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瘪恶魔养成实录》 第 1 章 “啪,”一个粉色的信封被拍在彭原的桌上。 鸦雀无声的自习室顿时沸腾起来。呼噜声停了,口红盖子合上了,王者挂机了,g大特有的八卦气息蠢蠢欲动了。 “黑脸猫又被表白了。” “这个假外国人霉得一逼,每年都在自习室里被表白。” 彭原按住信封,保持着不抬头的姿势把信封挪到专业书上。浅浅的金发从他额前跌落,滑过琥珀色的眼睛和深邃的轮廓。 信封被火漆封住了,火漆鲜红,边缘带点金色,圆得完美无缺。 “两个香菇菜包,赌黑脸猫不开,”身后的吃瓜群众窃窃私语。 化妆包稀里哗啦地响了几下,过道另一侧的女生递来一把修眉刀。 “嘿,猪队友啊,”吃瓜群众抬高了嗓门。 彭原的脸贴着专业书,微微转向女生过去,点点头算是道谢。 “菜包不要了,五块钱转账吧,”另一个吃瓜群众说。 新时代的大学生啊,表白像高中生,开盘像社会人。 彭原侧过刀锋,慢慢旋转信封,火漆有如玫瑰,一点点从信封上滑落,倒在课桌上。 “看看,他们考古系倒斗就这手法,”先前的吃瓜群众嘴上还不服输。 “别逼逼,转账。” 彭原打开信封。牛皮纸的信纸,手写的花体英文娟秀又干净,一看就是网上的专业代写,十五元一张。 是英语太难了,还是我太难了? 彭原叹了口气,把一个字没看懂的情书塞回信封。 “大冒险输了?”彭原抬起头,问面前的男生。 “你中文真好,我喜欢。” 男生长得花体字一样清秀,穿着一身花花绿绿的潮牌,脚蹬一双椰子。 彭原认出来这位叫左恒,刚认识就在他的消息屏蔽名单里躺着了。 “中文真好?”彭原拿出身份证,“光凭中文好,有这个?” “哦,哦。” 左恒掏出手机滑了一下,又塞回兜里,手机顺着嘻哈风格的裤兜落到底,撞到课桌上“咚”地一声。 背台词呢? “高考加分来的啊,欢迎欢迎。” 彭原左手盖掉身份证的照片和号码,右手指了指本省住址和“民族:汉”一栏。 左恒把一个黑□□包放到课桌上,包占了两个人的位置。他眯起眼睛,贴到彭原的身份证上。 “彭原你……真叫彭原?” 某些大学生的识字水平令人窒息。 “支付宝到账,五元,”吃瓜群众的手机响了。 “嗨,就这样吧,我喜欢你这样又白又欧的。做我男朋友吗?” 左恒像是刚想起来自己是来表白的,伸手一把搭到彭原肩上。 欧这种常规误会先不解释了。田野实习刚晒出来的小麦色,和白的色差有点大啊? 彭原抖了抖肩,甩开了:“隔壁国际学院的留学生那么多,为什么一定要和国人内卷呢?” 左恒一摊手:“洋货不是贵吗。” 教室里充满吃瓜群众的低声惊呼。左恒一身的潮牌,看起来突然有高仿的气息。 人才!思路真野,怎么就留在这个偏远学校了,应该到大城市发挥余热! 彭原放下身份证,拿过修眉刀,用纸巾来回擦了两遍,再合上。寒光在两人之间一闪。 “请同学不要在教室里进行情杀活动,”旁边的女生怼着她的双眼皮贴。 彭原把修眉刀递回给女生,对着左恒指了指走廊:“我不喜欢你,男厕等着去。” 左恒在众目睽睽之下乖乖地去了,连手机都没滑。 一看就是泡学不到位还想装霸道总裁的傻子!脸黑啊,怎么就被这种人缠上了。 彭原收起砖头厚的专业书,塞进书包里。 彭原背着双肩书包,一头钻进北图书馆。 彭原当然没有去男厕,只有傻子才会在那个情况下去男厕。彭原记得爸爸是法国人,爸爸只给他留下这张脸孔,就像普通的渣男一样,没有然后了。 凭着这假欧洲的长相,彭原收获了海量的撩骚和约等于零的真爱。 j大的初夏并不炎热,馆内背阴处还有些凉意。彭原上了二楼的自习区,桌上一本本占座的书仿佛像鬼屋的摆设。彭原坐到最里面的座位上,打开书包。 “当啷,”专业书里滑出一个亚克力牌,上面卡通黑脸猫的图案从头顶裂了两半。 “天雷导致黑脸猫精神分裂,”彭原捡起亚克力牌,用纸巾擦了擦。 被这么一搅和,没谁能有心思自习了。 彭原整个人躺到椅子上,直到手机“嗡”地颤了一下,才伸手去关静音。 导师李云发来链接:“历史上有哪些‘御用吃瘪位’的案例?” 彭原笑了笑,人无时无刻不在吃生活的瘪。 彭原点开九宫格:“云哥,答上次田野时三个同学都摔到同一个井里叠罗汉的事?” 李云马上回复:“哈哈,班里同学‘御用’不起来。我记得你公众号里提到过咱们学校对‘迷雾大陆’的研究,里面有没有相近的选题?” 传说迷雾大陆原本是位于地球大西洋上的大陆,面积有一千五百万平方公里,相当于一个半当代中国的面积。大陆由恶魔统治了两千多年,就从地球上消失了。 迷雾大陆起初只在欧洲有文献记载,文献直到改革开放后才传入我国,十几年间一直被当做欧洲文化中的野史和传说看待。然而有趣的是,第一件证明迷雾大陆存在的文物是由j大鉴定的。 1992年,g市海关在查验货物时发现了一具无主的黄金棺材,交由j大鉴定得出,这具棺材制造于公元1100年左右,内侧以不知名的材料封闭。从两侧的花纹来看,棺材属于迷雾大陆的恶魔贵族。 所以,j大在迷雾大陆的研究上,是全世界的权威。 彭原换了张纸巾,把破损的黑脸猫立牌包了起来。 这个立牌是学校门口精品店的赠品之一,彭原上大学两年,每个月都在那里抽一次猫盲盒,一次也没抽到他想要的黑猫。加上彭原挺着一张欧洲脸,下手却非酋得很,就得了个“黑脸猫”的花名。 今年一月的时候,精品店老板特意进货了一套黑脸猫周边送给彭原,其中就包括这个亚克力牌。 手机屏幕又闪了,是李云的消息:“阿原,吃瘪问题想到方向了吗?” 考古本身是综合了多项知识的学科,比如历史、人类学、生物学等。就算对本科生,李云也有极高的要求,时不时以一些偏门问题激发他们。 ——但这个搞笑回答,太超纲了吧? 彭原对着手机皱起眉头。 第 2 章 图书馆里寂静无声。 “御用吃瘪么,首先得是真的吃瘪,倒霉透顶的那种;其次,吃瘪王者的身份要和皇族亲近,或者本身是皇族;再次,这个吃瘪要有格调。” 彭原按下发送键。难以置信,导师找到了一个接近迷惑行为的征稿题,更难以置信的是,他竟然还认真思考了。 屏幕上跳出一个熊猫表情,附带一行字:“考古学家”。 “云哥我想到了,这就去答,晚点发你链接。” 彭原切出聊天界面,打开记事本,横过全键盘输入法,噼里啪啦写满一屏。校对,复制黏贴,发布。简直是考古消失在娱乐时代之中的□□,不能好了! 彭原刷新了页面,查看自己的回答排版。 “考古系精神小伙不请自来!说一个偏门文明里的吃瘪王,吧。 “迷雾大陆是恶魔、神灵和人类混居的地方,其中最大的国家叫艾洛温,一直由恶魔统治。 “艾洛温有很多神灵,有神的地方就要有神殿。迷雾大陆虽然大,但能建神殿的地方有限。诸神经过筛选,不约而同地看好艾洛温中心的一座小城。售楼处这就准备开张了,买神殿送精装修! “这座城占地不足五十平方公里,就我国一个县城大小。按艾洛温的礼制,神殿的建筑面积至少需要半个平方公里。所以不可能是个神就有神殿,就像不可能每个家庭都在北上广深有房一样。神话瞬间现实了。 “所以恶魔皇帝艾因制定了规则:申请神殿的神,要在神灵权能或魔法能力上可以战胜他指定的魔法师,且战斗过程需要公示。这个审核过程我们暂时称它为‘神殿挑战’,听起来就是露天魔法考试吧? “然而,除了艾因本人,艾洛温历史上没有恶魔单对单战胜神灵的记录。所以这个魔法考试,写作公开公正,读作公开处刑。因为考生可以当场痛打考官。各位备考的朋友们,你们在考场上能打考官吗?不能吧,古代还是刺激。 “这位指定的魔法师就是我们的主角,奥林。他是艾因的弟弟,拥有超长的名号。奥林虽然是个魔法师,但在‘神殿挑战’制度形成之前没有任何战绩,相反,他是全国工程的负责人。 “在赶搬砖狗上刑场的气息之中,我们来例数他的为国吃瘪事迹。 “第一位提出申请的是狩猎女神。在‘神殿挑战’上,她一气放出三十支箭,每支都和流星一样快。奥林回以火墙魔法,他烧毁了二十支箭,被剩下的十支扎成了豪猪,索性要求结束挑战。狩猎女神就把四十米长的标枪放下了。这是奥林第一次吃瘪。 “奥林因此休息了一阵子。半年后,第二次挑战来了。这次提出申请的是爱神。艾洛温的爱神是雌雄同体的,可甜可咸。爱神在挑战中化为一位花美男,他亲了奥林的耳朵,用魅惑的力量要求奥林放弃,这谁顶得住?奥林他输了,也弯了。第二次吃瘪。 “半年之间增加了两座神殿的预算,艾因皇帝不开心了。命令后续的神灵不能直接使用权能,需要改用魔法。奥林度过了一年的安稳搬砖时光,迎来了第三次挑战。 “这次的挑战者是睡神。睡神是正统神,有那么一丢丢的刻板。为了符合规定,睡神使用的魔法都和睡眠、夜晚毫不相干。双方打了两天一夜,以奥林饿得站不起来、要求吃饭告终。如果没有皇帝老哥定的规矩,他可能就不用挨饿了,当场吃睡神一招,躺平就完事了。 “神殿落成,狩猎女神保障猎户的收入、爱神庇佑恋人的激情、睡神带来夜晚和健康。三神要是见面,也许会互相问候:‘挑战时您让奥林站了几秒?’整个艾洛温其乐融融,只有魔法师奥林挨揍受饿又变弯。 “更多恶魔故事,请关注公众号:黑脸猫梦游艾洛温。 彭原又审了一遍错别字,才复制链接发给李云。 写出别人的吃瘪故事,可以发现人生下降的空间还有很多。 “教学楼厕所修到图书馆了?”左恒的声音在彭原耳边响起。 彭原环视四周,往前数第六张桌子上面有一个监控,而管理员在借书处。 左恒提起黑色大包,放到桌上。 “我是真馋你,和那些喜欢你的女生不一样……看我拿什么来了。” 左恒拉开包的拉链,一只小暹罗猫从中探出头来。 “另一个你,黑脸猫。你喜欢这个,我喜欢你。” 天气不冷,暹罗猫还没有炭化,脸上只有浅浅的棕色纹路,说是黑脸猫有些牵强,但这可爱的长相,一看也是花了不少钱买来的。 话术和猫的品相一样完美,火气和烦躁腾地从彭原心中冒起。 “家里不支持我喜欢男生,也不支持我喜欢猫,”左恒自顾地说,“导致我对自己都没有期待,很难爱上另一个人了。” 怎么又变浪子了,和先前的内卷智障人设不一样啊?彭原怀疑左恒可能有个精神分裂的泡学导师。 考古系女多男少,泡学兴起的时候就有中招的,彭原听女生说过不少案例,至于泡学用到男生身上,还是亲身经历,可是头一次。 彭原抓过裂纹的立牌,塞回书包里:“我不喜欢你,对猫也过敏。但我还是一个相信自己的人,我们不合适。” 左恒一把揪住彭原的衣领:“给脸不要脸!” “不怕背处分?”彭原指了指监控。 左恒拉上猫包,暹罗猫尖叫一声,拉链夹住了它的耳朵。猫向下缩了缩,消失在包里。 彭原没遇见过抢劫,如果说抢劫,现在这个情况就很像,一股劫色的气息。他很想给左恒一拳,但左恒背对着监控,应该拍不到推搡的现场。必须有更好的办法。 图书馆有个阳台,默认的吸烟区。 “松手,去阳台,”彭原说,“抽根烟,冷静一下。” 左恒松了手,非常听话——可见他的基础人设应该是个乖宝宝。 “走。”但这声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仇恨,听起来并不乖。 彭原跟了上去,借阅室的管理员正在为同学刷条形码,没有注意到他。 而阳台的u型锁就在监控正下方的消防箱上。 阳台能容下十个人,厚重的门开着,外面出奇地没有一个人。残留的烟味顺着风,透过门缝飘进走廊。 左恒先迈了出去,犹豫了一下:“我不抽烟,你抽——” 话音未落,一阵狂风从外袭来,“咚”地一声把阳台的门带上了。 老天助攻,欧气!彭原操起门锁,稳稳地插进把手之间,“咔哒”一声,暂时告别了烦恼。 阳台的门很结实,只听几声“吨吨”的闷响,把左恒的话一字不漏地挡住了。 “有毒啊,”彭原叹了口气。黑色的猫包在桌上翻滚着。 借阅的同学从闸机离开了,彭原回到自习区,打量着猫包。猫包侧面挂着一个空白的猫爪姓名牌,看来是左恒的泡学道具之一,准备用于表演和发朋友圈的利器,可惜现在没用了。彭原拿起水笔,在美纹纸胶带上写下左恒的名字,撕下胶带贴到了姓名牌上。 “可怜的猫,退货去个好人家吧,”彭原进了借阅室,“老师,有同学把猫忘在那边了。” j大校外精品店。 精品店门口的灯光板在春风里泛着粉色,一人多高的盲盒机就杵在旁边,猫盲盒被一圈霓虹色筐了起来。 彭原掏出手机,扫码。碰见左恒算是一件倒霉事了,霉运过去,也许有点好运。 扫码结束,猫盲盒周围的霓虹加速闪动着。紧接着“啪嗒”一声,一个盲盒从机器下部掉了出来。 “黑脸猫来抽黑脸猫啦,”店主莉莉姐晃了晃收银台上的铃铛,粉色指甲油在暖光灯下闪闪发亮。 粉色的门面,粉色的收银台,店里一切货物都和粉色脱不了关系。 “来啦,”彭原拿起盲盒,沿着盒子边线拆开。 他倒不是有多喜欢这个黑脸猫,也许它是命运给他安排的哪个身份,他想知道。 盒子展开,里面是只圆滚滚的三花猫。 “今年的第二只三花猫,”彭原把它塞进包里,“三花聚顶,五气朝元,哎!” “哈哈,亏你长了这副外国样子却是武侠风。对了,你订的玫瑰花来了,”莉莉姐捧起花束,递给彭原:“为了追女生?” 为了仪式,彭原想着,这个原因太神经了。 “植物学练习用,”彭原说。 “学得还挺多啊,刚好进了一套黑脸猫刀叉,也一起送你,”莉莉姐从收银台下面拿出一个粉色的塑料盒。 塑料盒上半是透明的,可以看到刀叉装在里面,刀叉尾部都镶嵌着圆形的卡通黑脸猫,和立牌是同款设计。 “谢谢,我收到的赠品可比盲盒多多了。” 彭原把花塞到准备好的手提袋里,扣上翻盖,遮住花朵。生活没有好运气,倒还有安慰。 彭原回住处去了。路过北图书馆时,他隐约看到阳台上还有个人影对着门又踢又打。 彭原叹了口气,拨通了图书馆前台的号码:“老师,好像有个同学被关到二楼阳台上了,麻烦看一看。” 第 3 章 “云哥,我再试一下召唤魔法。” 彭原发完消息,停在肉摊前,指着最后一个脑花说:“我要这个。” 摊主打量了他一下给脑花上了称:“一百五十块。” “三两脑花,不是三两黄金,”彭原说。挨宰也是他挺着这张脸的日常之一。 摊主是个精瘦的大爷,他尬笑一声,指了指油乎乎的二维码:“三两黄金不止这价!小伙子中文挺好的,打个折,三十九块三毛。” 彭原扫了码,完成了冷冰冰的金钱交易。 在锁屏的前一秒,李云的回复弹了出来:“魔法是艾洛温的生活方式之一,好好享受古人的日常吧,玩得开心!” “云哥,召唤魔法我从高中试到现在,它是在运转的。” “阿原你召唤出来什么了,克总?” “什么都没有,但它一定在发生作用,因为每次召唤,供品都会消耗得一丝不剩。” “哈哈,艾洛温史上没有召唤魔法成功的记录,是你自己把供品吃了喊闹鬼。” “云哥,我们是科学的现代人,理性一些。我就把魔法定性为化学反应,剩下就是定量的问题了。” “文理双全黑脸猫,”李云发来个佩服三连的表情。 摊主麻利地把脑花包进保鲜膜。彭原感觉脚面被怼了一下,低头一看,一只泰迪从他的帆布鞋上扬长而去,留下小小的脚印。彭原弯腰掸了掸鞋面,起身接过脑花掂了掂。 “我要是召唤到了艾洛温的恶魔,你可得帮忙办身份证啊,”彭原又发了个笑脸,一边看着手机上的“对方正在输入……”,一边往菜市场外去了。 彭原还没走过肉摊,就和一个穿潮牌的人迎面撞到一起。 “走路看着点!哎你——” 又是这个人设飘忽的泡学家,冤家路窄。 彭原停下脚步,两人大眼瞪小眼,彭原把手机塞进衣兜:“逛菜市场呢?” “啊,是啊,”左恒像是没料到会在这里遇见彭原,话术系统似乎尚未上线。 彭原指了指左恒手里的生肉:“穿这么潮还逛菜市场,很居家啊。” “黑脸猫我养了,”左恒顿了顿,“喂最好的生骨肉,就当养你,我还是喜欢你。” 话术系统又上线了。 彭原举起脑花:“我喜欢脑花。” 左恒扔下一句“变态”,捂住嘴拔腿就跑,被赶路的大妈撞了个趔趄,菜市场的空气里漂浮着不存在的五脏六腑。 泡沫真爱,这么就自己把自己打发了可还行。 彭原戴上耳机,手机“嗡”了一声,是李云的消息: “你要是召唤到艾洛温的恶魔,结婚证我都给你俩办喽。” 彭原笑出声,场面和他手里的脑花非常般配:“召来个男的怎么办?” “送到外国办!”李云的回答强有力。 彭原复制佩服三连的表情,发了回去。 彭原推开门,月光落到出租屋的地面上,一片死寂,买菜的欢乐也渐渐淡去,寂寞和窒息堵满彭原的胸口。从学校寝室搬出来有两年了,每天回来心里都是空落落的。 “啪。” 灯光亮起,阳台水泥地上的魔法阵清晰可见。 魔法阵占了个半个平方,用各色粉笔勾勒。最外层是一个正圆,其中有个内切的等边三角形,与圆相交的三点上各有一个托盘,是放置供品的位置。其他的空白处画满层叠的魔法符号。 目前为止,已知的艾洛温文物只有黄金棺材。对于一个文明而言实在太少了。彭原想通过实物来进行研究,但文献里没有任何迷雾大陆遗址的记录。 有召唤魔法,那就找个古人问问迷雾大陆在哪儿吧,彭原是这么想的,想法很俗,没什么新意,每次实践大概浪费他几天等快递、半个小时逛市场买供品,几分钟“施法”,背后更有数不清的文献时间。 经过高中三年的尝试,彭原发现召唤魔法会在几分钟之内把供品消耗完,它是在运转的,至于生成了什么结果,不得而知。彭原猜测过是难以观察的气体或者灵体,但都无法验证。 他需要一个能对话的实体,也就是活人。 “思索,”彭原揭开保鲜膜,把猪脑放到魔法阵里的左上角。脑子是个好东西,象征思考能力,彭原想要一个智能生物。 这个仪式最初的供品是黄金铸造的脑子模型,彭原经过几年的尝试,发现不知名的被召唤者是个与时俱进的人,猪脑花也照收不误。但彭原经过多次尝试,觉得这供品更可能受到了吃货青睐。 “皇族,”无纺布手提袋里的玫瑰花落到魔法阵右上角,彭原拿起喷雾瓶,喷了些水上去,花朵如同加了滤镜一样润泽。 两千年来,艾洛温恶魔皇族的象征一直是玫瑰花,史学认为是因为迷雾大陆距离欧洲大陆比较近,受到了浪漫的影响。艾洛温的恶魔皇族贯穿了迷雾大陆的传说和历史,没有比他们更好的见证者。 “吃瘪。” 底端的托盘里贴着一张逆时针火环图案,是魔法师奥林的象征,四角的胶带翘了起来,随着晚风飘荡。彭原从初中开始使用召唤魔法,有图案象征的艾洛温恶魔他都试了个遍,奥林是最后一位。 彭原蹲下身,把胶带复位。等他站起来,火环中间多了一块黄澄澄的碎片。这块碎片正是艾洛温文物——黄金棺材的一部分。 “213号?”彭原僵住了。 黄金棺材曾被送到j大实验室接受鉴定,运输过程中,货车遭遇车祸,棺材最外层裂了个干净。j大和g市博物馆合力进行了修复,仍然不能万全,j大就把外层碎片编号归档,放进了考古系的储藏室。213号是最完整的一块,其他的都裂成了粉末。 彭原曾经打扫过储藏室,但他绝对不会把任何东西拿出来。这些看似废物的碎片,只要进了储藏室就不能动了,国家会进行检查,丢了就是牢饭。彭原不知道213号是怎么到他身上的,考虑到他莫名其妙非酋多年的经验,他几乎要认为这是厄运和孽缘的结石了。成年人和文物的捉迷藏就是这样,刺激且在铁窗泪的边缘徘徊。 彭原戴上手套,用镊子把碎片夹起来,放进塑料密封袋,再装进海绵盒,塞进书包。 “送你回家,送我出狱,”彭原扣上了盒盖。 文物莫名其妙到了身上,彭原顿时没了召唤的兴致,他“嗖”地拉开书包,把海绵盒捧进去。 得把213号送回去,它属于国家,指不定什么时候,艾洛温会派外交官来取回它。彭原瞬间脑补了八国联军哭求圆明园归还古董的情景。 彭原拍拍大腿,跨过魔法阵,“啊”地叫出了声。不知何时散落出来的玫瑰花枝刺伤了他的脚,把棉袜染得一片血红。 背运到新高度! “嘶——”彭原脑子里闪过他一辈子倒的霉,又迅速消失。回光返照都这么短暂。 奇怪的异物感迫使彭原从魔法阵里挪出来,血滴了满地。他回到卧室,在床头柜里翻找急救包。急救包还是新的,处于“我希望你有我、但也希望你一辈子别用到我”的状态。 彭原脱下袜子,发现一根刺连根折断,深深地戳进肉里,血流个不停,今天想去还213号肯定是不行了。 就该跳过奥林这个吃瘪王,召唤谁也别找他! 彭原在心里疯狂吐槽,手上还是拿起酒精喷雾,“嗤嗤”地喷到镊子上,他夹住花刺稍宽的根,慢慢拔了出来。老天也像配合他似的,一阵狂风刮得窗户震耳欲聋地响了一阵。 彭原展开纸巾,把刺包好,紧接着是碘酒纱布全家桶的表演,血暂时止住了。 213号还在阳台上,彭原扶着墙,一步步挪过去。房间又恢复了寂静,只有他夹杂着抽冷气的声音: “我笑这乱放213号的人如编号、无谋少智,在出租屋埋伏一位老师、两个同学、三名干警、四只暹罗猫、五个左恒,如之奈何?” 彭原噗了几下,终归没笑出声,213号牵涉的东西到底还是太多了。这时,阳台的灯灭了,月光投下一道长长的人影,彭原停下脚步,脚上的疼痛向上跑了起来。 这时候碰见入室抢劫可不妙啊。 “不了不了,不做孟德,”彭原踩上长长的人影,重新开灯。 映入彭原眼中的是一个高挑的男子,身着破破烂烂的红色长袍,脑后伸出黑色的双角,下巴和脖子上隐约可见暗红的鳞片。 入室的是个行为艺术家? 两人面面相觑,标准的迷惑行为现场。 第 4 章 “让让,”彭原侧过身。 红衣眨了眨眼睛,抬起手臂让彭原穿了过去。阳台窗户的插销纹丝未动,水泥地上空无一物,脑花、玫瑰、纸和粉笔画的魔法阵全部消失无踪,书包破了个大洞,海绵盒也碎成几块,更不用说塑料袋了。更要命的是,213号不见了。 理智给彭原的结论是:213号被消耗掉、召唤成功了。 彭原转过身,红衣还保持着抬起双臂的姿势,加上惨白的脸色和鲜红的眼睛,活像鬼屋里扮鬼的工作人员。 彭原对红衣招招手:“蹲低一点。” 红衣象征性地蹲低了些,彭原打开手机相机,拍了一张。又站到红衣旁边,切换手机前置摄像头,两人同框。 “笑一个,”彭原说。 红衣扬起嘴角,笑得很像外交官。 手机响一声就拍好了,彭原把照片举到红衣面前,问:“我发出去了?” 两人的肤色差得太大,房间又不够亮,导致彭原黑如煤球,红衣面黄肌瘦,可以说是一张值得挂起来批判的直男摄影了。 红衣看着照片,终于开口了:“别把草稿拿出去。” 声音温柔却摄人心魄,彭原的心跳暂停了。他瞬间积攒了很多问题,就像他备考时,习惯攒一些问题再找人答疑:红衣是谁?为何能听得懂他的语言?迷雾大陆在哪? “你是我召唤到的第一个人,我想让朋友知道,”彭原的问题最终变成了一句话。 “不能把我的丑画随便拿出去。” “行吧,”彭原硬着头皮,点进应用商店的美图区,按下载排行选了一堆软件。等待下载的时候,彭原拉开餐桌椅,示意红衣坐下。又翻开了美图教程。 红衣打量着阳台:“召唤魔法?” 彭原点点头。 红衣有些惆怅:“我也试过召唤魔法,没想到第一次成功,是被别人召唤。” 彭原笑了笑:“我叫彭原,叫我阿原就行了,你呢?” 红衣敲敲桌子:“魔法师的名字是秘密,你不该说。” 彭原笑出了声:“大人,时代变了,当代没有这种规矩。” 文献里倒是提过,有专门针对魔法师进行诅咒的厌胜魔法,施法的条件之一就是知道对方的名字。但没有魔法机构为彭原认证魔法师的身份——只有j大认他是学校的本科生。 红衣叹了口气,摊开手:“愚蠢的学徒,太草率了。” 彭原的呼吸再次阻断了,红衣的双手匀称、拇指的长度接近食指中间。就是翻过来,手心全是茧子。 红衣眨了眨左眼,双角和鳞片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失,如果不考虑篮球运动员似的身高,这位红衣魔法师就是个人类美男子,神秘、阴柔还有点小确丧。 姗姗来迟的真实感从彭原心中升起,窜到脑门。 召唤成功了! 手机响了,一个美图软件下好了,彭原打开软件,把手机递到红衣面前:“要哪个滤镜?” 红衣看着彭原滑手机,红色眼睛充满疑惑:“你可以一瞬间准备这么多草稿?” “这是手机的相机,可以拍照,照片和图画是不一样的……” 彭原愉快地解释着手机拍照的原理,从初中到现在,他一直在考虑召唤成功的情景,准备了无数次预演,今天终于派上了用场。 红衣听完,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虽然不是很懂但……还是我来准备草稿吧。” 他拿过彭原的手机,各种应用顿时噼里啪啦地响了起来。 彭原全身的尴尬都跳了起来:“重拍的话,点手机相机就行了。” 红衣对着窗户比划观察了一番。又摸了摸阳台闲置的烤箱、塑料多肉花盆,装黑脸猫赠品的杂物箱,还有画魔法阵剩下的粉笔。 “新世界,”红衣的手划过烤箱上的惨叫鸡。 “那个要捏一下,”彭原提醒。 红衣照做,收获了令人发指的噪音,他抿着嘴唇,把笑声压在喉咙里,一边捏惨叫鸡一边用粉笔在墙上涂来涂去,快乐得像一个两米高的孩子。 彭原受到了感染,脚上的疼痛似乎也消失了。他幻想过无数次古人来到当代的情景,当代的任何一个发明都值得他们兴奋不已。这幻想竟然成为了现实。 红衣画完,打开插销,拉开窗户。夜风涌入房间,吹得彭原一个激灵。 “把纱窗拉上,免得进虫子啊,”彭原指了指纱窗。 红衣没有理会,他收起手机,海豚一般游出窗外,暗红的长袍在空气中漂浮。 彭原心中浮现了各种乱七八糟的预感:他不会是想跑吧? 红衣咧开嘴,露出白森森的牙齿:“新世界比我想得有趣,‘名为‘手机’的异形魔杖我收下了。再见,可爱的学徒。” “手机还来!”彭原一把拽住长袍下摆。 红衣转转手腕,毛衣静电般的麻痹流向彭原全身,但还不足以让他停手。 “嗯?”红衣楞了片刻,随即抬起了手臂,超长的指甲闪烁着寒光。 彭原顺手操起杂物堆里的皮搋子,不轻不重地怼了上去。你手下留情,我也以礼相待。皮搋子是去年双十一凑单的囤货,今天可算派上了用场。 “噗”地一声,皮搋子吸住了红衣手心。 两人僵住了,红衣卡在窗户上,彭原拽着皮搋子的把手,两人以龟速缓慢地拉扯着,像两只打太极的猫,令人尴尬的沉默再次弥漫起来。 “哈哈哈哈,”彭原笑了场。 彭原不记得自己上次大笑是在什么时候,他容易感到快乐,却不容易开怀。 红衣被他这么一笑,半天才憋出一句:“新世界的魔杖真的……多种多样。” 彭原手中一空,红衣消失了,只有皮搋子在空中诡异地浮了几秒,上面缠着几朵沾油的玫瑰花,在怪诞中“呜”地一声飞向远方。 手机是彭原上个月才买的,价格四千九百九十九百元,加上三十元的皮搋子,怎么都能报案了。 但怎么去报案呢?被魔法师抢了? “魔幻诗意啊,”彭原一拍大腿,脚又流出血来。 第 5 章 红衣留下的粉笔画比手机屏幕大不了多少,上面是他们合影的重绘,真正的写实画作。笔触清晰,色泽和谐,彭原的小麦色脸庞里透了些亮,和红衣白里透红的肤色相得益彰。 彭原双手比了个框:“六个色,六寸面积画出来,魔法。” 第一次有人为他画像竟然是在这种迷惑情况下,彭原也不知道该哭该笑。他一瘸一拐地在房间里翻找起来,213号彻底失踪了,没留下任何痕迹。要是检查发现,系里就不止要挨批评了。 杂物里也少了一些黑脸猫周边,不过和213号比,不值一提。 彭原回到卧室,从一人高的书架上把魔法文献搬下来。翻到召唤魔法的页码,根据文献记载,被召唤者会收到全部的供品。从皮搋子上的猪油玫瑰来看,必定是红衣把供品带走了,213号的成分又是黄金,在所有供品里最具价值。 至于那张低配画质的纹章纸,红衣有这等魔法或者画功,大概率看不上。 魔幻但有逻辑。 彭原拉开抽屉,翻出备用手机插上充电宝,充电的时候他又剪了一段新纱布准备换上。打开脏纱布的时候,他不由“哎”了一声。先前趾甲大小的伤口,已经愈合到了只剩一丝缝隙。 这不科学,倒还算件好事。彭原换了创可贴,迅速复盘了先前的打斗。红衣虽然有超写实绘画、浮游和隐身的能力,却没有对彭原造成半点伤害,甚至还顺手把他的伤口治了一下。 但论添乱的本事,这家伙可是实打实的恶魔。那个手机是彭原做了半年家教才买下的,准备用到毕业。 备用手机开机了,定位软件显示被红衣拿走的手机就在附近。彭原放大定位,那里是居民区的餐饮街。 “魔法能不能破解支付密码啊?”彭原打了个哆嗦,他的存款都在卡里了,花钱这件事,哪朝哪代的人都不用教。 彭原揣上移动路由下了楼,跟着导航钻进餐饮街。米线凉皮黄焖鸡、奶茶汉堡川湘菜一齐发动,散发出各式各样的香气,彭原的鼻子脑子和馋虫就打起架来。 但彭原的理智回来得更快。迷雾大陆存在的时间是公元前1000年到12世纪之间,吃点盐都不容易,更别提孜然辣椒炸鸡粉了,这个时代的餐饮无论食材还是调料,对古代魔法师的吸引力都堪称致命。 彭原放慢脚步,躲过迎宾姐姐和拉客老板娘的热情招呼,仔细地搜索起来。 天气虽然没热起来,烧烤摊子倒也架上了几个,其中一个摊子烤起了羊腿。宽大的羊腿在烤架上冒着热气,油光和肉色闪闪发亮。几只流浪猫在露天摊位下走来走去,翻找着残羹剩饭。风一吹,膻味和香味漂浮起来。彭原在下风处被羊肉香扑了个满脸,不由咽了一口口水。 红衣会喜欢吃什么?彭原问自己,很快得出了答案。迷雾大陆的文化接近欧洲,高档的食物通常是鱼和肉。这就是智障思路,只要红衣会说两句人话,这条街上哪个饭店都能点出鱼和肉来。而且他真的会说人话,普通话标准得和考过证似的。 彭原先锁定了街上唯一一家海鲜饭店,饭店正门摆着几个水箱,各种常见的活鱼应有尽有。如果想吃鱼,没有比这更直观的门面了。 彭原一进门,“砰”地一声,一个啤酒瓶子落地成了碎片,飞溅到他脚边。几个大爷骂骂咧咧地吹着牛逼,倒是没打起来。六点钟就能喝醉,生活也是没谁了。彭原钻进里面的包厢,现在虽然是饭点,客人还没有满,包厢里空无一人。 彭原又钻了出来,一个服务员见到他,楞了片刻,说了几句蹩脚的英语。 “你好,我找一个同学,”彭原调出红衣的照片,先前通过云备份把照片同步了。 “刚才在外头烤串那坐了会,没来我们店里,”服务员麻利地上了本地话,“你同学打篮球的?来我们店里吃鱼吧,不长肥肉。” 彭原收起手机,“我先找到他,再来等位。” 彭原掀开饭店的门帘,只见先前烤羊腿的摊子上新坐了一桌,正是左恒和两个j大的学生。彭原认得其中一个穿运动服的壮汉是俄语系的刘明,此人绰号“火钳”,自称在做对俄的五金代购,加上身材高壮,就得了这么个绰号。 “你们系那个妞是皇太后吗,几次了都没约出来,你行不行啊?”左恒拍了拍刘明的肩。 “男人不能说自己不行,”刘明憨憨一笑,“不过你泡妞怎么叫我约啊,哥?” 彭原跨过门槛的脚又收了回来。 “这么巧啊,黑脸猫!”左恒对彭原招了招手,“烧烤三缺一,我请!” 这股撒网的劲儿着实令人发指,没等彭原有所反应,摊子下面一个黑脸玳瑁却长长地“喵”了一声,踱到左恒脚边躺了下来。 “没叫你,”左恒抬脚怼了怼玳瑁,“我家不养二胎。” 玳瑁又喵了一声,躺到左恒脚面上不走了。行吧,自来熟自有自来熟磨。 “火钳、小明,那个假外国人是咱们学校的,”左恒踢开玳瑁,“叫他来吃烤串。” 另一个矮个子男生头发油亮,低头吃着烤奶油馒头,囫囵地说:“我爷爷活了一百多岁,凭了什么?” 左恒“呵”了一声:“跟本大爷出门吃饭,哪次要你们付钱了?恋爱上给点助攻啊。” 火钳和小明对视一眼,这才不情不愿、一步三回头地往彭原这边来。两人的表情复杂但很容易总结:“快跑!”就差打个横幅了。 彭原退回烤鱼饭店,追上先前的服务员:“你家饭店后门怎么走?” 服务员指了指卫生间旁边的小过道。 彭原拔腿就跑,只听外面一声“操”,声若洪钟,粗犷高昂有如秦腔开唱,正是烧烤摊老板喊出来的。四人同时忘了眼前的鸿门宴,齐刷刷地向烧烤摊望去。 第 6 章 若非亲眼所见,彭原怎么都不会相信:四只流浪猫一同跃起,抬着起碳烤炉上的羊腿向旁边的居民楼跑去。羊腿用两根粗铁签穿着,四猫分列左右,各衔一角。动作整齐划一,有如机械军队。 “猫车!”旁边一个穿着高中校服的男生喊道。 烧烤摊老板扔下手中的串追了出去。摊位上顿时一片寂静,只有远处菜场传来的噪音做背景。几个手快的人跟着跑起来,录起了短视频。 烧烤摊老板追到居民楼下,眼看着就要缴获猫车。四只猫突然转了个弯,漂移似的没入小巷,几蹬上了墙,垂直沿着居民楼向楼顶跑去。烧烤摊老板呆住了,过了好一会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邪门”,又回去招呼四散的食客了。 彭原看准左恒三人组的空档,从烤鱼饭店后门钻出去,迅速进了居民楼。 普通猫绝不可能实现这种队列和违反物理规则的行动,彭原能想得到这是哪个魔法师的作为。但使用这么精妙的魔法操作四只猫去获取烤羊腿,这烤羊腿显然超出了食物的价值,莫不是哪个召唤魔法的供品吧? 红衣先前提过,他尝试召唤魔法并没有成功,第一次在召唤魔法上的“成功”还是被彭原召唤出来陪跑。无论是出于新的理解还是失败的不甘,都有可能让他进行另一次召唤魔法。 根据召唤魔法的规则,彭原必须对所有的召唤物负责。他把房子租在校外,照顾被召唤者也是考虑之一。单独一个红衣还住得下,但彭原不清楚红衣的能力,如果他真是魔法师奥林,召唤来魔偶群、魔兽群之类的眷属,那彭原可就招架不住了。再把召唤魔法教给眷属,那酸爽让人不敢想。 禁止套娃,从我做起! 这是个六层的老居民楼,没有电梯。彭原脚上的痛也变成了代谢的痒,他一边爬楼梯一边打开备用手机,它坏掉之前也是主力机,其中有多数文献资料。迷雾大陆的文化中,有“羊”“奔跑”象征的高位者数不胜数,一时也不能锁定。 爬到六楼时,彭原已经把召唤魔法的文献重新回顾了一遍。天台的门开了个缝,彭原屏住呼吸推开门,老旧的木门发出吱吱呀呀的声音。 烤羊腿和油亮的签子一起浮在空中,黑脸猫刀叉在上面翩翩起舞,将羊肉片成均匀的薄片。肉片一半飞向地面,另一半向一步之遥的晾衣杆飞去。地上的塑料盒里装着猪脑,肉片簌簌下落,四只流浪猫雀跃着吃了个欢。 真是理想的共产主义猫吃肉社会! 彭原把惊讶按回心中,继续在天台上搜寻。晚风飘过,掀起花花绿绿的格子床单,也吹起了熟悉的红色长袍。红衣坐在两根晾衣杆中间,用另一副刀叉吃着羊肉。浓厚的肉香混着淡淡的洗衣粉香,又把彭原拉回现实:红衣有同时操纵四只猫的能力,脑子里想的却是吃烧烤,太雷人了! “大人,您知道吃东西要付钱吗?”彭原绕过流浪猫,掀起床单。 红衣咽下口中的羊肉,不紧不慢地抬起头:“当然知道,我相信新世界也遵守共同的规则。” “那您付钱了吗?” 红衣又说:“我没找到新世界的钱币,我观察了一会,发现‘手机’魔杖的施法方式又不是短时间能够破解的。” 红衣是想付钱,但他不明白如何使用移动支付,逻辑上听起来没什么问题。 “‘手机魔杖’可以用来付钱,就是前期准备工作比较长,”彭原顺着红衣的话说了下去,“我可以教你。” “很好,不是毫无代价的?” “根据召唤魔法的规则,我召唤你来,就得保护你,你也要配合我。” 彭原记得文献上的内容,也考虑过召唤带来的后果,甚至还为此提前做了一套预案,这套预案从初中开始起笔,一直到召唤前一天都在更新。 ——此时终于到了实际操作的阶段! 红衣问:“你召唤我为了什么?” “为了迷雾大陆的历史,为了世界文明的完整,为了我自己的未来。” 红衣笑了笑,像是听习惯了理想:“幽默感依然是人类最有趣的美德……你能为我带来什么?” “我是你在新世界的向导,此世的生活由我指引。” “怎么指引?” 彭原:“手机还给我,我去烤串摊把羊肉钱付了,顺便教你怎么用。按规则来,怎么样?” 空气突然沉默,晚风归于夜空,就连流浪猫吃肉的声音也消失了。 “可爱的学徒,你很执着,好在我喜欢做交易。” 红衣抬起手,优雅地展开手指,一块黄金在他手心漂浮。 213号!彭原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你告诉我手机魔杖的所有秘密,我用半个盎司的黄金来交换。” 今天的国际金价是283元1克,半个盎司约等于14克,折合人民币3962元,钱不多,却相当于彭原做两个月家教的收入。 彭原露出尴尬而不失礼貌的笑容:“教你用手机不需要收钱。但我需要手机,那块黄金也要,可以按当今的货币折算现金给你。” “哦,我要怎么知道你没有在价格上骗我?毕竟我到新世界来只有片刻。” “我会在你理解当今的经济体系之后再进行交易,在那之前请为我保留黄金,不要出售给其他人,”彭原咬了咬牙,“我会付利息的。” 红衣的脸上闪过一丝不可思议,紧接着是得意,他愉快地咽下另一片羊肉:“可爱的学徒,我得提醒你,在交易中不该暴露自己的意图。不过现在已经晚了,两样东西我都不准备给你。” 道理都懂,谁能过好这一生。 “啊,魔杖颤抖了一下,是什么征兆?” 红衣举起手机,屏幕横幅是李云的消息: “阿原,明天上面来抽查系里储藏室,晚上吃完饭回学校帮忙清点一下。” 彭原瞬间觉得冰凉的手铐套上了双手,他、李云、系主任和j大校长纷纷占在博物馆门口等枪毙,行刑的就是那口黄金棺材。 “这个是通讯的一种,”彭原滑开触屏,“不过这个手机原来是我的,所以通讯只对我有用处。” 他迅速回消息给李云:“召唤成功了,来了一个神秘的恶魔。但他拿走了213号文物!” 李云没有回复,可能是在准备应对抽查的材料了。 彭原又附上了他和红衣的合影,依然没有得到回复。 “够了,怎样能让这个魔杖为我所用?”红衣问。 与此同时,黑脸猫刀叉戳着一叠羊肉漂浮而来,停在彭原嘴边。 彭原把手机递了回去:“手机通讯依赖于手机卡和网络,获取手机卡需要身份证……” 还是套娃了!彭原已经没有了吐槽的心情,就连羊肉闻起来也不香了。他一边解释一边陷入了脑壳痛的思索,怎么把213号拿到手? 和红衣讲理存在思维上的差距,他认准手机是魔杖,而且和黄金等价,也表明了态度:就是不给。动粗吧,彭原并不会魔法,就算徒手搏斗,红衣也比他高大,完全不占优势。 牢饭和枪毙近在咫尺,人生还有很大下降空间! 彭原看了看备用机,现在还不到晚上七点,距离明天还有四个多小时。可以吃点好的准备上路,可以,但没必要。 红衣的身份还不清楚,如果能确认,彭原觉得还有一线希望。迷雾大陆贵族的人生际遇和好恶,他早就烂熟于心,就算忘记了,也有备用机做后盾。 第 7 章 “学徒,我吃好了,”红衣的声音唤回彭原的注意力,“我们去试试手机魔杖的能力。” 羊腿目测三斤多,几分钟就没了,四只流浪猫里三只玳瑁一个黑猫,没橘显然吃不了几口。彭原比了个“请”的姿势,往天台的门走去。眼角的余光中,他看到红衣跟了上来。 红衣的走姿端正,长袍优雅地漂飞,就是拎着个崭新的皮搋子令人头皮发麻。 “大人,我要怎么称呼你?”彭原看着脚下的楼梯。 红衣剐着楼梯扶手上的漆:“‘大人’就可以。” “现在在街上喊一声大人,整条街的人都能回头。我是说你要有个普通点的名字,能写在身份证上的。” “名字是一个人的本质表现,等我了解了新世界的文化,自然会起。” 滴水不漏啊。 彭原不放弃:“你最擅长的魔法是哪一种?我还有其他的魔杖,也许有更适合你的。” 史学家根据作用将迷雾大陆的魔法进行了分类,大体上分为杀伤魔法、工艺魔法、功能魔法、概念魔法和权能魔法五类。 红衣听闻,突然停下了脚步:“说到魔杖,我想起来了。先前过于沉迷观察新世界的魔杖,因为它们很美。” 彭原的手机是曲面屏,外观线条优美,显色柔和,称为工业设计的美学产品并不为过。看来古今的审美也有奇妙的共性。 紧接着,红衣掏出手机,递向彭原。 先前一定要霸占的东西,这就不要了?彭原迷惑地接过手机。 红衣面带歉意:“我是权能魔法的继承者之一,本身就是魔力源。魔杖是用于储存和激发魔力的触媒,是给人类用的工具,我完全不需要它。我睡了太久,搞错了,我应该向你了解的是具体魔法的用法,而不是获取你的魔杖。” 权能魔法是神灵权能的象征,是凌驾于其他魔法的最高阶魔法体系。各位神灵传授它的记录屈指可数。彭原印象最深的一条记载是命运神把因果律魔法教给了魔法师奥林。 奥林虽然自己是个吃瘪王,但家族关系还是很硬的。他的母亲菲莉艾雅是统治了迷雾大陆两千年的恶魔女帝,哥哥艾因接着在皇帝宝座上坐了三百多年。皇室囊括了全大陆的资产,和命运神刷脸拿个高阶魔法自然不在话下。 “权能魔法,你是说因果律魔法吗?”彭原又问。 红衣笑了笑:“我有幸接触因果律魔法,但没有参透,它太难了。” 学了未必会可还行。彭原想起自己做家教时碰见的几个孩子,温顺、努力,同一道题错十遍。 说话间,两人出了居民楼。彭原的肚子咕噜噜了一声,红衣看他的眼神瞬间不对了。 碰见这位真是把一辈子的尴尬指数都用光了,彭原装作若无其事,问:“我还没吃饭……和我去吃点?” 红衣看着他,皱起眉头:“你有钱吗?能在商铺使用的货币。” 彭原掏了掏兜,摸出一张毛爷爷。这是上次交水电费剩下的现金。 红衣打量着一百元,问题像山洪一样倾泻而出:一百元能买多少食物原料、可以在什么档次的饭店吃多少饭、饭量是否足够彭原吃饱、菜单的内容、服务费又要付多少。有理有据,思维严谨,完全足够在点评网站上写性价比长评了,搞不好还有当网红的潜质。 彭原耐心地回答,心中隐约有个感觉:红衣并不是聪明人,也谈不上多疑,而是吃瘪太多留下的常规反应。彭原每次请假都会被教务老师亲切盘问:为什么请假、去哪儿、请几天假,辅导员批了没有,再像树懒一样把纸质请假条的内容登上系统。 彭原介绍了附近几个好吃的家常菜。毕竟介绍饭店比介绍手机通讯理论简单多了。红衣也耐心地听完,表情和教务老师颇有几分相似。 “给我一个黄金和人民币的比率,”红衣突然说,“我把黄金换给你,再带你用餐。” 彭原想了想:“我们去学校小吃街吃鸡腿饭吧,一百块绰绰有余了。” 鸡腿饭套餐可以选西红柿沙拉配菜,主食自然是米饭,虽然价格便宜随处可见,但都是迷雾大陆的稀罕物。 “你一个学徒,生活想必不容易。作为被召唤者,我总要让你有所获得,精神上的,物质上的。” “大人请说人话。” “我来付账。” 这理所当然的口气,彭原的心脏又要炸了。作为召唤者,他早就做好了照顾红衣的准备。反而刚到现代的古人要请他吃饭,他感觉透支了一辈子的奇遇份额。 “大人,这个文明对待客人,讲究宾至如归。宾至如归什么意思呢,就是客人来了,要让他像到家里一样,你在自己家里吃饭要掏钱吗?” 彭原感觉自己像开了什么老掉牙的电视节目,尴尬和后怕同时掉了一地。如果红衣趁虚而入,用魔法定下什么赖饭的规矩,他就凉透了。 红衣停下脚步,俯身望向彭原,他的呼吸干燥,散发着些泥土的气息。 “现在是什么年份?二零一九年了,对不对?我活过死过的时间也快一千年了,起来就白吃了一顿,我的颜面往哪放!” “从长计议!” “学徒,你想号令我?” 两人当街吵了起来,就像两只猫为了争夺猫窝的爸爸地位而疯狂互舔。最终彭原认了怂,把红衣领到小区外面的银行门口,让他确认了电子滚动屏上的国际金价,又从取款机里取了现金给他,把213号换了回来。 彭原捏着213号,感觉碰见红衣之后,智商被拉到了一个奇怪的低点。他心里又忐忑起来:先前的预案一个都没用上,不知道是运气来了还是回光返照。想到运气,他的脑子里又有几十个黑脸猫盲盒在转,每个都发出铃铛般的响声。 “我先回学校一下,”彭原说,213号必须尽快回到储藏室里。 没等彭原抬脚,红衣拉住彭原的卫衣兜帽,一字一顿地问:“你想吃什么?” “我不饿了,晚上还有课,我们喝个奶茶就好了,”彭原又说,与此同时,他的肚子愉快地发出咕噜噜的叫声。 我卖我自己! “少上一节课不会影响长期的进步。可爱的学徒,你折腾了我这么久,这顿晚餐你必须来。” 彭原隐约感到脚下热气升腾有如桑拿,初春的天气怎么都不会这么热,常识再次被违反。他对上红衣的眼神,看到两簇骇人的火苗。彭原毫不怀疑自己要是再拒绝,红衣会马上搓个火球把他烧死,就算不用魔法,被皮搋子锤一下也会造成身心的双重打击。更重要的是,如果魔法能达到黄金的熔点,那么213号就不复存在了。 “容我选一选,”彭原说,“大人收了神通吧。” 空气瞬间凉爽起来。两人沿着餐饮街往前走去,路过烧烤摊时,左恒一行人已经没了影子。彭原松了口气,带着红衣迈进烤鱼店。 两人进店落座,接待的服务员还是先前那一位,对彭原点点头,打量了红衣一眼,递上菜单。 彭原楞了片刻,服务员越过他这张欧气脸,直接默认红衣的大哥地位了? 红衣翻完菜单,递给彭原:“新世界对我而言是完全陌生的。还是让熟悉的人来吧。” “有忌口的吗?”彭原问。 红衣摇摇头。 “那都试试吧,”彭原强行把先前的羊腿从记忆里删除。 这家烤鱼是正宗的川菜,彭原点了一整条黑鱼、土豆丝、凉拌苦菜加一瓶果粒橙,让厨房做重口些,勉强凑够了酸甜苦辣咸五个滋味。按照红衣的吃饭速度,只要饭店上好了菜,彭原应该可以在十五分钟内起身回学校。 彭原点好单,果粒橙秒上了,红衣喝了一口,脸上露出微妙的表情,彭原再迟钝也看得出那是开心的意思,就问:“我没动过213号……黄金,它是怎么到我身上的?” “你还真是个初学者啊,”红衣头也不抬地说,“有些魔法物品会选择它们喜欢的人,这份喜爱会超过。” 彭原表面笑嘻嘻内心爆炸,被泡学家追无非是个骚扰,被文物追可是要铁窗泪啊!不过仔细想想,被文物追怎么也是考古黑脸猫的宿命,泡学家还是敬谢不敏了。 八百年前发的消息李云终于回了:“表演系新同学?打扮得挺专业。” 彭原赶紧给213号拍了照片发过去:“213号文物不知道怎么掉在外头被我捡到了。我在西门烤鱼,一时走不了,云哥快来救命!” 李云发了一串大笑表情:“道具都准备上了?我不要你演,我要你来打扫,九点我要看到你出现在储藏室里。省里的检查员现在堵在路上,还没到酒店。不排除他们心情不好、提前到学校来。” 时间越来越少了!彭原内心里跑过一万只黑脸猫。 对面红衣盯着饭店酒橱目不转睛。彭原顺着他的目光望去,橱上都是高度数白酒,太社会了。酒橱再向内是通往后门的过道,中途拐进去是卫生间,后门有一架共享单车。 从西门骑车回系里储藏室一个来回大概二十分钟,两不耽误! 彭原看了看手机,现在才七点十分。他起身对红衣说:“我去个卫生间。” 红衣点点头,彭原很怀疑他是否知道卫生间的意思,但此时也不容多想,他捏了捏卫衣,213号还在内侧口袋里。 彭原起身越过卡座,穿过走廊,路过卫生间的时候,里面突然闪出一个人,和他撞个正着。 “又偶遇了,”左恒掸了掸黑白连帽衫,搭上彭原的肩膀。 “怎么哪都有你?”彭原掀开左恒的手,“说过我不喜欢别人碰我。” 左恒又点了点彭原的肩:“别跟个小公主似的,刚才没吃的饭,来吃了吧。走。” “今天的人设很稳定啊,”彭原攥紧了拳头。 “挺稳的,”火钳跟着左恒从卫生间里出来。 彭原退回卡座,这下走不了了。 第 8 章 “怎么不吃烧烤了?”彭原问。 左恒说:“猫都当面薅走羊腿了,不卫生也别这样吧。三兄弟这不刚拉肚子出来吗 ?” 彭原缓步从走廊里退出来,红衣的声音从身后传来:“阿原,回来了?” “叫得挺亲热啊。” 左恒推开彭原,往红衣面前一坐。这时小明也从卫生间里出来了,和火钳对视一眼,露出“麻烦”的表情。 “你谁啊,是黑脸猫的什么人?”左恒问。 红衣眯起眼睛:“你是阿原的学徒朋友?” “还学徒,这人是个中二病吧?你到底是他什么人?” 左恒一拍桌子,饭店并没有因此安静,来这的食客中年大爷居多,见得多了。 红衣笑着说:“保护人。” 保护人一词最初来自古罗马,是辩护律师的起源之一。迷雾大陆受欧洲文化影响,有这个词不意外。彭原大致理解红衣的意思,但左恒就敬谢不敏了。 “糖爹啊?”左恒贴上红衣的脸,“你有多少钱啊?” 红衣望着左恒,在他脸上舔了一口。鲜红的舌头和苍白的脸色相映出妖艳的感觉,加上白森森的尖牙,更有一丝恐怖。 “我很中意你,”红衣说,“你叫什么?要不要来做我的入幕之宾?” 左恒当时脸就绿了,愣着一句话都说不出。彭原的心也提到了嗓子眼,根据文献记载,迷雾大陆的恶魔有过吃人的记录。刚才那一下,看似调戏,实际是试吃! 这时服务员上了第一道菜,刚好是烤黑鱼,鱼滋滋地冒着辣香和热气,炉子下面火焰升腾。红衣坐了下来,目光落在鱼上就没挪走。对他而言,一道有调料的硬菜明显比没洗过的泡学砖家更具有吸引力。 彭原拍了拍左恒:“行了行了,我们要吃饭了,散了吧,” 左恒还想说什么,卡在喉咙没说出来。火钳和小明一左一右架住左恒,把他拖了出去。 “彭原你个狗东西,找了糖爹还吊着别人,这事没完!”左恒的声音被觥筹交错淹没。 彭原没什么胃口,扒了两口鱼就放下了。红衣吃得依然优雅,只是速度极快,像是电影的快放,为了照顾彭原还特意留了半条鱼。 “鱼你都吃了吧,我饱了,”彭原放下筷子。 半条鱼迅速从炉子上消失了。 “喜欢吗?”彭原问。 “口味非常丰富。” 话听起来是个场面上的老司机说的,但红衣双眼发光的表情让彭原觉得事情绝对没有那么简单。 “你经常碰见那样的麻烦?”红衣反问。 “不经常,但每次都烦到炸。” 红衣笑了一声:“愉快的烦恼。” 结账的时候还不到八点,彭原稍稍松了一口气,又捏了捏内袋,213号安然无恙。红衣在饭店前台拿着找零的硬币,看了又看,最后排成一排纳入长袍之中,走起路来叮当作响。 “陪我去一下学校,”彭原说,“我们聊聊。” 红衣点点头,两人出了饭店,三兄弟还在门口蹲着,左恒蹲在马路牙子上,看着手机咕哝着:“这都十五分钟了还打不到车。” 小明划着手机:“之前交通台说博物馆着火了,消防队正在路上,这边全堵住了。” 火钳双手插着兜:“请假两节课,折腾一晚上到现在都没吃到饭,命里犯饭。” 彭原看着三兄弟,小声说:“我们走饭店后门吧,绕远一点。” 红衣笑笑,打了个响指,彭原只觉得一股寒流自上而下布满全身,紧接着发现他的衣服、鞋子、双手都变成透明的,只在周围招牌的霓虹中有些许彩色的反光。 “隐身魔法,可以维持几分钟,放心走吧。” 彭原脑中先闪过透明人被撞死无人发现的恐怖故事,紧接着是一股前所未有的安稳。他不想和左恒讲对错,不想战胜谁,只想躲开麻烦,默默地过好自己的生活。 只有红衣敏锐地感觉到了他的愿望。 左恒在嘈杂的街道上稳稳地识别了这一声响指,他转向红衣:“糖爹落单了?” “小心,”红衣突然说。 “叫谁小心?”左恒撑腿站了起来,“揍他!” 火钳和小明没动弹,饭没吃到,并不嘴短。红衣把彭原护到身后,快步上前,拎着左恒的衣领把他拽上人行道。 “你——” 左恒话音未落,原来他蹲的位置撞上一辆白色马自达,紧接着又一辆出租车“轰”地追尾。汽油味四溢,停靠在路边的车辆保险狂响,露天的食客纷纷放下吃喝,从座位上站了起来,火钳和小明马上钻进旁边店铺的门廊里。红衣拖着左恒没跑多快,彭原见了,赶紧上前一步,和红衣一左一右托起左恒,拖进烤鱼店的门廊。 左恒惨叫出声:“糖爹,什么东西在拖我,鬼啊——” 彭原拍了他一巴掌:“学科学的大学生怎么可以说鬼。” “尼玛黑脸猫变鬼了啊!”左恒叫得更惨了。 又是人设崩塌的一天,彭原已经习惯了。彭原和红衣同时放开左恒,由着他叫去了,骚扰再次以逗比收场。 话说回来,以彭原和红衣的身高差,两人竟然毫无障碍地把左恒安置了。彭原感到久违的默契感——好像他们认识了很久,在到达j大之前就认识了。而红衣全然没有反应,红色的眼睛紧密地注视着路况,似乎早就习惯了混乱的场面。 周围已经有人在打急救和报警电话了,彭原摸出手机,给交通台打电话通报路况,没等电话接通,喇叭声就刺穿了耳膜,路边拐过来一辆三人高的重型油罐车,迎头向出租车撞来。前面马自达的司机被气囊堵着,中间出租的乘客是一对情侣,还卡在车里没动弹,恐怕是昏迷了。 眼看着油罐车要撞上出租,红衣转转手腕,骨骼发出“喀喀”的响声。周围居民楼间响起厚重的“嗖嗖”声,几百条不锈钢晾衣杆如同□□利箭,形成三个扇面,两面从侧刮住油罐车减速,另一面从前方形成缓冲墙。油罐车在爆竹般的噼里啪啦声中勉强刹车,“咚”地把缓冲墙撞了个瘪,最终在距离出租车一臂之遥的位置停下了。 红衣摆摆手,七歪八扭的晾衣杆复了位。彭原也和交通台通报完毕,挂了电话。隐身魔法的效力褪去,显出他的身形。 “新世界并不和平,”红衣走下台阶,停在马路旁边,背对着车祸现场,张开双臂,再补个爆炸就是个表情包。 “是啊,英雄魔法师,拍个照吧。” 彭原打开手机相机,手一滑把摄影点成了摄像,然后他就眼睁睁地看着并录下来更意外的情景:红衣被一辆电瓶车撞了个正着,飞到马路中间不动了。几十米外的路口被堵了个严实,救护车响个不停。 前一秒的英雄,后一秒扑街吃瘪。彭原深呼吸了好几口,太难了。 第 9 章 烧烤店送货的小推车还停在门口,上面的货物早卸掉了。彭原顾不上吐槽,跟店里打了个招呼拖走了小推车,又硬着头皮对火钳和小明说:“同学帮帮忙,抬一下那边的,太高了我一个人抬不动。” “别管黑脸猫!”左恒又回过神了,“谁管谁不是我兄弟!” 小明赶紧挡住左恒,火钳趁机跟彭原到街上,把红衣抬到小推车上就回左恒那边了。彭原推着红衣,赶在大批伤员到来之前往救护车去了。 “嗝儿,”红衣吐了一口血,“你……做什么?” “你被车撞了,送你去急救,”彭原的话语被小推车的滚轮声淹没。 红衣坐了起来:“那种伤害还不如最低级的魔兽,我没事,别拿我和人类相提并论——嗝儿。” 他抬起左手擦了擦嘴角,拇指和食指折了一百八十度,显然是骨折了。 “你都内出血加骨折了还喊没事,快躺下吧!” 文献上没有对于恶魔恢复力的具体记载,彭原不敢托大,摁着红衣赶到救护车上。经过初步检查,红衣虽然神志清醒,但各项指标都不乐观。紧接着陆陆续续有伤员被送上救护车,交警也到了现场,指挥救护车前往医院。 彭原坐在担架旁边,随车颠簸,几个小时内的短暂回忆覆盖了他的前半生:实践多年的召唤成功了,213号失而复得,召唤来的恶魔被电瓶车撞到内出血。 彭原扶住额头,看了看表,现在是八点整,213号离储藏室越来越远,哪怕地球是圆的也救不了。红衣也不再逞强,安静地闭着眼睛,他的睫毛很密,相貌富有阴柔的美感。手脚修长,和身高相配并不突兀。就是这一身红色长袍虽然华美,看起来有些裹尸布的气息。 彭原用皮搋子挑起长袍一角,递到眼前。长袍主体的纹样是代表魔法师奥林的火环,边角的装饰暗纹则是代表皇帝艾因的金环。艾洛温礼制森严,如果不是皇帝允许,是不可能使用皇室纹样的。加上先前对车祸的奇怪预知,彭原基本锁定了红衣的身份,只差他自己承认。 但他为什么不想承认? “今天这边怎么有连环车祸?往常这条路都没人走,”一个医生问。 “博物馆着火了,消防车把那边的路堵住了,突然改道的车多。” “造孽,五分钟后到医院,准备进一步抢救了。” 抢救。 “你得起个名字了,”彭原拿起皮搋子,怼了怼红衣,“等下到医院要做登记的。总不能让医生也叫你‘大人’吧。” 红衣睁开眼睛,沉思片刻:“帮我起一个。” 轩辕狗剩,尼古拉斯赵四,彭原心里跑过一串土味迷惑大赏。还是打开网页自动取名器,递到红衣面前:“自选。” 红衣划了两下屏幕,在其中一个名字上圈住了:“这是什么含义?” 他选定的名字是“丁景仪”。 “我不懂命理,随便说说。丁是天干第四位,表示阴火,你的长相在我们的文明里算阴柔的,又穿红色,可以说是相应了;景是日光的意思。” 彭原顿了顿,在恶魔语言中,“奥林”这个名字的意思就是“太阳”。 “仪有礼节、仪器和法制的意思,和魔法师的行为相呼应。这么解释还挺……适合你的。” 红衣阖上眼睛:“就用它了。” 倒是爽快。 彭原问:“你是魔法师奥林,对不对?” 红衣——现在该叫丁景仪——闭着眼笑了起来:“当然不是。” “你为什么披着他的裹尸布?” “因为我负责修建他的坟墓。” 彭原沉默了,他不记得哪个文献记载奥林的坟墓是由谁修建的。但是想想古代修建王陵的工匠,大多数都为了君主的秘密没得善终。 “做工程经常接连数月回不了家。修坟墓的时候阳光都看不见,每天就是挖土搬砖……” 丁景仪抬起左手擦去嘴角的残血,先前骨折的拇指恢复了原状。又一件反常的事,彭原的思维在幻想和现实中左右横跳了一会儿,终于停了下来。 “你的魔法很有威力,我以为你是个祭司,怎么要下地干活?” 丁景仪摇摇头:“我学魔法不是为了敬神,而是为了工程。” 如果把魔法当成技术看,丁景仪可以算是迷雾大陆的工程师了,在这救护车上甚至有种加班被送医的错误气息。 j大最近的医院有五站地,救护车风驰电掣地到了医院,医生把丁景仪和几个伤者抬下来。彭原拿起临时就诊册,写下丁景仪的名字和自己的电话号码。先前买回213号用掉了他一半的应急资金,接下来的诊疗费没有医保,又是全价。 彭原倒抽一口凉气,跟着担架停到检查室门口。走廊里横七竖八躺满了车祸的伤者,哭喊、怒骂和血肉的气息一起钻进鼻腔,顶得彭原全身发寒。 彭原记事以来很少进医院,他身体健康,亲故又少。医院对他而言大抵是电视剧布景般的东西,此刻却以鲜血和哭号的现实出现。 “你害怕了?”丁景仪握住彭原的手腕,热力隔着衣服透了进来,“怕死亡?” “人活着钱没了才更可怕,”彭原甩甩手。 丁景仪松开手,打了个响指,剩余的纸钞和钢镚哗啦啦地从长袍间流出,飞入彭原的口袋。 “我累了,替我打理吧,你可以抽取应得的报酬。” “你不怕我拿着钱跑了?” “你不会,”丁景仪阖上眼睛。 根据彭原打工的经验,需要他出力的时候没有什么事是先给钱的,无论做家教、做快餐店员还是发传单,都是干完才能拿钱。然而专业的敏锐度让他发问:“迷雾大陆实行预付款制度吗?就是交易双方达成一致后,买方先付钱后获取服务的制度。” 丁景仪笑了笑:“可爱的学徒,漏了一节课就让你……求知若渴了么?” 彭原非酋的心里升起更多的问号,但拿到手里的钱提醒他一切都是真的。于是他跑动起来,缴费、送丁景仪去检查。他有预感,如果左恒在场,一句“糖爹的孝子”在所难免。 生活不易,黑脸猫都学会推理了! 检查结果都是立等可取的,丁景仪全身毫发无损,各项指标正常,简直是健康的典范。检查医生甚至还表扬了他的内脏,在仪器下的成像有如教科书般规整。 两人走出医院的时候,第二轮救护车刚从堵车现场回来。彭原看了看手机,八点五十,交通还堵着,李云的消息提示已经堆满99,和手机的电量一样红。最后一条是三分钟前发的:“检查员领导还有七分钟到达战场!” 妈耶!彭原打开手机手电,在医院门口疯狂地寻找共享单车,就差把土吃下去了。停车区空无一车,绿化带里只有一辆没有座椅的。单车孤零零地在草堆里躺着,像极了彭原的心情,弱小孤独且无助。 “素质都被吃了呀市民亲,”彭原把车立起来,擦去额头上的汗水。 现在回去是来不及了,给领导说实情?性感大学生在线召唤恶魔,本月牢饭减一,枪毙名单加急。 丁景仪蹲在医院门口,目光从报告单挪到单车上:“阿原,你急什么?” 彭原不假思索地把213号完成仪式的事情说了一遍。他不指望被理解,只是想找个人发泄,丁景仪的倾听也就是三和大神的挂逼面,有没有这一顿都是挂逼。 “你要在,”丁景仪看了一眼医院大堂的挂表,“不到四分钟的时间内回到学院。” 彭原看着自动关机的手机:“或者晚一点去和老师们吃牢饭……这就坑他们了。” “我送你去学院,九点之前到,”丁景仪突然说。 彭原一拍大腿,医院让他的思路又回到了科学轨道,差点忘记身边有个魔法师了! “莫不是传送魔法?” “当然不是,时空和生死是艾洛温魔法的上限。除了神灵,没人能达到。” 彭原听着感觉哪里不对,但又说不出什么。 丁景仪站了起来:“我载你回去,你指路,必须指准,我维持不了多久。而且你不喜欢碰别人,这场旅途对你而言会是折磨。” 彭原点点头:“来。” 丁景仪张开双臂,魔法阵从脚下升起,皮搋子也随之染上鲜红的色彩。短暂的轰鸣声之后,他展露出骇人的恶魔之身:高度足足有三层楼,头上伸出双角,薄而有力的皮翼在腰后收拢,长约两米的尾巴有如巨蛇般摇摆。 彭原脱口而出:“艾洛温逆向风神翼龙!” 当场起名可还行。 “你说什么?”丁景仪原本磁性柔软的嗓音里充满低沉的嘶鸣。 彭原很想说丁景仪的形态让他想起了白垩纪晚期的风神翼龙,这种翼龙比先前的油罐车还大一截,巨大而威武。 他想说风神翼龙的命名来自阿兹特克的羽蛇神,羽蛇神也有太阳神的传说。 他还想说这个世界各文明的太阳神都有吃瘪的故事:羽蛇神被其他恶神坑到国家衰败,阿波罗玩铁饼被编排砸死了少年基友,天照被须佐之男作到自闭。 但他忍住了:“以后再说吧,先回学校。” 长尾如同台阶,缓缓垂到彭原身前,彭原踩了上去,脚下如同鹅卵石一样哗哗作响。丁景仪扬起尾巴、蹲低身体,彭原下意识地跑了起来,背部的鳞片逆向摊平,让他如履平地。 彭原直达恶魔后颈,抱住粗壮的双角,那手感摸起来像山羊角,但是硬上许多。就在彭原触到角的时候,数十道红光覆盖了他的身体。 “抓紧,不过你也抓不紧。” 三楼的窗户纷纷打开,吃瓜是本市居民的优良传统。丁景仪撑住地面,灵巧地爬上医院楼顶,避免了热搜和怪谈新闻。最终,他在楼顶弹射而起。 彭原感到全身发冷,感觉是爬升到了绝对能摔死他的高度,耳边又是阵阵轰鸣,像是坐在一百个点燃的超大号轰天炮之间,又感到湿润的水汽在身边层层笼罩。最后失去了平衡,他像一只被装在滚筒洗衣机里的猫,咕噜噜地被涡轮摆弄。 等彭原回过神的时候,学校的主楼已经出现在视野里。 从时间的流逝上来看,这不是传送魔法,而是达到音速之后的飞行。要不是丁景仪开了魔法罩住彭原,肉身接音爆的下场就是粉身碎骨。 “去哪?”丁景仪的声音渐渐恢复常态。 “最矮那栋,”彭原指了指实验楼。 彭原看了看表,时间刚到八点五十一。等他放下手机,人已经到了实验楼门口。夜风阵阵,丁景仪却没了踪影,地上立着皮搋子和一面半人高的红色盾牌,盾牌正面有逆时针火环的纹样,火环边缘描绘着细腻的金色,整个图案在路灯下清晰可见。 十一世纪魔法师会梦见皮搋子吗?彭原问自己,他捡起皮搋子和盾牌,向考古系储藏室冲去。储藏室的门没锁,李云身着皱巴巴的白大褂,正在拿着清单核对文物。 李云见他来了,一把扣上了门,问:“带来了?” 彭原点点头,从衣兜里掏出小小的黄金,李云打开收藏柜,原来的213号位果然是空的。彭原拿起镊子,小心把文物放了进去。俨然地下组织碰头。 柜子合拢,两人同时瘫坐在地上。 “这是?”李云指了指红色盾牌,做了个“恶魔?”的口型。 “表演系同学的道具,”彭原说完,回以“对啊想不到吧”的口型。 储藏室门口响起钥匙开门声,李云赶紧拽着彭原站了起来。门开了,进来一行人,带队的是系主任,随行的都是陌生的面孔,想必是来检查的领导了。 彭原看了一眼时间,八点五十七分。千钧一发。 第 10 章 g市的夜生活结束得早,九点半的时候路上就没什么人了,商铺关门、饭店打烊,只剩下浴池和超市还开着。 彭原左手持盾,右手拎着皮搋子,贴着漆黑的墙根快步往出租屋去。 “持盾啊,”彭原横过皮搋子,吸到盾牌上,“但不贩剑。” 盾牌“噗”地响了一声。 彭原憋住笑:“大人,当街出虚恭是不雅的行为。您这个吨位和排量,更要注意,保护环境,从我做起。” 盾牌里传来声音:“我没放屁,是你的魔杖!” 彭原把盾牌杵到道牙子的砖缝间,打亮手机手电。盾牌表面的图案看起来像涂漆,然而曲面圆滑毫无漆面的凸起,皮搋子上去严丝合缝。 彭原拍了照,坐到盾牌旁边:“你怎么听得懂?” “放屁”虽然不雅,多数语言之中都有确切对应的词。“出虚恭”就得纠结一点信达雅在里头了。 “我能理解新世界的一部分,也许是召唤魔法把你的知识带给了我。” 彭原脑子一抽,先前他没有拽文,对于手机也是顺着丁景仪的意思说下去,所以没发现这一点。 虽然延迟了,但丁景仪切实有他的知识,尴尬了!他的迷雾大陆脑补系科普还零散地放在出租屋里,一部分是电子稿,另一部分是从初中就有、舍不得扔的手写稿,里面龙傲天开挂开后宫一应俱全,可以堪称艾洛温文化研究的尴尬巅峰。 就算丁景仪不会用电子设备,白纸黑字总是认识的。如果召唤魔法把他的认知带着记忆一起留给丁景仪,再让他看到手稿,那就全完了! 妈耶!彭原又是一个透心凉。 丁景仪的声音打断他的思索:“你把魔杖拿下来,我要憋死了……” “对不起!” 彭原把皮搋子拔了下来,又是“噗”的一声,丁景仪化为人形,一屁股坐在彭原旁边,两人蹲坐在道牙子上面,活像两只等定点投喂的流浪猫。 夜风吹起丁景仪的红色长袍,一角落到彭原腿上。 “脏死了,”丁景仪按下长袍,“哪有沐浴的地方?” 外观来看,丁景仪身上没有什么明显的脏污。但彭原不清楚红色长袍的穿法,如果它真是裹尸布的话,按艾洛温的礼制,裹尸布需要包裹十几层,加上先前剧烈的飞行,捂出汗来在所难免。 彭原的出租屋里有热水器,但比较旧了,加热需要起码四十分钟。学校的澡堂八点就关门了。彭原自己也不常出门洗澡,因为门票贵。他挠挠头,打开点评软件,搜寻最近的浴室。五十米外就有一个。 彭原问丁景仪:“公共浴室行吗?罗马那种,但不是露天的。” “公共浴室是指……□□的?” “谁洗澡穿衣服啊,不熟悉的同学可能穿个内裤进去。” 丁景仪的眉毛跳了跳,紧接着拧成一团:“带路,你和我一起去。” 彭原愣住了,认识不到一晚上就要坦诚相见,除非澡堂销售。显然,他做不了这行。他摇摇头:“不去,我就是那种穿内裤的同学。” “那你穿着内裤去。” “这样吧,我送你去,你在里头,我帮你看着东西,行吗?而且,”彭原指了指红色长袍,“你这个长袍大概率是文物,不要随便动了。虽然开到现在没氧化也挺神奇的……” 丁景仪也愣住了,神态看起来竟然有了些可怜,和先前狂霸酷炫拽的艾洛温逆向风神翼龙判若两人。 “如果浴室里有我不会用的东西,岂不是会闹笑话?我会付全部费用的。” “你之前是做工程预算的吗?这么计较。算了,”彭原拎起皮搋子,“跟我洗澡去吧。” 丁景仪抱起双臂,叹息一声开了腔。他的话语虽然并非彭原学过的任何语言,声音也并非人类的喉咙能发出的,却一字一句清晰地流进彭原的耳朵,有如同声传译。 “时运不济,我竟然沦落到需要学徒供养的地步。算了,躺下吧。” 彭原听懂了:他要他养他! 彭原还是先在隔壁超市买了睡衣和杂七杂八的洗浴用品。两人买了票进到换衣间,换衣间里水汽四溢,满地潮湿,有几个等活的搓澡大爷百无聊赖地刷着短视频,充满了愉快的土味气息。 丁景仪关上门,站到彭原身后。彭原回头瞄了一眼,尴尬而熟悉的空气再次从两人之间弥漫而起。 “你干嘛?” 丁景仪蹲低了些:“隐蔽一些脱衣服。” 彭原内心又浮起了问号:“你这个身高……我也挡不住你啊。” “哦,对,”丁景仪从彭原背后走了出来。空中帅了一分钟之后,他的智商妥妥地掉线了。 彭原脱去衣服,几个月的田野调查给他的身体留下了健康的肤色和线条硬朗的肌肉。丁景仪坐到换鞋凳上,目不转睛地看着彭原,那眼神离糖爹差得远,像是在打量阔别已久的老友,充满和善和感慨。 “脱呀,”彭原打开购物袋,取出买的大号密封袋,“袍子放这里面。” 丁景仪转转手腕,红色长袍如同影子一般从他身上四散而去,规整地纳入洗衣袋里。他的皮肤和脸色一样苍白,身体曲线流畅,又有些单薄。 彭原有股想抱他的冲动,这冲动迅速被理智摁回了垃圾桶里:这家伙活着是古代人,死了是文物,不能乱碰。感情系统立刻上线开撕:先前骑了人家,这会又是文物了,渣男程度和左恒比起来怎么样? 纠结最后,又变成了沉默。 丁景仪低头打量着彭原,目光定在他的某处:“还是我的比较大。” 彭原的担忧瞬间散到九霄云外,立刻上线了嘲讽系统:“这都能看出大小来,大人您可真是个人类学家。” 丁景仪后退一步:“我的大哦。” 彭原咧了咧嘴:人类的本质是复读机就算了,恶魔也是? “不比大小,开赌违法,”彭原拎起购物袋扔了过去,“里面有洗浴用品,拿着,别喝了。” “你的比较小啊。” 丁景仪笑呵呵地接住购物袋,脚下一滑,仰面摔倒,“咚”地一头把换鞋凳砸得飞了起来,地面瓷砖也瞬间裂了个缝,购物袋掉在地上,里面的散装洗浴液摔了满地。换鞋凳也落了地,溜溜地滑到墙角不动弹了。 搓澡大爷握着手机看了过来:“四人座都能搬动,能耐!” 彭原非常确信搓澡大爷是有圈子的,要是让大爷拍了视频:澡堂两裸男比大小比出人命,指不定一个小时之后就被公众号拿去上热搜了。彭原赶紧做了个“停”的手势,大爷见到外国脸,顺势比了个ok就把手机摄像头挪开了。 彭原在胳膊上缠了干浴巾,把七荤八素的丁景仪拉起来:“看看,现世报懂吗?不许拿我开玩笑。” 丁景仪踩上拖鞋:“意外而已,我不觉得你有什么好运气。” “行吧钢化膜大人,看您的寿命够摔几次,”彭原一手把东西锁进储藏柜,一手把丁景仪带进浴池。 丁景仪拽住浴池往更衣室的门:“我还是要说,你的核心比较小,大概就一粒豌豆那么大。” 根据文献中的传说部分,“核心”是恶魔能量的结晶,位于脏器之中,统称“恶魔核心”。彭原是知道的,但他是个人,绝不可能有这种东西。 彭原拽住丁景仪:“胡说八道,我怎么可能小,我根本没有。” 搓澡大爷放下了手机:“小伙子入乡随俗啊,别说这些太监话,不吉利!” 第 11 章 洗浴区没几个人,时间还是太晚了。丁景仪看着大爷荡漾的浴池,摇摇头,大概是嫌不好吃。彭原就把他领到淋浴区。 彭原打开花洒开关:“这样打开,试试水温,感到合适了再站进去。” 丁景仪注视着开关,他的目光落到水管上,又随着水管在浴室里走了个来回,最终停在天花板上的终点。彭原知道他是职业病又犯了。 “不可能,”丁景仪站到彭原左侧的花洒下面,把开关拧到头,一滴水也没出来。 “坏了吧,你换另一个。” “你的核心大概和婴儿一样大,怎么施放召唤魔法的?不可能。” “纠结这个啊,”彭原从盆里拿出浴球,套到手腕上,“我也不知道,每次召唤都会把供品消耗光,但什么都没出来,这次不知道怎么213号自己飞来了,然后你就来了。” 丁景仪摇摇头,他也不能理解。他走到彭原右边,开关拧到了头,还是滴水未出,换了第三个花洒还是一样。 “没有人成功实践召唤魔法,它需要极大的能量和技巧,”丁景仪走到第四个花洒下面,“我相信你会有足够的技巧,但你的核心那么小,能量也不会多大……怎么做到一次打破两个禁忌的?” 根据艾洛温的魔法解释,召唤魔法本身是时空权能的一种,让被召唤者从一个空间转换到另一个空间。 “我是个人,讲道理不该有恶魔核心,还在丹田位置,叫内丹吧,来一套降龙十八掌!”彭原在花洒上套上塑料袋,自配语音“砰”了一拳,“你觉得呢,为什么会这样?” “这个魔法一定有什么我们不知道的……我感到我的核心有所改变,”丁景仪苦笑一声,揉了揉后脑,“也许是召唤魔法的效果?把我的一部分核心放到了你身上,一小部分。” “而你也有我的一小部分知识,也许是最核心的一部分。” 破案了,这个魔法看起来还挺公平的。 彭原脑中灵光一现,丁景仪具有工程经验,加上考古知识,如果能前往迷雾大陆考察,没有比他更好的帮手了。彭原脑中顿时闪过无人机和挖掘机在迷雾大陆恶魔之间奔跑的情景。然而这快乐太过短暂,还没到一口奶茶的时间:迷雾大陆早就消失了,给彭原一个考古专用挖掘机也没用。 丁景仪指了指第七个花洒:“这个洗浴器还是不行。” 彭原从自己的花洒下面出来:“用我的吧。” 丁景仪伸手探了探水温,走了过去,水流立刻停了。先前他拧过的花洒却一个个欢天喜地喷出水来。 丁景仪转向彭原:“你搞我?” 连着被八个花洒嫌弃,只有运气能解释了。但那个很有现代风范的“搞”字让彭原脑子里闪过一丝奇怪的画面。与此同时,风神翼龙和“量力而行”四个字同时跑过他的脑海,字幕下面就是挖掘机。彭原就从作死的边缘退了回来。 “我搞你还会把花洒让给你?”彭原反问。 丁景仪满脸怀疑挪到彭原身侧,打开了第九个花洒,依然是没有水出来。 “应该是管道坏了,动动你工程师的小脑袋,”彭原抱起双臂。 “定向诅咒也能达到相同的效果。” “讲道理,我不会。” 丁景仪盯着彭原,双眼里充满怀疑:“召唤魔法属于权能魔法,它是最高级的魔法之一,这都让你施法成功了,你却说不会定向诅咒?” 就好比一个人推理出了费马定理却不会算微积分函数一样,骗鬼。 文献里有定向诅咒,但是彭原没学会,因为这个魔法不是用人类语言记录的,解析并不完全。他不知道该说什么,此时说什么听起来都像装逼。 于是他决定说实话:“文献里只有召唤魔法是用拉丁语记录的,其他的魔法都是无法完全解析的语言。” 丁景仪眼中的怀疑更重了:“魔法师可以保留自己的实力,但要以使人信服的方式。” 旁边的大爷投来迷惑眼神:“这俩小伙子喝多了?” 两个人在公共浴池里讨论魔法,怎么看起来都像发酒疯。彭原和丁景仪对视一眼,停到远处的角落。 彭原打开第十个花洒,试了试水温:“我去找老板问下,是不是水管出了问题。” 丁景仪站在第十一个花洒下,顺手拧下开关,一股冷水兜头浇下,有如山洪。 “……不用了。” 你喷你自己可还行,彭原见了,也不再担心,自己洗起来。丁景仪把湿漉漉的披肩发拢到脑后。水慢慢热了起来,在他瘦削的身体上罩了几层轻盈的雾,有种飘飘欲仙的气息。 丁景仪打了个响指,热水自动汇聚起来,形成塑料袋笼罩的效果。他摸了一个防滑凳背对彭原坐下,修长的四肢慵懒地伸展开来。白龙、人鱼、天鹅,一系列奇幻比喻瞬间占据了彭原的脑子,强行让他的理智下线。 “有没有人说过你很美?”彭原问。 热水下来,丁景仪的神经也放松了不少:“马屁当然有。我参与了一些工程,主要是哈尔隆妮的神殿,参与工程的人很多,每个人都想捞点好处。马屁,钱,必不可少。” 哈尔隆妮是艾洛温中心的小城,诸神认定的降临之城。也是魔法师奥林的领地,他因为这块封地又被称为“哈尔隆妮亲王”。 “小施工队也可以接国家外包吗?”彭原挤出洗浴液,擦到自己头上。 现有的文献只记录了部分神殿的建筑情况,至于工程施工和分包的细节就无从得知了。 “工程全部都是魔偶和魔兽完成的,没有人类插手的余地……” 难怪文献中缺乏详细记载!艾洛温有大型的飞行魔兽,在空中飞行不会留下痕迹。魔偶又被史学家认为是古代的机器人,在魔法作用下,它们可以化为泥土,和普通的泥土没有区别。 这下回去可以同时完善建筑文献和魔法文献,搞不好还能发个论文提前本科毕业保送研究生!两开花!彭原美滋滋地一拍大腿,洗浴液“啪”地飞溅出去,不偏不倚喷了丁景仪满背。 丁景仪的脑袋拧了个骇人的角度,他说:“你故意的?” 彭原脱口而出:“这个转法脊椎动物里也是没谁了……猫头鹰?” 丁景仪红色的双眼亮了一下又恢复了常态。他也许不理解猫头鹰的生物学意义,但它是迷雾大陆公认的神鸟之一。传说恶魔女帝菲莉艾雅从南鱼座降临地球时,迎接她的地球猛禽中就有猫头鹰,它也是她最宠爱的鸟类没有之一。 丁景仪先是沉默片刻,紧接着回手掸了一圈,最终面向彭原:“给我洗干净。” 彭原从误发的猫头鹰彩虹屁和里回过神来,富有骨气地回了一句:“你自己冲一下呗。” 丁景仪的眼中又恢复了愤怒的小火苗:“给我洗干净。” 周围的水汽瞬间凝结成了大大小小的扁平水滴,彭原毫不怀疑浴室的水量足够搞一场洪灾魔法。 恶魔要你撸他,现在就要,不然喷你!彭原赶紧拎盆接水,给浴球打上沐浴露,给丁景仪擦洗起来,香喷喷的气息在两人之间弥漫,异化的扁平水滴也恢复了原状,效果堪比工业雾化机。洗个澡都要这么惊心动魄! 丁景仪问:“那个球是海绵吗?” 彭原想了想:“是聚乙烯。” 澡堂魔法师能理解现代工业吗?彭原想着,只听丁景仪叹了口气,不再说话,紧接着发出一声愉快的“嗝儿”。彭原根据做人多年的经验,识别出这是一个标准的饿嗝。先前几百块钱的饭,大概率是吃到黑洞里了。 丁景仪端起盆,一头扎进水里。空气再次安静,只剩水流的哗哗声。 彭原的脑子顿时源源不断地滚过“吃瘪”两字。 第 12 章 闹钟响了,彭原从沙发上爬起来,把手机闹钟摁住,呆坐了一会,昨夜的事情走马灯般在脑子里跑过。 昨天召唤来了恶魔,花了三千多块把213号文物保住了,被恶魔送回学校归还了文物,给恶魔洗了个澡没让他满意,晚上回来满屋的零食都被吃了,床还让给了恶魔…… 多么奇遇的昨日,然而今天依然是要做家教恰饭,而且讲义还没做完,他快觉得自己是工具人了。 彭原打了个呵欠,忍住睡意划了一下手机,家教辅导的女生发来一条消息: “老哥,我爸爸昨天车祸受伤了,我们家上午在医院,晚上来辅导可以吗?” 彭原想起女生家里是一辆马自达,搞不好就是车祸时第一个撞到马路边上的,他赶紧发了个66的红包过去:“祝平安,晚上见。” 恰饭延迟还倒贴,彭原放下手机,躺回沙发,脑子里过了过昨晚到现在的账单,还有在卧室呼呼大睡的吃货恶魔,内心翻起一阵肉疼:二十出头还没毕业就开始享受已婚般的待遇,支付召唤恶魔的供养,被社会毒打。 彭原放下手机,套好衣服,轻手轻脚摸进卧室。家教资料放在书桌上,彭原本来想在公交车上把没完成的讲义做好,现在时间又不紧张了。他把它们清点好装进帆布袋里,帆布袋也是精品店的赠品,纪念他的黑脸猫生涯。 丁景仪在旁边的床上一动不动,脸上布满纵横的红色纹样,红色纹样下深上浅,靠近下巴的位置是深红色,额头部位则是接近白色的浅粉。呼吸灯似的闪着红光。经过一夜的休整,苍白的皮肤稍微有了血色。 “这是充电吗?” 彭原伸出手,在丁景仪脸前晃了晃,纹样瞬间消失,皮肤上仅剩浮雕一般的痕迹。彭原赶紧收回手,浮雕上又渗出淡淡的粉色。彭原后退一步,他分不清这是充电还是排毒,但他能确定的是纹样的形态受他的影响,可能是某种能量的显示。 与此同时,丁景仪睁开了眼睛。他先睁开正常的眼皮,紧接着是老虎眼睛一般左右开合的浅色瞬膜,最后才是红色的眼睛。他的外表保持着人类的样子,但细微的结构有所不同。 “阿原?”丁景仪的声音充满了挂逼气息,“我睡了多久?” 彭原看看时间:“昨晚十点到现在,九个小时。” “是吗,”丁景仪翻了个身,“以新世界空气的魔力浓度,我还以为会睡上个几百年……” 彭原不懂魔法,只能按照风神翼龙进行一番估算。从上楼的几次跳跃来看,丁景仪的恶魔形态并不重,三百斤都算多的,加上一个一百多斤的彭原,弹射起飞基本不可能。丁景仪的翼展不到五米,和身高相比,堪比鸵鸟翅膀了。起飞的动力只能是魔法,能支撑四百斤起飞和达到音速的能量要多少?参考一下无人机。 这么一想,彭原突然觉得丁景仪是个节衣缩食的精算师了。 “那你醒得这么早?” “大概是因为核心,”丁景仪指了指彭原的肚脐,“你的那部分核心能量回来了。” 果然是充电! 丁景仪坐了起来,浅浅的浮雕全部消失了。 “有吃的吗?”他问。 出去吃是吃不起了,彭原在冰箱里找到挂面,教丁景仪用燃气灶煮面、做白菜卤,并禁止他往面汤里放糖。丁景仪对手工产品有着怪异的天赋,第一次做的白菜肉丝卤竟然让彭原吃了三碗。彭原是坚定的米饭党,每年吃面不超过三碗,今天这一次就把一年的额度吃没了 “很好吃但是要注意糖尿病高血压脂肪肝肥胖全家桶,”彭原提醒。 丁景仪没理他,去烧第二锅了,这次的浇头是葱油菌菇,彭原赶紧抱着讲义滚回卧室,把窗户关紧,免得忍不住透支明年的份额。 杀人于餐桌之上,这才是真的恶魔! 面带来的饱胀感持续了一个多小时,做完讲义后,彭原把李云的99+信息过了一遍,其中有一条七千元的转账,备注是:“保护文物奖励及恶魔饲养经费”。 彭原瞬间清醒了:“云哥你这样我可又饿了啊。” 彭原接触过研究生学长和各路考古系导师,知道申请资金是非常困难的事,需要大量的资料证明、价值评估和报告,有时还要走关系放彩虹屁。仅凭李云对红色盾牌的一瞥、单纯的事件描述加上几个账单照片截图,就收到了巨款资金,彭原简直是福神附体了。 彭原赶紧确认收款,余额显示这不是做梦。黑脸猫,突然回血了! 他赶紧发了三个“谢谢老师”的表情,继续查看记录。下一条消息让他的逻辑回到了现实正轨: “阿原,昨天下午三点半博物馆起火爆炸,迷雾大陆的黄金棺材在火灾里炸裂了。你快五点发来了信息,如果召唤魔法真的可行,你召唤来的很可能是黄金棺材的主人。” 紧接着是一条本市新闻,详细报道了博物馆起火爆炸的情况。 战胜饥饿的办法就是划手机,以毒攻毒屡试不爽。彭原敲下回信:“云哥你终于信了。我很怀疑这位是哈尔隆妮亲王暨魔法师奥林,但他自己不认。” 李云迅速回复:“复习一下他的生平,看看有没有线索。” “生平就是吃瘪,他的运气真差得可以,如果是个人随时都会挂逼,我想他就是因为这个不愿承认。他还给自己百度找了个名字叫丁景仪。别问,问就是不认……” 昨晚的一系列尴尬在彭原的脑子里重播,痛苦、恐惧和欢乐都是短暂的,只有尴尬会永远相伴。 李云发来一行省略号和一行感叹号,紧接着是:“注意观察和报告,尽可能保护好其他文物。” 彭原揉揉脸,都带丁景仪去医院经受了各种射线的洗礼,又洗了澡,身上有什么年代记录估计也难以保存了。但是那个情况下,丁景仪以预知力救了左恒,又阻止了油罐车的连环相撞,彭原怎么都不能把他当成文物来看,而是如假包换的一个人,一个好人,超能英雄。 “对了,你觉得他的危险程度怎么样?”李云又发来一条消息。 “他有短期预知、短途快速运输、操纵水和金属的能力。具有社会公德心,”彭原想起,“还特别能吃。” “省事了,见面时就不用安排武警了,有空找个饭店就行了。” 彭原心中顿时凉透了:“有空?云哥,好不容易找到个古代恶魔,你不赶紧点?” “我已经报上去了,走的加急流程,所以银行没开门资金就到账了。但学校还有别的案例要优先处理,而且这个丁景仪的威胁程度不高,你先观察,记得补个报告,周一交。” 别的案例?威胁程度不高?彭原脑子里闪过scp和克苏鲁之类的名词,他接收了李云的报告模板,又把聊天记录扫了一遍,最终望向在吃第三锅面条的丁景仪——他对冰箱存货的威胁程度很高啊! 第 13 章 彭原站在门口,摸遍全身都没有钥匙。衣兜、裤兜、黑脸猫帆布袋,全都没有。这时他想起来钥匙在书桌上,换资料时顺手放在那里了。 彭原按下门铃,没有响。上次门铃没电之后,他就没再装电池了,毕竟没有谁来找他。外卖是吃不起的,快递也全部放在学校自取点。李云虽然和他关系热络,但也仅限于师生网友般的关系。 彭原敲了敲门,门上沾满海绵,毫无回弹感,他轮满胳膊又锤了一拳,徒劳无功。海绵有三厘米厚,不防火不防盗只防左恒,左恒上门两次就弃疗自躺屏蔽名单了。房东之前神经衰弱,给房子内部做全了隔音。敲门是没用的。 先前的便利现在怎么全成了阻碍。彭原挠挠头,看看手机快十二点了,公交全部停掉了。因为上家教的女生明天还要去医院,彭原今晚就讲足了两天的份额,回来就这么个时间。 彭原收起手机,自锁门外的一天终于到来了!真是令人头秃。 与此同时,门却自动敞开,缕缕暖光透到彭原脸上。丁景仪穿着红色毛绒睡衣出现在门口,睡帽上耷拉着两个毛绒恶魔角,他侧身努努嘴,示意彭原进门。 “谢谢……你怎么知道我回来的?” “我不聋,”丁景仪踩着人字拖,啪嗒啪嗒进了厨房。 “猫头鹰级听力。” 彭原迈进了门。出租屋还是一样的出租屋,多了个能为他开门的人,变得有些不同了。 丁景仪“哼嗯”了一声坐回餐桌前,语意不明,彭原也没有彻底破译恶魔语言,只是听起来有几分释然——像是刚从孤独中解放。 恶魔自己在家会觉得寂寞吗? 电视没关,彭原出门前应丁景仪的要求拨到了军事频道,屏幕上播着世界武器大赏,东风快递使命必达美日加急什么的。 “你以前还负责军需吗?”彭原脱掉帆布鞋。 “一部分,”丁景仪坐回桌前。 “感觉怎么样?导弹。” “如果这些武器真是人造的话,那么当代的人已经达到了神灵的高度。” 丁景仪在椅子上蜷起腿,活脱脱一只山火现场跑出来的鹿、尴尬群聊中的沼跃鱼,恐惧而故作镇定。 “好啦放轻松,大炮一响黄金万两,平时用不上导弹的,”彭原换到了机顶盒的网剧,犹豫半天选了《唐顿庄园》。丁景仪好奇的目光落到屏幕上。 餐桌上摆着雪平锅和瓷碗,几颗咸菜根如同标本一般陈列,不知道是第几盆面条的残迹了。千年前的亲王,如今吃咸菜面条!彭原眼前浮现出“阶级跌落”四个大字。 丁景仪摆摆手,锅碗筷子在魔法的作用下自动飞到水槽里。他打开桌上的云南白药,用棉签涂到指甲上,愉快地摩擦起来。 又到了大开眼界的时刻,这是精致还是骚操作呢? “你干嘛呢?”彭原把帆布袋放到桌上。 “磨磨指甲,”丁景仪回答。 彭原点开购物软件,搜了下“磨指甲”:“可以买专用的美甲棉。” 丁景仪停了一下:“还有这种东西?” 彭原自己对美妆保养一窍不通,认知里没有相关的记录,自然不会通过召唤魔法传给丁景仪。而丁景仪虽然有保养的意识,但对当今的小道具毫不了解。 彭原望着丁景仪陷入思索,他打开报告,填入一连串问题。 “你没想过网上搜一下?”彭原挠挠头。 丁景仪也愣住了:“你留给我的知识里并没有这个选项。” 彭原记了下来,加上自己是猜测:丁景仪能理解语言和典故,但却不理解手机,也不知道互联网的用法,这能推理出什么?语言是十二世纪之前就存在的,但手机和皮搋子是近代的产物。彭原挠挠头,写下结论:召唤魔法传递给被召唤者的知识,受被召唤者所处的年代限制,晚于被召唤者诞生的知识,需要重新理解。 简直是一本正经的废话!这个蠢话题必须翻篇了。彭原翻出备用机递给丁景仪,简单交代了购物、问答、搜索引擎和短视频软件的用法。 就在丁景仪摆弄备用机的时候,彭原从帆布袋里取出一套红色运动服:“你的衣服我送到学校去做检测了,这是给你买的替换衣服。鞋子在柜里,你可以随便穿。” 丁景仪打了个响指,运动服凭空抖开,他露出外卖里吃出头发一般的表情:“我更喜欢身上这套,多穿了一晚,有感情了。” 彭原看着那套恶魔角睡衣笑出了声:“大人,你那是睡衣,穿出门不卫生。这运动服适合外出,而且满大街都是,不起眼。” 丁景仪的眉毛抖了抖:“我想想办法吧,你有没有针线?” 彭原从赠品杂物箱里找出一盒针线,给运动服拍了个照片。看着丁景仪拆衣服的时候,彭原在报告上写下“具有拆解、缝纫服装的技能”,就对着浮空的布片和自动飞舞的针线发起了呆。 遇到丁景仪之后,彭原的运气变得火箭一样,仿佛上帝给他开门开窗又开了天堂。他先是破格获得了研究资金;家教课走得太晚,人家也给了打车补贴,不过彭原自己图省钱坐了公交车,为了去夜市给丁景仪买衣服。 彭原在夜市买衣服的时候碰见了左恒,但一个猪脑警告就把他吓跑了,让彭原怀疑自己有点防御过度。 彭原飘了,在精品店关门之前挑战了一下盲盒,虽然还是没抽中黑脸猫,但却抽到了隐藏款的豹纹猫。彭原并不长草,恰好旁边有一对老妻少夫情侣,小奶狗男生闹着要,富婆阿姨就买下了,彭原省了挂网站寄快递的麻烦。 正在彭原发呆的时候,运动服上衣自动挂上衣架,版型明显周正了许多,多余的细小布料变成了绑带和条纹,平添了一份城市机能的气息。几十块的夜市地摊货瞬间变成了小有设计感的单品,彭原不由摸了摸运动服:“牛逼啊大人!” 丁景仪抱起膝盖:“少拍马屁,你有什么愿望?” 召唤恶魔终于要求你许愿了,有内味了! “迷雾大陆实地考古!” 丁景仪翻了个白眼:“现实一点,我都不知道它在哪。” “那你……夜观天象一下?” 迷雾大陆的魔法体系里包含星辰魔法,它是中世纪的占星术,在当代科学体系里对应天文学。星辰魔法属于高级魔法,文献中只有恶魔和神灵施法成功的记录。 文献中留有迷雾大陆升上天空化作新星的传说。如果施法成功、定位到迷雾之星,搞不好还能和外校天体物理系的联动一下,近距离接触高级极客,快乐爽过吸维他柠檬茶。彭原感觉自己又飘了。 丁景仪把下巴搁到膝盖上:“不行。” 彭原凑了上去:“大人,这个文明里男人说自己不行是大忌。” 丁景仪哼唧起来,什么“星辰魔法需要变回恶魔形态才能施法”“消耗魔力太多,一时吃不回来”“当代环保太差,空气里没有半点魔力”“下次施法等一百年吧”。 彭原赶紧掏出魔芋丝零食:“你要吃多少啊,我让老师和学校申请经费。” 丁景仪呼噜噜地嚼起了零食筐里摸出来的魔芋丝:“我用你养?” 现场真香警告,彭原想忍住笑,但还是一连串地“哈哈”了出来,他怎么也是专业的大学生,大多数情况是不会笑的,但特别好笑的时候除外。 丁景仪也感觉到了不对,一口咽下魔芋丝:“你换个别的愿望。” 彭原脑中灵光一现:“黑脸猫盲盒!” 他迅速解释了抽盲盒的血泪史,丁景仪听罢笑了:“小事的好运不难,明天你照常去抽。” “成了给你买两盒鸡腿饭!”彭原搓搓手。 凌晨三点。 “恶魔具有超乎寻常的设计能力和手工制作能力,”彭原把运动服的对比照片放入文档,发给李云,报告暂时告一段落。彭原躺在沙发上,怎么都睡不着。好事过多,他忍不住感觉自己要倒点霉才能让生活恢复平稳。 漆黑的卧室里发出了“嘤嘤嘤”的响声。彭原一个鲤鱼打挺坐了起来,第一反应是空调外机坏了?但现在暖气还没有停,开空调有点奇怪。 在他思索的时候,又是一声“嘤嘤嘤”,听起来和水獭、狐狸之类的叫声有点像。g市依山傍水,野生动物跑到城区的新闻屡见不鲜。以丁景仪的听力,不能毫无反应吧?也可能是个违规成精的狐狸,丁景仪已经被萌死了。 彭原轻手轻脚迈进卧室,点亮夜灯。丁景仪仰卧在床上,鼻子抽了抽,吸气无声,呼气又是一个“嘤嘤嘤”。呼噜怪而已,破案了。 “行吧,打扰了。” 彭原退出卧室,撤回已发出的文档,在生物形态栏里补了一句:“会‘嘤嘤嘤’地打呼噜,需要到医院五官科检查。” 身高两米的恶魔在隔壁嘤嘤嘤地打呼噜,这么刺激谁睡得着!彭原又坐了起来,扫了扫公众号后台和问答网站,全是催更的内容。 “今天写点什么呢?开国女皇菲莉艾雅的十位花美男群臣?第二代皇帝艾因和拿破仑的军事能力对比?太俗了呀。” 彭原关上卧室的门,漫不经心地划着报告,检查着错别字。丁景仪的评论突然闪过他的脑海: “如果这些武器真是人造的话,那么当代的人已经达到了神灵的高度。” “来一个凡人化神的故事吧,”彭原打开记事本。 “上次提到建立神殿的规则,需要战胜哈尔隆妮的领主、魔法师奥林。那么问题来了:能不能有魔法能力强悍的人类通过击败奥林来获得神殿的建筑权? “理论可以,实际也发生过。 “神殿是要给国家上税的,从香火钱里抽。皇帝艾因这个糟老头子精得很,他命令官员对神的资质做了经济上的限制:随从数量、影响力范围、集会场所的收入,诸神需要通过这些审查,才能到达神殿挑战的角斗场。说白了,到奥林这边就是给众神一个面子、做个现场秀。 “艾洛温的魔法天花板是‘时空’和‘生死’两条,从来没有神灵之外的人突破过。生死是由两位神——生命女神和死神掌控的,他们没有留下权能魔法。就是说艾洛温没有死灵法师这个职业。 “有一位叫卡拉斯的人类魔法师,他打破了时空的禁忌,发明了召唤魔法。召唤魔法在当时的效能相当于同城秒送,在小范围内送中小型快递很好用,对物流业做出了发达的贡献。靠着这个魔法,卡拉斯积攒了很多财富,满足了艾洛温规定的条件,层层审核之后,他到了神殿挑战的环节,希望获得‘时空神’的名号。 “消息传来,魔法师奥林又吃瘪了。因为奥林自己养着两支快递队:魔兽和魔偶。魔兽是他的母亲菲莉艾雅留下的运输队,主要负责工程的土木运输,好比长途大货车;魔偶是奥林自己的发明,在运输上起‘最后一公里’的作用,等同于送货上门的快递小哥。卡拉斯的召唤魔法问世,相当于把奥林的全国快递独代挤掉了一截。那个时候的召唤魔法虽然距离短,但时效快呀。 “奥林遭到了额外的挑战,本该生气吧?他却乐开了花,想把魔兽和魔偶打包卖给卡拉斯,然后利用皇族身份做股东,吃瘪吃久了,久病成医啊。 “诸神却不满了,因为按照诸神的观念,时空生于虚无,是先于生死出现的高级存在,也就是说,除非时空神亲自降临,这个名号是不能给凡人的。 “诸神派出刺客准备杀害卡拉斯,却被皇帝艾因察觉了。 “艾因认为召唤魔法是一项重大的魔法改革,具有颠覆诸神的可能。他调动了一切力量,同时命令奥林保护卡拉斯。为什么要命令奥林呢?因为奥林的导师是命运神,她教会奥林所有的魔法,自己更是迷雾大陆神系的统治者。奥林实际是要通过影(跪)响(求)命运神来顶住来自其他神的压力。 “吃瘪是一定要吃瘪的。伴君如伴虎,神王也不是那么好应付的。奥林为了完成皇帝老哥的命令,在神殿挑战之前举行了为期半年的敬神仪式,终于换来了命运神的默许。仪式是要消耗供品的,自然鸡鸭牛羊少不了,半年都是奥林自掏的腰包。对于资本家——啊不封建帝王,宰他的钱包和宰他一样疼。 “卡拉斯在神殿挑战上选择使用权能,魔法师奥林则出奇地选择剑和盾作战。卡拉斯用空间魔法将对方缴械,最终获得了修筑神殿的资格,成为了迷雾魔国艾洛温认可的‘时空神’。 “神殿挑战结束之后,两人彻夜长谈。卡拉斯感谢奥林的帮助,但他不想接手全国的物流体系,因为他心里有acd数。卡拉斯虽然有时空魔法,但他是个技术宅,随从也是宅宅,可能还有社恐。这一系的经营能力和恶魔贵族没法比。 “卡拉斯最终决定分享召唤魔法,也就是技术入股,比起赚钱,他更喜欢研究新的魔法,不想做企业家。奥林同意了,因为命运神对他设下了大大小小的限制,中心思想就是:召唤魔法是渎神的魔法,不许学! “两人当场就定下魔法契约,也就是现代的合同。然后就是吃喝玩乐的一天,两人喝得多了点,在爱神的作用下发生了不该发生的事。 “奥林第二天睡醒立刻悔青了肠子,在一切场合上回避卡拉斯。卡拉斯反而觉得大家是一辈子的朋友,没什么不可说的。接下来奥林就开始了他的日常吃瘪,后话不提。 彭原点下发布按钮,满足和睡意同时涌上身体。 第 14 章 丁景仪蹲在墙头,潮湿的气息从四面八方弥漫全身,透明的雨伞浮在他头上。 他深吸一口气,雨水的清新和初春时有时无的寒冷同时渗入鼻腔。人流从j大的教学楼一涌而出,雨伞像星星点点的油彩泼在灰色的地面上。丁景仪就从一个猫脸图案的伞下面发现了彭原。猫伞向学校内的小吃街移动而去,停在鸡腿饭的摊位前。 “这么信得过我?”丁景仪顿时头痛了起来。 他揉着脑壳,一只湿漉漉的流浪猫趁机绕着他的腿蹭来蹭去。 “碰见阿原是走运了,”他垂下手,用手帕纸擦擦猫头,“猫也早些走运,找到养你的人,别在外面饥一顿饱一顿了。” 流浪猫似乎是听懂了,“咪”地一声在他脚上躺下了。 “我可不能养你啊,”丁景仪苦笑着,把用过的手帕纸放进伞柄上挂着的塑料袋里。 丁景仪对自己生前的事记得断断续续,但他很清楚自己是切实死了,也隐约记得艾洛温是怎么对待复活的古尸:全部送去研究,剖得干干净净。复活是神灵权能的事故,必须掩盖,复活者的下场通常以凄惨告终。这种倒霉不是不能忍,但没必要。 所以被彭原召唤叫醒、投喂、送医、藏在住处,丁景仪怎么都觉得自己是走运了。运气能持续多久?他的运气向来很差,不敢多想。 猫伞闪了闪,从小吃街到了校门口,丁景仪延迟了片刻,离开透明伞,跃到猫伞旁边。 “去抽盲盒?”丁景仪问。 “你在等我啊,”彭原举起手里的便当盒,“鸡腿饭买好了,我们抽好就去吃吧。” “没抽到怎么办?”丁景仪接过,冷风吹得塑料袋哗哗响。 “抽没抽到也要吃饭呀。你早点把电充满就早点施法,看看迷雾大陆在哪。” 丁景仪嗤了一声:“胡思乱想。” 盲盒机闪着花花绿绿的光,丁景仪踩上台阶,把塑料袋扔到门口的垃圾桶里。 “黑脸猫日常来抽黑脸猫啦,”莉莉姐对彭原招招手。 橙色的美甲花纹让丁景仪楞了片刻,这个文明的女士可以把指甲保养得如此完美!可见是个不用苦力的好文明!刚才那句招呼也让他读出了熟识的意味。丁景仪记得自己有过很多老朋友,但此时没有一位在身边,心中不由羡慕起来。 “来啦!”彭原掏出手机。 “来啦!”精品店里面传出一个阴魂不散的声音。 丁景仪可以感到彭原每个毛孔里散发出的紧张气味,他脑中的翻译系统冒出一行字:“怎么又是这个智障嗡嗡嗡的真让人头秃”。丁景仪当然听不到彭原的心声,只是这个突然出现转译系统让他感到一丝丝尴尬。 左恒从店铺里面大大咧咧地踱出来,身后跟着火钳和小明,三人手里都满满当当的,花、蜡烛、礼盒红糖、日产保温杯热水袋一应俱全。莉莉姐拿起扫码枪,不紧不慢地开始结账。 丁景仪舔了舔嘴唇,左恒身边飘来的空气弥漫着满足和调戏的气息。 “黑脸猫,来来,”左恒放下东西,勾勾手指,“叫一声男朋友,这盲盒机我买给你,想要多少猫都有。” 丁景仪侧过身,在彭原和左恒之间形成一道屏障,他觉得自己在这个场合做不了墙,顶多是一道蚊帐。 左恒也愣住了:“糖爹这身是哪家的绝版联名,虎扑和毒上能买?” 丁景仪没理他,指指盲盒机问彭原:“他送过你这个没有?” 彭原黑着脸说:“送了限定款,我退回了。” “不是很懂。” “不是很懂?你都学会这个了?” “他不是很懂你的爱好,我也不是很懂他一个学徒怎么有钱追求那么多人,”丁景仪指指出示二维码买单的左恒,“男人,女人。” 虽然丁景仪不知道红糖是干嘛用的,但在他的观念里,花只能送给女士,就算是艾洛温的国花玫瑰也是如此。模糊的记忆提醒丁景仪,曾经有男子送玫瑰给他,他喜欢得差点就地爆炸,事后却被同僚背后议论了好多年。 左恒推了丁景仪一把,真是离开回忆幻想的最佳助力。丁景仪像个蚊帐似的晃了晃,手里的鸡腿饭却猫头鹰脑袋似的纹丝未动。 “怎么了糖爹,你还想帮黑脸猫抽盲盒?” “别碰他!” 彭原压低声音,隔着衣服抓住左恒的手腕,把他从店铺里拽了出来。 “呵?”火钳和小明对视一眼,“黑脸猫吃枪药了?主动开团二打一?” “打什么架,监控就在头上,讲道理,”彭原握紧了拳头,“这位丁景仪是学校的外聘研究员,已经在办讲师转正流程了,你得罪他还想毕业吗?” 丁景仪没见过彭原发火的样子,但他很确信彭原在发火,而且火到想把左恒脑子里的水锤出来的地步。不过比起火气,这更像饱受骚扰的无奈。临时编纂的套话充满了急中生智的味道,但更多的是克制。 丁景仪一时不知道该如何评价彭原。能实践召唤魔法的人本来就不多,彭原在魔法上是无可置疑的强者。然而面对死缠烂打广撒网的泡学男,正统和道德反而让他成了一个彻底的菜鸡。强和弱的极致同时集合在一个人身上,丁景仪每一个认知细胞都在“呵呵”地喊着矛盾。 “找个没监控的地方呗,”左恒拽住彭原的衣领,“打输了——” 彭原锤开左恒的手:“打赢了蹲监狱,打输了进医院。” “你们要打去练舞室打,”薇薇姐放下扫码枪,冷冰冰地说。 火钳和小明放下东西,作势来劝,动作活像两个树懒:“老恒,算了算了,皇太后还等着你表功,去晚了雨停了她大姨妈不疼了,东西白买了。” “这口气老子必须出,揍他!”左恒对彭原踢出一脚。 丁景仪见了这一谜之招式,脑子里不知怎么闪过“清汤挂面”一词,彭原给他留下的语言系统自动跟上,加了“小学生”“幼稚”等一系列弹幕。丁景仪不由问自己:当代学生的脑子是这样吗?每天都有这么尴尬的信息跑过? 丁景仪一手拿便当,一手摁住左恒:“大家都是成年人了,打架没什么意思,不如赌一赌来得开心。” “赌什么?” “这个,”丁景仪指了指盲盒机,“黑脸猫要是下一盒抽出了黑脸猫,你就别找他麻烦。” “赌得够大,”莉莉姐鼓起了掌。 火钳和小明耸耸肩,忍不住笑出了声。有个假外国人同学因为抽盲盒快三年没抽到黑脸猫普通款的事,在j大早就形成了校园怪谈般的典故。莉莉姐也做些直播带货,其中有一档定期节目就是专门播欧脸非酋彭原抽盲盒。黑脸猫系列赠品就是这么来的。 “丁老师挺有意思啊,还没上任就想给学校破除封建迷信,”小明掂了掂胳膊上的购物袋,提手纷纷滑到手肘,“来来录个视频。” “同一个世界同一个梦想,见证丁老师的翻车时刻,”火钳也掏出手机。 莉莉姐出了柜台,直接上了反光板柔光灯三脚架,阴天下雨,她还开了正门的顶灯,这么一来,直播全家桶齐活了。 “可以啊,”左恒笑了,“黑脸猫要是没抽到,就做我男朋友,之一;糖爹这身联名扒给我,立刻马上就要。” “矮子,你穿不了,”丁景仪笑了笑。 “注孤生吧,”彭原掏出手机,对准盲盒机付款二维码。 丁景仪抱起手臂,“结果定向”魔法是兼具时空和命运权能的概念魔法,在原理上比正统的权能魔法还难一截。如此强大的魔法却用来抽个几十块的盲盒…… 手里的鸡腿饭有冷掉的趋势,丁景仪就什么都顾不上了。这个文明的食物变革实在超过了魔法发展的速度,酸甜苦辣咸什么滋味都有,煎炒烹炸随便一排列组合对胃招招致命,说不想吃那是假的! 莉莉姐打开直播:“假外国人黑脸猫又来抽黑脸猫了,黑脸猫和各位老铁打个招呼!” 彭原接过莉莉姐给的口罩戴上,对准摄像头招招手,动作标准得像个演员。 “我来抽盲盒!今天也是怒吸黑脸猫的一天!” 彭原教会丁景仪的第一个应用就是聊天,还把备用机留给了他。上午四节课的间隙时,丁景仪断断续续地知道了黑脸猫盲盒的校园怪谈。 彭原在运气方面是完全的非洲人,为了这个黑脸猫盲盒,j大和莉莉姐操碎了不知道多少心。最初彭原是在新生群里知道盲盒的,本来是抱着喜欢的心态来看待,购买也很克制,隔三差五还在二手货app上回个血。然而一年下来,几套猫盲盒都差黑脸猫,彭原的非洲历史就开始了。 学校周围交通不便,最初大家组群在小程序上抽盲盒,彭原就是那时候认识了左恒。黑脸猫是普通款,一盒十二个,一个群怎么也抽得到一个了。为了把黑脸猫留给彭原,群里产生了手游抽卡一样“垫”的做法,就是根据在线人数先固定几个人抽,如果前面的人都没有抽到黑脸猫,再喊彭原来抽。垫的同学由五个加到七个最终加到十一个,彭原还是一个黑脸猫都没。 丁景仪对键盘输入并不熟悉,就发了语音:“也就是说那一盒十二个是没有黑脸猫的?” 彭原用文字回复:“中文系的同学还给这种现象起了个代号,叫‘十一必无黑’,意思是如果给我垫了十一个还抽不到黑脸猫,那这盒就没的。” 事情越传越邪乎,最终成了j大的绕口令传说:“黑脸猫抽黑脸猫脸黑无猫。” 盲盒群也渐渐壮大,甚至有些人加群就不是为了抽盲盒,而是为了参观表面欧皇实际非酋、写作非酋读作恐怖的黑脸现场。 事情传到精品店店主莉莉姐那里,她抓住商机购置了盲盒机,种类全进货快,j大盲盒群隔三差五组团来抽,虽然销售模式上开了历史的倒车,结果却也和校园传说中的一致。 莉莉姐心里犯起了嘀咕,有心给彭原黑箱几个去去晦气。所以盲盒机进货时她会掂一掂,猜猜哪盒是什么猫,但厂家工艺做得好,各个盒子配重几乎完全一致,她这个黑箱两年多都没发出去。 彭原按下支付按钮,盲盒机闪烁着霓虹光,取物口发出“啪嗒”的响声。彭原掏出盲盒,撕开封口。 “见证奇迹的时刻到了——” 一张黑黑的猫脸映入在场所有人的视线。 又是令人尴尬的安静,最怕空气突然安静。 莉莉姐是第一个反应过来的:“黑脸猫抽黑脸猫脸黑也有猫!今天我们的绕口令终于上新!j大的校园怪谈之一——就此终结!那么接下来黑脸猫的挑战是不是集齐999套黑脸猫来召唤神龙?我们拭目以待,各位老铁别忘了点赞哦!” “抽到黑脸猫啦,下次见!” 彭原对着摄像头摆摆手,一把拽下口罩,把黑脸猫盲盒揣进外套的内袋里,紧贴心脏的位置。 结果定向,成功!丁景仪松了一口气。 左恒抡圆了手臂冲向彭原,他有一口气撒不了! 先前破除迷信般的抽盲盒太过刺激,在场的人还沉浸在余韵之中。只有丁景仪握着左恒的手腕把他提了起来,顺手把掉出来的钱包塞回他衣兜里。钱包“咚”地一声滑到了底,好像左恒的脸皮。 丁景仪贴上左恒的脸:“刚才答应什么忘了?他抽盲盒,我抽你。” 火钳放下手机,小明笑呵呵地到丁景仪身边:“同学太冲动了啊,老师多包涵,算了算了。” “算了”是解决问题的常见办法。丁景仪松了手,火钳拽住左恒:“皇太后催进贡了,搞快点。”三兄弟就这么拉拉扯扯地走了。 莉莉姐也收了设备:“牛啊黑脸猫,请福神了?一下给我节奏打乱了,下期直播我想好播什么了再微信找你。” 丁景仪笑了,他觉得自己藏到了一床名为新世界的被褥之中,不需要像过去那样时刻紧绷神经、疲倦地生存。他可以维持生活,时不时添一点小乐趣。 两人和莉莉姐道了别,往出租屋去了。进了住处,彭原才回过神来:“景仪你的魔法……是真的!你这个魔法……打破校园怪谈、消除封建迷信!” 魔法破封建可还行,丁景仪扶额,。 “你一个……现代人,竟然信魔法和运气这些东西,太不科学了。” 丁景仪简直不敢相信这话是他自己说出来的。魔法是真的,复杂而正统,曾经是他的立身之本、严肃且不容置疑,此刻为了一份鸡腿饭用力过猛。 彭原把便当盒推向丁景仪:“当然信啊。” 便当盒“啪”地一声开启,热气随着照烧的甜香弥漫开来,两人的饭盒里都有汤、菜、米饭和一个鸡腿,丁景仪那份多了两个扇子大的□□腿。 “所以给你加鸡腿。” 彭原笑眯眯地从胸前取出黑脸猫,放到两个饭盒中间,“咔嚓”了一张直男摄影。 丁景仪在香气之中眼前阵阵发绿,也顾不得刀叉剔骨,戴上塑料手套和优雅彻底说了再见。 第 15 章 丁景仪拉开窗户,天光明亮,他晃晃肩膀,关节“喀喀”响了几声。十点睡六点起的作息是他在艾洛温时不敢想的,凌晨之前离开现场算早退。而且这里比现场安全多了,也不用愁吃饭和住宿。 刚苏醒的时候,丁景仪还以为这是个随地割草的太平盛世,但是他从莉莉姐安放盲盒机的案例里嗅到了一丝危险:在这个文明里,做任何事想要成功都必须非常慎重,而且要造势。至于具体的办法,他还不了解,短时也没法开展。 桌上放着一个黑脸猫钱包,里面是先前剩下的三千多元现金,一分不少。彭原从医院回来就把它放在那了。还有几张招工传单,手机没有锁屏,显示的也是便利店的招工广告。 丁景仪还不想发展什么产业,他的最优解是打个零工挣吃饭钱。彭原对他公开了研究经费并限定了每件事对应的资金,显然,研究经费连吃饭都不够,更别提恢复原貌施展星辰魔法了。 这件事在彭原留给丁景仪的系统里被称作“日结”,丁景仪从系统里提到了很多关键词,优先级高的是“自食其力”,低一点的有“得过且过”,最具争议的是“三和大神”“挂逼”。 丁景仪关上手机,便利店招工的硬性要求是45岁以下,严格些的只要18到35岁的。他的年龄是妥妥超标了,得想个别的办法,弄点工作。 客厅飘来牛奶的香气,丁景仪抽抽鼻子,自动凑了过去。彭原躺在沙发上,盖着黑白花的羽绒被,身边堆满了厚厚的书籍和资料。 “没睡还是早起?”丁景仪问。 “怎么这么问?”彭原放下手中的打印资料,“是没睡……不过你醒了,资料和问卷也好了,就直接说正事吧。” 丁景仪皱起眉头,他隐约记得自己也有过相同的过去:做学徒的时候彻夜学习,负责工程的时候彻夜加班,应付过一段时间,然后生了重病,再然后他就记不清了。但凡忘记的,大多不是什么美好的回忆。 “我有些问题要了解,大概浪费你五十分钟时间,”彭原把杯子递向丁景仪,“喝点牛奶润润嗓子吧。” 丁景仪接过牛奶杯,搪瓷杯子上印着一个黑脸猫,明显是先前直播的产物。他啜饮一口,牛奶里根据他的口味放了两块方糖,甜得刚刚好。 “迷雾大陆已经找不到了,你也暂时没有魔力去定位它。所以我想能不能在文献方面做些突破。” “你要写书?” “还没定,先看看方向,”彭原打开平板电脑推向丁景仪,“这是我做的初版问卷,是匿名的,你放心填……害,做给你一个人的。” 丁景仪这才想明白彭原天天找他聊天的目的,然而在左手奶茶蛋糕右手啤酒炸鸡的引诱下,他虽然没有说出国家机密,但迷雾大陆观光指南肯定差不离了。 问卷有三十题,图文并茂。前十题涉及艾洛温的方方面面,内容比较通俗,配有中世纪风格的插图,看起来像百科全书;中间十题则像是筛选了前十题的结果,内容限定到了魔法和工程,附加了各类图表,丁景仪就有点头痛了;后十题则完全锁定了各种大型工程的细节,没有配图,看起来像是研究的空白。 丁景仪转转手腕,平板回到彭原面前:“从谜题的设置中,我明白你想在不暴露我的情况下利用资料来进行研究。但是有些问题我不能说。” 彭原不死心:“加两个鸡腿呢!” “加一个养鸡场也不行——害,我是黄皮子吗!要什么鸡啊。” 丁景仪卷起睡衣右臂的袖子,左手从右手指尖滑到手肘,右臂上浮出一个厚重的顺时针金环纹样。 “这是我和皇帝定下的魔法誓约,相当于当代的合同,其中有保密条件的限制,魔法誓约与文本合同的区别是,它是针对结果立刻执行的,不需要公安机关检察院法院,而且你们的法院也没有魔法师。如果我违反了保密协议,这只手就没了,就这么简单。” 彭原揉揉黑眼圈的肿眼,满脸歉意:“抱歉,我的考虑太不周到了,我不知道你是国家的重要官员……” 丁景仪叹了口气,他的记忆并不完整,但身上的痕迹时刻提醒他的地位。艾洛温历代同皇帝缔结誓约的官员数量屈指可数,不是国家重臣绝没有这个资格。要是被同僚知道了他赖在大学生家里有吃有喝,那结果不会比收花好多少,还是匿着吧。 丁景仪有种预感,自己天生是个懒货,投胎这件事做得应该也不错,眼看着就能千秋万载地躺平,却不知道因为什么事情赶鸭子上架变成了搬砖狗。简直是机械降神般的吃瘪! 所以对于彭原的辛苦,他奇妙地感同身受了。 丁景仪吸了一口牛奶:“你可以考虑更广泛的领域,不必拘泥于工程。” “魔法呢?” 丁景仪犹豫了。 彭原找了几个没课的下午带丁景仪出去玩,偶然路过了g市博物馆,提到了火灾。据说当天g市的消防车都出动了,博物馆仍然烧掉了一半,消防员纷纷表示邪性。根据调查结论,是火灾事故引起了黄金棺材的爆炸,但黄金棺材是从内部爆炸的,这个细节先被披露,然后舆论四起,报道又被压了下来。 在丁景仪看来,黄金棺材的主人和火焰有着不解之缘。加上彭原当时正在实施召唤魔法,最近的重要供品感应到了魔法的缺失,自动补充并完成了魔法。 丁景仪起初差点吓尿,以为当年的魔法禁忌天花板现在变成了大学生的随便搞搞,简直分分钟降维打击毁灭迷雾大陆。他复原了彭原召唤的现场,仔细复盘,才稍微松了一口气,毕竟召唤魔法是由时空神发明并以人类语言记载的,彭原经过多年研究,操作也准确无误,如果和被召唤者距离不远,成功其实是必然。 困难的是迷雾大陆唯一的文物就在g市,简直是天造的缘分。 “你们国家对魔法师的职业有法律规定吗?”丁景仪问。 “没有。” “艾洛温的魔法师相当于你们这个文明的医生、教师和警察,魔法师受到严格的教育,承担极高的风险,并被要求奉献自己的一切,说难听点就是最好割的韭菜。这个文明用不到魔法,你不必为难自己。” “万一国家有一天需要魔法呢?” “那大概是智人从地球诞生就能推算出恐龙毁灭的概率,”丁景仪熟练运用彭原留下的知识痛击对方。 彭原按按太阳穴:“道理我都懂,你为什么不愿意教我魔法?” 跨服聊天可还行,刚才白费那么多口舌。 “我不太记得自己是谁,但肯定因为魔法师这个身份吃过瘪。我看你单身这么久了,搓个火球没问题。” 丁景仪说完,端着牛奶杯转进卧室,他还有招工广告没看完。 “我们国家又不用外国恶魔承担责任,”他身后传来彭原的声音,“你教我就可以了啊!” 然后在各种杂七杂八的事件里吃瘪?这都不是现代大学生该考虑的事。 丁景仪打了个响指,窗帘自动落下:“睡吧,早安。” 彭原睁眼时已经是下午,丁景仪坐在他对面,把一张身份证拍到他面前。 “我要去打工。” 彭原打了个呵欠,思路不由自主地跟了上去:“啊……你想做什么工作?” “不要求学历年龄、身份证不上系统的。” “那你这个……哪来的呢?” “别问。” 彭原瞬间从倒时差似的迷糊中清醒过来:迷雾大陆艾洛温的重臣要去□□工? 第 16 章 “你这个哪来的,”彭原摁住丁景仪拿出来的身份证,“还不能上系统?” 丁景仪鼻孔朝天:“水果店不用身份证,但是要健康证,我就去办了。” “没身份证怎么办健康证?” 彭原拿起身份证,反复看了几遍,姓名住址号码防伪标志一应俱全,照片上的丁景仪笑靥如花电眼勾魂,看得他心跳加速。背面还粘着健康证,也是信息完备,不用联网的机器检测,是绝对分不出真伪的。 “有什么工作是不要身份证的?”丁景仪又问。 “你先说这个是哪来的?” 彭原晃了晃手里的两张证件,丁景仪抽手抢下,迅速揣走,动作之快人眼根本看不清。 “身份证哪来的?”彭原拽住丁景仪的手腕,“三和大神那里买的?盗用身份证打工违法啊,这可不是去网吧。” 一股轻微的热感传上彭原手心,没有烧灼感,仿佛摸了猫一样。 “快松手,”丁景仪瞪着他,“不然烧死你,我要烧了,我已经在烧了!” 行吧,用目光烧死。彭原感觉丁景仪可能是发动了什么高级魔法,但又被什么不可见的规则屏蔽了,可能世上存在皇帝的魔法吧。彭原双手挠头:“新买的魔芋丝你吃点吧。” “哦?”丁景仪眯起眼睛,刚刚让彭原尴尬,反而还有零食上门,这黑脸猫其实是个软柿子猫吧? 彭原站了起来:“我马上找东西收拾你,上路前吃顿好的吧。” 丁景仪仰天长笑,阳台的门自动打开,零食筐漂浮而出,“吨”地稳在茶几上。 彭原进了卧室,客厅里响着塑料袋簌簌的声音,不知道怎么他想起了那天晚上嘤嘤嘤的呼噜,有如挖耳朵引起的咳嗽。他从书架上取下文献的影印本,翻到记录“被召唤者的法则”的一页。 “阿原,魔芋丝怎么买的都是泡椒味和麻辣味的?”丁景仪的声音从客厅传来,“这能煮吗……” 彭原把文献捶到桌上:“根据召唤魔法的规则,被召唤者必须遵守规则并坦诚自己的过错,身份证哪里来的,你要说清楚。” 丁景仪已经拆了十几包麻辣味魔芋丝泡到小号煮杯里,通上电,用筷子搅动起来。杯子里的热水滚开,汤是均匀的红色,冒着辣乎乎的热气,把旁边立着的手机蒙上一层雾。 “根据被召唤者的法则,我需要你说出身份证的真实来源!我要念咒语了,你听好!” 丁景仪夹起一颗魔芋丝结,汤汁“啪嗒”滴到了彭原的书页上。 “嗯,嗯,吸溜。” 彭原抽出纸巾急匆匆地擦书:“丁景仪,你为了一口吃的,孙猴子不怕紧箍咒吗!” 丁景仪不管不顾地夹起第二个魔芋丝结,颇有真的断头饭架势。彭原迅速抽了书,往沙发上一堆,免得再被魔芋丝汤变成废纸。 “以空间和现世的规则之名,响应召唤者,坦白你的行为——” 丁景仪充耳不闻,继续吃他的魔芋丝,等彭原念完两页咒语,煮杯里的魔芋丝也见了底,丁景仪擦擦嘴,打了个响指,煮杯在桌上纹丝未动。 “洗不了?” 丁景仪戳戳煮杯,全身一颤,青色的光芒从他脚下升起,化成藤蔓般的实体,上面长满肉肉的荧光孢子,松松地缠在他身上。凭着多年老法师的经验,丁景仪不认为轻举妄动会让他皮开肉绽。更多选项充斥了他的脑壳:出虚恭?拉肚子?发酒疯?毒蘑菇幻觉?哪个都比毒打刺激。 “饭可以乱吃,瘪不能乱吃啊,”彭原像是看穿了他的想法,拿起煮杯和筷子,放到厨房水槽里。 不吃了不吃了,丁景仪在心里把头摇成拨浪鼓。 彭原坐回他对面:“身份证哪来的?” “你为了一个身份证,念了十五分钟咒语,你还真念,至于吗?” 丁景仪抖抖手臂,青色孢子“啵啵啵”地炸开三个,喷了他一脸浅绿色的粉,他立刻不受控制地打起呼噜来:“嘤嘤嘤——” 吃瘪了! 丁景仪顿时叫骂起来:“你还是个人吗嘤嘤嘤!人干事啊嘤嘤嘤!” 叫骂和呼噜综合起来,颇有一番情趣。 “哈哈哈哈!” “黑脸猫收了神通吧嘤嘤嘤!” “大人先收了神通哈哈哈哈。” 彭原锤起自己的腿,专业度也掉到了地下停车场,他化身哈哈怪,和嘤嘤怪相映成趣。 彭原在锤断自己的腿之前恢复了理智,去卫生间拧开热水洗了条毛巾,给丁景仪擦去脸上的孢子,客厅里平静下来,楼上响起了唱k的声音。 “身份证是泡学男的,”丁景仪转过脸打了几个喷嚏,“抽盲盒的时候他要动手,钱包掉了出来,我就复制了他的身份证。” “复制?” “我是魔法师也是工匠,只要看到物体的完整原貌,就可以用魔法将它一丝不差地复制出来。” 谈到了正事,两人之间的气息严肃起来。彭原撤了青色藤蔓,匆忙跑回卧室,取来另一本文献,翻到一页做了标注: “原来‘复制魔法’的前提条件是完整看到物体的原貌……” “没错,你看这个证件。” 彭原拿起身份证,正面是丁景仪的照片,信息写的也是95后。丁景仪打了个响指,身份证上闪过一道白光,变成了左恒的信息。 “需要过系统的时候,我就用泡学男的信息,”丁景仪扯了一张纸,“因为户籍系统不是实体,没法把我的新信息放进去,存放系统的机房位置必定是国家机密。” 彭原为了写问卷系统逻辑曾经选修过计算机课,他给丁景仪的知识里也有这部分内容。 “那么你其实是……” “没错,”丁景仪打断彭原的话,“本来这样没问题。便利店有年龄要求,我都几个35岁了?” “你可以减去没活着的年份。” “那也超龄了,水果店不要求年龄,但要求健康证,我就去办了一张,然后就在水果店做日结。” “原来你白天不在的时候是干这个……那么翻车其实是因为……” 丁景仪在嘴唇上竖起食指:“就是你想的那样。” 两人露出心照不宣的笑容,丁景仪不由想起那个阴云密布的下午,他蹲在水果店门口削甘蔗,恰好左恒带了个金发妹子出来,充满着逃课的欢乐。丁景仪一抬头,妹子看到他,就问左恒:“你还有个双胞胎兄弟做兼职的?” 左恒哄了妹子两句,丁景仪就溜到水果店里面去了,左恒进来转了半天,还特意买了根甘蔗,除了迷惑什么都没有得到。老法师不过是丢面子,泡学男可是被偷了一张脸啊。 彭原挠挠头,打开“召唤魔法预案”文档,这个文档主要是召唤后的情况预演,彭原从初中时就开始做了,一直写到现在。他划过屏幕,翻到“给古代人找工作”的标题条目。 彭原打开魔芋丝塞进嘴里:“你有我的软件知识吗?” 丁景仪念咒一般念出了一大串软件的名字。 “别是只会打开和关闭吧?” “是的。” “别闹,你的美术能力好,我去打印社问问有没有抠图修图的工作,不签合同也不用身份证,在家里就能做。你办不了储蓄卡,我就把钱换成现金给你。” 丁景仪点点头:“成交,你可以拿百分之七的钱作为酬劳。” 彭原摆摆手:“挣钱不易,老法师使不得……” 他翻翻预案文档,里面还有魔法失控和灾难的应对措施,但似乎派不上用场了。碰见丁景仪之后他的生活陷入了轻快的幸运,时不时带上浓墨重彩的尴尬。 ※※※※※※※※※※※※※※※※※※※※ 有人看吗~集齐3个评论次日加更500字~ 第 17 章 丁景仪打开对话框,发送压缩文件:“阿原,图做好了。” 盲盒黑脸猫的头像闪了一下:“好快,中午等我一起吃饭,把上次的钱给你。” 修一张图的报酬是两元,丁景仪十秒可以完成一张。每次的作业都是两百张左右,足够他带彭原去吃顿烧烤。 丁景仪躺回床上,上午十点的阳光照进房间,越过高高的白色书架,照得整张床暖呼呼的。桌子和书架是配套的,整个房间都是简约的北欧风格,小号香薰机腾起雾气,散发着清爽的甜香。丁景仪钻进被窝,在温暖中陷入类似回笼觉的浅眠。 一套睡衣一套运动服构成了所有服装,可以在屋里足不出户就完成全部工作,不需要见到彭原之外的人,这在艾洛温时是想都不敢想的。 丁景仪记得自己的衣柜,以沉重的魔法木材打造,占两个库房,里面装满四十多套正式礼服和两百多套常服,出门、会客、工作都有不同的搭配。每天穿衣服就要占用三个魔偶,一个给他提供名录,两个根据他的选择去找。后来,他就养成了一个款式多做几件的习惯,毕竟找起来实在太伤脑筋。 至于跑工地、各处会见官员,回忆起来就是一个“累”字。丁景仪不擅长权术,却时常遭遇斗争,每次都是在盟友的帮助下幸免于难。 丁景仪隐约记得自己接受过各种各样的好意,双亲的爱、君主的赏赐、盟友的喜爱、造物的簇拥,然而感到“自在”却是头一回。在这不到六十平方米的小地方里,在没有梦的睡眠里,在对一个人的模糊好感里。 “阿原……嘤嘤嘤……”丁景仪咕哝着打出了呼噜。 午饭照常在学校门口,彭原选了一家西北饭店,他扫了桌面上的二维码,把菜单递给丁景仪:“之前在家里吃的都是挂面,你来尝尝手擀面,口味不一样。” 丁景仪选了酸菜牛肉面,问:“二细三细毛细有什么区别?” 彭原指了指饭店出餐口上面的招牌,八个不同宽度的面条都配上了筷子夹起的照片。 丁景仪选了毛细:“面条都做得出这么多花样,讲究。” 彭原自己点了炒饭,又加了个小份大盘鸡,两串羊肉串,一串两只烤鸡翅。等上菜的时候,彭原掏出一张j大的来宾门卡递给丁景仪:“我和老师申请到了化学实验室的参观资格,今天刚好有小学来参观,等会带你去看看。” 丁景仪把门卡套到脖子上:“我都和小学生一个档次了啊,你的老师什么时候和我们见面?” “不急,吧。他说前面还有好几个和你类似的案例要处理,忙不过来。” “啊,还指望游说他一下,多给你发点研究资金。那为什么要带我去化学实验室?” 彭原是文科生,留给丁景仪的化学知识相对少一点。除去常规的安全常识,剩下的大多数是公式和原理,在丁景仪看来和书本差不多,不到用的时候不会去查。 彭原收起手机:“那天卧谈会,你提到了‘铝’。” 丁景仪每天雷打不动十点睡觉,所以两人约定,十点之前彭原都可以使用卧室的书桌。彭原一般吃完晚饭就开始写公众号或者查阅资料,丁景仪会九点躺到床上划一会平板,看看短视频,通常是工厂老铁、二次元作画和双手剑或大盾对战。 “铝是什么样的?”某天九点半的时候,丁景仪突然问。 “怎么问这个?” “它曾经是一种贵重金属,你的知识里显示这种金属曾经在皇室的展览之中,随着时间的变迁它变得寻常起来。你的记忆里,它是一个长方形带盖的东西。” “铝饭盒,我姥爷是工厂工人。你个吃货呀,三句话离不开吃。” “你的记忆有时是知识的一部分。” 服务员端上一碟黄瓜拌木耳,色泽通透,点缀着鲜红的辣椒圈。 彭原挥挥手:“小哥,我们没点凉菜啊。” 服务员头也不回:“首单送的。” 彭原道了声谢,他不常出来吃饭。上学快三年了,学校周围的饭馆还认不全,毕竟住房自由了,吃东西就要省点。 炒饭也上来了,彭原示意丁景仪先夹一筷子。 “奇妙啊,”丁景仪舀了一勺,“味道奇妙。” 彭原有时怀疑丁景仪的味觉是不是被现代食品工业打晕了,吃什么感觉都是奇妙。但他能盲喝分辨出来可口可乐和百事可乐,也是挺奇妙的。 彭原划了一下手机,根据召唤预案的“消费”条目,下周应该带丁景仪去吃锅包肉加手撕包菜,手撕包菜比较吃灶火,住处不如饭店做得好。下下周是猪肉炖粉条和干锅花菜。有些菜学校食堂不一定有,资金又有限,所以一周只能吃一个硬菜,倒也安排得明明白白。 彭原正在规划下半年的吃饭计划时,丁景仪把牛肉面推了过来:“你也夹一筷子。” 虽然今年吃面的额度满了,但彭原还是拿起筷子:“嗯,你不嫌弃吗?” 从魔法誓约的印记来看,丁景仪生前必定是艾因皇帝的重臣,还是贵族。嘿呀,古代贵族让你吃他碗里没动过的饭,怎么都有种奇妙的亲密感。 “入乡随俗。” 彭原夹起面条,手抬过头了还没捞完一根:“啊,今天这根好长。” 空气再次突然安静。 “你刹车,”丁景仪抄走黄瓜。 “我站起来刹车。” 彭原站了起来,尴尬地发现这整碗面条只有一根。丁景仪看得也楞了,两人领教后厨大师傅的厉害了,但这面条怎么分,夹起来已经放不下了! “都,都是你的了。” “你夹一下啊。” “会夹断的!” 寻常的糟糕对话,丁景仪叹了口气,打个响指,面条从下端断了开,克总入海般回到了碗里。 “吃个面条还要用空气魔法,你们这个时代活着也是艰难。” 吃个面条也要吃瘪,你活着才是艰难!彭原心里想着,夹起短的那一根面条吃下,牛肉面入乡随俗风波算是告一段落了。 j大实验楼。 丁景仪跟在背着书包的小学生后面出来,活像一个班主任。化学实验室里摆满各种仪器,整齐划一,充满工业特有的规整美,也让他联想到传统的炼金术。丁景仪记得炼金术曾经在迷雾大陆里流传了一阵子,因为实用价值没有魔法来得高,就很快消失了。当年的器材里也没有透明玻璃、橡胶和各类精密的电子仪器。这个实验室仿佛重启了历史的齿轮,又往前迅速挠了几圈。 负责接待参观的是一位年轻的女助教,先是讲解了些基础常识,按元素周期表带大家看了一圈单质。单质有存在油里的,存在水里的,和魔法时代的保存方式大同小异。 “这个是铝,”助教老师拿起一个透明瓶子,里面装满银白色的轻薄金属。 助教老师如数家珍地介绍起来。丁景仪感到微弱的亲切感,,如果说打工让他和新世界的生活无缝衔接,那么科学则是护送他的思维落地。 助教老师开始分发墨镜:“等下示范一下铝热反应,是高考会考的内容。” “超纲了,”彭原戴上墨镜,压低声音,“接受教育的毒打吧!哈!” 助教老师划开场地,小学生们在两位班主任的管理下站到安全范围内。实验开始了,助教老师引燃镁条,反应发出明亮的火光,亮黄色的铁水流淌有如狂花乱放,酒精的轻微气味飘起又迅速散去,颇有短视频里工厂的情怀和工业感,不过是缩小版。 丁景仪能感到扑面的热气,看现场和看短视频的感觉天差地别。 “哇,炸裂——” 小学生们纷纷议论起来,两位班主任开始低声维持秩序。 凭着老法师的直觉,丁景仪感到反应的热量能达到中级火魔法的温度。吃瘪的心情又钻进他的脑内弹幕:“早有这个,还要魔法师费那么多力气干什么?” 反应迅速而剧烈,丁景仪感觉到的热度也秒速攀升,火焰魔法有一条施法原则:“遭遇突然升温需尽量远离”,他本能地退后一步,被台阶磕了一跤,身体失衡,吃瘪二连击! 吃个面也要吃瘪,看个实验操作也要吃瘪,旁边还有这么多小学生! 彭原一把揽住丁景仪的腰,赶在这个瘪下肚之前把它吐了出来。丁景仪尽量表现得自己像是百无聊赖地晃了晃腰,好在小学生们还沉浸于光和热的酷炫中,没人注意他。 紧接着是法老之蛇和牛奶彩虹一系列网红实验,小学生们尖叫不停,彭原全程一句话没说,左手一直在丁景仪腰后挡着。这个情况也在他的预案之中,被分为“现代科学应激反应”一列,对于一千年前的古代智能生物来说,当代科学确实太刺激了。 然而丁景仪还是坚持看完了全部。 助教老师收好反应残余物:“小同学们经过今天的参观,有什么想法和问题吗?” “考上j大要多少分!” “老师小姐姐有男朋友吗!” 丁景仪的声音在一群小学生之中格外刺耳:“开个做这个的工厂要多少钱?” 魔法工厂可还行,诡异的励志感混合着短视频里工厂炫技的老铁们冲进彭原的脑袋,加上威利旺卡的巧克力流水线,有内味儿了。 助教老师却一时语塞,露出尴尬而不失礼貌的笑容。 彭原回过神来,侧过身挡住丁景仪:“额,这位家长是做投资的哈?建议活动结束找专业的vc问问,学校只负责教学。” 丁景仪回了一个微笑,有如真正的企业家:“明白。” 当晚九点,卧谈会。 香薰机散发着清爽的气息。丁景仪在被窝里摇头晃脑地搜大象牙膏实验的原料,睡帽上的恶魔角一跳一跳。 “这个过氧化氢是易爆管制品,买不到啊,只能在学校里看。” 彭原对着ppt:“还惦记呢,想搞个网红化学实验工厂?” “也不是想搞工厂,”丁景仪放下手机,“我喜欢实物,水果、金属什么的。修图这件事感觉有点虚,它没有立竿见影的实物出来。不是说修图这个工作不好,而是我更喜欢看得见摸得着的。” 彭原切了一张口红的照片贴到ppt里:“为什么呢?” “工程里评定魔法的唯一基准是对物质的直接影响,一个魔法就算能逆天改命,但不能造一面承重墙,那它在工程里就是没用的。啊,躺在床上,键盘都不动就想实业兴邦了。” “您这意思就是想躺着对不对?” “躺着有什么不对。” “这种家伙才躺着,”彭原删掉口红照片,换了一张猫照片。 “这不是猛男必备吗?” “躺着就要被撸!” 彭原合上电脑,摸了摸丁景仪睡帽上的恶魔角,他记得真正恶魔角的触感,也记得相处的每一个尴尬瞬间,触碰别人好像也没那么困难。但是…… 彭原垂下手,躲过丁景仪被烤鱼羊排大盘鸡喂得非常正常的脸。 彭原的心里又左右互搏起来: ——非常想撸,不知道是出于好奇还是喜欢,但过不了自己这一关。 ——那就自己给自己放水! ——放水完毕!角可以撸,皮肤不行。 丁景仪揪了揪睡帽:“你要这个?改天我做个一样的。” “你那个,正版的角,”彭原一时说不出话来,“给我撸……摸一下!比对和羊角的区别,写报告用。” 丁景仪抬手把睡帽薅了下来,脑后呈现出黑色的双角,双角呈环形,表面粗糙、棱角规则,像是专门打磨过似的,角从脑后绕出,超过肩膀的宽度,在耳朵下方形成角尖,到和彭原初次见到的时候一模一样。 彭原伸出手,停在角的上方不动了。 叶公好龙,黑脸猫好恶魔,不敢撸了! 丁景仪挺了挺腰,角直接撞到彭原手心里,把他烘得暖暖的。 热乎!不管了,撸起来! 彭原一把抱住丁景仪,从头到尾把两根角盘了个遍。恶魔角质地温润,有如玉石,和先前硬化山羊角的触感截然不同。 彭原又撸了一回恶魔角:“怎么和先前摸起来不一样?” “袁隆平的功劳,吃饱了魔力充沛,才有余力修饰身体。” “行吧,有空我找人帮忙写个模型,论证一下魔力强度和角质感的关系,”彭原没忍住盘了第三遍。 “真科学。” “九点五十九了,早点睡吧。” 丁景仪哼了一声栽进彭原怀里,两角刚好绕着彭原的胸口回了一圈,两人就这么卡到一起了,活像运动手环和手腕——就是这手环比人还大。 彭原僵了片刻:本以为是强撸灰飞烟灭,结果反遭对面碰瓷! 紧接着是喜闻乐见的“嘤嘤嘤”单曲循环。 “睡眠质量真好啊……” 丁景仪虽然说话比较正常,但打起呼噜来确实有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情景感,彭原甚至起过戴降噪耳机睡觉的念头。然而毕竟是自己召唤来的魔法生物,看着自带滤镜,真买个降噪耳机晚上戴着就显得嫌弃了。 彭原垂下双臂,抱住丁景仪的脑袋撸了个来回。角摸起来变成了柔软金属的质感,卧谈会开到现在两人都没吃没喝,哪来的能量再变来变去? 丁景仪歪歪脑袋,往下滑了一段,鼻尖刚好怼到彭原的肚脐,彭原只觉得一阵轻飘飘的呼吸透过卫衣,紧接着一股柔和的暖流涌上胸腔。彭原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莫不是“恶魔核心”在起作用? “害,你啊,”彭原摸了摸丁景仪,权当隔空拍了拍自己的肚皮,“当我是充电宝吗?” “嘤嘤嘤……” 彭原至今没感到恶魔核心的存在,但眼前的情况也就这一个可能了。有些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让他们联系到了一起,比如这个恶魔核心,比如运气。 第 18 章 阶梯教室里本来横七竖八地趴着几个同学,下课铃一响,纷纷诈尸溜了个没影,大三上课人少是常规操作,大家都在提前思索自己的前途。 彭原打开对话框,昨天发送的报告提示“已接收”。 “云哥,红色丧服的文物鉴定结果有了吗?不来看看我们的恶魔吗?翼龙那么大的恶魔会嘤嘤嘤他不香吗?” 李云回了一串表情包:“文物鉴定中,恶魔排队申请中……” “恶魔还等着身份证去打工呢,不能让遵纪守法的外国老法师寒心啊。” “还挺积极向上的啊,他想做什么?” “目前还在修图维持生活,想开厂。” 李云发了个点头的表情:“拉动经济解决就业,想法不错。出个报告,我去申请一下加急。” 李云又发了一个报告模板出来,彭原打开犯了难:这个报告需要商业可行性分析,和他的考古本行八竿子打不到一起。 说好的考古呢!说好的文献研究呢!怎么变成商业报告了!彭原坐在教室里挠起了头,深刻体会到了当年魔法师奥林被迫接受诸神挑战的心情:赶鸭子上架。 另一个玫瑰头像闪了下,是丁景仪:“阿原在哪个教室?” 彭原刚把定位发出去,丁景仪就出现在教室门口,风驰电掣地飘到他旁边坐下,魔法似的变出一个牛皮纸袋,推到彭原面前。彭原下意识地接过,热乎乎的触感贴上皮肤。 丁景仪趴到课桌上,歪着脑袋望向窗外:“等会还有课,距离午饭还早着,我下来的时候刚好奶茶店开门,随便吃点吧。” 彭原打开纸袋,呈现在面前的是一桶用料充足的超大杯奶茶和一块小小的巧克力蛋糕,淡淡的奶香和巧克力气息顿时渗入他的鼻腔,让整个世界都发着光。 彭原上高中时就无数次幻想课间餐有一杯现调的奶茶,像暖气和电风扇一样冬暖夏凉。但学校的条件并不允许,他的班级在六楼,小卖部在一楼,一到课间就挤满了人,走一个来回买得到热速溶咖啡和冰可乐都算欧气。 显然,彭原是个假欧洲人,这个愿望到了大学才实现。 “老法师技术高超,缓解童年创伤,”彭原解释了高中的无奶茶课间。 “想多了,谁会管你的童年,”丁景仪嗤了一声,“百分之七就是百分之七。” 彭原这才想起来,半个月来做好的两百张图价值六百元,丁景仪提过给彭原每次工作百分之七——就是四十二元——的报酬。这一周以来,四十二元现金和装它的自封袋时不时出现在彭原的教材里、沙发夹层、衣服内袋里,彭原每次放回卧室床头,它就再次回到身边。 但是变成热腾腾的奶茶和甜丝丝的蛋糕就让人难以拒绝了! “抱拳了,”彭原拿起吸管,一下捅到了底。 奶茶是超大杯,他最喜欢的三分甜度,下面珍珠芦荟红豆芋泥一样不少,上面是芝士奶盖布丁加奥利奥,幸福得令人发指!“吨吨”一口下去,半杯消失了。 “对了,你的身份证有希望,学校有办法为……魔法生物办身份证,但是要条件,”彭原把李云的意思转述了一遍,“你有什么想做的产业吗?” 丁景仪眼睛亮了:“有,你上课吧,我想清楚慢慢发。” 彭原叉起蛋糕,继续自己的天堂高光时刻,如果不是上课铃,他根本醒不来。 下课后,彭原摸出手机过了一遍消息,迅速理解了丁景仪的意思。制造东西对他而言并不困难,他不理解的是怎么把东西卖出去并保障自己安全。如果复制个i9的cpu出来,消息一出恐怕马上要被顺网线绑架了。 丁景仪在生前所处的时代凭着贵族身份可以为所欲为,然而现在他吃大学生软饭吃到从未独自离开住处附近两公里,彭原留给他的经济知识里也不包含具体的销售。做生意对他们两个而言,是完全的空白。 今天是彭原内定的“包包”套餐:锅包肉和手撕包菜。丁景仪吃得毫不客气,但彭原却没滋没味了,课间那杯奶茶劲头太足,加上没法帮丁景仪申请身份证,让他的胃和脑壳都被填充到了满。 做生意这件事,对普通人而言最稳妥的办法是进入一个行业做到熟悉,再自行创业。说得轻巧,难得一比。首先,上班需要身份证吧?没身份证上不了班,没班就没有商业计划,没有商业计划就没有身份证。朴实无华的死循环,彭原觉得自己快秃了。 丁景仪夹走最后一块锅包肉:“别急,没有身份证就修图。” 彭原右手筷子,左手捧着没喝完的奶茶,奶茶还是热的,在气温多变的初春里抚平他心里的焦躁。 “怎么还热?” 丁景仪愉快地竖起手指摆了摆:“我是个魔法师,你忘了?” “没忘,老法师。我们做点有商业细菌的事情,”彭原放下筷子,“过几天去市内逛逛商场,等我先做个ppt,给品牌什么的理清楚再讲给你。” “不用紧张,我们都不理解的领域,错了也没关系。” 彭原穿上厚厚的外套:“错了也没关系,说得好,大人,您这种人在现在叫暖男。” 丁景仪转转眼睛,最后翻了个白眼:“要是有关系,处死就行。” 行吧,恶魔式傲娇。 “你啊,”彭原看了一眼课表,“择日不如撞日,下午没课,等会就去吧。” 工作日的公交车上本来人就少,j大又是终点站,彭原和丁景仪上了车,到中间的两个联排座坐下,丁景仪翘起腿,把脸贴上车窗。 彭原指了指丁景仪暴露在空气里的白皙脚踝:“你的知识库里有秋裤吗?” g市春季的气温波动比较大,当天白天的气温在一度左右,加上透骨的风,体感和零下没区别,大街上前几天的卫衣又换回了棉服,丁景仪这身薄运动服和带孔的秋季帆布鞋形成了刺眼的风景。 “秋裤在你的知识里,是家长比较在意的服装,”丁景仪指指自己的脚踝,“你戴着手套,摸一下就知道。” 彭原犹豫片刻,摸了上去,满手隔空摸猫的温热感。 “发热和感觉冷是两回事啊,你冷吗?” “这么一说,有点冷,”丁景仪顿了顿,“阿原,你是新世界里第一个在意我感受的人。” 彭原脑子里炸起一堆轻飘飘的黑脸猫盲盒,又徐徐落下。他不擅长揣摩别人的感受,丁景仪的细微情绪又不是每一条都在召唤预案里。 彭原按按太阳穴:“大人,时代变了,您那个年代爱情里才有的东西,现在叫同理心。” 丁景仪笑了笑,伸手想摸摸彭原又放下:“你的知识可不是这么说。” “我的知识怎么说?” “这叫好感。” 彭原掏出耳机盒:“知识不会这么说,感情才会。” 丁景仪的表情微妙了起来,像是被将了一军。至于是不是吃瘪,只有他自己知道。 “你的科学方法,不太科学,”丁景仪突然说,“根据我对人类的理解,人类碰见未知生物,会侵害、屠杀、饲养他们,用他们做可怕的试验。除去牵涉到别人的身份证,你没有逼问我任何东西、任何有助于你研究的知识。” 彭原托起下巴:“我这养你啊?穷养而已。” “好!”丁景仪一头枕到彭原腿上。如此严肃的问题就这样达成一致了! “行吧,来学知识,”彭原打开耳机盒,递了一只耳机给丁景仪,“商业品牌基本概念了解一下。” 彭原举起手机,屏幕不大,两人费力地凑到了一起,“咚”地碰了头。 丁景仪惨叫一声:“你脑袋硬得和天然气灶一样,还是个人吗!” “哈哈,我头铁,砸坏老法师了。” 彭原隔着手套给丁景仪揉了几下,丁景仪头颈周围的空气中渐渐凝结出恶魔角的形状,边缘线有如冰花,在午后的阳光下闪烁着宝石般的光彩。 彭原对着丁景仪拍了一张照片:“充电就有宝石角,不要998也不要是兄弟就来砍我,还是老法师花样多。” “火电水电还是核电啊?” “手摇电,”彭原又摸了一把,“考古专用手,具有连接古今的力量。” 丁景仪由着彭原揉起来。两人再次凑到一块看视频,联排座似乎也变成了双人沙发,公交坐出了房车的感觉。 第 19 章 这家商场是g市最大的商场,算上地下两层有七层。 两人停在商场楼层指引前,彭原打开视频静了音:“按视频里给的品牌顺序找找看,啊,不如就这个店吧。” 他带着丁景仪拐进了一个小超市。导购一看两个男生,再加上彭原如假包换的外国脸,顷刻转身去招待其他女客了。 彭原松了口气,逛商场对他而言是件稀罕事。小时候家里人没空带他逛商场,长大了网购又发达起来,买东西就是等快递模式;除非朋友聚会顺便路过商场,否则不会进来;就算进来也是穷逛,进品牌店最多试试;真要买东西,就是在商场的超市。 就是这种地方!懒人最爱! 彭原把手机递了过去:“来,发动你超长自拍杆的胳膊来拍个合影。” 丁景仪接过手机,趁周围无人,打了个响指,手机悬停在他们对面的货架前,自下而上浮了半臂高。手机即刻回到彭原手里,照片把彭原匀称的身材拍得高挑了不少,整个人精神焕发;而丁景仪稍微弯下了腰,依偎在彭原肩头眯着眼睛,一股小确丧气息。后面化妆品展台的霓虹光罩在两人头上,朦胧而亲昵。 “朗朗如日月之入怀,颓唐如玉山之将崩,哎,这就是咱们两个的状态。” 丁景仪隔着衣服抱了彭原一下:“嗯。” 彭原的心跳漏了一拍。 他很想做一下当街热吻之类的没素质行为。 但是忍住了。 丁景仪一松手,彭原就把照片发给了李云:“我和景仪逛街了!” 李云秒回:“前几天还是恶魔,这几天就景仪小甜甜了,赶紧出方案,结婚证都给你办了!” 彭原在一瞬间还真起了这个念头。他赶紧拿起购物篮,挨个货架转过去:“品牌,消费主义的神灵!” 然而“结婚”这一词还在他的脑子里萦绕不停。 丁景仪跟着彭原停在大宝洗面奶的货架前面,看他对着折扣价签算了半天,最终拿下三瓶装进筐里。 “临期优惠,平均一个六块九,”彭原两眼放光,“拼单app都没有这么便宜诶。” 丁景仪点点头,望向标签:“这么经济实惠的神灵……我想起了艾洛温的酒神。” 艾洛温神系里的酒神是一位新神,她出现在大概公元十一世纪,算是各文明酒神的后辈。她和狄俄尼索斯、杜康也是截然不同的,因为她可以频繁响应人的呼唤。呼唤艾洛温酒神的魔法需要三杯酒来配合实现,一杯泼到地上,召唤者自己喝下一杯,还有一杯留待酒神的到来。 想到这里,彭原一拍脑门:“我试过呼唤酒神的仪式,张裕干红雪花纯生老白干女儿红大吟酿野格全用了,没一次成功,怎么回事啊?” “她只回应酒类从业者,没想到吧?”丁景仪干笑一声,“你可以找学校门口烟酒店的老板帮忙试试,因为时空魔法的存在,她会立刻到达你身边。从酒庄选址、酿造、鉴定到品牌打造,甚至酒宴和庆典,只要和酒沾边的问题,她都能帮你解决。” “这位神的权能覆盖范围这么广!那她为什么是‘恩赐’级神呢?” 艾洛温的神灵按能力从常见到罕见有六级,分别是“恩赐”“荣耀”“恒常”“远星”“起源”“不可言说”。“恩赐”级别的神灵最为常见,也是最平易近人。 丁景仪把手抄进兜里:“你别把她当成一位神,当成一位专家,这位专家的技能不是治国、打仗也不是治病救人,而是让别人快乐、让自由商业繁荣,快乐和自由商贸并不是一个国家必须的东西,但她又把自己的专业做到了极致,给她个五级神的神位刚刚好。既不冒犯古典的诸神,又能赞扬她的功绩。” “那,袁隆平去了艾洛温也能封神吗?”彭原挠挠头。 丁景仪摸了块巧克力扔进购物篮,动作潇洒帅气,有军事会议上拍板决策的戏剧感。 “艾洛温有为凡人封‘起源’神的先例,如果他在艾洛温研究出杂交水稻的话,我会把他定到‘起源’级,吃饭这件事关乎生死。” 有点封神榜的意思了。 彭原拎着购物篮排到收银台队伍里:“行啊,封神这事儿你在艾洛温说了算么?” “我有至关重要的影响力,”丁景仪又拿了一盒润喉糖。 在艾因统治时期,负责审核神灵资质的官员有三位:首相娅莱西雅、将军奈维和魔法师奥林。首相负责审核经济和社会影响力、将军负责审核战斗和组织能力、魔法师负责吃瘪。 彭原把购物篮里的东西摆到收银台上:“你是将军奈维还是魔法师奥林?” 丁景仪转向他,歪了歪脑袋。 “先生有会员卡吗?”收银员问彭原。 “没有,不需要办,谢谢,”彭原复读机一样说完,又转向丁景仪,“所以呢?” 丁景仪比了个淦的手势:“我姓爸名爸,你可以叫我爸爸。” “行吧,不说算了,”彭原点开二维码,“糖你别吃。” 丁景仪瞪着他,从鼻子里“哼”了一声。 只是一个“哼”,甚至放弃放火了吗! 两人上了商场一层,拐进一家白底黑字的美妆店。柜姐看了丁景仪一眼,迅速迎了上来:“先生需要点什么?” 丁景仪盯着彭原,露出了“嘿嘿嘿”的笑容,对导购说:“随便看看。” 彭原跟着丁景仪走过一串柜台:“大人,我怎么觉得您的笑容是自带音效的?” “脑补是病,得治啊,”丁景仪指了指一个柜台,“这个外语是什么?” 彭原望向柜台上简洁的七个字母,微微一笑:“您不是我爸爸吗,法语都不认识?” 柜姐一听“爸爸”两字,脸上的表情丰富了起来。 虽然彭原的父亲也是法国人,但他的法语却是在大学之后为了读迷雾大陆的文献才学的,甚至比学拉丁语还晚。丁景仪没有得到这部分知识。 丁景仪这次“嘿嘿”出了声:“叫你念,念得好爸爸给你买。” 老法师挑衅可还行,彭原“哈哈”两声,念了个字正腔圆的givenchy出来。 “我念完了,老法师念一下?” “哪有让爸爸念的道理。” 彭原打开影印文档,盯着丁景仪:“老法师念不好我可要念紧箍咒了。” 丁景仪轻轻锤了他一拳:“这么长的施法我扔个猫都给你打断了,given——” 两人贴得很近,彭原清楚地看到丁景仪的口型达到了应有的位置,甚至闻到了唇间干燥温热的气流,但chy的尾音就是没出来。老法师莫不是几天没吃瘪,开始怀念了? “chy?”彭原重新念了一遍。 丁景仪重复了,然而依然没有任何声音。 怎么回事? 旁边的柜姐掩盖不住暗中观察的吃瓜表情,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彭原脑中突然灵光一现:“景仪,你是按母语读的吗?” 丁景仪的母语自然是恶魔语言,他点点头。 彭原搓搓手:“你的母语里还有什么人类语言里不发音的音节吗!” 丁景仪耸耸肩:“有肯定有,我哪知道是哪些。” 彭原的脑子里轰隆隆跑过一大堆黑脸猫盲盒,每个都有灵活的关节,和舞狮一样摇头摆尾。 j大有迷雾大陆的魔法文献,其中以拉丁语写就的只有时空神留下的召唤魔法,其他以恶魔语言记载的魔法无一被破解。虽然学者们从字形能推测出恶魔语言的部分含义,但缺失了发音的语言终归不完整,文献中依然隐藏着大量的谜题。如果能获取恶魔语言的发音,对理解迷雾大陆的文化绝对是重大的突破。 要是实践成功了,或许能把魔法变成当代的技术也说不定…… 彭原拿起一根睫毛膏样品:“有点意思,回去跟我学外语么?不用点读机。” 丁景仪用一副看智障的眼神看着他:“我出门带着你不就完了,学什么外语?” 行吧,又被贵族老爷降维打击了。 “万一你在外国迷路了,我不在,手机没电又没网,你怎么办呢?” 丁景仪眼中的看智障程度加重了:“我一个身份证都没有的人,怎么去外国?” 如此遵纪守法的回答让彭原难以反驳。 丁景仪坏笑着扫了一眼价格标签:“来都来了,给你买点东西吧。” 柜姐见缝插针:“咱们这边基本护理和彩妆都有,色号也全,日常用和聚会的都能覆盖到。今天还有活动全场八折哈。” 丁景仪盯着眼影盘,彭原知道他开始盘算了,生怕他做出成年人的选择,来一个鳌拜。丁景仪修了一个月的图,每一笔收入都过了彭原的手,彭原心里把眼影盘的价签做了个加法,脑中的黑脸猫纷纷倒下了。 丁景仪选了一组大地色,隔着手套握住彭原的手:“来试试这个。” 彭原脑袋摇得像托马斯小火车: “不了不了,这多是女生用的,我用不合适吧?而且还贵,咱们出去吃一顿火锅他不香吗?” 丁景仪贴上彭原的耳朵:“你在这试色,回去画了,我就帮你理清人类发不出的音节。” 标准恶魔发言!标准恶魔交易! 彭原冷静了一下,他的运气虽然称不上欧洲,现在也脱离了非酋的底线,这个条件里能否有商量的余地? 彭原想了半天,随口一说:“回去画给谁看啊。” 丁景仪冷冰冰地说:“给我看。” 吃瘪警告! 彭原转转眼睛:“化妆这事儿得是出门人多才有意思吧,我要在这画。” 丁景仪的嘴角抽了抽,疯狂地把各种颜色往彭原手背上抹,迅速挑出几盒彩妆。 身边的柜姐补了一句:“小哥哥长得这么欧,这边试用装画一套也可以的。” 丁景仪点了腮红眼影眼线睫毛膏全套,在柜姐的帮助下选好加打底卸妆化妆刷,甩给彭原一句:“回去画!” 还学会霸道总裁了,彭原在心里嘿嘿哈哈了一顿,真看到丁景仪在收银台掏出一指厚的毛爷爷,才觉得不对。 “愣着干嘛,”丁景仪一拍彭原的腰,“快注册会员app帮我打折。” “这很贵的,真要买?” 丁景仪摇摇手指:“许多召唤对象需要魔法师在施法之前画好面纹才能实现,而且面纹需要非常精致才能让他们响应……画面纹需要高超的技巧和美学修养,这可不是一朝一夕能获得的。” 彭原想起隔壁美院的同学,大多数是从初高中开始学习绘画,一路美术学校读下来不说,高考前还要额外找画室集训,文化课也得达到一定的分数,这才披荆斩棘进入j大。 “很遗憾我不能直接教给你魔法,我的魔法是国家的秘密,”丁景仪把收银小票塞进精致的手提袋里,“但美学不是秘密。” 彭原觉得整个世界都亮了。 ※※※※※※※※※※※※※※※※※※※※ 算了一下打字速度hhh还是每一个评论次日加500字好了(2000为基数),5个评论加更一章(也是2000为基数)。截止2020年2月28都可以保持这个速度~ 大家多多回复鸭~ 第 20 章 “云哥,我可能和钱无缘,商业报告真是写不来,自己的公众号写到现在打赏就十块还是云哥给的。不过我要是破解了恶魔语言,能给景仪换个身份证吗?” 彭原摁下发送按钮,颤颤巍巍拿起眉笔,在纸上拉了条蜈蚣样的曲线。彭原有点明白丁景仪不让他在外头化妆的用意了。妈耶,徒手把曲线画美是门科学,不如打开excel导点数据算了。 彭原划开手机,里面全是丁景仪给他化了又拍的妆后美照。日常、古典、哥特,各类妆面一应俱全,加上恰到好处的打光,每一张都足以挂到高端摄影工作室的公众号上。 彭原第一次陪着捯饬的时候还嫌麻烦,各类东西往脸上涂的感觉不是那么习惯,一个妆他就得乖乖坐住半个小时起跳。然而最终看到自己的照片,彭原不由呆住了:这是我吗? 他没想过自己可以通过一个非常规的手段在一张照片里变成另一个人,好像这样就能短时体验另一种人生似的。 而且为他进行变化的魔法师,确确实实没有使用魔法。丁景仪就是按标准化妆流程一层层地往上画的,最终的妆面或粗糙或精细,都是富有美感的。 画还是不画呢,不画就没得召唤,画就变女妆大佬…… 为了科学!彭原不死心地又洗了把脸,把水乳防晒粉底扑了一遍,屏住呼吸在脸上画了一道浅浅的大地色。 客厅传来惨叫:“我缺的哪是化妆品呀,我缺的是手!” 丁景仪在床上缩着看视频,只露了双眼睛出来。彭原蹦到床边,看到那是个直播油画作画的视频。 彭原换上睡衣睡裤,坐到床边:“‘我恨美术’这个表情包见过吗?” “见了,嘿嘿嘿。” “摸摸角,”彭原举起手。 “充充电,”丁景仪一抬头,顶掉了睡帽。 今天的恶魔角是轻金属材质的,摸起来依然暖暖的。彭原托着恶魔角的根部挠了起来,暖意渗透了他的指尖。彭原吹了个口哨前奏,唱起了《野狼disco》。 “你到底会几门外语?”丁景仪往后一仰,“咚”地撞到彭原胸上。 “撞击力堪比大橘……这个是粤语,不算外语,”彭原摆了个引体向上的姿势,用手心拢住恶魔角尖,“话说迷雾大陆临近欧洲,你去过欧洲没有?学过外语吗?” “去过拜占庭帝国,为了工作,我有翻译,”丁景仪伸了个懒腰,用角的根部顶住彭原,“感觉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你的资料书里写,拜占庭帝国十三世纪初就被十字军打没了,可惜。” “历史的进程是这样的。” 彭原向前挺直身体,双手交叠在丁景仪胸前。隔着衣服怎么都可以,怎么都行,虽然彭原知道这是个自欺欺人的想法,但也是他唯一能做到的……摸一个人好难,但摸一个恶魔就易如反掌了! 彭原感到自己内心的尴尬,随口一句:“恶魔都像你这么温顺吗?” 丁景仪枕到彭原腿上:“我是懒。” “你可不像个懒人。” “害,还不是环境闹的,”丁景仪伸了个懒腰,自觉地隔着衣服搂了彭原一下就放开,“你上955的班,周围的人都996,自然显得你懒。当你上了996,周围的人就开始007,怎么办?你不上007,手下要为了你的面子来上,怎么办?你就只能跟着007,比拼没有止境,不如躺着。” 难怪丁景仪不愿提起自己的过去,恐怕是贵族里面的实干家,劳心劳力,又吃瘪在所难免。 “而且007是真的福报,”丁景仪突然来了一句,“我一天只能睡四点到九点,哈尔隆妮凌晨四点的太阳,只要不是阴天,每天都能见到……” 彭原捕捉到了“哈尔隆妮”一词,但他不想再问了。初次见到丁景仪的时候,那惨淡的气色他还记忆犹新。如果自己的愿望会给别人带来苦恼,还是少想点为好吧。彭原自认可以随着别人的好意上升,但踩着别人的痛苦他绝对做不到。 彭原想着,手里加大了力度:“太惨了,多给你充几度电。” 丁景仪揉了揉脸,哼唧几声,日常“嘤嘤嘤”了起来。彭原看看电子钟,刚好十点整,卧谈会虽然结束了,可他不想松手。 手机屏幕亮了一下,是李云的消息:“有没有论文发点来,不然硬要身份证让我也很难办啊。” 彭原打开电脑,发了个几百兆的文档过去。又“砰砰砰”打了一大段字,这段文字后来经过一些删减,最终出现在他的公众号里。 “魔法师奥林为国吃瘪记(2)-双城大忽悠 “这事儿发生在‘神殿挑战’制度成立之后,也是艾因皇帝在位期间。 “由于恶魔占地方大、吃得又多,导致迷雾大陆上的一部分人类非常不乐意。至于恶魔吃多少,各位把自己的食量翻个三倍再加上两顿下午茶差不多就是了。于是迷雾大陆边境的小国日常会发动战争,想把恶魔赶走。 “这种小型战争一直有,在艾因皇帝看来,大概就是‘敌非但不投降,还胆敢向我还击’。 “大家是不是迷惑了?恶魔不就比人类大点、会点魔法,哪里牛逼了?公元前迦太基时代,汉尼拔的军队里就有大象了。大象那么大,不也被人类驯服得妥妥的?魔法这个技术,人类也能学,时空神不也是由人类拔擢上去的神么?何况艾因登基时已经是十一世纪,宋朝都有□□了,一发意大利炮送你上天。 “说到上天,那就不得不提当时恶魔的降维打击终极武器——翼骑兵。恶魔的翼骑兵和近代波兰那种插旗的骑兵是不同的,他们是有宽大翅膀的恶魔,基本飞行高度可达当代普通民航的高度,射箭够不着,标枪碰不到,在空中可以用魔法对地输出,在地上可以近战,妥妥的无敌。而人类的第一架飞机上天是在二十世纪,就问你怕不怕? “边境国的叛军首领朱利安表示我头铁,我不怕,我也不和完美物种正面刚。于是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凌晨,大概四点的时候,朱利安带了几个亲兵,潜入一个工地把魔法师奥林绑走了。奥林是魔法师也是工匠,凌晨四点是他的标准下班时间,体力最低、最不设防的时候。被抓走了也情有可原。虽然人身安全遭到了威胁,对他而言不过是日常吃瘪而已,小场面。 “奥林有在神殿决斗上被饿到投降的光辉历史。在加班没吃到夜宵加上饿了两顿饭之后,他果断提出投诚。朱利安在奥林面前放了两扇城门那么大的肋排,问他:工事要修到哪,艾因下一座要攻打的城市是哪? “恶魔虽然有空军翼骑兵,但数量比东风导弹还是少点儿的。朱利安可能是想靠工事信息反推艾因的战略意图,加上抓捕奥林的行动一举成功,这一阶段可以称为有勇有谋。 “奥林毫不犹豫地回答:‘塞勒姆’。塞勒姆(salem)是个林区城市,周围崇山峻岭,那会又没有热成像技术和卫星地图,非常不利于空军获得视野。同时还存在一座城市,名叫赛特勒姆(sachtlem),其战略意义大概和荆州等同,是平原交通枢纽城市,兵家必争之地。 “朱利安当然起了怀疑,奥林怕肋排冷掉,就现场把工事路线图,人员和预算全部画给了朱利安。朱利安当场叫来工匠和将军来核实,最后大家得到的结论是:这份工程设计和预算是完全合理的。不过毕竟叛军,所谓专业人员也都是草台班子,工匠之前负责刷漆,将军以前是个猎户。朱利安自己是贵族,对手下人持保留意见。 “奥林要求朱利安准备六十磅牛肉,得到承诺后,他抛出了最后重磅炸弹:塞勒姆是诸神原定的降临之地,其中藏有重宝,是决定恶魔统治迷雾大陆的关键,重要程度不次于满清龙脉。哈尔隆妮不过是个幌子。 “朱利安这才把肉喂出去,也许奥林吃东西的样子让他想到了金毛狗子或者缅因喵什么的,朱利安派了一群猎人照顾奥林,希望收(驯)编(养)他来搬砖,朱利安有一套空中对战翼骑兵的设想,需要高超的工匠和魔法师。 “与此同时,叛军也向艾因皇帝发出信函,中心思想就是‘窝们系来自边境滴(划掉)黑涩会(划掉)起义军,你老弟在窝们手上,先不要打,大家谈谈条件’。 “信一发出,朱利安就连夜往塞勒姆去了,并在奥林给他的完工日期到达,塞勒姆没有一兵一卒,猪油蒙心的朱利安非但不怀疑,反而开始搜城,希望找到众神的宝藏。与此同时,艾因皇帝也摸清了情况,他率领翼骑兵从赛特勒姆出发,风驰电掣地往塞勒姆而去。这两股兵就有一种,你说日本东京,我说东京开封府的跨服聊天气息。 “艾洛温的边境线很长,和我国差不多。两城更是相距两千公里,翼骑兵用了四个小时到达,全歼叛军。一个小时后,翼骑兵在叛军营地里找到了奥林,把他带回老哥身边。 “据说朱利安战死之前见了奥林一面,大骂他坑爹。奥林也口吐芬芳,指责叛军的饭不好吃量又少,搬砖都没力气。他给朱利安的消息都是真的:因为恶魔语言里的特(-cht-)不发音的,所以地名是真的;工事预算是现场造的,也是真的,只是草台班子没看懂;尔虞我诈的恶魔骗局更不用说了。只可惜掉到奥林肚子里的鸡鸭牛猪,那可都是朱利安的梦想。 这段轶事来自于恶魔语言记载的文献,彭原和丁景仪用了足足一周时间才完成翻译和语音整理。 完工时是一个早上,彭原没睡,丁景仪刚起来,穿着红色的恶魔睡衣从卧室里出来。 “好了?” “好了。” “这种没有实物依据的东西,你的老师能认可吗?” “考古不完全是依赖实物的,比如夏朝至今没有文物发现,但它存在于周朝的记载中,”彭原合上电脑,“从这段文献里,我们做出了一部分音节对比表,如果它可以应用到其他文献里并获得成果的话,还是很有希望的!” “但愿这个成果属于你。” “也属于你。” 随着嘤嘤嘤渐响,恶魔角渐渐消失。彭原抱着丁景仪,有一下没一下地摸着他的脑袋、细软的头发。丁景仪每天都洗头,披肩的黑发有若有若无的香气。 大只、温顺又好吸,虽然有点傲娇但正事从不耽误,彭原眼里以丁景仪为代表的艾洛温恶魔大体就是这个样子,和其他神话里描写的恶魔形象截然不同。彭原有点明白为什么叛军首领忍着被吃光军粮的危险想养一只恶魔了。 但是恶魔真的是用来吸的么? 手机闪烁出亮光,是李云的信息:“彭原同学,请于明天晚上七点十五分带丁景仪到学校实验楼702办公室,接受魔法行业人士身份证预审。” “妈耶!”彭原搂住丁景仪,忍住心里的激动摸了起来,“景仪你要有身份证了!” 丁景仪没有醒,依然“嘤嘤嘤”地呼噜着。 第 21 章 j大实验楼702办公室。 李云还是穿着那身皱巴巴的白大褂,迎了两人进门。 办公室就是普通的文书办公室,看不出和考古有什么关系。桌上摊满了便当盒,看着简陋,个个都是硬菜,黄豆焖肘子、糖醋鱼、辣子鸡、铁锅炖鱼和溜肉段,各个用一人抱的大盒子装着,散发着热腾腾的香气,一看就是卡着时间送来的。 五个菜旁边一条桨似的长板子,上面铺满两扇羊排,上面辣椒孜然,下头锡纸上恰到好处地散了几滴油。后头一个小电饭煲,冒着饭香,闻起来就是正宗的盘锦大米,旁边两瓶重重的泸州老窖白酒。 丁景仪盯着那瓶白酒就走不动了,摁着彭原的肩瘫得像一坨史莱姆。 “阿原,那是酒啊……是酒啊!” 彭原咳了一声,两人必须有一个在场面上:“云哥这是干嘛呢,不就来填个表吗,使不得使不得。” “坐坐坐,吃着喝着,”李云招呼着两人,把门一关,“本来想在饭店吃的,后来想想还是保密更重要吧,大家学校里边吃一顿得了。” 彭原把带来的水果篮放到桌角,两人故作矜持地坐到桌前。 “这个,云哥……李老师破费了,”彭原突然有点不习惯,“后面我多写点资料……” 丁景仪微微颔首:“李老师破费了。” 李云先夹了一筷子鱼,两人才跟着开动。等到两人吃了个三分饱,李云开了酒,给丁景仪倒了一杯:“咱这没什么好东西,就是量足,亲王入乡随俗吧。” 这一句“亲王”喊出来,彭原心里隐约有不好的预感。丁景仪放下筷子,接过酒,客客气气地来了一句:“外国人初到贵地,谢谢李老师招待,祝李老师事业有成!” 李云楞了,久违的五雷轰顶感再次冲上彭原的脑壳:这么社会气息的老派祝酒词在哪学的? 丁景仪看到两人的反应,笑嘻嘻的有如演员:“说得不对多包涵啊,就看了几天短视频,没得老铁们的精髓哈哈哈……” 两人干了酒,丁景仪迅速抄起一个扇贝,假装什么都没发生。 “啊,羊排点早了,这会应该有点凉了,”李云皱起眉头。 丁景仪打了个响指,羊排浮空而起,锡纸自动向左右散去,中间冒出了小小的火苗,没多久就把肉回了个锅。 李云夹了一块:“刚刚好。” 彭原心里虽慌,筷子和嘴一样没停:“云哥,鸿门宴啊,莫不是要把我们两个卖到哪做实验吧?” 李云夹起一块羊肉:“咱们系每年经手的魔法行业人士都不少,什么文化背景的都有,也形成了专业的流程,每一位都能妥善安置。你们放一百个心。” 彭原听这话又是满心震惊的弹幕,学校早就有安置魔法生物的经验了?难怪李云对丁景仪的关注并不高,毕竟外来生物带来的好处和神秘是其次,最重要是安全性,不能对本土造成破坏。想必占用李云时间的应该是威胁高脾气差的魔法生物,丁景仪这种好吸的小确丧恶魔简直是良民。 丁景仪竖起拇指:“谢谢李老师,这话太下饭了!我先干为敬!” 说完,他就把还剩五分之四的泸州老窖打开,五十二度!四百毫升!白酒!一口吹! 下饭怎么还喝起酒了? 彭原先不顾逻辑上的矛盾,赶紧放下筷子:“洗胃!你这么喝会酒精中毒的!” “我没事,”丁景仪笑着戴上一次性手套,摸了摸彭原的脸,“你忘了?我不是人类,嗝儿。” 彭原想起上次小推车换救护车送丁景仪去医院的事情,半信半疑。 李云用一次性碗盛了饭递给两人,一股天然的慈父气息:“亲王这个酒量杠杠的,后面做生意有用得着的时候。” 彭原的眼睛又亮了:“做生意就是有身份证的意思?” 李云点点头:“阿原你这个家伙,平时装得和个宅宅似的,一到这种事儿秒变社会人。亲王的身份证没什么问题,裹尸布的检验结果出来了,年份和黄金棺材相符。吃完饭填个表就行了。但是阿原,得再写份报告。” 彭原差点一头磕到桌子上:“十份报告都行,那,编制呢?” 彭原在向学校发出正式的魔法人士居留申请之前,曾经征求过丁景仪的意见。 “这次重生之后,你想做点什么呢?” “平静地躺着,维持基本的生活。” “就,铁饭碗是吧?” “啊。” “我没有关系可以走,这个铁饭碗……稍微累一点行不行呢?” “行呗。” 于是彭原在为丁景仪申请的“期望工作”一栏里填下了“j大教务职工”。 教务老师如果有了编制,算是比较稳定的,加上j大对处理、安置魔法人士的天然优势,把想躺平的丁景仪藏在j大里是个不错的选择。只是教务上琐事多,排课、安排考试,在常规工作的八小时之外也需要随时应答,恐怕有些烦心。 提到编制,李云就笑而不语了。 “云哥别卖关子,急急急!” “阿原,你知道我为什么让你少做文献多写公众号么?” 彭原的脑袋再次恢复了托马斯小火车的状态。丁景仪捧着个肘子啃得不亦乐乎。 “咱们考古相对商业行业,拿资金有点困难,”李云平淡地说,“以后生活会比较苦。” “那之前的七千块……” “是按魔法事件应急流程办下来的。” 彭原有点明白了:“如果走传统的研究,除非转向魔法事件应急的方向,是没什么钱的。” “应急方向很危险,我们之前碰见过非常难缠的生物,造成了□□级别的伤亡和破坏。” “有必要的话,我能帮忙,”丁景仪把骨头放下,摆出一个周正的圆形。 彭原给了他一拳:“你不是要躺着吗?” 李云摇摇头:“可以但没必要。应急事件一出,基本上学校是无能为力的,我们要靠军人和警察,学校在应急事件里扮演的角色大多数还是分析,直接上的也有,但不推荐。” 彭原仔细想了想,如果丁景仪在化身大型恶魔的时候对普通城市发动攻击,那亚音速的移速,确实学校和林业局没谁搞得定,只能靠东风快递和战斗机了。 李云开了第二瓶泸州老窖:“现在文化产业和传媒这么发达,希望你们尽量发挥优势,借着考古的契机,不忘初心,也让自己过得好一点。” 丁景仪放下一条两指长的鱼刺:“如果我一定要一个学校的编制,需要怎么做?” “有成绩可以挂个名誉顾问,不过我觉得还是换个思路吧,”李云倒满了酒,“你有那个成果,到社会上绝对比在学校里收入高。而且有了身份证之后,能做的事就更多样更规范了。” 丁景仪愁眉苦脸起来:“谢谢老师指点,但是我超龄了,便利店不会要的。” 彭原:“打什么工啊,你做便利店老板呗!” j大校园主路。 时值晚自习结束的高峰,学生们零零散散路过身边,有行色匆匆、一看就是往图书馆赶第二场自习的,有甜甜腻腻怎么走都牵着手的小情侣,更有满口“上单盖伦不给就送”往网吧去的。 彭原从超市里出来,饭卡余额只剩了一块五。他举起零食袋递给丁景仪,两人各拎一袋,走在回出租屋的路上。路灯明晃晃的,把他们的影子拉成两把利剑。 彭原小声说:“昨天你早说你是哈尔隆妮亲王、艾洛温魔法师里的爹中爹,云哥不就给你办了。” 丁景仪拎出一包干脆面,隔着袋子“喀喀”捏了个稀碎,咬牙切齿地说:“再说艾洛温,这就是你的下场。” 是啊,哪有魔法师在申请身份证的时候拿魔法来热羊排的,还是皇亲国戚。丁景仪不愿意提也是情理之中。但总觉得差了一点什么。 彭原想着,打开干脆面吃了起来:“行吧,刚好饿了。” 丁景仪看着彭原倒出两块干脆面,气得抖了抖,劈手从袋子里夹了一块出来。 ——像是为了弥补随时随地吃瘪的遗憾似的。 彭原咔嚓咔嚓吃下两块:“你怎么也是个大人物,为什么总想在学校里呆着呢?” 丁景仪一听:就地爆炸:“你问我?一食堂的豆腐筋道不筋道?二食堂的牛肉嫩不嫩?三食堂隔壁的糖炒栗子香不香?而且价格只要外面的零头,我为什么要呆在学校?你心里没数你的饭卡余额还没数吗?” 彭原倒是把先前经费的剩余全部冲进饭卡给了丁景仪,毕竟也是用来养他的资金。也知道丁景仪每天会把几个食堂来回吃一遍。如果想长期薅学校羊毛——不,正经享受食堂福利,不是教职工还真不行! 彭原挠挠头:“绕回来了。你能做点什么让学校非留你不可的事呢?” 丁景仪叹了口气:“好事没有,坏事随手就来。” 他活似一条失去梦想的咸鱼,就差躺下风干了。彭原把干脆面递了过去,丁景仪接过,一口闷了剩下的,像极了他喝酒的样子。 彭原打开手机,翻到“魔法召唤预案”的头脑风暴页。这一页有迷雾大陆的大部分关键词。彭原挨个过了一遍,心中突然灵机一动。 “景仪,你在艾洛温修过棺材没有?”彭原问。 g市博物馆火灾、黄金棺材碎裂至今已有一个多月。彭原上次和丁景仪去博物馆没能看到展览,之后过了半个月,彭原又给博物馆打过电话,得到的结论是黄金棺材最外层的棺盖彻底碎裂,七层棺椁都有不同的损毁。其中一层的材料是一种前所未见的木材,没有专家能识别,所以不敢着手修复。 “工艺是你的本行,如果能把博物馆的棺材修好了,也许能有点机会?” “我明白,”丁景仪思忖片刻,“那一层木料应该是哈尔隆妮独有的‘群星之树’的木材。” 在艾洛温,七层棺椁是皇族下葬独有的礼制。“群星之树”产量极低,一棵需要一千年才能长成两人合抱之宽加三层楼高,它的木料坚硬又不易腐蚀,能融合大部分魔法,又因为产自诸神钦点之地——哈尔隆妮,更象征着诸神的祝福。所以用于恶魔贵族的棺椁。 丁景仪指了指彭原的屏幕,划到“魔法”的栏位:“如果只是木材的话,以当代的技术是不难修复的,困难的是其中的粘合。” “粘合?” 丁景仪没回答,牵着彭原往边上挪了半步,彭原听到不怀好意的跺地声,就这么躲过了左恒的一脚,免得晚上刷帆布鞋。 又是冲着他来的,彭原的脑壳痛了起来。 丁景仪冷眼望着左恒和他身边的一个浓妆艳抹的金发女生:“为了人设又六亲不认了?” “偶遇啊,真巧,”左恒身上换了件oamc的军绿色外套,“还腻味着?真长情啊,烂一起去吧。” “你这个,”丁景仪努努嘴,“没见过啊,又换了?之前的是金色。” 旁边的女生看看彭原,瞬间明白了什么似的,气压一下低了下来,牵着左恒就走。左恒一时没明白,两人走到几十米开外的地方,女生就开始质问,开嗓一句话让周围听得清清楚楚:“那个就是黑脸猫啊,前天说是韩国人昨天说是南美人,怎么是个金发的?你当我是个替身不?” 然后左恒声泪俱下地开始了泡学的标准挽留操作——诉衷肠,大家已经见怪不怪了。 热闹之外,一只橙黑混色的小动物跟在左恒脚边。它看了丁景仪一眼,迅速消失了。 “阿原你看到那个没有?”丁景仪指了指小动物消失的草丛。 “没有,是什么?” 有些魔法生物会吸收人类的情绪转化为自己的魔力,丁景仪一时难以判断,就随彭原带着他从另一条路绕开是非之地。 走到僻静处,彭原问:“他们好像误会了什么?” “我说他那件衣服,”丁景仪也迷惑了,“我第一次见他的时候他穿的一身金色,怎么突然绿了?” “哈哈哈……你用魔法影响了女生的想法,对不对?” “任何施法都需要消耗魔力,我的力量是为星辰魔法准备的,绝不能浪费在鸡零狗碎上。左恒他自找的,不和女士说实话,被揭穿就要承担后果。” “算了,我们别管他了。” “他每次都来烦你,我不能不管……你的心跳怎么突然快了?” 彭原突然觉得是时候说一些朴素的废话了,表达一下他对这个奇妙恶魔掺杂着好奇和眷恋的喜爱。他踮起脚,对丁景仪张开手臂。丁景仪楞了片刻,蹲低身体,由他抱了一下。 “听到你的话有些感动,导致生物电突然有点过剩。” 彭原心里疯狂跑起了二十五只黑脸猫,话到嘴边怎么变成了这样!不做预案果然要扑! 丁景仪的回答令人发指:“我们回去吧,我更喜欢在床上充电。” 彭原抗议:“虽然我没做演练,但你也不能发车吧!” 第 22 章 j大三楼307教室。 丁景仪瞥了瞥桌上的平板和手机,这两样东西他看好几天了,最终他的目光落到旁边的无纺布手提袋里。 “阿原,那个小本本是什么?” “省会发的急救证,我大一有过急救培训。” “你为什么学这个?” “时刻为了魔法做准备,魔法人士并不都是个个心怀好意的……要早知道召来的是你这么纯良温顺的,也就大可不必了。” 用医学知识预防魔法可还行! “我来了你还带着证,分明是提防我,你走!” “我走了谁养你,说正事。” 彭原针对“群星之树”的木材做了一套完整的报告,平板展示文档,手机展示图例。他和彭原做了一天头脑风暴和两天分析,最终得出了这些概要。 彭原用圆珠笔点了点屏幕:“我们最后对齐一下,粘合这个木板需要用血魔法,如果成功,能达到无痕修复、几乎百分百复原的结果,如果不能,血液也可以从木头上清除。我们按白乳胶来和博物馆解释血魔法,请云哥走一下魔法人士社会工作实践流程,通过学校向博物馆申请两块碎片进行尝试。” “准确无误。” “行,捉虫走起。” 彭原戴上骑行手套,和丁景仪来了一套花式组合拳,没有发出声音,但旁边自习的女生还是投来怀疑的目光。丁景仪侧身,自然地露出脖子上的挂卡,女生看到吊绳上代表j大的青蓝色,这才继续埋头。 丁景仪填好身份证申请、又解释了自己是因为能量过低才变成盾牌之后,李云就给了他一张j大的临时校园卡,让他可以使用j大的设施,算作学校对魔法人士进入社会过渡期的一个福利。如果不考虑食堂的亏损,倒是美事一件。 先前丁景仪给彭原送个奶茶还要用隐身魔法,鬼鬼祟祟潜入校园堪比索利德·斯内克,就差在头上套个纸箱了。有了这张卡,他甚至考虑暂时开展一下外卖业务,专门在课堂上送。但仔细一想吧——没有身份证,再见。任何正规工作都经不起身份证的推敲。 “捉虫完毕,你看看。” 彭原把平板推到丁景仪面前。 丁景仪划了两下,报告逻辑清楚,图例适当,他在艾洛温的时候从未收到过如此清晰明确的分析报告。不知道是时代带来的学识红利,还是命运送给他一个体贴的保护人,虽然这位有点不想接触别人皮肤的怪癖…… 什么保护人!丁景仪摇摇头,把躺平的想法从脑壳里赶走。 “行,发了呗。” 彭原点下发送:“发了发了。” 之后他像是又想起什么似的撤回了。 “景仪,你那个血魔法怎么施法?” 丁景仪转过脸:“面纹练得怎么样了?” 彭原拖出一张照片:“害,画了一个星期,美术太难了。” 照片上的彭原只给自己画了半脸妆,黑眼圈黑腮红,笔触堪比车祸现场,妆容效果倒是个妥妥的黑脸猫了。他自己的妆照和丁景仪画的妆照相比,就是常规的买家秀卖家秀。 “涂色按我给你的颜色就行,但面纹的线化成这样还是从零点五继续吧,”丁景仪坐了起来,“回去继续用铅笔在白纸上练排线,然后换假发头。” 假发头是丁景仪做来给彭原练面纹的,原料来自黑脸猫赠品全家桶。它是一个真人大小、用布料和线缝制的脑袋,五官清晰、栩栩如生,没有一根线头,加上一顶黑色假发,夜间效果堪比贞子。 彭原本来一天练两个小时的线条,勉强过上了低端美术生的生活。然而假发头的出现有效拖慢了他的进度,确切点说,是吓尿他了。 “太可怕了,我需要心理建设。” “再建设,再建设还怎么偷学魔法!”丁景仪又送出一个哼,“假脑袋都不敢看,血魔法施法现场你还不晕过去?” “诶,又说回来正事了。我的意思是,修复那天我是给你准备红枣红糖加一顿牛肉火锅,还是直接叫120带点输血袋来啊?” 丁景仪抖了一下,魔法师一边挂着吊针输血一边施法可还行,想想都是美如画的尴尬场面。 美如画?不,又吃瘪了! 丁景仪拍拍衣服:“准备牛肉火锅。” 彭原打开文档,新起了“施法监督预案”一条:“两顿火锅,我陪你施法。” 丁景仪伸出直达前排桌面的长腿,开始了思索:一顿牛肉火锅三斤牛肉,两顿六斤,新鲜吊龙涮五秒,加上沙茶酱酸梅汁,除了有点吃瘪气息,倒还是个合算买卖。 血魔法在艾洛温是常见的低级魔法,它的核心原理很简单:血是媒介。在召唤魔法中额外使用血魔法,可以召唤嗜血生物;在诅咒魔法中使用,则是增强效果,或给被诅咒者施加七窍流血之类的恐吓效果;在魔法工程中,血可以作为粘合剂。 当然,血的质量越高,魔法效果就越好,根据血的质量,血魔法甚至能和其他魔法匹敌。曾经有人类魔法师为了使用血魔法,偷偷绑架恶魔贵族。 丁景仪身为恶魔贵族,他的血液价值不言而喻,他的记忆之中有对抗人类魔法师的画面,平心而论,并不是值得品味的美好回忆。 彭原又停下敲字:“所以说你们恶魔浑身都是宝,传出去指不定会被偷猎什么的。这边的人类食谱范围大得很,蝙蝠那么丑的都吃,兔兔那么可爱的也吃。你这种……整个医院能吃半年?我放不下心,还是看着你一点比较好。就算不学魔法,也做个照应。” 丁景仪又抖了抖:“三顿火锅。” “干嘛呢,连吃三顿火锅要刷花呗了!” “你要心理建设,我就不要精神损失费了?为什么吃我!” 彭原楞了片刻,伸手摸摸丁景仪的脑袋,凭空勾勒出角的形状。传统祭典里的“吃”和现在有着不同的含义,充斥着野蛮和残忍。彭原在学习时了解过商朝和古埃及的制度,读祭典文献时就感觉字里行间都让人瑟瑟发抖。丁景仪亲自修过皇陵,产生这种应激反应在情理之中。 也难怪他不想承认自己的身份,不想回到过去之中。 “不吃你……花呗上限就一千块,三顿火锅吃完,两个月什么都干不了啦,先说好。” 丁景仪拧过身体,枕到彭原腿上:“不吃了,充电。” 彭原拍了他一巴掌:“教室是公共场合,不能充电!” “呵呵呵,死正经,引诱你这种人是我侄子们的最爱,”丁景仪阖上眼睛。 一提到充电又不害怕了!彭原摁了丁景仪的肚脐一下。 “隔空黑自己侄子可还行啊,那你干嘛呢!” “我躺着。” “呜——” 公交车一个尖锐的急刹车,把迷迷糊糊的彭原颠了个清醒。华灯初上,此时正是g市堵车最凶的时段。 彭原打了个呵欠,新加的家教工作把周末占了个满满当当,也让平日更紧凑了,现在距离期中的小考也不远了,真是遭到金钱和学业双重毒打的生活啊。 然而打工还是必须打工的!不打工怎么养活恶魔! 彭原抬头看了看路,闪亮亮的一个红灯。再低头看看手机,平时没人的微信又变了99+,还有无数个@。 “啊……” 李云虽然除非213号文物那样的紧急事件是不会发满99+的;丁景仪的聊天也都是有来有回,没有独角戏倾向;班级群里没话痨,收个作业都不会到30;唯一可能堆满99的左恒躺在屏蔽名单里。 彭原点开信息数最多的班级群,弹出的图片让他蒙圈。学校主路中间的两棵树上挂着一条横幅,上面红底白字地描了半行:考古系17级1班的彭原玩弄他人感情! 剩下半行都是感叹号。当代某些大学生的文化水平,行吧,彭原“哈哈”笑了出来。 彭原拉完班级群消息,基本都是吃瓜的,最新的消息显示,横幅五分钟之前没了。 彭原打出一行字:“横幅没了?去哪了?” 说完,他合并了聊天记录,转发给丁景仪,加了句“别出头”。当初丁景仪在烤鱼店舔左恒的那一口,彭原都不敢往下细想。 彭原再切回班级群里的时候,又是发水吃瓜现场。 “正主出现了!” “黑脸猫怎么又招惹泡王。” “都有人投稿迷惑行为大赏了。” 公交车发动了。 彭原生无可恋地切出班级群,把左恒从屏蔽名单里拉出来:“都打横幅了,怎么不送锦旗呢?” 左恒没有回应,这时丁景仪的头像弹了出来,发了一句话:“晚了。” “快回来!左恒是本地人,家里社会关系复杂,一个电话打下去十分钟里能叫三五十个壮汉,就算校长来也顶不住!你别吃亏了!” 彭原之前是见过左恒的情感纠纷的,当时左恒是真和一个瑞典男生谈恋爱,在一堆舔狗里脱颖而出,也是真的动了手,据说还是玩狼人杀起的纠纷。留学生报了警,左恒就叫了家里男丁,结果是留学生退学,左恒什么事都没有。 丁景仪没有回复。 公交在j大门口一停,彭原赶紧扫了辆单车骑进学校,直奔主路,警车声音响彻夜空,绿化两侧聚了一堆人群,彭原急得甩了单车直奔进去。 ——这恶魔别是吃了人全家吧! 第 23 章 丁景仪睁开眼睛,瞥了一眼围着他的十几个男男女女,又缓缓闭上。 呼吸机里的氧气虽然没有j大晚上草坪的空气甜,但绝对是他闻过最贵的空气。j大草坪免费,彭原的出租屋一千七一个月,不用他交钱,g市医院的icu八千块一天。 门外响起杂乱的脚步声,紧接着是乱七八糟的陌生声音:“小恒来了啊,平时蔫不拉几的追姑娘都追不上,今儿还把学校的姚明老师打了啊。” 彭原嘶哑的声音在身边响起:“什么打了!快打死了!” 行吧,给彭原一个眼神就配合到这个地步,也不知道是默契还是天赋。只不过为难这个单纯的老实人来演发飙和苦情戏。强行扮演太难了。 丁景仪一直关注着j大的贴吧,每天晚上六点半固定刷一遍,刷完了彭原也下课回来了。虽然他的初衷是为了了解食堂菜品的风评和上新情况,但也莫名其妙起了作用。条幅的帖子是六点半发的,刚好是一出来就被丁景仪看到了。 下课的时候人流量大,这时候拉条幅的用意很明显,就是要把彭原搞到社会死。丁景仪到的时候人也聚起来了,他顾不得了,只能把条幅扯掉,扯的时候左恒出现了。 丁景仪本以为左恒只是个普通的花花公子,花钱如流水,又没有脑子这种好东西,苦肉计也是丁景仪最初的计划之一,配合一点血魔法,造成了轰动,警车先到救护车后到,这架势在j大也是前所未有了。 但是左恒灌篮似的跳起来把钥匙插进他喉咙里的时候,丁景仪还真有些意外。如果说彭原是他在这个世界的好运,那左恒就是第一个厄运。对于厄运,丁景仪习以为常。 于是他躺到地上,在众目睽睽之下发动了魔法。他的血如同井喷一般,占了j大的主路的一半宽度、吃瓜群众的几百兆手机视频内存。本来钥匙扎破气管不会引起多少出血,然而在魔法的作用下硬是变成了颈动脉损坏的效果,伤口也变到了相应的位置。 这时彭原从人群里挤进来,跪在他旁边,没有上演哭天抢地的苦情戏,反而向警察和同学出示了急救员证明,对着丁景仪开始标准的颈动脉损伤急救。默契的戏剧,没有预演。提防自己的东西突然派上了用场,丁景仪内心也是有点小惊喜。 颈动脉急救的按压光靠衣物是不够的,彭原上了手,满身鲜血。左恒起初觉得奇怪,见了血也对自己的准头失去了信心,在嚎叫中被警察摁进了警车,丁景仪也愉快地延伸了表演——七窍流血啦! 血幕模糊了视线,丁景仪隐约又感到橙黑色的小动物从旁跑过,甚至有非常细小的法力流动,似乎是想破除他的血魔法,但力量太弱,他甚至来不及感知到它具体是什么,救护车的声音就传进了耳膜。 魔法在救护车到达时结束,最终让丁景仪的身体保持到医疗仪器可以探知的最差状态。上车之前,丁景仪还没忘给彭原身上留下魔法障壁,免得他遭到伤害。至于住处,丁景仪早就在入住的第一天布下了复杂的魔法阵,称为天罗地网也不为过。 ——最高端的魔法师,最昂贵的魔法原料,最精湛的急智表演,才配得上这八千块一天的重症监护室。奢华,体面,别人付钱。 杂音把丁景仪的思绪拉回现实:“得了吧得了吧,小男孩闹闹玩的……” “谁家闹着玩能闹进重症监护室!” “家属散了吧,影响病人休息……” 声音越发复杂,最终渐渐远去。 丁景仪在这里已经躺了一天一夜,血魔法的效果结束了,他的检查指标也恢复了正常。他闷,也累,更知道这事开始了就得狠狠演到底。 但怎么都想看彭原一眼,哪怕在这么多人面前。 丁景仪的嘴唇动了动,在外人看来不过是挂逼的颤抖,彭原却真切地听清了恶魔的低语: “‘远星’级魔眼,‘透视’,开启。” 房间里闪过一道白光,又迅速消失。 左恒亲友团里冒出一个声音:“你们医院这日光灯怎么闪呢?” 这是一个用眼睛施法的权能魔法! 彭原迅速盘点起来:神灵级别也代表权能魔法的定级,“远星”在迷雾大陆神系里是中级神灵的级别,最具代表神灵就是爱神。“透视”是魔法的名字,很大可能代表魔法的功能。 彭原俯下身,贴到丁景仪耳边:“怎么突然施法!” “看看你。” “闭着眼看我?” “看的是浴室里的你!” 彭原懵了:敢情放一个权能魔法,就是为了看他的天体! “……出院了一起去澡堂啊,不用这么累。” 话说完彭原又后悔了:应该说“随便看,我喜欢你”才对! 恶魔的表白方式简单纯粹,不像猎豹要追着跑几十公里,也不需要像螳螂那般恋爱就是送命,恶魔的恋爱关系是以魔法约束的,通俗点说,一句“我喜欢你”说出来,只要对方回答就能定乾坤,没有泡学,简单直接。至于浪漫不浪漫,全看各人偏好。 彭原本着人类的严谨精神,还是做了一堆情景预案,但每个表白的机会都妥妥错过! 左恒挤了进来,还是一身潮牌,就是丧着个脸又满头包,一准被家里长辈轮番教训过了。他身后跟着两位民警,旁边是一位上了年纪但保养很好的女士,穿着修身的职业服装,每个人的表情都透着严厉和疲惫。 左恒低着头:“阿原,误伤了你男朋友,不好意思。念在咱们的旧情上,出院以后三十万,咱们两清,够不够?” “人还没醒呢,我说了不算。他不是我男朋友,我还没追上。我和你只有冰冷的同学关系。但他是学校请的文物修复专家,人又快入编制了,你这么做让学校怎么想?” 左恒身边的女士面无表情地加入话题:“这位同学,我是小恒的阿姨。学校和博物馆那边的情况我也了解,文物修复可以延后。” 彭原心里一寒,知道得这么详细,博物馆的关系都打通了? 彭原是个藏不住情绪的人,左恒看在眼里,咧嘴一笑:“三十五万行了吧?” 手机震了一下,彭原看了看屏幕条幅,群里闪烁着一个金发女生的头像:“黑脸猫,左泡王找你谈一口价了?” 彭原秒回:“在谈呢,还带了警察和……他全家。” 金发女生:“警察在就好说,学校贴吧我们帮你。” 左恒和他的家属七嘴八舌地谈起价格来,仿佛床上躺着的不是丁景仪而是一块猪肉。彭原的脑壳快炸了,虽然他想给左恒一点教训,但同时面对这么多人,这并不是一个教训,而是一个令人害怕的压力。 彭原握住丁景仪的手。 “放轻松,”丁景仪用在场只有他们两个能听懂的恶魔语言轻声说。 这时走进一位护工,在丁景仪身上扔下一臂长的缴费水单,彭原反而缓了一口气,展开单据:“各位叔叔阿姨,今天又是八千多医药费,麻烦付一下。一口价的事儿以后再说吧,万一钱花完了人还没救过来,怎么办?” 人群被话题打断,这才慢慢散去。 走廊里响起“啪”的脆响,紧接着是左恒阿姨尖锐的叫骂:“你都不是我生的,还给我添乱!你去死吧!” 彭原赶紧关了门。 房间里又是一道白光闪过,丁景仪停下透视魔眼,打了个呵欠:“三十五万够吗?” “他伤害的是你。” “还有你的名誉。” 彭原挠挠头:“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事情发生之后,突然有人把我拉到一个维权群里。” “维权群?” “对,‘金发维权群’,里面有十几个人,男女中外都有。左恒同时勾搭好多人,他们想借这件事报复,就在聊天群、学校贴吧、学校论坛散播了各种消息……我没经历过这么大的事,心里有点乱。” 彭原打开手机文件夹递给丁景仪,里面是维权群贴出来的各种记录。脚踏n船的、录不雅视频威胁的、泡学打压辱骂的,甚至还有借钱不还的。 丁景仪看完,问:“你怎么想?” “别人的事情我分不出真假,但这么多人肯定是有什么事发生过。我不想要左恒他们家的钱,他伤害了我们,按照刑法来,可以判三年。” “就这么简单?”丁景仪系好病号服,“三年后他出狱了,到时你的同学也都毕业了,只有你是本地人,他一定会报复你,就算他不报复你,他的家人也不会善罢甘休,你留给我的知识里有一条,‘人是所有社会关系的总和’。” “知识不是这么用的!” “哈哈,如果你愿意,我可以让这个讨厌的家族彻底消失。一切都看你的选择,” 面对那个错综的宗族,发指的家庭关系和势力,无力、恐惧和疲乏同时涌上彭原的脑门。丁景仪恰到好处地抱了抱他:“别丧气啊,魔法障壁有反应吗?” 彭原抱了回去:“很弱,我身上和家里都有反应,但没留下痕迹,看不出是什么。” “好了好了,”丁景仪拍了拍彭原的背,“说点让你开心的,你们的文献里有没有其他权能魔法的记载?” 除了时空神留下的召唤魔法,其他的还真没有,彭原摇摇头。 “那我说了,权能魔法‘透视’,我不可以说出它的咒语,但可以告诉你它的由来。” 丁景仪当天口述的内容后来被“收容”在j大最机密的馆藏之中,没有任何公众号发布它。 每一位神的规矩是不一样的,“透视”是来自爱神的权能魔法。想去快速地爱一个人,除去要了解他或她的想法,更要直观地看到对方的身体。 在艾洛温魔国消失之后、彭原出生之前,曾经有一本书里记载过这么一项规矩:在结婚之前,应该脱光了身子让对方看一看,以防身上暗藏了什么毛病。 显然,提出这样的要求,大概率会被当成泡王或者流氓。 然而历史总是重复不止,曾有艾洛温的恶魔贵族为了给自己的侄女求得一门好的婚姻,想尽办法考察自己的准侄女婿。然而社交场合只能考验体面,准侄女婿不肯去露天澡堂,这位贵族又特别在意亲密的幸福,于是他就凭着自己和爱神的一面之缘,前往他/她的神殿,请求神灵帮忙。 爱神起初是反对的,因为爱是宇宙创世之来最大的谜团,最不可言说不能揭露的秘密——每位神都认为自己的权能是秘密。 然而贵族诉起苦来,用现在的话就是什么“直播丢人”“变成基佬”“单身狗”“为国吃瘪”。 爱神心生怜悯,赏了恶魔贵族权能魔法“透视”,这个魔法可以看穿任何生物在外物掩盖下的身体,有助于鉴定身体外观的健康。因为它是依赖视觉的魔法,恶魔贵族在领悟之后将之封装在自己的双眼之中。 恶魔贵族对准侄女婿做了检测,可喜的是,这位侄女婿身体健康,至于他是个为了前途骗婚的基佬的事实,则交给艾因皇帝发落了。 “我有一个问题,”彭原停下打字的手,“透视魔法能识别生物自体组织和外部装饰,那使用它能看到穿吉利服的狙击手或者外骨骼的科幻战士吗?” 丁景仪不假思索地回答:“理论上能,但实际还需要实践,因为透视魔法诞生的时候还没有塑料和一大部分金属。” “这吉利服……在魔法面前还不够吉利啊。” “这还没试过就不吉利了,你不是大学生吗,这么不科学!非要大吉大利才能吃鸡?” “哈哈,行吧,我不科学。那么这件事还有其他人知道吗?” 丁景仪的表情严肃起来:“我的……君主,艾因皇帝。这个魔法曾经被应用于战场上检测埋伏,一度导致敌军被迫天体上阵。” “你们这战争打得还挺魔幻现实啊……” 彭原想了想丁景仪的恶魔形态,就算是天体好像也看不出什么带屏蔽字的部分。但是如果对面是人类的话…… “血亏”的弹幕在彭原脑子里跑了起来。 “因为权能魔法泄露过一段时间,所以在你们看来魔幻现实的事情还不少。” “泄露?为什么?” 神殿挑战制度实施了两年后,艾因皇帝增加了一条规定:对“恒常”级以下的神灵,可以使用权能挑战魔法师奥林。 相应的,如果神灵选择使用权能挑战,则必须向魔法师奥林缴纳一个权能魔法。要是神灵选择普通的魔法挑战,则不需要缴纳权能魔法。 “那我们理一理‘神殿挑战’规则的变革啊,”彭原打开另一个文档,“最初是让神灵使用权能挑战魔法师奥林,因为权能挑战合格的太多,改成了魔法挑战;魔法挑战合格的还是太多,就改成权能、魔法二选一。为什么?” “我哪知道?”丁景仪耸耸肩。 “莫不是——” 彭原站了起来:“魔法师奥林击败了哪位神灵?” “别瞎说,没记载这种事。坐回你的轮椅上,”丁景仪隔着衣服戳了彭原一下,“是为了税收。” “税收?” “你把权能魔法想象成设备、专家,你就懂了。” 彭原坐回陪护的凳子上,脑子里迅速跑过一群黑脸猫:“对于魔法能力卓越的神灵,则不收取任何代价;对于想走快速通道的神灵,就收一个权能魔法充公,增强国家的魔法技术实力,降低对神灵的依赖。艾因皇帝算得太精,剥削到神灵头上了!” 丁景仪摊了摊手:“这是有后果的……道理我都懂,什么时候吃火锅?” ※※※※※※※※※※※※※※※※※※※※ 还有人康吗hhh 第 24 章 彭原放下惨不忍睹的假发头,把背面的拉链拆开准备拿去洗,一个小时的努力再次化作素质。他捧起盲盒黑脸猫,“哧溜”隔空吸了一口。 “化妆好难,回来也不容易啊,”彭原自言自语一声,在沙发上躺平,黑脸猫杵在胸前,笑眯眯地看他。 “阿原,”卧室里传来丁景仪的声音,“来充电。” 彭原迈进卧室,时间已经过了十二点,丁景仪来了就从没失眠过,今天可是破天荒头一回。彭原坐到床头,丁景仪从被子里探出头来,枕到他腿上,没有像往常那样伸出恶魔角。彭原也不多问,徒手摸他的头,活像动物园的饲养员。 彭原摸了两把,俯身抱住丁景仪:“回来不容易啊。” 丁景仪“嗯”了一声,在彭原的腿上翻了个身。 彭原又撸了起来:“我想想就气得又睡不着了。” 丁景仪在医院住了一个星期,左恒全家就跑路了,丁景仪只好赶在欠费之前自己拔了呼吸机,和彭原办了出院。 大快人心的左恒牢饭剧情并没有出现,左恒只是象征性地给彭原道了个歉,又被学校通报批评了下,之后就继续快乐地做在校大学生了。金发维权群里都没人说话了,先前义愤填膺的人也不过只是想吃瓜,记忆就这么几秒。 丁景仪叹了口气:“你再等等吧。我看了左恒的运气,距离死线并不远。” 彭原揉了揉丁景仪的后颈:“我们就这么无所作为,把讨厌的人苟死吗?” “苟且可是一个技术活,亲测有效,”丁景仪笑了一声,“就算你打了他,出了口气,你对他那错综复杂的一大家子要怎么办?” “唉……你还疼吗?” 彭原摸摸丁景仪的脖子,重生之后丁景仪天天都是吃好喝好睡好,皮肤变得像鸡蛋羹一样滑嫩。对着这样的皮肤,捅一把钥匙进去似乎并不费力。 “我又不是人类,没什么问题。” “但是很疼吧……” “疼痛没什么,”丁景仪突然问,“你怎么不戴手套了?” 从在j大主路假戏真做的急救之后,彭原摸丁景仪就再也不戴手套了。 彭原继续撸着丁景仪的脑袋:“没什么心路历程,就是不戴了。” “那你以前为什么要戴手套?隔着衣服摸人什么的……” “嗯,在认识你很早以前遭遇过一点事故,就不太喜欢摸别人。事故就是……上学的时候处了个男朋友,以为能走到最后,结果就是被骗了个炮。” “你这个运气,脸够黑啊……难怪叫黑脸猫……” 话虽这么说,丁景仪还是坐起来抱了抱彭原。 彭原抱了回去,他曾经有过一段时间真的以为这张脸可以为他换来优待,然而事实总是将他痛打,那是高中时的事了,骗他的男生的脸他已经忘了,余痛消除,徒留伤疤。 然而丁景仪的出现可以算是魔法果酸焕肤,不能彻底修复,倒让彭原好转了一些,重要的是,没有产生过敏。 “啊,曾经有一个男人也这么骗过我的侄女,”丁景仪戳了戳彭原的腰,“你猜怎么着?她用战锤把他砸成了肉泥。如果你想,我可以做点更残酷的。” 彭原拍了拍丁景仪的背:“事情都过去了,大可不必。” “我想帮你。” “哈哈,你要是想帮我,就吃好喝好睡好,补充能量,准备星辰魔法。” 丁景仪收紧手臂:“我在想办法。” 又是一个不眠夜! 彭原伸了个懒腰,g市早上四点没太阳。整理好的家教ppt摊在桌上,还有高中时的硬壳本,边上插着一支青色钢笔,钢笔上只有个英文图标。那时彭原还不是黑脸猫,只是个假外国人,这个钢笔是首次高考模拟考了年级第一,班主任送给他做纪念的。 彭原打开本子,扉页上龙飞凤舞地写着一句话:迷雾大陆历史专家,独一无二!2016年11月。 彭原捧起本子,大三了,是时候为自己的前途做打算了。家教这个毕业之后失去学生身份就没法再继续了,考古本行又是一条困难路,写公众号至今生死未卜,只有催更没有收入。 彭原想有一份朝九晚六的工作,可以加班但不要太晚,不过社畜或者植物生活,要交得起房租,养得起丁景仪;还要和学校保持联系,看得到自己想看的文献——未来可以有自己编写的文献就更好了! 上班可以痛苦,但下班一定要写公众号和问答网站,没钱不是不行,有点人气就可以,周末再带丁景仪去吃吃饭喝喝饮料。每年一次省内旅游,去白山滑雪;如果年终奖发得多,春节就去上海。等到攒满首付了,就去东南亚,算作国内领不到结婚证的补偿。啊,二线城市恶魔饲养员的独一份生活。 真是图样图森破。如果找不到工作,就是做梦;丁景仪不想这么过,也是做梦;如果他承认自己是哈尔隆妮亲王、魔法师奥林,又通过星辰魔法找到了迷雾大陆,还要回去,就是三重做梦! 问题来了,盗梦算套娃吗? 彭原摇摇头,强压心中的慌张,打开钢笔,吸满墨囊,补了一句:考古系黑脸猫被现实毒打,大三还在做家教。路还要走,恶魔也要养!2019年3月。 说曹操曹操到,丁景仪踩着毛绒拖鞋从卧室里啪嗒出来。 彭原看着他走进卫生间关门放水,又看着他啪嗒出来。 “那个,景仪。” 彭原突然开口了。他不知道想说什么,但在写作前途叵测读作熬夜胡思乱想的尴尬中,他殷切希望有谁和他说说话。 丁景仪停下脚步:“啊?呵欠……” 彭原打开笔帽:“有一个发音想问问你。” 先前的一个月里,彭原梳理了拉丁语和法语的音节,在丁景仪的帮助下和恶魔语言进行了比对。由于丁景仪不了解人类语言,彭原只得从各个语言里筛选音节,可以形成语言学上的方法,又提出了一些欧洲文化对迷雾大陆的影响假说。 比如恶魔语言中的法律相关词汇全部来自于古罗马,加上菲莉艾雅女帝降临时值公元前1000年左右,她两千年的统治贯彻古罗马的兴衰,能不能假设迷雾大陆曾经有一段精古罗马的风潮? “那个,‘土地保护法’这个词……” “问个屁!”丁景仪劈手夺过钢笔,“凌晨四点都过了还让我加班?” “对不住,那,明天再说……” 历史是丁景仪的现实,被现实折磨的不止彭原一个。 “还想写!手机不够你用的!小考古学家!” 愤怒的丁景仪拆了钢笔,迅速把墨囊薅了下来。 “好好好,不写了不写了,睡觉。” “杜绝熬夜写作——” 墨水“噗”地一声滋到丁景仪脸上,两个人都清醒了。 “哎我说你吧,”彭原先反应过来,抽了两张纸巾,“别人对得住你,你吃瘪;别人对不住你,你也吃瘪。你这个脸黑程度……授你一个‘黑脸猫二世’爵士算了。” “行了行了,少占便宜,我自己喷我自己。” 丁景仪愤愤地闭了嘴,由着彭原给他擦洗。墨水里头有金粉,也是沉积不用的赠品产物,此刻凭空添了一道淡淡的蓝金色面纹,在夜灯下、丁景仪美丽的面容上闪烁着吃瘪特有的美感。 “这么挺好看的,”彭原停下手,“有点舍不得擦了。” 丁景仪翻了个白眼:“从眼光上来说,你距离真正的魔法师还差得远。” 彭原笑着擦净剩下的墨水,半夜睡觉把猫压出翔再洗床单差不多就是这个感受了吧?但是谁能体会到? 彭原把丁景仪送回卧室:“睡吧大恶魔,我用脑电波给你充电。” 丁景仪“哼嗯”了一声,缩到被子里,这会他也睡不着了,打开了手机全景地图。 北大西洋上是空的,那里原本是迷雾大陆——他的家乡,现在只剩蓝蓝的一片海水。他一直想逃离的艾洛温,此刻真的没了。在这个不用加班的夜晚,丁景仪隐约有了些疼痛和孤独。 他想忘记自己是谁,忘记家乡。然而他的苦痛却是另一个人孜孜以求的梦想。梦想是奢侈品,比爱马仕还贵,他又不想拒绝。 根据召唤魔法的规则,被召唤者可以称为召唤者的傀儡也不为过。召唤者有完善的咒语来命令被召唤者。彭原有,也知道,但他从来没为了研究来号令过丁景仪。他了解规则但不滥用规则,是一个温柔可敬的人。 丁景仪没法拒绝。 丁景仪拉下睡帽,盘算着发动星辰魔法的魔力从哪来,然而在被打断的睡眠中,他又困顿起来,仿佛旧时的疲惫又回来了。没过多久,卧室里就响起了熟悉的“嘤嘤嘤”。 彭原收好桌子,继续写他的文档,先前的恶魔语音研究快有结果了,他找到了部分恶魔音节的替代,有望以人类语言吟唱恶魔的魔法。不知怎么,莫名的安心从彭原胸中升起,驱散了迷茫、恐慌甚至尴尬。他跟着隔壁“嘤”了一声,才把门关上。 “黑脸猫牌复读机啊,”彭原躺到沙发上。 ※※※※※※※※※※※※※※※※※※※※ 2个评论+1000字,这章本来字数就比较少hhh 第 25 章 清晨七点,j大门口车站。 冷风吹过,彭原拉下兜帽,把抽绳打了个结,丁景仪逆着风向挡到他身前,不知名的魔法让他全身暖烘烘的,有如随身夹带了暖气。 g市的早高峰令人发指,彭原还特意提前了十五分钟出门,然而往常四分钟一班的车,他们等了二十分钟都没来,g市又没有公交报时app,两人只能干等着。 “再五分钟不来,走个十分钟去坐轻轨吧。” “我载你去?不用变形,可以用浮游魔法。” 彭原打开叫车软件:“算了吧,你的魔力还是攒着,留着给星辰魔法。我打个车去,第一次到人家,留个好印象。” “阿原,我和你说实话,”丁景仪摸摸他的头,“如果只靠吃东西恢复魔力的话,你有生之年都看不到星辰魔法了。所以不如……平时过得方便点。” 恶魔魔力的主要来源还是空气,脱离了迷雾大陆,魔法能力就大打折扣。这也是恶魔没有选择远征全球、而是封闭在迷雾大陆的主要原因。如果说先前归还213号文物时丁景仪变身消耗的魔力是一个发电厂的瞬时发电量,那他平时用的魔力大概和5瓦特的灯泡差不多。 然而彭原的回答几乎让人吐血:“那要怎么样恢复?跟动画片里一样打你一炮?” 丁景仪的嘴唇抽了抽:“不了不了,我,我再想想办法。” 不远处的路口开来一辆公交车,一股横冲直撞,在尖锐的刹车声中,在离公交站前面三十米左右的地方稳稳地停了下来。 “想不出来也没关系。” 彭原拍了拍丁景仪,往公交车跑去,没时间解释了,必须上车! 丁景仪在车站望着一骑绝尘的公交车,迎着还有寒意的春风,惆怅地往出租屋去了。 “想不出来也没关系,”丁景仪自言自语地说,“没关系……” 丁景仪拿出手机,移动路由还在身上,网络良好。 他点开代表彭原的黑脸猫盲盒头像,打下一段话:“你早上的那支喷墨钢笔有秘密。施耐德也有不发音的部分。” 黑脸猫回了他一个笑脸表情:“德语我还没来得及梳理,我猜是辅音的部分?” “恭喜你,学会抢答了,以后晚上别问我任何东西。” “一言为定丁老师。” 丁景仪对着手机尴尬地笑了一声:“我对比了你留下的知识,你脑子里为什么这么多外语?拉丁语、法语甚至希腊语。” “我可是个假外国人,有这么多外语不是很正常?” “你辅导高考英语很有优势么?” “哈哈,这就进坑吃瘪了?我高考成绩英语最低了。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丁景仪愤愤地关了手机,又是日常吃瘪于无形之中,但是这个假外国人假得太偏门了! “滴——” 丁景仪盯着饭卡的余额:五角。 丁景仪的贫穷是常态了,饿不死就行。想想千年前数不清余额的亲王生活,这种每天在触底边缘弹跳的体验倒也挺新鲜的。 丁景仪在食堂里找了个角落坐下。餐盘里堆得错落有致:右上角一个软炸肉小汉堡,左上角一碗南瓜粥,外加一个煎鸡蛋一杯豆浆。 距离早上第一节课还有五分钟,丁景仪望着匆匆忙忙的学生们,啃了一口软炸肉汉堡,甜兮兮的酱配上脆生生的肉,让他心中升起了短暂的逆行快感。 这时手机响了,屏幕上是李云的头像。 “啊,住院好久,是时候去修黄金棺材了,”丁景仪自言自语一句,接了电话,“诶,李老师早。” 李云开门见山:“听说亲王出院了,身体怎么样了?” “好多了,谢谢李老师关心啊。” “要不咱们明天吃个饭见一见?你带上阿原,我带一位朋友。” “博物馆那边的工作人员吗?修黄金棺材的事有进展了?” “左恒的事,有位本地仙想和你谈谈。” 丁景仪心里升起警惕:该来的还是来了!想苟,没这么容易! “好啊好啊,有劳李老师引见拜山头。不知道本地仙是哪位啊?” “哈哈亲王你不用这么社会,这位是个小鲜肉白仙,挺好说话的,就是魔法人士之间接触下,互通有无。” 丁景仪心里盘了一遍,根据彭原留给他的记忆,山海关内有五大家仙狐黄白柳灰,白仙指的是刺猬。 迷雾大陆没有刺猬,更别提刺猬仙子了,艾洛温对欧洲的贸易里也没有刺猬产品。说白了,丁景仪没见过真的刺猬,想想还有点小激动,对他而言,这才是真正的魔法生物! “听李老师安排了。” “那行,晚点我也和阿原说一下。” 挂了电话,丁景仪开心地给彭原发了微信:“阿原我们明天吸刺猬!你见过真刺猬吗!” 彭原没有马上回他,应该是开始上家教课了。 不知道怎么,丁景仪心里挂起了一点思念——这才早上八点,刚把彭原送上公交车一个小时。 过了八点就没什么人了,丁景仪溜达到学校小吃街,刷光剩下的三块五买了一大杯热牛奶,坐到食堂里“吨吨吨”了起来。 对丁景仪而言,这段生活是最舒服的病假。尽管因为大气改变导致魔力不足,但睡眠时间充裕,食物多样,也不需要负担国家责任,还有彭原的照顾,吃瘪就吃瘪了。丁景仪活了几百年,虽然仕途上还是个糊涂蛋,但也知道什么该要什么不该要,没有比健康安逸更好的生活! 就比如喝牛奶这种事,没有要求,就不需要优雅,“吨吨吨”能有效放飞自我。 食堂门外闪过一头飘逸的金发,丁景仪在恍惚之中,目光不由自主地跟了上去。 啊,阿原的头发没有那么长,腰也没那么细,也不穿高跟鞋! 金发女生转过脸来,眉眼之间是抢眼的桃花妆,身后跟了个拿着爱马仕女包的左恒。丁景仪低下头,继续“吨吨吨”,直到拿着爱马仕的左恒坐到他对面。 左恒愉快地敲了敲桌子:“糖爹,钥匙都送不走你,也是够不讲道理了。” 丁景仪笑了笑指指自己的脖子,他用魔法在那里留了一道疤痕:“你钥匙还在吗?” “你弄没了还好意思说?” 丁景仪先前挨了左恒无缘无故的攻击,就顺势把捅进他的喉咙钥匙折断了。带在身上的钥匙都是常用的,那根残余的钥匙大抵是作为医疗垃圾在抢救时被扔了,想必让左恒吃了点苦头。 “没了啊,不去配?您配吗?您配个几把?”丁景仪笑嘻嘻地来了三连。 左恒的表情立刻不好看了。 “还给我脸色看,啊脸色好难看,”丁景仪捂着胸口,“我要报警了,我要进icu了!” “傻叉!天天戴个红美瞳,瞎了你!” 左恒像看传染病人似的瞥了丁景仪一眼,骂骂咧咧地走了,把爱马仕留在了椅子上。 丁景仪看了一眼,爱马仕这个牌子他倒认识,根据他和彭原共同学习的品牌常识来看,这就是奢侈品里的爹中爹。至于左恒舍不舍得买来泡妞、是不是送了a货被妹子识破,就是另一个问题了,属于“很大的瓜但我不想吃”系列。 为了解决麻烦,丁景仪可以不要脸,但和他无关的麻烦,他也不想招惹。 丁景仪喝完牛奶,视眼前的包如空气,走出了食堂。 食堂门口,一只橙黑相间的小动物蹿了出来。丁景仪蹲下来招招手:“来啊小猫。” 小动物走近几步,对他龇牙咧嘴。随着微弱的法力流动,丁景仪这才认出来,这不是什么玳瑁猫,而是一只狐狸,很小,只比黄鼠狼大一点。 丁景仪没有手套,就把手卷进袖子里,撸了狐狸脑袋一把。狐狸二话不说,对着他就咬,丁景仪敏捷地躲开,扬起嘴角:“小家伙,你是左泡王的什么人,什么狐啊?” 狐狸绕着他叫了起来,丁景仪趁机录了个像。狐狸感觉被耍了似的,叫了一声跑开了。 丁景仪把录像发给彭原:“快看小狐狸!” 这会彭原应该是在监督做题了,回得快了一点:“超凶!你还有吸引狐狸的体质?” “哈哈,不是体质,我曾经和狩猎女神交换过誓言,她给我‘定向’的权能魔法,代价是我要对所有的自然动物亲善。也许在这个世界也适用吧。” “‘定向’是什么?” “魔法是秘密!” “行吧不问了,再问自杀,”彭原发了个“请开始你的表演”的上吊表情。 ※※※※※※※※※※※※※※※※※※※※ 2.21-2.23暂停更新,去画一个彭原的大头找找灵感 第 26 章 j大门口海鲜酒楼门口。 丁景仪在酒楼门口转着圈圈:“阿原你见过刺猬吗?我们要去见刺猬了!你不激动吗!” 彭原露笑了笑:“嗯……景仪在艾洛温的时候见过神吗?” “见过!” “嗯……那我大概就和你第二次准备见神的心情一样。” 彭原小学暑假时住过乡下亲戚的平房,曾有一个刺猬摸进他的房间里来,它长着大耳朵和豆豆眼,干干净净的,抬头看人的样子像在笑。彭原喂了它半个鸡蛋,刺猬就不走了,每天和他一起玩,在他的房间住到暑假结束。 有过这样的经历,刺猬对彭原而言,与其说是神仙,倒不如说是突如其来的玩伴,亲切而接地气。 “好了好了景仪,你怎么也是个,嗯,学校未来的顾问,注意形象啊,”彭原打断丁景仪的手舞足蹈,“白仙来看你肯定是人形来的,小刺怎么来啊,踩滚轮跑过来?” “哦,也是,”丁景仪瞬间泄了气。 “想吸就,脑子里云吸一下,你要控制你自己啊!” “我控制我自己……” 两人进了包厢,李云已经等在那里了。包厢里还有一位青年,白白净净娃娃脸,大耳朵。青年戴着金丝眼镜,穿着一身优衣库,面含羞涩的微笑。 ——和彭原期待的白仙形象差不离。 彭原走在后面,随手关了门,他可以感到丁景仪整个人像泄了气的熊本似的,随时会失掉最后一口气,在地上变成一滩。 “介绍一下,”李云站了起来,“这位是白哥,医院放射科的。景仪,学校的文物修复顾问。阿原,我们系里的大三同学,就是他把景仪介绍来的。” 人类和神仙恶魔纷纷会心一笑,这段话就算遭到窃听风云也不会出什么问题。 丁景仪点点头:“酒呢酒呢,我先敬白哥。” 彭原根据一个月以来的观察,确信丁景仪百分之百是自己想喝。 白哥赶忙摆摆手:“不要了吧,喝点肥宅快乐水算了。” “啊,那就冰阔落,”丁景仪端正坐好,“你们这神仙还要……上班的?” 白仙在北方民间传说中是主管医疗和巫术的神仙,出镜频率比其他神仙少得多,狐有妲己蛇有白素贞,刺猬仙也有,多是老太太,缺点诗情画意。 “是啊,治病是本行,”白哥耳朵一红。 丁景仪楞了:“怎么神仙上班还……西医?还是放射科,过于科学了吧!” 饭桌上不好掏手机,丁景仪只能从彭原留给他的知识里捞一捞:放射科虽然不如外科有名,收入也不高,但在医疗中仍是至关重要的一环。片子拍不好,再好的医生也不敢进行诊断。 白哥的耳朵更红了:“嗯……做仙家是为治病救人,科学也是一种手段。” 彭原隐约感到丁景仪要吐血了,但是一个天天划手机的魔法师有什么资格指责神仙使用医学设备! 彭原赶紧打断了尬聊:“点了什么凉菜,怎么还没上啊——” 丁景仪也迅速领会到了:“白哥找我为了什么啊?” 白哥揉揉耳朵,手里多出一颗灰色的刺,他抿抿嘴,把刺扔到烟灰缸里。 “不好意思,最近压力大,有点要秃……就一直掉刺。” 丁景仪看着烟灰缸眼睛都直了:那可是神仙掉的刺!本地神仙也会秃! 白哥就在烟灰缸后面,感到他的目光,耳朵更是要烧起来了。 看什么看,没见过神仙也不至于这样吧!等会神仙让你吃瘪怎么办!彭原心里骂道,手上没停,赶紧撕了张湿巾糊了手机两下,再把湿巾塞到烟灰缸里,顺势地把烟灰缸拿到自己这边。丁景仪这才眨眨眼,删除了“好想吸刺猬”的表情。 包厢门开了,服务员送上凉拌金针菇和大瓶可乐。 白哥过了好一会儿才说:“出马弟子过来问左恒的事了,托我来道个歉,先给丁老师赔个不是,嗯……想问丁老师有什么条件。” 传统的出马仙通常是指请仙上身的人,然而此时仙家就在桌子对面,根本不需要多一道媒介。彭原心里有种解除套娃的奇妙感觉。但是提到左恒,就提不起劲。彭原装作出神地看着凉菜,心情和这个凉菜一样凉。左恒这是什么家庭?有猪有矿吗?一边人世一边鬼神,全是通途啊。 李云夹了一筷子金针菇,一言不发。 丁景仪“哦”了一声:“我不太在乎他,不过要是再惹过来的话,我的好心情也是有限度的。” 白哥点点头,四个人就在一盘凉菜和一瓶可乐中沉默。 “理解,”白哥说,“左恒家里还是有人挂念他,年轻人冲动犯错,他们家里教训过了,但是前途上,还想请丁老师收了神通,条件尽管提。” 彭原看了看丁景仪,后者一副愉快甚至还有暗爽变成明爽的表情,毕竟“请收了神通”这话,从彭原这个凡人口中讲出来和从白哥这位神仙嘴里说出来是两个感觉。 丁景仪笑了笑,不知道怎么,那笑容在彭原看起来有些阴森。 白哥对李云点点头:“麻烦李老师帮我买包烟。” 李云起身拍了拍彭原:“阿原也和我去。” 彭原坐着没动,他觉得必须看住丁景仪。李云拍了一把,也没拉动他,就不强求,自己出门去了。 丁景仪在桌下拽了拽彭原:“你留在这吃瓜?” 彭原捏了他一把:“神魔的事能叫吃瓜吗,这叫斗法!” “呃,”桌子对面的白哥脸红了,“我来就是问事,大家当面吃个饭,和和气气的,怎么就要斗法了?就是左恒那边弟子给看过了,财运和桃花都很差,一算缘由,只能是冲撞了丁老师。听说丁老师早年在别家也有逆天改命的道行,就想问个明白。” 丁景仪叹了口气,给白哥的杯子里续满可乐:“这个嘛,实不相瞒,我以前学习魔法的时候,和神灵做过交换。我用所有的好运来换魔法。” 彭原擦了擦额头上的汗,自己扔了好运,难怪吃瘪是日常。 “所以左恒拿钥匙捅我那一下,就是沾走霉运了,但我自己也没什么好运,几百年来一直这样。” 彭原瞬间想起丁景仪在烤鱼店舔左恒的那一下,不止是尝尝口味,还是放毒。至于运气,丁景仪没好过,彭原倒是好了。彭原心里想着,没敢说。 白哥点点头:“哦,天煞孤星,伤寒玛丽,懂了。” “我倒是习惯了保持背运……但左恒的话,只能靠本地仙家抢救了。但是我想啊,”丁景仪话锋一转,“左恒一直这样,估计也没少得罪各路仙人,为什么来找我?” 白哥一抿嘴:“有些事吧,需要外人破局。” 彭原给丁景仪的杯子里也倒了可乐:“他一个外国人,也太外了吧?能破什么呢,放爆竹么?” 白哥从这不咸不淡的跳脱中感到了彭原的不快:“同学,我不是想利用谁,这件事需要丁老师在,但不一定非要做什么,你们有兴趣可以算算。” 丁景仪喝下快乐水,他对左恒没兴趣。 热菜上来,李云也回来了,吃喝之间话匣子打开了。白哥是个胶佬,主攻gk上色,和热衷手工的丁景仪相谈甚欢,作品照片样样都是高精度的佳作。彭原在旁边惊讶到爆炸,现在都是宅宅神仙啊! 丁景仪和白哥加了社交软件,毫不要脸地问:“白哥能给个刺做护身符么?” 彭原又觉得尴尬上身了,外国科学魔法师迷信北方医生神仙是什么道理? 白哥递了一根过来:“丁老师是求健康吧?平时是不是有打呼噜的困扰?” 丁景仪转向彭原:“我有吗?” 李云的眼皮跳了跳,露出一抹不易察觉的微笑。 有,还挺大声的,彭原还考虑过买降噪耳机,但“嘤嘤嘤”听着有特别的感觉,而且只有他自己能听到。所以彭原话到嘴边又变成了:“这个是有一点的,而且确实是要去医院看看的。” 丁景仪脸上闪过一丝明显的尴尬,区别于他平时吃瘪的正常反应,而是增加了一丝惊慌——担心被嫌弃的惊慌。 彭原看在眼里,心里却没了平时看吃瘪的喜感,此时他只想摸摸丁景仪,摸摸是他们之间的一个稳固的沟通渠道。 白哥倒没留意,自顾拿起手机:“那就是了,护身符是虚病用的,不要老指望它。丁老师有实病,鼻炎么,鼻甲肿得蛮厉害。我开个消炎药单子,你先自己买药吃几天,看看恢复得怎么样,吃的前后一周不能喝酒,一定一定不能喝酒,头孢就酒神仙难救。以后想降低复发,也要少喝酒。” 彭原也是有点小惊讶,他一直以为丁景仪喝酒起码喝出个脂肪肝什么的,然而两次去医院检查把五脏六腑扫了个遍,都很正常,真正的问题根源反而在不起眼的鼻子,也是神级吃瘪了。然而因为左恒的狗血事情碰见了白哥,知道了病因,又有点因祸得福的感觉。 丁景仪的聊天软件上跳起了一个新头像,正是白哥的。这头像是个刺猬雕像,戴贝雷帽穿牛津徒步鞋,背着大旅行包,羞涩的神情和白哥本人如出一辙。 紧接着白哥又发了一个医疗器械鉴定的科普贴:“要是吃了药再不好,可以上呼吸机,这个贴里写了怎么选。想手术来医院。” 丁景仪道了谢:“我不会3d软件……要帮忙手画草稿尽管喊我。” 彭原不是很懂医疗和模型,但左恒的事暂时告一段落了,他第一次见到真正的神仙,丁景仪也有惊无险地交了个朋友。 吃完饭的时候还不到八点,两人去了药房。前台没有人,大概是吃饭去了。 丁景仪按了按手指关节:“这就是神仙啊,差点吓死我。” 彭原笑了笑:“白哥宅萌宅萌的,你怕什么啊?” 丁景仪叹了口气,什么“根深蒂固”“关系复杂”“官官相护”。彭原听了半天倒也明白了,丁景仪的想法很单纯:担心被本地神仙群殴。 彭原哈哈了几声:“白哥不是说了吗,出马仙问了他才来管。各路神仙修炼起来很困难的,现在时代不好,自保还来不及,没空搞你。” 丁景仪擦了擦鼻子,眉眼之间还是有些怀疑。 彭原有时觉得这些贵族体面归体面,麻烦也是麻烦。毕竟他们比普通人经历的更多:连环套娃的权术,一锤子买卖的暗杀,无时无刻的吃瘪,心里多疑也是情有可原。 彭原问:“你对《西游记》有没有印象?” “有点吧。” “你得做到大圣那么能打,然后要像他那么闹腾,神仙才会来群殴你。” “哦……” “那么问题来了,你哪样比得上大圣?” 丁景仪一扫满脸愁云,“嘿嘿嘿”地笑出了声,行吧,有时候菜也是一种核心保障。 彭原按下收银台的电铃。药房后门传来一声含糊的“来啦”,药剂师捧着饭盒跑了出来。 丁景仪把药物清单给了过去:“劳烦了。” 等到药剂师在货架里消失不见,丁景仪转向彭原:“我晚上……很吵?” 根据彭原的召唤预案,呼噜是健康问题,不算在对他人危险的条目里。虽然丁景仪嘤嘤嘤的有如豹系呼噜,但关上卧室门就听不到了。出租屋本身隔音也不错,对邻居没有影响。至于彭原想买降噪耳机,就司马昭之心了:那可是张双人床啊。 “没事的,白哥都给你开药了,先吃吃看。” “治不好就是神仙难救是吧?” “哈哈哈,你自己给自己吃瘪可还行啊,”彭原拍拍丁景仪的手臂,“这病能治,别放在心上。” “有意思,如果我早个几百年碰见你,治好这个病,也许……” “也许?” 丁景仪看着药剂师拎着药篮过来,打开钱包,毫无征兆地“哎”了一声。 这吃的哪门子神仙瘪啊。彭原顺着丁景仪的手望去,先前白哥给的刺不偏不倚,把丁景仪右手食指刺了个洞。 彭原拔了刺,对药剂师说:“麻烦再拿点碘伏和创可贴。” “怎么回事啊,”丁景仪苦着脸说,“跟神仙求个护身符,反被护身符搞了啊。” 还真是吃了神仙瘪,不过一步之内就有解药。碘伏和创可贴就在旁边柜台,药剂师赶忙递了过来。 丁景仪用没受伤的左手付了钱。彭原也把药物和沾血的刺分别收了起来。 丁景仪瘪着脸,秀美的眉毛拧成几团:“你收着这个干嘛?” “害,朗基努斯之枪。” “行吧,没看到斗法,有个纪念品也行。” 第 27 章 药倒是对症,丁景仪第二天的午睡就从花豹发动机一般的“嘤嘤嘤”变成了家养美短似的“嘤……”声。 彭原就把降噪耳机从购物车里移除了,顺便把应丁景仪要求录的呼噜发到他手机上。 丁景仪躺着戴上耳机,漏音的耳机“嘤……”了一声,他若无其事地放低音量,悄咪咪地向彭原的方向瞟了一眼,继续修图。 这个大恶魔害羞起来还挺可爱的,彭原装作什么都没发生,继续看他的文献。对于尴尬这件事,彭原也是久病成医,甚至还觉得有些莫名其妙的温暖。 丁景仪光速修完图,掀了彭原手里厚厚的文献,枕住他的腿,一副“看什么文献来玩我啊”的表情。彭原笑了笑,摸摸丁景仪的头发,披肩的黑发还是一如既往的柔软顺滑。 丁景仪伸出手,彭原顺势握住摸了摸,丁景仪指间原有的老茧也都消失不见了,吃得饱又有了魔法的滋养,他的美貌和体质都在渐渐恢复。 “……你真不嫌弃吗?”丁景仪突然问。 “我要是嫌弃你还给你充电干嘛呢?” 彭原拍拍丁景仪,野史中曾经记载过魔法师奥林因为打鼾被边境女领主退婚的尴尬故事,奥林能干乖巧还忍得住吃瘪,因为打鼾没能成婚也是没谁了。 “不嫌弃我吃得多?” “我肚子上这新涨的一斤肉,可都是你的奶茶煨出来的啊。” “我……放不出星辰魔法,对你的研究毫无帮助。” “我还可以研究文献啊。” 丁景仪几乎要跳起来了:“我不会教你魔法的!” “我自学成才。” 彭原握紧手机转了几圈,低声念了一段咒语,丁景仪全身一轻,慢慢悠悠漂浮起来,他伸出手臂,如同一条鲜红的巨龙,缓慢地在午后澄澈的空气中展开双翼。 虽然丁景仪不是第一次体会到漂浮和飞行,然而被人类送上空中倒是初体验。他曲线优美的嘴唇动了动:“不可能……” 丁景仪虽然是个恶魔,倒是很容易被床封印,所以常用浮游魔法来取个零食扔个垃圾什么的,尽管他的吟唱精简过了,彭原还是掌握到了核心词汇——难度比英语六级高一截,但仔细留心还是能识别的。加上先前对音节的梳理,彭原已经完全破译了恶魔语言的发音,并从中整合出一套人类咽喉可以发音的替代音节,加上手机魔杖,就这么成功了。 丁景仪摆脱浮游魔法,怅然若失地坐回沙发上。 “你怎么了,不舒服?”彭原拍了拍他,“呃……偷学魔法在艾洛温是不是要判绞刑?” 丁景仪瘫在沙发上:“算了吧,大清都亡了,我再不会看地图也知道迷雾大陆不在地球上了。没谁管,我也不管。” “别不管啊,你要是把我教会了,我们不就是地球上最后两个魔法师了?” 丁景仪看着彭原,表情复杂起来。 “如果魔法得到了技术认证,你再开个培训班,中美两开花……啊不,桃李满天下,当个魔法宗师他不香吗?” 丁景仪摇摇头:“魔法是秘密,你喜欢它是因为没看到它的破坏力。不要在别人面前使用,明白吗?” “刚才谁说不管,”彭原笑了,“你还是在乎。” 丁景仪瘫得更凶了,几乎要和沙发融为一体:怎么办呢,百年魔法师,今日修图仔。对着电脑久了,丁景仪时不时会忘记自己以前是干什么的。要不是彭原,恐怕他被这个世界熔解再造,变成美术工人、便利店员也是迟早的事。改变本身没问题,他想遗忘就另说了。 “你孤零零的一个大恶魔,总要有个伴吧。” 这话说出来彭原自己反而受到了一万点伤害,自我清空了血槽。生物学上讲,丁景仪确实是地球上唯一一个被发现的恶魔,很可能是最后一个。彭原脑子里闪过各种印第安人和刚果人遭到的悲惨待遇,又沉重起来。 彭原强行给自己摁了一针不存在的鸡血:“魔法还能抢救!来一个瘟疫公司的标准开局,把魔法疯狂传递起来!” “好了好了科学的现代人,乱搞魔法是要负责任的。我不做超出自己能力的事,”丁景仪坐了起来,“……本来我不该出现在这里,但是你……” 丁景仪掐断了话头,活过来已经是现实,召唤魔法本身就是时空神还是人类时发明的,彭原又是自学成才,他还能说什么呢。 ——吃瘪吧! “魔法啊,唉,”丁景仪瘫回沙发上,“算了算了,魔法还是作为一个小范围里的秘密存在比较好。” 彭原拍拍丁景仪的腿:“闷声发大财也行吧。” 丁景仪叹了口气:“你答应我,不要在别人面前使用魔法,尤其是不理解魔法的人,免得造成鬼片后果。” “行啊,”彭原举起右手,“那么问题来了,我怎么称呼你?” “誓言”是所有魔法契约中的基础,发誓时双方需言明姓名、身份。显然,对于想隐藏自己的丁景仪而言,这又是一个悖论了。 丁景仪拿起一袋魔芋果冻,慢条斯理地拧开:“我要你答应又没让你发誓,不要做多余的事……让我先喝一袋果冻冷静下……” 多余的事,丁景仪心里苦出了双黄连。一个月以来,他大致想起自己是谁了。但承认那个身份意味着回到无尽的搬砖回忆之中。劳动虽然产生剩余价值,但对恶魔而言,并不产生快乐。 “嗯,”彭原拧开另一袋魔芋果冻,“无论你过去是谁,你现在还是不甘躺平还想打工的丁景仪。” 丁景仪在彭原的果冻上弹了一个响指:当我是黄皮子吗,要你的口封? 果冻胶袋裂了个缝,丁景仪一个激灵跳开了,他已经被澡堂水墨水喷过了,对乱七八糟的液体敬谢不敏。 “我,彭原,j大的黑脸猫、假外国人、考古系17级1班的孤僻者,以我的本科毕业证发誓,不在我身边这位恶魔之外的人面前使用魔法。如有违反,掉身份证、终生不能补办!” 没身份证的滋味,丁景仪再清楚不过。 “傻傻的!谁让你发这么重的誓!”丁景仪换到沙发的另一侧躺下了,“艾洛温的摄政君主、哈尔隆妮亲王、诸神的监督者和侍从、魔法师奥林·瓦伦廷接受你的誓言。” “好的景仪,干了这杯果冻,做魔法的末裔。” 两人心照不宣地碰了碰魔芋果冻,鲜红的光束从胶袋间溅射而出,透满整个房间。光芒先是汇聚成鲜红的逆时针火环,紧接着由红转青,形成星云般的形状。 丁景仪望着星云凝聚过的地方:“这是……卡拉斯的认可?” 青色星云纹章是时空神卡拉斯的象征,彭原实施了召唤魔法唤醒了丁景仪,一举击穿魔法的两个天花板,获得神灵认可似乎也没什么意外。 丁景仪伸出手,青色星云漂入他的手心。 “有趣,阿原,算你走运,”丁景仪转向彭原,“这是神灵的意志和认可,不知道他是怎么投射到现世的,但是我收到了……今天开始,你就是经由时空神认可的魔法师了,算了……他不在,你需要挂在我的名下。” 彭原的眼睛亮了,这可是内定和钦点! 丁景仪又恢复了惯常的小确丧气息:“做魔法师你知道吧,这意味着危险和……尴尬……” 彭原伸出手,接过小小的青色星云,他的指缝间漏出闪烁的光芒,像星光也像雾霭。 “感谢艾洛温时空神的认可,我接受魔法师的职业、遵从哈尔隆妮亲王的指引,我的魔法只为保全被我召唤的生物而使用。” 丁景仪立刻转开目光:“谁保谁啊。” 星光向天花板弹射而出,散射成点点的光芒,缓缓在空中飘浮。最终汇聚回彭原的手心,形成时隐时现的青色星云。 “好了,这突如其来的仪式结束了,”丁景仪咳了几声刮了刮彭原的手心,“你有时空神的认可和我的监督……你是魔法师了,晚点我给你准备个魔杖。” 彭原伸出手,丁景仪把受伤的食指压在中指下面,两人照旧打了一套组合拳,然后不约而同地抱到了一起。 “哈哈,景仪,你不是孤零零的一个魔法师了,我们一样了。” 丁景仪苦笑一声,伏低身体把脸埋在彭原肩上,一样了是什么意思?大概就是多了个分担尴尬和吃瘪的官方队友。 除去队友的考虑,丁景仪还有点恶魔式的小想法,彭原知道艾洛温的历史,现在也知道了他的身份,那个公众号可得看紧点,指不定什么时候就变成了自己的吃瘪全史。 但是那又怎么样呢?他唾弃的过去是彭原追寻的历史。 吃过的瘪不要藏,隔壁黑脸猫都馋哭了! 丁景仪摇摇头,让理智上线:“你这是找到工作了我和你讲!魔法师兼职你懂吧?史上第一个兼职魔法师!” 彭原陷入思索:这份没有合同的工作也是没谁了,公章哪里找?将来怎么和学校交三方合同? “好好,魔法师兼职。你呢?” “害,我是修图仔兼职。” 修图狂魔可还行吧。彭原收紧手臂,像平时充电那样把丁景仪抱住。丁景仪回以拥抱,两人沉默着,直到丁景仪打破沉默:“你不饿吗?” 彭原自从放完浮游魔法,确实有种低血糖的眩晕感,他看着运动手环,仔细比对体重和热量,手环的数据显示他和奶茶煨出来的肉说再见了:体重一下降了两公斤。彭原明白了丁景仪一直吃吃吃的原因:魔法实在是减脂利器啊! “景仪,我有个问题。” “啊?” “我答应过你,施法要在你身边进行。” “嗯。” “所以……你监督我施法是监督减肥的意思吗?” 丁景仪看着彭原,彭原所谓奶茶煨出来的一斤肉他是能感觉到的,掉了两斤也看得出,但彭原的身体还是在匀称美观的范围内,没有硬削的必要。 “这个……我只看着你施法就行了。” “但是你知道了我的体重,”彭原眯起眼睛,“我的体重和你的魔法一样,也是秘密。” 丁景仪笑出了声:“好啊,一个秘密换一个秘密。我带你去修复文物,到时你就知道血魔法是怎么回事了。” 说完这话他们干了魔芋果冻。丁景仪直到九点爬上床才反应过来:说好的不透露身份呢!说好的不管魔法泄露呢!还有说好的不教魔法呢!一天之内怎么三个真香全破了? ※※※※※※※※※※※※※※※※※※※※ 求评论求收藏 ~~~ 第 28 章 j大实验室。 李云调整着摄像机的位置。两块指甲大的棺木碎片安静地放在桌上的环形法阵中,碎片在送来之前已由博物馆做仔细筛选,做好了去霉处理,上面有模糊的图案。法阵是深红色的复杂图案。丁景仪打了个响指,碎片漂浮而起,组合成一个整体,图案也归为一个完整的逆时针火环,盘旋浮游而上。 丁景仪观察了一下两块碎片之间的缝隙,又慢慢分开,沉降回桌面上。法阵中间浮出深浅不均的红光。 丁景仪皱起眉头:“阿原,法阵的一点钟方向再改一下,红色有点脏。” 法阵底板是树脂,彭原拿了水彩上去涂改起来。除去召唤魔法需要的妆容,丁景仪还教了彭原魔法阵的画法。魔法想要达到的效果越好,所需的法阵越复杂。彭原深刻体会了一把做美术生的痛苦。 偏色的部分位于魔法阵上部,距离彭原有一臂多的距离。然而底板已经被钉子固定,没法挪过来。彭原擦去脏色,爬到桌上比划几下,还是没能下笔,从他的角度下笔使不上力,有强烈的翻车气息。 “呼吸稳住。” 丁景仪暂停了施法,俯身握住彭原的手,两人压在桌子上,形成了奇怪的姿势。丁景仪蘸了滴水,调好颜色,借着手长的优势一笔拉满,法阵就完整了。 彭原收了笔:“哎,是我太菜了。” “你这是谨慎,”丁景仪直起身体,“慢慢来,急不得。” 彭原在李云看不到的地方握了握丁景仪的手。按照预案的设计,如果李云不在,这个情况下是可以表白的! 但这个预案做了一大堆出来,怎么一个都不符合实际? 这时李云也固定好了摄像机:“开始吧。” 丁景仪挽起袖子:“整形我用工具,这样视觉效果好一点。” “有心了,”李云开始录像。 钳子剪子镊子以及一系列彭原叫不出名的工具在丁景仪手里优雅翻飞,白色的手套、银色的工具在深色的碎片上来回舞动,有如蜻蜓点水一般去而复返。尽管戴着手套,丁景仪手指修长的美感依然一览无余,他的操作也集合了匠人的细致和工业的规范,使得两个汤圆一样的碎片慢慢呈现出柔和的曲面外形。 丁景仪摘下手套“好了,阿原来帮忙。” 彭原洗了手,戴上医用手套,拉过丁景仪的左臂,拍出静脉走向,把酒精棉擦了上去。 李云从摄像机后面抬起头:“你们这是?” “静脉采血啊,卫生,”彭原说着,悄咪咪地把针头怼了进去。 丁景仪补充解释:“这个魔法对获取血液的方式没有要求,菜市场买几元一盒的冻鸭血也是可以的,不过出于对文物的重视,还是用我的血……阿原我想吃火锅。” “晚上吃,加鸭血。” 李云继续拍摄:“静脉采血施法,开眼界了啊。” 说话间,彭原已经抽好了血。丁景仪左臂一折夹住棉球,右手打了个响指,样品试管开了个整齐的洞,血液从中缓缓流出,滴满棺材的碎片,在簌簌声中形成细细的丝,凝结在一起又迅速褪去,最终剩下合为一体、毫无缝隙的碎片,碎片图案清晰,正面是逆时针的火环,背面是顺时针的金环。 “施法结束。” 丁景仪说完,腾出手摁住棉球,坐回实验室的凳子上。等到血止住,他拿起早就准备好的补件,就着未凝结的血丝进行粘合。金环一侧在魔法的作用下完美无缺,火环一侧与血色相得益彰。 丁景仪戴上口罩,拿过调好的漆,操起画笔屏住呼吸,补上颜色。下笔轻柔,颜色细腻,碎片有如新造。 “要晾一晾,”他抬起头,“但是可以拍照了,上好漆短期内是不怕光的。” 彭原和李云对视一眼,对修复的碎片拍了照片,再小心装到无菌收纳盒里。 “神奇,”李云毫不掩饰惊诧的目光。 “可以啊,阿原记得把观察报告补一下。” “好的云哥。” “这个报告出来,算到社会实践里。你大二上学期和系里合作的论文发了。先前的语音破译论文学校也在审了,发出来对迷雾大陆的研究绝对是个重大突破。做入营论文也是很有分量的。阿原平时成绩也不错,还不申请咱们学校的研究生?” 彭原摊摊手:“没有钱读,想早点工作。” 李云并不放弃:“有机会拿奖学金。” 丁景仪听着师生两个的唇枪舌剑,盯着修复的碎片一言不发。碎片上面有逆时针火环的纹章,是他曾经皇族身份的象征。读个书要这么难吗,彭原如果在艾洛温想进学城,还不是他哈尔隆妮亲王一句话就能解决的事。 丁景仪又有点怀念那个让他受累的尴尬身份了。他打开手机,看了一眼倒计时,距离李云承诺下发身份证的时间还有八天。只要有身份证,就可以做更多的事情了。 “那个,李老师,”丁景仪打断了师生两个的滔滔不绝,“碎片上那个黑色的……星尘?是星尘吧?怎么来的?” “陨石碎片杂质?” 修复之前丁景仪看过黄金棺材的全部资料。1992年海关查验黄金棺材时,有一份非正式文件显示它是在加拿大的陨石坑里发现的。 迷雾大陆不在地球上,突如其来出现的黄金棺材上又有陨石残迹。丁景仪脑中闪过一个想法:这迷雾大陆是不是变成迷雾星球了? 然后他就满脑子跑过流浪地球的剧情。 李云把碎片装回手提运输箱里:“目测问题不大,再让博物馆找专家鉴定一下,后面等着亲王全面修复了。” 丁景仪回过神来:“嗯,等李老师消息了。” 丁景仪先出了门,彭原跟在后面,这时手机响了一下,是李云发来的消息:“留意亲王的情绪。” 彭原回了个“嗯嗯”的表情。修自己的棺材,谁的心情能好? 晚饭彭原按约选了潮汕火锅,除去原定的吊龙和嫩肉,额外加了胸口朥和匙柄,丁景仪也保持了克制,吃到点评网的人均就偃旗息鼓了。 “今天怎么吃这么少?” “修了棺材总归晦气,”丁景仪瘪着脸吸着酸梅汁,“那种,发自心底的恶心。” 彭原把豆腐皮下了锅:“晚上洗完澡充个电。” “你不嫌晦气?” “生死是自然之事,我们考古的没什么的。虽然这话我说不合适,但你还是放宽心一点,来都来了。” 来都来了可还行,丁景仪抿嘴一笑,愁云满布的脸上瞬间放晴。 彭原捞起豆腐皮:“不过,棺材上沾了陨石,我总感觉是迷雾大陆脱离了地球,成了迷雾星球。” 英雄所见略同啊。丁景仪晃了晃漏勺,把肉捞出来,挂满沙茶酱汁。 “人类对新星体的探测并不及时,很难及时找到……唉,我要是小说里的二代,也许有钱投资科研来调查迷雾星球吧。” “你对迷雾大陆还真是执著。” “迷雾大陆是我的梦想,也是你的家,怎么都要有个说法。” 丁景仪夹起肉,他现在又有了胃口。他厌恶的家乡是别人孜孜以求的梦想,好像有生以来莫名其妙吃的瘪也变得有了意义。 彭原见丁景仪动了筷子,就捞起两块胸口朥放到他的沙茶碗里:“再加一份吊龙?” “加两份,不要用花呗,我来买单。” 彭原喊来服务员,加单之后又后悔了。要什么吊龙,要表白啊!吃火锅正是预案里完美匹配的情景! 火锅热气腾腾,盖住彭原欲哭无泪的脸。 彭原晚上照常给丁景仪充了电,半夜打开公众号后台的时候,又是一堆催更。迷雾大陆文化的爱好者比较少,但好在比较专一。彭原把问题过了一遍,露出地铁老人看手机般的表情。 常规问题: “菲莉艾雅女帝和武则天、卑弥呼、叶卡捷琳娜相比,谁的后宫更有质量?” “迷雾大陆的魔兽们嘬鱿鱼吗?” “为什么艾因皇帝采用一位女首相?娅莱西雅有什么优势?” 彭原摇摇头,读者的脑洞无穷无尽。 他打开记事本,逐一回答。 “菲莉艾雅女帝统治了两千年,将迷雾大陆死死攥在手里。她的后宫风水轮流转,质量没有明确记载,但数量是绝对让古往今来的男皇女帝羡慕的。就算35岁裁员,古代那个人均寿命,你品,你细品,自然选择就帮你裁了。” “魔法师奥林对海魔兽是散养的,参考龙妈养龙,嘬鱿鱼是肯定嘬的,纯海鲜不养殖,还不用给渔民赔钱。” “娅莱西雅这个说来话长,详见我另一篇文‘坦珀图斯的朱利安是凭什么发动叛乱的’。简而言之娅莱西雅是个龙傲天,魔法能力可以单挑‘恩赐’级神灵。她和朱利安所属的梵迪林家族关系本来不错,朱利安叛乱时是想利用她的,但没来得及。叛乱被平定之后,娅莱西雅被宫廷驱逐、流落到艾洛温,被艾因捡漏了。 “本来艾因只任命娅莱西雅为普通官员,但她魔法能力卓越,组建了一个魔法师协会,成员里有不少贵族,她的协会镇压了很多邪道魔法师和魔兽,并让他们为艾洛温魔国效劳,而且她自己也预言了很多灾难,比如死神拒绝‘神殿挑战’、反而号令瘟疫之神对艾洛温降下天灾的预言。凭着正面的影响力,娅莱西雅荣登首相之位。” 彭原答完问题,又刷新了一遍问题,一个遗漏的问题跳入他的眼帘: “魔法师奥林是怎么死的?” 彭原打开记事本,今晚注定又是个不眠夜。 “魔法师奥林之死——艾洛温的三武之祸 “艾因皇帝建立审核制度、接纳诸神进入艾洛温之后。诸神堕落、放肆混乱,大肆宣传邪恶残忍的祭礼,扰乱社会秩序;大量农民进入神殿拜拜拜,不事生产;更有甚者,神殿竟然停止向皇室纳税。 “艾因率领军队清剿叛乱的诸神,出兵前,做了一个面子工程:对所有审核诸神的人员进行训诫。包括首相娅莱西雅、将军奈维、魔法师奥林和艾因皇帝自己。所谓的训诫,不过是罚酒三杯,签保证书。恶魔语原文请见链接。 “首相和将军都是官场老油条,明白这个暗示是什么意思,只有魔法师奥林当了真,觉得自己审核不力,借酒浇愁了几天。 “艾因首先清剿了爱神,因为车上的事最容易让人变虚,虚了就没力气种田。 “紧接着艾因清剿了狩猎女神,因为猎户不缴纳税金;虽然猎户的税金不多,但开了这个头,让其他纳税大户跟了风就难办了。 “然后艾因遭遇了战神联军,双方交战长达三年之久,艾因胜利。具体战绩请看我的另一篇《艾洛温的西庇阿和汉尼拔》。这场战争的胜利重新定义了艾洛温魔国的君权地位。 “但不是所有的神都渴望乱世,七十二路诸侯造反还不是一条心呢。艾因与战神交战之前,曾前往欧洲寻求盟友,当时是魔法师奥林监国,虽然只有短短的几个星期,也足够几位神灵亲自启程,前往皇城玫瑰堡向他求情。 “作为艾因的代理人,奥林非常清楚哥哥的想法:由人类拔擢的神灵还有喘息之地,但对于古典诸神,艾因采取了一刀切驱逐的态度。 “为了保全无辜的神灵和人类,奥林决定举行仪式,要求诸神向皇位宣誓,永远忠于皇位。 “奥林请他的朋友时空神卡拉斯帮忙聚集反战诸神。时空神在一天一夜内联通诸神,进行会议。反战诸神同意了。 “反战诸神为什么同意?因为艾洛温诸神长期在迷雾大陆发展,没有离开过,移民会水土不服。一样是雷神,北欧人不信宙斯,希腊人不信托尔,这个例子不太恰当,因为有超级英雄电影。说个偏门点的,一样是萨满,印第安人不会信满族的萨满,反过来也一样。魔兽玩家玩归玩,真让他们信也不一定信。 “如果诸神向皇位效忠,就能得以保全。诸神如果不开心,只要换个皇帝就行了,必要的时候推翻皇位也可以。那个时候还没全面开战,诸神认为神推皇位易如反掌。艾因不在国中,最好的人选又近在咫尺,反战诸神立刻答应了。 “但奥林不这么想,他想的是保全诸神和随从的人类,所以全心全意扑在宣誓仪式上。仪式集结数十位神灵和群星的力量,耗资堪比当年请求命运神批准卡拉斯升格为时空神的仪式,所需的礼仪也极其复杂。 “奥林不眠不休二十八天,终于完成了仪式,反战诸神向皇位完成了宣誓,因为其中有七名‘起源’级神灵参与,史称‘七神誓言’。 “‘七神誓言’为艾因削减了一大半敌人,使得他有神圣的誓约能量约束诸神,并在后续的战争中有应对战神的余力。 “然而仪式结束时,奥林因为过劳,猝死在现场。 “第二十九天,艾因回到艾洛温,发动全面战争,反战诸神的计划泡汤了。 “对于艾因的态度,文献里是缺失的。中世纪的学派有两种截然相反的看法,‘篡位’派认为艾因把奥林当成借机篡位的叛国者,操作失误做了嫁衣;‘认可’派则认为艾因尊重并厚葬了奥林。 “没有答案,只是时候没到。 “如果中世纪的迷雾大陆学者还活着,势必要为j大最新的考古成果打破头。艾洛温留下的唯一实体文物——黄金棺材近日因为意外损毁,其中的裹尸布得以重见天日。裹尸布主体为红色,上面绣有代表奥林的火环和代表艾因的金环。棺材内部的夹层也有类似的纹样。因为魔法师奥林没有子嗣和人类随从,所以这棺材只能属于他自己。 “如果艾因认为奥林是叛国者,他没有理由在裹尸布上留下皇帝的纹章。 “奥林为国吃瘪直到死,君主也认可了他的贡献。 第 29 章 “喵喵喵喵喵,”门铃响出一道彩虹猫音乐。 丁景仪起身开了门,外卖小哥递进来一个牛皮纸袋:“祝您用餐愉快。” 他回到客厅,彭原还在沙发上躺着,盖满了被子只露出鼻子以上:“景仪……怎么点到外卖的?” 众所周知,没有身份证就没法办手机卡银行卡,丁景仪现在只有一个没卡的备用手机和随身路由,买东西确实麻烦。 丁景仪晃了晃钱包:“办法总比困难多,□□。来,补补你的体重。” 彭原坐起来:“抱拳了!” 一口星冰乐下去,彭原五脏六腑都通透了,熬夜带来的迷糊一扫而空。 “最近没修图啊,为什么请我喝星冰乐?” 丁景仪亮出手里的身份证,2201开头。 彭原想起今早是有人按过门铃的,丁景仪像是知道有人要来似的,一大清早就坐在他身边看书,应答得也很迅速,彭原连开门的风都没感觉到就又睡回去了。没想到是身份证大驾光临。 “哎,恭喜啊,这是值得长两斤肉庆祝下。有了身份证,想上班上班,想开公司开公司了,”彭原说完感觉哪里不对,“那个,一般身份证是自取的吧,派送身份证大概要验旧的原件?你怎么拿到的?” 丁景仪耸耸肩:“快递员验这个又不走系统,现场给他造一个。” 彭原“哈”了一声:每天都是过关,又在套娃吃瘪的边缘徘徊。 “景仪有什么工作志愿吗?” “打工。” 彭原差点一口星冰乐呛到肺里。 “其实是还愿,”丁景仪拿起自己的那份无糖美式,“身份证是一个容身的资格。我就是想用一下,尝试一下被新世界接纳的感觉。” “应该是你习惯这个世界吧,”彭原放下星冰乐,“虽然你不愿意提……但你过去怎么也是一个贵族,还有过摄政经历。从管理者下来搬砖,待遇又不好……” 彭原很难把一千五百万平方公里帝国的摄政王和面前这个吃果冻都能吃瘪的恶魔挂上等号,但文献和事实告诉他就是这样的。 丁景仪啜饮一口咖啡:“不威风,但自在。还有欠你的房租,怎么也该还了。整租一千七,我睡朝南主卧,你在客厅,我怎么也要摊一千二的房租吧。” 客厅的面积和主卧相当,就是没床,但沙发可以翻折铺平,出租屋又没什么人来,彭原索性直接加个垫子改成床,暖气还没停,躺上去也舒舒服服的,可以打满两个滚。 彭原笑了一声:“我租这个房子就是为了等你来。等你工作稳定了,我们看地方换租个两室一厅的房子,到时再说钱。” 丁景仪长长的睫毛闪了一下:“那不行,该给的还是要给,还有饭钱和零食钱,你要把买的订单拉出来,我们算清楚……” “那你教我化妆画水彩的学费、做文献的加班费我是不是还得给你算了?” “那是魔法的义务,不是实体。” “这个年代服务也是有价值要付钱的。” “我说不要就不要……” 彭原微微提高了声音:“姓丁的,双标算钱扯犊子糊弄鬼呢!” 欧洲长相,北方脾气。丁景仪的嘴唇动了动:“你喷我……你因为这种事喷我……” 彭原看着那张难辨性别的脸几乎要滴出眼泪来,心又软了。同住这么久,他早对丁景仪的美貌产生了抗体,也习惯了这张阴柔面庞的坏笑和扑克脸,但是换这副表情他可就忍不住了啊! “不双标就不喷你,”彭原抱住丁景仪。 “我是恶魔,双标一下怎么了?我就算绿茶红茶茉莉花茶又怎么?没吃了你就不错了。” 彭原脱口而出:“吃了我还有谁喜欢你啊。” 说完他又后悔了,预案里可没有喷完人家又表白的情景! 丁景仪“哼”了一声,转过脸去。 四个字都说不出来,还想表白?这次又卒了! 不行不行,彭原搂紧丁景仪,话说不出口,人可不能放! “滴——支付宝到账,二十五元。” 丁景仪拿到身份证后,办好了手机号银行卡全家桶,第一件事是在精品店订购了一扎桃木。 虽然他已经能网购了,有手机号,有支付软件,还有一个可以收货的地址,但实体店铺的安心感是无法比拟的。 打印机“吱嘎吱嘎”地响着,莉莉姐撕下单据:“丁老师怎么买桃木,你这个年纪也不像传统的人啊?” 毕竟是死活度过一千年的恶魔,丁景仪仔细想了想他这个“年纪”指的是什么,又拿出手机自拍摄像头照了照自己,最终确定了回答。 “啊,做手工玩玩,”丁景仪拎起手里的透明袋,里面全是漆、喷笔和各种溶剂,都是白哥送的。 “兴趣挺特别的哈,”莉莉姐在单据上写了取货时间,递给丁景仪,“诶对了,丁老师有空帮忙做直播不?” 丁景仪捏住单据:“播什么?” 莉莉姐指了指二维码:“加我,晚点和你商量。” 丁景仪加好莉莉姐,转身拐进水果店。今天是他约定做日结的最后一天,在旧生活上画一个顿号。 天气也渐渐转暖了,起码丁景仪这一身运动服在大街上显得不是那么突兀了。丁景仪坐在水果店门口,愉快地削着菠萝,盘算着彭原几点下课,下课了吃什么。如果每天都能这么盘算,夫复何求。 丁景仪在艾洛温的时候因为工程过多,多到连社交场合都没机会参加的程度。加上他上有皇帝支持,下有魔兽和魔偶两支强力施工队,根本不需要靠联姻来增强势力,所以结婚基本处于耽搁的状态。偶然有一次意外,还遭到了退婚。亲密关系对他而言其实是个稀罕东西。 他想和彭原在一起的,然而一些他逃避着的事实无时无刻不提醒着他:吃瘪狗,不要到处传播霉运了! 丁景仪转了个刀花,用菠萝雕出彭原的胸像,彭原菠萝身穿卫衣,头顶黑脸猫盲盒,笑起来像印第安纳琼斯。 丁景仪嘿嘿一笑:“阿原,今天我可要把你买来吃。” 雕完菠萝之后,丁景仪顺手把它插到货架上去了,彭原菠萝就这么在一群糖葫芦里鹤立鸡群了。 “卧槽,糖爹?” 熟悉的声音熟悉的祸害,丁景仪从下一个菠萝上抬起头,注视着瞠目结舌的左恒。 丁景仪瞬间从愉快的脑补被拉回现实,不咸不淡地换上一副坏笑:“怎么了私生子。” 左恒还是穿着一身花花绿绿的潮牌,衣服是新的,人是单枪匹马来的,看样就是单纯享受逃课的快感。 “糖爹你这是,干的尼哥工种啊?” 丁景仪的肤色显然和黑人沾不了边,他不屑一顾:“体验生活,怎么着吧?” 左恒哈哈哈了好一会儿:“我还以为……怎么呢,削菠萝……你这身衣服是高仿吧?” 比这恶劣的嘲讽丁景仪听得多了,不过他吃的瘪可比左恒泡过的人多,所以就可以不要脸。不光可以不要脸,还能反唇相讥:“你今天怎么一个黄毛都没带啊?” 左恒脸上闪过一丝尴尬,随后又恢复清爽:“周一二三四五六天天换,周日得休息下不是?” 也算是邪恶的段位提升了。丁景仪嗤笑一声:“别啊,缺什么补什么,你今天没带黄毛,买个菠萝补补吧。” “行啊,算是给尼哥糖爹的打赏。” 丁景仪笑了笑,俊美的脸上布满神秘的气息,看得左恒一个趔趄,故作镇定地往水果架走去。 左恒的声音从远处传来:“你他娘的这是诅咒营销吧!” 如果是彭原碰上这件事,扔了毕业证和保研资格也要和左恒打一架。但是丁景仪不要脸,如果不要脸,抽身来看左恒的反应还挺有意思的。 “这黑脸猫不错,我拿这个了——” 丁景仪循声望去,左恒不偏不倚地拿了彭原菠萝。啊,要是把彭原菠萝放冰箱里,下班神不知鬼不觉地拿走,就没这档子麻烦事了。 丁景仪不动声色地放下手里的菠萝:“那个是新款,‘阿原果篮’的头牌,真的诅咒营销,谁吃谁没男女朋友,绝育用的,你换个别的吧。” “爷今天就要这个。” 左恒拿着彭原菠萝,愉快地往收银台去了,银色的腰链一闪一闪,刺得丁景仪眼睛疼。 收银姑娘阿珍问:“丁师傅,这个新款多少钱来着?” 丁景仪抽搐了一下,昔日摄政王,今日老师傅。还好彭原不在,不然又是公众号的素材。 丁景仪回了一声:“大菠萝八十,小菠萝四十。” 阿珍转向左恒:“八十。” 左恒一听炸了:“你这菠萝几斤啊八十,怎么不去抢?” “吃不起别买,” 阿珍冷冰冰地说。 左恒愤愤地打开手机二维码,迅速一顿操作。“滴”的一声过后,他就对准菠萝头上的黑脸猫啃了下去。 阿珍提醒:“没扫上。” 丁景仪抱起双臂,先前左泡王用钥匙捅他的那一次,让他觉得这人不过是滥情过头又没人管,随处发狂。丁景仪没什么谈恋爱的机会,对情种有天然的陌生。但今天泡王啃彭原菠萝的架势,让他不由自主地觉得这是个武疯子了。 他第一次看到左恒的时候还不是这样。泡王虽然烦人,但技术是真的不入流,人还蠢,怎么就突然做到这份上了。但路人的心路历程和他无关,丁景仪要做的是让左恒离彭原远点。 左恒面不改色,又是一通操作,又是一声“滴”,收银姑娘才放下了扫码枪。 丁景仪扬起下巴:“这么栩栩如生的黑脸猫,你不拍个照就吃了?” 左恒看着缺了黑脸猫的菠萝,“哦”了一声。好在上面的切口咬得比较平整,左恒走到店门口,比了个怒射天狼的姿势,对着阳光拍了起来。 丁景仪跟着在后头拍了一张,转过身找下一个菠萝胚了。只听身后“呕”的一声,他回过头去,左恒不再是那个风流倜傥的泡王,脸上起满了疹子,嘴唇也变成了香肠。 左恒“嘶”地喘了一口气:“黑脸猫里……有毒!” 第 30 章 丁景仪虽然是个魔法师,倒也明白这是典型的急性过敏反应。他掏出手机,对左恒拍了几张:“过敏还吃菠萝,真的猛士。” 过敏发得很急,左恒顷刻倒了下去,口舌麻痹说不出话来,只有一双眼睛可怜兮兮地瞪着丁景仪。昔日横着走的泡王,今天倒下做了弟中弟。 丁景仪低下头:“我救了你一次,你不领情,反而伤害我,我不会救你第二次。过几天我还要搞个功放,在你的坟头蹦迪,你可以选一首曲子,不选的话就系统默认《时代在召唤》了。” 左恒顿时泪流满面地咆哮起来。 丁景仪拎着菠萝,头也不回地向水果店里走去,顺手把猪头左恒的照片发给彭原。 彭原虽然在上课,但看了他的信息还是秒回了:“什么软件p的啊,太真实了哈哈哈!” “这就是真实,”丁景仪开了个视频直播,把先前的事说了。 “赶紧送医院。” “我送个屁,我一个日结临时工,就地火化了他。” 丁景仪脚上突然一痒,低头一看,是先前的小狐狸。狐狸扒着他的腿,眼泪汪汪地叫着,紧接着绕着左恒转了几个圈,又叫个不停。 丁景仪把镜头对准小狐狸:“啊,他那个保家仙来了,火化都免了。” “小狐狸要有保人的道行,早不让他吃那口菠萝了,”彭原的声音变得严肃起来,“左恒这狗币的账我们以后再算,人命关天,你再怎么生气也先打个120,我这就和他们班的人过去。” “行吧。” 丁景仪挂断视频,打了120,不巧西面城区的服装厂出了火灾,全市救护车都派出去了。丁景仪骂了一句该死,打开叫车软件。 阿珍也从后台里跑了出来:“丁师傅,店里进猫了?诶小狐狸?这小伙怎么了?” “过敏了还吃菠萝,脑子应该不太好,”丁景仪指指有出气没进气的左恒,“看着像隔壁学生,拿他手机给家长打个电话吧。” 阿珍看着左恒:“啊,男的我不好碰吧?” 真是个完美的理由,丁景仪看了看周围,叹了口气:“阿珍你帮我录个像,当个证据,不然谁知道这是不是碰瓷。” 阿珍打开自己的手机。丁景仪就用左恒的指纹解锁了,打开最近通话,左恒的备注名称很有特点:x信催收狗、x分期催收狗、借x催收狗…… 看了一连串的通话记录,丁景仪也明白了:泡王把妹的钱都是小额网贷拆东补西来的! 小狐狸又叫了起来。丁景仪赶紧拨了一个催收员的电话,要到左恒父亲的手机号打了过去。 接电话的是一个冷峻的中年男人声音:“喂,哪位?” “你好,我是j大门口水果店的临时工,左恒这出了点问题,我们送他去医院。” “明白,你怎么知道我的手机号?” “额,贷款公司风控人员那里拿到的。” 丁景仪解释一番,挂了电话,背着爹妈借高利贷,回去自有毒打。阿珍的手机也录满了小狐狸。 丁景仪切回叫车软件,五分钟了还是没有一辆车。也快到午市了,周围店里一个吃饭的人都没有,就连服务员也消失了。他好像处在一个绝对闹市的瞬间寂静中,而这寂静是某些时刻的永恒。 彭原也到了:“我请假出来了,他们班没人理……怎么样了?” 120没车,叫不到出租车,周围也没有。最近的医院七站地,丁景仪现在的魔力还开不了恶魔形态。小狐狸哭了一地,哼哼的左恒肿得像个充气吉祥物。 丁景仪一拍巴掌:“好!神仙难救!等死吧!” 标准恶魔发言!左恒翻了个白眼,气也没有了,小狐狸蜷成一团,全身抽搐着。彭原蹲下身,向狐狸伸出手,又缩了回来。 彭原望着丁景仪,虽然人生最重要的是放弃,但他还是从从美丽脸庞上的坏笑里看出了些许焦急。 彭原思索了片刻,突然问:“景仪,有没有什么魔法能直达医院的?” “有,但没必要,”丁景仪抱起双臂,“以我现在的能量水平,使用这个魔法需要调动你的‘核心’。” 从召唤之后,彭原获得了一个他毫无感觉的恶魔核心,至今也是没什么卵用,恐怕和阑尾一样,生出来只是为了被割掉。 “那会怎么样?” “调用核心魔力的话,你会感到很急的疼痛,大概阑尾炎那个痛法。” 彭原楞了一下:“大概多久?” “几秒钟。” 彭原握住丁景仪的手:“来吧。” 丁景仪的表情复杂起来:“你们的文化里有这么一句话‘以德报怨何以报德’,为了一个伤害过你名誉的人,真的值得?” 彭原收紧手指:“他打我的时候,我让他打了还把你送给他打,这是以德报怨;他快死的时候,我帮他免死,等他好了,再把他欠的打补上,这叫以直报怨。” “行了行了,别教我做人了。” 丁景仪蹲到左恒旁边:“左泡王,你看左边那辆马自达,想坐它去医院吗?” 小狐狸叫了一声。 丁景仪:“没问你,你再看右边那个小摩托他快不快?抄小路开心不开心?” 左恒没话说。 “所以这时候左泡王是不是想做成年人的选择,全都要?很遗憾,都没有。‘荣耀’级魔眼,‘定向’,开启。” 彭原肚子一痛,大概有吃坏火锅的感觉,但疼痛一闪即逝,紧接着水果店里飞出一辆小推车。 彭原感到自己的想法被共享了:“这行吗?” “小推车也是车,泡王也是王,咖位相当,你之前不也这么操作的?” “行吧……” 两人把左恒抬到车上,小狐狸也跳了上去。丁景仪打开高德地图,定位了医院:“送你一程,上路吧!” 小推车腾空而起,直奔医院而去。 彭原躺在沙发上,翻着金发维权群里的狂轰滥炸。 “准备洗胃的左泡王,”发言配了一张看不出人样的猪头照。 “发个微博置顶!买个热搜!” “贴吧和论坛里也发一遍!” 彭原摇摇头,放下手机,风水轮流转,社会轮流死。 “还好么?”丁景仪递过来一个菠萝,菠萝是个黑脸猫头,憨态可掬。 彭原接过:“手艺不错啊,舍不得吃。分享个瓜。” 丁景仪暂停了美妆视频,接过彭原递来的手机,拉完一屏幕笑出了声:金发维权群里有人跟着左恒去医院了,把他的丑照都拍了一遍。 先前白哥也给丁景仪发了消息,小狐狸的事破案了。小狐狸叫胡小皮,是本地仙家的娃,走失进了左恒宿舍,一直在那吃猫粮,本想给左恒的桃花助力来报答,然而建国以后不许成精,它道行太低,反而让他走上了贷款泡妞的道路。泡学本身为的就是不花钱泡妞,这么一来反而南辕北辙了。 听完丁景仪的狐狸情报,彭原摇摇头:“他那个寝室左手暹罗猫右手狐仙,叫兄弟吃饭一呼百应的,这么热闹还泡个什么劲。” 丁景仪一头栽进彭原怀里:“人各有志,我不管别人的事,充电。” 彭原放下菠萝,愉快地摸了起来,今天的恶魔角也是软金属的手感。先前的权能魔法联动似乎打通了他的恶魔核心,随着丁景仪的呼吸,他的核心也产生了轻微的反应,一种类似多巴胺分泌的感觉——愉快。 “景仪,你有没有觉得自己的运气变好了?” 丁景仪闭上眼睛,沉思了起来,吃瘪还是吃瘪,不过除去上次捅钥匙事件是被左恒全家加上当地神仙强行拉平,其他的时候基本是在被喷头喷、被墨水喷、被彭原喷双标之中平稳度过。 “没好,”丁景仪得出结论,“但是……” 他实在说不出来“只在你这吃瘪其实还挺舒服的”。 彭原挠挠恶魔角:“只在我这吃瘪,生活是不是过得去了?” 丁景仪戳戳彭原腋下:“汝听,人言否!” “我喜欢你。” 彭原脱口而出,心里却喊起了糟糕,他根本没做撸恶魔时的表白预案,突然就说出了真话。虽然恶魔不都计较浪漫的气氛,但面前这位好歹也是个贵族,场面见得多了。 丁景仪咕哝了半天:“哦……嗯……” 彭原非常确认,丁景仪活了几百年,没见过谁在撸恶魔时会表白! 这样一来,他反而放下心了。 “那你喜欢我吗?愿意做我男朋友吗!” 彭原追问。话语虽然简单,而在恶魔的表白法则中,这是必须回答的问题。 第 31 章 “在你有生之年喜欢你,在你有生之年做你的男朋友,”丁景仪回答。 他答应了! 彭原忍住心里的激动,摸摸丁景仪的脸:“你可想好了啊,现在的人可不是三五十岁就归天了,我能活到一百二。” 丁景仪哼了一声:“我要是一直苟着,能活到时间的尽头,匀你一百二十年算什么。” 彭原揉揉丁景仪的鼻尖:“到了时间的尽头也要记得我啊。” 彭原只觉得指头上沾了一股若有若无的酸涩气息,丁景仪一撑双臂坐了起来:“谈都没谈就开始想身后事了,你还是个人吗?” 彭原一把抱住丁景仪:“不做人又怎么样,大恶魔喜欢我就完事了。” “少废话,充电!” 彭原顺着丁景仪的脖颈撸了下去,嗅闻他身上和柔美外表不搭的干燥气息。 “我喜欢大恶魔,大恶魔也喜欢我,黑脸猫的快乐就是这么朴实无华。” “够了,绕口令复读机,”丁景仪往彭原腋下戳了戳,“趁我心情好,你有什么要问的?我看你那个公众号十几天没更新了,你知道什么东西不许问!” 彭原张了张嘴,把吃瘪清单扔到一边:“那来个跨界的吧……” “说!” “传说菲莉艾雅女皇从南鱼座下到地球,她见过旧日支配者么?” 旧日支配者是克苏鲁神话中的神灵,存在于遥远的群星之中,它们被发现时日尚短、难以沟通,仅有不能称之为文献的故事存在。 丁景仪伸了个懒腰:“我的母亲曾经考验过北落师门的克图格亚,也通过古罗马的教会召唤他。克图格亚是破坏性的神,专心放火不爱说话。而她需要能治国的神灵,就没合作起来。所以你懂的啊,艾洛温特色君主制度下的神灵,管他旧神新神,能造福人民就是好神。” 彭原挠挠头,从克苏鲁推出一股社会主义气息是怎么回事? “你的意思是恶魔和旧日支配者接触过?那最负盛名的克苏鲁克总呢?” 克苏鲁是被封印在水下古城拉莱耶里的旧日支配者,通过梦境和人类联通。 丁景仪摇摇头:“接触不上。而且那个神位已经被内定钦点预留了。” 彭原打开记事本,直觉告诉他会有爆炸式新闻:“接触不上?” 丁景仪没有辜负他:“我的族群不做梦。” 恶魔是不做梦的物种? 梦境是不能言说的私密,没有梦境的物种似乎天生缺了点什么。感性?浪漫?美的感知力?不,丁景仪什么都不缺。甚至因为没有梦变得更加现实。 彭原关上手机,他有点明白丁景仪为什么一定要苟了。不能做梦的智能物种一旦被媒体披露,少不了被捉去解剖科研一番,他们脑神经的结构对疯狂的研究者而言堪比神的奥秘。丁景仪与其说是怂,倒不如说心中有b数又见惯了枪打出头鸟、由吃瘪形成了智慧。 召唤预案里得加上“藏匿”和“保护”的条目,这又是大工程了。 彭原挠挠头:“这个先不记,对你的人身安全有危险,我停一阵子答答题吧。” “就是要么不更,要更就是吃瘪?” “你肯定有战绩但你不说!” “我说了干嘛,说了又会有人跑来挑战,搞不定又是吃瘪!”丁景仪指指自己的后脑,“你摸!本来还有一对翅膀,断没了!我要申请残疾人低保!” 彭原顺着角的根部摸了下去,角的根部有一段浅浅的骨质,形成了两个凸起,是翅膀根部的结构,和他先前看到的恶魔形态翅膀的结构相同。 这对翅膀翼展多长?能用来飞吗?用头上的翅膀飞的话表情会不会很奇怪?彭原压住自己心里乱七八糟的黑脸猫淘气三千问:“行行,不写了,停更。睡觉吧。” 丁景仪哼唧着,什么“瘪传千古”“写瘪也没十万加点击”“精神损失”,完全没有起来的意思。 彭原脑中闪过一个念头:他要你抱他! 抱是天天抱,今天怎么抱出风采抱出高度?彭原贴着丁景仪柔滑的俊脸,仔细思索着可能性,丁景仪不重但很高,身高减不了,沙发到卧室床要走八步…… 彭原揉了揉丁景仪:“帮我把笔记本搬过来。” 丁景仪哼唧:“你自己又不是不会。” 话虽如此,笔记本电脑却像扇贝走路似的忽忽飞了出来,在茶几上“啪嗒”合上。彭原趁机翻了个身,一掂丁景仪,重量刚刚好。魔法减重,立竿见影! “亲王起驾——” 彭原憋住气,双臂一使力,把丁景仪横抱起来,难,但还是做得到!但是三百多斤的恶魔形态和强行减到一百五十斤的人形二选一,还是不要做成年人的选择了。 彭原稳住脚步,往卧室迈出了第一步。 丁景仪勾住彭原的脖子,坏笑着看他。 不能说话,彭原迈出了第二步。 丁景仪伸手往彭原腋下怼去,标准恶魔行为,这谁忍得住!彭原三步并作两步冲进卧室,和丁景仪双双摔到床上,在痒意中无法自已地哈哈大笑起来。丁景仪却抱着脑袋叫了起来,他一抬头,两个米色枕巾一左一右挂在角上,活脱脱是用力过度的招牌、对命运投降的白旗。 吃瘪了! 彭原回头一看,只得把枕巾拿下来:“哈哈哈你不挠我就哈哈哈不会这样啊!枕巾都破了!” 丁景仪扭过头,又“哼”了一声:“我补还不行。” 虽然彭原毫不怀疑丁景仪的手艺,但这旧枕巾还是杀鸡别用牛刀了。彭原打开柜子,取出两张新的蓝色枕巾,旧的不去新的不来,他等这一刻很久了。那两个米色枕巾从大一用到现在,一直没有扔掉的契机。 丁景仪等他铺好就躺了上去,放弃老手艺,暂时接受消费主义带来的便利。 彭原躺到丁景仪身边,握住他的手:“你有没有过舍不得扔的老物件?” “有过很多,现在都不在身边。” “你看这个房间,因为你来了,这里的东西以后都会变成我舍不得扔的老物件。” 丁景仪“嗯”了一声,一头钻进彭原怀里:“你这么一说,我可是身无长物。” “你怎么没有,你不是写满了好几个本子么?” 丁景仪一直在寻求使用星辰魔法的办法,在回顾星辰魔法和魔力源的时候写了不少手记,把彭原从小学剩下的田字格都用完了。 “我要给你一件大——的东西,就那个棺材了!反正那也是给我用的东西。” 博物馆和文物相关的审核机构认可了修复成果,丁景仪预计会用一周时间修复黄金棺材。那么问题来了,死者隔了一千年复活之后,他的棺材是他自己的财产还是国家文物? 彭原不知道,也不想就此推动奇怪法条的立法进程使得想苟且的老法师暴露,只得照旧十八般花式撸起恶魔来:“棺材占地方,别往家里拿了,就放博物馆吧。我给你买个睡袋好不好?” “住处放个睡袋?太奇怪了吧。” “天暖和了出去露营就不奇怪了。” 丁景仪蠕动了一下,彭原感到自己的恶魔核心轻轻地动了动。 “景仪,你感到我的核心在动吗?我是不是内脏移位了?” “你只是快乐得翻江倒海了。” “那你呢,我喜欢你,你快乐么?” “我很快乐,而且我要说一件让你更快乐的事。” “嗯?” 丁景仪翻了个身,拿起手机发了条信息:“就在刚才,我答应李老师修复黄金棺材,全程录像,录像用于做短视频和纪录片,做一把全市的希望。” 彭原一愣,坐了起来:“你这样还怎么苟?快撤回!” 第 32 章 虽然g市因为黄金棺材的存在而占据了迷雾大陆考古的优势,但是迷雾大陆的恶魔文明相对于其他文明而言,是偏门、短暂且不具商业优势的文明。好比刚果历史书就是卖不过明史,这是不争的事实。故而g市的博物馆也没把迷雾大陆作为主打,继续保持了辽金史和满清史为主的本土风味。 然而,j大的文物修复系已经有两年招不到学生。g市的博物馆也招不到文物修复人员,对于大量文物只能进行存放。丁景仪的出现和颇具表演性质的魔法修复,对于整个g市的考古和文物行业而言,无异于一针强心剂。 彭原揉了揉丁景仪的脸:“魔法录像还做纪录片!你知道这些视频播出去,如果被有心人发现会怎么样?抓了你挂到暗网上直播活吃!” 丁景仪一脸委屈:“我只公开整形和作色的部分,这部分是不用魔法的。而且考古文物历史本来就是冷门的行业,视频转化率很低的。我问过莉老板了,她之前还想让我们拍校园怪谈续集,但我拒绝了。说修复文物这个,她建议按‘治好强迫症’‘处女座最喜欢的视频’来进行宣传,但估计只能做活一两个号。” “其他过程怎么说!如果真有哪怕一个人专门报艾洛温文物修复专业,你还教他们血魔法吗!” “先前修复的碎片已经送到你们学校化学系了,老工业基地,粘合剂的成分科学化工业化也是有希望的嘛。到时你跑勤快一点,和学校商量商量,写写报告出出书,做迷雾大陆最权威的专家。再冷门的细分领域,做到头部也是有活路的。” 彭原一把抱起丁景仪,劈手抢他的手机,两人扭打起来。还是老法师技高一筹,直接把手机扔出窗外,化作一道没有脆响的流星。 两人躺在床上,头发凌乱,气喘吁吁。 彭原发疯地揉着丁景仪的脸:“我不做学术还能做别的,你的苟命就一条!” “我可以再吃一百二十年的瘪,你别活得太过分了!” 无数个想法从彭原脑中跑过,化成弹幕和带铃铛的黑脸猫。他抱起丁景仪,在他脸上狠狠啃了一口。 * 彭原注视着前置摄像头里的自己:“大不一样啊。” 今天是彻底修复黄金棺材的日子,博物馆甚至在汽车厂租了个无尘车间,可见对文物的重视。彭原作为丁景仪的助手前去帮忙,算作社会实践的内容。 彭原上了一脸红色系妆容以呼应血魔法,他在左侧脸颊画上象征魔法师奥林的逆时针火环,右侧脸颊则是象征时空神的青色星云。 丁景仪在他腰上拍了一巴掌:“看什么看,你觉得你很有天赋吗!” “本来没有,你这么一说觉得有了。” “哼!” 丁景仪教得很细致,加上彭原本身的积累,一个月的学习之后,彭原就可以熟练画出全部艾洛温诸神的符号和贵族的纹章了。 层叠的环形魔法阵用油漆画在无尘车间的地板上,在日光灯的照射下闪闪发光。这是一个双人魔法阵,依然以圆形为主体。最外层的圆形限定了施法范围,内侧有三个圆形圈住丁景仪、黄金棺材和彭原,让他们处在一线上。在颇具工业和科技感的车间里显得诡异而突兀,仿佛什么蒸汽朋克世界观里的邪神召唤。 彭原关了前置摄像头:“我这个站位有什么讲究吗?” 丁景仪拉过输液架:“补位。” “我不明白了啊,你修你自己的棺材补个什么位?” 丁景仪把椅子拖来放入魔法阵:“神位。” 好端端的大学生怎么就补神位了?彭原摇摇头,望向隔离窗,他需要缓一缓做下心理建设。李云和几位博物馆工作人员在隔离窗外讨论着什么,白哥也来了,和一位亮橙色头发的男生正在平板电脑上比划。现在的神仙对电子产品也是无所不用其极,这谁缓得过来啊! 彭原转回脑袋:“神位……要是说咱这是出马,你是大神我是二神对不对?” 丁景仪一指黄金棺材的碎片:“艾洛温神系里的神就是神,不是祭司和代行者。你看。” 彭原循声望去,地上净是棺材的碎片,丁景仪已经做好了清洁和塑性的预处理。其中有一块立式空调大小的棺材碎片,顺着彭原的目光自上而下翻转而来,呈现出青色的星云图案。 “按照艾洛温的礼制,棺材第四层上是朋友的纹章。艾洛温的贵族都是我的亲族、神灵都是我的合作伙伴,但我的朋友只有时空神。你占的是时空神的位置。” 彭原抱起双臂:“我拿你当男朋友!你拿我当朋友,哦?” 这一声充满回响,像是谁把麦克风突然打开了。隔离窗外的科研人员和神仙们暂停了手上的活计,纷纷望向他们。 丁景仪拖过输液架,藏在后面:“艾洛温没有男朋友的定位,不然就把你放到亲属位了。” 彭原“哼”一声,弹了弹衣领上的微型话筒,车间里又是一阵嗡嗡声,他赶紧关上了。 丁景仪从输液架后面探出头来:“你抄袭我。” 日常恶魔行为! 李云的声音从广播里传来:“咳咳,要开始录像了,你们准备下。” 两名穿着防护服的摄影师走过光洁的地面,将滑轨上的摄像机推到正位。看到输液架之后,摄影师们窃窃私语起来: “这和之前看过的出马不一样啊?” “谁家大仙还用输血的?” “不是出马是录播魔……魔术啊,”彭原打断摄影师的话,“非物质文化遗产,嗯。” 摄影师在防护镜后一脸茫然:“哦。” 彭原停到丁景仪身边:“手伸出来。” “你不能打我。” “我要扎你,怎么会打你呢,”彭原弹了弹针头,丁景仪身后就是工作台,上面放着血库今天早上刚送来的血,一位工作人员正在处理。 血是j大的同学们捐的a型血,不知道博物馆找了什么路子,竟然让市里血库做了检测,就拿来做文物修复了。想必是先前的魔法人士见了太多,轻车熟路了。 至于两位神仙,白哥自然是给丁景仪的苟命托底的。亮橙色头发的大概率是狐仙,他到这是为了什么? 丁景仪伸出左手:“阿原,我可有个问题啊,我们谁才是真正的恶魔?” “谁挨扎谁是,” 彭原推入针头,鲜血汩汩而入,“不闹了,看你的了景仪。” 他压住了后半句“全市的希望”没说。 彭原不想给丁景仪压力,也不想让众人的愿望落空。丁景仪的生活和g市的考古文物行业前景之间突然形成了一个天平,彭原自己则是天平的指针、最后的砝码。 丁景仪弹出一把雕刻刀,割破右臂静脉,鲜血缓缓而出,勾勒出伤口诡异的坑洞形状。他抬起头,柔光灯投出暖光,在寒冷的车间里勾勒出他柔美的轮廓。彭原站在他对面、黄金棺材之后。 “以群星上的祖先、古老帝国的荣耀和近在咫尺的盟友的名义,借科学、魔法和仙术的力量,”丁景仪深吸一口气,“修复开始!” 彭原只觉得恶魔核心一沉,几乎把他整个人拽到地板上。紧接着核心有了轻微的反应,仿佛新的神经似的抽动着。他下意识地伸手盖住小腹,但没有揉。等他再抬起头的时候,眼前的空间截然不同了。轻盈红色在空中飘浮有如锁链,他身下的魔法阵也弥漫着水母般的青色纵横,通透而富有奇妙的胶质感。隔离窗外,亮橙色头发的男生手上也出现了雾气。 丁景仪问:“你看得到了?” “我感觉得到,这是魔力和灵力的具象化?红色锁链是你,橙色雾气是那个男生,青色是我的。” “没错,你能看到魔法能量流动了,你好像比我预料得要快一点。也不知道是倒霉还是运气。” “我是个假欧洲人,在倒霉上我很有自信的!” “吃瘪你比得过我?笑死!”丁景仪指了指棺材,“做你的笔记,像平时那样。根据艾洛温的礼制,第一层的浮雕标志死者的身份,写。” 最外一层黄金棺材缓缓浮起,四面和棺盖布满逆时针火环的浮雕,鲜血缓缓涌出、注入,将之粘合。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奇异的甜香。 “景仪你的血闻起来是甜的。就像水果切开的一瞬间那么甜,就像奶茶刚入口的第一口那么甜。” 丁景仪脸上掠过一闪即逝的羞涩。 彭原坐在地上笑了起来:“没有人这么说过你对不对!” 丁景仪“哼”了一声:“严肃点,修复文物呢!” 黄金层浮了起来,在房间的角落里停下,一位工作人员立刻过去拉上隔离帘。黄金与血魔法的粘合需要阴干,这一层会在车间里放置两三天。 彭原这才拿出纸笔:“雕刻刀那一下是纯的魔法操作,这样的话,你会不会压力很大?” 丁景仪笑了笑:“比这恶劣的情况我见得多了。这里起码环境安定,帮手充足。不出意外今天能全部修完。” 第二层是类似白坚木的质地,上面雕刻着无数神殿、公路、艾洛温皇城玫瑰堡和一道长城。这一层象征着死者的功绩。 彭原念出了声:“迷雾大陆全境公路,即使朱利安·梵迪林攻打赛勒姆的时候,也要走恶魔修的公路。” “不值一提,这是罗马人早在公元前就做过的事,‘条条大路通罗马’也是艾洛温都有的说法。” “那是罗马人的公路,又不是艾洛温的,”彭原低下头,“下一个,恶魔皇城玫瑰堡。它是包含皇帝城堡、命运之神莫伊拉的神殿和诸王陵墓的伟大城市……” 当一位神成为国家守护神的时候才会有名字,否则艾洛温的人只会以权能称呼他或她。命运神是开国女皇迎来的神,自然有绝对的地位。即使在艾因横扫地面诸神之后,莫伊拉的神殿存在于君主的都城之中。 “诶,‘绝境长城战线’,阻隔边境蛮族的防御工事。” 丁景仪额头滴下汗来:“始皇帝玩剩下的。” 虽然迷雾大陆没有接触华夏文明的条件,但游牧和农耕的矛盾还是一致的。 彭原注视着飘飞堆叠的棺木:“讲道理,采取这个办法,不是证明你和始皇帝想到一块去了?” “艾因抄嬴政的作业,我就是个搬砖的。” “你别这么丧啊。” 习惯性谦让是怎么养成的,因为吃瘪?不知道怎么,彭原突然有点心疼。 这时,新风管道里突然响起几下“嚓嚓”,紧接着地板下面也有窸窣的东西跑过,丁景仪手一抖,但棺木依然稳稳地粘合着。 彭原站了起来,目光绕着新风管道跑了一圈,没发现任何东西。 丁景仪的目光依然在四分五裂的棺木上:“阿原,是什么?” 彭原扫视四周:“听起来像是老鼠或者黄皮子,但是车间封闭很好,应该进不来。而且我们这里有仙家,问题不大吧?” 话虽如此,彭原还是打开麦克风:“外面什么东西啊?” 广播里响起一个温温柔柔的男声:“我们这就去处理。” ※※※※※※※※※※※※※※※※※※※※ 2月最后一更啦! 第 33 章 丁景仪把魔力渐渐抽离了魔法阵:“魔法中止。” 彭原绕出魔法阵,帮丁景仪拔了针头血袋,再把刀口包扎起来。 隔着纱布被彭原包扎的时候,轻柔的触感让丁景仪的心晃悠了一下。 “做蓄水池的感觉怎么样?”彭原包了个结实,又打了一串伞兵绳似的结。 “比一千年前是好多了,”丁景仪擦擦额头上的汗,“阿原你看李老师——” 彭原回头一望,橙发男生不见了,隔离窗外的李云抄起一把□□正在上子弹,白哥欠了欠身一掀外套,内侧挂满各式各样的笔,□□短炮足有四五十支。 李云指指空气:“阿原别看了我有持枪证。” 出门拿笔也不犯法,彭原又问:“那,那个男生哪去了?” 白哥小声说:“国际贸易系18级的胡舜华,你的学弟是狐仙。” 两位一开口就是老双簧了,人设都写好了,安排得明明白白!彭原也习以为常了:“我的老师是神枪手,八百里开外能用□□打爆十个鬼子是吧?我的男朋友是大恶魔……” 丁景仪打断了他的话:“你是假外国人真黑脸猫小魔法师,少说两句吧,闷声发大财懂不懂?” 彭原搓搓手:“害。” 胡舜华给白哥打来电话,通过功放,在场的人听了个清楚:“外面都是黄家没入籍的娃,闻着血味过来的。” 虽然无尘车间内部是封闭的,但上层有加压和净化的排风系统,血魔法的气息就是从此出去的。丁景仪的血又甜得诱人,招来没成精的黄鼠狼并不令人意外。 彭原戳戳丁景仪:“你是获得本地群众认可的优质大恶魔啊。” 怎么听起来和养殖鸡似的,又吃瘪了!丁景仪翻了个白眼。 话虽然这么说,彭原还是把丁景仪护到了身后:“我们怎么办?” 白哥看了看表:“已经联系黄家了,就是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来。他们家脾气怪得很。” “拿两袋血出来,我去外面接应舜华,把黄皮子引远点,别被工人们打死了,”李云迅速做了判断,“阿原和景仪看好文物。” 别被工人打死?彭原疑惑一下也反应了过来:所以其实是保护文物和野生动物啊。 血库工作人员从传递窗递出两袋血,摄影师也撤了。白哥过了风浴进了车间,看了手机一眼:“黄家向来不好相处,你们两个能躲就躲。” 丁景仪立刻拖着彭原躲到白哥身后:“神仙保佑,苟!” 彭原捂住丁景仪的眼睛:“神仙保佑,苟!” 白哥哭笑不得:“你们干嘛,老鹰捉小鸡呢!” 彭原抄起一把长柄扫帚,虽然丁景仪没来得及教他魔法,但在转译文献时或多或少还是背住了几个魔法的咒语。这个情况的困难之处倒不是看不见的黄鼠狼,以丁景仪的能力,把整个厂子烧光都不在话下——要知道厂房里多是高熔点的钢铁,何况血肉之躯的黄鼠狼。难的是丁景仪和狩猎女神的约定,如果他伤害任何野生动物,就会永久失去封在魔眼里的权能魔法——“定向”。 不能让他碰到一只黄鼠狼。 彭原盯着通风管道,车间内外的声音安静了不少,也许是李云和胡舜华在外面声东击西起效了?也许是被工人打死了? 白哥的手机响了,是胡舜华的声音:“外面散了一半,还一半往里面去了!” 这些神仙预备役也知道大学生没有大恶魔香,口味真刁钻。彭原紧张地握住扫把,没等他的脑洞再往宇宙的尽头延伸,通风孔的挡板“当啷”一声掉了下来,紧接着一坨毛茸茸的黄色大球挤了出来。 在这等着呢! 白哥一掀外套,数十枝笔飞射而出,赶在黄鼠狼球散开之前将其中一堆钉到了墙上,每根笔都穿了两三只,墙上顿时形成了钥匙链挂壁的观感,车间里充满骇人的叫声,在金属的铁壁中回响不停。 白哥抄起另一把扫帚:“笔不够用!老黄家超生这么多,没罚款吗!” 彭原抡起扫帚:“没修成人形就不罚?” 紧接着又是一球黄鼠狼散了开,洪流一般对着丁景仪冲来,彭原轻声念出障壁魔法的咒语,硬着头皮拍了下去。 障壁魔法是彭原最为熟悉的新魔法。丁景仪先前应付左恒全家桶的时候为了保护彭原,在他身上和住处都留下了这个魔法,文献里也有准确的记载,虽然它是消耗很高的中级魔法,但彭原有了恶魔核心之后,学习起来并不困难。 扫帚头聚集了青色的华光,形成小小的弧面,彭原抡满扫帚砸了下去,第一下砸散了十四五只黄鼠狼,第二下没等扫帚碰上,只见散落的黄鼠狼纷纷浮空、汇聚成直径一层楼高的球。 浮游魔法还能这么用! 彭原横过梯子把通风口挡板装了回去,稳住梯子两脚,扫帚刚好卡在梯子和挡板之间,再以障壁魔法一封。管道里残余的黄鼠狼叫个不停,就没进来的份了。房间也封闭了,没有一只黄鼠狼碰到刚修复好的棺材。 场面是控制住了,但是随之而来的不良预感爬上彭原的心头:“景仪,权能魔法不要了?” 丁景仪抬着右手,隔空端着黄鼠狼球:“诸神喜怒无常,我只担心你被咬了得狂犬病怎么办?” “担心对了,现在流感高发期,住院部老人堆满了,不一定有床位。真咬出什么并发症要住院观察的话,搞不好得睡走廊,”白哥说完,又对手机问了一句,“老李、舜华,里面控制住了,你们怎么样?” 功放里先是一阵风声,然后爆出一声枪响,紧接着是胡舜华的温柔声音:“马上就回。” 丁景仪和彭原对视一眼,这个仇是结下了。 白哥推开往风浴室的门:“你们先走吧,我把这里收拾一下。” 彭原和丁景仪出了车间,仓库门口有一块空地,天不冷,起码没有风,就是工人师傅们好奇的目光让彭原觉得后背有点疼。 丁景仪缓缓垂下手臂,在工人们惊讶的目光中把黄鼠狼球放到地上。 彭原赶紧走动起来:“那个,哪位师傅帮忙找点编织袋来?” 工人们集体蒙圈,毕竟这么大一球黄鼠狼不是天天都能见的,还有个外国人出现讨要编织袋,也够稀奇了。这时候李云和胡舜华也骑着摩托车转回厂房,就有人回过神来,从黄鼠狼球和编织袋之间取得了逻辑联系,跑到仓库里去找了。 胡舜华从摩托上跳了下来:“丁老师,换我来吧,让黄家当面看见就麻烦了。” 丁景仪打了个响指,锁链形的红色魔力横空走了半圈,链接到胡舜华手中,慢慢化为橙色的仙雾。能量交接的时候,胡舜华的目光在丁景仪手上走了一个起落,颇具风情。 彭原倒是急了,心想这狐仙怎么连队友都不放过?这些偏门的鬼神个个都惦记他的大恶魔。白哥有做不完的单会找丁景仪代工,黄鼠狼想吃了他,眼前又冒出来一个狐仙不知道打的什么主意,世态炎凉啊! 李云把□□背回背上:“亲王,阿原,今天先到此告一段落,事情平定了再继续,你们回去吧。阿原记得写报告啊。” 丁景仪低下头:“群策群力准备这么久,一下打断太可惜了。” 李云摆摆手:“这个修复项目就是你和阿原的,也只有你俩能做。本来拍的那些也够做些内容了,心急吃不了热豆腐,下回再来。” 工人们也拖了编织袋出来,彭原本想帮着装装黄鼠狼,被后面出来的白哥拦住了:“不要沾手,会有麻烦。” 彭原拍拍丁景仪的腰:“我们去找两辆共享单车。” 厂区很大,从厂房到门口接近两公里,彭原向工人要了半截扫帚,走到僻静处,捏了捏丁景仪的手:“试试‘定向’还在不在。” “怎么试?你要飞回家去?” “是啊,”彭原举起扫帚,“电影里的巫师法师不都拿扫帚飞吗?” “还扫帚,你这不科学啊,科学的魔法师会选择扫地机器人。” “扫地机器人那可是御剑飞行了,你品品是不是?” 丁景仪脑补了一下,打开手机地图:“还真是,那来吧,‘荣耀’级魔眼,‘定向’,开启。” 丁景仪的右眼闪烁了一下,但只是闪过一道白光,和手机错开了闪光灯没什么区别。 彭原的恶魔核心没有感到任何魔法流动,他的心沉到了底。 “走到人多的地方叫个车吧,”丁景仪平静地说。 两人向厂区外走去,一言不发,长长的水泥路上只有他们两个,影子被正午的太阳摁在脚底,像极了丁景仪委屈的心情。 “咕——” “咕噜噜——” 两人的肚子同时叫了起来。 丁景仪捂住腹部:“掉了个魔法不就是吃瘪吗!吃了瘪还喂不饱!有毒!” 他蹲到地上,没了声音。神灵本来是过去的阴霾、国家的责任,一时切断,有如在病体上做了个小而迅猛的手术,反而让他不适起来。 彭原蹲到丁景仪身边,从腋下搂住他:“神灵有没有什么没上缴的权能魔法?我去文献里找找,给你补上。” “不用了,那个魔法集成在眼睛上,我的青光眼差不多可以不治而愈了。” “你哪有青光眼!” 彭原一时内疚起来,如果不是为了他的学业,丁景仪完全可以拒绝修复黄金棺材,彻底苟且,永远做一个米虫老法师。虽然丁景仪只失去了一个权能魔法、和一位神灵的联系,但彭原心中出现的是一头门齿裂缝的雄狮,细小的祸患会渐渐扩大,裂缝迟早会变成缺失,让它在后续的厮杀中渐渐失利、步向绝路。 彭原脑中掠过一个大胆的想法:为失去权能魔法的恶魔提供补充的魔法保障,有没有谁先于他想过这个问题?毕竟艾洛温是恶魔统治的王国,魔法发展了数千年,迷雾大陆上侍奉过恶魔贵族的人又不计其数。 “阿原,”丁景仪的声音打断他的思索。 “啊?” “你有没有觉得裆下发凉?” “哦,怎么起风了。” “还有点毛茸茸的?” 彭原低头一看,潮水般的黄鼠狼越过他们,向厂房内部而去。更有两只小黄鼠狼跳上彭原的脚面:“怎么这外国人也有清风?” 丁景仪借着彭原给他的知识库听懂了,“清风”在出马的术语里指的是男性鬼魂。堂堂两千年帝国的亲王,这会竟然被当成了孤魂野鬼,丁景仪的心里抖了一下,笑眯眯地问小黄鼠狼:“你们家都在这了吧?” 彭原左脚上的那只站了起来:“当然都来了,太爷要排面……这清风好香啊,外国人也烧香呢?” 另一只:“这不是烧香的味儿,倒有点像水果!” “香水菠萝?” “香水菠萝!” 彭原对着两个小黄鼠狼各弹一个脑门:“胡说,走开!” 小黄鼠狼叫骂起来:“狗外国人等着,叫太爷弄死你!” 丁景仪慢慢起了身,说不上是因为疲累还是因为愤怒。鲜血渗透纱布,滴了出来,两只小黄鼠狼顷刻从彭原脚上跳走,掉进黄色洪流里不见了。 熟悉的热力从侧面袭来,借着风势包裹了彭原的身体,是火焰魔法的前兆。 彭原一把握住丁景仪的手腕:“抄黄皮子家?犯不上!” 丁景仪望着彭原,满脸的不甘:“我……” 彭原捧起他的脸:“你是一个有身份证的人、学校和博物馆钦点的文物修复专家,一个好人,一个英雄!黄金棺材除了你,没谁能修!没必要和这些不人不鬼祸害人间的精怪纠缠。” 丁景仪甩了甩手,不甘变成了迷茫,火焰的热度也缓缓消散在风中,黄色的洪流消失了,在偏僻的空间里留下一片寂静。紧接着狂风大作,远处响起枪声。 彭原牵起丁景仪的手:“回家吧。” ※※※※※※※※※※※※※※※※※※※※ 昨儿半夜突然出现好多评论,就再更1章hhh 第 34 章 彭原按下“查询”,自动查询机的屏幕就转起了菊花。 “卡住了啊,”彭原晃晃鼠标,“等一下吧。” 丁景仪举起两杯奶茶:“你是要这金色的芒果西米露还是要这银色的椰果布丁?” 彭原从查询机旁边的袋子里掏出第三杯:“我要这棕色的港式鸳鸯。” “剑走偏锋了啊。” 彭原戳开奶茶,“吨”了起来。 j大图书馆汇集了迷雾大陆文献的各种版本,从各种迷雾大陆语言的原版到中文的翻译本一应俱全。彭原为了给丁景仪的权能魔法寻找替补,一头扎入浩如烟海的文献之中。 按照常规从搜索开始,彭原一上午用了三个小时搜了各种人类语言的关键词,丁景仪四个食堂吃了个遍还带了炸鸡奶茶章鱼小丸子回来。彭原不得不施法几次以减轻零食带来的体重,结果一无所获不说,图书馆查询机甚至还以死抗议。 丁景仪看着手机:“我刚才问了下李老师,有些我族语言的书在馆藏深处,先出去换换气,晚点去看看?” 丁景仪自己也回顾了记忆里所有星辰魔法和所有恶魔魔力循环方式,手记也写满了十几本,写秃了两支钢笔,其中没有能节约能量的。只得从书里面碰碰运气了。然而没听说过哪个输入法能打出恶魔语,两人只能实地去找了。 馆外艳阳高照,彭原抬手挡住眼睛,一步一步下了台阶:“你刚才跑了这么几圈,手上的伤没事吧?” 先前修复黄金棺材的时候,丁景仪为了保持魔法的纯粹性特意选择了自伤的方式来输出血液,还被黄鼠狼称为香水菠萝。彭原没吃过香水菠萝,也不愿意谁把丁景仪当成好吃的——但丁景仪跑出去吃好吃的,他可是双手赞成,如果和他一起,就更好不过了。 丁景仪拐到旁边的景观亭里,打了个响指,奶茶手提袋自动撕开,铺到座位的墩子上:“没什么的,不影响。” “要是影响你的手艺就糟了啊,还是多休息下。这几天换药一直不见好,反而多了个洞,发炎了要去医院的。” 丁景仪把没吃完的章鱼小丸子摆了出来:“反正黄金棺材已经修好了,暂时没什么了。” 彭原抽出一根牙签,戳起一颗小丸子:“嗯……” 微风吹过,带着轻微的草香和阳光的味道,斜斜落到两人腿上,暖洋洋的。 黄金棺材后续的修复就顺利多了,博物馆和j大协商后,选定了实验楼六楼的无菌实验室,粘合部分两天就完成了。操作时,别说黄鼠狼了,就连一只飞过的鸟都没有。 之后的成果发布小有成就。g市凭着黄金棺材的修复上了两天热搜,学校的贴吧也涌入了不少打听报考消息的高三学生,博物馆也借机办了一系列展览,趁机和上游申请了经费。 丁景仪本来想给博物馆送个锦旗,就写“感谢不埋之恩”,被彭原劝住了。他就改给j大考古系送了个“谢考古系师生救我苟命”,署了个奥林·瓦伦廷的名字。这个锦旗现在被李云挂在办公室里,用作没流量看搞笑视频时的替代。 丁景仪拉开衣服拉链:“对了。” 彭原的脑子顿时变成了高速公路,无数个无证驾驶的新司机黑脸猫在其中跑过。 “嘿嘿嘿,你想什么?”丁景仪笑了,“不过我要给你两个宝贝倒是真的。” 黑脸猫高速公路顿时从井然有序的上海堡垒变成错落有致的重庆森林。 “好了好了,”彭原吞下章鱼小丸子,“是什么?” 丁景仪转转左手,手腕喀喀作响:“啊,腱鞘炎发了!” 两根圆珠笔大小的深色魔杖出现在丁景仪的手心里,一根以桃木制成,刻满象征时空神的青色星云图案;另一根则以黑曜石打造,通体光滑,一端镶嵌着指甲大的红色恶魔鳞片。 彭原瞬间明白丁景仪手腕上怪异的伤口为何不愈合了:他拔了自己的鳞片! “你的魔杖,有了它,我就可以正式教你魔法了,”丁景仪展开五指,两根魔杖向彭原飘去,“内嵌磁铁,可以吸附在手机上,交叉起来还能做支架。你要是不嫌麻烦,我多加几根做个袖剑也可以。” 彭原一拱手,接住魔杖捧在手心,交织的魔力在他手中升腾,黑曜石魔杖散发出红色锁链般的魔力,桃木则是青色水母般的透明光彩,彭原的恶魔核心也随之沸腾起来,奇异的澄澈感从胸中升起,像是接通了古早回忆的共鸣。 “景仪……火灾……” 丁景仪露出迷惑的表情:“嗯?什么火灾?给你的魔杖起个名字吧。别叫干将莫邪啊,我会感觉五雷轰顶的。” 彭原一抬黑曜石魔杖:“这个叫孔雀。” 丁景仪的脸上闪过一丝惊讶。 “这个就是水母,”彭原掂了掂桃木魔杖。 丁景仪苦笑一声:“起名真是随性啊。” “这是有原因的,但我暂时想不起来,”彭原撕了半个纸袋,小心翼翼地把魔杖包好。 “双持法师黑脸猫,抱拳了!但是下次不要白鹤报恩了!看着就疼!” 丁景仪翻了个白眼:“那你想恩将仇报?” “豹抱!” 彭原隔空一扑,把丁景仪抱了个满怀。 “我侄女两岁的时候都不会这样……你这么喜欢抱别人,还是个人吗?” “你也很喜欢被人抱啊。” “我活着的年代,”丁景仪嘴角抽了抽,“见的人少啊,稀奇。” 数百年前的艾洛温恶魔贵族身居高位,周围的侍从多是魔兽和魔偶,丁景仪这话有种超乎寻常的怪异真实感。 “这时候人多,你想见的不也只有我一个?”彭原摸上丁景仪的背脊,揉了起来,“想抱多久就多久。” 丁景仪的目光越过彭原的肩,景观亭石桌上站着一只巴掌大的小黄鼠狼,手里捧着一颗章鱼小丸子正往嘴里送。 坏气氛!丁景仪对黄鼠狼已经全面拉黑,处于随时动手灭它们满门的边缘。 彭原察觉了丁景仪的不快,僵直、抽搐、一言不发,丁景仪吃瘪时的反应彭原已经可以倒背如流了。他也坐了起来,掏出水母法杖一指黄鼠狼:“都叫章鱼小丸子了,里面怎么会有鸡肉!” 小黄鼠狼一抖,章鱼小丸子掉在了桌上,它转身就跑,没料一道橙色的雾气飘忽而来,摁住小黄鼠狼的尾巴:“在这浪呢!” 胡舜华身着皮短裤皮长靴,自然地坐到两人对面。彭原看着这个性感的学弟,怎么也和动画片里的印象挂不上号。 小黄鼠狼骂道:“不就是四九年九月三十号成精的吗!看给你能的!” 胡舜华倒不生气:“你有能耐,还会被抓住?” 丁景仪心里瞬间警惕起来,对于谈及自己年龄而面不改色的性感系,绝对不要招惹! 彭原:“胡同学……让它吃了吧,反正都掉了。” 丁景仪再次举起两杯没开封的奶茶:“胡同学,你是要这金色的芒果西米露还是要这银色的椰果布丁?” 胡舜华笑了笑:“都不要,节食又积德。跟着你们赚赚积分就得了。” 彭原和丁景仪对视一眼:“我们有什么积分给你赚啊?” 胡舜华又是微微一笑,充满狐仙特有的妩媚和蛊惑:“本来我想不要修行,读个书好了,反正哪行哪业都要和人接触的。” 彭原这才想起先前白哥介绍他的时候“国际贸易”系,这知识和自身优势一结合,真是要把妩媚送往全世界啊! “好不容易托了关系考试入学,没想到学校对魔法仙术背景的同学还有额外的要求,必须修满各自体系里的积分,不达到不能毕业。我就选了‘行善积德’这一系。你们几个先前不是招惹了黄家吗,我帮你们解决麻烦,这件事平定,这一系的毕业学分差不多也就修满了,要是不满再拜月几天怎么都搞定了!” 是个来刷分的刷子狐仙!区别是别人在刷四六级,狐仙要刷行善积德积分! 丁景仪面无表情,似乎很理解这种做法。 彭原挠挠头:“同学,你也不能净在一头羊上薅羊毛啊。” 胡舜华翘起腿:“你们好几个呢,我也是□□乏术好么?” 与此同时,草丛里又蹿出来几只黄鼠狼,指着胡舜华尖叫:“就是他把老五百七十二抓住了,干他!” 胡舜华轻蔑一笑,神色冷漠,看着也是个见得多了的老司机。 丁景仪拍拍彭原:“我们去找文献吧,这里辛苦胡同学了。话说回来,第一次修复的时候,为什么会有黄鼠狼来?” 胡舜华抿起嘴:“能问这个问题,你才是真的外国人。” 彭原搓搓手:“那就由我这个假外国人解释一下吧。” 几十年前,汽车是g市最重要的产业之一,所以汽车厂选址选在本地最好的地脉上,以聚集生气和财气。地脉在地理学上本身是岩浆向地球表层发射的脉络,丁景仪本身具有火和热度的基本属性,他的魔法在地脉的呼应下被放射出去,才招了一堆黄鼠狼来。后续在学校操作,因为学校远离地脉,加上楼层比较高,血腥味一排出来就在空中消散了,所以没有麻烦事发生。 虽然不科学也不正统,但丁景仪还是觉得这个解释古旧而有亲切感。仿佛这个时空不仅给了他些许容身之地,还让他古早的思绪有所安放。 两人走上图书馆台阶,彭原回头望去,胡舜华还在景观亭里,像逗宠物似的吊打一群小黄鼠狼。 “景仪,”彭原拽了拽丁景仪的衣角。 “啊?” “我有点爱上吃瘪了。” “什么?” “我们这豹抱被打断,立刻就有狐仙救场,还要全程包到底。是不是因祸得福?” “你是一个大学生,不要迷信。” ※※※※※※※※※※※※※※※※※※※※ 3月隔日更,周末尽量每天1更 第 35 章 迷雾大陆文献所在的e3借阅室当天没有开门,彭原只得去隔壁借了几本传媒学的书就出来了。“黑脸猫梦游艾洛温”公众号的粉丝已经比较稳定了,多数是被这个短暂文明吸引的历史和考古铁粉。彭原看过不少公众号的养成操作,想补充一下理论。 彭原从借阅室里出来,丁景仪也抱着一摞书从另一个书架后面绕了出来。彭原扫了书脊一眼,清一色的工具书,从服装打板到cad,甚至还有一本《python从入门到入土》。 “借这么多看得完吗?”彭原问。 丁景仪:“来都来了,不能空手啊,卡都要到期了。看不完再还吧。” 彭原心里咯噔一下,先前李云给丁景仪的临时校园卡只有三个月使用期限,马上就要到期了。丁景仪先前基本是在各种大小吃瘪和休养中度过,根本没有余力看书。好容易有了喘息的机会,卡又要到期了。 两难全! 彭原横过书包,把两人的书装了进去,本来泾渭分明的学科,进了书包就不分你我了。丁景仪拎起书包背上,两人出了门。 彭原像是想起来什么似,拽住书包,毕竟丁景仪的伤还没好,不适合胡乱运动。丁景仪停下脚步,后仰了一个新房昭之式的角度:“不要剥夺我背书包的乐趣。” 彭原仔细想了一下,迷雾大陆存在时虽然有双肩包,但多数是人类旅行者用的,而且以铺盖卷的使用方式居多。以丁景仪的身份,没背过书包是确实可能的! “你啊……有点可爱吧,”彭原停在丁景仪背后,不声不响地为他托住书包底部,“意思意思得了。” “你的‘有点可爱’是什么意思,‘意思意思’又是什么意思?” “意思意思是让你不要意思过度的意思,”彭原贴着丁景仪继续往前走,“我这个书包款式虽然不老,但也是从高中背到现在了。有空给你买个新的吧。” “你不要总想通过买买买解决问题。” “你这么可爱,还是配点好东西、新东西。” 丁景仪停下脚步:“‘可爱’?你看着我的身高摸摸自己良心。” “就是很可爱啊,”彭原挠了挠丁景仪的腰,“粘人的缅因猫萨摩耶不可爱吗?翻肚皮的老虎不可爱吗?同居的大恶魔他不可爱吗?” 丁景仪翻了个白眼:“哥,求你别说了。” “真的可爱!” “爷,别说了!” “可爱!” “祖宗,别说了!” 彭原在自己的头衔辈分够到创世神之前停了下来。不是因为辈分够了,而是发现了还在图书馆门口和黄鼠狼群较劲的胡舜华。这都一个半个小时过去了还没搞定,学弟想攒点积分不容易啊! 彭原掏出孔雀和水母,对着黄鼠狼群一点,青色的魔法轨迹飞射而出,形成小小的冲击波,黄鼠狼群叫骂着一哄而散。胡舜华趁机重整旗鼓,橙色的烟雾笼住黄鼠狼群,打了个包把它们扔进了垃圾桶里,盖上盖子。 丁景仪转转手腕,盖子上“咚”一声又多了个垃圾桶。 “彭学长和丁老师这是帮我大忙了,”胡舜华拍拍皮裤上的灰,顺势行了个躬身礼,蓬松的大尾巴抖了个花出来,“学弟这厢有礼了!” “不了不了,”彭原想想这位狐仙四九年成精的履历,怎么也叫不出学弟来,“不是替你做作业啊,提醒个关键步骤而已,积分还是你的。” 胡舜华露出礼貌的微笑:“这会来了快一百个黄家娃,真是麻烦。虽然是葫芦娃救爷爷,但这数量也得到期末考倒数第二题了。不多说,倒垃圾去了,免得别人看见吓着。哦对了,我手机没电了,刚约了朋友在这见面来着,差不多就来了,帮我把这个捎给他,好吗?” 胡舜华从镶满水钻的挎包里掏出一个纸袋。彭原接过:“是贵重物品吗,我怕弄坏了?” “首饰。” 胡舜华摆摆手,橙色烟雾腾空而起,推着几个垃圾箱往分拣处去了。 彭原只觉得手上一轻,丁景仪背着书包跑没了,有如一只脱缰的萨摩耶在图书馆台阶上上下下跑了几个来回。 彭原哈哈了半分钟:“景仪小同学,第一天上学有这么新鲜吗?” 丁景仪被从天而降的小学生头衔打了个措手不及,摘下书包过来怼了彭原一圈:“你才是小学生,你全家都是小学生!” 彭原继续哈哈:“那也没说错你自己啊。你忘了?你还挂在我家户口本上诶。” 学校给丁景仪办身份证的时候,还顺便帮忙把户口上了,自然挂在彭原家的户口本上。丁景仪脸上顿时红白四起,忘记这回事了! 吃瘪了!自主吃瘪! “哈哈哈!”彭原笑得直不起腰,在岔气的边缘徘徊。 丁景仪搂住彭原摇晃起来:“行了吧,有毒啊!” 彭原弯下腰,把最后的一点专业素质笑了出去,等他再直起腰的时候,他们身边多了一个轮廓深邃的棕发男生,男生身穿米色的麂皮外套,白色毛领敞开着,脚蹬一双aj。他露出尴尬而不失礼貌的笑容,彭原最习惯的打招呼。 丁景仪扶额:被别人看到了,当众处刑! 男生招招手:“你们好,我的舜华留了快递在这,是不是你们帮忙看管?” 话虽然听懂了,但见面就发狗粮什么心态?彭原“嘿”了一声:“景仪,今天没亲够你,来亲亲。” 丁景仪立刻弯下腰,缅因依人一般贴到彭原身边,彭原响亮地“叭”了一声,这才拿出胡舜华留下的纸袋递了过去。 金发男生露出“可以啊”的表情,接过纸袋:“你是黑脸猫。” 彭原问:“怎么就突然认亲了?” 金发男生楞了片刻,像是听力卡壳了。 彭原赶紧改口:“你怎么认出我的?” 男生指了指彭原的卫衣:“和群里的头像一样。” 丁景仪在没有卧谈会的时候会做点手工,他用赠品全家桶里的针线绣了个巴掌大的黑脸猫布贴,布贴保持了迷雾大陆最高的工艺水准,缝制过程更可以在短视频软件上吸纳几十万强迫症粉丝。 丁景仪靠着手工和莉莉姐传授的养号技巧已经养了十几个小号,为了补贴日用还售出了几个,现在丁景仪的余额宝每天可以跳三块钱,虽然不多,但足够一个包子一杯豆浆的早餐,如果不施法消耗多吃饭,就有一种躺平的美好气息。 彭原立刻就把黑脸猫绣别在卫衣上。起初别了几天他觉得回形针太硌,丁景仪索性把猫头缝了上去,顺便拍张照片,给彭原换了个聊天头像。 彭原“啪”地合掌:“金发维权群?” “是的,是的,”男生打开纸袋,“我叫伊凡,来自基辅。” 基辅是乌克兰首都,散装苏联里的一勺。彭原楞了一会才想起来,这位是群里的“伊凡雷帝”,第一个从左泡王口袋里薅出钱、把他带上网贷不归路又全身而退的狠角色! 伊凡把袋子倒了个空,里面全是各式各样的戒指和手镯,在阳光下缀成闪亮亮的一片,他转向丁景仪:“舜华说你的手很好看,你戴一戴。” 丁景仪看着一堆现代合金打造的首饰,脑袋摇得像拨浪鼓。毕竟是老派贵族,没得选的时候穿穿运动服不至于天体,如果有得选,尤其是首饰这种标志身价的东西,绝对不能含糊。迷雾大陆的恶魔贵族专崇黄金,对其他材质不屑一顾。 伊凡脸上闪过细微的不满:“我需要一个模特,拍手和首饰的模特。你很好看,我的报酬很高,你来帮我个忙吧。” 不得不说狐仙眼尖,这散装苏联皇上的审美也是非常独到。丁景仪虽然人长得美,但这个身高做服装模特总归是个毒药,手美做个首饰模特就恰到好处。 丁景仪和彭原对视一眼,问:“多少钱?” 伊凡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详谈。” 高价和详谈往往是套路开始的关键词。丁景仪虽然没什么钱,但时间还是很宝贵的。他立刻拽上彭原往远处走:“不了不了,回去搬砖了。” 伊凡依然保持着笑容:“一百块,拍三个小时,拍完结清。” 丁景仪脑子里迅速算了一遍时薪:“不了不了,我还是去刮大白吧。” “我的工作室很帅,你会喜欢的,” 伊凡横过手机,划出几张工作室的照片,工作室的装修是工业风格的。丁景仪转转眼睛:“什么时候拍?” “马上安排,”伊凡掏出手机,似乎是怕错过这个千载难逢的便宜货,“十分钟后。” 下手够快,不愧雷帝。彭原望着丁景仪,大大的眼睛充满小小的疑惑,看起来他的黑脸猫高速公路又八百标兵奔北坡了,但丁景仪还是读到出来一个问题:为什么帮忙存个快递就来了工作?怎么这么便宜的工作也要接? 丁景仪转转眼睛:“刚帮了狐仙吗,沾点仙气懂不懂?” 彭原弹了丁景仪一指:“魔法师沾仙气,是一个体系的吗……” 第 36 章 伊凡约的拍照地点就在学校门口,小区里面一个不起眼的门面房。进去的时候才发现里面别有洞天,房间是打通的一室一厅,标准的工作室配置,化妆台摄影棚修图电脑一应俱全,甚至还有三个工作人员。 丁景仪眼前一亮,问:“这里是你开的?” 伊凡脱了外套往椅子上一扔:“当然,我还有一个工厂。” 丁景仪虽然脚下很稳,眼睛又进入了小学生模式,各处看个不停。彭原眼前掠过淡淡的红色锁链型魔力。 等到伊凡走远,彭原贴上丁景仪的肩:“你在这里用什么魔法?” “做一下记录,手机不好拿出来……” 书包里响起“沙沙”的声音,虽然表面上看不出什么,但彭原心里却犯起了嘀咕:大恶魔真是个社畜楷模啊,看见上班的地方就兴致勃勃,这个癖好也太偏门了…… 彭原停更公众号的同时也在读文献,希望从恶魔语言记载的魔法里面找到些可以公之于众的东西,当然,直接发咒语可不行。不过,有些咒语甚至本身就是童谣或者故事,比如用于训练魔兽的魔法“驯服”,就是讲述艾洛温第一任恶魔首相戈尔如何驯服迷雾大陆的魔兽为女皇效力的故事。 但是每提到典故,丁景仪都能歪到工程上去。他从“驯服”魔法歪到全境公路工程,公路的宽度就是魔兽“巨蛇伦德”的身体宽度,但彭原很怀疑这个标准是不是谣言,毕竟文献里有艾洛温的公路宽度却没有巨蛇伦德,就好比二战之后谣传了一阵子铁轨的宽度是古罗马战车的宽度。 彭原走神的时候,化妆师也为丁景仪涂好了指甲油。丁景仪坐到摄影棚里,随意戴上几圈银色的蛇形手环,单单一个天光下来,整个人呈现出截然不同的风貌,妖冶和力量尽收眼底。 虽然伊凡号称首饰是925纯银打造,但彭原感觉丁景仪已经进入了过敏等待急救的状态,瘪着脸随着摄影师编排。 伊凡也察觉了异样:“丁老师,怎么了,不舒服?” “啊,中午没吃饭,”丁景仪苦着脸对彭原使了个眼色。 彭原读到了“假”的气息。丁景仪刚想说什么,被摄影师的“咔嚓”打断了,后来话说出口也变了味:“哎,那个,雷老板这边个个都是人才,长得也好看,干嘛特意外头找个模特?” 伊凡满脸都写满金钱交易:“他们太,洋气。今天所有的款式都是主打,亚洲市场。要本土,要柔软。” 丁景仪追问一句:“怎么不喊你的男朋友来?” 伊凡的脑袋摇得像鬼畜视频:“生意是生意,爱情是爱情。” 丁景仪对彭原一努嘴:“行吧,雷老板不拿爱情当饭吃。” 提到吃,彭原赶紧出去买了几串关东煮,趁着换首饰的间隙,忍着摄影师“咱啥也不知道咱也不敢问”的眼神给丁景仪喂过去。专业的模特一拍一天随工作室摆布,不专业的还要心里腹诽嘴上投喂。两串海带结下去,丁景仪就像吃到罐头的猫,快快乐乐地舒展了表情。 伊凡的时间掐得很准,三个小时就是三个小时,彭原先后给丁景仪喂了关东煮、巧克力和辣条,持续从摄影师化妆师和背对着他们的修图师脑后不存在的眼睛里读到了浓厚的鄙视。但是看到丁景仪红润嘴唇愉快的蠕动,他的脑内又上了高速公路。 收到转账之后,丁景仪指了指最初戴的蛇形手环:“这个卖多少钱啊?我要买一个做纪念。” 伊凡发了个二维码:“直播的时候去买,三十九包邮,工厂里发新的。” 丁景仪点进去,还要注册,注册完了还要关注……真是生意人啊,谈到钱明明白白的,回头还不忘拉临时工模特赚个销量。不愧是让左泡王折腰的雷帝,一物降一物。 丁景仪并不罢休:“厂子在哪呢,我上门自提能不能再便宜点啊?” 伊凡露出讳莫如深的表情:“不不,客人不需要进厂。” 丁景仪拉着彭原客套了几句,溜走了。 出了小区之后,丁景仪挠了挠手臂:“三十九包邮能是纯银吗,有毒啊。” “这么便宜的工都打,你图什么啊。” “我想知道他们是怎么卖东西的,”丁景仪从书包里掏出一个本子,“让我看看。” 本子就是普通的螺线横格本,拿出门的时候还是新的,此时却密密麻麻地写了个满。第一页是伊凡工作室的布局,包含了面积和租金测算;中间十几页则是物品的速写和对应清单;后面则是各种各样的笔迹。施法还没结束,圆珠笔依然跳动着,甚至写满了封底。 彭原瞬间被吸引住了:“这又是什么新式魔法?” “‘笔迹复写’,”丁景仪一目十行地看着螺线本,“它可以记载下来一部分区域内存在的笔迹,仅限笔迹,你打在手机上的就不行了。来,让我们看看能获得什么消息。” “你这个,外挂了啊,”彭原凑上前去。 “‘笔迹复写’魔法对付传统的魔法师很好用,他们喜欢把常用的书带在身上,知识就是魔法师常用的家当。但它对付现代人还未必派得上用场……” “我是说这么做合适吗?” 丁景仪一直追求学习商业模式,但是由于没有身份证无法正式打工,现在有了身份证又来了这一出商业间谍行为,彭原也是不理解了。 丁景仪一脸严肃:“没有合同也没有保密协议,五十块钱就干五十块的工作。” 彭原噗嗤笑出了声:可以吧,恶魔经济学。 魔法录出的笔迹杂乱无章,有房产中介记的手机号,工作室人员留下的客人要求,更有伊凡的乌克兰语手记和拼音和汉字综合的一个地址。 “绿街75号,”丁景仪读了出来,“这是什么地方?” 彭原第一反应是本地的小商品市场,打开手机定位之后,地图显示这是一个首饰店门面,后面还有一个仓库。 彭原下了结论:“大概就是伊凡的库房了。” “那就是说这个地方可能是常用的库房,嗯,那里房租贵一些……在偏僻一点的地方做工作室,在有人并可以零售的地方做库房,他的选址我大致懂了,”丁景仪继续翻着笔记,“阿原,‘舔狗送的’是什么意思?” 彭原打开二手交易app:“这个语境下我们可以理解为左恒送的……瓜。你觉得泡王能给雷帝送什么?” 丁景仪摆摆手:“我活了几百年就是因为不管闲事。” 彭原捏了捏丁景仪的脸:“你怎么这样呢,死气沉沉的。吃瓜和吃瘪选一样吧赶紧的。” 想起重生以来吃过的瘪,丁景仪毫不犹豫地做出了选择:“……瓜。” “找瓜找瓜。” 通过范围定位,彭原很快在二手货软件上找到了伊凡。伊凡各处都是一个头像:炫彩本人照片,充满嬉皮士感。彭原一划销售列表,除去各式各样的首饰还有各种球鞋。球鞋标明了型号,每一双都是四位数,前缀无一例外不是“舔狗送的”。 丁景仪偏过脑袋:“浪子也爱资本家?” 彭原咧开嘴:“浪子追资本家用人民币啊……” 丁景仪尬笑一声:“群里泡王,群外舔狗,两副面孔……双面瓜!” “双面瓜”可还行,彭原有种回到高中时背地里给校霸起外号的既视感。 第 37 章 羊排在餐桌上冒着热气,彭原慢慢念起咒语:“空气、漂浮、自由升腾。”羊排浮起一条,飘到他的盘子里。 “空气、漂浮、自由升腾,”刀叉慢慢腾空,停在羊排两端。 “‘祛除’!”刀子划过,切下一条完整的羊肉。 “你这什么毛病?”丁景仪翻了个白眼,戴上一次性手套抓起一块羊排,“手抓着吃才爽快,懂?。 彭原搓搓手,另拿了一双筷子把羊肉蘸酱送进嘴里。短短一个多月,优雅的艾洛温魔法师变成了抓肉吃的糙汉,而土生土长的假外国人则学会了魔法啃骨头,讲究到天上去了。 彭原舔舔嘴唇:“‘切割’是你教我的第一个魔法,是个宝贝,当然要多用用。” “切割”魔法是工艺魔法里比较初级的一种,顾名思义,是进行切割操作的魔法,硬到钢铁软到骨肉,只要介质得当,全部适用。彭原用这魔法来吃饭也是秉承了丁景仪小事大办的精神,吃着高蛋白高脂肪放着魔法,嘴瘾也过了脂肪也减了,甚至还可以做做蓄水池永动机,体验一下段子般的人生。 “我教你这个还不是怕你被欺负,”丁景仪全身弥漫着恨铁不成钢的气息,“左泡王再找你麻烦,上一个空气切割让他去火化吧。工业、量产、现代,一点证据都没有。” 泡王虽然是个混账,这招对付普通人类也太过了,指不定会启动学校哪里的魔法人士处理系统。彭原开了瓶雪花纯生啤酒:“今天你难得做个硬菜,别提扫兴事了,良辰美景开心点。” 丁景仪招招手,一瓶江小白白酒应声而开:“阿原断片的时候,没有一瓶雪花是无辜的。” 两人起身,交杯而握,一饮而尽,久久没再分开。像是被保存在某个时空片段里的造物,琥珀里昆虫的永恒瞬间。 丁景仪躲过彭原的目光:“是羊排烤得不香还是……” 没等骚话说完,彭原推开丁景仪的杯子,搭着他的右肩,轻柔地贴上丁景仪的脸,还隔空“啪”地亲了一口。丁景仪露出一丝坏笑,转过脸和彭原又贴了一遍,“啵”了回去,不忘留下一句挖苦: “年轻人真是充满活力和刺激啊,让我不由占了你的便宜。” 彭原收紧手臂,摸了摸丁景仪的鼻尖:“可我感觉这个情景不是第一次了……” 这个情景似乎在几百年前就发生过,像写在彭原的记忆里一般。它在嘈杂混乱的集市中、在宽广空旷的厅堂之间、在逼仄狭窄的魔法工房里面,弥漫着香料的香气、酒的辛辣和书的霉味,好像老夫老夫的日常。 “景仪你……记得什么吗?” 丁景仪没有直接回答:“感觉每天都是同一天,这可不妙啊,像是老年痴呆的前兆。” 彭原追问:“你一定记得什么吧?” 丁景仪扯过一块羊排,满脸坏笑:“不说,说了又要在公众号上公开处刑了。” 彭原又念了段咒语,几片羊排肉有如雪花般飘扬落入丁景仪的碗里:“话说,景仪你有没有想过做专家。” “啊?” “就是艾洛温历史的专家,比如……魔法师奥林个人史的专家。” 重生之后研究生前的自己,听起来还挺有意思的,权威性更是绝无仅有。想想苏联解体之后,戈尔巴乔夫还在各种电影里出演自己,主要演宣布苏联解体的那一幕。 丁景仪脑袋都摇出了残影:“恰饭的路千千万,苟着不好吗?” 彭原脸上堆满无奈:“苟就是唯一的活路吗?为了苟下去甚至可以放弃自己原本的样子么?” “我原本什么样子?”丁景仪捧着碗转过身,肩膀抖了个圆滑的弧度,“总要有人吃瘪,为什么就得是我?我宁可闷声废物,也不愿意壮烈吃瘪。” 这话由丁景仪说出来,彭原还确实无法反驳,毕竟他吃瘪吃到为国加班猝死,虽然史上鞠躬尽瘁的官员数不胜数,但个人的性命只有一次。 “去他的为国吃瘪!”丁景仪又补了一句,愤愤地把彭原削好的羊排肉吞了下去,“我父亲是魔法师也是首相,单论魔法能力我能把全国吊起来打!神灵除外!但哥哥死活不想把首相的职位给我,不做咸鱼还怎么过下去?” 那你们国家平均魔法水平波动还挺大的,彭原想着。当魔法师和当首相是两回事,魔法师奥林虽然师从命运神,但并没有“预言”相关的功绩,对于具有魔法职责的首相而言,预言是不可或缺的能力,除此之外,更需要灵活的脑子和人情世故。 和本人相处了一个月下来,彭原觉得身边这位虽然不是个懒人,做首相所需的能力也有,用预知能力救了差点被车撞死的左泡王、差点灭绝本地所有黄鼠狼、和学校老师、出马仙家相处愉快,但文献里就是没有相关记录——有也是吃瘪的。 相反,艾洛温玫瑰第一王朝的首相戈尔和第二王朝的首相娅莱西雅都有预言、战争、内政和外交的治理记录。这格局就差了不是一星半点,瞬间魔法师奥林和两位艾洛温首相之间就多了一百个俾斯麦的距离,只能说艾洛温的皇帝们用人唯贤。 对于死去的魔法师奥林而言,梦想确实是奢侈品。 “嗯,是我不该提这些有的没的,”彭原开了一瓶江小白,“给大恶魔赔罪了!” 丁景仪先是一愣,劈手抢过白酒瓶子:“喝你的雪花!” 话虽如此,彭原刚终结一瓶雪花的时候,丁景仪就喝光了半箱江小白。他在彭原的阻拦下偃旗息鼓,穿山甲似的盘成一球。彭原索性把丁景仪抱到沙发上,再收了桌子,不得不说浮游魔法对懒人非常友好,两句咒语就把事做了,还能减肥。 彭原打扫完的时候,丁景仪还在沙发上团着没展开。彭原坐到他旁边,没闻到一丝酒气,仿佛刚才的半箱白酒只是一瓶农夫山泉。虽然干净体面,就少了些宴会余韵的生气。 彭原让丁景仪枕到自己腿上,摸他的脸:“刚才去e3借阅室,还是没开放,里面管道坏了在维修。你猜我回来看到什么了?” 丁景仪抑扬顿挫地“嗯”了几声,这会他又像一只撒娇的猛兽了。 “一个代驾酒驾了,把六个人连人带车扔到了路边。” 丁景仪笑出了声:“大白天喝什么酒,还代驾……” 考虑到他们两个刚才光天化日之下喝空了半箱江小白加三瓶雪花,这话说出来也挺没立场的。 彭原揉揉丁景仪的脸:“酒驾代驾找了另一个代驾,结果第二个代驾也是酒驾来的。但是问题还没解决,于是还要找第三个代驾。我听着头昏,旁边又跑出来几个黄皮子不知道想干嘛,我就回来了。” 丁景仪在被揉搓中含糊地说:“理论上讲,只要全市的代驾都酒驾,就都可以接到这一单。” 这推理也是没谁了。 “你知道那一车人里有谁吗?” “谁啊?” “泡王和雷帝。” “这……泡王送球鞋不行,改送车了?” “胡舜华也在,这车未必送得出去。” 丁景仪伸了个懒腰:“贵圈真乱啊。” 彭原一边揉着丁景仪一边嘀咕着他在问答网站上的回答,又把链接发给丁景仪。除去迷雾大陆考古历史之外的问题,彭原甚至还回答了“你经历过突然的幸运瞬间”。 丁景仪迷迷糊糊地举起手机:“抽到盲盒也算幸运啊……之前莉老板还问要不要搞一个黑脸猫连抽,再造一个校园怪谈好带货。我觉得可以,你还有十几套猫盲盒,都是只差个黑脸猫就齐了。” “不要了,”彭原果断拒绝,“我凑齐盲盒是你带来的运气,运气来一次是运气,来多了是复制黏贴。” “哎,那这个‘恶魔鳞片’是……” 博物馆在清理黄金棺材时,从中发现了大量扇子大小的恶魔鳞片。经过检测,大部分鳞片属于一位恶魔,另有一部分属于数百位不知名的恶魔。彭原从棺材的大小和裹尸布的规格推测出,魔法师奥林死亡时保留了人类形态,那些数量众多的鳞片是奥林自己恶魔形态时的留存,而其他零散的鳞片则是全体恶魔贵族的祭仪象征,有如葬礼上宾客献上的花朵。 “鳞片的发现确定了‘恶魔’这一物种的存在,裹尸布上的逆时针火环纹章则证明棺材的主人是哈尔隆妮亲王、魔法师奥林·瓦伦廷,”丁景仪读出了声,“曾经的吃瘪更新无一不是历史的真实,令人心生同情和喜爱——阿原你不觉得后面这句话太不客观了吗?” 彭原继续揉着丁景仪的耳朵。 “我吃瘪不代表我能容忍别人乱写我吃瘪,你都写多少了——诶,之前的吃瘪全史哪去了?” 丁景仪切出公众号的文章列表,“吃瘪”关键词下的搜索空无一物。 丁景仪一个垂死病中惊坐起:“你为什么删了吃瘪的文章?” 彭原一脸歉意:“在公众号上揭自己男朋友的短,人干事?我要开个小号专门写魔法师奥林的故事。” “那你可火不了啦。” “你不是要苟么,苟和火就是相悖的。” 不温不火的公布也是一种苟。苟昭示存在,像史莱姆盲盒一样,拆之前不知道它是什么,拆了之后知道了,但怎么揉都可以。揉完了,它依然还是软塌塌的,放到什么容器里面就是什么形状。 丁景仪一头钻进彭原怀里:“文字是思想的珍贵留存,媒体是思想的传播,怎么就删掉了……” 彭原摸着丁景仪没有角的脑袋,食指顺着腿上传来的“嘤……”一动一动,打起了拍子。午后的天空澄澈,阳光投进室内,甚至连空气中的尘埃都像活转过来似的,水母一般在空中漂浮。 ※※※※※※※※※※※※※※※※※※※※ 大家要是接受不了这个自制封面说一声,我把它撤掉…… 第 38 章 j大图书馆e3借阅室。 借阅室开是开了,彭原望着十几个书架上的文献却犯了难。他虽然醉心迷雾大陆文化,然而人生苦短,大学上了不到三年,这一屋子的书囫囵吞枣也就看了一半不到,加上很多恶魔语言都没有登入系统,想从中找到固定的字码,恐怕会是一件穷尽毕生的工作。 彭原扶上书架,如果能一辈子和这些文献作伴,探寻它们之中的秘密,从青丝满头到雪寄眉梢,倒也是浪漫的选择。他的目光掠过这个书籍构成的迷宫,最终落到借阅区里的阅读桌上。丁景仪坐在三三两两的学生中间,手里捧着一本古典油画集,时不时翻开手机回个消息,他察觉到了彭原的目光,抬起头做了个口型:“阿原,怎么了?” 彭原招招手,丁景仪合上画集,三步并作两步停到他身边。 “你什么时候做的这个?”彭原摸了摸丁景仪的领带夹。 丁景仪握了握彭原的手:“小东西随手做了好多,不记得了。” 知道伊凡的库房地址后,两人去实地逛了一圈,发现库房附近也有几个出货的工厂。丁景仪甚至当场买了几匹布和金属原料回来,经过几个晚上的捯饬,他的运动服也换成了花式西装。柔光闪亮的红色西装配上法兰绒高腰长裤,搭上奇葩的高跟鞋,让丁景仪整个人充满骚兮兮的气息。他又买到了各种闪亮的高级丝线,额外绣了一堆布贴贴到彭原的卫衣上,再编了些花花绿绿的绳子,为卫衣换了绑带,加上治好强迫症的打结,就有种低调的潮流感。 “我一下找不到想要的文献,”彭原回握一把,“但我做了个预案,你要是帮帮忙,就有办法了。” “那要怎么帮忙?” “你秃一下。” 丁景仪噎住了:“我……秃?” 彭原搓搓手:“给我一根头发。” 丁景仪满脸迷惑:“这就是你说的秃?” 单独看丁景仪的发际线,是绝对没有秃这个隐患的。他就回手拔了一根头发拈给彭原。彭原用铅笔卷了几卷,摊开手掌,把发丝放在指肚上。手心有另一根稍短的金发,一看就是彭原自己的。 “你想怎么办?” 彭原卷起五指:“梅开二度,帽子戏法,还记得我们的老朋友召唤魔法么?” “召唤魔法”和其他魔法不同,它是消耗实际供品换取结果的魔法,且要求供品与结果具有关联。 彭原再次张开手,掌心里变戏法似的多了一个青色的仿真水母:“加上这个,供品全了。” 根据文献,水母是时空神卡拉斯获得神位之前的象征之一,卡拉斯出生于魔法都市赛特勒姆的魔法师世家——库拉弗洛家族,其族徽就是水母,象征“奥秘”。 丁景仪摁了摁水母,是软胶的:“你还会魔术表演呢。” “哈哈,惊不惊喜意不意外,魔法师的魔术表演。” 彭原刚才的展示是毫无魔力流动的,可见是真正魔术的手法表演。如果说迷雾大陆的传统魔法是皇宫花园里的玫瑰,正统而奢华,那么彭原戏法似的魔术就是路边的蒲公英,轻松而简朴。 “好玩,”丁景仪抱起手臂,“说回来,你是想召唤……一本书?” 召唤魔法在艾洛温时期确实有召唤物品的事例,因为它被发明时就是用于物流运输的。彭原的这个想法确实可行。 “对,你的头发象征魔法师奥林,我的头发象征我的意愿,水母象征时空神。这本魔法书就在借阅室里,近在咫尺,所以不需要特别奢华的供品。” 丁景仪的声音充满怀疑:“别这样啊,你怎么知道这本魔法书确实存在?我是说你怎么确信接近一千年前会有一个人、一位神,专门为我留下一本专著?这个猜想我说出来自己都不敢信。” 根据“神殿挑战”的规则,诸神在挑战时缴纳权能魔法,而权能魔法的鉴定也要经过魔法师奥林之手。诸神缴纳魔法已经是对艾洛温低头吃瘪,并没有额外提供魔法的必要——诸神被艾因奥林兄弟打了左脸,还要把右脸送过去?他们可不信上帝耶稣。 彭原用马克笔在左手手心画下魔法阵:“我确信它存在。” “说得像那书是你写的似的,”丁景仪探过头去,“这笔触不错啊,在流动表面上画图其实不太容易。” “你教得到位,哈哈……我感觉就是我写的。” “行吧试试看,万一呢。” 魔法阵的线条发出青色的微光,有如宝石在日光中闪烁,“孔雀”和“水母”在魔法阵上下回旋漂浮。丁景仪蹲低身体,把下巴搭在彭原的手腕上。 “不要离魔法阵这么近,”彭原在丁景仪的鼻头上刮了刮,“操作要符合规定。” 丁景仪哼哼唧唧地抬起脑袋,整个人倚到书架上,两条长腿交叠着被投射的天光包围,优美的曲线一览无余。 “为了我亲爱的朋友,”彭原慢慢把左手握成拳头,右手搭上丁景仪的腰,“但愿诸神在收回他们的承诺之后,你的力量依然有安放之所。” 青色的光芒莹莹地闪烁着,最终消失不见。彭原张开左手,手心里空无一物,两根发丝、一个软胶水母、甚至马克笔画出的法阵都消失无踪了。 “啊……” 彭原轻轻叹了口气,他记得召唤到丁景仪之前的无数次尝试,供品消失无踪,什么新东西都没有出现,这个情况从初中他住校有生活费时开始,持续了五年。他没有向任何人声张,直到升入j大,碰见李云。然而这位静如慈父动若野爹的老师,也只是把魔法当做古人的一种生活方式,客观、理性,却不浪漫。 彭原也记得自己高二第一次读到拉丁语的时候,有如读到母语那般自然。认为自己曾经作为另外一个人活过,当时的记忆变成了知识留在了他的脑海里。他更记得给“孔雀”和“水母”命名时,洪流一般横扫全身的奇怪记忆。 然而现在…… “诶,诶!诶——” 丁景仪往前一扑,低声叫着顶到彭原怀里。彭原一把抄住丁景仪的腰,把他夹到腋下。他的目光越过丁景仪的肩,一个薯片筒似的东西不停地怼着丁景仪的腰。彭原抄手一握,把它抓了过来,柔软腐朽的触感布满手心。筒状物蹦跶了一会,在彭原手里瘫成一本薄薄的册子。 “什么东西啊,吓死我了,”丁景仪揉揉腰。 彭原拍拍展开的册子:“来了,就是它了!你看!” 册子的封面是羊皮的,正中嵌着一片红色的鳞,和“孔雀”上的鳞片一模一样。丁景仪展开封面,读出了声: “致我亲爱的朋友奥林·瓦伦廷,这本册子里记录了艾洛温全部神灵的权能魔法的替代。神灵们在‘神殿挑战’上公开他们的权能,所以一切都不是秘密。但愿诸神在收回他们的承诺之后,你的力量依然有安放之所。卡拉斯·库拉弗洛。” “找到了!”彭原和丁景仪打了一套组合拳,但双手相碰时,他感到了些许犹豫。 丁景仪转过脸,闭上眼睛把册子递回彭原:“我不能再看了。” 彭原记得魔法师奥林和命运神莫伊拉有过协议,命运神认为时空魔法是亵渎古典诸神的存在,禁止她的学徒奥林学习。 丁景仪虽然想抛弃过去的身份,但魔法还是用着的,无论出于魔法的规则还是师生的礼仪,他都必须继续遵从命运神的命令。 彭原不甘心:“但你怎么知道这本册子里写的必定是时空魔法?” 丁景仪叹了口气:“你记得‘孔雀’吧?仔细回忆一下。” “啊……” 彭原揉揉脸,陌生而熟悉的洪流在他脑中奔涌而过。回忆慢慢涌出,浸透了彭原的每一个细胞。 “本不该有‘孔雀’的……” ※※※※※※※※※※※※※※※※※※※※ 大家觉得需要固定时间点发文吗~ 第 39 章 “大家好,这里是‘黑脸猫梦游艾洛温’的子账号‘黑脸猫戏说迷雾大陆’,相比主账号严谨的考古精神,这里用于存放历史同人故事和八卦。 “新号第一期更新,还是说一些给里给气的事情吧。 “不该存在的鸟儿和特赦外挂——时空神和魔法师奥林的奇妙体验 “时空神卡拉斯在荣登艾洛温神位之后,收到了很多贡品。有次他得到了一只美丽的鸟,它身长一米多,有闪亮的蓝色胸膛和厚重的青色尾巴,绚丽有如彩虹。送来鸟儿的仆人说这是欧罗巴的使者送的,没人知道它叫什么。 “时空神把这只鸟送给了他的朋友,魔法师奥林。鸟儿被装在黄金打造的笼子里带到哈尔隆妮的亲王住处。魔偶打开笼子,鸟儿就从中步出,在厅堂之中鲜红的魔毯上翩翩起舞。 “‘这是一只什么鸟?从哪来的?’魔法师奥林问。 “时空神早就做好了准备,他回答:‘这种鸟儿叫孔雀,它既不生活在迷雾大陆也不存在于欧罗巴,而是在遥远的海疆和大陆、未来被叫做亚洲的地方。’ “魔法师问:‘你是怎么知道的?’ “时空神回答:‘我的权能魔法是基于时间和空间的可能性,只要这可能性存在,必定会被我搜索到。我所有的魔法、时空的权能魔法全部以可能性的存在为基础。我看到了未来的一天,我的一个影子降临到亚洲。我们希冀的奇妙知识、这只鸟儿的学名,在他看来不过是平凡的常识。有了这个可能性,我才得知鸟儿叫孔雀。’ “魔法师奥林认可时空神的古典神性和艾因皇帝的眼光。他对朋友保持微笑。 “‘然而,’时空神又说,‘无论是现在的你我还是未来的影子,都对这鸟儿的美丽深信不疑。’ “魔法师奥林把孔雀养了起来。从那之后,每当他早上下班、偷偷到时空神的神殿去,就以孔雀图案的宝石配饰为信号,让神殿的仆人从后门放他进去。久而久之,时空神称呼魔法师奥林为‘我的孔雀’。 “恰饭时间!恰饭时间!其他关于孔雀的给里给气故事,请关注《孔雀挂逼飞》,购买链接如下,侠意文化出品,回复‘孔雀’获得八五折优惠码。 彭原望着锅里咕噜噜翻腾的羊蝎子,又犯了难。 丁景仪夹了一块巴掌大的羊蝎子放到彭原碗里:“吃啊。” 彭原望着身边的包,时空神的册子在边上露出一角。 “我想起来了,时空神的权能魔法全部以‘可能性的存在’为基础,也就是说,时空权能其实可以覆盖所有神的权能,所以这本册子里记载的魔法,都是命运神禁止你学习的时空魔法的衍生。” 丁景仪翻了个白眼,戴上塑料手套啃了起来:“她又不禁止我吃羊蝎子。快吃,还指望我喂你?” 彭原托起脸:“但是你少了一个权能魔法,好比孔雀掉了一根尾羽,多可惜。” 丁景仪不置可否,他放下手里的羊蝎子,抄起盘子和公筷下了半盘羊肉。羊肉下了锅,血色渐渐褪去,露出诱人的白色。他又调了盘芝麻酱,把花生碎撒到里面。这时羊肉也熟得恰到好处了,他就夹起几块蘸了,递到彭原唇边。 “喂你,快吃!” 彭原“啊”了一口,把羊肉咽了下去。羊肉的鲜气和芝麻的浓稠在他嘴里炸开,彭原突然想起来看过一个说法,一个人孤独的境界等级,其中第四级还是第五级就是单刷火锅。彭原大学读到现在,一直是独来独往,火锅、电影、游乐场、王者,大一的时候还颇不要脸地带上姥爷,后来姥爷生病住院被几个姨妈抢走了,他又成了孤零零的一个。 丁景仪的出现、这一筷子羊肉的香甜让彭原突然通了窍,人生似乎可以重新来一次,这座城市也可以再走一遍…… 丁景仪放下筷子:“投喂黑脸猫,任务完成!” “黑脸猫接受投喂,任务完成!” 彭原拿起碗筷,夹了几颗蘑菇出来,一过酱汁,爆了满口新鲜。 “今天可是为了庆祝你找到时空神的魔法手记,你要多吃点啊。” 丁景仪脸上虽然笑着,彭原还是感到了一股自然而然的柠檬气息。仔细想想,彭原拿到了时空神的魔法手记,相当于拿到了艾洛温全体神灵的权能魔法。丁景仪自己又不能背叛命运神去读手记,j大第一魔法师的头衔恐怕也要拱手让给彭原。丁景仪死活过了快一千年,最后还被个大学生瞬秒…… 吃瘪了! 两人轰轰隆隆地吃了两个小时,彭原一看账单,坏了,五斤羊蝎子五斤羊肉加上菌菇蔬菜拼盘还能刷刷花呗付了,丁景仪点的五瓶一斤装白酒可就要动用存款了。彭原正在找银行卡的时候,丁景仪劈手夺过账单,扫起了付款码。 彭原打了个嗝:“吃这么多,节约点,后头还要开厂呢。” 丁景仪擅长手工也喜欢工厂,小作坊差口气,大汽车厂做不了。g市人口是百万级的,相比艾洛温都城玫瑰堡的人口算不上多,加上伊凡送上门的仓库地址让他顺藤摸瓜把g市的产业盘了一遍,服装厂似乎就刚刚好。 “钱可不是省出来的,是赚出来的。诶,老妹儿,”丁景仪招手叫来服务员,“上两瓶雪花给我透一透。” 彭原险些被空气噎住,什么东北恶魔,闹呢! “行吧,外语学得还不错……” 丁景仪一拍脑门:“再来瓶酸梅汁给他透一透。” “哈哈哈!我不要了。” “那要椰奶?” 彭原翻开时空神的魔法手记:“你今天非让我喝不可啊,那就椰奶。下次不要多花钱了……” 手记虽然是第一次打开,内容却让彭原熟悉得很,有如看自己课堂笔记般。他迅速翻了翻手记,又合上放回包里。 丁景仪一扫二维码又下单了三小份酥肉:“我有钱啊。碰瓷赔偿。” “啊?” 丁景仪一转手机,把屏幕戳到彭原面前。 彭原读出了声:“支付宝余额,六十万零七十三元……” 丁景仪按灭手机屏幕:“小点声,今天才到账的。” 左恒吃彭原菠萝——过敏的时候,丁景仪通过网贷催收员找到了左恒父亲的电话号码,让他们家去医院收场去了。反过来,左恒的父亲也因此联系上了丁景仪,提出了六十万的封口费。丁景仪觉得也该收手了,就接受了,事情就这么告一段落了。至于左恒和狐小皮,各有亲爹和世家的毒打。 努力修图家宅一个月不如偶然碰瓷医院躺两天,命运就是这么奇妙。 彭原问:“你仔细想想,用这钱开服装厂,你觉得苟得住吗?” 如果他还是魔法师奥林、艾洛温的摄政王,六十万确实是不值一提的毛毛雨。然而j市白领的月平均工资不过三千块,六十万是可以买房的钱。丁景仪现在只是刚拿到身份证没几天的社会闲散人员,对于外人而言,他身世成谜、连个正式工作都没有。这样一个人,突然出钱置办实业,就有些穿越人士的可疑了。 理想和现实时刻充满着矛盾,想做事业就不能苟,想苟就要像死人一样苟到底。丁景仪的笑容渐渐消失,他默默地打开了啤酒,吹满一瓶。 小酥肉也上了上来,彭原夹了一筷子:“只是想做衣服的话,我想想办法……” “不做了,”丁景仪一个葛优瘫粘在椅子上,“吃利息,一天四十块呢。” 哪怕用着j大的学生卡,丁景仪一天光吃饭可就不止四十块啊。 两人吃饱喝足,出了火锅店,各扫一辆单车坐了上去。 彭原套上卫衣兜帽:“下次去泡温泉吗?” “找个室内温泉酒店,把牛奶和啤酒都带进去……” “这都能混着喝,你的脑洞也是够大。” 丁景仪嘿嘿一笑:“我们水瓶座就是这样的。” “我们狮子座就喜欢这样的,”彭原一踩踏板,“准备回家啦。” “孔雀”和“水母”从彭原的口袋翩飞而出,带出冷暖相间的华光,彭原轻声念了一段咒语,两架共享单车自动运转起来,并驾齐驱在坚硬平坦的石板路上奔跑。 丁景仪蜷起双腿又放下:“这是什么?” “‘定向’的替代,我把它命名为‘定位’,这样更准确。” “学得挺快啊。” “必须快,没有新神给你权能魔法的时候,我来做你的眼睛。” “害,我可是近视青光眼白内障一应俱全啊。” “再替补一下眼科医生!” 丁景仪一个趔趄差点翻车,好在彭原及时刹住单车把他拽住,免得摔个鼻青脸肿。彭原抱着丁景仪,两人两车别在一起,外套上的火锅气味、酒的余香混在一起,和这北方城的热闹交织。 彭原摸摸丁景仪的脸:“好了好了,发车不表白,表白不发车!你受不了别人说喜欢你,那我就……少说点。” 丁景仪喘息着,像是刚刚经历了一场旷日持久的战争。起初他只是想苟着躺着,本以为枕着黑脸猫的猫爪,一夜之间变成了时空神的大腿。经历了漫长的生命,他很明白被撩骚是贵族身份带来的日常,被喜欢则是生命的偶然,不可遇也不可求。 第 40 章 机房里嗡嗡地响着cpu的声音,李云在黑板前口沫横飞地讲着,下面睡的睡作图的作图,毕竟cad本身就是个枯燥的活,考古计算机制图的乐趣恐怕也只有醉心它的人才能理解了。 这节课后半截是练习加作业,内容是用cad画一个商朝的玉鱼,它充满令人爆炸的曲面曲线,看着美丽,画起来就令人痛不欲生了。好在彭原有画魔法阵和纹章的基础,理解起来稍微容易些。 丁景仪坐在彭原旁边,在同学“咔哒咔哒”的操作声中悄咪咪地翻着平板电脑。陪彭原上课也不是第一天了,但只能上李云的课,而且就算来,为了避免打扰同学,他只能用隐身魔法坐着。 丁景仪倒不是想学点什么,经过这么多年他只知道知识是会疯狂迭代的,塞进去时不时就遭到时代的毒打再清空。但感情不会,粘就是粘,讨厌就是讨厌。他想粘着彭原,就是这么朴实无华的诉求。 丁景仪打开压缩包,切了几个窗口,各式各样的服装尽收眼底。不得不说伊凡这人抠归抠,路子还是野,什么风格的美图都找得到。 彭原拍拍丁景仪的腿:“伊凡又给你找图了?” 丁景仪侧身枕到彭原腿上:“对,我在观察错过的时代……” “行啊,你有我、有白哥,再加个伊凡,古今中外的朋友就全了。” 丁景仪摇摇手指:“伊凡可不是个朋友。” “怎么说?” 丁景仪切了聊天记录,把手机递给彭原。两人是相互知道锁屏和支付密码的,但谁也没去查过岗。彭原划了一下屏幕,伊凡每天都给丁景仪发一些死亡主题的艺术照,或者是蓝鲸游戏之类的报道。丁景仪的回复也是克制的艺术鉴赏,而伊凡的话语就有些不妙了。 “‘我的朋友,死亡是生命最伟大的力量’,”彭原小声念了出来,“‘和我寻求这力量!’怎么听起来和那个毛子空耳视频‘中华第一剑’似的?” “他不正常,除了死神信徒,没人会天天把死挂在嘴边。” “有啊,中二病。” 丁景仪抬起脑袋撞到彭原手心里:“这中二病还传染大学生啊……也行吧。” 这时李云走了过来,开始巡视图像的绘制情况。彭原赶紧抬起手,丁景仪坐起来又把脸贴了上去。彭原皱起眉头:“……白乳胶、502和uhu都不如你啊……” 彭原大一还住宿舍的时候,舍友养过一只黑色的魔王松鼠。松鼠身手敏捷,整天在寝室里飞檐走壁,舍友还特意放了个摄像头上课摸鱼围观它。上铺的床、门板顶部、暖气管,无一不是松鼠的领地,摄像头里时不时布满各种残影。松鼠可喜欢彭原,只要他回寝室,必定绕着他上蹿下跳,还要在他枕头旁边睡觉,仿佛它是他养的一样。 现在的丁景仪给彭原就是这么个感觉:粘人的魔王松鼠,区别是丁景仪还真是彭原养的,毕竟不交房租…… 彭原揉了丁景仪两下:“……看图去,不要影响我做作业。” 丁景仪躺了下去,没过几秒又坐了起来:“什么作业,你作业我都替你做了!” 旁边的女生侧过脸:“阿原你不要和男朋友讲微信了,好吵。” 彭原赶忙说了句“对不起”,又揉了揉丁景仪:“行行好,让同学做个作业吧。” 丁景仪“嘿嘿”一声,把脸粘在彭原手心里不挪了。 “阿原啊,”女生无奈地说,“男朋友语音不要开功放了。” 彭原叹了口气,把草图发到手机里,心想这作业课上是没法做了,晚上卧谈会缩一缩吧。 刚好,李云也走完了一圈:“同学们暂停,刚才看了一下,感觉大家对这个曲面边缘的绘制还有些不够完美,我重新演示。” 屏幕切换到了总控画面,李云开始讲解,彭原就继续揉起丁景仪来,膝盖上突然传来久违的“嘤……”。 旁边的女生投过来复杂的眼神,抱起书包换了一台电脑。 令人发指!彭原堵住丁景仪的鼻孔,后悔把他带到课堂上来了! 讲解还挺复杂的,转眼过了十分钟,彭原心想卧谈会也差不多到此为止了,没料丁景仪翻了个身,醒了,像吃了猫薄荷的猫似的在他膝盖上打起滚来! 彭原敲了敲丁景仪的脑袋:“老实点!” 丁景仪哼哼唧唧着:“上课就是要吸黑脸猫!” 你吸恶魔,恶魔也在吸你! 李云暂停了讲解,往彭原这里投来慈父般的眼神:“彭原同学,你画完了你上来讲?” 丁景仪手舞足蹈起来:“上去讲!” 被老师点名的时候不要回嘴是彭原的常识,但似乎不是丁景仪的常识。彭原双手摁住丁景仪:“别闹,上课呢!” 丁景仪更起劲了,呼噜噜地蠕动起来,没料抬头一脑袋“咚”地撞到键盘托盘上,键盘是彭原从住处带来的平价机械键盘,两公斤的重量结结实实地招呼到了丁景仪头上,震得他整个人滚了下去。彭原伸手一捞,人和键盘倒是都捞住了,人脸却在键盘上结结实实地滚了一圈—— 脸滚键盘,吃瘪了! 彭原弹了弹丁景仪的鼻子:“都说过别闹了!” 丁景仪再也不说话,绝育了似的瘫在彭原腿上,一言不发。 李云也下了讲台走过来:“怎么了?” 彭原露出尴尬而不失礼貌的笑容:“想换个键帽,给键盘弄翻了。” 李云的目光里透满慈父般的怀疑。 晚上九点,卧谈会。 彭原躺在床上,划着点评软件:“以后不可以在课堂上闹了。” 丁景仪缩在一旁,背对着彭原“哼”了一声。面对李云,他是个尴尬的社会人;对本地仙家,则是平易近人又深不可测的异域魔法师;在一切有彭原的地方,他就是个放下脑子的智障。 彭原伸出食指,怼了怼丁景仪:“你三节课不闹,我就带你去吃冰激凌火锅。” “三节课不闹,还冰激凌火锅,你当我是小学生?”丁景仪拉长了声音,“哪家,什么时候,你有多少预算?” 毕竟两位是牛肉火锅人均能吃破千的人,已经名声在外了。 “冰激凌不顶饿啊,得多吃点。” 丁景仪从被窝里探出头来:“你这么说我可不困了啊。我吃上人均两千看你怎么买单。” 他们对人均的定义已经心照不宣。人均两千就是指丁景仪吃满三千九,彭原自己吃一百,折算下来人均两千没毛病。 彭原打开微信,余额显示五带三个零:“我恰到饭了!” 丁景仪坐了起来:“恰饭?” 彭原的公众号“黑脸猫梦游艾洛温”凭着勤快的更新和j大考古系的背书成为了迷雾大陆唯一的权威发布号。彭原对于控制发布已经是老司机了,只要其他公众号洗稿,彭原就发考古实锤,他的公众号保持着迷雾大陆文明的学术权威地位。 来回较量了几次,彭原也接到了几家文化公司的橄榄枝,文化公司有意把公众号内容编纂出书。彭原查了一堆著作权资料,觉得自己没什么精力进行运作,和公司绑定也对学业有诸多限制,就拒绝了。 不过根据更新内容卖卖书,彭原还是能接得住。最初的《艾洛温的西庇阿和汉尼拔》带了一波罗马史图书,后面《不该存在的鸟儿和特赦外挂》带的则是纯爱小说,这在图书领域的跨度也是令人惊讶。彭原通过高考作文就知道了自己文笔的上限,还能靠写东西赚钱也是谢天谢地了。 五千块也是公众号运营至今三年的全部收入,之前彭原嫌一本书提成就几十块太少,就一直没有提取,又没有花的契机。有了吃饭如吃豆人的丁景仪,钱这个东西就另当别论了。 丁景仪听完其中曲折,笑了笑:“我们订一个蛋糕好了。” 彭原搓搓手:“你确定是订一个蛋糕而不是一个蛋糕店吗?” “嗯,庆祝你的文化事业,”丁景仪拍拍彭原,语重心长地说:“小伙子靠实力挣钱太难了,我得造一个碰瓷魔法教给你,专门找左泡王这种提款机,一辈子就吃喝不愁了。” 彭原笑了笑:“得了吧,日常恶魔发言,时空神的魔法武功秘籍我还没看完,看完就够我发家致富了。” 丁景仪一个激灵:“话说,里面有没有星辰魔法的内容?” 彭原摇摇头。迷雾大陆的星相学与其说是传统魔法,倒不如说是现代科学,根本没有司掌星星的神灵,就别提星星相关的权能魔法了。 丁景仪满脸写着不高兴,彭原赶紧拉回话题:“你不拿那笔钱,左恒的老爹指不定怎么找你麻烦。说回来,泡王现在干嘛呢?” 丁景仪直截了当地回答:“和伊凡合伙做杀猪盘。” “杀猪盘”是指利用感情来进行长期投资诈骗的骗术。伊凡有诈骗美图、销售渠道和境外关系,左恒有的是泡学话术,说是一拍即合也不为过。 彭原想起先前的酒驾套娃事件:“难怪他们又纠缠到一起去了,资本家无利不理舔狗,这要报警的啊!” 丁景仪摇摇头:“报不了。” 杀猪盘的套路是先骗取受害人信任,再让受害人到投资平台充值。谈恋爱本身就是你情我愿,感情受骗怎么报警?这种不正规的投资更是没理可讲,钱到了平台手里就随平台摆弄了。平台多设置在国外,审查追踪困难。多管齐下,确实是难以破解的套路。 彭原挠挠头:“这就超出我的能力范围了……我能帮你点什么?” 丁景仪叹了口气:“你保护好自己,我也不想牵涉太多,我想的做法是收集证据,让左恒家自己处理。左恒的父亲左凌云还算个明白事理的人,先前小额贷的事我和他暗示了一下,他二话不说就把账平了,还的时候利滚利已经四十万了,真不知道左恒怎么搞的。” 彭原一转眼睛:“四十万,搞不好他送人的爱马仕还是真货,这个人啊……诶,好像哪里不对。那六十万难道是……” 丁景仪又“嘿嘿”了起来:“糖爹也是爹,不能白叫。和六十万有什么关系,跟儿子提钱多俗啊。” 彭原这是明白了,原来左凌云给丁景仪六十万,还有让他帮忙监视泡王的意思!再仔细一想,又是哪里不对了。彭原挠挠头:“所以说你这是……多了个儿子啊?” “啊,他也得管你叫爹。” “不了不了。怎么说我们两个也在一个户口本上,辈分不能乱,叫叔叔就得了。” “帮帮忙,当个爹吧。” “这真当不了。” “哦,对了,说到帮忙,”丁景仪支起脑袋,“还真有要你帮忙的。” ※※※※※※※※※※※※※※※※※※※※ 求评论求打赏(枯燥且朴实无华地日更中 第 41 章 丁景仪跟着伊凡上了工作室二楼,阴暗的二层里窗帘都没有拉开,挤着几个戴耳机的青年,房间里烟味弥漫,呛得丁景仪觉得鼻炎又要犯了。 伊凡用略显生硬的中文问:“你真的只拍照?做对接,钱更多。你美得像恶魔,一定能掌握最多的‘猪仔’。” 像恶魔,这什么比方啊,丁景仪脸上笑嘻嘻心里口吐芬芳:“不了不了,我没那么多时间。” “你来,我给你最高的提成,”伊凡忍不住了,“我们还在上升期,一切都是可以谈的。除了左恒,每个人都有很好的发展。” “左恒他怎么了?” “这个笨蛋,我后悔选择他了,”伊凡激动得一拍大腿,“他说和优秀的‘导师’学习过恋爱技巧。结果做了一个月,一个‘猪仔’都没有。要不是他前天又带了钱进了来,我早让他滚蛋了!” 丁景仪先是笑弯了腰,心想这泡王前面得加个“菜”字,完整点就加个“菜的要死”,后头转念一想,不对啊,左凌云刚清了四十万的网贷,按道理讲不会多给左恒什么钱了。 左凌云自己是个商人,家里供着个灰家的保家仙。灰家就是老鼠,主管财运。左家历代经商,对钱自然是不能再熟悉了。丁景仪不知道左凌云是怎么养儿子的,毕竟对他们家这个阶层的人来说,借贷应该也是习以为常的事。至于投到杀猪盘上,丁景仪不得不借用伊凡的评价:“笨蛋”。 丁景仪想着想着,伊凡的手就差点摸到他脸上来了。丁景仪一个滑步躲了开来:“说正事啊,我只给你拍卖东西的照片,就是只拍手和饰品,多的一概不拍。” “空气怎么硬邦邦的?”伊凡又往丁景仪脸上抓了一把。 丁景仪抬腿踩下伊凡的手,尖锐的鞋跟短剑似的插在他五指之间:“我们做生意,别出格。” 伊凡抽回手:“我是个好人,却管不住自己的手,你看。” 他用蓝牙发了一张图片,丁景仪一看,是一张素描头像的照片。头像上的丁景仪多了一对盘旋的大角,一副亦正亦邪的表情,仿佛随时会跃出画面,给他本人送个惊喜加意外的巨大吃瘪礼。不得不说画手的功底还是深厚的,这一张图发出来丁景仪以为自己是列宾美术学院的客座模特了。 “你画的?”丁景仪问。 “是的,是的。” “你画得这么好,干嘛干这行?” “画画,要很久才能赚钱,技术,人脉,‘厚积薄发’。做生意,只要一个瞬间,一个契机。” 伊凡说这话时非常冷静,完全没有一丝后悔。标准的赌徒发言。 “但是你画成这样,也得练个十多年吧,不可惜么?” “我没有因为画画赚到一分钱,”伊凡坦然地大笑,“但是带货和杀猪,非常赚钱。” 丁景仪耸耸肩,他觉得伊凡和左恒蠢和坏真是各有千秋:“没有画画带给你的眼光,你根本看不出来什么是好货。” 伊凡直勾勾地盯着丁景仪:“你就是。” 卿本佳人,奈何做贼。丁景仪满脑子都是这句话,他摇摇头:“我走了,拍照再叫我。” 伊凡拦住他的去路:“你真的甘心,忍受贫穷?” 丁景仪笑了笑:“奢华的日子我也不是没过过。穷一点又怎么了,苟得住才是真的。百因必有果,你们的报应还没来,仅此而已。” “丁老师,我不怕报应,我为了追求极致的美和最多的钱,什么都可以做。” 丁景仪推开伊凡下了楼,高跟鞋踩得钢铁的楼梯板咚咚作响。 彭原拍了拍巴掌,两根法杖贴回手机上,散发着微弱的光。“踏”、“踏”,高跟鞋声从小区拐角传来,丁景仪也从拐角转了出来。 彭原指了指丁景仪脚上的黑色细跟高跟鞋:“你这个?” 丁景仪指指快递站:“刚买的啊。” 彭原双手抱头,本来丁景仪就高得离谱了,再加上这双十几厘米的高跟鞋,活脱脱泰坦在世盘古重生啊。 “不是,我是说你怎么想买这个……高跟鞋。” “没穿过,体验一下。不是说拿破仑皇帝也喜欢这个吗?” “拿破仑跟利威尔兵长一样高,穿就穿了,你快赶上姚明了,穿它有点……震撼。” 丁景仪也隐约感到那个五雷轰顶的味儿了:“体验一下,够了就脱。” 两人站在小区门口,旁边是个快递站,现在正是取件的时段,几个快递小哥忙碌地搬来搬去。 彭原递给丁景仪一杯芋圆奶茶:“怎么样?” 丁景仪摘下用隐身魔法屏蔽的头戴摄像机,把两根法杖“孔雀”和“水母”还给彭原,再说了一遍自己的见闻,额外点评了一下伊凡和左恒:“蠢和坏真是相辅相成的一对。你和他们一比简直就是别人家的孩子。” “我是别人家的爹,”彭原掏出手机,“录好了。下次让我和你去吧,伊凡这家伙挺变态的,动手动脚就算了还画图,改天套他麻袋。” 假外国人套真外国人麻袋可还行。丁景仪摆摆手:“你是一个魔法师了,想想更好的办法。” “更好的办法?” “艾因不想让我做首相,原因之一就是我想得比较简单,”丁景仪啜饮一口奶茶,“你可不能想得太简单。你还有书要读,打人了耽误前途。” 彭原看着快递货车停到门口:“你单纯归你单纯,伊凡欠打还是要打。” 快递员开了货柜的门,一兜兜往下卸货,丁景仪拍拍屁股:“回去吧,我看到打印机的箱子了。” 虽然丁景仪解释过,但彭原还是觉得这个需要借助打印机的魔法有点令人发指。彭原默默走到丁景仪身后,生怕这高跷似的鞋搞出什么幺蛾子,毕竟丁景仪的运气是内定钦点的差。 “啊——” 没走几步,丁景仪惨叫一声蹲了下来,果不其然地崴了脚。 “唉,你这是怎么都吃瘪啊,”彭原蹲下身,“我扶不到你,背你回去好了。” “咣当”,地面上多了一面盾牌。 丁景仪的声音从牌面里传出:“太大了,不便携。这样吧。” 彭原捡起盾牌,这就不明不白地又持盾了。好在他们离住处不远,冰柜里还有去年夏天剩下的冰块,敷一下也就好办了。 客厅地板上铺满纸张,无处下脚。丁景仪蜷在沙发上,脚踝肿了老高,愁眉苦脸:“我不行了,我要去医院。” “你骨头没事啊,”彭原接通电源,打印机“哗哗”地响了起来,吐了几张测试打印的纸,“去医院也是敷一敷,不如在家里呆着,我给你揉揉。” 彭原说着,扔了个蛋黄酥过去。丁景仪见了吃的,瞬间冷静下来,转转手腕接住蛋黄酥,如获至宝地看了几个来回。彭原一个黑脸猫扑落到丁景仪身边,捧着他的脸亲了起来:“我看要亲几口才能让你好起来!” 丁景仪眯起眼睛:“那我好不了了。” “我倒要试试!” 彭原亲了下去,丁景仪的皮肤触感柔滑,闻起来有种干燥的淡淡香气,像是在太阳下晒得优哉游哉的干草。要不是丁景仪一心只想苟,彭原真想拍张直男合影发朋友圈“我男朋友是香的”。 “黑脸猫吸我了!”丁景仪手舞足蹈地划拉着彭原的肩和背,“啊,黑脸猫肚子硬了!猫腹水!” 彭原晃晃丁景仪的脑袋:“恶魔偏头痛!” 两人闹腾了一番,相互吸够了,彭原这才说:“我们打印证据吧。” 丁景仪“嗯”了一声,拆开蛋黄酥啃了起来。 彭原摇摇头:吃货啊,不过是男朋友,怎么都要养着。他又拍拍手,两根法杖漂浮而起,贴在打印机上面。打印机顷刻“刷刷”响了起来,出纸如同泄洪,彭原捡起几张,满纸都是聊天、转账记录和视频截图,全是伊凡左恒杀猪盘的记录。 彭原松了口气:“成功了……” 丁景仪把尚有余温的纸过了一遍:“左泡王真的一单都没做成,也是毫无泡学天赋了。” 丁景仪还没能理解数据传输的原理,只能让彭原帮忙,用“空间锁定”魔法将杀猪盘工作室里的信息转录储存到魔杖里再打印出来。“空间锁定”是指截取一小段空间里所有信息的权能魔法,相当于对整个工作室进行无死角静态截图,这样就能获取工作室里发生的全部信息了。 这个“空间锁定”魔法如果拿去从事间谍业,可以说是绝无仅有的外挂。然而两人竟然拿来打击泡学产业,也算是阻止金融犯罪和情感伤害,某种程度上的功德无量了。 纸面上的证据是够了,然而头戴摄像机录的视频里没有左恒出现,力度似乎还差一点。得再去伊凡那里套一下左恒带钱进杀猪盘组的事,但是伊凡一副舍身吃恶魔的亚子,彭原再吃醋怎么办? 丁景仪陷入了短时的两难。 彭原突然开了腔:“你这个证据……如果是纸质的输出,怎么没有电子版,拿给左恒爸爸能行么?” 还真不行。 丁景仪想了想:“里面有左恒和伊凡的交易记录,虽然查不了伊凡的收入,但老爸打打屁股,查查左恒的支出总可以吧?” “如果没走银行卡,余额的交易记录是可以删的,”彭原提醒。 丁景仪支起下巴陷入沉思,教育儿子是个技术活,要做间谍还要做柯南。骚话归骚话,要怎么给左凌云举证,让他回去给泡王一顿冷酷老爹的毒打? ※※※※※※※※※※※※※※※※※※※※ 求评论求打赏~ 第 42 章 彭原拎着四个盒子走出食堂,他在每个食堂都买三个菜,颇有一种花木兰从军前的感觉。虽然家里男朋友怎么都吃不饱,但还得给学校同学留点余粮、雨露均沾吧。 中午天气阴冷,乌云密布,一看就是下雨的前兆,彭原赶紧拉紧兜帽往住处去了,没走几步手机响了,是久违的玫瑰头像。 说到久违,因为丁景仪天天粘着彭原,去哪都跟着,机房、阶梯教室、实验室甚至卫生间。要不是大三没了体育课,彭原毫不怀疑丁景仪会跟着他去操场上跑步,再接受九个同学的篮球挑战。这大恶魔简直是502粘出来的美短猫加拉布拉多狗,天天和老秋裤似的粘在身上,让他暖呼呼的,自然不需要聊天工具了。 玫瑰头像闪动着:“白哥今天来我们家了。” 彭原对出租屋更多是类似栖身小窝的感觉,离“家”还是差一截:“那还不是家。” “我要是当了国王,土地归我了,那就是我们的家了。” “别闹了,土地是国家的,你还想当中华人民共和国国王呢!” 丁景仪发来一连串鬼畜表情:“听起来还挺新鲜的。” “白哥还在吗,我再去买几个菜大家一起吃饭吧。” “甩下任务就走了,我还指望他用用跑步机呢。” 彭原记得阳台上有一个房东留下的跑步机,占地巨大,从没卵用。丁景仪的收藏夹里又是一堆刺猬跑滚轮的视频,可谓恶魔之心黑脸猫必知。 彭原问:“没有客人,就我们两个吃的话,我不额外买什么了。” “我要奶茶。” “你干嘛呢?” “相敬如宾懂吗?” “……知识不是这么用的……你要什么口味的?” 彭原拎着四盒饭菜和一杯奶茶上了楼,按响彩虹猫门铃。 门开了,丁景仪接过彭原手里的饭盒:“你回来啦。” 彭原超爱这个时刻,觉得自己直接跳过了几十年人生,步入老龄化年代。 然而紧接着喷进鼻子里的香蕉水气味让他“阿嚏”了出来:“你干嘛了?” “哦,哦,给白哥干活,我清理一下。” 丁景仪打了个响指,房间里刮过几阵奇怪的风,顿时没了怪味,取而代之的是房间里香薰机的清淡气息。彭原这才喘了口气,坐到饭桌前,打开饭盒,又是一股浓香扑了出来。 “这么一直吃外面的饭不是个办法啊,没有家的感觉,”丁景仪打开方便筷子,“我要想办法做饭了。但是又特别喜欢阿原带饭回来,真是矛盾啊。” “小哲学家,大黏人星人。” 彭原拿起筷子,他没觉得吃外卖有什么不对,只要和丁景仪在一起,恐怕是屎味的咖喱他也迷迷糊糊吃下去了。 饭后,彭原打开电视:“话说今天接的是什么?” 彭原已经习惯了丁景仪从白哥那里接各类代工,基本是造型修补之类的小工作,补好了再给白哥喷色,没什么钱但图个动手的开心。之前补过小坦克、小泥塑和宝丽石雕像,彭原跟着看丁景仪的手工制作,也是对强迫症的一种福利。丁景仪也很喜欢彭原的单人围观,平时的丧逼也只有在手艺被欣赏时才会牛逼哄哄。 然而今天的丁景仪一反常态:“今天做的虽然不是坏事,但也不吉利,你不要看。” 彭原楞了一下,丁景仪可从来不会掩盖自己精湛的手艺:“怎么说?发生什么了?” “就是有点吓人。” 彭原在沙发上掉了个头:“行吧,你做,我背对着你好了。” 丁景仪的工作台在阳台上,经过半个月的断舍离,阳台上除了房东剩下的跑步机和缝纫机,赠品杂物基本都在二手货网站上卖掉了,得以腾出来一片空地给他搞创作。服装样衣挂在天花板上,模型和工具堆在大大小小的架子上,整齐利落。 彭原打开电子版文献,学校里尚未翻译的恶魔语文献数不胜数,彭原选了一本《玫瑰王朝建筑史》,准备翻译出来更新公众号。有了丁景仪在身边,彭原选这个方向实在是稳如老狗。翻译出来哪怕不能出书恰饭,给学弟学妹们做个论文引用文献总归是好的。 阳台传来摔泥的啪嗒啪嗒声,彭原提高声音:“你在东北玩泥巴呢?” 丁景仪唱了起来:“我在大连没有家啊——” 彭原低下头继续翻阅,《玫瑰王朝建筑史》他已经通读过,约等于魔法师奥林的私人搬砖生涯,只不过署名为“曼德刻利特”的作者是恶魔贵族。先前虽有欧洲学者以人类语言记载的玫瑰王朝建筑,然而这位贵族另辟蹊径,没有选择道路、工事等基建,而是选择了博物馆、美术馆和舞厅为切入点,别有一番风雅。 曼德刻利特是艾因皇帝的第五十个儿子,由于名字太长彭原就把他缩略记为“五十号王子”了,虽然字数一样长,但是好记。对于自己的亲叔叔魔法师奥林,五十号王子完全不吝啬他的彩虹屁,“我亲爱的叔叔是命运给艾洛温的赏赐”,这样的话语每三页就要出现一次。这一本书看完,彭原几乎相信身边这个丧逼曾是社交界的小李飞刀、全艾洛温魔国美学的扛把子、迷雾大陆加班搬砖狗的爸爸。 然而丁景仪到g市之后,除非彭原叫他或者应左凌云要求去破泡王尬案,基本是被出租屋和床封印的状态,就连交友也是一律网上冲浪,管他对方是名商巨贾、恩师慈父还是妙手神仙。至于作品也多是代工,原创的做完了裱起来,熬夜搬砖不可能不存在的,过了十点必定在床上嘤。 彭原翻译了三页,被超长的贵族从句搞到脑壳痛。身后还是规律的啪嗒啪嗒玩泥巴声,像极了催眠的白噪音。彭原突然在这安静平稳的午后中感到了些许慰藉,仿佛他的孤独从未存在过,甚至没法来度量此刻的快乐。 彭原放下平板电脑,问:“今天在做什么不吉利的东西啊,我来给你吉利一下?” 丁景仪的声音穿过在啪嗒啪嗒的背景音:“这个是神仙钦点的,你那个时空神水土不服,吉利不了。” “我是外国人还是你是外国人?”彭原回头扔了个蛋挞过去,“我撑死你!” 丁景仪招招手,蛋挞在空中停住了:“害,说起来,这个东西是和‘死’有关的。” 丁景仪停止拍泥,捯饬了几分钟:“我可拿给你看了,你别怕啊。” 彭原坐了起来:“你拿吧。” 丁景仪举起手中的东西,彭原看清了那是个美丽的玩偶头,有鸡蛋大小。玩偶经过仔细的绘制,一面脸栩栩如生,有如安眠的真人,眼角还有一颗蓝色的五角星面纹。另一面则是半脸骷髅,有如烧伤般留下黑色的骨骼和血肉细节。 彭原楞了半天才说:“卧槽,你这个设计有助于提升恐怖谷反应指数啊。” “是吧,我做着也觉得瘆得慌。” 丁景仪收起可怕的玩偶头,拿出另一颗头。第二颗头有如第一颗的姐妹,全脸完整,妆容美丽,睁着眼睛露出温柔的微笑。 “白哥怎么会让你做这样的东西啊,”彭原揉揉眼睛。 “说来话长。绿三街那边半年前出了场火灾,烧了一层三户,只有一个十四岁的年轻女孩保住了命。” 彭原记得,三户人家有一户是学校的老师,学校还组织捐款来着。 “一场火过去,女孩家里几乎什么都没了,只清理出这个玩偶没彻底烧坏,玩偶是母亲给买的,女孩想修一下作纪念。但她要求把玩偶的妆面修成残损的,用来纪念灾难。” 彭原摇摇头:“别纪念了,小姑娘心里要有多大阴影啊。” “所以我额外做了一个完好的头壳,如果她改主意了,还有个寄托……女孩找了几个本地的模型师来修,这些模型师大多出于晦气不敢接。女孩求了很久,终于找到一个模型师愿意接单的。但模型师修复的时候,每晚都会做噩梦,梦到的都是火灾的情景……” “景仪,你一个魔法师怎么讲起鬼故事了?” 丁景仪一摊手:“入乡随俗。模型师被噩梦折磨得受不了,就找到了白哥,说本来想行善积德却惹了一身骚,白哥去看了,然后找到了我。反正我一不会做梦二不怕火,修就完事了,谁还不爱自己妈妈呢。故事结束。” 彭原听到这里,苦笑一声:“我对我妈都没什么印象了……” 丁景仪沉默片刻:“我活过两百多年,和母亲共处过一百年,但她也不在了。” “所以我们是两个没妈的娃,”彭原揉揉脑袋,“不提这事我都忘了。” 丁景仪摇摇头:“有些人有妈更惨呢,比如我们的泡王。” “泡王怎么了?” “这就是另一个故事了。” 第 43 章 黄昏时分,丁景仪修完了玩偶,给它拉筋点热熔胶,用珍珠棉和纸箱慢慢打起了包。彭原在等炸鸡的间隙帮丁景仪把用过的笔和颜料复位,阳台又恢复了清净。 丁景仪把玩偶箱放到鞋柜旁:“我约白哥了,他下班就来拿走。” 彭原想起白哥家是他们住处的反方向:“要不我叫个闪送?” “还是,”丁景仪略一思索,“别了吧,别让跑腿小哥觉得晦气。而且这个是白哥亲自送来的,上面指不定有什么东西是我预料不到的。神仙事神仙了,对大家都好吧。” 彭原虽然通读了时空神的魔法手记,但对魔法突发事件的应对经验少得可怜。本着不作死就不会死和一苟到底的原则,彭原回厨房做饭去了,这会鸡翅也到了火候,在锅里变成金灿灿的一排。 彭原暂时关了抽油烟机问:“我用炸完鸡的油再炸一下锅包肉行吗?” 在丁景仪来之前,彭原从来没试过一顿做两种炸货,毕竟一个人没需要。逢年过节去姥爷那里,也都是几个姨妈把饭菜张罗好了,根本用不上他下厨。今天正好两人都在家,丁景仪又为遭灾的女生办件好事,彭原才突发奇想要炸鸡翅和锅包肉,用油的知识碰上了盲区,所以有了这么一问。 卫生间里飘出丁景仪的声音:“你炸吧,我也不知道。” 丁景仪本人是不怎么会做饭的,烹饪知识也都来自彭原的记忆,至于初来乍到的第一餐,彭原也是吃个召唤的滤镜,实际还是他自己的手艺。 “喵喵喵喵”彩虹猫门铃响了,丁景仪的声音又从卫生间里飘出来:“阿原你开一下门。” “你在里面干嘛呢?” “我洗澡。” “约了客人还洗澡,你挺有想法的啊。” “做完那个东西再在家里到处走动,我怕你嫌弃。” “你都是死着被我召唤来的,我还嫌弃你什么?何况这是做好事。你们这些贵族啊,不该讲究的时候瞎讲究。” 彭原拍了拍巴掌,两根加长筷子浮了起来,把腌好的猪排下到锅里。他匆忙擦擦手,一路小跑去开了门。 白哥穿着一身青色冲锋衣等在门口,手里一箱牛奶:“嗯?你们家做饭啊,打扰了。” 彭原拎起玩偶箱:“白哥来一趟不容易,景仪在卫生间里,和我说了白哥来拿东西。” 白哥脸色一变,把牛奶拎进门里放下。 “嘿嘿白哥你来就来客气什么。” “我还以为先前黄家的事儿已经过去了,没想到接个烟魂反而水土不服腹泻了,晚上喝点牛奶缓一缓吧。” 烟魂?彭原一时没反应过来。这时白哥也接过了玩偶箱。玩偶箱分两层,最外一层是瓦楞纸箱没锁住,里面一层有天窗。白哥看了一眼,徒手点了个赞,就赶紧用随身的胶带封住了。 “其他的事我单独和丁老师说,同学,”白哥念了一串手机号,“有事打我手机。” “能有什么事啊?” 白哥歉意一笑:“不会有什么大事,就算有就是……心理疏导。你那个油锅还响着呢,快去拾掇拾掇吧。” 彭原心里犯了嘀咕,表面上还是保持“咱啥也不知道咱也不敢问”的状态。 送走白哥没多久,最后一道锅包肉出了锅,香气弥漫了整个客厅。丁景仪也从卫生间回到人间,乖乖地坐到饭桌前。彭原把白哥送牛奶的事交代一番,两人就吃上了。 两人似乎谁都压着一肚子的话,又似乎谁都不敢先开口。 丁景仪打破了沉默:“给你看我母亲。” 他招招手,两个小小的黏土雕像浮到桌上。一个是菲莉艾雅女帝的原本形态,有宽阔的黑色羽翼,双腿修长,像极了油画中的堕落天使。另一个是女帝的人类形态,她身着金色铠甲和白色的皮毛大氅,凌厉而华贵。 彭原放下筷子:“看文献里的雕像平面图就感觉很大气,这个雕像要做成复原3d人像,博物馆可得喜欢死你了。” “嗯,我在研究3d建模,不过现阶段还是手捏来得快。” “也给你看看我妈,照片分辨率有点低,那个年代只有相纸,还得去照相馆。” 彭原打开手机相册,里面有一张又皱又噪的黑白照片,照片上的彭原妈妈是个清秀的女工,穿着浅色的工装,有特别的时代感。 丁景仪眯起眼睛:“挺可爱的,还穿这么潮呢?” 现在的国潮里还有城市机能和工装,这又是张黑白照片,给丁景仪留下遐想的空间也不为过。 “嗯,我妈是我姨那一辈最小的。” “照片有点太旧了,我给你修一修吧。” 丁景仪放下筷子,跑回台式机前面。没到两分钟,彭原的手机就弹爆了各式各样的照片,先是一张折痕修完噪点擦平的,再是一张糖水风格的,然后一堆七七八八的工业风,每一张拿出去都能在ins疯狂集赞,丁景仪可谓是人工滤镜集成器了。 “哎,哈哈,我发给姥爷看看,”彭原赶紧打包转发,“你不嫌弃吗?” 丁景仪也回到饭桌前,夹走两块炸肉:“嫌弃什么?” “你妈妈是女皇,我妈妈是女工。” 丁景仪把炸肉塞进嘴里:“都能顶半边天。” 彭原笑了笑,他的妈妈是整个家里的心病,让他有时觉得自己不该出生,引爆家族的负罪感。了解到这一点之后,他习惯了独来独往,直到碰上丁景仪这么个502和嘤嘤怪黏合体,丁景仪不嫌弃他,甚至爱屋及乌地修复了他妈妈的老照片。这个世界似乎对他展开了不同的样子。 彭原笑了笑:“吃饭吧,我们两个老孤儿不要再说这个祖安话题了。” “大吉大利吃□□!” 丁景仪慢条斯理地蘸上甜酱,迅速而不失优雅地送入口中,像是吃播的快放。彭原也拿起了筷子,虽然美人对面吃播看得多了,但条件反射还是有的。 * 中午,j大阶梯教室。 彭原把“最终最终死也不改不润色不真香”版《玫瑰王朝建筑史》的翻译发给李云,两人又唇枪舌剑了一番。彭原妥协了打开了新的文档,起名为“最终最终最终死也不改不润色不真香版《玫瑰王朝建筑史》翻译稿”。 起完文档,彭原又憋不住打开公众号,把翻译稿更了一期上去。反正五十号王子如果不是作古也是不在地球上了,如果没作古,著作权期也早就过了。加上丁景仪信誓旦旦地保证,如果五十号侄子出来维权,他帮彭原刷脸。从书中对魔法师奥林满满的溢美之词,彭原毫不怀疑刷脸的成功率。恶魔预案行为! 这个讨论持续了太久,彭原预计中午是回不去,就让丁景仪去食堂买午餐了。他盯着屏幕,上午的修改耗费了起码14/25个黑脸猫耐力模组,新稿子出来指不定还要和李云当面聊一回。 彭原长出了口气,趴到课桌上睡着了。午睡的短暂白日梦里,他感觉自己处于一个燥热的空间之中,几个面目模糊的身影向他走来,说了一些话。彭原明白是碰见鬼压床了,只是这鬼的恶意好像没那么足,他有种听邻居叔叔阿姨聊菜价的寻常感。 彭原只记得“火灾”和“谢谢”就醒来了,醒来的时候他被丁景仪搂在怀里,塑料饭盒里的菜冒着香气。 “景仪……” 丁景仪搂住彭原,一指桌面:“这是什么?” 彭原顺着他的手指望去,桌上一排七个金色的冥纸元宝,每个元宝上面都画着一颗蓝色的五角星,和丁景仪给玩偶脸上画的一模一样。 彭原见了丁景仪,心里也没有了惊慌,只倚在他怀里舒了一口气:“没什么,我在梦里见鬼了。” 丁景仪的表情瞬间就不好了,对不做梦的恶魔而言,梦境之于恶魔有如克苏鲁之于人类,是认知的盲区、随身的虫洞、无法理解的恒常。做梦的人有如薛定谔的猫,不定时的炸弹。 整个教室里回荡着丁景仪的惨叫:“啊——阿原做梦了!” “别担心啊,我是个人,不就做个梦吗,”彭原打开饭盒,“我要吃饭。” 丁景仪不管不顾地打通了白哥的电话:“神仙,救阿原猫命!” 彭原顿时陷入大型尴尬癌发作中:外国魔法师为假外国人喊本地神仙救命也是没救了…… 教室里没有其他人,丁景仪没素质地打开手机功放,白哥断断续续的声音从中传出: “……就说是心理建设……人家想道谢的,修娃娃没要钱不是?但景仪阳气太重,进不去你家门……你们找个路口把纸元宝烧了就好……” 彭原听得一愣一愣:神仙钦点这个死而复生的娘炮阳气太重是什么鬼?丁景仪倒没废话,挥手开了窗户,七个纸元宝飘了出去,在半空中起了闪亮的火星。 丁景仪看着纸元宝在空中烧成灰烬:“我阳气再重能有这一学校男生的洪荒之力阳气重吗!唉!” 彭原不理解神仙的解释,有如他不理解尴尬癌。但丁景仪抱着他的那股担心他是真切地感受到了,毫不夸张地说,现在给丁景仪测个心率能把测试机器指数打满。 “阿原,我有点理解刚见面的时候的事了。那时我被电瓶车撞了,虽然对我来说并不算问题,但你一定要送我去医院。人类对‘未知’的担心,我现在能感同身受了。” “是啊,后来你没事了,我也有分寸了,现在我没事了,你也明白了,”彭原摸摸丁景仪,夹了一块酸辣鸡胗送到他嘴边,“吃饭。” 丁景仪咬住鸡胗,“咕呜”咽了下去。 ※※※※※※※※※※※※※※※※※※※※ 求评论,一个星期没评论了hhh(悲伤) 第 44 章 “得找个办法打入伊凡杀猪盘内部才行。”丁景仪放开堆积的打印资料,瘫在床上,“不然没办法说服左凌云。” 彭原看着那一摞比他高的纸张:“现在的钱好难赚啊。” 丁景仪摆了个傻狗表情:“也不是钱难赚,你看我像是很聪明的亚子吗?” 彭原捧着丁景仪的脸看了个来回:“虽然不是很聪明但是很谨慎的亚子。” 丁景仪咧开笑容:“这个事情还是要办的啊……我快秃了……” 彭原看着丁景仪的发量和发际线距离秃还很远,但从他的絮叨分析中发现,确实找不到打入杀猪盘内部的合适人选。盘里的其他操作员被伊凡死死控制着,一举一动都在严密监视中。丁景仪试过接触他们、以限制人身自由和传销之类的名目报警,但操作员们听到就拒绝了,估计还是有利可图离不开。 胡舜华主动担负了两人的人身安全,天天赶走的黄鼠狼能按集装箱装。丁景仪也不好意思再多开口。加上狐仙和伊凡虽然暧昧,但两人并没有确立关系,搞不好又是舔狗泡王双面循环,正在角力。 至于丁景仪不得不被摁头认的狗儿子左恒,自己已经在坑里不能自救了。 彭原揉着丁景仪的脑袋:“这六十万真烫手啊。” “揉用力点!耳朵!” 彭原双手拢住丁景仪的耳朵,揉得恶魔哼哼唧唧起来有如发动机。彭原后悔让丁景仪养成了把工作带到卧室床上的习惯,搞得休息的地方也不得安生,虽然这份工作算是多了个儿子的黑工…… “我有个最好的人选,但你绝对不能同意,”丁景仪突然说。 彭原捏了捏丁景仪的脸:“你说你毛遂自荐吧。” “嗯,你很懂啊。” “毛遂自荐就不能苟了,把六十万给人家退回去吧。” “钱是小事,这个杀猪盘放着还不知道要炸死多少人,哎,咱们那个狗儿子双面瓜也捞不出来,”丁景仪叹了口气。 彭原想起先前修的玩偶:“要是你的魔偶在就好了。” “是啊,要是阿卡和安娜在就好了。” “这两位是谁来着?” “这就翻车了?看你自己公众号去!” 彭原苦笑着打开公众号,和丁景仪相处太久,他几乎忘记自己入坑时喜欢的是用兵超神的艾因皇帝、嫉恶如仇的奈维将军和老司机爱神,更别提魔偶了。恋爱给他打开了一扇小确丧的窗,让他的脑子暂时持盾。 彭原打开公众号,在列表里人工遍历。 “啊……这篇。” “天火与恶魔的双生子——从赛特勒姆魔法火灾浅谈魔偶对艾洛温公共事务的影响(伪) “上一篇提到艾洛温的灭世神话:五颗流星降临后,迷雾大陆会遭到浩劫。第二次灭世危机发生在魔法城市赛特勒姆,引起了全市范围的大火。在女皇菲莉艾雅、首相兼魔法师戈尔和命运神莫伊拉的拯救下,城市得以保存。 “这次我们要谈论的是一场单独的火灾,它发生在第二次灭世危机之后,也是发生在赛特勒姆这座命中犯火的城市。 “第二次灭世危机之后,女皇菲莉艾雅在赛特勒姆留下了‘恶魔之火’的火种。这个火种非常小,只有手指甲那么大。但它实质是一件因果律魔法武器,特性可就牛逼了:‘如果没有命运神或者奥林本人的干涉,它将永不止息’。 “命运神只在灭世危机时降临艾洛温,魔法师奥林又远在哈尔隆妮,所谓天高皇帝远。根据它的因果律描述,只要命运神和奥林不进行干涉,这簇小火苗就是能量的永动机!无论工匠、魔法师还是厨子,用得着火的地方就用得着它!这么牛逼的东西,人类怎么能忍得住好奇心?因为火种太小,因果律约束者又不在,时空神所属的库拉弗洛家族就开始了秘密研究。 “库拉弗洛家的魔法师的核心目标就是把火焰放大到可以使用的范畴,因此翻了车,火焰从库拉弗洛家的宅邸开始爆发,先是蔓延了西城区,然后又到全城,甚至护城河都烧了起来。赛特勒姆的魔法师们见势不妙,赶紧向皇城玫瑰堡发出求助信息。 “艾因皇帝收到求助后,命令魔法师奥林暂停艺术馆的工程,前往赛特勒姆灭火。火灾事务繁杂,奥林自己负责救火,其他事务交由他的魔偶负责。 “奥林曾经根据自己人身的样貌制造了两位魔偶作为分管事务的负责者。男生叫阿卡,女生叫安娜。阿卡指挥魔兽、配合奥林在赛特勒姆中灭火救人,安娜则负责在城外安置灾民。 “火灾平定了,但赛特勒姆也烧得很彻底,几乎被从地图上彻底抹去。重建的同时,艾因皇帝要求各领主开城收容灾民。整个艾洛温都被分配到了名额,而且人员身份也有要求。 “这个安排后头是有阴谋论的,因为赛特勒姆是魔法都市,魔法世家众多,聚集了大量的魔法师和学者。然而贸然研究‘恶魔之火’、探究神灵和统治者的秘密,可谓僭越,艾因皇帝决不能放过始作俑者。然而一场火灾造成了大洗牌,艾因皇帝就顺水推舟,借着安置灾民、散播魔法和学术的名义,打散赛特勒姆的魔法世家,消除恶魔贵族的危险。 “所以有史学家认为,这场火灾是艾因皇帝的密令,是恶魔从菲莉艾雅女皇时代的布局,火种是恶魔制衡人类的武器,魔法师奥林是故意放火的混蛋,恶魔全家都不是好东西。扯远了,回到魔偶上。 “哈尔隆妮处处神殿林立,所行之物只有魔兽和魔偶,可谓毫无人类容身之所的秘境。即便如此,魔法师奥林还是被分到了安置一百个灾民的名额。 “奥林派出了自己的魔偶阿卡,嘱咐他秉公办理。 “家里有未成年孩子的读者不要让孩子看到这篇文章,保护祖国的花朵。魔偶阿卡完工时,奥林生剜了自己的右眼注入其中,右眼在恶魔的价值观中象征‘理性’和‘观察’,经本人验证,奥林希望魔偶阿卡成为一个理中客。虽然恶魔的肢体和脏腑可以再生,但这听起来也是够可怕的,对自己狠才是真的狠。 “阿卡的执行方式比较硬,前往赛特勒姆城外的安置区,在烧焦的血腥之中摆开了桌椅纸笔——对,这就是魔偶(认为)的绝对公正,笔试考试! “灾民看到考场搭建起来,纷纷哭天抢地、咒骂起来。赛特勒姆虽然文化上限高,但普及率和21世纪比还是差多了——21世纪也没能杜绝文盲。阿卡收上来的考卷中,几百张是正常答题,更多的是咒骂和请求慈悲。‘为什么魔偶能主宰人的命运?’当时有灾民这么问。 “阿卡筛掉没有答题的卷纸,仔细批阅。他的卷纸非常困难,上半场是纯魔法题,难度堪比葛军命题的江苏数学,赛特勒姆搁现在也算高考大户了,它的学者在这张卷子面前仍然举步维艰。 “经过一个昼夜,魔法笔试结束了,阿卡筛出了不足一百张试卷。然而,噩梦才刚刚开始。考试的下半场是考公集锦,赛特勒姆的魔法师们再学霸,也不能同时准备高考和公考吧?先前通过魔法笔试的学者们也过了口吐芬芳的阶段,直接开打考官了。诸神在‘神殿挑战’上痛打奥林,人类魔法师在赈灾时痛打奥林的魔偶,这奥林派系的一概不得好啊。 “好在当时有魔兽‘巨蛇伦德’在场,镇压了暴动的魔法师们,蛇有两个那个你们知道吧,场面一度不忍直视。换个人在现场,这肯定谁都受不了,所以我们明白为什么魔法师奥林需要一个理中客魔偶。 “阿卡认为这批受保护者将来必定成为奥林的盟友,魔法考试保证受保护者的学识,公务考试保证他们适应官场。最终走上巨蛇伦德背脊的学者不足五十名,其中包括年轻的卡拉斯·库拉弗洛。卡拉斯经过接近两天的考试,交完卷子就晕倒了,好在魔偶阿卡救活了他。因为他属于火灾始作俑者的家族,上了巨蛇还差点被暴怒的学者群殴,也是艰难。 “剩下五十多个名额由魔偶安娜补足。和理中客阿卡不同,安娜挑选的灾民全是身体健康、精神正常的女性,这是个让男士哑口无言的决策。‘人类能否凭借自身原生的特性获得拯救?’一位落选的学者喃喃自语道。‘为何人类的命运要靠魔偶决断?’另一位也复读机似的迷惑不解。 “这件事发生在‘神殿挑战’制度诞生之前。如果这个制度诞生得早一些,两位魔偶主管就可以理直气壮地说:‘就连诸神都要接受我们造物主的甄选!’然而在当时没有谁回答,巨蛇伦德载满百人,腾空而起,向哈尔隆妮的方向而去。 “被魔偶挑选的灾民进入哈尔隆妮,被诸神殿堂的雄伟和美丽所震撼,成为了神的随从——其中还诞生了一位神。落选的学者们被其他城市的拯救者选中,有些成为了奥林的政敌、一辈子的黑子、甚至还把黑传给了下一代,更多的人湮没在历史的洪流中。 火灾……火灾…… 彭原不知道这个词汇对他而言意味着什么,从博物馆起火、丁景仪到他身边之后,“火灾”这个词汇时不时地出现在他面前,在现实的新闻中,在传说的背景里,在梦境的模糊之中。像真实存在的久远回忆,充满着劫后余生的庆幸。 彭原摇摇头关上公众号:“就是说,你分身乏术,要个魔偶帮你办事。” 丁景仪点点头,他觉得自己是个废物,只能想到这么个办法。解决这件事需要很多人,起码和伊凡杀猪盘相等甚至更多的人力,不眠不休,没有比魔偶更合适的人选了。 “你要哪个呢?”彭原掏出魔杖转了转,“我可以试试把你的魔偶大军都召唤来。” “我要一个,安娜就够了。” 彭原打开平板电脑的画图软件,比划着魔法阵:“为什么不选阿卡?” “这件事需要温和地处理掉,阿卡太讲究理性了,办事就很硬。安娜虽然不起眼,但她办事都是润物细无声的。” “行,苟着,别闹大。” “但是我在地上,迷雾大陆不知道在哪里,怎么召唤她?” 彭原切换到读书软件,里面是时空神手记的扫描版:“武林秘籍你忘了?” 丁景仪赶紧转过脸去:“使不得使不得。” “里面提到一个召唤准则,‘联系可以超过时空的界限’,你选一个供品,我来召唤就好了。” 丁景仪露出尴尬的笑容:“好啊,就是你要忍得住,那场面有点……” 彭原看着丁景仪,一股头皮发麻气息:“文献里安娜的记载比较少,你别是想选制造她的核心材料吧……” “是啊,这个材料最可以体现我和她的联系。” “你用什么造的她啊……” 丁景仪捂住脸:“安娜代表‘情感’和‘慈悲’,核心材料当然是‘心脏’啦。” 彭原脑补了一下制作场景,赶紧捂住胸口:“我不能接受,快给我念点殷商煮人头的文献,我要以毒攻毒。” 说完这话,彭原觉得丁景仪透过手指缝瞥了他一眼。两个人非常规的想法在目光中丝丝碰撞。 “阿原,看不出来,你也很猎奇啊。” “不了不了,我也就看看,你们这种剜心造物的,才是真正的老法师。” 丁景仪放下双手:“阿原,艾洛温时代安娜陪我到了最后。你想过没有,她的到来意味着什么?” 彭原眼睛一亮:“历史可以往前走两步了!” 因为迷雾大陆的消失,其历史自十一世纪戛然而止,如果安娜亲历了后续的历史,破解迷雾大陆消失之谜甚至也是有可能的! 丁景仪和彭原本想收人钱财□□、把傻傻的左恒捞出来,甚至连打击杀猪盘产业的念头都不够充分,怎么随便一想,历史的进程也要跑起来了? 彭原跳了起来:“立刻马上现在! 第 45 章 召唤魔法用了一个多月,还优化出了把法阵消耗光的环保操作,彭原也觉得算是得心应手了。他把沙发推到门口,这回就准备在客厅里施法了,地方大一点,体验好得可不是一星半点。 彭原打开吸尘器吸光客厅地板,吸尘器里布满缠绕的金发和暗红色的鳞片碎屑。诶,恶魔怎么有新陈代谢了? 彭原关了吸尘器:“景仪,你怎么不掉头发呢?” 丁景仪的声音被被窝降噪了一半:“你这么想我秃啊!” 彭原吸恶魔也两个月了,把丁景仪全身上下摸了个遍,无论是头发还是角这种脱落明显的地方,还是皮肤这种相对难以发现的地方。丁景仪的皮肤被各种花式零食正餐滋润得滑如凝脂,而脱落的碎屑明显是鳞片,这就奇怪了。 “你鳞掉了,又白鹤报恩了?” “啊?” 丁景仪从卧室里弹射出现,对着吸尘器的透明收纳犯起了难:“不该这样的,我就拔过一次鳞,如果要掉出这么多碎屑,起码我要好几夜都是那个形态。但是那个状态消耗能量比较高,而且你就睡在我旁边,一定会被硌醒。” 彭原拔下吸尘器开关:“哪个形态?我最近睡眠好得很,总感觉有毛茸茸软乎乎的东西垫着。” “你等会。” 丁景仪背着彭原把睡衣脱了,粉色的毛绒睡衣落了地,丁景仪后脑露出浅色的双角,后腰间则是一对收拢的皮翼和一条与他身高等长的尾巴,尾巴布满深红色的鳞片,午间的阳光落在上面,有种哑光宝石的奢华感。 彭原看着那条尾巴,激动地搓搓手:“我能摸摸你吗?” “你摸摸吧。” 彭原跳起来洗了手,就近扯了厨房纸擦干。回到客厅的时候丁景仪已经趴在门口的沙发上了,双翼长尾悠闲地低垂着。丁景仪见彭原过来,就抬起腿示意他坐下,配上门廊的顶光,场面犹如一幅动态油画。 彭原深吸一口气,坐到丁景仪旁边:“你再这样我可犯心脏病了啊。” “什么,第一天认识我吗?” 丁景仪说着打开了短视频软件,又看起了老铁们的工厂才艺,铁水和钢的外放声音让彭原回到了现实。 油画里的恶魔看工厂老铁……太刺激了。 彭原展开恶魔双翼,软绵绵的手感让他知道晚上毛茸茸软乎乎的东西是什么了:“破案,推背了!” 丁景仪哼了一声:“黑脸猫踩奶!” 恶魔皮翼的翼膜薄而滑,上面有细长的疤痕,和斯芬克斯猫撞伤的痕迹相似。彭原不由想起送回213号文物时,丁景仪弹射起飞前在医院楼上助跑了几步,大概率是那时候剐蹭到了皮翼,就情不自禁地摸了上去。疤痕随着他的抚摸渐渐变淡。彭原没忍住又揉了个来回,疤痕就消失不见了。 “不得了了!”彭原弹了弹丁景仪的腰,“天啦噜,我这是果酸手吗,手到焕肤?你伤好了!” 丁景仪翻了个身:“什么果酸手,有果酸先把你自己皮焕了。这是爱神缴纳的权能魔法,名为‘复苏’。” “诶?”彭原撸得刹不住车的考古专用手停下了。 丁景仪伸了个懒腰,娓娓道来。 权能魔法“复苏”的原理非常简单,是通过对爱情的感受产生微弱能量,从而作用到被爱者身上。彭原摸的这一把,就让能量作用到伤口上,起到了修复的作用,可谓是用爱发电了。 “神殿挑战”之后,魔法师奥林通过各种关系,拐弯抹角地向爱神索取权能魔法。爱神洞悉人心,知道魔法师是为国吃瘪背kpi,但出于古典神灵的矜持,爱神只给了这个条件限制严苛的魔法。毕竟世间彩虹屁多,真爱少,这个魔法流传出来,必定是充到电的少,分手的多,而且提供的能量只够喘气续命,不能大兴土木,可谓是神灵对艾因皇帝的抗议了。 听完丁景仪的解释和分析,彭原又在弹弹的皮翼上划了几个圈圈:“你们国家真乱啊。” “我哥和脱缰的野球拳一样,管不了,神灵我更管不了,”丁景仪坐了起来,把彭原拉进怀里,“别提他们了,你不摸摸我的尾巴吗!” 彭原顺了顺鳞片,抱住长尾。尾巴两侧和顶端布满鳞片,内侧则是皮肉,摸起来温热柔软,像一个在太阳下面晒足了的懒人抱枕。 “我成年之后,这条尾巴只给你摸过,”丁景仪抖了抖尾巴,“什么感觉?” “专属的可爱!” “手感呢?” 彭原脱口而出:“减油·低阻尼·斯芬克斯猫!” 这个听起来像变异精灵球加鬼畜大招的命名让丁景仪黑人问号了半分钟,惊讶程度不次于当年的艾洛温逆向风神翼龙,哑了半天他才憋出一句: “行……行吧,虽然不是很懂但是好像很罕见的亚子……不过我不秃。” “不是说你秃!”彭原一手抱住长尾一手抱住丁景仪的肩,“而是说,这是只有你我知道的比喻!” 丁景仪不是个聪明人,还是没太听懂这句高难的情话,但从源源不断的能量反应上知道自己的身体还是很诚实的。那秃就秃吧,为爱发电为爱秃。 彭原最后抱了丁景仪一下,戴上口罩手套,打开吸尘器,小心把碎钻大小的鳞屑夹了出来,在面巾纸上堆成一摞。丁景仪收起恶魔形态,恢复人形:“降低能耗、环保一点,魔法阵我来画吧。” 两人默契地在客厅里忙活起来。没过半个小时,魔法阵和供品就准备好了。这个魔法阵是由三个点位构成的,四点钟方向安放着代表时空神的水母,用的正是先前召唤时空神手记的那一个软胶水母;八点钟方向则是象征魔法师奥林的恶魔鳞屑;零点方向则是一颗银质的心脏首饰,有彭原的拇指大小。 丁景仪看不惯伊凡带的三十九六十九包邮的大货质量,随手做了这么个饰品。首饰漂亮归漂亮,丁景仪没和彭原透露成本,只是说过顿悟了一分钱一分货的道理也在当代适用,但伊凡的厂货绝对不值邮费。 正午的阳光穿过窗户,空气中透出澄澈的观感。丁景仪拖来换鞋的灰色脚凳,坐在鲜红的法阵旁边撑着下巴,彭原捧着平板电脑,站在丁景仪身后。 彭原揉揉丁景仪的头发:“安娜喜欢什么?” “人。” “人?” “她喜欢和人打交道,所以你就是最好的媒介。” 彭原脑子里闪过一个乖布偶猫的形象,心中是猫万物皆是猫,他赶紧驱走乱七八糟的脑补,开始改妆。彭原原本的面纹是星云和逆时针火环,他擦去了星云,改画成了象征库拉弗洛家族的水母。这是时空神曾经生而为人的证明。 丁景仪突然来了一句:“你这么喜欢她,好像你过去真的作为卡拉斯活过一样。” “魔偶是你的娃,”彭原在脑子里理了一遍辈分,“你是我男朋友,在我家户口本上,那魔偶就是过继来的娃。你这……刚迁户口来,家里就子孙满堂了啊。” 丁景仪笑着“嗯”了一声,不知道从哪掏出一包夏威夷果磕了起来。 吃货啊!彭原想着,但美人吃播他总归是乐于消受的。彭原呆呆地看了一会,有点想说什么,但是面对恒常般的美好,又觉得言辞匮乏。直到两根魔杖腾空而起,一左一右轮番戳他的手心,他才如梦初醒地招招手: “我开始了。” 丁景仪又拉长声音“嗯”了一声,满是得意。 “高贵者的造物、没有名分的公主。我是地面上孤独的观察者,以勤勉和探索的名义、代高贵者送上诚意和邀请,如果你响应这呼唤,请来到我身边!” 魔法阵之中卷起微风,散发出脂粉的甜香,鳞屑有如蜡烛般消逝,化为残留的胶质,有如泪点。魔法阵自中心向边缘扩散出粉白色的珠光,笔迹渐渐消失,最终汇聚成一个一人多高的形体。 丁景仪放下夏威夷果:“不愧是时空神的权能魔法,仅次于命运的至高存在。这么困难的魔法,我不能参透其中万分之一。阿原竟然划着水就学会了,我好酸啊。” 彭原扔了个柠檬过去,丁景仪接住刚想剥皮,闻了闻又放下揣回兜里了。这时,珠光也散了个干净,一个身着红色长袍的纤细魔偶在魔法阵中缓缓站起,满身关节喀喀作响,她对丁景仪行了鞠躬礼:“久违了,亲爱的造物主!” 成功了!召唤未知时空的魔偶成功了! 彭原克制住冲动,仔细端详着魔偶,魔偶的脸庞和丁景仪无异,如果不是那双五彩斑斓的玻璃眼和切割分明的指关节,彭原几乎要认为魔偶就是丁景仪本尊、召唤魔法变成了复制魔法! 只是那身红色的长袍,让彭原有种奇怪的既视感。 丁景仪指指彭原:“这才是你的召唤者,现在你归他的管辖。” 魔偶转向彭原,表情瞬间微妙起来:“我是魔偶安娜,应观察者的邀请前来,你是……赛特勒姆火灾的幸存者?” “诶?”彭原一时没反应过来。 “你是两轮笔试的第一名……” 安娜还想说什么,丁景仪一把揽走了她:“安娜,我有任务给你。给我把这个花式发图的外国人料理一下……” 彭原听这话就知道伊凡又发了什么乱七八糟的暴力图。然而火灾、红色长袍混杂着模糊的记忆,让他的思绪像过山车一般在现实和幻想中激荡,丁景仪的暧昧态度又让他感觉,他们似乎共同面对过什么又退却了,形成了永久的遗憾。 这次不行! 彭原跟了上去,有些事他必须问明白。 第 46 章 丁景仪坐在教学楼门口的石头台阶上,彭原还有五分钟下课,他提前买好了两杯巧克力波波奶茶等着了。天气已经温暖起来,奶茶可以多冰了。 等人的时间总是漫长的,丁景仪又习惯提前到,就百无聊赖地刷起了朋友圈。 先前在左凌云的摁头之下,丁景仪和左恒心不甘情不愿地互相加了微信。左恒觉得自己是志怪小说里认树做干爹的尴尬配角,亲爹还从中作梗;丁景仪以为自己突如其来多了个记吃不记打的狗儿子,哪怕收了人民币也是满腹郁结。 不过左恒还是听爸爸的话,朋友圈并不屏蔽丁景仪。这么一来,丁景仪每天打开朋友圈,就不得不经受左恒的两面瓜和泡学标配红酒玛莎拉蒂落地窗海景酒店的污染。当爹真难!他有点不理解这个文明里骂人的标配“我是你爸爸”。 ——只是今天,这些东西都消失了。左恒清空了朋友圈,只发了一张黑长直女生的逆光背影照,配的文字超出了丁景仪的理解范围,他用了翻译器才读出来,是日语的“她的左眼有如火焰玫瑰,她的右眼有如遥远星辰”。相册封面也换了这一张。 如果不是那个侧颜太像自己,丁景仪一定会喜极而泣庆幸谜之干儿子浪子回头。至于左恒的评论,不得不说还有点慧眼。当年丁景仪还是魔法师奥林的时候,制造安娜的眼睛时使用了精心雕琢的宝石作为瞳孔,图案正是左眼玫瑰右眼群星。 丁景仪掏出手机,在列表中选出一个卡通星星眼的头像:“安娜,搞定没有?” 安娜早有准备,秒回了一大批聊天记录、链接和压缩包。丁景仪一看列表: 190501_星星娜和小小小小恒的聊天记录(泡王,有妹子追过你么?) 190502_视频_盘内工作室合集.rar 190502_交易记录名单走向渠道平台及流水号.rar 190502_18级留学生简历及作品_乌克兰_伊凡·d.rar …… 丁景仪看完,瞬间也就明白了:安娜用了两天,先把左恒追到手,又让他带她进了杀猪盘工作室,她一进去就像回了自己家,把里面证据拿了个遍。丁景仪又点开一个视频,盘里打工的也个个都是人才,某种意义上的讲话好听。 “牛逼啊,她是我造的吗?”丁景仪问自己。不愧是艾洛温时代最效率的魔偶,适应性和侦查能力强势让丁景仪自己都害怕。他用颤抖的手打下一行“辛苦了”,安娜回了一串软萌表情包。 丁景仪赶紧吸了一杯奶茶压压惊,多了条能躺的腿是件幸运的事,怕个什么呢!想到这,他又生龙活虎起来,切了几张图和压缩包转发给左凌云:“孩子又借贷投资了,你管管吧。” 左凌云回得很迅速:“知道了,今晚把孩子接回家,关起来。” 丁景仪脑中只有一片慈祥的毒打。 下课铃响了,丁景仪拎起奶茶,坐到侧面楼廊的树林角落。彭原从人流里挤出来,一溜小跑在丁景仪身边刹住了黑脸猫车,搂着他“叭”了一口:“做一件没素质的事。” 丁景仪笑成一个狗,把奶茶递了过去:“祝您用餐愉快。” 彭原抱了抱他:“景仪太贴心了,简直是我的马拉松乳贴。” “马拉松乳贴”这个词在丁景仪的规划里大概在和“艾洛温逆向风神翼龙”、“减油·低阻尼·斯芬克斯猫”在同一个档位上,丁景仪偶尔对自己的脑容量感到抱歉。但彭原又收拢手臂抱了他一下,就让他的顾虑掉没了。 彭原踮起脚,搂住丁景仪的脖子:“下午到晚上都没课,我们带安娜出去玩?” “她自己约满了,我们再约个别的时间吧。” 凭着从彭原那里继承的知识,安娜在两天之内不只揭了杀猪盘的老底,还迅速和学校的女生找到了合租,这会差不多已经在房间收快递外卖享受现代生活的便利了。 “女儿大了不由爹啊,”彭原“吨”了一口奶茶,摸了摸丁景仪的腰,“我的翻译稿云哥通过了,走学校出版社,应该可以小范围出一批。今天又从平台提了一千五百块稿费,双喜临门!咱们去个室内温泉酒店?明天星期六,在那过一夜。” “你啊,不要太天真,”丁景仪戳了戳彭原的鼻尖,“挣多少花多少,这什么消费观。” 彭原指了指手里的奶茶:“大人您天天给我喂奶茶又是什么消费观?” 丁景仪挑起眉毛:“我碰个瓷六十万,你呢?还出书,卖多少本能捞回一个书号钱?” “你那个碰瓷是一锤子买卖,我这个销量通过粉丝预购定金都算好了,做出来是持续现金流,不一样!” …… 就在两人打情骂俏的时候,树荫下面冒出两个黄鼠狼脑袋:“见过清风抽烟的,没见过清风送奶茶的,这是肿么肥事?” “肿么肥事呢?”尾随其后的胡舜华飞起一脚,厚厚的马丁靴踢飞两个黄球。 “干他!”黄鼠狼的声音消失在天际。 * g市郊区某温泉酒店。 温泉水池温暖清澈,彭原整个人泡在水里,只露个脑袋在水面。丁景仪左手一瓶牛奶右手一瓶啤酒,翘腿搭在彭原脚背上,望着浴池墙上的壁画出神。两人是错峰来的,温泉旅店里并没有什么人,服务员在远远的地方划手机,池子里也就他们两个,可谓是非酋的谜之欧洲包场了。 彭原在水里摸了摸丁景仪的腰:“喜欢泡温泉吗?” “嗯,其实我有那么一点怕水,”丁景仪放下饮料,靠到彭原身边坐下,“这个水深还好,你也在,我还能享受一下水的快乐。” “嗯,喜欢就行。” “既然如此,我就要给你享受一下瓜的快乐。” 丁景仪打开手机,功放了一下:“糖爹你和我爸告状了?我出去他妈的弄死你!诶文姨别抢我手机,我——” 彭原笑了:“泡王这就被老爹关住了?” 丁景仪轻描淡写地“嗯”了一声。彭原倒长出了一口气,倚到丁景仪身边,几个月以来的郁闷这就到了头,什么泡学、骚扰、条幅、金发维权群、icu闹剧,似乎统统成了一个虚恭,销声匿迹了。 “嗯,拍个合影,庆祝新生活吧。”彭原打开手机防水袋,“你来。” 虽然丁景仪教了彭原化妆,但彭原的拍照技术依然惨绝人寰。美学的道路漫长,不可一日抵达彼岸。丁景仪接过手机,找准角度拍了几张,加好滤镜递给彭原。 彭原看了一遍照片:“其实我不是很喜欢公共浴场,可你这么一拍,又喜欢了。” “这时候你说不喜欢?”丁景仪“吨”了一口牛奶,“咱们见面第一天你就把我带浴池里去了。” “我长得不接地气,去哪都会被多看几眼,尤其是这种比大小的地方,你懂的。但是和你一起就……很喜欢,有种没素质情侣的暗爽,毕竟你的那个比较大,拿出来和谁比都是稳赢!” “噗!”丁景仪一口牛奶喷了出去。 ——吃瘪了!没想到是这样的黑脸猫! “哈哈哈哈,”彭原开了瓶啤酒跟着“吨”了起来。 这黑脸猫还要爬到大恶魔头上了,丁景仪一把推开奶瓶,跨坐到彭原身上,他的身体在澄澈的水中、弥漫的蒸汽的烘托下散发着洁白的微光。 彭原咽了咽口水:“你这样我可要吃你了。” 丁景仪红色的眼睛紧紧地盯着彭原:“别得意,我还要告诉你一件事。” 彭原擦了擦手,摸摸丁景仪的脸:“你说。” 丁景仪一字一顿地说:“你男朋友不是个沙雕,而是真正的傻叉。这样你还喜欢他?” 彭原脑中电光火石地理了一下其中的逻辑关系和历史背景,摸了摸丁景仪的胸膛:“你不聪明,我知道啊。我也不聪明。” 丁景仪的表情瞬间复杂起来,捆绑自爆式吃瘪攻击,未遂! 彭原贴上丁景仪的耳朵,低低的声音如雷贯耳:“我还写过呢,你忘了?” 丁景仪盯着彭原,彭原从他的表情上只读到四个字:我裂开了。 第 47 章 “父母老师混合痛打熊孩子——艾洛温第二次灭世天灾:赛特勒姆之火 “上次提到第一次灭世天灾:菲莉艾雅和十二位恶魔将领在五颗流星之后从南鱼座降临地球,他们有如小行星一般着落,险些把迷雾大陆烧成灰烬。命运神莫伊拉和地上恶魔戈尔接受了菲莉艾雅、消除了火灾,菲莉艾雅修复了破损的迷雾大陆并建立了国家。这段故事形成了灭世神话的开端,魔法师、神灵和君主的铁三角政体。 “如果说第一次天灾是神话的起点、真正的天灾,那么第二次天灾就是人祸了,虽然这个故事的主角严格来说没有一个是人。 “第二次天灾还要从我们的吃瘪王、魔法师奥林说起。 “奥林出生于公元896年2月左右。艾洛温的魔法师为了避免遭到厌胜,都会模糊自己的生辰,不过我们有了奥林的鳞片,从碳元素的跟踪情况来看可以精确到2月,春节已过,这位是丙辰龙年出生的水瓶座。 “菲莉艾雅准备二胎之前,曾经向命运神请求神谕:‘我的长子眼里只有皇位,我的丈夫眼里只有百姓,我想要一个爱我的孩子,愿神灵明示。’ “命运神回答:‘亲爱的女皇,很抱歉我在你的爱之丝线上打了个结。你可以拥有一个爱你的孩子,因为你是尊贵无比的女皇,所以会因为这个孩子遭受一次浩劫,你愿意吗?’ “女皇爽快地回答:‘这是公平的交换,我接受。’ “神谕下达次日,女皇把首相召回宫中。经过漫长的筹备,她有了小儿子奥林。奥林和父亲戈尔长得一模一样,非常亲近人,又是小小的一个,扔到被子里卷卷就不见了。菲莉艾雅非常喜欢,她也度过了一段快乐的时光。 “菲莉艾雅在奥林三十岁的时候把他送往命运神的神殿学习魔法。恶魔因为寿命长,所以生长缓慢,三十岁恶魔的心智相当于六岁的人类,可以上小学了。 “赛特勒姆是魔法都市,每年向皇城纳贡魔法生物和耗材。公元950年的夏天,赛特勒姆的一位官员负责押运贡品前往首都,贡品中有易燃品,路上颠簸、恰逢流星陨落、引发燃烧,全部货物都被烧了个精光。官员灰头土脸地回了城,请求重新筹备。当地也犯了难,很多贡品都是临时筹措不来的,只好给皇城写信,请求宽恕。这时,第二颗流星降临了。 “时值奥林从命运神那里学成归来(划掉)小学毕业(划掉),路过赛特勒姆,听闻纳贡延期,冲进市政厅把官员一通大骂,中心思想就是‘你们这群废物,送个货都这么笨,我妈是女皇,不要面子的吗’。还给赛特勒姆定下五天筹措期限,否则放火烧城。 “考虑到他不过是个小学以上、中二未满的王子,没有领地,没有像样的随从,也看不出什么本事,当地官员就采取了‘我们先假装配合他一下,虽然我们都知道他是个傻逼’的态度,明面上随便哄了哄继续筹措贡品,暗中给皇城寄了一封举报王子行为不端的信。 “然而五天期限到了,贡品仍然筹措不齐,后三颗流星在同一天降临,赛特勒姆的官员们想起灭世神话,这才慌了神。然而烽火狼烟已经来不及了,奥林想到灭世神话也上了头,脑子一热拍了一个因果律魔法,整个赛特勒姆就燃烧起来。 “王子在火焰满布的城中行走,有如天灾本尊。 “这时,菲莉艾雅也收到了举报信,加上星相家通报了五颗流星降临,心想神谕所言非虚,以爱为名的天劫躲不掉了。她派出首相和翼骑兵星夜赶往赛特勒姆,自己则前往神殿请命运神出山。 “赛特勒姆的魔法师们心想,一个小学生哪怕跟着甘道夫学魔法跟杨振宁学物理,他能学懂多少呢?然而真交上手了才发现,整个赛特勒姆的魔法世家集结起来也只能勉强阻挡火势,根本灭不了火!一个小学生拿了外挂,就可以吊打无数大佬肝帝毕生的成果。这是事实。 “首相戈尔星夜兼程抵达赛特勒姆,天空都被火焰染成了鲜红。戈尔从火堆里找到了奥林,深刻地给他讲了一通统治的道理,要求他收回魔法。奥林不过是个小学生,自然不理会慈父的苦口婆心,反而掉头痛骂:‘你爱我妈还是爱当官的快感!你要是爱她,还会有我?’ “没等老爸戈尔解释,奥林把老爸也痛打了一顿。行吧。论单体魔法能力,戈尔早是艾洛温魔法师的天花板,当时没谁收拾得了这个小学生了。 “戈尔在劝说奥林之前,已经料到了失败的结果。所以他一到赛特勒姆就做了两手准备:翼骑兵拯救灾民、皇城魔法师抑制火势。 “翼骑兵虽然有垂直升降和抵御魔法的能力,但他们数量有限,救出全城的人根本不可能。 “火虽然在魔法师的努力下得以抑制,但热度是无法控制的,半天不到的斗法之中已经有数千居民死去。好比当代工厂事故之中,人就算不直接接触滚烫的铁水也会被散发的热度造成伤害。 “正在赛特勒姆附近拜访朋友的艾因也在傍晚时到达吃瓜。‘阻止你弟弟!’戈尔声嘶力竭地要求,‘必要的时候,舍弃他!’ “‘怎么会?’艾因笑着回答,‘看看他的本事,不愧是命运的学徒!我乐意用十座赛特勒姆来换奥林这样的魔法师。’ “斗法又持续了一天一夜,城中一直有人死去。戈尔对奥林说:‘因为一年的贡品就烧一座城,你烧的不是这座城,是你母亲的统治。’奥林反唇相讥:‘你要是爱她,还会让这么大的城纳不上贡?’没有文献记载戈尔怎么回答的。怎么回答都不重要,教育的意义不只在于教师的言语,学生的领受也不可或缺。 “次日,命运神莫伊拉和女皇菲莉艾雅抵达赛特勒姆,命运神灭了火。 “女皇把小王子奥林带走,她向全国承诺在自己有生之年绝不赋予奥林任何领地、也不任用他做任何官员。她又剥除了魔法能源‘恶魔之火’作为承诺的象征,安置在城中。赛特勒姆更被免除了十年的赋税,天灾结束。 * g市郊区某温泉酒店大床房。 彭原又开了一瓶啤酒,“吨”了下去。泡完热热的温泉,再喝一瓶冰啤酒,听着男朋友的嘟嘟嘟,黑脸猫的快乐就是这么朴实无华。 丁景仪依然自顾地说着:“……所以我说,我不聪明,时不时就惹个大祸出来,所以不想别人倾尽一切地喜欢我。比如你这种挣多少给我花多少的,钱对我来说不多,但对你来说是倾家荡产……” “你有外财,我有祖产,”彭原把拿过啤酒的手放到丁景仪头上,“冷静一下。” 丁景仪像停了电的复读机一样哑了。 “活着就会犯错。人一定要聪明、富足、处处完美,才值得被喜欢吗?那这个世界上不会有爱情了,有的只是将就和勾心斗角,”彭原起了一瓶啤酒递给丁景仪,“我们能跨过时空和生死相遇,那就不知道是什么缘分了。正因为如此,我喜欢你,才要拼尽全力。” 丁景仪的表情一时有些严肃:“如果有一天我们不得不经过赛特勒姆、面对那些前尘往事、仇恨,你要怎么办?” 彭原又撕开一包花生:“我不能让市民变圣母啊,我陪你挨打……” 丁景仪收起罕见的严肃,不知道是见到润唇的磨牙的高兴了,还是听了情话开心。他坐到床边把啤酒喝完就躺下了,撒欢的狮子一样扑腾着四肢,和先前抑郁的背景音判若两人。 彭原摸摸丁景仪的脑袋,说:“我和安娜问过了,迷雾大陆升空后的事情。” “哦,”丁景仪摆摆手,“我……不太想知道。” “我只是告诉你,我没有强迫她,只是让同学帮她挑了一身达芙妮做交换,她就同意了。” 丁景仪皱起眉头,那些该断不断的过去让他脑壳痛。彭原趴了过来,在他嘴唇上亲了一下:“出来玩,就开心一点。” “嗯——” 两人抱在一起,相互摩挲亲热着,在柔和的床头灯光下,在恋爱甜兮兮的微风中,混杂着泉水残留在身上的余温和啤酒的清爽。他们像是被注入了人间所有的暖意,卸下了前半生的寒凉。 天光漏进客房,彭原伸了个懒腰,现在才是七点半,他的胸口热乎乎的,彭原低下头,丁景仪的脸还贴在他胸前。 彭原第一次在十点睡觉,也第一次比丁景仪起得早,丁景仪也是第一次睡到这个时候,通常他六点就会起床,悄咪咪地出去跑步。时间的恒常被相互依偎的美好瞬间悄悄打破了。 彭原俯下身,手指轻轻滑过丁景仪的脸,这睡颜他看了两个多月,从最初的美丽惊艳到现在的怜惜和眷恋。 彭原用鼻尖蹭了上去:“景仪,起床啦。” “嘤……” 丁景仪呜咽一声,摸索着又把脑袋贴到彭原怀里。粘人狂魔!赖床狂魔!彭原脑子里跑过一长串弹幕,还是抱住了怀里的睡美人,慢慢摩挲起来。 “景仪,有些事我还是要告诉你,”彭原揉了揉丁景仪的肩,“你作为魔法师奥林身故之后,一些魔偶陪着你步入坟墓,安娜就是其中之一,那件红色长袍是她的丧服。魔偶没有生死,它们乐于在永恒之中陪伴自己的主人。 “迷雾大陆上空出现了五次流星,它迎来了第四次灭世,就再次回到了宇宙之中,。” “你的哥哥艾因皇帝赢得了战争、化解了第四次灭世危机。在安娜到来之前,他依然是某个国家最高的主宰,但这个国家不再是艾洛温。 “愿身后的历史不会成为你的噩梦。如果恶魔会做噩梦,让我进入你的梦里,陪你抵御名为‘吃瘪’的尴尬黑暗。 彭原又亲了亲丁景仪的嘴唇,收获热乎乎的回应,没等他享受几秒,丁景仪揉乱他的头发,用红色的眼睛瞪着他:“阿原,你还不退房去上家教课?” 彭原捧着丁景仪又亲了一口:“早就说过今天不去啊,你忘了?再给我亲亲。” 丁景仪“哼”了一声,把脸贴了上去。 ※※※※※※※※※※※※※※※※※※※※ 3月15日停更1天 第 48 章 g市郊区某温泉酒店自助餐厅。 酒店餐厅里通常是没什么人的,因为性价比并不高。彭原和丁景仪也是亲自吃了一遭才知道。好在东西都是不限量的自助,丁景仪捧了一大堆烤面包和水果回来,铺满两张桌子。面包里面有厚厚的芝士,一口下去必须施法三次才能回得来。 这时手机响了,伊凡发来几张照片。照片红黑色系,红色明亮,黑色暗沉,形成了人群般的轮廓,有种薪王传火的沉重感觉。配图之后伊凡还有一句留言:“死亡的形式丰富多样。” 先前伊凡给他发过各式各样的死亡美学图片,很美,但每一张都有凶杀现场般的人造气息,过于刻意了,今天不知道怎么突然得到了提升。丁景仪放下取餐盘,回了一句:“死亡是一件自然的事,值得思考而不是值得营造。如果需要布置,我更喜欢虚空派的油画,把自己的头骨置于画面的中央,加上玫瑰的点缀就再好不过了。” 伊凡一时没有回复,丁景仪揣回手机,在自助台前取了一堆沙拉。对于经历过死亡的他而言,死亡是一段既定的体验。对年轻气盛的伊凡而言,就不是这么回事了。 彭原啜饮着咖啡:“景仪,我喝咖啡吃炒饭这个操作是不是……不雅?” “我觉得吧,”丁景仪压低声音,“吃饱就好了,早餐到十点,嘿嘿。” 彭原也笑了出来,愉快地挖起了炒饭。丁景仪划着手机,左恒发来一大串消息,他被冷酷老爹左凌云禁足了,花呗、信用卡和各类小额贷都被销了户。别提出门做杀猪盘了,就连发微信也得经过家里同意。 丁景仪刷完聊天记录,微微一笑:“阿原,给你吃个下饭的瓜。” “啊?”彭原放下咖啡杯。 丁景仪点开语音,左恒连哭带喊的声音扑了出来:“糖爹、二爹,帮我这一把,买套阿玛尼这个礼盒给娜娜,这个必须送出去。我这辈子不看见她用上这个我都闭不上眼……” 丁景仪关闭扬声器,严肃地说:“太遗憾了,安娜的妆面是漆和油画出来的,用不得化妆品。她不过给自己留了一个魔法,让她表面看起来像普通人类。” 彭原抽了张面巾纸,喷满一口咖啡:“至于吗,活成了舔狗段子bot啊,这下关在家里,人设倒是稳定了……” 丁景仪耸耸肩,拿了一份黄油刮到面包上:“他爸妈离婚之后,左恒的人设就往舔狗的方向一去不回了。” “离婚了?” 彭原记得,左恒骚扰他的时候提过父母的事。左恒的父母一直不和,但为了孩子也是磕磕碰碰地凑合过着,然后就没有然后了。彭原还以为是造人设的一环,压根没信,但这么想想有点不妙。 g市是个人情社会,五十多岁的人离婚这个瓜就有点大了:左恒的母亲想让孩子在身边,考大学的时候使足了绊子,左恒受到母亲影响,放弃出国进了本地的j大。左凌云自然不能接受,现在刚好是读研的时候,也铆足劲儿想把孩子送出国镀个海带的金。夫妻两个为此疯狂撕逼,拉扯半年最终离了婚。 彭原皱起眉头:“孩子读大学了才离婚,感觉也是想明白了,真过不下去了。” 丁景仪叉起一块哈密瓜:“但是我不明白,父母离婚和变成舔狗有什么逻辑关系?” “不是很懂他们家。” “不是很懂他们家。你上次翻译的书进展怎么样了?” “有一个魔法的细节……” 两个人这就吃够了瓜,把话题切到了艾洛温文献翻译和魔法研究,没聊几句,丁景仪的手机又响了。 伊凡的头像右上角有个红点:“我想见你一面…” 丁景仪笑了笑,转手发给安娜:“搞定这个杀猪盘营长。” 安娜发了个星星眼的表情:“明白。” 彭原挺直腰,一副暗中观察的样子:“你和谁聊天呢?” “安娜,她可以变成任何人样子,包括我,”丁景仪说,“有了她,伊凡的杀猪盘可要变成纸做的营盘流水的舔狗了。” 安娜先前跟左恒进入了杀猪盘内部,对其中的套路了如指掌。然而丁景仪最初只是想把左恒捞出来,所以侧重的是左恒对杀猪盘的资金输入,没有对伊凡本人作出调查。左恒这会人已经被家里摁住了,杀猪盘里虽然少了个当骗子的废柴,但怎么也是缺了块资本。 伊凡一直看好丁景仪,安娜要是改头换面装成丁景仪进入杀猪盘,进入核心业务获取证据,打掉这个团伙也不是不可能。 彭原用番茄酱在面包片上画了一个水母,递给丁景仪:“你可想好了啊,□□除恶,就不能苟了。” “我怎么不能苟,”丁景仪趴在桌上张开嘴,活像银行门口的狮子雕像,“证据一拿我让左凌云去报案不就好了?安娜办事,左家报案,警察抓人,和我有什么关系?” 彭原把面包填了进去:“你啊,不是苟就是鸵鸟……不过我比较担心安娜。” 丁景仪和面包一起发出含糊的声音:“安娜打人类可以一打十。说真的,你还是担心一下伊凡的人身安全吧。” “害,我的意思是安娜忙起来又不能和我们去逛街了。” 怎么说也是男朋友带过来的娃,彭原自动开启了操心模式。丁景仪笑了笑,有种如释重负的愉快。 这时窗外闪过一道强光,迅速盖过了室内的自然光,彭原觉得自己有如暴露在几千个几千瓦的灯泡下,没有任何声音,却非常难受,像是隔着观看哪个空间的大爆炸似的,也像在火灾之外遭受热气蒸煮。 彭原捂住眼睛:“景仪,这是什么?” 丁景仪放下刀叉子:“这么亮,不是什么好兆头吧……” 传说艾洛温灭世神话中流星降临时,会散发出遮天蔽日的强光。丁景仪虽然明白自己不在迷雾大陆上,心还是沉下去了一截。彭原转过脸,躲开刺眼的光,又打了个响指,两根魔杖飞舞出去,拉下整个餐厅的窗帘,免得闪瞎黑脸猫眼。 “景仪,这个光的强度有些爆炸的气息,传说通古斯大爆炸是信徒召唤克图格亚导致的,不知道真的假的。”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克图格亚是火的象征,丁景仪的表情瞬间难看起来。拿到身份证之后,白哥私下和丁景仪问过一回关于“火”的事。 丁景仪来g市之后两个多月,全市一起打架斗殴都没得,交通小车祸几桩,出大事全是火灾,博物馆、服装厂,两起火灾都要动用全市的资源去救,甚至修玩偶女孩家的火灾都问到丁景仪头上来了,自然让他不开心。 丁景仪对彭原是藏不住话的,这事情也是第一时间告诉了彭原。毕竟两人的关系读作恶魔核心共同体,写作吃瘪一家亲,上了户口的那种。 丁景仪沉思片刻:“白哥问火灾的事,你还记得吧,我说这个锅我可不背啊,我有那个本事早拳打亲妈脚踢老哥自己称帝了。现在呢,你看看我像打得过小学生的样子吗?就算在胎教班我也必须做最弱的。” “你的锅和胎教班有什么关系。别动不动就心态爆炸。” “那就要爆爆保平安的。” 彭原叹了口气:这就是家养恶魔,思维特异。 “不过这个,”丁景仪指了指窗帘里透下的强光,“我们还是去看看。” 彭原扒了两口炒饭:“行吧,东北魔法师为国吃瘪,责无旁贷。” “吃什么瘪!也许我有办法借助这个来施法……我是说,星辰魔法!” 恶魔本身具有转化、传输和储存能量为魔力的能力,能量未满的丁景仪好比一个空着的黑洞,只要能量填到一个刻度线,他就能化身恶魔、施展星辰魔法。为了磕出星辰魔法的能量,丁景仪对当代的能量源盘了个遍,风能水能核能一个不差,他甚至还画了个辐射图,罗列了各种能源站的位置。 彭原每次都以能源站“离家太远”为由拒绝了。毕竟是家养恶魔,苟得住是第一位,星辰魔法的耗能怎么也要消耗几十个发电厂,搞坏了西电东送、或者再搞出个切尔诺贝利都是灾难。 后面丁景仪就打起了地脉的主意,地脉能量的核心是岩浆,与他的恶魔属性相称,他和彭原一提,又被否了。虽然大清是亡了,但g市诸多产业还是沿着地脉兴建的,万一玩儿脱,把g市的地脉福气吸光,搞成鬼城就是千古罪人了。 丁景仪支开彭原去收拾东西,自己跑去前台办了退房。前台女生面无表情地说:“预付房费五百九十八,那个外国帅哥付好了哈。一盒日产超薄,一百二;一瓶日产小瓶水,一百。共计两百二。” 丁景仪嘟囔一句:“这么贵呢,早知道自己带了。” 前台女生见得多了:“哥,你长这么好看,出来玩多花点钱舒服舒服不应该的么?” 丁景仪“嘿嘿”笑了一声,想到这些东西都是用在他身上的,一点都没浪费,也就坦然了。他付完钱,拿着收据小票刚转过身,彭原就拎着背包从楼上下来了。 丁景仪对彭原招招手:“走啦。” 彭原看着那张小票,瞬间乖巧黑脸猫化身超怒东北虎:“都说了带你出来玩,你怎么还偷偷付钱呢!” “用在我身上我付钱怎么了?” 彭原劈手夺过小票:“超薄你戴还是我戴?” “你在酒店大堂里飙车可不文明啊!” “什么玩意,转账快收!” “不收!” 两人一边吵一边出了门,前台女生保持着僵硬的表情,毕竟在g市这个地方,大家抢付账吵起来是家常便饭。 ※※※※※※※※※※※※※※※※※※※※ 求评论求打赏(舞动 第 49 章 往郊区的公交车颠簸着,彭原听着耳机里的《极乐净土》和肩头嘤嘤的呼噜,看着旧工业都市的残余从道路两边掠过,工厂砖墙残留着上个世纪的粉笔字、高耸的烟囱依然冒着黑烟。城市的一部分被遗忘,另一部分则化为过往,在历史的隧道中蛰伏——倒是个很适合藏匿苟且的地方。 丁景仪慢慢抬起头:“我有个问题。” 彭原掏出真空排骨:“你睡醒了,是时候吃点零食了。” “安娜和你说的……事情,你要发到公众号上吗?” 彭原打开包装袋:“不发。” “为什么?对你而言,那可是珍贵的资料……” “就不发,谁发公众号谁有毒。‘祛除’!” 骨头和酥酥的肉分离开来,彭原垫着真空包装,把排骨肉塞到丁景仪嘴里,慢慢道出他的考虑:安娜的出现只能佐证魔偶伴随魔法师奥林下葬的事情。然而迷雾大陆升上天空化为迷雾之星的考证,还需要更多的事实。没有实物、没有文献,一切都是故事和推测。 彭原的公众号在十万粉丝眼里还是有些权威性的,发布这个故事会引发不可估量的揣测,哪怕只有一个好奇的吃瓜群众摸过来,发现一千年前死掉的魔法师复活了、还带着个魔偶在j大占教育资源的便宜,又教了个大学生魔法师出来。活的恶魔加上能动的魔偶加上船新的现代魔法继承人,不上热搜有鬼了。到时还怎么苟得住? 丁景仪“嗯”了一声,牵涉到苟的话题,他都是无条件赞成的,就差把尾巴举起来了。 两人下了车,视野范围内除了乱石杂草和破旧的楼房之外,并没有什么东西。彭原低声念完咒语,左手搂住丁景仪的手臂,右手一挥,两根魔杖在空中划出缠绕的青红轨迹,缓缓向前飞去,正是“定位”魔法的效果。 丁景仪楞了一下:“你这个导航普及一下,能不能把谷歌地图挤出国内市场?” 彭原“哈哈”一声:“这么说我这个导航已经普及了。” 两人像两条老狗似的笑弯了腰,癫狂前行。他们走过一公里的陡坡,踩过无数乱石杂草之后,空气中渐渐充满燃烧的酸臭。 丁景仪转转手腕,手臂的骨骼响了几声。一个半透明的青色魔法罩落在彭原身上,温和地包裹住他全身,形成类似外骨骼盔甲的酷炫形状。 彭原停下脚步:“景仪,这个是?” “‘过滤’,”丁景仪微微调整了魔法罩在头部的投影,让它避开彭原的视线范围,“我对毒和瘟疫是免疫的,但你不是。” “好体贴,”彭原捏了捏丁景仪的手心。 他们随着魔杖步入一处平地。说是平地,也没比先前好走多少,平地大概有一个足球场大,到处布满大大小小的坑,有些还散发着奇怪的热气。还有些各式各样的石头散落着,这些石头大的有如山头,小的有篮球大小,颜色各异,仔细拼拼能凑出条彩虹来,一看就不是本地所有的东西。 丁景仪停下脚步:“这是第一颗流星。” 彭原的脸色也凝重起来,根据艾洛温第二次灭世神话相关的文献记载。灭世前有五颗流星作为征兆,第一颗灭世流星是无声的白光。温泉酒店也在郊区,距离现场三公里不到,按地面的散落情况来看,流星在空中大概率发生过多次爆炸,也就是白光。然而彭原在酒店处差点被白光刺瞎眼睛,却没听到半点声音,就蹊跷了。 丁景仪似乎感到了彭原的紧张:“别担心,小场面,流星不过是个开始,我可当过c位灾星。” 彭原揉了揉丁景仪的腰:“你能别提自己小学时候的黑历史吗?又不是什么好事。” “它是经验,起码我知道……这是第一颗灭世流星,不会错。” 两人沉默着向前走去,平地的另一头停着几辆面包车,有十多个身着防护服、荷枪实弹的调查员,见到他们过来,三名调查员立刻上前,一个全副武装,两个只戴护具,武装的调查员向两人打了手势。两人就算不理解这么专业的军事手势,倒也认得□□。 丁景仪撸起袖子:“打吗?他们只有十几个人。” 彭原叹了口气:“你还不知道人家是谁就打?先聊两句不行吗?” “你还不知道人家是谁就上车,万一不是往幼儿园的车呢?” “如果不是,不还有你么?” 丁景仪想想有道理,就乖乖跟着调查员上了车。 面包车外面看着平平无奇,和货车差不了多少,里面倒是别有洞天。狭小空间布置得非常巧妙,充分利用了全部的空间,各种防护装备和武器一应俱全。三名调查员摘掉防护面罩,彭原认出了李云和白哥,旁边一位持械的却是生面孔,年龄看着和彭原相仿,右眼中间一条长到颧骨的疤痕,金色的眼睛在暗中闪闪发光,死死地盯着丁景仪。彭原瞬间全身醋意上涌血液里酸性升高,不由望了一眼,发现疤脸小哥的瞳孔还是竖着的。 这不是美瞳,是哪路仙家!又要和黑脸猫的男朋友斗法吗! 彭原赶紧打破沉默:“云哥、白哥,你们怎么到这来了,今天都不教课不上班的吗!” 李云拍了彭原一巴掌:“我倒要问你,大星期六的不去祖安野区跑这来捞月亮呢!” 彭原解释:“我这不是看见陨石撞地球,担心有事吗。” “没事的,”白哥插入话题,“介绍一下,这位是丁景仪丁老师,j大的外国魔法文化顾问;这位是彭原同学,自由撰稿人。” “无业游民一个,白哥抬举。” “穷学生一个,白哥抬举。” 白哥“噗”了一声:“这,这是咱们的省内援助,天文学专家常五爷。” 疤脸小哥面无表情:“不敢当,叫我小五就行。” 彭原和丁景仪对视一眼,听名号也就明白这位小哥是常仙了。常仙就是蟒蛇之属,白素贞小青赵灵儿家的亲戚。想想蛇眼眨不起来,没表情也正常,人家未必是故意盯着丁景仪看的,彭原先前的醋劲也就消了。 彭原一直怀疑本地有个仙术魔法事件处理小组,这下专家露面也算坐实了他的猜想。但是这个常仙竟然是省厅的天文学家,这科学得令人没法接受了吧? “拜常仙,蹭面子。” “拜常仙,蹭面子。” 隔着防护服,彭原和丁景仪复读机似的轮番和常仙握了个手。常仙面无表情,虽然大家大概猜到了原因,但当时场面还是非常尴尬。 白哥咳了一声:“1976年吉林北郊的流星雨就是五爷处理的。” 1976年3月8日,吉林市北郊降下流星雨,也是大火球在大白天凭空而降,裂变似的爆炸落地。最大的陨石重量接近两吨,砸出了个直径两米的坑,落地时有如□□爆炸。然而流星雨落在郊外没有工厂没有住户的地方,零伤亡零损失,实属罕见。 如果真是仙家所为,可谓是天大的本事!这么牛逼,赶紧认亲吧,彭原抢麦:“叫五哥行不行?” “行行行啊同学,咱们憋唠嗑了,同步情况,”五哥把话题拉回正轨,“前天吉林那边的狐仙给我打电话,说拜月的时候看到流星往咱这来了。我在天文台又看又算了半宿,星象一应俱全,该有的啥都有,但天文台就是观测不到,太邪门了。我就连夜从吉林赶过来,刚下火车半个小时这流星就下来了。好在就一颗,规模也没七六年那次的大,我就接了一下,咱们把这地方清理清理、大石头送博物馆,也就没事了。” 话听起来还是挺热情的,就是挺着这冷冰冰的脸确实让人有点难受。这样的仙家,做好事也不太容易吧。彭原想着,没多评论,只是给手机掏了出来: “科学家神仙常五哥,能加个微信吗?” 五哥拍了拍厚厚的防护服:“腾不出手,下次的吧,同学。” 彭原憋住了一脸郁闷,丁景仪看着他,满脸惊讶:膜拜失败,吃瘪了! 事情被别人先一步解决,丁景仪的心也放回了肚子里。毕竟按艾洛温的神话,灭世天灾需要魔法师、神灵、君主三位一体才能解决。现在这迷雾大陆都不在,大清也亡了,当地正统的都信马列,空放他和彭原两个魔法师只能玩儿蛋。 不过就算这是第一颗灭世流星,也被五哥消除了大部分破坏力,留在地上的能量也太过微弱,吸收能量来施放星辰魔法的计划也泡汤了。这做清道夫也被好意截胡,也是莫名吃瘪了。 丁景仪小声:“我太难了……” 彭原心领神会:“别惦记星辰魔法了,机会会有的。” 丁景仪给了彭原一脚:“你是我肚子里的蛔虫吗?” “我这种蛔虫,你舍得吃驱虫药吗?” 白哥和五哥齐齐望向面包车车窗,仿佛空气里又充满了恋爱的酸臭味。 李云咳了一声:“阿原这个狗东西,真是找了男朋友忘慈父。行了,常五爷把问题解决了,剩下我们收尾,没你俩什么事了,回去谈恋爱吧,申请资料别忘了交。” 彭原挠挠头:“啊,什么申请资料?” “你不是要申请本校研究生吗,不读就滚!别让爸爸看见你。” 彭原扒开面包车门:“我懂的,资料周一交,滚了滚了。” 丁景仪跟了上去:“我也跟着滚了滚了,老丈人再见。” 两人连滚带爬地下了车,李云“唉”了一声:“这是我带过最差的一届里面最差的一个!” 两人坐上公交车的时候已经是中午了,丁景仪收了“过滤”魔法,打开外卖软件开始盘算吃什么。彭原的手摸上他的膝盖。 “景仪,我想留在学校读研,就研究迷雾大陆方向的。” “那可不挣钱啊。” “读个研,祖产还够。往后再说往后的,现在新媒体就业也难,没个研究生学历谁理你。” 丁景仪按应用排行选了本区第一的烤鸭店:“点四只烤鸭庆祝阿原准备读研。” 彭原一听四只烤鸭差点没背过气去,在丁景仪腿上拍了一巴掌:“我们两个怎么吃得完四个!” 丁景仪嘿嘿笑着没回话,对于吃的,他的准则向来是买了再说。烤鸭店配送要半个小时,他们到出租屋得五十分钟。如果现在下单,选按五十分钟送达的话,外卖一定会提前到,不如晚一点再买。 丁景仪切出外卖应用,准备定个二十五分钟的闹钟。就在他要点编辑按钮的时候,微信突然弹出一句留言: “我的朋友!没有生命固然美丽,但死亡是生命结束的美丽。” 丁景仪点开伊凡的头像:“说人话。” “你是什么?你想要什么?亲自来和我谈,别拿美丽的人偶糊弄我。” 丁景仪微微一笑,这话在语言的障碍下听起来甚至充满了哲学。彭原也察觉到了,他男朋友和平时的撒娇扮酷截然不同,反而像是棋逢对手的愉快——杀戮前夕的高昂。 ※※※※※※※※※※※※※※※※※※※※ 求评论hhh快到50章了 第 50 章 两人到家的时候刚好十二点整,烤鸭也送来了,装满了六个盒子,香喷喷热腾腾的,皮脆得一口下去有两个咔嚓,一个原声一个回音。丁景仪给彭原卷了五个鸭卷,一个个喂他吃下去。 彭原含住鸭卷,做了个暂停的手势:“你今天怎么像姥爷似的,总怕我吃不饱啊。” 丁景仪端起手机,两指如飞:“伊凡看出来安娜不是我。” 半截山楂条从彭原嘴上的鸭卷里滑了出来,彭原活像个土拨鼠表情包似的:“这都能看出来?伊凡是什么人啊,没看出来啊!安娜没事吧!” 丁景仪接住山楂条塞了回去:“没事。别看他不正常,对安娜还是挺客气的。这种变态吧,只要事态对了他的那个‘点’,当事人反而是安全的。” 安娜修饰外貌的权能魔法来自“起源”级神灵——生命女神。这个魔法名为“诞生”,可以将任何没有生命、但具有自我意识的物质转化为物质本身所期望的形态。魔偶可以用这个魔法将自己的外观转化为人类。 安娜在艾洛温时代一直使用“诞生”魔法,因为她不但是魔偶的主管,有时还要充当魔法师奥林的替死替身,免得他遭到刺杀——就凭着两场火灾天灾,想杀奥林的赛特勒姆市民取号都得排队。 虽然杀死恶魔并不是一件容易事,但是奥林因为加班过多,总会借刺杀之机调休。作为国家工程的负责者,奥林的假期就是国家工程的延期,艾因皇帝通常不批准。然而刺杀多了,今天头掉了休息三天,明天眼瞎了又加三天,就算工程有人接替,对皇室的声誉也是损害。 艾因皇帝摁着奥林召集魔偶,亲自从中挑选替身。魔偶本来是没有生死的造物,死亡对它们而言是浪漫风雅之事,更何况是为了自己的造物主牺牲。魔偶们在等候中打破了头——不是比喻意义的。艾因最终选定了安娜,因为她曾经照顾过奥林,熟悉他的一举一动并能模仿得惟妙惟肖。 如果让安娜开了“诞生”魔法和丁景仪本人坐在一起,哪怕是彭原光凭肉眼都不一定分得出来。当然,彭原可以凭借“恶魔核心”的指向或者召唤魔法遗留的链条关系来进行分辨。 彭原不理解:“但是伊凡只是个普通人,他是怎么做到的?” 丁景仪摇摇头:“权能魔法承载着诸神的奥秘,但被一个凡人看穿,能不能说魔法已经过时了?” 彭原卷了个纯鸭皮的卷,递到丁景仪唇边:“你别急着悲观,我也看不出来。还能有什么人看得出来?” 丁景仪衔住鸭皮卷,一口鲜美的油脂下去,胡思乱想就被赶出了脑子,满脸傻兮兮的笑容。真是单纯啊,彭原用没沾染油的指节刮了刮丁景仪的脸,看他吃东西的时候。彭原脑中飞快过了一遍“诞生”魔法的讲义。 除去系统的魔法教学,丁景仪也会额外给彭原讲解临时遭遇到的魔法,“诞生”就是其中之一。回忆“诞生”魔法的作用对象是有意识、没生命的东西,也只有这些对象才能识破这个魔法。没生命可以指像魔偶这种没有生命的东西,也可以是真正死去的东西。 彭原迷惑了:“也就是说魔偶、机器人、死人,伊凡三个得占一个吧?” 丁景仪看着彭原,脸色变了。艾洛温的魔偶是以因果律魔法维系的造物,它们绝对忠于魔法师奥林;“诞生”魔法问世时地球上当然没有机器人…… 丁景仪打开购物应用:“机器人?闪送买一个大疆无人机,然后叫安娜来试一下。” 彭原一把抢过手机:“无人机那么贵,你买个天猫精灵蓝牙音箱不就好了!” 丁景仪跳了起来:“我本来就想买无人机,今天格外想买!” 恶魔被消费主义侵蚀之后会做出什么行为!一目了然! “你自己就能飞,用不上这个东西,”彭原说完,把丁景仪的手机藏到身后,丁景仪偶尔会提恢复魔力以后去航拍,但想买无人机还是第一次,这是看了什么种的草啊。 “可是这个比我不怕水……” 彭原打开比价应用:“现在是正价,活动时还能便宜几百块。有活动的时候我给你买。” “这个上万的东西我让你个学生买?” “我有钱!” …… 两人又开始了日常的横财和祖产撕逼,没等撕出个结果来,丁景仪的手机又响了,伊凡发来一连串的语音,红色的图标提示叹为观止,仿佛在说“你们太不把我这个反派放在眼里了吧”“我不要面子的吗”。 彭原把手机还给丁景仪,拿着椒盐鸭架啃了几口,伊凡平稳的声音从听筒里传出,前头是连珠炮似的外语,透着悲剧男主角独白般的低沉。彭原没学过俄语和乌克兰语,根本分不出来,然而在本地文化加成下,听起来有种莫名其妙的悲壮,有种《歌唱动荡的青春》般的沧桑感。 丁景仪用无名指按下暂停:“我有预感这是个哲学发言。” 彭原拿起鸭脖:“让他说人话。” 丁景仪摁了一句语音:“翻译软件翻不出来。” 伊凡的回复迅速而纯粹:“半年前绿三街的火是我放的,你来见一面,我就告诉你怎么回事。” 彭原想起丁景仪修复的玩偶,想起蓝色的五角星面纹、他自己的做鬼白日梦。那一切在丁景仪到来之前就出现的噩梦,若有若无的神秘和恐怖,也许此刻可以有个答案。彭原向丁景仪望去:“收集证据,报警。” 丁景仪按下手机锁屏,躲开彭原的目光:“我不想管。” 彭原先是愣住了,他这个男朋友决断大事是有点奇怪。在对于伊凡的问题上,丁景仪坦白了一部分明处的东西,比如聊天记录和判断。然而在确定伊凡本质的讨论上,他却奇怪地扯起了无人机,似乎又隐匿了一些想法。 彭原转转眼睛:“你莫不是觉得他画画好看、吃牢饭可惜,想放他一条生路吧?” 丁景仪摇摇头:“不,我只是不想把自己牵涉到别人的哀愁里。” 彭原握住拳头,用指背托起丁景仪的脸:“绿三街半年前的火烧死了三户七口人,如果真是伊凡干的,可就不是忧郁艺术了,而是谋杀。” 丁景仪眉头紧锁:“万一伊凡不过是吹牛逼,那么认真不就过头了?行行好,做个成年人。” “万一不是呢?” “阿原,你还是青少年?做行侠仗义的美梦?这事是警察的工作、仙家的报应,和我们有什么关系?” 彭原注视着丁景仪的眼睛,红色的眼睛第一次给他血色深渊的观感。 “你帮我这个忙,把事查明白,让市里清净清净,搞定了我们去吃麻辣香锅好不好?” “……行吧,要清汤。” 彭原贴了贴丁景仪的脸,他们两个满手满嘴都是油,也不好多亲,只能避重就轻地碰一碰。烤鸭的香气还在厨房里弥漫,下一顿就有着落了。彭原认识丁景仪之后从来就没在吃饭上犯过选择困难。 能用吃的谈判为什么要用道理?撒娇能解决的干嘛要苦苦相逼?彭原问自己。也许是因为缺乏父母的言传身教,在认识丁景仪之前,彭原可是不会撒娇的。 ——至于丁景仪难以言说的心结,彭原期待找到打开它的一天。 第 51 章 作为无人机的代偿,彭原还是买了一个蓝牙音箱,又约了安娜晚上见面,测试一下。丁景仪看了看时间就跑去踩缝纫机了。他还有几个给安娜准备的滩羊毛假发没做完。 彭原翻翻文献:“景仪,我可以给安娜吃什么代餐吗?” 艾洛温的魔偶需要消耗魔力结晶进行工作,彭原情不自禁地联想到了机器人,不过是烧金子的那一种。 缝纫机暂停了,丁景仪的声音从阳台上传来:“她有把食物转化成能量的系统,人吃的都可以。她喜欢馅饼。” 彭原扫了一通外卖软件,把猪肉包、红豆派、鲷鱼烧到肉夹馍全部加入购物车,又加了个双层芝士夹心蛋糕杯,总有一样能让她喜欢吧。他看了看店铺,都在周围,就套上外套出去了,这样配送费起码省下了。 彭原步入市场,再次走进这里的时候,他的记忆突然充满了质感。道路在他面前像3d地图一样和记忆契合:在左面第一间和景仪买了两百块的猪排、鸡翅,当天晚上全吃光了;右面第一间本来是卖猪脑的,现在倒闭变成炸货了,景仪喜欢吃这家的qq鸡架…… 原本平凡无趣又孤寂的生活,随着另一个人的出现渐渐变得鲜活起来。 彭原买好了几样热点心,加快脚步穿出市场,吹了几声口哨,用《rumors》地唱了起来:“男朋友嫁过来,带了个女儿,能干又可爱。黑脸猫提前,步入退休生活……” 一首曲子唱完,彭原也到了蛋糕店。没等他推门,门帘先哗啦啦一响,一个黑长直女生从中走了出来。 “安娜?”彭原停下脚步。 在不扮替身的时候,安娜还是普通的黑长直女生样子,穿着一身红色短西装,,蹬着坡跟乐福鞋也就刚到彭原肩头那么高,兼具柔软和帅气。 “诶,卡拉斯学士?好巧。” 一见面时,安娜就认定了彭原是学生时代的时空神,看着丁景仪那鬼鬼祟祟的样子,加上时空魔法和两根魔杖命名时的记忆,彭原非常确信自己和时空神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也就随她这么认了。 “在外面叫我阿原同学啊。”彭原退了一步,到蛋糕店门口站住,“你来逛街啊?” “晚些时候要拜访造物主和学士,所以准备了礼物,”安娜举起手里的票据,“造物主喜欢吃甜食,就订了一个蛋糕。” 彭原和丁景仪同住了两个多月,可没感觉到他对食物有什么特别的癖好,更没有贵族挑三拣四的习惯,真的不能忍就自己动手做了,其他事情也是如此。安娜似乎还保留着古早的印象,倒不失为一份美好。 彭原笑了笑:“我给你带了馅饼,” “感谢学士,有心了。” 两人回了蛋糕店里,彭原点了两杯奶茶坐下,等奶茶的时候,彭原就先把红豆派给安娜吃了。安娜继承了丁景仪的优良传统,看见吃的就乐开了花。奶茶也上来了,彭原端起纸杯,眼睛的余光落在安娜手上渐渐变少的红豆派上,她捧着红豆派一小口一小口啃的样子活像一个花枝鼠,艾洛温的魔法人士都这么好养活啊…… “很美味,”安娜注意到了彭原的目光,“学士还是和以前一样喜欢吃清淡的吗?” “哈哈,几百年了,我也记不得了,人是会变的,”彭原把芝士奶盖喝完,“刚想来给景仪买点什么,就碰上你了。景仪喜欢吃甜的?之前没发现。” “他原本不喜欢吃的,在某一次‘神殿挑战’之后就突然喜欢了。” “你还记得景仪的口味,着实是真爱。嗯……谢谢你,在我遇见他之前陪伴他。” 安娜咽下红豆派,擦擦手指:“造物主也记得我们所有魔偶喔。他可以记得每一位的名字、出生日期和兴趣,每个月份还会安排一次生日会。作为回报,我们也记得他的爱好。” 彭原一听顿时头皮发麻,艾洛温有记载的魔偶有百万,有这个恐怖的记忆力也是没谁了。在百万军中被被统帅记得姓名,对士兵而言是绝对的激励。但凡丁景仪当年有半点野心…… 彭原放下奶茶,脑子里闪过了一本摄政王篡位的故事,然后停住了。丁景仪有时很像scp里的沙雕收容物,强得逆天倒也傻得离谱,篡位是不可能的,生前死后都不可能的,哈尔隆妮的魔偶个个是人才讲话又好听,大家都超喜欢在一起的,当不当皇帝又怎么样? “学士还记得火灾之后的事情吗?”安娜打开她的那一杯奶茶。 “嗯……并不记得。” 几颗软糯的珍珠随着“吸溜”声从透明的吸管里滑过,像是按轨道运行的星星。 “因为那场考试,没被选中的人们要求造物主销毁阿卡和我。造物主拒绝了,人们就告到皇帝那里。造物主缴纳了他十分之一的财产作为罚款、安抚了人们,又折断了双翼作为和皇帝的誓约,保住了我们两个。” “嗯……他是这样的。” 彭原满脸苦笑,第一次了解他的男朋友会用伤害自己的方式来爱别人,也许火灾的善后确实超出了魔法师奥林的能力,不得不以这种方式收场。也难怪魔偶们愿意放弃生的世界,随他步入死寂的陵墓。 彭原也有了种曲线救国般的开窍,为什么丁景仪乐于粘着他。爱女皇需要留心她的社稷、爱魔偶造物需要为它们的错误兜底,爱黑脸猫只要会吸会吃就完事了。 追求简单快乐的感情似乎并没有什么问题,但彭原心里还是产生了些许忧愁,他期待的爱情不完全是这样,他的男朋友虽然不聪明,但眼光还是有的,他们所追求的也不该仅止于此。 彭原看了看手机,距离约定的见面时间还早着,他就把肉夹馍掏出来。两根魔杖在上面溜了一圈,肉夹馍就又温热起来。他递给安娜:“这个你也吃了吧,我买早了,凉了就不好吃了。” “感谢,”安娜大大方方地接过吃了起来,这一点上也完全继承了丁景仪的风范。 彭原小心翼翼地问:“我以前有没有做什么事情,一些我没有留意、但让景仪难堪的事情?” 安娜摇摇头:“造物主心胸宽广,不会要求别人。他有他的心结。” 彭原刚想追问,收银小哥对他们招了招手:“穿红衣服的小姐姐,你订的蛋糕做好啦!” “啊,谢谢,”安娜站了起来,“我们提前过去吧。” 彭原也不好再问,就给丁景仪发了个消息,替安娜拎了蛋糕往回走了。蛋糕是三层的冰激凌黑森林蛋糕,他拎在手里觉得有一个迷雾大陆的重量。 * 夜灯朦胧,彭原看着丁景仪给安娜换上滩羊毛假发,原本冷静帅气的黑长直瞬间变成热情奔放的波浪卷发女郎。闪送的蓝牙音箱也到了,在桌子上播着米津玄师的《火烈鸟》。 彭原掏出“水母”和“孔雀”两根魔杖:“我试试‘诞生’魔法对蓝牙音箱有没有作用啊。你们父女两个能不能帮我看着。” 安娜把蓝牙音箱摆到正对彭原的位置,自己站在桌子后面,以防不测发生。丁景仪则坐到彭原身边,按住彭原的膝盖:“来吧双持小指挥家。” 严格来说,“诞生”是彭原第一个系统学习过的权能魔法,完全没有时空神的绿色通道,就算丁景仪在身边,彭原还是不敢大意,他翻开笔记,照着上面的笔记挥动魔杖,两根魔杖在空中划出复杂的弧形,留下深深的轨迹,有如吞噬自我的长蛇。 彭原慢慢念出“诞生”魔法的咒语:“……赋予思绪以实体,赋予幻想以现实……” 蓝牙音箱稀里哗啦地响了一阵,各路零件散了满桌,塑料割裂又重组,最终聚合成一个有手有脚有轮子的小机器人,在桌子上走了起来。 三人面面相觑。 安娜赶在机器人从桌子上掉下去之前把它拿到手里,找到按钮摁下去,客厅里又响起了《火烈鸟》的清爽曲调。 彭原的下巴几乎要砸到地上:“这蓝牙音箱的梦想是变成蓝牙机器人音箱!沙雕啊!” 丁景仪也回过神来,他拍拍彭原的腿:“你这个魔法对科技产品可是不怎么好用啊?” 安娜只是微笑着,什么也没说。 彭原放下回头翻了翻笔记,“诞生”魔法的效用是让具有自我意识的物质转化为物质本身所期望的形态,音箱变机器人,符合形态变化的结果。难道这个蓝牙音箱在工厂里见到了隔壁生产线上的机器人,心生羡慕,所以有这么个想法?彭原脑内跑完了一个仿生机器人爱恋情仇的开头。 丁景仪打了个响指,几条红色光线如同扫描一般在机器人上面跑了个来回,他支起下巴,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彭原知道他不是个故作深沉的人,可能又多了些看法。 总之这一波操作下来,彭原觉得按魔法理论姑且可以假设电子产品真的有自己想法,按这个推论再一想,这辈子看过的科幻电影都变得分外真实刺激了。 丁景仪按了按眉心:“所以伊凡不是机器人就是死人啊,阿原你们学校藏龙卧虎的,除了废柴泡王、吃瓜维权会、狙击手老师、刷子狐仙,还有这等人物。” 彭原笑了笑,从这话里他还推出了一个结论:魔偶里面没有叫伊凡的。 安娜把蓝牙音箱机器人装进盒子里:“造物主,这个怎么办呢?” 丁景仪摆摆手:“放那吧,我检测过了,魔法层面它没什么威胁,就是看着有点诡异,用到没电就好了……” 他们的身影在彭原面前模糊,声音也渐渐远去,仿佛一个千年前的梦境、老旧的夜场电影、古早王朝的残留。 彭原闭上眼睛,耳边响起了陌生的呢喃,像童谣又像夜曲。他竖起耳朵: “……阿原,阿原你怎么了!” “学士,醒一醒!” “一定是魔法消耗能量太多,魔杖都枯了,安娜快开个椰汁给他!” “……还是和过去一样的毛病啊!” “灌下去!” “……学士喝掉了!” 椰汁下肚没多久,彭原的耳边又恢复了声音,眼前也布满了色彩,像是经历了一个奇怪的梦。 丁景仪擦擦额头上的汗:“几百年了,你这个低血糖的毛病还是没变……人类很容易死的,别吓我。” 安娜递上了一块蛋糕:“学士,再多吃点。” 彭原对安娜道了谢,接了蛋糕一口吃下,再抱住丁景仪,冰激凌和糖的凉爽在口中蔓延开,身上是熟悉的热量,古早的记忆和新鲜的体验同时涌入他的脑中。 安娜见了,悄咪咪地溜进阳台,就差一句“打扰了”。 “你记得,对不对?”彭原贴上丁景仪的耳朵,“从一见到我的时候,你都记得……” “不许说!”丁景仪装腔作势地拍了拍彭原的背,“再说把蛋糕吐出来!” 第 52 章 认识丁景仪之前,彭原从未因为低血糖晕倒过,他也自认自己健康得很。然而现在的事实激活了他心中的一些东西,模糊的记忆有如一面覆满灰的镜子,被擦亮了一个角落。 彭原记起来了一些事,起码他记得自己还是学士卡拉斯·库拉弗洛的时候,因苦读和体质时常低血糖,甚至还在赛特勒姆天火之后的考场上昏倒了。还好当时他答完了卷子,魔偶阿卡又给他灌了杯蜜水,这样他才活了过来。 他也记得那场鲤鱼跳龙门似的“神殿挑战”,他一听到了挑战胜利的结果,眼前就又飘起了雪花,像是老旧的黑白电视。那时艾洛温没有电视,彭原也是现在才收获这么个恰如其分的比喻。之后魔法师奥林把他从竞技场上抱下来,让魔偶安娜给他灌了葡萄汁,他就又活蹦乱跳了。 第三次也是最尴尬的一次,他在哈尔隆妮亲王寝宫的床上、魔法师奥林的怀里,他望着亲王放松的表情,觉得自己刚才表现得还不错,眼前立刻又黑了过去。好在他们对这个夜晚早有准备,他又被甜食救了一命。 彭原恍然大悟:“你是为了我,才养成了存甜食的习惯,对不对?” 丁景仪松了手:“又能自恋又能吹牛逼,看来阿原已经没事了,我不管了。” 彭原一头撞进丁景仪怀里,顺势把他扑在沙发上:“你舍得吗!” 丁景仪揉着彭原的琥珀色眼睛:“你,写作黑脸猫读作大橘!太重了,走走走,我无法呼吸了。” “胡说,刚刚施法起码掉了十斤!” 彭原说完,一头埋了下去,随着丁景仪连珠炮地逼逼,再也不抬头。脑内只有一条弹幕以炫目的花式有声单曲循环着,时不时还破个音:我男朋友上辈子还是我男朋友! “你起开,安娜还在阳台上,你想让她到车里还是到车底!” 彭原搂着丁景仪挠了起来:“我男朋友上辈子还是我男朋友!啊——啊——啊——” 丁景仪“哼”了一声转过脸:“我活了两辈子都在和同一个人谈恋爱,已经超越复读机变身洗脑循环了,我不要面子的吗?” “我就是面子!我就是洗脑循环!” “你是傻的!” “我不光傻,我还飘!” 彭原抱住丁景仪,把他举了起来,啊啊乱叫的就变成他男朋友了。这会彭原只觉得脑子里圣光爆炸,仿佛这场恋爱让他和全宇宙产生了关联,无论是神秘的迷雾大陆还是熟悉的g市、千年前的魔法师还是现在的科学神仙。他也明白了为什么对丁景仪时刻存有无需解释的亲昵,恋爱仿佛跃迁一样,在热恋的纬度上跳了几跳,就直接进入相濡以沫的养老时光了。 “够了,阿原,够了!再飞我就上秋名山了!” 丁景仪的声音把彭原拉回现实。彭原赶紧把他的男朋友放下,小心翼翼抱进怀里,忍不住又亲了一个来回。丁景仪苦着脸,一动不动地像个泥塑。 彭原双眼发亮:“景仪你怎么想?这前世今生的恋爱你怎么想!” 丁景仪晃了晃脑袋,像是迟来的晕机似的咳了几声:“我连量子跃迁都不明白,这种事我怎么会懂?” 彭原听了这话,心里一沉,但没有沉到让他感到悲伤的地步。他只是感觉上辈子还有些未尽之事、足够形成遗憾的那种。这么一想,这段感情好像就没有起初那么稳当了。 丁景仪叹了口气:“我们先把伊凡的事弄个明白,我约了他明天见面。我们的事情,还有的是时间。一百二十年……不也只过去了二十多年吗?” 彭原揉了揉丁景仪的脸,狂喜间夹杂着淡淡的迷惑,他们又抱了抱对方,直到暮色降临才松开手臂,有如两只筋疲力尽的猫科动物,瘫软着翻出肚皮。 安娜从阳台探出头:“没什么事我就先走了。” 丁景仪赶紧坐了起来,想想和男朋友亲热就把女儿隔在阳台上,总归有点尴尬的:“啊,安娜把假发都带走吧!” 安娜赶紧抄了个购物袋,赶在丁景仪反悔之前把十顶假发打了个包,头也不回地跑走了。能用上造物主亲手制作的优质配件,对魔偶而言是绝对的专宠,它们为此可以把同僚打成废品,安娜这下独霸了十顶新鲜出炉的假发,哪怕吃十斤黄连也要笑出声了。 丁景仪当晚歇菜得格外早,八点就躺下了。彭原也把平板拿到床上,搂过丁景仪的左臂,搭在自己腿上:“充电?” 丁景仪翻了个身,枕到彭原腿上:“充电。” 安娜的到来对彭原而言不啻于无计划要二胎——太突然了,彭原本来想把召唤预案文档补一补,再新开一个召唤复盘。既然要充电,那就只能暂停了。他摸摸丁景仪的脑袋,今天的角是暖暖的轻金属感,表示丁景仪处于一个轻松愉快的状态。大恶魔虽然嘴上不说好话,身体还是诚实得很。 彭原就摸了下去:“你不喜欢麻烦事啊。” “也不完全是,”丁景仪翻了个身,“我……很明白,做什么事都会麻烦。但谈恋爱这件事麻烦起来,就让人感到害怕了。” 这么一说,彭原就秒懂了。他的记忆还没能完全恢复,恢复的也是甜得齁人的部分。他自己也担心千年之前的哪件旧事造成了无可弥补的伤害,然而这件事他不记得,丁景仪也绝对不会提,更别想从安娜那里打听出来了。 “我做过什么伤害你的事情……吗?” 丁景仪把脑袋往彭原手里怼了怼:“没有。” 彭原觉得自己问了句废话,谈恋爱是人生少数可以不带脑子的时间。然而在这不带脑子的时间里需要破千年前的无名案,犯人似乎是自己,也是有趣。 “我不愿去想过去的事,”丁景仪捏了捏彭原的手臂,“感情固然是一份安慰,但在那个时候,好像是吃瘪的前奏……每碰见一件小小的好事,后面终归有天大的巨坑。” 彭原感觉自己听懂了:“就是……谈多甜的恋爱……” 丁景仪补了下半句:“……吃多大的瘪。就是这个意思。我的运气是魔法的来源,感情是魔力的来源。听着也很合理。” 彭原揉揉丁景仪,心想这可不行啊,得想个办法让他读个夜校,考个大专,再考个专升本,然后在职研究生,有了学历就去命运神那里把魔法退货,不然日子还怎么过。 丁景仪伸了个懒腰睁开眼睛:“我早就不想要魔法了,早到我第一次烧毁赛特勒姆那么早。” 彭原低下头,两人对视,也算是想到一块去了。 “但是现在你想要了,我就必须留着它。” “那我得替你吃一半的瘪才公平。” “一千年前你也是这么干的,害,别提了……蛋糕还没吃完吧?” “没呢。” “那我可不困了,吃吧,反正胖不起来。” 两人回到桌前,彭原之前把没吃完的蛋糕划了一半给安娜带走,剩下一半刚好够他们两个的夜宵。丁景仪把赠送的蜡烛沿着蛋糕立了一圈起来,两个响指过去,蜡烛全亮了。烛光柔和,把房间涂成温暖的颜色,拉长他们两个的影子。 丁景仪呆呆地望着蛋糕:“这是要庆祝点什么?” 彭原毫不犹豫:“庆祝共同吃瘪联盟!” 丁景仪没吃就噎了一下:“那就……庆祝共同吃瘪……” 彭原自然而然地唱了起来:“我们吃瘪快乐……” 丁景仪打了个响指,蜡烛全灭了:“丧心病狂!” 彭原切了一块蛋糕,吃瘪对每个人而言是不同的,对丁景仪而言就是出丑,考虑到他的颜值,其实还是件有看头的事。而彭原习惯了做非酋,和男朋友重逢已经用掉了他所有的运气,他也不在乎继续非洲下去了。 第 53 章 彭原看着手机屏幕,最终还是敲下了“学弟”两个字:“学弟,怎么区分一个外国人他是死是活?死了是清风还是异鬼?” 说完,他发了个十八块的红包,备注是“神仙咨询费”。 课桌上铺着纸巾,两包开了封的瓜子几乎被掏空,牛皮纸包装软软地瘫着,里面的银色塑封闪着寒光,像剑客最后的倔强。丁景仪像个松鼠似的“喀喀喀”磕着瓜子:“阿原,你干嘛不买蟹黄瓜子仁?” 彭原严肃地说:“不磕瓜子皮没有聊天的感觉。” “讲究,”丁景仪划了下手机,“伊凡这个狗东西,现在觉得在教室里谈不讲究,要换到他的工作室——杀猪场啊。唉,这个鸽王。大家都是同学,多一些真诚少一些套路不好吗?” “你可不是他同学啊,按辈分他得叫你声丁老师。” “丁老师和那洗剪吹的托尼老师是一个老师啊。” “哈哈哈!” 两人继续捧哏逗哏,两包瓜子没多久就结束了罪恶的一生。这会胡舜华的回复也姗姗来迟:“区分清风和人就只能看影子咯,老办法,没影子的是清风有影子的是人啦。异鬼没见过活的,不好说。” “哦……那僵尸丧尸两兄弟呢?” “两兄弟都有影子,僵尸行动僵直,咒法可控;丧尸控制不住,硬要控也只能拴住。学长是在写新题材的公众号吗?” “没有,有个朋友想办聚会,指定要个外国人演丧尸,托我问问,我看伊凡的气质比较忧郁……” 系统提示胡舜华正在输入,突然又切了段长长的语音过来。 “伊凡刚到咱们学校做交换的时候,整个人跟个死人差不多。一开始我也怀疑他是个大积分,接触下来不对。伊凡说他在乌克兰的时候家里穷,他就去二战战场遗迹挖军功章卖,估计就是那时候沾的一身死气。后来发现他确实做过一些商业文物和美术品生意,刚来还做,后面就突然不做了,身上那股死气也没有了,不知道为什么。” 彭原追问了一下细节,用脑图理了个时间线出来:伊凡是去年九月来j大做交换的,绿三街的火灾发生在去年十一月,伊凡停止做文物生意的时间和左恒带钱进杀猪盘的时候刚好相符,是在今年四月。除此之外,没有什么充分的证据证明伊凡和火灾的关联性。 胡舜华又来了几条语音:“但是他很喜欢在绿三街那转悠,一个星期去两次都是少的吧。说是工厂在那嗯,要多验货保证质量。” 绿街是一条东西走向的主干道,是g市的轻工业区地标之一。其中穿插着六条南北走向的小路。绿三街就是其中一条。 彭原翻开丁景仪写给他的资料。丁景仪给伊凡的直播间和网店做了数据抓取,经过半个月的观察,数据显示饰品工厂平均两周出一次大货,每次在五百件左右,这个量级确实不太赚钱,难怪伊凡放弃了直播带货开杀猪盘。但是两周一次大货是否有必要以一周两次的频率去验货?工厂也可以一件代发的,根本不能控制质量,这个行为就显得非常矛盾。加上抓取的退货数据,彭原觉得瓜送到了嘴边。 彭原敲了敲丁景仪的腿:“我听过一个说法。” 丁景仪正在彭原的书包里掏零食,正要再开启第三包瓜子的罪恶人生,被彭原这么一敲,他轻轻“啊”了声,有种偷吃被现场抓获的错觉。 “我听过个说法,就是罪犯总喜欢回到犯罪现场回顾当时的愉悦。绿三街那几栋着过火的房子现在都鬼宅了,卖都卖不出去。受害者家属也就清明、吉日去送个花,乐意天天回去的估计只有纵火犯自己了。” “那我们蹲他一下,”丁景仪看了看聊天记录,“他约了明天在工作室见,我们今晚去火灾的房子蹲一下看看——如果你不嫌晦气的话。” “我倒想问你呢。” 丁景仪打开瓜子:“我是神仙钦点的阳气重,没关系。” “但是你不喜欢伊凡……身上某些让你讨厌的点。” “别提了,事到如今也苟不了了,先把制造案子的伊凡解决了。” 彭原给胡舜华回了语音:“他自己当老板啊?那估计不能乐意来当群演了,跌份儿。我找别人吧。” 彭原开了导航算了算时间,天黑之前他们可以蹬共享单车到绿三街。观看犯罪现场是一个私密的事情,伊凡的眼光又高得不是一星半点,约人同行的可能性比较低。如果伊凡真是个普通人,彭原和丁景仪两个魔法师蹲他怎么都绰绰有余了,就算不能破案,也能全身而退。 彭原打开全景地图,各个角度把火灾现场的地形过了一遍,规划了进入、离开及紧急逃生的路线,“喀喀喀”的瓜子声在身边如同白噪音一般,丁景仪还时不时往彭原嘴里塞两个瓜子仁。彭原的心情又飘了起来。 彭原做完准备的时候,他的书包已经空了,桌子上整整齐齐地码着两排养乐多空瓶,每个空瓶下面都有一个干干净净的蛋黄酥盒子。“喀喀喀”也变成了“咔嚓咔嚓”,所有的瓜子都结束了罪恶的生命,现在是百奇饼干在丁景仪唇间受死了。 彭原搂住丁景仪,一口啃住对方唇上残留的半截饼干,顺势亲了下去。丁景仪“嗝儿”一声,野生动物似的把剩下的饼干吞掉了。 “你干嘛呢,还护食,”彭原隔着外套捏了捏丁景仪的腰,“我亏过你一口吃的吗!” “因为只能抢得过你,”丁景仪舔了舔嘴唇,他笑起来好看归好看,谈恋爱的时候总有些像高颜值智障。 彭原开了一盒草莓味百奇,拢成一捆:“我不光不跟你抢,我还要喂你!说吧,喂你哪儿?” 丁景仪“喀嗒”解开了腰带:“就凭你?发个车能给自己发挂了的黑脸猫?我裤子都笑掉了!” 彭原把百奇怼了上去:“懂了懂了,你瘦得裤子都掉了再不护食有鬼了,多吃点吧!晚上吃鸡!” 丁景仪站起来,裤子掉到膝盖:“给我吃鸡,你有几个鸡?” 彭原做了个“嘘”的手势。 “你没鸡呢吧?” 彭原满脸惊恐,一把扯了外套系到丁景仪腰上:“说鸡不说吧,文明你我他!少说两句,把裤子穿上!” “说鸡就说吧,文明去他妈!” “裤子穿上!外头有人!” “哪没有人!” 彭原站起来想捂住丁景仪的嘴,丁景仪转脸躲了开来。 “别跑!穿裤子!” 两人你来我往,在教室里的桌椅上跳出一曲探戈,丁景仪在桌上转了几个来回,彭原一个不稳撞到他肚脐上。丁景仪在这一撞之下一个情不自禁的战术后仰,无意瞥向教室门口,空气突然安静,李云和三个考古系的女生直勾勾地盯着他们,就差人手捧一块瓜了。 吃瘪了!非酋黑脸猫和背运大恶魔交叉混合当众吃瘪了! 丁景仪停下脚步挥挥手,四盒百奇“嗖嗖”飞了出去,落入四个吃瓜群众手里。丁景仪行了个躬身礼,又打个响指隐去两人身形,抱着彭原匆匆从窗口飞走了。 “景仪,”彭原一手搂着丁景仪一手给他提上裤子,“我们这梗……玩大了。” 丁景仪整个人都是颤抖的:“他们拍、拍照了吗?” 彭原感觉两行无形的眼泪从脸上跑过:“等会看班级群和贴吧就知道了……” ※※※※※※※※※※※※※※※※※※※※ 求评论 ~~ 第 54 章 彭原还是选择吃顿黄焖鸡,图个大吉大利,毕竟男朋友险些完成了在同学老师面前裸奔的壮举,总归要对冲一下压压惊。两人除了点单,一路无话,直到单车蹬到绿三街火灾遗址楼下,丁景仪才小声问:“李老师没说你什么……吗?” 彭原尴尬地笑了笑:“还没说什么。大不了把我的保研资格取消掉。” “取消了怎么办?” “不开除就自己考。” 丁景仪倒吸一口凉气:“那可来不及了吧?” 彭原一脸严肃:“来不及就再考一年。” 丁景仪抖了抖:“不,不会吧。” “你觉得我考不上吗?” “因为我露个鸡儿未遂导致你要自己考研,这很麻烦。” “哈哈,”彭原给了丁景仪一巴掌,“逗你的,不会的,这就是个在教室打闹的小学生行为,还没上升到败坏风俗的地步。老师同学也不是投诉狂魔。” 丁景仪“哦”了一声,一言不发地往楼上走了。彭原想想他们在艾洛温时代的遭遇,把玩笑提到投诉层面确实有点伤人了,就拽住丁景仪的衣角扯了扯: “我……唉,我不会说话,我能把‘投诉’这个词撤回吗?” 丁景仪停下脚步:“投诉?什么投诉?我没听见。” 彭原上了几个台阶,摸摸他男朋友的脑袋。丁景仪顺势伸手抱了他一把,两人相互摩挲了一会,才继续往上走去。 夜幕降临,楼道的墙壁落满烧黑的痕迹,五层三间房子连成一片,黑得看不出痕迹。彭原停在中间一户的门前,门上还残留着福字的下角,上头透着一丝透明胶的痕迹。丁景仪打了个响指,房门应声而开,一股寒气扑面而来。他迈进房间,彭原在门口踱了几步,也硬着头皮跟了进去。 玄关一片糊,客厅里依然保持着火灾过后没太清理过的样子,脏乱中散着或新鲜或干瘪的花束,在形状模糊的黑色家具中格外刺眼。丁景仪扫视两个房间,退了出来。 “这个花,”丁景仪指了指地板,“新放上的?” 两根魔杖从彭原的口袋里飞舞而出,绕着花束转了几圈,拉下长长的辉光,又悄无声息地回到彭原手中。彭原捏起法杖看了看,两腿一软,“咚”地一声扑在地上。 丁景仪眼疾手快,把彭原拎了起来,免得他摔个五体投地:“怎么了?” 彭原指了指魔杖:“信息量太大……” 魔杖获取了这个房间内的全部时空信息,从它还是钢筋混凝土开始到毛坯房;紧接着是地产商交房的时刻、明亮的钥匙叮当乱响;工人师傅漫长的装修,主人期待的目光;甲醛散尽,一家三口入住、其乐融融,然后是一个穿着米色麂皮外套的身影——大火燃起。 彭原只觉得一阵头晕,眼前又是熟悉的雪花电视。他其实也不太认同自己曾经是时空神的过去。做偏门文明小国守护神装逼快乐,还是做华夏文明大国大学生谈恋爱快乐?选择一目了然。他也理解丁景仪为何回避过去,活在当下不香吗?迷雾大陆都不在地上了,何必为过去烦恼?然而这些逆天开挂的权能无时无刻不在提醒他:有多大能力担多大责任,快点把锅背好了! 尽管很多事情和他无关,他却无法坐视不管。 迷迷糊糊的时候,彭原觉得又热又甜的东西流过唇间、直下咽喉。糖分又回到了他的血管和四肢百骸,变成了乱七八糟的能量。他睁开眼睛,丁景仪一手抱着他,一手给他灌着热可可奶,书包扔在他们脚边。 丁景仪看彭原睁眼了,就把可可奶瓶塞到他手里:“我养个奶猫都没你这么麻烦。” 彭原笑了:“哈尔隆妮没有猫,你忙得像狗,不可能养过奶猫。” “你就是!奶猫黑脸猫,逆生长,还喝!还喝奶!□□乐吧你!” 彭原抱了丁景仪一把,慢慢坐了起来:“就要喝,这个我要下单一箱。” “得了得了,”丁景仪把书包拖了过来,从里面掏出奶油曲奇递给彭原,“你看到什么了?” 彭原揉揉太阳穴,“咔嚓”啃了口曲奇:“火灾时,伊凡就在现场。” “是他放的火吗?” “不确定,他在不代表他动了手,我要停到火灾的时刻,再逐帧跑一遍……但是……” “你的所见不能作为证据,”丁景仪心领神会地接上了小确丧发言,“还要他自己认了才行。” 彭原点点头,又坐了一会,丁景仪开了几块真空鱼豆腐给他。吃完爱的投喂,彭原就又有站起来的力气了。 两人出了中间这一户,进了左面一家的门。这家也被烧得面目模糊,但还有些残留,客厅里躺着半个完好的纯色布艺沙发,后面的墙纸是水泥纹样的,可见原来也是北欧风格的装潢,彭原喜欢这个风格,看了又喊了句暴殄天物。 “阿原,你看。” 丁景仪指了指客厅中间,那边隐约曾经是茶几的物件上也放着花,新鲜程度和中间那一户的花相同。唯一的区别是,花的旁边放了一盒长长短短的铅笔和一个电动转笔刀,转笔刀里面还有半盒笔屑。 两人对视一眼,异口同声:“等着吧。” 丁景仪抽了一根铅笔,刚要往转笔刀里摁,彭原拦住他:“别动他的东西,免得把自己搭进去。” 丁景仪亮出手背,他的手一部分转化成了恶魔形态,铅笔刚好夹在两指的鳞片之间:“没有指纹我怎么搭?” “鳞掉了你又没发现怎么办?” 这个问题太尖锐了,让丁景仪觉得自己像一只换毛季的猫,呼吸都是一地毛。他把铅笔放了回去,盯着半透明的电动转笔刀:“但是这个看起来很好玩。” 电动转笔刀是近几年的发明,丁景仪好奇也情有可原。彭原对转笔刀拍了个照片:“回去给你买个一样的。” 电动转笔刀是要插插座充电的,彭原扯过袖口,垫着手指按了下开关,没一个灯亮的。这几家明显没人缴电费了,恐怕使用者得把转笔刀拿来拿去。彭原只听说画室的地板会吃橡皮,还不知道火灾废墟吞转笔刀,也是长了见识。 丁景仪望向墙壁,燃烧留下了一片怪异的灰黑。天色昏暗,让人看不清楚,丁景仪屏住呼吸,启动夜视魔眼贴了上去。彭原也开了手机手电,凑合拍完了现场的照片,又用购物软件搜了电动卷笔刀。 “我下单了啊,我还给你买了铅笔、色粉、刷子画架和a3素描纸,一个牌子的,看起来质量还不错。” 丁景仪回过身:“一个牌子?” 彭原指了指地板,上面散落着纸张、折断的画架和乱七八糟的美术用品。 丁景仪先是一愣,紧接着哈哈笑出了声:“买凶案现场同款证据送男朋友,你有点意思!” “你别笑啊,这些都是外国牌子,看着就高级。这个几百色的啥申内利尔还带个木头箱子呢!全买了,回去画个够。” “不了不了快退款,我不想画画,只想享受削彩笔的乐趣。还有——” 丁景仪打了个响指,一点萤火般的光从他手中浮起,慢慢变亮、扩散,最终有如日光灯般点亮整个房间,让墙壁上的灰黑也现出了形状。 “……阿原,你看墙上。” 彭原顺着丁景仪的目光望去,平坦的灰色墙间现出了细微的空隙,上面密密麻麻地贴满了画,每一张都是照片级别的真实,描绘了不同的死亡场面:枪击、水淹、车祸…… “噫,”彭原转过脸去。 丁景仪牵着他后退了几步,重新端详起这面墙来。满墙有四十张画,每张都不尽相同,四十张画全部拼起来的整体图像,冷眼一看竟然是他们所在的客厅。仿佛来自异度空间的凝视。 “我的朋友,这可是,不期而遇。” 彭原循声望去,关好的门不知道什么时候开了,一个身穿米色麂皮毛领外套的男生站在门口,慢慢摘下骑行面罩,正是伊凡。 丁景仪扬起眉毛:“你来了。” ※※※※※※※※※※※※※※※※※※※※ 3月23、3月24两天不更,接受生活的毒打。 会写完的憋担心 第 55 章 “我来了,”伊凡进了门,“你们,在这里干什么?” “拍短视频,”丁景仪晃了晃手机。 伊凡满脸都是不信和“大猪蹄子”的弹幕:“你是个追求品质的人,不会用这种低端设备做作品。” 彭原接过话头:“我们拍闹鬼视频,设备太好就不接地气、没内味儿了。你来干嘛呢?” 伊凡并不迟钝,从这话里闻到了“别和我男朋友说话”的酸菜味。他扶了扶防风眼镜:“英雄所见略同,你们拍闹鬼视频,我来画‘死亡’。” 彭原指了指墙:“感觉人有的死法都画过了,你今天画怎么死啊?” “不知道,灵感是珍稀的。” 伊凡坐到画架前面,从随身腰包里扯了条胶带,把折断的画架粘起来。看样子已经是常客了。 丁景仪略一思索,指了指满地的画具:“雷帝,正好你来了,咱们拍画家鬼魂算了。你帮我们演一下鬼吧?” “你聋吗,我说了不知道今晚画什么。” 伊凡翻了个白眼,显然他对丁景仪的好感也仅限于严肃的美学交流,日常调戏他是拒绝的。彭原心里掠过一行弹幕:雷帝被雷到了。 丁景仪又说:“我给你今晚的画找个命题,你就演鬼?” 伊凡抽了根铅笔,踩上高脚凳:“说。” 丁景仪打了个响指,魔法带来的亮光渐渐微弱,最终变成床头灯的亮度。他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既然你画过那么多‘死’,那么,今晚的命题就是‘重生’。” 彭原一听,心想这是道送命题,相当于高考艺考打开试题,发现考题是头像加双手这个级别的送命!死亡是客观存在、甚至可见的现实,而重生只存在于小说和魔法之中。这题有如让超写实派画家去画幻想系,充满了赶鸭子上架的气息。他的男朋友习惯了吃瘪,这一有机会就顺手把吃瘪的剧本递给别人了。 伊凡倒是不慌,略一思忖就抬笔落纸,顷刻间画纸铺上一层棺材,宛如墓地。 丁景仪戳戳彭原:“快拍!” “在拍了!” 丁景仪不知从哪里掏出了个反光板,一个标准的斯拉夫蹲缩在伊凡脚下:“快,来个独白!” 伊凡脸上扬起奇异的笑容,有别于平时那个扣扣索索请模特三小时一百块钱的他,而是奇妙隐秘的另一个人。 僵硬的独白在黑暗中弥漫,化为不知名的小调,渗入彭原的耳朵: “我生在基辅的乡下,笔是我的唇舌,画是我的言语。” “我爱过生命,爱过那个‘她’。她的美丽,我的笔不能描绘万分之一。” “我埋葬了她,离开家乡。” “我曾经以为她就是美的巅峰,却在更大的华美殿堂发现自己的渺小。” “已故的大师,我不能抵得他们的分毫;那些疾行的先锋,锐利而巧妙。” “我缝上自己的双眼,愿余生以金钱和罪恶为伴。然而恶魔从天而降,提醒我为人的限度和美的疯狂。” “什么能超越美?唯有死亡。” “所以我在此地,留下火和死的希望。” …… 伊凡的话语渐渐变成了缓慢的自白,失去了歌曲的腔调,但彭原隐约觉得这就是伊凡式的“激昂”,后面说的全是火灾的过程,很多细节就连媒体也没有披露过。彭原换了个角度,觉得头皮和腿一起发麻。 丁景仪从反光板后面探出脑袋:“五十分钟了,内存卡都快没容量了,你画完没有?” 伊凡停下笔,从高脚凳上下来,彭原这才看清纸上的图像:一个人影从棺椁中爬出,身后是个一半乱葬岗一半墓地的死境。画面极具冲击力,彭原顷刻有种如临其境的恐怖,鸡皮疙瘩竖了一身不说,甚至鼻腔里也浮起了些许腐烂的香气。 彭原问自己:景仪是从这样的死地中醒来,到我身边的吗? 伊凡摇摇头:“不怎么样。” 丁景仪收起反光板:“阿原切了吧!画很可以了,五十分钟的画有五十分钟的质量。何况死亡是个永生都无法描绘的话题。” 伊凡慢吞吞地说:“朋友,我们可以讨论,但不能乱下结论。” 丁景仪笑了笑,拎起铅笔站到画架前面。 伊凡一把抽走铅笔:“别改我的东西,我不喜欢。” 丁景仪夺回铅笔:“你会喜欢的。” “想都别想!” 彭原对丁景仪正经画大图的印象也仅限于初次见面那张色粉笔合影,平心而论,在彭原这个只会画平面纹章的外行看来,伊凡和丁景仪画写实画的水平难分伯仲。就算把他们俩的图和冷军的图摆在一起,彭原也分不出什么好坏来,无非是501楼和502楼天花板的区别,而彭原在地上。所以这场铅笔争夺战,在他看来怎么都是神仙打架美股熔断的气息——并不是很懂。 只听“喀喀喀”几声长响,伊凡手里多了一把蓝色的美工刀。微光下,美工刀上残留着块状的红色痕迹。 彭原一看,画图还想要命呢!这两个疯了吧! 丁景仪平静地说:“相信我,画不好,你把我眼睛剜出来。” 彭原相信丁景仪的画功,也相信他一定答得上来自己出的题,彭原甚至还相信伊凡的眼光和人品。但有一件事是他不能相信的:丁景仪的运气。万一操作不当吃瘪了,掉个眼睛得多疼啊。 要赌不输的唯一办法就是不赌。彭原拽过丁景仪,推到自己身后:“画不好请吃串还不行吗,别动刀子啊。” 伊凡的表情沉了下来,有如什么电闪雷鸣的前兆,显然他并不是一个能被烤串收买的人,这样的人通常被称作狼人。 “眼睛,”伊凡说。 “眼睛,一言为定,阿原不要插手。” 话虽如此,彭原握紧魔杖做好耍赖的准备了。谁也不能容着自家男朋友在自己面前掉一只眼睛吧。 丁景仪抬起铅笔,画面瞬间变成了漆黑的墓穴,先前的坟地甚至称得上敞亮了。墓穴底部漆黑,上头透进两束光,一束像星云,一束像水母,丁景仪又在人影上补了一张清晰的脸——他自己的脸。 彭原仔细打量着画面,先前的疑问变成了沉重的现实:丁景仪越过墓穴、越过生死,来到他身边。浪漫和恐怖交织,与古早火灾的残余、凶杀的嫌疑,在这个意外的时刻涌进他的心房。 “为什么?”伊凡问。 “美是大众的概念,”丁景仪把铅笔塞进电动转笔刀,“而生死是个人的体验。” 伊凡扔了美工刀,他的脸上没有表情,在彭原看来是艺术家对作品的不满,但彭原听完独白、看了这番较量,就不觉得这些画还是艺术了。艺术和自由,在生命面前都是有边界的。 “九点了,太晚了,去吃夜宵吧,”彭原拍拍丁景仪,自然地搂着他出了门,“雷帝也早点回去吧,画图太肝了。” 他们下了楼。直到出了小区、身后又没了半个人影,彭原才觉得背上透满了冷汗,像是春天刚到、从冬眠解冻的乌龟壳。 “那歌我听着瘆人,”彭原捏起兜帽扇了扇,“感觉是他在国外犯了命案,跑到这来,本想度过植物般的一生,又受了什么刺激重操旧业了。” 丁景仪摸摸彭原的背,轻微的热度升起,烘干他的衣服:“伊凡和我说过,杀人埋人的细节听着和真的似的,火灾也是。我本来觉得他在吹牛,现在看感觉不像,但谋杀在他看来是美学的一部分,一提到这他就高亢得不行,人话都不会说了。” 彭原深吸一口气,满肚子都是恶心和死气。他脑中勉强盘过几个方案,但因为紧张,没有一个能进一步深入。 丁景仪又摸了摸他:“去吃点东西压压惊吧,你想吃什么?” 提到吃,彭原的烦闷就稍稍降下些许,但先前的事情还是让他脑壳痛,像是亲眼看着男朋友走到一个不容置喙、超出他保护范围的死地。 丁景仪拍拍彭原:“别紧张,我们已经拿到了伊凡的自白,剩下的问题就是怎么让他说清楚了。事情一步步来,我们先缓缓,你吃烤串吗?” “不了不了,”彭原开口说了话,心里才稍微舒快了些,“刚才那可是火灾遗留地,吃火气的东西感觉有点……” “吃点甜品?” 彭原捂住脑袋:“也好……” 丁景仪打开点评软件,搂着彭原钻进了最近的甜品店。北方天黑得早,甜品店本来快打烊了,再晚几分钟厨房灯就灭了,两人赶上了末班车,顺手帮店里清了打折的蛋糕库存,三块提拉米苏蛋糕加两份杨枝甘露,甜味一入口,彭原就又活过来了。同时活过来的,还有些许记忆,不美好,但是亲密。 彭原的目光不由落到了丁景仪身上,餐桌前的丁景仪只有一个表情:开心。仿佛他们根本没去过火灾凶宅,也没有在其中绘制题为“重生”的死亡画作,他赌上自己眼睛的事情未曾发生。 彭原笑了笑,黑脸猫被生活强撸,只能无奈。他吃完一份杨枝甘露,又叫了一份椰汁西米露:“这谁受得了啊。” “啊?”丁景仪从蛋糕上抬起头,舔了舔满是棕色粉末的嘴唇。 彭原补充了一句:“人生的再演绎,这谁受得了啊。” 丁景仪像是没听懂似的,又埋头切下蛋糕的一角。 “看到自己擅长领域的极限,装死又醒过来,”彭原伸出青色的叉子,怼进丁景仪的蛋糕盘,“然后生气,特别生气。” “这种丑事你还想起来了?” “我好像还写过……还发了。” 彭原看着丁景仪满脸吃瘪的表情,又补了一句:“但那个我是按‘发明’的门类发的,今晚我回去删掉……” 第 56 章 “魔法师奥林的迷惑发明系列之二:教训之剑-“我揍我自己” “某日,魔偶安娜给时空神送信来,称它们的造物主在工程的关键时期遭到行刺,又被皇帝责打,正在住处休养。魔偶安娜请时空神来关照一下它们的造物主,让他免于在遭到双重打击时狂喜不已,这让魔偶们恐慌。 “时空神接到信件,仔细品读其中的内容,在矛盾之中理出了逻辑。他请魔偶通报,就只身前往哈尔隆妮。 “时空神到达魔法师奥林的寝宫,看他在庭院的石床上躺着,胸口插着一把长剑,伤口都不流血了。奥林翘着尾巴,翻着一本小说。那个年代的迷雾大陆虽然知道但丁和维吉尔两位文学家,但没有电子游戏倒是真的。即使是时空神,看到这个场面也觉得触目惊心,因为任何一个正常的人类都不愿看到自己的爱人遭受伤害,哪怕是出于苦肉计的表演需要。 “时空神坐到魔法师奥林身边:‘那个就是你新造的因果律武器——教训之剑吗?’ “奥林回答:‘是的,它是有效的。’ “对于承担国家工程责任的奥林而言,他想休假唯一的办法就是生病,但装病又会被发现——那就只能来真的了!为了休假,奥林偶尔会泄露自己的出行计划,全国各地的刺客就一窝蜂地涌来。 “前几天,在凌晨的工地上,三波刺客为了抢奥林的苟命竟然打了起来,奥林不得不坐到坑里大喊:‘我在这,来搞我啊’。他如愿以偿地被刺客捅成了马蜂窝,但这件事太过滑稽,传到了艾因皇帝的耳朵里。 “艾因曾经命令奥林制造因果律武器‘教训之剑’,它被放置于皇宫的议事厅里,用于训诫官员。只需要艾因持剑读出官员的名字,这把剑就会锁定该官员,并在其失责时自动进行训诫。训诫程度根据失责程度而定,它总是采用带鞘打屁股的惩戒方式。 “然而这次,‘教训之剑’脱离剑鞘飞出议事厅,把奥林扎了个透心凉。 “自己造的瘪,含着泪也要吃完。 “艾洛温的因果律武器屈指可数,除去‘教训之剑’只有毁灭赛特勒姆的‘恶魔之火’。奥林小事大办,做了一个让自己吃瘪的东西。 “时空神念动咒语,‘教训之剑’从奥林的胸膛之中缓缓退出,他的身体也恢复到完好无损的样子。这是时空神的权能之一‘回溯’,可以把事物恢复到更早的某个时间点,时空神选择了刺客落下第一刀之前的时刻。 “奥林看到这个场面,呆住了。他明白被他人珍爱是多么难得的幸运,又因为时空神的权能心慌。虽然‘教训之剑’是具有喜剧性质的武器,但它毕竟生于命运神的权能。因果律的产物被时空权能回溯,在奥林看来无异于时空神对命运神的挑战。他感到棘手的同时,又涌现出了罕见的迷惘。 “然而时空神误解了,他对奥林说:‘你需要帮忙,就叫我来,别再伤害自己。君主已经腻歪了这个做法,甚至你造出的物件都知道这是件多么严重的事情。’ “奥林‘哼’了一声,显然是不领情。时空神摸了摸他,又说:‘魔偶的造物主,全国的技艺以你为尊,你的力量不止于此,面对困难,想想更好的办法吧。’ “当夜,魔法师奥林失眠了。魔偶视他为天生的造物主,艾洛温的国民当他是劳动的模范,赛特勒姆的刺客憎他为天灾和恐惧,甚至还有几个侄子因为垂涎他的美貌而被艾因皇帝流放,只是没有谁承认他的力量‘不止于此’。他仿佛在喜剧般的梦中徜徉已久,直到一位观众高喊:‘醒来吧!这小丑般自欺欺人的表演!你该扮演的角色是神灵和君主!’有些爱情让人迷惑,有些则让人清醒。 “但奥林转念一想,发现事情并不简单:因果律魔法算是他的教科书,时空神的行为有如改写了教科书的一部分。显然,读懂教科书就让奥林拼尽全力了,和书的作者谈经论道恐怕不行。他有种吃红烧大排到硌牙般的难过。 “奥林回去搬砖的次日,他的工地上出现了一个背海螺背篓的兔子,兔子一边吃菜一边观看施工。第三天,时空神给奥林去信,问他是否需要某个数量的工匠和魔法师。奥林算了一下,刚好是他所缺的。 “奥林没有马上回信,而是让魔偶把兔子拿来问话。兔子口吐芬芳了一番,自称叫吉米·马洛,是工匠世家的魔兽兔,受时空神所托前来观察,以防奥林累死自己。 “马洛这个姓氏在奥林出生前就存在,是知名的工匠世家,艾洛温所有的工程都有他们的影子,甚至有一位马洛还是奥林的同学。可见时空神的帮忙绝不是口嗨而已。 “奥林陷入了思考。 “接下来,奥林做了个骚操作,他向时空神送去了信函,声称自己在‘神殿挑战’中放了水,需要以一场非正式的决斗重新审核时空神的资质,以便为他扩建神殿。 “先前在对诸神的挑战中,奥林自动禁用了命运神给他的因果律魔法。因为在时空神之前,迷雾大陆诸神受命运神管辖,诸神的权能即是命运的代理,因果律魔法象征命运神的意志。换而言之,奥林是在大招被禁的情况下考验诸神的,如果他开放了这个魔法,恐怕睡神陷入睡眠、爱神遭受憎恶、狩猎女神失去弓箭和山林也并非不可能。 “‘遇到你之前,我从未考虑过追求任何胜利,你让我心中的某些东西苏醒了’,信的末尾,魔法师奥林如是说。 “时空神看完信,心里犯了难,自动进入了公考模式。 “首先他对自己的定位很清楚,他是依附于艾洛温皇族的神灵,皇族直接给的赏赐可以收,挑战皇族换奖励是万万不行的。所以这场比试怎么都得输。 “其次,怎么输呢?和动不动把老弟吊起来打的艾因皇帝不同,时空神对自己男朋友是捧着怕打含着怕化的心情。他心怀无奈,用权能推演了挑战的所有可能性,最终笑出了声,坦然接受。 “他们选择了皇城玫瑰堡的地下花园作为挑战的赛场。魔法师奥林顶着黑眼圈、一脸愁云地出现了,显然对自己的智障决定后悔。见贤思齐是件好事,但为什么要以挑战男朋友的方式来证明自己? “挑战开始了,后悔也晚了。双方穿着轻甲步入赛场,间隔十步距离。 “时空神先发制人!他扔了魔杖,张开双臂:‘快,赋予我永远的命运!永远爱你的命运!’ “魔法师奥林愣住了,也不知道是男朋友还是导师给他出了道二选一的送命题:你是要做沙雕还是傻逼呢? “幸运的是,他虽然吃了点瘪,却获得了对战神灵的胜利战绩。 “夜风习习,挑战变成了茶话会,时空神啃着馅饼:‘我就说过,不止如此嘛!’ 丁景仪锁了手机屏幕:“你写到‘教训之剑’用完不就完了吗,后面那么多废话。” “这得说明白啊,让公众号读者知道,是我男朋友主动要求生生世世谈恋爱的。” “还知道,再知道我把你黑脸猫猫货打出来!” 彭原继续扒拉着丁景仪的蛋糕:“我昨晚受凉蹲了一晚上,今天这刚吃点甜品,没有猫货给你做咖啡,等两天我屯一点。” “还吃我的蛋糕!”丁景仪把盘子一抽,“不够再点,干嘛吃我的!” “我不光要吃蛋糕,我还——” 彭原趁着甜品店的店员在后厨划手机,就把叉子一搁,摁着丁景仪就亲了起来,根本没容他说出“注意素质”四个字。蛋糕的粘稠在舌尖旋转,身后是恋爱的酸臭味。 一吻结束,丁景仪红着脸捧起饮料杯:“注意素质,怎么在哪都这样……” 彭原戳戳他:“又双标!谁在教室里脱裤子的,是谁?” “哼!” 第 57 章 机房的键盘啪嗒啪嗒响着,混合着老服务器的隆隆响声,彭原今天的作业是完成一个南禅寺正殿模型,细节比先前的玉佩多了不说,更是个彻底的3d物件,软件也要换。彭原挠挠头,黑脸猫要枯了。 建筑是丁景仪的本行,但他今天捧着家里的笔记本电脑忙乎着,对课程毫无兴趣的样子,也没有骚扰彭原的意思。彭原想起先前的男朋友脸滚键盘,不由心生怀念。 课堂安静得很,彭原做好寺庙的墙和顶,瞥了一眼丁景仪的笔记本屏幕。丁景仪正和伊凡聊着什么,两人先前在火灾凶宅没问出什么来,想必是丁景仪又在想办法。 丁景仪察觉了他的目光,就摸摸他的腿,把手机递了过去。彭原一看屏幕:骑手距离您3.7公里。行吧,这会就把中午饭的外卖点了,真是贴心。彭原摸了回去,继续他的作业,模型缓慢地变得丰富,他心里也徐徐升起一股对满足的期待和隐约的担忧。 果然,下课前五分钟,丁景仪隐身出去接了个电话,就没回来。 彭原给丁景仪发了条信息:“怎么了啊?” 手机屏幕上的回复让彭原差点昏倒:“骑手闯红绿灯把交警撞了,走不了了,我先去把虾饺救出来。” 这什么事啊!彭原顿时觉得几个g的表情包都不够表达他的心情了:“那,注意安全吧。” 彭原发完这行信息,心里陷入了思索。丁景仪下单点个外卖都能吃瘪,这运气也是没谁了。但是这饭彭原自己也要吃,就有种非酋加持、祸不单行的气息了。 g大上午最后一节课是十二点下课,十二点过五分钟的时候丁景仪拿着外卖回来了。两人赶紧找了个没人的教室吃了起来。还好丁景仪去得早,晚到两分钟骑手就被交警带走了。经过他的一番抢救,虾饺和烧鸭还没凉透,适宜下肚,加上冻柠茶,先前的小事故似乎就不值得多么在意了。 彭原夹起半个卤蛋:“景仪你上课的时候干嘛呢?” “把之前的视频剪了剪发给伊凡,”丁景仪“啪”地打开筷子,“上次没想好怎么问他,竟然在凶宅里斗起图来,我也是服了我自己。” 众所周知,丁景仪不聪明,彭原也缺点成事的急智,一个小确丧恶魔一个佛系黑脸猫,想让杀猪盘营长伊凡上套确实有些困难。 “你给他剪视频,我酸了,”彭原放下筷子,“你都没给我剪过视频!” “等着,这就给你拍一个,”丁景仪一惊之下掏出手机,“我不光给你剪视频,还要给你做糖水色的vlog,还要买十天热搜让你红。” 一天热搜怕是就要倾家荡产了,彭原“哼”了一声:“我不要红,红了就苟不住了。但是你给别人剪视频,我酸了。” 丁景仪吓得手上一滑,手机砸在桌子上钢化膜都裂开了:“你要怎么样……” “我不管,我生气了!我要闹了!我已经在闹了!” “别别别闹!我拍我的果照给你还不行吗!” 彭原一听差点吓尿,他男朋友是敢在学校教室里脱裤子的,果照自然不在话下。赶紧打住吧亲! “回去拍吧,别在这破坏公序良俗。” 丁景仪这才松了口气,摆弄起破烂的钢化膜来。这个黑脸猫,老醋做的!还报复他! “说正事,历史的重演还挺尴尬的,”彭原夹了自己套餐里的烧鸭放到丁景仪的米饭上,再浇上甜卤汁,“几百年前你想好好学习了就打我,现在伊凡想好好画画了就挑战你……” 彭原理清这个套娃关系之后觉得丁景仪人生之中的一部分尴尬被剽窃了,还车轱辘一样没完没了,这种心结确实让人介怀,换谁都不能接受。 “反正我的难受已经过去了,现在难受的是他,”丁景仪夹起烧鸭送进口中,“啊好甜……” 彭原想想这件事的后半截,不由打了个寒颤,他绝不希望历史重演:“这件事我放学之后看一下吧,看看有什么办法能找到证据。你可哪也别去啊……” 彭原想起先前无意用时空权能窥探火灾遗址时的低血糖,还是有些后怕。如果丁景仪不在身边,恐怕他就入土了。然而那件事之后他也能理解丁景仪对他的依赖,魔法消耗甚巨,魔法师随时有扑街的危险,没个依靠就等死吧。 “行吧黑脸猫大仙,我给你买全糖的奶茶准备下。” 彭原嚼着米饭止不住地笑,有男朋友这话就和有奶茶没什么区别了。 丁景仪折腾了一会,手机的钢化膜还是彻底报废了,吃完饭距离上课还有个二十分钟,跑去学校里面的小店买一张新的倒也来得及。两人商量一下,收了饭盒出了教室,还没等到小店,一辆警车从主干道上绝尘而去。 彭原望向警车的方向,心想今年学校已经进了两次警车,第一次是丁景仪被左恒用钥匙捅了,第二次就是今天。警车不比运钞车,进学校让人看着就有点不安。 下午是考古专业英语课,彭原坐到倒数第三排最靠门的位置,让丁景仪贴着他的腿睡午觉。丁景仪太高了,躺下就是一排座椅没了,教室最后两排还要留给睡觉的同学,只能这么办了。 “啪嗒”“啪嗒”,两个巧克力派落到彭原桌上。 “啊?”彭原抬起头,“谁空投的啊。” 前排的短发女生转过脸:“给你和你男朋友吃。” 彭原一拱手:“谢谢姐姐,祝姐姐磕的cp百年好合!” 女生笑着转过身去:“有你这么夸自己的吗!” 彭原在班级里算比较孤僻的,碰见丁景仪之前他沉迷召唤魔法,集体活动基本不参加,和同学的交流也是做网友。彭原把丁景仪带到学校,就算哑巴式的官宣了。大家都明白重色轻友的道理,不过同学们对彭原这个漂亮的男朋友喜爱得很,只要丁景仪在课堂现身,就会收获成双成对的零食。 彭原往丁景仪兜里塞了个巧克力派,捏着自己的那个派转了转,想想家里之前有买化妆品送的小样,可以下节课拿给女生。 李云一敲黑板:“上课了,别惦记吃了!” 彭原只得把巧克力派收到书包里,心想李云这学期教几门课了,怎么天天是他。彭原不太擅长英语,考完六级就不想再碰了。这学期又开专业英语他是崩溃的,好在今天有了这么个开头,他也就愉快地听下去了。 课间,彭原把丁景仪叫醒出去放风,两人在林荫下走了个来回,就坐在路边啃起巧克力派来。丁景仪还是迷迷糊糊的,准备预留着睡眠状态下节课睡完全场。 “话说,那张‘重生’的画,”彭原揉了揉丁景仪的膝盖,“是你真实的经历吗……” 丁景仪撕了张面巾纸擦擦膝盖:“嗯……” “当时是不是很害怕?” 丁景仪扒拉着彭原的菱形格纹书包,这是前几天他给彭原新买的:“害怕算不上……想着有人在呼唤我,总归有点好奇。” “好奇?” 丁景仪打了个呵欠:“谁没事喊死人啊,一定是受委屈了。” 彭原听懂了,这是变相调戏他,就在丁景仪腰上拍了一巴掌:“恶魔发言!” “别拍了,手机膜还没贴,拍坏得换屏了,”丁景仪慢悠悠地掏出手机,一股平白梦游的气息,“怎么信息又爆了?” 彭原探过头去,置顶的群里有一条红字@,就算屏幕没显示全,他也看清楚了那是安娜的信息: “伊凡被派出所带走了。” 丁景仪彻底清醒过来,揉了揉眼睛。彭原也愣住了:“伊凡干什么了被抓走了?” ※※※※※※※※※※※※※※※※※※※※ 一个星期没收到评论了(瘫) 第 58 章 课上丁景仪一直和安娜聊着微信,整个人有如刚离水的鱼一样抽个不停,彭原只能摁住他,让他别搞得桌椅乱响。好不容易下课了同学老师都走光了,丁景仪打个响指关上教室门窗,毫无素质地哈哈大笑起来。 彭原搂着丁景仪揉了起来:“你笑个什么嘛?” 丁景仪把聊天记录拉到头,把贴好新膜的手机递了过去:“说出来你可能不信。” 彭原点开聊天记录,渐渐露出地铁老人看手机的表情。 彭原先前一直好奇,伊凡如何区分丁景仪本人和使用“诞生”魔法的安娜。看了这个聊天记录才破了案。施法后的安娜在相貌细节和丁景仪有细微的区别,鼻梁高度、眼皮厚度、瞳孔大小,感觉上也就是像素或毫米级的差异。伊凡虽然是个普通人,但却是个眼光剧毒的普通人,他一眼就发现了这些差异。加上在挖军功章时碰到过灵异事件,伊凡就确信了安娜并不是人类。 伊凡在杀猪盘的群里留下了最终发言:“安娜,你这个没有灵魂的美人。” 伊凡的中文虽然不够纯熟,这话本身表意倒还清楚,但在左恒看起来就有一番调戏自己未婚妻的风味了。 左恒用优美的中国话表达了祖安级的不满。伊凡一时奇怪自己怎么突然没了双亲,迷惑之下就把泡王踢出了群又拉了黑,反正他也不带钱进来了。泡王怀恨在心,但被老爹禁足出不了门,就只能在家里跟安娜痛骂伊凡。就算骂伊凡还得在晚上十点之前,过了十点就断网了,简直是重温当代小学生活。 这段对话发生在三天前,本来是丁景仪的睡前狗咬狗笑话,但伊凡在火灾遗址的视频出现后,局势瞬间逆转。 左恒之前在杀猪盘工作室里留了一个远程桌面软件的配套插头,本来这个是用来远程进行泡学操作,图个配置环境的方便。伊凡评论安娜之后,左恒醋劲犯了,就偷偷找工作室里的人把远程插头插到伊凡的电脑上,监控他和安娜的聊天。 好死不死的是,伊凡有个多终端登录聊天软件不下线的习惯,丁景仪发的视频被左恒从伊凡的电脑端截住了,那时伊凡本人在学校上课,电脑也没关。左恒看完视频,直接用伊凡的电脑和网站账号给境内外视频网站传了个遍,反手联系了中国和乌克兰两国网警,又喊老爹给本地派出所打电话。视频在各网站上线,伊凡就从学校下线了。 彭原摸了一根辣条啃起来:“没看出来,这泡王干起正事来行动力还挺强呢。” 丁景仪直起腰:“他之前做舔狗的时候微信上有五十个常联系的女生,做杀猪盘之后就是一百六十个了,行动力不强能行吗。左恒搞伊凡自有道理,你往下看安娜和他那段聊天记录。” 彭原又看了下去:遭到火灾的三户之中有一户是左恒家的房产,本来是左凌云给儿子备的婚房,但左恒还没毕业,不到结婚的时候,玩起泡学也基本上告别了正常的婚恋,房子就这么闲置下来。后来g大计算机系调来一位外地老师,刚好教到左恒他们班,上课时说了句不想住教工宿舍,左恒和家里一说,就把房子便宜租给老师了,没想到遭了火灾。好在左家的保家仙有一脉子孙在那住着,保护了租住的老师逃离火场。 彭原把手机递给丁景仪:“破案了,这伊凡烧的是投资伙伴的房产啊,让人说什么好呢?我们纠结了这么久的伊凡,反而让泡王送去加急枪毙了。” 丁景仪拍了拍彭原的肩:“话别说死了,人家雷帝这刚去喝茶,流程还没到枪毙,万一有个三长两短怎么办?” “你让我别说死,然后补了个三长两短,”彭原在丁景仪腰上戳了戳,“你干嘛呢!” “我感叹一下,你这是非酋黑脸猫欧洲化,随便就让别人帮你破案报案一条龙,可了不得。” “庆祝一下,吃点好的,晚上我想吃小鸡炖蘑菇和地三鲜。” “走走走,买菜去。” 提到吃的,丁景仪就比谁都积极了,彭原虽然稍微松了口气,但这事情的具体走向他还要用时空权能看一看。纵火罪本身三年起跳,烧死七个人是不是要吃子弹?对于一些不该管的事,彭原还是想知道结果。他不想再成为哪个时空的神灵,甚至连伸张正义都算不上,只是想看一看。 彭原心中突然涌现出一个模糊的念头:时空神降临迷雾大陆的初衷,是不是观察? 丁景仪的声音把他从遥远的回想拉回现实:“加一个青椒猪肝好不好?” 彭原赶紧回了个“好”。丁景仪停下脚步,像是怕彭原摔倒似的搂住他的腰:“你施法了?迷迷糊糊像刚绝育完。” “你什么比喻!绝育和施法能是一回事吗?” “对黑脸猫来说就是一回事,哈哈哈。” “等着吃瘪吧!” 丁景仪听了这话,整个人瞬间僵住了:“爷,说点好话吧!” “嘿嘿,”彭原踮起脚,贴上丁景仪的耳朵,“晚上吃我的瘪,怎么不好了!” 丁景仪盯着彭原,在他的鼻子上啃了一口:“我这就把黑脸猫吃掉!” “你想吃就来吃。” 丁景仪听了这话,脸上的表情凝固了:“你叫我吃我就吃,岂不是很没排面?” “哈哈哈!”彭原跳起来搂住丁景仪的脖子,被他抡着转了一圈,两人像套在一起的九连环弯弯绕,难舍难分。 * 丁景仪打了个响指,桌上的垃圾瞬间消失不见,盘子逐个飞进厨房,黄色瓶子的洗洁精自动浮起,滴了几滴到钢丝球上,水槽里就响起了“刷刷”的声音。 彭原用洗手液擦擦手,摸出两根魔杖:“我开始了啊。” 丁景仪“咚咚”排出两大瓶可乐摆在桌上:“一边刷碗一边看事,很接地气啊。” “你可拉倒吧,”彭原笑了,“说得我们像出马仙似的。” 丁景仪背过身,切换到双翼和长尾的高能形态:“来来来,搞快点!我都准备好给翻车黑脸猫擦屁股了!” “猫车就这么快就不翻!” 彭原转转魔杖,潇洒地一挥,有如永恒时光中的指挥家。饭桌上顷刻浮起一个青色的球形空间,空间有柚子大小,通透清澈,散发着柔和的微光。 彭原轻声:“‘死亡’,‘过去’。” 球形空间中浮现出模糊的物件轮廓,有半个巴掌大,像是一个勋章。彭原抄起手机对着球形空间拍了一张,然而手机拍出的结果只是桌面,甚至连球形空间都没能捕捉到。 “景仪,帮我把这个画下来!” 丁景仪背着彭原把脑袋摇到爆炸:“那不行,看你施法犯规。” “没事,和你导师说是我强迫你的!” “尼玛,”丁景仪回头一拍桌子,“强迫我?就凭你?现在我就是自愿的!” “行吧。” 彭原早就习惯了恶魔式撒娇,揉了揉丁景仪,给他递上纸笔。丁景仪“哼”了一声提起笔。半分钟不到,徽章的三视图就跃然纸上,徽章看起来是黄铜打造,年代久远,周身斑驳,正面有个人头羊角骷髅纹样,背面则是一行模糊的字母。 丁景仪搁了笔:“是个什么,看着好晦气……” 彭原转了转魔杖,球形空间中闪过蒙太奇般的画面。随着画面的增加,彭原感到体内的血糖明显降低。先前在使用其他魔法时,彭原已经感到了消耗和吃力,哪怕是他自己的时空权能,在面对久远的事件也是消耗甚巨。 彭原捂住额头,丁景仪赶紧开了瓶可乐给他灌下去。一阵清爽的碳酸过了肠胃,彭原也回过神来:“破案了,这个是死神留下的神器,名为‘死之功勋’。” 人头羊角骷髅是迷雾大陆死神的标志。迷雾大陆的神系中,权能魔法的物质载体即可被称为“神器”。 丁景仪一听,惊得手背上的鳞片层层竖起,艾洛温的活物都忌惮死神,他有这反应也在情理之中。彭原下意识地握住丁景仪的手,一片片抚平翘起的鳞。 “别怕,死神已经没了。” 丁景仪深吸一口气:“没了归没了,留下的东西殆害无穷啊,神器和伊凡有什么关系?” 彭原点了点球形空间:“容我再看看,‘死亡’、‘伊凡’、‘原因’……” 根据彭原和安娜的回忆,魔法师奥林加班猝死后,艾因皇帝就此事对死神问责。死神未对皇位效忠,也不认同艾因的责难。双方争执不下,艾因皇帝提出在命运神殿进行决斗,在决斗当场杀死了死神。这场决斗揭开了迷雾大陆君主和神灵的战争序幕,迷雾大陆也再无“死亡”。 在艾洛温,神灵的死亡被称为“回归虚无”。死神回归虚无之后、迷雾大陆升空之前,一部分死神随从为了躲避艾因皇帝的追杀,逃离艾洛温前往欧洲,“死之功勋”是他们随身携带的礼器,交给随行的战士保存。随着时光流逝,死神随从渐渐消亡,高贵的礼器也消失在历史的尘埃之中。 丁景仪咧了咧嘴:“道理我都懂,你看快点。” 彭原拍拍手,球形空间消失了,他又“吨”了一口可乐才继续: “1941年7月,当年继承‘死之功勋’的死神随从参加了第二次世界大战的基辅防御战,他战死在那里,无人问津。过了几十年,伊凡在掩埋他第一个受害者的时候挖到了这枚礼器,从而开启了卖军功章的人生。‘死之功勋’作为第一个收获被伊凡保存下来,也许是图个彩头吧?杀人发死人财还发成了,不喜欢死才有鬼了,孽缘啊。” 彭原捏着可乐杯子,听着气泡在自己体内的流动。近千年前的艾洛温神器经过无数无名人士之手,最终在现代抵达他的现实。仿佛古代的蝴蝶扇动翅膀,历经时空变幻,停在他身边。 丁景仪的鳞片刚刚平顺,寒毛又竖了起来:“那这个神器有什么用?怎么用?” 彭原垂下手:“我没看到,不过伊凡拿到它之后死运爆发,挖到了不少战争纪念品卖钱,这才出国到我们学校读书,也算是神器的功效之一吧?” 丁景仪楞了片刻,死神毕竟是“起源”级神灵,其神器秘密难以窥探也是理所应当。不过已经知道这么多信息,他心里也隐约有了猜测。 丁景仪又给彭原倒了一杯可乐:“我想……” 没等他说完,彩虹猫铃声响了,丁景仪给彭原灌下可乐,一个起落跳到门禁前面,变回人身:“没点外卖也没买快递,水表在门外。” 柔柔的声音被门禁扭曲了,但丁景仪依然分辨得出那是胡舜华的声音:“阿原学长、丁老师,伊凡死掉了!” 第 59 章 “阿原学长、丁老师,伊凡死掉了!” 彭原听到这话的第一反应是伊凡为什么突然死了。而丁景仪的回话则非常符合苟且的风格:“可悲的人生终于到了终点!但愿他获得安宁!” 话虽这么说,但门禁的语音是关闭的,出租屋的隔音效果不错,胡舜华大概率是听不到的,彭原就知道丁景仪不过是自己发泄一下图个轻松罢了。 丁景仪理了理西装下摆,开门把胡舜华迎进屋里。彭原本来想倒杯可乐给狐仙学弟压压惊,突然想起来学弟爱惜身材不喝奶茶,可乐应该也是拒绝的,就从冰箱里摸了瓶气泡水递过去。胡舜华也不顾平时拽而软的形象,接过来坐下就咕噜咕噜喝了半瓶,才喘了一口气。 丁景仪问:“伊凡怎么回事?” 胡舜华苦着脸说:“他放火和诈骗的事被揭发了,铐派出所暖气上半天就受不了了,承认了。唉,他一个画画的,细皮嫩肉的,肯定受不了的。” 彭原听这话回过神来,胡舜华莫非是知道火灾的内情? 丁景仪又问:“被抓住了,然后呢?” 彭原听到这话,瞬时觉得有些陌生,仿佛日常粘人闹人的男朋友不过是个表象,狐仙的内核他也没有碰触过,亲近和义理在他心中产生了轻微的刺痛。 他本来拥有看到一切的能力,却没想过阻止灾难发生。 丁景仪这个恶魔身份在谈见不得光的事情上有着天然的优势,胡舜华自然而然地说:“伊凡叫我去见他,说这肯定等着上法院了,他不想被引渡也不想被枪毙,手铐又打不开……就拆了暖气跑掉了。” 彭原一听,原本的担忧和抑郁瞬间切换成沙雕模式,打不开手铐就拆暖气是什么操作! “伊凡拖着暖气跑不快,被值班的警察追上了,他就用暖气打伤了警察,然后撕扯一阵子,被暖气砸坏了头,送到医院就不行了……” 彭原知道这对胡舜华而言是个悲伤的故事,但他听起来还是很想笑。没品,但是想笑。 丁景仪戳戳彭原:“阿原给同学倒杯热水吧,吓坏了。” 彭原应了一声,赶紧转身进了厨房,这才没让胡舜华看到自己一副哈哈怪的的表情。 倒水的时候,彭原只听丁景仪在身后问:“我们怎么帮你啊?” “放火的事我没能拦住他,现在这样了……家里不让和外国人谈恋爱,我不能把他带回家里,也不能放着他游荡。你们帮帮我安葬他……” 彭原的猜想再次被逆转了,他本以为胡舜华和伊凡是相互套路,毕竟一个狐仙一个杀猪盘营长,刻板印象跑不了,没想到人家竟然是苦恋。 丁景仪又说:“同学四九年成仙到现在也几十年的道行了,伊凡一个普通人有什么你都搞不定的?” “他有个奇怪的护身符,我靠近就头痛。有了它,法术也对他没效果……” 彭原在厨房倒好水回到客厅,正赶上胡舜华比划着给丁景仪画了“死之功勋”的草图。不过胡舜华画的是有字的背面,那行模糊的拉丁语也清晰地描绘出来了。 继魔法师奥林的黄金棺材之后,艾洛温第二件文物——死神神器“死之功勋”也出现了,就在伊凡手上! 彭原忍住心里的激动,直接翻译了过来:“‘死生同界,荣辱恒焉’。” 胡舜华和丁景仪一同转向彭原:“这什么?” “上面就写了这个,我不懂什么意思,”彭原把热水递给胡舜华,“那个护身符怎么你了?” “伊凡他说要取材画画,说了一堆玄学的,我没理解,只听懂他要放火。本来以为他是吹牛,我还是不放心。这个年龄的人,什么事都干得出。绿三街出事那天,我跟了过去,竟然的起火了!我本来想灭火来着,可是伊凡掏出那个护身符,火就怎么都灭不了,我只能让小灰灰来帮忙把住户救走……” 胡舜华说着说着哭了出来,毛茸茸的大尾巴一抖一抖的。彭原把大尾巴放到胡舜华腿上,让他自己抱着,再把丁景仪想趁火打劫的恶魔手拍开。彭原不知道喜欢上一个不听劝的混账是什么体验,看着狐仙学弟哭成这样,他完全不敢体验,又对自己这个虽然不聪明但还算得上听话的男朋友感到深深的庆幸。 但是事情还得解决,彭原问:“胡同学歇一歇,你想怎么安葬伊凡呢?” 胡舜华枕在自己的尾巴上,一言不发。彭原顺着大尾巴往上看去,免得丁景仪再伸魔爪,然而丁景仪的口型则是祖安发言“给他骨灰都扬了”。 彭原给了丁景仪一个“严肃点”的眼神,对胡舜华说:“不如我们等一等,看看学校和他家那边怎么安置遗体吧?” 丁景仪接过话头:“晚点我去联系一下油画系的老师和派出所。” 胡舜华道了谢,却哭得更凶了。 彭原趁着天没黑,把胡舜华送回学校寝室。丁景仪则叫上安娜,蹬着单车往市医院去了,伊凡的尸体还在太平间里,“死之功勋”应该也在那里。两人施放隐身魔法,从医院正门大摇大摆地进去,绕过挂号的人群,慢慢下到地下的停尸房。 日光灯在昏暗中一闪一闪,走廊之中空无一人,只有丁景仪和安娜的脚步声。 “造物主先前对死神弃之如敝履,怎么突然对他的神器感兴趣了?” “‘死之功勋’对阿原来说是珍贵的文物,它会成为他学业的助力。” 丁景仪记得,彭原一看到“死之功勋”背面文字时眼睛都亮了,整个人像被添加了一个佛光背景似的。丁景仪瞬间就心领神会了,必须搞到!不要的迷雾大陆文物别火葬,隔壁黑脸猫都馋得发光了! “对造物主而言,那是很危险的东西。请别忘记,死神的所有神器和权能都会对活物造成可怕的伤害。” “我死过了,我哥哥把死神送回了虚无。牌面五五开,加上你在,还怎么危险?” 安娜转转眼睛,玫瑰和星辰瞳孔闪过华光,她知道这个话题不宜继续了,就调转话头:“喔,学士还和以前一样喜欢囤积东西啊。” “与其说是囤积,不如说是收集。我们那个年代的物件在这里是稀罕物。” “这样的吗,”安娜在太平间门口停下,摸了摸冰凉的铁锁,“我还记得学士的储藏室。” 丁景仪揉揉额头,他记得艾洛温时代的时空神曾经有过无数个储藏室,作为各种文明遗迹的容器。时空神喜欢的收藏有三类,大到文明的代表物件,比如希腊神话的雕像;小到随处可见的用品,比如奶酪和土豆,他有地球诞生到迷雾大陆升空前的土豆演化谱,这个谱系是由真正的土豆制成的,一颗颗安静地排列着,保持着出土时的状态。 还有一类是非常私人化的物件,承载着个人迷思、恋人故事和家族传承的东西,最常见的就是魔法师奥林的鳞片。确认恋爱关系后,时空神就把奥林日常脱落的鳞一片片收集起来,保存在时空神殿储藏室里最显眼的位置上,每一枚都有标注: 某月某日,和奥林休假,鳞片正常脱落; 某月某日,和奥林参加公主尤瑞尔的十岁宴会,奥林抱公主时,鳞片被公主咬掉。 ……吃瘪了! 丁景仪苦笑一声,吃瘪在他的记忆回想中也无处不在,仿佛他不在太平间的门口,而在卧室的挂帘、史书的书架旁,看着男朋友拿着白色羽毛的蘸水笔,一笔一划地写下那些话语,充满爱意地记下他微不足道的渣渣人生。 丁景仪摇摇头:“嗯,是啊,真令人怀念……开门吧。” 安娜握住太平间的门,轻声念动咒语,门锁落下。她收好门锁,放在一边。门却从里面推开了来,一阵阴风扑面而来。 门里响起一个电音似的扭曲声音:“你们来了。” 第 60 章 丁景仪取消了隐身魔法,现身在空旷的走廊中。闪烁的日光灯滋滋乱响,伊凡直挺挺地站在太平间门口,英俊的头颅缺了四分之一,脸上的血迹已经凝固,一看就知道不是活人了。“死之功勋”挂在一指粗的金链上,紧贴着冰冷的皮肤,可谓是这具行尸最奢华的装饰了。 丁景仪打量着伊凡,脑子里全是金链浮在水上的情景:“舜华让我们来看看你,想想安置的办法,现在看来……没必要了。” “确实,没必要了,”伊凡向丁景仪迈了一步,“我一直在思考,为什么不能达到美的至高境界。我试过杀人,一个人,很多人,甚至我自己。终于发现了原因。” 安娜张开双臂,手臂之中弹出数十条闪亮的银色刀刃,她微微伸出手臂,挡住了伊凡的来路。刀刃戳到神器上,震出无穷的回音。令人虚弱的死气蔓延开来,在空间之中形成浅浅的黑雾。 丁景仪忍住死气带来的恶心和恐惧,捂住脑袋:“这种事还有原因?” 伊凡抬手拨开刀尖,刀锋划过,在他手上留下浅浅的白印。 “达到死亡之后我才理解,我需要把一个‘美’的概念带入死亡,才能达到终极的结果。” 丁景仪支起下巴:“我替你翻译一下,就是你要杀个美女,再蹲在凶案现场才有灵感画图,对不对?” 伊凡笑了起来,笑声平和而释然,像是找到了什么失落的宝物:“不,不,你也可以,我相信,你也可以。” “我和你不一样,死图不能挣钱,我是画涩图的,而且我不用模特,脑子是个好东西。” “你误会了,”伊凡握住“死之功勋”,“我是说,你很美,把你带入死亡之中,我就能完成最后的画作了。你今天不来,我也会去找你。” 安娜一抖刀刃:“造物主,我受不了这个话痨了,我能打爆他的头吗!” 丁景仪笑了笑:“可以,但没必要。我们的目的是死神神器。把神器拿回来,尸体是重要的证物,让他保持完整,以便给其他人留个交代。” 丁景仪退后几步,安娜冲了上去,神器也化为一套漆黑的骷髅铠甲包裹了伊凡。魔偶和死者顷刻进入交战,太平间摇曳闪烁的日光灯下顷刻布满刀光剑影和可怖的钝响。 和丁景仪不同,魔偶安娜是超脱生死的存在,既能善用生死魔法、又对生死权能有先天的克制优势。让她作为死神随从伊凡的对手实在是再有优势不过。 然而伊凡并不傻,“死之功勋”只给他提供了防护,被安娜风筝了几个回合,他残缺的脸上露出笑容,像是解开了什么谜题似的直奔丁景仪而来。 这家伙就算死了也聪明得很啊!丁景仪脑中掠过这个念头。 安娜立刻跟上,数十把刀刃刺入伊凡体内,而伊凡感觉不到疼痛,毕竟他已经死了。安娜张开所有关节缠住伊凡,但她太轻了,在比拼重量的情况下确实不占优势。伊凡带着满身的刀刃和破损的魔偶断肢、海胆似的继续向丁景仪冲来。 丁景仪不慌不忙地掀起刘海,他快二十四小时没洗刘海了,摸起来不油,却有点不适。刘海飘起,露出红色的魔眼,魔眼射出灰色的射线,“叮叮”几声在伊凡身上留下灼烧般的灰色点状痕迹,灼烧痕迹遍布全身,灵巧地避过安娜的落脚点,各点之间爆射出清晰的长线,蛛网一般联结到一起。伊凡的动作缓了下来,保持了一个类似“思想者”雕塑般的状态。 安娜也趁机拔除了刀刃:“这个是……石化魔眼!” 丁景仪后退两步,捂住眼睛,觉得脑子变成了过载的发动机,随时在燃烧爆炸的边缘。g市的环境不比艾洛温,空气中没有魔力,一个常规的石化魔眼就差点榨干他。 丁景仪摆摆手:“搞快点……” 安娜刺出两把刀刃,照准“死之功勋”射去,刀刃重重刺在神器上却悄无声息,只有一股黑色的迷雾有如泄漏般喷射而出。 丁景仪见状,不顾疼痛和不适,抓住安娜的一条刀刃,把她整个人向来路甩去:“叫阿原来!这不是单纯的死神权能载体,这是权能魔法的综合神器!” 安娜在天花板上略作停顿,轻盈地收起刀刃,落地再看时,伊凡和丁景仪都不见了,只有漆黑的大团迷雾从太平间里蔓延出来。 “这个……” 安娜“铮”地伸出一条刀刃探入迷雾,没碰到任何东西。她走入其中,又从另一头走出,面对的只是太平间阴森冰冷的墙壁。 安娜抿起嘴唇:“这个是……‘死亡’和‘空间’结合的至高魔法……” * 周围一片灰色,丁景仪捂住左眼,一步一拐地往前走着。视野渐渐开阔,一阵阴风刮过,让他迷了眼睛,等他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眼前是一片墓地,成群的棺材安静地排列着——有如伊凡之前在火灾遗迹里画的那张画。 丁景仪笑了笑:“害想和我斗图啊,你敢不敢给我支笔?” 话音未落,脚边的棺材“咔哒”打了开来,从中弹出一个淡淡的灰色影子,伊凡的声音从穹顶传来:“我明白了一件事,‘你’在‘这里’,就是最好的完整,我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他的声音在满足中渐渐消散。 丁景仪刚想再问些什么,只觉得手上有什么东西掉了下来,就着暗淡的天色,他发现那是一片鳞。视野也在逐渐模糊,身体逐渐失去重量。如果说知道自己在腐烂是什么感觉,大概就是他现在的样子了。 “我说,伊凡,你还真的只图这个?” “当然,最好的作品,一辈子有一张就够了。” “好吧……你喜欢的‘美’,口味有点重,却很纯粹。我再也不改你的图了。” 丁景仪拼尽最后的力量,向上伸出手,他感觉抓到了什么东西,还没分辨出来就扑倒在死亡幻境的空间之中,任何生物都无法抵挡死亡,就算他是命运的学徒也是一样。他作为魔法师奥林生活的时候,美貌没有给他带来半点好处,现在又要为此陷入他人的怪异凝视。 丁景仪不觉得自己和美沾什么边,母亲还在的时候,甚至有人因为他长得和父亲一样、完全不像母亲而责难他。他有过一段厌恶自己的时光,随着年龄的增长渐渐淡去了。然而他并不引以为傲的外貌,竟然是他人作品的极致补完、值得为之犯罪的东西。这让他感到压力和不解。 他想回到彭原身边,起码在彭原那里,美貌不是压力或麻烦,而是日常的存在,有如呼吸一般寻常。 迷惑的昏厥之后,丁景仪又醒了过来。他对着地板照了照,发现自己的面貌重现了美丽和完整,有如新生。他恢复了最完整的恶魔形态,有如风神翼龙般的体格,头上和腰后的双翼都是完整的,身上还有合体的红色裹尸布,“死之功勋”安静地躺在他的左手心,他握着并没有什么不适。 他的右手中则是象征艾洛温皇权的黄金权杖,这个权杖打造于公元前一千年左右,经过菲莉艾雅和艾因两代君主的修饰。 “这个……?” 丁景仪环视四周,身处一个空旷的殿堂,面前是一个巨大的石制圆桌,地板光滑,可以映出他的影子。身下则是魔法结晶打造的深紫色椅子,散发着轻柔的光。 “我在哪里……” 丁景仪放下权杖,支起扶手,试图站起来,随着他的动作,紫色的光芒从结晶椅子上喷薄而出,将他捆了回去。 丁景仪理顺呼吸,再次打量着周围的场景,意识到这确实不是艾洛温有过的任何建筑,只可能是绝对的死亡幻境。他捏捏手里的神器,把它举到面前:“伊凡的功勋是他的作品,我的功勋是什么?你很懂,我明白你为什么叫‘死之功勋’了,你能给一个人的一生盖棺,选出他的高光时刻,让他在死后永远停留在这里……” 事已至此,丁景仪知道自己无能为力了,就一边拍桌子一边复读机似的喊了起来:“阿原,苟命啊!” 既然彭原上一次把他从死亡中唤醒,那么这一次也一定可以。 “阿原!苟命啊!” 来得快一点! “阿原……苟命啊……” 没力气了…… 穹顶响起熟悉的声音:“来了来了!黑脸猫来了!” ※※※※※※※※※※※※※※※※※※※※ 3月30日、3月31日不更。 第 61 章 彭原第一眼看到“太平间”三个字是心跳加速的。尽管他做好了预案和心理准备,但大多数普通人看到这三个字心里都会跳一下,惊慌、晦气、恐惧,怎么都占一个。但女儿说男朋友被困在里面了,他就责无旁贷硬着头皮钻进去了。 太平间里一片灰色的迷雾,伸手不见五指,显然不够太平,加上男朋友不见踪影,更是令认不安。彭原虽然套上了丁景仪教他的“过滤”魔法,能稍稍抵御死亡迷雾的气息。但久寻不到、起初感受的死气也化作具象的腐烂瘴气,他也有点心慌意乱了。 “学士!”安娜高喊,“我找不到造物主!” 这时“过滤”魔法对死亡迷雾的抵抗也到了极限,彭原退了出来:“安娜,你也出来,我想想办法!” 安娜从迷雾里闪出来,黑色的长直发上沾满湿漉漉的水迹:“里面的空间又大又模糊,什么东西都有,却像迷宫一样,完全找不到……” 彭原记得丁景仪提过,魔偶的行进时速可以和猎豹的最高时速不相上下,先前的搜索起码有半个小时,覆盖的面积显然远远超出了太平间的实际物理面积,妥妥的异度空间没跑了。 彭原挠挠头,他的第一反应是用“空间锁定”魔法找到丁景仪的位置,但现在没有打印机给他,一时没法施展。 “滴”,安娜头发上的一滴水落了下来,在地上砸了八瓣。 彭原拆了一包新的纸巾递过去,递纸巾的时候他脑子里突然闪现了一个想法:既然蓝牙音箱能受到魔法的影响,那反过来想,魔偶能当机器人用吗? 彭原问:“安娜,你会不会画图?” 安娜擦了擦头发:“会是会的,但没有造物主画得好。” “那就行了,拿着,”彭原把“孔雀”魔杖塞进安娜左手。 “诶?” “准备画图,”彭原又塞了一支圆珠笔过去。 安娜点点头,彭原低声念动“空间锁定”魔法的咒语,安娜的手在白色的墙上自动飘舞,顷刻间画满了一条走廊。彭原也停下来,掏出随身的超小瓶可乐匆匆补了点糖,才端详起墙上的画来。 画面从彭原的位置向楼梯口延伸,有如一条长长的卷轴。画面起初是一团迷雾,紧接着是黑暗,然后是一处墓地,和伊凡先前画过的一模一样。画卷的最后是玫瑰堡的议事厅,十三个高耸的座位环绕着一处圆桌。 “在这里!”彭原一指画面正中的座位,“安娜,议事厅的席位!” 玫瑰堡的议事厅里有十三个坐席,分属于君主和十二位重臣。彭原也有些理解了,如果说丁景仪在曾为魔法师奥林的时期做过的最高职位,那就是短暂的艾洛温摄政王。死神神器认定这是他的功勋就合情合理了。 安娜跟上来,停在画卷的末尾:“原来如此……这个神器能把死者生前的功勋具象化,并形成固定的空间。有了‘死之功勋’,死者可以在死后继续享受自己的光辉时刻。难怪边境国家祖登的领主曾经重金追求它。” “这不就是死后做梦吗!”彭原重新吟唱“过滤”魔法的咒语,“安娜,我们按画上的顺序走!把景仪捞出来!他这种实干家不做梦!” “好!” 有了画卷地图,事情就变得容易了。彭原和安娜一路抵达了幻境中的艾洛温议事厅。正听着丁景仪喊救命,他在恶魔形态下的呼喊听起来像几千辆坦克在跑,其中还有一半断了履带陷在泥坑里,震耳欲聋地咆哮着: “阿原——苟命啊——” “来了来了,黑脸猫和安娜来了!”彭原一个急刹猫车停在丁景仪面前,“可找到你了……” 丁景仪举起手里的“死之功勋”:“我给你拿到新文物了!热乎的!” 一死换一个文物,他男朋友觉得自己是猫有九条命?那也太不把自己的生命当回事了。彭原些尴尬的感动,又说不出话来。但是劝还是要劝的,他哽咽半天,终于憋出来一句:“拿到文物当然好,不过以后不可以离开我单独吃瘪了。” 丁景仪叹了口气:“吃瘪还要一起吃?客套话你也当真啊。” 彭原伸手去接神器,只见丁景仪身后闪过一团灰色的雾,渐渐化为伊凡的样貌。 伊凡高举右手,其中赫然是另一枚“死之功勋”:“不要破坏我的作品。” 彭原望向两人的手,五指之间空空如也,他转向伊凡:“你这个家伙,活着的时候卖假货,死了也要送人假货,做个人吧。” 伊凡对他熟视无睹,径直向丁景仪走去。彭原忍不住了,横过“孔雀”“水母”两根魔杖,魔杖首尾相连,幻化成一根一人高的青色魔杖。 “不得不说你的审美被上帝干过,准得很,”彭原横过魔杖,挡住伊凡,“不过今天,我是你的上帝。” 紧接着是一顿噼里啪啦的暴打,场面一时不忍直视。丁景仪回味起先前的话,感觉头上有几棵绿油油的猫草,但想想自己先前给伊凡剪视频的事,又不好说什么。 幻境消失了,伊凡依然安静地躺在处置台上,胸前开了个缝好的y字,正品的“死之功勋”躺在他的脸旁,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丁景仪也恢复了人身:“不对啊,我不过来拿个东西,就是吃瘪了?” 彭原和安娜对视一眼,他想起安娜跑来找他时满身伤痕、哭得梨花带雨,还说“造物主又把自己玩儿脱了”。彭原不由后悔起来,平时就差变成腿部挂件的大恶魔突然把他支开,怎么都该察觉到些异常吧。 彭原还以为丁景仪再也回不来了。事实也是如此,如果彭原没有“空间锁定”魔法,丁景仪的余生就要在死神神器的幻境里度过了。 彭原停到伊凡身边,拿起神器,尽管有“过滤”魔法的支撑,死亡瘴气仍然在空间里弥漫,让他呼吸艰难。好在安娜在身边,丁景仪扬起下巴,示意安娜接手。安娜心领神会,打开泥塑的胸腔把神器放了进去。有了魔偶的阻隔,太平间里瞬间清爽了。 彭原松了口气,刮了刮丁景仪的鼻梁:“你都死一回了,吃瘪撑死了!” 丁景仪明显察觉了两人的表情变化,软软地说:“这不是想给你个惊喜吗……” 彭原和安娜一前一后抬起丁景仪,把他拽出太平间。天色已晚,三人走到医院门口的公交站台后面,就再也挪不动了。晚风拂过,彭原抱着丁景仪瘫在地上,脑子里倒没有获得新文物的狂喜,只剩搞丢男朋友的后怕。他不由拍了拍丁景仪: “死亡权能天克一切活物,你顶着这么大的劣势去拿神器,是要吓死我的惊喜吗!说好的有瘪同吃呢,不够意思!” “你这个,哎,”丁景仪刚才在幻境里喊得太过用力,现在慢慢哑了下去,“我们两个总要有一个不吃瘪的吧?” “为什么做成一件事,就一定要吃瘪呢!” “害,运气是守恒的。遭受多少好运,就要忍受多少厄运。” 道理是这么个道理,彭原不想反驳,但他觉得人生之中有些灾难是可以避免的,抽盲盒抽不到是一回事,以死换一件神器就是另一回事了。 彭原又拍了拍丁景仪:“我宁可你不要去拿神器,安安稳稳地苟着。” “那怎么行,你是艾洛温的时空神,”丁景仪的声音越来越低,“拿到‘死之功勋’的话,任何活物都要对你俯首称臣。就算你不使用它的权能属性,这也是迷雾大陆的第二件文物,你拥有它,让它公之于众,你迷雾大陆考古一哥的宝座谁撼得动?” 彭原点了点丁景仪的鼻尖:“你不是个小确丧吗,怎么在想我的事儿才这么奋斗呢?” 丁景仪翻身坐了起来:“我不奋斗是因为我不行,但是你行啊!” 彭原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这个男朋友偶尔会戳他人生的盲区,认知的盲区、做人的盲区,也许爱情会改变什么边界,但事情来得太突然了,他一时还想不明白。 这时一辆空出租车从远处驶来,彭原这才想起回家,他招了招手,出租车停在他们前面的马路上。彭原抱起丁景仪,和安娜把他扶进车里。 安娜坐上副驾驶。彭原搂着丁景仪坐到后面,他望了望窗外漆黑的夜色,目光又落回他男朋友身上:“我觉得奋斗是有个限度的,不能用力过猛。” 丁景仪低低地“呜”了一声:“被嫌弃了……” 安娜听了这话,脖子“喀”地转了二百七十度,双眼直直地盯着彭原,像是无声的质问,配合战损的妆面,甚至有点可怕了。司机是个浓眉大眼的老哥,看到安娜这样也吓了一跳:“老妹儿颈椎病犯了?” “我不嫌弃你,”彭原摸了摸丁景仪,“我只是在想,我们要怎么样,既能好好恋爱,又能苟住。” 丁景仪又“呜”了一声,声音里有那么一丢丢的满足。安娜这才转过脸去,报了住址,出租车就往他们的出租屋驶去,带着死里逃生的侥幸、爱情的迷茫和小小的庆幸。 ※※※※※※※※※※※※※※※※※※※※ 快10天没收到评论了(o(╥﹏╥)o)伤心 第 62 章 下午的阳光从窗帘的缝隙里透进来,彭原迷迷糊糊地抱了抱手臂,瞬间被硬又暖、粗又长的东西硌醒了。他睁开眼睛,看清了眼前的情况才说:“景仪,不要把尾巴留在床上、人跑到门口啊。刚和死神神器打个照面,冷不丁还以为是什么男朋友分尸案现场,吓死黑脸猫了。” 丁景仪落下最后一笔,站在画板前:“我也想啊,你搂着不撒手,我有什么办法?” 彭原抱着恶魔长尾:“哦,也是,我的我的。你画什么呢?” 丁景仪侧过双翼,画纸呈现在彭原面前,上面一副墓地场景,只是没有丁景仪自己的身影,正是伊凡先前在火灾遗址的初稿。 彭原揉揉眼睛,有点晦气,但更多的是迷惑。他把头缩回被子里,眼睛露在外面,口鼻在被子里:“你画这个干吗呢?” 丁景仪把铅笔怼进新买的电动转笔刀里,一阵规律的吱呀吱呀后,淡淡地说:“这是狐仙要的纪念品,伊凡的原作被警察拿走取证用了。” 彭原听了,心里顿时五味杂陈起来。先是觉得男朋友吃了瘪还惦记安抚别人,又感到学弟可怜,心里甚至还对伊凡有点酸。最后他又面对了那个问题:如果有机会回到事情的开始,把一切错误纠正,这带酸的悲剧会不会停止? 彭原从被子里钻了出来:“这个太悲伤了吧,我去看看‘回溯’能不能帮上忙。” 丁景仪抬起尾巴,拦住了彭原下床的脚步:“使用时空权能时,你是文明的观察者。观察者有其义务,你不能干涉得太过。” 彭原把恶魔长尾抱回怀里,刚睡醒就面对巨大难题,午后的太阳也不暖了。他用残余的血糖思考了一下,如果要改变这件事,他要改变什么呢?扭转火灾的悲剧和狐仙失败的恋爱吗? 这样的话,彭原要回到更早、当伊凡还是个小男孩的时候,让他与贫穷、死亡甚至和美隔离开,这样不会有凶杀,伊凡也不会在偷偷掩埋不知名的死者时发现“死之功勋”,更不会因此走上发死人财的道路。甚至不会离开基辅,千里迢迢到g市的j大做交换生,和胡舜华相见。 但是那样的伊凡还是伊凡吗? 这么一想,彭原瞬间头就大了,他不能横加干涉,让一个人变成截然不同的样子。他面对的问题不是扭转两个连续的悲剧,而是解决贫穷、罪恶和欲求。 彭原咕哝了一句:“臣妾做不到啊!” 丁景仪的眼皮跳了一下,虽然他没能完全了解到彭原的心理活动,但还是谨慎地问了一句:“做不到什么?” “消除全人类的贫穷、罪恶和欲求。” 丁景仪瞥了彭原一眼,满眼都是难以解读的复杂。他撕掉美纹纸胶带,把画纸取下来:“安娜,帮我把画装裱一下,送给狐仙,他今天在学校寝室里。” 安娜应了一声,戴好假发从客厅跑出来,接过画纸上了阳台。 等到安娜离开,丁景仪才说:“消除罪恶和痛苦,让整个星球达到至善至美,这件事你以前也考虑过。不止是你,艾洛温的神灵都考虑过并做出了令人惊叹的努力,‘死之功勋’就是它的产物之一。” 彭原收绳子一样薅起了丁景仪的尾巴,把他薅回床上来:“你知道它的底细?” 丁景仪随着彭原躺到床上,他垂起挂满石墨粉的双手:“它是你当年和死神合作的产物,用一个空间安置横死的人们,给他们最好的梦境,算是人性化的慰问神器。这件神器当年一出,订单都爆了,整片大陆上想买它祭祖的贵族差点把死神神殿铲平……” 彭原从背后抱住丁景仪,久远的记忆涌上他的脑海:“对,我们两个和吉米兔还去维修死神神殿来着,偏偏那几天下雨,吉米的毛湿了,你的鳞片也是……” “你的头发也是湿漉漉的,那都多少年前的事了,真令人怀念,”丁景仪回过手,用没沾铅笔的手背蹭了蹭彭原的脸,“我也是理清了来龙去脉才敢去的。安娜不怕生死权能,‘死之功勋’的核心功能又有一半来自你的权能,有了双保险,我才敢找伊凡拿啊,不然我这又怂又菜的,梁静茹会给我勇气吗?” 彭原心里又复杂了起来,他作为时空神的过去承载着迷雾大陆对于善良的愿景,然而这愿景实在太过沉重,甚至包括死后的快乐。对于丁景仪抗拒自己的过去,他更能感同身受了。 即使现在,彭原只是一个普通的大学生,每想起那些小学中学毕业后就再也不见的同学、同学会上的空座,他的心头也不免一阵惆怅。 ——只有丁景仪一直在他身边,前世今生、生前死后。 丁景仪撕了几张湿巾,仔细擦去指间的铅笔余尘:“文物怎么说,交给博物馆?” “这个我不知道怎么办,先让云哥安排下吧。” 虽然“死之功勋”是个如假包换的文物,但它对活人的影响也是肉眼可见的,丁景仪先前接触下来只觉得恶心,彭原从安娜那里得知,就认为它是个类似放射性物质的文物了。虽然对彭原而言,摧毁它并不困难,破坏其中的幻境空间即可。但失去了幻境空间,它也就不再是神器,而是一件徒具形体的残骸。 丁景仪点点头,划了几下手机坐了起来,对阳台喊道:“安娜,你包好画叫个闪送给狐仙送去吧,神器安置好之前别出门了。” 安娜应了一声,没多久,一个包得整整齐齐的画框就放到了玄关,半个小时后被快递小哥拿走了,房间里恢复了安静,像是什么都未曾发生,但每个人心里都增加了些什么。 丁景仪踱到阳台:“安娜,休息了。” 魔偶安娜坐到工作台前,宛如星辰和玫瑰的双眼闪了几闪,瞬间暗淡下来,她维持着坐姿一动不动,像是停了电一般。丁景仪在安娜面前蹲下,轻抚她的脸庞。先前和伊凡的搏斗中,安娜虽然没有受致命伤,但遭到了剐蹭,妆面花了,衣服破了,关节也碎了几块。 彭原从卧室门口探出脑袋:“景仪,安娜怎么了?” “她被弄脏了,我这就把她整理干净。” “我能帮点什么忙?” “你不害怕的话,帮我把她洗一洗。” 彭原点点头,丁景仪“啪”、“啪”地拍了两下巴掌,安娜就慢慢摊开,关节凭着惯性堆积在一起。 彭原戴上手套,捡起一截手掌,手掌已经泛黄,中间还夹杂着泥土和碎痕:“她这样让我想起了……奥西里斯。” 埃及神话中的法老奥西里斯被他的兄弟赛特杀害,尸体被分割成无数碎片。奥西里斯的妻子伊西斯找回了这些碎片,并把它们做成蜡像。倒是很符合魔偶的性质。 丁景仪笑了笑:“我们复活她。” 彭原戴上防毒面具,用稀释液擦拭泛黄的魔偶关节,香蕉水味透过厚厚的滤网,轻轻刺激他的鼻腔。做这些事的时候他是沉默的,有如陷入了发人深省的寂静死亡。 随着稀释液的擦拭,泛黄的关节渐渐现出原有的奶白色。彭原用篮子装好一块块关节,放到阳台上通风。他自己则摘下防毒面具,洗了半分钟的手,才回到房间里。 “现代化学工业真好,”丁景仪端着安娜的脑袋,用软毛刷轻轻铺着妆容底色,“如果用魔法除垢,我现在的能量是做不到的。有了稀释液,只要等一个晚上,我们就能再见到安娜了。” 彭原坐在丁景仪旁边,看着他给安娜补妆:“这么看着安娜,感觉好心疼啊。” “嗯。” “如果她坏了,就要更换掉她的零件,那样的话,她还是她吗?” 丁景仪放下魔偶的头壳,在调色板上挤出颜色:“阿原,我们每个人都不可能永远是自己。” “但我们要尽量做自己。” 趁着丁景仪还没动笔,彭原抬手搭上他的肩膀:“以后我也不倾家荡产地给你花钱,你也别拼命为我找文物。我们就苟着生活、一起吃瘪。” “苟着可以,吃瘪免了,”丁景仪笑了笑,“这个死神神器当年也就是个收藏品,现在都能把我撑死了,你可别跟着去了。” ※※※※※※※※※※※※※※※※※※※※ 生活遭遇问题,明天开始隔日更 第 63 章 李云一听“死之功勋”的性能,当天就安排本地仙家把它接走埋到公墓里去了。彭原先写了报告和论文,在公众号上发了丁景仪给“死之功勋”画的正视图,又讲了讲死神随从迁移的历史。其中的故事只讲到二战基辅保卫战,没往下深究了。具体的细节披露还是要等着学校和审查部门的定性。 彭原和丁景仪把安娜整理干净,她就回出租屋吃零食看剧去了。 火灾的案子没有进展,杀猪盘就地解散。伊凡的尸体送回了乌克兰,胡舜华也请了一个星期的假没来上课。现实令人惆怅,却无能为力。 事情这么算告一段落了。 * 作业的毒打还是免不了。彭原坐在客厅里画着南禅寺的3d图,几个倒角细节又让他头秃了。画图的时候他满脑子都是“奇怪的知识增加了”。彭原对3d图不来电,他更喜欢平面图,所以画这个图格外痛苦。 丁景仪前一阵自学了3d软件,南禅寺的模型他给彭原画了一遍。讲道理丁景仪是个好老师,和理发店的托尼老师截然不同的那种。他擅长化繁为简,无论是魔法还是模型。风格又是婉约派,彭原在听丁景仪教东西的时候有种被喂吃下午茶的感觉,每一样精美的糕点都被分割成适合他的分量,又做了巧妙的搭配,以合适的顺序送入口中。 然而听是一回事,彭原自己上手了就是“我的眼睛和脑子学会了但我的手说没有”的状态。 彭原正在脑壳痛的时候,浴室里传来丁景仪的声音:“阿原,看手机!” “看什么看,快洗,洗完帮我看模型,大建筑师。” “看果照!” 彭原一个激灵抄起手机:“你这么说家里可没纸了啊!” 不知不觉中,彭原也随了丁景仪的习惯,把这个出租屋叫成“家”了。 第一张照片是丁景仪优美的脖颈和下巴。彭原仔细一想,还真很少看到平视角度的,平时看男朋友要抬头,晚上睡觉男朋友扎怀里了要低头,怎么都平不了。 “我裤子都脱了你给我看这个?这哪里果了?” 丁景仪在聊天框里飞出了“喉结”两个字,虽说喉结又有个“亚当的苹果”这么个典故,勉强算得上果照。但隔着屏幕彭原都感觉得到那个嘲讽劲儿。 “你怎么不拍个苹果手机呢!梗还新一点,我要闹了!” “正片,我发正片还不行吗。” 第一张照片是上半身照,倒是货真价实的果照了,在水雾弥漫、橙光遍布的浴室里,丁景仪左手拿着手机,正对着镜子,眼神跃出画面之外,含情脉脉地注视着彭原,白皙的皮肤在泡沫和水珠的映衬下闪烁着柔光,甚是诱人。 丁景仪虽然面容阴柔,身材倒是正经的扇面,离匀称甚至还差一点,看着有种令人怜惜的弱不禁风感。平时他穿衣剪裁比较心机,通常会在肩背腰臀上稍微做做手脚,肩垫腰封什么的一应俱全,就算在屋里也是穿着蓬松的睡衣,彭原每次只能摸个局部。此刻彻底卸除了服装的修饰,真实又令人意外。 彭原情不自禁地溜到浴室门口:“知道你瘦没想到你这么瘦,快出来,让我好好抱抱你。” “什么话,你当自己打炉石?哎家里这个网速,我还有一张没发出去……好了,发完了。等我冲一冲。” 浴室里又响起了水声,彭原也收到了第二张照片,这次是全身照,丁景仪双手交叠横在胸前,身前昏暗,背后一点亮光,宛如暗处的神灵。 彭原楞了片刻,他每晚看到这景色,激发的都是荷尔蒙。而今在滤镜和修容的加持下,他收获的反而更多是怜惜。他觉得自己哪里不对了。也许是激发了身为时空神的回忆而带来的慈悲,但他现在并不想步入神灵悲天悯人的神圣领域,他想做个普通人。 为了抵消这错觉,彭原两指一划,放大了细节:“货真价实啊。” 水声也停了,丁景仪在浴室里喊:“什么货?你伊凡附体了?” “你那个大,违反广告法也得说,全市最大,”彭原的喉结动了动,身体的反应告诉他,他依然是自己,“但是你好瘦啊,我想抱抱你……” 门开了,闪过微弱的橙色光,丁景仪裹着浴巾出现在门口,头发□□发帽包了个严实。彭原隔着浴巾抱了抱他,这一抱就不再撒手。 “怎么了,”丁景仪摸了摸彭原的头发,“突然这么粘人?” “等着,”彭原松了手,把电吹风擎了出来,“给你吹吹头发。” 丁景仪楞了一下,通常他会自己用魔法烘干头发,所以对彭原的要求产生了短暂的不解。但他没有发出疑问,还是拖了个脚凳坐到彭原旁边。彭原插上电,电吹风就呼呼响了起来,带动丁景仪黑色的秀发和洗发露残留的香气。 丁景仪听着电吹风,提高了声音:“为什么给我吹头发?” “给你享受一下工业时代智慧结晶和黑脸猫服务。” “行吧阿原老师,头发打薄一下,不要剪短。” 彭原笑了起来,揉乱丁景仪的头发,从根部撩起吹了起来,露出白皙的后颈。丁景仪来了就没理过发,原本披肩的头发现在也过了肩胛骨。彭原自己的头发从来没长过耳朵,所以摸着丁景仪的长发还有点新鲜。 彭原被荷尔蒙和奇怪的怜惜折腾了十几分钟,他不能冷静思考,也没法分辨这种感情来自何处。他要确认一下。 把柔软的长发吹干之后,彭原收了电吹风,从背后抱起丁景仪:“咱们再试试云雨情。” 丁景仪拉长了声音:“你之前不用纸,原来是在这儿等着我呢?” 彭原把他往卧室拖去:“那可不,阴谋败露了,只能拐走大恶魔了。” 丁景仪手舞足蹈地飘了起来:“黑脸猫埋伏我!” “拐走大恶魔!拐走了!” “黑脸猫扑——” 彭原把丁景仪扑到床上,嗅闻香喷喷的气息,亲他的嘴唇。丁景仪笑着抱住他,回应他的热情,彭原握住丁景仪的手,比较着两人手臂的差异。你来我往几个回合,彭原的荷尔蒙又恢复了正常,思维也不再迷惘,这股谜之爱怜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东西,只是当代魔法师对同行和爱人的日常操心、爱屋及乌的食欲投射。 “得想个办法,”彭原扣紧五指,“让你别这么瘦才行。” 丁景仪回过头:“那你要准备个冷库给我。” “给你承包一个鱼塘。” “哈哈哈……” 两人相拥在床,在清爽的香气中亲昵,时间仿佛也随之静止了,停在最香甜的一刻。 第 64 章 精品店门口的盲盒机换了一个,比原来小了一半,猫系列的价格也降到了28一抽。彭原看看存款余额,心里又痒痒起来。讲道理,猫系列的盲盒他也抽了小一百,有如吃原味鸡一样,相同的配方相同的味道,不够新奇,却也稳定管饱。 彭原回过头,丁景仪还在精品店里挑史莱姆,选了两盒星空色的出来正在结账。凭着惯性,彭原到盲盒机前扫了码,看见男朋友买了东西,自己也想花点钱。 机器闪烁起绚丽的光彩,紧接着“哐当”一声,掉出来一个八角尖尖的盒子。彭原掏出魔杖,用鳞片的一头起开盒子,一只纯白猫滚出来,躺在他的手心里。 彭原摇摇头:“没有景仪就是抽不到黑脸猫。” 这时丁景仪也结完了账,从店里面晃了出来:“还抽这个?” “是啊,”彭原把纯白猫放进书包里,“惯性抽。” 丁景仪打开史莱姆,把手指头戳进去,白皙的手指和深沉的星空色相得益彰。他在史莱姆上留下一个洞:“还想要黑脸猫?” 彭原抱起手臂,对于旧的黑脸猫盲盒,他处于想要又不想要的谜之状态。想要是因为黑脸猫盲盒只有丁景仪最初帮他抽到的那一个,这看似烂大街的一款其实是命运为彭原量身定制的ssr。不想要也是因为它对彭原的珍贵程度,第一个是丁景仪抽到的,在彭原看来几乎是定情信物了,不吸丁景仪的时候就吸它、如果再抽到了,两份的定情信物就显得不够珍贵了。 彭原直说:“有点矛盾。” “你想要吗?”丁景仪揪出一块史莱姆,“不考虑价值、意义什么的,你喜欢黑脸猫盲盒吗?想让它摆满家里么?” 彭原在获得黑脸猫这个外号之前,也是很喜欢黑脸的暹罗、奶牛、玳瑁和三花猫,纯色的玄猫也是,他喜欢黑黑的脸配上浅色的眼睛,有灯泡一样的明亮感。 “当然啊,黑脸猫是很可爱的。” “所以还是想要的吧?” “嗯!” 丁景仪打开付款二维码:“生活最重要的是快乐对不对?不要想太多意义,意义让人不快乐。” 这话听起来倒像是彭原自己会说的。几个月的短暂重逢让他们互相感染,一个学会了撒娇,一个学会了安慰。彭原蹲下来看着盲盒机的出货口,随着间断的“哐当”声,七个盲盒逐一掉出。彭原抱了满怀,蹲到道牙子旁边挨个拆开,七只黑脸猫排成一排,像是随时会拉动猫车,往爱情的远方奔去。 丁景仪也蹲到彭原身边,开了全景拍下照片,八个黑脸猫以精准的间隔排列成一个车队,七个塑料的,一个人造的。他们活像天造地设的两个蘑菇,在马路的缝隙间生长。彭原等丁景仪拍完,这才挨个收起黑脸猫,放进书包里,夹在两本厚厚的教材中间。 “爱死景仪了,回家啦。” 住处门口堆着两个纸箱,彭原看了看标签,是两箱百利甜酒。彭原自己是只买啤酒的,喝白酒也是跟着丁景仪来。看了这两个箱子,他就知道又有的尝鲜了。 钥匙哗啦啦响了几声,彭原打开门:“你买新酒了啊,这个什么味道?” 丁景仪把箱子搬进客厅,几个月的生活下来,他也在摸索着能量的平衡,但并没有什么标准。然而有了果照事件时彭原的怜惜发言,丁景仪倒是准确领会到了:保持健康匀称的体重体型。太过消耗魔力的动作不如直接用体力解决,免得体重忽上忽下有如撒气又充气的气球,让男朋友担心。 “嗨,这个是你狐仙学弟送的……伊凡的事我们没帮上什么忙,受之有愧。” 彭原想起来先前胡舜华给他道谢,还拐弯抹角地打听他住哪儿。彭原秉持着没帮上忙就装哑巴的原则,打了几个哈哈,没想到人家直接送礼上门了。 “学弟是怎么知道我们住哪的?” 彭原说完,觉得自己问了句废话,他每天回家都有黄鼠狼跟着啃脚后跟,胡舜华跟着后面收积分,不知道他们住哪反而奇怪了。 丁景仪似乎没有领会到这句话里的逻辑漏洞,他只是坐到沙发上:“这事情我们怎么办?” “收了吧,你好歹给同学留了张画做念想。” 丁景仪望向阳台上的电动卷笔刀:“撇开伊凡干的事情,单独说画画。擅自涂改别人的作品并不合适,我的体验是一回事,他的幻想是另一回事。这不是非黑即白的。我给狐仙送的不过是个拙劣的仿造,称不上好东西。” “一个寄托不必是什么高尚的想法和纪念碑啊,就像喜欢一个人不必喜欢一个完美的人,”彭原坐到丁景仪身边,思索着措辞,“对于活着的人来说,有残留纪念品就足够了。” 丁景仪哼唧一声,操起裁纸刀开箱:“喝了喝了,改天给狐仙送几只沟帮子熏鸡。” 彭原笑出了声,这么接地气的牌子从遥远文明的古老贵族口中说出来,有种谐谑的反差萌。 丁景仪起完酒,去厨房开了一盒牛奶,冰箱冷冻层开合,冰块哗啦啦地响着。彭原也翻出曲奇,在金边的瓷盘里摆出一个圈,又放到樱花粉的大理石纹托盘里,悠闲的下午茶时间开始了。丁景仪垫了两个隔热垫,把调好的冰镇饮料放上去,随着手机“咔嚓”一声,今天的朋友圈又有了。 彭原探头望向丁景仪的手机屏幕:“快发照片给我盗图。” 丁景仪把手机抬过头顶:“小猫咪不许说‘盗图’这种话!” 彭原顺势挠了丁景仪几下,才坐下来端起一杯饮料。酒液、鲜奶和糖浆的甜蜜混合在他口中绽开,有如怒放的玫瑰。 彭原握住杯子,凉爽在他掌心盘旋,混杂着古早的回忆,不属于现在的他的回忆:“这个……虽然口味完全不同,但让我想起了第一次……唉……第一次干嘛来着……” “第一次干嘛来着?” 彭原眼前一亮:“第一次到哈尔隆妮的亲王寝宫里的时候!安娜给我喝的就是类似的酒和奶的饮料,酒没有这么温和,奶却比这个甜。她说这个饮料叫‘燃烧玫瑰’,你喜欢喝酒,但我不适应,你让她调带酒的饮料,希望我试试看。” 丁景仪拿起另一杯饮料:“胡说什么,安娜给你的饮料,我怎么会知道?” 彭原摸摸丁景仪的腿:“你是魔法师,还会有什么不知道的?你愿意用命运的因果来抽黑脸猫盲盒,钦点一杯饮料又怎么样呢?” “好好好,我设计你,”丁景仪笑了起来,在念旧的契合上,他又是个魔法师了。 彭原啃了一口曲奇:“之前那个赠品骰子还在吗?喝酒不玩点什么感觉不够完整。” 丁景仪“噗”了一声:“那个赠品早放二手货软件上卖了啊,你忘记了?那个买家拖了十天到自动确认的,不爽快。” 对于彭原来说,卖二手货被拖到自动确认是家常便饭了,平台规则如此,他拿买家没什么办法,只能时不时催一催,看着已读不回的消息犯强迫症。实在烦就看也不看了,就当自己的非酋属性突然发挥了作用,在生活的轻音乐和白噪音里强塞一段苏卡不列。 彭原翻了翻茶几下的零食筐,掏出一颗水果硬糖:“哦对,有这回事,过去了。” “你可是艾洛温的时空神,这种瘪吃得下?还不快让那个拖沓买家变回受精卵。” 又是突如其来的恶魔发言,彭原捏了捏丁景仪的耳朵:“什么时空神……我现在是个大学生啊。” 丁景仪阴着脸:“你曾经享受过荣誉和崇敬,现在竟然甘心做一个大学生?” 彭原摁住丁景仪的鼻尖转了转:“还说我呢,又双标,你也是个亲王,现在还不是个自由职业艺术家。” 丁景仪瘪着鼻子“嘤”了一声,不再辩解。然而旧日身份的存在不可磨灭,时刻提醒着他做些“苟”之外的事。 彭原又摸摸他:“根本不认识的人随他去吧,过去的事也过去了。不如想想我们现在玩点什么。” 丁景仪这才冷静下来,两人重逢以来虽然是黏在一起,多数是柴米油盐神仙谜案,温泉澡堂痛诉衷肠,凑在一起玩个什么一时还真想不起来。 彭原也蹲到阳台上,清点存在过的乱七八糟玩物来: 赠品狼人杀——凑不齐人来玩,卖了; 五边形魔方——丁景仪的智商够不到,彭原也不太玩单人玩具,也卖了; 斯伯丁篮球——丁景仪虽然长得高,但对篮球并不过敏,更没有展现运动天赋的愿望;彭原的朋友很少,凑齐十个人还不如单排挑战王者荣耀上五十星; 咬手指鳄鱼——被安娜看中、拿去和合租的老妹儿一起玩了; 丁景仪凑了过来,捡起角落里的粉色纸盒:“玩这个吧?” 盒子上写着六个大字:真心话大冒险。彭原摆摆手:“玩这个我不行,我们换个别的。” 第 65 章 考虑到丁景仪去实验室摔跤、穿高跟鞋扭脚、斗图斗死自己的辉煌战绩,其吃瘪属性比彭原的非酋属性强上不止一个段位。真心话大冒险又是一个把吃瘪发挥到极致的出丑游戏,彭原实在不敢想他男朋友的苟运碰上这套玩法会碰撞出怎样的火花,恐怕这一盘玩下来,糗事百科和迷惑行为大赏一年都不愁更新,青龙山精神病院的微博也有了霸榜的强力竞争者。所以彭原的婉拒甚至可以称得上体贴了。 彭原又说:“舍友之前给了我几个王者的小号,英雄挺全的,我带你玩农药吧。” 游戏的玩法算是知识,有了召唤魔法的继承,丁景仪想必是会玩的。彭原虽然星数比较少,但怎么说也是单排靠打野上的王者,左手赔钱虎玄策右手马超云中君,胜率都在60%。丁景仪手巧得很,打起游戏来想必也不会差。 丁景仪掂起真心话大冒险的纸盒,邪魅一笑:“今天我就要玩这个!” 彭原一把抱住丁景仪的腰:“大恶魔欺负黑脸猫非酋了!” 能撒娇解决的问题,绝不讲道理硬刚! 丁景仪在他怀里僵了一下:“可是我有问题想问你……” 看着那双水汪汪的红色眼睛,彭原心软了,比撒娇的本事他还是个初学者,但宠男朋友就是专家了。彭原二话不说,打开了粉色纸盒。 这套真心话大冒险的卡牌分为两组,一组扑克一组选项卡。规则就是每轮每人抽两张扑克,抽到同花色的扑克的人需要选择真心话或者大冒险,另一人则在相应的选项卡里抽题。 彭原转转眼睛,对于他男朋友的吃瘪运,瞬间有了办法。他拿出零食筐里的黄糖包倒入“燃烧玫瑰”饮料里“吨”了两口,再抽掉扑克牌中的大小王,递给丁景仪:“你洗牌。” 丁景仪怀疑地看着他:“为什么?” 彭原拿过充电宝插上手机:“你手好看,我要录视频。” 丁景仪美美的眼睛里充满了大大的迷惑,但还是乖乖洗牌了。彭原用两根魔杖支住手机,打开绘图软件,自己把手指头戳了上去。随着“哗哗”的洗牌声,丁景仪修长白皙的十指舞蹈般地跃动着,有如一场微型的舞会,每一位舞者都高贵而纯洁。 彭原的画布上也迅速闪出各式扑克花色的排序,正是“空间锁定”魔法的结果。虽然彭原画不了什么好画,扑克牌花色的简笔画还是能应付的。有了这个草图排序,抽选的结果也就一览无余了。为了让男朋友不吃瘪,彭原甚至把破案的魔法都拿出来了,也是操碎了心。 最终,两人都停下手来。扑克牌尘埃落定,彭原的排序也随之截止。 丁景仪摸上扑克:“我先抽。” 彭原的眼神在丁景仪的手和自己的手机屏幕之间巡回,丁景仪先摸了彭原最左面的第一张出来,花色是黑桃。小场面!没问题。 但丁景仪摸第二张的时候,他的手就开始疯狂扭动蛇皮走位,在牌上跳起了迪斯科,彭原一时花了眼:“别浪了,摸哪个赶紧定!” 丁景仪敲了敲中间的一张牌摸出来,双指按住纸牌:“就是它了。” 彭原的目光回到手机上,心生不妙:第二张牌是一张梅花! 彭原的心里已经单曲循环了无数“绯红之王”“世界”,男朋友的吃瘪属性真是钦点的难救啊! 丁景仪抬起手,轻柔地取出茶几下的玻璃杯,铲了一铲冰块进去,再倒上甜酒:“该你了。” 彭原也抽了一张黑桃一张梅花,他把手机屏锁上:“哎手机相机卡闪退了,没拍上,可惜。” 丁景仪没察觉话里的意思,端起甜酒:“啊,那下一局再拍。” 彭原转了转魔杖,冰块升腾的寒气停住了;甜酒悬在玻璃杯边缘将落未落,其下是丁景仪诱人的红唇;桌上因抽取而滑动的纸牌也不再回旋。 时间暂停了。 彭原舒了一口气,虽然他看时空神的手记有如看自己的课堂笔记,但众所周知,时间久了有些知识是会还给大自然的。彭原啃透这个名为“暂停”的权能魔法,魔法也吃掉了他三天的通宵时间。彭原现在就是个普通的大学生,非酋系人类,在补充糖分的情况下,“暂停”魔法可以使用五秒。 彭原笑了笑,从牌堆里抽出一张梅花,往丁景仪抽的第一张黑桃的位置上塞去,满脸小猫扑猫薄荷一般的得意:还想吃瘪?五十二张牌序列都记好了怎么吃瘪? 手伸到一半的时候,彭原又改了主意,毕竟贴着死线交的作业才是真正的作业,贴着最后一秒完成的魔法也才是真正的魔法。彭原站起来,撩起丁景仪的头发,轻轻亲了一口,他的男朋友即使在停止的时间里也不忘给予最热烈的回应,几根发丝撩过彭原的鼻头,紧接着是一个震耳欲聋的“阿嚏”。 彭原听过一个说法,人类打喷嚏的时候心脏会停跳一秒。加上先前选牌的四秒…… 作死啊黑脸猫!不作死就不会死! 时间恢复了流动,丁景仪放下杯子:“阿原感冒了?” 彭原摇摇头:“没事,鼻子突然痒痒。” 丁景仪“哦”了一声,扯了张纸给彭原擦起了脸,完全没注意这个喷嚏是贴着他脸出现的、彭原手上还沾着一张奇怪的牌。彭原随着丁景仪擦他,感觉自己是个流泪的加菲猫了。彭原脸上被面巾纸糊满了,心里却光速跑起了临时预案,得想个办法赶紧让丁景仪重新洗牌、再演一遍才行…… “好了,翻牌吧?” 丁景仪撤下纸巾揉成一团,头也不回地抛向垃圾篓。彭原这才恢复了正常的视线,只见扑克牌散落满茶几满地,只有他和丁景仪抽好的四张稳稳停在原处,被洒落的甜酒黏在桌上。 丁景仪也翻开了自己的牌,看到两张不同花色的扑克,顿时溺水一般狗刨起来:“吃瘪警告——怎么玩个游戏也吃瘪了——” 彭原愣住了,手上的替牌缓缓掉落,脑内咣咣打出七个打字,还带标点的:黑脸猫,猫车翻车。 丁景仪招招手,满地的扑克牌汇聚而起,落回桌上:“你要问什么,问吧。” 彭原赶紧喝了一口饮料:“真心话吧,不要大冒险了,毕竟是我们两个人玩。” “行。” 彭原抄起真心话的牌堆,抽了一张出来:今天内裤的颜色。 彭原把牌放到一边,这个问题如果在聚会上拿出来是绝对的尴尬,但丁景仪和他,两人别说内裤了,果体都天天看。内裤早上看过了,粉色的。 丁景仪颤抖着端着酒杯,冰块哗啦啦地相碰:“怎,怎么把问题卡扔了?” 彭原又扔了一张“婚前是否有过亲密接触”:“别慌啊,有些问题的答案我们都知道,内裤颜色什么的。” 丁景仪“哦”了一声,端着杯子躺到沙发上,白皙的长腿安稳地交叠起来,冰块也不响了,整个人像一只安睡的天鹅,优雅地随着命运的波浪起伏。 彭原一边扔牌一边念:“最喜欢在座哪位异性,没有;初吻年龄,105岁,折合人类年龄16岁,和边境流放地哈芙隆尼的拉蔻女士;最丢人的事,吃瘪太多了说不出;身上哪个部位最敏感,我都知道,嘿嘿。” 丁景仪扬起手臂,垂到茶几上:“你不觉得头上有绿油油的猫草吗?” “都是我出生之前的事了,我还能怎么办呢?” 接受一个生命漫长的伴侣就要接受他的过去、在自己出现在世上之前的过往,彭原早在预案时期就给自己做完了心理建设。 丁景仪摊开手指,慢慢滑过茶几:“竟然不在意。” 彭原继续念道:“如有来世,最想做什么?苟着。这套牌不行啊,我来自主命题吧。” 丁景仪一听一个寒颤坐了起来:“你命个什么啊,苟命吧。” 彭原洗了真心话牌堆,递给丁景仪:“在艾洛温时代,你最满意的作品是哪一件?” ※※※※※※※※※※※※※※※※※※※※ 还有人看吗…… 第 66 章 除去公路、皇城、美术馆的建筑,魔法师奥林也有武器和工艺作品。虽然听起来很正常,但提到魔法师奥林的艺术作品,彭原第一反应还是“教训之剑”这种我揍我自己的二五仔武器。 面对文献时,彭原不止一次询问自己残缺不全的古老记忆:大到恶魔皇城,小到饰品器具。魔法师奥林是否满足于他的创作?在创作时,他的心情是怎样的? 尽管这些都是文物无法探知的思绪,彭原还是想知道。他的动机并非是出于历史人文学者的严肃考证,而是发自爱情的好奇。彭原不想像玛格丽特·尤瑟纳尔写哈德良皇帝那样,通过研究和表达深度接近或成为另一个时空的另一个人,他想的只有——谈恋爱! 丁景仪又开了一瓶甜酒:“说到最满意的作品,自然是‘魔偶猫’了!” 彭原捂住肚子,感觉八块腹肌在爆笑下指日可待:“怎么是它!” 这件迷惑发明早就在彭原的公众号上了。 “魔法师奥林的迷惑发明系列之一:魔偶猫-‘惹哭侄女,他是专业的叔叔’ “艾因皇帝的第一个公主叫尤瑞尔,她继承了父亲和祖母的相貌,是个光华四射的小美人。尤瑞尔自小喜欢猫,经常偷偷溜出皇宫,在皇城里随地吸猫。但那个时代的卫生情况非常堪忧,什么活物都容易传播疾病。 “在尤瑞尔的十岁生日之前,艾因扛不住女儿的闹腾,要求奥林做一个魔偶猫,免得小公主跑出去随地吸猫,引得仆人生病。虽然恶魔对疾病免疫,但细菌还是会在它们身体表面存活一阵子,很可能传给亲近的人类仆从。可见当时艾洛温恶魔贵族对传染病的理解、艾因皇帝对下人的体恤。 “哈尔隆妮没有猫,奥林就凭着行军时的印象做了个魔偶猫。魔偶猫是用群星之树的碎料打造的,外面裹了一层精美的绒布,鼻头是个按钮,只要把魔力注入鼻头就会收获奥林自己录制的猫叫。魔偶猫看起来像个肉乎乎的兔狲,手感也很好。除了不像真猫之外,这件礼物并没有什么问题。 “在尤瑞尔的十岁宴会之前,奥林差遣魔偶阿卡将礼物送去。 “尤瑞尔拿到魔偶猫之后大哭,并在宴会当天咬掉了叔叔的鳞片。 “虽然历史并没有留下明确的证据,但我们有理由猜测,魔法师奥林在猫的语音里放了什么骚话。 彭原停住笑,问:“所以,你为什么喜欢魔偶猫呢?” 丁景仪拆了一包葵花子:“魔偶猫的脸是黑色的,眼睛是金色,我喜欢灯泡眼的感觉。” 彭原笑了起来,他喜欢黑脸猫全家桶也是这么个原因,但他从没和丁景仪说过。根据文献记载,魔偶猫问世于时空神卡拉斯出生之前,好像早在他们相遇之前,就有些共识安静地躺在美学和观念的摇篮里,等着他们去发现了。一股淡淡的柔软从彭原的心中升起,棉花糖一样涨开,又变成彩虹泡泡。 丁景仪摊开餐巾纸,抓了一把瓜子堆上去,推给彭原:“魔偶猫是我的第一件幻想创作,制作它的时候,我幻想以后会碰到一只相同的野兽,那感觉很奇妙。就是侄女不喜欢,哎,毕竟幻想是不能共通的。” 彭原抄起一捧瓜子:“文献里的魔偶猫很可爱啊,像兔狲一样,公主怎么不喜欢?” 丁景仪笑了:“她喜欢白脸猫和金色眼睛,谁能想到呢。而且我在里面放了人声配音,祝她生日快乐,可能吓到她了。” 彭原听到这也明白了:公主想要真正的猫,而她的叔叔想送上人性化的祝福,这偏差导致了误解、宴会上咬掉鳞片的一口。不严重,但看起来像命运躲在生活背后的坏笑。 人和人之间本来就是不能互相理解的。彭原挠挠头:“行吧,好苦啊。” 丁景仪保持着笑容,像是被甜酒泡透了的甜:“她长大一点就向我道歉了,没什么的,谁还没个熊孩子的过去。” 说到熊孩子这一点,彭原倒是明白了丁景仪的体谅。比起放火烧城,咬亲叔叔一口简直是恶魔特有的温柔了。想到这里,彭原也只有一丝苦笑,他点点自己的扑克:“景仪想问我什么?” 丁景仪笑得像个水獭,又软又顺滑,他拿起真心话牌堆过了一遍:“没什么特别想问的,就这个吧,‘你最不满意的身体部分是哪里’?” 彭原笑了,他本以为丁景仪还想问他些哲学历史身份认知的问题,毕竟大恶魔对于迷雾大陆时代的过去还是很纠结的。加上丁景仪对于实际问题的率直态度,如果想问必定抓住机会见缝插针地问出来。但从现在的娱乐氛围来看,彭原觉得丁景仪只是想和他……玩耍。 彭原把双腿缩到沙发上,抬起左脚:“要说不满意就是,脚太大了。” 丁景仪满脸都是问号:“没有很大吧,上次摸你脚背并不觉得。” 想想丁景仪上次是怎么摸他脚背的,彭原就念起他男朋友的好处来,又觉得下腹的猫车油门蠢蠢欲动了:“你看看啊。” 两人本来面对而座,中间隔了个茶几。聊到这里,两人就各往左右挪了挪,在彭原左面的沙发上停下,彭原抬起左脚搁在沙发上,丁景仪用右脚贴了上去,彭原就勾了勾脚趾,向下扣在丁景仪的趾头上。 “诶,这么一看还是挺大的,你是个大脚黑脸猫。” “嗯,嗯!”彭原严肃地点点头。47码基本突破了大多数潮牌球鞋网站的上限,没让他和时尚圈绝缘,但一身潮牌少双鞋总归是没了灵魂。平时买鞋虽然不是买不到,但基本告别好看的款式了。 “哦,我想起来,刚来的时候我穿你的鞋,只觉得有点空,还以为是现在的流行,没想到。” “是啊,谁没事也不会关注别人的脚。咱们玩下一轮吧。” 两人整好了扑克,又开始洗牌,这次“暂停”魔法成功了,彭原拿到了两张梅花。丁景仪也不顾优雅,开心地吹了一瓶甜酒,从真心话牌堆里抽了张出来: “近期的愿望?这个问题不够刺激啊。” 彭原磕了个瓜子:“愿望就是翻译下一本书,大概是神灵文化相关的。” “还出书啊,一条道走到黑——脸猫,”丁景仪楞了片刻,陷入了思索。 彭原也理解了他的顾虑,先前那一本建筑史的翻译虽然得以出版,但跑单的读者太多,又没什么销售渠道,整体是亏的。好在印量不大,剩下的几百本就堆在出租屋阳台上。吃一个小瘪,但并不伤筋动骨。 “唉,”丁景仪扶额,“你已经知道自己是谁了,还坚持回忆那些过往,不难受吗?” 彭原笑了笑:“现在我只是个学生啊。又上不去迷雾大陆,只能靠恰恰文献,才能维持得了生活。” “即使那是个愚蠢、单调、一闪而过又毫无文化优势的文明?即使你能把它改变成为一个强大而优秀的文明,你也不去做?” “历史是不能篡改的!我喜欢艾洛温,这喜欢在我知道自己的存在之前就有了,景仪不喜欢艾洛温吗?” “喜欢,吧。不那么加班还是喜欢的。” “喜欢就是喜欢,有什么不好吗?” 丁景仪瞥了瞥阳台,牛皮纸包裹着几百本书,在晚春的风中安静地躺着。阳台是他的工作台,他一直想把那些书当杂物对待,却又觉得不适,仿佛每一本书都是一双眼睛,它们注视着他,提醒着他的身份。 彭原循着丁景仪的目光望去:“封面还是你画的呢,要是曼德刻利特王子知道亲叔叔给他的著作译作画封面,怕不是要大宴宾客,在他的领地里开个十天的流水席。” 丁景仪笑了笑:“是他的作风没错。” 彭原打开甜酒,给自己倒满:“为真心话干杯!” 丁景仪举起瓶子和他碰了碰,放下瓶子的时候,彭原注意到他男朋友的眉间闪过一丝奇异的阴霾,有点愁,但更像吹牛的残余。 彭原就知道,他的男朋友又在盘算什么用力过猛的事情了。 第 67 章 台灯在卧室里留下暖暖的一角,窗外响起哗哗的雨声,与身后轻柔的“嘤……”声交织,彭原从影印文献上抬起头,挂钟的时针指向凌晨三点,又是半个不眠之夜。 彭原擦擦手,趴到床上看他的男朋友。丁景仪侧卧着,怀里抱着个一米长的咸鱼抱枕。彭原睡觉之前,丁景仪抱着这个,彭原要是睡了,他就抱着彭原。 彭原伸出手:“我也睡了,睡前给我摸摸果。” 丁景仪“嘤”了一声仰起头,睡眠丝毫不影响他对彭原的感应。 彭原摸了摸男朋友的喉结:“今天又是面苹果。” 丁景仪闭着眼睛咧出一个笑容。 彭原也随之笑了起来,他关了台灯躺到床上,把咸鱼抱枕抽走。没等他抱到丁景仪,轰隆隆的春雷从窗外滚过,顷刻电闪雷鸣,暴雨倾盆而下。丁景仪“嗷”了一声,一头撞进彭原怀里。虽然只是头部撞击,但彭原还是觉得自己收养了一头小象或者小犀牛,此刻正在遭受重磅撒娇的冲击。 彭原摸摸丁景仪的头发:“怎么了,全元素魔法师还怕打雷呢?” 根据文献记载,魔法师奥林掌握了迷雾大陆所有的魔法,上到神灵的权能魔法,下到日常使用的工艺和元素魔法。雷电魔法自然也在其中,野史传闻中,魔法师奥林甚至是艾因皇帝的魔法导师,更把雷电魔法传授给他,使得皇帝在浩大的战争中无往不胜。 丁景仪颤抖着咕哝:“有次打雷的时候,差点被淹死……” 彭原听了,又知道是哪件事了。原本随着春雨准备入睡的舒缓心情又紧张起来,他摸了摸丁景仪,一时不知道如何安慰。 * “只言片语系列之一——首相的大义灭亲未遂 “公元951年10月21日,雷阵雨,第二次灭世事件——赛特勒姆天火过后一年的某一天,玫瑰第一王朝的首相戈尔把自己的小儿子带到西面的海滨城市祖登。戈尔不顾狂风暴雨,从港口起航,在艾洛温西海的深处停下。小王子失去了保护他核心的‘恶魔之火’,就格外不耐受水,更何况是深海。 “戈尔命令下属在小儿子身上绑上沉重的锁链,在闪电和惊雷之中把他抛入大海,以终止魔偶和赛特勒姆魔法师们永无止境的厮杀。 “首相的船只在海上漂泊了十天,随着似乎永无止息的雷霆返回祖登的港口。船舶靠岸时,首相打开浸水的棺材,纵横的锁链之下,小王子睁开了眼睛。 * 彭原揉揉男朋友的头发:“景仪,我给你热点牛奶吧?” 丁景仪蠕动一下,继续把脸埋进彭原怀里:“不要……” 这一声听起来格外柔软,充满着依赖,彭原觉得心要化了。 “嗯,不喝,”彭原又摸摸丁景仪,捂上他的耳朵,“打雷太吵,听不见就好啦。” 虽然彭原的手绝对没有降噪耳机的功能,但轻飘飘的“嘤……”还是立刻从他怀里飘了出来。经受过历史毒打的男朋友倒是好哄,一点点安慰就能让他甜起来。彭原又亲了亲丁景仪的头发,在规律的嘤式催眠曲中投入梦乡。 闹钟在轰隆隆的春雷声中响起,彭原伸了个懒腰,胸口沉甸甸的像压了只大橘。他下意识地摸了摸,头发的顺滑感蔓上指尖。 “景仪,今天怎么不起床了?” 就算在早上有课的时候,丁景仪也会比彭原早起一两个小时。不下雨就去跑步买早饭,下雨就做饭。今天还赖在床上也是破天荒了。 彭原胸口飘上来一个幽幽的声音:“打雷,起不来。” “还没吃吧,我做点早饭。” 彭原这才感觉胸口一轻。他坐了起来,看着丁景仪满脸都是紧张,就穿过粉色的睡衣,摸摸他的男朋友,才把腿放下床。丁景仪又从背后抱住他,就差像美洲狮一样大型引擎呼噜起来。 彭原回手又摸摸,丁景仪摇头晃脑地随他摸。灵长类的手是万物的毛刷和猫抓板。尽管生物学界还在争吵恶魔的亲缘到底和人类比较近还是和爬行类比较近,但丁景仪贪图彭原的摸摸却是天天都在发生的事。 对艾洛温新物种的争论虽然有趣,但彭原的脑子里却在盘算今天的早餐。认识丁景仪之前他是不吃港式餐食的,上次吃了虾饺之后有点上瘾,就买了几包冷冻的,蒸笼十几分钟就好。冰箱里还有黄油和面包胚,可以做冰火菠萝油。加上昨天剩的椒盐鸭架,半小时熬个小粥,一早上有三样,吃好了带男朋友上课美滋滋。 想到做到,彭原瞬间精神了:“我去做饭啦。” 丁景仪松了手,钻回被窝里。等到菠萝油问世,他才蹑手蹑脚地溜到客厅,捧着下巴望着冰块杯里的黄油,还时不时瞥向彭原。 两人的眼神对上了,丁景仪眨眨眼睛:“搞快点,第一节课又是李老师的,上课迟到等着祖安问候吧。” 彭原看透了他的小心思,就冲了杯日东奶茶端进客厅:“你先吃菠萝油。” 丁景仪听了这话瞬间两眼发光,虽然眼发红光看起来有点杀气腾腾,但彭原还是从中读出了他专属的可爱意味。 “不急,”丁景仪说着,捧起了奶茶,“我等你。” 彭原上桌的时候,丁景仪手里的奶茶还冒着热气。雨依然在下,伴随着似乎无法停歇的电闪雷鸣。彭原摆好碗筷,给丁景仪夹了一个虾饺,自己端起粥来,鸭肉的味道浸入白粥,眼角的余光有男朋友,就是黑脸猫的最佳猫生了。 丁景仪沉思片刻:“阿原,你知道连续的雷阵雨意味着什么吗?” 彭原“吸溜”一声:“意味着想逃课和男朋友在家大战三百回合。” 丁景仪一口奶茶呛住了:“你这个猫车,该发的时候不发,不该发的时候轰隆隆就发了。” 彭原“哈哈”笑了两声:“打雷怎么了?” 丁景仪喝了一口奶茶,表情沉了下来:“雷霆……是……第二颗流星的前兆。” 彭原这才想起来,根据艾洛温的灭世神话,每次降下象征灭世的流星时,地面都会有固定的征兆。第一颗流星降下时伴随着无声的白光,第二颗流星降下之前则是雷霆。 “所以,”丁景仪笑了起来,“只……只……只要在李老师和神仙别动队之前找到这颗流星,星辰魔法的能量就……就……就有着落了。” 听起来是个好兆头,但彭原看着丁景仪整个人都有点抖。他知道丁景仪还惦记着他的考古学业,但在雷霆和暴风雨中被父亲谋杀的回忆太过恐怖,几乎让他无法动弹。 彭原淡淡地说:“打雷下雨很正常,没法说就一定是流星的前兆。天气这样出门也麻烦,今天我们去上课吧,要真是流星,也等下一颗再说。” 根据灭世神话的记载,第三颗流星的征兆被称为“生灵责难”,就是生物灾害,规模不一定大,但损失铁定不少。 第一次灭世之中,当时的第三颗流星降临伴随着菲莉艾雅的魔兽群的降临,最初的魔兽群被称为“群星魔兽”,长得挺随意的,多数是深海标配的相貌,让人看了就掉san值。它们降临地面时兽性大发,几乎将视野之内的生物屠戮殆尽。在戈尔和菲莉艾雅的治理下,魔兽才得到了控制。经过多年的融合,群星魔兽和地面的野兽产下了符合大众审美的新一代魔兽,统称“地面魔兽”。比如马洛家族的魔兽兔吉米,它的外貌就是个软乎乎的毛绒垂耳兔,让人看了就想摸。 第二次灭世时的第三颗流星伴随着蝗灾,规模和当今动辄千亿的蝗灾相比确实不够看,但在当时扫光了赛特勒姆内外的农田。然而两害相权取其轻,彭原认为第三颗流星的征兆都在丁景仪能力的可控范围之中,等它就好,别在暴雨狂雷里担惊受怕了。 彭原放下碗筷勺子,看看时间:“没时间解释了,快去上课吧!” 丁景仪端起碗,进了厨房,紧接着就是洗碗奔流的水声。往常他听到“去上课”,总归会勤快地换衣服换鞋跟着彭原往外跑。“上课”在他看来就是换个地方粘着彭原,今天却一反常态。 彭原拎起书包扔到鞋架旁:“景仪,走啦!” “你上课去吧,我在家里睡一会。” “这打雷下雨的,你自己在家不害怕吗?” “怕……有什么办法,”丁景仪抖了抖,“这个门……我都不敢出!” 彭原挠挠头,课还要上,男朋友也要带出门,怕也要在他旁边怕。眼看着要迟到了,他突然灵机一动,在阳台上扒拉几下,翻出个大帆布袋,比划一下,刚好是他最熟悉的那面盾的大小。 “今天我持盾走,你来不来?” 丁景仪擦了擦手,坐到沙发上把帆布袋套住头,“噗”地一声之后,沙发上多了一面打包完好的红色盾牌,边缘稍微露了一点在提手之间。 “带男朋友上课去了!” 彭原套上雨衣,抱起帆布袋塞进怀里,向学校飞奔而去,道路旁边积水已经过了膝盖,有如汪洋。彭原突然想,在汪洋之中,有因为麻烦想把别人溺毙的人,也有不怕麻烦带别人渡劫的人,但艾洛温神系的渡劫能渡到什么地步,他看不到终点,也不想放弃。 第 68 章 彭原进教室的时候距离上课还有五分钟,同学们纷纷好奇他今天怎么没带男朋友来,反而带了一面奇怪的圆盾。如果说它像漫威英雄的,配色不对;说是黑魂产物,那工业水平的切割和镶边和中世纪又相距甚远,反正这圆盾拿来扮谁都不像。 彭原笑而不语,被问得多了,最多也就是一句“不解释”。他抱紧圆盾,这是他的宝贝,不用像谁,彭原也不是因为他男朋友像谁、是谁的代餐才喜欢上的。他的男朋友不聪明又苟且,但喜欢他。 彭原就像被窗帘勾住爪子的猫一样巴在盾牌上,顶着同学们善意的调笑。好在上课铃没多久就响了,这才救了他。 雨还在下,也有潮气的渗入,是个助眠的好天气。除了讲台上的李云,教室里的其他人多多少少打起了呵欠。彭原一手抱着盾牌一手划着讲义,时不时在盾牌上亲一口,这样就能收获一阵撒娇似的蠕动,又热又暖。 “中午想吃辣子鸡丁盖浇饭,”彭原摸摸盾牌,“同意晃一下,不同意晃两下。” 彭原有时觉得丁景仪这个人外系男朋友拓宽了他的脑洞,恶魔形态和人类形态的交流是一个办法,盾牌形态也有办法。因为彭原最喜欢的魔兽是兔子吉米,丁景仪就在教魔法时还捎带教了些魔兽常识,甚至包括兔子养殖方法。这些知识对彭原而言是新奇的,好像也不存在于他还是时空神的记忆里。彭原时常对他的男朋友感到奇妙,有了丁景仪,似乎万事万物都是可以知晓沟通的。 盾牌晃了一下,第二下刚起了个头,有如水獭刚抬起鼻尖,只听窗外一阵山崩地裂似的“轰隆隆”,紧接着教室也跟着摇晃起来。不知道谁喊了一声“地震!”同学们纷纷跑的跑,钻桌子的钻桌子,甚至还有人哭了起来。 彭原钻到桌子下面,眼角最后的余光是李云在疏散同学离开教室。他敲敲盾牌,声音被轰鸣淹没:“景仪,想办法救救同学和老师!” 彭原根据他所知的一切知识,现在的情况极大概率是地震。面对天灾,只有让应对过天灾的人来了。这不,远在天边近在眼前的男朋友就是最佳人选了。 盾牌晃了晃,在彭原左手手背上留了一个深红色的魔法阵,就从他双臂之间蹿出去,飞碟一样腾空而起,又像被王牌飞行员驾驶着的战斗机一样侧了个九十度,它急速飞向变形的窗户,把窗户的保险打开,借着教学楼倾斜的重力推了个缝隙出来,飞出窗外不见了。 “咚——咚咚——轰隆隆……” 地面歪斜得更厉害了,钢筋混凝土发出类似灵异事件里常见的弹珠声,声音密度极大,甚至盖过了窗外的暴雨,像是巨人军队在身边急行军。彭原抱紧桌腿,后面的椅子直挺挺地向他飞来,折断的椅子腿让他想到钉在吸血鬼心脏上的木桩。 然而周围都被横七竖八的桌椅堆满,彭原想躲也没处可去了,他侧过身,准备用左臂和背部抵消冲力——看看能否有进医院的机会。 后面教室的墙也塌了,倒出一块黑板,又是一阵塌方,黑板落到了椅子下面。然而倾斜的趋势并没有减轻,黑板是斜的,椅子就“吱——”地贴着它滑了下来,那声音像老师和粉笔较劲发出的牙酸声,椅子的去向又不偏不倚地正对着彭原的桌洞。 “糟糕——” 彭原第一反应是非酋要命丧于非了! 椅子冲了过来,彭原只觉得眼前一片血色,他还没想到有什么东西撞了头让血流到眼睛里。在加速的心跳中,他发现手背上的魔法阵刺射出强烈的红光,红光有一人大小,灵巧地接住了椅子,又像大号史莱姆似的回弹了几下。 彭原知道自己虽然非酋,但也不会就这么挂掉,顺口吐起槽来:“这什么,艾洛温史莱姆魔法吗!” 红光没有理会他,向四周伸出细长的触手,紧接着粘了几个大书包过来,绕着彭原身侧堆了起来。书包大小各异,有女式提包、登山包甚至潮牌,在红光的整理下个个棱角分明,有种军事工事的整齐感。 彭原深吸一口气:“苟命了!” 与此同时,教室的倾斜停住了,只有将落未落的各种物件凭着惯性在地上滚动,练习册、讲义、化妆品和课后要玩的篮球。 红光从书包群中收回,绕着彭原形成一团,向着敞开的窗户指出一个流动的箭头形状。 彭原犹豫了一下:“五楼也可以这么走么?” 虽然有了乘坐恶魔的体验,但彭原本质还是个现代人,魔法是他的知识但也没能改变他的习惯,这个情况他第一反应还是高层火灾的应对方式。 丁景仪的声音从红光里传出:“这是生命女神的权能魔法之一,名为‘二重影’,直白点说就是我的影子,它具有我的能力,跳个五楼问题不大。你快出来,外面我要撑不住了。” 彭原把手缩到袖子里,兜上卫衣,借着红光的保护从玻璃之间钻了出去。外面是绿化带,树很高,彭原一时看不清什么,灌木也稀里哗啦的。他蹲在窗口,寻找着落脚点,红光像是知晓他心思似的幻化成一条长地毯,载着他滑下地面。 地面已经坑坑洼洼有如原始森林。彭原稳住身体,借着红光的引导这才跑到教学楼门口,眼前的景象让他大吃一惊。 空中阴云密布有如好莱坞灾难片现场,阴云中间开了个空洞,其下浮着一颗堪比两栋教学楼大小的陨石,陨石紧紧卡着教学楼的顶层,上面闪烁着紫色和粉色的矿物光,是真正的群星之彩。 教学楼歪得像比萨斜塔,三层楼高的血色恶魔立于教学楼前,双翼爆出红色和紫色交织的魔力气旋,上通陨石,下接教学楼。 彭原向前走了几步,感到鼻腔里充满青草般的清新气息。他的科学反应是哪里的臭氧泄露了,然而他的知识里表明流星和臭氧没什么关系,魔法经验就上了线,提醒他这气味大概率是魔力流动造成的。彭原掏出魔杖,两根魔杖浮在空中,“孔雀”直勾勾地指向天穹,“水母”则飘到丁景仪的尾巴旁边停住,魔杖的头部朝向已经化身完整恶魔形态的丁景仪,随着低语的恶魔吟唱一抖一抖,尾部则顺着红色魔力指向教学楼。 彭原又往前走了一步,他的视野豁然开阔,丁景仪的侧脸映入他的眼帘。与此同时,更重的青草气息从脚下浮起,他低头一看,一张血红的星图从他脚下蔓延开,笔触如墨,鲜明有力而富有节奏的美感,整个星图布满学校正门前的广场。 彭原招招手,两根魔杖回到手中:“这个是……星辰魔法!” “是啊,这一天终于让我苟到了,”丁景仪扬起头,“这颗陨石的能量足够我施展完星辰魔法,找到迷雾之星的位置。没想到吧?雷霆暴雨没有杀死我,反而成为了我的能量!” 彭原在这话里听出了些老阴阳的味道,一时又不知道哪里不对,就双手拢了个喇叭:“那你还有能量保住教学楼吗!” 伴随着怪异而规则的“咚”“咚”钝响,恶魔有如被风吹动的古树似的摇晃着,咆哮在空中回响:“没有必要!只要找到了迷雾之星,我就有办法用下一颗流星的能量带你回去。到了艾洛温你依然是时空神,还写他娘的作业、上他娘的课?” 彭原内心布满了名为草的一种植物,论苟,丁景仪就差把自己埋到土里去了,绝对没有回家乡再创猝死辉煌的念头;论素质,丁景仪为了苟住,虽然做到了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但他说这么一句直白的粗鄙之语不比彭原抽到个黑脸猫盲盒简单多少。 紧接着二十五只黑脸猫从草上跑过,彭原难受了起来,他只想着借用流星的能量释放星辰魔法,却忽略了流星对san值的影响。魔法里的暗坑到底有多少?彭原不知道,但看着现在这个情况,什么都可能发生。 彭原握住魔杖:“景仪,我不要回艾洛温。你先停止星辰魔法,稳住流星和教学楼吧。” 规律的“咚”“咚”声继续响着,恶魔依然在诡异地摇晃。彭原额头上渗出了汗珠,他不知道召唤魔法限制的边界,但他明白如果真到了最坏的情况、他必须和这个已经学会口吐芬芳的男朋友动手的话。哪怕有时空魔法的技术加持,以人类身体的魔法存量,他也是绝对没有半点胜算的。就好比高超的剑法没有深厚内功无法施展、六神装的貂蝉空掉蓝条也难赢团战。 丁景仪红色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彭原,在彩色迷乱的星空下显得恐怖异常。 彭原深吸一口气,又往前一步,脚下红色的星图如同湖水一般荡出幻影。 “你还没说中午吃不吃辣子鸡丁盖浇饭呢。” 丁景仪的眼睛眨了眨,瞬膜一开一合又有点怪异的萌感:“哦,吃,当然吃。” 他男朋友还是他男朋友,彭原觉得心里又踏实了不少,他笑了起来:“收了神通吧,等会吃饭了。” 能撒娇的绝不较真! 丁景仪歪歪头看了看彭原,转了转布满鳞片的手臂,血色星图消失了。没等彭原松口气,丁景仪摇摇晃晃地侧过身:“帮我把这个咚咚小分队劝走,不然流星没处安放。” 教学楼附近净是逃难的师生,出来的已经到了流星的范围之外,没出来的 彭原绕着丁景仪走了半圈,到了他的另一侧,只见十几个男生拔河大赛似的扛起一颗折断的树,对着恶魔的腿撞来撞去,没什么效果,就连半片鳞也没撞掉。但树枝卡在鳞片之间,树干扯不回去了,就变成了拉锯。 丁景仪先前施法时似乎是失了智,但专注魔法的狂喜让他也顾不上疼了。他停了星辰魔法之后有了余力,但理智上了线,他也不能对学生还手,就生无可恋地随着学生们撞了。同学们倒是像吓坏了,“干死怪物”的号子声此起彼伏。 彭原扶额:“咱们同学真……虎啊,管他是什么都敢上手打一打,本校学生家属也要打。” 丁景仪望着空中的流星:“我觉得他们需要灾后心理建设,你想想办法把他们劝走,我就能把流星降下来。但流星的能量只能撑十分钟时间,搞快点。” 彭原突然问:“你不怕么?早上你还怕打雷怕得不行。” 丁景仪苦笑一声:“有你在,就不是那么怕了……” 话音刚落,几个女生拿着灭火器跑了过来,眼看着就是第二轮攻击!彭原只觉得一口糖进了嘴里还没化开,接下来就是一口瘪了!他的脑中浮出了他和丁景仪沾着一屁股泡沫在天上飞的情景…… 吃瘪警告! 第 69 章 彭原从侧面抱住树:“同学们停一下!神仙是来帮我们停住流星的!” 虽然丁景仪没有神仙编制,但彭原想想“恶魔”这词一时也说不出口,为了方便解释也只能这么说,但扛树的同学没人理他,工具人似的继续。 “糟糕了,难道是……” 丁景仪一句话没说完,又继续晃了起来,彭原也被树枝挂住,和丁景仪一起晃动,有如一根晾衣杆上的两个抱枕,在飓风的痛击下疯狂摇摆。彭原更觉得自己是个卧在轨道上的黑脸猫,被玩具火车不停地撞击着,和他男朋友一样的生无可恋。 后来的女生也一股脑地开起了灭火器,干粉喷了彭原一身,要不是有“二重影”魔法护身,怕已经是个死猫了。 彭原脑子里闪过一系列预案——但只有标题,剧烈的摇晃容不得他思考。然而和男朋友有瘪同吃这一点,今天算是诡异地做到了。好在丁景仪眼疾手快,用手术般的精准操作把彭原从树干上剥离下来,这才让他免了一吐。 “……怎么会这样……” “难道是流星的波动和星辰魔法会影响人的理智?我族的魔法手册里提过,但我很久没有实践了,没想到是真的……你有我的魔法护身,他们可没有……” 彭原落了地,干咳了几下,丁景仪被冻上一层泡沫的腿也抖了抖。彭原摸着男朋友,环视四周,学校的教学楼群是个半环形,对面是等面积的小体育场。如果把人员全部疏散,刚好够放这颗陨石。 而先前的星辰魔法以绿化带为界,环绕教学楼整个正门前,形成了一个半圆,这个半圆之内的人个个不太正常,要么不顾身体受伤攻击丁景仪,要么失魂落魄地徘徊尖叫。而半圆之外的人群显得非常疲惫,跌坐成群,似乎没了跑远的力气。 彭原望着空中绚丽的流星,他第一次如此贴近天体,有的只是好奇。然而现实不容许他欣赏,也不许从长计议。十分钟,多了一秒也没有。 彭原在脑中过了一遍现有的条件,教学楼距离最近的寝室楼也要三分钟的脚程,跑一个来回六分钟,加上说清事由、组织人员,十分钟是远远不够的。如果到时陨石落地不妥,带出什么溅射伤害,怕是要再送一波人。 彭原摸出手机,几个通讯软件全显示网络断开状态,他打了白哥的电话,完全没有信号。陨石距离地面这么近,应该是它对信号造成了影响。 彭原心头一凉,凭着他的经验,他非常确信,自己对现场的情况是无计可施的。 彭原交叉魔杖碰了碰:“景仪,我想不出什么办法,你呢?” 丁景仪蹲得更低了,树干在他腿上撞出了一个浅浅的凹陷:“时空权能的根源是‘可能性’,这就得问你自己了。我连时空魔法都不能学,怎么会知道这些。” 彭原倒是把时空神的手记背得滚瓜烂熟,但权能和魔法用下来,最大的困难倒不是魔法技巧本身,而是能量的消耗。彭原回想起先前的使用体验,要么通过魔杖、魔偶获取魔法结果,自己施法通常会低血糖昏倒。魔法对他而言是个一力降十会的技术。 彭原转转眼睛:可能性、魔力的源头和中转…… 头上的流星和手中的魔杖已经给了他答案。 彭原扬起手,两根魔杖腾空而起:“景仪,帮我把两根魔杖的能量充满!” 丁景仪思忖片刻:“你明白,凭两根魔杖的储能上限,不能对流星做什么改变。你怎么考虑的?” 彭原笑了笑:“我不能对流星做什么,但我会找到十分钟内解决这个问题唯一可能。” 丁景仪接住魔杖,脸上褪去了小确丧:“我相信你……但不会是没有代价的吧?” 彭原擦擦额头上的冷汗:“有瘪同吃就是了,大不了……公开处刑!” 丁景仪阴着脸点点头,比起教学楼几百条人命,当众吃瘪确实算不了什么。 丁景仪右手捧起两根魔杖,高举过头顶,群星之彩瞬间汇聚而来,带起龙卷似的风声,星光将魔杖和他的头顶染成鲜亮的紫色。 流星也随之下沉了一点,压碎了教学楼的顶部,掉落几块五斗橱大小的混凝土块。丁景仪打了个响指,土块在空中悬停,绕过下面用树撞他的人群,“吨”地落进校门口的喷泉池里。 丁景仪垂下手,把泛着紫光的魔杖递给彭原:“看你的了。” “接力了!” 彭原接过魔杖,指挥家一般在空中画起了符号,空中漂浮着青色的水母和星云,紧接着展开了一个魔方大小的黑色空间,其中如同蒙太奇般闪烁着奇妙的情景。 彭原描摹着空间的轮廓,心又悬到了嗓子眼:“还不行,搜索空间小了一点,魔杖能量也差点……” 丁景仪刺破手腕,对准魔杖滴了两滴血,空间瞬间扩大到了显示器大小。 “阿原,就这些了,我一滴都没有了。” 恶魔是魔力的储存器,其血液本身也蕴含着强大的魔力。如果在平时,丁景仪可以用血魔法来完成充能,但那需要他三分之一的血液,所以施法需要全神贯注。他现在要分神照看教学楼和流星,就没余力了。 彭原注视着空间,其中的情景依然模糊,能量并不充足。 “我需要一位神的‘纹章魔法’助力才行……” “纹章魔法”是神灵随从常用的魔法,是通过绘制象征神灵的纹章来彰显和神灵联系、并从联系之中借用神灵力量的魔法。这种纹章的绘制简单快速,在近战中也可以施展。 丁景仪擦擦额头上的汗水:“你套娃你自己行吗?” “臣妾做不到,”彭原苦笑一声,“可是就差这一点点了……” 这点能量好比酸奶盖上的酸奶、煲仔饭赠送的酱油,买书网站满减199减100凑单的最后一块钱,一点点,却至关重要。 丁景仪叹了口气:“我来吧……” 彭原摸摸他的男朋友,关键时刻,还得指望老法师。 暴雨和雷霆还在继续,丁景仪又滴了一滴血,线条流畅的长尾在血色和星光之中有力地舞动。纹章以两人所在的位置为中心、辐射整个空地。纹章外圈是七重圆环,内圈则是八等分的车轴,两点钟方向是象征恶魔皇族的玫瑰、六点钟方向则是象征艾洛温首相的双翼魔杖、十点钟方向是一个缺了口的等边三角形——正是艾洛温命运神的纹章。 沉重的咆哮在丁景仪喉间翻滚:“谨以古典的血脉、唯一学徒的名义,恳请命运垂怜、将行事之力赋予我身——” 纹章顶着暴雨,“轰”地燃烧起来,迅速汇聚到空间周围。彭原见状,觉得眼眶湿润,男朋友为了帮他救学校,这是把娘家的陪嫁全部掏出来了! 丁景仪的声音又把彭原的思绪拉回现实:“搞快点!” 显示器大的黑色空间里显出了清晰的图像,整个事件的所有可能结果尽在于此了。彭原顿时up主上身,抄起魔杖,剪刀一般拣选起来。 “好了没有!” “快好了!吃瘪预定!” 虽然自我剧透了即将到来的非酋吃瘪二重奏,但彭原甚至心里还有点小开心,吃自己的瓜是什么心态?他理解不了,却笑了出来,有种托付命运的随意感。 第 70 章 丁景仪额前的汗珠越积越多:“阿原,你怎么还笑?做个人吧。” “做人,做人。” 彭原放了个浮游魔法,摇摇晃晃地飘了三层楼高,拆了自己的兜帽给丁景仪擦汗,同时注视着流星的变化。流星的色彩暗淡了不少,它依然在缓慢下坠,彭原刚到现场的时候流星还顶着七层教学楼的顶层,现在已经比先前矮掉半层楼了。 丁景仪耸耸肩:“在我身上坐一会吧,地上也无处落脚了。” 彭原低头一望,教学楼前整个广场四分五裂,丁景仪的恶魔双足已经深深陷入地面,先前隆隆的雷声和塌方让他忽略了地面的塌陷。彭原用兜帽的内侧擦干丁景仪的左肩,但也没收回悬浮魔法,只是轻轻倚了上去。 “阿原,现在只能等了,是不是?” “是啊。” “看到了未来,你有什么想法?” 彭原一听,这就是个拷问灵魂的问题了,仿佛是“你在看透生活的真相之后是否还会热爱生活”的改写。 “已知的未来,如果再次经历,应该就是回想和追忆了。” “头顶流星天灾说骚话,你这黑脸猫脑壳很硬啊。” “必须硬啊,保研的资料寄出去还没反馈,看不到个结果我不甘心啊。” 彭原揉了揉丁景仪的耳朵,仿佛他们不是在骤雨狂雷的教学楼坍塌现场,而是在家里的沙发上瘫成一个猫饼一个恶魔饼,边等着外卖边追剧。彭原摸够了,又环视了一周,只见一黑一灰两个长长的影子从校外的主干道上疾驰,穿过校门,向教学楼而来。 “来了来了!神——” “不要剧透!吃瘪吃个新鲜的!” “好,不剧透,一起吃瘪!” 彭原回到地面,向前望去。两个影子在教学楼正面停下,但凡神志尚存、腿脚灵便的师生,看了一眼就叫喊着跑走了。黑影是一条纹路斑斓的巨蟒,金色的眼睛似曾相识,眼神并不友善。另一个灰影则是一辆贴满冥币的面包车。 彭原心想黑色巨蟒应该就是常仙了,面包车上多是冥币,莫不是哪里的清风出马仙吧?没等他再多揣摩,面包车门“啪嗒”开了。 驾驶座下来一位身穿雨衣的少女,雨衣本来是半透明的白色,在下面jk制服和格子裙的映衬下显得灰蒙蒙的。jk少女身材娇小,只到彭原肩头那么高,彭原不由猜想她是怎么开车的;她梳着双马尾,面容也是软萌萌的瓜子脸,嘴里还应景地叼了片面包,就是身后红红黄黄的冥纸看着吓人。 丁景仪望了望巨蟒和少女,绝望地看了彭原一眼,说不出话。彭原想上去打招呼,一时不知道怎么称呼。 没料jk少女先抢了麦:“你们也是来送灾星的吗?” 这什么问题?彭原心里滚过黑脸猫,看未来播片和亲身体验的冲击力还是不能相提并论。丁景仪满脸为难,彭原记得男朋友被侄女咬掉鳞片的事,知道他完全不擅长对付小女孩。 彭原回想先前在孤儿院做暑假志愿者的经验,稍微弯了弯腰:“我们也是来送灾星的啊,你是谁家的小仙啊?” 天然呆jk少女咽下面包,拍掉渣渣:“你好啊,咱是左家的保家仙,钱飞飞,叫咱小灰灰就行,你就是外国人阿原吧?” “小灰灰”,彭原想起来这就是和狐仙灭火的灰仙,行吧,这本地仙家各有人设,狐仙是个苦恋的刷子,黄仙是搞事的积分,白仙是宅宅,常仙酷遍一条街,灰仙……呆得可以。 彭原撑住膝盖笑了笑:“嗯,我是阿原,虽然长得像外国人,但是有身份证的。” 钱飞飞又掏出一片面包啃了起来,她指指丁景仪:“喔,那个是你养的外国怪兽?” “是我男朋友,不是什么怪兽。” 面包“啪嗒”落了地,钱飞飞背后趁着星之彩和恶魔的血色,满脸闪着迪斯科表情包一般的色彩,仿佛在说“奇怪的知识增加了”。 “这,这么厉害的吗!这都敢出柜,你是真外国人吧?” “假的假的,我是假的外国人,”彭原指指下坠的流星,扭过话头,“说正事,这流星,灰仙也给想想办法吧。” 说话间常仙已经盘上了教学楼,漆黑蜿蜒有如墙上的巨大裂缝,它伸出楼外、腾空而起。虽然单看体格,常仙的重量绝对超过了三百斤,但在空中漂浮的身姿竟然异常轻盈,如云如龙、仙气四溢。常仙绕着流星游了十几圈,空中所行之处留下了等身的粗重黑雾,好似炭笔的定位线。 “哦,哦,干活了!”钱飞飞跑到面包车后面,打开车门,“财,起!” 数不清的冥币“嗖嗖”飞出,排成一条直线,直奔常仙留下的黑雾而去。冥币虽然是黄纸做的,但扎进流星里却发出了“叮叮当当”的金属音,奇妙而诡异。冥币一切入流星表面,每一张都笔直竖起,有如利刃,渐渐发出金光。流星也随之失去光彩,像一个被金色长鞭绑满的巨石,缓慢地向云层浮去,最终在众人视野中消失不见。 随着流星能量的消失,先前扛树撞恶魔的男生们也恢复了神志:“我们扛着树干嘛?” “草,一种植物!” 男士们纷纷放下树,茫然起来。丁景仪也现出人形,悄咪咪地溜到彭原身边。他出门时没换衣服直接让彭原持盾了,所以这会变回人样了还穿着粉色的睡衣,毛绒已经被雨水打湿了。但他全然不在意:“阿原你看这灰仙竟然会火影跑!好萌啊!” 这个时候还能注意到这种细节,彭原也是服了丁景仪的关注点:“别羡慕,教学楼你还撑得住吗!” 丁景仪抽回手,红色的魔力链条消失了:“用不上我了……” 这时常仙也游到了教学楼底部,如法炮制留下了黑雾。与围绕流星的雾不同,教学楼附近的黑雾是堆积的。哗哗的雨声中响起金属的叮当乱响,面包车里飞出的金银纸元宝飘入黑雾,瞬间幻化为巨大的金银,接替丁景仪稳稳地撑住了教学楼。 彭原擦了擦额头,汗液和雨水浸透全身:“得救了……” 丁景仪双腿一软,粘到彭原身上。 “哎……” 彭原也不顾潮湿,下意识地扶住丁景仪,两个人都湿漉漉的,让彭原想起先前丁景仪的□□。彭原的印象一时有些错乱,虽然稳住流星和教学楼的英雄让他钦佩,而怀里打喷嚏的美人却让他更为怜惜。 “回去洗澡吧,别感冒了。” 丁景仪打了个响指:“小场面,别慌阿嚏——” 彭原也随之一抖:“阿嚏——” 两个喷嚏下来,感冒预定,第一个瘪算是稳稳地吃到肚子里了。 远处的角落里浮起橙色的雾气,混凝土堆慢慢浮起,滚落到旁边。放下树的男生们回过神来:“三舍的狐仙来了!” 胡舜华的声音在混凝土中间瑟瑟发抖:“你们别闲着,谁手机有信号的给消防队打电话!没信号有力气的过来帮我看看有没有埋了人啊。” 彭原又是一个“阿嚏”,他只知道学校习惯了非酋抽盲盒怪谈,却不知道同学习惯了狐仙室友,也是神奇的当代生态了。 彭原在废墟边上摸了个书包,抽了把透明伞给两人撑上:“阿嚏——有神仙在,我们找个地方避一避。” 没等彭原选定浴池、洗掉身上的寒气,遥远处先起了诡异的飓风声,那风声有如什么巨大的生物迅速离开了,紧接着是传来连续的“咚咚”巨响,地面跟着颤抖起来,几棵断开的树又哗啦啦倒了下来。灰仙布下的幻化金银也随之摇晃,教学楼倾斜得更厉害了。 一阵剧烈的头痛在彭原的脑中炸开,毕竟他一辈子都没碰到这样的天灾巨响。紧接着一道红色的魔力笼罩了他,疼痛舒缓了不少,丁景仪也把他扶了起来,两人都是满脸艰难,在碎裂的地面拖拖拉拉地往体育场去。 彭原高喊:“大家往体育场躲——” 他的声音被震荡淹没,场面一片混乱,奔跑、哭喊在天灾前都失去了颜色。 彭原拖着丁景仪,指了指人群,又指了指空旷的体育场。丁景仪心领神会,他打了个响指,红色的魔力锁链在空中浮起,形成数个鲜亮的箭头连环,地上也画出多条行进通道,从各个方向指向体育场。有神志清醒的师生看到指示,立刻跟上跑走。 彭原只觉得肩头一轻,拥抱他的手臂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熟悉的盾牌。彭原知道他男朋友的魔力已经用光了,就抄起盾牌捂进怀里,顺手捞了个满脸是血的矮个男生,拿出百米障碍跑的力气冲进了体育场。 ※※※※※※※※※※※※※※※※※※※※ 生活遭遇困难,下周开始不定时更新,保底每周一更 第 71 章 彭原冲进体育场时,巨响还在继续,但已经减轻不少,不至于让他头痛欲裂了。雨水还在哗啦啦地响,外套彻底湿透。彭原又打了个喷嚏,这才放眼望去。体育场里零零散散几十个逃难出来的师生,宿舍楼的窗帘也都拉开了,一片吃瓜景象。 一想到吃瓜,彭原这才稍微松了口气,流星的突然降临、他从倾斜的教学楼里逃生、又和丁景仪想办法顶住流星和教学楼,最后转移到相对安全的体育场。彭原想到这里,先前逃难的肾上腺素瞬时退了个干净,他抱着盾牌一头栽到塑胶跑道上,但意识还在,彭原不由回想起先前几次低血糖,都是有人救命他才能活下来。然而现在彭原自己全然没了体力,丁景仪也早就进入被持盾模式,这个瘪未必吃得下了! 彭原想爬起来,但确实没什么力气了。怀中的圆盾抖了抖,像是在问他未来会怎么样。彭原用最后的一丝力气碰了碰怀里的圆盾,有如他平时抚摸男朋友那样: “景仪,没事的……” 话没说完,彭原就失去了意识。 * 彭原醒来时,躺在出租屋的卧室里。狂风暴雨还在继续,而他身上已经没了潮湿郁闷,只有雨声还在飘。 丁景仪依偎在他怀里,脸上布满纵横的红色纹样,明显的低电量警告。彭原回想起刚把他男朋友召唤来的时候,也是这样的情况。彭原下意识抱住丁景仪,摸了摸他的额头,那里滚烫得能煎个鸡蛋。 彭原赶紧继续抚摸,让“复苏”魔法生效,两个来回下来,红色的纹样消失不见,丁景仪也随之退了烧。 “景仪,感觉怎么样?” 丁景仪呜咽了一声,声音充满着感冒发烧特有的磁性:“阿原,我没事……” 彭原一听,也随之放松下来。根据空间观测的结果,丁景仪的这一句“我没事”是第二颗流星事件的最末尾,吃瘪暂时告一段落了。 彭原回忆着先前的观测结果:如果观测没有错误,安娜会在感受到流星之后立刻前往学校,并在体育场找到他和丁景仪,再请左恒的室友帮忙,把他们送到医院,彭原挂个退烧针就醒了过来,这就被安娜送回家了。 彭原摸了摸枕边,手机和魔杖都在,他打开手机,信号恢复了正常,本地新闻的即时横幅显示:“流星坠落郊区,无人伤亡”,他打开新闻,又搜了一遍,没有提到流星先降到学校的事情,大概率是常仙灰仙善后了。 彭原又松了口气,就给安娜发了信息:“我醒了,安娜在吗?” 没过三秒,卧室门“笃笃”地响了。彭原挥挥魔杖,门开了,安娜微弱的声音从门外响起:“学士还好吗?” 安娜在这里,证明观测是准确的,时空权能起效了! 彭原摸摸自己的额头,倒是不热,他请安娜帮忙把体温计拿过来,夹在丁景仪腋下。体温计是水银和玻璃做成的小棍,和现在流行的电子体温计、测温枪不一样,有种旧时代的庇佑感。 体温计进入丁景仪腋窝时,冰冷的触感冻得他“嗯”了一声:“好凉……” 彭原在丁景仪的额头上响亮地“叭”了一口。丁景仪就顺势彭原怀里钻了钻,仰起头,眼中荡漾着春水般的光。美人病弱撒娇,这谁顶得住?反正彭原没顶住,他把丁景仪抱进怀里,在柔美的脸庞上留下蜻蜓点水似的吻。 丁景仪搂住彭原的腰:“以前你也是这样的……很久以前……” 彭原觉得脑中闪过一个亮亮的灯泡,古早的记忆闪现而出,擦亮过往的灰尘。 “我记得,时空神殿落成第二天,我给你种了满脖子的草莓……” “害得我不敢去见哥哥,免得在朝堂上出丑,”丁景仪扬起嘴角,“不过现在,你想怎么亲就怎么亲,我们不需要出现在别人面前了。” 彭原庆幸当年的好运,他知道自己疼爱男朋友的时候基本没什么理智,没亲到颈动脉出事就不错了。有了科学的熏陶,彭原就谨慎起来,抱着丁景仪让他翻了个身,在柔美的背脊上留下亲吻。丁景仪随着彭原的亲吻低声呜咽,有如春夜的暖风,他白皙的皮肤尝起来像玫瑰一样香甜,彭原不由多加抚爱。 彭原亲了一个来回,体温计也停在39度的刻度上。彭原就下了床,找个冷毛巾给丁景仪敷上。丁景仪摸索着握住彭原的手,贴到自己脸上。 彭原心中升起被依赖的安心感,他俯身又亲了亲自己的男朋友,一时却不知道如何安慰,最终说了句:“都过去了,辣子鸡丁盖浇饭还没吃上,今天还想吃吗?” 丁景仪疲倦地摸出手机:“先把外卖点上,有雨,送来会慢。” 彭原摁住丁景仪,掏出自己的手机,一顿操作猛如虎:“加上安娜的份。” “还和我抢付钱,是人吗……” “不是不是,是黑脸猫。” 彭原下完单,去客厅给安娜倒了杯茶,给她找了《舞乐传奇》的重播看。安娜道了谢,客厅里很快响起爆米花的咔嚓声。 彭原自己回到卧室,躺到丁景仪身边,握住他的手。丁景仪呜咽一声,又把脸埋过来。雨声、爆米花和电视剧构成背景音,男朋友在怀里,还有比这更安稳的时刻吗? 彭原笑了起来,摸摸他男朋友:“流星暂时过去啦。” “现在说‘过去’还早,从你对能量魔法的努力研读来看,一切不过是个开始。” 魔力能量是限制他们使用魔法的唯一条件,但在遭到第二颗流星之前,彭原没想过去解决这个问题。看着男朋友淋了雨,彭原就心疼起来,身体稍微恢复,就拿着魔法文献读了几个通宵。 “总不能一直让你受累,这次还发烧了,我却什么都做不到。” “别说丧气话。如果没有你,我现在还在棺材里;在太平间那次你没来,我就又死了。” 彭原碰了碰丁景仪的手心:“我想做得更多些,别让我们在碰见事的时候太被动了。要是我能自己施展星辰魔法该多好。” 丁景仪差一点就完成了星辰魔法,而流星能量虽然强大,却影响了在场所有人的精神,让他们狂暴起来,只有彭原安然无恙。 丁景仪的表情严肃起来:“你没受星辰能量的影响,证明你还具有神灵的免疫能力。但是别忘了,你现在还是人类的身体,人类没法储存太多魔力,你升格为神的时候也是依靠了神器‘神灵之心’才能使用耗能极高的时空权能,别勉强自己使用魔法。” “神灵之心”是命运神赋予时空神的特别神器,它是一个环形的黄金护心镜,代表命运的认可,能让时空神以人身达到古典神灵的能量。 “我知道,所以我在想别的办法,比如用能量储存器作为魔力源。” “那也很危险,你知道最好的魔力储存介质是黄金。戴条金链在街上走,不怕被抢?” 彭原脑补了一下劫匪被电出动画片效果的样子,不由笑出了声。 丁景仪握紧手指:“笑什么?” 彭原描述了一番:“笑我自己的脑补。” “那不可笑,我能想象得到,能量失控会是多么可怕的情景,”丁景仪松了手,揉揉眼睛,“我不想看到天灾降临,又……不想去解决魔力的问题。” 彭原听着知道他男朋友又陷入恐慌和误会了,也许是因为吃瘪过多带来的思虑过重,丁景仪对于丝毫的坏事总是想得很悲观,堪比灾难片编剧。 没等彭原开口,丁景仪突然没头没脑地来了一句:“我完全可以在大气层之外击碎流星,就像当年那样……” 提到“击碎流星”,彭原的记忆灰尘又被擦去了一块,他抱了抱丁景仪:“现在不比以前,我们在这里,不是每件事都要我们亲手解决。无论做英雄还是苟且,我都陪着你。” 丁景仪抬起头:“你还记得洛塔的蝗灾吗?公众号里写过……不过那件事你写得很随便。” 彭原想了想,在他们想起自己在艾洛温的身份之后,看公众号不免多了一层不客观的滤镜。 第 72 章 “爱的激励——未遂的第三次天灾 “公元1099年1月,魔法师奥林在艾洛温边境氏族‘洛塔’修筑工事,同时,两颗流星先后而降,第一颗伴随着无声的白光,第二颗带着击碎冰山的雷霆。 “魔法师奥林向皇城送去信件,通报灭世天灾的征兆降临。等待回信的时候,为了避免自己的魔兽魔偶施工队蒙受损失,他准备撤离洛塔。 “灭世天灾的第一颗流星降临时,就有无数人或非人者请求魔法师奥林留在洛塔化解天灾。洛塔氏族的酋长欧蕾为了保全部落,带着儿女来到奥林的营帐里恳求他,并承诺增加纳贡。奥林拒绝了,理由也是他的职责只在工事,没有资格和皇帝陛下谈条件。 “欧蕾非常气愤:‘这是敷衍!就连我们边境的人都知道,艾因皇帝培养你如同培养长子!没有谁比你和他更亲近了!’ “魔龙芬瑞也请求奥林留下,因为在第一次天灾之时,女皇菲莉艾雅就是骑着魔龙芬瑞冲出云层,在宇宙之中击碎流星群、化解了天灾。芬瑞希望重现过去的救世辉煌。 “奥林回答:‘如果皇帝陛下需要你,我允许你为他尽力。’芬瑞非常失望,大骂奥林是懦夫,带着全体魔龙离开营地,往洛塔的占星师那里去了,魔龙们准备独力应对下一颗流星。 “同行的时空神问奥林:‘你为什么不想留下?’ “‘面对天灾时,撤离现场是皇帝可以接受的应急方式,’魔法师奥林回答。 “时空神劝说:‘这里只有你见过天灾,只有你应付得了。’ “奥林认定自己是第二次天灾的始作俑者,所以这句话让他发了火:‘应对天灾是皇帝的责任,我只负责施工。我们回哈尔隆妮去就好。’ “时空神依然坚持:‘这里地方偏远,没有神灵庇佑,我们不能离开,不然第三颗流星到来,恐怕生灵涂炭。’ “奥林回答:‘我也不想看到生灵涂炭。’ “时空神看到爱人那几近哀怨的神情,明白爱人不仅是国家的英雄,也是他的美人。时空神尊重英雄,更怜惜美人。他用权能推演了独力应对灭世天灾的可能性,最终决定让奥林回哈尔隆妮,他独自留在洛塔。 “时空神和奥林约定在当年秋天,于哈尔隆妮重聚。奥林听到这个安排,叫停了撤离,但也只是继续施工,没有应对灭世天灾的意思。 “没过几天,传令的翼骑兵从皇城带来了艾因皇帝的手谕。艾因要求奥林和时空神留在原地,等待皇帝的到来。 “任劳任怨的奥林对传令骑士说:‘我不过是个工匠,让我应对天灾着实强人所难,首相娅莱西雅是更合适的人选。愿君主达成他想要的胜利。’ “时空神也在当场听令,瞬间明白了:如果要应对灭世天灾,必须君主、神灵、魔法师齐全才行。艾因选择了魔法师娅莱西雅作为首相,这让奥林介怀。 “在国运上耍脾气,奥林确实对得起他的恶魔身份。 “传令骑士不由劝说:‘灭世天灾事关重大,远水救不了近火,还请亲王三思。’ “奥林笑了笑:‘骑士,你年龄还小。如果你知道第二次天灾的情形,就不会劝我留在这里了。’ “时空神也想到了第二层关系,因为奥林自己曾是灭世天灾的制造者,想摆脱灭世事件的影响,也情有可原。 “传令骑士离开后,时空神前往奥林的帐篷劝说他:‘要是化解了这次灭世天灾,国民对你的印象一定会逆转。’就差一句‘奥利给’了。 “奥林苦笑着回答:‘你虽然熟悉过去和未来,对宫廷一无所知。听好了,艾因希望我永远是国家的奴隶,第二次天灾是我为国家赎罪至今的借口。如果我解决了第三次天灾,艾因还有什么理由奴役我?’ “奥林确实不够聪明,时空神轻易地抓住了其中的逻辑漏洞:‘如果皇帝想奴役你,为什么还给你解决天灾的机会?’ “奥林抛出了第二个漏洞:‘他要我死。我死了,魔兽和魔偶就可以属于别人了。我可以被他奴役,但我不想死。’ “显然,制造了第二次灭世天灾并全身而退的奥林死于灭世的机会微乎其微。 “接连的两个纰漏让时空神明白,奥林绝不是出于政治或名望的考虑而拒绝的,其中有更深更隐秘的愿望。时空神像往常那样抱了抱他的爱人,说:‘无论你遭遇了怎样的艰难,我都会保护你。希望你遵从内心、做自己想做的事。’ “奥林苦笑:‘前两次天灾都是由父辈和兄长解决的,我连首相都当不上,没资格接替他们的工作。这次灭世天灾无论化解与否,我都不想和它扯上关系,但是对你而言,灭世天灾是机会也是挑战。’ “奥林这次所言非虚,如果时空神化解了灭世天灾,必定会受到皇帝和命运的垂青,哪怕没有解决,也是功劳一件。毕竟除了命运神,没有哪位神灵敢于迎接灭世。 “比起未来的仕途,时空神更看重爱人的愿望:‘那你想做什么呢?只是逃开?你既然能引发灭世,难道不能化解它吗?’ “奥林的眼神复杂起来,有如他上一次听到‘不止如此’的情形,像是从百年的梦中醒来,突然而短暂。他问:‘你就没想过,这一次灭世也是我引发的吗?’ “‘不要用这种事和我开玩笑,’时空神抓住了第三个漏洞,‘恶魔之火还在赛特勒姆,它被五个世家的精英魔法师严密封印着,就算你派出全部魔兽也未必抢得到它。恶魔之火是从你的核心里剥离出来的,没有它的能量,你现在无法触发任何灭世的因素。更重要的是,你不再像幼时那样鲁莽冲动,而是谨慎又热情的。’ “奥林叹了口气,道出原委:‘我想离灭世天灾远一点,我怕它,一是因为自己的过错,二是出于生者的本能,我怕到宁可在碰见它之前自杀,可是因为你在,我的苟活就变得纠结了,我不敢面对天灾,也不想离开你。然而,缔造灭世的恶魔反而惧怕新的灭世,说出来有谁相信?’ “时空神的心在柔软中微微颤抖,被依赖的感觉如此奇妙,他抱紧他的爱人:‘怕也没关系,你有我呢。’ “他的爱人听了,大受感动,展露了美人的妩媚,也显示了英雄的气概。 “次日,洛塔周围飞起了遮天蔽日的蝗虫,这是第三颗流星的前兆。蝗灾期间的蝗虫有毒,什么鸟儿都不敢吃。奥林把剩余的魔兽派了出去,百毒不侵的魔兽不到半天就把蝗灾吃了个精光。 “与此同时,时空神的占星师和魔法师也计算出了第三颗流星的行动轨道,他们在地上布下名为‘碎星’的魔法阵。奥林唤回魔龙芬瑞,在魔法阵的保护下冲出群云,把第三颗流星砸了个粉碎。碎裂的流星进入大气层,在下坠过程中被烧个精光。第三次灭世天灾结束了。 “奥林和时空神回到地面,接受皇帝的嘉奖。当年的人口普查中,洛塔共计有四万两千五百人,这些人都是得到奥林和时空神的庇佑才得以从天灾终幸存,数字刚好和死于第二次天灾的人数相等。 “时空神认为魔法师奥林得到了命运的宽恕。 “当年九月,他们一起返回哈尔隆妮,奥林按自己的角和双翼为时空神做了一个鎏金布角,作为事件的纪念礼。时空神戴上了布角,摇晃的流苏和金色吊坠在他耳边沙沙作响,诉说着爱和勇气的过往。他们在哈尔隆妮猫冬,享受共处的时光。 * 丁景仪脑袋缩在彭原怀里,身体窝在被子里,软软地咕哝:“你这个文风啊,突如其来一句‘猫冬’,艾洛温瞬间进入东北话绝症。” “哈哈,”彭原亲了亲丁景仪的额头,“我在转换风格,下一篇搞不好就全是东北话了。” “说到文章,晚点我得和你回学校去,”丁景仪又说,“你的书包还在学校,得找到它。” 彭原的平板在书包里面,平板里储存着他全部的扫描文献、公众号和翻译好的书稿。 彭原想了想:“现在还不知什么情况,贸然前去太危险了,你还没彻底退烧。资料我都备份好了,设备先用家里的笔记本吧。” 丁景仪扬起嘴角,又闭上眼睛:“用别的工具看,感觉不一样,你不在的时候,我会用平板看你的草稿,想你写文章时是什么心情……” 丁景仪平时对彭原的公众号是抗拒的,毕竟里面有他的吃瘪史。此时突然表露心迹,彭原又觉得被悄咪咪地灌了一杯蜂蜜茶。 彭原打开笔记本,登录微信,列表刷新了,丁景仪的头像换成了个水獭头,水獭的脸黑黑的,似乎随时都能嘤嘤叫出来。 “你怎么换了个水獭头?” “这个脸黑,我和你的黑脸猫做个情头。” “哈哈,两个黑脸,双重非酋。” “黑哥一笑,世事难料!” “唢呐一响,爹妈白养!” 两人用黑人抬棺梗对了一会上下联,笑成两个真正的非洲人。 丁景仪又说:“我现在就和那时一样,也不知道在怕什么。分明经历过了这么多,却还是这样,好像不和别人形成确定的联系,就没法生活下去……” “你有我呢。” “我有你,所以我不想让你失望。” 彭原忍不住了,抱着丁景仪亲了几口,爱人的苦恼初尝起来,是美人的脆弱特有的甜味,再品下去,则混合着英雄的醇厚,有点像芝士…… 第 73 章 没等彭原再品出什么余韵来,只听外面一个震耳欲聋的急刹车响,紧接着窗户一阵异响,一阵黑雾笼住窗口,又是几道轻薄的刀光飞起,仔细一看正是金光闪闪的冥币。 彭原先前见过常仙灰仙的手段,也就知道来者是谁了。但他正在和男朋友亲热的节骨眼上,被这么一打断,几乎就地爆炸:“晦气啊!” 丁景仪也烦闷起来:“问事就问事,来势汹汹坏别人的好事,人干事?” 好不容易亲热一会也能被打断,彭原眼前又是“吃瘪”和“非酋”的双重弹幕。奇妙的背运让他觉得和丁景仪的关系更亲近了,尴尬、苦恼却不可替代。 窗户隆隆乱响,一团黑雾“轰隆隆”地撞击着玻璃上的魔法阵,像是巨石从山间滚落一般。黑雾影影绰绰是个三角的形状,彭原一眼望去就是个蛇头的样子。这时客厅先是一阵响动,紧接着“啪嗒”一声,什么东西打开了窗户跳了出去。这时安娜的声音在窗外响起:“造物主!请指示!” 彭原往外一看,安娜悬浮在空中,她身上伸出闪亮的刀刃,迅速驱赶着黑雾。 丁景仪打了个响指:“赶走它们,有什么事情等我忙完再说。” 安娜颔首,道了一声“遵命”就闪了没影,随后一阵刀光劈开黑雾,黑雾吃了痛,放弃攻击出租屋,追随安娜而去。 丁景仪这才把脸埋到彭原胸前:“我还有话想和你说,此时此刻,非你不可。” 都被打到家门口了也先说完再迎战,这话一定很重要。彭原亲了亲男朋友的头发:“嗯,我听着。” “……我超怕的。” 如果换做别人,恐怕会脱口而出:“就这?”彭原只是抚摸着丁景仪的头发,听着窗外刀刃破风、冥币狂舞,他在爱人的羞涩和郁结中等待着,直到一条熟悉的尾巴缠住他。 丁景仪迅速地眨着眼,说出这句话似乎就耗费了他全部的勇气:“……怕给你带来更坏的运气。” 彭原贴上脸去,这个问题他已经回答了无数次,每次都有初恋般的青涩。前世的爱人能够穿过生死来到他身边,本来就是天大的幸运了。古早的爱恋得以继续,彭原更是不可思议。而爱人接受了尴尬的过往,又萌生了对他的依恋,彭原感觉自己超越了时空的界限,以最好的岁月面对最好的爱情。 “我早就是个非酋黑脸猫了,不怕。” 丁景仪听了,像是吃了什么定心丸,一扫吃瘪的窘态:“去看看出马仙想干点什么。” 彭原噗嗤一笑,虽然爱人独有的脆弱和黏糊糊的依赖让他怜惜,但他也喜欢爱人信心满满的样子,做成年人的选择,他全都要。 两人穿好衣服下了楼,小区里狂风四起,整栋楼外都贴满了红红黄黄的冥币,活像多了一道保暖层。安娜在空中和墙面上辗转腾挪,躲避着黑雾的缠绕攻击,落空的黑雾在墙面上留下漆黑的凹陷,怕是中一下就得粉身碎骨。 丁景仪打了个响指,几十条红色锁链自地下射出,“铮铮”打散黑雾。削铁如泥的冥币并不放过,顺着黑雾的缝隙冲向安娜。彭原挥挥魔杖,青色的雾气飞出,冥币纷纷掉落,安娜趁机跳上锁链,几个起落回到他们身边。 穿jk小裙子的灰仙也从面包车旁边跑了出来,冥币纷纷向车内收回,黑雾也盘踞回车轮旁边,绕成一圈,化成巨蟒的样子,慢悠悠地吐着信子。 彭原上前一步,把丁景仪和安娜拦在身后:“两位神仙!在学校救人的时候还好好的,现在到我们家就打,什么意思?” 钱飞飞叼着面包,从驾驶室里探出头来:“嗯,还挺厉害的!” 彭原一时不知道如何是好:“挺厉害的你就打我们啊,有这个道理吗?” 此时,黑雾化为人形,手持漆黑的□□,正是先前在郊区陨石坑见过的常仙五哥。 五哥的眼神依然冷漠,他直勾勾地盯着丁景仪:“流星本不该来,怎么算都没结果。但一见姓丁的,我就知道流星是冲他来的,之前他又现了真身,在学校正楼做邪法,要不是咱们收场、狐仙清除了在场人的记忆,绝对出大事!” 彭原心里一沉,知道这友军没了意大利炮,是要动手的节奏。 五哥不依不饶:“丁景仪,你那个邪术怎么回事?给个说法。” 丁景仪瞬间拉下了脸:“蛇鼠一窝,骚话挺多。” 钱飞飞啃了口面包:“这你就不知道了!五哥是蟒,咱是龙猫,和蛇鼠还不一样。” 丁景仪听了,嘴唇抽了抽,仿佛先前自己讲了个冷笑话,还是他自己的吃瘪故事。彭原也差点喷出来,自报本相是修仙的禁忌,这灰仙的呆已经超过了他的认知,完全可以写个《标准呆萌手册》什么的。 “阿原,她是龙猫啊,好想吸……” 彭原看丁景仪的眼神,完全是被萌到的样子。 “别吸,万一是个女装大佬,你怎么办?” 丁景仪抖了抖:“迎男而上?不了不了。” 彭原在阻止丁景仪吸神仙这件事上也是殚精竭虑了,好在两人在互接骚话上有超凡的默契,吸不吸神仙也就过去了。但现在不是开玩笑的时候,五哥的表情更冷了,冲|锋|枪毫不客气地对准了丁景仪。安娜也一甩刀刃护住丁景仪,整个人像黑寡妇蜘蛛一样杀气腾腾。 “少嘀咕!你那个邪术怎么回事!” 想到星辰魔法,丁景仪脸上闪过一丝愁容。 彭原抬起魔杖,飞出两道青色光芒,隔空压下枪管:“我倒想问问五哥,你是怎么知道流星是冲景仪来的?不解释清楚就加急枪毙,太不敞亮了。” 五哥一抬枪管,彭原索性撇了魔杖,握住枪狠狠压到了底。这是彭原第一次握到真枪,吃鸡里满地没人要的枪,在这个距离可以要他的命。但为了男朋友也顾不了那么多了,彭原盯着五哥令人发寒的蛇眼,一字一句地说:“做事要讲证据,有证据吗?” 五哥也不和他角力,只是一挥手,钱飞飞捧出一个猫头大小的石头,石头乍看之下闪烁着紫色的光,和流星一模一样。钱飞飞双手一翻,石头背面则是一个逆时针火环的纹样,纹样雕刻工整,显然不是自然形成的。彭原见了,只觉得脑内一阵混乱的思绪浮起又落下,古早的回忆混合着文献的记载,在他脑中形成简短的判断。 “丁景仪是按艾洛温魔法师申报的身份证,办完身份证没几天就有了观测不到的流星,这流星落下来裂成陨石碎片,只要有人碰了就精神错乱,上面还有艾洛温魔国的纹章,”五哥又举起了枪,“你们有什么话说?” 丁景仪冷笑一声:“知道得这么清楚,我的身份证是你办的?” 钱飞飞接过话头:“那可不,所有外来仙家都要到省厅去□□。” 这常家五哥是天文学家、神仙、还有持枪许可,现在又多了一个魔法人士审查权威,可谓是妥妥的斜杠青年了。丁景仪甩甩手,感觉拿过身份证的手都变烫了。 彭原轻声问:“景仪,这是做什么用的?” 丁景仪摇摇头:“我说了他也不会相信的。我不愿去解释一个注定不能得到理解的问题。” “有我呢,”彭原握了握丁景仪的手,“先礼后兵。” 丁景仪后退一步,最终努了努嘴:“安娜,告诉他们。” “这个啊,”安娜收起刀刃,“这个是‘梦魇之石’……为什么会在这里?” 彭原看着石头上的纹章,脑中打字机一般泛起文献。 ※※※※※※※※※※※※※※※※※※※※ 来了来了!4月27日到5月8日恢复2天1更! 第 74 章 “梦魇之石”是迷雾大陆梦境神的随从进行祭礼时的供品,它能影响生物的心智,梦境神的随从会使用它进入发狂状态,从而和梦境神取得联系、举行祭礼。但本来属于迷雾大陆的祭礼供品,怎么就到了地面上来? 彭原脑中闪过一个想法:迷雾大陆会不会和地球有什么联系?这联系就是丁景仪自身。 五哥依然没放下枪:“姑娘,你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安娜沉思片刻:“‘梦魇之石’本身是梦境神的随从觐见神灵用的,他们无论觐见什么神都会用这个,因为梦境可以放大召唤者的精神力量,所以普通人也可能见到最高级的神。” 彭原倒吸一口凉气:根据召唤的原则,纹章代表觐见者。难不成艾洛温的人把他男朋友当成神灵供奉了? “也就是说,梦境神的随从想见到景仪,”彭原反应过来,望向五哥,“但我不知道为什么,梦境神的随从在明知道艾洛温皇族不做梦的前提下,还想用梦境见到他。” 五哥下了结论:“你的意思是:丁景仪老家的一群人想用法术联系丁景仪,结果发生事故,引起了没法观测的流星?” 彭原收起魔杖:“只能是这个解释了。因为梦魇之石不是地上的东西,我拿不到。景仪本来就是在博物馆活过来的,身边也没这个。” 五哥指指安娜,依然不依不饶:“这姑娘怎么说?怎么知道不是她带来的?” 彭原感觉五哥是一道难题,期末考的压轴,第一问过去了还有第二问。 “她拿这个没用,这个影响不了她,”彭原说,“不信你把梦魇之石让她拿会儿看看。” “少玩花样!” 随着震耳欲聋的一声枪响,紧接着身后的道牙子碎了一地,彭原整个人抖了三抖,这不是演习!是警告!彭原毫不怀疑如果他们再说一句不对常仙意思的话,就会在居民小区里暴毙。 钱飞飞倒是不以为意:“给她拿拿嘛,她好好看的。” 五哥喊了一声“飞飞”,本来是责怪的意思,在彭原听起来莫名其妙有点娇惯。不过这个助攻来得倒是超神,说话间,钱飞飞把梦魇之石递了过去,安娜接来玩了一圈杂耍,又还了回去。整个人安然无恙。 “怎么样?”彭原追问。 “梦魇之石”对生物的影响程度视接受者的精神强度而定,对普通人而言可以让他们错乱,先前在学校拿树撞丁景仪的同学就是标准的被影响状态;丁景仪受影响比较轻,但也说了粗话;彭原虽然有魔法的保护,也不免有点头晕目眩。而五哥和钱飞飞丝毫没有反应,看来是做好了准备。安娜本来也不是生物,自然不受影响。 五哥依然端着枪,蛇眼突然照着丁景仪和安娜一扫,一道寒气掠过他们,丁景仪本来发着烧,又打了个喷嚏,安娜则恢复了备战的架势。 五哥冷冰冰地说:“原来如此,你们父女两个是以心相连,自然不用一块石头了。” 彭原一口气还没喘匀,五哥的附加题又来了:“那个邪术到底是怎么回事?” “操心的不止你们,我们有自己的职责,”丁景仪接上话茬,因为发烧,他的声音软软的,“按我家乡的神话和历史,第一颗流星是灭世天灾的征兆,我是皇族,当然有责任查明它的来源。” 丁景仪一提“责任”,彭原瞬时觉得先前的苟且大计全部化为泡影。本来他们想着好好过着小日子,却突然被艾洛温的灭世天灾糊了一脸,加上流星对g市和j大的影响,这次不能坐视不管了。虽然苟且不成也算是吃了瘪,但也迎瘪而上了,只看这次能不能吃得下了。 丁景仪又说:“魔法的性质之一是消耗能量、创造现实。我本来想用流星的能量来施法,以定位迷雾之星的位置,没料到流星造成的破坏太大,阿原要我救在场的人。我要是没有听他的,你们前来收拾的就不是这个局面了。” 五哥追问:“你的意思是,彭原不说救人,你就不救了,是吧?” 彭原心里起了火,五哥斜杠的范围也太广了,不光是蛇精,还是杠精!没等他讨回什么,丁景仪先抢了麦:“理论上是这样,因为我的能力比较弹性,上限取决于恋爱是否快乐。” 五哥嗤笑一声:“骗鬼呢?” “不骗你,毋庸置疑,你现在可以把我打成马蜂窝,”丁景仪回以笑容,用拇指指了指彭原,“但他亲我一口,你拿加特林打烂这栋楼也未必能摸到我半根毫毛。那么问题来了,你敢看着他亲我么?” 五哥的表情僵硬,一时没有接话。彭原倒也听懂了,丁景仪这是想让五哥自选狗粮。刚吃了一个苟不住的瘪,就要把狗粮瘪送出去,这脑洞除了丁景仪也没谁了。 “我来这不是为了杀谁,”五哥停了片刻,“我要了解流星为什么观测不到。” 第一颗流星落在郊外,第二颗在学校,如果再有无法观测的天灾流星降临,要是落到闹市,那就是名副其实的天灾了。 丁景仪眼睛一转:“如果我有能量使用星辰魔法,就能观测得到天文学看不到的异象。但那样需要动用城市的地脉能量,你是仙家,大家也都考虑一下吧。” 彭原心里喝起彩来,好一招抛绣球大法!既然说出了原委和难处,又表达了社会人的温顺。不愧是老派贵族,办事滴水不漏。 五哥依然面无表情:“你们几个太犟了,早把事说清楚不就完了,浪费我的子弹。” 丁景仪反唇相讥:“您这双排的神仙对着我们三排带凡人的刷分,也说不过去吧?” 彭原看得出五哥是想回敬的,但话没出口就被钱飞飞打断了。 “神仙哦!”钱飞飞捧着梦魇之石蹦跳起来,“小五!有人当面说咱是神仙!” 她的反应让彭原不由想起各种志怪小说里讨口封成仙的小动物,也是呆得可爱。虽然五哥没什么表情,但彭原感觉得到他在面子、理亏和彩虹屁之间摇摆。 “还想打地脉的主意,挺有想法的,留不得你们!” 五哥按下扳机,枪口闪过火光,彭原反应过来只想这下完了,这个距离他们绝对没有躲子弹的本事。只听“铮铮”几声脆响,地上噼里啪啦落下两条刀刃,安娜先于他们反应,挡住了子弹。 彭原回过神来,迅速挥动魔杖施法,青色的保护罩拔地而起。 而五哥速度更快!他迅速调转枪口,又是一梭子枪响,动作和特种兵一样干脆利落。 真是一点机会都不给!彭原也来不及思索了,本能地继续施法,他觉得身体一轻,魔法罩虽然起来了,却晚了一步,子弹近在眼前,他甚至能感到子弹的热度! 完了!这已经超过吃瘪的领域,要丢命了! 没料一连串的“铛铛”声,子弹的热力瞬间消失,彭原定睛一看,安娜护在他们身前,丁景仪完成了剩下的魔法罩,青红相接的罩子之间夹住几个弹壳,地上落满了冥纸,冥纸上嵌满了弹壳。 五哥一扯战术面罩:“小灰灰,你干什么?” 钱飞飞收了面包,慢条斯理地说:“想起来了,想起来了,安娜姑娘是咱家弟子钦点的儿媳妇,咋连她都打呢?” 现场飘过一阵寂静,来都来了,动手也动手了,这会儿想起“未来儿媳妇”这个辈分了?彭原也是懵了一小会,他的脑内掠过老式的乌鸦叫:灰仙钱飞飞是左家的保家仙,泡王想娶安娜,还让保家仙知道了…… 信息量虽然不多,却令人五雷轰顶。 丁景仪第一个回过神来:“泡王想娶安娜?放什么厥词!我不答应!” 安娜则抿起嘴唇,羞涩地瞥了瞥丁景仪和钱飞飞,一句话都不说。 彭原的心情又上了过山车:本来左恒骚扰过他、伤害过丁景仪,可谓是他们两个的孽缘。现在竟然因为左恒喜欢安娜,让灰仙出手相助,也是微妙的怪运了。 丁景仪望着安娜:“真的假的?” 安娜转转眼睛,满脸为难。 丁景仪就地爆炸:“我不答应,听见没?我不答应!你们放马过来,今天在这里分个胜负!本王就是饿死、从七楼跳下去,也绝不让左恒碰安娜一根寒毛!” 钱飞飞却是一副“你懂的”的表情:“嗨,大家族严格,姑娘羞涩,你们慢慢商量嘛。” 这时五哥也跟了个连环炸:“小灰灰,你想什么?他们刚才还想打地脉的主意!” 钱飞飞摸出第二片面包:“他们不是商量吗?还没用地脉呢。” 乱了,乱套了!但彭原隐约觉得,其中有些奇妙的缘由是他没察觉到的,正思索的时候,远处突然警笛大作,想必是有居民听到枪声报了警。五哥“切”了一声,随即化成一团黑雾,蜿蜒漂浮着腾空而起。 黑雾里飘来五哥的声音:“以后再和你们清算!” 说完,黑雾曲折如龙,不多时消失在天际。彭原和丁景仪各收了魔法,安娜清理地面,只见地上冥纸飞散,有如乱葬岗,只有弹壳是真正的弹壳。 彭原蹲下,拾起一个弹壳端详着:“常仙是真的想杀了我们啊……” 丁景仪的声音依然是软软的,但透着自信:“未必。” “怎么说?” “我觉得他打不过我们。” 彭原一个黑人问号。 第 75 章 丁景仪坐到楼道门口,望着远处驶来的警车:“如果常仙打得过我们,直接上神仙形态继续动手就是了,干嘛开枪?开枪证明他在仙术上没把握。而且枪声会惊动人,这就有意思了。” 五哥虽然是神仙,但一切行为都科学得很。无论是观测流星还是侦查第一颗流星的现场,直到第二颗流星降临j大,单枪匹马、力所不及,才用仙术。彭原不由想起牛顿,虽然牛顿是著名的物理学家,但晚年还是信了教。历史总在不停地复刻出相同的境遇。不,也不能这么想,人家五哥本来就是先有了仙术后有的科学…… 彭原坐到丁景仪身边:“不过,这个设想是建立在你处于完全形态的基础上。” 丁景仪对安娜招招手,示意她到他们身边来:“没错,我现在未必打得动他。” 安娜接过话头:“那他叫灰仙钱飞飞来干嘛呢?” 彭原继续说:“五哥是魔法人士审核机构的成员,应该非常清楚景仪的能力,如果景仪在完全形态下开了杀戒,全市的神仙加起来也未必是对手。所以他叫灰仙来,只是想靠她和安娜的关系牵制我们……” 三人面面相觑,这算破案了。 彭原永远都记得左恒用钥匙捅过丁景仪的事,感觉他就是个不□□。丁景仪的表情也有点阴郁:“安娜,你不会真的喜欢泡王,吧?” 安娜抿起嘴,羞涩地点点头:“因为他之前太乱来了,我们约定了三年的考验期。如果三年期间他没有再乱来,我就和他做朋友。本来想三年之后再和造物主通报的,没想到今天被神仙揭露了……” 三年对于任何一段感情都很漫长了。 丁景仪往彭原身上软绵绵地一瘫:“唉呀吃瘪!女儿喜欢上仇家,这是反派剧本啊!” 彭原也叹了口气,他希望一个人可以变好,但他并不期待左恒能做到。 “灰仙还没走呢。” 彭原向前望去,钱飞飞坐在面包车驾驶室里,边啃着面包边和前来的民警交谈。 民警:“这位公民,你在这看到什么没有?” 钱飞飞:“咱没看见。” 民警:“没看见,那你在这干什么?” 钱飞飞啃下面包:“这不听见响了,开车来吃瓜吗?” 民警差点噎住,就转向彭原三个,三个也如法炮制。民警摇摇头,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表情,就按着弹痕挨家挨户地取证去了。钱飞飞也对三个摆摆手,示意他们过来。 彭原扶着丁景仪,行动有所不便,就让安娜去了,远远看着两个女生聊了几句,灰仙的车子开出了小区。 丁景仪爬起来,往彭原腿上瘫了个梅开二度:“灰仙这就走了吗,连个微信也不加啊……” 彭原一听男朋友还惦记着吸神仙,就在他额头上轻轻弹了一下,这一弹不要紧,彭原只觉得手指头上火烧一般的热,再看丁景仪已经阖上了眼睛。 彭原抱住丁景仪:“怎么又烧了,回去吃药。” 丁景仪“嗯”了一声:“之前就没好彻底……” 这时安娜也回到他们身边。彭原问:“灰仙怎么说啊?” 安娜举起手里的袋子,里面是一袋牛奶切片面包,面包的封口还用飘带系了个大大的蝴蝶结。热气贴在袋子内侧,让面包看起来热乎乎的。 安娜说:“小灰灰说造物主和学士运势太差了,送一袋面包补补。面包是来之前刚买的,能转运。” 转运面包是什么设定,彭原不懂,但送上门的好运总要领受,他笑了笑:“走走,神仙送的,赶紧回去喂景仪吃了……” 哪里有反对的声音,哪里也就有帮助的力量,虽然只是一袋面包。彭原觉得先前遭到的困难和吃下的瘪也没那么不可接受了。彭原抱起丁景仪,丁景仪下意识地搂住他的脖子。彭原就亲了亲丁景仪的脸,收获热乎乎的呼吸。 * 雨还在下,台灯投下柔和的黄光,彭原在床上疯狂敲着九宫格:“云哥,景仪虽然开始没想好,但还是把魔法停了留力去维持教学楼了。常仙还这么对我们,我委屈,也替景仪委屈。” 李云没有回,算算时间应该是在教务处开会了。彭原横过笔记本,刚想继续写他的翻译稿,本来睡着的丁景仪突然哼唧了一声,水獭似的地钻进他怀里。 彭原摸摸丁景仪:“怎么啦?” 丁景仪把脸贴到彭原的胸口:“睡了很久,醒了就想你。” 根据丁景仪的记忆,他在人形状态下发烧每次都是一周起跳。好在下午吃了钱飞飞给的神仙面包,没几分钟就退烧了。被面包秒救了,可谓是逆天改命。 不过发烧的余威尚在,丁景仪整个人还是软绵绵的。 彭原在丁景仪唇上啄了啄:“我就在这。” 丁景仪翻了个身,两人四目相对:“有时我想,如果我能做梦就好了。这样的话我醒着在你身边,睡着也能和你相见……” 这是彭原第一次听说,有人想在梦里见到他。彭原向下一扑,在丁景仪脸上响亮地亲了几口。他不过是个非酋黑脸猫,孤僻又渺小,现在有人喜欢他,还要用甜言蜜语把他泡成甜的。 “景仪小时候一定很受宠,才这么懂谈情说爱吧?” 彭原认为自己不擅长表达感情和童年的经历有关,去哄一个人对他而言是彻底的送命题——有些人掌握得通透,但他不会。他只会豁出去自己最好的东西给对方,朴素又笨拙。 “我小时候倒是很受宠,”丁景仪坐了起来,“我在学习魔法之前,一直在母亲身边,只是看着她就让我安心……她是国家的统治者,活过了漫长的岁月,依然保持本心。比起权力和盛宴,时间和陪伴更为珍贵。” 彭原拍拍丁景仪,听了这话,他觉得男朋友像是替他把人生的灰暗过成了柔情脉脉。 “你有一个温暖的童年啊……我小时候父母都不在身边,家里人说他们出国了,不想带我。要我看,他们就是没做好组建家庭的准备。” 丁景仪满脸“我懂”的表情:“我有时也会感觉自己不该出生,那个感觉难受极了,简直怀疑人生。” “对,就是这个感觉!没想到啊,怎么还有人这么想……不对,怎么你也会这样想,你不是很受宠吗?” “哎,”丁景仪搂住彭原,“父亲不喜欢我,不过那是因为他讨厌自己、不想看到和自己相同的脸。母亲有多喜欢我,父亲就有多讨厌我,我感觉很分裂。” 彭原脑中掠过首相戈尔在祖登想溺死小儿子的历史,不由打了个哆嗦。戈尔想杀死的不止是儿子,恐怕也有他自己的影子。 彭原不敢往下想,赶紧带个新节奏:“只看文献的话,你哥哥对你也还好啊。” “艾因是个混账,”丁景仪贴上彭原的脸,“如果能达到他的要求,他不吝惜赞美和赏赐;如果达不到,他也不客气辱骂和毒打。所以我很担心自己不能满足他的要求,久而久之,也是怀疑人生。” 没想到啊,这艾因皇帝又是个毒点,还刚好雷到了彭原自己。 “我要喷你哥了,这和泡王的pua有什么区别。” “区别大了,他是真正的皇帝,这就不叫pua了,叫帝王之术吧。” 彭原瘪起脸:“吧个芭娜娜,对自己亲弟弟玩这个,太过分了。我天天宠你还来不及,你哥还和你套路。还好你现在在我家户口本上了,离老家又远,不然我要气死了。” 彭原当然知道,古代的列王纷争之中,双方怎么数数都有点亲戚关系,同室操戈也是家常便饭。但现在毕竟是和平年代,他又是个富于现代人文思想的大学生,加上男朋友这一层关系,想法就不客观了。 丁景仪在彭原鼻梁上亲了一口:“别想我哥了……你小的时候,有谁照顾你?” “姥爷和姥姥把我带大的。” 丁景仪记得彭原断断续续和他提过,彭原的姥爷和姥姥都是本地工厂的退休干部,姥爷还是一位老兵,经历过世界大战和抗美援朝。他们带着彭原住在平房里,用后花园里的菜、散养鸡和隔辈的慈爱喂养他。后来经历拆迁,他们一家就搬到了楼房里,那时彭原也上小学了,依然喜欢在假期去乡下亲戚的平房里住,彭原在那里碰见过刺猬,还和它一起玩。 想到这里,丁景仪的脑中也不由浮现出了一派田园诗意:菜园花花绿绿的爬藤架下,小黑脸猫坐在刺猬旁边,望着天空微笑。 “令人羡慕,”丁景仪托起下巴,“我小的时候一直住在皇城,没能经历过田园生活。” 彭原心里刚盘算着,等稿费发下来带丁景仪去农家乐玩。丁景仪的下一个话题差点让他心脏跳出来: “据说发烧时亲热的感觉不一样,下次我们来试试。” 彭原立起双手,摆了个拒绝的手势。不愧是恶魔脑洞,能从田园生活跳到云雨情。然而先前丁景仪发烧的时候要么不醒,醒了就一直提要亲热,彭原都拒绝了,这次也一样: “发烧还这个呢,你得多难受啊,算了算了。” “可是我想让你开心嘛。” “让我开心不必折磨自己啊,”彭原在丁景仪鼻梁上刮了一下,“你好好的,我就很开心了。” “……你啊,”丁景仪察觉到了彭原的好意,就改换话题,“你去抓常仙的□□的时候真把我吓了一跳,你不要命了吗?” 彭原捧起丁景仪的脸,摸他的嘴唇。黑脸猫的召唤预案里没有对付枪械的场合,彭原当时完全是下意识的举动、不科学的本能。 丁景仪阖上眼睛:“从来没有谁想过豁出性命来维护我。以后……别这样了。你现在还是个人,就算带着以前的记忆,这辈子的生命只有一次。” 彭原亲了亲他的男朋友:“因为只有一次,所以不能放着你不管啊。” 丁景仪回吻彭原,抱着他不分开。两人相拥、亲吻,在安静的夏夜中相互抚慰。 亲热之后也才午夜零点,丁景仪依偎在彭原身边睡着了。彭原横过电脑,继续写他的恶魔文书翻译稿,在嘤嘤的背景音里,抚慰和鼓舞同时涌上他的心头。 ※※※※※※※※※※※※※※※※※※※※ 画了一张丁景仪: <div class=divimage><img src=
border=0 class=imagecontent> 第 76 章 彭原睁开眼睛,午后的阳光透进房间,照亮床铺上的咸鱼抱枕。彭原下意识地摸了摸身边,空无一人。他坐了起来,在家里走了个来回,卧室、客厅、卫生间、厨房,除了他的影子,别无他物。 彭原摸来手机,点开丁景仪的水獭头像,发了条消息,过了十五分钟,还没有得到回复。往常丁景仪回复他不会晚过五分钟。他索性拨了电话,收到的只是“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法接通”。 彭原心里一沉:丁景仪失踪了。 暴风雨之后,教学楼依然稳如泰山,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似的。只不过彭原课间和丁景仪出去放风的时候,会想起两件事:一是学校确实经历的流星天灾,二是欠狐仙的烧鸡。坐着上课也能经历艾洛温的现实,彭原也感觉降临的不是天灾,而是奇妙的缘分。 丁景仪虽然每天还是强撑着和彭原上课,但走路脚下都飘得很,嗓音也是发烧感冒特有的软绵绵,走在学校里无数次被夹道欢迎的黄鼠狼钦点为白日见鬼。彭原只得让丁景仪躺在家里,有课的时候给安娜照顾,没课就自己照顾。病美人虽然让人爱怜,但彭原更多的是担心,他隐约觉得丁景仪遭到的不止是吃瘪,甚至还有点惨了。 然而现在,时时刻刻粘着人、病还没好的丁景仪却不见了。彭原的心像是被吸尘器扫过似的,空了一半。 彭原坐到客厅正中,摆开两根魔杖。在第二颗流星降临之后,他就没再施法了。加上熬夜熟睡到下午才起,他整个人还是迷迷糊糊的。 “我缺一杯奶茶……” 彭原自言自语了两句,铺出白色的陶瓷板,照着丁景仪的头像在上面画了个水獭头,又在旁边画了个黑脸猫头。彭原念动咒语,魔杖就在陶瓷板上舞动,画出毛线团一样的轨迹。 彭原注视着魔杖:“水獭恶魔嘤嘤怪离黑脸猫有多远呢?” 魔杖舞动着,划破下午的寂静,带起呼呼的风,最终指向西北方向,两根魔杖间隔一拳之遥,其间空间也划出一个黑洞,闪烁着红色和紫色的星光。黑洞闪了一下,就消失了。 彭原支起下巴:“景仪莫不是……去郊区捡陨石了?” 丁景仪一直惦记着施展星辰魔法,彭原更在天灾流星时见识到了它的非凡能量,这个推测合情合理。 “不要勉强自己啊……” 施法带来了熟悉的低血糖,轻微的眩晕渗透了彭原的意识,使得这话更像是说给他自己听的。彭原给自己冲了杯速溶白咖啡,加了一包糖。虽然糖分是补回来了,但肚子又饿得咕噜噜了,有如身上藏了一个话痨。 起身、出门、坐公交、到达郊区的陨石坑现场、漫无目的地寻找,彭原在脑子里完成了这一系列操作,而他的身体还坐在家里客厅的沙发上,思绪飘荡,有如梦境。 彭原蜷到沙发上,抱住自己的双膝,久违的恐慌从心底涌起,毕竟丁景仪上次偷溜出去,可是一头栽在死亡神器上了。然而想到丁景仪的分寸和对他的好,彭原脑中的慌乱又被得意的思绪冲散:不过是热恋期的小别半天,那可是果茶的中调——短短的酸,后面可就是重重的甜了。 彭原蜷成一只睡猫,小声咕哝了句:“景仪,快回来吧……” 丁景仪在等他下课、放学的时候,是否也是这样的心情?充满期盼,但又有些孤独。彭原想着,摸了两块饼干,他要恢复过来,再看看他男朋友干什么去了。 没等他打开饼干包装,门外就响起哗啦啦的钥匙声,彭原翻身坐了起来。门开了,丁景仪拎着三个手提袋出现在门口。 ——想男朋友回来,男朋友就回来,心想事成了! 彭原伸了个懒腰:“我刚才在想你……” 丁景仪蹬掉运动鞋,声音里还充满着久病未愈的疲倦:“刚好,我也在想你。我想出去得太久,你会不会又低血糖。” 彭原指了指陶瓷板上的情头:“神机妙算,低血糖……真的有。” “我来得正好,救猫命了。” 丁景仪把哗啦啦响的手提袋放到沙发对面的茶几上,从中取出一杯奶茶递了过来,奶茶去了冰,三分之一奶盖,三分之一茶,还三分之一芋泥垫底,正是彭原的最爱之一。 ——想奶茶,奶茶也来了,双喜临门! 彭原接过,“吨”了起来,芝士唤醒食欲,奶茶点醒幸福,芋泥填了肚子,完美。 丁景仪坐到彭原身边,满脸宠溺地看他:“你就不问我去哪了?” “你去哪啦?” 丁景仪把手提袋里的零食一样一样取出来:“去了一个没网的地方。” “然后就回来了。” 丁景仪听着彭原不疾不徐的语气,瞬间急了:“你就不好奇我去做什么了?要是我给你头上种猫草,你怎么办!” 彭原拆开一个自热火锅:“哈哈,你给我种猫草?我给你种草莓还差不多。” 丁景仪露出老司机式的“你懂的”:“那你多种点。” 彭原稳住了:“嗯,晚上给你种。” 说话间,丁景仪也理好了两个手提袋里的东西。零食盒子和自热火锅堆得整整齐齐,塞满了茶几下面的空间,看着格外踏实。 彭原摸了个自热火锅拆开,把底料倒进锅的上层,倒好加热包和水,盖上盖子,袅袅的热气就从出气孔里钻了出来,在午后的阳光里飘出悠扬的生活小调。 “景仪说说看,你去准备了什么好东西?” 丁景仪打了个响指,第三个手提袋应声而开,其中现出一个生日蛋糕那么大的盒子。盒子表面是黑色的,四周烫金,有水母和孔雀的浮雕印花,外层用缎带打了个结,看起来是如假包换的生日蛋糕了。 彭原睁大眼睛:“这是什么?” 丁景仪双手支起下巴,一脸神秘:“你打开看看。” 彭原一抽缎带,盒子应声而开,房间顿时透满蓝色和紫色的华光,炫得他睁不开眼。彭原揉揉眼睛,过了几十秒才适应房间里的光彩。他定睛望去,盒子里是一个雕塑群,从左往右记录了他们相逢的时刻: 第一组雕塑是召唤魔法成功的时刻,彭原和身穿红色裹尸布的丁景仪在出租屋里大眼瞪小眼; 第二组在j大门口的水果店里,两人目送着小推车载着左泡王奔驰而去,双双笑成狗; 第三组雕塑场景是在j大的电脑室里,丁景仪躺在彭原腿上脸滚键盘,彭原满脸无奈; 第四组则在“死之功勋”形成的艾洛温议事厅中,身着摄政王华福的丁景仪对着彭原高喊,甚至还把“苟命”做了个字幕出来; 最后一组场景则是在学校教学楼前,彭原和恶魔形态的丁景仪处于楼群和流星环绕之中,脚下是魔力四溢的废墟,一副好莱坞电影般的临场感。透满房间的华光正是从这组场景的流星中发出的。 丁景仪伸手握住流星,蓝紫色的光消失了,房间里立刻恢复了午后的宁静,他轻声说:“为了纪念我们相遇九十三天,我做了这组雕塑。这个流星的配件,是我从第一颗天灾流星落地的陨石坑里找到的。我已经对它做了处理,不会影响人的精神。” 彭原理解这个数字的含义。传说菲莉艾雅降临地面之后,用了九十三天创建了艾洛温魔国,所以“九十三”这个数字在恶魔之中意义非常。 彭原看了看日历,今天是七月七日,虽然阴历对不上,但阳历倒还有个口彩。他搂住丁景仪:“今天是阳历七月七日,那我们也就在天愿作比翼鸟了。” 丁景仪转转眼睛:“我们住四楼,严格来说确实在天上。” “想想参考系,我们在地就是黑脸猫和水獭。” 丁景仪苦笑一声:“黑脸猫和水獭可还行……我还担心,你要是想起来过去的事情,是否会继续喜欢我。毕竟我做过很多错事,还想逃开……” 彭原响亮地亲了丁景仪一口,打断了尴尬的道歉。 丁景仪笑了笑,那笑容里看着竟然还有些苦涩。 他又说:“我也担心控制不了自己,提前溜走,毕竟一千年前我就这么想过……所以我怀疑自己能否在这里呆满九十三天,所以这件礼物是三天前才开始准备的,做工不够好,别嫌弃。” “我永远喜欢你,”彭原又亲了丁景仪一口。 丁景仪垂下眼帘,嘴角几乎扬到太阳上了。因为一千年前他就听过这情话,也知道这不止是一句情话而已。他用恶魔语言低声说:“我会勇敢一点,尽量勇敢起来……” 彭原倒是误会了,他摸摸丁景仪:“别勉强,大喜的日子,开心起来!” “嗯……好……” 奶茶在口中的余韵尚未消退,一部分也变成了血糖,让彭原兴奋起来,他掏出手机,先和丁景仪拍了个同框,又对着雕塑咔嚓咔嚓拍了一通。又在客厅挂历上七月七日那一格郑重写下“相会九十三天纪念”。 丁景仪眯起眼睛,满脸都是遮不住的快乐:“少见你现场直播写字啊,原来写得这么好看。” 彭原一个猫扑,蹦回丁景仪身边:“小时候参加过书法班,有了平板电脑之后这个技能就还给大自然了,没想到还能复健。七月七日,相会九十三天纪念,有了景仪,天天都是过节!” 丁景仪苦笑一声:“我的降临本来是天灾,在你这里竟然就成了节日,也是有趣。” 这时自热火锅也好了,盖子一揭,香气和热气扑面而来,彭原夹了一块卤牛肉,一手擎着,一手接着,小心端到丁景仪唇边:“吃了这块肉,忘了那个忧!” 丁景仪一扫愁容,咬下牛肉,依偎在彭原身边,含情脉脉地望着他:“不想吃我么?” “都吃都吃,做成年人的选择,让我先补充一下能量,再吃下一顿。” 彭原说着,又挑了一块笋尖喂给丁景仪,自己才夹了一卷粉丝。粉丝下肚,彭原的手机邮箱响了,他划了一下屏幕,几乎跳到天花板上:“景仪,三喜临门了!” 第 77 章 彭原在上课的同时也没忘把保研的夏令营的资料送出去。对这件事他是纠结的,他本想早点步入社会工作赚钱。然而丁景仪对保研这事比彭原自己热心多了,隔三差五催一下不说,还偷偷替他投递了好几个大学。 彭原在第一次收到其他大学的电话之后,就在家里和丁景仪摊牌了:“现在期末我也得去图书馆蹲着,学习是正事,可翻开书怎么看就都是你。读了研就是导师的走狗,就得天天做研究没时间陪你了。现在期末复习我就不能忍了,将来真要是读研成了死文献黑脸猫,那更不能忍了啊。” 丁景仪回答:“不就四年吗?我等你。” “等一个人太苦了。” “我活过了几百年,四年不算什么。倒是你,如果没有我,你想继续学业吗?” 彭原经过这么一问,不由心生迷惘。爱情让黑脸猫天天都磕猫薄荷,正事让他清醒又迷惑。 丁景仪看他犹豫,又问:“你怎么想现在的生活?又怎么想我们活过的历史?好好想一想。” 彭原理了理短暂的猫生,本来他就是为了研究迷雾大陆而进入了考古系,又因为魔法的缘分召唤来了丁景仪,更知道了前世的过往。爱情面前,彭原也不免变成了小学生,只想谈恋爱不想继续深造了。 好在彭原也是听得进劝的黑脸猫,一点就透。如果男朋友愿意等,那就再深造,毕竟他心里还是爱学业的,但喜欢的是考古本身、艾洛温、还是男朋友陪伴的感觉,彭原自己也说不清。 彭原的行动比思考更快,等再回顾这个问题的时候,期末考试也过五关斩六将,各科都拿了对得起保研资格的成绩。保研夏令营的资料也雪片似的寄出去了,仿佛彭原寄的不是求学的资料,而是婚礼的请帖,迫不及待等着收份子钱,开展新的生活。 所以这第三喜,就是母校j大的夏令营面试通知。全国只有j大开设了迷雾大陆相关的研究课题,彭原也算更进一步了。 但他隐约觉得,自己能做的不止是历史的观察者而已。 丁景仪看完彭原的面试通知邮件,摸着屏幕右下角的署名说:“资料投了一大圈怎么还是到本校了,绕啊。李老师这个操作也是骚,刚认识的时候还和我们吃饭,天天上他的课,过几天还要面试你,也是老朋友了。看我去约他吃个饭,套套你的面试题。” “不用了,”彭原嘿嘿一笑,“正常面试就好啊。” 丁景仪摸摸彭原的腿:“也是,要是艾洛温方向的专业,搞不好你的面试题还得你自己出,上台就是个单口相声。‘您吃了嘛?’‘您吃嘛了?’” 丁景仪这两句“嘛”系列字正腔圆,有如土生土长的相声演员,一看就是洗脑循环看多了。 彭原握住丁景仪的手捏了捏:“你说你不会做梦,我看你才是最大的梦想家。还在梦里给天津话学会了!” 丁景仪这一下变本加厉起来:“好嘛,狗秀金萨玛,您出点儿嘛题呢?” 彭原有种看现场直播的感觉,他抄起靠垫怼到丁景仪怀里,顺势拍了两下,靠垫“砰砰”作响,丁景仪满脸骨折的表情,甚至都能表演吐血了。彭原捧起他的脸,揉他的鼻尖: “能自己出题,我还不把自己送进藤校去?云哥出题刁钻得很,什么论证吃瘪和恶魔贵族的关联性……” 丁景仪又拍了拍彭原的腿,虽然有时他拿彭原的裤子当七分裤穿,但共享大腿也是没谁了:“李老师很懂啊,这不是送分题吗!” 丁景仪作为魔法师奥林活着的时候,他的吃瘪史可以单独拿出来著书立传。提到吃瘪,他对自己自信满满。差点就化身火箭、浪出大气层了。 彭原的脑袋摇得像拨浪鼓:“家丑不可外扬,这题我不能再答了。” 丁景仪只是微笑着,笑容甜美,有如家中的玫瑰,在爱意的滋养下怒放。 * 黄昏时分,彭原站在j大教学楼门口的廊柱后面,旁边的指示牌上写着“研究生夏令营面试请到a105室”。两只黄鼠狼从彭原脚边跑过,一只还跳到他脚面上,想顺势啃他。彭原用书包一赶,把黄鼠狼拍了下来。 鞋子是丁景仪上周新做的布洛克皮鞋,黑白双拼色,黑人抬棺同款。款式虽然简单,丁景仪为了做这双鞋,翻遍了伊凡留下的百万图库,又在批发软件上爆买了十几家厂商的皮料,又熬了一个通宵,最终才做了这双鞋出来。鞋子版型挺括,上脚和穿了加速似的,舒服又轻便,更和非酋黑脸猫人设呼应。彭原爱得要死,上床睡觉都想穿着。 黄鼠狼挨了揍,龇牙咧嘴跳过来又要啃。彭原“嘿”了声:“小老弟,我可别把你逮住了!” 彭原抽出魔杖,没等咒语念完,一道橙色辉光先于他把黄鼠狼罩了起来,黄鼠狼在橙光中卷成一球,化成一道流星嗷嗷消失在天际。 彭原回过身,胡舜华和丁景仪出现在他身后,彭原笑了:“学弟来得正是时候,这满地的积分不要钱,快收了。” 胡舜华拎起另一只黄鼠狼,在它头上弹了个爆栗:“我这学期‘清除骚扰’方向的学分修满了,暑假要修的可是‘除暴安良’了。到时收拾你们就不是这个手段了。” 黄鼠狼尖叫起来:“我要和太爷告状去!” 丁景仪抢了麦:“什么啊,你们黄太爷是神仙课程的导师,课程和学分都是他设置的,你不知道?” 黄鼠狼哀嚎一声:“不可能!” 胡舜华又一个标准三分球投射,把黄鼠狼抛成第二颗流星,这时后面轰隆隆又跑来一群黄鼠狼,追着胡舜华跑开了。彭原在心里笑成狗,这狐黄二仙的套路太深又相互套路,让人难辨真假,却又逗比到炸。 丁景仪望着狐仙黄仙在夕阳下跑走的影子,接过彭原的书包:“面试怎么样?” “面试比较常规,各种问题在其他学校视频面试都练过了。就是云哥假装不认识我,盯了我半天……” 丁景仪嘴角抽了抽:“你平时一直穿运动装,今天西装革履地过去,加上那个妆,怕是和身份证判若两猫了,估计李老师得从声音分辨。” 彭原听丁景仪这么一说,赶紧掸了掸西装,先前面试时没关窗,突如其来扬了一阵沙尘暴,因为在面试,也没敢收拾,现在想起来,就心疼衣服了。 这套灰色西装是丁景仪照着图库做的,上身效果沉稳而英气。妆也是丁景仪亲手给他画的,精致、气色绝佳。彭原毫不怀疑,就算他偷偷潜入上海陆家嘴的写字楼、找个人满为患的会议室坐下,只要不说话就没人知道他是个学生。 丁景仪追问:“面试然后呢?等通知?” 彭原小心取出口袋里的手帕,看了看又叠好塞回去:“等通知。” 丁景仪抄起手机:“我问问李老师,不行叫他出来喝酒……” “不用喝酒不用喝酒,云哥自己人,必须拿下。” “拿下!面试一天累了吧,晚上想吃什么?” “先回家给衣服换了,”彭原牵上丁景仪的手,“夏天还有沙尘我不懂啊,太邪性了。好衣服在沙子里这么一滚,我心疼。” 丁景仪转向校门口:“艾洛温天灾流星都往你们学校来了,刮个沙尘也小场面了。衣服还好,坏了我再给你做一件就是。” “保养起来,不能暴殄天物。” 说话间,两人到了校门口,豪车从教学楼停到了门口,多是家长来接送夏令营面试学生的。两人越过车流,迎面过来七个潮男,个个潮牌套装加aj,头发染得五颜六色,看起来有奇怪的统一感,像是什么新兴的男团组合。 “阿原,更邪性的来了,”丁景仪扬起下巴,“你看谁来了?” 彭原往男团望去,满脑子什么“七剑下天山”“忍刀七人众”,等到看清了打头的人,顿时笑出了声:“这样我认不出来,吃个菠萝更好认点。” 两人对视一眼,又望向左泡王,不约而同地憋起了喂人吃瘪的大招。 ※※※※※※※※※※※※※※※※※※※※ 提前更 第 78 章 彭原和丁景仪坏笑着向前走,最近是保研面试的高峰期,几个潮男又是新面孔,左恒的禁足期也结束了,跑出来认识几个朋友并不意外。 两人正在盘算着怎么消遣左恒,没料左恒一眼发现了丁景仪,高喊一声:“爸爸您来了!” 丁景仪脸上一抽,于情于理,他怎么也是摁头认的干爹,加上安娜这层关系,更有未来岳父的谜之隐患,担这一句“爸爸”实属当之无愧。所以憋好的菠萝全家桶问候就说不出口了,只得“嗯”了一声。 彭原一看,这种下的豌豆射手一个豆子没喷出来就歇菜了,妥妥的吃瘪前摇,得赶紧撇清关系。左泡王这一句爸爸叫出来,要是带着七兄弟让他们两个请吃饭就全完了。 紧接着左恒也发现了彭原,喊了一声:“猫哥你也在呢?” 彭原瞬间口吐芬芳:“什么猫哥,谁是你猫哥,我没有你这种弟弟。” 左恒并不生气:“是是是,小的太菜了,猫哥大橘不记小橘过。” 彭原心里就地爆炸:怎么突然橘了起来,橘里橘气是什么瞎攀亲带故啊! 左恒像是没感觉到似的:“话说回来,猫哥这身定制有点帅啊,找哪个店做的?我可不知道这边哪个裁缝有这手艺。” g市的观念里,正装是永远高潮牌一截的。所以左恒这么一问,着实有点讨好的意思。彭原却烦躁起来,他根本不想再见到泡王,甚至还想痛打他一顿,让他在自己的生活里消失。 丁景仪显然是察觉到了彭原的暴躁,先捏了捏他的手心,再接过话头:“关系有点曲折,回头说。认识新朋友了?去玩吧。” 这两句话说得还真有标准爹的风范了,丁景仪有时不得不成为一个演员,但他很少在彭原面前扮演长者的角色。 彭原脑中掠过一个想法:丁景仪确实活过几百年,这副年轻的外表下面,是否还藏着他所不知道的郁结? 在他思索的时候,左恒也笑嘻嘻地摆摆手走了,把彭原和丁景仪给后面的七兄弟挨个介绍一番。七兄弟虽然穿得花里胡哨,怎么也是准备读研的学生,正常向两人打了招呼,彭原有种审阅潮男仪仗队的错觉。他以为尴尬要结束的时候,突然被一个亚麻灰短发的男生拦住了:“听说你王者打得不错啊?” 彭原摆摆手:“鱼塘划一划。” 左恒插了话:“猫哥是从s1赛季开始玩,每个赛季都是刚打上王者就停了。” 彭原听这话就知道自己的游戏号被监控了,他的心里已经抡起魔杖把左恒痛揍成吃过菠萝的状态了。 亚麻灰短发男生若有所思:“哦哦,我叫耿直,是来夏令营的,平时也玩王者,加个微信组车队?” 彭原一听,心想真是夏令营的同学,倒还可以认识一下。他刚掏出手机,就被丁景仪摁住。丁景仪对耿直说:“我们最近比较忙,改天再说吧。” 耿直楞了片刻,像是霸道总裁从来没听过拒绝。彭原也懵了,丁景仪对他是没什么醋的,这下是闹哪样? 彭原迅速推理了一下丁景仪的反应:水獭恶魔对手机游戏仅仅停在“知识”的层面,陪打游戏在他看来有可能和陪做作业一个性质。彭原把丁景仪召唤来了之后,虽然文献和吃喝玩乐一样没差,但打游戏可是妥妥地彻底忘到脑后了。 左恒见状赶紧圆场:“阿直是代练,大号百星王者,专业带飞。” 耿直笑了笑:“初来乍到拜个山头,面试过了以后就是同学了,有单子顺便还能带带大家。” 丁景仪一听“单子”,顿时精神起来,像是回忆起来一张图两块钱的岁月:“打游戏还能赚钱呢?带我一个。” 耿直倒也是耿直:“亲同学别提钱,躺平等我带飞就完事了。” 彭原也划出手机二维码:“大腿微信号多少?” * 两人照常回到家里,彭原用湿巾把西装擦了一遍,小心翼翼地挂起来。厨房响起炒菜的声音,鱼香混合着油香飘进房间。彭原溜进厨房,灶台上摆了一盘溜肉段,这个菜两人本来都不会,显然是丁景仪精心学习过的。 彭原搓搓手,夹了一块:“好吃!这手艺还让不让米其林厨师上岗了!” “你这黑脸猫也是老阴阳师了,”丁景仪腾出手,在彭原腰上拍了一巴掌,“我只做一个,外卖还叫了三个菜。凑个双数吉利一下。” 彭原从背后抱住丁景仪:“神仙做菜!” 丁景仪回手摸了摸彭原:“别提神仙了,说到神仙我就想到小灰灰,龙猫神仙至今都没吸上。说到小灰灰,又想到她家那个泡王,今天本来想揍泡王一顿。结果他先下手为强喊了爹,我们就不能打他了。你说这是吃的哪门子瘪?” 彭原摸了回去:“别想泡王了,也是因祸得福认识了新朋友,吃完饭约耿直玩会吧。刚才我更新游戏上去看了,真的百星王者不骗人。” 说到打游戏,彭原心里有期待也有压力。他本来就没和丁景仪一起玩过多人游戏,何况是格外计较输赢的竞技游戏。耿直的存在是大腿也是压力,要是丁景仪在游戏里动了真格,习惯了超强搭档,后面两个人再一起好好玩就难了。 丁景仪挑起眉毛:“这个啊,你真的要去玩?” “怎么了?” 丁景仪继续炒菜:“这是真正的娱乐吧,我仔细想了想,有点矛盾。” “真正的娱乐”,彭原准确地捉住这个关键词,在脑子里把文献过了一遍。在魔法师奥林活跃的年代,艾洛温的文化界经历过禁止娱乐的风潮,这段思潮影响了大量恶魔贵族,他们进行过长期的斋戒和禁足,有些甚至将自己送入长眠。 魔法师奥林也身体力行了这精神,他的一生可谓是996福报的加班狗。就算在每周剩下的那一天,奥林大多也只是用来休息恢复体力。除非艾因皇帝钦点,奥林通常不会出现在舞会和宴席上。 丁景仪到g市以来,闲暇之余要么读书要么写代码,完全没有娱乐自己的倾向。如果非要说他有娱乐,那也是在和彭原的恋爱之中。 彭原有点理解丁景仪先前和耿直叫停的原因:他男朋友理解“快乐”的方式,可能有些别扭,丁景仪能接受恋爱带来的快乐,但对于自身的快乐,他是抗拒的。显然,电子游戏就是这样的一种快乐。为了摆脱快乐带来的负疚感,丁景仪才提到了打单赚钱。 ——这么严于律己甚至于苛刻的一个人,为什么会是恶魔?他应该是最虔诚的教徒、最严谨的学者。彭原感到不解,但面前的问题需要解决。他在心里迅速起了一个预案草稿,标题正是“带男朋友打游戏”。 丁景仪把最后一勺菜装到盘子里:“你想玩也没关系,时代不同了,现在不是在艾洛温了,我也可以放松一下。就是……改变没那么快,你懂的。” 果然,两人想到一块了。 彭原接过炒锅,放进水槽刷洗起来:“如果放不下,就当是在恋爱。但我还是希望你有自己的快乐。毕竟你活过这么久,可以想想怎么顺势而变。” “改变很难,”丁景仪夹了一块肉塞到彭原嘴里,“但我会去试试。” 彭原本来想亲丁景仪,但嘴里叼着块肉,加上在上桌前吃菜,有辱斯文,他觉得自己是一个偷吃猫了,得有个同谋才行。彭原踮起脚,凑到丁景仪脸边,丁景仪自然而然地衔住肉段另一头,两人碰碰嘴唇,就这么吃下了。 晚上九点,两人坐在沙发前头,电视盒里播着音乐台。这时耿直的排位邀请也来了。彭原和丁景仪都是低星王者的号,耿直也拿了个星耀的小号,特别用电脑开了yy语音防止手机卡,还真是耿直地带他们上分来了。 双方各禁了伽罗、蒙犽、蔡文姬和盾山,也是当前赛季的标准配置。 彭原抢了一手马超:“打野边路都行。” 丁景仪捧起手机:“稳了稳了。” 二楼的耿直拿了牛魔:“看我大五个!” 牛魔是适合各种阵容的硬辅,就是丑了点,可能耿直也是甘心做个绿叶帮衬。彭原想了想,没有多问。他不在意别人知道自己和丁景仪的关系,比起爆炸性的出柜,他们两个在学校更像是吉祥物,被随口一提,随便投喂,并非世界的中心。 三楼路人拿了安其拉,四楼则是马可波罗,走射核的话是吃发育的阵容。对面则选出了百里玄策、甄姬、公孙离和廉颇。 耿直在yy里说:“控有点多,慢点,十分钟打完。” 彭原在低星王者局打个二十分钟是常态,敢喊十分钟的这要多粗的大腿,赶紧拖着男朋友抱上! 丁景仪在五楼,轮到他选英雄,他愉快地点开战士页签,选中了李信,确认。 彭原心领神会:这是要满峡谷跑的快乐! 对面五楼也是会玩的,反手拿了杨戬,杨戬天克李信。彭原慌了,可不能让男朋友被对面锤爆!他赶紧发起了英雄交换申请,yy里也喊了句:“耿直和我换一下!” 耿直笑了:“啥?本来想抱野王大腿,怎么要我打野了?” 丁景仪也理解了彭原的意图,对着yy高喊:“嘿嘿,强者做腿!” 耿直“哈哈”了起来:“兄弟抬我一手!” 不愧百星王者,打低星局就是畅游鱼塘,耿直在第一个暴君就拿了五杀不说,八分钟打穿了两路高地塔。彭原和丁景仪快快乐乐地躺在对面野区里,给对面打野和射手双双喂了0-5-0的战绩。 “胜利”跃出屏幕时,彭原问:“你说那两个路人怎么想?安其拉和马可波罗。” 路人双c虽然拿了不少人头,但看着辅助保上单还是体验极差。何况还是龟速辅助和风一样的上单。 丁景仪嘿嘿一声:“刚才都停下来打字骂你了,说要举报。哪有牛魔保李信的。还一直给耿直打666,一打五杀就666,然后再骂你两句。” “哦,我开局就给聊天关了。” 开局关聊天是彭原的习惯。打竞技游戏容易上头,指不定队友阴阳怪气一句,经济没崩心态先崩了。 丁景仪耸耸肩:“我说了耿直是大腿,让他们躺着。两个偏不,还在那里废话,躺赢还挑三拣四的。骂你?有些人就不配赢,所以我打完就把他们两个举报了。” 丁景仪递过手机,系统发来两封举报成功的提示。 耿直也迷惑了:“这也行?没见过打赢了举报还能成的。” 丁景仪笑了笑:“两个家伙一半时间在泉水里打字,加上那个惨不忍睹的输出,反正成了。” 彭原回头看了看数据,耿直的马超占了60%输出,丁景仪的李信占了30%。路人双c加上彭原的牛魔总输出10%。彭原抖了抖:这真是低星王者局吗,钻石局拿个小明牵后羿也不会这种数据吧?倒也能送路人吃瘪,神奇了。 邮件里显示路人双c各扣了六分,通常单人举报是扣两分,这证明除了丁景仪,还有人举报了他们。 yy里响起耿直的声音:“你们举报式虐狗还挺有意思啊,我学不来。” 感情是两个路人相互举报了?彭原迷惑,扣点信用分就算了,耿直大概是在左恒那知道了他们的关系。彭原看看时间,快到每天固定的卧谈会了,就和耿直道了别,抱着丁景仪上床去。 丁景仪意犹未尽地开了第二局,彭原就趴在旁边看单排直播,他的心轻轻一动,从一盘游戏开始,丁景仪似乎开始了追求自己的快乐。 第 79 章 这回丁景仪看对面掏出虞姬小乔,就拿了个司马懿打中单。英雄选的虽然没什么问题,但彭原自认自己玩司马懿是只有司马的份,在祖安分分钟丢掉户口本。由着召唤魔法留给丁景仪的知识不知道会成什么样。 彭原亲了亲丁景仪的耳朵:“刚才耿直说我们举报式虐狗。我觉得全校都知道我们的关系了。” 丁景仪盯着屏幕,一言不发,被知道谈恋爱并不影响他偷对面野区的猪。 彭原一撇屏幕,司马懿头上飘出黄色的叹号,对面兰陵王来了。红方打野是盘古,还在下路打鸟,上单狂铁锤对面锤得不亦乐乎,也没有下来帮忙的意思。司马懿划出一条黑烟溜走了。 彭原注视着丁景仪的脸庞,他男朋友专注起来有一种凝固般的美感:“你怎么想啊?我们要不要办一个出柜庆典。” 丁景仪依然不为所动:“怎么听起来像补办婚礼似的——” “你们下路后羿怎么乱大呢,大中小乔了,一血收走!” “收了收了,上去看看,兰陵王没抓到我就开主宰了,后羿应该想打主宰瞄歪了吧?你为什么要办这个婚礼,啊不,出柜庆典。” 彭原绕到丁景仪左边,拖开地图划了一下对抗路双方血量。丁景仪所属红方,对抗路的狂铁是会玩的,对面射手被狂铁锤到残血,不会过来。司马懿正在往龙坑移动,意图和兰陵王抢主宰。 彭原轻声说:“反正国家不支持结婚,就办个典礼广而告之一下吧。” 丁景仪出手倒是神准,中路上去大招稳稳停在龙坑里收走兰陵王,紧接着普攻两下抢走主宰。没料对面蓝方虞姬转了下来,卡着司马懿1技能后摇,一箭收走。但这波红方不亏,一个人头一个主宰,还没人抓发育路后羿,下塔也拔了。红方瞬间浪了起来。 丁景仪放下手机等复活:“那办一下呗,我没意见,就是我们在小地方,你家里怎么想。” 彭原从侧面抱住丁景仪,隔着睡衣摸他的背:“家里,过几天带你去见姥爷。姥爷会同意的。” 丁景仪皱起眉头,彭原父母不在身边,姥爷是最近的亲人,这就算见家长了。 这时司马懿也站在了自家泉水里,丁景仪一划屏幕,中路打起来了。赶紧摁下大招冲进人堆,打满了一套技能。 “好啊,不过当时上户口……他老人家怎么说。” 彭原停下抚摸:“没说。” “没说?” 等这波团战打完,对面黑了四个头像,彭原才说:“户口本是我偷出来的。姥爷平时也不看,应该不知道多了个你在上面。” 丁景仪手一抖,司马懿1技能滑进对面野区草丛,把正在读条回家的残血兰陵王收走了。聊天公屏上多了一句兰陵王发的“尼玛死了”。 “如果他不同意,会把我从户口本上拿下来吗?” 彭原拍拍丁景仪:“不会的不会的,相信姥爷。” 丁景仪丢下手机翻了个身:“我要冷静一下。” “你给这局打完啊,4比0开局,好大的雪球。” 丁景仪摇摇头,僵在床上。彭原脑子里闪过那句“男朋友重要还是游戏重要”,就给手机捡起来继续打,也是丧病。红方纷纷疑惑先前的镰刀死神怎么换了个人,前六分钟一换三,后五分钟一换一。不过这局发育路后羿早早神装,倒也是顺利赢了。 胜利弹出的时候,彭原把手机一放,揉揉丁景仪的脸:“给你的信用分救回来了,又能打巅峰赛了。” 经过几分钟的缓冲,丁景仪僵硬的神情稍微缓和了些:“一盘游戏而已,不用那么紧张。” 这可是你第一次自主选择的娱乐,彭原想着,但没有说出来,他总觉得赋予事情太多意义会让生活充满压力。他就抱住丁景仪,摸到一手暖暖的角质,丁景仪把角伸了出来,摇头晃脑地接受他的抚摸。 “要是面试通过、能进夏令营的话,接下来的两周会是封闭在学校里的。所以……我想早点带你去见姥爷。” 丁景仪蜷在彭原怀里望着他,红色的眼睛在晚间的灯光下有种眼泪汪汪的观感。彭原不由心生怜惜,又亲了几下。 丁景仪轻声说:“想想上次见家长的经历,不是很想见家长。” 彭原在恶魔角上轻拍了几下:“那都多久之前的事了。” 丁景仪呆呆地望着彭原:“那时……母亲刚去世,父亲和哥哥为了皇位各自起兵。我为母亲办完葬礼,就赶紧离开了皇城。” 彭原记得文献里的记载,菲莉艾雅早早立下了遗嘱,她把皇位留给了艾因。首相戈尔并不认可,就发动了战争,国家经历了几个月的混乱。 奥林安葬了母亲,带着一百多名魔偶离开皇城,向东准备过海前往高卢或不列颠避难。到达艾洛温东方边境流放地时,奥林因为发烧暂停了逃亡。他在那里遇见了初恋,一位叫拉蔻的女士。拉蔻和她的家人照顾了奥林,直到艾因平定国家,前往边境把奥林接走。 “我说前任你会不会……不高兴?” 彭原指指自己的脑袋:“猫草长都长出来了,你说完吧,我看能不能风吹草低见牛羊。” 丁景仪笑了:“拉蔻的爷爷是一个老兵,他不喜欢我,因为我没有留在皇城继续战斗,他觉得我缺乏勇气,配不上拉蔻。” 这段小插曲倒是文献里没有的内容。艾洛温史学家普遍认为,奥林和拉蔻的恋情夭折是因为门不当户不对。拉蔻只是边境的恶魔贵族末裔,做亲王的使女都要经过层层面试,绝不可能当上王妃。 彭原听了也就理解了,他和丁景仪早就提过,自家姥爷打过抗战和抗美援朝,也是一位老兵。也许是古早的记忆和现实重合,在丁景仪的脑海中留下了被拒绝的涟漪。 “现在是和平年代了,没事的,”彭原抱了抱他男朋友,“姥爷也是看脸的,你好看,不怕。” “万一他不同意呢?” “我会让他同意的,姥爷宠我,不怕。” 丁景仪噗嗤一笑:“我当然不怕,当年我可是强抢了拉蔻去不列颠,粗暴却有效。你就在这里,我也不想离开g市,不用抢了。” 话虽如此,彭原清楚地记得文献里的内容:魔法师奥林见到大海,想起险些被父亲谋杀的凄惨过去,瞬时发起烧来,这才停留在东方边境。 过海前往不列颠不过是谎言。也许这才是拉蔻的爷爷认为奥林没有勇气的原因。虽然拉蔻和奥林并不般配,老人的身份也不够尊贵,但彭原清楚地体会到了渴望被爱人家人承认的心情。 彭原咳了咳,转过话题:“哈哈,竟然有人要抢一文不名的黑脸猫。” “你公众号有十万粉丝,怎么能说一文不名,”丁景仪蜷缩起来,“现在还不是时候,我可以等,等到你姥爷同意……不,等到我觉得自己足够勇敢。” 看来这前任的阴影真是够重的,彭原想着,斟酌着措辞,却不知道从何说起。他明白自己对男朋友而言是病因、是良药,有时也是医生。 “这还没见面呢,紧张什么,”彭原拍拍丁景仪,“我有几个网友是蒸汽老爷,我去看看他们的推荐清单,买一个能双人玩的,我们一起玩。” “这,突然人均老爷。” “必须人均老爷。” 彭原过了一下清单,挨个给丁景仪念了简介,两人对于单机游戏的知识还是一片空白,就随手翻起了打折清单,两人坐到电脑前,最终敲定了解谜游戏《魔窟冒险》,安装完十点也过去了。 彭原插上耳机:“你要睡了吧?” “我们玩一会,”丁景仪从背后抱住彭原,“我的身体已经恢复了,偶尔晚点睡也不要紧。” 彭原点进游戏:“来来来,搞起。” 两人看着角色在屏幕里上蹿下跳。 丁景仪突然说:“我记错了一件事。我没有过海到不列颠,那里是信仰独一神的国家。我去了就是异教徒了,不会好过。” 彭原操作角色跳了一下:“嗯,之前是,不过大嘤帝国现在也绿化了吧?你跳上去把那个机关摁一下。” “……其实我……怕海,所以没能去。” 彭原从键盘上挪开手,回头摸了摸丁景仪:“我们这没有海,不用怕。也没有谁会否定你,就算有,也是傻逼,迟早继承我们的背运,变成非酋的平方。” 丁景仪日常哼了一声:“我可不想把运气送给这种傻逼。” “不给!” 丁景仪笑了笑,小确丧恶魔似乎从脑补的忧郁中解放出来了。彭原虽然稍微放下心来,但也不由怀疑持续这么丧着,丁景仪会不会得抑郁症。 在彭原作为时空神卡拉斯存在过的记忆里,并没有抑郁症这种现代病。“丧”在艾洛温时代的代表词汇是“情绪低落”,这个定义距离生病似乎还有一段距离。也许要再攒一笔钱,带丁景仪去看看心理医生更为放心?彭原想着,这时丁景仪从背面抱了过来,蜜糖一样挂在彭原身上。 彭原皱起眉头:“打游戏呢,别把手柄放在猫车油门上。” 耳后传来得意的笑声:“想让我出一道送命题么?” 正在丁景仪得意的时候,屏幕上一道爆炸闪过,他操作的角色点了□□忘记扔,就这么被炸死了。 日常吃瘪啊…… 彭原咳了一声,丁景仪也不再说话。游戏继续推进,两人通关时晨光已经降临、门口的市场充满喧嚣,他们才满足地睡去。 第 80 章 彭原的面试如同黑脸猫钻栏杆一样——化作液体通过了。紧接着就是两周的封闭夏令营。学校专门为夏令营腾出了一间寝室楼,还加强了管理,出入都非常严格,每晚要查三遍寝室。彭原想求个方便,给寝室楼的刘大爷送烟,没料被拒收了,可见学校是铁了心。 晚上11点,寝室熄了灯,彭原点开水獭头,发起视频。进入夏令营之后,他想看看丁景仪只能靠手机剩余电量和套餐自带流量了。 丁景仪像是早在那等着了似的秒接了:“阿原……今天铁窗泪第一天,怎么样啊?” 丁景仪的声音听起来颤颤巍巍的,彭原不由心生疑惑:“你干嘛呢?” 视频里起初是黑乎乎一片,大概是浴室没开灯,紧接着闪过客厅的光和一条湿毛巾,紧接着是丁景仪的声音:“我在试水。” “试水?” “我有个计划,但只能我自己来。要先从脸盆开始,然后是浴池。” 话虽然说得含糊,彭原凭着对他男朋友的理解也自行破案了。丁景仪需要一点小事证明自己还有勇气,回忆给他留下了对水的恐惧,他在彭原的陪伴下是不怕的,起码去浴室和温泉酒店都是嘻嘻哈哈的。但独自面对一个装满水的脸盆就不是那么回事了。丁景仪刚才大概率是自己泡脸盆吓到无法呼吸,刚好彭原的语音打过来救了命。 “奥利给就不多说了。消除恐惧的最佳办法不一定是面对恐惧。不要强迫自己,万一ptsd了呢,就和水杨酸涂多了冒痘一样……苟着也没什么的。” “苟着,苟着。” 说话间,丁景仪趴到了床上,额前还滴着几滴水珠,手里捏着个“奇怪的知识增加了”抱枕,背后的书桌上放着九十三天相聚纪念的雕塑。彭原只觉得鼻头一酸,瞬间有种书生背井离乡抛妻弃子的错觉。 彭原苦着脸:“你捏着你的抱枕,我手里捏着窝窝头,菜里没有一滴油。” 丁景仪扬起嘴角:“看给黑脸猫饿的,我等会给你送个夜宵,想吃什么?” 彭原身后响起一声“请您禁用英雄”,耿直一抬头:“你们两个虐狗的出去虐,我今天单子打不完要赔的!” 丁景仪翻了个身,把抱枕枕到脑袋下面:“怎么和耿直一个寝室啊?你这样晚上还能睡觉吗?是不是夏令营过去就两百星王者了?” 彭原哈哈一笑,上了阳台,回手拉上门:“耿直带我打单子?他得倒贴钱给老板了。” 这届夏令营只有两个考古系新生,一个是彭原,另一个是叫梁甜茗的女生,所以彭原和本系同学就凑不到一个寝室了。刚好耿直也是计算机系分寝室剩下的,两个就被安排到一间寝室。 屏幕里的丁景仪笑嘻嘻:“阿原好好改造,早日出狱。” 彭原对着屏幕一戳,看着丁景仪战术后仰也笑成了狗:“你也是守活寡啊!” “你这骚的是人话吗,”丁景仪对屏幕比了个枪毙的手势。 彭原顺势往地上一蹲:“被枪毙了!” 丁景仪招招手:“复活复活,夏令营的同学怎么样?” “我们考古系就两个,我和梁甜茗。我选了文献,梁甜茗主攻文物修复方向,她是丹东人,本来想往西安那边考的,看了修复黄金棺材的纪录片,就选择了我们学校。” 丁景仪楞了片刻,紧接着镜头一晃,屏幕黑了:“梁甜茗这个名字听起来像全糖奶茶……” 彭原心里一笑,梁甜茗虽然名字甜,本人倒是专注学业。她来j大之前早把修复黄金棺材的前因后果摸了个清楚,又把彭原的公众号文章全部看完了,进夏令营第一天就请彭原喝了全糖奶茶,想让网红黑脸猫大大带着去见修棺材的专家,想学点技术。 “梁甜茗想和你学修复技术,你有空教教她呀,好让我做个赚奶茶的中间商。” 丁景仪的声音里充满犹豫:“真有人……会因为一个纪录片……改变志向?” “那当然,你的手艺是绝无仅有的。考古圈子虽然小,能走到我们这一步的,个个都是慧眼如炬。” 丁景仪思索片刻,倒也领会到彭原话里的用意:“这黑脸猫真的坏,突如其来抬自己一手。” 彭原笑成一个傻子。 屏幕另一侧传来热油的背景音,丁景仪的侧脸在抽油烟机的顶灯光下模模糊糊的,烟火里凭空多了一丝仙气。彭原心里飘起“想回家”的弹幕。他分明离家、离男朋友只有几百米的距离,心灵又相互依存,看起来没有丝毫的阻碍,称“思念”几乎矫情了。然而正因为这份依赖,一分一厘的分离都没法容忍。 丁景仪的声音把彭原从分析中拉回:“我准备做饭了,你想吃什么?” 彭原还沉溺在美滋滋的傻逼状态里,丝毫不在乎丁景仪热上油了才征求他的意见:“来个盲盒盒饭。” “盲盒猫饭?来来来。” “给耿直也带一份吧,”彭原望了望专注手机荣耀的耿直,“以后让他带我们上分,你也看看游戏的生意怎么做。电子游戏产出的不是实物,和你那个年代的经济有所不同,体验一下。” 丁景仪“嗯”了一声:“你思考得很多。” 彭原也不是没动过代打赚钱的主意,但他很明白电子竞技吃天赋吃时间,他又不清楚这门生意能做多久,一个游戏过气再去找另一个游戏,又要重头学习,哪怕最厉害的主播和职业选手,其中能同时从事多个游戏的直播和赛事的也是凤毛麟角。然而做家教就稳定多了,因为教材的变化总不会是几个月换一本全新的。反正都是做分数的生意,满足客户上分和看着自己辅导的学生提分,彭原很清楚自己更适合后者。 “害,说到做家教,封了两个星期的夏令营,又不能恰饭了。” 丁景仪点了点屏幕,像是在戳彭原的鼻尖:“饭马上就来,等我。” 彭原对着屏幕一个飞吻,恋恋不舍地看着对面挂了视频。 彭原推开阳台门,被呛得连咳三声。屋里烟雾缭绕,耿直把烟头戳到烟灰缸里:“不好意思啊,刚才几把给老板惹火了,压力有点大。” 彭原明白,耿直这是卖分失败了。 “卖分”是高星区间的特有服务。买分的玩家被称为“老板”,老板找到代练车队,付钱给代练,双方互通游戏内的名字,代练在排位赛里如果匹配到买分老板在对面,就会想尽办法输掉比赛,让对方获胜上分。每一星的价格从几块钱到五十块钱不等,想想十几分钟的游戏就能赚五十块,收入也是可观。 耿直看看聊天群:“车队兄弟催了,我状态不好,猫哥能不能帮我打一把?” 彭原一伸手:“我来体验一下百星王者局。” 耿直如释重负地递上手机,钻到阳台上:“谢谢猫哥,下次请你喝奶茶。” 手机到彭原手里的时候双方已经在选英雄了。彭原拿了他最擅长的李白,开局节奏就非常奇怪,因为双方都有人在演,只是或高端或低端。比如对面钟馗时刻跟着对面露娜,把她打了一半的蓝爸爸勾走。己方盾山总把对面吉吉国王和凯爹举到己方孙尚香面前,令人发指。 彭原哭笑不得:果然耿直的卖分生意不好做…… 彭原倒是没人干扰,己方演员都很有职业操守,只是辅助不跟打野、中路也不支援。彭原在低段位的时候也习惯了,就自己找起机会来抓人刷野控龙,渐渐经济人头都是全场第一。 十五分钟的时候机会来了,李白游走时刷开大招收走对面两个人头,没料己方演技更高一筹,中路一波小团战,被对面三打四打没了。李白读条回泉水的时候兵线没人控,到家水晶就没了。 彭原摇摇头:“奇葩啊。” 这时耿直也放风回来,一看结算界面:“妥了,老板在对面,猫哥还是败方mvp加了50分,星也没掉。你奶茶有了!” 彭原也是矛盾:输了才能喝到的奶茶,这得是什么滋味? 彭原还回手机,自己上了阳台。月光清亮,落在地上有如沐浴。彭原注视着家的方向,心中泛起几百米距离的乡愁或矫情。身后突然飘起一股浓浓的饭香。 “咕噜噜”,彭原的肚子叫了起来。他一转身,丁景仪就把饭盒递了过来,满脸严肃:“祝您用餐愉快。” 彭原接过饭盒,满脸深情:“我的意中人是个外卖骑手,今天他踩着月光给我送猫饭来了!” 丁景仪照着彭原的腰一拍:“你这么说,我不光是外卖骑手,还是后厨大师傅……快吃吧,你都饿得肚子直叫了。” 两人进了寝室,耿直刚好在泉水等复活,抬头瞄了一眼:“外面大门十一点就锁了,丁老师怎么进来的?” 丁景仪咳了两声:“二楼而已,背着外卖箱爬一下就好。也给耿直你带了一份。” 彭原也嘿嘿一笑,显然,丁景仪百分百是用浮游魔法上来的。魔法是他们共同的秘密,两人就心照不宣地瞒过耿直了。 “厉害了,我三百六十度托马斯全旋跪谢丁老师,”随着复活的音效,耿直埋下头,“打完单再聊。” 彭原开了饭盒,里面是耗油牛肉、番茄炒蛋和生菜,米饭上卧着泡菜,都是热乎乎的。丁景仪拖了个椅子,笑吟吟地看他。彭原也顾不上夸,直接风卷残云吃了个精光。夜宵下肚,他的矫情或乡愁似乎化作了营养,在体内安放,时刻准备化成行动的力量。 丁景仪见彭原吃完了,就说:“这有洗洁精吧?我们去洗个碗。” 彭原也没多想,带着丁景仪去了水房。寝室楼的水房和卫生间是独立的,午夜之中空无一人,只有日光灯亮晃晃的。 彭原刚把饭盒堆进水槽里,丁景仪就从背后抱住他:“还贤惠呢?” 彭原脑子里瞬间闪过“做家务的男朋友最性感不如这时候来一发吧”的弹幕,就脱口而出:“拿套了吗,快来。” 丁景仪反而被噎住了:“你不按套路来啊,难道不该先亲我一会……” 彭原草草漱了个口,回头“啪”地一声亲在丁景仪脸上,这一吻下去,他的荷尔蒙又恢复了往常的水准,充满爱怜而非身体的渴望。 彭原小声说:“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我想你想了一天。” “我也是。” 丁景仪微微蹲下身,和彭原顶了顶额头,这时他的领口滑了开来,锁骨下方露出一团青色的微光。 彭原一把搂住丁景仪,往他衣服里摸去:“这个是?” ※※※※※※※※※※※※※※※※※※※※ 下次开始不定时更新,保底每周一次 第 81 章 丁景仪顺着彭原的目光低头一看:“这个啊?是以前你留给我抗抑郁用的。” 他解开衣扣,彭原这才看清楚那团青色的微光是一个星云符号。 彭原虽然不记得他以前怎么把这个星云符号留下的,但顺着文献知识,倒也明白了它存在的原因。 长期使用魔法会对恶魔的情绪有所影响,按现在的科学理论来解释,就是魔力的流动扰乱了体内的激素。魔法水平越高的魔法师,情绪受影响越严重。恶魔作为天生擅长魔法的物种,自然是首当其冲的受影响者。 对此,恶魔们采取了截然不同的处理方式。首相戈尔时代的恶魔则认为情绪波动是自然的、甚至是力量的表征,有“脾气越大、能力越强”的评定;到了艾因在位的年代,魔法普及到了人类,赛特勒姆的魔法师则认为不能控制情绪对健康有害,需要有预防手段。支持这一理论的最著名代表就是时空神。 老派恶魔贵族哗然,在魔法学术界使用各种手段抵制时空神,甚至还派遣随从到时空神殿门口□□示威、殴打时空神的随从。 这冲突以魔法师奥林的出面而告终,魔法师奥林先用了半个月时间,解释了魔力对情绪的影响,毕竟他的强力和丧都是举国闻名的,又解释了魔力的平衡理论,这个理论里,一位魔法师的情绪是可以由另一位的魔法来平定的,刚好和爱神的权能魔法基础重合:人是要爱人哄才能开心。 多么简单浅显的道理。加上爱神的诠释,这样学术界的舆论就平息了。 紧接着,奥林又举行了宣传“控制情绪”的集会活动,并在集会上公开接受了时空神的纹章魔法作为抗抑郁的最终保护。恶魔贵族们也无话可说了。 彭原用洗手液,把手洗了个干净,又摸到丁景仪胸口上:“纹章魔法现在还能用吗?” 因为纹章魔法多数是短时效的爆发魔法,而时空神为魔法师奥林留下抗抑郁的纹章魔法是近千年前的事了,所以彭原有这个疑问。 丁景仪打了个响指,水房的门应声而关:“有用,早上发了个痘,星云纹章就出来了,过了半个小时痘就没了。” 彭原伸出指尖,在星云上揉了揉:“上火了上火了。” 丁景仪转过脸去:“……我离开你才一天不到,就要自燃了。” “摸摸,摸摸,别上火。” 随着彭原的揉捏,星云下面又冒出一颗痘来,彭原也懵了,怎么这痘还会原地复活的?如果是耿直那种熬夜打游戏又抽烟的类型,发痘还合情合理。丁景仪也就刚到家的时候因为好奇喝酒吃辣,但没过多久,他的饮食就稳如老狗了。睡眠更不用多说,除去上次玩解谜游戏熬了个夜,其他时候十点卧倒雷打不动。所以这个起痘的原因,还真只能是离了彭原不行。 然而,丁景仪没了彭原瞬间起痘,他来了也起痘。可见是命中注定今天有个痘劫给他吃瘪了。 彭原假装没看见新痘,回头洗起饭盒来:“我们收拾一下,回寝室和耿直打个招呼,等会回家去云雨情。” 饭盒是双层的,加上一个盖子、筷子和勺,就有五件要洗的东西。丁景仪伸手想帮忙,被彭原赶开了:“你别沾手,我一个够了。” “好吧,那说点奇怪的见闻雷你一下,”丁景仪缩回手,“我上楼的时候,发现有人把一辆共享单车藏在楼下的树丛里,就是拔走了坐垫,这样别人就不能用了。” 彭原虽然没有感到五雷轰顶,倒也觉得耳边泛起了电流:“有毒啊,自行车业界也有窃格瓦拉,素质还给大自然了?” 丁景仪贴在彭原身上“嗯”了一声,语调虽然轻松,但彭原听着有种闻到了玫瑰香气的错觉。 “你听起来好香啊。” “香?”丁景仪抬起衣袖嗅了嗅,“没有吧,我早上涂过香水,现在应该没气味了。” “就是很香,你要是有信息素,应该是玫瑰香的。” 这个名词超出了丁景仪的知识,他疑惑地打开手机搜索起来。彭原也是开了公众号小号写自己过去的爱情故事,才开始接触一些亚文化名词,知道信息素这种东西。 彭原偷偷瞄了一眼,丁景仪看词条的表情倒是有种茅塞顿开的感觉,毫无被调戏的意思。彭原脑子里开始跑起恶魔生殖学的文献,难不成真有类似信息素的记载,一时没想起来? 艾洛温恶魔最初来自南鱼座的北落师门星,北落师门星上有被称为“虚无深渊”的险恶之地,约等于地球文化中的地狱。最初生于虚无深渊的恶魔被史学家称为“璀璨恶魔”,通常简称为第一代恶魔,它们是纯魔力和因果律的生物,数量众多,也并无生死之说。如果恶魔死去,则身体会回到虚无深渊之中重生,这就有些dnd的风味了。 这一代恶魔数量多,死了又能自动回到虚无深渊复活,更不需要像地球传说里的恶魔那样□□人类,所以理论上说,它们是没有生育需求的,加上北落师门星太远,地球上也没有记载第一代恶魔发情行为的文献。 菲莉艾雅降临地面后,和地面恶魔通婚,从而产生了第二代恶魔,又名“黄金恶魔”。艾因皇帝和魔法师奥林尽在此列。第二代恶魔则是走了半魔法半生物的路线,魔力强、生命长、发育周期也长,所以生殖困难。第二代恶魔每年只有一次发情期,一次维持一天。这个发情期被称为“情爱日”,是指生殖系统激活并可以进行有效的生育时间。 恶魔数量稀少,即使艾洛温在全盛期也不过只有数百名恶魔贵族,时刻有灭绝的危险。所以到了艾因皇帝的时代,国家是非常鼓励生育的,除去物质奖励,更把各种荣誉赋予生育的家庭,就连私生子也有补助。艾因皇帝自己更是身体力行。 彭原皱起眉头,这个生物特性让皇帝并不好过。因为占星学者会严格计算皇帝的情爱日,一旦日期被透露,嫔妃们就要以魔药调整自己的生理周期。情爱日当天,皇宫会进行戒严,艾因迎来的不止是嫔妃,也有刺客。 没有史书记载过皇帝乃至一般恶魔贵族情爱日的情形,如果有,也一定被毁掉了,毕竟这是事关国家安危和种族存亡的机密。艾洛温魔国的风土人情各有丰富的文献,作为统治者种族的生殖特性却全无记录,也是不可思议。 彭原在脑内翻过这一页,铅字化成眼前的幻象,迅速翻向下一页。 时空神和魔法师奥林确立盟友关系之后,时常在自己的府邸里招待他,他们的友谊维持了数十年,想必有那么一次两次碰上了奥林的情爱日。 彭原搜索着自己的记忆,却一无所获。 “说起来,你的情爱日是哪天?” 彭原脱口而出,他也不知道怎么问得出来这奇怪又隐私的问题。 丁景仪答得倒是爽快:“没有意外的话,折合公历是七月二十三日,但我不知道死过一次会不会影响时间,而且现在是人形,魔力也不充足。” “大概夏令营过完就是了。那时你会怎么样,要家里准备什么吗?” 丁景仪望着水房的顶灯:“理论上和平时一样吧……但情爱日会强制启动生育功能,这非常消耗魔力。你可以理解为不得不让迈巴赫引擎空转一天。” “那我给你准备点吃的。” “也不一定用得上,因为启动生育功能的前置条件是魔力储备要足够,起码要在本来的形态下才行。变数还是挺多的。” 彭原点点头,就没再追问了,对于一件未知的事情,只能尽量做好理性考虑范围内的准备。彭原把饭盒擦干净放回提包里,顺便打开了速食专区和情|趣用品团购,加了一堆东西进了购物车。彭原觉得自己的下半身已经进入了毁灭的倒计时,黑脸猫舍命陪君子,预定。 丁景仪突然“嘿嘿”一声:“我不确定那天会怎么样,我们到时去个没人的地方……” 彭原在丁景仪的腰上怼了一下:“我怀疑你在发车。” 两人嘻嘻哈哈地出了水房,已经熄灯了,只有走廊里的灯还亮着。楼梯口突然传来脚步声,紧接着一句“什么人!”声若洪钟,又一盏手电光直勾勾地冲到彭原脸上。彭原抬手一挡,等到视线恢复,丁景仪已经用隐身魔法藏起来了。 彭原揉揉眼睛:“这不是楼长刘大爷吗?” 刘大爷关了手电:“奶奶个腿的,对面女寝室有同学打电话说二楼水房有两个男的叽叽歪歪不知道在干什么,原来是你啊,考古的还能捉鬼?” 彭原举起饭盒:“就我一个人啊,饭盒长毛了洗洗,和影子说话,捉什么鬼啊?” “还在寝室做饭呢!报给你们辅导员去!” “放假前做的饭了,”彭原理直气壮,“前朝的剑不斩本朝的官,您到我寝室抽根烟?” 刘大爷骂骂咧咧了两句,下楼走了。丁景仪这才收了隐身魔法,停在彭原身边:“怎么你们这的人都把我当成鬼魂?” “清风也是出马仙,你这是内定钦点的编制,别多想。” “……行吧。” 两人回到寝室,耿直正在那吃饭,看见丁景仪,耿直就放下筷子一指:“丁老师,你怎么起了个痘?” 丁景仪的笑容凝固了,脸色瞬间透出青色。从古至今敢公开评论他相貌的瑕疵的人,也就只有这过于耿直的耿直了! 彭原脑子里掠过艾洛温处罚冒犯贵族者的刑罚,不由抽搐一下,赶紧接过话头:“啊,耿直你之前发痘那个痘贴还有没有,救急一下?” “有有有,刚想说给丁老师用。” 耿直回头在抽屉里摸了几把,摸出两袋没开封的痘贴递了过来,彭原道了谢,拽着丁景仪上了阳台,丁景仪反而脚下飘忽了。 彭原堵住阳台的门:“你可别把耿直烧死啊!这寝室楼起一点火星就是火烧连营,全都得完。” 丁景仪低下头:“我烧他一个耿直干什么,我更担心你嫌弃我……” 彭原想了想,丁景仪的前世今生也没有靠脸吃饭的历史:“一个痘而已啊,我干嘛嫌弃你?” “你桌上有一套《魍魉之匣》……” 彭原一头雾水:“那是恰饭爸爸送的赠品,我还没看呢。” 丁景仪听了如获大赦:“没事了,我们回家吧。” ※※※※※※※※※※※※※※※※※※※※ 有了评论又有劲儿肝了(啥 第 82 章 丁景仪躲在夏令营结束典礼的看板后面,露出半个脑袋。他纵身跃上看板,从七层顶楼俯视着下面的典礼会场:“阿原今晚终于能回家了,看我把他喂成肥猫。” 话虽这么说,整个夏令营期间彭原都是半夜偷偷回家睡觉的,《魍魉之匣》被彭原送给了安娜,也免了丁景仪触景生情再发痘。 典礼结束,彭原有如从牢里放出来一样,走路都是汤姆猫步伐,还时不时单曲循环《捏着我的抱枕》。和他同时回家的还有几百页的电子报告、五十星的荣耀账号和耿直的奶茶白条。学业虽有成,赚钱可太难,演着演着自己的分反而上去了。 “嘟嘟——” 彭原身后响起小喇叭声,他一回头,一串香喷喷的拉花扑到他脸上。 彭原抓起拉花:“景仪你搞什么呢!光天化日这么射我,我不要面子的吗!” 丁景仪笑着说:“阿原出狱了,面子上要庆祝一下。” 彭原满脸无奈:拉花扑脸,这可真是“面子”的庆祝了。 “嘿嘿,还有个好消息。我昨天自己去了公共浴室。” 彭原顾不得天气炎热、衣服厚重,一把抱住丁景仪。勇气是什么呢?在以前它是对抗天灾的力量,现在则变成了面对过去、应对琐事的心情。无论他们过去是谁、现在又是谁,无论勇气有多么微小,都在慢慢形成生活的动力。 彭原心里想着,然而丁景仪的下一句话就让他差点吐出血来:“还做了一件违反广告法的事。” 彭原心领神会:“哈哈,好,你大,你全市最大。” 丁景仪又问:“晚上想吃什么?家里的冰箱就等着你发话了!” “说得我像冰箱大将军一样,”彭原拍了拍丁景仪,“……先来杯奶茶吧,耿直的白条打得太多,我还一杯都没喝上呢。” 丁景仪掏出手机:“港式鸳鸯多冰七分甜自取,妥了。” 太迅速了! 彭原一手端着奶茶,一手牵着丁景仪往家里去,晚霞将黄昏染成美艳的粉色,像极了小别重逢的恋爱心情。只是丁景仪身上还时不时浮现青色星云的纹章,可见相思痘还是没能痊愈,好在不约而同地跑到背上去了。 彭原捏了捏丁景仪的手心:“发痘还疼吗?” “还好,就是浪费痘贴。不过你回来了,过两天大概就不会再发了。” “希望如此,有时我觉得皮肤的症状是表示心灵受到了侵害。” “怎么说?”丁景仪停下脚步,“奶茶给我喝一口。” “这不科学,只是我的体会,”彭原递过奶茶,“以前我高中的时候……嗯,被前任恶意甩了的时候,暴躁了很久。那时会感觉皮肤痒得不行,去医院也没查出什么。医生让我吃药,我就吃,过了两周才好。” 晚风习习,几只蝴蝶跟在他们身后翩翩飞舞,有一只落到丁景仪肩上。忽闪着薄薄的翅膀。 丁景仪啜饮了一口奶茶,就还给了彭原:“高中啊,那个时候你在实践召唤魔法了,魔法对情绪本来就有影响,何况是高阶的召唤魔法。” 彭原点点头,高中时只是凭着热爱和冲动去施法,太危险了,想想那时候没把自己玩脱也是运气好。 “……我想说的是,是魔法而不是前任造成了你的皮肤瘙痒,前任没那么重要。” 本来情人之间讨论前任是尴尬、是滚滚的天雷。然而他和丁景仪之间似乎被什么打破了禁忌。艾洛温的历史是他们亲身经历的过往,化为光辉投射到当代渺小的人生之中。 彭原又捏了捏丁景仪的手心:“魔法造成了我的皮痒痒……” 丁景仪突然放下了智商:“要我打你一顿吗?” “水獭恶魔要家暴黑脸猫了!” “六神装黑脸猫,太结实了,打不动打不动。” 彭原笑着想再吨一口奶茶,没料刚咬住吸管,一股淡淡的玫瑰花香就飘进鼻腔。刚才还是顺滑的鸳鸯奶茶,怎么现在自动改变了口味?彭原抱着疑惑喝了一口,奶茶还是原来的口味,只吸管上有玫瑰的香气。 彭原微微一笑,转向丁景仪:“你今天更香了。” 丁景仪下意识地闻了闻自己的袖口:“我今天没涂香水。” “你是玫瑰香的啊,”彭原指指丁景仪肩上逗留的蝴蝶,“把蝴蝶都引来了。” 说话间又有一只蝴蝶飞来,轻飘飘地往丁景仪的嘴唇上飞去。丁景仪在嘴唇前竖起食指,蝴蝶就停在指尖。丁景仪看起来像是戴了一个奇妙的面具,美丽的双眼之中透满迷惑。 这时,两只小黄鼠狼从树丛里钻出来,一左一右爬到丁景仪脚背上。 左面那只说:“这清风好香。” 右面一只闻了闻:“菠萝一样。” 彭原叹了口气:“哪都有你们。” 看来每个生物对丁景仪体香的感受并不相同,彭原拎起黄鼠狼,踩开垃圾箱的盖子,把呜哇乱叫的两个黄鼠狼扔到“湿垃圾”的筐里去。 丁景仪转转手指,看着蝴蝶飞走:“我第一次在人类形态下准备情爱日,没想到会这样。人类的身体里到底藏着什么秘密……” “普通人不会突然发出玫瑰花的体香,你是宝藏,”彭原握紧丁景仪的手,“快回家吧,我可不想让自家的宝藏在大街上给黄皮子乱摸。” 丁景仪没太理解彭原这似是而非的彩虹屁,但身后嗡嗡的蜜蜂声提醒他,招蜂引蝶这个成语是有现实基础的。 彭原加快脚步:“跑啊!再不跑吃瘪了!” 两人进了家门,彭原照着丁景仪脸上亲了一口:“你能不能先把被窝暖好,等我洗个澡。书包里有我新写的论文,可以看看!” 丁景仪露出坏笑:“夏天还要暖被窝啊?” 彭原满脸开心:“空调房里暖被窝,哦哟,超喜欢在里面的!” 丁景仪做了个“我懂”的手势,拎着彭原的书包进了卧室,把书包里厚厚的打印稿拿出来,钻到被窝里慢慢读起。 论文的概要是艾洛温的公共建筑考古史,可以说是非常硬核的选题了。也许他的下半生会和消亡的迷雾大陆文明绑定了吧,丁景仪想着,慢慢翻阅起来,里面很多内容和他的记忆是对不上的。然而从考古的角度出发,丁景仪自己的记忆并不能称得上是确凿的证据,它需要更多的实物佐证。 丁景仪皱起眉头,他也曾考虑过公开自己的身份,这样就能为艾洛温的考古学提供更多的资料,就像对人类学家介绍部落文化的印第安人那样。 丁景仪和彭原提过这个比喻,彭原反而给他科普了一番印第安和非洲血泪史,劝他不要公开。想想印第安人和黑人遭到过怎样的对待吧!屠杀、奴役、展览,人类之间犯下的罪行都如此深重,何况对待异族恶魔了。 “那你的努力怎么办?” 丁景仪凝视着黑白的纸面,眼前浮现出彭原熬夜写论文的情景。他活过了数百年的岁月,理解不是所有的努力都会得到报偿。然而这残酷的命运落到亲近的人身上,他不能接受。 丁景仪只觉得胸口疼出一个点,紧接着青色的星云闪过,又一个痘冒了出来——这火上得很均匀连续啊! 丁景仪一头扎到书桌上,拉开书桌最下面的抽屉,耿直给的痘贴还没用完,不得不说这是个药到病除的东西,虽然没有魔法迅速,但隔夜也能清理掉半个痘。 他摸出痘贴,彭原的手机在书包里抖了抖,紧接着从最上面滑了下来,“哐当”落到地板上。 “摔坏手机事小,摔裂钢化膜事大啊——” 丁景仪咕哝着捡起手机,横屏上闪过耿直的消息:“猫哥,泡王请客你到底去不去啊?” 丁景仪心里有种领养的狗儿子旁敲侧击想翘自己男朋友的恶心感,他端起手机,露出教科书般的邪魅一笑。看着这个聊天消息,他又想把左恒打一顿了。 丁景仪和彭原互相知道对方的开机密码,这回也派上了用场。丁景仪点开对话框:“阿原在洗澡,你们去哪玩不带我啊?” “哦丁老师啊,谢谢你两个星期给我捎夜宵,”耿直迅速反应过来,“出去玩的事,左恒给你发消息了吧?” 丁景仪翻出自己的手机,从零散的几个红点里找到左恒的消息: “我读研的事基本定了,有好几个机会。最终我决定去加拿大,本科没能出去,现在老妈终于松口了。” 丁景仪虽然记得左恒的家庭矛盾,但并没有怜悯的心思,他翻了个白眼:得,要去加拿大做泡王,就这样吧。 然而左恒的第二条信息让丁景仪下巴都要掉了:“我想让安娜陪我去,她说你绝对不会同意。所以我们决定异地。” 丁景仪对着手机嚎了起来:“我不同意——” 卫生间的门“哗啦”开了,彭原顶着满是泡沫的脑袋探出一个暗中观察:“你别突然改主意啊,我就多洗个头,吹干很快,不耽误的。” 丁景仪知道彭原洗澡的时候脑内活动非常丰富,加上没带手机进去,连哼歌排遣的机会都没了。但丁景仪随便吼一句都能被无缝衔接地误读,简直是日常吃瘪了…… 丁景仪垂下双手:“我在说别的事,你放心洗吧。” 彭原留下一个“我懂”的表情,泡沫脑袋消失了。 等到浴室门关上,丁景仪划了一下手机,把左恒的最后一条信息读完: “我知道你不相信我,我自己也不敢相信。谁知道三年之后会怎么样?我不能耽误安娜,我要绿了。” 提到安娜,丁景仪的心里迷惑了。千百年的经验告诉他,期待别人改邪归正是一种异想天开,他的理智和判断并不指望。无论是过去的时空神还是现在的彭原,也都没能给他验证人性的机会,他更不愿意去考验。 如果有一个劝人向善的机会,会怎么样? 丁景仪摇摇头,对于左凌云的要求,他只是完成了金钱层面的部分。他不期待左恒改好什么。 然而安娜期待并相信着。 丁景仪有时觉得安娜才是真正的他,她来自他的心,拥有他未曾拥有的感情:真挚的爱和出于观察而来的信任。想到这里,他的感情和理智激烈地撕打起来,像两个较真的学者。在一千年前,这项工作可是由安娜和阿卡才能完成的,现在彻底丢给他自己了。 丁景仪最终回了左恒一句:“你选择了最挑战自己的一条路,别迷路了。” 迎接他的是铺天盖地的“谢谢爸爸”表情包,丁景仪对着屏幕抽了抽嘴角:“本以为是个舔狗,没想到还是个小奶狗。难怪安娜喜欢……” 第 83 章 月光洒进房间,把九十三天纪念雕塑的影子投到床上。彭原抱着丁景仪,抚爱着柔软秀丽的长发,闻着淡淡的玫瑰香气进入贤者时间。彭原的贤者时间也就是不想着为爱鼓掌,男朋友绝对不能离开眼前。 怀里彭原传来软软的呜咽:“好温柔……” 彭原又垂手摸了摸:“好可爱!” 丁景仪扬起嘴角,笑容充满陶醉,他的角、尾巴和双翼都伸了出来,水獭一样慢悠悠地晃动着,显然是进入了爱意满溢带来的能量过剩。彭原有种错觉,如果他再这么摸上几回,怀里的美人分分钟变回三层楼高的大恶魔,载着他飞到外太空、飞到遥远的北落师门和迷雾之星上去,和宇宙原初的恶魔奥秘为伴。 彭原看了看表,刚刚九点:“卧谈会来不来?” 丁景仪把脚缩回被子里:“卧谈会来来来。” 卧谈会最初是纯闲聊,后来彭原和丁景仪渐渐变成了野区连体婴,上厕所都要站到没有间隔的两个坑位,晚上的闲话就可以放一放了。而卧谈会作为一个比较完整的睡前时间又不能浪费,反而变成了专注正事的时间。 在现在的卧谈会上,彭原会用费曼学习法回顾论文和作业的进展、家教打工的心得,虽然他马上大四了,家教生涯也快到了终点,但回顾是表示对生活的认真态度。 闲置的召唤预案也更新了不少,加上了丁景仪的生活习惯和半人半恶魔形态的各种特征,比如“喜欢被抱着摸,像水獭一样粘人”,恶魔的动物性和理性一样令人着迷。彭原计划把预案最终进化成手册,按幻想小说发布,还得看起来真实,彭原连书名都想好了,就叫《艾洛温恶魔养成日记》。 丁景仪自己则热衷于另外一种魔法——代码。据他自己说已经写了个卖周边的应用,工商流程已经办完了,正在买服务器,调试好了就把应用送苹果商店提审。他们商量好了,等到提审通过,从彭原的公众号导量,这样就有自己的生意了。 第一批货就是“九十三天纪念”的微型雕塑,只是造型改成了艾洛温建国日的庆典场景,也是微型的,限量销售,每批次五十个。以丁景仪的手艺和拍照技巧,彭原毫不怀疑它们可以走上拍卖场。 提到这个,丁景仪兴奋地把尾巴拍得抖了几抖:“搞他一个黑脸猫的ip孵化,月入三千不是梦!” 彭原知道,三千只在g市的白领平均薪资线上,抛去生活费并不能剩多少。然而考虑到流量和雕塑的制作成本、税务和帮忙申请商标的安娜的工资,已经是很多钱了。 彭原薅过来丁景仪的尾巴,尾巴在他手里水獭一样蠕动着,内侧软软的,暖暖的,握在手里,空调房就更加宜居了。在他看来,恶魔和恶魔的尾巴似乎是两种生物了。 丁景仪像是要把彭原从思考中唤醒似的,摸摸他的腿,又说:“以后家里的饭我承包了!” 一个出房租,一个出饭钱,五五开! 彭原满脑子都是走马灯一样的未来生活:“啊,猫饭突然有人官宣承包了。” 丁景仪情不自禁地摇起了尾巴:“不光承包,我还要天天投币……” 彭原收紧手臂,嘿嘿嘿地傻笑起来。有人和他探讨未来和希望,有人和他分担生活的苟且,而且是同一个人。还有比这更幸福的事吗? * 收到左恒的邀请时,彭原心里是犹豫的,倒不是因为泡王要滚蛋了就选择原谅他,而是觉得安娜在不知道他们关系的情况下承担了这些,想想怎么都有点苦。虽然魔偶没有生死,但对存在者而言,无论人类还是魔偶,都能感到时间的流逝。时间对任何存在都是公平的,它就这么向前走着,一步不停,任凭生命消逝、魔偶磨损再造。 彭原给安娜发了信息:“左恒要组织游玩,你去吗?” 安娜秒回:“去的,学士和造物主也要去吗?” “去哪?” “应该不会太远,暂定是一座叫大连的外省城市。” 彭原本以为市内唱个歌就算了,听到外省旅游立刻脑子一炸,大连位于辽宁省的南端,是一座海滨城市,堪称东三省的上海。听老辈人说,大连的市民富到令人发指,哪怕在经济不发达的九十年代,也是人均每月一套新衣服的。对于生在普通地区普通家庭的黑脸猫而言,对于这种达到马斯洛顶端的地区不免有些敬畏。 彭原搜了一下:“去大连的单人单程卧铺都要快三百了,我们一家加上七兄弟就是十个,左恒这么有钱的吗……” “还好吧,小恒这次是和爸爸打过招呼的。大家坐飞机去,痛快玩个七天,这点钱不算什么。” 安娜回完消息,转了个聊天记录来,正是左恒向左凌云申请游玩资金的记录。 彭原看着那个数字抖了几抖,转念又一想,左恒都能把自己和亲爹的聊天记录给安娜看了,这关系仔细品起来,就差一张结婚证了。 一张结婚证看似只要几十块钱的工本费和民政局半天的排队,却是彭原在这个国家绝对拿不到的东西。他的心里升起一股奇怪的羡慕,紧接着是一点欣慰。 彭原敲下回复:“你喜欢左恒,就和他去吧。景仪怕海,刚好给你们留个机会。” 安娜迷惑了:“学士,小恒之前不是也……做了伤害你们的事……” 彭原至今不喜欢左恒,但他明白,安娜既然立下了三年的约定,想必也有特别的考虑。也许每个泡王都缺一朵主动追他又让他浪子回头的红玫瑰吧。彭原望着屏幕思考着回复的措辞,如果是丁景仪会怎么说? “我不喜欢他这个女婿,但我喜欢你啊,安娜。晚点我和姥爷说一声,把你也放到我家户口本上,这样你就能去办结婚证了。我和景仪这辈子不可能拿到结婚证了,但是你能。” 聊天框提示“对方正在输入中”。 彭原的非酋雷达隐约有不妙的预感,他的心不由自主地提了起来,又是一个被命运叼住后颈肉的黑脸猫了。 “我还有个不情之请,如果造物主不允许,学士愿意为我举行‘认可’魔法的仪式吗?” 彭原用眼角的余光望了望丁景仪,他的男朋友正对着黑白的屏幕狂敲代码,对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 “认可”魔法是生命女神的权能魔法之一,也是“诞生”魔法的延伸。它能通过神灵的咒语认可,将无生命的物质变为活人。 因为魔偶长期服务于艾洛温,其中不免有爱上人类的,魔法师奥林就和生命女神达成协议,从她那里换来“认可”魔法,好让他的魔偶到心爱的人类那里去,在有限的生命中享受活着的快乐。 魔法师奥林身故之后,魔偶们发现了他的遗嘱。遗嘱中声明,奥林知晓的所有权能魔法交由时空神掌管。所以艾洛温历史上并未出现他们两个同时使用“认可”魔法的情况。 彭原捂着脸敲下回复:“我明白,我去想想办法。” 安娜回了个泪汪汪的表情。 事情到了魔法的维度,彭原突然觉得他和过去的身份取得了一点联系,除去和丁景仪恋爱的过往,彭原觉得自己和史料里的时空神并无共同之处。然而权能魔法带来的责任让他不得不重新考虑这一关系了,历史的存在虽然真实,但真正降临到彭原头上、让他做出抉择的时候,他只觉得纠结、迷茫和不安。 丁景仪在a4大小的软垫回车上“咚”地锤了一拳,彭原就知道他男朋友的工作暂时告一段落了。彭原从床上爬了过去,揉了揉丁景仪的肩:“写了什么?” 丁景仪倚在椅背上:“你公众号有十万粉丝,我假设看到这个页面的转化率是百分之一,就是一千个,那么服务器最多就要处理一千个并发……” 丁景仪继续说着他的服务器布局,彭原虽然没太明白原理,倒也知道是在给黑脸猫ip生态未来做实事了,就捧着丁景仪的脸“啪”地亲了一口。丁景仪被他这么一亲,整个人就软了下来,满脸释然的表情。 趁着丁景仪还开心,彭原赶紧问:“话说,安娜要是找到了一个更好的结婚对象,你愿意让她变成人吗?” 丁景仪毫不犹豫地点了头:“别说一个正经人了,就是泡王下了王位也行啊。” 彭原仔细想了想,生命都是有限的,后续的结果令他的心又沉了下去:“就算这意味着……和她分开吗?” 丁景仪望向窗外:“现在不比艾洛温的时代了,她可以选择自己的生活,我会支持她的,大不了平时见得少一些。” “万一她爱上一个沙雕网友,远嫁了呢!远到丹东、西安、哈萨克斯坦!我们只能在视频里见到她!” “那还能怎么办呢,就是需要你帮忙上个户口。” 哪里都离不开户口。 丁景仪伸了个懒腰:“怎么想起这件事了?” 彭原把事由原原本本说了,透过窗户的反光,彭原看到丁景仪满脸都写着不高兴。 彭原继续捏着丁景仪的肩:“我不担心安娜选谁,她会处理好自己的生活。我是担心安娜离开,毕竟和我们共同经历过去和现在的人,只有她了。怎么我才二十出头,就体会到舍不得女儿出嫁的心情了,这算什么事啊。” 丁景仪回手摸了摸彭原:“如果真有那一天,我们一起去送她。我早就希望她离开我,做一个普通的人,过普通的生活。普通意味着她有得选。在艾洛温的时候,我们谁都没得选,出身、天灾、无法抵抗的过去,每一样都能让人崩溃。可现在不一样了。” “现在不一样了。现在我们有自己的生活,哪怕只是在午后躺着看剧,那也是自己的生活。” “而且,”丁景仪犹豫了片刻,“这种选择也符合我族的愿望,不、只是母亲的愿望。她那一代的祖先是没有生死的,只是借助魔法进入名为‘存在’的循环。活着就行动,死了就回到‘虚无深渊’。母亲不认可这种存在,她渴求真正的存在,也就是仅有一次的生命。所以她呼唤神灵,降临地球,寻找活着的王国。” 彭原一时不理解菲莉艾雅的心情,有如真人不能理解仿生人,也不知道他们是否能梦见电子羊。那么身为菲莉艾雅的孩子,第二代恶魔夹在“存在”和“生命”之间,又作何感受? ——比如现在的丁景仪,心里是怎么想的? 彭原咕哝了一句:“女皇留下了一个巨大的课题啊……” “唉,虽然我们找不到迷雾之星,但是北落师门就在宇宙的群星之间,虚无深渊里应该也有我族最初的资料,”丁景仪揉揉彭原的手心,“也许航天飞机能让你如愿吧?” 话虽如此,他们都知道,以普通人的身份,到达北落师门星并不比找到迷雾之星简单多少。 彭原抱了抱丁景仪,给安娜和耿直发了拒绝游玩的回复。去一个有海的地方,他实在担心丁景仪想起险些被父亲溺死的过去。在原本的离愁别绪上,再加上一笔担惊受怕。 安娜和耿直都回复了,他们表示会向左恒转达。这种转达就有点传统家庭的微妙感了。这件事似乎本该告一段落了,但彭原的非酋雷达依然在响,令他心存不安。 丁景仪像是察觉到了彭原的不安:“我们出去逛逛,散散心吧。” ※※※※※※※※※※※※※※※※※※※※ 想写的越来越多,写不过来了…… 第 84 章 时值盛夏,傍晚也是炎热非常。彭原刚下楼,就觉得一股热浪扑面而来,分分钟把他做成猫火锅。 丁景仪拽着彭原:“跑起来!你看那个夕阳,向着夕阳奔跑!” “说好的逛呢,怎么变成跑了?” 吐槽归吐槽,彭原也没有多想,跟着丁景仪跑了起来,看着男朋友匀称的双腿轻快地扬起又落下,玫瑰的浓香漫天飘荡。如果不考虑丁景仪脚上穿的是高跟鞋、时刻有摔倒的危险,这场面还是非常美妙的。 现在正是下班买菜的时候,他们挤过熙熙攘攘的人群,沿着马路漫无目的地奔跑。跑出几百米之后,彭原也找到了自己的步伐,他的身体和情绪也在运动中渐入佳境,慢慢和夏日的热浪、下落的夕阳、男朋友炽热的交握融为一体了。 等彭原回过神来,人已经在市中心的商场楼下,短袖t恤也被汗水浸透了。 丁景仪笑着问他:“感觉好点没有?” 彭原不由自主地伸了个懒腰:“好多了。” 丁景仪像是发现了什么高科技似的,目不转睛地注视着他:“还记得以前吗,你因为看到各种厄运的可能性,就容易担忧,但是运动一下就会好。所以……” “担忧”这个词在彭原听起来,总归和抑郁是挂着千丝万缕的联系的。他只觉得脑中闪过短暂的记忆,像是在蒙尘的镜子上又擦过一指。 彭原轻声说:“第二王朝的时候,我们会在一起跑步……” 丁景仪扬起嘴角:“等到你跑得一身大汗的时候就停下,再回去洗澡。这样一来,就会好些。好过寂寞和无所作为。” 商场里人流涌动,大大的打折广告贴满一面墙,保洁阿姨立起“当心地滑”的警示牌。彭原望着商场,丁景仪之前就是在这里给他买下人生的第一套化妆品,但他的记忆奔向了更古早的时代,回忆和回忆之间重叠震荡。 “我以前也会容易担忧吗?” 丁景仪牵着彭原的手走进商场:“会,但是不严重,运动又是治愈人类的良方。” “你很少和我提以前的事,今天怎么了?” “偶尔想到。” “怎么像是重度抑郁症患者对轻度患者的关怀呢?” 丁景仪夸张地扭了扭腰,一个新房昭之式后仰:“历史虽然漫长,也并不总是美好,别去回想……” 话音未落,丁景仪脚下一滑,顺便带飞了“小心地滑”的警示牌。好在彭原已经习惯了摔跤式吃瘪,眼疾手快地扶住了他。逛个商场还这么倒霉,生活总会在意想不到时放出一顿痛打。 彭原抱住丁景仪的腰,晃了几步稳住身形:“还想让我在大庭广众之下把你抱起来不成?” 彭原看着旁边保洁阿姨的眼神,几乎是马上就能抬担架送120的节奏了。 丁景仪顺势蹲下身,手指在脚背上滑了几下:“不了不了,少说骚话少吃瘪,做个哑巴。” 保洁阿姨还是拖着拖布过来了:“小伙子没摔着吧?” 装哑巴大计不能破灭,彭原松了手,接上话头:“没呢,我哥们跳芭蕾的,走哪都不忘练一下,这不就系个鞋带吗,没什么好看的。” 保洁阿姨满脸怀疑,毕竟丁景仪的鞋上没有半条鞋带。彭原趁着她还没反应过来,赶紧拖着丁景仪上了观光电梯,随便按了个四楼,电梯门就缓缓关上了。 丁景仪这才得以呼吸,回手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先前跑步没跑出汗来,吃瘪反而给足了威慑。 彭原戳戳丁景仪的腰:“那一下要是摔了,明天晨报又有得看了,《某花美男在市中心商场表演芭蕾舞翻车,屁股开花送进重症监护室》,标题我都给你想好了。” 丁景仪在彭原屁股上拍了一巴掌:“论喂人吃瘪,还是你在行。” 彭原伸手就挠他:“别吃了,留点胃吃晚饭吧。等下去买一双备用的鞋,回家保险一点,刚好今天有折扣。” 丁景仪捏住彭原的手:“旁边小超市买双拖鞋就行,商场里的太贵了,我也未必穿得惯。” 这时电梯到了,向前望去是一个普通的美食城,两边则是各式各样的餐厅。没等彭原的胃喊出一个“饿”字,丁景仪就把他拽住了:“你看那毛茸茸的是什么!” 彭原顺着丁景仪的视线望去,厚厚的玻璃对面,一只白色的龙猫趴在那里,对他们眨眼睛。他情不自禁地伸出手指,对上龙猫小小的爪爪。龙猫歪歪脑袋,在玻璃上手舞足蹈了几下,像是一位久别重逢的老朋友似的。彭原就一下子想起小时候认识的刺猬了。 说到和动物的缘分,也不是人人都有。耿直在夏令营时就经常和彭原抱怨,晚上打完单出去散步顺便喂猫,g大的流浪猫见了他就跑,完全不敢当面吃他放下的粮,更别提给他吸了。为了不浪费粮,耿直只能让泡王发动全宿舍满学校投喂去。因此,耿直也自封了个动保界的天煞孤星。 小小的龙猫,会不会是新的缘分? 丁景仪推着彭原就往店里去:“这地方开宠物店,真的奢华,我们进去吸一口。” 彭原的非酋雷达响了,他回手把丁景仪拽住:“小家伙这么可爱,你要是整了一个怎么办?” “这个在宠物店里摆着的,肯定不是神仙,整了一个就养着,还能怎么办啊?” 彭原想了想,也是这么个道理,就跟在丁景仪后面进了宠物店,随手点开问答网站搜索“龙猫怎么养”。 丁景仪凑上龙猫笼子:“小家伙圆滚滚的,还会跳,挺别致的!” 白色龙猫看到他,花容失色,回头就钻回了窝里。 彭原也是迷惑了,原来非酋雷达在这儿等着呢!不过,怎么男朋友还会被龙猫嫌弃? 丁景仪思索片刻,像是抱着同样的疑惑。他绕着宠物店走了一圈。凡是看见他的动物,没一个有好脸色:乌龟缩进壳里,金鱼齐刷刷地游到鱼缸的另一侧,一只肥得分不出是猪是猫的蓝胖子甚至就地呕吐起来。 “啊,差点忘了,”丁景仪恍然大悟似的直起腰,“如果因为背弃誓言失去了狩猎女神的权能魔法,附加的惩罚就是要被所有的动物厌恶。” 虽然丁景仪是用戏谑的口吻来说的,脸上也没什么表情,但彭原听了心里却不是滋味,只不过是正常教训了几个黄鼠狼,就要承担被全部动物讨厌的结果。这标准不该拿来要求恶魔,就算强加给古往今来的所有圣人头上,估计也没几个能达到要求。 不提了不提了,彭原搂住丁景仪:“旁边有炸糕有凉面,你要吃哪个?” 丁景仪按按太阳穴,脱口而出:“都行,可以,没关系。” 彭原顺手拍了下去:“跟我玩三连,屁股还要不要了?” 丁景仪转转眼睛:“我怎么不知道猫车又有黄油了?” 两人就这么嘻嘻哈哈地出了宠物店的门,像是从来没被谁嫌弃过。彭原还是回头望了一眼,白色龙猫正从窝里探出头来,对上他的眼神,又招了招手。丁景仪也停下脚步,顺着彭原的眼神杀了个回马枪,龙猫就又缩回窝去。 彭原在心里叹了口气,自己喜欢动物是一回事,动物不喜欢他的男朋友,那也不能算是真的缘分。 这时,他们身后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嘿呀,咱家的弟子很喜欢你呀。” 彭原回过身,迎面正对上背着小挎包的钱飞飞。 丁景仪环视四周:“弟子?什么弟子?我怎么看不见?” 钱飞飞指了指白色龙猫,白色龙猫看到她,就欢脱地上蹿下跳起来。 “那是咱的弟子小软软,咱今天就是来接她的。” 彭原突然明白了,为什么白色龙猫会和他打招呼,原来并不是他想的缘分,而是神仙预备役的礼节。世上本来没那么多缘分,大概全靠自作多情。 钱飞飞跑到收银机旁,踮起脚:“我来付小软软的尾款。” 老板过了一遍账单:“定金一千块已付,尾款四千五百块哦。” 彭原听价格也吃了一惊,只知道龙猫身价高贵,没想到小小一只要这么贵,足足是他公众号的历史带货收入了。 扫码枪一响,成交。 等待店主拿笼子的时候,丁景仪对钱飞飞招招手:“你一个人来的?” “是呀。你吃蔓越莓面包了吗,怎么香喷喷的?” 蔓越莓啊,丁景仪身上的气味在不同的人闻起来,大概就是各人最喜欢的气味了。灰仙闻着是面包,黄鼠狼闻着是菠萝,彭原闻起来则是玫瑰。 彭原不记得现在的自己对玫瑰有什么特别的偏好,应该是艾洛温时代留下的印象了。过去和现在像是两棵枝丫交错的树,盘旋生长成同一的样貌。 丁景仪在钱飞飞身旁蹲下:“谢谢你上次送的面包,我们帮你拿东西吧。” 彭原知道,丁景仪不过想多看小软软几眼,毕竟他到了g市就没吸成半个神仙,随便一个宠物店里的小龙猫也是神仙弟子,心里多少有点丧丧的气息。 老板推出一个小推车:“赠品别忘拿了。” 赠送的砂和粮的体积是小软软的好几倍,彭原一手两袋接住了。丁景仪也拎起剩下的杂物,钱飞飞摸出三张纸币,对着笼子一敲,原本没有电的笼子里面就呼呼刮起凉风来,小软软瞬间躺平成了一个饭团,白色的毛发随着凉气飘动。 两人随着钱飞飞进了电梯,彭原按下b1停车场的按钮:“还是你们神仙有仪式感,我都好久没在商场里买东西了。” “因为是接弟子回家,所以要亲自来,不能收快递。” 丁景仪笑了笑:“现在的神仙都在宠物店里收徒吗,是什么新时尚?” 钱飞飞满脸严肃:“小软软因为太好看,在那里孤零零三年了。” 电梯轻轻响着,笼子里的小软软羞涩地捂住了脸,丁景仪咳了一声,似乎有种说错话的气氛。 彭原仔细端详了一下,小软软龙猫如其名,毛发又软又长,身体主色是白色,两只耳朵是灰色的,又会和人打招呼,不愧是身价五千多块的龙猫,在市场上应该算独一无二的吧?配得上这么贵的价格,在彭原看来,美而贵的事物卖不掉也正常,它们需要等待,等待会带来更好的人。 丁景仪停了片刻,又问:“你一个龙猫,是怎么成为神仙的?” 钱飞飞回答:“咱原来也是有人养的。咱因为中暑,就被扔了出来,让出差的五哥捡到了,送到灰家奶奶那里救命,就这么结了仙缘。” 钱飞飞说得轻描淡写,彭原听得心里酸酸的,这龙猫又不是竹鼠,花这么多钱买回家养着,中暑就往外面扔,无论从生命还是从金钱的角度来看,都是不可理喻的。 丁景仪望着电梯的面板:“神仙也不容易。” 钱飞飞咧嘴一笑:“怪兽呢,怪兽是怎么和外国人结缘的?” 这强加的人设怕是改不了,彭原还是挣扎了一下:“说了不是怪兽也不是外国人啦。” 丁景仪嘴角抽了抽:“我是被他召唤来的。” “我感觉你们认识了好久的样子。” 丁景仪没有回答,电梯停了,三人进了停车场。 彭原望望丁景仪的脸,看到满满的风轻云淡,就继续解答:“在那之前啊,算是前世今生的缘分了。” 钱飞飞点点头:“前世今生棒棒哒,咱有时候也想,咱上辈子会不会是个外国人。” 彭原略一思索,龙猫原产于南美洲,所以钱飞飞的考虑也是有现实依据的。想想眼前这位小神仙上辈子可能还是个土著姑娘,也是挺奇妙的。 两人把东西放上面包车,正准备道别,钱飞飞突然说:“谢谢你们帮咱接弟子,咱就泄露一点天机。大暑的时候,你们两个各有一劫,当天一定不要出门。” 彭原第一反应是想笑:又不修仙,怎么就突然渡劫了?本着认真探讨的态度,他还是打开了手机日历,阴历大暑正是阳历七月二十三日,如无意外,正是丁景仪的情爱日。 钱飞飞又说:“这劫虽然不会要命,但会让你们很不开心。” 丁景仪也是一愣:“这……还挺准啊,我约了体检,要取消掉了。” 钱飞飞严肃地点点头:“嗯,嗯!” 恶魔只在情爱日当天有可能生育,在彭原的督促和科学的熏陶下,丁景仪自己约了个男科检查,也是关爱健康的怕死怂操作。几千年一次的专科检查,彭原觉得有点雷人,但丁景仪怎么想都有些小激动。不过这下可好,指不定检查当天,查到一半肠镜坏了,想想那场面,真是纯粹的社会死了。 彭原拍拍丁景仪:“入乡随俗来渡劫啦,忍一忍吧。” 丁景仪面无表情:“习惯了,生活最喜欢毒打我们这种非酋了。” “打不了,不给打,你差点约到莆田系医院,还不是被我发现了,”彭原转向钱飞飞,“不过,话说回来,大概是什么劫?” 钱飞飞拉上面包车的门:“咱道行不够,还看不透。但咱是主财的,只能看出来你们的劫和钱财无关。” 彭原和丁景仪交换了眼神,对于未来,两人都充满了迷惑,吃瘪是一回事,损失财产也不要紧,就是这劫难模模糊糊的,听起来像掉在白衣服上的芥末酱油一样,让人脑壳痛。 两人和钱飞飞道谢告别,看着面包车开出停车场,丁景仪一拍彭原的腰:“猫仙,这事你想个办法看看?” “猫你个车,”彭原趁着没人,揉了揉丁景仪的腰,“弄你!” 丁景仪正中下怀:“快快快,就在这弄,赶紧的。” 彭原赶紧摁住他男朋友解裤腰带的手,上次在教室里弄起来还被同学老师抓个正着。凭着他们的运气,这在商场下面停车场里弄起来,被发现恐怕要加急枪毙了。 彭原拉拉扯扯地把丁景仪拽进电梯,准备到四楼吃饭。电梯慢慢向上爬,一楼一停,令人抓狂,又像极了生活破碎地舞动的样子。 第 85 章 茶几上,三杯空奶茶摆成了一个等边三角形,正中浮起黑色的空间,其中闪烁着雾气。 丁景仪凑到彭原身边,把手放到他腿上:“怎么样,猫大仙看出什么了没有?” 彭原摇摇头,他把日期定在七月二十三日,目标定成他和丁景仪两个,他先是搜了“死亡”“灾难”“麻烦”“吃瘪”,只看到两个结果。 其一是丁景仪围观路人强撸流浪黑猫、猫蹿进丁景仪怀里,在他身上对路人踢了一套连招,路人落荒而逃,丁景仪被挠破了衣服,黑脸猫反而要跟他回家; 其二是彭原被别人请客吃海鲜烧烤,菜里有他在直播里见过的皮皮虾和帝王蟹,味道又特别鲜美,彭原一下吃了太多,就拉了肚子去医院挂水,不知道为何,他的学生医保在那家医院不能用,多花了好几百块。 彭原转转魔杖,收起这梦境一般的空间:“怎么说呢,吸流浪猫被抓坏衣服、吃多海鲜拉肚子,也不亏,都是自主选择的结果,怪不了谁。” 不是大风大浪,也没有生命危险,但生活就是要每个人做出选择。 丁景仪打个响指,三个空奶茶杯“嗖嗖嗖”地在垃圾箱里归位了:“这些小事会不会成为某些连锁反应的节点,形成蝴蝶效应?” 彭原擦去茶几上残留的魔法阵痕迹:“有可能,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那是只黑猫?” 丁景仪踩着垃圾桶的开关,等着彭原把擦完茶几的湿纸巾扔进去:“因为那个场景里没有你本人,黑猫就是黑脸猫,代表你。” “你以一件衣服的代价吸到了黑脸猫,黑脸猫又要跟你走,这就打破了狩猎女神的诅咒。” 丁景仪一拍彭原的腿:“难怪,不破不立。” 彭原“哎唷”一声:“腿都给你拍断了,还怎么出门!” 丁景仪眉头一皱:“轮椅!” “这都安排,做个人吧!” 话虽然说得嘻嘻哈哈,彭原还是捕捉到了丁景仪眼中一闪而过的忧郁,知道他心里又胡思乱想了,就赶紧打开话匣子:“我看点评卖皮皮虾的店那么多,不知道我会在哪家拉肚子?” 彭原虽然不抵触皮皮虾,但也仅限于顺便看看吃播。如果要选饭店,彭原不会主动挑海鲜饭店,之前去的一次两次也都是李云和白哥选的。丁景仪则保留着前世的饮食习惯,对海鲜的选择也仅限于鱼类,带壳的他嫌吃起来麻烦,现在是民主时代了,又不能喊安娜来天天伺候着吃饭——就算在一千年前,安娜也不是来给他剥壳的。 丁景仪瘫在椅子上:“这,猫仙自己看着算吧……” 彭原灵机一动:“你想会不会有这么一种可能,我们去试在哪家吃皮皮虾会拉肚子,不经意把全市的海鲜酒楼都吃了一遍,然后我吹风受凉拉肚子、或者在回家的路上被雨淋了拉肚子。” 丁景仪叹了口气:“严格来说,这两种情况都是受凉拉肚子。比起原因,我更担心后遗症……慢性肠胃炎的难过之处,除去身体不适,更有紧急时刻找卫生间的尴尬,你不想懂吧?” 彭原苦笑一声,论吃瘪还是丁景仪的经验更丰富。面向对象开发,面向生活吃瘪。 这时,两人的手机不约而同地响了。 彭原点开手机,多了一个群,群成员有他们两个和李云,额外多了个陌生人。陌生人的头像是一个带环的星球,彭原一时看不出什么来。丁景仪先手打出一个问号。 彭原捏了捏他的腰:“这又不是排位,你打什么问号。” 在游戏中,先打问号表示先甩锅,群里有个陌生人,这个问号在彭原看来充满挑衅。 丁景仪冷笑一声:“我打问号是有原因的。这傻逼先前还用枪吓唬我们,现在反倒求到我们头上来了?” 陌生人是常仙五哥吗?彭原点开星球头像,简介里只有一句话:“刷新地点:人造卫星观测站”。 彭原脑子里顿时闪过轰隆隆的脑补,关于星辰和龙蛇的古老神话。然而现实和回忆痛打了他:真的神仙白天用□□突突别人,晚上在科研单位看星星…… 彭原自动脱离脑补,又捏了丁景仪一把:“求我们又是怎么说?” 丁景仪在群里又发了一句“李老师拉群有什么事”,就摁灭了屏幕:“常仙从来不一对一,总要叫个别人,上次他来喊了灰仙你忘了?他知道我们住哪,要是有什么想法,早就提着枪上门收拾我们了。就在对面楼架个机枪据点,早上五点突突一顿,不就完了?我们现在还好好地喘着气,常仙又喊上李老师,绝对是来跪求的。” 彭原听了这话,没感到多少推理,倒是觉得一股愤怒扑面而来。丁景仪起身进了卧室,把笔记本电脑端了出来,再把手机拿到旁边,开了一屏代码跑了起来。 彭原瞥了自己的手机一眼,常仙在群里发了条消息:“我观测到了第三颗迷雾大陆灭世流星,它会在三天之后到达地面。我想请你们帮忙,把它安置好。” 彭原迷惑了,常仙先前提过,因为魔法的缘故,他无法用科学手段及时地观测到艾洛温的天灾流星,现在竟然打出了三天的提前量? 然而三天之后,正是七月二十三日了。灰仙说的劫,莫不是指这件事? 彭原敲下触屏:“老师中午好,神仙中午好。先前不是因为魔法观测不到灭世流星吗,怎么又可以了?” 常仙发了一个电子文档,彭原点开看了半天,表格和图像什么都没看懂,隔行隔山,考古最多也是下工地,没有上天的。这就又被触及知识盲区了。 常仙也没等他看完,就发了结论:“这次的流星,严格来说是一个巨型生物。” 根据艾洛温的灭世神话,第三颗灭世流星的前兆是生物灾害,这下刚好和观测结果匹配,流星生物二合一了。如果说是巨型生物,彭原第一反应则是艾洛温的大型魔兽。在地面上能处理它的最佳人选可就只有丁景仪了。 彭原又问:“它是什么生物?” 李云回答:“具体的门类,现在还不能得出结论。以它的体积来看,应该是艾洛温的魔兽。亲王最了解。” 彭原看丁景仪还在敲代码,就戳了戳他:“云哥都这么说了,你怎么看?” 丁景仪注视着电脑屏幕:“你问问常仙怎么看。” 彭原仔细一想,地球上有记载的最大蟒蛇不过身长十米、体重几百公斤,艾洛温的地面魔兽体重则是一吨起跳,根本不在一个量级上。 彭原又捏了捏丁景仪:“还用问吗,这事非你不可了。” 丁景仪冷笑一声,重重锤下砖头大的回车键,发了一句“我需要更多的数据”。这平时看起来逗比的动作,配上这声冷笑,彭原觉得刚才捏了个假·水獭恶魔、真·老阴阳师。 五哥又发了一份表格:“这是最新的时速观测数据。第三颗流星的预计落点是长山群岛,时间为七月二十三日中午一点。” 丁景仪打开表格扫了一眼,屏幕上又滚过一堆代码,他没头没脑来了一句:“这家伙真的在长春卫星观测站。” 彭原迷惑了:“这,省厅的卫星观测站本来就在长春啊?” 丁景仪又是一声冷笑:“我当然不信,一个神仙怎么能做科学家。刚才我抓了聊天的定位,剥离了几重保护才找到他的位置。加上表格文件的信息,这才确定他确实在观测站。真实的信息才有多重隐匿的价值。” 彭原皱起眉头,先不说五哥到底是科学家还是扫地僧。但丁景仪没了定位魔法和能量,倒有了黑客般的代码能力,也是新时代的魔法了。 “你定位常仙干嘛?” 丁景仪望着手机屏幕,淡淡地说:“那一枪不能白打。” 这在彭原听起来就是“我要揍他”的意思。天灾流星当前,丁景仪的反应却是要报一枪之仇,仇恨的核潜艇、绝对自信、公民内卷,一大串弹幕在彭原的脑子里跑过。 彭原揉揉丁景仪:“搞定了流星让常仙请顿烧烤嘛,一顿不行,得两顿。” 丁景仪转过脸,直勾勾地盯着彭原:“艾洛温的魔兽没有不服从我的,但地球上的子弹可不是。我们差点被枪打死,这不是两顿烧烤能解决的事。必须以眼还眼、以牙还牙。” 彭原又揉了一把:“你想怎么样啊,让五哥在我们面前表演喝雄黄酒拉肚子吗?” 丁景仪嘴角抽了抽:“你这什么重口味啊,把他剁成蚯蚓足球队就算了。” 彭原心里抖了抖,他和男朋友比重口味的段位,还差得远。 丁景仪敲下回复:“明白,届时我去处理,李老师请放心。” 说完他就退了群,打开了订票应用:“阿原我们坐火车,你看这个软卧只要二百五十块一个人!就是要坐十个小时。哎这个距离翼骑兵随便飞飞就过去了,竟然要十个小时!” 彭原听着这票价,感觉不仅是铁道部官宣的嘲讽,还有点命运警告的意味了。他看了一眼群,聊天记录跑过一屏了,最新的回复是李云和五哥的省略号。彭原也只好发了一个苦笑的表情。出气归出气,这事决不能这么办。 彭原又拉了一下群记录,丁景仪退群后一秒,五哥@了他们两个,留了一串长长的道歉和补偿计划。世上误会千千万,阴差阳错时时有。 彭原把手机送到丁景仪眼前:“神仙都道歉了,还要给你的注册公司做魔法经商减税呢。” 丁景仪把彭原的手机一推:“你还是心太善,这就是个套路。先做他一套方案,我们活着就道歉,我们要是被毙掉了,就不用虚情假意了。帝王如此、资本如此、神仙也如此。” 地图炮一开,彭原明白了,丁景仪踩过的套路太多,他不止是不信任常仙,他不信任的似乎是彭原之外的所有人。 事情变得难办起来。 紧接着私聊响了,李云发了一笔五千块的转账。 彭原瞥了一眼疯狂抢票的丁景仪,没有收:“云哥别这样,这是要请专业团队抬我棺材吗?” 李云回复:“拿着吧,坐飞机去,多点应对的时间。长山群岛四面是海,你要看好亲王和五哥两个。” 彭原知道丁景仪怕水,怎么常仙都要他看着了?就回了一句:“五哥怎么了?” 李云发了一个叹气的表情,隔着屏幕都能感到那股无奈:“长山群岛上有个龙王庙,五哥之前在那里出差收集天文资料被欺负过,这次去恐怕有点情绪。” 彭原先是头皮一麻,这没飞升成龙的常仙因为科学研究被龙王揍过,也是魔幻得令人发指。 “为什么欺负他啊,一个管下雨一个管看星星。何况龙王一个有编制的神仙公务员,欺负一个科研工作者,八竿子打不着,有必要吗?” “说来话长,本来五哥是想做个小龙的,修炼也修了,渡劫也渡了。却因天旱私自降雨、得罪了东海龙王。虽然曾有贵人帮助五哥保住了性命和道行,但是成不了龙了,这是汉朝时的事了。解放后,五哥也不修仙了,一气之下投奔科学怀抱,浩劫的时候还特意去砸龙王庙。几十年后,信仰恢复了,龙王也回来了,长山岛上有龙王信仰、航船渔民也有科学导航。” 彭原心里补了一句:还带着历史的新仇旧恨。这件事细品起来怎么都有种跌宕起伏的魔幻感,他先打了一串省略号,紧接着回了句:“我懂,大概是咱们系的同学去给牛顿扫墓,结果他老人家的骷髅拿着一本猎巫手册给我们安利上帝,这个味儿,太酸爽了。” 李云也跟了一串省略号:“和你这个反过来,大概是神父大喊破除迷信的感觉。” “这都什么事啊,罢了罢了,我想想办法去。” 彭原挠挠头,这时丁景仪过来摸他的兜,手法倒是奇妙,逆时针摸了五个来回,把他的身份证掏出来,哦,要订火车票了。 身份证倒是掏出来了,丁景仪凭着惯性又摸了几个来回,轨迹像蚊香似的。彭原顺着这抚摸,感觉自己陷入了一个漩涡,对于他而言,做预案倒是简单,实际解决这些复杂问题的难度,堪比坐航天飞机上北落师门。 第 86 章 医院门口。 丁景仪把牛奶箱递给彭原:“我找个远一点的咖啡店等你,出来了叫我。” 彭原满脸委屈巴巴:“你真的不和我去看姥爷吗?” 丁景仪摸摸彭原的头:“还不是时候。” “到了医院门口都不进去,我要闹了!” 丁景仪蹲下身,抱着彭原吻了下去。正午的炎热和寂静之中,玫瑰花香扑鼻而来,浸透彭原的每一个细胞,唤醒他每一丝体恤和感伤的思绪。 一吻结束,丁景仪望着彭原,玫瑰香气里透着淡淡的愁思。彭原看着那惹人怜爱的眼神,又闹不起来了。 丁景仪轻声说:“十二点了,快去送饭吧,现在是外卖高峰期,等电梯要很久。” 彭原望着丁景仪夹着电脑消失在马路对面。撒娇和宠爱别人这两样本事,彭原确实差了一截,但差的这一截让他心里时不时泛起蜜来。 彭原挤在一堆外卖骑手中,在燥热中上了楼。家属送饭不比外卖,g市对于这件事有着各种各样的讲究,根据病人的情况不得少于几荤几素几汤、中午什么时候送来,送晚了就是不孝顺,会让病人在病房里抬不起头来。 彭原上次给姥爷做饭送医院还是在大二上学期,姥爷的肺一直不好,到了换季的时候就容易咳嗽住院。他大三上学期的时候姥爷又住院了一次,不过那时彭原远在考古工地,只能网购些保健品让几个姨帮忙收了送给姥爷。 不说做饭,彭原平时也是两周去姥爷家一次,聊一聊发表的论文和魔法的进展。姥爷支持写论文,听了魔法就不耐烦,一边批评彭原走火入魔一边帮他准备稀奇古怪的供品。供品从猪脑到壁虎不一而足,姥爷甚至还按中医理论配了一套药剂师召唤物,除了不好用之外没别的问题,也从侧面证明了迷雾大陆生物不接受没见过的供品。 电梯到了,彭原挤出人群。这回有三个月没见姥爷了,本来想一步到位把男朋友直接带过去有个交代,结果呢?人生急不得。 彭原溜进病房,几个姨都不在,二号床旁边一个身材矮小、面容枯槁的老人对他“哎”了一声,那就是他的姥爷彭济川。 彭原给牛奶和饭盒放到床边柜上:“我来送饭了!” 姥爷笑了:“毛毛,这都多久没来看姥爷了,又交小朋友了?” 毛毛是彭原的小名,因为他小时候头发蓬松,发量充足有如洋娃娃。就算现在,彭原也没有秃的风险。“小朋友”则是彭济川为彭原的对象量身打造的词,虽然彭原只有男朋友,但彭济川还是希望他找一个女朋友,所以暂时叫“小朋友”。 彭原抖了抖:“姥爷知道得太多了!先吃饭先吃饭!” 保温饭盒一打开,整个病房都香了起来。饭菜是四菜一汤,隔壁床的老爷爷闻到闹着要吃,被子女摁住,提前送去拍片子了。 彭济川夹了一筷子干煸芸豆,问:“这不是毛毛做的?” 彭原把汤从饭盒里倒到碗里:“不都是,芸豆和酸菜鱼是小朋友做的,红烧肉和韭菜是我做的。” 彭济川又夹了一筷子酸菜鱼:“小朋友做的比你做的好吃。” 彭原心里松了口气,姥爷开局给了个厨艺赞美双击,男朋友进家门有保障了。 “这次是女的小朋友吗?” “不是。” “哦,看户口本上叫景仪,还以为是小姑娘。” 偷户口本被发现了!彭原故作镇定:“您不往下看看性别啊,那可一笔一划写了个‘男’。” 姥爷用勺子敲彭原一下:“照片不像!都上户口了,你不带来给姥爷看?” 这就说来话长了,彭原摸摸脑袋上的包,只好从那个奇妙又偶然的召唤魔法开始,到魔法师奥林的生平,再到阴差阳错打掉杀猪盘、收缴死神神器、接住第二颗灭世流星。 彭原又拿出手机,划开和丁景仪的合影,在温泉酒店的、在家里的、在教室的,都给姥爷看了个遍——不包括果照。 筷子“当啷”落地,彭济川咳了起来,那架势让彭原觉得他姥爷肚子里有整个国家的花生米库存。彭原本想按铃叫护士,被彭济川拦住了:“三个月……咳咳……就在这编故事呢?还和小朋友打妖怪?” 彭原给姥爷换了一双干净的筷子:“真情实感的谈恋爱,怎么就编故事了。姥爷就说行不行吧?” “你找小朋友又不是我找。赶紧成家,把户口迁出去,省得天天操心你这个毛毛偷。” 彭原脑子里跑过“有内鬼、交易中止”的弹幕,他搓搓手,莫大的安心从胸中涌起。姥爷这话就是家里的支持,稳了稳了。有了这份安心,彭原不由打开了话匣子,从古代的时空神和魔法师谈到现在的水獭和黑脸猫,又从缥缈的过往说到苟且的现在,加上爱和勇气的探讨。 彭济川皱起眉头,又拿起勺子照着彭原敲过来,可见这些故事拌着数不清的代沟,并不下饭。 彭原一躲:“干嘛打我……” 彭济川举着勺子:“又编故事!什么古国小神!你是咱家的毛毛!” 彭原抱住头:“四旧都破了,我当然是毛毛!对了,我要和景仪去看海了……” 彭原就这么和姥爷聊到午休时间,像是要把三个月来欠的份全部补上似的。说是聊天,多是彭原说,他姥爷一边吃饭一边听。这么一来,医院的病床也暂时变成了乡下家里的暖炕,有了些不和谐的其乐融融。 转眼间就三点了,饭盒里的饭菜还剩三分之一。彭原看看饭盒:“怎么没吃完呢?” 彭济川合上饭盒:“知足吧,姥爷老了,平时能吃这一半就不错了。你回去陪小朋友吧。” “我多呆一会。” “别多呆了,等会三点半你舅舅来了,又要吵起来。” 彭原就一个舅舅,也知道舅舅不喜欢他,严格来说,是不喜欢彭原的妈。毕竟九十年代时,说一个女生“跟外国人跑了”是让全家抬不起头的评价。何况舅舅是姥爷老来得子,骄纵惯的。少了个扶弟魔姐姐,也是少了个钱包,每次碰见彭原都给他脸色看。 彭原也不想让姥爷为难,就道了个别,心里盘算着,下次就是在带着男朋友到姥爷家里见面了…… 彭原出了电梯,在医院正厅远远看着丁景仪在马路对面向他招手。刚好是绿灯,丁景仪就踩着斑马线向他奔来。彭原放下饭盒,想象着对面的信号灯是他的脚,有斑马线的马路是他的腿,男朋友是个水獭,从他的脚旁往他的脸爬过来,还带着嘤嘤的伴奏。 绿灯过去,丁景仪也到了彭原面前。彭原张开手臂刚想抱他,没料旁边伸过来一只脚,绊倒了他,彭原就扑着丁景仪“咚”地摔在僵硬的理石地上了。 旁边一个矮胖子咧嘴一笑,满口金牙闪闪发光:“傻□□毛。” 彭原知道那是他的混账舅舅彭益东,这人快四十岁了,还没个固定工作,有事没事靠几个姨接济,是家里的心病。 彭原骂道:“舅,你怎么故意绊人啊!” 彭益东做了个鬼脸:“你自己摔的,怪谁?” 彭原就是膝盖有点疼,低头一看,丁景仪已经白眼翻出来,一副死得不能再死的样子了。这时候诊的人也围了一圈过来,彭原本着家丑不可外扬的原则,贴上丁景仪的耳朵:“景仪,那个傻逼是舅舅,算了,算了!” 丁景仪依然双眼紧闭,身下甚至渗出了骇人的血迹,血迹顺着地板诡异地走了起来,彭原一看就知道是老法师的碰瓷专用血魔法。 一个护士不耐烦地喊:“这怎么来的血字?谁这么无聊啊!” 彭原直起身体一看,地上赫然六个大字“金牙胖子杀我”。迄今为止没有哪个侦探小说里的受害人是用魔法写遗言的! 彭益东不慌不忙踩上血字,用宽大的凉拖碾了起来。果然是老流氓,见得多了!对于这个舅舅,只要姥爷不在,彭原就不客气的。彭原抱起丁景仪,本想来一段悲情哭丧吓一吓舅舅,没料张嘴了却是一串“哈哈哈”出来…… 毕竟他男朋友是老碰瓷王了,上次出手一下就兜了六十万。舅舅再怎么流氓也是家里人,还是算了。 彭益东踩着踩着,血字却丝毫不为所动,像是刀削斧凿的阳文一般浮在地面上,有如和地板融为一体。 彭益东先是一慌,继而故作镇定:“小毛崽子和你舅舅玩什么花样?” 这话一出,旁边一个学生打扮的小姑娘不耐烦了:“你们家里的事情家里解决,解决不了去派出所,别在医院浪费公共资源!” 彭原听了心里有点内疚,在医院搞魔法,别人还看不看病了?他抱起丁景仪,坐到旁边候诊的椅子上,这时地上的血字也消失了。 彭益东得意洋洋地迈向电梯,回头对彭原做了个鬼脸:“你舅八字硬,你那些妖法屁用没有!” 彭原搞魔法的事,全家都知道。眼看着这个瘪就要吃进肚子里,彭原一指电梯,还没等说出半个字,电梯里冲出一架电动轮椅,撞到彭益东又碾了过去,瞬间消失在医院门口。最加急的现世报也不过如此了。 彭益东在候诊人群的眼神关怀中坐了起来,没等他再开口骂,丁景仪就举起左手,打了个响指。电动轮椅风驰电掣地跑了回来,把彭益东又碾了一遍,溜进电梯就不见了。 彭原用手臂挡住笑到海参崴的嘴角:你以为人贱自有天收,天就在你身边。 第 87 章 船上。 “嗝儿,嗝儿,”彭原忍着胃里的翻江倒海,打了两个嗝。 同船的旅客在他身后拍着照,有一个阿姨还喊:“哎!那个外国小伙,拿个大盾真帅气!让姨拍一个!” 彭原摇摇头:“我是假的外国人,不要拍了,嗝儿。” 阿姨还是对着他按下快门:“打扮这么帅气不拍一个,可惜了啦。” 阿姨的单反和长焦镜头是最新的,彭原只在上周的电子产品测评公众号里见过。上周的新货这就用上了,彭原心想传说之中东三省位于马斯洛顶端的市民果然名不虚传。 彭原望向大海,眼前的景色湛蓝而辽阔,海鸟纷飞,时聚时散,他的鼻腔里充满腥咸而新鲜的气息——原来海是这样的啊。船摇摇晃晃的,连带着视野也是摇摇晃晃的,像极了一个浪漫的梦,可以和心上人共度的梦。 一艘快艇从彭原所在游轮旁边驶过,安娜对着彭原招手,黑色的长发在海风中飘扬,逆着午后的光,分外动人。 “拍女儿了!” 彭原掏出手机一顿猛如虎的拍照,没料左恒从甲板上探出头来,一副想拍合影的架势。彭原犹豫片刻,还是按下了拍照键。 盾牌传出声音:“你叹什么气?” 彭原“哎”了一声:“看到不该看的东西了。现在不该看,以后不知道怎么样。” 彭原走到无人的角落,拍拍手里的盾牌:“怎么样?感觉你似乎比我……习惯坐船。” 他把“怕水”两个字吞了回去。 红色盾牌传出声音:“有你在,就没有想得那么怕。” 都吓得要别人持盾了这还不怕呢,彭原摸了摸盾牌边缘,本来想批判一番,又转念一想,每个人的恐惧边界是不同的,也许光是答应和他上船,就已经耗尽丁景仪最后的勇气了。 化身盾牌的丁景仪问:“我坐过船,但不是在海上,体验还是有些奇妙。不过这是你此生第一次看到海吧?感觉怎么样?” “好奇妙,大海像一个广阔的梦境,”话说到一半,彭原想到这个比喻丁景仪可能并不理解,“一个无法被创造的幻境。海的表面广阔,又深不见底。在上面行船又晃晃悠悠的,像醉了一样。你不做梦,那喝醉是什么体验?” 丁景仪酒量虽好,但彭原没见他喝醉过。也许是迁就彭原的酒量,丁景仪多数时候喝酒也是背着他的。 盾牌回答:“没有意识。” “没有意识?” “逃避到了最后,会失去意识。简而言之,我喝酒过多会断片,” 彭原听出一丝借酒浇愁的味道:“家里好像两个月前就没酒了。” “家里有你,就用不上酒了。” 彭原心里升起一股暖流,在夏日的炎热、海上的清凉中交织,浸透他的心。 他捧着盾牌亲了一口,身后快门一响,先前的阿姨放下相机:“太有古典美感了,阿姨一定要拍。” 彭原笑了笑:“别在网上乱发啊。” 没等彭原美够,丁景仪下一句话又让他脑壳痛了:“既然酒用不上了,把那个讨厌的黑蛇放进去泡着就完事了。” 彭原拍拍盾牌:“够了够了,放过五哥吧啊,今天我们吃海鲜。” 船靠岸了,彭原抢先下船,一个加速跑蹿上了往酒店的小巴。 这里是长山群岛的一个岛,有个度假村。坐船是到达岛屿最经济的方式,彭原本来想能不能贴钱订个直升机,但用时空魔法看了看费用,就乖乖打消了念头。 一进酒店房间,彭原就把盾牌放到床旗上,又拉上了窗帘,就这么和海景说了再见。等他从窗前回过身的时候,房间里就弥漫起了玫瑰花香,丁景仪也躺在床上喝矿泉水了,只是脸色苍白,显然还是被海吓得不轻。 丁景仪显然察觉了彭原的关切,就躲过他的眼神,蹲下来整理行李箱:“你……知道常仙在哪么?” 彭原点亮壁灯:“你这一路都在研究蛇肉怎么煎炒烹炸泡酒,现在是准备实际操作了?” 丁景仪掏出家里带的小号烧水壶:“不吃了不吃了,多喝热水早点睡。我的意思是,魔兽我还搞得定,善后要让常仙来。” 群岛面积不小,他们不知道魔兽具体的落点,如果落在无人区还好说,落到度假村,两个人是绝对忙不过来的。这个问题彭原在出发前就提过了,当时丁景仪可是信心满满打了包票,说什么没有他搞不定的魔兽,结果现在过一个海,智商和思考就又回来了。可见大海其实是个好去处,有助于理清思路。 彭原坐到丁景仪旁边:“我把你拉回群里吧,相互有个照应。安娜那也有个旅游群,行程和我们一样,就是不在一起。” 丁景仪的脑袋摇出了残影:“不行,那样叫人帮忙的意图就太明显了。” 每个人都需要一件叫面子的东西,彭原平淡地“嗯”了一声:“第一次来外地玩,我们自己开心最重要。” 听到玩,丁景仪可精神了起来:“我订了酒店下午茶,我们这就去餐厅。” 餐厅里玫瑰香气四溢。彭原和丁景仪不约而同地各开一台电脑,一边吃点心一边对着各自的屏幕发呆。 丁景仪先开了腔:“怎么感觉酒店的饭都不太好吃?” 彭原抬起头:“还好吧,我有点紧张所以吃不太下,所以做点缓和紧张的事。” “一只魔兽,没什么可紧张的。” “我当然不紧张魔兽,生活才是最大的魔兽,”彭原划过一页,“读研的方向不是定了么,我先给研一的书看掉,到时还能多和你呆几天。研二可就要下工地做土猫了。” 彭原本来也有读研的意愿,三年间一直在做迷雾大陆之外的备选。他的研究生方向最终选定了明清时代的文物鉴定,这是j大的专长专业了,整条产业链上到文物局下到市场,处处有j大学长学姐的身影。如果真要走考古专业这条路,幸福谈不上,稳是稳了。 丁景仪伸手蹭了蹭彭原的脸:“好好读你的书。” 有了这一摸,彭原觉得自己的脑子开动了加速模式,撸800页的电子教材也有劲了。 下午茶是限时不限量的,彭原过了几页书,在烧脑的间隙发现丁景仪的杯子空了,就起身给他端了一杯奶茶。 “后天就是七月二十三日了,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丁景仪笑了笑:“我没什么感觉。” “你闻起来更香了。” 丁景仪皱起眉头,借着接奶茶之际闻了下自己的袖子。 彭原为了查明异香的原因,还带着丁景仪去医院查了内分泌,体香没什么解释,反而有几项指标证明丁景仪已经在重度抑郁的边缘徘徊了。两人都迷惑得很,丁景仪粘归粘、丧归丧,每次丧气都是触底反弹,被医院实锤反而出乎意料。 彭原合上书:“景仪闻自己是什么气味?” “我闻不到。” “你都闻不到,那愁眉苦脸什么啊?” “我担心要是碰见老八,他闻我莫不是个翔味……” 彭原“噗”了一声:“这脑洞也是没谁了,你在乎自己闻不到的气味,在乎根本见不到面的美食家老八。你怎么不想想我闻你是玫瑰花香、灰仙闻你是蔓越莓面包呢。” 丁景仪支起下巴,不再说话。刚好下午茶时间到了,彭原就收了电脑:“卧谈会改到下午,我们回客房吧。” 得话疗一下,话疗要是不行,还得摸摸,摸到尾巴发热为止。 “不,”丁景仪摇摇头,“等你把书看完,我们去海上。” “我们刚到,休息好了再说。” 丁景仪又把脑袋摇出了鬼畜感:“我想快点了结这件事。” 彭原赶紧拍了丁景仪一个双峰贯耳,稳住他的脑袋,免得这美丽的球体飞出去,又亲了他一口:“那本《玫瑰王朝建筑史》还有要订正的内容,帮我看看吧。” 丁景仪这才收了电脑,跟彭原回到客房去。他似乎就是不能闲着,仿佛休息是一件十恶不赦的罪过。 第 88 章 海岛酒店客房。 彭原躺到床上,抱着满怀的香气和美人,美滋滋地启动平板电脑。 丁景仪望着平板:“回去之后,我给你把壳补一补。” 平板电脑是胡舜华在学校废墟里帮他们找到的,平板边缘磕得像狗啃一样,在青色的保护套里晃晃悠悠,倒还奇迹般地能用。学校早早恢复了平静,除了他们两个和神仙,没人再提灭世流星的事了,好像它是集体的癔症和幻觉。只有这破损的平板电脑提醒着彭原,他们共同经历了怎样的过去。 彭原摸了摸丁景仪,把《玫瑰王朝建筑史》翻到注释页。注释有些是五十号王子自己留下的,有些是彭原的译注。由于书中牵涉到魔法师奥林的生涯,多数引用了《玫瑰王朝皇室史》中“哈尔隆妮亲王”的条目。 彭原注视着“玫瑰王朝皇室史”几个字,心中涌起亲切和莫名的悲伤,甚至让他的鼻子有点发酸。他问:“在以前那个时代,我有没有和你读过这本书?” 丁景仪的声音也低了下来:“这本书最初是由我父亲撰写的……” 彭原脑中展开了奇妙的幻想:书房沐浴着月光的清辉,窗棂上落着猫头鹰。展开的硬壳书里是泛黄的内页,首相蘸着墨水,欢喜地书写女皇的传奇。 丁景仪瞥了彭原一眼,像是感到了他的脑补似的露出苦笑:“我和母亲、哥哥都读过这本家谱,我也和你一起读过,因为……父亲去世之后,哥哥希望由你来续写。我之前在学校借阅室里更看到了它的原著影印本,我还借回去看了。本来不想和你谈艾洛温时代的事,但你竟然想起来了……” 彭原脱口而出:“我以前还写过你家家谱呢!” 有了艾因皇帝的钦点,彭原毫不怀疑当年的时空神是皇家内定的亲王王妃、艾因看中的弟媳妇了。想来奇妙,和亲近的人共同度过的千年前的时光,甚至共读一本书的记忆碎片,现在又重现。然而莫名的悲伤却更加深重了。 彭原揉揉眼睛:“《玫瑰王朝皇室史》我翻译过了一些,有个读者发邮件说,注释写错了。现在能买实体书来读的人不多啊,要珍惜。所以我们今天把注释核对一下……” 错误的注释在皇陵一章,想到皇陵只埋葬过菲莉艾雅和她的小儿子,彭原就再也不能自已,狠狠吸了吸鼻子。 丁景仪小心翼翼地问:“你又想起什么触景生情的东西来了?” 彭原摇摇头:“我不记得,但我觉得,你的传记应该是我写完的。” 写完一个人的传记似乎有着重绘生命的美妙感,时空神虽然没能记叙魔法师奥林生命的开端,倒为他的死亡收了尾。 丁景仪的嘴角却抽了抽:“不止如此,我还在你旁边死过。” 彭原脑中闪过复杂的画面,像是蒙尘的记忆之镜又被擦净了一角。他虽然自认自己和矫情、抑郁以及一切让人好端端就想哭的词汇无关,但想起前尘往事还是落下泪来。 彭原记得他还是时空神卡拉斯·库拉弗洛的时候,在“七神誓言”的会场上,魔法师奥林完成了诸神的宣誓仪式,就轻飘飘地倒在他怀里,仿佛那不是庄严的会场,而是他们幽会的床笫。时空神下意识地抱住他可怜的爱人,却再也摸不到呼吸了。 彭原抽了张纸巾,像是它能盖住过去的苦涩似的:“说句没品的,你没有死在我旁边,而是死在了我身上。” 丁景仪也跟着抽了一张纸巾:“过去虽然有些美好的苟延残喘,但我还是不愿意让你想起。毕竟让别人背负自己的死亡,是罪过中的罪过。我没什么勇气又馋你身子,就这样了。” “你怎么是个锅都往自己头上扣呢!整点阳间的东西吧!”彭原擦完眼泪,照着丁景仪的腰捏了下去,“死这件事,是活人能控制得了的吗?” 丁景仪意味深长地望了他一眼:“对一千年前的魔法师奥林而言,什么时候死、如何死去,是可以选择的。” 奥林作为命运的唯一学徒、诸神的裁决者,在死神面前也有些排面吧。 彭原摁了摁他的男朋友:“你选什么了?” 丁景仪把纸巾揉成团,准确无误地扔进垃圾篓:“我忘了。” 根据艾洛温宫廷医生的诊断,魔法师奥林死于过劳。就算是体能超乎人类的恶魔,连续工作二十八天没能休息,也不免死亡的结局。艾洛温的时空神卡拉斯和魔法师奥林似乎不再是模糊的故事、壁画上的图像,而是印入他们命运之中的过往,真实、残酷而带着热血一般的暖意。 丁景仪突然又说:“但我死了,留你孤零零在世上,怎么想都是对不起你的决定。所以,我要先离开你一阵子,冷静下……” 一千年前的事还要纠结,彭原心里叫骂起来,但想想自己先前也在意过,就又浮起“双标黑脸猫”的弹幕。 丁景仪转过脸去,打了个响指,往常瞬发的隐身魔法,在今天却变成了ppt似的渐隐。彭原赶紧扑倒他:“怕我孤单,还要跑路?你说的是人话吗!” 丁景仪双手捂脸:“太丢人了,我要离家出走一个小时。别急,我会回消息的,就算不回,你也找得到,到看不见海的地方去就行了。” 彭原抱得更紧了:“这是酒店不是家,所以你不能离家出走。” “……但是我要冷静一下。” “你洗个澡。” 丁景仪的嘴角又抽了抽,他吐出一个“好”,就从床上爬起来,钻进浴室。酒店的浴室只是个玻璃房,隔着磨砂玻璃,彭原可以看到他男朋友脱了衣服坐在马桶上,思想者雕塑似的撑起下巴、一动不动。浴缸里的水哗哗响着,渐渐迈向满溢。 彭原翻开注释,头也不抬地喊了一句:“你这算‘离卧室出走’了,从现在开始倒计时,一个小时。” 浴室里传出一声低低的“哦”。 彭原领会得到那份纠结,多少个背景音是“嘤”的夜晚之中,他搂着男朋友回顾自己为数不多的记忆,唯恐做过了些什么破坏恋爱的事,充满了迷惑的同床异梦感。然而两人的想法所见略同,这就有种梦中相见似的巧合和亲昵了。 彭原拖了椅子到磨砂玻璃的另一侧,对着读者的邮件翻开注释,心中默读了起来: “‘七神誓言’之前的第十四个夜晚,魔法师奥林迎来了死神。死神出现在他的书房,在诸多文件后面背对着奥林。死神说:‘即使是你,也不能僭越生灵的法则。如果你执意不眠不休,我会带走你。’ “奥林谦恭地低下头:‘伟大的死亡!在你带走我之前,我更想知道,你是否愿意效忠我的君主?’ “死神没有理会他权责外的问题,继续追问:‘你为何选择死亡?’ “在死亡的问题上,死神的权威是绝对的,任何生灵都无法回绝他的提问,必须正面回答。奥林思索片刻,说:‘承担国家的责任让我疲累不堪,所以我想到你那里去,这样可以为成熟的侄子侄女腾出位置,对君主也有所交代。’ “死神笑了:‘你有锦衣玉食、荣华富贵和真挚的爱情,这三种幸福占一种的生灵都不惮于挑战我。你享受了至高的幸福,却要到寂静的死亡中来?’ “奥林摊开双手:‘生灵了解快乐,却不了解痛苦。承受幸福本身也是一种痛苦,因为要担心它时刻会消逝、离你而去。只有在幸福消逝的那一瞬间,世界才会呈现出真实的样貌:生命的实质是令人心安的坠落。’ “死神回过头:‘据我所知,你的人生是诸多小的不幸和罕见的极大幸运掺杂而成的。你为何会担心幸福带来痛苦?’ “奥林叹了口气:‘失去母亲让我明白,爱不能长久;失去父亲让我清楚,憎恶也有尽头;哥哥不接受我的爱情,我却为他的国家劳碌终生。只要这劳碌持续,我对任何人的爱都是虚假。我无法离开国家,只有死亡能让这愚蠢得到宽恕。’ “死神又问:‘菲莉艾雅将你雪藏,艾因却力排众议启用你;戈尔有多憎恶你,卡拉斯·库拉弗洛就有多爱你。你对自己的否定即是对君主和神灵的亵渎,这才是最大的愚蠢。’ “奥林眨了眨布满血丝的眼睛:‘这是不该属于我的幸福,让我渴求,又想从中彻底逃离。’ “书房的角落扬起一阵黑雾,死神离去了,因为爱和劝解不是死神的职责。十四天后,他在‘七神誓言’的仪式会场上再次现身,带走了魔法师奥林的生命。 彭原划过页面,改掉注释中的错误引用,咕哝起来:“我的妈,骨科未遂害终身,还变成了病娇。当年我还是高中时读的这段,刚开始还没看懂……” 抱怨完了,彭原也不由思索起来。两人相处三个多月,可以说是完美磨合的室友,在生活上的默契甚至可以吊打全国百分百纠纷离婚的夫妻。彭原虽然感到了一些回避,却发掘自己从未考虑过丁景仪内心的追求。 恋爱之外,彭原不想和时空神扯上什么瓜葛,那么丁景仪和魔法师奥林之间,又是怎么样的映射? 彭原给读者回了邮件,这时“离卧室出走”只过了十分钟。彭原摸出手机,敲了敲磨砂玻璃:“来小号双排,钻石局炸鱼。” 过了两分钟,浴室里的人影蠕动了一下:“登不上去,网太差了。” “我能啊,浴室信号不好,你出来。” 浴室的拉门“刷”地开了,丁景仪光着身体出来,坐到彭原斜对面的沙发上,蔫蔫地说:“哦,有信号了。” 彭原坐到丁景仪身边:“我开房间了。” 丁景仪抬腿躲开,坐到沙发扶手上。 彭原拍拍自己的腿:“快过来。” 丁景仪毫不犹豫地枕了上去。彭原点了开始匹配,“离卧室出走”就这么结束了,但一些新的迷惘才刚刚开始。 第 89 章 彭原看了看手机消息,耿直的开黑车队群和安娜的桌游群里各刷满了99,更是把他和丁景仪两个at爆了,甚至旅游大群里还为他们两个社交了一番。 安娜:“我这就下一个农药,看看你们有没有偷偷在一起开黑。” 耿直:“酒店桌游吧的女仆没了啊,肯定是你们把猫哥和丁老师偷走喝茶去了。” 彭原看着聊天记录,心想这群人才不去做up主简直可惜。感慨归感慨,彭原还是挨个谢绝了游玩邀请,他得先理清男朋友的小心思,再把他哄好。不然,往近里说,晚上没有嘤声背景音,那是要失眠的;往长远想,他和丁景仪的分歧之路如果由此开始,必须赶紧修正。 但是要怎么办呢? 丁景仪的声音唤回彭原的注意:“啊,我在一楼,这号隐藏分不行啊。我抢个射手吧,你拿个什么?” “我拿个辅助,游起来。” 这回彭原拿了张飞,紧跟着丁景仪的公孙离旁边。五十星王者下钻石局炸鱼就随心所欲了,丁景仪两分钟的时候拿了一个三杀,却满脸都写着不高兴:“我们下路杀三个,上路送三个,太菜了,不好玩。” 彭原满脸严肃:“日常阴阳局啊,我称这为全场人头守恒定律。” “哈哈哈,”丁景仪把手机一甩,“三分钟后再说。” 彭原揉了揉丁景仪的头发:“这么热爱消极比赛的吗,我拿辅助带不回来啊。” 丁景仪摸过遥控器,开了音乐频道:“中期高地反打,这个段位能抓我阿离的刺客还没——从上一个段位掉下来。” 话虽如此,彭原还是盘了一下自己玄策云中君李白对公孙离的胜算,觉得对面要是有炸鱼的也很难说。再重新估算了一下情况:前期经济差倒好说,怕的是六分钟一到,其他三个路人心态一崩,集体点投降。想到这里,彭原就操作张飞跟住己方阿轲,少一个挂机的,队友心态就少崩一点。 不过钻石局节奏还是宽松不少,队友甚至还有空在聊天频道口吐芬芳。彭原趁着一波团战打完读条回泉水,把丁景仪安置在沙发上,又整个人扑到他身上。 丁景仪空挥了几下手臂:“我是手机支架还是黑脸猫垫板?” 彭原戳了戳丁景仪的下巴:“挂机水獭不许说话。” “玩个游戏这么认真,我不挂了还不行吗。” 公孙离耳朵动动,钻进了野区,在扑鼻的玫瑰花香之中被对面云中君抓爆了。 弹出失败结算时,丁景仪突然说:“阿原,我有时觉得,迄今为止的生活太过美好,我必须得做点伤害自己的事情,才能保证这美好持续下去。” 彭原在丁景仪脸上捏了一把,又指指自己的心脏:“我不许你伤害自己,因为这里会痛进急救室。” 丁景仪被这么一捏,就不说话了。 彭原又摸了摸他丧兮兮的男朋友:“这要是两年前的排位,打得让别人不爽会有人加你骂的。要是应了,也挺没趣的。游戏挂机岂止是伤害自己,是伤害两边十个人的游戏体验。我们关起门来玩我们两个的,牵涉别人的就算了,太麻烦。” 丁景仪抱住彭原的腿:“这游戏真不好玩,我要玩个好东西。” “你玩什么?” “这腿,”丁景仪在彭原大腿内侧捏了一把,“我能玩到入土。” 彭原记得,在艾洛温恶魔的祭品清单,最有滋味的东西正是人类的大腿。如果不考虑对方是天体对着他、摇晃着玫瑰色的诱人臀部,这情景还是有点吓人的。 “哈哈哈,好痒。你要是吃了我,是不是就能写一个《吸黑脸猫:从认识到吃掉跑路》了?” “一看就是愚蠢的现代人,你脚太大,不配做人牲。” “哈哈哈,古代贵族真的很严格。不过,你玩我腿,我玩什么啊?” 丁景仪咬着嘴唇,在彭原大腿内侧啃了一口,弄得他又疼又痒。突如其来就上了车,彭原内心又跑过黑脸猫方阵了。 丁景仪嘿嘿笑了:“我都脱了给你玩,看不见吗?” 彭原心里隐约猜中了几分:“你玩腿,给我玩儿蛋啊?” 腿和蛋都是两个,数量上还挺公平的。彭原忍着腿上的痒,在本该性感涌动的场合笑了出来:“哈哈哈嗝儿——你就是想笑死我,好继承我负债累累的花呗。” 丁景仪一边啃彭原的腿一边含糊不清地说:“你花呗额度只有五百块,继承就继承了。” 亲热的时候竟然还有这样的理智算花呗,彭原又爆发出一阵没品的“哈哈哈”声,笑场不是因为羞涩,而是因为发自真心。放下智商、学业、乱七八糟的恩怨,彻底享受私密的愉悦。快乐本身是多巴胺的分泌,有些人分泌得多,有些人分泌得少,然而普天之下,这快乐只有丁景仪能给他了。 相应的,彭原觉得自己也要给丁景仪相应的快乐。 彭原抽回腿:“别啃了,别啃了,来点阳间的东西。怎么说也是发情期。裤子都脱了,干点符合实际的。” 丁景仪回头看了看彭原,转身爬到他身上。玫瑰花香浓重有如花园,恶魔笑得妩媚又邪气。彭原就知道车门焊死了,这不是前往幼儿园的车! 既然上车,那就买票吧!彭原转转手腕,行李箱从床下翻滚而出,拉链自动拉开,一大串塑料“道具”悬浮而起,向他们飘来。这些都是彭原早就团购好的,可算要派上用场了! 丁景仪没等道具到手,捧着彭原就吻了下来。玫瑰的浓香和男朋友的体温交织,彭原觉得自己马上要被榨干了。 就在彭原脑补万千的时候,怀里突然传来了一阵刺耳的“咕噜噜”。对于丁景仪肚子饿的声音,彭原可是再熟悉不过了…… 两人面面相觑,车内氛围一下变得尴尬起来。 彭原的脑子先于他的激素下了车:“刚才下午茶,你没吃干货啊,就喝了奶茶……” 丁景仪也踩了刹车:“我是吃了面包,应该是情爱日提前到了,所以饿得快……” 彭原挠挠头,心想恶魔的情爱日怎么和女同学的例假一样,还带不准的。 “要不我点个外卖?” “这是个岛,哪有外卖可以点?” 彭原摸出手机:“试试看吧,安娜和灰仙不还找到了女仆了吗?” 提到外卖,发车的阴谋就一下四分五裂了。彭原选了定位,外卖倒是能点,五百起送,还要等两个小时。加上丁景仪的肚子又适时地咕噜噜了起来,彭原只觉得哭笑不得。 彭原掀开堆积成山的塑料制品,从下面把t恤摸了出来:“我打个电话,问问酒店能不能临时点餐。要是不行,我出去抓点鱼,借个灶……你不是水獭吗,‘獭,如小狗,水居食鱼’,刚刚好。” 长山群岛周围有鱼类养殖场,一个魔法师说抓鱼并没有什么问题。 “那我要吃扇贝,”丁景仪拉长了声音,“还要吃龙肝凤髓、日月星辰。” “你看看你,贵妃脾气都刷出来了,这人设还能排列组合的。指不定哪天搞个霸道总裁出来,”彭原套上t恤,“我给酒店打电话。” 提到吃,丁景仪是一种兴致。让彭原去操办吃的,他又是另一种兴致了。 丁景仪搂住彭原的腿:“不折腾了,行李箱那个红烧牛肉面就刚刚好。” 出发前,两人带了些速食以备不时之需,没想到会在这个场合用上。 彭原掏出行李箱里的烧水壶:“只一桶方便面,够吗?” 丁景仪垂头丧气地套上内裤,拿过烧水壶进了卫生间:“不□□的话,每天多吃三餐就够了。酒店外面有超市,我再去买点。” 彭原把红烧牛肉面桶捧出来,下面露出闪亮的蓝色塑料包装。 彭原自言自语了一句:“这是什么来着?” 彭原掀开旁边的杂物,一个蓝色塑料袋映入他的眼帘。 下飞机经过市区时,彭原怕返程来不及,就提前买了伴手礼,其中多数是海鲜干货。给姥爷的那份用快递寄回去了,给李云的那份在行李箱里,用礼盒装着。还有他们自己吃的,就在蓝色塑料袋里。 彭原打开蓝色塑料袋,摸了几样零食出来。这时丁景仪也倒好开水,捧着下巴凝视红色的方便面盒,肚子咕噜噜地继续乱叫,整个人满身都是不高兴。 彭原绕着方便面盒摆了一圈零食:“你看这卤蛋鸡胗像不像龙肝凤髓,再看这三根星球棒棒糖像不像日月星辰。” 丁景仪噗嗤一笑:“行吧,构图上还能抢救一下,我来摆摆。” 丁景仪说罢,动手摆了起来,还掏出口红,在下面的白色托盘上画起了底纹。彭原立刻眼睛直了,首先这口红不比硬笔软笔,顶端就不是平的,而且画一点磨一点,需要高超的控制力。其次这托盘看似平整,其实底部是个磨砂曲面,也不是平整的。口红加托盘,相当于在两个千变万化的维度上作图。然而丁景仪落笔下来,繁复的纹样却像激光打印一样精准规整,令人感叹。 丁景仪把口红转回盒里:“阿原,你会不会觉得我很烦?” 彭原笑了:“突然出个送命题,那我也要来个送命题,你哪里烦?” 丁景仪瘫到沙发上:“生物特性。” “哈哈哈,不就是个发情期吗,”彭原拍拍丁景仪,“想想别的方面,你过了一千年,性格倒没什么变化。我要是到了六十岁,百分百变成一个顽固的老东西。到时你可别跑啊!” “我跑什么,我吃了你。” 丁景仪抱住彭原,久久没撒手。怀里的身体温暖,玫瑰香气浓郁,让彭原怀疑自己进了花园。被恶魔喜爱是这样的感觉啊,温暖、甜蜜、傻逼兮兮,还带点人类蛮荒时代的变态。 彭原正陶醉的时候,窗外突然出现了一个黑影,黑影安安静静,用金色的眼睛注视着他们。 彭原一拍他男朋友:“景仪,你看那是什么?” 丁景仪抬头顺着彭原的目光望去:“妈耶,黑脸猫上楼了!” 黑猫就在窗外坐着,它有圆圆的脑袋和眼睛,用好奇的目光注视着彭原和丁景仪。他们在三楼,猫能上来也是不容易,可谓缘分。 彭原回顾了最初的预言:两人围观路人吸黑猫,被抓伤。但那是针对七月二十三日的情况,现在丁景仪的情爱日提前了,黑猫也随之提前出现…… 两人对视一眼,自己推翻自己的命运可还行? 第 90 章 丁景仪把皮筏子推进海里,跃入水中。在晴空和碧涛的映照下,他白皙修长的身体泛着微光,美不胜收。如果把那个粉色的游泳圈和游泳圈上连着皮筏子的安全绳拿掉,称一句浅滩的美人鱼也不为过。 彭原趴到皮筏子旁边,把安全绳往回收:“你不怕海了吗?” 丁景仪顺势游向皮筏子,抓住边缘:“因为你在,我还能忍受浅水。” 彭原的心尖又颤了起来,他笑成一个傻子,把丁景仪拉到皮筏子上。 两人荡起桨,向深海而去。根据常仙五哥的观测结果,第三颗灭世流星会落入海中。彭原觉得与其在酒店里坐等,不如迎难而上,就约了时间买了装备,这就出海了。 昨天下午,两人把金色灯泡眼黑猫放进屋,给它喂了点鸡胗,黑猫就不走了,它的脖子上有一个朋克风格的铆钉项圈,一看就是被人养过的。彭原想起小时候碰见的那个刺猬,缘分奇妙,但又哪里不对。 直到彭原做了点阳间的事情——在丁景仪的情爱日把他吻到面色潮红、四肢发软、叫得像蜜糖一样甜、油门硬邦邦——灯泡眼黑猫就跳到他们中间,像一个真正的祖宗那样躺平了。人干事?彭原只得把黑猫拿起来,猫不乐意,疯狂抓他们两个。他们两个的衣服都破了,但人没出血,疫苗就免了。 把阳间的事做完之后已经是晚饭时分了,丁景仪在彭原和塑料道具的夹击之下已经告别下床了。彭原只得在旅游群里说了句鸽掉晚饭聚餐,立刻被嘲讽淹没。 左恒:“猫哥的咖位又涨了,请不动了啊。上次给我和安娜拍合影,安娜倒是美美的,我被拍得跟个鬼似的,差点就倩左幽魂了。” 彭原:“我看你是欠揍幽魂。” 耿直:“一股虐狗气息!” 钱飞飞:“这都出来旅游了,还差出个房间门嘛!” 安娜:“皮皮虾和牡蛎可好吃了!真的不来吗!” 彭原一看皮皮虾和牡蛎,就想到了先前吃海鲜会拉肚子的预言,赶紧从行李箱里摸出了腹泻克星——蒙脱石散。顺应命运的安排,彭原还是和酒店借了个轮椅把丁景仪推去聚餐了,这才免于和整个旅游群的友情破裂。 至于五哥出现在晚宴上,则是一个意外。 丁景仪见了五哥立刻又摆脱轮椅站起来开喷了,没等彭原想出什么救场的办法,钱飞飞像是早就准备好了似的叫服务员上了酒。剑拔弩张的丁景仪和五哥各自对吹了一瓶剑南春,先前的恩怨也就变成了酒水费,挂到泡王的饭钱账单上了。 虽然用酒暂时解决了问题,但彭原看丁景仪和五哥都是皮笑肉不笑的场面样子,感觉又有另一个坑埋下了,同时还有吃瘪的预感…… 饭后,彭原的肚子果不其然地叫了起来。他在黑猫的监视下吃掉了蒙脱石散,在卫生间坐满了一个小时。 被黑脸猫抓、吃海鲜拉肚子,两个预言都验证了一部分。 * 酒店所在的岛屿在视野之中变成了一个小点。彭原在充气皮筏子上遥望地平线,波涛飘摇,搅拌着他心里的迷惑。旁边的书包拉链微微开着,里面装了两瓶气泡水,玻璃瓶旁边又露出时空神手记影印本的一角,上面用环形线圈固定着两根魔杖。虽然没有魔力施法,但彭原时不时会看看这些屠龙之技,作为对过去的缅怀。今天出行,它们更是护身符一样的物件了。 皮筏子不大,丁景仪缩在另一头,两人坐下刚好脚对脚。彭原穿着青色的泳衣,丁景仪的泳衣则是红的,俯视看皮筏子就像一段三七开的不对称胶囊。 两人头顶闪过一个黑影,彭原抬头一看,是一架直升机。这直升机造型完备,通体贴满冥币,下面还挂着几枚导弹,只是在晴空之中悄无声息,让人奇怪。 彭原摸出手机,竟然有信号,他就发了个群语音:“常仙灰仙,直升机是你们开来的吧?什么神通啊?” 钱飞飞先前只是在旅游群里,昨天晚上丁景仪和五哥勉强和好,她才加到流星事件群里。一行人约定了7月23日当天出海,迎接第三颗灭世流星。 钱飞飞也发了语音回复,背景完全没有半点噪音:“咱是主财的,就是说,有人觉得贵的东西,咱都能用、会用。” 彭原一个激灵:“那能开航天飞机吗?” 钱飞飞打了一串省略号:“能是能,不过启动法术变个航天飞机出来,就要用地脉能量了,不如用真的航天飞机。” 彭原楞了,感情这直升飞机也是仙术变出来的啊?不过从灰仙的话里,他还察觉到了一点,仙术和魔法的根基都是能量,而且和科技产物有一定的兑换关系,越复杂的科技产物,消耗的魔法能量就越多…… 那这两个体系的根本区别是什么呢? 彭原想着,发了一串跪求表情:“求求了,求用航天飞机带我到北落师门去,请你吃蔓越莓面包。” 丁景仪附议:“同求。蔓越莓面包加双份。” 钱飞飞呜咽一声:“你们两兄弟不要为难咱啊。” 五哥狠狠地咳了一声:“灰灰专心驾驶吧,等一下要过龙王庙了。” 彭原不死心:“航天飞机它不香吗?” 五哥说:“你想梦里去北落师门勘探倒还好商量,肉身真做不到。现在是末法时代,神仙的能力再强,总归不能与一国的顶尖科技比肩。国内还没有航天飞机,我们也不过是地头小仙,不要强求。” 彭原想想也是这么个道理:“龙王庙又是什么梗啊?” “我砸过关内所有的龙王庙,包括这间。” 彭原一听,脑子也转过弯来:“神仙,这是带着我们往仇恨上撞啊!” 五哥轻笑一声:“这位龙王年轻有为,现在已经升迁去了别处。新的龙王还没选出来,这座庙就空着了。” 丁景仪犹豫片刻:“不过话说回来,龙王不在,如果我们需要临时支援的话。岂不是没人可求了?” 彭原切出去搜了胶东群岛的海上信仰,渔民信仰的除了龙王还有天后。但眼前这几位要么是小仙要么是外国恶魔,会不会被嫌弃还是个未知数。虽然彭原自己是个人,但也是用能量理论来理解魔法仙术的唯物主义者,恐怕也不被神仙喜爱。 五哥也楞了:“都到海上了,你才说处置不了魔兽?” “毕竟过了一千年了,我不知道它们还听不听我的,”丁景仪暂停划水,“魔兽和魔偶不同,我用宝物换取它们的忠诚,我们之间是冰冷的金钱交易。” 五哥火气也上来了:“早不说,如果收服不了,等会我们用扇贝壳和魔兽做交易?!” 丁景仪认真回答:“来的如果是海魔兽,扇贝壳也是可以接受的货币。” 五哥“哼”了一声,不再说话。彭原就知道这好容易荡起来的友谊小船又上了崩溃的风口浪尖,赶紧强行尴尬圆场:“手机没电了,我先插一下充电宝,两位晚点聊啊。” 丁景仪嗤了一声:“这蛇真的烦,还是我的伦德乖巧。” 巨蛇伦德是艾洛温魔兽之中体格最大的,盘旋起来足有岛屿之巨。被挂上乖巧的标签也是没谁了。 彭原碰碰丁景仪:“别理了,你到海上来,不只是为了生闷气的。你要证明什么?” 丁景仪开了一瓶巴黎气泡水:“父亲在婚礼当夜问母亲:‘你有过无限的生命,为何用无限换取有限,用永生换取繁衍?’母亲回答:‘永生是惩罚。’父亲起初不理解,有了我之后他明白了:永生是一潭死水,而繁衍能带来改变的种子。母亲希望改变,不喜欢既定的过往。哪怕它们披着相同的外貌。” 如果是别人,听了这番没头没脑的话恐怕要打出一串问号,但彭原敏锐地解读出了一条信息:女皇菲莉艾雅喜欢小儿子多过丈夫。 彭原望向天空,一片湛蓝之中穿插着薄薄的卷云:“道理我都懂,穿着泳衣讲这个挺奇怪的。” 丁景仪突然又问:“阿原,你说迷雾大陆考古的最大痛点是什么?” 话题充满了水瓶座刻板印象的跳脱,但彭原依然不假思索地答了出来:“文物太少,除了你的黄金棺材,约等于没有。” 黄金棺材修复后,李云曾经就它的归属帮忙联系了文物局。念及丁景仪已经活过来了,文物局同意把黄金棺材归还给他。但丁景仪想了想,还是把黄金棺材捐给了博物馆,他希望永远别再用到它了。 丁景仪啜饮一口气泡水:“以前我是很怕的,怕没有父亲的爱,怕我受的惩罚不够平息他的愤怒。就算哥哥改变了国家、安置好了一切,父亲的幻影还是时不时会出现在我的宫殿里,提醒我并没有满足他的期望。我没有变成比他更好的首相,而是做了一个写作社畜读作咸鱼的角色,看似殚精竭虑,实则不动脑子。” 彭原抽出一根吸管,示意丁景仪把瓶子给他:“你承担国家工程的时候,戈尔首相已经过世了。这是两件事,不要多想。更何况,你想成为什么样的人、做什么样的事,是你的自由。” “这自由要是没有被毒打过,就还好。” 丁景仪说着,打了个响指,深绿色的玻璃瓶浮空而起,带着凉快的触感和轻薄的水雾落到彭原手里。彭原摸了摸,瓶子一股刚从冷藏室里拿出来的凉爽,先前它在丁景仪手里的时候,不过只是瓶普通的气泡水,太阳晒着看起来还有点热。 彭原知道,这个冰镇魔法消耗的能量不会少。他坐起来抱了抱丁景仪——连人带尾巴,没有变轻,还行。只是额外多了一手湿滑。 彭原坐起来,看着面前的男朋友换了个样貌:“你这个是……变身了?” 美丽的生物注视着他:“啊,算是吧。” 第 91 章 彭原拍了拍怀里的尾巴,与其说那是尾巴,不如说是两条交叠的章鱼触手,上面的吸盘“啵啵”作响,像要排队亲他似的。彭原惊喜地望着面前的美丽海兽,看他背后的双翼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轻薄美妙的鱼鳍,头顶的角也化作了适宜游泳的流线型。他保持了人的样貌,兼具海洋生物的特征,在阳光下闪烁着温柔的珠光,又散发着不属于海洋的玫瑰甜香。 虽然和先前的形象截然不同,但彭原非常确信这就是他的男朋友。 彭原笑着抱住丁景仪,感受着他在自己怀里滑溜溜地蠕动。彭原又把两个吸盘贴到腿上又拔掉,没有留下期待的痕迹。 “你怎么不会拔火罐呢?美人鱿鱼!” 丁景仪眉头一皱,在彭原胸前留下一个湿漉漉的手印:“你才火罐,你才鱿鱼!” 丁景仪在地上和空中有恶魔的形态,近海了则有海兽的样貌,妙啊。但彭原心中隐约升起了些不良预感。并非是出自吃瘪、倒霉或悲惨的预警,而是一件完整的事物根本不是它看上去的用途。 “你的恶魔形态不会飞,那这个半海兽形态,恐怕也是不会游的吧?” 丁景仪满脸惊讶:“刚来的时候我还带你‘飞’过一次,你怎么想起来的?” 彭原笑了笑:“我就是……想起来了。” 以丁景仪完全恶魔形态的翼展、身长和体重,双翼显然就是鸵鸟比例了,所以彭原在第一次起飞时就有了疑惑。加上那次“飞行”结束之后,丁景仪像停电了似的昏睡了很久,彭原就猜想“飞行”是否是魔法的效果。但当时只是生物学的推测,并没有魔法理论支持。 后来彭原学到了浮游魔法、又在处理第二颗灭世流星的时候了解了魔力对魔法的支持,也就破解了“飞行”的原理,但他仍然有不明白的地方。 彭原撩起鱼鳍摸了摸:“那你的双翼是做什么用的?不用来飞,它却存在。” “它是魔力的存储器,你看着没用的部分都是:不能飞的双翼,不能保持平衡的尾巴。” 恶魔原来也是遵循进化规则的生物,看似冗余的身体部分,都是有用的。 彭原笑了:“上棺仲达不知火玩得那么溜,本人却是站桩法师啊。” 丁景仪哼了一声:“机动性早就包括在魔法之中了,你想比施法速度吗?” 上辈子已经比出伤心事了,这辈子绝不能再和男朋友计较魔法了,彭原想着,给脑袋摇出了鬼畜感。不过,恶魔语言之中有很多无声的发音,似乎也是文化顺应了进化,让人心生联想和好奇。 说话间,几条触手滑出皮筏子,探了探海水,又缩了回来。 彭原捞起一条触手:“今天到海上,是想让我为你做点什么?” 丁景仪犹豫片刻,荡起双桨:“没什么,就是给你看看这个形态,想把你吓尿。好嘛,你竟然不怕。” 美丽的半海兽说着天津话坐在皮筏子上划水,彭原内心的微妙有如□□爆炸:“这么罕见的形态,只是看看太可惜了吧?” 丁景仪摇摇触手,把尖端探进海中:“阿原,你想在我的家乡考古吗?” 这一问没头没脑的,彭原虽然对男朋友的问题迷惑,但对自己的心意却是毫不动摇:“要是能去,做一辈子土猫都愿意!” 丁景仪撑住下巴:“你现在帮我下水去,就能了。” 彭原楞了片刻,没理清其中的逻辑关系。丁景仪看他迷惑,解释起来: “父亲想把我溺死在海里,但没能成功,我也因祸得福,发现了自己还有海兽的形态,这个形态能使用海洋的能量施法,海洋的能量远超恶魔之火,救了我一命。如果我能进入海中,回想起那个时刻,一定能恢复完全的海兽形态。到时我就可以使用星辰魔法找到迷雾之星的位置。另外……” 丁景仪顿了顿:“有了海洋的能量支撑星辰魔法,我就能把这颗星星拉下来,让它回到原位。等迷雾大陆回到地球,回到北大西洋,你去考古也好,回到神位也好,只要你喜欢,怎么都行。但我还是怕水,你得把我送到海里,水面之下……” 彭原揉了揉丁景仪的发丝,触感柔滑有如丝绸,上面闪烁着温和润泽的珠光。他又抚上柔美的额头,摸到一手滚烫——丁景仪又发烧了。 彭原抄起桨,往海岸划去。 丁景仪楞了:“你干什么?” 彭原淡淡地说:“我想起时空魔法手记忘在餐厅了,要找一找,看看上面有没有退烧的办法。毕竟这里没有医院,最近的医院要回到市里去。” 丁景仪的目光越过彭原的腰,落到旁边的书包上:“手记不是在书包里吗?你套路我。” 为了去迷雾大陆考古就要把亲男朋友推到他最怕的海里?人干事?有了理想的寄托,爱人的依赖变得沉重了不少。彭原不知道怎么让丁景仪理解,如何区分自己的勇气和对别人的依赖。然而不能踩着别人的恐惧实现自己的愿望,这是做人的基本道德。 彭原继续摇着他的桨:“那我们也得回到岸上啊,你都发烧了。” 丁景仪像是听到了什么禁忌的咒语,瞬间僵住了:“这个形态就是这个体温吧?不是发烧。” “吧个什么吧,你自己都不知道。” 丁景仪也就不再坚持,取过彭原的魔杖:“真不知道,我给你的魔杖充个电。你慢慢划吧。” 朦胧的白色光芒在丁景仪指间闪烁起来,魔杖像久旱逢甘霖的植物一样,呈现出润泽的色彩。 在第二颗灭世流星事件之中,彭原的两根魔杖彻底歇了菜,其中的能量消耗殆尽,流星过去,又无处补充。 丁景仪放下魔杖:“我加了一片鳞进去,这样碰到流星或者深海,魔杖就可以自动充能了。” “那我可不希望它下次自充,听起来跟氪学家似的,”彭原加快了摇桨的速度,“景仪……呼哧呼哧……我们又用力过猛了。” “你这么划桨,当然是用力过猛。” “我是说迷雾之星,学业的话,我其实已经做好两个方向的准备了,只不过最后才拿出来。” “可是……我喜欢你,我想让你能追寻自己喜爱的东西。” “我知道你喜欢我,有了你,我就什么都有了。我不要一颗星星,我要你和我在一起。因为你容易害怕幸福、想从快乐中逃开,所以和我在一起可比摘下一颗星星难多了。” “咳咳,”丁景仪清了清嗓子,“等会回去,我就把‘嘿嘿嘿’放到阳台上,我们嘿嘿嘿,起码这个时候,我不会思考什么事情,包括从哪里逃开。” “嘿嘿嘿”是跑进酒店的黑猫,因为它全身上下没有一根杂毛,又专门破坏云雨情的好事,所以被丁景仪起名为嘿嘿嘿。 “行吧,那我的肾得顶住啊。” 彭原恨不得化身小引擎,光速回到岸上去。没等他机械化变身成功,天空突然暗了下来,像是电影院开场前的灭灯。紧接着天幕彻底黑透,穹顶上透出两个巨大的光点,一个优伶般的清亮声音从云中渗透而下,婉转如歌: “又过热了?降降温吧。” 彭原觉得呼吸一紧,山丘般的白色巨柱从天而降,将巨大的冲击贯入海中。波涛四起、掀翻了小皮筏,形成隆隆的旋涡。彭原下意识甩了桨,向丁景仪伸出手,全然不顾拖着这么个庞然大物男朋友绝对会双双淹死。 丁景仪喊了一句:“我要淹死了!” 这话听起来并不楚楚可怜,反而有种丧心病狂的兴奋感。彭原在书里读到过这种心态的成因,大概是吃瘪吃多了,必须调整心态来迎合尴尬的现状,否则会活不下去。想到这里,彭原的思绪陷入了海空的轰鸣,像是抽离了身处的险境,又像是进入了另一重险境:如何让他的男朋友摒除吃瘪的命运,生活得更爽直一些? 第 92 章 彭原落入水中,肺里的气泡声在海洋的轰鸣之下轻不可闻,没想到第一次在海中游泳竟然是这样的开场。红色的影子把他包了个严实,丁景仪无时无刻不惦记着他,赶在入水之前在他身上留下“二重影”魔法保住猫命。 彭原依稀能看到皮筏子的影子,他粗略估计自己距离水面只有几米。然而水下有无数旋涡,尽管有“二重影”魔法的助力,他游起来依然艰难,浮起半米、下去一米,进展有如人生的下沉空间。 ——这就是灰仙预言之中的劫难吗? 猫爬了几分钟之后,彭原赶在魔法失效之前到了皮筏子上。天幕漆黑,分明是下午时分,海面却黯淡有如永夜,他视野所及之处只有两个一层楼大小的金色光点。 ——和一条单行道马路那么宽的鲜红舌头。 彭原不紧不慢地翻过皮筏子,书包还拴在上面,只是湿透了,东西一样没少。彭原掏出水母和孔雀两根魔杖握在手中,望向光点,用恶魔语言说: “你是巨蛇伦德,艾洛温公路的标尺。” 光点渐渐黯淡,最终呈现出两条路灯高矮的黑线,巨蛇露出了瞳孔。 歌声般的嗓音再次响起:“时隔千年,地面还有人记得我?你是谁?” 海面渐渐恢复平静,彭原这才得以看清巨蛇的外貌,它通体雪白,有八排机动车道那么宽,每一片鳞都有一辆出租车的大小,鲜红的信子有如某种管道凝结在一个瞬间、又被时间剥开。它悠悠地半沉于海中,盘旋蜿蜒有如白色的岛屿。彭原毫不怀疑,他加上丁景仪也不够伦德塞牙缝的。 彭原坐上皮筏子,忍着呼吸的不适:“我是j大考古系的学生,彭原。伦德先生,你来这里之前,和大使馆、海关、林业局办过证吗?” 伦德没有回答,僵直的蛇眼一动不动,彭原觉得这位可以和五哥有相同的眼神,不妨有空拜个把子。 伦德开了腔,鲜红的信子有如解谜游戏中的机关一样吞吐着:“时过千年,我本以为地面上没有人记得艾洛温的过往,没想到仍有孜孜不倦的学者。” 彭原问:“你来干嘛啊?” “我来此寻找前朝的哈尔隆妮亲王,奥林·瓦伦廷。你既为学者,可否知道他在何处?” “前朝”,彭原眼睛转了转,虽然他从安娜那里听闻,艾洛温已经改朝换代了。但当朝的具体情况,他不了解。 “咳咳,”彭原清清嗓子,“亲王的棺椁在距此数千公里之外的某个城市的博物馆里,你要是办好证了,我可以陪你去看看,要坐火车。” 伦德低头下来,鲜红的信子贴着彭原身边擦过:“精妙的文字游戏!我相信你是真正的学者!死神已不在世上,死者亦不受死亡的约束,棺椁的所在又有何用?哈尔隆妮亲王就在此处。” 看伦德摒除一切冗余信息、直奔主题的架势。彭原觉得要么很清楚状况、是有备而来的,要么就是个多疑的杠精。至于杠精蛇精,彭原又不是没见过,他脑子里跑过常规的黑脸猫车,迅速形成一个预案。 彭原耸耸肩:“你要是给我点好处,我还是乐意帮你找找的。毕竟你初来乍到,蛇生地不熟。而我又对艾洛温很有兴趣。” 这话说出来,彭原瞬间觉得他不是他自己了,而是哪个电影里的反派,正在和敌方阵营暗通款曲。如果再加上三七分头八字胡,就是老电影里的汉奸了。 “唯利是图!人性依然毫无变化!既然如此,亲爱的学士,”伦德翻脸比翻书还快,“我的女皇尤瑞尔需要开启哈尔隆妮的神殿之门,而哈尔隆妮属于奥林亲王,在他死后没人进得去。我要找到他,让他开城!” 彭原的脑子迅速转了起来:艾洛温的女皇现在是尤瑞尔,哈尔隆妮变成了无人能开的封闭之城。 彭原的预案又自动更新了一番。 这时,一条虎鲸大小的珠光影子从皮筏下面掠过。彭原眨了眨眼,它又消失不见了。 “据我所知,迷雾大陆离开地面时,在位的皇帝还是艾因,”彭原叉起腰,“他去世了吗?” “艾因是皇族的叛徒,他在边境苟且偷生,我的女皇必将结束他暴虐的统治,”话虽如此,伦德的语气并无变化,像是阐述和他无关的事,毫无狗腿子似的愤怒。 彭原转转眼睛:艾洛温改朝换代了,难以想象,那个因为逗比礼物怒咬叔叔的公主尤瑞尔已经坐上了女皇之位。 “艾因是为何被赶下皇位的,举个例子?” “他背叛了皇族,倒向了你这样的人类,”伦德咧开嘴,露出白森森的毒牙,“快,哈尔隆妮亲王在哪里?找到他之后,我会告诉你更多的细节。看得出来,你喜欢前尘往事,迟早会因此送掉性命。” “好啦,好啦,最后一个问题,”彭原拍拍手,“众所周知,哈尔隆妮是命运神送给魔法师奥林的城市,土地的归属权不因他的生死、国家的兴衰而改变。与此同时,魔兽亦是两位先皇亲授给奥林的施工队。那么问题来啦,魔法和野兽的造物、艾洛温的道标伦德,你追随的统治者究竟是谁?” 鲜红粗糙的蛇信子怼到彭原腰上,带着彻骨的寒意“咚”地一声把他顶到水里去了,彭原觉得自己在飞行的东风导弹旁边路过。好在水不深,只过他的脚踝,他就知道是踩在蛇身上了。伦德盘旋而起,探过头来,彭原看着那巨大的躯体,觉得自己要么被压死、要么被挤死。 伦德盯着彭原,一字一顿:“学者,你是聋子吗?我追随艾洛温当代的女皇,毋庸置疑!” 这么表忠心给谁看呢,彭原想着,并没有说什么。只觉得身后透过一丝奇妙的热力,这热感和夏季本身的炎热截然不同,倒更像是海底火山喷发前的高热。 久违而熟悉的嘶吼声从彭原身后响起:“伦德,你还是个蛋的时候,是谁把你孵出来的?现在反而要背叛我?” 巨蛇倒抽一口凉气:“亲王,您终于……现身了啊。” 彭原回过身,映入眼中的是一个陌生而熟悉的美丽生物。他有虎鲸大小,温柔地悬浮在空中,通体闪烁着莹润的珠光,发丝如蛇,蜿蜒柔滑;身体是长长的流线型,鳍薄而通透,绵延有如宽大的翼;下肢全部化为触手,绵柔有力。虽然人类的特征越来越少,但彭原知道这还是他的男朋友。 丁景仪不依不饶地继续念叨:“你第一次蜕皮,在群星之树的树林里卡住、把自己捅破了,是谁把你捞出来、又帮你蜕皮的?你十岁那年吃鹿,没勒彻底就吞了,被鹿角捅成了拉链,又是谁把你缝起来、放在哈尔隆妮养好?养你的我就在这里,你却说你是别人的小蛇?” 话说着是指责,丁景仪的眼睛却是几乎要滴下泪来。彭原见了,抡满了手臂就给了伦德一拳:“你家亲王都伤心了!快道歉!” 这一拳下去,彭原觉得自己真是个狗腿子。行吧,过把瘾就算了。他回头搂住丁景仪,擦他的眼角。巨蛇带来的寒气和男朋友身上的热力交织,让他觉得自己随时有生病的危险。 伦德挨了打,一头扎进水里,话语夹在咕噜噜的气泡里,又有了几分委屈:“我怎么知道你活过来了……” 丁景仪“呜”了一声:“算了,反正我把你买回来的时候,你还是个蛋。要是你知道有今天,一定会拒绝出售自己。” 玫瑰香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铁锈和血腥混杂的气味。彭原从中感到的更多是哀伤和愤怒。苏醒只要一瞬间,而艾洛温的历史已过去千年。其中的改变,落到谁身上都扛不住啊——何况丁景仪这个小确丧。 得想想办法才行。 彭原一手推住丁景仪,一手挡住伦德,看起来活像一个爪子挂在窗帘上的猫:“大家好久没见,有点误解也正常。伦德你远道而来,不如到岸上吃个饭叙叙旧吧。” 话音未落,彭原只闻得更重的铁锈血腥,巨蛇伦德抬起头来,暗红色的口腔有如深渊。它一摆头,轻轻松松把彭原绕了开,一口把丁景仪吞了下去。 彭原先是觉得心脏停跳了,他从未面对过这么大的生物,而且见面不到五分钟这个巨大生物先被自己男朋友骂了,又当着自己的面把男朋友吞了…… 就在彭原呆滞的时候,蛇头里响起丁景仪的单曲循环咒骂,效果杜比环绕音响:“多少年了还这个饿货习惯,见什么都吃?让你吃饭没让你吃我!” 彭原的呆滞瞬间变成了紧张,被蛇吞了还在肚子里喷人,堪比邪典电影,太丧病了! 巨蛇不再说话,生怕失去口中珍贵的所得,即刻盘旋腾挪向天空而去。巨大的蛇身有如噩梦般漂浮,遮天蔽日。 第 93 章 彭原几十秒内也回过神来,也不顾呼吸困难,彻底爆炸了:“吃了我男朋友还想跑?给你十秒钟把景仪吐出来,不然我今天就着渤海把你做成蛇肉火锅!” 有了大海和无限充能的魔杖,彭原的警告并非空谈。 伦德腹中发出浊音,和先前歌手般的清亮声音截然不同:“原来你是个魔法师啊,由于时代和环境的变化,我竟然没看出来。不过,这里并不是艾洛温,大气里没有魔力,那两根魔杖的能量要是用光,你就无计可施了。” 短短几分钟的交涉中,伦德就看穿了彭原的魔力来源是魔杖,这等眼力也是非同凡响了。 彭原招招手,魔杖飘舞,皮筏子飞起:“大气里没有魔力,对你也是一样。等着挨揍吧。” 伦德冷笑起来,虽然是嘲讽,但声音却充满诡异的悦耳和蛊惑:“人类的愚蠢之一就是自大。” 这时,钱飞飞的声音传来,这声音不是语音效果的,而是直接灌入彭原脑中:“那白花花一座山是个啥呀?” “他是第三颗灭世流星——艾洛温魔兽巨蛇伦德!它把景仪吞了,我去捞景仪,你们自己小心!” 钱飞飞一听,比彭原还急:“这玩意敢动咱家弟子的老丈人?干他!” 听着jk龙猫娘神仙用方言骂人,彭原又觉得五雷轰顶了。 五哥插了一句,声音有些模糊,像是钱飞飞的背景音:“别急着真打,看那条伦德的体格,现在还不知道把丁老师藏到哪了,我们试探一下。” 直升机以不符合物理定律的速度盘旋而起,紧咬伦德,片刻便追到了蛇头,直升飞机之中探出粗重黑色枪口,看起来颇似加特林机枪。枪口对准蛇眼位置倾泻子弹,空中轰鸣起来,混合着大海的咆哮,彭原觉得自己本该离聋不远了,耳边的声音却默片电影似的降了下来,像是他多了一个降噪耳机。呼吸也没那么急促了。 彭原没多想,抬起魔杖,只见身上罩满红色的影子,正是“二重影”魔法,丁景仪自己感到了危险,还不忘给彭原保命。彭原觉得自己是个被惦念被珍爱的黑脸猫了。 不过今天,黑脸猫要做一次海虎战狼。 常仙灰仙一轮扫射过去,海面礁石破碎纷飞,鱼群也不免遭殃,飘起不少白肚。而伦德却毫发无损,此时它的尾巴也完全离开了水面,继续向云层攀升而去,眼看着就要穿出大气层奔向宇宙了。 彭原拍拍手:“十秒已过,我不客气了。” 两根魔杖交叉滑动,扩出一个巨大的扇面,有如琴弦波动一般,直奔伦德,切掉了它的尾尖。八排车道宽的蛇尾入水,海浪震耳欲聋。蛇尾断面鲜红,水面渗血,有如从海底升起了一轮太阳。 伦德吃了痛,只得暂缓升空的势头:“不可能!‘空间切割’是时空神独有的权能!就连他的信徒也没有使用它的荣誉!你是什么人,怎么会有时空神的能力!” 伦德话听起来像是彩虹屁,彭原心里却是凉了半截:出招就被识破了,而且伦德完全没有把丁景仪还给他的意思。 钱飞飞也愣住了:“这外国人,平时不显山不露水的,关键时刻好厉害啊!” 彭原定了定神,心想既然开始走威胁路线,那就到底:“你快把景仪吐出来,我们去吃顿真的火锅,好好把事情说清楚。不然我就在这把你切成火锅。我切了个尾巴,再往上切,切完了,总归能把景仪放出来。他有命活过来,你可没有!” 提到吃,彭原觉得全体国人都会有点丧病的聪明才智。 伦德面无惧色:“‘景仪’,可怜的亲王还给自己起了个名字。没错,他历来如此:逃离家乡,起一个新名字,假装过去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辜负所有人的期望,直到君主或神灵让他警醒。” 联想到昨天的“离卧室出走”事件,伦德倒是没说错。只是家里的事情被外人无意曝光,彭原只觉得脑壳痛:他和丁景仪本来好好过日子,日常吃点瘪作为调剂。但伦德来这么一出,真的让人头秃。 彭原抄起魔杖一指,青色的法阵套住蛇颈:“你这几句话说得含含糊糊的,想必是把景仪含在嘴里没吞下去,快把他吐出来。” 伦德张了张嘴,却没有漏出任何东西,彭原只觉得它似乎笑了笑:“没错,不过我拒绝的话,你要怎么办?” 真是个好问题,彭原觉得自己马上就要失去发际线了。既然知道丁景仪在伦德口中没咽下去,那最优解自然是砍掉蛇头。然而伦德是丁景仪养大的魔兽,就这么砍了,日后的影响难以言说。 随着尖锐的破空声,两枚榴弹喷射而出,直奔伦德而去。榴弹结结实实轰在蛇头上,伦德只是转了转头。直升机紧随其后,悬停到伦德正面,对着蛇眼又是一轮攻击,伦德依然无动于衷,倒是海里的鱼虾惨死了不少, 伦德的嘴咧得更大了,显然是笑得格外开心:“我知道,你就是卡拉斯·库拉弗洛,不称职的时空神,对敌人也心慈手软。如果把你换成艾因陛下,他绝对会毫不犹豫地砍掉我的脑袋。” 彭原的脑袋摇得像鬼畜视频:“简单粗暴并不是艾因的行事风格。你对皇帝的了解大概也就在金锄头下地的层面了。” 伦德偏了偏脑袋,显然不明白金锄头是什么梗。它的嘴张得更大了,从中探出一丝透明的鱼鳍。 丁景仪勉强探出个脑袋,双臂顶住上下颚,可见他在伦德嘴里也没闲着。 “咬得真紧,我要无法呼吸了!不吹不黑,我哥肯定会想些损招,朱元璋刘邦那一挂的——” 伦德摆摆脑袋闭了嘴:“亲王,少说两句吧。你有话想说,回去有的是时间叙旧。” 蛇舌翻卷,丁景仪只来得及“啊”了一声,就消失在蛇口之中。 看到丁景仪暂时性命无虞,彭原也稍微松了口气。但这件事如果是艾因皇帝来处理,他会怎么做?有没有那么一丝可能性,在不伤害伦德的情况下把丁景仪救出来? 在彭原思考的时候,脚边的包突然动了动,笔记和巴黎水瓶纷纷滚了出来,包里探出一个黑黑的猫脸。 彭原一愣:“‘嘿嘿嘿’,你怎么跟来了?” 嘿嘿嘿看着彭原,哀哀地喵了一声,从包里爬了出来,钻进他怀里,皮筏子上瞬间酸爽蔓延。嘿嘿嘿进酒店房间之后就再没出去,又把彭原买的半斤鸡胗吃了个精光,这一天憋了个痛快,又挨了伦德一吓,便便不酸爽才有鬼了! 彭原捂住鼻子,往后退去:“妈耶,没来得及给你买猫砂!真的造孽啊!” 彭原想想自己也是艰难:身处惊涛骇浪之中、男朋友还被绑架、刚养了一天的猫被伦德吓出了猫大便…… 等一下,猫大便?彭原脑子里迅速产生了一个毫无生物学常识的临时方案。 彭原捂着鼻子打开包,看到现场的瞬间他怀疑嘿嘿嘿不是一只猫,而是一头猪,杀了能给全东三省吃十年的那种。彭原把脸探到皮筏子外头,呼吸了一口不是那么酸爽的空气,回过头调转魔杖对准伦德。 五哥的声音渗入彭原脑中:“彭原,暂缓攻击,伦德的血引来了鱼群,你的皮筏子顶不住的!等我们把伦德引远一点再做打算!” 彭原看了看嘿嘿嘿,自己也“嘿嘿嘿”了一声:“我可能有光速结束战斗的方法,就是比较没品。五哥你和小灰灰先撤远点……” 五哥犹豫片刻:“如果鱼群来了,我们就到海面捞你。” 按比例而言,伦德的鼻孔称得上优雅秀美,如果它是个人,恐怕也会继承丁景仪的外貌,让人心醉神迷吧。好在它的体格毕竟大得像一座岛,所以鼻孔也很容易瞄准。 彭原把嘿嘿嘿拎到脚边,一抽魔杖,酸爽的书包对准伦德飞去。 伦德此刻已从断尾的疼痛中回过神来,依然在做升空的准备。它先前脸接扫射和导弹都安然无恙,自然也没在意这小小的书包,随着它飞入自己的鼻腔。 彭原又一挥魔杖:“吔屎啦,梁非凡!” 书包就地爆炸,在伦德鼻孔里来了个真·粪发图强。 “阿嚏——” 伦德顷刻打了个地动山摇的喷嚏,射出一条珠光色泽的影子,海平面也像吃了龙卷风一般震荡起来。彭原一手抱住嘿嘿嘿,一手挥动魔杖施法,皮筏子腾空而起,向着喷嚏的方向飞去。 珠光色泽的影子有如水母一般在空中展开,顶着暴风雨般的巨蛇喷嚏向彭原飞来。一道红光闪过,皮筏子里多了个乘客。 丁景仪恢复了人形,擦了擦湿漉漉的头发,捂着鼻子叫骂,声音绵软:“阿原,谁被伦德吓屎了?” 彭原看了看嘿嘿嘿:“怎么都是我……吧?” 丁景仪咳了几声:“吧你个芭娜娜……” 彭原抱住丁景仪,摸他的额头,差点烫断手:“你烧得更重了。” 丁景仪被彭原这一抱,在颠簸之中溺水似的抓紧了他:“没错,刚才我也没让伦德好受,给这小家伙嘴里留了两道火墙,也算全套种植牙了。” 彭原仔细一想,伦德是没有牙的,但是种植牙听起来就又疼又酸,令人发指。 丁景仪又说:“两道火墙在艾洛温能烧死两个街区的人了,就这样才勉强让伦德张了张嘴,不知道他是图什么,铁了心想绑架我。没想到闻到了用过的猫砂气味,伦德就把我喷了……这嘿嘿嘿还挺能干的……” 彭原把魔杖插到皮筏子两侧,驱动魔法让桨划了起来:“说来话长了。” 皮筏子在魔法的助力下驶过一段距离,伦德紧随其后,断尾的鲜血荡出一条暗红轨迹。 伦德的声音恢复了歌唱般的清亮,其中又充满愤怒:“亲王,你每次都是这样!你分明有挽救的力量,却每次都要逃开,让期待你的人失望至极!” 丁景仪听了这话,转过脸去:“伦德,你还不明白吗?正因为受不了你们的期望,我才选择死去。” 彭原又心疼又生气,开了魔法扩音,回头就骂:“死人留下来的城一千年都开不了,非要来挖坟?我看你们迷雾大陆的神不是草包就是菜狗!” 丁景仪戳了戳彭原的腰:“你好像把自己也骂进去了。” 彭原握住丁景仪的手:“那都是过去的事了,现在我就是我,你也就只是你,管他外星洪水滔天!” 第 94 章 魔法师奥林存在于灾难和传奇之中,卡拉斯自幼听着奥林的传奇故事长大,魔法师奥林在故事中时而是高尚的拯救者,时而是恶名昭彰的破坏者。他是卡拉斯的奇思梦境的一部分,也在卡拉斯作为魔法师的道路上时不时出现。 然而今天,在玫瑰堡的偏殿之中,卡拉斯见到了他的梦境和道标——魔法师奥林,本人。和传说一样,奥林是个阴柔的男子,身着华美的红色长袍,躺在小憩的卧榻上,闪亮的长尾慵懒地低垂。美男子是上个时代流行的风格,而当代的艾洛温男子个个向往阳刚,所以奥林看起来过时而疲惫,像一个老来思春的恼人精。他的神情之间更带着深重的沮丧。沮丧是魔法师的通病,卡拉斯并没有这个症状,所以他一直觉得自己不够好。 卡拉斯看到奥林,学者特有的古典情怀又从他胸中复苏了,这情怀甚至盖过了当代的流行和偏见,将奥林的美丽真实地展示到他面前。仿佛幻想时刻会把卡拉斯带回数百年前的过去,在旧时的庭院和书房之中、在历史的长河中漫游。 幻想归幻想,卡拉斯还是屏住呼吸,他知道这是艾因皇帝特意为他安排的场合,安排总是为了现实的需要。卡拉斯小心翼翼地走上前去,和这位让他魂牵梦绕的偶像问了好。 “日安,尊敬的哈尔隆妮亲王,国家的技艺以你为尊。来自赛特勒姆的卡拉斯·库拉弗洛向你问好。” 卡拉斯顾不得礼仪,激动地注视着面前被魔偶环绕的偶像,心砰砰地跳着。 奥林望着他,忧郁的眼中闪过一丝挑剔。 “日安,学者。陛下提起过你想升格为神的事情。” 卡拉斯双眼一亮,像一只在黑暗中扩开瞳孔的猫。心心念念的传奇人物竟然和他说话了! 然而奥林的回应几乎让卡拉斯心底凉透:“遗憾的是,艾洛温建国至今,未有以人身化神之先例。我不会让你进入‘神判决斗’的环节。” 卡拉斯仍不放弃:“我有时空魔法的奥秘,愿意奉献给皇族,我和陛下约定过了。” 奥林满脸冷漠:“那是你和他的约定,不是和我的。” 卡拉斯噎住了,一时不知如何回应。古早的美梦变成了噩梦,向他关闭了由现实通往美妙幻想的大门。 “下次再会吧,学者。我要休息了。” “请等一下!” 卡拉斯不知道自己是为何喊出这句话的,奥林的理由很充分,卡拉斯完全没有反驳的理由,所以他觉得自己像是为了反驳而开口的辩论选手。 卡拉斯鼓起勇气说:“如果我有超越皇族、超越古典神灵的力量,你是否会改变想法?” 魔偶们哄笑起来,这种接近人而不是人的存在让卡拉斯感到在噩梦中徜徉般的恐惧。 奥林冷冰冰地回答:“我说过了,这不是能力的问题,而是你生而为人。” “人又怎么样?” 奥林寒冷的目光扫过卡拉斯的脸庞:“这个国家需要长久稳定的神,而人的生命是有限度的。” 卡拉斯回答:“人在有限的生命里,也能比肩神灵。” 奥林也笑了起来,笑容里充满无奈,像是长者听到了年轻人的狂妄之语,已然放弃了劝说。 “这话你和艾因去说。树立一位新神,这位新神还是一个人类,艾因想背叛皇族吗?我看他换个国家统治。” 卡拉斯再迟钝也察觉到了艾因皇帝和奥林亲王之间的矛盾。 “只因为人的生命短暂,就不予以认可吗?” 奥林收起笑容:“并非如此,人类自有其价值。但人类的价值和神灵有所不同,所以人不在神的位置上。” 这回答看似高深玄妙,卡拉斯却从中读出了更多的敷衍。 卡拉斯说:“神灵的价值在于力量和持久,我能证明我具备相同的能力。” 奥林笑出了一丝淫邪,也许习惯了高高在上,他无需遮掩自己的意图。 “可爱的学士,我想讨论的不是……那种问题,”奥林说着,迅速收起了怪异的笑容,仿佛他的思维跳跃了起来,从敷衍到下流的联想,再回到正事,“你不要想在我这里走这条路,就凭你是一个人类,以人化神之事如果开了先例,我会有多忙?会有多少像你这样的人到我面前证明自己?在工地现场、神圣的休息室对我围追堵截?干扰我短暂的睡眠?你尽可向艾因证明自己,让他欣赏你,为你额外开恩,皇帝的意愿总是高于我的。” 奥林把话说到了这么平实明白的层面,神圣和崇高瞬间化为世俗烦恼。 卡拉斯年纪尚轻,不擅长官场的博弈,随口说了一句:“但,这是陛下的意思。” 也不知道是这句话还是失去午睡的余韵惹怒了奥林,奥林摆了摆手,魔偶尽数退去,有如紧绷的悬空链条般悄无声息。紧接着,奥林打了个响指,卡拉斯身边升起一道环形的火墙,把他围入其中。 看到这火墙,卡拉斯意识到,此事并不是贵族被打断午睡的肆意发泄那么简单。但也是展现他实力的绝佳机会。 火焰上身的瞬间,卡拉斯轻轻念道:“‘回溯’。” 顷刻间,火焰消失、魔偶归位,一切都像未曾发生。 奥林也是顶尖的魔法师,瞬间明白了发生的一切,原本充满倦容的脸庞此刻更透出虚弱的惨白。 卡拉斯的心砰砰跳了起来:省略魔杖施法和吟唱的高级魔法、超越人神的可怕魔力,此刻竟然有幸得见——如果这魔法不是用来杀他,他几乎要雀跃叫好了。 奥林是上个时代的顶尖魔法师,用的也是上个时代顶尖的魔法,然而上个时代毕竟是上个时代。从奥林的脸色来看,他自己也对此一清二楚。 奥林从卧榻上坐起:“原来如此,时间倒流确实是独一无二的强力。有了这能力,你可以把身体永远保持在年轻状态,也就是人类意义上的永生。了不起,竟然达到了国家需要的神灵标准。” 这话在卡拉斯听起来多少有些亵渎的意味,仿佛神灵是什么可以拣选的手工制品,而奥林是工房负责检查质量的工人,正在往手工制品上敲章,以便买家知晓它的品质。 “——值得违规一次……” 奥林话音刚落,卡拉斯只觉面前血光四射,一把鲜红的长剑直逼他的脖颈。这是纯粹的物理攻击,完全检测不到魔法流动的痕迹。奥林显露半人半恶魔的姿态,身高和臂长本来就超过卡拉斯,他的武器更是诡谲异常。这剑其说是长剑,不如说是款式诡异的组合双剑,其中前端五分之四是人类常用的双手剑,双手剑剑柄往后的五分之一则是魔法师用的仪式短剑。这把武器适合贴身肉搏和中距离近战。就算卡拉斯有“回溯”魔法护身,也免不了皮肉之苦。 卡拉斯最后的一个念头是:魔法师用物理输出,真是出乎意料…… 没等这一剑砍到卡拉斯身上,天色突然阴沉下来,偏殿内雷霆四起。 奥林打了个哆嗦:“这种事都要亲自管?” 奥林回手撤招收剑,但也晚了半步。艾因在黑暗和雷霆中现身,握住奥林持剑的手腕,金色的长袍和皇冠散发着微光,呈现庄严而凝重的观感。十几名骑士上殿,骑士金甲白袍,分列皇帝左右,满脸都是看戏的表情。 皇帝严厉的话语响彻殿堂:“奥林,你想对新神做什么?” 奥林回以强硬:“纠正错误和冒犯。” 卡拉斯没从艾因的脸上读出什么有效的信息,皇帝比他的弟弟更难以捉摸。这两兄弟的关系似乎远比历史书上写得复杂。 “什么是错误,什么是冒犯?” “还用多说?选一个人类作为新神,是君主的错误、是对古典神灵的冒犯!” 卡拉斯想起来,艾洛温的神系和地球的别处截然不同,并没有日月星辰、军事美育之神。古典诸□□号通常是抽象概念的具象化,比如命运、生死,本身就是古老而遥不可及的概念,和人类相去甚远。 艾因也寸步不让:“卡拉斯·库拉弗洛的能力足以比肩神灵,你见识过了。把武器收起来。” 红色长剑抖了抖,化作砂砾在空中散去。艾因松了手,命令近卫退下。卡拉斯有种被监视的感觉,似乎他踏入皇城偏殿的一瞬间就被无数双眼睛盯住了。艾因知道他的一举一动:拜访奥林、被拒绝、交手。 魔偶和近卫尽数退去,卡拉斯的学者随从们本来就在偏殿之外。这样一来,房间里就只有他们三个了。 奥林见四下无人,慢悠悠地躺回卧榻上,全然没了先前的凶残。艾因坐到卧榻旁,握住弟弟的手,摩挲他的掌心。卡拉斯看得耳朵发烧,只觉得自己不该出现在这里、打扰别家兄弟的亲昵。念及升格为神的正事,他才勉强留在房间里,只是侧过目光。 艾因转转手腕,一把华丽的高背椅子轻盈地落到卡拉斯身后的房间里。 “到外面等候吧,赛特勒姆的卡拉斯·库拉弗洛。” 卡拉斯羞涩地笑笑,走出房间,坐到高高的椅子上。皇帝还没忘记他,这就比什么都幸运了。他摸出袖子里的魔杖,愉快地玩耍起来。 房间并不隔音,卡拉斯隐约听到了皇帝和亲王的对话。 奥林的声音充满沮丧:“你为什么要以人为神?冒犯古典神灵的威严对你的皇位没有半点好处。” 艾因平静地回应:“神灵的威严来自他们的力量,如果一位神灵失去力量,他会失去神灵的身份。” 全场一片寂静,就连躲在偏殿之外等着听笑话的近卫也收起了轻浮。卡拉斯记得古典神灵的陨落,菲莉艾雅曾经屠戮过一位神灵,从那之后,艾洛温恶魔皇族失去了梦境。 “相应的,”艾因继续说道,“如果一位凡人拥有足够的力量和威严,他值得神灵的身份。” 奥林的声音更低了:“那你就能派他耽误我的午睡吗?我忙了三天没合眼,公务结束,刚想在这里休息一下。你还不想给我片刻安宁?连午休都不被允许,我还留在玫瑰堡做什么?” 卡拉斯听了这话,怜惜和愧疚从心里交织升起。如果说人事是皇族的责任,代价也太大了。 艾因的声音里听不出半点通融:“我需要你去说服命运,让诸神接受新神,这件事只有你办得到。“ 奥林啜泣起来:“我是你唯一的弟弟,那个想晋升的学者不过是个人类。你为了一个人类,这么为难我?” 虽然看不到奥林的脸庞,卡拉斯的心还是揪了起来,想想那位美人哭起来是什么样子,换是谁都会心疼不已!但接下来的对话让他汗毛倒竖。 艾因毫不理会弟弟的撒娇:“赛特勒姆的学者只是一个开始,我将选择更多人类作为神灵。” 奥林见糊弄不过,也恢复了正式商谈的态度:“这是颠覆神系的举动,一旦失败,你的皇位也会被诸神颠覆。最好的做法是让那个学者自立为神,无论结果如何,都都和你没半点关系。” 奥林远比他看上去的深谋远虑。卡拉斯的心情忐忑起来,他不擅长权术,那是比魔法麻烦一万倍的东西。 “我要的不是试探,而是彻底的接受。我们不能一直做神和人之间的纽带,古典诸神必须直接接受人类。” “如果诸神越过你,直接统治人类,你要怎么办?” …… 争吵继续着,但卡拉斯的思绪已经飘向了远方。做一位神要考虑到东西实在太多,但他有信心处理好。他更在意的是昔日偶像想因此杀死他的事实,这让他拼尽一切的人生变得可笑起来。 “不可能!你想让人类登上神位,这意味着自杀!我决不答应!” 争论以奥林喑哑的嘶吼收场。片刻后,奥林从房间里走了出来,看都没看卡拉斯一眼。一个高大的魔偶在门口迎接奥林,卡拉斯目送他们走出殿堂,殿堂门口停着一条巨龙,见到奥林前来,就俯身低头,让奥林和魔偶乘上他的背脊,随即一飞冲天,只在空中留下隆隆的巨响。 艾因的声音在卡拉斯身后响起:“很难。” 卡拉斯收了魔杖,望向高空中的黑点:“如果这是神灵所要负担的沉重责任的话,就必须承担。” “即使那意味着要面对命运?” “我们时刻在面对命运,”卡拉斯笑了笑,“感谢陛下的支持,我会想想别的办法。” 艾因拍了拍卡拉斯的肩:“不必多想,你做好自己的本职,我去说服奥林。” 当夜,卡拉斯做了一夜的噩梦,在梦里,奥林时而用魔法把他撕成碎片、时而用利剑刺穿他的胸膛,更多的时候则是在朝堂上用嘲讽的笑容看着他被士兵拖走、送上绞架。因为这是完全不可能的事,所以即使在梦里,卡拉斯也感到不可思议,有如他发现幼时的偶像虽然身居高位但不堪一击、心里还充满着又蠢又坏的权术,却又让他魂牵梦绕。 第 95 章 卡拉斯回到了铎兰的学城。 铎兰位于赛特勒姆的西方,是学者云集之地,领主是一位叫曼德刻利特的王子。 卡拉斯回到铎兰是为了重读古籍,看看其中是否有人类成神的先例。在他的印象里,欧罗巴再往东的神秘之地有这样的传统。他需要明白这件事是怎么运作的。另一方面,他也想理清自己的心情。被幼时的偶像刀刃相向,实在让人心寒。 卡拉斯抽出羽毛笔,展开草纸试写,等到羽毛笔出水顺畅,他才挪到日记本上。 “我曾经被奥林·瓦伦廷的事迹感动,立志成为拯救都市、建造都市的魔法师,并为之努力了十几年。然而当我成为魔法师之后,发现魔法救不了艾洛温。艾洛温不缺少超越时代的人才,它缺乏的是古老而长久的权威。这是非常可怕的事情,古老观念虽然强大,却会让国家失去活力。 “所以我必须成为神灵,好在艾洛温有一位开明的皇帝,我得到了他的认可。我也因此有幸见到了奥林·瓦伦廷,希望获取他的支持。本以为可以有一位忘年交,没想到奥林和传说中的判若两人,此刻的他不再是为了爱和责任奋不顾身的英雄,而是一个腐朽的贵族,他心里想的只有国家的稳定和他哥哥的皇位是否安稳。 “此事让我领受到传说和现实之间的落差。失望之余,我继续向前。 房间里的壁炉燃烧着,卡拉斯合上日记本,裹紧身上的大衣,向窗外望去。他身处的学士塔是铎兰最高的建筑,可以俯视全城的风景。铎兰进入了冬季,是银装素裹的世界。 卡拉斯支起下巴,他的思绪在白雪的荒野中漫游。奥林的幻象在雪地和卡拉斯的眼睛之间闪烁,形成先前在玫瑰堡皇城偏殿的情景。 交手中,卡拉斯做了一个大胆的尝试。他在奥林施法时停止了时间,就算是最高级的火焰魔法,在时空停止的片刻也是静止的画面,火焰在静止中没有温度,只有视觉可见。 出于理性,卡拉斯明白时空魔法已经就超越了世间所有的魔法,形成了维度的差异。然而出于人身的脆弱,他不由后怕起来,奥林的火焰魔法是他见过最可怕的,起手迅速、炎热有如太阳,他如果没有准备好观察和试验的心态就遭受这等强烈攻击,势必会疯狂。 不过,奥林的强大也仅限于上个时代的魔法之中了。卡拉斯就这样在仓促之中和自己旧时的憧憬之心告了别,他的心不免空了一块。 卡拉斯揉了揉眼睛,如果神灵失去道标,世界会怎么样?他不敢想,不知不觉中,他的幻想中又浮现出了奥林的形象,幻想中的奥林望着他,露出无奈的苦涩笑容。 此时,雪景之中出现了两个巨大的身影。学士塔对面正对一处断崖,两个影子在断崖边缘格外显眼。 卡拉斯拿起望远镜,尽管有时空魔法,他可以随心所欲地观察,但他还保持着人的习惯。 镜片之中,卡拉斯看到那两个身影是完全形态的恶魔。黑衣那位正是铎兰的领主,曼德刻利特王子,王子热衷文艺事业,深受魔法师欢迎,铎兰自然没有不知道他的。红衣的一位则是陌生的面孔。恶魔很少展露他们的本来面目,因为和人相去甚远,容易产生隔阂。 也许是和同族亲善的场合吧?卡拉斯想着,放下了望远镜。没等他转过身去,接下来的情景却让他惊骇不已:曼德刻利特抽出短剑,将身着红衣的同族扎了个透心凉。红衣恶魔后退几步,坠落断崖。纵使有体格和形态的差异,那条闪亮的尾巴让卡拉斯想起了先前在玫瑰堡的相遇。 卡拉斯转动魔杖,飞出窗外。借助魔法落地之后,他忙不迭地跃下断崖深渊。 卡拉斯在悬崖底找到了奥林。这时的奥林恢复了半人半恶魔的形态,安坐在巨石后的角落。鲜血浸透了雪,散发着升腾的热气。在这个比例下,先前的短剑就变得格外骇人,剑从奥林的腹部刺入、后颈穿出,卡住他的颈椎让他抬不起头来,活像一尊受难的雕像。 奥林抬起手臂:“卡拉斯·库拉弗洛,别过来。” 卡拉斯没停下脚步:“这把剑并非寻常的武器,你会死的。” 奥林垂下手,咳了起来。卡拉斯按住奥林的肩,把剑拔了出来。伤口流血不止,卡拉斯俯下身,这个程度的伤对恶魔而言无足轻重,伤口应该在剑离开身体的瞬间就愈合才对。 卡拉斯望向长剑:“这是‘酒与血的祝福’。” 奥林捂着喉咙,鲜血从指间滑落:“好眼力。” 长剑“酒与血的祝福”是生命女神的神器之一,特性是遭到伤害的生物伤口会流血不止,直至体内的血液流失殆尽、彻底死去。这把剑本来是用于祭仪上敬献人牲的,此刻却被王子拿来对付他的叔叔。 卡拉斯脱下斗篷,包住奥林的伤口。 奥林的声音越来越低:“别碰我,快离开。” 卡拉斯在魔法的助力下把奥林扶了起来,奥林的身体瘦削而柔软,充满着和冰冷表情截然相反的温暖。卡拉斯心中闪过一个念头:如果不是在此险境、如果未曾经历势不两立的否认,能和心心念念的偶像相拥、彻夜畅谈,该是多么美好。 卡拉斯寸步不让:“即使是王子,谋杀也是谋杀。我会将这件事禀报给艾因陛下。” 奥林在血中咳嗽起来:“既然你认得出这剑是神器,那么想必也明白,除去更强的神器或者神灵本尊,并没有解救的办法。别做多余的事,让自己陷入麻烦。” 雪花在沉默中飘落悬崖。 卡拉斯平静地回答:“我有解决的办法,别忘了,我是想成为神灵才到你面前的。” 奥林展露一丝苦笑:“那你更要想清楚了,如果我就此死去,就没有谁会阻碍你的成神之路了。” 卡拉斯没回应,奥林先在玫瑰堡给他带来死亡的危险、然后濒死之际又留下莫名其妙的嘲讽。尽管良心让卡拉斯不能坐视不管,但冲动告诉他闭嘴,否则不一定会说出什么鬼话,把正直之举化作徒劳。 突然,峭壁之间滚石跌落,卡拉斯一手扶住奥林,一手挥动魔杖。滚石在空中停住,艺术品一般堆砌在他们四周。 鲜血持续喷涌,奥林的声音越来越低:“够了……趁着你的魔力还充沛,快回到地面上。这里太危险了。” 卡拉斯继续挥动魔杖,地面迅速形成复杂的魔法阵。 “我带你去陛下那里,能治愈神器伤痕的只有神器。他一定会有办法。” “如果你想救我,最好的办法就是放我在这里,让艾因和死神去谈。” 卡拉斯楞了片刻,他没见过谁像谈生意一样讨论自己的生命。 “为什么?” “为了把更少的人牵涉进来,到时我可以假装忘记这一切,否则……” 奥林刹住话头。 “否则什么,亲爱的叔叔?” 卡拉斯抬起头,一位身穿黑色铠甲的骑士静悄悄地站在雪地之中,手中的长剑散发着寒光。卡拉斯认得这位骑士,正是铎兰的领主曼德刻利特、艾因皇帝的第五十三位王子。 奥林又吐了一口血,身体垂得更低了:“你……否则你父亲会陷入决断的麻烦之中。” 曼德刻利特缓步向他们走来:“如果你把虚无权杖交给我,做决断的人可就是我了。” 虚无权杖是奥林和魔兽建立契约的凭证,魔兽虽然在奥林手中是勤恳的施工队,但在菲莉艾雅的时代则是攻城略地的先锋军队。故而卡拉斯在王子的这番话里听出了彻底的造反意味。 奥林勉强抬起头:“别做傻事,纵使你有一时的兵势,你父亲的智慧和权威也容不得挑战。” “亲爱的叔叔,你爱我、满足过我那么多的要求,宫殿、舞厅、艺术馆,为何不能再为我多做一件事?” 曼德刻利特拾起“酒与血的祝福”,剑的尖端贴上奥林的脸。 真是个被惯坏的王子啊,卡拉斯想着,他挥动魔杖,弹开长剑:“停止吧,王子殿下,亲王已经为你做到了九十九件事,难道要为他力不能及的一件事来憎恨他吗?” 卡拉斯不明白自己是怎么说出这番话的,毕竟身边的恶魔几天前试图杀死他。 曼德刻利特随即对卡拉斯刺出一剑:“你的随从真是恼人,叔叔……” 这位王子不光被惯坏了,还远比印象中的恶毒。卡拉斯刚想回击,耳边飘过奥林含糊不清的言语: “卡拉斯·库拉弗洛,我知道你有分寸,但请别伤害他,一点也别……” 人为什么要为伤害自己的人恳求?卡拉斯不知道。 卡拉斯摆摆手,雪花悬停在空中,不再继续下落,滴落的血液、升腾的呼吸热气也停住了,挥剑的王子有如雕塑。时间停止了。 卡拉斯问:“为什么你要宽恕一个要谋杀你的人?” 奥林的呼吸越来越弱:“出于一些隐秘的缘由,艾因不想要这个孩子,是我把曼德刻利特养大的。我当他是自己的孩子,仅此而已。” 卡拉斯的迷惑更近一层:“为什么你要冒着名誉的危险,去养活别人的孩子?” 卡拉斯也听过皇族的风言风语,其中不乏极其恶毒的,例如奥林和某位王妃暗通款曲、曼德刻利特其实是奥林的亲生孩子之类的谣言。 “你不知道,也许你永远都不会理解,不为父亲所爱的孩子会如何生活……” “爱是让人变得卑微和污秽的理由吗?” 卡拉斯倒也明白了奥林为何想杀他、为何又恳求他放过恶毒的王子。但奥林已经不能回答了,他在喷溅的鲜血中彻底失去了意识。卡拉斯挥挥手,青色的法阵从脚下升起,他们的身影消失在皑皑白雪之中。 第 96 章 赛特勒姆,魔法师议事厅。 大理石堆砌的议事厅空旷而洁净,七位长老围绕圆桌而坐。 “未来的时空神,召集我等所为何事?” 根据赛特勒姆的律法,调用高级神器需要城中七位长老的同意。赛特勒姆共有两件神器,用得到的时候并不多。 卡拉斯屏住呼吸,他的声音在厅堂里回响:“我要把恶魔之火还给奥林·瓦伦廷。” 如他所料,面对这冒天下之大不韪的问题,大厅里一阵寂静。随即响起了嘈杂尖锐之声,长老们激烈地争论起来,最终化为一句话: “奥林烧过赛特勒姆,决不能把恶魔之火还给他,否则必将招致灾祸。” 卡拉斯冷静地回答:“奥林·瓦伦廷被‘酒与血的祝福’所伤,危在旦夕。我想用恶魔之火治疗他的伤势。在他疗养期间,我会确保他在赛特勒姆,但不在这个位面的赛特勒姆。” 嘈杂化为寂静。 一位长老问:“在,又不在赛特勒姆,怎么可能有这种状态” 卡拉斯回答:“我会把奥林安置在某个时空的夹缝之中,亲自看守时空的入口,以免他轻举妄动。这个入口就在赛特勒姆。” 会场持续着嘈杂,尖锐的问题有如海浪此起彼伏,让卡拉斯的脑子陷入轰隆隆的纷乱。 另一位长老发问:“为什么要救他?” 卡拉斯深吸一口气:“奥林毁灭也拯救过赛特勒姆。我不期待他成为赛特勒姆的朋友,但期待艾因皇帝的支持。根据我在玫瑰堡的所见,皇帝非常宠爱他的弟弟。如果奥林在此得救、想必皇帝会对我们的魔法师刮目相看。此事之后,我会请求皇帝从中央财政拨款,为本地修筑一座新的学士塔。” 提到新的学士塔,长老们就不再反对了。因为老的学士塔年久失修又小,地方还有更多要用钱之处,所以压榨魔法师和学士就成了理所当然。道德和高风亮节有时是优越,有时是学者注定被剥削的宿命赠品。 “商量一下学士塔的规格吧。” 卡拉斯心中松了口气,他本不是说得出场面话的人,但唯有这些话能让他把事情办成。这时他不由感激起来那几位彻夜替他赶稿的魔法师同侪和恶魔贵族,如果没有他们的支持,卡拉斯自己就算是打破脑袋,也万万想不到这些缘由。 * 卡拉斯回到地下的祭坛,步入环形的火墙之中。等到火焰散去,他身边的祭坛化为一个宽敞而寻常的房间,这里就是时空的夹缝。 房间两侧是置物架和书架,正中则是一张大床。奥林倚靠在柔软的靠垫之中一动不动,红色的睡袍随着微风轻轻飘动,在他苍白的脸上增加了些许气色。 卡拉斯停到床边,凝视着奥林的睡颜,旧时代的美感像一副古画,让他陶醉不已。 卡拉斯挥舞魔杖:“醒来吧,可爱的贵人。” 青色的法阵从空中升腾而起,笼罩在床笫之间,鲜红的火焰冲天而起又四散消失,卡拉斯的呼吸停滞了。他看到奥林睁开眼睛,卷曲浓密的睫毛有如羽扇一般轻柔扑闪,又是一层薄薄的瞬膜横向打开,露出清澈的红色眼睛。宛如一只猛兽从梦中醒来,全然没有伤痛的痕迹。 “卡拉斯·库拉弗洛,曼德刻利特怎么样了?” 奥林气若游丝的质问把卡拉斯的思绪拉回现实,这才让他想起奥林先前的遭遇:王子用神器重创了奥林,留下难以愈合的伤口。 卡拉斯定了定神,回答:“我只带你到了这里,没有向任何人告发王子的事情。” 奥林松了口气,对卡拉斯招招手:“感激不尽,请到我身边来。” 卡拉斯只觉得心脏暂停了片刻。他缓步上前,抑制住心中的激动,安静地注视着美丽而疲倦的奥林。 奥林压低声音:“这周围没有旁人,我要问你。为什么……我觉得什么东西回到了我身上。” 卡拉斯微微一笑:“是我把恶魔之火还给了你。” 奥林皱起眉头:“你……你知道这有什么后果吗?” “救治时候,我暂停了你所在的时空,发现我并不能解除神器带来的可怕流血。所以我暂停救治,去征求赛特勒姆魔法师的同意,他们才把恶魔之火还给你。它是受到命运祝福的神器,可以用来抵消‘酒与血的祝福’的效应。” 奥林垂下眼帘:“虽然这么做会招来麻烦,但我还是要感谢你。赛特勒姆很早就想要一座学士塔了,我恢复之后就会开工的……等我能下床的时候,再签订建筑的合约,到时请你去通知赛特勒姆的长老们。” 卡拉斯楞了片刻,虽然他从未来的推演中预料到了奥林主动答应修筑学士塔的事,但这真正发生了,一切又梦幻了起来。 奥林又说:“学士塔是公事,我还想为你实现一个心愿。” “诶?为什么……” “你救了我的命,这值得一座学士塔。你为曼德刻利特保密,就是私情了。” “恕我直言,”卡拉斯放低声音,“我有推演时空的能力,也就是预言。虽然我没有和任何人提这件事,但在七天之后,陛下会到哈尔隆妮找你议事,显然七天不足以让你养好伤、离开。到时一切都会败露,所以你刻意感谢我,并没有意义。” 奥林苦笑一声:“你帮助过我,这份好意和事情的结果没有关系。” 卡拉斯愣住了,他追逐神位已久,时常因为没能做到完美而被责怪。宽容和感激是奢侈品。 “如果你现在没想好,可以晚一些再许愿。” 奥林的语气温和起来,和先前试图谋杀卡拉斯的贵族判若两人。 卡拉斯脱口而出:“我希望你使出全力和我比试一次。” 奥林先是一愣,紧接着扬起嘴角:“真是话里有话啊,但是公事和私事要分开。我不会让你通过神灵资质审核、到达‘神殿挑战’的角斗场。” “你误解了,我没有特指‘神殿挑战’,”卡拉斯解释说,紧接着话锋一转,“如果说公事或私事的区别,王子的谋杀绝对算得上一件公事。” 奥林的苦笑之中展露了一丝悲悯:“可怜的人,成为神灵并非命运的青睐,而是灾难。我曾经师从一位神灵,她的苦楚有目共睹。对人类而言,在超出自己生命的时间里固守神位,太苦了,苦到可以当场死去。” 卡拉斯不理解“苦”的意思,倒也明白奥林认为做神是件折磨人的事才不想让人登上神位、百般阻挠,这倒有种诡异的关怀感了。 卡拉斯说:“人有人的意志,前路虽坎坷不顺,却是必经之路。” 奥林收起笑容:“我尊重你的意愿。从今日开始,如果一年之内你没能走到‘神殿挑战’的会场,我会另选时间达成你的心愿。” “你还是没理解我的意思,”卡拉斯贴近了些,“成为神是一码事,和旧时代最强大的魔法师对战是另一码事,我希望按旧时代的规则和你交手,不使用任何时空魔法,单纯体验元素时代的美妙。因为我觉得自己生得太晚了,元素时代比时空时代有着更吸引我的韵味。这体验只能在阅读古籍中获得,每次阅读都是梦幻的憧憬……然而现在,你,元素时代最强大的魔法师,就在我面前。” 卡拉斯说着,双手微微颤抖起来。仿佛日积月累的幻想已然到了化为现实的前一刻。 奥林听了这话却皱起眉头,像是完全感觉不到其中的敬仰似的:“首先,虽然世人称我为魔法师,但我做的是工匠的工作。其次,退一万步来说,就算我和你对战,因为你自认为神,你期待的必定是烧毁赛特勒姆的天灾。然而,为了女皇去惩罚一座城和为了逗弄年轻人玩弄魔法,是截然不同的事情。女皇已经不在了,我很难回到那个心态。如果这样的比试能让你满足,我也乐于实现你的愿望。” 卡拉斯叹了口气,恶魔不愧是不做梦的生物,对于现实的分析如此精准,又令人泄气。 卡拉斯说:“那我换个愿望吧。” 奥林支起下巴,眼神迷离起来,显然这番谈话让他的病体不堪重负。 “嗯,你想要什么……” 话说到一半,奥林垂下头颅。 卡拉斯望向那条打了七八个卷的长尾。恶魔只在病弱时才会尾巴打卷,卡拉斯在古籍上见过,现实里还是头一回。 卡拉斯说:“我能摸摸你的尾巴吗?我没有很多机会面见皇族……” 这个愿望和先前的差得有点大。 奥林没有抬头,只是吹出一声柔软的笑:“当然可以,当然可以。命运曾经给过我预言,摸过这条尾巴的人类,会成为我的情人。” 打卷的长尾缓缓搭上卡拉斯的腿,温暖的触感让他顿时满耳通红,他觉得意志被命运微妙地设计了。 奥林看着卡拉斯,像是听了段舒缓的笑话似的,又有了丁点精神:“我活过了漫长的岁月,不在意多一个年轻的情人。你呢?可爱的人,你要挑战命运吗?” 卡拉斯搓搓手,抱起长尾,把打起来的卷一个个解开。 “很危险啊,可爱的人。很危险……” 第 97 章 骂归骂,彭原也没忘在海上绕圈。常仙灰仙也时不时从空中来几下助攻,伦德身体庞大,对于灵巧的直升机不胜其扰。大气中没有魔力,只要消耗伦德一番,让他安静下来,事情还是可以和平解决的。 彭原抱着丁景仪,简略复述了伦德的来意,又说:“你还记得第二次灭世流星时掉下一个‘梦魇之石’吗?我觉得迷雾之星上的人把你当成神灵供奉起来了,梦魇之石是他们供奉你的祭器。加上哈尔隆妮本来是你的领地,这样你就更重要了。” 丁景仪听了这合乎情理的推论,只能扶额:“怎么想的?他们应该知道我死了才对。死人能做到什么?不科学。” 彭原拍拍丁景仪:“科学的感染力太大,都把你的思维污染了……安娜说过,她来之前死神就不在了,死者也有复生的。在死神不在的情况下向死者求助,也是个清奇又合理的思路。” 更何况伦德找到了丁景仪,就证明这思路并没有错。彭原不知道迷雾之星上的人对他的男朋友有怎样的期望,心里却是压力重重、黑云欲坠了。 丁景仪回头望向伦德:“这一天迟早要来啊……” 没等彭原领会这句话的意思,伦德周身泛起光芒,刺破了暗色的天幕,紧接着一道几乎刺瞎眼睛的白光闪过,伴随着一吨粉笔在一吨黑板上同时刹车的吱吱巨响,彭原赶紧抱住脑袋。白光持续了足足两分钟,等他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孤岛一般的巨蛇不见了,海面恢复了平静。 彭原回过头:“伦德哪去了?” 丁景仪指指他身后:“这里。” 彭原循着丁景仪的指向转过脸,只见一个白衣少年悬浮在空中,少年手持等身高度的白色盾牌,身着裹尸布般的长袍,袍上绣满逆时针的火环暗纹,□□的双脚没有一根脚趾,原本该是脚趾的地方是十个整齐的断面,鲜血一滴滴落到皮筏子边缘,染出小丑妆面般的撕裂观感。 丁景仪不耐烦地摆摆手:“伦德,回去吧,告诉女皇和诸神,我不想再参合他们的事情了。” 孤岛般的巨蛇化为人形竟然是有点奶气的少年,彭原心生反差,但不觉得萌。 伦德轻声问:“为什么?整片大陆都在等待你,等待一个救世主。” 丁景仪拽过伦德:“你钻哪了,这么臭啊?” 伦德脸上一红,说不出话。这么一来,谈话的正经氛围就全没了。丁景仪打了个响指,伦德的双脚就不再流血了,循着血腥跟来的鱼群也自动退去,像吃瓜群众似的在篮球场大小的半径外谨慎地观望着。 丁景仪扒着皮筏子,捧起海水给伦德洗了洗鼻子,这会儿他又是个带娃的慈父了。如果说安娜是孝顺的长女,伦德就是脑子不好使的混蛋小儿子,仗着美貌和父亲撒娇。彭原想起先前的一次空间切割加上战术猫大便,怎么都是大教训了,但看着这场面,显然没达到教育目的,他也不知道该哭该笑。 丁景仪一边洗一边念叨:“我烧了赛特勒姆、在边境悔婚,我还能是救世主了?过去不是,现在就能是了?” 伦德吸着鼻子:“道德和能力没关系,如果你取回恶魔之火,就一定能阻止悲剧!想想看吧,艾因和尤瑞尔,你的哥哥和侄女,他们相互厮杀,多么悲哀啊……” “他们也是皇帝和女皇,那斗争就不再是家事,”丁景仪松了手,“我好不容易离开家,成为异时空的一个普通人,不想回到麻烦里去。” 伦德看着丁景仪,眼泪汪汪,有一滴还顺着眼角滑了下来。彭原心里跑过“全完了”的弹幕,撒娇的大招胜过一切魔法仙术,丁景仪又是溺爱孩子那一挂的爹,今天这个瘪怕是稳稳吃进肚子里了! 没料丁景仪搂住伦德,嘤嘤地哭了起来,他只是哭,什么都不说。安静和尴尬弥漫着,把彭原和嘿嘿嘿淹没。伦德也满脸惊讶,估计是没料到这一招。 比撒娇,你爸爸还是你爸爸! 直升机慢慢降到海面上,钱飞飞探出个脑袋:“刚才还大打出手的,现在怎么抱头痛哭了?” 彭原转向钱飞飞,用口型比了一句:“这是儿子。” 钱飞飞的表情堪比颜文字:“二胎啊?他们家不计生吗?” 彭原只得解释:“领养的。” 钱飞飞咕哝一句:“女儿多好啊,贴心小棉袄,养个儿子真闹心。” 伦德听了这话,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他摆脱了丁景仪的拥抱,化为一道白色光箭,跃入空中。 丁景仪保持着张开手臂的姿势,像是拿了块玻璃:“伦德,去哪啊?我还没看过你的魔法呢!” 白色光箭回旋一圈:“我还没傻到和全国最强的魔法师比试魔法的地步。不过对于你这有失偏颇又心软的君主,我有别的办法!” 歌声般的语言回荡在空中,光箭拉出流星般的轨迹,直奔酒店所在的小岛而去。 丁景仪的反应也倒迅速:“伦德这是奔安娜去了。” 钱飞飞:“还想打咱家弟子儿媳妇的主意?走了小五,干他!” 机枪从直升飞机外收了回去,五哥的声音听起来充满迷惑:“你们是怎么得出这个结论的?” 彭原摆摆手:“没时间解释了,奥利给干就完了!” 直升飞机转了个弯,紧跟白色光箭而去。 魔法师奥林最心爱的魔偶是他的安娜,这在艾洛温是众所周知的寻常事。因为安娜是奥林第一批制造的魔偶之一,从奥林的童年时代就开始陪伴他。安娜经历了数百年的改造,甚至接受了奥林的心脏,是他最信任的魔偶。而伦德是奥林在学徒期捡到的,中间有几十年的时间差。 彭原挠挠头,一挥魔杖,皮筏子也随之往小岛飞去:“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啊,你这小儿子心里有个柠檬树林。” 皮筏子有如导弹,破风而行。丁景仪撑着下巴:“我以为我对他们足够公平。” 彭原从背包里拿出矿泉水,倒在丁景仪手上,为他洗去先前打斗的脏污:“你有那么多魔兽和魔偶,不可能每一个都养好。他们怎么想你,是他们的事。” 丁景仪烦躁地摇摇头:“遇到每一个比我年轻的造物都当孩子养,那不是很奇怪吗?我没有把他们当孩子养,只是我不知道怎么……对待它们。如果说我们的关系是魔法和金钱的契约,并不完整,要说是具有感情的亲友,也不尽然。” 彭原说:“你们是合作伙伴。” “按商业社会的关系来说,是这样。但魔法缔结的关系,不能这么看。” “更像亲近的君臣关系。” 丁景仪抖了抖手:“所以我更喜欢现代。有了商业契约和体系,有了钱,就不用和每个人都很亲近。” 彭原又给嘿嘿嘿洗了洗猫爪:“不能这么说,货币存在了四千年多年,依然不能代替人和人之间的联系。在艾洛温的臣民眼里,你是世袭的高富帅,谁不想要你?” 丁景仪捂住脸:“假的,有时候工程款都结不了。” “所以啊,现实总是崩溃的,人想有可以相信依赖的东西也无可厚非。伦德需要你,人需要神。” 丁景仪往彭原腿上拍了一巴掌:“怎么又抬自己一手了?” 彭原笑了笑:“我不是那个意思。只是觉得自己太傻了,竟然想挑战人际关系这个亘古难题。” “我们先让伦德冷静下来,”丁景仪捏着嘿嘿嘿的一只猫爪,“反过来想,好在他先来了,不然我贸然把迷雾之星拉回地面,必定要面对更多的麻烦。” 彭原捏住嘿嘿嘿的另一只猫爪:“你要是拉了一个大陆、一堆国家到地面。那可不止是麻烦了啊。” 嘿嘿嘿看着沉思的两人,“喵”了一声,如果它会说话,一定要问:“两兄弟想什么呢,这船都没人划了啊!” 第 98 章 彭原摸出手机,没坏,还有信号,也是欧气发作了。他给安娜发了消息,通知伦德的情况,收获了一连串表情包。 安娜:“呵呵,竟然又是伦德这个小蹄子,干啥啥不行搞事第一名。当年每要做工程,别的魔兽都是收了钱就来,只有他,怎么都要造物主去哄才肯好好干活。” 彭原心生好奇:“伦德那么大只,要很多劳务费吧?” 安娜回答:“伦德不要钱,只要标准的人类食宿。而且他非要住到造物主的营帐附近,一到晚上就想方设法钻进去骚扰,我和阿卡每天都要看着营帐,还得教训他。” 彭原脑子里掠过一个斯托卡男宠侍寝争宠不成被大内总管痛打的故事。这样一来,伦德讨厌安娜也就有理由了。 安娜又回:“学士你忘了吗?在洛塔施工的时候,伦德有次钻进营帐,还被你揍了。” 彭原并不记得,但想想这男宠侍寝的故事里还有他的戏份,就弥漫出了一股狗血气息了。他就发了一串表情:“还有这么回事呢!不记得了,什么情况?” 安娜的八卦之魂熊熊燃起:“那时你和造物主在争抢……嗯……不知道在抢什么。” 还有在抢却不知道抢什么的事?彭原缓缓打出一个问号。 安娜解释说:“你要求造物主做你的祭司,造物主要你做他的王妃。所以不知道你们在抢什么……” 彭原哈哈哈了起来:“当年的神权王权之争。现在用一张结婚证就能解决了。” 安娜发了个可爱的表情:“也不是,造物主觉得学士的生活太清贫,而学士认为造物主身处是非嘈杂,双方都想让对方过得好一些,所以才争执不休。” 用力过度又非常蠢的想法,彭原脑子里闪过这么个评价。他自认看待历史还算客观,但每个人看过去的自己总有“我以前怎么这样傻”的感慨。 彭原把话题拉了回来:“那我怎么揍了伦德?” 安娜秒回:“你们在吵架的时候,伦德溜了进去,要求给你们两个侍寝。造物主舍不得揍他,学士就揍了他。” 还有这么一出! 无论是现在的彭原还是过去的时空神,动手打人的情况屈指可数,彭原最近有印象的就是伊凡那一回了。他确信自己被惹急了。但一位新神揍一个没编制的男宠,怎么都挺跌份的,这样一想,彭原又觉得自己曾经傻过了。 不过这伦德也有点阿q精神,被彭原削了尾巴都不敢还手,提到安娜却来了精神。但安娜绝不是小尼姑,她没那么容易摆平。 彭原拉回思绪,事情还要解决:“伦德奔你去了,我们马上回酒店,我继续揍他。” 安娜秒回:“来了来了。” 来了是什么意思?彭原心中升起一丝不妙的预感。 安娜发了一张照片,她拖着左恒在酒店的走廊里狂奔,左恒满脸要哭的表情,他们身后涌满波涛般的白光,从照片的视角来看,显然是自拍杆拍的。 彭原用胳膊肘怼了怼丁景仪,递过手机:“看看安娜今天扑的什么眼影。” 丁景仪瞥了屏幕一眼:“nars的余晖吧?背光太强了不好说。” “这张照片上还有些值得关注的吧?” “泡王、伦德。他俩又不化妆。” “本来安娜也是不化妆的,今天怎么就画上了。” 丁景仪皱起眉头:“她可以画,但没必要,因为她是个魔偶,她的妆都是用魔法和模型漆画的,什么稀释酒精都泼不掉,更别提人用的心机卸妆水了。不过她要是想画,用个魔法把自己的脸变得和人类一样,就能画了。都这会了,你还有心情讨论化妆?” “现在着急也没用,闲着也是闲着,”彭原叹了口气,“安娜被伦德追着打,还有空自拍呢?” 丁景仪注视着前方:“别担心,安娜式放风筝。” 皮筏子依然风驰电掣,眼看着就到小岛的海岸线了。 彭原戳了戳丁景仪:“当年这种后院起火的事,是怎么办的来着?” 丁景仪捧起下巴:“我怎么知道,我要是知道,还会有今天?以前都是你们替我办了,今天必须我自己收拾了。让周围的人不起冲突,对我来说这和独自下海的难度差不多。” 彭原自认也不是个会来事的人,自然对男朋友没有要求。 丁景仪保持着双手捧脸的姿势:“维护一个人,就要伤害另一个。无论事情正确与否,对大家的感情都是损害。” 彭原摸了摸丁景仪:“你这么心软,这会别糊涂了。要是人人都担心伤害其他人的感情,天下早就和谐了,还要法律干什么?” 丁景仪“啊”了一声:“道理是这么个道理,你怎么像个老妈子似的?” 彭原感到这男朋友有时候确实没脑子,自己也瞬间放下了智商:“我是你爸爸!” 丁景仪哈哈一笑:“还想占我便宜?我爸死了!” 两人就进入了丧病斗嘴模式。斗着斗着,皮筏子也到了岸边。 天色已是傍晚,原本好端端的酒店外墙斑驳、生满青苔,前面的广场和沥青马路也坑坑洼洼像是被陨石砸了似的,充满切尔诺贝利现场的味儿了。几个游客没命地往海边跑去,争着爬上回市内的船。 酒店里时不时泛起白光,伴随着玻璃破裂的声音和男男女女的尖叫,玻璃飞溅、楼摇摇欲坠。 丁景仪停下脚步:“你在这等我。” 彭原握住丁景仪的手:“那不行,让你自己涉险,太不够意思了。” 丁景仪皱起眉头:“什么够不够意思,你还想和我拜把子吗?” 彭原想了想:“不了不了,你在户口本上辈分其实还比我低一点,就是个弟弟,拜把子都免了……” 丁景仪对着彭原脑袋上敲了一把:“弟弟你妹。我想明白了,我不想回到过去、不想再和艾洛温扯上麻烦,就这么简单。我得把伦德揍一顿,让他彻底死心,就够了。” 这么一说,彭原就觉得伦德不再是个麻烦,而是一个和过去的了断。他就对丁景仪说:“我和你一起去找吧。现在在岸上,你的魔力要省着用,这样我们怎么知道安娜在哪?” 丁景仪像看傻子似的看着彭原:“兄弟,科学一点,手机还有信号,安娜一直给我开着位置共享。就算手机没电,伦德那么大的动静我们看不见听不到?” “你这个拜把子之心不死,谁是你兄弟,”彭原在丁景仪屁股上捏了一把,“我是你男朋友!” 丁景仪捏了回来:“黑脸猫弟弟!猫猫弟弟!猫弟弟!” 嘿嘿嘿喵了一声,完全就是“这有两个智障”的意思。 彭原抱住丁景仪:“收了点读机的神通吧,正经点。安娜还等着呢。先前灰仙说我们有一劫,还指不定在哪。” 丁景仪这才收起嬉皮笑脸:“我可不觉得伦德算得上一劫。” “但他带来了一个信号,”彭原指指天空,“迷雾之星有人像敬神一样惦记你。” 丁景仪望向黯淡的天穹:“这不是好事,但我还活着,就得回应这份感情。” 第 99 章 丁景仪抱着彭原,彭原抱着嘿嘿嘿,像一枚三连合体导弹似的射进了酒店。彭原在低空中飘着,眼前闪过酒店地板上看不出原色的地毯,感觉提前进入了拖家带口的中年生活。 丁景仪突然来了一句:“替我和泡王发个消息。” “你有什么想和他说的?” “告诉他‘你猫哥在天上飞’。” 彭原捏了丁景仪一把:“你这个人哦!我要不是带着猫,现在就操翻你。” 丁景仪捞过嘿嘿嘿,直奔酒店的宠物寄养区,放到猫爬架上,又在嘿嘿嘿下面压了两百块钱,这才掉头继续在楼里继续遍历。 “阿原你刚才说什么?” “我要不是带着猫,就空中操翻你。” “你来。我给你五分钟,到时候安娜恐怕都撂倒伦德了。” “景仪,首先,不要把麻烦扔给安娜。其次我没有这么短,五分钟,人言否?起码给我五天啊。” “你绝对没有五天!” “只要我想!五天就五天!” “这黑脸猫吹牛不打草稿,拉斯普京有没有五天?” “拉斯普京只是大,没有五天,人类都没有五天。” 丁景仪受不了了:“这么扯淡有意思吗?” 彭原回:“和你这么扯淡,就很有意思。” 一通骚话扯完,彭原又从中年生活回到了青春爆炸的现在。丁景仪抖抖双翼,挠了挠彭原的腰,彭原痒得笑成个傻子,好在嘿嘿嘿不在手里了,不然必定要大意失黑猫。 彭原拍拍丁景仪:“正经点,这两天太跳了,感觉前面的事都是小场面,万一灰仙说的劫是大事,以我们的非洲程度,恐怕要死翘了。” 丁景仪哼唧一声:“你一个大学生,还搞封建迷信呢。不要揣测也不要恐惧命运,该来它自然会来……” “微笑面对它,奥利给!” “……来了你也拦不住……” “来了!” 正前方的走廊里贴满红红绿绿的破烂冥纸,地上蔓延着蛇行般的脏水,水一股黑色一股红色,显然是常仙灰仙和伦德交手后的痕迹。彭原转过拐角,只见安娜和左恒跌坐在地,四只拖鞋掉了一地。走廊里弥漫着蛇类特有的腥气,白色盾牌悬在空中,盾牌周围形成了波动的空气墙。伦德徒手立于空气墙之后,上半身还是昳丽的少年,下半身则是闪亮的蛇身,只是多了几个流血的洞、贴了几张燃烧的冥币,俨然灾难电影里走出的娜迦。 伦德的声音从空气墙后传来:“安娜,你每次都是这样,无论亲王做什么错事都放任他,从不提醒。” 安娜反唇相讥:“如果你还认他这个主人,为什么还在这里伤及无辜?造物主对魔兽最大的要求就是不能伤害人类!” 左恒吓傻了:“娜娜、娜娜,这是个什么玩意,怎么一出来咱家灰仙就没了?” 安娜推了左恒一把:“伦德到了这个形态已经虚了。先前是靠偷袭才让飞飞和五哥吃了瘪,你快走,去捞家里的神仙。这里给我们了。” 左恒忙不迭地爬起来,拖鞋都没来得及穿,赤脚拐过楼道转角跑没影了。 彭原心里鄙视起来:女朋友叫你跑,你还真扔了女朋友跑啊?鄙视完了,想想泡王也不过是个普通人,就算看了再多恐怖片,真的怪兽出现在面前,还能动弹就不容易了。 等到左恒的脚步声消失,伦德才继续回应安娜:“伤害人类?你和阿卡在赛特勒姆做过的事就不是伤害人类了?你们以为自己是神,就任意对人类进行拣选。” 丁景仪放下彭原:“那你当时怎么不表达反对,也不告诉我?你有一千年的时间告诉我。” 伦德咬了咬牙:“那么,我刚才说过了,亲王。你可以遴选人类,但我们不可以。” 丁景仪打了个响指,空气墙应声而破,玻璃似的碎落一地,又像冰块似的蒸发消失了。 “安娜和阿卡是我的代表,他们的做法即是我的意志。” 此时伦德的鳞片也黯淡下来,显然是魔力消耗到了临界点。他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滴:“和你的能力相比,你做的事实在太少。回到艾洛温去,终止战争。” 彭原抽出魔杖:“小蛇,你知道当年为什么不让你侍寝吗?” 伦德听了这一问,倒有点摸不着头脑:“突然说这个干什么?” 彭原理直气壮:“就算景仪宠爱你、把你养大,他也是艾洛温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亲王。宠儿和忠臣有不同的说话方式,你讲话太难听了,好端端的大义在你这一说,听起来和道德绑架似的。” 丁景仪虽然自认是专业的朝堂演员,听了这话也不由笑出了声:“什么歪理,毒唯啊,有你这么帮人说话的吗?” 彭原满脸严肃:“我只是说实话,和亲爹撒娇能解决的问题,干嘛要这么严肃?大义凛然也就算了,主要他这个凛然大家不认啊,认了还能闹到这个地步吗?” 伦德依然坚持:“你不去规劝反而挑唆,也配得上神灵之位?” 彭原再次理直气壮:“配不上,所以现在不是神,就是个一文不名的黑脸猫。” 伦德满脸“这是个傻逼吧这么会把天聊死啊”的表情。 丁景仪叹了口气:“伦德,你回去吧,让尤瑞尔自己想想办法。用恶魔之火也可以进入哈尔隆妮。既然她是女皇了,应该不难办到。” 伦德听了却呆住了。彭原也迅速反应过来:恶魔之火是菲莉艾雅许给赛特勒姆的因果律武器,它表面上是菲莉艾雅惩罚小王子的证明,实际上是恶魔和人类交好的包票。就算尤瑞尔是当朝女皇,动恶魔之火也要有恰当的理由才行。 而丁景仪交出这个解决方案,一是表明他完全不想管迷雾大陆的事务,二也是对女皇变相的投诚。加上恶魔之火本身的价值,也充分体现了开城之事的分量。无论是哪个目的,这招都是极限的甩锅大法。彭原几乎脑补出丁景仪嬉皮笑脸地说“找火去,别找我”的样子了。 这个男朋友到底是假没脑子还是真歪打正着了?彭原不知道。 伦德还在犹豫,没料身后的房间门突然“轰”一声开了。 熟悉的尴尬声音响起:“小别致,看你爹呢?” 伦德拧过身去,完全没料到刚才吓得拔腿就跑的人类会杀个回马枪。左恒抡起灭火器,结结实实喷了伦德一脸泡沫,喷得伦德不由吐了起来:“噗噗噗——” 左恒一个滑跪穿裆,越过伦德的蛇身,经过的时候还不忘用灭火器顺手砸了一下。伦德嗷了一声,蛇尾像毛线团一样纠缠翻滚,打得墙皮纷纷滑落。左恒连滚带爬地跑到安娜旁边,拎起她就溜。 安娜又惊又喜:“叫你走,你怎么还回来了!” 左恒:“我做个人!” 丁景仪摆摆手:“你们两个走吧走吧,我和阿原就够把伦德包围了。” 安娜就套上左恒顺手薅来的一次性拖鞋,两个稀里哗啦地跑了。走廊的尽头依稀有钱飞飞和五哥接应的声音。伦德跟个猫似的依然和自己的毛线团尾巴做斗争。彭原看着这场面,被尴尬和笑不出来的哈哈哈堵住了嘴,心里竟然有点不是滋味了。 丁景仪拍了拍彭原:“把伦德解开干嘛啊,愣着啊。” 彭原也顾不得这话里的阴阳意味,问:“他没电了吗?” 丁景仪摁住伦德:“这个半人半蛇的样子是他能量最低的状态,大概就是省电模式了,所以打了这个结都解不开。” 伦德不叫也不嚷,像是真的进入了休眠模式,躺着随便丁景仪和彭原给他解开尾巴打出来的各种结。彭原一辈子打过的结都没有这么多,他觉得丁景仪上辈子养条蛇一定是件辛苦事,尤其是这种会把自己玩成九连环的蛇。伦德不聪明,不在正确的位置上,又有着自己的坚持,世间的人多是如此。 等到蛇身蛇尾的结都解开,丁景仪站了起来:“伦德,回去吧,就说你没见过我。” 伦德从地上坐起来,蛇身带动人身涌动,像起伏的海浪。 “在你答应之前,我不会回去。” 丁景仪两手一摊:“傻傻的小蛇,你又能把我怎么样?” 伦德直起身体,对丁景仪鞠了一躬,他的身体渐渐变得透明,最终只剩缥缈如歌的话音: “亲王,我现在无可奈何。不过,既然时空神还留在地面,那么他的随从一定还存在,一定有人和我存有相同的愿望:让艾洛温回到最初,只有一位君主和一位神的时代,皇族、神灵和人类以爱为媒介、相互依存。如果你们从逃避中迷途知返、回到君主和神应有的位置上,这样的国家一定会重现。我期待着,我相信有人和我存有相同的期待……” 彭原伸出手,伦德原来的位置上只剩寒凉的空气,彭原觉得自己触碰到的不是夏季的尴尬遭遇,而是寒冷的幻梦。 丁景仪却气得破口大骂:“谁再让我上皇位,我马上找棵歪脖子树吊死!” 彭原短暂的愁绪还没起来就被打断了:“使不得使不得,演谁不行演崇祯,诶你——” 话音未落,丁景仪瘫到彭原肩上。彭原顺手一摸,只摸到了一手滚烫,丁景仪又发烧了。 ※※※※※※※※※※※※※※※※※※※※ 后面不定时更新,可以催 第 100 章 酒店电视是静音的,闪烁着《小马宝莉》的画面,在两个成年男子的房间里播起来显得颇为变态。彭原划着平板电脑,疯狂敲打报告。丁景仪依偎在彭原身边,额头贴到了彭原的腿上。彭原觉得自己贴了个自热暖宝宝,只是缺了熟悉的玫瑰花香,让他有些失落。 伦德逃走,善后就扔给了剩下的人,这可比旅游团胖揍伦德累人得多。彭原用了两个小时施法,耗尽魔杖能量将酒店破败的外观回溯到伦德来之前的样子。他又在群里说明了情况,常仙和灰仙接下了搞定其他游客记忆的任务,第三次灭世流星就算这么告一段落了。 丁景仪虽然有所好转,但还是没能摆脱海洋恐惧,加上伦德这么一折腾,他又发了烧。发烧不会致命,却足够让他下不来床。 彭原看看表,是晚上十一点了,距离上次吃退烧药已经过了六个小时。他就摸了摸丁景仪:“起来吃药。” 彭原出门之前就准备好了体温计和退烧药。既然丁景仪还想做男科检查,那给魔法生物吃退烧药似乎也不算什么大逆不道的脑洞了。 丁景仪翻了个身:“我吃过了,感觉没什么变化。我怕海又怕打雷,这不是吃药能解决的,回家自然就好了。” 彭原抱住丁景仪,用自己的额头蹭他的:“回程的船明天才来,不能由着你这么烧,吃点药看看吧。” 丁景仪闭上眼睛:“不会有事的。我烧过一座城市,单纯的发烧不能把我怎么样。” 彭原又摸摸丁景仪的背:“你都起不来床了,怎么能说没有事。” 丁景仪低低地“呜”了一声,不再辩解。 彭原甩了甩水银体温计:“量个体温吧。上次吃药是43度,换个普通人早就拥有烤箱国公民身份了。可你还能正常说话,证明你不是普通人也不是烤箱国公民。” 丁景仪微微一笑:“好想做烤箱国、火山国和太阳黑子国公民啊。” “那不行,估计三国不支持多重国籍。” 彭原抬起丁景仪的手臂,把体温计塞到他腋下。要是体温降了,就证明退烧药对魔法生物的不同形态都是有用的,这就要写到生物分析报告上了。反正艾洛温的魔兽众多,又有了伦德这个现世的先例,以后要是挨个过来,说不定要开个魔法生物诊所,到时生物分析就能派上用场了。 丁景仪睁开眼睛:“道理我都懂,你这个体温计往哪放呢?” 彭原先是一傻,体温计能放的就那么几个地方,都不太卫生。仔细想想,就知道丁景仪还在惦记发烧的车了。但是这车怎么都没有人性可言。发烧不发车,发车不发烧。彭原揉揉丁景仪:“体温计又没有我的大,你还想往哪放?” 丁景仪咕哝一声,满脸都是不高兴。 彭原又蹭了蹭丁景仪:“不发车就不发车,我亲亲你。” 彭原说完,就轻轻吻上丁景仪的脸颊。丁景仪顺势又往彭原怀里钻了钻,全然不顾他比彭原还高一点。这时窗外响起喑哑的雷霆,炸得丁景仪又是一哆嗦。彭原就抱住丁景仪,摸他的背脊。 “明天就回家了,到时你烧退了,我的暑假还有几天。到时我们就在家里舒舒服服地躺着吹空调,再把车门焊死。” “你一滴都不能剩下。” “剩下了怎么办?” 丁景仪一拍彭原的腰:“你剩下一滴算我输!” 彭原搂紧丁景仪的脑袋,怒锤他的背:“发个车还要分胜负?做个人吧!” 丁景仪失去智商似的在彭原身上挠来挠去,活像一只水獭,不光被命运扼住了咽喉,还要被黑脸猫吸。彭原也挠了回去,不带脑子玩耍就是爽,让天灾和报告见猫砂盆去吧! 他们两个在床上刨着,床单乱成一团,有如一张充满褶皱的纸。 玩闹之间,时间也过去了。彭原顺手把体温计抽出来,39度。 彭原把体温计递到丁景仪眼前:“这体温大概可以做猫国公民。” 丁景仪一把推开:“拒绝,是我堂堂水獭国不行了还是你黑脸猫又飘了。” 彭原趁机握住丁景仪的手:“都降温了,你再吃一颗药。” “这就是我的正常体温。” 彭原握住体温计,用拳头顶到丁景仪肩上,慢慢划了一圈,抛出一颗重磅炸弹:“退烧了就提前发猫车!” 丁景仪一听跳了起来:“你这么说我可要把药房吃到断货了!” 岛上酒店没有药房,自然谈不上断货。彭原挤了退烧药出来,递到丁景仪唇边,他的指尖触到炽热的嘴唇,生出奇妙的敏感,药片虽然微小,却以可感可知的轻盈脱离。 丁景仪坏笑地看着他:“吃药算吃货吗?” 彭原顺势摸摸丁景仪的嘴角:“不算,等车。” “发车!” 丁景仪说着亮出牙齿,一口咬到彭原手上。彭原虽然一眼看到了恶魔的尖锐门齿,倒是没想躲,他知道家养恶魔心中有数,就随丁景仪咬了。这一咬伴随着轻微的“咔嚓”,彭原倒是毫发无损,体温计却从中碎成两段,水银和玻璃散成晶亮的珠子和碎片。 彭原一手定住丁景仪的脑袋,一手缠了几圈纸巾,在丁景仪嘴里掏了起来:“你这个吃货啊,水银和玻璃都吃。你能免疫,我不要命的吗!” 丁景仪听彭原这么说,就闭上了嘴,含着彭原的手默默爬下床,两人像连体婴似的在客房里踏出魔鬼步伐。阳台上有临时挖的海沙,本来想给嘿嘿嘿用作猫砂盆的,这下也歪打正着地起了效果。丁景仪拽着彭原蹲下,把碎成玻璃和水银的体温计吐了。 丁景仪吐完,说:“咬阿原不带脑子就是爽!” “你又不是丧尸!怎么还不带脑子咬我!”彭原抡满了胳膊在丁景仪屁股上拍了一巴掌,“让你说点人话真比登天还难。” “那就搞一个带水的脑子!” 彭原就地裂开:“还复读机!体温计坏了,就算你体温恢复正常我也不知道了,明天到酒店前台借一个体温计吧,看看能不能把智商也检测一下。” 丁景仪仔细一想,无论如何今晚的发猫车计划都泡汤了。他根本不傻,满脸又写满了不高兴。 丁景仪看着彭原,眼泪汪汪:“你算好了要给我吃瘪对不对?” 彭原听了这毫无逻辑可言的抱怨,觉得自己还能再有丝分裂一下:“行吧小祖宗,你咬的体温计你咬的我,我就是瘪,你吃吧。” 丁景仪擦了擦嘴,一头扎进彭原怀里:“不吃了,一顿饱和顿顿饱还是分得清的。今天吃了你,下次就没得吃了。” 彭原又拍了拍丁景仪:“还可持续发展,丁老师,准备肢解黑脸猫教学呢?我先吃了你!” 说完,彭原回头一口咬在丁景仪耳朵上。说是咬,也不过是轻轻含住,再晃晃脑袋。丁景仪哼唧起来,水獭一样在彭原身上扭动。两人相互磨蹭着,房间落地窗的窗帘随着海风飘荡,有如圣殿的帷幕。 “阿原,和你在一起的时候我会感到奇妙的矛盾。本来我很怕海、很怕被别人评价,怕到寸步难行。但是你在的时候,我就不怕了。” “这不是好事吗?” “但是恐惧也是我的一部分,消除了恐惧,我觉得我不再是自己。” “别担心,智商也是我的一部分,和你在一起的时候我的智商也下线了。” “哦,对哦。那我没什么问题了。” 两个凑在一起,嘿嘿嘿地笑了起来,有如分享命运赃物的窃贼。 这时,房间的座机响了。 丁景仪打了个响指,座机漂浮而起,落到床上。彭原按下免提,一个模糊如同含了泡泡的苍老女声从中传出:“彭先生你好,这里是宠物区。请问你是……呃……这个‘嘿嘿嘿’的猫主人吗?” 彭原回答:“我是猫主人之一。” 女声又说:“你的小猫洗好了,请到宠物区领取。延迟加收寄养费,一晚一百元,还有十分钟就零点了,请尽快。” 从海上回来之后,嘿嘿嘿也湿透了,一个喷嚏能打出半米的鼻涕。彭原就去酒店宠物区给嘿嘿嘿买了一次洗澡护理,毕竟他没洗过猫,又要照顾发烧的男朋友,猫还是交给专业人士吧。 丁景仪坐了起来:“驱虫多少钱?今天一夜能搞定吗?” 丁景仪明显不想嘿嘿嘿今晚回到房间里。 女声回答:“驱虫,幼猫五百,成猫三百。买驱虫服务附赠洗澡和一夜寄养。” 彭原和丁景仪对视一眼,这黑脸猫账算得仓促,亏大了! 彭原接过话头:“谢谢,我这就去拿猫,十分钟内到。” 女声催促:“你们快点,马上过零点了,算次日计费。” 一百块足够吃个填牙缝的烧烤了,彭原顿时心疼起人民币来。丁景仪听到钱,也顾不得发烧,披上外套跟着彭原出了客房。 两人一出门,只闻得走廊中一股浓重的清新空气味。丁景仪停下脚步:“这是雷阵雨前的气味。” 彭原抽抽鼻子:“雷阵雨前臭氧浓度高,正常。” 丁景仪却犹豫起来。 彭原猜得到丁景仪的顾虑:去拿猫吧,宠物区是单独的一栋楼,距离客房楼两条马路,雨随时可能下起来,但凡有一道雷,丁景仪就有可能吓到当场去世;就算丁景仪不去拿猫,丁景仪自己在房间里也是独自忍受打雷,还没有人陪。 彭原掏出门卡:“要下雨了,我们明天去拿嘿嘿嘿吧。” 丁景仪握住彭原的手:“限时十分钟,拿猫立省百分百。一百块能吃半顿烧烤,有这钱干嘛不好?” 丁景仪身为身家六十万的碰瓷王心疼一百块钱就算了,这吃烧烤的脑洞都能想到一块去,彭原觉得还是和男朋友拜个把子吧,毕竟智障比任何演讲都有感染力,妥妥地一个传染俩。 想到这里,他的笑就憋不住了。随着一阵惊天动地的“哈哈哈”,彭原捂住笑出腹肌的肚子滑坐在门口,门卡刚好刮过感应区,门啪嗒一声开了。走廊墙上的挂画也随之抖了抖,像是响应彭原的快乐似的,垂下几块墙纸来。 “你笑什么,”丁景仪拽住彭原,“你肯定想说智障会传染!” 彭原瘫在地上抽搐着,拖鞋都掉没了:“怎么能……哈哈哈……这么说!这是……机密!” 丁景仪翻了个白眼:“那黑脸猫本猫叫嘿嘿嘿,我看你这黑脸猫本人应该叫哈哈哈。” 彭原哑着狂笑后的疲惫嗓子:“你就叫呆呆呆,一家人齐齐整整。” 丁景仪眉头一皱:“凭什么你们两个是左右字形,我就是上下字形?我要叫啪啪啪。” 彭原笑出不存在的鼻涕泡:“人才啊,咱家户口本捡到宝了!” 丁景仪一听,摁着彭原就搓了起来,狠狠挠他腋下最痒的地方。彭原手舞足蹈起来,哈哈哈又高了八度,他笑的时候只觉得手里一空。 “景仪,房卡,房卡没了!” 丁景仪全然不顾:“滴滴,发车卡!干就完了!” 两人正嬉笑的时候,楼下大堂的报时钟响了。 “咚——咚——” 彭原立刻抱住脑袋。钟是普通的落地钟,彭原入住以来就没听过它响,此刻响起来却有古刹的撞钟那般洪亮。就算彭原捂住耳朵,整个人也不由随之摇晃起来,感觉回到了第二颗灭世流星降到j大的时刻。 “咚——咚——” 钟声浑厚,波涛一般冲击着空间,走廊的灯也随之尽数熄灭。彭原瞬间有种错觉,他会被这钟声里的什么东西击碎,没有理由没有逻辑,有的只是人类与生俱来的对未知和黑夜的恐惧。 就在彭原产生这个念头的瞬间,丁景仪蹲下身张开手臂抱住了他,双翼在漆黑的走廊投下长长的影子,熟悉的体温包围着彭原,越过夏夜的炎热,消弭心头的寒冷和恐惧。 十二响钟声结束,彭原抬起头,几块破碎的片状物体落到他脸上,有如麂皮般柔软,手感又异常熟悉。彭原捏起一片揉了揉,心就沉了下去。 “景仪,你受伤了。” 第 101 章 红色的影子也悄无声息地落到彭原身上。面对危险时,丁景仪总不忘记给彭原留一道“二重影”魔法护身。丁景仪自己却扶住门框缓缓倒了下去。彭原下意识地抱住丁景仪,走廊昏暗的灯光下,只见丁景仪的恶魔双翼支离破碎,地板上也散落着几块皮翼破片。皮翼很薄,没有血,落在地上有如被撕碎的丝绸。 穿堂风刮过,带来了些许寒意。 彭原望向四周,半个影子都没有:“是什么在攻击我们别是八百里外埋伏着个狙击手吧……” 丁景仪“呃”了一声:“以□□的动量,我身上早就开洞了。别慌,这是魔法的纰漏……” 本来□□走火和魔法错放,都不是好收场的事。彭原不是神枪手,丁景仪却是顶尖的魔法师,怎么都有办法。仔细一想,这意外好像还不如一百块洗猫滞纳金来得紧张。 但丁景仪是切实地受伤了,彭原感觉得到怀里的颤抖,又心疼起来。他抱着丁景仪,摸出手机:“我叫前台拿房卡开门。” 丁景仪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去交猫的管理费……” 发烧又受伤,都这样了还惦记钱…… 彭原摸了摸丁景仪:“我看酒店可好啦,宠物管理处寄养了好几只品种猫。让嘿嘿嘿多认识认识几个猫朋友吧。等到带回家,它就只能和我们玩了。” “这么考虑猫的体验吗,那你要不要给它注册个qq啊,”丁景仪的声音高了八度,“快……离我远一些……” 彭原只当丁景仪在撒娇,抱着他不撒手:“你和一个新猫计较,哈哈哈,是真的水獭!” 话音未落,一阵红色的迷雾从彭原身上卷起,像是二重影魔法消散的前奏。迷雾从彭原身上离开,迅速笼罩在丁景仪身上。 “啊,不好,有毒!” 丁景仪喊了这么一句没头没脑的话,就彻底不动了。迷雾慢悠悠散去,最后在走廊尽头汇聚成一个高高瘦瘦的红色影子,仿佛坟墓中夜游的魂灵。 熟悉的声音从走廊尽头响起,飘忽的恶魔语言有如梦呓: “他是说,离我远一些。” 彭原摸了摸丁景仪,一息尚存。但他脑中闪过的却是另外一些影像:时空神在魔法师奥林垂危时抱住了他,却没能挽救他的生命;中二黑脸猫第一次读到这段史料时沉闷了半个月,那时彭原会坐在教室的角落里发呆,幻想着失去一位朋友是否有相同的痛苦。彭原在中学时没有亲密的朋友,也不知是青春的遗憾还是抑郁的幸运。 红色影子不紧不慢地踱到彭原面前,在黑暗中呈现出熟悉的轮廓,彭原瞬间明白,他面对的是丁景仪失控的影子。 “二重影”魔法的原理简单明了:施法者抽离一部分自我,生成和施法者具有相同能力的影子。施法者抽离的自我越多,影子的能力越强。抽离的自我达到一定阈值时,影子会形成自我意识、失去控制、甚至杀死施法者。 彭原第一次在文献里读到二重影魔法时,正是火影忍者爆红的时候,贴近影分身术的魔法给彭原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文献的条目里,更记有魔法师奥林被影子反噬的案例,案例有三个,奥林每次都在他人的帮助下化险为夷。 这似乎是一个有解的局面。但彭原很明白,他现在不再是时空神,只是个一文不名的学生,没有高端的魔法操作。他望着影子,打消了乐观的念头。 “你出来啦。” 彭原脱口而出,他惊异于自己的随意,仿佛面对的不是骇人的魔法产物、即将威胁到男朋友生命的恶灵,而是一位老友,或者说丁景仪本人。 红色影子形似一位身着长袍的恶魔法师,它面庞模糊,声音犹如梦呓之人。 “是啊,如果他没有因为琐事虚弱,我哪有机会……和你畅谈。” 彭原听了这话,明白影子是趁丁景仪发烧没恢复才有机会跑出来。但是影子的下半句话,让他心中升起不好的预感。 彭原下意识地摸起了丁景仪的脸:“你要和我说什么呀?” “我要和他回迷雾大陆去,解决艾洛温的麻烦事,”影子说,“所以需要你解除召唤魔法。” 解除召唤魔法意味着召唤者放弃和被召唤者的联系,被召唤者也会失去召唤后的一切,包括从召唤者那里获得的知识——以及被召唤之后的记忆。 彭原摸着丁景仪,脑袋摇得像电钻:“那可不行,我好容易和你重聚了。解除召唤魔法,你忘了我咋整?我要就地爆炸。” 虽然影子没有脸,但彭原确认它在笑,还是那种皮笑肉不笑的演员式笑容,这种笑容通常出现在表面兄弟的寝室里。 影子叹息一声:“我是哈尔隆妮亲王奥林·瓦伦廷,艾洛温的长久当然比短暂的异世快乐来得重要。我要回去解决那里的麻烦。” “那么问题来了,”彭原也叹了一口气,“一千年前,你为了摆脱国家的责任,不惜舍弃了我和艾因陛下,好家伙直接加班二十八天,一死脱离。需要用死换取的自由,现在怎么又不要了?” 对于魔法师奥林的死因,历史学家一致认为奥林是累死的,二十八天不眠不休的辛劳被认为是恶魔的体能极限;而且他为国家服务多年,建立了良好的口碑,鞠躬尽瘁的结论无可厚非。 但是彭原另有想法。史料是无数的推理和考究,有真实也有悬而不决的迷案,而丁景仪活生生在彭原身边,在抑郁的边缘徘徊、时不时小确丧地叫嚣。都说九九六是福报,好歹修福报是打工,还能九点下班。但在艾洛温的过去,恶魔贵族为了维护王朝可谓殚精竭虑,彻夜不眠地处理公务是家常便饭,身心俱疲带来情绪的爆炸也在情理之中。魔法师奥林在艾因皇帝外出时被指定为摄政王,想辞职都不知道找谁去。奥林的情感细腻,二十八天忙于公务没人哄他,突然情绪崩溃也不是不可能。 影子像是料到了彭原的发问,从容地说:“我无从回想自己一千年前的心境,在公务的高压下,什么都可能发生。” 彭原心里一个咯噔,论赖账,没有谁比他男朋友更厉害了,轻轻松松一句“忘了”,就把彭原打发了! 影子又说:“我在这个世界并不快乐,你应该比我更清楚。一千年前我还有魔兽和魔偶在身边,数不尽的宝物和黄金。而现在,除了疾病,我身无长物;就连居住的处所都不为我所有,着实悲哀。” 彭原脱口而出:“你等等啊,我工作几年攒点钱,再和姥爷要点首付,我们就买自己的房。” 这件事在彭原的计划里,因为工资总赶不上通膨,不如早点买不动产,令人安心。 影子从中间裂开了,像一座蜡像被劈成了两半,世上所有的就地裂开也不过如此吧!它用了半晌才恢复原状、回应彭原的话。 “在哈尔隆妮,宝物和土地本就属于我。除去皇位,天下没有我得不到的东西。然而在此地,获得一切都要靠自己动手,不然就是购买和租赁,我受够了。” “说得你想要皇位似的,”彭原擦擦鼻头,“当年艾因陛下让你摄政,你差点就上了崇祯模拟器。” 崇祯模拟器指的是玫瑰堡郊外的一棵歪脖子树,时空神卡拉斯曾经在那里和魔法师奥林约会,他们被路过的爱神信徒所祝福,被洒了一身的玫瑰花。玫瑰虽然美艳、信徒也是善意的,但狂热之下,他们扔出的是未经修剪的玫瑰,花枝上带满了刺。卡拉斯和奥林差点变成筛子。后来艾因暂离国家,要求奥林摄政,奥林立刻表示要在让他变成刺猬的树下吊死自己。就算穿越时空、越过不同的文明、跨时代和脑洞的梗,彭原也确信影子听得懂。 “你还记得那棵树啊,”影子敏锐地接住了梗,“我不过是说说而已,那树根本吊不住我,我得蹲着才能在树荫下容身。不过摄政比管理工匠更为辛苦,我才不想去。” 彭原搂紧怀里的丁景仪,指尖传来的温度渐渐变低,丁景仪由水獭小太阳变成了一块石头:太阳晒了就热,不晒就冷冰冰的。从魔法理论而言,二重影魔法会分割施法者的生命力,是影子带走了丁景仪的热量。从科学的角度说,这对恒温动物很危险。 彭原决定快速结束话题,让影子回来: “你和我在一块,住在家里,还用受摄政的苦吗?这g市的家可比艾洛温的宫廷痛快多了。你回去干嘛?” 影子冷笑一声: “卡拉斯·库拉弗洛,你已经被这个时空污染了,快给我解除召唤魔法,你更适合在这里做个凡人。” 彭原摸丁景仪的手依然停不下来:“好好的怎么就要提分手了,你是不是景仪的大便变的啊,满口恶臭不是人话。虽然说喜欢一个人要连他的大便一起喜欢,但我还是要吐槽一下。” 影子噎住了,一时说不出话来。彭原心里也一个咯噔,只觉得先前甩了伦德一鼻子猫大便,自己也变得没品了。 想到说了脏话,彭原又觉得理亏了,脱口而出:“一定要去,那我和你一起去。” 影子急了:“你可拉倒吧,好容易保上了研究生,大四都没结束,学不上了?” 彭原哈哈大笑起来,这影子虽然是丁景仪完全的反面,又和他有共性。 “既然我一千年前是时空神,应该有两全的办法。” 影子咕哝一声:“你在这个时空,别的技能没学会,本地的大包大揽加吹牛技巧倒是一点不差。” “不吹不黑,我虽然是个普通学生,但还发过论文呢。” “哼……” 彭原揉了揉丁景仪的鼻尖,换来一丝寒凉的鼻息:“好了,这个魔法的原理你比我懂,分离太久,你会消失。本体现在也有点凉,非常危险。不如你先回来,你和你商量好了,我们仨再说回不回、怎么回艾洛温去。” 影子低声笑了起来:“赛特勒姆的卡拉斯·库拉弗洛,我不是来和你商量的,快解除召唤魔法,否则我杀了你。” 彭原也“哼”了一声:“你舍得?” 影子笑了,模糊的面庞渐渐清晰,最终形成柔美的样貌。看到那张脸,一道电流击穿彭原的大脑,一些古早的记忆鲜活了起来。 “至于舍得不舍得,”化身为魔法师奥林的影子一挥手,一把造型奇异的长剑出现在他手中,“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时,发生了什么?” ※※※※※※※※※※※※※※※※※※※※ 电脑坏了,掉了10章存稿。重新写,先发一下。 第 102 章 彭原当然记得他们初遇时的情形,那时他还是赛特勒姆的卡拉斯·库拉弗洛,在艾因皇帝的安排下,得以秘密觐见魔法师奥林。不巧的是,这次安排没有事先通知奥林,美貌的魔法师那时正在午间小憩,被这么一吵,起床气就发作了。奥林抄起虚无权杖就给了卡拉斯一下子,权杖施放的火焰魔法差点把卡拉斯烧死。要不是艾因皇帝前来圆场,艾洛温就没有时空神了。 至于虚无权杖为什么是剑的外观,所有的历史书里都没有解释,好比四天王有五个人,已经形成了常识。 彭原叉起魔杖:“打住,那次是我吵了你,我不对。今天是你痛打你自己,我还要收拾,你打我占理吗?” 影子根本不理他,红色长剑刺向彭原的喉咙。一瞬间,彭原脑子里闪过无数影像:道牙子上的黑脸猫盲盒、教室里的外卖和奶茶、出租屋里鳞片的碎屑。加上一行弹幕:为什么谈个恋爱会送命。 没等彭原脑子里跑过标准挂逼跑马灯,一只白皙的手握住长剑,轻轻将它捏成了破片。顷刻间,玻璃碎裂般的声音响彻走廊,灯光闪烁,彭原只觉得眼前一黑,恢复光明时,影子已经消失了。 彭原锤了锤自己的脑袋:活下来了…… “唉,影子又失控了,”丁景仪支起身体,坐了起来,“这个魔法以后不能用了,免得再翻车。” “小老弟,你怎么回事?”彭原揉了揉丁景仪的脸,“醒的这么是时候?” 丁景仪揉了揉眼睛:“我也不想起来啊,谁让你一直摸我。” 彭原捏了捏丁景仪:“我差点就地去世了,你还不想起来。” 丁景仪垂下眼帘:“我要是不起来,还能装作忘记过去,忘记我们初遇时的尴尬,忘记这没脑子的影子想切断我们的联系。但你现在把我弄起来,我就不能装死了……” “别纠结了兄弟,”彭原拍了拍丁景仪,“影子已经不在了。” “是啊,影子是不在了,”丁景仪望向走廊的灯,“但是影子代表我的一部分真实想法。我过去想过伤害你,我现在还这么想?” “你想多了,你怎么可能这么想。” “我要是没这么想,你怎么会这么想?影子怎么会那么想?” “兄弟,不要绕口令了。” 丁景仪满脸怀疑:“我一定什么时候想过伤害你,就像喜欢猫的饲主,脑子里偶尔也会闪过虐待猫的念头。我不做梦,那就是在你不知道的时候想的。” “想又怎么了,谁还是圣人了。你想归想,哪次没有保住我,”彭原扶起丁景仪,“别想了,我们去拿嘿嘿嘿。” 丁景仪纹丝不动。 彭原又说:“晚了就是一百块猫管理费。” 丁景仪依然保持着满脸怀疑的表情,彭原抱着他像抱着一尊蜡像,美丽却冰冷,只有他们相互碰触的地方才有那么一点暖意。但这暖意要是扩散开来,蜡像又有熔化的危险。 彭原一时不知道怎么办,他一生接受过的感情都是直接甚至粗糙的:喜爱、厌恶、好奇。丁景仪到来之后,他好像更懂了怎么和人相处。但这若即若离的细腻,令人纠结、无所适从又欲罢不能。 “轰——” 窗外传来一声惊雷,震得地板乱颤,彭原不由也跟着抖了抖,以示对自然的敬畏。他抖完还没回过神来,脚下“当啷”一声脆响,丁景仪就地变成盾牌了,显然是又受到了惊吓。 ……人的改变总没有那么快。 彭原捧起盾牌: “去找前台拿房卡,再跟耿直借个降噪耳机给你睡觉了。” 盾牌里传来闷闷的声音:“不要,你快把我放生了吧,行善积德。” 彭原把盾牌背到背上:“那可不行,好不容易养熟了你,放生就变野生,可不白养了?” 空荡荡的走廊回响着彭原的脚步声,期间夹杂着丁景仪充满怀疑的声音。 “可我总有一个感觉,好像我看到了可能性的未来:哪怕今天过去了,我还是会在什么时候伤害你。这个怀疑让我想起了预付款理论:过去对你的保护似乎变成了一笔预付款,用来支付未来的伤害。现代人真是有趣啊,可以说得出这种理论。” 逆时针的火环似乎转动了起来。 彭原也走到了客房大厅门口,他一挥魔杖:“我不是这样的,现代人也不都是这样的。但是你知道,人类是可以被影响的,好的事物坏的事物都能影响人。现在又是传播极度发达的时代。我们少看点写感情投资的公众号,他们为了恰烂钱什么鬼话都敢说。” “好有道理,”盾牌摇了摇,“那你继续养着我。” “是啊,我养着,本来这就我理亏。你想起来没有,一千年前,三次二重影魔法翻车可都是因为我。” “忘了。” 彭原摇摇魔杖,一道有如水母的透明壳膜盖在了他头上。壳膜是半透明的,闪烁着海洋气息的珠光,很像滴胶工艺品。 “你忘了,我记着呢。” 根据文献记载,艾洛温有一种牌戏叫作“美因茨商人”,是由两人或多人一起玩的桌游,玩法类似当代的大富翁。相传魔法师奥林和时空神卡拉斯时常在忙碌的间隙、独处的珍贵时刻玩“美因茨商人”,在神殿、亲王寝宫,甚至郊外的歪脖子树下,都能看到两人手持卡牌和地图玩耍的身影。 由于牌组是固定的,两个人拿了牌,也就可以凭借聪明才智知道对方的牌。至于游戏的策略,却是时空神技高一筹了。当然,时空神会想方设法偷偷让着他的爱人。但魔法师奥林也有洞察疼爱的智慧,竞技中的谦让并不让他快乐。为了增强游戏的变数又不失去私密性,“二重影”魔法应运而生,离开身体之后,影子和本体就不分享共同的新信息了,这样相当于牌局多了一个人。奥林和他的影子就可以和时空神打个平手、玩到尽兴了。 至于魔法文献中记录的三次“二重影”魔法翻车,则是两人在玩游戏中发生的意外。毕竟奥林时常被无尽的公务折磨,心情时好时坏,有时候也输不起。影子会在奥林情绪低谷时失控。要么掀翻桌子、撕烂精美的木质卡牌,要么攻击在场的所有人。 ……所幸,影子没有造成实质的伤亡,因为每次都被时空神哄好了。 彭原想着,松了一口气。知道自己上辈子是时空神之后,他的记忆产生了模糊和融合,他不知道自己对于丁景仪的理解是出于共处的理解、还是对历史的熟练解读。但艾洛温并不在地球上,没有考古实物依据的推测,终归是幻想。 一滴雨滴到彭原脸上,把他的思绪拉回现实。彭原小声念动咒语,水母壳膜向后延展出了一部分,像雨衣一样罩住他背上的盾牌。 “咱们是为了玩儿桌游才发明的二重影魔法,这你记得吧。” 盾牌咕噜了一声:“嗯,没错。这么一说,我想起来了,我是输不起才想弄你。” 彭原踩在雨水里,凉鞋啪嗒啪嗒溅起水花:“……兄弟,你这样让人怎么接话。” “输不起,有积怨,怎么样?” “那就整点输得起的……我说,给影子再弄几个出来,咱们五排代练,从耿直那弄点二手外包,只接星耀以下段位。每天九点前结单,这肯定输得起了,怎么样?” “不行,兄弟,绝对不行,想都别想。” “我哄你贼六,几个你都行,不存在不行。” “真不行,首先,星耀段位一颗星六块,耿直二手外包给你,一块二差不多了,万一输一场,打回来要两场甚至更多,那么折腾我还不如去修图,一张就能两块,稳。其次,家里只有两个手机,五排生意做不了。” “……好吧,甚至没有做生意的本钱。” 彭原到达宠物管理处时,已经是下半夜一点了。管理处竟然还有工作人员值班。嘿嘿嘿被洗得很干净,黑色的皮毛油亮油亮的。一百块的烧烤虽然没了,但管理处也送了彭原一个猫包,猫包是双肩的,有一个太空舱一样的圆弧窗,嘿嘿嘿可以从里头往外看。彭原搜了一下,同款包在网上要卖九十九块。刚好彭原不知道怎么把嘿嘿嘿带回去,不过收了这个包,很难说交管理费是吃瘪还是占便宜了。 彭原把猫包背在背后,盾牌抱在胸前,散步似的往房间去。这时雷电和风雨都停了,天空透出夜间深厚的黑色。遥远的海面上散发着黯淡的光,像是敞开大口的深渊,不塞一个卷饼进去是不行的。 盾牌响起声音:“对了,放我下来。趁现在风平浪静,我要施展星辰魔法,把迷雾之星拉回来。” 彭原望着海面,手里盘出卷饼的形状:“不要。” 丁景仪顿时开启了灵魂拷问模式:“你啊,你研究生还想不想毕业了?你生得晚,那些满清王爷的土,早被前人挖到质壁分离了,还轮得到你有成果吗?什么成果都没有,怎么毕业?学新闻里的研究生跳楼么?还不如去一个全新的星球,未曾被沾染的地方。新的土地才有新的成果。” 盾牌晃了晃,像是要挣脱彭原的手臂,带着彭原整个人晃了一晃。嘿嘿嘿在猫包里喵了一声,像是不满铲屎官的运输服务如此差劲。 “……艾洛温不是新的土地,”彭原说,“那是我们曾经活过的地方,你想用死离开的地方。我曾经向往那里、痴迷得要死,却不知道为何,总有些许阻碍。也许是历史的距离产生了美,把我迷惑了。不过现在明白了,我向往艾洛温,就像生命力旺盛的年轻人向往尘封的死亡。” 这么一说,彭原却觉得自己有了老气横秋的味道。盾牌也沉默不语。 “也是吧,”盾牌脱离彭原的手,落地化成美人模样,“星辰魔法会加速灭世流星的降临,第四颗和第五颗流星是结伴前来的。我现在没有魔兽,应付不了它们。” “那就苟着。” “苟着。” 天色渐渐清明,在黑暗中透出更多灰色的层次。 ※※※※※※※※※※※※※※※※※※※※ 我们的老朋友已经成为草稿进入云盘啦! 但是要晚一点才到他的戏份。 第 103 章 大四悄无声息地来了,彭原继续投入考古的学业。根据文献,他和李云锁定了两个辽东地区的遗迹。然而好的不灵坏的灵,彭原每次下现场、辛苦几天几夜后,获得的第一件物品往往是矿泉水瓶——显然,当今世界没有拿矿泉水瓶当文物的,它不过是盗墓贼光顾过的证明。往下再挖挖,多数就是盗洞了。既然有盗墓贼,那么挖掘的一切基本就是白费了。彭原个人学术吃瘪倒还能忍,但古迹和文物被彻底毁坏了,墓室里乱得像装修中的毛坯房,不由令人叹息。 遗迹附近没有网,彭原每次和丁景仪通话都要用半个小时翻山,找到最近的基站。两人聊不上十五分钟,彭原就得回暂住的工棚,在筋骨酸痛中睡去,免得第二天彻底躺尸。 从渤海回来之后,彭原觉得自己的生命好像空了,他在不经意之间放弃了前往艾洛温的机会,就好像放弃了已有的人生似的。变得不追求快乐也不追求理想。考古并不浪漫,此刻也在彭原面前落下了温情脉脉的面纱,他只是做一个工具猫,挖挖土、量量墓穴、写写报告,提前为四年之后的毕业愁苦。 疲惫的三个月之后,彭原回到了g市。 * “阿嚏——” 彭原背着半人高的旅行包出了火车站,秋风已经很猛了,像跑来菜市场的花臂大汉似的。彭原拖着一身散架的骨头穿过宽敞的站前广场,又趟过稀里哗啦的车流、横七竖八的小摊,最后在食物的香气和招徕客人的吆喝声中过了两条马路,最后才摸出手机、拨打。 “景仪,你在哪儿呢?” 话筒里传来清晰的声音:“我看到你了,你向左转个身。” 彭原照做,映入眼帘的是一排拥挤的车道,只在正中空出了点位置,像是遭到了路上司机的集体鄙视。三个车位只有中间是有车的,孤零零地停着一辆干净的宾利飞驰。宾利在本市租车行算是比较贵的,彭原不懂车,只觉得这样的豪车该在婚礼上出现。 彭原挤过人堆、扣紧话筒:“哪呢哪呢,我这只看到一辆婚车啊?” 在他正纳闷的时候,车窗摇下,丁景仪迈了出来。 时值深秋,丁景仪穿着深红色的西装外套,衣领上覆盖着白色蕾丝,左胸有一处戒指大的金色环形刺绣。他还戴了一副紫色墨镜,镜面下角有对称的金色花纹,加上深灰色的防风面罩,与白皙的皮肤映衬,让丁景仪看起来像什么现代舞剧上的人物。 丁景仪打开车门:“三月之期已到,恭迎少爷回家!” “咳咳,”彭原清了清嗓子,“怎么,让少爷坐副驾驶?” 丁景仪一推墨镜,寒光闪过:“少爷要是想体会印度风情,就坐车顶;想体会阿杜复古,就下车底。都行都好都可以。” 彭原放下旅行包,绕着车子转了一圈,车牌是吉b16888,吉利得很。 彭原笑了起来:“好家伙,机八我要发发发,兄弟你怎么想的租了这个?” 丁景仪摊开双手:“本来我也觉得这个车牌太直白了,想租个内敛一点的。车行的人就祝我鸡年大吉吧。我觉得他们说话很好听,就租了。” “当然,你可不止鸡年才大吉吧。” 丁景仪的墨镜上闪过一丝寒光:“我怀疑你才是真正的司机。” 两人又嘻嘻哈哈了一番,彭原看着丁景仪把他的土鳖大背包塞进后备箱,才在路人惊讶的目光中钻进车里。毕竟他已经被晒黑了,挖掘现场的条件极差,就没有能把衣服洗干净的水。彭原就这么回来,这么贸然进入这辆豪车,这么格格不入。彭原在副驾上端正坐好。第一次坐豪车,他的心里总归是有点怯的。一辆五百万的豪车,来接他一个挖土归来、两手空空、三月无功劳的黑脸猫! 车内空调开了,但像差了一口气的病人,彭原搓了搓脸,像是要把细微的暖意揉到脸上,他在驾驶镜里看着自己的脸和旧衣服,再看看养护良好的皮坐垫,反差和冲击在脑子里疯狂晃荡,搅动着年轻人敏感的自尊。彭原好像想起了什么,但又不太清楚,所以就那么坐着,活像“乖巧”的表情包。 “啪嗒”车门开了,丁景仪递了一瓶易拉罐炭火咖啡过来:“在吗,多喝热水,早点睡。” “不在,不喝热水,熬夜。” “哈哈,杠精。” 话虽这么说,彭原还是接过易拉罐,一股暖意涌入手心。等到丁景仪回到驾驶位,这辆车瞬间就没那么高不可攀了。 彭原抱住黑兮兮的自己:“兄弟你这,大型装逼现场啊,发什么横财了,突然整了个豪车?” 丁景仪踩下油门:“横财算不上,闲钱有了点,这不就拿来给你改善生活了。” “哪来的闲钱,别卖关子,快说啊。” 丁景仪打开导航,漫不经心地说:“黑脸猫周边一仓就开了五十个,怕卖不完。没想到上架秒没,还让我抓到几个抢拍器拍的。好多人三倍价求,加上卖一遍了,门道也摸了个大概,我就赶紧开了二仓。二仓直接满上一千个,虽然有人骂,但预售名额也是一个小时就没了。白哥介绍了五个加工厂,因为零件太细了,五个厂全部就地爆炸。我加急催单一个月好歹出了货,结果这都卖空了,但还有人没抢到的,真是蓝海市场啊!昨天开了第三仓,直接来个限时不限量、排队分批出货,我本来想缓一缓。好家伙订单一结,我直呼内行:一下出去五万个,定金都给我支付宝撑爆了,没想到吧?” 彭原一拍大腿:“咱们之前都做了老农‘周边滞销、帮帮我们’的宣传图了。白准备了。” 前面是个红灯,丁景仪缓缓停车:“我看一辈子用不上那张图,你是黑脸招财猫。” “啊?但那几个月我全在挖土,公众号根本没看,怎么招财了?” 丁景仪笑了,配上那副墨镜,志得意满又神秘莫测: “谁知道呢,命运是不能言说的。” 彭原像是想起来什么似的,突然说:“搂我一下。” 丁景仪搂了搂彭原,如果说车内空调只是暖风,那丁景仪本人就是小太阳,生物能量的那种,彭原有种回到了渤海沙滩上的错觉。 只是这样的太阳,随时有烧尽自己的危险。 彭原借着这一搂,顺势摘了丁景仪的墨镜,映入眼帘的是意料之中的两个熊猫眼。 两人大眼瞪小眼,直到红灯变成绿灯、后面的车子喇叭四起、名为东北话的绝症之语像起义一样迸射而出,夺去他们已不存在的双亲。彭原才缓缓吐出四个字: “你,加班了!” 黑脸猫周边都是艾洛温主题的实体雕像,精细非常,就算用放大镜观赏,也是细节十足、可圈可点。丁景仪为了保证质量,每一个都要亲自验货的。五十个还好说,一千个在一个月内出货回款,不加班是不可能的。 丁景仪笑了笑,摸回墨镜戴上,发动车子:“那能怎么办呢,你不在家,每天就能半夜聊十五分钟。猫又不理我。不做点什么,好像会怀疑人生;一做嘛,就用力过猛了……” 用力过猛是年轻人的常态,一无所获似乎也是青春的副产品。彭原本来想抱抱丁景仪,加一句“俺也一样”,再把挖土的苦诉一遍。考虑到丁景仪在开车,就改了主意,只是轻轻拍了拍他的长腿。 丁景仪一抖,低声说:“痒!别摸!有了这车,我们今天逛一逛。你想那个海里掉线一百年的迪奥·布兰多,第一次坐汽车的时候多有意思。” 彭原“嘿嘿”几声,心说吊爷坐车还是有司机的,他们虽然租得起车,却还得自己开,就有一丝吃瘪的气息了。想到吃瘪,彭原的目光就落在丁景仪的脸上。也不知道为什么,玩赏谐谑的氛围突然没了,久违的思念却化成滤镜,让他眼里的美人夺目璀璨,胜过繁华都市的夜色。 丁景仪却皱起眉头:“怎么,我脖子上有纹?” “说点阳间的话吧,这不几个月没看到活的你了,我多看看!” “你才阴间,带阴阳师。你说,是不是在坟里碰见鬼了,才这么阴阳怪气的?” “鬼倒没碰见,就是做了点噩梦。梦里一群人让我给他们扫房子,我给坟扫了,把测量做完,就不再梦见了他们。” “行吧,鬼魂也不为难你,没让你伸冤,”丁景仪看了看手机时间,“九点了,是时候见见家里的鬼了。” 彭原没领会这话的意思,就顺口改了个梗:“真不错,坐在坟里真不错。” 丁景仪秒速接住:“我棺材动了,你别玩了!” “我带你们打!” 第 104 章 彭原扒着车窗朝外望,城市还是相同的城市,只是在豪车的加持下,多了股飘飘然的感觉。 彭原搓搓手,觉得自己几乎是一个返乡农民工了:“兄弟我和你说,我只在电影里看过这种车。” “现在你坐过了,”丁景仪撇了后视镜一眼,“你还记得时空神入驻神殿的典礼上,坐的是什么坐骑?” 彭原作为时空神的记忆还是空白,空白是不连续的,像只写了第一页和最后一页的手账本。但彭原对于艾洛温的历史倒是一清二楚,记载这件事唯一的史料是一张石板浮雕。上面雕刻着时空神殿落成时的盛况。浮雕在战乱期间彻底损毁了,只有影印件存在于世。 “坐的是……猫车!” “没错,猫车!”丁景仪扬起嘴角。 彭原记得,因为时空神本来是魔法师出身,魔法师最好的伙伴自然是猫,所以在庆典上选择了以猫为主题的仪仗。记载典礼的石板浮雕上雕刻着一辆奇异的车子,车的动力系统非常精细,分出了七股牵引、由一百只猫拉动。猫个个胖如橘、通体金色的长毛、没有一根杂毛。猫猫们由奥林的魔兽教官训练了半年,形成了严明的纪律。浮雕上的一百只金猫有如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它们优雅地踩着魔毯,动作整齐划一,优哉游哉地拉着时空神的车子往神殿去。猫是很难集群驯化的动物,就算时隔千年,让当代世界繁育比赛用猫的猫舍加起来,也凑不出这个仪仗! 彭原仔细一想,不由悠悠道出一句:“所以咱们今天租车其实是消费降级了?” 丁景仪咧了咧嘴:“入乡随俗,而已。” 双人装逼,非常致命。 临近市中心的商场,路上的行车像中了毒的指数一样爆炸,丁景仪在一堆车辆之间辗转腾挪,打开导航寻找停车场入口:“要逛吗?” 彭原隔着老远也看到停车场门口的电子屏,上面写的剩余车位数是零,就把头摇了起来:“不了不了,我想回家敷面膜睡觉。” 丁景仪摘了墨镜口罩,摇下车窗透气:“好吧,这边再往前走几步就是单行道,进出也不太方便。” 彭原伸了个懒腰,这时变了红灯,他也只能等着丁景仪从拥挤的车流里蠕动出来。没料旁边有人敲了敲车窗:“帅哥,留个微信。” 说话的是个女声,声线慵懒又有点霸气,很有电视剧里大女主的感觉。同时,车窗上伸过一只拿着最新苹果机的手,鎏金戴银的戒指和手链闪瞎了彭原的眼,就算五指上有浅色的渐变美甲压住奢华气息,但看到那貂皮大衣的绒袖,怎么都知道是个富婆。 富婆的手卡住了车窗,绿灯开始了倒计时。 丁景仪的脸上闪过一丝难堪。 彭原的脑子开始了推理,他又黑又脏,在这个灯光下和柯南里的黑衣人没两样,富婆喊了“帅哥”,那就绝不可能是冲他来的。丁景仪好看,不说话的时候藏好小确丧气质,就还有点旧时代老钱的风味,加上这么一辆豪车,被当成天上掉下来的高富帅也说得过去。 彭原探过头去,旁边的车是一辆卡宴,富婆的手就是从那辆车里伸出来的。 ——这财力,也不是个省油的灯啊! 彭原脑子里闪过连串骚操作,他选择了最狠的一种,就打开自己手机的二维码递了过去:“阿姨,给。” 卡宴里的贵妇闪过一丝嫌恶的眼神:“怎么车里还有非洲人?” 彭原心里顿时遭到了暴击:虽然被晒了两个月、一件有分量的文物都没挖到,但被别人直说是非洲人,也太伤害他疲惫的心灵了。不过为了摆脱尴尬局面,还是可以演一演。 “阿姨我不是外国人,”彭原蠕动了喉咙一下,“我来城里投奔我哥的,刚从工地下来……” 没等彭原说完,富婆收了手,甩下一句“闹妖”,卡宴像闭门羹大厨似的摇上车窗,在绿灯中消失不见。 丁景仪长出了一口气:“我还想今晚起码断只手……碰见你,也是富婆的福气了。” 彭原又有了些错觉,好像他的运气不知何时起就开始改变了,只是此刻才意识到。但是想想改变的都是别人的运气——给丁景仪解围、免了富婆断手,彭原还是毫无改变,充满了非洲气息。 两人驱车回家,丁景仪提前喊了安娜来,在楼下碰头让她帮忙还车,毕竟这租车的滞纳金可比寄养猫的管理费多多了。想到猫,彭原上楼的脚步就勤快了起来。 一进家门,房子还是窗明几净,进门的衣架上挂着彭原面试时穿过的西装,厨房里摆好了刚做的热饭热菜,显然是安娜帮的忙。阳台进行了改造,一边是猫窝,戴着朋克项圈的黑猫嘿嘿嘿见了彭原,长长地喵了一声。阳台另一侧则是丁景仪的工作台,墙上也保留着召唤魔法成功时留下的粉笔画。新猫旧景一交融,彭原瞬间鼻子一酸,一头扎进丁景仪怀里。 “啊,猫猫弟弟想家了,”丁景仪揉揉彭原的头发,“这不就回来了。” 彭原呜咽起来:“我他妈再去挖土,我就是狗。” 在现场的时候,彭原从来没考虑过专业之外的事,哪怕在面对无数个矿泉水瓶和方便面袋、窝棚的蚊虫叮咬和没水的茅厕时,他也没有怀疑过自己的选择。就算在豪车上、面对罕见的自卑时也是,不知道为何,回到丁景仪怀里,他也变得怀疑了起来。既然上辈子的男朋友找到了,为什么还要去考古挖土呢?找一份在城市里呆着的工作它不香吗? 彭原想着,也只是想着。他不相信命运的指引,只是觉得有些事是应当应分由他来做。至于为什么,他还不明白。 “缓一缓,看给孩子难受的,”丁景仪显然没有察觉到这一番内心活动,只是拍了拍彭原的背,“在野外受苦了,回家好好吃饭,争取面如白猫体如橘。” 彭原“噗嗤”笑了,他觉得这一瞬间他和丁景仪似乎互换过来,小确丧和哄恶魔专家掉了个个。没等他接过下半句梗,脚下却响起一个细细如小男孩的声音: “你好啊,阿原。” 彭原低头一看,嘿嘿嘿踩在他的脚背上,瞪着金色的灯泡眼看他,格外可爱。 幻听了吧…… 丁景仪把彭原拉回现实:“怎么了?快吃饭吧,我也饿了。” “老司机晚上带我看夜景能不饿么,辛苦了,”彭原说着抱了抱猫,“我还以为嘿嘿嘿和我说话呢。” 彭原一直觉得短视频里和宠物说话的人都是充满爱心的,但指望宠物和你聊天,就是自找糟心了。 丁景仪打开电饭煲:“你以前是懂兽语的,和它聊聊啊。我失去了狩猎女神的祝福,想和动物说话的话,要重新学习这门技能。我哪有时间,还是要指望你。” “唉,那我试试吧,”彭原摸摸猫头:“三个月不见了,你好不好啊?嘿嘿嘿小朋友。” 嘿嘿嘿眯起眼睛看他,一字一顿地说:“我不好。” “啊!”彭原惊得手一抖,“猫猫说话了!” 嘿嘿嘿不高兴地转过脸去:“怎么了嘛,好不容易碰见能听懂我说话的人,却是个胆小鬼。” 彭原挠挠猫下巴,猫被丁景仪喂得油光水滑,像一个毛球。 “你怎么能说话呢,我怎么能听懂你说话呢?你有道行吗?” 嘿嘿嘿歪歪脑袋:“你难道不是看事的?看事的都能听懂我们说话。” 可见嘿嘿嘿对兽语的原理也不清楚。彭原也不想计较了,就揉揉它:“我不会看事,也不知道怎么就听懂了。听懂就唠唠吧。我不在的时候,你和景仪过得好不好?” 嘿嘿嘿点点头,细长的胡须一颤一颤:“丁丁哥虽然不爱聊天,但平时对我是没得说,上好的猫饭猫砂纸箱子,随便取用,大方得很。要是给剪指甲和洗澡去了,他简直是神仙。” 大概所有的猫都讨厌剪指甲吧,不过换个角度思考,丁景仪能单枪匹马给猫剪指甲还不招怨恨,也是人中龙凤了! “你是哪儿来的呢?”彭原摸摸猫头。 嘿嘿嘿眯起眼睛:“这个我和丁丁哥说过了。我就是生在人家里的猫啊,不是来路不明的小流浪。从来没出过门。家里人带我出来玩,意外失散了。我找了好久没找到家,要不是碰见你们,就饿死了。丁丁哥还想把我送回家去,但我是坐在猫包和车里出的门,完全不知道家在哪。” 丁景仪盛出一碗米饭放到彭原面前:“猫说什么?” 彭原把嘿嘿嘿的话复述了一遍。 “心灵创伤啊嘿嘿嘿,”丁景仪回身开了个猫布丁,“我们吃饭,你也吃点好的缓解一下心情吧。” 嘿嘿嘿道了谢,在彭原听起来是声“谢谢”,在丁景仪听起来就是一声软软的“喵”。它叼着布丁蹿到阳台上,慢慢吃起来。不在人吃饭的桌上吃饭,可见嘿嘿嘿也有良好的教养。 丁景仪开了蓝牙音箱,调到沙龙音乐频道,就坐到彭原旁边,露出放下智商的眼神。轻柔舒缓的音乐、香喷喷的饭、温柔注视着自己的男朋友,彭原几乎忘记自己三个月的疲累。此时的命运放下了毒□□脸猫的大棒,是温柔的、宽容的。就算魔法不复存在,未来也具有无限可能。 一碗米饭见底,彭原转向丁景仪:“我记得图书馆有记载兽语魔法的文献,明天去学校找给你。” 实地考古结束,彭原也快准备期末考试了,是去图书馆复习的时候了。 丁景仪摆摆手:“不用,我有曲线救国的办法。我可以和嘿嘿嘿聊天,就是比较费力。” 彭原想起先前嘿嘿嘿说了和丁景仪讲过身世的话:“这还有办法呢?” 丁景仪神秘一笑:“收拾好了,教你个好东西。” ※※※※※※※※※※※※※※※※※※※※ 再过四五章就有我们的老朋友小贱人啦!(终于 第 105 章 彭原看着丁景仪躺到床上,轻声念动咒语,那声音在彭原耳中像柔软的歌。嘿嘿嘿听见了,却紧紧抱住装猫饭的碗,还不忘说一句: “丁丁哥要来抢饭了,我要再吃一口。” “什么?”彭原低头撇了嘿嘿嘿一眼,“他这么大个人,抢猫饭做什么用?” “丁丁哥是妖精就不用抢饭,他不是妖精就要来抢饭了。” 嘿嘿嘿先前已经吃了一顿正餐,肚子鼓得像怀了十只小猫,这时又吸溜了几粒猫粮,咕噜就飘出一个大大的饱嗝。彭原又气又笑,气的是这嘿嘿嘿当着他面就在黑丁景仪,笑的是他不能和一只猫讲什么道理,黑了白黑,这又有种吃瘪的气息了。彭原转向丁景仪刚要问个究竟,眼前的景象让他惊呆了。 床上躺着一只大猫,有缅因猫的大小,通体金色的长毛,毛绒绒的耳朵灵巧地抖动着,有如狮子般威武而优雅,红色的眼睛闪烁着珠宝和水波般的光芒,对着彭原放电。彭原瞬间产生了奇妙的既视感——无论是盾牌、影子还是狮子似的大猫,都是可以和他沟通的。 “这样我就能和嘿嘿嘿说话了,”金色大猫说,“就是有点麻烦。因为变身魔法是分子级别的,所以消耗的生物能量特别大,尤其在刚变过去的那瞬间,我会很饿。” 嘿嘿嘿瞬间开了飞机耳、弓起背:“嘶哈——滚犊子!” 彭原看了看如临大敌的嘿嘿嘿,猫本来就是领地意识极强的动物,加上两猫的体格差异,嘿嘿嘿讨厌丁景仪也是理所应当了。 金色大猫继续解释:“每个生物会形态对应不同的能量摄入来源,我偶尔也会吃两口猫饭。所以柜子里的存粮要是少了,那肯定不是嘿嘿嘿的锅。” “这粮本来就是你买的,你还亏……” 彭原伸出双臂,把金色大猫抱进怀里,从头到尾摸了个遍。大猫虽然毛发蓬松,身体还是瘦瘦的,彭原一下心疼起来。家属胖不起来是东北家庭最大的耻辱没有之一,彭原一直想把丁景仪喂胖,一直没有机会。 嘿嘿嘿却“嗷”地叫了起来:“我是你们家的猫!你不能在我面前抱别的猫!” 所有的猫都是醋坛子吗?或者说是尊老爱幼欺负中间。 彭原笑了笑,试图和嘿嘿嘿讲道理:“可他是我男朋友啊,他变成猫也是我男朋友。我抱我男朋友,怎么了嘛。” 嘿嘿嘿跳上彭原的脚,巴住他的腿往上窜:“不嘛!不嘛!虐猫了!” 金色大猫从彭原怀里跳出来,变回美人模样。彭原只觉得从一个短暂的白日梦中醒了过来,先前的奇妙还没来得及仔细品味,又迎来了另一种美好。 丁景仪伸手去够嘿嘿嘿,迎接他的只有爪子的扑打。他叹口气,指指彭原脚下:“好啦,别让小猫吃醋了。你抱抱他。” 嘿嘿嘿得意地挂在彭原腿上,尾巴摇成了电风扇:“要抱抱!要举高高!” 彭原无奈地拿起嘿嘿嘿,往天花板举起:“举高高,举高高!” 彭原晃了几圈嘿嘿嘿,小猫就心满意足地走了,回窝躺下玩逗猫棒。彭原觉得嘿嘿嘿和他们两个是有共同之处的:非常好哄又可爱。 等到嘿嘿嘿不再注意他们,丁景仪才说:“之前我发现嘿嘿嘿是个醋猫,还变过小爪水獭想和他说话。但是水獭和猫语言不通,他更生气了。” 彭原躺到丁景仪身边:“哄个猫都这么艰难,快过来,我哄哄你。” 丁景仪钻进彭原怀里,彭原揉了他一会儿,丁景仪就哼哼唧唧起来:“我要喝热水。” 彭原打了个响指,厨房的净水壶和杯子自动浮起,像是有人操纵似的把自己洗了个干净,再倒满热水飘了过来。 丁景仪喝了一口,把杯子还给彭原:“为什么你拿过的水是甜的,我得马上打一针胰岛素。” “彩虹屁王,我说你什么好,”彭原接过杯子,也喝了一口,“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一起住院。” 丁景仪嗤笑一声,正色道:“失去权能魔法的副作用,现在才显现出来,我也是意外的。” 彭原记得,丁景仪在修复黄金棺材时,痛打了捣乱的黄鼠狼,违背了“不能伤害野生动物”的誓约,从而彻底失去了狩猎女神的权能魔法“定向”。 丁景仪又说:“赛特勒姆曾经有过失去狩猎权能魔法的魔法师,狩猎女神诅咒她死于野兽之手,这魔法师还真是被狼群咬死的。我们的城里虽然没狼,但黄鼠狼也很够呛。你不在的时候,我每天下楼都会被一两个踩脚。买双aj不容易啊,一下八个脚印,我擦得都心疼。” “晚上回来一个黄鼠狼都没看到啊,”彭原挠了挠丁景仪的脸,“也许是天冷,都回窝了。” g市的十一月已经有零下十度,正常的动物若不是要饿死了,绝不会跑出来。 “嗯,”丁景仪举起手机一点一划,“这个变身魔法你要学吗,就是咒语用人话念起来不太聪明。” “咒语怎么说?” “阿巴阿巴阿巴阿巴。” “免了。” 丁景仪笑了笑:“行吧,我看看朋友圈有什么智障行为……草,真的有。” 彭原凑过脑袋:“什么智障?” 丁景仪把手机递过来,彭原歪头一看,一笑喷了满天。丁景仪打了个响指,水花立刻在空中停住,距离手机屏幕不足微米,再晚上半秒,就要给手机换个贴膜了。 丁景仪捂住嘴:“尊重认识的智障,不要乱喷。” 屏幕上是左恒的朋友圈照片,图片是左恒站在吉b16888宾利飞驰前面,在北国寒冷的夜晚里穿了一身加拿大鹅,搂着安娜得意得像个智障。配的文字更是尴尬无比:“我亲爹都没有给我买这辆车!” 下面是左凌云的回复:“家门锁了,今晚你小子别回来。” 紧接着一行左恒的回复:“爸我错了。” 几行漫长的哈哈哈及哈哈哈变体。 左恒的统一回复:“我爸不接我电话了,谁收留我一晚。” 彭原想战术后仰,但无处可仰:“拿租来的豪车拍照发朋友圈,这车还是别人租的,真是泡学后遗症复发了!发朋友圈喷亲爹却不屏蔽亲爹,天堂有路他不走,家里有门也不投。太会了,我直呼内行!” 嘿嘿嘿在阳台喵了起来:“你太吵了!你小点声!我要睡觉了!” 丁景仪迷惑地问:“猫说什么?” 彭原顿时把声音压低了八度,有如接头的特工:“你懂的……话说这个泡王不是去加拿大读研了吗,怎么现在就回来了?” 丁景仪两指一弹,浮在空中的水滴汇聚成线,往厨房飘去。 “泡王去了啊,三个月就把第一年的学分修完了。” 彭原一惊:“小镇做题家战到国外,还能这么猛?” 丁景仪摇摇头:“这家伙真的神经刀选手!行的时候就很行:灭火器痛击伦德、三个月修完一年学分;不行的时候格外不行:又泡又网贷,朋友圈喷亲爹忘屏蔽。” “那这个泡王到底是行不行?” “我哪知道,薛定谔的泡吧。” “哈哈哈哈哈!” 彭原抱着丁景仪亲了几口,丁景仪就扒他的裤子,怎么会有人好黑脸猫的色!彭原把手机一扔:“我去洗个澡,给你个干净的猫车。” 等坐到浴盆里的时候,彭原对着镜子一望,发现自己是真的黑啊,有如深渊底部的爬虫、圣杯里的黑泥、火灾现场的人影。挖土的时候,由于黑得循序渐进,彭原自己并没有察觉。可在这浴室灯的映照下,彭原发现自己确确实实地黑了,想想刚才丁景仪并没有嫌弃他,也是不幸中的小确幸了。 彭原洗完澡回到卧室的时候,时钟已经过了十点,整个房间里充满久违的嘤嘤声,丁景仪像断了电的机器人一样瘫在床上,衣服都没换。彭原就摸了摸丁景仪,帮他换了睡衣,换衣服的时候,又发现丁景仪背上起了几个相思痘,彭原心疼了一阵,就用酒精擦擦、贴上痘贴,再盖好被子。 彭原自己则贴了个面膜,在凉飕飕的触感中美滋滋地躺在客厅沙发上,斜着身体就能看到丁景仪的睡颜,再歪歪脑袋,还可以看看嘿嘿嘿垂在猫窝外的尾巴。时至此刻,他完全忘记了挖土三月一无所获的现实,甚至觉得自己还能继续战。 面膜是医美用的保湿蛋壳膜,让彭原一下滋润了半个小时。等洗了脸,彭原就觉得自己回到现实之中了。他看看手机,准备回完消息就去睡觉。刚好,旅游群里出了几条@他的消息。从渤海回来之后,这个群的消息除了外卖红包什么都没有,大家系统默认是个死群,此时却突然出了@,彭原就逐一看去。 @他的是钱飞飞:“外国人,今天我们玩笔仙聊到你,小软软卜出一个怪怪的结果,你最近出门小心一点。” “啊,小软软也修行啦?” 彭原第一反应不是自身的安全,反而是宠物店里接回来的小软软竟然也有了道行。 钱飞飞发了一张照片,照片上的小软软还是白色龙猫模样,拿着一张纸条,身后则是圈圈点点的板子,一看就是玩笔仙用的。彭原放大照片仔细一看,小软软手里的纸条上用报纸剪贴了七个字。 彭原念出了声:“白首相知犹按剑。” 彭原瞅了瞅安睡的丁景仪:这句挑拨离间阴阳怪气的诗是什么鬼? 第 106 章 彭原记得,“白首相知犹按剑,朱门先达笑弹冠”是王维的诗。原文意思是,相交到老还要按剑提防对方,而先富贵的人装作不认识以前的穷朋友,可谓是非常不健康不友善的人际关系了。 彭原第一反应是有谁在黑他男朋友,毕竟两个前世今生谈了一千年的对象,羡煞旁人是当然,情敌也不缺。但是能让小软软玩笔仙看到这么个结果,也是令人不解。 彭原看看睡着的丁景仪,在群里敲出:“这个结果是怎么问出来的?” 钱飞飞又发了一段视频,视频是j大图书馆的夜间监控。彭原一眼就认出那是不外借的馆藏区域。没过多久,屏幕里出现了一个戴着兜帽的少年,紧接着监控一阵闪动,屏幕出现了雪花,等到屏幕恢复正常时,少年和馆藏全不见了。 “说来话长,这是三个月之前的监控,”钱飞飞解释说,“学校老师报警了,什么都没查到,这视频里的小伙是谁,为什么偷书,怎么有本事偷走一馆的书,全都没有头绪。你们系的李老师在出差之前就托人来找我看事了。咱是主财的,书是财富,这就找对了。” 彭原这才想起来,在去考古现场之前,李云有几天没和他联系,临行也漏了些牙刷换洗衣服之类的物件,原来是在忙这件事。 钱飞飞又说:“咱就看了事,在一个仓库里找到了书,放书的地方还有一片窗帘大小的蛇鳞。书只丢了一个星期,保存得还都挺好的,我想是怪兽家养的蛇干的。他找过你们吗?” 彭原满脑子都是问号,他亲了亲丁景仪,“咱们从渤海回来之后,你还见过伦德么?” 丁景仪呜咽一声:“……没有啊……我们不是把他赶走了吗?” 彭原提高了嗓门:“嘿嘿嘿!你到咱家之后,见过一个白嫩少年或者一条大白蛇没有?” 阳台传来喵声:“我一直在家里没有出去过。除了你和丁丁哥,我还能见到谁嘛?” 奇怪了。 彭原在群里摁下回复:“伦德没有正面和我们接触。” 钱飞飞发了一串问号:“怪兽家的蛇三个月前来偷书,却没有和你们两个照面,他是图什么呢?” 彭原脑子里闪过一连串推理:伦德从渤海跟他们到j大来,又避过他们去了j大的图书馆,直奔艾洛温的馆藏……会是为了什么呢? “不想了,我不知道伦德他要干什么。话说回来,”彭原拉回话题,“小软软在笔仙那问出来这句诗,是在什么情况下、怎么问出来的?” 五哥突然冒了出来:“小灰灰是看事的,不是破案的。但她在这事上有些思虑过重了,一直在琢磨。前几天她突发奇想,带小软软在伦德的鳞上玩了一把笔仙,就得了这么一句话。这话的意思是提防老相识,那个伦德也认识你和老丁很久了,这话会不会是说他?” 彭原突然觉得哪里不对:“这个,您几位都是神仙,怎么还玩笔仙?” “本地笔仙就是清风啊,”五哥回答得很自然,“笔仙是小软软的修行趣味课程,她玩的时候想到你们了,就问问你的事。” 彭原扶额,现在神仙的课程都这么与时俱进的啊,还拿假外国人练本事呢。 五哥又说:“别担心,那个扮笔仙的清风我们也问过了,是本地世家的先祖。辈分比我们大,道行也高,要不是小软软可爱,还招不来呢。” 彭原再次扶额:这清风也看人下菜的吗? 事情还得解决,彭原想了想,又问: “那,笔仙本尊有说什么吗?比如这句诗怎么解啊,是按意思解还是按字音字形什么的?我们别想偏了。” 钱飞飞发了一串糖水色表情:“还是小五记得清楚,清风前辈说了,这个事他看不太准。不准倒不是因为他道行不行,而是因为文化差异。你们是星星国考古的专家,咱们不过是本地小仙,星星国的文化很神秘,咱们不懂。所以也未必是这个解读。” 灰仙钱飞飞竟然把艾洛温称为星星国,柔软的萌感从彭原心底升起,轻轻敲击他的初心。 丁景仪呜咽着翻了个身,顺手抱住彭原的腰,一头埋进他怀里:“明天给姥爷送饭的菜,我买好了,明早你就不用去市场了……” “爱你,”彭原亲了亲丁景仪的额头,“姥爷吃了你买的菜,后天肯定出院!” “嗯,你摸摸我,”丁景仪轻声说。 彭原揉揉丁景仪的头发:“摸摸。” 丁景仪哼唧几声,又安静了。 彭原回头看群:“那……会怎样呢,这一定是很严重的事,才会让几位神仙操劳来告诉我吧?” 群里突然鸦雀无声。彭原满头问号:“我说啥了嘛?” 没多久,钱飞飞拉了个小群,群里只有她、五哥和彭原三个。 钱飞飞发了一大串表情符号,组成了一张海报似的长条信息:“这句诗,我用了一天终于看出来了。你们明天出门会碰到白头发的人,这个人和你们有些关系,但关系不是很近。碰见他,你们会有生命危险。” 彭原看看手机日历,差点吓尿,明天是个星期六,学校没有课,所以他早就定成姥爷送饭的日子。彭原是很会做计划的,他在考古时就和几个姨商量好了,从现场回来第二天就去送饭,丁景仪也提前给他买好了做饭用的米和菜。打电话约这事的时候连李云都没听到,此刻竟然被神仙算了出来! 至于白色头发,彭原已经忘记伦德的人样是什么色的头发了。但他觉得双方都在没有魔力的大气下作战,伦德的消耗更大,是绝对占不到半分便宜的。 彭原战战兢兢敲下回复:“我明天去医院给姥爷送饭,菜都买好了。天太冷,外卖的时效我不放心,只能自己去送,不能让我姥爷吃到凉饭。” 简单朴素的东北回答。 群里打出一串省略号。最后五哥说:“零下十多度出门给老人送饭,一片孝心不容易,我明天刚好有空,送你去了。” “不用了不用了,生命危险的事不能扯上别人。” ……何况送饭能有生命危险也是很奇怪。彭原切出聊天框,在新闻里搜了一下“送饭”和“危险”的关键词,跳出来的全是外卖员的交通事故,看得他心里一揪,更加觉得这饭要自己送了。 日常的送饭还送出使命感了,彭原觉得自己有点小题大做。但想他这辈子经历过的事情,有哪些不是从小事一路滚雪球变得格外非洲呢? 彭原摸出两根魔杖,对着空中画了几个圈,仔细思索一番,最终还是把丁景仪摇了起来,再把先前的事复述一番。 彭原问:“你说伦德来干嘛的嘛?” “偷书……当然是看书,”丁景仪揉揉眼睛,“伦德虽然是技术工人,但他很喜欢看书,没想到吧?” “为什么呢?”因为艾洛温相关的史书对伦德的性情没有记载,所以彭原并不知道。 丁景仪摸摸自己的背,摸到痘贴,就笑着放下手来,满脸都是满足。 “伦德最初是想……成为我的管家,对,就像我想成为哥哥的首相一样。魔法师当然喜欢知书达礼的陪伴,伦德很努力地读书,但他仍然做不到学以致用,他是魔兽啊,魔兽和人比,天生就缺那么一丢丢智能。 也许是先前的搜索结果还没有消退,彭原脑子里浮现出的竟然是残疾人外卖骑手的形象。 “就算是养个男宠,我也会教他们读书、给他们考试的。” 彭原觉得自己头上绿了:“那你考了吗?” “当然没有,所以我没有男宠。我的肾也不行,要它们只能加重身体负担。” 彭原“哼”了一声。 丁景仪继续说:“但伦德养成了读书的习惯,更有惊人的读书技能,他虽然不能像人类的智者一样将知识用到极高的程度,却可以背住他读过的所有书……你记得他临走前说过什么?他相信地上有人能让我回到迷雾之星上去,做点什么。我猜,他是想知道迷雾大陆升空之后,在地上发生的事。” “……你对下属的培养很到位啊。” “怎么说呢,”丁景仪叹了口气,望向窗外,这时窗外开始飘雪,“母亲和导师曾经给我留下祝福,让我一生免于领兵打仗之苦。所以我对军事知识是一窍不通的,即使在交战之地修理工事,我也从未拿起刀枪。有时我渴求这些知识,却因为各种怪异的原因求之不得。所以我乐于满足别人对知识的渴求。” “你这是神爱世人啊。” “那不至于,我只是能在每个人身上看到自己的影子。” “那我呢,你看到的我是什么?” 丁景仪抬手在彭原鼻子上一刮:“是猫猫弟弟!” ※※※※※※※※※※※※※※※※※※※※ 要住院了,一个月后更 第 107 章 大雪纷飞,阳台渗进细细的冷气。彭原把饭盒放到茶几上,嘿嘿嘿跟着跳了上去,好奇地看着银色的保温袋,用头顶了顶。丁景仪看着猫,也凑上前去,嘿嘿嘿一下就跑开了。 “丁丁哥那个表情,肯定要剪我的指甲。” 丁景仪满脸怀疑:“猫说什么?” 彭原回答:“垃圾话而已。好啦,你们两个在家里暂且不要走动,我去送个饭就回来。” 嘿嘿嘿翻着眼皮打量着彭原,满脸都是被占了便宜说不出话的表情。彭原觉得这猫起码有初中学力,还是送去上学吧,别耽误孩子。 “你真的自己去?”丁景仪看着彭原走到门口,忍不住问了一句。 彭原套上鞋:“是啊。刀山火海不能让姥爷饿着啊,今天都零下十五度了,他年纪大了,少一顿饭,心里会难受的,不然怎么有‘饥寒交迫’这个词……” 说着,彭原脚下一滑,在防滑垫上结结实实摔了一跤。突如其来的疼痛传来,彭原不由嚎叫出声:“啊——” “你好柔弱啊!”嘿嘿嘿迅速从客厅蹿出来,一把抱住彭原的腿,摸到左脚脚踝,舔了起来。 丁景仪把彭原扶起来:“看来命运就不想让你出门。” “那姥爷怎么办啊。” 丁景仪犹豫片刻:“我去送饭。” 彭原愣住了,空气突然安静,只有嘿嘿嘿舔彭原的吸溜声。 彭原记得丁景仪是不敢去见姥爷的,因为过去的阴影,也因为现在的没有勇气。丁景仪本来计划着在渤海做到些什么事情以恢复勇气,比如自己下海使用星辰魔法、把迷雾之星拽回北大西洋,但又因为各种原因搁置了。但是今天,命运好像不经意地推了他们一把。 “那你去吧,我和嘿嘿嘿在家里,看这舔猫。” “那可不是,猫只舔比自己菜的。你看嘿嘿嘿就不舔我,你才是猫坐实的猫猫弟弟。” “你还是个人吗?”彭原抱起腿。 丁景仪满脸坏笑:“我当然不是人,你却是真的猫。哎你把鞋和袜子脱了,我给你抹点热乎大米,拍个茶艺照。” 彭原又嚎了起来:“我一个猫车撞翻你!” 猫车是发不动了,嘿嘿嘿舔过的地方已经肿了起来。丁景仪用酒精给彭原的脚踝擦了一遍,又对着彭原端详一番。 彭原摆摆手:“我躺会儿就好,你快出门吧。” 丁景仪没理他,左眼一眨,切出半透明的瞬膜。随着“嗖”地一声,淡红色的光线爆射而出,激光制导般对准彭原的脚踝扫了一遍。彭原知道,这是爱神的权能魔法“透视”,丁景仪曾经想把这个魔法教给他,但这个魔法的人类语言咒语比变身魔法的“阿巴阿巴阿巴阿巴”还过分,彭原就放弃了。 片刻后,丁景仪闭上魔眼:“你的骨头裂了,我们两个今天怎么都要出门了。” “唉,”彭原叹了口气,“我还想支棱起来。” “有我,你肯定能支棱起来。” 丁景仪叫了快车去医院,先把彭原和饭扛到住院部,给姥爷说明情况,再借了个轮椅把彭原送去门诊挂号。有人照顾就是好啊,可以不带脑子躺着,彭原在轮椅上美滋滋地想着,全然不顾零下的气温冻骨头。 彭原想起初中有次跑一千五百米摔倒了,裂的也是左脚脚踝,但那都是六七年前的事了,真是阿喀琉斯之踵。彭原还记得,当时体育老师安排了三个男生把他送去医务室,再把他背到了医院。但是被集体照顾和被一个人照顾的感觉是不一样的,集体的关照和爱情的怜悯尝起来是两个滋味。庆幸之余,他又飘飘然起来,完全把神仙们的预警忘到九霄云外了。 彭原伤得不严重,只是医院人多,做什么都得等。拿到药时已经下午了,两人就叫了外卖,到住院部陪姥爷吃吃喝喝。 姥爷问丁景仪:“你不嫌毛毛傻吗?” 彭原差点把米饭吐了。 丁景仪满脸都是尴尬的笑容:“毛……啊,阿原他不傻啊,挺聪明的。” 彭原心里裂开了,第一次被姥爷当着男朋友面喊小名,总归是有点崩溃的。 姥爷早就吃完了饭,从病床床头柜里摸出一瓶白酒:“毛毛老说神神叨叨的事,还不傻?他说你是用仙术叫来的。” 彭原赶紧把酒瓶子夺走:“不能喝,没花生米!” 丁景仪转转眼睛:“魔法是文化……讨论魔法是……文化人的表现!” “嗨呀,他哪文化了,研究生都没上……” “这不是没到时候吗,”彭原急得直拍大腿,“大四还没念完!姥爷你别为了喷我而喷我啊。” 有些长辈热衷用贬低来表达喜爱,彭原习惯了,但总归不太开心。 “你们喷,你们喷,”丁景仪捧起饭盒,“我去给饭盒洗了。” 姥爷摁住丁景仪,踢了彭原一脚:“没有让客人洗饭盒的道理。毛毛去。” “他都走不动路了,”丁景仪赶紧拖着轮椅往后退了一步,“我们拿回去给他洗。” 彭原心里稍稍松了口气。没有外人的时候,姥爷对他很好。有外人在了,姥爷恨不得让全宇宙都知道他是个智障。 姥爷问丁景仪:“你在家,你妈让不让你洗碗?” 彭原再次裂开,这个问题姥爷问过,他也解释过。首先艾洛温的文化里没有碗这种餐具,其次王子下后厨,怎么都很雷人。 丁景仪的笑容凝固了:“我妈不让,我妈让我好好学习。小时候家里有保洁。现在爸妈都不在了,哥哥管家,我就自己洗碗。” 姥爷拍了拍彭原:“还说小朋友是王爷!都自己洗碗了还什么王爷,我看你就是傻!毛毛也没有爸妈,你们两个没有六个钱包,只有我一个钱包……” 丁景仪瞬间哑巴,彭原还想辩解:“不是,我去自己挣个首付……” “你挣个屁!你写的那些狗屁文章,谁看?” …… 第 108 章 丁景仪扶着彭原往医院外走去,沿途怎么都打不到出租车,丁景仪一咬牙切换了快车加优享,打车软件显示前面排队的还有一百多辆,两人就彻底傻掉了,只能一边开着打车软件一边在公交站碰运气。老天就像刻意要玩弄他们似的,两人都走了两站路了,路上一辆公交车都没出现,像是被绑架了一样。两人就这么在雪地里晃悠了一个多小时,在零下十多度的空气里冻成冰棍。 “活人不能让天冻死,”彭原开了点评软件,“那有个咖啡店,我们过去叫车吧,喝一个小时总归等到了,再等不到就学习耿直,找个网吧睡觉得了。” 丁景仪捂住嘴,发出含糊的声音:“耿直现在还睡网吧呢?” 彭原点点头:“耿直自称j大三和大神,睡个网吧是改善生活了。” “好端端地做什么三和大神啊,去白马会所他不香吗,真是的。” “你这个……人各有志吧,就是耿直常立志,昨天迦勒底月球人、今天scp调查员,明天电竞选手、后天三和大神,大后天又不知道是什么了。” “行吧,只要别再嘻嘻哈哈我的痘就行。” “别理他,人家都叫耿直了。” 两人跟着导航进了咖啡店,一下就暖了起来。店内只有卡座上坐了一个人,装潢是素净的北欧风格,店主却是个花臂汉子,见有客人进来,赶紧招呼起来。丁景仪给两人各点了一杯咖啡,店主看彭原一瘸一拐的,额外送了一份培根煎鸡蛋。赠品分量很足,立起来足有中杯饮料杯那么大。 “哦对,你伤了骨头,得补点营养,”丁景仪看着培根煎鸡蛋,“老板,来两片奶油烤吐司、一份农夫卷切两半。哦,还要甜品补充一下受伤的心灵,再加一份提拉米苏、两个巧克力天趣球。” 店主竖起大拇指:“老铁懂行。” 彭原要不是坐着,就差点跪下了:“兄弟,午饭的筷子不是半个小时之前放下的吗?” 丁景仪摆摆手: “午饭我点得少啊。何况,宁长小肚子不伤心,吃起来。” “唉,我妈都没这么喂过我!” 丁景仪得意起来:“我妈可这么喂过我,我小时候可胖了……” 说话间,甜点已经摆上桌了,丁景仪捏起一个天趣球,送到彭原唇边:“瘦不能同年同月同日瘦,肥可以同年同月同日肥!” “肥!” 两人举起咖啡,干了一杯。 咖啡店主迷惑了:“这两个伙计进来之前也没喝酒啊?” 一杯下肚,彭原觉得膀胱在吼叫,为了避免上夹板之后再加上成人纸尿布并进入半身不遂谣言的危险,他扶着墙往厕所去了。路过卡座的时候,他看到一个白发外国人低着头在看茄子直播。想到预言,彭原脚下一崴,差点吓尿。 没料白发的外国人转过脸,盯着彭原一字一顿地问:“你瞅啥?” 外国人说中国话本来也没什么,谁学外语不是从骂人的话开始的?只是这一照面,彭原觉得自己已经尿了。这外国人一头白发乱而有范,很随意地扎了起来,有种八十年代明星的复古范;蓝眼睛却超凶,几乎炸出火来,他看起来快四十了,正是中年危机的时候,不该有这种目光;外国人身上穿的外套很宽松,上面的纹路有着赛博朋克般的高级哑光感,很难说是什么超新材质;内搭格外贴身、有如量身定做的科幻战斗服。 ——这个人,如果不是在看茄子的视频,那就很像身负人命的特工。 “我……我瞅大哥的金链子,贵、稀罕。” 彭原捂住肚子,指了指外国人脖子上的项链。项链是金色的,估计在澡堂里能浮起来,上面挂了一枚银白色戒指。 外国人凶暴的蓝眼睛死死地盯着彭原。 “太,太稀罕了,我走了。” 屏幕里响起“我柜子动了,我不玩了”的语音,外国人这才转过脸去,哈哈哈狂笑起来,不再搭理彭原。 彭原进到卫生间,见四处无人,才舒了一口气:“有毒啊,碰上外国人找我练中文,什么吃瘪非酋运……” 咖啡小食过半,彭原又想起了灰仙的预言。思前想后,他怎么都觉得预言和艾洛温有关。就倒了一丝胡椒在面包片上,用牙签画出迷雾大陆的地图。 这个让他逃离又无法割舍的地方…… 他打开平板上的艾洛温文献文件夹,按目录索引过去。 “如果说伦德是为了知道艾洛温离开地面之后、地球上发生的事情的话……那么他会从哪里入手呢?” 丁景仪望向窗外的雪花:“我找过了,没有找到。伦德是这样的,如果他不想你找到他,就会藏起来。不过,他也笨笨的,三个月没想到办法那就是没办法了。何况现在是冬天,他又没有魔力来源,肯定就冬眠了,更不可能有所行动。” 彭原扶额:“是哦,我看五哥现在还活蹦乱跳的,都忘记蛇会冬眠了。” 不过想想,五哥生在汉朝,伦德生在公元后,五哥本来就比伦德多一千年的道行,加上东北暖气充足,不冬眠也在情理之中。 “可爱的小蛇,”丁景仪用恶魔语言轻声唱了起来,“愿你在寒冷的森林里安眠。到了春天,你就会醒来。生命就像你,你就像生命,以头衔尾的循环。” 这首歌不在史料里,却在彭原作为时空神的记忆之中。就算在艾洛温,建筑施工也是看天吃饭的。他记得在边境之地洛塔时,冬季会暂停工事,让魔兽休息。 丁景仪哼唱的歌,则是魔法师们为伦德定制的摇篮曲,名为《蛇之安眠》。伦德虽然在时空神和哈尔隆妮亲王这里不受宠,却是边境魔法师的好朋友。伦德褪的皮是良好的书写材料,质地胜过羊皮纸;伦德是草食蛇,对动物友好,魔法师们时常把自己的宠物寄养在他身上,宠物们会啃他身上的魔法物料,回来都会变胖;伦德的粪便是超过牛羊粪便的燃料,燃烧起来又没有气味,是边境能源的补充。这样能提供书写、取暖、寄养服务、又能把经典著作倒背如流的巨蛇,边境魔法师没有不喜爱他的。 彭原想到这里,随口接了一句:“嗯,他虽然和耿直有一拼,却也是艾洛温的公路标尺啊。” 在遥远的过去,在他们身边,就连不完美的人,也曾经是国家的标准。 听到这歌和“森林”的意象,彭原突然整个人一激灵。他迅速打开时空神的手记,草草浏览一遍。 “我想伦德是去找支持艾洛温的盟友了,也就是时空神的朋友。伦德在冬天不能行动,但人类可以,一套羽绒服就解决了。” “怎么说?”丁景仪搅着咖啡勺,“怎么突然想到这个了?” “你刚才唱到森林,森林是日耳曼民族的’根源’,是他们的乡愁、自我意识。我就想到了,时空神在离开艾洛温之后,前往了德国美因茨,在那里,他为汉莎同盟的商队谋求利益,主要是抵御针对商队的抢劫、和贵族谈判取消不合理的赋税。” 丁景仪点点头:“那时的时空神有武力,也是成熟的政治家。” “但对于信仰独一神的德意志来说,艾洛温的时空神是一位异教神,和传统信仰不符,所以德意志人不能按神的待遇来侍奉他。他的身份虽然不够正统,但有足够的功绩。汉莎同盟和美因茨依然需要他的帮助。” 丁景仪喝了一口咖啡:“用神力不奉神位,这不就是低位高配吗?自古有之,德国也不缺老hr。” 彭原锁上平板:“时空神也察觉到了这一点,他准备离开。这时,美因茨有个姓克莱斯特的小家族派出了信使,他们希望时空神留下,并有办法给予时空神合理的待遇。” “什么办法?” “过程很曲折,但最后的办法是——做人。时空神作为人类留下了,他和克莱斯特家族合作、成为了朋友。美因茨的贸易得到了保护,时空神也度过了人生最后的时光。而且——” 彭原顺着丁景仪的目光,望向窗外的雪花:“他,也许是我,他把哈尔隆妮亲王的黄金棺材掩埋在美因茨,自己也选定了克莱斯特家族附近的墓地。这就是信任和结盟的证明。” 彭原有时觉得谈论时空神是在谈论另一个人、一段既定的历史,无论是他的作为还是功绩。但提到了魔法师奥林,那些爱意和托付,彭原又觉得时空神就是自己。 “那么问题来了,”丁景仪皱起眉头,“黄金棺材是怎么到千里之外的g市来的?一定是克莱斯特家族遭遇了变故,无法继续保管盟友的遗物了。你想想伊凡,在战场遗迹挖了多少东西,那些古董足够他留学读书。德国从一千年前到现在,打过多少大战?条顿堡森林战役、三十年战争,两次世界大战。不会留下什么的。” “别慌别慌。条顿堡森林战役是在奥古斯都时代的战争,那时候艾洛温的统治者还是菲丽艾雅女皇。” “管他呢,两次世界大战总有吧?战争之后,不会剩下多少东西。” 两人沉默着,望向窗外的雪花。 丁景仪突然问:“等一下,这段历史占多少篇幅?是否有简版?” “九卷,一千两百页。” 丁景仪瞥了手机一眼,他们前面还有三辆车了:“伦德那个笨蛋,肯定考虑不到变故这一层。他要是没把书看完就去了德国,现在怕是冻死被做成标本了……” 彭原捏了捏丁景仪的手:“你不要太悲观,伦德他长得还是很可爱的,搞不好被富婆包养了,躺在有地暖的房子里看小马宝莉呢。” 丁景仪的表情扭曲了:“还在被富婆喷快乐火和富婆快乐钢丝球是吗?” “谁知道呢,我又不是富婆。” 丁景仪捂着嘴,憋笑憋得很艰难。 手机“滴”了一声,终于有司机师傅接单了。 丁景仪松了口气:“我们准备下,师傅还有三公里远,还要等会才可以走。” 彭原满足地抱住饭盒:“回家啦。” 丁景仪从座位上迈出去,准备到收银台买单。这时咖啡店的门铃响了,迈进来一位身穿貂皮大衣的女士,彭原一眼就从女士手上的饰品认出了她——正是昨晚问丁景仪要微信号的富婆。 富婆看了看丁景仪,又看看彭原,气定神闲地竟然没说什么。彭原觉得有点尴尬,但只是有点尴尬,看破不说破就是最好的境界了。丁景仪这时也装了瞎,直接打开二维码说了句:“老板结账。” 富婆转过眼睛看雪去了。 彭原低下头拍拍胸口,就在他以为一切都要结束的时候,白发外国人突然出现在收银台,拍了拍丁景仪的肩: “奥林·瓦伦廷?” 丁景仪转过脸,痴呆地“啊?”了一声。 “下地狱去。” 白发外国人迅速拔出□□,顶着丁景仪的下巴连开三枪。震耳欲聋的枪声真切,让人完全想不到开枪的人还看茄子的鬼畜视频。三枪过后,彭原已经看不清那张他熟悉的俊脸了。鼻腔里充斥着鲜血和骨髓的气味,混杂着香草咖啡残留的甜香,耳边穿过刺耳的尖叫和家具翻倒的声音,彭原的脑子里只剩下一片空白。 ※※※※※※※※※※※※※※※※※※※※ 他来了! 第 109 章 “严格来说,”丁景仪站了起来,“我不受一神教的体系管辖,对我来说,不存在’地狱’这么一说。” 彭原回过神来,惊讶地看着丁景仪血淋淋的面庞恢复了原貌。要不是残留在丁景仪脸上和头发上的血,彭原根本不敢相信丁景仪先前中了三枪的事实。时至此刻,彭原只能想到那是命运的祝福——十七次免死! “普通人捱了三枪,必死无疑,但是你没死。这么说,十七次免死,真实存在,”白发外国人的呼吸急促起来,“传说是真的!艾洛温真实存在!你就是——恶魔!” 丁景仪打了个响指,咖啡店里的家具尽数浮起:“墩一百五一个,沙发三千五一个,重新刷墙三万。赔得起赔得起!揍他揍他!” 到这时候了还不忘记算钱! 丁景仪话锋突然一转:“首次取走我‘免死’祝福的,是艾洛温首屈一指的魔法师、玫瑰第一王朝的首相戈尔·瓦伦廷。时隔千年,没想到世上还有知晓前尘往事的勇士。陌生的外乡人,报上你的姓名,让我知道,夺走我第二个’免死’祝福的,是什么人,来自何处,为何要打扰我的快乐。” 智商上线前后对比如此强烈…… 白发的外国人扯去外套,露出里面的贴身服装,彭原这才看清那是一套轻量的外骨骼,只有科幻电影里才有的那种。 外国人的声音低了下来,充满奇怪的怒火:“不必知道我的真实姓名,你的存在和狗屁故事让我的家族破碎、成员惨死。我来就是为了结束这一切。” 彭原从茶几下面探出头:“也就是你这个无名氏要生二胎了吗?” 认识丁景仪之后,彭原觉得自己的脑洞在日渐变大。 外国人回枪一击:“我□□你妈的!” 就算这话带着浓厚的茂名口音,射在身后的跳弹也够吓人的。彭原把头缩回去,往饭盒包里摸去,他的魔杖就在里面。 虽然在场的人没有谁能抵挡得了子弹这种金属花生米,但作为时空神的话,彭原还是有办法的,那是作为神的杀手锏,应该躺在历史尘埃里的东西。 他很明白,自己不想做神。 外国人侧身一枪,丁景仪摆摆手,两个沙□□浮过来,子弹穿过了第一个,射入第二个一半,就停了下来。这时店主也回过神来,抄起装满热咖啡的壶,对准外国人就扔了出去。不得不说这个店主很有想法,壶盖是盖住的、装满的咖啡也是用于配重的,扔得也很有准头,店主之前搞不好是个体校的。壶“呼”地落下,差不到一厘米就能砸中那颗白色的狗头。 但外国人身手更为敏捷,先甩了店主一枪,墙上立刻多了一层血迹,彭原甚至只来得及在脑中闪过“杀人神枪”这么个念头。只见外国人再回身一脚,正中厚实的壶盖,咖啡壶反而奔着丁景仪来了。 “啊,一百五没了!” 丁景仪说了句没心没肺的话,好像恶魔不能忍受在丧病这方面输给人类似的。他打个响指,一个沙发坐墩迎上咖啡壶,把整壶热咖啡兜了个满。坐墩飞得恰到好处,早一分就接不住,晚一分就把咖啡壶冲碎了,如果这壶碎了,距离不远的富婆势必要被泼一身。就算不被烫伤,那一身奢华的貂皮也得报废。 ——这一点,外国人想必也算到了!何等身手,何等心机! 彭原觉得他们死定了。 “你要是做够了功课,那该明白,我拥有的不止一位神的祝福,”丁景仪一挥双手,双翼和长尾尽数展开,“如果你伤害了我,你的子孙也会得到死神的宠爱。” 外国人怪笑一声:“嘎嘎!好笑话!死神都被你的皇帝老兄杀了,迷雾星在天上,宠爱我?哈哈哈!” 丁景仪的形态看似酷炫,但彭原知道丁景仪是打不动也喷不动对方,着急了。丁景仪本来就没有单兵作战的成绩,现在换了个耗能更高的形态,翻车近在咫尺。 丁景仪打了个响指,门店顿时门窗全开,家具飞舞起来,枪声和身影在空间里闪烁。零下十度的寒风倒灌进来,吹醒彭原的意识。 彭原就很气,气在自己的非酋,如果不是早上摔了这一跤不能动,他肯定要去把那个外国人摁在地上痛打一顿。又气在自己很菜,看外国人这个身手,他上去了也是送。更气自己的命运,怎么就不能好好生活了。他在饭盒包里摸着,除了病历本什么都没摸到,魔杖就在那里,但他就是摸不到。非洲啊!吃瘪啊! 彭原索性把饭盒包哗啦啦倒了个底朝天。 这时富婆也摸到了彭原身边:“小农民工,跟阿姨走。” 彭原摆摆手:“阿姨我脚不好,你先走吧别管我。我们叫了车,马上就来了,你坐车去报警。” “我报过派出所了,看这个罪犯的枪法,普通警察应该处理不了,得武警才行,”富婆一挽袖子,拖住彭原,弯下腰往前门去,“但叫武警,流程肯定快不过子弹。咱们自己找机会想办法。” 彭原也是一惊,心想眼前都死了一个人,这富婆还能保持冷静,以眼光和经验做出判断,活该发过财。 “我不能走,和杀人犯斡旋的是我男朋友,我不能扔下他走。” “小农民工,那个东西捱了三枪还不死,肯定不是人了。” “别管他不是人,我们还活着是靠他拖着杀人犯没错吧,门也是他开的让我们跑,是吧。” 富婆见彭原坚持,也松了口:“那你帮阿姨个忙。” 富婆说着,从挎包里拿出一沓厚厚的钱。虽然现在是无线支付的时代了,但彭原还经历过现金交学费的童年,看这一沓起码有一万。 “阿姨这都什么年代了你出门还带这么多现金不怕被抢吗……” “你帮阿姨把那桌上的蜡烛摸来,把这钱烧了。” “阿姨你这真是有钱烧的了啊。” 彭原探出头,两个沙发立刻挡住他的脑袋,让他成功摸到了桌上的装饰蜡烛和佐料油。这时手枪的点发也换成了□□的连发,店里顿时吵闹起来。 丁景仪嚷着:“三千五乘以二,七千!” “我受够了这个枪械管制的地方!管制枪械,就是管制自由!你知道一颗子弹多少钱?” 彭原拖着腿,拖过两个椅子挡住风,再把油倒到纸币上,蜡烛一盖,钱就烧了起来。彭原的心也随之疼了起来:一万块,他要上多少个周末的家教课才赚得到! “阿姨,你这就不心疼吗,一万啊……” “这不是真钱啊,是冥纸,我这是请灰仙救急用的,”富婆说,“我认识一个保家的灰仙,虽然那不是我的家了,但交情还在,她肯定来。” 第 110 章 彭原见冥纸烧着了,就回头继续翻他的魔杖。魔杖像是跟他捉迷藏似的,就是不出现,彭原甚至怀疑自己根本没带它出门。 冥纸烧得极快,门外有车按了喇叭,彭原心想是叫的快车来了,但咖啡店里的打斗还在继续,彭原抄起把椅子套在头上顶住跳弹,拽着富婆往外去。 “阿姨你走。” “我们不用走,我们别被车撞着就不错了。” 彭原还心想被车撞是什么梗,没料背后突然“轰”地一响,一辆贴满冥纸的面包车横冲直撞进屋来,悬浮的沙发和坐墩顿时升到了天花板,给面包车让了路。面包车一路撞过,正中外国人,把他怼到吧台的墙上。 驾驶室跳下一个身穿jk的少女,正是钱飞飞。 彭原见了,理清这一连串的关系,转向富婆:“阿姨你是……左恒的妈妈么?” 富婆一听,眼睛瞬间亮了起来:“你认识小恒啊。” “我们是同学。” 彭原相信富婆有辨别事情的智慧,也有忘记尴尬的宽容。但事态不允许他们再认亲了。钱飞飞一看丁景仪,再看看外国人,再呆也明白怎么回事了。 钱飞飞龇牙咧嘴地指了指外国人:“咱是主财的,不主杀,这事得武警!” 门外又有车按了按喇叭,这回是真正的快车。富婆拖了店主出去,改道送医院抢救。彭原和丁景仪送走富婆,再回过头来,面包车已经不见了,满地是烧纸的余烬,有如清明节烧错了地方。外国人像没事似的坐在吧台上,开了一瓶调味的雪莉酒嘬了起来,他左手上是□□,右手里赫然是一根半米长的魔杖,魔杖以纯银打造,顶端雕刻着一个狼头,中段则是一个车轮,底部还在缓缓飘着烟雾,显然,外国人就是用它破了灰仙的法术。 ——是物魔双修的强敌! 外国人注视着钱飞飞,满嘴谐谑的口气:“出马不保家,保家不出马。小姑娘,你这是自坏规矩、自讨苦吃。” 彭原觉得外国人讲中国话已经够让人受不了了,再加上讲本地规矩。他非常想打人。 丁景仪嗤笑一声:“怎么,你这没当爹的就开始满嘴爹味了?” “你怎么知道我没当爹,”外国人咧嘴一笑,“今天开始,我就是你爹!” 丁景仪也开启了阴阳怪气加强模式:“哦,那你知道我爹怎么死的吗?” 外国人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我没有你这么不孝的儿子!” 丁景仪反手又是打击:“你的牛逼吹得这么大,却不敢告诉我你的名字,可见也是个鼠辈。” 外国人狂笑起来:“哈哈哈!我当然不会让你知道我的名字,你们魔法师有的是压胜的损招!如果你一定要一个名字,就叫我莱尼,我在别人坟头用尿署名的时候,通常就尿这个名字!” …… 彭原附上钱飞飞的耳朵:“尿尿的莱尼太恶心了,但景仪一时也打不过他,我们只能拖延时间,你能叫五哥来吗?” 钱飞飞嘟起嘴:“小五昨天回长春观星去了,说有紧急的事态,搞不好是星星国来的流星。” 彭原心里又一沉,第四颗流星和第五颗流星是人愿之星,是更为不可控的灾难。但是和眼前的事态相比,他还不知道哪个更糟糕。狂风灌进空荡荡的店铺,纸灰飘扬,有如坟场。彭原的心情也变得和上坟一样。转眼间□□枪声又起,丁景仪左手夹着彭原右手抄起钱飞飞,疯狂腾挪,也免不了挂彩。 等到风过去,地上骨碌碌滚出两根筷子似的物件,正是彭原的魔杖。 你可别被逮住了! 彭原一把抄起魔杖,咒语章口就莱。丁景仪却抬手捂住了他的嘴。 “时空权能?不要想,你现在的魔力和法器没法发动它。强行发动,你也会再死一次。” “那怎么办,我们都被困在这吗!” 丁景仪回身护住彭原:“我们顶到武警来。” “你们等不到!等不到!”莱尼狂笑起来,“我用了两个月把魔杖连通了这个城市的地脉,地脉的能量就是我的力量!你们来多少人都得死!都得死!无非是死一个瓦伦廷和死一个瓦伦廷加四百万人的区别!” “你连地脉都敢动?”钱飞飞尖叫起来,“疯子!疯子!” 彭原记得,他最初是想申请使用地脉能量来迎接迷雾之星的。因为被本地小仙拒绝了,他也就没继续想。根据神仙的理论,地脉是这个城市的福祉,地脉能量空了,城市就会消失。一个黑脸猫,是万万不敢拿四百万人的命运开玩笑的。但一个外国来的疯子就敢。 彭原很头疼,一些人拼命保护和呵护的东西,在另一些人眼里就是随便使用的。 “那么问题来了,你一定要杀我的理由是什么?”丁景仪做了个暂停的手势,“或者说,你要解决的问题是什么?” 莱尼满脸鄙夷:“你这个废物,根本不配做白蛇的主人!白蛇早和你说过了,你忘了?还要我再说一遍?” 丁景仪摇摇手指:“我很怀疑伦德和你说的,与他和我说的有出入。” 莱尼上前一步,彭原赶紧把丁景仪往自己身后拽去。 彭原提高了嗓门:“你要说什么,就站在那说,别过来,你手再长也长不过子弹。” 莱尼没理彭原,继续往丁景仪的方向走来,彭原抡起魔杖就地一点,两道裂隙凭空而起,莱尼先前和丁景仪对战良久,三防的外骨骼加上超人的身手,他身上一粒灰都没沾,此刻外骨骼却被撕了个巴掌大的口子出来。 两根魔杖在地上裂了个粉碎,彭原也眼前一黑,他知道是血压和血糖双双滑坡,肚子也随之咕噜噜响了起来。 丁景仪抱紧彭原:“你疯了!为什么强开时空魔法,你会死的!” 莱尼停下脚步,鼓起掌来:“哦,看看这无法复制的’时空裂隙’,你准是我家的老朋友、异教的时空神、卡拉斯·库拉弗洛!” 彭原用德语回答:“你认得我,你是一个克莱斯特。” “是的,是的!但莱尼不是我真正的名字。好啊,既然卡拉斯·库拉弗洛在这儿,最舍得放瓦伦廷去死的人在这,那事情就好办了。对,没错,当年就是你把他的棺材带到美因茨来的!” 丁景仪放下钱飞飞,在背后做了个手势,示意她离开:“我还是不明白伦德和你说了什么。” 莱尼用手杖敲了敲地板:“你的哥哥艾因和侄女尤瑞尔反目成仇、在迷雾星上打仗。大炮一响、黄金万两,男皇女帝都缺钱。而你,一个死人!却有决定战争胜败的钱!你的遗产都在哈尔隆妮锁着,能开启哈尔隆妮的唯一钥匙就是你自己。艾因想到地面来统治人类,而尤瑞尔想用地球的资源回到北落师门。无论谁赢了这场战争,对人类而言都是灾难!” 丁景仪挠挠头:“道理我都懂,和你家有什么关系?” “这场战争从迷雾大陆升空之后就开始了,持续到现在!卡拉斯·库拉弗洛作古之后,迷雾之星一直派人来干扰我的家族,要我的家族交出你的棺材!我的家族数百年不得安宁,一直有人为此死去!上一个死去的是我的哥哥!本来我想忘记那些事,但是白蛇出现了,历史一定会轮回,我有过家庭……不能不管!现在明白了吧,瓦伦廷?你最好化成灰!还有你!” 莱尼立起狼头魔杖,在彭原胸口上怼了怼:“一千年前,你放他去死。现在,你最好做相同的事!如果你亲自动手,那就更好不过了。趁着死神的权能还没扩散到地球上,结束这一切!” 丁景仪冷冰冰地回答:“我们商量一下。” “怪兽也疯了!”钱飞飞没有走,跟在他们后面,“为了苍生,就连自己的性命也是可以商量的吗?” 彭原记得,无论是作为时空神还是作为艾洛温历史的研究者,他的记忆和考古的证据都说明,魔法师奥林曾以自己的生命作为代价商讨政事和私情。 然而丁景仪的回答出人意料:“我要商量的,可不是送死。” 第 111 章 丁景仪的手已经抬不起来了,他的双翼和长尾也变得黯淡近乎透明。他就那么垂着手打了个响指,空气中升起一道若隐若现的半透明墙,隔住了风声雪声和警笛声。 “我们要在警察到达之前解决这个莱尼,”丁景仪说,“他用弹鼓供弹,弹鼓里有100发子弹;根据之前的交手情况,我判断这个弹鼓能提供的射速大概是100发1分钟。他上年纪了,就算有魔法加持,动作也没有子弹快,所以弹鼓的速度就是他的极限输出速度;莱尼可以三发子弹打掉我一次免死。一旦开打,就算他有所失手,我们也最多有半分钟时间。” 彭原听明白了,丁景仪这是要拿自己当诱饵:“你不能想着卖自己,我们想想别的办法。” 丁景仪揉揉眼睛:“谁说要卖了,我的意思是:我作为普通人,还能顶住他半分钟。但是……那个狼头魔杖连着地脉能量,这半分钟要是彻底送了,一切都完了。” 彭原转念一想,既然狼头魔杖连通地脉能量,有了它,彭原就可以施放时空魔法,哪怕只有一次,也能将此事收场。 钱飞飞却突然问:“如果牺牲一个怪兽能保住全城,那么怪兽,你愿意吗?” 丁景仪擦了擦沾满鲜血的刘海:“小场面,又不是没死过。如果这么简单能解决的话,我当然愿意。” 彭原听了这话瞬间爆炸了:“放你妈的屁!不许送!不许送!听见没有!不许送!” 丁景仪看着彭原,一言不发,脸上的表情却像是问:“那你能怎么办呢?” 面对这么经典的电车难题,丁景仪又是个不怕死的人选,似乎没有更好的办法了。 彭原心里一横,一个前所未有的恐怖主意从他心中升起。 “我要赌一赌,”彭原说。 丁景仪撑住桌子,显然是快站不住了:“你……赌什么?” “莱尼看茄子的视频,我赌他是个逗比,”彭原说,话是这么说,但他非常了解,茄子的粉丝群里还是有钱老板居多。人要是有钱,就不那么逗了。 丁景仪垂下手:“我相信你,但一旦开打,你只有半分钟时间……” 话音未落,美人消失了,地上多了一面盾牌。 彭原一拍桌子:“莱尼,过来!我们商量好了!” 莱尼转着狼头魔杖,狼行虎步地迈到彭原面前:“很好,说出你的结果!” 彭原盯着莱尼:“和你家老朋友就这么说话的?” “什么?”莱尼夸张地耸耸肩。 “你来见全家的老朋友,一件见面礼都不带?” 莱尼抱起双臂,眼睛眨个不停,竟然有了些理亏的意思。 彭原乘胜追击:“咱这枪械管制,那个□□是稀罕物,就送给我吧。” 彭原从来没想过自己能提出这种要求,他没有爸妈,在姥姥姥爷家里也很少提要求:要玩具、要零食,彭原从小到大都没有,玩具和零食都是他上了大学打工买给自己的,可以说是个好养活的孩子。 但是今天,一个不提要求的孩子,竟然对着穷凶极恶的杀人犯,要他手上的凶器了! 莱尼转转眼睛,那眼神让彭原想起了狼。 “不不,这不行,”莱尼摆了摆手,“把它给你,还不如把它给一只猩猩。” “你就这么说老朋友是猩猩,有没有礼貌啊!”彭原喷了起来。 “我有别的礼物……给你!” 莱尼说着,做出了骇人之举:他把狼头魔杖掷出,魔杖对准彭原的胸口,把他扎了个透心凉。 ……比心机,姜还是老的辣。 “疯子!为财死吧!”钱飞飞一挥手,数百张冥币飞起,闪出刀刃寒光,扑向莱尼。这招要是中了,咖啡店必定变成绞肉机现场! 莱尼只是扬起枪口,一个弹鼓打完,空中“铛铛”一百声脆响,多一声不多,少一声不少。这一百发子弹一枪都没有走空、一枪也没有跳弹。 冥币化为灰尘,有如坟前新烧的余烬。 “咬死你!” 钱飞飞冲了上去,莱尼对她脑门弹了一指,地上就多了一只跳跳的灰色龙猫,却是怎么也追不上他了。 “去死吧,卡拉斯·库拉弗洛,”莱尼换了□□,顶住彭原的脑袋,“如果不是你把瓦伦廷从迷雾大陆带出来。我的家族根本就不会遭到灾难!魔法师死于魔杖之下,正是你的命运!” “哈哈,好个逗比!如果不是我把瓦伦廷从迷雾大陆带出来,克莱斯特家族根本不会飞黄腾达,世上根本不会有你!”彭原握住魔杖,“‘降维’、’回溯’!命运你妈!” 与此同时,枪响了,彭原只觉得眼前一片模糊,失去意识之前,他看到青色的华光泛起。 * “啊——操!你!妈!操!你!妈!” “别怕!没事了!没事了!” 彭原在丁景仪怀里嚎叫着醒来,觉得这辈子的素质余额都花完了。他好像昏迷了很久,但时间并没有过多久。他们还在咖啡店里,莱尼已经不见了,身后是警笛和急救车的声音。警察和救护人员正在搜查现场,把遭到波及的店员抬出去。 彭原摸了摸丁景仪,他们脸上和头上的血已经凝固了:“你没事吧?” “我没事,后面一枪都没中,”丁景仪抱住彭原,“倒是你,很痛吧?” “很痛,但是就两下,没有你痛。” “这还能比的吗,心态崩了!” 丁景仪低下头,用脸颊摩挲彭原,血的腥味和暖意交织,现实也梦幻起来。如果不是地上残留的狼头魔杖,彭原宁愿相信他只是做了一场噩梦罢了。他想起来,脚却一扭,疼得他“嗷”了起来! 丁景仪把彭原横抱起来:“我们马上回家……不疼不疼啦。” “看到你没事,就不疼了,”彭原回手摸摸丁景仪,“杀人犯抓住了没有……” “在这儿呢,”灰色龙猫捧着病历本,一跳一跳地过来了。 彭原掏出手套:“太冷了,给灰仙也暖和一下。” 灰色龙猫就跳进了手套里,丁景仪把手套揣进彭原怀里。龙猫探出一个脑袋,翻开病历本,原本是空白的横格页上,凶神恶煞的莱尼在角落龇牙咧嘴,大大的留白上写满了歪歪扭扭的“操!你!妈!”“还我家人”。 灰色龙猫望着病历本上活蹦乱跳的莱尼线稿:“好厉害……这是二向箔吗!” “操!你!妈!呸!” 彭原对着病历本唾了口,抬手把它撕成两半。 第 112 章 “咚——” 躺在沙发上的彭原只觉得胃遭受了重击,里面已经翻江倒海起来。低头一看,是嘿嘿嘿跳了上来。 “别闹,给我砸吐了!” “你好柔弱啊!” 嘿嘿嘿说着,在彭原身上趴下。彭原叹口气,摸摸脚踝上的夹板,已经不疼了。 “猫说什么?”丁景仪从厨房转了回来,一股香气顿时扑鼻而来。 “日常垃圾话。” “哦,”丁景仪放下汤盆,“给你炖了黑鱼汤,术后护理专用,趁热吃吧。” “吃吃吃!” 彭原从沙发上爬起来,嘿嘿嘿也踩着他一跳,往鱼扑了过来。眼看着总要有一个黑脸猫吃不到鱼,丁景仪伸手一抄,把嘿嘿嘿摁回沙发上。 猫立刻飞起耳朵,嚎叫起来:“嘶哈——” 丁景仪说:“这是给他吃的,不是给你吃的。” “嘶哈——” 丁景仪面无表情:“你要是捱了枪子,也给你吃。” “丁丁哥欺负可爱的小猫咪,丁丁哥不是人!”嘿嘿嘿爬回彭原身上,“我要吃鱼!” 彭原揉揉猫:“你今天怎么这样没有礼貌啊?” “我通常是很有礼貌的,碰见格外好吃的东西除外!” 彭原笑了笑,自己吃了一块大的鱼肉,又给猫夹了一块小的。嘿嘿嘿吃到了鱼,这才满足地喵了一声,翻起肚皮来。彭原舀起白白的鱼汤,新鲜和温热就在口中绽放,从舌头出发,上到脑仁下到五脏六腑,一一安抚。他不由“吨”了个痛快。 “慢点,猫舌头不怕烫的吗?”丁景仪揉揉彭原的头发。 因为莱尼的出现,彭原期末缓考了。毕竟他捱了魔杖一刺、又捱了一枪,无论生理损伤还是心理损伤都需要休息。但缓考只能缓到年后、下学期开学前,养伤怎么说都不够。本来李云想让彭原休学一年的,但彭原拒绝了。彭原觉得有回溯魔法,他只是吃了疼,没有留下实际损伤,还是能上学的——真有实际损伤,他会在骨灰盒里、在彭家的祖坟里。 彭原穿着黑色毛绒睡衣瘫在沙发上,嘿嘿嘿瘫在他胸前。之前去医院检查又花了几千块,彭原想想变成四位数的存款,头就疼了起来。问家里要钱是绝对不可能的,姥爷自己还在住院。冬天本来就难出门,彭原的脚伤也是实打实的,注定要过一个穷兮兮的年了。 “要不,我们回学校住,”彭原突然说,“耿直不住宿舍,可以省个住宿费。” 彭原虽然不住宿舍,但住宿费还是交的。从夏令营之后他就和耿直一个宿舍了,耿直考完试就回家去,宿舍是空的。如果住两个月到开学,就能省下几千块房租。 丁景仪笑出了声:“拉倒吧,我还不如去发个众筹。” “租房发众筹,你还真是个商业鬼才!” “那又怎么样,众筹上还有要买名牌包的呢。我衣食住行在马斯洛的最底层,众筹一下怎么了!” 彭原打了个嗝,比烂总有更烂:“你一个有生意的人,卖卖黑脸猫周边恰不到饭?” “别提了,”丁景仪坐到彭原身边,揉着他睡衣上缝着的毛绒猫耳朵,“我们出事那几天,工厂也出了第三批货,不管就要积压了,全是白哥帮忙安排质检和发货的。我要给他抽七个点嘛,他不要,说我们保住了地脉,怎么都不能要我们的钱。唉,欠他个大人情。” “啊——真是神仙保佑……” 嘿嘿嘿睁开眼,见到丁景仪在捏彭原的睡衣,顿时火冒三丈:“怎么,是我不好吸吗?丁丁哥不吸可爱的小猫咪,竟然去捏个假的!丁丁哥不是人!” “猫说什么?”丁景仪满脸问号。 彭原摁住嘿嘿嘿:“垃圾话。” 丁景仪怀疑起来:“我给他剪指甲的时候,他都不会说这么长的垃圾话。” 嘿嘿嘿喊了起来:“快摸我!” 彭原摸了摸猫。 “我要丁丁哥摸我!” 彭原无奈:“他要你撸他。” 丁景仪伸手刚要摸,嘿嘿嘿狠狠地拍了他一肉垫。 丁景仪眼疾手快,握住猫爪捏了捏:“他要玩猫爪在上吧?来,你有四只爪,我可只有两只手。” “欺负小猫咪!” …… 左脚还疼着,暖气烘得彭原几乎要流出鼻血,他就打开加湿器,坐回沙发,静静地看着丁景仪和嘿嘿嘿玩耍,内心提前进入了老婆孩子热炕头的中年生活。要是生活能永远这样、时间能永远停在这一刻,该有多好! 彭原随手翻开他的旧电脑,看看自己准备考研时的历史遗迹:课题组的资料、成绩单、推荐信、甚至各种语言证书。这些东西把他的思绪拉回现实:读书、恰饭、养男朋友…… 恰饭!彭原打开公众号,心想挖土三个月没更新,大概早就被遗忘了。也不用大众遗忘他,他自己就把后台密码忘了。忘了可还行! 彭原只好费了一番力气找回。没料到登录之后,后台多了一百块的打赏,点进去明细看看,是三个月断断续续有新读者进来产生的打赏。钱虽不多,但根据彭原简单的运营知识,新进用户的成本更高,他又没做什么推广,可谓是躺来的。想到这,他又有些淡淡的幸福感了。 彭原打开本地笔记,开始写新的文章。 “大家好,黑脸猫挖土回来了。现场的成果已经写成报告发学校啦,这里还是碎碎念一些群众喜闻乐见的艾洛温段子。时间仓促,随手写就。 “时空神的权能之一——降维 “操控维度也是时空神卡拉斯·库拉弗洛的权能之一,‘降维’正是把高维生物降到低维的权能魔法。听起来有三体里二向箔那味儿了。与二向箔不同的是,‘降维’能够保存生命,并以时空神的认知为基准,将被保存的生命在低维度上体现出来。 “比如一个三维的人,被降维保存到纸上,那他看起来就是个线条构成的人。虽然纸上隐含了线条人的所有信息,大到身体、小到细胞,但是因为时空神本人喜欢线条构成的画面,所以看起来就是线条人。 “‘降维’是时空神为了保存文明而创造的魔法。时空神看到了恶魔文明必将毁灭的未来,就提前做好了准备。 “时空神本来不是地球的生物,没有人知道他来自哪儿,为何而来。拜占庭的史学家曾经推测,时空神是来自宇宙最初混沌的存在,但这推测没有得到验证。这是个无法验证的假设,除非人类的科技发展到可以抵达宇宙的起点。 “但我们依然有美妙的故事可以讲。 “艾洛温民间曾传说,时空神在乘上一百金猫的玉銮、入驻神殿之前不久,曾经拜谒爱神,恳求恋情的明示。 “爱神满足了时空神的愿望:‘可怜的人、未来的同侪,以你的能量、以你存在的丈量,你爱上的是注定毁灭之物,爱你的亦是注定毁灭之人。’ “由于时空是无穷无尽的,而生命和文明是有限度的。所以爱神所言并没有错误。 “时空神问:’我能否获得爱的奇迹,在不同的时空、文明、年代之中,与同一人相爱呢?’ “爱神回答:’当然可以。然而,我曾见有情侣两世相爱,就相互嫌弃、有如仇人,恳求我断了姻缘。两世尚且如此,永世与同一人相爱,恐怕会成为后悔的根源。’ “时空神笑了:’能与同一人在不同的时空、文明、年代之中重逢,本身就是奇迹的展现。’ “爱神不由出言提醒:’你大可享受爱情的快乐,而无需爱上同一人。因为诞生于可能性的奇迹和恒常的命运,本身就是相悖的。纵使诸神在上,如有谁忤逆命运,必将遭到无可想象的恐怖惩罚。’ “时空神明白爱神的意思:被设定的命运是无法抵抗的,如果反抗,恐怕有杀身之祸。道理他都懂,他却没有按照爱神的警示去做。魔法师奥林身故之后,时空神用’降维’权能把奥林的黄金棺材从玫瑰堡的皇陵中取出,带到了美因茨。 “放心吧,棺材只是被带走了,并没有被打开做什么糟糕的事情。 “除了文风不中不西,简直完美。呵——” 彭原打了个呵欠,合上电脑。丁景仪架起画板,纸面上画着厨房的架子,全部由线条构成,是基本的练习。嘿嘿嘿也回窝睡了,只有耳朵露在窝外头。彭原看没人理他,就放松起来,四仰八叉地躺着,房间安静极了,只有雪飘着的声音。 “吨吨吨吨吨吨——” 彭原的手机响了,是久违的电话。彭原心想没点外卖也没买快递,莫不是提升学历的诈骗电话吧?之前他接到过不少,从成人高考、专升本到幼教不一而足。 他憋好了回怼的最大话术“不需要”,正准备开启狂喷模式,来电人的名字却让他楞了一下。 李云。 彭原接通电话:“云哥,都快放假了,批卷忙吧?” “别慌,批卷子的效率还是有的,”李云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有件事非你不可。你准备下,明天我安排人去接你们两个。” “怎么了啊?” “加拿大的sfu——西蒙弗雷泽大学派来了考古专业的学者,也是主攻艾洛温方向的,点名找你们两个。” 彭原懵了。首先,j大结束了上学期的期末、马上放假了,这个时候完全不适合学术访问。其次,跨国的大学学者怎么会认识一个黑脸猫?难道还有人翻译他的公众号不成?最后——虽然这么说不合适,但sfu考古专业全球排名也就四十多,j大的考古在国内稳稳的前三没出去过,加上黄金棺材的重磅加成,其他研究艾洛温的学校在彭原眼里就是纯粹的弟弟。 “这个,找我俩干嘛啊?” “sfu的学者在邮件里说,有一笔来自美国的投资需要你们评估,投资人指名你俩。如果拿到,也许艾洛温考古能热一阵子,对你也有好处。邮件我转发给你。” 彭原再聋也听清楚了“投资”两个字,艾洛温考古冷到珠峰顶点的避雷针上,现在竟然有冤大头跑来要投资? “好的云哥,马上准备!” 彭原挂了电话,露出痴呆的笑容:“阿巴阿巴阿巴阿巴!” “砰”地一声,沙发上多了只一瘸一拐的黑脸猫,手舞足蹈乐开了花。 丁景仪微微一笑:“说好的不学呢?” ※※※※※※※※※※※※※※※※※※※※ 住院二进宫,住院前最后一更 第 113 章 丁景仪放下画笔:“猫猫弟弟来摸摸。” 彭原滚下沙发,一步四拐地往丁景仪的方向走去。视野低低的,地上的每根头发、每片碎鳞他都看得清清楚楚,原来做猫是这样的感觉啊,可以集中在更小的视界。 “哎,可怜,脚受伤了,一瘸一拐的,”丁景仪先一步迈了过来,蹲下身,注视着黑脸猫,“你怎么走路还顺边呢?” 彭原顿时觉得进入了社会性死亡:第一次变猫,不能习惯四只脚走路,就开始顺边了! 丁景仪又说:“你别走了,给我吸一吸。” 彭原本来想说“你不是天天吸”,张口变成了又柔又奶的一声“咪”。 ——人话都不能说! “好啦,好啦,”丁景仪小心翼翼地把黑脸猫捧起来,“你要是想变回人,念三声’喵喔喔’就行。” 彭原在丁景仪的手心里才找准自己的比例尺,他只有丁景仪的巴掌大!他变成了一只奶猫! “你也发现啦,”丁景仪亲了亲黑脸猫,“变形魔法呈现的形态,是最贴合变形者心境的。你经历了那么多,累了,心里想是个宝宝,变了就是小奶猫宝宝了。” 彭原眯起眼睛左顾右盼,有了猫的视界之后,原本刚刚够住的出租屋变得宛如宫殿,狭小的斗室化为空旷的宇宙迷宫。他的思维先是进入奇妙的清明,然后又回到单纯的考虑,好像万物的真理距离他又近了一分。 “你不想变回来是吗,那我摸摸你。” 丁景仪温柔地微笑着,他左手捧起黑脸猫,右手用梳子梳理它绒绒的毛发。黑脸猫伸了个懒腰,盘成一团,在丁景仪手里打着呵欠。 彭原记得,他小的时候去看过相,也许因为长得太不接地气、不好看相,惹相面师傅烦,就说他是有人养没人疼的,有人养是指有家人养,没人疼是指没外人疼。彭原小时候很虎,觉得没爸妈的孩子有人养就很不错了,这么放低标准一想,有人养其实是一个好预言。等彭原大了点儿,心想得亏自己不是真非洲人,不然大概率会被说印堂发黑,绝对肾虚。 事实证明这个预言是不对的,丁景仪很疼彭原,陪他经历了乱七八糟的事情——吃瘪的、要命的,给他做好吃的,他变了猫还抚爱他。 想到这里,彭原心里就开心起来。也不顾变形带来的肚子咕咕叫,轻轻咪了起来。 “黑脸猫,小小的,软软的,一天之前却是拯救城市的英雄,”丁景仪冲了一瓶羊奶,小心送到黑脸猫嘴边,“虽然有回溯的时空权能逆转了局势,但疼痛的记忆却是真切的。虽然事实如此,却没有人知道黑脸猫忍了多少痛。” 彭原本来该忘记那场不可思议的交战,忘记他昨晚回家之后胸口被狼头魔杖击穿的地方发出莫名其妙的幻痛,忘记那些本该因为回溯而不复存在的伤害。那些噩梦般的没人理会的幻境,然而有了丁景仪的安抚,不可思议的记忆和疼痛又真实地存在于躯体之中了。 彭原想躺下,想打滚,想嗷嗷大哭。但就算变作了黑脸猫,理智还是让他保持克制。彭原自己回溯了魔杖的穿刺攻击,丁景仪却是切实地捱了三枪,靠着命运的免死祝福才活了下去。那会是多么痛苦的记忆! 彭原这么一想,自己似乎没有嗷嗷大哭的资格。加上热乎乎的羊奶,他又觉得一切是可以忍受的了。 虽然知道丁景仪听不懂,黑脸猫还是轻轻地“咪”了一声:“那你呢?” “你想问我的感觉么?”丁景仪笑了笑,“我很习惯这些糟糕的感觉:疼痛、孤独、被仇恨,因为体验过爱,所以没什么是不能忍受的,因为爱的高度超过痛苦的深度。只是你……你过去只是一个乘在时代风口的普通人、现在还是一只小猫咪,小猫咪不应当承受太多。” 彭原脑中闪过更多的东西:他自己的童年、历史上的哈尔隆妮亲王。轻微的爱和沉重的寂寞糅合,加上珍贵的共情,让他眼前一酸。 黑脸猫抬起头,满眼闪亮,一滴泪水顺着毛绒绒的脸颊滑落,夹杂着淅淅沥沥的奶,让他变得乱糟糟黏糊糊了。他很想变回人样,哇哇大哭一场,可是从小到大接受的教育告诉他不行,男生不能哭,就算女生,哭得太多也会被看不起。因为不能哭,所以在哪哭都不行——外面,家里,都不行。 不过做猫就不一样,干什么都行,想怎么哭就怎么哭,嗷嗷大哭! 丁景仪扯张纸巾擦擦猫脸,纸巾马上就浸透了。他就换了一张。 丁景仪继续擦着黑脸猫的眼角:“母亲曾经说,生物最难控制的是感情。无论贤者的智慧还是帝皇的权力,都对它无济于事。只有永恒的存在,才能克制瞬间的爱怜。讽刺的是,放弃永恒、降落地面的,反而是她自己。她当时到底是怎么想的,我也是不得而知。” 放弃永恒换取瞬间的柔情,似乎也是永恒的存在才做得出的事。黑脸猫抽着鼻涕,咪咪地哼唧着。哼唧的时候,彭原脑子里产生了些许奇怪的想法、没有理由的揣测,极端的长久才孕育得出极端的柔情,是不是这样?这么一想,他好像又有点理解丁景仪的嘤嘤嘤了:既然菲丽艾雅能够完成统治国家两千年的基业,如此长久稳定的统治,她在政治上必定是现实到无情的存在,私底下一定需要孩子用云朵般的柔情才能抚慰吧! 思绪一旦回到理性的思索,彭原就安静下来。丁景仪揉着黑脸猫,看它不哭了,就用棉手帕包住它,只露出一个小脑袋。做人需要用大号羽绒被才能温暖的身躯,做猫只要一个棉手帕,真是奇妙。彭原想着,想着想着就困了,就在迷迷糊糊中睡着了。他梦到自己和另一只动物玩耍,这动物时而是一只金色的长毛大猫,时而是一只小小的水獭。 黑脸猫是被嘿嘿嘿舔醒的。 “你好柔弱啊!”嘿嘿嘿拨了黑脸猫一下,“这么小!” 说完,嘿嘿嘿又舔起黑脸猫来。彭原知道这是猫确定地位的方式,有些猫到哪都想做老大哥、开军舰!虽然彭原现在是只猫,但也不能和猫计较,他就随嘿嘿嘿舔了。 “你醒啦?”丁景仪凑了过来,“绝育手术做完了,感觉怎么样?” “你有毒!”黑脸猫嗷出一声小小的“咪”,伸出猫爪盖住丁景仪的眼睛。 “好啦好了,”丁景仪捏捏黑脸猫,“好不容易轻松一下,我陪你玩会儿。” 轻不可闻的恶魔咒语飘过,沙发上少了个美人,多了一只巴掌大的水獭——牢底坐穿兽!水獭望望黑脸猫,嘤嘤嘤了几声。黑脸猫完全听不懂,但这不耽误它们相互抚摸、嗅闻。猫是软的,水獭也是软的。 黑脸猫看着水獭,踩着它的背来了一招跳山羊。等它落地,水獭也踩着黑脸猫的背回了一跳。沙发噗嗒噗嗒地响着、弹跳着,瞬间陷入连环山羊跳循环,就连嘿嘿嘿这个真正的猫也插不了手,只能眼睁睁地看着。 ——是否会有两个存在,跨越时间、年代、文明、物种的区别,永恒相伴?从无脊椎的史前到智人时代,从魔法时代到科技时代,从原子到有机体再到尘埃?彭原想着,他的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第 114 章 彭原牵着丁景仪的手,在j大的主路上慢悠悠地走着。道路两边还有几天前留下的积雪,主路上依然存着没化完的冰。时不时让他们打个滑,提醒命运并不宽宥。 彭原揣起空着的左手,青色羽绒服的袖子和下摆相互摩擦,发出嘶嘶的声音。他就这一件冬装,从高中穿到现在。羽绒服上面打过几个补丁,补丁上贴着猫头贴布,透着朴素的贫穷气息。 丁景仪也应景地套上姥爷穿剩下的军大衣和劳保鞋,整个人透满土鳖气息,似乎就算命运开恩、赏了晋升渠道,他这个人最好的归宿也不过是快递员,白马会所都差得远。 丁景仪隔着手套捏了捏彭原的手心:“黑脸猫周边全部回款了。马上过年,今天把事办完,去市区给你买件新的冬装外套吧。” “还好吧,这个我穿得挺舒服,扔了怪可惜的。” 丁景仪早有准备:“这件啊,这件放二手货应用上卖掉,不亏。” 彭原听了,觉得是个办法,回手拽了拽丁景仪的军大衣:“你呢?你一直穿这个也是……不太好吧。” “我特意的,见投资人总归要穿破点才好拿钱吧。穿得太好他舍不得投了怎么办。” 彭原心里全是“卧槽”的弹幕,丁景仪的投资理论在他听起来实在是有点……不过脑子。但是,不过脑子有不过脑子的好处,因为丁景仪的快乐是需要放下智商的。 丁景仪又说:“等投资人走了,我也买件和你一样的。” “好!” 约见投资人的地方是在储藏室楼上的考古系办公室。两人继续往前走着,只见眼前停着一辆车,车型是熟悉的宾利飞驰,再一看牌照,很巧,吉b16888。 彭原和丁景仪对视一眼:“哪个土豪租了这车还开过来了啊?” 丁景仪微微一笑:“这土豪的眼光像我,很好。” 彭原也点点头:“很有精神!给他开军舰!享受和嘿嘿嘿同等待遇!” 两人贫嘴一番,进了考古系办公室,早有人在那里等着他们了。李云作为考古系的老师自不必说,另有一位外国人,彭原一眼看下去,只觉得受了刺激。 这是一名西装革履、目光如炬的中年男子,他的条纹西装裁剪格外合身,看起来非常奢华,但彭原说不上哪里奢华。这时丁景仪退了半步咕哝了一句: “奢华,这件是小羊驼绒的……” 彭原记得,丁景仪给他做西装时提过西装面料的鄙视链,轮珍贵程度,羊绒是占在西装面料的顶端的,因为东西好、价格昂贵、养护费力。丁景仪当时的评论只有一句话“很贵但是穿过一次就得扔”,羊绒之中小羊驼绒是最为珍贵的,皇室才用得起。这位外国客人显然是具有雄厚资产的人。但是说有钱人的气质,又和左家夫妇那种朴素的地方土豪的风格南辕北辙,这位虽然面带笑容,却透着盖不住的煞气,像是历经斗争的政治家。就算他在脖子上挂了一只活蹦乱跳的狐狸,彭原也不免心慌。 ——为什么这么一位只该存在于电影中的人物,现在挂了一只狐狸出现在j大的考古系办公室? “介绍一下,”李云打破了沉默,不卑不亢地说,“这位是我们系的学生彭原,艾洛温文献kol;这位是修复黄金棺材的专家,丁景仪丁老师。这位是艾德里安·戴维斯,美国‘德仕柏’集团的董事。” 彭原回忆了一下,先前李云发给他的材料里,有基本的介绍。戴维斯是美股上市集团“德仕柏”的董事之一。德仕柏具有很多跨领域的产业,主营药品和疫苗,也涉及制造业。彭原脑袋里闪过“安布雷拉同款”“血汗工厂”的弹幕。 反观这个材料本身,文章写得很清楚很官方,有着英语考试阅读理解的水准,一看就是比彭原更牛逼的小镇做题家写的,这些做题家内卷过了大多数人,进入大公司集团打工修福报,在螺丝钉的位置上产出爆款文件,换得用来交房贷和生活费的小钱钱。 ——透过这份文件,彭原隐约看到了自己的未来。 “你们好,彭先生,丁先生。” 彭原听了这美国上市集团总裁一说话,头顿时十个大,毕竟他的英语水平只停在做题层面,没出过国,对着在文明层面交流的真外国人确实怯一头。 彭原憋了一会:“你好,戴总。” 丁景仪满脸阿巴阿巴的傻叉表情:“我英语还给大自然了,翻译有吗?” 戴维斯笑了,像是领会了丁景仪的疑问,拍了拍自己肩上的狐狸。小狐狸立刻活动起来,绕着戴维斯的脖子盘了一圈,前爪抱住尾巴,这样一来,戴维斯的下一句话自动转成了中文。 “年轻灵巧的先生,有劳你了。” ——这感情好,省得问了。 “阿原学长,”狐狸摇了摇尾巴,“快放假了,我来打个工!同声传译了解一下!” 彭原一拍大腿:“哇,舜华你这国贸的还能干英专的活,太顺滑了吧。” 狐狸又一摇尾巴:“嘿嘿,瞧好吧,为了接这个活,我特意给你们考古英语的词典背了,还把你的公众号看完了。” 那意味着彭原为了恰饭发的广告,胡舜华都看到了。 彭原为了恰饭是金主要什么文案就写什么文案的,针对键政、军武到言情各种用户都有,显然,彭原自己是个哑巴画风、毫无存在感。彭原在j大里是没粉丝的,粉丝都是网友,此时此刻听了胡舜华这话,觉得自己彻底社会性死亡了。 吃瘪了! ……不过是日常。 戴维斯摘去手套,和三人握了握手。彭原握手的时候感觉被硌了一下,仔细一看,戴维斯戴着一枚戒指,这戒指彭原似曾相识,倒不是长期使用的熟识,而是危急关头遭到刺激般的印象深刻。 总裁的态度倒是亲切随和,完全不在乎他们两个是彻底的穷人。这和小说里写的霸道总裁完全不一样,但彭原心想大概是隔了语言的障碍。就算没有,总裁的口音也完全没有美音的甜美,反而带着欧洲人的硬朗,搞不好是世家老钱,想必在美国本家也是看不起红脖儿的。 算了算了,再想就是阶级斗争了,彭原摇摇头,握住丁景仪的手,对戴维斯说:“资料上说,戴总是想投资北大西洋的艾洛温海底遗迹考古。需要我们鉴定和修复文物的。刚好是我们的本行,是件好事。” 艾洛温考古本来是彭原梦寐以求的事,但经历了这么多,他心里不知不觉多了些别扭。 “不仅如此,我们有一套完整的产业计划,”戴维斯说,“我们会派出专业的执行团队,全程进行网络直播以获得更高的曝光率。对于亚洲市场,我希望有本土的kol配合造势,但考古是一个严肃的项目,需要保持年轻人群的关注,也不失本身的专业性。相比其他的kol,彭先生有考古专业得天独厚的优势,所以我希望邀请你参与这个项目。” 彭原搓搓手,觉得久违的热情又回来了:“我当然愿意……” 后面就是一套场面话,是李云先前和sfu的学者达成一致、教给彭原的。毕竟这个项目初期有一千五百万美金的投资,对j大和sfu都很有分量,在任何本科生的简历上都是浓墨重彩的一笔!彭原还是个学生,话术还是差点儿,不能因为说话搞砸了! 彭原背完话术小作文,心里开心得不得了。戴维斯笑了笑:“请给我和李教授一点时间。” 彭原就拖着丁景仪圆润地滚了出去。 一出办公室,丁景仪就开了腔:“你不觉得有坑吗?” “啊?”彭原心里还沉浸在兴趣能赚钱带来的快乐余韵里,完全没理解到丁景仪的点。 丁景仪压低声音:“我搜了一下德仕柏,它控股的随便一个子公司,ipo估值都是20亿美元,起。” 彭原顿时觉得头掉了:“我的妈!北上广的小区按栋买!” 彭原毫无金融常识,他很确定ipo、控股、估值这些听不懂的名词是丁景仪自己学的。丁景仪要么在做封建地主的路上,要么就在做资本家的路上。 “你能不能别像个土鳖一样,”丁景仪在彭原屁股上拍了一把,“估值和套现是两回事。” “老金融家!”彭原反手捏了回去。 “行了行了,戴维斯作为董事,控股的公司一定有好多个二十亿美元。拥有这样资产的总裁,一千五百万的投资怎么会亲自出来跑业务?这种事交给下级执行就好。而且我看他不太像有兴趣的样子,你想想,真对考古有兴趣的二世祖,见了你和李老师这种专业人士,会是什么态度?要么鼻孔朝天觉得自己是爷,要么说一些门外汉的话、说得停不下来。而他非常克制,满身都是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气息。” 彭原瞬间觉得自己是个智障,果然是当过亲王的男朋友,做人的场面和格局拿捏得一清二楚。 没等彭原想好彩虹屁,丁景仪的下一句话就让彭原警惕起来:“就算这个总裁对艾洛温非常有兴趣、做人也非常有素质和格局,你觉得以我们的非洲程度,碰得上这种人?如果真是这样,他为什么早不出现,给你公众号赏个一千五百万?” 彭原拍了拍丁景仪:“行了行了不要怼我了,一提到吃瘪,我的心就碎了。本以为是好事,结果是坑,就连sfu和云哥都被骗了。你说怎么办嘛,嘤。” 丁景仪沉思片刻:“我看不透这人想干什么,只能静观其变了,如果有暗坑,他肯定会来找我们的,嘤。” “好的嘤。” “你队形不对。” “好的,嘤。” 第 115 章 两人在走廊里踱了一会,临近放假的j大安静了不少。彭原的目光越过窗户,望向教学楼,天空澄澈,玻璃闪烁着彩虹的微光。 彭原捏了捏丁景仪的手心:“还记得吗,灭世流星降下的时候,你是在那里用二重影魔法把我救出去的。” 丁景仪捏了回去:“嗯,我们重逢分明只有半年多一点,但上一颗流星好像是很久之前的事了。久到……好像一千年之前。” “如果后面再来流星,我们要怎么办呢?” 丁景仪开了一间教室门,倚在暖气上:“撇去史料记载的影响,你还记得,一千年之前我们为什么要离开艾洛温吗?” 彭原摇摇头。 丁景仪叹了口气:“你平时不问,我也很不想告诉你。因为私情会干扰历史的判断,你希望通过实物来获得一切考古讯息,但没有就是没有。就算是仅有的黄金棺材,也只能作为礼制的参考,和你想要的整个艾洛温、整个异族文明相差甚远。” “你说吧,”彭原倚到丁景仪身边,“有些事情只有我们两个知道就足够了。” 丁景仪抱紧手臂:“因为古典诸神、皇族和人类的矛盾是不可协调的,我们夹在中间,格外难过,难过到无法生活下去。你自己脑补一下,酝酿情绪。” 因为艾洛温的政治斗争记录很少,除去首相戈尔对艾因皇帝的反叛,几乎没有其他记录了。彭原脑内闪过的反而是南北朝时期皇族的各种奇葩闹剧。 丁景仪又说:“那时我想换一个地方、过平静的生活。但由于我们的身份,国家需要我们,离开家乡是很困难的事。百般无奈之下,就变成了这样的结果:我们用不光彩的手段离开了,留下了烂摊子。但好像我们又没有自己想象得那么重要。因为混乱之后,艾洛温依然存在了一千年,不过是在天上。” “那你还想回去吗?” “回去什么!”丁景仪的声音高了八度,“我已经为艾洛温做得够多了,活着的时候我没做一个浪荡快乐的亲王,死了也没有把财产带出来,就连棺材里也没有放值钱的殉葬品。用死摆脱的地方,为什么要回去?” 教室的玻璃震了震。彭原赶紧一个小跳抱住丁景仪:“不回去,不回去。” 丁景仪是很好哄的,这么一抱,他就安静下来,声音也恢复了温和:“我们那时约定,你找到适合过平静生活的时代,就把我叫醒。” 话说得平平淡淡,在彭原听起来却像质问:天天吃瘪、还要挨揍、差点被莱尼杀死的生活,能叫平静生活? 彭原呜咽一声:“是我不好……” “我不是说你不好,不是说这种普通的吃瘪生活不好,”丁景仪没有完全进入彭原的频道,却也领会到了他的自责,“我是觉得,我只想快乐地自己过活,不想为一个国家、一个文明做到什么。但是投胎是个技术活,生在了务实的家里,就不能只享受,要干活。但别的帝王家,总有可以享受的。别人家能享受躺着,我不行,就格外委屈……” 丁景仪说到这里,就一言不发了。彭原揉着丁景仪的头发,亲他的脸颊。他们抱在一起,被彩虹的微光笼罩。 这时手机突然响个不停,彭原掏出来一看,是班级群炸了。 班长:“阿原,有人说你现在在储藏室楼上和农民工打啵啵。?” 彭原翻了翻聊天记录,差点背过气去。群里发了一张他和丁景仪的照片,照片里的丁景仪背对着镜头,加上绿色的军大衣贴着彭原被晒黑的脸,看起来像是身体错位的拼接人。 这张照片很可能是对面教学楼的人拍的。彭原赶紧拉着丁景仪贴着暖气蹲下,免得再增加瓜田的肥料。天天上学还要惦记着碟中谍也是没谁了。 彭原回复了照片:“仔细看看那个黑脸,我就是农民工本工。午安,上学人!” 这句自嘲让班级群里顿时弥漫起了快活的空气。彭原心想出门随便动弹一下就是吃瘪,简直叹为观止。好在大四了,大家都在忙自己的事,班级群的记忆大抵只有七秒。事情也如他所愿,班级群里发了几个表情包就安静了。 与此同时,胡舜华也发来了消息:“戴总和李老师聊好了,想请你们吃顿饭。” 彭原赶紧举起屏幕,送到丁景仪面前:“上市集团总裁要请咱们吃饭!” 丁景仪微微一惊:“啊,一定有好东西吃吧。就是我们这边消费水平太低了,人均一万的店都没有,让总裁拿什么请啊。” 彭原搓搓手:“没关系,人均五百的店咱们吃到一万不就完了,我后悔早上没饿一顿再出门了……” 他们可是吃火锅都奔着两千块预算去的。 彭原回了:“在哪儿呢?” “楼下有辆宾利,车牌号吉b16888的,我和戴总在那等你们。” 彭原笑了:“不是,怎么你也叫起戴总了啊?” 胡舜华回了语音: “我问了戴维斯能不能称呼他’戴总’,因为他名字太长了……他觉得比较接地气,就同意这么叫了。” 彭原心想戴维斯要么情商极高,要么是从底层上来的领导,不然不能有这种天生的随和。边想边也下楼,没多久就到了车子那里。 戴维斯坐在驾驶座上,狐狸依然挂在他脖子上。彭原和丁景仪对视一眼:怎么?今天这是要坐总裁开的车了? “这个,这不太好吧,”彭原挠挠头,“人家是外国来的客人,让人家开车不太好吧?舜华你有驾照,你来开一下好吗。晚点我也请你吃饭。” 狐狸笑了:“我是法术和外语双管齐下来理解他的意思的。我要是变回人形,同声传译就差一截啦。何况这车太高档,我也有点怯的。” 丁景仪接过话头:“让客人开车是不太好,我们这一个有驾照的人都没有,要不狐仙和戴总说一下,我叫个代驾,大家等等?” 胡舜华点点头,向戴维斯转达丁景仪的意思。彭原却瞪大了眼睛望着丁景仪:“哥,学校里就有个内包的驾校,你在家三个月原来没去考驾照?” “我考什么驾照,我有考驾照的时间多打打工不好?”丁景仪抱起手臂,配这一身军大衣,俨然进入了打工仔的角色,“打工人、打工魂,打工人都是人上人!” 彭原一拍大腿:“我滴哥,那你前几天怎么开车接我的?没驾照出门你可别让交警逮住了!” “啊?”丁景仪像是没听懂这话似的,“我连第三宇宙速度的魔龙都能骑,开个时速几百公里的车,其实是像婴儿车一样安全的。” 彭原满脸无奈:“大人,时代变了,做事要按规矩来。你不按套路考驾照,要是交警也不按套路出牌,直接赏你一梭子子弹,那怎么办?” 丁景仪严肃地点点头:“说得好,那个姓克莱斯特的交警已经被我送走了。” 两人正在嘻嘻哈哈的时候,胡舜华“嘤”了一声:“阿原学长、丁老师,戴总说他赶时间,我们这边路好认好走,他开个英文导航就可以了。” 戴维斯也对彭原招招手,示意他上车。彭原握着丁景仪的手,战战兢兢地上了车。车子发动了,但彭原再坐这辆宾利,心情就完全不一样了。丁景仪为他租车开车是疼爱,美股上市集团总裁来这一套,彭原可就有点爽文成真的无所适从了。 ※※※※※※※※※※※※※※※※※※※※ 奇哥走好啊,素材+1(手动狗头) 第 116 章 戴维斯开车很稳,稳过彭原坐过的所有出租和快车。彭原不由猜想,总裁会不会下班之后当个滴滴司机,再赚一笔下属拼顺风车回家的钱。考虑到美国人手有车的国情,彭原觉得这个想法还是作为脑洞烂在幻想里。 丁景仪注视着手机,时不时露出晕车要吐的表情。彭原摸摸丁景仪,从背的书包里掏出点奶茶外卖攒下的塑料袋。 “洗车贵,吐这。” 丁景仪拍了他一巴掌:“得了吧,大阴阳师。” “我不是看你难受吗,”彭原犹犹豫豫地把塑料袋收了起来,“你怎么了?” 丁景仪捂着嘴把手机递给彭原:“你看这个。” 彭原划过页面,这是个类似美国版“天眼查”的界面,展示了戴维斯在德仕柏集团中的控股关系,他主要控股的一个子公司叫“暴君”,是个安保公司。 考虑到德仕柏在越南之类的危险地方也有工厂,有安保公司无可厚非。彭原想着,划过页面,第二页的内容则是戴维斯的简历。 ——为什么一个集团总裁的简历会出现在可以公共搜索到的地方,彭原感到不可思议。 彭原戳戳丁景仪:“他是犹太人啊,没感觉出来……” 丁景仪拍拍彭原的腿:“你想感觉出什么?” “不是说犹太人是全世界最聪明的民族,这位只让我觉得深不可测,聪明倒没什么直观感受……” “行行好吧,哥,公众号都不兴写这个了,还怀旧九十年代呢?犹太人真像早年地摊文学里吹得那么牛逼,还至于时不时遭到痛打屠杀、被莎士比亚写进书里黑?以色列上个世纪才建国?你看这一行。” 丁景仪拿过手机,跳了几行还给彭原。 “……艾德里安·戴维斯从犹太教改信了天主教,之后进入德仕柏……” 彭原念完这句,倒抽一口凉气,对于大部分宗教,更改信仰是不可宽恕的。犹太人改信天主教,相当于□□员信佛一样,是要开除的。 ——这个总裁到底经历过什么? “懂了吧,”丁景仪倒是早早看完了剧透,“估计人家也不信地摊文学,哪里有资本就去哪里。改宗?小场面。” 彭原拖回简历首页,下意识地拉到毕业院校一栏,心想这美国的总裁,大学怎么也是个常春藤吧,毕竟那是小镇做题家梦里都有过的学校。只是映入眼帘的“美国陆军军官学院”差点把彭原的尿吓出来。 彭原睁大了眼睛:“好家伙我直呼好家伙,本来还在猜是哪个藤校,结果人家是军人,直接西点,我才是被降维打击的!” 彭原往下划了几页,多是戴维斯服役期的战功:2003年在阿富汗镇压恰拉江监狱□□、2004-2006年在伊拉克指挥了上百场战斗,军衔已经达到上校…… 彭原揉揉眼睛,觉得再看下去自己的心脏就要跳出来了,他把手机还回去,抱着丁景仪的手望向窗外的风景。脑子里却是就地炸裂:打仗和考学上班完全是两个体系,戴维斯是怎么做到横跨两个行当还都做到这么令人发指的高度? 但是西点军校毕业、战功累累的美股上市集团总裁,现在正在给彭原开车。 彭原抱紧丁景仪的手臂:“这这这,让这么一个猛人给我们开车,我瘆得慌。” 丁景仪笑着拍了拍彭原:“小老弟,他是上校,我是亲王,你是神,你这么想,还瘆吗?” 按照艾洛温的礼制,军官可以为皇族驾车。不过是有军衔要求的,换算成当代的军衔,就是要少将以下才行。这条礼制的来由说来话长,菲丽艾雅在北落师门的深渊时,和翼骑兵指挥官维玻是相好的朋友,他时常载她到各处游玩。等到菲丽艾雅降临地面,维玻也成为了她攻城略地的先锋。菲丽艾雅统一迷雾大陆之后,维玻也被授予了翼骑兵最高指挥官的头衔,换算过来就是空军少将。但这时菲丽艾雅就不能让老朋友公开为她驾车了,故而象征性地保留了礼制,作为纪念。 因为艾洛温的王朝换代不频繁,从菲丽艾雅到艾因虽然经历了两千多年,但皇帝也不过两位,两位都很念旧,就保留了很多没有什么卵用的礼节性的制度。 ——但是皇帝们似乎忘了,皇族之中有一位亲王,经常因为莫名其妙的原因吃瘪。 这就要说到另一件事了,时空神和魔兽兔吉米也是要好的朋友,吉米想取得驾驶的许可,但长期未能如愿。因为它只是个兔,换算成现代的尺码,也就是巴掌大的侏儒兔,可可爱爱还有脑袋,却不适合驾车。吉米苦苦哀求时空神,时空神无奈之下就教会了吉米变形的魔法,更拜托自己的情人去疏通关系,为吉米获得了一个名誉军官的职位。 魔法师奥林对兔子驾车之事深感好奇,就请了吉米为他驾驶猫车。没料车出门就翻了,奥林也结结实实地摔到了,甚至因伤休养了一段时间。此事之后,吉米就放弃了军衔和驾车的爱好,乖乖做回一个兔。 只是对奥林而言,吃瘪无处不在。 “不是说好的不回艾洛温了吗,”彭原摸摸丁景仪,“怎么还往回想呢?” 这话听起来像在问丁景仪,但更像问彭原自己。 丁景仪揉了揉彭原的脑袋:“往好处想,不然过不下去。你不如想想等会吃什么吧。” 也许尴尬的过去,有时也是平衡尴尬现在的利器。 宾利最终停在了一家麦当劳门口。 彭原从车里蠕动出来,再次裂开:“不会是吃这个吧?” 戴维斯肩上的小狐狸点了点毛绒绒的脑袋:“吃这个,戴总吃别的不适应。昨天我给他点了两顿优惠外卖,他吃完了饭就吃蒙脱石散,药吃得比菜都多。只好给他吃麦当劳了。” ——戴维斯这么个猛人,肠胃在地沟油面前却不猛啊! 丁景仪揉揉彭原: “这外国客人没口福。” 彭原一听觉得戴维斯远道而来水土不服还要自己开车也怪不容易的,就不多说了。胡舜华从戴维斯肩上跳下来,化成衣着时髦的人形,一溜烟地进了麦当劳给他们排队去了。 丁景仪在后面喊了一句:“唉,辛苦狐仙了啊,变来变去怪累的。下次我们请你吃饭。” 这句客套,想必是变形魔法带来的感同身受吧。 胡舜华摆摆手:“丁老师客气了,上次送我两箱子熏鸡还没吃完呢。我晚上回寝室吃去。” 时值下午,麦当劳里没什么人,他们得以占了一个卡座。戴维斯坐得一板一眼,配上那套奢华的西装,彭原隐约还是感到些学生仔面对社会人的压力,就望向点餐屏,看着胡舜华点餐,屏幕上图片跳动:一个桶、两个桶、三个桶…… 戴维斯坐在彭原对面,没了胡舜华,戴维斯的英语说得慢且清晰,彭原就算分神在看点餐屏上的图片跳动,也能听得懂。 “我知道,我正和一国的亲王和神灵对话。” 六个桶!还有派和新地!彭原不由扬起嘴角,露出朴实的笑容。 丁景仪在桌下摸了摸彭原的腿,示意他把注意力转回来。 可是,胡舜华马上要点第七个桶了!那可是七个麦当劳的桶啊!全是碳水肥宅快乐的味道! “我们也知道你是退役的军人和富有的企业家,”丁景仪迫不得已,只好接上对话,“你亲自来见我们,要谈的应该还有投资之外的事情吧?” “北大西洋隐藏的不止是水下文物,”戴维斯平静地说,“那里有灭世流星的锚点,如果灭世流星要降临,就会落在那里。” 第 117 章 丁景仪满脸疑惑,没有任何史料提及过灭世流星锚点的问题,他把彭原盯着点餐屏的脑袋扳了回来。 “专家,你听见没有?解答一下这个问题。” 彭原心心念念地转了回去:八个桶!除了他男朋友,没有人会请他吃八个桶! “你认真一点,”丁景仪压低声音,用恶魔语言说。 那可是八个桶,加上七七八八的小食,麦当劳吃上一千块,也是人才!但是他们有四个人,这一千块听起来就不奢华了。 点餐机出了单,胡舜华就去取餐区等候。彭原这才转过脸,摇摇头:“又不是游戏皮肤的锚点,我看过的史料里没有记载。” 戴维斯抛出了第二个重磅炸弹:“不会错,因为这是白蛇带来的消息。” 丁景仪的脸色变了,像是君主审视权臣的表情,就连他穿着的军大衣也失去了搞笑气息,凭空多了严肃的光环。丁景仪虽然脸色难看,和彭原十指交握的手却是一抖。彭原就知道丁景仪又进入了分裂模式:一边是不讲理的封建地主,另一边却是小蛇的亲爹。这么一想,彭原又操心起来,脑子里开了快速索引器,仔细盘点起来。j大馆藏的资料他不敢说全部看完,提纲挈领也是有的。难道伦德从历史的吉光片羽之中找到了什么重大发现? ——伦德在彭原心中的形象,微微有了些变化。 “我要见到伦德,”丁景仪说。 戴维斯的语调依然平静而缓慢:“我们安排了从加拿大进入北大西洋的路线,到时你们会见到白蛇。” 丁景仪扣住戴维斯的手:“我要现在见到他。” 戴维斯的眼神里也透出了些许变化,气氛一下紧张起来。 彭原彻底懵了,这场面非得一个长袖善舞的人精不能解,但他只是一个老实人,屁的办法都没有。他毫不怀疑,接下来不是戴维斯掏出加特林把他们突突了,就是丁景仪放个火魔法烧掉整个麦当劳,再不济也是两个不省油的灯,相互阴阳。 就在他着急的时候,一股重重的碳水脂肪香气扑鼻而来,胡舜华捧着八个桶回来了。 “两位腾个地方。” “辛苦了辛苦了,”彭原把桶一个个摆好。 八个桶放下,彭原下意识地摸个鸡腿出来吃。提到伦德,他就有种私下闲聊的感觉,举止也随便了起来。虽然彭原不喜欢伦德来操心添乱,不喜欢任何打扰他们安静生活的事情,但被打扰本身,似乎也构成了安静生活的必备条件。 戴维斯也不动声色地取了一盒薯条,好像吃饭就是真的来吃饭。胡舜华变回狐狸模样,盘回戴维斯的脖子上。 “狐仙啊,别在店里美少女变身!”麦当劳的店员小姐姐急匆匆地跑了过来,“卫生局查到要罚款的!” 胡舜华摇摇尾巴:“没有没有,我洗过了,也有健康证!给你添麻烦了,你看见的是个围脖!” 橙色的光线在空中一闪而过,有如须臾的彩虹幻影。店员小姐姐怔了怔,转身离去:“啊这外国老大爷的狐狸围脖怎么和活的似的,我还以为是真狐狸进店了呢。” 丁景仪也松了手,拿杯珍珠奶茶“吨”了起来。剑拔弩张的气氛,就这么突然消解了。彭原吃了两个鸡腿,心情甚至还欢脱了起来,在麦当劳吃出人均过百,也不是件容易事啊。 戴维斯拉回正题:“考古投资的部分,我的下属会和sfu的学者来处理。另有一件事需要你们帮忙。” 奶茶没有了,彭原从丁景仪手上拿过他的那杯“吨”了一口:“咱们还能帮总裁什么啊?” 戴维斯掏出一个耳机盒大小的微型投影仪,投出影像,赫然是莱尼的照片。彭原看了顿时菊花一紧:如果不考虑莱尼干过什么事情,照片上的他简直可以称作男模街拍。 戴维斯平静地说:“我的下属在为艾洛温考古项目估值时,发现了克莱斯特家族和时空神的联系。这是一件麻烦事。因为这位克莱斯特家族成员是一名通缉犯,我在军方的朋友非常关注他的动向。” 彭原呵呵一笑:“你说的这个朋友莫不是你自己吧?” 戴维斯暂停了,表情依然波澜不兴。 丁景仪拍拍彭原的腿,彭原觉得自己的腿要熟了,显然是先前剑拔弩张的残留。 丁景仪说:“阿原,这种场合你别玩梗啊。” 彭原尴尬地又从桶里摸了块鸡排:“我看……我玩梗有罪,总裁先说。” 戴维斯划了一下投影仪,照片换成了一摞文件,第一页贴着莱尼的照片:“莱因哈特·克莱斯特,2006年受雇于美国政府参加伊拉克战争。” 原来莱尼大名叫莱因哈特,但是发音太困难了,还是继续叫莱尼吧。彭原想着。雇佣兵比犹太人高一级,不能地摊文学了,算是早期网络文学强者。但见识了莱尼在魔法加持下的身手,彭原很难再说这哪里文学了,有可能是遗书文学吧。 戴维斯继续说:“他在伊拉克服役了一年,期间患上精神疾病,一次发作,他杀死几十名士兵之后逃跑了。美国政府实施过多次抓捕,都没有成功。” 真的是精神病里的狠人啊。彭原和丁景仪不由抱紧差点吓死的对方。 戴维斯关掉投影仪:“我的下属在前往北大西洋遗址的途中遭遇了莱因哈特,差一点就能抓住他,但还是让他逃脱了。我需要这个项目的经济价值,也需要它把莱因哈特引出来,结案。” 彭原心想这结不了啦,不由开了腔:“哦,他之前来了,差点枪毙……” 丁景仪一把捂住彭原的嘴:“傻实诚,总裁就等你这句话。” 彭原迷惑地“啊?”了一声。 戴维斯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他果然来过这里。” 丁景仪指了指戴维斯手上的戒指:“你手上这个戒指,和莱尼脖子上戴的一样。铂金环,碎钻,戒指内侧刻着阿拉伯语。你们什么关系?玫瑰十字会的兄弟会成员?” 恶魔的身体部件在各个学科之中都有很高的研究价值,所以史上有过不少猎魔组织。艾洛温曾经有过针对恶魔贵族的秘密协会,恶魔皇族还为此清洗过民间的狩猎团体。所以丁景仪产生这个担心并不是空穴来风。 戴维斯露出神秘莫测的笑容:“我和他的关系并不影响这个项目和你们的考古事业。” 彭原想起戴维斯的简历,戴维斯和莱尼都在2006年参加过伊拉克战争,会不会有什么关联? 丁景仪也不再扮演多面的演员,单刀直入:“你兄弟被我烧了。” “严格来说,也不是烧了……”彭原趁着丁景仪把手拿开了,就把先前咖啡店的袭击事件讲了个大概。 “那张病历纸大概是被哪个神仙埋到坟里了,”彭原最后补了一句。 戴维斯长出了一口气,甚至还笑了出来,那笑没有声音,像哽咽,也有释然的味道,甚至还带点老爹赢了儿子或者看着前任扑街的得意。他放松了四肢,小憩似的浮在椅子上。 丁景仪又补了一句:“你还想怎么样?” 戴维斯活动起来,恢复了一板一眼的坐姿:“请带我去找到那张留有神迹的纸,莱因哈特的问题,我想和你们私了。” 彭原迷惑了:“这跨国的精神病杀人犯,怎么就变私了?” 戴维斯转了转手指,戒指闪闪发亮:“他是我前夫,出于一些原因,我们没有彻底离婚,我不得不继续做他的……监护人。” 丁景仪的警惕瞬间又提了八度,脸上甚至闪起了魔法纹章的图样。彭原却觉得一股柠檬酸味直冲天灵盖——外国搞基还能结婚还能提离婚!这外国月亮真圆! 第 118 章 家里。 彭原和丁景仪面对面坐在浴盆里,嘿嘿嘿在防滑凳上坐着,焦急地看着他们,时不时喵一句“你们在自杀吗”。 彭原擦干手,拖过防滑凳摸了摸猫:“我们没事,就泡会儿。” “你们怎么不去澡堂,在家里泡?”嘿嘿嘿跳了下来,踱到浴室门口,“害我操心。” 彭原笑了笑:“有些事只能在家里说。” 等嘿嘿嘿走远了,丁景仪迷惑地问:“你刚才和猫说什么?” “猫都怕水,嘿嘿嘿担心我们泡坏了,没事的。” 丁景仪举起吹泡泡器,往里面倒肥皂水:“真懂事啊。” 彭原低下头,看着丁景仪违反广告法的物件在水面飘着,抬出一个脑袋。这玩意真大啊,鳄鱼一样浮着,有了它,浴缸都可以不买小黄鸭了。彭原情不自禁地摸了摸,违反广告法的物件根部有一道疤痕。 “还疼吗?”彭原把它捧了起来。 丁景仪摁出一串泡泡:“这都过了一千年了,怎么会疼。” 魔兽兔吉米得到驾车的许可后,第一件事就是载着哈尔隆妮亲王奥林·瓦伦廷出游,结果摔伤了他。这道伤疤就是那时留下的。 因为奥林和吉米在工程中也是同事,所以很信任他,猫车发动时,奥林还在小憩,这一下毫无防备地摔了个结实,把违反广告法的物件摔断了。 “唉,人生无常啊,”彭原对着罩脸的肥皂泡吹了一口,气泡“啪”地碎了,“也不知道马克斯在哪儿。” 马克斯是奥林送给时空神的魔偶。坐吉米的车受伤之后,魔法师奥林在养伤时也没闲着,用断掉的器官造了个魔偶。如果说用心脏制造的安娜是他的情感、用眼制造的阿卡是他的理智,那用这玩意造出的马克斯则是他的欲望。这是彭原绝对不敢写进公众号的内容,写了立刻被封号,几年的经营都会付之东流。 马克斯虽然没有生育功能,却是个四处发情的魔偶,恼人程度,伦德望其项背。所有的魔偶和魔兽都被它骚扰过。它的武力又高得吓人,曾经单挑翼骑兵指挥官维玻半天也不落下风。 魔法师奥林决定销毁它,时空神卡拉斯不忍心,就把马克斯从奥林那里讨了过来,卡拉斯先和奥林改造了它,剥除了魔偶核心中导致它发情的那部分。但马克斯依然精力过剩,只是发情变成了寻衅滋事,他在艾洛温四处拜访知名的武士并挑战他们——甚至打起了艾因皇帝的主意! 卡拉斯就让马克斯打扫时空狭缝来消耗精力,因为狭缝中有时空神保存的诸多文明遗迹。无尽的空间和无穷的精力倒是此消彼长的相称。而且马克斯的家政水平,放到现在也是保洁公司最贵的一档。这么一来,它就完成了从浪人到扫地僧的华丽转身。 卡拉斯在离开迷雾大陆时,也带上了马克斯,想必它在大陆的某个角落做家务吧? “不想它了,”彭原拿起粉色塑料盆,往丁景仪肩上缓缓倒下热水,“你说,胡舜华能说服其他神仙把莱尼挖出来吗?” 先前在麦当劳,两人和戴维斯达成了协议:戴维斯把伦德还给丁景仪,彭原就把莱尼从病历纸上放出来。前提是丁景仪管住伦德,戴维斯管住莱尼。真是合适的君子协议。 至于怎么找到这张病历纸,戴维斯表示他会自己想办法。 丁景仪嘤了一声“舒服”,吹起新的泡泡:“如果给现钱买通神仙,大概是不行。但是招商引资就不好说了。戴维斯手下有几条工业生产线,刚好适合放在g市。神仙们本来就是为了民生服务的,一定会同意。” 彭原放下塑料盆,如果他没那么好的运气,用时空权能回溯了现场,恐怕所有的人都要被莱尼杀死。所以戴维斯想用引资来平定这件事,彭原理智上是支持的,情感上却是受气的,但他咕哝半天,最后却憋出了一句话: “一场虚惊换经济发展,行吧。” 丁景仪摆摆手:“那是他们的事,他们自己商量。我只是觉得你太委屈了,这事没完。就算找到病历纸,也不能让他们这么快活。” 彭原不记得丁景仪报复过谁,嘴上下意识地说了句:“算了算了,大哥算了。” 丁景仪望向马桶,莱尼的狼头魔杖就戳在上面,就是皮搋子的预备役。 丁景仪接下来的话险些让彭原喷出来:“给伦德搞个玉米蛇大小的形态,我们把他养在马桶水箱里怎么样?” ——这是什么跳脱的思路啊? “不了不了,邻居看见估计挺害怕的,”彭原扶住浴盆边缘,“不如养在药酒里吧,大家感受好一点。” “那我得弄点绍兴黄酒……” 丁景仪说着,手指在浴盆水里搅动,画出又宽又长的七彩结晶。 “算了。伦德要是留在身边,家里就有两个醋猫了,这可不行。一千年前让你当了醋猫,现在不能再当了。” 专宠的气息!彭原张开双臂,给了丁景仪一个湿漉漉的拥抱。他们在一起不过短短几个月,彭原觉得已经把人间所有的糖都吃遍了。他最大的希望不过是把糖继续吃下去,吃到他的身体化为尘土、名望也不再存于世间。 丁景仪挠了挠彭原,把他的脑子从甜腻的棉花糖温柔乡里挖出来。 “我还是担心,灭世流星锚点是你都不知道的事情,但我却莫名其妙地有点印象。” 彭原人虽然从糖坑里出来了,思绪还残留着甜美的余韵,几个彩色泡泡飘起来,又让他迷糊了,只说得出一句:“你怎么想?” 丁景仪把干发帽拿下来:“你不在的时候,曾经有人唤醒过我。” 浴盆的水“哗”地响起,彭原一个鲤鱼打挺坐了起来:“还有这事?” “也许是死神真的死去了,所以我被唤醒过很多次,”丁景仪揉着眼睛,“说到克莱斯特,我想起来每次都是不同的人,中年人、少女、青年,但每一个都姓克莱斯特。” 彭原屏住了呼吸:“具体发生了什么?” “他们需要我,去战胜他们盟友的敌人——叫贞德的村妇、驱逐想统一德意志的外族皇帝古斯塔夫、刺杀令他们恼怒的政敌俾斯麦首相、终结罪恶的第三帝国统治、让柏林墙两边的亲人团聚。” “然后呢?” “我说你们另请高明吧!我一个从没打过仗的人,怎么就能纵横捭阖?指望我不如去求上帝。克莱斯特们说这是祖先和时空神约定好的规则,我说那时空神哪去了,叫他自己来和我说!他们就说不出话来,只在那里哼唧‘等到流星在锚点上归位、命运就会恢复原有的样貌’之类的话。我觉得烦,就用一点星辰魔法,告诉他们哪里能找到金矿。知道了金矿的位置,他们就有钱去行方便。黄金不能改变历史的走向、不能解决他们的问题,却能让我得到安眠的宁静。” 彭原抖了抖,克莱斯特家族还真是收钱就走的务实典范…… 话说回来,如果把可怕的历史拐点扔给时空神来掷骰子,彭原也非常确信自己不能让历史走到完美的轨迹上,毕竟时空神只是文明的记录者。与其震撼世界、干涉历史,不如悄然存在于传说之中。 彭原拍拍手,纸笔就飘了过来,留下流畅的笔迹:“等到流星在锚点上归位、命运就会恢复原有的样貌。” 这会是什么箴言或者预兆?彭原不知道,但他明白这一定是过去的他——离开艾洛温的时空神留下的,他必须亲自前往北大西洋看看。一些秘密尘封在他体内等待发掘,只是需要选对解开谜题的钥匙。 第 119 章 三天后,g市郊区公墓。 彭原高举病历纸,眯起眼睛。莱尼挤在八分之一纸张的角落,折成一个l形龇牙咧嘴,空白处充满了歪歪扭扭的“我!操!你!妈!”字迹。 ……排版还挺嘻哈的。 “态度呢,注意态度!” 彭原往纸上拍了一巴掌,胡舜华转开尴尬的目光,戴维斯满脸漠然,丁景仪却是手舞足蹈、几乎叫出好来,完全不管身后还有戴维斯的十几个下属。 戴维斯答应神仙们引入工业生产线的事已是板上钉钉,所以神仙们派了胡舜华做代表,监督大家把埋在公墓里的二维莱尼放出来。 戴维斯应对的效率极高,三天内和工厂签好了合同、付了意向金,工厂就开始准备生产车间、发招工启事。彭原听到这个结果,脑子里浮现的就是各路提桶的打工人,欢欢喜喜来加班。 戴维斯又调度了十几位安保人员陪同前来公墓,因为莱尼也是个大号杀人犯,所以束缚带、轮椅、□□、急救车一应俱全。彭原看着这严阵以待的架势,觉得事情必定万无一失。 彭原转向戴维斯:“我准备好了。” 戴维斯做了个手势,安保送上个笔记本电脑大小的银色保险箱,保险箱刚落到墓碑前,就在寒冷的空气中自动打开。里面各类防护、测温仪表一应俱全,稳固的基座上立着一枚半透明的蛋。其中游弋着浮雕一般纤细的白色影子。 丁景仪招了招手,蛋从保险箱中浮起,飘到他手中,他搓了搓蛋,塞到保温饭盒里:“笨蛋伦德,回家了。” 虽然彭原早有心理准备,但丁景仪把伦德从高精尖的保险箱里放到保温饭盒里,他还是想槽。槽也只是心里槽,话到嘴边却变成了: “伦德还能这么小呢?” 丁景仪盖上饭盒盖:“这是理想中的低能量状态,我曾经试过让伦德进入这个形态,以便携带。但设计只在图纸阶段就结束了,没想到一千年后,还能有人实现……” 戴维斯接上话题:“时空神给予克莱斯特家族很多实用魔法和设计图,克莱斯特家族非常珍视这些成果,他们从每一代继承人之中选择最优秀的来传承、拓展魔法,并从中取得了成就。我的子公司受这些技术的惠泽,产生了特别的业务,比如……猎魔。” 听起来比专职的克莱斯特更克莱斯特!彭原看看手里的病历纸,上面净是莱尼街头涂鸦似的字迹,再看看面前的戴维斯,运筹帷幄、气宇轩昂。他心想这两人,一个老疯子一个老总裁,本不该是一个咖位的人,却走到了一块,还闹离婚,命运真奇妙。 丁景仪乜了戴维斯一眼:“说得你才是个真正的克莱斯特一样。” 戴维斯不卑不亢地回答:“有些时候我是他们的代理人,比如现在。” 彭原感到一股装逼骑脸的气息,好比钻石段位的同学拿出兰陵王20个人头还是败方mvp的战绩——彭原已经是五十星王者了,听着钻石段位的战绩感觉不是很在意,但仔细一品,总有那么一股牛气在里头。 “好啦,”彭原赶走心中的异样,举起纸张,“我要开始了,你们准备下。” 丁景仪却转向戴维斯:“你也别忘记我的条件。” 这又是什么鬼? 丁景仪很少有事不和彭原商量,如果不商量,要么是惊喜,要么是惊吓。彭原想戴维斯在g市呆了三天,除了请他们吃顿人均二百五的麦当劳之外,并没有给什么好处。恐怕丁景仪想薅一把羊毛,毕竟戴维斯连几百万的生产线都投了,不差他们一点私人的好处。 ……何况,交换伦德和莱尼的事,本来就是戴维斯提出私了的。 彭原想着,这事怎么都在羊毛上。 “当然。” 戴维斯露出体面的笑容做了个手势,他随行的安保人员见状,迅速摆好设备,□□和束缚带是对付精神病人的常用道具,只是那个急救车怎么看怎么扎眼。 彭原从旁边余烬未止的坟头捞了个拨火棍,在地上画了一个圈,用他现场编的差劲中式英语说: “我完成施法之后,莱尼就会出现在这个圈里,然后看你们专业人士的了。” “明白,”两位安保做了个“就绪”的战术手势。 彭原深吸一口气,松开病历纸,纸张在北风中漂浮上天,有如断线的风筝。 “你这姿势怎么像放生?”丁景仪笑着抱住双肩,“放生的还是猛禽和饿狼,真是危险。” 彭原挥舞狼头魔杖,青色的华光有如滴入水中的墨汁,缓缓扩散开来:“放翻车了不还有你么?” 丁景仪握住彭原的手腕:“不会的,这事你可用不上我。” 彭原感到手腕上传来的热度,就有了干劲,仿佛这不是一场交易,而变成了票友表演,和亲男朋友的同台献艺!想到这,彭原整个人就飘飘所以然了,他轻轻念出:“‘升维’。” 顷刻间,莱尼从病历纸的平面上跃然而出,像是脱缰的弹簧狼,一泻千里,最终稳稳地踩进拨火棍画出的圈里,活像跳大神录像的截图。戴维斯的安保人员们严阵以待,围了个铁桶阵出来,一顿高端操作把莱尼绑成了个粽子,摁在轮椅上。 莱尼带鱼似的扭动起来,轮椅哗啦啦响成了风铃,伴随着莱尼用八国语言伴奏的“我□□你妈的”,场面进入了寻常的尴尬。 一个四十多的老爷子就地抽风,虽然老爷子挺帅的,但彭原根本看不下去,他就转过脸去,对戴维斯说:“咱们两清了。” 戴维斯只是笑了笑,就算隔着中式英语的海沟,彭原也察觉了戴维斯想表达的意思,他只是说:“我听到你的话了”。 “行了行了,”丁景仪从彭原手里把狼头魔杖抽了出来,“基佬还想□□别人妈,没有人比你更幽默了。” 莱尼蹬出两腿,奔着丁景仪的□□就去了:“你从来不骂别人妈?道德高地上的小风凉飕飕的哈?” 丁景仪一个战术后仰:“你这个外语脏话学得真像老嘴抹了蜜。我可不会掉到你的水平上来让你占便宜,你该揍!” “揍我?”莱尼又踢蹬起来,“就凭你?” 丁景仪在这番折腾下,也不由退了两步。论耍无赖的本事,在场的人对莱尼都要甘拜下风。 戴维斯扶额,看样子是见怪不怪了。 “我可不揍你,但我要到你的水平上了,”丁景仪站直了,一甩魔杖,狼头顶在戴维斯胸口,“你之前在咖啡店怎么对我男朋友的,我现在就怎么对你男朋友。” 莱尼的脸绿了,空气也瞬间安静,安静到了失去温度。彭原这下知道旁边的急救车是干什么用的了。戴维斯却是面不改色,只是摆摆手示意胡舜华从他肩上下去,仿佛指着他的不是致命的魔杖,而是一个重磅的骰子,巨大的利益在精细的操纵之中若隐若现。 “你别这样,”彭原不假思索地抓住丁景仪的手,“我们不能这样!” 话虽这么说,但彭原心里没有半点道理。他自己也委屈,也想出气。他从小到大都是受气的,从来没有人为他出过气,现在好容易有人要为他出头、让他感到被庇护的快乐,却是以这种方式、在这种场合出现。 他不能就此接受。 丁景仪转向彭原,眼睛沉下颜色,宛如凝结的血。他说:“为什么不能?难道你还去报警吗?说你被魔杖伤害,又自己用魔法治好了?魔法没让你身上留下半点伤痕。难道让唯物主义的警察和法官用口袋罪判这一桩涉外事件?再强制执行外国人给你赔礼道歉加营养费?” 剧烈的魔幻感涌上彭原的脑袋,让他觉得自己沉浸在什么乱七八糟的旋涡之中。他的男朋友是现代人也是古代人,知道详细的法律也讲求同态复仇。 然而戴维斯在这件事里做错了什么?彭原简单的小脑瓜想不出来。就算戴维斯是一个总裁,他能替美国军方抓逃犯吗?就算他是莱尼的家里人,家里人管不住的事还少吗?彭原的姥爷和姥姥就没管住他爸妈私奔。 但是彭原必须有一个理由,才能说服丁景仪停下来。 “虽说好汉不提当年勇,但我们一千年前也是做过爹的,”彭原在丁景仪手里揉了揉,“做爹的不要和凡人一般见识了,随他去吧。” 从丁景仪满脸见鬼的表情就可以知道,彭原做了最差的选择。 彭原本来觉得要迎来一顿暴风骤雨了,丁景仪却出乎意料地平定了情绪:“你没做过真爹,我就和你说其中的窍门,做爹的唯一原则是要奖惩分明,做神也是一样。这凡人冒犯你,你不惩罚他,你的威仪还往哪里放?” 读作威仪写作脸面,彭原是听懂了。但是看着丁景仪抽动的嘴角,他又明白了丁景仪讲的话,就连他自己都不信服。 毕竟艾洛温皇族做不好爹是有传统的:戈尔不喜欢两个儿子,老首相无视大儿子的战功、厌恶小儿子的相貌,以皇位为由挑起战争;艾因专宠独女尤瑞尔,一度把她娇惯成没有礼貌的女孩;魔法师奥林自己就更不用说了,养了一大堆视他为爹的亲眷,它们要么对他期望过重、要么想睡他、要么两者兼具。 彭原是个没爹的孩子,他这辈子都没起过做真爹的念头。 彭原挠挠头:“那……我们俗一点,罚点钱算了。” “你受了这么多委屈,钱怎么抵偿?”丁景仪说着,魔杖向下走了一寸,戴维斯身上华丽的小羊驼绒衬衫顿时“滋”地开了一道口子,发出美金撕裂的声音。 ——这场面,非一个人精不能解! 彭原的脑子里又浮现出这个念头,“人精”好像是他脑子里的希望——没有就是没有。 没料此时,被绑成大闸蟹的莱尼挣脱着从安保中跳了出来,那姿势活像一个本地僵尸,在公墓出现格外应景。 莱尼对着丁景仪噗通一记滑跪,要不是他稳跪在烧火棍画的圈里,丁景仪简直要成为接滑铲的老虎了。 安保人员想摁住莱尼,没料莱尼一个老赖打滚,滚了个来回,又回到圈里。紧接着一声震天的嚎叫:“爸爸我错了,爸爸别动他!” 就算是富有当野爹经验的丁景仪也不由愣住了。毕竟外表来看,丁景仪也就二十五六的样子,被个四十多岁的大爷喊爹,什么场面? “我辈分有这么小吗?”丁景仪嘴上自嘲,手里的魔杖可没放下。 像是觉得一句力度不够似的,随着第二波“爸爸我错了”,莱尼也不知是故意的还是翻了车,当场来了个轰轰烈烈的五体投地。随着震耳欲聋的“砰砰”,彭原只觉得血腥随着寒气涌入鼻腔,再一回头,只见地面上留了脸盆大的血迹,莱尼也抬起头来,鲜血横流的脸庞证明这一跪没有缺斤少两,只是诚意过了头。 戴维斯搓了搓脸,天寒地冻,他快丧失表情了。丁景仪也捂住嘴,一副马上要呕出来的样子。彭原看不下去,刚想说“点到为止”,一条暗金色的影子就悄无声息地落在他们中间。 等彭原回过神来,狼头魔杖已经不见了。金色影子的身影也渐渐清晰,是一个外国人。他的身材和莱尼相仿,身着及膝的驼色大衣,也一头柔软飘逸的暗金短发,浅蓝色的眼睛有如游戏里的仿生人一般发着光。彭原看了半天,心里浮起似曾相识的感觉,只是那感觉很微弱,像是纽扣电池的电快用尽时、供给微型手电的余光。 丁景仪见魔杖脱手,就地爆炸,对着来人破口大骂:“你又来造反?” “亲爱的造物主和旧日的主宰,好久不见,”来人横过狼头魔杖,挑开莱尼身上的束缚带,“没想到一千年之后,还有挑战你们的机会。” 有了这话,彭原确信来人就是违反广告法的魔偶——马克斯。但他怎么和莱尼混到一起的,就是另外一个问题了。 第 120 章 丁景仪也无奈了:“阿原,它怎么又恢复到了出厂状态?是我没把它骟干净,让它又长出来了?” 这还能长出来,早到大清的时候皇宫里有这技术就被砍头了。彭原想着,说不出话。 没等他们有所动作,莱尼就顶着一头的血拽着戴维斯跑开了,边跑边嘎嘎嘎地坏笑着,好像捡了天大的便宜。气死个人。 情况紧急,戴维斯没了胡舜华翻译,也顾不得许多,只能直接说话挑战彭原的英语听力:“亲王,你仍然享有履行誓约的权利。” 彭原摸出自己的魔杖准备作战,几位安保人员还想追,莱尼掏出一把枪,对着旁边几百年的大槐树“砰”地击发。彭原听到枪声,应激创伤就犯了,握魔杖的手不由抖了一抖。就在这一抖的须臾,只见莱尼的枪里射出抓钩,刺入树干绕了几圈,荡漾起来。 彭原对准莱尼一挥魔杖,青色光芒激射而出,直奔抓钩缆绳而去。没料马克斯拔出一把带鞘的长剑,半空中截断了光芒。几名安保人员掏出各式各样的器材——防暴盾、警棍,以密不透风的阵型包围上去。 马克斯微笑着说了句“不要添乱”,随意地挥动长剑就轻松击退了各路安保。有一位安保追得紧了,马克斯拔剑给了他一下。以这剑的制式,在彭原看来不过是钝器重击的程度。却见那位安保中剑的左手鲜血狂射了数米高,没几秒钟人的脸色就苍白了。但是左手上是静脉,人血不可能这样溅射、b级片都不会这么拍! 莱尼也趁火打劫,就这么拽着戴维斯、用抓钩枪快快乐乐地荡走了,留下咯咯咯嘎嘎嘎的笑声。人猿泰山都没这么浪的! 丁景仪险些喷出一口老血:“什么,就这么演爸爸?气死爸爸了!” 吃瘪了!出气不成又吃瘪了! 看着莱尼就这么溜了,安保员们也不得不兜上胡舜华、驾车追去。这样一来,空旷的墓地里就只剩丁景仪、彭原和马克斯三个了。 彭原看着马克斯,脑内跑起一堆资料,但没有找到应对的办法。资料跑完,就剩下带颜色的东西了。人类的本性就是发车!彭原内心骂了自己一句,这就只能指望丁景仪救命了。但是!但是!什么都指望男朋友,和唐僧有什么区别! 马克斯上前一步:“亲爱的造物主、旧日的主宰,今天重逢,不甚荣幸。” 彭原脑子里跑过一堆馊主意,有时候他觉得自己是馊主意制造界的机器猫,么得感情。但是命运如此,容不得他做一个彻底的老实人。彭原想着想着就把丁景仪掖到身后,对马克斯说:“好了好了,马克斯,亘古不变的挑战者!你来就是和我们比试的是吗?” 马克斯脸上闪过喜悦:“没错。” 彭原不假思索:“快坐下!我们赶紧比试完回家。” “你要和他打?”丁景仪晃了晃彭原,“你军体拳能背着打出来吗?还和他打?这十里八乡亲戚的骨灰都要被你们扬了!” 彭原晃晃脑袋,觉得这样就能把寒气和脑子里冻成冰的水赶走了。他又仔细观察了片刻,马克斯的剑鞘和剑被绑得死死的,剑鞘上刻着生命女神的雕像,看起来似曾相识,不是在游戏里也不是在文献里,而是在记忆里。 ——这把剑正是生命女神的神器“酒与血的祝福”,效力是让任何遭到它伤害的生物流血而死。 也就是说,只要被它攮到一下,彭原就完蛋了,参考先前中剑的安保。 寒风一吹,掀起马克斯的风衣,露出衣摆下的□□。彭原的心情也成了透心凉。 彭原伸伸手,马克斯下意识地把狼头魔杖还给了他。真是个听话的宝宝啊!但也可能是擦屁股习惯了。只是看马克斯单手按剑、跃跃欲试的样子,距离乖顺之间还差了几个太阳系。 彭原记得一千年前,魔偶马克斯向时空神挑战魔法,时空神一边玩着美因茨商人牌戏一边打发了他。 因为和谐的原因,彭原没有在公众号里写过魔偶马克斯。它仿佛就成了个幻影,只存在于彭原的记忆里。历史也失去了准则,艾洛温的细枝末节似乎成了一场梦。模糊的梦和记忆超越了实物的佐证,入侵现实和理性。 彭原下意识地开了口:“马克斯,一千年前我们比魔法,今天我们比点新奇的。景仪帮我捏套围棋。我和他下完拉倒。” 又到了馊主意豪赌的时刻! 丁景仪脸上泛起菜色,又消失了。 马克斯听这话却着了慌:“我可不会这个,还是下国际象棋吧。” 他中招了!好!彭原心里无声地呐喊起来。 丁景仪捏住彭原,一言不发。彭原只觉得脑电波里被输入了杂音,赫然是丁景仪的声音:“你简直是糊弄学专家,这都行?” 彭原捏了捏丁景仪的手:“我也没说要和他打。他只是想比试,那就比试一下。我没让他和我玩守约父子局已经很不错了。” 彭原最拿手的心态射手就是百里守约,他曾经打过守约的英雄省标。公墓里随便抓个人喊父子局,彭原妥妥地当爹,绝不是开玩笑。 丁景仪就差把警告写到脸上了:“你会下国际象棋吗,我可不知道你有这才艺。万一惹怒了我们的小鳄鱼,他一开枪我们不就入土为安了?好家伙就地埋葬,火葬场都不用去。” 彭原自然是不会下国际象棋的,他连五子棋都不会,因为从小很少有人陪他玩。但这时,不会也得会了。 丁景仪看着水果鲜花交织的棋盘,像是突然醒悟了似的:“我这么想不对,马克斯既然答应了不比武、和你下棋,那他是怎样的性格?会不会他所有的准备就是为了今天的比试?我对自己的造物并不了解,只是贸然揣测他们。” 彭原就摸摸丁景仪,零下十多度的空气,谁都感觉不到暖意,却只有淡淡的释然:“不要多想,土猫自有妙计,看我把这事平了。” 丁景仪憋着苦笑,迅速祭拜四方,在地上用香灰画出棋盘,又取了鲜花水果之类有体积的供品,做了两套国际象棋出来。彭原支起狼头魔杖蹲下,心里默念一句“对不起家乡父老、借地脉能量先用一会”,画了一个计算器大小的黑色空间出来,这个空间是只有他能看到的。同时,彭原用手机远程启动了家里的电脑。 “你先走,”彭原指了指棋盘,示意马克斯先下。 马克斯当真拿着冻梨做的兵下了一步。 “好,”彭原看着黑色空间里家里电脑的国际象棋投屏,选了最新的一个ai,把马克斯下好的一步挪到电脑上。 整活,做魔偶和ai的搬运工! 马克斯显然是久经挑战了,不慌不忙地继续落子。寒风从彭原裆下吹过,让他觉得自己提前进入了老年生活。没等他抱怨,丁景仪打了个响指,高耸的火墙包围了他们,带来些许暖意。 “你怎么和莱尼合作的?”彭原拿起一个香炉做的象,根据ai的下法摁在棋盘上。 “说来话长,不过这次是因为他答应帮我找到你们,”马克斯注视着棋盘,“克莱斯特认为,时代变化了,挑战会有新的变化。” 彭原揉了揉脸,挤出一个笑容:“这个时代和艾洛温不同,比试的方法有很多,我们下次约个moba游戏吧,你就不用带着刀枪剑戟到处跑了。” 马克斯的笑容莫名其妙地开朗起来:“我在一千年里胜过无数武士,比试早就超出了比试的意义。我有自己的生活,也希望和你们相聚。有些魔偶认为我是工具、是造物主的麻烦,可你们当我是朋友,过去是,现在也是。我来只想看看你们。” 彭原感觉自己的鼻涕解冻了,没等他动手,丁景仪就用一张纸包住他的鼻子。 彭原哼哼唧唧起来:“那你从外国大老远过来可不容易啊。” “是的,我还要送一件礼物给你。” “什么?” “赢了你才会知道,输了就没有。” 丁景仪悠悠插进来一句:“这是送礼的态度吗?” 彭原吸溜一声:“哈哈,没事,看来以前是损友,那就这样吧。” 误会和紧张消解了,彭原又快乐起来。毕竟马克斯存心刁难,他就公开作弊。如果是老朋友间的恶趣味,那还真是旗鼓相当的坏。 一个半个小时的搬运之后,彭原落子将军。马克斯也快乐地起身,消失在茫茫的郊野之中,就像他来的时候一样悄无踪迹。只有神器“酒与血的祝福”留在烟灰和供品交织的棋盘上,昭示现实的过往。 丁景仪的脸上是见到死尸一样的厌恶,毕竟他被这东西伤害过。他顶着厌恶,强颜欢笑:“阿原,这样你就有艾洛温的第二件文物了,论文不愁啦……开心一下吧。” “得了,不差那一张毕业证,”彭原拾起长剑,“压箱底,这样就没人能再拿它伤害你了。” 午后昏暗,下起雪来,雪花落在丁景仪的睫毛上,他眨了眨眼,闪烁的冰晶融化,滴了下来。 第 121 章 虽然冬季不适宜施工,但彭原还是买了水泥,在阳台上呼噜噜地搅合起来。 丁景仪裹着毛绒睡衣从卧室探出头来:“干什么呢,大晚上的扰民吗?” “等会给我整个凝固魔法,”彭原说,“奶茶买好了,八点卧谈会。” 丁景仪转头望去,客厅茶几上摆了一排奶茶,他不由笑出了声:“八点卧谈会七点喝奶茶,大晚上的不想让我睡觉啊?” 彭原敞开用纸板做的模具,把“酒与血的祝福”摆进去,再浇上调制好的水泥。 水泥还没怎么样,丁景仪的笑容先凝固了:“你可想好了,给这东西的来头编个故事,它起码能让你换篇论文。” 彭原指了指被水泥掩埋掉大半的神器:“我就问你,看见这东西你害怕不、膈应不?” 丁景仪转过脸去:“我不想看到它,倒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你明白的。我可以面对它,但没必要。勇气是有限度的,不应该被消耗在这里。” 想想魔法师奥林被视如己出的曼德克利特王子伤害的事情吧,不难理解丁景仪现在的感情。 “不要论文!”彭原又拍了一铲子,“埋了它!” “它是文物,”丁景仪提醒,“你要毁坏一件文物吗?” 彭原愣住了,就算作为时空神的他有能力将任何破烂恢复到完好如初的状态,但作为考古系学生和普通公民的他,面对一件文物该有怎样的态度,不言而喻。 丁景仪再次提醒:“你要是弄坏了它,就丧失了作为专业人员和公民的资格。” “景仪,你不觉得我们现在过得很魔幻很撕裂吗?”彭原坐到小板凳上,“一边尽着公民的本分,一边遭受神灵和贵族身份带来的毒打。” 丁景仪叹了口气:“没错,如果你还是时空神,你就可以随意毁灭它。让它变成异端神在历史里留下的尘土。” 彭原摇摇头:“那也不对,时空神的职责是观察、而不是干涉,这是艾洛温史学家共同的结论。但我现在是黑脸猫:不知道自己是谁,是死是活。” 说完,彭原心里升起一股轻微的愧疚,像是从小到大说错话之后的习惯性反应。 “算了,”丁景仪说,“总给你出难题,我来把它收拾掉。有空我拿它到钢铁厂去,随便找个炉子扔了就行。” 彭原又往模具里倒下一铲子水泥:“不用。你不提文物,这件事我还想不到这么深。白哥昨天不是说,先前马克斯砍伤的安保人员送到医院就没救了,死因就是失血过多,证明‘酒与血的祝福’依然是有效的神器。这样一来,它的意义就超过了文物,我们获得它,和工地施工挖出引信保险失效的炸弹是一个性质的——挖出危险的东西,就得收拾了。” “为什么要这样做?”丁景仪指了指水泥,“你完全可以让它不复存在。” 彭原略一思忖:“我不记得神器是怎么带出艾洛温的,但马克斯送这个东西来,肯定有理由。现在我们不知道理由,但要保存好它。如果扔到钢厂里汽化就不好找了,我要让它保持在一个便于回溯的形态——就这样。” 最后一铲子水泥盖了上去,再也看不出长剑的样子。 丁景仪如释重负地出了一口气:“很合理,来吧。” “我不过糊弄一下自己!” “弄弄子!” 丁景仪扬起尾巴,卷过一杯奶茶通入吸管,他又打了个响指,水泥迅速固化,“酒与血的祝福”就变成一个长条硬块,谁也看不出它的原样。彭原拽过提前买好的苫布盖上去,房间就安静下来,像什么都没发生。 两人洗了手,坐回沙发,对着茶几“吨”了起来。“吨”完之后,彭原枕在丁景仪腿上睡起觉来,午睡的时候他进入了奇妙的梦境,梦里他时而是矫健的独角兽、时而是恐怖的人鱼、最后又变成软软的黑脸猫。 丁景仪突然摇了摇彭原,说:“我把伦德送到了常仙那里。” 彭原迷迷糊糊地问:“怎么回事?” 丁景仪放下杯子:“常仙看着灰仙有了徒弟,心里羡慕,我就顺手做了个人情。伦德没见过活得这么久的同类,他也很好奇,就同意了。” 彭原捏了捏丁景仪的腰:“我是问你怎么回事,小老弟。那是你养大的小蛇,这么就送走了?” 丁景仪的目光落到窗外:“有时候我觉得对每一个人亲近负责,就是对每一个人不亲近不负责。” 彭原开了一杯新的奶茶塞进丁景仪手里。在彭原看来,五哥最厉害的本事不在仙术,而在苟过漫长岁月的技巧:乱世求生、盛世求进,忍住寿命带来的无聊,又存有激情和热血。伦德跟了五哥,也许会找到新的活法——不再纠结某个君主、某个国家的活法。 但好好的事让丁景仪这么一说,竟然透出了几分渣男气息,彭原也不知道说什么好,最后只憋出了一句:“吃瘪不比做饭,不能自产自销。” 丁景仪听了这话,噗嗤笑出了声,要不是有魔法的助力,就要打扫喷一地的奶茶了。 “刚才我做了个梦,”彭原说,“我梦到自己是怪兽。” 丁景仪扬起眉毛:“挨奥特曼揍的那种?” 彭原摇摇头:“不不,独角兽、人鱼、猫之类的。” 丁景仪脸色变了。 彭原又说:“虽然都是好看的魔法生物,但在我梦里显得奇奇怪怪的。” “你睡多了,咱们玩会儿,不对,做会打工人,”丁景仪转移话题,“我两个月没打开这游戏了,你问耿直要几个单子来。” 就算做过大生意,丁景仪还是无时无刻不惦记打工! 彭原敲了耿直的微信,拿了几个小号来。丁景仪估得没错,二手外包果然是一块二一局。 丁景仪听了报价,顺手挠挠彭原的腿:“你看和男朋友玩,立省百分百!” 彭原哭笑不得:“我平时也不找陪玩,我是别人的陪玩。没有困难的局,只有不懈的打工人!” 两人嘻嘻哈哈一阵,上号开局。彭原开了两分钟,只觉得太安静,马上回过神来:“你给语音打开啊,” “我不想开,”丁景仪解释说,“一开就是骂队友,不好赢。” 这理由彭原也不好劝了,两人就继续玩下去。丁景仪不知什么时候养成这个怪癖的,打游戏不开音效也不开语音,所以彭原开着功放语音,感觉自己有种说单口相声的错觉。 两人九点就上了一个小段位。彭原刚要休息休息、扫清剩下的奶茶,窗外突然一阵明亮,是天上闪过了密集的流星。 彭原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许愿了许愿了!下一把巅峰赛就给我碰上主播!我要在重播视频里打弹幕:在现场,我就是那个……” 话说到一半,彭原看着丁景仪的表情由晴转阴。这才领悟,妈耶!流星许愿这种标准送命题,怎么就没想着亲男朋友! “阿原。” 丁景仪开了口,满脸阴霾。 彭原心想马上要遭到男朋友的小情绪痛击了!手上一滑,竟然又点了一局单排出来。 全完了! 冷静下来! 彭原迅速纠正了自己的脑补,丁景仪很少因为彭原不够宠他发脾气,相反,两人总是觉得对方用力过猛,所以事情不一定那么常规。 彭原空过匹配确认,取消了开局,送掉信誉分,安静地等着丁景仪发话。 丁景仪的脸色像是经过暴雨冲洗过的石板地一样暗沉:“阿原,你看那流星,像不像第四颗流星?” 第 122 章 这是魔法师奥林刚获得公职时发生的事。 * “唔……” 咸腥的海风吹来,奥林□□一声,睁开双眼。天光微弱,他发现自己身处一个洞穴之中,洞穴正对着海岸。浅滩上浪花朵朵,正是涨潮的时候。 获得公职之后,奥林就进入了长期失眠,所以这次昏迷可以称得上是一个好觉。 不过,这是哪里?奥林问自己,远处的海岸在晚霞中清晰可见,洞穴却是漆黑一团,身下柔滑而温暖。 这又是什么?奥林想着,慢慢伸出手,背上却传来了剧烈的疼痛。 “啊……咳咳——” 奥林不由哀嚎出声,这一嚎又让他咳嗽不止,淡淡的血腥在洞穴中弥漫,脊背抽搐起来,他知道伤口一定裂了。但疼痛也让他的记忆清晰起来。 奥林记得,出现在海边洞穴之前,他还在露天的实验区里测试矿物□□。他刚在实验台上把矿物配好,就有魔偶来汇报,说一名传令骑士来给他送皇帝的信。奥林听闻哥哥来信,立刻放下工作去接,没料一个转身,尾巴把矿物碰进预备的魔法药剂里。矿物和药剂反应极快,瞬间在他背后爆炸,顺带着炸毁整个实验室。剧痛让他失去意识,不知过了多久,他才在这海边的洞穴中醒来。 奥林的十指插入沙滩之中,思绪却迅速转动起来:距离矿物实验室最近的海有两百公里,如果他运气足够好,可以在附近找到哪位神的教堂,艾洛温任何一位神都愿意送他回家。 但是,背上的伤让奥林完全不能动弹,所以一切预想也都是泡影。他又讨厌海,海浪的声音让他心烦意乱。这一烦,疼痛又加剧了。 奥林把脸埋进双臂之间,他没死在赛特勒姆的火灾里,也没死于父亲的谋杀,却要在这里慢慢变成枯骨。真是背运到了极致。 就在他感慨伤怀的时候,身下的柔滑温暖之物里升起骇人的魔力,在他的背上游走起来。片刻之后,疼痛止住了,奥林明白这是顶级的治疗魔法,但他见过的魔法师没有人能这么快实现效果。 奥林长出了一口气,打个响指,一簇火苗在空中升起,驱散了黑暗。火光升起,照亮洞穴。 “这是……” 奥林这才发现他身下的是由海草编织成的床垫。编制的手艺堪称精妙,奥林见过的最好的工匠都没有这等技艺。不仅如此,海草上还留有魔法,缓解他的疼痛、让身体保持温暖。魔法不是由魔法师直接施展,而是由物件传递,这本身就是极高的手段了。魔法固定在物件上就会有折损,折损后还有如此强效,完全不像这个时代应有的技术。奥林的公职里虽然挂着魔法的名头,在这等奇迹面前却像个笑话。 笑话归笑话,活着过寻常的日子可比争强斗胜重要得多。窥探秘密是魔法师的禁忌,奥林觉得自己虽然大难不死,却苏醒在深渊的边缘。他不知道自己碰见的是什么东西,他只知道必须马上离开这里。强大和神秘,本来就是造成恐惧的根源。 奥林勉强站了起来,破破烂烂的双翼上缠满海草,双翼上的海草和身下的海草如出一辙,只是上面的魔法都消耗殆尽了,显然双翼的伤势更严重些。他扶着洞穴的墙壁,慢慢向外挪去。每一步都充满煎熬,将先前的治疗化为乌有。他没走几步就噗通一声摔进砂砾之中。他就趴在那里,一动不动,如果被人看到艾洛温的亲王这副狼狈相,就是彻底的笑话了。 那可不行。 奥林苦笑一声,又打了个响指。他的双翼和长尾不见了,身体变得和普通人类无异。这样一来,丢人现眼也就是人类层面的问题。他快乐地笑出声,向洞穴之外爬去,只不过那身姿动作让真正的人类看到,恐怕就是另一个笑话了。 笑话在洞口戛然而止,奥林高估了自己的体力又低估了伤势,一切就停滞下来。他趴在洞口,脑子里只剩下无用的盘算:找到教堂、让主教呼唤神灵带他回家。 与此同时,一个声音从奥林头顶飘来: “你醒啦?” 奥林支起手臂,看清来者的面容之后,倒抽一口凉气。如果死法有得选,他还是想在那个海草床垫上腐烂,也好过面对这么个东西。 站在奥林面前的是一条王种人鱼。之所以被称为王种,是因为它的下半身不是鱼尾,而是大王乌贼般的触手,触手纠缠翻卷着绵延入海,宛如合拢的网。王种人鱼在海底游动起来,身长可达到十几米,所有的海洋生物都是它们的腹中餐,一条王种人鱼能吃光一片大洋。 王种人鱼的魔法能力更和艾洛温恶魔贵族不相伯仲,是绝对的海洋霸主。要不是它们不能长期上岸,玫瑰堡皇位上坐着的是什么物种,尚未可知。 奥林的额头上滴下汗水,如果他面前的单纯是个强大肆虐的生物,那也不必紧张。只是艾洛温恶魔和王种人鱼有并不和睦的过往。菲丽艾雅在位时,王种人鱼还在远海。故而和艾洛温恶魔没什么交集。艾因登基之后鼓励生育、增加人口,为了填补人口增长带来的食物短缺,皇帝把目光放到了渔业上,王种人鱼几乎吃尽海洋,就变成了渔业的祸害。 十年前,艾因派遣海军围剿王种人鱼,艾洛温的海军是各种海魔兽组成的,嗜杀成性、凶残无比。王种人鱼再强,也是为数稀少的物种,几个星期过去就销声匿迹了。 奥林那时在准备公职考试,虽然他贵为亲王,但也要参加考试才能获取公职。他没有参与过远洋的远征,王种人鱼对他而言只是错过的时事、宫廷的谈资。没想到此时此刻会亲眼得见。 奥林非常确信面前这条王种人鱼看过他的本相,尽管他没有对它们做过任何事情,但还是要承担屠杀的后果。想到这里,他的表情难看起来。 然而人鱼完全没注意到奥林的脸色,反而笑了起来,它一挥手臂,空气中飘起闪亮的泡沫,有如海洋诞生的瞬间。人鱼在泡沫之中化为更贴近人形的英俊男子,只是下半身依然保持着触手的样子,弥漫的魔力让气压降低了不少。这是兼具魔力和机动性的形态,上岸下海都可以应变。奥林相信他哥哥尚有一战之力,但他自己绝对不行。 奥林压低声音:“别靠近我。” 他实在不知道怎么面对这样可怕的敌人,只能像虚张声势的小动物一样嚎叫。 人鱼听了这话,用触手踱到奥林对面的沙滩上,蜷缩着坐了下来。 能被比自己弱势的生物吓退,奥林脑中只闪过一个念头:这东西神志有问题! 人鱼看着奥林,满脸委屈:“我给你捉了鱼,你不想吃吗?” 奥林第一反应是自己被当成什么宠物了。因为父亲戈尔对待皇宫的猫也是这样,但凡猫不乐意给摸、哈他一下,他就退开不再摸,全然不顾他是国家超一流的魔法师,而猫只是普通猫、是柔软的小动物。戈尔很喜欢猫,给它们吃无骨鸡肉、喝泉水,用魔法为难产的母猫接生。但在必要的时候,戈尔也会用猫做供品,执行呼唤神灵的短仪式。在这个时代,哪怕做普通猫也不安全。 奥林不想做普通猫、起码不想做皇宫之外的普通猫,想明白这一点,他就意识到自己的表现失态了。但是如何才能完美无缺?他在皇宫面对君主和群臣时也不是时刻礼数周到的,更何况在这海滨乡野,面对神秘又强大的王种人鱼。完美无缺是不可能的。 奥林抬起头注视着蜷缩的人鱼,最完美无缺的做法自然是杀死这条人鱼,显然,这也不可能。他感觉得到人鱼的魔力,那是介于艾洛温恶魔和神灵之间的能量等级,就算奥林回到赛特勒姆的火灾现场,也未必是它的对手。 人鱼的声音打断奥林的回想:“你还疼吗?” 奥林这才想起来自己的伤势,在这荒凉的海滩,把他救醒的唯一可能,就是这条人鱼。 奥林回答:“不疼了,我是怎么到这里的?” 人鱼听奥林问它话,脸上顿时洋溢起快乐的笑容:“啊,我在捉鱼的时候,你像一颗流星似的掉到海里、砸到我身上。我遭到这么一下子,鱼就跑掉啦。” 真是降低智力的尴尬相遇啊,奥林心里翻起鸡皮疙瘩,打断了人鱼的话:“我干扰到你打渔了,真是对不起。” 人鱼听了这话,摇晃触手啪嗒啪嗒滑到奥林身边:“捉鱼是小事。但我发现你背上都烧焦了,也没有了呼吸。虽然这伤本身不严重,但你好像不能在水里呆太久,我就把你放到岸边、留点小魔法,再去捉鱼。我捉到鱼回来,你也醒了。” 奥林不喜欢海,但人鱼是怎么了解到的?奥林心里突然有种错觉,他好像在哪里见过它。这相遇早在奥林遭遇到一切惩罚之前、甚至还是个孩子的时候。 错觉让奥林放松下来,他也顾不得自欺欺人的矜持,现出本相、一头栽进沙滩里:“是吗,时间并没有多久,又好像……过去了很久。” “你还没好,我们到洞穴里去吧,”人鱼说,“去吃鱼。” “啊,好的,”奥林下意识地回答。 人鱼也恢复了原本的形态,它伸出触手,绕过奥林背上的伤痕,精准地缠住他的四肢和双翼,把他舒舒服服地抬进洞穴,安置在海草垫上。 “我是不是见过你?”人鱼坐了下来,“我是说,在你变成流星到我身边之前。” 奥林摇摇头:“我不记得,可你记得我叫什么吗?” 人鱼不假思索:“索南·夏因。” 奥林脸色变了,他曾经有过一段流亡的日子,那时他用的化名就是索南·夏因。这个化名只有他哥哥知道。 第 123 章 火堆啪嗒啪嗒地响着,冒出带着香气的热力。 人鱼捉到的鱼是一条鲸,原本小山般的鲸被他们两个吃得只剩了一副骨架,骨架堆在洞穴的角落,好像待安放的摆设。 人鱼取出海绵,贴到奥林唇上,海绵用淡水洗过,让奥林干燥的嘴唇感到了些许滋润。奥林想起和哥哥行军的时候,哥哥会趁营帐里只有他们两个的时候抚爱他的嘴唇,也有这样淡淡的味道。 奥林问人鱼:“既然你知道我是谁,怎么不为你的族群复仇?” 人鱼顿时用看傻子的目光看他。 奥林苦笑一声:“只因为我们见过,就放我生路?你空有魔法和力量,想法却这么天真。” 人鱼平淡地说:“复仇没有必要,因为我是最后一个王种人鱼啦。就算把艾洛温恶魔都杀光,王种人鱼也会从世上消失。” 奥林愣住了,他没见过谁能如此坦然面对苦痛的命运。 过了好久,奥林才说:“这么随意啊,现在真是闲适的年代,就连王种人鱼也有这种想法。北落师门上的一些族群,就算面对灭绝的命运,也要在死亡降临前把敌人消灭,比如我母亲时代的族群……嗯……” 背上泛起的疼痛打断了奥林的话,让他小小的得意瞬间熄火。人鱼扯过一段海草,盖在奥林的背上,它念了几句咒语,青色的华光升起,缓缓包裹奥林的背脊,疼痛也随之消解了。 奥林瘫在海草床垫上:“你在这里独居,很孤单吧?” 人鱼注视着奥林:“你来了,我就不孤单。” 奥林心中升起一股冲动,他想摸摸这单纯的人鱼,尽管疼爱一条鱼,用抚摸并不恰当。 “说一说你上次遇到我的情景吧,”奥林摇了摇尾巴尖,摇尾巴是恶魔表示心情舒畅的方式,“我不记得面对面见过王种人鱼,你是变成人形来见我的么?” “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人鱼收起海绵,“那时你还不像现在这样老气横秋,心里想的只有仇恨和恐惧。” “哦?”奥林垂下尾巴,“我当时是怎样的?” “有恐惧,也有希望,”人鱼回答。 人鱼讲起了往事,奥林的思绪也随之回到过去。那时母亲刚去世,他安葬了母亲之后就离开了家乡。奥林不觉得自己是个王子,做王子意味着要在未来承担国家的责任,而做母亲的孩子则不用考虑这些。母亲去世了,他就要自己考虑一切了。 赛特勒姆的火灾之后,没人会把奥林当成个孩子,而是灭世流星一般的祸害。奥林遭到亲生父亲的谋杀之后,也认为自己确实对国家无益。但他不想死,因为死只能平息他人的愤怒,对他自己毫无用处。 奥林安葬了母亲,离开皇城,前往边境,他想过海前往罗马,不列颠也可以。到达边境的第二天,奥林病倒了,完全不能动弹,更别提坐船去别处。 人鱼说:“我在大道边上的树林里发现了你,就把你送到当地的住户家里休养。你给了我这个。” 人鱼张开手臂,胸腔如同水母般开合,青色的光芒从它胸中射出,漂浮环绕,最终吐出一枚黄金戒指,戒指是逆时针火环的形状,做工精巧。 奥林想了起来,那时人鱼还不是人鱼,而是一只独角兽,它身姿矫健、额上的角流光闪烁。独角兽把奥林从大道边上载去住户家里,让他得到了救治。作为报答,奥林把随身的戒指送给了独角兽。 但独角兽这个物种的命运比人鱼好不了多少,因为珍奇美丽,它们早在菲丽艾雅时代就被捕杀殆尽。奥林遇到人鱼或者独角兽时,面对的是相同的问题:为何遭受了恶魔君主的摧残,它们还能依然对他这么好?奥林做了一万次假设,如果他和独角兽的角色对调,他绝对会把落到自己手里的仇家杀光。 奥林记得有这么回事,但不记得当时的细节:他和独角兽说过什么、它是怎样的性格、他们是如何到住户家里、独角兽又是如何把奥林送回艾因身边。但是因为这段过往存在于他们共同的记忆里,奥林就觉得人鱼——也是过去的独角兽——就是一位老相识了。 对于老相识,奥林就从来不吝他的恶毒:“你啊,前世是灭绝族群的末裔,今生换了个种族,依然遭受相同的命运。难怪你这么习惯。” “不要过早下结论呀,你还什么都没想起来,”人鱼凑上前来,“那时你和我说,你想活下去,到不列颠开始新的生活。你记得吗?” 奥林点点头:“我想起来了,但我没去成不列颠;试图去爱别人,也没有成功,只是活下来了,直到你把我送回哥哥那里,我就活到现在。” 人鱼说:“你忘记了最重要的事。” “是什么?” 人鱼双眼闪烁着宝石般的光彩:“你说过,希望在家族之外,还有人爱你。” 奥林想起来确有其事:“没错。” 人鱼也顾不得矜持,晃着触手啪嗒啪嗒凑上前来:“我来爱你,你看怎么样?” 奥林望着人鱼,想起哥哥的断言:“你总有一天要离开皇宫、回到自己的领地去,那时你会需要家族之外的爱人。” 赛特勒姆的灾祸收场后,奥林就没再离开过皇宫。如果家族之外有谁说爱他,必定是垂涎他的地位和美貌。奥林也没听谁说过喜欢他,所以就并不把哥哥的话当回事,是魔法不够多还是工艺不够有趣,他会有空去思念爱情? 魔偶们会照顾奥林、陪伴他的生活,奥林并不感到孤独。每个夜晚都会有人抱他入睡,平日是魔偶,休息日是哥哥。有了这般宠爱,奥林并不需要爱人。 直到流亡边境、险些病死,奥林才明白哥哥的用意。 独角兽把奥林载到住户家里、把他安顿好之后。独角兽问:“落难的魔法师索南·夏因,你暂时安全了,我还能帮你做些什么呢?” 因为发烧,奥林的声音在疲倦之余还充满了磁性:“如果家族之外,还有人爱我,那就更好不过了。” 独角兽心中升起小小的欣喜,它问:“你看我怎么样?” “好啊,”奥林抱住独角兽,他不指望末路的末裔能切实地爱他。因为他觉得自己快死了,有句好话听听就够了。 独角兽却以为爱情来了,忐忑又有些害怕:“可是,可是,我脱离族群已久,不知道怎么爱别人。” “你在这里,我需要你,就够了。” 奥林摸了摸独角兽,垂下手,独角兽在奥林床前卧下,用额头顶着发烫的手心。 “从来没有谁需要我陪着,”独角兽说,“人们只想抓住我,卖到贵族那里去。人们不在乎我怎么想。” 奥林抚平独角兽额头的柔软毛发:“我虽然落魄至此,倒还有个贵族的头衔,你陪着我,就不用担心再被抓走了。谁会偷走我的独角兽再卖给我呢?除非他不想要脑袋了……” 一个虚衔能否保护独角兽?它不知道,它只感到自己被需要了。这让独角兽觉得,作为族群的末裔、孤独的流亡者,也有一丝希望可以追寻。 爱人之后,就是领地。在菲丽艾雅时代,哈尔隆妮就是奥林的领地,只是在赛特勒姆天灾之后,菲丽艾雅向群臣承诺有生之年不会任用惹过祸的小儿子,就收回了领地、把他关在皇宫里。 艾因继承皇位后,他觉得弟弟是可用之才,只是被惯坏了,虽说这娇惯也有艾因自己的一份功劳。 艾因就让奥林去考取公职,一国的亲王挤到腐朽的图书馆里借书备考、又在猫窝一样臭烘烘的魔法师堆里考试,作为对国家的赎罪。 烧毁魔法之城容易,考试却难,奥林用了两年才考到喜爱的公职——魔法工匠。艾因向奥林许诺,如果奥林在魔法工匠的岗位上做出成绩,就把哈尔隆妮还给他。成绩很容易,奥林在考试之前就有了矿物□□的想法,有了这个东西,渔业又能得到发展了。 只是这用来炸鱼的矿物□□却半道崩殂,奥林自己把自己送到了鱼窝。 人鱼摇了摇奥林:“你快答应呀!” 奥林糊弄地点点头:“行。” 仿佛他讨论的不是爱情,而是其他什么可以讨价还价的东西,可谓是贵族的傲慢敷衍。 人鱼收起戒指,青色的华光就消失了。人鱼摸摸奥林:“你想什么呢,我能亲亲你么?” “行,”奥林漫不经心地回答。 人鱼就捧起奥林的脸,留下湿漉漉的吻。原来人鱼舌头是分叉的,太刺激了!奥林觉得□□和脊背双双疼了起来,神志也一下清醒了。 奥林望着人鱼犯了难,养一条人鱼起码要个人工湖。他没有领地,完全不能养。说到领地,没有矿物□□就没有成绩,没有成绩就没有领地,有矿物□□人鱼大概率要挨炸。退一步说,奥林还住在皇宫里,但在皇宫里修个人工湖更不容易,那需要层层的审批,修人工湖又是为了养和艾洛温恶魔不共戴天的王种人鱼,用什么想都是不可能的。 奥林驱走脑中的现实想法,随口一问:“我要怎么把你带到家里去?” 人鱼揉了揉奥林的头发,留下湿哒哒的痕迹:“我不能离开水太久。” “我不能下水太久。” 真是两难的情人。 “所以也不必带我到皇宫去,”人鱼说,“等你养养好,我就送你到岸上去。” 奥林不假思索:“不能相见,你爱我又有什么用呢?” “我爱你又不需要时刻相见。” “但是我爱你需要时刻相见,”奥林说着,捏住了人鱼的一条触手,“否则我会觉得没在爱你。” 人鱼停顿片刻:“那么,你要再等一等。” “等什么?” “等我下一次见到你,”人鱼说,“我用魔法看到,那时我们会有短暂而长久的相逢。说短暂是因为那段时间在我们的生命里并不长、在历史的汪洋里也是渺小的,说长久是因为那段时间会比现在长很多。” 奥林不理解,他也不相信一见钟情、前世今生之类的传说。只是这人鱼让他实在放不下,仿佛它不是一位爱人,而是命中不可言说之物。提到命运,奥林心里另有想法,他的导师是掌控艾洛温命数的神灵,如果能恳求她网开一面、把这奇妙的人鱼留在身边,奥林觉得没有公职、没有领地也无所谓了。 奥林对人鱼说:“我去想想办法。” 人鱼抱住他:“你的伤口还没好呢,别乱动。” 第 124 章 奥林继续在岸边的洞穴里休养,人鱼往洞穴里安置了许多魔法用品,功能上和皇宫的房间没有差别。奥林就趴在海草垫子上,海草垫子和人鱼一样,又软又热、永远都在那里等他。 矿物□□效果极佳,奥林躺了七个日夜依然没能爬起来,可以算得上是一件功绩了,就算是人鱼的魔法也只能让奥林暂时止痛,他连行走都很难。或者说,难的不是行走本身,而是奥林还年轻,却要忍受这等老年人都未必体会过的耻辱和疼痛。但是人鱼陪着他,一切就还好了。 人鱼不能一直在岸边,它会趁奥林入睡时回到海中。下水之前,它会用魔法把洞穴封住,不过奥林对魔法过于敏感,通常会被施法弄醒。人鱼索性留一个避水的魔法,把奥林带进浅海,时值春末夏初,浅海温暖,有人鱼的照顾,海好像也没那么可怕了。但海依然是海,就算再温暖,也会唤醒奥林心中的痛苦回忆,让他不由自主地全身发冷。人鱼很快察觉了,就不再带奥林下海,只等他习惯了魔法的波动,再把他哄睡、之后人鱼才会潜入深海。 奥林大多数时间在洞穴安睡,有了人鱼的陪伴,他的失眠也痊愈了。现在他不再是魔法工匠,而是在偏远海滩休养的无名伤员,有吃有喝,可以在爱人怀里安睡。奥林突然觉得这些就够了,不做完矿物□□、没有领地也不重要。生活的本质是简朴和爱,不该有过多负担。 醒的时候,奥林就把人鱼带回来的鱼骨做成各种摆件。人鱼见了欣喜若狂,把摆件拿到海里的居所、和它的朋友们炫耀。这样一来,海里的精灵也知道岸边有位能工巧匠,它们变成美丽的类人生物到岸边看望奥林,请他做适合海底家居的物件。奥林没去过海底,只能凭着海中精灵的描述盲目制作,精灵们得了他的手艺,千恩万谢地离开,过一阵子又带谢礼给他,谢礼有鱼、珍珠和奇奇怪怪的海底珍藏,都是奥林用不上的东西。奥林就把谢礼转手送给人鱼,让它不至于奔波劳碌。 有一天,奥林问人鱼:“你叫什么?” 人鱼回答:“我没有名字。” 奥林想起来,人鱼还是独角兽的时候也没有名字。 “我给你取一个名字吧,这样就可以呼唤你。” 人鱼强忍着欢喜,慢慢抱起奥林。虽然它有高超的魔法,但并不为魔法师的社会接受。名字是在文明之中行走的代号,有了名字,就有了在文明之中漫游的资格。 “你要叫我什么呢?”人鱼问。 奥林拨弄着黏糊糊的触手吸盘:“卡拉斯。” “卡拉斯”在恶魔语言中是“时间的宠儿”的意思。人鱼上辈子是独角兽、这辈子是人鱼,都是珍奇美丽的魔法生物,所以与卡拉斯这个名字格外相称。 “好呀,”人鱼捏了捏奥林,“那么我下次见到你的时候,就用这个名字。那时我会是一个人,一个魔法师。” 名字表达了人们的期望,艾洛温上下名为卡拉斯的国民不计其数。 奥林从这话里嗅出了危险和悲伤的气息:“为什么是下次见到我?” 人鱼卡拉斯解释说:“我是来自混沌的流浪者,一个游魂,漫游在不同的文明之中,每次生死都会让我更换一个文明。我见过各种文明,简朴的、奢华的,漫长的、短暂的,但’存在’的虚无不停地冲击我,没有一个文明能够让我驻足。” 奥林顿时明白面前的生物是来自其他位面的高等存在,否则也没可能穿过生死、携带信物和他相见。但卡拉斯照顾了他这么久,他也很难把对方想象成高高在上的奇妙之物。 于是奥林笑了:“你不是从独角兽变成人鱼的。你死过,该换地方了,怎么还赖在这破烂的小国不走?” 卡拉斯的耳朵红了,青蓝色的耳朵透出交织莹润的色泽,它说:“没错,死亡是我抵御永恒虚无的手段。只不过上次见到你时,我第一次在活着的时候感受到虚无的消退、所以产生了停留在某个文明的念头。” 奥林不认为自己的表现值得这么高的赞誉,他问:“我做了什么?” “你说你需要我。” 奥林记得当时的情形,他因为发烧糊涂,抱着独角兽不撒手。 “那可不是需要,”奥林笑了,“或者说是不健康的需要。但,为什么是下次见到我?” “我们现在还不能在一起,”卡拉斯说,“你是艾洛温的贵族,我是被驱逐的海兽。我得利用死亡换一次身份。” “别这样,多难受,”奥林说,“我想想办法。” 在奥林看来,死亡和疼痛是亲兄弟,还是他最不想见到的那种。 卡拉斯笑了:“我看过此生的可能性,没有一种可能会化解族群的仇恨,让我们光明正大在一起的。毕竟我们都不是非常执着的人,起码没有执着到能改变偏见和仇恨。” 奥林无言以对,在赛特勒姆的祸事之后,他发现在生命中没有什么值得拼尽一切去努力的。但面对卡拉斯,他觉得不能无所作为。 “我不回去,就在这里;如果我一定要回去,就在城里给你修一个咸水湖。” 卡拉斯注视着他,露出欣慰的笑容:“诸多可能性之中,我也看到了这两个。我不懂这么做意味着什么,但最终的结果都是和皇帝陛下为敌。你不再是孩子了,这么做会掉脑袋的。我可以死去,而你还不能。” 奥林一拍沙地,火焰卷着湿漉漉的沙子翻腾而起,遮蔽了他们的视线: “一切都要遵从别人的意愿,我们作为自己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面对既定的未来和有限的可能,奥林不由焦躁起来。是因为对卡拉斯的爱还是对自己无能的悔恨?他不知道,但他的愿望单纯得很:不想分开。 卡拉斯摆摆手,青色的华光扑灭火焰:“好啦,好啦,你快把我烤糊了。别急啊,我们现在还在一起。” 奥林叹了口气,仰躺在海草垫子上。背上的伤已经好了,他可以像猫一样翻滚。 卡拉斯摸摸他:“我们要忍耐、等待。” 奥林觉得自己前半生做错的事情像一条歪歪曲曲的线,终于在尾声飚出了离谱的角度。如果他没有听信母亲的话,做个享受疼爱的孩子,而是像人类的王子那样接受全面的教育,此刻是否会有足够的军事能力让他保有一支大军、让皇帝陛下不乐意因为一条人鱼而开战?如果没有胡乱在赛特勒姆放火惹祸,他是否已经有了自己的领地和亲王宫殿,不必因为养一条人鱼而遭到责难?然而过去不能重来,他注定要失去他的人鱼。 卡拉斯虽然不能看穿奥林的想法,倒也感觉到了他的烦躁,就抱住他,久久没有松开。仿佛此刻是永恒之中他们相处的最后一刻。 奥林暴躁了片刻就冷静下来,他清楚将来要做的事情:忍耐、等待,除此之外,还要足够强大,起码要到皇帝允许他在皇宫里养一条王种人鱼的程度。 卡拉斯亲了亲奥林的嘴唇:“你在幻想什么好事吗?” 幻想是幻想,但称不上好事的程度。奥林点点头又摇摇头,活像被命运抽走了全部的神志。 “明天就会是别离的时刻,”卡拉斯说,“我本来不想说,可是……” 奥林叹了口气,他长吁短叹的习惯也许是这个时候产生的:“我明白。” “下次我会做一个人类到你身边,如果我们下次相遇的时候,我改变了相貌、遗失了信物,而你又忘记了我,”卡拉斯摸摸奥林的尾巴,“我就摸摸你的尾巴。这样你会想起我了。” 奥林的尾巴内侧是柔软的皮肉,外侧则是坚硬的鳞片,称不上好摸,他自己都不爱碰。 奥林说:“好吧。” 卡拉斯就继续抚摸那条长长的尾巴,直到尾巴的根部。 奥林只觉得肛周发凉:“不要随便摸进别人身体里面,当心我在你身上拉稀。” 卡拉斯“嗷”地放了手。 奥林又叹了口气,明天就是别离的时刻,他现在却在担心拉稀的不体面。 “算了,你还是进来吧。” “嗯。” 这一夜短暂又漫长,奥林觉得内脏翻江倒海,倒没有拉稀。从这一夜之后、到遇见赛特勒姆的卡拉斯·库拉弗洛之前,奥林都没有再爱上任何人。 * “醒醒。” 不客气的话语传进耳朵,奥林在海草垫子上睁开眼睛,身边的是安娜和两位翼骑兵。 翼骑兵用□□捅向奥林的腰,安娜见了,赶紧拨开枪杆。 奥林坐起来,把安娜抱进怀里:“你们来接我了。” 翼骑兵冷冰冰地说:“到沙滩上去,别让陛下久等。” 赛特勒姆的灾祸之后,翼骑兵对奥林就没有过好脸色。奥林已经习惯了,他站起来,走出洞口,遥远的海上,人鱼闪烁着青色的光芒,安静地注视着他。 那是照顾他、爱他的情人啊。奥林情不自禁踩入海水,向人鱼的方向踏出一步。没等他迈出第二步,翼骑兵就集合列阵,对准人鱼的方向集结攻击而去。红色的晨光落在海面,伴随刀枪的寒光、疾风骤雨似的魔法阵,闪花了奥林的眼睛;冲击落入海中,掀起震耳欲聋的骇人声音。罪人的爱情就该遭到这样的待遇。 等到奥林恢复视野和听力,海面已经恢复了平静,人鱼也不见了踪影。 爱情每次都没有善终。 第 125 章 彭原记得文献里的记载,第四颗和第五颗灭世流星都是人愿之星,第四颗流星以流星雨的方式降落,流星雨发生时所有的愿望都会在第五颗流星出现时以最坏的方式实现。 阻止第四颗灭世流星的方式简单又困难:看到流星的所有人都不许愿,第四颗和第五颗流星就会自动失去效力。 ——看见流星不许愿,在魔法时代谁忍得住啊! 流星在艾洛温有纠结的寓意,一方面它是灭世的象征,另一方面又是福祉的预兆,曾有普通的人类魔法师在流星降临时许愿,获得了强大的魔力,最终登上艾洛温首相的职位。它像一个利益丰厚、风险极高、但又不一定人人都有资格参与的赌局,搅合在艾洛温魔法师的职业生涯之中。 丁景仪呆呆地望着彭原:“你不会在打巅峰赛时暴毙吧?” 彭原想起来在微博上看到有人打游戏时突发气胸,心里一紧:“那不打不就好了?” 丁景仪脸色更难看了:“它是注定会发生的,躲也没用。” 彭原菊花一紧,他不怕死,只是觉得这个死法太莫名其妙,有点像《死神来了》系列,结合了吃瘪和搞笑的,又有点恐怖。 但是说到死神,彭原总觉得哪里有问题。他的视线落到房间角落,躺在那里的嘿嘿嘿打了个呵欠,爬起来朝他们过来求摸摸。 丁景仪的下一句话顺延了彭原的思路:“不过死神不在了,死神的权能也没有蔓延到地面上,我觉得这是可以商量的。” 又是死都能商量的想法! “或者说,是我能商量的……” 丁景仪扔下一句没头没脑的话,拧身躲过向他扑来的嘿嘿嘿,嘿嘿嘿一扑没中、刹不住车,就扎进没收拾完的粉尘堆里哀叫起来。彭原赶紧给猫捞出来擦洗,顾不得问丁景仪的后话。 日常的繁杂盖过来,人有时就会忘记命运的无情。 晚间,彭原呆呆地看着直播间里某个珠穆朗玛峰避雷针上大了七八个的吕布,旁边的聊天窗口里是耿直的消息。 “猫哥,巅峰赛带老板,早上三点开号行不行啊。” 巅峰赛因为匹配机制设定为只能单人匹配,想匹到特定的老板还是有难度的。所以接单收入比排位高一截。耿直因为长得帅声音好听又会拍彩虹屁,单子多、老板打赏也多。彭原跟着接了几个月,打单的平均收入已经超过公众号了。 丁景仪抱着彭原,轻轻摇晃他,恶魔角上的金饰也随之摇曳。 “阿原,你想一直打单么?” 彭原回手摸摸丁景仪:“有空就整两盘,跟着耿直吃点小钱钱。” 丁景仪打了个呵欠:“耿直上次和两个女老板劈腿暧昧差点翻车,还得我们两个轮番上阵,告诉老板们我们是三个人用一个号还时不时加上变声器。” 彭原记得:“多亏兄弟们长得帅,老板们就原谅了。虽然我也没懂耿直的剧本怎么回事,但吃到了他请的火锅就算了……” 丁景仪戳了戳彭原:“你啊。打单两百块,擦屁股两百年,这事你还想干吗?” 彭原点点头:“干啊怎么不干?一晚上两百块,耿直和女老板翻车咱就有火锅吃,那肯定干啊。” 丁景仪拍了他一巴掌:“出息呢?” 出息呢,出息在哪呢?彭原不知道。在坟里挖了一大堆矿泉水瓶之后、在接到戴维斯的投资之后,他觉得人生是波谷也是波峰。人生的高度不是上限而是下限,退能做打单小弟、进能做考古专家才是真谛。出息?颜面?是什么,能恰饭吗? 彭原想着,不知道怎么说。就在他胡思乱想的时候,丁景仪突然来了一句: “这没出息的劲儿像我。” 彭原也放松下来:“行吧,没出息已经出现人传人现象。没出息、不要钱,今晚的单子不打了,睡觉睡觉。” “这么快就放弃不出息了?”丁景仪意外了片刻,枕到彭原腿上,“你这个立志的速度和耿直有一拼。” “这个我还是比不过他,”彭原指指和耿直的聊天框,“我最多不接他的单,但他让我帮忙我可就……” 屏幕上53秒的语音,被系统自动归纳总结成了几句话: “老板要拿吕布国服,这几天马上结算了。猫哥这几天拿车队大号多帮帮忙,看见选吕布的就演一演他。我打了两天,别结算完一个省级,就全白干了。” 彭原望望直播间:“如果匹到某个主播,一个大招打七八个,什么演员都没用。” “还匹主播呢,1300巅峰你想匹到老板、想匹到国服,梦里啥都有,还不如老实打了算了。不,不打了,”丁景仪瞥一眼聊天记录,拿过彭原的手机,按下语音,“耿直啊,我腰子不行了,别让你猫哥接单了,他得照顾我……” 彭原手忙脚乱地摁住丁景仪:“你别搁耿直那黑咱俩!” 但语音已经发出去了,紧接着耿直回了一串:“说是只有累死的牛没有耕坏的田,要坏也是猫哥腰子坏,怎么丁老师还先坏了?” 彭原抢回手机:“耿直别听他胡说,你还想试试我腰子不?” 耿直一阵哈哈哈:“不了不了,咱仨……那多混乱啊。” 丁景仪又把手机抢了回来:“耿直你个海王,兔子还不吃窝边草,你对你猫哥下得去手?实话和你说吧,你猫哥接了国际大项目,过几天就要出国考古了。” 彭原听了这话,顷刻如梦初醒。如果丁景仪不提,彭原几乎忘了j大和戴维斯已经签好了合同,确定了考古的日程。 彭原从来没有出过国,作为时空神的记忆之中,外国的印象也是知识多过体验。他对出国这事心里还是有点畏惧的,外国相当于一个未知的世界。他曾经存在过,却不知是否应该存在于那里。 ——不过一个假外国人怕出国,想想也是挺有意思的。接受事实吧! 彭原一个黑脸猫扑,再次把手机摸回来:“耿直啊,这把我得去北美北欧那旮沓吧,国外时差挺大的,打不了你的单子啦。你们群里兄弟安排,别耽误挣钱。等我回来带特产。” 耿直也是个资深弄弄子:“哦哦哦,猫哥去整活吧,回来再说。” 彭原这才如释重负地放下手机,转眼就看着丁景仪对他坏笑。丁景仪脑袋上缠着打了补丁的咸鱼抱枕,恶魔角上精致纤细的链状金饰在抱枕的空隙间晃动,有一个挂件还被补丁的线头勾住了。金饰有多奢华,咸鱼抱枕就有多简陋,真是恶魔级反差! 彭原这哪忍得住笑,他把丁景仪抱起来一顿摇晃,惹得他角上层叠的金饰从弱柳扶风的摇曳变成了稀里哗啦作响。 彭原嗷了一声:“你和耿直说腰子干什么?你想干什么!” 丁景仪打了个呵欠,像是直播看困了似的眯起眼睛:“想看醋猫。” 恶魔行为! “好家伙我直呼坏东西!”彭原一把扑倒丁景仪,“弄你!” 丁景仪顿时睡意全无两眼放光:“你这么说我可不困了啊。” 在发猫车这事上,彭原可是弄弄子的反面。两个忙活到了半夜,转眼就三点了。丁景仪抬起腿搭在彭原肩上,深深打了个呵欠。 “呵……阿原,你这个腰子太行了,所以我的腰子不行了。” 彭原把丁景仪抱进怀里,也跟着打了个呵欠:“别行不行了,咱俩平均平均就都行了。” 彭原抱住丁景仪,无意识地揉捏起来。撸恶魔的技能彭原已经练到满级了,丁景仪哼唧一会,缩在彭原身上嘤嘤嘤了起来。 彭原打开游戏号,望着巅峰赛的入口,楞是没点进去。什么时候玩一把游戏也会变成对抗命运了?彭原深刻体会到自己生命的吃瘪浓度,他不敢冒险,起码智商在线的时候不敢。毕竟他不再是个孤零零的黑脸猫了,他还有怀里这个大宝贝。 大宝贝啊,彭原想着,搂着丁景仪亲了起来。玫瑰花香沁人心脾,像在渤海时的发情期。彭原觉得自己身处现在也身处过去,混乱的时空反而给了他永恒的错觉。 彭原在丁景仪脸上“叭叭”了几口:“你这个玫瑰味,发烧了?” 丁景仪慢悠悠地笑了起来:“呵,呵,发什么烧,这是发情!野性的本能!干死你!” 彭原看看日历,恶魔发情一年一次,上次八月份,现在还没过年怎么又来了? 丁景仪戳了戳彭原:“你,发车。” 猫车刚才发过了,下一班就得等。本着对男朋友健康的关注,彭原忍着贤者时间的无聊拱到丁景仪身上,细细闻了起来,从耳边到脖颈,再到胸膛。 丁景仪捏着彭原的腰:“别拱我。” 彭原一跳:“你别挠我,我刺挠!” “你不拱我,我怎么会挠你?” “你不让我发车,我怎么会拱你?我酝酿酝酿,给猫车上油呢!” “有你这么上油的吗?” 彭原继续闻:“你这个不对啊,你发情体香不是这个玫瑰味,你那个是真玫瑰味,这个怎么跟香水似的还分前中后调的?” 丁景仪扬起嘴角:“菜菜黑脸猫,这就是你送的香水。” 彭原这才想起来,先前从渤海回来路过城里,他的公众号又提了几百块,彭原脑子一热就在商场柜台给丁景仪买了瓶玫瑰香水。丁景仪当时快乐地收了,过会两人上了飞机,就开始相互喂后悔药。 首先这瓶香水五百多,超出了他们单件化妆品的预算——三百块;其次,就算要花钱,也不该花五百块买瓶香水,五百块在丁景仪眼里显然是吃火锅更合算,吃不上火锅,口红或者彩妆都能用更久、更合算;最后——也是彭原几个月之后和安娜闲聊时才知道的,这瓶香水算是新手入门的段位,在安娜看来,配给丁景仪这么资深的美学家着实不讲武德。 彭原想起这事,就觉得自己是钢铁直男里最偏向傻叉的那一段。 彭原趴在丁景仪身上:“真是,太菜了。” 丁景仪贴上彭原的耳朵:“我就喜欢你这么菜的,菜菜猫猫这么萌,可比什么都催情……” 彭原觉得两腿之间涌上一股暖意,是丁景仪在摸他。彭原又在丁景仪脸上亲了一口,舍命陪君子,猫车的养护以后再说。 眼看着猫车又要上路了,随着“吱呀”一声,门开了。紧接着糯糯的几声“喵喵”飘进耳朵,彭原瞬间熄火,心想猫车算是报废了。 丁景仪也松开手:“这猫怎么会开门了?” 这下知道嘿嘿嘿会开把手门这个技能啦,彭原想着给家里的门都换成插销算了。 嘿嘿嘿走到床边:“你们干啥呢?” “干啥,干好事呢!”彭原没好气地说,“你要干嘛,吃饭铲屎还是撸?” 嘿嘿嘿呼噜噜地摇头,活像刚出水的表情包。 彭原没了兴致:“啥都不要你来干嘛?” 嘿嘿嘿伸个懒腰:“我就看看。” 彭原心想反正嘿嘿嘿是个猫、爱看看吧,就把被子拉到腰上,趴在丁景仪身上揉他的肩。丁景仪也随着彭原揉捏的节奏哼哼唧唧起来。 彭原想起来他男朋友怎么都是个亲王,就捏了捏:“我怀疑这猫是不是从艾洛温跟着投胎来的小监工,咱们以前干好事有人看不?” 丁景仪抖了一下:“洗澡穿衣有魔偶陪着,人还真没有。” 嘿嘿嘿转了一圈无聊,看彭原趴着,顿时像个射歪了的火箭似的弹跳起来,奔着他背上去。 彭原顿时觉得泰山压顶的气息逼迫而来:“别闹!给我脊梁骨砸碎了!” 丁景仪笑出嗝:“嗝儿,猫不到十斤,你一百五十多斤,谁砸碎谁啊?” 话是这么说,丁景仪还是赶在嘿嘿嘿落到彭原身上之前把猫抄到手里,用发扑克牌的魔术手法“呼”地把猫送回地上。嘿嘿嘿落到床尾地上的向日葵抱枕里,大骂起来: “丁丁哥不是人!玩弄可爱的小猫咪!” 这回丁景仪倒是没问猫说什么,只忍着笑揉着彭原的头发。彭原趴在丁景仪身上,有如置身于温和的海浪,缓慢起伏着。 彭原心里一动,有了男朋友和猫一齐在身边,好像在渤海时的回忆又回来了,从幻想渗透进现实,只是丁景仪在猫这总是做坏人,家庭关系时刻处在危险的边缘。 彭原索性也做一把坏人,他摁住嘿嘿嘿的脑袋:“你这个猫东西,玩你你也不乐意,不玩你你也不乐意,薛定谔的猫都没你这样。” 嘿嘿嘿扭了起来:“柔弱的家伙不要弄我!” 彭原索性也放下了智商和人类的尊严,光着背一头栽下床去:“你骂我男朋友,我就弄你就弄你!” “薛定谔那是老家猫了吧,嘿嘿嘿做家猫没多久,资历尚浅,”丁景仪摁住嘿嘿嘿的尾巴,“之前我还怀疑,为什么嘿嘿嘿一个家猫能破除狩猎女神的副作用诅咒。那天我趁它猫薄荷吃多了问它。它说就是被妈妈生在了人家,就自称家猫了。” 彭原撸起了不存在的袖子:“多少年脑淤血才说得出这话,好猫当吸啊!” 嘿嘿嘿嗷地蹿出门去:“你们两个欺负小猫咪!” 第 126 章 凌晨五点,冬季的天色还是漆黑。彭原钻进被窝,被窝里像藏了暖气,原本睡着的丁景仪翻身抱住他:“夜猫,又熬通宵。” 彭原亲了亲丁景仪的鼻梁:“嗯,我们睡吧。” 温热的长尾攀上来,热水袋一样缠住彭原的腿。彭原也摸上丁景仪的尾巴根部,慢慢摩挲。在凛冬的黑暗中,彭原觉得有男朋友这事是温暖的梦。爱不是理所当然的,而是时光之中随机出现的珍宝,难以抓住。就算抓住了,能握多久也不可知。 彭原摸着摸着,温暖的触感遭到了阻力,他的思绪也回到了现实。 “景仪,你这有几块鳞折了,我给你修一修吧。” “啊?啊……呵,”丁景仪打起了呵欠,“下午再说吧,你不睡的吗?” “我,精神小伙。” “不要修了,和我躺一会吧,”丁景仪蠕动几下,“等会我要起床,还有几个单子没做完……” “社畜啊,”彭原感叹着拉上被子,“遭罪啊。” 丁景仪阖着眼睛轻轻一笑:“唉,我是社畜,你是服务社畜睡觉的黑脸猫。” 彭原亲了亲丁景仪的耳朵:“猫猫这厢有礼了!床上服务童叟无欺,服务大哥吃好睡好,求五星好评。” 丁景仪眯起眼睛:“打赏……你最好了。” 彭原听了彩虹屁,又不困了,还想亲他男朋友。这时手机震了一下。 “什么啊……” 彭原睡前他会把手机静音,但几个群的消息他特意调整成了震动提醒。 丁景仪知道彭原的习惯,迷迷糊糊地说:“谁有急事找你?” “凌晨五点找我只能是打游戏,别管他。” 彭原说着,虽然被手机消息搅合得兴致减了三分,但还是亲了下去。丁景仪哼唧一声,把脸埋进彭原怀里。 手机又响了,彭原不情愿地从被窝里伸出手去。 屏幕跳出几行字: “第五颗流星什么时候降落、落点是哪,我算不出来。” “虽然第五颗流星的影响并不严重,但按你说过的艾洛温神话,真正的灭世会是覆盖全大陆的流星雨。” “虽然第四颗流星无法证明它的真实性,但前三颗是真的。” “我要怎么相信科学和仙术都无法证明的异界传说?” 彭原看着五哥发来的话,陷入了沉默。 紧接着又是一句消息:“按你的理论,就算第五颗流星来了,也很难判断日常的意外和它有关。对你而言,大概也就是你在游戏里倒点霉,要我看不用管它。第三颗流星直接是个陨石,都挺过去了。” 彭原先前和各位神仙说过他在第四颗流星发生时许的愿望,大家都觉得合情合理,和主播玩嘛,多小的愿望,一定要实现的话,托人花点钱基本就能成。怎么许愿就能和倒霉挂上钩了。 彭原回了个表达迷惑的表情:“五哥,要是游戏里倒点霉就能阻止灭世,那我宁可天天掉分,排位给我掉回青铜、巅峰给我掉成负分去。现在咱们有什么办法?全大陆流星雨,我就不信全大陆没一个能人了,都得指望我?” 五哥发了个微笑的表情,彭原确信五哥心里想骂他。但现在能怎么办?他不过是个知道自己上辈子有点厉害的大学生,上辈子归上辈子,这辈子他还是个普通人,有一点儿魔法,这点魔法只够他好好活着,离兼济天下还差得远。 彭原放下手机。 就算要指望丁景仪来解决灭世流星,那也得先给他准备恢复到原型的魔力和能突破大气层的魔龙。当然,这些都没有。熬夜的疲累涌起,彭原脑子混乱起来。用不在这个时空的魔龙去抗击未曾出现过的最终灭世,就好比用一个幻想去抗击另一个幻想,是梦境的漫游。 手机又一震,是五哥的发言:“这是你带来的事,你要解决。” “我醒了去查查文献,”彭原关了震动,“我还没睡,顶不住了。” 彭原觉得自己化成了一滩浆糊,就地裂开,等待着凝固。 就在彭原心烦意乱的时候,丁景仪摸了彭原一把,迷迷糊糊地说:“怎么了嘛。” 彭原得了这一摸,像脱水的鱼进了可乐——蹦跶起来,就把先前和五哥的对话说了。丁景仪听完,打了个长长的呵欠坐起来。台灯也随之点亮,房间的一角处在暖光之中。 丁景仪把咸鱼抱枕垫在腰后:“你还记得崇祯模拟器吗?” 彭原楞了片刻:“有点模糊。” 丁景仪半睁半闭着眼睛,轻柔的话语像在讲述什么故事:“那时候它不叫崇祯模拟器,就是一棵普通的无名树木,我们好像在离开之前都没有给它取名字,因为名字是魔法师的姻缘和福祉,给它起了名字,我们会产生更奇妙的联系。所以我们只叫它’那棵树’。” 彭原捏了捏丁景仪: “你当时是怎么说服我不去起名字的?” “就是为了现在这种时刻,”丁景仪叹了口气,“和将来的某个时刻。” “我没懂。” 丁景仪揉了揉彭原的头发:“我们在那棵树下度过无数个夜晚,发现自己不是拯救家国、力勉狂澜的角色,生命最大的意义在于陪伴和爱。所以我们决定利用自己小小的特权,离开艾洛温,离开令人为难的时代,在不同的时空中寻找能够温存的缝隙。如果找到了,我们就会醒来相聚。但是时代动荡,生命总是聚少离多,所以一千年来,我们才重逢这么一回。” 彭原听得楞了半天,差点流下泪来,但转念一想:“这不就是三和大神提桶跑路、网吧重逢吗!” “你这个破坏氛围的猫猫弟弟!”丁景仪拍了他一巴掌,“快赶上耿直了!” “耿直什么,”彭原握住丁景仪拍打他的手,“说这么多,你就是觉得这灭世流星兆头不好,咱俩要被拆散了!” 丁景仪点点头:“以前又不是没被拆散过。” 彭原狠狠抱住丁景仪,完全不顾他“抱裂了抱裂了”的抱怨,一字一顿地说:“谁想拆散咱俩,我就拆他全家!” 丁景仪望着彭原,一时说不出话。彭原不由猜想,他一千年前也是这么说的,结果落得偷棺材跑路的下场,所以这话听起来就没有豪言壮语的意思,完全像气话了。 彭原呆坐下来,却没松手,他在彻夜未眠的脑壳痛中思索。他从来没想过和丁景仪分开,就算是艾洛温的历史和传奇,在他听起来是故事、是滋润感情的过往。他想的是怎么才认识男朋友不到一年,第二年秋天的第一杯奶茶都没喝上,就内定钦点要分手了? 彭原想不明白了,又捏了捏丁景仪:“那你有什么依据说,咱们要分开呢?” 丁景仪摇摇头:“你还记得那个’梦魇之石’吗?” 彭原记得,那是第二颗流星时顺带掉下来的东西。 丁景仪保持着他惯常的愁眉苦脸,好像习惯了恶劣的命运,没什么事情能调动他更深的烦闷了。 “‘梦魇之石’那个东西最初用来是祭祀梦境神的,想想《实用邪典》,你明白我的意思吧?” 久远如梦的记忆从心中苏醒,彭原不由打了个哆嗦。在不久之后,把这段回忆写成随笔,发在公众号里。 “爱的回忆(1) “因为艾洛温的历史是从菲丽艾雅征服迷雾大陆、建国之后才开始记的,所以建国之前的事情记载不多,包括大陆原来的神和北落师门的神,都只在传奇神话中才有,考古实物则是完全的空白。 “相传菲丽艾雅曾经把征服迷雾大陆的战事记录下来写成两本书,分别传给两位王子。这两本书是为数不多的艾洛温建国前的史料。 “菲丽艾雅留给艾因的那本名为《虚无战争论》,书中记录了菲丽艾雅发起的战争、总结了她的战争技艺。此书被作为军事法典被艾因发扬光大,纳入了艾洛温的军官学校教材之中,算是军官贵族之间的基础读物。 “菲丽艾雅也给奥林留了一本书,奥林把它作为家族的礼物保存起来,所以其中的内容无人知晓。 “赛特勒姆的魔法师卡拉斯·库拉弗洛在晋升为时空神之后,有幸进入皇家的图书馆,读到《虚无战争论》。 “读完前两卷之后,时空神心怀疑问,前往亲王的宫殿拜访魔法师奥林,并问他:‘我读到两场战役中的行军路线,产生了一个疑问:尊贵的开国女皇在征服了梦境神掌管的边境岛屿之后,不去攻打就近的城市,反而舍近求远、调用翼骑兵攻击两千公里之外的一处荒原。之后才折回死神的领地、边境城市’祖登’。这是为什么?’ “魔法师奥林却回答:‘可爱的人,看到你和母亲的著作产生共鸣,我甚至觉得已经带你见过她啦!’ “时空神听了这话,顿时沉浸在被爱的甜蜜中不能自已。因为他是被世家收养的孩子,很少受到爱意的关照,直到掌握时空魔法时,库拉弗洛家族才把姓氏赋予他。反观奥林这句情话,就有些大家欢迎新成员的意味。 “时空神抱起魔法师奥林,狂喜乱舞,一时忘记了拜访的初衷。 “直到回赛特勒姆的路上,时空神才想起他的正经事,念及魔法师奥林并没有领军打仗的经验,对战争的书毫无兴趣也是可以理解的。于是时空神在回去的马车上又重读了《虚无战争论》的前两卷,再次确认了当时的政治环境和军事物资情况,依然找不到开国女皇这么做的理由。所以他认定这缺失的逻辑关联绝非战争的艺术,而是某些古老的诅咒让她做出了奇怪的决定。 “但只凭时空神自己,是无法洞察其中的奥秘的。因为时空权能虽然可以勘察现实发生和存在之事、可能之事、付诸行为之事,却不能洞悉人的想法。 “他不想放弃,却又不知如何是好。 “就在时空神迷惘的时候,魔法师奥林派翼骑兵送来了信。信中邀请时空神到皇宫去,奥林想起开国女皇留下了另一本书,也许里面的内容可以和《虚无战争论》相互呼应。 “于是,时空神这一个赛特勒姆的魔法师,就到皇城玫瑰堡的皇宫去了。 “时空神到达玫瑰堡皇宫时,刚好是中午。 “虽然奥林当时已经是亲王,但玫瑰堡皇宫依然保留着他做王子时的房间。房间里摆满了精美的工艺品和专业的工具,呈现出房间主人的高雅品味。工艺品按照简单到复杂的顺序陈列着,下面摆着一个个标签,由远到近记录着制造年份。 “奥林从书架上拿了两本书递给卡拉斯,上面那本书名为《实用邪典》,的皮是奇怪的魔兽皮所制,封面四角是坚实的兽牙。 “奥林对时空神说:’这本书记录了母亲在征服大陆时遇到的各路邪神和诅咒。虽然内容不祥,但也是母亲留给我的重要遗物,就算是当朝的皇帝陛下也不能拿走。下面的书是《神灵语言索引》,因为《实用邪典》的一部分是用神灵语言撰写的。你就在这里读书吧,如果要抄写,我的桌上有纸笔。’ “时空神坐到书桌前,提笔的时候,他觉得自己被宠爱了,他好像进入了新的领域。这里彼时是爱人幼年的住处,现在却像完全属于他们的家,在这里他可以看到爱人渐渐长大的样子。时空神因为幸福感到晕眩,连半句话都说不出了,他毕生的学识在爱情面前完全失去了用途,他在失智的幸福中离开书桌、抱起魔法师奥林亲吻起来。 “魔法师奥林也习惯了拥抱,就遂了时空神的意。两人躺到宽大的床上。虽然奥林不再住在这里,但房间依然被打扫得干干净净,像是随时准备迎接他回来似的。美妙的幻想再次充满时空神的思绪:他的爱人小时候是怎样在这张床上入睡的?那景象会不会和现在一样惹人怜爱?这思绪纯洁又天真,毫无成年爱侣的坏心思。 “就在时空神浮想联翩时,魔法师奥林枕在他腿上睡着了,嘤嘤的呼吸声在身边起伏。时空神注视着他的爱人,眼中映出幼年奥林的形象。这形象逐渐清晰,让他觉得自己的幻想得到了回应,全然忘记了他十年前就收藏过爱人的全部画像。 “幻想让时间静止,时空神在温柔之中沉醉良久,才想起他已经获得了解谜的钥匙。他戴上新做的皮手套,小心翼翼翻开《实用邪典》。 “第一章记叙了菲丽艾雅女皇遭到了梦境神的诅咒。梦境神是第一个反抗女皇的本地神灵,女皇无情地斩杀了她。梦境神在死去之前留下了诅咒:’愚蠢的帝皇,你干涉幻想的领域、你要在现实中接受惩罚!你最小的孩子必定陷入梦魇的朝拜,继承我的位置!’ “首相戈尔是出色的魔法师,他解读出’梦魇的朝拜’是指祭祀梦境神的仪式。如果要举行这仪式,必须有名为’梦魇之石’的供品才行。 “梦魇之石产于远方的荒原。女皇得知,立刻派出翼骑兵,将荒原摧毁,寸草不生的荒原,只剩下空旷的坑洞。 “所以,在菲丽艾雅的时代,艾洛温的生物是不做梦的。直到艾因登基、拔擢睡神、把梦境纳入睡眠的管理范畴,梦境才重返人间。但恶魔依然不做梦,就像是丧失了与生俱来的恩赐。 “时空神合上书,望向身边的爱人。虽然梦魇之石已经数千年没出现了,但他还是忧心忡忡。倒不是因为噩梦恐怖,而是时空神认为艾洛温的神职是受到皇帝严格管制的职业。奥林虽然忙碌,却也是被母亲和哥哥宠爱的。由亲王化身为神,相当于资本家化身打工人、亲儿子被赶出家门。何况梦境对恶魔而言是毫无用处的东西,可谓是诅咒得力干将变废物的恶毒话。加上梦境神存在的时候,艾洛温还没有形成神职的制度,故而这诅咒隐晦而富有预见性。 第 127 章 就在彭原惦记着男朋友被诅咒赶出家门的时候,丁景仪却打了个呵欠。 “就算梦境神的诅咒应验了,又能怎么样?我们也不愿意在家里呆着,就离开了。” 彭原捏了捏丁景仪:“那可是诅咒你被赶出家门,是人话吗!” 彭原没有一个完整的家,他不知道一个有父母和哥哥的家是怎么样的。虽然经过不婚不育保平安和田园男蛆女拳的洗礼,他还是觉得有一个家比没有家好,所以有家的人被赶出家门,在他看来是天大的悲苦。 “那个家,不是家啊,猫猫弟弟,”丁景仪却意味深长地看了彭原一眼,“那是皇宫。你知道谁爱你谁讨厌你,但要忍耐、要扮演,时间久了,你会忘记真实的自己。所以诅咒未必是诅咒,搞不好还是祝福……” “你啊,身在福中不知福,才这么说,”彭原摇摇头,“有家和没家,是两个世界。” “有些家,看起来是温柔乡,实际是牢笼,”丁景仪叹了口气,“这个牢笼,你想进去,我想出来。结果呢,我们没进到牢笼里,反而造了个温柔乡出来。” 彭原抱住丁景仪,想想自己身在温柔乡,就迷迷糊糊了起来。他听到丁景仪的声音在耳畔越来越轻: “只是我不知道,这温柔乡还能存在多久。” * “……请从后门下车,前门只上不下,谢谢合作。” 公交的报站器响了,彭原熄灭手机屏幕,扶着栏杆下了车。这是他离开g市前往北大西洋之前的最后一堂家教课。所以出门之前丁景仪特意给他化了个妆。 “小姑娘开学就是高三下半年了,那会你也回不来,最后给人家留个好印象吧,”放下化妆刷的时候,丁景仪这么说。 彭原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精致有如欧美明星:“阴阳怪气,还最后留个好印象,怎么说得我像要入土似的?” “你要去考古了,入土哪里不对?” “我入土?我下海考古,我入海!”彭原套上裤子,为了给高三妹妹留个最后的好印象,他选了研究生面试的西装。那可是他最好的一套衣服了。 丁景仪在彭原屁股上拍了一巴掌:“好好,猫猫弟弟下海。” “你又阴阳怪气,”彭原顾不得裤子还没到屁股,跳起来吨了丁景仪一脚,“我下海,你得是摄影师!” “猫猫弟弟撩蹄子!”丁景仪接住彭原的脚,“好大!” 知道的知道丁景仪说的是脚,不知道的还以为他说什么违反广告法的东西!这些称不上黄色废料的垃圾话构成了彭原今天的快乐来源,他在寒风中一蹦三跳,快乐极了,以至于上楼梯的时候崴了脚、蹦跶不起来了,一蹦三跳变成了一步三拐,就这么到了高三妹妹的家。 高三妹妹给彭原开了个门:“我的小哥哥,今天怎么整得和尼子一样!” 彭原熟悉这个妹妹,知道她喜欢一个叫尼古拉斯霍尔特的明星,总把人家叫尼子,还给彭原疯狂安利。彭原虽然不追星,耳濡目染之下也快成应援二队了。他想起自己穿了件驼色大衣,加上一身西服,是有点英伦风情在里面。 “我可没给自己画成个蓝毛球啊,”彭原打趣说。 “你看看你,”高三妹妹让他进了屋。 今天讲的是彭原最不擅长的英语,虽然不擅长,但做题家的套路总归有的,而且不是“一长两短选最长”的段子式套路,而是实打实的理解。彭原教了高三妹妹半年,英语也从90不到提到了130分,再拔高就要指望名师点拨作文了。毕竟语法是死的,写作是变化的。 题讲到一半,高三妹妹突然说:“小哥哥,我要考你们学校。” 彭原实话实说:“有这个分数,你不如去上海读个好二本或者一本末。” “我不要,”高三妹妹转起水性笔,“我就要在家门口,和你一样,读个考古。” “劝人考古天打雷劈,”彭原指指自己的脸,“你看你哥黑成什么样了,一半劝考古雷劈的,一半挖土挖的。挖土要出远门,反正都是出远门,挖土坟不如去上海打工。我高三那届有个同学,一念之差去了蛤校,现在这好家伙,小破站的三方就业协议都签上了,六月份毕业就去上班。指不定哪天就跟阿婆主一起上春晚。” “哪里黑了,”高三妹妹笑了,“小哥哥不去魔都也挺好啊,在老家研究小古国文化,还有那个黄金棺材。” “黄金棺材又不能当劳动合同。” “我不信。那么大的研究成果,都上新闻上热搜了,你肯定什么都有了。” “哥但凡有个正式工作,还在这给你上家教课?走大街上给人签名就够活了。” 说到签名,彭原觉得自己还真是明星附体了,赶紧拍拍自己的脸,想把这种附身的假象赶走,就算今天要让高三妹妹高兴,他还是想做自己。然而丁景仪上的妆是真鬼斧神工,他这一巴掌都要打出脑震荡了,妆容还是纹丝不动,一粒粉都没掉。 “小哥哥带我做研究嘛。” 彭原扇了扇砖头厚的五三:“没问题,研究做题,立刻马上。” 高三妹妹哼嗯一声,水性笔就沙沙走动起来。彭原望着那长长的笔记、厚厚的练习册,想起自己高三的做题家生涯。他不是个专注的人,做题的时候脑子也会溜号出去,想他心心念念的艾洛温,那里会不会有他的爱人——结果还真有! 彭原露出傻兮兮的笑容,轻声说:“等这些做完、高考的卷子做完,就到了大学,到了大学,就是新的生活了。” 高三妹妹头也不抬:“就能做新的练习册了。” 怎么这么破坏氛围呢!彭原想着,但没说。 高三妹妹又问:“小哥哥,为什么贞德没在历史书上呀?” “上历史书的资格可比上英灵座苛刻得多啊,贞德虽然打仗贼猛、努力了、牺牲了,但没有改变历史的进程,就不在上面。而且咱们国家的历史书篇幅有限,编教材的老师想让你少背点,”彭原打趣说,他知道高三妹妹是月球人,时不时拿些奇奇怪怪的典故来考他,“你怎么想起自己迦勒底的仓管了。” “最近找了个你们学校的代肝,准备放假玩会。” 彭原脑子里灵机一闪:“你找的那个代肝不会叫耿直吧?” “你怎么知道?” 耿直代打代肝的业务范围广泛,从吃鸡王者到方舟fgo,不一而足。打不了的会在他们的接单群里给别人打。加上耿直虽然富婆不断,却一直没有对象,丁景仪就戏称耿直是单王。 彭原点点头:“圈子小,怎么都能认识。” 高三妹妹“嗯”一声,自顾做题去。彭原看她写到阅读,怎么也要个三五分钟,就摸出自己的平板,温习艾洛温的考古资料,毕竟过几天就要去北大西洋了。老式的时钟滴答滴答地响,天色渐渐变暗,时间不等他。 “我想想不对啊,贞德实属委屈,”高三妹妹突然说,“那黄金棺材的主人,怎么你的历史书上每一页都有他啊?你不是说他是个普通贵族吗?” 彭原熄灭平板屏幕:“你要看看法国的历史书,也有贞德。” 高三妹妹不依不饶:“那我老婆贞德怎么就不如个普通贵族了?” 这几句没头没脑的话劈头盖脸下来,彭原就知道这是高三综合征——鸭梨山大。讲道理没用,得哄。但哄的切入点,还得从知识本身入手。每当被身边的人要求科普艾洛温知识时,彭原都有种小学生被家长要求在聚会上表演背诗的感觉。毕竟问的人都是冲着他这个假外国人来的,就想逗逗他。 彭原叹了口气,他觉得和丁景仪重逢这么久,他俩叹气的样子肯定一模一样。 “哎呀,这不是他一个棺材证明了艾洛温的存在嘛。提到艾洛温的存在与否,都要提这个哈尔隆妮亲王的黄金棺材啊。外国人研究百年战争,也要研究你贞德老婆嘛。” “哼,好的吧,”高三妹妹转了转笔,写下选项。 彭原松了口气,这事算过去了,毕竟他身边没人会去真正研究艾洛温,最多抱着帮衬孤儿的心态,说几句好听的话,扫他的二维码转点小钱。 几句话间,天色黑了,高三妹妹开了灯。彭原也继续读他的资料。有时他觉得很奇怪,为何学校图书馆有一个馆藏室来放艾洛温相关的资料、却只有他一个专注研究的学生。除了李云和几位仙家,彭原身边没有了解艾洛温的普通人,他的艾洛温同好都在网上,吃安利,但没见自己上的。有时彭原觉得馆藏室里的书会不会是他自己写的、或者是作为时空神的卡拉斯·库拉弗洛生前写的,记叙的都是美好的梦。在梦里,彭原和他丧丧的男朋友就是历史的轴心、世界的一切。他的生活就是这样的梦境,有一群支持梦境的好人,让他能继续下去。 手机的屏幕闪了一下,彭原拿起手机,“请您收钱”四个大字出现在丁景仪的对话框里,还伴随着七八条未读消息。 说曹操曹操到,给孤儿转钱的来了。 彭原看看高三妹妹,阅读才做了第一题。他就拿起手机打开对话框。 丁景仪:“家里可乐没有了,你晚上回来捎一箱。” “好家伙,大冷天让我买可乐,还一箱,”彭原乐了,这条消息、这笔转账把他从梦境拉回现实,又让梦境更为真实。 第 128 章 彭原打开厨房的窗,寒风灌进屋里,吹得他瑟瑟发抖。 丁景仪拍拍彭原的肩:“下楼放鞭不好吗?” 彭原揣起手:“反正也会落到楼下,高放低放不一个样吗?” 丁景仪拎起一根魔术弹掂了掂,伸出窗外:“行吧,看给你冻的,我来。” “刺儿——啪!” 彭原望着点燃的魔术弹直奔云霄,在空中留下七彩的花色痕迹,这就算是过个小年了。 他搂住丁景仪的腰,说:“我有点后悔跟戴总约年前考古了,这就不能去姥爷家过年了……” 彭原和丁景仪与戴维斯约定前往北大西洋考古艾洛温的“锚点”,出发时间刚好在农历春节前。 丁景仪把魔术弹夹到窗户缝里,魔术弹“突突突”地继续吐着烟火。他望向窗外:“我虽然继承了你的知识,但没有你的文化感情,所以对这个节日并不在意,就以为你也不在意了。早知道你会后悔,就该延迟些时间。” 彭原一拍大腿:“当时就急着想着去海里挖土,这怪得了谁!” 丁景仪揉揉彭原的头发,说:“我也有点纠结。” 彭原问:“你纠结什么?” 丁景仪摸出手机,打开购物软件:“这不,放弃鸳鸯奶茶了,寻思买个摩卡壶单独烧咖啡。” 彭原早在他的笔记文档里加入了恶魔食物知识库,鸳鸯奶茶是丁景仪食物清单上比较常见的一种。丁景仪刚来g市时的做法是分别煮咖啡和红茶,再进行勾兑,但口味总归差点,不知道为啥。后来丁景仪就越做越少了,再后来想喝只靠外卖。今天终于彻底清盘鸳鸯奶茶、投入咖啡怀抱了。 彭原理解丁景仪犹豫的点:两人马上就要出去挖土,现在买也用不几天,不如等回来再买,搞不好还有电商促销。理解归理解,过年不花点钱是挺难受的,彭原脱口而出:“就一个壶,买啊!” 丁景仪呆呆地看着他:“咱回来以后,壶长毛毛了怎么办?” “你都不用,最多落灰,哪有毛毛,”彭原看着魔术弹突突完了,就关窗往屋里去。 丁景仪跟在他后面:“你就是毛毛。” 彭原套上棉裤:“走吧,去超市买壶,今天整,今天就快乐。” 丁景仪苦笑一声:“顺便给鞭放了。” 两人拎着五个卡车轮子大小的鞭炮下了楼,楼下早是满地红色碎屑,彭原铺平了鞭炮,深深吸了一口硫磺气息,年味儿啊。他回头看丁景仪,一身笔挺的鲜红西装,在这漫天的喜庆中格外应景——就是看着有点冷。而彭原自己穿着的就是鼓鼓囊囊的棉衣棉裤,好像依然是没长大的毛毛,被姥姥和姥爷打扮成土里土气的样子。 丁景仪蹲了下来:“根据你留下来的部分知识,在鞭炮碎屑里挑拣没点着的小鞭出来玩,是很有趣的。” 彭原看着那五个摞起来有他腰高的卡车轮子鞭炮,不好意思起来。小时候家里没什么钱,过年只能靠姥爷买个一百响的鞭炮。一百响哪够听,彭原就学会了翻鞭炮堆、找找没点燃的小鞭炮玩玩。但他运气似乎天生不好,别家小孩一般扒拉几下总归会出来两个小鞭,彭原划拉两个小区,一下午出一个不错了。 彭原说:“那可比抽ssr简单不了多少啊。” 丁景仪一指五个卡车轮子:“这有五个,四个咱点了放,剩下一个我给你拆好,挨个捡出来点。每一手都是ssr!” 一个卡车轮子是一万响,这么操作,相当于一个只有ssr的奖池和一万张抽卡券。来自亲男朋友的宠爱,彭原瞬间热血上头,他蹦起来,摁着卡车轮子就是个山羊跳:“好!燃起来了!” 这一跳下来,彭原又崴了受伤的脚,跌跌撞撞“砰”地倒到丁景仪背上。 丁景仪一脸盖到鞭炮堆里,大喊:“大过年的想喂我瘪吃?没门!” 彭原也嚎了起来:“我不是故意的!” 丁景仪才不管,背起彭原一个背摔,彭原也铆上了劲儿,两人在厚厚的鞭炮碎屑上背对背扭在一起踏步,活像跳舞一样。 “妈的智障,弄你!” “狗屁猫,弄你!” 两人扭着扭着,也不知道谁先动手放了魔法,一道火星飞起,点燃了后面的卡车轮子,顿时五万响卡车轮子一起炸裂,轰隆隆有如空袭现场。 彭原高喊:“完了,快跑!” 说着他拖着丁景仪再次扭起来,两人像是先前的扭扭操练出来了默契,心照不宣地跑了起来,颇似两个拧在一起的腿音、马恩岛的三条腿旗帜。鲜红的鞭炮在他们四周飞舞,像要祛除永恒的晦气。 等到五万响尘埃落定,彭原和丁景仪也跑到了小区门口,放过对方,有如两个解耦的模块在函数库里按首字母顺序排着,呼哧呼哧地喘粗气。 彭原一屁股坐到地上:“太——太刺激了!” “快起来,”丁景仪拽了他一把,“坐地上不怕把屁股冻掉?” 零下十几度的天气,这么说很有道理,但彭原并不想起来,这会他的屁股好像和幸福粘到了一起,分不开了。 “冻掉吧,不要屁股了,”彭原嘿嘿傻笑起来,“再给我个铁栏杆,直接回到童年。” 丁景仪给了他一脚:“出门不带脑子——” 这一脚出去,丁景仪脚下一滑,自己也摔了个屁墩。彭原伸手去接,只托住了屁股,两条长腿就顺势砸在他肩上。 彭原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身边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你俩咋回事,大冬天的小区门口干上了?” 彭原和丁景仪双双回头,只见耿直呆立在对面的鞭炮堆里,满脸活见鬼的表情,甚至还想从兜里摸手机。 ——吃瘪了!社会性死亡了! 彭原满脑子都是这番情景被发到学校贴吧里的样子,以后不能来上课了。 丁景仪拍拍屁股,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似的坐到地上:“耿直你怎么来了,你家不是住挺远吗?” 彭原也回过神来,论吃瘪善后还是他男朋友专业。彭原也就跟着坐正,这会寒意传上屁股,他顺势蹲起来,给了个助攻:“耿直来干嘛了?” 耿直的手在兜里掏了几把,摸出个栗子色的刺球,刺球有黑黑的小鼻头,在寒风中冒着热气。 “阿啾——” 刺球打了个喷嚏,露出毛线粗细的小手和黑豆一样的眼睛,彭原这才发现这是个小刺猬。 “捡了个刺猬,”耿直说,“一直打喷嚏,周围宠物医院都看过了,说没治过刺猬,不敢治,搜了下学校附近有个兽医站,来看看。” 丁景仪摸出手机,对着刺猬拍了一张,开始图片搜索。彭原也凑上前:“福气了啊。” 耿直是出了名的不受动物喜爱,他去学校放猫粮,流浪猫看着他在都不敢吃。有次学校活动去动物园,动物园里的豺狼虎豹一见耿直,排着队往窝里蹿,大熊猫也上了树,还把眼睛捂住了。 耿直满脸老父亲似的笑容,打单挣钱的时候都没这么快乐:“那可不。” “怎么捡的?”彭原又问。 耿直揉了揉小刺猬:“早起来想放鞭炮,一开门他就在家门口,直想进屋。我一伸手他就到我手上了,不扎人也不咬人。” 图片搜索完成,丁景仪站起来:“你这个刺猬是非洲品种,日常生活需要二十多度的气温,受不得寒气,难怪想进屋。你快揣起来,咱一起去兽医站。” 耿直满脸迷惑:“非洲的啊?我还寻思家里有保家仙没和我说。” “都要进兽医站了还保家呢,怎么想的,”丁景仪打开导航定位,“走吧走吧给白大仙治感冒去。” 三人就这么往兽医站去。忙乎完刺猬,天色也黑透了。过年的超市关门早,买摩卡壶的事就告吹了。 丁景仪瘫在沙发上,看着2018年的春晚重播,悠悠地说了句:“想喝咖啡。” 彭原蹦起来:“我打车去市里买星巴克。” “不要去,”丁景仪瘫得更软了,“也不是想喝,就是那种纠结,你懂吧?” 彭原拍拍丁景仪:“明天就去买,明天就去买。” “今天没有,就春节后吧,”丁景仪说,好像他彻底理解了春节是个什么。有如仪式的规章,如果不按时完成,那就不要再做、直到合适的时候。 第 129 章 抱歉!... 章节内容获取超时...... 章节内容获取失败...... → → → ← ← ← 如果无法点击上方链接刷新页面,请手动下拉刷新本页或点击浏览器刷新按钮刷新本页。 如果你刷新2次还未有内容,请通过网站尾部的意见建议联系我们,我们会在第一时间修复! 吃瘪恶魔养成实录最新章节、吃瘪恶魔养成实录riesling、吃瘪恶魔养成实录全文阅读、吃瘪恶魔养成实录txt下载、吃瘪恶魔养成实录免费阅读、吃瘪恶魔养成实录 riesling 第 130 章 抱歉!... 章节内容获取超时...... 章节内容获取失败...... → → → ← ← ← 如果无法点击上方链接刷新页面,请手动下拉刷新本页或点击浏览器刷新按钮刷新本页。 如果你刷新2次还未有内容,请通过网站尾部的意见建议联系我们,我们会在第一时间修复! 吃瘪恶魔养成实录最新章节、吃瘪恶魔养成实录riesling、吃瘪恶魔养成实录全文阅读、吃瘪恶魔养成实录txt下载、吃瘪恶魔养成实录免费阅读、吃瘪恶魔养成实录 riesling 第 131 章 抱歉!... 章节内容获取超时...... 章节内容获取失败...... → → → ← ← ← 如果无法点击上方链接刷新页面,请手动下拉刷新本页或点击浏览器刷新按钮刷新本页。 如果你刷新2次还未有内容,请通过网站尾部的意见建议联系我们,我们会在第一时间修复! 吃瘪恶魔养成实录最新章节、吃瘪恶魔养成实录riesling、吃瘪恶魔养成实录全文阅读、吃瘪恶魔养成实录txt下载、吃瘪恶魔养成实录免费阅读、吃瘪恶魔养成实录 riesling 第 132 章 抱歉!... 章节内容获取超时...... 章节内容获取失败...... → → → ← ← ← 如果无法点击上方链接刷新页面,请手动下拉刷新本页或点击浏览器刷新按钮刷新本页。 如果你刷新2次还未有内容,请通过网站尾部的意见建议联系我们,我们会在第一时间修复! 吃瘪恶魔养成实录最新章节、吃瘪恶魔养成实录riesling、吃瘪恶魔养成实录全文阅读、吃瘪恶魔养成实录txt下载、吃瘪恶魔养成实录免费阅读、吃瘪恶魔养成实录 riesling 第 133 章 抱歉!... 章节内容获取超时...... 章节内容获取失败...... → → → ← ← ← 如果无法点击上方链接刷新页面,请手动下拉刷新本页或点击浏览器刷新按钮刷新本页。 如果你刷新2次还未有内容,请通过网站尾部的意见建议联系我们,我们会在第一时间修复! 吃瘪恶魔养成实录最新章节、吃瘪恶魔养成实录riesling、吃瘪恶魔养成实录全文阅读、吃瘪恶魔养成实录txt下载、吃瘪恶魔养成实录免费阅读、吃瘪恶魔养成实录 riesling 第 134 章 抱歉!... 章节内容获取超时...... 章节内容获取失败...... → → → ← ← ← 如果无法点击上方链接刷新页面,请手动下拉刷新本页或点击浏览器刷新按钮刷新本页。 如果你刷新2次还未有内容,请通过网站尾部的意见建议联系我们,我们会在第一时间修复! 吃瘪恶魔养成实录最新章节、吃瘪恶魔养成实录riesling、吃瘪恶魔养成实录全文阅读、吃瘪恶魔养成实录txt下载、吃瘪恶魔养成实录免费阅读、吃瘪恶魔养成实录 riesling 第 135 章 抱歉!... 章节内容获取超时...... 章节内容获取失败...... → → → ← ← ← 如果无法点击上方链接刷新页面,请手动下拉刷新本页或点击浏览器刷新按钮刷新本页。 如果你刷新2次还未有内容,请通过网站尾部的意见建议联系我们,我们会在第一时间修复! 吃瘪恶魔养成实录最新章节、吃瘪恶魔养成实录riesling、吃瘪恶魔养成实录全文阅读、吃瘪恶魔养成实录txt下载、吃瘪恶魔养成实录免费阅读、吃瘪恶魔养成实录 riesling 第 136 章 抱歉!... 章节内容获取超时...... 章节内容获取失败...... → → → ← ← ← 如果无法点击上方链接刷新页面,请手动下拉刷新本页或点击浏览器刷新按钮刷新本页。 如果你刷新2次还未有内容,请通过网站尾部的意见建议联系我们,我们会在第一时间修复! 吃瘪恶魔养成实录最新章节、吃瘪恶魔养成实录riesling、吃瘪恶魔养成实录全文阅读、吃瘪恶魔养成实录txt下载、吃瘪恶魔养成实录免费阅读、吃瘪恶魔养成实录 riesling 第 137 章 抱歉!... 章节内容获取超时...... 章节内容获取失败...... → → → ← ← ← 如果无法点击上方链接刷新页面,请手动下拉刷新本页或点击浏览器刷新按钮刷新本页。 如果你刷新2次还未有内容,请通过网站尾部的意见建议联系我们,我们会在第一时间修复! 吃瘪恶魔养成实录最新章节、吃瘪恶魔养成实录riesling、吃瘪恶魔养成实录全文阅读、吃瘪恶魔养成实录txt下载、吃瘪恶魔养成实录免费阅读、吃瘪恶魔养成实录 riesling 第 138 章 抱歉!... 章节内容获取超时...... 章节内容获取失败...... → → → ← ← ← 如果无法点击上方链接刷新页面,请手动下拉刷新本页或点击浏览器刷新按钮刷新本页。 如果你刷新2次还未有内容,请通过网站尾部的意见建议联系我们,我们会在第一时间修复! 吃瘪恶魔养成实录最新章节、吃瘪恶魔养成实录riesling、吃瘪恶魔养成实录全文阅读、吃瘪恶魔养成实录txt下载、吃瘪恶魔养成实录免费阅读、吃瘪恶魔养成实录 riesling 第 139 章 抱歉!... 章节内容获取超时...... 章节内容获取失败...... → → → ← ← ← 如果无法点击上方链接刷新页面,请手动下拉刷新本页或点击浏览器刷新按钮刷新本页。 如果你刷新2次还未有内容,请通过网站尾部的意见建议联系我们,我们会在第一时间修复! 吃瘪恶魔养成实录最新章节、吃瘪恶魔养成实录riesling、吃瘪恶魔养成实录全文阅读、吃瘪恶魔养成实录txt下载、吃瘪恶魔养成实录免费阅读、吃瘪恶魔养成实录 riesling 第 140 章 抱歉!... 章节内容获取超时...... 章节内容获取失败...... → → →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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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9 章 抱歉!... 章节内容获取超时...... 章节内容获取失败...... → → → ← ← ← 如果无法点击上方链接刷新页面,请手动下拉刷新本页或点击浏览器刷新按钮刷新本页。 如果你刷新2次还未有内容,请通过网站尾部的意见建议联系我们,我们会在第一时间修复! 吃瘪恶魔养成实录最新章节、吃瘪恶魔养成实录riesling、吃瘪恶魔养成实录全文阅读、吃瘪恶魔养成实录txt下载、吃瘪恶魔养成实录免费阅读、吃瘪恶魔养成实录 riesling 第 150 章 抱歉!... 章节内容获取超时...... 章节内容获取失败...... → → → ← ← ← 如果无法点击上方链接刷新页面,请手动下拉刷新本页或点击浏览器刷新按钮刷新本页。 如果你刷新2次还未有内容,请通过网站尾部的意见建议联系我们,我们会在第一时间修复! 吃瘪恶魔养成实录最新章节、吃瘪恶魔养成实录riesling、吃瘪恶魔养成实录全文阅读、吃瘪恶魔养成实录txt下载、吃瘪恶魔养成实录免费阅读、吃瘪恶魔养成实录 riesling 第 151 章 抱歉!... 章节内容获取超时...... 章节内容获取失败...... → → → ← ← ← 如果无法点击上方链接刷新页面,请手动下拉刷新本页或点击浏览器刷新按钮刷新本页。 如果你刷新2次还未有内容,请通过网站尾部的意见建议联系我们,我们会在第一时间修复! 吃瘪恶魔养成实录最新章节、吃瘪恶魔养成实录riesling、吃瘪恶魔养成实录全文阅读、吃瘪恶魔养成实录txt下载、吃瘪恶魔养成实录免费阅读、吃瘪恶魔养成实录 riesling 第 152 章 抱歉!... 章节内容获取超时...... 章节内容获取失败...... → → → ← ← ← 如果无法点击上方链接刷新页面,请手动下拉刷新本页或点击浏览器刷新按钮刷新本页。 如果你刷新2次还未有内容,请通过网站尾部的意见建议联系我们,我们会在第一时间修复! 吃瘪恶魔养成实录最新章节、吃瘪恶魔养成实录riesling、吃瘪恶魔养成实录全文阅读、吃瘪恶魔养成实录txt下载、吃瘪恶魔养成实录免费阅读、吃瘪恶魔养成实录 riesling 第 153 章 彭原坐在写字台前,打开直播美颜灯,他的脸在前置摄像头里显得很奇怪,有种大猫猫的乖巧气息。彭原拿起化妆刷,在手中转起来,化妆刷上的残粉飞舞,形成小行星带一般扩散的环状线。他蘸了点深色眼影,在眼周加重了一圈,这样看起来就不乖了,活像个朋克青年。仿佛他不在2020年的春天,而是在每一个寒冷的春天里,随时有机会去做些奇妙的事。 彭原点开莱尼的头像,打字问:“能开播吗?” 莱尼回复:“可以,我着陆了。” “好。” 彭原发出视频邀请,接通莱尼,屏幕一分为二,一边是在家直播的彭原,另一边是莱尼摄像头中的荒原,荒原光秃秃的,只有石头和枯草。 彭原无数次幻想过艾洛温的样子,古代的、当代的,也无数次在丁景仪的雕塑作品中看到微缩的艾洛温城市:中世纪感的古朴石头建筑、兼具设计结构上的精巧,加上魔法的护佑,具有光泽和美感。 但他未曾幻想过荒原。 而荒原就在面前。 彭原说:“反正你进去了,我开始预热。” “来。” 彭原打开公众号,发布:“直播间已开放,直播三分钟后开始。” 红点提示顿时吞没了他屏幕的一角。 “戴总,”彭原给戴维斯发了消息,为了适应他们的联系,戴维斯也不得不注册了个微信号,微信号用的手机号还是彭原备用机的号码,“我们准备好了,你也看看吧。” 戴维斯回了句:“收到。” 还有一分钟,彭原最后在家里转了一圈,看着丁景仪留下的工作台,不由抬手摸了摸,工作台上浮现出丁景仪的幻象,幻象和本人无异,正对着搭好的模型骨架填充细节。 彭原挥挥手,幻象消失。他坐到工作台前,双手举到幻象刚才的位置,又放下。有时彭原的思绪会走很远,他怀疑自己是否值得四辈子的感情,四这个数字不比三,在感情里有种奇妙的不规整感、是不稳定的度量衡。命运又亲自现身,委婉地表达了她的不喜爱,就差指着彭原的鼻子说“宁配吗”。 那又怎么样呢?但就算隔着这等阻碍,还是要继续。并非出于理性的思考或者感性的追寻,而是本能。任何人尝过爱的滋味,都不会放弃——何况,丁景仪又不难找到。 彭原站起来,回到简陋的直播台前。直播间里这时已经有三万观众。 彭原深吸一口气,心脏砰砰跳。他开通直播,屏幕一分为二,一侧是单调的荒原,另一侧则显示出他在柔光灯下的脸,像一张证明照。 弹幕纷纷飘出:“黑脸猫露脸!”“竟然是外国人!” 彭原擦擦额头,他还是第一次把自己直接暴露在大庭广众之下。他打开麦克风,说: “大家好,那个,黑脸猫来恰饭了。” 直播间的弹幕像瀑布一样疯狂翻滚。 第一句话说出来,彭原也不胆怯了。好像独角兽的末裔第一次听到被爱的诺言,又有了继续生活的勇气。 彭原继续说了下去:“时值疫情期间,大家都出不了门。刚好迷雾之星落到北大西洋加拿大海域,所以咱们就抓住这个机会,来一段现场登陆考古直播,现在直播间有三万多个铲屎官,谢谢大家捧场。” 因为彭原公众号的名字也是各式各样前缀的黑脸猫,所以他的粉丝统一自称铲屎官。等彭原说完这番话,直播间里已经开始发礼物了。 彭原看看镜子和摄像头,觉得头上的粉都要随汗掉下去了:“谢谢各位老板的礼物,谢谢。” 现场传来莱尼的声音:“别谢了,看看这是什么。” 紧接着莱尼的镜头摇晃起来,艾洛温的荒原起雾了,镜头里一片湿润的虚无。彭原赶忙清清嗓子,看一眼提词卡:“咱们这回是有备而来,请国际知名的探险家莱因哈特·克莱斯特先生进入艾洛温。克莱斯特先生出身资深的艾洛温文化研究世家,拥有丰富的探险经验。因为名字太长了,嗯,八个字呢,咱们叫他莱尼。” 弹幕滚出一圈“哈哈哈名字太长可还行”。 “现在他已经在艾洛温着陆了,”彭原注视着屏幕,“莱尼,和直播间的铲屎官们打个招呼嗷。” 莱尼也不客气,粗重的声音从艾洛温现场传来:“女士们先生们,卡拉斯·库拉弗洛和他亲爱的……铲屎官们!” 弹幕滚得更快了:“哇会说中国话、还是翻译腔!”“不会是录播吧!” 这时,直播间的人数迅速突破了十万。后台的关键词漏斗也逐渐拉出了“外国人”和“翻译腔”两条。彭原脸被摄像头拍着,不能做什么表情,心里不由吐起槽来:只是人设,就可以吸这么多量了? 只是人设。 彭原保持着笑容,他只是第一天做主播,就这么赶鸭子上架地展露专业笑容:“莱尼刚才说他看到了什么,但现场连线只有雾气。莱尼,可以把镜头靠得更近吗?” 镜头上弥漫了更多的雾气,莱尼擦拭几下,视野渐渐清晰。彭原看到了一块黑曜石的巨碑,上面有模糊的金色痕迹。 彭原说:“把你的手放上去,我需要看一下比例。” 莱尼按彭原所说,把戴着战术手套的手放到界碑上,界碑比莱尼身高还高一些,隔着屏幕彭原都能感到一股冷硬的死亡气息扑鼻而来。 彭原下了结论:“应该是艾洛温的界碑。在菲丽艾雅女皇执政的玫瑰第一王朝时期,曾经制定界碑的规格,长宽高折合现在的单位是1米x1米x2米,是两个立式空调大小。如果它真的是界碑,莱尼你在艾洛温的边境。” 直播间纷纷卷起了“鉴宝专家”的弹幕。 彭原心里一哆嗦,就算是开玩笑,他也不乐意被称为专家。他离真正的专业还差得远。 莱尼又绕着黑曜石界碑摩挲了一圈,界碑朝南的一侧上面有金色的字迹。莱尼后退几步,镜头对准界碑:“能看清楚吗?” 彭原注视着金色的字迹,字迹上有明显的斧凿涂改,上面有一个逆时针火环的纹样。 彭原读了出来:“‘2020-艾洛温南国-火焰玫瑰王朝’。这里是艾洛温的南北分界线。莱尼落在了边境。” “没错,边境,”莱尼顺势应答。 彭原:“莱尼说说你是怎么到地面的吧,刚才落地的过程没播到。” 莱尼:“跳伞。” 他顺势指了指脱离的降落伞,伞距离界碑不远,在开阔的地上摊成一个大蘑菇饼。 莱尼回答:“刚才光顾着看这个界碑了,我去处理一下。” 那么大个降落伞留在地上,显然是个奇怪又扎眼的目标。莱尼走向降落伞,以娴熟的动作收起伞,很快将之叠成一个书包大小的卷。又用行军铲在地上刨了个坑出来,铲子铿锵,荒原的泥坚硬如石。 “好,没事儿了,”莱尼说着,盖上最后一铲子土,“为我导航,卡拉斯·库拉弗洛。” 直播间又飘起厚厚的弹幕:“好苏啊。” 彭原却不自在起来,倒是不介意莱尼这么叫他,因为时空神化身黑脸猫是他每个粉丝都知道的梗。他只是觉得自己不再是卡拉斯·库拉弗洛、艾洛温的时空神。毕竟他为了恋爱,放弃了国家的责任。 ——那又怎么样呢?职场谈恋爱耽误上班和公司进度,那就辞职啊! 想到这里,彭原又觉得理直气壮了。他就对莱尼说:“现在咱叫彭原,懂吗?” 弹幕里刷起了“土味时空神”“非酋黑脸猫”。 莱尼嗤笑一声:“您呐——” 没等莱尼再吐出半句嘲讽的话,随着“吱呀吱呀”的声音,一辆银色自行车杀入画面,几个洪亮的声音夹杂着清脆的车铃声、震撼屏幕:“把行李交出来!” 莱尼后退几步,短暂的沉默,随着莱尼一声“我操”,镜头定格到银色自行车和来人身上。三个中年男子挤在银色的自行车上,都穿着粗布衣服,人手一面小圆盾和一把□□。 彭原打了个嗝:这什么鬼,魔法国家会有骑自行车持枪的人? 冲击归冲击,彭原的思绪依然很快回到正轨上,他握住麦克风:“莱尼,他们是来抢劫的!” 第 154 章 抱歉!... 章节内容获取超时...... 章节内容获取失败...... → → → ← ← ← 如果无法点击上方链接刷新页面,请手动下拉刷新本页或点击浏览器刷新按钮刷新本页。 如果你刷新2次还未有内容,请通过网站尾部的意见建议联系我们,我们会在第一时间修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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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9 章 抱歉!... 章节内容获取超时...... 章节内容获取失败...... → → → ← ← ← 如果无法点击上方链接刷新页面,请手动下拉刷新本页或点击浏览器刷新按钮刷新本页。 如果你刷新2次还未有内容,请通过网站尾部的意见建议联系我们,我们会在第一时间修复! 吃瘪恶魔养成实录最新章节、吃瘪恶魔养成实录riesling、吃瘪恶魔养成实录全文阅读、吃瘪恶魔养成实录txt下载、吃瘪恶魔养成实录免费阅读、吃瘪恶魔养成实录 riesling 第 160 章 抱歉!... 章节内容获取超时...... 章节内容获取失败...... → → → ← ← ← 如果无法点击上方链接刷新页面,请手动下拉刷新本页或点击浏览器刷新按钮刷新本页。 如果你刷新2次还未有内容,请通过网站尾部的意见建议联系我们,我们会在第一时间修复! 吃瘪恶魔养成实录最新章节、吃瘪恶魔养成实录riesling、吃瘪恶魔养成实录全文阅读、吃瘪恶魔养成实录txt下载、吃瘪恶魔养成实录免费阅读、吃瘪恶魔养成实录 riesling 第 161 章 抱歉!... 章节内容获取超时...... 章节内容获取失败...... → → → ← ← ← 如果无法点击上方链接刷新页面,请手动下拉刷新本页或点击浏览器刷新按钮刷新本页。 如果你刷新2次还未有内容,请通过网站尾部的意见建议联系我们,我们会在第一时间修复! 吃瘪恶魔养成实录最新章节、吃瘪恶魔养成实录riesling、吃瘪恶魔养成实录全文阅读、吃瘪恶魔养成实录txt下载、吃瘪恶魔养成实录免费阅读、吃瘪恶魔养成实录 riesling 第 162 章 抱歉!... 章节内容获取超时...... 章节内容获取失败...... → → → ← ← ← 如果无法点击上方链接刷新页面,请手动下拉刷新本页或点击浏览器刷新按钮刷新本页。 如果你刷新2次还未有内容,请通过网站尾部的意见建议联系我们,我们会在第一时间修复! 吃瘪恶魔养成实录最新章节、吃瘪恶魔养成实录riesling、吃瘪恶魔养成实录全文阅读、吃瘪恶魔养成实录txt下载、吃瘪恶魔养成实录免费阅读、吃瘪恶魔养成实录 riesling 第 163 章 抱歉!... 章节内容获取超时...... 章节内容获取失败...... → → →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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