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仙录》 入仙门——1 云雾缭绕,潮声不断。四面临海,数重桃树环绕,岛上仙气弥漫,奇花异草数不胜数,不时传来几声响彻云霄的鸟鸣。 待岐空再度拥有意识,她眼前一片漆黑。 她还记得昏迷前父母和妹妹的哭喊,急救车的呼啸,甚至,还有急救室那三个血红的大字。几个月前她在操场上昏迷过去后,被同学送到医院,医生把检查结果告诉她时,她就知道了自己得了病,一种倾家荡产也赢不了时间的病。普通的工薪阶层,爸爸妈妈,妹妹。拿到检查结果确认后,她一个人跑到学校山后,大哭一场,然后把那张承载着她整个生命的纸烧了。两个月后,病发,昏倒。她看着假装在自己面前瞒着自己的家人,心里酸楚同时也庆幸。一个月后,救护车呼啸而至。 作为一个上了十几年的学的社会主义接班人,她的第一个反应是:这不科学。 紧接着,大喊:有人吗? 听到自己发出的声音,把她吓了一跳,这明明是一个五六岁的小姑娘的声音——稚嫩清脆。声音很快被湮没。随即她意识到自己全身被困在一种细密、潮湿、带了点腥味的介质中,似乎是……泥土? 慌了。她被活埋了。 这是第三个反应。 救命两个字就要挣扎出喉咙,头顶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丫头,省点力气赶紧发芽,出来了就能看到这世界了。” 发芽…… 岐空对着漆黑一片,眨眨眼。 她好像……变成了一颗种子…… “爷爷,我还要多久才能发芽啊?”岐空定定神,朝着声音的来源处大喊。 沉默了一会那个声音再次响起:“快了,就剩一半了,剩下的一千年努力啊。” 话音刚落,岐空喷出一口老血。一千年…… “哎,年轻人就是沉不住气啊,好好待着吧。”说完这句后,不管岐空再怎么大喊,这个声音再没出现。 岐空郁闷了一会,整理整理自己的心情。她现在能确定的:一、自己穿越成了一颗种子;二、这是个玄幻世界;三、自己的目标是赶紧发芽。 待在黑暗中,一动不动一千年……作为一个闲下一分钟都会刷微博的她来说会疯掉…… 她得好好想想种子发芽的有利条件。 她记得小学生物学的好像是多浇水…… 生命中仅有的趣味并且也是唯一能做的事便是努力生长根茎,寻找水源,然后休息,就是传说中“吃了睡、睡了吃”的生活。陷入沉睡前思绪浮现的最后一件事——依照穿越定律,这个要两千年发芽的种子一定担负着天下太平的前景,也就是她——岐空——担负着拯救苍生、顺便和男主谈情说爱的重任! 想想还有些小激动啊! 怀揣着期待,岐空很快入睡。 时间的流逝不可琢磨,妄以一己之力抗拒最终湮灭的来临听来如此可笑。他整个身体蜷缩成小小的一团,今日的月亮巨大明亮,仔细看去上面笼罩着细密的猩红色回路。当他还是个小孩子时,有人曾带着他站到王城宫殿最高处,俯视着浩瀚大地指着那时通体玲珑的月亮告诉他:当它变成绯月,这世界将会再一次陷入战乱。战乱……这是他第二次看见这样的月亮了。世人见他英伟,而他只觉自己无能。心脏处的疼痛再一次袭来,铺天盖地的疼痛打断了他的思绪。幸好他早一日在此处设立了结界,不然腐烂的气息早已发散,原本以为自己这次可以挺过去,看来还是要去方外之地找那棵大柳树了啊。他叹口气,闭上眼,只希望自己能早点陷入沉睡,躲避疼痛的折磨。 与此同时,离他不算太遥远的地方,闭眼立于温泉内的男人突然睁开眼,神色平静无波,但嘴角不自觉勾起一抹微笑,觉醒了,他在千年前种下的那个契机终于觉醒了……他起身着衣,离开水面的那一刻不自觉呕出一口鲜血,他却浑然不在意,挥挥手,身上的鲜血瞬间消失,开口轻唤:“涤。” 入仙门——2 四面八方尽是桃花,粉色花瓣簌簌落下,看不尽的绮丽芳华。此地即是方外之地,非一般机缘不能进入。 小岛中央的杂草地里一棵不起眼的小草无风自动。细长的茎延展出两三片绿叶,比她周围的杂草看起来纤弱一点。此刻这根草正在凄凉的唱着歌——没有花香,没有树高,我是一棵无人知道的小草…… 时间拉回到三天前。 迎着明媚的阳光从寂寞萧索的黑暗中苦苦挣扎出的那一刻,岐空望着眼前美景,喃喃道:“天堂……” 湛蓝的天空,划过天际的飞鸟,没有尽头的桃花,参天的古树,还有这么多的杂草……不枉她那么努力的从土里钻出来!那一刻的岐空幸福的想哭。 不过美景很快丧失了吸引力。她很快察觉到,这个地方太安静了。除了偶尔的鸟鸣,无休止的潮水拍击海滩,还有轻柔的风声,其他什么声音都没有。她以为那些植物是可以和她交流的,可惜任她喊破了喉咙,只听见一阵嘲弄的风声掠过。 转眼到了夜晚。满天繁星。她仰头盯了好一会天空,心里满是心酸,还有寂寞。 “有人没有啊?有没有人啊?”她又开始大喊。她记得在她刚来这个世界还有一个和她说过话的爷爷,难道一千年太长,斯人已逝?想到这她又多了重凄凉。 “又是你这个丫头,十几天前就是你把我吵醒的!又把我弄醒了!”还是那个苍老的声音。 岐空喜不胜收,循着声源看过去,一棵大柳树,枝叶许多已经垂落在地。她从来没见过这么大的树。 “爷爷!”岐空大叫,要是她还有腿,现在就狂奔过去抱住他,可惜,她只能摇动叶子和茎来表达自己的欣喜。可是……“您上次不是说我还要一千年才能发芽吗?” 她就觉得时间不对,还劝自己说,黑暗和希望减少了她对时间的敏感度…… 大柳树咳嗽了几声:“按理说你这小妖应该千年才出来的,可能,你不太正常。” 不太正常……岐空默了一下,反正也是条捡来的命,不正常就不正常吧。岐空将这点抛在脑后,问道:“为什么这里只有爷爷和我能说话呀?” “他们没有灵识。你是妖仙草,天生便存有灵识,我活了几万年了,自然也有了灵识。”说到最后一句时,大柳树几支柳条无风自动,颇为自诩。 零食?难道是因为自己上辈子吃多了零食所以到了这辈子还能继续用?啊哈哈哈,吃货自带穿越作弊器啊!岐空那几片小草叶摇的更欢快了,顺带着恭维大柳树:“爷爷,你居然都活了几万岁!好厉害!爷爷您一定无所不知!” “那是。我有灵识的时候,现在那些人物还没出生呢!”大柳树摇摆的枝条更多了。“就说你们妖仙草,那时候仙境、妖界、人间到处都是,可惜可惜,现今天下能存你这一棵就不错了。” 岐空心里一惊。 大柳树察觉到她的情绪,叹了口气,枝条摆的不再那么欢快:“妖仙草天生躯体半妖半仙,仙术和妖法都可修行。只是妖仙草生性平和,爱好安宁,对修行之事并不十分热衷。原本只是妖界普通小妖罢了,可惜一千年前,妖类发现了炼制妖仙草的方法,此法可使妖除去一身妖气,修为大增;也可使修仙之人直接得到半仙之体。至此,妖仙草一族迎来了灭族之祸。大部分妖仙草被妖族炼化,剩余的躲到了仙界,那些妖仙草自愿被仙者炼化,以达除妖之效,报灭族之恨。因为此事,爆发了一场仙妖大战。蔓延几十年,天下死伤无数。直至数百年前,仙界墨丹青出关,妖界屿安即位才算和解。” “那妖仙草一族就这么没了?”岐空忍不住插嘴。自愿被仙者炼化,灭族之灾,就这么没了? 大柳树的枝条不再摆动,“丫头,天下苍生,不是只有妖仙草一族,也不是只有仙妖两界。” 岐空哦了一声。沉默了一会问:“那万一他们发现这世上还有一棵妖仙草会不会把我炼化了?” “哈哈。”大柳树忍不住笑出声:“这世上的格局从来不是区区一棵妖仙草能影响的了的,更何况那炼制之法也早已失传。” “啊!那就好……”小草用几片叶子猛拍长茎,“我安全了。” “不过,妖仙草毕竟是灵草,即使不知具体炼制之法,用寻常的法子也可提高修为。”大柳树徐徐道。 她僵在原地。 “这法子不难,将妖灵草置于一灵气充沛之地,放血九九八十一日,期间喂以各种灵草维系生命,到了最后一天——”大柳树一顿。 岐空猛一打冷战。她似乎看见大柳树咧嘴一笑—— “一口口把她活生生吃掉!” “啊啊啊啊啊……”岐空全身颤抖卧倒在地抱头尖叫,“不要吃我!” “真是胆小的丫头,想你先祖那般舍身,哎,一代不如一代啊……”大柳树的声音渐渐消失,估计又睡了。 岐空爬起来立好,小声嘀咕:胆小怎么了,胆小活的久。先祖是先祖,她是她,况且谁知道先祖他们是不是真正自愿舍身的,历史只能由胜利者书写,他们写他们是自愿舍身,他们就是自愿的吗? 凉风习习。又看了一会满天星辰,刚来的那阵天下前景、男主角的兴奋劲全被抛在脑后。她只求好好活下去,炼制那种死法不仅恶心,还疼。 她怕疼。 在数完眼力范围内的桃树数目,归纳完植物种类后,岐空迎来了出土后的第三天。看着夕阳西下,云霞万里蒸腾,岐空叹了一口气,那一瞬间她觉得她已然化身为看穿世间沧桑的智者,不怪她难过,毕竟天才都是寂寞的。情之所至,她唱起了曾响彻大江南北的歌—— 没有花香没有树高我是一棵无人知道的小草…… “够了!”大柳树忍无可忍,“别唱了。” 岐空赶紧住嘴。她知道她以前唱歌挺跑调的,没想到这辈子唱歌还是跑调。 “从你来了,我就没睡好过觉!”大柳树抱怨道。 岐空很是惭愧:“对不起爷爷,我以后一定安安静静的。”被人打扰睡觉感觉她懂,那股遇神杀神、遇魔杀魔的冲动…… 大柳树对她这么坦率的承认错误弄的反倒不太好意思:“算了,你们毕竟是年轻人,我年轻那会……”顿了一下,语气陡然紧张:“别说话!有人来了!” 岐空赶紧卧倒身体,降低自己在杂草中的存在感。只是她没想到,这个人是直接从天上掉下来的,而且脸正对着她。唯一庆幸的是,他昏倒了。 过了一会,岐空没听到什么动静,才敢探头打量那个从天而降的人。 剑眉星目,白衣翩然。 “哎哎哎丫头!”岐空突然反应过来。大柳树喊着:“我都喊多久了,才回神。” “这个人长得好漂亮好漂亮!”岐空的少女心一瞬间复苏。 大柳树默了。过了一会说:“看他衣着应是仙门之人。路过此处时被人重伤。你给他喂点水吧。” 岐空抑制住自己花痴心,又审视了一遍这个人,脸上诸多血迹,身上的白衣也多处渗出鲜血。在这审视的时间,茎叶上的水珠已经凝结好,她红着脸把水珠滴落在他唇上。 下一秒,眼睛睁开了。 叶子瞬间凝滞在他眼睛上方,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抽回,遮住自己的脸。岐空听见自己的心脏蹦蹦蹦,怎么办,好娇羞…… 此刻仙人眼前就是一棵妖仙草用为数不多的叶子遮住自己叶茎的样子……不愧是仙人,面不改色,缓缓站起身。身体原本的伤痛因妖仙草的汁液得以缓解,眼前这株妖仙草不仅活了下来,还有了灵识…… 大柳树开口问道:“敢问仙长自何处而来?” “仙门落云山。多谢先生救命之恩。”仙人抱拳转身欲走。 岐空绷不住了,赶紧问道:“敢问仙长名字?” 对方似乎没听到,脚步并未停下。 “难道你听不到我说话?”岐空郁闷了,朝大柳树喊:“爷爷爷爷,拜托你帮我问下他名字,他听不到我说话!快快快,求你了,还有他们招不招弟子?告诉我个名字哎哎哎……” 大柳树嘴角抽搐。 没几秒,人已经彻底消失。 岐空哭丧着脸。这么帅的人,她连名字都没有…… “丫头,这位仙长可能是外出秘密任务,不能乱留名字。”大柳树还是开口安慰道:“待你修得人形便可去落云山找他了。” 岐空闷声答是。 修得人形……万一修得人形再去找他,人家已经成亲了怎么办……不不不!她赶紧让自己冷静下来,成亲又怎么样?自己不过是欣赏欣赏人家的外表,又没动心!况且自己现在就是个时刻会被吃掉的干粮,连普通的生存能力都没有,怎么还奢想这些高层次的东西!她得学点保命的东西!对,她要先修得人形,再拜入仙门,最后成为一代扶强除弱的大侠!既然到了这个世界,那她就要好好活下去,实现自己的人生理想!她岐空怎能拘泥于区区一美男! 白衣仙人立于半空,俯视这这片方外之地。既然已经如此…… 入仙门——3 作为一棵草,岐空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在某一天她醒来之后,看见了自己的手。大步跑到河边,水面上,一个垂髫之年的女孩正张望着自己。她笑,她也笑。她扮鬼脸,她也扮鬼脸。 果然,听从大柳树“多喝水、多晒太阳、多休息”的“三多方针”真的能变成人!岐空看着自己的模样简直热泪盈眶。和自己以前的模样没什么两样,除了眼睛大了点,皮肤好了点,一个萌萌哒的妹子新鲜出炉! 岐空三蹦两跳的跑到大柳树旁边:“爷爷爷爷,我终于变成人了!” 大柳树的枝条动了动,并不搭理她。 岐空毫不在意,轻轻拍了拍大柳树的树干,“爷爷,我去岛上到处看看啦!”说罢向着远方跑去。 小孩子心性啊。大柳树摆了摆枝条。 这座岛并不十分大,岐空一天不到已经转完了一圈。奇花异草很多,可惜没有果子。那些大片大片的桃花很美,可惜它们不结果子。这让拥有一颗吃货心的岐空很是伤感。 傍晚,岐空又回到了大柳树那边。坐在沙滩上盯着大海另一边绚烂的落霞。 落云山。仙门落云山。 一阵风吹来。岐空闻到了一股随风一起涌来的腥臭味,味道越来越浓,不等大柳树喊她,她已经跑回杂草地里变回原身,伏地不起。 “爷爷爷爷,怎么办?是不是大妖怪来了!”岐空小声问。 大柳树回道:“别说话。” 整个小岛瞬间静谧下来。 岐空稍微探起脑袋,一抬头就看见一个穿着一身黑斗篷的人影上岸。他的帽檐拉的非常低,只能让人看见极其消瘦的下巴。只看了一眼她就赶紧低下头。迎面而来的气势压人。难道,这便是传说中的王霸之气?岐空忍不住笑了,一根草笑的抖来抖去…… “刚才好像看见了一棵妖仙草,怎么不见了?”那个声音已经到了她附近,嘶哑,低沉。呕哑嘲哳难为听。岐空想到了这句高中背过的诗,可惜她笑不出来了。 因为对方正盯着她。虽然她还是只能看到他的尖下巴。 岐空克制住自己想抖的惧意,闭着眼睛,默念,看不见我,看不见我…… 上次仙人的事,大柳树和她解释过,说现阶段的她,还不能和仙人、妖怪交流。大柳树是精怪,不是妖怪。 因为她闭着眼睛,看不到斗篷人抽搐的嘴角。过了一会,斗篷人看看大柳树,笑了:“原来看错了,只是一棵杂草啊。” 岐空松了一口气,仍然保持着挺尸状态,到后来——睡着了…… 等她再醒过来,天已经大亮。她警惕的打量着周围。 这时大柳树的声音传来:“别怕了,那个人已经走了。” 岐空瞬间变成人身,跑到大柳树身边抱着大柳树大哭:“吓死我了吓死我了,我以为我要被吃掉了……” 大柳树抖抖枝条,颇为嫌弃的样子:“你吓死了?我看你当时还笑的挺开心的……”这种行为简直作死啊…… “我就是看那个人联想了一下王霸之气……就憋不住笑了……”岐空一边擦眼泪一边小声说。 王霸之气……你还真能联想……大柳树心想。 “爷爷,你知道怎么去仙门么?我要赶紧去修仙!”那种被人盯着搞不好下一秒就要被吃掉的感觉……这辈子她再也不想有第二次了。 大柳树叹了口气,“你随便摘片我的叶子吃了,这样别人就不会知道你是妖了。穿过前方这片海域便是人间,待去了人间你再问吧。” “我摘了你的叶子会不会对你不好?损伤你的修为?”岐空以前看小说,也有这种情节,角色如此这般之后,迅速枯萎变老,死去…… “你不摘它们过一段时间也会自己掉的……”大柳树几根柳枝飘到岐空面前:“哪怕你全部摘完,对我也没影响。” “哦……”岐空找了片最小的摘下吃了。 “虽说不会让人发现你的妖气,可还是要少用妖术。”大柳树叮嘱了一句,再未多言。似乎已经沉睡。 “爷爷,谢谢你。”岐空站在他身边,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从自己刚来这个世界,到现在,一直都是这棵大柳树陪在她身边。 她最后一次抱了抱这棵树,脸在树干上轻轻蹭了蹭,“爷爷,等我成大侠了,回来看你!请你吃好吃的。” 站在海滩边,最后一次回首,大柳树还是沉默着。不过她看见了,满树枝条在风中摇动,冲她挥手再见。 妖自化作人形便已学会妖术。即使不刻意修炼,他们的妖术也会随着时间的逐渐强大。岐空唤了一条大鱼,将她送到海的对面。 她害怕上岸时会被人发现,临近上岸时隐了身。找了个没人的巷子里才露出本来面貌。 这里人的衣着、建筑的风格像是宋朝。街上各种小贩络绎不绝。礼教之防并不严格,街上许多女子。 岐空一路走过去,看到了无数小吃,可惜可惜,她没钱……只能空流口水了。经过一城墙时,她见围了许多人,又听见有人说仙门这两个字,赶紧也围过去,仗着身量小,挤到了最前方,城墙上贴了一张告示。可惜……她不认识这的字啊…… 正好这时,后面有人喊:前面的朋友帮忙念念呗! 岐空竖起耳朵——每隔百年的六月十八,仙门开始招收弟子。年龄要求八岁至十岁,有意者到沉霖山接受考试。 沉霖山?那是哪? “每年想进仙门的人多不胜数,可惜可惜,实际招收的不到千分之一!” “进仙门太难了!” “是啊是啊……” 岐空听这些人的议论,心里有点忐忑,再一想,上辈子自己省考重点大学情形和这比例也没太差嘛。不过还是先打听打听为好。 她拽了拽身边一个大叔的袖子,“大叔,这仙门真的很难进吗?” 大叔看了她一眼:“怎么,你也想进去?”不等她回答,继续道:“仙门那可不是普通人能进的,听说去年王爷的世子想进去都没能进去。”说完打量了她一眼:“你这女娃年纪这么小,野心却不小嘛。” 岐空略尴尬的笑笑,道了声谢,又挤了出来,坐在地上的台阶上。王爷的世子都没能进去,看来仙门还是很廉洁的。可是,连王爷的世子都进不去,她又怎么进去?想想以前仙侠小说的套路,估计表现的大无畏一点可能还有点希望吧。除了这个还有个问题,她该拜哪个师父? 拜师里面的学问可大着呢。 正当岐空郁闷着呢,刚才那个大叔看见她一个小丫头愁眉苦脸的坐在那,也动了恻隐之心,提点了一句,“丫头,你要是真想进仙门,可以先买本关于仙门的书看看,多了解了解,做做准备也好。” “居然还有书!对对对,谢谢大叔。”岐空忙着站起来感谢。大叔笑着摆手走了。 岐空找到了一家书店,进去跟老板说了仙门两字,老板就领着她去了一大堆书面前,殷勤的问道:“小姐是要进仙门吧!想要什么样的呢?小店有仙门人物志、仙门趣味志、仙门感情史、仙门八卦报,啊,还有以仙门人物为主角的各色话本……” “啊,谢谢,我就要一本仙门人物志就好……”岐空一脸黑线,还话本……指不定还有……春宫图……打住打住,少儿不宜。 老板找出一本人物志,“小姐好眼光啊,这本书看了,包您对仙门所有大人物了如指掌……” 岐空没听他的话,赶紧翻开,幸好幸好,里面还有插图,画工确实不错。第二页,岐空便找到了她的白衣仙人。 “老板,不好意思我不识字,您能帮我看下这三个字是什么吗?”岐空指着人物画旁边的字。 老板看了一眼,一脸暧昧莫名的笑:“你们这些小姑娘,他便是千年前出关平定妖界之祸的墨丹青,现任仙门掌门仲儒的最小的弟子。” 墨丹青……他就是墨丹青……岐空愣了一会,赶紧拿出钱,“谢谢老板!”不等老板找钱就赶紧出去了。 当然别以为她是因为心情激荡,纯粹是她的钱是用一片树叶变的,晚点走万一被老板发现了,她就完蛋了……真是罪过罪过,下次再来她一定把钱补上! 书是有了,可惜她不识字怎么搞?以前看穿越文,穿越女不是个个能文能武,怎么到她这里就变成了个文盲了啊摔! 游荡了半天天已经黑了。街上灯火阑珊,行人依旧络绎不绝。有变戏法的,有表演杂技的,有卖各种玩意的。也许今天是什么节日,许多父母牵着孩子在街上嬉笑。她才意识到,整条街似乎只有自己是一个人。 今夕何夕,见此良人?子兮子兮,如此良人何? 不远处有卖唱女唱着古谣,声音婉转动听,透着几分哀怨。 岐空加快脚步,逃离了这篇繁华。 岐空坐在一个破庙里。听着两个鬼的对话。 “大哥,这来了个人,还是个小姑娘。” “我们把她吓跑怎么样?” “好好好,我最喜欢吓人了!” …… “你们打算怎么吓我?”岐空听的实在是无语了,这两个鬼看着十五六岁的样子,模样周正,还有点恶趣味。 “什么……”两个鬼同时转身,看见岐空哇的大声尖叫,抱在一起。 ……岐空表示:我有这么可怕么…… “仙人饶命,小人有眼不识泰山,求仙人饶命……”两个鬼跪在地上使劲磕头。 估计是看不出她的路数,觉得她是个大人物了。岐空也不想解释,咳嗽了一声:“行了,你们赶紧起来吧。”想了想,看看两个鬼哆哆嗦嗦的站起来,又加了一句:“我乃一修道之人,近来想去仙门挑战一番,可惜对仙门不甚了解,你俩给我讲一讲吧!” 两个鬼腿又软了,差点又跪在地上。 讲了一夜,岐空总算对仙门了解了一些。 仙门掌门仲儒,有七大弟子,墨丹青是最小的徒弟,尚未收徒。仲儒还有几位师兄弟,他们的弟子数目不少。其中一个叫乾易的仙长,座下只有一名名叫浮白的弟子。乾易仙长已有数百年未曾收徒。据说为人较其他的师兄弟很是和气。 岐空打听好沉霖山的方位,天刚亮便出发了。 她已经确定好目标,乾易。 师兄师妹什么的比师父徒弟神马的有爱多了。丹青师兄,我来了!啊不!她才不是为了他去的!她是为了守护天下的和平……以及保护自己不被吃掉…… 入仙门——4 现在的岐空看上去只是一个八九岁的孩子,小胳膊小腿,这段距离走了很多天。虽说她会妖术,可是她不敢用。唯一庆幸的是自己不用吃饭,渴的时候喝点水就好。当她到达沉霖山时,正是六月十八早上。 山下早已被人群团团围住。就像高考时的考场那般,父母们站在警戒线前满脸焦急的等待。从他们的衣服、交通方式、休息方式便可清晰的分辨出他们所处的各个阶层。岐空越过层层阻碍,终于穿过人流,进入了警戒线内。 有几名仙门弟子守在那里。都是一身白衣,看上去极为养眼。 “姐姐姐姐,我要参加考试!”岐空睁大眼睛看着自己前面的一个仙门弟子,她看上去才十五六岁,长相已初现美艳,表情很严肃。 “恩?”对方皱着眉头打量了她一眼。 岐空低头看看自己的衣服,还好啊,她进山之前专门把衣服弄干净了。她坦荡荡的抬头,看着对方,嘴里还喊着“姐姐?” “叫我仙长。”那位弟子皱着眉头纠正,随即递给她一张符和一张地图,“符纸放衣服里,贴身保管好。”说罢便不再理她。 “哦,谢谢仙长。”岐空笑着对她鞠了一躬,跑着离开了。 穿过一条绿荫小道,一道巨大的天堑出现在岐空眼前。 依照地图的指示,她必须要到对面才行。 “我不去了,我不想死……”几个孩子看着悬崖吓的面无血色,开始大哭,剩下的孩子也都惊惶着不知如何是好。 岐空默叹一声,这都是套路啊。经过无数本仙侠小说的洗礼,她敢百分百确定,这一定是个幻境,专门用来吓走胆小的孩子。 两位仙长守在悬崖边,面带微笑。 岐空随意的走到悬崖边,向下看了看,哎呀,下面云雾缭绕,看不清。要是真的,这摔下去肯定成肉饼了。 站在悬崖边上的瘦小女孩已经吸引了在场所有人的注意。尤其是她嘴角还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微笑,在这种情形下看上去极为渗人。 突然,她猛地站起,深呼一口气,冲着悬崖开跑。所有人都震惊了,包括那两位仙长,等不及他们阻止,岐空的一只脚已经踏出去。 额……不对,为什么踩空了…… 不等岐空反应过来,她的第二只脚也已经踏出去了,然后,因为初速度,整个人呈现出抛物线,摔了下去…… 惨叫响彻山谷。 摔下去的那一瞬间,岐空有种生无可恋的悲壮,为什么不能多点套路少点真诚? 在她摔下去之后,几个原本哭哭啼啼的孩子立马转身跑回去了。 风在耳边呼啸,周围已经可以看见雾气。岐空盯着自己眼前越来越小的那片天空,突然平静了。她想起那天听过的古谣—— 今夕何夕,见此良人,子兮子兮,如此良人何。 如此良人何。 似乎也没什么留恋的。 当她的衣襟被一双手抓住,至将她带回悬崖上,岐空始终保持着懵的状态。 两个守崖的弟子半跪在地上:“丹青师叔,我等守崖不严……” “下次小心点。”墨丹青稍一挥手,将岐空抛向崖边,表情看不出喜怒。 丹青……岐空被这两个字刺激的回了神,抬头看时墨丹青正欲转身。 她想过很多她再次遇见心中这位偶像的场景,只是没想到是这种狼狈的场景。没等她说出谢谢俩字,墨丹青已经消失在视野中。 两个守崖的弟子跑过来扶起岐空,“姑娘你怎么样?” 岐空摇摇头。 两个弟子看出了她的失魂落魄,其中一个提议道:“姑娘,要不你先回家,明年再来?” “不!”岐空目光坚定的看向悬崖对面,“我今年一定要去仙门!” 岐空坐在地上,坦然接受着众人的目光巡视。不时有声音传来:“那丫头傻了吧,仙长们都说了待一会桥出现了再攀桥过去,她直接跑去跳崖了!”“是啊,当时我看她气势那么足,以为她会仙法能飞过去呢。”“哈哈,就是个傻子!” ……岐空有点忧郁的四十五度角望天,算了算了,一帮小孩子自己就不跟他们计较了。 不一会,一座桥从悬崖对面逐渐蔓延而来,当整座桥完成后,守崖弟子微笑着退后。可是没有孩子敢上桥。 因为整座桥是透明的,只有栏杆由青色的藤蔓组成,指示着未来的方向。 岐空站起身,打量了一会这座桥,没等她有所行动,一个打扮艳丽的小女孩一脚踩上桥,回头冲着众人嗤笑一声,不一会,人影便消失在云雾缭绕中。见有人敢上去了,有几个胆大的孩子也走了上去。渐渐地,越来越多的孩子上去。也有不少孩子走到一半,抱着栏杆哭。 岐空随着大流走上去。心里难免还有些刚才的落寞,又转念一想,马上就可以进入仙门,那点落寞被欣喜一冲便所剩无几,她大步向前走去。 这座桥似乎绵延无尽头。有许多孩子渐渐无法坚持,坐在地上休息。大概到了中午,许多孩子拿出干粮开始吃。岐空只喝了点水。这里灵气十分充沛,她是饿不着的。 越到前方人越少。终于,过了桥。 接触到实实在在的土地后,岐空松了口气。她拿出地图,前方是一片丛林,穿过丛林就到了终点,在那里会有仙长们挑选徒弟。 岐空刚准备进去,就碰见一个头发散乱、满脸通红的姑娘,她认出来她就是那个第一个上桥的姑娘。“喂,你没事吧?”岐空问,看她像是被什么东西追赶着。难道这丛林中还有野兽?不过料想那帮仙长也不会真正伤害他们,危险系数应该不大。 那姑娘瞥了她一眼,抿嘴道:“里面有只熊。” “只有一只熊,还有其他的吗?”岐空问。 “你想知道自己去看啊!”那姑娘很不愿意配合她,说完这句话便坐在一旁歇息。 年龄不大,脾气倒挺大的。岐空笑了笑,道了声谢,走了进去。 丛林里很安静,连鸟鸣声都没有。岐空走了没多久便看见了草丛里有野兽扑打的痕迹。不过痕迹并不多,她心里稍稍安定。 正在她边走边观察周围痕迹的时候,远处突然传来一阵声响。她急忙躲在一块巨石后面,小心翼翼的探头查看。如果真的是熊……她以前看过一个关于熊的纪录片—— 熊掌一挥可以打倒一头牛或者十头小鹿…… 熊的嗅觉异常灵敏,可以捕捉到细微的汗味和食物污渍的味道…… 熊看到敌众我寡,便会害怕,不会靠近你…… 她肯定是干不过一头牛或者一头鹿的……刚走了这么久的路,她身上全是汗味……此刻还是孤身寡人…… 那个记录片也提供了独身一人面对熊的方法。 第一, 先吓唬它,让它误以为你高大威猛。看看自己一米不到的身高…… 第二, 不能逃跑。逃跑的猎物会激发熊的杀戮本能。她肯定是跑不过一只熊的…… 第三, 装死。她记得《荒野猎人》中的小李子就是装死这一招,被熊整的差点真死了…… 第四, 不能直视熊的眼睛。否则它也会发飙。她这个身高…… 第五, 不能背对着熊,它一旦知道敌弱我强,也会大开杀戒。她觉得不用背对熊也知道敌弱我强的…… …… 为什么心好痛…… 当那头熊真正出现后,岐空觉得自己的心要碎了。比三个她还高…… 果然熊的嗅觉很灵敏,已经朝着她的方向而来。 颤抖着等死不是她岐空的风格。都走到这里了,跑回去的话,那么远的路岂不是都白走了。仙门选徒弟肯定不会闹出人命,顶多就是重伤,也没什么要紧的。 深呼一口气,她直接站起利落转身,目光冷峻的盯着那头熊,同时——张开双臂,大声尖叫。 果不其然,那只熊愣在原地。 她立马从地上抓起一把泥沙,跳到石头上,洒向它的眼睛。同时深提一口气,跑到熊的正前方,用尽全身的力气一脚踹向熊的命根子。 干脆做完这一切,撒腿就跑,只是她的情绪再也绷不住——一路狂呼“救命啊!” 当她跑出丛林时,已经是满脸的汗。在丛林边等待仙门弟子都吃了一惊,有人要去扶她,没想到这个丫头用袖子狠狠抹了一把脸,傻笑着说:“谢谢仙长,不用了,我能走过去!”说完脚下一踉跄,跑太久,腿软…… 仙门弟子将过关的孩子们都领至一处。岐空到了那地才发现已经来了许多孩子,基本都佩剑。只看衣服便知是些富贵人家。她懂了,这些富贵人家可以提前请人教孩子一些法术,附带一些武器,让他们有更大的把握通过测试。哎,虽说社会结构不一样,可这些东西倒都是相通的啊。岐空自己找了个角落坐着,默默平静着自己的仇富之心。 “你是谁家的孩子?我怎么从未见过你?”是那个小女孩。 岐空看了她一眼,道:“你又没见过所有人。” 小女孩哼了一声:“我叫笋婳,你最好记住这个名字。” 岐空哦了一声,“我叫岐空。” 笋婳趾高气扬的瞥了她一眼,离开了。 岐空内心很是无语,这孩子这么骄横一定是个官二代。她还以为在仙门这些事不会有呢,太过于高估这个地方了。 看看天色,夕阳将落,不多久便有一名仙门弟子走来,温和道:“掌门现在溯木殿,大家莫急。我是霁月,大家随我来吧。” 霁月,掌门仲儒师弟仲伐的大弟子。 孩子们神色都很激动,赶紧随着他出去了。 入仙门——5 溯木殿殿如其名,进去之后满是肃穆之气。孩子们不敢随意张望,纷纷低下头。岐空小心看了两眼殿上坐着的人。最中间的应该是掌门仲儒,面容肃穆,看上去大概六七十岁,白胡子很长。坐在他右边的中年男人一脸肃杀,岐空注意到霁月站在他身后,这人一定就是仲伐。 仲伐,仲伐,岐空忍不住抖了一抖,这位仙人一定非常严格。 仲儒身边坐了七八位仙者,岐空不能确定哪位是她想拜师的乾易仙人。她想多看几眼,又害怕被上面的仙人发现,留下不好的印象就坏事了。她知道,仙门的人对人品节操什么的非常看重。虽说她……面子工程还是得做好的。 “抬起头来。”仲伐发话了。 孩子们小心翼翼抬起头,有些孩子眼里是倨傲,有些孩子眼里是惊惶,有些,不,一个孩子眼睛睁的大大的,细细打量着各位仙人。 仲伐皱着眉头,看向岐空:“你,出来。” 岐空眨眨眼,不慌不忙的走到最前方。 “你叫什么名字?”仲伐问道。 “我叫岐空。” “竟如此不知礼数!”仲伐的眉头皱的更深了。 她立马弯腰恭敬道:“仙长,我叫岐空。” 仲伐这才点点头,神色稍稍柔和一点,看向身后的霁月:“这丫头根骨极佳,你看如何?” 全场的目光聚集在岐空身上,尤其是那些孩子,目光有羡慕,有嫉妒。岐空心里猛一咯噔,自己生是半仙半妖之体,根骨自然不同于一般凡人。她一直担心无法进入仙门,现在看来,她应该担心的是拜不对师父…… 不等霁月回话,仲儒开口,“丫头,你多大了?” “回仙长,十岁。”岐空不敢抬头小声回道。 仲儒笑了。这孩子胆子很大,性格虽过于直接,但也有几分小聪明。好好培养,他日定也出色。他转头看看他身后站的弟子:“丹青,你也是时候收徒了。” 此话一出,全场震惊。仲伐神色激动:“师兄!”仲儒挥手:“丹青千年未曾收徒,霁月已有三个徒弟。” 仲伐神色怏怏。 丹青,丹青!岐空一个激灵。刚才只顾着注意仙长,没注意到墨丹青居然也在这里。仲儒难道想让自己当墨丹青的徒弟?不行不行,师徒什么的也太尴尬了!自己当年可是深切吐槽过师徒文的,而且对着这么年轻的脸喊师父简直尴尬死了!瞬间她已转了无数念头,她赶紧跪在地上,神色紧张刚要开口说不—— 仲儒含笑,看来她很欢喜让丹青当她的师父,就要开口时,眼前转出一个身影—— “师父,丹青还不想收徒。”墨丹青淡淡看了台下人一眼,随即转身便离开大殿。 仲儒叹口气,他的这个徒弟……真是可惜了,这么好的资质…… “仙长,岐空愿拜乾易仙长为师,若今日不能拜得,岐空便——下次再来。”大殿一个不大但坚定的声音响起。 在场所有人都愣了一瞬。还下次再来……这姑娘……仲儒也有些不知所措:“可是乾易师弟已经几百年都未收徒了,你还是……” “谢谢仙长的好意。”岐空目光决然,“若是乾易仙长不收我,便代表我还是不够优秀,我愿继续努力,能有资格做乾易仙长的徒弟!” 仲儒没忍住,笑了:“既然如此,乾易师弟你是否答应?” 没多久角落里站出一个其貌不扬的中年人,手里拿着一个啃了一半的桃子,将嘴里最后一块桃肉咽下才开口:“丫头,你为何要拜我为师?”目光带着探究。如果不是手里的那桃子,也是道骨仙风。 “正是因为仙长多年未收徒!”岐空正对着乾易,慷慨激昂:“仙长您只有一个徒弟,说明您收徒严格!教导定是更加严苛!您唯一的徒弟多年来潜心默默修行,也说明了师父您低调不愿张扬!这样的师父正是我所愿!若您今日不收我,定是说明我还不够优秀,岐空心里不敢怨言,待来年继续拜师!” 众人听的一愣一愣的,尤其是乾易,他手里的桃子一不小心掉在地上。岐空赶紧狗腿的跑去捡起来递给他。 “这么多年了,你还是第一个这么夸我的……”乾易喃喃自语,随即恢复严肃神色,接过桃子,冲岐空点头:“看得出来,你是个诚实的孩子,既然如此,我就破例收下你吧。” 岐空激动的差点跳了起来,赶紧跪下对着乾易磕了三个响头:“谢谢师父!” 乾易扶她起来,对着掌门一鞠手:“师兄,既然我已收了徒弟,我们便先离开了。” 师徒二人飘然而走,留下大殿里的众人你望望我,我看看你……乾林收徒每次都这么无厘头啊……在场的仙长们额头都满是黑线。 他们不知道,在接下来的岁月里,这师徒三人即将成为仙门的“传奇”…… 一路上岐空小心翼翼的跟在乾易身后,她本来以为师父会御剑飞行,还在想该如何保持平衡,没想到师父如此贴心!更加坚定了她要和师父好好混的决心! “丫头,你叫岐空?”乾易回头问道:“你和我并排走吧,我们说话方便些。” 如此平易近人的师父……岐空内心无比感动:“是师父。”一步跨到师父身边,“师父我是叫岐空。” “好名字。”乾易称赞道:“果然我的徒弟名字就是好。”他想了一会道:“是哪两个字?” “岐山的岐,天空的空。”岐空回道。 “岐山?”乾易疑惑。 “我们那边的一座山名。”岐空简直想抽自己一顿,还岐山,不过每次介绍她的名字都挺尴尬的…… “徒弟,你是哪里的人?” “一个很远的地方,我也不知道叫什么名字。”岐空只能这么回答,她是真的不知道那座岛的名字。不过就算知道她也不敢说。 一路上一师一徒聊的还挺开心。岐空说了一些老家的风土人情,乾易听的很是有趣。岐空也顺便问了她师兄的事情。 “你那位师兄叫浮白,一会你就能看见他了,他的仙法造诣很高,以后就由他来教导你修仙方面的事了。”乾易咳嗽一声:“知不知道,你们在树林遇见的那只大黑熊就是你师兄变的!” 啥……岐空傻了。 乾易看岐空惊呆了的表情甚是满意:“你师兄很厉害吧!不过岐空你努力修炼,也会达到你师兄的水准的。按说应该由师父亲自教导你为好,只是师父每天需要管理仙门大小事务,所以,委屈岐空你了,若是浮白欺负你,你告诉师父,师父会为你出气的!” 岐空犹豫半天还是没好意思把她对那只熊的所作所为说出口。两人这么走了没多久,到了一处僻静的竹林,进去没多久便看见竹林小筑,古典幽静。 岐空扫了一圈没看见人,心里略轻松些。嘴里问着:“浮白师兄不在吗?” 乾易也没看见浮白,随口说:“听说今年招的弟子有个姑娘比较厉害,可能浮白不小心被打伤,去千草堂拿药了吧。” 岐空内心纠结着,沉默了一会小声说:“师父,我在树林遇到一只熊,好像伤到他了……” 乾易不可置信的看着她:“你这个身高?” “伤到……我这个身高刚能够到的地方了……”岐空几乎都把脸埋进土里,太羞耻了…… 乾易瞪大眼睛,过了一会怀着半敬畏的目光看着岐空:“小徒弟,你真……不拘小节!” 岐空脸烧的通红。 “不愧能入我乾林!有你师父我的风范!”乾易大笑着拍了拍她的肩膀,“打架嘛,胜负最重要,手段没关系!” “师父,您能告诉我千草堂怎么走吗?我想去看看师兄。”岐空脸烧。 乾易指了一个方向,“沿那条路第三个庭院就是。你师兄么,长得最俊俏的那个就是了。”说罢,又递给她一个荷包,“把这个给他,就说师父替你赔罪了。浮白想必也不会在意的。” 岐空接过荷包,眨眨眼,“谢谢师父。” 乾易挥挥手,“快去吧,一会他若是离开,你便找不到他了。”话音刚落人已消失不见。 岐空顺着乾易指过的方向奔跑。大概过了二十分钟,她停在一个草木茂盛的庭院。 整个院子由树枝缠绕而成,院内芳草鲜美,花香四溢。岐空小心翼翼走进去,到门口时听见有人在说话。 “浮白,你定然是出去调戏姑娘了,否则怎么伤到这种地方?”男音清脆,声音略轻佻 “随你怎么说。”声音略冷淡。只听这声音,岐空脑海里突然浮现出一幅千风过山峦的景象。 待里面安静下来,岐空敲敲门,听到一声进推门而入。 里面的男人看上去二十左右,一身青衣,头发随意扎起,气质出尘,若是刚才她未听到里面的声音,她定要把他当做女人了。男人上下打量了岐空,“妹妹看起来面生,是今年刚收的弟子罢。” 坐在她身边的人侧着脸,并未将视线放在她身上。岐空暗自庆幸,“仙长好,我是岐空,是乾易仙长新收的徒弟。” 那人转头,看清她面容的一瞬眼神嗖嗖放出冷箭,冷哼一声,起身便走。岐空赶紧扯住他衣袖:“浮白师兄!” 浮白挥开她的手,目光不善,念及还有其他人忍了忍,“回去说。” 岐空尴尬的把手缩回袖子,哦了一声,对那位青衣仙长鞠了一躬,说了句仙长再见就赶紧跟在浮白身后离开了。 入仙门——6 浮白脚步飞快。岐空在心底庆幸师兄没有腾云驾雾,她一路狂奔,幸好她的长跑还不错,能坚持到跑回竹林。 看见师兄脚步停下来,岐空脚下一软,扶着一棵竹子才没瘫坐在地上。 浮白转身面无表情的看着她。 岐空忙着调整好呼吸,颤着腿走了几步:“浮、浮白师兄,刚才的事是我不对,您、您现在感觉怎么样了?”垂着脑袋,双手呈上那个荷包:“师兄,这是师父刚才让我转交给你的。” 浮白拿起那个荷包,将里面的东西倒出,一颗杏仁大小的碧绿圆球出现在他手中,散发着清香冷冽的气息。“若是被现在的你所伤,我还不用在这混了。师父说了什么吧。”他扫了一眼岐空。 岐空抿抿嘴:“没有,师父没说了。” 岐空只看见他手里一阵光闪过,内丹便已不见。 浮白将荷包递给岐空,“我要了几十年的妖仙草内丹,今天就因为你这个新弟子便给我了。” 妖仙草……岐空不敢问什么,只伸手接过荷包,傻愣愣的说:“等师父回来我将荷包交还给他。” 浮白只觉得好笑:“不用交给他了。这个荷包也是一件仙器,你有什么东西可以放进去。” 岐空明白了,这肯定就是各种修仙文中的储物空间了!她面上一喜,赶紧狗腿的跑到浮白身边问:“师兄师兄,这可以装多少东西?大东西怎么放进去啊?” 浮白用看白痴的眼神看她:“就这么一个小荷包,装几颗内丹就差不多了吧。用这件仙器可以不使内丹的味道散发出去,引妖鬼窥觊。” “……哦。”岐空还是不死心,追问道:“难道就没有那种看着很小,但是里面空间其实很大的储物袋吗?” 浮白想了想,恍然大悟,随手挥出一把折扇,敲敲岐空的脑袋:“你定是话本看多了罢!” 小说什么的都是骗人的!岐空眼泪汪汪的揉着脑袋想。 接下来的一天,浮白细细的将这个世界给一问三不知的岐空介绍了一遍。 百万年前,这个世界还是一片荒蛮大陆。一神出世,感于寂寞,创世。最先创造出来的是与她一样完美的神,可是由于过分安逸,这批实验品全部死亡。此神过于伤心,一睡不醒。过了万年,她的身体渐渐分化。慢慢形成了这个世界的生灵——仙、妖、人、鬼。仙妖生来便已注定,无法更改。但人却不同。 小部分人可以通过修炼成为仙,享无限寿命;也可成为妖,亦有无穷岁月。两者都不选择的,百年之后,大都成为鬼,在世上无知无觉地游荡。并非所有鬼都是无知无觉,这取决于他们生前的遭际与死时的执念。 仙和妖虽生来享有无尽岁月,但修仙之路遥远漫长,成妖之途凶险叵测。仙和妖虽说得享永世之寿,但依旧受寿命所限。永世之寿不过是对于人类的百年罢了。而鬼,执念再深,时间总能磨平,执念失,则魂散。 起初这个世界混乱不堪。为了活下去,活的更久,无所不用其极。这样过了百万年,感于苍生苦痛,四界决心和平共处。自此,仙界仙门、妖界妖盟、人界皇权、鬼界魂所建立。四界之中,人界数目最多,妖界实力最强,仙界仙人最少,鬼界沉默最甚。四界相互制约,这世界逐渐开始繁荣。自四处建立以来,已过了几十万年。 岐空盯着浮白,听他讲到此处,心里忍不住感慨,不管世界怎样,历史的进程总是空前一致的啊!就像东西方不同国家中流传的形形色色的创世传说,无外乎这些元素。各国的历史进程也无外乎这些分合兴亡。不过这个世界里的四界能坚持几十万年的平衡还真是厉害啊!各自都有自己的制约与长处,难怪! “当然。这几十万年也经历了无数场战争,死伤不计其数,四界均是重创,重创之后便是修养生息,繁荣又会滋长野心,这些过程无穷无尽。”浮白看着窗外,目光停留在一只落在竹叶上的蜻蜓。 可惜,伤的最深的还是那些无辜的炮灰。岐空心道,古人有诗言,兴百姓苦;亡百姓苦。真是可惜怎么哭都轮不到那些当权的野心家们! “我们仙门的责任便是守护这些,珍惜来之不易的和平。”浮白看着岐空,眼神柔和许多:“仙人长久的寿命伴随着长久的责任。虽每次大战,仙门死伤惨重,但几十万年初心不灭。” 岐空眼神略飘忽。虽然她也有一颗救人救世的心,可是……她也不是小孩子,在时势面前,个人力量无异于螳臂当车,她不愿意当那个自不量力的人。 “你有什么想法不妨说出来,我不会怪你。”浮白看她便知她心里有些自己的想法。 岐空小声问:“师兄,那些牺牲的人,他们虽然拯救了这世界,可是他们也看不到了,这对他们公平吗?” 浮白揉了揉她的脑袋沉默良久,待天色暗下来的一瞬才答道:“对于他们,公平与否早已不在意了。” 岐空的小竹屋在浮白竹屋的旁边。她躺在床上,嗅着满屋的清香,心中第一次感到对这个世界的惶恐。这个世界太大,有太多人太多事。这个世界和原先的那个世界有多少不同?她不知道。睁大眼睛,听着蝉鸣,眼前的黑暗夹带着困意逐渐将她淹没。 终于见识到了这个世界的残酷真相——在岐空开始受教的第一天。 绕着竹林跑完第二十圈后,她终于保持不了沉默,和飘忽的脚步一样,声音也是飘忽的:“师、兄……什么时候停啊……” 浮白抬眼看看渐渐升高的太阳,大发慈悲道:“行了,先跑到这里吧。耐力不行,速度也不行,身体太差劲。” 岐空直接瘫倒在地,整个人都失了生气般:“我……” “听说掌门师叔还夸你根骨极佳,哎,害我抱了那么大的期望。”浮白摊摊手,走到岐空身边,踢了踢她:“行了,休息够了,赶紧起来,我们还有任务呢。” 岐空两眼一黑,想直接昏过去,听到浮白带着好笑的声音:“如果晕过去了,师兄我的金针刺穴学的还是不错的。” 竹叶斑驳阳光。芬芳吸引蝴蝶。几只杜鹃停在竹枝上,盯着林中空地的一人一琴。琴声袅袅,竹影闪动。 他面前是一个姑娘,正满头大汗的蹲马步,双腿已经不自觉的开始抖。对面那人似乎将注意力全集中在琴声上,岐空抓住机会想偷偷转移下身体重心,刚有所有所动作,一股看不见的力道狠狠抽了她的腿。她一下子痛呼出声,整个人瞬间瘫倒在地,待抬头已是眼泪汪汪的样子。 琴声停止。琴化作一道白光消失。浮白恨铁不成钢的看着岐空:“师妹啊师妹,师兄亲自抚琴,你却连一曲都坚持不下去!” “师兄……您的一曲太久了……”岐空怨念。她当年军训站军姿也没站过那么久好么。小说里的修仙不都是直接教咒语法术么,为什么到她这里来就要受虐待…… 浮白站在岐空面前,甩出一个眼刀:“你知不知道仙门上下有多少弟子愿听我一曲?” 岐空觉得周围温度骤然下降,原本愤怒的情绪现在竟然有一丝歉疚。啊!你歉疚个毛线啊!她赶紧将这个想法从脑子里清除掉,继续眼泪汪汪的看着浮白:“师兄我们能先吃午饭不?” 浮白哼了一声:“一个马步都扎不好,还想吃饭?” 岐空整个人如雕塑一般,在风中碎成渣渣。 “不过看在今天是第一天,先吃饭去。”浮白扫了她一眼,大步走向竹屋。 岐空跟个小媳妇一样怨念满满的跟在他身后。不过她后来一想,幸好当时没有当霁月的弟子,他有个那么严厉的师父,他肯定也不会多宽松,所以——她还是很有远见的! 当她吃过午饭又被浮白拉去扎马步,看见仲伐领着霁月和霁月新收的弟子做仙门一日游的时候,内心悲伤逆流成河……尤其是仲伐对浮白感慨了一句:“浮白,你对师妹这么严格啊!” 既然是宽厚大叔就不要叫那么凶残的名字了啊摔! 托浮白的福,晚上岐空沾床便睡。 浮白的竹屋内。 乾易笑着对浮白说:“浮白你对小岐空要求太严格了,毕竟她还是个小孩子。” 浮白瞥了一眼乾易:“我记得师父你第一天就让我绕着竹林跑了整整一天。” “哎,这不不一样么,小岐空还是个小姑娘呢。”乾易眼睛乱转。 “师父要是不满意,自己教导就是,不必让徒儿帮忙。”浮白呵呵一笑。 “哎哎,师父日理万机,每日处理仙门纠纷,怎么有时间呢。师父还是相信浮白你的,小岐空,你想怎么教导便是了,师父相信浮白你自己会掌握好。”乾易立马换上一幅严师模样:“严师出高徒,严师出高徒!” 浮白看着乾易离开的身影,心里满是无奈,处理仙门纠纷,明明就是每日出去吃吃喝喝……岐空选了这么个师父真的是出乎他意料啊。 此刻睡梦中的岐空还不知道,她精心挑选的师父已经将她全权委托给了浮白师兄。她噩梦一般的修仙之路就此来临。 入仙门——7 风儿吹过夏,凉意带来秋。 岐空已经在仙门待了三个月了。三个月里每个上午都在绕着竹林奔跑,下午扎马步,等浮白发现自己不识字后每天晚上还要学字。原本还存的一点婴儿肥现在全部消失。她盯着水里的自己看了一会简直想泪奔,三个月的风吹日晒,自己变的又黑又瘦,每日唯一幸福的事便是睡觉和吃饭。 浮白在竹林等了半天没等岐空回来,刚才让她回去喝水没想到喝这么久!他瞬移回厨房,看见岐空趴在水缸边睡着了…… 等岐空醒过来,天色已经暗了。她吓的赶紧坐起来,她只记得刚刚自己还在喝水,怎么一回过神躺在床上睡了那么久……肯定是师兄发现自己睡着了、了,岐空略尴尬,下了床赶紧跑到隔壁轻轻敲了三声门,小声问:“师兄你在吗?” “恩。”浮白听起来并不生气,“你进来吧。” 岐空推门进去,面上很是羞愧:“师兄对不起,我不小心睡着了。”当然,她的内心是雀跃的,怎么早没想到这招啊!有了这招,她可以逃掉多少训练哦哈哈哈! 浮白看着她,笑了笑:“没关系。” 啊啊啊,温柔的师兄终于来了,以后她就可以,一不小心睡着……哦哈哈哈! “今天你睡了四个时辰,就从现在开始写字写四个时辰就行了。”浮白手轻轻一挥,纸墨笔砚全已备好。 岐空脸一垮:“这……太打扰师兄您休息了……”为什么……这进展不科学!不应该是师兄良心发现训练太过严苛让她以后多休息吗? “没关系,这是师兄应该做的。”浮白一笑:“避免师妹以后经常不小心睡着啊。” 灯影下,一人奋笔疾书。每次她困得就要睡着,一根竹片就会狠狠拍打她的手,整个人瞬间又清醒。岐空两只眼睛已经发直。四个时辰,就是八个小时。她这是通宵的节奏啊!以前高考也没这种煎熬好不好! 隐隐约约听到鸡叫的声音,这一下子,岐空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修仙又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每天逼着自己又是跑又是扎马步,还没休息日!现在还跟他一起通宵!幸好自己不是人,否则这样下去不被他玩死算她命大! 岐空狠狠把笔一摔,愤怒的盯着浮白:“你够了!” 浮白倒是吃了一惊,面上依旧带着笑:“怎么?师妹对我不满?” 岐空看他平和的表情心里还是有些怕,可是想要睡觉的欲望把那些惧怕全部压下去了,她捏紧拳头,皱着眉头对浮白大吼:“浮白你为什么不让我睡!” 风历历马萧萧…… 这句话刚喊完除了岐空之外所有人都愣了。浮白的房门被人从外面推开,乾易脸上还带着笑,仲儒领着墨丹青,话才说了一半:“你看——岐空多么努力……” 今天乾易心血来潮决定回来视察视察两个徒弟的情况,路上正好碰见四处巡视的仲儒和墨丹青,仲儒对岐空也很关心就也随着乾易来了,远远看着他们屋子灯还亮着,仲儒对师侄们的努力赞不绝口,乾易心里乐开了花,这个弟子还真给他长脸,便强烈要求掌门给他俩训训话,继而就是,推开门的那一瞬,正听见岐空石破天惊的那一句——浮白你为什么不让我睡…… 看着外面三人的表情,岐空愣了,脸红的要爆炸,赶紧解释:“师父,师叔,我……是……” “是我太严苛了,让师妹练字练到现在,师妹太困想睡了。”浮白弯腰拱手:“请师父师叔责罚。” 仲儒看看地上散乱的字帖,心里明了。墨丹青一路始终没有表情,只将视线放在白纸上的乱字上。 “算了,你也是求成心切。是师父疏忽了。”乾易挥挥手,让岐空出来。 夜凉如水。 岐空心中满是忐忑,还有一点愧疚,刚要开口,乾易一下子抱住她—— “徒弟啊!是师父不好,让你受苦了啊!”乾易松开手,一把鼻涕一把泪,“可怜的徒弟,这三个月你都是怎么过来的?” “咳咳。”仲儒咳嗽了两声,“师弟,教育弟子一事不可太过严苛,天色已经亮了,我和丹青先回去了。你不必送了。”话音一落,两人身影已消失不见。 岐空忙着跟师父解释师兄没有虐待她云云,最后师父摸摸她的头,让她先回屋睡觉,自己去找浮白了。 沾了枕头,跌进梦乡的一瞬,岐空脑海突然出现一张脸,她心里一惊,自己难道还是抖m体质……不!一定是对浮白怨念太深!她半是愤怒半是尴尬的睡了。 “浮白啊,岐空正是长个的年纪,你怎么能不让她睡觉呢?”乾易语重心长,他看看侧头的浮白灵机一动:“是不是师父突然收徒弟了你觉得岐空会分走师父对你的爱?” 浮白差点一口血吐出来。 乾易立马搂住浮白:“浮白啊,虽然师父有了两个弟子,但师父的爱也变成了两倍啊,师父最近冷落你了,实在是因为仙门有事师父走不开啊!这样,”他一幅从容就义的表情:“有什么不满就冲着师父来!不要伤害你无辜的师妹!” 浮白赶紧推开他,一幅嫌弃至极的表情:“真恶心你!没了你我觉得整个人都好多了!”他深呼一口气,克制自己不打人的冲动:“明明自己不学无术,空有仙长名号,还学别人收徒弟,收完徒弟就扔给以前收的徒弟,师父你真是……” 乾易脸涨的通红:“胡说!御剑不是我教的你么?” “弟子来这八百年了,您就教了我这一个最最最基本的仙法……”浮白嫌弃道,转身回屋关上了门。 乾易推了半天门愣是没推开…… “你……你……”他气的狠狠一摔门,“对你师妹好点,刚刚那么好的告状的机会你师妹还在给你说话!”说完转身就走,眼泪汪汪的,“我连自己徒弟设的界都破不开了……” 浮白看看门外消失的身影,挥手将结界破开,再回头视线落在那团散乱的纸张上,“真是糟糕,字写得那么丑。”他想起刚刚岐空说的话:“师父,师兄今天是因为我白天睡了,晚上才多让我多写一会字,您别怪他。就因为师兄这几个月对我的严格教导,我现在身体也比以前好多了,也不会生病了,您别怪他。”身体好多了,不会生病了——浮白想到此忍不住笑了。 虽然天快亮才睡,但岐空还是早早醒了,该死的生物钟……泪目…… 等她收拾好到了竹林,等到她快睡着了还是没看见浮白。想想,她跑到浮白的房间开始敲门:“浮白师兄!师兄!” “恩?”睡梦中朦胧的声音。 岐空那一瞬想把门踢破。 等了几分钟浮白才睡眼惺忪的出现的门前,“岐空啊,你起这么早,师兄我还很困啊……” “平时不都是这么早么?”岐空怨念道,原本想给他道歉来着,现在完全不想了。 听到这话,浮白突然站直,目光严肃:“不错不错,这是师兄给你的考验,很不错,岐空你通过考验了!” 岐空呵呵一声,指了指浮白的腰部:“师兄你腰带还没系好呢。” 不知道是基于不好意思还是愧疚的心理,浮白决定将这天作为放松的一天。原本岐空想直接睡过去,可是浮白说他今天可以带她去她想去的地方转转,岐空立马精神了。想去的地方……她岐空想去的地方当然是落云山啦啦啦!那可是她偶像的住所!但是!要矜持!在墨丹青眼里她还是个路人甲的时候她一定不能表现的太过花痴!刚来仙门的时候她看过一张仙门的地图,落云山旁边有青牛湖和野林—— “师兄,我想去野林和青牛湖看看,听说那里很漂亮。”岐空裂开嘴笑。 浮白呵呵一笑:“你听谁说的?” 额……这个,她只是随口一答啊亲,挠挠头:“我猜的。” 浮白带着岐空御剑到了野林。一路上岐空激动不已,两只手紧紧抓着浮白的衣服,四处张望,御剑的感觉真的太爽了!整个人飞在空中,下面的景物变的渺小,抬头是蓝色的天,周围的云像棉花糖一样,一伸手就能抓到。 落了地,浮白收回剑,眼睛看看四方:“喏,这就是野林。” 岐空视野里全是藤蔓、大树,这好像是一片原始森林。 “既然你选的地方,那你就好好玩吧。”浮白一跃躺在大树枝干上,嘴里叼了根青草,“我先休息会,玩好了喊我名字就行。” “师兄这会不会有毒蛇、毒草什么的啊?”岐空喜欢森林,可是她也怕那些东西。 “放心,他们毒不死你。”浮白一笑,闭上眼睛似乎已经熟睡。 岐空哦了一声,手舞足蹈的跑向森林。森林里都是宝。她每年过年回老家,老家那里也有一片森林,在那里可以摘到很多好吃的野果子,还有蘑菇、香草…… 等浮白醒来,岐空还没回来,不过他身边堆了好些用大叶子包好的果子,还有已经剥好的栗子,还有些蘑菇,一些香草。浮白注意到那些东西已经洗干净了。 “啊,师兄你醒了!”岐空手里抱着拿着一大堆东西,满脸是汗也不能擦:“这里有好多东西,你尝尝,都可以吃!”边说她边把东西放地上放好,随即找了两片大叶子铺在地上,自己坐在其中一片上面,用袖子擦了擦汗,笑的灿烂:“这个地方真的好漂亮,前面还有个瀑布,里面有彩虹!师兄你要不要去看看?” 浮白啃了一口的果子一下子喷出来:“你不会用那个瀑布的水洗的吧!” “不是,我用的这里的溪水。”岐空指指浮白身后,不解的问:“那个瀑布……” 浮白擦擦嘴,神情严肃的盯着岐空:“以后不要随便接近那个瀑布,尤其是在夜晚。因为——”他的脸里岐空越来越近——“住在这附近的墨丹青经常会去洗澡,那是他的澡堂。” 入仙门——8 “我实在是想不通你怎么一挑地方就挑中了墨丹青的澡堂。”浮白一边往火里加树枝一边乐。 此刻他们面前是烟雾朦胧的青牛湖。湖水一片碧绿,深不见底,即使已是正中午阳光依旧穿不破那片雾气。湖岸两侧崇山峻岭,很是险峻。 “我怎么知道。”岐空侧着脸啃烧好的植物根茎,口感软糯,带着一股奶香味,脸被火烤的有点红,“你快看鱼烧好了没。” 刚才浮白看她摘了那么多东西,便帮着她把东西拿到青牛湖边,自己又在林中找了几根树枝,头部已经被他削尖,卷起衣服在浅水区插了几只鱼上来,将鱼处理干净,用大树叶将其来回包裹许多层,埋在土里,依照这模样又埋了一些蘑菇、果子和根茎,在上面升起一堆火。这一套下来只花了十几分钟,动作十分娴熟,岐空在一边看呆了。 浮白拍拍手坐在火堆边:“我刚来仙门吃不惯这里的东西,没事就跑来这找点东西吃。” 这一瞬间,在食物的映衬下,岐空觉得浮白全身都是光环。 然后没过多久,浮白就坏笑着问起了墨丹青的澡堂…… 浮白切了一声:“你先吃蘑菇这些,鱼烧的越久越好,这可是墨丹青养了多少年的鱼,味道真的不错啊!” 墨丹青养的鱼?岐空一下子呛住:“那我们没经过他同意就吃他的鱼?” “仙门中人,无分彼此。”浮白啃着蘑菇,“而且,我们吃干净点,不被他发现就行了嘛,墨丹青他除了洗澡没事不会来这边。” 洗澡……岐空现在觉得自己心中的偶像白衣飘飘的仙者形象有了一丝细微的裂痕……野外洗澡什么的……原谅她是个保守的姑娘——不过——她脑子里灵光一现,赶紧问:“是不是丹青师兄受过什么伤有什么后遗症,野林瀑布的水才能救他?” “你这么一说……”浮白一幅严肃思考的模样。 岐空瞬间肯定了自己的怀疑。 “哈哈哈,一个水还能治病!”浮白笑的倒在地上,“岐空你真有想象力。墨丹青可能就因为景好才在那洗澡的,偶尔碰到误入野林的小姑娘还能调戏下。你还治病,哈哈哈!” 赐她一块板砖,她要拍晕浮白再把他扛起来扔进湖里。 下一秒浮白果然被人从后面抓起衣领直接扔进湖里,岐空看见一个光点消失在湖面上……当然她自己也被人抓起衣领……回头一看,墨丹青站在她身后。 “主人,又有人偷吃你的鱼。”是个男声,很僵硬。 岐空仰头,对方有她两个高,脸上带着面具,这样子让她想到了老鹰捉小鸡…… “涤,回。”墨丹青开口,那人瞬间化作一道白光消失。岐空一下子摔落在地。 墨丹青看着她,又看向那堆火,“饿了?” 岐空站好,低着头,“对不起,丹青师兄。”脸又红了。偷吃他的鱼,被当面抓到……岐空有种想死的心…… “你要是喜欢,直接告诉我,涤做的鱼很好。”墨丹青弯下身子,那团烧的正旺的火一瞬灭了,原本埋在土里的鱼浮现。他拿出一份递给岐空:“现在太晚了。” 岐空傻愣愣的接过。 “你师兄一时半会不会回来,你要去落云山坐坐么?”墨丹青自己也拿了一份,坐在岐空身边。 落云山,墨丹青。自己是不是在做梦…… “会不会妨碍师兄?”岐空小声问。 “我下午正好有空。”墨丹青眼睛看着远处的海岸,“下次让你师兄夜晚带你来青牛湖,晚上在此赏月很美。” 岐空突然觉得浮白说的那句——墨丹青可能就因为景好才在那洗澡的——似乎很有道理……不过这正说明丹青师兄是个风雅之人!武力值如此强大,还爱赏花弄月,岐空觉得自己的少女之魂又开始熊熊燃烧。 “谢谢丹青师兄。”岐空小声答,小口小口吃着烧鱼,味道真的很赞啊,不愧是丹青师兄!养的鱼都这么好吃! 远处与水搏斗的浮白狠狠打了个喷嚏。 岐空站在山前,眼里全是绿色。 铺天盖地的绿色。 遮天的古木,垂落的藤蔓,甚至——被青苔覆盖的石阶…… “岐空?”墨丹青回头唤她一声。 “哦哦,师兄对不起!”岐空赶紧跑到墨丹青身边,跟着他进去,心里想着不要乱说话,可还是忍不住感慨:“师兄,你真幸运,住在这么美的地方。” 墨丹青看她一眼,嗯了一声不再说话。 原本兴奋的心情变的略忐忑,一路上她不敢再说话,只用眼睛贪婪的将那些景象全部记入脑海。这么壮观的景色也只有这样的仙者才能再次居住了。她跟着墨丹青进了一栋白玉石建造而成的石楼。 石楼第一层摆放着一张放着茶壶的桌子,几张木椅,窗边挂着一盆吊兰。 墨丹青没有停留,沿着楼梯上了二楼,岐空跟在他身后。 二楼全是书架。书架上满满的书。 岐空眼睛一下子亮了。 “这的书你有喜欢的可以拿去看。”墨丹青走到一个书架前抽出一本书,看到岐空发光的眼睛露出点点笑意:“我先下去,你慢慢找。” 话音刚落岐空已奔向书架。幸好这三个月浮白一直让她学字,这些书大概还能看懂。 等岐空拿书下楼时,墨丹青扫了一眼她的书,《百草鉴识》。 不同于一般的书,当岐空触摸上书中的插图时,那些图画会立即成为立体物体,可以触摸,可以嗅到香气,和真实的没什么区别。岐空对这本神书简直膜拜! 喝着茶,看着书。等岐空反应过来时,天色已经完全暗下来。她吓的赶紧站起来,差点把杯子摔到地上。墨丹青听到响声也合上书,“天色不早了,吃了饭再走吧。” 居然还可以在这里吃饭……岐空晕晕乎乎的想,自己不会是在做梦吧…… 桌子摆在大树下,虽然已经是九月的天,但依然繁花满枝。岐空从未见过这样的花,有她的半张手掌大,七瓣花瓣,纯白色,散发着浅淡的甜香。她踮着脚,盯着那朵垂下来的花。 “那是七瓣雪阳。”墨丹青坐定,看了一眼岐空。 岐空赶紧找座位坐好,干笑着:“我看那花挺好看的。” “雪阳花可入药,解百毒,对仙者甚有用。你以后若需要可来这里。”墨丹青品了一口茶。 “谢谢师兄。”岐空低着头,除了谢谢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不过,”墨丹青话锋一转,“与雪阳相似的还有一种花,叫血阳,它们外表、香味极为相似,但血阳是邪妖所养,以人血为食,只有一处与雪阳不同,它的花蕊是深红色。仙者不慎误食将走火入魔,坠入妖道。”墨丹青侧头看了一会雪阳,缓缓道:“不过现今,雪阳、血阳都很少见了。” 岐空忍不住问:“丹青师兄,仙人还会变成妖吗?” “行邪祟之事便已沦为妖邪之辈。”墨丹青看向岐空,“这些事你慢慢就会懂。” 说话着,那个叫涤的面具人将饭菜端上。只看那色泽,只闻那香味,岐空口水差点流出来。见墨丹青开吃,她才拿筷子小心尝了一口。只一口——这种上天的感觉怎么回事? 香,鲜! 她好想把面具人抢走! “你若是喜欢,下次想吃可以告诉涤。”墨丹青看她满脸崇拜的盯着涤,笑道。 “谢谢丹青师兄。”岐空脸上一红,赶紧将视线收回,低头捏手指捏了一会,小声说:“丹青师兄,这么晚了,我能不能带回去吃?回去太晚,师兄会担心。” 墨丹青弯弯嘴角,“你师兄现在在山门等你,涤,将饭菜装好,送她出去。” 岐空赶紧站直道谢,看涤将所有饭菜都装进食盒赶紧说:“丹青师兄,我吃不下这么多,你还没吃呢!” “不用,涤那里还有。”墨丹青也站起,“你师兄见我肯定不高兴,我就不送你了。” 岐空忙弯腰行礼:“谢谢丹青师兄。” 到了山门,浮白果然站在那里。涤将食盒递给岐空便消失了。岐空忙跑过去,拽住浮白的衣角:“师兄!” 浮白切了一声:“在墨丹青那里玩的开心吧。” 岐空见他整个人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心里有点难受:“师兄,对不起,都是我害的。” 浮白看她眼睛红了,心里那点怨气随之散了,毕竟还是个小孩子,“行了,回去吧,师兄我又累又饿。” 岐空拽着他,从身后拿出食盒——“铛铛铛铛!师兄,我给你带了饭!鱼特别好吃!”看浮白又有些阴郁的脸,她赶紧加了句:“当然没师兄你烧的鱼好吃!” 浮白切了一声,脸色明显好转,“算你还有点良心。”随即召出剑。 岐空赶紧道:“师兄我这次站前面吧!我觉得前面风景挺好看的。”说罢赶紧跳上去站好。 浮白沉默一会,站在她后面,恩了一声。 “师兄,你坐着,飞慢点,我们看景。”岐空拽紧他的衣服笑。 “恩。”浮白看着下面风景漫漫,他前方的孩子站的笔直,似乎这样就能将所有的风为他挡住。身上湿漉漉的衣服不知不觉已经干了,开始留住温度。 入仙门——9 竹叶由绿转黄,秋风开始萧瑟。 岐空对着一棵竹子,嘴里念念有词,右手同时飞快对着竹子划过—— 除了一阵秋风,什么都没发生。 她一下子泄了气,转身坐在地上。原本以为仙法会很好学,没想到浮白教给她的第一招她就学不会。明明浮白就是那么念了一句,配合一下手势,一阵白光就出现,砍断了几十棵竹子,可是她呢……动作、语言都到位了,怎么一片叶子也折不断啊!她都练了一个月了。 浮白刚走进竹林就看见岐空沮丧的坐在地上,右手无意识的在胸前划动。自墨丹青处回来,他便开始教岐空仙法。普通孩子的入门时间多是半个月,他本以为凭岐空的极佳根骨,可能就不需要入门时间,没想到都已过了一个月,她依旧还是不能领悟。刻意咳嗽了一声,岐空果然赶紧站好,对着那棵竹子“絮叨”起来。 “只得其形,不得其神。”浮白走到她旁边。 “怎么得神啊?”岐空一幅苦瓜脸,“师兄,我是不是废柴?” “再过两个月,你们这群新入仙门的弟子就要进行比试了。”浮白并不回答她的问题,直接抛出一个让岐空胆战心惊的消息。 岐空一下子跳起来:“什、什么!还有比试?” “恩,入门半年的弟子都要参加,比试仙法。”浮白看她一眼:“我看随你一同入门的弟子现在已经在学御剑了。” 岐空想钻土里,把自己埋起来算了。她除了比四个月前的自己跑的快点,没什么变化。她一下子跪倒地上,抱着浮白的大腿痛哭:“师兄……救救我啊……” 浮白抽抽嘴角:“大不了就是倒数第一,我和师父不会怪你。” “难道不会把我赶出仙门么?”岐空眼泪汪汪。 “怎么可能?你——”浮白想说什么,又念及她这几个月确实很努力,也没说什么,出声安慰道:“这场比试你也不要太过在意,学习仙术之路漫漫,不过短短半年之期,算不得什么。” 岐空低头,声音很小:“可是我会给你和师父丢脸,他们肯定更看不起我们了。” 来到仙门几个月,岐空多少知道一些事。例如,他们师徒三人在仙门很不受待见。师父法力低微每日在仙门各处混吃混喝,师兄也是同时间进入仙门修行弟子中仙法最差劲的。 乾林本应是仙门中最为显赫的存在,可是千年前妖仙大战中,乾林弟子死伤无数,只剩下乾易一人,乾易法力极低微,天资亦有限,自此乾林彻底没落。数百年来,只收了两个弟子,一个入门近千年,表现平平,一个便是岐空。 浮白笑了:“他们的评价是他们的事,我们为何要在意?”他看岐空还是垂着头,叹了口气,伸手摸摸她的头:“你为什么想入仙门?” 岐空抬头,看了浮白一眼,眼睛转向其他地方,脸上有点发红:“我想当剑客。” 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 她到现在还记得刚读到李白这句诗时的感受,整个人像是被丢进火中,全身沸腾的血液。虽然只是个中二期少年中二病的梦想。 浮白愣了下,笑的有点遗憾:“你应该拜墨丹青为师,他的剑术很厉害。” “也不只是剑客,准确点,算是侠客。”岐空见浮白没有嘲笑她,忍不住说的更多了,“侠客一人行走江湖,遇见不平事便出手,事后不留名。一辈子活的多么坦率、自由啊。” 浮白大笑:“没看出来,我师妹的梦想很远大啊!” 岐空撇嘴:“可是,我就是个废柴。”学了一个月,一句口诀都学不会。 “还是那句话,修仙路漫漫,现在不过短短几个月。”浮白拉岐空站好,抓紧她的手,低声说:“念口诀。” 岐空下意识念出口诀,右手被浮白拉着划出,一道白光冲出,所至之处竹子尽断。白光消失时,两人面前已是一片空地。 浮白松手,笑着说:“不错么。” 岐空目瞪口呆,久久不敢相信:“这是我……干的?” 浮白恩了一声:“记住刚才的感觉。” 岐空兴奋的尖叫,赶紧又开始默念口诀,右手狠狠一划,浮白赶紧跳开,那片白光擦着他的肩划过。 岐空吓了一跳,赶紧住手。 浮白打了个哈欠:“行了,你继续练吧,这片竹林长得快,没事。” 岐空对着浮白的背影大喊一声:“师兄!谢谢你!” 浮白脚步并未停顿,径直离开。 因为今天在仙法上终于有了突破,岐空晚上多吃了两碗饭。 浮白扫了她一眼:“嘴角。” 岐空赶紧放下筷子,将米粒擦去,不好意思的笑:“谢谢师兄。” “那本《百草鉴识》有什么不懂的,可以问我。我不知道的会帮你问青衣。”浮白与岐空相处几个月,也知道了这姑娘的脾气,对于不熟的人她是一句话也不敢多讲,自己和她也是经过几个月的磨砺,彼此之间才算是有话敢讲。 岐空眨着大眼睛看向浮白:“谢谢师兄!那你一会吃完饭有时间吗?” 浮白点头:“可以。” 看了一个月,岐空基本看完了这本书,但她最关注的妖仙草,在这本书中只有寥寥几字:“妖仙草,生以半妖半仙之体,此族秘法可解百毒,愈妖伤。”想到浮白曾找师父要过妖仙草内丹,他肯定知道一些妖仙草的事。 听到岐空问完妖仙草,浮白随手翻了翻《百草鉴识》,“妖仙草一族千年前已经族灭,你问这些也没什么用。” “我就是比较好奇,师兄,你给我讲讲,兴许我运气好,就能摘到妖仙草呢。”岐空拉拽着浮白的衣服,幸好她现在外表还是个十岁的孩子,撒起娇来也不算过分。 “呵。”浮白笑了一声。 那时的岐空并没有看出来他笑容里的苦涩。当她多年后再想起这个晚上,那些只言片语全都化作钪锵铁戈之音,混杂着无数的血泪与苦痛。 千年前。妖君离世。屿安、苍破天两妖争夺妖界君主之位。妖仙草一族虽漫布人间却不可避免的卷入此次纷争。时任族长的野力多年不满妖仙草一族在妖界地位低微,决意乘此机会扶持苍破天成为妖君,提高自己族人的地位。 “苍破天……”听到这里岐空忍不住吐槽:“这名字一听就是炮灰啊!”苍破天……龙傲天,赵日天,这非主流的名字…… 浮白拍拍她的头:“好好听,不然不讲了啊。” 岐空立马闭嘴,眼睛睁的大大的,看向浮白。 为了妖仙草一族将来的地位,野力在族内寻了五千族人,将他们炼化为丹药,赠予苍破天。妖仙草一族数目原本就少,经此一事元气大伤,原本井然有序的一族失了秩序,纷纷逃往天下各处,本就窥觊妖仙草力量只因他们一族的团结强大而暂时收手的人妖仙界纷纷开始大肆捕捉妖仙草。雪上加霜的是,苍破天在妖君地位争夺中的失败,至此妖仙草一族的灭族之灾彻底降临。 此事一出,仙门震怒。可惜他们出手的速度赶不上各界对妖仙草的贪婪热望。存活了几十万年不曾消亡的妖仙草一族经此一事彻底消失于这个世界。妖界凭借妖仙草力量大增,屿安整合妖界,正式向人仙两界宣战,自此,千年前的那场妖仙大战拉开帷幕。 战后,三界实力大伤。当时的仙门掌门长阳深愧妖仙草一族,弥留之际舍弃仙魂,定下一个可能永远用不到的禁制——妖仙草一族永远不能被炼制。 “你有什么想问的?”浮白拍岐空的头。 “长阳师祖下的禁制会不会被打破啊?”岐空赶紧问她最关心的问题。 “当然不会。”浮白肯定道:“既然称为禁制,便不能被打破。” 岐空心里悬着的一块大石头终于落了地,神色稍稍轻松些,又问道:“当时的妖君屿安为什么非要向人界仙界挑战啊?而且妖仙草不也是他的族人吗?他为什么不帮助他们?” “不是每个人都能做自己想做的事,当时的屿安初次掌权,而妖界各部实力混乱,他需要一场战争将即将支离破碎的妖界聚合起来,况且,妖仙草非仙非妖——”浮白说到一半突然停了:“给你讲你也不懂。” 岐空双手扶着下巴:“可是妖仙草始终没有向仙门倒戈啊。如果他是一个有野心的暴君,不足为奇。可是如果他是一个心怀子民的仁君,做这种决定他会多痛苦啊。” 浮白愣了一下,微笑着看向岐空,拍拍她的脑袋:“快去睡吧。” 岐空哦了一声,跳下椅子,抱着书,冲浮白咧嘴一笑:“师兄,我先走了啊!” 浮白抬头望着天上的月亮,它永远那样,无悲无喜,将清辉洒满人间。做一个无法成为月亮的君王是多么痛苦啊。 阳光透过厚厚的云层照耀一片天地。竹林和昨日一样,郁郁葱葱。 岐空惊了一下,又很快反应过来,仙界的竹子岂是她这个实力极弱的孩子能损毁的。这么一想原本担心破坏过度的那颗心也放松了。她跑到竹林深处,开始复习那道口诀。经过昨日她似乎体会到了一点仙法的诀窍。深呼一口气,右手轻轻上扬,挥下的那一瞬间整个人抱着必中的决心—— 刹那间原本平静的空气在竹林内沸腾,化作一把把锋利的刀刃以极快的速度四散开来。岐空站在风刃中心,宽松的衣袍被吹的猎猎作响,半惊半喜。 溯木殿中的数位仙者感应到竹林的气息,立刻站起,面容惊异。仲儒神色一惊,快速看向身后,墨丹青即刻消失,赶往竹林。仲儒袖子中的手轻轻一挥,几步走向大殿前:“诸位师兄弟不必惊慌,浮白在竹林处练习罢了。”仙者们看看仲儒,确实感受到了乾林特有的仙法波动,放下心来。唯有仲伐皱起眉头看看仲儒。 入仙门——10 原本苍翠的竹林刹那间残破。岐空呆立在远处,看见墨丹青时才回过神。 他向她走去,几步之间,竹林已经恢复原样,疯狂的风刃也安静化为空气。 岐空藏在袖子里的手忍不住颤抖,她张了张嘴,却没说出一个字。 墨丹青已站在她面前,神色不复当初的温和,眼里全是冷峻:“跟我去。”不待她回答,他已拽住她的胳膊,空气扭曲中,两人消失。 循着风刃跑来的浮白只来得及看见两人空气中的残影。竹叶还在四散,遮住了他的表情。直接召出长剑,向着落云山飞去。 不过一瞬,再睁眼已是郁郁葱葱的山林。岐空还记得这里。一个月前,她刚从这里离开。抬头,看见的是墨丹青冰冷的神情,和第一次见时一模一样。 “丹青师兄……”她声音有点哑,“我……” “小妖为何混入仙界?”墨丹青语气冰冷。 岐空垂着头:“我只是,想来学点东西防身。”她眼睛有点红,低着头不敢让人看见。 “妖类怎可随意进入仙门拜师?”墨丹青皱着眉头,随后转身站到刚到的仲儒身侧。 仲儒的表情不似墨丹青那般冷,脸上还是带着温和的笑:“岐空,不要害怕。” 她还是低着头。 “掌门师叔!”浮白匆匆从剑上跳下,跑到仲儒前,飞快做礼,答道:“不知岐空做了什么让师叔师兄如此匆忙?” “我是妖仙草。”岐空哑着嗓子,伸手想拽住浮白的衣袖,刚触到布料的一瞬间,她想到什么赶紧抽回手。 浮白转头,皱着眉头看向她:“你不是人?” “……”摇摇欲坠的眼泪一下子收了回去,岐空撇着嘴回答:“我不是人。”真是二重伤害啊。 仲儒笑着看两人互动,扫了一眼墨丹青,又看向浮白问道:“浮白,你怎么看?” “掌门师叔,妖仙草炼制为丹药尚可,对仙门也是一大助力。”浮白面色如常。 岐空脸一下子白了,她想赶紧离这三人远点,可是……腿已经彻底软了,动不了。 “可惜师祖曾留下禁制,妖仙草无法炼制。”浮白白了一眼岐空,岐空读懂了这个眼神——对她胆子小赤裸裸的鄙视……继续道:“千年前师祖因妖仙草一族消亡痛心疾首,千年来妖仙草也只听此一例,弟子认为妖仙草实属罕见,与其将其逐出仙门不幸被妖界捕获,不若就此将其隐匿于仙门。” 岐空眼含热泪,感激的看着浮白,不愧是师兄,几个月的同门情谊真是太坚固了! “今后若是要修习仙法,需在落云山内。丹青设下的结界不会外漏气息。”仲儒笑着看向墨丹青,“以后记得多照顾小师妹啊。”话音落了,身影已消失。 墨丹青并不言语,目光沉沉。 感受到那目光,岐空面上羞愧更重。 注意到岐空的情绪,浮白一把搂住她肩膀,笑容带了几分不羁:“当时进来又没人提醒你不能来学仙法,你现在愧疚个什么啊。你有这修行仙法的天分,高兴还来不及呢。走啦。”随即召出长剑,抱着岐空离开。 墨丹青看了一眼两人离开的方向,右手轻挥,面具男低头站在他面前。 “涤,以后此事交由你。”身影浮动,已不见。 竹林。浮白拽着岐空的后衣领跳下剑,收回武器后,眼神不屑的看向她:“就你这胆子,居然还是妖仙草一族。” 岐空扯扯被拉歪的衣服,离开落云山,整个人轻松不少,赶紧对浮白表示自己的谢意:“师兄师兄,救命之恩,无以为报!” 浮白忍不住乐了:“行了,你又不能被炼制,真是可惜啊。” 某人脸又白了。 “你现在怎么想的?”浮白倚着竹子,补充道:“两个月后的比试。” “比试……”岐空觉得自己真是多灾多难,比试用了仙法,仙门那么多人在场,肯定会被发现,不用仙法,自己绝对要被秒成渣渣。 看对方一脸悲怓,浮白哼了一声,“虽说法术威力不容小觑,但也并非世间独尊。” 岐空眼睛一亮,满怀希望的看着浮白。 “剑术。”浮白只说了两个字。看对方还是一副不明所以的样子,在心里叹口气,还是解释了几句:“世间并非所有人都能修行法术,有些碍于天份不得不弃,那些没有天份之人便致力于剑术的修行,虽不能像法术那般,但也不容小觑。” 岐空眼睛睁得更大了,剑术,肯定像武侠小说里面的那种武功一样啊!她激动的问:“是不是可以飞檐走壁的那种?还有轻功什么的!” “飞檐走壁?你想太多了。”浮白随手折下一根竹子,递给她,“你就先用这个练习练习吧。” 拿着一根竹子在竹林绕了无数圈的岐空内心是崩溃的。听起来那么霸气的剑术,为什么她练习起来就是拿根竹子绕圈跑啊!浮白看她跑的差不多了,便让她停下,先歇一会。岐空抱着根竹子气喘吁吁。 “浮白师弟!”一人御剑而来。岐空好奇看过去,是霁月,仲伐的大弟子。 浮白站定:“霁月师兄。” 霁月微笑道:“刚刚竹林动静不小,师父让我来看看。” “我刚才不小心没控制好,惊扰到师叔、师兄弟们。”浮白低头作揖。 “岐空师妹这是——” “她仙法根基太差,为了两个月后的比试,我让她先学剑术。” “如此。”霁月目光停留在岐空身上一瞬,“改日浮白师弟带着岐空师妹到光风山赏景。” “那就先多谢了。”浮白态度说不上热忱也算不得冷淡。 岐空目送霁月离开,心里暗自叹息,这位霁月师兄的名字肯定是依照光风山取的,仅仅就外貌而言,还是担的上这两字的,只是此人给她的感觉却略过圆滑。不等她继续思索,浮白噩梦般的声音传来——“岐空,休息够了,绕着竹林再跑几圈。” 岐空泪目。过了一个月,她又回到了原点。 竹院大门处悬挂着两盏朦胧烛火。细细观察,那烛火并不随风跳跃。这些静谧的光驱散了竹苑原本因竹林带来的阴森之感,目光所及,均蒙上了一层温暖。 阔别徒弟几个月的乾易终于回来了一趟。师徒三人坐在一起吃着晚饭。得知岐空将修行终点放在剑术上,乾易一下子将筷子放下,目光严肃的看向岐空。正在夹肉的岐空手一抖,一块红烧肉掉在地上,她赶紧坐好:“师父。” “你下定决心修习剑术了?”乾易端着酒杯,喝了口酒。 “如果继续修习仙法,在比试中肯定会被发现……”岐空小心翼翼道。 “也罢。你虽是半仙,但也终究是妖,仙法对身体还是会有反噬。”乾易摸着胡子,嘴角扬起,目光中透出三分喜色:“这可是天意啊!我们乾林后继有人了。” 岐空一幅我什么也不知道的表情看看浮白,只看到浮白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岐空,乾林虽修行不易,但只要努力,前途不可限量。”乾易语重心长,“你师兄肯定还没和你讲过,我们乾林传承的阵术。” 听乾易大致介绍完阵术,岐空在心里感慨道,这个世界和她看的那些小说真是相通的啊!阵术,即阵法之术,设阵之人以仙力或者妖力支撑阵法。阵法有幻阵、杀阵等。让岐空意外的是,这些阵法基于一些最基本的元素,设阵之人可以随意变动。 看着徒弟脸上抑制不住的向往,乾易心花怒放,刚想一鼓作气让岐空答应学习阵术,没想到浮白一把将她拉起:“师父,这么晚了我和师妹先回去休息了。”说完转身拽着岐空就走。岐空手忙脚乱的跟乾易道别,没看到乾易发光的八卦小眼神。 “师兄师兄,阵术真的像师父说的那么神么?”岐空眼神一闪闪的看着浮白。 “是。”浮白没有反驳。 “啊!那我就——” “但阵术极难修行,且若是设阵之人法力不济,阵术便会反噬。不然你以为为什么千年前乾林损伤严重?”浮白声音染上一丝冷淡。 “有多难?”岐空原本的兴奋少了许多。 “十年小阵,百年大阵。”浮白靠在墙边:“小阵每次对付不到三人,大阵可达到百人。十年、百年则是成仙、成妖的时间。”他扫了一眼岐空,声音很冷:“像你们妖仙草,不妖不仙,须得修行千年才可驱动大阵。” 古代有位勇士。叔父让他学习剑法时,他高冷的表示:剑一人敌,不足学,学万人敌。岐空觉得现在自己便陷入了这种境地。一人敌还是万人敌?一人敌上手快,万人敌要一千年…… 第二天,岐空黑着两个眼圈装熊猫。她快天亮的时候才发觉一个问题她忘记问了。在竹林一看见乾易她赶紧跑过去认真问道—— “师父,阵术和剑术可以一起学么?” 入仙门——11 一边绕着竹林狂奔一边大声背书的岐空内心的忧伤逆流成河,恨不得抽自己两嘴巴,叫你嘴贱!当她问出那个问题时,乾易眼睛一下子亮了:“当然可以啊!来来来,我们现在就开始!” 开始的结果就是她一边跑步一边背书。因为体质原因她居然也没岔气,可是岐空真的很想赶紧岔气昏倒啊…… 浮白现身在乾易身边,随手设下结界。 “为什么让她学阵术?” “为什么?乾林弟子学阵术不是理所当然的么?你当年不也学了。”乾易目光从岐空身上转向浮白,“难道……你嫉妒师妹能够得到师父我的亲传?”乾易义正言辞:“在我心中你和岐空的地位是一样的,大家要相亲相爱啊!”。 “并没有这种愚蠢的想法。”浮白瞪了一眼乾易,他就猜到这狐狸不会好好说话,挥手撤下结界之时,他听见乾易好奇的声音:“你不应该是最希望她学阵术的么?” 浮白僵了一瞬,回头看浮白:“什么?” “啊哈哈,师妹学了阵术,师兄不就不用被逼着学不擅长的东西了么。”乾易跳到他身边:“把压力推到师妹身上真不是个好师兄啊。”话音一落又冲着岐空大喊:“岐空啊,加油,你浮白师兄都嫉妒你能受到师父的亲自指导了啊!” 狂奔的岐空一个气息不顺,瞬间岔气,扶着身边的竹子,喘着气。浮白走向她。 “岐空啊,修行得循序渐进,太过努力也不好啊。你看你师兄被你的勤奋感染,都羞愧了啊。”乾易冲着浮白的身影喊。随后被浮白丢过来的一块石头砸中头,昏了过去。 “师兄……这么不太好吧……”岐空略担忧的看了眼乾易。 “他也只能用这种方法安静点了。”浮白一挥手,两人已站在葱葱郁郁的山谷中。岐空还记得这里——落云山。在墨丹青的结界中不能用瞬移。 “我去墨丹青那里借点书,你和我一起么?”浮白召出剑,侧头看着她。 岐空犹豫了一下:“我去,正好准备这几天来还丹青师兄的书。” 一路上,岐空只盯着自己的衣裙下摆,下面的景色完全吸引不了她。 “岐空。”浮白头稍微侧了侧。 “啊,我在,师兄。” “有的事眼见耳听不一定为实。” 恩,她知道。就像之前丹青师兄说行邪祟之事便已沦为妖邪,可是,对她只是嘴上说说而已。也许在丹青师兄看来,仙会堕落为妖,而妖,更是妖了。被偶像鄙视的感觉真是痛苦!岐空内心简直悲伤逆流成河。 “乾易应该告诉过你,乾林一门专攻阵术。”浮白面无表情直视前方:“千年前,阵术修炼者十之八九为妖仙草。因为妖仙草一族天生能将妖力和仙法融合,最适合于千变百化的阵术。” “每一场战争,即使是防御战,前方必须设立的便是阵。” “阵术能敌万人,设阵之人损耗当然也不是一般术法所能弥补。更何况,能敌万人之阵从来都是不死不休。” “那场战争,设阵之人,前一刻还在与你谈笑风生,后一秒人已消失。阵破了,下一人补上。” “所以,学习阵术的人只有一种死法——阵亡沙场。” 岐空站在书架前,呆愣着抱着那本《百草鉴识》。心里还回荡着浮白的话。他说:墨丹青并非愚昧腐朽之人。 “这本书你看完了?” 岐空一惊,抬头看见墨丹青正站在她面前,目光落在她手中的书页上。她迅速把书放回书架,边点头边回答:“看完了看完了,我看完了师兄。”她不知道这样子看着多傻。 墨丹青挥手将书取下随意翻开一页:“铁脚梨。” “啊?啥?”岐空脑子更乱了。 “关于铁脚梨的外观、习性、用途。”墨丹青重复一遍。 铁脚梨……她只知道新疆梨、普通梨,这个铁脚梨是什么…… 墨丹青看她一幅迷茫不知所谓的模样,狠狠将书合上,目光更严肃了三分:“看完此书竟然收获甚少,那你看书有何助益?” 岐空腿一颤,差点跪下。大哥要抽查什么的早点说啊,早知道借你的书还得全背下来我肯定不借了…… 看她战战兢兢的模样,墨丹青神色稍稍缓和了些:“那这本书你还记得什么?” 岐空咽了咽口水:“九天溪中的琉璃月形如满月,触之温润,食之甘爽;青牛湖中的红菱色泽鲜红,去壳食之,味清甜;落云山的葛根,可煮汤,配野林的楮香味道甚佳。” 墨丹青脸色越来越黑。 岐空赶紧加上:“还有我们住的竹林!那里的竹笋也很好吃,师兄你下次来竹林,我一定给你——尝尝……”后面两字在看见墨丹青由黑转青的脸后音调瞬间变低。 墨丹青平复了一下心情:“既然吃的你都能记住,为什么铁脚梨毫无印象?” “可能是我觉得不好吃,就没记下来……”岐空喏喏道。 “很好。”墨丹青怒极反笑:“下个月的比试前记得来还书。”他将书递给岐空,“去吧,你师兄在等你。” 岐空抱着书,欲哭无泪:“师兄……我能不能……” 墨丹青一个眼神看过去,她顿时住嘴,一溜烟跑出去。 浮白坐在一楼正品着茶,看见岐空跑下来,皱眉:“跑这么快干什么?没有一点沉稳劲。来来来,尝尝你丹青师兄这里的茶,比我们那的好喝多了。” “师兄,我们能不能现在回去啊。”岐空一幅苦瓜脸:“下个月比试前丹青师兄要考我这本书,我得现在回去背书了。” 浮白一口茶呛住,咳嗽了两声,“借个书还这么严格……难怪平时没人来。” 两人站在剑上。脚下是云霞蒸蔚。 岐空小心拽了拽浮白的袖子:“师兄,你说丹青师兄不是愚昧腐朽之人,意思是不是,他发现我是妖仙草,心疼我,不愿意让我学阵术,不愿意让我上战场当肉盾啊?”岐空一手捂着通红的脸。她的偶像果然人很好! “……”浮白沉默了一会,“岐空,不是我打击你,我的意思是——你被发现后,我和墨丹青并不知晓掌门师叔的意思,所以,我们就一个唱白脸一个唱黑脸。” “哦酱紫。”岐空收手,脸涨的通红:“师兄你别在意,我最近精神有点错乱……” 精神错乱……明明是自恋程度增加了。浮白撇撇嘴,下意识地嘴角扯出一抹笑。 一个月的时间很快到了。 临近还书的最后一天,岐空跑到落云山。在书馆门前张望了一会,感觉没什么气息,赶紧跑到楼上去,刚把书放好,还没来得及庆幸,墨丹青就出现在她面前。 “丹青师兄……”岐空低着头。 “明天的比试准备如何?”出乎她的意料,墨丹青并未询问书中知识。 “还行吧……”说这三个字的时候,岐空内心是极其发虚的…… “你不必担心,许多新入门的弟子程度并不如你。”墨丹青随手拿过一本书递给岐空:“这本书对你极有益处,还是一个月后来还。” 岐空战战兢兢的接过书。她很不想借他的书啊摔!#我的偶像是个抽查背书狂热爱好者该怎么办! “时间不早了,你回去吧,明天的比试好好努力。”墨丹青拿过一本书站在书架前自顾自的看起来。 岐空眨眨眼睛,哦,原来上次他是故意炸她的,根本就不抽查么,那…… “关于提问,我会不定时抽查。”墨丹青扫了一眼那喜形于色的表情。 “哦……”岐空垂着头,“丹青师兄再见。” 待岐空离开,墨丹青将书阖上,“涤。” 带着面具的男人悄无声息的出现在书架前,半跪向他。 “孤光怎么样了?” “……”双手将一把覆盖着锦缎的剑刃呈上。 剑刃通体浅青,尖端偶尔有光影闪过。他凝视了一会,用绸缎包起剑刃,“没有灵魂的剑……” 十二月二十日。每年的这一天仙门总是会升腾起一股微妙的气氛。此刻,岐空正哆嗦着站在溯木殿前和许多一同入门的弟子感受着这大考即将来临的紧张。 “师、师兄,我觉得我要完蛋了……”岐空狠狠捏着浮白的袖子,眼睛盯着溯木殿前的高台,上面正有两个弟子比试,一个召唤出长剑,一个身旁围绕着许多火焰。 “你可是师叔,拿出点师叔的气势。”浮白心疼自己被拽的袖子,又不能硬扯出来,好言劝道:“你可比他们高一辈,来的路上不有很多人叫你师叔了吗?怕小辈,成什么样子。” “啊啊啊,就因为是师叔,输了才更丢人啊!师兄,我——” “岐空!师妹!”浮白目光严肃的打断她:“你要知道为了这一天我们已经做了多少准备,我们有方案一,有方案二,甚至还有方案三!你还怕什么呢?” 岐空瞬间捂脸,就因为这三个方案她才紧张啊……浮白说,当初他就是利用这三个办法在入门弟子比试中拔得了头筹。岐空有理由相信,这也是这么多年来仙门众人不齿乾林的一个重要原因……实在是因为……太贱了…… “下一位——乾林岐空对战仲路笋婳!” 岐空还来不及思索笋婳这名字这么耳熟就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带到台上。抬眼一眼,对方容貌艳丽,一身红衣,虽只是个十二三岁的孩子,但也掩不住骨子里的那份骄傲。 台下议论纷纷。在这一届的弟子中,毫无疑问,岐空这个名字是最具神秘性的,当日的弃身投崖至今是许多孩子的阴影。 笋婳冲着岐空恶意一笑,已刺出手中长剑:“请师叔指教!” 入仙门——12 台下许多人屏气凝神。 平日众人与仲路一门较为熟悉,作为霁月的弟子笋婳自然也受到了许多关注,加上她确实天资出众,一时风头无二。而乾林一向是仙门最为神秘的存在,弟子行为也很是隐秘,作为近千年来唯一收入的弟子,岐空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关注。 扫视一眼台下乌压压的人群,岐空咽下口水,抬头冲笋婳一抱拳:“师侄指教了。” 笋婳目光戒备,将手中的长剑暗自握紧。那长剑流光溢彩,一眼看去便知并非凡品。 “徒弟!”突然一声大喝,乾易神色凝重的出现在人群。浮白站在他身侧,脸上没什么表情,眼神落在岐空身上。 来了……岐空心中窘迫,面上仍是一派云淡风轻。 主持者正欲上前询问,只见乾易大手一会,目光带着悲怆—— 你又要来了……仲儒、仲伐这些见识过乾易招数的人脸上忍不住各种黑线。 “徒弟!比赛第二,友谊第一,千万别闹出人命啊!” 全场静默。 原本已经酝酿好进攻招数的笋婳一时也呆愣在原地。 此时的浮白表情温和了些:“师妹,控制好情绪,别听师父的,只要人不死,师兄我还是救得活的。” 一群乌鸦飞过。 即使笋婳自小见多识广,此时听这两人的话,心里也是忍不住打鼓。她还记得仙门考试那日,对面这孩子从树林里出来的模样,里面可是有一头熊啊……虽然在仙门修行了半年,一头熊她现在也是完全不能比。 剑道第一,为勇字。 岐空趁对方神情不安的一瞬果断抽出木剑,狂奔到笋婳身旁,挥剑一捅。笋婳虽然慢了半拍,但仍是感受到了剑风,向后一退,堪堪闪过,但脚下一时散乱,平衡不稳,岐空要的就是这个效果,立马用空着的右手对着笋婳便是狠狠一推,将对方推下高台。 落台方,即为输。 比赛似乎还没开始,便已经结束了。笋婳打了个漂亮的剑花,落地,神情还有些呆愣。 全场静默了一会,随后各种议论声。 主持者抽动着嘴角宣布:乾林岐空胜。 岐空一下子蹦出两丈高,绕着高台狂奔一圈,笑眯眯的顺着阶梯跑下,到了师父师兄身边:“谢谢师父师兄!” 众人此刻也反应过来了,议论声更大了。 当然作为当事人的这三个家伙完全没有一点羞愧的意思,还大摇大摆的准备回去涮火锅,吃烤肉来庆祝乾林对仲路的这一历史性胜利。 站在看台上向来云淡风轻的墨丹青也被这三个家伙的厚颜无耻惊到了,难怪岐空选择了这么个师父,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啊…… “掌门师祖!我不服!”笋婳被气得七窍生烟!她原本打算利用这个机会好好在仙门众人面前表现一番,没想到竟中了此等阴险计谋!叫她怎能甘心! “笋婳!”霁月立马站出呵斥,随即向着仲儒做礼:“弟子教导无方,但请师父责罚。” 还未等仲儒说话,笋婳已经站出:“岐空他们三人明明故意在比试前危言耸听,才使我大意,弟子要求重新比试!”她刚刚看的分明,岐空连最基本的御剑都不会,凭什么能胜她! 仲儒一笑,目光略带深意的看了一眼霁月,随即转向岐空三人:“对笋婳的话,岐空你有何要辩解?” 乾易、浮白正欲往前一步说话,被岐空一把拦住。岐空冲着他们扬眉,自信的一拍胸膛,三下两除二跑到笋婳身边,目光坦荡的看向仲儒:“掌门师叔,弟子有话要问。” “你说吧。”仲儒点头。 “敢问这位师侄,方才比试我是否使用暗器,是否偷袭与你?”岐空看着笋婳,脸上还带着笑容。 “……没有。”笋婳心中纵使不甘,也不得不承认这一事实,“可是你师父师兄——” “那比试是否有规定比试前不可讲话?”岐空朗声。 “你!”笋婳一时语噎,又很快寻起话头:“你让你师父师兄在赛前助你便是不公!” “笋婳师侄,我且问你!今日你我比试你所凭峙法术何人所授?你所依仗剑器何人所传?”岐空往前一步,语气毫不相让。 笋婳秀眉一拧,恨恨跺脚:“岐空!我倒要看看你凭这下三滥的把戏能坚持多久!” “师侄,那你就在师叔我后面看好着吧!”岐空大笑,顺带冲她做了个鬼脸。 众弟子纷纷在台下议论,见过无耻的,没见过无耻到如此正大光明的,这次旁观新弟子比试果然有意思。 “岐空,笋婳,不可无礼。”仲儒看两个小辈闹的不可开交,出言道:“修仙之路艰辛,求道之途漫漫,诸位不可执着于一时之得一时之失。” 岐空、笋婳赶紧站好,恭恭敬敬的行礼称是。 岐空抬头之际正看见仲儒身边站着的墨丹青,心中顿时困窘难当,不过一想对方或许根本没在意,才算解意。 傍晚。竹林。 师徒三人在院子里热火朝天的涮着火锅。乾易不住的夸奖着岐空:“不愧是我徒弟,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来,喝了这杯青梅酒!” 岐空做娇羞状,一饮而尽,谦虚道:“哪里哪里,都是师父师兄教的好。” 随后乾易又道:“虽然嘛我教的确实不错,那也是徒弟你的资质好啊!来,再来一杯!” 岐空又道:“徒弟资质好也是您独具慧眼发现的啊!”又豪放的喝掉一杯。 乾易又道…… 浮白听这两人化作酒鬼互吹互擂,一脸黑线,出言提醒道:“喂,竹笋煮熟了,谁要?” 话音未落,便见两双筷子立刻快速插进火锅中,没多久,煮了半锅的竹笋已经没剩几块了。 岐空眨眨眼,想起刚才自己和师父似乎把师兄给忘了,立刻夸奖师兄:“师兄做饭真是太好吃了!” 浮白哼了声。 “是啊是啊,你师父我游历天下数百年,浮白的手艺真是世间少有,不不不,天下无敌手!”乾易赶紧补充,顺便又捞了一块竹笋。 浮白又哼了声。 “我记得人间有句话,娶妻当娶阴丽华。照我看来,若是浮白是个女子,我一定娶来当你们师娘!”可能喝了点酒,乾易说的话都带了点酒气。 “是啊是啊!我说——”岐空脸上红晕非常,直起身子猛一拍桌子,把其他二人吓了一跳,只见她又端起一杯酒,一饮而尽,大吼道:“娶妻当娶贤!师兄这样的最好!”话音一落,整个人已倒在桌子上。 剩下两个人像石雕般呆立当场。 还是乾易先反应过来,他眨眨眼:“徒弟,原来——” “什么原来!”浮白瞪他一眼:“酒鬼的话能信吗!”说话把岐空抱起来:“你一个人在这好好吃吧!” 呵呵呵,乾易暗搓搓的冲着两人的背影阴险一笑:“酒鬼的话才能信!酒后吐真言知不知道!不过岐空这年纪……哦,她是妖仙草,这年纪也不小了……”他脑海中也不知道浮现出了什么,整个人哈哈大笑。听见这笑声的浮白脚下一个踉跄。 青梅酒虽不烈,但对于初次喝酒的岐空而言还是有些过了。第二天清醒的时候脑袋昏昏沉沉的。一睁眼就看见一脸不怀好意笑的乾易。 “师父?”岐空拍拍脑袋。 “小徒弟,”看岐空醒来,乾易的笑容立马转换成温和慈祥长辈状,“你还记得昨天的事吗?” 岐空目光一下子变的警惕:“昨天……我喝醉了……难道我干了什么惨绝人寰的事?” “哎呀!”乾易的声音突然变的幽怨:“你怎么能忘记呢!伤了人家的心就不好了呀!” 岐空瞬间抱胸后退,联想一下这位师父的行为举止,难不成自己昨天对他做出了不可名状的事……她应该没这么重口味吧…… “那个师父,我这人喝醉了可能爱胡说,您千万别在意,我对大叔不感兴趣真的!”岐空赶紧做发誓状。 “恩?”乾易的目光更幽怨了,还带着一种探究。 “我我我我……我喜欢小鲜肉,小鲜肉您懂吗?就是师兄那样的!”岐空慌的口不择言,她可不想跟师父的关系搞的这么暧昧,她更不是什么大叔控! “哦!”乾易幽怨的表情瞬间被慈祥代替:“原来这样。小徒弟不用担心,昨天你什么都没干,除了……”他看着岐空的表情由紧张转为轻松再转为惊恐,露齿一笑道:“除了对——” “行了!”浮白端着醒酒汤一下子拦在两人之间:“你昨天喝醉了就睡了,别听这家伙胡说八道。” 乾易还想说什么,被浮白的眼神一惊,只得奄奄道:“我瞎说的。” “哦……”岐空看看这两人,浮白的表情很正常,肯定就是乾易故意在逗她!太过分了!她愤愤的接过醒酒汤,一下子全喝尽。她和浮白都没注意到乾易在岐空喝完时眼中一闪而过的精光。 下午,阳光略强。第二轮比试就要开始了。首场便是乾林岐空对阵仲路千阳。 千阳上台一番斗志激昂,冲着台下的笋婳大喊:“师姐!我会为你报仇的!”引来一阵叫好声。只是他在台上等了一会,迟迟不见那位岐空师叔上台,难道是对方的新计策?他心中暗想,正当此时,人群自远处传来一阵骚动。 入仙门——13 不仅是千阳没想到,所有人包括岐空在内都没料到,仅仅是一个午觉的功夫,她居然…… 待午后的阳光映照在她脸上,传来阵阵灼热,她醒了。揉揉眼睛,一下子坐起身子,感觉有什么不对,直到换衣服时才发觉——身上的衣服已经极不合身,长袖短至胳膊肘,裤子也短的不忍直视,跑到床边的水盆前,一张十六七岁的少女面容浮现在悠悠水面上。她明明记得自己不过是睡前喝了碗醒酒汤啊…… 浮白站在竹林中,左手侧隐约一道白光。四周静谧,偶尔有风吹来。他来了七百年,这片竹林与初来的并未有丝毫变化。 风大了些。他感受到空气中不同寻常的波动。 就是此刻。他手侧白光大盛,并未见他有何动作,整片竹林已经被白光笼罩。这次终于…… “啊——”一声娇俏的惊呼,随后伴随着倒地的“噗通”,听声音便知道很疼…… 浮白飞快转身,白光已经散退,他身后五米左右的地方,一个裹着一床被子的“东西”正缓缓蠕动着,还带点抽噎声。 他心中警惕顿起,手中佩剑已然祭出,力喝:“何方妖孽敢来仙门作乱!” 那“妖孽”在被子里挣扎了一会,抽噎声更大了,就在浮白准备将剑刺去之时,一个脑袋钻出来,头发散乱,眼睛发红,嘴边还带着血:“呜呜死凶,四我啊!” 浮白看了一眼,赶紧将剑收回,跑去,蹲下身体要扶起她:“你——你怎么突然变大了——” 几个时辰前还是个垂髫小童,怎么突然变成了豆蔻少女? “我,我也不资道啊……我的衣服也变小了,缩以才裹着被单啊……”岐空简直欲哭无泪。 “行了行了,你别说话了,门牙摔掉了,你现在说话漏风……”浮白一脸无语的抱起这个“大只”,往她的房间走去:“你先穿我的衣服将就将就吧。” “死凶死凶!我的牙还能藏出来不啊?”岐空捂着漏风的嘴,手上也染上了血。 浮白看她一眼,脚步加快,暗自使了个法术将血止住。把她抱到屋里,找出一套白色长衫递给她便赶紧在门口等候。 乾易也正巧来了这边,一看浮白的表情心下了然,但面上还是故作吃惊:“小白你怎么了?” 浮白一双眼看过来,笃定道:“你对岐空做了什么?” “什么?”乾易皱起眉头继续装傻。 “够了。你每次喊我小白就说明你干了什么坏事。”浮白上前一步:“她怎么突然变大了?” “你怎么知道我干的就是坏事!”乾易梗着脖子。 “呵,你干了坏事就会笑成这个样子。”浮白眼里满是阴霾,“她怎么回事?” “不不不,这不怪我。”乾易赶紧退后一步,“妖仙草成人十年后会突然长大。” “我怎么不知道?”浮白还是满满的怀疑。 “哈!你以为你是屿安啊,什么都知道。”乾易哼了一声,仰着头往屋里喊:“小徒弟,衣服换好了没?” 岐空勉强将腰带系了个蝴蝶结,便冲出来:“好了好了。”看另外两人打量的目光,她不由得一乐:“嘿嘿嘿,私服,死凶,死不死我穿的特别潇洒?”说完刚想摆个pose,就听见乾易惊天动地的笑声…… “小徒弟啊,你门牙怎么没了啊……” 岐空一脸黑线。浮白则忍住笑,一脸严肃,目光中带着同情。 所以,当岐空到了比试台前,所有人被震惊了。乾易给出的解释是昨天因为比试赢了,他们就庆祝了下,不小心把他炼成的“速效增长药”给岐空吃了…… 千阳一脸的不相信,昨天这三个人那么无耻的对待他师姐,这次肯定又是什么阴谋诡计,心下顿时紧张了几分。 岐空一脸沮丧的站在台上,紧闭着嘴。 千阳握紧手中的剑:“师叔,请指教!” 岐空有气无力的点了个头。 千阳心里顿时更为紧张,对方这次连话都不说了,是不是有了什么必杀招?念及此,他握紧剑的手竟然忍不住微微颤抖。 岐空抬眼就看见对方紧张兮兮的状态,她很想出言安慰,师叔我这次真的没干什么啊,可一想到自己的大门牙,还是果断闭了嘴。也捏紧手中的竹剑,眼神紧盯着对方。 两个人这般遥遥相望、对峙许久,竟然无一人先进攻。台下的弟子们看的都有些累了,有人忍不住出声道:“快打啊!” 千阳盯着岐空,想看她要说些什么,没想到对方依旧紧抿着嘴。不过这么一看,虽然她外表已经是个十六七岁的姑娘,但穿着那一套不伦不类的长衫倒是衬的她更是娇小,千阳心中暗自一喜,但又疑心是对方的计策,依旧站定。 被阳光照了许久,困意渐渐袭来。岐空忍住打哈欠的冲动。对方这么不动,她这么一剑刺过去绝对要泄底,一旦对方知道她什么都不会……岐空甩甩头,不会就不会,上次侥幸赢了一次,这次是不能侥幸了!总不能永远靠师父师兄争面子吧!更何况她现在身形已经长大,对方还是个十一二岁的小屁孩,何必还畏畏缩缩!念及此,她一手捏成拳,一手握紧剑,直接向对方冲去。 千阳见她冲来,心中一动,并未急着躲避,定定的站在原地观察着对方的脚法与剑路。脚步散乱,竹剑不稳,想必这个师叔并不擅长剑法,但碍于此次比试迫不得已拿上竹剑,难怪昨日……千阳稳了心神,身体微微一侧便躲过剑风,连带着岐空的拳头也落了空。 岐空心中大殇,这场比试是必输无疑了,虽然对方只是一闪,但她知道,她遇上了个高手。 千阳本打算羞辱对方一番,毕竟昨日用如此不入流的手段胜了自己师姐,而且还大言不惭,但今日对方已不是那个垂髫小童。对孩子他倒无所谓,但对一个姑娘便不好了。因此,他闪躲了几次,又象征性的挥了几次剑,最后岐空因为体力不支不幸踩到了长长的衣摆而摔下台…… 他做了个险胜的表情:“师叔剑法奇诡,千阳侥幸。”然后皱着眉头离开了。 一时间台下议论纷纷。毕竟在新入门的弟子中,千阳是最优秀之人,如今已能御剑,他如此说,想必在台上对阵时有什么不为外人道者的辛密,毕竟……岐空是乾林之徒。 岐空被浮白接住,避免了直接与大地碰撞的尴尬,听到千阳的说法也是一愣。浮白心中倒是明白,想必是那个师侄不好羞辱一个外表十六七岁的女孩,索性送了个人情。 乾易跟着两人身边,安慰道:“小空啊,没事,千阳那么厉害,况且你是用剑,能够打得他毫无还手之力已经不错了!输只是个意外” 岐空一听,心里更是郁闷了,根本不是意外啊,是必然。不过她确实没什么真本事,输了也活该。如此一想,心里舒服了许多,但对师父、师兄又多了些愧疚:“师父、师兄,对不起,你们要是没要我,也许……” “哎!这种小孩子之间的比试算什么!”乾易听不下去这种话,表情严肃了些:“小空,虽然你是个女孩子,但我还是要说,不要小家子气!尤其你是学阵术的人,阵术之所以没什么人愿意学习,便是因为它不仅消耗时间,而且在修成前很弱,不像剑术,随便挥挥便有所得。你若只想着速成,我劝你还是放弃阵术吧。” 岐空一愣:“师父,我……您真的不在乎比试的结果?” 乾易一笑:“你上次能赢一场已经是意外之喜了。” 浮白咳嗽一声:“剩下的比试你尽力就好,不必顾虑乾林什么的这些虚名,毕竟……有一个丢人的师父早就把这些虚名丢尽了。”说完便拽着她走了。 乾易气得在后面跳脚:虽然浮白你安慰人我懂,但为什么要把师父我损一通!我是你师父啊喂! 浮白将她领到自己房间,让她坐好,托着她下巴看了一会她那消失了两颗大门牙的空洞,松手时叹了口气。 岐空耷拉着脸:“死凶,四不四藏不出来了?” 浮白拍拍她的头:“怎么可能长不出来?我要去拿点药,你在这儿等一会。”说完整个人便消失。 岐空一下子从椅子上蹦下来,用手碰了碰下巴,感觉脸有点发烧,赶紧又将手放下,心里不知道怎的莫名多出了些慌乱,两只手又紧握在一起,坐下了。 “你的牙怎么回事?” 听到这个声音岐空惊的一下子从椅子上跳下来,面前站在微皱着眉头的墨丹青。她赶紧后退几步,捂着嘴:“不小心摔了。”不能在偶像面前露出自己没了门牙的嘴! 墨丹青没再说话,上下打量着她,长袖一挥,桌上多了一堆菱角。“昨日去青牛湖,顺带给你摘了些红菱。” 岐空一脸震惊。 “你浮白师兄通晓医理,你这些事难不倒他。我先走了。”墨丹青话音一落,人便消失。 岐空盯着那堆红菱发呆。 等浮白回来,看见的就是自己师妹一幅痴呆状的盯着一堆红菱。他把手里的药放在红菱边,问道:“墨丹青来了?”不等她回答又说:“可惜你牙口得几天才能好,这些红菱放上几天便不能吃了。” 岐空回过神,撇撇嘴:“我又没打算辞。死凶,不要浪费,你帮我辞掉吧。” 浮白面无表情道:“这可是他一片心意。” 岐空从椅子上跳下来,一本正经的说:“无功不受禄。万一我辞了,下次丹青死凶提问我背书,我不会背多不好意思啊。” 浮白也一脸嫌弃的表情:“我最讨厌吃这些东西。” 岐空一下子乐了:“那太好了,下次去青牛湖,摘得红菱我一个人全辞掉!”说完拿上药:“是不是一天三次一次一个?”看见浮白点头,她乐呵呵的跑了出去。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乾易突然出现在浮白身后阴森森的说,“看你师妹如今貌美如花,盯上的人可就多了。” 浮白立刻后退三步:“大白天在这说什么疯话。”说完就走。 乾易笑着哼了声,捧起那堆红菱:“哎,既然都不吃,那我可就不客气了啊。” 入仙门——14 一场让岐空担心了几个月的比试就这么落幕了。历时半个月,岐空只参加了两场比赛。虽然只有两场,但声名大振,提起乾林岐空,仙门的人都忍不住赞叹一句—— 乾林岐空真是继承了乾易那人的无耻啊! 也有许多人想探究她突然长大的原因,只是她很少踏出竹林,也无法遇到。 比试结束后,又跑了半个月的步,岐空看着远方的朝霞,叹口气,她又得去还书了。这一次浮白正好有事,又是她一人去落云山。让她很是惆怅,毕竟路途遥远,对于一个没学会御剑的人有得走了。 一进藏书阁,便看见墨丹青坐在那里,手里拿了杯茶,眼神落在窗外。 岐空毕恭毕敬的鞠了个躬,“丹青师兄,我来还书了。” 墨丹青这才将眼神落在她身上,微微点点头,“把书放这里就好。” 岐空上前走了几步,将书放在桌上,心中忐忑。 “你的剑术怎么样了?”墨丹青扫了一眼她的手掌,皮肤光洁,一看便不是长期练剑的手。 “这一个月师兄教我,应该……长进了一点点……”岐空很是心虚。 墨丹青笑了一声:“浮白还能教人了?” 听这一句,岐空心中不悦,虽然你是我偶像也不能这么说我师兄啊!念及此,她忍不住道:“浮白师兄很好。” 墨丹青听她这一句反驳,面上情绪没什么变化,手上拿过一份用锦缎包裹的东西递给岐空:“这是我多年前发现的生铁,近日锻炼为剑,你暂且用着吧。” 绸缎将剑刃包裹的很严实,岐空只在剑端看见一抹青色流光。她站在原地也不知道该不该接。 “那日比试,我见你只拿着把木剑上场,记起这把剑,放在我这里也无用,日后你剑术大成,你师父师兄定有更好的剑与你,这把剑你暂且用着。此剑名为孤光,锻造之初便沾染上妖气,整个仙门也只有你能用了。”墨丹青徐徐说完这番话,手上依旧维持着将剑递给岐空的动作。 岐空只得接过这把剑:“谢谢丹青师兄。” 十二月份,已经是冬季,但落云山仍然一片青绿,现在还有几只鸟雀在枝头叽叽喳喳。他侧脸看了一眼偏头看向窗外的她,那张青葱的脸呈现出片刻的失神。 待她回过神,面前已经空空。岐空握紧手心的锦缎,对着虚空鞠了一躬,转身离开。 乾易盯着那把通体青色的剑看了好一会,目光严肃的扫向浮白,话却是对着岐空说的:“这把‘孤光’是墨丹青亲手递给你的?” “是。”岐空很是尴尬,她心里有点明白师父为什么不大高兴,毕竟是自己门下的弟子,居然是其他人赠剑,确实不太舒服。 “剑是好剑,”乾易顿了顿,“浮白,你这个、这个师兄怎么当的?一把剑都拿不出么?” 浮白之前已扫了一眼,这次将目光移开:“剑凶,她不宜用。” 乾易气的差点跺脚,可当着岐空的面还是忍住了。他咳嗽一声:“岐空,这把剑确实不错,你暂且用着,过段时间,师父让师兄给你寻把更好的。墨丹青那里师父回去答谢的,不要觉得欠了他人情,记住了。你且下去试试剑吧。” 岐空捧着剑,答了声是,便退下了。 待屋里只剩下两人,乾易狠狠拍了拍浮白的肩:“你这个成事不足的,师父给你创造这么好的机会,居然让墨丹青送了个人情!” 浮白冷着脸闪开:“剑凶。她不适合。” “你是不是对岐空有意见啊?一会不让她学阵术,一会又说剑凶,每天抡把木剑跑来跑去算什么剑术啊?”乾易火更大了。这段时间每次他想给岐空讲解阵术都被这家伙打断,他忍到现在。 “……”浮白沉默半响,瞥了乾易一眼:“我乐意。” 乾易气的差点吐血。 仙门每年的最后一天都会下雪。纷纷扬扬。目之所及,银装素裹。 “嘿师兄……”岐空跑的气喘吁吁,“今天雪下这么大,还要继续跑步么?” 浮白恩了声。 岐空还是不死心,她最近认识了些小伙伴,她很想去打雪仗、堆雪人啊。“师兄——我都跑一上午了,下午可以出去玩么?” “你现在已经长大了,还要和那些七八岁的孩子玩闹么?”浮白审视着一棵青翠的竹子,右手向下一挥,一阵大风刮过,岐空躲闪不及,整个人被雪埋住,只剩下两只挥动的短胳膊…… 浮白走过去,半是不屑半是惭愧的把她拉出来:“连这都躲不过去,还天天想着玩闹。” 岐空吐了几口嘴里的冰渣,气得想破口大骂,一看,对方已经走远了,只是声音还悠悠的传来:“下午跑到日落再吃饭。” 想到那群小伙伴们已经放了半个月的假,岐空觉得自己这口气无论如何也忍不下去了。古语有言,是可忍孰不可忍!现在的自己和那些新闻报道中被虎爸狼妈虐待的孩子有什么区别?哦对,有区别,自己更惨……万年乖乖仔——岐空——决定……去愉快的玩耍!跑步,哼哼,跑你妹啊跑! 来到和小伙伴们约定好的九天溪边,小朋友们看见她纷纷打趣:“岐空,你居然来这么早!” 岐空咳嗽一声:“我师兄很平易近人的。” 众人大笑,也不多言,分了两组便开始游戏。 很是不巧,岐空和笋婳并不在一组,因为上次比试岐空耍诈之事,笋婳十分不忿,现在得了机会,便专门追杀岐空一人,也幸好岐空跑步了得,也没被砸的太惨,不过头发衣服很是凌乱。 其他小朋友闹的也很是开心。 直到—— “岐空岐空!浮白师叔好像来了!”眼神好的小伙伴看见了御剑飞行的浮白。 “没事没事,别管他。我们玩我们的。”岐空抹了把汗,不敢抬头看,掩饰着自己的心虚。 “真的哎,师叔表情好像有点凶……”越来越多的小朋友停下动作,抬头仰望着那个越来越接近的人影。连追杀岐空追杀的很开心的笋婳此刻也停下来,看了一会天际,幸灾乐祸的瞅着岐空:“喂,偷跑出来的小孩,你师兄来抓你了,你看,他手里还拿着根竹棍呢。” 岐空瞬间惊住了,不敢相信般看向天空,心里抱着一丝笋婳骗她的希望彻底破灭了……她认出了那根竹棍,是师父给她展示过说是乾林历代传承的打徒棒!她当时还在心里吐槽怎么不叫打狗棒呢,没想到啊没想到,今天就要用在她岐空身上了! 君子坦荡荡小人长戚戚。岐空默念着这句话,很想表现的大无畏点,可是一想到要在这么多小朋友面前被打整个人都是崩溃的——于是——她跑了…… 正常来说,她是逃不过浮白的,可是,人在危机情况下总会激发自己的潜力,搞出巨大威力的作死行动——例如岐空—— 不会游泳的她跳溪了…… 九天溪虽然名为溪,实际上说是海也毫不过分。 接触到冰冷的溪水的一瞬间,岐空全身血液结成了冰……后来的岐空回忆起这段记忆,忍不住打颤。整个人就像瞬间变成了一块冰块,在水中下沉下沉,透过厚厚的水幕,她还能看见湛蓝的天空和不断飘落的雪花…… 岸边的孩子们都呆愣在原地,谁也没想到这位当日跳崖的二货今日又点亮了跳海的新技能……直到又听见一声物体落水的“噗通”声,众人才回过神——浮白也跳下去了。几个反应过来的孩子赶紧用传音符联系各自师长,等仲儒、仲伐、乾易等人赶来时,浮白已经抱着全身上下结了一层冰的岐空从水里出来了。除了衣服湿了,他看起来还不算太糟,可怜岐空,整张小脸惨白,眼睛紧闭。 乾易赶紧哭天喊地的跑过去,敲敲岐空,传来“铛铛铛”的声音:“天啊啊,居然真的冻成了冰块啊!我可怜的徒弟啊!” 众人默。要是没有前面一系列动作和句子,他的悲伤看起来还是挺真实的…… 此溪之所以名为九天溪,便是因为落雪之时落入此溪者全身将被冰块冻住,需要九天九夜才能解冻。至于解冻之后是生是死…… “师弟,你不用太过伤心,丹青居处的温泉可以保岐空性命。”仲儒安慰道:“浮白你也去吧。” 浮白没有说话,抬头看了眼站在自己面前的墨丹青,将岐空递给他便召剑离开了。 还在哭耗的乾易瞬间停滞,露出一幅小子不争气的神态,跟在浮白后面狂奔:“你这死孩子!九天溪是好玩的么?赶紧跟你师妹一起去泡温泉啊啊啊啊!叫你把那根棒子送到你仲儒师叔那里,怎么把你师妹吓到了?” 墨丹青看了眼怀里的姑娘,身影便消失在众人眼前。 仲伐怒气冲冲的盯着还在瑟瑟发抖的小朋友们,大吼:“赶紧给我滚回去!在这么危险的地方打雪仗,活腻了是吗!” 众小朋友狂奔而散。 仲儒微笑,一幅高深莫测的模样:“既然这样,我们走吧。” 野林全被大雪覆盖,只留下一串长长的鞋印。 入仙门——15 一片冰天雪地中一团浓郁的热气由一泓温泉散发出。温泉中央立着一位姑娘,只有脖子以上露出水面,长长的黑发在水中浮浮沉沉。 待岐空有知觉已是三天之后的夜晚。 头顶满天星辰,四周冰天雪地,身处弥漫白雾之中,很有点仙境的味道,如果不是发现自己没穿衣服她还是很想就这么再静静的待一会的。她赶紧再下沉一点,只露出一颗头,走到温泉边缘大喊:“喂喂喂,请问有人吗?哪位大姐救了我啊?” “大姐”漫过重重雾气走进来,手里捧着白衣,默默的放在池子边缘,忽略对方一脸惊恐捂胸后退的动作,离开了。 脑子当机了一瞬,岐空才反应过来,那是……涤……如此说来……怀着极其复杂的心情穿好衣服,出去时看见涤正沉默的站在那里等着她。他冲她微微点点头,用手指着一条路。岐空脸被热气蒸腾的泛红,小声说了谢谢就跑走了。他松口气就要离开,又看见岐空跑回来,头发湿漉漉的,沾着几片雪花:“请帮我谢谢丹青师兄,谢谢。”又鞠了一躬跑开了。 看她身影不见,他才摘下面具,那张脸毫无血色。他向着浓雾走去,还未到中央,整个人一个踉跄,唇边有黑色的血流下。涤适时扶住他。墨丹青挥挥手,涤垂下头躬身离开。用尽最后一分力气,整个人跌进水池。 路的尽头站着一个人,身上被雪花薄薄的覆盖了一层。 临近了,岐空的脚步也慢下了,踱到他身边:“师兄……” 浮白嗯了声,不再多言,挥手召出长剑。 “师兄!”岐空声音大了点。 浮白面无表情的看着她。 “下雪了,景好看,我们走回去行么?”岐空讨好的看着他。 浮白默了默,将剑收回,径直向前走。她赶紧跟在他后面。 “师兄,对不起,我害得你跳河了……”她很想诚恳的道个歉,没想到话一出口却是莫名的喜感。 浮白也被噎了下,随即道:“是墨丹青救的你。” 岐空点点头:“丹青师兄的温泉泡的确实挺舒服的……不不不,我的意思是——”她面上有点发烫:“是师兄你在水里救的我啊,我看见了。” “……”浮白脚步一顿,又很快恢复原先的步伐。 “师兄,下次再有这样的事你就别救我了。”岐空抓过一团雪,在手心里捏来捏去,低着头看那点雪融出的水从自己手缝中穿过,声音小的只有自己听见:“我本来就是捡来的一条命,不值得救来救去的。” 她抬头,猛然看不见浮白,急转身,他已落后几步,站在那里静静的看着她。 那时候,风中都是雪的冷香。这两人都穿着白衣,站在茫茫大雪中似和幕布融为一色。 “为什么不救你?”浮白眼神有点冷。 岐空神情僵了一下,很快又是那副没心没肺的样子:“因为在下福大命大不会轻易死啊!”她笑,眼睛宛如弯月:“我可是主角,知道主角不死定律不?” 浮白几步走到她面前,将她头发上、衣服上的雪轻轻拍掉:“以后不要再说那种话了,不要放弃自己,世上每个人都很宝贵,没有什么值不值得。” 在漫天冰雪中,手掌的那些温度感受的分外清楚。岐空骤然不自在起来,“哦,谢谢师兄。” 两人又走了一会,天色越来越暗,可是岐空面前那抹白影越来越亮。有人陪着走一段黑暗的旅途,还有什么值得害怕的?只是一路无言,倒让她生出几分寂寞来。于是她开口:“师兄师兄!” “恩。”浮白应声,转身看她。 岐空挤到他身边,像往常一样拽住他袖子,眼神里写满了八卦:“你是不是和丹青师兄有仇?” “没有。”回答的四平八稳。 “恩哼~”岐空奸诈一笑:“那每次你们俩同时出现气氛就会很不对劲,难道——”岐空下意识拽紧袖子:“你的心上人不喜欢你,喜欢上丹青师兄,然后丹青师兄高冷的拒绝了她——”岐空情绪开始激昂:“这时你开口安慰,没想到心中的女神宁愿终身不嫁也不愿和你在一起!就在你苦思如何追到女神之际,大战爆发!”语气开始变的悲怆:“女神因为被拒,毅然决然上了战场,结果!哎,红颜薄命!” “你脑子里装的有有用的东西吗?”浮白实在是忍不住出言打断了她:“这么有想象力怎么不去写话本?” “嘿嘿,不瞒师兄,我之前的梦想就是写话本,可惜没人看……”岐空笑的很是狗腿。“那师兄你到底为什么和丹青师兄不对付啊?你对其他师兄们不都是高冷之花么,到了丹青师兄这里简直就是虐恋情深啊。” “……”浮白很想抽回自己的袖子,把这个二货丢在这里呆一夜,看能把脑子冻清醒点不。为了最后那个词,他觉得自己还是有必要解释一下的:“墨丹青此人性格太过阴险,做事不择手段。” 岐空一下子瞪大眼睛,这这这,师兄嘴里说的这个人和她看见的真是一个人吗? “你不要被他的外表欺骗了。”浮白看岐空一幅深深震惊的模样心里有点来气:“之前我和他……”他想到了什么,停了话头:“总之,你以后碰见他多留个心眼。”小心被人吃的连渣都不剩。当然后一句他自然没说。 之后的一路岐空很是安静,让浮白觉得有点不可思议。为了稍微挽回一点墨丹青的面子,他还是在快到竹林的时候加了句:“你也别表现的太夸张,和他面子上还是要过得去的。毕竟万一碰到什么事了,他看在同门的份上兴许还能帮上忙。” ……岐空内心创伤更重了:“原本人设是高冷正直大师兄现在变成了阴险小人腹黑男,哎,我要静静。”说完就松了袖子,自顾自的回了屋。 “哎呀!”乾易拎着个酒葫芦出现在浮白面前,笑的很是不怀好意:“吃醋了?” 浮白回头夺下酒葫芦:“你每天就这么无所事事么?” “哎哎,你师父我可不是无所事事,这不,前几天刚去给丹青道谢呢,谢那把孤光呢。”乾易咂咂嘴,“青牛湖里的鱼真是不错啊,还有涤,要是能把他要过来……” 浮白直接选择忽视他,就要走。 “大徒弟,把我的酒还我啊,我刚泡了些雪阳花,好喝啊!”乾易追在后面。 浮白脚步一顿,脸有点僵,又似不相信般嗅了嗅那酒香,“你在哪里摘的?” “墨丹青的院子里啊,我趁他不注意偷的。”乾易大笑,“快点给我,你不是不爱喝酒么。” 浮白脸色变了变,将葫芦捏的更紧:“我先走了。”话音一落,人影便消失了。 乾易气的脸都红了:“可怜可怜我好不容易弄的好酒啊。” 时间过的很快,依人间的日子,已经是正月十五。 天色昏暗。岐空握着毛笔在宣纸上奋斗,写出两个斗大的字,听见门响赶紧把纸团成一团,藏在身后,转身略尴尬的笑:“师兄,这么晚了你来了。” 浮白脸色看起来有些灰败,只略略点头:“你想学剑术么?” 岐空眼睛一下子亮了:“想!” 浮白微微侧过头,岐空看不见他的眼睛,只听得他说了一句:“明天日出前到落云山,我在书阁前等你。” 日出前……岐空心里飘荡着这三个大字,连浮白什么时候离开的都没注意到。她觉得她能在日出前起床就不错了,因为最近的严寒,每天都是被师兄喊醒的事她会乱说。可是如果让师兄在那里等她,这辈子估计她都学不了剑术了。她在房间里思索片刻,下定了决心。小心翼翼地将手中紧紧捏着的宣纸铺平,失神凝视了片刻,又皱起眉头这字写的太丑了,想丢终究还是舍不得丢,折起来夹在书中放好。 幸好一路白雪,即使在黑夜中还有些光亮。岐空深一脚浅一脚的在雪地里踏着。虽然她现在不怕冷了,可是崎岖山路走起来还是很难。耳边是呼呼的风声,这么听起来也不算寂寞。入了夜的仙门很安静,这一路的山野更是静谧。白天还能看见野兔在雪地里打滚,现在也都看不见了,它们都回家睡觉了。 她忽然很想看萤火虫。用萤火虫点缀着的夏天多美啊,欢声笑语一片。反正也没有人,这么一想,她站定,十指交叉放在胸前,很快松开,轻轻拍手。清脆的声音在旷野弥漫,霎时,她四周布满了一明一暗的小星星,随着她的脚步慢慢前行。身处光亮中心,岐空不无遗憾的想:若是在现代她有了这项本领,多么炫酷的撩妹手段啊。 那些光亮,也不知道装点了谁的梦境,又出现在谁的视线。 当她终于赶到书阁时,已是筋疲力尽。这年代也没有表,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只看着没有丝毫光亮迹象的天她也知道自己还能睡一会。书阁里面她肯定是不敢进去的,前面正有棵大树,她索性将带着的毯子铺在树冠下,躺着睡了。 入仙门——16 强大的生物钟让她在太阳刚出现的那瞬间醒了过来。落云山的藏书阁建在山顶。此刻此地阳光刺破厚厚云层直射下来,瑰丽绚烂。岐空不由得看呆了。 “你喜欢么?”身侧突然有个声音。 她一惊,赶紧站起,墨丹青正站在她旁边,目光落在远方云霞。 “挺好看的。”岐空很囧,手赶紧收着毯子。 “下次去书阁里休息吧。”墨丹青没再看她,转身走了。 岐空紧张的心才稍稍放松下来。没多久,浮白便来了,只是脸色看起来有些苍白。她赶紧跑到他身边:“师兄你来了!怎么脸色不太好?” “……你怎么来这么早?”浮白扫了她一眼。 岐空支吾半天才说:“我害怕今天不能按时来,就昨天晚上赶来了……” 浮白沉默一瞬:“那你以后就住这里。” 岐空猛的抬头,眼里全是震惊:“我……” “行了,开始吧。”浮白阻止她继续说下去,“剑术首决是什么?” “……”岐空垂着头不回答。 “为勇。”浮白自顾自的讲着。 岐空只觉得自己脑子乱哄哄的,只是一夜之间,为什么变化这么大。 “你理解的勇是什么?” “……” “如果你不愿意学,那我走了。”浮白收回剑,转身就要走。 “保护我喜欢的人。”岐空拽住他的袖子,低声回答,“不想让他们受伤,想让他们一直很好。” 浮白身体僵了一下,嗓子里的那份腥味愈发强烈。 “我想保护你。”有些话明知道不能说但还是忍不住。 话音没落多久,手中拽住的布料已经被抽走。树木幽深中只余一人。 岐空坐在树下,垂头看手心。就这么结束了。对方的举止准确的说明了态度。对待感情,她总有种莫名的悲观态度,就如此刻。心里有些后悔,如果不说是不是还能存些侥幸。可是她不愿意自己被看不见的期许拖进深渊。她宁愿干干脆脆的断了也不愿留着歇斯底里的希望苟延残喘。 “岐空啊,你怎么坐在这发呆呢?” 她抬头忙站起,恭敬道:“掌门师叔。” “你来找丹青的吗?他现在应该在野林吧。”仲儒笑眯眯着说。 “啊,我、我想事情,不小心就发呆了。”岐空看着自己的脚尖。 “是谁惹你生气了?”仲儒拍拍她的肩膀。 “没有没有,”岐空挤出一个笑脸:“我就是觉得,觉得自己比较笨,都在仙门待了这么久了,只顾着吃吃喝喝,什么都没学会,给仙门丢脸了。” “小丫头,”仲儒看见了她脚边的剑:“要不要丹青师兄教你剑术呐?他的剑术很厉害啊!” “不不不,不用了,谢谢掌门师叔,我、我得回去吃饭了,掌门师叔再见。”岐空慌张拿起身边的东西往竹林跑去。 仲儒叹口气:“小丫头啊小丫头。”他也没回头,直接说着:“当时还不愿意要这个徒弟,现在人家也不稀罕你了吧。” 墨丹青转身:“我从未想过让她做我徒弟。” “你、你、你!”乾易指着浮白就要破口大骂:“你居然把你师妹留在落云山,浮白,你到底在想什么?” “没想什么。我入门已近千年,也该去人间历练了。弟子走了。”浮白语气冷淡,转身却看见脸色苍白的岐空。看见她勉强挤出的笑脸,真是比哭还难看,他想。 “师兄,你要去人间了。”岐空很想表现高兴一点,可是她演技那么差。 “是。”浮白只答一字便已经召出剑。 “师兄……再见。”岐空只来得及说出这四个字。她那时候想,再见和拜拜终究是不同的。也骂着自己没出息,说是不要歇斯底里的希望,还是难免存着念想。 “师父,我先回房了。”她只能再勉强说这几句,再多话也许就要暴露了情绪。 乾易想拉住她再说些什么,一转眼人已经走了,只得叹口气,生着闷气。 床头还放着本书,岐空拿起,翻开,书中夹着她昨日写的那两个字,被她揉过又铺展开的那两个字:浮白。 雪开始融了。 路上已经有小花开始探头,打量着这个世界。岐空走了许久,终于还是累了。抬头,竹叶被吹得簌簌作响,上面还留着残余的水珠。她走过去,将大拇指放在那片竹叶下,不多久,那滴水珠便落在她的指甲上,又很快滑落到地上,转眼不见。 她终于是忍不住叹了口气。这个迷阵她走到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 因为浮白离开了,她学习阵术不再受到阻碍,这第一节课便是让她进入迷阵中感受一下。她以为师父让她进去呆一会就出来,没想到她呆到天都黑了,也没见他把她放出来……这意思难道是让她自己走出来么……可是她也走了快一天了啊……要不是以前浮白让她每天跑步打下的底子,现在估计她得累瘫了。她现在终于明白浮白的严厉是师承何处。当时明明是想选个宽松的师父的啊摔! 走了那么久也不算没有收获,至少她知道了陷入迷阵走是走出不来的。索性坐下来歇着,想着她入阵时师父说过的话,他说——每个阵都有阵眼,阵术的变化与阵眼有着莫大关系,迷阵是阵术中最简单的阵,只需迷惑阵中人让他们走不出去就行了,所以迷阵的阵眼便是迷阵中最重要的蛊惑人心的东西。 蛊惑人心?蛊惑个毛线啊,这片竹林她都呆了那么久,没觉得有啥不正常的啊,她也试过用剑将那些竹子全部毁掉,可是悲催的发现在这个迷阵中竹子的生长速度是肉眼可见的。她砍一片长一片,看着疯狂生长的竹子们,岐空的内心是崩溃的。要是浮白在,她还能撒个娇什么的……可是对着师父她实在是干不出来啊……她又抽出孤光,正欲继续“大开杀戒”,天一下子亮了。 岐空眨眨眼,适应着突然的光亮。 “徒弟啊徒弟,你怎么磨叽这么久啊!”乾易略有些恨铁不成钢。 “第一次么,难免的。”仲儒笑,“师弟你阵法新奇,小丫头走不出来也是正常的。” 岐空看到师父身边站着的掌门师叔和墨丹青,一下子就尴尬了。 “哎,你说你,你顺着那条路走不就出来了,你在那砍竹子干啥啊?”乾易还是有些气不顺,本来还想趁着这个机会给乾林扬气一把,没想到啊没想到。 岐空简直欲哭无泪:“师父您不是说是迷阵么,我以为那条路肯定出不去……”她这真是被反套路了一把啊! 乾易一时也很是无语。 “小丫头也是聪明反被聪明误啊,师弟你还记得浮白第一次破阵么?”仲儒笑的一脸慈祥。 岐空赶紧竖起耳朵。 “……都这个德行!”乾易叹了口气,“行了,徒弟,破阵的关键是要善于揣摩设阵人的目的,不是一味的按自己的想法走。你先把我早上给你的那本书背好。” 岐空分别对三人行礼,才垂头丧气的走了。 “小丫头还小,你慢慢教她就好了,不要这么严厉么。”仲儒拍拍乾易的肩膀,“不过我今日来是有件重要的事要通知师弟。” 乾易看看站在仲儒身后的墨丹青突然有种很不好的预感,只听仲儒一脸慈爱道:“现在徒弟大了都想去人间历练,可是只修一种法术实在是不够安全,所以我决定以后要下山历练的孩子们至少要修习两种法术,尤其是你乾林,安全更是重中之重。” 什么!乾易听的简直想吐血,浮白前脚刚走就有人想来撬墙角了!于是他义正言辞道:“这可不行!术业有专攻,贪多嚼不烂。我乾林阵术用来自保绰绰有余。” “师弟,这件事我们昨日都一直同意了,现在已经不能改了。”仲儒笑的还是很慈祥。 “我怎么不知道!”乾易气的想跳脚。 “你昨日被拉去喝酒了,醉醺醺的便没让你参加。”仲儒笑道:“我刚才看岐空在剑术上倒是颇有造诣,正好丹青还未收徒……” “你、你、你……”乾易看着自己面前这个师兄,气的连话都说不好了,他可真会睁着眼睛说瞎话,抡把剑当柴刀在那砍竹子也叫有造诣!缓了一会才道:“是岐空要学,我回去问问她的意见。” “师弟你也知道,丫头身份……”仲儒笑的温和:“你们可要好好想想。” 待两人走后,乾易才恨恨的从腰间解下酒葫芦,闷闷的喝了一口,“算了,你自己都不在意,我还帮你干什么?”只是说是这么说,他心里还是憋着一股气,径直走到岐空房门前:“徒弟,我进去了。”说完门便开了,岐空眨眨眼睛:“师父,您有什么事么?” 乾易走进去,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说,坐在那里又闷头灌了一口酒,缓缓道:“关于你师兄,你有什么想问的吗?” 岐空整个人僵在那里,过了一会她才垂着头问:“师兄他……什么时候回来?” 乾易又喝了口酒:“少则五六十载,多则数百年。”也许不会回来了。最后那句他没说。 这么久啊。岐空想着竹林里漫长的岁月。她还记得她摔断门牙那次浮白说过要给她摘青牛湖的红菱。 “师父……我什么时候可以去人间历练呐?”她手指无知觉的绕着圈。 “!只要小徒弟你好好学法术,凭你的资质肯定几年就能出师了!”乾易心头大喜,“到时候记得去找你师兄,告诉他早点回来,这猛一走多久都吃不到他的饭了还挺难受的……” 岐空狠狠的点点头:“师父,我一定会努力尽早出师的!”说完看见乾易促狭的笑容才觉得有些不妥,赶紧又加了句:“因为师兄做饭好吃么,我想他早点回来。” “不用解释小徒弟,我懂我懂。”乾易眨着眼睛,“年轻真好呐。”他说完这句突然又想到了刚才的事,整个人又有些焉了:“小徒弟,在仙门出师的条件是至少要学好两种法术,你准备学什么?” “啊?强制的么?”岐空有些惊讶。 “是的。”乾易并未告诉她这个规矩刚加上,“你有什么想学的吗?医术,飞羽术,盾术,植木术,阴阳术,五行术,这些你想学什么?”乾易罗列出了许多,笑着看向岐空。 岐空想了想:“没有剑术吗?” “剑术……剑术学着多残暴啊,而且你一个小姑娘家拿着剑也不美观,要不学植木术怎么样?种些花花草草的简单又方便。”乾易看岐空面上仍有犹疑之色,便说:“那这样吧,你先想想,明天跟我讲怎么样?” 岐空点点头。 入仙门——17 天色正晓。 岐空站在竹林间手中怀抱着孤光。不知道那把剑是否意识到了什么,剑身隐隐有光影流动。 “学习阵术的人只有一种死法——阵亡沙场。” 浮白的话又在她耳边响起。她那时是怎么回答的?她说:“我才不怕,就算是死我还能活上个成百上千年呢,足够我把这世间看过了。” 乾易打着哈欠从屋里出来,看见岐空赶紧走过去:“怎么样了?想好了没?” 岐空看了看怀里的剑:“师父,我想学——” “乾易师叔。”墨丹青突然出现,“我来接岐空师妹。” 岐空和乾易两人同时瞪大眼睛,看着对方。 “师叔前几日给师妹服了朝夕叶,师父算着这几日朝夕叶的效果将褪,会与师妹的体质起冲突,让我来接师妹去落云山暂避。”墨丹青看着乾易,嘴角带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 “朝夕叶是个啥?”岐空有点不敢相信的看向乾易:“师父您给我吃那个干吗?” “……”乾易咽了咽口水,“这个啊……” “是朝夕树之叶,有助于醒酒。”墨丹青微笑,“师叔,我带岐空走了。” 乾易内心是崩溃的,心里一面想着——徒弟啊,师父对不住你,连你媳妇都保不住——一面对岐空说:“小徒弟,去了好好学习剑术啊!” 岐空整个人还处于发蒙的状态,还没反应过来就整个人已经到了落云山。 其实我是想学医术的啊……她在心里默念,可惜没人听得见。 这里岐空来过一次,那次她和浮白偷鱼吃被发现了,浮白还被面具人丢进了海里。一个院子,三个青石砖造的屋子。和竹林比起来寡淡多了。 “你的房间在左边,需要用到的东西涤都帮你准备好了。中间是我的房间,有什么事直接敲门就好。”墨丹青扫了眼她怀里的剑:“练剑的话就在这片空地,若我不在你去问涤也可。” 岐空晕乎乎的点头。 “此处不会有外人进来,你尽可安心。”墨丹青想了想又加了句。 岐空感觉有什么不对劲,但是又想不出来,只能使劲点头:“谢谢丹青师兄。” 墨丹青恩了一声:“把你之前学过的招式给我看看。” 岐空顿时整个人都精神起来了,当然是被吓得……从头到尾她就只学过一招……而且那招她还只练过不到一天。碍于墨丹青的眼神,岐空勉强道:“我……我只学过一招。” “恩。”墨丹青完全不意外的样子,还是一副等着岐空演示的状态。 岐空只得硬着头皮拔出孤光,心里默念着口诀,握紧剑鞘向前狠狠一砍。在她意料之内——什么都没发生,只有一阵风吹过去…… 墨丹青注意到她拔剑时的毫不费力,心里暗自赞许,看见她默念口诀向前砍的动作时忍不住摇头,他走上前:“剑不是这么用的。” “啊?”岐空收回剑,转身看着他:“我剑术很差的。” 墨丹青嘴角勾起一个笑:“差不差那得看是谁教的。” 岐空默,她怎么觉得这话很是针对浮白呢?难不成墨丹青一直看不上浮白,所以趁着浮白历练决定接手自己把自己教好来打浮白的脸?岐空脑补着两人的恩怨情仇,忍不住抿嘴偷笑。 墨丹青看她一眼便知道她心里在想些什么,不过他也懒得纠正,只轻轻道:“看好。” 岐空赶紧神色专注的盯着他。 他还是站在那里,和平时的姿势没什么两样,不过右手里突然多了一把墨绿色的长剑,剑鞘泛着冷冽的光。他并未拔剑,直接握紧剑端,整个人立时消失。下一瞬身影出现在空中,他的动作很快,空气中留下一道又一道残影,不过一两分钟后,他已站定在岐空面前,整个人似乎一直未动过,手中那把剑已经不见。 “有什么感觉?” 岐空看向他的眼神多了份钦佩:“快。” “还有呢?” 岐空想了一会:“自然。你用剑很自然,就像剑是你身体的一部分,人剑合一。”在不久后的未来,岐空再次回忆起墨丹青评价只剩这两个字:贱人。暂且不表。 墨丹青眼里写着对这个回答的满意:“说的不错。你会对你的眼睛念口诀后再眨眼吗?” 岐空一下子汗了:“不会……” “以口诀开始剑术的修行虽然快,但后期进展不大。修习剑术你所要做的便是将剑当做你身体的一部分,心随意动。”墨丹青看到岐空半懂半不懂的眼神又多说了几句:“你现在还做不到,就一步一步开始吧。” 岐空沮丧的垂着头:“谢谢丹青师兄,对了师兄,我能问您一个问题么?” “问。” “您觉得按我这条件,什么时候能学好剑术?” “剑术修习永无止境。” “嘎?那我什么时候能去人间历练呐?” “你很想去人间?”墨丹青语气淡淡。 岐空眨眨眼,想了想,丹青师兄这么清冷的人肯定不喜欢人间的热闹喧哗,自己回答说是他肯定会觉得自己修仙之心不坚定,便赶紧补充道:“我师兄不是去人间了吗?我就想去找他。” 墨丹青神色冷淡:“今天好好想想我说的话。”话音一落整个人已经消失不见。 岐空站在原地愣了一会,认命的握紧剑嘟囔道:“不是说一步步来么,第一步是个啥啊?”她想了半天也没想出什么东西,索性按照以前的习惯,绕着这片空地跑起步来,就当是熟悉环境了。 在外面看落云山总是云雾缭绕,如今进来了也不觉得有雾。院子附近尽是些山石树木,树木她大都不认识,不过让她惊奇的是这些树都扎根于石缝中,自有一番坚韧。 待墨丹青坐在院子里再次看见岐空时,她已满头大汗,看起来跑的还很是欢乐。他心里那股刚熄了的火又开始燃起来了:“你在干什么?” “啊?”岐空用袖子擦擦汗:“我在跑步啊。” …… 涤适时给墨丹青端了一杯清茶,降火。 “我看闲着也是闲着就跑跑步锻炼身体顺便熟悉下周围的环境……”岐空拍拍头反应了过来。 “呵,浮白就是这么教你的?”墨丹青站起身。 “……”岐空心里那股火也开始烧起来了,对方这种迷之优越感是怎么来的啊?浮白就是这么教她的能怎么样了?这半年一直跑步她身体素质得到了极大的提高好么!想到这她实在是忍不住了:“丹青师兄,您要是和我师兄有什么矛盾麻烦您当面跟他讲清楚讲不清楚大不了打一架呗,您老在我面前挤兑我师兄是什么个意思啊?”跟个闺怨的小媳妇似得。最后一句她当然没胆讲。 您老……墨丹青整个人怔在原地,那两个字充斥了他的大脑。 涤默默的端走杯子,退下。 岐空看着墨丹青一幅像是被雷劈了的样子,心里忍不住一跳,不是说好的高冷喜乐不行于色的人设吗?这么容易动怒!心里对浮白说过的话更多了一份相信,这么一想她忍不住哆嗦一下,自己怎么就这么冲动,墨丹青一生气搞不好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啊…… “你觉得我很老?”墨丹青走到她身边皱着眉头问。 “啥?”岐空跟不上他跳跃的思路。 “浮白比我还大了几岁。”墨丹青又加了一句。 岐空眨眼:“我这里的老是表示频率,并不是年纪。” 墨丹青听她这话神色稍稍满意了些,走到她身边:“闭眼。” 岐空吓的一哆嗦,很是防备的看了对方一眼。 墨丹青看她这一幅紧张的样子也懒得多言,直接伸出宽大的手掌遮住她的双眼,在她身后轻言:“仔细‘看’这个世界。” 岐空下意识想挣扎不过很快意识到自己挣扎也挣扎不过,索性老老实实的闭着眼,心里还是忍不住吐槽都闭着眼了还看个毛线啊看。 闭上眼的一瞬间,时间安静下来。 远方有风来朝。越过山丘,飞过湖泊。 风中裹挟话语。有稚嫩的声音说——我在发芽,我在长大;有苍老的声音说——我在衰老,我在死亡;有冰凉的声音一点点结成冰;有温暖的声音一点点消融。阳光也在风里欢喜跳跃,还有阵阵雨丝在风里肆意飘散。她听见不远处柳叶开始舒展身体,听见脚下有种子钻出泥土叫嚣着我要开花我要开花,也听见泥土一点点沉寂。风中裹挟气味。有冰一点点消融的寒意,有阳光在指尖跳跃的香甜。有松叶落下的清香,有泥土腐败的苦涩。 温热的手掌离开脸庞。岐空赶紧睁眼,深呼一口气。 “你看见了什么?”墨丹青垂头看她。 岐空很是惆怅,决定还是实话实说:“青牛湖的鱼养了一个冬天,好像挺好吃的。” 墨丹青面上也没什么变化:“能看到这个地步,确实不错。中午就吃鱼吧。” 岐空一下子瞪大眼睛,不敢相信般:“真的?”没等墨丹青回答赶紧大呼:“谢谢丹青师兄!” 墨丹青看她笑的眉眼弯弯,撇开目光,轻轻点了点头。 入仙门——18 一连一个多月,岐空基本都是闭着眼睛的状态。每当墨丹青问她看见了什么,她总能准确无误的回答出现在这个时节能吃的各种食物——肥了的兔子,土里埋的竹笋,刚冒出头的香椿,地菜,甚至连野林的蜂蜜都不放过……墨丹青则是任由她回答出什么当天的饭菜便是什么。于是在岐空来到落云山的第四十一天,她发现,衣服穿不上了……再一照镜子,好么,整个人胖了一大圈…… 其实她的食量并没有太大变化,但是之前在竹林每天跑步消耗得多,现在每天则是吃完饭就闭上眼睛冥想要吃什么,一动不动的,能不胖么…… 当然这段时间她还是很有长进的,方圆十里之内只要有能吃的东西尽在她掌握之中…… 岐空在房间里看着镜子里的那个人,连眉头都皱不起来了——一皱眉头显得脸上肉更多了…… “岐空啊,快出来!师父来了!师父给你带了你爱喝的青梅酒!”乾易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岐空赶紧随便收拾收拾,嘴上喊着“师父我就来!”没几分钟就赶紧跑出去了。只是…… 乾易看着这个从屋里跑出来养得白白胖胖的女孩子,猛的差点认不出来这是自己原本清秀可爱的小徒弟…… “小徒弟,你最近过的还挺好的……”乾易语气略有点酸。 岐空则沉浸在自己变胖的事实中无法自拔,听自己师父这么一说,悲从心来:“都怪我,每天只想着吃吃吃,结果变得这么胖……” “没事没事,小徒弟别伤心,你现在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胖一点点也是正常,过不了几天又瘦下来了。”乾易看徒弟真是难受了,赶紧劝慰道:“小岐空,我给你带了青梅酒,你不是最喜欢了吗?” 岐空撇着嘴,一幅伤心欲绝的模样,看了眼师父手机提着的酒,眼睛一下子红了,扑上去一把抱住他:“师父你都不来看我,我一想你们了就吃吃吃,师兄走了,你也不来看我了。” “哎,小岐空,你都多大了,还哭,也不害羞。”乾易弯着腰,擦着岐空的眼泪:“好了好了,我们来喝青梅酒好么?” 岐空任由乾易拉住她坐在树下,他随手变出三个酒杯,又很快反应过来,嗤笑一声,将多余的收走。斟满美酒,端起一杯:“来岐空。” 岐空擦擦眼睛,端起另一杯,两人轻轻碰过,一口饮尽。醇香的酒液循着喉咙一口咽进心中。还是那个味道,不过三人变作两人,心境也随之改变,如今这酒酸已胜过甜,苦涩胜过甘醇。 “师父啊,你说师兄为什么要走啊?” “就是因为我给他说我喜欢他吗?可是我又不会天天缠着他非让他也喜欢我啊?” “我就是想让他知道啊。是不是喜欢一个人不能说出来啊?说出来他就要走了呀?” 岐空趴在桌子上,手指还挂着酒壶,“我真难过啊。” 乾易看着已经熟睡的岐空,叹了口气:“师父我也难过啊,浮白不在,连顿像样的饭也吃不成了。”他看看已经空了的酒壶:“小徒弟啊,哭出来就好了,憋了这么多天真是让师父心疼啊。” 等岐空醒过来,天色已近昏暗。她从床榻上坐起,身上还搭着一床被子,枕边放着一本新的阵术书。她捶捶头,今天喝的酒有点多了,酒醉之后的记忆一片空白,只是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眼睛有点浮肿,估计大半是睡的……一股香味飘散而来,她肚子立马叫了起来。她赶紧跳起来,飞快地穿上衣服跑到院子里,果不其然,涤正在烤鱼,他手边的放着几片翠绿的荷叶,上面还残留着几滴滚动的水珠。 她猛的扑过去,看着他手中正在翻转着的烤鱼咽了咽口水:“那个……我有什么能帮忙的不?”帮忙了我就可以正大光明的吃了啊!岐空默默想着。 涤看了她一眼,已经明白她在想什么,正巧手中的那份已经烤好,他直接放在离手边最近的那片荷叶上。岐空下意识就要抢走,残余的廉耻感有效的阻止了她,她只是在那很苦情的看着涤,“我能帮忙吗?” 你想帮忙吃是吗?涤在心里默默想着,不过念着自从她来到落云山他的厨艺才能有所发挥,他便点点头,“你帮我把这份送到主人那里,我继续烤。” 岐空赶紧包好烤鱼,紧紧抱在怀里,“我一定不会偷吃,认真送过去的。”说完就要跑,没走两步又赶紧走回来:“涤大哥……丹青师兄在哪里啊?” “涤大哥”对这个称呼有些无语:“在野林,你去找他就行了。” “哦……”岐空没有多想道了谢就赶紧奔向野林。 一路过去,天色已经黑透。夜凉如水。她没费多大力气便感知到了墨丹青在哪里,便赶紧向着那个方向跑过去,近了她才反应过来——这不是她上次泡温泉的地方么……幸好她之前来过要不肯定就出大事了。在周围踱了几步,她索性站定,对着里面大喊:“丹青师兄你在吗?我给你送吃的来了!” 话音刚落已有一个身影从里面走出来,头发未向一贯那般束起,长长的披散着,还氤氲着雾气。岐空看了一眼就不敢看了,垂着头把烤鱼递给对方:“涤大哥刚烤好的鱼。” 墨丹青随意看了一眼:“你先吃吧。”话音一落整个人又进去了。 岐空也是佩服,墨丹青是真喜欢泡澡啊,居然能抵制住美食的诱惑!看了眼还冒着腾腾热气的烤鱼,岐空还是将它放在地上,冲着里面大喊:“师兄,我给你放外面了,我设了个小阵,不会凉的,你一会出来记得吃啊!我先回去了!”说完便转身跑了。 涤看她回来这么快还有些吃惊,不过也没问,直接将烤好的鱼递给她,岐空也不客气,假客气什么的一个月前就过去了。这一天她除了喝了一坛酒什么都没吃,现在饿的真的是前胸贴后背。她埋头大吃几口,刚想抬头说点什么,意识到对方不是浮白,嘴边的话又咽进去。 踏着月色而归。墨丹青脸色在月光下有些苍白。涤已经将院子收拾地干干净净,看见墨丹青便恭敬立在一旁:“岐空已睡。” 墨丹青既没点头也没摇头,咳嗽了一声就要继续往屋里走。 “主人,浮白——”涤抬头,却被墨丹青打断:“不用说了,我知道,不用管他。” 涤看着墨丹青脚步略沉重的进了屋子,心里略焦急却也无可奈何。 春的气息开始洋溢。岐空也正式开始了她的剑术修行之路。 经过了发胖的那一个多月,岐空练剑分外勤奋,每日起早贪黑,过了半个月,身材虽不复当时轻盈,但较之半个月前也是瘦了不少。本来每日对着墨丹青总让她觉得尴尬,如今,出的糗多了也就无所谓了……虽然墨丹青话不多,不过教导的确实不错,少了念口诀这一步骤,用起剑来确实得心应手许多,而且她总觉得孤光一日较一日轻,她曾就这个问题询问过墨丹青,他当时表情看起来还挺欣慰,说了一句:修习的不错,造诣越高,剑对你而言越轻。岐空一时好奇,多问了句:师兄你的剑多重呐?墨丹青看了她一眼,他的剑已经出现在她面前:“你可以试试。”岐空立马双手捧剑,拽了半天,剑身未移动分毫。墨丹青看见她累的满头大汗,微微一笑:“还差得远呢。”岐空默默放下剑,继续练自己的去了。 经此一事,岐空没事总爱偷瞄那把剑,不到几日墨丹青也注意到她的眼神,索性挑明了:“你什么时候能拿起这把剑,你什么时候就能下山了。” 这之后,岐空练剑更是勤奋,让墨丹青在一旁看的既欣赏又是略心塞。 转眼之间,岐空来到落云山已经十年。这十年里,她背了几十本阵术的书,乾易隔一段时间也会上来指导她一些关于技巧,也许因为妖仙草之身,学起来倒是轻松。剑术在墨丹青的指导下也是进步飞快,第一次御剑飞行的惊喜让她久久不能平静。 这天,她决定回竹林看看。提前给墨丹青告了假,御剑到了竹林。离得进了,倒有些近乡情怯的感受,她下了剑,一步步往前走。没多久,便已经到了竹林。三年无人打扫过,地上的竹叶积了厚厚一层,踩上去的声音听起来真是沧桑。竹屋内空荡荡的。岐空进了屋,里面的茶杯已经积了层厚厚的灰。她站在自己曾经的屋子里,看了半天,还是抽出了一摞书中的一本,里面原本素白的宣纸已经发黄,字迹开始模糊不清。 外面的云稀稀落落。沿着九天溪行走,脚边散着些鹅卵石,她随手捡起一块,在自己七八岁时,她很喜欢这些小东西,拿着一个袋子能在河边捡一天,那些时光终究是回不去了。 入仙门——19 “岐空?”一个女声。 她回头,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姑娘,穿着艳丽,眼神还有着嚣张的痕迹。她站定,一笑,正儿八经的纠正对方称呼:“是岐空师叔,不是岐空,笋婳师侄。” 笋婳哼了一声,看四周没人,赶紧走到岐空身边,故作高姿态:“听说你这十年都在落云山?” 岐空点头。 笋婳又哼了一声:“现在看起来还有了点样子。” 岐空苦笑,不想和这个小姑娘计较:“好了,我要先回去了,再见。”说完便召出剑,却被笋婳一把拦住。 “喂,别急着走么!”笋婳拽住她的袖子:“听说落云山挺好看的是吗?” 岐空一听这话便猜出了她的意图,果断拒绝:“那里是丹青师兄的地盘,我说的不算。” 笋婳切了一声:“我们都来仙门十年了,师父带着我们逛过大大小小的地方,就是没去过落云山,你帮我们跟丹青师叔说说,问问能不能让我们来个落云山一日游?” 岐空皱着眉头:“我们?除了你还有谁?” 笋婳咳嗽一声:“还有千阳,还有……”笋婳一下子说了一大串名字,估计都是那年和她一起拜上仙门的小弟子们。 岐空想了想:“这样,我一会回去问问丹青师叔,尽量帮你们争取,如果明天之前我没通知你们不行的话,你们就在日出的时候在落云山山下等我怎么样?” 笋婳一笑:“行,我回去就告诉他们这个好消息,明天我们会去很早的,岐空!”说完边跑边做了个鬼脸。 岐空有些无语,有气无力道:“我还没敢肯定呢!” 笋婳只当没听见,直接跑了,抢着回去给师兄弟们报告这一好消息。 岐空看着对方的背影,有些无奈,这性格让人真是气不起来啊。这样一想,她倒是忍不住笑了。有人宠着让她任性不能不说是件幸事。 她在九天溪徘徊了一会,既是要求人,总得送点东西才是。她想了一会,墨丹青平时也没表现出对什么东西的特殊喜好,真是让人送礼讨好都没办法。她抬头,天色已经转青,沉沉乌云压下。快下雨了。她赶紧召出孤光,往落云山飞去。从剑上跳下的那一瞬间,她突然想到了一个不错的礼物。 和往常一样,墨丹青坐在院子里喝着茶,跟个七老八十的退休干部似得。岐空在心里默默吐槽,脸上还是带着笑跑过去。 墨丹青正品着涤新抄的雨前茶,他的习惯是先喝一口,再慢慢咽下去。岐空很久前看过一本心理学的书,里面说此种喝茶方式的人城府一般很深。这么一想,她又在心里给墨丹青三个字打了个小叉。十年过去,她当年心中的偶像情节早已湮灭。 墨丹青也不看她,只抬头看看阴沉的天,直起身要进屋。 岐空赶紧拦住他:“师兄,我最近新学了一个阵法。” 墨丹青站定,看着她也不讲话。 岐空咳嗽一声,一副高深莫测的模样:“师兄您先坐下。”说完赶紧给他拉好椅子。 墨丹青又看了她一眼,也没问什么,直接坐下。 岐空搓搓手,很是故弄玄虚的绕着他跑了一圈,伸出手指在他身侧虚划,最后双手合十,在他头顶轻轻击掌。 掌声刚落,大雨倾盆而下。 她却毫无淋雨的自觉,只是看着墨丹青咧嘴笑:“丹青师兄,以后你下雨就不用撑伞了,只要一下雨,这个阵术就会展开。” 墨丹青看到雨水顺着她乌黑的发梢流向白皙的脸庞,移开目光:“我们先进屋。” 岐空后知后觉的抹了把脸:“啊!”吓了一跳,赶紧跑回屋檐下,墨丹青跟在她身后,站在她身边,看着屋檐下滴滴落落的水滴,幻化成一串串装饰梦的晶莹。 “明天天气挺好,你请你的小朋友们来落云山玩一天吧。”墨丹青眼神落在烟雨朦胧处。 岐空猛一抬头:“呀?你怎么知道……”话说一半她自己倒是不好意思了,毕竟自己这种临到有求于人时才开始套近乎的行为真是很令人不齿啊。 “下次有什么直接说就好,不用刻意讨好。”墨丹青看了她一眼,眼神和天色一样。 岐空垂着头哦了一声,还是小小的狡辩了一下:“那个……其实不因为这件事我也会给你布这个避雨阵,就是赶巧了,真的……”毕竟自己来了落云山,他对她确实还行…… “阵术居然被你用来做这些不相关的琐碎之事,若是你师父知道了,不知道该哭该笑。”墨丹青嘴角微微上扬。 岐空很是不服气的哼了一声:“我去年还给师父布了一个净衣阵,他高兴的很呢!我还有净身阵你要不要?”岐空笑嘻嘻的看着墨丹青。 墨丹青脸色微变,似乎不相信自己听到的:“你说什么阵?” “净衣阵和净身阵——哦哦哦,一个是让衣服始终干干净净的阵术,一个是让人一直不用洗澡的阵术……”岐空有点囧,当时取名字居然没考虑到这一层,取了个如此污的名字,难怪当时给师父介绍,他老人家死活不愿意用…… “……”墨丹青半天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索性直接进了屋。 涤恍若一阵烟,突然也出现在她身边,连看都不看她,径直拿起墨丹青的茶具离开了。 岐空一个人站在屋檐下,支着脑袋看雨幕。层层迭迭,将世间的一切褪去装饰,恢复成最本来的样子。 这山川草木淋了雨,人的心若是淋了雨,还能重新回到原点么? 岐空到山下时天色未晓,但山下一改往日的清冷,聚集了许多人,为首的正是笋婳,她正一脸笑容对着她师父霁月。千阳在一边无聊的摘着树叶,放在手里折来折去。 “你们来的好早啊!”岐空跑过去,对着霁月抱拳以示尊敬:“霁月师兄。” 霁月笑着回礼:“烦劳丹青师兄、岐空小师妹了。” 岐空笑:“来,请走这条路。”说着她在前方带路:“山路虽有些崎岖,但一路风景尚可,现在是盛夏,山上的野果成熟了许多,师兄、师侄们不要客气。” 落云山被墨丹青下了禁制,没几个人能在此处使用仙术。 一路上岐空和霁月聊了许多,让岐空惊讶的是霁月学的居然是飞羽术。飞羽术即箭矢。那他的徒弟笋婳和千阳学的应该也是飞羽术了,当时比试之所以用剑,可能是因为剑术较好入门,拿来应付一个入门初试绰绰有余。 “师妹,你知道浮白师弟的近况吗?”霁月聊及阵术时突然问道,“乾林后人就剩你和浮白两人,如今他下山,让人也是唏嘘。” 岐空猛的一震,浮白,这两个字在她血液里发酵了十年。她看对方欲言又止的样子,心中陡然不安:“师兄是遇到什么事了吗?” “哦,没有。”霁月一笑:“我听说乾林阵术可通天地,便好奇你是否能探知你师兄的近况,随意一问罢了,岐空师妹莫要多想。” 岐空心里稍稍安定,面上恢复如常。 带着一群孩子们在山上玩了整整一天,天色昏暗的时候才送他们走。岐空累的半死不活,最令她无语的是作为主人的墨丹青居然一直没露面,连涤也没出现,幸好她早有准备,否则就尴尬了。不过还是有收获的,霁月送了她三枚飞羽箭作为答谢。岐空看着自己手中三枚长不盈寸的飞羽箭,也不知道这三个东西除了装饰还有什么用。当时她也没好意思问霁月。不过既然名为飞羽箭,肯定还是厉害的东西,这么一想她便将这三枚箭矢收好。不过再一想今日霁月的话,心里又是多了层烦闷。现今在人间的浮白会怎么样呢? 第二日岐空练剑时一看见墨丹青便跑了过去:“丹青师兄,我能试试你的剑吗?” 墨丹青看她神色,语气很轻:“你要去人间?” 被说穿了心事,岐空有些尴尬,但还是点点头:“我想去找师兄。” 墨丹青笑了,笑容略讽刺:“整个仙门,你记挂的只有一个浮白。” 岐空义正言辞道:“当然不是,还有我师父,还是丹青师兄,还有涤,还有掌门师叔,还有——” “行了。你不用说了。”墨丹青挥挥手:“我一直想你是不是不明白,可现在知道了,你是不想明白。你想去便去吧。”话音一落,他转身便走。 岐空看着他的背影,在青川蓝天背景下,让她无端萧瑟。她还是站在原地没动。 墨丹青走了一段,意识到对方没追上来,心下郁闷更重,停在原地静了一会,再回头,已不见岐空的身影。 “主人,她走了。”涤在一旁默默递给他一杯清茶,祛气。 “你,想好了?”乾易咳嗽一声,语气严肃。 “弟子想好了。”岐空语气也很严肃。 “那……墨丹青愿意放人吗?”乾易转身,看起来有点紧张。 “他让我想去就去。”岐空略无语,您才是我的师父啊,拿出点长辈的威严啊! “还算那小子有眼色。”乾易点头,“徒弟啊,人间险恶,今天为师给你收拾收拾东西,明天你再走。” “好,谢谢师父!”岐空欲跪被乾易拦住了:“你我师徒,不用讲这些虚礼,记住了!一定要早点找到你师兄!吃了十年仙门大锅饭,师父真的是要受不了了啊!” 岐空默。仙门之中,许多人不吃东西,美其名曰辟谷,其实并非他们真的不吃东西,只是……仙门的大厨房一言难尽…… 离别难免难堪。乾易只送她到竹林外便离开了。 背着包裹,岐空站在山下,最后一次回头看向已经待过十年的仙门,不知归期如何。她用手紧了紧包裹,向前走去,再也没回首。 入仙门——20 连续几日赶路,岐空整个人灰头土脸的。好歹在下午到了一个繁华的城镇。也颇有缘分,这里便是她到这个世界第一个见到的那个小镇。和十年前相比,繁华了许多。现在正是三月间,柳树抽出新芽,目之所及尽是一片欣欣向荣。街上叫卖之人摩肩接踵。岐空还是孩子心性,买了个小贩捏的糖人,在青石街道上随着人流转来转去。不期然,看见了一家书店。 她心念一动,走进去。书店人不多。老板一看见岐空赶紧上前:“这位小姐看着面熟呐,有什么想要的吗?” 岐空忍住笑:“哦?我看着面熟?” 老板站定,细细端详一会:“这位小姐,你来过我们小店吧?” 岐空一笑:“我小时候来过。” 老板赶紧招呼道:“那您是贵客,一会我给您打个折!小姐您有什么想要的书吗?” 岐空眨眨眼:“有仙门人物志吗?” 老板一听,脸上立刻多了几道褶子:“一听就知道小姐您是我们店的老顾客,这仙门人物志方圆几百里只有我们店里有卖的。”说着递给岐空一本书。 岐空忍住笑,翻了几页,和她十年前看的那本人物志没什么两样,现在看来,里面的人物也就墨丹青的画像有一两分神韵,其他的……估计都是乱画的。 “老板,这里面的画像可信吗?”岐空问道。 老板一笑:“小姐,不瞒你说,里面也就墨丹青仙长画的也许像一些,其他的……多是后人杜撰。” “哦?为什么只有他的画像?”岐空问出了自己真正想问的问题。 “大概千年前,有一善绘的小姐有缘见过这位仙长一面,便有了这幅画像。”老板一边收拾着书架一边笑着答。 岐空再看向那画像,这次看的细致些了,心下了然,那善绘的小姐只怕是一腔心意付诸东流。不过由这老板的话,墨丹青千年前没事还会出仙门,而依自己在落云山呆的那十年来看,别说他出仙门,出落云山的次数都屈指可数。简直一个大写的宅。 岐空又挑了几本书,也没问价钱,直接留了一两银子走了。还清欠了十年的债的感觉还挺微妙。 那老板追着要找钱,可他刚出店门,就不见了对方人影。他挠挠头,一脸疑惑地又进了屋。 这里的一文钱相当于现代的一元,一两银子换一千文前,一两黄金换十两白银。走时乾易给岐空包裹里装了不少钱,在仙门钱没什么用,在人间,钱可是非常有用。 岐空绕着城镇转了一圈,丝毫没有发现浮白的气息。心下略怅然。不过她也没指望一下山便能找到他。天下这么大,要兜兜转转多少次才能碰见另一个人。天色暗了,许多人家已经点起灯笼。岐空连续几日都睡在野外,好不容易来到城镇,决定还是要住店,便开始找客栈。 “姑娘,来一卦?” 一只手突然拦住她。 岐空低头,看见自己左手边摆着一个算命摊,一个白胡子老道一手捋着胡须,一手拦着她,脸上一副“我已看穿你”的表情。 岐空退了一步:“不好意思,我不信这个。” 那老道眯起眼:“姑娘不是本地人?来寻人?” 岐空心里突然来了兴致,索性坐在摊前的椅子上:“那你能算什么?” 老道一笑:“这就问姑娘了。” 岐空看看四周,又打量了他一会,心下有了些计较:“那就算算我这次寻人结果如何?” 老道拿出了一个签筒:“姑娘来抽一支?” 岐空作势要抽,又停了:“我们得先说好,这抽一次多少钱?” 老道转转眼睛:“一次五十文钱。” 岐空拿出五十文放在手边,随便抽了一支,签上写着:“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可也是个万能签呐!她随手将签丢在摊位上:“行了,我走了。” 待岐空身影不见,那老道对着不远处的茶摊的老板比了个手势,随即一个原本混迹在人群中的中年男子跟在岐空身后。 岐空盯着眼前的客栈看了一会才进去。这客栈的名字常见:悦来客栈。从外面看装修一般。一进门就有伙计围上来:“姑娘这是打尖还是住店呐?”说着就要接她的行李,岐空看了他一眼,伙计赶紧收手,讨好的笑了。岐空也没难为他:“把你们这最好吃的来一份,给我找个干净的房间。”伙计应了是赶紧退下去了。 随意找了个桌子坐下,岐空熟悉了下周围的环境,客栈零零散散也就几个人,没什么人说话。没多久,伙计就将饭菜端上来了,岐空尝了尝,手艺不怎么样,不过已经风餐露宿几天了,能有热乎的饭菜就不错了,也凑合着吃完了。 吃完饭天色已经彻底暗了。岐空打了个哈欠,外面虽然挺热闹,她也懒得出去逛,直接进了屋躺床上睡觉。 月上柳梢。 几个蒙面人踮着脚尖走到岐空房门外。 一个身量小点的黑衣人问道:“这是个肥的么?” “老道我有看走眼的时候么!”为首的那个说完狠狠拍了拍那人的头:“你蒙汗药下够了没?” “下够了,就算是一头牛也该倒了。”小个子压低声音。 “这小妞虽说是个习武之人,可处入江湖,不知人心险恶啊!”老道走到房门前,刚抽出刀要把门插砍断,门突然自己开了。 几个人一瞬间全愣在原地。一阵阴风刮过。 “这……咋回事?”身量小的黑衣人吓的一抖,转头就要出去,可是一回头,刚进来的门已经不见了,四周没有一丝光亮,伸手不见五指。本来还有声响的几个人,此刻全都从眼前消失。头上冒出冷汗,他全身颤抖地靠在身后的墙上。 岐空醒的时候天已大亮。这几天确实累着了,连生物钟都不准了。打了个哈欠,穿好衣服,洗了把脸,一开门,看见门口战战兢兢的几个黑衣人。一见到岐空,几个人赶紧跪下了:“仙姑饶命,仙姑饶命!小人有眼不识泰山,惊扰了仙姑,罪该万死,罪该万死……” 岐空看了眼,认出了里面的店小二和老道,慢悠悠的打了个哈欠:“既然你们都说了该死,那就死呗。” 几个人面面相觑,不知该说些什么。还是老道反应快:“仙姑饶命啊!小人实在是迫不得已,这些年天下战乱,我等身无长物,只能做此等勾当,图个养家糊口啊!”他这么一说,剩下几个人也赶紧道:“小人上有老,下有小……” 岐空叹了口气:“你们这么说——” 几人一听忙点头,“仙姑饶了我们吧。” “难道我看起来上没老下没小吗?要是着了你们的道,我怎么养家糊口呐?”岐空话音刚落,几个人脸色大变,忙开始求饶磕头。 岐空被吵得有点烦:“行了,装什么样子。” 几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老道又赶紧磕头:“仙姑,我等从来只求财,不害命,求仙姑饶我们这一次,以后我们一定……” 岐空挥挥手:“你们要是害过命,还以为能活到现在?弄点吃的来。我还当你们是艺高人胆大,原来就是欺负外乡人。”说完便走下楼随便寻了个位置坐下,拿着双筷子等着开饭。她昨日便察觉到自己一进入这城镇便有人盯梢,待老道探自己钱财时索性将计就计,在房门外布了个法阵。此阵名曰“问君心”,进入此阵的人若平生行过自问有愧之事,便会被怨气缠上,历经种种幻象,皆内心最惧之事。若入阵之人有愧于人命,则幻阵变杀阵。当然,对于内心极其强大,无论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都不觉得自己有错的人,这个阵就是个普通的迷阵。 岐空吃着早餐,看了一眼坐在自己对面的几个人:“你们不吃呐?青菜挺新鲜的,不吃浪费了。” 几个人赶紧拿起筷子:“吃吃吃,仙姑说的是。仙姑人美心善——” 岐空赶紧做了个停的手势,也不多言,几口吃完了饭,拿出钱袋:“一共多少钱?”看对面的人一幅如坠雨雾的表情也不多问了,拿出一串钱放在桌子上便走了。对于这些人,她觉得也没什么好说的,昨天也算是给了个教训。如果他们懂了,自己也不用多说;不想懂,自己多说也无用。自己也就一过客,能怎么管呢?只求自己问心无愧罢了。 一路上杨柳依依。如今才是三月,还不到柳絮纷飞的季节。几根柳枝垂在发间,似温柔的手仍眷恋着不忍离去。岐空停下脚步,回头看了一眼,路上行人皆神色匆匆。不知道刚才那股莫名的被注视感是怎么回事,她又想了想,随手折了根柳枝拿着。没多久,她的身影消失在远方。 柳叶葱郁处,有极小的声音—— “主人,我们被发现了。” “不愧是墨丹青教出来的,警觉性不错。借柳枝隐匿气息,挺聪明。” “主人,那我们怎么办?” “在她旅途的终点等着她。” 入仙门——21 离开仙门已经几个月了,上顿热饭还是在那家黑店“悦来客栈”吃的。如今已是五月末,天气一天天的热起来。这一路跋山涉水,虽说她也尝试过抓些野鸡、捕些小鱼,可惜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烤出来的味道连仙门大食堂的味道都比不过。遥想当年她躲在被窝看小说,总有些女主随便一烤就烤出人间美味的情节,此间一对比,简直心碎成渣渣。又到午饭时间,她拿出在上个镇子买的馒头,不管三七二十一狠狠咬了几口,等咽了下去才发觉——馒头馊了。 不远处的麻雀还在叽叽喳喳,被岐空饥饿的眼神一扫,一群麻雀“嗖”地飞跑了。 岐空叹口气,把馒头放回纸袋里,这年代路上没垃圾桶,她连扔都得找个镇子扔。一抬头,看见了一块大石碑。岐空盯着上面的字看了半天,“青石镇”。笔锋是她熟悉的俊逸。这石碑似乎是新刻的,上面的字在她看来还残存着缓缓流动的墨痕。他们之间仅隔的十年时光如今只被一块巨大的石碑阻断。青烟在前方的镇子中氤氲,拂面而来的风传递着她熟悉的气息。 还夹杂着浅淡的血腥气。 她走在青石街道上,四周回荡着她腰间三枚飞羽箭的碰撞声。整座镇子的风格与普通小镇有些许区别,类似于苗疆风。越往镇中心走血腥气愈浓烈。直到现在,她未听过除她之外的任何声响,也未见过任何一人。周边的集市、店铺井井有条,甚至茶摊上还留着刚倒出还冒着热气的茶水,整个镇子的人恍若突然人间蒸发,生不见人,死不见尸。甚至,连一缕血迹都未曾留下。 青石镇中心是一栋两层彩楼。飞檐上翘,木栏杆典雅精致。这里的主人应该正在办喜事,目之所及,皆是红色,喜字各处张贴。只是没有宾客,没有欢庆唢呐。血腥气最重的也是这里。她用手指蘸了蘸大红柱子,眉头皱起,手指上残留着一抹还未干涸的鲜血。这些血液鲜活的附着在这栋彩楼之上,浓郁且不流动。在手中紧握孤光,岐空抬头看了眼彩楼的匾额:桃花源里人家。黑色牌匾上这六字浓郁欲滴。 推开门,是常见的喜堂样式,两根红烛灼灼燃烧。三枚飞羽箭碰撞的更加激烈。岐空将剑背在身后,索性将三枚飞羽箭解开,挂在脖颈处,它们才安静下来。 此地邪气逼人,妖气冲天。岐空虚握着手,扫了一遍一楼,什么也没有。右手侧是楼梯,上面铺着猩红的地毯,有金色小花绽放其上。她认识那种花,名为金丝罗,活物踏上,其血气将被活活吸干,连粉末都不剩分毫。从她这个角度只能看见二楼的木栏。她打量了片刻,转动手腕,将“孤光”置于脚下,御剑而上,栏杆后—— 红发垂至脚踝,他一袭黑衣,赤脚踩在血泊,怀抱一个女子,正啃咬着她的脖颈,嘴角勾起,留下一抹鲜血。听见前方的声音,瞳孔竖起,他甩下手中的食物,转头正对着她。 岐空有一瞬间的愣神——那是浮白,又不是浮白。 就是这一瞬间,对方已收起笑容,瞬移到她对面,转眼之间,手掌已穿过她的胸膛,捏住那个犹在跳动的心脏。 她不敢相信的向下看了看,嘴角涌出鲜血:“你……是谁?” 他似乎没有听懂她在问什么,表情像孩子一样疑惑,下一刻,他抽出手,拿出那颗心脏,神情像是一个得到新礼物的孩子。 脚下的“孤光”瞬间黯淡,带着整个人飞速下降,跌进那片金丝罗,金丝罗立刻伸出细长的金色藤蔓将她身体全部缠绕,不过转瞬之间,她连同那把剑一齐消失。金丝罗缓缓收回细须,变回那些美丽耀眼的小花。 浮白盯着手里的那颗心脏,眼神里尽是迷茫。 一开始被他甩在一旁的女孩趁这一瞬立刻抽出长剑,顾不得还在流血的颈部飞身掠至浮白身侧,嘴里念咒,从背后朝那个身体飞快刺出一剑。 剑中。 浮白垂下握着心脏的右手,低头看着自胸膛处贯穿的利刃,眼中迷茫更甚。 那女孩没想到这么轻易便能得手,一时之间有些发怔。 浮白的表情却丝毫没显出痛苦,他没回头,直接向前走了几步,那剑便一下子又退出他的身体。 手中失了力道,女孩瞬间回神,想后退却猛然发觉对方已在自己眼前,那张脸被血渍污了许多,双眼宛如鲜血浸泡,整个人仿若恶鬼修罗。地毯上的金丝罗缓缓伸展着藤蔓,转眼间就要爬上她的身体。 就在那一瞬间,一阵风刮过,她后背处缠上一双手,抱着她后退几步,离开了地狱。岐空一手搂紧她的腰,一手拿剑挽出几个剑花,剑之所指,空气有着轻微的裂缝,碍于手边还抱着一个人,剑招不能使全,效果大打折扣,幸好她提前有所准备,两人才侥幸逃出这栋“血楼”。 一出血楼,女孩惨白的脸才勉强恢复了一些颜色,她拽拽岐空的手:“我、我们不用逃了,他出不了这栋楼。” 岐空站在前方操纵着孤光,听她这么说将信将疑的回头:“你怎么知道?” 女孩喘了好一会气:“我、我叫赵苑,是悟虚子道长的徒弟,你、你先停下。” 岐空看了看下面,已经离开了青石镇的范围,便御剑停至一个小溪边,看她捂住脖颈处的手指缝仍在向外渗血,便从包裹里找出一块白绫,“你脖子,我给你包扎包扎。” 赵苑也不客气,道了声谢便坐在她身边。“我看阁下御剑术用的极好,想必是仙门中人。不知师门承何?” 岐空手上缠着纱布,心中不愿多说,嘴上答着:“我若报出师门,我师父定要骂我,雕虫小技有辱他老人家。不知你刚才说的那个——人走不出血楼是什么意思?” 赵苑这么一听心中也明白对方不愿多言,便顺着岐空的问题答道:“仙长有所不知,此楼在我们修道之人中被称作万血楼。想必仙长已经发觉青石镇中已无活物,万血楼的制成便是取上万生灵的血气涂抹于镇中绣楼,此楼对制造者的法力要求甚高,地域选取也甚为重要。青石镇地处四大河流交汇之地,生气甚足,此地建造的万血楼威力非凡。万血楼的建造过程至阴至邪,残虐万千生灵,待建成之后,妖邪在楼中修炼一日千里,这真是天理难容……” 岐空听了半天,有些不耐烦了:“说重点。” 赵苑被这么一打断,神情讪讪,又继续说着:“仙长应该能看出来,那妖邪身体不全。”说罢,偷偷打量着岐空。 岐空心上又多了些烦闷,这姑娘年纪不大心思倒是多,这时候是想考考她看她有那个实力么?她将纱布系好,随口答道:“恩,他心脏不在体内。” 赵苑闻言面上多了些喜色,表情也愈加尊崇:“仙长说的是,万血楼除了能让妖邪实力大增,还能令心脏残损之人苟延残喘。无心之物必不能活,但若是有了万血楼,只要那物在楼内,能多活一段时间。那人想是强行想融合他人内丹,倒反噬了自身修为才沦落至此。” 岐空蹲在溪水边,将手浸在水中,看着指间血丝一点点被冲走,沉默了半饷:“你怎么来这里的?” 赵苑斟酌着用词:“我昨日观此地气象不对,赶路一天,只是学艺不精,差点成了亡魂,多谢仙长相救。” 岐空站起来,将手用手帕擦干,语气听来漫不经心:“依你看,该如何?毁血楼我还是有九分把握。” 赵苑闻言手指紧握了一下,又很快松开:“仙长说的是,不过,我看那楼内之人似乎也是仙门中人,仙长您……是否认识?” 岐空将手帕放好,回头冷眼看着赵苑:“你的意思是我仙门中人造下杀孽?即是如此我更应该清理门户。” 赵苑皱眉:“我只是推测,仙长何必气急败坏?即是这样,在下一道家之人也无法插手,听凭君意。” 岐空随手折了支柳枝,上面的柳絮早已飘散四面八方,柳叶长得青翠欲滴:“我随口一说,望阁下莫要介怀,我在仙门未曾听闻这些,不知道家可有方法救我师兄。” 赵苑咬着牙,脸色有些发红:“仙门中人都这般戏耍与人吗?” 岐空拿着那柳枝随手一挥,原本空荡荡的河岸瞬间被桃林覆盖,芳草鲜美,落英缤纷。岐空信步走到赵苑面前:“我脾气不好,不喜欢将一句话讲上两遍。” 赵苑的脸红一阵白一阵,最后她还是低声说:“距离此地东三十里有山名‘归墟’,听说有回生之物。我也只听我师父提过一次,具体是什么我也不清楚。” 待她说完,周围的幻境已经消失,恢复了原本空旷。 岐空想了一会,召出孤光,正欲走,听见赵苑着急的声音:“是东,那是西!” 岐空笑了笑:“有人出大力造了血楼,怎么会让我师兄这么容易死?” =================================================== 今天真的是很丧,喜欢的歌被全网封,这是我们现在的新常态了。青蛙在水沸腾前知道跳出来,我们不知道。 入仙门——22 御剑不过片刻,她又进入血楼,站在剑上,看向浮白。这次浮白仿若没看见她,双眼迷茫的看着虚空。楼梯间生长着的金丝罗似乎察觉到什么,细茎开始缓慢向着岐空的方向生长。 岐空皱着眉头看过去:“你们现在能看破幻阵?”并起双手,对第一次来时已经布下的幻阵又加了一道封印。那些金丝罗陡然失去目标,安静了下来。 浮白的眼睛已经恢复如常,只是瞳孔仍旧是浓郁的红色,整个人像是被斩断线的木偶,呆呆的站在那里,没有丝毫动作。 岐空盯着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纵身一跃,站在他面前:“浮白?”她试着喊了一声,隔了十年再次当面叫他的名字,声音在空气中传播的有些失真。 意料之中,但还是让人惆怅,他没有任何反应。 岐空又向他走近两步,离的一近,立刻发觉他周围两股截然不同的气息——一股是微弱但又纯净的仙气,一股是她最熟悉的妖仙草的气息。她心里一惊,立刻伸手抓住他的手腕,分了一缕妖气进入他的血脉,刹那之间,那缕妖气便被他的身体吸收。岐空脸色大惊,立刻后退几步,仙身如何能吸收妖气?难道他想将妖仙内丹与自身仙体融合? 岐空擦了擦眼睛,抬头看着他,又走近几步,用手摸了摸他的脸颊:“现在这样子还挺乖的,不占便宜白不占!” 那张脸似乎扭曲了一下,有黑气在逸散。 岐空只仿若没看见,从眼睛开始,手掌一点点向下,待快移动到嘴唇时,一道白光瞬间在她手掌上闪过,在看时那手掌中心已多了一道长长的血缝。她停下手,右手从包裹里极快的拿出一个小瓷碗,将左手捏紧,垂在小瓷碗上方,血液顺着手掌纹路一点点滴进瓷碗。她皱了皱眉头,这一滴一滴的太慢了,索性用孤光又重重划了几道,血液的流速才快了些。没多久那小瓷碗已经快满了。岐空扫了眼金丝罗,它们这次倒是安静,丝毫不受血气的影响。浮白闻到了血气,开始动荡,不像之前那么安静。岐空加重了他身上的束缚,将瓷碗递到他嘴角,不用她喂,浮白已经很自觉的将那还冒着热气的鲜血喝了下去。 妖仙草之血,解百毒,除咒术。 岐空看着干干净净的碗底心里忍不住吐槽,喝我的血还真不客气啊!不过这一碗大补血下去,浮白的脸色倒是好了些,不再是那么死气沉沉的了。原本呆愣的表情也变成了重伤之后的苍白,闭着眼睛躺在她怀里,岐空反应过来时忍不住自嘲:倒还是体会了一把霸道总裁的感觉。 召出孤光,她怀抱浮白飞出血楼。赵苑说的没错,万血楼确实可以保浮白暂时不死,可是此楼邪气太重,呆的久了便会迷人心智。若是浮白还清醒着,看自己以这种方式续命,只会恨不得早点去死。 将浮白安置在街边的柱子上靠着,在他身侧布下一个阵,随之整个人悬至半空,对着血楼召出孤光,左手食指与中指并拢,狠狠划过剑身,瞬间剑端大亮,发出耀眼的蓝光。随着光亮大盛,血腥气开始在镇子里扩散,那些原本在楼内生长的金丝罗冲破木制建筑,在风里飞速生长摇动着粗壮的身躯。 岐空嘴角扯出一股冷笑,双手合十,松手瞬间,剑身的光亮更甚,将整个镇子包裹其中。不过几秒之后,整个镇子都已经安静下来。血楼已经不见,原本浓郁的血腥气消散,地上只剩一片残渣,仿若地震之后的景象。除了浮白周围,所有地方只是一片废墟。 岐空走到浮白边,呼了口气,随手拽了拽凌乱的头发,将浮白背在肩上,一步步向着废墟外走去。 刚出小镇,便看见一脸焦急的赵苑,赵苑一看见她立马飞奔而去:“仙长,刚才青石镇动静那么大……” “没受伤,我做的。”岐空直接打断她的话,答道,又拽了把快掉下去的浮白。 赵苑自然也注意到了她背的浮白,脸上有喜色:“您把这位仙长也救出来了!” 岐空嗯了声,继续往前走。赵苑则一副小媳妇的模样跟在后面。岐空心上又烦了,索性回头问她:“你跟我后面干什么?” 赵苑脸上一红:“想必仙长一人照顾师兄有些吃力,我想帮点忙。” 岐空听着那两个字心上又是一堵,这是我师兄,又不是你的,叫那么亲热干什么!看看天边,丝毫没有仙门中人的踪迹,岐空叹口气,扭头看看旁边的河:“喏,既然你要帮忙那就去抓点鱼来,你会烤么?” 赵苑脑子一时反应不过来,下意识点点头。 岐空松了口气:“那就快点,我来生火。” 没多久,一阵烤鱼的香味在河岸边蔓延。岐空咬了几口,点点头:“你烤的还不错。” 赵苑立马垂头,一副羞涩的模样:“谢谢仙长。对了,不知仙长的师兄为何名讳,当日我被他所救……” 岐空立马觉得这烤鱼咽不下去了,她想了想:“知道名讳你又能如何?” 赵苑脸上更红:“我也知道人仙有别,只希望能有个名讳来寄托忧思。” ……岐空望天,这幽怨的感觉……真是让她不知该如何吐槽了。随即她正了正神色:“那你还不如画个画来寄托呢。”说完之后再也不言语了,目光盯着不远处的归墟山,神色莫名。 “仙长可是在想归墟山的事?”赵苑顺着她的目光看去,询问道。 岐空唔了一声,不置可否。 赵苑继续说:“我虽听师父说过归墟山的回生之物,但从未听说过有人能安全下山,更逞论寻到那东西,仙长这次有何打算?” 岐空用手指摩挲着折下的杨柳,喝了口溪水:“能怎么办呢?”她站起身,向来途看去,依旧一片清明,无半寸土地飞扬。注意到赵苑明显惊讶的目光,她用手擦擦嘴角,忍不住笑了:“血楼我已毁去,剩下的事你也帮不了我,谢谢你的鱼,就此别过。”她挥了挥长袖,眨眼间,她与浮白二人都已消失。 赵苑一人站在原地呆愣半天,被人拍了拍肩膀才反应过来:“主人,我觉得你找的人不太靠谱啊……” 来人一袭水蓝色长衫,黑发垂地,剑眉星目,虽是女子,虽着一身长裙,仍是飒爽英姿。她看向岐空、浮白二人消失的方向,神色并无变化:“她是个聪明人;再者,她是这世间最后一棵妖仙草,若是她也找不到——不,她一定会找到。”话音刚落,她抑制不住喉咙间的疼痛,一下子咳嗽出声。赵苑立刻扶住她,眼里全是焦急担忧:“主人,已经开始反噬了……”她挥挥手:“无碍,相比千年前的主君,我这算什么。我们去归墟。” 天色昏暗。 岐空背着浮白一步步向着崎岖的山道行进。现在正是草木生长最为旺盛之际,越往上走,山路被植被覆盖的越深。原本她可以御剑,然而刚刚毁去血楼耗费了她不少力气,若是现在再御剑,万一碰上什么危险便再无自保之力,她索性在自己周围布个不怎么消耗法力的小阵,直接背着浮白往山上走了。 不同于万血楼,三枚飞羽箭此时十分安静,配合着归墟山的寂静,便有些渗人。若是以往,她必要召出些光亮,可现在她巴不得能低调低调再低调。这座山里肯定有什么东西——虽然整座山并无活物,但依然生气充沛。那件维持着生气的东西兴许就是刚才那人所讲的回生之物。但她并不相信那个道人赵苑。以浮白做引,在血楼试探自己的修为,将自己引入归墟,斩断仙门的通信。而妖仙草已不能被炼制,他们在图谋些什么? 垂落在她腰侧的那双沾满鲜血的手开始发抖。岐空感受到脖颈处有温热且带着腥味的气息流动。她赶紧停下脚步,一个转身已将他的头稳妥枕在自己腿上,她用手轻轻擦了擦他脸上的血污:“浮白!你醒了吗?感觉怎么样了?” 浮白还是紧闭着眼,额头上有青筋浮现,皮肤充血,仿若置身于恐怖的梦魇中无法挣脱。 岐空皱着眉头:“已经喝过了,为什么还是一副中了咒的模样?”话音刚落,她的手腕被他死死抓住,浮白勉力撑起身体,狠狠看向她:“快走!快走!”字字千钧之力,说完又吐了口污血昏了过去。 岐空愣了一会,重新把浮白背到肩上,继续一步一步向山上走:“抱歉了,这次不能听你的。既然目的是我,那你暂时应该没事,我就先节约点血咯。” 山路越来越崎岖,参天的古木逐渐随处可见,地势也渐渐平缓,由丘陵转变为了平原。从远处看归墟山,如寻常山峰一般无二,而真正到了这里,倒像是被刀横切了一半剩下的废墟。离这里不远的青石镇在此之前人丁兴旺,可见这座山对他们而言并无异常……岐空想了一会,又仔细琢磨了一下这里的布局,原本不起眼倒掉的几棵树、突兀出现土坑中的浅水浮现在她脑海——看来这里曾布下过幻阵,但在不久前,也许是和青石镇的那场灾祸同时间被人破坏了。一个懂阵、法术造诣极深的妖。 入仙门——23 原本静谧的旷野开始有风声传来,诡异的是树叶在枝条上纹丝未动。岐空将浮白平放在地上,手中紧握孤光,环顾四方,并不做声。 距离她们二十米左右,突然有什么东西缓缓破土而出,岐空定睛一看,陡峭的山石像是竹笋一样钻出地面,那些黑色的影子一点点壮大,不多久就将他们包围。岐空脖颈处的三枚飞羽箭瞬间开始颤动,金属碰撞声响彻旷野。岐空立刻把它们摘下来,重新挂到腰侧。那些山石一点点向中间蔓延,原本被削去一半的山峰渐渐恢复原样。浮白原本苍白的脸色随着大地的震动愈加惨白无血色,嘴角又吐出一大口鲜血。岐空退后几步,扶住他向那个唯一的出口飞奔而去。就在他们离那片光亮越来越近时,她猛地停下步子,不敢置信地后退两步,一米之外已无回路,只剩下一眼见不到底的深渊。 “你……快点走……”浮白又咳出一口血,意识稍微清醒了些:“一个人还能出去……”岐空手下没犹豫,直接将他重新背起来,一手扶住他,一手召出孤光,跳上剑,急速向上飞。她顾不得看浮白是否还清醒着,一边勉力支撑着剑,一边紧紧抓住他:“现在给我说这种话有什么用!” 也许是飞羽箭的缘故,山石生长的速度慢了些。岐空心里也开始清楚这归墟山内定是布下了什么大阵,自己冒打冒撞,不,也许是被人刻意安排着闯了进来。那人重伤浮白,布下这种种最终目的也许就是这个阵。不过对方也没料到她身上会带有飞羽箭。飞羽箭仙气冲天,其碰撞叮铃之声可治妖邪。岐空使出全身力气,总算是在最后一刻冲出了归墟山。 孤光剑身微颤,悬浮在半空。岐空拖着浮白,眼睛定定的看着已经恢复原样的归墟山,尖峭的山峰高耸入云,在天地间投映下一层厚重的阴影。比青石镇更加压抑的气息开始传递。不等她稍稍放松,几枚长剑扑面而来!岐空察觉到周围浓烈的杀气,下意识侧开身体,长剑错身而过。 身着蓝色长裙、眉目肃穆的女子凌空而立,离她不过二三十米。左手垂在腰侧,右手则向着岐空的方向虚虚一握。 岐空靠着孤光的剑气勉强而立,她身上的衣服经破败许多,血污尘土混在一起看上去狼狈不堪,可此刻站在浮白身边却丝毫不显颓丧:“敢问阁下何人?” 蓝衣女子并未回答,将虚握的右手收回,左手五指一翻,于虚空中抓出一只碧绿长笛。很快,悠悠笛声传彻云端。 笛声一出,浮白脸色愈加差,嘴角的血又开始流淌。不仅如此,蓝衣女子周边开始有黑色雾气聚集。岐空脸色大变,那雾气她认识,是怨灵。她曾在书上看过:殇令曲一出,引天下战乱怨气,聚为怨灵,怨灵非金木可消,非水火可除。可是殇令曲已消亡千年,且奏者需以万人血、百人君为引,祭千年道行。若奏者法力不济,此曲反噬,奏者也将沦为那血人之一。 岐空立即单手在空中布下剑阵,想趁怨灵还未形成赶紧打断曲子,可是不消片刻,阵术便被那些还尚未形成实体的怨灵撕了个一干二净。 蓝衣女子闭着眼继续吹奏。哪怕她还闭着眼,两抹血泪已流下脸庞。已经开始反噬了。 岐空看到怒火攻心一手继续结印一边大吼:“殇令曲已开始反噬,你到底要干什么!怨灵一出你也无法操纵!”尽管她已使出全力,可一只手的力量还是太过微弱。眼看着那些黑色雾气越来越浓郁,岐空心里一横,停下结印,用左手将浮白搂住,右手五指一抓,幻化出一把匕首,利刃行云流水般划破眉心,那些血刚一流出,便被她印在浮白眉心。 额头处传来冰凉的触感。她的脸庞感受到他微弱却坚定的呼吸。此刻是不是应该说点什么?可是抱歉了,我从未想过我们的相遇如此短暂,我们的重逢如此匆忙。她忍着泪,狠狠松开手,那白色身影就这么垂直从云端落下,她没再看一眼。 右手持剑,左手高举,剑刃划破皮肤,血液自空中洒落,孤光饮了血,光芒更盛。岐空死死盯着不远处依旧吹奏的蓝衣女子,向她奔过去,将剑狠狠一挥—— 无形的刀刃遇见阻碍便将其斩断,那一剑将黑色雾气全部斩为两端,黑色雾气后的女子长发瞬间散落,脸上很快出现一道长长的血痕,那只笛子,断为两截。与此同时,最后一个音符刚传出破碎的笛子。 刚被斩断的雾气很快重新聚拢在一起,实体渐渐形成。 蓝衣女子咳嗽了一声,随手丢掉已断掉的玉笛,侧头看向神色慌张的岐空:“殇令曲已下,怨灵已成。你虽给你师兄下了同心阵,只是这世间再无浮白。”她想到什么,勾起一抹笑:“当然,是你先消失才能轮到他罢!”她的声音嘶哑,随着她的话语,她身上的血污愈来愈多,蓝衣很快被染红。 岐空看向已形成实体的怨灵,它看似人形,整个身体散着黑雾。三枚飞羽箭碰撞之声尖锐,这声音使得怨灵的动作迟缓了些。岐空趁此赶紧后退几步,刚准备向着反方向跑,胸口陡然传来一股震荡,她完全没有准备,下一刻猛然吐出一口浓血,那些血很快被黑雾包裹,原本还在犹疑的怨灵受到这鲜血的鼓舞,立刻向着岐空奔去。 她勉力提起一口妖气,向着已经恢复原状的归墟山飞去,末了,再看了一眼脚下苍苍云雾。她还活着,那他就不会死。 同心阵,莫不如称为同生阵,布阵人活,则阵中人活;阵中人死,则布阵人死。同心同心,天下有心人皆同此心。 她立于归墟山巅。脚下是茫茫云海。没有回头,她知道怨灵已经要咬上她的脖颈。很多思绪在这一瞬间闪过,她都来不及捕捉。当她将剑刃划过喉咙,一跃而下时,脑海里的最后一句也不过是他的那句——不要放弃自己,世上每个人都很宝贵。可是对她来说,这世上最宝贵,不过一个他啊。 殇令曲一出,引天下战乱怨气,聚为怨灵,怨灵非金木可消,非水火可除。有乾林,布死阵,以妖仙魂祭,阵启。 “你早知仓破天令野力在此布下死阵。”白衣仙人拾起荒芜中被泥土掩埋的一把残剑,上面再无光泽流转,旁边是三枚散落的飞羽箭矢。 “大家彼此。”蓝衣女子抹了把脸上的血:“怨灵已消,死阵已解,主君与仙长你再不需耗自身修为镇压此地。望妖仙两界自此安宁。”蓝衣女子冲墨丹青稍一抱拳,转身吹了个口哨,一只黑色苍龙转瞬而至,低伏在她身侧,她就要上去,墨丹青冲她扔了个瓶子:“你的那剑也不好受。”蓝衣伸手抓过,眼中闪过一瞬的黯然,很快又是平静无波:“多谢。” 墨丹青站在荒地之上,风声呼啸,吹过那三枚飞羽箭,有叮铃碰撞声一闪而过。 咒术师——1 清晨的街道总是弥漫着各种早点的香气。卖包子的小贩又看了几眼那个蹲在巷子角落披着几块破布看上去才六七岁的丫头,哼了一声:“喂!” 那丫头抬起头,眼神怯生生的,看看自己身边没人才敢看向小贩,用手指指指自己的脸:“我?” 小贩懒散的点点头,拿了张纸包了两个包子递向她:“喏,小孩,以后有钱了记得还我。” 小丫头脸上不知在哪糊的满是黑灰,眼睛却亮的很,整个人盯着那包子看了半天,咽了咽口水,摇头说:“我没钱。”不等小贩说什么,她赶紧跑了。 小贩的手僵在空中片刻,将包子又重新放回笼屉,摇头晃脑:“这年头小乞丐都有骨气了。”一旁的豆浆小贩目睹了这一幕,调笑道:“贫者不吃嗟来之食嘛!”两人笑了一会,继续开始叫卖。街道还是一如既往的热闹。 小乞丐一口气跑到离街道远远的地方,逃离了那片极其吸引她的香气,跑了这么久,对于一个三天没吃饭的人差不多也耗尽了体力,她瘫坐在地上,抬头仰望着还未升到空中的太阳:“没想到我岐空竟然会沦落到这种地步……” 没错,这七八岁模样的小姑娘就是岐空。 那日她怀着必死的决心从归墟山跳下,感受着自己的身体被迎面而来的死阵一点点吞噬融化,不能不说是绝望。如果不是毫无挽回,没人愿意就这么随意的放弃自己。虽然她也曾死过一次,可再次面对这个字,她还是害怕。尤其是身边没有一个人的那种孤寂便能将她整个人淹没。索性只有那么一会,接下来她便没了意识。再次醒来,又是桃花漫地,柳枝随风。她躺在大柳树下,眯着眼睛看了好一会的太阳,她才确定,她还活着。 “爷爷,好久不见了。抱歉没能给您带吃的。”她站起来,踉跄了一会,扶住树干勉强站住。 “你这丫头,每次醒来都要吵醒我。”老柳树的声音传来:“在外面怎么弄的那么狼狈,法力尽失,连妖仙之身也变成个小草妖了啊?” 嗓子突然就被堵上了一层棉花,眼圈忍不住泛红,她赶紧低头,也不回答,一出声要哭的音调会太明显。肩膀突然有什么压上,她一看,是几条嫩绿的柳枝。 “小丫头,想哭就哭吧。你这样的我见多了,无外乎是遇上了什么翩翩世公子,一见许两心,奈何天公不做美,被辜负了。都道妖仙草一族秘法可祛百毒、疗恶疾,无非便是一颗心罢了。连心都能送那人,更何况几滴血呢。”柳枝轻轻擦过她的脸,抹去泪水,“丫头,以后好好生活。” 岐空破涕而笑:“爷爷,您是看了多少话本啊!” 老柳树切一声:“不是跟你吹,这世上还没我没看过的话本。” 岐空笑了,认真道:“谢谢爷爷。不过——”她突然想起什么:“我明明死了,怎么会回来这里?难道我成鬼了?” 老柳树沉默一会:“妖仙草没有成鬼一说。送你来的那人不让我告诉你。”岐空正要追问,他语调变的欢快:“不过,我偏要告诉你。那位落云山仙人还记得吗?就是他。” 岐空皱眉:“墨丹青?” 老柳树挥挥柳枝表示同意。 岐空垂头看了会自己的手指:“爷爷,我还活着,我得去找一个人。” 老柳树立刻说:“不用,他经常来,你顶多再等两天,他就过来了。” 什么……岐空听的头大,原本还打算再待两天的她表示立刻就要走,匆匆告了个别就赶紧跑到水边召出一条鱼离开了,坐在鱼背上时听见老柳树还在喊:“小心……”后面的话也没听清,结果上岸没几个时辰没来得及弄些银子伴身,她便变成了七八岁的小萝莉…… 估计老柳树喊的就是这件事了…… 变成萝莉还不是最惨的,原本自己现在已经成了个妖力低微的小妖,变成萝莉后更是法力尽失,纯粹就是个人类小孩子……身无分文,又不敢乱吃陌生人的东西,飞禽走兽她也抓不到,花花草草什么的她也不知道有没有毒性,就饿到了现在…… (远方的墨丹青表示:当时让你背《百草鉴识》你不背,活该让你饿几天。其真实想法则是:让你对我避如蛇蝎,哼!) 岐空摸了摸腰边挂的三枚飞羽箭,内心在滴血,她好想把这家伙当了买东西吃……可惜它们看上去破破烂烂的,估计也没当铺收。盯着太阳看了半天,实在是饿的受不了了,跑到路边随便拔了几棵看上去能吃的草,放小溪里随便晃了两圈就赶紧往嘴里塞,塞了一半,呜的一声哭了,那浓重的土腥味,那刺辣的口感……想当年她可是吃过浮白、涤做过饭的人啊,想当年她的零食都是红菱一类的啊!想当年哪怕她来人间闯荡也是兜里全是银子不差钱不饿肚子的主啊!现在什么都没了,她不光把人弄丢了,差点还把自己弄没了,真要弄没了也好过现在被活活饿死啊! “饿了吧?”一片阴影遮住她,墨丹青半蹲下身体:“呵,连草都吃上了。” 岐空泪眼汪汪的抬头,待看清他的长相,立刻扑上去抱住大腿:“师兄啊!师兄!”叫的那叫一个亲热,估计岐空上辈子的亲爹妈都没这待遇。 墨丹青很想狠狠心,腿一抖把她甩出去,可是看她这幅抱他大腿苦兮兮的样子,他还真挺开心的。 半个时辰后,岐空坐在草地上,忙不可交的把铺放在自己面前的一大摊食物统统塞进嘴里。浮白坐在她旁边慢慢喝着茶,涤在对面继续烤着刚抓上来的鱼。 “丹、丹青师兄,”岐空勉强垫了垫肚子,物质条件一满足立刻意识到了自己狼吞虎咽的姿势很不美观,赶紧坐直,捧着一碗葛根楮香汤递到墨丹青面前:“您、您要不要喝汤?” 墨丹青抬眼看了看,继续喝着他的茶,品了口才道:“我有茶喝。” 岐空一听,心中大喜,忙不跌的说了几句谢谢赶紧把那碗汤喝的渣都不剩。 对面的涤大厨瞥了眼岐空,又重新垂头烤鱼。 岐空被这一眼一瞪,猛地福至心灵:有茶喝,潜意识是缺少吃的啊!她连忙放下碗,扫视一遍自己面前这一摊的食物,基本都被她啃了几口,唯一能单个吃的就剩红菱了。人家都来送这么多吃的了,递个不去壳的菱角也太不够意思了啊……这么一想她反倒更加踌躇了,她剥壳的方式就是用嘴咬……抱着盆大的琉璃月啃了半天,岐空鼓起勇气碰了碰墨丹青的肩膀:“丹青师兄,您爱吃红菱吗?” 刚才她用嘴啃红菱的样子全被对方看在眼里,要是不问直接递给他,人家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这么一问,他肯定会客气的说不吃,这样既表现了自己的关心又免得对方尴尬,自己真实个贴心girl!岐空默默在心底给自己点了个赞,然后听见墨丹青的回答—— “喜欢。上次听你说便去摘了些,尝了几个还不错。” ……岐空心里尴尬的很,默默想着:大哥您这是要陷我于不忠不义、进退维谷之地啊。手上只能抓过一个菱角,先掰了两个角,看对方一副悠悠然的表情,心一横,直接上嘴啃,咬了个缝,将里面的果肉剥出,递给墨丹青:“喏,给。” 墨丹青抬头看着她,也不伸手,只是张开嘴。 岐空瞬间僵了,手都要开始抖了:“那、那个,我觉得我用牙咬的不太好,我……我还是自己吃吧。”说完就要塞自己嘴里。墨丹青眼疾手快,立刻将那块果肉抢走吃了,表情看上去不太高兴,嘴上说着:“不用,我觉得很好。” 听完这话,岐空瞬间食欲消了大半,为了让自己别太尴尬,她又剥了一个红菱,刚准备站起来走到涤大厨边递给他就被墨丹青拦住了,他直接拿走果肉塞进嘴里,吃完才说:“他不喜欢吃。”说完看见岐空在那群食物中搜寻的眼神,立刻又补了一句:“涤不吃东西。” 默默烤鱼的涤大厨留下了一个沉默的身影。 岐空哦了一声,只感觉自己手脚都不知道往哪放了,干脆坐下来继续啃她没啃完的琉璃月。 “吃不完没关系,别吃太多,饿了这么久,半饱就可以了。一会还有烤鱼。”墨丹青看她把琉璃月啃了快一半又加了一句。 岐空把嘴里的那块咽了下去,拿过一旁的水喝了几口,酝酿了一下感情:“那个,丹青师兄,你知道浮白师兄怎么样了吗?归墟山的事,您应该知道吧?” “你确定要一见面就问其他男人的事?”墨丹青眼神变的危险:“女人,你在玩火。” 墨丹青侧头看向她,现在的她还是一副小姑娘模样,这么坐着,乌发垂地,阳光在上面打着旋。他慢慢把嘴里最后一口略苦涩的茶咽下,语气清晰—— “他死了。” 咒术师——2 风吹过来,带着秋天的稻香。 “你说什么?”岐空手腕微不可见的抖了抖,将手中的水漾出了一层层波澜。 “我说,他死了。”墨丹青将茶盏重重在木台上一放,语气加重:“十年前他就死了!” 岐空眼神有一瞬间的发怔,又很快恢复,语气坚定道:“他不可能死。” “你……”看见她长长的刘海他突然意识到什么,神色一僵,立刻起身,伸手撩开岐空的刘海,她躲避不及,一条由脑门正中至右眉的伤疤出现,伤痕仿若被鲜血浸泡。墨丹青愣在那里。 岐空下意识后退两步,赶紧伸手遮住额头、将刘海匆匆放下。 “呵,你当真是——”墨丹青停顿一下,再次抬头目光变得黯然:“同心阵?你怎知他与你同心。”她抬头,此刻侧脸正对着他,从这个角度他能从留海的缝隙中看见一道红痕。只看那一眼,那颜色刺目,几乎能灼伤他的眼睛。 “我不知。”岐空想着那张脸,还有他们未入世前的最后一面,突然想笑,又加了一句:“大概是不同心的。” “回仙门,师叔应该有办法。”墨丹青一挥手,一片狼藉不见,那把长剑出现,悬浮在她面前,他已踏上,伸手向岐空。 岐空犹豫了一下,也伸出手。 墨丹青一笑,刚要握住,那手便竖起,轻轻摆了摆。岐空笑笑:“我原本便要下山历练,让师兄带我回去算什么样子。师兄您先回去吧,我过段时间就回去了。师兄再见。” 河边的芦苇被风轻轻一摇,散出许多飞絮。飘在岸边,像是突然下起了鹅毛大雪。岐空望了一眼,想起学过的一句话,未若柳絮因风起。前尘见柳树,却错过风絮满城,此时不其然来了场苇絮盈天。待她再回过神,面前已无身影。 第二天她一直睡到被太阳晒醒。刚醒来便听见窃窃私语。她揉了揉眼睛,一看,破庙里坐着几个乞丐,门外围着一群人,都对着她指指点点。 岐空皱眉,这几天她都睡这里,怎么今天遇见了这怪事?她索性直接开口:“你们在看什么?”声音一出口,她自己倒愣了,这……是成人的声音,她赶紧低头看自己的身体,原来已经恢复原本的样子了,不再是小孩模样了。 “真是世风日下,这小女子……” “哎,虽然如今风气开放,也没有一个女孩子睡在这种地方……” …… 岐空赶紧拿衣服遮住脸跑了出去。 街上和昨日一样。有小贩在叫卖新鲜的果子、茶水、炊饼……岐空已恢复了妖身,虽然法力几近消失,但作为一棵草,她只要多喝水就好,所以现在并不饿。这个城镇十分繁华,她转悠了半个上午,远远看见城中一座小型的城池,她心里很是好奇,立刻翻身上墙,站在楼顶,遥遥看去:中有数十栋宫殿,红砖黛瓦,远远看去屋檐下垂挂着风铃。视线下移,城池门前有军人驻守,此刻有许多官员穿戴的人三两结群从门内出来,外面停着许多轿子。她心念一动,原来这还是个都城。其实她还挺想进去看看的,若是以前……就现在这个样子,她还是老实点。 遥望宫城,叹了口气,她从楼顶直接跳下,拍拍手,准备走,一抬眼便看见自己面前站着一个男人,看着年约二十四五,罩着一件灰色长袍,面容清冷,正神色不善的看着自己。 岐空下意识退了一步,对方只是个人,但周身气息令她害怕。她刚刚看四周无人,直接从楼顶跃下,肯定被此人看出了端倪。 “千年妖仙,一朝魂丧。现在这条小命自己珍惜。”话音一落,他便转身,下一秒人已消失。 岐空目瞪口呆,维持着张嘴想问话的动作,过了会才反应过来,赶紧闭嘴站好。虽然自己法力没了,可是对方是人是妖她还是看得明白的,怎么能使出遁术?还能一眼看出她的本身,知道自己千年道行一朝丧……自己在仙门也从未听过此号人物,看着还这么年轻!岐空拍拍脑袋,算了,估计那人也知道自己没什么恶意,来警告一下罢了。不过——他会不会知道浮白在哪?岐空越想越觉得很有可能,可是现在人走了她怎么找啊!她懊恼的捶捶脑袋,结果捶的脑袋更晕了,索性开始捶墙,还没下手,便看见墙角一只飞虫正缓缓移动。岐空眼睛一下子亮了,赶紧走到飞虫那里,那飞虫居然还是只蜉蝣,不过她看出这只浮游已修出妖身,令她喜出望外,小心翼翼蹲在蜉蝣边打了个招呼:“嗨!请问怎么称呼呐?我叫岐空” 蜉蝣停下。岐空听见一个十四五岁小女孩脆生生的声音:“我叫小游,你怎么来宁安了?妖仙草在这儿很危险。” 岐空汗颜了一把:“我是来找人的。” 小游的声音听来很是揶揄:“我知道了,那人是你的情郎吧?” 岐空赶紧摇头:“不不不,他是我师兄。我们十年前走散了。” 小游沉默了一会:“都十年了,不过妖的寿命很长,十年也算不了什么。他叫什么名字,也许我见过。” 岐空回道:“浮白。” 小游想了一会:“真是个怪名字。对不起,我不知道。不过,你可以去找承履,他是咒术师,知尽天下事。”看见岐空欣喜又疑惑的神情,她又加了一句:“就是刚才你碰见的那个人。” 岐空赶紧道谢。 小游挥挥翅膀,飞到半空:“祝你好运。” 岐空真心道了谢,看她飞远才离开小巷。 咒术师的起源已不可考,只知咒术以血脉传承,天下也只有人类中的一脉。因咒术可测世间变数,为天地所妒,不容于世,这一脉颠沛流离。她以为咒术师早已消亡,没想到还有一人。生活还真是不断给人一些微弱的希望。至于刚刚看见的蜉蝣,岐空心里一黯,朝生暮死,即使成妖,也是……她叹口气,世间规律莫不如是,怎得双全。 转眼已经到下午了。岐空在路人那里打听到了那个承履住的地方,一路小跑而去,没想到那家伙的住宅外居然有个巨大的结界,她完全进不去。找了几个普通人试了试,也是进不去……打听了一下那家伙多久出一次门,得到的答案让她很绝望啊——从十三岁住进宅院,到现在,出门的次数屈指可数。岐空只能表示刚刚碰到他的自己极其幸运。 她站在外宅盯着大门看了一个下午,直到夜幕降临,也没能在门上看出来个洞。 夜晚繁星满天,岐空跑到城外的荒草地上乱晃。突然很想挖个坑把自己埋进土里。她记得自己曾经看过一篇小说,男主人公一出生就没有头发,后来他将自己埋进土里一夜,第二天头发长了许多,而且剪不断。如今的她本身是一棵草,如果也埋进土里会不会法力大涨,然后继续呼风唤雨,靠着一把孤光剑,一剑砍了那个结界? 这么一想,她自己倒是忍不住笑了。把人家结界砍了,还要不要人家帮忙了?想到这一身无用,她气得对着溪流大吼:“岐空!你个笨蛋!” 然后听见四周也对着她吼:“岐空!你个笨蛋!” 听着这些回声,她陡然失去了全身力气,索性坐在地上,折了根木棍在土地上涂涂画画,写了个土字,又加了一横变成王字,再加一点,变成个主字,她记得之前看过一个赵构拆字的故事,里面那个拆字先生还挺机智的。 拆字先生!岐空灵机一动,她今天转了这么多地方,总觉得有什么地方怪怪的,原来在这种封建社会,居然没有算命先生!这么大一个城市,多少人需要算命先生来安慰心灵啊!她在大学上心理学公开课时,老师曾提出一个观点,古代的算命先生多少充当了现代的心理咨询师的角色。她虽然不是心理学毕业的,但多少也看过些心理学的书,加上自己胡诌的本领,十人中不说八九,三四还是有把握的!况且她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变成了人,留点钱财保命还是非常重要的!这么一想,原本的颓丧被清理的一干二净,心中的那团火烧的越来越旺盛,短时间内睡不着,她索性站起来绕着河跑了两圈,待满头大汗时直接跳进河里洗了个澡,这么折腾到半夜,刚爬上案没多久就睡着了。 第二天,宁安城里多了个支摊的算命先生。他坐在小桌后,长发黑须,身量相对矮小,缕着长须颇有些仙风道骨。他身侧竖着一块白布,十个大字苍穹有力:一卦五十文,不准不要钱。 不用说,这人就是岐空。她千挑万选选了个这位置,不算繁华路段,但人流量不少,受上辈子城管的启发,她这地方跑路也很是方便。坐在这儿,道骨仙风的装了半天,没一个人在这停留,原本自信的她难免有些受挫,看着不远处一个神情落寞的男子,她眼睛一亮,待对方走过去,她赶紧拦住:“这位公子,一看便知最近有诸多烦心事,不若让在下算上一卦?” 咒术师——3 那公子一身长衫,看上去二十岁左右,腰间挂着一个翠绿色香囊,长发盘成发髻,用冠固定住。他抬眼看看拦住他的人,嗤笑一声:“你倒是胆子大。” 岐空歉意一笑,松开手:“公子,既然有烦心事,何必不来算一卦?看你我今日有缘,我给您打个折,三十文,请!”边说边把人拉到椅子上坐好。 那男子挣脱不开,哼了一声,索性坐下:“既然你能掐会算,你倒是说说小爷我叫什么名字?” 岐空抿嘴一笑:“赵牧。” 男子脸色微微一变,面上的不屑少了几分:“哦,那你说说小爷我的烦心事。” 岐空注意到对方眼睛里的红血丝,左手大拇指下意识在摩挲那个香囊,答案呼之欲出:“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求之不得,寤寐思服。悠哉悠哉,辗转反侧。” 此言一出,赵牧神情中的不屑又少了些,垂头思索片刻,直接拿出块银锭甩到桌子上:“你说她叫什么名字?对了,这银子小爷我就赏给你了,错了,小爷先把你这地方砸了!” 岐空心里一颤,有点想哭,她知道他的名字是因为前几天在街上听见他同伴叫他啊,她又不会掐指算命,怎么可能知道一个没见过人的名字啊!而这时候已经有许多人围了上来,若是她说不知道,估计这摊子不用砸也算完了。虽说她心中焦急,面上却不露分毫:“这位公子,那位姑娘尚未出嫁,这大庭广众之下说出她的名字,未免……” 此言一出,赵牧露出些懊悔的神色,讪讪的摆手,“算了算了。” 岐空心里大喜,面上沉静依旧:“我观公子大运行红鸾,奈何……”她刻意一顿。 赵牧急忙问道:“奈何什么?那日我们约好河边相见,我却未等到她,这几日上门寻访,她却言辞冷切,要与我恩断义绝。” 岐空点头,脸上一片严肃:“公子所说正印证了我的推断。公子上次与那位小姐相见时那位小姐是否饮食多有忌讳?” 赵牧想了想,点点头:“那日我们郊游,她说渴了,我便给她寻了泉水,她又不愿意喝,我当时也发了脾气,可是后来又和好了,还约好第二日见面,可第二日……道长!”他把银子塞进岐空手里:“请您一定帮帮我!大恩大德,我赵牧没齿难忘!” 岐空顺势接过:“你我今日有缘,我也是推脱不得。大恩大德不敢说。”心里想,这姑娘怕是大姨妈来了,不过生这么大气肯定还有其他原因,既然自己都收了钱,收人钱财替人消灾,自己当年看了那么多本小言,解决这点狗血误会那还不是一翘一!想罢,她回道:“看公子虽行红鸾,可星宿略有偏移,想是最近有什么不合时宜之事冲撞了,而危害至此,公子住宅近期是否有什么人来住?” 赵牧皱着眉头,刚要说话,突然一队卫兵挤过人群直奔岐空而来,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双手已经被拷住,头领站在她面前,声音嘹亮:“大胆贼人,天子脚下竟敢妖言惑众!” 岐空一脸懵,妖言她勉强承认了,惑众是什么鬼!顶多就一个人啊!她赶紧大喊:“冤枉!小民冤枉!我没有妖言惑众!赵牧公子,赶紧给我作证啊!” 头领也不理她,直接转向赵牧,向他一抱拳:“赵将军。” 赵牧脸上原本的颓丧瞬间清空,神情看上去有些懒散,慢悠悠的打了个哈欠后,对头领略一颔首:“行了,我的任务完成了,把她压下去吧。” 岐空大脑瞬间空白,她不敢相信,居然被钓鱼执法了! 在牢里枯坐一天,眼见暮色来临。岐空打了个哈欠,将身子从窗边移开,眼看着那一小片阳光一点点被黑暗覆盖。 当初看见这座城没有一个算命先生,她以为她终于找到了发财的机遇,完全没意识到其中有什么问题,比如,这座城里禁止传播封建迷信。被抓住的算命先生要按照所得非法报酬的数目来计算当政府劳力的天数。牢头押她进来时啧啧称奇:“我当牢头将近十年,你是我见过第一个被抓的算命骗子。居然还被赵将军亲自抓住了,赵将军看着懒散,人可是很严厉的啊!正好最近他在监管修城墙,听说缺人手,你这骗子就去干上几年吧!”岐空欲哭无泪。难怪那家伙还给了她一块银子,她应该庆幸那人没给她金元宝么?她错了,她不该相信凭她的智商能轻易发现商机,更不该相信自己瞎猜能猜中那么多条,在那里自作聪明,估计当时赵牧那混蛋肯定在心里乐开了花。啊啊啊,为什么她把自己整成了个笑话啊!岐空气的直接用头撞墙。 “嗨!你怎么被抓进这里了?”一只飞虫停在岐空眼前。 她停下动作,定睛一看,是昨天遇见的那只蜉蝣。她叹了口气,哭丧着脸:“我……我自己作了个大死……”然后一脸生无可恋的把自己今天上午的囧事告诉了小游。 话音刚落,小游大笑:“你居然去算命,还被赵牧这小家伙抓住了。” 岐空气的差点又去撞墙了:“是我太高估自己的智商了……等明天出去了,我就使个化形术跑吧。” 她说完,许久没听到小游的声音,赶紧小声喊:“小游小游,你还在吗?” “我在。”小游声音听起来有点忧虑:“你这身装扮不是你用化形术变的吧。” 岐空点头:“我妖术太少,就省着点用了,衣服、胡子那些是用我的发簪换的,没想到还值点钱。” 小游叹了口气:“你难道一直没发现,在长宁不能使出妖术吗?” 什么!岐空立马石化了:“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她刚变回原来的样子,怎么还不能用妖术!以前倒还罢了,现在她可是在牢里关着呢! “因为承履在城里设下了禁妖咒,所以一般的妖怪都不会来呢。”小游停顿了一下,继续道:“你准备明天怎么办呢?” 岐空瘫坐在稻草上,双目无神:“不知道……”曾梦想仗剑走天涯,看一看世界的变化,如今只剩孤灯只影对着铁窗,泪两行。 小游也跟着沉默下来,虽然她可以自由出入,可是她也接触不到承履。 “哎,算了,我就留在这当几年劳工吧,就当体验一把新人生了……”岐空头靠在墙上,手指无意识地在地上乱着稻草。刚说完还是忍不住内心的悲怓,转身开始痛苦的捶墙:“啊啊啊!我怎么脑子想不开要去算命啊!为什么碰上了那混蛋啊!那混蛋为什么让我去修墙啊!”就在她吼完,准备开始放声大哭时,听见牢门处锁链的碰撞声,回头,赵牧正站在她面前,幽幽的看着她。 还真是说曹操曹操到。岐空心虚,赶紧抹了把脸,转过身子,垂着头,跟个认错的小学生似得。 赵牧打量了她两眼,哼了一声:“还真没看出来啊。” 岐空莫名,抬头望望他,对上对方的眼睛,赶紧又把头放下。 赵牧踢了脚牢门,牢门大开:“行了,跟我出去吧。”说完就向外走了。 岐空被这惊喜砸中,冲小游眨眨眼,赶紧垂着脑袋跟在赵牧后面。 星辰漫天。呼吸着自由的空气,岐空脑子清醒多了,一抬头,一下子看见几个大字:悦来客栈。 她猛一哆嗦,赶紧停住要进去的脚步,神情惊疑不定。 赵牧听不到后面的脚步声了,不耐烦的回头:“走啊!” 岐空神色有点戒备:“大人,您,您把我领出来就行了,我就不住这客栈了,不麻烦您了。” 赵牧眉一皱,张嘴,顿了下,嘴角扯出抹坏笑,走到岐空身边,伸手抓了抹头发:“小娘子是对这地方不满意么?若是不嫌弃,在下寒舍也不错。我们秉烛夜谈,聊聊辗转反侧?” 岐空像个受惊的兔子,要不是头发被拽住,拔腿就要跑。 “呵,你还真信了。”赵牧嘴角坏笑瞬间抹去,眼神里尽是懒散,随手放下岐空的头发,打量了一眼对方:“该大的地方不大,该瘦的地方不瘦,长相也乏陈可缺,不知道哪里来的自信。” 岐空脸一下子涨的通红,趁着他放下头发,赶紧退了两步:“那我先走了。” “客栈是墨丹青给你订的。反正也到了,你自己进去吧。”说完,他打了个哈欠,直接走了。经过岐空身边时,岐空听见他还在小声嘀咕:“这什么眼光……” 岐空气得想要揍人,本来还想给他道个歉,道声谢,这下被气得全部不想说了! 不过—— 墨丹青三个字让她瞬间冷静下来。为什么他知道自己被关进牢里了,他不是回仙门了吗?岐空看看四周,突然一哆嗦。不过客栈都订好了,还是得进去,哎。怪自己太窝囊了。 岐空沮丧的走进去,依照店主的指示进了屋,意外的发现屋里没人。她立马关上门,跑到床上躺了上去。天知道她多么想念柔软的床铺啊,而且还不用见到不太相见的人,这话虽然有点损,不过见到他真的是尴尬啊。不过,住的也是人家花钱订的房子……岐空一下子有点沮丧,闷闷的打了个滚,滚到枕头边时一睁眼,看见枕头边放着自己当掉的玉簪,这个玉簪是她第一次使出落叶惊风那个剑招的时候墨丹青送的,正好当时自己的头发长的需要挽住,她也没多想,一直就在用了。旁边还留了张字条—— 以后不要乱放东西,银两在桌上。 字如其人,透漏着一股老干部风。 岐空默默坐好,这家伙是知道她回来就要往床上扑,所以就放枕头边上是么?她走到桌边,看了眼银子,被数目震惊了一把,默默收好。 再躺回床上,却睡不着了。 咒术师——4 清晨。 卖包子的小贩瞪大眼睛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少女,不可置信的又问了一遍:“姑娘你要所有的包子?” 岐空把一块银锭轻轻放到桌子上,点点头:“是,剩下的包子我都要。” 小贩咧嘴一笑,今天买包子的人少了些,加上天气越来越热,他以为这上百个包子要丢了,没想到来这位姑娘全买走了,赶紧拿出纸包裹起来,边动作便说:“得咧!姑娘,这么多包子您说个地方我给您送过去!” 岐空想了想:“你帮我把一半送到城郊的破庙,那儿有许多乞丐,你帮我发一下。剩下的一半么,”她想了想:“我自己来就行。”说罢,又在摊位上放了块银子,“不用找了。” 小贩神色有些莫名,包裹时又多打量了对方几眼,忍不住道:“姑娘你有妹妹么?” 岐空眨眨眼:“有一个,七八岁。前几天溜出家,差点混成小乞丐。她说你给了她包子呢,她当时没钱,不好意思要。” 小贩明显松了口气:“原来那是你妹妹啊,我说长得这么像,被家里人找到就好。当时她坐在那里,”他用手指了指小巷子,“我看她饿得不行,就想着给她个馒头。” 岐空一笑:“真是谢谢了,小孩子胆子小。”说完拿走包好的一半包子朝着一个方向走了。 小贩看着她留下的两块银子,心想,估计是大家小姐,听妹妹说这事,特意致谢来了。想着拎上包好的包子朝着破庙走去。 岐空顺着城墙找到了正在监工的赵牧,此时已经中午了。那些修建城墙的人都在吃午饭。岐空在一棵树下看见了正端着碗吃饭的他,虽说狼吞虎咽,可因为皮相的关系,愣是让人觉察到一丝优雅。岐空在心里叹了口气,皮相误人呐!看着对方已经吃完饭就要放碗,赶紧跑到赵牧身边,脸上带着有些谄媚的笑:“赵将军,您在吃饭呐!我给您带了点包子,谢谢您昨天把我领出来。” 赵牧皱眉,放下已经吃的干干净净的碗筷,望向岐空:“包子?” 岐空赶紧点头,把一个大包裹放到赵牧身边:“赵将军,我对医术略知晓一二,这些包子虽说只是加了些人界的灵草,比不上仙门的灵丹,但凡人吃了强身健体还是可以的。您在此地监工,若是有什么人生病什么的,拖沓工期可就不好了。我是特意来致谢的。” 赵牧挑眉:“你居然能把阵术用到这些地方,也是奇才。” 岐空只当做没听出其中的讽刺意味,陪着笑:“您夸奖了。” 赵牧站起,拿起包子就要走:“那就敬谢不敏了。” 岐空赶紧小跑到他身旁:“赵将军,其实……我今日来也是有事相求……” 赵牧停下,嘴角挂着抹了然的笑:“说。” 岐空使劲捏着手指:“将军……您能让我见到承履么?” 赵牧转头看了一眼她,眼神冷冽:“承履?那个咒术师?你不是墨丹青的人吗?用得着求我?” 一句话把岐空噎的不行,她赶紧解释:“是那个咒术师。墨丹青是我师兄。师父在我出来前给了我一个任务,听说咒术师知晓人间事,所以想问问他。” 赵牧哼了一声:“任务?” 岐空立刻正了脸色:“师门机密,抱歉不能外泄。” 赵牧瞥了她一眼,不再搭话,抬脚就走。 岐空赶紧跟他身边:“赵将军、赵将军,您认识承履吗?” 赵牧停下:“仙门与我无关。你的任务更与我无关。有什么事找墨丹青去,他比我一个凡人能耐多了。”说完大步快走,也不搭理岐空了。 岐空又跟了一会,确定对方不准备帮她后才讪讪地走开了。 这里是郊外,大路两旁尽是麦田,一阵风吹过,像是金色的海浪。 岐空坐在田垄边,看着远方将落的夕阳,残阳似血。或许是从一开始,她的人生太过顺利,现在遇上了这点困难,就让她有了一种窒息感。现在,将视线移到散落各处的袅袅炊烟,久而未置的孤独瞬间将她包围。 她赶紧站起来,急于摆脱这种情绪,想跑步,可是一旦跑起来那感觉只会更加浓郁。原本支撑她十年的事项,如今反噬起来也是残酷。 “浮白!浮白——”她冲着旷野肆无忌惮的大喊。回声自四面八方重复,交迭不断。她听着那些回声,充盈的勇气瞬间失去,抹了把眼睛,低头往城门走,小声嘀喃:“混蛋。” 待她进了城,天已经黑了。她站在客栈外犹豫了一下还是转身走了,她决定候在承履家外。这是最蠢的办法,也是她能想到最好的办法。她不会去找墨丹青帮忙,且不说他会不会帮她,自己已经承了他那么多人情,实在是不能再麻烦他了。 走到承履布下的结界外,她收拾了一下铺盖,就准备在巷子里和衣而卧时,随便向着承履院子里扫了眼,当即愣在原地—— 那院子的墙上,正趴着一只蜉蝣! 岐空激动的一下子跳起来,感谢她五点零的视力让她看见了一个救星!她赶紧跑到她能离院子最近的地方,小声喊:“小游!小游!”喊了好一会,那只蜉蝣像是听到了什么,振振翅膀向她飞来。 果然是小游!岐空喜上眉梢,使劲跳起来挥胳膊,很快,小游飞到她手心停了下来:“岐空你准备在这里等承履?为什么不在院子外面等?这离院子那么远。” 岐空重重点头,刚想说什么,突然眨眨眼,她尝试了很多次,极限只能在这里,再向前就进不去了,为什么小游能畅通无阻的飞到院子里?这么一想,她长了个心眼,“小游,你们蜉蝣成妖便有妖力了吗?” 小游摇头:“蜉蝣成妖,获得的只是近乎永恒的寿命,如果不化为人形,和普通的蜉蝣并没有什么区别。岐空你问这干什么?” 岐空赶紧道:“没什么没什么,我……这样,你带我进去找个视角最佳的墙头吧!兴许就能看见承履了!” 小游“哦”了一声,向先前她的位置飞去。 说来也怪,跟在小游身后的岐空这次也不费吹灰之力就进去了。这让她对自己心里的猜测又确定了几分:这是一个蜉蝣能进入的结界,还是一个蜉蝣领的妖也能进的结界!而且,听小游的意思及找视线好的墙角的熟练度,这丫头绝对经常来这里偷看!而知尽天下事的咒术师也不管……啧啧啧,绝对有猫腻!想到此,岐空禁不住会心一笑,刚笑出来,头便被树上落的果子砸中了。 一虫一妖被那声音吓了一跳,半饷没敢发出声音。过了半饷,没听见什么动静,岐空才捂着脑袋:“我天,我什么运气,能被果子砸中!”再仔细一看,还是个苹果,得,她这是要成为牛顿的节奏么? 小游看她没事,忍不住笑出声:“我在这里这么多年,第一次看见果子砸中人的。” 岐空又揉揉脑袋,这么低概率的事,说是巧合她可不信,估计这也是这位咒术师的警告,警告……她别把刚才所想之事告诉这位小蜉蝣吧。岐空这么一想,心里的八卦之魂又开始燃烧,但心里再一想,忍不住沉入谷底,这说明对方已经知道她在找他,但没有帮她的打算。给她点小小的希望估计也是看在小游的面子上吧。 岐空抬头,目光严肃的看向小游:“你……什么时候认识承履的?” 小游一顿,飞回岐空手心:“你问这个干吗?” 岐空一抬眼立马看见了另一个摇摇欲坠的苹果,脸色赶紧松了些,道:“哈哈,我这不是想了解了解那位咒术师吗,知道他想要什么好交换嘛。” 这话一出口,树上的摇摇晃晃的苹果不动了。岐空松了口气。 小游扇动翅膀,绕着岐空飞了几圈,又停回她手心:“我也不知道他喜欢什么。不过,我可以讲讲我知道的事。” 岐空刚准备说好,一想到刚才被果子砸的事,赶紧说:“天都这么晚了,我们回客栈说吧,正好边吃边聊。” 小游飞到她肩膀上,语气雀跃:“好!我特别喜欢悦来客栈的桂花糕!” 岐空转身笑眯眯道:“那好,我让他们多来点桂花糕,还有那个荷叶茶也很不错啊!一会你尝尝……” 两人就这么便走边说,岐空回头对着后面的院子做了个鬼脸。 树上的叶子颤了颤。 按照凡人的年纪,承履已经五十多岁了。但咒术师不属于凡人。他们在没有后代的情况下始终维持着二十多岁的容貌,当有了后代,随着孩子的生长,迅速衰老、死亡。小游看见承履那天,他还是个十三四岁的孩子,而她是只刚成妖的蜉蝣。 当时天下大乱,战乱四起,烽火狼烟。妖界一直都有“人世大乱,蜉蝣称冠”的说法,其实并不是称冠,只是蜉蝣天性嗜好战乱之气,乱世之中最易成妖。尤其是在那个乱世,哪怕刚出生几天的小游都侥幸成了妖。刚来到这个世界,对这个世界总是好奇的。就当她在阴暗的小巷中与阳光追逐时,看见了那个眼神无光,躺在那里等死的男孩——承履。 咒术师——5 空泛的双目盯着远处。夕阳残残欲坠。 就这么个眼神引起了她的好奇心。她飞过去,停在他垂落在地的手心。 人类是危险的,他们天真而残忍。她知道,可是她在这个人身上感受不到一丝害怕。他只要稍稍一握,自己就会死,可是她觉得他不会。 她就这么伏在那里,盯着那张稚嫩的脸看,看得久了,明知对方听不到,还是忍不住说:“哎,你叫什么名字呀?” 他脸上没有一丝动容。 果然是听不懂的。她有些泄气:“我就知道你听不到。”比起秋天的苍冷,他手心还有点温度,她索性继续趴在那里,蹭个暖。 沉沉暮霭。天黑了。他才收回目光,注意到手心的那只小虫子,只看了一眼,目光冷淡的将手轻轻反扣于地,站起来向着巷子里的垃圾堆走去。 本来睡着的小游陡然经历了一番天翻地覆,吓的一下子醒了,那只大手并没有压下来,只是将她抖落在地。 感觉有点微妙。这是一个好人。她心里一瞬间浮现出两个想法。看见男孩在垃圾堆里翻找食物的身影,她想,原来他还是一个乞丐。 找到一些还没散发出腐臭气味的残羹剩饭,他心里居然还涌出了一丝庆幸,庆幸后是更加的悲哀。原来死亡并不容易,至少它敌不过饥饿的痛苦。而饥饿也能把人变成野狗。回到刚才躺的地方,他有些意外,那只虫子还在那里。他父亲告诉过他,这种虫叫蜉蝣,朝生暮死。现在已经是夜晚了,明天它也许再也不会动了。他坐下来,疯狂的将那些东西塞入腹中,这样就能忽略那些恶心的味道,这样,他才能逃过饥饿的痛苦。吃到一半,他看见那只蜉蝣,灯火掩映下,身体像是透明的一般,眼睛漆黑,似乎是在愣愣的盯着他。这样的眼神陡然让他意识到原来自己还是个人。 他又想起了那句朝生暮死。将嘴里咀嚼的东西费力咽下,在那摊残羹中找了些还不错的饭菜,分了一小摊摆在虫子面前:“喏,你吃吗?” 妖是不用吃东西的,他们只要吸收天地间的灵气就可以维持生命。可是她还是吃了那些被他精挑细选出来的饭菜。因为她看见了他满含期望的眼睛。那时候他还是个小孩子,倔强,却还不会隐藏情绪。再过很多年后,那双眼睛再也没有流动过今日的期盼、动容,只剩下一潭枯寂的死水。 他看着那只小虫子一点点把那些东西全部吃完,目光由欣喜变成了惊叹,忍不住大笑:“你居然能吃这么多!” 她飞到一边,不好意思的揉揉圆滚滚的肚子。看见他的笑容,心里只剩下三个字:真好看。多年后,她学会了一个词:如沐春风。下意识的,脑海里又浮现出了那个笑容。 他看见她的动作,像很多年前一样开怀大笑:“你真是一只——好笑的虫子。” 她忍不住抗议:“我才不是虫子,我是一只妖怪!”可惜对方听不到。她心里有些失落。 她的翅膀微微闪动,他心里突然闪现出一个词:可爱。这只虫子吃不了多少,他总可以养活它。他想把这只虫子带着,他们的命运何其相似——都不知道自己能活多久,也许看不到明天的太阳。他语气里多了些小心翼翼:“你愿意跟我一起吗?只要我有吃的,一定会有你的。” 对方扇扇翅膀,不明所以。 “你要是愿意,飞我手里行吗?”他摊开手,手上污渍累累,让他突然想缩回去,也让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居然在和一只虫子说话。他刚要把手缩回去,虫子一下子跳到他手心,漆黑的眼睛盯着他,像是信赖? 眉眼弯弯,他用另一只手轻轻拊了拊它的翅膀,“虽然你寿命很短,可是还是给你取个名字吧,你是蜉蝣,就叫小游算了,贱命好养活。我叫承履。” 承履……名字有点怪,不过——什么叫寿命短?蜉蝣成妖可是与天地同寿!什么叫贱命好养活!算了,看在这名字还挺好听的,就这么算了吧。虫子——不,小游有点困了,在承履手心里滚了一圈安心的睡了。 岐空瞪大眼睛听着这一出‘人虫情未了’:“然后呢?”没想到这个符咒师还挺励志的,从一个小乞丐变成现在的大师啊! 小游埋头啃着桂花糕:“然后我就过上了吃了睡、睡了吃的生活,没几个月,有一个老头来找承履,说他是符咒师,还说了他父亲的事,承履带着我就跟他走了,去了他现在住的院子,学了几年,就了符咒师,在长宁城设下了结界,妖怪基本都走了,他发现我是妖怪,就不让我进院子了。” 虽然小游想说的云淡风轻,可岐空还是听出了些许幽怨。不过想到蜉蝣成妖,她还是能理解承履的。她突然想到这里禁止算命的,赶紧问道:“对了,你在这里生活了几十年,你知道为什么这里不让算命吗?” 小游把脑袋从桂花糕里拔出来,声音带着笑意:“这是承履禁止的。” 什么?岐空皱着眉头,他和算命的什么仇,要这样?虽说算命确实属于坑蒙拐骗一类,可是即使是现代,政府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呐。 “具体因为什么我也不知道。”小游看出了岐空的疑问,直接回道:“他十三岁来的长宁,我没见过他和那些人有什么交集。有什么原因,那也应该是他十三岁之前的事了。” 十三岁……一个十三岁的孩子流落到了长宁,沦为乞丐,无外乎家破人亡。 对于符咒师而言,有了孩子,他们将快速衰老,能力会逐渐过渡到孩子身上。对了,承履的父亲……那个在长宁找到他的老头肯定和他父亲有关系,承履的父亲之前肯定在长宁待过一段时间,那个院子也是他父亲的,那个老头肯定被告知要在某个时间寻找承履。 一切的谜题又转到了承履父亲的身上。 从心理学的角度,如果一个人对某件事过分的偏执,无外乎童年受到了精神创伤,造成了心理阴影。对于承履,他的偏执点便是算命先生,也许找到他为什么对此如此在意,她也就能和他进行条件交换了。那个找到他的老头肯定已经不在了,突破点变成了一个遥不可及的陌生人——承履的父亲。一个五十多年前曾在长宁待过的——符咒师!岐空眼睛一亮,一个在长宁曾经待过的符咒师一定不可能默默无闻,一定会有人记得! 她赶紧问小游:“小游,你之前听说过承履之前的符咒师吗?” 小游摇摇脑袋:“没有。” 也是,她才活了五十多年呐。岐空有些失落。 “不过长宁之前的妖怪很多的,现在他们大都在郊外待着了,我们可以去问他们,妖的寿命是很长的。”小游建议道:“妖对符咒师的印象是很深的。” 岐空一听,开心的一拍掌:“对啊对啊!我怎么没想到!小游你太聪明了!”说完忍不住抱着她亲了一口。 小游拍拍翅膀:“你是要查承履父亲的事吗?” 岐空点头:“我总觉得他父亲应该和算命先生有什么关联,也许查清楚了这个,我就能知道他到底想要什么了。” 小游沉默一会:“那我和你一起吧!虽然我只是只小蜉蝣妖,应该也能帮上忙的。” 岐空赶紧道谢。因实在太晚了,俩妖决定先睡一觉,明天再去郊外看看。 天刚亮,她俩便出了城门。 清晨的郊外树叶上还挂着露水。岐空朝着妖气最葱郁的那座山走去。一进山便碰到了许多精怪,吱吱呀呀的冲着她们尖叫,辛好她听着小游的建议买了许多糖果笼络住这些小妖怪,跟着他们去寻找山里最老的妖怪——一棵千年槐树妖。 他们走了一路,快中午时才到了那棵槐树精的住所。和岐空想象不同的是,这棵槐树妖居然形貌似一个五六岁的小娃娃,穿着一件红色的肚兜,正在河里晒太阳。 听到那些精怪的吱呀乱叫,他懒懒的回头,看到岐空和小游时眼睛略眯,站起来,瞬移到她俩面前:“你和这个蜉蝣小妖找我有什么事?”声音里饱含孩子的稚嫩。听的岐空好想上去摸摸对方的小脸。她克制住自己那颗犯萌的心,语调平静,面色恭敬:“槐妖大人,我们想向您打听一个人,五十年前曾经出现在长宁的符咒师。”说完拿出自己在城内买的几匹布,递向槐树妖:“小小敬意,您见笑。” 说来可笑,天生地长的妖一方面看不起寿命短暂的人类,一方面又喜欢着他们做出来的东西。 槐树妖打量了一下那些布,颜色鲜艳,以丝绸织就,确实上品,挑了一匹接过:“你这不算什么大事,一匹布就够了。”说完,背着手在原地走了几步,转身对岐空说:“五十年前在长宁确实有个符咒师,我见过他几次,他只除杀人作恶的妖,人么,还不错。”说罢,舔了舔嘴角,那几坛桃花酿确实不错,自己已经几十年没再喝过那么醇的酒了。他想了想继续说道:“不过,那时,正值朝堂更迭,人世大乱,长宁自古属兵家必争之地,他在这儿呆了一两年就走了。大概确实有五十多年了。” 咒术师——6 岐空和小游对视一眼,眼中有些失望。 槐妖抬头眯着眼看了看对面俩妖:“你们是为了承陆儿子来的?” 岐空一听,心里一惊,立刻恭敬道:“是,槐妖大人,您是不是知道些他孩子的事?” 槐妖摇头:“他离开时,那孩子也刚出生几天。当时……” 当时兵荒马乱,死一个人再正常不过。可那天死的那个人是他的妻子——一个咒术师的妻子。号称知尽天下事,却保不住他最在意的人。生那孩子,她疼了一天一夜,随着婴儿的大哭,她也耗尽所有力气,死的时候全身是血。他抱着那个女人坐在院子里坐了三天三夜,那孩子差点被活活饿死。 他叹了口气:“咒术师呐……既然是故人之后,我会帮你们查查他当时带着孩子去了哪里。” 岐空和小游赶紧作揖道谢。 槐妖闭上眼,静静地听来自四面八方的风声。在风里他能听到世上许多人行走的脚步、时间不舍昼夜的奔腾。半饷,他睁眼:“五十三年前,他带着那个孩子去了和玉村。”说完便回头继续躺在水面上,懒洋洋的晒着太阳。 岐空和小游连忙道:“多谢大人。”离开了这座山。 她俩走上了官道。没多久,就看见了一个茶棚,对视一眼,岐空走进去,点了壶茶。茶棚里只有一个小二,两三个聊天的路人。待小二上茶时,岐空咳嗽一声,装作不在意的问道:“小哥,你知道这附近的和玉村怎么走么?” 小二听到和玉村三个字,脸上的笑容滞了滞:“客官您怎么打听那地方?” 岐空喝了口茶:“我爷爷四十年前从那里离开,他老人家离乡多年,身体最近也不好,让我带他回故乡看一看。” 小二神色缓了缓:“看姑娘只身一人,我劝姑娘还是别去了。” “哦?”岐空放下茶杯,皱眉问道:“怎么?” 小二看现在也不忙,便细细说道:“那地方虽说也不算太远,走上几日便到了,但四十年前,天大旱,连续三年颗粒无收,那时候北境蛮夷入侵,朝廷四处征粮,那里原本就没有粮食,这样一弄,那些地方的人死了十之八九,尤其是和玉村,几乎没人活下来。后来又突然发了洪水,这么一折腾,到现在那地方人也很少,凄凉的很呐!” 连续三年颗粒无收。四处征粮。岐空看了眼趴在自己肩上的小游,又喝了一大口热茶,才勉强将心里那股凉意压下去:“那小哥,劳烦您指个路了。” 小二看她动作洒脱,估计也不是个弱女子,便指了指前方:“姑娘您顺着这条官道走,看见岔路向右拐,走上四五天便到了。若是马车一两天就到了。” 岐空站起身,放下银子:“多谢小哥。” 人一天大概能走个五十公里的路,那个和玉村离这里也就两三百公里的路,要是高铁,两个小时就到了。岐空在心里叹口气,还是高科技好啊!就不说高铁了,以往自己能御剑的时候——御剑!她心里一动,自己的法力虽说和以前差的不是一星半点,可是御剑这项基本技能并不怎么消耗法力,要不试试? 她赶紧拍拍肩上昏昏欲睡的小游:“嘿嘿嘿,别睡了,你怎么还有睡午觉的习惯呐!” 小游一下子惊醒了,揉着眼睛,声音带着刚醒来的沙哑:“承履每天都午睡,我看了这么多年,就也染上了这个习惯。” 承履……没想到还是个生活习惯如此健康的人……那你俩还真是般配啊!岐空心想。要是习惯会传染,她怎么十年过去了还是没染上每天泡温泉的习惯?可见时间不是解决一切问题的答案。敛了敛神,她说:“我们御剑过去,一会飞起来了你抓紧我!” 小游瞬间彻底醒了,惊喜道:“御剑!岐空你是仙门的人吗?” 岐空心里顿时有点小骄傲:“当时阴差阳错就进仙门了。来来来,给你展示一下仙门绝技之御剑!” 小游赶紧抓紧她的衣服。 她瞅了瞅四面八方,看周围空无一人,便召出孤光,多少年没见了,这剑的颜色反倒更加耀眼夺目。右手中指和食指并拢,重重一挥,浮光颤颤巍巍的悬浮在离地不过一米的“空中”。岐空跳上去,剑身狠狠一颤……吓的她差点摔下去……肯定是她变胖了,岐空如此安慰自己,然后便开始了龟速的“御剑飞行”……虽然是龟速,但还是比走路快多了,不说能有高铁那速度,自行车还是绰绰有余的…… 岐空坐在剑上,顺带给她俩设了个隐身阵,要不这样悬浮的幽灵指不定吓住了哪位过路人。 “岐空,你们仙门御剑不应该是在半空中么?”小游小心翼翼问道。 岐空有些尴尬:“我最近法力不济,只能这样了。” “比我们走路快多了,也不用担心摔下来!”小游赶紧拍拍她肩膀鼓励着:“对了,你认识仙门的墨丹青吗?” 岐空啊了一声:“见过几次……你问他干什么?” “传闻在一千多年前的妖仙大战中,他以一己之力重创妖君屿安,天下妖怪都知道他。”小游双手托着下巴,目光神往。 “……”岐空突然觉得自己很是孤陋寡闻:“你要问他什么事啊?” “他这个人是不是和传闻中一样卑鄙无耻?”小游侧脸看她,目光里满是好奇。 卑鄙无耻……岐空扶额:“还行吧,他这人比较宅,每天都待在他山头里,没事也不出门。为什么传闻说他卑鄙无耻?” “妖君屿安耶!他怎么可能凭自己重创我们的君上屿安呐!”小游目光严肃:“我听一个年纪很大的妖怪说,当时有妖在归墟山布下了死阵对付仙门,墨丹青却使计把妖君骗了进去,才赢了他的。” 岐空脑袋一片空白,过了半饷才低声问道:“归墟山的死阵?” 小游注意到她脸色不好,皱着眉头问道:“你怎么了?是不是累了?我们歇一会再走吧。” 岐空用手抹了把脸,脸上又重新挂上了笑容:“没事没事,你刚才说的归墟山的死阵是什么意思?” 小游松口气,重新坐回她的肩膀上:“那个妖怪只告诉我有人用死阵对付仙门,结果墨丹青坑了君上一把。关于归墟山嘛,我是十年前听承履说的,那天他神色很不好,还吐了口血,所以我印象很深。”小游顿了顿,想了想:“他当时神色很奇怪,说什么——以万人血开阵,以妖仙魂祭阵,以飞羽箭引阵,以殇令曲毁阵。还有什么乱七八糟的,我忘记了。” 万人血、妖仙魂、飞羽箭、殇令曲,第一次遇见符咒师时他说的“千年妖仙,一朝魂丧”……岐空喉咙一甜,剑身猛的一颤,她赶紧压制住那股腥味,脸色略白:“这样啊,那还挺有意思的。” 小游点点头,刚想说什么,猛的意识到岐空本身是妖仙草,脸色一白:“岐空,那个妖仙魂……不会是你认识的人吧?” 岐空一笑:“你怎么不猜是我呢?” 小游听她这么开玩笑的语气,心里一松:“吓死我了,我虽然对阵术不太了解,但还是知道祭阵的魂是必死无疑的。怎么可能是你呢?而且你是仙门的人呐,归墟山那么危险,他们肯定设下了许多禁制,由最出色的弟子守着,怎么可能眼睁睁看着别人乱入。” 岐空勉强一笑:“禁制是什么东西?” 小游语气愉悦:“我还是听承履说的,当时他刚学咒术,第一个就是禁制,设在什么地方,别人就不能轻易靠近了。”她想起那时候,十三四岁的孩子听到了飞蛾扑火这个词,把屋里所有的火焰设上禁制。想来有点可笑,末了,她忍不住向岐空抱怨:“我可是蜉蝣,他怎么看成了飞蛾呢!” 岐空笑了笑,不言。 两人御剑至天黑,大概还有一半的路程,便找了个小溪,在岸边睡了过去。 当她突然惊醒时,周围一片黑暗。她心下茫然,四顾寻查。不远处一束光突然照射进来。岐空不由得朝着那光亮走去,渐渐地,周围的景色越来越亮。是归墟山!她心里一顿,犹豫时前方突然出现一个白衣身影——浮白!她慌忙跑去,一眨眼,那背影已经不见,正前方一道墨绿色剑影直直刺过来,她想起自己要躲,全身却定在那里不能动,眼睁睁看着剑身刺过心脏—— 岐空一下子惊醒,半坐起,大口喘气。天色已经亮了。 是梦啊。她想。 “岐空,怎么了?你做噩梦了吗?”小游飞到她手里,睡眼惺忪。 岐空抹了把脸:“恩,我去洗把脸。”说着走到溪边,拘起一把沾染了秋意的凉水往脸上拍了拍。又拿出备好的干粮,一人一虫吃了会又上路了。 这天黄昏,她们总算是赶到了那个叫“和玉村”的地方。她俩看了一会那块写着“和玉村”的石碑,又看看荒凉的土地,天地辽阔,此处却只有一处炊烟袅袅升起。 咒术师——7 “大爷大婶,请问你们知道一个叫承陆的人吗?” “不知道,小乞丐快走。” 岐空被推攘出门,刚出去,院门就啪嗒一声关上了。 坐在路边的石头上,忍不住叹了口气,岐空抱怨道:“这些人不知道就不知道,怎么把我当成小乞丐了呢?” 小游忍住笑:“也许过了饭点就会好些吧。” 岐空又是一叹气,她是真不适合交际啊!记得上辈子老师让他们组队去各个地方找人填调查问卷,情况就挺囧的,问卷主题是关于官员腐败,也该她倒霉,去的都是些村子,几乎没人敢填,跟个封建社会似得,她才真正理解了什么叫哀其不行怒其不争,自己都不愿意为自己的不公发出一点声音,不欺负这种人欺负谁呢!好吧,她现在想的有点跑题了,赶紧又把思路重新捋了捋,对方这样做估计也有她年纪小的原因吧。 小游听见她这样连续不断的唉声叹气,心下也有些发燥:“要不我们先找家客栈休息一晚上吧,明天再想想办法?” 岐空点点头:“明天我变成男子吧,否则估计结果和今天没差。” 小游点头,语气有点歉疚:“真是对不起,我也帮不上什么忙。” 岐空一听,心里一惊,语气诚恳:“没没没,你在我身边给我出了好多主意了,要不是你,我都找不来这里。” 小游沉默。 走了很久,岐空才看见客栈,赶紧跑进去,开了间上房,点了些饭菜,又让小二准备了大浴桶和热水,吃了饭赶紧跳进热水里好好泡了个澡。 小游趴在一边,先睡了。 等到水快凉了,岐空才从神游中清醒,赶紧穿上衣服钻进被窝,一夜噩梦。 第二日清晨。 一个穿着青衫的姑娘经过一条空无一人的巷子后,消失不见,过了一会,出来的是一位年纪约三十岁面容清秀的男子。 岐空理了理发髻,低声问:“看着怎么样?” 小游仔细看了一会,点头:“不错!准备去哪里问?” 岐空从袖口取出一把折扇,手指轻轻一推,折扇立即被推开,她本想扇上几扇,看见大街上众多震惊的目光才想起现在是秋天……赶紧把扇子重新塞回袖子:“我们先去知县那里,他应该知晓这里的许多人事。” 留着八字胡的县太爷左手捧着茶碗,右手拿着茶盖轻轻划过茶水:“听这位公子的意思,是想为家里长辈找人?” 岐空点头,拿出刚在街上买的礼品,送上去:“大人,小人匆忙前来,只备了这些薄礼,请您笑纳。” 县太爷咳嗽了一声,瞥了眼礼品,眼里露出些满意之色,喝了口茶:“你倒是个知事的人。和玉村么,四十年前遭了大灾,现在活下来的……”他说到一半,看了眼旁边的师爷,师爷赶紧上前:“大人,还有我们镇上的那个跛脚教书先生,他是十几岁逃灾出来的,叫吴润,在外面流浪了几年,后来在我们县住下了。”县太爷眯着眼笑,赞许的点点头。 岐空赶紧站起身,冲着师爷一作揖:“烦请先生带我去,小人在此先多谢了。” 师爷领着岐空走了半个时辰到了一家私塾边:“这里便是那个跛脚先生的地方,你在这等着吧。”岐空道了谢,又给了些银子,那人又客套几句,笑着离开了。 “办事还真是麻烦,什么人都要送礼。”小游嘟着嘴抱怨。 岐空拿出折扇,遮着嘴小声道:“办事便是麻烦别人,不给好处,别人凭什么给你帮忙呢。”她碰到的还是些有节操的人,许多人拿了钱还不帮忙呢。 小游叹口气:“那我以后没钱可怎么办呢?” 岐空没在意这话,只盯着私塾,从窗子里看进去,里面确实有个腿脚不便的先生在踱步。她满意的点点头,回头看见小游,突然意识到她刚才说了什么,问:“啊?你刚才说什么?不好意思,我没注意。” 小游也后知后觉:“啊,没什么,我说我们就快找到认识承履的人啦!” 岐空一笑:“是的!受的这些罪也值了!” 没多久,钟声传来。私塾里都是些七八岁的小孩子,朝气蓬勃,鱼跃而出,叽叽喳喳的像群小灵鹊,有父亲也有母亲在私塾门口接孩子回家。她忍不住盯着那些孩子看了一会。 “岐空,你很喜欢孩子呐!”小游侧着头。 岐空回过神:“看他们蹦蹦跳跳,真有朝气。对了,我赶紧去找那个私塾先生,一会有什么问题你来提醒我。” 小游笑:“好。” 岐空清了清嗓子,将折扇收好重新放回袖子里,刚走到私塾门前,便看见一位拄着拐杖年约五十的夫子拿着一本《论语》出来,看见岐空,他停下步子,目光里有些疑惑:“这位先生看着有些面生。” 岐空恭敬的做了个揖:“敢问是吴润吴夫子吗?”她顿了顿,看见对方点头又接着说:“我叫承许,家父承履,奉家父之命来此寻故人。” 吴润嘴角动了动,目光由疑惑变为惊讶欣喜,但很快他克制住自己,目光重新变得平静,还有些怀疑。 岐空笑了笑:“家父平日长读一本写满注释的《论语》,想必是先生所赠吧?” 吴润眼中的怀疑终于被打消,他愣愣的盯着眼前这个年轻人看了许久,还是红了眼眶:“没想到我有生之年还能再听到承履这个名字。你和你父亲长的很像。” 能不像么,我就是照着他的样子变得。岐空默默在心里想,面上一片欣喜:“夫子,晚辈已在酒楼备好酒菜,请夫子前去一叙。” 两杯酒下肚,气氛才开始活络起来。岐空一口一个伯父,吴润听的甚是唏嘘:“当年承履那么小就离开村子,我原本还想着他不久便会回来,没想到,那次告别……” 岐空跟着也叹口气:“是啊,父亲这些年在长宁过的甚是辛苦,三十多年前他曾托人回来寻找祖父,没想到……从此他也断了心思,我也是最近才知道他的心事,身为子女,不能使父亲心安,我也……”她深深的看了眼屋顶,叹了口气,一口饮尽杯中酒。 吴润眼里闪过悲痛:“那时……” 岐空一直在用余光打量他,见此,知道对方一定知道些什么,面上疑惑且痛苦的样子:“伯父?难道你知道关于祖父的事情?” 吴润张了张嘴,似有千句话却不知从何说起,他深呼一口气,将杯中酒喝尽—— “那时候遭灾啊,人心呐!也遭灾!” 连续三年大旱。最后一年大旱,承履只身一人走了。第四年,迎来了蝗灾。人心惶惶。开始有传言——有人惹了龙王,有人惹了蝗妖。把那人祭天才能消除灾难。 岐空和小游对视一眼。 吴润抹了把眼睛,继续讲—— 他们说,那个人是承陆叔。 岐空皱起眉头。他们?他们是谁?难道是算命的?所以承履这么厌恶算命先生? 吴润嘴唇开始发颤—— 祭天是把人绑在柱子上,烧死。 岐空心里猛的打个冷战。烧死?活活烧死?一个咒术师被活活烧死? 吴润闭上眼睛。更多的细节他不愿意多说。那些天,流言甚嚣尘上。他偷偷告诉过承陆叔,让他走,承陆叔只是笑笑,那时候他还不懂,现在想想,或许当时承陆叔已经猜到结局了。他双手紧紧趴住桌子—— 承陆叔走了没多久,下雨了。全村的人都很开心。直到雨越下越大,下了三天三夜。水深齐腰,他们开始害怕,想走,可是大坝被冲毁,整个村子都被淹了。除了我们几家已经逃灾走了的人,其他人都死了。 全村人都死了……虽说有些残忍,但岐空听着并不太难受,还带了莫名的快意。一个村的人亲眼看着一个活生生的人被烧死,是多么残忍的禽兽才能干出来?这样的结果能说一句活该吗? 吴润手指稍稍放松了些—— 在我一两岁的时候,承陆叔背着一个刚出生没多久的孩子刚到我们村,一直在四处游荡着算命。 岐空愣了。 吴润又喝了一大口酒—— 没多久,我们村遭了旱灾。是承陆叔画符咒,下了雨。村子里的人想着答谢他,承陆叔没要钱,只希望能在村里搭个草棚,大家能照顾点他的生意,让他把孩子养大。磕磕盼盼的,承履也长大了。村里人也没以前客气了,当着面喊承陆叔一声先生,背地里叫他算命的、神棍,承履心里难受,也没地说,谁骂他爹,他就去揍谁。孩子好揍,大人没办法,他就去偷东西,搞破坏。末了,还是承陆叔上门赔礼道谢,渐渐地,承履也就不那样了。后来啊,就是旱灾了,他一个人,十一岁的孩子就走了。 语气越到后面越弱。最后一句差点没听清。岐空拿出手帕递给吴润:“伯父,没事了,我爹他、他现在也想通了。” 吴润擦了擦脸:“见笑了。” 送吴润回了家,岐空不自觉走到了和玉村村口。那条小路两侧,满是荒野的气息。在四十年前的某天,一个十一岁的倔强少年,背着包裹,一步一步顺着这条路往外走。她想,他一定没有回头,因为他心里明白,回了头,心肠就再也硬不了了。 咒术师——8 黄昏时刻像是有人用饱蘸彩墨的毛笔以天空为宣纸狠狠划出一条彩带,临了,再重重点了一笔,刻成夕阳。 小游自找到那位教书先生便一直没再说话。快到了和玉村,她才开口:“岐空,我现在明白为什么我当时看见的承履会是那个眼神了。” 岐空停下脚步,将手掌伸到肩膀,把小游托到自己面前,看见这只小虫子她忍不住在心底叹了口气:“一个十一岁的孩子……”她临到口的劝告还是变成了感慨。 “他每天坐在屋里,画符咒的间隔,要么发呆,要么看那本《论语》,他这几十年一直在后悔当时为什么要走,他宁愿和他父亲一起被烧死。”小游语气低沉。 岐空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一想到他这么过了四十年,我就难受。”小游叹了口气:“如果……”后面的话她没说下去。 “他父亲也是咒术师,当年做出了那样的选择一定也是有他的道理。承履应该会理解他父亲的。”岐空想了半天,只能勉强如此安慰。 小游缩成一团,不说话。 岐空想说什么,被一声呼叫惊到—— “喂!你这小伙子,在这里干嘛?” 岐空收回手,抬头一看,是位五十左右的妇人,身材健硕,眉目间有股凶悍之气。岐空出于尊敬做了个揖:“大姐,晚辈受家父所托,来此地追忆故思。”顿了顿,她又加了句:“不知大姐可听说过承陆这个名字?” 那位妇人目光里还带着警惕,不过较之刚才还是松动了些:“没听说过。” 岐空皱了皱眉头:“那大姐可听家里长辈说过四五十年前的一位算命先生,带着一个孩子来和玉村定居?” 妇人刚想摆手,突然愣住了:“算命先生?和玉村似乎是有这么一位,当年我才五六岁,他还给过我糖吃。因为乡下孩子没吃过糖,记得挺清。” 岐空赶紧上前,又做了个揖:“大姐,那人就是我的祖父。您能给我指一下他当年住在哪吗?回去我好给家父说说,聊解思乡之情。”说着又给了妇人一块银子。妇人露出个笑容,领着她进了和玉村。 “这村子几十年前遭了洪水,说来也奇,之前大旱三年,又突然来了洪水……哎,喏,这就是他的草棚,居然还有个形状。”妇人指了指不远处的一个小草棚。小草棚立在一棵大树下,大树还活着,落了一地金黄的树叶,映的灰色的草屋更加破败。 岐空道谢后走了过去。 一股潮气夹杂着腐臭扑面而来。她拿出扇子遮挡些许。 废弃几十年的地方完全看不出原有的生活痕迹。目之所及,尽是灰黑一片。 几十年前,一对父子便是在这里生活…… “岐空!这有个本子!”小游大声喊她。 岐空几步跨过去,小游正停留在一个“本子”上,封面勉强残留着几抹发黄的纸张颜色。岐空赶紧拿出一块手帕,小心翼翼将本子抽出来。出乎意料,虽然封面残破不堪,但里面的内容勉强可以辨认—— 昨日大喜,吾妻娇柔。咒术师命数无稽之谈也。 后面许多内容都是些生活琐事,每页不过寥寥数字。可以看出笔记的主人与妻子生活非常恩爱。岐空翻得很快,没多久就到了最后一页。 立于廊下三日,婴孩之哭令吾哀拗更甚。浑浑噩噩,欲随之去,友以履劝,方止。咒术师之命数!不能为也! 咒术师的命数?岐空心里一咯噔,一个很久没想过的问题突然在脑海里涌现:身为普通人类的咒术师为什么能修习咒术?这点难道和他们的命数有关?岐空正在想这些东西,突然听见小游大喊:“岐空放下!”下一刻她双手突然传来一阵炙热,垂头一看,潮湿的笔记开始自燃,她下意识丢掉笔记,没来得及懊悔,燃着的火焰上浮现出一行字—— 承咒术者,一生凄泠;凡所付之人,皆不得善终。 直到蓝色的火焰消失,岐空才从惊悚中反应过来。凡所付之人,皆不得善终…… “什、什么意思?”小游飞到岐空旁边,声音有几分不解。 “意思……”岐空顿了顿,看向对方,小游只是一幅疑惑的样子。她掐了掐手指,克制住声音的涩意:“承履他……得了一场病,每过一段时间都会发作。” 小游听了,过了半饷:“发作是不是很疼?” 岐空别过脸:“是吧。” 小游停在她手上—— “是不是比人类几天不吃饭还疼?” “恩。” “是不是比人类流血还疼?” “恩。” “是不是比人类流泪还疼?” “……恩。” 小游过了很久才发出声音:“是不是比我撕碎了翅膀还疼呢?” 岐空振作精神:“哎!你怎么说的这么难受呢!你忘记我了,我就是要来帮他的啊!” 小游看向她,眼睛黝黑的像刚落了雨的黑葡萄。 “我帮他看病,他帮我找人,这样不就好了!” 承履的父亲大概四十年前便料到今天会有人来到这里,他把解救儿子命运的所有希望放在那个小小的本子里。岐空走出茅屋,仰头用手捂住了眼睛。是光,刺的眼睛疼。 下雨了。 窗外的雨沿着瓦片砸落在地,承履写字的手顿了顿。院落外,又是那只妖。 “承履先生,放我进去!我有桃花酿送你。你爹当年酿的!”岐空举着酒坛子大吼,看结界松动,冲着小游比了个“等我”的手势,果断跑了进去。院门大开,除了一条干干净净的小径,院子到处都被植物覆盖,岐空扫了一眼,目之所及,几乎都是草药。进了屋,承履端坐在桌前,看着她,眉头微皱。 岐空把酒坛轻轻放到桌上:“喏,你应该知道哪里来的吧?” 承履扫了一眼,瓷器沾染着多年的雨水与泥土的芬芳。一日前,刚被老人从地里挖出来,交给这个小妖。 岐空看他不想言语,自顾自道:“你朋友吴润托我转交给你的。他离开和玉村前,你父亲送给他的桃花酿。他一直想留着和你一起喝。” 承履眼光留在酒坛上许久,转向岐空:“你要寻之人,在妖都永安。” 岐空愣了一下:“你就这么告诉我了?” 承履皱眉:“什么?” 岐空咳嗽一声:“我是妖仙草,能解百咒。”不该趁机交换点东西什么的吗?这么一想,岐空突然觉得自己很是小人…… 承履眼神落在桌上,乌发垂落至地。过了许久,他抬眼:“你知道咒术师真正的诅咒吗?” 岐空不解,露出疑惑的表情:“不是那句话?” 承履露出一个自嘲的笑:“每一任咒术师都认为自己能破这个诅咒,但他们微弱的希望永远以绝望收场。留下一点点光,不等追逐,就成为彻底的黑暗。希望破灭后的绝望,这才是真正的,咒术师的诅咒。” 岐空心里颤了一颤,想起在希腊神话中偷盗火种的神普罗米修斯被宙斯惩罚,推一块永远不可能推上山顶的巨石。她理了理思路:“你知道仙门的事么?” 承履看她。 岐空咳嗽一声:“我师父是乾易,你应该知道乾林。” 从本质来说,阵术和咒术同出一源,不过施展对象不同——阵术用于客观环境;咒术直接作用人身。 承履目光越过窗户,不知何时,雨已经停了,日光倾泻,墙上有一只飞虫在扇动翅膀,光线穿过透明的薄翼,直射进屋子。 “好,不过,如果你没成功,就杀了我。”他挥挥手,加固了结界。 岐空注意到他的动作,心里想的话还是没说出来,只做了个揖:“我下午来,先生,这坛酒不错,找个下雪的日子,到郊外那片梅花林喝也许更适合。” 岐空走出去,在巷尾看见了小游。小游看上去垂头丧气:“我连院子都进不去了,是不是他的病就要好了,他就不会每天待在院子里了。” 她看着小游,不知道该说什么。 小游继续说:“不过这总是一件好事,他一个人待在屋子待了这么多年,以后出来,会遇见更多人,看见更多美景,挺好。” 岐空硬了硬心肠:“我下午帮他看病,过不了多久,他就会好了。他是人,总有一天要娶妻生子,你总是在一旁看,只会让自己难受。” 小游嗯了一声:“我知道,我……我下午在院门口等你出来,明天我就去郊外的那座山,那里妖怪多。妖本来就不应该生活在人类的地方。” 岐空微笑起来,用手轻轻拍拍她的翅膀。 这样挺好。妖的寿命很长,人类的一生不过是妖的几个瞬息。过不了多久,你就会忘记他,遇到真正适合你的细水长流。 原本晴了的天气,下午又开始阴云密布,一场暴风雨似乎就要降临。 岐空拿好“孤光”,对着等在院落外的小游一笑,进去了。 室内一股醇香,宛如三月浓艳的桃花盛放。承履站起,露出了一个极浅的笑容,似杨柳轻扬:“我喝了一半,剩下一半,如果——” 岐空打断他:“不会,剩下一半只能你自己找个下雪天喝,小游不会喝酒。” 承履看了一会她:“谢谢。” 岐空挥手拿出一个盛满褐色汁液的碗,递给承履:“喝了。我们之间不存在什么谢不谢,你帮我找人,我帮你解咒。” 一口喝尽。 岐空看着已经站定在屋内的咒术师,深呼一口气,将孤光从剑鞘中拔出。 屋外,雷声阵阵。 咒术师——9 孤光悬浮在岐空面前,发出阵阵蓝光。她将右手食指与中指并拢,轻轻拂过剑身。 承履在屋子中央打坐,双手合拢,在心口出捏了个决,护住心脉。 长剑发出一声尖啸。岐空右手停滞在剑柄,左手手掌飞快划过利刃,在剑身留下抹长长的血痕,右手此时开始掐诀,一柄长剑瞬间飞散出六道光影,围绕在承履四方。他周围隐隐有铁链出现。 岐空右手握住孤光剑柄,左手抵住剑身,不让自己被这突然出现的煞气逼退,一步一步向前,同时念着引阵口诀—— “吾名岐空,以我妖血,列阵破空!” 话音刚落,原本隐约浮现的铁链瞬间实体化,巨大的血腥气肆意蔓延。铁链都有女子手腕粗细,此时还在游动,发出振人心魄的碰撞声。 孤光光芒大盛,岐空紧握剑柄,一步跳至半空,躲开了一束铁链,冲着这些乌黑的锁链一笑,举剑便砍。 那些锁链便是咒术在承履身上的实体化,岐空以剑阵逼其出现,只要将这些锁链全部斩断,这个咒术便被破了。 妖仙草之血本就有除咒之效,加上孤光本身的剑意,一路砍下来很是轻易,只是数量太多,需要些时间。岐空额头已经开始出汗。若是以前的她,一剑下去,这咒术便破的七七八八了,如今只能依托口诀与妖血一点点死磕。幸好这依托血液传承的咒术已存在了许多年,血脉的稀释让它并不十分强大,加上她本身便是咒术的天敌,只要能坚持下去,问题不大。 时间一点点过去。 待在屋内的岐空并不知外界的变化——长宁城原本坚固的结界已经开始有破裂的倾向。 等在门口的小游看着四周不断涌来的黑雾不断碰撞着结界,心里也有些慌张。不过还好,结界很强大,目前还没有妖怪能进来。可是,天色越来越暗——已是黄昏了。 黄昏,又称逢魔时刻。此刻的妖力量最为强盛。 小游惊恐的看着被撕开一个口子的结界,一只鸟妖丑陋的脑袋挤进来,张开大嘴,怪异的嘶吼声在城内响起,她仿佛能闻到那只鸟嘴里的腥臭气,她吓的赶紧就想往屋里躲,还没动,一个人出现在她面前。 赵牧到了院落门口时几乎是狂怒,一刀将越来越弱的结界斩破,气势汹汹的往屋内跑。 小游赶紧跟住他,冲着屋内大吼:“岐空,赵牧来了!” 赵牧一脚踹开屋门,看见里面的情形目眦欲裂:“妖仙草!找死!”一刀对着岐空就要砍下去。 小游见状,直接化为人身,使个妖术,拦住了赵牧的一击。她挡在三人之间,挥手捏决,大喊:“我拦住他!” 原本一直安静的承履感知到情况,一口血吐了出来。双手捏的决也开始松动。 岐空赶紧加了把劲:“你别给我捣乱,快护好心脉!” 小游和赵牧一人一妖缠斗甚凶,小游腹中已被划了一刀。 承履的手却越来越松,整个人想从剑阵中跑出来。 岐空此时心里又恨又气,眼见着小游伤越来越重,承履的解咒也要功亏一篑,心下一狠,左手快速离开剑身,捏决幻化出一枚匕首,飞快刺入心脏,妖仙草的心头血一出,锁链光芒大灭,她立刻飞身将剑和匕首同时向最后一根锁链砍去—— 巨大的声响。 咒灭。 与此同时,城中的结界全部破碎。无数妖邪涌入城中,目之所及,尽是漆黑一片。 赵牧眼见此景,心中怒意大增,寻了个空隙,一刀向那碍事的小妖砍去—— 承履飞身扑去,将小游压在身下。 狠狠的一刀,涌出无数鲜血。 赵牧收回刀,冷眼看着呆愣在一旁的岐空,话却是对着承履说的:“你放弃了咒术,有辱千年来祖辈积攒的荣光。” 承履被发抖的小游扶着,咳了口血,伸手对着天空捏了个决,结界停止了碎裂,但只是薄薄的一层,那些妖怪的嘶吼声在天地间响彻。 岐空后之后觉,发着抖将腰间挂的飞羽箭祭到半空,叮当碰撞声响彻人间,随后城内来不及逃跑的妖邪都被从天际斩下的绿色剑影震的不留一丝痕迹。 一场即将开始的弥天大祸消弭于无形。 小游抖着身子抱着承履:“为什么……为什么……” 承履露出一抹苦笑:“为什么……要化人……” 蜉蝣生于天地,历百年巨变,始得妖身。蜕翅化人,朝生暮死。 小游大哭:“不救我,我也会死啊!为什么!” 承履看着她,浅浅笑了一笑:“我……”最后一句话终究还是没能说完,那只手垂下了。 这一生,呐,这一生,终究还是没能逃脱那个诅咒。 小游眼里的光灭了。她木木的抱着怀里的那个人,向着外面走:“我带你去看长宁的青石街道,还有外面的山,现在雨刚停……” 我看着他坐在那里,枯寂了四十年。每日趴在墙头,我都在想:如果我是人,我要拉上他的手,跑遍长宁的每一条青石街道,我想他会喜欢木屐踩踏青石板的声音;我要在下雨天带他去看烟雾朦胧的山,我想让他知道,风吹过来,那些翠绿的枝叶会翻飞成一朵朵怒放的花。我会一直拉着他,不会让他迷路,我要让他忘却枯寂的眼神,我要他永远拥有笑容。 岐空拾起掉落在一旁的剑,勉强撑起身体。墨丹青看着她:“跟我回去。”她却仿若没看见他,只盯着赵牧:“为什么要杀他?” “他是咒术师,有他的责任,就凭他今日所为,死不足惜。”赵牧厌弃的看了她一眼:“身为仙门之人,做事如此不分轻重,若不是看在师弟份上,今日你也逃不掉。” 原来,在这些人看来,生而有可以奉献的价值就注定要为责任付出一辈子啊,说着正义十足的话,代入到大义灭亲的凛然,担当着救世主的角色,自我感动的一塌糊涂是吗? 她忍不住笑了,笑的越来越大声,过了很久,才在赵牧看疯子一样的眼神下停止。她将之前幻化的匕首对着那张脸掷出,意料之中,对方轻易躲开。墨丹青皱着眉,捏住她胳膊:“岐空,不要乱来。” 岐空狠狠甩开他,对着赵牧大笑:“赵将军,咒术师重要您赶紧去当啊!拯救长宁刻不容缓呐!对了,您应该知道怎么做吧!找个大妖怪结契就行,千万别怕诅咒,对您这种人注定凄泠一辈子,哪来的所付之人,您是不怕他们不得善终的!” 言罢,她转身就要走,又被墨丹青拉住:“伤重,你不想回仙门便不回,我先给你治伤。” 岐空抬眼看他,眼中讥诮更重:“丹青师兄,这点伤算什么,之前在归墟山我哪怕抹脖子跳崖不还活的好好的吗?你不是知道吗?反正又死不了。” 墨丹青还是不放。 岐空心头怒意更甚,拔下头上的发簪,对着那只拽住自己衣袖的胳膊狠狠刺下去。 墨丹青松开手,目光沉沉。 岐空将发簪随地一丢,长剑蹭过对方衣袖重重刺入土地:“飞羽箭、孤光都已还你,以后就这样了!”她转身,一手捂着胸口,一步一步向着城外走去。行至那些稻田,金色的麦浪翻滚而来,终于还是泪流满面。 赵牧看了眼墨丹青,嘲讽一笑:“仙门现在什么人都能进了。” 墨丹青瞥了他一眼:“她是妖,不是人。” 赵牧被噎了一下,懒得理他,看了看虚浮在半空的飞羽箭:“飞羽箭就交给你了,没了咒术师,只能让你布阵了。” 墨丹青挥手收回箭矢:“谁杀的谁布。” 赵牧气的破口大骂:“你就是想让老子找妖怪结契是吧!给你小情人出气是吧!老子去就去!” 墨丹青也不理他,召出长剑,飞回仙门。 仲儒正在大殿等着他:“怎么样?”适才长宁城内陡然妖气冲天。 墨丹青神色冷淡:“无事。咒术师所结结界破碎,师兄已补救,无人伤亡。” 仲儒点点头,欣慰的看了一眼徒弟。 在殿下坐着的乾易素来看不惯墨丹青这幅样子,忍不住道:“咒术师不是你当年去人间寻有资历的人教出来的么?结个结界也能破,呵!” 墨丹青抿了抿嘴:“师叔不知,刚才结界破碎是由咒术师突然去世导致。” 乾易哼了一声。 墨丹青又言:“刚才我在长宁看见师妹了。” 乾易一惊:“岐空?” 墨丹青称是:“师妹神情慌张,似乎受了重伤。” 乾易立刻站起来:“你这!还不立刻把她带回来!”吼完赶紧向着外面跑去。 墨丹青立在一旁,语气冷淡:“师妹在人世历练,仙门中人不应参与。” 还没跑出去的乾易气的想一剑把这人砍了,懒得理他,召出法阵,向着长宁奔去。 墨丹青给仲儒作揖,退了出去,回了落云山。 仲伐看着这一幕,忍不住笑了:“乾易师弟还真是护徒弟护的紧。丹青没带回来,说明不是很重的伤嘛。不过刚才丹青斩下的那一剑,剑意大增啊。” 仲儒笑:“十年前,一直压制他法力的死阵被他破了。” 轮回——承履 “老爷、少爷行行好,给点赏钱吧,家里遭了大水灾;夫人、小姐行行好,可怜可怜小人吧,家里人都快去了啊……” 这声音与我不算陌生。在我生命的前段,我总蜷缩在阳光照不到的街道,将身体埋进肮脏的衣服里,听着他们在阳光下的呐喊。在那前段的前段,我还算得上他们口中的“少爷。” 那时候,我被七里八乡的称作“恨人的”。 我爹,是个神棍,算命的。自我有记忆起,他就带着我走家串户的看相,经常在路边树下随便杵根竹棍,逢人便喊:“哎!这位大哥,看你眉间有紫气氤氲,要不来算上一卦?”或者:“这位小姐,看你双目喜气葱郁,来来来,我给你看上一看!”虽说我爹算卦不怎么准,可十里八乡的提起他,都得尊称一声:“老先生”,据说在他来这儿之前,这已连续三年大旱,他带着我来了第二天,设坛作法,便连下三天雨,众人感恩戴德,要称他“活神仙”,被他制止了,说:“什么活神仙啊,我可不敢沾上神仙俩字。”便有了“老先生”之称。他也没要银子,只说以后支个小摊乡亲们看得起的捧个场就得了。 我懂事之后问过他,他哈哈一笑,说全是运气。我又问怎么不趁机要点钱,他又是一笑:“承履,我们爷俩在这能好好活上这么多年不好吗?” 我叫承履,没有姓。他说他没有姓,所以我也没姓。他说,我们这些人,都这样。 我十二岁开始在村里上私塾。虽说我爹没钱,可是没人敢轻慢他,自然,也没人敢轻慢我。上私塾的前一天,我在村里闲逛,偶然听到王屠夫对他婆娘说,那个恨人的总算要进学堂了,学点礼义廉耻吧!那女人恨恨一笑,还礼义廉耻,他能老实待那就算青天开眼了! 王屠夫他们一家都恨我。因为我爱去他们那偷肉。 我喜欢吃肉,不喜欢天天吃素。开始我还会带给我爹我们一起吃,可是后来他发现是我偷的了,看了我一会说:“承履,你喜欢吃,我们可以去买。”我脸一红,气的一下子站起来:“你嫌弃我是个贼了!”他静静看着我,过了一会,叹了口气:“承履,你自己心里知道的。” 我不知道。 我这辈子都不会忘记王屠夫的儿子故意跑到我爹的摊子前,说假话让我爹给他算,然后四处嚷嚷。 我是贼,贼又怎么样?没有我爹,他们早就死了。拿他们的东西,我是应该的。 我明明问心无愧,看着我爹,还是忍不住红了眼眶,可是我不想让他知道。我一下子把那块肉摔到地上,一瞬间,上面沾满了灰尘,我还嫌不够,又上去踹了两脚,脸一扭,头也不回的跑了。 那时候的我,心里住了头野兽。一不小心,那头野兽就要出来伤人。我那时还不知道,能伤的人只有最亲的人。 上私塾的第一天我便把那个老秀才气昏过去了。 他在上面教我们年之乎者也,我在下面嗑着瓜子喝着小茶,阳光照在身上还有点昏昏欲睡。他睁着昏花的眼睛,半天才看到,跑到我面前,拿着戒尺就要往我脑袋上砸,我虽然年纪小,力气却大,伸手一拦,他便再不能奈我何。我斜着眼睛看他。他气得浑身颤抖大骂:“孺子不可教也!”我哼一声:“老秀才,你要是可教怎么现在还没中半个举人呢!”整个教室的人都大笑起来。老秀才气不顺,一下子就昏过去了。 没意外,过了一会,我爹就来了。他来的时候我正站在院子里数蚂蚁,天快阴了,蚂蚁都搬家了。 我以为他肯定要一巴掌扇过来,我都想好该怎么应对了。没想到他只是看了我一眼,叹了口气:“跟我一起去向老夫子道歉。” 我直起身子,看着他,不说话。 “好,那你先去教室,我去道歉。”他温和道,转身就要走。 我一把拦住他。真不愧是我爹,就有方法对付我。在我想来,他去道歉丢的是我的面子。我那时候没意识到,若是我去道歉丢的又是谁的面子。或许意识过了,潜意识里还不去想罢了。我那时真是别扭。 老秀才喝着茶,看我在下面低眉顺眼的跪了一个时辰,哼唧了一声,这事算翻篇了。 私塾里还有王屠夫的儿子。因为第一天的事,他和着私塾里的人都叫我孬种。我不在乎,大不了心情不爽的时候打一架,正巧省的我找理由了。可惜他们之前便被我打怕了,一看我脸色不对,一个个立马焉了。 不过有个人从来不叫我孬种。他在私塾算个异类。他是个瘸子。 没人愿意带着他一起。他也很少与别人说话。总是温温和和的,在文章被老秀才表扬后,表情也是那样,看不出什么大喜大悲。 那天快下雨了,老秀才还是把我留下来,因为我把“君子不器”解释成了君子不用便宜的器具。他连说了几遍“孺子不可教也”才让我走。刚回教室,雨便落了。 我向来不拿伞,除非出门时是倾盆大雨。不过这情况我已经司空见惯。将几本书往怀里一包——第一次冒雨书湿了,我被那老秀才罚将湿的书全抄一遍——正准备出去时,有个温和的声音:“承履,我腿脚不便,你能帮我回家取本书吗?”我扭头看,那瘸子还在教室,手里正拿着一本书,笑着看我。我皱着眉头,心道这人真烦,看见他桌角边立着的长木棍,还是点点头。他笑的更灿烂了:“是司马迁的《史记》,你问我娘她就知道了。”我重重嗯了一声,转身就要走,他又喊住了:“等下!我这有伞。” 真是麻烦。我撑着伞,站在廊檐下等着他娘给他拿书。脸微微一侧,看见了我家的那个破草屋。 人与人之间的感情很是玄妙。我与他在一个教室中呆了一年,才终于开始熟识起来。 他是我见过最温和的人。我从没看过他发脾气,哪怕那些人次烈烈的喊他瘸子,他依旧那副表情。那次我把私塾里那些人打的很惨,自己脸肿的像猪头,最后被他好不容易拉开。我问他:你不生气么?他一边帮我包扎伤口一边说:“他们顶多嘴上说说,又不会造成什么实际伤害。”我哑然,心里像堵了块大石头。他察觉到我的情绪,咧嘴一笑:“承履,你是第一个帮我打架的人,谢谢。” 时间过得波澜不惊。除了这地方又开始了旱灾。 我爹那些天几乎没回过家,每天都在各处设坛求雨。我听见他不止一次的解释着自己不行了,那些人还是掂着笑脸说:“老先生,活神仙,您来试试啊!我们这十里八乡的就指望着您了。” 干旱越来越重。人心啊,也越来越清。以前那些人还不敢当着人面叫我爹神棍,现在他们每天都大声的喊着“老神棍”。第一次听见,我整个人呆愣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冲过去就要揍人,被我爹拽住了,然后那些人嘴角咧着阴阴的笑:“小神棍还挺护着老神棍的。”我爹一个个好言陪着笑,那些人才带着满意的笑走了。 我一个人在茅草屋待了好久,才出来对正在画符的爹说:“爹,我们走吧。” 我爹没看我,自顾自的看着手里墨迹未干的纸符,久到我准备重说一遍了,他才开口:“是该走了。承履,你把我枕头拿过来。” 我原本灰暗的心情瞬间绽放出光亮,飞快的冲进屋里,把那个茅草做成的枕头拿出来递给我爹。 他撕了个口子,把里面的碎银子和十几个铜板全都倒出来递给我。我愣愣的看着他。 “承履,你自己选个日子吧,你爹没本事,这一辈子只剩了这么些。”他说完就掰开我的手把银子塞到我手里,又重重阖上。又继续看他的纸符。 我站在那站了好久,他一直没再讲话。 “我明天走。”我匆匆说完这句话便逃开了。再多呆一刻,我的狼狈便无所遁形。 攥着的银子磕的手生疼,我像是在和谁较劲一样,不愿意松开。在村子角落的那棵大树上站了好一会,远方与我那么遥不可及。 走之前还是有地方要去。 虽然老秀才总是骂我:“孺子不可教也”,可我在他眼里也算一个子。早课前,我把昨天抓的野鸡在地上,站在他面前,把话说完了。老秀才喜欢吃野鸡,以往每次我犯错我都抓一只来,指望着他别告诉我爹,虽然收了贿赂,可他话从没说轻过。这次他沉默了好久,没再开口大骂“孺子不可教也”。 “承履,你是个好孩子。”他第一次摸了摸我的头,颤巍巍的从衣服口袋里掏出一块小石头样的东西,不过是透明的,阳光下闪着光。“你也算毕业了,我这个老秀才一穷二白,没什么好送的,这是我小时候在河边捡到的一块石头。承履,一个人在外面闯荡难啊,你心里难受的时候,就在阳光下看看这块东西吧。”他硬塞到我手中,那么老的秀才居然还有这么大的力气。“以后好好的,去吧。” 我冲他磕了一个头:“夫子,我走了。” 还有一个人要见。他撑着长木棍走到我身边,脸上温和的笑意不见,这倒让我有点骄傲。我想再说点什么,可是又觉得说什么都显得矫情。“你走了,也好。”沉默了很久,他才说了这句话。又像是想起什么,一脸焦急:“你等我下。”说完赶紧撑着长木棍往教室里走去。没一会满脸是汗的拿着一本书递给我,是《论语》,我以前看过他的这本书,上面满是批注。来不及说什么,我听见教室里一阵又一阵的笑声,夹杂着“瘸子”这样的话。他似乎并没听到,“承履,夫子说半部论语治天下,你在外……”他说了一半说不下去了。我想笑他居然相信夫子的话,可也说不出来,最后只有重重一点头,转身走了。 我爹没来送我。 今天王屠夫一家请他做法。他去了。我不明白,如今的作法对他来说已经成为一种侮辱,已经沦为众人的笑谈,为什么他还是坚持画那些没用的纸符,难道当了这么多年的算命先生,他自己也当真了?他给的钱我拿了一半,剩下的放在桌子上。我想拿,可是太重了,一半就已经压的我喘不过气来,剩下的一半我拿不动了。 不出所料,王屠夫的儿子站在干的裂了缝的田垄边等我。看见我,他重重吐了口唾沫,笑的像条狗。 当我倒在泥地上,脸被他重重碾磨了几脚,看见了一队长长的人字雁。已经是秋天了,他们要飞往家乡过冬了。这是我爹从小告诉我的,他说,我娘名字里就有个雁字。 “别以为我打不过你!”他狠狠又吐了口唾沫,离开了。 我躺在地上,懒得擦脸。离我很远的天空,那群大雁终于飞过了。 第一次,我在野地里大哭。我只愿意承认自己是被打哭的。 京城这种地方看起来真是光鲜亮丽。 而我,穿着一身破衣烂布,躲在阳光照不进的巷子里。 我带的那些钱刚到地方便被人偷走了。连着那颗石头,那本书。 那天晚上我做了个梦,梦见了我爹,他还像以前那样,坐在那棵大柳树下,支着个摊子,我坐在他身边,说:“爹,我把你们给的东西都丢了。”他脸上有苦涩,更多的是笑容:“承履,我还以为什么事呢,你怎么这么没出息,不就是丢了点东西么?” “我一直都没出息。”在梦里,我才能没那么别扭:“爹,我没出息,你高看我了。” 远处开始蔓延出火光。我猛的站起,拉起我爹就要跑,却没拉动,回头惊愕的看他,他仍是那副样子,对着我笑:“承履,你是个好孩子。” 然后,火光猛的冲来。 我一下子惊醒,京城的天还没亮。明明是深秋的天,我身上却像是被火烤过一样烫。 十三四岁的孩子,在京城活下去,说难也难,说不难也不难。体面些的会把自己卖了,当奴才能有饭吃,饿不死。 我是不体面的。 我会捕鸟抓野兔,会分辨花草,会听出昆虫的叫声,可是这些在京城都没用。 离了那地方,我觉得半条命都没了。 躲在小巷子里,和乞丐们抢着垃圾堆里的东西吃,剩下的时间发呆。桥洞可以遮雨,那是乞丐中能打的人的福利。我不能打,甚至,我走路都开始发飘。 我爹给人算了一辈子命,可惜,连他儿子的命都算不对。 我遇见那人那天,正在等死。 他盯着我的脸看了会:“你叫什么名字?” 我眼睛直直的盯着天,不说话。 “我认识你爹,他是个算命的。”他又说。 我把眼睛砸到他身上。是个老人,眼神已经开始混沌。“承履。” “真是他会取的名字。”他感叹一句:“你跟我走吧,你是他儿子,怎么能在这种地方等死?” 那人将我带到一个宅院,说那是我爹的家。他说他等了十二年,等到我了,将我留在那就走了。 宅院很大,很空。看得出,虽然老旧,但时时有人打扫。 我还是一个人呆在那,可开始变的不一样。书房里有很多书,文字奇怪,但我都能看懂。那些书都是关于符咒那些鬼神之道,我试过一次,成功了。 原来,我爹真的不是神棍。 他们说,我是那个人的儿子。恭敬的喊我一声先生。 可是这些都没什么用了。当我离开时心心念念着的挣大钱,现在看来如此浅薄可笑。 那些乡村在我离开后不久,干旱越发严重,于是有人提出祭天,说我爹十几年前触怒雨神是个罪人,将他活活烧死。他们没想到迎来一场盛大的洪水,将一切冲刷干净。 我想起那天的梦,那么大的火光,那么灼热的痛苦。 获罪于天,无所祷也。 那间书房里留下的最后一本书,只有几行字—— 承符咒者,一生无名。 凡所付之人,皆不得善终。 我想,他是告诉过我名字的,可是我这一辈子注定刻不住。 卓城怨——1 浓郁的药味。 咳嗽一声,她缓缓睁开眼。是一间草屋,很是简陋,床边放着一个药罐,里面正煮着草药。 听到屋内的动静,一个人赶紧跑进来,一把抱住岐空:“徒弟啊!你这是怎么搞的,受这么重的伤啊!” 岐空脑袋还有些发蒙,下意识喊了句:“师父?” 乾易放开她,摸了摸额头:“幸好发烧还没烧糊涂。” 岐空愣愣的看着给她倒药的乾易:“师父,你怎么来了?” 乾易一听,气的手下的动作加重了些:“长宁城妖气大增,掌门师兄令墨丹青下去查看,回去时他说在长宁城看见重伤的你,我就赶紧过来找你了。你怎么昏在路边啊!啊!气死我了!当年你在落云山,我也给他送了多少坛好酒!看见受伤的师妹就不能带回来么!气死我了!” 这就把您气死了……您要是知道他对我干的其他事,是不是还得再被气活过来再气死一道……岐空默默想着,接过药下意识喝了一大口——然后吐了…… 乾易心疼的拍着自己徒弟的背:“徒弟啊,良药苦口利于病,这可是师父我专门去求你青衣师兄配的药啊!我们慢慢喝,喝完了师父给你糖吃。” 一听青衣二字,岐空吐的更凶了。众所周知,仙门青衣,医术无双!所配之药,又苦又长!就是说他的药确实有效,但是,苦不说,还要喝很长一段时间……因此,许多受伤的仙门弟子宁愿自己熬过去,也不愿意让青衣配药喝。 终于把肚子里的存货吐了个干净,看着师父端过来的药,她虚弱的摆手:“不不不,我不喝,再喝,我一定会先吐死的……” 乾易神色严肃:“不行,必须喝,你可是心口一刀!伤那么重!先喝药,喝完药告诉师父是谁伤的你,我弄死他我!” 岐空眼泪都要出来了:“师父,你杀了我吧!我不要喝药!我我我……”眼看着越来越近的碗,她用仅存的力气下了床,向着门跑去,还没跑出去,就撞到人了。她眼泪汪汪的抬头,一看,脸色一僵—— 乾易端着碗,脸色也不好看:“丹青师侄,你来干什么?” 墨丹青看了眼白着脸、往后退的岐空,恭敬的向乾易做了个揖:“师叔好。师父让我给师妹带了七瓣雪阳。” 七瓣雪阳,本身是一味大补药,掺在草药里煮,无论多苦的药都能变得可口。只是整个仙门只有落云山有那棵树。墨丹青也没说不给,只要你能进去,随便摘,只是他在落云山下了禁制…… 乾易赶紧接过一个大包裹,神色好了许多,笑眯眯道:“岐空刚嫌药苦呢!” 岐空赶紧抢过包裹,重新放回墨丹青手里,跑到床边,举起碗来,一口干尽,抹了抹嘴:“我不觉得……呕……” 一阵撕心裂肺的呕吐声…… 乾易赶快过去扶着她,心疼的拍着徒弟直不起的背:“哎,别逞能啊……师父重新给你炖啊……” 岐空勉强伸出只手狠狠抓住乾易的袖子:“呕……我……不苦……呕……” 墨丹青端了杯水递给乾易,乾易接住,举到岐空口边:“徒弟啊,喝点水压压。” 喝完水,岐空整个人勉强安静下来,不过一顿折腾下来,脸色白如纸,全身上下一点力气都没了。 墨丹青将包裹放到桌子上:“师叔,仲伐师叔托我问您晚上的宴会还去吗?” 乾易挥手,刚准备说不去,又听见墨丹青说:“光风山的荞麦成熟了,霁月做了许多馒头。” 仙门三大美食——乾林竹林中的竹笋,青牛湖的鱼,光风山的荞麦馒头。 墨丹青继续道:“师父让涤带了许多青牛湖的鱼。” 乾易眼睛一亮,有些犹疑的看着岐空。 岐空在心底叹口气,想到这几十年师父每天“生不如死”的吃食,再加上师父一走,自己就不用喝药了,还有传闻中的馒头……果断开口:“师父你去吧,回来正好给我带点馒头……” 乾易立刻站起来,眼睛亮的惊人:“还是徒弟好啊!我一定速去速回!哎,你喝药怎么办啊……”岐空刚想说我自己炖,就看见乾易目光转向墨丹青:“师侄啊,最近长宁妖气甚重,作为仙门的青年才俊……” 岐空抽抽嘴角,还青年才俊…… “师父令我近日在长宁查探妖邪,师妹的药……我……”墨丹青一幅为难的样子。 看他一幅不情愿的样子,乾易果断拍拍他肩膀:“那就你了!炖药早晚要学的嘛,正好是个学习机会。就交给你了,我明天一大早就过来!不会耽误你太多时间。”说完对岐空小声道:“你的药就让墨丹青给你炖了,有什么想吃的也让他给你弄,好好折腾折腾他!”说完就离开了。留下目瞪口呆的岐空。 乾易一走,屋内气氛陡变。原本一幅为难神色的墨丹青对着岐空笑了笑:“我熬的药不苦。” 岐空不想说话,可是现在看墨丹青的表情,她就觉得对方在对她示威,心里那股火又烧起来了:“你有意思吗?” 墨丹青正拿着药罐出去,听见岐空这么说,动作停了下,回头看着岐空气得通红的脸,忍不住向她走了两步,神情可以称的上温柔了,语气也轻柔的能滴出水:“看你气的炸毛的样子挺有意思的。” 有病的人变态起来不可怕,可怕的是一直以为正常的人突然发现是个变态……岐空心头一跳,果断闭嘴,翻身,对着墙壁睡觉。 墨丹青忍不住笑了,明明胆子小,还爱干不要命的事。他挥了挥手,沉香的味道在屋内弥漫开来。 当岐空一觉睡醒,就看见墨丹青正在倒药。这次室内一阵药香。 墨丹青看了看还想继续装睡的岐空:“你醒的挺及时,药刚好。”端着一碗漆黑如墨的药汁递给岐空。 岐空只得坐起来,看着药,皱着眉,下意识就想吐,忍不住看了眼墨丹青。 “真的不苦,要不,我先喝一口?”墨丹青握着勺子作先喝的样子。岐空赶紧接过碗,自己一口口喝,万一他用那勺子喝了口,再用那勺子喂自己就真是太恶心了。不过加了雪阳花的药确实不苦了。没多久,药便喝完了。岐空抿了抿嘴,把碗递给墨丹青,就要继续蒙上被子睡觉。 墨丹青接过碗:“你不饿吗?” 岐空的声音从被子里传出来瓮声瓮气的:“我师父会给我带的。”现在已经是黄昏了。最晚,她师父明天一早就来了,她顶多饿一晚上。 墨丹青声音听上去没什么感情:“这样。不过这次宴席上听说有你师父最爱喝的寒叶酿,估计会醉上十天半个月的。” 岐空一把把被子掀开:“你说什么!” 墨丹青笑的很无辜:“之前涤酿的有点多,就给仲伐师叔多送了几坛。” 岐空气得差点吐血,连说了好几个你,都没说下去,末了只能捏紧拳头:“我是妖,不用吃饭。” 墨丹青点头:“哦。” 岐空还想说什么,肚子叫了起来。 ……最怕空气突然安静…… 墨丹青一幅了然的表情,再进来时手里端着一碗粥,一个馒头。 岐空默默啃着馒头喝着粥。 “慢点吃,明天想吃什么?”墨丹青看她一幅狼吞虎咽的样子,忍不住提醒道。 岐空沉默很久。她觉得自己所有的愤怒在肚子叫的那一刻变的无比可笑。小游和承履的事,承受诅咒固然凄惨,可还是能继续活着,小游每天在墙头看着他,对于两人或许是最好的结局了。因为自己,两人都……还差点给长宁招来灭城之灾。可是咒术师世世代代经历的诅咒就是应该的吗?为了大部分人的利益牺牲少部分人,就是对的吗?她突然就没了食欲,怏怏地将馒头放下去:“不用了,我明天就有力气了,自己能去城里买。” 墨丹青收着碗筷,听到这话,看向她,眼神很温柔:“你在怪我没在归墟救你?我……” 岐空被那眼神惊的一身鸡皮疙瘩,赶紧摆手:“没,您想多了。归墟山的事你自己心里清楚。” 墨丹青的眼神一变,整个人冷冽起来:“什么意思?” 岐空扯着嘴冷笑:“有意思么你?我怎么进的归墟山你心里清楚,我怎么丢的半条命,你也清楚。原本我不想说这么明白,我自己选的,就算了,可是看您装样子我就受不了。明人不做暗事,需要我去破阵,直说啊,设计那些事您有意思吗?” 墨丹青看着她,眼神重新变得平静:“那个咒术师说的?” 岐空还是冷笑:“人都死了,你管谁说的?墨丹青,我还真看不起你,敢做不敢当啊。你和赵牧真不愧是师兄弟,伪善的话一个比一个说的好听,别人的命不是命是吧?” 墨丹青站在那里,神情和平时一般无二,甚至称得上温和。可是在岐空眼里,这绝对是暴风雨要来临的前兆,万一自己真把对方逼急了,以他的实力,捏死现在的自己比捏死只蚂蚁还容易,回去再给仙门报告说自己不治身亡,那可怎么搞?岐空面上还是一副从容模样,心底已经开始发慌了。就在她想着对策时,墨丹青收拾好碗筷:“你先好好休息。”说完出去了。 岐空看着人影不见,猛的呼了口气,摸着心口:“吓死我了……” 卓城怨——2 直到鸡叫时分,岐空才模模糊糊睡着,她想了一夜明天该怎么办,还是没想出个结果来。等阳光直射到眼睛,才醒过来。张望了一圈,幸好没人……她赶紧起来准备穿衣服、刷牙洗脸,一看,愣了,自己又变成小萝莉了! 墨丹青一进门就看见小女孩呆愣着盯着自己的身体的模样,把洗漱用具放好:“快吃午饭了。” 岐空一惊,赶紧用被子裹住自己:“不打招呼进姑娘房间,你有没有点——道德心啊!”她本想说廉耻心的,没敢…… 墨丹青看了她一眼:“一个小孩子……”说完转身出去了:“一会午饭就好了。” 岐空气的半死,差点在床上蹦起来了!当时怎么会觉得这人高冷!简直一贱人!可惜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穿好衣服,走出房间,门外是一个小院子,用竹子扎成的篱笆上爬满了五颜六色的小花。院子中央摆着张木桌,旁边放着三两个小凳子。墨丹青正站在那里,在桌子上摆放着饭菜,听见门开的声音,他转身,笑容清浅,看向岐空:“饭好了。” 他身后的阳光一齐朝着她的眼睛奔涌而来,强烈的光线将对方的面容映射的有些恍惚。岐空有一瞬间的发怔,愣愣的走过去,坐下,接过对方递给她的筷子,埋头吃饭。 “你喜欢这个院子吗?”墨丹青给她夹菜。 岐空看着那菜放入自己的碗里,沉默了一会,将饭菜吃尽,看向墨丹青:“喜欢。”不等墨丹青笑容完全展开,她继续说:“但不喜欢人。” 墨丹青笑容瞬间僵住,他将碗筷放下,直直看向岐空:“你以为浮白就是好人?” 岐空站起来收着碗筷:“是。”说完端着那些东西走向厨房。 墨丹青站起来,一把抢过那些东西:“药已经炖好,放在屋子里,你去喝吧。” 岐空没说话,直接进了屋。 墨丹青看着手里那摊东西,直接递给候在一旁的涤。 自那天过后,两人之间几乎无话。岐空维持了十几天的萝莉状态。也许是因为那次伤的太重,迟迟没恢复妖身。天气也越来越凉,不过篱笆上开的那些花倒一直维持着盛放的状态,看上一眼,就让人觉得春天来了。 岐空这天刚吃完午饭,正在院子里晒太阳时,乾易一脸焦急御剑来了,看见岐空坐在院里一脸悠闲、脸上似乎还长了点肉时才安下心:“徒弟啊,师父对不起你啊!他们一劝酒我就不小心喝多了……” 岐空赶紧打断他:“没事没事,师父,这几天我没事。” 乾易又定睛一看:“你怎么变成了小孩子?” 岐空摸摸头,有点尴尬:“可能是上次伤太重了……” 乾易一脸沉痛:“你好好跟我说说,上次怎么回事!为什么自己给自己刺一剑!” 岐空一愣,心虚的低头:“您知道啊……就是……我在帮一个人解咒,妖仙草的心头血有效,就……” 乾易气得想狠狠拍她脑袋,看她现在身体虚弱,又狠不下心:“你脑抽了啊!解不了的咒大不了喊师父来啊,自己捅自己一刀干嘛!”说完又一脸恨铁不成钢的样子,“跟你师兄真是一个德行——死心眼!” 岐空抬头:“师父,对不起,我还没找到师兄……” 乾易心里一惊,知道自己说错话了,咳嗽一声:“没找到就算了,不管他了。” 岐空一愣:“我……” 乾易打断她:“以后就别找他了,他这么久不回去,肯定是喜欢上了那个小女子,不准备回去了。” 岐空勉强一笑:“哦。” 乾易看着岐空明显苍白的脸色,心中涌起一股歉疚,他原以为……只是没想到,死阵终了还是被墨丹青给破了。念及此,他出言安慰:“那个……徒弟啊,天涯何处无芳草,你觉得青衣长得如何?我看那孩子也不错……” 岐空笑笑:“师父,我想在人间待一段时间,散散心,行么?反正我的历练还没结束。” 乾易想了想:“好,不过下次千万别干出这种捅自己的事了!”说罢拿出一个手镯套在岐空手上:“这是师父我近来得到的一件法宝,我戴着也没用,就留着给你防身。” 岐空推辞:“我自己可以保护自己。” 乾易不让岐空将手镯褪下:“我在仙门也用不上这东西,你若是不要那就随我回仙门,别待在人间了,也省得我担心。” 岐空只能戴着。 乾易又看了岐空一会,叹了口气:“徒弟啊,浮白这事师父对不住你。” 岐空抬头,笑着说:“师父说什么呢。再说我年纪还小,想这些干嘛呢。” 乾易拍拍她肩膀:“要是在人间看上了什么人和妖,告诉师父,师父一定帮你,绑也要绑回去!看上仙门的什么弟子了,也直说,师父一定帮你!” 岐空笑的眉眼弯弯:“谢谢师父!” 第二天,岐空已恢复妖身,乾易看她身体无恙,又盯住一番,才放心离开。岐空收拾好行李,晃了晃手腕处墨绿色的手环,也没回头看一眼篱笆围起来的小院,转身便走了。 不知不觉,她已在人世流落几个月。温度一天低过一天。这不,黄昏时候开始落雪。她只穿着一件灰色大衣,不过幸好此时还没变成小萝莉,感受不到寒冷。只是身下落了一层白雪。沿着旷野走了没多久,看见了一个破庙,门前推着些稻草,岐空赶紧跑进去。虽然她不冷,可是雪落在身上还是难受。 她直接推门进去,看了一眼,愣住了,屋内坐着一大一小两个乞丐。大的年纪约七八十,虽然穿的破旧,看着也还整洁,小的五六岁的样子,脸上也不知从哪糊了些黑灰,一双眼睛秋葡萄似得,只是看着少了些这个年纪孩子特有的朝气,穿的也破旧,看着也整洁。爷俩正围坐在破庙一侧烤火。火里大概放了些甘薯,闻着一股香气。 岐空赶紧抱歉的笑笑:“不好意思,打扰你们了,外面在下雪,我能躲会么?”她在口袋里摸索半天,想拿出点东西,却发现里面什么都没,一路上被她都吃光了。她停了动作,又是抱歉的笑。 小乞丐眼也不眨的盯着她,她看过去,那小乞丐立刻垂下头,将手往火堆里移了移。老乞丐咧嘴一笑:“这破庙是无主之所,姑娘请随意,若不嫌弃,这火大,来烤烤吧?” 岐空脱下大衣,对着外面抖了抖,拿着半湿的大衣小跑过去,围坐在火边:“谢谢爷爷。” 老乞丐拨着火,看了岐空一眼:“丫头这般年轻,怎么一个人在雪夜里走,家里人不担忧吗?” 岐空嘿嘿一笑,边翻转手里的衣服,边说:“家里人放心我。” 小乞丐依偎在老乞丐怀里,偷偷打量着岐空。 岐空看见那双大眼睛,忍住摸摸婴儿肥的脸庞的欲望,笑嘻嘻的看着孩子:“小朋友,你多大了?叫什么名字呐?” 小乞丐一扭头,整个人都扑进老乞丐怀里。 老乞丐安抚的拍拍小乞丐的肩膀,笑着对岐空说:“四时他怕羞。” “四时?是四个时节的四时吗?”岐空问道。 老乞丐笑着点头:“他父亲给他起的名字。” 岐空称赞:“他的名字真好听啊,四时,一年的四个时节。” 老乞丐笑着摸了摸小乞丐的头发:“四时,听见没有?小姐姐夸你呢。” 小乞丐紧紧抱着他,不说话。老乞丐笑的有几分不好意思:“这孩子太害羞了。” 岐空烤着衣服:“小孩子么,都比较害羞。他长得好可爱啊。” 老乞丐笑:“我捡到他的时候他才几个月大,布兜里只有他父亲留下的一张纸,说他叫四时。我本来想,我一个老乞丐,自己都不知道能活到几岁,怎么再养活一个孩子呢?可是寒冬腊月里,听这孩子的哭声,我要是不救他,他就得被活活冻死了。转眼间,他都这么大了。” 岐空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在这种情况下任何的安慰都显得苍白。她又想了想:“明年五六月份仙门应该要收人,爷爷你可以带他去试试。”反正乾林人那么少,让师父再收个徒弟也挺好,师父要是不愿意收,留在仙门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老乞丐细细打量了岐空:“姑娘独身一人行走于风雪之中,衣着单薄但又丝毫不见冷意,敢问姑娘可是仙门中人?” 岐空忙摆手:“没没没,爷爷您想多了,我要是仙门的人,现在就御剑了,哪里要靠双腿走呢。” 老乞丐眼中有些失望之色,看了看怀里的孩子,叹了口气:“也是,我已近油尽灯枯,得给这孩子打算打算。” “我不要去,我要陪爷爷。”小乞丐将头伸出来,目光警惕的看着岐空。 岐空有些尴尬,坐在那里也不知道说些什么。 老乞丐呵斥了一声:“四时!不得无礼。”随即对岐空道歉:“这孩子我教的不好……” 岐空连忙摆手:“没有没有,四时年纪确实小了些。” 气氛瞬间有些尴尬,只听见柴霹雳的烧着。 岐空刚把烤干的衣服穿上,准备拿根木棍拨火,破庙的门一下子被什么东西踢开了。 卓城怨——3 风雪呼啸着灌进屋里。岐空站起来,神情变得严肃,盯着庙门。 一身黑衣的男人走了进来,瞬间一股腥臭味迎面而来。岐空长袖下的左手立刻捏了个决,身体却没怎么动。 男人个子很高,眉目间一股凶悍之气。他瞪了一眼屋内的人,看到岐空时滞了一下,眼神变得犹豫了些。 岐空拦住要站起的老乞丐,看向那个陌生男人:“阁下来此,意欲何为?” 陌生男人站在门边,上下打量了一遍这小女子,开口,声音嘶哑:“你我既是同道,不若将这两人分了?我要小的。” 小乞丐躲在老乞丐怀里颤抖着。 岐空上前两步,那股腥臭味道更加明显,她平生最厌恶蛇虫,没想到现在居然碰上了个受伤的蛇妖。若是她一个人遇见也没什么大碍,打个招呼就离开了,最不济打一架也没关系,可是现在破庙了还有一老一小,真是难办。念及此,她特意放柔了音调:“蛇兄,打个商量,这两人你不能吃。” 蛇妖目眦欲裂:“你这小妖敢独吞!”说罢就要放大招招呼。 岐空赶紧拦住他:“蛇兄蛇兄,你的伤又不在七寸,何必吃人疗伤呢?” 蛇妖冷哼一声:“听你这意思,是想放过这两人?”还没等岐空恢复,他冷笑一声,身影陡然转到火堆边,巨大的蛇尾向着一老一少袭去。岐空飞身掠回,没了剑,只能以双手抓住蛇尾,勉强控制住对方,对身后人大吼:“赶紧跑!” 老乞丐反应过来,抱着吓的发抖的小乞丐就要跑,没离开几步远,那蛇妖怪叫一声,力气大增,猛的抽回蛇尾,害的岐空一个踉跄。 不等岐空站稳脚跟,蛇尾又向着老乞丐飞去。老乞丐一个侧身,死死将小乞丐压在身下。蛇尾重重拍上老乞丐的身体,一口血从他嘴里吐出。 岐空此刻无比痛恨自己当日一时意气之下,竟将孤光舍弃!如今仅凭自己这一身妖力,自保足够却只能眼睁睁看着一老一小在自己眼前被蛇妖杀害!她赶紧咬破指尖,飞快对着蛇妖设下个只能支撑片刻的缚阵,掠向那两人。老乞丐呼吸已经微弱,还残留着一丝神志,看了眼大哭的四时,将目光转向岐空:“仙、仙长,救、救他……”岐空心知此时只能救一人,心下一横,抱起四时,对着老乞丐黯然道:“我会带他去仙门,对不起。”不能救你了。 缚阵已经失效,蛇妖急速略来。岐空紧紧抱住不停在她怀里挣扎嘶吼的孩子,身子一闪,躲过蛇尾,从窗户处掠出,向着某个方向快速跑着。 蛇妖看了眼破碎的窗户,哼了一声:“既是个女妖,那小孩子归你算了。”又看了眼已经咽气的老乞丐:“勉强也能吃。” 岐空抱着四时连续在风雪里跑了十几里路,看后面没有蛇妖追上来的迹象才缓了口气,她摸了摸怀里哭的声嘶力竭的小孩子:“你没事吧?” 四时眼睛闭着,还在抽抽噎噎,只是听着十分虚弱。 岐空下意识的用手背碰了碰这小家伙的额头,吓了一跳,额头烧的跟个火盆似得。这孩子刚刚受了那么大的惊吓,又被她抱着在风雪里跑了这么久,肯定是发烧了。岐空吓的赶紧把身上的外套脱下来,把孩子严严实实包裹好:“哎,我好不容易把你救出来了,你可得给我挺住!”她想起自己小时候有次发高烧,烧的迷迷糊糊时,妈妈把凉毛巾敷在她的额头上。看着怀里这个孩子,她心里一软,将长袖撕下一片,蘸了些雪水,轻轻绑在他额头上,向着不远处若隐若现的镇子飞身掠去。 济世堂的伙计一开门,就看见一个十六七岁的姑娘怀里抱着个用大衣包裹着的人形东西。他心下暗道不好,还没来得及反应,对方已经扑了上来:“先生、先生,这孩子发高烧了,您给看看吧!”说着用手拉开衣服,里面一张泛红的清秀小脸出现在伙计面前。 伙计大概看了眼,知道这孩子正在发高烧,心里叹了口气,接过孩子:“大夫在里面,你先交钱吧。” 岐空赶紧抓口袋,一抓却愣了,她把钱都放在大衣内侧口袋里,想必刚才跑的太急,钱都丢了,只剩了几个铜板。 伙计看她这脸色大概就知道怎么回事了,把孩子又塞回岐空怀里:“没钱不能看病,你去其他家吧。” 岐空一把将所有铜板抓出来塞到伙计手里:“先生,这孩子还这么小,您先让大夫给他看看,一会我家里人会来给钱的。” 伙计冷笑,将铜板丢在地上:“你这样的我见多了,等看好了病总会偷偷溜走。我们的钱就不是钱么?没钱就是不能看病!” 岐空脸色一白:“先生,我不会溜走,您先救救他,我以后留在这儿给你打杂行么?” 伙计嗤笑一声:“看,暴露了吧,你就没家里人。” 岐空听着四时的越来越大的喘息声,脑袋里一团乱麻。 “小方,怎么回事?”一位老者的声音传出来。 伙计赶紧回头,看大夫已经走了出来,只得默默退后,愤恨的瞪着岐空。 大夫走到岐空身边,看了眼孩子,赶紧摸摸他的额头:“这孩子,烧的这么重!赶紧进来!” 岐空感激的道谢,立刻抱着孩子跟在大夫后面。 小方跟在最后撇嘴嘟囔:“每次都是这样,我们医馆的生意还做不做了?这城里其他医馆怎么都不收治没钱看病的人呐,就师傅您收,这人呐不都是柿子捡软的捏,那些无赖就都来了……” 大夫原本就皱着的眉头听到小方这一阵嘟囔皱的更深了,忍不住回头呵斥道:“小方!我都说过多少次了,医者仁心,人命关天,能救回一条性命,那点药材算什么!” 小方住了口,只是还是愤恨不屑的瞪着岐空。 岐空也不敢多说。 大夫让岐空把孩子放在床铺上,查探一番,开出一张药方:“小方!去抓药!” 小方不情不愿的接过药方,走到药柜前动作熟练的抓起药。 岐空有些羞赧:“大夫,我今日刚到这里,能不能借您这里的药罐给我弟弟煮药?” 大夫和颜悦色:“当然可以。看你的模样,之前应该没煮过药吧?我让小方帮你。” 岐空脸色更红:“谢谢大夫。” 抓好药的小方冷笑一声,又去找药罐了。 岐空随着小方进了厨房,小方动作娴熟地将药倒进药罐,又加好水:“喏,看,下次记得加多少水了吧?” 岐空记下位置:“谢谢谢谢。” 小方将药罐递给岐空:“先泡上一盏茶的时间,再放炉子上用大火,熬开后转为小火,再熬上一炷香的时间,记住,不能把药熬干了,熬完后,用一根筷子,像这样,放在砂锅沿上挡住药渣,再用这个,药淋子过滤。” 岐空忙不迭的记着。一盏茶是十五分钟,一炷香是半个小时。她接过药罐,放在桌子上。 小方注意到她的手腕,白净非常,又加了句:“知道怎么调炉子的大小火吧?” 岐空点头:“把炉子封起来就好。” 小方恩了一声:“那你就在这熬药,我去帮师傅忙了。” 岐空忙继续道谢。 小方冷哼一声,离开了。 一盏茶的时间到了。岐空把泡好的药材放到炉子上,眼也不眨的盯着药罐。半个时辰后,药熬好了。她依照之前小方的话,把药汁过滤好,端着碗去了前堂。她喝了将近二十天的药,第一次知道原来熬药是一件这么累的事。 此时医馆里的人也多了起来,大夫和小方两人都挺忙。岐空自己找到四时,把药灌了进去。她摸了摸四时的额头,没有刚开始那么严重了,只是孩子还在呓语,念着爷爷。岐空叹了口气,把他的被子又往上拉了拉。 “小方哥,我能帮点忙么?”岐空走到小方身边,周围太过嘈杂,她也把音调调大了许多。小方看了她一眼,把手里的药包递给她:“正好,有人要熬药,你去吧,就照之前的方法熬好,端给那位夫人。”岐空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坐着一位病恹恹、年约三十的妇人,脸上一块青痕很是明显。她不敢多看,匆匆点了个头就抱着药包跑向厨房。于是这一天,岐空就在熬药中度过。 黄昏时,四时悠悠转醒。岐空正从厨房盛了碗粥准备喂他。 四时盯着她看了一会,“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岐空手忙脚乱的把粥放到一边,走过去把他扶着半坐起来:“好了好了,别哭了,我以后会照顾你的。” “我爷爷……我要爷爷……”小孩子的哭声听起来让人心痛。 岐空揉了揉耳朵:“要不你先吃完饭再哭?现在饿成这样子哭的跟个猫叫似得。” 四时哽咽着,也不说话,只是抽抽噎噎的哭泣,夹杂着几句爷爷。 岐空捧过饭碗,握着勺子吹了一会:“来,乖,这是小方哥专门给你炖的百合粥,姐姐想喝都没有呢,来,喝一口,张嘴,啊——” 四时抽噎着张开嘴。 岐空安下心来:“伤心也要有力气才能伤心呐,对吧,来乖,再吃一口……”她一口一口耐心的喂着孩子。最后一碗稀饭见了底。岐空夸赞道:“不错不错,男子汉就应该吃多一点,吃完饭我们走走吧,要不容易积食。外面还挺热闹,我们吃去看看好么?” 四时抽噎了一声:“我想找爷爷。” 岐空摸摸他的脑袋:“这个我们出去再说好么?” 四时没说话,默认了。 岐空嘱咐他先在这里等一会,将碗筷洗好放回厨房,又给大夫和小方说了一声,才用大衣把四时裹紧,拉着他的小手出了门。 卓城怨——4 灯火绚烂。光亮映射下的雪花飞舞的唯美而脆弱。站在灯笼下,岐空忍不住伸出左手接了一片雪花,递到四时眼前:“喏,雪花有六瓣呢,你以前知道吗?” 四时看了看,犹疑的看着岐空。 岐空将手伸的离他更近了:“要不要摸一模?它不会化的。” 四时小心翼翼的伸手摸了摸那片雪花,垂下眼眸:“我爷爷没有说过。” 岐空蹲下身子,整个人与这个五岁的孩子齐平:“你看漫天大雪,雪花那么多,可是没有两片雪花是完全一样的。” 四时抬头,看着她。漆黑的眼睛宛如小兽。 “人也是一样,这个世界这么多人,可是没有两个完全一样的人,每个人都不可替代,走了,就没了。”岐空将手掌顷盖,那片雪花颤巍巍的落在地上。 四时涌出眼泪:“我爷爷再也回不来了。” 岐空摸着他的头发,轻轻点了点头:“可是,四时,当你看见这漫天白雪的时候,也同时会看见那片雪花的影子。刚才落在地上的那片雪花就藏着某个地方,等你在这个世界上好好过完这一生,你就会看见他了。” 四时颤着肩膀,哭的泣不成声。 她曾看过一篇文章,里面的一个观点令她印象深刻:我们曾感受到别人给与我们的多少温暖,在那个人离开我们生命时便会感到多少痛苦。这也算是一种情感守恒。但即使这样,我们的生命最后仍不会空无一物,因为那些记忆还在。 四时这个孩子的身体素质出乎岐空的意料,休息了两天他便恢复了健康,但整个人看起来仍是十分低沉。岐空在这家医馆住了三天即使是每天帮忙也实在是不好意思再住下去了,她本想去城里什么地方先随便找个活干,攒点钱把药费结了,再带着四时离开,可是因为她没有身份证明,那些正经的店家根本不会招她。岐空从一大早逛到快午饭,愣是没找到一个工作,连洗碗什么的她都试了,人家一看她这十指不沾阳春水的样子就不要她了。她心里很是焦急,虽然济世堂那里也不会逼她给钱,但她真的不好意思那样,大夫本来因为宅心仁厚就被病人拖了许多债,她真的是做不出这事来。她一路走一路想,没注意前面的人,猛不跌的一下子撞上了一团肉,还散发着花的香气—— 岐空抬头,面前是一位穿着稍显暴露、波涛汹涌的女子,手里正拿着一把团扇,容貌艳丽无双,整个人看似一朵怒放的牡丹,她身边站着好几位和她同一打扮风格的女子,年纪都在二十五左右,容貌有妖冶有清丽,但共同点也很明显:眉眼间俱是媚气。 那位被撞到的女子动作夸张的揉了揉胸部,给岐空抛了个媚眼:“这位小姑娘,你可撞坏奴家了。” 岐空心里一抖,下意识想的居然是——幸好这是真胸,万一在现代撞了个假胸可不得了……她收敛意识,赶紧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旁边有个姑娘大声笑道:“清涟,别欺负人家良家小姑娘啊。” 被唤作清涟的女子手轻轻一挥团扇,支起岐空的下巴:“姑娘长得这般标配,可要随奴家上去饮一盏?” 岐空从未见过这阵势,惊的脸都白了,身后有人一下子把她拽开,岐空踉跄的随着那人走了。那群女子爆发出一阵笑声。 岐空走了两步才反应过来,一看那人,立刻停了脚,发狠想甩开那双手。墨丹青却拽的死紧,步伐又快,岐空只能随着他走了大半条街,待走到寂静的小巷他才松手,岐空赶紧收手退后两步,满脸戒备。 墨丹青神色极为冷淡,冷眼看向岐空:“为什么去那种地方?” 岐空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对方指的什么意思,她忍不住想:我去哪关你什么事?这么想着就忍不住说出口了。话一出口,空气瞬间冷了。岐空有点小后悔,可是又一想,本来就是,他一个仙门首席,天天找自己干嘛?而且每次还都能找到!绝对有问题! 墨丹青冷淡的神色变得温和些许:“既然你不愿意回仙门,在人间多历练历练也是好事。不过你年纪小,不知道那等场合,以后记得别去了。” 岐空忍不住嗤笑一声:“看来您对那场合熟悉的很呐!” 墨丹青一听,神色更温和了:“我不曾去,你不要多想。” 岐空一听,恨不得以头撞墙,本来就随意的一说,对方还真当回事了!不会还在脑补自己吃醋什么的吧……这么一想,心里一阵恶寒,胳膊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她赶紧使劲挥手:“我才没想,你去不去关我什么事!我要走了,你自便吧!”说完就要走,没想到胳膊又被拉住了,岐空迫不得已转头:“说话就说话,你没事动手动脚干嘛!” 墨丹青另一只手拿着十几张银票递给岐空:“在人世钱财还是重要的。” 岐空脸稍稍有点红,但很快镇定下来:“我不要。我会自己挣。” 墨丹青一笑,将银票收起来,也不多劝,眼神温柔:“昨天的事我知道了,以后莫要强出头,仙门事务繁忙,我不能时时照拂你……” 岐空一听,心里那股火成功被撩起来了,她使劲挣扎,总算挣开了那只手:“谁要你照顾!难道每个仙门弟子在人间历练你都要照顾!” 墨丹青眼神落在她脸上:“你不一样。” 岐空忍不住笑了:“我当然不一样,我是妖仙草,能破死阵。那个死阵已经破了吧,你没事还在我面前晃难道还有死阵要破?” 墨丹青看着她,不说话。 岐空决定这次一定要说清楚,不清不楚不是她的风格!她想了想,继续道:“你要是真觉得对不起,以后别在我面前出现就是补偿了!”这话一说岐空觉得有点囧,应该说的更慎重一点,要不气势上不去就跟个小女孩撒娇似得。应该说句——尔等妖孽,速速散退!岐空脑补着自己布下一个大阵,只要俩人距离一小于十里,对方就立马被弹飞,忍不住乐了。 岐空有个毛病,一开始脑补什么东西,反应就会开始迟钝。所以,当她意识到自己突然被阴影笼罩抬头看的时候,很是猝不及防—— 额头处传来一阵温热。 等岐空当机的大脑再次开始运转时,墨丹青已经抱住她,在她耳边轻声道:“下次不要再说气话了。”他松开手,看着岐空还一脸懵的状态忍不住笑了笑,用手捋了捋她的头发,“最近仙门事务繁忙,我先回去了。” 等岐空的脑子恢复正常运转的时候,墨丹青的人影已经消失。岐空赶紧用袖子把额头狠狠擦了一遍,太可怕了,以前还是动手动脚,现在直接到轻浮与她的状态了!任由这事态发展下去很不妙啊!岐空勉强按捺住心里的火气,思索着下一步怎么办。她本想先把四时送到仙门,如今看来她回仙门无异于羊入虎口,况且,她这次回去,下次什么时候再出来就不一定了。墨丹青此人极为自负,若是真的把他惹火了……岐空一想到这个人就很烦,一开始怎么就不听浮白的话,惹上这么个大麻烦啊!岐空站在原地,恍惚了一阵,再次转身时,手无意识的画着决,孤光立刻被召出,散发着莹莹绿光,静静的浮现在她面前。她想了想,还是捏住剑柄,收回了剑。 在济世堂结了账,又好好的道了一通谢,岐空拉着四时在城里找了个客栈住了下来。不用说,用的自然是墨丹青给的钱。对于那样一个人而言,送出去的东西怎么可能容人拒绝? 四时盯着岐空看了好一会,弄得正在吃第四碗饭的她很是不好意思,放下碗筷:“孩子,你老看着我干什么啊?” 四时皱着眉头:“为什么你突然多了这么多钱?” 岐空噎了一下,刚想说放心我没把你卖了,就听见四时这孩子撇着嘴,声音也有些抖:“你是不是把自己卖了啊?” ……岐空望天一秒:“为什么你会觉得我把我卖了,而不是把你卖了呢?”明明卖小孩的概率更大啊,而且四时这孩子长的唇红齿白的,比她好看多了好吗? 四时抽噎了一下:“之前我见过小姐姐把自己卖了的。” 岐空赶紧拍拍他肩膀:“放心放心,姐姐不会卖自己,更不会卖你,我有钱是因为……因为姐姐的家里人来了,给我资助了一点。” 四时看了她一会,眼睛湿漉漉的,像是确信了对方没在撒谎,他才低下头:“你要是没钱了,就把我卖了吧。” 岐空揉揉他的脸:“我们认识的时间不长,你没有安全感是正常的啦,不过,至少在进仙门之前,姐姐会一直保护你的。” 四时抬头看了她一眼,抬手又拿了个肉包子埋头啃了起来。 岐空看着这孩子的模样,笑眯眯的拿起碗筷,冲着小二大喊:“店家!再来两碗阳春面!” 卓城怨——5 “看那姑娘,吃的真多。” “是啊……以后看怎么嫁的出去。” “说到这,你知道我们城主的小女儿要出嫁了不?” “出嫁?那孩子今年都二十三了吧?” “是啊,也不知道有什么隐疾,到现在才嫁出去。” 岐空听着不远处两位大婶的小声嘀咕,将碗里最后一口汤喝尽,看着四时:“你吃饱了没?” 四时咽下最后一口馒头:“吃饱了。” 岐空打了个响指:“那我们出去散散步,消消食。这家的阳春面很不错啊!” 四时皱着眉头:“里面有一股我不喜欢的味道。” 岐空摸摸他的头,大笑:“没想到你这孩子还挺挑食的。” 小二恰好来收碗,冲岐空一笑:“小姐,面怎么样?” 岐空伸出大拇指:“非常好吃!” 小二笑眯眯道:“我们这的阳春面在卓城只此一家,有家传秘方的。” 岐空来了好奇心:“小哥,方便透漏点不?” 小二动作利落,边收拾边说:“我们在汤里放了春天采摘后晒干的花瓣,面汤更香。” 岐空笑了:“原来这样。小哥谢啦,我下次摘点花瓣试试。” 小二大笑:“那小姐下次还要来我们店了!” 岐空一想,也笑了。 四时拉了拉岐空的手:“我想出去。”岐空跟小哥道了个别,拉着四时出去了,边逛街边对四时说:“小孩子不能挑食,挑食会长不高的。” 四时撇了撇嘴:“你真啰嗦。” 岐空一听,故意揉乱他的头发:“我才说你一句,你就嫌弃我啰嗦了啊。” 四时垂着头,不理她。 岐空哼了一声,又把他头发弄好,正好走到一家裁缝店,岐空陡然想起这孩子只有身上穿的这套衣服,看着单薄的很,冬天这么冷,不过这孩子体质还好,手也不凉。不过,还是要多几套衣服备穿呐!这么一想,她果断拉着四时进了店铺:“你有什么喜欢的,就告诉我。”意料之中,没听到四时的回复。这孩子不爱讲话。 店里的伙计一看见有人进来,赶紧热情的围了上去:“这位小姐,请问你是要给自己裁衣服还是给这位小少爷裁?” 岐空指了指四时:“给他裁。我初来乍到,也不知道你们店怎么样?” 伙计赶紧介绍:“姑娘,您在这城里随便打听,我们锦衣记的衣服说第二就没人敢称第一,再过三日我们明月郡主就要出嫁了,她的嫁衣可就是我们锦衣记裁的!在我们店里,各种款式、各种价位应有尽有,您看这件,深蓝色的怎么样?这位小少爷一表人才,穿这件衣服肯定好看!而且这衣服暖和,您摸摸,这布料,这做工——” 岐空将衣服取下来,对着四时比划了一下,对伙计说:“这蓝色太重了,孩子穿看着有些老气,有没有浅色的?” 伙计取了件浅绯色的袍子:“小姐,那您看那这件怎么样?快过年了,这件衣服看着喜庆些,这孩子皮肤白,衬着正好。” 岐空接过衣服,对着四时比划着,露出些满意的神色,又问四时:“你喜欢这件衣服吗?” 四时神色有些犹豫,不知道该不该说话。 岐空蹲下身体:“喜欢就说嘛,要是不喜欢我们再挑,我不差钱。” 不知道是被那句话打动了,四时看看衣服,轻轻点了点头。 岐空站起来,笑道:“那就这件了。” 伙计殷勤道:“那请小少爷去量下尺寸。不知道小姐府上何处,我们三日后送去。” 岐空想了想,三日后,她准备带着四时离开这里,于是道:“不用,我自己来拿就好。还有其他衣服吗?我想给这孩子多买几件,春夏秋冬的衣服都要。” 伙计闻言,笑的更开心了:“有有有,小姐您这里请!” 回客栈的路上,四时表情很是幽怨——抱着一大推的衣服。当然岐空抱的更多……那家裁缝店里有几件衣服尺寸正好适合四时穿,样式、布料岐空看着也不错,便当场买了下来,还有几套要现做的冬装要三日后再去取。 岐空看到四时的神情忍不住道:“看你的嘴,撅的都能挂酱油瓶了,给你买新衣服还不喜欢呐!” 四时哼唧:“你买的太多啦。” 岐空笑:“我小时候巴不得有人给我买很多漂亮的衣服呢,你还不愿意啊。” 四时撇撇嘴:“你买这么多,我也只能穿很短时间,以后就不能穿了,太浪费了。” 岐空忍不住腾出一只手扭了扭四时的包子脸:“哎呀,你太可爱了!没事没事,姐姐有钱。”没想到这孩子这么早熟,还挺节俭的。不过——岐空想了想自己畏畏缩缩的童年,难免有些惆怅,她也不知道该怎么教育这个孩子,都说男孩穷养,女孩富养,但她完全没有养孩子的经验,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刚走到客栈门口,眼尖的小二就赶紧上前接过四时和岐空抱着的衣服,冲岐空打着招呼:“客官,您回来了。有什么吩咐的么?” 岐空拉着四时往房间走着:“卓城有什么好玩的地方吗?我想明天带我弟弟转转。” 小二略一思索,脱口而出:“姑娘若是四月来,倒是有好去处。” 岐空站定,回头:“哦?这怎么讲?” 小二依岐空的吩咐将衣服放在床边,退到房门外:“姑娘想是知道‘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这诗的,若是姑娘四月来卓城,便能看见这一盛景了。” 岐空疑惑,卓城是平原地带,海拔不高,居然有这种现象,那肯定是——超自然现象。她问:“难道卓城一直这样?” 小二笑道:“客官不知,这怪事是二十年前开始的,直到现在呢。如今每到四月,卓城可是摩肩接踵。” 岐空点点头:“明年四月我要是有空闲了,就来看看罢。对了,来个浴桶,几桶热水。” 小二说了声是,下了楼。 岐空将门关上,揉了揉四时的脑袋:“把衣服换了,你穿的太薄了。” 四时抿着嘴看着她:“这是我爷爷给我做的。” 岐空愣了下,注意到四时泛红的眼眶:“你穿了这么长时间了,我给你洗洗,干了再穿。” 四时垂下头。 没多一会,木桶和热水都抬了进来。等伙计出去了,岐空仔细用热水把木桶又洗了一遍,确认没什么污渍了,她又使了个净术,看着宛然未使用过的木桶,她皱着的眉头才松了下来,抬眼看向四时:“你自己会洗吗?要不要姐姐帮你?” 四时撇了撇嘴:“我会。” 岐空把水倒进去,水的高度正好适合他坐进去齐脖颈,伸手试了试水温:“一会小心一点,不要呛水了。” 四时点点头,然后直楞楞的看着岐空。 岐空愣了半饷才明白过来,对方这是让她出去……又叮嘱了一会小心呛水,最后还是不放心,布了个小阵护着他才勉强放下心出去了。闲着无聊的她,坐在楼下大厅里点了壶茶,要了几份点心,听着四周的人扯八卦。 左边的人低声说着当今天子新封的贵妃何等的国色天香;右边的人大声控诉着他不讲理的邻居,养的鸡天天去啄他家种的菜,同桌的人建议他养条大狼狗。 听到这,岐空忍不住笑出声,这主意还真不错,以暴制暴。 这时候屋内突然都安静下来了。岐空顺着屋内人的目光看向大门,一个穿着破旧、年约三十妇人正走了进来,她也知道自己的鼻青脸肿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但还是不得不狠狠垂着头走进来,找到柜台前站着的老板:“钱老板,这是相公三天前的酒钱。” 老板接过钱,欲言又止:“齐家大嫂……” 被称作齐家大嫂的妇人一接触到那种同情的目光,整个人忍不住抖了抖:“钱老板,我要去做工了,就先告辞了。”说罢,逃一般的匆匆离去。 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所有人的眼中,屋内才重新恢复喧嚣,不过这次的话题清一色都围绕着那位妇人。 “这齐家嫂子今天又是这幅样子。今日结这儿的酒债,明日又是那家酒馆的酒债,何时是个头啊!”一位穿着一身长衫书生打扮的男人同情道。 “那齐浩真不是东西,这么漂亮的人儿,天天往死里打啊!不懂怜香惜玉,啧啧啧。”另一个衣衫华丽许多的男子回应道,说罢,似是感慨般,自斟自饮。 “周少爷,您既然是个怜香惜玉的人,赶紧把齐家嫂子……嗯?”一个年约四十上下的妇人,一脸的庸脂俗粉,最后一个嗯字音调上扬许久,挂着一个带些恶意调侃的笑容。 岐空被这笑容刺了刺,冲小二高喊了句:“小哥!把这剩下的茶和糕点送到楼上去!谢啦!”说罢,赶紧上了楼,不再听楼下那愈演愈烈的调笑。 那个女人她还记得,就是几天前她在济世堂第一个帮忙熬药的那位妇人。上次她的伤不过是三天前的事。 卓城怨——6 岐空站在门前,敲了敲门:“四时,小四时,四小时,有没有洗完澡——”啊字还发出来,门便被四时从里面打开了,头发湿漉漉的垂至肩膀,皮肤被熏蒸成粉红色,穿着一件刚买的青色外套,漆黑的眼神落在岐空身上。岐空愣了半饷,在心底说了句——我天!妖孽! 四时注意到岐空的眼神,垂着头把袍子带子又紧了紧,走了进去。 岐空这才反应过来,当然她也注意到了对方紧带子的小动作,有些无语:“喂,你至于么?我又不喜欢玩养成系。” 四时默默整理衣服,不搭理她。 恰好伙计端着点心上来了,岐空便让他找人把木桶弄下去了。屋内立刻整洁许多。 岐空坐到四时对面,指了指点心:“诺,这里的糕点很好吃。” 四时抬头看看她,伸手取了块点心,小口吃着。岐空这时候才注意到这孩子的手,手腕皓白如玉,手指纤长。岐空多看了几眼,脑海里浮现出了另一双手,那双手也是这样。她突然开口:“你想不想学弹琴?” 四时咽下嘴里的糕点:“弹琴有什么用?” 岐空转转眼睛:“可以撩妹,不用愁找媳妇。” 四时撇撇嘴:“不要。” 岐空又看了看他的手指,有点惋惜:“你要是不想……” 四时突然又抬头看她:“你要是愿意教我除妖的方法,我就学弹琴。” 岐空楞了一下:“除妖的方法?” 四时点头:“我要给爷爷报仇。” 岐空眨眨眼,起了捉弄的心思:“那……你觉得我是什么?” 四时盯着她看了一会:“你是不是想说,你是妖怪?”不等岐空说话,他又开口:“妖怪怎么会有你这样的?” 岐空不知道自己是该高兴还是该郁闷。她叹了口气:“好吧,我是不是妖怪不重要。可是我不能交给你除妖的方法。” 四时情急:“为什么?我可以给你当牛做马,只要你教我,只要我能报仇!” 岐空拿起最后一块糕点递向四时:“年纪小小,说着报仇的话可太不可爱了。等你长大再说吧。” 四时扭头,不接。 岐空哼了声,直接塞进自己嘴里:“不吃算了,想想一会去哪里吃晚饭,你要是不知道,那可就听我的了。”说完转身把空了的盘子送到楼下。 楼下较刚才安静了许多。只有几个长衫客人在喝茶。闲坐在椅子上的小二一看见岐空赶紧上前接过盘子,笑着道:“劳烦姑娘还亲自送下来了。” 岐空不在意的挥挥手:“应该的应该的。”她看向小二,有些欲言又止。 小二将盘子放好,注意到岐空的神情:“姑娘,你这是想说什么?可是小店有什么让您不满意?”说到最后,语气还带了些紧张。 岐空赶紧说:“没有,你们店很不错。就是刚刚我看见了一个人,三天前我在济世堂也看见过她……” 小二稍作思索,立刻明了:“姑娘说的可是齐家大嫂?” 岐空称是:“她身上的伤……” 小二叹了口气:“刚才姑娘在这里,想必也听到了缘由,毕竟是家务事,我们街坊也不好插手……”正此时,有客人进门,小二赶紧招呼客人去了。 岐空想了想,回了房间。四时正抿着嘴,见她上来,跑到她身边,抱住她大腿:“你教我仙术,我……我可以把命给你。” 把命给我……岐空叹气,拉开四时,蹲下身子,拿出手帕擦了擦四时哭脏的小脸:“你这是跟谁学的啊,我要你的命也没用啊。” 四时抹着眼泪,一幅强忍哭泣的模样,眼泪还止不住的唰唰落。 岐空伸手轻轻揪了揪四时的脸蛋:“好啦,别哭了啊,我最看不得可爱的小孩子哭了。” 四时擦干眼泪,瞪大眼睛:“我、我才没哭。” 岐空哦了一声:“我知道,沙子迷了眼。” 四时脸一红,垂了头。 暮霭沉沉。她看着四时,眼前的这个孩子这么小。她在这个年纪在干什么?这么一想,她眼睛有点热,赶紧把窗子打开,吹了下冷风,将眼眶的温度冷却。喊了声四时,看着他还有些泛红的眼睛,清了清喉咙:“明年,最迟明年,我带你去仙门行么?” 四时愣了下,意识到自己听到什么后,一下子扑了上来,抱住岐空的大腿,小声说:谢谢。 岐空笑了笑:“喂,是不是想趁机把鼻涕擦我衣服上啊!” “……哦……” 华灯初上。目之所及尽被冰雪覆盖。灯光折射到道路两侧的被冰包裹的树枝上,流光溢彩。 岐空拉着四时走到一棵还有许多绿叶的树下,伸手小心翼翼的拂去雪花,找出一片绿叶,并未摘下,而是将树叶背后冻着的薄冰揭下,笑着递给四时:“看!漂亮吧!” 四时好奇的用手碰了碰。 岐空将薄冰放进他手里:“你拿着玩吧。”以前,某年大雪纷飞,她也是这样,把家门口的树叶“揭”了个遍,害怕融化了,把它们都放进冰箱里。后来……过了一段时间,索性放进茶壶随着几片野茶叶煮了,小小年纪还学着装风雅。 四时不知所措的看着她:“会化。”不等岐空回答,他将那片薄冰放回雪堆。 岐空很是无语:“喂,你放雪堆里,它不也会化?” 四时看了眼雪堆:“它和它的朋友们一起融化比在我手里一个人消失要好很多。” 岐空又细细打量了一下四时:“你这家伙……算了算了,反正都是给你的,你爱怎样就怎样。” 夜晚等四时熟睡后,岐空披着外套走了出去。在街上走了没几步,便看见一个喝的醉醺醺的醉汉东倒西歪的走着。她下意识避开,又意识到什么,顺着醉汉走的路看见了一家酒馆。她走进去,递给店小二一块银子,压低声音:“齐家大嫂可曾来过?” 店小二上下打量着她:“这位姑娘是……” 岐空叹气:“家母命我来此寻找她几年前走散的妹妹,我打听多日,发现齐家大嫂很是契合,顾来此寻找。” 店小二眼里怀疑更深:“几年前走散的妹妹?齐家大嫂可是自小在王府为奴,五年前才被逐出府。” 岐空大囧,真是……编谎话编顺嘴了,怎么说了个漏洞百出的……眼见着店小二就要喊人了,她赶紧补救:“真是对不起,我找齐家大嫂有些私事,你……”话音未落,她余光瞥见门外街道走过的人影!可不就是齐家大嫂。她赶紧冲店小二打了个响指,使个妖法,跑去跟踪妇人了。 店小二猛的一激灵,眼前已经没人了,他嘟囔:“刚才我怎么了这是?”有客人喊着要酒,他也把这事抛在脑后,跑去拿酒了。 岐空掐着隐身决跟在齐家大嫂后面。妇人神色匆匆,眼神里带着明显的疲倦,步履沉重。拐了好几个弯,才进了一条狭窄漆黑的小巷。两旁的建筑已不能被称作房子,只是些乱搭的窝棚,上面盖着许多稻草。有些稍稍“豪华”些,还有能遮风的破门帘,更多的是连门帘都没有的草棚。虽然天色极暗,她还是能一眼看到蜷缩在一起的一家几口人…… 妇人又走了些许,在一个窝棚前停了下了。这里比之前那些看上去好了许多,虽然还是破败不堪,但勉强也有了些房子的样子。她叹了口气,走了进去。 岐空立在窗外。还没进去,她都能闻到屋内臭气熏天,难怪是个酒鬼!隔着窗子,里面有对话声传来—— “当家的,你今天别喝了,我……” “你给我滚!上次还没打够怎么了!老子喝酒还轮不到你来多话!” “当家的,我刚去酒馆把你的债还了,那可是家里最后一笔钱了。我们这个年还怎么过啊?” “呵,还过年?你这个臭娘们还想着过年!” 酒坛狠掷在地破碎的声音。男人的怒骂声,女人的惊恐抽噎声。 岐空从窗口施了个妖术,随即,男人的怒骂声消失了,只剩下女人的微弱的抽噎声与收拾声。 岐空走到门开,咳嗽了两声,敲门:“有人吗?” 妇人应了一声,开了门,脸上泪痕不再,只是眼睛还是红的。她看向来人,眼中迷惑又有警惕:“现已是深夜,姑娘来此有何贵干?” 岐空回答:“我闲着散步到了这儿,刚听见屋里的声音,担心有人伤着了,就来问问。” 妇人看了看她,眉目低垂:“现已无事,姑娘请去吧。” 岐空赶紧拦住她欲关门的手:“齐家大嫂,你这么下去也不是个事,不如和他和离了吧?你不用担心以后的事,我这儿有些闲钱,可以帮你。” 妇人语气变得冰冷:“不必了,姑娘自去帮其他人吧。”说完也不等岐空辩解便关上了门。 岐空楞在原地半天才反应过来。自己看着这么不像好人吗?她反思了一会,毕竟在这个时代,这也算家务事,她一个外人确实不太好插手。可是就眼睁睁的看着这种事发生么? “姑娘你还站在我家门前干吗?再不走我就要报官了!”妇人声音隔着门板冷冷的传过来。至此,岐空心中的热情被浇灭,头也不回的走了。 卓城怨——7 三天时间过的很快。岐空拉着四时走在街上,总觉得今天肃静的不像样子,不是说今天城主的女儿出嫁吗?这种事不应该整座城都沾着喜气吗?走到济世堂时,她停下脚步。 往日大开的店门今日只留了一条小缝,在隐约能听到里面的哭声,似乎还是——小方?岐空赶紧拉开门闯了进去,果不其然,正是小方,正坐在地上大哭。 岐空赶紧拉起他:“小方哥,怎么了?你哭什么?李大夫呢?” 小方看是她,抽噎道:“师傅……师傅被城主抓走要砍头了!” 岐空一惊:“怎么会!今天不是他女儿成亲吗?” 小方抽噎着道清了原委。原来,前日郡主突染恶疾,城主请去了卓城所有医术卓越的大夫,没想到无人能诊断出问题,到现在,郡主已是只有进的气没出的气了。城主盛怒之下要砍了所有大夫的脑袋。李大夫看形势不对,以拿医书的名义将小方偷偷送了出来。小方一想到多少年的师傅要因为这事送命,忍不住大哭。 岐空轻轻拍了拍他肩膀,深呼一口气,调整好语气道:“别担心,还有我呢。这件事我一定帮你!” 小方停止了抽噎,半是怀疑半是感激问:“你?你有什么办法?” 岐空自信道:“你先别急,我既然说了这话,肯定是有办法的,你把那位郡主的状况告诉我,什么细节都不要遗漏。” 听她这么一说,小方心里升起一丝希望,赶紧将他所看见的情况告诉了岐空:“师傅把脉时曾说,她脉迟无力,气血两亏。和其他大夫说的也都一样,开的药方也一样,可是喝下去郡主就是不见好,我走的时候她连药都喝不下去了!” 岐空皱着眉头,医术她是完全不懂,气血两亏这词还是多少知道点,有点像是现代的贫血,可是贫血会这么严重吗?况且这位郡主平日估计也是锦衣玉食,身体怎么可能这么弱?会不会是中毒?可王府防守那么紧,可能吗? 小方看着岐空的样子,又赶紧补充道:“听我师傅说,郡主整个人都特别凉,明明是个……死人……可奇怪是还有脉象……” 岐空脑子更乱了,照这么说,世上没什么毒药能有这种效果啊?算了,现在问再多也不如自己去看一看。打定主意,她将在一旁摆动着药材的四时拉到自己面前:“四时,我要出去一趟,你和这个哥哥在这里等我回来知道吗?不要乱跑。” 四时看着她,点点头。 岐空松了口气,又看向小方:“小方哥,你现在赶紧把屋子收拾收拾,弄些热的吃食,一会李大夫回来了也不至于手忙脚乱。” 小方抹了把泪:“岐空姑娘,我师傅……我师傅要是真的能回来,我这辈子——” 岐空赶紧拦住要下跪的他:“别这样。当时雪夜要不是你和李大夫,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照顾四时这孩子。他这样的好人不能就这么死了。”说完她又叮嘱了一番,让他们别出门,就赶紧向着王府走去。 街上空荡荡,一点不复之前的热闹景象,隔不了多久便能听见一些人撕心裂肺的哭声。今天似乎还是小年。有许多红火的鞭炮孤零零的挂在竹竿上,被人遗忘了。路上的雪化了一半,走起路来淅淅沥沥。 王府的大门大开。也许是心理作用,整座富丽堂皇的府邸看着沉闷又阴森。岐空刚踏进门槛,便有奴仆迎上。她以一种笃定的语气说:“我能治好郡主的病。”奴仆眼神中满是麻木,但依旧尽责的把她带到城主面前。城主坐在主位上,威严中透漏着深深的疲惫,他连看都没看一眼岐空,只挥挥手:“带她去看看,没有起色就杀了。” 岐空心里一顿,开口:“城主,如果我能治好郡主,希望您能放了那些大夫。” 城主似乎已疲惫到了极点,只挥了挥手,低垂着头,一句话也不说。 岐空没嗅到血腥气,悄悄送了口气。跟着一个小丫头进了一间闺房。一进门,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屋内即使生着火也冷到了骨子里。守在一旁的人却都恍然未觉。所有人动作都很轻,生怕一不小心惊醒空气中浮动的血腥气。她坐在床边,看着昏迷的郡主。所谓的冰肌玉容也不外如此了,沉睡时的容貌已如此,更不可想象当那双眼睛睁开时,整个人又会是怎样的灵动。 岐空走到书桌前,将毛笔蘸满浓墨,写下十几味常见的补药,递给小丫头:“每样三钱,按普通方法煮好端进来。”小丫头恭敬的接过,退出房门。屋子的气氛越发压抑。不远处压抑的哭声断断续续的传来。她深呼一口气,绕着房门边走边观察着屋内的一切,最后还是停靠在书桌前,盯着不住摇晃的笔架。 药已经熬好。端进屋内时,天色越发晦暗,细小的雪片开始掉落。 岐空将目光移到放在桌上的玉碗:“行了,你们先出去吧。” 几个丫头有些犹豫,但看到端药小丫头已经出去后,也跟着出去了。 岐空端起药走到床前,目光复杂。当她松开手时,玉碗稳稳当当的悬浮于半空中,丝毫未动。那只手此刻正握紧一把匕首,对着另一只手重重一划,手心溢出的墨绿色血液顺着手掌的纹路滴进药汁中。待药汁变成墨绿色后,她才将手移开,随便扯了快布将手掌缠了几圈。坐在床边将药给那位小姐喂了下去。她又靠在床边歇了会,看到那小姐脸色已经开始红润,便出去了,对那些丫鬟喊了一句:“你们小姐快醒了,去等着吧。”院子里所有人一瞬间像是被摁下了暂停键,随即便是一阵慌乱。有人大喊着“报告王爷!”,有人跑向厨房准备着吃的,还有人直接跪在地上小声抽泣。她一个人坐在屋檐下边角处的台阶上,将头靠在深红的柱子上,看着院子里四处奔走呼告的人,嘴角忍不住咧开,露出了个笑容。 “对于他们,公平与否早已不在意了。”她现在似乎能体会到这种心情了。 待城主从屋内走出来,脸上原本弥漫的暮霭已全然不见,整个人看起来无比温和。岐空跟在丫头身后,垂手站在他面前。 “这位姑娘,不知如何称呼?”城主微笑道。 “我叫岐空。” 城主心下明了对方这是不愿多言,也不强问:“岐空姑娘,我已备下些许薄利,以谢救下小女之恩。” 岐空摆摆手:“大人,这只是暂时的,小姐是被邪祟缠上了。” 城主神色稍变:“这……姑娘既如此说,定然是有办法除去?需要什么尽管提出,本王一定满足!” 岐空在心底叹口气,想着:若是以往,一剑就能解决,可是如今……她稍作思索:“我观此地凶煞,但也有些许福祥,敢问府中是否有什么不同寻常之物?” 城主看向一旁的管家。管家稍作思索道:“大人,您还记得那棵桃树吗?”城主恍然大悟,看向岐空:“府中有棵桃树,每年是……我长女生辰那日盛开。自她出生便是。”看到岐空疑问的眼神,他叹了口气:“我平生只有两个女儿,长女五年前因病去世。”管家在一旁赶紧道:“岐空姑娘,请随我来,这几日也正临花期。” 白雪还未消融,枝叶如此繁茂,甚至还藏着许多打着苞的花骨朵。再过几日,花开烂漫时,该是怎样一副盛大景观。管家垂手立在一旁,见眼前的姑娘面带疑惑,自觉解释道:“当日大人也曾心怀疑惑,但正巧有一游方道士途径此地,告知此乃福地,此树事关王府人丁兴旺,后来大人又请了许多先生来此测算,均言佳树,大人便彻底舍了断树之念。”岐空下意识问道:“那道士叫什么?”管家稍作思考,回道:“他自号悟虚子。” 悟虚子?岐空定了定神,散漫一笑:“他说是大概就是了。不过——”话锋一转“这棵树曾经是妖。” 管家细细品着岐空的话。 “不过你们也不用担心了,现在也只是棵会在冬天开花的树了。”她走上前,右手触摸着粗糙的树干,神色有些黯然:“也是最后一次了。” 她不知道这里曾经发生过什么,但能让一个修炼数百年的妖放弃内丹魂飞魄散的故事一定惊心动魄。松开手,她对着这棵树轻轻叹息了一声。 卓城怨——8 看完了这棵树也到了晌午,正是用餐时间,饭菜丰盛异常,看的岐空颇有些后悔没带四时来蹭饭。正当她埋头大吃时,对面的城主突然发问:“敢问岐空姑娘,我小女儿的病可有根治之法?” 岐空赶紧咽下嘴里那块肉,抬头看了一眼那位垂头抿茶的郡主,开口问道:“敢问郡主大名?” 城主答道:“小女名为明月。” 岐空想了想:“郡主最近是否出过宅院,去过什么不同寻常之地?” 城主看了看卓明月,回答:“因小女临近出嫁,已两月未曾出门。” 岐空藏在袖子里的手捏的死紧,天啊,还该怎么问啊?她真是后悔之前没找那个青衣多学习学习!现在没了妖力,驱邪都没法驱!要不弄点糯米水?那是电影里对付僵尸的啊!虽然心绪飘忽,但她面上勉强维持着平静。只是城主多年识人无数,一眼便看穿了对方心里的慌张,只是念着刚刚她能把自己女儿唤醒应该也有三分真才实学,便耐着性子候着。 这时,卓明月突然开口了:“爹爹,我一个月前曾去过城南桑树园拜祭姐姐。” 岐空心里顿时一松:“估计那里肯定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卓明月仍是垂着头:“爹爹,我累了。”说完便有丫鬟扶着她离开了坐席。 岐空自觉有些尴尬,咳嗽了一声说:“那大人,我即刻去城南看看。” 城主站起身:“本王送送岐空姑娘。” 岐空忙摆手:“不用不用。大人最近几日照顾好明月小姐,若有什么异样,”她拿出一张符纸,递给城主:“大人可撕碎符纸通知我。” 城主接过。再抬头,岐空已经不见。他小心翼翼将符纸收好,再抬头时,卓明月又回来了,还是垂着头:“爹爹手里拿的什么?” 城主心底升起异样:“明月,你这是怎么了?不是要回屋休息吗?” “呵呵呵呵。”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声,卓明月的声音变得阴森:“爹爹,我是你女儿啊,我是明日啊!我的孩子啊!”话音未落她已伸手抓住城主脖子,将城主缓缓提起,眼看着脚尖已经离地,城主双手剧烈的挣扎,可却挣不开那双钢铁一般的手。周围的丫鬟侍从们早已瘫倒一片。卓明月抬起头,那张脸被黑雾弥漫,唯一透漏出的便是两只发着红光的眼睛,“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乾、坤、坎、离、震、巽、艮、兑。破!”一句大喝打断了这阵笑声。岐空脚尖一跃手指点到卓明月额头中心,她立刻松开手,城主瞬间跌落在地。 卓明月表情变的痛苦不堪,眼中的狠毒依旧:“居然没把你支开!你这小妖!莫要多管闲事!” 岐空使进全身力气勉强制住她:“呵,说的你好像很厉害似得。姑娘我就是爱多管闲事。” 卓明月全身不能动,但还是顽强的要占据这个身体。 岐空随手幻出一张符拍在她肩膀处:“还不走?那你就和这个身体一起形魂俱灭!”说完直接开始念咒:“乾、坤、坎、离——” 那妖孽大惊,愤恨一声,化作一团黑雾迅速离开了。 岐空停下,一下子瘫倒在地,那小姐也昏了过去。 城主赶紧过去扶住卓明月,喊了几个在外面护卫的侍卫丫头进来将小姐送进闺阁。有丫鬟要来扶岐空,被她挥手拒绝了:“不用了,给我拿点水喝。”城主安置好卓明月,来向岐空行了个大礼:“姑娘大恩大德,我习元没齿难忘。”岐空缓了一会,脸色还是惨白:“算你命大,我是想回来带点吃的来着。”她接过丫鬟的水赶紧喝了几口:“不过这个东西,估计还会再来。我这次是运气好,下次就不知道怎么样了。它怨气这么大,大人可否告知一二?比如那个明日小姐?” 明日,六年前响彻卓城的名字。城主的大女儿,年幼即精通六艺,十六岁元宵节在城门上的惊鸿一瞥惊了多少人的心。可惜,在出嫁前夕年仅十九便香消玉殒。 岐空看向欲言又止的城主,端着杯子站了起来:“大人若不愿意讲我也不必再待在此处了。” 城主叹了口气,挥手让侍卫丫鬟全部退下:“姑娘,这真是我们卓氏立族三百余年最大的耻辱!明日她……她与一个妖怪私通!” 岐空听到那个词心里还是咯噔一下:“这……您怎么就知道这么严重啊……” 城主眼神暗淡:“那年夏天她有了身孕。那个孽种!还想和那个妖怪私奔。幸好我早年曾向咒术师求过符纸,灭了那个妖怪,可是她肚子那个孽种却死不了,过了六个月就出生,我亲手掐死了那个怪物。” 岐空啊了一声。 城主看向她:“姑娘有什么想说的?” 岐空垂下头:“我曾在书上看过人与妖结合的事例,如果人类女子生产时没了那妖的妖力守护便会被生下的小妖吞噬……” 城主以手地额,沉默了许久许久,岐空才听到他略沙哑的声音:“身为卓家人,作出此等败坏门风之事,死不足惜。” 岐空也不知道该怎么说了,便转移话题:“既然这样,必是有知情人装神弄鬼。大人,当年的知情人有谁?” 城主摇头:“当年的知情人我都已处死。” 依这城主的性格作出这种决定也是理所当然。岐空有点后悔问这问题了,总觉得处死说完之后,空气中的血腥气更重了似得。她突然又想到了卓明月:“那明月小姐是否知晓此事?” 城主道:“未曾。当年发现了此事,我便将明日送到了别院,告知她得了重病,并未让明月再见到她。” 岐空想了想:“大人恕我直言,这背后的人目标是您,对于明月小姐最好的选择就是赶紧嫁出去。” 城主叹气:“本来阿月应该今日启程,可是她突然病了。赵牧将军应该已经收到消息,正在往这边赶来。五天后应该就能赶到。” “什么!赵牧!”岐空失声喊出:“他他他,他是明月小姐夫君?” 城主一只手摩挲着茶杯:“岐空姑娘也认识?” 岐空稍稍冷静下来:“没有,一面之缘,一面之缘。”她还很想劝这位大人别把自己女儿嫁这种人,可是一想,都到这地步了,估计她说也没啥用,况且看赵牧和那谁还挺熟的样子,这姑娘的安全肯定没问题了。念及此,她心里一松:“赵——将军确实是个难得的人才。”她想了想,召出孤光,飞身跃上屋顶,四下张望一番,选择了府邸中央,双手握剑,狠狠向下劈去,剑势越来越缓,最后终于悬在半空再也劈不下去了,岐空擦擦脸上的汗,跳到城主面前:“这把剑不出意外能保住你这府邸三天,我尽量三天内赶回,这三天里你们府里的人都不要出去,也不要放任何人进来。对了,你们的食物应该够吧?” 城主忙点头:“够,三十天也够。只是岐空姑娘,不知你此去何为?” 岐空叹了口气:“这事应该和明月小姐有关,我还是得去城南桑树园看看。” 城主看她起步要走,起身要送:“岐空姑娘,我送你,你对我们卓家的大恩大德……” 岐空回头,似笑非笑:“卓大人,若是您这些年来少杀些人,现在也不必这般恐惧了。”话音刚落,整个人已消失不见。 城主冷下脸,瞥了一眼身侧的管家:“吩咐下去,三天内任何人都不准进出,违者直接处死,不必请示!” 这头,岐空倒是没急着去那墓园,反倒是回了药铺,跟着小方认识药材的四时一抬头就看见了回来的岐空,立刻奔向她抱住她的大腿:“岐空姐姐!”声音还有些哽咽。 岐空楞了一下,这好像是这个孩子第一次喊她姐姐:“哎,你怎么了呀?” 小方看见她,也愣住了,抹了把眼泪,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姑娘,您的大恩大德我——” 岐空赶紧扶住他:“这一个二个是怎么回事啊?对了,李大夫呢?” 小方又是哭又是笑:“师傅刚回来就说前几日和一个病人越好今天去给他看病了,稍稍歇了会就又离开了,走之前让我转交姑娘这个。”他从桌上拿了个信封递给岐空。 岐空好奇的拆开,纸上的字让她整个人颤了一颤——五月五日,列兵开次;曼城朱彩,妖都永安。她赶紧合上纸条,看向小方的眼神也有些奇怪:“你师傅——”她还是没说下去,也许是一位隐士高人罢! 小方注意到她的眼神,也好奇:“岐空姑娘我师傅给你的纸条写了什么啊,你这么……” 岐空掩了掩神情:“你师傅说——”她咳嗽两声:“但行好事,莫问前程。” 小方摸摸头,不得其法:“师傅写这什么意思啊……真奇怪。” 岐空一笑,不再多说,揉了揉四时的脑袋:“四时,姐姐又要出去几天,你好好待在药铺行吗?姐姐回来接你。” 四时使劲摇头,抱着她的腿就不撒手:“我要和你一起!我再也不想一个人孤孤单单的等你了。” 小方在后面郁闷的嘟囔:“哎喂,我也是人好吗。” 岐空眨眨眼:“姐姐这次可是要去坟地!一路都会吃不饱穿不暖!” 四时沉默不语,只是抱她抱的更紧了。 卓城怨——9 “你说的坟地就是这里吗?”四时拉扯着岐空的手,看向一望无际的枯木。冬天的树枝尽是枯桠,有些还堆积些许白雪。 岐空揉揉脑袋:“应该就是这吧,我们不是按刚才那位车夫指的路来的嘛。对了,你看的出来这是什么树不?” 四时抬头看看她,松开衣角跑到离他最近的一棵树,伸手就抱住那棵树,抱了一会,又跑向岐空:“这是桃树。” “桃树?”岐空皱着眉头,“桑树园怎么会有桃树?这全是桃树?” 四时肯定的点头。 “咦,不对啊,你怎么知道是桃树?”岐空拉着四时的手。 四时垂着头:“我认识桃树,他们有味道。” 岐空哦了一声,估计是他爷爷交给他的吧。可是这明明是桑树园怎么会种的都是桃树?正琢磨着,有人从大路经过,岐空赶紧上前询问:“大爷,请问这儿是桑树园吗?” 那位扛着锄头的大爷停下:“对,这是。” 岐空问:“可……这不都是桃树吗?” 大爷哈哈一笑:“这些年都多少人问过我这个问题了。这就是桑树园,种的也确实是桃树。打一开始这地就叫这名字,没想到渐渐地,桃树越来越多,可也没人想改名字,就还是这么叫了。” 岐空道了谢,牵着四时向深处走去。 大爷重新扛起锄头边走边摇头:“又是个去找郡主坟的人,哪那么好找啊?” 俩人在林子里逛了一大圈也没看到关于坟墓的东西。四时忍不住问:“哎,你不说这是墓地吗?” 岐空叹口气:“应该就在这里,可是我们找不到啊。郡主的墓地藏得还真严实。” 四时想了想:“你不是仙人吗?你不可以召出小妖怪问问嘛?” 岐空捂脸:“并不是啊!再说,就算能召出来个妖怪,万一是个坏妖怪怎么办?把我们全吃了怎么办?我是没关系,可你呢?妖怪最喜欢吃你这种细皮嫩肉的小孩子了。” “对啊,妖怪最喜欢吃小孩子了。” 岐空点头,表情严肃的对四时说:“听到没——”俩人脸色同时一变,表情僵硬的转向声音出来的地方,扎着两个羊角辫、面容精雕玉琢、穿着粉色肚兜、看着三四岁的女娃娃正“坐”在纤细的树枝上盯着他俩笑,两只赤足还在晃悠,而那树枝还是正常模样,完全没有被压弯。 “啊——”两声尖叫响彻云霄。 岐空一把抱住四时,幻出一张符:“小妖!我乃仙门乾易门徒!” 女娃娃跳下枝丫,有些疑惑的看向她手上的符:“那是什么东西?” ……好吧,遇到个没听过仙门的妖怪,仙门是完全没震慑力了。岐空把手里完全没用的纸符丢掉,看向那小妖:“就是,如果你敢吃了我们,就一定会被我师傅——吃掉!” 女娃娃哦了一声:“那我不吃你们。” 岐空安心了。她想了想:“你知道这里有个郡主坟吗?能带我们去吗?” 女娃娃撇着嘴:“怎么一个二个都要去郡主坟啊,最近去的人也太多了。” 岐空放下四时:“那小姑娘,你愿意带我们去吗?” 女娃娃摇头:“我答应了大人,不能让人找到。” 大人?岐空心念一转:“大人是之前和郡主在一起的那个妖?” 女娃娃惊的赶紧捂住嘴:“啊,我说漏嘴了!” 岐空想了想:“小姑娘,那我不去了,你能告诉我最近有什么可疑的人来这找郡主坟吗?” 女娃娃撇嘴:“最可疑的就是你们了。” 岐空默默在心底叹了口气:“小姑娘,这件事对我们真的很重要,如果不解决,可能会死很多人。” 女娃娃瞪了她一眼,挥手指向四时:“我说也可以,你把他留下!” 四时立刻看向岐空。岐空摇头:“不行,这是我弟弟。” 女娃娃哼了一声:“那我不会说的!”话音刚落,整个人便消失了。 四时捏紧岐空的衣服:“我可以留下的。” 岐空蹲下身子,平视他:“那你想留在这吗?” 四时轻轻摇头。 岐空理了理他的头发:“这不就好了,不要勉强做你不喜欢的事,不管对方是谁都不要。” 四时盯着她看,眼里有一分迷茫。 岐空想了想,又加了一句:“四时,你不必为了所谓的感情将自己困顿,天下之大,你会是自由的。”说完她又将四时抱起来:“好了,这几天你得和我留在这林中等人了,能不能吃苦?” 四时狠狠点头,大眼睛笑的眯起来,漏出嘴里稀稀落落的小牙。 岐空不敢看轻这个对手,折了些许桃枝握在手中,幸好此地桃树较多,虽然她此时法力低微但也能隐匿俩人的气息。那幕后之人这两日定会来此地取墓土,毕竟他已经布置好了所有必需的步骤,只差最后一击——取生产妖儿死去女人的怨气,引其杀人。此术甚邪,已多年未见,且施术之人需多年浸与尸气中,日日夜夜忍受全身阴冷酸恶之痛,施行此术后,施行人也日益迷失本性,如行尸走肉。而王府外围的术势已经形成。但再过五日赵牧便要到了,他肯定能破这邪术,幕后之人最近定等不及,否则也不会急于利用卓明月孤注一掷。只是没想到被自己用符烧了心脉,对方此时只会更加焦急。 天色越来越暗。已经是第二天了。岐空抱紧四时,两人藏在一个怨气浓郁的岔路口草丛里。天气越来越冷,幸好这两日没下雨。若是以前,她还有避雨阵;若是以前,她还有……她赶紧抹了把脸,让自己不要睡着。四时已经在她怀里睡着了,发出均匀的呼吸声。四周什么声音也没有,静的让人害怕。 “咔哒。” 一阵微弱的声音传来,伴随着一阵浓郁的尸臭。岐空立刻警觉,轻轻放下四时,将自己和四时同周围融为一体。没多久,果然有个带着黑色兜帽的黑色影子来到这个岔路口。 黑色兜帽……她心弦一动。 那影子在岔路口站了一会,陡然大笑:“哈哈,雕虫小技!”,那声音充满血腥,令人一听便心生恐怖。话音刚落,原本的岔路口消失不见,只剩下一条石阶小路。守护在此地的小女妖立刻现身,幻化出漫天火焰直直扑向黑色影子。那黑色影子也不慌张,一跃便掐住女妖的脖子,狞笑着。岐空立刻召出孤光,飞身一剑刺向黑影。黑影察觉到身后的危险立刻丢开小女妖,转身以手接住剑刃。岐空立刻抽回剑,飞快幻出数张纸符旋转至黑影四周。黑影低声笑了,整个人陡然化作黑雾消失。 岐空看向小女妖,握着剑警惕着。整个人突然一颤——四时!奔向藏身的草丛时四时果然已经不见。岐空赶紧向着石阶小路跑去。小女妖跺跺脚也冲了进去。 看见墓碑那一瞬间,岐空整个人已僵住。 黑影提着昏迷的四时,匕首插在那孩子的心脏处,血液顺着墓碑留下,渗进泥土。“呵呵,我还真得谢谢你,若不是你带来的孩子,我怎能得到这最纯正的怨气啊!” 岐空定定的看着他,眼泪无意识的流下,嘴唇哆嗦着。 黑影看见她这模样笑的更加开怀:“哈哈哈哈哈哈哈,仇恨吧!愤怒吧!感受自己的卑微与无能为力吧!哈哈哈哈哈哈哈!你们只是群蝼蚁!”他一把将流尽了血的孩子狠狠丢开,岐空冲上去接住,拼命抱住已经寒凉的尸体。黑影大笑着,渐渐消失。剩下血腥气还在林中蔓延。 可以解百毒、除咒术的妖仙草不能生死人、肉白骨。 她沉默着将越来越凉的孩子放在一片净地上,那里没有寒冷,没有血腥。将自己手腕划破一道,把血滴在孩子的心口上,很快,那儿的皮肤光洁如初。她又一次摸了摸这张脸,站起来,握紧手里的剑:“我没来接他,就帮我埋了他吧。” “你,你要做什么?你打不过他的!”小女妖在后面大声呼喊。 她没回头。 原本悬在半空的剑突然消失,整座王府陡然陷入恐怖之中。最近几日有恶鬼在府中作乱的事已传遍了,而且王爷下令所有人不准离开王府,违者斩。此刻所有丫头、侍从都惊慌不堪。甚至有人绝望的喊叫:“我要出去!”有了第一个便有了第二个,很快,许多人都聚在大门处,推攘着护卫。 人类真是奇怪,他们不怕被暴君处死,却害怕恶鬼。 “啊——” 鲜血溅落一地。 所有人安静了,定定的看着突然出现的王爷。“违者,斩!”王爷举起手中的剑,又大吼了一声:“违者!斩!” 后知后觉的护卫集体抽出剑,对着那群家丁。 当岐空到了王府时,目之所及尽是血红。堂前尽是横七竖八的尸体。剩下的人被驱赶到一角,瑟瑟发抖。王爷看见岐空立刻迎了上去:“岐空姑娘,没人出去,我没让人出去。” 岐空木木的眼神转向他。她突然仰天大笑,笑的笑出了眼泪:“你这种人,哈哈,你这种人,我居然为你救你这种人害了四时!哈哈哈哈哈哈——” 王爷不知所以,心里有些恼怒,但面上依旧平静:“姑娘,不知幕后之人……” 岐空歪着脸看向他:“你们没救了。今晚所有有血债的人都要死了。已经布好的术势遇上这么多冤魂,呵,你猜会发生什么?” 王爷面上愠怒:“说些什么神神鬼鬼的话!” 岐空转身哈哈大笑:“你就指望着你女婿一刻钟内到吧。” 这般破败的草棚向来不引人注目。若是白日,这样一位姑娘执剑冷面以对必会引起围观。可这是一个夜晚,还是一个死寂的夜晚。空气充斥着死亡的气息。岐空看着三天前自己曾来过的屋子。曾经用作掩护、停留在四时身体上的酒精味道此刻已彻底无法掩盖尸体的腐臭。 “呵呵呵,你竟然能找过来。”黑影推门出来,一出声,血腥气更重了。 门开的一角漏出一方洗的褪色的绣花鞋。 岐空强迫自己不要再看,强迫自己忽略掉血腥气。向着黑影举起剑,手在轻微颤抖。 远方的天空一条银蛇穿过,继而惊雷响起。雨水砸落在地,激荡起一阵阵雾气。 她倒在地上,脸上溅满了泥,眼睛无神的盯向遍布乌云的天空,胸口处被拳头贯穿的伤口渗着血,握剑的手还在轻轻发颤,而那支剑,躺在不远处。 黑影或者说是齐浩已摘下兜帽舔着手上的血,被黑气缠绕的脸上显现出迷离:“真香……”他发狂的跑到岐空身边跪下要去舔她身上的鲜血,还没接触到,他动作突然顿住了,仿佛不敢相信般瞪着岐空。 匕首已刺穿他的脖子。他缓缓倒下,喉咙一阵呜咽。 岐空目光还落在天边,握住匕首的手松开,眼睛也终于闭上了。 修行邪术之人最渴求妖仙草之血。就像那个时候一样。 原本应该分外喜庆的新年之时,卓城却一片缟素。城主昨夜突然暴毙,府中混乱不堪,待赵牧将军赶到时只剩下部分神志不清楚的下人和昏迷着的明月小姐。在此映衬下,城郊破屋的两具尸体算不上什么。那对尸体是一对夫妻,丈夫常年酗酒,妻子常年遭受家暴,官府匆匆以“夫妻二人互殴致死”结案。随着赵牧将军接走了卓城曾经的郡主,所有一切也随之烟消云散,没人再知道这里曾发生过什么,更没人知道一个叫“齐浩”的贱民曾与这儿曾经的城主有何关联。所有仇恨消弭与一个雨夜,所有仇恨消弭与鲜血和死亡。 殇恨——布衣 “哎,大人,您吩咐。” 我每日要说出无数次这句话来,“老爷”一词有时会换成小姐、大人……不一而足。哎,您要问了,我这肮脏的车马夫还会用成语呐!不瞒您说,我老婆是读过几本书的。她自十几岁便开始伺候王府里的小小姐,小小姐念书时她有幸也识了几个字,嘿嘿,我齐浩能娶个识字又贤惠的老婆真是福分呐!成亲三年了,我走前她肚子也不小了,三天前就准备回去了,这不,刚接到她的信说生了个胖小子!嘿!我这福气!客官您可见谅,我太兴奋了,前言不搭后语的,嘿嘿。我也攒了许多钱,过不了多久,就能给我俩赎身了,到时候在城里找个房子,她织布,我继续赶车,嘿,还有那小子,送进私塾,中个状元…… “齐浩,你过来。” 刚进府,还没来的及去看这胖小子,总管便叫住我,我赶紧垂手立在一旁,还是那句话呗:“哎,大人,您吩咐。” 总管指了指一个黑色箱子:“跟往常一样,把这埋了。” 马厩里经常有死了的小马驹,我们这为了吉利,会用黑色箱子装了尸体埋了。我心里有点埋怨,我孩子刚出生,我连一眼都没看就让我做这么晦气的事。总管也看出了我的不情愿,递给我一串钱:“哎,这够了吧?” 我接过钱,挂着谄媚的笑:“谢谢总管。” 箱子没以前的重,照例,我抬到城外桑树林,随便找了个地方埋了进去。不知道这地方是不是阴气太重,我似乎听见箱子里传来婴孩的哭声,我飞快添了几铲子土就跑了。回了王府,给总管交代完了,我赶紧洗了个澡,冬天的冷水可真不是盖的,可是我不能把这晦气传给我儿子啊!屋子里静悄悄,这娘俩肯定睡了罢!毕竟天色都擦黑了。我轻声轻脚走进去,没想到她正站在窗台前看着外面下的雪。我惊的赶紧把窗子关了,扶着她坐在床边:“刚生完孩子,怎么能吹风?对了,我们儿子呢?我这次买了好多东西,你看,”我掏出怀里的那些玩具,堆到床上,啊?床上怎么干干净净的?孩子呢?我看向她。 “孩子……没了。”她目光空洞:“他生下来就得了病,没过两天就走了。” 一道晴天霹雳。我手忍不住发抖:“你胡说什么!你不写信说他好好的吗?” 她看着我:“他死了,他死了,他死了!” 我忘记我怎么走出那个屋子的。整个人都浑浑噩噩的,她说孩子没了,可是那是个人,怎么会什么都没了? 在街上晃晃悠悠的,被人叫住了,是街上的稳婆,她应该是刚忙完一出生意,眉开眼笑的:“还不赶紧回家看儿子去!那大胖小子有劲的很!眉心还有个红痣,以后肯定是个状元郎!” 刚才灌的那些酒终于开始沸腾,我扶着墙吐了个昏天黑地。不知道什么时候,雪停了,我周围一个人都没有。从未有一个冬天这么冷。 算了吧算了,我们还年轻,还会有孩子,她也不想,她也难受。像个男人吧。抹了把眼睛,我扶着墙晃晃悠悠的往回走,地太滑了,摔了好几个跟头。走到门口时听到屋里撕心裂肺的哭声。我刚想走进去,听见她说—— “孩子,不要怪娘,娘也不想害死你……” 我全身上下都凉了,喝下去的酒在我身体里全都结成了冰碴,扎的我生疼。走进去时,连话都说不完整:“什、什么意思?” 我像疯了一样跑到桑树园,狗一样找了好久,终于发现了那块匆匆掩埋的土地。用手扒开了,里面是一个全身紫红的小婴儿,裹在一层锦缎中,活活被闷死了。他的亲娘想掐死他,昏迷之后他终于醒了,在箱子里哭的上气不接下气时,他亲爹正一铲土一铲土的埋了他……只是因为王府里那个小姐生出了一个妖孽,所以,我的孩子被选中成了祭品,平息死婴的戾气。 雪停了,天晴了。 几只鸟吱吱喳喳。在野外待了一夜的男人紧紧抱着怀里死去多时的孩子,向密林深处继续走去。 世间有至毒,一说为仇,一说为恨。两者交织。异人曾言:与密林深处,怀抱婴儿尸身,可唤残妖,以身许之,得蛊毒。 秦王曰:“天子之怒,伏尸百万,流血千里。”唐雎曰:“大王尝闻布衣之怒乎?”秦王曰:“布衣之怒,亦免冠徒跣,以头抢地耳。”唐雎曰:“此庸夫之怒也,非士之怒也。夫专诸之刺王僚也,彗星袭月;聂政之刺韩傀也,白虹贯日;要离之刺庆忌也,仓鹰击于殿上。此三子者,皆布衣之士也,怀怒未发,休祲降于天,与臣而将四矣。若士必怒,伏尸二人,流血五步,天下缟素,今日是也。” 沐雪亭——1 原本应寅时打开的城门,今日丑时便已大开,虽说时辰尚早,但进出曼城的人依然是摩肩接踵。已经是四月末了,守城卫兵检查越来越仔细,每日投入的兵力也越来越多。 “你!哪来的?身份证件拿出来!”卫兵喝住一个衣服脏破、灰头土脸、想蒙混过关的小孩,那小孩脸黑漆漆的,辨不出性别,眨巴着眼睛:“我……我家遭了灾,想进城——啊——”话还没说完,便被卫兵一把揪住衣领丢到一旁:“曼城戒严,严禁不明身份人士进入!”小孩沮丧的爬起来,随便拍拍身上的灰,慢慢向队伍后面走去。那卫兵身侧有人挪逾:“哎,这小乞丐前几天我也查着了,也说家里出了灾,不让进就跑后面重新排队。”卫兵嗤笑一声,继续查着过路人的证件。 小乞丐脑子有些昏沉。站到队伍最后面后,拿出一个前几天别人施舍给她的馒头,一口一口的吃下去。馒头又冷又硬,也让她的脑子清醒了一点。 十天前,她在荒野中醒来,身上裹了些茅草。她想她肯定是被冻醒了。明明阳光和煦,暖风阵阵,可她还是冷,身体像是一个破了一个洞,所有的热气都随着那个洞离开。当她站起来的时候,看到右手边的泥土上划着两个字:曼城。城字还没有写完,差了最后一笔。那是她昏迷前写的吗?她怎么会认字?她……是谁?答案也许就在那个没写完的曼城里。可是,曼城为什么那么难进,她已经在这里拍了五六天的队,每次都被丢出来。馒头很快便被啃完了,小乞丐拍拍脑袋,随着队伍往前走。 突然出现一阵喧嚣。队伍旁有轿子经过。许多人探着脑袋张望,这是曼城新到任的知州。她也忍不住垫着脚尖看,知州是什么东西。这阵喧嚣随着轿子的进城而结束。小乞丐有些失望,知州可以进城,小乞丐是不能的。没多久,又出现了一顶轿子,不同于之前那顶的肃穆,这轿子要高调许多,颜色鲜艳夺目,小窗的帘布被掀开一角,只漏出一个精巧的下巴。小乞丐看了一眼,很快低了头,继续排着队。没想到轿子突然停了下来,一只宛如白玉般的手伸出,伺候在一旁的丫鬟赶紧上前,听了轿中人的话,径直走向小乞丐边:“我家姑娘邀你一同乘轿入城,你可愿意?”小乞丐有点懵:“我?”丫鬟点头。小乞丐赶紧说:“我愿意!” 小乞丐尽量让自己坐的位置小一点,再小一点,整个人都要缩成一团。没想到那小姐看她这样,放下团扇笑了一声,一把搂住她:“哎呦喂小乖乖,别害怕呀。”小乞丐吓得一抖,嚅嗫道:“小、小姐,我……”那小姐只搂她更紧:“不是说了嘛,奴家名唤清涟,叫什么小姐呀!” “清、清涟姐姐……” “恩,这才对嘛。哎呦小乖乖,你手怎么这么凉啊,怎么弄成这样了呀?”清涟紧紧捏着小乞丐的手,脸上满是心疼。 “我……我家遭灾了,就我一个人逃出来……”小乞丐只能拿之前想的那一套说辞。 清涟眯了眯眼,又很快笑了:“哎哟小乖乖,可心疼死姐姐我了。话说过来,你长得很像我一个朋友啊。” “朋……友?” 清涟松开手,拿起一张手帕擦了擦眼:“我那位朋友名唤岐空,命不好,去年年末,就要新年了,突然就得了大病,想是她不愿拖累我们姐妹,竟自己离开了,到现在家里寻遍地方,都是不见啊!” 小乞丐整个人懵懵的:“我,我不认识他……如、如果你不想载我了,能不能让我进了城再放我下来?” 清涟笑了,眼睛眯起来像一只慵懒的猫,她又一把搂住小乞丐:“小乖乖,别害怕,姐姐以后会好好疼你的,对了你叫什么名字呀?” 小乞丐垂下头,双手捏的生疼:“我叫阿芙。” “阿芙,真是个好名字呀!”清涟笑的和善,这时轿子停了,丫鬟禀报:“姑娘,别院到了。”清涟拉着她的手微笑着下了轿子,丫鬟在一旁伺候着。清涟试了个眼色,轻轻拍了拍她的手:“妹妹,你这几日定没吃好,让小红带你去吃点吧。”名唤小红的丫鬟垂首上前,对阿芙福了福身,领着她进了屋子。待阿芙身影消失,清涟脸上的笑容淡了一些,问身侧的丫鬟:“知州大人何在?领我去。”丫鬟抬眼看了一眼,又很快垂下头:“姑娘不若先梳洗一番待大人来别院?大人此刻应也正和此地诸多官员应酬。” 清涟弯弯嘴角:“对,我差点都忘了。我怎么……” 是夜。 清涟正勾勒着黛眉,听到外面传来的“知州大人到”声音,手指稍稍一顿,还是继续画着眉。没多久,镜中出现了一张男人的脸,看上去三十多岁,气度雍容,他细细端详了镜中人,又捏住清涟的下巴,将这张脸转到自己面前:“阿涟真是倾国倾城呐!宋某真是三生有幸。” 清涟将手上的螺子黛重重一放,挥手打掉宋易文的手,哼了一声,起身喊着外面的丫鬟:“来人啊,这是谁家登徒子,给我轰出去!” 宋易文对着外面的人挥挥手,那些人赶紧退下,将门关上。他一把抱住清涟:“阿涟,今日应酬有些晚了,连累美人灯下苦等。我的不是,我的不是!” 清涟假意要推开他:“贱妾此身怎敢怪大人。只怨岁月匆匆,美人迟暮,留不住大人这颗心呐!”她手腕轻转,食指微微点在宋易文心脏处,随机旋过脸:“只愿大人有朝一日厌倦了妾,也不必亲自告知,托人转封白纸便行了,勉强保全妾的脸面罢了。” 宋易文笑着转身站至她面前,看见面前这双含泪的眼不禁一愣:“这是怎么了?” 清涟赶紧伸手拭泪:“没什么,让您看笑话了。我给大人宽衣吧,夜深了。”说罢她垂头欲解对方腰带。宋清文一侧身,对着外面大喝一声:“来人!”他转头又看了一眼清涟,抬脚离开了。 清涟垂头站在那里待了一会,吹熄了灯。 宋易文负手站在大堂:“今天怎么回事?说!” 丫鬟几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大丫鬟站出来:“回大人,今日姑娘进城时收留了一个小乞丐。” 宋易文走了几步:“还有呢?” 大丫鬟回道:“到了别院,姑娘想去行馆看您……” 宋易文瞥向她:“你拦下了?” 大丫鬟垂头:“姑娘身份……” 话没说完,一巴掌便重重打了上来,那丫鬟立刻摔倒在地,众人纷纷跪下,大堂里分外安静。 宋易文目光冷漠的看向跪下的人:“她什么身份?” 丫鬟们噤若寒蝉。 宋易文冷笑一声:“我把她带来,你们还不懂她什么身份?”他又走了几步,吩咐小厮:“把姑娘收留的小乞丐带来。” 阿芙被带进大堂的时候还有几分睡眼惺忪,她直视着大堂里唯一站着的那个男人。小厮刚想让她跪下,被宋易文阻止了:“算了。你叫阿芙?” 阿芙点点头。 “你知道是谁救了你?”宋易文问。 “清涟姐姐救了我。”阿芙老实回道。 “你觉得她是个什么样的人?”宋易文手指轻扣桌面。 “清涟姐姐是个好人。”阿芙小声回答。她有点害怕这个站着的人,总觉得有股血腥气。 “那你以后就伺候在她身边,你可愿意?”宋易文看向她。 阿芙点点头:“我愿意。” “行了,都退下吧。”宋易文挥挥手,独自站在那里思索了片刻,“回行馆。” 清涟醒时一抬眼便看见了候在床边头一点一点打着瞌睡的小女孩。她穿着一套水粉色衣裙,头上扎着两个花苞。她忍不住笑了:“哎,你怎么在这候着?” 阿芙一激灵立马醒了:“姑娘——” “哎?叫我什么呀?”清涟捏捏她的脸。 “清涟姐姐……”阿芙小声回应。 “恩,对。你怎么在这呀?当我的小丫头?”清涟起身穿着衣服。 “昨天那位大人让我从今天开始伺候姑——清涟姐姐。”阿芙目光坚定,小手握成粉拳:“我会努力的!” 清涟噗嗤一声笑出来:“行了,那你就跟我身边吧。我没吩咐你的事,你就不用做了。我可不是要你当我小丫头的啊。小红,进来伺候我梳洗吧。” 待阿芙跟在清涟身后在街上闲逛时,脸上满是疑问。清涟注意到了:“阿芙,你想问什么?只管说吧。”阿芙小声说:“昨天伺候在姐姐身边的那位小姐姐怎么不见了?”清涟嘴角翘起,伸出一只手,看向自己前几日刚染的火红的指甲:“她呀,大概回老家了吧。阿芙,你以后可要记得,不管跟在谁身边,最重要的呀,就是管住自己的嘴。”阿芙懵懵懂懂的点着头。身后跟着的小红一个激灵。难怪今日清涟姑娘直接点了自己伺候梳洗,往日都是…… 一行人走到街头,正巧此地搭了个戏台子,清涟停了脚步。 沐雪亭——2 台上站在两个戏子,一个穿一身白衣,一个则一身青衣,正咿咿呀呀的唱着些什么。清涟看了一会问阿芙:“你看得懂吗?” 阿芙摇摇头。 清涟抚了抚鬓角:“过几日我来教你怎么样?” 阿芙看着清涟,指了指在一旁抚琴的人:“我能不能学那个?” 清涟看了看:“也行呐,这个我也会一点。不过——没听说过墨丹青通琴呐……”后半句她说的极小声,阿芙完全没听到。她只是有些迷惑的盯着那把琴,心里是说不出的怅然与欢欣。 清涟也是爽快之人,两人进了一家装饰典雅的琴行。她对迎上来的掌柜直接道:“把你们这儿最好的琴拿出来。”她顿了一顿,嘴角升起一个笑:“不够好我可是要砸店的呦。”掌柜也看出此人非同一般,赶紧招呼着上了茶。阿芙则站在门侧,出神的看着门外的一棵大柳树。如果是一片竹林…… “哎?这个你觉得怎么样啊?”清涟拍了拍阿芙的肩膀,“在想什么呢?这么出神?” 阿芙猛一激灵:“对不起,我……” 清涟毫不在意的挥手,指着掌柜拿来的古琴:“你觉得这个怎么样?此琴名清羽,传曾被墨丹青用过。” 掌柜在一旁瞠目结舌,这……清涟则瞥了一眼掌柜的,眼中暗含警告之意。掌柜立刻垂头不语。 听到这名字,阿芙皱起眉头:“不要,我想用一把没人用过的。清涟姐姐,您就随意帮我挑一个吧。要不……我看这个就挺好。”阿芙小跑到一旁拿起一架看着顺眼的古琴。 清涟眼中有微光一闪而过,她又舒展出一个笑容:“行啊,你喜欢就行。掌柜的,包起来,送到知州别院。”她拉着阿芙的手便走了出去。 外面阳光热闹的不像四月。清涟丝毫不遮挡,只眯着眼看向光源。阿芙也像她一般,望向太阳,只一眼看不进去了,她轻轻拽了拽了清涟的袖子:“姐姐,太刺眼了,你不要看了。”清涟看向她,一笑:“如果你经历过连绵不休的黑暗,就会像我这样,即使那么刺眼,还是忍不住看向它——”她语气顿了顿,目光凝聚在不远处的戏台,阿芙感觉到她握住自己的手突然有些湿,循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台上多了一个撑伞的小生,唱着:“适才扫墓灵隐去,归来风雨忽迷离。百忙中哪有闲情意!” 小红站在身后:“姑娘,午饭时候了,大人在别院等您。” 清涟像是突然从梦里醒来,恢复到原本带着散漫笑容的样子换了只手拉着阿芙:“那我们现在回去吧。” 阿芙随着她离开,忍不住回头看向那戏台,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那个小生似乎也朝着清涟的背影看了几眼。 进了别院,街上的热闹气息立刻消去了,让人觉得萧瑟。清涟脸上仍挂着独属于她的散漫笑容,见到站在院子里的宋易文还是那般,不料宋易文见着她,大步走向她,一把将她拥进怀中:“阿涟……” 四周的侍者见状立刻安静退下。 不知宋易文对清涟说了些什么,上菜时清涟脸上的笑容带上了点娇羞。原本不能上桌的阿芙也坐在清涟旁边,清涟还不住的给她夹着菜。 宋易文轻笑一声:“你还真把她当妹妹了。” 清涟嗔怪着瞪他一眼:“大人,您难道还吃阿芙的醋?来来来,这个给您。” 宋易文嘴角噙着一抹笑,目光温柔的看着清涟。 阿芙赶紧把头埋进碗里。 雾气缭绕。阳光似永远这般温煦。有风轻轻划过笼罩着山体的苍翠。 “救这个小半妖有什么用?”青衣累了几天没睡,才勉强把那个墨丹青送上来的小半妖的魂魄稳固住。幸好她体内曾留有一滴妖仙草的血,要不他还不一定能救回来。 墨丹青静静的看着远处的山峦,不语。 “她的那滴血是岐空那孩子的?”青衣走到他身边,甩了甩袖子:“你不会是因为舍不得那滴血吧,毕竟那孩子现在已经消失了……” “她不会消失的。”墨丹青轻声道。 青衣切了一声:“你对她已经不薄了,将一颗长眠的种子唤醒,破死阵还保了她一命,她自己非要——”他顿了顿,“不过死阵已破,她死的也值了。” 剑声长啸。墨丹青已立在剑身:“她没死。我去永安了。” 青衣叹口气:“去那么早,时间还没到呢。” 万籁俱静。阿芙猛地坐起来,剧烈喘气,心脏快速跳动着。梦里是一片灰暗,被火烧过的土地上流淌着鲜血,角落里静静地躺着三枚破损的箭矢,她不知道自己在哪,只觉得全身被火焰灼烧着,痛不欲生,眼泪在流出前便已蒸发。 “做噩梦了?”一个轻柔的声音传来。 阿芙抬头,清涟披着件华美的外套蹲站在她面前,直视着她的眼睛。她来不及思考,只愣愣的点点头。 清涟轻轻把手抚在她的额头。额头处传来的清晰的凉意让她稍稍清醒了些:“清涟姐姐,你怎么来了。” 清涟微微一笑,因为有人强唤魂魄,让你魂魄不稳啊。她岔开话题:“是不是做噩梦了?” 阿芙点点头:“我是不是说梦话,把你吵醒了。” 清涟摇摇头,不经意的问:“你出来这么久了,不准备回家吗?” 阿芙有一瞬间的迷茫,又很快说:“我……我忘记家在哪了?” 清涟笑了笑:“我可以帮你打听,相信凭宋易文,还是能找到你家的。” 阿芙心里明显出现了抗拒之感,她犹豫道:“我不想回去,我……要在这儿等人。” 清涟轻柔地理着她的头发:“你要等谁呀?我可以帮你呐。”声音满是蛊惑。 阿芙整个人开始恍惚,沉默了好久,才迷茫的吐出两个字:屿安。 清涟瞬间僵在原地。 阿芙一大早便醒了。昨天夜里她睡得很安稳。收拾好了后就赶紧跑到清涟屋内伺候她。清涟还没醒,她站在床尾默默候着。过了不知多久,清涟悠悠转醒,昨天为了稳固这孩子的魂魄,她费了老大劲。看到候在一旁的阿芙,她眯了眯眼,笑着:“怎么也不喊醒我?”阿芙垂头道:“清涟姐姐好不容易睡个懒觉,我就不想吵醒了。”清涟走下床,开始梳洗,看到快用完的螺子黛,顿了一下:“阿芙,帮我把前几日买的那盒螺子黛找来行吗?就在库房那里。”阿芙应了一声是便赶紧跑了出去。清涟忍不住一笑,可下一刻,她脸色突然变白,蓦地吐出一口血来。她毫不在意的拿出手绢擦了擦,又换了件外套,喃喃道:“已经撑不了多久了吗?” 等阿芙将螺子黛拿来,清涟已经梳理得当。她笑眯眯的站起来拉住阿芙的手:“这几日在别院吃腻味了吧,我们今天出去吃,这儿的糕点很不错。” 两人走在街上,只是今日的卓城分外肃穆,没什么人,阳光似乎知晓今日的寂静,分外灿烂,填充了空荡荡的街道。今日五月五日,近夏了。清涟穿的却很厚,手心有些凉。快到城门了,清涟停住了脚步,静静的站在那里,目光沉静。阿芙有些不安的看向清涟。城门大开着,什么人也没有。没多久,一阵风吹过,清涟露出了一个笑容。她蹲下身子看着阿芙,眼神温柔:“阿芙,帮我去一趟长宁,把这个盒子交给御史裴渠大人。”阿芙懵懂的接过盒子。清涟摸了摸她的脸颊:“乖孩子,现在就去吧。”阿芙脑子一片混沌,目光迷茫的向着城门走去。 还不等她的笑容彻底绽放开,一阵冷厉的风将她打倒在地,风中有人影浮现,渐渐变得清晰,那人刚要拦住阿芙,清涟大笑:“她中了我的梦咒术,你若是拦她,她就只能魂飞魄散了。” 那人看向清涟:“把她放了,我帮你送。” 清涟站起来,毫不在意的抹去嘴角的血:“呵,长宁被仙门的人布了结界,你能进吗?”她看向仍懵懂不自知的阿芙,露出了颇自嘲的笑:“放心,只要她帮我把东西送到,我立刻帮她解咒。” 那人身侧的风中有低音传来:“主君,时候快到了。” 清涟笑着提醒了一句:“她现在魂魄不稳,不能接触法术的哦。”说罢,转身便离开了。 屿安看了眼阿芙:“你代我去吧。”话音一落整个人便已经消失了。 沐雪亭——3 当阳光离开大地的瞬间,她刚走进一片幽静的森林,就像突然进入黑夜。她停了脚步,整个人迷茫的站在那里,转身,四周静悄悄,没有一个人,没有任何声音。在她的记忆里,前一刻还在城门。她慌张的向前跑,想跑出这片骇人的黑暗,脚下不断传来枯枝的断裂声。脚腕处猛地失了力气,整个人狠狠摔在地上,脸被干枯的枝桠狠狠划过,一道深深的血痕从耳边蔓延到她的右眼下,她楞在那里,直到血滴落在地上,她才意识到这不是在梦里。那么疼,她眼泪一下子出来了。手掌上也被尘土蹭的血和土混在一起,她一边啜泣一边小心的爬起来,轻轻拍着手,把大半尘土抖落下去,小声对自己说:“我不害怕,我不害怕。” 一双手扶住她的手腕。 阿芙抬头,是个长相普通的青年人,他皱着眉头拿出一块手帕,动作轻柔,先擦了擦她的脸,又把她摔破的手掌轻轻包扎好。这气息太熟悉,阿芙心里涌着万千自己也不明白的情愫,只能愣愣的看着他。 “在森林里不要乱跑,会有喜欢捣蛋的小妖怪故意让你迷路。”他的手轻轻抚上她的伤口,有种奇异的温暖覆盖住伤口。 阿芙眨眨眼睛:“你是会捣蛋的小妖怪吗?” 他的手一顿,又很快继续愈合着伤口:“你叫什么名字?” “阿芙,我叫阿芙。”她强忍住想抱住眼前这个人的欲望,大喊:“我叫阿芙,我忘记以前的事了!你认识我吗?” 伤口已经愈合的差不多了,他的指尖轻点她的眉心,指尖微光一闪而过,离开她的脸庞:“我不认识你。”话音一落,整个人已经不见。 阿芙看着面前潮湿的森林,眼泪不自觉的落下。脚边铺展着一片大树叶,上面留着许多刚摘下洗净的果子。 当阳光重新一寸寸映射入森林,树叶间又开始了今日的追逐时,她再一次僵硬地向着一个方向前行。她看不到,面前重重迭迭的荆棘与灌木都为她分开。 长宁城门大开,守卫森严,阿芙一步步慢慢出现在城门处。 刚来到城门处巡查的赵牧看见这个身影立刻翻身下马,拉住她的胳膊:“你怎么在这?” 阿芙眼中有红色的火焰一闪而过:“裴渠大人……裴渠大人……” 赵牧皱眉,很明显她被人控制了,那人让她找御史裴渠是什么目的? “她中了梦咒术,找到御史裴渠自会解除。”有声音在他耳边低语。此人修为不低,他完全没感觉到对方的存在。阿芙经过多日的辛苦奔波,身体已然脆弱不堪,本就不稳的魂魄更加散乱。赵牧顾不上此人,立刻撕掉符纸通知墨丹青后领着她先到了自己府中。 墨丹青到的时候,阿芙仍是一脸的呆滞,只是有泪水不停流下。 “从进城就开始了。”赵牧解释道:“她中了梦咒术,那人让她去找御史裴渠。” “……你为什么不直接带她去?她魂魄已紊乱至此。”墨丹青抱起阿芙,或者说是幼年模样的岐空。 “我是将军!将军私下会见御史,你是嫌我活太久?”赵牧心里非常不舒服,帮他找到他心心念念的人,居然还埋怨自己。 墨丹青没理他,整个人已经消失,出现在御史书房里。御史正在奋笔疾书,准备着弹劾的奏折,他完全不知道屋内多了两个人。 岐空察觉到了什么,挣脱开墨丹青的怀抱,从衣袖里拿出一本装订工整的本子,恭敬地放到御史的书桌上,当一切完成后,她陷入昏迷。墨丹青接住她,两个人立刻消失。 御史停了笔,满意的看着自己的奏折,抬头准备品口茶,突然出现的本子吓他一跳,他警觉地看了看四周,什么人都没有,拿起那个本子,翻开第一页—— 卓城知州宋易文贪腐罪证! 裴渠意识到时心里大惊,立刻合上本子,心乱如麻。宋易文是现今宰相的得意门生,此事定与宰相脱不了关系,而宰相已权倾朝野多年……只是如今的皇上对宰相多有忌惮……短短几秒,他心中思绪已转过多次。 这,可是个烫手山芋! 他皱着眉头看着那本子,思索许久,突然对外面大喊一声:“来人!备轿!” 千里之外的清涟在睡梦中突然醒来。 宋易文察觉到怀中人的动作也悠悠转醒:“怎么了?做噩梦了?” 清涟咽了口血,扯出一个笑容:“做了噩梦,特别害怕,终于要醒了。”说到最后,语气里还带了些哽咽。 半梦半醒的宋易文赶紧抱紧她:“别怕阿涟,我在你身边。”手掌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声音带着沉沉睡意地安慰着她:“阿涟,我知道自己对不住你,到现在都没给你名分,等回到长宁,你为我诞下一儿半女,我就可以把你迎入府中,到那时谁敢指指点点……” 清涟语气温柔,脸上却毫不带笑:“恩,等回到长宁……” 怀里昏迷的人没多久就醒来了,原本趋向破碎的魂魄因为消失的咒术已经彻底稳固。岐空一个巧劲从墨丹青怀里跳出来,两个人此刻正站在街道上,周围一片安静,很明显,他布了结界。 墨丹青看向她:“跟我回去。” 岐空侧着脸:“我要去曼城。” 墨丹青怒极反笑:“曼城?你不若直接说去永安。” 岐空瞪着他:“我去怎样?干卿何事!” “你以为你找到他又能怎么样?你是何身份?”墨丹青冷笑。 “……”岐空强忍住眼中的酸涩:“既然我身份卑微,尊驾何必为难我?” 墨丹青楞了一下,叹了口气,向前抱住她:“我知道你怨我,你怨便怨吧,不要再去找他了。” 眼泪大滴大滴落下,很快蕴湿了他后背的衣服。 她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你认识我吗? 而他回:我不认识你。 “她睡了?”赵牧看着抱着岐空的墨丹青问。 墨丹青点点头,把她轻轻放在床上,两个人走出去。“她魂魄还是不太稳,毕竟不是……现在还是不能带她去仙门,先让她留在长宁,有利于她养伤。”墨丹青道。 赵牧埋怨的叹了口气:“行行行,就当我欠你的,想住多久就住多久吧。对了,你去永安了吧?任务结束你还不回去?” 墨丹青回头看了看那个房间。 赵牧无语:“行了!我帮你照顾她行了吧!这么一个小孩子我能照顾不好吗?你就安心的去吧!” 墨丹青嗯了一声:“还有那个给她施术的人……” 赵牧在心底翻了个大大的白眼:“行!” 今日的别院很热闹,这儿的女主人突然来了兴致,请了曼城的许多知名戏班来唱戏,原本宽阔的院子挤得快没了下脚的地方,整个别院都乱哄哄的。没人注意到这场闹剧的组织者正在一个幽暗无人的地方与一个戏班的戏子交谈。 “我已经告诉宋易文你们的身份了。”清涟轻轻挥着香扇,嘴角挂着懒散的笑容。 “你说什么!”站在她对面的那位姑娘脸立刻红了,气愤极了:“你这样对你自己有什么好处!” “好处?我开心便是好处了。呵,你们以为你们什么东西,不过是个玩意罢了,玩腻了不就得丢了嘛。念在你们也给我带来了不少乐趣,提前提醒你们一句罢了。”她说完转身就要走,没想到脖颈处抵上了一个冰凉的东西,是匕首。她停在原地一动不动。 “清涟姑娘,我们是玩意儿,你以为你是什么?”那位姑娘转了转手中的匕首。 “红菱!”一声短喝,匕首被石子击打开,男人横在两人之间。 清涟惊魂未定,赶紧摸了摸自己的脖子,确认没什么伤口,又恢复了原本的趾高气扬,不过她看起来也不敢太过分:“这可是我的别院!你们别太嚣张!真是狗咬吕洞宾……”眼看那叫红菱的姑娘神色越来越愤怒,她赶紧跑出去,到了人多的地方才舒了口气。 “师兄!这种女人杀了就罢了!”红菱气不过,之前看这女人以为她还真的喜欢自己师兄,本想利用她,没想到居然只是把他们当做玩意! 男人神色严肃的看了看清涟离开的方向,转头对红菱道:“我们现在离开。刚才已经有卫兵向别院赶来。” 红菱气的眼睛都红了:“这女人!” 男人拉住她:“走!” 戏开了一会,宋易文姗姗来迟。他坐到清涟身边,轻轻握住她的手:“今天可是风光了一把?” 清涟一笑,嘴角略带了点高傲:“当然,知州大人的卫兵亲自来护卫小女子我,岂有不风光之理!你看,我后面那个知县夫人,前几日还对我趾高气扬,现在呢。” 宋易文爱极了她这恃宠而骄的模样,轻轻捏了捏她的脸:“瞧你这小气样儿。” 清涟娇笑一声,打开他的手:“看戏呢,干什么呀!”说完便将目光转向台上。 宋易文轻笑一声,感受到身后众人的目光,冷冷扫了一眼,那些打量的目光立刻缩了回去。 沐雪亭——4 早朝结束后被留下的御史心中忐忑,恭敬的候在殿前。皇帝正看着那份他前几日呈上的“罪证”。 “裴爱卿,你怎么看待这事?”皇帝手一松,将封面合上。 裴渠恭敬的拱手答道:“回皇上,臣以为此物来源虽然不明,但其中所记载之事,牵扯甚广,为了给百姓交代,也为了还丞相大人与宋大人一个清白,此事应彻查。” 皇帝微微笑了一下,轻声道:“裴渠拟旨!着曼城知州宋易文即刻归长宁不得有误!” 裴渠赶紧跪下,背上已全是冷汗。 宋易文接到圣旨时,心里满是疑惑,他已在外做官多年,上次回京还是五年前奉旨修建皇家园林。这次为何如此匆忙? 清涟垂眸看了眼圣旨,看向宋易文:“你要走了吗?” 宋易文叹了口气:“皇上召我即刻回京,不知有何要事,你乖乖在此地等我,若是我长久未归,我会找人接你回去。” 清涟轻笑一声:“不必了,大人就当我们相识如梦一般吧!”说罢她转身便欲离开。被宋易文一把拽住。 “阿涟!”他无奈的叹了口气,像是下定了决心:“罢了!你就随我一同回去罢!只是这一路不比以往,定是奔波辛苦!” 清涟温柔的看向他,嘴角绽放出一抹笑容:“和大人在一起,这点辛苦算什么。” “你不要找那个给我种了梦咒术的人了。”岐空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跑到赵牧面前愤愤的仰视着他。 赵牧擦了擦脸上的汗,他刚练武结束,俯视着身下这个小豆丁:“那人是谁?”眼神里满满的不以为意。 岐空突然意识到什么,对于这个人,自己只是个有些许交集的陌生人。想到这里,她心中突然被浓厚的悲凉覆盖,那个能让她撒娇的人,她已不抱希望再见。 赵牧看了眼垂头的女孩,将布巾抛给候在一旁的丫鬟,眼睛还是盯着岐空:“看在丹青的面上,我会照顾好你,可我毕竟不是他。想去什么地方,自己去,天黑前记得回来,否则,我会立刻把你送回仙门。” 岐空心里打了个冷战,面上还是那样,冷冷的看了一眼赵牧,没说话就离开了。 她来到了那个院子前。不同以往的寂寞萧瑟,如今这里已被各种小贩占据,叫卖声不绝于耳。岐空走到街对面,被卖茶水的老板喊住,索性买了杯茶,坐在那里,默默看着对面院子里的那棵苹果树,又是枝繁叶茂的一年,再过几个月,又会有苹果挂在树枝上。可是那个静静坐在这里忍受着时光流逝的少年离开了,那只伏在枝叶上守候着少年的蜉蝣也消失了。她垂下头,喝了一大口热茶,咽下一场奔波路上所有苦涩。 “姑娘是认识这院子以前的主人?”茶水摊生意不多,老板闲着跟岐空搭话。 岐空抬头,想了想才回答:“算认识。” 老板一脸好奇:“这院子的主人可是个神秘人物,之前在的时候,这条街都是不让人走的。也不知道去哪了,现在这街倒是开了。” 岐空默然。 老板自顾自的笑了笑:“也是奇怪,以前这里虽然没什么人,但是也不让人觉得冷清,现在吧,白天人多还好,一到夜晚,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就阴嗖嗖的,我们一看天色擦黑就得赶紧收摊回家了。” 岐空看向那房子,什么特殊的气息都没有。她站起来,什么也没说,给了茶钱便往城外走。 赵牧还在城墙那里监工,才五月的天,他已经开始拿把扇子开始扇风了。看到不远处的人后,他眼睛眯了眯。 岐空径直走到他身边,也不多废话:“之前那个咒术师的屋子被阴邪占据了。” 赵牧瞥了她一眼,换了只手扇扇子:“关我什么事?” 岐空忍了忍:“你是长宁的将军,那盘踞在屋子里的东西想必以前是被承履封印在那里,现在他……不在了,那东西也就出来了,虽然街道的阳气能暂时震住它,可是长此以往,它迟早会开始伤人。” 赵牧切了一声:“承履是被谁害的?” 岐空心里那团火又开始蠢蠢欲动,她勉强压住:“如果当时你没来,那个诅咒我是可以除去……” 赵牧打断他的话:“世代的诅咒伴随永恒的力量,没了那份力量,他与这世上任何一人有何区别?我又何必在意他的性命。” 岐空忍不住冷笑一声:“世人性命在你眼中皆如草芥?” 赵牧也冷冷的看着她:“我只知道当时若无墨丹青,长宁或沦为死城。到时天下大乱,以你之能,能救几人?” 岐空哑口无言,过了半饷才小声道:“我那时并不知晓……他每日就那般行尸走肉……” 赵牧将扇子一合:“行尸走肉?你知道?” 岐空张嘴想说些什么,最后还是没说,直接离开了。 繁星满天。白日还热闹的街道夜晚分外安静。微分拂过,带来一阵又一阵凉意。没想到此时却有车铃叮咚响起,一辆马车走进街道。奇怪的是,车上没有车夫,当风吹起车上的帘布时,里面隐约出现了一个赤着双脚的女人。一切都透露着诡异。 已经荒废的院子大门被不知哪来的风吹的猎猎作响,若是有人此时经过,定会大骇,那场景就像是有什么东西要从院子里挣扎出来。大门被风吹的越来越响。当弯月被一阵乌云遮住的一瞬间,空中似乎传来弦断的声音,它出来了! 空气里尽是血腥气。一团巨大且模糊的红影出现在院子上空,表面一层粗糙不平,仔细看,各个凸起像是人类的四肢形状,它们像是绝望的人在死前唯一能做出的求生动作。粘稠的红色液体在表面流淌,还有一些缓缓滴到地上。 马车的车帘被一只略青白的手掀起,那个赤脚女人走了出来。她脸上没有丝毫惧意,一步一步缓慢的走向院子,到了大门处,左手做出了一个结印的动作,右手快速推开门,抬头仰视着那团黑影:“你们的仇恨我知晓,可是滥杀无辜不是报仇的方法。” 那团影子愈来愈黑,像一团浓重的黑墨,原本静止的凸起也开始动作,像是被裹在黑团里的人类在痛苦的挣扎。 清涟叹了口气,这么多年来在长宁积累的冤魂哪怕是之前活着的符咒师都无法消解,只能长期镇压在此地,凭她这个仅仅能在远方感知到的人更是无用。谁说原谅是化解仇恨的最佳方法?说这话的人凭借着自以为的高高在上的怜悯心罢了。可是这些冤魂已经毫无理智可言,放任不管他们只会一天天的壮大,最后整座城大概只会沦为死城。 正当她思索时,一阵阴风从她脖颈处略过,若不是她退了半步,此刻已是身首异处。她不再作他想,左手迅速结印,身体迅速后退,退出大门时立刻合上门,将结印狠狠拍上门板,院子里那股肃杀之气稍稍少了一些,她扶住柱子缓了口气,挥了挥手,马车自动向她驶来。她咳嗽着就要坐上去,身侧几米远处突然传来男人的声音—— “没想到这世上的结印术还没失传,不过离失传也不远了。” 清涟心里一紧,看向那个方向,是一个年轻的男人,穿着似武夫,腰上挂着一个半旧的绿色香囊。 “据我所知结印术的上一任传人背弃了族人,与一个官吏私奔,后来那官吏全家蒙冤被害死,没想到她还是保住了一个孩子。”男子看着她,声音清越,听不出感情。 清涟转过身子细细打量着来人:“阁下既然当年选择了闭嘴,如今也不要参合进来。” 男子目光隐约带了点悲悯:“你母亲一定告诉过你不要报仇。” 清涟不屑:“阁下若是二十年前能拿出如今这份悲悯之心的一半来,这世上不知会少多少凄苦之人。”说罢,直接上了马车离开了。 男子楞了一下,随即无奈的摇头,踏脚进了院子。 第二天早上,准备好工具的岐空又到了这街上,出乎意料的是,院子变得分外干净。她在附近转了好几圈,结果还是什么也没看出来。街上人声鼎沸,她还是去了昨日去过的茶摊,听到邻桌有人在谈论昨夜这院子鬼哭狼嚎,住这街上的人昨天夜里都吓得半死,有胆大的人从窗子往外看,据说看到了一个披头散发的女鬼!吓得现在都没起床。不过说来也奇怪,今日这街上一扫前几日的凶煞之气,倒是和之前差不多了。 岐空一听,付了茶钱就跑去找还在城墙处监工的赵牧,将她所听的绘声绘色描绘了一番,最后慎重的总结道:“这里一定有阴谋!也许那个幕后人知道我要处理掉那些东西,所以昨夜把他们全部弄走了,就是那个女鬼干的!他们一定有个大阴谋!” 赵牧一脸无谓的听着岐空分析她的大阴谋,挥了挥酸痛的手臂,最后才慢悠悠的说:“是我昨天去处理的。”他害怕自己要是不解释清楚,这人肯定又要脑洞大开,找阴谋。 岐空像是噎住了,震惊的看了好久赵牧,脸也慢慢转红,安静了半天,最后哦了一声离开了。 赵牧继续坐在地上,眯着眼睛看向太阳,墨丹青审美真是神奇啊。 沐雪亭——5 在长宁的日子过得十分无趣,岐空原本以为自己发现了一个惊天大秘密,半是激动半是慷慨的要开始行侠仗义,没料到最后成了个乌龙,这让她更加沮丧,索性开始逛街,开启了每日乱晃的生涯。只是因为她现在仍是个小萝莉的形象,每日进进出出将军府,许多人开始猜测她是不是赵牧的私生女,若不是经常找不到她的身影,估计许多人就要开始结交事宜了。 院子的事没过几日,这天正在茶馆听书嗑瓜子的岐空突然听到邻桌讨论起最近的朝堂之事了。本着一颗八卦及看热闹的心态,这个吃瓜群众果断放弃了听书先生慷慨激昂的声音选择了邻桌猎奇的内容。 “现在这朝堂可不太平,你让你侄子可得注意点了。” “哎,听说前几日御史裴大人给皇上呈了一份弹劾曼城知州宋易文的折子,据说龙颜大怒,现在那宋易文正撤职查办呢,也不知道这关,他过不过得去。” 岐空耳朵竖了起来。 “估计他今天就要到长宁了,应该也提前收到了消息,此人谨慎,说不定啊。” “当今圣上性格阴晴不定,这么多年……” “莫谈国事,莫谈国事!老兄,当今圣上赏罚分明,你我怎可妄自揣度上意?” “对对对,弟弟我糊涂了,我们听书,这茶也不错!” 岐空收回耳朵,托着下巴开始思索,宋易文现在这事应该和她送上去的证据脱不了关系。那位清涟姑娘又是什么人?她待在宋易文身边应该就是为了搜集证据,那她现在呢?岐空心里一紧,若是被宋易文知道是她出卖了他,那这位姑娘……她立刻站起来,丢下茶钱就跑向城门口等着。她担心会被认出来,试了个隐身咒,从城门那儿从上午等到了黄昏时刻。 素净的轿子从城外抬了进来,后面跟着许多人。岐空感知到里面坐的人正是宋易文,可是清涟呢?她心里有点着急,约么又过了半个时辰,一盏依然素净的轿子也进来了。岐空的心安定下来了,里面坐着的人正是清涟。她本想偷偷跟在轿子后面,没想到一进城,清涟便下了轿,只身一人向城里走去。岐空只得跟在她身后。清涟对这里似乎很熟悉,七拐八拐走到了一个无人的巷子里,看向岐空站着的地方:“小妹妹,你出来吧,这儿没人了。” 岐空现身,目光有点复杂:“姑娘,既然你已经搜集到了证据,就赶紧离开吧。” 清涟扬起了一个笑容,目光里带了点歉疚:“你恢复了。抱歉之前利用你。” 岐空疑惑继续追问:“如果你的目的是搜集证据,现在已经达到了,为什么还不离开?” 清涟笑容消失,语气变得冰冷:“这是我的私事,姑娘你还是不要多管了。” 岐空楞了一下,这语气她很熟悉,她神色复杂的看了看清涟,轻声道:“保重。” 今日的饭桌上气氛十分诡异。吃饭的人分外安静,以往这人会大肆赞美一番饭菜再夸奖一番厨师,还给看着好看的菜取个酸溜溜的名字来达到取悦厨师给她开小灶的目的,而且一般都吃三大碗饭呢,而今天,不仅一言不发,看上去还有点茶饭不思,到现在只吃了一碗饭就有要结束的征兆……赵牧有些不太适应了,为了不让这家伙闹出些事情来,他还是开口了:“你是碰上什么事了?” 岐空刚扒了一大口饭,听他这么一说,赶紧咽了下去,眼睛亮晶晶的:“我认识了一个朋友,她最近碰上了事情,我想帮她,可是她不让我帮……” 赵牧有种自己上钩的感觉,但还是得继续回答:“那你就不帮。” 岐空叹了口气:“可是上个这样的人,就死了……” 赵牧很想说,你帮过的也死了,可是没说出口。 岐空上前一步,拽住赵牧的袖子:“大哥!这次你帮我一下下,我保证以后都听你的,努力多吃饭,把自己养的白白胖胖的,以后你想要血,我一定义不容辞!” 他大概也猜出来岐空说的是谁,便点点头:“血就不用了,不过,等你回仙门得听你师兄的话。” 岐空很想撇嘴,不过还是忍住了,很是真挚的点头,反正师兄那么多,他也没说指的是哪个师兄。她想了想说:“我的那个朋友叫清涟,她是宋易文的外室。” 居然还能扯上宋易文,赵牧也是很佩服面前这人了。这人能把一群和她一样神奇的人凑在一起也本事。赵牧把碗筷放下:“行,我去查了,你就继续吃吧。” 岐空赶紧也放下碗筷:“我跟你一块去!” 赵牧瞅了她一眼,也没反对。 “二十年前,她家乡旱灾,她被父母带出来逃荒,刚到卓城父母就饿死了,她当时五岁,被人贩子卖进了秦楚馆。”赵牧看完资料轻描淡写道。 岐空眼眶有点泛红,五岁的时候,她五岁的时候在做什么?还有四时…… “那场旱灾里当地官员大肆贪污,死了许多人,有平民不堪重负,开始闹事,被那些官员以造反的名义全部处死。”赵牧补充道。 “那当时的宋易文在那里?”岐空问。 “宋易文当时还名不见经传,第二年中的状元。”赵牧回答。 “那为什么清涟要报复宋易文?”岐空疑惑,她找不到这两个人的关联,这样就无法解释后面的事了。 “也许是因为她恨所有的贪官污吏,而宋易文是她能接触到最近的一个吧。”赵牧掩下眼帘。 岐空心里还是有疑惑,但也只能暂且接受赵牧现在的解释。“对了,你知道宋易文现在怎么样了?” 赵牧叹了口气:“我是个武官,他们文官的事情我怎么可能知道。” 岐空有些失望:“那你一定要帮我看好清涟啊,我总觉得……” 赵牧恩了一声:“行了,天也不早了,你去睡吧。” 宋易文一事震惊朝野。这颗政坛上刚刚升起的新星刚回到长宁便被皇上下旨下进天牢。这一夜注定是许多人的不眠之夜。 丞相府。 “老师,依您看,这次宋易文能活下去吗?”一个年纪约四十的男人向着屋内中央坐着太师椅的老者垂首,那老者便是如今权倾朝野的丞相赵令。 赵令吹了吹茶碗里的茶末:“说到底,他也是我的学生,学生出事,老师焉能坐视不管。巡弋,你们也是同窗呐。” 唤作巡弋的男人立刻做出一副痛心疾首的表情:“老师,您这样为他,可是宋易文前段时间却全然忘了您对他莫大的提携之恩,学生为您不值!” 赵令饮了口茶水:“巡弋啊,话不能这么说,毕竟他这个年纪,年少轻狂,可以理解。你这次的事做的不错,那两个人……” 巡弋立刻垂眸:“学生明白,此事定不会外泄。” 赵令看了看点,吹了吹茶,将茶碗放下。 巡弋心领神会:“老师,这么晚了,学生就不耽误您休息了,学生告退。” 赵令挥了挥手,看着消失的人影,他站起身来,喃喃自语:“哎,年少轻狂啊年少轻狂,还得多敲打,得让他知道谁才是能提携他的人呐。” 深夜,一片静谧,一个戴着黑色兜帽的人看起来总是给人不详的感觉。巡弋也是如此感觉,但他还是得去见这个人。 “证据我已经交给御史了,记得遵守承诺。”声音雌雄莫辨,带着瘆人的嘶哑。 巡弋心里半是恐惧半是敬佩:“我已让他们离开,去了您说的那个地方。” 黑色兜帽轻轻点点头:“你也不必担心他们会泄密,毕竟他们是我难得的炼药材质。” 巡弋擦了擦脸上的汗:“那先生……” 黑色兜帽发出一阵轻笑,让人听着就像被刀割着心脏:“大人,你不会想除掉我吧。” 巡弋连忙摆手:“不敢不敢,我只是想以后若有事情想让先生帮忙……报酬不必多说,只要先生看上什么药材我立刻奉上。” 黑色兜帽意味不明的说道:“那就先谢谢大人了。”说完整个人便化作一团黑雾消失了。 巡弋擦擦脸上的冷汗,他认识这个黑色兜帽是一年前,那时他刚派人去卓城查宋易文,一方面因为老师的暗示,另一方面也是出于嫉妒,这个资历不如他的小子越来越出色,而自己则处处被他打压。没想到没过多久这个黑色兜帽便来找他了,说自己看上了那两个调查的暗卫,要求送给自己作为药引,而他负责找证据。每次见面前他都能在梦中梦到见面的时间与地点,这个人也是来无影去无踪。他到现在仍不知道此人的真实面目,不过这又如何,他身怀异能,能给自己做事便行了,别说两个暗卫,哪怕让他找几百上千个药引那也没关系,这些贱民能为他而死该是他们的荣幸。 沐雪亭——6 地牢里。 宋易文靠着墙壁坐在稻草上。抬头看着前方的窗子,目光追寻着几道渗进来的月光。这样的环境其实也还好,毕竟他曾经待过比这恶劣得多的环境,而且一待就是十几年。 “宋易文!吃饭了!”狱卒动作粗鲁的塞进来一碟饭菜,饭菜只比泔水桶的好上了那么一点。 宋易文站起来,出乎意料的是,他直接端起了饭菜,还问了一句:“请问有筷子吗?”语气称得上和善了。狱卒楞了一下,他见过太多人,有哀苦求情的,有破口大骂的,等等不一而论,但他从未见过宋易文这样的,惊诧过后,他还是给宋易文拿了一双筷子。宋易文注意到对方惊诧的眼神,接过筷子时,苦笑着解释了一句:“我小时候曾和野狗抢过饭吃,这顿饭菜对小时候的我来说可以说是美味佳肴了。” 狱卒听他这坦然的语气多看了他一眼便出去了。 宋易文正坐在地上,正对着月光,端起饭菜:“举头邀明月,对月成三人。月兄,今朝无酒,宋某以菜代酒了。”他以平时吃饭的姿势夹了一口菜,细细咀嚼咽了下去,自言自语道:“许久未食,也是别有滋味。” “易文倒是好兴致。” 宋易文一震,飞快放下碗,对着声音就要跪下,那人却快步来扶住了宋易文:“易文多礼了,孤今日来不是为了让你下跪的。” 宋易文却执意下跪,眼睛有泪水落下:“臣有负圣托,请皇上下罪。” 皇帝也不再勉强:“你说你有负圣托?” 宋易文哽咽道:“臣因身外之物辜负了皇上的信任。” 皇帝哦了一声:“这么说,你对裴爱卿的指控供认不讳了?” 宋易文眼睛闭上,重重点头。 皇帝又问道:“可是有人指使?” 宋易文狠狠摇头:“此事均系罪臣一人所为,与他人毫无干系。罪臣只恨辜负了皇上的赏识之恩。” 皇帝看了他一眼:“可是据抄家的大臣说,你家并无太多富余之物,你的那些钱呢?” 宋易文身躯一震,过了许久眼睛才睁开:“罪臣已挥霍一空。” 皇帝将手被在身后:“易文,你这又是何必,孤知道那些钱——” 宋易文又是一震,立刻狠狠磕头:“求皇上别说了,一切都是罪臣一人所为,皇上您——就别问那些钱了。” 皇帝若有所思的看着他:“易文,孤知道……” 宋易文伏在地上哽咽:“罪臣只怪自己一念之差,走上一条不归路。” 皇帝又看了他一眼,没再多言,离开了。留下宋易文一人和满地冰凉的月光。宋易文保持着那个姿势许久许久。 最近长宁街头巷尾的谈资便是宋易文贪腐这事,虽然最后还没下定论,但所有百姓都觉得他逃不了了,人证物证俱在,据说他还牵扯到了二十年前前任御史全家被害一事,这次肯定是大罗神仙也救不了。 从赵牧那里得来的消息是清涟最近也很正常,岐空稍稍安心了些,每天没事便到处乱晃。只是今天这一晃就碰到了不想见到的人,她很想装作没看到,可惜她不瞎。 墨丹青看到她僵立在原地的样子有点无奈的笑了笑,自己走了过去,摸了摸她的头发,半蹲下身体:“你怎么还没长大。” 岐空很想翻个大大的白眼,长大了你能怎么样啊? 墨丹青勾起唇角:“你不是一直想去永安吗,今天我跟你一起去。” 岐空心里警铃大作,警惕的看着他:“干嘛?我不去。” 墨丹青微笑:“去了你就知道了。” 岐空撇开墨丹青的手:“我不去。你不正好也不希望我去。” 墨丹青也不恼,用手支起下巴,微笑道:“此一时彼一时。” 岐空垂眸:“我不想去。” 墨丹青想了想说:“我之前碰到了一个孩子。你猜叫什么名字?” 岐空抬头看他,眼里全是欣喜,一把拽住他的袖子:“四时?是不是他?” 墨丹青有些无奈的点点头:“她伤的很重,幸好得了一滴你的血保住了命,现在在永安养伤。” 岐空眼眶一热,她怕出丑,赶紧用袖子擦了擦,语气还是带着点哽咽:“那你不早说,还等什么,现在就去啊。” 墨丹青伸出右手往虚空中轻轻一划,两人便从长宁城中消失,瞬移到了曼城城门处。岐空看着不久前走过的地方心情很是复杂。还没等她缓过来,手被墨丹青拉住了,她下意识就要挣扎开,墨丹青有点无奈:“我不拽着你,你也进不了永安。”岐空这才不情不愿的被他拉着。 只见墨丹青左手向着虚空划了几下,手掌落下的那一刻,周围景象迅速变化,没多久,一座巍峨壮丽的城池出现在他们面前,巨大的黑色城墙屹立在前方,大开的城门像巨兽张开的嘴巴。今天的气氛看起来很庄重,城门附近看起来空空荡荡,但却有许多道影子像风一般进进出出。 一座像坟墓的城池。她这样想。墨丹青没有召出剑,只是这样拉着她进去了。岐空忍不住问:“这儿没人守着吗?” 墨丹青颇有耐心的回答她:“没有。永安是一座来去自由的城,只要你能进来,能离开。” 岐空哦了一声,心中下意识记着他刚才左手的手势。 永安是一座很特别的城。这里和人类的城市布置很不一样,没有店铺,没有房屋,只有许多宽阔以大青石铺就的道路,这儿的妖怪也都没有形体,看起来只是一道一道的影子,有些影子缠绕在路两旁的参天大树上,有些影子缩在远处巍峨大山脚下,等等。 “他们看我们,也是这样的一道道影子吗?”岐空仰头望着墨丹青。 墨丹青挑了一条最中间的道路走,听到岐空的问题,点点头:“这是第一任妖君在这座城里定下的规则。任何进入这座城的灵体,只要不想被别人看到都会幻化作一道影子。彼此不认识的灵体看对方也只会是一道影子。只有王族能看见所有影子的本体。” 岐空起了好奇心:“他叫什么名字?为什么要创造这么一座城、定下这么奇怪的规则?” 墨丹青看着岐空忍不住笑了:“这座城是以他的名字为名。当然这也不是他的本名,他的本名已不可考,他所在的那个时代是个群魔乱舞的年代,那时候的仙门还很弱小,妖怪各自盘踞一方,与人类为战。他出现后结束了那个时代,统一了这个世界的妖怪,最后在他妖力衰竭之时,以残躯铸造了这座城池,定这种规则大概是为了避免妖怪再次内乱吧。” 岐空忍不住回头再次看了一眼这个看似空荡实则拥挤的城,小声说:“也许他只是为了保护弱小的妖怪呢,在他们走投无路的时候还有地方能收留他们。”真是个温柔的大妖怪。 墨丹青看了看她,没说话。 当他们最后停住脚步时,一座雄伟的宫殿出现在他们眼前。整座宫殿以黑色的金属铸造而成,悬浮于半空中。 “这是后来的历任妖君抽取自身妖力建造的,也是整座城中唯一不受规则约束的地方。”墨丹青看着不远处的宫殿讲解道。 岐空仔细看向那里。 宫殿就像一个有许多棱角的黑色盒子,静立在那里,仿佛处于真空中,也许时间在那里是静止的。当她回过神,两人已经站在宫殿门前。不同于外面看起来的寂静,里面分外热闹。屋顶悬挂着巨大的夜明珠,大殿四角的柱子上各自缠绕着黑龙,它们都还在呼吸。各色妖怪正在里面觥筹交错,他们似乎正在举办宴会,而当他们进去的瞬间,整座宫殿安静了下来。随着墨丹青一步一步向前走,四周在窃窃私语—— “仙门派他来了。” “他身边是谁?” …… 岐空一脸的莫名其妙,总觉得自己是个局外人。待墨丹青走到最前方时,才停下,看向高台上坐着的两个人微微顿首:“仙门墨丹青奉掌门之命贺妖界大喜。”话毕,也不多言,拉着全身僵硬的岐空走了出去。 屿安面无表情的看着两人离开,神情间未有任何波动。他身侧的女子主动拉住他的手,笑的端庄。 岐空脑子是一团浆糊。那个女人……为什么偏偏是那个女人?那个归墟山的蓝衣女子。 墨丹青看出了她在想什么:“那个女人叫解蓝,妖界唯一的女将军,是妖君屿安的师妹。” 岐空陡然停下了脚步,看向墨丹青,嘴角挂着笑:“你想说什么?他们郎才女貌?” 墨丹青蹲下身体,看着岐空:“我们——” 话被岐空挥手打来的一巴掌的打断。她面如冰霜:“踩着弱者尸体上去的女将军?还是利用同门的仙门首席?你俩确实很搭。”话音一落,她整个人已经从墨丹青面前消失。 沐雪亭——7 她在这座城浑浑噩噩待了也不知道多久。这座城里丝毫感受不到时间的流逝。周围全是空荡荡的影子,她逃到了一个只能看到漫天绿色的丛林里待着。她想把自己埋进土里,这么想着,她也这么做了,只是坑刚挖到一半,一双蓝色的鞋出现在她面前。她楞了一下,装没看到,要继续挖坑,结果对方只是轻轻动了动手指,她手里的锄头便消失了。她转头就要离开,被透明的结界阻碍在原地。 “我希望你离开永安。”来人很直接的开口。 岐空转身看她:“永安又不是你家,凭什么让我离开?” 解蓝挑衅的笑了笑:“是我丈夫的家。” 岐空哼了一声:“那是他婚前财产,不属于夫妻共同财产。”半是难过半是吐槽的心态,幸好自己还记得一点婚姻法的内容。 解蓝皱了皱眉头,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她懒得管这些,直接说:“如果不是看在你是妖仙草一族,我已经杀了你,你最好识相点,赶紧离开这儿。” 岐空那点无赖心理彻底被激发起来了:“本小姐本来想走,听你这么一说,我还非不走了。永安又不是你的,你凭什么这么霸道!你再逼我,信不信我直接住到你家去!” 解蓝这次没再搭理她,直接选择了出手,等岐空反应过来,整个人已消失在白光中。她松了一口气,回头,看到屿安正站在她身后,叹了口气:“你不必如此紧张,她不会说出去。”解蓝眼光错过他:“我不能拿你冒险,更不能拿妖界冒险。”屿安没再说话,整个人直接消失在解蓝面前。 风轻轻划过这片黑色的森林,有飘落的枝叶擦过她的脸。她深呼了一口气,慢慢走出这片树林。 岐空站在曼城城门前,凭借记忆想绘出之前墨丹青进入永安的手势,尝试了许多次却都没成功。就再她准备再次尝试的时候,却听到四周有路人谈论长宁的事情。 “十几天前刚到曼城任职的知州宋易文你还记得不?” “记得啊,不是前几天被召入长宁了吗?听说还卷入了什么案子。人证物证俱在不是吗?” “对啊!明明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了,据说还卷入了二十年前苏毅前御史全家被杀一案啊。结果昨天被放了!说是被贼人诬陷!现在要查是谁做的?真是可笑。” “这世道。二十年前的苏毅大人真是个好官,为楚北大旱上书,救了多少人,结果后来死的那么惨,据说凶手连他五岁的女儿都没放过,当时说要彻查,最后呢,哎……” “现在这朝堂……” 岐空愣在原地,苏毅五岁的女儿?宋易文被释放?她待在永安的这几天都发生了什么?那本账本……她的心猛地坠了下去。明明察觉到不安为什么还那么放心的在永安待了这么久?如果清涟出了什么事,她将再也无法原谅自己。可是要用孤光吗……她在原地站了一会,心一横,直接召出孤光,跃上剑以最快的速度飞向长宁。与此同时,在永安寻找岐空的墨丹青也像察觉到了什么,立刻消失在城中。 循着气息,岐空站在宋宅附近的一个偏院里心情复杂,清涟正坐在里面描着眉,整个人看不出丝毫的颓丧。待她终于在唇上描画好胭脂,她放下所有的一切,对着镜子里的那个女人微笑起来。推开门看到门外站着的那个孩子她面上没有丝毫意外。 岐空还是先沉不住气:“清涟,你赶紧离开吧,宋易文也许很快就会查到你了。” 清涟笑了,笑容是岐空从未见过的轻松明朗:“没关系,这一天我也等很久了。” 岐空急了,跑过去想拉住她的手:“我带你走,我保证我一定会保护好你的!” 清涟轻轻褪下岐空的手,蹲下身子看着面前的这个姑娘:“谢谢你,岐空,遇见你,我很幸运。可是这是我必须得面对的。我逃避命运已经二十年,现在终于可以面对了。”她又笑了,摸了摸岐空的脸,“谢谢你。” 岐空有点想哭:“可是你已经做了你能做的,你可以离开了。” 清涟仰头望了望天,眨眨眼睛,抱住了岐空:“还有最后一件事没做完,不要哭了,等做完最后一件事……” 岐空咬了咬嘴唇:“等你做完那件事就离开这里好吗?” 清涟松开她,轻轻揉了揉她的脸,笑着点头。她站起来,往门外走去,待走到大门口处,轻轻对岐空说了“再见”两个字。 岐空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小巷,脚步沉重地向着赵牧府上走去。 赵牧正在书房处理事务,看见突然出现的人倒是惊讶了下:“你不是去永安了吗?” 岐空撇撇嘴:“有事就回来了。你还在照看清涟吗?” 赵牧点点头:“在啊,怎么了。” 岐空哦了一声,看着赵牧:“她可能是前御史苏毅的女儿。” 赵牧神色变得不太自然。 岐空注意到了,声音有些失控:“原来你早就知道了!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赵牧脸色恢复到正常,举起手中的书作势要看:“告诉你又能怎么样?” 岐空顿了顿,跑过去一把拽住赵牧的袖子,拉扯着他:“你跟我一起去盯着她,她可能要出事。” 赵牧索性放下手里的书:“我们一起盯着她也用。她是结印术传人,离开归墟青石镇使用结印术便会灰飞烟灭。” 岐空有些反应不过来:“结印术传人?” 赵牧叹了口气:“当年的御史苏毅曾在那儿游历,结识了当年的结印术传人,就是苏清涟的母亲,她为了苏毅背叛了族人,离开青石镇与苏毅成亲。后来……” 后来是个凄凉的故事,在这个故事中,所有的忠义之士不得善终,而那些双手沾满鲜血的刽子手平步青云,一步登天。 澄净的湖水中倒映着堤坝上的无数杨柳。这儿的柳絮每年从三月一直生长到六月,若是一阵大风掠过,就是一场白雪,因此建立在湖边的长亭被人冠以沐雪亭的名字。宋易文看着那个坐在亭中喂鱼的倩影,挥了挥手,跟随在他身侧的人全都退了下去。 “我第一次遇见你也是在这里,你也是这样坐在那里喂鱼。”宋易文走进亭中,语气晦暗不明。 “哦,我第一次见你是在我爹的府上。”清涟动作自若的扔着鱼食,“那次我才五岁,在厨房吵着要吃桂花糕,你还是个新来的厨子。” 宋易文一震:“你!你!你是苏慕莲?” 清涟转头,嘴角挂着一抹笑:“劳烦大人还记得我的闺名。”她身子倚靠着凭栏,以往的慵懒娇媚全部消失,身姿自成一副风流模样,清丽无双。身后是漫天的柳絮。 宋易文僵在原地,整个人如雷劈过一般。 清涟则转头继续看着水里的鱼,声音清冷:“二十年前,楚北大旱。当地知州虽声泪俱下上书请求皇帝赈灾,然而粮食全部被当地官员私吞,百姓死伤无伤无数。勉强苟活的灾民聚在一起,想上长宁城找皇帝找个说法,没想到楚北知州以无赖流民聚众要挟官员、图谋造反的罪名,将他们全部处死。”清涟捏着鱼粮的手撰的青筋迸现,语调仍是很平静:“当时监狱中有一个狱卒,姓名已无人知晓,他良心难安,偷偷将一对年纪尚小的兄妹放了出去。那对兄妹一路颠沛流离,也算他们命大,最后居然进了长宁城,还被当时的御史苏毅收养了。苏毅从他们那里拿到了万人血书,大为震惊,连夜上奏给了皇帝。楚北知州被判下狱,众多官员被撤职查办。虽然最后那个知州仅仅被撤了职,但楚北的百姓也算是有了个活路,没死绝。”清涟将一把鱼食撒进水里:“毕竟拿人钱财,替人消灾。” 宋易文嘴唇发白,脸色如同要死掉一般。 清涟看都没看他一眼,继续用平静的语气诉说当年的腥风血雨:“宰相收过楚北知州许多钱,苏毅此举无异于是割了宰相的一个大钱袋子,加上苏毅与他长久不和,宰相便动了除掉他的念头。” 宋易文失控的喊道:“够了!别再说了!” 清涟仿佛没听到,又抓了一把鱼食,一点点撒向水面,目光落在渐渐扩大的涟漪上:“这个时候,宰相府里的一个门客看出了宰相的念头,他出身贫寒,看到这个机会便下定决心要抓住这个机会赌一把。他化名宋旭进御史府做了厨子,将毒药下在御史一家饮食中。为了隐匿自己的罪行,他在御史府放了一把火,整座府邸化作飞灰,苏府上上下下三十余人,就这样都化成烟了。不过他也没想到,苏毅的妻子曾学过一些秘术,侥幸让她的女儿逃过了一劫。那个女孩逃出来后,流落到了卓城,被人贩子卖进了秦楚馆,花名清涟。”清涟将手中的饲料全部丢下,转头将目光落在宋易文身上,看到他整个人抖如筛糠的样子忍不住笑了:“为什么要害怕?当年三十二条人命你都没怕,现在区区一个清涟就让你怕了?” 宋易文眼睛发红,死死盯着清涟:“为什么不直接杀了我?” 清涟托着脸,目光放空看向他身后蔓延到天际的山脉:“苏家三十二条命,就这么轻易让你死了么?” 宋易文心中的那根弦终于断了:“你在我身边这么久就是为了那本账本吗?哈哈哈,一本账本怎么可能杀得了我!它也被烧了!这就是你微不足道的报复吗?” 清涟目光涣散,她似乎没听到宋易文的话,喃喃自语:“虾米被小鱼吃掉,小鱼被大鱼吃掉,大鱼最后被自己的欲望吃掉。呵,报复?” 没有皇帝的默许,苏家会被如此轻易的灭门?没有皇帝的默许,最后的凶案会寥寥收场?没有皇帝的默许,如山的铁证会被轻易付之一炬?世间繁荣都是假象,可她不能戳破这脆弱的泡沫。不论怀着何等心情,此生的戏码她已演完,来生再无可能。她的眼帘轻阖,整个人似乎就要睡去,曾握着鱼食的右手垂落。 宋易文下意识就要上前,刚触碰到她的衣袖,眼前的身体却变得透明起来,一瞬间,裂纹从他碰到的衣袖开始蔓延,很快遍布整个身体,当大风吹进亭子的那一刻,她无声的碎了,化作无数柳絮飘飞出长亭,和外面的漫天飞雪融为一体。 沐雪亭——8 似乎一切都没有改变,他仍然拥有皇上的信任,他仍然是那个位高权重的宋知州,他的仕途看起来仍无限光明。可是似乎一切都已经变了,快的让他措手不及。他们的缘分可以追溯到更为久远的未来,他们的缘分也比他想象的更为短暂。除开表面的光鲜亮丽,内在竟是如此不堪。这一刻,他似乎又变成了二十多年前那个衣着破烂、与野狗争食的人,一切温暖都离他那么遥远,只剩下生存。二十年前的那场大火烧掉的不仅仅是苏家,还有他此生剩下的所有美好。那时他那般的志得意满,看着那些火苗升的越来越高,仿佛看到自己的地位也如那火焰一般。他二十年来所有刻意遗忘的细节全都在此刻重新钻入脑海—— “小伙子不错啊,当个厨子委屈你了,做我学生怎么样?”苏毅微笑着拍拍他的肩膀。那时他正在给到厨房一边偷吃桂花糕一边为不会写先生布置作业的苏慕莲讲解题目。 “宋旭,看我这道醋鱼怎样?和你的炭烤牛肉不相上下吧!”厨房的大厨分外得意的看着他,“这可是我钻心研究多年的独家秘笈,想不想学?喊声兄长就教给你,哈哈!”待他如亲弟弟后来被他打晕在火中被活活烧死的大厨爽朗的大笑。 “小旭,你的衣服也太薄了,就要冬天了,我这正好又多了些布料,做了点衣服,你试试。”管家老婆婆将几件棉袍放在他桌上,笑容温和慈祥。站在大火中看着他的时候,目光里没有一丝温度。 …… 他已数不清次数的怨怼上天给他如此残酷的命运,幼年失沽,流落街头,和野狗争食,遭乞丐毒打,无人垂怜,无人陪伴。原来,他也曾拥有过选择的机会,只是他选了另一条路。他跌跌撞撞的走出长亭,看到一个姑娘站在外面冷冷的瞧着他,长相有些熟悉,可他想不出也不愿再想。他大笑着指着对方:“我没错!我没错!我要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你们根本不懂被人欺凌的痛苦,我没错,我没错……” 岐空看着这个跌跌撞撞的背影,他的那张脸仿佛苍老了数十岁。她对站在她身侧的人说:“我不会杀他,对他而言,活着的每一天都是煎熬。” 赵牧看了眼飞舞的飘絮,挥手抓住一片,没来得及仔细看,便已从手中飘走。许多人的一生就像这飞絮一样,匆匆略过人间,到最后了,爱恨都带不走。他低声说:“归墟青石镇曾和墨丹青有过约定,他们守卫死阵,而墨丹青保证他们永远不会灭族。” 岐空看向他,眼里惊疑不定。 赵牧咳嗽一声:“虽然某方面来说,那人很无耻,可是他一向是很遵守承诺的。你去过归墟山,应该也知道,青石镇的人都死了,只剩下苏慕莲一个人。” 岐空小声说了句谢谢便召出了孤光,整个人消失在天际。 赵牧索性一个人走进沐雪亭,坐在那里盯着外面纷飞的柳絮喃喃自语:“我这个人就是心软啊。哎,肯定是被那个小丫头传染的。” 御史裴渠上书弹劾宋易文一事开始轰轰烈烈,结束却平平淡淡。这件事给本已阴霾的天空又加了丝晦暗。经此一事,朝堂的势力也开始了微妙的调整,暗流汹涌。民间传闻,宋易文因宰相陷害性情大变,不复之前的恭敬贤淑,而宰相也因此事被皇上猜疑,真真假假,不复多言。 岐空站在城门前。 墨丹青看着她:“苏慕莲的魂魄和柳树融合在了一起,再过几十年就会修炼为妖。”到那时候,人间的一切与她已经无关。 岐空仍然站在原地。 墨丹青眉间仍带着一抹倦色,他不想被她看见,可是现在也遮掩不住,他想了想说:“你不必愧疚,这是我和结印术传人的约定,与你无关。” 岐空眼睛有点酸。当上一任的结印术传人背弃青石镇时,这个约定已经消失,所以青石镇那时全镇人被妖物所杀,化作万血楼镇压死阵。 墨丹青再看了她一眼:“那个孩子伤养好了,我带回你师傅那里了。你下次再去永安,记得带上孤光,这样解蓝便不会发现你。永安有你的朋友。”话音一落,整个人便消失了。 岐空抬头看了眼他消失的地方,小声嘟囔:谁稀罕啊。说罢便召出孤光,挥手画决,这次永安城出现在了她面前。孤光悬浮在她前方,仿佛在为她指路。走到一条巷子时,剑停了。岐空走进去—— 晾着的衣服随风飘荡着,妇人正要晾下一件衣服,男主人背着装满草药的篮子回家了,他看到妇人,赶紧放下篮子,扶着妇人,拿起衣服晾,边晾边说:“我不说了吗,活我来做,你当心肚子里的孩子。”妇人捶捶他的背:“我好歹也是个小妖,哪有这么脆弱。”男主人宠溺一笑,并不多言。 岐空看着这一幕,也跟着两人傻笑,笑的满脸泪水。她挥了挥手,踏上孤光,这一路风景已看过,知道了她要寻的人此生无法再找到,她也该回去了。 飞絮——宋易文 胸口的破的那个大洞一直在流血,我听见帘子外已经隐隐传来了哭声,混杂着塞外风沙的粗粝,听起来也还好。药童把煎好的药端进来,我轻轻摆摆手,他脸上那副泫然欲泣的申请突然让我想起来了她。在很久很久之前,她生病喝药也是这个样子。我尽量避免让自己回忆起这个人,因为每次想起她,我心里都要破一个大洞,冷风混着冰渣呼呼的吹进去。此刻借胸口被刺穿的痛疼让我可以稍稍释然的想起她。 我曾经以为的第一次见她,是在那座沐雪亭。清明节,我随着许多同僚便服去往沐雪亭,那里的杨柳每年这个时候分外好看,飘飘扬扬如飞雪一般。巡弋此人好大喜功、热爱排场,我们这次虽全都便服出行,但是他仍随身带着几十个家丁,驱逐百姓。不过这样也好,闲散人员闹闹哄哄难免影响我们看景的心情,看着那群人卑微的匍匐在地,连抬头看一眼都不敢的场景,我心里自是一番快意,站在亭中,我随着众多人一起恭维着巡弋,毕竟他的父亲是尚书,他是宰相的得意门生。我听见有人恭维他是天之骄子,我在心底嗤笑一声,天之骄子?若我有个尚书的父亲何至于此?不过也不需要多久,我总会一点一点爬上去…… 沐雪亭旁边是一条繁华街道,路上行人匆匆。路上趴着一个小乞丐,身体很小,大概只有五六岁,四月的天气虽然已经转暖了,但他身上仍裹着肮脏破旧不知从哪个垃圾堆捡来的棉袄,整个人哆嗦着拿着一个破瓷碗。我扫了一眼刚准备转移视线,不料一双手扶起了那个小乞丐。那双手的主人是一个看上去只有十四五岁的女孩,装扮素淡,但姿色过人。她身边跟着一个丫鬟,看见那个小乞丐时眼睛里流露出的满是嫌弃:“姑娘——” 那姑娘看了她一眼,丫鬟垂头不敢再说话。我心里升起兴趣,跟同僚们告了别,跟着那三个人。 那位小姐让丫鬟拿了份点心,递给小乞丐,笑眯眯的说:“小弟弟,这是给你的。”乞丐看见吃的眼睛立马亮了,赶紧抢过来疯狂的吞了下去。她又伸出手:“你愿意跟姐姐走吗?以后不让你做乞丐了,你可以凭自己的双手吃饭。”不等乞丐说话,又几个壮汉站了过来,冷笑着:“这位小姐,他是我们的人。” 这世上许多乞丐并非只是乞丐。这位小姐大概要退却了吧。没想到她只是挥挥手让丫鬟把孩子抱起来,自己走到那三个壮汉面前,声音很大:“三位,这孩子是你们什么人?” 有群众开始围观。 其中一个人有些恼羞成怒,就要上前,被另一个使了个眼色,那人凶狠的瞪了一眼她:“小姐,这是长宁城,劝您不该管的事别管。” 她轻轻一笑:“我偏要管呢。” 或许是那天的阳光太过灿烂,那个笑容从此再也无法在我心里消失。我平生自负文采斐然,然而即使用尽世间一切辞藻,我也无法形容出那个笑容有多美好,融进了一切洒脱与不羁。 眼看着围观的人越来越多,三个壮汉只能先离开了。她回头接过一直在发抖的小男孩:“不要怕不要怕,以后他们不会再欺负你了……” 回府的路上我一直昏昏沉沉,一直到第二天要上朝才清醒了一些。派出打探消息的家丁回来后只告诉了我关于乞丐的事,背后是将军府一个下人的生意,这事也不难办,丞相赵令最近正想弹劾将军府,将军府现在可是惊弓之鸟,我只要稍稍透漏口风自己已知晓此事,他们便会立刻解决掉这个麻烦。 可是那个女子呢?那个孩子呢? 其中一个问题的答案我在一个月后知道了。我的家丁在一家药店里找到了那个孩子,他在那里做学徒,穿的衣服干干净净,如果不是那双还带着怯懦的眼睛,我几乎已经认不出来他了。我去看他时,他始终躲在掌柜的身后。掌柜的态度则是不卑不亢,只说那姑娘只是留了一笔钱,他之前也不认识她。 我在心里嗤笑,不认识还是不愿意说?我也没再多说,径直离开了。一个月后那掌柜才一脸无奈的来府邸拜访我,说什么自己一家老小生活不易之类的话。我懒得听,这一个月我也没做什么太出格的,就是让那些手下经常去“拜访拜访”而已,看在那姑娘的面上,没下狠手。我挥手直接打断他:“那姑娘是谁?” 他犹豫了半天才开口:“小民只知道她在卓城。” 卓城?我沉思了好久,后来是夫人喊我吃晚饭才反应过来。我时年三十余一,成婚十余年,夫人是礼部尚书的庶女,当年我高中状元后迎娶,也算得上是温柔贤淑,只是多年无后,她曾多次垂泪劝我立几位妾室,我淡笑着拒绝了,得了个“忠贞”的名声。倒不是我对她感情有多深,只是我对男女之情并无任何期许,儿女之愿也甚为浅薄,何苦招来众多莺燕扰我清净?只是那日遇到的姑娘我真是起了几分兴趣,但卓城天高路远,远非这几分兴趣能抵消的,我也只能将这份心思放在心底,时间渐长,那张灿烂的脸也越来越模糊。 时隔多年,当我再次想起当日的心境,总会抱着连自己都觉得可笑的希冀——如果我那时便下了决心,到卓城寻找她,我能不能用余生弥补我对她曾经犯下的错?如果命运那样安排……然而,那样的我便不是宋易文,那样的她也不再是苏慕莲。在我们的相遇之初,命运已经写好了注脚,我俩最好的结局便是陌路不识。然而,然而…… 八年后,我被提为卓城知州。皇帝对我愈加器重,但是升职位这种事总得要服众,本朝服众的方式便是外派做官了,待有些政绩便可名正言顺提拔回长宁,升官加爵。卓城是个复杂的地方,因为此城虽有知州一职,但还有个“城主”,因此知州这个职位显得便很是微妙。皇帝此举也是看重我,希望我能安抚这位卓城主。听闻这位卓城主生性残暴,平生只有两个女儿,大女儿在四年前因病去世,此后性情更为暴虐。皇帝的意思也很明确:如果我能成功安抚这位有野心的城主,以后的仕途则一帆风顺;如若不能,则如同我前几任知州那般,身首异处。其实安抚人这种事最简单不过,只要你在对方面前表现出对方希望你成为的样子便好。就像,皇帝希望我成为一条忠心的狗,在他眼中,我便是一条忠心的狗。丞相亦如是。这位城主比我想象中的还要简单。大家都以为他很有野心,因为他毫不畏惧皇帝的威严,直接敢杀死外派来的知州,但在我看来,并非如此。他并非有野心,他只是想杀人便杀了,同时他也看出了这位皇帝的懦弱——皇帝不敢动他。在他的城中,他便是王。在他眼中,一个沉迷弄权的懦夫是不配做一个武夫对手的。我循着这位城主的心意,初次见面宾主尽欢。宴尽,我一个人沿着卓城中心大街散步。天空漆黑如墨,点点星辰点缀其中,街市热闹无比,在这样浮动暗香的夜色中,我又遇见了她。 我想我在时隔八年后仍能一眼认出她,大概是因为我始终没有忘记过这个女孩。只是我也从未想过再次遇见她时,她会穿着红绿的纱衣拿着团扇站在青楼面前招揽着客人。她脸上一直挂着笑容。也许是看过她八年前的笑容,此刻对比起来,我总觉得她眼睛里带着冷漠的疏离。 “这位大人,要进来吗?”一个软糯的女声在耳边响起,我才惊觉自己在此地已停留许久,看清来人,心里升起一抹怅然,再看向那个方向已经没人了。那个十七八岁的小女孩站到我面前:“大人是看上清涟姐姐了吗?一会清涟姐姐会在秦楚馆跳舞呢。”那女孩模样俏丽,说话却是与其年龄不一样的大胆,毕竟青楼女子。我稍稍思考了一下,点头同意了。恰好这位城主最为厌恶循规蹈矩的所谓文人,我便去了吧。 门内众生相,我心里有些厌恶。那小女孩将我引入前排座位,茶水吃食一应俱全。我品了口茶,还可以。小女孩则站在我旁边,大概是看出了我的厌恶,并未像其他姑娘那般靠近我,只是极有眼色的为我添茶。我看了看台前,又看了一眼她,她立刻反应过来:“大人不必着急,清涟姐姐再过片刻便会出来。”我轻轻点头,只是仍表现的若有所思。小姑娘明白了,赶紧开口:“清涟姐姐——”听完了她的介绍,我才知道她今年二十三岁,原本有个父亲,在官府做小吏,因为六年前,父亲卷入一起贪腐案件,为了将父亲救出来,进了秦楚馆,只是即使卖了身子,她父亲还是没能挨过三个月,最后还是死了。小姑娘最后总结说:“清涟姐姐原本也算是一个官家女子啊。”我摩挲着手里的瓷杯,心底的那个决定来的又快又急:“带我去见你们老板。” 老鸨一脸谄媚的笑,领我走到门前:“大人,这就是清涟姑娘的闺房。”我心里冷笑一声,闺房这词也是一个——可是这个人是她。一种模模糊糊的难过从我心底急速掠过。怀着莫名的情愫我推开门,映入眼帘的是一个正在描眉的背影。她听到声音并没有立刻转身,只是放下螺子黛,继续自顾自的开始擦着胭脂,轻轻开口:“这位大人倒是心急啊。” 我轻笑出声,并不回答。 她的背影似乎有一瞬间的僵硬,但当时的我并未在意,心里满是狂喜。径直走到她身后,看向镜子里的她,妆容精致,笑容散漫。我轻轻抚上她的脸:“卿名清涟,不知如何写?”她回首看向我,眼神像个妖精:“自然是,“濯清涟而不妖”的“清涟”。” 后面的事情自然而然的发生。 自那日后我便将她接入别院,她的态度始终如初见一般,慵懒中带着几分淡漠。这件事没多久就被卓城城主知道了,宴席中去取笑我风流,我也只能挂着笑意,坦然接受。我本不愿意表现的如此明显,然而,那个女子是她,我不能克制。为了讨好她,我甚至想尽办法为他的父亲平反。如今回想起来,她知晓我为她所做的事情后,那日的眼神很是复杂,当年的我满心欢喜,以为那是感动,可笑啊可笑。她的态度转变是在我们在一起一年后。后来我才知道,她遇到了两个戏子,那个巡弋的人,同时也是当年被御史苏毅收留的两个灾民。她决心以伪装的温柔换我罪证。可是,那么通透的她又如何会看不懂“罪证”这种东西在这片土地上是多么可笑的存在。在这里,不存在所谓的“证据”,只有上意。我用残余的一生思考这个问题,最后的答案也是我最不愿意面对的事实:她累了,不愿再与我虚与委蛇。更重要的是,她要救出那两个陷入巡弋陷阱的孩子。 如此而已,如此而已。 我连她心底最后的一份恨意都没能留住。 很多年后,我又遇到了那个在她消失之际出现的女孩子。她身着一袭长裳,腰间配着一柄长剑,站在沐雪亭里,沉默着看着漫天的柳絮。那时,我已华发满头;那时,蛮夷入侵。那时,她已经离开我三十年。可是那个女孩子的面容未受到岁月的任何侵扰,她连头都没回,便知道是我:“你以为毁了这江山,就为她报仇了么?” 我怔了怔,站在原地:“这里的人……他们都有罪……” “她知道,她一直知道。经历过那么多灾难的她仍然在这个世界温柔的生活,而你,有什么资格替她报复这世界?”她的声音很凉。 “你——你什么意思?”我的声音在颤抖。 她这才转头,看了我一眼:“字面上的意思。当这片土地沦亡,这些柳树凋亡,她最后一片生机也将消失。” 不等我回过神,那个小姑娘已经消失。我楞在原地,呆了好久好久,最后看着那片柳林,一下子哭出了声。对于一个七十岁的老人而言,哭泣是一件很羞愧的事,可是我无法忍住那情绪。在她这里,我向来没有克制。 边疆的战事越来越紧急,我下了决心,不顾任何人的劝阻,执意亲往战场。 帐子外面的风沙越来越大,我想挥挥手召来副将,可是眼前已经越来越暗,手臂也沉重的抬不起来。死亡我已无所畏惧,只是啊,上穷碧落下黄泉,我再也看不见她了。 史册记载: 相国宋易文尸骨自边疆运送归来,出殡之时,百姓自发沉默白衣相送。他们对于这位相国的感情很是复杂。宋易文生前把持朝纲,使得朝廷上下贪腐成风,但在蛮夷入侵之际,他虽已七十高龄,仍亲往战场,一举击退入侵者,坑杀敌方五十万士兵,彻底解决北方蛮夷之患。最后的葬骨之地在长宁的沐雪亭。 后二十年,国亡。这片土地又一次进入荒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