… 这时卫然向我勾勾手指,我不解的望着他,「电话给我。」卫然忍不住出声,勾起一个浅笑,见我呆住不动于是直接夺走我手上的手机:「喂。」卫然的声音慵懒,好听的磁性嗓音显示出心情愉快,可是我却感觉全身一阵恶寒,因为卫然今天的确很不对劲,也因为感觉卫然好像准备说出什么不得了的话。 「我是卫然,刚才那个问题直接问我比较快。」卫然从容不迫、好整以暇,我则在旁边紧张的屏息倾听他们俩的对话。 「我跟她?」卫然摩搓着下巴,薄唇吐出几个字:「就是住在同一个屋簷下的关係。」我瞬间感觉呼吸系统已罢工,脑袋也打结,卫然这么说是刻意要让风惟误会吗?为什么? 况且卫然的态度也与平常大不相同,此时的他,淡漠的唇角甚至扯出一个好看的微笑,可是我觉得风惟的心情应该不会太好,我试着抢回电话,卫然把食指放在唇上,做出「嘘」的动作。 我闷闷的坐在原地,一边担心卫然不知道又会跟风惟说什么时,手机已经递过来了:「他要跟你讲话。」卫然口气淡然,我终于取回自己手机的主控权:「喂,风惟。我是青玫,事情不是这样,卫然哥是跟你开玩笑……」「他对你,也是跟我对你一样的心情吧。」风惟低声说:「我听得出他的弦外之音,他很保护你。所以我现在就不多说了,之后见个面吧,时间地点我再通知你,好好休养,青玫。」说完他就掛电话了! 我转向卫然,他的表情没什么变化,我也看不出个所以然。 所以,卫然的弦外之音到底是什么? 8-5 我看着卫然,他不但不对刚才的事情多做解释甚至还若无其事地拿起地上的药罐:「药还没擦完。」他抬头,露出一个颯爽的笑容对我说。不过这一次我不再被他的笑容给动摇,我闷声说:「卫然哥,你应该有事情要跟我解释吧?」 「嗯?要解释什么?」他深邃的眼瞳有着神秘的笑意:「还是……你希望我解释什么?」「卫然哥!你明明知道你那样说风惟会误会的吧?」我看着他含笑的眸,灵光一闪:「还是,你是故意的?」 「对,我是故意的。」他神情恢復淡然:「只是试探他而已。」「试探?」我越来越搞不懂卫然在玩什么把戏,「试探什么?」「他在不在乎你。」卫然的回答更让我匪夷所思,他见我不了解就摸了摸我的头,笑着继续讲下去:「这样以后如果我不在你身边就还有一个人能保护你啊,而且试验结果我很满意。」不在我身边?为什么卫然会不在我身边? 「卫然哥,为什么你会不在我身边?」我不是你最重要的人吗?难道你要拋弃我?我怀抱期待望着他,盼望他回答出令我安心的答案。他却眼眸一黯:「将来你还是会离开我的,我们不会永远在一起……」「我才不会……」我的话讲到一半,突然想起从前在心里对他的承诺——等到他有了更重要的人,我会离开他。 所以,卫然现在这么说,是不是就是在暗示我赶快离开?是不是迫不及待地想摆脱我?所以他才要把我推给风惟? 「卫然哥,你是要把我推给风惟?」我的眼神一冷,卫然急忙澄清:「当然不是!只是我们是兄妹,不可能永远在一起,你知道吗?」从他的眼神我得知,这是他的真心话。 我到底为什么会傻到以为他对我的好,是因为对我开始有家人以外的感情?他不过是把我当妹妹罢了,从来都只有如此,始终如一。 是我不断不断地在心里有所期待,他的承诺都是因为喜欢我……可是,这永远不可能发生……。 「卫然哥,我就不行吗?」那一天,我明明把玫瑰还给了他,也在心里默默祝福他,但是,只要待在他身边一天,我的贪念就多一些,如果他不对我那么温柔,我是否就不会因为这残酷的界线而痛苦了呢? 「青玫,我……」他显得很为难:「有时候……我们不能决定自己要喜欢上谁,也无法强迫对方喜欢上自己,对于感情,我们都无能为力。」但是,爱人的那一方,往往就是彻头彻尾的弱者,他们把感情交付在喜欢的人手上,由对方来主宰结局,如果相爱了,就在一起;如果不爱,他们就要扛起所有的伤心,在暗处哭泣。 而我就是那个弱者,拿着刀逼卫然面对我的感情,我彷彿站在悬崖,命悬一线,进一步,生;退一步,死。 而卫然,选择与我僵持。 「卫然哥,你知道,『她』喜欢『他』吗?」我轻声说,其实,我们都傻,都知道对方不喜欢自己,都知道结局,但还是学不会放弃…… 8-6 「我知道,一直都知道。」卫然平静的说,没有半点情绪起伏。我发现,把一切都看得太透澈的人,注定会受伤,但是,这种人会把伤口藏得很好,藏到只有自己知道……这种人,最是孤单。 「那你想过放弃吗?」我轻声问。 这问题与其说是问卫然的,不如说是问我自己的。每每在夜深人静中醒来时,最想放弃。 因为在黑暗中你可以恣意释放自己的脆弱,无人会知晓;白昼时,那人的一抹浅笑,会把你所有勇气都瓦解。 他勾起嘴角,极浅的笑:「我从来没有争取过。」 我的心彷彿被人轻轻碰碎,无声无息。 那是爱情里最深的卑微,你留她在心上,却任由她眺望远方。 之后好几天的夜晚,我睡得并不安稳,脑海中都是当时卫然说过的那些话。 我体会到,爱情里最多的不是甜,而是苦,深入骨髓的那种苦,守着一个不喜欢你的人,最是苦。 可是我们依然奋不顾身,依然坚持。 我起身离开房间,去二楼的小厨房泡了一杯热可可, 其实生活还是有甜蜜的地方,中和我们心里无处排解的苦、冲淡浓得化不开的愁,如同那人的微笑,就算得不到,你还是渴望看到。 远处的卫然房间,在黑暗的长廊尽头,透着微弱的光。 我迷惘,还是往光源走去,房门半掩,从门缝中可以看到他埋首的身影。 「卫然哥。」我推开门,走了进去,手里还是那杯冒着氤氳热烟的可可。 「还没睡?」他的脸大半隐没在阴影之下,双眼却炯炯有神,投射出关爱的温柔视线,那是一种他对我独有的深情。 「睡不着。你呢?」我朝他走近,目光瞄到桌上摆着的一幅画,是我曾看到的,描绘着莫岑薇面容的那幅画。 我只是轻轻微笑,也许是释怀了,或许是麻木了,「要送给岑薇姐?」我递出手上的热可可,想给他一点温暖,那也是唯一我能给予的支持,属于妹妹这个身分,跳脱出青玫这个人的感情。 「嗯。也许会找到一个好时机送给她。」他的眼里倒映着另一种我感到陌生的温柔,那是沉浸在爱情里的他才会拥有的眼神,接着他转向我,笑着说:「你喝吧!而且时间也晚了,赶快去睡。」 我也笑,但更强硬的把装可可的马克杯靠近他:「晚上画图累,喝点热的会比较有精神。」 他深深望着我,拗不过我的坚持,准备伸手接过可可时,手却挥了个空,硬生生的连杯子都没摸到。 我的心顿时漏跳一拍,看向他时,他脸上的笑容也僵住,我完全不明白刚才发生了什么事,我迟疑的伸手在他眼前挥了挥,他却过了几秒才有反应。 他看着我,眼神徬徨又无助。 「卫然哥,你的眼睛……怎么了?」我的声音颤抖,他的脸更是褪去了血色。 「卫然哥,你快告诉我,你怎么了?你刚才看得到杯子吗?你看得到我的手吗?」我着急,而且无所适从。 此时微弱的灯光照耀在彼此苍白的脸上,我想,我们都一样害怕…… 8-7 夜晚,是那么纯净和璀璨,但是那抹洒进来的月色却如此凄然无光,黯淡如他眼里的神采不再,他紧闭着唇,目光如墨。 深不见底的,那样恐惧。 没有答案的未来,是那么让人心慌;我们永远不会知道,命运在什么时候即将使我们措手不及,跌入更深的忧伤。 可是神啊——我从不相信命运,但此刻我央求你……一颗流星划过漆黑的夜,我虔诚的许下一愿——愿他的未来一切安好,我只要他幸福……。 翌日是个寧静的早晨,舒适的早餐时光佐轻快的啁啾鸟鸣,让人心情愉快。卫然在啜饮一口黑咖啡后,动作优雅的继续切着火腿,自然愜意的宛如昨晚的一切从未发生。 他太擅长隐藏自己的情绪,永远都是一身孤清,风流瀟洒。 但他并非毫无感觉。 「匡——」我愕然,弯下腰拾起地上因为我不注意而掉落的叉子,一直起身,就对上他幽深的眸。 「怎么心不在焉的?」他的眼睛里有强烈的探询意味,可是语气却是淡淡的。 「没、没什么。」我连忙重新握好叉子,叉起盘里的一片培根大口咬下,下个瞬间就皱起了眉。 「太咸了吗?」卫然问,闻言我立刻点头如捣蒜,整张脸还皱成一团松不开。他温煦的笑着指向我盘里其馀的培根:「其实你可以叫我帮忙,只要你开口,我就答应。」 「什么都答应吗?只要我开口的话。」他忙着叉走所有培根,我一边这么问他。「嗯?为什么这么说?」聪明如他,自然不会漏掉我的言外之意。因此他的表情兴味盎然,等着我开口。 「你先答应我。」我当然不能轻易放过他,为了防止他事后耍赖,我决定非要他先应允我不可。 「好——我答应你。」他勾起嘴角,漾出迷人的笑:「现在可以说了吗?到底要我做什么?」 「我要你……」虽然得到他的承诺这件事已十拿九稳,可是我还是小心翼翼而坚定的看着他的双眼,以表决心,之后良久才道:「我要你好好的、详细的去医院做一次眼睛检查。」 「……」他听完我的话后驀然沉默下来,我看得出来,他不愿意。我想也是,没有人会愿意承认自己的身体出现问题了,尤其是卫然,眼睛跟手是他画画最大的利器,缺一不可,也不能有任何差池。 「卫然哥!你刚才答应我了!」我的语气不由得急迫起来,那是因为我害怕,昨晚的那个瞬间只是个开端,不是偶然。也许我太小题大作、大惊小怪,可是我就是做不到让这个令人不安的问题继续搁置下去。 即使要我软硬兼施强迫他也好,咄咄逼人逼他面对问题也罢,反正我希望经过详细的眼睛检查后可以消除我跟他心头所有的疑虑,告诉我们,一切都和从前一样,没有改变。 而且,结果一定是这样的吧……? 「青玫,我没事,昨天只是太累了而已。」卫然皱眉: 「我不要去医院。」 8-8 「卫然哥,拜託你——」我离开座位跑到他身边,拉住他的衣袖摇晃:「就这一次你听我的,只要你答应我,以后我什么都不会再要求你,或是你要我做什么我都愿意,这样好吗?」卫然覷了我一眼,皱眉不解,唇间吐出几个字:「……为什么这么执着?」 「……因为我害怕,因为我要你好好的。」我这么回答,毫不犹疑,信念坚定。其实,我的愿望很小——我要他,一生安然无恙;我要他的天空,终年蔚蓝,其馀的,我别无所求。 假如可以,我也愿把我一生中微不足道的幸福全数交予他,因为我知道,他值得过得更好、值得拥有更多。 而为他许下这愿望,我也愿意承受其代价,无论是什么。这时候,该让我为他付出了。 他摸摸我的头,目光似水,寧静而温柔,如一片湛蓝的汪洋,如此美丽。他允诺的嗓音,宛如天籟,恍若扫去我心头的尘埃:「……傻瓜,我答应你,无论如何,我都会好好的,我会乖乖去看医生,而且今天就去;而且我会……待在你身边,哪儿都不去。」 我用力点头,笑中带泪。 我承认我是傻瓜,但只为他傻;我不相信命运,但我相信他……他会好好的,每一个明天都会好好的,只要我深信不疑,愿望一定会成真的。 「真的不用我陪你去吗?」我担忧的问,目光扫向他的脚。卫然的目的地是医院跟学校,而且他换上了艺城制服,只因我说希望他可以在检查完后顺道去学校看乾妈,毕竟乾妈四天前对我讲的那句话实在令我很不捨…… 「他还是不肯原谅我。」 那句话隐藏的落寞失望,令我无法忽视。 而卫然勉为其难的答应了。 「不用陪我去,反正是澄夏开车载我,我没事。」卫然摸摸我的头,要我安心,最后在澄夏的陪同下离开门口。 我目送他们的背影离去,心里却隐隐觉得不安。 回到房里,我百无聊赖的上网查询有无最新的电影资讯,自从跟风惟认识后,我就养成了这个习惯,因为风惟曾说,电影可以带给人平静与快乐。 我戴上耳机,播放电影,但播到中途,一个画面吸引了我的注意:一对男女站在海边眺望远方,女人手里抱着一个孩子。 这场景似曾相识,不正是…… 我的脑海一个画面闪过——那张乾妈跟卫然亲生爸爸在海边的照片! 当初因为我跟卫然执意闯入乾妈的房间才意外发觉卫然不为人知的身世,而卫然更是从那时开始就相当不谅解乾妈…… 「这个是给卫然的,记得在一个好时机交给他。」 「这是……?」 「卫然他爸的遗作。」 如果把画交给卫然,卫然也是习画之人,一定看得出什么,乾妈是这个意思吧? 如果这样可以缓解他们母子剑拔弩张的关係,进而促使他们和好,这也是美事一桩! 我想了想,等卫然回来后,我不如就把那幅画交给他,毕竟那是他和去世已久的爸爸之间,唯一仅有的联系…… 8-9 不知道连续看了几部电影,我打了一个大呵欠,看向墙壁的时鐘,卫然是接近中午时出去的,可是怎么到现在都还没回来? 我不禁有些着急,正要打卫然的手机找他时,楼下突然传出一阵乒乒乓乓的声音。 我疑惑,想着难道是卫然回来了?于是我取出放在衣柜深处那幅卫然爸爸的画,接着离开房间,偷偷下楼。 「……少爷,我不是阻止你去找那个女生,只是你的脚还没康復……」是澄夏的声音,我下楼梯到一半的地方决定先停下来,釐清一下发生什么事。 「我只是想知道她这几天好不好。」卫然声音冷淡,却隐含着些许急切及怒气。她?谁?莫岑薇吗? 我暗自心想,装着画的纸袋却不小心自手中滑落,掉到地板,发出一个不小的声响。 「……」此时,澄夏和卫然同时朝我这里看过来,我发现自己的躲藏处已然暴露,只好走过去,小心的向他们道歉:「对不起,卫然哥、澄夏,我不是故意偷听你们讲话的。」 「小姐,没关係啦。」澄夏摆摆手,表示不介意。但卫然绷着脸没有回应,看起来心情不佳。 「卫然哥,你怎么了?」我走到他身旁,他却完全没看我一眼。 「你去找莫岑薇了?」我不死心又问,他的眼神缓慢飘向我,声音流露出不甘:「连你也要阻止我吗?」 我垂下眸,神情黯淡:「你去找她是你的自由,我又管不着。如果要管,那我的理由跟澄夏一样,都是因为担心你的脚。」我尽量不让自己感到失落,即使知道卫然想去找莫岑薇,毕竟,那不是我该关心的,那条界线也不是我能跨越的。 但是太庞大的心酸感,却让我喘不过气来。 我紧咬着下唇许久,怔怔的看着手上的纸袋,想起把画交给他这件重要的事,于是我决定先拋却自己的私人情感,抬起头,朝他扬起笑:「对了,卫然哥,这是交给你的。」 「这是什么?」他接过,表情不再那么难看,我弯起嘴角:「是乾妈託付我交给你的,是你亲生爸爸的遗作。」 闻言,他只极为冷淡的瞥了我一眼,眼神不带感情,还奇怪的笑了一下,微微啟唇: 「给我干嘛? ……人都死了不是吗?」 他依然不谅解乾妈,依然不愿意原谅。 「爸,可以说是被她害死的……」他冷笑。 缠缠绕绕,兜兜转转,最终心结却变成了死结。 那本日记带给他的衝击,原来远超过我的想像,他心里的巨大创伤,也不是外人三言两语就可以抚平…… 他猛地转身,奔跑上楼。 我先是愣住,而后也随即往楼上跑,我害怕,他伤害自己的情况再次重演…… 「为什么跟过来?」他正要关上房门,我却挡在门口。 他勾起唇角,眼里没有半点笑意,我想应该是我的行径再次触怒了他。 这彷彿回到当时他刚知道自己身世时,我与他在门口的对峙,那时候,一扇门差点隔绝了我们的世界。 这一次,我知道他又想躲起来舔舐伤口,但如同上次一样,我希望, 他难过时,身旁有我。 8-10 「卫然哥,拜託你不要再伤害自己好吗?」看着他的面无表情,我想起之前他不断把画画了又撕、撕了又画的那种疯狂偏执,曾让我心痛得无以復加又无能为力。 但我这次不会再眼睁睁看着他淹没在无止尽的怨恨当中了,如果非要有一个人被黑暗吞噬,我情愿那个人是我。 「你不要管我。」他再度要关上门,我更吃力的抵着门:「……不论如何,即使乾妈年轻时犯了错,但是她那么做也全是因为要保护你……她真的很爱你,也很爱你爸,我相信在你爸失踪还有她把你丢到孤儿院后她肯定每天都活在悔恨当中……」 「就算她可怜、她无辜又怎样?她那么做就是把爸逼到了绝境!她悔、她恨,但是她竟然从来没想过替爸讨公道,她竟然待在那男人身边将近二十年!」卫然情绪失控,痛苦不堪的抱住头:「我是她的儿子,她却甘心让我叫她乾妈,更可笑的是,我还曾经觉得自己很幸福,有她那么疼爱我……结果这一切都是假的,原来她是那么自私的一个人……」卫然抹了把脸,眼睛佈满血丝,眼神更是涌起庞大的悲伤:「她到底要我怎么做才满意……?她到底要把我逼到什么地步才满意……?」 「卫然哥……」我的眼一眨,眼泪就簌簌落下,头一次,卫然在我面前把自己真实的心情展露出来,与从前的压抑不同,他方才的那番话,是彻彻底底的爆发。 「对不起。」然而,我终究错了。 看着卫然那样痛苦,我知道我错了,他并非不能原谅,而是没有个合理的理由说服他原谅。 在他眼里的乾妈,就是那么虚偽丑陋的样子,而他心中曾经温柔美好的乾妈,早已在他得知真相的那刻起消失不见…… 而我,居然将他的痛苦装作视而不见般的继续拉扯他的伤口,甚至天真的以为,母子亲情是切不断的,所以他只是需要时间释怀一切,时间到了,他就能作回从前那个卫然,爱着乾妈的卫然…… 原来,我是个帮兇,伤害他的帮兇……,我颤抖着唇,泪眼婆娑,视线模糊。 「你知道了吗?……我恨她……」卫然冰冷而愤怒的说,话语里满是藏不住的尖锐,宛如一隻受伤的兽,竖起全身的刺只为伤害那个他恨的人……「我恨她把我生下来,恨我为什么没被那个男人杀死,恨她每夜都在那个男人的枕边安然入睡,恨我每个月都等着她来看我的那一天,恨我的人生这么荒腔走板……」 「不是这样!」我的泪猛然涌出眼眶,马上跑到他面前紧紧抱住他:「我感激乾妈把你生下来,感激这个世界上有你,更感激我遇到的是你……」他僵着身子,没有推开我,我的泪滴在他的衣服上,我的心,更因为他而疼痛不止:「如果不是你,我不会有未来……所以不要恨你自己…… 因为对我来说,你是世上最好的存在。」 8-11 「而且,卫然哥,你还有我,你不是一个人,所以不要把自己的痛苦藏在心里,说出来,我们一起想办法好不好……?」我把自己的眼泪抹掉,与他拉开一段距离,仰头看着他。他的痛苦太巨大,他却依然选择单打独斗,把其他人的关心视之于无物。 「不要太自以为是了,你不是我,也不会懂……」他的眼神空洞、绝望、木然:「……你救不了我的……因为连我,都救不了我自己。」冰冷的声音宛如来自地狱,那个承载无数痛苦的万丈深渊: 「她说,爸是,跳海自杀。」 那幅画被卫然动作僵硬的掀开—— 那竟是一片绝望的、深蓝的海。 我怎么样也想不到,卫然的爸爸竟是葬身在一片海中,卫然从乾妈那里得知,「海」是他最爱的地方同时却也是,他选择结束自己生命的地方。 「她说,这是我名字的含义:蔚蓝的海。爸取的。」卫然嘴角噙着一抹我看了害怕的笑: 「还有,他死前最后见到的人,是她。可见他是多么恨我们,用这种方式让我们记得我们的罪孽,而我的罪就是——出生在这个世上,又是她的孩子。」他的表情越来越淡然,语气却异常肯定: 「他也恨她。」 事情真的是这样吗?可是也死无对证了啊!我的眼泪滑落, 如果可以,叔叔,请你救救卫然吧…… 又过了将近两个礼拜,我对卫然绝口不提有关乾妈跟那幅画的事,卫然则越来越沉默,也越来越消瘦,只是成天画画,或是盯着那幅遗作发呆。 但是,却什么都不再说了。 我曾经以为,他把话讲开了会越来越好的,没想到,事情发展与我想像完全背道而驰。 我不喜欢他现在的样子,不再笑了,不快乐了,甚至,比从前失去更多了…… 「小姐,电话!」小秋拿着话筒的手微微颤抖,十分着急的叫住正要上楼的我。 我疑惑的走向她,接过话筒:「喂?」 「请问是林玉玫女士的家属吗?」乾妈的名字?难道乾妈发生什么事了吗? 「我,我是她的女儿。请问她发生什么事了吗?」我赶紧接着问,没料到对方的回答竟是: 「这里是xx市立医院,林玉玫女士在家里晕倒,现在已经送来医院……」对方回答得不疾不徐,我却听得心惊胆颤,连忙说了声「马上过去」就掛掉电话,之后随即奔上楼。 要告诉卫然,一定要告诉卫然!我的心里只有这个念头闪过,虽然我知道卫然对乾妈的怨恨还很深,不过现在乾妈都被送去医院了,如果卫然不去看她的话,他一定会后悔的! 所以我现在也管不了这么多了…… 「卫然哥,卫然哥!」我猛力敲门,见他不打算回应甚至转而拼命拍门板—— 「卫然哥,乾妈出事了!」过没多久,卫然终于面无表情的来应门: 「她怎么了?」「她、她……她在家里晕倒,现在送去医院了……」我慌忙的转述刚刚我在电话里听到的话,他却微勾起嘴角,冷淡而鄙夷的道: 「关我什么事?」 8-12 「卫然哥,虽然你不愿意承认,不过再怎么说她、她还是你妈呀!」我对卫然彷彿事不关己的态度感到错愕,甚至陌生,这不是卫然,不是我认识的卫然。 「对我来说,我没有妈妈,我就是一个从孤儿院被领养回来的孩子。」他漠然的回答,我听了又急又气,不禁口不择言:「卫然哥,你恨她我知道,但是拜託你在这种时候不要再做无谓的赌气好吗?妈妈只有一个,万一她发生什么事了你一定会为你的态度后悔一辈子!……」 「不要拿你的立场来评断我!」卫然朝我吼道:「我不想看到你,你现在马上从我面前消失!」他的双眼通红,死死的瞪着我,我咬着唇,硬是站在原地不动。 「青玫,不要逼我。」他沉声,胸口急促的起伏,我同样难受的看着他,眼神夹杂着愤怒:「卫然哥,你知道吗?因为怨恨, 你已经失去你自己了。」 我不再看他,而且转身就跑,死命的跑,跑离开走廊,跑到楼下。 对我来说,乾妈不只是乾妈,她就像是, 我的妈妈一样。 我独自跑出门口,招了辆计程车前往医院。 在车上,我不断望着窗外来来往往的车流,一边着急乾妈的状况,心里还隐隐为了卫然的态度而生气,但也有些许懊恼,我刚才是不是对卫然太苛求了?诸多杂乱的情绪令我始终无法平静。 「铃铃铃——」红灯了,车停下来,我的手机同时响起简讯通知声,我皱眉察看是谁传来讯息—— 澄夏。 小姐:我现在开车载少爷去那个女生的生日会,但是少爷说了之后要去医院。澄夏 我不禁疑惑,难道卫然想通所以打算来看乾妈了? 知道卫然为什么要来医院吗?我问。 少爷没有说。澄夏回。 我想了想,应该就是要来看乾妈吧?不然卫然来医院还会有什么别的目的呢?…… 好不容易穿越了重重车潮,我终于到达了医院。 而且很幸运的,我马上在柜台问到了乾妈所在的病房号码。 于是我顾不得病房外的走廊人来人往,随即飞奔而去,却在途中撞到一个人。 「啊!对不起,对不起,请问你有没有怎样?」我被硬生生往后弹,赶紧停下来向被我撞到的人连声道歉。 「……青玫?」发觉到对方的视线停驻在我身上,我抬头,看到那个熟悉的笑容。 「风惟?怎么是你?你怎么会在这里?」我有些惊喜,他笑着说:「我陪我爸来看董事长夫人……啊,你应该也知道董事长夫人吧?她就是卫然的妈妈……」「我知道,」我低下头,低低的说: 「她也是我妈。」 「啊?」风惟大吃一惊,迟疑的问:「这么说……你跟卫然是……兄妹?」 「嗯。」虽然很不愿意承认,但的确是。我苦笑。 「原来如此……」风惟搓了搓下巴:「所以卫然才说你们是住在同个屋簷下的关係啊……」他这时终于恍然大悟。 8-13 「风惟,我怎么感觉你记这件事记了很久?」那时候卫然也是随口说说,没想到风惟竟一直耿耿于怀。 「因为我以为你们两个是……原来是我会错意了。」他欲言又止,之后可爱的吐吐舌。我大概知道他的未竟之言是什么,毕竟当初卫然那么说就是为了让风惟误会, 误会我们是……情侣。 但是最可悲的莫过于大家都以为我们有什么,但我在他心里却什么都不是。 而现在更惨的是,我应该遭到卫然讨厌了,因为我的自以为是,因为我希望他能与乾妈和好……可是为什么,到最后我什么都做不到,没能帮上他们任何人的忙? 我垂下头,默然的看着自己的鞋尖,闷闷的说:「风惟,怎么办,我真的觉得自己好没用……你知道吗?卫然和乾妈是真正的母子,他们之间的关係却越来越糟,而我无能为力……」 明明一步步看着卫然与乾妈的关係演变至此,却什么都做不了…… 「青玫,抬头。」他的声音温暖、轻柔,在这声音的蛊惑下,我缓缓抬头,他定定的注视我,微笑:「你已经做得很好了,相信他们都知道。其馀的,就交给时间好吗?」他扶着我的肩膀,厚实手掌的温度使我安心:「论时间,我认识卫然比你更久。而他跟董事长夫人的关係,我早就怀疑了。」 我的眼里有着泪光,还是静静听他说:「他们对彼此,都有很深的感情,而这份感情,终究会让他们重新走到对方身边,就算他们走得很慢很慢……他们也在努力。至于卫然那个人压抑惯了,你在乎的事情在你看不见的地方,他其实会更在乎,毕竟在你出现前,董事长夫人是他最亲的人。」 我的眼泪流下来,他的话直戳到我内心的最深处,那个最柔软的地方,他温柔的点醒我,我才发现我忽略太多…… 我忘了,卫然想很多,却什么都不说;他往往都把真实的自己藏在心底,冷漠只是他的保护色。 「乾妈被送到医院了。」 「关我什么事?」那时候他蛮不在乎的浅笑,是刻意装出来的…… 「你知道了吗?……我恨她。」他眼底更是出现一瞬的动摇,其实他应该比我更痛苦啊! 他对我说过的真心话,真实中夹杂矛盾,冰冷中深藏的是庞大的痛苦。 可是我却轻易相信了他述说的那些表面,忽略了他的痛苦、他的求救……那时候他的控诉,每一句潜藏的都是——救我、救我…… 而我却放开手了。 所以他才说:「你救不了我的,连我,都救不了我自己。」 我差点跌坐在地,风惟赶紧扶住了我,而我的视线中,却恍若看到卫然出现在走廊尽头,漠然而冰冷的覷着我。 但是等我站稳,卫然却不见踪影…… 「卫然哥——」我往他消失不见的地方大叫,来往的病人与护士都用着奇怪的眼神看着我,风惟跟着左顾右盼,接着转向我困惑的问:「青玫,我没看见卫然啊?是不是你看错了?」 我默默的望着走廊尽头,无语。 可是我心里坚信着,那个身影是卫然,他来了,他来看乾妈了…… 8-14 我又站在原地许久,直到想起了病房里的乾妈。 「风惟,我还要去看乾妈,所以我先走……」我正要告知风惟我要去看乾妈的事,却突然看到不远处一个男人走过来,我吓得瞬间噤声,赶紧躲到风惟身后,风惟正要回头问我发生什么事时,我只悄悄对他说了一句:「别回头,别移动,别说我在。」他怔怔的点头,身子很僵硬,我拉紧他的衣角,那个男人越走越近,我连大气都不敢喘。 「风惟,怎么呆呆站在这里?」男人沉声,风惟有些结巴地回道:「我、我出来晃晃,对了,爸,你不是说还有一笔生意要谈吗?时间似乎不早了!」「嗯。我赶时间,等会儿我在停车场等你,赶快来。」男人交代了两句就插着口袋离开,我看着他走远后才从风惟身后跳出来,呼出一口气。 即使过了这么多年,我还是下意识的畏惧良哥,只因童年时差点被卖到酒店的阴影依然挥之不去。 我以为时间一久我肯定早已忘得一乾二净,但没想到,接触到回忆里恐惧的对象我还是无法释怀,虽然事情已过去多年。 剎那间突然稍稍懂了,卫然的感觉。经歷过的人才懂,不论事情过去多久,对于当事者来说,永远都不会过去。 「青玫,你认识我爸?」风惟见我依然心有馀悸,他挠了挠后脑,十分疑惑的样子。 「嗯……听、听过。」我随口扯了一个谎,风惟也不疑有他:「哦!是这样哦,不过你不用怕啦,我爸虽然看起来还是一副大哥大的样子,其实他已经为了我跟我妈金盆洗手很多年了,所以他现在只是个正正当当的生意人。」 我点了点头,当作回应。他拍拍我的肩:「我说你呀!不要想太多,如果有心事要说,就找我,我随传随到。」他露出灿烂微笑:「我可以当你的专属垃圾桶。」 听见风惟真诚的安慰,我会心一笑:「风惟谢谢你,我一定会联系你的!还有,你爸不是叫你赶快去吗?让他等太久就不好了!」「那好吧,再见!」风惟依依不捨的向我道别,我也朝他挥手。 看着风惟走远,我的心情不再像先前那样起伏不定,反倒安心了不少,幸好还有风惟,幸好我还不是一无所有。 慢慢的走到病房,我意外发现门并没有关,我想着:咦?难道是良哥没有把门关好吗? 疑惑归疑惑,我还是推开门,却在目光触及坐在病床旁的摺叠椅上的人时,脚步立刻打住。 「明明说不想来看你的,结果我还是来了。」他眼眸半垂,像是在望着病床上的乾妈,但随后他又别开了眼。 「你知道吗?我虽然恨你,但我其实更恨我自己,为什么还是无法不管你……」他喃喃道,痛苦的抓头:「你是不是为了惩罚我才躺在这里的,你是不是为了让我愧疚才拼命工作,把自己搞成这样?」他颓然的垂下头:「你起来好不好?…… 妈。」 8-15 我觉得心口泛起疼,因为他的话,也因为撞见他头一次显现出来的脆弱。 其实他很害怕,害怕失去,更害怕再也来不及,原谅。 「我一直以为爸恨着你,也许你也这么认为吧?但是我错了,真的错了……」他从放在地上的纸袋里拿出那幅遗作,一字一句轻轻念着画作背后的一段文字: 「玉玫:也许你看到这幅画的时候,我已经不在了,而这是我生平第一次画一幅画送给你。其实我一直感到很遗憾,我们始终无法得到你爸爸的认同,即使孩子都出生了,我们依然无法在一起。这一切的原因都是因为我太穷,甚至还得了一个不治之症,导致你一个千金小姐为了我而奔波劳苦,当老师却还兼了那么多份工,只为了养我和孩子。我觉得对不起你,甚至为了你要嫁给别人的事生你的气……一直到我站在海边,眺望快要看不到的这世界,我才发现,最好的爱,是成全。记得吗?这片海是我们的初遇,它在我生命的尽头,依然那么灿烂、那么美,我希望我离开你之后,你与孩子可以过上更好的生活,还有,记得忘记卫海青这个你生命中的绊脚石。我爱你。海青」 「原来,他到了生命尽头还是深爱着你……妈,你知道吗?」乾妈的眼睫毛动了动,但他似乎没发觉,只是轻轻抚摸那幅画,专注而温柔。 我轻手轻脚走进去,他的动作没有停下,更没有发现我的存在。 我的颊上佈满了泪水,带着感动、带着喜悦,我轻唤他:「卫然哥。」 他抬起头,眸中有着些许讶异,但是很平静的看着我,末了,甚至抽了一旁矮桌上的卫生纸轻轻为我擦拭:「怎么哭了?」他的语气相当温柔,宛如早上我们那场在家里的大吵不曾存在。 原来……,他还是他。 我牵起嘴角:「卫然哥,你很勇敢。」我边哭边笑,模糊的视线中看到他扬起笑:「不,我一点都不勇敢。我一直到最后,才终于懂了很多很多事情。」他喃喃的念:「……最好的爱……是成全。」他的眼神很惆悵很哀伤,我突然不懂,明明原谅乾妈的他为什么还会露出这样的表情? 「卫然哥,你怎……」我开口问他,眼角馀光却瞄到明明应该空着的纸袋里还装着一个黄色牛皮纸袋,他察觉到我的目光,不着痕跡的挡住我的视线,我看着他的举动,觉得十分奇怪。 「卫然哥,那是什么?」「……是眼睛检查报告。」踌躇了许久,他还是照实回答。 难道……卫然哥的眼睛检查出什么不好的结果……? 「卫然哥,检查报告……结果是好,还是不好……?」我战战兢兢的问,「没有异常。」他飞快的答。 「那份报告给我看一下。」我走近纸袋,他却眼明手快的立刻拿起来:「不必了,难道你不相信我?」他的表情没有异状,我吞了口口水,艰难的说:「我、我当然相信你……」「那就好。」他微笑的按住我肩膀让我坐下:「这样就没有看的必要了。」 他的微笑依然迷人好看,我却隐隐觉得不安,总觉得他好像有什么事情瞒着我……还是,这只是我的错觉而已? 8-16 又过了好几天,那份神秘的检查报告不知怎地就不见了,卫然的说词是也许他不小心丢到资源回收,但是我还是觉得事情不单纯,又不知道该怎么问卫然。 但一个好消息让我瞬间忘记了检查报告莫名失踪的事情,那就是—— 乾妈清醒了!医生说是因为太疲劳才会昏倒,所以只要住院观察几天即可,但在卫然与我的悉心照料下,乾妈身体復原的越来越快。 「乾妈,再吃一口就好。」我试着劝乾妈多吃一些,但乾妈摇摇手:「我吃很多了啦!」 「哪有很多?」我咋舌,视线扫向剩下的半碗稀饭:「拜託你,乾妈,为了你的身体着想,你再多吃一口啦!」我哇哇叫,乾妈对我理都不理, 「妈,你这样不行哦!」一个声音驀然传进病房,原来是卫然刚从外面回来,手里还提着一袋苹果,似乎在门外就听到我跟乾妈的对话了,所以他勾起淡淡的笑,揶揄的说。 「阿然,你来餵我我就吃啦!」乾妈噘起嘴,宛如一个孩子向卫然耍赖,卫然的笑意不减,把苹果放到桌上后,就走过来接下我手中的碗,我哀怨的望着他:「乾妈都只买你的帐。」 「乖。」他微笑着摸摸我的头,但我总觉得他在敷衍我,我默默的看着他坐到床沿,一口一口的餵乾妈吃稀饭时,其实我心里还是感动的。 多么幸福的画面。 所以我为了不打扰他们悄悄移动脚步到外面,却发现站在外头的风惟。 「咦?风惟,你怎么在这里?」我被他吓了一大跳,却发现他的表情复杂,衝着我说一句:「我是来找你的。」 「找我?」我疑惑,他则拉着我:「去医院外面说。」 我怔怔的被他拉着,搭了电梯下楼,一路上,他都不发一语。 「怎么了,风惟?」一直到外头的空地,我才抓到机会开口。 「我、我可能要离开了。」他有气无力的说,我整个人僵住:「什么意思?」 「我跟我爸提了我想当导演的梦想,他竟然说要送我去一个他认识的导演那里学习,在德国。」他在提到德国时眼神闪过一丝挣扎:「我想去学拍摄,但是……」他看向我, 「这样我就得离开你了。」 「那、那、那也没办法。」我颓然的垂下肩膀,虽然嘴里这么说,但是我心里怎么可能不难过,风惟是我的朋友,他现在却要去到那么远的地方,以后不知道能不能再见面,一想到这些我就觉得内心很徬徨。 一个声音告诉我:我不想失去风惟这个朋友。 「青玫!」风惟猛然抓住我的手:「其实,我有一个办法,只是不知道你愿不愿意。」 「什么办法?」他突如其来的举动使我有点紧张。 「就是……你跟我一起去德国,是下礼拜二早上八点的班机。」他看起来很认真,不像是在看玩笑。 「等等风惟,你冷静点,我觉得这个方法不太可行……」如果我跟着风惟一起走的话,不就变成我要离开卫然了吗? 8-17 「青玫,我想来想去只有这个办法了。」风惟拉着我的手,深深注视着我:「当导演是我的梦想,而这个梦想,当初我是第一个告诉你。」他顿了顿:「我知道我很贪心,但是我希望,我的梦想里有你。」 「风惟……为什么……」这个要求,显然超出了寻常朋友的分际,可是我到现在才发觉…… 若你非要把一个人留在你的生命里,那就是爱了。 「青玫,」他苦笑:「我知道你的眼睛追随着一个人,因为我的眼睛也追随着你。」他强撑着嘴角:「你们是兄妹,但又不只是兄妹,对吗?」他深吸一口气: 「不要太快拒绝我,好好想想好吗?想好了联络我。如果你最后的答案是不愿意,我绝对不会让你感到为难,我会……静静的走。」 接着,他小心的放开我的手,头也不回的离开。我看着他离去的方向,心里一阵凄凉。 多么像曾经的我,多么傻,只盼望卫然回眸,会看到始终在原地等他的我……原来在爱情里,我们都那么卑微、那么渺小,头也不回、义无反顾。 可是我没料到,原来他也会站在我身后,就这么不打扰、静静的凝望,等着我回头。 「卫然哥,你怎么不叫我?」我奔向他,他慢慢的扬起笑,我想着,他听到多少了? 「我们,先去一个地方。」他却这么对我说,接着我们招了一台计程车,目的地居然是——海边。 多么像爸画的那片海。 他站在堤岸旁,看着海,我等着他开口。 「……青玫,去吧。」他缓缓的开口,我瞬间石化:「什么意思?」 「离开我,去德国。」他又再一次不疾不徐、不冷不热的说,依然笑着,我看不出他真正的心情。 「你要赶我走?」我的眼眶灼热,两行热泪划开我惨淡的脸色。 「我要你去一个更好的地方,那里有更好的一切等着你,远好过我给予你的。」卫然的眼睛宛如深潭,不透漏一丝一毫的感情。 「你明明知道对我而言最好的地方在哪里。」我努力保持冷静,双手紧握成拳,但眼泪已然再度流下。 他不再帮我拭去泪水,而只是静静的看着。 「不要逼我告诉你真正的原因。」他换上冷酷的面容。 「如果我想听呢?」我豁出去般的跑近他,吼叫的声音被海风吹散:「告诉我!告诉我呀!」 「你说过,只要我有更重要的人你就会离开。现在我有那个人了,我要你离开我的世界。」他冷淡的覷着我,语气坚定。 「卫然哥,你告诉我,你是不是……骗我?」我的语气突然虚弱了,不确定了。卫然是否为了逼我去德国,才想出如此荒谬的理由? 「我一直都知道你的感情,一直想保全你的感情,但我累了,毕竟我爱的确实不是你。」他的话语一字一句都如同尖刺,把我的心伤得千疮百孔, 「我们再这样下去只会越来越痛苦,你知道吗?造成我痛苦的原因,你也有份。」他再度看着海, 「离开我,对你比较好,你明明知道是这样的。」 「卫然哥,你一定有什么苦衷对不对?所以才非要赶我走……」我心痛着,眼泪随风飞散,心彷彿碎成一地。 「我没有苦衷,以上就是我的理由,我们就在这里分道扬鑣吧。这一片海,就是终点。」他转过头来,视线冷绝。 谁能告诉我,为什么最后,会变成这样……? 9 心碎的真相。 《直到眼泪落入海中,我才终于懂得,你把未尽的秘密,都藏在那天的波涛汹涌里。》 最后他转身就走,留下我独自面对那片孤寂的湛蓝。 隔天,我给了风惟答覆。 好几天后,我上了飞机,看着窗外慢慢变小的风景,我发觉,这一切都发生得令我措手不及,我甚至没想过,有一天我会离开他。 「这样以后如果我不在你身边就还有一个人能保护你啊。」他是否早有这个决定,只是欠缺一个机会? 「离开我,去德国。」他最后的浅笑,竟是残酷的拒绝, 「我要你,离开我的世界。」 原来,天空终究不是雨滴的避风港,也终究不是雨滴的仰望,他的心里惦记的,只有一个女孩,即使她的心里有别人,他依然愿意用馀下的时间等待……那我还留恋些什么呢? 「青玫,下飞机后我们先去新天鹅堡好不好?」坐在隔壁的风惟兴致勃勃的谈起德国的种种,彷彿这一次不是要去德国长居,只是一趟短暂的旅行而已。 我向他漾开笑:「好哇!听说那里很漂亮……」既然决定离开了,就不该再想着卫然、想着过去,我应该把全心全意都放在眼前的风惟身上才是。 毕竟,卫然已经与我划清界线了啊…… 但是,我眸里一闪而过的黯淡依然被眼前始终注视着我的他捕捉到,他拉起我的手,神情专注:「青玫,无论要多久,我都会等,我不期望你忘了卫然,但是你要记得,你的未来有我。」 我牵起笑容,我知道,德国和他,才是我的现在,而所有的眼泪,就把它留在那片离别的海。「现在看不到天空了呢。」我笑着,我们飞越在白云之上,即将前往未来更灿烂的风景,未知的国度,是我们梦想的起点。「因为,我们会拥有另一片苍穹。」他坚定的说,握紧我的手。 我相信,未来会越来越美丽。 「金伊,你在遇到万彤的时候还要更激动一点!」我看着风惟熟练地向演员下指导棋,一旁的老导演眼睛微瞇,讚赏得竖起大拇指:「没想到这小子学得那么快,才十年就几乎把我的功夫全学走了,而且近年来名气也越来越大,我想,他应该可以独当一面了。」我啜饮一口咖啡笑道:「风惟真的很有天分也很认真……」 「怎么了,在聊我吗?」风惟暂时叫整个剧组休息一下,接着走过来仰头灌下一大口水。 「当然是说你的好话。」我笑着说,「对了,下一场需要我帮忙吗?金妮跟玛莉都是德国人。」「ok,麻烦你了,青玫大翻译。」风惟揶揄,我轻笑,风惟这时却像想到了什么:「青玫,我想到两天后的一场戏我们要回台湾取景,你跟着吧。」台湾?我眉头皱了一下,那是我十年都没有回去的家乡。 「青玫,你放心好了,我们不会在台湾待太久。」风惟知道我的顾虑,于是拍拍我的肩膀安慰我。 我还是有点犹豫,毕竟自从与卫然分别后我就再也没有回台湾了,好不容易熟悉了德国的一切,却又要回到那片故土。 「我会陪着你。」风惟露出灿烂的微笑,我点点头。 9-2 两天后,我还是坐上了回台湾的班机。 再次看着窗外的风景,我不禁想到十年前离开的心情,带着离开卫然的不捨,带着将去德国落地生根的期盼,如今回来的心情更加五味杂陈。 下了飞机,离开机场,我们分批上了好几辆计程车,我看着沿路店铺的中文招牌,感到既陌生又熟悉,没想到,我又回来了。 「以下是艺文消息……:」车上司机把广播开得挺大声,我若有所思的注视窗外,风惟则从上车以来始终在研读剧本。但电台dj在没人听的情况下依然可以喋喋不休:「知名画家ocean的巡回画展来到了最后一站——台湾r市的城市艺术纪念馆,据说ocean现年二十六岁,是土生土长的台湾人,在十七岁时以一幅《蔚蓝的海》正式出道,精湛独特的画风使他一出道即受到画坛瞩目,但他始终保持低调神秘,出道近十年没有人见过他的庐山真面目……」 我撑着头,望向熟悉的街道,过了一个红绿灯之后,人烟越来越稀少,最后开上了山,我心头一惊,马上问风惟:「我们要去哪里?」风惟放下剧本,理所当然的说:「这座山后面的一个小公园……」「等等!停车!」司机在我的指令下把车乖乖靠向路边,风惟惊讶又狐疑的望着我:「青玫,你怎么了?」「风惟,对不起,这里是我家附近,十年没回来了,所以我想进去看看。」我指向不远处的别墅,祈求似的望着风惟。 「当然可以。不过下场戏约莫下午四点开拍,你在那之前要来公园跟剧组会合哦。」风惟还是摆出一副专业导演的态度,不因为我是他的朋友而有所偏私,我感激的说:「当然好,我会尽快回去。」 跟他道别后我立刻下了车,车子随即开走。 我怀着有些忐忑的心情走向别墅,庭院没什么变化,只不过又种上了满园玫瑰。 我战战兢兢的按下对讲机,里头传出一个陌生的女声:「请问你要找谁?」 「我、我找卫然,卫然少爷。」我说,门马上开了,里头走出一个我没看过的年轻女生,年纪大概二十岁上下,她一见到我就语气不佳的答:「他不在哦,请问你是卫然少爷的谁?找他有什么事?」 「我是他妹妹。」我偷偷打量眼前的女生,她似乎也在打量着我,我心想,这个女生应该是新来的吧?至少她应该没看过我。 「我没听说过少爷有个妹妹……」她迟疑的说:「对不起,我不能自作主张放你进来。」她的回答让我有些失望,但不过我还是不死心的追问道:「那你应该知道小秋吧?她认识我,如果你真的不相信我是卫然的妹妹,你只要打通电话给小秋就能证实这件事了。」 「呃……那我马上打给小秋姐。」年轻女生不敢犹豫,赶紧拨下电话:「喂?小秋姐吗?不好意思你还在作月子我还这样打扰你,是这样的,有一个女客人自称是卫然少爷的妹妹……」原来小秋生孩子了啊,我露出微笑,看来十年过去,周遭的人的变化还真不少……「请问,你叫什么名字啊?这是小秋姐问的。」「青玫。」我回答,年轻女生立刻转述给小秋知道,没想到之后年轻女生竟把电话递给我:「小秋姐想跟你说话。」 我接过电话,结果却听到一阵抽抽噎噎的声音:「……真的是青玫小姐吗?你终于回来了!」「真的是我。」我的声音含着笑意,但也有点愧疚,毕竟我当初根本是在接近不告而别的状况下离开的。 「小姐!你……你一定要去……找少爷,你离开后他真的……过得……很不好……」小秋因为哭泣而断断续续的话语让我听了十分害怕…… 这十年来,卫然竟然过得很不好……? 9-3 不安的感觉不断涌上心头,我马上追问小秋:「小秋你说卫然过得很不好是什么意思?难道他发生什么事了吗?我要到哪里才能找到他?」 「小……小姐,少爷他自从你离开之后,他就每天没日没夜的一直画画,无论我怎么劝他他都不听,他的眼睛也越来越不好,我不知道少爷生了什么病,但应该是跟眼睛有关的病……还有,对不起小姐,我……我真的不知道少爷现在在哪里,但是你去他的房间看看应该会知道些什么。」小秋急忙告诉我一些她知道的事情,我听了心里越来越难过。 当初卫然把我赶去德国真正的原因究竟是什么?不是因为莫岑薇,更不是因为他厌倦我待在他身边,而是……他的眼睛生了什么病吗? 「卫然哥,检查报告……结果是好,还是不好……?」 「没有异常。」 那时候,我要求要看那份报告,卫然却躲躲藏藏不让我看,而且那几天我只要问到那份报告时他的态度都很奇怪,几天后,那份报告甚至凭空消失。 现在想了想,如果是卫然骗我似乎也不无可能…… 看来,只能去卫然房间找线索了。 我登时直接衝进大厅,飞奔上楼,过了十年,这里的格局并没有任何变化,所以我很快就找到卫然的房间。 一进去,目光触及到那些我再熟悉不过的摆设,让我的心不禁揪起来,眼泪差点掉下。 为什么,我会捨得离开与他一起生活的地方十年?只因为我又轻信了他的谎言? 我步伐蹣跚的走近卫然的书桌,颤抖的手抚着平滑的桌面,没有灰尘,看来最近他应该有回来过。一抬头,我看到一个从来没看过的小柜子,我狐疑的拉开,发现一个黄色牛皮纸袋。 难道是……报告? 不敢耽搁,我快速的把牛皮纸袋外面的胶带撕开,取出里面的一张纸,上头几个大字印证了我的猜想—— xx市立医院眼科诊断报告书。 结果是——异常!我心头大惊,视线往下移,上头写着:患者确定罹患《视网膜色素病变retinitispigmentosa,rp》。 这是什么病?我紧皱眉头,看着下方的疾病说明:由于视网膜感光细胞异常,患者的视力将会逐步下降……每人的状况不定……此为一遗传性疾病……目前无治疗方法……。 「无治疗方法……」我喃喃自语,双脚一软地跌坐在地。 卫然怎么可能得了这种病?为什么是他……? 我泪如雨下,双手摀住脸痛哭起来, 过了一阵子,我的心里闪过一个念头,我要去找卫然,我必须找到他才行……我不能哭,我要找到他……努力擦掉无法停止的眼泪,我摇摇晃晃的站起来, 一转头,却不经意看见一幅大大的作品掛在墙上,我走近那幅画,视线模糊。 那画的是庭院里的玫瑰,栩栩如生,宛如真实的在我眼前盛放。 然而我的目光移到画的右下方,那里的署名竟是——ocean? ……ocean这个名字,我好像在哪里听过…… 9-4 ocean……ocean……刚才在计程车上我好像有听到广播讲出这个名字,我仔细的回想,…… 「……据说ocean现年二十六岁……十七岁出道受到画坛瞩目……没有人见过他的庐山真面目……」那时候因为我心不在焉的,所以似乎只听到了这些,但就年纪来说,ocean跟卫然是完全吻合,难道……我眼睛倏然瞪大! ocean就是卫然!如此就可以解释这幅ocean的画为什么掛在卫然房间里,若不是ocean认识卫然,就只剩下一个可能性,那就是ocean就是卫然! 刚才说ocean最后一场画展在哪里……?我心急如焚,可惜什么都想不起来,我掏出手机,本来想上网查,却发现手机已经没电,我不禁暗自懊恼自己没用,抓起掉在地上的包包之后随即衝出房间,往楼下跑。 应该有人知道,只要我到市区问人,ocean的名气这么大,肯定有人知道他的画展在哪里……!抱着最后一丝找到卫然的希望,我不敢懈怠的拼命往外跑,在马路边又叫又跳近十分鐘才招到一台计程车。 「小姐,请问你要到哪里?」司机是个粗獷的中年人,面色黝黑,语气和善,我怔怔的想着这样的人会知道ocean吗?但是基于现在一点机会都不能放过,我还是贸然开口:「请问司机大哥,你知道一个画家叫ocean吗?」 「我不知道哦。」司机搔搔头,似乎压根没听说过这个人。我难掩失望:「好吧,没关係,那司机大哥你载我到市区好了。」 车子飞快的在路上奔驰,我的心还是悬着,七上八下的。司机从后照镜发现我脸色不好,忍不住关切的问道:「小姐,你还好吧?是赶时间吗?」我已经着急的快哭出来,不过还是逞强的向司机说道:「司机大哥,我没事,谢谢你。」 这时司机把车开到一条大马路上,即将到市区了,但眼前的车辆却越来越多,不久之后所有车辆从缓慢前进逐渐变成直接停下来。 「怎么了?塞车了吗?」我极度焦虑的望着外面的车况,司机无奈的叹气:「好像不是。刚才明明很顺畅的,我猜想可能是前面发生车祸了。」车祸?我摇下车窗往外探头,却被一台公车挡住视线。 此时我犹如热锅上的蚂蚁,心焦的一刻都坐不住。 我从包包里掏出一张千元大钞递给司机:「司机大哥,我必须先下车,这给你,不用找了。」「咦?小姐,你确定要在马路中间下车吗?这样很危……」司机好心的提醒最后是被我甩上车门的动作给打断,我顾不得现在在马路中间,是红灯绿灯,心里只想着赶紧找到卫然,却猝不及防被一台货车叭了一下,我尷尬的朝货车司机道歉,慌张的跑到人行道上。 远处一对小夫妻站在公车站牌前甜言蜜语,我硬着头皮跑向前,拍拍离我较近的男人肩膀:「请问你们知道一个画家叫ocean吗?」那个男生一转过头来,看着我看得目不转睛,女人见状不悦的顶了一下男人的手肘,相当不客气的对我说道:「不知道啦!」 问到第一组人就吃了闭门羹,我不禁有些灰心,但还是咬紧牙关,每个经过的路人都问过一次,可是每个人的回答基本上都千篇一律:「不知道哦。」「没听过。」「我知道他,但不知道他的画展在哪耶。」 没有人能给我一个明确的答案,一段时间后,来往的人渐少,我只能颓然的坐到路旁的长椅上。 「不好意思,小姐你知道研科南路怎么走吗?」尔后来了一个问路的女士,我无力的举起手比着前面:「前面那条路右转就是了。」 「啊。谢谢、谢谢。不过小姐啊,你是遇到什么烦心的事吗?怎么看起来心情不太好?」 我抬头望了她一眼,叹了一口气:「我在找一个叫ocean的画家,我想知道他最后一场画展开在哪里。」 女士想了想,没多久微笑着说: 「我应该会知道他的画展在哪里哦,我女儿是视觉艺术科的学生,她很崇拜他呢。」 9-5 「不好意思,那、那可以帮我问您的女儿吗?我现在真的很急着要找到ocean,拜託您了。」我焦急的忍不住上前抓住女士的衣袖,不断地恳求她。 女士和蔼的笑着,轻拍我的肩安抚我,似乎是要我别急:「我这就打电话问我女儿。你等等啊。」女士随即拿出手机打了通电话给她女儿:「喂?小婷啊,妈是有件事想问你,就是你那个偶像ocean最后一场画展开在哪里啊……」我屏息站在一旁,心思则飘到远方, 真的真的好想马上看到他……好想告诉他,从今往后我不会再走了…… 虽然他撒下这个漫天大谎,我对他依然无法有任何一丝责怪……只想把他抱得紧紧的,确定他还在…… 他总觉得我傻,但其实他才是最傻的人,为了保全所有人,所以独独为难了自己…… 两行泪滑下,我的心隐隐作痛,原来十年来,卫然的身影从来不曾在我心里抹去…… 「小姐,我女儿说ocean的画展开在奇源路上的城市艺术纪念馆哦,今天去还来得及。」女士缓缓放下手机,转过头来,对上我的泪眼。 「谢谢您、真的……谢谢您。」一股酸意梗在我喉头,我哽咽的几乎说不好一句话。 女士却温柔的走过来抱抱我:「去找他吧,孩子。如果上次错过了,这次记得要抓紧。」 我抖着唇,连连点头,在眼泪中,我的嘴角却浮出微笑:「……我会告诉他,我再也不走。」 还有,我也会告诉他,无论过了几年,我还是爱你。 挥别了那位好心的女士,我马上又上了另一台计程车,不过这次目的地很明确,就是直奔奇源路上的城市艺术纪念馆。 在一栋宏伟的建筑物前下了车,我走近外面的看板,上面清楚写着各展览的日期与时间。 其中传奇鬼才ocean《天空与雨滴》最后一展今天截止。 幸好你还在,幸好我来了。 我大步走进纪念馆,搭上电梯。三楼的门一开,我往右手边直直走,竟正巧碰上正在撤展的工作人员。 一个人朝我看过来,我连忙上前询问:「请问……ocean的展览结束了吗?」「结束了哦。」工作人员边收东西边漫不经心的回答。 「那ocean人呢?」我不死心的追问,「我哪知啊!有够大牌连露脸都没有!」工作人员兇巴巴的回应,我被他吓了一跳,不过他既然不知道ocean在哪里我也不必跟他瞎耗时间。 于是我悄悄溜进展览会场,里面灯光关了几盏,有些画还没撤掉。 卫然会在这里吗?我左顾右盼,会场的里里外外都转过一圈,但都没发现卫然的身影,看来他好像不在这里。 我有些疑惑,还是我搞错了,卫然其实根本不是ocean,所以自然不会在这里? 「喂!你在这里干什么?」一个低沉的男声从后面传来,我吓得立即停下脚步。 9-6 我僵硬的回头,发现是一个素昧平生的男人。两道锐利的视线冷冷的扫过来,剎那间,我想起了从前的卫然。 「我,」我用力吞了口口水:「我是来找ocean的。请问你认识他吗?」我小心翼翼的问,他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面不改色的答:「认识。」我听了简直欣喜若狂,直接衝到他面前:「你认识他?那你知道他现在在哪里吗?麻烦你告诉我!」 「喂!你!后退!离我至少一公尺远!我不喜欢女人靠我太近!」男人皱起眉,一手捏着鼻子,一手打发似的挥了挥,我疑惑的看着他,没有移动。 「你没听到我叫你后退吗?难道你不想知道ocean人在哪里了?」他冷眼覷我,我赶紧照做,虽然我还是觉得这个要求很莫名其妙。 「那我都后退了,你可以告诉我ocean在哪里了吗?」我慎重的再问他一次,他却置若罔闻,逕自喃喃自语道:「女人身上果然都有很重的香水味。」「啊?」我下意识的抓起袖子靠近鼻子,却闻不到他讲的所谓女人身上的香水味。 「先生,我根本没喷香水出门啊!那根本是你的刻板印象嘛。还有,麻烦告诉我ocean人在哪里。」我心急的差点再次朝他走近,他一脸嫌恶的指着我:「站在原地,不然我不讲。」 我瞪着他,忽然有点怀疑他是不是根本不认识ocean,才这样顾左右而言他,始终不告诉我ocean的下落。或是,我根本遇到了一个疯子。不管是前者还是后者,我都是算是白白浪费了十分鐘。 「喂!」因为着急,我的语气也渐渐不客气起来:「先生,我要你告诉我……」「你跟他叙述的样子很像。」男人打断我,双眼直勾勾看着我:「那个扔下生病的他、不告而别的女人,十年来,始终对他不闻不问的女人,那个他曾经想守护一辈子,深爱的女人。最后,在我看来,原来是个负心的女人。」他嗤之以鼻的勾起嘴角,嘲讽的笑:「怎么?都十年了怎么还会想起他?」 他的话对我而言衝击甚大,我微微颤抖,「怎么?被我说中了?」他挑起一边眉,我握紧拳头,咬着牙:「你……你根本什么都不知道……」「是,我是不知道你跟他曾经发生过什么事,但是这十年来他发生了什么事我都知道。他失去很多他想珍惜的人,因为那个该死的绝症!他把你赶去德国,只因为你跟别的男人共同的梦想!你知道吗?因为那个病,他选择背弃这个世界!」他几乎爆青筋对我大吼,我的眼泪猛然流下,无意识的摇头:「你说什么……?什么叫……背弃这个世界……?」 不会的,卫然不会选择那么做……不会的…… 我抚着心口,心跳紊乱。那个男人的目光带着猜忌和迟疑:「你是真心的吗?你是真心的,想再次看到他吗?」两行热泪从我眼眶再度流下,我痛苦的闭上眼: 「我想再看到他,我要回到他身边,我只要他,好好的。」 只要那份深爱还在,我就愿意继续拥抱伤痕累累的你。 9-7 「我就相信你一次。」那个男人纠结了一阵子,终于吐出ocean目前的所在地:「他在他爸爸一生心心念念的地方。」 一生心心念念的地方…… 「在生命尽头,它依然那么灿烂、那么美……」我慢慢记起…… 「谢谢你,我想我知道要去哪里找他了!」我走向男人,感激的向他道谢。「我不是说过不要女人靠我太近吗?」他虽然说是这么说,但还是露出笑容:「希望你说到做到。」 「我会的。」我的笑容伴随着泪,心头是暖的。 「如果上次错过了,这次记得要抓紧。」两个陌生人的温暖鼓励,让我再次拥有了力量。 我想,我跟他,绝对不会再错过第二次。 搭着计程车来到海边,汹涌的波浪拍打堤岸,强劲的海风吹乱我的头发,我努力瞇起眼,寻找卫然的身影。 当不经意望见远方一个頎长的身影临风而立,一头惹眼的黑色鬈发被风拂乱时,我的心脏怦怦直跳, 我想立刻衝上前,却又不敢移动脚步。 我还是害怕,如果卫然看见我了,他会不会怨我、恨我,不想看到我……?还是,他早已看不见我了……? 他还会不会对我笑?还会不会把我当成他想守护一辈子珍爱的妹妹? 我真的不知道。 我极为缓慢的走向他,拖着十年的时光漫漫、拖着如丝的思念绵长、拖着一生的深情挚爱…… 这条路,多么遥远、多么艰辛、多么寂寞、多么疼痛。 因为他许我未来安好,因为我偷走他仅有的,生命里那片凄凉的蔚蓝。 然而走到终点,我们的疼痛将会止息,还是依然永无止尽……? 但愿生命让我热烈的爱过,馀下的时光,就让我守着那个人,请让我还他一心一意、一生一世,此便足矣。 我终于走到他身旁,站在十年前我们相别的位置,恍若隔世。 不变的,是我仍想好好拥抱这个人,想要他比世界上任何一个人都幸福;但残酷的命运,让他想拉紧的手,终究无法好好紧握。 是命运,让我们曾经只能站在时光的对岸,遥相对望,遗世而孤。 但是,也是命运,让我穿越时光的浪,无惧的走向他,让他的孤寂,被流放到天涯,让我们的手,得以再次相握。 「青玫。」他没有转头,望着海低语道:「你回来了?德国好吗?」 「不好。一点都不好。」没有你,怎么可能会好?我的眼眸低垂,没有望着海,我不要这片海,因为我的注视,染上悲伤的色彩,卫然太坚强、我太软弱,我深怕我一抬头,眼泪就会掉下来。 「你知道了?」卫然摘下墨镜,美丽的墨黑眼眸深深注视着我:「你怨我没告诉你事实吗?」 我咬咬唇,眼泪簌簌落下:「我怨我自己竟然没早点发现你生病。你明明知道的,若我知道你生病,我一定会留下来的。」他轻叹一口气,温柔的上前将我拥抱:「我不打算告诉你就是知道你会为了我留下来。」「那为什么不让我留下来照顾你?」我把头埋进他的怀里,浸湿他胸膛前的薄衫,他低喃:「因为你是我最爱的妹妹,所以我要你过得比我好,有一个更好的男人可以照顾你,而不是跟着我被我的病拖垮一辈子。」 「可是你知道吗?离开你是我做过最后悔的选择,而且知道你过得不好,我怎么可能会好?」 「可是青玫,我只要知道你好就够了,我就算以后再也看不见也没关係。」他语气坚定,我却听了心碎:「卫然哥,你很傻,保全了所有人,却独独为难了自己。」 「你知道吗?站在这里,我终于懂了,爸当初的心情。」他拉开我,弯起嘴角: 「最好的爱,是成全。」 而他是寧愿折翼,也要让我高飞…… 10 待在他身边。(完) 《他给予我最好的天空,我却愿意与他在海里浮沉。我终于明白,只要有他在,所有的委屈与疼痛都将止息。》 那一片无边苍穹,承载的是他的心碎、他的梦想、他的念、他的护…… 原来他给予我的,是一生中最温柔,也最疼痛的守护。 「卫然哥,你知道那时候在你房间,流星划过天际时,我许了什么愿吗?」我凝望着卫然一双深邃的眸,徐徐道:「愿你的未来一切安好,我只要你幸福。卫然哥,我想告诉你,在我的愿望中,甚至没有我自己。」「青玫……」他微微皱眉看着我,我漾开笑:「你知道吗?这次就算你要赶我走,我也不走了。」 可能失去他的恐惧,我不愿承受;他牺牲自己为我换来快乐,我也不想要。 就算我能高飞,我也只愿在你的天空下盘旋。 「青玫,你知道海存在的意义吗?」他的眼神专注,眼里却突然一闪而逝一抹孤寂的苍凉,我摇摇头, 「以前我也不知道,」他嘴角勾起浅笑:「现在才知道,原来,它收留了所有人的眼泪。」 从前你是遥不可及的天空,我是在你怀里顽强栖息的雨滴;如今你是海,收留我的眼泪,而我愿意抚慰你的悲伤。 所以,天空再大,梦想再美,雨滴也只愿,落入那人眼里的一片海。 于是馀生它终于不用再仰望,因为它已经有了避风港, 那里将是,它认定的最后的归处。 「而你觉得我是你的救赎,我却认为, 你,才是我人生中,最大的救赎。」卫然的微笑飘忽,却不再悲伤,看着远方落日西下,没入海中, 我牵起嘴角:「卫然哥,我其实很贪心,我只是希望……」我欺近他的耳朵…… 我们可以永远在一起。 这世上有一种爱,让你付出所有,热泪盈眶,就算步履蹣跚,也要勇往直前。 我望着天边绝美的风景,悄悄闭上眼,许下一愿: 愿我和他携手向前,即使未来再苦再难,都有他相陪。 因为是生命挚爱,所以一生相伴;若得天长地久,此生夫復何求? 以上,天地为证。 《正文完结,尚有番外》 后记--一生相伴 ##《还有番外哟,别走开,可能必须筹备个几天》## 再度完结一本书,希望这个故事没有让你们失望,虽然这本书对你们而言,可能有点沉重,但正是人生的不圆满,串起了卫然、青玫的缘分。 我想讲讲大家都蛮喜欢的卫然(自己说), 跟《牵手非爱》比较不一样的是,《仰望》里的他比较有血有肉,有快乐有悲伤,有梦想但也有困境,我很喜欢这里的他,但就如同柠檬语说的, 同样会有人不太喜欢这里的他。 我有想过会不会有人看完这本后觉得,卫然在《牵手非爱》的形象跟这里不太一样? 我想其实大家都跟岑薇一样(包括我),在《牵手非爱》只看到了他的表面,却在《仰望》里藉由青玫的角度,走进他的内心。 应该没有人猜到,在《牵手非爱》里,一个神秘又完美的美术天才资优生背后的人生竟是这个样子的吧? 看《牵手非爱》时,你们不会知道「校长的私生子」背后的含义,你们也不会知道为什么卫然参加岑薇的生日会前受了伤,你们更不知道,青玫并不只是一个默默无名的小女配,而是卫然人生舞台上的女主角。 简而言之,在《仰望》里的卫然,可说是一点都不神秘了,他也只是一个平凡人而已。 应该也有人心疼这边的卫然吧,在看《仰望》前本来抱持着想了解他的心态而来,看完之后,却是寧愿自己从来没了解过他,只想回到对他只有「美术天才资优生」那样最浅的认知,毕竟他在这里太惨了..怎么样也不会想到他经歷了这样的人生。 若是如此,如果你不想接受这里的他,就把这里的他忘了吧哈哈。反正岑薇在卫然的人生里也占有重要位置,可是她对于卫然的认识也不多啊。 最后,还有一个疑问应该是关于卫然、青玫之间有无爱情的存在。这个我在留言里有稍微提到(在长长的那种留言里),我自己也有点困惑,但是个人认为是他们的感情已经超越了爱情。 因为爱远不及爱情一种,举凡亲情、友情、恩情什么的,我觉得也算在爱的范畴内。 我觉得他们的感情画成圆饼图可能很多种感情都佔有一些些比例..但主要还是你们自己看完后觉得他们是哪一种,我的话参考就好啦,毕竟每个人的体会都不一样,小说这东西还是不要有标准答案比较好.. 但是,能说的就是,他们都「爱着」对方(这里的爱,自己定义哦), 虽然结尾有点不完美,但至少他们决定陪在对方身边..(虽然卫然的眼睛不会好了哈哈 这个结局我暗自定义了很久,到底是be还是he呢? 可能可以说是有一点点be的he吧(别管这是啥,哈哈 最后,谢谢你看完《仰望》这个故事,无论你有无留言、投珠、收藏,只要你看过这个故事,能有一点点共鸣我就很开心了!! 当然,特别感谢所有给我支持的人,好想每个人都抱一个哦?? ###这个故事还有番外哟(要再等我一下!还有,下个故事见:3 ##目前作品: ??2018华文大赏作品《秘密就是热恋你》(甜文,现在基本日更) ----- ?《一朵微笑半缕风》(应该8月开更哦) ?《牵手非爱》(已完结,关于岑薇) ?《回忆里的,金色阳光》(超短篇,5~10分鐘可以看完的那种) 最后,就是,爱你们啦????? 时雨2018/07/04笔 番外1 救赎。 「如果你爱上了某个星球的一朵花。那么,只要在夜晚仰望星空,就会觉得漫天的繁星就像一朵朵盛开的花。」——《小王子》 那句话,卫然一直到很久很久以后才懂得。 「卫然哥,希望有一个人能够成为你的玫瑰。」 直到他独自仰望星空,想起距离几千公里外的她时,他才发觉,原来她就是他愿一生钟爱的那朵玫瑰。 因为那一刻,他觉得夜晚的满天星斗,每颗都像悬掛在她眼角的晶莹泪珠…… 「你明明知道对我而言最好的地方在哪里。」 他惨淡一笑, 对她的承诺,他终究是食言了。 因为,他们都逃不过命运…… 「我要你离开我的世界。」 所以,只能妥协。 番外1-2 「人的生活像广阔的海洋一样深,在它未经丈量的深度中,保存着无数的奇蹟。」——别林斯基 卫然知道,他的人生纵使是由许多东西堆叠起来,但总是没有奇蹟这项。 当他凝望着海时,表面平静,心里却隐隐恐惧着,因为命运这东西不允许他走得太远,从十年前他就见识过了。 那份报告、爸爸的遗作、她的远走……所有一切在在昭示了他的未来、他的馀生,终将被吞噬在无止尽的深渊里,见不到一丝一缕微光。末了,他竟浅浅的笑了,在镜片后的那双眼睛,如此哀痛,忽然间,他不想挣扎了,忽然想要就这么葬送在这片海,作为他生命的结尾,让一切的苦痛,在这片海中得到抚慰…… 也许在这片海中,他可以找到爸爸;更或者,他的灵魂可以寻觅到二十六年来他从未得到过的平静。 「ocean,既然你这么痛苦,为什么不把那个女人找回来呢?」 「阿然,你难道就这么忍心一辈子瞒着青玫,让她失去知道真相的权利吗?……」 唯一就是放不下她。浪拍打堤岸,再一波波往后退,唯一就是带不走他的忧愁。 他想了很久很久,她离开后的这十年他思考的时间比起他们相依的六年还要更长更长。 就是想不透该怎么样告诉她,就是不想看到她伤心的面容,因为他知道她的一生同自己一样,多么苦、多么相似、多么不快乐。 他们的人生都不是由自己主宰,也没有人定胜天的道理,所以六年来他们才相知相惜、相依相偎,没人给他们爱,他们就交换。 如此度过岁月,如此平静而又孤单,但他们不奢求其他,只要彼此还在,一切就足够。 而现在他们之间,必须有一个人快乐,所以,他许了她一个未来…… 可是当她徐徐走近,那颤抖不安的跫音,终究让他认出她,他的心头,多么欣慰、多么无奈。 「青玫,你回来了,德国好吗?」 「不好。一点都不好。」 然而,你始终没有真正离我远去…… 这就是我人生中仅有的奇蹟与救赎了。 《番外、救赎篇》完 番外2 十年若梦。 当看着青玫在片场忙着与德国演员以流利的德语沟通时,风惟心里其实还是充满了不真实感。 他不敢相信青玫真的放下了卫然,选择走到他身边,与他一起完成他的梦想。 即使已经经过了十年……他还是清楚,青玫永远不会忘记远在台湾的卫然,他更了解,不论他花多久的时间,都没办法真的走进她的心。 但是,只要她还在他身边,他什么都无所谓。 「青玫,休息一下吧?」他递了一瓶矿泉水给她,她笑笑的接过:「什么时候换你这个工作狂叫我休息了啊?」「我是怕你太累。」风惟笑得灿烂,但眼里却闪着复杂的光芒。 可是如果她回到台湾,会不会选择回到卫然身边呢?…… 「小子,我看这场戏最好的取景点就是台湾了!这样吧,两天后你带剧组出发,带着青玫一起,她是个很认真的翻译。」那时候,李叔这么说。 风惟看着这个十年来教他许多电影拍摄技巧的老前辈,不敢忤逆。可是他心里有着挥之不去的不安——他没有能把青玫留住的把握。 「青玫,我带你去一个地方透透气好吗?」风惟扬起笑,突然拉起青玫的手,青玫怔怔的看着他,没有拒绝。于是他们在走了一小段山路后,来到一个小小的山头,从那里可以看到湛蓝的天空以及一望无际的海。 青玫望着阳光洒落的金亮海面,忽地沉默了。 风惟没能阻止那一刻她心里流淌的思念,如今想来,竟有点儿后悔、有点儿惆悵。 「为什么带我来这里?」青玫撑着笑容,佯装云淡风轻的问;但风惟知道,她对卫然依然那么情深意重,始终如一。 「你说过,在你心里卫然就像天空一样……」风惟轻瞅着崖边的花:「你现在想来,还是吗?」 「不一样了。」青玫眼里有着泪光,「雨滴终会跌入海,无论它多么想待在天空的怀抱里。」 所以,谁会是你的海?风惟忍着没开口,因为有些话,出口之后就收不回了…… 也许是因为他更了解,这十年来,他们近在咫尺,却也像远在天涯,像隔着千山万水,他纵使跋涉万里,也没办法抵达她的心扉。 「那如果你……不要再仰望呢?」能否试着卸下他,能否试着看着我……? 她摇摇头,笑着:「那会离他越来越远的……他会很孤单……风惟你知道吗?他只有一个人……」剎那间,风惟懂了青玫的未尽之语。 她的心,从未离开过卫然……她依然在守望,卫然回头,能一眼看见她……。 他终究是输了,赢了时光,却还是输掉了她。 「风惟,我找到卫然了……对不起。」风惟坐在板凳上瞧着手机简讯,他万万没想到她离开的这一天,竟会来得如此的快,就在他带着剧组和她来到台湾的当天下午。 最后,他宛如定格在流动的时光里…… 接着他缓慢的伸出右手,静静掩住从树缝透进来的炽烈阳光,看着远处,他悄悄的、悄悄的用指腹拭去眼角的泪,瞇起眼,渐渐看不到了那藏在树林中,路的尽头。 「那如同幻境的美好,我终究失去了……」在他眼前的女主角以动人的演技活灵活现地詮释出他此时此刻的心酸、无奈之感,恰恰好让他柔软的心,凹陷下去,里面装了十年,还装了她,宛如一场美梦,最终还是迎来了沉痛的清醒时分。 有她的那十年,不过是一场梦, 而他,迷失其中。 他想起在山头她说的最后一句话: 「他是我唯一热烈爱过的一个人,以后,或许再无第二人了。」 最后的甦醒,徒留下湿透的被褥, 还有她最后的美好微笑。 「……我会回到他身边……」 风惟讽刺的笑了,笑自己痴情终落空。 ——青玫: 我终于懂了,原来,他还是你的海,还是你的归处,那么,我也只能,祝你幸福。 《番外2、十年若梦篇。完(正文+番外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