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花流水春去也》 第一章 清凉山上 昌平初见 楚王昏聩荒淫,却子嗣不丰,膝下只得五位王子一位公主,偏这位公主还生的美貌非常,便得十分宠爱,赐为昌平公主,以求昌平盛世之意。 昌平出生后,也确实过了数年太平日子,然而帝王昏庸,泱泱楚国,正如日薄西山,危机四伏。 昌平及笄那年,楚王为她在宫中大宴三日,千挑万选出镇国公的世子作为驸马,虽未下旨,诸臣已是心照不宣,帝王怜惜昌平年纪尚小,打算让她在宫中多侍奉些时日,所以婚期未定,但是大婚的府邸早已密令镇国公府修缮了,一应大婚物事也交由宫中内务府督造,务求尽善尽美。 作为楚王最宠爱的公主,必然要嫁的风风光光。 次年,南方大水,淹了数顷良田,损失惨重,朝廷集结百万粮草赈灾,可惜灾情实在严重,直到夏末,仍有数万流民尚未安置,听说还闹了几次起义,又被地方官员压制下去,渐渐没了声息。 为这事,朝堂上争论了很久,昌平久居后宫,本不该知道,然而楚王性好安逸,官员不断上奏,朝堂上拉帮结派,结党营私,楚王烦不胜烦,偶尔也在她面前怒斥过几句。 昌平虽忧虑灾情,然楚王宠爱她却不会在朝事上重视她意见,她也无法,索性带了一队侍卫打着去寺庙祈福的名义离宫寻个清净。 清凉寺是都城附近最为有名的寺庙,坐落在清凉山上,适合消暑,风景也很好。 公主驾到,寺庙主持不敢大意,对外也不敢声张,只是派人封了后山和几个大殿,供公主礼佛。 秦淮是京郊一个混混,父母早逝,靠着叔婶接济一二过活,有些聪明,全用在偷鸡摸狗上,结交了一群狐朋狗友,整天吆五喝六,无所事事。 这日寻摸着到清凉寺发点财,绕了几圈骗了几个善男信女后发现寺里竟然有些异常,他这样的混子本来该是最会来事儿的性子,是一有风吹草动就撤走的小角色,今天也不知道怎么了,稀里糊涂就抄着小道进了后山,懵懵懂懂就冲撞了人间绝色。 昌平本是不耐被侍卫宫女跟着,就挥退了侍卫在远处看护,又撇开侍女独自在亭子里喝茶。瞧着亭外有一片凤仙花开的很好,颜色也好看,想着采来做丹寇,就过去看看。 这一片凤仙花粉红、粉紫、白黄、洒金等色都有,很是娇艳,昌平看着喜爱,不防一抬首,竟见一个陌生男子站在不远处呆愣愣看着,惊慌之下后退一步,踩了石子,脚下不稳,未等她自己站定,手臂已被扶住,那陌生男子近在眼前。 昌平拂开长袖,退开几步,这才开口问是何人。 秦淮见到昌平就已呆愣,见她站立不稳,全凭着本能去扶住,手碰着锦衣玉臂,闻着淡淡幽香,绝色容颜恍惚在眼前,他心神都跟着动了,昌平问话他昏昏然也不知道作答,脑子里满是昌平的脸,却半点不敢冒犯。 几位侍女听见动静赶来,站在昌平身后,口呼公主殿下。 秦淮这才惊醒,不是仙子,是昌平公主。 第二章 别后常忆 卿卿容颜 被侍女呵斥的时候他几乎是得到恩赐般的跪下,给昌平磕头认罪,这辈子再没这么心甘情愿的时候,这时候,哪怕叫他立刻去死,只要是昌平的意思,他都不带半分犹豫的。 昌平公主,他将这几个字在心里反复念了几句。 侍女觉着他形迹可疑,要叫侍卫捉了他收押待审,却被昌平拦了,昌平又问了他名字,他答秦淮,问他户籍户口,他答都城人士家中无人,再问了他做何营生,来此意图,他却突然怕了,他连死也不怕,却怕她鄙夷他是个混混,他额头抵在石板上,得几分清明,骗她道是做点生意,大概是无聊,她问了许多民间俗事,他唯恐口才不好,说的无趣,惹她烦闷,没想她却听得开心,这一拖延就到了饭时,昌平赏了些钱财叫侍卫送了他下山,并叮嘱了日后莫要再无意冲撞了贵人,小心安危。他连连称是,满怀着不舍下了山。 昌平有多美,见之误终身。 下了山后他就改了习性,断了跟狐朋狗友的来往,借了点钱,真真切切做起了小买卖,就像他对昌平说过的。他模样也周正,踏实做事后倒有媒人来做媒,叔婶也希望他好好成家,只是他实在忘不了让他心心念念的人,后来他也常常去清凉寺,约莫九月末的时候,清凉寺才撤了守卫,于是他也知道,昌平走了。 秋天很快过去,冬天到了,这一年冬天雪下的很大,所谓瑞雪兆丰年,楚王大悦,在宫中筑了观雪台,年节时又是大肆宴饮,昌平有些担忧,大雪天寒,南方灾民该怎么过冬,索性朝堂上似乎没有再传来坏消息。 第二年开春后是昌平的生辰,楚王替她相看镇国公世子相看了两年,昌平也十七了,于是圣旨昭告天下,赐婚镇国公世子,九月底完婚,同时大赦天下,普天同庆。 昌平没有抗拒,她是清楚的,镇国公手掌兵权,公主下嫁以显皇恩正好笼络人心,何况父王也是实实在在为她挑选过的,镇国公世子她见过,确实品貌都属上层。 待嫁是住在公主府里的,从前她得父王宠爱,都是在宫里伴驾,还是第一次住在自己的公主府里,她出宫前公主府就经过了一番修缮,她出宫后更是带了数百侍从,又数百宫人载着数车珍宝入住,公主车驾更是引得万民争看,楚王派了城内守卫来护送。 公主长什么模样,不是寻常百姓能见的,公主的车驾也是遮的严严实实,然而还是阻挡不了百姓的热情,争相挤在道路两旁指点着,见宫女都觉得十分貌美,这个说公主该是天仙化人,那个说公主据说文采斐然,唯有一人失魂落魄,茫然夹在人群里,徒然的伸头去望那座车驾,正是改头换面的秦淮,他想见昌平。他多想说他见过昌平公主,她真的好似天仙下凡,她如何好怎么说也说不完,可她要嫁人了,这么好的昌平,要嫁人了。嫁给镇国公世子,以后就是世子妃,从前住在高高的王宫里,以后住在深深地国公府里,总之不是他能进去的。他不敢肖想公主,只是奢求能够多见几面。 然而终究未曾见到。 第三章 国将难安 妾身焉存 到了下半年,眼看着婚期近了,昌平最近都忙碌的很,宫里派了嬷嬷来教导礼仪,婚礼流程复杂,要学要记的有很多,婚服头冠改了又改,倒不是昌平挑剔,而是楚王觉得不够华贵精细,配不上他的掌上明珠,他对昌平,是很有几分真心实意的,这在帝王中,绝对是少见的,他不是个好帝王,但对昌平来说,却是个好父王。 八月份的时候,边关传来急报,北方匈奴似有异动。 昌平不在宫中,无法得知详情。 九月初,她的驸马,镇国公世子被派往边关,婚礼不得不延后举行,她不担心婚礼,只担心战况。 世子离京后,她就被接回了宫中,楚王怕她一个人在宫外忧心。在宫里消息也灵通些,由此她知道,战况不容乐观,往年也有匈奴来犯,但是多是打一波秋风,没有挑在秋收来犯,而且一月不去的。 边关战争一直僵持到入冬,入了冬,对两军都不便利,这才战火稍歇。 匈奴也遣了使者来议和,使者相貌很是英武,颇有气度。 使者本是想使两方联姻以求贸易往来,草原入夏出了疫情,人没事,牛羊倒是死的不少,所以部落上下才决定攻打楚国,久攻不下,才求和想要购买物资。 他们带来了呼韩单于的一个妹妹,也想要求娶一位公主回去。 楚王大怒,他的公主怎会嫁去夷蛮之地,草原怎么比得上楚王宫,别说公主已经许了世子,就是公主没选驸马他也不会让女儿嫁给匈奴。 楚王一怒,众臣自然也不敢触怒龙颜,议和不成,匈奴的使者只能冒着寒冬又返回草原。他倒是见过昌平一面,惊为天人,在都城也能听说楚王有多宠爱这位昌平公主,倒也能明白楚王的不舍。 冬天过去,匈奴的攻势更猛,而边关从秋收就进战,半年时间,粮草不足,楚国内部争斗繁杂,军需一直拖延,且战且退,一连被下三座城。 楚王气得将军情急报砸在了大臣脸上,又一月余,物资供上了,城池还是打不回来,朝堂上已经有人提出送出钱粮布帛议和,匈奴的使臣也第二次到了楚王宫。 此次匈奴占尽优势,本不该低声下气,然而匈奴使者却只提出贸易和联姻,甚至提出归还三座城池,只为单于求娶楚公主。 楚王仍旧不允,却有大臣开始劝说楚王三思,一个公主换取三座城池还有边关太平,况且匈奴也派了公主和亲,条件优厚,态度诚恳,实在是上佳之选。 昌平的十八岁生辰已经过了,碍于战争,没能大办,楚王对她已经很是愧疚,现下又有一堆臣子劝他用公主换城池,他实在不愿意。 昌平也听说了这事,也许也是有人故意说给她听罢,她思虑了几天,去求了楚王,求他应允。 楚王生平第一次生她的气,昌平在殿外跪了半天,楚王妥协了。 第四章 三座城池 一位美人 消息传到边关,匈奴果然停战,并迅速派了人马和聘礼迎娶楚公主。 昌平的嫁妆比从前准备的还要多的多,十里红妆,不过如此吧,不过这回没人再上奏楚王不合礼法了,谁叫这一文弱女子竟比数十万大军都有用呢。 四月,昌平随着匈奴使者离开了都城。一行车驾上千人,浩浩荡荡两月多才到了边关,带走了楚国唯一的公主,也带走了盘踞边关三城的匈奴士兵。 三座城池换一个美人,也成为一时传奇。 而秦淮只能看着她的车驾,越走越远。 六月底,昌平才见到了匈奴单于,年约二十六七,长得十分英武,远比中原人粗犷,有几位阏氏,幸而子女不多,只两位,大的也才五岁,她的处境并不算太糟糕。 呼韩单于原就十分倾慕怜爱于她,恐她初到草原不习惯,更是事事以她为先。 昌平是和亲公主,又是单于主动求娶,自是他的颛渠阏氏,也是正妻,她倒没有恃宠而骄,只是努力学习匈奴语言文字,适应匈奴生活,好在匈奴与楚国建立了贸易往来,两方文化互通也容易不少。 到了匈奴后,她才慢慢了解,匈奴持续攻打楚国是因为冬天草原再次遭灾,粮食不够,只能背水一战。 单于喜爱她,她也欢喜,常常表示两国友好的意思,单于也能听得进去,呼韩单于本就不是爱好战争的人,两人政见相投,意见相合,单于曾说起初见她的情形,她才知道,这人竟大胆到扮作使者出使楚国,也是在楚宫,他意外见了昌平一面,这才有力排众议,二次求亲,昌平感怀于他的赤诚,两人倒是过得十分美满。 她年芳十八,单于也是虎狼之年,三月后就有了身孕,单于十分高兴,遣了使者去楚国报喜,楚王也很是欣慰,又赏赐了不少东西让使者带回匈奴。 这一胎生的很是顺利,她也没有受什么折腾,头胎就是个男孩,单于喜爱,封了左贤王,不出意外就是下任的单于。 怀孕生产并没有影响她的容貌身姿,甚至给她平添了几分妩媚温柔,孕期她闲来无事只能寄情文字,倒是写出不少关于匈奴风土人情的书籍,还有一些诗词,也都随书信传回了楚国,并在民间传诵。 她本以为这辈子也就如此了,然而世事难料,太平的时日不过两年,当楚国接连遭受大旱虫灾又赶上各地冻灾的消息传来后,她仍旧揪了心,她怕父王处理不当,恐生事端,她极力安抚了匈奴这边,一边翘首等待楚国的消息。 冻灾波及范围很大,匈奴也有影响,消息往来也不便,等昌平知道时,情况已经比较严重了。原来当初江南水患一事根本没有解决,只是底下官员看着楚王高兴,不敢触了霉头,于是压下民情不报,后来接连遭灾,又有人煽动百姓闹事,楚王自大,强行镇压,反而更糟,不得已,在初春下了罪己诏,然而事态并没有平息,在有心人的谋划下,这罪己诏恰恰成了楚王已不受天命庇佑的证据,国内顿时动乱起来。随即江南起义,月余,江南各府官员都被杀害,已经脱离掌控,消息不通了。 昌平远在匈奴,只能干等着消息传来,却什么也做不了。 这时候,她已经二十一岁了,带着两岁多的小王子,劝说她的丈夫,呼韩单于放弃对楚国的战争,同时期盼着她的父王能够平息起义叛乱。 她担忧父王承受的压力,却不知道自己的命运更加坎坷。 第五章 匈奴易权 嫂为弟妻 在楚国叛乱愈演愈烈的时候,匈奴内部的分歧也越来越重,呼韩单于的弟弟一向是主张战争与侵略的,他十分瞧不起哥哥的软弱,当楚国的情报传来,他就觉得,他的机会到了。 昌平二十一岁这年的冬天,匈奴发生了内乱。 呼韩单于被杀,他的弟弟呼邪单于上位,雷霆手段镇压了呼韩单于旧部,并且去信各个部落,以期来年围攻楚国。 昌平出嫁时带了不少宫人,在内乱中许多都为了保护她死了,还有不少被她派去了楚国,递送军情。 内乱结束,昌平活了下来,却也失去了自由,她没能跑掉,她的儿子也没有,呼邪单于为了斩草除根,毫不留情地杀掉了她的孩子,而她,却按照匈奴的风俗,成了呼邪单于的阏氏。 她还是当初一样的貌美,还是当初一样的受到单于喜爱,但是,完全不同了。 嫂为弟妻,这是楚国人绝不能容忍的屈辱,何况那人还杀了她的儿子,但是她只能忍耐,她还有父王在,还有故国在。 然而楚国这一乱,却像是开启了衰败之路,再无安宁之日。 楚国境内多处爆发起义,而周边的匈奴也联合各族一起施压,镇北军也撑得很艰难,昌平还听闻楚王怒急攻心,卧床不起。 一乱又是两年多,昌平怀着身孕仍旧坚持去劝说呼邪单于,不知道是出于什么目的,呼邪单于对楚国的攻势倒确实放缓了。以昌平的角度看,她自然是不愿意为呼邪单于生儿育女的,但是渐渐她才明白,这种抗拒根本是没有意义的,只有认清形势,讨好呼邪单于,她才能为父王分忧。 入秋,她才产下一个女婴,是个女孩子,她心头轻松了不少,要是个男孩,反而使她陷入尴尬的境地,她已经二十四了,即将二十五岁,以女人的年华算,她已经不算年轻,已经懂得隐忍与退让。 匈奴的平静也使得其他小部落渐渐收兵,其后虽然还有摩擦,却多是小打小闹,起义虽然无法平定,但是能够摆脱内忧外患的状况倒也算是好消息,昌平安慰自己乐观对待此时情境。若是她还是以前的她,还能随意驱使手下打探,她就当明白,此时的平静,远比动乱更可怕。 安稳一年后,起义军已经成了火候,分了南方的陈家军吴家军,还有北方异军突起的朱家军,而镇北军的背叛叫人始料未及,镇国公姓姬,他这一支军队本就是镇守边关数城之用,这一反叛,直接占了数座城池,降者活,违者死,数天,几座城池彻底沉寂了,而他也分割了楚国大量兵力和钱粮,楚王顿时成了笼中之鸟,四面楚歌,求助无门了。 镇北军的消息传来的时候,昌平只觉得眼前一黑,就无知无觉的倒了下去,醒来时呼邪单于正在床前,她不敢相信,又向呼邪单于求证,确认后方才恸哭,她也顾不得呼邪单于如何想了,她只有一个念头,楚国,完了。 第六章 小轿偏门 再见旧人 镇北军独立之后,不知道什么原因与匈奴又起了几次纠纷,两方终于谈妥之后却是昌平被一顶小轿抬进了镇国公新砌的将军府。原来两年多前,匈奴就在与镇北军联系,不过是一直没谈妥条件而已,镇北军做戏向楚王要钱,匈奴则收了镇北军的好处,以期合作,共占楚地,最终谈好条件,匈奴协助镇北军独立,并提供上好的战马,最特殊的一条也就是奉上昌平公主了,作为交换,镇北军不再阻止匈奴北上,并且与匈奴共享战果。 至于为什么要换昌平,一是报当初楚王的侮辱,他赐婚世子又反悔,因世子败仗更是大加惩处毫不留情,二是挑衅匈奴求娶世子妻的行为,也试探匈奴的底线和态度,三还是昌平后来明白的,镇北军需要她的皇室血脉,也需要她的身份地位。 在昌平二十七岁这年,兜兜转转,她还是入了世子后院。 若不是当初的镇国公年纪实在大了,怕难有后代,她大概会进镇国公的后院也说不准,而她的女儿,如果还活着,那估计还在呼邪单于那里吧,才两岁多,不记事,还有她留下的宫人照应,应该还好。 看在她的公主身份上,她并没有被苛待,但也是比呼邪单于那里都不如了。 她衣食住行时时刻刻都在人眼皮子底下,没有片刻喘息。 世子因为当初与她订婚推迟了的缘故,成婚较迟,加冠后一年才成亲,比她还要迟一年,成亲八年,世子妃有孕也挺迟,头胎生了女儿,才五岁多,后来又怀了个儿子,也才三岁,还被仆从抱在怀里,她的儿子要是没死,现在已经是利落的小少年了啊。 昌平被人看管着,出不得府去,吃穿用度倒是最好的,小世子还小,不认人,整个府里也就他敢毫无顾忌的跟昌平说说话,昌平也不知道小世子叫什么,也就这么小世子小世子的叫着,而小世子则叫她神仙姐姐,世子还分不太清妇人和闺阁小姐的区别,在她纠正过后,也只会叫神仙姑姑,在容貌上,岁月一向是优待昌平的,甚至是偏爱昌平的,年近三十,她仍旧如二八一样娇艳,几乎看不出变化的痕迹。 世子常常来她屋里,半年,她就有孕了,也不知道世子是否还存着几分可笑的情谊,在她成功怀孕后,他也没冷落了她,反而时而还来安抚她,话里话外无非就是叫她认命听他们指使罢了。她只身一人,向来只由得他们摆布,余生所愿不过是过得安稳一点,再见一面父王罢,她护不住楚国,帮不了父王,也救不了孩子,只能随遇而安而已。 大概是她太过安分,生下孩子后,居然偶尔也能被放出去走走,府里的风景她早就看腻了,有这个机会也不会错过。她听闻父王的病情反反复复,今年好似稳住了,能够上朝处理国事了,也算放下一桩心事。 在世子府的生活还算安稳,她什么都做不了,只好安心照顾孩子,孩子两岁的时候,她居然又怀孕了,世子好像很高兴,后来她才得知,她的女儿死了,她跟呼邪单于的女儿死了,据说是病死了,七岁的女儿,毫无征兆病死了,她没哭没闹,只当作没这回事。 十月怀胎,是个女孩,仿佛当初的情景重现,她只把这当作上天对她的补偿,对她曾失去一双儿女的补偿,她会加倍对他们好,哪怕他们也是世子的孩子。 世子对她的一双儿女很好,那位未曾谋过面的世子妃也没有为难过她,她没有教导孩子国仇家恨,只是告诉孩子,她是楚国唯一的公主,楚王待她很好,要是知道他有一双外孙肯定会很高兴之类的话,她还给他们讲曾经楚王宫的事,给他们讲楚王宫的规矩,孩子很乖,很有礼貌,对着世子会叫爹,对着世子妃也会叫娘,从不刁难仆从,也不欺凌他人。她知道世子背地里教他们别的东西,她也不阻拦,只要还能跟儿女在一起,何必去让孩子为难呢。 第七章 两军博弈 故人相救 儿子五岁的时候,世子派了心腹将领送她和孩子回楚王宫,因为,楚王为了她,屈服了,下旨要禅位给她跟世子五岁的儿子。她与父王都知道,她的孩子只不过是傀儡,可是她为了见到父王,父王为了保全她,他们俩都认了,就这样吧,无所谓是谁家掌权,总归无论是为了名声还是形势所迫,他们一家总算能够团聚,距离她离开楚王都,毕竟已经十六年了,她三十四了,而父王,已经六十了。 这也是时隔十几年后,秦淮再一次听闻昌平的消息。从单于妻子变成叛变的世子妻妾,他不敢想她经历了什么。而十几年来,他也变了身份。 当初昌平远走匈奴和亲,前两年还能听闻消息,读到她写的作品,他不识什么字,花了钱请了秀才给他念,教他读教他写,那秀才边读边夸,昌平公主实乃大才,他在一旁,与有荣焉。 后来,就没了,南方叛乱,匈奴突然来袭,昌平就再没了消息,国内大乱的时候,还有人将罪责推给昌平,他气,却没有办法,过了两年,各地都在起义的时候,他想了想,毅然变卖家财,搭上了一个起义头领,他没什么领军打仗的本事,但是人圆滑主意多又识字,做个听话趁手的下手也不错,就这么熬了几年,竟然混出了头,跟的头领是个狠角色,拉出了赫赫有名的朱家军,他跟得早又忠诚,也是头领麾下一员爱将,多年磨练,也上过战场,只是三十好几了,他还像当初一样,心心念念着清凉山上惊鸿一瞥,倾国又倾城的昌平公主。 知道头领要破坏镇国公世子的计划时,他是兴奋的,他自请去完成这项任务却被头领回绝了,头领觉得一定要派一个骁勇善战的,才有把握打乱世子的精兵,劫持昌平公主和她的孩子,当然,本来不只是劫持,而是,最好击杀,他磨破嘴皮子才说通头领挟天子以令诸侯。派个能打的他也不反对,总归更稳妥一点。 事情不出他所料,成了。 派去的是头领手下一个姓程的猛将,悍不畏死,牺牲了不少手下才抢回了昌平公主和孩子,那程姓猛将一贯是个大老粗,这回带着人回来却是罕见的有些羞涩。 昌平公主的身份行踪暂时需要隐瞒,但他们这些头领的心腹却是知晓的,人带回来时他们正在开会,就一个帐篷,一张矮桌,几个男人或蹲或坐,十分简陋,人是趁夜带回来的,老程手里抱着三岁的姑娘,掀开帘子,身后跟进来一个妇人,牵着五岁的男孩,然而没人去看那孩子,妇人看着也就双十的年纪,身材窈窕,气质高华,一张脸,倾国倾城,不过如此,这时他们才明白,三座城池换一个美人,绝不是笑谈。 第八章 人在屋檐 身在曹营 最先反应过来的还是头领,他愣了一下,还是称呼妇人,昌平公主殿下。 妇人本是冷着一张脸,听着称呼竟微微笑了,那笑里也不知掺杂了哪些情绪,无端叫人心疼,道,许久未听人这么叫了,不知阁下如何称呼? 头领还惊艳在这垂眸一笑里,愣愣道,鄙姓朱。 妇人微一抚身,道,见过朱将军。 秦淮只顾着看这熟悉的人,熟悉的脸,她还是这么美丽,比之当初也没什么变化。 昌平遇到袭击的时候是很平静的,她护着一双儿女躲避乱箭,静静等候两方分出胜负,而后,世子败,她就跟着程将军来了朱家军,还看见了一个有过一面之缘的人,秦淮,倒不是对这人有多深的念想,而是离开故土十几年,所有认识的人和事都被她想了一遍又一遍,在漫长的等同于囚禁的日子里,她都靠着回忆活着,但是她没有认他,朱将军,并不如表面上的和善,他敢来劫持她还留下儿女,毕然有一番打算,她何必徒生事端呢。 在惊艳了一干将军之后,昌平就四平八稳的在朱家军里住下了,她仍然没有自由,但她,早就习惯了啊,还能跟孩子在一起,她还没失去他们,很好了。 不过,在这里,她消息灵通了很多,有一个人,一直在偷偷给她递信,几回下来,她就知道了,是秦淮。 她知道了她失踪后,父王又大病了一场,王兄恼父王偏心,逼着父王退了位,而世子快找人找疯了,然而前有朱家军,后有匈奴,又楚王宫政权更替,终归不了了之。 她终究,还是没能回到阔别已久的王宫。 朱将军是个很有野心的人,当然,她遇到的每个人都很有野心,不过,朱将军与他们不同的是他的身份,他起于微末,骨子里没有王公贵族的规矩,他明明拿她有用,换作以前的人,定然会犹豫一二,但他一番纠结,最终还是依着对她的好感,将她收入了房中。 朱将军年纪有四十许了,妻子早逝,留下个孩子,已经二十多,并几个妾室,没什么地位,他从前常常忙于奔走,身边只带着儿子,几个妾室也分散各地,这回正是刚拔了营地,劫了她回来才想着正经找个地方安置,从劫回来到娶她做继室,也不过一月而已。决定仓促,看着倒情深,不仅百忙之中抽出时间聚上亲信摆了桌酒,还认她为继妻,他儿子她也见了,父子俩看着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不算多好看,只是普通模样罢了。朱小将军那天夜里不在,后来第一次见面倒是闹了笑话,他以为她是哪家的新妇闯了军营,没成想却是后娘。后来大概是朱将军说明白了,面对她时倒也异常乖巧而且殷勤。 只是众人的仰慕,朱小将军的别扭,还有秦淮的黯然,她都看在眼里。 第九章 往昔今时 天上人间 在朱将军身边的日子让她想到了她的第一任丈夫,呼韩单于,匈奴人总是要豪爽一些,也不细致,但对她是尽心的,为了她去学汉人规矩和礼仪,为了她去讨好楚王,封他们的孩子为下一任王,她不见得多喜欢呼韩单于,但是那是她离开楚王宫后,难得还能自主的日子。 朱将军是个粗人,但娶了她之后也变了,她没用以前的标准要求过他,他却自己改了,比如为她安置一间屋子,为她挑选仆从丫鬟,为她寻摸衣服珠宝,似乎不论辗转于谁的手中,她永远都过着富贵的生活。但,还是有不同的,就比如,她不曾带着别人的孩子再嫁。 朱将军始终是防着这对儿女的,女儿还好,才三岁,儿子却已经五岁了,又生的灵动聪慧,早就知晓人事,他知道是朱将军派人抢了他母亲,还强娶了他母亲,而且随着孩子长大,面貌也能看出端倪,世子是楚王当初精挑细选的夫婿,相貌自然极好,生下的孩子也不会差,而且生于王府,天生的贵气也是旁人学不来的,他们母子三人与朱家父子格格不入。 为了孩子活命,昌平也只能熬着,直到有孕,朱将军才算转移了些注意力,精心呵护起他们的子女来。 然而怀了孕,自然也要考虑到朱小将军的心理了,她从怀孕求到生产,还是没能求个女儿,是一对龙凤胎,恰好朱家军几次报捷,朱将军更是激动,觉得这孩子来的喜气,按着次序便是朱二公子,朱三小姐,平日里只叫二公子,三小姐就是了,而世子的孩子,总归是被排外的。 幸而孩子还小,还不怕朱小将军惦记,父王也还健在,他们还等得起。 这一等,又是六年。 她已经四十了,二公子三小姐都四岁了,大儿子已经十一了,正如她当初想象中的温润有礼,谦和有度,是个利落的小少年模样,女儿也九岁了,生的玉雪聪明,知道寄人篱下,步步谨小慎微。 值得一提的是,朱小将军前几年纳了几个妾,偏偏不娶妻,妾都是官家小姐模样,模样气质有心细看就知道是比着昌平找的。然而昌平不仅生就得天子独宠,连容貌也得天独厚,岁月只增添她的优雅与从容,即使年近半百,也仍旧美得让人心动。 这几年形势越来越叫人看不透了,起义军镇北军和楚朝廷斗作一团,外有匈奴虎视眈眈,几方势力已经搅和在一起,都想争个你死我活,又彼此纠缠,小心试探。 不过各方首领年纪都已不轻,眼看着要看各方子嗣承接了,楚朝廷不说,楚氏百年传承,子孙自是不缺,又占据正统,她的王兄也并非腹内草莽,而南方陈家军首领原是扬州豪富,家学也有些渊源,吴家军就显得薄弱些,首领起于行伍,后代怕是担不起谋划,朱家军也是,朱小将军虽然可以说打小跟着朱将军奔走,可终究眼界不宽,魄力也不够,想要逐鹿还是缺了不少资质,镇北军也不用说,本是朝廷几代公侯,祖辈曾有从龙之功,匈奴自古传承,也自有章法,由此朱家军并非久留之地,何况孩子日渐长大,本就多受猜忌。 第十章 红颜何辜 怀璧其罪 昌平估量的没错,近年关的时候,朱将军不慎中了暗算,几乎瘫痪不起,也无法移动,只留在前线安全处养伤,即便如此,伤情也不容乐观。朱小将军可谓临危受命,可是老将与新帅,彼此信任不够,磨合很成问题,连吃几场败仗,没撑到新年,朱将军就去了,昌平得秦淮消息,说暗算的可能是世子,权当报当初之仇了。 朱家军连连受挫,人心本就散乱,只是几个忠将仍然力挺朱小将军,只可惜朱小将军实在鲁莽,战场失意,竟想情场得意,昏了脑袋想杀了世子血脉和两个弟妹强纳昌平,几个老臣怀着一点情谊实在也忍不住,又受了秦淮挑拨,煊赫一时的朱家军就这么四分五裂了,而昌平再次不知所踪。 要说昌平去了哪儿,自然是在秦淮手里,他冒着风险联合世子分裂朱家军才偷来的昌平,怎么会轻易放手,只可惜朱家军散了,仍是有人想打着朱老将军的名头重整旗鼓,奔逃时二公子与三小姐都丢了,世子掺了一脚,带走了一对儿女,其实昌平也能猜到,所谓不小心走失,不过都是各方博弈有意为之而已,能带走一个妇人,怎么会抱不走黄口小儿。 朱家军的解体导致北方几乎落于镇北军之手,也是世子手里,老镇国公年轻时落了一身伤,前些年就歇着了。 秦淮带着她东躲西藏,他无意争夺天下,也不敢投靠于人,可是这么躲着真的不是办法,秦淮带着她藏了两年,手下一个个都为护他们而死,乱世生存,只能是不进则死罢了。 他只敢夜里抱着她和衣而睡,从不敢越步,就像守着什么珍宝,不敢让别人看,自己也舍不得把玩,将近三十年,他想了她三十年,从未曾忘过,但也只有她而已,他觉得那些孩子和男人都是她的拖累,她的缺憾,他想一一剔除,仿佛如此就能回到二十六年前清凉山上惊世一瞥,她还是高高在上的公主,他安安分分的跪在地上只敢想一想,其余都不奢望。 直到他终于受不了,堂堂昌平公主不该这样跟着他过这样的日子,他唾弃那些男人,可那些男人都能给她锦衣玉食相对安定的生活,他自以为是可能反而害了她受苦,他想着当初不如让世子将她带走,可那世子又有个世子妃。 如果他也是出身王侯将相之家,那么他得到她,他也不会放手的,可惜他不是,他始终记得他秦淮只是个京郊的小混混,不知道撞了什么运,能够看见昌平公主。昌平公主还跟他说了话,她以为他是个商人,他就做个商人,可是商人有什么用呢,辗转混出名堂,还是要看她嫁做他人妇,姓朱的算是什么东西,不过是跟他一样的小人,凭什么碰他光风霁月的昌平公主,她是昌平啊,是他心心念念了三十年的昌平啊,秦淮在清凉山上抱着昌平痛哭,还是当初那个亭子旁,昌平坐着,他跪着,他就像三十年前那个鲁莽的小混混,抱着昌平的腿,额头磕在石板上请罪,泣不成声,昌平,是我没用,我护不了你,是我没用…… 第十一章 一别经年 物是人非 昌平看了看亭子外,那里的凤仙花仍然开得很好,哪怕已经没人打理,时值战乱,整个寺庙都空置了。 昌平拉了拉秦淮的手,笑道,那年我正在看凤仙花,想着选哪个颜色染个丹寇,谁料得一抬头见你站在那里,吓了我一跳,那个时候,我怎么也想不到呀,这个呆头呆脑的小子竟然会在三十年后救我出逃,秦淮,你送我入宫吧,我熬了那么多年,也就只是想进宫再见父王一面,我让父王担忧了那么多年,总得当面,给他报个平安呀。 秦淮擦了眼泪看她,如看神祇,她一点都不怪他,就像当初她也不治他冲撞之罪一样。 秦淮招了下属谋划了一番,还是成功进了楚王宫,他扮作一个老太监,随着昌平进了后宫,而后坐在她以前宫内的宫殿,等她的王兄。 宫殿还如以前她在时一般,只是伺候的宫人,这么多年了,也不知都去哪儿了。 楚王兄没让他们多等,皇室都注重保养,这位王兄长昌平三岁,差三年就是知天命之年了,看着却仿佛三十多的壮年男人,多年执政,他虽未能扭转局面,却也没让局势更差,楚国在他的治理下才能延续这许久国祚。两人年纪差不多,正是一起长大,只是在楚王心中,只能看得到昌平罢了。 楚王兄看着宛如少时的昌平,有一些讶异,道,竟不知王妹大驾光临,王兄未能远迎,倒是失礼了。 昌平无意打机锋,直言道,王兄,我回来是想见一见父王,你知道的,我已经近三十年未曾见过他了。 楚王兄笑了,讥道,王妹是未曾回来,可是王妹数年在外一朝回返就差点惹得父王禅位呢,如今世人皆知昌平公主下落不明,我这后宫中只有妃嫔宫女,哪儿容得下你这尊大佛。 昌平释然一笑,道,那便做个妃子罢了,说着对着王兄行了妾的礼,口呼,臣妾叩见陛下。 楚王兄气极反笑,道,既然如此,那便封个美人好了,这公主殿你也没那资格住,斜月阁倒是有个偏殿,你去住着吧,倒是记得别拿着公主脾气。说完甩袖而走。 昌平也不怒,笑意盈盈道,臣妾恭送陛下。 楚王兄说到做到,当即派心腹收拾了斜月阁偏殿给她住了,也没管秦淮,拨了两个丫头,按年纪该是嬷嬷了,还是当初她殿里伺候过的。 这两个嬷嬷看着便是王兄多年驯养了的,不多说一句话,照顾的却很周到,入夜时有个公公来传话,叫沐浴更衣迎驾伺候,昌平只是讶异这时日来的比她料想的早,并不抗拒。 第十二章 兄妹相奸 珠胎暗结 沐浴焚香后却是等了很久,快子时才见到人。 昌平按宫中规矩只裹了件红色亵衣,由于等了许久怕凉,才披了粉色袍子,头发初时未干所以只是披着,等着无聊就随手拿了本书看着。 所谓灯下看美人,楚王兄步入内间时着实惊艳了一把,而后便讽刺道,你倒是适应的很快。 昌平丢开书,也没回应,只是屈膝行礼,道,臣妾恭迎陛下。 楚王兄冷哼一声,倒是阔步走到桌旁坐在了她原先位置旁边。 昌平起身去泡茶,又吩咐侍女去取几盘点心来,却被楚王兄阻止了。 两人一个喝着茶,翻看扔在一边的书,一个就在一旁立着伺候,不说话,竟也显得十分融洽。 许是书看腻了,楚王兄也就将书一丢,去了梳妆台前,昌平知道,这是要更衣的意思,说来好笑,活了这么多年,她也没做过这回事,匈奴与起义军都没这个规矩,世子在她面前也从没摆过身份。 她摒去多余心思,上前替男人除了外袍,随着头冠,腰带的卸下,楚王兄却似乎显得更不自在些,自行去了长衫,引着她去了床榻安置。 昌平不挣不躲,只是微微一笑,除了外袍,她能感受到男人的目光在她身上流连,那目光虽然紧张却带着势在必得,再没有当初的游移克制。 是男人灭的灯,好像这样能增加几分勇气,身下的不再是妹妹,而是妃子,只是妃子。 楚王兄好似回到了少年时,不知节制,任性妄为,第二日难得起的晚了,匆匆忙忙去早朝,眼下还带着几乎一夜未眠的青黑,气势却前所未有的饱满。 昌平醒时,已经散朝了,她要叫人洗漱时才发现王兄正坐在桌前批奏折。 折腾一夜自然不太舒服,昌平撑着起了床收拾了要去梳妆,却被男人摁住,描眉画唇,绾髻插簪,手艺不算退步,尔后一起用膳,一起读书,一起休息,倒如从前一般。 明明主动封的美人,却又作出这些姿态,她也是想不明白王兄想要做什么,正如她当初不明白为什么王兄会对血缘之亲产生不伦之恋。 王兄来的日子很勤,呆的时间也久,她不知宫中其他妃嫔作何感想,她觉得自己恍惚倒像深宫的宠妃,她要真是个寻常进宫的小姐,怕是欢喜都来不及。 她一直都喝着药,她本以为是避子汤之类,也很配合,直到月信不准时,她才觉出荒唐来。她居然怀了自己兄长的骨肉。 知晓消息之后她整日都有些茫然,王兄一反常态,没有再做些从前常做之事,而是终于摆脱原来的兄长形象,表现出帝王的态度,叫她好好养胎,并准她去探看父王。 当晚,昌平就见到了楚王,楚王已是从心所欲的年纪,只是年轻时昏聩纵欲,身体虚弱,已经卧床几年了,整日里昏睡,梦里都在叫昌平。 第十三章 楚王驾崩 心结释怀 昌平流离多年,也就曾经楚王病重时哭过,如今看着父王如此,眼泪更是止也止不住,楚王手搁在昌平脸上,感怀道,回来就好回来就好,朕当初就不该让你去和亲,朕的小公主啊,一转眼就长大了,要嫁人了,偏偏父王无能,将你送去和亲,一走就是二十多年,二十多年啊,昌平你在哪儿呢,父王没几天可活了,昌平……楚王如今已是昏沉分不清事,一会儿觉得昌平回来了,一会儿又觉得是错觉,在梦里找他的昌平,说着说着就要睡去了。 昌平接下来就一直没离开楚王身边,王兄也没妨碍她,他知晓父王只爱昌平,也不会凑上前去自讨没趣,大概楚王虽然脑子不清楚了,心里还是明白的,之前撑了许多年,好好坏坏都过来了,见到昌平后才终于了却心事,缠绵病榻几月,放心去了。 一代帝王驾崩,怎么也是大事,情势不同,不得大办,只楚王兄带着一众兄弟将遗体送入了皇陵。 昌平修饰了容貌扮作司礼太监跟了去,得以近距离看着诸位王叔王兄,大概是国将不存,故人不在,又年华老去,楚王的葬礼上王室众人倒是有些真情实感的悲伤,昌平还听见有人低声说,不知道昌平现今在哪儿,她要是知道父王驾崩了,肯定要哭的。就这一句,昌平偷偷转过身去忍住了眼泪。 回宫后昌平一直胃口不好,吃不下东西,整个人迅速的瘦了下去。 天气转凉,忧思忧虑过重,又怀有身孕,身子弱,就染了风寒,烧的糊里糊涂,没了意识。 楚王兄急的嘴里都起了燎泡,顾不得休息,下了朝就守在床边,昌平病的最重的时候几乎没了气息,守了几天几夜,昌平迷迷糊糊才能听到点动静,她听见王兄哽咽着,说,我也近三十年未曾见过你了,昌平。 王兄从前就对她极好,他们并非一母所生,年纪也差了三岁,王兄也不是她最小的哥哥,可是却是王兄对她最好,如果不是王兄,她应该不能体会寻常人家的兄妹之爱,他曾经予她兄妹之情,而今他又予她夫妻之爱,也想与她共享儿女之乐,她的丧父之情他也能理解,她的亡国之痛他也感同身受,他们本该是天作之合、天生一对才是,何必蹉跎时光呢。她倒是白活了这么多年,想要的就在眼前,她却差点看不清。 昌平意识微弱,手指却慢慢攥紧了床边守着的男人的衣角。 楚王兄一愣,随即大喜,传唤太医过来查看情况。 昌平清醒时已经又是一夜过去,王兄还守在床边,太医在偏室候了一宿。 第十四章 金钗谋略 所图匪浅 几日不曾好好休息过,楚王兄显见的憔悴了许多,还着着上朝的冕服,见她醒了面露喜色,起身就要招太医,昌平没拦着,太医过来隔着帘子诊了脉,道,娘娘身体已经大好了,再服些滋补的汤药就好,楚王兄也终于卸下心神,昌平扯了扯他袖子,小声提醒,孩子呢?楚王兄神色复杂的看她,见她略有担忧,心内喜不自禁,答道,放心,孩子很好,没什么影响,太医闻言也答道,回禀娘娘,娘娘腹内龙子十分康健,娘娘不必担忧。 昌平笑道,那就好,你给陛下也诊诊脉,龙体要紧。 如此看完抓了药,太医得了好一番赏赐才退了下去。 昌平背靠在王兄怀里,双臂交握轻轻搭在腹部,温柔笑道,王兄,这么多天侍疾辛苦你了,只是,你也要保重身体啊,说着拉过男人双手放在腹部,为了我们的孩子,还有我,你也要珍重。昌平抬头去看男人的脸,唇角微抿,显是有些紧张无措,不由好笑,伸手去摸他的脸,道,你怕什么,咱们你情我愿,有什么不可以,尔后又抬头吻了吻男人的下巴,男人一把握住了她的手,只说了个我字又欲言又止。昌平简直笑的停不下来,她怎么从来没发现王兄这么可爱,她干脆转过身来跪坐着正对男人,双手绕在男人脖子上,凑过去吻住了他的唇。男人虽然说不出话,却也知道把握机会,反客为主,抱住了自己最珍爱的女人。 入夜,余韵未消。昌平侧卧着枕在王兄胳膊上,男人有一下没一下地抚摸她的背,两人都维持着放松的状态。 昌平将下巴抵在男人胸膛上,道,王兄,我想做点什么,为了我们,我们的孩子,也为了我们的国家。 做什么?男人的声音透过胸膛的震动传出来。 昌平垂下眼帘,从前,我辗转在外,什么都不能做,什么都做不了,但是,现在,有你在,我也想为天下格局谋划一番。 那就放手去做吧。男人的眼神坚定炽热。 所谓攘外必先安内,昌平未归之时,楚王病重且无心平乱,楚王室群龙无首,各自为政,可以说是一盘散沙,昌平也未曾声张,只是秘密会见了诸位王室成员,她在楚王室中本就地位尊崇,身份特殊,又当初匈奴势大,也是她主动请求远嫁和亲,若说楚王室中还有谁最没有私心,那也非她莫属了,谈妥了后又约见众人一起见了一面。昌平也并未隐瞒她与王兄的关系,现在瞒得住,等孩子生下来也会露馅的。众人商议一番,还是达成协议先整治叛军起义军匈奴之类外患,其余恩怨先抛诸一旁。 第十五章 分化两军 卧底南地 楚国国都就在北部,若是叛军与匈奴再次合作,国将危已。首要之急,就是分化两军,叫他们暂无合作之可能,给楚国留下喘息之机。 可是叛军与匈奴并没有嫌隙,不仅如此,反而曾经秘密协作过,否则昌平不会几年没有声息后出现在叛军阵营,众人一时无计。昌平垂眸片刻,起身笑道,叛军曾谋害匈奴单于子嗣,算不算有仇。 众人皆惊,竟有此事? 昌平微微一笑,平静道,我与单于的女儿。若需要证人,大概还能找到昔日我的亲随,他们随我一起出关,性命相系,我只身入了叛军阵营后,他们理当护卫小公主身侧才是,叛军当初与匈奴正是合作时期,想必手脚小心,动静不大,人证肯定是有的。至于叛军那边,朱家军分裂时,叛军带走了他们首领的一对血脉,想要做点什么,还得仰仗各位叔伯兄长。 众人对视几眼,议论几句,就定下了计谋。挑拨离间本就是深宫之人天生的本事。 昌平与单于的女儿虽然身份尴尬,但是昌平也曾很得单于喜爱,世子为私心实在走了一步烂棋,这事突然被不经意捅出来,单于虽不至于为此开战,但匈奴强大本就不必看人眼色,单于又是桀骜的性子,小小的惩戒还是有的,世子也为此吃了些亏,这亏不是白吃的,你来我往,要说短时间联合起来倒是不可能了。 另一边,起义军的事也刻不容缓,出兵平乱是不可能的,不说路途遥远,人乏马疲,就是王城兵力空虚随时可能丧国,这也是做不到的,显然南方之乱同样不能硬抗只能智取。既是两家相争,那么挑拨两家两败俱伤或者吞并一方取而代之都是可取的,考虑平白叫两边死斗是几乎不可能办到,众人商议后还是决定助力一方吞并另一方,只是人选一定要可靠,而且要能够取得起义军信任,最好能够解决善后问题,能在吞并一个后迅速分化剩下的那个,这就要求这人必须有领军才能,还要忠心耿耿,满足这两个条件的人并不少,只是要合理快速取得起义军的认可,这才是最难的。 昌平推荐了一个人,秦淮。 论身份,秦淮曾是安安分分的楚国商人,但是他又怀有野心,所以趁机加入朱家军,他是不会投靠楚国的,又朱家军与叛军结仇,匈奴又是外族,朱家军解散,秦淮奔逃,藏无可藏了投奔南方起义军也说得过去,论才能,秦淮不是多么勇武的猛将,但他毕竟曾是朱将军心腹,办事自有一套章法,又握有一定机密,聊胜于无,带着手下投奔,也让人没法拒绝。秦淮没有反对,只要是昌平提议的,他没有反对的时候。 第十六章 背主者秦 杀主者程 数日后,秦淮伪装了一番就作出躲藏逃命的姿态,一路上或隐或现,停停走走到了陈军地界附近,又躲藏数日后,才假作被发现,无奈之下,选择投靠陈军。 选择陈军而不是吴军,自然是因为虽然吴军好对付些,可事前成事风险也大,而且与蠢人共事,弄巧成拙反而憋屈,如果做事冒进叫陈军察觉动机就功亏一篑。 乱世之中手下无人自然不能成事,秦淮入了陈军后,虽然陈将军看似没有作出应对,也在分化他的手下,秦淮假作为了保命没有抗拒,反正,成事的并非他带来的人马,一月后,已经有人联系上了他。 意外的,是个熟人。 这人,昌平也很熟,当初在朱家军,对她最照顾的,除了朱将军与秦淮,就是他了,后来朱小将军欲杀弟娶母,他也是一力反对。而他本人,也绝对是一员猛将,合作的上上之选。 秦淮心思百转,还是叫了声,程将军。 正是当初劫掠昌平的程将军。 程将军会为楚王室驱使,想也与昌平脱不了干系,事实也确是如此。 治世谋略,非一时之策。 朱家军大乱时,少主无用,他虽然一片忠心,苦无明主,只靠他昔日威名,聚拢了一批忠心的老臣,他想护着少主安全,但是同时他也担心昌平与二公子三小姐,他当初不知是秦淮的谋划,担心的真心实意,后来昌平失踪,有异心的人则趁机挟持二公子,自立为主,可惜不成气候,彼此倾轧,他就救出了二公子,三小姐不及男子有用,年纪又较小,死于内乱,也是因为二公子,少主猜疑他,他势大又惹他人猜忌,两边难做,后来朱家军残部被人偷袭,少主伤了根基,人心更加涣散,他握有二公子这一血脉,更是万夫所指,越发难挨,苦苦支撑也并不比在外逃亡的秦淮轻松。 直到两个月前,有人给他递了一封信,夹带的是他当初护持昌平的信物,约了谈判地点,内容只有杀少主,平南乱。 归顺楚氏也是无奈之选,平南乱他也不反对,只有杀少主这一条,让他考虑了很久,最终他还是将少主的人头和一封信送进了楚宫。 归顺楚氏终究引起了大乱,他杀了很多人,他也想过不如就在这场暴乱中死掉好了,否则他也没脸面对朱将军,可是死了,他又会有很多遗憾。他受了伤,却没死成。 第十七章 昌平之计 陈吴之乱 楚王的信到了,命他兵分几路潜入南地,协助秦淮,暗做手脚。他早有预料,只是没想到,接头的人会是秦淮,会是朱将军刚死不久就失踪的秦淮。这时他才恍惚明白,为什么昌平会失踪,他当初还担心过朱军内乱,昌平会为奸人所迫,原是秦淮救走了她。 而昌平的信也解了他的疑惑,她与秦淮早就相识,那么劫掠昌平,留而不杀,朱将军之死,朱家军内乱,少主之困都有了答案,他不是不怨昌平的,但是他也心疼她,最重要的是,还有二公子,昌平的信里内容很简单,几句交代了秦淮,还有就是安排了二公子的去向,隐姓埋名,作寻常孩子养大。 至少,事成之后,他还能护住朱将军的血脉,将他平安养大,也算他对朱将军最后一点忠诚。二公子到他手上时不过五岁,虽然记得事了,但是他后来为了在少主手下保住二公子,并不敢放他出去,也不敢多嘴,只要以后教的好,长大了,他自然也不会记得太多曾经,还能安安分分长大。 秦淮与程将军昔日也算好友,即使中间出了那么多事,两人配合还是默契,陈军首领曾是生意人,精明怕死重利在他身上体现的淋漓尽致,让他下定决心吞并吴军并不是件容易的事,三年,秦淮才做到取信于陈军,然后,是几乎重复的使命,背主,杀主,陈军吴军都恨他恨得要吃他的肉,喝他的血,三年,程将军带来的人慢慢渗透了陈吴两军各处,这也是每回他们都能搞点小动作的基础,这一安排也使得三年后的今天,他们的行动摧枯拉朽般的顺利,最善变的就是百姓,只要谁在这块地上占据了上风,他们就是谁的子民。只要击败两军,防止其他人滋事,整不整顿南地各府并不重要,总是可以慢慢来的。 当叛军和匈奴反应过来时,程将军已经大大方方带着南方失地归顺了楚氏,秦淮则再次失踪逃脱呆在了昌平身边,做一个侍卫。 昌平与王兄的孩子也两岁多了,是个小王子,身体很健康,长相更是楚王室一贯的美貌。南方叛乱平定,难得也赶上帝王五十的寿辰,也可说双喜临门,国都也难得有了一丝喜悦的气氛。 而镇北军内却一片肃穆,楚王室的强大对他们来说就是最大的噩耗,也意味着楚王室终于能够抽出手来对付他们。 两军交战,匈奴也没能讨到什么便宜,被迫退出了楚国境内。 这一战,打了很久,伤亡惨重,最终以世子接受招安归顺告终。 第十八章 叛军入京 招安盛宴 当年十月,世子率领余部诸将往国都受封,一路过处,尽是疮痍,战争延误了丰收,连年征战,也导致人民流离失所,大片田地荒芜,商铺闭户。如今国家一统,在官府牵引下,幸存的百姓开始返乡,沿途都是衣衫褴褛的乡民。 靠近国都处情况好了很多,毕竟是王室所在,哪怕战况最严峻的时候,国都内也不会有硝烟弥漫,镇北军投降后,国都内也是最先恢复的,众人进城时已经有些商铺门口挂上了红绸,还有些百姓大着胆子燃了几个炮竹。 自从当年决心反叛,世子心里就有了结果,要么率领大军风光攻进楚王宫,改朝换代,要么,死在边关,此生再不入京。 没想到的是,他最终会选择归降。 一个属下夹了夹马肚,与他并骑,道,世子。 这属下是从前世子府的护卫统领,战场上也救了他很多次,他环顾了四周陌生又熟悉的风光,叹道,早就没有世子了,主母与少主如何? 属下也有些黯然,回道,主母舟车劳顿,有些疲累,在车里歇息,少主听闻去照顾了,不过,主子您选择归顺,少主毕竟年轻气盛,有些不平,还有…… 世子讶异的侧首,问,怎么吞吞吐吐,发生什么事? 属下摇头道,无事,只是二公子和三小姐……进京后该怎么安排。 说起来,谁都知道镇北军中的这两位主子,从前只要给了面上尊敬,养着也就是了,现在降楚,两位小主体内毕竟流着楚王室的血,去留也就需要格外注意,而且以前少主就不喜欢这两位,现在从今而后一辈子拘在国都,也不知道会生出多少事端。 安定下来后再说吧,世子恍惚了一下,又想起那个倾国倾城的女人,不知道如果是她还在,会怎么决定。 招安宴上,看见那个坐在楚王身边的女人时,所有人都愣了。 昌平公主。 如今已经年逾五十,仍旧光彩照人,明艳不可方物,一如当初的昌平公主。 招安宴进行的很顺利,除了底下坐着的世子有些心不在焉,或许该叫侯爷了,进京后被封了武安侯,虽有封邑,三代以内却是别想离京了。 武安侯到底不如面上平静,多喝了不少酒,他曾经是昌平名正言顺的未婚夫,却阴差阳错,分开多年,她又入府,他一心待她,却没想到,她仍然念着她的楚国,竟好似半分也不在意他这个世子。 也罢也罢,不过逢场作戏,谁还当真,武安侯笑着灌酒。 第十九章 得而复失 执念难平 宴上跪拜谢恩,武安侯还是一时意气,带着酒气喷出惊人之语,微臣面公主,恍惚见臣妻,旧时飘花小窗里,也曾描眉着锦衣。念着念着竟呵呵笑起来,颇有些癫狂之意。 楚王兄自然不能容忍,正要发怒,被昌平拦下。 昌平看了看昔日的世子,如今的武安侯,面色平静,道,来人,侯爷醉了,带下去醒酒吧。 有宫人听命过来架起武安侯,他挣扎两下,叫起来,不防阵前失利劫掠去,如今殿下堂前不相识,昌平略高了声音,叫着宫人,他挣开宫人,扑通跪下,膝行几步,看向昌平,问,公主!从前曾有约,公主还记否! 昌平手扣在了扶手上,微微一笑,道,侯爷既是醉了,本宫也不治你殿前失仪之罪,来人将侯爷请回府去,务必宣侯夫人好生伺候,本宫瞧着侯爷醉的怕是不轻,罢了,再请两位太医一道去府上好好看看吧。 又走上来四位宫人,一起制住武安侯,向昌平跪了安领命去了,宴上不复先前平和气氛,安静的有些吓人。 当初的婚约已过去三十几年,曾经只能偷偷看一眼昌平,听听消息的少年,熬了几十年,堪堪坐在这大殿之上,听到当初的世子说出这样的往事,彼此交换眼神,愣是不敢吱一声。谁年轻时没有做过昌平的梦,先帝为昌平选驸马时,一干少年翘首以待,他们年轻,没有资格在宫宴上面见昌平,只能贿赂宫人在远处偷偷相看一眼,侯爷选为公主夫时,王公世子无不嫉恨,单于求娶公主,从此远嫁,眼不见心不乱,倒也不失为最稳妥的结果。谁能料到此后事情发展超出预想,侯爷失而复得,得而复失,竟然埋下了执念。 招安宴出了这场风波后也算安安静静的结束了,叛军余部被完全打散塞进了楚军之中,武安侯失去了军队也就不足为患,楚王并没有赶尽杀绝的意思,待武安侯就如一个寻常侯爷一般,不克扣份例,也不多加苛责。 武安侯也好像忘了招安宴上的孟浪,事后还携了重礼送往宫中谢罪。 第二十章 半生布局 落子无悔(终章) 昌平住在宫中,以公主的身份,楚王曾问她,王后还是公主,她想了想还是选了公主,她没有撇清王兄的意思,否则如今不会不明不白的住在宫中,楚国公主凡是赐婚了的都会入住宫外公主府,她虽然没有明面上的驸马,但也是成过婚的,按礼该去公主府的。 她三十多年没有自由的生活,并非毫无作为,如果真的没有一丝希望,她怎么能撑得住那么多变故呢。在匈奴时,她就带了大批亲卫,好些还混在伺候的宫人里,查探情报,后来被送去镇北军,她是慌乱过,怕过,那时候父王病重,又与亲卫断了联系,她怕一切成了无用功。在镇北军,她用无可用,孤身一人,只能忍受,好在还有孩子,世子出于各种原因,对孩子很不错,也使得她活泛了心思,后来被护送回国都,她真的想过,就这样吧,糊糊涂涂过一辈子也很好,谁知道会冒出劫掠的朱家军,她冷眼看着阵前厮杀,牢牢搂住一双儿女,脑子里飞速转着思考退路。 如果不是儿女也侥幸活了下来随她一起去了朱家军,或许不会有后来的惨剧,也或许她不会有逃离的机会,临走时舍弃几个子女,是她最后一试,倘若她能全身而退,再收拾这局棋不迟。她半生颠沛流离,尝尽身不由己之苦,岂能没有一点谋划,身份与地位,她向来拿捏得清清楚楚,所以对呼邪单于,对世子,对朱将军父子,对秦淮,对程将军,对诸多她曾遇过的人,曾倚靠过的人,她都利用的毫不犹豫,包括她的孩子。 她既然对诸事都有预料,各自的结局自然也清清楚楚,她只会有一个孩子,就是她与王兄的儿子,朱将军的子嗣她已经托付了程将军,世子的孩子,自然一辈子也只会是世子的孩子,她本没有想过世子会投降,在她的计划里,那两个孩子本会为镇北军陪葬,但是虎毒不食子,既然没死,那就只能就这么活着了。 她会让世子变得安分。 国内诸事已平,只余外患,惩灭匈奴非一日之功,几经战乱的楚国也需要休养生息。 周边各个部落相继递了和书,并且带来了不少钱财物资,若说楚国与从前有什么两样,换了个明主绝对得占一条。新任楚王是雷厉风行的人物,虽然逼宫上位不太光彩,但是继任后着实有一番大作为,各个部落不愿交恶,就如从前一样企求建交。 几年后,匈奴也递了和书,据说匈奴内部起了乱子,几个小首领不知是否跟关内学了清君侧的把戏,联手作空了呼邪单于,还说是为呼韩单于报仇,这回求和真的是求和了,使者老老实实带回了进贡的物品,也见到了曾惊艳呼韩单于的昌平公主,这回却不敢说什么求娶公主的鬼话了,现在谁还不知道楚国只有一位昌平公主,灰溜溜的来,又悄无声息的走,只带回了颛渠阏氏美貌一如当年的奇闻。 昌平在自己公主殿里寻了个角落,烧了一炉纸钱,敬了几只香。这回,当初随她远征的亲卫,是真的,一个不剩了。她安好,他们就是宫人护卫,她不好,他们就是密探刺客。伪装刺探,散播谣言,寻隙出手,事成之后,以死明志。匈奴使者带来的东西里,藏了他们的遗书,或者不该叫遗书,是任务汇报书才对,绝口不提身后事,只以一死表忠心。一别几十年,怎么才能叫主子相信自己没有叛变,不会危害主子的声望与安全,只有死了,事成主子也不再需要奴才,奴才去死,也没什么影响了。 儿子已经懂事,日前王兄已经开始带着他上朝,册封的圣旨已经拟好,礼部早就在着手准备,没人提过太子生母是谁,看着太子出挑于众人的相貌还有帝王的态度,众人都隐隐有猜测,兄妹相合本是大逆不道,可一个是王上,一个是尊崇的长公主,谁也不敢提一句不是,总归是楚氏血脉。 王兄待她很好,不想她遭受非议,也不想她受了委屈,给她的眷宠是很足的,后宫形同虚设,前朝也不敢多言。 她终于做了一辈子尊贵的公主,给了父王应有的荣耀,更保住了她的王国,即使为此牺牲良多,又有什么可惜呢,任凭史书如何书写,她不愧昌平之名。 第二十一章 番外(补全正文诸人结局) 【呼邪单于】 时隔多年,楚氏一统,没想到使臣又带回那个女人的消息。 阏氏?呵!恐怕那个女人从来没在心里承认过吧。匈奴内部倾轧,未必没有她的手笔。 他不恨他的王兄,他只是恨他野心不足,大好山河,垂手可得,他却为了百姓安稳,为了一个女人,甘于止步。 楚国的公主,怎配做他匈奴的王妻。 杀兄篡位,大势所趋。 不过一个女人,要便要了,送便送了。 若是早知今日,他也不悔当初。 【武安侯】 楚王有命,着令尚主。 婚期在即,匈奴来袭,一战而败,帝怒不已。 单于求亲,公主远嫁。国内将乱,揭兵而起。 小轿偏门,重娶旧人。我有珍珠,抱珠于市,财露于白。 战败封侯,几杯浊酒,问离别后,旧约记否。 这其中种种,有几多是情爱,有几分是权谋,早已经分不清楚,江山美人并非妄想,他只是差了一分运道。 【秦淮】 他没有奉先悍勇,却做尽几姓之事。 昌平不在时,他可以姓朱,昌平在时,他也可以姓陈。 朱将军对他有知遇提拔之恩,他不迟疑,陈将军对他也有欣赏信任之义,他也不在乎。 他可以忘恩负义,却永远不会背叛昌平。 他得不到她的成全,却拥有着旁人不解的信任。 别人不明白这份信任从何而来,就像没人知道他从前深深跪伏在昌平脚边,心与身,是表里如一的仰慕臣服。 昌平将他从浑浑噩噩的泥沼里捞出来,他用一辈子去仰望追寻她的背影。 【程将军】 他以前是朱家军的程将军,现在是楚国的程将军。 他最对不起朱将军的,不是归顺楚氏,而是杀了他的儿子,朱将军有两个儿子,救一个就要杀一个。他只是选择了救昌平公主的孩子,救楚王室血脉的孩子。 幸而,最终的结局让他感到安慰,时局平定,二公子也活了下来。 他膝下无子,将二公子认作自己亲生儿子抚养,二公子忘记了小时候的兵戎刀戈,乖巧的让人心疼,他只以为自己是程将军战乱中救下的孩子,对自己姓朱不姓程这一点感到不安,于是更加勤勉孝顺。 程将军欣慰却不点破,二公子只能姓朱。他请来先生教他识文断字,他很聪明,学的很快,满腹诗书,配着清隽的样貌,自是一股年少风流。做一个一辈子不会舞刀弄棒、排兵布阵的读书人,就是他最好的出路了。 【武安侯府二少爷】 在楚太子长大前,他曾是跟着母亲最久的孩子。 他一直都记得,他母亲是楚国的公主,世子,是楚国的叛将。 他与母亲一脉相承,厌恶那些在母亲生命里随意支配的男人。 朱家军分别前,母亲早有预料,她告诉他,他是楚国人,是楚国公主的孩子。 朱将军是乱民,世子是叛军,匈奴是外贼。 所以,母亲回宫后,给他与妹妹递信。 他二人在世子府虽然人微言轻,但仅凭着那一点影响力,也足以配合母亲的谋划。 而后南方暴乱已平,楚军与叛军开战。妹妹问他,母亲是不是不管他们了。 他摇了摇头,他心里明白,却好似不明白。 妹妹问他,值得吗。 他想了想,觉得是值得的。 他生的早,很多事妹妹不知道。 母亲曾与他说,他前头还有过一个男孩,若是活着,就是他的哥哥了,可惜死于匈奴内部政权更替,母亲常说,哥哥若是长大,该是如他这样的风华。 他天生早慧,能够明白母亲心里的悲伤,也知道,在世子府里,母亲也并不自由,在他出生前,母亲甚至会移情小世子,终究是丧子之痛给她的打击太大。 他出生后,母亲才摆脱了日日拘于小小院落的窘境,他看过母亲撩起轿帘一角,去看热闹的集市,在轿子里屏气凝神,去听百姓的谈论。 这样的恍惚与偏执,在母亲怀了妹妹后才好一点,那时候,世子好像分外高兴,但是,母亲很快知道了姐姐的死讯,世子高兴的是母亲与别的男人的孩子没了。妹妹生下来时,母亲的处境已经好了很多,感情也有了寄托。然后,他五岁时,世子派兵送他们母子三人去他听闻向往很久的楚王宫。 队伍被人拦截时,母亲的脸色很平静,也很可怕。妹妹那时才三岁,还什么都不懂,他却与母亲一起看着无数人被杀倒下,母亲抱着他与妹妹,衣服都溅了血。 朱军胜了,那个领头的程将军带着他们回营,他看着母亲为了生存低头,委身于远不如世子的朱将军,并与程将军朱小将军还有一个叫秦淮的人周旋。 在朱家军,他跟妹妹过得很不如意,但是他知道母亲更加难过。 后来,那个叫秦淮的终于联合世子给了朱家军重重一击,他不知道母亲在其中起了什么作用,但是他永远记得母亲提醒他,他们是楚国人,是楚国皇室。 在朱家军有朱小将军,回世子府也有已经长大懂事的小世子。他与妹妹还是夹缝生存。 直到那之后,收到母亲的信。 辗转谋划,为了远在楚宫的母亲值得吗,当然是值得的。 哪怕楚与世子开战,性命难保,哪怕世子降楚,也回不了楚宫,也是值得的。 或许母亲的子女中,只有那位生下来注定继承王位的楚太子是幸运的,他与妹妹命运坎坷,一生都寄人篱下,但是难道他的哥哥不苦?他出身正妻长子,却遭逢政权剧变,惨遭杀害;他的姐姐,小小年纪,就被迫与母亲分开,独自一人在陌生的匈奴营地,在杀她兄长,害她父母的亲生父亲名下生存,又被嫉恨的世子谋害;他的弟弟,朱将军的儿子,出生就被朱小将军提防,朱家军乱了他就被争来抢去,谁都想拿他做棋子夺权,他的妹妹,朱将军的女儿,只因女子无用,就惨死于内乱争斗。 但是如果朱家军不乱,那么他与妹妹,还有朱二少爷、朱三小姐最终都活不下来,除非朱将军疯了,要培养尚不知事的二少爷继位,还有一丝生机,否则等他们的,唯有一死而已。 最终能够天下大定,四个孩子,活了三个,已经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