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侠本窈窕》 请假条 因为今天三十度,多云,所以请假一天,明天更新两章补回。 请假条 今天加班,明天继续更新―― 请假条 你看天上那朵云,像不像我拖到明天才更的文…… 请假条 你看地上那棵草,像不像我拖到明天才更的稿…… 请假条 你看山上一群羊,像不像我拖到明天才更的章。。。。。。 请假条 今天农历九月初九,重阳节 忌:动土,拆迁,恋爱,酒肉,更文…… 请假条 今日是乙亥年九月十一,属阴年阴月阴日,五行缺五行,不宜更新……… 第一章:大雁南飞 秋高气爽,南飞的雁儿在天空排成一字的长队飞过,一阵风起,寂静的官道上纷纷扬扬的带起一阵尘土。 躲在大石头后的几人,看着官道上寥寥无几衣衫褴褛的难民,再看看身旁叼着半根稻草,躺在阴凉里微微眯着眼睛的人,问道,“老大,过去这么多人了,都不能劫,再不打劫,我们兄弟几个可真没钱了。” 闭着眼睛的人,乍一看是个十四五岁的少年,做着简单的男子装扮,细看下来,那人却比周遭几个一起的少年,颈肩腰身细弱上许多,皮肤白皙细腻,正好的年纪,仿佛一朵刚沾了露水的蔷薇,又好比一块透着亮润的白玉,一双眼睛轻阖着,长长的睫毛被风吹的微颤,听到身旁人的抱怨,嚼着稻草的动作一停,睁开眼来,一双眸子清澈透亮,满是精明。开口了,果不其然是一副少女独有的好嗓音,却又不带一丝娇柔扭捏。 “我说大奎,劫那些个人,你倒是能给我劫出几个子儿来?再者说了,先生教过,“盗亦有道”,他老人家教的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吗?“ 叫大奎的少年身材高大,看上去老实憨厚,抓抓脑袋道:“大奎我天生就不是读书的料,我要是能有你们一半儿的学问,也不至于把先生气成那样。” 老老实实,本是谦逊的一句话,却让其中一个书生气的少年噗嗤一声笑了,不过笑归笑,却没有下文了,另一个看上去顽皮些的,凑过去挑拨道:“老大老大,大奎的意思是,书都读到你肚子里去了。” 这话刚刚说完,耳朵就被人拧了起来,边使力边出言反驳道:“臭唐折,读书没你的份吗?” 顽皮的唐折被拧的耳朵疼了,连连求饶,“我错了老大,我的好钰姐姐,放过我吧!” 苏钰松了拧着唐折的手,顺手折下一截枯草重新放进嘴里,叉腰看着那书生气的少年道:“书生,你方才笑什么?” 书生把眼睛看到了天上,向上指了指,装模作样的道:“今天的天气真好,你看那大雁,飞的真好!” 苏钰刚刚抬头看去,却见那排成一字的大雁中,有一只飞的低了,忽的身子一顿,如失了羽翼一般,直直的往下坠。 “啪嗒”一声,随着众人的目光,大雁直挺挺的跌了下来,摔到了几人藏身的大石头上,急速的掉落撞上坚硬的石头,将大雁摔的血浆崩裂,飞溅而起。 一瞬间,苏钰身形轻巧,躲开的最远,衣服上只零星沾染了几处,其次是唐折,也稍稍沾了些许,书生生的体弱,虽未曾跳开,手中的折扇也为他挡下不少,而血迹沾染最多的,当属身材高大的大奎了。 大奎抹了一把脸上的血滴,开口骂道:“他奶奶的腿儿,这年头不仅人不好过,连大雁都要寻死腻活了吗?” 书生离的近些,朝那大雁看去,却见那大雁身上,稳稳当当的插着一把锋利的弩箭,那精铁的箭头打磨的尖锐无比,还带着几根弯弯的倒刺,在太阳底下泛着隐隐的寒光。 和书生对视一眼,苏钰吐掉口中的稻草,朝着官道的不远处看去,这一看,面色奸诈的笑笑,道:“兄弟们,大活儿来了。” 话音落下不过片刻,就听见不远处车马碌碌的声音传来,众人扭过头一看,只见那马车前套着匹毛色油亮的高头大马,马车的车辕连带着帘子都是一色的鲜亮崭新,这光景,与这官道,和这官道上偶尔经过的穷困不堪的难民,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而那马车前面,一匹马已经跑近了跟前,骑马的人身着窄袖收腰的武服,手里举着一把小巧的弓弩,正四下寻找着,那大雁落下的位置。 忽的,那死亡的大雁又“飞”了起来,在天空划出一道流利的弧线,坠落到那骑马的人身前,刚刚有些凝固的血液,又朝着那人甩了出来。 骑马的是个中年的男人,乍有一团黑乎乎的东西飞来,下意识的以为是什么夺命的暗器,忙抬起一只胳膊护住脑袋,骑着马,后退了几步。 待放下眼前的胳膊,那已经死去的大雁后面,已经凶神恶煞了站了几个人,刀剑棍枪的武器人手一只,那站在中间的,穿着少年衣衫的小姑娘,将自己有些歪斜的发髻往后一撩,理直气壮的道:“这位兄台,你射中的大雁,脏了我们兄弟的衣服,你看看,该给个什么说法?” “大胆!”那骑马的男子怒目圆瞪,朝着苏玉几人喊道:“小小毛贼,竟敢拦我等去路,你可知道马车里坐的是谁?” “我管你是谁?”苏钰轻啐一口,“如今兵荒马乱,各省各郡暗地里自立为王,就是天王老子,也管不到我这青云岭来,我管你是老几!” “不知好歹!”那骑马的男人似是怒了,拔出手中大刀,便朝着苏钰等人砍来。 大奎一见对方动手,也扛着刀冲了上去,两个人来回交手几个回合,大奎胳膊上竟被那男子的刀气划出了一道浅浅的口子,而那骑马的男人,虽没有什么皮外伤,但他藏在身侧,那被大奎的力道震到有些微微发抖的手,却没能逃过苏钰的眼睛。 唐折过去看了看大奎的伤口,见没什么大碍,也就放下了心来,握紧手中的长枪,向前一步迎了上去。 那骑马的男子本以为不过是几个不成气候的毛贼,没想到一交手,还真有些本事,见唐折上前,也重新握紧了手中的刀,打算迎上去,刚欲动手,却听那停在一旁的马车里,一道不阴不阳的声音,悠悠的道:“冯侍卫,莫要在这里费了功夫,赏他们些金银,带上大雁走吧。” 那姓冯的男子看看苏钰等人,内心还有些不服气,但仍旧服从的回了声是,从腰上解下钱袋子,朝着苏钰扔了过去。 苏钰向前一步,伸手接住,拿在手里掂量了掂量,呵呵一笑道:“是个懂规矩的人!既然如此,我们兄弟也不会不讲道理。”说着,一挥手让同伴儿们让出一条路来,大方的道了一句,“请!” 那姓冯的男人骑在马上瞪了苏钰一眼,踢了踢马腹,领着马车朝着远处走去。 见得了手,唐折高兴的拿过苏钰手里的钱袋子,打开看了看,哈哈一笑道:“这次,这么容易就得手了啊。” 苏钰半眯着眼睛,望着那马车离开的方向,扯了扯身旁书生的袖子,道:“让先生多留意留意,近期有什么变化。” 书生点点头,面色同样不见轻松,“知道了。” 那被抢劫的马车碌碌远去了,马车里的人朝着骑马的冯侍卫问道:“最近人手,准备的怎么样了?” 冯侍卫朝着马车恭敬的回道:“回公公,已经就绪。” “呵呵。” 马车里,笑声忽的有些阴森,“这青云岭,早就该清了。” 第二章:江湖一游 青云寨,坐落在青云岭诸峰怀抱的一处平地上,简朴的民宅错落有致的分布在那里,梯形的田里已经丰收了饱满的粮食,地里余下的秸秆,被寨子里的村民围捆起来,扎成一个个形态各异的草人。吹过山谷的风来时,那草人随着摇摆几下,等着来年做那吓唬鸟雀的工作。 头顶的树木高大茁壮,苏钰几人在林荫密布的小路上,边往寨子里走,边天上地下的吹嘘着将来几个人闯荡江湖的伟大计划,甚至于以后要做出哪般光荣而英勇的事迹,都吹呼的头头是道有模有样,其中吹嘘的最离谱的,是唐折那个家伙,吹的最靠谱的,还是一向稳重内敛的书生。 往往这个时候,苏钰总会点出几处他们大话里安排不妥的地方,比如擒拿采花贼,定要在那贼人裤子脱了一半儿的时候动手,一招制敌,以他的狼狈衬托我方的潇洒,如果对方功夫高于我方,那他提着裤子不好追逐,也能有个逃跑的时间,再比如遇到他派高手过招时,动手前摆的架势一定要多加练习,输赢不论,风度要有。 胡天海地吹到这些的时候,大奎则总是笑的傻呵呵的,一脸向往,对身旁几人所说的任何一句话,都觉得无比正确。 当然,他们这一群人里面,也不尽然都是这般没有正形的,比如当年桃园里一起结拜的老五竹临,就是他们这里面的一个奇葩,从来都懒得同苏钰他们胡扯这些,也不屑他们之前所做的,那拦路抢劫的勾当。 不过用苏钰的一句话来形容竹临道,那就是个疯子。 刚到了寨子门口,就有人跑过来朝着苏钰喊道:“钰姑娘,竹临今早上又不行了,差点断气!” “哦。”苏钰听了,淡定的点了点头。 一?旁的唐折正口若悬河的讲着自己那些天马行空的想法,听到来人这么说,停了一瞬,接着道:“等我以后在江湖上有了名气,就天天去买那果仁的酥糖,吃不了就枕在枕头底下,睡觉都闻着香味儿。” 书生插言,“也不怕掉了你的牙。” 一旁的大奎倒有些担忧了,提议道:“咱们去看看竹临吧,别有什么危险。” 苏钰脚下的步子一转,改了方向,有一搭没一搭的继续聊着,朝着竹临的住处走去。 竹临的院子如他的名字一样,齐整整的竹子搭成的院墙,院子里开了块儿地,种着各色的药材,竹临的小师妹衣衣坐在院子的井边,守着个盆洗洗涮涮,看见苏钰几人进来,忙站起身来,把手在衣服上擦了擦,害羞的道:“钰姐姐好,几位哥哥好。” 苏钰平时最喜欢衣衣那红红的小脸,每次这个时候,路过衣衣身旁,总会伸手在她那细腻粉嫩的脸蛋儿上捏上一把,然后如那地痞流氓一般,吹上一声口哨。 这声口哨吹的明明白白,就是给剩下的几人听的,因为苏钰内里清楚,这几个心里也是想这样干的,但他们自认虽不是什么善人,却也不想落下个流氓的名声,更何况衣衣是竹临的小师妹,即是竹临的小师妹?,那就是他们兄弟的小师妹,自己的人,是不能欺负的。 但她苏钰就不一样了,她可是个真真正正的女人。大多时候,苏钰还自认貌若天仙温柔不凡,但唐折书生一帮人坚持的评价,则是女中流氓,铁血汉子! 进了门去,苏钰往屋里一瞧,竹临正立在桌子前,倒腾着他的那些瓶瓶罐罐,来回找药材的时候,两条腿儿迈的飞快,哪里还有之前那人所说的,奄奄一息的模样。 主人没有搭理,苏钰一行人熟络的自行找了个位置坐下,刚坐下,唐折就安奈不住,第几百回的抱怨道:“我说疯子,倒腾药材就罢了,你比黄叔还缺心眼儿,迟早得把自己毒死了。” 竹临看看苏钰几人,也不言语,伸出胖胖的手,把头上冒出的汗擦了擦。 话说这竹临名字里虽然有个“竹”字,人长的可全然同那细高的竹子没有沾上毫毛的关系,整个人的身形,只能用浑圆来形容,而且胖的趋势愈发明显起来,这是外形,若论起秉性,以弥勒佛祖为例,大多胖胖的人都是心胸开怀,乐呵呵的,而竹临却不然,用苏钰一行人的评判就是,这是一个冷酷的胖子。 “你是不是又胖了?“苏钰这话问的有些无语。 竹临放下手中的活儿,异常认真的点了点头,然后端起一旁的茶壶,为苏钰几人斟了一杯茶。 打劫回来,大奎渴的极了,端起面前的杯子一饮而尽,然后认真的听着,苏钰几人对以后的计划和打算。 唐折将手里打劫来的钱袋子倒在桌上数了数,朝着苏钰和书生问道:“这里是二十两,加上我们之前攒下来的,一共有七十两了,差不多了吧。” 书生握着扇子算了算,点点头,“省着点儿花,按我们计划的路线走上一圈再回来,差不多了。” 唐折一听,一拍桌子哈哈一笑,道:“那我们改日就去闯荡江……” 话未说完,便听见噗通一声,大奎口吐白沫,爬在了桌子上,不省人事了。 说时迟那时快,大奎倒下?的时候,苏钰已经一伸手,将桌上的银子揽了起来,生怕大奎再将那白花花的银子砸坏了。 书生和唐折看了看银子无恙,也就放下心来,继续谈论着闯荡江湖的伟大计划。 唐折边谈论,边可惜的拍了拍大奎的脑袋,啧啧道:“疯子这里的水也能喝?傻老四。” 竹临听到了唐折的话,难得的嘿嘿一笑,然后拿着个本子,到大奎面前,又是翻眼睛又是扣嘴巴的查看了半天,快速记下了些东西之后,才从怀里掏出一个白瓷的小瓶,从中倒出一颗红色的药丸喂到大奎嘴里,自豪的道:“这是我新研制的毒药,服用之后可以让人有暂时的头脑麻痹昏迷不醒,老样子,大家帮我起个名字吧。” 竹临虽平日里做事非常细致,但在起名字这件事情上,倒没有太挑剔过,例如书生起的什么“鬼魅”“痴良”“绝情”之类的,大都是比较文艺的,苏钰走的一般都是纪实路线,比如说蒙汗药就叫“睡大觉”腹泻药就叫“拉肚子”,而最有特色的是唐折,一般“糊里糊涂散”“一泻千里丹”“两腿一登丸”都是唐折的手笔。 现如今,新药又要他们起名,唐折正因凑够了路费,还在兴头上,灵感比较充足,想想方才大奎口吐白沫的样子,一拍桌子就道:“就叫吞云吐雾露!” 苏钰与书生对视一眼,表示不反对,竹临则赶紧拿下夹在耳朵上的笔,飞快的在本子上记了两笔。 此时一旁的大奎悠悠转醒,用直线般的脑袋想也知道发生了什么,于是见怪不怪,一听说凑够了路费,又开始呵呵傻笑起来。 第三章:离家出走 自古月黑风高夜,杀人夺命时,不对,应该是逃跑开溜时。 寂静的寨子里,几个贼眉鼠眼的人背着包袱,悄悄的混到了一起,比划了半天奇奇怪怪的手势,结果对方没有看懂,于是出声悄言道:“小折,你爹爹没发现吧?” “没有。”唐折摇摇头,“他和你娘亲睡在一起。”末了,唐折又问,“苏姨没发现吧。” 苏钰看看唐折,沉默了片刻,一本正经的道,“没有,她和你爹爹睡在一起。” 说完,两人相视一眼,借着不太亮堂的月光,都从对方眼睛里读出了些无语。 待到午夜子时,一,二,三,四,五。 兄弟几人集合完毕,猫着身子,悄悄从寨子的一个狗洞处,轮番钻了出去。 钻狗洞这个决定,是整个“江湖大计”,计划中的一个小细节,当初因“要不要钻狗洞”这个问题,几人还经过了一番深思熟虑,觉得这个方法虽然能很好的避开寨子里其他人的耳目,可说起来,到底也有些丢了颜面,但是夜里寨子的大门是紧闭的,若从墙头翻过去,苏钰唐折没有问题,书生体质不好武功稀薄,大奎和竹临那体型,说不定将大地都能震上三震,势必更逃过不过几位师傅的耳朵,可别的地方又没有太好的出路,所以左右衡量之下,几人还是决定钻狗洞出去,毕竟知道钻狗洞的人只有他们几个,而知道了的人,也都钻了,所以大家默契的略过这个话题,假装没有发生过这种事情。 连夜下山出了青云岭,天将将亮的时候,几个人围在一个三岔路口,书生从包袱里将画好的地图拿出来打开放在地上,研究了半天,指着地图上一个画圈圈的位置,道,“青云岭属于两国两郡交界处,咱们所在的地方是大梁,东边是北狄,往南是青州往北是卞安,按照我们计划中的路线,我们应该走朝北的一条路,去卞安。” “好!”几人异口同声,点了点头。 苏钰望着眼前宽广的大道,眸中露出了无比向往之情,正打算带领大家奋勇向前的时候,却听见身旁唐折“哎呀”一声,又道了句,“糟了!” 话说,无风不起那大波浪,苏钰心里咯噔一下子,心想这唐折虽然一惊一乍惯了,但向来觉得自己无所不能,属于那太阳塌了,他都自认能顶着的人,如今能从他嘴里说出一句糟了,那证明,事情真的糟了。 赶紧后退一步,苏钰还未开口,便听大奎急着问道:“怎么了折子?” 唐折两手空空,攥了攥身上的衣裳,难得有些发憷的看了看身旁的四双八只眼睛,恬着脸嘿嘿一笑,不好意思的道:“我,我忘了拿银子……” 话音落了,唐折赶紧用胳膊抱住了头,生怕大家一恼火,将他打的脑袋开花,可等了片刻,仍旧不见拳头落下来,放下胳膊一看,见那四双八只眼睛,正在一脸懵的互相对望,直到枯树上扑棱棱飞过了几只乌鸦,才打破?了这尴尬的宁静…… 又过片刻,唐折心里开始痛恨那只乌鸦,顺带心里记下,过后一定问问,眼睛上的一拳是谁打的,也忒疼了些。 事已至此,几人又蹲在路口,围成一个圈,商量了半天,本打算着一路行侠仗义游山玩水吃喝玩乐呢,如今看来,温饱问题,都很难解决。 这时,大奎提议道:“要不,我们还干打劫的老本行吧?” 未等苏钰开口,书生首先否认了这个计划,“这里在卞安地界,虽然如今天下有些纷乱,但这里到底是有官府管辖的,不能打劫。” 大奎不死心,“那我们还回青云岭打劫。” 苏钰伸手将大奎的脑袋打了一记,道:“此时回青云岭,你大伯他师傅我娘大寨主,估计都已经拿了家法棒槌等着我们呢,横竖回去都逃不了一顿揍,还不如走一步算一步,哪天走投无路了再回去。再者说了,我们不在家,他们第一天第二天想揍我们,等到过些日子,他们就想我们盼着我们回去呢,到时候我们也玩儿够了,回去说不定,还能吃上一顿香喷喷的烧鸡呢。” 大奎一听,觉得甚有道理。 唐折打心里,也并未将这件事情当做是一个难题,挺起胸脯叉腰道:“想我等英雄男儿,山高水深况且不怕,更何惧那区区身外之物,待我们做几次行侠仗义的好事,结交各路英豪,还不得让人好酒好肉供着。” 几人听完,也觉得甚有道理,于是雄赳赳气昂昂,直奔着卞安而去。 ………… 想象是美好的,或许现实,往往会有些不尽人意。 当一行几人在卞安的街角蹲守了一天一夜之后,事实证明,虽然世道乱了些,可到底,也并非到处都是需要他们行侠仗义的,所以事到如今,他们只有两个铜板的收入,那两个铜板,还是一个过路?的大爷,可怜他们几人年纪轻轻就出来要饭,定也是家里没人要的孩子,于是哀叹一声世道艰难之后,丢了两个铜板给他们。 这乞讨来的铜板虽然卑微,但苏钰几人仍旧深感珍惜,毕竟,它还是能换几个馒头出来的。 啃着馒头的时候,大奎还连连点着头,不住的夸赞道,“这江湖果然不错,我吃着这馒头就比家里的好吃。” 苏钰掰下一块儿放进嘴里嚼了嚼,虽然鄙视大奎的说法,但也觉得,竟不知原来馒头,也是这样香的啊。 边想着,远处传来飞奔的马蹄声,夹杂着街上人们的尖叫呐喊,极其快速的近了,横冲直撞的模样,丝毫不把街上的行人放在眼里。 幼小的孩童不知所惧,撒开了母亲的手,晃晃悠悠的往街上走去,母亲反应过来一回头,顿时大惊失色,却听一声长嘶,那强劲有力的马蹄,已经高高的扬起,眼看就要落到那孩子头上。 这一刻,看到的人,都把心提到了嗓子眼儿,甚至有几个胆子小的,已经吓的紧紧闭上了眼睛,无可奈何的等待着悲剧的发生。 千钧一发之际,只见一道褚红的身影快速闪过,抱着那已经吓呆的孩子,跃倒一旁,就地打了个滚儿,利落的站起身来,嘴里叼着的馒头,白花花的,不沾丁点儿泥土。 那骑马的人吁?的一声将马儿停住,瞪着一双细小的眼睛看了苏钰一眼,本想破口大骂,却该是还有什么紧急的事情缠身,快速离开了。 苏钰将嘴里的馒头拿下来咬了一口,听着身旁妇女的千恩万谢,看着那离去的男人和他身后的队伍,慢慢眯起了眼睛。 书生同样也在观察,凑过来道,“钰儿,这人和那日我们打劫的人,所穿的衣服是一样的,该是一伙的。” 苏钰刚刚咽下一口馒头,却见唐折迟了一步过来,道:“这群人赶过来的时候,我听人群里有人说,这是大梁宦官府和护京卫的队伍,近期到了卞安,就开始横行霸道了。” “宦官。”苏钰想想那天打劫时轿子里不阴不阳的声音,心里正有些疑惑,却听一旁唐折不解道,“他们突然来这里做什么?” 苏钰蹙起眉头,想起那人的眼神,“我总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一旁的书生道,“想知道他们来卞安干什么,其实很简单。” 话说到这里,几人对视一眼,心里纷纷有了数,不约而同的点了点头。 第四章:夺命菜刀 夜深人静,躲在高墙外的阴暗处,苏钰觉得,默契这种事情,若天生没有的话,后期也莫的培养,就像他们几个,性格各异风格各一,除了干正事,其他时候都能拧成一股绳儿,但轮到正经事儿上,各个主意就像那荒地里的麦苗儿,参差错落良莠不齐。 就眼下而言,苏钰和唐折躲在官衙的外墙处,等啊等,直到那头顶的月亮上了最高的梢头,也没等到剩下几人的到来。 苏钰恍然了解,翻墙跃院打探消息这种事情,也只有唐折和她意见一致,此时书生该是去了就近的酒店茶楼,套着各路人马的话,大奎该是到了城中巡视,看对方暗中藏匿了多少人马,至于竹临,苏钰想着,那胖子该是在某个安逸的稻草堆里倒腾着自己的那些瓶瓶罐罐,只等着他们其中若有人受了伤,他再发挥他那得天独厚慈悲为怀的医术,为大家进行“细致”的诊治。 一般情况下,苏钰几人有了什么头疼脑热的毛病,定然也不会去求到竹临那里,就算喝口热水硬撑着,也断不会吃竹临开的药,因为谁都说不准,会成为他哪种新药的实验品。 不过苏钰等人庆幸,起码还有小师妹衣衣这样温柔细心的可人儿。 夜色愈浓了,苏钰拉了拉唐折的衣角,唐折默不作声,点点头,后退几步,纵身一跃上了墙头,苏钰紧随其后,落地时如那叶子离了枝,踏着细细微风,过不留痕。 在他们这几个人中,唯有唐折的轻功学的和苏钰不分伯仲,但运用时,苏钰胜在了身形轻盈小巧,所以上房揭瓦爬树摘果子这类事情,总是苏钰要快上一步,这也是苏钰一直暗暗自得的长处。 进了官衙的院子里,苏钰隐在暗出悄悄观察着,如今兵荒马乱民不聊生,一墙之隔的官衙里,却歌舞升平酒肉飘香,几队侍卫打扮的人,不时在园子里来回巡视着。 清秀的丫鬟捧着几壶香醇的美酒,步履匆匆的朝着园子的一处走去,边走着,边听见身后的婆子不停的催促着,“死丫头,还不快着些,若耽误了刘公公的兴致,你可担待不起。” 丫鬟一听,吓的点点头,脚下的步子迈的更快了。 借着夜色假山的隐蔽,苏钰一抬脚,悄悄跟在了那丫鬟身后。 转过一个走廊,前方灯火通明,有丝竹之声悠然入耳,苏钰朝里面扫了一眼,一翻身上了房顶,刚刚落稳,唐折紧随其后,紧赶着凑了过来。 上房揭瓦,这本就是苏钰拿手的事情,屏着呼吸朝着屋内看去,几个腰肢曼妙的舞姬,在有些寒凉的夜色里,穿着单薄的纱衣,尽情的扭动着自己的身体。 一个身着官服的人低头哈腰的,捧起一把酒壶,毕恭毕敬的给正座上的人斟着酒水,再看那正坐上的人,一身暗红的锦缎衣袍,腰上系着条镶金带玉的腰带,头上的纱帽有些隐住了脸庞,手翘着兰花小指,摇一摇杯中酒,一开口,声音娘里娘气不阴不阳,朝着一旁的侍卫道:“冯侍卫,看看哪天,是个好日子啊?” 一旁的侍卫上前,抱拳行了个礼,禀告道:“回公公,明日正值八月十五中秋佳节,是个大大的好日子。” “好。”那太监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拍拍手道:“中秋佳节,确实是个剿匪的好日子。” 听到此处,苏钰心里咯噔一声,其实这说话的太监和侍卫,和她也算是“老相识”,因为那天在官道上打劫,与大奎动手的,正是这个冯侍卫,而那太监的声音,苏钰也确定,就是那天轿子里坐着的人。 至于他们说的剿匪,苏钰心里不禁开时担忧起来,如今的朝廷宦官当道外戚干政,以宦官府梁公公为首的人,借着剿匪的说辞,残杀了不知多少个村子的无辜百姓,搜刮的民脂民膏,尽数落到了那些贪官贼人的手中。 如今他们来到卞安,又要剿匪,一个妄下定论的匪字,不知又要有多少村子遭难了。 细细观察着,只听那冯侍卫又道:“那青云岭上,怕是要多派些人手了,那日打劫我们的几个毛小子,似乎都有些本事。” 正坐上姓刘的太监掐着尖锐的腔调,从鼻子里挤出几声笑来,道:“这青云岭,看来有些意思,我看也莫等明日了,不如今天夜里,就派人去将那青云岭缴了,若有油水,明日才好乐乐呵呵的过个节。” “是。”那冯侍卫听了,利落的领了命,便大踏步下去了。 屋顶的苏钰与唐折对视一眼,手心都握出了汗,深思一瞬,还是朝唐折使了个眼神,两人一转身,跃下了房顶。 停在一个角落里,唐折性子急了,拉着苏钰的袖子便道:“老大,这下怎么办,我们赶紧回寨子里给爹爹大伯他们报信吧。” 苏钰深呼一口气,摇了摇头,“他们都是精兵好马,跑的定然比我们快些,等我们先到了,怕是他们也会很快围住寨子,到时候我们人单力薄,必定也不是他们的对手。” “那怎么办?”唐折一听,顿时有些慌了神,“难道就这样置之不理,等着寨子里的人被杀吗?” 话音刚落,那姓冯的侍卫想必已经招了人马,轰隆隆的出了府衙,苏钰知道,这定然只是冰山一角,更多的人还在别处等着。 “不能坐以待毙。”苏钰斩钉截铁道:“趁人马还没有出城,你去找到大奎,他身强力壮,让他劫一匹马,赶紧回去报信,然后你和竹临跟着书生,若有变故,听书生指挥。“ 唐折点点头,随即又问,“那你呢?你不是说他们精兵好马,跑不过他们吗?” 苏钰回头看看,身后就是府衙的厨房了,坚定道:“虽然一个人力量弱小,但是也要做件事情,帮大奎拖住一些时间。”说罢,便朝着厨房的方向去了。 唐折不明所以,但心里清楚,听老大的主意,定然没有错,于是回头看过苏钰一眼,跃出院墙离开了。 太监刘重正在屋里喝着美酒看着歌舞,心情美丽陶醉的时候,忽的房顶开了一个大洞,而后一把磨的明晃晃的大刀从天而落,带着刺破千钧的架势,只冲那刘重的脑袋而去! 那刘重顿时被吓的尖叫一声,躲闪不及,伸出胳膊就要阻挡,却被那带着内力的菜刀将胳膊齐齐切下,削掉了半块脑袋,当场毙命。 屋里雅雀无声了一瞬,片刻尖叫连连乱成了一团。 身在屋顶的苏钰看到如今情况,暗道一声糟了,本以为要费些事情,哪知这死太监,死的也太快了。 第五章:家园遭袭 这卞安城的历史追溯起来,少说也有二三百年了,生活在城里的人们老幼更替,换了一辈儿又一辈儿,城里的面貌时年破落时年兴盛,却很少像如今一样,打更的锣儿响过一声,街道上就会变得空空如也,各家各户门窗紧闭,婴儿夜哭的声音,都少了许多。 如今皇帝年迈,管不得朝政,朝中做主的人又委实太多,但凡有些权势的,又都想着从老百姓身上搜刮些东西去,靠近京城的地方还好,但凡边境的一些城镇,百姓都过的人心惶惶夜不安寝。 一只觅食的猫儿走在空旷的大街上,忽的听到了什么动静,飞快的窜到了一旁的角落里。 杂乱的马蹄声轰隆轰隆的近了,来的人一个个紧握兵器,举着通明的火把,气势汹汹的朝着城外赶去。 “报!”一声快马长嘶,一人收紧马绳儿,朝着带头的人道:“禀冯大人,刘公公他,他被人杀了。” “什么!”那姓冯的侍卫一听,心头大惊,即刻扭转马头,便朝着府衙的方向而去,身后的士兵不知所以,也都跟着往回走。 可走了片刻,那冯侍卫又忽的停了下来,朝着那报信的人问道:“凶手可抓住了?” 报信的人摇摇头,“未曾,那人身形诡异,不见首尾,被她给跑了。” 一个死了,一个跑了。 冯侍卫托着腮思索了片刻,而后拔出腰中宝剑,朝着身后的士兵们大喊:“列位将士,刘公公刘督头已经英勇殉职,我等也决不能退缩!大家跟着我一起,去剿灭山匪!” “剿灭山匪!” “剿灭山匪!” 一时间,士兵呼喊的声音响彻了卞安城的大街小巷,苏钰匆忙奔跑时听着,心里已如同蚂蚁上了热锅,只希望大奎体力强健,能够快速赶回青云岭通知大家。 其实,这也是报了微乎其微的希望,因为就算大奎赶到了,也未必有足够的时间,让寨子里老老小小撤退干净,若没能离开,那么就算他们的几位师傅武艺再高计谋再多,也不过是荧光与火焰相比,以卵击石的下场,苏钰不说,心里也清楚。 可若效仿之前杀那太监一样对冯侍卫进行刺杀,先不说苏钰能不能追赶的上,就算追赶的上,隔着千军取人首级,那无异于登天之难,退一万步,就算杀了那冯侍卫,也不保会像方才一样,会有李侍卫张侍卫的,出来领着队伍剿灭青云岭,因为贪心不足,会有源源不断的贪欲,引诱着他们前往。 天空的烟花亮了一簇,苏钰几人以最快的速度赶到城门口,书生不知从那里寻来了一辆马车,正由唐折驾着,匆匆的朝着青云岭的方向赶去。 路过苏钰身旁时,唐折赶车的动作不停,却稍慢了一瞬,苏钰乘机跃上马车,目光沉重的与几人对视一眼,看向了青云岭的方向。 赶到青云岭时,天已经大亮了,到了熟悉的地界,苏钰一行人弃了马车,从山上绕了近路回去。 站在半山腰上,望着熟悉的家园,苏钰瞬间觉得呼吸难即,一颗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咬住,动弹不得。 他们还是回来晚了,他们那样美好的家园,已经破败成了一片废墟,未燃尽的火苗,还在日复一日安逸柔和的阳光下,冒着袅袅的烟,就像平日里早起时,各家烟囱里飘出的淡淡香味,只是如今,都不一样了。 苏钰眼睛一热,红了眼眶,她这个调皮的姑娘,可能再也没有个泼辣的母亲依着门框,唤她一声小名,让她尝尝,刚做的饭菜香不香。 “娘!”苏钰望着家的方向,哭喊一声,冲了过去。 昨夜扫荡的人已经走了精光,似乎并未从寨子里搜刮到什么,气急了,放火烧了一间间的房屋。 苏钰的心提着,疼的说不出话来,脚步有些颤抖的跑回家去,家里的一切摆设,已经七零八落的不成样子,院子里长了多年的老榆树,都被一把大火烧成了半截漆黑的枯木枝干。 “娘!娘!” 苏钰哭喊着,恨自己回来的太迟,没能保护好她的娘亲。 屋里屋外来来回回找了几个遍,是死是活,苏钰都没有见到娘亲的身影。停下脚步,苏钰朝着唐折的方向跑去,正见唐折也跌跌撞撞的跑来,急慌慌的朝着苏钰问道:“老大,我老爹在你家吗?” “没有。” 苏钰摇摇头,渐渐的,变得冷静起来,“寨子里,好像一个人都没有了。” 唐折急的脑袋上已经冒了一层津津的汗,“会不会,他们被那些人给抓走了?” “应该不会。”苏钰摇摇头,“这里似乎,并不见什么打斗的痕迹,再说我们这里本就是山里的穷寨子,既然已经洗劫一空,那些人估计也不会大费周章抓了人走,寨子里的人虽少,也有百十来号,不会走的这样干净。” “除非……。” “除非寨子里的人已经提前撤走,那些官兵到了之后,只留了一座空寨,恼羞成怒之下,才将这里打砸抢烧成了这幅模样。”书生不知从那里钻了出来,接着苏钰的话分析道。 苏钰点点头,“如今没有见到尸体,就是最好的境况,说不定几位师傅高瞻远瞩,已经计算到了,带了人走了呢。” “那我们接下来怎么办?”唐折听了苏钰和书生的分析,也不似方才那么慌张了,拍着脑袋问道。 苏钰思索一瞬,“师傅们可有留下什么线索?” 书生摇了摇头,“可能走的太急,并不曾留下。” “大奎和竹临见了吗?” 唐折接过话道:“大奎不曾见过,竹临方才还在我身后跟着跑呢!” 说罢,唐折四下里看了看,疑惑的问道,“竹临呢?” 扭头看了一圈,忽的,苏钰朝着小路的一头,警惕的道:“谁在那里?出来!” 话音落了,一个胖胖的身影从墙角的转弯处走了出来,苏钰等人看到来人,长舒了一口气,喊道:“疯子,你躲在那里做什么?” 竹临面色有些发白,无甚表情的脸上眼珠子直转,往后瞟时,白眼都翻到了天上。 唐折刚欲上前,却被苏钰一把拉住了胳膊,稍顿片刻,却见一人从竹临身后走出,锋利的刀子直直的,顶着竹临的后心。 第六章:分崩离析 隐在身后的人一抬手,将刀子架在竹临脖子上,看到苏钰拉住了唐折,恶狠狠的道。 “坏事的臭丫头!” 说话间,大踏步的轰隆声逐渐靠近,一批同色侍卫服饰的人手执兵器,闯进了寨子里,站在了那人身后定住。 绑架竹临的人,苏钰一看,觉得如跗骨的苍蝇一样,还是那个来来回回见了几次的冯侍卫。 书生看了,在苏钰耳边悄言道:“他本是禁军头领魏同手底下的喽啰,叫冯震,如今和那宦官一起,做些搜刮民脂民膏的勾当。” 苏钰沉声不言,看着那冯震,道:“这里都被你们抢劫一空了,你还想做什么?” “做什么?“那冯震哈哈一笑,阴冷的道:“我就想看看,这里到底住了些什么神人,不仅能教出你们几个功夫不弱的丫头小子,还能未雨绸缪,提前撤离了个干干净净。” 这话一说,苏钰几人提着的心,终于是放了下来,亲人没事,寨子里的人没事,就是最大最好的消息。 将腰杆挺直了,唐折插着腰,有些嚣张的道:“你这个狗腿子,现在还想干什么?” 那表情那动作,丝毫没有怯于敌方抓着我方重要人质的模样。 冯震不理唐折,开口问道:“你们的父母,是何许人?” “我们为什么要告诉你。”说着,唐折还朝着那人调皮的吐了吐舌头。 “就是!”苏钰在一旁附和,书生认同的点了点头。 “你!”那冯震被惹的有些恼了,“你们不怕我杀了他?” 这个问题问完,三人不经商量,同时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 那冯震气的手起剑落,瞬间就要抹了竹临的脖子,可就在刚刚抬起手的时候,浑身瘙痒难受,如同被虱子啃了一层皮,钻心的痒,甚至想要忍不住,用手里的剑将自己身上的肉割下来一层。 这时,胖胖的竹临动作也是难得的利落,就地一个翻滚,借着圆滚滚的身子,滚到了苏钰他们身前,几个人对视一眼,撒腿就跑。 虽然面对千百人马,可他们逃跑的动作,却如已经练习了千百遍一样,仗着地形的熟悉,两人一组,朝着东西两个方向飞奔而去。 确实,这样子逃跑的情况,在他们身上,发生了没有一百次也有九十九次了,比如烤了三婶家的鸡,摔了寨主的酒坛子,拔了师傅的羊角胡子,泻药下在先生的茶里后,都是这样子被追着打的,今时今日,反倒派上了用场。 苏钰和唐折功夫好,身形灵巧,大都是从那牛棚的围栏上翻过去逃之夭夭,而竹临和书生,则大多从那钻过的狗洞处出去,沿途留下些竹临亲手配置的“良药”,看似好抓,实则寨子里的人都知道,一见竹临要跑,避的如同洪水猛兽一般。 果不其然,隔了老远,苏钰已经听到追逐竹临和书生的那帮人,不时发出的惨叫连连,而她和唐折这里,借着无比的熟悉的地势和相当不错的轻功,溜的也是飞快。 其实苏钰庆幸,这些人来时信心十足,主要是拿着刀枪的士兵为主,配备的弓箭手并不算多,如若不然,在敌众我寡的情况下,就算他们武功独步天下,也是插翅难逃。 但事实证明,人心里的所谓幸事,必定不能念叨太久,念叨太久,就指不定生出什么变故来。 纵身跳跃逃的正急的时候,苏钰听的耳边唐折一声尖叫,而后一个踉跄跌倒在地,满脸痛苦之色。 苏钰赶忙过去将他扶起,却见唐折的屁股上,鲜血淋漓的插了一支箭,箭身不长,精铁的箭头整个没入了肉里,露出的边缘,隐隐还能看到有几根尖锐的倒刺,和那日冯震射下大雁时,用的短箭一模一样。 将唐折的胳膊架在肩膀上,苏钰扶着他,还是接着往前跑,回头一看,追来的官兵已经越来越近,甚至有好几个人手里,都拿着那种带倒刺的弓弩,随时瞄准了他们,准备射击。 唐折用了几分力气,将苏钰推开了些许,叫喊道:“你先走吧,你先走!” 苏钰不听,偏生将唐折拉的更紧,努力将一颗心沉静下来,绕到了一个山坡处,借着茂盛的草丛隐住身形,苏钰紧紧抱住了唐折,揽着他从山坡滚落而下。 山坡下面就是青云岭紧邻的官道,苏钰算准了时间,想着只有到了那官道上,才有可能逃过一劫。 落到山坡下的时候,苏钰感觉浑身的筋骨,已经拆了个七七八八,疼的有些说不出话来,身上滚落时荆棘石块刺伤的痕迹,甚至都有些察觉不出疼痛来,看看怀里的唐折,苏钰渐渐放下心来,只见他疼的满头大汗,正凝神看着她,两只眼睛泪汪汪的冒着水,屁股上的伤口虽然苏钰在滚落的过程中已经极尽注意,但还是让那支箭又刺深了几寸,不过看这小子现在还能哭哭唧唧,证明不过是皮肉伤口,没什么大碍。 挣扎着起来,两个人互相依靠互相拉扯着,在官道上走了片刻后,忽听的身后有车马碌碌的声音传来。 苏钰低下头深呼一口气,将唐折扔在一边,掏出藏着的匕首,扭头就朝那擦肩而过的马车,扑了过去。 瞬间,匕首架在了那赶车男子的颈间,苏钰看了他一眼,见他识相的把马车停了,嘿嘿一笑钻进了马车里,将手中的匕首贴着那马车主人的脸,万分“诚恳”的道:“嘿嘿,美人,不好意思,我还要再劫你一次。” 那美人许是早上赶路走的早,身上盖着雪白的狐毛毯子,见苏钰又来打劫,将手在袖筒里拢了拢,侧过脸问道:“又劫多少?” “这次不劫财,劫人!” 那美人怔了一瞬,将苏钰周身看了看,心里已经明了了大概,却仍旧开口道:“曾某已有婚约,姑娘若急着要个压寨相公,我那赶车的侍从虽长相普通了些,人却是不错的。” 这话将向来伶牙俐齿的苏钰说的一顿,身上的伤口疼的倒吸一口气,扭头见唐折挣扎着已经爬上了车子,便清了清嗓子,朝那外头赶车的男子道:“快点儿赶车,不然我将你家主子杀了。” 外边的人不吭声,马车却哒哒的走了起来,隐隐中,苏钰似乎还从那侍从的气息中,听到了几分隐忍的笑意。 第七章:劫富济贫 唐折上车后,自行趴好,并将那美人身上的皮毛毯子扯了下来盖在自己身上,然后留了一半儿,拽起来向苏钰递了递。 苏钰无视,见唐折竟友好的朝那美人摆了摆手之后,有些看不下去了,提醒道:“小折,我们是在打劫。” 唐折冲那美人笑笑,“都是熟人了,说打劫就有些见外了。” 那美人不语,嘴角略动。 苏钰朝那美人看过去,依旧如第一次见时那样,心里默默赞叹一个男人竟长的这般标致,先不说身材纤长临风玉树,单那双飞扬的凤眼,一瞥一动之间,已经满是摄魄的风情,那姿态又不似女儿家的娇柔单薄,眉目之间尽带一股男子的风流潇洒,双唇紧抿之时沉静泰然,微微一笑,顿生媚态,美的如那瑶池的雪莲,又如黄泉中的业火赤焰。 总之,按着苏钰纪实命名的习惯,抛开了一切美好的比喻词,直接定义为这是个“美人”。 如唐折所说,他们与这美人也算的上是老相识,因为几人偷偷决定下山“劫富济贫”的时候,第一个打劫的人就是他。 虽然,这其中的“贫”指的是他们自己,但几人一致认为,这也是一件具有侠义精神的事情,因为首先他们得有钱,才能吃饱肚子闯荡江湖,闯荡江湖之后,才能惩恶扬善打抱不平,只有打抱不平,才能维护江湖正义,促使各国和平,等。 记得打劫的第一天,苏钰几人在那官道上等了一天一夜,遇到的都是些普通的百姓或者逃难的难民,遇到一两个行商的,也是些老实巴交的生意人,没有几分油水,打劫这些人,苏钰自认与他们将来大侠的身份和初衷有些不符,但是不劫上一两个,又显得两手空空白跑一趟,所以在他们等的饥肠辘辘,信心渐矢的时候,终于来了一辆像模像样的马车。 不多废话,几人开始动手,赶车的是如今这个,坐车的也还是如今这个。什么此树是我栽此路是我开的步奏走了一遍,哇呀呀动手的时候,当时那赶车的还不大愿意,抽出身上宝剑还与苏钰打了一架,打了个不分胜负之后,那坐车的美人发了话,问他们要多少银子。 苏钰几人从没有打过劫,之前的计划做的虽然详细,但在要多少银子这个问题上,着实也没有考虑过,于是一行人围在一起,又细细商量了一番后,唐折转身朝那美人伸了两个巴掌,做出一副狮子大开口的模样,恶狠狠的道:“十两!” 那美人也不急,坐在车里静静的等着他们,听到他们报的数目之后,轻轻笑了笑,命那车夫掏出十两给了他们。 苏钰第一次劫了钱财,捧着白花花的银子乐的合不上嘴巴,摆摆手便放了那美人离去。 回到寨子里之后,高兴的劲儿过了,几人左思右想,还是觉得下口太轻,劫了半天才十两银子,于是决定,休整一天,第二天接着去。 好巧不巧,还是那个地段,还是那个时间,还是那辆马车,还是那个人。苏钰几人拦下马车之后,还未开口,只见那人从马上朝着苏钰扔出四十两银子,道:“这个月二,四,六,八,十,双数的日子都从这里过,这是四天的银两,先拿着。” 一时间,这样痛快的打劫让苏钰几人立在原地无语,但苏钰觉得,秉着江湖道义来讲,既然对方爽快,她也不好再坐地起价,那样就显得有些诚信不足了,干脆一拍手,爽快应下。 话音一落,那马车重新走起,苏钰几人站在路边,缓缓的目送了良久。 数着日子,过了四次之后,一天上午见那马车又悠悠驶来,嘎登一下子停在了他们面前。 几个对视一眼,依着唐折和书生的意思,就是到手的鸭子白让他飞了有些可惜,不如再劫一次,苏钰和大奎则觉得,逮着一个人宰,有些于心不忍,有失道义。那天竹临那胖子吃了自己配的药,躺在床上喘着半口气,未曾和他们同来,所以眼下,二比二,打平。 犹豫良久,或许是真的赶时间办事情,那马车里的美人没说话,赶车的男子却是等不及了,开口问道:“你们今天到底打不打劫?” 几人围在一起商量了半天,最后唐折和书生还是听了苏钰的话,放了那美人过去。 当时那美人走时,还撩开窗子道了一声谢。看的苏钰抬手蹭了蹭下巴,色眯眯的念道:“再等个一二年,他若还从这里过,我就将他劫上山去,做个压寨相公。” 一句话说的,身旁几人鄙夷之声夹带着白眼连连,一并着送给了苏钰,而那行驶的马车似乎碾到了什么东西一般,左右晃荡了几下,才渐渐驶远。 如此这般,这般如此,一来二去之下,但凡苏钰几人在路上打劫,总能时不时在那段路上碰见这美人,心情好了,苏钰还会跳出来,冲着那美人吹上一声口哨,美人也会撩起帘子,点点头,算是打过了招呼。 如今迫不得已,他们确实又做了这有失江湖道义?的事情,再再再一次,打劫了那美人,而且是连人带车。 本来,依着苏钰对这美人粗浅的了解,还以为这美人不过性子儒雅,脾气甚好,如今刀子都架到了脖子上,那美人儿还是一副泰然不动的模样,苏钰便看的明白,这是一个深藏不漏的家伙,一般这种人,大都心思缜密诡计多端,阴起人来,面上不带一丝狠毒的姿态,以书生为例,就是这么一类物种。 如今天已入了秋,漫山的野草依旧黄中泛着些绿,茂盛处有一人多高,虽然苏钰滚落下来的山坡并不算太高,但那追兵不熟地况,摸索着从上面下来时,苏钰已经上了马车,远远驶去。 马车行驶了一段路,那静坐的美人儿问苏钰,“姑娘,你们打算去哪里?” 苏钰一想,将手中的刀子在鞋底上磨了磨,嘻嘻一笑道:“连我自己都不知道要去的地方,是最安全的地方,不如你们去哪里,我们就去哪里,不过你放心,到了地方我们各走各的,互补干涉。人在江湖,总要讲些道理不是?” 那美人看看苏钰身上斑斑点点的血迹,再看看唐折屁股上还在流血的伤口,默不作声,点了点头。 第八章:眉来眼去 下了马车之后,苏钰扶着唐折左右看看,望着天空伸出手指,学着先生的样子掐算了一番,奈何道行太浅,并不曾算出什么东西,只感叹昨夜梦里,为何老祖宗没有显灵,告诉她今日要遇到贵人。 那美人于他们,也真正算的上是个贵人,到了青州之后,把马车停在了医馆不说,还热心肠的借了二十两银子给她,虽说饿人不食嗟来之食,但她不吃,唐折的伤,也得“吃”不是,再者说了,苏钰觉得今后再见了,二十两银子她还是还的起的,秉着一个“义”字,待哪一天她发达了,一定将这二十两,连带着之前从那美人儿那里劫来的几十两,一并如数奉还。 当然,苏钰觉得这美人也是想着要他们还的,临行时异常郑重的自我介绍,说姓曾,还留一句,有缘再见。 苏钰听着,这有缘再见,可不就是提醒她记着还钱么,不过欠账还钱天经地义,离别时,苏钰朝那美人眨眨眼睛,做了一副明白的样子,那美人看了可不就呵呵一笑,眼眸里的星光都照的苏钰看直了眼睛,若不是唐折掐她一把,苏钰自觉魂儿都要被这美人儿勾了去,所以说自古以来,英雄难过美人关这句话,说的是如此有道理,虽然她苏钰如今还没有混出名号来,算不得什么英雄,但以后总归是的。 随后,苏钰搀扶着唐折,去身后的医馆治疗箭伤,伤的虽不是什么五脏要害之处,但也血肉连心,那老大夫划开伤处拔剑的时候,疼的唐折吱呀乱叫,那声音,直盖过了隔壁杀猪的作坊。 男女有别,苏钰站在门口,立在门缝处细细的听着,虽说知道唐折的伤并无性命之忧,可那份疼痛,莫说听着这般惨叫的声音,就是个哑巴,苏钰也能想象到其中的痛苦来。更何况,依着唐折他老爹和自己娘亲的那档子事情,抛开结拜之情,唐折也算的上是她的弟弟,所以她这做姐姐的,心疼也是在所难免。 那治病的大夫似乎被唐折吵的脑袋有些发蒙,面无表情的出来之后,收了银子便要赶人。 苏钰气的撇了撇嘴巴,心道这大夫或许是个庸医,自己肝火旺盛,也不晓得开点儿黄连先给自己败败火。 只是这样想了想,苏钰也没得真的和那大夫拌嘴巴,她将来是要做大侠的人,断不能和那市井的长舌妇一般,乱了风度。 边想着,苏钰边往里间屋里走,打算着扶着唐折,找个就近的客栈修养几天,可进去了,看看一地沾血的布条,还有唐折那盖着下半身,爬在床上半死不活的模样,苏钰抽抽嘴角,又笑眯眯的去寻那大夫,问他可不可以让他们在这医馆里住下。 那老大夫捻着羊角胡子,半低着头,向上翻着眼睛看了苏钰一眼,哼唧一声道:“你这丫头倒有趣,转眼就变脸来说好听的了,方才你可是瞄老夫一眼,盯着那黄连的药格子看了许久,莫以为老夫不知道你在想些什么。” 苏钰一听,恬着脸呵呵一笑道:“我这不是琢磨着,近日里天气干燥,觉得自个儿火气有些大,想着泡点儿黄连喝喝了。” “哼!” 那老大夫冷哼一声道:“如今这世道,不说什么医者仁心,若不是有曾公子的意思,老夫也定不会救一个被官家伤了的人。” 苏钰微微眯起眼睛,想着这老大夫所说的曾公子,应该就是之前打劫的那美人儿,再听听其中的语气态度,苏钰浅浅笑道:“谢过老大夫了,我们姐弟与曾公子也算的上有些交情,他亲自将我姐弟送到您这里,也是信任老大夫能医好我的弟弟。” 一提起姓曾的美人,那老大夫的脾气似乎瞬间好了许多,看看苏钰,仍旧端着一副漠不关心的态度,语气却和善了起来。 “若伤口不中风化脓,那他便没有大碍了,倒是你,一个女孩子家,受了伤还一副无所事事的土匪样子!” 话刚落了,不知哪家的媳妇儿干活儿扭了胳膊,哭哭啼啼的进来,找大夫开了些安筋养骨的药材,才在家人的搀扶下,小心翼翼的离开了。 苏钰看着,想着自己这般年纪的女孩子,确实也该娇弱的像朵花儿一样,才能楚楚动人惹人怜惜,断不能成个钢筋铁骨的汉子,天塌折不断那般。 谁知这个念想刚刚提起,却见那一旁的老大夫提笔唰唰的写了一张方子塞给苏钰,点评道:“丫头,你方才那蹙眉做忧的表情,实在是不太适合你,还是养好了伤,叉腰横行比较适合你。” 若在以前,苏钰定会秉着“有杠不?抬非好汉”的理念,和那老大夫言语上几句,可如今握握手里的方子,苏钰呵呵一笑,朝那老大夫道了声谢,动动身体也确实觉得疼了些,于是紧赶着跑去找伙计抓药去了。 就这样,仗着那美人儿贵人的脸面,苏钰和唐折就在这医馆住了下来,待唐折的伤稍稍好了些,两个人的钱也花的差不多了,才告别了那老大夫,离开了医馆。 其实两人好不容易出来了,若放在之前有这等机会,定然不会再回去,而是在江湖上闯荡一番,做那劫富济贫锄强扶弱的英雄大事,可眼下,虽说那冯侍卫并没有抓住寨子里的人,又中了竹临的“脱胎换骨散”,想来活不了太久,但那夜回去报信的大奎下落不明,书生和竹临也不知是不是同他们一样流落一方,几位师傅有没有带着乡亲们重新回到青云岭,这些他们都不知道,那里有他们此生最最牵挂的人,所以,必须要回去看一看。 讨价还价,租了一辆破旧的马车,一匹老马拉着车子,努力的向前跑着,赶车的车夫边赶着车子,便用一口地道的方言,夸赞着他的马当初是怎样的壮硕健朗,怎样的日行一千夜行八百。 苏钰和唐折在马车里,一个坐着一个趴着,闭着眼睛听那车夫叙叙叨叨,刚入了卞安地界,临近青云岭的时候,那车夫不知看着什么,不停的啧啧道:“果然越靠近边境,越不大太平,你们看那告示上,像是又在通缉什么杀人凶手,还是一连五个,而且那通缉犯长的,还有点儿眼熟。” 苏钰一听,心里咯噔一下,悄悄将那帘子掀开一条缝隙,朝外面看了一看,这一看不要紧,可不,他们五个的画像,正方方正正的贴在那城墙上,不过还好,苏钰细细看看,也不知那画像的师傅是哪里混饭吃的,画的几人十分只像了三分,苏钰联合着告示上青云岭三个字,才自知之明的知晓是他们几个。 第九章:劫后重逢 看到城墙上贴的缉拿告示,苏钰将头上少年样式的束发解下,披在脑后,简单挽了个少妇的发髻,一看身旁的唐折,见他已经忍着屁股上的伤痛,直直的坐起身来,端出一副良民的姿态。 靠近了,有盘查的士兵将马车拦下,苏钰坐在车里,悄悄握紧了手中匕首,以备紧急时刻动手。 侧耳静静的听着马车外,那盘查的士兵凶神恶煞的问道:“老头儿,里面坐的是谁?” 苏钰缓缓将匕首从袖中抽出半截,却听那老车夫道:“这里是家中侄儿,带着刚娶的媳妇儿,来串几天亲戚。” 将匕首重新藏回袖里,苏钰与唐折对视一眼,互相靠近了些,做出一副害怕的模样来。 那盘查的士兵半信半疑,一把将车帘子掀开,看着里面吓的眼神怯怯的两人,想着也不会是那敢杀人的土匪,于是一挥手,催促那老车夫道:“走走走!快走!” 渐行渐远了,出了卞安城,到了连绵起伏的青云岭地段,那车夫停下马车,掀开帘子朝着车里的苏钰和唐折道:“两位大侠,到地方了。” 苏钰扶着唐折跳下车马,不解道:“老人家,你为何帮我们?” “唉。”老车夫哀叹一声,“如今世道不安,若朝廷能有些你们这样斩杀奸臣的侠士,老百姓也不至于过着如今这般食不果腹夜不安寝的日子。” 听完老人家的感叹,苏钰心中同样叹息,却听得那老车夫又道:“只可惜老头子老了,想当年,老头子年轻的时候,骑上我这高头宝马,那可是日行一千夜行八百,我……” 一听那老车夫把说了一路不下二十遍的话又要重复一遍,苏钰和唐折同时一弯腰,作了个揖,异口同声的道:“谢过老人家,晚辈就此告辞。” 老车夫点点头摆摆手,“告辞,告辞。愿两位侠士,以后也能像老头子年少时那般英勇,可日行一千,夜行……” 话未说完,一抬眼,只见面前两人已经快步如飞,走开了老远。 那老车夫一看,欣慰的点点头道:“孺子可教,这般雷厉风行,若有一匹宝马,定然能够日行一千,夜行八百……” 远离了那絮絮叨叨的老车夫,苏钰唐折抄着山路,用最快的速度,奔向了寨子里。 回到一直生活的家园,看看四周的断壁残垣,并未像苏钰他们想象的那样,以为他们的亲人已经逃难回来,重新安逸的生活在这里,春耕秋收,寨子上空会飘着袅袅炊烟,可如今,只零星有几个人,面色哀伤的收拾着自己的住处。 苏钰一直不安的心此时剧烈的,砰砰跳动了起来,刚向前跑了几步,碰上了一个熟悉的身影,正是竹临的小师妹衣衣,只见她整个人哭的有些慌张,看见苏钰,跌跌撞撞的迎过来,拉着苏钰的袖子道:“老天有眼,钰姐姐,你快去看看吧,苏姨不好了。” 娘亲! 苏钰一听,赶忙随着衣衣一同前去,到了唐折的家里,才看到满院素槁,一片哀泣之声。 一瞬,向来精明的她,竟有些怯弱的,不知所措。 还未等苏钰开口,只听唐折大叫一声,快速冲向了屋里,紧接着一声呐喊,那样凄厉的声音,听的苏钰的心都揪成了一团。 跑进屋里,苏钰一看,瞬间红了眼睛。 白日里,屋里的蜡烛悠悠的燃着,地上的破草席上,唐折的父亲双目紧闭,静静的躺在那里,早已经没有了声息,而娘亲,则轻轻的,将他的头揽在怀里,让他枕着自己的身体,就如当年月下一杯清酒,他许了她一生的时候。 唐折跪在地上,嚎啕大哭,苏钰则迈着沉重的步子,慢慢靠近,望着那双已经枯若荒槁的眼睛,唤了声,“娘亲。” 听到这一声呼唤,一直失魂静坐的苏母回过些许神采来,看看苏钰,眼睛一红,簌簌的流下泪来。 “钰儿……” 这一声轻唤,让历来泼辣的娘亲,脆弱的像是灵魂失了在这世上所有的依靠,孤独漂泊,断了所有生机。 “娘亲。” 苏钰看看娘亲怀里已经死去的唐折父亲,抬眸望着娘亲的眼睛,哭着道:“娘,唐伯伯走了,你也要好好的活下去,你还有我。” 苏母看看苏钰,伸手摸了摸她的脸庞,然后又望着着怀里的爱人,一言不发。 小师妹衣衣上前,拉着苏钰的袖子道:“钰姐姐,那天,三师傅派在外面的人有了消息之后,趁那匪兵赶来之前,我们就已经随着寨主和几位师傅分头撤了出去,刚开始时还相安无事,可打算回来的时候,却碰上了一群蒙面的歹徒,寨主为了保护我们和苏姨,中了那歹徒一剑,挣扎着回来后人就没了。”说着,衣衣也开始哭了起来。 苏钰有些难以接受,前些日子还有说有笑的人,忽然之间就没有了,而如今最难过的除了娘亲,就莫过于唐折了。 从未听唐伯伯提起过唐折的亲娘,自苏钰记事起,唐伯伯就已经和她的娘亲在一起了,从小到大,除了苏钰一帮人,真正算的上唐折亲人的,也就只这一个父亲了,如今忽然之间父亲没了,唐折心里的难过,谁都替代不了。 过去拍拍唐折的肩,苏钰无从安慰,只跪在唐折身旁,朝着故去的人,行了个晚辈儿的大礼,?心里默默想着,从今以后,唐折就是她的弟弟,她一定会好好照顾他的。 空气哀寂了片刻,苏钰看看四周,朝着衣衣问道:“怎么不见书生竹临他们?” 衣衣赶紧道:“几位师傅也遭了黑衣人追杀,将那些歹徒引出去后,就没了音信,也不知是死是活,师兄他们等不及了,就出去寻找去了,再没有回来。” 苏钰心中担忧,簇起眉头,“大奎可回来了。” 衣衣摇摇头,“一直未曾。” 这么短短几天,竟死的死伤的伤,都不见了踪影,苏钰走出门去,望了望寨子里的景象,空落落的,不曾瞧见几个身影,人最多的地方,也就是守在灵堂前的那十几个人了。 小师妹衣衣见苏钰迷茫,抹着眼泪追上来,哭着道:“钰姐姐别找了,这里的人走的走散的散,除了死了的,怕事的怕死的也都已经搬离了这里,如今我们青云寨,就剩下这么一些人了。” 苏钰呆在原地,看看熟悉的地方,再看看寨子里的老榆树,走到一个墙根处,靠着墙慢慢的坐了下去,望着寨子一角那将要落下的夕阳,道:“衣衣,都怪我们胡闹非为闯了祸事,才给大家,招来了这无妄之灾。” 衣衣靠近苏钰,一同坐下,蜷起腿看着烙在地上火红的余晖,“撤走的时候,我听师傅说,这一切就是本该发生的,就如那负债剿匪的太监来到卞安,不管我们青云岭多么的安良,总得要有个帽子扣上,才好光明正大的掠夺血洗。” 苏钰握着拳头有些痛恨,世道如此,百姓难为啊。 望着苏钰,衣衣叹息一声道:“躲在山里那夜,师傅说很多事情本就是个轮回,不管安逸多久,该来的,总归还是要来的。” 第十章:生死有别 或许,这世上很多事情,本就是一个画好的圆,比如清晨日暮,比如有人生,有人死。 唐折的父亲下葬之后,唐折一直将自己关在屋里不肯出来,苏钰过去,站在外头靠着门静立了半天,觉得说些什么劝慰的话,都不过是局外人不痛不痒的客套。 良久,苏钰才伸手敲了敲门,也未曾说让唐折开门许她进去,只低声道:“小折,等你歇息好了,我们一起去找杀死唐伯伯的凶手,为他报仇。” 屋里的唐折未曾回应她,苏钰隔着门窗,听到里面传来了闷闷的,极其压抑的哭声。 苏钰心里明了,生死一别,换谁,谁不哭呢。 站在唐折门口,听着屋里的哭声渐渐停了,苏钰才挪动脚步,转身离去了。唐折的父亲下葬之后,娘亲似乎也慢慢回过神来,接受了他已经离去的现实,拉着身旁的苏钰说了很多体己的话儿,说什么以后出门在外,要她照顾好自己,照顾好小折,又叮嘱她在儿女情长上长些心眼儿,莫要一门心思,像交朋友一样掏心,而说的最多的,还是回忆着唐折父亲的好。 母亲说,唐伯伯这一辈子,心头只挂念了她这一个女人,这一世命运不济,未能成为夫妻,下辈子若太平盛世,他们必定要男耕女织,平平淡淡的过一辈子。 苏钰知道,其实在娘亲心里,最最重要的人还是唐折的父亲,依稀听先生稍稍提起过往事,当年娘亲的兄长欺骗娘亲说,她未来的夫君就是唐伯伯,所以成亲那天,娘亲蒙着鲜红的盖头,欢欢喜喜的上了花轿,牵着新郎官手里的红绸,依着礼节拜了天地,夜色朦胧即将洞房花烛时,娘亲才发现,这本就是一场蓄谋已久的骗局。 她哭闹,反抗,可一个女人的力量,似乎又太过于微弱,盲目无措的,一个心怀着一场好梦的女人,被现实蹂躏的心若死灰,满身伤痕。 后来发生了什么,苏钰就不大明了了,只知道她那亲生父亲或许是死了,而唐折的父亲,也因变故,不得不和几位师傅,一同隐居在了这青云岭,临行之前,带上了活在水深火热里的娘亲,两个人前半生没能在一起,后半生互相照应着,总归也算是有了个活头和念想。 苏钰知道,其实打心眼儿里,娘亲虽然爱她,但是却是恨她父亲的,她的身上,并没有一对儿恩爱夫妻,灌注在孩子身上的那种包含对方的爱意,不过没关系,苏钰觉得,只要娘亲好,比什么都好。 去厨房倒腾了半天,苏钰才从凌乱不堪的厨房里,找出了一些所剩无几的米来,生火添柴熬了些清粥,又简单炒了一把青菜,给唐折送过去了些,回来后又端起来朝着娘亲的房间走去,这许多日子以来,娘亲怕是都没有好好吃过一顿饭了。 到了门前,苏钰两手端着饭菜,未曾敲门,直接推门进去了。 “娘,我熬了些粥,快过来吃吧……” 苏钰关上门一转身,话未说完,看到眼前的场景,手一抖,将手里的饭菜打翻在了地上,想要大声尖叫,喉咙却仿佛被巨大的悲伤遏住,呼喊不出。 眼前的画面,让苏钰觉得整个人都陷入了最可怕的梦魇,四周都是蜿蜒漫开的鲜血,娘亲倒在血泊里,素色的衣裙沾染着大片大片沉色的红,整个人,已经静的像一朵开败的花,身体跌入泥里,灵魂远离尘世。 苏钰只觉得脑袋一懵,双腿发软,颤抖着一步步靠近,见娘亲依旧保持着握剑的姿势,颈间的伤口还在不停的往外冒着血,而她的唇角,竟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笑意,仿佛孤苦一世,终于得了解脱。 疯了一样扑过去,苏钰用手紧紧捂住娘亲的伤口,想要阻止鲜血从她身体里流淌出来,仿佛那样,她的娘亲还会有一线生机,可她用力捂着,呼唤着,还是感觉手底下的血和娘亲的身体,冷的有些彻骨。 苏钰觉得,或许是她太过无能,挽留不住,母亲还是走了,去努力追寻她心中最爱的那个男人。苏钰也希望若有来生,他们之间不经波折,做一对安乐夫妻。 一把黄土埋了此生,一切都已经烟消云散了。 苏钰站在院子的老榆树下,想着她和唐折一样,都变成了没有父母的孤儿。 经历了这么许多,寨子里的人走的走散的散,留下的,自顾尚且不暇,帮忙安葬了苏钰的娘亲之后,众人安慰几句,便再没有人将注意力放在她这里了。 苏钰自觉地还好,只觉得心里空空的,有些失了依靠。 小师妹衣衣是个细心的人,时不时的常来看看苏钰,见她又一个人静立着,便上前道:“钰姐姐,事情都安排妥当了,你还是听我一句劝告,出去躲一躲吧,那些官兵隔两天便来查一回,我估摸着又快来了,你还是带上小折哥一起走吧。” 苏钰回过神来,看看衣衣,挤出一抹苦笑来,算是谢过,脑袋里过了一遍衣衣说的话,转身问道:“小折呢?好像一直没有看到他。” 衣衣也一想,“确实呢,一直顾苏姨的事情,果真不见小折哥了呢。” 苏钰一听,转眸一想,快步朝着唐折的住处跑去。 唐折的房门像前几夜一样,一直紧闭着,苏钰伸手敲了两下,屋里仍旧寂静一片,听不到任何动静。 一抬腿,苏钰哐当一声踹门进去,屋里并未上锁,只静悄悄的,四处不见唐折的身影。 衣衣跟着进来唤了两声,依旧没有人回应。 “真奇怪,小折哥去了什么地方?” 苏钰静下心来一回想,确实,娘亲从自刎到下葬,她果真再没有见到唐折的身影,而她沉溺悲伤,也未曾顾得上他,依着他们的关系,发生这样的事情,小折也不可能置之不理。 除非,他并不知情,早已经离开了寨子。 快步走到床前,苏钰伸手掀开唐折爱藏东西的枕头,下面空空如也,唐折惯用的那柄短剑,已经同他的人一起,消失的无影无踪。 第十一章:人生迷途 稳下心神,苏钰想着,唐折十有八九,是一个人离开了寨子,去找那刺杀他父亲的黑衣人报仇去了,可茫茫人海,只知道对手蒙面黑衣,能到哪里去找,再者说了,一个人势单力薄,出门在外危险重重,他怎么能独自去了呢?可是说好,她要随他一起报仇的啊! 而且她也暗自发过誓,要好好照顾他的。 屋外有叫嚷的声音传来,苏钰透着门缝,看到外面有几个官兵模样的人,逢人便一把抓起,张开手中的画像,指着画像上的人问道:“这逃犯可有回来?” 被抓的人迟疑一瞬,摇了摇头,紧接着就挨了一顿拳打脚踢,被丢到了一旁。 苏钰本想冲出去将那些人痛揍一顿,刚要准备开门的时候,又停了下来,想着若此时出去,就算是一时打赢了,也只会是更加彻底的激怒他们,寨子里的人本就不多,又刚刚经历了劫难回来,不能给他们招致更大的灾祸。 一旁的衣衣也同样出言劝道:“钰姐姐,你莫要再出去了,我们寨子里值钱的东西已经被他们抢夺的差不多了,等过些天还是找不到你,他们劲头儿也就减了,估计也就不会再来了,你若此时出去,那帮人一定会如疯狗一样,不会善罢甘休的。” 苏钰点点头,拉着衣衣的手道:“衣衣,代我……向寨子里的人说声对不起。” 衣衣应下,往窗户的方向推了推苏钰,“钰姐姐,来不及了,你快走吧!找到小折哥,你们都要好好的。” 苏钰伸手,最后捏了一下衣衣有些急红的脸,几步行至窗前,翻身一跃,如那鲤鱼打挺一般,跳出窗户,不见了踪影。 ………… 漫无目的的,沿着官道走了一段时间,苏钰站在岔路口,自己一时也不知该往哪处去,长这么大,第一次出门只有她一个人,向来主意最多的她,竟一时有些不知所措。 路,有些迷茫,但苏钰知道,她心里要做的事情是很坚定的,就是寻找唐折书生他们,虽说她没了血脉上的至亲,但他们是除了娘亲以外,她在这世上最亲的人。 唐折要去的地方,苏钰心里大概有个猜想,可也不能十足的确定,左右再不会是当初他们要一起闯荡江湖时,规划的那条美其名为行侠仗义,实则打算吃喝玩乐的路线。 果然,像先生说过的,这世上最会算计的谋士,也唯有两件事情难以琢磨,一个是感情,另一个则是变故,就像炎炎酷暑忽的一阵云来,就是狂风暴雨,把一切打的纷乱四散,难以预料。 走了片刻,有马车吱呀一声停在了苏钰身旁,苏钰一扭头,看看那掀开车帘的人,不好意思的挠了挠脑袋,一时竟有些语顿,“这个,这个,美人……哦不,曾公子,我还没有凑够钱还你呢,这次,这次不打劫。嘿嘿,不打劫。” 那美人坐在马车里轻轻一笑,道:“看在姑娘此次放我一马的份上,姑娘去哪里,可带姑娘一程。” 苏钰一听,瞧着这美人儿也是个热心肠,于是凑过去,随口问道:“公子有没有,见到过我那同行的弟弟?” 姓曾的美人不假思索道:“见过。” 苏钰一听,立刻打起了精神,问道:“在哪里见过?” “打劫时见过几次,上次受伤见过一次。” 苏钰心里刚有了希望,听那美人这样一说,方才稍稍扬起的心情瞬间跌落了下去,脸上的表情刚拉下来,却听那美人又道:“约是前天傍晚的时候,在青州见过一次。” 青州!苏钰听到这个词语,一翻身跳上了马车,毫不客气的钻了进去,气势十足的抱拳道:“美……,曾公子,你不是常去青州么?这兵荒马乱的年头,像你这么俊秀的人出门在外不安全,我看该是需要一个武功高强的人来保护,在下苏钰,刚好学了一身本事,公子不必客气,行侠仗义本是我江湖豪杰该做的事情,有苏钰在,定保公子无恙。” 那姓曾的美人被苏钰这突如其来不要脸的几句话说的一怔,侧过脸看了苏钰片刻,而后张张口,简洁的道:“曾丛,一介商人。” 苏钰点点头,“商人好,有钱。” 曾丛不语,第一次遇到这样果断的点评,确实很到位。 马车哒哒的朝着青州而去,那曾丛话少,苏钰百无聊赖的趴在车窗上,看着官道沿途的风景。 其实这个时节,除了渐渐凋零枯萎的荒草,便是不时遇到的,一个个穷困潦倒的百姓,有的孩子衣不蔽体瘦骨嶙峋,有的老人躺在路边奄奄一息。 苏钰想要出去帮助他们,可奈何自己能力实在有限,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这个世道这般。 叹了一口气,苏钰坐回车里,看看身旁纤尘不染,泰然端坐的曾丛,问道:“你说,这老百姓还有希望么?” “有。”轻阖着眼睛的曾丛慢慢睁开,瞧了一眼窗外,“事在人为而已。” “事在人为?”苏钰不解,莫不是这大财主要沿路撒钱?想了想,苏钰觉得不会,只因这里的难民太多了,若曾丛在这里行过好,那他的马车,定会被穷苦的老百姓团团围住,不会走的如今这样泰然,况且那样只能治得了眼下,治不了根本。 “这世道,未必只有穷人过的不安,日子久了,那些过的不安的人,就会想要推翻这种局面,所以自古,盛世不会太长,哀世,也必不会太久。” “那你呢?”苏钰看看曾丛,从他这几次彬彬有礼的帮助来说,他也算的上是个热心的人。 “呵呵。”曾丛笑笑,“我曾某一介商人,自是做不了那翻天覆地的能人,也不曾有那样大的心胸报复,商人重利,帮人,也不过另有所图而已。” 苏钰一听,看看曾丛,再看看灰头土脸的自己,凑过去好奇的问道:“你不会,是贪图我的美色吧?” 外面赶车的车夫,似乎技术并不太好,每次遇到苏钰同那曾丛说几句话的时候,马车总会时不时的晃悠那么几下,那赶车的技术,还不如上次遇到的,那日行一千夜行八百的老大爷呢。 纵然曾丛见多识广,也是第一次,被一个姑娘质疑有这样的企图,微怔片刻后,淡然道:“这世上,多个朋友多条道路,你和你的几位兄弟,日后也定都是些有本事的英雄,曾某帮你们,也是为了若以后狭路相逢,多一条退路。” “哦。”苏钰恍然大悟,点点头,夸赞道:“有见地。” 第十二章:曾大财主 出门在外,一分钱难倒了苏钰这般的“英雄汉”,好在她生来脸皮厚些,心想着既然都欠了那美人一笔银子了,债多不压身,不如再多欠点儿,于是乎,苏钰就磨着手中的刀子,又向那美人借了点儿。 那美人倒大方,镇定自若的,在苏钰索要的基础上,又添了几十两,于是乎,这曾丛曾大美人在苏钰心里,变成了财大气粗的曾大财主。 夜里,宿在小镇的一家客栈里,苏钰蹭过一碗饭吃,打了个哈欠就要睡去,躺下之后,却又神思清晰毫无睡意了,脑子里不停的在想着,不知书生唐折他们怎么样了,更不知道青云岭的人,有没有再受那些匪兵的纠缠,黄泉路上,娘亲有没有和唐伯伯一起,恩恩爱爱。 忽的,苏钰听得隔壁房间的窗户哐当一声开了,紧接着利器出鞘,有人闷不做声,出手了。 苏钰一想,隔壁住的不是别人,正是她如今的大金主,曾大财主,想来那曾大财主树大招风,有人看不过去,想要在他身上搜刮油水了,又或者,那曾大财主是得罪了什么人,不知是抢了人家生意,还是睡了人家媳妇,才招惹出如此杀生之祸来。 不管怎样,好歹她白日里也放过大话,要保他性命,如今在她眼皮子底下杀人,她苏钰怎么能容忍,于是利落的翻身起床,快速冲出房门,一脚踹开了那曾大财主的房间。 屋里那蒙面的黑衣人正高举着大刀,劈头盖脸的,就要朝躺在床上的人砍去,苏钰即刻上前就要将他擒拿,刚向前迈了一步,却发觉那刺客动作已经僵住,随着门框受力拍在墙上哐当一声,那蒙面刺客直挺挺的,倒在了地上,双目大睁,还保持着杀人时的凶狠姿态,而他的喉间,此时正插着一支素银的簪子,枯枝梅花的样式,沾染着不停流出的鲜血,红的有些诡异。 苏钰愣在当场,再一抬头,饶是女中流氓的她,看到眼前场景,也有些红了脸庞。 只见那曾大财主半坐起身来,浓墨如瀑的长发披散在两肩,身上的中衣未曾紧束,随着起身的动作和被子的滑落,从锁骨处慢慢敞了开来,露出里面大片麦色的肌肤。 红着脸愣神看了片刻,苏钰赶忙转过身去,问道:“你,没事吧?” 曾丛将身上的衣服拢好,淡淡应了句,“没事。” “哦。”苏钰不知如何接话了,木讷的抬腿就往外头走,边走边支支吾吾的道:“我,我去找许承帮你把尸体弄走。” 许承是白日里那为财主赶车的男子,如今境况一尴尬,苏钰忙想到了找他帮忙。 快速出了门回到自己的房间,苏钰坐在床上,摸了摸自己有些发红的脸,再想想当时那样绯色的画面,只恨自己道行不够,竟被一个男人吓退了出门,委实有损她苏大侠的英名。 不知用了什么手段,又或是天下奸商本是一气,昨夜那死人的事情,竟了无声息的,就这样被压了下去,这小镇的客栈照常营业,店家依旧十分热情,不见任何遇事惊慌的模样。 苏钰喝着面前的粥,有一口没一口的就了两筷子青菜,再看看面前淡然自若的曾大财主,觉得自己眼拙,这是遇到高人了。 想想之前相遇的事情,苏钰凑过去,好奇的问道:“原来你功夫竟然这样好,那你当初为何,还乖乖的任我们打劫?” 曾丛微微一笑,“我又不缺银两,若用银两解决的快速,又何必费精力动手。” 苏钰咽下一口唾沫,暗暗道,果然是个大财主。 “我欠你的钱,以后一定会还的。” “不急。”曾丛放下筷子,朝着苏钰问道:“今后,有什么打算?” 苏钰摇摇头,“先找到我的那几个兄弟再说。” “找到以后呢?” 苏钰仍旧摇摇头,“不曾想过,以前想着几个人一起闯荡江湖,如今寨子里的人死的死散的散,忽的也就没了那个兴致。” “你可恨过谁?或者,恨造成这个局面的人?” 大梁如今形式复杂,若说造成如今这个局面,也不是一个两个人的原因。既然将话题引到此处,苏钰也适可而止,她生来狡猾了些,脑袋里的思想也定不会被别人牵着走,于是朝着那曾大财主道;“你看见路上的难民时,并不见有多大的慈悲,可见你不是个会随意施舍的人,且昨夜你杀人时出手老练淡然自若,证明你时常经历这类事情,而你一个人,一个护卫,周身也不见太多的金银,就让这客栈的老板对你惟命是从,证明这里本就有你的根基势力。” 苏钰顿了顿,凑近曾丛,瞧着他那双淡漠的眼睛,问道:“一个有势力,有身手,不滥发善意的人几次三番帮助于我,你可以说说,有什么目的?莫说,你真是有心结交什么各路英豪!” 曾丛抬眼看着苏钰,见她一双眼睛清澈明亮,满是灵动狡黠,清晨的光透进来,照进她整个眼眸,让他一瞬间有些陷入了一汪琥珀色的海洋里。 移开眼睛,曾丛低头笑笑,重新看向苏钰,静静道:“你是个有趣的姑娘。” 苏钰见他油盐不进,拉开些距离,用手蹭了蹭鼻子道:“这般夸我,会让我觉得你缺个花钱的老板娘。” 曾丛笑笑不语。 苏钰接着道:“我看你倒是有些势力,不如我们来做个交易,你看怎么样?” 曾丛抬眸看着苏钰,等着她说话。 “你利用你的势力所到之处,帮我找寻我那弟弟的下落,作为交换,你有什么目的,可以直说,看我能不能做到。” 沉思一瞬,曾丛也不推脱含糊,直言道:“我知你轻功不错下手利落,我要你,帮我杀一个人。“ 苏钰眼眸一转,道:“我轻功好那是自然,可我苏钰虽然做过那抢劫的勾当,却从未欺压穷人滥杀无辜,我可是个良民呢。” 这话说完,曾丛不曾言语,刚出去看了看马,迈进屋来的许承接话道:“哪个良民能用菜刀,砍人半个脑袋?” 第十三章:仙子落尘 常言道,有钱能使鬼推磨,苏钰觉得,这不是最主要的,毕竟她自认还不是一个唯利是图的小人,常言又道,吃人的嘴短拿人的手短,她应下那曾大财主的条件,不过也是为了偿个人情而已,常言还说了,背靠大树好乘凉,她让那财主帮着找唐折他们,总好过她一个人大海捞针来的容易。 总而言之,言而总之,苏钰此时已经穿的人模狗样,混在那京城子弟常逛的烟花柳巷,薄纱覆面,走走停停,不时往四处看上一看。 被杀的目标名叫涂录,是京城御史官的亲侄子,了解了大概情况后,苏钰也总算明白了,那曾大财主为何费心思,找了她来做那刺杀的刺客。只因涂录这人,虽然未像他那叔叔一样,入仕做官,却同那曾大财主一样,下手经了商,且还是个无利不图的奸商,比那曾大财主奸多了,曾大财主生意做到京城一块儿,被这涂录阻住了钱路,公平竞争吧,那涂录又是个不讲道理的混球,所以两人几次三番暗地里交锋之下,都想要了对方的性命,比如前些日子那刺杀财主的歹徒,就是这涂录的人,而苏钰,就是财主找来的人。 之所以找到苏钰,是因为那涂录为人比较惜命,出门总会带上几个武功高强的大汉,连上个茅房都要一个方向站上一个,所以财主派出去的杀手,大都没有得逞。 当时,苏钰又好奇了,就问那曾大财主,你功夫这么好,为什么自己不去? 记得那曾大财主当时笑的很深沉,道,他很繁忙,没得时间去杀一个小小的涂录,沿途顺手的事儿碰到了苏钰,就让她去了。 苏钰听完觉得,财主这架势摆的相当不错,作为一个幕后老板,蹲房顶拿大刀砍人,确实有失风度,待哪天她苏钰成了大侠也有了势力,收拾一些小喽啰时,也指派着手下的虾兵蟹将去,那时想来,也会像财主一样,显得神秘,深沉。 根据财主提供的情报来看,之所以苏钰是刺杀的不二人选,除了她功夫好下手快之外,最重要的,就是她是个女的,货真价实的女的。 原来,这涂录除了不择手段贪财之外,还有个极大的爱好,那就是好色。 苏钰将手伸进蒙面的薄纱下,往嘴里塞了个瓜子,顺带着摸了摸自己的脸,赞叹那曾大财主果然有眼光,找了个她这般又温柔又好看的,今日她就让那涂录死在温柔乡里,也算成了他的心愿。 边想着,不知哪家的护卫走过来了,两个人在前面开路,恶狠狠的推搡着沿街的百姓,后面四个大汉扛着轿子,晃晃悠悠的朝这边走来。 有个孩童被挤攘着,不小心碰了那轿子一下,立刻就遭来了一阵拳打脚踢,纵使那孩子哭喊着求饶,也没能让那打人的恶霸减少脚下的力道。 一阵风起,掀开了轿帘子,露出里面肥头大耳满脸横肉的人,苏钰将手中的画像卷好放进袖子里,赞叹财主果然是财主,请的画师,都比卞安府衙里画他们几个的,好上太多。 其实本来,苏钰觉得,除非迫不得已,否则她也不是个滥杀无辜夺人性命的人,到了京城之后,也果然如?那财主的情报所言,整个京城都晓得,城中有几大惹不起,概括成一句话就是,“南城涂录北城杨,魏家公子小霸王”,这涂录既然榜上有名,可见这般霍霍百姓,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这样一来,面对这种人渣,苏钰这杀人的心,更加坚定了起来。 看那孩子被打的鼻青眼肿出了血,苏钰将头上碧玉的发簪正了正,快步朝着那轿子走去。 那涂录掀着帘子,正看手下的人打一个孩子看的起劲,忽的瞧见一抹纤细的身影轻盈的飘来,雪缎的纱裙被微微的秋风带起,衣袂翻飞,仿佛即将踏着地上的落叶羽化成仙。这身段已是让涂录移不开眼睛,再看向那仙子的脸蛋儿,只见雾色的薄纱隐住了面庞,看不真切,只一双眼睛露在外面,墨黛柳眉之下,眼尾微扬,波光流转之间,尽是灵动。 涂录看直了眼睛,只见那仙子走的匆匆,似是遇到了什么急事一般,快速朝着这边走来,仿佛下一刻,就要落入他涂录的怀抱。 不自觉张开了肥胖的双臂,那涂录盯着面前的人儿,眼睛已经放了光,只见那仙子走的近了,一抬头与他四目相对,似是受到了什么惊吓,快速的朝着一边巷子里跑去了。 涂录擦擦嘴边的口水,急忙下了轿子踢了打人的护卫一脚,指着仙子逃跑的方向命令道:“打什么打,还不快去将那美人儿给我抓起来!” 苏钰边跑着,边不时往身后看上一眼,生怕自己速度太快,再让那帮家伙给追丢了。 走走停停,苏钰将那几人,引进了一个寂静偏僻的胡同里,然后做害怕状,慢下动作,被那追逐的大汉抓了个正着。 因是主子看上的人,那其中一个大汉将苏钰抓住,也不敢满怀抱着,只如铁钳一般,紧紧的抓着苏钰的胳膊,拽着她就要走。 苏钰生怕引的人来,也不敢出声,只与那大汉拉拉扯扯了半天,才见胡同口,那涂录嘘嘘喘着气追了过来,一看抓住了苏钰,晃着肥胖的脑袋哈哈大笑几声,头上浸出的汗滴和油渍,都甩飞出去了几滴。 苏钰强忍着恶心,抬眼朝着涂录抛了个媚眼儿,瞬间就将那涂录的魂儿,看丢了一半儿。 到了苏钰身旁,那涂录朝着抓住苏钰的大汉摆了摆手,那大汉得了命令,识相的退到了一旁。 一伸手,涂录迫不及待的,就要将苏钰脸上的面纱揭下来,苏钰后退一步,捏着嗓子柔弱的道:“公子,你若碰了奴家,奴家可就是你的人了。”说罢看看周围几个大汉,羞怯道:“有他们在,奴家有些怕。” 涂录一看这娇滴滴的美人就要跟了自己,瞬间心花怒放,指了指身后的人就道:“你们,给我滚出去!” 那几个大汉本还有些放心不下,但想着涂录好歹也是个大男人,面对一个弱女子,能见的有什么危险,再者说主子都发话了,若不听,定然也没有什么好果子吃,所以一个个听话的,连忙退出了胡同口。 见人都走光了,那涂录搓搓手心里的汗,朝着苏钰色眯眯的道:“美人儿,这下,可以给我看看了么?” 苏钰伸手将那涂录往近的招了招,轻声细语的道:“这里风景不好,我倒可以送公子去个更合适的地方,怎么样?” 听这勾人的话语和声音,涂录已经三魂勾去了七魄,甚至肥胖的身体都有些激动到微微颤抖,紧赶着问道:“美人,去哪里?” “黄泉地狱!” 苏钰口中轻吐几个字,眸中一冷,还未等那涂录反应过来,藏在袖中的匕首,已经稳稳刺进了他的胸膛。 其实以苏钰的身手来讲,这么近距离的刺杀,且一招刺中要害,该是让他瞬间毙命的,可马有矢蹄人有失手,许是苏钰杀人的经验并不充足,忽略了那涂录身上过于厚实的几层肥肉,所以短小的匕首刺进胸膛,那涂录并没有即刻倒下,而是杀猪般的尖叫一声,踉跄着后退几步,才噗通一声倒在地上,如一条翻不过身的肥虫,在地上不停的扭动抽搐着。 退在胡同口之外,本贴着耳朵听墙角的护卫听到了动静,飞快的冲了过来,苏钰看着地上奄奄一息的涂录,瞧着那伤口处鲜血直流,想着也是命不久矣,于是一转身,撒腿就跑。 此次执行财主给的任务,其实苏钰做的计划并不完善,比如逃跑路线这一块儿,只简单看了一眼,一点都不详细,所以边跑着,苏钰心里十分怀念书生,因为这些,可都是他平日里操心的部分。 跑了一段路,转过一个胡同角,苏钰看着面前高高的围墙,更是痛恨自己大意,竟自寻死路,跑到了个死胡同。 不管它三七二十几,苏钰看着那高高的围墙后退几步往前一冲,纵身一跃上了墙头。 第十四章:助人为乐 诺大的园子里,假山树木不见多少,靠墙处箭靶子倒是竖了几个,另一头,几个姑娘穿的花枝招展站在一旁,或是文静端庄或是体态丰腴,七八个女子风韵各一,都是眉目端正的美人坯子。 一旁的座上,有位白发苍苍的老人家端坐在那里,一张脸板的铁青,看着杵在面前的少年男子,厉声道:“你若不喜欢那娇惯的大家闺秀,这几个里,你也得挑一个,这都是咱们军中部下的好闺女们!” 那立着的男子同样拉着一张脸,看不出心中所想,一直沉默不言。 那老人家气的一拍桌子又道:“好,好你个小子!我就知道你还是不听,你不是自以为很厉害么,你回头看看,看到那箭靶子了吗?” 男子杵着,还是不言语,只听那老人家又道:“少拿你在外头这一套脸皮给我看,今日除非你能站在这里射中那靶子,否则,你必须得选一个娶亲,再不生个娃娃,你那祖母都要急疯了。” 男子回头看看靶子,刚来的时候,他已经扫过一眼,那靶子离此约有一百五十步左右,就算那百步穿杨的神射手,也未必能够射的中,这老爷子,分明就是找了个死胡同让他钻。 沉凝片刻,男子还是选择拿起了一旁的弓箭,拉开长弓,朝着那距离甚远的靶子,快速射出了一支箭。 嗖的一声,箭射出了,那座上的老人家一扬下巴,不屑的哼了一声,只等着自己这不服管教的孙儿,选上一个好生养的媳妇出来。 在场的众人,也都屏住了呼吸,看着那离弦而出的长箭。 苏钰被追到了死胡同,逃无可逃之后,纵身翻墙进了院子,还未落稳,便听得耳畔破空之声传来,苏钰心道不好,忙在半空中双足一点,旋身之际,伸手握住了那贴身而过的长箭,稍一落地,眼睛扫过箭靶,手中长箭利落的脱手而出,带着十足的劲头,颤悠悠的钉在了箭靶上,正中红心。 停稳身形转过身,苏钰看着不远处射箭的那帮人,咧着嘴笑了笑,指了指那箭,尴尬的道:“助人为乐,助人为乐,打扰了。”说罢,撒腿就要跑路。 跑了几步,满头白发的老爷子还未反应过来,那手持长弓的男子一摆手,他身旁一人已经快速的追了过来,苏钰不必回头,也听得那人功夫不错,紧赶着追了过来。 苏钰心道,不过翻了你家的墙头,又不曾偷你家银两睡你家老婆,何必这样穷追不舍。回头看了一眼,苏钰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儿,先不说追她的这人快要跟到眼前,单看那人眼里放出的光,竟比之前的涂录还要亮堂,再看不远处那手拿长弓的男子,唇角微扬,冷峻中带着一丝笑意,朝着追逐她的男子道:“子成,就她了。” 那名叫子成的男子嘿嘿一笑,停止了追逐,只一脚踏立在了园子一角的石灯上,紧接着,那石灯竟慢慢转动了些许。 苏钰这里纵身跳跃逃的快速,虽摸不清这人什么路数,眼看也就要逃了出去,刚稍稍松一口气,却猛然见一张铺天盖地的大网,朝着她罩了过来。 足尖一顿,苏钰猛然后退几步,却觉得身后忽有掌风贴近,于是一转身,双手合掌,接下了这招。 站稳身形,苏钰将有些发抖的手臂背在身后,暗道这人好强的内力,一抬眼,却见与她对打的不是别人,正是之前那手握长弓,她“助人为乐”的对象。 苏钰自觉来者不善,于是抽出袖中匕首,朝着那人快速的袭了过去,方才只那一次交手,苏钰便知自己不是他的对手,若有可能取胜,唯一的办法就是速度,以她的身形轻功,放眼整个江湖苏钰也敢吹嘘,若动起手来,没有几个人能快的过她。 速度倒是极快了,那男子也诧异了片刻,但仍旧反应敏捷的避开了苏钰的袭击,两个人你来我往过了几十招,苏钰急于逃跑,体力也有限,于是渐渐的落了下风,一个不察,便被那人一个勾手,拂去了面纱。 他奶奶个腿儿!苏钰有些气了,直骂道:“你隔了那么老远,把吃奶的劲儿都使出来,都射不中那靶子,老娘帮你一把,你倒与我反目成仇了!” 那男子一个回手,死死扣住苏钰的肩膀,低头沉声道:“多管闲事,也是要负责的。” 这话刚落了,便听得这园子后门一处,一群人踢踢踏踏的跑过来,然后咚咚咚敲起了门,朝着园子里喊道:“将军府哪位小哥当值呢?可有看到一个白衣的女刺客闯进去,那刺客杀了我家主子,逃之夭夭了!” 苏钰一听,紧闭着嘴巴,不敢出声了,心头突突乱跳,想着这下可完了,还未做个大侠,就要被人乱棍打死了。那制着她的男子也不曾言语,只低着头,瞧着她的一举一动。反倒是之前追逐苏钰的,那叫子成的男子,快步跑到门口,拉开一条缝,朝着外面喊道:“叫唤什么,你家主子死了就死了,再跑到我们这里大呼小叫,就去将你家主子鞭了尸!” 苏钰听着,心里暗暗称赞,这嘴巴,毒起来都和她有上一拼了。 正想着,远处那白发苍苍的老爷子手里拄着拐杖,脚下的步子赶的飞快,过来之后,用拐杖指了指那钉在靶心上的箭,底气十足的道:“有人相帮,就算的上是作弊,此次射击不做数,你还是要选择一个!哼!” 刚在门口的子成一回头,听见这句话,悄悄掩着唇笑了笑,而那制着苏钰的男子面无表情,似是也已经预料到了这样的结果。 手底下松了对苏钰的牵制,那男子笑笑,道:“好,就她吧。” 白发苍苍的老爷子凑过来看了看苏钰,点评道:“长的倒是不错,只是这腰身细了点儿,也不知道能不能生养。” 苏钰一听,不是哪处是哪处,见对方没有恶意,也就暂停下来,插言道:“什么意思?” 老爷子呵呵一笑,道:“孙媳妇,成亲之后,可早日生个大胖小子。” 苏钰脑子一转,似是琢磨出了点门道,感情这帮人和那涂录一样,都想做这强抢民女的勾当,简直是丧心病狂。 细看向那射箭的男子,苏钰心中不由惊叹一刹,长成这般模样,先不说住在这里的人定然非富即贵,单这相貌,虽乍一看不及那曾大财主惊艳耀眼,却也剑眉冷目鼻峰高挺,尤其是那双紧抿的薄唇,不语时冷峻漠然,扬唇一笑,又显得邪魅十足略带痞气,身材高大威威挺拔,垂眸看向苏钰一眼,只觉得汗毛冷立,如那长尾的大灰狼,盯上了红眼的小白兔,眼眸之中,竟是势在必得的侵略之意。 苏钰吞咽了一口唾沫,想着如今风水轮流,落在她这里的都是背运了,若放在之前,青云岭上路过了这般的小伙子,定然也是被她这女中流氓吹上一声口哨的,如今龙入浅滩被虾戏,虎落平阳被犬欺,她竟连番遭得了如此调戏,说出去,唐折书生那帮人定然都不会相信,关键她苏钰,此时面对眼前这比自己高大许多的男子,不怕与他打上一架,一听要劫色,心里竟微微有些怯了。 不行,功夫不敌,也决不能在气势上输了。 苏钰一插腰,指着那男子道:“你们这是强抢民女知道么?” 那男子笑着点点头,“我萧逸这辈子,倒还没有做过强抢民女的事情,如今试试也不妨。” 萧逸! 一听这名号,苏钰愣在当场,之前刚刚查过,这京城里年少一辈儿,有几大惹不起,南城涂录北城杨,魏家公子小霸王,这萧逸萧小霸王,可不就是压轴的那位! 不过苏钰也粗浅打听了一番,这前一句的涂录和姓杨那一家子,家中都是认了宦官府的太监做了干爹,仗着宦官府的势,四处张牙舞爪欺压百姓,人人见了都要躲上三分,后面一句里魏家公子,正是如今掌京城十万禁军的魏家,长公子魏念程,此人虽不曾在那街上欺男霸女,可他身后的老子爹和做太傅的叔父,可是欺压着半个朝廷的文武百官和整个大梁的百姓。 而这最后一个位压轴的小霸王萧逸,虽并不能控着整个朝廷的局势,可他娘亲是隔壁魏国皇帝的亲姑姑,老子是镇守边关的大将军萧策,爷爷是如今在京养老的,曾手握几十万驻边大军,当朝兵马大将军萧蒙,苏钰瞧着,十有八九也就是旁边驻着拐棍这位。 第十五章:京中霸王 萧逸小霸王这个名号,不靠家势地位,得来的也确实像那么回事,只因传闻,这小霸王英勇异常,一人可敌千军,在边境随着他那老爹驻守边关,与敌军打仗时,常将那北狄首领的头颅剁下来,挂在枪上当旗杆,有夸张点儿的版本道,据说那小霸王身披铠甲墨战袍,手执金须盘龙枪,挑着那敌军首领的脑袋,杀敌时,将边关的几里地都染成了血红色,小霸王萧逸这名号报上去,足以让整个北狄军,都怯上三分。 苏钰觉得,这牛皮吹的,也不知当事人听了脸红不脸红。 传言还说了,说这小霸王杀人是一项,放火的事情也干过,就是一个人领着几个亲兵,夜里偷偷潜入到了那北狄军的帐中,一把火烧了他们的军粮,使得那北狄兵一夜断粮痛哭流涕。 这事情本是件英雄事,可行军打仗,凭的不是意气,那小霸王将北狄军的粮草烧了之后,本以为北狄人会因此退兵,哪曾想那北狄军中坐阵的也是个狠人,下了令去,所有人不许后退,即刻攻城,若不想被饿死,就必须拼尽全力攻城,北狄兵穷途末路,一个个如发了疯的饿狼,拼命的攻打,亏得小霸王他老爹有勇有谋指挥得当,才保下了那城池,为此,这小霸王将他那老爹气的吹胡子瞪眼睛,罢了他的职,将他撵回了京城,听候皇帝处罚。 当今皇帝已入暮年,旧病缠身,顾不得什么朝政,朝中那帮别有用心的,就想借此机会,好好修理一下这萧逸,不曾想主意还未定下,隔壁魏国皇帝的书信已经到了,说是十分十分怀念,他那聪明勇敢的亲亲表弟,客客气气的托当今皇帝,乃至全朝大臣多加照看,于是乎,小霸王那杀人放火的事情,也就做了罢。 这还不算,在边境,北狄人不想惹这萧逸,到了京城,人本以为这萧逸如同那雄鹰折了翅膀老虎去了爪子,会安分些许,可京中一高官子弟醉酒后打杀百姓夺**女时,溅出的血,脏了正巧路过的,这小霸王的靴子,于是乎,小霸王生气了,手起刀落斩下了那京中子弟的头颅,出手的速度快之又快,据说那京中子弟吓的魂飞魄散,跑了几步之后,头颅才从脖子上齐刷刷的掉下来,那刀法,杀了一辈子人的侩子手,也未必能砍的这般齐整。 这一下子,小霸王又惹了京中高官,那高官不是梁太监的同党,就是那魏家的亲信,于是乎,又想着办法收拾这萧逸,谁知奏折还没有呈到皇帝面前,兵马大将军萧蒙已经拄着拐杖,吹胡子瞪眼睛的立在了金殿之上,将先皇御赐的免罪金牌挂在自己的亲孙子身上,一介武夫扯着嗓门叫喊,要帮这小霸王担了所有罪责。 这萧蒙老将军是开国元老,辅佐过几代皇帝,立下汗马功劳,先祖皇帝尚且对这萧老将军礼让有佳,更何况如今朝中这些人。 至于那梁公公和魏家,知这萧老将军如今不过带着孙子在京城颐养天年,早已经不带兵打仗,而且人有些老糊涂了,从不过问政事,儿子驻守边疆,常年也回不了京城,干涉不得他们,所以也愿意卖个人情出来,放那小霸王一马,所以那被杀的官员子弟又白死了。当时人们还传道,惹谁不好,偏惹了这小霸王。 如今,苏钰自认倒霉透顶,竟也惹到了这小霸王萧逸。 虽然眼下,那萧逸松了对她的钳制,但苏钰四下偷偷瞧了瞧,知道这里机关密布高手如云,她想要逃出去,可谓难上加难,于是眼珠子一转,先从仁义道德上出手了,看着那人模人样的萧逸,有理道:“萧家满门正义,守卫大梁几十年,人人敬仰,如今为何偏生要欺压良民强人所难?” “良民?”萧逸环着胳膊,垂眸看着苏钰,有趣道:“杀人凶手也算是良民的话,你大可现在出去。” 苏钰听着墙外哄闹的人群还未走远,撇了撇嘴巴,没有应下这大话,又问道:“那你留我,有什么目的?” 一旁的萧蒙老爷子凑着耳朵听了个大概,忙插言道:“生孩子,生个大胖小子。” 苏钰一愣,萧逸面无表情,倒是那跟班的子成一听,噗嗤一声笑了。 “你。你们这是强抢民女!”苏钰自认,从没有想到过自己这辈子,还能遇到这般奇葩的变故,一时也有些懵住,话又返回了原点。 “民女?”那萧逸勾起一侧唇角轻笑一声,“此时出去,你定然会被乱棍打死,不如留下来,做我萧逸的夫人。” 这话说的是肯定句,苏钰火了,大步过去昂着脑袋质问道:“谁给你那么大的自信,老娘会嫁给你?” 萧逸看了苏钰片刻,倒觉得这女人有些气势,于是不再多言,朝着看热闹的子成使了个眼色,转身走了。 苏钰一开始摸不透那小霸王是什么意思,可与那子成打架赢了之后,乌泱泱来了一帮人,就将苏钰捆了起来,红盖头蒙在头上的时候,苏钰才知道,那小霸王没有开玩笑,她堂堂苏钰苏大侠,竟莫名其妙被一个登徒子给强娶了,这话说出去,不仅唐折书生他们不信,她自己都不信,就算信了,估计他们半夜做梦时,也会笑掉大牙。 饶是钢筋铁骨女汉子,也是双拳难敌四手,更何况苏钰如今被人捆住,双拳都没有,只能任由人拉扯着,在不知什么时候准备好的喜堂上,听着唢呐吱呀乱吹的欢喜声,被生生按着,同那萧逸拜了天地。 最后一拜的时候,苏钰还挣扎着,问那萧逸,“你哪门子筋搭错了,非要娶我?” 萧逸微微俯身,低头在苏钰耳边道:“只怪老爷子等不及了,偏你闯了进来。” 苏钰已经猜出了几分当时的情况,反驳道:“园子里不是站了那么些美人么?扯我下水干什么?” 这个问题,萧逸沉思了片刻,道:“我在边关时,抓住过一只雪色的狐狸,后来竟被它给跑了,你的眼睛,和它很像。” 苏钰一听,骂娘的话还未说出口,已经被喜娘一声高呼,送入了洞房。 哐当一声被关进了房间,屋里的人都退出去后,苏钰向床上一躺,来回翻滚几下,盖头被蹭落了下来。 环视四周,苏钰看了看,按理说这武将的房间,也该有个摆设的佩剑什么的,好让她过去,将捆着双手的绳子解下来。 果不其然,那靠墙的桌子上,端端正正摆着一把细长的宝剑,那剑锋隐在剑鞘里,看不出如何锋利,单看那剑鞘,一眼便知是精铁所制,整个表面不带任何一丝多余的装饰,细看之下,剑身雕刻的凹纹,竟是一副凤凰涅槃的景象,那凤凰随着人的目光移动,在不同的角度,不同的光线下,反射而出的光芒不一,栩栩如生,仿佛稍稍靠近,便会从这剑上腾空而且,直上云霄。 好剑! 苏钰赞叹一声赶紧过去,抬脚一踢,将那宝剑从架子上踢落了下来。蹲在地上细细观赏了片刻,越看越是喜欢,转念一想自己正被捆着,于是赶紧一脚踩住刀鞘,一脚朝着那剑柄一踢,想要将它踢出剑鞘,可废了半天力气,那剑与刀鞘仿佛粘连在了一起,契合的毫无缝隙,纹丝不动。 本来还赞叹这剑的好工艺,此时,苏钰就又想要骂娘,鄙视那铸剑的师傅定然是吃多了被门夹过的核桃,脑子也不好使了,这剑身与剑鞘做的这样紧实,生死之间的时候,那剑主人还未将这剑拔出来,就已经被敌人抹了脖子,何其倒霉。 费了半天力气,苏钰也恼了,冲着一把剑嘟囔着骂了半天,然后一屁股坐在床上,想着别的办法。 想来想去,还真让苏钰想到了一条好计策,于是嘿嘿一笑,做端正了身子,只等着那小霸王萧逸,来同她过这千金一刻洞房花烛。 第十六章:春宵一刻 古来,也不知有哪位流氓,将原本挺正经的一句“春宵一刻值千金”想入非非,曲解成?了另一番意思,而且还赢得了后世之人无比的认可。苏钰此时细想一句这诗词,承认身在其中,很难不往歪路上想。 其实依着苏钰一直以来心目中选择夫婿的标准,也就是绑个曾大财主或者小霸王这般的上山去,可如今境况不同,绑着的人竟然是她,这事情谈起来,毕竟是一件丢颜面的事情,以后在江湖上走动,这将是她成为大侠之后,人们口中津津乐道的一件笑料,所以,决计不能让这萧逸,毁了她的名号。 哼!想娶她苏钰,可没那么容易! 窗外的梆子声敲了几响,新房的门吱呀一声,被人推了开来,萧逸简单披了件锦红的外袍,带着夜风进了屋子。 苏钰眯着眼睛瞧他,这萧逸此时看上去眉目清醒,却隐隐有酒气传来,脚下的步子虽稳然有序,内里却稍稍有些虚浮,一进门立了片刻,将目光停在了那凤凰涅槃的宝剑上面。 悠悠迈着步子,将那宝剑拾起来,重新放在架子上,萧逸拍了拍那剑上的灰,轻笑一声道:“这凤鸣可是有灵性的,自己择主,非英雄好汉不随。” 苏钰心底略有不服,觉得它分明就是瞎了眼睛,不过心里这样想,面上依旧笑的温柔无比,软着音调道:“萧公子,奴家一开始,是想着逃走的,可细想若能嫁给公子,是多少女人梦寐以求的事情,所以,奴家愿意服侍在公子左右。” 萧逸过来,坐在苏钰身旁,一伸手挑起了她的下巴,细细看了看这张脸,如挑货物一般,满意的点了点头,道:“派你去刺杀的那幕后之人,眼光确实不错,你虽不是什么绝色,也是个一等一的美人,身手功夫也在佼佼之上,尤其这一双眼睛,桀骜不驯野性难掩,纵使你做着最顺从的姿态,也像一只藏着利爪的狐狸,满腹诡计。” 苏钰见被拆穿,激将道:“彼此,我看你称是人中霸王,也不过胆小鬼一个,欺负我这弱小女子还五花大绑,是怕我打你个鼻青脸肿吗?” 萧逸点点头,赞叹道:“你这激将法,用的倒是不错。”嘴上这样说,手下却松开了苏钰身上的绳子,“能从我手底下跑了的人,这世上还真没有几个。” 苏钰活动活动筋骨,想着这萧逸若是生在青云岭,依这吹牛的本事,也是足可以加入他们的队伍了,到时候拍辈轮长,可以封他个老六当当,只可惜,如今只能做对头了。 边想着,苏钰猛然翻手一掌,朝着那萧逸的心口打去,萧逸反应迅速,抬手接下苏钰这掌,稍稍用了些力气。苏钰急急后退,借着这掌力退开几步远,转身便朝着房门处逃去。 萧逸几步向前阻住去路,伸手便与苏钰过了几招。 苏钰身形娇小轻功极好,若不与这萧逸正面相对,他若想抓住她,也并非易事,如此一来二去拖拉了一断时间之后,萧逸竟觉得眼前的景象有些朦胧不清,脚步也愈发虚浮起来。 看那萧逸忽的停了打斗,脚步有些踉跄的坐到床边,垂着脑袋,再没有了方才的嚣张之气。 苏钰见状,踱着步子凑了过去,从身后拿出手中握着的火折子,道:“竹临竹大侠发明的这“痴良”,可是人间极品,常人若闻了,一息神乱三息昏沉五息晕倒,你倒挺厉害,醉酒还挺了这么长时间。” 说着,苏钰合上那火折子,转身到窗前推开了半扇,瞧着院子里此时静悄悄的,该是那老将军怕人们扰了他抱重孙的好事,一并轰走了个干干净净。 一回头,苏钰瞧见萧逸正睁着一双有些朦胧的眼睛,一直盯着她看,白日里冷峻霸道的一个人,此时眸中迷离,衬着打斗中有些散乱的红衫,竟让苏钰生出几分色意来。 嘿嘿一声,奸笑着靠近,苏钰在那小霸气萧逸的脸上掐了一把,如同在青云寨调戏小师妹衣衣的时候那般,配上了一声响亮的口哨,挑着眉头道:“你也别这样看着我,我打小没了火折子就去竹临那里偷这种迷香用,方才转身假装逃跑的时候,已经将棉絮赛进了鼻腔里做防备,这是经验,你不懂!” 萧逸自觉浑身乏力,眼皮沉的如同坠着千斤巨石,内里暗暗运气,迫使自己保持清醒,感受着脸上酥**麻轻柔拂过,任由苏钰调戏了那么一把。 苏钰玩心起了,走到摆着酒菜的桌前,大鱼大肉的吃了几口,而后端起那备好的,本是交杯的美酒,为自己轻轻斟上了一杯,借着幽幽烛光,看了片刻那小霸王昏昏欲睡的姿态,摩挲着下巴啧啧了几声,细细比较之下,还是那曾大财主,生的更勾人了些,这萧逸纵使如今已像那笼中困兽反抗不得,仍叫苏钰觉得危险十足,带着天生的霸道。 窗外的梆子铛铛铛敲了三响,苏钰深知这小霸王不同常人,再久留必生变故,于是酒足饭饱之后,隐着身形快速的溜出了门外,走的时候,顺手把靠墙那涅槃的宝剑一并揣进了怀里。 苏钰一走,床上坐着的萧逸眼神快速变的清明,右手的指甲掐进掌心,浸出些许血渍,隐隐做着疼。 起身行至桌前,萧逸端起那交杯的酒,为自己斟了一杯,看看靠墙处那空空如也的剑托,扬唇浅笑,一饮而尽。 …… 出了小霸王的地盘儿,苏钰回到那曾大财主暗中所指的一家客栈。涂录的事情已经为他办妥,那曾大财主也言而有信,虽未找到唐折本人,却也打探出了一些他的消息。 据财主的眼线报告,最后一次见到唐折,是在渭水河边,依着苏钰对唐折的了解,他之所以出现在渭水河,怕只是路经那里,唐折的最终目的,该是渭水以北的永郡地界。 那永郡,本是先皇继位之后,划给为他打江山的堂兄的封地,并赐了那堂兄一个永昌王的称号,如今这永郡,该是由这永昌王的次子燕弭掌管着。 不过,这不是唐折前往永郡的目的,他去往永郡,想来是要去那永郡境内的,江湖第一的大派,天玄派。 而唐折前往天玄派,想来也是为了查探父亲一辈儿的事情。打小时候起,苏钰几个就对青云寨里卧虎藏龙的几位师傅异常好奇,因为依着几位师傅的本事,放眼整个大梁,也能做出一番成就来,可他们就那样安安稳稳的过着自己的日子,不争名利,不问世事。 其实,对于几位师傅的来历,师从哪里?苏钰唐折几人也刨着根问过,可往往一提起,师傅们要么缄口不提要么叹息一声转了话题,总不会说上什么。 不过,这也驾不住几个鬼头的旁敲侧击,教诗书的先生心眼儿最多,同他那书生儿子一样,一眼就能看穿苏钰几人的目的,教拳脚的大奎爹爹脑子直些,虽一提之前的事情就呲着牙不说,但有一点很明显,就是提起别的门派怎样怎样好的时候,大奎老爹总是会十分不服,且贬的一无是处,但提起天玄派的时候,则尊敬无比,眉宇之间自有一番洋洋得意。于是乎,日子久了,在大奎老爹把江湖中所有的门派都贬低过一遍之后,自然而然,苏钰他们心里也有了底儿,就是他们的几位老爹师傅,九成九是师从天玄派。 说这天玄派,至今也有了几百年的历史,经历了多次朝代更替,依然屹立不倒。天玄派虽是一介江湖布衣,门下弟子也从不曾如那浩海泱泱,但王孙贵族达官显胄,也未必能入的了天玄派的门,天玄派选弟子,不看身价只看资质,但凡是从这山门踏出去的,必定都会是人中龙凤。 而刺杀唐折父亲和几位师傅的歹徒,图的是命不是利,显然同那姓冯的带领的匪兵不是一路。如今,若想知道几位师傅当年因为何事归隐山林,想要夺了他们性命的仇家又是谁,除了找到几位杳无音信的师傅,剩下的办法,就是从一切的起点,开始寻找。 第十七章:天玄考试 马不停蹄赶了两天路程,苏钰才到了天玄派的山脚下,抬眼看看面前高耸入云的崇山峻岭,巍峨大气磅礴有力,四周环绕之势,虽与青云岭有些相似,可青云岭的山峰与这里对比起来,不过是萤辉皓月湖湾大海,不足为论。 掐算着时间,苏钰知道,这天玄派开门收徒,不像他处门派一样,一年收上一两次,一次收上一大批,一个师傅带一帮徒弟,集中管理,靠着人多,从学费里挣个柴米油盐的钱,这天玄派,定时定点,每月十五收一次徒,在众多报名者中,收徒人数至多两个,苏钰想着,也或是精益求精,几个师傅轮番带少数徒弟,带的定然比带一批要好,而这天玄派或是高深的路子走的久了,收徒条件也愈发刁钻起来,考核的内容,一次不同与一次,毫无规律可寻,让众多慕名前来拜师的人,都摸不着头脑。 苏钰将那曾大财主给的好马拴在山下,一个人徒步上了山,在山路上络绎不绝前来拜师的人中,仔细的搜寻着唐折的身影。 来来回回找了有一个时辰,就在苏钰以为自己分析错了,唐折根本没有来这里的时候,忽的在山脚处,看到了一抹熟悉的身影。 多日不见,四目相对那一瞬,苏钰觉得,仿佛已经隔了时间很久。 唐折瘦了,之前圆圆的脸庞凸出了棱角,一见人就笑成月牙儿的眼睛,此时少了顽皮淘气,沉静了许多,经过奔波多日,浑身风尘仆仆,白净的脸上,泛起了淡淡青色的胡茬。 一抬头看见苏钰,唐折怔了片刻,终还是笑了,只不过眼睛里不再是漫天星海,而是一眨眼,泛出了泪光点点。 苏钰过去,将唐折浑身上下细细看了一遍,迎上他的目光,噗嗤一声也笑了,笑着笑着,抹了抹冒出的眼泪,在唐折肩上捶了一拳,抱怨道:“从小到大,我们分开过吗?哪一次上山下河挨打受罚没有在一起!你一声不吭就走了,是不是想让我揍你!” 唐折挨着苏钰这一拳,挨的心甘情愿,沉默良久,终是一撇嘴,有些委屈的道:“老大,我好想你。” 一句想你,苏钰也撇起了嘴巴,觉得自己来回奔波这多么些日子,总算是值了。 娘亲弃她而去了,她身边还有唐折,还有书生大奎竹临他们,她永远都不会是一个人。 …… 天玄派收徒的时间还没有到,苏钰拉着唐折,把这些日子攒的太多的话,都向他说了一遍,唐折也委屈巴巴的,将这段时间所受过的苦,向苏钰倾诉了一番。 最后,唐折告诉苏钰,他要拜师,就在这天玄派门下,苏钰明白唐折的意思和目的,也愿意随着他一起,两个人快速达成一致后,互看一眼,哈哈大笑几声,朝着那天玄派跑去。 一直以来,只要他们几个在一起,那这世上,就永远没有多难的问题。 …… 蹲在天玄派的大门口,前来拜师的人们等啊等,等到太阳高高挂在了天空正中,那紧闭的大门才吱呀一声开了,从里面慢慢悠悠,出来一个文质彬彬的男子。 那男子不紧不慢,一步是一步的,迈出了天玄派的大门,朝着侯在门口的众人扫了一眼,原本吵吵闹闹的大门口,瞬间变得雅雀无声,全都识相的闭上了嘴巴。 站在门口的天玄弟子看了看天,慢悠悠的开口,一字一句的道:“今日的考题是……” “三师兄,三师兄!”那慢悠悠的弟子话未说完,却见门内又急匆匆的跑来一人,毫不避讳的,朝着那出考题的人道:“三师兄,苍术师傅说了,他那药材里缺了一味蒲血草,要你快去后山给他寻来。” 那三师兄听后,点了点头,仍旧不紧不慢的,朝着台阶下面的众人道:“各位,今天的考题,就是去那后山断崖处,采一株蒲血草来,以两个时辰为限,能将蒲血草送到后山木屋的人,即可登门拜师,入我天玄派。” 这话一说,呼啦一声,门前众人跑的飞快,都朝着后山去了。 苏钰和唐折立在原地,互相看了一眼,之所以没有同他人一样跑的飞快,是因为这蒲血草,并不好采。 他们曾听竹临的师傅讲过,说这种药草,生长坏境极为苛刻,大都在悬崖峭壁的石缝中,茎叶墨绿浓郁,花朵却是枯色,连年盛开三季不败,且大多独株生长,花落生籽之后,随风落地化了尘泥,百籽中也未必能再生出一株来。传言,先年有能人,为了采摘这蒲血草,曾将那猴子驯化之后,让猴子爬下山崖采摘,不过先不说这猴子能不能将蒲血草摘上来,就是驯这么一只听懂人话的猴子,也得费上几年功夫。 不过竹临师傅倒从不曾花那个心思在猴子身上,于是将目标,打在了几个比猴子还精的鬼头上面,尤其是苏钰和唐折,两个人上房揭瓦时,蹦的比猴子还高,于是乎,采摘这种药材,竹临他师傅也不过是出几张大饼的事情,如今好巧不巧,又让他们碰上了。 并不曾第一时间冲向后山,是因为去的人太多了,苏钰不敢保证,其中没有什么藏龙卧虎佼佼能人,就算过去了,也未必能挤的到最前面,就算挤到了最前面摘得了蒲血草,人心难测,也保不齐会被人追逐抢夺,能不能顺利送到后山木屋,也须得另说。 于是乎,苏钰和唐折先寻到了后山木屋的位置,站在去那木屋的必经之路上,抱着剑拦路等候着,左右那蒲血草只有一颗,与其采摘了招的众人妒忌,不如截在这里,就欺负摘得了草的那个,打的过,那他们就去拜师学艺,打不过证明拜师也轮不到他俩,到时候撒腿就跑,等下一次也好。 一直以来,几位师傅对苏钰一帮人的优秀评价就是,胜了骄傲败不气馁,虽然大多数时候,苏钰几人,都是一副自我傲娇的状态。 站在那路口,等啊等,站了一?个多时辰,又坐了半个来时辰,还是不见有人过来,苏钰和唐折便有些纳了闷,于是商量了片刻,还是决定去看看。 本以为前来拜师的人中,会有那么一两个厉害的,感情莫不是都是一群脓包,连个药材都不能采上来。 这样一想,两个人胆子愈发肥了,到了那长药材的悬崖处一看,见长长短短的绳子往下系了有十来条,人倒是走了一半儿,一打听才知道,有两个勇气十足的抓着绳子下去,还未爬到那药草生长的地方,就已经体力不支摔了下去,这样一来,将其中一些胆怯的或是家中环境优越,吃不了苦的人,吓退了一批。 但也不全然是这样的,毅力体力都卓越的,也是有的,甚至有一个看着身手轻功都不错,费了些功夫下去,采上来一株药草,哈哈大笑着朝着后山的木屋去了,一旁有人瞧见蒲血草已经被别人采下,垂头丧气的叹息一声,又走了几个。 苏钰与唐折对视一眼,紧闭着嘴巴不说话,绝对不能明着说出来,告诉大家方才那个家伙采错了草。 事实证明,有这个想法的,一定也不是只有苏钰和唐折,比如还留在原地的那十来个人,明显都摆着一副幸灾乐祸的表情,见那人走远了,才把目标重新看向悬崖处,找寻着那真正的蒲血草。 不一会儿,又有艺高人胆大的攀着绳子爬下去了,留在上面的人中,有一人苏钰让不禁多看了几眼,只见那人身材精瘦,披着个墨色的斗篷,一张白到没了血色的脸隐在斗篷的帷帽里,更添了几分诡异,见有人离开有人下去,从不曾嘲笑或者羞恼,只一直爬在悬崖边上,随着风向,不时嗅着什么味道。 苏钰想着,莫不是这人生来嗅觉敏锐,可凭空气中微乎其微的香味,判断出蒲血草的位置? 果然,那人嗅了片刻之后,站起身来,迎风立在崖上,从怀中掏出一支翠色的长笛递至唇边,吹起了一段悠扬的乐曲。 唐折一旁扯了扯苏钰的袖子,悄言道:“老大,你看这人莫不是有些缺心眼儿,这种情况还想着吹个曲儿助兴?” 苏钰不语,听着山谷处有细微的动静传来,伸出手指比在唇上,朝唐折做了个禁声的动作。 唐折闭口不言,紧接着那细微的声音慢慢放大,靠近,忽的四周树上枝叶涌动,成群的鸟儿扑棱着翅膀,朝着这边飞了过来。 到了悬崖这处,那鸟儿并不曾飞远,似是听着那悠扬的笛声,在悬崖半空盘旋了片刻,而后其中一只鸟儿,竟口衔一朵枯色的花朵迎风飞起,落到了那人肩上。 唐折张张嘴巴,感叹道:“老,老大,蒲血草,竟被个驯鸟儿的摘走了。” 不光唐折,别人也瞧见了这一幕,正人君子一类的,大都惋惜一声,甘拜了下风,有些心怀诡计的,则快速动起手来,想从那黑袍人的手中将蒲血草抢过来。 这次唐折倒没有动手,一直和苏钰站着,直到一群人边跑边抢着远了,两个才一撒腿,跑到了悬崖那处,停在鸟儿衔花上来的地方。 还是老样子,唐折是男孩子,体力好些,帮苏钰在上头扯着绳子,苏钰将一条绳子挽在腰上,顺手将另一根甩下悬崖,然后纵身一跃,如那飞翔的燕儿一般,攀着崖壁下了悬崖。 第十八章:凤剑长鸣 悬崖峭壁的石缝中,一株茎叶墨绿的花草被人折了枝头,光秃秃的在风中轻摆。 苏钰此时心底是十分感谢竹临的,因他有事没事总倒腾他的那些破草,见的多了,耳濡目染之下,也稍懂了些许,比如苏钰就听竹临说过这蒲血草要整株入药,缺一部分,就会变成夺命的毒药。 背在身后的长剑轻鸣一声出了鞘,苏钰将那蒲血草周围的岩石挖开了些许,每次用到这剑的时候,苏钰心里就不住的赞叹,那小霸王的东西果然不错,剑身细长轻巧不说,关键还剑气锐利削铁如泥。 其实打一开始,苏钰是拔不开这剑的,或许就像萧逸所说的,这剑具有认主的灵性,可苏钰生来性子倔强,偏生不信这个邪,于是想尽一切办法,用那钻头敲铁斧砍,都没能将那长剑脱离刀鞘。后来,苏钰又想着,莫不是这剑上有什么机关,于是睁大了眼睛白天晚上看了几遍,还是没能看出门道来,最后才认同了那小霸王萧逸的话,或许,这剑真是具有灵性的。 于是乎,苏钰又将那剑好生摆了起来,瓜果酒肉供了无数,手里的香也燃了一大把,好话说尽,还是没能将那剑拔出来,所以苏钰又觉得,或许这剑是那能工巧匠雕琢的一件摆设,空有其外,内里不过是一团锈住的废铁,没什么实在的用处,还不如拿到当铺里,换些银两出来。 后来一想,苏钰觉得,换些银两,花了也就没了,白浪费了这外头一层坚固无比的好材料,干脆将这剑拿到那打铁的铺子里,用高火炼了,打个匕首用也好。 这个想法起了,还未走到打铁的铺子,苏钰心中感觉可惜,又握剑试了一次,没想到唰的一声,伴着一声清脆的长鸣,那闪着寒光的利刃,竟出了鞘! 来回反复试了几次,苏钰才恍然大悟,或许是这剑生来就被作弄成这般高贵的模样,所以大多数人都将它高高供起,倍加爱护,久而久之,这剑便傲气十足,如今虎落平阳,遇见个她这么不同寻常的人物,一听熔了,立刻就被吓破了胆子,屈服在了她苏大侠的“淫威”之下。 总之,不管这剑是不是真的具有灵性,是不是真的被她所折服,一切都无从解释,但苏钰心里坚定的是这样认为的。后来,这剑愈发用的多了,什么砍个瓜劈个柴的,苏钰越用越上手,越用越觉得自己本事滔天,驯服了这等神器,以后成为大侠,那也会是必然的事情。 来回挖了几下,苏钰将蒲血草连根挖出,小心翼翼的包裹好护在怀里,长剑一甩,嗡的一声收回背上。拉扯了一下腰间的绳子,崖上的唐折收到信号,同苏钰一起用力,快速回到了崖顶。 抬头看看天,苏钰盘算着时间也差不多了,于是赶紧和唐折一起,朝着那后山的木屋去了。 秋风一过,苍翠的竹叶稍稍带了些黄,从树上纷纷扬扬落下几片,落在木屋前的空地上,静的能让人听到落地的唰唰声。 走近了,苏钰瞧见木屋门前站了个人,正是那之前御鸟摘花的黑袍人。只见那人静立着,也不言语,一张脸是愈发苍白了,那苍白又不似书生一般生来体弱带一丝病态,而是一种诡异的,有些断了生机的白。 这世上阴阳功夫百种千样,苏钰也猜不透,这人练的是什么奇功。 看见苏钰二人来了,那人竟扬唇,轻笑了一声,苏钰一看,觉得这人还是不笑的好看,不笑的时候像个安安静静的死人,笑的时候,简直如那死者诈了尸,十分渗人。 敲了敲门,里面的人回了一声“进”,苏钰和唐折才端着那没了花朵是蒲血草,进了屋子。 虽是白日,屋里的光线被外面高大的树木隐住,稍稍暗了些,不过那桌上的一角,倒点了一盏昏黄的油灯。灯后坐着个中年的男人,手里捧着一本书,身形胖瘦适中,三十多岁的模样,稍稍蓄了些胡子,五官不算出彩,也称的上儒雅秀气,虽神态静然,周身却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气息,想来,这人就是之前那天玄派弟子提起过的,需要蒲血草的苍术。 苏钰同唐折进去,将那蒲血草的根茎端出来,老老实实放在了苍术身前的桌子上。 之所以用一个“端”字,这本是出自唐折的主意,唐折想着,那天玄派的高人用这蒲血草,也不一定是要今时今日,与其用死的不如用活的,所以方才在那木屋旁的路上,顺手拔了一个瓦罐的枯草,将这蒲血草种了进去,端到高人面前。 也果真,这面前的蒲血草确实没有死透。 看着面前瓦罐里的药草,苍术再抬头看看屋里站着的,四只雪亮雪亮的眼睛,笑过一声,故意刁难道:“今日收徒,至多两人,外头已经站了一个,折了那花朵来,这根茎只算是一人采的,所以你们两个之中,只收一个。” 唐折一听,忙解释道:“大侠,这是我们两个一起采的。” 苍术不语,看看着急辩解的唐折,又看向沉默不语的苏钰,不多废话,只等一个答案。 苏钰笑笑,“这根茎,确实是我们一起采的,不过是他采的茎,我采的根,大侠若只收一个,我就将我采的根带走就是。” 苍术看着苏钰,料到会有这般,不屑道:“这蒲血草整株入药,想必你也知道,若少了一样,就算不得完成考验,不光你们,外头那个,也进不了天玄派的门。” 唐折一听,又疑问道:“大侠,若只选两个,为何折下的花朵就算了一个,而另一个,要从我们姐弟中间抽呢?” 苏钰在一旁,假装恍然大悟道:“大侠定是按这蒲血草斩了几段来分的。”说罢,抬手抽出背后长剑,伴着一声嘶鸣,利落的将那瓦罐中的根茎断开两截,而后拍拍手,道:“这下,根茎花一分为三,从中选取两个人,我们的机会,是不是就更大了些。” 苍术放下手中的书卷,目光不曾看向桌面断开的药草,只盯着苏钰收回背后的,那包裹着的长剑,看了片刻,出声道:“凤鸣?” “不!绝对不是!” 苏钰话都不曾过一下脑子,赶紧否认,因为这从那小霸王手中顺来的东西,毕竟来路不正,没有什么好显摆的,而且,这会对她以后身为大侠的名望,有些影响。 苍术低头笑笑,不曾再追问下去,只收起了桌子上的蒲血草,转身放回身后摆着几层小筛子的架子上,随意道:“你们三个,收拾一下,去三师兄肃言那里报到去吧。” 这喜讯来的太过突然,苏钰和唐折愣了片刻,然后眼珠子转了几圈,对视一眼,在屋里高兴的蹦了起来。 “耶~” 刚喊了一声,便听见苍术沉声大吼一声,“滚出去!” 苏钰与唐折生怕苍术后悔,赶紧推推搡搡的出了门,然后在院子里攥着拳头捂着嘴巴,欢喜了片刻。一回头瞧见那黑袍的小子也笑了,那笑容比之前更盛了些,苏钰抖了抖鸡皮疙瘩,只觉得天还未曾黑透,尸都诈成精了。 一行三人走着,那黑袍的人已经被唐折揽着肩膀,称兄道弟的开始吹起了牛。 这黑袍人在苏钰和唐折的连番打问下,比划着在地上写了重明二字,大致意思,这“重明”二字,就是他的名字。 苏钰心想,这名字倒和他也贴切,先不说上古重明神鸟是不是也是长的他这般模样,单这能御百鸟的气势,还是有的。 再看唐折那边,话说有缘千里来相会,他们几个既能碰到一起,又一同入了师门成了师兄弟,那以后就是能一个鼻孔出气的人,所以唐折见重明总是沉默,便揽起他的肩膀,吹嘘着什么天上地下罩着他话。 苏钰自认自己还是很有分寸的,比如到了这传说卧虎藏龙的地方,牛还是要少吹为好的。 去那出考题的,慢吞吞的素言师兄那里报了个名号,那师兄便又不紧不慢的,给他们各自安排了住处,唐折和重明住在一起,苏钰是姑娘家,住的离他们稍远了些。 和苏钰同住在一个檐下的,是一位名叫婵媃的姑娘,那姑娘如同竹临一般,长相与名字有些背道而驰,不过却比竹临善谈,是个胖嘟嘟的,爱笑的姑娘。 经苏钰了解,这婵媃不是什么名门望族的大家闺秀,也没有什么强大的本领,只是一个普通的,山下村庄的农家姑娘,之所以进了这天玄派的大门,并没有像苏钰他们一样,是经过了考验进来的,而是明目张胆的,经过天玄派几位师傅和几个大弟子的一致点头,走了后门进来的。 第十九章:天地玄黄 依着婵媃所说,她本是山下农户的女儿,七八岁就没了父母,一个人在村子里讨着百家饭长大。一日掌管派中杂物的秃头师傅,下山时路过了婵媃的村子,忽闻到了一股饭菜飘香,于是馋虫勾起,顺着那香气寻到了正在家中炒青菜的婵媃。 了解了婵媃的情况之后,那秃头师傅多了个心眼儿,将婵媃带回了派里,这一来,便俘获了派中几位元老人物的胃口,从那以后,婵媃便堂而皇之的住进了这许多人削尖脑袋都不好进门的天玄派,并且可以肆无忌惮横着走,几位师傅见了都要送上三分笑容,好期待今后的饭菜里,能多添上两块肉。 她婵媃这个名字,就是束经阁的知周师傅送的。 婵媃原名本叫大花,知周师傅说,以后若谈婚论嫁起来,双方一经介绍,大花这个名字委实有些掉了身价,所以换了“婵媃”二字,可先给对方一种温婉窈窕之感,左右定了八字,洞房花烛掀开盖头之时,那新郎官再后悔,婚事也已经铁板定了钉,若那男方过于肤浅贪图美色,有负于婵媃,整个天玄派的人,自然也是不会同意的。 苏钰暗暗挑起大拇指,想着有这位知周师傅在,这天玄派怕是没有嫁不出去的姑娘,若她以后在亲事上犯了难,也可去寻这知周先生帮上一把,改个柔柔美美的名字。 说起亲事来,苏钰忽的想起了京中那位小霸王萧逸,和他身披红衣喜袍的模样,顿时惹得浑身一个激灵,赶紧甩了甩脑袋,想着虽然拜了天地,但那不过是孩童般的玩笑,做不得数的。 入了夜里,婵媃为了欢迎苏钰,特意去厨房做了些点心当做礼物,作为交换,苏钰将自己之前用着的,那同唐折的短剑一起打的匕首送给了婵媃,因为自打有了那凤鸣,苏钰觉得,这神剑利器果然比普通匕首好用太多了,出门在外带上两件兵器,也确实有些累赘的慌。 婵媃长这么大,没有去过村子以外的地方,如今在这天玄派里,最喜欢的事情,就是听着各个地方来的师兄弟们,讲述着他们家乡的风俗轶事。 而苏钰似乎也体会到了唐折的乐趣,同婵媃讲他们在青云岭做过的种种趣事,惹的婵媃不时捂着肚子,笑到停不下来。 临睡前,婵媃还算了算数,告诉苏钰道,她是今年这届进门的第十八位弟子,依着历来甲乙丙丁戊己庚的辈分排序,她该排在丁字十八,唐折是十九,重明是十七。 当时苏钰还好奇,说这天玄派不是一个月收上几个徒弟么,怎的如今秋已经过了大半儿,才收到十八个。 婵媃说,因为今年暑天的时候,天气太热了,几位师傅都不想收徒,于是便停了两个月。 苏钰一听,觉得这天玄派的风格,果然也如世人传言的那样,神秘莫测,捉摸不透。 第二天早上,苏钰还未起,便听见窗外呼呼哈嘿练功的声音传了过来,听的苏钰赶紧穿上衣服起身,跑到厨房那处,找到婵媃问道:“怎的就开始练起功来了,也没人通知我?” 婵媃刚将手里的青菜摘了一半儿,看见苏钰,笑眯眯的道:“几位师傅说了,人贵在自学,自知,有心学习的人不用叫也会去学习,无心学习的人,百般督促,也不过强人所难而已。” 苏钰听了,点点头,“确实如此。” 婵媃见苏钰认可,边将手里的菜洗了洗,边道:“练功这方面,门派里男子的天赋大都高于女孩子,像杨莆师姐那样优秀的,已经是少数了,而且她早上大多时间都在梳妆,也不会去练功的。” 这个杨莆,苏钰昨天还有所耳闻,因为分发房间的时候,那慢吞吞的素言师兄是打算着,将苏钰和那杨莆分在一起的,可还未定下,那杨莆身旁的另一个姑娘,已经过来通知慢吞吞师兄说,杨莆师姐近日来身体不好,需要静养,所以那慢吞吞师兄想了半天,才把苏钰分到了守着厨房的婵媃那里,问苏钰愿不愿意。 苏钰当时点点头,觉得有的住就不错了,什么?愿意不愿意的,再者说了,这件事情本就该问人家婵媃愿意不愿意,不过还好,婵媃性子好,挺喜欢苏钰的,苏钰也好相处,喜欢婵媃这样朴实开朗的姑娘。 从厨房里出来,苏钰赶紧去那练功的院子里看了看,许多身着弟子服的人排成几排,并未像苏钰想象的那样,教授什么绝妙的招式,而是正练着最基本的马步拳脚。练武的人看着良莠不齐,有的瞧着有些功夫底子,有的则扎个马步,动作都颤颤巍巍,一看就是个新手。 苏钰瞧了一眼,人群角落里,重明正立在一处练着,唐折装模作样的,站在一旁不时指点着。 苏钰撇撇嘴巴鄙视,重明那几下拳脚练的,分明也是比唐折不差的。 正看着,那慢吞吞的肃言师兄过来了,操练着的人立刻停了下来,站直了身子朝那慢吞吞师兄抱拳行了个礼,听候着他的安排。 苏钰一看,也赶紧凑了过去,站到唐折身旁,立的笔挺笔挺的。 慢吞吞师兄看了半天,待面前的弟子们都站好了,才开始不紧不慢的训话道:“大家,在这个院子的人,都是今年的新弟子,还是我曾经说过的话,不管你来自哪里,是什么身份地位,既然到了这天玄派就是一视同仁,若有自以为是的,还是老规矩,用本事说话。” 说着,熟练的拎起自己腰牌上墨色的流苏道:“天玄派弟子,分天,地,玄,黄四个等级,你们手里入门时已经发放了黄色的腰牌,以此为例,玄为朱红,地为墨色,若想成为更高级别的弟子,须得向上一级发出挑战,胜者,可取而代之。这是规矩,大家好好练功,会有不同的师兄来教导大家。” 这话说完之后,众弟子表情不一,有的刚来不久,有功夫底子的,开始摩拳擦掌跃跃欲试,有的则扫视苏钰这类新人一眼,轻蔑的笑一声,摇摇头不言语,各自各又开始练起了功夫。 一开始,苏钰还不明白这些人笑中的深意,待隔了一天,看到从别的院子里抬回来的,几个被打的鼻青脸肿的人之后,才了解其中意味。 其实细想之下也是,能进的了天玄派,又入玄阶的人,哪儿是那么容易就被打败的,而且天玄派一直在开门收徒,虽收的不多,却也是源源不断入了新人,可玄阶以上,人数来来回回就那么些许,不见增长,可见停在黄阶以内,挑战无望,自行离开的人也不在少数,毕竟能进这里来的多多少少都有些本事,与其在这最低的一层耗上太多年,说不定在外面,也已经做出了自己的一番名堂。 苏钰和唐折来天玄派,本的目的也不是真正的拜师学艺,所以挑战上一级的心也不太踊跃,再者书生常道“知己知彼”才是得胜根本。那些被打回来的人,来了这天玄派本就没有多长时间,玄阶的人,各是什么水平都不得而知,贸然然寻了个人挑战,碰见点儿背的,或许直接了找了那玄阶最厉害的人来对打。那玄阶最厉害的,定然也挑战过地阶的人,之所以还留在玄阶,证明也是输过了的,输了的人碰上这么个不知深浅的新人,不揍一顿出出气,不符合常理,所以在不了解你的对手是什么人的情况下,绝对不能贸然动手,这是苏钰一直坚信的真理。 夜里,苏钰听着婵媃打起了呼噜,悄悄从被窝里爬出来,蹑手蹑脚的出了门去,到了一个乌漆墨黑的角落里,擦亮眼睛,和唐折接了头。 唐折扯下遮脸的面巾,朝着苏钰悄声道:“老大,我已经打听过了,那天玄派历年所有弟子的资料,都悬挂在束经阁的最高层上,我们悄悄过去,翻上一翻,就能知道有没有我老爹和几位师傅了。” 苏钰点点头,朝着唐折提出个假设道:“那若唐伯伯隐居到青云寨之后是改了姓名的,本名是叫张大壮李二牛之类的,怎么办?” 唐折犹豫一瞬,将面巾重新拉好,“还是去看看吧,若真有我父亲,我会认出来的。” “嗯。”苏钰应下一声,朝着唐折打了个手势,两人隐着身形,快速的朝着束经阁的方向去了。 或是这天玄派当真派大心宽,又或是这束经阁本没有什么太过隐秘的事情,苏钰和唐折偷偷摸摸的去了,原以为颇有难度,却只见那束经阁的门口,只守着个醉酒的大汉,那大汉怀里抱着酒坛子,不时仰着头咕咚咕咚来上那么几口,虽是做着守门的工作,眼睛却从不曾往那门上瞟过一眼,只连着灌上几大口,然后头往旁边一歪,打起了呼噜。 苏钰和唐折,本已经准备好了勾墙的绳子,打算借着绳子攀上楼顶,一看这种情况,干脆也省了力气,缩着脖子惦起脚尖,从那醉汉的身旁,贼眉鼠眼的溜了过去。 第二十章:阁楼探秘 悄悄进了阁楼之后,苏钰和唐折异常顺利的登上了顶楼,撬开那紧锁的屋门溜了进去,正要借着窗外照进来的朦胧月光,看看那高悬着的吊牌上有没有熟悉的名字时,忽听的楼下,有人与那看门的醉汉对话道:“怎么又喝酒了?可有人在里面?” 那醉酒的大汉似是被惊醒了,打了个哈欠,淡定的道:“知周师傅啊,上面,上面别无他人,只有两个毛贼溜进去了。” 苏钰侧耳一听,听到那醉汉说两个毛贼的时候,惊的深呼了一口气,而唐折明显也听见了,手下一慌张,将头顶悬挂着的牌子拨的?叮当响。 知周抬眼看向楼上,朝着那大汉一甩袖子,从容的进了楼里。 苏钰与唐折对视一眼,刚打算从窗子口出去,却听得哐啷一声,有什么铁制的东西快速落下,再看窗子,已经被一面结实的铁栏围住,让人无处可逃。 苏钰心道一声遭了,快步冲向了房门,刚刚靠近门口,便有一股极强的内力,朝着他们打来。 快速闪身后退,隐到暗处的角落里,听得那到了门口的知周冷声道:“哪里来的狂妄贼人,竟敢闯我天玄派的阁楼?” 苏钰不语,知道这样下去不是办法,便将面上的黑布蒙好,然后一伸手,握向了身后的长剑。 不出苏钰所料,那知周进门以后,不知用了什么办法,快速点燃了角落的一支蜡烛,那蜡烛的火焰晃动一下,还没有幽幽起燃,便听得一声利剑长鸣,带着急速的破空之声,灯芯已被瞬间斩断,如零星败了的萤火,落在地上没了光亮。 知周手里的动作稍稍停顿了一瞬,而后又快速点燃了另一方向的蜡烛,另一头的唐折出手同样快速,有样学样的斩断了火光。与此同时,苏钰以极快的速度向前,长剑一挥,朝着那知周隐隐绰绰飘着的胡子就削了过去,知周后退闪躲之时,唐折借此机会,快速溜出了屋外,刚出了那带铁栏的房间,唐折一转身,即刻将藏在身上的匕首,朝着那知周刺了过去。 风声袭来,知周边与苏钰缠斗几招,边躲避开唐折刺来的匕首,稍一分神,苏钰半刻不曾恋战,就地一个翻滚,也出了那放着腰牌的密室。 脱身之后,两个人井然有序跃下顶楼,避开那醉汉把守的大门,从一处窗口,翻身跃出,分走两路,逃了个无影无踪。 片刻,楼里的'烛光慢慢亮了起来,过了一会儿,知周背着手从楼里出来,那醉酒的大汉打了个哈欠,头也不抬的道:“知周师傅,为何偏偏对这两个毛贼放了这么大一把水?” 知周挑挑眉头,捋了一把自己胸前的胡子,触到那细微的断处,夸赞道:“那丫头的身手,也着实快了些。” 大汉摇摇头,醉熏熏的道:“知周师傅不是怕了那丫头的速度,是怕了那凤鸣背后难缠的家伙吧。” “哼!”知周一甩袖子,有些恼的道:“本就不是什么省油的东西,这下好了,又找了个鬼头!” 那醉汉哈哈一笑,“老谋深算的知周师傅又遇到对手了,且还是一窝的。” 知周一听,倒不羞恼,背起手半阖着眼睛,踱着步子悠悠离去了。 苏钰回到住处,回想一下方才的情况,接下那知周师傅第一掌的时候,明显感觉到了对方强大的内力,可后来的对打之中,苏钰虽从不曾袭击知周要害,可也明显感受的出来那知周是躲闪多于攻击,而后两人逃跑,若知周追来,他们也不会逃的这样简单快速,可见,那知周是明显放了他们两人一马。 至于为什么,苏钰一开始想不明白,后来联想到种种,就是在她拔出剑斩断烛光的时候,那知周师傅稍顿了片刻,该是认出了她用着的这把长剑。 成亲那夜,萧逸说过,这剑本叫“凤鸣”,是把会认主的宝剑,而考试那日,苍术也认出了这把剑,说它是凤鸣,如今想来,该是方才知周也认出了这把剑,才轻易放过了他们。 想到这里,苏钰爬起来,摸了摸枕头下的剑,想着自己对于兵器这一行,了解的并不多,莫非这凤鸣,当真也是在江湖上赫赫有名?但若这凤鸣仅仅是一把名剑,为何当初苍术见了,即刻允了她进门,如今遇到知周,又轻易的放过了他们一把。 莫非,这凤鸣本就与这天玄派有什么密切的关系?又或者,这凤鸣的原主人萧逸,与天玄派,有着什么联系? 忽的,苏钰脑子里闪出了一个大胆的想法,但很快赶紧将自己的想法甩出脑海,阿弥陀佛的求老天爷保佑,那萧逸,可莫是什么天玄派的弟子,她偷了他的剑,且背着回了他的老窝,可不是什么好玩儿的事情。 心不经事,不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之后,苏钰便沉沉入了梦中。 一夜安睡,第二天早起,随着众人去院子里扎扎马步,跟着几位玄阶的师兄学了几下拳脚,左顾右盼,侧着耳朵听着周围的闲言碎语,只觉得昨夜被发现之后仍旧风平浪静,不见得是什么好事。尤其是派中那几位天阶师傅,用老奸巨猾这个词来形容他们,都显有些单薄了。 其实吧,苏钰他们想要知道的东西,也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可贸然然前去找人询问,且不说对方肯不肯告知,单听人一面之词,也未必能弄清到底发生了什么。而那束经阁的顶楼,也不是什么紧要的地方,虽不是人人都可以去,但天阶的人物,却是一年可以去上那么两三次的,但想想见过的苍术和知周两个,苏钰觉得,并没有什么胜算赢过他们,所以还是简单粗暴,翻墙进去比较好。 可经过昨夜一番遭遇,苏钰又改了主意,觉得简单粗暴在这高手如云的天玄派,不是什么吃的开的事情,所以思量左右,同唐折研究半天,还是决定寻个能力弱一些的天阶弟子挑战一下,可想了半天,先不说天阶弟子神秘异常,未曾露面的不知有几位,单常在派里晃悠的几个,苏钰觉得,似乎是惹他们不起,若论诡计多端,或是可以比上一比,可论真功夫,则有些难度了。 唉! 苏钰觉得愁绪万千,打一拳,停下来叹息一声,换个动作再打一拳,再叹息一声。练了片刻,那玄阶教课的两位弟子,都有些听不下去了,可看看苏钰,到底猛一看是个漂漂亮亮的大姑娘,所以也忍者气,没有再说什么。 于是乎,苏钰唉声叹息着练了那么小半天,刚停下来准备回去,便听的厨房那边,有吵架的声音传来,细一听,还是婵媃那胖妞的。 苏钰是个热心肠的人,虽与婵媃认识的时间不长,可住在一个房间里,婵媃又是个实诚的姑娘,会做很多好吃的东西,所以苏钰便格外喜欢她,现下一听有人同婵媃吵架,即刻撒腿,朝着那厨房的位置跑去。 依着婵媃的脾气,但凡对方莫太过分,她都会笑笑了之的,如今竟惹的好脾气的婵媃嚷了起来,苏钰护短的认为,那一定是对方不对! 本还怀着些担忧,到了厨房,却见锅碗瓢盆摔在地上,婵媃立在灶边,手里抄着勺子插着腰,那气势,分明也是没有输的。 婵媃对面,一个翠色衣服的少女立在那里,气的胸口一起一伏,瞪着婵媃,拔高嗓门道:“一个做饭的,你凶什么凶?若不是我家小姐好伺候,不计较那么多,像你这样的,早就被打出去了。” 婵媃叉着腰,扯着嗓子喊道:“我可是只给天字的几位师傅做饭的,要不是看整个天玄派也没几个女的,谁还顺带着给你家小姐做一点!” 苏钰避着脚下乱七八糟的东西,跳到婵媃面前,问道:“怎么了?” 婵媃一见有人过来帮她,嘴角往下一拉,瞬间矢了方才的气势,哇哇哭了两声,朝着苏钰道:“钰姐姐,在这天玄派,男弟子不同我这乡下丫头玩耍,我就想着,整个派里也没得几个女孩子,所以就好心,做饭的时候多做出几份来,给几个女孩子吃,因为那大厨房的陈大耳朵,做的也实在是太难吃了,可这人和她的小姐杨莆,却总是挑剔我做的不好,我干脆不给她们做了,她又来砸我的厨房,嫌我苛待了她家小姐。” “小姐?”苏钰听了这整个故事,有些疑惑,“入天玄派的不是有些难度么?怎的这杨莆是什么人物,竟都带丫鬟进来了?” 一提起杨莆,那丫鬟满脸得意洋洋道:“我家小姐,是京城侍郎杨家嫡女,杨莆。” “哦,北城杨家。”苏钰恍然大悟,南城涂录北城杨嘛。 “至于我。”那丫鬟用大拇指指着自己道:“我爹爹是武官教头,我可是凭着本事考进来的!” 苏钰点点头,点评道:“这杨家果然架子大,给女儿寻个伺候的丫头,都这么肯下功夫,但若把这功夫下在人品上,也不会这么蛮横跋扈不知廉耻。” 那丫鬟一听,气极了,指着苏钰,尖着嗓门道:“你说谁蛮横跋扈不知廉耻?” 这时,听到动静的其他弟子也赶了过来,唐折一听那丫鬟的话,赶紧凑过来,帮着回答道:“她说你蛮横跋扈不知廉耻呢。” 第二十一章:冤家路窄 自古以来,无论是两军交战,或是反目成仇,开骂,往往是打架的重要前提,所以苏钰即已经开了骂,那就做好了打架的准备。 果不其然,那蛮横的丫鬟骄纵惯了,在这天玄派,大多男弟子都对她们礼让三分,如今忽的碰上一个苏钰这样嘴毒心倔的,自然也是咽不下这口气去,所以尖叫一声,率先动了手。 那丫鬟跟着小姐杨莆到这天玄派学艺,也有些年头了,虽经过了考核,可如今还停留在黄阶,可见能力不过一般,所以苏钰不曾用全力,只与那丫鬟过了几招,便将她制住,推倒在了一旁。 其实这个时候,苏钰虽然不曾相让,其实也是报了怜香惜玉的心的,若换成个粗糙大汉,估计早已经被她踹翻在地,用脚踩着脑袋让他求饶,如今与一个娇滴滴的姑娘动手,打的太过了,有失她大侠的风范,于是稍动内力,将那丫鬟推在了地上,看着她哭哭啼啼片刻,擦着眼泪跑出去了,才舒展舒展筋骨,踱到院子里等着。 至于等什么,在场的人但凡脑子没有被门夹过的,心里都明白,苏钰等的是那丫鬟的主子,玄阶杨莆! 杨莆的性格,看看她这丫鬟,人们也能揣摩出几分,苏钰得罪了她的丫鬟,那杨莆自然也是会来寻苏钰讨个说法的,苏钰不慌不忙不逃跑,反倒翘着二郎腿等候,可见对于这一仗,也是做好了准备。 人群中有些经验的人,便开始嗤笑苏钰了,心道刚来的丫头不知深浅,还没学上几天就狂妄自我,不知道一级之隔,差的可不是咫尺之距,如今直接要与那玄阶的师姐动手,那九成九,也是只有挨打的份了。 苏钰则不以为然,她有几斤几两,心里也是有分寸的,这么多年从小到大,教导她的几位师傅,也不比苍术和知周他们差,加上生来资质有关,苏钰觉得她和唐折,比这天玄派的玄阶弟子,也是不差的。 不过片刻,那之前被苏钰推倒的丫鬟,气势汹汹的又来了,不出所料,后面跟着的,是她那小姐杨莆。这杨莆苏钰之前隔了老远见过一次,心里还夸赞了一番,道这杨莆不仅生的明媚动人,身姿窈窕,功夫竟也是不差的。 或是派中收的女弟子果真极少,那日见了,这杨莆师姐还隔了老远,昂着下巴看了苏钰一眼,不过那时侯,苏钰便没有从中读出几分友好的姿态来,想来这杨莆家境优越资质佼佼,受惯了众星捧月的感觉,自是不喜欢再来一个人,同她争上什么风头。 秉着女人大多生来小心眼儿的铁律,苏钰知道,自己一旦哪一天入了玄阶,与这杨莆定然狭路相逢看不对付,就算不会明争暗抢,但总有一个人端着一副鄙视傲娇的姿态看你,那也是十分不舒适的,所以挑战玄阶弟子,苏钰打算就从这杨莆开始,毕竟那“南城涂录北城杨”中的杨家,一直欺压百姓,也是怪让人讨厌的,旁的她看不见,欺负到了她眼皮子底下的婵媃,那她就要管一管了。 刚才被苏钰推倒的丫鬟,气势汹汹挤到了人群中,指着苏钰道:“小姐,就是她在骂你!” 那杨莆虽没有像这丫鬟一样叉腰骂人,却也拉着一张脸,站在近前看着苏钰道:“好狂妄的野丫头!” 苏钰眉毛一扬,呵呵一笑道:“彼此,彼此。” 若论起嘴皮子,苏钰自认,那天阶的几个,都不会是她的对手。 杨莆气的咬了咬牙,但端着风度,没有直接出手将苏钰痛揍一顿,而是压下心头的怒火,朝着苏钰道:“看来,你是想挑战我?” 苏钰笑笑,抬步上前,将腰间的牌子摘下来放到一旁,朗声道:“依你!黄阶苏钰,挑战杨莆师姐!” 杨莆也将腰中朱红流苏的腰牌摘下来递给身旁的丫鬟,轻嗤一声道:“比赛之中,出手不知轻重,到时候,你可莫怪我心狠。” 此时,苏钰一旁的婵媃有些退却了,拉拉苏钰的袖子,小声劝道:“钰姐姐,要么算了吧,也就一顿饭的事情。” 苏钰看着那杨莆,有样学样,决不能输了气势,笑的十分傲娇,道:“既然同杨师姐这么有缘分,那也是该比上一比的。” 苏钰话音刚落了,却见有五尺的彩带,如一条飞舞的长蛇,盘旋着已经近了眼前。苏钰急速后退一步,下腰躲过,未曾用手触碰那看似柔软的绸带,只纵身一跃,站到了对自己有利的方向。 杨莆飞舞着罗绸逼近,苏钰看着,这杨莆,也怪不得吸引了派中许多的男弟子,因为除了生的不错,这打斗起来的姿势,也如舞了一段优美的舞蹈,衣袂飘飘之中,尽带杀气。 之前苏钰也从那仰慕杨莆的人中,了解过个大概,知这杨莆的武器,是一条五尺的绸带,名叫彩练,那彩练不知用什么材质做成,柔软飘渺,却又坚韧无比,随风扬起时,薄如蝉翼,所及之处,带着入木三分的锋利,断人咽喉,也不过吹灰之力。 此时,苏钰并未将凤鸣带在身上,只因在这天玄派,凤鸣已经被人认出,此时用那长剑,无异于明目张胆的承认了,她就是夜闯阁楼的贼人。 虽不曾存在什么损人利己的坏心眼,但行为,始终是不端的。 眼前,杨莆的攻击愈发快速了起来,所袭之处,均是要害,未曾留下半分余地,仿佛下一刻将苏钰抹了脖子,也不过胜败寻常,失了手而已。 唐折一看,瞅准了空挡,唤了一声,将手中的短剑扔向了苏钰的方向。 苏钰纵跃翻身,踏着那袭来的长绫,接住了唐折递来的短剑,而后哐啷一声拔出,砍向了眼前飞舞的彩练长绫。 苏钰拔剑斩长绫的速度极快,可手中的短剑砍过长绫在墙上划出一道四溅的星火之后,那杨莆手中的彩练在地上垂落了一瞬,毫毛未断。 交手片刻,杨莆也不再轻看苏钰,甚至心里清楚,若论身手功夫,苏钰分明是在她之上的,如今她略占上风,不过也是靠着手中的彩练而已,而这苏钰,功夫相貌都比她不差,这种人留在天玄派,可会碍着她的眼睛。 这样想着,杨莆手下的动作愈发狠毒了起来,招招狠厉,稍有不慎,苏钰便会被她削去胳膊腿脚,若可以,夺了苏钰的性命,她也是不怕的。 苏钰连番砍了那彩练几次,仍旧没有什么效果,只能转攻为守,连连后退了几步。 杨莆越逼越近,苏钰退无可退,逼到墙角之后,眼见那杨莆的彩练朝着苏钰的心口而来,苏钰踏着墙面向上一翻,手中的短剑脱手而出,直刺那杨莆的肩头。 苏钰并不想在此处杀人,更何况,她觉得这杨莆也罪不至死,所以短剑出手时,只用了四分力道,刺得也不是夺命要害,虽不至于杀了那杨莆,也足以刺伤她,让她败下阵来。 苏钰向来这样出手,百无虚发,就像当初在卞安,用菜刀要了那太监的命一样,即出手了,必然也是有准头的。 不出所料的,那短剑果真透过彩练的重重阻碍,刺中了杨莆的肩头,震的她踉跄着后退几步,剑却落在了地上。 苏钰眼睛稍稍眯起,大概也看出了些门道,想来怕是这杨莆身上,也穿了如这彩练一般的,刀剑不破的软甲,才让苏钰甩出的短剑,没能真正刺伤她。 手中没了兵刃,苏钰做好了随时后退的准备,看着杨莆恶狠狠的朝她扑来,定然用出了全力,若方才杨莆的出手,还在乎着仪容形象,此时又羞又恼,怕是只想着要她的命了。 翻身跳跃,苏钰边躲闪着,脑子里边不停的想着应对的策略,挑战即已经开始了,决不能就此收手,就算现在收手,杨莆也是不会答应的。 思虑之间,苏钰只听着人群中不知是谁喊了一声,“接剑!”,而后一抬头,只见一把闪着寒光的剑已经到了眼前。 不假思索,苏钰顺手接住,转身就朝那贴着脸颊削过的彩练长绫砍去。 瞬间,只听得嘶啦一声,那方才百斩不破的彩练长绫,竟齐刷刷的,断开了两截。 看着飘落在地的一截彩练,杨莆怔在了当场,竟一时有些不敢相信。 苏钰也是一愣,赶紧低头看向手中的长剑,这剑细长明亮,寒光闪闪,剑形触感,均与那凤鸣有些相似,只入手的重量沉了几分。 抬起头,还未来得及看向那投剑的人,苏钰却见杨莆已经哇的一声哭了起来,朝着旁边观战的一人跑了过去。 苏钰有些茫然的,朝着杨莆奔跑的方向看去,待看到那环着胳膊静立的人时,小心肝一怯,然后用手遮住了脸,缩着脖子往一旁退去。 那静立的人扬唇笑笑,不曾理会一旁哭的万般可怜的杨莆,朝着苏钰的方向道:“夫人,带走凤鸣就算了,这叱凰,可是为夫的。” 第二十二章:恶有恶报 都道“冤家路窄”,苏钰不知道,什么时候她和萧逸的路,竟也窄到了这般地步,来来回回没多长时间,竟又碰到了一起,当真如那阴魂不散乌云罩顶霉运缠身一般。 其实从理论上来讲,苏钰觉得,她是不应该怕这萧逸的,虽然当时她闯了他的园子,他也绑了她的人,他硬要强娶了她这民女,她也豪夺了他的好剑,所以一码抵一码,该是互不亏欠才对,但不知为何,苏钰一瞧见那萧逸,四目相对,就感觉如同饿狼盯上了小白兔,花猫看上了小老鼠,总之一句话,就是不由的,能生出几分怯意来。 这份怯意,也并非是苏钰怕了萧逸,而是莫名其妙的,就是不想和他接触太近,尤其是他那一句“夫人”,听的苏钰直往外冒鸡皮疙瘩,那感觉,还不如看见不顺眼的人,打上一架来的痛快,可细想一下,苏钰觉得,打也是打不过的,还不如逃了合适。 这边,萧逸一声夫人唤出了,在场的人均是一愣,然后齐刷刷的,将目光看向了苏钰,只有唐折和那杨莆,盯着萧逸惊的不知作何言语。 杨莆回过神来,赶紧来到萧逸身边,委屈道:“逸哥哥,你怎么,与这种乡下野丫头胡闹到一起了?” 萧逸瞧着苏钰僵着脖子悄悄溜走的模样,笑笑道:“家中长辈做主定的婚事,怎么是胡闹呢。”说着,未曾扫上杨莆一眼,抬步朝着苏钰的方向走来。 唐折听苏钰稍稍提起过这件事情,只说是闯了小霸王的地盘,然后斗智斗勇一番逃了出来,并不太记得还有成亲这么一段,于是赶紧上前,将萧逸拦住,阻止道:“我钰姐姐和你没什么关系,你不许欺负她!” 萧逸看了唐折一眼,并不曾将面前的阻拦放在心上,依旧望着苏钰,无比认真道:“交杯酒可是都喝过的,你可问问你姐姐,有没有这回事情。” 一听“交杯酒”这个词语,众人看向苏钰时,眼神中迸发出来的八卦的光芒,也愈明亮了起来,一个个侧着脑袋竖好耳朵,生怕错过了什么隐秘的消息。 苏钰小心肝儿一颤,生怕再从那口无遮拦的萧逸口中,说出什么让人浮想联翩的话来,于是扶着额头一转身,朝着萧逸勾了勾手,低声道:“你,随我过来。” “好,夫人。” 萧逸唇角微扬,带着几分愉悦,点点头,绕过唐折,随着苏钰往一处去了。 其实众人目光灼灼,是想随着两人一起去的,可走到房屋转角处的时候,那小霸王回头扫了一眼,看的在场一群人汗毛直立,互相对视一瞬,没有人敢再往前一步了。 这时,人群中教课的玄阶弟子回过神来,一挥手,朝着众人呵斥道:“看什么看,都练功去!” 话音一落,围观的人纷纷散了开去,交头接耳的议论着方才的事情。 在这院子里的大多都是新人,苏钰来了虽没几天,至少也和人们混了个脸熟,可对于萧逸,大家却是一脸陌生的。 唐折风化在原地,心里对这萧逸也是充满疑惑,可唐折最大的震惊,就是方才萧逸所说的,两个人成亲的事情。 直至今时今日,唐折才猛然觉醒,他的钰姐姐,可是个真正的女人,还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不仅如此,这么短短时间,姐夫都出来了! 杨莆则在一旁咬着牙,指甲狠狠的掐着掌心,看着苏钰和萧逸离开的方向,泪痕连连,伤心欲绝。 这方,苏钰引着萧逸到了角落里,避开众人的目光之后,一回身踮起脚薅住了那萧逸的衣领,咬牙切齿的质问道:“你来这里做什么?” 萧逸任由拽着,垂眸看着苏钰,老实回答,“寻妻。” 苏钰不信,将手中的叱凰塞给萧逸道:“你的剑我还给你,我们之间没什么大恨,之前的事情一笔勾销,就当没有发生过,凤鸣我也还给你,你走吧!” 萧逸接过叱凰,收回剑鞘,看着苏钰,竟带着些微微责备道:“钰儿,婚姻大事,怎么能说不作数就不作数呢。” 苏钰见他胡搅蛮缠,后退一步叉腰,挺起气势道:“你知道这是哪里么?不管你是什么大名鼎鼎的人物,在这天玄派,就要是鹰收了翅膀是虎折了爪子,你要是再胡闹,我就喊人将你打出去!” 萧逸一听,丝毫不怕,朝前一步道:“钰儿,或许你不知道,我们两个不仅有着夫妻之名,如今算下来,也算有同门情谊,好巧不巧,为夫也师从天玄派。” “你!”苏钰一惊,觉的老天无眼,果然事情朝着她最不愿看到的方向发展了。 萧逸再向前一步,道:“钰儿不信,可去问那院中的几位小师傅,他们或许见过我。” “呃~” 也不知为何,话聊到了此时,一向伶牙俐齿的苏钰,竟有些不知如何应接了,只张张口,又闭上了嘴巴。 萧逸再往前,靠近墙角贴近苏钰,一本正经道:“那凤鸣你也不必还我,它与我这叱凰本是一对儿,你我已是夫妻,它又择了你做主人,那它就是你的,收好便是。” “谁!谁和你是夫妻?” 萧逸垂眸,愈发不要脸了,“那夜阖府上下百十号人,可是亲眼看着我们拜了天地进了洞房的,做不得假。” “你……” “你放心,涂录那里的事情,我已经给你摆平,可我顺带着一查,将卞安青云岭中,杀人夺命的女刺客苏钰那案子,也一并做了废。令堂那里,我也前去坟前行过叩拜之礼,所以钰儿,我们如今,可是名正言顺的夫妻。” 苏钰张张嘴,哑口无言,把面前的萧逸一把推开,道:“这,这些都是你一厢情愿的事情,与我无关!” 萧逸见苏钰起身要走,也退开了些许,“长辈定下婚事,难免不曾两情相悦,不过没关系,日久生情,说不定以后,钰儿能对我生出一些情意来。我今日不过是先和你打个招呼,往后的日子,钰儿若想学什么功夫,为夫亲自教你。” 苏钰瞪了那萧逸一眼,赶紧走了,生怕再被他说下去,孩子都有了,尤其眼下,苏钰其实心里是摸不透这萧逸是怎样想的,什么目的?左右不会是和那涂录一样,因为天下色鬼,大都一个眼神,而这萧逸看着她时眸中清明,虽略带阴险,却也不见猥琐,更何况,苏钰还是有自知之明的,毕竟她算不上什么绝色美人。 而萧逸对那杨莆,似也是爱搭不理的态度,可见这小霸王,并不是什么贪色之人。 她一个没权没势的乡下女子,苏钰实在琢磨不透,这萧逸的目的何在?不过至少十成十的肯定,不是那所谓一见钟情朝思暮想的爱意。 反正,苏钰心中做下定论,这萧逸,必定来者不善! 就比如他一来,她挑战杨莆的事情,还未分出胜负,就这样不了了之了。 回到房间,苏钰窝在床上,左思右想也想不通其中原因,于是只能愣愣的,对着房顶发着呆。 婵媃将那乱糟糟的厨房收拾了一下,做了些好吃的,回到屋里犒劳苏钰的挺身相助。 一进门,看到苏钰发呆,婵媃放下点心,赶紧道:“快来吃吧,这是我新做的糖糕,上次萧师傅回来,掌门爷爷还让我给他送了些呢,都说好吃。” 苏钰点点头,忽的一愣,知道派中天阶的弟子,下面的人大都尊称一声师傅,比如知周师傅,苍术师傅,可这萧师傅,苏钰却未曾听说过,于是从床上坐起身来,朝着婵媃问道:“萧师傅是谁?” 这下,竟将婵媃问的有些呆住了,讷讷的指着苏钰道:“萧师傅,不是你家相公么?我方才进门时还犹豫着,是该唤你钰姐姐,还是唤你萧师母呢?” 苏钰心头一惊,知晓那小霸王萧逸功夫不错,方才还想着,依着他的身手,怎么着也得是个玄阶或者地阶的弟子,如今听来,他竟已经入了那天阶,成了萧师傅。 竟是天玄派的天阶师傅了!苏钰不敢相信,萧逸年纪轻轻,功夫已经到了深不可测的地步,那之前与他的交手,想来该是他留了余地,并未曾动用过全力,这一下子,苏钰更是对那萧逸有些摸不透彻了。 唐折也悄悄过来,追着苏钰问道:“什么时候色迷心窍,打劫了那小霸王做夫君?” 苏钰百口莫辩,摇摇头,如实道:“没有,是他打劫的我。”说罢,苏钰又将那日,怎样怎样误闯了萧逸的园子,怎样怎样被他看上了,怎样怎样强行拜天地入了洞房的事情,原原本本朝着唐折诉说了一遍,顺带添加了其中百般委屈。 结果,苏钰费口舌讲了这么半天,唐折细想片刻,捶了苏钰一下,哈哈大笑道:“你可拉倒吧!这不都是你平日里看那路过的貌美少年时,常常说的桥段么!你说有朝一日,会有貌美潇洒的少年途径青云岭,你就将他绑上山去,管他愿不愿意,大绳子一捆,拜了天地,待以后日子久了,他发觉了你的温柔贤惠,从此对你情根深种,然后和和美美过上一辈子么。如今虽与你的设想有些相反,但也差不多不是!” 苏钰一听,欲哭无泪,吞下一口糖糕,暗道一声,报应啊! 这边唐折欲再说话,被苏钰用一块儿糖糕,快速封住了嘴巴,待品出其中滋味,唐折又捏起一块放进嘴里,不停的赞叹道:“好吃!好吃!” 直夸的一旁的婵媃,笑的红了脸庞。 第二十三章:越俎代庖 远是崇山峻岭绵延不绝,近是苍茫一片百草霜白,不知不觉中,冬天慢慢的近了。 苏钰近些日子起的早,喜欢到后山的山腰上,盘腿吐纳,练练功夫,俯瞰脚下万丈山河,感受微风吹过山谷,暖阳化了白霜,顺带着,邂逅一下那经常上山采药的苍术师傅。 说实话,苏钰这样做,也并非有什么刻苦练功的觉悟,或是满腹诗情画意,更不是对那苍术师傅有什么非分之想,而是转变了套路,想从那苍术师傅口中,打问一些父母那辈儿的事情。 第一天遇到苍术师傅,苏钰热络的迎上去说了半天话,那苍术师傅只开口,不冷不热的回了一句,“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苏钰心虚,无从反驳。 第二次再见苍术师傅,苏钰严谨了些,话变少了,只借着请教之名,问了苍术几个武学和医学上的问题,结果那苍术又道:“装傻充愣,必有野心!” 第三次,苏钰又遇见了,直接开门见山,问这苍术师傅,可知道一个叫唐雄的人? 这次,苍术沉默了片刻,声音有些沉闷,“许多年前,早死了!” 苏钰一听,心生疑惑,也不知苍术师傅说的,和唐折的父亲是不是同一个人,刚要追问,却见那苍术师傅拉下了脸,低吼道:“滚吧小丫头,莫再从我这里下功夫了,你和那小子一样,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那小子?苏钰又不解了,也没听得唐折说招惹过这苍术师傅呀,于是又追问道:“哪个小子?” 这话一提起了,平日里还算淡然稳重的苍术师傅,将手里的锄头往背上的竹筐里一扔,面无表情,哼了一声,扫了苏钰一眼,又朝着不远处看了看,低声道:“蛇鼠一窝。” 苏钰一头雾水,也不知什么时候同这苍术师傅结下过梁子,记得采蒲血草那天,这苍术师傅虽然刻薄刁钻了些,也还是通情理的,如今这几回再见,脸拉的比驴子还长。 看见苍术目光瞟向远处,苏钰也顺着回头看过去,只见远处雀鸟成群盘旋,虽是枯枝料峭,也别有一番壮丽,再细看,苏钰也叹了一口气,如此美好的风景,只那远处而来的人,破坏了所有欣赏风景的心情。 若互相不认识,苏钰说不定还会觉得,这景色与眼前的人搭配起来,美景英雄,互相添彩更为养眼,可认识了,一看这萧逸,苏钰只觉得有爪子挠心,惹人讨厌又无可奈何。 一旁的苍术,应该也是这么觉得的。 萧逸占了下山的路,苏钰和苍术就这样站着,干杵着,眼睁睁的看着他到了面前。 走近了,萧逸看看苏钰,唤了声,“钰儿。”又望向苍术,笑眯眯的道:“苍术师兄,又亲自出来采药。” 苏钰眼睛细致,分明看着那苍术,下意识的将身后的药篓子护住了些许,沉着脸道:“我这里,可没了你要找的药材。” 萧逸笑笑,安慰道:“苍术师兄放心,我这次回来是找钰儿的,不带你的药材走。” 苍术仍旧不信,紧护着那药篓子,瞪了萧逸一眼,带着些怒气离开了。 萧逸已经习以为常,朝着苏钰解释道:“苍术师兄精通药理,藏了许多世上罕见的灵药,就是为人小气抠门了些,你莫要放在心上。” 苏钰面上不曾波动,心里白了萧逸一眼,四目相对,不想与这萧逸有过多接触,只如普通门中弟子一样,客套的点了点头,抬步就要离开。 萧逸跟在苏钰身后,开口道:“钰儿,我见你一个人常到这山上练功,今日来就是想问问你,可有什么不解之处?我可以教你。” “多谢,不用。” 苏钰觉得,就算打心眼儿里并不喜欢这萧逸,但面上礼貌还是要有的,这是她苏钰苏大侠的风度和涵养。 萧逸也有不解,步子跟着苏钰,又道:“其实以你的身手,即使不在这天玄派拜师,也算是高手之流了,为何还千辛万苦,跑到这里来?我看钰儿你,可不像是痴心武学的人。” 苏钰回头,看着那萧逸,反问道:“那你呢?你来这天玄派做什么?” “师门之地,常回来看看。” 话到此处,苏钰一想,这萧逸即已经入了天阶,可见他来这天玄派,也有些年头了,虽然年纪轻轻,但毕竟也到了高层,只是不知道对于以前的事情,他会知道几分。 苏钰抬眼细细看向萧逸,见他墨色长发被风绕上眼眸,虽笑中带着痞意,但细看,眸子深处却是稳重凌厉,让苏钰迎上一瞬,就如触见了一头蛰伏的野兽,平静只是表象,杀戮藏在暗处。 也琢磨不透这萧逸到底为何纠缠于她,但苏钰清楚,两个人不曾有过深仇大恨,所以还不算敌人,她浑身上下空无一物无财无势,也不担忧他对她有所图谋,干脆靠近些,朝着萧逸问道:“你到这天玄派,有多久了?” 萧逸想想,应道:“约莫有十五年了。” 苏钰上上下下扫了萧逸一眼,又问,“你多大了?” 萧逸笑笑,垂眸看着苏钰,“比你大些,过了年就十九了。” 苏钰有些鄙视这萧逸吹牛,反问道:“就算你十九岁了,那你到这天玄派十五年,算下来三四岁你就来了,那你告诉我,你当年是有什么天赋异禀?那年你们考核的又是什么?这么容易就让你三四岁的娃娃进了门?” “未曾考核。”萧逸实话实说,“这老掌门是我爷爷的结拜兄弟,一生未娶,小时候爷爷时常带了我来,朝那老掌门显摆一番,后来来的多了,那老掌门就将我留下,把爷爷打发回去了。” “……” 苏钰无语,感叹这世道果然不公,他人历经千辛万苦都达不到的事情,都让这萧逸一个人占了。 “那,你认不认识,一个叫唐雄的人?” “唐雄?”萧逸蹙眉回想片刻,点点头,“像是有这么一个人,功夫十分厉害,但后来不知为何,就不见了,那时我年纪小,记不太清楚,不过你可以去束经阁看看,若得了知周师兄的允许,可到顶楼翻看历届弟子的档案。” 苏钰一听有些门道,可一听萧逸提出的这个方法,还是叹息一声,低下了头,闷声道:“你又不是不知道,天阶的人才有资格进束经阁,我可是差了十万八千里。” “这有何难。”萧逸抱臂,笑的神秘莫测。“你可以越级,挑战天阶的人。” 这次,苏钰明着翻了个白眼。“挑战谁?” “我!” …… 就像苏钰说的,这世上,本就有许多不公平的事情,就像有人生来富贵,有人跌入泥里,有人唾手可得,有人挖心掏肺,也未必换来半分真心。 又好比,这大名鼎鼎的天玄派,出了一场荒唐的比试。一个黄阶弟子,越了两个天堑般的级别,直接到了顶峰,成了天阶师傅。而原本天阶那位,美滋滋的系着明黄的腰牌,明目张胆?立在了新人的院子里。 这时候,暗地里有不少人开始唾骂苏钰,骂她是个不要脸的狐狸精,靠着美貌上位,不像杨莆师姐,家中优越天赋不凡,仍旧脚踏实地一步一个脚印的努力着。 听到这类话的时候,苏钰只点了点头,然后朝着唐折问道:“他们真的说我美貌吗?” 一般这时,唐折总四下里寻找婵媃的身影,然后大喊一声,“有没有好吃的来堵住我的嘴!” 大多时候,好吃的一定是有的。 入天阶的时候,那记档的慢吞吞的肃言,都抬眼上下快速的看了苏钰几眼,又看看苏钰身旁的萧逸,咽了一口唾沫,在册子上记下了几笔。 了事之后,苏钰又悄悄问萧逸,“为何入了天阶,就不发放腰牌了呢?” 萧逸理所当然的道:“几位师兄,都觉得戴那腰牌有些丑陋,所以天阶以上,就不带了。” “哦。”苏钰恍然大悟点点头,果然规矩都是掌权者制定的。 一鼓作气的,入了天阶,萧逸又陪同着苏钰去寻了知周,要了那束经阁顶楼的钥匙。 那知周师傅将钥匙交到苏钰手上,眼神在她和萧逸之间瞟了几个来回,捻着长髯微微一笑,赞叹道:“果真天作之合。” 萧逸点头谢过,苏钰保持了沉默,看见这知周师傅,又想起了他之前为婵媃改名字谋亲事的事情,所以对这知周师傅口中的天作之合,抱有很大的怀疑。 况且,她和这萧逸,不过是冤家路窄,才不是什么天作之合。 入了夜里,苏钰去了那束经阁的顶楼,上去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打开了唯一的一扇窗子,向下瞧了一眼候在下面的唐折,刚回头拿绳子准备放下去,却听见那守门的大汉说话了。 “萧师傅来了。” “嗯。”来人点点头,一开口,竟是萧逸的声音,“她上去了么?” “上去了。”那大汉如实回道。 似是萧逸抬脚也要进门,那守门的大汉犯了难,阻拦道:“萧,小师傅,天阶的人才能上去,你现在,现在不是了呀!” “哦。”萧逸忽的想了起来,应道:“没关系,我去翻墙。” “好!好!”那大汉似乎也认为这是一个极好的提议,忙连声应下,叮嘱道:“窗户下面添了几块砖头,你小心一点儿。” “好的,多谢酒鬼!” 第二十四章:本为夫妻 苏钰站在束经阁的窗前,手中的绳子放下去了,稍立片刻,面前已经站了两个人。 唐折看看一同上来的萧逸,再与苏钰对视一眼,都觉得有些无语。 萧逸则似乎已经习以为常,四处翻腾了几下,看看苏钰,不见外的问道:“钰儿,你?不是找人么?找哪几个,我帮你一起。” 苏钰虽不知道这萧逸怀的什么狼子野心,可既帮着她入了天阶,又到了这束经阁,她心里对于他,还是怀了几分感谢的,于是思量片刻,说出了几位师傅的名字,三个人便开始翻找了起来。 找了半晌,头上悬挂着的牌子中没有,柜子中摆放的牌子里也没有,四下里里外外翻了大半天,都不见几个人的姓名。就在苏钰和唐折觉得是不是思路错了的时候,却见萧逸抽出柜子上一块腰牌,取下牌子上束好的纸张,打开看了片刻,然后两只手一扯,那记载着这人详情的宣纸,被瞬间撕成了好几片。 苏钰过去,正巧一片碎纸飘到了脚边,垂眸一看,依稀能看出有个“萧”字,还有一句混世魔王的批语。抬头看看萧逸,却见他一副无所谓的样子,随意道:“这做记录的师兄或许挨过我的打,对我痛恨了些。” 苏钰又看了几眼那撕碎的纸张,点评道:“不会,记的很贴切。” 萧逸笑笑,脸皮厚到波澜不惊,“过奖。” 找了这么半天,唐折有些急了,蹙着眉头过来道:“老大,是不是我们错了,我爹爹他根本就不是……” “不会。”萧逸斩钉截铁道:“我幼时,虽未曾见过,但确实听人说过这几个名字,该不会有错。” “那为何找不到呢?” 萧逸沉静一瞬,接着道:“其实还有一些册子,我们未曾寻找。” 苏钰想了想,否认道:“不会,我几位师傅都活的很好,就算唐伯伯去世了,那也是不久前?的事情,这天玄派的档案里,应该还不曾改动过,他们的名字,不会归到那死亡的名单里。” 说罢,苏钰看向唐折,见他有些迟疑,于是又将目光看向了一旁的萧逸,对视一瞬,望了片刻那有些摄人的眼睛,苏钰低下头,承认自己其实不想从那冷冰冰的死亡名单里,看到有几位师傅的名字。 同样,唐折也不想。 萧逸收回目光,静静道:“有时候事实和记载,总是有些相悖的,翻翻看也无妨,若寻不到,我再找派中一些隐居的老人,去打听打听。” 苏钰点点头,此刻看着萧逸,也是顺眼了许多,于是转过身去,打开了那存放逝者名单的柜子。 三人不语,翻了片刻之后,将自己找到的几张腰牌,连带着记载,一并打开放在了一起。 苏钰扫了一眼,几位师傅连带着唐折的父亲一起,一个不差。 就像苏钰和书生他们设想的那样,几位隐于山林的师傅,本就不是什么山野泛泛之辈,他们都师从天玄派,而且几人出师之后,在大梁都曾入了仕途佑了明主。 而蹊跷之处在于几个人的死因,都是十五年前,麓山行宫的一场大火。 在苏钰的认知里,大梁历史上,那麓山行宫果真着过一次大火,当时被烧死的人,除了驻扎在行宫的将士仆从,就是一代贤王燕礼。 可叹那燕贤王据说勤政爱民仁善谦和,抵住了外寇强敌,赢了夺嫡之争,却没能抵住老天一场大火,败给了命数。 只是苏钰万万没有想到,当年随着那贤王一起“死”在大火里的,竟然还有唐折的父亲和几位师傅。当年也该是发生了什么,让他们借“死”脱了身,归隐在山林之间。 至于发生过什么事情,既然这天玄派的档案已经止笔在了那场大火之时,那么具体原因,兜兜转转,还是需要去寻几位师傅问个清楚了。 垂头丧气的出了束经阁,苏钰刚要回去,便被萧逸拉住了胳膊,唐折同时停下,却被萧逸摆摆手,无比自然的道:“你先回去,我同你姐姐说几句话。” 唐折有些发懵,看看萧逸,又望向苏钰,见苏钰朝他点了点头,才不明所以的,一步三回头的离去了。 在束经阁找寻了大半天,出来一抬头,月亮已将上了梢头,临近寒冬,夜里落霜的时候有些寒凉,萧逸见苏钰呵出一口白气,便指了指自己房间的方向道:“钰儿若冷,可以去我房间里坐一会儿。” 不知怎的,一说去萧逸房间里坐,苏钰鬼使神差的,就会不自觉想起当初洞房花烛时,他醉眼迷蒙身披红袍的模样,于是整个人,乃至每个毛孔,都有了些不自然的尴尬。 不过,苏钰不是一般人,尴尬的自是心里,面上依旧稳如泰山,微微一笑,带出几分坦然,道:“房间是不去了,不过倒感谢你在天玄派对我的帮助,从今天起,我们两个人之间的恩怨一笔勾销,以后山长水远再见了,也能算个朋友。” 萧逸身材高大些,垂眸看着苏钰明亮的眼睛,声音带起了几分蛊惑,“钰儿,你我是夫妻,说什么山长水远,再不再见的话。” 苏钰从怀中摸出几张纸来,递在萧逸面前,照着念道:“小霸王萧逸,年少有为,诡计多端,静时沉着老练,动时可翻江倒海,能入庙堂点江山风云,可混世俗霸四方八面。” 念罢,苏钰顿了片刻,接着道:“这般厉害的小霸王,无缘无故突然对我一个乡野女子上了心,可是一件可疑的事情。” “哦?”萧逸来了兴致,“说说看。” 苏钰迎着他的眼睛,缓缓道:“你年岁见长却迟迟不曾娶亲,可见并不是个贪图美色的人,那天你将军府的院子里,分明也是站了许多美女的,你却独独缠上了我,我苏钰自认在相貌上,并不见得多么绝色,所以我很自信的认为,你萧逸绝对不是看上了我的这张脸。” 萧逸不语,静静的看着苏钰,听她接着道:“若论为人,那天我杀涂录闯园子,我们初次相识,你定然也并非是喜欢我的性子,虽然萧老爷子多次催你成亲,但依着你这般狡猾的人,肯定有万般推脱的理由。 如今,你送我长剑,不顾门派规矩让我玄阶,大庭广众之下唤我夫人,纵使我万般拒绝你也敛着性子始终如初,这样一来,所给你带来的影响只有一种,就是你小霸王萧逸,如今又胡作非为贪图美色,强行纠缠了一个乡野村姑,你杀人放火不务正业的恶名上,又多了一件贪色的骂名!而这天玄派集了大梁众多势力的人物,你的这一骂名,会很快的,传遍整个大梁。” 萧逸唇角的笑容稍稍有些沉了,面容却依旧如初,眼眸淡去了之前的柔和,显出几分原本的锐利,看着苏钰道:“接着说。” “其实,若放在以前,你这般恶名骂出去,我也是会相信的,可如今与你相处的稍多了些,又联合你对我的种种作为,我知你萧逸定然也如这存档判词中写的一样“诡计多端”,依我的猜测,你如此这般,不过是想着用荒唐的行为,来掩盖内里的精明。如今大梁形势不利于你,你行的不过是“韬光养晦”之策,之所以选择了我,一来,我杀了涂录,会有把柄在你手上,二来经你查询,发现我不过是个乡野丫头,无权无势,与我纠缠,更显得你胡闹不堪,且不会引得京中几个对萧家有太多的猜忌。” 苏钰迎着萧逸沉静的眼眸,眉梢微挑,稍稍靠近,轻声道:“这是我个人心里,大胆的一个推测,你说,我猜中了几分?” 萧逸不曾有被拆穿的慌乱,垂眸望着苏钰,也愈发靠近了,音色里带了几分诱人的惑意,承认道:“对了有那么十之七八,不过,是谁告诉你,我不近女色的?” 苏钰只觉得周身危险来袭,又觉察不出什么杀意来,忙急速后退,打算退到对自己有利的地方,可刚退一步,便觉得腰身被人一搂,揽进了怀里。 萧逸低头,贴着她的耳朵,轻声细语道:“若放在以前,碰见你这样狡猾的狐狸,我定然将你杀了。不过眼下,你可以松了那握着凤鸣的手,我不会杀你。” 握着凤鸣的手慢慢松开,苏钰抬手一掌,击在了萧逸的肩头,虽未曾伤了他,却也拉开了些许两人的距离。 苏钰抬手,从身后将凤鸣剑摘下来递给萧逸,坚决道:“我谢过你的帮助,也原谅你的利用,这凤鸣还给你,从此以后,我们互不相欠。” 萧逸未曾接过,反倒倚着那落叶的老柳,侧着头,将话又绕回了那天再见时的场景,“既已经拜堂成亲了,婚姻之事,岂是说不作数就不作数的。” 苏钰有些恼了,冷声道:“萧逸!” “如今,你该唤夫君才对。”萧逸望着苏钰,眼睛里带出几分笑来。“确实以前,我对你未起什么心思,不过最近,我发现夫人越来越有趣了,为夫很荣幸,能娶你为妻。” 苏钰一听,觉得这萧逸似是无可救药了,便不再与他胡搅蛮缠,轻轻将凤鸣放在一旁,转身离去了。 第二十五章:身不由己 大多时候,人在被揭穿之后,会撕下自己所有的伪装,可萧逸仍旧让身边那叫子成的小伙子,将凤鸣剑送了过来。 依着子成传话的意思,就是这凤鸣既然已经择了主,那他人留着也是无用,不如做个顺水人情,送给苏钰。末了,子成又着重传达了一下小霸王的意思,就是夫妻之间,不讲究那么许多。 苏钰听着,刚摇了摇头,却见那子成将剑随手丢下,人闪了个无影无踪。 同一天,一起从派中走了的,还有他的主子萧逸。 看着眼前的凤鸣,苏钰打心里仍想着拒绝,一旁的唐折则笑嘻嘻的捡了起来,朝着苏钰道:“老大,不要白不要,以前打劫都劫不到这么好的,如今送上门来了,怎么能不要呢。” 苏钰趴在桌子上,托着腮道:“总觉得要了这凤鸣的话,心里有些怪怪的。” “怪什么?”唐折将凤鸣递到苏钰手中,“咱们花那曾公子的钱时,也没见的手软心虚呀!银子解了咱们的燃眉之急,有这剑,想抓住杀害我父亲的凶手,也会如虎添翼呀!” 苏钰仍旧有些迟疑,“可。” 唐折似是读懂了些苏钰的担忧,劝慰道:“如今银子也好,这剑也好,都是我们需要它们的时候,这些无非也都是些身外之物,大不了我们以后如数奉还,毫毛不欠,你觉得怎么样?” 苏钰接过唐折手里的剑,点了点头,劝他道:“既已经入了天玄派,不学功夫也可惜了,那曾大财主说有了书生他们的消息,我下山去看看,你先留在这里,以你的身手,想要入玄阶地阶也不是什么太难的事情。” 唐折心有些急,但听苏钰这样一说,也只能耐下心来,点了点头。 这天玄派里,有条不成文的规矩,就是只有入了天阶,才能自由出入随时随刻下山逍遥快活。 当然,这规矩也不尽然对所有的人都起作用,比如说那如今跌入黄阶的小霸王萧逸,早已经一甩屁股,带着跟班跑下山去了。 苏钰紧随其后,但道路不同,与那萧逸终究是分道扬镳了。 …… 到了约定的客栈,苏钰左等右等,才见那许承赶马带着曾大财主,不紧不慢的到了地方。 苏钰与那曾丛曾大财主,已经见面多次了,更何况如今那大财主,算的上是她的债主,所以两人一照面,苏钰笑的温柔灿烂,上去就打招呼道:“好久不见啊!曾大财……,曾丛公子。” 曾丛点头微笑,算是应过了,一转身,从马车上牵下来一个锦衣罗缎,身材矮小的女人,苏钰抬眼瞧瞧,觉得那女人,也着实长的不怎么样,黑面大耳,小眼睛四方口,脸上的麻子斑斑点点,如一张脆皮的烧饼,撒了整把的芝麻,下马车之时,那女子眼里并无他人,只一直笑呵呵的盯着财主细细端详,面泛花痴。 苏钰记得这财主说过,他是有未婚妻的,莫不是,就是眼前这位? 顿时,苏钰脑子里即刻想象出了鲜花插在牛粪上的怪异画面,心里不禁啧啧可惜一声,虽说女人论贤不论貌,可这花痴的女子,也着实有些糟蹋了财主的美貌。 进了客栈,曾丛看了看依剑静立的苏钰,朝着那女子细致的介绍道:“婉婉,这位是我的朋友,苏钰。” 听到曾丛这样介绍,那叫婉婉的女子,才回过神来看向苏钰,脸上痴痴的笑容在看到苏钰之后,蓦地敛了回去,嘴巴一咧,甚至有几分想哭的意思,袖子下的手摇了摇曾从的衣袖,委屈道:“相公,我不想你和这样的女人是朋友。” 曾丛面色无波,淡然道:“婉婉,我们还未成亲,你还不能唤我相公。” 那婉婉拉下脸来,看看苏钰,委屈的简直要哭。 苏钰一看这般,尴尬了一瞬,嘿嘿一笑,朝着那女子抱拳,边打招呼边解释道:“在下青云岭苏钰,与曾公子只有过几面之缘,请姑娘莫要误会。” 那婉婉一听,仍旧没有释然,又朝着曾丛道:“原来,你们都见过很多次了。”说罢,拉着曾丛的袖子,撒娇道:“相公,我爹爹说过,要把我许配给你的,你不能喜欢上旁的姑娘。” “……” 苏钰一听,心里虽有些无语,但也生怕把人家的婚事搅黄了,忙又解释道:“这个,这个……,苏钰从不曾对曾公子有过非分之想,我此次前来,是应了许承小哥的约。”说罢,苏钰四下寻了一下许承的身影,朝着他的方向飞快的跑过去,嘻嘻一笑,道:“阿承,我们好久不见呦。” 许承一愣,看着苏钰这女土匪谄媚的模样,急忙后退了一步,嘴上结结巴巴的开口应道:“阿,阿钰,好久不见!” 曾丛身旁的婉婉见了,这才放下心来,又转悲为笑,面带羞涩痴痴的看着曾丛。 曾丛似是已经习以为常,面容无波,仍旧细心的引着那婉婉,送到了楼上的客房里。 片刻,曾丛安顿好那婉婉,下来之后,抬眸看看苏钰,笑的有些无奈,低声道:“见笑了。” 苏钰忙摆摆手,“不会,不会。” 寻了个位置坐定之后,曾丛端起店小二及时奉上的茶,轻泯了些许,望着苏钰道:“你知道,她是谁么?” 苏钰想想,此时若说不知道,有些装傻充愣的嫌疑,因为上一次去杀涂录的时候,苏钰已经连带着查过了这曾大财主。说起来,行商的人若想前路走的宽广,须得身后有些权势做靠山,而这曾大财主布衣出身,之所以走到今日家财万贯,自是也离不开身后之人的帮助,而他的身后之人,就是控着梁国大半个朝局的魏家! 那与小霸王齐名的魏家公子魏念程的爹爹魏同,就是这曾大财主的义父。苏钰还听说,那魏同国舅十分喜欢这活貔貅曾丛,甚至不计出身,打算将自己唯一的女儿许配给他,苏钰想着,十有八九,就是方才上了楼的,那爱吃醋的婉婉姑娘。 或许利益联姻本就是这样,苏钰并未从那曾大财主的眼神里,看出几分欣喜来。虽说喜欢一个人,论长相有些肤浅,可方才的那婉婉姑娘若生在农户家里,选夫家都会有些难度,更何况这人中龙凤的曾大财主。 不过人各有所爱,苏钰不否认自己有目光浅薄的时候,或许,那曾大财主也是真心喜欢婉婉姑娘的。 见面前的曾大财主面上没带什么笑意,苏钰也不好直接祝贺,只默默点了点头。 不忘此次前来的目的,苏钰开门见山,知这曾大财主不会白白帮她找人,直接问道:“说吧,这次想让我杀谁?” 曾丛侧过脸来看看苏钰,见她身上雪缎的衣衫洗的有些旧了,却仍旧自信满满,爽朗大方不曾在意,便开口道:“我新得了几丈朱砂红的缎子,待叫许承寻裁缝给你做上几件。” 苏钰未曾直言收下,知这曾大财主定有交易,干脆开口道:“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哦。” 曾丛点点头,看着苏钰的眼睛,忽的来了一句,“若这次我让你杀这魏婉,你觉得如何?” 苏钰直接摇摇头,“不怎么样。” “为何?” “喜欢一个人没有过错,就算你不喜欢她,她罪不至死。” 曾丛笑笑,一双眸子隐的深沉,“若,我也是逼不得已呢?” 苏钰望着,觉得眼前这样漂亮的眼睛,该是笑起来如那三冬暖阳细柳微风的,只是生在这曾大财主脸上,只沉的像是浓到化不开的夜色。 “或,或许是你太优秀了呢!” 苏钰这话说完,一个要饭的孩子蹭到了门口,被店小二踢搡着推来了老远,苏钰心有不忍,刚要过去,便听得身旁的曾丛道:“若庸碌无能,在这乱世之中,怕是未曾入了黄土腐烂三分,也如这乞丐一样,漂泊无依温饱不能吧。” 苏钰叹息一声,确实也如此,就像她,若没有这一身武艺傍身,怕当初不是死在那匪兵刀下,就是已经锁进了涂录那种人的后宅,凭人心情,做个被豢养的玩物。 空气静了一瞬,曾丛轻笑一声,忽的提起了苏钰那荒唐的亲事。 “其实若算起来,我们也是同病相连,你不也不由自己,成了那小霸王的人么?” 苏钰一听,趴在桌子上抚额,无奈道:“果然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连你都知道了。” 曾丛眉眼稍稍弯起,“我该说恭喜吗?” “别!”苏钰忙摆摆手,“那萧逸不过是抽了疯,胡闹这么一出,你们可莫当了真!我如今只求老天,让那萧逸碰见几个千年难逢的绝色美人,爱的死去活来,然后将我抛之脑后,不再纠缠,若当真灵验,我就天天去烧香拜佛。” 看苏钰这般无奈的表情,曾丛的眼睛慢慢笑开,“他这人变幻无常,确实说不准,所以你也莫要担心,江湖儿女,内心洒脱才是自由,希望你早日脱离他的纠缠。” 苏钰点点头,望着曾丛的眼睛道:“你也是,若不情愿,望你早日脱身。” 曾丛望望窗外高远的天空,轻声道:“快了,大雪将至,过了这个寒冬,整个大梁都会慢慢变晴的。” 第二十六章:荒凉一梦 屋里烛影摇曳,雕了瑞兽的铜炉里填满了通红的炭火,将这几十见方的屋子,灼的如那照着春日的融融暖阳。 窗外的雪已经下了一天一夜,借着挂在廊下的灯笼看过去,似乎整个京城,已经覆上了一层皑皑的白。 苏钰端着一盅熬到浓稠的汤药进了屋里,瞧着榻上躺着的人,脚步放到最轻,靠近些,轻声道:“梦姑娘,你的药熬好了。” 榻上的人依旧躺着,不见起身,侧耳听着苏钰放下药盅,转了脚步要离开之时,翻过身来,咳了两声,看着苏钰道:“我就要死了,我死了,你可就是这凝香阁的头牌了。” 苏钰顿住脚步,回头看了看床上满脸病态的姑娘,心头惹出几分怜惜,道:“说不定,你会好的。” 榻上的女子缓缓坐起身来,一头墨色的长发有些纷乱的披散在背上,面色带了些病入膏肓的死气,轻咳之时眉心簇起,聚了化不开的愁绪,如一朵刚刚盛开,就被折下枝头的红梅,虽要落了,也带了一种残破的柔美。 这女子名叫梦偿,是这凝香阁的头牌花魁,自小便被家中父母卖到了这风月之地,虽也曾读过诗书,可学来,纵然才华横溢满腹诗书,也不过是为了取悦男人,这是她入了这凝香阁,便已经定了的命数。 而这梦偿,正是苏钰此次要杀的目标。 之所以那曾大财主要她的命,并非是两人之间有过什么缠绵悱恻的故事,回过头来那财主有了它人,不想认账,找得苏钰来杀人灭口,而是因为这梦偿,是那凝香阁的幕后之人,捧在心尖上的人。 这幕后的人,来头倒是不小,正是那宦官府的一号人物,梁鸿梁公公,当初在卞安想要剿了青云寨的刘公公,就是这梁鸿手底下的喽啰。 按理来说,对于自己喜欢的女人,都是唯恐别的男人沾染分毫的,不过这梁公公即已经成了太监,喜欢梦偿,本就是件奇事,但本着情字难测,喜欢也就喜欢了,没什么,可这梁公公,偏偏把自己喜欢的女人放到凝香阁,做着那迎来送往的风月客,而他自己,有时倍加爱护,不惜为这梦偿姑娘付出自己所拥有的一切东西,有时则拳打脚踢,将梦偿折磨到体无完肤。 在这样阴阳不定,喜怒莫测的日子里,梦偿也难受煎熬,一病不起了。 这凝香阁是那梁公公的耳目之地,四周暗哨众多,梦偿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姑娘,终其一生也是插翅难逃。这些年里,也有钟情于她的人,想要花了重金为她赎身,可那些人的结局,不过都是人死财散横祸了终,渐渐的,人们对于这梦偿姑娘,也开始有些避之不及了。 当初苏钰乔装打扮一番,随着那曾大财主找好的人贩子,被“贩卖“进了凝香阁,管事的妈妈看看苏钰,喜不自胜,但还是觉得苏钰身上带了一股痞气,所以让她从侍奉人开始学起,再读读诗书,做个懂事听话,温柔媚骨的姑娘。 刚来的那天夜里,苏钰摸索着翻进了梦偿的房间,本已经拔出利剑准备一把了结了她的性命,却见她夜半三更,掌着烛火在镜前梳妆,点好唇上一点朱红之后,拿起桌子上一支桃木的簪子,看着镜中反射的剑影,淡然无比的道:“你且等我别上这支簪子,再动手罢。” 苏钰迟疑了一瞬,见这梦偿姑娘照着镜子,将手中的簪子在发间端端正正的别好,然后看着自己病态垂然的样子,苦笑一声,闭上了眼睛。 手中的剑未曾落下,苏钰靠近些许,朝着梦偿问道:“你不怕吗?” 梦偿笑笑,纵使点了朱唇,也未能遮住脸上的苍白。 “死,谁不怕呢?可如今,我更害怕活着。” 苏钰想想这梦偿姑娘的生平,心底也生出几分怜悯来,劝慰道:“如今天下争权夺势,说不定哪日那梁太监死了,你的日子也就好过了呢?” 竟被一个要杀她的刺客劝慰了,梦偿不由呵呵一笑,带着咳了几声道:“就算你不杀我,我这身体,怕是也熬不到那天了。再者说了,就算熬到了那天,我一个妓女,还能有什么好结果?”说罢,梦偿望着镜中那支朴素的桃木簪子,喃喃的道:“怕是那时,他仍旧会啐上几口,骂我脏了他的眼睛。” 苏钰听着,明显也感觉出了这梦偿十分虚弱的呼吸,听着她那些苍凉的话语,再看看自己手中的剑,苏钰觉得,此时杀这梦偿,总有些于心不忍。于是快速的,将手里的剑收回鞘中,转身就要离开。 “鱼儿姑娘。”梦偿转过身来,看着就要离开的苏钰道:“就算你蒙上了面巾,我也能认出你来,因为你那双眼睛,让我过目不忘。” 苏钰回过身来,干脆扯了脸上蒙面的黑巾,看着眼前的梦偿,夸赞道:“你人不行了,眼神倒不错。” 梦偿侧过脸,与镜子里的自己四目相望,静静道:“因为你的眼睛,和曾经的我很像。” 苏钰抬眸朝那镜子里看去,也果然,这梦偿的眼睛与她有那么稍稍的相似,尤其是其中,那生来便带的一股倔强之意,不过此时,梦偿的眼睛里大多是枯荣颓败,而苏钰则精明有余灵动比比。 空气静了一瞬,梦偿看着苏钰,忽的道:“若我死了,你一定会是下一个我。” “何以见得?” 梦偿捻起笔来在眉上描了几下,“待你见了他,就知道了。” 苏钰见这梦偿已经病入膏肓了,依旧嘴毒心傲,反讥道:“我以后将会是怎样,我还不知道,不过我瞧着你快病死了,倒是真的!” “是啊!那不是,也省了你动手了。” 苏钰摇摇头,“你病死同我杀死你,意义不一样,我倒是可以多留你活几天,待你快断气了,我再来补上一剑就好。” 梦偿精神头儿开始慢慢退了,嗤笑道:“你不怕我将你告了密?” 苏钰过去,抱着剑坐在那梦偿的妆台上,垂眸看着她,挑眉道:“你有求于我,不会告密的,再者说了,你都要死了,告密对你来说,并没有什么好处。” 梦偿唇角的笑容渐渐沉了下去,看着苏钰道:“你怎知我要有求于你?” 苏钰伸手,速度极快的将梦偿头上的桃木簪子摘下,在手中把玩了几下,道:“我进门时,就见你对着这簪子唉声叹气,见我进来了,又紧赶着别在头上,待我敛了对你的杀意,你又时不时小心翼翼的去触碰它几下,看着我时眼神不稳欲言又止,这簪子不过是一截桃木,做工也相当一般,比起你妆台上的那些金玉珠宝,自是差了不止一星半点儿,你这么在乎它,可是想让我在你死后,带着这簪子去见它原本的主人?” 边说着,苏钰眼见那梦偿的表情,渐渐的敛了所有的喜怒,然后怔怔的看着苏钰手中的簪子,一双眼睛慢慢溢出泪来,那泪水刚刚出了眼眶,又忙伸手一把抹去,点了点头,有些无力的道:“算是吧。” 苏钰向来心软,也不忍再杀一个将死之人,只把手中的簪子收在怀里,从妆台上站起身来,往外走了两步才道:“我应下了,作为回报,你将要断气的时候可知会我一声,我好给你个痛快!” 梦偿苦笑一声,“看来,我还是要多谢你一声了。” 苏钰眉稍一挑,“不必客气!” 经过这一夜,苏钰与梦偿之间,便有了这么个奇葩的约定。 梦偿知道苏钰虽然嘴硬,却也到底是对她心存了软意,于是有意无意的告诉苏钰,若有一天要逃跑,走哪条路线最为合适,这路线,是她筹划了许多年,自己未能走上的一条路,如今全然都送给了苏钰。 苏钰仍旧以她当初做伪装的鱼儿姑娘的身份,暂时待在了凝香阁里,不时蹲在厨房,为那梦偿熬上一碗日益浓稠的汤药,只等着她药食无望,一命呜呼。 而那曾大财主要杀这梦偿的真正用意,苏钰大概也能猜出了几分,十有八九,是那曾大财主翅膀渐渐硬了,又或者本就是人中龙凤,不想再做那义父魏同的傀儡,想要脱离苦海。 但若想制那魏同,财主自己硬碰硬,不过是以卵击石,所以财主就打算用那挑拨之计,杀了足以与魏同抗衡的,梁公公的心头人,然后嫁祸到魏同身上,让他们疯狗咬野狗,他好坐收渔翁之利。就算这梦偿不是那梁公公真正在乎的人,可自古以来,不为感情,为了面子,那梁鸿也会去寻魏同讨个说法的,所以此计,对那曾大财主有利无害。 至于为什么又用她,苏钰推测,不过是因为那曾大财主并不能确定,手下有没有他那义父老爹派来的奸细,但至少确定,她苏钰定然不是,正巧着苏钰又是个女的,混入这凝香阁里,总比别人要容易的多。 其实苏钰也曾担心过,会不会她知道的太多,曾大财主那笑面虎用完她之后,会如局终弃子一样,杀了她图个干净,但细想一下,以那曾大财主的人脉,到底更容易寻到书生竹临他们的踪迹,与其她漫无目的茫茫人海中寻找,还不如赌上一把,信那财主一回,左右她苏钰苏大侠聪明机智武功盖世,岂是说灭口就灭口的。 第二十七:章蜉蝣一生 喝尽了苏钰送来的汤药,看着屋内烛光晃动的影子,梦偿侧着耳朵,听着外头街上,行人赶夜路踩过积雪的声音,最后叹息一声,朝着苏钰道:“我近日,醒的时候愈发少了。” 苏钰沉默,心里也明显知晓这一事实。 “他快回来了。” 苏钰抬头看着梦偿,也清楚她说的就是那梁鸿梁公公。 “我也没有几天了,待他回来之前,你尽早动手吧。” 苏钰到桌前倒了一杯热水递给梦偿,开口道:“怎么,怕他回来之后我脱不了身?你不是之前还幸灾乐祸,说我就是下一个你么?怎么,不想让我当这凝香阁的花魁了?” 梦偿今日未曾斜上苏钰一眼,只静静道:“我本以为你不过想杀了我贪图荣华,可我后来发现,你同我不一样。” “人和人自是不一样的。” “呵呵。”梦偿轻笑一声,“也对。”说罢,听着外头街上不知是谁嚷了一句,“又下雪了,今日是小雪,雪下的倒不小。” 梦偿怔怔的听着,回过神来,朝着苏钰静静的道:“我和他相遇那年,就是小雪这天,那年我还是这凝香阁里未接客的小姐,整日也不过舞文弄墨吟诗作对,在那花园里与他见了,便互相倾了心,后来,我被迫成了凝香阁的头牌,成了那梁鸿的玩物,日日以泪洗面的时候,还盼着他能来看看我,可我等啊等,等了好久,再见了,他便不理我了,我看的出来,他眼睛里的我,已经沾了抹不去的肮脏。不过也是啊!我确实已经脏的,剥皮刮骨都洗不干净了。” 苏钰心头怜惜梦偿,话到嘴边,却道:“要不,我替你去剁了他?” 梦偿摇摇头,“我不想偿他一条命,要不下辈子,又要纠缠不清。你只杀了我,我痛痛快快安安静静的死,下一世无论与谁,都两不相欠。” 慢慢人了后夜,铜炉里的炭火渐渐灭了,苏钰近前将梦偿的被角掩好,刚要劝说她睡下,却听得走廊里,一阵踢踏的声音传来,紧跟着老鸨子谄媚的腔调。 “哎呀梁大人,这么晚了,又下着大雪,您还记挂着梦偿,快请进。” 一听这声音,梦偿一急,忙推了苏钰一把,强撑着快速道:“你快躲起来,他若看到你,一定不会放过?你的。” 苏钰虽不知梦偿为何如此说法,但心里清楚,据说这梁鸿身手不凡,直面见了这梁公公不是什么好事,于是快速闪身,隐在了帘子后面,屏住了呼吸。 紧接着,哐当一声,房门开了,待把梁鸿引进来之后,那老鸨子缩着脖子退了下去。 梦偿忙要起身,去给这梁鸿行礼,却被梁鸿几步过去止住了动作,伸手帮着掩了掩被角,一开口,嗓音倒不似寻常太监那般尖锐,只稍稍带了些青衣的花腔,悠悠然道:“身体不好,不必起来了。” 梦偿点点头,“谢过大人。” 那梁鸿坐在梦偿床边,望了她片刻,目光有些痴,静静道:“咱家离开京城这一走许多天,你可有念想咱家?” 一个太监,说着这般缠绵的情话,引得藏在帘子后面的苏钰一阵怪异,稍稍掀开帘子,瞧见那梁鸿略显消瘦的身上,穿了件暗红的锦袍,单看背影,竟有几分风流之态,玉冠紧束的长发已经夹带了丝丝花白,虽脉脉含情的看着梦偿,却让她本就苍白的脸,憔悴之中带了些惊恐。 张张口,梦偿许是害怕惯了,下意识的刚要应上一句,“想。”却见那梁鸿忽的伸手一把掐住了梦偿的脖子,拔高了声调细声斥道:“无情无义的东西!咱家就算是死在外面,你也不会伤心分毫!” 梦偿本就体弱,几乎已经将要灯枯油尽,好生修养也未必能活上几天,如今受这样一折腾,胸口气息大乱,想要咳几声却又被掐着脖子,折腾了不过一瞬,便已经有些奄奄一息了。 苏钰隐在帘子后面,见这梁鸿果然如传言中一般阴晴不定喜怒无常,不由得有些担心梦偿,心里一乱,脚下的步子稍稍动了些许,便听得那梁鸿猛然回头,音调细锐的喊了一声,“谁!” 伴着话音,急速的掌风已经到了眼前,苏钰抬手迎上一掌,借着掌风快速后退了几步,从帘子后面现出了身形。 “哪里来的狂妄小贼,竟敢在咱家的眼皮子底下躲着!” 苏钰站定,做好了随时攻击的准备,待看清眼前梁鸿的面貌,不禁也震惊了那么片刻。 按着人们的传言,这梁鸿也该过了不惑之年,本应是渐入暮年的面貌,却不知用了什么手段,看上去倒像是三十不过的中年,虽眉梢沾染了些许岁月的霜白,但一双细长的眼睛,却精光乍现,喜怒不定,最为诡异的,就是他那本有些苍白的唇上,点了薄薄一层血色的胭脂,就像阴曹地府的恶鬼,刚刚吞食了生人的骨血心肝。 屋内未燃尽的烛光隐约跳动,剑拔弩张之时,房门忽的开了,侯在门外伺候的老鸨子进来一看,瞧见苏钰的身影,即刻咬牙,用手指着臭骂道:“小丫头片子,想当头牌想疯了吧!刚来没几天,规矩还没有学会,就来勾引梁大人!还不快滚出去!” 苏钰一听,赶忙垂下脑袋,刚欲抬脚离开,却听那梁鸿冷哼一声,拉着音调道了一句,“站住!” 知这梁鸿有些本事,苏钰不曾轻举妄动,稍稍慢下步子,听得一旁逐渐缓过些的梦偿,忙挣扎着下床跪在地上,求道:“大人,梦偿身体不适,翻来覆去不能入睡,特意叫了鱼儿妹妹来说说话,不曾想大人进来了,鱼儿妹妹年纪小,从未见过大人这样威严的人物,所以吓的躲了起来,还望大人饶过她吧!” 见状,一旁的老鸨子也生怕梁鸿发怒,又朝着苏钰吼了一声,“还不快滚出去!” 苏钰刚要走,却觉得耳边凌厉之声袭来,那太监梁鸿质问道:“我倒要看看这刚来的丫头什么来路,竟有着如此俊的身手。” 若被扼住咽喉,苏钰心知,她将逃无可逃,于是即刻闪身,躲过梁鸿这一掌,抬头对视一眼,掏出袖中短匕便朝着他的胸口刺去,想着这梁太监不是什么好东西,若碰巧杀了他,那死了也就死了,没什么好可惜的,若未曾得手,苏钰已经看好了窗户的方向,想着打不过跳了窗子逃跑,也是可以的。 事实证明,那梁鸿的身手,远在苏钰的估算之上,瞬息之间便打落了那锋利的匕首,弯曲成爪的手指,带着尖锐的指甲,险些掏进了苏钰的心脏。 苏钰踉跄后退几步,瞄准时机,正打算从窗子里一跃而出,却发现那梁鸿的身影鬼魅至极,已经到了眼前,即刻就要抓住了她。 苏钰瞬间心道糟糕了,却见那梁鸿身形一顿停了下来,再一看,竟是梦偿挣扎着跑了过来,死死抱住了梁鸿的腿,朝着苏钰喊道:“你倒是快跑啊!” 稍怔了一下,苏钰还是有些犹豫,是不是自己跑了,这梦偿就一定非死不可了,虽然她是自己此次要杀的目标,可这样死了,她总会于心不忍,所以苏钰心中迟疑片刻,脚下只稍稍动了些许。 那梁鸿可见对梦偿并不曾有什么怜惜之情,见她死死的拖着,满腔怒火,再看看苏钰,蓦地迎上一双幽深倔强的眼睛,像是瞬间落如了一湾璀璨的星海,如此熟悉,又有些陌生,那微扬的眼尾,变成了日夜魂牵梦绕的弧弯,好比什么极珍贵东西的丢了多年,如今又重新遇见。 苏钰犹豫之间,听的梦偿呼吸越来越弱,朝着苏钰告求道:“我已经是个快死的人了,你走吧!带上那簪子,还给他!告诉他我梦偿今生今世所有的情都还给他,来生来世,永不相见!” 见梦偿心意已决,苏钰知道拖沓下去,只会更加怀了事情,不仅梦偿得不了好果子吃,她也会被抓住,那样一来,两个人都得不到想要的,所以苏钰再看了梦偿一眼,屏息提气,如那鲤鱼打挺儿一般,从窗口一跃而下。 苏钰一逃走,陷在自己思绪中的梁鸿猛然回过神来,用尽全力一脚踢在了梦偿胸口,跃出窗外,朝着逃走的苏钰追去了。 梦偿看着苏钰走了,被梁鸿这猛然的一击,仿佛此生所有的力气,都已经消失殆尽,身体如一朵凋零的花朵,失了生机慢慢落地,唯一能感受到的温热,就是唇边溢出的,大片大片的血迹,那温度就像初春三月里,天空放晴后的暖阳,从窗子里慢慢透进光来,她看着望着,迎着明媚的朝阳,飞去了自由的方向。 这边梁鸿追逐了出去,虽在屋里打斗时,他占了些许上风,可出了那房间,就如同纵虎归了山鱼儿入了海,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远处房脊跃下一点朱红的身影,他纵使拼尽全力,也未必能追逐的上,就像当年一样。 梁鸿站定,看着面前的雪花悠悠落下,伸手捻起一片含在唇间,轻笑一声,沉沉道:“师兄,多年不见。” 第二十八章:月下美人 兜兜转转,担心后有追兵,苏钰在大街小巷里绕了许久,才在落脚的客栈门前停下脚步。 逃跑的时候,苏钰心中还万分感慨,也不知是她那死去的老爹在天有灵,还是泼辣的娘亲暗中保佑,近来这许多次遇到危险时,总能让她顺利逃跑,所以沿路过来的时候,苏钰还特意看了一眼哪里有卖纸钱的铺子,想着回头有了时间,一定去给他二老烧上一烧。 至于那鬼魅似的梁鸿,想想对视时他那双渗人的眼睛,仿佛是黄泉路上的亡魂,万分渴望着拉一个她这样的替死鬼垫背,凉飕飕的感觉,直摄入了心底。这让苏钰回到客栈后,唤了伙计出来,煮了两碗热腾腾的汤面吃了,才回过神来。 吃完面,外头街上匆匆过了两个人,赶着辆拉牲口的破车,车上的草席下盖着什么凸起的东西,露在外面的一角锦缎上面,鲜红的血渍已经干涸,枯成了一片苍色。 雪白的灯笼挂在车前,迎着风若明若暗,预示一个卑微的人,毫不起眼的死去。 在那勾栏柳巷里,无论是显贵还是平民,最被人看不起的,就是那生若蜉蝣的风尘女子,她们从来都不由自己,一生都在灯红酒绿中赔上一张笑脸,若如那过了季节的花儿一样败了,掌事的老鸨也必不会留着尸身丧了欢客们的兴致,所以大都连夜匆匆,拉去乱坟岗一把黄土埋了此生,或许生前有些用处的,还会得了老鸨子大发善心赏下来的一张裹身破席。 就像曾大财主说的,这世道如此,有太多人活的如同蝼蚁身不由己,就如他,就如梦偿,甚至那小霸王萧逸,都在步步为营,在这大梁阴沉的天下图个生存。 看着碗中残余的汤面,和大半夜被喊醒的万分不乐意的伙计,苏钰喃喃道:“下次煮面,记得放些葱花油在上面,梦偿说她幼时最快乐的时光,就是回到家闻着锅里,有葱花油的味道。” 那伙计一听,拉下了脸,但想着如今京中不安,生意也不好做,便翻了个白眼儿,咽了下这口气,嘟囔道:“不知道满足,有的吃就不错了!” 苏钰自幼练功,耳朵听的清明,听伙计这样一说,走到门口望了一眼远去的破车,回头朝着那伙计吩咐道:“再给我煮一碗面!多放些葱油。” 那小伙计刚要发怒,便见苏钰丢过来几个铜钱,于是立刻笑逐颜开,收起铜钱去厨房里忙活了起来。 先帝在位的时候,乱坟岗不过是个路过之所,去的人并不多,如今岁月流转,这地方竟也成了个人来人往的“好地方”,每每隔上了一两天,总会有人拖着尸首到这里掩埋,那些死了的人,或是饿死病死的穷苦百姓,或是尔虞我诈权势利益争夺下的牺牲品,日积月累,这乱葬岗上坟头压着坟头,掩埋新死的时候,难免挖到了前人的骨头,人们见怪不怪,一同埋了便是。 苏钰拎着篮子,踏着雪赶到的时候,那拉着梦偿的车夫已经做完事情,赶着车子离开了。苏钰分不清哪个是梦偿的坟,只寻了个看着是新土的坟包,沉默着站了片刻,然后从篮子里端出那碗已经凉透的面放在坟前,本想和之前一样,嘴利的再和她损上两句,但话到嘴边,苏钰沉凝一瞬,还是未曾说出一句话来。 生死有命,苏钰只愿她来世安好,不再跌入泥里。 第二天,那曾大财主的人如约来寻苏钰,其实按理来说,苏钰这件任务,完成的并不算成功,虽然梦偿死了,但仿佛苏钰并未将那梁鸿的疑心往魏家身上牵引,但那曾大财主倒是诚信,依旧给了苏钰所查到的,关于书生他们的消息。 据那财主的探子来报,有人曾在并州见过书生的踪迹。 苏钰内心?有些迫不及待,想要赶快去寻找书生他们,但思虑再三,还是静下心来,怕那梁鸿在城中派了搜查的人手,到时候他们人多势众,便不好走了,所以苏钰在客栈休息直到入了夜,才牵着马儿动了身。 连着下了几天的大雪终是停了,地上留了厚厚的一层,骑着马儿,也只得慢悠悠的走着,头顶的天空慢慢晴了,透出些许明亮的月光来,映在雪上,反射出零星的光芒。 路上的行人不多,苏钰披着件墨色的斗篷,借着月光匆忙的向前赶路,近些天来天气不好,夜里守城门的人,大都冻的站在雪地里直哆嗦,所以这个时辰出城,也是最好出的时候。 马儿向前走着,在寂静的夜里,踏出一阵有规律的哒哒声,存留在树上的雪慢慢落了些许,在月光下缓缓飘落,停在了苏钰斗篷的狐毛上。 马蹄声突然停了,忽听得一声细微的长鸣,一把闪着寒光的利剑,自苏钰背后拔出,轻踏马背一跃而起,朝着那树梢的一处刺去! 剑气到了树梢,之前上面站立?的人影,已经在眨眼之间,消失了个无影无踪。 握着长剑,苏钰翻身下树,警惕的看着四周,稍稍眯起眼睛时,地上白雪反射的月光稍稍暗了一瞬,苏钰立刻飞身而起,直刺过去! 这一击,又未曾中地,苏钰立在原地,握着剑质问道:“什么人,若有胆量,站出来说话,鬼鬼祟祟做什么!” “呵呵呵!好机警的丫头。” 随着话音落下,树梢上的雪又纷飞落了几片,然后一道婀娜的身影,站在了泛着月光的雪上。 苏钰知道来者不善,细细朝那人看去,虽月色不是太亮,但隐约之中,也看出了几分惊艳来。 拦路的是个女人,虽是寒冬季节,兽毛的披风有些松垮的搭在身上,脖颈处到肩头的皮肤,被一袭淡淡的薄纱隐者,朦胧之中,仍旧能将肩头锁骨和胸前鲜红的朱砂痣一览无余。 苏钰后退几步,见她慢慢向前走了些许,一双俢长白皙的双腿,也在披风下的薄纱里若隐若现,行动之间,腰肢扭的如同无骨的水蛇一般。 靠近了,苏钰看向她的脸庞,果然眉眼风韵,也十分契合了她这般勾人的媚骨,眼波流转,所到之处尽是风情,红唇微微勾出一抹笑意,如那阿芙蓉缓缓盛开的一瞬,纵然苏钰是个女子,也觉得有些被勾了心魄。 “你是什么人?” 凤鸣挥出,在那女子脚下划出了一道雪痕,阻住了她的去路。 那女子果然停住,娇笑一声道:“你莫管我是谁,知道想要你的是谁?就可以了。” 苏钰沉静一瞬,确认道:“梁鸿!” “没错。”女子掩着唇娇笑了几声,“你我本萍水相逢,第一眼,我倒挺喜欢你这机灵丫头的,可遗憾你是梁公公要的人,他要活的,我便将你捉了去,他若要死的,我也只能将你杀了,我们明月楼的人收钱做事,这是江湖道义。” 明月楼! 苏钰心道一声糟了,但凡入了江湖,没有人不知道明月楼的名号,这明月楼存在的时间比之天玄派也不见得短,历年做的都是那暗杀行刺的事情,明月楼里有多少人?,什么身手,人们大都不得而知。其实若论整体实力或者名望,天玄派第一名当之无愧,可若论单打独斗高手过招,那明月楼也不见得会输,不过这明月楼向来不问江湖之事,收钱杀人,也不像那歪门邪道一样做什么欺负弱小的事情,大多时间,明月楼都端着遗世独立,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姿态,除非,真金白银受财消灾。 苏?钰以为那梁鸿没有大肆派人在城中搜查她,是因为看不起她这般毛头小贼,却原来不动声色,下血本请了明月楼的人来。 果然,苏钰想着那梁鸿也如世人所说的一般,阴晴不定难以琢磨,对付她这么一个小人物,还费这么大的手笔! 不过,他怕是不知道,她苏钰大侠,也不是什么好惹的人物。 既然对方来者不善,苏钰手中凤鸣脱手而出,朝着那妖媚的女子刺去,速度之快,就如一道寒光掠过,只闻其声,不见其影。 那妖媚女子反应倒也敏捷,快速下腰躲过,还未停顿,便听得耳畔掌风袭来,苏钰已经到了近前,学着那梁鸿拿人时的样子,翻手成爪,扼向那女子的咽喉。 妖媚女子稍退了片刻,看着苏钰,神态已不似方才那般轻松愉悦了,唇上的笑容逐渐敛起,行动之间大袖一挥,细如牛毛的银针如纷纷细雨一般,朝着苏钰的方向,直刺而来。 苏钰握好手中的凤鸣,挥舞着抵挡了片刻,就地翻身,隐到了一颗树后。 眼看那女子越逼越近,月光下闪着荧光的银针却不减势头,苏钰知道,这样下去,多半她就得等着被擒住了,到时候到了那梁鸿手里,她就要如梦偿一样,去伺候个半老的太监,如此比起来,还不如当初被那萧逸捆了的时候呢! 绝对不能坐以待毙,苏钰镇静下来,后退几步一脚踏在了树上,树枝上存留的积雪被这大力的一击,大块大块的往下掉落,瞬间阻住了那妖媚女子的去路。 乘此机会,苏钰将手放在唇间,吹了个响亮的口哨,而后虚晃一招,持着凤鸣朝那女子的命门刺去。 那女子早有防备,虽闪身躲开,却没能快过苏钰的剑,仍旧被凤鸣锋利的剑气,将胳膊上划出一道口子,瞬间鲜血浸出了大片。 这边苏钰收了招式翻身上了奔来的马儿,虽然积雪不浅,骑马逃跑并没有太过快速,但那明月楼的妖媚女子已然受伤,两个人势均力敌,那女子若想要追逐于她,也要细细掂量掂量。 第二十九章:登徒浪子 马蹄踏雪发出的声音,还在苏钰耳边响着,方才遇见那妖媚女子,两人势均力敌,苏钰不曾恋战,骑马逃开了。 那妖媚女子被凤鸣刺伤,不敢再轻举妄动,苏钰淡然骑马离开,走了片刻,才用手捂住腰间一侧。 疼痛倒不那么磨人,只是感觉整个脑袋都开始昏昏沉沉,意识也愈发模糊起来。 其实她刺伤那女子的时候,对方的银针也扎进了苏钰腰里,不过苏钰面上不见波动,夜色隐隐下,对方才不曾看的真切。 此时,苏钰觉得昏昏欲睡,将要跌下马去,也并未将腰间的银针取下,因为疼痛,至少可以让她挣扎着保持清醒。 到了熟悉的街道,苏钰的意识也愈发模糊了起来,只抬眼看了看那高高的围墙,咬破嘴唇,用尽最后一丝力气,从马上一跃,摔了进去。 这诺大的京城,苏钰还不是很熟悉,认识的人也没有几个,若此时昏倒在路边,定然会被那梁鸿的人捡了回去,从此和梦偿一样,生不如死的伺候一个半老的太监,如此一来,还不如落入了小霸王的手中,至少苏钰肯定,这萧逸和梁鸿不是一路人。 虽然女子本该生的坚贞,但迫不得已非要选一个的时候,苏钰用脚趾头衡量一下,也选那小霸王,最起码,至少长的还赏心悦目些,算起来,她也不吃什么亏! 倒在地上,摔的身上的骨头都有些疼了,苏钰已经没有力气呼喊一声救命,只眼皮沉沉之间,看见一个丫头模样的人过来,然后尖叫一声,跑开了。 话说那萧慕萧老将军,晚餐时喝了几口小酒,与如今瘫在床上的老夫人说了会儿话,刚洗了脚打算睡下,便听见外头有吵吵闹闹的声音传来。 老将军侧着耳朵听了大概,也没听个明白,忙唤了伺候的小厮过来,问是怎么回事。 那小厮满脸兴奋,朝着老将军道:“方才从院墙外闯进了一个人,惊到了丫头小翠,小翠唤了人去一看,竟是少夫人回来了!” 老将军一听,两眼放出了光芒,“眼下呢?” 那小厮赶紧道:“眼下少夫人已经被小将军抱回房间了。” 老将军一听,舒了一口气,瞧了瞧床上的媳妇儿,欣慰道:“那就好,那就好。” 伺候的小厮眼力活些,见没了他什么事情,行了个礼就要退下去,却被萧老将军叫住,又道:“待明个,你去告诉小子媳妇儿,下次回来走大门,莫要翻墙了,动了胎气可不好。” 那小厮得了吩咐,点点头,应了一声知道了,便脚步轻轻退了出去。 月落日升,夜色渐褪。 直到太阳上了房顶,照进屋里,床上的苏钰才悠悠转醒。 转着眼睛环视了一圈,看到有些熟悉的景象,才放下一颗心来。 果不出她所料,这就已经在了她和那小霸王成亲的屋里。 刚刚重新闭上眼睛,苏钰又猛然睁开,忽的想到,她躺在萧逸的床上,那萧逸呢! 挣扎着要坐起身来,苏钰却发现,自己浑身的骨头如同被人抽了去,根本用不上多少力气。 坐在桌前捧着一本兵书的萧逸瞧见苏钰醒了,几步过去扶着她坐起身来,靠在自己身上,问道:“感觉怎么样了?” 苏钰侧过脸来一抬眼睛,险些对上萧逸低头凑下来的唇,忙又低下了头,不自觉有些红了脸,想要起身与他离开些距离,却发现浑身发软,根本用不上力气。 “我,我没事了!你放我躺下。” 萧逸低头凑的更近了,眼睛里隐着笑道:“夫人躺了一夜了,坐一会儿也好。”说着,还伸手帮苏钰掩了掩被子。 肌肤触碰到萧逸的手,带着些微微的凉,苏钰这才发觉。自己身上,只剩了一件贴身的肚兜,于是惊的瞪大了眼睛,盯着萧逸骂道:“你,你这个登徒子!流氓!混蛋!你玷污了老娘的清白!” 萧逸似是心情大好,稍撇嘴,委屈道:“钰儿可冤枉我了,昨夜里虽是为夫帮你脱的衣衫,可褪到那桃色的肚兜处,瞧着伤处也不知如何着手,所以还是叫了女医来。” 听到这里,苏钰身上无力,心里暗暗下定决心,待她好了,一定和这萧逸没完,脑子里还不停的劝慰自己,江湖儿女,不拘小节,对的,不拘小节。 身旁的萧逸见苏钰愣神沉默,开口问道:“你倒是胆子不小,什么时候惹了明月楼的人?” 说罢,萧逸指了指桌上盘子里的银针道:“用这鸢尾银针的人,算的上是明月楼里一等一的杀手了,不过此次对你,倒不曾下了死手,那银针上淬的,不过是些类似**的东西,并不是致命的毒药。” 苏钰想着,或许那有些变态的梁鸿太监,已经如梦偿说的那样,将目标盯向了她,想要抓个活的回去慢慢折磨。那明月楼的妖媚女子收人钱财,自然要按着雇主的意思办事,才不曾在暗器上面淬毒。 一听是**,苏钰刚开始觉得并不是什么大事,可细细一想,若是普通**,怎会让她醒来之后浑身无力软若无骨,而且这感觉,莫名奇妙的,有些熟悉。 试探着,稍稍提气运了一下气息,发觉自己浑身上下里里外外,果真用不出一点内力,估计此时她若牵上一只兔子,也会被兔子带到山沟里。 苏钰抬手指了指那鸢尾的银针,问道:“那淬了药的银针上面,可有什么味道?比如说,奇特的香气?” 萧逸心中诧异,疑惑道:“你怎的知道?昨夜那女医本是我母亲从魏国出嫁时带来的,医术也是相当不差,昨日夜里,我只闻着屋里有淡淡的血腥气,她却一口咬定,说那银针上的用药,有奇香。” 苏钰心也一动,喃喃道:“莫不是“酥骨”?” “酥骨?”萧逸见苏钰没有睡意了,竟细致的帮她披上了衣裳。 苏钰抬眼看看,觉得这萧逸虽嘴上满口浪荡话,可眼神之中倒是清明端正,不似那**上脑的淫贼,便也放下心来,解释道:“这酥骨和上次你中的那痴良一样,都是我一位朋友做的药,痴良用起来方便,点燃即刻,这酥骨须吞食或沾了血液才有效果,可这酥骨药效却比痴良重上许多,沾了这酥骨的人,一两天生活不能,三五天行走不可,七八天手不缚鸡,十天内内力全矢,身体好的也得差不多半个来月,才能恢复到之前的状态。” 萧逸了然的点点头,扶着苏钰靠着被子坐好,倒了杯水来递到苏钰唇边,细心的喂了两口。 “你朋友的药,你倒是很了解。” 苏钰泯了两口水,抬眼看看眉眼柔和的萧逸,觉得此情此景,确实也如唐折说的,是她曾经幻想那样。 苏钰幻想着,待她做大侠有些厌烦了,就归隐青云岭,然后在路上劫一个萧逸这般面容俊俏的少年,绑到山上做夫妻,日子久了,两个人你侬我侬,平平淡淡过了余生。 如今,苏钰虽不知这萧逸怀了什么居心,可此时此景,萧逸这般举动,真让苏钰觉得有那么一些些的小女孩儿心里作祟,尴尬不已,慌忙解释道: “这个,这个,当初我们谁要是惹了竹临,说不定就会中上这酥骨,半个月不能为非作歹,所以经历的多了,也就了解了。” 萧逸笑笑,点了点头。“你,包括你那弟弟,还有你说的竹临,你们当中,果真是卧虎藏龙。” 苏钰一听别人夸奖,虽然身体行动不便,但气势已经有些飘飘然了,吹嘘道:“那定然是,我们还有书生,书生为人细致,足智多谋,知晓众生事,比之那诸葛孔明也不为多让!还有大奎,大奎虽没什么好武器,只叫村上打铁的用破锅打了一把破刀,可那刀在大奎手里,英勇无比,有着万夫不当之勇!” 吹完这一段,苏钰觉得力气用的差不多了,又低头喝了几口萧逸喂过来的水,才缓了一口气,遗憾道:“只是如今我们兄弟几个分崩离析,好久没有团聚了。”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你经过这次受伤,不也知道了,那位竹临小兄弟,就在明月楼么?” 苏钰关心则乱,担忧道:“竹临那倒霉家伙,也不知怎么落到了明月楼手里,在那种地方,也不晓得他过的怎么样了?” 萧逸置身事外,到底冷静些,安慰道:“明月楼里虽然危机重重,但汇的都是各方奇才,你那竹临兄弟有着做药的本事,就不会有什么太大的危险,你瞧着那明月楼的一流杀手,不也用了你那兄弟的药。” 苏钰想想也是,朝着萧逸报了个感激的眼神,开口又问道:“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萧逸瞧了瞧窗外,放下手中的杯子,无奈道:“老爷子派兵,已经将这园子团团包围了。” 苏钰不解,疑惑道:“为什么?” 萧逸凑过去,眉眼带起了一丝狡诈,悄言道:“他想抱重孙子!” 咽下一口唾沫,苏钰选择在这个问题上,理智的保持了沉默,但瞧着萧逸笑的阴险,还是忍不住建议道:“以你的身手,试一试,定能闯出去的。” 萧逸眉梢轻挑,略带魅惑的扫了一眼苏钰衣衫半拢,露在外面的锁骨皮肤,感慨道:“其实有时候我觉得,老爷子的想法,也是对的。” 第三十章:拦路抢劫 话说,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这段时间以来,苏钰自觉她已将谄媚两个字,发挥的淋漓尽致无人能敌。 自中了那酥骨之后,苏钰无法,只能躺了一天一夜,才下了床开始走动,于是乎,整个将军府阖府山下几十号人,尤其是那萧家老两口,瞧着苏钰的时候,都投来一种暧昧至极心领神会的眼神,看的苏钰整个后背,都有些不自觉的,嗖嗖的冒着凉风。 不过那萧逸还好,虽然时常对苏钰动一些语言上的调戏,但到底也是没有乘人之危,跃了雷池一步。 那梁鸿梁公公的人,估计已经满京城里找她了,不过这将军府的地盘,他也不是说动就动的,再者说了,苏钰觉得莫说那梁鸿,就算是了解她的书生在这里,也未必能推算的到她会躲进这将军府里。 之所以等了这么些天,苏钰还没有离开,一来是因为此时自己武功尽失,手无缚鸡之力,想要躲过那梁鸿的搜捕有些困难,二来则是小霸王萧逸说了,他这几天,刚好要去并州办些事情,沿途可捎上她。 苏钰也觉得,背靠大树好乘凉,萧逸到底也耍流氓占过她一丢丢便宜,她稍稍占他一些好处,也是可以的。 再者说了,据那曾大财主的探子来报,书生应该就在并州,所以好巧不巧,两个人正好顺路。 坐上马车要走的时候,那萧家老爷子和老夫人,还拉着苏钰的手,左叮咛右嘱咐了?一大堆安胎的事宜,说的那赶车的马夫,都小心翼翼的,绕着有坑的地方走。 每每遇到这种情况,苏钰不想欺骗两位老人家,想要解释一番的时候,萧逸总会适时过来,笑眯眯顺从着应道:“知道了,知道了。” 苏钰想着去并州的路上,还需要这萧逸的帮助,于是也学着萧逸的样子眯起眼睛一笑,装模作样的点了点头。 出城门的时候,那城门处站着几个官兵,离着官兵不远,还有几个宦官府服饰的人,立在那里不时盘查着来往车辆。 马车靠近之后,苏钰下意识的屏住了呼吸,听着那盘查的宦官慢慢走近了,刚要掀开帘子,却听马车外的子成呵斥道:“大胆奴才!也不看看这是谁的马车,是你们几个东西可以看的吗?” 那准备盘查的人刚开始不明所以,待身旁一人过来在那人耳边嘀咕了几句,才立刻收了脸上狂妄的表情,奉上一张笑脸道:“哎呀,小人刚入职不过半月,见识少,惊扰了将军府的贵人,不好意思,对不住您!” 一见这人转了态度,子成?也不多纠缠,顺着台阶下来,训斥道:“以后长点记性,把眼睛擦亮点儿!“ “是,是!”那人连连点头,退到了一旁。 路被让开了,赶车的车夫挥了一下马鞭,马儿迈开蹄子,带着马车哒哒的朝着城门外去了。 出了城门,苏钰才长长的舒了一口气,瞧见车里萧逸要笑不笑的样子,默默送了个白眼儿给他。 萧逸坦然收下,朝着苏钰道:“不用担心,大不了为夫就说他惊了我的觉,将他剁了,我们也就可以出城去了,那梁鸿必定不敢追究的。” 这话若是别人说出来,苏钰定要笑掉大牙,偏这话从小霸王萧逸嘴里说出来,苏钰就觉得无比可能,因为据说之前,有个京城权贵子弟,打压百姓的时候,打人打出来的血脏了这小霸王的靴子,惹的这小霸王长剑一出,瞬间就将他送到了阎王殿。 那京中掌权的梁鸿和魏同,也不会因为手底下这么不足轻重的人死了,去得罪萧家,若如今局势,萧家一直这样置身事外,那么任何一个人都不会贸然然对他们动手。萧逸“恶名”在外,若如今脾气上来杀了这么个虾米似得小喽啰,也不是什么稀罕的事情。 所以苏钰听了他这主意,倒并没有觉得荒唐可笑,只点点头,违心的赞叹道:“此计,甚高啊!” 萧逸何等聪明,自是也听出了苏钰内心真正的意思,笑了笑,厚着脸皮应道:“夫人过奖。” 每每这个时候,萧逸一句夫人,总会将苏钰腹中千万句讥讽鄙夷的话语打回肚中,然后默默的闭上嘴巴。 马车行驶了一整日,天边渐渐擦黑的时候,子成骑着马过来问道:“主子,前面再走五里地有个小镇子,我们是继续往前走,还是……” 萧逸未经思考,直接道:“住下吧!赶了一天路,钰儿也累了。” 苏钰心里虽然也想着继续赶路,快速找到书生,可奈何今时不同往日,中了那酥骨之后,虽然恢复了两天,行走倒是自如了,可体力终究是没有之前那样好了,在马车上坐了一天,已经浑身乏累酸疼,甚至有些昏昏欲睡。如今突然听得萧逸这般细心体贴的话,让苏钰觉得心头有一股暖流经过,如今漂泊在外,也还有个人这样细致的关心着她。 “好的,主子。” 子成得了令,刚要催动马儿向前走,却忽的见前方林中有黑影闪过,紧接着,几个体型彪悍的大汉阻在路上,挥着刀叫喊道:“嘿!前方的马车听着,此路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若想从此过,留下……额,留下……” 那彪悍的莽汉似乎没读过什么书,几句行话念到半截,挠着脑袋怎么也想不起来了,急的在原地直跺脚。 马车里的苏钰一听,这是遇到同行了,于是赶紧接道:“留下买路财!” 那大汉经这一提点,猛的一拍脑袋,挥着大刀道:“对,就是留下买路财!你等,快给我把钱交出来。” 苏钰刚刚有了些困意,如今被这大汉突然一下,倒激起了几分兴致,将脑袋探出车窗,看着那隐隐绰绰中大汉的身影道:“不知这位大侠,想要劫多少银子?” 那大汉似是个主心骨,其他几个看向他的时候,大汉还细细想了想道:“都交出来吧!对,都交出来!” 一旁几人觉得这主意甚好,跟着附和喊道:“都交出来,都交出来!” 苏钰瞧着,据经验来看,这群拦路抢劫的人,想来也些新手,虽一个个喊的凶狠,到底少了那亡命的匪徒所带的一股杀戮之气。 马车前的子成淡定的掌起了灯笼,苏钰借着灯光看去,见那几人穿着粗布的衣裳,鞋子和裤脚上还沾着许多的泥土,有几个瞧见掌了灯,有些胆怯的缩了缩脖子,苏钰推测,这些人该都是附近村里的村民,白日里下田间干活,夜里想要拦路抢劫,挣些歪门斜道儿的钱花花。 苏钰摇摇头道:“散了吧!都回家去吧!就算过的不富裕,也至少比在刀口上亡命要好。” 那为首的大汉不听,见他们不曾把钱交出来,扛着大刀就要上前,刚走了一步,却见寒光一闪,子成手中的弯刀已经脱手而出,快准狠的插在了那人的脚背上。那大汉本就没有什么武功底子,只靠着一身蛮力耍横,如今只眨了眨眼睛的功夫,脚丫子已经被人穿了个窟窿,疼的直颤到了心肝儿上,于是长嚎一声,倒在地上抱着脚板打起滚来。 这突然的变故,吓的一同的几人腿肚子直哆嗦,立在原地不知道如何动作,稍过片刻,还是一个精瘦的看出了些门道,将手中的刀具扔在一旁,噗通一声跪下道:“路过的贵人,我们都是一些穷苦人家的汉子,如今徭役赋税太过繁重,只靠种粮根本就添不饱家中老小的肚子,迫于无奈,才走上了这一条道儿啊!” 说着,讲话的男子跪着向前了几步,扶住倒在地上打滚的汉子道:“这大牛家里刚添了个小子,本是件欢喜事情,奈何媳妇儿产后虚弱多病,连个看病抓药的钱都凑不出来,白白丧了性命,如今家中,只剩了个嗷嗷待哺的孩子啊!” 苏钰怜惜,刚要开口,却听马车外的子成,似是已经见惯了这样的场景,开口道:“如今百姓日子困苦不假,可若人人都如你们这般拦路抢劫,岂不是火上浇油!” 那拦路的百姓自知理亏,本就也不是什么惯犯,第一次做这种事情,听人这样一说,纷纷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求情道:“贵人啊!我们也是被逼无奈才出此下策的啊!” 苏钰静静的看着这群跪地嚎啕大哭的男人,忽的想起来青云寨里遭劫的时候,民不聊生,也是这般景象,她的家园原是那样的美好,突然兵匪一场浩劫,致使的财空人散,苦不堪言,他们兄弟几个也流落四方,不知好坏。 苏钰从车窗收回脑袋,看看萧逸,想着为这些百姓求个恩情,放他们一马,还未开口,便见萧逸靠着车壁,静静的闭上了眼睛,开口道:“放心,子成跟随我多年,知道该如何处理。” 这话若别人一说,苏钰还能放下心来,可这小霸王一说,让苏钰直打了个激灵,凑过去追问道:“也要砍了么?” 第三十一章:杀鸡儆猴 依着萧逸的行事作风和名声,苏钰实在是有些放心不下,追问一句之后,见萧逸依旧闭着眼睛,只抿着的嘴巴,唇线稍稍扬了片刻,不曾回复她。 苏钰心里又怕外头的子成手一快,果真将人剁了,于是伸手在萧逸胳膊上掐了一把,直接道:“你不能杀他们!” 忽的被苏钰掐了,萧逸面容无波,缓缓睁开眼睛,看了满眼认真的苏钰一眼,似是有些气了,把头扭到了一旁,只留了个漂亮的侧影给她。 苏钰刚要开口,却听得外面的子成,朝着跪地的百姓呵斥道:“如今赋税确实很重,但今年雨水颇丰,纵然紧迫了些,也不至于让你们拦路抢劫!休要装可怜蒙蔽你爷爷我!” 跪地的人听了这话,哭的愈发悲惨了,其中精瘦的一个鼓了几次胆量,向前几步,哭诉道:“这位贵人有所不知啊!我们那几个村子里,有个百户官,那百户官的儿子是个白面书生,算的上这四方八里有名的才子,如今那百户的儿子走了运,要娶县太爷家里的闺女了,为了筹集彩礼和成亲的排场,那百户家派着几个流氓混混,挨家挨户讨要银两,说是用来修建河渠的费用,方圆百姓知道内情也好,不知道内情也好,惹不起当官的,砸锅卖铁凑足了银两也就交了,可等这么许久,连一块儿河渠的砖头都没有看到,只看到了那百户家里的流水席,摆了三天三夜啊!” 说着,那精瘦的男子又指着身边血流不止,将要晕倒的大汉道:“大牛家就是把所有的钱都交了那百户,自己的媳妇没钱看病,人就没了啊!” 苏钰静静的听着,心里如同有千斤的巨石压着,沉的有些喘不过气来,如今这大梁的天下,像那百户官一样的人,又何止千万,整个大梁的百姓,又有哪一处,不是活在水深火热当中,只可惜她人微力薄,自己本就漂泊无依,就算杀了那百户官一人,可世风如此,死了一个,还有千千万万个那样的人出来压榨百姓。 除非! 苏钰被自己心头的想法稍稍惊住,除非有一天,她站在了权势的高处,才能真正有能力,去帮助,去保护她想保护的人。 愣在马车里,边想着,苏钰听得外头子成似是扔了什么东西在地上,朝着那受伤的大汉道:这些银子拿去疗伤,这一刀,算是给你们个教训!小爷和我家主子,可是常在这路上行走,若让我再看见你们拦路抢劫,就将你们一个个都剁成肉馅,扔到山谷里喂狼!” 苏钰听着,子成这架势这语气,明显跟着萧逸久了,也是学了个十成十,凶恶的模样,直盖住了方才拦路抢劫的人。 趁众人看着银子愣神的功夫,子成已经令车夫赶着马车,绕了过去。 苏钰掀着帘子朝后看去,借着马车上的灯笼透出的灯光,看着渐渐变远的一群人,跪在地上,朝着他们离去的方向,不停的叩着头。 而自始至终,马车里的萧逸,从没有开口朝着外头说过一句话,就算给了那人银子,抑或给了这险些变成土匪的百姓下马威时,只字不提一个“萧”字。 其实,苏钰也觉得,这萧逸似乎并不坏,传言这种东西人云亦云,并不见得是真的。 夜色渐渐深了,马车才赶到了附近的镇子,苏钰累极了,也不知自己什么时候睡着了,就依着萧逸的肩膀。到了客栈之后,萧逸揽着她要抱下来时,苏钰才慢慢转醒,扶着马车自己走了下来。 苏钰总觉得,她和萧逸不过萍水相逢,受他太过细致的照料,两个人之间的关系,难免会有些太过亲密了,自古以来,真金白银可以偿还,人情却是难偿的。 到了客栈落脚之后,坐在大堂的食桌上凑合着吃了些简单的饭菜,因这客栈是方圆几十里之内唯一的一家,进进出出的客人并不算太少,苏钰侧着耳朵听着,这些人口中所讲述的,确实大多都是那百户官家里,大摆流水席的事情。这客栈的老板似乎也是被压榨的不轻,每每听人说起来,总会不由自主的搭拢下了脑袋,唉声叹气上那么一会儿,只是眼前人多嘴杂,不敢言说什么。 苏钰端起饭后的茶水饮了一口,然后侧过脸来,将目光放在萧逸脸上,挑拨道:“我方才上茅房时还听人说,说那百户大人的儿子是个有名的才子,还说这人若生在京城,论才学自是比什么魏家萧家的公子,厉害了不是一星半点儿。” 萧逸垂下眸子,不说话。 苏钰凑近了,怕这小霸王此时糊了心眼儿,干脆提点道:“那魏家公子我知道,这萧家公子,指的是你么?” 萧逸故作糊涂,摇摇头,“不是!” 见自己胡诌的话语,对方否认的这般干脆,也是出乎苏钰的意料,脱口问道:“那是谁?” 萧逸淡然应道:“城北有个屠户姓萧,才学确实不怎样。” 苏钰见这挑拨离间的计谋失效,闭上了嘴巴片刻,又激将道:“你说如今这百户官如此猖狂欺压百姓,难道这世上,就没有一个明理的人,站出来为这镇子的百姓做个主么?难道如今权贵之人,都只顾自己,那般窝囊么!” 萧逸看看苏钰,眼梢带笑,道:“夫人说的是。” 似乎“习惯”,一直以来都是一件令人害怕的事情,就像苏钰听这萧逸唤“夫人”唤的次数多了,耳朵已经慢慢的有些习惯了,虽还有些不乐意,但总不会像之前一样,一听到“夫人”二字,就如同踩了猫的尾巴一样,浑身都会乍起毛儿来。 萧逸一句夫人说的是,直让苏钰感觉像是自己牟尽全力的一拳,打在了软绵绵的棉花上,只稍稍有了点儿动静,陷不出什么坑来,于是,干脆试探着疑问道:“你明白我的意思?” “明白。” 简简单单两个字,让苏钰瞬间觉得自己方才那般费尽口舌心思,有些过于愚蠢了。 不甘心的,苏钰追着问道:“那你打算做些什么?” 萧逸似是未曾过了脑子细想,直接道:“杀鸡儆猴,” 好一个杀鸡儆猴,苏钰一拍桌子,险些大叫一声好,这次这小霸王萧逸,倒是和她想到一块儿去了。 …… 自古月黑风高夜,杀人夺命时,苏钰本打算夜里悄悄去做这件事情,怎奈萧逸说路上困顿了,休息一晚,明天去的好。 苏钰掂量了一下如今自身实力,觉得他这个建议相当合理。 一夜安睡,到了第二天早上,苏钰起身活动了活动筋骨,果然如她预想中的一样,比之前好上了许多,翻墙跃院是有些不大可能,但是至少走路行动之时,多了几分力道。 苏钰出了房门,本想打算去叫萧逸起床做那杀鸡儆猴的大事,哪知爬在门上敲了半天,也不见有人开门。 苏钰又去寻了子成,问 他,“萧逸出去了么?” 子成刚刚洗漱完,习以为常的道:“没有啊!我家主子除了行军打仗,其他时候起的都比较晚些。” 苏钰一听,觉得这萧逸实在是有失大侠的风范,竟然还有个赖床的毛病。 在客栈里转了几圈,觉得有些无聊了,苏钰也记挂着那祸害一方的百户官的事情,想着这镇子也不会很大,所以溜达着,出了客栈的门,四处转悠起来。 这镇子里的人家,也确实如那打劫的几个男子所说的一样,四处破落,翻新的房子几乎不见,老人瘦弱佝偻,孩童稀松少有,苏钰看着,觉得逢上那几国交战的乱世之时,百姓过的也未必比现在凄惨。 叹息一声,转过一个弯去,苏钰忽听的一阵小儿啼哭的声音,还有一个男人不知所措慌张轻哄的声音,哄着哄着,那男人竟也伴着孩子的哭声,嚎啕大哭了起来。 苏钰不由的,走到门口朝里望了望,瞧见屋门前坐着一个男人,脚面被一块破布层层包扎着,还有些往外渗着血,他怀里的小儿似是饿极了,张着嘴巴挥舞着小拳头,努力的在朝这世间讨一**命的粮食。 这抱孩子的男人,苏钰认了出来,就是昨日刚入夜的时候,那拦路抢劫的大汉,而他脚上的伤,就是子成为了吓退他们给的教训。如今一看这般情况,苏钰觉得,也怪不得百姓都开始要做强盗,只因到了这步田地,谁不想在这世上讨个生存。 况且,如今的大梁,为权为势的人,才是真正的强盗。 迈步进了破旧的土墙院里,苏钰看着那嚎啕大哭的汉子,再看看他怀中的婴儿,又瞧了瞧他脚上的伤,蹙眉道:“昨夜里,不是给过你看病的银子么?” 那哭泣的大汉抹了一把眼泪,抬头瞧着苏钰,有些疑惑,问道:“你是?” 苏钰想着,昨夜里相遇之时,天已经渐渐入了夜,四周昏暗,她又坐在马车里只探出了个头,对方不认得,也是情理之中。 轻咳一声,苏钰出言解释道:“我就是那“留下买路财”?!” 第三十二章:一剑封喉 在青云岭的时候,书生的老爹,是负责教学问的先生,有事没事,爱好掐指算个命,算的也是相当的准,比如说苏钰几个跑过去了,追着先生问道:“先生先生,明日是晴天还是雨天,适不适合下水摸鱼?” 这时先生就会摇着他那把和书生一样的破扇子,摇头晃脑的道:“晴也可,雨也可,鱼不可!” 这话一说,苏钰唐折还有书生,一般都是扭头就走的,大奎和竹临跟在后面,不明其意,追问道:“先生什么意思?” 一般老子说的话,儿子解释起来也是相当直白,书生大白话直接道:“我爹爹说,明天不是阴就是晴,但是不许去摸鱼!” 如此简洁的翻译,饶是傻子,也能明白了。 第二天天一亮,再抬头看看天,不可否认先生算的果然准确!不是晴天,就是阴天。 话说这算卦只一项,先生最擅长的还是诗书学问,教导出的佼佼者,就是儿子书生,其余几个,统统都是失败品,苏钰还算的上是失败品中的拔尖儿的一个。 先生教的正经诗词,不见得人人都能背下来,可这句“此树是我栽,此路是我开”几人却是背的异口同声滚瓜倒流。 时至今日,这话竟成了苏钰和那大汉,同道中人的接头暗话。 那大汉也认出了苏钰,昨夜看不清楚,今日看着面前素衣纤弱的姑娘,赶紧擦了擦眼泪,站起身,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苏钰瞧着他脚上的伤口又开始往外浸鲜血了,疑惑道:“你为什么没有去寻大夫治伤呢?” 大汉似是对于昨夜的事情,还有些愧疚,低头道:“俺大牛命硬,不用去看。” 苏钰又瞧瞧他怀中嗷嗷待哺的孩子,问道:“你不去看,也该给你这孩子弄些吃的呀!” 大牛被问的有些窘迫了,支支吾吾道:“昨日,昨日夜里,已经喂过一次面糊糊了,哪知道孩子饿得快……” “你的银子呢?” 苏钰抬眸盯着他,质问道:“昨夜子成给的银子,治了你这伤也是有富余的,为何如今伤口不治,孩子也不养了,是不是你嫖赌成性,败了钱财?” 听着耳边咄咄的质问,大牛竟委屈的双肩一抖,重新流起眼泪,解释道:“姑娘有所不知啊!昨夜里打劫的人中,有家中父母重病需要医治的,有欠了那百户大人的份子钱交还不起的,大家都有难处,即跟着俺大牛出去打劫了,不管成败,俺大牛也不能亏待了大家。” 苏钰听着,默不作声,看着大牛怀里面瘦肌黄的孩子,想想这孩子据说已经病死的母亲,一伸手,从自己头上摘下仅有的一件值钱的银簪子递给大牛,道:“我别无它有,这个簪子给你,拿去换了银子,坚持些日子。” 说着,苏钰抬头看看有些昏暗的天空,静静道:“我有位朋友说过,大梁阴沉的天下,必不会太久了,我信他,你也信我吧。” 大牛看着簪子,本摇了摇头,但一看怀里哭闹渐渐止了,愈发虚弱的孩子,还是犹豫着,接了过来。 苏钰不多说话,转身就走,大牛噗通一声跪在地上,朝着苏钰叩了几个头,含泪道:“姑娘,此份恩情,俺大牛定当回报,敢问姑娘大名?” 苏钰顿住脚步,这场景,是她之前梦想成为大侠以后,受别人敬仰的荣光,可如今果真遇见,心里有的却不是欣喜自豪,而是说不出的沉重。 沉凝片刻,苏钰张张口,又闭上了嘴巴,朝那大牛笑了笑,转身离开了。 回到客栈,萧逸似是已经起了,正巧唤了苏钰一同吃饭,苏钰点点头过去坐下,端起一碗粥来紧着喝了几口。 萧逸抬眼,目光在苏钰头上停了片刻,才道:“钰儿,我家中有母亲留下来的一些首饰,一直忘了给你,待下次回去,你看看喜欢哪个。” 苏钰放下碗,看着萧逸,没有言笑,直说道:“你我萍水相逢,我欠你的,以后定会还你。” 萧逸沉静一瞬,“夫妻之间,不说欠与不欠。” 这一句夫妻之间,说的无比认真,听的苏钰有些怔住,片刻,才低声反驳道:“当初不过是场玩笑,我们两个还不算夫妻。” 萧逸点点头,“当初,我也觉得是个玩笑,不过钰儿,相处下来,我或许对你有一些心动,想着玩笑当真,不愿放手呢。” 苏钰听了,不曾像往常一些样急着反驳,只静静的看着萧逸,诚心道:“夫妻是两个人的事情,你该寻个你真心喜欢,也满心喜欢你的人。” 萧逸被苏钰这样认真的眼神看的心头一动,片刻,才微微一笑,看着苏钰,面上温柔,说出的话却强势无比。 “会的。不过我萧逸喜欢的女人,一定会是我的。” 看着萧逸自信分发的模样,苏钰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感觉危机四伏,赶紧转了话题,接着道:“如今天下不安,将军府萧家,是打算一直这样保持中立么?” 萧逸饮尽一盏茶水,放下杯子,看着杯中残留的几片茶叶,反问道:“钰儿觉得呢?” “不是长久之计。” “怎么说?” “如今皇帝年迈,且身体不好,说句大不敬的话,若一旦到了禅位之时,大梁朝局,必生变故。若萧家保持中立,如今两虎相争之下,萧家尚且可以安然几年,一旦到时一方辅佐的少主登基,另一方必定失败,到时候只一股势力掌权,一朝天子一朝臣,梁鸿也好魏同也罢,都没有先皇和当今圣上的容人之量,世代功勋手握重权的萧家,难免不被猜忌,被慢慢削弱,甚至打压到底。自古以来,名将不出三代人,有何尝不是因为这种原因!” 萧逸听着,面上玩世不恭的笑容敛了几分,望着苏钰,眼神中透出了几分赞许,“只以为你机灵缜密功夫不错,竟还有这般见地,倒是我之前眼拙了。” 苏钰此次并没有因为一句夸奖飘飘然,只追问萧逸道:“那你,可有什么打算?” “若说只想子孙满堂,算不算计划?” 苏钰本以为这萧逸能说出什么志向远大的豪言壮语,谁知话腔一变,又开始油嘴滑舌起来。苏钰鄙视,出言怂道:“子孙满堂,子孙满堂!祝你早日弃甲归田做老翁,变成白发苍苍糊涂虫!” 萧逸点头,“老翁是要做的,不过子孙满堂,还是要劳烦夫人辛苦了!” 自认怼人的功力已经到了一定境界,苏钰本以为那萧逸已经被怂怼的哑口无言,所以悠然自得的饮了一口战利的茶水,没曾想萧逸一句“劳烦夫人”的浪荡话说出来,让苏钰瞬间火气上涌,将刚刚咽下的茶水一口气,尽数喷了出来,扶着桌子猛的咳嗽了几声。 萧逸细致的帮她拍了拍背,苏钰缓过神来,刚欲叉腰与这萧逸对骂几句,谁知萧逸忽的又一本正经,起身拿起桌上的叱凰和凤鸣,对着苏钰道:“这里的风土人情很是不错,我心中感怀,很想见见治理这桐乡镇的百户长,钰儿要不要一起去?” 苏钰一听来了正事,也不再和萧逸闲扯,忙起身抬脚,跟上了萧逸的步子。 这桐乡镇并不大,走了不过一二里,便到了那百户官家的宅院里。 霸道横行进了门,苏钰环视四周,感叹寸土天堂寸土地狱,也不过如此,仅仅一墙之隔,那院墙外是破旧的毛糙房屋,老百姓食不果腹衣不蔽体,而院墙里,则高房大屋,酒肉飘香,边角处,竟还仿着那京中的宅子,做了假山流水,红梅倒柳。 听闻有人来了,那百户官赶紧着从屋里出来,看了看来人,男的气宇轩刚贵气逼人,女的气质灵动面容娇姣,生的都是人中之龙,九天之凤的姿态。 知道来者不是什么常人,那百户官拱手做了个书生礼仪,乐呵呵的问道:“不知两位,是何人呐?来到本官家中,是所谓何事啊?” 苏钰未曾开口,萧逸在一旁,将手中的剑搭在肩上,看着面前大肚便便,脸上生了长毛痣的男人,开门见山的问道:“你是这里的百户官?” 那人点了点头,眉目之间顿时生出了几分自豪之意。 “正是!” “你的儿子娶了县令家的女儿?” 那百户官更加自豪了,“对也!” “操办婚宴,可是摆了三天的流水席?” 似乎察觉到问的有些多了,那百户官顿生了警惕之心,看着萧逸问道:“你是何人?问这个做什么?” 萧逸笑的阴森,万分自然道:“自是给你送份礼物。” 百户官一听礼物,又眉开眼笑了,看了看萧逸手中空无一物,又瞧了瞧一旁有些弱柳拂风的苏钰,擦了擦口水道:“莫不是你要,将这娇滴滴的美人送给我?” 苏钰倒不曾生气,愈发朝着这将要悲催的百户官妩媚的笑了一笑。 那百户官顿时眼睛放光,将要伸出手去,却被萧逸长剑一拦,阻了回去,拉着脸道:“你是吃了雄心豹子胆了,敢动你爷爷的女人!” 百户官一听,顿时恼了。“你两手空空,若不是这美人,你又是送的什么礼物?” 那百户官嘴巴还未闭上,便听得低鸣之声微响,而后长剑出鞘,不沾血肉,瞬间又收回了鞘中,将那百户官即将说出的最后一个音节,斩断在了喉中。 “你的脑袋。” 第三十三章:欠债还人 苏钰生来便不是什么柔弱女子,生逢乱世,见过的死人也是不计其数,甚至死在她手底下的人也有那么些个,所以面对眼前场景,并不见得惊慌失措没了主意,反倒心中暗暗赞叹这萧逸剑法如神,速度之快,宛若电光闪过,迅中有稳。 再看那百户官,一句话还未说完,惊觉得自己突然口不能言,颈间一凉,而后有温热的东西流下,低头一看不要紧,整个脑袋从脖子上如那滚瓜皮球一样,噗通一声掉落在了地上,生死之间,呼喊都未曾来的及叫出口。 这时,从屋中出来一个身穿绸缎棉袄,头带银簪的妇人,本笑呵呵的出来,一看到眼前场景,吓的尖叫一声,白眼一翻晕了过去,半身的裤子都被吓的湿了个透。 这一叫,引来了许多与这百户有关的人,尤其是其中一个白面的书生,抱着地上已经死透的尸身,哭天喊地的叫着爹爹,待哭够了,才瞪着眼睛伸手指着萧逸道:“快将这个杀人的贼子给我抓起来!” 院子中的几个,似是那百户官走狗的人,早已经将萧逸团团围住,但骇与萧逸瞬间夺命的身手,没有一个人胆敢上前。 那刚娶了县太爷女儿,摆了三天酒席的百户儿子,也不敢向前,只伸手指着萧逸和苏钰道:“你们,你们给我等着!我叫我岳父来收拾你们!” 说罢,便叫手底下的人守着,然后自己哭哭啼啼,带着新婚的妻子,求到了县衙老岳父的门前。 本以为有县太爷坐阵,至少也能将萧逸关进大牢,但凡进了那牢里,便是生死有命的事情了。谁知那才子进了府衙,才发现老岳父官服加身,端坐在明镜高悬的牌匾之下,整个人战战兢兢,不苟言笑,甚至动动手指,都有些颤颤巍巍。 再一看堂前,正端坐着个青年男子,生的相貌虽不出众,也孔武有力骨骼分明,正无聊的打着哈欠,看看天看看地,直到看到有人来了,才挺直身子,瞧了那县太爷一眼,静坐无语。 百户官的儿子进门,噗通一声就跪倒在了大堂之上,爬过去扒着岳父的衣角,就开始哭诉方才遇到的事情,末了,还向这身为县太爷的岳父,请求带上几个人,去将萧逸和苏钰,像对待以前那些刁民一样,乱棍打死。 那百户官的儿子直到说完了,才发觉今日自己这老岳父,竟然一言不发,抬头一眼,却见寒冬腊月,老岳父头上的汗,已经津津的出了一层,然后嘴唇都有些颤抖。 “岳父大人!岳父大人!您怎么了?”那百户官的儿子赶紧问道。 堂上的县太爷回过神来,指了指庭上坐着的男子道:“这位是子成将军,是萧家萧逸小将军的副将,斩了你那爹爹的人,就是萧逸将军呐!” 那百户官的儿子一听,慌了神,忙咧着嘴问道:“我们,我们也没招惹过那小霸王啊!” 子成一听,侧过脑袋,朝那百户官的儿子道:“我家主子本意去你家巡视民情,哪曾想你那父亲出言不逊,我家主子爷想着他身为大梁名将之后,你那父亲言语不善,就是对着大梁不善,对大梁不善,就是有谋逆之心,有谋逆之心,就该全家抄斩,但我家公子爷心好,想着一人之错,何必牵连家小,所以放你一马,你还是回去收尸吧!” 那百户官的儿子一听的,气的手都开始颤了起来,说什么自家父亲出言不训,这叫子成的少将分明先他一步到了这县衙,说不定这子成到了县衙的时候,那小霸王还没踏进他家门口呢!说什么出言不逊谋逆之心,分明就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啊! “你!你!” 百户官的儿子刚欲出言反驳,话到了嘴边,看着子成那眼神和父亲惨死的模样,再想想那小霸王的恶名,还是咽下了一口唾沫,不再言语了。 苏钰这边,坐着过了片刻,那百户官的儿子垂头丧气的回来为父亲收尸,萧逸同苏钰两个杀人凶手,才大摇大摆的出了百户家的门。 四里八乡,早已经听闻了些许音讯的人,已经纷纷围在了百户家的墙门外,百姓们惦着脚朝着里面张望,也不敢指指点点,直到看见萧逸和苏钰安然出来,百户家中挂起白幡,嚎啕之声震耳,才确认那压榨百姓的百户已经死亡,人们看着萧逸和苏钰,虽不曾言语什么,眼神之中除了敬畏,就是满满的感激。 回到客栈等了片刻,子成也从县衙中赶到了桐乡,带着县太爷的官兵,去那百户家里折腾了一番,这事情才算做了罢。 苏钰在一旁瞧着,想着不久后流言相传的,定然是那百户官眼力不佳,惹了小霸王萧逸恼火,结果被人一剑砍了脑袋,这还不算,家底都被人掀了个翻,锅碗瓢盆真金白银都被扔出了院子,折腾的这百户官家破人亡之后,那小霸王才熄了怒气,带着如花美眷扬长而去。 再以后,若那作为百户亲家的县太爷心有不服,一纸书信告到京中,再由京中官员夸大其说呈上朝堂,老皇帝叹息气愤之余,又会念及萧家军功累累,将功抵过,也会罢了此事。 而世人总会觉得,萧家历代贤良,出的都是有勇有谋的名将,只可惜良才隔辈儿,竟出了萧逸这么个荒唐主儿。 不过,身在其中的苏钰,倒不这么觉得,她看过整个事情的过程,只知晓这萧逸不图良名,外表浪荡内里精明,韬光养晦诡计多端,就算之前她问过的,今后有什么打算时,萧逸也不过吊儿郎当含糊带过,如此愈发近了了解,苏钰觉得这萧逸,愈发难以琢磨。 但有一点,苏钰倒是肯定,就是这小霸王萧逸,绝对不是什么简单的人物。 就这样,桐乡镇的事情算是告了一个段落,一行几人又开始驾着马车,朝着并州的方向出发。 苏钰的精神头儿一日好过一日,与这萧逸斗起嘴来,也是愈发精神百倍了。 一路前行,磕磕绊绊的事情虽有些,但还算走的顺畅,赶了三四天路之后,终于算是到达了并州地界,离书生,也是越来越近了。 这并州算起来,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说它大,比之整个大梁浩浩人海,也不过十中之一二,说它小,它涵盖了五县六郡一十二寨。财主给的消息里,只说有人在并州见过书生,那打听消息的探子还未跟上去细查,就被敏锐的书生察觉,摆脱了跟踪。 到了并州城里,苏钰谢过萧逸,本已经抱起拳头,打算就此别过,却被萧逸硬生生扯着袖子,拉进了客栈里。 苏钰道,有缘千里再相会,她即已经烦扰萧逸多时,如今到了目的之地,就该自知其明自行离开了。 萧逸听了,唤了几句夫人,叫苏钰留下,苏钰不肯,萧逸便叫子成寻了个算盘过来,一五一十的算起了银钱,什么一路上住店的,吃饭的,喝酒的,就连当初在将军府养伤,苏钰手脚无力时打碎的一只碗,都算了进去。 没有钱难倒英雄汉,苏钰悄悄捏了捏自己扁平的荷包,想着她这样潇洒豪气的一个大侠,一直以来都没有什么太过明显的破绽,唯一有些无力的缺点,就是穷了些。 说她人穷志短,倒还不至于,但是气势上,总是矮了一大截。 苏钰看着算盘上扒拉出来的数字,再看看沉着一张脸,债主似得萧逸,坐在桌前嘿嘿笑了两声道:“这个,那个,能不能先欠着?” “不能。” 苏钰想想,又道:“那能不能少点儿?” 萧逸又拒绝,“不能。” 苏钰一拍桌子,“那你说怎么办吧!” “好说。”萧逸身体靠进椅背。“第一,我来并州,是为了助这并州之主剿灭叛贼,两军交战需一个“谋”字,钰儿可留在我身边,做个谋士。” 苏钰不敢相信,指着自己的鼻子道:“我?” 见萧逸点了点头,苏钰倒有些不好意思了,挠了挠脑袋道:“我吹牛打架还可以,谋略就算了吧。” 萧逸不急不缓道:“没关系,你还有第二条路可选。”说着,身体贴近苏钰,眼神带了几分色相,在苏钰胸脯和腰身之间瞄了两眼,慢条斯理的道:“第二,就是……” “不必说了,我选第一!” 苏钰一见眼前形势,立刻铁板定了钉,四目相对,她就知道这萧逸想入非非的是什么事情。比起以身相许,她自是选择做个谋士,况且她答应归答应了,万一到了紧要关头,自己脑子锈住,没有一条计策,那萧逸也怪不得她。 想了想,苏钰觉得,也不能因为几两银子就将自己送进坑里,于是又问萧逸,“多长时间为限?” “三个月。” 苏钰一听,心里有些不服,但欠人嘴短,也就闭上了嘴巴,又觉得像她这样英明神武的大侠,竟要被萧逸奴役着做三个月的苦力! 却原来,传言中江湖人士豪气冲天不拘小节都是假的,那萧逸扒拉算盘的模样,斤斤计较,分分明明像极了一个扒皮的土匪,称上他一句萧扒皮,也不为之过。 第三十四章:并州之主 古往今来,无论哪个君主在位,都少不了叛乱之事,更莫说如今皇帝病重,宦官当道外戚干政,扰的民不聊生了。 兔子急了会咬人,老百姓急了,也是会造反的。 这次萧逸奉了皇命,空手只身前去并州镇压的,就是在并州定县境内,起义的一众叛党。 起初的时候,这群叛党的人数不过几十人,朝廷只将他们当成了落草的贼寇,派了些小兵前去打压了几次,可日子一久,竟发现那几十人渐渐成了规模,所到之处一呼百应,人数如那滚雪球一般越来越大,甚至光明正大招兵买马,操练部队,直至忽然出其不意,未曾被定县派去镇压的士兵打败,反倒神兵勇将,占领了定县地界,竖起了“义”字的大旗。 半个月内,这义军帐中高人指点,一鼓作气以少胜多,又连番占领了定县周边几县,速度之快,将这并州之主,先皇同胞兄弟的儿子燕启,吓的腿肚子直哆嗦,急急上书奏请了朝廷相助。 书信到了京城,皇帝卧病在床,生死之事尚且顾不暇,更莫说管理这几个县的小小叛乱,而朝中做主的两位,一个梁鸿一个魏同,只满心忙着在京中权势局中互相争斗,谁都不愿派分了自身势力前去平息叛乱,如此一来,朝中几位老臣便谏言,让战无不胜的萧家前去。 此时,萧逸的老爹在凉城驻守防备北狄入侵,这平叛的事情,就被小霸王萧逸揽了下来,群臣一想这小霸王虽为人张狂荒唐了些,打仗却是不见有败,所以也就纷纷点头,同意了萧逸前去,不过却并未调动一兵一卒,只让萧逸前去并州,带领屯扎在并州的几万人马剿灭叛贼。 进并州城城门的时候,子成已朝那看守城门的将士报了名号,而萧逸也未曾第一时间前去燕启的府邸,而是寻了个驿馆,先行落了脚。 不大一会儿,街道上人声沸扬,那并州之主燕启,带着随从和几位亲信官员,亲自前来迎接萧逸。 萧逸一改往日浪荡的模样,不苟言笑,与这燕启抱拳拱手,算是回了个礼。 苏钰站在一旁朝燕启看去,只见那燕启生的倒还算清秀,只是眉眼之中,带了一丝娇滴滴的神韵,不时轻抿嘴唇,使得那唇上总泛起一抹浅浅的红,说话时不自觉的翘起兰花的小指,轻笑一声,又忙用手指遮面,满脸含羞。 初进门的时候,苏钰明显瞧着那娇滴滴的并州主,抬眼看到眼前身材高大英俊挺拔的萧逸时,眸中还闪现了一抹亮色,捎带着一丝爱慕敬仰之情。 待那燕启将萧逸细细的打量一番之后,又将目光放到了苏钰身上,柔声柔语的问道:“萧将军,这位是?” 不待萧逸说明,苏钰自动向前,自我介绍道:“在下苏钰,是将军的谋士。” 萧逸在一旁合上嘴巴,只轻笑了一声点了点头,没有再言语什么夫人不夫人的话。 燕启一听苏钰一介女子竟是位谋士,先是一惊,后又掩着唇呵呵一笑,夸赞道:“这般侠气十足的姑娘,瞧着就不是普通人,竟是萧将军的谋士,本王好生佩服呢。” 苏钰咧着嘴巴呵呵一笑,“过奖,嘿嘿,过奖。” 寒暄几句,那燕启便十分热情的邀请萧逸到府中居住赴宴,萧逸点点头,只道赴宴可以,居住就不去叨扰了,燕启邀请再三,见萧逸还是拒绝,也就面露可惜的做了罢。 好酒好肉,歌舞美姬,苏钰沾着萧逸的光,轮番享受了个遍,只不过酒席宴间,美人即将入怀斟酒的时候,苏钰只可惜自己是个女子,眼睁睁的看着那一个个的美人儿,扭着水蛇似得腰肢,朝着萧逸那厮的怀里去了。 苏钰喝酒,眼睛不停的瞄着萧逸那边,瞧着那溜园的葡萄都被美人儿剥了外皮递到唇间,心中万分嫉妒连带鄙夷,朝着那方翻了个地道的白眼儿,独自喝了一杯酒。 萧逸眼眸带笑,看了苏钰一眼,见对方白眼儿一闪不再搭理他,便推开了身旁美女,板着脸不再言语。 并州主燕启的目光一直在萧逸身上停着,瞧见他将美人推开,翘起兰花指掩着唇呵呵一笑道:“萧将军,莫不是嫌弃我这里的舞姬不够漂亮?” 萧逸饮下一口酒水,面不改色,淡然无比的解释道:“家中夫人,有些善妒!” 听完这话,燕启神情一顿,又挤出几分笑意道:“萧将军真会说笑,你这般英勇霸气,该配的上天下美人!” 萧逸垂眸,轻声道:“夫人聪慧灵动肆意洒脱,内心自有沟壑,岂是那些庸脂俗粉可以比的。” 燕启敛了笑容,瞧着萧逸时,眼神有了些幽怨。“若有机会,定当见上将军夫人一面,看是什么样的奇女子,竟能得萧将军如此亲睐。” “会有机会的,很快。”说罢,萧逸面色无常,朝着身旁扫了一眼,目光掠过苏钰脸上,两人四目相对一瞬,暗里交战几百回合,然后慢慢错开,淡然无比。 苏钰面上沉稳,耳朵在听到“家中夫人善妒”的时候,就有些十分鄙夷这萧逸,心想这萧逸太不知足,怕是普天之下,都没有一个女人像她这样,巴不得萧逸即刻寻上十个八个美人儿,然后将她抛之脑后,不像如今这样,一声声“夫人”,如那罩顶的乌云一样,挥之不去。 至于萧逸后面所说的那些夸人的话语,苏钰细细琢磨了一遍,说的应该是她,心中先是赞赏了一遍那萧逸有眼光,后又暗自诽谤,骂这萧逸为何净夸些内在的东西,论起外表,有时候她也是自认沉鱼落雁闭月羞花的,尽管唐折书生他们,一致认为她只有在下河摸鱼,上树抓鸟儿的时候,才和那鱼儿大雁有些关系,与相貌,绝对没有半点儿关系。 当年,苏钰还不信,认为唐折和书生分明是有意损她,于是乎,她决定借鉴大奎和竹临的评价。 大奎和竹临诗书学的稀烂,一听闭月羞花这个词语,觉得还是十分适合苏钰的,比如心直口快的大奎解释道,脸皮一定要厚到一定程度,才能让花儿都知道害臊了,月亮都藏了起来。他们几个论起来,虽然脸皮都能赶得上城墙拐角处那么厚,但一比较,还是苏钰略胜一筹的。 论比脸皮,苏钰觉得赢了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可人活一世,也不能只活在别人的评价里,所以苏钰还是相信自己,很多时候,自认还是像一个窈窕美丽的姑娘的。 酒宴罢了,萧逸又同那燕启去了书房,两个人嘀嘀咕咕了老半天,就在苏钰脑海里即将想象出什么故事来的时候,那萧逸才面色从容,从里面出来。 苏钰瞧着,虽然那娇滴滴的燕启面色含春,但心里确定,小霸王萧逸同他商量的,定然是并州兵权暂借的事情,但至于萧逸有没有出卖色相,那苏钰就不曾知晓了。 如今朝中掌权的两人,虽没有刻意针对,但都不想让萧家实力再度增长,所以派了萧逸前来平叛,却不曾指派兵丁,无奈萧逸也只能朝着那燕启来借,而燕启被眼下义军逼迫无奈,自己又没有那平叛的本事,也只能将手里的兵将,暂时借给萧逸。 所以苏钰估计着,那萧逸应该还是清白的,不至于走投无路,到了用色相来换兵权的地步。 回过神来,苏钰又想着,他牺牲不牺牲色相,关她什么事情,她在这里瞎操心什么! 最后,苏钰安慰自己道,一定是好奇心作祟,对的,就是好奇心,这天底下,谁还没有点儿好奇心呢! 回到客栈,苏钰听见萧逸对着子成道:“明日开始训练兵士,待过几天以后,我们去会一会那义军。”说罢,萧逸又吩咐道:“朝廷派我前来领兵的事情,义军的人不会不知道,只不过我们来时不曾张扬,他们算不准确切是哪日来的,抓紧时间训练,以我们的方法,不过切记,将士们作息时间不变,避免忽然改变规矩,引起对方起疑。” 子成似是已经习惯了萧逸的风格,抱拳领了命便出去了。 苏钰在一旁干瞪眼,初次做个谋士,觉得脑中空空,也想不出什么退敌的妙策来,最关键的是,苏钰对那义军并不憎恨,只因听闻那义军所到之处,纪律严明,对老百姓豪毛不犯,所以深的民心,有了如今一呼百应的势头。 其实,苏钰觉得,她内心是有些偏向那义军队伍的,可想想萧逸,他也不过奉命行事,领兵打仗,胜利是一个将士唯一的目标,若在战场上败了,那么命,十有八九也就没了。 想到这里,苏钰打心里,又不希望这萧扒皮死了,虽然他斤斤计较逼她还钱,但体贴关怀,不管是出自真心还是假意,总是有的。 抬眼看看萧逸,苏钰有些支支吾吾的开口问道:“你,你有胜算么?” 萧逸面色轻松无常,看看苏钰,伸手将她被风吹乱的一缕长发别在耳后,暧昧道:“有夫人在,为夫自是输不了。” 第三十五章:常败将军 自古,名将在谋不再勇,良兵在精不在多,而小霸王萧逸,算是两样都占上了,依着苏钰来看,萧逸这仗,无论怎么打,都是稳赢的,可好死不死,那萧逸领兵多年战无不胜,竟在定县这阴沟里翻了船。 想起萧逸之前所说的,有她苏钰在,自然就输不了的话,苏钰自认,这只是那萧扒皮的臆想,她不承担任何责任,要怪,就怪那义军营中,确实出了个了不起的高人。 传言说,那高人七尺有余步履悠悠,踏雪而过,不留寸迹,且为人温文谦和心存慈悲,美酒少饮肥肉不沾,智谋才干可比当年郭嘉诸葛,稳坐中军帐中,一杯清茶论成败。 这传言听了,苏钰先是保持着有些怀疑的态度,但两军交战萧逸一败,苏钰便是十分相信了,只因为这萧逸,已经是苏钰见过的人中,比较狡猾的人物了,那高人即能赢了萧逸,证明也是有些真本事的。 苏钰还想着,若有机会,自己能见一见那位神机妙算的高人,就更好了。 事实证明,这世上有些事情不能念想,一旦心里念叨着,它就来了,比如说苏钰觉得萧逸打了败仗,想着作为常胜将军的他,第一次尝试失败的滋味,定然会十分沮丧十分懊恼,虽然那萧扒皮追着她要钱,但抛开身外之物,论情分苏钰打心眼儿里,觉得这萧逸也是可以做个朋友的,既然债主兼朋友的小霸王仕途有些失意了,那她苏钰自然不能不管,不过两肋插刀就算了,安慰也一下,还是可以的。 到了萧逸的住处,进门之前,苏钰还特意酝酿了一下自己饱满的情绪,打算用满腹的智慧和情感疏导劝解,让那萧逸从败阵的懊恼中走出来,哪知进门了,见萧逸竟十分悠闲的,用一块儿沾湿的毛巾,细细的擦着手里的叱凰剑。 “呃~” 苏钰愣了一瞬,但考虑到萧逸这人好面子,可能表面寻常,内里已经塌了天,于是乎肃了肃嗓子,坐到萧逸身边,苦口婆心把之前编排好的劝慰的话语说了一堆。 说完了,苏钰才见萧逸收回了长剑,抬起头来看着她,似笑非笑道:“钰儿对我的关心,为夫很是感动。” 苏钰张张嘴巴,挑拣出重点,再次重复道:“胜败乃兵家常事,还是要看开,应对之策,总是会有的。” 萧逸眸子一深,笑笑道:“果然夫妻连心,钰儿怎知,我有了应对之策?” 苏钰一怔,反应过来问道:“什么应对之策?” 萧逸故作深沉道:“定是我向燕启那里要的一万兵马有些少,再要一万,该就可以了。” “呃~” 苏钰静静的听着,等了片刻,听着萧逸说完这句,始终没有了下一句,便开口问道:“这就是你的应对之策?” 萧逸点点头。 苏钰细想也是,带兵打仗,确实人多了,胜利的可能性更大一些,萧逸这个计谋的确可施,可就是听着,感觉没有什么高明的感觉,细想一下,又没有什么缺点,于是也认同的点了点头,顺口拍马屁道:“好计策,你一定会赢的。” 萧逸有些浪荡的凑近苏钰发间,轻嗅一息,再一次暧昧道:“有钰儿在,为夫一定不会输的。” 苏钰一听,起了浑身的鸡皮疙瘩,赶紧逃离了萧逸的房间。 隔日,萧逸那厮果然去燕启那里,又借了一万精兵出战,雄赳赳气昂昂的去了,结果又是大败而归。 这让苏钰对自己产生了些怀疑,想着听闻九天之上,有位骑扫把的仙人,但凡有人拜了它,便会求什么坏什么,也不知是不是那仙人下凡渡劫来了,投胎转世成了她苏钰本人,才让那萧逸说一次,败一次。 对此,苏钰有些万分惭愧,但身为谋士,干吃饭不出主意也是不好,所以这天刚入了夜的时候,苏钰又去悄悄寻了萧逸,想着他白日里要面子,不好意思表现的太过沮丧,这天将晚了,旁人都已经离去了,她再去劝慰几句,也是没有人笑话的,所以边赞美着自己心细如尘,边又将上次说过的劝慰的话复习了一遍,进去了萧逸的房间。 这次萧逸倒没有擦着宝剑,只一个人在房间里摆了几个小菜,温上一壶好酒,自己闷闷的喝着。 苏钰瞧着,自己这次安慰,总会起些作用的,于是过去,说东说西打开话匣子之后,又将之前说过的那套话语,讲了一遍给萧逸听,什么“胜败是兵家常事”“有得必有失”“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之类之类的话,一句不落,全部说了个遍。没想到待苏钰说完了,一抬头,萧逸还是那副表情,想要严肃,却又渐渐隐不住笑容的模样。 苏钰眼珠子一转,想起上次也是这幅模样,于是伸着筷子吃了几口酒菜,试探着问道:“又有主意了?” 萧逸饮了一口酒,“点了点头。” 苏钰又问,“再去燕启那里借一万兵?” 不出所料,萧逸又点头了。 苏钰忽然觉得,自己的劝告有些多余,于是将萧逸斟到她面前的酒一饮而尽刚要告辞,却听萧逸又道:“再有一万兵,我感觉还是没有胜算,不如,钰儿为我跑上一趟。” 苏钰听着有些门道,“去哪里?” “定县。” 苏钰心有所想,试探着问道:“莫不是,你想让我去后方,将那定县军中的高人剁了,然后你再领兵平叛?” 萧逸点点头,赞道:“夫人甚懂我心。” 苏钰有些怀疑,“这可以吗?” “别人不行,钰儿轻功卓越,入那定县城也不过吹灰之力,定然是可以的。” 苏钰想想那据说踏雪无痕的高人,有些摸不透虚实,于是朝着萧逸嘻嘻一笑,推脱道:“背后杀人,这样不好吧?” 萧逸又饮一杯,看着苏钰,“你又不是没杀过。” 苏钰想想,第一次遇到这小霸王的时候,正是杀了涂录被人追着打的那次,于是语顿了片刻,虚伪道:“我这不是,在考虑你萧将军的名声么?” “钰儿不用考虑。”萧逸放下杯子,肯定道:“全天下都知我萧逸不是什么正人君子,所以你安心去吧,我让子成带上几个功夫好头脑机灵的小将,随你一同前去,钰儿大可不必有什么后顾之忧。” 苏钰听了,见这萧逸已经将这件事情铁板定了钉,再反驳,想想当初也是同意了留在他身边几个月的,不去的话有失江湖道义,那就不符合她苏大侠的为人作风了,于是乎,苏钰忙又拿起筷子,夹了几口这萧逸摆下的鸿门宴,拉着脸灰溜溜的走了。 简单收拾了一下,顺带给自己掐算了一个月黑风高的好时辰,苏钰背着包袱,轻装裸骑,便与子成和另外两个小将出了城。 至于掐算的这个时辰到底是不是良辰吉时,苏钰也不知道,反正之前每次寨子里有了喜庆事,人们去寻先生选个好晌的时候,先生大都会算个自己没什么安排的日子,硬生生说成是千载难逢的好日子,然后大摇大摆,前去吃一顿酒席。 如今苏钰虽哪天都没什么安排,但是为了显示能耐和神秘感,这掐指一算的过程,还是要有的。 摸索着赶了几个时辰的夜路,在天将将要亮的时候,苏钰一行人才到了那定县城。 隐在山坡上向那城中望去,可以发现城门紧闭,城墙上面来来回回的转悠着巡逻的人,若想要在这戒备森严的城墙外翻过去,不被发现,十分困难,所以苏钰思虑再三,还是决定在四周找上一找,看看有什么更容易出入的地方。 于是乎,几个人寻找了一圈,还果真让苏钰寻到了一个警卫稀疏的好地方,且想要进入,也不用费那翻墙的功夫,这地方四下里有荒草隐着,不容易被人发现,只不过打算从这里通过的时候,苏钰和另外两个小将还好,只那子成,有些犯了难。 立 在城墙下,子成望着面前锅盖大小的洞口,朝着苏钰道:“我堂堂,堂堂七尺男儿,怎么能钻狗洞呢!” 苏钰看着面前的墙洞,朝着死心眼儿的子成解释道:“是你想的太多了,我已经说过了,这不是狗洞,这个位置地势较低,墙底的洞,是涝季的时候城中用来排雨水的,不是什么狗洞。” 子成听着,还是有些怀疑。 苏钰拍着胸脯,保证道:“我堂堂江湖侠客,你要信我!” 刚刚说罢,只听得“汪汪”几声,一只黑黄的野狗,从那洞里飞快的钻了出去。 “……,呃~这个,这个,那条狗想来是条笨狗,没什么眼力劲儿!” 抬头看看将亮的天,又看看犹豫不定的子成,苏钰干脆道:“大丈夫能屈能伸,有什么好犹犹豫豫的!你若敢过,就同我一起进去,你若胆小不敢,就拍拍屁股回去,找你家主子诉苦去!这样吞吞吐吐,算什么好汉!” 训罢,苏钰又好言蛊惑道:“再者说了,这种事情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他俩知,大家都钻了,有什么好担心的,若以后有人问起来,你就讲说你飞檐走壁进去的,不就行了。” 说着,苏钰探着脑袋问钻过去的两人,“乔七,你会说你钻过狗洞吗?” 乔七摆摆手,“绝对不会!” “李粮,你会说你钻狗洞进的城吗?” 李粮忙伸出三根手指表态,“天打五雷轰!” 苏钰再看了子成最后一眼,鼻腔里轻嗤一声,音调都扬到了天上,然后一转身,也钻了过去。 子成犹豫一瞬,思量片刻,干脆也一咬牙,随着苏钰钻进了城里。 第三十六章:书生温良 虽然有话曾说过“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又说过“兵不厌诈”,但苏钰还是觉得,两军交战,像萧逸这样派人去刺杀人家军师,总有些不地道。 不过自古以来,吃谁家的饭为谁家办事,她是奉命前去行刺了,至于打得过打不过那踏雪无痕的高人,就得另说了。 进了定县县城,苏钰并没有直接去寻那高人的住处,而是四处游走了一番,体验了一下定县的风土人情,不得不说,这起义的叛军还当真不错,从街上老百姓安然生活的状态就可以看的出来,比之其他许多被贪官污吏压榨的地方,简直好的太多。 想想之前青云岭遭劫的事情,又想想一路上见到的穷困不堪的百姓,苏钰甚至有些起了叛心,觉得干脆做个叛贼,投了这义军算了,但细细又想,身为大侠,自身的立场绝对不能左摇右摆,她虽不为朝廷效力,但此次,也算是偿那萧逸路上照顾的人情,自此以后,两不相欠。 至于那倒霉催的高人,碰上萧逸这样不依常理行事的主儿,也只能自认晦气。虽然苏钰有些于心不忍,但听闻那高人都到了踏雪无痕之境了,说不定,她也是打不过的,到时候败阵而回,她也算出了力气,对得起萧逸了。 左右,那萧逸请她留下,做的是谋士,又不是这跑腿儿的苦力 ,她应下已是情分,败也没有关系,总之业不对行,他还能有什么可说的。 在城中吃吃喝喝转了一整天,就在子成按耐不住,开始如虱子上身,坐立不稳的时候,苏钰才从一家夜宵的摊子上起了身,朝着城中的一个方向去了。 其实,她这一天,也不全然都是瞎逛,比如她就知晓了,那城中人人敬仰的高人姓温,不是苏钰想象的,那种白发苍苍的老朽,而是一位年少文雅,素衣宽袍,手持泼墨折扇的少年人。 不知怎的,苏钰忽的觉得,百姓形容的这形象,在她心里有些隐隐的熟悉,但苏钰又自认,她认识的人里,除了青云岭和天玄派的几位师傅,并不记得有如此高人,所以想着,那高人她该是不认识的。 打听到后来,又听闻人们说,那姓温的高人原本隐居山中,师门兄弟一共五人,个个身怀绝技本领不凡,有外定边疆,内治朝堂之才,苏钰听后,心中又是万分敬佩。 夜色愈发浓了,天空黑暗暗的压下来,似是又要下雪了,苏钰一行四人摸索着,朝着城中一处有温泉的馆驿去了,因听闻,那温姓高人虽才华不凡,但苍天嫉妒,身体有些单薄,尤其是到了这寒冬腊月,隔上一日,总要到城中的温泉处,泡上一次药浴来增强体格。 说起来也巧,就是今天。 偷偷摸摸,只听得咚咚咚三声闷响,苏钰指挥着几人翻墙进了温泉馆的内院,苏钰眼尖,知晓这子成跟着萧逸久了,身手自是不用多说,不过从燕启军中,寻来的这乔七李粮两个家伙,功夫竟也是不错的,可见并州城里,并不乏良将。 有着良将精兵,当初那义军初成规模的时候,竟没有镇压下去,可见这并州主燕启,一个大老爷们娇里娇气,只靠吃着祖宗拼下来的基业活着,纵情酒色,好吃懒做,草包一个,身边跟的都是些见风使舵善拍马屁的人,白瞎了并州城中潜藏的众多良才。 不做犹豫,苏钰见人都进去,自己也后退一步,踏着墙面纵身一跃,落地时飘飘而然,如一缕鸿毛坠地,悄然无声。 握着手中宝剑,摸索到了那高人的所在之处,苏钰刚欲拔出凤鸣杀进去,却被子成一把拦住了。 苏钰不明所以,抬头一看子成,却见他面色带羞,平时伶牙俐齿的家伙,如今竟有些支支吾吾起来。 “那个,夫,夫人,那里面到底是个男子在沐浴,这刺杀的任务,还是交给我们吧。” 苏钰一听,有些不服气。 “我堂堂苏钰苏大侠,讲那么多繁文缛节做什么!江湖之人,不拘小节!” 子成想想自家主子,犹豫道:“这,这样不好吧。” 苏钰鄙夷,“竟不知你这般啰嗦,当初萧逸是被什么蒙了眼,竟选了你跟着他。” 子成 一听,炸了毛儿。 “我可是跟着将军走南闯北,立过赫赫战功的!” “嘘!”苏钰见子成急了,嗓门越拔越高,赶紧将手指比在唇上,做了个禁声的动作。 子成闭上嘴巴,也不再同苏钰计较什么男女之嫌的事情,接着偷偷摸摸的,潜进了有温泉的屋子。 也或许是方才拌那几句嘴巴嗓门大了些,又或是屋中人果真不是凡人,苏钰等人摸着黑刚要推门进去,便听得里面人冷声道:“阁下既然来了,不如现身出来,何必做那偷偷摸摸的小贼?” 这几句话,说的虽不粗狂也不算有力,却是字字清晰音色清朗,带着一副泰山崩塌面色不改的从容。且苏钰听着,这声音,又那么特别的,耳熟。 子成一见踪迹败露,拔出腰中宝刀就朝里面砍了过去,刚刚冲进屋里,便听得极有力的打斗声传来,那与子成打斗的人似乎用着什么沉重的兵器,只听得子成的弯刀砍在精钢之上,不停的响起打铁般的铛铛之声。 苏钰神思还停在方才那说话的声音上面,忽见得院子里灯火闪起,有许多人朝着这边过来,嘴里高呼几声,“抓刺客啦!抓刺客啦!” 眼看就要被团团围住,跟着一同前来的乔七和李粮立刻就有些紧张了,看看眼前形式,想着此次就算不能顺利脱身,任务也是要完成的,所以干脆一咬牙,拔出随身的武器,朝着里面冲了进去。 此时此刻,苏钰却不见惊慌之色,甚至一双眼睛,还发出了惊喜的光芒,顺手就将手里的凤鸣收回背上,冲进了屋里,高喊一声,“书生,大奎,可想死你们了!” 苏钰刚刚冲进屋里,迎面就见一柄厚重锋利的大刀,带着一人多高的铁柄,朝着她的脑袋劈了过来,将苏钰蹦进来时,额前飘起的一缕长发,齐齐切了下来。 大奎以一敌三,正打的起劲,见门外人影一闪,又冲进来一个刺客,于是瞅准空隙,扬起大刀便砍了过去。 熟悉的声音响在耳边,大奎刀法耍的精妙,紧要关头,蓦地停了,睁着眼睛细细一看面前发亮的眼睛,不可置信道:“老,老大?” 苏钰伸手摸了摸自己额前断了的发茬,哈哈大笑一声,道:“大奎,多日不见,你的刀法愈发好了。” 大奎终是反应过来,收了长刀立在一旁,八尺高虎背熊腰的大男人,竟有些红了眼眶,伸着袖子悄悄抹了一把眼泪。 “老大,我以为,以为再也找不到你了。我们回过寨子,寨子里的人说你和小折被官兵追杀,满身是血的跑了,怕是已经凶多吉少。我们,我们还在路边见到了两具被野狗啃了的尸体,还以为,以为你和小折……” 说到这里,从屏风后也快步出来一人,神态之间,虽不似大奎这样激动,但已经全然失了方才泰然淡定的模样,此人身材瘦弱,五官清秀分明,一副柔弱书生样,却是满身刚强气。苏钰看着,高兴的将要跳了起来,这人不是她一直要找的书生,又是谁! 书生看见苏钰,脚步一顿,眼睛里努力压下了什么,走近了上下瞧瞧苏钰,背对着大奎道:“我说过了,他们两个是我们几个里最皮的,就算太上老君的炼丹炉炼上几天,如来佛祖的五指山压上几回,他们也是会大难不死的。” 苏钰瞧着眼前的人,先是满心里铺天盖地的欢喜,再后来,笑着笑着也想撇着嘴巴哭了,一听书生的话,苏钰伸手在书生肩上轻捶了一下,抱怨道:“你不如干脆说我和唐折像打不死的蟑螂算了。” 书生抽抽鼻子摇摇头,“不可,之前这么说,挨了你们多少次打,还是记得的。” 苏钰一听,眼睛一热,噗嗤一声笑了,惹的大奎也在一旁一抹袖子,哈哈大笑了几声。 这笑声,让手持兵器杀进屋里的子成三人不知所以,也让外头密密麻麻,围在屋外的人们听的莫名其妙。 不过也是,这世上,不曾经过分离,哪能真正体会团圆的滋味 。 久别重逢,兄弟几人再次相聚,把酒言欢,说不尽的千言万语。 却原来,苏钰也终于是晓得了,书生就是这义军队伍里,智比诸葛的军师高人,因平日里唤他“书生”“书生”唤的多了,真相揭晓了,苏钰才恍然记起,书生本姓温,单名一个良字。 人如其名,温文,良和。 而传言中说那高人踏雪无痕,苏钰才忆起,书生身体不好,向来怕一些寒凉的东西,雪天里,大多时候都是不出门的,若不得已非要出门,书生都是绕到屋檐树底下走的,不像别人,总下意识的,想感受感受踏雪的乐趣,所以一般从这处到那处时,书生走过的路,脚印总比别人少些,实在不济,扫把也是要背上一把的,所以踏雪无痕,竟是这么个由来。 至于夸那高人极其自律的什么“美酒少饮肥肉不食”,苏钰瞬间也是可以理解了,书生体弱,大夫的建议,他还是不敢不听的,也只有他们几个知道,书生当年眼睁睁的盯着美酒烤肉,默默流了多少口水。 第三十七章:久别重逢 纵观大梁之势,皇帝病重,两虎相争,国舅魏同掌着京中禁军十万,魏家多人在朝中身居要职,只手遮了半天苍天,扶保的是自己同胞妹妹,当今皇后娘娘亲生的二皇子燕立。那宦官梁鸿,手下宦官府人数众多,皇帝钦赐的参政之权,在朝中地位,可比左丞右相,而这梁鸿,笼络一众官员也是颇有手段,更传言,他与江湖某股极强的势力,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这梁鸿之前扶保的,则是朝中一位妃子所生的皇长子。 众人本以为,等当今皇帝药食无医驾崩之后,必定是魏同与梁鸿之间一场腥风血雨的争斗,却不想世事有变,那妃子所生的皇长子,竟在御花园玩耍之时,失足坠入了湖中,丢了性命。 这事情发生的时间不算太久,苏钰还未曾听说,如今听书生说起,才惊觉这大梁,怕是要起大风浪了。 而书生和大奎竟从了义军反了朝廷,说起来,也有她几分原由。 书生说,那日在青云寨被匪兵追赶,她和唐折,书生和竹临兵分两路逃开之后,藏起来躲过了那匪兵的追赶,隔了一天回到寨子里,他们发现寨子里的人已经去而复返,只是死伤众多,就连唐折的父亲,也中了埋伏被杀死。 确是小师妹衣衣所说的,她们躲藏起来之后,遇到了前来刺杀的黑衣人,不为财,只要命。 而几位师傅,也是为了将那刺杀的黑衣人引开,自此不见了踪影。 书生和竹临心中沉痛,可干等着,也始终没有大家的消息,所以商量了一下,决定出去寻找,哪知在路上又遇上了阴魂不散的追兵,使得他和竹临,在半路途中失散了,而书生身体本就不好,连番奔走多日,加上天气愈发寒冷心中焦急,一脑袋栽在路边,不省人事了。 说起来,也是无巧不成书,救了书生的人,家园也曾经受过那匪兵血洗抢夺,那里的人们同样被折磨的妻离子散父母阴阳,为首的一人姓马,名绥,还曾做过并州定县的县太爷,不过因不曾巴结上级谄媚权贵,亦不忍心助纣为虐剥削百姓,才被有权有势的人,痛揍一顿赶出了县衙。 那马绥厌倦了大梁官场,想着从此布衣,回家种田也好,却不曾想,家已经不在是家,家里的人,也早已经死的死散的散了。一气之下,马绥便联合了家中一帮义士,一咬牙,打算揭竿起义,反了如今这朝廷,纵使他们势单力薄,但苟延残喘的活着,还不如与这苍凉世道,拼了性命! 书生病倒之后,被与马绥同行的一个乡医救了回来,睁开眼睛第一眼,竟看到了多日不见的大奎,此时大奎身上被包扎的伤口还没有好的彻底,但稍能行动了,便嚷嚷着要回青云岭看看,说来缘分,路上竟遇到了书生。 两个人一碰头,便知道了彼此的情况,书生知晓了大奎回去报信那夜,发现寨子里已经空空如也,寻找之时,碰上了那姓冯的派去探路的队伍,大奎扛着自己的大刀,以一人之力斩杀了百十人,自己也受了些伤,所以趁那大批队伍还没有赶来之时,抄着山路逃了开去。 接下来的情况,便与书生有些相似了,或是与这马绥果真有缘,兜兜转转,几人又遇到了一起。 书生和大奎想着,唐叔叔连带着苏姨,都已经死了,几位师傅也不见踪影,苏钰唐折生死未卜,于是两个人又沿路寻了一圈,竟发现了两具面目全非的尸体,那尸体与他们最亲的人,竟是那样相似。 又哀又气之下,书生和大奎便选择留在了马绥的队伍里,虽然书生口口念叨着,告诉自己和大奎苏钰他们那样的人死不了,可心里的难过,确是实打实的有的,不能否认,书生和大奎造反之时,想的就是为苏钰和唐折报仇,顺带着找寻几位师傅。 老天有眼,他们心念的人,就这样万般惊喜的,出现在了彼此面前。 苏钰听着听着,眼睛里又抹了眼泪,看看对坐的书生和大奎,担忧的问道:“你们就这么反了,可有想过以后么?” 书生静了一瞬,看看大奎,又看看苏钰,叹息一声道:“刚开始时,还有些担忧,可所到之处,看到老百姓的绝望和痛苦,也就安下心来了。”说着,书生起身打开窗子看向外面,虽然不远之外的并州有着几万兵马虎视眈眈,但此时此刻,这定县城里百家灯火,一派安宁。 苏钰也静静的望着,耳边听着书生沉声道:“小钰,你不知道,我们到的时候,老百姓就像是看到了最后的一根救命稻草,他们想要的并不多,不过就是活下去的希望而已。” 苏钰看着,想想之前那样美好的青云寨,也是如此安逸。 垂下眸子,沉凝片刻,苏钰伸手将窗子关上了,书生的身体,受不得这样寒凉的夜风。 临关窗之时,苏钰瞧见了站在不远处,时时朝这里张望的子成,还有子成身后,依旧处在一脸茫然中的乔七李粮,知晓这几个小伙子担心她的安危,虽然她和那萧逸并没什么夫妻的情分,但是子成,也是一直真正将她当做将军夫人来敬的。 回过神来,苏钰看看书生,忽的笑了,朝着书生道:“你这样缜密的人,定然不会贸然然冲动做事,既然军旗只竖了个“义”字,是不是已经做好了准备,随时投靠明主?” 书生也笑了,“小钰觉得如今,谁是明主?” 苏钰摇摇头,“谁是明主,我也说不清楚,不过我知道,萧逸在等,你也在等。至于你们等什么,我摸不透,你们也摸不透。就像那大皇子死了,梁鸿绝对不会坐以待毙,变故,很快就会有了。” 书生转过身来,看看苏钰,又回头望了望大奎,沉声道:“其实,我们见过三师傅。” 三师傅是大奎的爹爹,苏钰一喜,忙朝着大奎问道:“三师傅怎么样了,现在在哪里啊?” 这一问,苏钰却明显看出大奎红了眼眶,整个人都有些微微颤抖起来。 唇边的笑容渐渐淡了下去,苏钰心一慌,忙问道:“三师傅,怎么了?” 大奎张张口,喉中哽咽,有些说不出话来,书生接过话答道:“不是我们找到的三师傅,而是三师傅找到的我们,交代了一些事情之后,便又匆匆的走了。” 苏钰不解,“什么事情,能比找到你们还重要?”说罢,苏钰又恍然道:“莫不是, 先生和二师傅有危险?” 书生点点头,“有人雇了明月楼的人,将他们抓了起来,三师傅怕我们牵连其中,不曾将那雇主姓名说出口,独自一人,单枪匹马的去了,不久,不久后派出去探消息的人,就在乱坟岗上见到了三师傅的尸体。” 苏钰惊的掩住嘴巴,看看大奎,又看看书生,眼泪扑簌簌的落下了。 大奎似是已经从事实的悲伤中慢慢走了出来,想哭了,又抬袖子抹了一把眼泪,眼睛红红的站在那里, 书生则侧过脸去,稍稍将心情平复了片刻,安慰苏钰道:“三师傅知道单枪匹马前去凶多吉少,但为了生死兄弟,那是他心安理得的选择,他说,若有一天黄泉之下见了唐叔苏姨,再同他们抬杠,他也有那十足的底气。” 相处这么多年,苏钰了解三师傅的脾气,知道他是那倔强起来,八匹马都拉不回去的人,所以从小到大,三师傅决定的事情,有时候虽鲁莽了些,当从始至终,对得起一个“义”字,三师傅身上才有江湖侠客,真正应有的风度。 哭了片刻,缓过些神来,苏钰擦了擦眼泪,想起除了三师傅,还有生死不知的先生和二师父,忙问道:“是谁抓走了先生他们?三师傅可交代过什么话?” 书生道:“三师傅说,他们兄弟几人,本是当年贤王燕礼身旁的旧臣,跟着贤王燕礼扫外敌平内乱,惩治过各方贪官污吏,也解救过受瘟疫水涝之害的百姓,南来北往奔波了许多年,先皇驾崩之后,他们又助贤王燕礼扫除了各方障碍,即将顺应众人呼声登基为帝的时候,贤王燕礼却死在了一场大火中,几位师傅失了辅佐之人,也引咎归隐在了青云岭中。” 说着,书生摇了摇头可惜道:“至于究竟是谁请了那明月楼的人抓住了我父亲和二师父,我也不得未知,那明月楼势力如同大树盘根,即使好不容易找到了明月楼的人,那人也未必会知晓此事,就算知晓,也必定不会说的,所以到如今,我父亲和二师父,依旧下落不明。” 苏钰听着,慢慢冷静下来,想想明月楼,又想想之前遇到的那妖艳女子,喃喃道:“请明月楼抓人,这样大手笔的人物,我倒还真见过一个。” 书生呼吸一沉,“谁?” “宦官梁鸿!” 第三十八章:戏子梁鸿 宦官梁鸿这一生,讲起来也是一段传奇,据说他年轻的时候,不过是戏台下打杂的小戏子,因生的眉清目秀唇红齿白,常受到一些轻浮顾客的调戏。一次,那梁鸿实在是受不得侮辱了,便将当地一大户人家的老爷打的出了血,那老爷恼羞成怒,举着刀便要杀了梁鸿,一群人追着他追到了渭水河边,那梁鸿走投无路,纵身跃进了渭水河,再也不见了踪影。 多年以后,人们都认定一个小小的戏子已经死去的时候,京中却出了一号厉害的人物,深得皇帝的信任,并许给了他滔天的权力,后来,有人机缘巧合认了出来,这人,就是当年死在渭水里的戏子梁鸿。 果不其然,冤冤相报,当年那追杀梁鸿的大户人家,一夜之间就被人灭了门,烧起的火光漫天飞舞之时,人们才见那大户人家府上的门缝里淙淙的往外流着鲜血,胆大的人推开门一看,便被眼前的景象吓破了胆子!只见那户人家上上下下二十多口,全都横尸当场血流成河,上到白发苍苍的老人,下至嗷嗷待哺的乳儿,每一具尸体,都被人挖心掏肺五脏皆无,再一抬头,发现那正着着火,熊熊燃烧的树枝上,密密麻麻的挂着的,可不就是许多的内脏之物,那内脏中间,有一人还没有死透,在大火中如一条肥虫一般不停蠕动哀嚎,那场景,想来阎罗殿里的十八层地狱,也未必能有这般惨烈。 而这只是一个开始,当年那调戏侮辱过梁鸿的人,虽没有像开膛破肚这家一样惨烈,却都没能落得好下场。 这就是宦官梁鸿的作风。 这梁鸿身在朝中,不知用了什么手段,极快的笼络了手底下一众文臣武将,宦官府里的人数,也在日益增加,渐渐的,竟在皇帝的纵容下,只手遮了半边天,甚至可以与那魏家魏同,抗上一抗。 可算计敌不过变故,前些日子,这梁鸿扶保的大皇子,竟溺水身亡了,众人本以为梁鸿定会因此懊恼慌张不已,却不曾想这梁鸿,倒比之之前,更加的从容淡定胸有成竹了,众人不解,可想想如今皇帝,膝下公主倒有那么几位,可儿子却夭折众多,留下来的,也不过一个妃子生的大皇子,和魏皇后所生的二皇子,旁的倒是还有一位,不过却是生来少了一只耳朵,为人也平庸了些,不说学识如何,单凭着少了一只耳朵这个缺憾,他就永远也做不了那东宫之主,所以这个皇子生来,便在有心人的考虑之外了。 如今也是一样,大皇子死了,皇帝一旦驾崩,那么登上皇位的只能是二皇子燕立,梁鸿手底下没了王牌,难不成他一个太监,还能登基称了帝?莫说这样做,就算是有那样的想法,也会让人笑掉大牙。 并州这边,苏钰决定先帮书生和大奎解了眼前之围,再启程去京中救两位师傅。 这义军的首领,那曾经救了书生和大奎的马绥,苏钰也见上了一面,瞧着倒是个忠肝义胆的人,不过为人有些过于刚直,不太懂得圆滑。 就比如说,苏钰说明身份,表明自己是萧逸那方的人时,这马绥竟先是心生敬佩,可后来转念一想,这次围剿他们的正是萧逸本人,便又开始发愁,看着苏钰,在县衙大堂上愁眉苦脸直转悠。 书生心思沉稳缜密,朝着苏钰道:“小钰,你可摸的透那萧逸的心?” 苏钰想了想,“三分不多。” 书生蹙眉道:“我也研究过这小霸王之前带兵打过的仗,以少胜多的例子不在少数,且用兵如神奇谋百出,只是不知为何,这次与我军交锋之时,排兵布阵技巧平平,打起来还未成败势,便立刻敲锣收了兵,一次两次,无论兵多兵少,次次如此。” 苏钰一听,挑了眉头,看着书生道:“是不是你计谋太过高深,那萧逸自知抵挡不住?” 书生摇摇头,“计谋是想了些,不过却从未用上,萧逸的兵马就已经败阵而回了。” “……” 苏钰张张嘴巴,心想着,莫不是那萧逸徒有虚名,内里是个草包? 边想着,苏钰便将脑袋转到了子成的方向,抱着万分怀疑的表情看向他,子成迎上苏钰的目光,先是一怔,而后将眼睛,默默看向了窗户外头,表现的有一些心虚。 低头沉思片刻,苏钰想想之前萧逸的所做作为,又念起他那句,“有夫人在,为夫必定输不了”的话,苏钰恍然大悟,一拍大腿骂道:“好贼的萧扒皮!” 书生被苏钰这架势一惊,刚刚喝进嘴里的一口茶水险些尽数喷出,忙咳了两声朝着苏钰问道:“怎么了?” 苏钰笑笑道:“看来,萧逸那厮想要的不是小小的定县城,而是这五县六郡一十二寨的并州。” “怎么说?“ 回想之前的情况,苏钰如实道:“之前交兵的时候,那萧逸败一次,便借口人马不够朝那草包的并州主要上一次人马,败上一次,便要上一次,如此一来,萧逸手底下的兵马越来越多,到时候那燕启若想从萧逸手中再将兵马要回去,怕是萧逸那家伙,更要揣着明白装糊涂,定然不会交还的。” 一旁的马绥一听,有些急了,“那燕启是草包了些,我们与他打还能有一些些胜算,可等那小霸王有了势力,我们与他争斗,岂不是犹如以卵击石!哎呀!这下完了,完了!看来我老马,只能和他去拼命了!” 苏钰与书生对视一眼,笑笑道:“马大哥不必惊慌,萧逸之所以派了我来,便证明,他也不想快速出兵攻打定县,或者将定县将士逼急了鱼死网破。” 马绥还是不明所以,“这是为何?” 苏钰瞄了一眼又将头低到脚后跟处的子成,鄙视道:“怕是他们早已经查探过,在定县出谋划策的人,就是书生,所以萧逸那厮,才想方设法留住了我,说什么做谋士的鬼话,分明就是想让我当个中间人,做一做说客。” 马绥又道:“那萧将军领兵如神,若当真由他带兵硬攻,那我定县,估计也是守不住的,为何,他还要同我等讲和呢?” 书生心思缜密,头脑细致,把玩着手中扇子,悠悠道:“义军一日不灭,他萧逸便可借着镇压之名驻守并州,一但义军被灭,那他顺其自然,也会被没收了兵权,且如今局势,也不适合萧家再有什么军功积累。” 马绥经这一提点,不住的点头道:“大多军将行军打仗只看眼前胜负,那萧逸,果然不同常人,目光所在的,竟是整个大梁的局势。”说着,马绥又着急道:“这也拖不了太久呀!等他兵强稳固了,还是会来攻打我们的。” “不用拖太久。”书生在一旁断言道:“因为当今皇上病重,拖不了太久了。” 众人心思一沉,顿时都不再言语,是啊!当今皇上一死,腥风血雨,也就随之而来了。 马绥细想了片刻,当初凭着一腔热血开始打闹,能走到今天夺下周边几个县城,也全都依仗着书生的出谋划策,如今陷入这般境地,马绥不由得,又将目光看向了书生。 书生垂眸一瞬,看向苏钰,低声又问道:“小钰,你对那萧逸,了解多少?” 想想萧逸,苏钰摇摇头鄙视道:“不太了解,不过晓得他这人诡计多端,油嘴滑舌,抠门小气,浪荡不羁,斤斤计较……” 书生直起身子,默默的看着苏钰,见她还要说下去,干脆出言打断,直白的问道:“他这人,靠谱吗?” 苏钰琢磨一瞬,点点头,“为人倒有些准则,还算靠谱。” “若你在他身边做谋士,他能听你几分?” 苏钰想想,有些底气不足,“有那么,半分吧?” 书生瞧着苏钰,从小到大,也难得见她有这般不自信的时候,于是抬头看看她身后抱着弯刀寸步不离的人道:“这位小兄弟是?” 子成朝着书生抱拳拱手,朗声应道:“我乃萧逸将军旗下副将,段子成!” 大奎在一旁听着,忙向前,朝着子成打量了一番,语气带了几分敬仰,“你就是子成将军?当年在凉城,带着一队轻骑闯进敌方地盘,三招斩了北狄大将头颅的人,就是你?” 子成点点头,昨日已经与大奎交过手,大奎的实力,子成也是见识过的,所以见对方询问,子成不曾怠慢,应道:“正是。” 说罢,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神中,看到了几分欣赏。 书生笑笑,看着苏钰道:“能把身边最亲近的人派来保护你,可见萧逸,也是在意你的。” 苏钰抬头看向子成,当局者迷,直截了当的问道:“你不是来监督我的?” 子成将脑袋摇的如同波浪鼓儿一般,否认道:“夫人,绝对不是!” 这声“夫人”一唤,书生大奎,连带着屋里的马绥等人,纷纷不由自主的张大了嘴巴,盯着苏钰,眼睛都不曾眨上一眨。 苏钰看着眼前场景,瞬间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往端正的坐了坐身子,解释道:“不,不是你们想象的那样?” 书生道:“小钰,你和萧逸,拜堂成亲了?” “呃……” 苏钰不曾回答,子成倒铿锵有力的抢答道:“九月十六日,京城将军府中,由老将军亲自做主,拜天地高堂,成了亲事!” 苏钰,“……” 多说无用,苏钰哑口片刻,朝着书生和大奎解释道:“若我说,我是被胁迫的,你们信吗?” 大奎还未曾反应过来,书生合上嘴巴,看看苏钰万分真诚的眸子,有些尴尬的应道:“其他事情,我都信你。”说罢,书生望着苏钰,又苦口婆心的劝道:“小钰,虽然听闻那萧逸俊朗非凡,可你这次胡闹,胆子也忒大了些。” 第三十九章:生死方休 逗留一日,离开定县时,书生和马绥亲自将苏钰几个送到了城门外,至于苏钰他们是怎么进来的,马绥和其他人十分好奇,但是苏钰不说,乔七李粮也不说,子成那家伙更不会说,而书生只是笑眯眯的看着她,眼神中表现出了百种意思,苏钰知道,待他们一走,那城东墙角下的狗洞,一定会有人堵上。 回到并州城,苏钰第一时间就是去寻了萧逸那厮,眼见四下里无人时,苏钰当面质问萧逸,那厮竟毫不掩饰,承认的相当积极。 苏钰鄙视,在内心里对萧逸的评价上,又多了“两面三刀”的一条。 知晓书生和萧逸这里没有什么太大的问题了,苏钰想着,估计接下来的时间,就是双方偶尔都带兵出来,装模作样的打上那么几次,也是可以拖上一段时间的。 而那娇滴滴的燕启,分明是被萧逸的美色迷昏了头脑,那也只怪他生的倒霉,竟遇上了萧逸这个狡猾奸诈的家伙。 苏钰要告别的时候,萧逸那厮还扯着她的袖子拉拉扯扯,一副不情不愿的样子,苏钰恼了,动手与他打了一架,却也未曾打过,到最后还是选择屈服在了那厮的淫威之下,被那浪荡的萧逸,低着头在脸颊落下一个吻,才肯放手作罢。 苏钰摸着那被亲过的地方,有种火辣辣的感觉,甚至还有些烧心,想来那萧逸也是够毒,她这样厚的脸皮,竟也被他亲的薄了。 告别时候,苏钰马不停蹄的,朝着京城的方向去了,一来很有可能是梁鸿请了明月楼的人抓走了两位师傅,二来,竹临那胖子,应该就在明月楼里。 当初离开定县的时候,书生和大奎是坚持要同苏钰一起前去的,可临行了,马绥还有驻守定县的众多将士,都跪了下来,求着书生和大奎留下来,一来虽说萧逸不会硬攻,但不怕一万,也是怕万一的,再者说那义军初成规模,但马绥心里清楚,他自己本领有限,能到了这步田地,文离不开温良武离不开大奎,所以他代表这几个县中,降了义军的千万百姓,朝着书生和大奎跪下了。 苏钰当时瞧着,也劝说着,书生身体不好,不适宜远行,而大奎留在定县,为了书生也好,为了定县的百姓也好,算是有个照应。 书生和大奎望着身后定县中的百姓,犹豫再三,还是接下了如此沉重的托付,寻找两位师傅和竹临的任务,也全然落在了苏钰肩上。 骑马走了几十步,书生仍旧不放心,千叮咛万嘱咐,要苏钰去天玄派寻上唐折一起前去,见苏钰点头应下,书生才稍稍放下了心来。 定县别了书生大奎,并州城里别了萧逸,苏钰骑马背上行囊要走的时候,一回头,瞧见了子成屁颠屁颠跟来的身影。苏钰整张脸一下子黑了一半儿,于是开门见山,不客气的问道:“你小子又来监视我?” 子成忙摇摇头,“绝对不是!”说着,子成拍了拍身后的包袱,朝着苏钰道:“我家主子说了,这并州的地方小吃与京中不同,要我快马加鞭,送些回去给老爷子尝一尝。正好同夫人顺路,你说巧不巧?” 苏钰瞧着面前身为萧逸左膀右臂的子成,这次不曾鄙视,心里甚至还有些暖暖的,点点头道:“巧,确实有些,太巧了。” 回京的路走了一半儿,苏钰骑马朝南,去往了天玄派一趟寻找唐折,子成也调转马头跟了上来,未等苏钰开口,子成便道:“我家主子说了,顺道路上分给掌门老爷子一些小吃,夫人,你说巧不巧?” 苏钰又点头,心道,巧,巧的那小吃,都要长毛了! 到了天玄派,里里外外寻了几圈,都不见唐折的身影,打听了才知道,唐折已经偷偷下山去了,连带着那当初御鸟衔花进了天玄派的重明一起,弃了师门而去。 苏钰有些不解,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能让唐折不听她的劝告,跑了个无影无踪? 于是乎,苏钰又想去寻与他们关系亲密的婵媃问问,结果找了半天,婵媃也是不见。 就在苏钰慌慌张张打听的时候,遇见了刚从束经阁里迈着四方步子,悠悠出来的知周先生。 知周看看回到派中的苏钰,又瞧了瞧苏钰身后的子成,招招手,唤了他们上前。 苏钰和子成又跟着知周先生进了束经阁里,进去了,知周先生随意寻了个椅子坐下,望着苏钰道:“莫找了,他们已经下山去了。” 苏钰不解,“不是只有天阶弟子才可以自由出入么?他们未到天阶,为何能让他们下山去?” 知周摇摇头道:“规矩,只定给有心的人,天玄派,从不做强求的事情,不过即已经无心,也就没有再回来的必要了。” 苏钰听闻,也知唐折这次有些无礼了,于是朝着知周先生行了个礼。“苏钰代弟弟唐折,向先生请罪。” 知周先生捻着胡子摆摆手,“且不管萧家那家伙放了多少水,让你入了天阶,但事实已定,你与我就是同级,唤我一声师兄就好。至于你那弟弟,他心不在江湖,留与不留,并没有多大的意义。” 苏钰有些不解,知周先生解释道:“前阵子,曾有高手偷偷潜入天玄,我本已派醉鬼追了过去,却是见你那弟弟将人藏了起来,所以也未曾多管,没过多久,你那弟弟就悄悄走了。至于婵媃那丫头,心思太过痴傻,追了你那弟弟而去,若有一日,你在它处见了婵媃,记得唤她回家。” 听了知周先生的话,苏钰点点头,但绞尽脑汁,也不知会有什么人前来找寻唐折,且唐折还将那人藏了起来。不过既然唐折是自己情愿走的,那么想必也暂时没有生命危险,唐折平日里机灵聪敏,身手功夫也是不错,苏钰想着,他行事,自也有他的分寸,所以还是决定先去京中,悄悄打探几位师傅的消息,顺带着去明月楼找寻竹临的下落。 苏钰拜别了知周先生,同子成刚要离开,忽的想起了什么,又折回去向知周问道:“知周先生,你博学多才通晓古今,对江湖之事,更是了若指掌,不知这明月楼,您了解多少?” 知周捻着胡子的手一停,看着苏钰,沉凝一瞬,只道了四个字,“高深莫测。” 苏钰拱手做了个揖,“请先生指教。” 知周望着苏钰,诚心劝道:“明月楼,莫回头,生而进,死方休!” 生而进,死方休? 苏钰心头默念一遍,朝着知周道:“这明月楼不问江湖事,以杀人为业,一旦接手,必杀了目标方才干休,先生,是要苏钰小心些?” 知周点点头,又摇摇头,“不全然。” 见苏钰此时茫然,知周笑笑,亦不再多说,只劝道:“明月楼的高手,不是痴人,就是疯子,若可以,还是少牵连为妙。” 苏钰听着,点头认真记下,这知周算的上是天玄派的老人了,苏钰虽从未见他动过全力,但是萧逸既然排在了知周后面,可见这知周先生,武学造诣也是相当高深的,竟从武林泱泱大派天玄派的师傅口中,说出小心明月楼的话,那想来明月楼,确实是个强大神秘的所在。 不过,苏钰心底却从不曾畏惧,也不会因此退缩,因为竹临还在那里,她的两位师傅还不知所踪,任何原因,都不能阻挡她前去招惹那明月楼。 况且她是苏钰苏大侠,不救出自己的兄弟和师傅,有失她大侠的风范。 谢别了知周先生,苏钰又同着子成,顺带带着子成包袱里那即将长毛的小吃,连夜赶路,去往了京城的方向。 京中无故友,苏钰应着子成的热情邀请,还去那将军府里看望了两位老人一番,两个老人家拉着苏钰的手,嘘寒问暖了大半天,尤其是那老夫人,眼神不停的在苏钰的肚子上瞄上几眼,乐呵呵的,嘴上却不再提什么孩子不孩子的事了。 苏钰心头暖暖的,想着这萧逸那厮奸诈,他的家人却是诚心友善的,前几个月,次次急着要抱上重孙子,这过了几个月,见苏钰的肚子依旧没有动静,却并没有像旁的人家里,那刁钻的婆母一般鄙夷嫌弃,仍旧热心的问些家长里短的事情,可苏钰看的出来,两位老人眼睛里想要抱娃娃的希望,倒还是真的。 如此一来,苏钰倒想着,下次见了萧逸,定催着他快些找个女人正经过日子,好生个像他那样好看的娃娃,让两位老人家开心开心。 可思来想去,苏钰又觉得,任谁家窈窕淑女嫁给了萧逸那厮,都觉得有种羊入虎口的嫌疑,白瞎了一朵鲜花,插在一坨黑心的牛粪上,像萧逸那种家伙,在这世上只能是老虎配饿狼,死路配南墙,只有绝世奇葩,才能足斤足两配的上他。 苏钰心中诽谤完,远在并州的萧逸在灯下猛的打了个喷嚏,侧过脸望着墙上静静摆着的叱凰,念想道,此去京中危险重重,也不知她,怎么样了? 第四十章:驼背老头 定下了客栈的两间下下房,硬木的床板被风一吹,都能发出几声咯吱咯吱的响动。屋子中间,放了一张勉强叫做桌子的东西,上面的油漆已经掉了大半儿,还有一条腿儿摇摇晃晃,随时想要折在当场。 子成看看四周,再看看苏钰,无语的问道:“老夫人已经命人收拾出房间了,为何不在将军府里住呢?” 苏钰叉着腰,摇摇头,实话实说道:“总感觉无功受禄,有些心虚,再者说了,我和你家主子一清二白,我住他家,于理不合?” 子成随口接道:“你们都是名正言顺的夫妻了,有何不可?” “不是。” “是!” “就不是!” “确实是。” 苏钰见子成认定了死理,转了话风道:“不说这个,单说我这次进京,纯属也是为了私事,当初梁鸿曾派了明月楼的人来抓我,未曾得手,所以这次他们一旦发现我的行踪,一定不会善罢甘休。像知周师傅说的那样,明月楼十分危险,我若住在将军府,岂不是将危险带给了两位老人家,那样的话,我心底是会万分愧疚的。” 子成一听苏钰自有打算,知晓她是个玲珑心思,但看看这客栈的环境,低声问道:“那夫人选择这个地方,是不是也有自己的打算?” 苏钰摇摇头,“非也。” 子成神色一凝,不明所以,只听得苏钰叹息一声,解答道:“只怪我穷了些,没钱定好的房间。” “……”子成相对自己这位主子夫人已是无言,只转身出了房间,朝着那店家喊道:“掌柜的,换两间上房,小爷我有钱!” 苏钰听着,摸摸自己囊中空空,心中对子成这土财主似得气势,感觉万分羡慕。 入了子夜,苏钰洗漱完毕和衣躺下,闭上眼睛稍憩片刻,便觉得头脑有些昏昏沉沉,只听的窗子被夜风稍稍吹开了些缝隙,一股清茶的气息,飘飘然进了屋里,探进了苏钰的鼻腔当中。 这世间万物,接触的多了,自然也就会熟悉起来,就比如这迷香的味道,苏钰自认从小到大在竹临那里见过的,比她吃过的盐都多,所以就算添上一抹清茶的味道,也掩盖不住它是迷香的本质。 咬破舌尖,忽然的痛感让苏钰瞬间清醒过来,摸出身旁凤鸣翻身而起,带着一声清脆的低吟,凤鸣剑出,朝着那窗外暗藏的人刺去。 那人躲闪的速度极快,只见黑影一闪,便不见了踪影。 苏钰跃出窗子,飞身立在一处房顶上,沉下心来轻嗅两下,猛然如燕子倒挂一般,朝着所在的屋檐下刺去。 只听得刺啦一声,有衣帛破裂的声音传来,那黑影带着浓浓的茶香气,在苏钰面前站定,露出了身形。 借着朦胧的月光,苏钰依稀看清,来的人是个佝偻身子的白发老人,弯着腰驼着肩膀,整个人如同一只被烫熟的虾儿,不自然的弓着身子。 那人在房顶上站定了,左边手里握着一支高出他许多的拐杖,右边手里攥着把通体漆黑的小壶,那壶嘴儿里似乎还冒着袅袅热气,夜风一吹,清茶香气四溢。 面对苏钰的剑拔弩张,那驼背的老头儿悠闲自在,举起手中的茶壶递到嘴边喝了一口,才看着苏钰道:“果然如月伶所说,你这女子,出手确实快速。” 苏钰回想一遍,交过手的人中,似乎并没有一个叫月伶的人,但细想一下,这该是一个女子的名字,与她交过手的女子屈指可数,她不知姓名的,也只有前些日子,那让她中了痴良的妖媚女子。 苏钰持剑警惕,开口问道:“你是明月楼的人?” 那人点点头,“没错!月伶说,要抓你这女子需费些功夫,她不想浪费那个时间,所以交代给了老夫将你抓住,交给雇主。”说完,那驼背老头又抬手,饮了一口茶水。 苏钰思量一瞬,看着面前信心十足的老头,反倒上前一步,轻笑一声道:“那月伶抓我不住,你以为,你就能将我抓住?我既能寻着味道刺破你的袖子,也有着要你命的本事!” “好猖狂的女娃娃!”那驼背的老头摩挲着手里的茶壶,冷眼扫向苏钰,“若不是那人交代了要活的,老夫早就将你杀了” 苏钰出言讽道:“竟不知大名鼎鼎的明月楼,什么时候成了为那梁鸿办事的走狗!” 一句话,激的那驼背老头儿大怒,“你!” “怎么?我说的不对吗?”苏钰冷笑两声,试探道:“明月楼的人前些日子为梁鸿,抓了我青云岭的两位师傅,又抓了我青云岭的弟子竹临,如今还要为他腆着脸皮,来抓我苏钰,你说你们不是走狗,又是什么?” “呸!”那驼背老头啐了一口,“我明月楼自古,做的便是收人钱财为人办事的活计,至于那叫竹临的胖子,不过是色迷心窍,心甘情愿入我明月楼罢了。” 苏钰听着,眼珠子转了一瞬,心里当即肯定了,一,竹临该是没有生命危险,不过不知为何,竟入了明月楼,二来这驼背老头不曾否认为梁鸿抓了两位师傅,想来先生他们十有八九,就在梁鸿手中。 看着眼前的驼背老头,苏钰思绪一动,知晓对方身手了得,所以没有硬碰硬,干脆后退几步,朝那老头道:“我今日还有些事情,不与你多纠缠,告辞!”说着,苏钰长剑虚晃一招,趁那驼背的老头躲闪之际,快速后退,跃下了房顶。 那驼背老头见苏钰要跑,猛然跟着追了几步,但眼见苏钰轻功速度实在是极快,便拄着拐杖停在了那里,喝了一口壶里将凉的茶水,看着眼前离去的身影,啧啧道:“老头子倒是许多年,都没有碰见过这样狡诈的丫头了。”说罢,便扭转身,朝着城中的某处,步履蹒跚的去了。 …… 人活世上,总需要一面伪装,就像苏钰看着眼前卖棺材纸钱的铺子,怎么也不会想到,这里的真实面目,就是那神秘莫测的明月楼,暗中的一个聚点。 不过细想下来,这明月楼也确实会做生意,不仅收人钱财将命取了,棺材钱都要赚上人家一笔,可谓果真商人黑心,如此一比,再看那曾大财主,就显得是个脚踏实地做生意的大良民了。 向来,翻墙是苏钰的拿手好戏,寻了个隐蔽的位置,进了那棺材铺的院子之后,苏钰屏着呼吸,见那驼背老头晃晃悠悠,进了一间屋子,而后听得一声低沉的,石板摩擦的轰隆声传来,接着,那老头所进的房间,静的只剩下了映在窗上,幽幽燃动的烛火。 苏钰悄悄过去,沾湿手指将那窗户上捅开一个窟窿,朝着里面一看,见屋内果然空空如也,不见一丝人影,那驼背的老头,该是去了这屋里暗藏的密室之处。 悄悄推门进了屋里,苏钰看着,那老头儿果然也是个爱茶之人,满屋子的瓶瓶罐罐里,收藏的均是各类的茶叶和泡茶器具,靠墙的地方摆了两个巨大的书架,摆放的尽是《茶经》类的著作。不过那驼背老头也确实是邋遢了些,这屋里的茶叶和书本倒像是时常翻看,还算干净,其他地方均落了一层厚厚的灰尘,就算拿起笔来在那灰尘上写字,估计笔画也能落下半寸深。 至于那进出暗室的机关在哪里,苏钰四下里扫了一眼,开始慢慢的寻找起来。 片刻,苏钰便发现,整个书架上,诗词歌赋类的书籍寥寥无几,唯一有的几本被看似随意的丢在了一旁的角落里,而这被丢弃的几本里,倒有一本话本子,似是常常被人翻阅,上面是灰尘相对比其他,显得很是干净。 苏钰思虑一瞬伸手去拿,入手了,却是见那本书被压的很紧,捏在手里有些像石板的感觉。 深思一瞬,苏钰扬唇轻笑,那驼背的老头十分珍爱茶类的书籍,对别的不甚上心,自是不肯用茶经做了那暗室的开关,用来整日抽拉,所以就选了一本最不经意的书籍,可一个对旁的诗词歌赋不喜爱的人,唯这一本没什么营养的话本子摸索的多,岂不是也漏了破绽。 手下一用力,苏钰将那本书抽出来些许,只听得和之前一样,闷闷的轰隆声随即传来,一旁边靠墙的另一个书架,似被什么机关牵引着,慢慢的转了方向,书架所依靠的墙面上,也应声慢慢转开一道厚厚的石门。 苏钰立在门口思索了片刻,想着若就此下去,虽说密室大多都会有旁的用来逃生的出口,可若那出口设计的隐秘,她岂不是如乌龟入了瓮,自投罗网么? 思来想去,苏钰还是轻轻抬腿,迈了进去,心中琢磨的已不再是个人生死,只念想着若她不犯险,岂不是永远都难以寻到两位师傅和竹临。 若换做被困住的人是她,苏钰不用细想,便知道无论多么危险,几位师傅和竹临,也都会前去救她,将心比心,他们是苏钰在这世上最亲近的人了,无论是龙潭虎穴,还是黄泉地狱,她都敢去闯上一闯。 第四十一章:四面楚歌 都道,耳听是为虚,眼见是为实,但是人们估计永远都难以相信,在一个破旧的棺材铺下面,会是翻天覆地的另一番景象。 入了暗室的门朝里面走着,经过一截狭窄的暗道,越往里走,四周的空间便开始开阔了起来,沿途的石壁上雕栏玉砌,各种雅致的物件摆放在相应的位置,甚至有的地方,花花草草还养了些,但由于常年不见阳光,呈现出一种诡异的白。 头顶上,昏黄的灯笼幽幽暗暗,随着不知从哪里飘来的风左右摇摆,更使得这神秘的地方,显得有些虚幻不定诡异莫测。 苏钰不敢大意,只将脚步放到最轻,屏着呼吸慢慢上前,走了片刻,在前面一处灯火通明的房间里,传出一阵银铃儿般的笑声,那笑声似是带着些漫不经心的嘲笑,软言轻语道:“你这老儿还说我不行,你不是也让那丫头跑了!” 好熟悉的声音!苏钰记忆力极好,垂眸回想一瞬,便忆起这就是之前,让她中了痴良的,那叫月伶的妖媚女子。 驼背的老头脾气大了,将手里的拐杖在地上拄了几下,发出笃笃的声音,抱怨道:“老头子一生杀人无数,只是抓活的,有些不大适应。” 月伶似是也十分好奇,悄言道:“说来也是怪了,你们说那梁鸿一个太监,为何如今倒对个女人上了心,他就算有心,有那个力么?呵呵呵~” 屋内另一人出言,听声音像是个中年的男子,朝着说话的女子劝道:“月伶,小心言语,魅主子不喜人谈论梁鸿。” 苏钰听着,显然这劝告也是起了作用,那叫月伶的妖媚女子,果然没有再言语了。 片刻,驼背的老头又开口道:“那丫头显然已经知道了,先前那两个人,是明月楼为梁鸿抓的,我们自己人绝不会将雇主说出去,月伶,你说会不会是你带回来的那胖小子,将消息走露了出去?” “他?”月伶嗤笑一声,“他除了会做药,别的没什么本事,老娘迷魂汤一灌,那好色的呆子,房间都不敢走出半步,更没本事在我们眼皮子底下出去透漏什么消息。” 做药的呆子! 苏钰心头一动,想着那月伶所说的人,和她用过的痴良,估计着那做药的胖呆子,十有七八九,就是竹临无疑了。 想到这里,苏钰一激动,身子动了些许,只听得哐啷一声,身后夹壁上石头精雕的格子里,一直插着孔雀翎的青瓷瓶子,在墙上转了几下,晃晃悠悠就要跌了下来。 说时迟那时快,只听得哐当一声,暗室里红木雕花的门豁然大开,紧接着,细微的破空之声如一阵细雨,数十根细如牛毛的银针,以极快的速度朝着苏钰飞射而来。 苏钰自身反应也是极为迅速,就地一个纵跃凌空躲过,再站稳脚跟,走廊两头,均已经站了好几个人,死死的堵住了苏钰的退路。 转过身,苏钰手脚轻轻,将手中抱着的花瓶放回原位,然后朝着众人招招手,面上露出一抹尴尬的微笑,挪了一步道:“不好意思,打扰到大家了,你们继续,继续!” 裸着半个肩头的月伶,披了披肩上的狐裘,鼻腔里幸灾乐祸的哼了一声道:“好狡猾的丫头,竟跟着茶陀找到了这里。” 那驼背的茶陀老头一听,似是有些恼了,即刻举着手里一人多高的龙头拐杖,想要猛然砸下去,要了苏钰的性命,紧要时刻,却被身旁一个三十来岁的中年男人阻住了动作,那男人生的相貌平平,骨骼强健有力,一双手要比旁人大上许多,练的功夫想来也是手上的,掌心手背处老茧已经积了厚厚的一层,那手一把握住了驼背老头的胳膊,即将打到苏钰头上的拐杖,也瞬间停了下来。 一见眼前阵势,月伶轻笑一声道:“老东西,你恼什么!这丫头的身手轻快的很,你察觉不到她的跟踪,也在情理之中,况且方才若铁手不拦着你,这丫头的快剑,可就已经抹了你的脖子。” 见被看穿,苏钰将藏在背后的凤鸣横在身前,知道此次估计是要全力一博了,面前的几个都是高手,若单打独斗,她倒还有些胜算,如今团团将她围住,苏钰自认,也只能拼上一拼了。若实在是倒霉,被这帮人抓住了,然后如那货品一般交给梁鸿,苏钰觉得,她或许就真的应了梦偿那乌鸦嘴的话,成了下一个她。 不过,苏钰觉得,她这个人身上最大的优点,就是不认命,不服输,就算被抓住了,只要她还活着,不还有逃跑那一条路不是。 刚要动手,苏钰转念又一想,所谓兵不厌诈,成事在谋不在勇,能动脑子解决的事情,尽量也不要动手霍霍,所以眼睛稍稍眯起,计上心来,一抬手,将凤鸣重新背在了身后,然后从怀中取出一只造型怪异的火折子出来,举在眼前,呵斥道:“想抓我,没那么容易!你们看看这是什么?” 众人一看,互相对视一眼,都不曾言语。 苏钰一看,似乎已经将对方震住,哈哈大笑一声道:“这是我兄弟研制的绝世毒药,若我在这里将它点燃,在场的每一个人,都逃不过一死,包括我自己!是退开让我出去,还是大家鱼死网破,由你们选择!” 似乎是苏钰的威胁有了作用,且自有几分魄力,那几人又互相看了一眼,最后将目光,放在了中间的月伶身上。 月伶看看气势十足的苏钰,上前一步,环抱着胳膊,嗤笑道:“果然和那呆子是一路的,吓唬人的方法都一样。” 苏钰一听,知道坏了事情,竹临那家伙同她在一起的时间久了,自是有样学样,有几分像她,只是没想到像的那么彻底,连这骗人的伎俩都如此的相似,这让苏钰一时,不知是该自豪还是可笑。 见被拆穿,苏钰收了火折子,想着这火折子虽是迷香,但对方这么多人,也起不了什么太大的作用,所以干脆重新拔出剑来,准备打个你死我活。 月伶立在一旁看着苏钰,见她变通的这般快速自然,脸不红心不跳,倒也觉得有趣,干脆劝道:“你还是莫要费功夫了,你自己一个,定然不是我们几个的对手,与其拼了性命,不如束手就擒,至少那梁鸿要的是活的。再者说了……”月伶说着,贴近苏钰身边,悄声道:“他一个太监,自是对你也做不了什么,你说是也不是?” 说完,那月伶似是觉得十分好笑,竟掩着唇,咯咯的娇笑了两声,然后看着手上涂了丹蔻的指甲,幽幽道:“这世上,最不值钱的东西就是所谓的坚贞,若能靠着身体上位,岂不是比付出感情,更来的干脆直接。” 听人劝,吃饱饭,苏钰想着,像她这样英明的人,是该善纳谏言的,比如那月伶说的,他们几个若联合起来,她不是他们的对手,很难逃跑出去,这是事实,又比如说那梁鸿是个太监,确实对她做不得什么,这又是事实。 再者说,她和那梁鸿,迟早是要再见上一面的,因为两位师傅还在他的手中,且不管对方是什么人物,就算是天王老子,敢动她的人,她苏钰就不会善罢甘休!万事总有个目的,她这就去寻那梁鸿问问,费尽心机大动干戈抓了她几位师傅,究竟是何用意! 心中做好决定,苏钰再次将凤鸣一收,背在身后,看着面前姿态慵懒的月伶道问:“竹临在你那里?” 月伶来回翻看着涂好的指甲,眼皮都不曾抬一下,应道:“那小色鬼,就在我屋里,如今放他走,他都要贪恋老娘的床榻,不肯走呢。” 苏钰看了看月伶妩媚的眉眼,又瞧了瞧她那纤细的腰肢,最后眼睛在那薄纱下半露的胸脯上扫了一眼,顿时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想着同竹临那家伙处了这么多年,竟不知道他还有如此好色的一面。 不过苏钰也能理解,就好比她想着劫一个貌美郎君上山做压寨相公,那竹临一定也想过劫了哪家姑娘,只不过苏钰不曾想到,竹临那胖子的口味倒是十分的正统,喜欢月伶这样勾人的女子,不像书生,死心眼儿里,只认定了小师妹衣衣,在书生的眼里,衣衣的一切都是好的,但凡衣衣以外的,像苏钰这类的,便只是兄弟,没有男女之分那个概念。 再瞧着月伶,苏钰的眼神里即刻透漏出了万分友爱的光芒,仿佛操心多年的老母,突然见儿子寻到了如意的姑娘,且不管这姑娘高矮胖瘦是黑是白,内心里的激动,总也是无法言表的。 于是,苏钰展露出一抹姨母般的微笑,朝着月伶道:“月伶姐姐,我建议我们现在先去寻竹临,然后再去找梁鸿,你看怎么样?” 月伶见苏钰姿态瞬间变得这样的“友好”,目光又不停的在她身上瞄着,尽管她已经将这身皮囊白骨看淡,美色已成了她最有利的武器,但是如今被一个女人这样盯着,竟让月伶有些不自然的,拢了拢身上的衣服,白了苏钰一眼,一甩袖子,转身道:“跟我来吧。” 第四十二章:口是心非 大多亲人久别,团圆之时都是满目含情泪眼汪汪的,也有极个别,在四下里没了旁人之后,是举着扫把追着打的。 比如,慌张奔跑的是胖子竹临,举着扫把张牙舞爪的是大侠苏钰。 追逐了片刻,苏钰才放下手中的“凶器”,一屁股坐在凳子上,恨铁不成钢,气的两处腮帮子一鼓一鼓的。 竹临一见,蹭过来,拉了拉苏钰的袖子,道歉道:“老大,你别生气了。” 这一声老大,气的苏钰瞬间红了眼眶,抹了一把眼泪,看看面前的竹临,以前整个人都圆滚滚的,如今瘦了许多,倒快称不上是个胖子了,之前那张圆圆的大脸,都快显出棱角了,只那双看见别人哭,就发呆无措的眼睛,依旧还是他。 苏钰本想抱怨竹临,几位师傅生死不知,他竟陷在了温柔乡里,可看看他如今模样,苏钰知晓,竹临的日子也未必好过,所以只张张口,低声道:“三师傅被人杀了,你知道吗?” 竹临眼神暗了一瞬,点点头. 苏钰问道:“可是明月楼的人所杀?” 竹临摇摇头,“梁鸿的人。” 果然,又是梁鸿! 苏钰咬咬牙,暂时把心中的痛恨隐忍在了心底,看着竹临,哑着嗓子道:“你如今,成了明月楼的人?” 竹临犹豫一瞬,不敢直视苏钰的眼睛,点了点头。 “为了月伶?” 竹临抬头看了苏钰一眼,沉默片刻似是默认,后又摇了摇头。 苏钰劝道:“旁观者清,若那月伶不过是用美色利用你呢?” 竹临声音一沉,坚定的道:“她是个需要人疼的姑娘,而且……”说着说着,竹临话语忽的顿住了,抬头看看苏钰,默默低下了头,只道:“我有我自己的路要走,你不必管我。” 苏钰听着,心头一凉,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他们之前明明那样的要好,竹临今日竟说出这样一句,再不用她管了。 “竹临。”苏钰不知所措唤了一声,竹临只把头扭到了别处,果真不再理她。 脑子里空白一片,苏钰怔怔的呆坐了片刻,忽然有些怀疑,是不是她这些日子以来,为了找寻他们天南地北的奔波了这么久,本就是件多余的事情?是不是一直以来,离不开别人的只有她自己?是不是大家分开天各一方,各自安好便是好? 书生有济世救民的报复,大奎有勇冠天下的决心,唐折梦想登高俯瞰,做那万人之上的武林之主,竹临满心里,只在奇珍异草中痴狂,自始至终确实只有她自己胸无大志,只想着有一天做大侠累了,他们几个还在一起,高门大院里也好,乡村茅屋里也罢,大家互相陪伴互相扶持,日出日落,开开心心的到老,然后他们的孩子们,也会慢慢长大,重复着他们一路走过的日子。 或许,苏钰回过神来,每个人有每个人的活法,她只是太想让别人,活成她期望的那样了。 看看竹临,苏钰再也没有言语,只静静的叮嘱道:“你还是胖些好看,照顾好自己,我走了。” 竹临听着,觉得苏钰似是有些累了,回过头一伸手想要拉着她的袖子,却见她已经起身,朝着屋门外去了,竹临攥了攥拳头,手心空空,那感觉,是他之前从未体会过的。 出了门,月伶正依着门,不知听到了她们说的哪句话,表情有些不自然。 抬眼看看苏钰,月伶站直身子,言语倒不那么生了,直言道:“叙旧叙完了,就走吧!” 苏钰点头,回头看了那紧闭的房门一眼,抬步跟上了月伶的脚步。 门前的走廊里渐渐的静了,仿佛从没有人来过这里。 房间的门吱呀一声,悄悄开了个缝隙,竹临透过窗子看向苏钰离开的方向,眼神一暗,通红一片。 人这一生,不管你是否情愿,有些人注定要在路上走散,而有的人,也是注定了要遇见。 就好比苏钰觉得,再次遇见这梁鸿,她就有些不情不愿。 月伶只依着交易,将苏钰送到了宦官府,言语都不曾多留一句,就扭着腰肢不紧不慢的走了。 身陷囹圄,几个管事的小太监,上来便收走了苏钰手中的剑,然后推推搡搡,将她带到了一个灯火通明的去处。 走近了,苏钰听着那燃着簇簇红烛的屋里,依稀传来几声咿咿呀呀吟唱的腔调,似是戏台上痴心的姑娘,面对着心念的儿郎,说着什么缠绵的情话。 苏钰听着,脚下的步子不由得顿了下来,那管事的小太监似是有些不耐烦,伸手在苏钰身后推了一把。 正在出神之际,猛然被这一推,苏钰踉跄一下,向前一步迈进了屋里,险些跌倒。 进门了,苏钰一抬头,就见眼前的人披着一身褐红的衣衫,花杂的头发,一丝不乱的梳在脑后,眉目细长,带着一抹嗜血的光芒,此时正做出一副柔情的模样,捻着手中描眉的软笔,细致的捧着手中一张软软的面皮,在上面画着最精致的戏妆。 而这灯下描妆的人不是别人,正是宦官梁鸿。 向前一步,苏钰借着幽幽燃动的烛火,看清了梁鸿手上捧着的东西。那东西肤黄柔软,虽摊成一片,却能依稀分出五官眉眼,梁鸿的手在底下托着,仿佛指间一动,手上的那张脸,便会缓缓睁开眼睛。 随着梁鸿的手微动,苏钰惊的心头大骇,猛然后退了一步,只见那面皮下,鲜红的血液随着梁鸿的手背,缓缓的滑落了下来,沾湿了他褐红的衣袍,正描着眉尖的笔一顿,歪了几寸,整个妆面,瞬间毁了所有的美感,只剩下了浓浓的诡异气息。 而那张面皮,分明也是刚刚从生人脸上剥落下来的,细嗅之下,屋内还有着淡淡的血腥气。 那押着苏钰的管事太监,刚欲行个礼朝着梁鸿禀告一声,却忽的见什么东西朝着脸上打来,未曾来得及躲开,便只觉得眼前一黑,然后满鼻满口的血腥气,扑面而来。 刚刚伸手触到脸上粘腻发软的东西,没有来得及从眼前拿开,那小太监便觉得胸腔处被猛的一击,然后火辣辣的,整个人不受控制的,跌出了门外,重重的摔在地上,眼前的东西掉落了,最后落入眼帘的,是梁鸿那张阴晴不定的脸。 手里的丝绢轻轻擦拭着沾染的血液,擦的干干净净之后,梁鸿大袖一挥,哐当一声掩上了房门,踱步在苏钰身侧,静静的看了片刻。 良久,梁鸿才出言,指间缠起一缕花白的头发,朝着苏钰问道:“你父亲是谁?” 苏钰就在房中立着,心情已经沉到了谷底,本以为梁鸿会杀了她,或者折磨她,为梦偿的死而泄愤,哪知设想了千百种可能,这梁鸿,竟出言查问起了户口。 提起自己的亲生父亲,苏钰不说假话,只摇摇头,如实道:“说实话,我也不知道我父亲是谁,我娘亲从不肯告诉我。” 梁鸿思绪顿了片刻,又问道:“你娘亲,可是燕粟?” 苏钰再次摇摇头,“开什么玩笑,燕是大梁皇姓,我一介乡村草民,可与皇家扯不上关系。” 梁鸿听了,倒没有再追问了,只迎着苏钰的眼睛,道了一句,“你与他,太像了。” 苏钰不明白梁鸿说的是谁,只见他看了片刻,又道:“到底不一样,他的眼睛忧郁痛苦,哪里如你这般活泛。” 说罢,梁鸿竟伸出手,打算触碰一下苏钰的脸颊。 苏钰闪身后退一步,只觉得浑身一股恶寒之意袭来,竟要被一个变态残暴的老太监非礼,如此一来,比当初被那小霸王强娶,说出去还要丢人。 退到稍安全些的距离,苏钰警惕十足的盯着梁鸿,质问道:“是你抓了我的两位师傅?” 梁鸿轻笑一声:“我们如此有缘,我也是在遇到你之后,细查才知晓,那些胆大包天的家伙,竟和你是一起的。” 虽然答非所问,但苏钰见梁鸿神态之间,不曾有一丝否认的迹象,也算是肯定了两位师傅就在他的手里。 于是,苏钰又咬牙问道:“我三师傅,是你杀死的?” 梁鸿转身,坐在桌前为自己斟了一盅酒,冷笑道:“顺我者昌,逆我者亡。你那三师傅的脸皮,有些太糙了,怕是扔到乱坟岗上,野狗都难以下口。” 苏钰一听,火冒了三丈,看看面前的梁鸿老太监,什么量力而行三思后行的道理统统抛到了脑后,只不管不顾的向他冲了过去,想要将他碎尸万段,才能安慰三师傅的在天之灵,安慰像梦偿一样,死在梁鸿折磨下的,那些无辜的亡魂! 手无寸铁,苏钰与梁鸿硬生生过了几招, 直到如刚似铁的一掌击在后心,火辣辣的疼带的喉中一腥,苏钰猛然吐出一口血来,才幡然醒悟,她所有的方寸,计谋,揣摩,在从竹临那里出来之后,就已经丢了个一干二净。 第四十三章:虎口脱险 不曾受过伤的江湖不叫江湖,不曾挨过打的大侠,也算不得大侠。 虎落平阳,猛然挨了这一掌,前胸后背延伸到五脏六腑里的闷痛,才让苏钰幡然醒悟,她不过是如此脆弱的一个人,本以为很坚强,实则受不得零星的打击。 跌在地上吐出一口血来,面对眼前功力愈发深厚的梁鸿,苏钰心头有些沮丧,甚至有一丝念想着,不想再挣扎拼搏,为几位师傅报仇的决心,如今在她身上也显得那么势单力薄。 可是稍一转念,苏钰便压下了自己的那种想法,因为就算力不从心,师傅们也永远都是她的师长亲人啊,若不理不睬,她活着也良心难安,若不管不顾,那她就不是苏钰苏大侠! 梁鸿走近了,俯下身子看着地上的苏钰,见她眼睛有些神伤,便轻嗤一声问道:“怎么,受些挫折,就不想为你的师傅们报仇了吗?” 苏钰挣扎着站起身来,坚定的道:“自然要报!”心头渐渐冷静下来,苏钰看着眼前的梁鸿,冷笑一声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我苏钰自是不急,可你梁公公,怕是会心急如焚吧!” 梁鸿脸色一变,看着苏钰道:“说说看。” 用袖子擦拭了一下唇边的血迹,苏钰扶着屋里的桌子缓缓坐下,望着静静燃动的烛火,慢慢道:“我几位师傅在青云岭的时候,为人和善,并未结下什么仇人,可见想要抓住他们的人,必定是因为几位师傅隐居之前的事情?。” 苏钰回忆了片刻天玄派里记载的档案,接着道:“几位师傅退隐山林之前,曾做过贤王燕礼的左膀右臂,当年突如其来的一场大火,烧死了贤王燕礼,也让几位师傅从此诈死隐于世间,想来当年也定是发生了什么,让梁公公时隔这么多年,费尽心机,甚至花费不菲的代价,请了明月楼的人寻到几位师傅,想要索取什么物件或消息。” 说着,苏钰疑惑的看着梁鸿,“倒是也不知,当初在青云岭派出去的刺客发现几位师傅之后,明明是下了死手的,为何后来明月楼,是要抓住活的呢?” 梁鸿听罢,哈哈大笑几声,收了之前嗜血疯狂的姿态,在桌子另一侧坐定,同样看着那簇被风惊到跳动的火焰,撇着几分戏子的腔调,道:“那时因为,除了咱家,还有人想要他们的命!” 苏钰心头一惊,追问道:“谁?” 梁鸿半阖上眼睛,“咱家,为什么要告诉你。” 收回目光,苏钰同样呵呵一笑道:“说不定,我这里有你想要的东西,比如说,贤王长子的去向。” 梁鸿无动于衷,神情之中多了几分对苏钰的赞许。“丫头,若说,咱家已经找到了呢?” 苏钰心中咯噔一下,自己说的什么贤王长子的事情,也不过是胡乱猜测,只因梁鸿之前扶保的皇子已经夭折,他本该慌若惊鸟,如今却淡然自若,加之他费尽心机抓住几位师傅,也就是贤王燕礼的旧臣,十有八九,就是为了当年那场大火之后,生不见人死不见尸的,贤王燕礼唯一的儿子。 至于那孩子的年纪,苏钰依着人们传言盘算着,应该和他们差不了多少,甚至苏钰还大胆的推测,是几位师傅有意,将那燕礼的孩子藏了起来,至于藏到了哪里,苏钰无从知晓,只心底悄悄想过,是不是就是他们几个其中之一,若是的话,大奎的可能性最大,因为整个寨子里的人,包括大奎都知道,他是三师傅捡来的孩子,至于是从哪里捡来的,三师傅每次都挠挠脑袋,说是想不起来了,由此看来,大奎的可能性是最大的。 可若大奎是贤王燕礼的孩子,梁鸿打算在皇帝死后,利用燕礼当年的贤名,捧了大奎落座东宫之主,自己挟天子以令诸侯,又怎么会让萧家去并州镇压定县中百姓的起义,若换做寻常,萧逸果真出力镇压,那义军可是必败无疑,大奎也焉有活命之机。 再者说了,苏钰了解大奎的为人,大奎正直老实,梁鸿手下的人围杀了三师傅,大奎想必死也不会为了荣华富贵或者旁的什么,逶迤在梁鸿手底下,所以大奎,也不会是如今这般悠然自得,安心守在定县,守在书生身旁的模样, 其实打心里,苏钰自始至终都是相信自己的兄弟们的,哪怕竹临如今对她冷漠疏离,离开大家入了明月楼,苏钰冷静下来回想,还是相信竹临有他自己的苦衷,只是不便与他们多说而已。 几息功夫,苏钰脑子里推想了千百种可能,最后到了自己身上,又疑惑道:“那你抓我做什么?莫说是为了梦偿报仇!” 这个问题一问,梁鸿的目光慢慢放在了不远处摆了许多胭脂水粉的妆台上,愣神看了片刻,才道:“你像极了我的一个故人。” 苏钰一听这个理由,心中暗骂,她就算是像了天王老子地狱阎罗,也不能成为抓她的理由啊!' “你的故人,可是欠了许多银两,没有还你?” 梁鸿一听,不曾发笑,眼眸却有些伤了,将细长的兰花手指翘在眼前,静静道:“他欠了我的,一丝一毫都没有还,就死了。” 苏钰背后一凉,想想传闻中那惹了梁鸿,被屠满门剖了五脏六腑一家子,又想想方才他捧在手上的脸皮?,忽的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暗道一声倒霉,也不知,她堂堂苏钰苏大侠,会落的哪门子凄惨的死法。 想到这里,苏钰又感觉方才被打的地方火辣辣的疼,胸腔里呼气的起伏稍稍大了,便觉得翻江倒海血气上涌,忽的收持不住,唇边又溢出一口血来,且觉得眼前越来越黑,身子还有些重心不稳。 苏钰心道糟了,这下子反抗的能力都没有了,是挖心掏肺还是剥皮剁脚,死的定然也是惨极了,更可惜的是,她还没有寻到两位师傅呢。 边想着,却是见梁鸿果真起身朝这里来了,苏钰还未曾摸起桌子上的茶壶打过去,已经被他一把抓住胳膊,拎了起来。 就在苏钰觉得彻底完了的时候,随着巨大的一声响动,房间紧闭的窗户忽的开了,而后一个墨色的身影快速闪入,伴随着长剑一声低鸣,利刃出鞘,直袭向了梁鸿的心脏。 对方来势极猛,且身手敏捷内力雄厚,剑气所到之处,燃着的簇簇烛火晃动几下,纷纷断了灯蕊,房间里也瞬时,陷入了一片黑暗之中。 梁鸿一见来者不善,松开苏钰急速后退,退开几尺开外,才堪堪躲过了这一剑。 回过神来,梁鸿刚欲出手还击,却见那人并不曾恋战,只快速揽了苏钰后退,手中的长剑脱手而出,带着削泥断铁的势头,在梁鸿面前飞旋一圈,使得梁鸿上前攻击的速度稍慢了一瞬,趁此机会,那黑影已经揽了苏钰跃出窗去,锋利的长剑也似是有灵性一般,回旋几圈,飞出窗子回到了主人手中。 稍后,随着梁鸿一声冷喝,宦官府里隐藏的侍卫太监,纷纷出来,想要截住苏钰和那人的去路,一时间火把四起,刀光闪耀,四面八方都是前来围杀他们的人。 苏钰被那黑衣人拦腰抱在身前,跑的极为快速,颠簸之中只觉得胸腔一热,又吐出一口老血,沾在了那人胸前的衣襟上。 那黑衣人不曾言语,苏钰却能感觉得出来,他脚下的速度愈发快了。 眼看乌泱泱的人就要追了上来,苏钰擦擦嘴巴,低声道了一句,“屏息?。” 见那人即刻会意,苏钰便忙从怀中摸出一包药粉来,迎着夜风在空中抖落了片刻。 这是苏钰从竹临那边离开的时候,竹临不曾言语,硬生塞给苏钰的,但是月伶在外头候着,苏钰握在手心,知晓有些话竹临不方便交代,但依着苏钰对他的了解,知道竹临的药,必定不是什么好药,向来是济世救人的少,歪门邪道的多,当初在青云岭上,被众多匪兵追赶,竹临功夫差劲体型笨拙,可不也就是靠着这些歪门邪道,才顺利逃脱了出来,也正是因为这歪门邪道,才能入得了明月楼的大门。 此时,苏钰心里并不清楚这药有什么功效,但知道,不是好药,定然不是给自己吃的,自己不吃,只能送给别人了。 追兵愈发近了,夜风一起,将那细细的粉末纷纷扬扬的吹起,如雾一般飘渺虚无,飘向了周遭的人群中。 片刻,便听得有人惊叫一声,抱着脑袋痛苦的倒在地上蜷缩成一团,紧接着,一个两个许多个,都是如此。 一时间,宦官府里的惨叫声不绝于耳,个别没有嗅进鼻腔里药粉的,也一时止住了步子不敢向前,看着周围莫名其妙倒下去的人,满脸惊慌,不知所措。 苏钰两人迎着风快步向前,片刻便从一处房屋上,跃出了宦官府。 骑上早已备好的马匹在夜色里快速飞奔,直到了有些荒芜的地方,那人才停下马儿,扶着怀里的苏钰坐起身来,压低了声音问道:“你怎么样了?” 苏钰点点头,有气无力,应道:“还好还好,挨打挨的少,猛然挨这一掌,有些不适应而已。”说罢,努力坐正身子,又朝那黑衣人摆了摆手,道:“多谢,要不是你,我估计已经被那梁鸿掏了心肝了。” 黑衣人眸色沉沉看着宦官府的方向道:“不会,梁鸿的府中,是有弓箭手的,他?没有动用,只能说他想留你活口。” 苏钰心头诧异,倒不是因为梁鸿手下留情,想来他不过是想留了活的慢慢折磨,只是看着身后蒙面的黑衣人,疑惑的问道:“那这么危险,你为何拼命救我?” 黑衣人犹豫一瞬,音色压的极沉,泰然道:“江湖之人,路见不平而已。” 苏钰一听,眯着眼睛贴近,凑在黑衣人耳边道:“相公,一军之主擅离职位,可是死罪!” 第四十四章:借东补西 若这世上,慵懒该属猫儿,狡猾当论狐狸,萧逸觉得,自己身前这夫人,两样都占了齐全。 像苏钰所说的,当初贸然成亲,也不过是萧逸一时兴起,为了敷衍老爷子,可愈发接触了,萧逸便觉得自己这亲事成的极妙。在天玄派上,虽对苏钰有些许的利用之意,但后来萧逸觉得,自己也是被她慢慢的吸引了,所以去定县的计划里,她本就该是安全的,可萧逸担心,还是派了子成相护,甚至萧逸后来独自身在军中,就有些万分后悔,放她去了危险重重的京城,只可惜最后还是来迟一步,让她落入梁鸿手中,还受了伤。 不过就算闯入宦官府救人危险重重,但此时听得苏钰一声相公,萧逸瞬间有些心花怒放了,于是伸手揭下蒙面的黑巾,脸上的表情却努力端的泰然自若。 “你如何认出了我?” 苏钰伸手掀开搭在马上的包袱,看到里面两只长剑,稳稳的嵌在一起。 拔出凤鸣,苏钰呵呵一笑道:“你倒是有心,知道我还记挂着这把剑,方才与那梁鸿对打之时,你抽出的不是叱凰而是凤鸣,不就是想试探我能不能看懂你的暗示跟着你走,再者说了,凤鸣认主,除了我,能将它拔出来的,只有拥有叱凰的你了,你说是不是,萧逸将军。” 萧逸伸手握住苏钰的胳膊,贴近她的耳朵,轻声道:“我还是喜欢你唤我相公。” 苏钰感受着耳畔的温度,忽的有些红了脸庞,本想着害羞的低下头去,但又觉得那样实在是不像她的作风,所以干脆一扭身,瞧着萧逸看了片刻,然后认真点评道:“你这相貌气度,倒也凑合做我苏钰的相公。” 萧逸听了,心中欢喜,面上只微微扬起唇角,出言问道:“为何只能算是凑合 ?”边说着,萧逸轻踢马腹,朝着城中的一处走去。 “我也不知道。”苏钰摇着脑袋,如实道:“总感觉心里还空缺了些什么。” 萧逸骑着马,呼吸顿了一瞬,一双眸子愈发深了,伸手揽紧苏钰的腰,让她贴近自己,好少受马儿的颠簸,然后带着些许的霸道和细微的鼻音,低语道:“会改变的,以后你满心满意里,都会是我。” 苏钰翻了个白眼,嘟囔一声,“想得美。”细细感受,却又觉得萧逸这怀抱无比的温暖安逸,甚至感觉奔波多日的疲乏感,还有受伤之后的疼痛感,一下子袭上了心头,让苏钰不自觉向后靠了靠,然后轻轻倚住,竟在马上沉沉昏睡了过去。 …… 再醒来,苏钰已经躺在了一家简易的农舍里,屋里收拾的干干净净,飘着淡淡的药草香味。 刚刚坐起身来,一个中年的妇人进来,手里端着个盛了干药的簸箕,看见苏钰醒了,忙过去将她扶住,然后伸手搭在苏钰脉上,细细的诊了片刻,才开口,笑一笑,慈眉善目的道:“少夫人身体底子好,虽受了重击,却没有伤及根本,养养便好了。” 苏钰点点头,知晓定然是萧逸将她安排在了这里,赶紧开口道了声“多谢。”说罢,又朝那妇人问道:“这位婶子,您是?” 妇人笑笑,回转身将桌子上已经晾好的药端了过来,朝着苏钰道:“我是个女医,也是小将军娘亲的陪嫁丫头。” 联想萧逸的身世,苏钰即刻回想起来,当初月伶刺中她的银针上面淬了竹临的痴良,就是这女医诊出来的,于是赶紧应道:“您是来自魏国的那位女先生。” 妇人摇摇头,“小将军看的起而已,算不得什么先生,少夫人若愿意,可随着将军,唤我一声傜娘。” 苏钰点点头,捧着药朝窗外看了看,见院子里空空如也,便开口问道:“傜娘,他呢?” 傜娘也望向了窗外,叹息道:“这世上有许多不想做而不得不做的事情。他走了,但是他说,你好了可以去找他。” 萧逸走了,苏钰心里也理解,受了皇命出征的将士,私自回京本就是死罪一条,他冒着违抗皇命的罪责,和只身闯进宦官府的危险前去救她,已经出乎苏钰的意料,如今将她安顿好了再走,也是必定的,因为几万大军不能无主,苏钰虽然不知道萧逸用了什么方法抽身,但肯定的是,时间越久,对他越是不利。萧逸是个有心胸抱负的人,能为她做到这些,已是不易,苏钰心中感动,自觉对萧逸,其实也是有些好感的。 当然,这份好感,只除了他有些斤斤计较,阴险狡诈,两面三刀的时候。 苏钰知道自己伤的不算严重,不过也并没有急着去寻书生大奎他们,毕竟来京城的目的是寻到几位师傅,如今明月楼去了一趟,虽未能得到什么确切的消息,至少也确认了竹临无恙,没有生命危险。 在梁鸿那里以卵击石,挨了一次打,苏钰也算是从梁鸿那里套出了些消息,比如想对几位师傅不利的,除了梁鸿,还有另一股势力,再比如那梁鸿如今手下握着的王牌,有可能会是当年贤王燕礼的遗子,怕是到时候皇帝一驾崩,梁鸿就会借着燕礼的贤名,反了那魏同扶持的二皇子,自己做了幕后之主。 这几条都是些虚无的揣摩,苏钰此次得到的最有用的东西,就是那梁鸿的地盘人多势众,梁鸿本人武功高强,若再次硬闯,估计也只有挨打的份儿,所以苏钰暗暗决定,还是转换一下思路,用别的方法寻找一下梁鸿将两位师傅藏在了哪里,比如说,她可以去寻那耳目众多,财大气粗,手握魏同眼线和财力的曾大财主,曾丛。 在傜娘的院子里安逸的养了两天,苏钰便去之前联络曾大财主的客栈里,打听了一下他的消息,结果去了几次,那客栈掌柜都说东家不在,要苏钰再等等。 一等二等又等等,过了几天,得到的结果还是不在,苏钰便想着,莫不是那曾大财主不在京城,去了旁的地方?可上次的时候,明明听他说要将魏同的女儿,也就是他那定下婚约的未婚妻送回京城,顺带着在京中,打点一段时间手头的生意,莫不是这么快,又走了? 去的次数太多,次次寻不到人便走,苏钰也有些不好意思,所以这一次,干脆坐在客栈的大堂里,简单点了一些饭菜,想要意思一下,捧一捧那老掌柜和财主的生意,可坐了片刻,便瞧见一个人,从侧廊里出来,寻那老掌柜交代了一些事情,然后又快速的转回了后堂。 苏钰看着,然后将嘴里的青菜嘎嘣一下咬断,脸上顿时奸笑连连。 许承那小子都在这里 了,谁还敢说,那曾丛不在京中,他们两个一直以来,就犹如那江水推着小舟,屎壳郎滚着粪球,简直是形影不离,如今瞧见一个,可见另一个,定然也在后面。 苏钰又想着,莫不是她之前朝那财主借银子借的有些多了,以致那财主瞧见她这样的穷鬼,都要躲起来不肯相见? 其实也不是没有可能,苏钰细想一下,觉得还是改日借上那萧逸一些银两还给财主,因为欠那财主人情,说不定财主心里不快,面上不说,欠那萧扒皮的,就不用考虑人情一说,只因怕是借的东西还没有捂热,就已经被他追在屁股后面喊着还了,再说就算从萧扒皮那里用了根鸡毛,也会被他画在帐上,如此一来斤斤计较,也就谈不上人情,她苏钰最不愿欠人家的就是人情,所以回头朝萧逸借些,补上财主这里的窟窿,也是件正事。 吃完饭菜,在街上溜达了片刻消了消食,苏钰踱到那客栈后院的院墙外,左右看了看四下里无人,干脆利落的,翻墙进了院子。 落地了,苏钰才闷哼一声,只因上次挨那梁鸿的打还没有好的利索,傜娘说让她静养半个来月,莫要剧烈运动,否则虽伤不了肺腑,疼痛必然也是有的。 进了院子,苏钰也是不由得感叹,果然如财主那样标致的人儿,住的地方也是极其雅致的,先不说亭台楼阁,单这院子里错落盛开的一株株梅树,便让人觉得香气沁骨,加之院子里的香炉里似是燃了什么香火,飘起袅袅的青烟,让人如落仙境。 向前走了几步,苏钰一抬头,便见一人坐在树下,石桌上的茶台里,黄铜的小炉中煮着浓香的茶叶,两只白玉似的小盏摆在一旁,上面轻轻落了几片梅花。白衣素雅的公子端坐在石桌前,手里捧着本厚厚的书卷,轻风一吹,墨色的长发在修长的指间掠过,停在泛黄的书面上,听见有人来了,一抬头,一双眼睛静的如一滩幽深的泉,稍稍带笑,又像是点缀了月光点点,让人乍看无比亲切,细看,又有些过于清冷。 苏钰过去,本想打个招呼说一声好巧,但细想是翻墙进来的,这样堂而皇之又有些不好,最后,还是下定决心,厚着脸皮,支支吾吾的道:“那个,那个,我在外头闻着这院子里有茶香,所以忍不住,进来看看,对,就是进来看看茶。” 曾丛听着,笑了笑,将手中的书卷放在一旁,用手边的茶巾搭在铜壶的把儿上,抚着袖子拎起来,在一旁的白玉小盏中,细水滴针倒了七分满,然后朝苏钰招招手道:“正巧,你落地的那一刻,我这茶刚刚煮好。” 第四十五章:情思浅浅 古有刘备曹操青梅煮酒,论的是天下英豪,如今苏钰曾丛梅树下煮茶,说的却是那闲谈八卦。 虽说气氛有些尴尬,但是财主的茶,也绝对算的上是好茶,茶汤红润透亮,在白玉的杯子里泛着粼粼的光,轻泯些许,从味蕾到喉间,满口生香。 “好茶。” 苏钰赞叹一声,放下杯子呵呵一笑,脑子里将话练习了一遍,出口道:“最近生意,还好吧?” 曾丛拎起茶壶添了些水,悠然道:“如今除了贩卖人口和棺材的,怕是哪门生意,都不能说一句好。” 苏钰想想也是,看看财主 ,又言道:“我借你的银子,下次还你好不好?” 曾丛抬眸看了苏钰一眼,点点头,“好。” 苏钰瞧着曾丛优雅自然的动作,又抬头看看天看看地,想要开口求他帮忙,却又实在是寻不到理由说出口。可不说话吧,都费力翻墙进来了,于是又想了一下,开口问道:“你还好吧?” 曾丛点点头。 “许承还好吧?” “好。” “你常骑的那匹马还好吧?” “……” 铜炉中的火一旺,壶里的茶水再次沸了起来,曾丛听着苏钰说话,倒茶的手微微一抖,杯中的茶水满了八分,超出了他平日的习惯。 曾丛自认平生遇到了许多类别的人,只这一个苏钰几次让他失了方寸,轻轻放下手中的铜炉,曾丛生怕苏钰再来一句,“你马上的跳蚤还好吗?”,若那样,他当真要考虑考虑,说“好”合适,还是说“不好”恰当了。 于是,曾丛开口,反问道:“你最近好吗?” 苏钰深呼了一口气,牵扯到方才翻墙时震疼的伤处,嘴上又不能说十分不好,挨了那姓梁的老头子一顿打,那样说有失她大侠的风范,于是口是心非点点头,应道:“还好,还好。” 曾丛笑笑,眼眸中带出一抹艳色,直盖住了头顶的梅花。 苏钰看着,泯了一口茶水,心中刚想赞叹财主美色,却听得耳边财主开口道:“我以为你有什么难处才来寻我的,却原来不是。” 一听这话,苏钰顺坡下驴,忙点了点头,放下茶盏赶紧应道:“还是曾公子知心,我最近,是有些难处。” 一片梅花飘落了,悠悠落进了煮着茶的铜壶上,被茶壶自身的热气一灼,那梅花先是香气馥郁,散了所有的生机,然后慢慢的蜷缩成枯萎的状态。 曾丛静静看着,知晓苏钰无事不登三宝殿,有魏同那里,他自是也了解一些梁鸿那边的情况,慢慢开口道:“当年人们都以为贤王燕礼可以顺应人心登上皇位,没想到一场大火,改了整个大梁的天下。” 苏钰不曾言语,只静静的听着,果然还是有许多的人,知晓那场大火来的蹊跷,其中,必定有些故事。 “贤王燕礼身边,一直有几位出色的将军谋士,都是世上难得的人才,他们跟随着贤王南征北战定国安邦,立下了汗马功劳,那场大火之后,这几人连同贤王的遗子,竟一同在这世间,消失了。” 说到这里,曾丛抬眸看了苏钰一眼,接着道:“其实当年,正是有了那场大火,才让贤王燕礼一母同胞的亲弟弟,当今皇帝陛下,登上了皇位。” 苏钰眼珠子一转,当年先生讲课的时候,喜欢扯一些长篇大论,尤其是古今局势,说到当年众皇子叛乱的时候,先生隐去自身姓名,也说过,当时燕礼平定大梁内乱之时,他的同胞弟弟,也是一直伴随左右的,大局定下之后,燕礼手握重权,控着天下之势,可突然人没了,若当时没有人站出来取而代之,那么大梁天下,又会陷入诸家纷争的局面。 其实本来,子承父业天经地义,可当时燕贤王唯一的儿子还在襁褓中嗷嗷待哺,若一个乳臭娃娃登基称帝,莫说难以震慑周边几国,就是大梁百姓朝中重臣,也是难以掌控,所以当时,登基为帝最合适的人选,就变成了贤王燕礼的亲弟弟,当今的皇帝陛下。 如今苏钰基本确定,几位师傅就是当年燕礼身边的那几位重臣,如果当年是他们携了贤王燕礼的孩子归隐,说明当年,是有人想对他们,或是对那孩子不利。 如今想想,若那孩子慢慢长大,能够威胁到的人,就是当今的皇帝陛下! 自古以来所有的帝王,一旦手握实权,定然不会让朝中有人,威胁到他的地位,若有,一定也会想尽办法铲除。 若当年的大火果真有着隐情,那么皇帝想要杀死贤王燕礼的孩子,也是意料之中,而知道当年内情的人,定然必死无疑。 想到这里,苏钰心头一惊,联想到梁鸿说过的话,猛的一抬眼,对上曾丛望过来的眸子,确认道:“你是说,当今皇帝陛下,也想杀死我的几位师傅,当时在青云岭中下了杀手的黑衣人,就是皇帝派去的人?” 一阵风起,花落的更紧了,曾丛将茶水倒出,落在盏中的花瓣儿随着水流的冲击,在细腻白润的杯中快速的打着旋儿翻滚,茶汤遇到梅花,两者的味道在袅袅的热气中碰撞融合,独有一番妙不可言。 面对苏钰想要确认的话,曾丛不曾言语,只笑了笑,满目柔光,里面尽是对苏钰的赞赏之意。 苏钰了然,点点头,这么一想,那梁鸿若控住了贤王燕礼的孩子,必定还要留着两位师傅作为证人,来证明那孩子的身世,那么两位师傅在梁鸿那里,倒是要比旁的地方更安全些。 一转念,苏钰又朝着曾丛问道:“那魏同的人,也想要杀我几位师傅么?” 曾丛点点头,“义父确实想。” 苏钰目光一凝,提了几分警惕,却听耳边曾丛又道:“不过,我不想 。” 听曾丛这样一说,苏钰即刻长舒了一口气,打心眼儿里觉得,这财主说出口的,必定都是实话,不会骗她。 四下里看了看无人,苏钰悄悄凑近,朝着曾丛好心劝道:“想来你那义父,还不知道你有了二心,若知道了,你定然也会危险重重,到时候若实在不幸,你走投无门之时,可去江湖上寻我,我苏钰苏大侠武功高强,保你无恙。” 若换做旁人,定然会骂苏钰乌鸦嘴,但曾丛听着,倒觉得苏钰这话说的无比诚心,也相信若有一天他当真陷入险境走投无路,她心底的善良,也会帮他一把。 神思一转,曾丛忽的回到极其绝望的那个雨夜,他的娘亲揽着他死在街头,他从城东叩头到了巷尾,没有一个人肯施舍给他半个铜板,好让他买张破席葬了娘亲。 饿了一天一夜,幼小的他最后抱着一团潮湿的稻草回到他们栖身的那个角落时,娘亲的尸体已经被府衙的人用破车拉走。 他在雨中赤着脚追逐那拉死人的破车,脚皮磨破了,追了几里地,也没能追赶的上,眼睁睁的看着那肥胖的官差,边赶着车子边淬上一口痰,咒骂着贱人贱命的话,而他的娘亲,还保持着抱着他时那蜷缩的姿态,如扔破布一般,被堆在破车的最上层,那下面或是枯瘦如柴或是鲜血淋漓的,尽是已经僵死了的人。 那时候他跪在雨地里绝望无依,不知道娘亲要被埋在哪里,也不知晓他以后要去向何方,当真算是走到了绝路,却没有一个人来帮助过他。 走到绝路的感觉,他尝过,所以步步为营,想要以一己之力,拼命改变什么,却不敢再想,若有一天再陷入绝境,还有没有勇气像以前一样,活下来。 如今,手头有了些势力,为权为利向他示好的人比比皆是,酒席之间称兄道弟的人也数不胜数,只是从没有人出口承诺过,说若哪天走投无路,要护他周全的话。 心头触动,曾丛回过神来,望着苏钰琥珀色的眸子,那里面虽满是精明灵动,却清澈的如一湾未曾染过的泉,从那里面,曾丛直望到了其中的自己,微笑淡淡,情思浅浅。 与曾丛聊过片刻,苏钰一直以来提着的心算是放下了些许,但仍旧有些惦念,便朝着曾丛道:“那你到底知道不知道,我的两位师傅在哪里?” 曾丛摇摇头,“不知晓,若旁人都能知晓,那才危险。” 苏钰点头,觉得财主说的如此有理,便闭上了嘴巴,不再追问。但想想已经被害的三师傅,苏钰又暗自下定决心,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以后若有机会,一定手刃那梁鸿,为三师傅报仇! 与曾丛坐着寒暄了片刻,家长里短的扯了一顿,临走的时候,苏钰八卦的心起了,又朝着曾丛问道:“你与那婉婉小姐怎么样了?” 曾丛还是那副淡然的模样,轻轻摇了摇头。 苏钰可惜道:“我有个小师妹叫做衣衣,生的十分漂亮,而且为人温柔可爱,只可惜她已经被书生盯上了,我也只能先紧着将衣衣说给书生了。” 曾丛不以为意,看看苏钰,只轻声道:“不急。” 苏钰点点头,瞧着曾丛这般漂亮的人儿,也定然是不愁媳妇的,所以不曾再替他操那姨妈心,起身抖了抖衣服上的落的花瓣儿,便朝着来处去了。 刚走了两步,苏钰看看远处的院墙,捂着胸口感受了一下,似乎还有那么些些的疼,于是回过头,见财主将头扭向了别处,顿时脚下步子如生了风,极快的朝着门口的方向去了。 第四十六章:蜻蜓点吻 若说苏钰从并州前去京城的时候,身旁有子成相护,其实心里是感谢萧逸心细体贴的,可自打苏钰去了曾大财主那里一次后,子成撇着嘴巴幽怨的模样,夸夸其词的在苏钰耳边说着他家主子的好处时,苏钰觉得像蚊子绕耳,嗡嗡作响,让她直接有了想打人的冲动。 实在是听不下去了,苏钰好奇道:“我去寻书生大奎的时候,与他们畅谈了整夜,也不见你这般呐?” 子成一扬脑袋,理由万分充足,“他们与我家主子相比,不具有威胁性。” 苏钰恍然大悟点点头,故意气他道:“经你这么一提点,我倒也确实觉得那曾丛要相貌有相貌,要气度有气度,还温柔可亲,善解人意。” 子成脸色一沉,“我家主子也生的英俊,想当年对战北狄的时候,与那北狄的公主只见过一面,那公主便退了兵,送来想要和亲的书信呢。” 竟有如此八卦的消息,苏钰凑过去,追问道:“那为何没有去成亲呢?萧逸身为大梁将士,牺牲他一个,成全大家伙,岂不是更光荣些。” 子成一听,心头不服的很,反驳道:“夫人你怎么能这样说呢?两军交战,岂能用美色求和?” 苏钰想想萧逸贴近她时,眉目间略带的魅惑之意,心中暗暗道,那家伙分明也是个善用美色的人。 不要脸! 其实从曾丛那里出来之后,苏钰思量了片刻,还是决定先不去寻找两位师傅了,她不敢保证身后有没有人暗中跟着,利用她找到两位师傅灭口,与其做那钓鱼的饵,不如将这件是事情先放上一放。 收拾了收拾行礼,从傜娘那里牵马离开的时候,苏钰看着眼前不同的岔路,忽的,也不知该何去何从,就像天大地大,似乎再没有一个地方称得上是家,就像天上成群的大雁,飞着飞着,忽然落了群,找不到方向。 也或许萧逸那厮除了阴险狡诈,也擅长算计人心,就比如苏钰牵着马茫然的时候,子成就过来,邀苏钰一同前去并州。 苏钰本摇了摇头,子成似是已经料到,胸有成竹的道:“我家主子说了,你若不回去,他就发兵攻打定县。” 苏钰顿时想骂那萧逸阴险,可说起来,她当初也是允诺了要做他的谋士的,半路途中擅离职守已是不好,若再一走了之,更是说不过去,她苏钰即说到了,便做的到,所以骑上马儿调转马头,随着子成前往了并州的方向。 半路途中,经过那桐乡镇的时候,村子里的面貌仿佛是比前一段时间好上了许多,至少那多年之前百户开始征集民款修建的水渠,看到了些初成的规模。 苏钰稍一打听,才知道这村子里的百户换成了萧家少夫人的远方亲戚,名字叫做张大牛。 这大牛苏钰还有记忆,记得当时他受了伤抱着孩子在院子里哭泣,她还将身上仅有的一件值钱的首饰送给了他,如今摇身一变,竟成了这一带的百户官。 苏钰想着,莫不是当初自己看错了人,这大牛不过是个贪慕虚荣狐假虎威的人,假冒着她的名义混饭吃?稍一打听才了解,当地人对这新任的百户官赞不绝口,只道他勤劳朴实,是真心想带着大家把日子过好的人。 人们这样一说,苏钰手中握着的剑又放下了,如此这般品性,借她的名义行事也是可以,不过细想一下,与其说是借的她的名义,还不如说是她背靠大树,人家借的是萧逸的名气。 这么一想,苏钰觉得,自己这夫君似乎好像也许可能确实不错,论起哪样来,都比当初去家里说媒的,那七大姑八大姨介绍的人强上不止百倍。 再细想,果然果然! 一路上,苏钰与子成边斗嘴,边欣赏着沿途的风景,路过的每个城镇中,人们都开始欢天喜地的,准备着过年用的东西,手艺人的灯笼炮仗,富贵人的酒肉新衣,条件困难些的,也会准备准备柴火,打扫打扫房屋,除夕的时候,也想着在桌上为家人添上一道素菜,沾一沾新年的喜气。 苏钰在路上边看着,心里感受着这份热闹,也开心了片刻,可沿途看的越多,心底慢慢生出了几分失落感。往年的时候,娘亲总会攒上几钱银子,为她裁上一件新衣,也会和唐折父子俩凑上一桌,欢欢喜喜的,围着几道家常的饭菜,和乐融融的过个年。 可如今呢,生离死别,青云岭上的家已经付之一炬,当年等在家里的人,也再也不会回来了,她走了这么远,看了这么多阖家团圆,却忽然发现天下之大,她果真是没有一个能暖着心窝的家了,她四处漂泊,如今像一叶浮萍,像离了树的枯叶,像一个可怜的,没有归属的孤儿。 越想着,苏钰斗嘴的兴致也提不起来了,只在马上搭拢着脑袋,沉默不言的进了并州城。 临近年关了,头前几天书生大奎他们还装模作样的与萧逸打了一场,什么奇谋高见的传言倒是造了不少,并州城里如今人人都知道,萧小霸王征战多年,如今遇上了神机妙算的高人,才让他连着这么些日子,久攻不下。 老百姓们相信,苏钰信他个鬼! 到了之前居住的馆驿,萧逸那厮果然待在房间里,见苏钰回来了,一双眼睛笑眯眯的,透着奸计得逞的坏意。 苏钰瞄了他一眼,瞧着他奸诈的表情,送了个白眼儿给萧逸,算是同他打过了招呼。 转身回到自己居住的房间,一推门却发现乔七竟住在了里面,苏钰一愣,刚想开口,便见赤着膀子的乔七猛然拽起衣衫捂着胸口,脸上络腮的胡子都乍了起来,惊恐的道:“夫人,您,您来我的房间干什么?” 苏钰话到喉中,也大概明白了什么,想来是她离开时候,这个房间空出没人居住,乔七搬了进来,住的离萧逸近了,也好随时商量军务,可苏钰无语,乔七这样惊恐做什么?莫不是还害怕她苏钰色迷心窍? 哐当一声,苏钰伸手将门关上了,转身就走,算是给那乔七吃了副定心丸,顺带心里十分嫌弃,果然萧逸带出来的人,都是些奇葩的家伙。 下楼去了掌柜那里,苏钰直言要一间房,却被那掌柜的笑眯眯的告知,她之前惯用的东西,都已经搬到了大将军房中,整个馆驿里,已经没有旁的房间了。 苏钰一听,火气直涌上了胸口,怒气冲冲的朝着萧逸的房间冲过去,见那厮依旧一副悠然自得的模样,几步过去,质问道:“你什么意思?” 萧逸手中翻着本兵书,见苏钰气势汹汹的冲到了面前,抬起头,十分自然的道:“祖父那里催着我们生个娃娃,我想着如今过了年都要二十了,确实也该要了。” “那……,你……你!” “夫妻之间,住在一起本就是常理,再者说了,钰儿那夜已经唤过我夫君了,莫不是,还有什么担忧?” “我……我……” 苏钰支支吾吾,细想之下,确实也在情理之中,只后悔那夜被萧逸拼命救出之后,被满心里的感动糊了脑子,少女春心作祟,才唤了他一声夫君,如今说出去的话如泼出去的水,有道覆水难收,说话不算话也不是她苏钰苏大侠的风范。 理虽然是这么个理,但是如今见那萧逸理由充分的要同她住在一起,她竟也一时,寻不出什么拒绝的理由来。 可换个角度苏钰又想想,这萧扒皮果然满腹诡计,阴险狡诈,堂而皇之的耍流氓,都做的这般理由充分。 反醒过来,苏钰脸皮也厚了些,挺起腰杆,十分直接的拒绝道:“那个,那个……,我上次身受重伤,还没有好的彻底,傜娘说了,我还是一个人睡比较好。” 萧逸一听,如墨的眸子笑了笑,起身站在苏钰身前,垂眸看着她道:“我倒不知道,傜娘治病,还会有这么个说法。”说罢,还未等苏钰开口,萧逸又道:“没关系,这个房间向阳,暖和些,你在这里,我去隔壁。” 苏钰一愣,本以为这萧扒皮要死缠烂打,却发现自己也实在是摸不透萧逸的心思,竟然就这样痛快的,简单的,搬去了别的地方,还将自己的房间让出来给她。 愣神之间,惊讶到微张的唇上温热一瞬,苏钰瞪着大大的眼睛,眼睁睁的看着萧逸那厮快速的落下一个吻,然后转身,乘她未回神之际,快步出了房间。 苏钰伸手摸了摸有些发灼的嘴巴和脸颊,反应过来,赶紧用手背用力擦了擦,越擦着 ,两旁脸颊越像是被烈火灼着一般,火辣辣的,热的心头乱跳。 约莫过了有一刻钟的功夫,苏钰才彻底回过缓过神来,想想方才发生的事情,给自己安慰道,小时候翻墙的,被大奎家养的狗也咬过一口,根本没有什么的,如今被萧逸那厮偷袭一口,又能有什么关系呢? 大概,也没什么好心慌的吧! 边想着,苏钰摸摸脸颊,发觉或许是这屋里的炭火燃的太旺了,竟又开始有些灼的慌了。 第四十七章:除夕之夜 熬过春去秋来,到了除夕之夜,人们才真正感觉,寒冬腊月已经过去,再醒来,一脚就踏进了春天,踏进了带有希望的新的一年。 夜色渐渐浓了,苏钰站在馆驿的楼上,推开窗子向外望去,此时的并州城里,倒也是灯火通明,一片安逸之像,那些欺压百姓的官员地痞,如今窝在了家里享受着美酒佳宴,百姓们难得安宁,很快也融进了新年的气象之中。 张望了片刻,苏钰刚想合上窗子,却听得馆驿的楼下忽的一声响动,然后嗖的一下子,一簇烟花飞上了漆黑的夜空,随着“啪”的一声传到耳际,头顶的烟花如绽开了这世上最美的火树流华,纷纷扬扬的四散开去,张扬成一朵美丽的花,如天边划过的流星,又好似那开的正艳的曼珠沙华。 苏钰望着望着,眼见那烟花灿烂一瞬,而后慢慢逝去,不自觉的,有些湿了眼眶。 她突然想回青云岭了,她的娘亲还埋在那里,除夕夜了,也不知晓,她会不会盼着女儿回家。 再一转念,苏钰想着或许是不会的,娘亲当初自刎,随了唐伯伯走的时候,就已经放下了她,娘亲的这一生里爱的都是唐伯伯,或许只怪当时婚姻不由人,娘亲不幸,打心里也是厌恶父亲的,所以说不定连带着,并没有那么爱自己的女儿。 也或许是爱的,苏钰想着,只不过,她在母亲心里的位置,远远排在了她的爱情之后。 可那又怎么样呢?就算如此,她也希望娘亲好好的,可如今物是人非,就如这烟花一样,彻底的消散了。 叹了一口气,苏钰刚刚关上窗子,也没了下楼吃宵夜的胃口,正打算洗漱一番睡下的时候,房间的门忽的开了。 苏钰一抬头,瞧见萧逸那厮面容无波的站在了门口,身姿笔挺,架势十足。 再抬眸细看,苏钰瞧见萧逸的手背在身后,背后藏了一盏兔儿形状的灯笼,或许是那灯笼的把手有些太长了,萧逸的身形未能将灯笼彻底隐住,让那兔儿探出了一只头在外头,红红的眼睛随着里面灯火的晃动,似是俏皮的眨着眼睛,与萧逸那厮如今端着的一副霸气姿态,有些格格不入。 苏钰一见这滑稽的场景,心中的烦恼顿时消散了些许,指着萧逸,哈哈大笑了几声。 萧逸见被苏钰识破,抬步进了屋里,到苏钰面前将灯笼递给了她,看似漫不经心的道:“这灯笼是时下最新的样式,你拿去耍吧。” 苏钰瞧着,鄙视道:“这些花招哄哄小姑娘还可以,哄我苏大侠就算了!”嘴上这么说着,手里却是将灯笼接了过来,摆弄了几下后,发觉这般精巧可爱的物件,果然不适合她这样匪气的女子,于是兴趣缺缺,便将那灯笼随手挂到了一旁。 萧逸瞧着,淡淡道:“我从不曾哄过姑娘。” 苏钰忆起萧逸时而浪荡的模样,立刻出言拆穿,“莫在我面前装什么坚贞,听闻你和那北狄的公主,还有一段故事呢。” “确实不曾哄过。”萧逸坦白道:“倒是知晓有几个姑娘倾心与我,至于那北狄公主……” 萧逸边说着,望着苏钰,眸中带了几分笑意,“莫不是钰儿吃了她的醋?” 苏钰一听,如踩了猫儿的尾巴,即刻反驳道:“谁?谁吃醋了!” 萧逸扬唇一笑,顺势给了苏钰个台阶,“醋吃与不吃先不要紧,外头的年夜饭要好了,就差你一个了。” 苏钰一听,有些犹豫,“我,我还是不去了吧。” “今夜除夕,将军夫人自是要去的。” 苏钰又推脱道:“我,我一个女子,与你们在一起有些不好。” 萧逸接着劝说,“江湖儿女不拘小节,再者说了,抛开你我夫妻身份,你是我军中的智囊谋士,去也是应该的,况且就子成乔七他们,还有刚到并州的,我之前的几位副将,没有旁人。” 苏钰还有些犹豫,“我不胜酒力。” “为夫替你喝。” “……” 软磨硬泡见水搭桥,在萧逸的不懈努力之下,苏钰最终还是前去了那驿馆的大堂里,坐在了萧逸身旁的位置。 自打萧逸来了并州,随意住在了这馆驿之中,那并州的燕礼便阔气的将这馆驿包揽了下来,馆驿的掌柜也由此发了一笔横财,所以除夕之夜,欢天喜地竭尽所能的准备了一大桌丰盛的菜肴。 酒席间,苏钰渐渐发觉萧逸叫来的这些人,也都是些豪爽的性情中人,初见到苏钰这将军夫人时还有些拘谨,几杯酒下肚,气氛便有些欢畅了。 苏钰本是个热络性子,最开始时端坐着装了片刻淑女,可乔七那家伙一沾酒,就将他们前去定县时,翻墙越院的事情说了出来,又开始赞叹苏钰足智多谋轻功了得,尤其是心细如尘,竟能发现那城墙东门底下有个…… 乔七说到这里的时候,苏钰再也端坐不住了,直把话接了过来,开始大吹特吹他们进城用了怎样怎样高明的招式和计谋,与此同时,一旁的李粮也悄悄掐起了乔七的腰,顺着苏钰的话开始吹嘘,乔七反应过来,忙用手捂着自己满是络腮胡子的嘴巴,不住的点着头,算是附和,三人直吹到满桌子的人,都投来了万分敬佩的目光,才做了罢。 渐渐的,推杯换盏称兄道弟,一场酒席下来,看着在桌前醉意熏熏东倒西歪的几位大将,苏钰干了最后一杯,扭头看看眼带笑意的萧逸,尴尬的笑笑,解释道:“那个,我偶尔有时候大概或许,真的有些不胜酒力。” 萧逸点点头,“没关系,我有时也不胜酒力。” 比如说,如今看着眼前人儿微醺泛红的脸庞,和慵懒灵动的眼睛,萧逸自觉便有些醉在了其中。 不再管屋里醉倒的那一堆,萧逸起身,拉起苏钰的手便出了馆驿的门,融进了街上的漫漫灯火之中。 此时的并州城,比平日里任何时候都要热闹的多,街上杂耍的,卖小吃的,都出来借此机会挣上几钱银子。 苏钰自觉地也有些醉了,任由萧逸牵着手穿梭在来来往往的人群中,遇到人多的时候,握着她腕间的手,便会用力些许,甚至不时用他高大的身体,护住周遭人群,帮苏钰阻了不少碰撞。 今时今日苏钰发觉,萧逸那厮也是个有钱人,沿途的小吃玩物,但凡新奇些的,都会买给她,直到手里怀里再腾不出空地,才就此做了罢。 人声沸闹中,苏钰头脑昏昏,瞧着萧逸身上背起了个图腾的面具,那面具上红色的穗子随着他步子的起伏,一晃一晃的,像极了哪家闺秀出嫁的盖头,与萧逸平日里带兵时威严的气势,有些太过不搭。 渐渐的,苏钰醉眼有些迷蒙了,心中还算机警,坚定的认为,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于是哈哈大笑几声,在热闹中朝着萧逸的背影,自认机智的喊道:“萧扒皮,你,你对我这么好,是不是对本大侠有什么目的?你说,你,你是不是贪图本大侠的美色?” 萧逸回过头,也笑了,伸手揉了揉苏钰额前蹭到有些凌乱的头发,俯身应道:“对,为夫是有些,被你迷了心窍。” 苏钰眼眸一眯,见那奸诈的萧逸被她拆穿,顿时得意洋洋起来,脚下的步子不由得也开始有些飘了,几步过去,如千年的好兄弟一般,伸出胳膊用力搭上萧逸的肩道:“不是我跟你吹,算你有些眼光,想当年,大奎和竹临都赞叹我长的沉鱼落雁闭月羞花,我长这么大,我们那寨子里但凡生的好看点儿的小伙子,都没有你这般有眼光,他们,他们都喜欢衣衣小师妹那样的,不喜欢我这样的,还是,还是你比较有眼光。” 夜色愈深,苏钰觉得自己的神思也有些涣乱了,想起什么,边踮着脚努力揽着萧逸的肩膀,边用手拍了拍萧逸的肩,推心置腹道:“其实我也喜欢小师妹衣衣,她生的漂亮可人,还十分温柔,只可惜她已经被书生盯上了,我也只能先紧着将她说给书生了,若不然,我倒可以介绍衣衣给你认识。” 萧逸不顾路人眼光,伸手揽住苏钰的腰,怕她跌倒,边走,边应道:“师傅说,人生在世,总要尝一尝情字,我已经有你了,并未有纳妾的心思。” 苏钰一听,脑子里只剩了个“妾”字,即刻为衣衣打抱不平道:“我小师妹那样好的姑娘,配的上天底下最优秀的男子,哪个混账小子还敢让我小师妹做妾,我苏钰兄弟几个,定不会饶了那厮!” 萧逸见苏钰醉意浓了,搭腔道:“几位内弟,确实本领非凡,我定然好好待你。” “那是。”苏钰得意极了,又凑在萧逸耳讲了起来,从上山打猎到下水摸鱼,从路见不平到拦途抢劫,洋洋洒洒讲了一堆,直讲到那年淘气摔了娘亲腌菜的坛子,几个人便被罚着吃了十天的咸菜后,苏钰又忆起娘亲,心头一酸,开始红了眼睛,然后抵着萧逸的肩膀,呜呜的哭了起来,哭诉今年,娘亲再没有给她裁新衣裳,哭诉年关当下,书生大奎还有唐折竹临那几个家伙,也不记得回家过年。 越哭着,苏钰仿佛觉得周身被暖暖的篝火围绕,他们一群人都在,吃罢娘亲做好的饭菜,围着火堆说说笑笑,讲讲以后怎样闯荡江湖扬名立外,讲讲明年春花再开,漫山遍野,随风轻摆…… 第四十八章:剑神陌离 清晨的炮仗声将苏钰从梦中唤醒,翻了个身打算继续睡下去的时候,忽的一阵警觉猛然坐起身来,扭头朝着床边看了看,惊悚到汗毛直立。 萧逸那厮悠悠睁开眼睛,睡意朦胧的看了苏钰一眼,柔声道:“今日过年,没什么事情,你可以再睡一会儿。” 苏钰神情呆滞的,盯着萧逸身着单衣,领口微开露出的大片麦色胸膛看了片刻,脑中臆想了昨夜千百种暧昧场景,一颗心扑通扑通乱跳,身体却如被雷劈了一般呆在当场。 萧逸将脸扭到一旁,唇角悄悄勾起一弯弧度,听得一旁苏钰缓过神来,壮着胆子问道:“那个,那个,我们昨夜,可有发生什么故事么?” “嗯。”萧逸带着鼻音应了一声,直听的身旁苏钰倒吸了一口凉气。 稍顿片刻,萧逸转过身目光灼灼的看着苏钰,道:“昨夜你喝多了,直抱着我不肯松手。” 苏钰细想,莫不是昨天夜里喝的酒后乱性脑子进水,贪图了萧逸这厮的美色,然后缠着他小郎君小相公的百般调戏了? 默默咽下一口唾沫,苏钰觉得,依着她的作风,那也不是没有可能。 想到这里,苏钰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努力淡定道:“你,你应该拒绝我,不该从了我。” 萧逸不动声色,眸中稍带了一丝笑意,伸手将苏钰垂在背后的一缕长发缠在指尖,轻轻把玩。 “为夫昨夜喝的也不少,有些不胜酒力。” 苏钰垂头搭拢下脑袋,此时又悔又羞,心头像被打翻了百种调料,万分不是滋味,有种想要即刻钻入地缝,或者拿头撞墙的冲动。 这种意念刚起了,苏钰却听一旁的萧逸坐起身来,拿起一件外袍给她披在身上,坦白道:“你昨夜喝多了,抱着我不肯松手,我也有些醉了,便没将你送回房间,整夜里你都抱着我的胳膊又哭又笑,想来也没有休息好,外头的事情由我料理,你再躺片刻吧。” 苏钰一听,心头的乌云即刻见了阳光,在只有他们两个的房间里,也生怕被人听到,悄悄凑到萧逸耳边,老脸一红,压低声音直白的问道:“我们两个,没有圆房对不对?” 萧逸侧过脸,墨色的长发松了发髻,如瀑般披散在胸前,看着苏钰时目光幽深,直把她看红了脸想要退缩的时候,才猛然伸手扣住了苏钰的后颈,轻轻咬住了她的唇。 本想蜻蜓点水的一个吻,但触碰到唇下的柔软,萧逸便有些收持不住,不由的另一只手禁锢住身前人儿细弱的腰身,慢慢加深了这个吻。 脑子里轰然一懵,待缓过神来,苏钰瞧着萧逸那厮的眼眸已经染上了重重欲色,于是忙用力将他推开,伸手一指刚要责骂,却见萧逸转过身去悠悠起身,理好中衣,披上了墨色的外袍,背对着苏钰道:“圆房的事情夫人若有些迫不及待,怕是也要等到晚上了,军中还有些事情,为夫需得去看一看。” 说罢,头也不回,径直出了房间,直到屋门被重新掩上,萧逸才扬唇一笑,露出了丝老奸巨猾的表情。 苏钰蒙着脑袋在床上想了半天,只觉得有那里不太对劲儿,可当局者迷,细想也没有什么太大的破绽, …… 暧昧这种东西说来奇妙,倘若有一天在两人之间产生了,便会觉得呼吸都是带着别意的。 苏钰就是如此,自打除夕夜里与萧逸有了那么一出,再瞧向他时,便莫名觉得十分尴尬,,还有那么一些些的心虚。 却也不知,是她哪里表现出了意乱情迷急于求欢的模样,初一那日夜里,萧逸果真一本正经的去了她的房间,自行宽衣解带便要上床,苏钰直用了一把蛮力才将萧逸推出门去,门栓上好,一颗心才放了下来。 不过好在萧逸这次没有死缠烂打,总是适可而止点到为意,适当撩拨,却又不曾放荡,行为说话间张弛的度量,就像是拿着一把尺子在苏钰心头衡量,总会在将她逼急的时候,适时的收场。 苏钰暗暗下定决心,这辈子无论怎样,都不能和萧逸为敌,只因那厮太过油头狡诈,如一块儿盘的溜圆的石头,实在是寻不出什么弱点。 至于身为军中谋士的她,跟在萧逸身边之后蹭吃蹭喝,主意却从未出过一条,不过由着乔七和李粮的夸大吹嘘,身边一群将士瞧见苏钰,倒也算满目敬佩,尤其是从边关追随了萧逸而来的几员大将,点到为止的与苏钰切磋几招之后,才心中万分认可,他们这位将军夫人,果然女中豪杰。 过了年关,苏钰惦记着书生大奎,还揣着些稀罕的小吃溜去定县给他们送了些,连带着说了一下竹临和唐折的消息。 书生和大奎本见苏钰来了,乐呵呵的尝起了她带来的东西,听到苏钰言明竹临进了明月楼的时候,书生和大奎的动作便慢慢停了下来,脸上的笑意收敛,换成了些许愁容。 书生见多识广,朝着苏钰道:“传言进了那明月楼,几乎算是半只脚踏进了鬼门关,他们杀人为业,哪一次不是危险重重生死之间,非死不能脱离,竹临竟然,做了那样的决定。” 苏钰叹息一声,“竹临从小到大便有他自己的主意,或许,他有着什么难言之隐吧。” “那唐折呢?”大奎也有些担心,“他一个人能去哪里?” 苏钰如实将情况告知,“天玄派的知周师傅说,唐折是自己走的,却不知是什么原因,不过据说,他是和重明一起走的。” 书生忆起苏钰同他讲过的经历,确认道:“就是那个能御百鸟儿的少年?” 苏钰点点头,“当时我走的匆忙,却不知晓重明是哪里人士,或者他如此异禀,之前又是师从的哪家。” 大奎提议,“要么去寻天玄派的师傅们问问,他们或许是知道的。” 书生摩挲着手里的扇子,出言推理道:“江湖上可御百鸟的能人,二十年前倒果真出现过那么两个,这两个人,还与剑神陌离,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苏钰凝神,听着书生细细讲来。 “二十年前,中原突然出现来自番邦的一男一女,那一男一女只用手中几寸长的小笛,便能操控飞禽成群。后不知因何原因,竟被江湖上一个邪恶门派招揽了进去,利用这两人,在民间兴风作浪为恶多端,什么鬼神之类的谣言,也散布的街头巷尾人心惶惶。 后来,剑神陌离路经此地,本是去当地的酒铺子里买些酒喝,听闻了此事之后,哈哈大笑一声,朝那掌柜的讨了一碗女儿红,便提着两把剑去了邪派处。 在当时的江湖上,陌离当属于神一般的存在,江湖人人敬仰,又见他那手剑法使的出神入化,才敬称他一声剑神。由此,路上纷纷听闻了此事的人,江湖侠客们也好,健壮的百姓也罢,都追随者陌离前去剿灭妖贼去了。 到了那地方之后,果然遇到了那两个番邦的异人,陌离手持双剑与他们对敌,不过几十招的功夫,陌离便发现自己低估了对手,一场大战下来,堪堪打了个平手,最后陌离也只能拎着盛酒的葫芦,败兴而归。 也或是江湖上的能人,大都性子有些怪异,陌离经此一事后,便日日拎着酒葫芦前去挑战,打一架便归,那两个番邦人厌烦了,搬去别的地方,陌离也千般打听,跟去了旁的地方。 如此一来,有这么个怪人跟着,那一男一女,反倒再没了时间前去做恶,日日绞着脑汁,想着怎样对付陌离。 常言来讲,最了解你的人,莫过于你的敌人,所以日子久了,陌离便发现,这一男一女本是对相依为命的兄妹,哥哥有些城府,妹妹则被保护的太过天真,之前作恶的那些事情,大多也是受了那邪派头目的挑唆,本质上,并没有坏的透彻。 陌离还发觉,那妹妹似是喜欢上了个清秀的少年,时常背着哥哥,前去探望那少年。 或许少女情动,心也就不再旁的上面了,一次陌离又前去挑战的时候,与那女子相好的少年突然出现了,女子心神一分,就险险要被陌离挑了咽喉,这时,那与女子相好的少年不曾行动,女子的哥哥却扑了过来,护在妹妹身前,为他阻了那穿心而过的一剑。 当时陌离喝了些酒,正斗在兴上,意识到自己剑势太猛的时候,已经收不回手去,只眼睁睁的看着那身为哥哥的番邦男子,死在自己剑下。 后来的细节,世人便不知了,只知道当年狂荡不羁的剑神陌离,盛年时忽的收了个弟子,那弟子出师后也并未在江湖上显露名声,似是从未出现过一般。 至于那能御百鸟的妹妹,也隐于了江湖,只在有人倾家荡产,捧着满车金银前去明月楼求杀手的时候,见过那百鸟朝凤般的画面。” 第四十九章:同门师兄 事情过去几十年,后人再讲,权当做个故事来听。 苏钰认真听书生讲着,听到明月楼时,眉心一簇,疑惑道:“又是明月楼?那明月楼不是独立世外,不问江湖事么?为何如今,处处都是他们?” 书生摇摇头,“说来也是怪哉了,那明月楼确实不问世事,虽说以杀人为业,可一年到头,接手的活计也不过寥寥几桩,确实巧合,竟让你碰上了连番几次。” 说罢,书生看看苏钰身背后背着的剑,问道:“小钰,我见你上次拔剑时有长鸣之声,剑气锋利削铁如泥,你用的,可是凤鸣剑?” 苏钰点点头,“是凤鸣。” 书生又问,“那另一把,可是在萧逸手上?” 提起萧逸,苏钰老脸一红,点点头,“叱凰在他手上。” 书生笑笑道:“说起来更巧,那剑神陌离当年用的,就是凤鸣叱凰一对儿宝剑,而传言那剑神陌离暮年之后,又收了个关门弟子,如那大弟子一样,世人也不知姓名,不知归处,在江湖上杳无音讯,可惜一代剑神,竟没能在江湖上,留下个扬名立外的传人。” 说罢,书生又望着苏钰道:“或许你那夫君,便是剑神陌离的关门弟子,他身在朝中,在江湖上不愿透漏身份,也是情理之中。” 苏钰面露诧异,应声道:“那待我回去,好好问一问他。”说罢,苏钰即刻分析道:“若那御鸟儿的女子成了明月楼的人,那么重明,也极有可能是明月楼的人!” 说着,苏钰腾的一下子站起身来,“我倒去寻那明月楼说个清楚,如此在我们身上大费周章,到底有什么目的?” 书生向来稳重,看看苏钰,劝说道:“究竟是不是,我们还不确定,你贸然然闯进明月楼,就是件极其危险的事情,再者说了,就算那重明是明月楼的人,那明月楼里高手如云,聚点遍布整个大梁,你所闯到的,只是千百中之一,明月楼的核心人物向来隐于世间,根本无从知晓。” 苏钰一听,又慢慢坐了回去,依着时间来算,唐折离开应该在她到京城之前,若是唐折在那里,竹临一定会告诉她的,既然当时竹临还问起了他们几个,可见竹临并不知晓唐折的事情。 渐渐稳下心神,苏钰道:“那我回去,寻萧逸问问陌离的事情,若能找到陌离,说不定会知道重明的情况,只要知道他对唐折别无用心,那就没有太多可担忧的事情了。” 书生沉默片刻,虽说这是个好主意,但是他和大奎在定县脱不开身,只让苏钰一个人前去奔波,书生总有些于心不忍,也始终没有点头认同。 片刻,书生又抬眸朝着苏钰问道:“他,对你可好?” 苏钰一愣,想着书生说的该是萧逸,综合着萧逸如今的表现,苏钰点点头,“还好。” 书生心有所慰,“那便好。” 说罢,书生又道:“若他能随你去一趟,最好不过了。。” 苏钰一听,先不说萧逸那厮肯不肯和她一同前去,就算他愿意,两军阵前,一军之主怎么能擅离职守呢。 瞧见苏钰犹豫,书生道:“定县小小队伍,本就是当时一群人走投无路,才做出了起义的事情,前路无人搭桥,后无大树依靠,若朝廷一旦稳定全力镇压,我们整个起义的队伍,很快就会被彻底歼灭,所以一直这样耗着,不是办法。” 这也是苏钰一直以来担忧的事情,惆怅道:“若大梁没有大变,如今的道路,也只有归顺一条,但是反臣贼子,能有个什么理由,让皇帝陛下宽宏饶过呢?” 书生淡然自若笑了笑,“我已经同萧逸密商过对策,如今,也只有试上一试了。” 苏钰一听,眼睛里放了光芒,从小到大,书生的鬼点子是几个人里面最缜密最靠谱的,而萧逸那厮诡计多端老谋深算,他们两个想出来的计策,就如那砒霜上面加了鹤顶红,十有十一二成是会成功的。 见书生招招手,苏钰附耳过去,听了片刻,便连连点头,心目中对萧逸的好感,似是又上了一层楼。 回到并州城之后,苏钰立刻前去军中找寻了萧逸,虽然苏钰身为谋士,但是军营之中皆是男儿,是不允许女子进入的。 不过她苏钰自也不是什么寻常的女子,所以勘察了片刻地形,趁那巡逻的小兵不注意,轻功一跃,进了军营,来回躲闪几下,直接进了军将的大帐之中。 进去了,苏钰瞧见萧逸正坐在桌案前,,仔仔细细的看着一副丘陵遍布的地图,还不时拿起一旁沾了朱砂的红笔,在上面勾勾画画了许多的记号,听见有人闯进来,鲜红的笔尖稍顿,又开始描画了起来。 苏钰过去,扫了一眼那地图,好奇问道:“有人闯进了帐中,你为何都不抬头看上一眼?” 萧逸放下毛笔,看着面前的地图道:“落地无声,定然是个善用轻功的高手,且走路步子轻巧身形柔软,定是个女子,这世上轻功到了这般水平,又不曾带有杀气的女子,能来找我的,只有钰儿你了。” 苏钰撇撇嘴巴,这话若从书生或者唐折口中说出来,她定然十分欣慰,并且夸赞上那么几句,可这话从萧逸嘴里说出来,苏钰只听出了奸诈的味道。 心中诽谤片刻,苏钰直接开口问道:“你,是不是那剑神陌离的关门弟子?” 萧逸笔端一停,点头应道:“是。” 苏钰一听,果然有些门道,但心中仍有疑惑,“你不是师从天玄派么?” “是。” “那你为何又成了陌离的亲传弟子?” 萧逸抬眸,望着苏钰,十分自然的应道:“因为师傅就是当年天玄派的天阶弟子。” 苏钰张张嘴巴,暗叹萧逸这厮怪不得有如此好的身手,单这起步点,就比别人高了不止一个档次。 想起那关于陌离的传闻,苏钰接着问道:“那陌离师傅,如今在何处?” 萧逸想想,不大确定道:“该是在哪个酿酒的铺子里吧。” 苏钰一听,脸上即刻堆起了笑容,谄媚道:“我想见见陌离师傅,可以么?” 萧逸面色淡然,将手中的毛笔放下,随口道:“近来军中事务,有些繁忙。” 苏钰一听,心道这萧逸虚伪,都已经跟书生商量好接下来的计策了,还有什么好忙碌的。 心里这样想,此时嘴上却不敢这么说,忙蹭过去,狗腿的为萧逸斟好了一杯茶递到他手中,接着告求道:“军中事务若没有重要的,交给子成和乔七他们便好,不如你随我一同,去找一找陌离师傅?” 萧逸接过茶水,唇角勾起,轻泯了些许,悠悠道:“那,为夫考虑考虑。” 苏钰见自己的讨好起了些效果,又听到为夫两个字,霎时茅塞顿开,握着拳头过去,在萧逸肩上捶了一圈,然后又道:“夫君还是陪我去一趟吧。。” 似是未经思索,苏钰便听见萧逸即刻应了一声好,一抬手,攥住了她捶着肩膀的手,建议道:“钰儿下次若捶背,力道稍小一点儿便好,总这样使力,怕是等为夫年纪大了,会有些受不住。” 苏钰抽出手,生怕萧逸悔了方才答应的事情,为了表示不服气,只鼻腔里轻哼了一声,却听得萧逸又道:“若钰儿不愿意,那么我来帮你捶,也是可以的。” 苏钰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抽出手坐在一旁帐中副将的位子上,翘起二郎腿闲问道:“听说你还有个大师兄?” 萧逸理所当然,“我若是师弟,自然是有大师哥的。” 苏钰一想,这问题确实问的有些缺心眼儿,又好奇的问道:“你可见过你那大师兄?” 提起这个问题,苏钰明显发觉,萧逸纵使声色不变,但是眼眸中,莫名其妙的冷上了那么几分。 思虑间,便见萧逸重新拿起了笔,音调平平的应道:“见过。” 苏钰点点头,想着既然他那大师兄名不见经传,想必她也不会认识,可心里仍旧好奇,随口又道:“谁啊?” “梁鸿。” “谁!” “梁鸿。” 苏钰第二句问话,声音直拔高了几丈,再一次确定萧逸说出的是这个名字之后,才努力将心头的震惊,慢慢的平复了下来,呆滞成一副淡然的模样。 “他比你大了近二十岁。” 萧逸抬眸,看了苏钰一眼,有些无奈的摇摇头道:“所以他是大弟子,我是关门弟子啊。” 苏钰反应过来,想着自己这问题问的又有些白痴了,似乎每次与萧逸这厮在一起的时候,她的脑子总如糊了一层浆糊一般,转不通透。 “他……,他……” 苏钰此时,自觉心眼儿也有些糊了,竟不知接下来要问些什么,却见萧逸将画好的地图吹了吹,然后收到了一旁,看看苏钰,眼神带出几分笑来。 “不是要见师傅了么,有些事情,他比我清楚的多。” 第五十章:皇恩浩荡 过了年关,稍作停歇便到了上元。 马儿身上挂了几个巴掌大小的酒坛子, 苏钰骑在马上,一走到坎坷崎岖的地方,那几个酒坛子便如一串儿闷声的铃铛,互相敲击着,响上那么几下。 用萧逸的话来讲,徒弟成亲,带着新妇拜见师傅,礼物自是不能少的。 苏钰低头不语,管她是新妇也好旧妇也罢,只要萧逸肯带着她去,她是谁都行。 沿途路上,苏钰一直听着前些日子,老百姓津津乐道的一个话题,说是当今皇帝病情加重,将要奄奄一息的时候,朝中有人举荐了一位能断阴阳治恶疾的神人。 求生心切,死马当成活马医,皇帝即刻招了那神人为自己诊治病情,也或许神人确实有些本事,调理几日下来,皇帝的病果真有了那么些许好转。 后来,那神人断言道,皇帝久病多时,若说即刻治好那是妄谈,但若想逐渐转好的话,需得用灵泉山上山腰处一个泉眼里的水做药引,再配上各色珍奇药材,才能日益见好。 于是乎,皇帝就想着派人前去取水,可说来也是“巧”了,这灵泉山就位于并州境地,而且在那并州,定县地界。 皇帝一听,忆起那定县似乎是有人造了反,小霸王萧逸前去了多时,也未能将反贼拿下,刚想着调动大部人马前去剿杀的时候,那定县反贼的头目马绥闻听了此事,亲自带着几大坛泉水和一纸降书,呈到了皇帝面前。 据说,那降书中不仅表明了马绥等人投降的决心,还声泪俱下的,列举了之前那定县县令欺压百姓灭绝人伦的种种罪状,他们逼不得已,才杀了那县令,又怕死罪难逃,才无奈做了反贼,但从内心根本上,是忠于大梁,忠于皇帝的。 此时,负责平叛的萧逸也写了一封书信递到京中,言明定县如今情况,和老百姓知晓归降之后的欢欣。 当今皇帝自有心思,当初即能在兄长死后顺利登基为帝,安抚朝中百官,靠的也不全然是阴谋诡计,收买人心的活计,皇帝做的自是在行。 古往今来,但凡英明些的帝王,都愿意得了民心,皇帝瞧着那马绥递上的定县县令的罪状,确实也证据确凿死不足惜,再看那马绥勇大于谋,且如今不费皇帝一兵一卒诚心归降,便也愿意做个顺水人情,显示他皇恩浩荡,宽宏大量。 于是乎,马绥只被拖出殿外,罚了他几十军棍,看似打的血肉模糊,却也留了他的性命,打发回了定县去。 至于起义的那帮人,或许是当初的县令将百姓祸害的太惨,才让马绥等人深得民心,若此时将他们处置了,又怕当地百姓人心不稳,皇帝是个耐性子的人,历来行事,喜欢徐徐图之,只待过上些日子人心平复以后,那马绥等人可再做打算。 所以定县起义的这件事情,暂时就这样不了了之了,萧逸那厮也又从一军主将,变成了京城游手好闲的纨绔子弟,整日饮酒当歌寻欢作乐,把心思放在了美色之上。 当然,苏钰知晓,这“美色”十有七八九指的便是她,听到别人这么夸赞自己,也难免洋洋得意了片刻。 旁人看来,萧逸此番平叛,算是竹篮打水,白忙活了一场,只有苏钰知晓,萧逸已经将根基扎到了并州之中,先不说留在并州的,一直在萧逸身旁的几员大将,单那乔七李粮等人,相处下来对萧逸也是心服口服。 那并州主燕启腹中无能,平日里花着父辈打下来的根基,以贪图酒肉小倌为乐,身边的人也尽是些溜须拍马的人物,军中军纪散乱,周边几个郡县更是管理的十分松懈,才以至于那定县之前的县令胡作非为,逼反了马绥等人。 可萧逸不一样,苏钰明眼看着,萧逸带过的兵将,虽然不拘小节性格各异,但是军纪严明,善用良才,所以萧逸到了并州不久,就发现了乔七和李粮这样的将才,于是顶着那小霸王蛮不讲理的名号,惩治了不少混吃等死,或者靠着关系上位的蛀虫,且被整治的人对比一下实力关系,也只能忍气吞声,暗暗叫苦。 当然这其中,也有一些心气不服意图谋杀的,可看看萧逸周围那几个,再看看萧逸本人,那杀手未曾动手,便已经被吓尿了裤子,后来,还有人将心思打到苏钰这个“弱”女子身上的,却不曾想,还不如去绑乔七那络腮胡子的大汉呢! 过了年关,天气虽寒,但是阳光确是明媚了许多,苏钰边走着,不时侧着脑袋看看萧逸,发现那厮一直都是悠悠然自若之的模样,于是也闭上了嘴巴,沉默不语,做高深样。 片刻过后。 萧逸扭头看着阳光晒在苏钰身上,将她的脸庞照出一团暖暖的光晕,眼眸一深,有些醉在其中,便开口道:“做马车你倒省些力气,如今偏要骑马,等不到夏日,怕是就已经晒成一团黑了。” 苏钰不以为意,“我生的白,不怕黑。” 萧逸道:“黑些我倒是也不嫌弃,你开心就好。” 苏钰一听,心道黑白与你有什么关系,可莫名又觉得这话听在耳朵里,如糊了蜜一般,有那么些些的甜蜜。 前些日子,萧逸应下了苏钰的请求,便开始推想着剑神陌离的去向。 依着萧逸的推理,如今天气寒冷,该是到了喝烈酒的时候,大梁以南气候偏暖,多是水乡,酿出的酒水自有当地的一股柔情,而大梁以北邻近北狄,北狄人多以放牧为生,性格粗狂,酿出的酒水也是热烈非凡,依着地理来说,人们酿酒的工艺,越往南方越柔和,适宜炎炎夏日,越往北方越浓烈,适合寒冬腊月,而位于大梁与北狄交界的凉城,即保留了大梁的柔美,又沾染了许多北狄的豪迈辛辣,绝对是这个时节喝酒的好去处。 苏钰虽也有那贪杯的毛病,但是从未在酒水上下过如此大的功夫,听萧逸这样一说,便也有些迫不及待,想要赶快寻找剑神陌离,顺带跟着他一同尝一尝边关的美酒。 边说笑边斗嘴,两人很快便到了凉城地界,寻了个客栈休息片刻,吃罢晚饭后,萧逸才拉着苏钰去四处询问,这城里哪个铺子酿的酒最好喝。 这一问,还真问出了那么一个地方,凉城的老百姓十个有九个,就告诉萧逸和苏钰,在城西那处街上,有个酿酒的铺子,那一手酿酒的手艺是祖上传下来的,这凉城方圆一二百里,人人都知道老李头的酒酿的最是好喝。 苏钰与萧逸听着介绍,便去寻了那酿酒的铺子。 到了地方,苏钰感觉还真是应了那句“酒香不怕巷子深”的话,七拐八拐在一个小胡同里,才看到有个不大的店铺,那店铺简陋破旧,似是多年没有翻新过,两个门板扇歪歪扭扭,仿佛一阵大风,就能将它刮倒。 在那歪了的门板扇上,还挂着个木头的牌子,铁钉子修修补补,依稀能认出上面原是漆了个“酒”字,一阵风过了,那木头牌子吱呀吱呀的晃悠了两下子,让萧逸下意识的用手护住了苏钰的头顶,迈步进了屋里。 进去了,一个七八岁的孩童正穿着青蓝的粗布棉袄,爬在柜台里面打呼噜,听见有人进来了,才抬眼看了看,接着爬在那里睡觉,打着哈欠道:“今天的酒水没有了,改天吧。” 萧逸过去,从袖中掏出几两银子放在柜台上,朝着那小童问道:“李陌可有在这里?” 那小童本不想搭理,看见银子,忙收起来放到抽屉里,一张脸笑的合不上嘴巴,指着后面的院子道:“他在里面呢,我去帮您叫他。” “不用。”萧逸抬步往后院走去,“我们自己去找。” 苏钰紧跟着萧逸,两个人穿过一道土墙砌的门洞,在那满是大缸的院子里,瞧见一个正举着斧头劈柴的,花白胡子的老头儿。苏钰瞧着,其实说他是老头,也不见得有多老,长的倒还能依稀看出少年时的剑眉朗目,只如今眼角的褶子堆了几寸深,浑身衣衫破破烂烂不修边幅,一双手满是老茧,还开了几道不浅的裂子。 同萧逸走过去,苏钰一弯腰,抱拳便朝那老头儿施了个礼。 “晚辈苏钰,见过陌离前辈。” 萧逸也在一旁开口,冷不丁的唤了一声,“师傅。” 砍柴的老头儿板着脸上下瞧了萧逸片刻,又扭头看向了苏钰,开口问道:“丫头,方才萧小子没有开口,你怎的就知道我是他师傅?” 说罢,那老头又恍然大悟道:“可是他给你讲过我这师傅的模样?” 苏钰摇摇头,“未曾。” “那是为何?” 苏钰瞧了萧逸一眼,见那厮不知因何原由似乎有些得意的表情,干脆如实道:进门时瞧见了您劈在地上的柴火,断口处一斧形成,干脆齐整,再看您劈柴的姿势,手起斧落,就算目光不及,也仍旧游刃有余,可见您本身自有身手,您两只手上虽然满是老茧,但常人大多右手吃力较多茧子较厚,但是您两只手都比常人多上许多,可见用的是双刃,而且您连番几下劈下去,周身气息依旧稳然有序,不曾呼呼大喘,说明有一定的内功根基,再者……” 苏钰说着,看了萧逸一眼,“他一进门,便将目光放在了您身上不曾移开,能得了我们萧将军关注的人,必定不是什么凡人。” 第五十一章:明州明魅 人生在世,谁都有扰心的事情,有的人或是为了钱财功名,有的人或是为了情爱纠葛,而大名鼎鼎的剑神陌离,此时最闹心的,就是当年收了个人精似的徒弟,如今又附带着送了了一个,两个人和在一起,就犹如虎豹寻了豺狼作伴,哪里还有他的好日子过。 就比如眼下,热辣的美酒稍喝多了,便会有刀子似得目光,从那徒弟的眼睛里直射出来,将他上上下下扫上一圈。 陌离放下酒杯,只可恨当年将什么都教于了这关门弟子,却忘了将喝酒的美妙之处教给他,只让那萧小子如世间俗人一样,生怕他喝死在当场。 不过陌离瞧着,萧家小子的媳妇倒是不错,单凭酒量,也担的上女中豪杰的称呼,却似乎自己这徒弟有些偏心眼儿,巴不得他这做师傅的少喝几杯,好让她那媳妇儿喝了,醉倒在怀。 几碗酒下肚,陌离被瞧的有些不大尽兴,苏钰却饱了口福,放下酒碗擦擦嘴巴,朝着陌离嘿嘿一笑,道:“怪不得前辈愿意隐在这小小的酒庄里做杂务,却原来这凉城的酒,果然不错。” 陌离砸了砸嘴巴,拿眼睛瞅了苏钰片刻,便道:“丫头,你虽不是我的亲传弟子,可既然嫁给了萧小子,可随着他唤我一声师傅吧。” 苏钰心头欢喜,忙唤了声,“师傅。” 陌离听着苏钰爽快的唤了一声师傅,点了点头,咽下一口酒水,瞧了萧逸和苏钰几眼,在凳子上盘起腿儿来,半眯着眼睛道:“无事不登三宝殿,空手来,我倒勉强认为你们是念想我,如今还给我带了酒来,就一定有什么事情,说罢。” “呵呵,呵呵。”苏钰干笑两声,把目光看向了一旁的萧逸。 萧逸面色淡然,似是也已经习惯了做师傅的这样揭穿自己,顿了片刻便道:“想同你打听一些,关于大师兄的事情。” 苏钰心思玲珑,瞧着陌离听到“大师兄”这个词的时候,脸上的表情不自然的僵了那么片刻,而后叹息一声,朝着萧逸道:“怎的突然问起他了?” 萧逸倒也实诚,干脆将这段时间发生的前前后后的所有事情,朝着陌离讲述了一遍,听的那陌离苦笑一声,连连摇了摇头。 苏钰在一旁,未曾插言追问,只端起酒壶在几人面前重新斟了一杯酒,坐在一旁静静的等着。苏钰心下觉得,陌离是长辈,从萧逸这里来排,他算是父辈师长,从江湖上来排,剑神陌离当年仗剑平了多少不平事,江湖之人,哪个不对他心生敬仰,所以今天,若陌离师傅愿意说,她便听,若不愿意说,她苏钰也绝不强求,再寻别的方法找寻唐折便是。 况且,有些陈年旧事,别人听来是故事,或许对于当事人来说,不过是剜在心头的,一道久不能愈的伤疤,所以无论如何,苏钰都理解陌离师傅的难处。 空气静了片刻,陌离端起酒碗一饮而尽,才苦笑一声,开口道:“我这一生,只收过两个徒弟,你算是最合我心意,也最为优秀的弟子。至于你那大师兄,不过是补偿当年年轻气盛,欠下的债而已。” 说着,陌离抬眼看向辽远的天空,似乎回忆,也随着吹进屋里的风,一下子带回了许多年前。 “当年,我听闻有异人御着百鸟儿为祸一方,便提着剑前去较量,说什么路见不平锄强扶弱都是假话,只不过是好胜心强,总想着赢了对方,图些虚名,没想到与他兄妹二人较量,我竟没能赢了半分。 后来,他兄妹二人本以为我会知难而退败阵归去,不曾想我竟成了那粘脚的狗屎一般,纠缠不休,让人甩都甩不掉。” 说到这里,陌离长叹一声,“或许他二人颠沛流离,来到大梁讨生活也是不易,帮那邪派的头领做了几件不太光彩的事情之后,也得了阵衣食无忧的生活,只是他们没想到会遇到,我这般贪图虚名的所谓大侠。 刚开始的时候,每次挑战,他二人都十分警惕,招招取命,可日子久了,双方的招式,似乎也都不那么狠毒了,甚至于每个月十五,我还未到约定的地点,他们兄妹便已经去了。” 陌离笑笑,接着回忆道:“当年,世人都知晓我在追杀恶人,却不知我与那恶人,甚至有了些心照不宣的默契。记得一次那妹妹明魅私会情郎,我遇到了,还劝说过一句,告诉她那少年看似深情,眼里却不是她。明魅听了,不曾说话,只低头喃喃,道了一声多谢。 或许,情之一字,更是将当局者迷这句话诠释的淋漓尽致,饶是我已经提醒,那妹妹明魅,还是不可自制爱上了那个少年。 或许,哥哥明州是知道这件事情的,也几次三番劝阻过妹妹,甚至有心想要杀了那少年干脆,妹妹不肯,便将那少年藏了起来,不让别人发现。 可又一次月到十五,我醉酒淋漓,与那兄妹二人切磋的时候,气盛的劲头上来了,只想着赢了他们,可这时,那与妹妹相好的少年突然出现了,妹妹明魅渐渐有些心不在焉,他二人便因此败了下来。” 陌离闭上眼睛,惋惜道:“我当时正斗的酣畅,加上酒意上头,长剑刺出去的时候,便已经收不回来了,眼看着哥哥明州扑过去护住了妹妹,硬生生挨了我穿胸的一剑!” 时隔这么多年,苏钰见陌离一提起此事,仍旧有些遗憾,便劝慰道:“胜败,也是江湖常事。” 陌离摇摇头道:“当时我杀了那明州,只剩一个明魅在世上,他们再也不会是我的对手,我虽赢了,可当年好胜的那股劲头,也全灭了。” 似乎一切都结束了,苏钰听得陌离怅然道:“我知那明魅或许恨我,果然不出三天,她竟主动来找我了,不过却不是为了替她的哥哥报仇,而是跪下来,求我收了她喜爱的那少年为徒。” 陌离抬头看向萧逸,“我当时确实心有所愧,为了偿情,便应了下来,那少年,就是你的大师兄梁鸿。” 他当年被人逼的跳进了渭水河,被那明魅救了之后,便一言不发,十分颓废的活着。明魅爱上他之后,他也坦然的接受着那份感情,只一双眼睛,冷的像是冬天里化不开的冰,只在我应下他做徒弟之后,才稍稍露出了些笑意。那时我未及而立,他也已是偏偏少年,我虽为他师傅,我们两个之间,年岁只差了不到十载。” 端起杯来,陌离将苏钰斟好的酒一饮而尽。“其实当时我便知晓,你那大师兄绝非善类,他刻苦学习,不断的强大自己,为的就是有一天,找那些伤害过他的人报仇雪恨,为此,他不惜利用明魅,甚至他自己的身体感情。” “又或许……”陌离话风一转,苏钰从中听出了些怜惜的味道,“或许他知晓我这师傅虚荣,怕玷污了我的所谓名誉,所以复仇之时,亦或做下什么血腥荒唐的事情后,从不曾提我这师傅半个字,或打着我的名号做些什么。我记得他出师下山那天,对着我的房前磕了三个响头便起身离去,头都不曾回过,这一去许多年,他该也老了吧。” 苏钰听着,心有所触,哪怕当年陌离不喜爱梁鸿的性格,毕竟师徒一场,也是有情分在里面的,而如今朝中大名鼎鼎的梁公公,想必陌离云游时听到了他的名字,也会顿下步子,听上那么几句。 其实在这一场故事中,最无辜的莫过于那妹妹明魅了,喜欢梁鸿,掏心掏肺,却又卑微到了泥里。 “那后来,明魅呢?”苏钰好奇的问道。 陌离摇摇头,“自求我收了弟子之后,那明魅,我便再也没有见过她了,是生是死,更不得而知了,也有可能,她孤身一人回了自己的家乡吧。” “她的家乡?” 陌离抬起袖子,用满是老茧的手朝南方指了一指道:“大梁往南,有个叫南疆的地方,据说那里文明古老,神秘莫测,有许多超出凡世的力量,那明州明魅兄妹能凭短笛御百鸟,就是千百中之一。” 苏钰心头猜想,唐折向来喜欢新鲜的东西,好奇心也是他们几个里面最强的,莫不是随着重明,去了南疆? 细想一下,依着唐折的性子,也不是不可能。 萧逸一直在一旁沉默着,苏钰看看他,想必萧逸这样的人精,师傅陌离所说的事情,他也早已经推断出了大概,只是有些方面,还不甚确定而已。 感受到苏钰的目光,萧逸与她对视一眼,又看了看惆怅饮酒的师傅,即刻一伸手,将桌上的酒壶收了,大煞风景的道:“这故事倒当真下酒,既然讲完了,也就不必喝了。” 这凉城的酒确实浓烈,苏钰喝了这么一会儿,已经感觉有些醉意上头,如今看到萧逸收了酒杯,也就没有再说什么,她也怕醉酒之后,再色迷心窍,将萧逸那厮调戏了,他这样的豺狼虎豹,还是少招惹为妙。 一旁边的陌离,则眼巴巴的看着酒壶被收走,端起面前的杯子倒了倒,里面空空如也一滴不剩,干脆将杯子一扔,拉着脸又开始轰人了。 “我就知道你们两个家伙一双一对儿都没安好心,骗了老子的故事,还不舍得花一顿酒钱,还是快走的吧!” 说着,又斜了萧逸一眼,“你小子哪次来都要诳老子些东西,这次老子除了这身破衣服,再没有旁的了,快滚吧!” 第五十二章:将军夫人 凉城的酒确实够烈,苏钰骑在马上赶了有十里路,仍旧觉得头脑昏昏沉沉,若不是萧逸在一旁守着,怕是她已经不知道偏离到了哪条路上。 这么老远跑了一趟,陌离师傅也不大清楚,那重明与梁鸿和明月楼到底有没有什么确切的关系,不过有梁鸿与明魅的那段故事在里面,苏钰回过神来细想一下,那重明的相貌,确实与梁鸿有那么些神似。 苏钰想到这里,在马上打了个寒颤,酒意顿时醒了大半儿,若假设那重明是梁鸿和明魅的孩子,依着年龄来算,也确实就是梁鸿进宫之前,拜师陌离门下,与明魅相好的那年。 忽的,心头如被打了一击惊锣,怪不得上次梁鸿曾说过,已经寻到了贤王燕礼的遗子,莫非他说的那人,就是唐折? 依着唐折从天玄派离开的时间来算,也对的上。 苏钰吁的一声停住了马,喝过的酒已经彻底清醒,转身朝着萧逸贸然问道:“当今皇上,约莫还能坚持多久?” 突然问出这个问题,苏钰见萧逸一愣,便直白道:“我知你不是个庸人,宫中定然也有你的眼线,我如今,只想问一句实话。” 萧逸眸色淡淡,望了苏钰一眼道:“御医说,半年左右吧。” 苏钰踢了踢马,与萧逸并排走着,“你说,若魏同和梁鸿斗起来,谁的胜算更大一些?” “魏同。” 听着萧逸如此快速的回答,苏钰问道:“都不思索一下的么?” 萧逸骑在马上,路过的风一吹,将一缕长发绕在了脸上,讲解道:“魏家在朝为官多年,早已在朝中和全国各地埋下了根基,且手握京城十万禁军,扶保的又是当今皇帝的亲生儿子,所以他的胜算更大一些。而梁鸿虽然近些年势头较猛,手底下也有一定的势力,靠向他的文臣武将也不比魏同少,可论起人心,真正忠心于他的,并不见得有多少。如今大皇子死了,想必只待当今皇上一驾崩,那魏同便会辅佐二皇子登基,到时候梁鸿若没有旁的动作,怕是只能死路一条了。除非……” 依着现如今的局势推断,苏钰接过萧逸的话道:“除非大梁天下大乱,诸侯割据纷争,梁鸿有足够的理由和能耐,号召各路诸侯,用鲜血将整个大梁洗一次牌,虽有胜利的可能,确是很难。” “他已经开始做了,贤王燕礼的遗子就是一个很好的理由。 当年的皇帝陛下,很早就娶了魏家的女儿为妻,若烧死贤王燕礼的那场大火是场预谋,那么魏同,必定也逃不了干系,而梁鸿,是在当今皇帝登基之后才入的宫,虽帮着皇帝稳定朝纲出了不少力气,但那场大火,他应该是置身事外的。若有朝一日皇帝驾崩,他揭发了魏同谋害贤王的罪名,然后借着贤王的名义,扶保他的儿子起义,到时各路人马,必定一呼百应。” 苏钰叹息一声,战争一起,苦的必然是大梁的百姓,如今的暗潮汹涌,已经将她小小的青云寨摧残的面目全非,使得他们兄弟几人,流离失所不得团聚。 听得苏钰惆怅,萧逸道:“你要去寻你那弟弟吗?” 苏钰摇摇头,“知周师傅说,唐折曾有意将前去天玄派联络他的人藏起来,可见他走,也是自愿的,从小到大,他总梦想着干一番轰轰烈烈的大事业,能有机会逐鹿天下,也随了他的愿望,而且,唐折心里有恨,杀死唐伯伯的人若是当今皇帝派去的,唐折也一定会不惜代价,将对方彻底摧毁。 再者,以他对我的了解,知道我过些日子定然会去找他,所以他从天玄离开的时候,未曾给我留下只言片语,想来也是不想让我干涉到他。” 说着说着,苏钰骑在马上低头沉默了片刻,望着迷茫的前路,有些哀伤。 “他们都有自己的选择,我也有我自己想要的,接下来,我还是会不断的打听着他们的消息,他们不需要我便罢,若有困难,我还是会倾尽所有去帮助他们。 其实,来寻找陌离师傅之前,我已经在心中做过假设,想着从莫离师傅的口中,听出几分与我那假设相悖的地方,可结果,只能是更接近而已。” 萧逸静静的听着,望着她那双透亮的眼睛似乎染上了忧愁,于是过去,轻轻拉住苏钰的手,低着声音,柔柔的劝道:“钰儿,你害怕失去,总想着为别人而活,其实你也可以让自己活得精彩,说不定有人,也愿意为你而活呢。” 苏钰听完,觉得萧逸这话发自肺腑。也确有那么几分道理,忙问道:“谁?” 萧逸被这突然一句问得一愣,反问道:“什么谁?” 苏钰以为风有些大,萧逸没能听的清楚,便将声音抬高了几度,迎着风大声问道:“谁愿意为我而活?” 话音落了,惊的一旁地里正在收拾荒草的大汉,抬起头鄙夷的看了一眼,撇着北方浓重的方言,嘟囔道:“如今这年头,果然世风日下,这么年轻的一个小姑娘,竟不知羞耻,当众问出这番话来,若生在他们村子里,一辈子也别想嫁出去。” 大汉说这话的时候,一阵大风刚刚停了,萧逸与苏钰都是练家子,耳听八方,自然是将那大汉的嘟囔完全听了进去,使得苏钰意识到自己这话问得似乎有些暧昧了,于是老脸一红,赶紧闭上嘴巴,踢着马腹便往前走。 谁知萧逸那厮也不矜持,哈哈大笑一声骑马追上去,朗声唤道:“夫人,你倒是慢一些。” 这声一唤,苏钰的老脸更红了,用手冰了冰,渐渐恢复下来之后,苏钰暗暗告诫自己,依着那戏本上学来的丰富的经验来讲,像萧逸这样人模狗样会说甜言蜜语的男人,大多都靠不住。况且她苏钰苏大侠,也不是那种被男人几句话,就能哄到手的女人。 事实上,萧逸那厮也十分懂得进退,总是适当撩拨,在苏钰将要炸毛的时候即时收手,并且沉默不语,唇角勾笑的模样,将阴险狡诈这个词语,发挥到了极致。 一路上边走边闹,刚刚到了京城,还未落稳脚跟,子成已经捧着一纸军报火速呈上。萧逸打开一看,大惊失色,牵了马便又要往城外走去。 苏钰从未见过萧逸如此神色俱变的模样,知道定然发生了万分紧急的事情,刚欲调转马头随他前去,却被子成拦住了去路。 子成也有些着急,朝着苏玉慌张道:“我家萧将军在边关遭了北敌人的偷袭,已经丢了一座城池,并且挨了营中奸细一支暗剑,如今不仅丰城即将不保,萧将军的性命,也是危在旦夕。我家主子方才交代,说边关与并州不同,那里条件恶劣危险重重,他让夫人呆在京中等候即可。” 苏钰看着萧逸策马远去的身影,知道他此去必定凶险万分,回想这一直以来他的陪伴和帮助,苏钰不假犹豫的翻身上了马。 一旁子成刚欲阻拦,却听的苏钰呵斥道:“我是萧逸并州营中亲请的谋士,也是你家主子明媒正娶的夫人,那便也是你的主子,无需多言,听我命令,前去丰城!” 子成被苏钰这番气势喝的一愣,想当年萧逸将他从一个无所事事的公子哥儿拎到营中的时候,也不过就是这番气势,如今再看眼前,子成心头再叹主子眼光独到,夫人这般,当真属那翱翔九天的凤。 低头抱拳,子成声音洪亮恭敬的应了一声,“是!” 说罢也骑上骏马,随着苏钰飞奔而去。 马不停蹄连番赶路,一天半天倒还好,时间一久,苏钰的体力到底有些跟不上了,之前与萧逸落开了不过十里路,如今估摸着,也得有百十来里了。 半路途中,苏钰派了子成先去追赶萧逸,她自己则绕过一圈,悄悄去并州寻了乔七和两个萧逸手下的将士。乔七不必多说,已经一同出过任务,之前苏钰在并州的时候,与另外两人也曾经切磋过功夫,苏钰记性甚好,记得那两人头脑聪敏身手灵活,很合她的胃口,配合起来,也是相当的有默契。 临出并州地界的时候,苏钰思虑一瞬,又折回去,寻了大奎。 当时说明情况后,书生也想着一同前去,但苏钰瞧着如今气候变幻,书生气色又不大好了,想想边关环境确实恶掠,便坚持让书生留在了定县。 至于大奎,他本就梦想着做一员大将保卫国家,讲起萧逸打过的几场战役,也是万分了解心生崇拜,如今要他随着萧逸前去退敌,大奎脑袋已经点的如同啄木鸟儿一般了。 苏钰瞧着大奎呵呵傻笑,也跟着笑了两声,她倒从没研究过萧逸那厮的战争谋略,也不晓得大奎有什么好崇拜的,反正瞧着他高兴,倒是真的。 于是乎,在定县稍稍整顿片刻,一行几个人,便策马扬鞭朝着丰城的方向去了。 第五十三章:永宁周郎 大梁与北狄地势相邻,长年以来纷争不断,战火连连,这其中的原因,除了上位者填不满的沟壑之心,最主要的,就是大梁土壤肥沃适宜耕种,粮食布匹的产出,远远大于土地贫瘠的北狄。 而北狄人游牧为生,虽牛羊马匹相对健壮,但总体环境,还是要比大梁差上许多,因此,每一代的北狄人,总想着蠢蠢欲动,占领大梁土地为己有。 这次刚过年关,大梁百姓还陷在短暂的安逸里未能觉醒,便被北狄人突如其来的攻击,打的乱了方阵,而且这次北狄的进攻,也不似于之前几年的小规模的试探,而是一次有预谋有准备的出战。 在边关,人人都知道,有萧家军在,北狄人必定闻风丧胆,萧将军萧策统领大军镇压边城十几年,一直守的固若金汤,只可惜此次出战,未曾败给敌方最英勇的大将,而是败给了人心莫测,帐中老军的算计。 据说当时,萧策将军带兵出战,叫阵之时将对方领军大将三招斩于马下,极大的鼓舞了我方的士气,可就在刚刚骑马返回营中的时候,被身旁猛然射出的一支箭刺中心头,若不是身上有精铁的铠甲相护,怕是那支箭即刻就会洞穿胸腔,让萧策命丧当场。 那时,大梁营中顿时大乱,萧策的落马,让众将士仿佛一下子丢了主心骨,慌慌张张不知所措,由着身旁几个跟随多年的干将指挥调度,才领着众人,落败逃到了丰城。 其实萧策手下,也不是没有能人干将,只不过这么多年以来,只要有萧家大将坐阵,诸将士便如吃了定心丸一般,总觉的有个依靠,如今依靠突然倒了,才一时之间乱了章法。 退到丰城之后,虽然那萧策将军暂时保住了性命,但是上阵杀敌已是不能,坐阵指挥,也已经有些力不从心,亏的手下大将有那么几个,才带着不算太多的兵马,镇守住了丰城。 丰城地势险要,群山环绕,虽是个易守难攻的好地方,可也有个致命的弱点,就是容易被敌军堵着几方退路,围城死守。 如今丰城,便是这样一种情况。苏钰带着几人到达边境之后,并没有即刻进去丰城,而是落脚在了丰城以南的永宁县内。 其实依理来说,边关有难,加急军报到了朝中的时候,第一时间,就是调动驻守各地的人马前去抵御,可如今皇帝重病在身,先不说能不能处理军务,就算是能,也得等到皇帝清醒些的时候,就算是皇帝清醒了,这等大事也要召集众文武商议再做决定。 如今的朝中,文武百官拉帮结派,满心满眼里,只盯着皇帝一天里吃了几口饭,喝了几次水,出了几口气,什么时候死,新君又是谁能即位?根本没得几个,是正真为了朝廷社稷大梁百姓着想,就算有那么极个别的,也未必有军事计谋才能才干,所以一番主意商量下来,再到实施,等救兵到了丰城,怕是丰城的将士百姓,已经困死在了城里。 所以当初,萧逸得到军报之后,第一时间便骑马前往了丰城,并未上书奏明,一来因为朝中有心人,未必会同意他前去,二来如此一番,太过耽误时间,就算萧逸等得,丰城百姓等得,萧逸父亲的伤,也等不得。 苏钰盘算着,此时此刻,萧逸应该已经想了办法进了丰城,有他在,丰城将士百姓的心,又有了主心的依靠,而凭着萧逸那厮的阴险诡计,就算没有援兵,形式也必不会如之前那般被动了。 而她苏钰前去永宁,一来奔波多日稍做落脚,二来打算想想办法,向那不太大的永宁县县官,借些兵马。 之前在青云岭的时候,教书的先生虽然隐于山野,但闲暇的时候,总愿意同苏钰他们分析下时局和当世人物。 苏钰记得,如今的永宁县官名叫周子布,当年他走马上任的时候已经五十大几,先生说过,依着他的才学和家世,做个永宁县的县官,本就是非常容易的事情,之所以拖得这么晚,就是因为这周子布,是个极其极其谨小慎微的人,谨慎到写一篇文章,都要掂掇用了多少个字,喝一杯酒,都要用酒斗称出多少两,更莫说断上一件鸡毛蒜皮的小小官司,都要来来回回将告状的和被告的询问上许多遍。 其实依着常理来说,做官的这样细致是件好事,可万事衡量有个度,过了也就不好了,那周子布细致谨慎到了极端,也便失了果断和勇敢,所以做事拖拖拉拉,虽满腹诗书学问,可人近了晚年,才混了个县官当当。 而此时若直接请求那周子布出兵援助丰城,估计等他思量千千万,愁白头发做了决定,已经不知道过了多久了,莫说皇帝调兵的计谋远水解不了近渴,周子布这近水,流的过慢了,也是难解丰城之渴,所以苏钰盘算着,总要想些办法,好做一做推波助澜的事情。 到了永宁县城,苏钰几人暗暗查了查那周子布的信息,了解了个大致情况之后,苏钰顿时计上心来,出了一个绝对算的上馊的主意。 话说,每个人的心里,都有极其柔软脆弱,不愿让人触碰的一面,就像苏钰觉的自己缺钱,自打借了萧逸的钱还债后,苏钰最怕那厮提起的,就是银子两个字,而乔七最脆弱的地方,就是觉的相貌不甚英俊,与那玉树临风,还差了那么些许。 当时商议计策时苏钰听到乔七这样一说,偷着眼睛细细看了他一眼,当满脸的络腮胡子被风吹起来时,苏钰觉的,与那临风玉树四个字,何止差了一点,那是差了十万八千里路。 不再看那飞舞的胡子,苏钰努力把思路扯回正题,想着譬如乔七,只是打了个比喻,而那周子布的弱点,就是他那娇滴滴的夫人。 永宁县的老百姓私底下悄悄谈论起来,这也是一件趣事,因为说来确实倒霉,这周子布也不知犯了哪路衰神,连番娶的一二三个小妾,都给他的头上戴了幽幽一顶绿帽,第一个和他的一位同窗好友诗书传情有了意,夜深人静的时候私奔跑了,第二个同家中仆从青梅竹马,幽会时被抓了现行,两个人情比金坚,双双跳井殉了情,第三个是从人贩子手中买下来的,本以为是穷苦人家的清白姑娘,却不想付了钱银还未领进家门,便被人认出,这姑娘本是烟花柳巷的风月客,因染了花柳之症被赶出妓院,无奈之下,才想着将自己卖了,寻个金主好依靠。 这周子布出生诗书人家,本就注重贞洁一词,如此下来头上幽幽三抹绿草,直成了他心中抹不去的污点和伤疤,如今那周子布再不敢轻易纳妾,只还剩中年丧妻之后,续弦的妻子甘氏,娇滴滴如花一般的年纪,带水的眸子看人一眼,便能生出几分情来。 那周子布年岁已大,面对如此年轻貌美的媳妇儿,某些事情上怕是会有些力不从心,但又怕这个媳妇儿赴了之前一二三个的先例,所以只将她关在府中好生对待,身边伺候的人,清一色都是些丫鬟婆子,那周家府中如今,怕是除了几个相貌丑陋人事不能的男子,再也寻不出一个根正苗红的来,所以苏钰想出一个极馊的主意,想要用那美人计苦肉计顺带连环计,刺激的周子布恼羞成怒,发兵丰城。 计已定下,说干就干。 是夜,晚风徐徐,永宁周府的院墙处,两道黑影快速的悄悄翻墙进了内院,来回摸索找寻了片刻,然后锁定一处房间,深呼一口气,朝里面吹了一股迷香。 稍过片刻,那两个黑影便推开门窗,一人把守,一人从屋里抗出了一个麻袋,麻袋里面软绵绵的,还有些细微的挣扎之意。 到了门口,即将离开的时候,其中一个黑影抄起廊下的一只花瓶,随手向地上一扔,然后只听得哗啦一声,那花瓶落地纷纷碎开,惊动了不远处端了夜宵正走来的小丫头。 那小丫头听到动静,快步过来一看,瞧见两个黑衣人背着麻袋将要逃跑,吓的尖叫一声,然后再朝屋里望了一眼,瞧见屋里空空如也,再次尖叫几声,呐喊道:“快来人呐!夫人被人劫走啦!” 说时迟那时快,院子里不时便乌泱泱围了一群人,却大都是女流之辈,有几个能翻墙爬树的,待上了墙头,那劫了她们夫人的黑衣人,已经逃了老远。 而负责守护的侍卫,由于那周老爷生怕被再次戴了绿帽子,都被安排在了离内宅较远的地方,所以待追兵过来,人早已经落开了很大的距离。 众侍卫不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家女主人被人劫走,于是就在后面紧赶着追逐,追了约莫有七八里地之后,那些士兵有些累了,便想着不追吧,那贼人似乎就在不远处,追吧,离的始终是那么远。 就在他们追到有些筋疲力尽的时候,忽的从前方快速驶来一辆马车,驾车的一人高大魁梧,在隐隐的车灯下沉着一张脸庞,看到黑衣人飞奔而来,便停了马车,抄起手中长杆大刀,劈头盖脸的便朝那黑衣人的面门而去。 第五十四章:狡狡如兔 永宁县的兵将正追赶的有些失了信心,忽见对面赶车的人抄起大刀就砍,势头之猛,直劈那小贼的面门。 扛着甘氏的黑衣人反应也是相当灵活,忙侧身躲过了这一刀,另一人拔出弯刀扑上前去,立刻和那赶车的男子斗在了一起。 虽是以二敌一,但两个黑衣人几招下来,仍旧是落了下风,眼看追兵就要到了眼前,那两个黑衣人意识到保命要紧,赶紧将手里的东西和肩上装着甘氏的麻袋扔到地上,朝着一旁的树林里,逃之夭夭了。 追到近前的兵将赶忙过去将麻袋打开,瞧见里面果然是他们的县官夫人,但此时那甘氏中了迷香,已然昏死过去,整个人躺在地上,身子软塌塌的如一滩烂泥,脸上还带了几分不自然红晕,倒显得妩媚至极。 而此时,周遭的兵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想着那周老爷善妒的心理,谁也不敢动手,前去碰这甘氏一下将她抱回府中,生怕回去了,反而惹得那周老爷心生醋意,得不了好果子吃。 正在尴尬的时候,那刚刚驶来的马车车帘,被一只纤细的手慢慢掀开,众兵将一看,皆是屏住了呼吸,只见那马车上,缓缓移步下来一个窈窕的美人儿,那美人白衣墨发年岁正好,眉目之间顾盼生资,行动之时优雅从容,夜风起时雪锻的衣裙轻轻飘摆,如那河畔盛开的芙蓉花儿,又如落入凡尘的嫦娥仙子,踏着满地皎白的月光,款款向他们走来。 苏钰拿捏着步子,缓缓走近,蹲下身子看了看,然后抽出袖中的帕子,似是难过的拭了下眼睛,悠悠开口,万分无奈道:“好可怜的姐姐,如今我们竟是同病相连,就许她和我坐了马车,一同走吧。” 永宁县那帮追来的兵将正为难,听苏钰这样一说,连连点头同意,一群人小心翼翼的将那甘氏抬上马车后,便前头领路,直接往周府的方向去了。 到了周府,那周子布早已经坐立难安,站在门口等候着,见大家拥着一辆马车回来,先是欣喜,后又有些疑惑了。 在马车上稍一颠簸,那甘氏吸的本就不多的**也渐渐散去,马车停住以后,苏钰先行下了车,然后一伸手,将那甘氏搀扶了下来。 甘氏虽比苏钰大上几岁,可一直被那周子布养在深宅大院里,自是脆弱天真了许多,下了马车之后一看到周子布,便再也收持不住心里的恐惧难过,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那周子布年岁已长,头发花白了大半儿,见到娇妻这般我见犹怜的模样,顿时心疼的不能自己,忙上前几步,双手搀扶着,让那柔柔弱弱的甘氏,依靠着自己的肩膀。 那甘氏有了依靠,一颗心才渐渐放回肚子里,回头看看苏钰,才朝着周子布哭诉道:“老爷,若不是有将军夫人相救,妾身,妾身就再也见不到老爷了。” 周子布一听,刚要难过,忽的一愣,看着苏钰,疑惑道:“将军夫人?” 苏钰款款上前,架势端的落落大方,虽用帕子拭了拭眼泪做哀泣状,但自身气质,仍旧不卑不亢。看看那周子布,苏钰缓缓道来,“我乃萧家萧逸之妻,本随着我家将军来到丰城居住,哪曾想遭了北狄人围城!我本想着与我家将军一同生死,可那北狄蛮人粗鲁可恨,竟扬言,扬言要将我夺了过去做那暖床的玩物!” 说着,苏钰又用帕子擦了擦眼睛,羞愤道:“我一介妇人本该保了贞洁与丈夫生死相随,那可恶的北狄蛮人,竟几次三番派高手潜入城内,想要将我夺了去侮辱,好打击丰城军心,迫于无耐,我才由常副将保护,悄悄逃了出来,到永宁向周大人报信。” 周子布心有疑虑,脑子里将苏钰这话反反复复来来回回斟酌了无数遍,开口问道:“将军夫人,报的什么信儿?” 苏钰上前一步,赶紧道:“那北狄人还发过诳话,说夺了丰城占了萧家女人不算,下一步要夺的,便是地大物多的永宁,他们还说,还说…………” 说到一半,苏钰忽的侧过脸去,有些吞吞吐吐了,那周子布正细细的听着,见苏钰忽的止了话语,便问道:“他们,还说什么?” 苏钰一跺脚,干脆开口道:“他们还说,说听闻永宁的周家夫人貌美温柔,那北狄带兵的头领心痒难耐,便想着一并夺过来左拥右抱,他们又说了,说你周老爷天生乌龟性子,此生无论如何,也不能逃的了戴绿帽的命,所以他们如此做为,不过是顺应天意,让周老爷人生多彩。” 苏钰话一落,饶是那谨慎万万分的周子布,也顿时头上青筋暴起,望着苏钰时,一双眼睛简直要喷出火来。 苏钰一见,话风即刻转了,睁眼说瞎话,面上万分诚恳的道:“周老爷可要信我,此时怕是那北狄蛮人已经有些坐持不住,暗地里动手了,方才那打劫了令夫人的两个人,怕就是北狄派来的高手,他们被常副将打败,慌乱之间丢下的兵刃,就是北狄独有的弯刀啊!” 说完,苏钰身后一直站着的大将细细听着,心里正赞叹苏钰演的传神,一琢磨差不多该自己上场了,忙向前一步,朝着那周子布抱拳,然后将手中弯刀和腰牌一同递出,铿锵有力的道:“我乃萧逸将军部下副将常即,这是从那北狄人手中打落的弯刀,大人过目。” 周子布伸手接过来,又命人掌了两盏灯,将那腰牌和弯刀拿在手里反反复复复复反反的看了几遍,又递给身旁将士来回看了几遍,确定果真是真品之后,才还给了常即。 一旁的甘氏止了哭泣,搭腔道:“那两人确实是北狄人,妾身未出阁时,常听父亲讲起,说那北狄人喝羊奶吃羊肉长大,身上常有一种羊膻气味,之前妾身虽然中了迷香,昏迷前也确实闻到了浓浓的羊膻味儿。” 苏羽在一旁点头附和,心中暗想,乔七那家伙果然粗中有细,溜去北狄军营附近杀人抢刀的时候,这样微乎其微的细节都能注意的到,果然是个不可多得的良才,也不辜负她这么些天来,悉心英明的教导。 当然,这最后一点,苏钰往自己脸上贴金的嫌疑很大,但周遭的人们,确是听得深信不疑,而且永宁县的将士中,还有一个上前确认道:“老爷,这常将军,确实是小霸王手下的副将,当年我在边关做差事的时候,还为这位常将军牵过马呢。” 那周子布听着,也开始有几分深信了,苏钰在一旁添油加醋道:“周大人,自古以来,唇亡齿寒这个道理您不会不懂,况且那北狄人荒唐无理,对您和夫人那样明目张胆的侮辱,你如何能咽得下这口气?还是非要等到事已成真,甘夫人被人强占受尽屈辱的时候,才追悔莫及么?” 说着,苏钰后退几步,毅然决然道:“我家将军本想让我离开丰城是非之地,好讨个活命,并嘱咐我千万来永宁,将这个消息告诉周大人。如今丰城危难,我家将军誓死守卫,我身为萧家的女人,自也不能贪生怕死苟且偷生!如今消息已经传给周大人,我便要返回阵前,哪怕自刎殒命,也不能折了萧家和大梁的气节,若周大人顾虑太多,想要袖手旁观,那我便只能说,可惜了这如花似玉的甘夫人!” 说罢,苏钰万分惋惜地看了那甘夫人一眼,再看向周子布时,眼神里多了几分意味不明的嘲笑。 那嘲笑如一记钢钩扎进周子布的心里,这么些年以来暗中听到的嘲讽,也如掀起风浪的江水,铺天盖地的袭来。 当即,那周子布便一咬牙,朝着苏钰道:“将军夫人且慢走,我永宁虽只是一个县,却也将士众多,粮草丰足,待我点齐兵马,前去助阵萧将军,好将那北狄蛮人,赶出我大梁境内!” 苏钰回头看了那周子布一眼,拱手相望,诚心道:“周大人热血肝胆义薄云天,是永宁百姓之福。” 那周子布听了,即刻雄赳赳气昂昂的挺起胸膛,仿佛人到暮年,突然被人承认了一次,才证明他本是那热血方刚好男儿,不是受人嘲讽周龟郎! 事实证明,那周子布也并没有撒谎,列整一番,这永宁县的将士,确实不少。 商议一番,由副将常即率领着几千人马,第二天夜里便悄悄出发,驻扎在了北狄营以北,静静等候。 不出苏钰所料,萧逸到了丰城以后,即刻带兵出城迎战了一次,试探了一下对方实力之后,隔了一天,再次出城迎敌。 北狄人见丰城被困,虽易守难攻,但粮草已经断了运输,知晓丰城抗不了太多日子,所以全军上下,几乎都已经报了胜券在握的信心。 这一次萧逸出城迎战,双方正打的酣畅,那北狄空虚的大营后方,突然间浓烟四起,喊杀震耳。 北狄人稍一分神,便被萧逸领军直杀了上来,后退又被苏钰等人截住了退路。 反过头来,北狄大军开始奋力追杀苏钰这边的时候,发现对方轻车熟路简装出行,已经撤了个利利索索。 第五十五章:马革裹尸 北狄这一仗,打的极其窝囊,本利用周边山势围住丰城,却不曾想,自己退起兵来,也不甚好退。而那大梁前来的援军,总会摸准了两军出营对战的时候攻击,若反过头来攻打大梁援军,那么丰城的兵将,便会在后方拼命追杀,援军也会仗着熟悉地势,以极快的速度撤兵,北狄军这样来回反复转换方向作战,难免会军阵杂乱,被萧逸带的人马砍杀无数。 萧逸第一次在城前交战的时候,北狄人便知晓了,城中领兵的人,从萧策变成了萧逸,那小霸王的威名,北狄人皆有所闻,不敢轻举妄动,如此前后受敌,亦不敢兵分两路做战,一来摸不清那援军人数,二来分兵一半儿,也未必会是那小霸王的对手,所以连夜里,由北狄军将指挥着,带着粮草辎重,退到了之前夺下的北门关处驻扎,以免得在丰城腹背受敌,损兵折将的好。 北狄人虽然已经撤兵,但苏钰为堤防他们去而复返,便叫常即领了几千将士,依旧驻扎在了距离丰城三十里的地方,以防不测,而她自己,则连夜带着大奎乔七进了丰城,前去接应萧逸。 进了丰城城内,沿街的百姓都在鼓舞欢欣,沉浸这劫后余生的喜悦中,苏钰一路打听着,前去了府衙的方向。 进了府衙,说来正巧,遇到了先他们一步而来的子成,苏钰看着,子成的脸上并不见喜悦,而且眼眶通红,似乎有哭过的痕迹。由他引着靠近内宅,苏钰侧耳,隐隐听到了一丝极其压抑的哭泣之声,心头顿时一紧,想着萧逸是不是受伤有了危险? 转念一想,苏钰的心便又落下了,之前萧逸领兵作战的时候还好好的,若他受伤,北狄人也不会退的如此干脆,所以除了萧逸,能影响到子成的哀泣之事,该就是萧逸的父亲,萧策将军不好了。 推开门进了屋里,也果不出苏钰所料,不大的房间里,素槁白帐,与外面新年之时挂上的鲜红灯笼成了鲜明的对比,一口漆黑的棺材停在屋中,萧逸一身墨衣,静静的立在那里,不似旁边老奴婆子的啼哭,而是沉默着,不说一句话语。 苏钰知晓,最坏的结果还是来了,戎马一生保家卫国的萧策将军,没能熬到颐养天年的岁数,死在了两军对战的城中,从此以后,能统领千军万马,能令那北狄人闻风丧胆的萧家大将,只剩下了萧逸一个人。 两军对战,苏钰心知,萧逸明白父亲萧策对于城中将士和北狄人的影响力有多么的大,所以父亲萧策去了,萧逸未曾第一时间守护灵前披麻戴孝,而是当即封锁了所有消息,一如既往的领兵操练,带兵迎战。 这或许,是萧策将军生前所期望的,也是他萧家儿郎,独有的风骨。 见苏钰进来,萧逸抬眸看了一眼,嗓子有些沙哑,唤了声,“钰儿。” 苏钰在灵柩前站了片刻,而后轻轻跪下,叩拜了几个来会,一来叩拜她这名义上的公爹大人,二来,也是最主要的,就是苏钰敬萧家将军高风亮节义薄云天,在大梁内乱不断,诸路人马争权夺利之时,一心守护着大梁安定,若论当世,苏钰敢说,整个大梁文武百官名门贵族数以千计,没有一个人做出的贡献,能比的上萧家! 叩完最后一个头,苏钰直起身子,朝着那寂静的灵柩肯定道:“将军大人,丰城已安,北门关势必夺回,请心安。” 这话说完,萧逸也噗通一声,再次跪倒在父亲灵前,朝着身旁的一个老奴点头,沉声道:“丰城已安,挂孝吧。” 这话落了,那老奴一声悲戚,高呼一声,“天高海阔水长流,将军路上且慢走,莫回头,我等儿郎在此侯,保家卫国战蛮奴,血破头,势不休!” 高高的门前摘了鲜红的灯笼,苍白的一个奠字落在上头,一旁边有人捧来两条孝带,苏钰与萧逸伸手接过束在额头,然后又朝着那灵柩处,重重磕了几个响头。 未曾看过什么黄道吉日,也未曾隆重的歌功颂词,一代名将的丧事办的极其简约,甚至有些潦草,与京中那些所谓名族,有着天壤之别。 身为独子的萧逸不是不孝,而是如今北狄人尚未驱逐,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不为什么高官名利,只因他姓一个萧字。 天入了夜,苏钰知晓萧逸面上虽依旧沉着冷静,但失去亲人的痛苦她也深有体会,萧逸面上不露,心里必然也是难过的,所以特地去城中寻了一壶好酒,想要让萧逸一醉,解了千愁。 谁知那美酒摆在面前,萧逸只看了片刻,确是动也未动,只深深的看着苏钰,摇了摇头。 “临敌饮酒,是军中大忌,北门关一日不夺回,我便要时时保持清醒。” 坐在萧逸身旁,苏钰拍了拍胸脯,万分肯定的道:“不是还有我么?我既能帮你解了丰城之围,也可以助你夺回北门关,我可是你亲封的谋士,而且我苏钰苏大侠,向来说话是算数的!” 萧逸看看苏钰这番慷慨激昂劝慰人的模样,眼眸一动,低下头去,呢喃着道了声,“谢谢。” 四目相对之时,苏钰心头微触,只因她从未见过萧逸露出如此脆弱的模样,从苏钰在灵堂看见他,到他的亲生父亲下葬之时,苏钰见萧逸都一直是静静的,沉默着,面容无波,不见悲伤,不见哀泣,整个人挺拔坚强的,如同那打不倒的城墙,催不毁的堡垒,带着身后的儿郎将士顶天立地,能为边关百姓,撑起一片天来。 而此时,方才,虽然萧逸快速的底下了头去,苏钰却听得他那声谢谢带了些颤音,而且眼眸深处,似乎有晶莹的东西波动,直看的苏钰有些慌了心神,觉得自己手中这酒,送的有些太过尴尬,萧逸是心中是有大局的人,不像她,小儿女心思,念想起母亲的时候,总想着喝酒解一解苦闷,没有责任,没有担当。 想到这里,苏钰正在一旁坐的有些尴尬,却见萧逸抬起眼眸,神情又恢复了一片淡然,只微微,透漏出了些许哀伤,望着夜里愈发黑暗的天空,静静道:“祖父一直劝我早些要个孩子,我偏没有听从,如今父亲没了,我才发现,祖父或许是怕突然有一天,萧家大将,只剩下我一个人,或者这边关军中,再没了一个人姓萧。” 苏钰静静的听着,心里也知晓,萧家对于北狄的震慑力,和边关百姓,寄托在一个“萧”字上所有的期望。 “祖父一生,得了三个儿子,个个都是少年英郎,稍稍长大,便随着他驻守边关出战迎敌,可随着时间慢慢的过去,我的两个叔叔,也被留在了年少时的战场,正当意气风发时,却得了个马革裹尸的下场,一路走来,直到祖父再也扛不起大刀骑不了战马,年迈归京之后,仍教导父亲和我,决不能在敌军和将士面前露了怯弱,因为那时的你,就是整个军队的脊梁。 如今父亲去了,我也无愧他和祖父的教导,却自私的想着我若有孩子,只希望到时候国富民强,让他莫再受我们祖孙三代所受过的一切。” 苏钰默默的点点头,设身处地四个字只是挂在嘴边的词语,旁人未能走到那一步,便决不能体会受过的苦,寻常父母只教育孩子出人头地,或是对于有人生来就是名将之后羡慕不已,却不知他们背负的,是大于生死,浓于血肉的责任。 苏钰自认,从小到大,她是一个最没有雄心壮志的人,她不过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小人物,若有一天她有了孩子,也希望他简简单单,安安稳稳的长大,什么望子成龙望女成凤,都是那些有志向的人所期盼的。 不说那么太遥远的事情,苏钰也不愿萧逸再陷在悲伤里,他该是那个斤斤计较阴险狡诈的萧扒皮,而不是如今稍一言语,便让她的心软成一滩烂泥的悲情公子。 “那个……,那个……”苏钰抬头看看天,转移话题道:“你看那天上的星星,多亮啊!” 萧逸抬起头,顺着苏钰的目光静静的望过去,只见漆黑的夜空中,果真有那么隐隐若现的星星在那里眨眼,只是还未看清,便见一阵乌云飘过,将那星星遮了个严严实实。 苏钰看着,尴尬的收回目光,又瞧见廊下的一盏灯笼,找话题道:“你看那灯笼,做工真好。” 话音刚落,许是夜太深了,一阵风过,那灯笼里的蜡烛努力跳跃着燃下最后一滴烛泪,啪嗒一下灭了,四周围,顿时陷入了一片黑暗中。 瞧着这场景,苏钰默默咽下一口唾沫,不敢再开口说话,却听得一旁萧逸忽然开口,声色磁性低沉,带着些诱惑道:“那不如,我们做一些别的事情。” 苏钰老脸一红,“……” 第五十六章:上房揭瓦 一夜无眠,整夜里苏钰都在同萧逸还有几员大将,一同商议收复北门关的事情,直到东方天际稍稍显了白,才各自散去,回到了房间休息。 夜里子成和几员兵将提议,应当乘胜追击,一举夺回北门关,乔七则摇头,直言北狄军将定然已经料到了我们会夺回北门关,他们势力不弱,暗地里,应该已经做好了防范部署,这件事情需得从长计议,不能轻举妄动。 苏钰细细思量,扭头看看萧逸,见他依旧沉默不言,只是眉宇之间多了几分疲色。 脑中灵光一现,苏钰想起早些年,萧逸曾大胆前去点了那北狄军的粮草,引的北狄军走投无路拼死一战,若不是有萧策将军在,怕是那时大梁也已丢了好几座城池,正是因那件事情,萧逸才被遣回京中受罚。 依着这些日子以来的相处,苏钰了解,萧逸必定不是那种冲动鲁莽的人,怕是当年不过是已经做好了充分的准备,才出此计策,逼迫的当年驻扎边关的北狄军迫于无奈不得不战,打乱了他们筹谋的所有计划,才被将军萧策统领的人马,一鼓作气打回了北狄。 而萧逸,应该也知晓萧家难免会功大遭疑,所以借那次机会,将计谋说成了意气用事,在败了北狄之后退阵回京,像模像样的做了个浪荡的纨绔子弟。 如今面对谨慎守城的北狄军,苏钰计上心头,抬眼看着大奎,指了指头顶的天空,挑了挑眉毛,大奎顿时心领神会,于是两人上前,在那桌案上勾勾画画,做了出详细的“上房揭瓦计。” 这计谋说起来,也是来源于生活所累积的经验,想当年,竹临的老爹兼师傅,除了爱倒腾那些瓶瓶罐罐,还格外喜欢吃甜食,每次饭后,都要嚼上几口糖酥,才觉的日子过的美满。 当年,苏钰几个最盼望的事情,就是竹临老爹隔上半月,都会去附近的集市上用药草换些糖酥回来,每到了这一天,他们几个便会早早的守在路口,等着竹临老爹的归来,然后跟着沾光,分上一些糖酥解馋。 对于美食的诱惑,小孩子的抵抗力总是微乎其微的,所以不管竹临老爹给他们分上多少,仍旧会被几个嘴馋的猴崽子快速消灭,转而不怀好意的,再次盯上竹临老爹的糖酥。 为此,什么苦情计,调虎离山计,偷鸡摸狗计,各种门道用了不少,都被竹临老爹一一拆穿,并且不留情面的嗤笑了他们几个一番。 有道是“士可杀不可辱”,糖可以不吃,但是颜面也是要争回来的,所以几个人抱头嘀嘀咕咕商量了半天,才决定实施那么一条妙计。 那日,竹临老爹刚吃了晚饭,将要睡下之时,从柜子里取出了糖酥打算含上两口,却不想正门前,发现唐折和书生在那里鬼鬼祟祟,往里张望,然后从怀中抱着的罐子里,倒出了一只老鼠放进了竹临老爹的屋里,做完这件事情后,又悄无声息的,躲在了院子里的花丛旁。 竹临老爹当即便认为,定是这帮兔崽子,想着他发现屋里有老鼠,趁他前去追赶老鼠的时候,再溜进来偷了他的糖酥,然后逃之夭夭。 所以在竹林老爹斟酌片刻之后,顺手抄起了一旁的扫把,未追老鼠,却朝着院子里的唐折和书生追了过去。 这时,苏钰和大奎从那房屋的后窗里悄悄钻了进去,拿起竹临老爹放置在一旁的糖酥便撤,待竹临老爹反应过来赶回来后,苏钰和大奎早已经逃了半里地远。 一般有这种计划的时候,竹临都是很少参与的,尤其是算计他的老爹,更是说什么都不愿意去,只在苏钰和唐折几个返回他们的秘密据点之后,竹临的筐里还装着几只他用药粉抓住的老鼠,积极的问着,老鼠够了吗?老鼠够了吗?。 当然,虽然瓜分那糖酥的时候是无比快乐的,可是他们这小小心思,必定逃不过先生的法眼,一来因为先生足智多谋善于推理,二来则是因为整个青云岭上,也只他们几个能干出这种事情。 在苏钰的感知里,先生是个说话极其谨慎的人,只是偏巧遇到这类事情,先生便如同那市井的长舌妇一般,添油加醋将状告到娘亲那里。娘亲性子泼辣,抓住他们几个便会指着鼻子训斥上一顿,这次挂在嘴边的一句话,就是“三天不打,上房揭瓦!” 诸如此类,总之,苏钰认定,她那娘亲一定是学过学问的人,因为单这一项训人的功夫,百次都不带重复的。 由此,几个人回忆起此类事情,都是叫什么“上房揭瓦”那次,“天高地厚”那次,“不知好歹”那次……. 而此次对付北狄,苏钰就打算,运用那“上房揭瓦”的经验。 常理道,这世上虫子怕鸟老鼠怕猫本是天性,而北狄人忌惮萧逸,则是在日积月累的失败中,积攒而来的经验。 所以苏钰也正是利用了这一点,提议让萧逸带兵,前去北门关东门叫战,对方一旦发现的?来的人是萧逸,定然会提起一万分的警惕,然后调动精兵好马,全力出战,而若两方一旦打了起来,北门关西南两个城门的把守,必定会弱上些许。 而此时,大奎会抓住这次机会携了大队人马从西门直杀进去,依着苏钰对大奎能力的了解,大奎心思计谋,虽比萧逸那厮差上几分奸诈,但若是两军对阵,大奎可算的上一员万中难以挑一的猛将,实力比之萧逸,也不相上下。 之所以不用子成而是用了大奎,一来子成随着萧逸打仗多年,北狄人也是有所耳闻的,所以苏钰想要将子成放在萧逸身旁,迷惑敌军,让敌军以为,萧逸便是主力,然后将主要心思放在萧逸和子成身上,二来大奎虽勇,但到如今,仍旧算的上是籍籍无名之辈,所以就算打仗之时,那北狄领军知晓了有人进攻西门,也不会从萧逸这里调了兵马,分出太多实力前去攻打大奎。 就算如此,待萧逸败阵而归,北狄军将乘胜追不过二里,便会反应过来即刻回城,到那时,想来大奎也已经得手,占了北门关口。 计划说到这里的时候,子成和乔七提议,截住那往北的道路,将那落败的北狄军,斩杀在大梁境内。 这时,苏钰还未开口,萧逸便道:“不可,此计虽能助我们夺回北门关,却不能真正挫了敌军的实力,虽说北狄一败必往北归,可那方向地势太过宽广,不易拦截,且若朝廷没有援兵到来,我们前去拦截相杀,不过也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结果。” 苏钰点点头,“依着我纵横江湖这么多年的经验来说,行事必然要稳,若太过急躁,想要得到的更多,便会更容易钻进敌人的圈套。” 大奎在一旁边暗暗点头,只因苏钰的经验,大多也都是他的经验。 最后,苏钰在那军案上拍了板,看看周边几员大将,铿锵有力的道:“就这么定了,今夜整兵,明日行动,此去只夺北门关,不得追逐,明白了吗?” 苏钰这话说完,抬眸看了周围一圈,却只听大奎响亮的应了一声,而剩余的几人面面相觑片刻,都把目光投到了萧逸身上。 萧逸望着苏钰,眸中意味深刻,点了点头,肯定道:“夫人说的对,就依夫人所言。” 屋内众将一听,当即立定领命,声音洪亮的应了一声,“是!” 苏钰看看这一群,再看看身旁一直笑呵呵,有些迫不及待的大奎,想着这世上,纵然实力很重要,但是人脉,也是相当重要的,就比如眼下而言,真正听她话的人只有一个大奎,而萧逸那厮,有一堆! 片刻,呼啦一下子,屋里的人都散了,苏钰也伸了伸懒腰打算离去,却听得萧逸在身后,似是抒情道:“与你相处的越久,我便越感谢上天的恩赐。” 苏钰打了个哈欠,四下里看看没有他人,才万分确定了,萧逸这话是冲着她说的,回味一下方才那话中的情意,苏钰微微起了些鸡皮疙瘩,挠着脑袋呵呵一笑,开玩笑道:“你若真感激我,不如将我借你的银子作罢,你看如何?” 萧逸一听,沉了许多天的眼眸稍稍带了些笑,摇摇头道:“钰儿或是有什么误解,我想感谢的是苍天和缘分,与你并没有太大的关系,再者说了,银子的事情是件正经事情,你我都是讲道义的人,怎么能说不作数就不作数呢。” 苏钰一听,一张脸瞬间黑了大半儿,她就知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这句话说的忒有道理,这萧扒皮不管经历了什么,其斤斤计较两面三刀的黑心肝本质,必定是不会改变的。 干脆,苏钰默默的送了萧逸那厮一记白眼儿,心中万分诽谤着,迈着大步出了门去,只等着翌日一早,她坐阵丰城,等着萧逸那厮和大奎得胜归来的消息。 到时候北门关失地重收,才能安抚萧策将军的在天之灵,好让他此去宽心,天高海阔水长流,将军此去,莫再回头…… 第五十七章:皇恩浩荡 坐在丰城的官府衙内,苏钰来来回回踱着步子,几乎要将那脚下的地面磨穿。 不时的,一个个骑着快马回来报信的小校前来禀告,从萧逸到城门前叫战,到对方迎战相杀,再到萧逸假意落败,大奎从西门杀入,都在苏钰的意料之中。 也或许是关心则乱,苏钰虽知晓这条计谋应该行的通,可前方浴血奋战的,到底是她记挂担忧的人,所以直到最后一名小校报喜,说北狄兵败北逃,大奎已经占领了北门关的时候,苏钰提着的一颗心,才渐渐放了下来,然后向一旁的人讨了些瓜果茶水,翘着二郎腿在屋里等候他们得胜归来。 并且,此时苏钰悠悠感叹,怪不得人生的要有智慧,只因靠体力吃饭,要比靠脑子吃饭幸苦的多,比如她现下在这里品着茶水,大奎和萧逸那厮,估计此时正汗流浃背,喝着凉水整顿呢。 如此一想,苏钰便立刻将桌上了瓜果给大奎剩了些许,毕竟打仗不易,虽得了胜利,但身上多多少少,也是会挨上几下打的。 万分悠闲的等了个一两个时辰,萧逸刚到门前时,一个传圣旨的侍卫,倒先一步比萧逸迈进了府衙。 圣旨一到,在场的人统统跪下接旨,苏钰也跪在地上,听那侍卫大声念读着圣旨上的内容。 越听着,苏钰侧过脸看看萧逸,见他面色如常,不见委屈气愤,心里反倒有些为萧逸打抱不平了。 这圣旨的意思,并不是赞扬鼓励萧逸勇退北狄兵,而是责备他未受皇命私自带兵,亏得皇帝宽宏大量,才允许萧逸此次将功补过,不再深究。末了,那圣旨上还特意道明,要萧逸即刻回京,不得在边关逗留。 苏钰心头一震,若此时萧逸回京,那刚刚安定的边关,谁来驻守? 又或许,苏钰想着,虽然这些年,萧家已经在极力的收持着自己的能力,生怕功高盖主,引的皇帝多疑,但皇帝心里,仍旧是有几分忌惮的。说不定萧策将军一死,当今皇帝还会将心量放宽一些,再将萧逸招回京中,当个纨绔子弟养着,既能彰显皇恩浩荡仁德,萧家对他的威胁,也就似有似无了。 可苏钰不解,萧家没有了威胁,上位者,不怕北狄的威胁么?图谋不轨的梁鸿和魏同不算威胁么? 还是说,皇帝嫉妒的,本就是萧家的贤德之名。 圣旨宣读完毕,众人口头谢主隆恩。苏钰见萧逸接过圣旨,随手递给了身后的子成,然后点点头,应了声,三日后启程回京。 那传旨的侍卫朝着萧逸躬身行了个礼,恭敬道:“将军的意思,小的即刻回程,禀告陛下。” 萧逸点点头,一旁管事的老兵上前,引了那侍卫去后堂吃饭休息,苏钰则起身看看萧逸,见他依旧不气不燥,干脆耸耸肩膀劝慰道:“回京也挺好,至少不必在这边关,喝飕飕的西北风了。” “嗯。”萧逸应了一声,一双眸子隐隐的有些晦暗了。 苏钰刚要再次开口劝告,却听得萧逸道:“也好,回京后,好专心要个孩子。” “嗯?” 萧逸垂眸看着苏钰,拢了拢她的头发,低声道:“到时,便要劳烦夫人了。” 苏钰眼睛一瞪,“你……..” “先不说这件事情。”萧逸神色一转,忽的一本正经起来,“我身旁几员将士,之前就在军中有职务,倒是那大奎小兄弟,我需得向你借一借了,回来之前,已将他安排在了北门关当值,他也欣然答应,想来是不能和你一同回去了。” 苏钰眉心稍簇,担忧道:“大奎虽勇,可到底经验不足。” “放心,我已经安排了两员老将辅佐,有他们在,一年之内,北门关无恙。” 苏钰一听,这才放下心来,嘟囔道:“这也倒好,遂了大奎的愿望。” “不止如此。”萧逸望着边境辽远的天空,沉声道:“边关安定,也遂了父亲的愿望。” 苏钰点点头,见萧逸扫到屋里桌上的瓜果点心,抬步便往里面走,苏钰想起那用暗箭射伤萧逸父亲的老将,开口问道:“那射箭的叛徒,可斩了。” 萧逸脚下的步子顿了片刻,接着往前走去,“未曾斩头,他将那弩箭射出,助北狄人占了北门关后,一头撞死在了关门口。” 苏钰心头震惊,不解道:“为什么?已经卖主求荣了,为何还要死的这般悲壮?” “北狄人乔装潜进大梁抓了他的妻女孙儿,要挟他里应外合下毒手,待北门关破,他的家人被放回来之后,他便引咎,撞死在 了他守了一辈子的关口上。” 苏钰听着,竟鼻子一酸,若抛开家国大义,只按人伦情理来说,那老将没有错处,可他如此做了,保家卫国的萧策将军没有错处,因为他而死在北狄人刀下的北门关百姓也没有错处,这世上诸多的事情,都不能单单用一个对或者错字来衡量。 看看萧逸,苏钰轻声问道:“那,你恨吗?” 萧逸站定,思虑一瞬,摇了摇头,“父亲说,身为兵将,戎马一生马革裹尸便是最好的下场,他不恨,我便也不恨。” 苏钰看着,心中对萧逸也愈发赞赏起来,这世上能有几个人,能轻轻松松将心头恨意泯灭,萧策将军那般坦荡的英雄人物,教出的儿子萧逸虽有时有那么些些的毛病,但是论起总体本质,还算的上是个好人的。 想到这里,苏钰看着面前的萧逸,也是顺眼了许多,见他有些渴了,便将面前的茶水斟满了,笑呵呵的递给他。 萧逸看着苏钰难得温柔的动作,和面前满满的杯子,点评道:“酒满敬人,茶满欺人,将军府中虽然规矩并不算太严格,到底也是门庭大户,钰儿下次还是要注意一些。” 苏钰伸手拿起桌上,存了一冬天的梨放在嘴里,脆生生嘎嘣响的咬了一口,看着萧逸,今时今日才明白,原来蹬鼻子上脸,说的就是这副嘴脸! 萧逸心思敏锐,见踩到了猫儿的尾巴,即刻转移话题道:“大奎小兄弟的愿望是保家卫国,你们一起长大,那钰儿你的愿望是什么?” 苏钰听着,嚼着嘴里的梨子,抬着脑袋想了想,实话实说道:“我想做个浪迹江湖的大侠!”说着,拎着茶壶往桌上倒了铜钱大的一汪水,然后用手指沾着,歪歪扭扭的在桌子上画了一副地图,正是之前在青云岭的时候,几个人意图闯荡江湖之时,书生综合大家意见拟的那张图。 如今苏钰指着自己画的地图给萧逸看道:“我要走遍大江南北****,从这里,再到那里,吃遍各地美食,结交各路英豪,惩恶扬善锄强扶弱,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待走上一圈厌倦世事之后,就寻个貌美少年带回青云岭,隐居山中。” 萧逸看了看,点点头,夸赞道:“确实不错,现如今,都已经实现了一半儿。” 苏钰一听,“哪一半儿?” 萧逸勾唇一笑,“貌美少年已经找到了,他正巧今后浪荡无事,可以陪着你,去江湖浪迹一圈。” 苏钰不以为然,“书生他们若没时间,我自己也可以去。” 萧逸淡然引诱,高深道:“我江湖中有人。” 苏钰鄙夷,“相好?” 萧逸茶水在喉中一哽,“高人。” 苏钰顿时狗腿,重新为萧逸填满茶水,“什么人?” “我师傅的师傅。” 苏钰一双眼睛瞬间冒出星星,“传言长鹤老人已经羽化登仙,你竟知晓他在哪里?” 萧逸笑笑,点点头。 “他老人家在哪里?” “他每年开春都会去天玄派一次,若机会巧,能抓住他。” 苏钰不解,“为何他要去天玄派?莫非他老人家也是天玄派的人?” “不是。”萧逸摇摇头,”他不是,但是他表弟是。” “他表弟是哪个?” “如今天玄派的老掌门。” 苏钰想想陌离师傅,又想想长鹤老人,再想想那素未谋面的老掌门,又忆起陌离与天玄派的关系,一时间脑子有些杂乱,倒不清楚。 萧逸见苏钰迷茫,喝下一口她倒的茶水,解释道:“师傅入天玄派之前,拜的长鹤老人为师,后来掌门爷爷刚接了掌门之位,碰上那几年的弟子资质平平,总没有得意的,掌门爷爷觉得有愧先人的嘱托,惆怅不已,便央求表哥长鹤老人将陌离师傅送给他做弟子,长鹤老人禁不住软磨硬泡,便将师傅借了出去,这一借,就再没有还过了。” 苏钰听完,张了张嘴巴,喃喃道:“还可以这样?” 萧逸点头道:“起初我也不信,后来亲口问过师傅,他也亲口承认,对于这件事情,也很是无奈。所以如今每年开春,长鹤老人总会前去天玄派寻掌门爷爷要人,掌门爷爷不给,他便要些银子走人,待第二年花完了,再去天玄派要人,这一要,便要了二十来年。” 苏钰听完,不禁感叹,高人就是高人,想法都与常人有些天壤之别,如此培养一个徒弟出来,便能一辈子不愁吃喝,乐呵逍遥,好不快活。 第五十八章:雌雄双侠 三日过后,萧逸派了子成先行一步回京复命,而他则和苏钰一起,果真闯荡起了江湖。 为此,苏钰还担心萧逸这样做,皇帝老儿会不会怪罪?萧逸则肯定的摇了摇头,只道他挂个虚职,不再带兵就好,至于去哪里,皇帝不会在意,若老老实实回京,有心人或许还会心生疑虑,但是一个浪荡子弟,人们必定以为他也翻不出什么大浪来。 苏钰点点头,便骑着马,朝着天玄派的方向去了。 本来,苏钰还格外记挂,失踪的先生和二师父怎么样了,可在丰城期间,曾有人悄悄送来一封书信,上面只简单的写了几个字。 “师长安然,勿念。” 苏钰将那封信反反复复看了几遍,依稀能认出信上的字迹,纵使努力改了字体,却依然有几分竹临的影子。且不管这封信是不是竹临所写,单“师长安然”这四个字,便足以让苏钰吊了许久的心,稍稍放下了些许。 而如今,苏钰最擅长的事情,就是同萧逸斗斗嘴,且大多时候,都是萧逸笑笑,然后败下阵来,苏钰得了心灵上的满足,也勉强在这次闯荡江湖的大事业中,将萧逸看成了自己人,然后将身为一个大侠要注意的风度气质姿态什么的,向萧逸嘱咐了一番,旁的萧逸都点头应下,只这报名号的事情,他总是有些拘谨。 依着习惯来讲,苏钰为新的事物命名,总喜欢走纪实的路线,就好比给竹临的新药起名字,就不如唐折和书生的花哨,而这次他们的名号,苏钰想了半天,才定了一个雌雄双侠,为此萧逸表示过反对,不过反对无效,苏钰默认他已经同意。 但是在碰见一个小贼偷人包裹的时候,苏钰上前呵斥一声,两招打退那小贼之后,看着被偷的人对她千恩万谢,架势摆好只等着萧逸帮着报名号的时候,萧逸那厮反倒打了退堂鼓,支支吾吾了半天,也没能说出一个字来。由此,苏钰便对萧逸有些失望,想着还是唐折书生他们好一些,几个人大多时候,只要不干正事,总是能统一战线的。 所以,接下来的路程,萧逸便在苏钰的抱怨声中赶了几里路,终于在看到路边携着包袱拖家带口离去的人越来越多时,苏钰才闭上了嘴巴,朝着一家看上去并不算穷苦的人家打听了打听消息。 这一打听不要紧,还真让苏钰打听到了些事情。 那逃难的人说,他们那里本算不上贫穷,老百姓春耕秋收,大多都能自给自足,可现如今,妖魔横行,距此几十里处远的,他们的家乡里,竟出了个吸血的恶魔,那恶魔每个月,都要挑上一个年岁正好的少年或少女杀害,鲜活活的人命,每次被人发现时,已经成了一具干皮枯骨。 起初的时候,人们还以为遇上了什么吸血的野兽,于是联合着整个村子里的百姓前去林子里找过,可仍旧一无所获,但是每个月,吸血的事情还在继续,官府也曾派人同老百姓一同找过,不过却仍旧没有结果。 私下里,人们便肯定以为是妖魔作祟,每个月到十五,都要吸上一次鲜血才能满足。刚开始的时候,富有的人家便会联合起来出钱,买下附近镇子里穷人家的儿女,祭献给那妖魔,可过了些日子,慢慢便没有人肯将儿女卖到这里了,富人们又商量着,将本村里穷人家的少年儿女抢夺过来,祭献给妖魔,可日子久了,便发现那妖魔的胃口如一个无底的深渊,根本填不满,所以村子里余下的人们,开始拖“”家带口,想要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图个平安。 苏钰一听,热血上头,才不怕它什么妖魔鬼怪,背了背身上的剑,将腰板儿挺的笔直,雄赳赳气昂昂便要到前方斩妖除魔,半路的时候,还朝萧逸讨钱,朝那路过逃难的人手中,买了一只通体漆黑的公鸡,理直气壮道,辟邪。 萧逸眉头挑挑,似是认同的,朝着苏钰点了点头。 骑马赶了几里路,到了那闹妖魔的村子,苏钰和萧逸转了一圈,发现那里只剩了些没有少年少女的人家,那些人家里大多都是些年岁较大的老人,坚持守着自己的家园,一生也见过了太过事情,知晓世道沧桑,在那里,都不过是苟延残喘。 寻了一户人家借宿,苏钰拍着胸脯告知那家老人家,她和同伴来到这个镇子,就是为了斩妖除魔的,那老人家一开始有些怀疑,但是在苏钰天花乱坠的吹嘘下,那老人家终于慢慢点头相信,并老泪纵横的,将自己素炒的青菜,给苏钰盛了满满的一大碗。 天刚入夜的时候,村子里来了两个汉子,瞧着身形都是练家子,也说是前来降妖除魔的,那接待的老人家朝着屋里的苏钰和萧逸看看,又瞧着面前的大汉看看,最后看了看自己锅里的青菜,用眼睛衡量了一下双方实力,一方人高马大孔武有力,一方还有个纤瘦的女子,不比较则已,一比较,那老人家便怀疑,是不是方才上了当。 这个念想刚起的时候,那老人家往屋里的破桌子上一看,那宝剑旁已经放了一锭银子,两个人吃完饭菜,便回?了她安排的房间里。 这村里的人都算不上太过富裕,房间也没有多少,给苏钰和萧逸分出来的这间,原本是老人家留给待嫁女儿的,只可惜对女儿的管教太过稀松,一次村子里来过几个少年郎君,那女儿便悄悄背着家人,同那少年郎君跑了。 当时老人家朝着苏钰哭诉这件事情的时候,还反反复复的央求道,说她的女儿眉毛上长了一点朱砂似得红痣,若日后遇到了,见她若过的不好,便劝说她回家来,莫在外头受苦。 可怜天下父母心,那女儿都已经走了好一段时间了,老娘亲依旧每日将房间里打扫的干干净净,又见苏钰这年纪于女儿相仿,便心软留下了。 两个人,一间房,本有些为难,老人家在问到苏钰与萧逸是夫妻的时候,便也打消了这个顾虑,赶紧将房间又收拾了一遍。 苏钰心有芥蒂,但如今天气虽暖了许多,夜里还是格外冷的,若她不留萧逸,那他便只能到牛棚里了,苏钰自认慈悲心肠于心不忍,便叫老人家在屋里挂了个帐子,老人家不明所以,但见两人都付了银钱不曾白住,也没有再问什么,前去柜子里翻腾了片刻,寻出个粗布的帐子挂上,两个人才勉强,住进了一间屋里。 至于那后来来的两个大汉,本来打算离开去别的人家,但看到苏钰与萧逸两个人,也就放弃了这个想法,打算在老家人荒废的牛棚里度过一晚。 苏钰进屋时与那两人四目相对,心里便将他们的意图琢磨了个七七八八。 只因说起来也巧,今日晚上就是十五,所以村子里许多的人,有的弃了房宅带了钱财,再不愿回来,有的则拖家带口逃去别的地方避上一避,等过了十五再回来。 刚到的时候,苏钰也细细打听了一下,从一开始到现在,死了约莫有五六个人了,都是清一色的少年少女,而死亡的时间,就是每个月十五。 苏钰曾在先生那里学过一些皮毛的阴阳之论,便学着先生的样子,伸出手指掐算了一番,虽说推理都在心里,她还未曾到了掐指看天时的级别,但是形式,还是要有的,于是苏钰算了半天,断定那所谓妖魔杀人的规律,则是阴月为女阳月为男,如今正值二月属阴,以此推理,这个月那妖魔的目标,定然是个芳华的少女。 虽然这所在的百水村面积不小人家不少,但是如今还留在村子里的年岁正好的少女寥寥无几,所以她此次正巧在这里,就好比那摆在盘中的鱼肉,好那让那嗜血的妖魔下手。 而外头牛棚里那两个,打的就是以她做饵的目的。 不过,在苏钰看来,虽不知那两人的底细,但不管他俩是黑猫还是白猫,能帮着抓住那嗜血的老鼠,?就算的上是好猫。 进了房间准备躺下之时,苏钰见萧逸那厮竟然也凑了过来,于是神经一紧,忽然发现,如今她最该提防的,应该就是萧逸这厮,虽说她已经退步到了许他一同进屋睡下,可同床共枕,她却还有些拿捏不开,又虽说他们果真已经是夫妻,她看这萧逸如今也有些顺眼,可是但是,但是,可是,心里总差了那么些许东西,苏钰自己,也摸不透是什么。 倒是刚刚打算褪下外袍的萧逸,瞧见苏钰这般警惕的神情,仿佛动上她那指尖丁点儿,便会即刻如受惊的小兽一般反咬一口,那样就算强行得逞,也未必是他想要的那样,所以萧逸只勾着唇角笑笑,从苏钰身侧抱起了一床被子,去了帐子那头儿,铺展在了地上。 苏钰警惕心淡去,从那帐子的缝隙里看着地上和衣躺下的萧逸,再摸摸自己身下被那老人家烧到隐隐发热的土炕,心头难免有些过意不去,便起身到那帐子一侧,探过头去,唤了声,“喂,萧逸。” 萧逸未曾翻身,声音似是有些困倦了,有些暧昧不清的喃喃道:“钰儿是做好准备,早些要个孩子了么?” 苏钰一听,嗖的一下子将帐子拉上,快速钻进了被窝里,闭上眼睛,再不搭理那萧逸分毫。 第五十九章:妖魔梦魇 一轮明月挂上天空,落下满地霜似的皎白,一两只杜鹃不知立在哪个枝头,在夜色里发出了几声清脆的啼叫。 苏钰在屋里有些混沌不醒,窗户外头,唐折又在喊她,说是大奎家的大黄生了三只黑色的小狗,要她去看一看,说那小狗长的格外好看。 试了试努力睁开眼睛,苏钰还是觉得困意上脑,便翻了个身,不想再搭理唐折,打算第二天再去看那黄狗生的黑狗,这会子还是睡觉要紧。 渐渐的,窗户外头唐折的声音没了,似是已经小跑着,去通知书生或者竹临他们了。 消停片刻,苏钰刚要睡着,却听着屋里的门哐当一声开了,紧接着一道有些泼辣的声音响起,在她耳边道:“臭丫头,还在睡觉,先生留的功课做完了么?整天里就知道贪玩,还不快起来做功课!” 苏钰一听娘亲的声音,揉了揉眼睛坐起身来,刚想同母亲说话,却见母亲穿着她最喜欢的那件素白衣裳,似是有些生气了,一转身出了门外,而那件衣裳的衣襟上,染了大片血色的红,慢慢的,随着步伐飘起的整个衣襟,都变得血红一片。 眼眶里渐渐涌出泪来,苏钰心底最深处,记得就是这样的一个场景,这样的一片血色带走了她的娘亲,从此以后,她离她而去,再也没有回过头。 赤着脚下了床榻,苏钰紧跟着娘亲便走,泪水一直在眼前朦胧,看不清方向,苏钰跌跌撞撞的追出门去,看着娘亲的身影越走越远,便加了脚步追逐着,可那距离仿佛她拼尽所有力气,都难以触及,只能在身后追逐着,哭喊着。 娘亲莫走,不要留下她一个人! 声嘶力竭,仿佛将胸腔里所有的气力都哭喊殆尽,娘亲也只回头看了她一眼,然后跟着一个男人的身影,慢慢的走远了。 那个男人苏钰认得,就是让娘亲痴恋一生,也记挂了娘亲一辈子的唐伯伯,而他们离去的背影相互依偎,甜蜜静然,仿佛苦恋一场,终得了圆满。 苏钰也停下脚步,站在那里远远的看着,未穿鞋子的脚下冰凉一片,慢慢的,这股冰凉如游丝般蔓延至全身上下,让她头脑渐渐昏沉,如坠入了无底的冰窖,再也爬不上来,就像她变成了一个被遗弃的孩子,一直拼尽全力想要留住身边的每一个人,直到生命殆尽。 渐渐的,冰凉被疲乏代替,苏钰沉沉闭上眼睛,只想着睡去,睡去,再也不要醒来…… 忽的,夜色里一声清脆的低鸣之声响起,就像翱翔天际的凤鸟儿腾空而起,九天之上一声长嘶,直唤得云开月见,妖魔退散。 苏钰心头一震,顿时清醒,慢慢睁开眼睛,开口道:“凤鸣”。 与此同时,苏钰只感觉周身有什么东西极快的褪去,夜色里,也有些看不真切,只见月光处寒光一闪,萧逸手持凤鸣,朝着暗处收了手的一人追了过去。 那睡在牛棚里的两个汉子,此时也听到了动静赶了过来,看看苏钰,见她一扭头,哭泣的表情还停在脸上,那两个人均是一怔,再四下里看看,又不见他人,于是疑惑的,又将目光放在了苏钰身上。 其中一个眼大如环的上前,有些红了脸庞,挠挠脑袋,十分直白的朝着苏钰问道:“姑娘哭的这么惨,可是被那吸血的恶贼吓住了?” 苏钰伸出袖子擦了一把脸上存留的眼泪,心中悲伤的情绪慢慢褪下,只想着这人也忒不会说话,她堂堂苏钰苏大侠,如何就是那种被别人吓住的人!但她确实哭的有些惨,若说没有被吓住,估计那两人也不会相信,恰巧此时萧逸纵身一跃翻墙进来,苏钰便朝着那两人道:“我不过是夜里起来上茅房,被风迷了眼睛,未曾见过什么恶贼,”说罢,又用手指了指萧逸道:“他像是遇到了。” 萧逸走近了,周身细细看了苏钰两眼,询问道:“钰儿没事吧。” “没,没事啊!你呢,可追上那人了?” 萧逸摇摇头,“追了不远,那人速度倒也快,我担心你的情况,便没有再追了。” 苏钰一听,有些嘟囔道:“追不上就是追不上,莫把原因往我这里牵扯。” 萧逸道:“我跟你出来之时,见刚有什么东西附在了你的身上,拔剑斩了两个,那东西却不曾褪去,刺向那暗处的人时,那东西才快速消失了无影无踪。” 苏钰听着,浑身一阵恶寒,方才在癔境里,她只觉得周身冰凉,却不曾想是附上了什么东西,于是忙在身上看了看,又抬起袖子嗅了片刻,竟闻出些水腥之气。 旁边两个汉子听闻萧逸说到斩了两条不知什么东西,便开始低着脑袋在四下了寻找。 片刻,事实证明眼睛的大小与它的作用并没有什么影响,那眼大如环的未曾看到,那眼睛小到眯成一条缝隙的汉子,反倒先行看到了院子一处,果然有几截断掉的东西,黑呼呼的,似乎还在蠕动。 苏钰凑过去一看,顿时感觉浑身的汗毛都立了起来,周身一阵恶寒,只因说起来她苏钰苏大侠,这辈子倒果真没有什么太害怕的东西,只这水里的蚂蟥,瞧见了有些瘆的晃。 之前在青云岭的时候,天稍一暖,家里的大人总是不许他们下河摸鱼的,一来因为河水有深有浅,而来则是因为厚厚的水草下面,毒蛇虫子之类的,总是会有上一些。 不过若乖乖听话,也就不是他们几个了,趁着大人不注意的时候,该去还是得去,至于毒虫什么的,被咬了也总有竹临那里做坚实的治疗保障,甚至唐折和大奎,还为竹临抓过几次用来泡酒的花蛇。 可有一次,苏钰下河摸了鱼之后,回去的路上便渐渐的有些昏昏沉沉,稍走的快了,还有些眼冒金星,到了家之后,家门口的土门槛一拌,苏钰便跌倒在地,不省人事了。 最后,还是竹临老爹出阵,把了把脉象之后,又询问几人去哪里玩儿了,老实交代之后,竹临老爹伸手将苏钰的裤子卷起来,那小腿肚子上面,泡在水里的地方,竟粘着几条长长的蚂蟥,已经吸的满腹血液,鼓的如同拇趾粗细,因此才导致了苏钰失血,昏倒在地。 那次,也亏得几人回家及时,竹临老爹有经验在先,所以才让苏钰没有遭受太大的伤,第二天一早,便又开始活蹦乱跳了。可经过了那件事情,苏钰虽然还壮着胆子下水摸鱼,但是总会时不时将自己身上看一看,然后瞧见蚂蟥,便浑身汗毛直立,起上一层鸡皮疙瘩。 如今,苏钰看看地上断了的一两个倒并不害怕,只想想方才周身的凉意,也不知有多少爬在她身上,如此一想,苏钰又觉得浑身发凉,后背冒了一层冷汗,不过面上,却依旧装的淡然,如今有外人在,那两人又是江湖中人,绝对不能让他们传出去,说她堂堂苏钰苏大侠,是个怕蚂蟥的胆小鬼。 看了看地上的蚂蝗,苏钰扭头朝着萧逸问道:“可看清了那人的面貌?” 萧逸摇摇头,“那人中等身材,黑衣蒙面,我并未看清面貌,只用剑刺伤了他的小腹?” 苏钰担忧道:“如今那人已经失手,今晚,会不会再次行动?” “肯定会的!”一旁那大环眼的男子斩钉截铁道:“我们兄弟一路从南边过来,零零总总遇到的这类事情有过几十宗,因为死的都是平民百姓的孩子,而且凶手杀人跨越的地方较远,所以一直没有在官府中掀起什么太大的波浪,更何况如今的官府官官……” 说到这里,那一旁眯缝眼的男子捅了捅大环眼的胳膊,打断了他的话,接过来道:“依着我们一路追逐的经验来看,这凶手还是会杀人的,在你这里失了手,那就一定会在别人身上动手。” 苏钰不解,“能有什么情况,让人每到了这个时候,非要杀人不可呢?” 那两个大汉相视一眼,有些犹豫,朝着苏钰和萧逸问道:“不知二位是?” 苏钰赶紧抱拳道:“我乃青云岭苏钰,也是天玄派的弟子。” “天玄,萧逸。” 那两个大汉点点头,见苏钰和萧逸也算是一身正气,正式抱拳拱手,如实道:“我们兄弟本是南陵一家客栈的镖头,靠着从祖上学下来的一些粗浅的本事,做做走南闯北的活计,本来日子过的还算顺畅,可我们那唯一的妹妹,却死在了这吸血妖人的手上。”说着,那大环眼的男子还有些隐隐抹了眼泪,哽咽道:“就如同这里死了姑娘们一样,被生生抽干了血液,妹妹那样鲜活的人,她那样爱美,死的时候竟被折磨的如同一具干尸,那眼睛睁的大大的望着天,她对这个世界,还是那样的好奇。” 苏钰与萧逸对视一眼,心头惋惜,只能静静的听着。 那眯缝眼的男子将眼里刚刚涌起的悲伤压了下去,字理清晰的,着重点道:“我们兄弟捉拿凶手的时候,也曾打乱过那妖人的计划,可是第二天,还是会有人死去,所以我们断定,那妖人定然是这个时间内,必须要得到他想得到的少年或者少女的鲜血。” “鲜血?”苏钰不解,“取来鲜血能做什么?莫不说,世上还有人有喝血这么个奇葩的癖好?” 第六十章:痴情姑娘 这世上的人百种千样,喜欢的事物也各不相同,旁的花鸟虫鱼酒色歌赋之类,苏钰倒还能理解,若有人独独偏爱这血液,她倒当真要感叹一句,世界之大,无奇不有了。 谁知那眯缝眼的男子听到苏钰的疑问,摇了摇头,解释道:“我们的家乡紧邻南疆,曾听祖上一辈儿的人说过,南疆的蛊术神秘莫测,其中最古老的传说里,有一种极为阴毒的蛊术,叫做断生,而传言这断生蛊的作用,就是用来为夭折的孩子续命,不过却是百里难活其一,而且据说南疆人神秘部落的祖先,已经将这类蛊术作为了禁术,只因它太过血腥,有些灭绝人性。” 苏钰推测道:“莫不是中了这蛊术,就要月月吸食人血?” “也并非如此。”那眯缝眼的男子,接着道:“我们兄弟还特意去南疆查探了一番,拜访了几位年龄较大的蛊师,他们都道种下断生,确实可为即将夭折的孩子续命,可续来的命,不过也就维持十年时间,而过了十年,受蛊的人,每每到了月中十五,便会浑身犹如万虫啃噬,所受的疼痛非常人难以忍受,一次更甚于一次,直至将人折磨而死,所以传说中那种了断生的人,大多都会选择在十年之后自我了结生命,或被族中长老杀死。” 对于南疆的蛊术,苏钰虽然不甚了解,但也从先生珍藏的古籍中,看过那么一两页,便推断道:“是那蛊虫过了十年,每到月中十五,便要进献十分纯净的血液供养,否则就会反噬其主?” 那眯缝眼的男子,看着苏钰眼神一亮,夸赞道:“姑娘好见识!确实如此,所以,为了避免杀生四起,那南疆族中的长老,便会亲手了结那些种了断生不愿自裁的人,到后来,也为了避免诸多的枉死不甘,那些年长的蛊师,干脆将这断生的蛊术藏了起来,不再传与世人,哪曾想过了几十年,这阴毒的蛊术,竟在大梁出现了。” “是啊!”苏钰点点头,见那两人心思倒诚,忆起方才被幻境魇住的情景,感叹道:“那吸血的妖魔,越来越不简单了。” 刚说完,大环眼的男子一拍大腿,“哎呀”一声,焦急道:“如今他在我们这里失了手,那就一定会去害别的姑娘!我们不要在这里盲目分析了,快去救人要紧!”说罢,那大环眼的男子便从牛棚里拿出两人的兵器,快步跑出了院子。 苏钰一听,也赶紧接过了萧逸手中的凤鸣,刚要迈开步子出去,却听得似乎在村子北头儿,一道凄厉的惨叫声响起,紧接着传来了有人极为悲痛的哭声。 这声音一起,苏钰心道不好,四个人赶紧朝着那声音的来源奔去。 那南陵的两兄弟撇开步子,用一种极为巧妙的步伐,在弯弯曲曲的村路上跑的极快,苏钰和萧逸则翻墙跃院,凭着极好的轻功,从各家屋顶直奔而去。 寻到声音的来处,苏钰和萧逸刚刚从屋顶跃下落稳脚跟,那南陵的两兄弟也及时到达了此处,几个人快步朝着屋里跑去,推开门,便见一对儿衣衫褴褛的中年夫妇爬在土炕边上嚎啕大哭,而炕上破旧的被褥下面,一具近乎干枯的尸体张着大大的嘴巴,似乎想要挣扎着,呼吸这世上的最后一口气息,眼眶处也已经深深陷下,变成黑洞洞的一片,再也看不到这世上的沧桑与繁华。就像南陵两兄弟说的,或许方才这还是一个鲜活的生命,突然之间,就颓败成了这副模样,这场景,比将一个人乱刃分尸,更难以让人接受。 退出门去,守在那房屋的门前,苏钰和萧逸并肩站着,并没有进去劝慰什么,还是那句话,没有走到那步田地,未曾切身体会当事人所受过的苦楚,那么大多语重心长的劝慰话语,都不过是人情世故的表面功夫,说给无关紧要的人听听。 院子里没过多久,便围过来了不少村民,有的踮着脚朝屋里张望,指指点点的谈论着什么,有的则摇头惋惜,似是悲情的叹上一口气。 屋里人家的大致情况,苏钰也在方才人们的议论声中,有了个大概的了解。 事情还要说回几年前,那死去的姑娘有个青梅竹马的未婚夫,两家人当年处的亲密,便将儿女之间的婚事给做主定下了,可前些年边关动乱的时候,那姑娘的未婚夫一腔热血从了军,想要立下战功,再回来迎娶姑娘,没想到姑娘苦苦等了两年,眼看适合婚配的年龄已经到了,边关传来的,却是那未婚夫战死的消息,还有托人千里送回来的,那姑娘亲手绣的荷包,寓意情意送还,让姑娘好生嫁人。 从那以后,那姑娘便茶饭不思,整日在家里捧着荷包暗暗落泪,家里人怕姑娘落下什么郁郁之症,便听着媒婆的劝告,给姑娘许了一门亲事,好让她及早从那伤情的哭中脱离出来,重新好好生活。 可未曾想到,那姑娘生了个极倔的性子,连带着有所有倔强性子都有的死心眼儿,在家人重新定下婚事的那天,捧着手中那从边关送回来的香囊,跳了河,想要顺着滔滔渭水流到江边,黄泉路上,或许还能再见情郎一面。 或是老天怜悯,也或是老天爷太过无情,那姑娘投河,却未曾断了性命,只留了苟延一具身体,呼吸着尘世的浊气,再也没有醒来。 而这一躺,便躺了三年。 方才夜里,睡下不久的老母亲记挂着女儿,起来到屋里,想要给那沉睡的姑娘翻个身,进门了,却见到了此生最可怖的场景。 此时院子里还有人感叹,说那姑娘去了也就去了,反正留着,也只会让本就困苦的家庭,日子越发难过,而那姑娘的心早已经跟着未婚夫走了,父母强留,也是留不住的。 可苏钰听着屋子里悲伤至极的哭泣声,尤其是那孩子娘亲抱着尸体从哀嚎到抽泣的声音,觉得这世上,有的人看中的,未必就是日子过的富不富有,他们想要留住什么得到什么,只有他们自己知道。 而别人身在事外,也妄论什么对错! 扭头看看屋里已经用白布掩住的姑娘,再想想她与那未婚夫之间坚贞不渝的爱情,苏钰心有所感,偷眼看看一旁的萧逸,见他倚着柱子,抬头望着月亮,心有所思,棱角分明的侧脸被屋里透出的灯光渡上了一层柔柔的光晕,显得格外好看。 苏钰凑过去,低着声音问道:“我要是哪天死了,你会不会怀念我?” 萧逸转过脸来,垂眸看看苏钰,摇了摇头。 苏钰心头有些失落,嘟囔道:“果然是个负心薄情的家伙!” 头顶传来一道不赞同的哼声,苏钰听得萧逸磁厚的声音肯定道:“我不会让你死的,所以,不必考虑怀念不怀念的事情。” 苏钰心里稍稍有了点安慰,但依旧存着些小情绪,“那,你若哪天如这姑娘的未婚夫一样战死沙场了,我可说不定就要改嫁了。” 萧逸听了,也没有气恼,仍旧摇了摇头。 苏钰又不服气了,质问道:“你还不许我改嫁?凭什么!” 萧逸伸手,搭在苏钰肩头,将她轻轻揽在臂弯里,竟好脾气的笑笑道:“我小霸王萧逸,向来打的都是胜仗,从不信仰马革裹尸那套说辞,也必定不会死在战场上!所以钰儿想要改嫁,怕是也没有机会了。” 苏钰肚子里的气顿时消散,嘴上硬气的顶道:“牛吹的倒不错!” 萧逸万分谦虚,“是夫人教导的好。” 一句话顶的苏钰暗暗吃下这个不算太体面的马屁,见有人进了院子,借着照在地上的月光,忙抬眼一看,拍了拍萧逸搭在她肩上的手道:“那苗姜苗蒜兄弟好像回来了。” 萧逸也看到了,站直身子,纠正道:“不是苗姜苗蒜,是大哥叫苗江,弟弟叫苗全。” 苏钰一只耳朵听进去另一只耳朵已经倒了出来,过去朝着那两兄弟问道:“你们不是说有秘法追踪么?情况怎么样了?” 苗江苗全两兄弟摇了摇头,眯缝眼的哥哥看看萧逸道:“这位萧大侠该确实刺中了那妖人,我们依着血腥气前去寻找的时候,探寻出来的,完全是两种不同的感觉。” “后来呢?”苏钰迫切的想要知道答案。 “根据周围的环境和留下的痕迹,那凶手应该就在村子里,还未曾离去。” 弟弟苗全似乎也不解,问道:“大哥,难道他还要接着害这个村子里的人?” 苏钰虽是个急性子,听到“环境”两个字的时候,脑子里细过了一遍,朝那大哥苗江问道:“这村子的环境,莫不是有什么讲究?” 这时,一直保持沉默的萧逸出言道:“这里是百水村,顾名所以,这里是集分流而来的百条河川,向东北汇入渭水河,依着风水阴阳学上来讲,这里面该有说法。” 苏钰目瞪口呆,瞧着萧逸道:“原来你除了打架厉害,还会看风水?” 萧逸摇摇头,“行军之时,所到之处,习惯注意周边环境,一路走来,但凡去过的地方,我都会对附近地势有个了解。” 第六十一章:苗姜苗蒜 自古以来,河流山川的走向,是为风水大势,而这百水村诸流汇集,自然也是一处极佳的风水场所,依着那苗江的说法,就是这百水村属于一个天然的风水阵,而种了断生的那人,在这百水村里采集少年少女的血液作为祭品,可以事半功倍,再次将体内的蛊虫压制三五年不再发作。 而到如今,大哥苗江估计着,那断生的宿主,该是还没有采集到足够的血液,想来也一定还留在这个村子里。 对于抓住吸血妖魔的这件事情,苗江苗全两兄弟是为了给妹妹报仇,苏钰则是心头所谓的侠义精神上脑,想要替天行道,而萧逸后来表现的愈发积极,则有些出乎苏钰的意料,在她的追问下,萧逸只道说,为他手下死去的将士报仇。 苏钰乍一听有些糊涂,再一细想,那夜里死去的姑娘的未婚夫,就是死在了边关的战场上,虽不知晓是不是在萧逸帐下当兵,但苏钰知道,萧逸手底下,也有过太多像那未婚夫那样的舍家卫国的将士,萧逸看多了前方将士的生死,却有些不忍看到将士挂念的家人,就这样糊里糊涂的枉死。 既然已经确定了那凶手就在村子里,苏钰几人首先想到的,就是挨家挨户的搜查,可他们四个人八只眼睛,纵然这个村子里走了的人已经有了大半儿,可剩下的一家一家去找,也要费上好些功夫,再者说了,师出无名,贸然前去民宅里搜索,也有些于理不合。 于是乎,苏钰看看萧逸,两个人四目相对,苏钰瞧见萧逸眉头一挑,便知晓他定然明了了她的意思。 说起来,想要光明正大挨家挨户的搜查,也不是件难事,却是要做一些有违职责,滥用职权的勾当,不过好在他小霸王萧逸平日里张牙舞爪,胡作非为的事情做的也不算太少,所以苏钰觉得,多一次少一次,也没什么的,也不晓得掌管这个村子的里正,见过最大的官儿是什么官,认不认得镇边将军的腰牌。 一行人打听了一番具体位置,端起架势,雄赳赳气昂昂的朝着那里正的家里去了,苏钰瞧着,她的架势摆的还算不错,那什么苗姜苗蒜两个兄弟就差了些,有些像前去打家劫舍的土匪,而架子摆的最好的就是萧逸那厮,苏钰瞧着,那家伙只要不笑,一张面皮稍稍一沉,周身贵气加上多年的杀伐锐气,直有些慑人心魂,所以他们这几个人里,只有萧逸最像那滥用职权的大官。 当然,也确实只有那厮,算的上是个官儿,还是个压这区区百水村里正,稍稍有些大的官儿。 事实证明,苏钰的担忧有些多余了,这百水村的里正,分明也是个见过大世面的人,乍一看见苏钰几个还有些怀疑犹豫,可瞧见萧逸故意挂在腰间的腰牌,顿时眼光一紧,脾气态度变的恭恭敬敬。 那里正在听说了苏钰等人的来意之后,稍稍犹豫了片刻,因为贸然搜查民宅,总归不好,但是最后,那里正还是点头答应了,毕竟苏钰等人是要为民除害,解决这百水村如今最大的困难,并且那里正还寻了村子里几个身板儿好的年轻人,跟着一同前去寻找。 萧逸为了摆官架子,自是没有一同前去,而苏钰刚迈了一步,便被萧逸拉了回来,只说这里的村妇粗鲁,伺候的有些毛手毛脚,格外给她苏钰赏个脸,要她留下伺候。 苏钰咬咬牙,若没有旁人在,定要扑上去同那萧逸打上一架,如今看看周围几个,尤其是那抬眼偷瞄的里正,苏钰腹里藏刀,笑眯眯的去了萧逸身侧,帮他端茶倒水,两只手如捏面团一样,时轻时重的捏着那厮的肩膀。 从大早上天还擦着黑,到日上正午,出去找寻的人来来回回将这个村子里细细的找了一遍,却是一无所获。苗江苗全两兄弟也搭拢起了脑袋,奔波许久,本以为即将抓到杀害妹妹的凶手,没想到最后还是竹篮打水,空空一场。 苏钰瞧着,搜查的目的已经达到,便给萧逸使了个眼色,两个人面上略带失望的,离开了那里正的家。那里正恭恭敬敬,低头哈腰的将几人送出了门口,直到双方都瞧不见了彼此身影,才转身回家合上了门。 苗江苗全两兄弟失望到了极致,不停的摇摇脑袋,以为是自己的推断出现了错误,看看苏钰和萧逸,兄弟两人刚要拱手拜别,却见苏钰眼中带笑,摇了摇头。 弟弟苗全以为是苏钰舍不得他们,便有些脸红,悄悄看看一旁面色坦荡的萧逸,挠挠脑袋,有些不好意思的道:“苏钰妹子也莫要舍不得我们兄弟,以后山高水长,待过上几年,你和萧大侠可去南陵顺昌镖局寻我们兄弟,到时候好酒好肉,一定管好。” 苏钰摇摇头,“你妹妹的仇还没有报,喝的什么酒?吃的什么肉?” 苗全失落的摇了摇头,“每次都是如此,总以为快要找到了,却又会断了线索,我们兄弟两个为了追逐凶手,这两年几乎已经跨越了整个大梁,若再这个下去,真不知道,妹妹的仇,能不能报!” 苏钰挑挑眉梢,劝慰道:“怎么能说线索断了呢,不是已经确定了,就在这个村子里么。” 那大哥苗江心思细腻些,听出了苏钰的言外之意,可仍旧有些疑惑,“可这村子里,我们已经找了一遍了啊。” 苏钰摇摇头,“有个地方,不是还没有找寻么。” 经苏钰一提点,弟弟苗全揉着脑袋细细的在想,哥哥苗江则眼睛一亮,脱口道:“那里正家里!” 见苏钰点头,那弟弟苗全也恍然大悟,赶紧道:“那我们还等什么?赶紧去那里正家里搜查抓人吧!” 哥哥苗江将弟弟阻拦住,看着苏钰和萧逸道:“二位既然已经想到,为何没有在那里正的家里搜查呢?莫非,两位有什么主意?” 苏钰看看萧逸,难得的从他眼中看出了几分默契,神秘一笑,朝着那兄弟二人道:“我们要先松后紧,以静制动,后发制人。” 哥哥苗江低头,细细的琢磨起了苏钰的话,弟弟苗全则在一旁边有些急了,直接问道:“什么意思?妹子你说明白点儿。” 苏钰话说的深沉,装高人刚装到一半儿,忽听的如此直白的问话,脑子里细想了一下,将自己的话翻译道:“方才我们去过,已经有些打草惊蛇,那里正派了人同你们一起寻找,表面上说是熟悉道路,实际上令那些人带着你们寻找,下意识的从别人家开始,漏找了他们家,如此一来,即让我们竹篮打水断了线索,也给了那隐藏的凶手逃脱的机会,或者藏匿的更深,之所以当时没有立即找,是因为估计找了,也不一定找寻的到,就算找寻到了线索,那凶手说不定也已经逃之夭夭了,如此一来,还不如我们离开,让那凶手放松警惕,毕竟这百水村的风水别处难得,他也已经在此盘踞了这么久,轻易也不会离开的。” 弟弟苗全恍然大悟,朝着苏钰问道:“那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呢?” 苏钰稍稍惦脚,伸手搭上萧逸的肩膀,又招招手令那兄弟二人附耳过来,四个人围成一个圈,苏钰便开始指挥道,应该怎样怎样的行动。 安排完了之后,对于这整个计划,那兄弟二人的意见并不大,只有些无语的朝着苏钰提示道,他们兄弟二人的名字不叫苗姜苗蒜,而是苗江苗全。 苏钰听了,点点头记下,接着叮嘱了几句。 “苗姜,你这样那样……” “苗蒜,你那样这样……” 苗江,“……” 苗全,“……” 不过,这都不是重点,兄弟二人也没有计较太多,听了苏钰的话,快速的离开了。 见两人离开,萧逸凑近了,朝着苏钰道:“你这记名字的能力,到底也太差了些。” 苏钰不在意,“那有什么关系,人我总能记得清楚的。” “起外号么?” 苏钰点头,“起外号是一门学问,起的太花哨了不容易记住,须得务实。” “比如呢?” 苏钰张望了一眼那兄弟二人先行离去的背影,随口道:“什么竹疯子,温书生,曾大财主萧扒皮,多贴切。” 萧逸听着,那前两个他都晓得是谁,听到这曾大财主的时候,眼神稍稍沉了片刻,可听到最后一个压轴的代号时,萧逸挑眉笑笑,夸赞道:“很荣幸。” 苏钰回过神来,得了萧逸莫名其妙的夸奖,也细想不起自己刚才说了什么,不过凡是夸奖,管他夸什么,苏钰呵呵一笑,统统应下,迈开步子同萧逸朝着那住宿的老人家里走去。 回去了,那家的老人家拉着苏钰的手,说起昨天夜里遇害的姑娘,又念想起自己的女儿,伤心的抹了抹眼泪,失望的告诉苏钰道:“姑娘啊!怕是那妖魔抓不住了,昨日夜里那住在牛棚的两个汉子,已经背着兵器离开了,不仅妖魔未曾抓住,钱都没有付上分毫。” 苏钰一听,见自己的计划已经实行了一步,渐渐入了正局,再细一听这老人家的话,也暗暗责备那苗姜苗蒜有些太过抠门了,牛棚又不是他家的,好歹也意思一下。 不过细细一想,苏钰觉得,那苗姜苗蒜或许和她是一样的,都是穷苦人家的孩子,出门在外,有一口饭吃就不错了,若她没有傍上萧逸那厮,怕是睡牛棚的,就是她了。 如此一想,苏钰觉得,这老人家也有些忒小家子气了,一个破牛棚,收的什么钱! 第六十二章:魏家公子 自古以来,夜黑风高,必定是个做大事的好光景,在苏钰从小到大,看过的戏,翻过的话本子,听到的传说里,但凡踏着夜色背着月光出现的人物,都是些了不得的大侠,除了这些人自身有着高超的武艺,悠悠夜色周遭坏境,也会衬出几分神秘之感来,所以一直以来,苏钰做事情,只要觉得夜色够浓月亮够圆,就认定是个极好的黄道吉日。 不过在后来实践的时候,苏钰觉得,环境够了,像不像大侠,主要还是看自身气质,比如在青云岭的时候,她和唐折摆摆架势,倒还像那么回事儿,而竹临肥胖大奎憨厚书生体弱,他们几个在夜色里偷偷摸摸的时候,不像大侠,倒像是几个偷鸡摸狗的毛贼。 不过眼下,苏钰觉得,身旁的萧逸似乎也并没有拖了她身为大侠的后腿儿,尤其是那家伙抱着剑,立在一轮圆月之下的时候,墨衣长发随着夜风飒飒摆动,修长挺拔的身影如刚似戟,带着些生人勿近的锐气,看的苏钰不禁有些两眼放光,心中不停的赞叹道,对的对的,她心中大侠的出场,就是这番气势这番模样,要是从来不曾见过萧逸那厮的真实面目,苏钰想着,此时此刻她必定已经花痴泛滥,对眼前这“大侠”的敬仰之情,犹如滔滔江水了。 不过一想那萧逸真实的奸诈模样,苏钰仍旧鄙夷一声,暗道他这架势,一定也在无人的地方,悄悄摆练了不知多少次了。 萧逸行动快速,跃下房顶,苏钰过去,站在萧逸站过的地方,觉得这个地方光线确实不错,刚稍稍叉腰摆了个架势,却见萧逸又折回来,催促道:“莫要在这里跳大神了,快点儿!” 苏钰暗暗鄙视萧逸目光短浅不懂欣赏,也收了自己的动作,快速的随着萧逸,朝着那百水村里正的家里去了。 说起来,从古至今从上到下,但凡是当官的,无论大小,房屋修建的自是要比普通的百姓好上太多,就比如说这百水村的里正,如今村子里被吸血的妖人折磨的这般荒凉,那里正的家里,仍旧还雇了几个年岁稍大的婆子做饭,而且苏钰打听得知,似乎这小小的里正,还娶了一大一小两房媳妇儿,两房媳妇为这里正生了两个儿子,为了避免以后财产房屋争夺,那里正还在房屋后面,又加盖了几间新房,准备以后让两个儿子各分几间。 上房揭瓦爬墙头,一直以来都是苏钰的强项,蒙着黑巾屏住呼吸隐在屋檐下的时候,苏钰听到一处院子里,正房与小厢房里的小妾拌了几句嘴,更加确定了自己的推断。 一般来说,一家里但凡娶上两个女人,必定难以和睦,那里正想来也知道这条道理,所以就给小妾另盖了房屋,如今那小妾放着新盖的房屋不住,偏搬在这大房的院子里找气受,可见必定不是她愿意的,而是那新盖的院子里,住了其他的人。 白日里见那里正的时候,说起村子里死人的事情,那里正虽然面上悲伤,眼睛里却是在左右闪躲,甚至有些心虚的意味,而且身为一个小小的里正,在知晓萧逸身份的时候,虽然毕恭毕敬了,但是萧逸小霸王的名声在外,那里正恭敬有余,确是少了几分敬畏,其中原因,要不是那里正天生不卑不亢,就是他曾接待过了同样有身份的人,并且已经成了习惯。 而苏钰猜测,十几年前能有能力将南疆秘术重新动用的人,必定非富即贵,不是常人,至少如今觉得,若是这百水村的里正窝藏凶手,那这凶手的身份,必定也不在萧逸之下。 向萧逸招了招手,苏钰屏住呼吸身轻如燕,直朝着那里正家的新院子里去了。 在她的计划中,白日里让那苗姜苗蒜兄弟先行离开,去往了南陵的方向,苏钰和萧逸也装模作样的收拾了一番东西,表现的万分失落离开了百水村的那老人家里,做出一副他们已经放弃,彻底离开的假象。 而夜深人静的时候,苏钰和萧逸悄无声息去而复返,直冲着那里正的家里去了,而听了那大房小妾的拌嘴以后,苏钰和萧逸更是确定了方向,那杀人吸血的凶手,十有八九,就藏在里正的新房里! 新房老房虽隔了一道高高的院墙,但这阻碍对于苏钰和萧逸来说,也足可以无视了。不过两息功夫,已经落地无声,处在了新房的院子里。 进去了,借着月光苏钰才看清,这新盖的房子在外面看上去并不见多么富贵,但进来了,才发现那里正果真有钱,能在这小小的村庄里,盖出一处雅致的别院来,且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这院子看起来不大,假山树木的景儿造了几处,房屋的门窗纱纸用料也极为考究。 而此时,这院子的房屋里果真有人,幽幽的烛光从窗户里透出亮来,映着点点纱帐的红。 苏钰还未走近,便听见里面有一些刻意压低的声音,似是有一个娇弱女子的低吟,还有一头被束缚的野兽,闷在肺腑的咆哮嘶吼。 掂着脚尖悄悄走近,苏钰果真听到一个女子娇声连连,带着酥骨的媚意唤上一声“公子”。 而那被唤的公子闷哼一声,屋里传来更加剧烈的靡靡之声。 苏钰老脸一红,犹豫了一下,仍旧沾湿手指打算捅破窗纸,好看一看屋里正在做那不可描述之事的究竟是谁。 谁知苏钰手指还未碰到窗户,便被身后的萧逸一伸手,将她的眼睛遮住,拉了回来。 于此同时,屋里的动静一停,紧接着有利刃破空的声音传来,而后窗棂咔嚓一声裂开,一把锋利的长矛带着刺破千钧的势头,朝着屋外的苏钰和萧逸刺来。 苏钰刚要翻身躲闪,却被萧逸伸手揽住腰肢往旁边一带,避开了那刺来的锋利长矛。 与此同时,不做任何停顿,苏钰拔出身后凤鸣,向前一跃进了屋里,直刺向床榻之人。 可离近了,苏钰挑起榻上的纱帘,却只见一个不着衣衫的女子躺在上面,面色潮红,眉间有一点朱砂似的红痣,那女子瞧见长剑刺来,吓的尖叫一声,抱住了脑袋。 苏钰一看,急忙收回剑势,猛的退了一步才稳住身形。还未站定,便觉察到有阴森的杀气从背后袭来,带着浓重的血腥气息,直夺她的命门。 一瞬之间,苏钰躲闪不及,心道一声不好,只想着莫不是她的小命就要丢在这里时,却听得耳边利剑长嘶,萧逸出手,阻住了那人的杀势。 苏钰惊魂稍定,还未转过身去,便听到身后两道声音异口同声响起。 “是你?” 竟然认识?苏钰一怔,看看床上瑟瑟发抖的姑娘,想着同萧逸那厮认识的人,果然一个德性,不是强抢民女,就是在这里勾引人家姑娘。 扭过头去,苏钰回头瞧见了与萧逸对视的人,那人年岁看上去比萧逸稍稍大些,仓皇之间,锦缎的袍子松松垮垮的披在身上,生的倒算得上一表人才,只面上带了些精力不足的黑黄之气,仿佛长时间纵情声色,已经掏光了浑身精血。 随着屋外一阵风带过,苏钰鼻息轻嗅,从那人身上飘来的,是一股极为浓重的血腥之气,还带着些江河之中的水腥气息,与那夜她被梦魇住的时候,被蚂蟥缠身后留下的味道,一模一样。 愣神之间,只见屋外快步进来一人,通身墨蓝的袍子,上面绣着一些诡异的图腾,那人眉眼浓重凹陷,仿佛不是大梁境内之人,进门看清眼前场景,那人十分恭敬的看着身披锦袍面带暗色的男子,开口了,果然带着几分南边的气息。 “公子,我一时大意,竟让这两人闯进了这里。” 苏钰看过去,见那蓝袍男子说话底气不足,隐隐有些虚弱,再看那人腰身稍稍弯曲,进门之时下意识的护住小腹的位置,想来也是腹部受了伤害,而苏钰也有些确定,这人就是夜里操控蚂蟥,想要吸干她血液,被萧逸刺伤的人。 那锦袍男子摆摆手,蓝衣的男人便闭上了嘴巴,静静的站在一边等着吩咐。 苏钰见萧逸手中的剑始终没有放下,脸色也拉的沉重,便知晓如今“故人”相见,并不见得有多么亲密,于是苏钰挪动脚步,到了房中较为有利的位置,只随时盯着那蓝衣男子,若他有动作,她也可第一时间出手还击。 面色暗黄的锦袍男子看着萧逸,不冷不热的呵呵干笑了两声,声音有些诡异沙哑,“萧逸,你我,可从不曾有太多交集。” 萧逸收了手中的长剑,周身警惕的气息却不曾递减,“魏念程,竟然是你!” 魏念程? 萧逸念出这个名字,苏钰神情一怔,总觉得有些熟悉,再一回想,这可不就是京中那几大惹不起的口诀里面,与萧逸那厮并驾齐驱的“魏家公子”魏念程,当朝国舅大人的嫡亲儿子,曾大财主未婚妻魏婉的亲哥哥,未来的大舅哥魏念程! 第六十三章:大意受伤 若说这世间渺小,它山川不绝河流万里,广阔无垠,若说它大,可茫茫人海,苏钰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躲在百水村里祸害村民的人,竟是魏家魏念程。 而此时,魏念程将身上的衣衫穿端正,看着萧逸,又看了看一旁警惕十足的苏钰,嗤笑一声道:“听闻你萧将军近来迷上了个乡野丫头不思进取,果然!” 苏钰一听,知晓那魏念程口里的乡野丫头说的必然是她,扭头看看床上那拽着被子掩着身体的姑娘,苏钰嘴巴尖利,反驳道:“我们是拜堂成亲明媒正娶,倒不如你魏公子,果真是将人偷来了。” 魏念程脸色一变,扫了苏钰一眼,再看看一旁的萧逸,没有轻举妄动,只拂了几下袖子,冷哼一声道:“我的事情,与你们无关!今日私闯我的住处,我且记下,你们还是离开的好。” 苏钰手握凤鸣,看着那魏念程质问道:“这百水村里死的许多人,可都是你杀的?你就是那种了断生蛊的人?” 一提断生,魏念程的脸色瞬间苍白了些许,眼神冰冷的抬眼看了看屋内静立的蓝衣男子,长袖下的手一握,有些掐紧,朝着萧逸道:“你我向来井水不犯河水,怎么,如今你确定要与我魏家为敌?” 萧逸眼神一紧刚要开口,忽听得院子里大喝一声,“拿命来!”然后有人以极猛的势头冲进屋里,举起大刀砍到了魏念程的面前。 这声音苏钰听得出来,正是之前假意离开的南陵弟弟苗全。 眼看锋利的大刀就要砍到脑袋顶上,直吓的那床上掩着被子的姑娘尖叫一声,闭上眼睛不敢再看,可就在突然之间,那弟弟苗全似是被什么东西束缚住了手脚,使出全身力气想要将手中的大刀砍杀下去,却也未能动了分毫。 随着那弟弟苗全的越发用力,手腕臂膀之间,竟渗出了星星点点的血液。 苏钰心头一惊定睛一看,却原来那站在她对立面的蓝衣男子已经出手,手中操持着数十跟细若缠蚕的丝线,那丝线不知用什么材质做成,紧紧的束住了弟弟苗全的身体,纵使那苗全拼尽全力挣扎,那丝线也未曾有分毫要断裂的痕迹,只越受力,越发深深的嵌进肉里。 片刻之间,又见那丝线上忽密密麻麻爬出了什么东西,以极快的速度,顺着丝线,朝着那弟弟苗全的身上去了,苏钰手中的凤鸣已经举起打算救人,待看清那密密麻麻爬出的东西后,手下的动作一停,惊的后退了一步。 只因为,那爬过来的东西不是其它,而是最令苏钰发憷的,那可以吸食人血的蚂蟥。 出现这骇人的一幕,弟弟苗全急的大叫一声,萧逸手中的叱凰拔出了,可心思大多留在了面色有些惊慌的苏钰身上,动作却比后来冲进屋里的,那哥哥苗江慢上了一刹。 “不要!” 苏钰大喊一声,知道哥哥苗江关心则乱,一定想着尽快砍断那夺命的丝线,但他忽略了这丝线坚韧无比,怕是贸然用普通兵器使力,只会让那丝线更深的割进肉里。 终究还是慢了。 苏钰只听得弟弟苗全惨叫一声,然后一只握着大刀的手掌,从腕间齐齐的跌落了下来,鲜血顿时从伤处喷涌而出,令那靠近的水蛭,也愈发疯狂起来。 这边,苏钰提了提胆子,强忍着心头的怯意,凤鸣一出在屋里回旋一圈,将那弟弟身上的丝线斩断了些许,与此同时,叱凰也应声出鞘,萧逸一手挥剑,一手将那弟弟苗全从蚂蟥蜂拥而至的地方拉了出来,按住穴道,让那断手处不断涌出的血液稍缓了些许。 苏钰趁乱,本想去一剑杀了那魏念程,可看到许多的蚂蟥爬上那断掉的手臂不断吸食,漆黑光滑的身体泛着一种粘腻的光芒,直让苏钰想起了幼时的画面,看的脸色都有些发白了。 愣神之际,苏钰只觉得危险到了身前,抬眼一看,便见那魏念程手持一条亮色的长枪,枪尖一挑,到在了苏钰面前,眼看就要刺进她的肩头。 苏钰下意识的后退一步,可那长枪来势太猛,眼看着躲,也是躲不过的。 心道一声糟了,苏钰想着,估计这次,她也是非要受伤不可了,只是不知为何,这魏念程杀势虽猛,却留了几分余地,未曾刺向她的心脏。 千钧之际,苏钰只听得“当啷”一声,萧逸那厮的速度果真也是快到了极致,用手中的剑,硬生生挑开了魏念程的长枪,其实依着交战使用的兵器来讲,长枪对短剑,本来是要吃些亏的,但是此刻,苏钰不得不由心里暗暗佩服,萧逸那厮的身手功夫,必定是在魏念程和她之上太多。 苏钰心中赞叹萧逸的想法,也就停在了这一瞬之间,有萧逸阻拦的这下,苏钰堪堪避开这突如其来的一枪,脚下的步子还未站稳,便觉得后心先是一凉,接着有剧烈的疼痛感袭来,整个身体不由自主的,朝着地面跌去。 将要跌倒在地的时候,苏钰脑子里还在分析,先生教课之时说的极对,任何时候任何地点,绝对不能大意,不能凭着自己的情感来判断一个人,否则的话,就会容易被敌人抓住空隙,一击即倒。 而她方才,就是大意忽略了自己身后那掩着被子的姑娘。 从进了屋里,见那姑娘的第一眼起,苏钰便确定,她就是之前借宿的那老人家口中,跟少年郎君跑了的姑娘,无论是那老人家描述的,眉上的一点红痣,还是眉眼之间的神态,均与那老人家有着几分相似,所以从一进来,打心底,苏钰便觉得这个姑娘是被魏念程胁迫而来的,她不过是一个朴实善良的农家姑娘,且是手无缚鸡之力,需要保护爱怜的那种,从而后来无论苏钰面对魏念程和那蓝衣男子如何的警惕,对这身后的姑娘,却是忽略了一万分。 而那姑娘也必定不是什么简单的人物,之前装的楚楚可怜,如今这刺杀的时机,把握的也极其准确。 眼前越来越黑,倒地的时候,苏钰瞧见那哥哥苗江不曾恋战,已经与蓝衣男子打斗几下,架着断手的弟弟逃了飞快。 此时,苏钰还在想着,那兄弟两个运气倒是真好,只要跑走了,没有一只手也能活,可她苏钰苏大侠,就算是萧逸那厮还在乎她的生死,将她拖出去了,她后心中了这一下子,也不知道有没有刺中心脏,能不能活,还不一定呢。 思绪有些乱了的时候,苏钰又想起了唐折书生,还有明月楼的竹临,驻守边关的大奎,也不知她英年早逝之后,他们几个会不会怀念她,会不会对着自己的孩子讲,他们的老大苏钰大侠,是怎样怎样的一个盖世英雄? 甚至苏钰还可惜的觉得,萧逸那厮也有些可怜,到底他们拜了天地夫妻一场,房还未能圆成,就莫名其妙变成了鳏夫,也不知他以后,将会再娶个什么样的姑娘,会不会如她这般机智勇敢,英明神武! 身体似是落地了,苏钰并不曾感觉到地面的冰凉坚硬,而是觉得温暖柔软,而后自己腾空而起,被萧逸怀抱着,快速跃出了房间,跳跃奔跑之间,苏钰耳朵贴着萧逸的胸膛,感受到他砰砰有力,且有些慌乱的心跳。 就在苏钰以为自己要在萧逸怀中静静死去的时候,等了片刻,感觉仍旧还有意识,便努力睁开有些沉重的眼睛,朝着萧逸问道:“我是不是要死了?” 萧逸未曾回答,只呼吸有些焦急,不停的向前跑着。 又过了片刻,苏钰终是觉得自己思绪越来越模糊了,挣扎着说道:“我要是死了,你以后……” “闭嘴!” 苏钰遗言还没有说完,便听见萧逸呵斥一声,似乎还有些气愤,苏钰甚至从中听出了几分要鞭尸的意思。 骂人的话只在心里想了想,苏钰已经没有力气说出口,但又觉得萧逸为了她这样拼命的跑着,有些感动,且莫名其妙的,心里有了些无端的归属和依赖感,就像小的时候,她病了痛了,或是与唐折书生他们吵架了,回到家里,总有一个娘亲照顾她,哪怕并没有爱的全心全意,但对于她来说,也是足够了。 失去意识的时候,苏钰以为自己已经死了,可最后,昏迷了不知多长时间,那粗鲁的老大夫拔刀的时候,苏钰才真正了解,要死了那只是她以为,这老大夫一定不这么以为,而且依他的手法,苏钰觉得死是不可能了,疼到死去活来倒有可能。 满头冷汗哼哧一声,苏钰缓缓睁开眼睛,颤着手指指了指那老大夫,想要示意他轻一些,可一眼看过去,却觉得那老大夫似乎大概可能也许,有那么些些的眼熟,但细想,又有些想不起来。 不过苏钰此时要求并不高,是谁不重要,是个大夫就行,只不过此时眼前的这个,挽着袖子拿着刀,衣襟上还沾了不少鲜血,尤其是与苏钰对视一眼有些拉下脸的模样,不像个大夫,倒像是个菜市场上的屠夫。 第六十四章:因果报应 ,近来,苏钰总在感叹,这世上的故事是不是都是由老天爷编排好了的,如若不然,茫茫人海当中,她怎能这样巧的死里逃生,还能在百水村附近的镇子上,遇见曾大财主的人。 都说大难不死之人必有后福,苏钰觉的她经历此次劫难没有死掉,以后一定会一飞冲天,成为赫赫有名的一代大侠,然后被后世几代人口口称颂。 每当苏钰这样感叹的时候,萧逸只笑笑,不说什么,那为她诊治的粗鲁大夫,总会如冷水泼热油似的,出言打击上那么几句。就如此次苏钰刚刚畅想到了美好处,那大夫又出言道:“什么大难不死,什么死里逃生!我已经说过了,那伤口本就不深,且杀你的人没有经验,不能伤到要害,莫说是我老黄,就算是个庸医兽医,也能将你治好。” 苏钰不信,反驳道:“我那时只觉得天昏地暗浑身发软,分明就是不行了,是你医术高超妙手回春,救下了我。” 苏钰认死理,这话说完,谁知那老黄大夫更认死理,坚持道:“分明就是你这丫头身体太过细弱,连日里奔波劳碌未曾好生养着,如今来了月事,加上受了伤,据说又瞧见了那遍地的蚂蝗,失血多了带着惊吓,才导致的昏厥,休息这一阵子,吃上我给你开的几副药就好了,哪里是什么死里逃生妙手回春。”说着,那老黄大夫还叹息着摇了摇头,感叹道:“这世上的许多东西,就是像你们这样的人太多,故意夸大扭曲,改变了事实。” 脸色一拉,苏钰看了看周遭只有萧逸没有旁人,便到老黄大夫那里对峙道:“承认我大难不死说你妙手回春,不好么?像你这样,这辈子都成不了神医,只能在这乡村小镇上把把脉,抓抓药。” 这话一说,那黄大夫更不服了,轻嗤一声道:“所谓神医,不过就是虚张声势装模作样,把自己捧到了云尖上,什么隐居的,千金难求的,都是些泛泛之辈,像老夫这样的,是没有忘了学医治病的根本,给老百姓看看病抓抓药,学来本事自得其用,老夫得意的很!” 苏钰一听,确实也认识到自己方才的说辞有些太过肤浅,对于这看病粗鲁的黄大夫,也是刮目相看了几分,不由得自身气焰,瞬间就弱下了许多。 “那个,那个……” 苏钰支支吾吾片刻,刚要服软,却听那老黄大夫想着苏钰的话,越想越气,嘴巴下的羊角胡子都气的翘上了天,十分恼怒的道:“你这丫头看来除了气血弱些,火气倒是太过大了,今日的药汤里面,老夫给你配上一味黄连,可让你败败火!” 苏钰一听黄连,蓦地想起了第一次见这黄大夫时,还是被那剿灭青云岭的匪兵追赶,劫持了曾大财主之后,被他带到了这黄大夫面前,当时那次碰面,苏钰便瞧着这黄大夫脾气不算甚好,还想着他身为大夫,倒不晓得给自己开一碗黄连败败肝火。 如今看来,人果真也是不能动了歪的心思,因为因果有报,这眼下,就报到了自己身上 。 说起来,谁让那天夜里她因大意,被人从身后捅了刀子!谁让萧逸抱着她跑的飞快四处找寻大夫!谁让那曾大财主手底下的大夫不好好待在青州坐诊,背着破药箱子满世界到处跑,没病找病,还偏生遇到了她,然后将当初的黄连之仇,如数还了回来。 苏钰瞧着,这老大夫小心眼儿的程度,都有些像唐折那个爱记仇的家伙了,小时候她曾悄悄,将唐折藏在枕头下面的酥糖吃了一块儿,那家伙当时未曾表现的明显,没有多说什么,只在过了一段时间,娘亲和唐伯伯从别的镇子上回来,带回了几个稀罕的泥人之后,唐折便用这偷酥糖的事情,威胁苏钰将泥人给了他玩儿,那时苏钰纵使心中万分不愿,但是身为大侠,面子高于一切,也就割舍了那泥人给唐折,从此唐折在苏钰心里,也深深落下了个小心眼儿的烙印。 如今这老黄大夫,苏钰瞧着不仅小心眼儿,还是个暴脾气,怪脾气,不过如今她有求于人,伤口到底也是这老黄大夫在调理,而且一日好过一日,也是十分的有效果,便想着大女子能屈能伸,她就勉为其难,给这黄连大夫一个面子,再吃上他几副药。 当然,苏钰卖的这天大的面子,也只是在心里默默给的,那黄大夫并不知情,如若不然,想来胡子不仅会被气的翘起来,苏钰药汤里的黄连,也是不知要加上多少了,所以苏钰咬咬牙,闭上嘴巴只在心里诽谤,生怕这暴脾气的大夫气极了,加黄连加到丧心病狂。 决定不再与这大夫斤斤计较,苏钰背后有伤,慢慢挪着身子,又去了萧逸那旁,过去问道:“百水村那里怎么样了?” 萧逸摇摇头,“再派人去,那里的人已经走了无影无踪,那里正全家老小,一并都被人杀死了。” “是那魏念程干的?” 萧逸沉默一瞬,“不确定。” 忆起当时与魏念程对峙的时候,苏钰明显感觉的出来,面对魏念程这样杀人吸血丧心病狂的凶手,萧逸那时,分明也是有一些犹疑的。 本作为旁观者来讲,萧逸与那魏念程无冤无仇,两人背后又代表的是两个家族势力,所以就算萧逸顾念家族关系,不打算杀了那魏念程伸张正义,苏钰也说不得什么,毕竟惩奸除恶是一种情分,萧逸想护着家族,也是一种本分。 但此时,苏钰觉得,两个人作为夫妻,还是忍不住要朝着萧逸问上一问。 “你当时不杀魏念程,可是在顾忌魏家?” 萧逸眸子对上苏钰的眼睛,见里面没有咄咄的质问,也没有鄙视他优柔寡断善恶不分,只是单纯的,一副好奇的模样,便如实道:“我父亲虽死了,但是萧家军的将士,仍旧数不胜数,若萧家与魏家成了敌人,那么大梁朝势,就又会变了局面,所以我不杀他,有一些这方原因在里面,但最主要的,却不是这些。” “那是什么?” 萧逸摇摇头,也有些不解,“当年我认识的魏念程虽然心高气傲自命不凡,却不是如今的模样。” 苏钰细想,当初在京城杀那纨绔涂录的时候,也确实不曾听过这魏家的魏念程,有过什么太荒唐的举动,虽然传言里面没有什么赞美歌颂的词语,但也没有顶着太大的恶名。 至少,不会是如今嗜血成性的模样。 萧逸回忆片刻,徐徐道:“当年的京城子弟里,魏念程算的上是个优秀的人物,文韬武略也都样样拿得出手,当年他虽傲慢张狂,但派去各地任职的时候,也算的上是个不差的官员,只是不知如今,为何成了这副模样。” 苏钰细细想想,记得当初那魏念程拿着长枪刺过来的时候,其实分明是可以刺向她的心脏的,但是那魏念程手下留了几分情,只刺向了肩头,想来像萧逸顾忌魏家一样,魏念程也在顾忌着萧逸。若像萧逸说的那样,当初的魏念程在各地任职的时候,也能算的上是个好官的话,那也有可能说,那魏念程心底,还存着些许的善良? 可善良的人,怎么会变成后来吸食生人鲜血的恶魔? 联想起这整件事情,苏钰朝着萧逸问道:“你上一次见魏念程,大概在什么时候了?” 萧逸回忆片刻,估算道:“约莫有三四年了吧。” 苏钰点点头,推测道:“你说,是不是那魏念程幼时险些夭折,然后魏同为了给儿子续命,特请出了那南疆的蛊师为他种了断生蛊,这断生续命的期限为十年,十年之后,便会反噬其主。那苗江苗蒜兄弟说过,他们妹妹的死,差不多也是在两年前,会不会是从两年之前,那断生蛊开始反噬,魏念程前去南疆求救无果,便从接近南疆的南陵开始吸血维持生命,并且恰巧杀死了苗江苗蒜的妹妹?” 苏钰停顿片刻,接着道:“也许,就像是那苗蒜说的,死的人大都是一些平民家的孩子,才没能将这件事情掀起太大的风浪,而他一路走来,为了缓解痛苦延长生命,便一路杀了不少人,跨越的地域也是极广,直到他发现了百水村的地势,可以让他将体内的断生,再次沉睡三年左右,才留在这里,联合这里的里正,开始大肆作案!” 萧逸听了,点了点头,心里也认同苏钰的推断,但是心底却有些疑惑,那魏念程费尽心力这么久,突然之间丢弃了百水村这样好的风水阵离开,如果仅仅是因为隐藏的地点被暴露了所以离开的话,那又有些不太符合他魏念程的作风。 苏钰心底同样在疑惑,叹了一口气问道:“你说,他还会换个地方,接着杀人么?” “不会。” “你为何这么确定?” 萧逸肯定道:“若他想在这里继续杀人,必定不会在意有没有被别人发现,既然他已经走了,可见是不需要风水阵了, 该是他体内的蛊虫,已经得到了压制。” 第六十五章:缩头乌龟 在如今世道上,最不值钱的东西,或许就是穷人的感情和生命,就好比那魏念程再次出现在世人的眼睛里,又是京城高不可攀的贵家弟子,而曾经死在他手下的那些农家的少年少女,便再也没有人提起。 百水村重新恢复了平静,人们又开始劳劳碌碌求个温饱,那些受过伤害的家庭忆起死者时只剩了悲伤,没有几个人有勇气或者有能力,放下安逸的生活,去向权势者或者老天爷讨个说法,因为在这两者面前,穷人的感情或者生命,都渺小轻微的像是一根干枯的稻草。 当然,也有极个别像那南陵苗江苗全两兄弟一样的,金钱能力都有一些,可面对如此强大的对手,和渐渐消磨的毅力,或许也会慢慢妥协,做了退步。 本来依着苏钰对侠义二字的理解,她该是立刻马上,提起剑前去砍掉那魏念程的,可苏钰心底暗暗衡量一下自身实力和魏家的势力,想着若是热血上脑千里迢迢跑到京城刺杀,莫说得手,估计被对方人多势众抓住了剁成肉酱,都不知晓会喂了哪条狼狗。 想想如此惨烈的死法,苏钰打了个机灵,头一次怀疑她这种小人物,是不是没有做大侠的精神和资本? 再又想,苏钰觉得老话说的好,穷者独善其身,富才兼济天下,她这等又穷又小的人物,时时逞个小英雄路见不平,打个流氓捉个小贼也是可以了,那为天下人除奸的大事业,或许还得需要旁人去做。 这份窝囊的想法,苏钰只在心底暗暗思考了一下,并不曾说出口,生怕惹得萧逸嗤笑。 再看看萧逸,苏钰凑过去问道:“你难道没有正义之心,去杀了那魏念程为民除害么?” 萧逸侧过脸看着苏钰,从她的眼神里读出了几分狡黠,于是伸手在苏钰的额上点了一下,眼眸一笑,将这个问题重新推了回去,问道:“那钰儿呢?” “呃~”苏钰转移话题,“我是想问,我们什么时候出发,去寻长鹤老人?” 萧逸思索了一瞬,有些顾虑道:“我想等你伤好了,带你回京城养养身体。” 苏钰一听,忙摇了摇头,拒绝道:“我身体好的很,若能拜见长鹤老人那样的高人,比吃什么样的灵丹妙药都要管用。” 萧逸见苏钰兴致高涨,也不忍心再次拒绝,妥协道:“那待你伤养好了,我们再出发。” 苏钰如小鸡啄米一般的点点头,歪着脑袋看看镜子里的自己,也确实唇色苍白有些不好,没有办法,须得再喝上那属黄连的大夫几天黄连药才能好了。 事实证明,那黄连大夫和苏钰一样,都是嘴巴比心毒,说是添加黄连,末了那药汤里,也未必真的加上,不过药效确是真的好。 也或许是苏钰生来就是个精气神十足的人,伤口但凡愈合了些,便想着做那活蹦乱跳上房揭瓦的事情,每次这样,要么是被萧逸止住,要么就是被那黄老大夫万分鄙夷,出言讽刺上一顿才能消停。 每次那黄大夫一开口,苏钰就会立刻觉得扫兴十足,这样一来,伤口反倒好的快了些,不出半个月,便拉扯着萧逸前去寻找长鹤老人。 萧逸依着往常经验掐指算着,那长鹤老人差不多也就是每年这个时候,要到天玄派朝那老掌门收卖徒弟的钱了,若能去的及时,还真能赶着与他碰上一面。 苏钰一听,即刻牵了马来,张罗着上马前去天玄派,萧逸却是一把将马牵住了,花钱雇了辆马车出发。 那雇来的车夫眼睛灵活,见苏钰被萧逸搀扶着上马,便即刻心领神会的瞄了苏钰的肚子一眼,然后嘿嘿一笑,将马车赶的如那蜗牛滚爬,原本三天的路程,足足走了五天还未赶到,依着苏钰有些急的性子,都想将那车夫赶下车去,她自己赶车了,但想着自己伤势初愈,还是小心些养养身体为妙,万一那长鹤老人见她骨骼清奇,是世间难得一见的奇才,非要收她做关门弟子的话,也不至于是一副带着病气的模样。 在马车里畅想的时候,苏钰还嘿嘿一笑,想着若是她做了那长鹤老人的弟子,从辈分上来讲,那她就比萧逸高出了一辈,是不是将来萧逸这厮见了她,还要恭恭敬敬的行个礼,唤她一声师叔听听。 刚刚笑出声来,苏钰只听得萧逸那厮冷不丁打击道:“长鹤师祖的志向不在收徒,有我师傅一人,便是够了,你不用再想了。” 当头泼下一盆冷水,将苏钰的兴头浇下去一半儿,并不是对于长鹤老人不能收徒太过失望,而是看着萧逸,嘟囔道:“竟还是个蛔虫转世的。” 萧逸瞧着苏钰明显敛了笑容,便又道:“不过我记得他那里有本轻功的秘籍,很适合你,待我向他要出来给你。” 苏钰一听,两眼放了光芒,“他会给你么?” 萧逸摇摇头,“不会,不过,我自有办法。” 若是旁人这么说,苏钰一定会存有一些怀疑,而萧逸既然这么说了,那苏钰便知道,他定然有自己的办法,于是心头一悦,面上虽端的依旧淡然,不过眼里瞧着萧逸如今,眉毛是眉毛,眼睛是眼睛,且笑时如云褪月开,皎皎柔情,不笑时又像是刀锋隐鞘,霸道凌厉,愈看着,愈发觉得生的好看。 相处下来,和萧逸在一起的时间越多,苏钰有时会觉得,他们两个误打误撞成了夫妻,也是一件不错的事情,省了她再费心遇见一个这样的少年,还要满心盘算着,将他掳回山上,做个压寨相公。 萧逸在一旁看着苏钰虽面色淡然,但是眉眼渐渐舒张,尤其是望着他时,从刚开始如一只时时警惕,想要伸出利爪的小猫儿,到如今揉捏几下,渐渐变的顺从,心里竟比蓄谋已久打了一场胜仗,还要充实几分,甚至有些甜甜的,如汲取了这世上最稠的**,慢慢的,一颗心将要填满。 或许这世上果真缘分天定,萧逸也不敢相信,当初被催婚有些恼了,为了应付老祖父,也为了遮掩自己的锋芒,胡乱娶下的这姑娘,会有着号令全军的果断勇敢,有着缜密细致的筹谋算计,还有着一颗热烈善良的侠义之心,她虽然不温柔不贤淑,但是活泼开朗,一个晴天一次花开便能让她快乐,她虽然出身平凡,但是她身上,有着不输男儿的豪气见识。 想到这里,萧逸勾着唇角笑笑,老天眷顾,这样好的人儿,只会是他的。 萧逸这样一笑,一旁的苏钰看的汗毛直立,忍不住出言道:“我总感觉,你这样一笑,会有人要倒霉。” 说罢,苏钰推断一番,又道:“虽然你已经夸下海口,将那轻功的秘籍给我讨过来,但若是长鹤老人实在是不愿意,你也莫要耍什么阴谋诡计诓他,毕竟他老人家年纪大了,我怕他经不起折腾。” 萧逸点点头应下,“夫人说的是。” 苏钰听到萧逸承诺,便将心放回了肚子里,不时掀开车帘,看着道路两旁的树木,慢悠悠的从眼前闪过,慢到甚至有支树干上抽出的嫩芽有些稀松,苏钰都能看的清楚 。 然而,就算萧逸那厮信誓旦旦,说慢些赶路没有关系,可他们到了天玄派后一打听,才知道那长鹤老人已经走了。 苏钰沉着脸有些埋怨,觉得十分可惜,萧逸则拉起苏钰的手,朝着天玄派后山的一片小宅院里去了。 天玄派后山的一片小宅院里,住的都是派里辈分较高的几位师傅,所以寻常的弟子不得擅自进入。 那后山的山腰处,一直以来便有几个守门的弟子看着,好确保师傅师爷们过的安静。 到了那山腰处时,一个年岁不大的弟子上前,拦住了他们的去路,看看苏钰,脸色有些迷茫,一昂脑袋,阻拦道:“普通弟子不得随意进入后山,两位请回吧。” 被人拦住,苏钰也不好硬闯,只得有些尴尬的看看萧逸。 萧逸扫了那看门的小弟子一眼,道:“你是谁手下的徒弟?不知道在天玄派不别腰牌的,就是天阶师傅么?” 小弟子一听,挠挠脑袋,看看他们二人,问道:“你们都是么?” “哈哈哈!” 这时,后山腰的路上突然过来一人,体型宽大声音洪亮,还未走进,便随着风飘过来一阵酒气。那人看见眼前场景,大笑了两声,朝着看门的小弟子道:“那小师姐如今确实算的上是天阶师傅,旁边这位,倒是已经从萧师傅,变成你们萧师兄了。” 那小弟子一听,朝着身后带酒气的男子行了个礼,恭敬道:“酒师傅好。”行完礼,那小弟子又朝着苏钰行了个礼,同样恭敬道:“这位女师傅好。”到了萧逸这边,那小弟子只笑呵呵的点了点头,招呼道:“萧师兄好。” 苏钰瞧着,这差别委实也有些太明显了,而自己这天阶的一声“师傅”,水分有些过于大了,于是只站在那里看着萧逸,尴尬的笑了笑。 本以为不过是进个门而已,差不多也就可以放行了,偏那守门的小弟子是个只认规矩的人,还是坚持认真的道:“那现在,这位女师傅可以过了,萧师兄还不可以。” 身后带着酒气的男子一听,顿时乐的两条眉毛都飞上了天去,哈哈大笑的声音刚出口,便听萧逸淡淡道:“酒鬼,你刚混入天阶吧,不若眼下,我挑战你可好?” 酒鬼喉中三声大笑只喊出了一声半,余下的统统咽回了肚里,收了笑容看着萧逸,万分肯定的道:“不好。” 第六十六章:乖乖孙儿 根据进后山这件事情来看,苏钰觉得,大多天阶以下的弟子,行事都是有自己的规则和准则的,但凡上了天阶的,一个比一个不靠谱。 就比如说那刚上了天阶的酒鬼,一听萧逸要挑战他,方才得意嘲笑的状态立马收敛了回去,转而端着一副师傅的架势,说教了那看门的小弟子几句,要那小弟子以后擦亮眼睛记住,整个天玄派,莫说前门后院,就算是老掌门的肩膀头儿,这位萧师哥也是踩得的。 这个马屁拍完,萧逸不说话,苏钰却从那酒鬼的话中听出了几分缘由,于是用手遮住嘴巴,贴近萧逸悄声道:“这酒鬼大哥好像在暗指你靠着关系上位。” 萧逸眉眼一挑,不遮不掩道:“没关系,功夫人人都可以练得,关系并不是人人都有得的。” 这话一说完,苏钰暗挑大指,赞叹萧逸那厮脸皮厚的竟这般理直气壮,一旁的酒鬼则搭拢下脑袋,摆了摆手道,“去吧!去吧!莫要让我常见到你们。” 苏钰一听,刚要过去,却见那看门的小弟子放了苏钰过去,却一伸手将萧逸拦下了,有些为难的道:“可,可上头的师傅交代过了,普通弟子,不能随意进去的。” 这时,萧逸还未开口,酒鬼倒把那小弟子拉到了一边,教育道:“方才没听出什么吗?你要好好记住,在后台和关系面前,规矩是没有用的,就算他是草包一个,这后门他也进得,你明白吗?” 那小弟子似懂非懂,点点头又摇摇头。 气的酒鬼干脆一伸手,将那小弟子的脑袋拍了一下,训斥道:“我看你有不了什么出息,怎么那么笨呢!” 这埋怨苏钰走在前方听的真切,心中有些惋惜,这样正直不徇私情的一个弟子,今后也不知会被教导成什么模样。江湖上人人都敬天玄派是第一正义大派,当年给苏钰的感觉,同样也是积极向上正直的,可后来接触下来,诡计多端的萧逸,嘴毒面冷的苍术,老奸巨猾的知周,任谁身上,苏钰都没有看到全然都是浩浩正气,不过想想,个性各一,凑一凑也是能干成大事的,就如青云岭上的他们几个。 萧逸熟悉地形,带着苏钰七拐八拐,终于在一块菜园子跟前的柳树下,寻到了个发须皆白,粗布衣衫的老人,那老人家手里握着一把酒壶,坐在摇椅上眯着眼睛摇摇晃晃,不时睁开眼,看看园子里拿着锄头翻地的弟子,有没有乘机偷懒。 苏钰抬眼看向那地里翻地的两个弟子,其中一个远看着有些眼熟,走进了,竟发现是那常去山上采药的苍术师傅。 苏钰没想到,山前世外人人敬仰的天玄苍术师傅,竟会在这里闷声翻地,翻不好了,还会被椅子上眼睛雪亮的老头儿嘟囔几句。 萧逸过去了,到那老人面前,抬高音量唤了声,“二爷爷。” 那老人一听,赶忙扭头过来,看见萧逸,一双眼睛眯眯一笑,伸手道:“我的好乖乖,你总算想起爷爷了。” 苏钰本以为这天玄派的掌门该是一位气质出尘飘然如仙的高人,却原来竟是如一个普通的农家老爷爷一样。 刚感叹高人或许就是高人,看透了世间繁华,返璞归真,自然朴实便是最好,可一听那老掌门拉着萧逸的手,亲昵的唤了一声“乖乖”,直让苏钰浑身的鸡皮疙瘩落了一地,且一口凉气顶在心口不敢呼出去,生怕将晌午时吃下的一碗面条,也一并吐了出来。 而萧逸似是已经习以为常,顺势被老掌门拉着,坐在了一旁的椅子上,然后看着老掌门朝那翻地的其中一个弟子使唤道:“快去我屋里,将新买的糕点拿出来给乖乖。” 那同苍术一起锄地的天阶师傅,果真一溜小跑到了屋里,然后将油纸包着的几块糕点递了过来。 萧逸未曾接过,朝着苏钰的方向看了看,朝着那天阶的弟子道:“多谢师兄,糕点给钰儿吧。” 苏钰接过,点点头谢过,看着那糕点颇有食欲,又瞧着旁人的心思都在老掌门和萧逸那边,没人注意到她,便想着捏起一块儿来尝尝,可刚刚张开嘴巴,就听那老掌门又道:“乖乖这次回来,可是想爷爷了?” 苏钰一听,糕点还未吃到嘴里,便觉得有些腻得慌,只听得萧逸点点头,老实的道:“来看看二爷爷,顺便将新娶的媳妇,带给您看看。” 将一块儿糕点放进嘴里,苏钰抬头一看,见那老掌门的目光瞧向了她,便赶紧嚼了两下,使劲咽了下去,然后呵呵一笑,招呼道:“掌门爷爷好。” 那老掌门看了看苏钰,上下打量了几遍,竟摇了摇头,朝着萧逸道:“乖乖,这女娃子腰身太细弱,怕是不好生养啊!要不,爷爷给你再寻几个挑挑?” 萧逸还未开口,这边苏钰一听,便有些不乐意了,她的身体结实的很,哪里不好生养了,再者说了,要不要跟着萧逸那厮过她还在考虑,怎么一个个还嫌弃她不好生养了。 越想着,苏钰便有些不高兴了,眼睛一瞪看着萧逸,若那厮口中说出的话,有一丝丝一丢丢犹豫,她便即刻起身离开,与他将那和离书一签,从此各不相干。 萧逸抬眸看看,一双眸子倒笑的愈发深了,朝着那老掌门道:“我偏就喜欢她这性子,这辈子就她了。” 苏钰一听,将瞪着的白眼儿收了回来,暂时原谅了萧逸。 那老掌门也顿时妥协,生怕萧逸不高兴,赶紧哄道:“乖乖喜欢哪个就娶哪个,依着你。” 萧逸点点头,也及时的奉承道:“二爷爷果然比爷爷眼光高明心胸宽阔。” 那老掌门一听,顿时哈哈大笑了一阵,眉眼都弯成了几道褶子,拍拍萧逸道:“好乖乖,你说的话,果真是最对的。” 苏钰听着,心中一动,大概也摸清了萧逸那厮的套路,因为记得在京城的时候,苏钰也听得萧老将军时不时的说出某种见解,然后问萧逸是他说的对还是二爷爷说的对,那时,奸诈如萧逸那厮,明明说,是爷爷说的对,还说什么二爷爷胡子长见识短,心胸狭隘好生气的话。谁知如今话风一变,同样的说辞阿谀奉承了两个老人家。 而听着这一声“乖乖”,想来那厮小的时候,便已经开始了这般两方哄骗的套路。 如此一想,这萧扒皮果然奸诈,奸诈啊! 寒暄了片刻,萧逸开口朝着老掌门问了几句关于长鹤老人的事情,那老掌门一提起长鹤老人,不时的拿起手中的酒壶,对着壶嘴儿嘬上几下,昂着脑袋乐悠悠的道:“我与兄长英雄相惜彼此崇拜,如今虽然年纪大了,每年也须会上一面,才能安心。” 若不曾了解陌离的事情,旁人乍一听,还果真以为英雄暮年,单纯的彼此珍惜这份友谊,可自打知晓了陌离师傅的事情,苏钰品着老掌门那句话,总有些变了味道。 提起长鹤老人,又想想萧逸应承过的,关于轻功秘籍的事情,苏钰便有些迫不及待的问道:“掌门爷爷,你可知道那长鹤老人去了哪里?” 酝酿了片刻情绪,那老掌门开口,刚要回答,便见苍术师傅锄地完了,到了树荫下接话道:“长鹤老人要了一箱子钱财,已经高高兴兴的回去了。 ” 苏钰一听,果然如她想的那样。 再看那白发苍苍的老掌门,脸色瞬间拉了下来,使劲嘬了几口酒压压气,朝着那苍术质问道:“你知道为何每年锄地都是你么?” 苍之低头不语。萧逸则在一旁提点道:“因为苍术师兄你,说话如看病一样,总能适时切中要害。” 苏钰一听,暗暗夸赞萧逸这刀补的,没有任何破绽。 谈天说地,在那老掌门那里寒暄了半天,萧逸便带着苏钰,不紧不慢的回了山前。 用过饭后,稍稍休息了片刻,苏钰便又央求着萧逸,前去寻那长鹤老人讨要秘籍,萧逸经不住苏钰的软磨硬泡,于是收拾了收拾,从那老掌门的库房了准备了些礼物,朝着那长鹤老人的家里去了。 有老掌门这样隐在山野,归于田园的江湖泰斗,苏钰想着,那长鹤老人最不济,也该是弟子陌离那样放荡不羁,没有束缚的行客那般,可没想到见到了,苏钰才真正觉得,不走出去,不知道这个世界千变万化,不身入江湖,不知道江湖人多样复杂,并不拘泥于一种风格。 就比如眼前膀大腰圆,身穿金线镶边的绫罗绸缎,脚蹬绣了祥云的软底布靴,手上黄金玉器的扳指带了四五个,头上的帽子都嵌了七颗彩色的宝石,整个人华丽的模样,简直像个靠祖上发家致富的财主员外。 若是这人走在大街上,苏钰觉得自己就算是想破脑袋,也不会想到他就是江湖上传说神仙一般存在的长鹤老人。 莫说她不会相信,就算她将这件事情讲给唐折和书生他们听,他们也是断然不会信她的。 第六十七章:何为苦乐 朱红墙,琉璃瓦,雕栏玉砌,金碧辉煌,苏钰边走着,边四处张望着,觉得脑子里讲过的最为豪华的词语,用来形容长鹤老人的这个宅院,也应的上景。 那长鹤老人穿金戴银,拄着镶了宝石的拐杖,引着苏钰与萧逸慢悠悠的进了屋里。 或是到现在为止,萧逸算的上是陌离最得意的弟子,那便也算的上是长鹤老人最优秀的徒孙,所以见萧逸来,长鹤老人笑眯眯的,眼角处的褶子都飞扬到了鬓角。 慢慢悠悠,到了椅子处坐定,侍奉的丫头立马端了茶水递至面前,苏钰接过来一看,茶汤清澈清明,饮一口,清新高爽,唇齿留香,不由的点了点头。 长鹤老人眯着眼睛看了看苏钰,又瞧了瞧萧逸的眼神,笑呵呵的开口问道:“丫头,这可是今年刚刚采下的新茶芽,鲜的很吧。” 苏钰点点头,“确实好茶。” 萧逸在一旁微微一笑,刚要开口介绍,便听长鹤老人一摆手,意味深长的道:“丫头,你是萧小子的媳妇吧。” 苏钰脸色一红,点了点头,好奇道:“您怎么知道?” 长鹤老人哈哈一笑,饱满富态的脸,竟有些像那西方的佛祖弥勒,然后转着手中的玉扳指,得意的道:“我年轻的时候也经历过几段情事,所以从你们眼神之间,便能看出几分,我自是不像我那表弟,一辈子死心眼儿,只吊在了别人家的一棵树上,说是深情,其实就是他太过死板,若他有萧小子一半儿的花心眼儿,那树也不一定成了别人家的。” 苏钰一听,心里便有了个大概,该是那天玄派的老掌门年轻时喜欢过一个姑娘,末了那姑娘,竟是嫁给了别人,所以老掌门一生陷入情沼,孑然一生,直到如今。 更重点的是,苏钰听那长鹤老人的意思 ,就是萧逸那厮同他专情的掌门爷爷不一样,长了一副花花心眼儿,想来说不定,除了她,他还寻过别的姑娘做媳妇。 这样一想,苏钰脸色一沉,握着凤鸣的手瞬间有些紧了,如若那样的话,她说不定拔剑,就要将萧逸那厮给剁了。 萧逸在一旁同样脸色一僵,赶紧接过话道:“师祖,我如今心里只有钰儿。” 长鹤老人看看苏钰,满意的点点头,“这丫头确实不错,骨骼清奇,灵气十足。” 说罢,那长鹤老人招招手,朝着苏钰道:“丫头,你过来,我好好看看你。” 苏钰这边一听“骨骼清奇”四个字,顿时有些激动,因为自古以来,戏曲话本子上的高人收徒,大多都是用这个词语来夸赞徒弟的,所以苏钰一见有门道,便赶紧过去,坐在了长鹤老人身边的位置。 长鹤老人似是有些花眼了,眯着眼睛将苏钰看上了片刻,惊叹一声道:“这丫头不得了,有着扶龙御凤之才,将来可有翱翔九天荣登高位之机。” 苏钰一听,刚要高兴,却见那长鹤老人又摇了摇头,叹息道:“不过你此生坎坷,命途多舛,须得尝尽人世的苦啊!” 人世的苦?苏钰呵呵一笑,倒不在意,拍着胸脯道:“我生来就是农家的孩子,从未享受过荣华富贵,从小也挨过打受过饿,所以吃苦,我还是能吃的。” 长鹤老人一听,再次摇头道:“所谓苦,何为苦?有人觉得清贫是苦,有人觉得疾病是苦,有人觉得分离是苦,有人觉得孤独是苦,你所吃的苦,须得是你心中觉的苦的,才叫苦。” 苏钰似懂非懂,点了点头,见寒暄的差不多了,便扭头看向了萧逸,递了个让他心领神会的眼神。 萧逸那头接收到暗示,也不做什么开头铺垫,直接道:“师祖,你的轻功秘籍呢?” 长鹤老人端起茶来喝了一口,并没有直接回应萧逸的话,而是使劲睁着眼睛,看向了马车上拉过来的箱子。 萧逸眼睛敏锐心思活泛,即刻出言道:“师祖,这次来的匆忙,没有准备别的,想着入春该裁新衣裳了,就给您带了一箱金边镶绣的彩缎。” 长鹤老人一听,眼睛里放了光芒。 “可是天玄那老家伙私藏的那箱?” 萧逸点点头。 长鹤老人一听,笑呵呵的肚子直颤,然后用拐杖拄着地道:“我向那抠门的老家伙讨要了许多次,他都不肯给,倒还是你乖巧,知晓的我的心意。” 萧逸勾起唇角一笑,语气乖巧的道:“那秘籍……” “有,有,有!”长鹤老人连连点头,挠着脑袋想了想道:“库房中有个装银子的箱子磨破了底,那书如今该是垫在了箱子下面。”说着,那长鹤老人便指挥着手底下的侍从,去库房里找寻一番。 不消片刻,那侍从果真捧着一本书来了,苏钰按捺不住,赶紧迎上去接了过来,拿在手里细细观看。 这一看,苏钰顿时有些无语,只见那书籍的四个边角,似是已经被老鼠咬过,坑坑洼洼,一动书页,还往下掉着碎渣,可幸好,书本打开了,里面记录内容的文字虽然有些陈旧,但是并不曾缺少,除了不太美观,也并不影响阅读。 苏钰乐呵呵的道了一声谢,然后小心翼翼的,将书收了起来。 几个人寒暄了一阵功夫,那长鹤老人直接将苏钰和萧逸送到了家门口,虽然热情的程度是感受到了,可是眼看到了吃饭的时间,竟也不留着他们吃上一顿再走。 上了马车,苏钰想着来时拉着的整箱华丽的彩缎,如今半天功夫,回去之时就变成了一本被老鼠啃过的破书,再回忆一下那长鹤老人贪财的模样,苏钰便有些不解了,依着人这番岁数,和经历过的事情来说,该是已经放下了名利,为何活到暮年,反而又入了那金钱利益的深渊呢? 马车行驶着,似是走到了一条街道里,叫卖吆喝声,欢歌笑语声,不断的传进了马车里,苏钰心头诧异,他们来到的这个地方,不过也是一个普普通通的镇子,为什么这里的人不仅没有受到匪兵的祸害,还过的如此安逸富足呢? 掀开车帘,苏钰朝着外面望了望,瞧着这里的百姓果然比别的地方好上许多,最起码少了那种乱世困境之中的悲伤和绝望。 萧逸看看苏钰,提议道:“饿不饿,我们下去走走吧。” 苏钰欣然应允,叫停了马车就跳了下去,朝着人多的地方跑了过去。 挤进了人群中,苏钰瞧见,那层层叠叠围着的,是一个捏糖人的小伙子,那小伙子虽然年纪看上去还不大,可这捏糖人儿的手艺,确实不错,绵软的糖泥在他手上来回翻转变化,形成各种各样的形态,有乖巧可爱的小白兔,也有凶猛霸气的大老虎,还有一只眯着眼睛,狡猾俏皮的狐狸。 不一会儿,苏钰看着那小伙子手中又快速捏出了一只肚大腰圆的小猪,短小的尾巴蜷缩着翘起一个有趣的弧度,甚至把那小猪贪吃懒惰的神态,都带上了几分。 周围的孩子屏息看着,待那小猪一完成,挂上了竹签子,都开始拍着巴掌蹦起来,欢呼上几声。 苏钰也随着拍了拍手,然后指着那圆滚滚的小猪朝着萧逸道:“你看看,它多像你。” 萧逸笑笑,伸手将那小猪取下来递给苏钰,又一伸手,将那只俏皮狡猾的狐狸拿在手里,比在苏钰身前道:“这个果然也更像你。” 苏钰凑过去一低头,趁萧逸不注意,将那狐狸的脑袋咬了半个,哈哈大笑道:“才不像呢。” 人群中,萧逸看着苏钰一副奸计得逞的模样,眼中的柔情渐渐化成了一湾深不见底的海,然后将手中的狐狸放在嘴里轻轻咬了一口,果然香甜的滋味,沾染的满心满口都是。 在热闹的人群中走了一段,苏钰眼观六路,听的也是四面八方,大致也听出了些门道,于是又挤到萧逸身边,踮起脚凑着他的耳朵道:“我听着,这里的人,都十分敬仰一个叫贺老的人,也不知这贺老,是怎样一位英雄人物。” 萧逸听了,了然的点点头道:“那贺老,我们已经拜见过了。” 苏钰眼珠子一转,顿时恍然大悟,“长鹤老人!” 萧逸提点道:“随着我,该唤一声师祖。” 苏钰挠着脑袋,心中敬佩,“原来师祖收集钱财,也不光是为了自己。” 萧逸认同,点头道:“师祖年轻的时候,仗剑行天下,孑然一生不求功名,年岁渐渐长了,才发现百姓安康富裕,靠的不是一身正气,而是他向来看不起的金银之物。师祖还说过,他入了世俗,才知道自己力量渺小,能护住的,仅仅也就是方寸之间的地方,且若世道大乱,倾巢之下,这镇子也未必能得的了周全。” 苏钰叹息一声,感叹那抠门贪财的长鹤老人说的极对,纵然他言语中表现出的尽是自己无能为力的无奈,但是那份心境胸怀,已经超脱出了太多自认为是大侠的人。 第六十八章:京中大变 街边一碗手擀的葱油面,配上一壶好酒,苏钰吃到过半,也不知灯火阑珊下的萧逸太过好看,还是这里的酒太容易上头,吃着吃着,看着周围安逸的环境,心头的某些情绪便开始放大,甚至有些收持不住。 当年在青云岭的时侯,每逢佳节,寨子里也是这么一番其乐融融的景象,她和唐折书生,还有大奎竹临几个人跑着闹着,像那看着糖人的孩子们一样,对于未来,对于美好的事物,总是有着无限的憧憬和向往。 那时候娘亲还在,唐伯伯还在,他们两个恩恩爱爱,并不顾忌世人的眼光,约定好了相伴到老。 苏钰并不记得自己的亲生父亲,唐折也同样不晓得他的亲生母亲,所以那时,苏钰看着英勇的唐伯伯觉得喜欢,唐折也觉得娘亲亲切,两个人还想着做一做那月下老人,将娘亲和唐伯伯撮合一番,好让他们正式拜堂成亲,结为夫妻。可不知为何,他们明明那样相爱,爱到可以为彼此付出生命,可始终没有在苍天大地面前,做一世名正言顺的夫妻。 那也没关系,苏钰想着,拜堂成亲不过是一种形式而已,娘亲和唐伯伯心里有彼此,就这样安安稳稳的在青云岭过上一辈子,也就足够了。可是这个世界上的变化太快,匆忙之间,唐伯伯没了,娘亲也没了,或许他们在另一个世界少了牵绊顾忌,已经永远的在一起了,但是这世上,孤单单留了一个她,一个唐折。 到后来,她又满心的以为,她还可以和唐折相依为命互相依靠,她可以做个保护他的姐姐,他也可以是个心里有她的弟弟,后来才发现,那只是她以为。或是她管的太多,或是唐折他们对以后人生的打算里并没有她,她来回奔波四处找寻,到最后发现,一切作为,似乎只是一场多余而已。 借着街上铺子里透出来的昏黄的灯光,苏钰眼睛有些朦胧,看着萧逸,此时此刻,若没有他在,她一定孤单落魄的,像个流浪的野狗,没有一丝一毫的大侠风范。 拿起酒壶来,想要再倒上一杯,一伸手却摸了个空,抬眼一看,酒壶竟是被萧逸拿到了一边。 苏钰放下筷子,趴在桌子上,用手托着腮,笑眯眯的,眼睛里不自觉的有些潮气作祟,看不清萧逸的表情,出言问道:“萧逸,我们都拜堂成过亲了,算是夫妻吧。” 若在之前,这话本该说的萧逸暗暗窃喜,可放下酒碗迎上面前晶莹透亮,又有些脆弱的眼睛,萧逸心头一软,生出满心的怜惜来。 点点头,萧逸沉声,肯定的应道:“自然是的。” 苏钰一听,起身凑过去,十分谨慎小心的问道:“那你以后,会不会弃我而去?” 萧逸一伸手,将苏钰散在脸上的几缕头发拨到耳后,笑笑应道:“必然不会。” 听着萧逸的承诺,感受到耳边轻柔的触碰,苏钰一伸手,将萧逸即将收回的手紧紧握住,鼓起勇气,大声道:“好,既然这样,我们马上回去入洞房,生孩子!” 这话一说,苏钰虽有些醉了,还是感觉的到,萧逸的手一僵没有言语,而后周围街上,也瞬间安静了片刻,然后有人看着她,开始指指点点。 萧逸从怀中拿出几个铜钱放在桌子上,拉着苏钰快步的走了,苏钰脚步跟的也紧,只听到那厮似乎将声音压的极低,应了一声。 “好” 话说,酒壮怂人胆,好在苏钰醉的不是很透彻,夜里说过的荒唐话,依稀还能回忆起几分来。 一大早醒来,苏钰扭过脸,看着似乎还在熟睡的萧逸,一张脸即刻红的如同煮熟的虾儿。 对于昨夜的记忆,她只停在了萧逸将她拉到客栈之后,她的身体接触到床榻的那刻,似乎朦胧之中有人为她除了鞋袜衣衫,为她掩上了被子,然后紧接着,就是一场又一场,没有边际,没有原由的梦境。 轻轻动了动身子,苏钰掀开被子,瞧着被子下面的她只穿了件薄薄的中衣,再看萧逸,同样衣衫不整,胸前的风光露了大片。 苏钰的心噗通噗通跳的剧烈,想着依着萧逸那厮奸诈浪荡的性子,必然已经乘她酒醉,占足了她的便宜。 越想着,苏钰老脸一红,竟觉得有些羞的不能自己,忙扯起被子,盖住了自己的脑袋。 被子里一动,一双温暖的大手搭上了苏钰的腰,萧逸凑近了,抵在苏钰颈窝间,似是有些睡意朦胧的呢喃道:“怎么这么早就醒了,昨夜没有闹够么?” 颈间,萧逸的呼吸惹得苏钰心思慌乱,一听身后性感低沉的话语,更是让苏钰想入非非,紧张到不能动弹,只感受着腰间的大手不安分的来回摩挲,然后沿着单薄的中衣,一寸一寸的向上,灼的苏钰每一片肌肤,都像是被火舌撩过,麻木灼热。 有些微凉的唇吻在耳侧,蜻蜓点水般触碰了几下,而后忽的侵略向前,霸道凌厉的,占住了苏钰的唇,狠狠加重了这个吻。 苏钰脸色一红,刚要推开,却见眼前深邃的眸子多了几分迷离的魅惑,稍怔片刻,便彻底落入了对方的怀里。 心头砰砰乱跳,苏钰想着既然酒后已经发生了不可描述的事情,如今再沉沦一次,也没什么,毕竟,她觉得萧逸这个夫君,已经落在她心里了。 闭上眼睛,苏钰刚刚伸手环住萧逸的脖子,便听得门外响起了一连串急促的敲门声。 “将军,将军,不好了,京中出事了!” 萧逸一听门外的喊话,蓦地停了唇下的动作,转瞬之间,眼神稍稍清明了些许。 苏钰也听了出来,门外,就是之前萧逸派去回京复命的,子成的声音。 既然子成亲自从京中赶过来,并且找到了他们,那么一定是有什么不得了的大事情发生了。 萧逸抱着怀里的人儿,静静的看了一眼,低头在苏钰唇上落下一个吻,而后赶紧起身,穿上了衣衫。 苏钰眼看着萧逸离开,心头的慌乱稍稍平复了些许,竟隐隐有些遗憾,未能尝到萧逸那厮的美色。 不过心思聪敏如苏钰,也知子成这次来,必定有大事,所以随着萧逸之后,也起身穿好了衣衫出去。 踏出门去,苏钰瞧见子成追着萧逸刚要禀告,一回头瞧见她出来了,眼神立刻在她和萧逸之间看了几个来回,而后神情之中,多了几分心有所悟的复杂表情。 苏钰心有所虚,竟腾的一下子红了脸,自觉地今天一早上,比她从小到大,在青云岭上红过脸的所有次数,都要多了许多。 正事要紧,子成在朝着萧逸禀告的时候,并没有避着苏钰,所以发生的事情,苏钰大概也是听了七七八八。 大致的事情就是,当今的皇帝陛下病症又犯了几次之后,太医瞧着,也熬不过几天了,国舅魏同辅佐着皇后所生的二皇子,信心十足的只等着皇帝最后一口气咽下,顺理成章的登基。 就在这个时候,太监梁鸿携了一批官员,拿出了当年国舅魏同,参与谋害贤王燕礼的证据和证人,并且将这件事情在民间大肆宣扬,闹的真个京城乃至京城四周的郡县议论纷纷人心不忿,甚至这个势头如滚雪球一般,借着当年贤王燕礼留下的影响,越滚越大。 面对朝中众多官员的上奏,和民间百姓的呼声,那病入膏肓的皇帝陛下急火攻心,几乎将要即刻断了气。 国舅魏同本以为,皇帝如今就要驾崩了,而他膝下能够继承皇位的,也只有二皇子一个人了,所以他没的选择,必须得让二皇子继位,而二皇子是他的亲外甥,在朝中能依仗的,也只有他这个舅舅,所以国舅魏同信心十足,皇帝必不会追究与他,就算他想要追究,怕是如今,也没有那个精力了,只待皇帝一死,二皇子顺理成章的继位,那他便可代天子号令各路诸侯,到那时,看还有谁敢出来,指责他犯了什么罪责! 可令魏同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当今皇帝病在床榻,下的最后一道圣旨,竟是将他卸去官职,打入了大牢。 如此一来,在当今皇帝生命的最后,人人都为他这个决定,而称赞一声大义,赞他不愧是贤王燕礼一母同胞的亲弟弟。 这个决定做下了,当今皇帝也在整个大梁百姓的赞美声中咽下了气,而忽然收到制裁的国舅魏同,自是不服这个结果,仍然不曾松开手中权利,在人们的议论纷纷之中,利用手中十万禁军的大权,辅佐二皇子连夜登了基。 而那指认魏同的官宦梁鸿,似乎也早有准备,携了手下一众官员悄悄退出了京城,而后联络旧部招兵买马,在西川利用贤王燕礼遗子的名义,起了义。 据子成所说,那贤王燕礼的遗子名叫燕折,这个名字苏钰听来莫名有些熟悉,又觉得太巧,心头一慌,竟将手里握着的杯子,“啪嗒”一声掉在了地上。。 第六十九章:散布谣言 每个人的一生,想要得到的东西都不尽相同,有的人为了金钱,有的人为了至高无上的权力,有的人为了钟情于心的人,有的人,则是为了一声贤名,或是终其一生,都想要超越的某个人。 而在苏钰看来,当今皇帝从年少时追随兄长燕礼,到燕礼遇害登上皇位,再到生命的最后关头,无论哪一步,都是在兄长燕礼的阴影之下度过的。 其实苏钰觉得,皇帝身体尚好的那几年,也算的上是勤政爱民,只是在老百姓的心里,当年贤王燕礼的影响太过巨大,无论皇帝怎样作为,都显得那么微不足道,难以超越,况且当初皇帝登基借助了魏家的力量,政事之间,总也少不了魏家的掺和。 梁鸿势力的崛起,就是皇帝为了压制魏同而做的一些手段,而梁鸿或许也果真能明了皇帝的苦心,与皇帝一起步步为营,直到宦官府的势力,成为皇帝用来对抗魏同,最有利的武器。 可皇帝没有想到,梁鸿的这把利剑,在他重病之后,甚至临死之时,变成了一把锋利无比,难以掌控的双刃。 梁鸿这么多年以来暗暗查询,必定也知晓当年贤王燕礼的死,是皇帝在幕后做了手脚,甚至那国舅魏同,不过是当年皇帝手中的一枚棋子。 可到最后,以梁鸿为首,为贤王燕礼的死指认真凶的时候,费尽心机大作阵势,只指出了一个魏同。怕是梁鸿已经摸透了皇帝的心思,知晓他这辈子都想要在名声上超过兄长燕礼,这最后,必然不肯落下一个毒杀兄长的罪名,所以只能将这个罪名,全然推脱到魏同身上。 这样一来,皇帝下令处罚魏同,留了个大义之名,而魏同辅佐二皇子登基势在必得,手下实力,也不是如今一道圣旨就能消灭的,所以国舅魏同必定会违抗圣旨,乘机夺位,而梁鸿扶保贤王遗子退出京城,在别处声称反抗逆贼魏同,招兵起义,也是名正言顺。 这是一方面,苏钰觉的,或许皇家亦有人情,皇帝当年中了权势的毒,不甘心一辈子活下兄长的阴影之下,所以一路辅佐兄长到最后的时候,下了毒手,独自占了所有的成果。 可人生经历过什么以后,总是会感怀,当年先生在青云岭的时候,不管他们与当今皇帝之间有过什么样子的不愉快,但是提起来,先生都会叹一口气,说皇帝年少时,也是位意气风发的少年。 不知道皇帝杀死了疼爱他的兄长之后,夜里梦回之时有没有暗暗后悔,不过如今眼下,皇帝临死之时做的这个决定,便让一切,似乎又回到了起点,回到了当初兄弟二人,共同争天下的时候。 只是如今,兜兜转转,变成了下一辈儿的人。 一切,又成了一个新的开始。 萧逸得了子成的消息之后,快马加鞭要赶往京城,因为朝中动荡,老将军和老夫人还在京中,和萧家要好的官员,甚至那些官员的家眷,都会在这一场权势的暴风雨中,颠簸挣扎,不知前路。 在大梁各地驻扎的兵将之中,心向于萧家的人占了大多数,若魏同此时挟天子发号施令,那么一定会将魏家的同党,一步一步渗透到边关各地,这对于营中将士,是一次巨大的换血。 魏同眼下更重要的事情是稳定京城安抚朝纲,朝着萧家军动手,还得需要一些时间,但是凡事未雨绸缪,才不至于身处被动,所以萧逸如今不得不进入京城,从那里开始,陷入一场腥风血雨的争夺中。 苏钰本是骑着马儿同萧逸一起回京城的,可是路程赶了一半儿,苏钰总心心念念着那贤王遗子的事情,所以半路同萧逸商量了片刻,打算独自前往西川看一看究竟。 萧逸本来放心不下,可自身也抽离不开,非要派了子成同苏钰一起前去,苏钰知晓萧逸如今正是用人之际,夫妻之间,她本应该前去帮衬一把,可是心里惦念唐折,也实在是放心不下,所以嘴上点头应了,夜里在萧逸同子成商议事情的时候,留了一封简单的书信,独自骑马去了西川。 当年在青云岭的时候,由大家设想,书生代笔拟的那张浪迹江湖的路线图中,有过去西川的计划,所以苏钰凭着记忆,去西川的路,也知道个大概,不过苏钰常信奉的一句话,就是鼻子底下有嘴,肚子下面有腿,不知晓的沿途多问,走错了的沿路返回,兜兜转转许多天,总算也是到了西川。 虽然如今梁鸿带了一众同党,陆陆续续退到西川,可魏同眼下只顾的上整顿乱成一团的朝纲,安稳民心,还没有抽出时间即刻挑起战争,发兵攻打西川,所以沿途关口,一直到西川都城新良,虽然有重兵把守,但是并没有完全戒严,苏钰骑着马儿一路走来,经受了重重盘查,不过一个女子进城,也并没有那么难。 进了新良,这里的风土人情,与边境或者青州又是不同,周遭建筑也好,人们的行为习惯穿着打扮也罢,都带着浓浓的地域风范。 街道上转了几圈,寻了城中最是热闹繁华的客栈住下,苏钰稍稍歇息了片刻,便坐在了客栈的大堂里,简单点了几样酒菜,坐在大堂的一个角落里,静静的听着来来往往的人,相互之间的议论纷纷。 待了一个多时辰,加上之前苏钰在城中打听到的,也得出了几个较为完成整的故事。 而人们议论的比较多的,就是前些日子,梁鸿刚刚到达西川,那西川原主人老严颇是当年贤王燕礼的旧臣,虽然行宫那场大火已经过去了这么多年,但是贤王燕礼在这位老部下心里的位置,却丝毫没有变过,所以一听闻贤王燕礼的孩子已经寻到,并且非常危险,逃难至此,所以便敞开西川大门,将梁鸿和那贤王的孩子燕折迎进了城里。 到了城里之后,不光老严颇,包含城里所有的百姓,都以为贤王燕礼的孩子来了,那么他们的好日子,也必定要来到了,因为多年之前贤王燕礼给老百姓留下的恩惠,还在人们的心里还没有淡去。 刚开始的几天,或许一切都在老严颇的意料之中,可慢慢的,老严颇竟发现手底下的大部分官员,都对那梁鸿惟命是从,加之梁鸿带来的人,以极快的速度渗入了西川的各个角落,仿佛之前的路已经疏通的极为顺畅,如今只不过是渠成水到,一切已经在有心人的安排之中了。 最严重的不是这件事情,若对方是贤王燕礼的人,那么老严颇也可以安心接受,可那老严颇竟发现,不光是手底下的官员,甚至包括那燕折世子,都有些唯唯诺诺,只听梁鸿的吩咐。 如此风气,那老严颇自是有些看不过去,便开始对梁鸿的一些命令或者建议横加阻拦,那梁鸿刚一开始还做了些退让和忍耐,但时间一久,发现老严颇依然看不清当下形式冥顽不灵,便采取了些阴险的手段,毒害了老臣严颇,然后扶保那老严颇纨绔荒唐腹中空空的长子严勇,做上了西川主的位置。 而宦官梁鸿,如今也算是将西川,暂时握在了手中。 这段传言按理来说,其实是对梁鸿极为不利的,况且老严颇死了,他的儿子上位也在情理之中,可若那老严颇果真是被毒死而不是意外,那么梁鸿做的也该极为隐秘,不至于像如今一样,背上一个阴险毒辣的谋杀罪名。 这话题起了的时候,苏钰在角落里,注意到了一个静坐的中年男子,那男子生的中等身材,一张脸隐在围帽下面,有些看不真切,不过却总在人群中话题将转的时候,将一切又拉扯回来,并且声称有人亲眼所见,是那梁鸿派人,毒死了严颇。 旁观者清,在坐的大多都是西川本地的人,老严颇之前能成为燕礼的臣子,想必也是受了他极为深刻的影响,所以这么多年以来,虽然燕礼不在了,但是老严颇对待西川的百姓,仍旧一如既往,视如亲人,如今老严颇人一死,西川百姓纷纷惋惜,心痛不已,加之人们一听那人讲述一些梁鸿当年杀害仇人的毒辣事迹,也都开始摇头惋惜,甚至有些愤愤之情。 传言这件事情一直以来,就如山坡上滚动的雪球一样,发展的速度只会越来越快,越来越广。 苏钰看着,那人将人们的话题和情绪推动起来之后,瞧见外面街上快速涌过来一帮官兵,便压了压帽子,从客栈的后门处,匆匆离开了这里。 苏钰放下筷子跟上,脚步快速,脑子里还在思索,想着这人会不会是京城魏同派来的奸细,前来动摇梁鸿在西川的人心。 可转瞬,苏钰又想着,应该不大可能,因为若是魏同派来的人,想来不会谈论起严颇和西川的事情,会如此的熟悉,再者若是魏同出手反击,必然也不会只派一个探子来损坏他的名声,那样的话,还不如让新皇帝一道圣旨下来,直接给梁鸿扣上一个谋反的罪名合适。 第七十章:跛子严序 天边渐渐罩上了一层夜色,街上的灯火陆陆续续亮了起来,一群官兵手持火把脚步匆匆,朝着一旁的小巷子里追了过去,不时的抓住过路的百姓,询问有没有见过一个中等身材,头戴围帽的人。 被抓住的百姓怯于官兵的势力,吓得赶紧回想,然后给那官兵指了指带围帽的人所逃跑的方向。 这新良城里小巷错杂,追到岔路口,那官兵又拦住一个身材细弱的年轻姑娘,那姑娘似是也没有见到过如此阵仗,见了众多官兵,已经羞怯胆颤的底下了头去。 上面派下了命令,那官兵追的正急,此时也顾不上什么怜香惜玉的情怀,大声质问道:”有没有见过一个中等身材,头戴围帽的男人?” 那姑娘点点头,伸手指了指朝南的一条小巷,弱弱道:“似乎朝着那边去了。” 一群官兵不疑其他,招呼众人,快步朝着那向南的巷子里追了过去。 稍过片刻,待那官兵走远,姑娘身背后的胡同角,走出来一个头戴围帽的人,那人弯腰拱手,朝着姑娘行了个礼,悄声道:“多谢姑娘搭救。” 苏钰看着眼前戴着围帽的男人,向他勾勾手,然后朝着一处隐蔽的地方走去。 那男子的脚步迟疑 了片刻,但看着苏钰似乎没有恶意,还帮他指走了官兵,便抬起步子,也跟了上去。 夜色渐浓,到了一个暗处,那男子见苏钰停下脚步,便开口问道:“姑娘招呼在下,所谓何事?” 苏钰转过身,看着身后戴着围帽的男子,疑惑道:“你究竟是什么人?” 那人沉默一瞬,反问道:“看姑娘的衣着口音,不像是本地人,不知姑娘又是何人?” 苏钰见那男子心生警惕,如实道:“我是天玄派弟子苏钰,下山来到西川,不过是想寻个故人。” 那男子该也是个习武之人,一听天玄派,心头的警惕似乎小了些许,朝着苏钰有些歉意的行了个礼,出言道:“实在是迫于无奈,在下的身份,有些不方便说与姑娘,再次谢过姑娘了。” 说罢,那人将头上的帽子扶了扶,转身就要离开。 苏钰看了几眼,不紧不慢的出言道:“说起衣着口音,我看阁下,倒是正经的西川人,如今在这新良城里,能有胆量为严颇大人指认真凶的人,可不算多了。” 那人脚步一顿,没有言语,听着苏钰静静的讲着。 苏钰在夜色中,悄无声息的笑了笑,又道:“传言里,有人亲眼所见,是梁鸿的人毒害了严颇大人,也不知那亲眼所见之人,可是阁下?” 借着这角落里,远处人家透出的灯光,和头顶月亮洒下来的隐隐月光,苏钰看的细致,在她说起老严颇的时候,那人的手掌,有些不自觉的握紧,甚至有一些微微的颤抖,而听到苏钰的疑问,那人没有出口否认,却也没有点头,承认此事。 苏钰不紧不慢,接着道:“那严颇将军可是在府中被害的,能亲眼见到他老人家被陷害的人,必定当时也是在府中。可是后来,据我查知,老将军去了之后,他身边伺候的稍亲近些的人,都莫名其妙的消失了,走的走散的散,不知去向,我想如今府中所有的人,该都换成了那严勇母子的心腹吧。” 越说着,那人的呼吸似乎也有些紧了,苏钰靠近他,在他身侧娓娓推理道:“所有的一切,仿佛都要在一场阴谋中落下帷幕了,可这时恰好有那么一个人,一直以来不动声色,失去了所有的消息。那个人,就是严颇大人最喜爱,也是最优秀的次子,严序!” 说罢,苏钰见那人身体有些微微颤抖,却不曾开口说话,只看着他稍稍有些跛的左脚,道:“方才我追你过来的时候,并没有费了太多的功夫,后来才发现,是你行动起来,脚步有些不太便利。眼见你躲进了巷子里之后,我还抽空在那附近,朝着过往的路人打听了一下,说来也巧,这里的许多人都知道,严颇大人的次子,是个跛子。” 那人听着苏钰步步拆穿,也不再做伪装,干脆摘下了围帽,有些坚决,又有些疑惑的看着苏钰道:“无论你是谁的人,有什么目的,我都不会怕你的!” 苏钰笑笑,老实道:“我说过,来这西川,不过是为了寻个人而已。” 严序有些疑惑了,问道:“姑娘想寻什么人?” 苏钰思虑一瞬,朝着那严序问道:“世子燕折,你可见过?” 严序点点头,“隔了些距离,见过一两面。” 苏钰一听,忙从袖中掏出一张自己拟的唐折的画像出来,用手指着朝那严序问道:“他可是长的这个模样?” 头顶的月光不大清亮,严序接过苏钰手中的画像,往农家窗户里透出的灯光处走了走,蹙眉看了片刻,抬头朝着苏钰问道:“苏姑娘,你绘画的技艺,是朝着哪位师傅学的?” 苏钰心思聪明,听出了严序的话外之意,伸手过去指着那画像道:“这已经是我画的最像的一张了,你看看,这里是鼻子,鼻子上面是眼睛,眼睛上面是眉毛,他额前的头发上,还长了一个璇儿。” 严序看着,眨了眨眼睛,年过而立,活了这许多年,手底下的弟子孩子也有那么几个,第一次面对一张图像和对方极其“细致”的指点之下,有些看不明白,不由得反问道:“似乎,人的鼻子和眼睛眉毛,都差不多长在这个位置。” 苏钰瞧着对方眼睛里的迷惘,也不再指点了,挠了挠脑袋,又将唐折的面貌在空气中比划了一番,最后苏钰瞧着,那严序或许并没有西川人们传言中的那样博学多才,她脑子里已经将唐折的面貌形容的那样贴切了,那严序还是一副似懂不懂的模样。 最后,严序有些无奈,干脆叫了苏钰去他隐身的住处,在灯下细细的,将他见过的那贤王世子燕折的容貌,细细的画了出来。 苏钰在灯下静静看着,从一开始不住的赞叹那严序的手法绝妙,到后来纸张上的人物愈来愈清晰鲜明,苏钰脸上的笑容,也渐渐的凝在了止笔的那一刹。 油灯下,那画纸上的人她是那样的熟悉,又莫名其妙的,觉的那样陌生,唐折似乎是瘦了许多,眼睛里少了在青云岭时的狡猾张狂,多了几分唯唯诺诺小心翼翼,像是被什么坚固的牢笼困在其中,言不由心,身不由己。 一旁的严序也看出了苏钰的变化,疑声问道:“燕折世子,可是姑娘要找的人?” 苏钰看着那画纸,喃喃道:“他是我的亲人。” 说罢,便将那画纸折好放在袖中,转身就要出去。 严序头脑灵活,大致也猜出了苏钰的意图,便出言阻止道:“我看苏姑娘与那恶毒阴险的梁鸿,不是一路人,那燕折世子如今全然掌控在梁鸿手中,姑娘与其贸然前去,不如静下心来,好好做做谋划,总比如今自投罗网的好。” 苏钰听了,脚步顿时慢了下来,关心则乱,细想一下,如此浅显的道理,她也不是不明白,可心里还是隐隐的,记挂着唐折的安危。 不过稍作推理,苏钰也知晓,唐折眼下定然也是没有生命危险的,只是他如今在梁鸿手中,想要摆脱梁鸿的控制,也是非常艰难的一件事情。 深呼一口气,苏钰静下心来,看着屋里的严序道:“如今你将传言散布的西川人人皆知,接下来,可是有什么打算?” 严序摇摇头,“我父亲的部下,不是早就已经投靠了梁鸿,就是如今屈服在梁鸿 的淫威之下,父亲死了,我那不学无术的大哥继承父亲的事业也在情理之中,只是他们母子见利忘义,怕是也已经心向了梁鸿那边,所以单单我一个人,势单力薄,想要为我父亲报仇,确是很难。” 苏钰心里暗暗赞叹,也怪不得据说老严颇生前最喜欢的就是自己的次子,这严序大仇在身,却依然头脑清晰,并没有被仇恨冲昏头脑,可见也是个有智慧的人。 “单凭你自己确实……” 话说到一半儿,苏钰刚想发表一下个人意见,却听得他们所在的茅草屋外,闹吵吵的声音传来,然后火把闪烁,一群人快步围了过来。 严序一见眼前阵仗,一把推开了茅屋后的窗户,匆忙之间,朝着苏钰赶紧道:“姑娘若身子灵便,就赶紧从这窗户里逃跑,我这就出去,与他们拼了性命!” 说着,那严序果真拿起了桌子上摆放的一把剑,跛着脚一瘸一拐的准备前去开门。 苏钰瞧着这严序拿剑的架势和走路气势,倒像是会两下拳脚功夫,不过想要以一己之力对抗外头围过来的十几个人,确是有些不大可能了。 不过,面对如此以多欺少恃强凌弱的场面,她苏钰身为大侠,怎么能够不出马呢? 边想着,苏钰身背后一声低鸣,锋利的长剑即刻出鞘,带着森森寒光杀气,朝着那门外走去。 第七十一章:引虎驱狼 收拾几个小喽啰,根本就不在苏钰话下,自打昨日夜里,连番救了严序两次之后,那严序便对苏钰彻底放下了戒心,一边想着怎样为父报仇,一边想着怎样报答苏钰,帮她完成的心愿,好让她与唐折见上一面。 苏钰本打算夜里悄悄闯进去,先探听一下唐折是什么意思,因为唐折当初离开天玄派,是他自己愿意的,如今受制于人,若他后悔了,她还是会帮着他逃脱牢笼,因为他不是旁人,无论如何,都只是他们的小折。 严序在西川时间已久,新良的大街小巷和府衙的坏境布局,他是最为了解的,所以稍稍安顿下来,严序又用他那支神来之笔,为苏钰详详细细的画了一副西川和府衙的地图,甚至梁鸿居住的地方,唐折居住的院落,官兵守卫的地段,都描绘的清清楚楚详详细细。 虽然有了图纸,但是苏钰在严序的劝说之下,也并没有翻墙跃院前去查探,而是静下心来,细细的琢磨着一个长久些的办法。 两个人想了片刻,严序突然想起什么,朝着苏钰道:“燕折世子身边,一直跟着个身材微胖的姑娘,苏姑娘可认识?” 苏钰转念一想,莫不是婵媃? “可是做的一手好菜?” 严序点点头,“据说是。” 苏钰心中一喜,之前她猜想婵媃或许和唐折在一起,不过心里却不确定,如今婵媃果真在,那她也就稍稍放心了些许,因为有婵媃在,唐折那个家伙在孤单害怕的时候,至少还有婵媃这么一个伴儿陪着。 严序回想一下,开口道:“那梁鸿虽然在许多事情上面都管制着燕折世子,但是生活方面,确实尽量做到了满足,就比如这微胖的姑娘,每天早上都要背着篓子,亲自去菜农那里买些蔬菜回去,刚开始的时候,那梁鸿还派人盯着,后来发现那姑娘也是个实在姑娘,并不会什么功夫和诡计,除了在买菜上斤斤计较,一天都在厨房里忙活,也惹不出什么麻烦事情。或许,苏姑娘可以从她身上下功夫。” 苏钰抬眸看了一看,没有应答,只望着严序询问道:“那严兄,今后作何打算呢?” 严序叹息一声,惆怅道:“如今我在西川人单势薄,想要为父亲报仇,已是难如登天,所以我打算离开西川,从长计议。” 苏钰脑子一动,直言道:“投靠魏同,前来消灭梁鸿么?” 话问的虽然直接,但是苏钰知道,这是眼下严序能走的,最直接也是最有效的一条道路。 严序沉默一瞬,面露犹豫,片刻,又朝着苏钰道:“不瞒姑娘,那魏同违抗圣旨,如今携天子号令天下,为人张狂多疑,助他入西川,也无异于是引虎驱狼啊!到时对于西川百姓来说,也未必是件好事情。” 苏钰一听,顿时对严序敬佩了几分,起身行了个礼,夸赞道:“严大哥虽然身负血仇,但是心有大义,是苏钰眼拙了。” 谁知那严序一听,摇了摇头,面露了几分难色,“可如今我若想报父亲的仇,除了投靠魏同,竟无路可走啊!” 苏钰心里清楚,如今境地确实两难,也不知两难之中,萧逸那边怎么样了。 叹了一口气,苏钰朝着那严序问道:“严大哥可知萧逸?” 严序点点头,“如今朝政风雨飘摇,那小霸王虽然未曾靠向哪方势力,可是想要保全整个萧家军屹立不倒不大可能,甚至全身而退,都有些为难。” 苏钰心里也有预判,但还是朝着严序请教道:“严大哥请讲。” 严序推想道:“其实眼下,那魏同将京城之事安顿好,利用皇帝的旨意派那小霸王前来攻打梁鸿,是最好的办法。” 苏钰点头,若是她,也会这么做。 严序又道:“可是那魏同武将出身,对于名扬天下的萧家,本就有着嫉妒之心。先祖皇帝在时对萧家万分信任,到了贤王燕礼那里,也是深受重用,可到了刚刚驾崩的皇帝在时,就对萧家已经有了几分戒备,而魏同为人张狂,从不愿屈居人下,他手下的能人将才也是不少,如今那魏同高高在上,怕是更看不起萧家,况且,魏同心胸狭隘,他害怕,怕派了小霸王前去打西川,若那小霸王临阵倒戈去了梁鸿阵营,那他无异于为对方虎身添翼,而且他也顾忌,若重用萧家军,那小霸王萧逸,会成为下一个梁鸿!如今,魏同手下培养出来的能人良将也是不少,所以我估计,梁鸿会派自己的心腹攻打西川,然后抽空,一步步瓦解萧家军的势力。” 听了严序分析,苏钰对他越发生出了几分敬佩,余下的话,并没有再继续问下去了,因为苏钰知道,如今梁鸿举兵起义,魏同抗旨造反,整个大梁的天下,什么永郡燕弭,并州燕启,哪一个不是虎视眈眈豺狼之辈。 其实到了如今,苏钰心里虽然有萧逸,但是自始至终,苏钰自认对于萧逸,她还是有些捉摸不透,不知道面对如今局面,他是要激流勇进争权夺势,还是要淡然处之只求安定? 不过苏钰知道,虽然这严序有才华,但是贸然将严序推荐给萧逸,未必是件好事,说不定,只会让萧逸引火上身,而严序虽心系西川百姓,但是最终目的,还是为父报仇,所以如今无论严序怎么抵触魏同,估计到最后,他还是会选择投奔魏同,对付梁鸿。 如若那样的话,对身在西川的唐折不好,对萧逸也不算太好。 沉默一瞬,苏钰看着严序,诚恳道:“严大哥,你若离开西川,投奔势力为严颇大人报仇,我倒可以给你举荐一人。” 严序眉心一簇,谨慎问道:“谁?” “我写一封书信,你可拿着书信,前去京中荣福客栈,寻公子曾丛。” 严序听着这个名字,心头一思索,问道:“可是魏同那富可敌国的义子曾丛?” 苏钰点点头,“你可先去见他,再由他将你引荐给魏同,一来可得到魏同信任,二来你会发现那曾丛公子,是个与魏同不一样的人。” 严序追问,“都是魏家的同党,有什么不一样?” 苏钰笑笑,“如今大梁天下占着分地的几股势力,就算各自招兵称王,也未必会起兵针对梁鸿,反正你眼下也是走投无路,还不如听我的劝告,去见一见也好,最后怎么选择,还是全看你自己。” 严序犹豫一瞬,看看窗外有些晦暗的天,又看看苏钰万分诚恳的眼神,最后还是点了点头,应了下来。 当天夜里,严序就简单收拾了一下行囊,偷偷摸摸的出了城,至于他用了什么办法,苏钰不得而知,只知晓这严序在西川多年,如今虽然陷入困地,若连出城的办法都想不到,那他也算不得什么人才,给老严颇报仇的话,也是妄谈 。 他是走了,苏钰却还留在西川,在灯下将严序送给她的地图来来回回看了几遍,印在了脑海里之后,苏钰便决定了自己的计划。 第二天一大早,春雨淅淅沥沥的下了起来,打在树梢泥土上,微风一吹,带起一股泥土独有的芬芳。 青灰布衣的苏钰,臂弯里挎起一个竹篾编织的篮子,里面放着应时令,刚刚长出几寸长的嫩油油的菠菜,那菠菜还带着清晨的露珠,满满的盛了一篮子。 来来往往的行人中,有人询问好价格刚要买上一些,苏钰扭头一看,见等的人来了,便将篮子里的菠菜随便拿了一捆塞给那人,也不看给了几个钱,忙挎着篮子,朝着前面迎了过去。 走到一个胖胖的姑娘身前,见那姑娘拎着的篮子里已经买了不少的蔬菜,苏钰赶紧过去,一伸手将那姑娘拦住,开口问道:“早上刚采的菠菜,新鲜的很,姑娘买些吧。” 那胖胖的姑娘似乎心情不大愉快,只顾低着头走路,也没有看上苏钰一眼,直接摇了摇头,拒绝道:“不要。” 苏钰一见,再次拦住,又央求道:“姑娘还是买一些吧,便宜。” 被阻拦了两次,那胖胖的姑娘才抬起头,无精打采的看了苏钰一眼,两个人四目相对,苏钰心头欢喜,面上依旧微微笑着,淡然无波,却明显看着眼前婵媃的眼睛慢慢的放大,甚至从里面迸发出了点点兴奋的光芒。 眼看婵媃就要激动的尖叫一声,苏钰赶忙朝着她使了个眼色,让她注意身后不远处跟着的人,然后开口道:“姑娘若是嫌沉,我帮您送到家里也是可以的。” 婵媃或是和机灵鬼唐折在一起久了,一听苏钰的话,顿时恍然大悟,把头点的如同捣蒜一般,应道:“买买买!我买!” 苏钰面露欣喜,同着婵媃一起,脚步不紧不慢的朝着府衙的方向去了,那身背后不远处跟着婵媃的人,打心里不愿意帮这样一个胖丫头提东西,见苏钰一个柔弱女子,也没有多疑,只默默的跟着,放了苏钰和婵媃一起,进了府衙。 第七十二章:燕折世子 走过看过观察过,苏钰心里认定,那严序果然是个实在人,无论是新良城交错复杂的各条道路,还是府衙中戒备森严的每个院落,都描绘的详详细细真真切切 。 跟着婵媃穿过一道道院墙,到了府衙的内宅里,苏钰左右瞧着,来回巡查的人似乎少了些,便放下篮子,跟着婵媃去了唐折所在的房间。 深呼一口气,推开房门进去,角落的书桌后坐了一个少年,正低头细细的翻着手中的书籍,深蓝的锦缎衣裳披在身上,为他那不大的年龄硬生添了几分成熟,之前活泼野性,晒到发黑的皮肤,如今也白净了许多,添些不同以往的清秀淡薄,而苏钰觉得,变化最大的,就是那曾经浓墨晕染的眉眼,褪去了玩略狡黠,带上了几分冷色的锋利。 虽然眼前的人变化有些大了,但苏钰只需一眼,便能肯定的认出,这就是他们的小折。 听到有人脚步轻轻进来了,唐折头也不抬,语气中带了几分厌烦,命令道:“你若觉得无聊,就去厨房里待会儿,不要在我眼皮子底下晃悠。” 苏钰眉头稍簇,刚欲开口,便听刚刚进门的婵媃,似是已经对唐折这种口气习以为常,笑呵呵的,有些怯怯的用衣服擦了擦手,朝着唐折小声道:“小折,你看我把谁带来了。” 听到婵媃的回话,唐折眉心一皱,抬起头来,朝着门口处看去。 这一看,却让唐折瞬间愣在了当场。 苏钰虽然是个大大咧咧的性子,但是不代表她心思不够细腻,苏钰看的真切,在婵媃唤唐折一声“小折”的时候,唐折的神情,多了几分不悦。 四目相对,苏钰笑笑,唤了声,“小折。” 这一声“小折”,唤的有些愣神的唐折眉眼渐渐舒展,眼眶稍稍有些红了,低头放下手中的书本,再抬起来,面色却又恢复了平常模样,几步过来,看着苏钰,张张口唤了声,“老大。” 许久没有听到这个声音这个称呼,苏钰心头一梗,撇撇嘴巴,甚至有些委屈,埋怨道:“亏你还记得我!” 唐折挠挠脑袋,依着以前的样子,朝着苏钰撒娇道:“好钰姐姐,莫生气了。” 听着耳边熟悉的腔调,苏钰知晓从小到大,这已经成了唐折用来对付她的套路,可她每次都会心软的,原谅他犯下的错误,这次也不例外,刚刚将脸拉下不过一瞬,又崩持不住,要在他的撒娇声中败下阵来。 朝着门外看了看,外头巡逻的官兵似乎又多了起来,苏钰转过身刚想将门关上,却见唐折看了婵媃一眼,然后婵媃那胖丫头眼力十足,小跑着出去带上了门,留给了他们说话的空间。 苏钰过去一伸手,在那锦缎的衣衫上捶了唐折一拳,抱怨道:“你当初怎么一声不吭就走了?也不给我留个书信!” 唐折假装受痛,作势后退一步,嘟囔道:“你就是个操心的命,我怕你担心我嘛。” 苏钰不再追打,转身坐到一旁的椅子上,怀抱着胳膊,勉强原谅了他。 唐折将桌子上摆着的瓜果茶点一并端了过来讨好,丝毫没有了方才苏钰刚进来时,摆的那副高贵架子。 时间紧迫,苏钰透过窗户的缝隙朝外面看了看,知晓此地不宜久留,便捡着紧要的,朝唐折道:“不管当初你是怎么想的,如今处处受那梁鸿的管制囚禁,若后悔了,我就想办法救你出去。” 唐折手中捧着瓜果的动作一停,沉默一瞬,慢慢坐在苏钰身侧,音色忽然有些沉了,开口道:“钰姐姐,你莫要管我了。” 这话一说,苏钰呼吸一滞,突然觉得心头空到没有边际,又觉得紧迫到任何东西,都似乎无处安放。 当初,她也是费尽心机闯到明月楼里,竹临也曾说过这样的一句话。 低下头,苏钰将唐折刚才递到手里的果子放在嘴里狠狠的咬了一口,舌尖心底,都酸涩的无比难受。 再开口,苏钰甚至有些卑微道:“那梁鸿为人喜怒无常,我怕你有危险。” 唐折摇摇头,“钰姐姐,我不怕。” 苏钰抬眸看向唐折的眼睛,“是为了给唐伯伯报仇么?” 唐折低头,将目光挪开,片刻,又望着空荡荡的房顶,音色哽咽,有些落寞的道:“那皇帝和魏同为了灭口,隔了这许多年杀了我父亲,杀父之仇,我怎么能轻易抹去!” 苏钰看着唐折,知道他心底有恨,可如今眼见他深陷泥沼,她还是忍不住,想要拉他一把。 “可,小折……” “钰姐姐。”唐折望着苏钰,眼神愈发坚定了,甚至里面有着浓浓的,化不开揉不碎的恨意。 一伸手,唐折扯开了自己的衣领,指着胸膛上弯弯曲曲一条龙型的疤痕道:“从小爹爹便不让我赤着膀子外出,师傅也不许我们几个男孩子去湖里游水,我以为爹爹是为了仪容姿态,师傅是怕遇到危险,却原来,他们都怕我这身上的疤痕,成了招惹事端的祸源!” 苏钰看了一眼,忙将头扭到了别处,唐折身上的疤痕虽然随着身体的长大,弯弯曲曲有些杂乱,但入目第一眼,还是依稀能看出,那是一条腾云跃起的蛟龙。 唐折苦笑一声,合上衣裳道:“到最后,到最后了,我才知道,这疤根本就不是我小时候淘气留下的,而是我的亲生父亲在大火里,用他贴身的玉佩,亲手烙上的印记!而那玉佩,就是当年先祖皇帝赐给贤王燕礼,这世上唯一的一块五爪蛟龙佩,麓山行宫那场大火之后,那五爪蛟龙佩,就握在贤王燕礼的手里,碎的四分五裂,纵使这世上最好的能工巧匠,也难以修复!而这玉佩烙下的疤,也只这一个!” 苏钰心头震惊,看向唐折,之前也曾做过推想,没想道他竟果真,是那贤王燕礼的遗子! 如若这样,苏钰觉得,换做她是唐折,怕是只会恨那皇帝和魏同,恨的比他更为彻底。 “不光是这样。”唐折看看苏钰,眼神里竟生出几分怜惜来,苦笑一声道:“知道我爹爹和你娘,为什么明明在一起了,却始终没有成亲么?” 苏钰不解,这也是她一直以来,心存的疑问,耳边只听得唐折苦笑一声道:“因为大梁有个不成文的规定,就是当朝公主守寡,终身不得再嫁!苏姨虽然爱我父亲,可她从小骨子里受过的教导,已经根深蒂固,纵然身体和心理上有了背叛,但祖训,却始终不敢逾越!苏姨本名,也不叫什么苏言,而是曾经的大梁长公主,燕粟!” 苏钰听完,心头突突乱跳,当初那次落到梁鸿手里时,他也曾说出过这个名字,只是当时心思在旁的地方,事后也没有细想,如今再听唐折这样一说,种种迹象,也果真这样。 愣神了片刻,苏钰侧过脸,看着此时的唐折,确实有些陌生了,眼眸之中除了恨,便是浓浓的杀气。 深呼一口气,苏钰开口道:“那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唐折闭上眼睛苦笑,再睁开,又空洞洞的望着屋顶,道:“我心甘情愿让梁鸿操控利用,只要能将魏同彻底铲除,我不惜任何代价!” 苏钰手心有些潮气,握了握拳头,没有再劝他脱身而出,而是低声问道:“你,可需要我什么帮助么?” 唐折看看苏钰,摇摇头,“钰姐姐,我自己的仇恨,我自己去报,不想让你们牵连其中。” 苏钰眼神一伤,“难道,我们不是一起的么?” 唐折咬咬牙,知道自己选择的这条路艰难异常,不能回头,便狠心道:“以前是,以后不是了!” “可!小折……” 苏钰听着,知晓唐折口是心非,可从小到大,他再顽皮,也从没有说出过这么严重的话来,刚想再说几句,便听得窗外有官兵朝着婵媃问道:“胖丫头,我听着屋里像是有其他人!” “没,没有!”婵媃有些结巴,赶忙否认。 那巡逻的几个官兵互相看了一眼,不由得握紧了手中的长枪,慢慢围拢着靠近房门,朝着里面问道:“世子大人,屋里可是有旁人?” 苏钰知晓这些人都是梁鸿的人,唐折若否认,那些人还是会闯进来搜查一番,见唐折面上有些慌了,苏钰赶忙起身,将一旁桌子上的花瓶打翻在地,然后将身上的衣衫和头发扯的散乱了些许,呜呜的哭泣着拉开房门,就往院子跑。 唐折与苏钰鬼混多年,无论什么境地,默契还是在的,见苏钰出去了,也忙将身上的衣衫扯的松垮,面露浪荡的朝着门外追了出去,坏笑着喊道:“美人儿,别跑啊!” 院子里的官兵见状,也猜测出了几分,于是收起了手中的长枪,再看向苏钰与唐折时,眼睛里已经带了些轻蔑的嘲笑。 苏钰哭哭啼啼的顺着来路朝着府衙外跑去,刚穿过一道院墙,便瞧见一个头发花杂锗红衣衫的人也拐到了这里,那人身旁跟着的,似乎是个地方官员,那官员如一只哈哈喘气的狗,点头弯腰跟在那人身后。 苏钰抬眼一看心道不好,竟然遇到了梁鸿,于是赶紧底下头,脚步快速的向前走着,眼看就要离开梁鸿的视野之时,忽听得身后一道凌厉的声音响起,带着几分稍稍上扬的腔调,喝道:“站住!” 第七十三章:被困新良 也不知哪段孽缘在其中作祟,苏钰没想到,才见了唐折一面,就与这梁鸿撞了个正着。 听到背后的声音,苏钰自知怕是已经被认了出来,若此时硬要拼杀出去,估计也不大可能,所以苏钰干脆停下脚步,转过身去,迎上梁鸿的目光,道了声,“梁公公,许久不见了。” 阳光下,苏钰这乍一回头,和眼睛里不尽心底的微笑,直将梁鸿看的一怔,然后呆呆望着面前有些熟悉,又陌生无比的眼睛,一张阴翳的脸稍稍晴了一瞬,眉心一簇,眸子又深深沉了下去,扬着稍带血色的唇冷冷一笑,应道:“确实,好久不见了。” 苏钰心头对梁鸿依旧没有什么好感,甚至于三师傅的死,想来也和他脱不了干系,但是碍于眼前境况和唐折的关系,苏钰干脆上前一步,直面那梁鸿,开门见山道:“苏钰不才,如今千里迢迢,前来投奔燕折世子,也不知公公,做何看法?” 梁鸿踱着步子走近,在苏钰身侧转了一圈,细细看了片刻,仰着脖子哈哈大笑几声,眸中精光一闪,应道:“咱家,自是欢迎。” 得了梁鸿的回应,苏钰点点头,没有再说什么,干脆迈开步子,朝着唐折所在的院子里去了,与此同时,苏钰明显听得身背后,那看门守卫的兵将,携着兵器,将整个府衙团团围住,看守的更加紧密了。 再回到唐折院子里,苏钰看的出来,唐折见到她回来,一双眼睛先是担忧失落,而后又渐渐变的平静,微微一笑,点了点头道:“这样也好。” 苏钰端正身子在一旁坐好,随手剥了个瓜果塞进嘴里,知晓她如今和唐折一样,也成了那梁鸿的笼中困鸟,要时时刻刻看那梁鸿的眼色做事了。 不过像唐折说的,这样也好,苏钰觉得,她不仅可以保护唐折,还可以与那梁鸿互相利用,对付京中魏同,毕竟唐伯伯也好,贤王燕礼也好,都是死在了他的手中,而间接的,母亲也是因为唐伯伯的死,才自尽身亡,所以归根结底苏钰要恨的话,也是该恨那魏同。 至于梁鸿这里,苏钰觉得,待将那魏同收拾了,回过头来,再同他论一论三师傅的生死,而若这场权利的争夺战中梁鸿败了,那她也可乘乱和唐折一起逃跑,毕竟两个人的力量和办法,总是要多于一个人的。 如今苏钰被困在这里,屋子里也不全然都是她和唐折这般寂静丧气的表情,一旁边婵媃那胖胖的傻丫头,就欢喜的很,忙一头扎进了厨房里,为了欢迎苏钰,晚饭时还特意加了一道炒青菜。 饭菜好了,苏钰望着桌子上绿油油的青菜,知晓这是受人管辖,有些不大方便,若是在天玄派里,婵媃定然能为她整出一组几十个菜的流水席来。 拿起筷子尝了一口,苏钰无奈呵呵笑了笑,觉得如今他们三个被困此地,似乎也不是什么可喜可贺的事情,可婵媃盛情难却,苏钰尝着她这份热情,心里也是暖暖的。 一旁的唐折有些不高兴了,一直没有动筷子,只面无表情的,看着那盘炒青菜,朝着笑的正开心的婵媃训道:“傻子,有什么可开心的!” 婵媃脾气好,似乎也已经习以为常,赶紧收了笑容,将面前的菜给唐折和苏钰各夹了几筷子。 对于唐折和婵媃的相处方式,苏钰不好多管教,眼下只觉得婵媃始终还是婵媃,相对比在天玄派时,除了更听唐折的话了,旁的也并没有改变什么,而改变最大的,莫过于唐折了,虽然只这半天的时间相处下来,但是苏钰看的出来,除了面对她的时候还像以前一样,唐折对于任何人,任何事物,已经变的冷漠无比,甚至有了几分,像那梁鸿的模样。 对于身边人的情感,苏钰还算是观察入微,当初书生那表面装的淡然的人,开始喜欢小师妹衣衣的时候,都是苏钰最先发现的,当初在天玄派时,苏钰瞧着婵媃望着唐折时候的眼神,便也能猜度出几分。 而当初婵媃随着唐折溜下山去,知周师傅交代她告诉婵媃,若是在外面玩儿够了,就记得回家,苏钰知晓,婵媃这样选择,并不是贪恋外面的世界,而是单纯的一颗心,都交到了唐折身上。 感情的事情,自古以来便强求不得,苏钰不好多插嘴,只朝着唐折劝说道:“婵媃,是个好姑娘。” 唐折夹着米饭的筷子一顿,抬眸看了苏钰一眼,放下筷子,点点头,道:“我知道。” 苏钰也点到为止,没有再言说什么,刚打算吃几口饭菜的时候,一个身材细小的太监敲门进来,朝着苏钰道:“苏姑娘,梁公公有请。” “知道了。”苏钰应过一声,轻轻放下了手中的碗筷,起身随着那小太监,朝着梁鸿安排的地方去了。 将出门的时候,唐折还从书案前几步追了过来,一伸手拽住了苏钰的袖子,有些放心不下。 苏钰推开他的手,轻轻笑笑,拍了拍唐折的肩,轻声道:“放心,没事。” 唐折伸手,想要再次拉住,却见苏钰已经随着那小太监,出了院子,去到了别的地方。 婵媃立在唐折身侧,虽然也十分担心苏钰,但还是强装镇定,安慰唐折道:“你放心,钰姐姐那么聪明,一定会没事的。” 唐折静静的立在门前,看着苏钰离去的背影,直到那身影转过墙角再看不见了,一直紧握着的手掌才慢慢松开,面容变的有些麻木,一颗心却带着隐隐的疼,话出口了,语气冷如霜雪,道:“她就是太聪明了,傻子!” 婵媃有些不大明了唐折的话,一抬头刚想要追问,却见身旁的人已经转身坐回了桌案后,重新拿起方才看过的那本书,静静的,不说一句话。 这边苏钰跟着那小太监,穿过了几条走廊,最后那小太监在一个临湖的亭台前驻下了脚步,然后悄无声息的退了下去。 苏钰站在亭子前,看着面前临湖而立的梁鸿,见他正望着探进亭子的,刚刚绽开花苞的一枝桃花看的出神,眼眸之中甚至带了几分柔情似水,与平日里嗜杀成性,阴晴不定的梁公公,有些天壤之别。 再看那亭台里,石桌上摆了满满的酒肉美食,其中一只削成兔儿形状的萝卜,在其中尤为亮眼。 苏钰一看眼前场景,便知晓这梁鸿并不是无聊了,像之前在那宦官府里一样,把她叫来剥了人皮玩儿,或是将她关到刑法器具的暗室里,狂揍一顿解气,如今好酒好肉都备上了,苏钰挑挑眉头,想着莫不是那梁鸿换了新的玩儿法,想将她养胖了宰了炖肉? 如此一想,也不是没有可能。不过虽然这个死法不错,但若人生非要选择一种死法,苏钰觉得,还是选择老死比较适合她。 几步过去,大大咧咧一屁股坐在桌前,苏钰顺着梁鸿的目光,朝着那开成一片粉红的桃花看去,此情此景,也着实没有看出什么动人的诗情画意来,干脆将目光收回,放在了面前满桌的美味佳肴上面。 一伸手,苏钰将那切成兔儿的萝卜端到了面前,那兔子白白的身体晶莹剔透,一双眼睛贴上了胭脂色的一抹鲜红,使得那兔子灵动逼真,又莫名带了一丝邪气。 梁鸿转过身来,看着苏钰捧在手中的兔子,神情恍惚之间又有些沦陷,片刻,恢复过来,坐在桌前,为自己斟了一杯酒,朝着苏钰问道:“可喜欢?” 苏钰一听,将手中端着的萝卜放下,否认道:“不喜欢。” 梁鸿笑笑,“你这模样,倒是和他极其的相似,当年在戏班子里,我为他雕了这兔儿,他也满心欢喜的瞧着,然后说不喜欢。” 苏钰不明所以,觉得梁鸿口中说的这个“他”,她虽然不知道是谁,但是想来和梁鸿有关系的人,必定不是什么好东西!既然不是什么好东西,那她也懒得追问下去,干脆一伸手,将酒壶拿了过来,也为自己斟上了一杯。 面对苏钰不冷不热的态度,梁鸿倒也不生气,端起酒杯来一饮而尽,然后看着苏钰,柔柔道:“这是我珍藏了十年的,他最喜欢的女儿红,多少次,我还以为再没有机会,给他尝一尝了。” 苏钰静坐着,面上淡定,心里却有些发懵,猜不透梁鸿叫她来到底是什么目的,只这一声一口一个“他”,叫的她有些汗毛发憷,不由得扭头看看四周围,想着虽然夜色有些黑了,但是闹鬼,这个时辰也有些过于早了吧。 低下头,苏钰闻着杯中的酒香,竟有些不由自主的,端起来尝了一口,入口辛辣,回甘迅速,霎时间满口生香,让苏钰不禁心中感叹,确实好酒。 再一抬头,苏钰却见,那梁鸿看着她的目光,让她觉得浑身的汗毛,愈发立的精神了,那感觉,还不如两个人痛痛快快打一架来的舒坦。 这怪异的感觉,简直磨透了苏钰的性子,干脆将杯中的酒也一饮而尽,放下杯子,朝那梁鸿问道:“他,是谁?” 第七十四章:醉酒问情 这世上,每个人的心里,都深埋了一个不愿意被提起的名字,纵使位高权重恶贯满盈的梁鸿,也不例外。 听到苏钰的疑问,梁鸿望着面前如此相似的眼睛,低头笑了笑,语调温柔的道:“他,是咱家这辈子最恨的人。” 苏钰一怔,想着梁鸿最恨的人,莫不是当年被他派人掏了心肝的一家子?如此一想,果然也是恨到了极致。 边想着,苏钰便见梁鸿握起酒壶,不停的往自己的杯中灌酒,边喝着,一双细长的眼睛愈发炙热的盯着她,从最开始时的淡漠,到后来柔情百种,再到最后,变成了哀怨,甚至于死寂,随着一杯杯酒水下肚,梁鸿眼中的情绪,也转变了千百种,,甚至苏钰见他眼眸一闪,里面晶莹了一瞬,但是很快,不过一个低头,又恢复了之前淡漠嗜血的神态。 苏钰知道,此时的梁鸿定然有些微醺了,不过神思还是清晰的,失态,也不过是一瞬之间的事情。 酒壶重新提起,不过此次,梁鸿却并没有给自己斟酒,而是拿到苏钰面前,稳稳的为她斟上了一杯,然后静静的坐在一旁,不容置疑的,朝着苏钰使了个眼色,让她喝下面前的酒水。 身在困笼,苏钰知道,这梁鸿阴险狠毒至极,若她不从,他也有的是办法惩治,如今不过也就是一杯酒的事情,苏钰捻起酒杯,仰头一饮而尽。 梁鸿眼睛里透出的笑容冷的渗人,见苏钰酒杯放下,不紧不慢,又斟了一杯。 苏钰看着杯中的酒水,十分琢磨不透这梁鸿在想些什么,有什么目的?莫不是人在喝醉的时候,脸上的面皮会好剥一些?还是那梁鸿垂涎于她的美色,想要灌酒醉人,占尽便宜?如若那样的话,苏钰自觉,纵然这梁鸿是个太监,可她也毕竟是个有妇之夫了,只是没想到萧逸那厮张狂多年,没准头上的一顶绿帽子,竟是个太监给戴的,如此那样,确实有些冤的慌。 一杯杯酒水下肚,饶是苏钰觉得自己有酒量,也稍稍有些晕眩了,眼前的梁鸿,也变的朦胧了起来,只剩下了一身朱红的衣衫,和头上愈发雪色的长发。 越醉酒,苏钰心里越是琢磨着梁鸿的目的,思来想去,还是觉得最后他会剥了她的脸皮,然后她堂堂苏钰苏大侠,这样貌美如花的一张脸,或许会被做成一把扇子,或者一个蒲团,别人拿在手里,坐在身下。 这样一想,这个死法,还不如当初在百水村里,被那光着身子的小娘子,一刀刺死的好。 越假象着自己悲催是死法,苏钰想着,这酒为何只喝醉了身体,脑子里的思路确是清晰的很,怕是一会儿挨刀子的时候,刀锋割在皮肉上发出的声音,她都能听的一清二楚。 看着面前的梁鸿,苏钰将身子往前探了探,努力看清他的脸庞,眯着眼睛问道:“你这酒怎么不醉人?” 梁鸿哈哈一笑,把玩着手中酒杯,脸颊处也带了一丝红晕。 “这酒入口虽柔,却能沾杯醉人,你连连喝了这几杯,已经醉了,就像,当年一样。” 苏钰一听,心想着,估计梁鸿这老太监也是醉了,他们之前从未在一起喝过酒,哪里来的什么当年? 于是,苏钰暗地里悄悄摸了摸身侧,确认自己有没有将凤鸣带出来,脑袋里细细想了一遍,要不要趁此机会,将这梁鸿杀了干脆。 可摸索了片刻,苏钰想起自己的凤鸣,已经被梁鸿的人没收了去,如今两手空空,只能靠体力打上一架了,于是,苏钰又衡量了一下彼此实力,想着这梁鸿是陌离师傅的亲传弟子,那么他的本事,应该与萧逸那厮也差不了多少,干打架的话,她也没有什么胜算,再者说了,就算打赢了那梁鸿,这诺大的园子里里外外这么多看守的官兵,一个人一巴掌,也已经将她拍成了肉泥,所以此计,有些不甚行得通。 这样一推想,苏钰觉得反正伸头缩头都是一刀,干脆朝着那梁鸿问道:“你是打算剥我的脸,还是掏我的心肝?” 梁鸿望着苏钰那双有些醉意朦胧的眼睛,伸出手去,想要轻轻触碰一下,可手落在半悬空,又小心翼翼的收了回去,像是生怕弄脏了什么东西,摇摇头道:“我怎么舍得。” 一听梁鸿这话,苏钰噗嗤一声笑了,“你杀了那么多人,还在这里讲什么仁慈?你倒是和我说说,你为什么舍不得了?莫非怜香惜玉不成?还是因为我的眼睛,有几分像梦偿?” 梁鸿摇摇头,独自斟了一杯酒,望着亭子的灯光下,悄悄探进来的,那支春意阑珊的桃花,怅然道:“不是你生的像她,而是她生的,有几分像你。” 苏钰不解,却见那梁鸿又摇了摇头,音色失了之前的阴阳细长,多了几分历经世事的沧桑。 “其实,不过是他的孩子,生的更像他了而已。” 苏钰此时觉的眼前有些晕眩,不过脑子还存着自己的思维,虽不如之前灵光了,但一思索梁鸿的话,立刻指着自己的鼻子,问道:“莫不是你和我那亲生的爹爹,是老相识?” 梁鸿听着,眼睛从那桃枝收回到桌上切成兔儿的萝卜上,感叹道:“何止是相识。” 说起来也是奇怪,人在清醒的时候,喝多少酒,自己会有个度量,反而在喝的稍多了之后,便有些把持不住尺度,总想着再续上一点儿,就像苏钰之前提高警惕,想着喝上几杯也没有关系,哪曾想梁鸿这酒不同寻常,几杯下去就想醉倒。 不由自主的,添酒续杯,还想再饮,越喝着,苏钰觉得头脑昏昏沉沉,然后趴在桌子上,伸手拿起那兔儿的萝卜,张开嘴巴利落的咬了一口,朦朦胧胧听着梁鸿在耳边,静静的,失落的,开始慢慢的絮叨。 苏钰脑海里的画面,似乎也随着梁鸿的述说,回到了许多许多年前,那个杨絮漫天的春天,关于他梁鸿自己的故事。 那时家里过的穷苦,他生的体型单薄,就被家里人几个铜板卖了,人贩子几经倒手,都没能将他卖出什么好价钱来,于是厌恶嫌弃,便将手头所有的最脏最累的活安排给他干,心情好了,才会赏他一顿剩汤剩菜。 他就这样过了一段时间,苟延残喘,经常累到浑身酸痛无法入睡,甚至病痛受伤之时难以忍受,夜里**的声音都不敢大了,唯恐又惹来一顿暴打。 这期间,他也曾逃过,反抗过,但是每一次,只会落得更悲惨的下场。 他等啊等,在鄙夷辛酸中,从一个乡村朴实天真的孩子,变成学会看人脸色,学会揣摩人心的人,这期间吃了多少苦痛,只有他自己知道。 不过老天,也并未让他一直这样,终于有一天,城里戏班子的管事寻到了倒卖人口的贩子那里,想要买上几个打杂工的伙计回去。那戏班的管事将一同贩卖来的人口挑拣了一遍,最后扣下了手里的银两,用最便宜的价格,买下了他和另外两个孩子。 去到戏班子之后,他手脚麻利,日子过的也果然比之前好了太多,虽依旧看着人们的眼色过日子,却也有了个睡觉的地方,一日两餐,也有了着落。 当年的梁鸿还心想,他这样一辈子,也是可以了,待他长大了,能干更多的活了,说不定还可以攒些自己的钱,像村子里的年轻人一样,娶上一房自己的媳妇,平平淡淡的过上一生。 可随着年龄增长,之前瘦弱的身体也开始如那杨柳一般抽了条,戏园子的师傅见他生的清秀,天资聪明,便有意收他做了徒弟。 可戏园子里的徒弟,哪里是那么好做的,之前打杂干活的时候,帮着那些师傅的弟子们洗洗涮涮,身在这个圈子的最底层,也没人计较什么,可有人一旦发现了存在的威胁,便会想着办法的挤兑,甚至消灭。 被师兄们打过辱骂过,这辈子听过的最难听的词语,都在他的头上落下过,可那时梁鸿咬着牙关,还是挺下来了,因为他知道,自己心里始终还是埋了一颗向上的种子,他想要爬的更高,也为了更加接近,他心中的那个人。 也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有那么一个人,就突然住在了梁鸿的心里,让他忘了要平平淡淡好好干活,然后娶妻生子,而是想要接近他,靠近他,了解他。因为在他最卑微不起眼的时候,那个人见了,会对他笑笑,受到旁人欺负的时候,那人若碰见了,也会站出来帮他出头。 有一段时间,梁鸿在受了别的弟子辱骂,或者管事的人一顿好打的时候,他的心理甚至没有再想着抱头捱过去,而是无比的期盼着,那个人的出现。 那人身份比他高了许多,他是那戏园子老板的儿子,名叫池仲宁。 于是,梁鸿又想着,他若好好学戏,成了戏园子的名角色儿,是不是就会离他更近了一步,可以光明正大的站在他的身侧,而不是卑躬屈膝,只能低着头仰望,也不会每次他为他出头之后,只是笑笑了之,从不会垂眸细细的看他一眼。 第七十五章:梦话故往 功夫不负有心人这句话,有时候说的也是在理,就比如说梁鸿在那戏园的师傅手下学习唱戏,下足了苦功夫之后,也得到了相应的回报,他终于登台成了当地有名的戏角儿,也顺其自然的,站在了他的身侧。 离的愈发近了,梁鸿发觉自己也愈是陷在了他的眼眸里,格外在意他的一个眼神,一抹笑意,心里会将他说过的话,捧在心头反复揣摩品味 ,也喜欢受到欺压鄙夷的时候,他一伸手,将他拉到身后好好保护的感觉,甚至于一场戏散了之后,他会将他拉回后院,免得有醉酒的客人,前来调戏。 那时候,梁鸿觉得日子过的飞快,觉得一颗心,都被他塞的极满, 与他在一起时,甚至像了那戏台上所演的,会情郎的姑娘,羞怯欣喜,又带着十分的勇敢。 而面对种种迹象,梁鸿觉得,他心生崇拜的仲宁,心里也是有他的,因给他的仲宁,会给他讲述外面世界的传奇轶事,会有了好的东西,第一时间拿过来同他分享,会在学完功课之后跑到他的房间,等着他将那雪白的萝卜雕刻成兔儿的模样,虽然每次都会抱怨不好,但咬那兔儿时眼睛里的欢喜,梁鸿看的真切。 最开始的时候,一切都是那样美好的,可随着旁人看着他们有些怪异的眼神,和不时听到的,关于他们两个的风言风语时,仲宁,似乎是退缩了。 梁鸿感觉的到,有的时候,他在刻意的避开他了,他开始会一些酒肉朋友,高谈阔论,说一些风月之事,戏台下那些好男风的顾客轻浮调戏,他也没有再管过他,甚至到最后,几十两白银,戏园的老板,竟将他卖给了一个年过半百的老头子,自始至终,他也没有再站出来说一句话。 于是,他被人捆着臂膀,塞进了那老头子的马车里,任由那老头子猥琐肮脏的手在他的身上胡乱摩挲。 离开戏园的时候,梁鸿从马车的车窗里,瞧见他站在了人群的最后面,眼里含着泪,看了他一眼,转身离开了。 而梁鸿的视线,也被缓缓遮住,眼前晃动的,只剩下了那艳色的帘子,晃动着刺目的鲜红。 忍受着前所未有的另一种屈辱,梁鸿靠着马车的车壁麻木的笑着,可笑他努力这么多年,最后换得的结果,就是比在那人贩子手中的时候,多卖出了几十两银子,如此一想,他这一辈子,活的果然卑贱,受尽苦楚,终究也翻不了身,怕是以后的日子,也不过是被囚禁在那老头子的府中,做个娈童玩物,待主人失了兴趣,再将他卖到不知哪处。 而他的仲宁,他生活的希望,已经将他彻底放弃。 马车行驶到渭水河的时候,梁鸿靠在车窗边,听着滔滔流动的河水,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自由和力量,想着若死在这渭水河里,比那卑微的活过一生,岂不是更干净。 于是,梁鸿挣扎着跳下了马车,挣脱开束着手臂的绳索,发了疯似的,开始逃跑,那买他的老头子气极了,命令手下的侍卫给了他一顿好打,打到唇边浸出鲜血,眼前染满鲜红,便以为他会彻底屈服。 可梁鸿还是挣扎着,向前爬着,直到了渭水河边,那些人看着他无路可逃的时候,叉着腰哈哈大笑。 梁鸿也笑了,由一开始低低的笑,到后来癫狂疯魔,笑的时候,望着岸下的滔滔之水,里面映出的,全是仲宁的影子。 记得有一次醉酒之后,他趴在仲宁耳边,问道,“师兄,你会不会负我?” 当时他醉眼朦胧,额间落下的一个吻,和耳畔一声“永不相负”,成了梁鸿这一生都无法平息的执念。 用了平生所有的力气,朝着那渭水河里的音容笑貌纵身一跃,梁鸿觉得,他这样解脱了,仲宁,也解脱了。 若有来生,他只愿自己的一生,不再那么卑微可怜。 或是老天怜悯,他顺着渭水直流而下,虽已经遍体鳞伤,却还有幸,存了一条性命。 救他的人是个年轻的姑娘,雪色的皮肤,浓墨重彩的眉眼,虽穿着大梁的衣衫,却看的出来,该是个番邦的女子。 她善良单纯,救下他来,小心翼翼的照顾,总是好奇的,问着他来自哪里?可知道什么新奇是事情,或者去过什么美丽的地方? 梁鸿心思遥远,奇闻异事的故事,他听了太多,但是里面,满满都是那个人的影子。 他厌了生死闭口无言,只静静的呆着,不再寻死,也没有给自己找出什么活下气的勇气。 直到一天,崭新的皇榜公文贴到了这个镇子的街上,梁鸿鬼使神差的过去一看,那金榜题名的最高处,是他熟悉的名字。 当时,梁鸿的手在身侧握紧,又慢慢松开,他离开了他,果然变的更好了,金榜题名状元郎,那是多么大的荣耀。 可光宗耀祖的事情还不止这一件,当时的皇帝赏识贤才,对于这年纪轻轻一表人才的状元郎尤为喜欢,便一纸诏书,将公主赐婚给了他。 听说,那状元郎欢喜至极,一连题词数十首,都是表达对公主的爱意,和对这门婚事的感激之情。 梁鸿心头疼痛麻木,白天的时候行尸走肉,夜里的时候辗转反侧,一闭上眼睛,就是他们两个在一起时的欢声笑语,还有那句醉意朦胧的定不负你,每一场梦里,都是他身披红袍成了意气风发的状元郎,而他被人打的浑身疼痛,鲜血流了满地都是,直到眼前心上,都变成了彻底的通红。 一颗心碎到彻底的时候,梁鸿便开始对着老天发问,他从未做过恶事,为什么就活该这样卑微,他的一颗心毫无保留的付出,凭什么就要被人那样践踏!负心的人卑鄙的人过的一个比一个好,凭什么他就要悲伤麻木,活的人不像人鬼不像鬼! 夜里,梁鸿望着外面阴暗漆黑的天,一双死寂的眼睛慢慢生出仇恨的光来,带着一丝通红,和无尽的,嗜血的凉意。 而那救他的姑娘明魅,就是老天给他重生,让他报复的开始。 ¨¨¨ 人这一生,来来回回记挂的,始终都是那几个人,那几件事情,而时隔这么多年,去的人早已经去了,留下的人依旧孑然一身。 夜风飒飒,烛光幽幽,尝着杯中美酒,听着耳边的故事,当事的人或悲或喜娓娓道来,听的人觉得自己满口,竟从中品出了些苦涩 的味道。 喝到最后,苏钰意识朦胧,终究是有些醉了,而耳边一直听着的,就是梁鸿不厌其烦,反反复复讲述着他和师兄之间,经历过的快乐和悲伤,而望过来的眼神,苏钰确实从中,读出了些不甘和恨意,最多的,还是满心的委屈和疼惜。 那种感觉,苏钰大概也能从中感受出几分,至爱的一个人突然之间成了你怨恨的人,本就是一件令人难以接受的事情,可当你负着仇恨筹谋已久,准备报复的时候,那人却忽然死了,霎时人心里的一切,就会突然间空空如也,许多许多复杂的情感,什么爱也好,恨也罢,都会失了所有的方向,漫无目的的,在心里堆压,苦不堪言。 总之一句话,苏钰在伶仃大醉之前,用最后一点神思默默总结,就是这残忍恶毒的梁鸿,也是个可怜人。 酒到夜半,两个人都醉了,苏钰被一个强壮的婆子抗进了客房严加看管,梁鸿则被属下侍奉的人,好生搀扶着,回了房间歇息。 这一局酒杯交锋,苏钰醉了,梁鸿也醉了,若梁鸿不醉,苏钰亦不敢醉,苏钰醉了,梁鸿也才彻底喝醉。 就像当年那戏园里两个人情愫暗生的时候,若只是一个人心里默默的垂涎,如今也不会这般遗憾,他们两个付出的感情或许旗鼓相当,只是一个人败给了世俗,败给了旁人的眼光,而另一个人,因为只这一件珍贵的东西,所以输的更加彻底,甚至这一生,一败涂地。 虽然醉的有些糊涂,但是苏钰知晓,夜里婵媃还是来照顾了她好大一会儿,因为那丫头边帮她擦拭着手脚脸庞,嘴里边絮絮叨叨,将她和唐折近些日子以来的事情,大大小小,讲述了个遍。 苏钰直听的脑袋里嗡嗡作响,她竟也不知什么时候,成了个别人讲述心事的树筒子,好的坏的,无论她愿意还是不愿意听,都在同她讲述着。 也好,苏钰觉得,或许是她如今变得体贴温柔,旁人才都愿意,同她这知心的姐姐,说一说心头的话语。 只是不知怎么,苏钰忽然想到了萧逸,也不知那厮如今怎么样了?必定,也是不会好过的。 再细想一下,苏钰觉得,两个人从成亲到如今,也有过一段时间了,萧逸将她通身的脾气性格拿捏的通透彻底,只是苏钰从不曾,听萧逸说一说自己的心里话,只除了那萧策将军去世的时候,萧逸透露过些许的脆弱,余下无论什么时候,都坚强的如同一堵城墙。 第七十六章:双谋齐下 不出苏钰所料,梁鸿占领西川不过个把月,魏同便已经让新皇下了旨意,派了自己的心腹,前去收复西川。 这期间,梁鸿自然也是没有闲着,利用贤王燕礼的名义,在大梁各地招兵买马,前些年皇帝病重的时候,魏同和梁鸿没有明着反目,都在利用皇帝的名义欺压百姓,搜刮民脂民膏,如今公然成仇了,梁鸿既然打的是贤王的名号,所以也暂时没有做出什么太过分的事情,人们在之前水深火热的日子里过的煎熬,如今一听贤王燕礼,便都纷纷踊跃参军,想要再次过上贤王在世时候的安逸日子。 至于萧逸那边,苏钰始终没有听到过任何消息,不过想着那魏同,如今估计也顾不得收拾萧家,毕竟老将军人到暮年,萧策将军又已经战死,只剩一个萧逸这般的“纨绔子弟”,想那魏同眼高于顶,自然也不会太过将他放在心上,更何况是人便有执念,那魏同与梁鸿斗了这许多年,满心里想尽办法,第一个除掉的人,也定会是梁鸿。 而那梁鸿满腹诡计,苏钰既然落到了他的手中,那他也绝对不会,让苏钰闲吃干饭的,重用是不大可能,只是苏钰从没有想到,有生之年,会沦落到牺牲色相,天天边听一个老太监絮絮叨叨,边啃那兔儿萝卜的地步。 刚开始的几天,唐折和婵媃都担心无比,生怕那梁鸿阴阳不定,做出什么对苏钰不利的事情来,可越到后来,唐折还好,并没有多说什么,只眼神从担忧变成了平静,而婵媃则每日追过来,问苏钰那兔儿的萝卜到底好吃不好吃,里面是放了糖水,还是蜂蜜? 苏钰面对这个问题的时候,总是摇摇头,每每看到兔儿雕成的萝卜,梁鸿不强求,她也会不由得拿起来咬上几口,这一连数日,所有心思都落在了梁鸿那有些小心翼翼的眼神上,从未真真体味出来,那兔儿的萝卜是什么味道。 高位者争权夺势,战争说打就打,双方交战了近一个月,竟打了个势均力敌,一时没有分出胜负输赢来,而其中最大的变故,就是权倾朝野这许多年的魏同,忽然病倒了,病的是轻是重,人们无从知悉,只在京中留下的探子来报,说是如今京中许多的事情,都是由那魏家公子魏念程在操持。 苏钰一听,觉得身背后鸡皮疙瘩一起,又忆起了那百水村里遍地蚂蟥的事情,想着那魏念程冷血凶残,说不定,还不如他那老子爹呢。 西川的天气,一天比一天炎热,转眼之间,春日已盛,百花竞开,在太阳底下待一会儿,便能晒出一层津津的薄汗来。 梁鸿去了西川各地巡查兵马,苏钰还留在了新良的府衙里,做个无所事事的俘虏,成天极其正经的,为婵媃做的新菜式进行点评。 其实如今,新良府衙里重重把守的兵将已经少了许多,苏钰自己若想逃脱出去,琢磨好时间,琢磨好路线,也不是没有可能,只是说那梁鸿善人心,也确实这样,想来他已经看的透彻,唐折为了报仇雪恨,必定不会离开新良,而苏钰为了唐折,也定然不会说走就走,这是梁鸿警惕放松的其中一个原因,还有一个原因,就是梁鸿如今虽然有了些势力,可是各项事务分散开来,可用的人才还是太少,想要打败魏同,或者刮分这大梁天下,纵使那梁鸿神机妙算,也是难以分身,管理各方八面。 不过梁鸿算计的十分正确,虽然苏钰如今有了逃出去的机会,但是她并没有这么做,确实也是因为唐折在这里,先不论梁鸿对他怎样,若梁鸿败给魏同,那么唐折的下场,必定要比当年的贤王,还要悲惨上百倍。 可若最后那梁鸿得了天下,唐折也会变成一枚毫无权利的棋子,大梁由梁鸿这样的人做主,只怕是天下百姓,更没有好日子可过。 除非! 苏钰脑子里闪过一个大胆的想法,但很快,又将自己的这个想法做了否定。 除非唐折将梁鸿手中的权势抢夺过来,取而代之,真正利用贤王燕礼的名声和作风,号召天下百姓,退而占西川也好,打败魏同夺了天下也好,苏钰相信以唐折的本性,自然不会亏待大梁百姓。 这只是个假设,苏钰心中叹息,只她和唐折两个人没钱没势,靠什么夺得梁鸿的权势?只怕是最后反而惹恼了梁鸿,逼的他干脆铸上两个铁笼子,将他们锁起来看管,那样的话,境地还不如现在呢。 除非有人,会来帮她和唐折一把。 但是苏钰细细想了想,觉得眼下大梁有些影响力的人,什么并州燕启永郡燕弭,估计都不会贸然出手相助,他们只会坐山观虎斗,看看势头,再决定自己的立场。 这些境况和道理,苏钰想的出来,唐折心思比她不少,自是也十分清楚,就在两个人大眼瞪着小眼儿,觉得有些束手无策的时候,前来助他们一臂之力的人,竟然来了,而且一来,还是两个。 这天夜里,苏钰刚打算睡下的时候,忽听的屋外有窸窸窣窣的声音传来,苏钰本以为有什么贼人,打开窗子一看,顿时吃了一惊,那在窗户外面贼眉鼠眼的人,竟是在并州铁心跟了萧逸那厮的李粮! 苏钰惊奇无比,赶紧将李粮唤到了屋里,快速熄了灯火,将门窗紧紧的关上。 在黑咕隆咚的房间里将声音压的极地,苏钰听着李粮简洁明了的传话,大概也明白了其中的意思。 首先,李粮声明是萧逸派他前来的,来西川的目的有二,第一,就是暗中保护苏钰安危,护她周全,讲述这一点的时候,李粮还着重提了一句,说是萧逸要他传话给苏钰,提醒她,自己可是有夫君的人。第二,就是萧逸派李粮前来帮助苏钰,只说若她有什么想做的事情,皆可派李粮前去完成,萧家军分布在西川的人虽然不多,但还是有一些的,而且藏的极其隐秘。 末了,李粮又将临行时萧逸的话传达给苏钰,只有短短几个字,就是“顺而亡,杀而昌。” 苏钰一听,心中顿悟,知晓萧逸是同她想到了一处,如今孤身在西川的她,忽然得了李粮的帮助,便如同添了一双臂膀,可以为唐折多做些筹划了。 本以为,李粮的前来和萧逸的帮助已经在苏钰的意料之外了,可好事成双这个词语,竟也在苏钰身上应验了。 清早的时候,婵媃依旧去街上买了些青菜回来,虽有看守的人一步不离的跟着,可当婵媃回到厨房里将买来的青菜拿出篮子的时候,一张折的细小的纸条,还是出现在了绿油油的青菜之中。 婵媃不敢声张,拿着纸条去给了苏钰和唐折,苏钰打开一看,上面也只有短短的几个字,“杀梁鸿,天下分。”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唐折将那纸条拿在手里,反反复复看了几遍,除了几个简单的字之外,连个落笔署名都没有,让婵媃回忆是什么人有可能将这张纸条放在筐里,婵媃也摇摇头,一脸迷茫。 而苏钰将那纸条反复看了几遍,心中大概猜出了是谁的手笔。 当初那曾大财主暗中联络她杀人的时候,曾给她写过极其简短的一两封信,那信的风格力度,与如今的这六个字,如出一辙,所以苏钰断定,这几个字,是那曾大财主的手笔。 苏钰说出心中猜想的时候,唐折还有些犹豫不定,问苏钰,这会不会,是魏同用的一种反间的计谋,好让他和梁鸿反目,反正两者不管哪一个死了,对魏同都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苏钰思索一瞬,还是否认了这个假设,因为最初的时候,那曾大财主还派她刺杀过梁鸿,好嫁祸到魏同身上,利用梁鸿来对付魏同,那时莫说曾大财主,就连苏钰和唐折自己,都不知晓他们与那贤王燕礼,能牵扯上什么关系。再者苏钰也看的出来,那曾大财主,似乎并不甘心做魏同赚钱的傀儡,还要必须娶他花痴的女儿,财主为人虽然看上去淡薄自然,但是苏钰知晓,他的野心,只是埋的更深而已。 再说如今财主的意思,只是劝苏钰杀了梁鸿,至于苏钰怎么杀,如何运用他给的支持,那便是她苏钰自己的事情了,到时候若步步为营梁鸿一死,那整个西川,便有可能落到唐折手中,到时候再举贤王燕礼的大旗,岂不是更名正言顺? 想想梁鸿,苏钰觉得,自打知晓了他的故事,虽然有些自私的成分在里面,但总归也是个可怜人,转念又一想,苏钰觉得俗话说的也是有道理,可怜之人,必定也是有可怜之处,那梁鸿自身曾是个弱者,但因他而死的人,也不全然都是恶人,若她如今慈悲心肠作祟犹豫不定,那等梁鸿根基稳了,估计也就是她和唐折的悲惨之时了。 不如,她如今先帮着梁鸿打魏同,与此同时,再一步一步,瓦解梁鸿的势力! 想是这样想,但苏钰知晓,实施起来,却是如履薄冰,稍不留意便会粉身碎骨,而且一旦果真入了那权利的洪流,这辈子,便再也难以脱身了。 第七十七章:猛将宗疗 两军交战,胜败乃是兵家常事,这句话说的轻巧,输赢之中,承载着不知多少人的骨肉鲜血,赢了的人尚且欢喜,输了的人,自是另外一番光景。 而眼下别有一番光景的人,便是如今自封的宦官府丞,梁鸿梁公公。 这梁鸿如今懊恼气愤,满心里焦虑的事情,使得他原本就花白的头发更添了几分雪色,其中原因不为其它,只因为如今梁鸿的兵马和魏同派来的将领交战,一时之间,竟被对方占了上风,攻下了一座城池。 话说回来,也怪不得魏同刚愎自用,不愿启用萧家军前来攻打梁鸿,一来是怕萧逸谋反,二来,也确实那魏同手底下的能兵强将众多,单这一举夺下西川边境城池,退了西川兵十几里的大将,就不是寻常之人。 这大将说起来,也有些来头,当年先祖皇帝打下大梁江山的时候,手下的大将除了萧蒙老爷子,还有几个赫赫有名异常勇猛的,其中一位宗姓上将,就是如今领兵攻打西川的主将,宗疗的祖父。 都说虎父无犬子,这话说的不假,那宗疗确实隔了辈分,承了宗家老将的威风,在魏同手下为官多年,英勇无比,之前三十招之内,斩了两员西川大将,一时间手下兵将士气鼓舞,一鼓作气,攻下了西川边境的一座小城。 虽只是小小一座城池,却也愁煞了梁鸿,因为梁鸿知道,待那宗疗稍作歇息,必定乘胜追击,直朝着新良打来,此时梁鸿手底下,能抵挡住那宗疗的大将也不是没有,只是几员大将如今,恰巧都派在了西川其他地方,那宗疗估计已经派人摸透了西川布局,专门绕到了北边一方攻打,待梁鸿调兵遣将而来,怕是那宗疗的兵,已经连破数城,攻到了腹地,到时候若其西川其他方向再有魏同的人攻打,怕是新良,也就完了。 梁鸿在军营帐中愁眉不展,甚至也想过,亲自上阵与敌军对战,虽有胜那宗疗的机会,可两军对战,不是各人的单打独斗,到时候排兵布阵指挥出了错误,纵使他是天下难有的绝世高手,也难以打赢一场战斗。 况且,战场之上瞬息万变,他若以身犯险稍有差池,还未等到新良城破,一切就已经完了,所以如今,梁鸿只坐在帐中愁眉不展,面对手下面面相觑的众多兵将,商量着退敌的计策。 有人曾出主意,说派人带了钱财,前去收买那宗疗倒戈,到时候不仅解了西川之围,还能得了一员大将和几万人马。 这个主意说出了,立马便遭到了众人的反对,只因这个宗疗,人们也有所耳闻,听说这人也是一腔热血,碍于萧家历代碾压宗氏的军威,当年从军之时,不愿归到萧家队伍里,只在京中,做了一员武将,阴差阳错又被安排到了魏同手下。 这个宗疗,在京城做小将的时候,便是满身正气,据说手下曾有一名小兵非礼了一个良家姑娘,那个姑娘不堪受辱,拿起菜刀便抹了脖子,姑娘的家人悲痛欲绝,一只诉状将那小兵告到了衙门里,那小兵一见事情闹的有些大了,便搬出了宗疗的名号,自称是宗疗手下的兵,并连夜,叫人将这些年攒下来的钱财,全都捧到了宗疗面前,只求他一句话的事儿,那官府便会对这小兵从轻发落。 没想到的是,宗疗听了这件事情之后,并没有让人给那审案的官员传一句话,而是亲自到了府衙里,当时那害了人家姑娘的小兵还以为是自己的钱财起了作用,刚要高兴,便见眼前寒光一闪,然后噗通一声跌在了地上,竟是那宗疗一拔大刀,立刻结果了小兵的性命,并命人将小兵送去的钱财,尽数给了那受害的姑娘家。 当时,宗疗这件事情在法理上,虽然做的有些鲁莽了,但是在于正义之上,京中的人,都竖起了大拇指,所以眼下提出的收买宗疗的办法,有人便会觉得有些行不通,说不定偷鸡不成,反而蚀了一把米。 梁鸿手下还有人提议,说是派人前去暗杀了那宗疗,对方营中掌兵大将一死,军心涣散,自然容易击溃。 至于这前去刺杀的人选,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又陷入了沉默。 就在这时,营门外小校传来一声响亮的,“报~” 紧接着,一人进了帐子,快速跪倒在梁鸿面前,将手中的东西高高举起,禀告道:“报告大人,营外突然有人送来一封书信,说是要务必呈给公公。” 梁鸿心头疑惑,命人将书信接过,打开之后,来来回回将那信中的内容读了几遍,眉头也由刚开始的紧蹙,变的慢慢舒展,然后将信纸缓缓合上,问那小校,“送书信的人,可还在?” 那小校也算机灵,赶紧应道:“还在,被看门的士兵留在了外面。” 梁鸿一甩袖子,“有请!” 那小校得了命令,赶紧退了出去,将那送来信的人,叫了进来。 梁鸿将身子坐的端正,待那人进了帐子,才看清是个脸红憨厚的男子,那男子看着座位上的梁鸿,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声音呆呆愣愣的,叩头道:“拜见,拜见官老爷。” 梁鸿眼神一惑,问道:“你是何人?” 那红脸男子抬起头,挠着脑袋憨憨厚厚,如实道:“我是新良城东贩马的伙计,叫东子。” 梁鸿看着这人的气度谈吐,有些不死心的问道:“这封信,可是你写的?” 那叫东子的男子赶紧摆摆手,“不是不是,我骑马骑的快些,只是替那人将信送给官老爷。” 梁鸿接着道:“叫你送信的,是何人?” 谁知这话一说,那人竟捂着嘴巴,使劲摇了摇头,呜呜不清的道:“不行不行,我摇骰子输给了那人,答应了人家绝对不会说出口的。” 梁鸿轻轻一笑,用舌头舔了一下有些嗜血的唇,威胁道:“你若不说,我就杀了你。” 谁知这话一说,东子将头摇的更欢了,坚决道:“我答应过人家的,宁死也不能说的。” 末了,东子使劲想了想那人交代过的话,数着指头,将那几个字背颂道:“那人说,信则为胜,疑心则败。” 梁鸿心思复杂,将这几个字反反复复思索了一遍,然后呵呵一笑,从案前的竹筒里,抽出一支令箭扔在地上,朝着那东子道:“这计谋,我看确实也行得通,这支令箭你拿回去交给那人,我西川仍何一座营中,都可靠着这支令箭,调动一千精兵,听从那人指挥。” 这话一说,梁鸿屋里众位将士谋士,纷纷倒吸了一口凉气,有人好心出言劝阻道:“大人,若是这其中有诈~” 梁鸿哈哈一笑,没有理会这提出建议的人,反倒看着地上的东子,又或是看着暗中指使东子的人,张狂道:“回去告诉他,我梁鸿,也善于赌博,只不过,不是掷筛子而已。” 东子为人脑子直白,不甚懂得梁鸿的意思,但是其中要他走的话,算是听了出来,于是那东子赶紧捡起扔在面前的令箭,见完成了与对方的约定,欢欢喜喜的跑出了账外。 东子一走,营中便有人问梁鸿,要不要派人跟着,探一探究竟? 梁鸿摇摇头道:“方才这人憨实木讷,必然不懂得什么变通之机,若此时派人跟踪,确实能得到幕后之人的消息,但是那幕后之人既然敢派了这贩马莽夫来,说明他无意隐藏,迟早,会现身的。” 那提建议的人,本还有些担忧,但看着梁鸿如此坚决的模样,便也闭上了嘴巴,不敢再出言了。 至于退敌的计策,梁鸿并没有让营中的人再继续讨论下去,一挥手,让众人退了出去。 不过一天功夫,那宗疗稍稍做了整顿,果然趁着胜利的势头,朝着西川以内的几座城池开始攻杀。 而梁鸿则在营中从容淡定的指挥兵将,眼睁睁的看着那宗疗不过一天时间,又夺下了一座城池。 梁鸿手下的兵将有些急了,反观梁鸿,还是一副不惊不慌的样子,后退几十里重新安营扎寨。 那宗疗连连取胜,心头高兴极了,只恨不得不作休息,一鼓作气拿下整个西川,趁着胜利的势头儿,继续朝前攻打。 说起来那宗疗也是货真价实的一员猛将,调兵遣将夺取西川的城池,一座接着一座,甚至攻打到了古城沙丘时,还未交战,那城中的官员百姓就已经被宗疗的到来吓破了胆子,驻城的兵将与宗疗交战几个回合,大败而归的之后,守城的官员干脆在城楼上噗通一跪,献城求了饶命。 霎时,沙丘城城门大开,守城官兵纷纷丢下手中的兵器,抱着脑袋分列两行,等候新主的到来。 宗疗一看这般场景,仰天大笑了几声,听着城中百姓呜呜哭泣的声音,策马进了城门。 进城的时候,还有谨慎些的小将朝着宗疗建议,是不是不要贸然进去,万一有诈? 谁知那宗疗连连大胜,已经觉得胜券在握,摆了摆手不以为然,仍旧命令手下兵将,进去占领了这沙丘。 第七十八章:骄兵必败 自古以来,骄兵必败这个道理,懂得人数不胜数,但真正能认清自身的人,却是寥寥无几。 大将宗疗从年少时便是个英雄人物,靠着一身正气和手中大刀,砍了个名扬天下,尤其是进了西川之后,连连得胜,一鼓作气夺下西川数座城池,令如今西川兵将和百姓闻风丧胆,甚至不战,便觉能夺下古城沙丘。 可当宗疗带兵进了沙丘之后,待身背后的城门轰隆一声关上,宗疗便意识到,似乎有些大事不妙。 握紧手中宝刀,宗疗朝着沙丘城中一看,一颗心也顿时噗通噗通乱跳起来,只因此时眼前出现的城中所谓百姓,清一色竟都是精壮男子,再一细看,腰间的衣衫下面,该都是隐藏了兵刃的。 宗疗知晓不好,大喊一声退兵,便指挥兵将朝着城门处杀去,与此同时,宗疗所在的一条街上,暗处藏匿着的弓箭手呼啦一声站了出来,密密麻麻的立在城墙楼台之上,数不清寒光闪闪的箭锋,指向了宗疗所在的人马。 宗疗领着兵将举刀砍杀,奋力的朝着城门的方向退去,杀了片刻,才惊觉自己方才被连番的胜利冲昏了头脑,带着一对轻骑一马当先进了城,而大队人马,已经被厚重的城门,死死的阻拦在了外面。 挥舞着手中的大刀,宗疗疯了一般打斗,带着手下兵将朝着城门外杀去,慌乱之中,刀下也不知砍了多少条性命,当他凭着一人之勇终于到达城门,想要杀掉守门将士,在拼尽全力将城门打开的时候,只听的身后一声锣声响动,西川众兵将,纷纷停止了打斗。 宗疗觉察到了身后的异样,回头一看,刚刚触碰到门栓的手,又颤抖着收了回来。他的眼前,陪他一同前来的兵将,甚至出生入死十几年的好友,此时都已经被擒在西川人明晃晃的刀下。 那些被擒住的士兵将领,有的吓的哇哇直哭,也有不少胆气冲天不惧生死,朝着宗疗呼喊道:“将军快跑!我等死不足惜!” “将军快走,快走!” 可这些人呼喊的越是动情激烈,宗疗手中的大刀,反而越发静在了当场。 看着这一幕,人群中有人低低一笑,向前了几步,西川众将士纷纷退开了一条路来,将一个白衣束发的年轻人,让了出来。 宗疗一看,只见那人腰身细弱,却是骨骼清奇,芙蓉面色,唇红齿白,一双眼睛精明灵动,又带着些稳操胜券的沉稳狡诈,乍一看虽做着男子装扮,细细观察却不难发现,这是个年纪不大的姑娘。 开口了,果然是一副少女独有的好嗓音。 “宗将军英勇无敌,我等自是佩服,眼下,若将军肯舍了手下军将性命,便可打开这城门出城去,我西川兵将敬仰将军大义,绝对不会阻拦!” 宗疗望着苏钰,眼睛里竟要喷出火来,低声骂道:“卑鄙!” “卑鄙?”苏钰笑笑,也不生气,毫不惧怕宗疗的威严,朝前了几步道:“自古以来兵不厌诈,想必将军行军多年,也知晓这个道理,将军用过的计策,定然也比我等多的多,眼下两军对战,你们即已经中了埋伏,我若将你们一齐斩杀,也是在情理之中。可眼下,我西川行的是仁义之师,若将军愿意归降,你和你的手下将士,皆可活命,如此一来,反而少了血腥杀戮,不知将军以为如何?” 宗疗手里的刀握的生紧,看着面前被抓住的将士儿郎,知晓悔已晚矣,可看看苏钰一介女子,宗疗仍旧心有不服,挺着胸膛出言道:“若我不降呢?” “宗将军身后便是沙丘城门,若你舍下众将独自离去,我军也绝不会阻拦!不过~”说到这里,苏钰语调一转,接着道:“将军要走了,这刀前的将士,可成了你骄傲自负的牺牲品,两军交战死伤难免,将军也莫怪苏钰心狠,而且你若出了城门再回到大军营中,就算你自认光明磊落,营中军将看你一人归去,该是作何感想,那魏同必然也会疑心与你,不再重用!” 说罢,苏钰又劝道:“将军的祖父与父亲,一个是祖皇帝的开国老臣,一个辅佐贤王燕礼南征北战,他们为大梁抛头颅洒热血,守卫百姓安康,立下了汗马功劳。再说将军您,将军英勇,整个大梁人人认同,可如今眼下真正掌控着大梁天下的人是谁,想必将军也心里清楚。当年先祖有着识人之明,曾拒绝了当时多方权贵的盛邀,在乡野之间清贫数十年,直到遇见先祖皇帝,便立刻揭竿而起,共同创造了大梁基业,如今那魏同是何种人物,将军不会不知晓,为何不效仿先祖,择明主而从呢?” 宗疗听完,冷笑一声,“莫非魏同不是明主,那梁鸿就是了?” 苏钰看看周遭梁鸿的兵将,神色不动,沉默了一瞬,轻轻摇了摇头,然后朝着身旁的将士一摆手,众将士得了命令,纷纷朝着宗疗涌去。 宗疗知晓自己已经败了,干脆将手中长刀扔在了一旁,然后面带冷笑,看着苏钰的方向。 苏钰退出人群,朝着不远处的城墙上看过去,果然那里有人,身着红衣负手而立,不是之前在营中愁眉不展的梁鸿,又是谁。 梁鸿站在城墙一处向下望着,果然不出他的所料,那派贩马的小卒前去营中送信的人,果真是她,她不光是眼睛像极了他,在细腻狡黠的心思上,也是同他像了个七七八八,甚至比他更加从容淡定,足智多谋。 在营中众将士都在想着怎样退敌宗疗,或者将失守的城池夺回来的时候,她却传书去了营中,劝告他要连番故意败兵,让那骄傲自满的宗疗尝够胜利的滋味。 果然,连连败下城池之后,每一座城中,宗疗都留了一批驻扎的官兵,如此一来,也算是变相消减了那宗疗的实力。 最后捉拿宗疗的地点之所以选在了古城沙丘,是因为沙丘的地理位置有些特殊,三面环山,易守难攻,宗疗若想拿下沙丘,就必须得从北面攻城。 而宗疗中计的原因,一来是她断准了他骄傲自负的性子,二来比起之前丢掉的几座城池,这沙丘算的上是个并不太富裕的小城,所以那宗疗,更没有将它放在眼里。 计策是好计策,若换做是他,必定在那宗疗入城门的一刻起,就下令将其全军斩杀,至于她在万事已成胜利之时,苦口婆心劝诫宗疗归降,让梁鸿一时有些捉摸不透,甚至有些怀疑苏钰信中所提到的,事成之后,要白银一千两的真正目的。 “梁公公。” 身后一声轻唤,不卑不亢,甚至带着几分铮铮傲骨的意味,梁鸿应声转过身去,果然见苏钰,已经立在了身后。 苏钰到梁鸿身侧站定,遥望着撤兵而去的敌军,和之前被夺城池的方向,开口道:“公公的难题,苏钰已经帮你解决,望公公也像信中所说的,点好白银一千两。” 梁鸿哈哈大笑一声,“魏同的兵,如今可还占着我几座城池呢,如何说,难题就已经解决了呢。” 苏钰断言道:“那被夺的几座城加起来有二百里地,虽已经被那魏同的人马占领,可各个城池驻守的兵将定然不会太多,他们将战线拉的极长,只要公公手下人行动快速,便会一一逐破。梁公公手底下也不乏勇将,想要夺回那区区几座城池,也不是什么难事,得胜之后,那宗疗的兵将守城时落在那里的军需器皿粮草辎重,定然比我这一千两,多的多。” “好!”梁鸿扬着声调点头称赞,“一千两是小事情,不过我知道,你定然还有事情,需要拜托于我。” 苏钰一听,眉梢一挑,朝着那梁鸿如实道:“我想要那宗疗活命!” 梁鸿笑容渐渐敛了,看着苏钰,道:“他的命不足轻重,倒是你如何能摸透,我会要那宗疗的命?” 苏钰一听,心想什么样子的人,总会怕什么样子的事情,那梁鸿就是个很好的例子,当年皇帝身体壮实的时候,他来回揣摩,也是言听计从,算的上是那皇帝的心头好,可皇帝病重甚至不能自顾的时候,梁鸿便翻了天,时时借着天子的名义胡作非为,直到最后,果真成了势力,回过头来,也并不记得皇帝的好,甚至想要寻个理由,取而代之。所以梁鸿,定不会给宗疗活命的机会,好让他有可能,成为像他一样的人。 第二点,还有一个原因,就是苏钰听闻,那曾近得罪过梁鸿的人,都被他以极其残忍的手段杀害,可见那梁鸿是个心胸狭隘的人,所以若苏钰不出面求情,梁鸿心里难以容下敌军大将,那么那宗疗,就会必死无疑。 心里这样想,嘴上却不能这么说,苏钰望着梁鸿,自己说服自己,先点点头,然后朝着那梁鸿道:“我猜的。” 这三个字简单明了,又带了几分俏皮,梁鸿听在耳朵里,扬唇笑笑,记忆也一下子,回到了戏园子的那段光景。 他的女儿,果真还是像他的。 叹息一声,梁鸿负手下了城楼,有些疲累道:“依你吧。” 第七十九章:收买人心 有的人既然能从一介布衣达到一定成就,那他自身,便一定有着什么过人之处,就好比梁鸿,手底下跟随他的能人众多,一来有人畏惧于他的权势,二来,那梁鸿也绝对算的上是个说到做到的人,并且对与自己没有仇怨的人,也是十分厚待。 就比如眼下,苏钰回到新良府衙之中,一千两白花花的雪花银子,便随后送了过来。 苏钰虽然认为自己爱财,可面对眼前这许多的雪花白银,却并没有做多大的感想,只让婵媃寻了个地方,好好收了起来,并且心里知道,这世上有很多东西,用什么样子的手段得到的,那便迟早得用什么结果还回去。 眼下,苏钰心里想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想个办法,去见一见宗疗。苏钰知晓,宗疗算得上是个不可多得的勇将,自身熟读兵书战略,这一次骄傲大意落入她的圈套,想来以后,也必不会再犯这样的错误。 宗疗有多大本事,梁鸿也是清清楚楚,见苏钰为宗疗求情,梁鸿也有了想法,想要收降了宗疗,如虎添翼。之所以这样想,是因为一来那宗疗不过奉命行事,算不得什么魏同的死党,二来苏钰生擒敌军手下兵将,苦口劝说,并不曾大开杀戮,也让周边百姓连连称赞仁义,不愧是贤王燕礼后代。梁鸿同样心中恍然,他如今,打的是贤王世子的旗号,之前所做的种种远远不够,他也须得真正的,收买整个大梁的人心,就像当年的贤王燕礼一样。 而宗疗的性命既然是苏钰求下的,那么人心收复这件事情,自然也是由苏钰完成。 在沙丘将宗疗生擒了之后,那梁鸿果然没有过多的干涉如何处置宗疗,苏钰当时把宗疗从那梁鸿手下讨来之后,将宗疗的亲兵暂时安排到了别处,独独将宗疗本人,带回了新良。 那宗疗如今,虽然说已经束手就擒,可是内心里还是不服的,所以自打被俘,便每日吃完饭倒头就睡,至于将他如何安排,却全然不放在心上。 这日正午,宗疗刚欲躺在榻上解一解春困,忽听得屋门外头有脚步声音走近,紧接着传来一道女子的声音,听上去有些耳熟。 “宗将军今日在做什么?” 那看门的侍从毫无隐瞒,一五一十将他这几日的行踪,全部对那女子讲述了一遍。 宗疗心中不屑的轻嗤一声,不信她一个小小的黄毛丫头,能耐他几何! 谁知那女子听了,不曾有任何生气的迹象,只叹了口气,似是脚步慢慢走远了,并惋惜道:“没想到宗家几代大将英勇无敌,其名其义,竟是丧在了此辈啊!” 屋里的宗疗听着,睡意已经去了大半儿,心头被苏钰这一句话,说的有些万分不是滋味,正在这时,屋外似乎又有人来了,一个年轻男子的声音朝着那女子问道:“钰姐姐,宗疗将军怎么样了?” 女子又叹一声,“莫要指望了,不过常人一个,哪里有其父其祖当年的风范。” 男子似乎有些不死心,“都道虎父无犬子————” 男子说着,话语稍顿片刻,感叹道:“罢了!我如今虽然受制于梁鸿身不由己,但是能救下他,也算是答谢当年宗老将军,随着我父亲和祖父南征北战的情义。” 屋里的宗疗听到这里,也大概猜出了外面几人的身份,先来的那女子的声音,他已经忆了起来,正是当初在沙丘城内,出谋引他进城,用军将性命逼他投降的女子,名叫苏钰。 而话语之间,宗疗也推断了出来,这男子,大概就是如今那梁鸿退居西川所打的旗号,贤王爷燕礼的儿子,燕折世子。 再听他两人言语之间的意思,除了话语中对于宗家祖先的敬仰,余下的便是对于他满满是失望。 宗疗为人向来心高气傲,一直以来都认为自己无论从哪一方面,都不负先人的嘱托,而如今贸然听到两个人对他的断言和失望,便有些躺不住了,立刻翻身起床,打开了房门,他也想看看,如今梁鸿也好,这燕折世子也好,究竟是个什么意思。 见宗疗出来,唐折上前,抱拳行了个礼,面带笑容,道了声:“宗疗将军。” 宗疗一看,面前的这年轻人眉目清秀,虽然年纪轻轻,却带了几分沉稳,气息神态之中透漏出的,竟是一股浩浩大方之气,颇有幼时记忆里,那贤王燕礼的风范。 当年的贤王,宗疗自小听父亲和祖父口口称赞,也是心生敬佩,看见唐折之后,稍愣片刻,干脆也抱拳拱手,出言问道:“阁下可是世子殿下?” 唐折点点头,提起这个名号,再想想如今处境,笑容之中多了些无奈。 “见笑。” 宗疗见对方承认,再次躬身行了个礼,“拜见世子大人。” 唐折赶紧上前,伸手将宗疗搀起,感叹道:“将军太见外了,我的祖父父亲与将军的祖父父亲,同生共死几十载,如今你我虽然初次相见,也莫要愧对了先人的恩义,过于生分了。” 宗疗点点头,对唐折一席话说的心中颇有感触。 苏钰在一旁,见到两人情形,上前一步拉了拉唐折的袖子,道:“小折,如今你也算是见了宗将军,了了心头愿望,如今我看,还是不要强留将军了,放他回去吧,你想继承父业,拯救天下百姓的夙愿,还是从长计议吧。” 唐折点点头,看看苏钰,又看了宗疗一眼,几分虚意几分情真,有些不甘心,但还是开口道了句。 “将军好生休息,燕折见过将军,心意已满,告辞了。” 说罢,唐折看着宗疗,有些失望,回过头去,朝着门口走去了。 而苏钰,已经全然没有了当初在沙丘城中,初见宗疗之时的敬佩之意,干脆看都未曾看那宗疗一眼,一扭身,跟着唐折就要走。 宗疗看着他们离去,脚下的步子有些踟蹰不定,犹豫片刻,还是张张口,朝着唐折的背影道:“世子殿下,可否进屋一叙?” 唐折脚步一顿,猜出了些宗疗的意思,一回头,正巧瞧见苏钰在他身后,刚刚勾起唇角,两个人眼神一会,点点头,向四周围看了看,便朝着宗疗的住处去了。 走到房间门口,唐折和宗疗迈步进去,苏钰则止住了脚步,将房门一把关上,立在了门口。 如今他们势力单薄,在这小小的院落里,苏钰知晓,定然会有梁鸿的眼线在这里观察,而宗疗那里,苏钰觉得依着唐折的劝说和为人,足也可以打动那宗疗,毕竟,天底下没有任何一位将领,不想着建功立业,成为一朝重臣,可如今梁鸿也好,魏同也罢,都算不得什么明主,那刚刚继位的新皇,宗疗也曾接触过,知晓他性子暗弱,如今战战兢兢坐在皇位上,能不能保住大梁基业还得另说,更莫说要他做出什么功绩了。但是宗疗一见如今沉稳谦逊的唐折,便感觉有些不一样了。 况且,苏钰知晓,唐折若想完成他心中的大事,今后要面对的,还有很多很多的挫折和困难,若他如今连一个宗疗都收服不定,那以后的路,估计也是不适合走的,如果那样的话,还是早作打算,现下退出这场阴谋权势的局,还未为时晚。 在门口静立了不过一刻钟的时间,苏钰在檐下依着柱子半眯着眼睛,忽听的拐角处似乎有脚步轻轻,到了那里便停了下来,呼吸也屏的沉稳。 苏钰轻轻一笑,听墙角这件事情,她和唐折自也算的上能当祖师爷爷的级别,当年在青云岭的时候,他们听遍了几位师傅的墙角,其中大奎老爹虽然是个大老粗,但是他的墙角最难听得,因为他书本读的虽少,功夫确是一流的,尤其是那耳听八面风的细致,是任何人都及不上的。 如今这听墙角的小贼同他们比起来,那可是差了不止一个等级。 春已渐深,雀鸟儿在茵茵绿柳上,清脆的叫了几声,忽听得细微之中,一声低沉的凤鸣之声响起,紧接着有人尖叫一声,捂着受伤的臂膀,跌跌撞撞的跑了老远。 苏钰看着那人的身影,并没有直追过去,这人是什么目的,是谁派来的,苏钰心知肚明,不过也没有必要下了死手,让那人活着回去给那梁鸿一个提示,也不至于将人杀了,抹了对方的脸面。 有了这么一段插曲,屋里的人也听的真切,赶紧从房间里打开房门出来,宗疗不知发生了什么,抢先问道:“发生什么事情了。” 唐折知道自己如今的处境,无奈道:“眼下奸臣掌权,玩惯了阴谋诡计,总想要做些小把戏出来。” 宗疗不是个笨人,也是猜度出了几分,再低头一看苏钰手中的剑,惊叹道:“怪不得方才拔剑之声锐气逼人,果真是一把好剑!” 苏钰笑笑,每次使用,心里也赞叹凤鸣确实是一把好剑,于是点点头,将剑收回了剑鞘,把目光看向了唐折,见他眼神坚定胸有成竹,便知晓宗疗这件事情,已经成了七七八八。 见宗疗赞叹凤鸣,唐折为了给宗疗增添信心,也似乎一遇见苏钰,便有些犯了**病,接着吹捧道:“不仅是剑好,钰姐姐的身手,也是不在将军之下。” 第八十章:白蚁溃堤 从小到大,若论起吹牛的本事,唐折绝对算的上他们之中的佼佼者,每次都能吹的天花乱坠,神乎其神,就比如眼下吹嘘苏钰的功夫,竟说什么不在宗疗之下。这话听得苏钰心头一颤,看看人高马大的宗疗,有些心虚的慌。 照常情况来讲的话,这话吹过去听听也就算了,偏生那宗疗是个热火性子,一听个小女子身手不在他之下,便顿时来?兴致,又见苏钰手持宝剑,立马跑回屋中,拿出了一把大刀,想要同苏钰比划比划。 苏钰将目光看向唐折,却见他意识到自己话说的有些大了,直把眼睛看到了天上,于是乎,苏钰干脆拔剑摆开了阵势,同那宗疗比上一比。 其实苏钰的身手功夫,行走江湖做个江湖侠客,也绝对算是佼佼之上的级别,但是这宗疗从小在军中长大,打过的仗不计其数,杀死的人数不胜数,几十年累积的经验在那里摆着,苏钰只凭着几寸巧劲儿想要战胜这宗疗,有些困难。 不过,也不是没有胜算,若对方是萧逸那厮,先不说功夫强于她,自身体力也是强了她不知几倍,所以苏钰与萧逸那厮打架的时候,只在前几招使些阴谋诡计,若被萧逸拆穿,她则一败涂地,若萧逸那厮不察,她才能赢那么一次半次。 如今苏钰瞧着,这面前的宗疗似乎并没有萧逸那样狡诈聪颖,所以不耗体力,出奇招攻击的话,想要赢,也不是没有可能。 每次动手之前,苏钰习惯将整个情况的前因后果,细细的分析一遍,就比如眼下与宗疗对打,苏钰舞着手中的凤鸣,剑气凌厉虚晃数招不曾实攻,凭借着自身强于常人的轻功,将一把剑耍的幻影重重,虚虚实实。 而宗疗平日里遇到的对手,大多都是些勇猛的男儿将士,头次面对对手,忽的看不出对方路数,也惊叹着世上竟有人,剑法舞的这般虚幻入神。 试探着与对方过了几招,苏钰也感受到了宗疗手中大刀的刚意,似乎一把刀到了宗疗手中,便有了那劈断山河的气势。 好刀法! 苏钰心中暗暗挑指,宗疗这浑身刚力和灵敏反应,与如今驻守边关的大奎,倒是有了一拼。 苏钰边想着,见宗疗瞬息之间大刀刺来,便趁此机会,踏着宗疗的刀面纵身一跃,绕到了他的身后,与此同时凤鸣剑招招落实,直刺那宗疗的后心。 宗疗到底也是一代名将,自身经验充足,感觉到身后危险来袭,再转身已经顾不暇及,只将手中大刀往身后一横,阻住了苏钰的长剑。 若是普通刀剑,宗疗这一挡已足以保命,可苏钰手中的凤鸣,又岂是寻常兵器,于是只听得当啷一声,兵刃相撞,而后嗡的一响,宗疗的大刀在一瞬间断成两段,而苏钰的剑尖,霎时停在了离宗疗后心,不过片纸的距离。 宗疗自是已经察觉到,于是将手中的断刀一扔,回过身去,心服口服的朝着苏钰拱手抱拳道:“想我宗疗年近四十,出生入死二十多年,如今竟败在年纪轻轻苏姑娘手中,着实惭愧。” 苏钰躬身还礼,摇摇头道:“将军不必妄自菲薄,苏钰不过是依仗手中利器,凭着些小手段快速取胜,但是若论经验阳谋,或者两军之间对阵杀敌,苏钰就算是拼尽全力,也不及将军十分之一。” 一听苏钰谦虚说辞,宗疗方才尴尬的面色稍稍缓了些许,夸赞道:“苏姑娘过谦了,有苏姑娘这样的人辅佐在世子身旁,可抵得上万千男儿了。” 苏钰再次抱拳,朝着宗疗行了个礼,诚恳道:“方才在院子里,说过几句轻视将军的话,苏钰在此向将军赔罪,以后共谋大计,必定少不了将军出力。” 宗疗先是点点头,又惆怅道:“如今眼下,整个西川都控制在梁鸿手中,就算梁鸿肯用我,我的心向着世子,可势单力薄,终究是难啊!” “是难了些。”苏钰点头,“可是难,总有解决难题的办法。” “什么办法?” 苏钰神秘笑笑,与唐折对视一眼,压低声音,轻轻吐露出四个字。 “白蚁溃堤。” 宗疗细细琢磨片刻,大致意思也能明了几分,只是具体该如何做,还有些猜不透彻。 对于这白蚁溃堤,猜不透彻的人不光是宗疗,天天沉迷在厨房和街头巷口奇闻八卦的蝉媃,也是猜不透彻,只过了些日子,蝉媃买完菜回到府中,边摘着,边同苏钰说,新良城里发生了件大事。 苏钰正帮蝉媃切着手中的青菜,问道:“发生什么事情了?” 蝉媃贼兮兮,赶紧道:“这新良里,有个赌坊叫做逍遥窟,你知不知道?” 苏钰点点头,“知道。” 蝉媃道:“据说昨天夜里,那逍遥窟里发生了一场豪赌。” 苏钰再次点头,继续将手底下的青菜切成均匀是小段,然后听着蝉媃接着讲说这新奇的八卦。 “据说那赌博的人,是个富家少爷,那富家少爷好赌成性,昨天夜里,碰上了个外地来的,一个自称是赌神的人,那富家少爷看不起什么赌神,便想着和他赌上一把,谁知道连连赌,连连输,据说当时,一旁边还有人还劝说他不要赌了,那富家少爷稍作犹豫,便惹的满堂的人都以为他输怕了。那富家少爷不服气的劲儿上来了,就和那赌神越赌越大,据说,输了得有三千两白银,房屋田宅,也输了不少。” 切完一把青菜,苏钰又拿起一把来放在案板上细细的切着,朝着蝉媃问道:“然后呢?” “然后啊!”蝉媃啧啧嘴巴,摇摇头,“要说输了那么多钱了,人们都以为这富家少爷把自己输成了穷小子,谁知那富家少爷虽然输的没了面子,还是牛气冲天吹嘘说,家里有的是银子,再输这十倍百倍,也输得起。人们一开始,还不信这新良城里有这么有钱的人,可是后来有眼尖的人认了出来,说这个富家弟子,好像是如今梁公公手底下,掌握粮草辎重的什么史,什么旺的的私生子。” 苏钰放下手中的菜刀,补充道:“司粮史,姜德旺。” 蝉媃一听,连连点头,“对!对!就是这么个人!”说罢,蝉媃又拧着眉头疑惑道:“钰姐姐,你怎么知道?” 苏钰嘿嘿一笑,“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最喜欢听一些八卦轶事,我还知晓,那豪赌成性的姜多仁,之所以是个私生子而连个庶子都轮不上,是因为那司粮史姜德旺,是个极其怕老婆的人,所以那姜德旺有了相好的人,畏惧妻子,不敢纳进门做妾,只好养在了外面,生的儿子,不管怎么宠爱,也成了私生子。而且呀!”苏钰笑笑,一甩手将菜刀立在案板上,道:“而且这姜德旺说起来也是倒霉,私生子是个败家玩意儿,嫡儿子也差不了许多,纵然他老子爹费尽心思捞了那么多,也敌不过那两个儿子败的。” 蝉媃正拿着竹筒吹灶膛里的火,听苏钰这样说,猛吹一口气,喷了一脸灰,问道:“你怎的又知道?” “呃~”苏钰看看蝉媃,摇头晃脑,做出一副神棍的模样,拉长音调,悠悠道:“天机,不可泄露也。” 蝉媃看着苏钰摆出的夸张模样,哈哈一笑,知晓苏钰和唐折向来主意多,也不去多猜想什么,只管捂着肚子,笑的欢畅。 苏钰同样看着蝉媃满脸灶灰,哈哈大笑时只露出一口白牙,也有些忍俊不禁,仰头大笑了几声。 不远处房间的唐折,正捧着一本书读的细致,忽然听见外面的笑声,透出窗子朝那小厨房里看去,望着里面美好的画面,不由的放下手中的书本,想要呼喊一声,加入她们玩闹的行列,可声音到了喉间,却忽然哽住,只静静的看了几眼,轻轻笑了笑,又捧起了桌上的书本,细细的读了起来。 至于那司粮史姜德旺的两个败家儿子,也果然被苏钰言中,私生子赌钱输了个底儿朝天,正牌儿子倒没有赌钱那个癖好,只喜欢沉沦风月自诩风流,整日里约上几个狐朋狗友,吟吟诗做做对,看看花鸟,摆弄一些奇珍异宝。 这些爱好,本看上去也没什么,可自古以来,所有的文人墨客,除了美景诗词,总喜欢在美人身上衍生出什么风流韵事,来点缀生活的美好,所以逛青楼,便成了另一种爱好。 而那姜德旺的正牌儿子姜多义,对于美人儿这一点,尤为的执着,但凡在这新良城里看上了哪家的姑娘,必定费劲心思抬到房中,好好沾染风流。 眼下,那姜多义就对青楼里刚来的一个头牌姑娘红苕,起了十二分的心思。 本来一个富家子弟, 第八十一章:满门抄斩 若放在平常,买下一个青楼女子,一百两白银已经算是足足的了,可是那姜多义,在向青楼的老鸨子为红苕赎身的时候,正巧碰上了那与红苕相好的男子,也来为他赎身,而那相好姜多义还认识,就是新良城里,一个做生意的商人。 寻常时候,若是商人遇上了官宦子弟,再有不愿,也是要忍上一口怨气的,可是偏生那红苕的相好,就是个极端的倔脾气,只说今生非红苕不娶,就算散尽家财,也要娶红苕为妻。 这一闹,那姜多义自是不服气了,想着红苕那样楚楚动人的美人就要落入别人怀中,那是万万不能够的,于是就在老鸨子之前说的赎金上面,多加了一些,要把红苕从那商人的手中抢夺过来。 那老鸨子做了多年买卖,自然是个见钱眼开的人,一看有人争抢,还都是有些钱财的,便故意装作纠结苦恼,只能是谁给的钱多,便将红苕嫁给谁了。 红苕看着商人,在一旁暗自垂泪,那商人心头一软,便咬紧牙关,将赎身的价钱加了上去,于是乎,两个人你来我往,直将价钱抬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甚至到最后,那与红苕相好的商人,将自己的祖宅田产,甚至腰间的一块儿玉佩,都压在了当场。 据说当时,那姜多义见对方铁下心肠,是有些打了退堂鼓的,可在一旁看热闹的,不知谁低语了一声,说那姜家的私生子姜多仁出手,可比他姜多义阔绰的多,看上去,那姜多仁倒像是嫡出的。 同在一座城内,那私生子姜多仁整日招摇过市,姜多义也不会不知道父亲有这么一个儿子,如今一听那私生子将自己比了下去,干脆一咬牙,出了更多的钱财,报得了美人归。 这一顿大手笔,又让整个新良城的人们,议论纷纷了好些日子。 两个败家子儿做出这么轰轰烈烈的两件事情,传到远方营中的老子姜德旺耳朵里,直将他气的浑身发抖,外加内里肝颤儿,在营帐中将两个儿子大骂了一顿之后,心头突突直跳,感叹两个败家子儿幸亏没有干什么作奸犯科的事情,这花钱花到震惊新良城的两桩事,似乎也就这么静悄悄的过去了。 然而,事实证明,那也只是姜德旺这么“以为”而已。 一天,?营中有一个小队的兵将,闹哄哄的冲到了姜德旺的帐前,只说是这个月的粮草军需,发的分明是不足的,一帮人心有怨言,来寻这姜德旺讨个说法。 那姜德旺为官多年,作威作福惯了,也见多了这种新兵不服的情况,便招了旁的兵将来,想要将这队小兵打出去,一个人分上几十板子,也就好了。 好巧不巧,偏生这件事情,就让正巧路过的梁鸿,碰见了个正着,那梁鸿过去询问,还未等姜德旺禀告,一队新兵已经连番跪在地上,连连磕头,一个个额上,都见了血丝,只道说是那姜德旺克扣军需,营中将士吃不饱穿不暖,身体日渐消瘦,上战场,也只会打败仗啊! 梁鸿一听脸色一冷,那姜德旺一见,噗通一声,也连忙跪倒,刚要开口辩解,便见一官员捧着几本书卷,从远处跌跌撞撞跑过来,跪在那队新兵身前,朝着梁鸿,声泪绝下的哭诉着那姜德旺的罪行。 这跪倒的官员梁鸿认识,正是一直在姜德旺手下协助的副司粮,许庸。 梁鸿听着许庸的哭诉,从他手中接过纸张?一看,里面记载的都是新良城中,那姜德旺两个败家儿子所做的种种事情,和多年以来,那姜德旺贪污每笔军需的时间,数量,都记录的清清楚楚。 那副司粮许庸还讲说,这姜德旺的妻子,与先西川主严颇的妾室,有些沾亲带故的关系,所以姜德旺在营中面对上司时谦卑有礼,面对下属时,却是趾高气昂,多年以来,一直打压于他。 所以那副司粮许庸发现姜德旺贪污军需的时候,便开始小心翼翼的查证,一点一点的记录,直到了眼下,似乎已经被那姜德旺发觉,副司粮许庸生怕自己被害,于是趁着这个机会,在梁鸿面前,将这姜德旺的罪证,一条一列的指了出来。 梁鸿的目光,只将姜德旺两个败家子儿的事情看了一遍,回头瞧了瞧身旁的心腹,只见那心腹点了点头,梁鸿看都未曾看那许庸手中记录贪污的册子,冷冷的瞪了已经在一旁瑟瑟发抖的姜德旺一眼,表情不见几分波动,轻描淡写道:“姜府全家,抄斩了罢。” 那姜德旺一听,只觉得五雷轰顶,顿时昏倒在了地上,脑袋磕在石头上时,疼痛让他哎呦一声暂时清醒了些,却听到头顶上梁鸿又道:“至于他,刮了吧!” 这一听,姜德旺强撑着,不敢再昏过去,赶紧跪着,爬到梁鸿面前,磕头道:“大人,大人明察!下官冤枉啊!” 梁鸿抬腿,一脚将正踢在那姜德旺心口,将他踹出去老远,然后看着倒地吐血的姜德旺,鄙夷道:“蠢货,教出来的儿子,也是蠢货!” 那姜德旺挣扎着还想求生,可一旁边的刀斧手,却不曾给他这个机会,几个人连拉带拽,便将那姜德旺拖了下去,紧接着,就是一声高过一声的惨叫。 眼下,那姜德旺必死无疑,至于那司粮史的位子,梁鸿垂眸看了看跪地不起的副司粮,沉凝一瞬,道:“司粮史的位子你来做,若贪污舞弊,下一个刮的人,就是你!” 那副司粮许庸一听要刮他,先是吓的浑身直颤,待反应过来,忙战战兢兢的叩头,谢过了梁鸿的加封。 这件事情隔了几百里,传到了苏钰耳朵里,苏钰只沉默了片刻,然后在姜家上下十几口满门抄斩的时候,听着那飘荡了好几里的哭喊声,动了恻隐之心,有些万般不是滋味。 唐折一直以来都是个细心的人,苏钰虽没有开口说什么,唐折却也察觉到了她的变化,于是一伸手,拉着苏钰,走到街角巷尾处,指着那靠着城墙,或坐或立,或奄奄一息神情悲戚的难民,沉着声音道:“你或许觉得除了姜德旺父子,他们的家眷罪不至死,但他们这么多年以来,所享受的荣华富贵,都是从百姓身上搜刮而来的,那些应他们战死的兵将也好,穷困潦倒无家可归的难民也好,他们更没有太多的过错。” 苏钰看了片刻,凝神不语,转过身去,正准备朝着住处回去,却忽的被一个乱跑的孩子撞个正着。 苏钰眼疾手快,敢忙伸手将那孩子扶住,那孩子似乎有些慌张,未曾道一声谢,就撒腿跑了老远。 而苏钰立在原地,看了那跑走的孩子一眼,握紧了手中的字条。 神色淡然,苏钰唐折和平常一样,在新良的街道上悠悠走着。 自打苏钰出计,收服了大将宗疗,帮着梁鸿击退了魏同的兵马,令西川得了许多的粮草辎重之后,那梁鸿对他们的戒备之心,稍稍放下了些许,除了送到手的一千两白银,梁鸿展现出来的诚意,就是解除了对唐折的囚禁,让他至少可以在新良城中出入自由。 但是行动自由,不代表身后没有人暗暗跟着,苏钰凭着脑子里严序所画的地图,带着唐折在街头巷子里七拐八拐,也总算是将身后的人甩开了一段距离。 到一个隐蔽处,苏钰打开手中的字条儿,仍旧没有落笔,是财主的字迹,想来那曾大财主虽然有钱,也是个极其节约的人,先不说这纸张越用越小,上面的字迹,也是越来越少,只简简单单四个字,“任凭调遣”。 苏钰将纸条揉碎,扔在了一旁,想来也亏的她聪明机智,如若碰上个愚钝的,猜不明白岂不是坏了事情!所以苏钰觉得,有些时候有些事情,该大方的时候就应该大方一些,莫要扣扣索索的,一来显得小气,二来多写几个字,能省那财主几滴墨。 心里这样想的,苏钰可能嘴上也顺便嘟囔了几句,唐折在一旁边看着,分析道,世上高人大多这样,清楚的事情非得讲的糊涂,一句话能说明白,必须得在肚子里留下半句,去让旁人互相猜疑,猜疑的对,旁人一般都会沾沾自喜,外带更加佩服高人,猜疑的不对,就是旁人凡夫俗子,不懂高人深意,而且有的事情,人人都能明白了,也就显不出高人的能耐了。 苏钰一听唐折的分析,也觉得十分有道理,想来依着那曾大财主淡然从容不急不躁的性子,确实也适合走“高人”的路线。 至于信纸中提到的“任凭调遣”,便是那财主愿意让自己暗中的人马,暂时为苏钰效力。 从之前的几次接触中,苏钰看的出来,那曾大财主虽然只是一介商人,但是内心里,还是有着十足的野心抱负,万丈波涛,只是掩盖在他平静的外表之下。 他不会屈居于魏同手下任凭指使,定然也不会对梁鸿屈服,至于他以后做何打算,苏钰摸不清楚,只知晓他们如今要共同面对的,是同样的敌人。 至于以后如何,到那时,唐折已经有了自己的势力,也必然不会如此被动了 第八十二章:君子好逑 这世上的许多事情,都是有两面性的,若说苏钰对姜家的满门抄斩心存不忍,那对于红苕夫妻的团圆,则是满怀欣慰的。 其实苏钰清楚,若那姜家不倒,那与姜多义争夺红苕的商人,就算散尽家财,也未必能最终和红苕在一起,现如今,就算两个人一贫如洗,只要夫妻恩爱,日子总会慢慢好起来的。 当初与苏钰商量此事的,是个酒楼的老掌柜,掌柜的迎来送往几十年,见过了太多的众生百态,对于人心,还是能摸个几分透彻的。 苏钰不知晓,那曾大财主是如何收买了这老掌柜的为他办事,只知晓这老掌柜做事作风,让她敬佩不已。 整件事情里,那逍遥窟赌坊里安排的赌神倒还好说,只红苕这里,苏钰心头有些郁郁,便问那老掌柜,只是说通了那商人前去赎人,虽然必定能激那头脑空空的姜多义花钱,可是若那商人果真散尽了家财,红苕反而不想跟着他过苦日子了,那岂不是有些亏的慌。 老掌柜的摇摇头,呵呵一笑,只说,若是那红苕贪慕虚荣跑了,那他便将所有的银子还给商人,红苕姑娘,也便永远身在青楼之中吧。 苏钰当时又问,若那红苕痴情,一心跟着丈夫吃苦,是不是也将银子还他们些? 老掌柜听了,又摇了摇头,说这世界上,太容易得到的东西,往往不会珍惜,若那商人不费多少钱财便能得到红苕,怕是日后浓烈的感情淡了,便难以珍惜了,人这一生,有所得,必要有所矢,他即得了红苕的真心,与他共苦难,也要失去些东西,才能得以平衡。 那老掌柜的话苏钰只听明白了七七八八,但是后来听闻红苕夫妻恩爱,心里莫名的,也会觉得欣慰无比。 日落月升,日复一日,西川的夏天,似乎要比别处还要热些,苏钰的暑天一直在青云岭中度过,那里靠近北方,气候本就比旁的地方凉爽些,加上青云岭四处山峰环绕,树下阴凉伴着过山风,山间野果就着清泉水,几个人打打闹闹搞些不至于受罚的小动作,日子过的也是相当怯意。 西川刚刚进入夏天的时候,苏钰只有每日躲在阴凉里,才能打起精神,好在她生命力顽强,适应能力也是相当的好,不过几天,便晓得摇一摇扇子,想一些心凉的事情,自然也就不那么燥热了。 所谓心凉的事情,就是比如说在整个西川,阴谋阳谋用了些许,苏钰也安排进去了一些财主和萧逸的人,只是杀这梁鸿,始终觉得还是未倒时机。 这期间,拖拖拉拉几个月,西川与魏同的兵马对战了几次,始终都是打的势均力敌,未能分出胜负来。 其实苏钰和梁鸿心里都明白,依着各方实力来讲,如今那魏同携天子令诸侯,若拿出全部力量,实力自然是比梁鸿要强的多的,只是眼下,那魏同的人马不仅要与梁鸿对战,还要提防着各地坐山观虎斗的燕启燕弭等人。 不过这些,也不全然都是主要原因,最主要的是,那梁鸿的死对头魏同,突然之间一病不起,据说已经药食无效,奄奄一息了,而那魏同手下的势力,如今由他的长子魏念程,全权掌控着。 苏钰听闻这个消息的时候,看着脸色阴晴不定的梁鸿,想起一句话来,就是这个世界上,打倒你的不一定是对手,也有可能是命数。 辉煌也好,平淡也罢,是人活命,总要有个数。 那魏同不行了,他的儿子魏念程,似乎对于打倒梁鸿,并没有他老子爹那样深刻的执念,而是将目光,放在了那一张至高无上的皇位上,所以魏念程传令邻近西川边界的军队,只守不战。 与此同时,梁鸿也并没有闲着,在西川各地利用燕折世子的名号,招兵买马,扩充自己的势力,以免那魏同突然有一天回光返照,还要派兵前来攻打西川。 事实证明,贤王世子的号召力,还是非常大的,梁鸿兵马是召集了不少,可是等来的,却不是魏同出战的消息,而是一员使者单人匹马,带着前来说和的书信,来到了西川。 随着在一起的时间久了,苏钰对于西川这边,也向梁鸿提出了一些中肯的建议,所以渐渐的,梁鸿对于苏钰的防备之心,已经越来越少,那说和的使者前来送信的时候,苏钰和唐折也在当场,两个人迫于梁鸿势力,打算回避的时候,听那说和的使者说,这件事情还和她有些关系,苏钰眉心一簇,又驻下了脚步,细细听了听,究竟和她有着几个钱的关系。 可越听着,苏钰从脸上表情到一颗心,都呆在了原地,如听了这世上最传奇的天方夜谭,就算之前吹过的最不靠谱的牛,也没有这般扯的荒唐。 那使者说明,魏家公子可以令小皇帝下诏,把西川之地,正儿八经分给梁鸿,两方永结友好,不再开战,而那魏念程要的条件只有一个,就是向西川讨要一个人,一个女人,燕折世子的义姐,苏钰。 苏钰听闻这个消息,暗暗咽下了一口唾沫,忙朝着屋中可以照出倒影的东西照了照自己的脸,心里觉得,虽然她生的是有那么一些好看,可是也不至于,是让那魏念程不计手段,放弃西川也要得到的女人吧! 屋里听到这个消息的人,纷纷怔在原地,当时最震惊的人,除了苏钰,便是将手中兰花一指掐断的梁鸿。 娇嫩的花瓣儿随着枝头的脱离,啪嗒一声掉在地上,苏钰闻声望过去,瞧见梁鸿一双眼睛,已经冷的吓人,似有心灵感应一般,抬眸对上苏钰的目光,那占有欲十足的眼神,看的苏钰浑身汗毛直立,将身板挺的笔直。 梁鸿收回目光,似乎还带上了些悲痛,音色低沉,朝那魏念程的来使道:“滚!” “啊?” 那来使似是没有听清,刚要反问一句,却见座上的梁鸿将面前的杯子一掌打翻在地,大吼一声道:“滚!” 这一声,莫说那使者听清了,连苏钰都有些被震的耳朵疼,那使者反应过来,觉得自己此行,若没能顺利完成任务,也是对前途无利,所以有些不死心,开口劝道:“梁公公,孰轻孰重,您要有个思量,我家魏大人,不过是向您讨个————” 那使者这话说了一半儿,余下的话伴着一声闷哼,和骨骼断裂发出的清脆声响,全部被梁鸿一只手掌,掐断在了喉间。 苏钰看着眼前变故,之前呆怔的表情,也渐渐恢复了平静,沉眸看着面前有些失态的梁鸿,琢磨不透他究竟作何感想。 本来在那魏念程的来使说明条件的时候,苏钰还在脑海里整理了无数的办法,想着怎样说服梁鸿,才能逃脱这次困局,竟没有想到到头来,竟是那梁鸿出乎了她的意料。 两国交兵,尚且不斩来使,如今那魏念程处在优势前来求和,本是对梁鸿有益,这样一来,他算是将自己推上了一条极难走的险路。 不曾言语什么,苏钰和唐折从房间里悄悄退了出去,出了门外,两个人相视一眼,神情复杂万分。 苏钰看着唐折欲言又止的模样,开口问道:“你,你想说什么?” 唐折目视前方,表情有些愣愣的,直言道:“没想到。” “没想到什么?” “你我兄弟这么多年,本以为你会嫁不出去,没想到这世上,竟有这么多不怕死的男人!” 苏钰一听,心里面万分不服气,自打来了西川,原以为唐折一下子成熟稳重了,没想到内心里,还是这么的可恶。 于是乎,苏钰跳起来就要揍唐折的后脑勺,唐折已经习以为常,猫着腰快速躲过,随着个头儿窜的越快,苏钰越来越难以揍到他了,为了出气,只能叉腰站在原地,朝着唐折嚷道:“没眼光!像姐姐我这么好看的姑娘,追求我的人能排几十里地!多少人愿意为我舍生忘死肝脑涂地,你知道吗?” 苏钰这一嗓子,喊得四周围的小厮兵将纷纷朝着这边看来,正巧看到那被梁鸿掐死的使者,被人软塌塌的抬了出来,死的极其透彻,也应了苏钰“豪言壮语”的景儿。 不过对于魏念程指名要她的目的,苏钰则有些不大明白,他们两个人,分明只在百水村里面过那么短暂的一面,其他时候并无交集,莫不是?坏了他吸食人血的好事,那家伙铭记在心? 可细细一想,那魏念程没能继续在百水村为祸一方,也并没有因此命丧断生蛊的侵蚀之下,所以两个人的仇怨,也不能够让他足以放弃西川,与梁鸿说和。 除非———— 苏钰有一个极其大胆的猜想,自古以来男人之间,生死之事尚且可以一笑泯恩仇,只有一件事情,无论如何作为,也是绝对不会得到原谅的,那就是风流韵事,头顶悠悠一抹颜色。 莫不是,萧逸那厮曾经浪荡过头,动过魏家公子的相好,才以至于魏念程不顾所有,都要从她这里,找回一点颜面? 第八十三章:雪色芙蓉 夜半三更,苏钰刚刚睡下,就有传话的小厮过来禀告,说是梁大人有请。 苏钰心想着,莫不是前方有了什么变故?难道是梁鸿杀了来使,那魏念程下令强攻了?按理来说,消息也不会这么快速的传到魏念程的耳朵里。 苏钰怀着满心的疑惑,披上衣衫,脚步匆匆就去了梁鸿的书房,推开门进去了,平时来议事的官员谋士不曾看见,倒闻见了满屋子的酒气。 看看屋里自斟自饮的梁鸿,苏钰恍然明了,原来是这老太监闲来无聊,又拉着她来喝一通闷酒,然后向着她倒一倒心里的苦,来来回回,不过也就是他心里最重要的师兄,也就是苏钰的亲生老爹之间,那一档子旧事。 果不其然,一壶酒下肚,那梁鸿盯着她直勾勾的看,看的苏钰有些发毛,然后见梁鸿伸出手拉住她的衣袖,声音坚决又带着些恳求道:“师兄,我再不会让你和别人走的。” 苏钰将袖子从梁鸿手里扯出来,看着灯下他那满头愈发花白的头发,心里竟隐隐生出了几分惋惜,其实依着梁鸿的年纪,虽然人过中年,就算是寻常百姓家里的男子,也不该生出这么多白发,看来纵然位高权重锦衣玉食的人,心里过的也不知哪般愁苦。 听着梁鸿的话,苏钰嘴上哄孩子似的应付道:“我不走,不走。” 谁知这话一说出,梁鸿怔了片刻,而后眼眶一红,慢慢坐正了身子,酒意去了几分,眼神已经变的清明,一抬手,为自己重新斟上一杯酒,捻在指尖,朝着苏钰道:“咱家方才有些醉了,见笑。” 苏钰尴尬的呵呵一笑,没有言语,一来不知道说什么,二来万一这阴晴不定的梁鸿哪一瞬看她不顺眼了,如同之前剥人脸皮,白日里掐死来使那样对付她,可不是什么好玩儿的事情。 梁鸿见苏钰沉默,将指尖的酒杯轻轻晃了晃,看着杯中的酒水沿着杯壁留下几颗露珠,然后慢慢的,又滑落进杯底,如此来回了几下,梁鸿朝着苏钰问道,“你知道,那魏念程为什么指名点姓要你么?” 苏钰一听,先说出了自己的第一个推想,“是不是因为我生的好看?” 说罢了,苏钰也意识到这句话说的有些没脸没皮,所以眉头一挑,一张老脸竟有些微微发烫。 这边梁鸿一听,刚刚递至唇边的酒杯一停,斜着眼睛撇了苏钰一眼,只这一个眼神,便否认了苏钰自恋的说法。 于是,苏钰又试探道:“莫不是萧逸,睡过人家的相好?” 说起萧逸,也算的上是梁鸿的小师弟,抛开之前两个人的政治立场略有不同,大多时候,梁鸿并没有对萧逸或者萧家,做出什么过分的事情来。 “师傅这一生,最疼爱的弟子就是萧师弟,他为人正义,从不像我这么荒唐恶毒。” 苏钰一听,品着这话中,梁鸿该是以萧逸那厮的人品,否定了她的猜想,如此一来,苏钰担忧的心也稍稍放下了些,苏钰之前还想着,若果真萧逸那厮红杏出墙,她就会立刻踹了他,然后寻个姓萧的人改嫁,生个孩子,就叫萧逸!不过若那厮清白,这件事情还须得从长计议。 可是除了这两种猜想,苏钰也想不出其他原因,再看看梁鸿,苏钰霎时间恍然道:“莫不是魏念程,也喜欢我那薄情的老爹?” 这话一说,梁鸿刚刚含在口中的一杯酒险些喷洒出来,看看苏钰,苦笑一声摇了摇头。 “这世上自始至终,都没有一个人,比我更在乎他,包括你的母亲。” 苏钰话语到了唇边,想想娘亲和唐伯伯之间几十年的感情,再想想梁鸿一辈子的心结,确实,这话她反驳不得。 似是已经习惯了这种涩到心头的孤独,梁鸿痛饮几口,一双眼睛带着些朦胧的酒醉,又带着些难以压抑的恨意,望着苏钰,没有丝毫感情的,呵呵笑了几声。 “那魏念程想要的,是你的鲜血!” 苏钰一听,忆起那魏念程身种断生蛊,是个吸食鲜血的主儿,只是不知,为何偏偏是她? 梁鸿低头,沉默了片刻,看着房中悠悠燃动的烛火,沉思许久,恍惚一瞬,似乎又回到了许多年前,眼前的人还是那双眼睛,他不曾改变,他也不曾死去。 忽的,烛火旁发出了“啪”的一声响动,一只蛾子奋不顾身飞近了,翅膀碰到了烛火,瞬间被那炙热火焰吞噬的干干净净,灰飞烟灭。 梁鸿拔下头上的簪子,轻轻挑了挑那火焰,似是对着苏钰所说,又似乎是对着黑暗中的自己幽幽诉说,音色之中掐着几分戏腔的柔美,似是年少的姑娘,对着心爱的男子,诉说着满腹的衷肠。 “大梁以南,南疆之地,有一种极其珍贵的花朵,叫做雪芙蓉,那雪芙蓉生长在丛林之中人迹罕至的地方,百年难遇一株,且十年生根,十年展叶,再十年,才能生出一朵花来。当地的人,将雪芙蓉视为圣物,因为它不仅可以解百毒,还可以压制住南疆之地,最为神秘的蛊术。许多年前,大梁兴盛时期,南疆一族为了同大梁永结友好,便派使者将一朵雪芙蓉,奉献给了大梁。” 说到这里,梁鸿闭上眼睛,面容有了几分痛苦,声音也哑了些许,慢慢道:“那年他新婚不过一年,被皇帝派去了别的州县做个文官,起初日子过的还算安稳,每日忙忙碌碌,想来也忘了我。 可后来,他为官的地方发了一次山洪,洪水淹没村庄,死了很多很多人,众多的尸体在河道路边堆积,紧接而来的,就是一场了无生机的瘟疫。 他们夫妻也不巧都染了瘟疫,怕身上的疫病往别处传播,便将家门紧锁,只奄奄一息等着一死,然后等瘟疫过后,所有沾染过瘟疫的地方,再被朝廷派去的官兵,一场大火烧个干净。 那时,我刚刚入宫不久,凭着阴谋钱财,伺候在了皇帝身边,所有争权夺势的野心,还未完全算计妥当,便被他即将要死的当头一棒,打的魂飞魄散。于是,我便疯了的,跪在皇帝的脚下,愿意用我所有的东西,包括生命,来为他求那一朵雪芙蓉保命! 当初进宫的时候,做过的决定立过的誓言,什么报复他,甚至杀死他的决心,在那一刹,什么都不作数了” 苏钰听着,莫名的觉的喉间一哽,再看梁鸿,见他两眼通红,落下一滴泪来。 “意料之外,那雪芙蓉,竟然果真被我求了过来,我捧着那比我的命还重要的花儿,不顾生死疲惫,去到那染了瘟疫的地方,把雪芙蓉交给他时,他果然笑了,他就那样看着我,骂我是天底下最傻的傻子,骂着骂着,他也哭了,哭的眼泪纵横,很难看。 那是我第二次见他哭泣,第一次,是戏园子的人将我卖给好小倌的老头子时,他就立在人群后面,没有说一句话,垂眸之时,我看见他眼睛里闪了泪光,至于那捧着雪芙蓉的第二次,竟也是最后一次了。” 夜色愈发深的彻底了,苏钰只听到这里,以后的事情,她也猜想出了个大概。 果然,梁鸿的话,印证了她的猜想。 “到最后我才发现,他说我是傻子,确是一点都不错,因为在那场瘟疫中,活下来的人,竟是身怀有孕的,你的娘亲!我舍了性命为他求来的生机,他却拱手,给了别的女人!” 耳边的声音带了一丝颤抖,苏钰觉得脸颊处一凉,伸手触摸,竟也不知什么时候,流起了眼泪。 不做声息的,苏钰将脸上的泪水擦掉,再一抬眸,一双眼睛又变的沉静了许多,想要开口安慰梁鸿几句,又觉得如他这般杀人如麻的恶人,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好。 若说他罪有应得是场报应,这报应又太过狠毒,说他可怜之人有可怜之处,可血债累累,终要有偿,所以苏钰张张口,只得又闭上了嘴巴。 蜡烛里的烛泪存的多了,尖锐的簪子轻轻一划,随着蜿蜒而下的一道伤疤,炙热的泪水滚滚落下,在桌上留下片片斑驳丑陋的痕迹。 梁鸿眼中的泪落尽了,看着那残破不堪的蜡烛,表情渐渐变得有些张狂起来,细长的眼睛透着些红,怔怔的盯着苏钰,看的苏钰心头一震,竟不由得想要后退一步。 “你的娘亲服下了雪芙蓉,那时你身在腹中,你们骨血相连,想必你的血液里,也有雪芙蓉的痕迹,所以那为求保命的魏念程,就想着放弃吸食众人血液,只养你一个活药引用来续命!这一切,都是那雪芙蓉的功效,说到底,也是你和你的娘亲害死了他,若没有你们,活下来的人,就一定会是他!” 越说着,梁鸿的表情渐渐变的有些疯狂了,甚至上前,想要一把掐住苏钰的脖子。 苏钰反应也快,起身躲过了梁鸿的攻击,但见他酒意夹带着痴颠,竟比平日里,更强上了几分。 来回打斗过了几十招,苏钰因饮了几杯酒,脚步也有些虚浮,一招大意,便被梁鸿铁一般的大掌,紧紧的扼住了脖子。 第八十四章:久别夫妻 颈间的手掌渐渐握紧,随着梁鸿手下愈发用力,苏钰呼吸一滞,挣扎几下,胸腔里闷的一阵胀痛,头脑意识也渐渐有些模糊了。 眼看着梁鸿眼里已经有了势在必得的杀意,苏钰放弃挣扎,让对方察觉到她体力不支,渐渐放松了对她的防备之时,苏钰猛的抬手,抽住头上那支乌木的发簪,朝着梁鸿的前心,狠狠的刺去。 梁鸿与人争斗多年,突然间对方杀意大盛,不可能看不出来,猛然反应过来之后,一掌将苏钰打退几步,带着身上的伤口,退到了一旁。 木质的簪子并没有多大的杀伤力,加之苏钰身受牵制,没能用尽全力,所以那乌木的簪子,只刺进了梁鸿身体寸许的深度,并未能伤及肺腑。 苏钰知晓梁鸿没有性命之忧,揉了揉被掐到酸疼的脖子,瞪了那梁鸿一眼,转身就要出去。 走到门口了,苏钰听到身背后的梁鸿似是非常疲累的咳了几声,然后声音沉沉的道:“方才,咱家有些失礼了,见谅。” 苏钰不曾言语,仍旧往外走着,却听到屋内梁鸿又道:“你和他,到底是不一样的,虽然一双眼睛生的像了他,可是归根结底,你和我倒更像是一类人。” 苏钰心头有气,还是不说话,心里却不服,她和这阴晴不定的老太监,才不算是一类人。 屋里的梁鸿似是神思有些飘忽了,望着苏钰的背影,也不管不顾她理不理会,静静的道:“我们这种人,纵然机关算尽聪明一世,却始终都在被别人的感情,牵着鼻子走。” 听着梁鸿的酒话,苏钰仍旧有些不以为意,总想着我命由我,凭的什么由了旁人。 带着几分微醺的醉意回了房间,未曾掌灯,苏钰刚想躺下,便听得窗棂外轻轻敲了几下响动,该是李粮来有什么事情同她商量。 起身打了个哈欠,苏钰将窗户打开,刚想问李粮有什么事情要说,便见那人堂而皇之,从门口进了屋里。 这人不是李粮! 苏钰猛然警惕几分,李粮虽然来时贼头贼脑,但是总会行动规矩,除了第一次,大多时候都是探在窗户上说句话,或者一封书信将事情解决了,决计不会这样毫无礼数的闯入。 听着进门时的声音,苏钰断定,这人也不是唐折,唐折往往进门之前,总是声音比人先到,脚步也稍稍活泛些许,不像眼下,沉稳淡定,霸气从容。 翻手为掌,苏钰内力暗结,待那人愈发靠近了,苏钰猛然纵身一跃,扑了过去,直击那人面门。 来人也是个高手,反应极其迅速,一抬手,轻描淡写之间破了苏钰的招式,又抽出空来,与苏钰在黑暗中过了那么几招。 感受到了对方的强大,苏钰抽空闪出身来,随时做着准备攻击的动作,朝着那进屋的黑影道:“你是什么人?” 黑影向前一步,踏入照进屋里,那片不算太明亮的月光处,面容沉稳,声音却带了几分喜悦与激动,埋怨道:“许久不见,钰儿连夫君都认不出了?” 苏钰抬头看看萧逸,面容淡然无波,闭上眼睛再睁开,一直沉默着,不见太多表情。 萧逸微微蹙眉,正在疑惑之时,却见苏钰伸出手,在自己脸上掐了一把,直将自己疼的呲牙咧嘴,才看着萧逸,一双眼睛在有些昏暗的月光里,发出灿烂的光来。 萧逸眉心舒展,低笑了几声,然后几步靠近苏钰,将她拥在了怀里,紧紧的,垂眸贴着苏钰的耳畔,强迫问道:“这么长时间,你有没有想我?” 苏钰的头抵在萧逸胸膛,听着他砰砰有力的心跳,连连点了几下头,心想着何止是想念,甚至于关于他的风流故事,她都在脑海里填补了无数种。 抬起头,苏钰朝着萧逸好奇的问道:“你怎么突然之间来到西川了?” 萧逸伸手将苏钰拥紧,“听闻魏念程派了人向西川要你,我便晚那使者一步,也到了西川。” 苏钰心头一暖,嘴上却吹嘘道:“像我这么聪明的人,自然会想到办法的。” “那只是其一。”萧逸怀抱着,揉了揉苏钰的头发,轻声道。 “那其二呢?”苏钰也十分好奇,萧逸来西川的另一个目的。 一个柔柔的吻落下眉间,然后带着他独有的气息,有些微凉的唇慢慢探索,由蜻蜓点吻的开始,变成肆意霸道的侵略,直至她被禁锢的有些喘不过气,辗转尝遍了那点红唇的每个角落,萧逸才慢慢作罢,带着些鼻音呢喃道:“其二,便是我有些想你。” 苏钰一听这甜言蜜语,在暗色里老脸一红,撑开胳膊推开萧逸道:“那个,那个,见也见了,亲也亲了 这是梁鸿的地方,你还是快走吧!” 萧逸不急不慌,反而一伸手将苏钰拦腰抱起,镇定道:“没关系,师兄醉深了。” 身体蓦然离地了,苏钰失了重心,慌忙间勾住了萧逸的脖子,一颗心没来由的,竟比面对千军万马时,还要噗通噗通的乱跳,脑子里止不住闪现的,就是在青云岭时,一个黄脸秀才的家里瞧见过的几篇春意盎然的图画。 越近,苏钰直勾勾的看着萧逸棱角分明的侧脸,一双眸子隐在暗处看不真切,却能感觉到他的呼吸,带了些微微的急促。 苏钰暗暗咽下一口口水,若她此时说自己是个脸皮极薄思想纯洁的人,那当年立誓,要抢个貌美相公回寨子的豪言壮语,认识她的人多多少少都听过几句,若说她不羁世俗热情火辣,此时此刻头脑清醒,对于夫妻之间不可描述的这件事情,苏钰有些胆怯的打了退堂鼓。 “那个,那个,我,我————” 苏钰结结巴巴,竟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萧逸有些不乐意了,将苏钰放在榻上,轻啄了她的唇作为惩罚,假装生气道:“成亲许久,夫妻之间房都未圆,难免让人笑话为夫。” 苏钰一听,帮着萧逸回忆道:“分离之前,不是已经圆房了么?” 萧逸带着几分鼻音,假意生气道:“你上次醉了,整夜里都拉着我折腾,要同我结拜兄弟,若不是我抵死不从,怕是如今,都要唤你一声大哥了。” 苏钰一听,顿时无语,尴尬道:“那,那,你年纪大些,结拜也是你做大哥啊!” “你说论才能不论年长。” “才能,才能我们两个也差不多嘛~” “不。”萧逸噗嗤一声笑了,认输道:“你说比上山捉鸟儿下河摸鱼,还要让几位妻弟裁决,这番本事,我自认确实不是你的对手。” 苏钰张张口,险些咬了舌头,但由心里还是佩服自己,当时喝的那样烂醉如泥,说出的话,还依然那么的有条理性,尤其是让唐折书生几个做裁决这个想法,尤为的好,但凡他们几个在,无论比什么,输的,也能给说成赢的,如此一来,萧逸那厮“抵死不从”也算的上是一条不错的出路。 苏钰脑子里胡思乱想,如同一团麻,被打上了千千结,随着腰间萧逸的手轻轻拂动,渐渐变成一湾糊里糊涂的浆糊。 衣衫褪下的时候,苏钰伸手怀抱住萧逸的臂膀,感受着他的温度他的热情,还有他呢喃在耳边的那声爱意,让苏钰一颗心,彻底的沦陷在他的臂弯里,觉得此生,爱一个人挺好,正巧那个人也爱她,这便是世上最大的恩赐。…… 以前的时候,苏钰不明白,情人多嫌夜色短是什么意思,如今落到自己头上,才觉得夜色果然短暂,他们刚刚相聚,便又要分离了。 不过还好,那只是暂时的。苏钰躺在床上蒙着被子羞羞的笑了笑,待眼下一切尘埃落地,他们夫妻二人,就接着去浪迹天涯劫富济贫,做一对江湖上赫赫有名的雌雄双侠。 如果那样的话,报名号这件事情,后期还须得萧逸多练上几遍,才能自然响亮。 起床出了房间,婵媃已经赶了大早儿去街市上买了青菜,做成了几样清爽的饭菜。见苏钰姗姗迟了,便问道:“钰姐姐,你是不是 不舒服了,起的晚了,还有些无精打采的。” 苏钰刚吃了一口菜在嘴里,听婵媃这样一问,心虚作祟,瞬间红了脸庞。 一旁边的唐折却一直低头沉默着,表情不见欢喜,淡淡的,也不说一句话。 苏钰心不在此处,生怕旁人发现什么,便随意扒拉了几口青菜,乱说自己有事,赶紧放下筷子跑了飞快。 婵媃有些不解,依旧在那里絮絮叨叨,听得一旁的唐折忽然之间将手中盛粥的饭碗在桌上狠狠一摔,霎时间一碗清粥洒在桌上,溅的到处都是,显得格外凌乱狼狈。 唐折这一动作,将婵媃惊的一呼,然后赶紧看看唐折的手有没有被烫伤,想着是不是自己今日的粥做的有些不好,惹得他不爱喝了? 刚想到这里,婵媃面带愧疚,打算将桌子上的一片狼藉收拾一下的时候,却见唐折又慢慢的做回了座位上,然后捡起之前掉落在地上的馒头,从桌上拿起一双筷子,开始夹起自己方才打落的饭菜,一口一口,吃的极其认真。 第八十五章:痴心错付 天气渐渐入了伏,京中传来消息,说是那不可一世耀武扬威的国舅魏同,一场恶疾死在了病榻上,如今京中大大小小所有的事务,包括那刚登基的小皇帝,全都掌控在了魏念程的手中,而得知了梁鸿杀死使者的消息,魏念程恼羞成怒,即刻让那小皇帝下了命令,全力攻打西川。 比起魏同的高傲狂妄,魏念程的为人,更为沉静毒辣了些,或许父子两个行事作风有些不同,但是有一点,想法是一致的,就是那魏念程,同样不敢重用萧逸。 所以,萧逸也因此落的清净,才有机会悄悄窝在西川,陪了苏钰几天。 说到底,萧逸也有些郁闷,明明是正经夫妻,现如今,竟让他尝出了几分偷情的滋味,于是便想着,借着这个机会,带上苏钰一起走,虽然眼下京中有魏念程虎视眈眈想要苏钰这个活药引,但是天下之大,萧逸觉得总能找出个安全的地方给她。 萧逸这样想,苏钰却不这么打算,只觉得眼下唐折身在困局,正是用人之时,他们一同长大,比亲姐弟还要亲切,留他一个人在这里明争暗斗,实在也是放心不下。 为此,苏钰几次三番拒绝萧逸的心思,惹的萧逸心中有些暗暗吃味,郁闷不已,尤其是昨天夜里,一番温存过后,萧逸拥着苏钰,啃着她的耳朵求道,跟他走吧。 苏钰将头摇的如同波浪一般,总是推脱道,等等,再等等。 如此一而再再而三,萧逸便有些气了,走的时候,一张脸拉的如同死驴一般。 当时苏钰赌气,背过身去不再理他,待天色明了,苏钰翻来覆去思前想后,觉得似乎站在夫妻的立场,她就算做不到夫唱妇随,但就这样全凭着自己的性子,对萧逸来说,也有些不大公平。就好比萧逸那厮有什么表姐表妹的,只顾旁人完全不顾她,那她也会十分不爽,所以一大清早,苏钰便赶紧起来,想去寻一寻萧逸,给他说上几句好听话。 悄悄的,甩掉身后的尾巴,苏钰穿街走巷,终于来到了萧逸落脚的地方。 进了那较为隐蔽的农家院落,苏钰穿过不大的院子,还未到了屋里,便听见里面有女子的声音传来,有些听不真切,似乎是呜呜的哭声。 苏钰走近了,房门外开的正艳的一丛芍药挡住了她的身形,苏钰朝着屋里看去,透过半开的门缝,瞧见一个身姿婀娜楚楚可怜的美人,正在萧逸身背后抱着他的腰,哭的梨花带雨。 一见这种场景,苏钰心头儿一惊。 待看清了,苏钰认出了,那美人她也认识,正是之前在天玄派与她打过一架,并且十分看不对眼的杨家小姐,杨莆。 这杨莆的老爹一直跟在梁鸿手下做事,之前在京城的时候,杨家也算是仗着梁鸿的威风横行霸道,先帝驾崩魏同逼宫那时,那杨莆的爹随着梁鸿来到了西川,苏钰也曾见过他几次,觉得那杨老头儿擅长溜须拍马,没什么真本事,只是没想到这杨莆如今,也出现在了西川,并且寻到了萧逸。 苏钰听说,在她和萧逸未曾成亲之前,这杨家小姐杨莆,一直十分钟情萧逸那厮,如今老情人见面,果真比较卿卿切切,萧逸越是有推开杨莆的动作,只见那杨莆反而越用力,抱的更紧了。 竟敢染指她的男人!苏钰一见,心头的火气腾的上来了,刚欲冲进去,却听那杨莆柔柔婉婉的求道:“萧逸哥哥,我痴心于你这么多年,你为何对我如此薄情?” 苏钰一听,慢慢放下了脚步,倒是果真想听听那萧逸作何说法。 可等了片刻,只见萧逸一开始还挺着身板想要将那杨莆推拒开来,可慢慢的,随着杨莆胸前的饱满在萧逸身后若有若无的蹭着,萧逸竟慢慢放弃了拒接,立在那里闷声不动。 苏钰心头一凉,想着莫不是天下男子都一样,都拒不开美色的毒,连她自认未曾看走眼的萧逸,也是如此? 站在门外,苏钰透着门缝,只见那杨莆的动作 愈发大胆了,甚至拉着萧逸,朝着床边走去。 萧逸也是难得的乖巧顺从,随着杨莆的拉扯,半个身子贴在杨莆身上,朝着床上倒了过去,高大的身躯惊的杨莆一声娇呼,呼吸加重了几分,媚意十足的唤道:“萧逸哥哥。” 苏钰与萧逸是夫妻,自然也看的出来,他动了不该动的情,昨天夜里还在她耳边呢喃一声爱字,如今身下抱着的,已经成了别的女人。 或许他本就是个花心的人,他小霸王的纨绔名号,或许和那涂录魏念程等人一样,好色成性,才不是什么痴情的种子。 她想要敞开心扉接受一个人,也以为会有一个人全心全意爱上她,没想到到头来,她还是被别人放在了心里极其渺小的位置上。 若放在以前,苏钰觉得若她遇到了这种事情,便会抗了大刀进去,将那两个狗男女剁的稀碎,如今就在眼前了,苏钰却觉得浑身疲惫,乏累到想要赶快离去,炎炎夏日,这个地方却让她由心底,透出一股彻骨的冰凉。 屋里的男女,衣衫渐渐要落了,苏钰转过身去,觉得心头一滞,有些难以呼吸,又觉得恶心难耐,仿佛周身沾上了这世上最肮脏的东西,再也洗不彻底。 苏钰突然间想起娘亲了,恍惚一瞬回到小时候,她想要娘亲抱抱,要娘亲在意,却只见娘亲所有目光所有心思,都放在了唐伯伯的身上。 再后来,唐伯伯死了,娘亲也死了,横剑自刎舍了生命,随着她爱的人去了,任凭做女儿的如何哭泣呐喊,始终是回不去了。 或许就像梁鸿说的,她越是珍惜的情感,越像是被别人拉扯着主线,她控制不了,把握不住,眼睁睁看着,一切都散了。她又像了个没人要的小孩儿,全心全意,也求不来别人的疼爱。 三伏天的阳光灼的人身上发烫,太阳底下走上一圈,便让人觉得闷的慌。 苏钰慢慢的,沿着街道一步一步走回住处,头上的汗水随着额前的头发稍稍晃动,便如泪水一般,滑落到地上,蒸发不见了。 进了门口,苏钰瞧见唐折一身青衣站在那里,远远的看着她,不言语,表情却有了几分心疼。 快步过去,唐折将苏钰拉到阴凉处,抬起袖子帮她擦了擦额头上的汗,问道:“老大,你怎么了?” 苏钰抬眼看看,只觉得眼前有些发黑,努力张张嘴巴,哑着声音道:“我有些冷。” 唐折一听,眼睛里闪出几分疼惜,边拉着苏钰的手往房中走,边呼喊着旁边看守的侍卫道:“快去寻大夫。” 苏钰头晕脚轻,听唐折一声唤大夫,便用手捂着胸口,想着那大夫的医术,也不知道高明不高明,能不能治得了她心头这冰冷的疼痛,让她如今想想平生最爱的好酒好肉,也提不起多大的兴致。 回到房中,苏钰身体一挨床榻,就觉得浑身疲累至极,眼前一黑,便什么都不知晓了。 黑暗里,苏钰仿佛做了个梦,梦境中她好像坠入了深渊之中,手中只紧紧握着一枝藤蔓,丝毫不肯松手,可突然之间,悬崖上有个人伸出一只手来,想要拉住她,说可以保护她救她上去,于是,苏钰便伸出了另一只手拉住,见那人果然有力,便将握着藤蔓的一只手,也伸了过去,谁知刚刚握紧,便见悬崖上那人猛然撒了手,站在一旁哈哈大笑着,笑她是个傻子,是个彻头彻尾的傻子。 梦境中,苏钰失了依靠,不停的往下坠着,只等完全落了地,摔个粉身碎骨,才是她的结局———— 每次梦到这里的时候,苏钰总会猛然惊醒,然后再闭上眼睛,又是一模一样的,又一次梦境。如此反复了不知多少次,苏钰再睁开眼睛彻底清醒,瞧见烛光悠悠下,唐折和婵媃,都守在那里。 苏钰坐起身来,看看唐折和婵媃关切的眼神,看看屋子里,像往常一样照进来的一片月光,苏钰沉默片刻,开口了,声音有几分沙哑,“小谢,老娘竟被骗财骗色了。” 婵媃不明所以,但见苏钰神色不好,也不敢多问,唐折则在一旁听了,并没有像之前在青云岭时一样,瞧见苏钰倒霉便要哈哈大笑,而是在一旁静静道:“没关系,以后你喜欢什么样子的男子,我都给你找来。” 苏钰抬眸看了看唐折,见他说的认真,便苦笑一声,摇了摇头,嘟囔道:“此时,十分想去剃了头做个道姑。” 婵媃一听,在一旁焦急劝道:“钰姐姐,可使不得。若当了道姑,就吃不得好酒好肉了。” 苏钰听着,望着窗外点点头。 “也是。” 而他,今晚确实没有再来找寻她,或许佳人在怀,也已经腻了不柔不媚不乖巧不顺从的她。 也罢!苏钰想想,也就断了吧,权当做遇见萧逸,不过是做了个漫长的梦,梦中丢了些无足轻重的东西而已。 她或许以后还会是她,那个可笑的,苏钰苏大侠。 第八十六章:屋漏雨连 大多时候,有的人越是接近,便会越了解,但是梁鸿此人,苏钰接触的多了,反而越发琢磨不透他的想法,就比如说抓住她献给魏念程,便能保西川安定,但是梁鸿偏偏没有这么做,而是选了最极端,最危险的一条路。 眼下,魏念程已经借着小皇帝的旨意,派了大军十几万,直逼西川而来。 前方阵势紧张,却不是苏钰最闹心的事情,而是这些天一连三个晚上,萧逸都立在门口良久,不肯离去的身影。 一个男人同一个女人的故事,似乎必然不会主动向另一个女人提起,那与杨莆缠缠绵绵的艳色情事,萧逸一个字都未曾向苏钰提起,就像是这件事情从没有发生过,他还在这里真心真意苦苦劝说,要她同他离开新良这个危险的地方。 这几日,苏钰将房间的门窗紧锁,听完萧逸的恳求劝说,一开始还张张口,说一句“你走吧”,到后来,苏钰干脆盯着房顶一直沉默,不再言语半分。如今对她来说,新良城怎么就成了最危险的地方,分明跟着他走,才是这世上最危险的事情,就算有一天她掏心掏肺,只怕萧逸仍旧觉得不足珍贵,随手便能将她仅有的一颗心,捏的粉碎。 今晚,夜色里下起了沥沥的小雨,起先还是蒙蒙的雨滴,到了三更天,便成了哗哗倾落的大雨。 苏钰望着桌前的灯火,轻轻吹灭,想来今日,萧逸是不会来了,不来也好,两个人分开的干净。 空气中带了几分雨水的潮气,那蜡烛的火苗被轻轻一吹,高高燃起的火焰蓦地被压成了黄豆大小,在灯芯里来回晃悠着跳动了几下,然后发出了极其轻微的“噗”的一声,熄灭了所有的光明,屋里也顿时陷入了一片黑暗。 正在这时,窗户的框子被人轻轻敲了两下,苏钰脱鞋的动作一滞,心头仍旧有些隐隐的疼,便朝着窗外道:“你走吧!” 苏钰说完,门外寂静了一瞬,就在苏钰以为萧逸又要静静的守上半宿的时候,却听的窗外有人哑着声音,贼兮兮的唤道:“夫人,是我,李粮。” 苏钰一听,笈上 鞋子,几步过去打开窗户,也夜色中看不清李粮的身影,也感觉的出来,他的浑身已经被雨水打的湿透。 如今天已经入了伏,可是这贸然淋上一场大雨,仍旧会让人感觉内里寒凉,苏钰知晓,李粮虽然嘴上活泼些,心里却是个传统至极的男人,也便没有邀他进屋,只凭着记忆,摸索着正巧在窗户跟前放着的雨伞,一把拿起,递给了李粮,催促道:“今夜雨这么大,他不来,也不该让你来,你快走吧!” 黑暗中,苏钰不知道递伞的时候戳到了李粮哪里,只听得李粮闷哼一声,然后似是捂着鼻子和嘴巴道:“将军有些急事连夜离开新良了,要我来告诉夫人一声。” 萧逸走了。 苏钰立在当场,脑子里空了一瞬,然后苦笑一声,哐当一声关上了窗子,恶狠狠的朝着窗外的李粮道:“他走了跟老娘有什么关系!以后我和他阳关大道各走一方,你们这一群人,也莫要再来烦老娘!” 李粮从未见过苏钰这般严厉的模样,只在乌漆墨黑的夜色里,眼睛迷茫的眨巴了两下,然后挠了挠脑袋,朝着紧闭的窗子唤了声,“夫人。” 哪知这一声夫人唤出来,面前的窗户果然又开了,然后当啷啷,从窗户里扔出一件东西来,落在地上,直砸的李粮脚疼的呲牙咧嘴。 苏钰在屋里,带了几分她之前的作风,利落干脆的道:“既然没关系了,他的东西也还给他!你走吧! ” 李粮见屋里的苏钰似是果真心意已决,便将扔到地上的风鸣剑捡了起来,也不敢再多说什么,顶着大雨又贼眉鼠眼的离开了这个地方。 听着窗户外面忽的静了,却又不似那么安静,瓢泼大雨的声音,还在耳边哗哗作响,可细听,觉得外面确实是静了,静的一场空空,了无影踪。 这夜里,苏钰似乎又开始做梦了,梦见在无边无际的荒野里,她赤着脚奔跑了许久,却始终没有一个人出现。 再醒来,苏钰伸手轻触,枕边已经湿了大片,似是有人哭过。 这边的事情,梁鸿和唐折算是顾及不上,因为魏念程此次派兵前来,自是比之前他那老子爹的阵势大的多的多,虽然这次派的兵将不如之前的宗疗那般英勇多谋,可是俗话说的极对,“好将敌不过兵广,好汉架不住人多”就算如今宗疗愿意为西川效劳,可是两方实力在那里摆着,想要以少胜多,总有些难度。 起初的时候,唐折还积极的向前,打算亲自前去带兵迎敌,这话一说,苏钰和梁鸿都是不肯,其原因也是一样的,都是怕前方变故太多,担心唐折有什么闪失,苏钰是果真怕唐折受伤,梁鸿则是因为,若唐折死了,那他便果真成了师出无名的乱臣贼子,到时候莫说敌人强攻,西川内部,怕已经乱成了一团。 商量来商量去,梁鸿将手底下的人调兵遣将一番,苏钰最后也自请,到前方坐阵营中,出谋划策,一来为唐折保住势力,因为苏钰知道,除了她安排的,唐折暗地里,已经和一些人来往的密切了些,二来,也分一分眼下有些不安的心神。 如今,在西川前方打这头一阵的人,并不是大将宗疗,而是梁鸿手底下一个还算不错老将,那老将年过五旬,却依旧精神抖擞,长枪一挥,有着横扫千军的气势,只是为人狂傲了些,苏钰到了营中之后,那老将便有些看不起苏钰一介女子,只让她在营中歇着,对于苏钰提出的一些建议,只是听听,从不曾真正实行。 若论上阵带兵叫阵,苏钰自认确实差了许多,可是分析形势做出判断,依着在先生那里学来的兵书战策,还有自身领悟, 虽比不上许多大谋臣之流,也是能起到几分作用的,可那老将只觉得苏钰女子之流,见识有限,始终不肯采取苏钰的意见,所以数十天下来,两军对战的次数不下八次,大多时候都是败阵而归,若不是有两次苏钰及时命人鸣了锣鼓放下吊桥,怕是已经被敌军攻城,死伤无数了。 饶是如此,那员老将仍旧有些高傲自大,看不起苏钰所作所为,苏钰就着当前形势与那老将争论一番,才将那老将说的哑口无言。 可最后依着苏钰的计划想要兵分两路,火烧敌军的时候,那老将不听调度自作主张,将整个计划中的一环完全破坏,然后弄巧成拙,不仅自身性命,被敌人的铁骑踏碎在了马蹄之下,还惹得西川连丢两座城池,追兵逼迫的苏钰等人走投无路,只得顺着渭水,到了甬江地界。 说来巧了,这在甬江镇守的人,也是与苏钰渊源颇深,正是当年京城当中,南城涂录北城杨中的杨家,也说不定就是那萧逸以后的老岳仗,杨莆的父亲,那只擅长溜须拍马阿谀奉承的杨助。 到了甬江,苏钰和一众兵将逃的疲惫不堪,也算是安全退到了城里,苏钰觉得,也果真应了那么一句话,“屋漏偏逢夜雨”,她如今诸事不顺,倒霉透顶,被敌军泱泱军队打的落荒而逃,竟又碰上了杨助这么一个蠢货。 暂时歇脚的时候,苏钰随意吃了些饭菜,夹带着雨水的湿气拢了拢两侧有些散乱的头发,不远处的屋里便有一面擦的锃光瓦亮的镜子,但苏钰并没有去照上一照,看一看现如今的自己,想来也必定是瘦弱脏乱,狼狈不堪。 不光如此,苏钰自觉地如今衰神附体,竟又在甬江这么一个犄角旮旯的地方,碰见了萧逸的相好,杨莆。 看到她,苏钰又会不由自主,莫名其妙的想起那天撞见的那极为恶心的画面。 抬头看看杨莆,苏钰呵呵冷笑一声,也果然,这杨莆生的明媚鲜妍,骨子里自有一股富贵傲然,同她这粗鲁的乡野丫头大不一样,也怪不得招的男人喜欢。 不过那又怎样!苏钰放下拿在手中的馒头,抬头看着杨莆,眼神不做丝毫退让,抛开一个男人不说,她苏钰心有豪气,可装的下天下苍生万物,自不是她杨莆一个花枝招展的金丝雀儿的可以比的。 瞧见苏钰姿态清高,杨莆扇着手里的团扇,呵呵笑了两声道:“也不知晓萧逸哥哥前阵子,是犯了什么糊涂,竟喜欢你这么粗鲁的野丫头,依我看,定然是山珍海味吃的多了,突然想尝一尝清粥小菜了。” 苏钰不想与这女子争风吃醋胡搅蛮缠,干脆一转身,打算离开,谁知刚走出几步,便觉得身后有十足的杀气袭来,苏钰纵身朝旁边一跃,却见杨莆几尺长的彩练,已经利如刀刃一般,杀了过来。 苏钰反应过来有些气恼,看着杨莆冷冷道:“若你是为了萧逸,我劝你还是罢手,因为别人染指过的男人,我自是不屑去争!” 第八十七章:墙头倒戈 若上次苏钰赤手空拳未曾打败杨莆,是因为杨莆身上的防身软甲和手中彩练起了极其重要的作用,但是如今情况,苏钰心中郁气闷闷,本不打算理会那杨莆,但是若对方不依不饶,那她苏钰也不是个任人欺凌的主儿。 谁知眼下,苏钰不提起萧逸还好,一提起了,那杨莆反而气焰更盛于她,毫不因为两个人的苟且之事感到羞愧,反而洋洋得意,朝着苏钰道:“从小时候起,我与萧逸哥哥都是最般配的,若没有你,萧逸哥哥喜欢的人一定会是我。” 苏钰垂眸,不想再理会,如今那萧逸就算是喜欢白头老妪黄毛小儿,跟她又有什么关系。 淡漠的看了那杨莆一眼,苏钰转过身,直接朝着别的地方去了。 杨莆立在原地,将苏钰方才用过的碗碟一拂袖子摔在地上,然后用脚来回踢了几下,嗤笑道:“看你能嚣张到什么时候?” 苏钰走的远了一些,可杨莆轻蔑嗤笑的那句话,苏钰还是听在了耳朵里。 嚣张?她如今不过是个被人抛弃的下堂妇,是个连连后退的败兵之人,哪里来的嚣张气焰? 走的越远了,那杨莆不知道又说了她什么恶心话,惹的甬江城里,跟着杨助那废物的一群喽啰,奉承巴结着,哈哈大笑了起来。 这个世上,人心所向这个词,也不是空空得来的,这些日子以来,和苏钰相处的较久的一些将士,则有些看不过去了,双方人由一开始的争吵,到后来推推搡搡,竟开始要打了起来。 苏钰停下脚步,转过身去看着身后闹吵吵的景象,心中压着一团火气,几步走了回去。 走近了,那杨莆见苏钰面色阴暗,似乎是恼怒了,便昂起了下巴,质问道:“你如今兵败,沦落到我爹爹镇守的甬江,我爹爹好心好意收留你,你还在这里嚣张什么?不服气么?” 苏钰气极了,反而愈发冷静下来,呵呵笑了两声道:“我如今领的是西川主的军令,退到甬江,也不是无路可走,而是那敌方大军下一个要攻打的地方,必定就是这甬江城,若我们不来支援,甬江城中区区几千人,又该如何抵挡?” 说着,苏钰走近杨莆,由于个头超过了对方些,居高临下的扫了杨莆一眼,不屑的道:“若论军政大事,如今有资格同我说话的该是你那爹爹杨助!你算什么东西!” 杨莆从小被人众星捧月惯了,哪里这样被人瞧不起过,伸手一指苏钰,刚要开骂,话还未说出口,却听苏钰呵斥一声:“闭上你的嘴巴!先不论军政权势,只论师门关系,我如今身在天阶,你不过区区玄阶,见了我就算是叩头唤一声师傅我也受得!如今你以下犯上,这小人的名号,叫你一声也得响亮!” 苏钰素来嘴巴毒辣,如今斥责杨莆的种种,又是有理有据,引得那杨莆张张口,无从反驳,只得一张娇艳的脸涨的通红,颇有几分腊月猪头的模样。 瞧着对方心气不死,苏钰绕着那杨莆上上下下来来回回,如老嫖客看女人一般,细细看了一遍,凑近杨莆低声又道:“就算你勾搭上了萧逸,也别忘了,我是他明媒正娶拜了天地的正室夫人,你要进家门,也需得有我的点头,就算我同意了,你进门以后也得朝我日日请安,端茶倒水,若我不同意,你便与男人在外嫖过的娼子,没有什么两样!” 话越说越毒,直气的杨莆胸口一阵闷痛,有种想要即刻出手杀了苏钰的冲动,可奈何两人离的太近,她的手还未曾抬起来,已经被苏钰紧紧攥住了手腕,她若没有这一身彩练,论贴身招式打斗,自然也不是苏钰的对手,只得气的咬牙切齿,眼泪在眶里打转。 苏钰见把这杨莆欺负的将要哭了,也逐渐失了兴致,干脆一抬手将那杨莆甩到一边,自己头也不回,大踏步潇洒的离去了,只留了杨莆在身后跌倒在泥里,朝着苏钰喊道:“你得意不了太久了!到时候你必定死无葬身之地!” 苏钰听了,勾着嘴唇轻笑一声,感叹这杨莆对骂的本事还是太过生疏,若是她,必定将她祖宗十八代,都能骂的从九泉之下,蹦到土坟头上炸了尸! 不过如今,与个女人斗嘴赌气,算不得什么胜利,苏钰说的也是极对,那魏念程的大军攻破的下一个目标,就是甬江城,因为这甬江城虽然不大,却是一个极适合卧草屯粮修养士气的地方,敌军几十万兵马打下甬江,必定会将甬江,做个驻扎根基的地方。 而说那杨助是个草包,苏钰也是第一次见一个人果真将草包两个字诠释的淋漓尽致,带兵打仗次次败回,若不是苏钰派了前来支援的宗疗前去,怕是又不知道要丧掉几千人马。 行军打仗,坐以待毙自是不行,在与对方交战几个来回之后,对方的实力路数,苏钰和营中几位谋士,也算是摸索出了个大概,于是便彻夜掌着灯,筹谋万千,细想着致胜的办法。 可未等他们的计策开始实施,也并非敌方计高一筹攻下城来,突然之间生出的变故,竟是新良城里,贤王世子燕折携着一众誓为贤王报仇的人,带兵斩杀了那如今在西川挂着虚名的严勇母子,在梁鸿后方,将他打了个措手不及。 听到这件事情,苏钰知晓唐折一直在同他暗中结识的一帮人密谋着大事,不过也就是推翻梁鸿,为贤王报仇的事情,只是苏钰没有想到,唐折下手会是这样的出人意料,选择这样一个怪异的形势之下。 想想唐折那边,苏钰还是有些放心不下,好在如今不仅他们,敌方营中该是也收到了此类的消息,这段时间一直都在按兵不动。所以苏钰打算趁此空隙,骑上一匹快马悄悄溜出城去,回新良看一看唐折那边的情况,再做打算。 寻了一匹壮硕的快马,苏钰骑着马儿快速出了营门,在空空荡荡的甬江城里飞驰而过,到了城门处的时候,见城门紧闭,便暂时停下马儿,抽出腰间军事令牌,朝着那守门兵将递了过去。 那守门的兵将接过苏钰的令牌细细看了看,一挥手招呼身旁的人道:“就是她,将她抓起来。” 苏钰一听,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是危险确是感觉到了,心道一声不好,抽出腰间的长剑,便打算将那阻拦的兵将斩杀当场,然后冲出城去,哪知道还未行动,便见城头上奸笑着走出来一个身影,那表情神态,洋洋得意到了极致,十足的一副小人姿态。 苏钰抬头看看,朝着城门上的人质问道:“杨助,你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杨助哈哈大笑几声,“捉了你,好为我的宝贝女儿解气,也可以拿你,去换荣华富贵。” 这前一句,苏钰算是明白了,可是后一句换荣华富贵的话,苏钰却有些不明白了,疑惑问道:“什么意思?” 那杨助奸诈模样嘿嘿一笑,道:“你们在前方拼死拼活,殊不知,世子殿下已经有了妙计一则。” 苏钰心头噗通噗通乱跳几下,不敢胡乱猜测,可是城墙上的杨助,却是说出了苏钰最不愿意听到的话语。 “你和梁鸿的人,带着兵马在前方厮杀,让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放在了西川的输赢之上,可是世子大人另有妙计,直接在后方,集结自己的人马,将那梁鸿困在城中生擒活捉,魏公子司国大人,也依着约定,与西川暂时罢战,明日即可撤兵。” 苏钰听着,嘴唇开始有些发僵,生硬的问道:“什么约定?” 那杨助如看傻子一样看着苏钰,一挥手,城墙上面的弓箭手呼啦一下子冲了出来,密密麻麻的排在城墙之上,无数支锋利的弓箭,整齐划一的指准了她的胸膛。 “约定自然是和之前一样,就是要一个你!” 苏钰一惊,脑海里想出了千万中可能,只是始终都不肯相信,最有可能的那种。 抬头看看杨助,苏钰只觉得他一定是在骗他,质问道:“你不是那梁鸿的走狗么?” 那杨助一听,摇了摇头,奸笑道:“以前是,如今自然就不是了。” 说罢,意识到自己回答的有些怪异,便将身边险些没能憋住笑意的小兵一脚踹开老远,自然而然道:“俗话说,识时务者为俊杰,之前跟着梁鸿便是时务,如今风头变了,跟着世子殿下,便是时务。倒是你,一心一意呕心沥血拼杀了这么久,没想到会变成世子殿下与魏公子司国大人,商议退兵的一个条件。” 苏钰有些怒了,不相信那杨助的话,之前分明连梁鸿都不肯将她交出去,如今若是唐折掌了实权,更是不会拿她当做筹码,这个杨助小人,一定是在说谎! 提起手中长剑,苏钰起身,刚欲踏马而起,将那城墙上面胡言乱语的杨助一刀砍死,却听得隐隐之中有极低的破空之声传来,带着十足的杀气,直刺她的胸膛。 第八十八章:相见无言 苏钰不知道自己此生,八字儿到底犯了哪门风水,害她的人不约而同,总喜欢从背后下黑手,不过在一个坑里载倒过一次,必然也不会在一个坑里再载到第二次,所以听得身后危险袭来,苏钰立刻下了腰身,想要躲过那袭来的兵刃,没想到躲闪之间,只听得一旁边有人大喊一声“姑娘小心!”,霎时举着手中明晃晃的大刀,将射向苏钰的那支暗箭挑开老远。 苏钰坐稳身形,看了前来助她一把的宗疗,又将目光,放在了射出暗箭的地方。 城墙上面,一身华衣的杨莆立在士兵前面,手里握着一支短小的弓弩,似乎知晓苏钰必能躲过,所以呵呵一笑,权当是做了一场生死游戏。 苏钰怒视着杨莆,没有言语,反而将目光放在那杨助身上,冷声道:“你们世子不是想把我交给魏念程么?我这就要去新良找他,你们拦着我做什么?” 杨助一听,摇摇头,啧啧道:“世子大人是怕暗中帮你的人太多,然后背地里将你偷偷救走,所以要下官我,护送姑娘回新良。” 苏钰心头一哽,脑袋里莫名的烦躁,仿佛有满心的委屈和气愤无处发泄无人诉说,只得盯着那杨助,哈哈大笑了两声,眼睛里都要溢出泪来,痛快道:“那还等什么?我这就跟你去新良!” 杨助一听,见事情如此好办,一挥手,命手下人去夺下了苏钰手中的剑,然后几个人拿着兵器,看守在了苏钰身前。 满面带笑的杨莆,看着苏钰此时的模样,掩着嘴巴娇笑了两声,似乎是想到了什么极好的主意,便走去杨助身旁,悄悄低语了几句,那杨助一听,点了点头,十分认同杨莆的主意。 苏钰看着,不屑一顾,知晓那杨莆对她新仇旧恨,必定说不出什么好主意来,不过不管是什么,她苏钰也是不怕的。 事实也果真,那杨莆玩儿的,也就是些小把戏,只不过是命人寻来了一辆带着轮子的木车,那木车上面用木板钉着高高的栅栏,似是之前在里面拉过牛羊之类的畜生,里面还有未清扫干净的粪便,在三伏的天气里,发出难闻的气味。 身为俘虏,苏钰自然也有作为俘虏的自觉,任由那些兵丁用铁链拴住她的一只脚踝,然后推推搡搡的,将她扔进了破车。 杨助还在一旁说着,说是路途遥远,怕骑马颠簸了她的身子,所以特意寻来一辆车,用最健硕的马匹拉着,好让她省些腿脚。 一旁赶来的宗疗,和之前为她出头的那些将士,围过来之后有些不忿,甚至宗疗还握紧了手中的刀,在杨助的人将她推进牛车的时候,想要举刀与那杨助动手。 苏钰看着宗疗,摇了摇头,一来一切已成定局,新良,也是她必须要去的,二来城墙上埋伏的都是杨助的弓箭手,两方相争,得不偿失。 再者说,宗疗的心里,其实是向着唐折的,对于他们这所有的计谋,说不定被蒙在鼓里的,只有她苏钰和梁鸿两个人,而宗疗前来帮她为她出头,不过也是想换个方式让她回新良,不过在苏钰看来,是绑着去,还是被人抬着去,请着去,一切都已经无所谓了,她只想要面对唐折,问问他,这果真是他思前想后,筹谋已久的计策? 破旧肮脏的牛车开始向前行驶了,苏钰不顾脏乱,随意坐在里面,觉得胸腔一阵恶心犯呕,不知是周围腥臊的气味,还是这近日以来,发生的所有的事情。 马车出了城,城门紧紧关上,城内的宗疗握着手中的刀,看着苏钰离去的方向,手心一阵阵发紧,跟在他身后,一直跟随苏钰从沙丘退到甬江的几个领头小将,也逐渐红了眼眶,只有他们知道,苏钰为了击退敌人,多少个日夜费尽心机,一双眼睛熬到通红,甚至他们和她商议好的退敌的办法,实施起来,赢的机会分明也是很大的。 只是如今,仗不用打了,人不用死了,她一直怕自己的计划稍有不慎,将士儿郎死的多,如今到头来,牺牲的人,只有她一个了。 夜色里,空气中还带着几分雨后的潮气,苏钰靠着牛车,静静的仰望着天空,脑海里空空如也,又想了很多很多,想想之前在青云岭的日子,又想想他和唐折初到西川,身陷困境的时候,最后又想起了萧逸,想她可笑春心一场懵动,竟变成了她从来最不屑的,一个男人的风流玩物。 想着想着,苏钰的心头又开始空空的,想想以前,回不去了,再想想以后,茫然无措,暗的如同这夜空一样。 就这样,一路上,苏钰只呆呆的发愣,没有说过一句话,嚼着士兵扔过来的饭菜,也觉得如同嚼了一团木蜡,尝不出滋味,只觉得心头空空的,想哭,又寻不到发泄的出口。 一连几天,苏钰像是过了漫长的几年,到了新良城的时候,官兵从牛车里将她拉扯出来,解了身上的锁链,推推搡搡,将她推到了那位燕折世子的跟前。 进门时,唐折正低头看着一本书,听到下人禀告苏钰来了,便忙抬起头来,眼睛里分明也是,带了笑意的。 苏钰身上月白的衣衫,沾上了牛车里,星星点点的腥臊之物,整个人发髻散乱,狼狈不堪 ,脚踝处被铁链磨损的伤处,在衣衫上浸出隐隐的血迹,押送她的人将她推到属于西川主的大堂前,在身后踹了她一脚,意图让她向那高高在上的世子殿下,下跪磕头。 苏钰的身上受了一脚,身子晃了几下,却依旧挺的笔直,只一双眼睛静静的望着唐折,里面满是失落和心痛。 唐折一见苏钰的模样,惊的说不出话来,见那押送的小兵还欲再踢,便怒吼一声,拔出一旁边摆放的宝剑,一个剑光过去,将那小兵砍杀在了当场。 那小兵临死之前目光惊讶,尸体噗通一声倒在地上,鲜血染红了苏钰的裙角和眼睛。 唐折看着面前狼狈瘦弱的苏钰,见她整个鲜活的人,仿佛已经死了一半儿。 几步过去,唐折伸出手,唤了声钰姐姐,想要触碰一下苏钰的脸颊, 还未触及,便见苏钰眼眸一动,落下一滴泪来,音色万分疲惫的问道:“你要将我,送给魏念程?” 唐折伸出的手一顿,看着面前他最亲的人,一双眼睛通红,里面满是心疼,这句话由她亲口问出,便如一把刀子,来来回回凌迟着他的心口。 可想想仇,想想恨,想想所有他不甘心的东西,唐折只得一扭头,把即将收持不住的眼泪,重新压回了心里。 似是剜心割肉一般,做了极重大的决定,唐折挥挥手,招呼了伺候的人来,道:“寻个大夫来看看,好生伺候着吧。” 那伺候的小厮心思活泛,知晓他们的世子大人说的是谁,便连连点头应下,脚步轻轻的出去了。 唐折的沉默,断了苏钰心头所有的希望,忽然之间,只觉得天旋地转,这个世道上的人,都变成了她不认识的模样。 仰起头,哈哈大笑几声,苏钰也不觉得悲伤,只觉得可笑,自己这一生,这所作所为,都可笑的像一个笑话。 然后,果真天也开始转了,渐渐的,变的昏暗一片,她的身体也变的很轻,似乎飘了起来,然后悠悠落地,并不觉得疼痛———— 再醒来,苏钰已经躺在了整个新良最豪华的别院里,与那肮脏的牛车截然不同,这里吃的用的,都是极其奢华的东西,可苏钰觉得,似乎这里,还不如在那牛车里,因为在牛车的时候,她心里对唐折,还是怀了一些期望的,而如今,吃的是上好的珍馐,穿的是雪锻的绞纱,住的是琉璃的别院,只是在苏钰看来,一些都是暗淡的。 唐折每日都来远远的看看她,不靠近,也不曾说话,苏钰知道,有的时候,他还和小时候一样,虽然性子莽撞,却是个十足的胆小鬼,他怕她,不敢来见她,堂堂贤王世子殿下,怕了她一个小小的乡野丫头。 唐折不曾说话,可苏钰听着人们口中的说法,大概明日,就是那魏念程要人的日子。 呵呵,真快! 苏钰起身,对着屋里半人高的铜镜,正了正自己华美的新衣,雪色的纱缎轻盈飘逸,在阳光底下,映射着隐隐的流光。 唐折果真,把最好的东西都给了她,却又把她,送给了别人。 他不来寻她,苏钰却是起身出了房门,径直去了唐折的书房,见了面,唐折有些不敢直视苏钰的眼睛,苏钰也不曾与他过多说辞,只道了一句,“梁鸿在哪里?” 唐折眼神一暗,说出一个地方,再想开口,却见苏钰已经转身,头也不回的走了。 世子夺权,梁鸿被擒,这整个西川,还有一些梁鸿的势力和死党,唐折留着梁鸿活命,不过也是将他做个饵,看看还有没有那不死心的人。 苏钰则是莫名的,想去看一看那梁鸿,因为梁鸿说过,从某些方面来看,他们两个算是一路人,如今看来,被困的可不就是他们两个,所以苏钰便想去看看,那乌鸦嘴的老太监,究竟落得了个什么样子的凄惨下场,好让她未知的余生,有个悲哀的参考。 第八十九章:痴痴一生 人的一生,像是一条起起伏伏的线,梁鸿此生,爬的太高,却又摔的太惨。 新良城里,有一座祭祀用的高楼,独门独户立在那里,足足有九层高,那高楼年代久远,已经有些破了,朝着四面延伸出八角的屋檐,呈现出一副八卦的景象,俯瞰着新良城里的兴兴衰衰。 梁鸿为人残暴,许多人都曾听说过,加之唐折等人,大肆渲染了梁鸿杀人无数的种种罪过,把他掏的心肝和那剥下的脸皮展现在人们面前,使得所见之人,人人惊骇,都道梁鸿是个魔鬼,唐折顺应民心,也将那梁鸿关押在了这本是降妖除魔做法祭祀的八角高楼之上。 苏钰过去了,看守的人似乎已经得到了上面的命令,并没有横加阻拦,只是将八角高楼上锁着的几把铁索一一打开之后,便退了下去。 站在门前,苏钰呼了一口气,推开了那两扇满是尘土的大门,迈步走了进去。 虽是白天,屋里却阴暗暗的,不见阳光,随着房门的打开,一缕阳光被放了进去,正巧照在颓废而坐的梁鸿身上。 苏钰走近了,立在那里,看着梁鸿落魄的模样,不自觉的呵呵笑了两声,却原来,狼狈消瘦的人不止是她,还有一个梁鸿,如此一比较,他们两个果然相似。 梁鸿听到动静,睁开眼睛看了看眼前人,见到苏钰,眼睛里稍稍有了些光彩,张张口沙哑道:“恭喜你,终于如愿以偿了。” 苏钰也笑笑,心底有些苍凉,“你是在笑话我么?” 梁鸿摇摇头,没有说话,一阵风吹进来,惹的他猛然咳嗽了几下,那声音,似乎已经虚弱到了极致,满头 的白发和瘦弱的身体,都随着咳嗽的声音,微微颤抖了几下。 苏钰过去,看看他,把手里捧着的巴掌大小的一坛酒递给梁鸿,静静道:“今天这酒,为你我送行。” 止了咳嗽,梁鸿伸手,颤颤巍巍的接过苏钰的酒,知道自己命不久矣,败的那一刻,也知道苏钰即将,被当成一种物品送到别人手上。 拍开酒封,梁鸿端起来猛的灌了一口,似乎如今的身体已经经受不住这样的辛辣,抖了抖身子,又开始了一连串的咳嗽,良久,才平息下来,朝着苏钰似是安慰,又似是嘲笑道:“那魏念程用你的血压制断生,每季取上一次即可,虽然要的血有些多,你若身体壮实些,估计也死不了,再说,魏念程好不容易得到这么个续命的宝贝,也轻易不会让你死的。” 苏钰不屑,冷笑一声道:“然后我每天躺在那里,如养蚕蛹一样,投些奇珍异宝的补物养着,直到灯枯油尽的那天?” 梁鸿笑笑,有些苍凉,“或许如此吧。” 以前的时候喝酒,梁鸿大多都用小杯啜饮,而如今拎着酒坛仰头痛饮,全然没有了当初的细致模样,半坛酒下去,伴着愈发剧烈的咳嗽声,梁鸿渐渐的,似是有些醉了,开始看着苏钰,痴痴的笑,有时候眼睛红红的带着满腔的恨意,有时候又委屈脆弱的,卑微到了极致。 苏钰也席地坐下,一口一口的喝着,听着梁鸿一会儿唤上她一声“师兄”,一会儿唤上她一声“师傅”,唤什么,她都全然应下。 手里的酒喝尽了,梁鸿一甩手,将那酒坛子抛在祭祀的台子上,随着哗啦一声响,那酒坛子碰上坚硬的石板,碎了个四分五裂,梁鸿也随着那酒坛的碎裂,咳嗽的愈发猛烈了,仿佛咳着咳着,整个人都开始剧烈颤抖,将五脏六腑都要震了出来,随着最后闷闷一声,吐出一口血来,梁鸿才靠着墙角,渐渐平息了下来。 苏钰看着他,簇了簇眉头道:“看来,你果真是要死了。” 梁鸿也似是经这一阵咳嗽,渐渐褪了几分酒意,看着苏钰,有气无力的道:“你杀了我吧。” 苏钰仰头喝下一口酒,摇了摇头。 梁鸿在地上摸索了片刻,又止了动作,有些沉静,眼眸之中又有些癫狂的道:“师兄,杀了我,我想死在你手里。” 语气里,苏钰听出了几分恳求的味道,侧着脸看了看梁鸿,再次摇摇头,无情戳穿了梁鸿臆想的场景,道:“我爹爹已经死了。” 梁鸿一双眼睛猛然清明些许,然后看看苏钰,再次道:“你杀了我吧,权当做是为你三师傅报仇。” 苏钰看着此时老态龙钟,眼眶红红的梁鸿,开口道:“你没有杀我三师傅,我知道。” 梁鸿苦笑一声,靠回墙角,闭上了眼睛,两行浊泪随着沾满白发的脸颊,缓缓流下,浑身上下,透露着说不出的无奈,渐渐的,梁鸿的闷声哭泣,变成了一声声撕心裂肺的嚎啕,然后在苏钰将最后一口酒咽下,头脑有些昏沉的时候,听得身边咚的一声巨响,泛黄的墙上,沾上了斑驳赤色的红,梁鸿用仅存的内力向后一仰,皮肉血骨,破碎在了墙上。 苏钰眼前,也变成了一片血红。 看着梁鸿即将缓缓倒地,苏钰不知怎的,赶紧爬了过去,将梁鸿的身体扶端正,伸出手捧着他的脑袋,有些不知所措的放在自己身上,但凡她所触及的地方,都是粘腻的,冰凉的血液。 苏钰的心没来由的一阵疼,捧着梁鸿的脸道:“你醒醒,醒醒!” 呼唤了几声,怀里的梁鸿果真缓缓睁开了眼睛,只是那眼神空洞无比,看着苏钰,又似乎穿越了时间空间,望向极其遥远的地方,就像阳春三月,他刚刚进了戏园子不久,瞧见那人从阳光处走来,看着他,笑眯眯的道:“呦,好俊俏的小子!” 那时,他还觉得自己卑微至极,抬头看了一眼,低下头,唤了声,“师兄。” 苏钰听着一声师兄,心里有些微微颤抖,论起来,她和娘亲的命,都是梁鸿在意这一声“师兄”,拼了性命,用他所有的东西换来的。若不然,怕是她们母女早已经死在了当年的那场瘟疫之中。 权当做是替了父亲偿情,苏钰看着梁鸿的眼睛,点点头,应道:“我在。” “师——师兄,我们回戏园子好不好?”边说着,梁鸿的唇边开始溢出丝丝缕缕的鲜血,渐渐的,那鲜血如同决了堤的湖水,不停的往外流淌,仿佛有什么东西,要将他整个人的血液,彻底的掏空。 苏钰伸手,胡乱的帮他擦拭着,点着头嘴里应道:“好,回戏园子。” 梁鸿笑了,颤抖着伸出手,想要摸一摸苏钰的眼睛,然后异常艰难的道:“师兄,下辈子,你莫要负我。” 苏钰控制不住自己,眼泪竟止不住的流下来,一把握着梁鸿的手,低声道:“若他下辈子负你,我也定不饶他。” 梁鸿听了,缓缓闭上了眼睛,最后一刹,目光似乎又回到了苏钰身上,气息微弱,道:了声“多谢。”说罢,一双手静静垂下,再也没有了声息,那唇边的鲜血似乎也闹够了,渐渐的止住,凝成一片晦暗的红。 苏钰抬抬头,望着从窗户照进屋里的一缕阳光,带着些暮色的通红,柔柔的,果真也像极了阳春三月的暖阳。 戏园子里,应该已经锣鼓喧天齐奏响,戏台上,那痴心倔强的姑娘,也已经会上了心心念念的儿郎。 这就是梁鸿的一生,他痴心痴情,一辈子痴上了一个人,高官厚禄权势地位,或许,他只是让自己活的不那么卑微,证明他有许多许多的东西,才不至于被这世上的人情世故,一次一次的抛弃。 如今,梁鸿死了,尘归尘土,诸法皆空,他的一切,似乎也都结束了。 怔怔的,苏钰在屋里待了良久,始终保持着那个姿势,直到梁鸿枕着的腿有些发麻,苏钰才动了动身子,打算起身离开。 若她和梁鸿是一类人,那么梁鸿死了,等待她的,又会是什么呢? 忽的,苏钰还未站起身来,只听得外面侍卫兵将传来一阵阵惊呼,然后有什么巨大的东西,铺天盖地的袭来,直将整个八角楼团团围住,隐在了一片黑暗里。 吱呀一声,八角楼的大门开了,苏钰眯着眼睛看过去,见一个高挑的人影站在门口,削瘦的身体隐在一件宽敞的斗篷里,围帽下面,一张脸煞白煞白,如同在那地狱里躺了千年的死尸。 那人沉默不言,静静的立在那里,凝视着梁鸿的尸体许久,肩膀上立着的一只雄鹰,扑棱了一下翅膀,侧着脑袋警惕的看着苏钰。 来的这人,苏钰认识,正是之前同他们一起到青云岭拜师,那能御百鸟儿的重明。 重明看看苏钰,怔了片刻,大踏步过去,从苏钰怀中将梁鸿的尸体接了过来,然后站起身,便往外面走去。 苏钰看着重明,虽然知晓他口不能言,但是神情之中,仍旧读出了几分悲痛。 重明出了门,苏钰也动动麻木的腿,慢慢的起身,颤颤巍巍的朝着门外走去,霎时间,随着重明而来的,停在八角楼外的百种鸟儿,也腾空而起,盘旋在了头顶的上空。 苏钰出了门口,见重明立在那里一动不动,一双眼睛有些愤怒,又有些无奈的,看着远处的方向。 扶着门框,苏钰顺着重明的目光向外望去,看见眼前场景,虽然早已预料,却还是愣在了当场。 第九十章:重明鸟儿 如果说梁鸿这一生是段跌宕起伏的故事,那么重明,则是另一番景象。 若苏钰推测的没有错,这重明,该是当初梁鸿和那番邦女子明魅所生的孩子,梁鸿利用明魅的善良和纯情,才拜到了剑神陌离的门下。 如今看来,当初重明想尽办法,同他们一起去天玄派拜师,一步一步接近唐折,不过也是想着将唐折,引到梁鸿手中,成为梁鸿的傀儡奴隶,让梁鸿利用贤王世子的名义师出有名,招揽众人,好让他在那皇位争夺的风口浪尖上,可以活下来。 当初唐折离开家不久,对于重明这个看上去比他还要小的弟弟,自然是满心里喜爱照顾的,不过想想当初在天玄山上的时光,苏钰觉得,重明的心里,应该也是十分喜爱唐折的。 其实论起来,曾经的重明,心里应该是愧对唐折的,因为旁人都嫌弃嘲笑他是个哑巴,只有唐折将他当做好朋友,而他却将唐折引到了梁鸿的股掌之中,引到了那争权夺势的漩涡当中,与情义上,重明心中有愧。 只是他没有想到,到头来能为他父亲保住性命的人,竟然成了打倒他父亲的人,天理循环报应不爽,他心里,竟不知该作何感想。 如今八角楼前,重重叠叠的士兵将这里团团围住,长枪短剑,万千弓弩,闪着冰冷的寒光,正对准抱着梁鸿出去的重明。 苏钰知晓,梁鸿最大的余党,不是分布在各处的心腹官员,而是他身背后,那神秘莫测的明月楼。 明月楼从不专门为一人办事,所以明月楼不受梁鸿掌控,可是明魅在明月楼,重明也在明月楼,这让唐折难免有些放心不下,这也是唐折一直以来,不杀梁鸿的原因,因为西川的大权已经到手,梁鸿再想翻身难如登天,若直接杀了梁鸿,苏钰不知道,唐折是怕重明不顾一切的报复,还是怕本就孤单的重明失了父亲,会伤心难过。 苏钰不确定,她相信唐折的心里,也在动摇,所以派了重重士兵包围了这八角楼,眼里分明带了杀气,可又迟迟没有做出斩杀的命令。 苏钰就站在门口,不曾劝说什么,只静静的看着唐折,觉得他如今杀伐果断筹谋人心的冷静,有些不像她心里的那个弟弟了。 就比如,苏钰从没有想到,她有一天,也会成了唐折手下,与魏念程对峙的一枚棋子。 头顶的鸟儿飞舞盘旋,迟迟不肯离去,重明也在那里静静的看着唐折,步子没有移动半分。 唐折静立在那里,想着这些日子以来卧薪尝胆的苦,想想自己身上背负的血仇,咬了咬牙,身侧的手慢慢抬起来,明显感受到了周围拉着长弓的兵将,又将手中的弓弦撑紧了几分,屏着呼吸等着他下一刻的命令。 锋利的长箭即将射出的时候,唐折眼眸一动,迎上了苏钰望过来的眼神,只见她不悲不喜,也不曾为重明求情,就那么静静的看着他,眼睛里空洞洞的,说不出的陌生,好像相识多年,如今才是两个人真正碰面,又好像看破一切,抗不过命运,却又不愿屈服,只这样静静的,远远的望着。 唐折知道,从这一刻起,钰姐姐心里的他,再也不是从前的他了。 再看看远处同样沉静的重明,和已经死去的梁鸿,唐折抬起手,终是又慢慢的放了下去,背过身去,不再开口说一句话,踏着有些沉重的步子,快速离开了。 唐折走了,留在原地的士兵也呼啦一声,撤退了个干干净净。 头顶上盘旋的鸟儿,似乎也有感应似得,朝着四面八方飞散开来,重明立在原地,煞白的脸上,眼眶红红的,看看唐折离去的方向,又看看怀里的梁鸿,虽然不能说出一句话来,身体却在不住的颤抖。 过了片刻,重明也走了,只留着苏钰站在原地,看看这突然之间空空如也的八角高楼,风吹进屋子里,卷起一阵尘土,发出呜呜的声响,似乎对于发生在这里的事情进行着一场严格的审判,又似乎不甘于心,低声哭诉着什么。 苏钰低头,看着雪缎裙摆上的血,吃吃的笑了片刻。 梁鸿死了,下一个悲催的,该是轮到她了,只是不知道迎接她的,又是怎样一番景象。 说起来,唐折也算是看得起她,临行了,派了大几千兵随行,说是保护,也是看守着,浩浩荡荡的将她押送前往京城,去向那魏念程的牢笼当中。 出了新良的城门时,苏钰回头看了一眼,见城墙上的一处,有一群人静静的站在那里,那里面有唐折的身影,只不过他被旁人隐者,看不大真切。 苏钰苦笑,人变了,果然是不一样了,之前在青云岭的时候,唐折是他们几个当中,最不愿接受分别的孩子,一旦有人有事,要暂且离开些日子的时候,唐折总不会出现在分别的路口,而是在自己的家里,咬着袖子悄悄的抹着眼泪。 如今,他变得坚强,敢于独挡一面了,对于分离,甚至生死,都能够坦然接受了。 七月的天,似乎能感受到人间的悲欢离合,雨水连绵,总比往常要多上了几场。 行进的队伍走走停停,几日功夫,也已经走出了几百里地。 苏钰每天坐在马车里,闭着眼睛静静的,不说一句话,也不是没有想过逃跑,可是在几千人的眼皮子底下逃跑,有些难度,再一想,是唐折亲自下的命令,要将她送给魏念程做药引,苏钰逃跑的心,也就淡了。 跑了去哪里呢?她也不知道,所以还不如就这样,随它去吧。 闭上眼睛的时候,苏钰有时候会想起娘亲,想起书生他们几个,想起在青云岭时候的日子,有时候又会想起萧逸,想起他的好,想起他和别的女人纠缠在一起时,那暧昧的画面。 想到这里,苏钰又会睁开眼睛,看看车窗外一闪而过的风景,听着山坡下渭水河流淌而过的声音,觉得索然无味。 呆怔间,马车突然停了下来,紧接着传来了前方,人声吵嚷,和兵器相撞的声音。 莫不是遇上了劫匪?这是第一个出现在苏钰脑海里的猜想,可稍一琢磨,苏钰又摇了摇头,哪里能有胆大包天的劫匪,敢劫这大几千人的队伍,除非是在家里吃了雄心豹子胆之后,出门的时候又被门扇夹坏了脑袋,才能做出这样的事情。 然而,事实证明,也果真有这样子的人。 苏钰稍怔的功夫,便听得那打斗的声音似乎越来越近了,于是掀起车帘来看了一眼,这一看不要紧,却是将苏钰一瞬惊的呆呆愣愣,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远处,大奎带着十几个轻骑队伍,举着一把重重的盘龙大刀,正以最快的速度,破开重重包围,朝着这边杀来,瞧见苏钰掀开帘子,大奎眼睛一亮,大喊一声:“老大,我来救你!” 苏钰听着耳边熟悉无比的声音,又见大奎拼着一股子千人难挡的勇劲儿,暂时冲上了前来,离她只有百步的距离。苏钰知晓,大奎不过是凭着一股子刚力,想要快速将她带走,在这几千人的砍杀之下,他定然支撑不了多久,所以苏钰赶紧起身,想要跳下马车去到大奎那里,没想到刚刚探出脑袋,便被随行的一名军将,快速拔刀横在了脖子上。 苏钰侧过脸看着那人,一路上不曾言语,竟不知看守着她的,还有这样的高手,那人出刀的速度极快,快到苏钰不曾觉察到刀气袭来,冰冷的刀面,已经贴上了颈间。 这是其中一人,守着马车的另一个人,见苏钰被看制住,便同样快速的拔了刀,骑马朝着大奎的方向去了,细看一眼,这人竟与用刀架着苏钰脖子的人,用的刀有些相似,刀背上都刻着一只吐着毒腥的大蛇,看上去诡异至极。 而大奎那里,还想着骑马冲到马车前将苏钰带走,只可惜围过来的兵将越来越多,大奎刚刚拉近些的距离,又与苏钰拉开了些许,跟随着大奎一同前来的人,也逐渐从马上一个个掉了下来,生死不知。 那朝着大奎而去的人,见大奎与马车拉开的距离越来越远,便又收回了大刀,反而将背在身后的一把长弓解了下来,从马身上的箭筒里抽出一支带着倒刺的箭,搭在长弓上,朝着大奎的前心,嗖 的一下子射了过去。 苏钰惊呼一声,“不要!”却见那箭,还是准确无误的射了过去。 一瞬间,苏钰不敢看,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上,哭都有些来不及,不顾脖子里的刀将皮肤剌的皮开肉绽,一掌打在了那男子的胸膛,想要飞身扑过去,好将大奎一把推开。 想是这样想,苏钰还是晚了,虽未能将大奎推开,可隐在路侧树林里,骑着马的书生却没有晚,书生身旁站着一个手握长弓的孩子,那孩子十一二岁,射出的一支箭,准确无误将射向大奎的那支,打落了下来。 、 第九十一章:渭水滔滔 从并州到西川,再到大奎驻守的边城,隔了那么远的距离,苏钰没有想到他们两个会突然出现在她的面前。 那受了苏钰一掌,负责押送的人见道路一旁又有人来了,竟一抬手,命人敲响了锣声,暂停了这场打斗。 苏钰站在人群中,脖颈间有些火辣辣的疼,好在那人收刀也收的极快,只是划破了一层皮肤,未曾伤及到筋骨, 双方对峙,不用细看,也瞧的出来书生大奎那边的人数极少,都加起来,也不过三百来人,而且显然是经过长途跋涉的,一个个脸上写满了倦容,尤其是书生,书生身体不好,这颠簸而来,苏钰瞧着他整个人状态都不好了,只是眼眸里透出的意志,却是坚定的。 那押送苏钰的快刀头领看着大奎和书生,骑在马上抱了抱拳,出言道:“世子殿下有过交代,若遇二位劫行,不可伤及性命,二位还是快走吧。” 大奎是个直性子,虽然脾气好,却也是有什么说什么,一听那人的话,冷着一张脸怒骂道:“那个忘恩负义的东西,他知道他在做什么么?” 快刀头领明白大奎的意思,望了望已经立在山坡上,不敢再前进一步的苏钰,肯定道:“大梁民不聊生,奸臣当道,世子殿下不过是取大义舍小义而已。” 大奎一听,在地上淬了一口,道:“把自己的兄弟姐妹交给别人,就是他娘的大义么?” 快刀头领见大奎依旧火气汹涌,没有要退下的意思,再看向一旁边的书生,见他身体单薄面色不好,却依旧骑马在那里立的从容,也不多说一句废话,于是,那快刀头领握紧手中的刀,朝着书生问道:“再问一次,阁下退,还是不退?” 苏钰立在山坡上,不敢再往前一步,担心她再稍稍一动,那几千把弓弩便会霎时间,将大奎和书生射的千疮百孔,看着那快刀头领眼中,已经有了森森杀意,苏钰赶紧扯着嗓子朝书生和大奎喊道:“你门走啊!快走吧!” 书生见苏钰焦急,第一次,不愿意听她的“指令”,望着苏钰,决绝道:“我们不能眼睁睁看着你,活生生被人抽干鲜血。” 这话听的苏钰鼻子发酸,书生和大奎隔了迢迢千里,急匆匆赶过来,不知道几天几夜未曾合过眼,快马行军,带了这寥寥不多的兵将,面对眼前大几千人的队伍,苏钰有些心急了,只怕是书生大奎不肯撤退,死的便会是他们了。 苏钰扭过头,看着那带有杀意的快刀头领,赶紧道:“唐折不会让你杀他们的,你快放他们走!” 那快刀头领不为所动,定定道:“世子大人不愿意做的事情,我等做下属的,自然要为他去做,待世子大人大业成了,也必定会原谅我等苦心的。” 苏钰一听那人淡漠的话语,心头火气一盛,一抬手,掏出藏在袖中的匕首,刚要朝那快刀头领的要害刺去,却见周遭架在弓弦上的箭锋,纷纷挪动一下,齐刷刷的朝向了书生和大奎的方向,瞬时待发。 向前刺杀的匕首又停了下来,苏钰的手心有些发抖,若她有所行动,她知晓就算是杀了快刀头领,书生和大奎,也已经被射出去的乱箭夺了性命。 所以,她此时不再敢动,也不能再动了。 收了手,苏钰压下难以平静的心头,望着书生和大奎的方向,哀求道:“你们走吧,为了小折,我也甘愿去京城。” 骑在马上的书生听到这句话,似乎再也崩持不住了,本就带着病气的身体经历这一番焦心颠簸,胸腔翻涌一瞬,眼前一黑,脸色苍白的在马上摇晃了几下,要不是有身边那握着弓箭的孩子搀扶一把,估计早已经跌下了马去。 书生的身体苏钰清楚,书生的心,苏钰也清楚,虽然沦落如今境地,但是苏钰感觉,心头还是暖暖的。一直以来,她更倾向于照顾孩子气的唐折,对书生的关注单薄了些,是因为她知道书生无论做什么事情,都有他自己正确的见解和主见,书生是他们几个里面,最让她省心的人,却不代表她心里书生的地位,会低于唐折。 见到书生如此,却依旧不肯退步,苏钰再次哀求道:“我求你们了,快走啊,走吧!” 书生挣扎着,将脊背挺直,看着苏钰,仍旧摇了摇头,“我们那年春天走了八里路才寻到一处桃园,结拜的时候发过的誓言便是期望同生共死,如今要想你被带走也可,除非我死了。” 苏钰心疼的难以呼吸,眼泪扑簌簌的落下,几步跨到山坡高处,抬起手中的匕首,对准自己的脖子,朝着那快刀头领和书生大奎道:“你们一个放行,一个撤退,若都不肯,我现在便用这匕首抹了脖子!” 如此一下子,不仅是书生大奎急了,那快刀的头领,也有些神色发慌了。 苏钰看着两方人群,刀子抵在脖子上,稍稍用了几分力道,将之前被划破的地方,重新添上了一道血痕,仿佛稍稍用力,便会将颈间血脉完全割断,生死,就在一瞬之间。 书生心有不忍,动摇着向后退了一步,那使快刀的头领,也摆摆手,暂时将周围的弓箭手,撤去了大半儿。 脖颈间有些火辣辣的,看看书生大奎不甘于心的眼神,知道他们放心不下她,知晓就算是她被关在了京城,他们两个也会想尽办法,前去救她出来。 那样的话,无异于深入虎穴,将头颅架在大刀上。 再看那押送她的快刀头领,苏钰又想着,这人也好,魏念程也好,竟将她看的如此重,可见她对于魏念程的断生蛊是多么的重要,可以说,她便是那魏念程活下去最简单有效的解药。 匕首的刀锋抵在颈间,似乎有血液缓缓的滑落下来,顺着指间的缝隙,滑落到掌心时,已经变得凉凉的,粘腻一片,就像是当年娘亲用剑抹了脖子,她用手捂着她的伤口时,感觉是那样的相似。 想想娘亲,又想想青云岭的几位师傅,为贤王燕礼隐姓埋名,抛却了多少东西,他们最常念的便是忠义二字,如今她竟然要用自己,救活那杀人如麻劫持着大梁江山的奸臣,也不知道大梁百姓知道以后,会不会唾弃于她。 眼看着,书生和大奎的队伍撤退到离她约有半里的距离后,便开始磨磨蹭蹭,一步三回头,不愿再走远。 苏钰知晓,但凡她在这里,他们便会牵肠挂肚放心不下,除非那魏念程放过她,或者,她死了。 有时候,人的心头有什么想法起了,便会陷在了那个死胡同里,反反复复的来回思索,就比如苏钰迟迟没有放下刀子,就是在呆呆的想着,是不是她死了,书生和大奎就不用再担心她,不会为她拼了命以身犯险?是不是她死了,那魏念程也就活不长久了,少了这样一个权倾朝野的恶霸,百姓的日子,也会慢慢的好起来,再不会有当初,兵是匪,匪是兵,将青云岭抢夺一空,杀的许多人家破人亡的光景?而她死了,阴曹地府里,孟婆汤饮下一碗,也会忘了萧逸,忘了那段自己慢慢掏出真心,却是一场错付的情感。 如此一想,她死了的好处,果然比活着要多。 想念起了娘亲,苏钰神思恍惚一瞬,却又想起了梁鸿,想想他们两个,果然是一路人,结局都悲惨的,如同是话本子上抄来的。 忽然,北边有轰隆轰隆的声音传来,苏钰抬眼望过去,似是有人来了,稍怔片刻,那黑压压的队伍近了,高挑的旗子上,远远的有一个“萧”字。 萧逸来了么?苏钰冷笑一声,他来是一场政治阴谋,想抓住她与那魏念程讨价还价?还是想要费尽心机救下她,好显示自己一片痴情,左拥右抱,享那齐人之福? 无论是哪一样,都与她无关了。 脑子里百传千回,最后,苏钰还是想到了唐折,心头寒凉一瞬,便又替唐折想起了他的**恨,还有先人一辈儿,为保护他这个贤王遗子,做出了巨大的牺牲。 转念一想,苏钰觉得唐折的决定也是对的,虽然付出了她一个,但是此时魏念程撤兵,唐折在西川的地位算是保住了,她一人,换得西川安定,这笔买卖,只有梁鸿那样的傻子疯子才不会去做。 似乎是陷入了死亡的沼泽,苏钰将颈间的匕首,又加了几分力道,感觉到即将动了筋脉的时候,苏钰又忽的想起了娘亲,她为了唐伯伯抹了脖子的时候,也是这样,喉咙尽断,鲜血不停的往外冒。 苏钰不想自己死的像娘亲,却始终握紧那匕首,脑海里反复想着,死去吧,死去吧,死了便不会过的这般幸苦,纠结这太多的事情。 握紧匕首,苏钰从脖子上将匕首移了下来,轻轻闭上眼睛,一只手紧紧握着,用足力道,将那锋利的匕首,刺进了自己的胸膛! 霎时间,这世上的一切,果然静了。 忽然间,有人在远处唤她,苏钰听不真切,看不真切,脚步踉跄一瞬,身子一歪,一只脚踏空,滚落在了山坡下面。 无边无迹的冰凉蔓延过来,带着渭水河滔滔而过的声音,隔绝了苏钰对这世上所有的牵连。 河水静静的流淌着,那一瞬,苏钰果真又回到了小时候,她蹲在溪边的青青草地上,拎着个篮子采着一种能吃的水草,唐折书生还有竹临大奎吵吵闹闹的在唤她,后来,似乎萧逸也在唤她,苏钰听着闹的慌,一回头,瞧见娘亲站在那里,笑盈盈的,不似之前那副叉腰的泼辣模样,这次却温柔的唤道,钰儿,过来吧—— 第九十二章:朝朝三载 一朝朝,一暮暮,一年一四季,一度一轮回。 这世上最狠毒的东西便是时间,人也好,物也好,都敌不过在时间的摧残之下,落个灰飞烟灭的下场。 死了的人,也便是死了,活着的人,各有各的活法。 三年前,整个大梁的局势,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先祖皇帝东征西讨一统下来的江山,在那一年,又重新被许多的后辈之人,割的四分五裂。 如今大梁名义上的皇位,还是由那魏家皇后所生的小皇帝在坐,不过掌权的人,依旧还是魏家公子,司国大人魏念程。 令那小皇帝糟心的事情,还不止这一个魏念程,整个大梁的天下,都是今时不同往日了,用一句话来讲,就是祖宗的基业到了他这里,算是散了。 先不说西边,那所谓的贤王世子燕折占据一方,不断扩充自己的势力,两年前并州燕启,永郡燕弭,都纷纷自立大旗,趁乱分了这大梁一杯甜羹。 一时间,整个大梁,各方各派拉一个打一个,回过头来转换角度,再打一个,拉一个,战火纷纷不间断,老百姓苦不堪言。 不过论起来,这也便是大梁的事情了,遥远之地的南疆,既不广阔,也算不上富裕,却是一片太平之象。 南疆气候温热,一年四季都有长青的树木,到处都是深到极致的密林,许多的珍奇异兽,也纷纷在这里落了根。 南疆的人,大多的村寨,都隐在了深山密林里,许多寨子的道路位置,只有寨子里的人才会知道,而且每个寨子里,都有祖先留下来的,极其古老的文明,这里的人崇尚自然,也热情古怪,就比如说一个约莫七八岁的黑脸小童,在该玩耍学习的年龄不曾出去捉鸟摸鱼,也不曾在屋里摇头晃脑学写大字,而是不停的跟在自己的师傅后面,一张小嘴如倒豆子似得,不停的念叨。 “师傅,这招式分明不是这么练的,师祖是那么练的。” “师傅,这药材里须得添几钱蜂蜜,蓝长老便是那样的。” “师傅,隔壁寨子里的努克哥哥喜欢你,你要不要考虑一下?” “师傅,有个尖嘴猴腮的女人说你和师祖的坏话,你要不要去教训一下?” 对于身边不停絮絮叨叨的徒儿,那独自捣着药材的人似乎已经习以为常,一脸淡漠,自动无视了耳边嗡嗡作响的声音。 过了片刻,见徒儿不知疲倦,还要开口说话,那身为师傅的人转过身来,一双凤眼轻轻一斜,挽了挽身上青灰的袖子,面上不见怒容,嘴边却教训道:“小小年纪,学那长舌妇做什么?” 那晒的皮肤黝黑的小童一拍大腿,恨铁不成钢的道:“师傅呀!你倒是辜负了我和师祖的一片苦心,哪里有半点我们师门敢爱敢恨的样子!” 身为师傅的女子一扭头,学着所谓师祖悉心教育的腔调,道:“老娘年轻的时候,自也是爱恨过一场,不过如今,都淡了吧。” 谁知那小童子一听,第无数次鄙夷道:“师傅,莫要再提你那些窝囊事情了,好么?” 那女子听了,回过头拢了拢自己的头发,心中过去的种种,也不像之前那样,稍稍触碰便会疼的彻骨,在自己这可恶徒弟和师傅口中反反复复提起议论之后,那些不愿念起的事情,竟也如家常便饭一样,时不时拎上桌来品味一下了。 用她徒弟来形容她那坎坷的半生,就是两个字,“窝囊”。 若用她那师傅来形容,便会上升到四个字,“极其窝囊”。 这一点,苏钰有时候想想,觉得确实也是。 看看身旁这黝黑黝黑的徒弟,其实苏钰以前打心里,也是十分嫌弃的,一来这世上大多数人,都爱选个好看的守在自己身旁,先不说功课学的如何,最起码看上去也会赏心悦目些,而她手下的这徒弟虽然五官倒还可以,但是一入了夏季,这晒到通体发黑的皮肤,使得本就不算出众的气质,显得更加磕碜了些。 事实证明,不光是苏钰一个人这么觉得,她的师傅,她徒弟的师祖,也是这么觉得的。 这黑徒弟本名叫花羌,从小便死了爹娘,由族中一位长老收养在身边,据说这花羌的亲生阿娘是个傻子,阿爹上山采药的时候,被山里的大蛇卷进了洞里,再也没有回来了,他那傻娘亲不管家里嗷嗷待哺的他,到了丈夫回家的时间还不见丈夫归来,就呵呵傻笑着,赤着脚出门去找丈夫,第二天村里人发现她时,她已经跌进了林子的水沟里,手里握着个啃了一半儿的毒蘑菇,嘴里还在咕嘟咕嘟的冒着白泡。 关于苏钰知道的这一切,都是她在寨子里,各个角落里,小河边,和自己这徒弟一起,听着族里的人悄悄谈论的。 对此,师徒两个还在心里默默记下了几个不同的版本,不过有一点,倒是相通的,就是自己这徒弟后来被心地慈悲的长老抱走,养在了身边,而那长老前几年意识到自己寿命将尽,即将归西的时候,便将那孩子,托付给了他那收徒收了许多年,却一直都没有收到徒弟的徒弟,拂棠手中。 当时的拂棠面作慈悲状,长叹一口气,只说她已感悟到上天的旨意,她的徒儿在西方,不在此地,她与这孩子有缘,却不是师徒。 那时,竟如踩了狗屎一般,奄奄一息的苏钰刚被人从河中救起,又被人抗在肩上,踏着余晖从寨子西边走来。 如此,苏钰刚刚醒来,以为自己到了阴曹地府的时候,却听见有人在她耳边,热络的唤一声徒儿,还有人端茶倒水,关切的叫上一声师傅。 突然之间,苏钰刚刚踏过鬼门一关,就得了这么两个活宝。 再后来,伤势好了之后,苏钰与她那天上掉下来的师傅喝酒,总算是摸透了她那师傅的心思,其原因不过有二,第一,师傅是嫌弃那花羌生的寒碜了些,带出去与她的花容月貌不甚相符,二来,就是收下苏钰,再由苏钰收下花羌,她便会一跃变成了师祖,级别瞬间,上升了两个档次。 苏钰听完,呵呵一笑,想着其实这相貌上,她还不至于嫌弃她这徒儿,毕竟相貌天生,不是他能左右的,可最令苏钰嫌弃的,便是他那小小年纪,如长舌妇一般絮絮叨叨的嘴巴,尤其是絮叨起她这师傅来,又毒又狠,总能一语切中要害,仿佛他那嘴巴里吃的,不是五谷杂粮,而是蛇蝎砒霜。 可也正是有这絮絮叨叨的徒弟,才让苏钰这三年里,一天一天慢慢过来,有这徒弟的时候,苏钰忍不住了,还会插上一句嘴,他若不在了,苏钰便会沉默着,一静就是一天。 以前的事情,她不愿意去想,有时候又忍不住去想,先是想起来就会痛,后来她那便宜师傅和徒弟知晓了个大概,总会将她上上下下鄙视上一番,一个说她丢了师傅的教诲,一个则说她负了徒弟的期盼。 听到这里,饶是沉默许久的苏钰也忍不住嘴角抽动,想着那时候,她还没有这般的师傅和徒弟呢。 门外传来脚步踢踏的声音,有人走近了,似是个中年男子,敲敲门道:“棠儿姑娘在么?” 一旁絮叨的黑徒弟已经习以为常,到门前开开门,朝着那男子摇摇头道:“师祖不在,你改日再来吧。” 那男子有些不信,朝着屋里看了看,瞧见苏钰在,上下扫了几眼,热络的打招呼道:“鱼儿姑娘在啊。” 苏钰点点头,不言语,也没有再理会那男子。 这里的人都唤苏钰一声“鱼儿姑娘”,并不是苏钰有意隐瞒身份,而是旁人问起自己这徒弟,说你师傅叫什么的时候,正赶上她那黑徒弟掉了两颗门牙,嘴里跑着风,逢人就说,我师傅叫“鱼”,为此,苏钰并不曾纠正,而是将错就错,依着这里的称呼,唤了她那徒弟一声“阿虾”。 师傅拂棠听闻了这件事情,这次并没有多做评论,而是默默的笑了笑,去到了她的阁楼上梳妆,生怕待的时间久了,再给她按上个螃蟹贝壳之类的名字。 其实自己这师傅,比她大了也不过七八岁,三十不及,风韵却是十足的饱满,生的妩媚多姿,看似性格柔柔,内里却带着几分毒辣,起初苏钰觉得认她做师傅,不过是闹个玩笑,后来才发觉,她这师傅,除了行事作风,哪一方面的实力,也确确实实担的起师傅二字。 寨子里几位年龄大些的长老都说,不仅在这个族里,就算是放眼整个南疆,她这放荡的拂棠师傅,也算的上是年轻一辈儿里的佼佼者。 这一点,苏钰也信,最起码后来一次意见不一交了手,才发现她那师傅功夫胜她,内力胜她,只轻功上,两个人还算不相伯仲。 但令她那师傅沾沾自信的,并不是这些,她说什么功夫人人练得,只这纵情风月,女人身上独有的一股狠毒的媚意,她胜了十倍。 说这话的时候,苏钰看了一眼师傅波澜起伏的胸口,确实自叹不如。 第九十三章:负心剑客 未曾踏进屋里的男子,一听阿虾说师祖不在,便凑着眼睛又往里面瞧了几眼,摇摇头面带失望离开了。 苏钰看着那男子离去的背影,未曾劝留,甚至面上带了几分鄙夷,嘴巴却没有开口说什么,因为她知道,方才的这男子,是她那师傅的新相好,为人作风一般,生的倒是人模狗样,她那师傅哪里都好,唯独有这么一个风流的毛病,纵身情场之间,一颗心却也始终透彻。 有时候,苏钰觉得她动心吧,与哪个分道扬镳之后也不见心伤,说她不动心吧,她但凡遇见了哪个,也便如恋爱时的小女子一般,整天整日里和苏钰提起的,就是那新相好怎样怎样的话,连那人爱喝什么不爱吃什么,喜欢什么样子的风景,爱看什么样子的女人,都说的一清二楚,包括方才门外那个,是外族游行到这里的新剑客,平生没什么爱好,只两样,便是剑法,痴情。 当时拂棠说的时候,也额外表扬了那剑客的爱好,说什么高雅出众,说什么心细多情,在苏钰听来看来,只从方才那剑客的身上,闻出了几分滥情的味道。 将手里捣着的草药包好,苏钰又去架子上寻了一本奇珍异草的书籍,捧在手里看了片刻。 阿虾来来回回屋里屋外跑了几次,从菜架子上寻了些瓜果蔬菜放在厨房,洗干净了小心翼翼的切好,等着苏钰前去将晚饭做好。 他们这师徒三个里面,相对比而言,苏钰的手艺算的上是最好的,除了以前的时候,苏钰得力于婵媃的真传,二来则是因为剩下两个一个小一个懒,必须得她来做。 点起灶膛里的火,苏钰挽起袖子,一言不发忙活了半天,只听着阿虾蹲在灶炉边,不住的向她说了些族中的逸闻轶事,不过也是些鸡毛蒜皮,丢猫偷狗的小事情。 忙活了片刻,简单的饭菜做好了,这个时候,身为师祖的拂棠总会卡着时辰出现,或从外面忙活一圈回来,或在阁楼上睡饱了懒觉,伸着懒腰慢吞吞的下来,今天也不例外。 瞧见拂棠回来了,阿虾开心的摆好了碗筷,小孩子正是贪吃的时候,刚准备拿起筷子夹上一口饭菜,却听苏钰在一旁,实实在在的道:“你那相好今天来找你了。” 阿虾听了,点点走,作为附和。 拂棠呵呵娇笑了两声,故意造作道:“想来是对我情根深种,难分难舍了,待过些日子,我手头的事情忙完了,就随他一起走,卿卿我我,浪迹天涯。” 苏钰适时打击道:“我看他不过是色意上脑,当真将你看成一个容易哄骗的姑娘了。” 拂棠咬了一口苏钰最拿手的炒青菜,品味了一下带着浓浓梁国风味儿的菜肴,娇嗔道;“怎么说是哄骗,这世上痴情的男子,自然有的是,风花雪月,男欢女爱,不过是水到渠成的而已。” 说到这里,苏钰忽的想起了萧逸,当初她也以为他一片痴情,便将自己一颗心,彻底向他敞开,那时风花雪月男欢女爱,果然来的那般水到渠成。 只不过到头来,苏钰再想想,觉得尤为可笑而已。 苏钰心头叹息一瞬,不愿与如今被情爱糊了脑子的拂棠过多辩解,只问道:“若他负了你呢?” 拂棠听了,呵呵一笑,一双眼睛媚态横生,朱红的樱唇轻启,朝着苏钰道:“这世上,还没有负了我的男人。” 苏钰听了,点点头,内心里也有了自己的决定。 拂棠没个师傅样子,一手拿起筷子敲了一下苏钰的头,一手拖着腮,眯着一只眼睛问道:“你在想什么?” 苏钰摇摇头,“没什么。” 说罢,师徒两个相视一眼,看似默契,实则也并不曾摸透对方的心思。 拂棠与那剑客的爱情,还在轰轰烈烈的进行着,那剑客还会时不时的来拂棠的小阁楼寻人,苏钰见的次数多了,却还是一副冷淡漠然的模样,因为打心里,苏钰觉得,那剑客并不像是什么可靠的好东西。 事实证明,有的事情不经念叨,惦记的多了,说不定就会发生了。 就比如说,苏钰这天和阿虾一起,到林子里采了些野生的药材,路过一片小河的时候,在一处岩石后面,听见两个人窃窃私语,不时夹带着几声娇吟和沉重的呼气声。 荒林里多了一对儿野鸳鸯,苏钰心头可笑,刚打算离开,忽听的那野鸳鸯中的公鸳鸯,声色粗喘的道:“宝贝儿,待那风骚的长老不再缠着我,我就带你去浪迹天涯。” 那母鸳鸯似乎十分同情理解那公鸳鸯,随着鱼水之时暧昧的声音响起,那母鸳鸯娇呼一声,唾骂道:“拂棠那老女人有什么好,不过是凭着自己半老姿色,成天勾三搭四。” 男人似乎被女人这一句话,骂的心里极其痛快,哈哈笑了两声,耐心哄道:“她哪里有小娘子你有味道。” “讨厌~” 那女子嗔声回应,逐渐加重了自己的呼吸。 苏钰立在不远处,自是 已经听出了那野鸳鸯中的公鸳鸯是谁,本欲悄悄离开的步子又收了回来,几步过去,顺手摘下几片林中垂下来的枝叶,朝着那对儿野鸳鸯走去。 果不其然,那隐在大石头后面,衣衫不整的两个人中,其中的男子可不就是拂棠最近,常常私会的那个剑客么! 那剑客似是也发现了苏钰,尖叫之后惊的张张口,刚想说些什么,却只见苏钰一抬手,手中几片叶子如那破空的薄刃一般,刺向了男子的要害。 那剑客男子本欲出手还击,不曾想到对方的实力和速度远远超过他许多,只在茫然羞愧之中,硬生生接下了苏钰杀过来的几片树叶。 当时,那剑客瞬时身上多了几处深可见骨的伤口,他从不曾想到,自己竟是要输在一介名不见经传的女人手中,刚想拔出随身携带的宝剑打算杀向苏钰的时候,只觉得胸前一凉,然后身体不受控制,噗通一声倒在了地上,本以为就算自己被发现,也是死在拂棠那女人的手中,只是没有想到,会是死在苏钰手中。 苏钰则是看着粘在剑客身上的树叶,落下的时候带了太多的血迹。 摘叶杀人,结果削皮不过半寸,于是苏钰摇摇头叹息道:“果然还是有所欠缺的。” 边感叹着,苏钰几步过去,不顾那一旁边尖叫几声晕过去的女人,苏钰将那剑客尸首上深深插着的一把刀子拔出来,想着若是拂棠那女人在,几片叶子便可掏了他的心,不像她,要紧时候还的甩刀子出去。 胡思乱想着,苏钰顺手采了几滴流出的心头血之后,那剑客才扭动着身体,在地上颤抖了几下,一命呜呼,归了西天。 苏钰满意的点点头,感谢那剑客强撑了一口气,她那常捣的药材,还得放几滴心头血效果最好,而这心头血,采活人的总比采死人的,要好上了太多。 杀了那剑客,苏钰回去之后,去小阁楼上朝着拂棠轻描淡写的说了这件事情,拂棠听了情人被杀,仍旧倚着塌子,似是刚刚沐浴过后,胭脂色的衣裳只在略有丰腴的身体上松松垮垮的披散着,摆弄着自己刚长到过了指腹的丹蔻指甲,面色慵懒,丝毫不为之所动。 片刻了,拂棠才朝着苏钰,有些幽怨的道:“做师傅的,好容易遇见个痴心的人,你怎的就将他给杀了。” 苏钰侧过脸看了自己这师傅一眼,见她语气幽怨,神情却不见悲伤,如实道:“你说了,这世上,还没有负了你的男人,既然世上没有,那便只能是在阴曹地府里了。” 拂棠咯咯笑了两声,用手挽着落在肩上的头发道:“你果然,懂我的心思。” 说着,拂棠换了个姿势,看着灯下淡淡的苏钰,好奇的问道:“说罢,你还猜得透我几分?” 苏钰好不客气,直中要害道:“明日月中,差不多蓝长老要来了。” 拂棠一听,嘴巴一撅,鄙夷道:“看别人时像个妖精,看自己时,却像个傻子。” 苏钰听了,只笑笑,倒是一旁不懂情爱,听的云里雾里的阿虾,疑惑道:“我觉得师傅除了呆了些,闷了些,稍稍有些窝囊了些,也没有像是个傻子啊!” 这话一说,惹的旁边刚刚丧了情人的拂棠认同道:“点评很到位。” 苏钰在一旁看着两人,便再没有提蓝长老的事情了。 说起来,这蓝长老算是苏钰的恩人,当时她在渭水河边自刎,失去知觉落进渭水之后,本以为自己从此一命呜呼,却不曾想到,竟会被蓝长老救了起来。 而这蓝长老,苏钰也不是初次见到了,第一次见到蓝长老,是在百水村里,与那魏念程在一起的时候,就是这蓝长老利用蚂蝗,帮魏念程杀人,收集了不少可以续命的血液。 当初苏钰顺着渭水河漂流而下,竟然得到了他的帮助。 蓝长老,虽然已是长老,但说起来和她那师傅拂棠一样,其实算不得老,只不过功夫或着是那操控蛊术的级别,到了身为长老的高度,但论外表长相,看上去也还未及不惑的样子。 第九十四章:拂面海棠 苏钰知道,蓝长老本名似乎是叫蓝尚,与她那师傅拂棠本是同门同宗,同一个师傅所教,所以两个人的性子,苏钰觉得,多多少少有些相似,比如说,行事作风非正非邪,全看本心。 师傅拂棠一个女人,看上去总是一副慵懒柔弱的模样,可是死在她手底下的人,苏钰知晓,定然比自己杀过的人,要多的多的多。 若说这拂棠是个杀人不眨眼的女魔头,可寨子的人有了急病,跪到门前求药的时候,只要拂棠有,也别管她当时甩的是哪门子脸色,却也始终没有吝啬过。 其中,苏钰也不乏遇见些小伤小痛,想来贪便宜的人,一开始她还在犹豫给与不给,后来见师傅拂棠遇见这帮人,大多从小阁楼上扔下一把刀来,喊着苏钰,需要入药的心肝脾肺还差多少,随便下手割来,那人一听,便吓的浑身哆嗦,也不在悻悻做那病痛状,撒开步子跑的飞快。 最初的时候,苏钰还以为拂棠不过是将那人吓上一吓,没想到后来听阿虾说,这人必定刚游历到寨里不久,本族中的人,是不会这样做的,除非当真没有了活命的办法,才会求到拂棠这里,不是因为族里的人有多么的客气,而是据说阿虾小时候,果真听闻拂棠拿刀,剥出了一个人的心肝用来下药,如此作为,使得这里的人对拂棠又敬又怕,也正好,拂棠得了空闲功夫,好撩一撩哪处的英俊汉子,再花前月下私会上那么几次。 拂棠如此,苏钰看着,那蓝长老也是如此,之前在大梁的时候,不知因何原因,帮着那魏念程收取血液,杀的人也不在少数,可他也会在渭水河中将她救起,连着拂棠和族中几个年纪大些的老人一起,将险些断命的她从鬼门关救回,自始至终,也从未开口朝她要过什么,或要她做过什么。 苏钰也曾去寻那蓝尚直接问过,他这般费尽心力有什么目的? 蓝尚当时眼神之中有些痛惜,只说他走遍了南疆大大小小的密林古迹,多年以来,再未见开出一朵雪芙蓉了。 苏钰恍然,知道雪芙蓉对于南疆人心中,不光是一味奇珍,更代表着无尽的希望和圣洁,而在多年以前使者求和送了大梁一株雪芙蓉后,南疆的奇花儿,竟再未开过了。 雪芙蓉可以克制百蛊,在百水村受伤之后,魏念程想必是阴差阳错沾了她的血,然后身体内的断生被暂时控制了一段时间,才能重回京城,出现在世人眼中。 她的血脉里有雪芙蓉,如今雪芙蓉不开,她便是最后一株雪芙蓉,这便是当初蓝尚救她,族中众长老救她的原因。 如今众人不说,这也便成了个秘密,不是为保护她苏钰,而是这个南疆最大的族群,为了保护南疆如今最后一株雪芙蓉。 隔上两三个月,蓝尚总会回到寨子里几天,约莫半年前,他从苏钰中指间刺破,取了九滴血带走,从那以后,便再没有踏进她们的小阁楼了。 苏钰心思细致,联想到之前,也琢磨的出来,蓝尚取血,想来不过是为了救那魏念程。 雪芙蓉需一人服下一朵,尚才显示功效,之前在百水村,魏念程之所以沾染了些便可得到缓解,是因为他吸食少年少女血液已久,又在百水村运用风水秘术,起了极大的作用,如今娶少量血便能保命,可见蓝尚从其中,也是下了功夫的,如果不然,怕是她早已经被抽的,如一只瘪了水分的茄子,只能日日软趴趴的爬在那里,直到衰弱而死了。 如今便挺好,蓝尚算是救了她,也保护了她。 那没个师傅样子的拂棠,虽然功夫教的少了些,全靠苏钰自悟,可多多少少,也是教了,最主要的,是教给苏钰如何保护自己。 言传身教,近朱者赤,苏钰也能明显感受出自己的变化来,就比如说之前拂棠问过,如今若再碰见萧逸和杨莆那对狗男女,问苏钰怎么办? 当时她无比平静的说,棒打鸳鸯总归不好,世人有成人之美,还是将自己用过的东西取走,成全他们的好。 拂棠挑挑眉头,泯着嘴巴,鼻腔里哼哼笑了几声。 一旁什么都不懂的阿虾则有些不明白,但是见师祖未骂她那师傅窝囊,好奇的开口问道:“师傅,你打算怎么治那负心汉?” 苏钰那时正用刀切着案板上的鱼肉,面无表情道:“阉了吧。” 当时正在烧火的阿虾该是懂了,看看苏钰和她手中的刀,不自觉的,将两条腿夹紧了一些。 至于蓝尚和拂棠之间的关系,用拂棠的话来说,就是说不清道不明,不可言传,只可意会,在苏钰看来,不过是缠缠绵绵,一段当局者迷的单相思而已。 而那得了单相思的人,不是沉默高冷的蓝尚蓝长老,而是她那风流妩媚,性子直率的拂棠师傅。 整个寨子里的人,都知晓拂棠好男色,向来喜欢的,便是些相貌英俊的书生,或是武功高强的侠客,从没有人会将她,与那特立独行,甚有威望的蓝尚长老牵扯到一块儿,纵然旁人以为,拂棠为人稍稍有些轻浮,但是对于自己同门师兄的蓝长老,却是从不曾有过逾越的,所以人们以为,那两个人之间,是绝对不会有什么故事的。 可相处的久了,在苏钰看来,她那不靠谱的师傅越是这般,便越有些猫腻在其中,因为那蓝长老不在时,拂棠言语放荡,却大多时候都是自己一个人在小阁楼上呆着,或者寻苏钰和阿虾一起来说说话,可是但凡蓝尚回到族中,拂棠一开始便会做高冷状无视蓝尚,待发现那蓝尚依旧淡漠,便开始小心翼翼的接触,如那追求心上人的小姑娘一般,时不时的做些小动作引起对方的主意,可到最后,发现对方还是不理不睬毫不在乎,她那拂棠师傅,便会火气上了心头,寻个俊俏的男人倚在身边,做些暧昧的动作互相挑逗,便觉得能刺激那蓝尚吃味,也好为自己出一口恶气。 事实证明,次次如此,那蓝尚还是不为所动,甚至拂棠带着男子到他眼皮子 底下碍眼,那蓝长老也一副沉静模样,甚至开了金口,朝拂棠和那男子道了一声“恭喜”。 这两个字,直气的拂棠回小阁楼,摔了整夜的东西都未曾解气,第二天,换个男人接着浪荡。自始至终,拂棠也从未和旁人说过一句,喜欢蓝尚的话。 不过这件事情,和拂棠在一起相处久了的苏钰,自然是旁观者清,看的格外通透,并且不介意,在拂棠面前将她这张窗户纸,捅了个格外大的窟窿。 就比如上上次蓝尚回来,苏钰便朝着拂棠出主意道:“话说,男追女隔座山,女追男隔层纱,不如直截了当的说清楚,看那对方如何应对。” 当时拂棠推却了两声,夜里,还是按着苏钰的主意去说了,谁知半夜三更灰头土脸回来,只道那蓝长老说,修行秘法要紧,暂时无心男女之事。 于是乎,苏钰又出主意道:“话又说,生米煮成熟米饭,必不能不认账,不如干脆直接以色勾引,事成之后,好要挟对方负责。” 那时拂棠又嗤笑了两声,说苏钰出的主意烂,可当天夜里,拂棠果然打扮的媚意十足,扭着水蛇似的腰肢,瞧着四下里无人,悄悄进了蓝尚的屋子。 那天夜里,拂棠回来的晚了些,就在苏钰以为拂棠已经得手的时候,却见拂棠将脸一拉,无奈道:”那不知风月的死人捧着一本药籍,命身边的小童将大长老请了过来,大长老以为我们好学,便将那药籍反反复复来来回回,讲了有三四遍,一直到了深夜,才打发各人回了各自的住处。” 苏钰一听,暗暗分析,觉得对方老谋深算,须得动些必要的手段,所以绞尽脑汁,想着当初在青云岭的时候,竹临为了给村里的大黄配种,研制出的暖情药粉,依稀也就用了那么几味药材,所以苏钰翻着古籍研究了几天,最后自己配出一包药粉,扔给了师傅拂棠。 如以前一样,拂棠瞧着那药粉,望着苏钰时,神情之中满是鄙夷。 苏钰无所谓旁人的眼光,不再理睬,直接干脆的下了拂棠的小阁楼,第二天再上去,苏钰便见那放在桌上的药包,被拂棠悄悄的收了起来,而这个月那蓝尚长老回来,也不知会发生什么有趣的故事。 过了那么三两天,蓝尚长老果然回到了寨子里,到几位年龄大些的长老家中拜访了一圈之后,便直接到了苏钰他们所在的阁楼处。 在小阁楼的下面,蓝尚找到苏钰,直截了当的开口道:“这次我回来,还要取你九滴血。” 蓝尚虽未曾说什么,苏钰也猜的明白,感于蓝尚的救命之恩,苏钰点点头,也未曾说什么,只抬头从窗子里望了望小阁楼的方向,抿着唇轻轻笑了笑。 蓝尚也不多逗留,依着族中的规矩,游历归来的族人,须得挨家挨户,去族中九位长老的家中,一一拜访,这拂棠因为年龄稍小,一直被蓝尚放在了最后一个。 第九十五章:过河拆桥 自古以来月黑风高,便是十分应那作奸犯科行凶作恶的景儿,苏钰抬头看看如泼了墨一般的夜色,再看看小阁楼上昏昏隐隐的灯火,燃了片刻,彻底陷入了黑暗里。 阿虾已经睡了半晌,起来上茅房的时候路过苏钰的房间,见灯亮着,房门开着,便探过脑袋问道:“师傅你在看什么?” 苏钰从小阁楼上收回目光,轻声应了句,“把风。” 阿虾挠挠脑袋,有些不解,四下里看看,又问,“把什么风?” 苏钰起身,哐当一声关上窗子,朝着年龄不大的阿虾道:“今日七夕,我瞧着那鹊桥上的牛郎莫要跑了,跑了就将他打回去。” 牛郎织女的故事,阿虾也听过一些版本,大致以来鹊桥相会的桥段,是必不可少的,所以凑到门外看了看天,疑惑道:“师傅那牛郎跑了么?” 苏钰摇摇头,“没有。” 阿虾盯着天空看了半天,还是觉得眼前乌压压一片黑,于是怀疑道:“师傅你莫不是诓我呢吧?” 苏钰过去,将门口的阿虾推出去,倚着门笑的深奥,“有些事情,等你大了自然会知道的。” 阿虾絮叨的毛病上来了,张张嘴还要再问,便听得哐当一声,苏钰已经将门死死关上,生生将他心里想要问出的数十万为什么,掐断在了喉间。 许是苏钰的暖情药配的有些重了,又或许本就有人留恋忘返,直到天将微亮,苏钰睡意朦胧之间,才听的小阁楼的门吱呀一声开了,然后有人从上面跃下,落地时脚步少了以往蜻蜓点水的干脆,多了几分慌乱的沉重。 苏钰心想着,拂棠也是生来命好,天上掉馅饼似的砸下来她这样一个徒弟,若非这样,她与那蓝尚之间,还不知要耗上多少年。 第二天临到中午,拂棠才气息虚弱的从小阁楼下来,以前轻飘飘纵身一跃,如今却两腿颤颤,额头冒着虚汗。 饶是苏钰经过人事,也惊叹拂棠如何成了这番模样,其中缘由,不禁让苏钰心中啧啧不已。 本以为大事已成,苏钰也不计较拂棠感谢她什么,所做的一切,也权当做了助人为乐,谁知拂棠下了阁楼,挪到苏钰身边,满是幽怨,深深的瞪了一眼。 苏钰如今随着拂棠在一起久了,学了个尖锐的性子,不会平白无故受下这份抱怨,鄙夷道:“过了河要拆桥么?” 拂棠抖着腿,坐在饭桌前,做样子淬了苏钰一口道:“拆哪门子桥?简直要拆了老娘的命!” 苏钰朝着她这师傅轻嗤一声,腹中刚骂了一句不要脸,却听拂棠开口抱怨道:“你若没天赋,也莫要整日里倒腾这些药材,配出的药,简直要了老娘的命!” 苏钰抬眸扫了拂棠一眼,想法羞耻,有些鄙视,也没有言语。 拂棠自是看出了苏钰心中所想,有些无力的一拍桌子,骂道:“昨夜吃了你配的药,整夜里上吐下泻,简直要命。” 苏钰心头一愣,回过神来尴尬道:“许是方子配错了,呵呵……呵呵” 虚心笑了几声,苏钰心头疑惑,又问道:“若方子配错了,上吐下泻的也该是蓝长老,为何会变成你?” 这话一提,拂棠心头的火气,立马由苏钰引到了蓝尚身上,咬牙道:“那死人换了我的杯子!” 苏钰若有所悟,想想黎明时蓝尚沉重的步子,和如今还有精神头抱怨的拂棠,安慰道:“好歹留他陪了你一晚上不是。” 拂棠呵呵一笑,想起那人照顾她的模样,点头道:“你说的倒不错,那死人昨夜里,确实贴心了些。” 边说着,拂棠凑过身子,眼神之中带了些歹意,盯着苏钰道:“你在我这里学了三年,如今,也该出去游历一番了吧!” 苏钰一听,知晓是两人关系有了进展,如今怕是嫌弃她这外人碍眼,想要寻个理由支开了。 果真,过河拆桥也! 苏钰将捣药的罐子扔在一旁,学了三年,药理之论学的一团糟糕,只不过专心干某件事情的时候,不想其它,让心里更静一些而已,如今眼下,对着这破罐子都要碍着别人的眼了。 投了个白眼儿给自己这丧良心的师傅,苏钰毫无做徒弟的自觉,开口骂道:“见色忘义的东西。” 拂棠泯着红唇哼哼一笑,也不计较,提点道:“记得把阿虾带了一起走。” 苏钰不做回应,回了房间,哐当一声一甩房门,开始收拾起了行礼。 第二天走的时候,苏钰还碰上了蓝尚,许是这人也对苏钰指使下药的事情耿耿于怀,见苏钰要走了,生生将她用来防身的一把匕首要了下来,说族中弟子游历,不可带族中任何一件兵器。 苏钰只道这两人果然都黑心,于是将那匕首一扔,身后跟着两眼放光的阿虾,慢吞吞一步一步出了寨子。 走在大路上的时候,苏钰望了一望岔路口,竟一时有些不知所措,那感觉,与当年几个人一起离开青云岭时,站在路口的心境,全然不一样。 当年面对未知的以后,满心里是充满希望和激动的,几个人你一言我一语,聊的好不热闹,而如今苏钰觉得,心里空空,没有任何的期望和目的,只有身后跟着的,絮絮叨叨独自说个不停的阿虾,只听他边走边看着沿途的风景,评论哪棵树长的俊美,哪朵花开的丑陋。 在路口愣神了片刻,苏钰本打算去南疆最深的山林里走一走,感受一下其它小部落的风情习惯,后来阿虾说,听闻深野密林里野兽出没,蟒蛇之类的冷血动物遍地都是,潮湿沼泽的四周围,密密麻麻全是蚂蝗。 苏钰思量片刻,觉得阿虾还小,不适合去这些小部落,还是去广阔些的地方长长见识的好。 如今南疆以外,平原之地,也就魏国大梁和北狄广阔一些,所以苏钰便想着,往西边去,往魏国或者其它地方走上一遭,江湖上行上一圈,自顾自身便好,那行侠仗义路见不平的大侠作风,还是罢了吧。 临行的时候,虽然那蓝尚和拂棠对她“怀恨在心”,但是好歹良心发现,只没收了匕首剑器,盘缠银两倒是不怎么大方的给了一些,让苏钰和阿虾师徒两个,省吃俭用,也可以花上些日子。 一开始的时候,阿虾对于外面世界怀有无尽的新鲜感,边走着,看见什么奇怪的事物和奇怪的人时,总会跑到苏钰身边,眉飞色舞的讲述上一番,并且对于前路和以后的日子,怀有无比的期望之情。 一般这个时候,苏钰都默不作声,高深模样的笑笑,然后看着阿虾来来回回的跑,心里也便不会那么无聊了。 可过了些日子,没有油水的饭菜吃了几天,对于外面的新鲜感慢慢淡下去的阿虾,便有些搭拢下脑袋,十分怀念南疆寨子里,那满地跑着的鸡鸭,还有池塘里肥大的鲤鱼。 阿虾曾央求过苏钰,要她一起回去吧,苏钰只问他,南疆族中,对于拜师的弟子,有哪条族规? 这话苏钰只问了一次,阿虾听完,便搭拢下了脑袋,不再言语了。 南疆族中,对于拜师的弟子,有一条祖宗传来下的规矩,就是弟子初次出门游历,不满一年,不得归途。苏钰知晓,阿虾虽然性子活,不拘小节了些,可是对于族中先人和长老的规矩,还是从骨子里,便能透出几分敬畏的,毕竟阿虾知晓自己的身世,对自己的亲生爹娘没有映象,对族中长老的养育之恩,还是铭记于心的 。 所以从那以后,阿虾再没有说过回去的话,苏钰虽然不是南疆人,可她觉得入了一方水土,便要入了哪方民俗,她死在大梁,又在南疆重生,那她便更要同阿虾一样,敬畏南疆的祖先和规矩。 一开始的时候,银子还能省着花,凑合着维持两个人的生计,可日子稍稍一久,便立刻囊中空空如也,身无半分铜臭了。 对着这件事情,阿虾从不曾经历过,虽然平时絮絮叨叨人小主意多,可是眼下却紧张兮兮,拉着苏钰的衣角不肯松手,话也少了许多。 对于穷途陌路这件事情,显然苏钰还是有经验的,只淡定的拍了拍阿虾的肩,然后去山林之中采了些药草,依着这些年不怎么用心学的药典所记载,配了些治疗伤寒的药,在街上挂起了神医的牌匾,且收费门槛,极其低微。 魏国也好,大梁也罢,无论哪个国家,总有贫穷的地方,有贫穷的地方,便会有看不起病的人,苏钰和阿虾这样低价行医,还是会有一些难以求医的人,前来询问一番,或者抱着死马当做活马医的态度,带着家里病人,前来看看。 苏钰将拂棠那里的药典学的半斤八两,莫说拂棠和蓝尚,就连竹临那家伙的九牛之一毛,都有些追及不上,可是以上几人,前两个非疑难杂症将死之人不医,后一个竹临虽精通药理,可更多的,却是钻研些歪门邪道的东西,所以对于伤风受寒,中暑清热这类的小症,苏钰倒是也可以拿捏得当,且用药上面,更是好好掂量了一下分寸,虽有失手,顶多也是令那上火的人拉了两天肚子,伤寒的流了一次鼻血,病治了七七八八,祸事也未曾闯下,而那些穷人的回报,或是攒了个数来月的一个铜板,或者自己家里刚刚蒸好的糠菜饼子,无多有少,苏钰和阿虾都不嫌弃,而赚的最多的,就是那些人一声声道来的感激。 第九十六章:治病救人 一路走来,一路行医,小病小痛看了不少,发家致富虽不能够,也最起码解决了两个人的温饱问题,甚至于苏钰与阿虾去过的地方,当地百姓,果真会应着旗条上胡写的字,唤他们一声神医。 还有传言道,这位带着童子的女神医,只救穷苦人家,不治达官富贵,为人低调,品德高尚。 只有苏钰和阿虾心里清楚,富贵人家一般的头疼脑热,自然是可以寻到大夫诊治的,但凡富贵人家都难以治疗的病,她这二五眼水平,一定更治不了,所以在乡野之间,苏钰偶然听到人们对她的称赞,不像曾经刚出青云岭时那样沾沾自喜,而是赶紧拉着阿虾,去往下一个地方,以免日久露馅。 这期间的时候,甚至还有一位大婶格外喜欢苏钰,想将她说给自己老实能干的侄子,当时阿虾正迷着吃大婶搀了碎肉的包子,与那大婶的侄子处了两天,也觉得对方人好,所以一听到这个主意,赶紧连连点了点头,表示同意。 而那大婶和她侄子也表示,不在意苏钰年纪轻轻带了个儿子,人好便是好。 苏钰听完这件事情,还对着大婶家唯一的镜子里照了照,想着那大婶莫不是得了什么青光之症,如何就看的她能生出这么大个儿子。 一旁边阿虾似乎也有些嫌弃,嘟囔道,“我娘亲或许长的你这般水平,性子却一定是像寨子里阿婆那样慈祥。” 苏钰听了,没有揭穿说阿虾的亲生娘亲传言是个傻子,只轻轻抚摸着阿虾的脑袋,一脸慈祥,朝着那大婶解释道:“这孩子爹爹去的早,我这辈子只想将他拉扯大,别无它想了。” 大婶也是个明白人,见苏钰拒绝,又瞧着她通身淡泊气质,不像是入她这寻常门户的人,也就笑笑,不再言语了。 一旁边的阿虾想出言反驳几句,却发现自己师傅这话,说的也全然都是实话,他那阿爹确实死的早,而他这师傅之所以不说照顾他长大,而说拉扯他长大,想想一路过来,也果真只能应的上“拉扯”二字。 平静的游历生活过了些日子,苏钰和阿虾在大婶的家里借宿了一段时间,作为回报,苏钰爽快免了大婶丈夫的医药费用。 大婶的丈夫是个猎户,年轻的时候常常一大早就去山里打猎,山里面露水寒凉,日复一日沾多了,便落下个腿脚疼的毛病,尤其是到了阴雨连绵的日子,从双脚连带着两条腿,都肿痛到不能行走,苦不堪言。 家里最重要的劳力倒下了,日子也过的一天比一天拮据起来,附近四里八乡的村医看了无数,花光了钱财,也不见病好上几分。 有时候,困苦是个恶性循环,病若治不好,家里便越穷,家里越穷,病就更加治不好了。这么多年以来,大婶从满怀希望的熬着日子,到后来求医无门,彻底失望,经历了太多的人间沧桑。 说起来,时运这个东西确实有些琢磨不定,在那大婶已经放弃希望的时候,苏钰后面跟着阿虾,恰巧来到了这个村里。 当时苏钰听了听大婶丈夫的病,一开始是拒绝的,因为这病,到底和伤风上火还不一样,可后来在这村子里呆了几天,苏钰瞧着那善良的一家人,于心不忍,还是带着药包上门去了。 当时那大婶先是意外后又欣喜,可一听苏钰的话,便有些犹豫了。 苏钰当时模样高深,只道病来是天意,医好医不好,全看天意定夺,医了或许会好,也或许会比现在更重,更甚者丢了性命,也不是不可能,若他们可以承受这样的后果,那她便在这里多留几日,医上一医。 当时大婶听了之后,犹豫片刻,还是摇摇头拒绝的,可是床榻上的丈夫情绪激动,知晓拖累家里多年,便咬了牙让苏钰医,医好了就赚了,医不好,死了也就算了,若不让苏钰诊治,他发誓立刻,一头撞死了干脆。 大婶拗不过丈夫的性子,也知晓丈夫倔强,便一狠心,点了点头。 苏钰之前常和竹临混在一起,也知晓些简单的医理,后来在拂棠那里看的学的,都是些世间难见的经典著作,所以对于治疗这常见,寻常大夫又不好治的风湿骨痛之症,也是有一定的见解。 经过了些日子的治疗,苏钰也惊觉自己这次发挥超常,那大婶的丈夫期间除了咳出一次血,吐了三次饭,拉了两天肚子,其它并无太大的反应,一双腿,倒是能颤颤巍巍的下地走路,甚至干些轻巧的活儿了。 因此,十里八乡的人更加信服苏钰这种,只需要几个窝头便能看好一场病的隐世神医了。 阿虾在这里住的刚好,苏钰却知晓树大招风这个理儿,于是见那大婶丈夫病情稳了,便收拾了收拾行礼,打算离开。 大婶将苏钰送出了村口,虽然姻缘不成,但还是叫了自己的侄子来,让他将苏钰和阿虾多送出几里地,至少送出前面几座山头,据说那里常有山匪出没,多个男人,总比一个女子一个孩子要好。 苏钰推却了两次,见大婶执意要送,一片热情,也便收下了。 大婶的侄子是个老实的庄稼人,名叫强子,有旁人的时候,还会抬起头,偶尔和苏钰说上一两句话,待只有他们两个,或者多一个做不得数的阿虾之后,就只会低着头,不敢同苏钰说话,甚至不敢细看她一眼。 苏钰静静的走着,觉着这强子其实算是个不错的男人,若谁家的姑娘嫁给了他,必定也会平平淡淡,被放在手心里捧着,只是感情这种东西说来奇妙,如今在她心里,什么都没有了。 晴天白日里,走过一段路,本以为平平静静的山路,谁知半路途中,如那唱戏一般,果真杀出来几个劫匪,那几个劫匪手里拿着刀叉棍棒,看着苏钰几人,仰着脖子呵呵大笑了几声,嚷嚷道:“昨夜的酒肉娘们儿花光了钱财,今天正好,做上一笔!” 余下几个一听,看看走在前面的强子,还有跟在后面的苏钰和阿虾,衡量一下双方实力悬殊,纷纷大笑起来。 强子以前只听说过这片山头上有土匪出没,可实打实的碰见,这却是第一次。 听闻那劫匪不仅劫持钱财,惹得不高兴了还会杀人,强子未曾经历过这种阵仗,不禁吓的有些腿软,却不忘一伸手将苏钰和阿虾护在身后,朝着那劫匪央求道:“几,几位大侠,我们身上的银子都给你们,还是放我们走吧。” 其中一个眼睛冒着淫光的人上下打量了苏钰一番,擦擦口水道:“你和那娃娃放下银子就滚吧,至于这仙儿似得女子,还是留下来,陪我们兄弟快活快活吧!” 说着,那几个劫匪纷纷露出了一脸淫笑,惦着手中的刀子,朝着苏钰他们三个走来。 强子已经被吓的傻在原地,可想想身后的苏钰和阿虾,强子还是强打精神,攥起一双常年劳作锻炼出来的有力拳头,打算与那劫匪拼了性命。 那劫匪自是没有什么慈悲的菩萨心肠,见强子没有躲让,直接恶狠狠的,举着手中杀猪的大刀,朝着强子的身上砍去。 强子年轻力壮,一侧身,躲过了一人的砍杀,可劫匪三四个均是年轻力壮的汉子,前一刀躲过,余下的几刀,眼睁睁看着要落在身上了。 就在强子以为自己马上就要被砍死的时候,却见一个半大的身影一跃上了前面,纵跃打滚来回闪躲,将那劫匪的大刀招招避开,然后猛然踢了几脚,竟将那几个劫匪震退了十几步,踉跄着身形,才站住了脚根。 这一下子,不光是那劫匪,连一旁边的强子,都有些不可置信的张大着嘴巴,不敢相信年纪小小的阿虾,竟会有如此俊俏的身手。 那几个劫匪犹豫片刻,看看不远处面色黑黄,身形弱小的孩童,思虑了片刻,最终还是觉得没有什么太大的威胁,于是一个个抓紧刀子,再次扑了上去,而这次的目标,由身强力壮的强子,变成了黄毛未褪尽的阿虾。 阿虾年岁不大,在南疆的时候,跟着长老学的是诗书学问,还有蛊术之类,到了拂棠那里,拜了她这师傅,倒没有再学过什么了,最开始的时候,苏钰觉得自己必定是个不靠谱的师傅,所以便寻到拂棠那里,说自己不适合做师傅,拂棠当时正在与俊俏郎君幽会,顾不得她,所以苏钰便又去了那垂垂老矣的大长老那里,推说自己不适合做师傅,当时那大长老正忙着用龟甲占卜,听到苏钰这样讲,只说这世上,要学的东西太多,武功学问不过是其中渺小的一部分,更重要的,是让阿虾同她学些别的东西。 苏钰当时绞尽脑汁,也不曾知晓那大长老要她教些什么,但见对方执意如此,那她便不再说什么,整日带着阿虾做饭挖药,偶尔受不住他絮絮叨叨,也会开口抬上几句杠,全然将一个聪明机智的阿虾,往偏路上越带越远。 第九十七章:繁城锦绣 苏钰作为阿虾的师傅,自认有用的东西没有教了多少,遇事淡然的心态,却是被阿虾学去了不少。面对几个劫匪面目狰狞的杀过来,阿虾年纪虽小,却仍旧是一副毫不畏惧的模样。 而这阵势,却是吓坏了一旁边胆战心惊的强子。 眼看大刀已经砍了过来,强子急了,也不再顾及受不受伤,搬起地上的一块儿石头,就要朝杀人的劫匪拼了命砸去。 苏钰的出手,无疑是相当利落的,老实善良的强子也好,人小鬼大的阿虾也罢,他们在前,劫匪却是霎时间,死在了苏钰手下。 以前的时候,苏钰出手,总喜欢耍些好看的花架子,姿态气质这方面,也要来来回回拿捏出最潇洒的动作。如今,出手了便是出手了,能瞬间夺命,也绝不会拖沓到第二招。 跑在最前面的一个劫匪噗通一声倒地了,身体抽搐了几下,便再没了动静。 半截有些干枯的树枝,穿透在那劫匪颈间,鲜血不停的往外流着,阿虾已见过不少死人,只脸色有些僵硬,挪动步子朝着苏钰身后走了走。强子则愣在当场,眼睁睁看着一个活生生的人,瞬间死在自己面前,惊的有些说不出话来。 僵着脖子扭回头去,强子看向那自己一直以为瘦弱单薄,文静善良的姑娘,见她方才刚刚收敛了周身气势,大盛的杀意还未彻底散去,盯着那余下的,有些退缩的劫匪问道:“谁派你们来的?” 那余下的其中一人看看苏钰,壮壮胆子,想着几个大老爷们儿,必定不能被一个女人给震慑住,所以强装镇定,大喊一声,重新举刀朝着苏钰砍去。 可向前迈了两步,那人却发觉自己膝盖冰凉,有些不听使唤,低头一看,却见握在那女子手中,原本用来攀登山路的枯木,断掉的地方,又少了一截,那一截,正好插进了自己的膝盖里。 霎时间,惨叫声响起,被刺穿膝盖的劫匪倒在地上哀嚎着,余下的人看着苏钰如一尊杀神一般,慢慢的朝他们踱近了步子。 不管对方哭嚎的多么狼狈,苏钰的声音仍旧是低低的,静静问道:“派你们来的人是谁?” 余下的被吓住的劫匪本欲摇摇头,但见对方扫过来的眼神异常冰冷,望着他们时,如望着一具毫无生机的尸体,再看看地上躺着的,一个已经死透,一个生不如死的同伙,双腿一软,跪在地上道:“是附近镇子上的几个大夫,见姑娘在这里名头超过了他们,便找到了我们兄弟几个,要我们假扮劫匪,好杀了姑娘!” 苏钰听了,面无表情,只淡淡道:“都要离开了,还不肯放过,这世间的人,果真好狠的心。” 说罢了,苏钰手中原本拄着的树枝,最后一截在手中分裂开来,然后脱手而出,刺穿了余下几人的手臂或肩膀。听着耳边此起彼伏的惨叫声,苏钰面无表情看了片刻,冷声道:“这是给你们的教训,滚吧!” 这话音落地,那地上跪着躺着的人,纷纷捂着伤口逃的飞快,甚至前一刻,一起称兄道弟的那死了的大汉,也没有一个人前去将他的尸体收走。 再转过身来,苏钰看向一旁吓到不能言语的强子,见他惊恐的望着她,浑身上下瑟瑟发抖,在村子里长到这么大,他见过生老病死,却是第一次见前一刻还活生生的人,被人突然杀害,见那些蛮横健壮的男人,被一瞬之间刺成残废。 看见苏钰望向他,虽还是原来的模样,强子却由心里,衍生出一种无尽的恐惧来,只得张张口,勉强言语道:“你——你——” 苏钰知晓他怕,便背过身去不再看他,静静道:“你走吧~!余下的路,我们自己走。” 强子一听,愣了一瞬,反应过来后,扭转身子撒腿就跑,可跑了一段路,又停了下来,回过头看看远处转弯的地方,一个姑娘一个孩子,慢慢悠悠的朝着前方走去。 路上,阿虾情绪回转过来,看着苏钰道:“师傅,那些指使人害咱们的黑心大夫,不去找他们算账么?” 苏钰此次耐心道:“方才那些人在我们这里所受到的挫折,回去之后,定然会加倍去坏人那里找回来的。” 阿虾想想,觉得也定然会的,于是又朝着苏钰道:“那强子哥呢?” 苏钰沉默一瞬,在南疆三年以来,除了半斤八两的医术,余下里学的,便是些内力之法,尤其是族中长老在她将死之时,用秘法唤醒了她体内存留的血芙蓉,所以如今苏钰的内在修为,放眼整个江湖,也算的上是上者了,而远处强子奔跑的脚步声停下,她自然也是听的清楚。 往前走了几步,苏钰才开口道:“杀戮,血腥,这两样东西一旦触碰了,这辈子都洗不掉了,他活的干净,不必像我一样,所以人,还是我来杀的好。” 阿虾点点头,年纪虽小,感触颇深的道:“就是这样,我见师傅和师祖杀了人,心里害怕,过一段时间也就好了,可是有时候梦见自己杀人,总是害怕的紧,整夜都睡不安宁,师傅,你说我这辈子,是不是永远都不敢杀人?” 苏钰听着,觉得鼓励阿虾杀人并不见是好事,她从不希望自己这徒弟满手血腥,但也没有一味劝诫阿虾善良,只简单道:“杀与不杀,待你长大之后,便会自己思量。” 阿虾虽然听的有些不明所以,但还是拍马屁道:“师傅说话,果然高深莫测。” 相处久了,苏钰自是能听出阿虾话中有些嘲弄之意,便一伸手,将阿虾头上本有些歪的发髻,一下子拍到了脑袋正中,看着发髻在他那黑黝黝的脑袋上晃悠几下,又歪倒在了一旁,嘴里没好气的骂道:“高深个屁!” 阿虾长的虽然黑,却格外珍惜自己那几根发黄的头发,于是赶紧用手护住,快步向前走了几步,闭上嘴巴沉默了那么两三句话的功夫。 而那短短的一会儿过去之后,阿虾看见什么新鲜的事物,便又开始朝着苏钰叽叽喳喳。絮絮叨叨的说了一路。 与如今大梁内战不断的情况比起来,魏国一直以来,倒是显得太平了许多,就算是帝位更替之时明争暗斗,但是魏国的老百姓,却不至于遭受连年的战乱之苦。 大多一个国家,战乱少了,徭役赋税自然也会少,只要不碰上灾荒之年,老百姓几乎都能够自给自足,甚至还会有些富裕的,所以就总体情况来讲,魏国是要比大梁稍繁华一些,这些在苏钰踏进魏国国土的时候,便已经稍有感触了。 走走停停一个多月,苏钰和阿虾才到了魏国的都城,繁都。 到了繁都之后,苏钰发觉城中许多要道路口,都有戒备森严的官兵来来回回的巡视,打听了一番才知道,是魏国太皇太后七十岁生辰。如今皇帝是个孝子,为给祖母贺寿,也庆祝百姓喜获丰收,便宴请群臣大操大办了一场。周边几国为与魏国交好,也都趁此机会,纷纷派遣使臣走访,送上了大礼。 苏钰和阿虾进城,恰巧碰上了这样一个盛典。 总的来说,其实魏国丰收,似乎与苏钰师徒没有太大的关系,几国来贺,与她们师徒更没有什么关系,但是阿虾确是十分高兴,苏钰看着阿虾高兴,自己心情也欢快了几分。 至于阿虾高兴的原因,不为其他,仅仅就是热闹,人多,就算苏钰只抠门的从扁扁的荷包里掏出一枚铜板,为阿虾买了一串油炸丸子,阿虾一直不舍得吃,就那么举着,不时咬上一小口,也伸到苏钰嘴边要她咬上一口,一串丸子,便让阿虾热闹了整个夜晚。 第二天刚刚入了夜,阿虾又到苏钰身边,来来回回说了半天外面好玩儿的景象,劝苏钰出去,可见自己这师傅还是不为所动,便嘟起嘴巴,不太熟练的端着一副可爱的模样央求苏钰一同出去。 苏钰不知怎的,如今越发不喜欢热闹了,可最后看着阿虾那张黝黑的脸庞做出的鬼脸般的模样,心底有些磕碜不过,便带着阿虾,一同朝着街上走去了。 这夜阿虾没有再要丸子,因为阿虾知道自己这师傅一穷二白,前阵子也和苏钰连番几天,一同上山采药,挣了那几个可怜的药钱,所以阿虾知道游历不易,只是贪玩了些,却从不和苏钰耍小孩子脾性,这点苏钰甚感欣慰。 当然,苏钰知晓,阿虾心里也清楚,若朝她这师傅耍小孩子脾气,就如同那小石子投进大江河,弹弓子儿打中棉花坨,必定的很,起不了什么太大的作用,所以阿虾识趣,苏钰也得了省心。 过几日就是那太皇太后的生辰了,苏钰听留宿的那个农家说,繁都城里已经连着半个月如此热闹了,风调雨顺举国欢庆,老百姓自然也是高兴的。 阿虾一蹦一跳在人群中不停的来回穿梭,到了卖面具的小摊前,伸手摘下一个带在脸上,顶着青面獠牙的面具做了个要吃人的动作后,就将面具扣到了苏钰脸上,然后哈哈大笑着做个鬼脸,朝着别处的人群中跑去了。 这卖面具的小摊儿上摆的满满当当,各种形色的面具应有尽有,前来看热闹的不少人,都凑过来逛上一圈。 苏钰正打算摘下脸上的面具,余光却瞧见一男子走近身旁,然后伸出修长的手指,将面上涂了妖魔的面具摘下,然后望着她,盈盈绽出一抹微笑来。 第九十八章:阑珊美人 华灯初照下,美人玉如虹,纵使星光熠熠灯火阑珊,也敌不过那人眸光流转,芳华如灿,一撇一动一静一笑,胜过了周遭万般颜色,只剩临风玉树,自带风骨的神仙姿态。 苏钰摘着面具的手一顿,一瞬间有些犹豫,要不要将它摘下来,一旁边眼尖的小贩儿则眼睛灵活的道:“姑娘可是相中这面具了,不贵,就两文钱。” 一听那小贩的话,苏钰回过神来,赶忙想要将面具摘下来还给那小贩儿,却见一双骨节分明的手将两文钱递到小贩儿手中,音色温润的道:“她的面具,我们要了。” 那小贩儿行商多年,眼力也是十分灵活,感觉出面前这一对男女关系不浅,又瞧着因那漂亮的男子在,引的不少路过的姑娘,都朝向他这小摊儿看过来,忙朝着两人又道:“今日喜庆,小店也讨两位一个彩头,公子手里的那面具,与姑娘的本是一对儿,眼下公子若喜欢,再给上小的一文钱,就将两个面具都拿走,呵呵,都拿走。” 苏钰一听,想着对方已经将自己手里的付过钱了,便从荷包里掏出一个铜板,递给了那小贩儿,本想着投桃报李,不曾想那小贩儿望过来的眼神,更加暧昧了。 默默呼了一口气,苏钰的心渐渐安定下来,伸手揭下自己脸上的面具,朝着面前的男子,轻轻笑笑,开口道:“曾丛,好久不见。” 曾丛望着苏钰,只一个眼神,便能明显察觉到,她还是她,只是眼眸之中,变的有些不一样了。听着苏钰直唤出了他的名字,倒也不算生疏客套,曾丛同样笑笑道:“怎的如今不叫我财主了?” 苏钰一听这话,低下头由心的笑了笑,道:“却原来你喜欢旁人叫你财主。” 曾丛不否认,直言道:“倒是只有你一个。”说罢,言语之中似乎带着一丝关切,问道:“你如今,还好吧。” 苏钰点点头,眼神望向阿虾的方向,应道:“还好。” 曾丛也不做掩饰,如实道:“不久之前我才知晓,你果真还活着。” 苏钰沉默一瞬,“我也没想到。” 阿虾胆子向来不算太大,到了某个陌生的地方,总要有苏钰跟着,心里才会踏实一些,就算跑去自己玩儿了,也会选择在一眼便能看见师傅的位置,并且习惯性的,过上一会儿,就要回头张望一番。 如今这一张望,便看见自己的师傅,跟一个极其好看的男子说起了话,眼神之中写着几分熟络。阿虾也知道自己这位师傅,虽然性子嘴巴有些毒辣,可大多时候见到和善的陌生人,都是笑笑,一副柔柔的安静模样,如今一转眼的功夫就同旁人说了那么多句话,其中原因,阿虾分析起来,也不过有二。 第一, 就是他那师傅本就与那貌美男子认识,如今碰巧,相逢了而已。 第二, 就是他那师傅如师祖拂棠一样,喜欢些生的俊俏的男子,如今不过是色迷心窍,想要与那男子谈情说爱。 想到这里,阿虾不禁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颊,想着以他这般俊秀,长大之后出门在外一定要倍加小心,免得被哪个野蛮的女人抢夺了去做相公。 边胡思乱想着,阿虾便没顾及到周围人群已经纷纷退开,一辆华丽的轿撵自人群那端快速过来,一路上推推搡搡,一会儿便到了阿虾身旁。 阿虾没有主意到来人,便被那开路的侍卫猛然伸手一推,推倒在了地上。阿虾刚刚反应过来,便见那侍卫已经高高举起了鞭子,挥舞着就要打向他的身上。 阿虾也是练过功夫的,见那凌厉的鞭子袭来,就地一个利落的翻滚,躲过了那侍卫的一鞭子,爬起身来便朝着那赶着轿撵的人讲道理道:“你们这些人怎么这么蛮横,大家都在走路,你们凭什么推我!” 那开路的侍卫一见阿虾出言反抗,便扬起鞭子还欲再打,却见阿虾顺手抄起一旁边墙上戳着的一根竹竿,咿咿呀呀挥舞着,同那蛮横的侍卫对打了起来。 几招过去,那使鞭子的蛮横侍卫,竟有些连连败退的迹象。看到这番情况,轿撵旁边骑着马的一个中年男子朝着地上淬了一口,怒骂一声,“废物!”说着,便抽出手中大刀,一蹬马背飞跃而起,正朝着阿虾的头顶劈了过去! 阿虾的功夫学 的如同苏钰的医术,自然也是半斤八两的,所以面对眼前杀意十足的一刀,明显感觉躲闪不过,便用手抱着脑袋一缩脖子,大喊了一声,“师傅!” 当时,在场的众人,有的胆子小的,已经用袖子捂上了眼睛不敢再看,心中已经笃定,眼前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如今怕是要命丧于此了,可是千钧之际,那小子未曾喊救命,却是喊了一声“师傅”,众人不知晓他喊的师傅是谁,而不远处的苏钰,隔着人群,倒是听了个清清楚楚。 如今的苏钰,说起来也算是活的淡然,轻易不跟旁人斤斤计较,前提是,旁人也莫要惹她。 事实证明,阿虾这一声师傅,唤的也是极其管用,只见那飞跃而起砍下的一刀,当啷一声正劈在了青石板的地上,蹦出了不少的火星子,而原本地上的阿虾,已经被人提着后衣襟拎起,落到了一旁。 苏钰冷眼看着那拿刀的中年男人,见他和开路赶车的人都一样,均是些身材高大魁梧的汉子,服饰打扮,既不像魏国人,也不像大梁之人,倒是十分贴近那与大梁连年征战的,北狄人的风格,再听那人开口了,果然带着北狄独有的一些口音道:“敢拦我们陛下的路,是不是不想活了!” 陛下?苏钰惊诧,莫不是轿撵里面坐的,是北狄当今的王上,耶律衡! 胳膊拧不过大腿这件事情,苏钰心里清楚,如今虽然是在魏国的土地上,可是她一介平民,想要与那耶律衡斗,有些麻烦,毕竟北狄与大梁的国仇家恨,没有必要由她放在眼下来算,所以苏钰静了一瞬,不愿再与对方过多纠缠,拉着阿虾,一扭头便要朝着街外走去。 她是想就此作罢,可对方却不曾这样想,感觉是受了天大的屈辱,一下子两三个人,便朝着苏钰的后背砍来。 经历过生死一场,苏钰看淡了争强斗胜的虚妄,可也不代表怕人怕事活的窝囊,于是紧听着身后的刀风近了,一抬手将阿虾推了出去,一只手暗暗凝结了八分内力,回过身去躲闪过刀锋,一掌劈在了那拿刀之人的胸膛,然后一把将大刀,夺在了自己手中。 手起刀落,利落狠毒,苏钰砍杀了几个带刀杀来的北狄侍卫,步子不曾退缩分毫,反而将刀尖,指向了那华丽的轿撵之中。 经过方才刀刀见血的打斗,周遭看热闹的百姓,已经吓得尖叫着四散开去,霎时间热闹非凡的这段路口,跑的只剩下了寥寥几人,而无论外面打斗的如何激烈,那华丽轿撵里的人,却始终没有任何作为,甚至从头到尾,没有开口说过任何一句话。 刀尖指着轿撵,苏钰没有再动手,片刻,将手中的大刀收回,一转身,便要朝着阿虾的方向离开。 就在此时,那华丽轿撵的帘子被 缓缓掀开,苏钰回过头,瞧见那轿撵里面,坐着个约莫三十来岁的男子,那男子一脸傲气,身上的衣衫绣着一只腾空而上的九爪暗龙,那人边搂着身旁婀娜美艳的女子,边看着苏钰,似乎是品鉴了一番,也不顾轿撵前贴身侍卫的伤亡,呵呵道:“还以为这魏国的女子,都是那般无滋无味,却原来野性难训的,竟在这里,你倒是有几分像我们北狄的女人!” 苏钰停下脚步,面无表情的看了那耶律衡一眼,拉了阿虾便要离开,却忽听得街口不远处,有整齐的脚步声,朝着这边快速的赶来,听声音,应该且有不少人。 苏钰听着,默不作声,拉着阿虾便要走,刚走了没几步,却听的身后凌厉的刀气再次袭来,而那刀气的来源,苏钰断定,就是轿撵中的耶律衡无疑,而这次的刀气,也比之之前仍何一次,都要霸道上几分,其目标,竟是苏钰身旁,黑黝黝的徒弟阿虾。 千钧一刻,苏钰还未来得及出手,便见身旁月白的身影一闪,一直立在远处不曾出手的曾丛,挡在了阿虾身边,抬手之间不知用了什么办法,竟将那耶律衡如投壶一般扔出的大刀,生生打偏了几分,然后嗡的一声,钉在了一旁的树上,入木的力道,仍有三寸有余。 远处赶来的人马也到了,将这方才闹事的街口团团围住,举着的旗帜上,明晃晃写了一个“魏”字。 那魏国巡逻的军队本是收到了举报,说是有刁民在这里闹事,可赶来一看,立刻心头突突直冒冷汗,忙将腰间别着的刀和腰牌摆端正,下马朝着这边行了个礼,看看情况,有些为难,还是客客气气问道:“敢问陛下和曾大人,可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第九十九章:前尘当下 曾丛还是苏钰记忆里的样子,无论做什么事情,都绸缪的恰到好处。就比如方才见了阿虾受欺负,他不动声色,知道苏钰定然会过去算账,等帐算的差不多了,他便会适时的出现,揽下了接下来的摊子。 那魏国在街上巡视的兵将来了,苏钰才知晓,曾大财主,果然已经不做财主了,他入了仕途,做了那大梁国的官儿 ,说起来也巧,此次受了那小皇帝的命令,前来出使魏国的大梁使者,正是曾从。 既然有了纠纷,那么魏国作为中间人,事情的前因后果必然是要有个了解的,当时街道上面行人不少,哪个先动手,说了什么话,稍一询问便能知晓。 大梁与北狄交恶多年,不光是朝政之上明争暗抢,有些小事,自然也不能落了下风。 那耶律衡的人率先动的手,当时若曾从第一时间出现了,自然不能再大开杀戒,不过就算是占了理,也必然不能从北狄人那里得到什么补偿,所以如今北狄有错在先,苏钰也动手杀了他们的人,如此一来,魏国再在中间做个和事好人,一切也就罢了休。 在曾从那里,算是借苏钰的手讨回一些公道,不过偶然做了棋子的苏钰,却是不以为然,因为这整件事情,毕竟也是为了阿虾。 还像以前一样,她本就不是什么胸怀天下的大人物,有人惹了她,欺负了她的阿虾,她自然要找那人算账,就像有些旧账,现在没有去算,不过是觉得时机未到,先记在了心里而已。 有时候想到这里,苏钰总会不由自主的摇头笑笑,以前的时候觉得自己心胸宽广,天生就是做大侠的料,可按理来说,人越活该是活的越通透,越放得下,可她活来活去,许是受了她那不靠谱的师傅拂棠的影响,反而越发刁钻小气,眼里容不得半粒沙子。 不过这样做,心里反而会痛快一些,就好像她生来本恶,做好人反而会觉得压抑,不如由心做个恶人,以牙还牙活得痛快。 不光是苏钰,多年不见的曾从,自是也察觉出了苏钰的不同,当她踏出南疆后不久,他便得到了她还活着的消息,虽然之前并没有多深的交集,可当时他的心里,竟莫名其妙的多了几分愉悦。 或许缘分使然,或许有心为之,他奉命到了繁都,她也一样,甚至向来处事淡然的他,竟有些迫不及待的想要与她见上一面。 曾丛感受的出来,如今苏钰的杀伐之中,更多了几分狠厉和果断,之前的爱憎分明之上,添了几分沉静阴翳。 隔了三年多再相见,她还是她,只是当年眼眸中的那抹阳光,淡了许多。 选了个酒楼,点了几道好菜,曾丛诚心邀请,苏钰也不过分推脱,知晓他虽然如今不做“财主”了,也必然不会像她们师徒这般囊中羞涩,最主要的,还是苏钰打心里感觉,这曾丛算得上是一个朋友,这种感觉没有缘由,仿佛前世相识,今生相逢,莫名生出一种昔日老友的亲切感。 苏钰一路游历到此,或许因为曾经吃过这世上人情的苦,倒也不觉得粗茶淡饭是苦,只回过头问了问阿虾,不客气的点了几道阿虾爱吃的菜。 起初的时候,阿虾还有些不太高兴,以为曾丛就是那负了师傅的王八蛋,后来了解到并非如此以后,整一顿饭的功夫,阿虾都没有说话,只埋头吃着面前的美味佳肴,顾不得听一旁的师傅在说什么,心里对面前这漂亮的曾大哥哥,好感度瞬间提升到了九霄天外,觉得这次这人,比之前寨子里任何一个追求他师傅的人,看上去更加登对一些。 阿虾在想什么,苏钰便不清楚了,只看着曾丛,见他简单吃了几口饭菜,一副安静自然的样子,或许在他看来,两个人也算是朋友的。 空气有些静了,苏钰开口道:“方才听那人的称呼,你如今,入朝做了官?” 曾丛笑笑,点点头,“二品侍郎,不值一提。” “确实不值一提。” 苏钰如今嘴巴毒,实话实说,倒不是看不起对方,而是在她心里,以曾丛的实力,该不至于区区一个侍郎。 不过苏钰这话若是对旁人说,旁人或许会误解,曾丛只抬眸看了苏钰一眼,便知她眼中透漏出的,也绝对不是轻视之意。 回过头来,苏钰瞧着曾丛又道:“看来那魏念程,果真与魏同不一样,竟肯让你做官。” 提起魏念程,曾丛垂下眸子隐去了几分神色,平静道:“他们两个,确实不一样。” 瞧着眼前漂亮的人儿,苏钰想到什么,便随心问道:“可与那婉婉姑娘成亲了?” “未曾。” 苏钰点点头,没有再继续追问下去,这曾丛和魏婉之间有什么故事,那自是人家的故事,她无权,也没有太大的兴致掺和。 一旁的曾丛却似是无心的道:“她倒不是个坏姑娘,只是感情的事情,强求不得,况且如今的我,也不再是当年的我了。” 这话说的,苏钰也大概能明白几分,因为当初魏同将他视为赚钱的工具,并且为了拉拢住曾丛这尊活财神,便强行做主,将自己那微微有些痴傻的女儿嫁给曾丛。不过苏钰觉得,那魏同如此做法,虽然乍一看是为了金钱利益,可细细琢磨,苏钰却认为,那或许是一个父亲,在为自己的儿女,寻找最安稳的归宿,毕竟曾丛谦逊温柔,相貌才学样样出众,且不似寻常子弟那般风流滥情,虽然那魏婉相貌有些太过寻常,可为人父母,也总觉得自己的孩子是好的,所以曾丛如此人物,也怪不得魏同会舍得将女儿嫁给他。 只可惜,万般算尽,魏同却忘了情字难写,也忘了自己这义子曾丛,并非是池中之物。 话说到了这里,曾丛抬眸看看如今静了太多的苏钰,轻声道:“你呢?你对以后,可有什么打算么?” 苏钰点点头,自然而然的开口道:“各个地方游历一圈,看一看风景故人,再把该了结的事情了结妥当,然后,然后回南疆罢。” 曾丛听了,感慨道:“魏国好走,怕是大梁的路,不好走啊。”说罢,曾丛朝着苏钰提醒道:“如今的大梁,看似皇帝还是皇帝,内里却是已经四分五裂了,几方势力,还是以魏念程和皇帝为首,不过西川燕折的势头发展迅猛,如今已经强悍到不能轻易动摇了,而当年为了对付梁鸿,我也好,旁人也好,安排在西川的人手,渐渐都被清理了出去,如今的西川,已然成了那燕折世子独掌大权。再其次,便是并州燕启,那燕启从众诸侯当中异军突起,除了自身原有的基础,便是手下多了位善谋略的军师,而那军师,你也认识,姓温,单名一个良字,辅佐那军师的还有一员猛将,该是从丰城而去,熊姓,大名正奎。” 苏钰见阿虾吃那糖醋的虾仁儿吃的欢畅,本欲拿起筷子也要尝上一尝,听得曾丛这样一说,又将手中的筷子缓缓的放了回去,沉默一瞬,静静道:“小时候,他们的愿望便是如此,如今自立为王的,绸缪江山的,保家卫国的,统统都应了念想,多好。” 曾丛看着苏钰放下了筷子,便自己动手,为她夹到了面前一颗。苏钰看着那虾仁儿晶莹剔透,雪白的模样弓成一个圆,像是有些事情走啊走,最后统统又回到了原点。 “你不问问,他?”曾丛开口,忽然有些唐突的试探道。 苏钰没有去动那虾仁儿,面容自然的应道:“问问也好,省的以后再去打听,不如你同我说说。” 曾丛想想萧逸,两个人交集不多,曾丛也自认对那小霸王提不起几分喜欢来,只不偏不倚的道:“这三年里,除了内乱不断,边关也不甚稳定,如你看到的那样,北狄人张狂野蛮,蠢蠢欲动,对边关百姓进行了多次侵犯,如今萧逸被皇帝官降三级,贬至边关驻守关口,没有圣旨终身不得进京,三年里只那萧家老将军去世的时候,才领了旨意,一个人进京操办了丧事,当年声名赫赫的萧家军,皇帝虽不曾打压,却也随着时间,慢慢淡去了自身锋芒。” 苏钰听了,并不为萧逸感叹什么,只站在旁观者的角度,不轻不重的评价了一句,“那魏念程,果真与魏同不一样,若是魏同在,萧逸的结局,必定不会这么安然。” 曾丛点点头,又重复了一遍之前说过的话语,“确实,不一样。” 说是不一样,苏钰也知晓,这并不是对那魏念程的认可,毕竟由那百水村一事可以看的出来,魏念程也是一个视人命如草芥的毒辣之人,只是他的毒辣之外,比之他那父亲魏同,更多了几分大度狂傲。 一顿饭的功夫,话说了一席,阿虾也哐当一下子将手中的饭碗放下,胡乱擦了一下嘴巴,为表感谢,朝着曾丛露出一口有些残缺的白牙,嘿嘿笑了一下,直看的那饶是平常漠然风度的曾丛,也忍不住怔了片刻,才慢慢回过神来。 苏钰心中知晓,自己这黑徒弟,想来是让美人曾丛,寒碜到了心里。 第一百章:凤鸣旧主 魏国那位乐享天年的太皇太后,寿诞阵容办的怎样豪华热闹,那便是位高权重达官贵族的事情了,苏钰只带着阿虾在繁都逗留了几天,一来走了走看了看当地的风土人情,二来也是因为曾丛再三挽留,只说怕一离开魏国,那耶律衡心胸狭隘,再派人报复她们,就有些危险了。 苏钰倒觉得不大可能,因为那耶律衡好歹也算是日理万机的一国之主,怕是不屑,也没有时间与她这种小人物斤斤计较。后来,在苏钰打算与曾丛道别的时候,阿虾一旁死皮赖脸的扯着她的袖子,说早走晚走也不差这一两天,还不如等一等他的曾哥哥,好回大梁的时候,路上有个伴儿,毕竟相识一场,他有些舍不得。 阿虾虽然说得情真意切,不过苏钰心里清楚,阿虾那没良心的,不过是图着坐坐马车,蹭着吃些美味佳肴,甚至这些日子破天荒的夸几句她这做师傅的好,也绝对是在曾丛面前,有种王婆卖瓜的嫌疑。 阿虾不轨的企图,苏钰心里一清二楚,所以每次发现的时候,总会拎起阿虾的后衣襟,将他拖到一旁边去凉快。 最后苏钰决定留下来等曾丛,除了考虑到阿虾年纪小,就是这繁都城绵绵下了一场夜雨,阿虾没能受住魏国夜寒的天气,忽然之间病倒了,苏钰难得有身为师傅的觉悟,便遂了阿虾的心意,待病养好了,坐了曾丛的马车再走。 闲散的日子过的倒地要快些,一日又一日,便到了离开的时候。 那魏国的皇帝,亲自将几国来使送到城门口,离开之时,竟让手下的官员,准备了一整箱魏国特有的小吃用物,说让曾丛代他捎给他那亲亲表弟。 苏钰站在大梁使团中看着,知晓那魏国皇帝这样做,并不是真的给萧逸送什么东西,而是那萧老将军不在了,他在给自己那已经没落的表弟,添上一份倚仗。 两国之间的交流,有时候甚至比官场上的寒暄更为表面,苏钰耐着性子在一旁等着,抬眸之间蓦然扫见有一束锐利的目光朝她探来。 四目相对,苏钰看了眼那直勾勾盯着她的耶律衡,见他贪婪阴毒的目光毫不收敛,若不是如今情境有限,苏钰十分相信,那耶律衡一定会想办法让她跪在地上屈服。 不过,那也只是他脑海中空空一场想法而已! 苏钰回望过去,昂着下巴轻嗤了一声,然后轻描淡写的,将目光看向了别处,仿佛再多看那耶律衡一瞬,便会脏了她的眼睛。 三年时间,从心境上,性格上,甚至于外貌上,都在苏钰身上发生了一定的改变,可一直不曾改变的,就是她打小练成的,气死人不偿命的本事,就比如眼下只一个眼神,便将那耶律衡气到恨不得吃了她。 不过苏钰倒觉得,她不是什么伟人,这世上恨她的人不知多少,反正也不差这耶律衡一个。 归途的时候有了依仗,自然要比来的时候快了许多,一路上,苏钰觉得如今曾丛的性子,倒是比之前热络上许多,与她之间的话也多了不少,总之,谈谈天气说一说风俗,像个老朋友一样,让苏钰心里也生出了几分暖意。 这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归途也是一样,总有分别的那天。 临别的时候,曾丛还像之前一样,问苏钰要不要借一些银子,苏钰心领了曾丛的一片好心,银子却是摇摇头拒绝了。 身上背着单薄的包袱,后面跟着游历已久,肤色愈发黝黑的阿虾,苏钰走出了没几步,却见曾丛又坐着马车追近了,有些犹犹豫豫,甚至不像他平日悠然而谈模样,柔声告诉苏钰,若她觉得累了,可随时去寻他。 苏钰点点头,受下了这份心意,却是唤了阿虾,继续朝着另一条路走去。 大梁是她从小生长的故国,这里许多的人,自是和她有着十分紧密的联系,比如那无心再问政事,彻底隐居的几位师傅,就像多年之前,轻轻巧巧便负了她整颗心的萧逸。 有的人该看看,有的账该算算,这便是她游历计划,余下半年的打算,因为总不能此生到头来,她空活一场窝囊至极,也免得阿虾,总小看了她这师傅。 一路上走走停停,踏入边关的时候,天已经入了初秋,而边关的天气,似乎更带了几分萧瑟。一早一晚的时候,风已经带了些夜里霸道的寒气,呼呼一吹,树上的叶子便扑簌簌的落了下来,飘的到处都是,可当太阳入了正午,又火辣辣的,照的头皮生疼。 边关的气候虽然恶略了一些,边关的人们,却是不减心中的喜悦,因为自打萧逸重新在边关镇守,这里的人们,便不再日日夜夜担心北狄人的入侵,而眼下,这边关城里,又有了一件天大的喜事,就是那的镇边将军的府中,张灯结彩满是鲜红的颜色,从高高的门框到四角的院墙,都贴了大红的双喜字,人隔了老远,便能听见里面敲锣打鼓,喜庆欢闹的声音。 苏钰和阿虾,来的有些晚了,新娘子已经坐着大红的花桥被抬进了将军府中,听道路边的百姓来讲,只说方才那迎亲的队伍极其热闹,礼乐的,抬箱的,绵延了有几里长,那将军英俊潇洒,一身大红的喜服,更是将他衬托的格外出众,人们还传言那花轿里的新娘子也是十分美丽,算的上这整个边关最美的姑娘,两个人是真应了郎才女貌,天作之合的佳话。 而能在将军府中,将婚事办的这般阔气热闹,娶了边关最漂亮新娘子的,也只有如今那将军府的萧家,萧将军了。 听着人们的议论声音,苏钰只觉得心头有些冷的刺骨,当年她与萧逸成亲的过程,本就如同开了一场荒唐的玩笑,她傻傻的信了,到最后付出身心,才发现那果真就是一场天大的玩笑,他为她设了这世上最真诚的局,让她奋不顾身跳了进去,然后被骗的粉身碎骨。 若方才常人的眼光里,或许觉得男人三妻四妾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是她太小气,没有那容人之量,可苏钰清清楚楚的记得,在夜晚,在耳边,他分分明明千真万确的说过,他说钰儿啊,我这辈子,有你一个便够了,他还说这辈子,定然不会负了她。 这是他都应过的话呀,她信了,才将自己一颗心,慢慢交付给了他,到头来呢,他说不定又对别的女人,如当初对她时那样,轻声细语,满腹温柔的,重复一遍当初对她说过的话,好惹的新人欢笑,而她这旧人,只能被弃之如敝屐了。 最初听到这件事情的时候,苏钰心里只觉得有些悲凉,以为事情过了三年,已经看淡,可以坦然接受了,如今眼睁睁看着那将军府门口落了满地的鲜红,才惊觉自己这一颗心,还是没来由的疼痛,甚至于当年匕首刺穿胸膛,都未曾觉得有这般彻骨。 手中的拳头攥紧了些,苏钰低头沉默着,片刻,才挣扎着叹了一口气,挪动步子,朝着前方走去。 身后的阿虾觉察到了苏钰的不同,没有再像之前那样絮絮叨叨的说个不停,只拉了拉苏钰的衣袖,抬着头问道:“师傅你要去哪里?” 苏钰头也不回,“去讨公道。” 阿虾年纪虽小,脑瓜子却是十分聪明,苏钰以往的故事,他也听过几分,所以见苏钰眼神坚定,准备要有所行动,便拉住了苏钰,没有让她再往前。 苏钰回过头来,朝着阿虾问道:“你不是觉得我太窝囊么?我这就去找他们算账。” 阿虾摇摇头,苏钰不解,以为阿虾是在劝说,刚打算推开他,便见阿虾从自己随身的包袱里,拿出一把有些陈旧,刀锋却磨得相当锋利的菜刀,递给了苏钰。 苏钰不解,“这是做什么?” 阿虾眼神肯定,甚至有了几分坚韧,认真的道:“你去阉了他!” 苏钰看看刀,再看看阿虾,扭转身去继续往前走,叮嘱道:“回客栈等我。” 手里捧着菜刀,阿虾望着苏钰的背影,觉得有些说不出的沉重,一抬脚刚要跟上,却听前面的苏钰道:“你那菜刀,着实太丑了些。” 看看师傅的背影,再拿起菜刀看了看,阿虾这时也觉得,这把刀确实不太适合他那师傅此时的风度。 将军府中,静靠着墙壁摆放的一把银色长剑,嗡的发出了一阵声响,然后铸有凤鸟暗纹的剑身忽的抖动了几下,紧接着,伴随着清脆的一声长鸣,那剑由剑鞘脱离而出,如一道划破天际的流光,刺破窗子迎风直上,在将军府上空盘旋片刻之后,竟以一股杀破千军的气势,直刺那新人成亲的喜堂。 此时,司礼的人刚刚高呼了最后一声夫妻对拜,一对儿新人手挽红绸刚弯下腰,却见那剑气凌厉直刺而来,转瞬间划破了鲜红的喜绸,带着一声不甘的低鸣,嗡的一下钉在了喜堂的正中央。 待剑气带起的风落定了,人们才看清,那剑身上穿着一张有些破旧的纸张,白纸黑墨,写了“休书”二字,再细看,被休的不是旁人,正是此时喜堂之上,神色俱变的小霸王,萧逸。 第一百零一章:三年灯火 沉寂三年,久未展露锋芒的宝剑,在伴随着长鸣之声出鞘的时候,萧逸便已经有所感应,甚是心惊,甚是欣喜。 一抬头,见那凤鸣直钉高墙,再看看上面果断干脆的休书字体,萧逸顾不得多想其他,只从座位上快速起身,朝着那长剑刺来的方向追去。 苏钰隐在角落里,看着萧逸墨衣如初,快速朝着外面追了过去,忽然之间有些发怔,再回头看看喜堂之上那对不知所措的新人,难免有些想不通透。 今日里成亲的人竟不是他,那娶了边关最美姑娘的将军,竟不是萧逸! 稍稳心神再细想,萧逸身边的子成,是萧家老将军收养的孩子,随着萧逸一同长大,各般待遇,也是比萧逸不差分毫,据说,子成是当年萧家老将军心腹部下临终之时,托付给老将军的,而萧逸也一直以来,不仅将子成看成左膀右臂,内心里更是将他看做了自己的亲兄弟。 子成性子热,娶媳妇这种事情,自然愿意办的热闹,做兄长的萧逸,想来也愿意成全他。苏钰方才分分明明也是看的清楚,子成没了父母,那高堂之上坐着等待新人敬茶的,正是萧逸。 竟是一场误会,苏钰转身,慢慢离开了隐蔽的角落里。 误会又怎样呢?当初他和那杨莆不堪入目的画面,是她亲眼看到的,做不得假,若搂搂抱抱卿卿我我也有隐情,苏钰觉得,那一定同她一样,是个天大的笑话—— 将军府中,灯火酒席渐渐散去,一对儿新人也在旁人的祝福声中入了洞房,为兄为长的萧逸,则独自静静的坐在屋里,摩挲着手中冰冷的长剑,不时拿起那张休了他的文书看看,一会儿沉默不语,一会儿,又难免露出满脸的笑意。 今日他在众多宾客,甚至天下人面前闹了一个笑话,一直以来狂妄自大的他,竟让一个女子给休弃了,这是大梁开国以来都不曾有过的事情,今日之后,这件事情必定如那奇闻异事一般,在各个地方,被人们当做茶余饭后的闲谈之料。 那些都不重要,萧逸笑笑,因为此时,他已经丧妻三年有半。 许是关心则乱,他朝着那剑来的力道追出去的时候,并不曾看见她的身影,不过萧逸心里越发肯定了,那便一定是她出现了,她一直以来,都狡猾的像那边关密林里的小狐狸,他只抓住过一次,却又让她给跑了。 该是他三年之前做错了什么,也或者当时他太过无能,一念之差离开西川,让她陷入了那样的绝地,待他拼尽全力去救她的时候,已经晚了。 如今真好,萧逸捧着那休书细细的看了半天,又望了望三年以来,孤寂无比的灯火,再次笑了。 回到落脚的客栈,苏钰见阿虾还没有休息,跑过来问道:“师傅,事情了结么?” 苏钰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 阿虾不明所以,刚要继续追问,却被苏钰一伸手拎住后衣襟,将他推出了门外。 阿虾正是对诸事好奇的年岁,见自己的师傅不说,便暗暗决定明天一早,去街上打听打听昨天发生了什么事情。 第二天清晨天刚刚亮,阿虾便起了个大早,专门钻到街上人多的地方去,听人们闲聊些什么。 果不其然,这边关城里众人都在议论的,确实是昨天将军府大婚之时发生的事情。 从传言上来讲,他那有些窝囊的师傅,该是以一种极其拉风的方式,在大庭广众之下,将休书甩给了那负心汉,人们都在笑那小霸王萧逸张狂多年,却在女人上面丢了脸,夫纲不振,竟被个女人给休了,这事儿在梁国历史上,也能浓墨重彩的记上一笔。 阿虾一开始,还觉得自己的师傅到底是有些魄力的,可后来听人们讲着,却越来越不是味道。 人们都道,那将军夫人死了三年之多,正直方刚年岁的萧将军,却一直没有续弦,甚至有说媒的斗着胆子将姑娘送到了门口,那萧将军也未曾正眼儿看上一眼。 人们都道那小霸王是个情种,谁知三年之后那将军夫人死而复返,且胆大包天无情无义的送了一份休书,这等事情,寻常百姓家的男人尚且觉得有辱家门,更何况那萧家名门之后功劳盖世,有了这件事情,还不是要被天下人嗤笑。 虽然萧逸为人狂傲,可这边关,大多的百姓都是受过他的恩惠的,所以这个话题一旦谈起了,则是更多的人指责苏钰,说那将军夫人定然是在外面有了新欢,才这样丧心病狂的将休书贴到了门前。 说到这里,人们又开始感叹那萧将军,顶着个霸王的称号,在整个大梁和北狄军前横行霸道了这么多年,没想到却是一个对女人软弱的。 最后,这个话题又扯了回来,又有人开始唾骂苏钰不知好歹忘恩负义,不懂得珍惜痴情,反而跟了野汉子逃跑,边关城里也有不少姑娘心疼萧逸,纷纷跑到将军府门前,想要远远的看上一眼,安慰几句。 竟然会是这种情况!阿虾有些愤愤不平了,听到有人骂的难听了,便叉着腰和那人对骂几句,旁人看一个孩子这么大火气,骂人的话一套一套的,就质问阿虾是谁家的黑小子。 阿虾气的小身板儿一鼓一鼓的,到最后与他对骂的人多了,阿虾便反反复复成了一句话。 “我师傅是好人,你们不许这么说我师傅!” “我师傅才没有忘恩负义,是那姓萧的有了别人!” 旁人不理解阿虾在说什么,只看着一个黑黝黝的小子,如那谁家的傻子似的,见人谈论这件事情,便要插嘴辩驳几句,急了骂娘的话都要出来,陷些与人打了起来。 这本是街头巷尾的一件小事,可也全然落进了有心人的眼里,街上带兵路过的人,依旧一身暗色的红衣,脸上的笑容,比昨天当新郎官的时候,更多了几分陶醉和满足。 见到阿虾在街旁同别人吵架,那人便停下脚步过去,如拎一只小鸡崽一样,将阿虾扔到了马上,然后自己也翻身上马,朝着将军府的方向走去。 阿虾没有见过这般二话不说便抓人的人,急得趴在马上大吼大叫,“你抓我做什么?你们凭什么抓我?” 马上的子成养了个和萧逸相同的性子,一伸手拍了阿虾的脑袋一下,笑呵呵的威胁道:“小子,再吵吵老子把你的舌头割下来!” 这话显然十分有效果,阿虾赶紧用手捂住了嘴巴,老老实实的趴在马上,不敢再叫唤了。 阿虾被抓,身在客栈的苏钰还不知晓,起床之后,四下里却不见了阿虾的身影。 于是苏钰下楼,去老掌柜的那里询问了一下,老掌柜的告诉她,阿虾一大清早便出去了。 一大清早就出去了?苏钰觉得这有些不符合阿虾睡懒觉的习惯,正打算出门去寻一寻阿虾的时候,却见那跑堂的小伙计快步走了过来,见了苏钰就道:“姑娘,跟着你的那个小兄弟,被子成将军抓走了。” 苏钰停住脚步,心道不好,可细一想,子成也好萧逸也罢,虽然嘴上凶恶了些,却不是那当真不讲道理就杀人的主儿,阿虾落到他们手中,估计难免会被吓上一吓,就算昨天她让萧逸丢尽了颜面,可是苏钰觉得有仇有怨,萧逸也不会牵扯到一个孩子身上。 这边,阿虾面对子成龇牙咧嘴的恐吓,倒是骨头倔强,咬着牙不肯松口,子成威胁的过分了,阿虾便会出言反驳道:“我是不会说出我师傅的下落的,你们休想知道!” 子成扬起巴掌吓唬了阿虾一下,倒没有果真实打实的落下,恶狠狠的道:“你的师傅破坏了我的婚礼,将我那娇娇妹妹都吓怀了,你以为你不说,我们就找不到她了吗?嘿嘿!” 阿虾听了“哼”的一声,将黝黑的小脑袋抬的老高。 萧逸看着阿虾,来来回回看了几遍,也越来越觉得,阿虾身上确实有她的影子,直觉也告诉自己,这孩子的师傅,就是他的钰儿。 张张口,萧逸隔了三年再提起,嗓音确是带了几分沙哑。 “你师傅,她还好吗?” 阿虾见萧逸开口,壮着胆子上下瞄了萧逸几眼,眼珠子滴流滴流转了几圈,问道:“你是萧逸?” 子成在身后轻轻踢了阿虾的屁股一下,骂道:“小子,你师傅的相公,你也该叫一声师傅。” 阿虾不服,昂着脑袋自豪的道:“已经不是了,我师傅昨天已经将他给休了!” 阿虾这话一说,一旁的萧逸与子成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神之中,读出了几分欣喜,尤其是萧逸,他不想大张旗鼓派人将她逼出来,却又想着尽快得到她的消息,于是看看阿虾,紧着又问道:“她可还好?” 还是问这句话,阿虾有些烦了,义正言辞道:“我师傅的臭脾气,以后我受着便是了,至于她好不好,已经跟你们没有关系了,你们就算是杀了我,我也不会说出我师傅在哪里,我是不会将她交给你们的!” 子成一听,果然门道颇深,从怀里摸了半天,拿出那原本给新媳妇准备的糖果,递到阿虾面前,诱惑道:“小子,你若告诉我们你师傅在哪里?我就将这糖给了你,再给你买很多。” 阿虾瞄了一眼那糖果,默默咽了一口口水,还是将目光移向了别处,坚定的道:“我阿虾堂堂男子汉,头可断血可流,更是不能为了一把糖果,将师傅出卖了,再者说了,我已经为师傅物色好了新的相公,他生漂亮,为人温柔,还有钱,对我师傅也好,我要将我师傅嫁给他做新娘子。” 第一百零二章:自私之人 屋外有吵吵闹闹的声音传来,似乎有人不知深浅硬闯了将军府,紧接着,便有士兵举着刀枪追赶的喊叫声。 瞬息的功夫,房间的门哐当一声开了,阿虾扭过头去,看见门口的苏钰,撇撇嘴巴“哇”的一声,撒腿跑过去,躲在苏钰身后看着屋里的另外两人,方才那番傲骨已经荡然无存,甚至跑的时候一双腿,还有些瑟瑟发抖。 子成看着来人,稍怔了片刻,张张口,唤了声,“夫人?”然后回头看看萧逸,迈着步子,挪出了屋子,临到门前的时候,还不忘一伸手,将阿虾也拎了出去。 萧逸看着眼前朝思暮想的人,从座位上缓缓起身,确实是她,只是又有些不像她了,瘦了许多,整个人单薄的像是要被风吹跑,一双眼睛失了之前的灵动狡黠,只剩了满目的淡漠与沉静,身上青灰的衣衫素净,已经有些旧了,周身的气势,却是只比当年不减反曾,萧逸相信,就算她此时要他的命,也已经有了足以和他抗衡的实力和决心。 若她果真想要他的命,萧逸觉得,只要她活着,那也甘心。 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萧逸几步过去,猛然将眼前人儿抱进了怀里,感受着怀里的温度,恨不能揉碎了融化了,将她深深的刻进他的骨子里。 任由萧逸紧紧的将她抱了良久,贴着他的胸膛,听他有些哽咽的唤着一声声钰儿,苏钰将心头的难过压下去,沉默着一动不动,只待萧逸缓缓松开了,才看着他开口,万分冷静的道:“够了?够了我就带阿虾走。” 萧逸再次将她紧紧拥住,摇头道:“我再不许你走了。” 苏钰听了,只觉得萧逸贪婪自私至极,于是冷着声音道:“若你觉得是我昨日羞辱了你,那你可百倍的找回来,就是打成残废扔到街上,我也受的,我只要带阿虾走。” 萧逸心头一痛,“当年的事情只能怪我,我怎么舍得打你骂你,只要你能原谅我,你要做什么都可以。” “那好。”苏钰轻笑一声,没有任何温度,“当年的事情,我们一笔勾销,我原谅你,你也放过我和阿虾,我们师徒两个从此离开这里,永远都不再出现在你面前。” “我不许!”萧逸望着苏钰,眸子渐渐深了些许,看着苏钰眼中再没了他,萧逸只觉得自己有些疯了。 “就算遭尽世间业报天打雷劈,我也不许你再离开我!” 苏钰知晓萧逸是个霸道性子,当年倒觉得他这般算是有些气魄,如今只觉得他如此贪婪自私,毫无道理可讲。 “当年成亲本就是你一时兴起,既然你什么都得到过了,那就放过我,我承认昨日的做法,让你颜面有矢,那我就比当年更窝囊几分,如今由你写上休书一封,我苏钰愿意手捧着休书,三步一叩首,绕城三圈,跪谢将军大恩,你觉得如何?” “不好!”萧逸伸手,紧紧攥着苏钰的胳膊,拉着她大踏步出了书房,直走到自己居住的房间,一脚将门踹开,将苏钰拉了进去,指着墙上一副精描的画像,和此时放在案前,有些嗡嗡作响的凤鸣,朝着苏钰道:“我这三年里,日日望着你,感觉像是过了三十年,如今老天有眼,又将你还给我,就算你如今恨我怨我,我萧逸向来自私,也绝对不会再放你离开!” 说罢,萧逸指着那蠢蠢欲动的凤鸣,决绝道:“凤鸣就在那里,你想走也可以,除非杀了我。” 果真,“嗡”的一声,凤鸣剑蓦然出鞘,握在苏钰手中,冰冷的指着萧逸的胸膛,“莫以为我不敢杀你!” 萧逸向前几步,毫不退缩。 “做个自私自利的人又怎样,至少还能得到自己想要的,不是么?” 越说着,胸膛更离剑锋近了几寸,直至贴上去,锋利的剑尖,一点一点刺透他的衣衫,他的皮肤,慢慢浸出血来,再深一寸,便是心脏,又仿佛每进一寸,他便能将她当年决绝之时受过的苦楚,还回几分。 苏钰心头微震,收回了凤鸣,冷声道:“当年我寻死,自不是为了同你的儿女情长,你不必这样。” “我害怕极了再次失去你,只要能拥有你,我宁愿不择手段!” 苏钰背过身去,沉静了片刻,背对着着萧逸道:“你先将阿虾放了,如今你我都有些冲动,待平静了,再解决旁的事情。” 萧逸点点头,应了一声“好。”刚欲再往前几步的时候,却见苏钰又将剑提了起来,将心情努力放平静道:“你走吧,我在这里等阿虾!” 萧逸稍稍抬起手,又慢慢放下,面容失落,又应了一声,“好”。 出门的时候,苏钰看着萧逸脚步被门槛拌了一下,踉跄片刻险些跌倒,扶着门框才站直身子,大踏步朝外走去。 而那门前的地上,斑斑点点的洒落了几滴鲜血,萧逸方才做不得假,他让那凤鸣刺进胸膛的位置,正中心脏,若方才她稍稍用力,他便会果真死在她的剑下! 苏钰望着墙上的画像,呵呵一笑,笑的难过无比,连此时此刻她心里都在惊叹,那萧逸好一副痴情模样,当初信了,如今她也险些信了呢。 片刻,阿虾紧张的跑了过来,平日里总絮絮叨叨抱怨师傅不好的阿虾,也万分担忧的问道:“师傅,那个坏蛋有没有欺负你?” 苏钰寻了个地方坐下,看看阿虾,摇了摇头。 阿虾过去拉住苏钰的袖子,见眼下自己的师傅有些失魂落魄,便劝慰道:“师傅,我以后不说你窝囊了,你也别找他算账了,咱们不要面子,咱们一起回南疆吧!” 苏钰抬头,看看院子外头愈发森严的把守,和埋伏在暗处的几个高手,对着阿虾道:“等他平静下来了,我同他说清楚,我们再走。” 阿虾如今和苏钰顶嘴少了,点了点头,出主意道:“要不,我们去寻曾哥哥帮忙吧!他一定愿意帮助我们的。” 苏钰摇摇头,“朋友之间,不想亏欠他太多。”而且,苏钰又想想和萧逸之前四处游历同床共枕的日子,想着他们两个的事情,到底还是由他们两个解决的好。 被困在府中的时候,苏钰还想着,她是不是上辈子是那笼中的金丝雀儿,几生几世,都逃不了被困的命运。 萧逸手底下,那些曾和苏钰熟络的人,都过来嘿嘿傻笑着探望了一眼,尤其是那乔七,几年不见,整个人长的愈发彪悍了,络腮的胡子都炸到了耳边,朝着苏钰看一眼,见苏钰笑笑,瞬间揪着衣襟,脸红的无处躲藏,直惹的苏钰一阵恶寒。 相比较而言,余下的几个,反应倒还正常些,虽然都知道昨日里对萧逸的休书下在了大堂之上,但他们还是热络的,唤了苏钰一声“夫人”。 其中,子成的态度稍稍有些不同,见了苏钰先是忍不住要笑笑,想起什么,又板着脸,沉了下去,有些哀怨。 苏钰大概也猜的出来他哀怨的原因,便开口叫住子成,诚心道:“昨日,有些误会,对不住了。” 子成听到苏钰道歉,拉着的脸稍稍缓了些,叹了一口气,嘟囔道:“我也不是为我生气,我只是觉得将军,有些委屈的慌。” 一提萧逸,苏钰整个人便静了下来,以为子成是来劝说什么男人三妻四妾本正常的话,便淡淡道:“有些事情做不到便做不到,只是不该用谎言来骗取罢了。” 子成听的云里雾里,心头琢磨了半天,也不好说人家夫妻之间床头床尾甜蜜的时候,他家将军应承过什么事情。 想到这里,子成恍然忆起,做天夜里,他还答应了娇娇,要给她买城南胭脂铺子里最好的胭脂,这洞房花烛温言软语一觉醒来,竟给忘到了脑后。 不行!子成赶紧转身,朝着门外去了,别人家夫妻的事情,他有些琢磨不透,但是他清楚的很,若今天不给娇娇买上胭脂,那他今夜里,就别想抱着媳妇儿睡觉! 夜里的时候,萧逸回来了,给阿虾寻来附近几个岁数相当的孩子玩耍,还给她带回来了她之前最爱吃的几样瓜果点心,坐在灯下,笑盈盈的同她讲述着几年来,他们共同认识的,那帮人身上发生的故事。 苏钰只静静的坐在一旁,翻着一本已经翻烂的《药典》,将学的本就不怎样的医术,更是思考成了一团乱麻,从不曾出言应上一声萧逸的话,也不曾评价一句,萧逸故事里的每个人物。 夜渐深了,苏钰打了个哈欠,将手中的书慢慢合上,朝着一旁的萧逸道:“我要休息了。” 萧逸抬眸看向苏钰,自是也听出了她话里赶人的意思,双眸一深,张张口唤道:“钰儿。” 苏钰不理,声音有几分冷了,仍旧道:“我要休息了!” 萧逸呵呵一笑,望着她,有些心疼,又有些无奈,只一挥袖子扫灭了蜡烛,起身伸手将自己身上的外袍解下,过去猛然一把将苏钰抱在怀里,朝着床边走去。 苏钰有些气了,黑暗中挣扎一瞬,却觉得萧逸抱更紧了,便抬手,用带着内力的一掌打在了他的胸膛。 随着头顶一声闷哼,触手的,是一片温热的粘腻。 苏钰恍然想起,白日里,已经将他刺伤了,眼下伤口处再挨上一掌,想来这萧逸,已经伤的不轻了。 事实也应了苏钰的思虑,只觉得萧逸迈着的步子稍稍顿了片刻,便开始有一滴滴的温热血液,自他唇角滴落,而抱着她的手,却始终没有松开。 第一百零三章:通敌叛国 鸟儿被困笼中,未必能养的肥硕,有时候人强留在身边,反而会适得其反,这个道理,娇娇曾跟萧逸说过,只是结果却如那石沉江海,没有什么效果。 苏钰觉得,其实这个道理,心思狡猾的萧逸一定也是明白的,只是如今萧逸面对她时,失了以往沉稳老练的风度,有些疯魔了而已。 值得么?苏钰瞧着,只觉得有些可笑。 娇娇是整个边关城中最漂亮的姑娘,这一点苏钰在见了其人之后,发自内心的认可。边关气候恶略,莫说寒冬酷暑,风刮的都比旁的地方急,而娇娇肤色白皙五官清秀,在这样一个坏境里,竟还带着几分水乡女子的温柔,却又比那水乡柔柔的姑娘多了几分豪爽,莫说长相,单是性格,就格外招人喜欢。 如今新婚燕尓,新妇的脸上大多都会带上一抹羞怯的红晕,旁人见了唤她一声,她都觉得有些羞臊,无处躲藏,而将军府中女眷较少,娇娇嫁过来几天后,在院子里看见了苏钰,便开始喜欢往苏钰的房间里跑了。 什么得了哪家最新的绣花样式,水红的胭脂怎样涂才最好看,这些东西,娇娇十分喜爱,也认为女孩子都会喜欢,于是有了好东西便带过来与苏钰分享,见苏钰不熟练,也会手把手的教导。 随身携带的那本药典已经被苏钰翻的稀烂,里面的内容背的滚花烂熟,只是悟性不佳,所以那药典,她也只是背过了而已。 对于自己没有学医的天赋,这一点苏钰是知道的,只不过是寻件事情做,心里便不会胡思乱想了,以至于拂棠和蓝尚那里无数医学上面的珍奇古籍被她研究了三年,也只到了个寻常村医的地步,且不敢保证配的药,万无一失。 如今被萧逸困在这里,苏钰与其哀怨自叹,还不如动手,也学一学娇娇做的格外看好的女红。 然而事实证明,苏钰的女红,还不如她的医术。 在娇娇这样一个细心优秀的女红高手指导下,苏钰绣出的花花朵朵,仍旧被阿虾和他的一群小伙伴儿们捂着肚子嘲笑了半天,但其中阿虾最喜欢的一个小姑娘,出来打抱不平,天真的指着苏钰手中绣出的花,认真的道,姐姐绣的桃花分明是像的,她家羊圈里的一颗桃树,开的就是这样的。 当时苏钰瞧着那小女孩儿,觉得不像是说谎,于是拿起自己绣的花儿看了看,本打算改天去她家羊圈里看看,倒地生了怎样一颗奇葩的桃树时,一旁一个稍大点儿的小伙子出言揭穿说,她家的桃花,是被羊啃过的,所以才成了那样。 苏钰听了,此时有些痛恨阿虾。 阿虾之所以被惹上这“无妄之灾”,是因为那小女孩,是阿虾那小色鬼喜欢的姑娘,小孩子懵懵懂懂,根本不懂得情爱,那小女孩儿知道了阿虾喜欢她之后,还特意跑到苏钰跟前,委屈的说,她不喜欢阿虾那般又黑又丑的男孩儿。 强扭的瓜不甜,于是苏钰在绣花之际,还连带着调解了一下小屁孩子之间的儿女私情。 或许大人,都有护犊子的心态,在那小女孩儿悄悄和苏钰说阿虾丑的时候,苏钰承认自己心里是有些不服气的,只觉得女人或许都是自私的,阿虾丑她可以说,只是从旁人嘴里说出来,总听着有些不是滋味。 后来吃饭的时候,苏钰还盯着阿虾细细的看了一番,觉得阿虾其实也就是生的黑了些,五官细看,还是比较,比较俊俏的。 如今一天天里,除了这些琐事,苏钰余下的时光,大多都是和萧逸在沉默中度过的,一般情况下,都是萧逸在一旁朝她说话,她只静静的听着,仿佛听的进去,又好像跟本就没有听。 这将军府中,苏钰似乎并没有见到过杨莆的身影,本以为她当年死了,萧逸会将那杨莆明媒正娶,没想到过了这么些年,莫说萧逸,连他身旁的人,甚至都不曾提起关于杨莆的只字片语。 苏钰后来一想,那杨莆人在西川,她的父亲如今效忠的是贤王世子,与当年皇帝的势力,恰巧是相对的,萧逸虽然没有在朝中辅佐皇帝,而是驻守在边关,但若娶杨莆,还是有些政治对立的,或许,这是他们最终没能在一起的最主要的原因。 还有一个原因苏钰推理着,莫不是那杨莆同她当年一样,一命呜呼死翘翘了?人生变故太多,谁也说不准确。 如今,萧逸夜夜宿在她这里,就算是她将剑横到他的脖子上,他也会毫不犹豫的上前,见她不愿,夜里也只是揽着,或者抓着她的手入睡,几次睡梦之间唤起她的名字,然后猛然惊醒,见她还在,再躺下睡去 苏钰有时候在想,如今萧逸的亲人都已离去了,他放眼天地间,只剩下一个没有血缘的子成,子成长大了,成家立业,总有自己的惦念,所以苏钰推想,她许是他在这世上,对于感情最后的依赖了。 想到这里的时候,苏钰的脑袋里空了一瞬,然后不由自主的,又忆起萧逸与那杨莆搂搂抱抱的画面,顿时觉得周围空气都有些闷的慌,干脆翻个身,背对着萧逸睡去。 …… 阿虾是个奇特性子,若硬要强逼,他纵然害怕,也会倔的像块儿石头,若用时光去磨,便会很容易忘了初心。 就比如眼下,除了子成瞧见时,总会张牙舞爪凶神恶煞的吓唬他一顿,其它方面阿虾觉得,每日里有好吃的,还有好玩儿的,日子过得也是相当滋润的,只可惜了,他那师傅看上去有些郁郁,在南疆的时候,师傅开怀大笑的时候本来就少,到了这边关,就更少了。 师傅交代过,不许去求那曾哥哥,阿虾听师傅的话,也便没有去找,只听到身边发生了什么新奇的事情时,就赶紧过去苏钰屋里,为她讲上一讲。 就比如眼下,边关就发生了一件不得了的事情。 城里守城的一个将领,趁萧逸带兵攻打北狄一个部落的时候,卖国求荣,造了反。 阿虾向来打听各类绯闻八卦最是在行,便和苏钰讲说了一遍,那大体故事的来龙去脉,苏钰也算是有了个了解。 据说,通敌的那员大将名叫丁长,年岁不算太老,跟着萧逸父亲东征西讨几十年,立下了汗马功劳。 而丁长这员大将,有谋略有本事,生的虎背熊腰英勇异常,平生戎马多年,并未犯过多大的过错,只喜欢喝些烈酒,骑一骑骏马。 大多英雄人物,有这么个爱好,也无可厚非,不过事情坏就坏在,这丁长爱喝酒,酒量却是十分的一般,而且酒性十分不好,醉了便开始鞭打士卒,在他手下,服兵役的兵将,个个苦不堪言。 据说一个月前,那丁长喝醉了酒,又开始骑着马鞭打手下的兵将,那些兵将没有过错,难免会心有不忿,不会隐藏内心的,就表现在了脸上,这样一来,更惹的那醉酒的丁长恼火,挥着鞭子打的更厉害了,脑子里也失了轻重的衡量,于是乎,人命便闹出了那么几宗。 这世上,是人便有些血性,更何况,在疆场上厮杀过的血性儿郎,于是那被打死的兵将的老乡,便暗地里联名,写了一封千人画押的血书,冒死递到了萧逸面前。 此事一出,军心大动,最基层的将士们,都在看着萧逸,能不能给已安抚,给亡者一个交代。 萧逸无法,虽然心中敬重老将,但是军心不能动摇,所以只能依着军法军纪,在万军阵前,打了那丁长五十军棍,官降一级罚俸一年,并且好生抚恤了那被打死的将士的家属。 这样一来,军心稳了,那丁长,却在心中埋下了仇恨的种子。 丁长以为,他行军打仗这么多年,为大梁受过无数伤,几次险些要了性命,萧策将军在时,尚且重用于他并且行事礼让三分,如今萧逸掌权,却将他这个老人,晾在了一旁。 丁长心有不服,自认他打仗的时候,萧逸还不过是个黄毛小儿,如今竟为了区区几个微不足道的小兵,责罚于他。丁长心头气不过,伤好之后,整日在家中借酒浇愁,对萧逸满腹怨恨。 这个时候,身边便有意图不轨的人奉劝丁长,说他为大梁出生入死这么多年,到头来竟还要听一个黄毛小儿的,还不如投奔了北狄,金银珠宝权势地位,手到擒来,而他要做的,不过是将这边关的城池,献给北狄。 人在气恼的时候,往往会做出冲动的决定,那丁长借着火气,悄悄绸缪一番,私通了北狄。 如今那北狄蠢蠢欲动的部落,想来也不过是北狄人与丁长密谋的调虎离山之计。 阿虾讲完这些事情以后,苏钰细想了片刻,看着阿虾道:“这消息,你是听谁讲的,这么详细。” “厨房的张婶。”阿虾肯定的道。 “留下守城的,是谁?” 阿虾想了想,道:“是张婶娘家舅舅的外甥的亲表哥,叫彭跃。” 第一百零四章:彭跃知乎 彭跃这个人,苏钰之前见过,稍稍有过了解,若论才学计谋,此人算是非常出众,只是为人文质彬彬,说起话来,喜欢之乎者也的道理讲一通,引经据典时,能从盘古开天辟地开始说起,留他在营中出谋划策倒是十分可以,只是萧逸文臣留对了,武将却出了错。 据说出征的时候,萧逸本是打算将子成留在城中的,可是闲在多时的丁长突然间自动请命留守,对于萧逸来说,丁长是长辈,又是跟随他父亲的老将,综合起来,要经验有经验,要实力有实力,一个人独当一面绰绰有余,所以萧逸以为,留了这两个人在,必定也是万无一失了。 只是萧逸如今所有的心思,或许都放在了儿女情长的事儿上,竟没有发觉出,那丁长已经有了反心。 眼下苏钰估计着,留在城中的兵,必定不能所有的人都听命于丁长,若丁长反,必定先杀彭跃,后开城门,只要彭跃一死,军将无首,整个边关城,便是由他丁长说了算数,到时候强行命令开门也好,杀了那些守门兵将也好,他的计谋,都会得逞。 只是那丁长或许没有想到,彭跃这人看上去文弱,确是心细狡猾,及时的发现了他谋反的动作,所以此时,彭跃应该是在城中,指挥着剩下的兵将,与丁长抗衡。 一般情况下,内乱之时,不怕对手强大,怕的是此时北狄人将要赶来,从外面攻城,若不及时解决那丁长,怕是边城此次,就要失守了。 如今眼下,城中能用的人不多,彭跃那狐狸,似乎也料定了苏钰不会轻易出手,便利用能说会道的表弟家舅舅的嫁出去的亲妹妹张婶,将这个消息快速传达到了阿虾那里,再由阿虾,过给了苏钰。 那彭跃或许料定,苏钰知晓倾巢之下无完卵的道理,就算是看看自己的徒弟阿虾,也断不会让边城,轻易落到北狄人的手中。 苏钰也觉得,那彭跃料的极对。 这边,彭跃缩在队伍后面,指挥着兵将与那丁长的人打成一团,那丁长一见没能杀掉彭跃,便开始朝着城门处由内攻去,想着赶紧将城门打开,放了北狄人进来,那彭跃自然必死无疑。 彭跃这边的人拼死抵挡,奈何那丁长和他手下的亲兵着实太勇,不大一会儿,守城的兵将就已经落了下风,眼看那城门,就要被这丁长占领,到那时一切就都完了。 彭跃虽然有才有谋,胆子生来却比较小,不过饶是此时眼见着杀了人,腿已经有些软了,却是一步都不曾退缩过,而面对丁长高官厚禄的引诱,也没有表现出丝毫心动,只不时的朝着将军府的方向看看,此时也不再之乎者也讲道理了,嘴里阿弥陀佛无量天尊念叨了半天,只期望着城池千千万万莫要沦陷。 相对比彭跃的狼狈,那丁长一见胜利在望,又听探马来报,说是北狄军已经放弃那小部落,朝着这边来了,距此也不过三五里的距离了,于是丁长纵身一跃,几步上了城墙,哈哈大笑着,那张狂得意的模样,像是果真已经顺利得手,北狄人的金银珠宝,已经送到了他的面前。 他这笑声,无异于让拼死驻守边关的将士,和怀有希望的百姓,心凉了彻底。 似乎一切,也都将要成了定局。 就在那丁长一举长枪,要下命令将城门打开的时候,忽听的远处有马匹声哒哒而来,紧接着,有利刃破空,带着十足的杀意,朝着他的胸膛刺来。 丁长行军多年,战场上生死一瞬的时候经历的多了,便对危险,有一种极其灵敏的预知,感受到杀气大盛的时候,便快速横起了长枪,迎上了那飞来的利刃。 空气中,“铛”是一声清脆的撞击,白日里也能看出溅了几串火星,丁长迎下了这一招,后退了一步,才看清刺来的是一柄闪着寒光的长剑,那长剑被他的长枪一挡,在空中回旋了几圈,似有灵性一般,又朝着原处飞了回去。 此时,那骑马而来的人已经在街上站定,抬手之间,将那柄通体银白的长剑握在手中,剑身嗡嗡颤了几下,发出几声短促的低鸣。 丁长看看来人,还以为来了什么英雄人物,却原来是个貌美消瘦的女人,刚要开口嗤笑,却忽然感觉自己的长枪有些不对,一低头,才发现那长枪之上,已经被方才飞来的利剑,砍出了一道很深的口子,仿佛再使几回力,那长枪便会断了。 看到这般现象,丁长心惊不已,看看苏钰,再看看她手中握着的剑,咬牙道:“你就是那萧逸的女人?” 一旁缩着的彭跃此时有了些底气,忙站出来,刚要开口,说一声,“是也,是也!” 却听苏钰已然开口说话,有些淡漠,又带着几分傲然道:“我是要你命的人!” 彭跃一听,又要夸一声“极妙。”却见那丁长已握着长枪从城墙几步跃下,咬牙切齿道,“我如今未能杀了萧逸那黄毛小儿,杀了你也能降一降老夫的心头火。” 苏钰将剑握紧,骑马向前,冷声道:“等你死了,自然火气也就消了。” 两个人话音落了,兵器已经打在了一处,依着两人的兵器来说,丁长的枪长于苏钰的剑,本应该是占了优势的,可苏钰知晓那丁长英勇有力,便依着自身的灵巧优势,与那丁长缠斗在了一起。 招招相见,翻来覆去。 打了片刻,那丁长便恼了,舞着长枪怒问道:“你为何只防不攻?” 苏钰来回躲闪,“自然是在等。” 丁长不解,“等什么?” “鹰。” 苏钰轻轻吐出一个字,丁长心觉不好,道:“你什么意思?” 话音刚落了,却见街头一角,几个孩子跟着几个仆役小厮往这边跑来,为首的一个孩子晒得面色黝黑,手中拎着的笼子里,圈着一只毛色油亮的半***,跑到苏钰这边了,那孩子带着几分南**有的口音大喊道:“准备好了师傅。” 苏钰边接着丁长有些慌了的枪法,便问道:“书信可写好了?” 阿虾点点头,“写好了,一模一样。” 苏钰这次呵呵一笑,骑马后退了几步,与那丁长拉开了些距离,不远处的阿虾抽空,赶紧将那半大的黑鹰递到了苏钰手中。 苏钰提起笼中目光锐利的老鹰,看着丁长道:“听闻丁将军除了喝酒骑马,还有个旁的爱好,就是养一养这群鸟之王的老鹰,据说十多年前,丁将军还利用自己豢养的老鹰,为萧策将军传书,解了困军之围?” 话语顿了片刻,苏钰将那困住黑鹰的笼子打开,看着里面的黑鹰展翅而起,在丁长那边,来回盘旋了几圈。 “如今将军人在城中,之前与北狄人密谋,想来也少不了书信,估计这老鹰,是起了极大的作用。” 丁长见苏钰道出事实,一张脸顿时青了,感觉不好,忙问道:“你什么意思?” 苏钰骑马踱着步子,抬头看看那老鹰,道:“据说这鹰,从小便由将军养着,向来也只听将军一个人的话,我那徒弟写了封信给北狄,奈何没有将军,这鹰放不出去,所以只好让它来看看将军,道个别。” 丁长一听,心道不好,不用细想也知道,苏钰给北狄,定然写不出什么对他有利的事情,一抬头看着那鹰在他头顶的上空盘旋了几圈就要飞走,丁长心一横,便扯下马上长弓,拉开箭弦,直朝着那即将飞远的老鹰射去,只是弓弦还未松手,便惊觉胸腔一阵凉意,低头一看,见那打斗之时伴有低鸣的长剑,已经稳稳的穿透了他的胸膛,再抬头,却见握着剑的人目光有些通红,里面尽带的,是一抹毫不留情的杀意。 噗通一声,伴随着丁长的死亡倒地,和他一同叛国的人,顿时像那猢狲倒了大树,没头没脑的四散开去,纷纷逃命去了。 那彭跃见危险暂时除了,一步步捱到苏钰身前,拱手行了个礼,担忧的问道:“其鹰,果真能将信送出乎?” 苏钰看了彭跃一眼,从尸体上将剑拔出来,凤鸣带血而出,却没有丝毫存留,转瞬之间,血珠滴落,又变得光洁如初。 “十几年前用鹰传信的事儿,不是由你说出去的么?” 彭跃哑口无言,片刻,又担忧道:“'字迹偶有相仿不足为奇,可言多必有漏也!” 这次苏钰没有回话,阿虾插嘴道:“写多了学不像,不会少写几个字么!” 那彭跃一听,连连点头,夸赞道:“甚妙,甚妙。” 果不其然,在那半大的黑鹰飞出去不久,便有探马来报,说是那即将兵临城下的北狄军,不知为何,突然见调转马头,往回撤了。 苏钰松了一口气,看看四周围收拾残局的兵将,又看看城门处少了的守卫,不禁握紧了手中的凤鸣,知道此时机会难逢,要不要此时此刻,闯上一把,带了阿虾一同离去? 苏钰正想着,忽然听到伴随着一声口哨,有马匹奔腾之声忽然响起,一直跟随丁长的一人,从地上的死人堆里一跃而起,看准时机上了马。 身旁的阿虾一声惊呼,苏钰反应过来,终究还是慢了一瞬,那人的匕首,已经驾在了阿虾的脖子上。 第一百零五章:落凤山坡 苏钰不敢拿阿虾的性命做赌注,所以城门大开,放了那人出去。 不过幸好,北狄人撤兵在先,此时城门开启一瞬,也只跑了这一个,成不了大气候,苏钰一见那人骑马飞驰而去,也赶紧骑着马,紧紧的跟在了后面。 苏钰所骑的马,本是养在萧逸府中的,几匹千金难得的良驹之一,所以追上那人自然也不在话下,不过苏钰任由那人向前跑着,自己始终跟在他身后十几仗的距离,不曾贸然向前。 追了约有五里左右,苏钰才朝着那人开口道:“如今离城远了,你将手里的孩子放下,自行离去吧!我绝不再追赶。” 那人倒也有胆量,看了看周遭地势,竟将马儿停下了,手中的匕首紧紧的贴着阿虾的脖子,面容阴翳的道:“我不是你的对手,马也没有你的快,若我将他放了,你反而追上我将我杀了怎么办?” 苏钰肯定道:“我自是说话算话!” 那人摇摇头,“这普天之下,我只信我自己,其他的人,均不可相信。” 苏钰僵持道:“你要知道,你若一直抓着他,我便一直追着你,绝不会善罢甘休,你若杀了他,那我下一刻也会杀了你,他活,你活,放了他,你走!” 那人犹豫了,看看苏钰道:“不若你将你的马儿赶走,我骑马转过一道弯儿,自然会放了这小子。” “不可能!”苏钰当即否定,“若你不曾放人,或者将他杀了,我徒步必然追不上你。” 那人看看苏钰,又看看她背在身后的剑,再次道:“若你没有那兵器,我尚且可以在你手底下过上几十招,路旁便是山崖,不如你将你那剑扔下去,我前行一段路放了这小子,就算你仍旧追杀我,你赤手空拳,我也能有个保命的机会!” 苏钰想了想,觉得这也是个权宜之计,于是伸手抽出身背后的凤鸣,握紧了片刻,朝着那悬崖下一挥手,一道银白的光辉闪出,直落下了树木荒草密布的山崖谷底。 凤鸣落下去了,苏钰还特意记了一下位置,想着待救下阿虾,她们师徒两个,再将凤鸣找回来 。 随着凤鸣落下山谷,那人眼睛一亮,挟持着阿虾骑马便跑,苏钰骑着马儿紧追了片刻,见那人走到转弯处,瞄准了一处地方,便将阿虾抛了出去。 与此同时,苏钰从马上一跃而下,眼见阿虾已经滚落到了山崖边上,再收不住力,就要坠落下去,苏钰飞身向前一扑,将阿虾拉了回来。 师徒两人跌在山崖边上向下看了一眼,刚松了一口气,便惊觉马蹄声已经到了耳际,紧接着身背后杀意大盛,苏钰还未回头,便觉得刀气袭来,下意识的一把推开了阿虾,而她身子一侧,躲过了那夺命的刀锋,却未能收持住力道,跌落了山崖之下。 跌下去的时候,苏钰还在想着,果真因果有报应,说不定是凤鸣心里有怨,怪她将它扔下山谷,所以诅咒她这主人,也一同下去做个伴儿。 山崖上面,苏钰只听见了阿虾先是一声一声撕心裂肺的唤着师傅,后来不知为何,那声音越来越远了,想来方才那离去的男人,只是带走了阿虾,并没有对他痛下杀手,此时不杀,说明他并没有对阿虾起太大的杀意,也或许那人天生奇葩,真想要绑个阿虾这样的孩子在身边,日日如养了千百只鸭子,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至于她自己,苏钰觉得,依着她在青云岭摸爬滚打这么多年的经验,这类的地形,大多山崖低谷,都是一种陡峭的斜坡,而这斜坡还不似天玄山上那般如刀劈斧砍直来直去,是坡,总要有个顺势而下的度,而如今正值深秋,树上的叶子落了一层,地上半人高的荒草已经枯的弯下了腰,此时从山坡上滚落而下,若没有倒霉透顶一头撞在石头上**迸裂,或是被那断枝枯木插进胸膛来个透心冰凉,正常落下去,性命该是能保住的,至于是那般伤残,就有些说不准了。 这个时候,苏钰甚至没能学着先生的样子为自己掐指算算沾沾吉凶,只用手尽量护住了身上要命的地方,感受着身体与大地枝蔓摩擦时,皮肉发出的火辣辣的疼,最疼的还是右脚的脚踝处,似是被什么枯枝刺了进去,随着不断的翻滚掉落,和连番的撞击,疼到最后,甚至苏钰觉得浑身都有些麻木了,脑袋昏昏沉沉,什么时候落到了谷底,都无从知晓。 醒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四周围黑压压的,依稀还有朦胧的月光照下来,让苏钰勉强能够看清周围的景象。 这山谷里的茅草密密麻麻,茂盛的像是几百年都未曾有人踏及过,树上的不知名的鸟儿,不知受到什么惊吓,总一阵阵的猛然啼叫着飞起,草丛里依稀有小动物攀爬而过的窸窣声,仿佛就在苏钰耳边。 深秋夜里的露珠十分寒凉,苏钰身子缓缓一动,露水滴在脸上,让她不禁打了个寒颤,彻底清醒过来,挣扎着,坐了起来。 靠着一棵树坐下,苏钰看看自己,再看看周围环境,手指都不愿动弹一下,仿佛浑身的筋骨已经被人拆卸一遍,疼到**一声都觉得有些费力,身上素色的衣衫已经被斑斑点点的血迹染成暗色的红,混合着夜里的露水,发出浓浓的腥气。 抬头看看天,天空中的月亮渐渐的隐进了云里,黑夜一下子暗了下来,阴沉沉的,似乎是要变天了。 秋夜里本就寒凉,她又受了伤,若此时再淋了雨水,怕是腥气还未引来野兽,就已经被冻死在了这里,所以苏钰咬咬牙,挣扎着,半是蹭着半是爬着,想要寻找一个可以避雨的地方。 一双手掌都被爬的磨破了皮,也算是苏钰不幸中的万幸,倒果真让她寻到了这么一个地方。 一块儿半人高的大石头上,横躺着一颗不知倒了几年的老树,那老树十分粗壮,单是腐朽余下的部分,也需要三个人牵手才能抱起,而那树干落在大石头上,搭出了一个不大的空间,苏钰身材纤瘦,爬进去靠坐在石头上,只要雨水不大,也是可以避上一避的。 在这荒郊野岭之中,自己又身受重伤,苏钰觉得她若想要活下去,十分的艰难,如今天气不好,四周围必定也有野兽出没,她先不计较能不能找到食物,只盼望自己稍候,莫要因为受伤再烧的糊涂,到时候就算她懂些医术,自己都糊涂了,还指望这荒郊野地里能冒出一两个神仙救她不成? 如今,阿虾被那怪人劫持了,下落不明,这方圆之中,能来救她的,当真也是寥寥无几,就算是萧逸肯派人来寻她,这深山老林夜路坎坷,若再下场大雨,怕是更不会有人来了。 苏钰靠着石头坐了一会儿,总不自觉的想要睡去,朦朦胧胧脑子几乎要回到以前的时候,又会努力使自己清醒,或者动一动伤口,让疼痛更加清晰一些。 不一会儿,豆大的雨点落了下来,苏钰看看沉的不见丝毫光亮的天,知晓这必定会是一场大雨,雨后山里的气温会骤降,到时候她怕是要必死无疑了。 想到这里,苏钰骂了一声老天爷,忽的又想起了之前那富的流油的长鹤老人说过,说她此生有扶龙御凤之才,只是命运多舛,定会尝尽人间疾苦。 苏钰此时觉得,那长鹤老人算的,倒也对了些,最起码“命运多舛”四个字,她已经发挥的淋漓尽致。 雨果真是越下越大了,苏钰躲在角落里,稍稍蜷起了身子,听着外面连续不断的雨声,和身上渐渐潮湿衣衫,在想着,她也不知能不能,再看到明日的太阳了。 想到这里,苏钰觉得,唐折若是在,他一定会说,明日啊,还不一定有没有太阳呢?而书生向来性子温柔些,或许会劝她,太阳总会出现的。 苏钰笑笑,一扭头,看到了娘亲牵着唐伯伯的手路过了,苏钰朝娘亲唤了一声,娘亲没有理她,渐渐走远了。 伤口的疼痛和雨水的冰凉,让苏钰不自觉的,开始瑟瑟发抖起来,耳边似乎有了梁鸿的声音,梁鸿说他们这样的人啊!这辈子,都不会拥有阳光。 最后,苏钰似乎又听到了萧逸的声音,他有些慌张,将她拥进怀里,一声声的唤着她的名字。 那时,苏钰承认,若没有杨莆,她现在或许还在爱着萧逸。 ………… 苏钰这一睡,不知睡了多久,昏昏沉沉之间,只觉得周身的疼,又开始牵扯着她的神经,只是四周围不似昨天那样冷了,带着些暖暖的温度。 “钰儿,钰儿,你终于醒了。” 有人焦急的朝她说着话,苏钰听的出来,这是萧逸的声音,那声音带着些慌张,一如昨夜里唤她的时候那样。 缓缓睁开眼睛,苏钰看见萧逸敞着胸膛,身上的衣衫褪了,尽数盖在了她的身上,而他紧贴着她,用自身的温度,帮她遮住了昨夜的寒冷。 第一百零六章:悉心照料 苏钰不知道,萧逸是什么时间找到的她,在山谷里找了多久?只知道他寻到她的时候,她已经开始发烧,说起了胡话。 昨天夜里下着大雨,大多来寻找的人,都被阻在了没有山路的密林之外,是萧逸带着几个功夫好的亲兵,一簇一簇拨开荒草,找到了这里。 没有道路,荆棘丛生,马车轿子都进不来,若萧逸昨夜背起烧到糊涂的她,冒着大雨往林子外走,怕是出去了,她也已经被雨淋的一命呼吁了。 所以萧逸用他们仅有的,几把有些划破的伞,将她藏身的地方遮的更为严实了些,几个年轻的小伙子就坐在雨伞的边缘下,为她遮挡了部分吹进来的寒气,而从伞上和地上溅起的雨水,将他们的身体湿了通透。 苏钰挣扎着想要起来,萧逸赶忙扶了她一把,让她靠进自己怀里。 身上还盖着萧逸的衣衫,苏钰靠近那**的胸膛,最初触及的时候,觉的萧逸整个人已经凉透,冰的她瑟瑟发抖了一下,稍过了片刻,他身体的温度,便开始慢慢的透了出来,像昨天昏沉中的那般温暖。 感受着苏钰身上的温度渐渐的降了下来,眼神也清明了许多,萧逸才长舒了一口气,轻声问道:“感觉好点了吗?” 饶是苏钰平日里有些不想搭理萧逸,但如今面对他这般关切,苏钰也点点头,应了声,“好多了。” 萧逸将衣衫往苏钰身上拢了拢,接过一旁一个眼力活络的小伙子递过来的水壶,送到了苏钰唇边。 “雨停了,喝些水稍缓一下,我就带你回家。” 苏钰听着回家两个字,心头微微触动,张张口刚欲喝几口水,想起什么,赶紧朝着萧逸问道:“阿虾呢?可有找到阿虾?” 萧逸见苏钰担忧,赶紧劝道:“你先别担心,我们昨天夜里找到你之后,又在方圆两三里的地方寻找了一圈阿虾,虽然现在还没有他的下落,但说明,说明他有可能已经出了林子,在四处寻你呢。” 苏钰知晓萧逸是在安慰她,便摇摇头道:“阿虾被那怪人带走了,并未随我落下山坡。” 萧逸听了,稍愣一瞬。 “看来,你这做师傅的是需要感谢一下阿虾了。” “什么意思?”苏钰不解。 萧逸将水壶往苏钰唇边又递了递,看着苏钰喝下了几口,才弯着眉眼笑了笑,道:“我昨天夜里能寻到你,就是因为在你掉落下来的地方,有阿虾的两只鞋子。” 苏钰听着,眼眶竟一热,想来是阿虾被那人抓走的时候,担忧她这师傅被人遗弃在山里,才脱下了自己的鞋子作为记号,丢在了路边。 如今她得救了,也不知阿虾此时怎么样了? 苏钰咽下一口水,动了动舌头,感觉嘴巴里还残有浓浓的药味,便朝着萧逸问道:“你给我吃了什么?” 萧逸将苏钰扶靠在石头上,起身换了个动作,躬身将苏钰背起,出了那避雨的地方,庆幸道:“行军打仗,不排除会有被敌人困住的时候,那时候若是生病受伤,别人救不了,只能自救,所以军中的老大夫,在每次出战前,总会细心的包上几颗救命的药丸给我,昨日里正巧带在了身上。” 清晨的阳光洒下来落在身上,有些暖暖的,苏钰也不矫情着推推拖拖,干脆一伸手勾住萧逸的脖子,伏在了他的背上。 活动活动筋骨,苏钰已然知晓自己除了那脚踝处,浑身的皮肉筋骨也受了大大小小不少的伤,此时若没有旁人帮助,她是断然走不出林子的。 如今清醒了,苏钰觉得,她此时倒还没有求死的心,所以就算是眼下由一头猪背她出去,她也会毫不犹豫的爬上去,更莫说,萧逸背着,还比那猪背着强了不少。 从早上开始走,一群随着萧逸进了密林的小伙子护着他们,一路上蛇虫野鸡之类的小动物见了不少,所幸的是并没有碰到什么太凶猛的野兽,走走停停,出了山谷的时候,太阳已经过了正午。 到了有路的地方,子成备着马车衣衫,焦急的在路口张望着,苏钰远远瞧着,若不是军中没了萧逸,还需要子成坐阵管理,怕是他已经迫不及待的,进去找他们了。 远远瞧见了人影,子成快步过去,看看苏钰,再看看萧逸道:“你脸色怎么这般不好?” 苏钰刚想着,谁从山坡上滚下去还能滚出个面若桃花来,一抬头,却发现子成看的并不是她,而是背着她的萧逸。 经子成这样一说,苏钰伸手贴着萧逸颈间探了探脉,人手的感觉,已经有些微微发热了,一如她昨夜的样子。 萧逸感受到了苏钰的动作,回过头来,唇色确实有些不好,朝着苏钰笑笑,开口道:“我没事,莫听他胡说。” 没事才怪!苏钰看着萧逸,想想他昨天夜里冒着大雨找他,又脱了自己的衣衫给她取暖,本就行军多日不曾休息,再冻上一夜,如今又背着她行了这么多里山路…… 想到这里,苏钰觉得,先不管萧逸品性如何作风如何,单看今天和昨夜这件事情,倒显得她有些铁石心肠了。 “那个——”苏钰朝着萧逸道:“我,可以自己走了,你放我下来吧。” 子成一听,看看苏钰,叹息一声,将马车招到了跟前,一把掀开马车的帘子,无奈道:“一个两个都成了这般模样,还走的什么路,还是赶快上车吧!” 萧逸过去,将苏钰背到车上,只披着件单薄中衣的后背,已经出了漉漉一层汗水。 山谷里的时候,苏钰也曾提出过让旁的小伙子扶着自己走上一段儿,可那萧逸死活不同意,还有就是一起的小伙子淋雨的时候倒铁骨铮铮,可看看苏钰,伸伸手又缩了回去,扭扭捏捏的,说什么男女有别不敢冒犯夫人的话。 苏钰那时一听,觉得浑身的皮肉更疼了,暗暗鄙视,哪个才是萧逸的夫人! 骑马回去,速度要比徒步在山谷里面快的太多,时间并不算久,便回到了边关城中。 守在城中的彭跃迎在城门口,瞧见了苏钰,又之乎者也,十分板正的问候了一顿,才万分细心的道,抓走那阿虾的人,原本是江湖上的一位大侠客,销声匿迹了许久,也不知因何原因,竟然跟随在了丁长左右,若想找到阿虾,不如以后到江湖上走走看看,说不定能打听出那人的下落。 苏钰朝彭跃看了几眼,心道怪不得丁长没能杀得了他,果真那彭跃心思狡猾,竟然知道第一时间打听那怪人的下落,而眼见阿虾没有跟着一起回来,也不见苏钰哭哭啼啼,便知道阿虾一定没有被杀,反而被劫持的可能性最大。 所以彭跃聪明,苏钰更加感叹,萧逸手底下,果真人才济济。 回了城,便开始了养伤的生活,起初的时候,苏钰还没有精力与那看病的大夫计较,可时间久了,精力也渐渐恢复了,苏钰便和那大夫商讨着,给自己吃些什么药才合适。 起初的时候,那身为军医的老大夫,还对苏钰另眼相看,觉得她一个女子,年纪轻轻,能知晓这么多医学知识,也是由心觉得十分的喜爱,可日子久了,老大夫便开始有些气得吹胡子瞪眼,不停的摇着头,说苏钰这般开药,以后定会误及人命。不仅如此,据说那老大夫还悄悄在暗地里写了书信,通知那帮与他共同学医的老头子,日后若遇见萧家将军夫人,千万莫要和她沆瀣一气,用医术草菅人命。 苏钰觉得,那老大夫这话说的,也委实有些过了,她看书拿药这么多年,还从来没有出现过因吃她的药而丧了命的。 最严重的一次,也不过是令那人吐了几次血而已。 萧逸那日稍感了风寒,吃了几顿驱寒的药,便立马好了起来,苏钰这里伤筋动骨,也只能与那话不投机的老大夫,继续拌上一两句嘴。 日子久了,苏钰便发现了那老大夫的弱点,就是这人十分的护短,尤其是话里话外,总是将萧逸两个字护的死死的,不许苏钰说上一句他的不好。 苏钰自然也懒得提起,纵然如今那萧逸对她关怀备至,但是苏钰觉得,有些事情发生了就是发生了,再也回不去了。 而休书已经在众目睽睽之下落定,那萧逸浪荡花心,不管他今后有多少女人,都与她再没有关系了。 他凭着身份也好,相貌也好,招来的桃花就算是堵满了将军府的门,也与她无关。 不过苏钰没有料到,她这样“大度”,竟然也能惹来那老大夫的不满。 不满的原因是因为,身为夫妻,她只会打打杀杀,不能帮着丈夫将意图不轨的女人赶跑。 听这话的时候,苏钰受伤的腿脚已经好了大半儿,边在地上慢慢走着,边不屑的反问道:“莫不是那萧逸,还能被女流氓占了便宜不成?” 谁知那老大夫捋着胡子,肯定的道:“怎的没有?三四年前就有个姓杨的女子,险些玷污了我家将军的清白!” 苏钰本当一个笑话听的热闹,忽然听到三年前,姓杨,便忆起了当年的事情,于是朝着那老大夫试探道:“可是叫杨莆?” 第一百零七章:凉粉皮儿 这世上的诸多缘分就是那么奇妙,就好比萧逸手底下,这头发花白爱抬杠的老军医,竟和她在曾从那里认识的,次次威胁要给她吃黄连的黄大夫师出同门。 再说起来,巧的事情还不止这一件,那老大夫所说的,“非礼”了萧逸的杨姓女子,就是杨莆不假。 据老大夫说,这件事情,本是听军中一个爱喝酒的小将说的,那小将一日喝多了酒,骑马摔了胳膊,到他这里来医治的时候说漏了嘴。 见苏钰询问这件事情,老大夫还关上了房门,又从窗户里探了探四下无人,才到苏钰身旁,压低了声音,悄悄的告诉她说,切记!不可将此事宣扬出去,他可是在那小将面前立过誓的。 苏钰点点头,问老大夫,那小将是怎么知道的? 老大夫说,是小将的上司李粮告诉他的,那李粮还叮嘱过小将,要他务必保密,若不是那小将喝醉了酒,才不会将这件事情说出去。 苏钰默不作声,想着喝醉了才将事情说出去,想来那小将,一个月里喝醉的次数定然不少,若碰上这老大夫这样好事的,估计这件事情已经暗地里,像那滚雪球一般越滚越大越传越广了。 传言里,萧逸一次悄悄进了西川找媳妇儿,因为某些原因,并没有大张旗鼓,身边只带了几个可靠的亲兵,到了那里之后,客栈都未曾去住,只临时找了个农家的院落。 本来极其隐秘的一件事情,没想到却被那姓杨的姑娘发现了,那姓杨的姑娘在京城时,就与萧逸是旧相识,一直倾心爱慕于他,到西川再次遇见,那姑娘求爱不成,就用了些不好的手段。 据说姑娘在自己身上,涂了些暖情的药粉去找萧逸,药粉在她拂袖之间,星星点点落入了萧逸的鼻息当中,萧逸正值血气方刚的年岁,稍稍疏忽,险些失身于那姑娘。 说到这里的时候,那老大夫还摇头感叹了一番,觉得如今世风日下,现在的女子越发不懂得矜持了,有的光明正大的勾引男人,有的抬起杠来嘴巴也是一日更比一日毒。 苏钰听着故事,听的心有些乱,以为自己果真是误会了萧逸,又怕是他处心积虑,为自己洗脱罪名安排的一段故事。 那故事的后来,意乱情迷的两人,被正巧赶回去的李粮撞了个正着,本来李粮还不好意思掺和这件事情,但回过头想想一同出生入死过的将军夫人,又想想他家将军满心里只有媳妇儿的死心眼儿模样,觉得有些不合乎常理,所以当时,李粮又折了回去,冒着被萧逸打的危险,将自己刚买的半斤西川的凉粉皮儿糊在了他们脸上。 据说也果真管用,那将姑娘身上扯的只剩下肚兜和底裤的萧逸,顿时清醒了不少,意识到自己中了暗算,便狠心掐起那姑娘的脖子,连带着她的衣服,一同扔出了门外。 这样一来,萧逸才保住了身家清白。 说到这里,那老大夫并不为方才讲述的香艳场景有所动容,只讲说萧逸将美人扔出去的时候,撇了苏钰一眼,有种抱怨苏钰家教太严的意味。 苏钰面容淡然,坐的端正,待老大夫讲完了,心头有些突突乱跳,却依旧面容平静的道:“这么管用的暖情药,也不知肉苁蓉加了几钱?我之前也为人配过此类的方子,似乎效果,有些不大理想。” 关于医术上的事情,那老大夫似乎已经不想同苏钰再过多交流,于是又明目张胆的斜了一眼,道:“再吃几天药,针灸几回,你就再也莫到我这里来了。” 苏钰的心还在方才的“故事”上,并不曾与那老大夫斤斤计较,只慢慢起身,拐着一只脚到了门口,回头朝那老大夫说:“待我好了,就去青州寻黄大夫,与他交流交流,就说我的医术,统统都是跟着你学的。” 那老大夫一听,头上顿时冒了青筋,眼珠子瞪的老大,跳起来指着苏钰道:“你,你信口雌黄!你敢!” 苏钰呵呵一笑,回答那老大夫的,便是哐当一下,重新关上房门的声音。 出了老大夫那里,慢悠悠走了一段路,见过她的人,不管职位高低,都同她行个礼,或者点点头打个招呼。这不仅因为在人们心中,她还是萧逸的妻子,更因为前些日子,她平了那丁长的叛乱。 如今,边关城里人人都道,将军夫人是个女中豪杰,饶是军中最英勇的汉子,将军夫人也能与他斗上一斗。 不过这类说法,大都出自男人之口,城中的女人,尤其是年轻的女人,再尤其是年轻的没有出嫁的女人,都埋怨她苏钰为人跋扈彪悍,是个不折不扣的母老虎,不若这样,那英勇俊美的萧将军,为何连个妾室都没有。 听到这里,苏钰也不反驳,只想着他爱有不有,没有拉倒! 走了片刻,苏钰一转弯,又遇到了子成,这家伙新婚燕尔,一天到晚满心眼里都在想着怎么哄娇娇开心,大多时候见到苏钰的第一眼,都是带着笑意的,可稍后瞬息想起了什么,便会将脸拉下来,沉的如那六月的天气。 今天也是如此变化,毫无例外。 “子成。” 苏钰犹豫片刻,还是叫住了他。 子成心里对苏钰有所不满,还是乖乖停下了脚步,似是有怨气的道:“我,我军中还有些杂务,你有什么事情,还是找旁人吧。” 苏钰听了,沉默了片刻,见子成回头看她,便试探着,开口问道:“经过那件事情以后,杨莆怎么样了?” 子成一怔,想了想苏钰所说的事情,便理直气壮道:“我家将军没有将那件事情宣扬出去,已经算是顾及她的颜面了,但她若想进萧家的门,必然是不可能的!至于如今她是死是活,跟我家将军,自是没有半点关系。” 苏钰垂下头,有些欣喜,又有些懊恼,一句话轻易的试探,看来,果真是她冤枉了萧逸。 毕竟萧逸三年不娶,也是不可否认的事实。 他在等她,哪怕她三年前已经死了,他也在等她。 她竟给一个男人带来这样的伤害,苏钰忽然觉得,当年她的死,有些太过轻率了。 “我…………” 苏钰张张口,仿佛瞬间也明白了,为何后来再见了,子成对她的态度,会转变了那么多。 一旁的子成,似乎也看出了苏钰面上露出的惭愧之色,有些心痛的道:“他当年在西川,苦苦劝说你同他一起走,你不肯。魏念程和那贤王燕折密谋用你换西川安定的时候,生怕将军从中干扰,便下圣旨,用了调虎离山将他支开。可后来听闻了你被送走时,将军私自带着兵马,赶了几天几夜的路才碰见押送的队伍,而你却草草的了结了自己的性命。” 说着,子成眼睛慢慢变得通红起来,朝着苏钰问道:“你知道没有圣旨,私自大调军队是什么罪责,什么后果吗?” 苏钰呼吸一滞,却无法张口回答这个问题。 子成肯定道:“按照大梁律法,若无重大军情,私自调动军队离开驻守之地,罪同谋逆!是死罪!” 鼻子一酸,子成接着道:“他装做纨绔这么多年,荒唐的事情做了不少,却一直都有自己的分寸,唯独这一件关于你的事,他犯下了大错。皇帝和魏念程或许看在老将军的份上,并没有杀他,可外人都不知道,当年他被关在京中的天牢里整整一年,每次我去看他,他都会问我一句话,就是找到你了么? 后来,北狄人犯境,因为许多原因,将军才被放了出来,皇帝命他驻守边关,没有圣旨,永世不得回京。想想,将军他最后一次回家,也就是在老将军去世的时候了。” “别说了。” 苏钰背转身子,没有再看子成,垂下头的时候,眼泪没出息的掉了下来。不再理会站在那里眼睛红红的子成,苏钰加快步子,一瘸一拐的朝着居住的房间去了。 回去了,萧逸果然已经从营中回来,手里正拿着一块干净的布,细细擦拭着苏钰执意派人去山谷下寻回来的凤鸣,一抬头看见苏钰走进来,赶忙放下手中的剑,过去将苏钰扶住,蹙眉道:“脚上的伤还没有好,怎么走的这么急?” 苏钰看看萧逸,知道了他心里一直有她,也从未背叛过她,本应该高兴的事情,苏钰却一撇嘴巴,竟委屈的有些想落泪。 眼泪即将到了眼眶时,苏钰又努力止住了,心中暗骂自己矫情,她误会了他这么多年,委屈的应该是他,可他却从未和她说过一句抱怨的话。 “怎么了?”萧逸瞧见苏钰神情不对,心里头有些担忧。 苏钰伸手蹭了蹭鼻子,平日里对萧逸太过冷淡了,突然之间她竟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只张张口,小声道:“我今天,想吃烧鸡了。” 萧逸一听,反应顿了片刻,如哄孩子一般,连连点头道,“好,你想吃什么,都有。” 苏钰想了想,不知怎的,望着萧逸,鬼使神差的道:“不如,再吃点儿凉粉皮儿?” 第一百零八章:阴兵借道 近些日子,这边关城里的大兵小将,都觉得日子过的格外舒畅,其原因,是因为掌城中军事的上级人物,突然之间从不苟言笑的一尊杀神,变成了逢人便笑的可亲人物。 这个突然的变化,刚开始时人们还不知为何,日子久了,就有有心人,从里面慢慢琢磨出了一些门道,那就是将军夫人的笑容多的时候,萧逸将军脸上的笑容便会成倍增加,将军夫人静默的时候,将军又会恢复到之前严肃的模样,所以眼下,营中几万号人,整日里统统都在祈祷着老天爷,让他们的将军夫人,每天都乐呵呵的,莫要闭上嘴巴。 当然,这件事情,作为当事人的两人并不知晓,尤其是萧逸,自从媳妇儿对他的态度忽然之间好了,他高兴之余又有些费解,甚至还想过请个阴阳先生看看,是哪处的风水正对了路,他可好生保护起来。 苏钰这边,若不是腿脚暂时没有养利索,她早亲自去找阿虾了,好在萧逸还是有些人力的,没几天,就查探出阿虾身在邬越,只是到底在邬越的哪个角落,这个还没有查探出来。 不过侥幸的是,虽然没有查探出阿虾的确切位置,苏钰却是收到了阿虾歪歪扭扭写回来的一封求救信。 信中的字体,苏钰认得,必然是阿虾无疑,一直以来,阿虾模仿旁人的字体总能模仿出八九分像来,唯独他走自己的风格时,歪歪扭扭自成一派,大师级的人物,也未必能模仿的出阿虾的字体。 求救的信,内容写的十分可怜,尽是阿虾在那怪人手中遭遇的种种不幸,可苏钰看了之后,便想着抽个空闲,去青云岭看看隐居的几位师傅,还有书生大奎他们,至于阿虾,她觉得还是先不救的好。 因为,还果真苏钰料的准确,那怪人竟真的十分喜爱阿虾这样黝黑的毛孩子,理由是那怪人瞧着阿虾和他早夭的孩子十分相似,所以就掳了阿虾去,弥补一下失去孩子 的痛苦。 阿虾信中还提到,那怪人的心十分的狠,每次都恶狠狠的威胁他,要他练刀,要他念书,还要他烧火做饭,甚至于那怪人臭烘烘的鞋袜,都扔给阿虾洗。阿虾信中哭诉,讲说着这些日子以来,顿顿都是窝头青菜,在他已经快要忘了肉是什么滋味的时候,那恶人便会拎着烧鸡在他面前晃悠,却不曾给他分上一口,还说什么,是为了锻炼阿虾的意志。 总之,林林总总,阿虾向苏钰哭诉,他现如今的日子,只能用一个字来形容,那就是“苦”。 苏钰看完信,之前提着的心,算是慢慢放了下来,然后再没了任何营救阿虾的觉悟,想着那阿虾向来嘴馋,但凡谁能喂上他几顿好吃的,他能想到的报答方式,就是将她这便宜师傅,说给人家做媳妇。 当初在南疆的时候,族中的努克是这样,在魏国村镇的时候,那大婶家的外甥强子是这样,到了繁城,对曾丛也是这样,一直以来,阿虾都将吃人的嘴短这个道理,发挥的淋漓尽致。 养伤的时候,苏钰每日里除了去那老大夫的药堂里抬上一会儿杠,将他抬的吹胡子瞪眼睛后,苏钰才会笑呵呵满意的离去,然后就是去找娇娇,学一学时下最流行的绣花样式。 不过娇娇虽然没有像那老大夫那样表现明显,但瞧见苏钰绣花,也慢慢的放弃了她曾经孜孜不倦的教学,改为好声劝道:“钰姐姐,我看你腿脚还没有好,不如你就坐着歇一会儿吧。” 苏钰嘿嘿一笑,仍旧坚持不懈的学习,想着她受伤的是脚,绣花用的可是手。 拿着针线,自认为有模有样绣出的花儿,除了苏钰,还有一个人相当满意,就是那威名赫赫的萧大将军。 苏钰将自己绣的花儿给萧逸歪歪扭扭的缝了个荷包,萧逸拿在手中不住的夸赞道:“钰儿绣的虫子真好。” 苏钰无语,提点道:“那是蝴蝶。” 萧逸再拿起来细细看看,接着夸道:“真好,说什么都像。” “……” 夜里的时候,一段缠缠绵绵不可描述的事情过后,苏钰感受着萧逸搭在腰上,仍旧有些不安分的手,想起之前发生的一系列事情,冷不丁道:“全天下都知晓我已经将你休了,你已经不再是我夫君了,你说,如今你算不算欺辱良家妇女?” 萧逸听了,将头抵在苏钰发间,无赖的呢喃道:“没关系,上次就是抢的,大不了再抢一次。” 苏钰轻骂一声,“流氓!” 萧逸凑过去,用牙齿咬了一口苏钰的颈间的皮肤,声音带着微微鼻音,威胁道:“整个边关你可随意去问,看谁敢说瞧见那休书了?问他们听没听过,“休夫”这件事情?” 苏钰听了,又骂一句,“无赖。” 萧逸使坏,牙齿轻轻加重了几分力道,咬的苏钰轻哼了一声,才慢慢松开,做了罢。 日复一日过的悠闲,苏钰的腿脚也渐渐好了,由于上一次,北狄人调虎离山,想要攻下城池的计划落了空,便退守到了两国的边界以外,暂时息了兵。 苏钰整日里无所事事,娇娇绣花彻底放弃她之后,苏钰便到军校场上,与那功夫好的士兵切磋了几下,本不是件什么大事,却叫那军中的老大夫碰了个正着,斜上一眼,剜上一眼的将苏钰说教了一顿,理由是她伤口刚好,若再折腾的裂开,太费他那里的药材。 苏钰想想药材,又想了想那老大夫不甚温和的脸,当机立断,不再打斗了,找些旁的事情去做。 至于那“旁的事情”苏钰里里外外进进出出找了许久,才终于找到了,就是将有意无意围在门口的,打算在萧逸经过的时候,或者故意撞上去,或者悄悄丢了手绢的那帮大姑娘小媳妇们,稍稍处理了一下。 处理的方法,简单有效,说起来甚至有些血腥粗暴。 一日,那将军府的大门外忽然扔出来了一只血淋淋的老鼠,说是这老鼠夜里咬东西磨牙,扰了将军夫人的梦,将军夫人一把抽出刀来,便将那老鼠剁的稀碎。 话说又一天,将军府的门口又扔出了一只鸡,那鸡被斩去了头脚,鸡脖子处那齐刷刷的切口,饶是烧了一辈子鸡的厨子,也未必能切的那般齐整,传言说,那鸡的罪过是它走路的时候,阻了将军夫人的道路,将军夫人见了,拔剑便冲着那鸡来了一剑,那鸡从此丢了性命,再也不能阻挡将军夫人的路了。 本是两件非常小的事情,可将军府门前时不时路过的姑娘和风流少妇,数量确实一天比一天减少。 而苏钰的恶名,确是一天比一天大了起来,边关城里的姑娘们,都道将军夫人心狠手辣杀人不眨眼睛,可若细细举说一两个例子,除了杀过那通敌叛国的丁长,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过了些日子,姑娘们的事情告了一个段落,又有一件新的事情交到了苏钰手上,就是娇娇家的亲哥哥,那子成的大舅哥,在去邻县探亲回来的时候,赶夜路路过一个叫狐狸坡的地方,遇上了地府来的阴兵借道,被吓的三魂丢了七魄,回到家以后,往床上一倒,便生了一场大病,整日说着胡话。 苏钰对这世上的鬼神之事并没有多么的在意,一开始听娇娇哭诉,还有些不以为然,觉得是娇娇的娘家哥哥夜路走的少,将什么树的影子看成了阴兵,自己吓唬自己罢了,可过了几天,如此“蹊跷”的事情,又发生了。 这次被吓坏的,是个在乡野间挑货的小货郎,这小货郎平日里走街串巷,进些日常的用具物品,用扁担挑着,到各个乡村里去叫卖。 一日,天边染了暮色,一片阴云飘来,眼看就要下雨,那货郎一见不好,忙挑着扁担往城里赶,可走着走着,忽的感觉到四周围阴风阵阵,伴随着不知从哪里传来的几声清脆的铃儿响动,有什么重物坠地的声音,有节奏的一下一下从远处传来。 越来越近了,那货郎才看清眼前景象,顿时吓的尖叫一声,双腿一颤倒在了地上。 那货郎走的地方远,自是也有些见识,但是眼前场景,却是他平生第一次碰见。 只见阴阴的夜色下,几具有些残缺的尸体随着细微的铃儿响动的声音,朝着前方一下一下,有节奏的蹦着,离那货郎近了,走在最后面摇着铃铛,走路唯一像活人的人,扭头朝着那货郎,阴侧侧的笑了一笑。 这一笑,更是直接让那货郎,昏到了九天之外。 依着那货郎的记忆里,最后的那人,旁的地方倒与常人无异,只是他那整张脸,从鼻梁到耳侧,似乎被什么人生生剥去了一块儿,露着森森的白骨和牙床,那景象,仿佛是埋在地下烂了一半儿的尸首又诈了尸,果真可怕至极。 其实这件事情,本与苏钰没有太大的关联,可是架不住娇娇担心哥哥,整日里红着眼眶哭哭啼啼,于是乎,英雄主义作祟,苏钰便将这件事情,包揽了过来―― 第一百零九章:御尸诡人 说起来,阴兵借道这件事情,并没有对周围的百姓产生什么实质性的影响,可是无论听起来或者看起来,都有些过于吓人了,扰的附近百姓人心惶惶,所以于公于私无论如何,都是要去查上一查的。 而这件事情也证明,这个世界上侠义精神作祟的,还不止是苏钰一个,那如今整日里都在想着怎样哄娇娇高兴的子成,也是热血上脑的其中一个。 原本,萧逸也是要去的,奈何军中有些事务还需要他处理,所以这件事情,被到了边关不久,恰巧听见的李粮兴致冲冲的接了下来。 自打听了那杨莆的故事之后,苏钰见到李粮时,心里总会感激几分,并对李粮当时的做法感觉尤为敬佩,为此,苏钰已经叫着李粮,去城中的小吃铺子里,连着吃了好几顿凉粉皮儿。 深秋的天气本就凉爽,这边关的风,更是有些刮骨,那晶莹剔透酸甜可口的凉粉皮儿,直吃的李粮肚子禁不住凉,跑起了茅厕,苏钰无法,才做了罢。 出发的时候,苏钰瞧着李粮整个人,似乎都因为拉肚子瘦下了一大圈儿,由此,苏钰才意识到自己热情过头,觉得有些对不住李粮。 一行三个人,前去查探那阴兵借道,走在路上,苏钰看看身旁的两人,再看看自己,显得似乎有些不大合群。 那两个人,默契的带了大堆的“辅助”之物,但是由于两人性格各异,带的东西同属一大类,却又是相反的两种。 子成那里,带了同砖头一般厚的一沓黄符,上面歪歪扭扭画着的朱砂印记,苏钰虽然看不大懂,但瞧着那图案,还不如她当年装模作样的时候画的好,当年在青云岭时,他们几个为了诈骗一个老财主的银子,也曾干过装神弄鬼的勾当,然后再自己装作高人,收些钱财,前去降了那“妖魔鬼怪”。 苏钰记得当时,她画符画的最快,而书生画的最好,就算是明眼人看,书生的也是经得起研究的,不过也仅仅是画的好看,用的时候比较唬人,至于管不管用,这个苏钰不知道,书生也不知道,上茅房的时候拿他们画的符擦了屁股的大奎,更不知道。 眼光扫到子成骑的马上,几个不大不小的酒坛子封的死死的,挂在马鞍上,随着马儿一走,与子成腰里别着的铜钱剑撞击,发出叮叮当当的声响。 “罐子里,装的是什么?” 苏钰定然不会天真的以为,子成的坛子里装的会是酒水,等遇见了所谓阴兵,要摆上喝一壶的。 子成面露得意之色,拍了拍第一个罐子道:“这个,黑狗血。” 说罢,又伸手拍拍第二个,第三个,“这个,公鸡血!这个,这个……” 子成顿了顿,看看苏钰,挠了挠头,还有些尴尬,“什么童子尿,唾沫,都带了些。” 苏钰听到旁的,倒没什么反应,听到唾液的时候,下意识的咽了一口,胸口觉得有些恶心,便将头转到了李粮那边,问道:“你背的是什么?” 李粮摸摸包袱,有些不好意思的道:“都是些贡品香烛纸钱什么,咱们毕竟和人家不是一路人,能商量商量和平解决,就和平解决是不是。” 苏钰默默收回目光,目视前方,心头很不想评价身旁这两个。 子成看看苏钰,两手空空,除了身后背着一把凤鸣剑,其余的别无他物,于是好奇道:“夫人,你,带了什么?” 苏钰余光又瞧了两人一眼,十分沉稳的道:“若对方是妖是鬼,打与和,你们都做了准备,如果对方是人装神弄鬼,我来解决。” 子成了然的点了点头,李粮也在一旁,对苏钰投来了几分崇拜的目光。 苏钰深呼一口气,挺了挺胸膛,将自己方才说的话,尽量表现的逼真。 掐算着日期,时辰,路线,苏钰几人在那小路上来来回回徘徊了几圈,除了头顶飞过去了十二只乌鸦,草丛里钻过去了两只兔子,其他的并没有什么异常,直等到后半夜里,三个人哈气连天,已经决定要回去的时候,才忽然发现头顶的天,不知什么时候变了。 出发的时候,天色刚刚擦了黑,天边的夕阳和火红的云彩,注定了今晚是个十分清朗的夜晚。前半夜里也确实如此,头顶的天空黑暗中透着些深蓝,圆盘似得月亮挂在天上,周遭的星星都渐渐隐去了光彩,透亮的月光洒在路上,像是蒙上了一层皎白的霜,四周的景象向别处望去,虽不及白天清亮,却也能看的高远。 只是,不经意间,不知什么时候,周遭的景象开始变了,月色渐渐的淡了下去,天边慢慢飘过来一片乌黑的云彩,一点一点的,将月亮整个遮了起来,大地,也随之失去了原来的光亮,只零星透下来的星光,让人看清周围隐隐绰绰的树影。 原本,被互相传染哈欠不断的三人,渐渐变的警惕起来。 抬头看看天,伸手算了算时辰了,苏钰一挥手,唤其余两人一起隐在了路边。 果真,如传言所说,不知远处有什么沉重的东西,有节奏的,一下一下的朝着这边靠近,似乎是鞋子摩擦地面的脚步声,却又格外沉重,过于有规有率,而那声音再细听,该是许多个声音的重叠。 草丛里的三个屏住了呼吸,轻轻扒开荒草,等了片刻,那有节奏的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近,慢慢到了视野能及的范围,苏钰定睛一看,险些惊呼一声。 只见那隐隐的黑暗里,确实有五六个人一蹦一蹦的走来,再近了,那些人果然如之前的目击者所说的一样,大多都是些缺胳膊少腿儿的,以一种极其僵硬怪异的姿势站立着,带着一股难以言语的恶臭,每蹦一下,似乎还有粘连不住的腐肉,从那些已经不能说是人的身上,一块儿一块儿的掉落下来。 苏钰看着眼前诡异的场景,一颗心砰砰直跳,再看看身边两个,瞧着子成和李粮,行军打仗多年,潜伏的任务自是也没有少干,心里承受能力都算不错,一个瞪大了眼睛,一个捂住了嘴巴,都没有发出任何声响。 而那借道的阴兵,一个个慢慢的过去了,跟在最后面的一个,不似前面的几个那样蹦跶,而是一步一步,步履从容的走着,那人衣衫褴褛,身形单薄,微微有些驼背,一步一步行走的时候,有节奏的,一下一下的摇动着手中的一串铃儿。 苏钰听的真切,那前面的死尸向前一步的空隙,最后面一个人手中的铃儿,便会轻轻摇上一下,那尸体似是听了命令,再向前一步,停顿的时候,那人手中的铃儿再摇上一下,以此类推,不断向前。 目光渐渐的,随着那诡异的队伍挪过去,就在苏钰有些忘了该如何应对的时候,直听的草丛之中,细细悠长的一个屁,响彻了寂静的田野间。 一瞬间,空气静了刹那,苏钰和子成的目光不由自主的,看向了李粮的方向,又看向了那摇着铃儿的人,两个人不约而同,面露万般复杂的神情。 李粮也愣了片刻,腾的一下子从草丛里窜了出去,以极快的速度从身上的包袱里掏出贡品和纸钱摆好,蹭的一下子用火折子点着,嘴里念念叨叨道:“罪过罪过,小的最近凉粉皮儿吃多了,有些闹肚子,还请各位大人见谅,见谅。” 念叨罢了,李粮抬头一看,见那一队儿怪异的“行人”立在路上不动了,便接着念叨道:“各位大人啊,你走你的黄泉路,人生世间莫逗留,什么尘归尘世土,该去哪儿的往那儿走啊~” 苏钰在一旁听着,张张口又闭上了嘴巴,此情此景没有想到,这李粮还有做那神棍的天赋。 李粮嗡嗡默念的声音停了,寂静的田野上,清脆的铃儿声响了最后一下,苏钰细细感受,竟能从远处的山谷中,依稀感受出几分铃儿的回声。 远处树上的乌鸦,不知被什么东西惊了梦,呼啦一声,从那树梢扑棱着翅膀飞起,呱呱乱叫了几声,从头顶的天空飞过,飞到夜色里,消失不见了。 随着铃声的停止,那向前蹦着的死尸,动作也戛然而止,摇着铃儿的人慢慢的回过头来,前面的死尸像是失了控制,啪嗒几声,纷纷倒在了路上。 待那人扭过脸来,饶是苏钰之前听几个目击者讲说过,心里还是有些震惊不已。 借着头顶阴云褪去,渐渐出现的月光,苏钰看的清晰,那微微有些驼背的人,果真失了半张脸,扭回头看见李粮的时候,目光停了一瞬,看看地上的烛火纸钱,似乎对李粮产生了浓厚的兴趣,露在外面森森的牙齿和白骨阴笑一瞬,像极了地狱里吃人恶鬼的血盆大口。 那人收了铃儿,朝着李粮的方向慢慢走了过去。 苏钰心头一紧,握紧了凤鸣的剑柄,想着若那人对李粮不善,她也好快速出手,加以应对。 第一百一十章:人心可怖 乌云渐渐散了,月亮重新洒下了大片的光辉,那半张脸的人张张口,发出了几声呜呜的声响,似是声音闷在罐子里,不太透亮,却也有力。 李粮看着对方向他走来,饶是领兵打仗这么多年的一条铁血汉子,也一时呆在了当场。 苏钰手中的凤鸣轻轻的,嗡了一声,出鞘半寸,正做着决战一场的准备时,忽见一旁边,一道影子如风一般“嗖”的窜了出去,面对着那半张脸的人,做了个唬人的架势,将手中的坛子一掌拍开泥封,大喝一声道:“天灵灵,地灵灵,妖魔鬼怪快显灵!” 念罢,抱着坛子轻身一个纵跃,坛子里乌漆墨黑的什么东西,哗啦一声朝那半张脸的人泼了过去。 那半张脸的人似乎常常经历这样的事情,身子一闪,躲了过去,只褴褛的衣衫上沾了几滴,更显得破旧了。 什么黑狗血又或者是公鸡血泼出去了,子成一见没有效果,便大声提醒苏钰和李粮道:“这个妖魔看起来道行很深,大家小心!” 那半张脸的人听完子成的话,脚步顿下,没有再向前了,稍等了片刻,又举起了手中的 铃儿,打算重新摇起来。 子成以为自己的气势唬住对方,拔出用铜钱穿好的辟邪剑,就要朝着那半张脸的人刺去,刚刚动手,却被苏钰拦了下来。 苏钰看看那人,凤鸣已经重新收回了背上,拱手行了个江湖礼,问道:“阁下可是位赶尸人?” 那人回过头,侧过自己还算完整的半张脸望向苏钰,月光下,那面庞,分明还带了几分稚嫩,只是一双眼睛,漆黑的看不到边际。 “你是谁?”那人嘴巴未动,身体里发出闷闷的,却极其有力的声音,朝着苏钰问道。 竟是腹语! 苏钰有些震惊,这类江湖上神奇的记载,她也只是在古籍上看过,可是实打实的真人运用,她确是第一次看见。 “在下,青云岭苏钰。” 那人点点头,似是有所了然,再看看一旁边万分警惕的另外两个,又道:“你们为何拦我?” 苏钰如实道:“一开始,以为是有什么人装神弄鬼吓唬百姓,却原来是错怪了。” 那人眉头一簇,眼睛里有了些神采,“你怎么知道我不是装神弄鬼?” 苏钰向前几步,看着地上东倒西歪的死尸,惋惜道:“这赶尸之术,我也曾在南疆的古籍当中见过记载,不过是通过秘术,让一些客死异乡的人尸身回家,我观察你赶着的这几具尸体,虽然身上的衣衫有些脏污腐烂了,可还是依稀能看的出来,都是些普通士兵的衣服。而你来的方向,是边关最大的坟丘,葬的都是抵御北狄兵的时候,战死的将士,想来是有家境稍稍富裕些的人家,请求了你,让你帮助这些将士们的尸身和灵魂归乡。” 那人看看苏钰,默不作声,保持默认,片刻,又朝着苏钰道:“你不怕我?” 苏钰笑笑,“人活着总有百种形态,心坏了,才是真的可怕。” 沉默一瞬,那人抬头多看了苏钰几眼,转过身道:“你们也不必做什么动作,今夜里这是边关最后一宗买卖,大梁天下纷争不断,天天都有许多人死去,我赶尸人虽然干的是阴间的活,收的却是阳间的财,归根结底,不过也是为了生计,不想到老了穷困潦倒,再让老鼠咬了另半张脸。” 话说着,那人手中的铃儿轻轻摇晃了一下,然后口中默念了一段古老神秘的口诀,再一次摇动铃儿,地上横七竖八的尸体,竟如活了一样,直直的立了起来,随着那人手中铃儿一下下的摇动,一步一步的向前蹦着。 身边的子成和李粮都远远的望着,不再说话了,因为死了的那些将士,又有多少,是他们的部下和兄弟,若有可能,谁不想在家中守着亲人孩子,好好的过日子。 苏钰看着那身形单薄,躬着身子渐渐远去的人,忆起小的时候,寨子里的老人告诉过她,遭了荒年的时候,老百姓活的人不像人,连那屋里地下的老鼠,都晓得人好欺负。那时谁家有了小孩子,顾不得照看的时候,趁孩子睡觉的功夫,也要去挖野菜和树皮吃,才不至于饿死。 家里的大人走了,孩子还不会爬,有时候便会有饿极了的老鼠,爬到老百姓破旧的炕头上,啃食那孩子的血肉,一口一口,孩子疼的叫唤,却还没有将那老鼠赶走的能力。 方才赶尸的那人,苏钰看着年岁还不大,若生在富贵人家,正是处在对什么事情都好奇的年纪,如今瞧着那人的眼神,已经暗淡的失去了光泽。 经历过千般苦难,他想对这个世间友好,可这世间的人,要么怕他,要么嫌弃他,他总是寞落的,历经沧桑的。 看着渐渐离去的队伍,苏钰望着,然后叫李粮将所有的贡品和纸钱放在路中点燃,朝着那身死的,或者活着的人,送上了最后一程。 其实,死了的人也罢,活着的人也罢,他们的不幸与悲剧,全都归结于这苍凉的世道。 若有的选择,谁不愿意投生在一个太平盛世,安居乐业,子孙兴旺。 幽幽的火光燃起来了,苏钰远远的看着,那赶尸的人似乎回头看了一眼,苏钰看不真切面容,只仿佛听的山谷那方,隐隐回荡了声多谢。 回到城中,萧逸见苏钰除了有些疲乏,并没有什么伤痕,见她不说什么,也没有开口多问,只细心安排开了院子里的人,莫要前去打扰她。 李粮回去安抚城中的百姓和将士,只说是一群阴兵少了粮草,特意现身,向人们讨了些纸钱,便永远离开了。 有胆子大的人,果真去那路上看了,去了便更加相信,李粮说的话不假,就算是野风吹走了燃过的灰烬,那地面烧过的痕迹,一定也还是有的。 子成则告诉娇娇,是他的英勇机智,战胜了邪恶的妖魔,那妖魔败了,才彻底走了再也不会回来了,果真,这样一来子成大舅哥的病,也极其快速的好了起来。 夜里未曾合眼,苏钰到房间里,倒在床上蒙头睡了起来,一开始的时候,苏钰翻来覆去,想了许多的事情,想起在西川的时候,随着她一同杀敌的将士,想想一路上交战之地,民不聊生的百姓,想想那家里人费尽办法所有,也要让逝者回家的愿望,想想那年纪轻轻,便已经历经沧桑的赶尸少年,想遇见的听见的,这一切的一切。 不知道什么时候,苏钰睡着了,梦里她又忆起了青云岭上当年的匪兵烧杀抢夺的场景,她从小生长的家园和亲人啊,就那样被无情的毁坏殆尽。 大火熊熊的烧着,她站在火堆旁,一声声喊着娘亲,却始终不见娘亲的踪影,一回头却瞧见,大火蔓延着,吞噬了村子里的一个又一个的人,那些她心里至关重要的人啊,一个又一个的倒了下去。 先是衣衣和书生,接下来是大奎和唐折,竹临害怕极了,挥舞着胳膊唤着她,苏钰刚想上前一步,却发现自己周身,也已经燃起大火,慢慢的,将她和曾经的那个青云岭,都要吞噬干净。 到了这里,苏钰大叫一声,从梦中猛然惊醒,一颗心噗通噗通的将要跳出胸口。 萧逸靠近了,伸手将苏钰揽在了怀里,让她的脑袋轻轻靠在肩膀上,细细安慰道:“做噩梦了?放心睡吧,一切有我呢。” 苏钰抬起头,看了看萧逸,忽然问道:“什么时候就能不打仗了?什么时候,大梁也会变的安定富足呢?” 萧逸伸手抚摸着苏钰的头发,肯定的道:“一切,都快了。” 苏钰抬起头,刚欲再问,便见萧逸望着她,低下头,一颗脑袋慢慢凑近,含住了她将要说话的嘴巴,温柔的轻轻的吸允。 受下萧逸这个吻,沉醉在他独有的气息里,待这个吻停了,苏钰刚想拒绝萧逸,道那白日宣淫不好,便见萧逸已经将手伸到了她的衣带上,理直气壮的道:“钰儿已经睡了一天了,如今太阳刚刚落山,算不得白日了。” 苏钰还欲再说,便也只能呜呜几声,溺在了萧逸有些强制的索取中。 月上梢头,夜入三更。 苏钰觉得,老天爷让人晚上睡觉,必然是有道理的,就比如她白日里睡了一会儿,这会子便是精神抖擞,暗地里数了千千万颗星星,也没能再入了梦中。 再看萧逸,因她没有睡着,翻来覆去,他也半梦半醒,有些睡不踏实。 又过了片刻,就在苏钰闭上眼睛,打算重新从第一颗星星开始数起的时候,忽然觉得的透进屋里的月光闪动了一下,紧接着窗户那边,似乎有什么极其细微的响动,窸窸窣窣响了一瞬。 苏钰察觉异样,快速起身,刚欲下床看上一看,却见睡在外侧的萧逸,也已经起身,几步到了窗前。 窗户外的人似乎察觉到了屋里的响动,窸窣的动作立刻停了。 萧逸与苏钰对视一眼,伸手猛然打开了窗户,却见一道黑影从房顶,快速跃出了院墙。 第一百一十一章:邬越之地 远处跃下房顶的身影细弱单薄,有些微微躬着身子。 萧逸起身刚要去追,却被苏钰伸手拦住,止了动作。 苏钰几乎可以确认,方才的那人,就是昨天夜里遇到的赶尸少年。 他来做什么?苏钰眉心一簇,瞧见面前的窗台上,放了一张揉到有些破烂的书信。 拿起来,将信纸轻轻打开,苏钰将那信上的内容看过一遍,面容渐渐变的凝重起来。 信中提及,如今江湖上赫赫有名的明月楼分割两派,一派以楼主明媚和其子重明为首,另一派,就是以长老月伶,老者茶坨,还有药师竹临为首的人。 依着历代的规矩,明媚是先楼主钦点的接班人,自然算是名正言顺的主人,可楼中至少一半儿的人,都对她存了怨言,原因不为其他,就是明媚此生虽未犯过大错,却坏了明月楼不专侍一人的宗旨,她这一生,帮了梁鸿太多太多,从生。到死。 而年纪轻轻身为长老的月伶,如今在众人看来,似乎更适合做一派之主,或许月伶本就是个有野心的人,一路走来,确实也有了属于自己的,可以与明媚抗衡的实力。 再者,那明媚也已经老了。 单是明月楼争权夺势的事情,并不至于让苏钰忧心,正真扰人心神的,是如今月伶和竹临他们,遭遇了一些困难,被人抓住了些把柄。 把柄的原因,竟是和她有关。 有心的人指说月伶身边的药师竹临,有勾结外人的嫌疑。 首先,他曾暗地里帮过并州军师温良等人,其次,也是最主要的,就是那药师竹临,三年前曾利用假令牌,调动过明月楼里专门探听消息的组织猎耳,沿着渭水河,为一个南疆人寻找了什么东西。 苏钰不用琢磨也能推断的出来,三年之前,能让竹临冒着危险调动猎耳,沿着渭水河寻找的,不是什么珍奇的东西,而是那时亲手了解了自己性命的她。 至于那南疆人,定然也是蓝尚无疑,当年醒来的时候,苏钰还有些奇怪,心里知晓她若死了,为她收尸的人一定会是有的,不知为何偏偏让蓝尚率先找到了,原先她将这一切,归结于天命和运气,看来不过是竹临有心,保护于她。 竹临精通药理,或许早就发觉了她身体里雪芙蓉的秘密,而雪芙蓉对于南疆的重要性,竹临也不会不知道。依着当时的境况来看,她被救起之后若被接着送到魏念程手中,做活药引的日子,必然是过的生不如死,若是被书生和大奎救走了,那又无异于给书生和大奎,招致了魏念程和唐折两方巨大的威胁。竹临尊重她选择了死亡,又不想果真让她死了,既然她选择了,竹临便想办法,让她死在大梁,又重生在了南疆。 如今一回味,竹临果真,用心良苦。 打小时候起,在他们几个当中,竹临虽然胖乎乎的,除了吃就是倒腾他的那些瓶瓶罐罐,可是苏钰知晓,竹临的心思,却是细腻的,他不似她和唐折那般嘴巴毒辣性格张扬,也不似书生那般缜密多谋,更不似大奎那样憨实勇猛,他一直都是看似不经意,却是永远站在他们身后,为他们善后为他们助力的人。 苏钰想想,当初和竹临分别的时候,她虽然有些责怪竹临与她的生分,但是心里却始终清楚,竹临,一直都是他们的竹疯子,竹胖子,从未变过。 如今,竹临因她有了困难,那么她无论如何,也不会坐视不管。 连夜里,苏钰简单收拾了一下包袱,从府中选了一匹好马,骑上马便朝着信中所说的,那邬越之地赶去。 临走的时候,萧逸曾提出过异议,就是有些怀疑那信中内容的真实性,苏钰思虑片刻,心中也想不出那赶尸少年也好,明月楼也罢,会有什么诓她的理由,可她却真真切切的知道,竹临会有一万个为了她冒险的原由,如今竹临被困邬越了,无论真假,她一定要去,因为她可是苏钰苏大侠,从小到大,都是他们的老大啊! 邬越是个小地方,比起西川京都,简直如那江河之中的一艘小船,这里的百姓以大群居为主,土质的楼房一排连着一排,每一排都有三四层的高度,每一层中,都住了形形**至少有十几户的人家。 这邬越城中,土楼和土楼之间暗道连连,甚至于地下也有不少的暗室走廊落错排列,如那狡兔有三窟,就算是有了战争或者洪水天灾,居住在这里的人们,也能从不同的地方逃出去。 这是邬越城中的小格局,至于整个邬越城所处的位置,则算是一个四通八达的要道之地,虽不足矣险峻,却是各路的队伍马匹,可以落脚歇息的好地方。 而如今明月楼内乱,竹临他们选择占据这样一个地方,对方不好寻找,他们却是极其容易后退。 而据说那抓住了竹临错误不放的人,本在两派之中占了个中立的位置,打算坐山观虎斗,收获那渔翁之利,如今突然针对竹临他们,估计也是有取而代之的意思。 江湖上的事情,从来都不似领兵打仗和朝堂政事,那样阴谋诡计难以解决,江湖人以武为尊,强者为主,明月楼所有的内乱,只有在一种情况下,便会彻底平息,那就是杀了阻住去路的所有人,坐上楼主的宝座,这世上每个高位,都是用层层鲜血换来的,明月楼也好,整个大梁也罢,安定盛世的前期,必然是一场荡平一切凸起的杀戮。 苏钰自认不是什么慈悲之人,她愿意帮助竹临,哪怕双手浸染鲜血。 至于那赶尸的少年,苏钰不知晓他是不是原本就是明月楼的人,或者跟竹临又有什么关系,只按着那少年的指示,来到了邬越。 不用刻意寻找,苏钰知晓,竹临他们必然一定在盯着这座城里的任何风吹草动,她只身一个女人奔波赶来,本就有些怪异,所以不用她找,竹临也一定会找到她的。 寻了家土楼的客栈住了进去,天色刚刚擦了黑的时候,房间的门,便被人轻轻的敲了几下。 苏钰开开门,见是店小二拎着个水壶站在了门口。 苏钰并没有让那小二将水壶放进屋里,只看着小二小心翼翼的四处张望了一番,然后朝着苏钰道:“姑娘,底下有位主子有请。” “嗯。”苏钰点点头,回转身将凤鸣带在身上,随着那小二一同,一层一层的,朝着土楼的地下去了。 走了片刻,苏钰看看那小心警惕,故意装的淡然的小二道:“如今外头都快要下霜了,你若再装模作样寻我时,记得将手里铜壶的水烧热。” 那小二一听,看看自己手中的水壶,水灌得倒是满,都将要从壶嘴儿里冒出来,只是壶也好,水也罢,并未曾透出零星丝毫的热气出来。 有的时候,有破绽的地方,越是看,越觉得破绽越大,那经验似是不足的小二也是一样,被说中了缺点,遇见人的时候,赶忙将手中的水壶装作不经意的用袖子遮住,苏钰觉得,这倒有些欲盖弥彰意味了,还不如大大方方的拎着,这世上奇葩众多,说不定也真有人,大冷天爱用凉水呢。 随着那小二向下走了不知几层,就在苏钰觉得都将要下到十八层地狱的时候,那小二的步子,终于在一间隐蔽的铁门外,停住了脚步。 小二伸手,握着那门上的铁环,铛铛铛,慢慢敲击了三下,紧接着,又有节奏的,快速敲击了三下后,才一用力,将那两扇铁门推开。 走进去了,苏钰才感叹,创造这明月楼的人,定然是个心思玲珑的讲究人,和京都的聚点一样,这明月楼外面看起来普普通通,进去了则是另一番光景。 四周围的装饰景象,不见多么的金光闪闪琉璃砖瓦,细节之处却尽显高雅,古瓷青花盆里,种了如京都时见到的那种,常年不见阳光的雪白色植物,名家已经失传的古董字画,都被应风景的,展现在了房间走廊的某处。 边往前走着,苏钰抬头看着,头顶的灯,做成了层层叠叠的莲花,每走到那莲花的灯下,整株莲便会柔光熠熠彻底绽开,走过了,又会慢慢收拢,成为半开的朦胧姿态,其工艺巧夺天工,仿佛那不是什么旁的材质,果真就是刚刚从池中折下的,一朵盛开的莲。 不过眼下这寒冷时节,除了头顶这常年不败的莲花,哪里还能看到什么芙蕖花开。 沿着走廊,到了最里面的一个房间,竹制的门扇朝着两边慢慢滑开,苏钰望过去,那白玉宝座的上面,斜倚着一个妖艳的身影,似是早有预料,看到苏钰进来,挥挥手让那小二退了出去,朝着苏钰呵呵一笑,招呼道:“苏姑娘,好久不见啊。” 苏钰抬眸望着白玉座上的月伶,见她依旧妖媚美丽,只是比之以前外在所带的皮相勾人,更多了几分内敛的风韵魅力。 点点头,苏钰应道:“确实,好久不见。” 第一百一十二章:竹临相逢 在苏钰所认识的人里面,和月伶比较相似的,就是身在南疆的她那不靠谱的师傅拂棠,两个人都十足的妖娆妩媚,可细细发觉下来,却又是十分的不一样,月伶的妩媚和笑容,更带着几分冷漠和狠辣,仿佛从最艰难的底层一步一步爬上来,已经将野心和柔情掩在心底,轻易不会透漏,而拂棠,则更多的是洒脱自然,不计利益不计得失,所有的事情,全凭一句老娘喜欢。 归根结底,拂棠那样的女子,大多容易陷在伤情的苦中,而月伶,或许一辈子都会挣扎在生存和尔虞我诈的劳累当中。 其实苏钰觉察的出来,月伶对于她,是有一点点的敌意的,猜着原因,或许是因为在竹临心里,除了月伶 ,她也占了不少的位置,而女人大多在感情上面,都会变的极其小气,尤其是月伶这种强势些的,更不愿那人的心里会有旁人。 这一点,苏钰可以理解,只是不知道在竹临那个家伙的心里,自始至终,有没有将她当做一个女人看待,只知道打小时候起,搬东西的时候,大家都是按人头分配的,分给苏钰的箱子,一定比旁人的小不了轻不了,这几个人里面,也就书生有那么些些许的怜香惜玉之心,会问一问苏钰能不能搬的动,不过大多时候,苏钰都是能搬得动的,况且,书生的怜香惜玉之心,也仅仅是问一问而已,或许哪天还会接上一句,既然能搬的动,不如帮他搬上一些吧。 总之,在他们这帮人心里,大家都是同生共死的好兄弟,架打的多了,谁还记得你是女的! 可月伶不一样,月伶敏感,竹临的所作所为,她都看在眼里。 苏钰认为,若不是她和萧逸有着一腿,她丝毫不怀疑,月伶会想办法不动声色的要了她的命。不过苏钰不仅不怕,心里还有那么一丝丝的欣慰,因为正是这样,才证明月伶对于竹临,并不仅仅是利用,他们的竹疯子,也被人放在了心上。 苏钰见了月伶,两个人刚刚打个照面,说了不到两句话,便听见房间连接的走廊里面脚步急促,有人哐当一声拉开了门,看着苏钰唤了一声,“老大!” 纵然相隔三年之久,苏钰听着耳畔的声音,还是觉得由心的熟悉,快速回身,那个刻入她骨子里的竹临,就站在了她的面前。 他瘦了,男孩子个头长的晚,三年时间,一下子拔高了不少,之前窝在山上采药晒黑的皮肤,也已经恢复了原色,如今再看,他不该叫竹胖子了,论起身形,虽比不上修长的竹子,再怎么着,竹笋也是可以比喻了。 竹临看着苏钰,唤了声老大,来回左右瞧瞧,点评道:“竟像个女人了,不过有些太瘦弱了。” 苏钰看看竹临,眼眶本来都红了,听竹临这样一说,噗嗤一声笑了,故意鄙夷道:“我一直都是貌美如花的。” 竹临呵呵一笑,看看苏钰再看看月伶,十分认真的道:“虽然比伶儿差了点儿,也算是还可以了。” 苏钰点点头,果然,情人眼里出西施这句话说的不假,当初子成瞧着自己媳妇儿貌美,得意洋洋的时候,萧逸也是十分中肯的评价道“比钰儿是差了些,也算尚可吧。” 当时子成听了萧逸的评价,平生里第一次对萧逸的决策做出了反抗,举例道:“娇娇可是针织女红琴棋书画样样精通。” 萧逸想了想,刚想夸夸苏钰会行医,可想想那军中大老夫瞧见她时苦大仇深的模样,便将这句话咽回了肚里,末了,萧逸抬头看看子成,底气十足的道:“钰儿打架最是拿手,不若你去同她比上一比。” 这话一说,子成咬咬牙,将心中所有的不服,统统烂在了心里。 当时苏钰听到这件事情的时候,还鄙视萧逸那厮油腔滑调油嘴滑舌,但是当时的心情,确实是愉悦了不少。 而竹临本就是个不会甜言蜜语的人,由他嘴里说出这句话来,也绝对没有讨好的意思,而是实打实的,他的心里就是这样以为的。苏钰知晓竹临的为人,同竹临在一起生活了三四年的月伶自然也了解,所以这一句不经意的话,便缓解了方才苏钰和月伶相处之时,微微的尴尬。 许久不见,苏钰和竹临再次相逢,不似和萧逸那般,心中有万千滋味到了口中,只剩了满口的苦涩和无法言语的爱恨纠葛,而是仿佛积攒了一肚子的话,都絮絮叨叨的,不知从何说起。 聊着聊着,苏钰忽然觉得,之前她还嫌弃阿虾恬噪,如今看来,某些时候,她或许和阿虾还是十分相似的。 这样一想,苏钰便觉得,等邬越的事情了结了,她或许果真得去将阿虾接回来了,万一那怪人教出了一个吃饭都要依着规矩啰啰嗦嗦的阿虾,那岂不是也有些不可爱了。 竹临这边,和苏钰的感觉估计也是类似的,只不过讲说了半天之后,竹临便开始抱怨起来,抱怨苏钰不该回大梁来,这里尔虞我诈,迟早还是会将她卷进去的。 苏钰摇摇头,十分认真的告诉竹临,他们几个之间,不能只是别人为她付出,他们是除了血缘亲人以外,最亲的人了。 竹临了解苏钰的倔强性子,点点头,一遍又一遍的,叮嘱着她多加小心,末了,竹临还十分不好意思的朝着苏钰解释说,上次说了些寒心的话气她走,也是因为当时他们在明月楼的根基不深,而明月楼里的高手太多了,他只能想办法让她离开,才能更为安全。 苏钰回想了一下当年的场景,朝着竹临道:“我在梁鸿的那里的消息,可是你透漏给萧逸的?” 竹临点点头,又摇了摇头,道:“或许我告诉他之前,他便已经查到了,小霸王如今虽然隐忍,可自始至终,都不是一个简单的人物。” 这一点,苏钰认同,萧逸虽然未同她说什么,怕她扰心,可是萧逸的所作所为,她也是看在了心里,隐隐有所察觉。 他们说话期间,月伶还命人上了一桌酒菜,也不知喝的什么酒,只觉得香甜无比,与竹临几杯酒下肚,便开始东拉西扯起来,苏钰向竹临说了说与萧逸的相识相知,到后来一场误会三年别离,竹临也头一次,向苏钰倾诉了一番他和月伶的故事。 讲这故事的时候,月伶就在一旁边,轻嗤一声似是有些不屑,一言不发,苏钰却瞧的出来,她这弟媳妇的眼睛里,可是带了难掩的笑意,纵使月伶这般看多了男人百张面孔的人,也是带了几分少女坠入情网的蜜意。 说起来,缘分这个东西,果真是相当奇妙,冥冥之中两个人相遇相知,必然有着十分有趣的情节,竹临和月伶也不例外。 竹临说,当初和月伶的第一次相遇,还是他被剿杀青云岭的匪兵追赶的迷了道路,在山里躲了一整天之后,才开始沿着小河,寻找附近的村镇,然后再打听打听青云岭的方向,好快速赶回去。 结果,村镇还没有遇到,便遇到了被几个男人追赶,身受重伤的月伶。 那时候,竹临瞧着,月伶一个柔弱女子,眼看已经跑的跌跌撞撞没有力气,劈头盖脸都是虚汗,嘴唇不自然的发着淡淡的青紫,只一眼,竹临便看的出来月伶是中了毒。 而那追逐月伶的几个壮汉,望着几乎逃无可逃的月伶,出口便是难以入耳的淫言秽语,甚至于其中一个追近了,竟开始脱起了衣衫,还说什么将腿脚打折了,卖到青楼里的话。 竹临那时候整日和苏钰唐折他们在一起,自然也是容易被英雄主义上脑的人,一身正气凛然的时候,全然忘了自己已经是个逃命的落魄之人,贸贸然一插腰就跑上前挡在了月伶身前,大有一股英雄救美的气势。 然而事实证明,竹临的功夫和药理,和苏钰所学的功夫药理,两者恰恰相反,前者药理精通功夫稀烂,后者功夫出众医术寻常,所以那个时候,功夫学的还停留在扎马步阶段的竹临一冲上去,便挨了结结实实的一棍子。那一棍子,打的人没有丝毫的手下留情,直打的竹临背上火辣辣的疼,嘴里都开始冒出了腥甜。 当时竹临看看一旁呆住的月伶,再看看凶神恶煞打人的人,脾气上来,就是不退让,大叫一声,就准备和那些恶人决一死战。 最后,竹临成功在月伶的营救之下,从那些人手底下逃了出来,当时竹临看着虚弱到不堪一击的月伶出手干净利落要了一个人的性命后,脑子里就已经空白一片,愣在了那里,若不是有月伶十分嫌弃的拉着他连滚带爬,怕是他已经被其中拿刀的人,剁成了烂泥肉酱,还是五花的那种。 逃跑的途中,就在月伶觉得竹临实在是碍事,想着一脚将他踹开的时候,竹临也及时的,发挥了他最大的价值,就是掏出怀中藏着的那些没一包是好药的药粉末子,撒向了追杀他们的人。 第一百一十三章:月伶之心 起论人的利用价值时,往往才华是大于外貌的,竹临就是这样一个活生生的例子。 且不说当年那些追逐他们的人在沾了竹临的药粉后,是怎样一副悲惨的状况,月伶当下便确认,眼前的胖子,定然不是个普通的胖子。 月伶性格强势,本来英雄救美的场景,后来演变成了一场滑稽的绑架,一个腰肢曼妙手脚纤细的女子,绑架了一个膀大腰圆的少年,并且拧着耳朵,带回了明月楼。 后来月伶发现,自己带回来的这个胖子有趣至极,说他怕死惜命吧,当初奋不顾身救她的也是他,说他心有豪气义薄云天吧,又胆小怕疼,稍一威胁,就什么都说什么都做。 到后来,月伶发现,想要牵制竹临那胖子,不一定需要动用武力,如世间大多数男人一样,那也是一个好色的家伙,只不过与旁人不同的是,竹临那家伙瞧见她衣着暴露的时候,先是呆呆的看上一眼,然后会一本正经的将目光挪到别处,两颊的脸红的如同煮熟了的虾儿,手足无措的模样,恨不得找个地缝儿钻进去。 这个现象,引来了月伶的兴致,平日里除了对竹临的武力威胁,更是多了几分故意的调戏。 时间久了,月伶发现竹临也并非是没有脾气,她当时还未曾坐上那长老的位置,实力弱时,难免会被实力强的欺压,但凡见她受了欺负,竹临便会第一时间挡在她的面前,又或者为她担下所有的罪过。 月伶从小,便在一种尔虞我诈的坏境下长大,同她一起的,那些弱小善良的,骨头早已经腐在了地下,月伶从不信,这世上果真还会有人什么都不贪图的对她好,月伶坚定的以为,那胖子竹临,不是想要利用她,就是贪图与她一时的肉色情欢。 于是,月伶就想要引诱那胖子,看看他果真是一个虚伪至极的色徒,还真是个缺心少肺的傻子,因为这世上大多的,她所见过的男人,往往在得到了之后,心里最开始存在的那份怜惜和爱慕,也会随着得到,慢慢变得淡漠,月伶想要看看,竹临那家伙,会不会也是这样一番恶心的面目。 任何矫情的推却,没有一顿酒解决不了,说什么酒后乱情,还不如说,酒后方显了本性。竹临没能过的了酒那关,更没能过的了美色一关,一夜缠绵过后,竹临望着月伶,见她表面上眼里带笑,似是不经意的模样,他察觉的出来,月伶在小心翼翼的,试探着一颗是否是真的对她好的心。 万幸,竹临做到了,这出乎了月伶的意料,他对于她的爱慕怜惜,并没有因为得到了而轻视,他更加细心的耐心的,用他的方式呵护着她。 明月楼从来都不是一个平静的地方,尔虞我诈生死存亡的事情,每日都在发生着。 明月楼,莫回头,生而进,死方休。 这是明月楼的真实写照,进去了,便再也回不了头了,除非身死魂散,否则一切都不会干休作罢。 月伶出生不高,当时入明月楼,是为了活下去,如今尔虞我诈,也是为了活下去。月伶以为,她这辈子,不是死在刺杀的任务中,就是被一轮又一轮,连番不断的挑战者杀死在明月楼。 一直以来,靠着武力色相走过来,都是她一个人,就算曾经有联手的人,也不过是为了相互利用,如今出现一个竹临,竟然全心全意对着她好,整颗心里和眼睛里,都是她。 她一步一步往上爬的时候,竹临就在她身边陪着她,多少次她几乎陷入死地,他也不曾退缩过。 一路走来,一伴就是四年。 所以如今,有心的人抓住竹临用假令牌调动猎耳的事情不放,竹临曾和月伶说过,将他交出去平息此事的时候,月伶一句要竹临闭嘴,便表示了她的决心。 这一点,月伶和苏钰倒是相似的,其实明月楼眼下,并不止是分裂两派,还有中间一批观望的,想要做那墙头草的人。 而之所以明月楼出现了如今分派的局面,与明魅的心慈手软,有着莫大的关系,正是因为明魅的放纵,才会有了那么多对她心有不满的人,站出来挑战她。 月伶不一样,因为月伶知道,若是此次将竹临交出去被那些人杀了,虽然能暂时堵住那些人的嘴,可是没有这件事情,还有下一件事情,这帮人的存在,就是她潜在的巨大的威胁。有了明魅的先例在前,月伶也绝不会允许自己,犯下和她一样的错误。 再者说了,什么明楼的规矩,一切都是狗屁,明月楼最大的规矩,就是要听强者的话! 如今,月伶就是想在这邬越之地,将那些心怀不轨的人,统统斩杀,此一战,要么高权在握,要么烟消云散,这世上,在这明月楼,一直都没有安安分分,只图个太平便能活下来的人。 不出苏钰所料,那赶尸的少年人,正是月伶找来的,那人曾得过她的许诺,就是事后,让竹临为他缝上另半边脸,唯一的条件,就是到边关找寻一人,并让那人赶到邬越,在她万一落败的时候,将竹临救出去。 邬越城暗道无数,便于逃生,月伶也算准了,若有大变,苏钰第一个救的,一定会是竹临。 不过赶尸少年这件事情,月伶知晓,苏钰明白,竹临却是一直被蒙在鼓里,还不停的问苏钰,她怎么会突然来到邬越。 苏钰解释说,自己那徒弟阿虾,被人当儿子掳到了邬越教导,苏钰还不忘问了问竹临,这土城周围,可有没有什么小的村落,依着阿虾信中的描述,他该是在一个不大的村落里。 这件事情交给竹临,办起来也是十分有效果,很快便查了出来,邬越以南,果真有几处小小的村子,因为邬越的人,大多都群居在土楼里,那以南的村子,还是几个外来的猎户建在那里的,若苏钰找起来,估计也不难找到。 苏钰点点头,却并没有直接去寻阿虾,因为她知晓,阿虾如今最起码是安全的,可是竹临和月伶,面临的却是不知什么时候发起的,一次血腥的暗杀。 而这一天来的,很快。 天刚入了夜的时候,冷风呼呼的刮着,窗户开了一瞬,竟从外面飘进来了几片零星的雪花。 苏钰关上窗子,还感叹今年这一场雪,下的格外的早,虽然都道瑞雪兆丰年,但是冻的早了,对于老百姓来说,未必算得上是一件好事。 点起烛火,燃烧的火苗儿刚刚起来,就被忽的一阵风,吹灭了。 苏钰拿着火折子的手一顿,看看紧闭的窗子,觉察到了不好。 走到窗前,苏钰重新打开了窗子,借着客栈透过来的隐隐的光,瞧见天空中落下来的雪花,在落到土楼一般的高度时,一瞬间被无声无息的,震碎成了粉末。 邬越城里的人有个习惯,就是天一入夜,当地百姓便会各自回家,上了门栓。 今日下了雪,街道上已经空荡荡的,不见人影,只天际还未彻底散去的一缕亮光,苏钰瞧见街道一头,隐隐约约似乎有一老一少两个身影,缓缓向这边走来。 与此同时,那客栈的店小二慌慌张张的跑过来,推开苏钰的房门便焦急的道:“姑娘姑娘,不好了,那边的人,来了。” 外面的风有些太凉了,苏钰将窗子合上了一些,只留了个缝隙,不时看上一眼,再回头看看那惊慌失措的小二,苏钰瞧着,不知这人是不是刚刚进了明月楼做眼线不久,为了掩饰紧张,手里总爱拎着个水壶,如今到她房中,拎来的又是凉水。 苏钰扫了一眼窗外,看看那焦急的店小二,吩咐道:“你先去帮我烧一壶热水。” 小二一听,挠着脑袋,“啊?”了一声,又问道:“姑娘可是有急用?” 苏钰看看小二,点了点头。 那小二以为苏钰定是有什么退敌的妙计,且那妙计当中,定然十分需要他烧的这壶热水,所以那小二没有细问,赶紧跑去了厨房,以平生最快的速度,将那壶凉水烧了个滚烫。 水拎到苏钰房中了,那小二神秘道:“姑娘,可还有什么指示?” 苏钰望着窗外指了指桌上的茶壶,“少放些茶叶,倒进去吧。” 小二此时有些茫然了,看看桌子上的茶壶,还是乖乖的将一壶茶泡了起来,泡完了,还端起来细细看了片刻,问道:“姑娘,这茶叶里面可是有什么绝世的奇毒?” 苏钰目光不时瞧着窗外,十分自然的道:“不知道,茶不是你们给备的么?” 那小二一听,有些急了,挠着脑袋道:“喝茶也救不了人啊?” “怎么救不了?”苏钰回过头,朝着那小二招招手,示意他将茶拿过去。 那小二此时虽然对苏钰已经有了些怨言,却不敢明着表现出来,还是乖乖的,给苏钰端了过去。 苏钰伸手试了试茶壶,水是刚刚烧开的,稍稍触碰便能感觉出滚烫,提起缠着麻绳的壶把,苏钰打开窗子,将刚刚沏好的一壶茶,朝着土楼的街下,利落的泼了出去。 第一百一十四章:楼中内乱 暮色刚近,半空中纷纷扬扬落起了雪花,还未彻底黑透的天,仿佛蒙上了一层沉沉的黄沙。 一个须发花白的老人,身边跟着个半大的孩童,两个人慢悠悠的进了城,走在冷风里,不紧不慢踏着地上薄薄的一层积雪。 街道上格外安静,零星有一两个顶着风雪路过的人,也是匆匆忙忙一路小跑。而那老人和小孩,却是淡然的,步履从容的,仿佛走的快了,也不知哪里才能落宿避寒,又仿佛天地之间,这整个邬越便是他们的归宿。 忽然之间,一层层,一排排的土楼之上,不知谁家发生了什么恐怖的事情,只听得夜色里一声惨叫响起,仿佛是抽筋扒皮一般,纵使十月怀胎临盆前的产妇,也未必能喊的这样惨烈。 这声音,那一老一少听在耳朵里,依旧面无表情,只走了片刻,一道沙哑的声音开口道:“师傅,他们迎接我们来了。” 此时,若有人在旁边,一定会感觉到万分惊讶,因为唤师傅的,不是那半大的孩童,而是一旁边,须发花白的老头。 那被唤做师傅的孩童点点头,抬起眸子,一双眼睛阴气沉沉,哪里有半分孩子该有的天真活泼,开口了,竟是一副沧桑半老的声音。 “来的,刚刚好。” 话音刚落,空旷的大街上忽然之间震动了一下,仿佛有什么东西猛然间,重重的敲击着地面,紧接着,一股浑厚的刚力,以极猛的势头,朝着那看似半大孩童的怪人打去,仿佛下一刻触碰到了,便会是血肉模糊**迸裂,一场极其血腥的画面。 霎时间,一道极其尖锐的惨叫声又响起了,不过却不是在街上,还是在某一间土楼当中,仿佛将生人扔入了油锅,万箭穿心抽筋剥皮,也未必能有如此渗的人心慌。 街道上,万钧之力到了面前,那身高如孩童的人纹丝不动,一旁边作为徒弟的老头子,抬起一掌便迎了上去。 硬碰硬的一掌,没有复杂花哨的架势,只刹那之间,方圆之内空中飘落的雪花,稍稍停顿了片刻,然后变的零零碎碎,又落了下来。 一招相接,那接掌的老头子后退了两步,稳住身形,看着前方出现的高大男子,冷笑一声道:“铁手,你果真长进不少。” 被称为铁手的人,是个高大的中年男子,长的倒是寻常,只那双手应了其名,看上一眼,便会叫人难以忘记。 江湖上,各家的功夫千奇百怪,尤其是明月楼这样集了百家人才的地方,更是五花八门,应有尽有。明眼人一看,便能看的出来,这铁手,练得定是手上的功夫,一双拳头大如铁锤,长了厚厚的一层老茧,仿佛已经坚如铠甲,就算用刀剑砍上几下,也未必能留下任何痕迹。 铁手站稳身形,一脸警惕,看着来者不善的两人,问道:“你们两个老东西,果真不要脸,当年吃了梁鸿不少好处,如今还为那老女人卖命!” 那体型如半大孩童的侏儒男人开口了,音色苍老难听,“魅主子是前楼主指定的继承人,你们这些人统统都是叛徒!” “明魅才是明月楼的叛徒,她是宦官的工具走狗,她妄想利用明月楼,为梁鸿办事,为他们的哑巴儿子争权夺势!” “莫要多言!成王败寇,其他的一切都只是理由而已!”那侏儒男人冷笑一声,猛然甩出袖中几张精铁打造的圆盘,那圆盘划破愈发阴沉的夜空,带着森森寒光,朝着对面的铁手袭来,眼看距离不过方寸的时候,那飞旋的圆盘似乎触动了什么精巧的机关,咔嚓一声,原本合在里面的薄如蝉翼的利刃,一下子弹了开来,似有生命一般,转变了方向,又如附骨之蛆,攻向了铁手的各个要害之处。 那铁手在明月楼中也属于拔尖的高手,反应灵敏,猛然一踏地面,纵身翻越转身,躲过了那几个飞来的圆盘,可谁知躲过了一番攻击,那圆盘十分诡异的,在空中飞了几圈,又朝着铁手的要害攻去。 或许这世上,哪儿有那么多的正人君子,就在铁手来回躲避圆盘的时候,随着土楼中一声一声惨叫的响起,那一旁边作为徒弟的老头子,趁此机会,驱手成爪看准时机,朝着铁手的命门偷袭而去。 每个人都有致命的弱点,再坚强,再健壮,再武装,致命点总是有的,一但被人攻击了致命之处,付出的代价,便是鲜血和生命。 眼看那铁手以一敌二应对不及,就要命丧于此的时候,忽然之间,空中隐隐飘来一股清新的茶气,那香味由淡及浓,速度很快,也颇具层次。 那老头子偷袭的一掌,打在了一把龙头的拐杖上面,一个发须皆白的老人,躬着大半个身子,手里捂着一把巴掌大小的茶壶,拄着拐杖,阻在了那老头子面前。 那手捧茶壶的老人停住脚步,十分悠闲的抬起手中的茶壶轻嗅了几下,仿佛此时正站在竹前松下的清雅美景之中,而不是苍茫夜色血色靡靡之时,对着壶嘴儿,那老者轻轻嘬了一口茶水,脸上的表情万分陶醉。 咽下茶水,那老人看着面前同样苍老的人,叹息道:“年轻的时候斗了一辈子,没想到老了,我们几个老东西,还在斗来斗去。” 头发花白的老头子一听,鄙夷道:“茶陀,你可算是和老楼主一同经过生死的人,为何如今,竟要叛反了明月楼?” 茶陀一听,哈哈大笑一声,道:“楼中人都知晓,我茶陀辅佐了三代楼主,对明月楼忠心耿耿,老楼主去世的时候,将楼主令的另一半儿托付于我,要我在明月楼要紧时刻,可用此令,另立新主!眼下,你们这些人欺负魅主子心慈手软身体渐衰,不过是想利用她的名义统治明月楼,你们才是真正的造反!” 听着旁边土楼里不时传出来的惨叫之声,那茶陀越说着,悠然的模样渐渐气愤起来,怒骂道:“魅主子此生,虽然做了许多有悖明月楼规矩的事情,可她在的这些年,是明月楼里自相残杀最少的几年,当初老楼主看中的,何尝不是这一点,若眼下明月楼果真是魅主子做主,便不会有今天你们灭绝人性,前来暗杀同门的事情!” 侏儒男子鄙夷道:“都是自私的人,何必把自己说的那样高尚!茶陀,死在你手底下的人,也不为少数!” 茶坨举起茶来再喝了一口,眼中迸发出了一道精光,“彼此彼此。” 话音落下间,只听得平地一声巨响,盘龙的拐杖驻地,带着若有千钧的坠落之势,震的街上几人脚下的土地,似乎都嗡嗡颤动了片刻。 那侏儒男子的圆盘再次出手了,这次不仅仅是将圆盘掷出,而且运用自身内力和秘法操控着,那几个带着利刃的圆盘,在空中飞舞盘旋,愈发像是有了生命,幻化出一道又一道诡异的虚影,直逼茶坨老者而来。 盘龙拐杖不为多让,招招对敌稳然不乱,挥舞之间有着横扫千军的气势,百十招下来,那侏儒男子的圆盘,竟有些落了下风。 与此同时,土楼里不断传出的惨叫声,渐渐停息了下来。 侏儒男子和那老头子见此情景,却未曾退缩,只镇定的收了手,似乎是等着什么人的出现。 天色越来越暗了,雪花纷纷扬扬的落下,静的仿佛能听到扑簌簌的落雪声音。 不知什么时候,那街头昏黄的灯笼下,站了一道销瘦的身影,不知已经站了多久,肩上早已落了一层白,整个人静的如那飘然落下的雪,仿佛与大地天色,已经融为了一体。 那人的衣袍被路过的风带的飞扬起来,头上带着一顶雨季时竹编的斗笠,怀里抱着一把用布包的十分严实的刀。那人就那么静静的站在那里,垂着的眸子动了一瞬,才给在场的人一个讯号,这个青衣墨发的中年男人,是个活人。 明月楼里高手如云,许多人虽然没见过,听也是能听过的。 就比如明月楼的老者茶陀,就知晓几年前明月楼里来了个绝世高手,年岁不大,也从未有人见过他出手,只知晓派给他的再艰难的刺杀任务,他都能完成,且利落的,将见过他出手的人,都杀了。 如今想来,那用刀的高手,应该就是眼前这位。 看见来人,茶陀和铁手未曾贸然出手,单凭那人神出鬼没的气息,便知晓他们不是此人的对手。 空气仿佛凝了片刻,那静立着的人抬起眸子,望向了土楼的一处灯火幽幽的窗口。 忽然,有极其细微的破空之声传来,仿佛纷纷细雨落下,又凌厉无比。 那人收回目光,宝刀出鞘,握在手中一个利落的挥舞,将无数刺来的银针,打落在了地上。 月伶自暗处缓缓走出,望着不远处静立的男子,七分妩媚三分妖娆轻轻一笑,唤了声,“甄辞,好久不见。” 那人看看月伶,望了望跟在月伶身后的竹临,眼眸中有些轻蔑,深处又埋了些惋惜。 第一百一十五章:甄辞落败 这世上,是善是恶,或许还由人两方分说,可沾染上一个“偷”字,无论做什么,总是要被人不耻的。 那侏儒的男子,此时的表现就极为不耻。 由于眼下,双方无论是暗处还是明处,都算是势均力敌,如今比的,就是哪个技高一筹。侏儒男子似乎知晓月伶的软肋在哪里,便趁人不察,隐在夜色里,偷偷摸摸到了竹临的背后。 竹临精通药理,可无论外在或者内在功夫,都俢的一塌糊涂,所以背后有了人,并没有及时的发现。 不过竹临不曾发觉,不代表护短的苏钰也看不到,顺手抄起一旁边刚刚沏上的茶水,配上几分内力,从半开的窗子处,朝着那侏儒男人的后脑,毫不客气的砸了下去。 片刻,一声破锣似的惨叫拔地而起,堪比得上方才土楼里杀人的阵仗,那滚烫的开水落下时,虽然减了几分热度,可茶壶在头上砸破的血窟窿经热水一浇,更是将疼痛放大了数倍。 不曾看倒地哀嚎的侏儒,那被月伶唤作甄辞的男人,静静的抬头望向了方才窗口的位置,然后迈步,缓缓上前。 月伶几步迎了上去,面对这位“老故人”手下并不曾留情,袖中的银针泛着微微萤光,直夺那甄辞要害,于此同时,单手一挥,一道嵌了细刃的长鞭飞舞而出,化作一道流虹,掏向了甄辞的心脏。 甄辞怀里的大刀,拔的并不算早,在那银针近了身前的时候,才蓦然出鞘。 鞭子的细刃缠上凌厉的刀锋,拉扯之间擦出星火点点。与月伶对打之时,那甄辞向前的脚步,一直都未曾停止。 其实甄辞的出现,是出乎月伶意料的,她觉得甄辞这般高傲自大的人,必定不愿意参与到他们这庸俗至极的争权夺利中。 手中的鞭子舞的愈发凌厉了,月伶目光微闪,朝着那甄辞喝道:“你不是最不屑与我这种人打交道么?为何如今又来管我们的闲事!” 甄辞脚步停顿一瞬,接招之间抬眸看了看月伶的眼睛,心头莫名柔软了一刹,可看到月伶身后的竹临,眼神又渐渐冷却,出刀比方才更快了一些。 “少废话,你不是我的对手,叫你们藏在楼上的人下来吧!” 月伶一听,紧握的指甲掐进掌心,出手的招式疯癫,甚至有些想与那甄辞拼了命的势头。 那叫甄辞的男人似乎耐心已经磨尽,停下脚步握紧手中的大刀,挥刀之间,带着几分排山倒海的气势。 月伶身形灵活,躲过了甄辞的刀锋,却被浑厚的刀气,震的连连后退了几步,胸腔一闷,吐出一口血来。 第一时间上去关心的,必然是竹临那个家伙,灵丹妙药喂了多少,在场的人并不关心,只眼睁睁看着那甄辞紧握手中的刀,依旧抬头看着某处。 寒夜里,雪花落的愈发急促了,土楼上面,一处的窗子吱呀一声缓缓打开了,紧接着,有人听见暗夜里,似乎有鸟儿一声高远的长鸣响起,带着极其浑厚的内力,仿佛九宵之凤从天而降,惊的妖魔退散,诸神朝拜。 与此同时,一个身影从土楼之上飘然落下,周身素白的衣衫随风翻飞,仿佛仙人踏雪而来,落定了,才发现那是一个极其清丽的女子,如天上皎皎明月,山巅皑皑白雪,仿佛不识人间烟火气,又像是尝遍红尘,诸事看穿。抬眸之间,众人无不惊叹,虽是女子,此人却尽带一股洒脱姿态,不输天下英男。 唯有一旁边竹临见了,才见怪不怪,出言提醒道:“老大,要小心。” 苏钰点点头,看向那甄辞,知晓方才此人已经发觉了她,也只有真正的对手,才能感受的出自己威胁的存在。 将手中的剑从左手换到右手,苏钰望着甄辞,淡淡道:“我看阁下并不是贪财重利之人,为何在此咄咄逼人呢?” 甄辞将刀握在身前,神情毫不懈怠,“你是我的对手,出招吧!” 苏钰点点头,“不为利,倒是个为了名的。” 一旁边有人出言揭穿道:“她不是明月楼的人!” 甄辞眼睛已经带了几分狂热,“无所谓,她是我的对手。”说罢,大刀一挥,带着斩天断地的气势,朝着苏钰砍来。 苏钰也不曾退缩,几步向前,踏雪无痕,迎上了甄辞的大刀。 刀剑相撞,都是名器,星火点点之间,竟都毫刃不断。 霎时间,邬越之地的街道上风卷雪残,打斗之处震碎的瓦砾四溅飞舞,刀劈剑砍之间,仿佛簌簌落下的雪,也在方圆之间骤停了下来。 相斗几十招,苏钰纵身飘然退回原地,看那甄辞踉踉跄跄几步才站稳脚跟,头上竹编的斗笠,也不知何时,被稍稍削去了一块。 这是苏钰自南疆回到大梁以来,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全力打杀,不得不说雪芙蓉的功效果真强大,让她苦练三年,内力大增了不止一段,也不得不说,这甄辞,确实是个十足的高手。 最后一招接下来,苏钰手中的凤鸣过了几息,才嗡嗡停止了颤动。苏钰把剑从右手换回左手,抬起来看了看,小指处破开的一道伤口,已经浸出丝丝的血来。 缓了片刻,苏钰看那甄辞,见他调整气息再次上前,便也握紧凤鸣,随时应战。 雪,似乎果真慢慢的停了,头顶的云中,竟透出了点点月光。 甄辞双手握刀,愈是打斗,眼神里愈发燃起一股棋逢对手的热烈。 大吼一声,甄辞甩掉头上的斗笠,披头散发,带着轰隆的震动之力,朝着苏钰砍来。 苏钰此时,倒当真开始抱怨这甄辞没有丝毫怜香惜玉的心,月伶那般妖艳的不喜欢,换个她一般风格的,照样下死手,可见明月楼里,果真都是怪胎,如此一比,他们之前骂以身试毒的竹临怪胎,都有些错怪了。 估量着甄辞这一刀,苏钰倒有信心接下,不过若接下了,结局或许只有两种,第一甄辞半死,她残废,第二,甄辞残废,她半死。 总而言之,这两种结果,都不是什么好结果,不过为了竹临也好,为了战斗也好,这一招,她决不能退缩! 向前一跃,苏钰长剑还未挥出,便警觉腰间一紧,被人忽然制住了动作,带进一个温暖的怀抱。 耳畔轰隆一声巨响,苏钰只觉得剑光一闪,再抬头,却见那甄辞连连后退,闷声吐出一口血来。 而怀里护着苏钰的人,身影悠悠晃了几下,腰间的手揽的愈发紧了。 苏钰感受的出身旁熟悉的气息,也认得出这人手中的叱凰,只抬眸看看萧逸脸上装模作样蒙上的黑巾,有些忍俊不禁。 萧逸握起苏钰的手,来回看了看,问道:“疼不疼?” 苏钰摇摇头,嫉妒道:“隔了三年,你竟还是比我厉害。” 萧逸一本正经道:“师傅说过,软饭可吃不得。” 苏钰笑笑,再看那甄辞,见他用刀驻地,挣扎着想要站起来,可连连试了几次,却依旧不住的从口中溢出血来。 一旁边从暗处慢慢聚拢过来的人,虽然并不认识苏钰和萧逸,可看看两人手中的剑,还是有明眼人惊呼道:“凤鸣!叱凰!你,你是小霸王萧逸!你是朝廷的人!” 萧逸黑巾蒙面,看不出脸上表情,一双眼睛却冷的似冰,向前几步,手中叱凰蓦然出手,断了那人性命,然后竟睁眼说瞎话道:“我不是!” 再看问话的人,早已经一命呜呼,若想指证反驳,也需得在阎王殿里了。 一旁边苏钰面无表情,心里却暗道小霸王果然是小霸王,说谎,也会将质疑的人先杀了,以绝后患。 人群中有人看向苏钰,指着她刚想开口,苏钰反应灵敏脸皮厚重,抢先淡然应到:“长得像,我不是!” 那人看看两人手中的剑,又悻悻闭上了嘴巴。 身受重伤的甄辞倒不曾言语什么,眼神之中有些不甘,可看看萧逸,衡量一下彼此实力,最终还是叹息一瞬,沉声道:“我输了。” 一句话,宣告了一方的落败,以那侏儒男子和徒弟夺权的内乱,算是停息了下来。 余下的事,便是明月楼自己的事情了。 至于怎么处置剩下的人,苏钰和萧逸便不再关心,只趁乱,悄悄退回了土楼的客栈里。 苏钰方才的出手,已经将那凑在窗户往外看的小二惊掉了下巴,直到苏钰和萧逸进了房间,那小二才呆呆的从窗口转过身来,腿脚都已经开始哆嗦起来了。 苏钰朝那小二摆摆手,吩咐道:“烧壶热水来吧,再带个茶壶过来。” 小二木讷的点了点头,同手同脚的出了房门。 萧逸扯下面巾,将一直护在手里的苏钰的小指小心翼翼的包扎好,瞧着果真不流血了,才叮嘱道:“少沾水。” 苏钰点点头,朝萧逸问道:“不是说不用你来么,怎么又偷偷跑过来了?” “放心不下。”萧逸话说的十分自然,“所以安排妥当,便来了。” 苏钰担忧:“皇帝不是下旨――” “只说不让去京城,邬越又不是京城,再者说,我又不曾承认是我。” 苏钰点点头,鄙夷道:“脸皮真厚。” “彼此,彼此。” 第一百一十六章:往事前尘 自古以来,八卦这个看不见摸不着说不清道不明的词语,往往会招得许多人的关注和喜欢,年纪大的,小的,男的,女的,无一例外。 此时在这不大不小的房间里,自从八卦中心的两个人,竹临和月伶离开房间以后,人们便开始议论纷纷起来。 本来明月楼内部商量事情,苏钰和萧逸该回避为好,可如今谈论的,尽是些男女风月的故事,而且还是有关于月伶和竹临的,这不由得让苏钰停下脚步,并且十分认真的,竖起了耳朵。 却原来,月伶和夜里出现的那甄辞,还有过一些缠缠绵绵扯不断理还乱的前尘往事。 月伶本是个穷苦人家的女儿,母亲劳累过重去的早,她那日日酗酒的父亲,在败光了家财以后,为了养活她那尖酸的继母,一狠心将幼小的月伶卖到了风月场所,就这样,月伶在那肮脏之地过了几年,大些了,受不得那老鸨子和欢客的欺凌虐待,便处心积虑,杀了那欢客,嫁祸到老鸨子身上,几经生死逃了出来。 有时候,命运总会有许多许多的转折,阴差阳错之下,有心人看中月伶心狠敏锐,便将走投无路的她,带进了明月楼。 从此,月伶出了火坑,又掉进了另一个地狱里。 刻苦训练的日子,必定是苦的,有的和月伶一同进去的人,或者死在训练过程中的,或者坚持不下去逃走后,被人杀死的,零零总总到最后,所剩了寥寥无几。 为了活下去,为了顺利完成任务,月伶利用了她能利用的所有东西,狠辣,勇敢,甚至美色身体,她都不惜代价,而她最终想要的,不过是从人人踩踏的泥沼中,爬出身来。 有人这样评价月伶,说她心狠无情,因为她后来,亲手杀死了自己的父亲和继母,一把火烧了她自己曾经的家。这样毒辣的女人,这辈子,也注定了只能靠自己活着。 甄辞进明月楼和月伶有着很大的区别,他不过是痴迷武学,想要找寻真正的对手不断挑战而已。 据说,甄辞甚至还到天玄派下过战贴,只不过天玄派不爱争强好胜,从不理会这些闲人的挑战,下贴的文书,怕是已经不知被哪位派中师兄弟垫了桌子。 不过说起来,这甄辞也有些真本事,江湖第一大派天玄派,天阶以下的弟子,也不一定是这甄辞的对手,而天阶以上,如知周苍术包括萧逸在内这些人,也没得几个,有兴致逗这些江湖小辈玩耍,怕是有那功夫,还不如给白发苍苍的老掌门菜园子里锄一锄草,哄师傅高兴来的值当。 而明月楼这样充满杀戮的地方,倒才正真适合甄辞的野心。 出去执行任务的时候,甄辞和月伶曾被派到一起过,月伶的果断勇敢,是甄辞所敬佩的,甚至慢慢的,月伶的一颦一笑,都印进了甄辞的心里。 有时候,爱情来的迅速,却也褪的干脆。 甄辞是个内里清高的男人,在了解了月伶的过往以后,作为世俗大多男人的心理,可以与月伶逢场作戏男欢女爱,却不能接受与她长相厮守,举案齐眉。 所以,甄辞干脆利落的,离开了月伶,也并不曾因为贪恋美色,而与月伶过多纠缠,他走的决绝狠心,未曾管月伶站在身后,一颗心跌入了怎样深的谷底。 人们都道,从那以后,月伶的眼睛里,再没了直达心底的笑意,杀人时干脆利落,仿佛真的成了一台毫无情感的杀人机器。 这种状态,直到月伶身边出现了那个打都打不走的傻胖子。 那个傻胖子,伴在月伶身边,一伴就是四年之久。 最开始的时候,人们还嘲笑那胖子不过是个贪图美色不要命的,到后来他们才慢慢对竹临刮目相看,竹临也用自己出众的本事,以极快的速度,三年之内在明月楼有了举足轻重的地位,吃过苦头的人都知道,药师竹临,是个不好惹的人物。 而这些年,人们也渐渐看出了,果真有人不计较一个女人的无奈过往,真的想要与她长相厮守,因为竹临望着月伶时,满眼里都是心疼和爱惜,多年如一日,从不曾变过。 于是,旁人从一开始偷偷的嘲笑,慢慢变的习以为常,其一是因为这两个人的手段和能力,都凌驾于他们之上,再者,便是入了明月楼的人,谁不曾吃过苦头,苦过的,都渴望有个甜的结局,而不是一直生活在杀戮,和被杀戮的日子里。 不过,明月楼所谓“生而进,死方休”,也并不是没有特例。 苏钰在邬越的这段日子,听人们说起过明月楼的一段传奇,就是曾有那么一个人,赢过了明月楼身在顶峰的所有人之后,并没有挤走明媚自己掌握权势,而且默默的,离开了明月楼,从此隐姓埋名,销声匿迹了。于是,这人便成了明月楼的一段传奇,再后来的人,更无从听闻这人是男是女,姓什名谁,而曾经接受过挑战的楼中高手,也愿赌服输,十分默契的不再提起。 对于这人,苏钰倒十分好奇,只不过茫茫人海,怕是她难以遇到了。 瞧着苏钰眼中微微泛出的崇拜和好奇之色,萧逸有些稍稍吃味,张狂道:“这没什么,我也可以。” 这话一说,屋里议论纷纷的话语声,顿时停了下来,众人都把目光,唰的一下子落到了萧逸身上,苏钰甚至还从中,听出来几分刀剑出鞘的声音。 萧逸面色不动,将面上的黑巾扯了扯端正。 背后的一双宝剑似乎有所感应,发出嗡的一声低鸣。 似是收到了提醒,众人一下子想起了萧逸一招击退甄辞的场景,也都纷纷背过头去,不在议论此事。虽说那甄辞与萧逸对招之前,已经被苏钰打出了内伤,可当时境况,在场的没有一个人,能有萧逸那番一招制敌的能力,所以萧逸方才的话说的虽然张狂,却也是事实所在。 不过苏钰觉得,眼下若是单个挑战还可以,可萧逸这厮若再狂妄下去,对方群殴起来,他们也是打不过的,所以干脆扯了扯萧逸的衣袖,拉着他,往土楼外去了。 因为毕竟到邬越,除了帮竹临打群架,还有一件事情十分重要,就是去找一找她那徒弟阿虾,虽然阿虾黑了些丑了些磨叽了些,可到底也在她身边这么多年了,没有他的絮絮叨叨,苏钰甚至觉得日子过的无趣了许多。 苏钰想着,她这做师傅的带了阿虾好几年,都未曾将阿虾教育端正,如今倒是要看看,劫了阿虾做儿子的那坏人,能有什么**阿虾的本事。 说去就去。 乡间的小道来回穿梭,窄的地方,马匹都无法通过,苏钰依着竹临打探来的消息,来来回回绕了几趟,才寻到了一处破旧的茅草房外。 站在破旧的围栏外,苏钰瞧着茅草屋的烟囱里,不住的往外冒着浓烟,屋里点火的人忙活着,不时被熏的咳嗽几声,过了一会儿,茅屋里终于有隐隐的火光闪现了,只不过着火的地方,有些不大对头。 果然,茅草屋的破门哐当一声被人从里面打开了,一个半大的孩子灰头土脸骂骂咧咧的从屋里跑出来,到井边拎起地上的小半桶水,快步跑到屋里,哗啦一声倒在了燃着的火苗上。 这一下子,不仅是烟囱里,连窗户,都开始往外冒起了烟。 苏钰倚着破门,听着屋里渐渐没了动静,心里不禁有些担忧,刚欲进去看上一看的时候,却见那灰头土脸的孩子用破布蒙着头,跑到了院子里,然后看着冒烟的茅草屋,叉着腰唉声叹气起来。 不大一会儿,只听得那茅草屋里有人猛的咳嗽了起来,然后有人半趿着一双鞋,从窗子里迈了出来,朝着院子里的阿虾,骂骂咧咧道:“臭小子,做个饭而已,你想熏死老子么!” 阿虾一跺脚,双手插着腰,嘴上却委屈道:“昨天夜里下了雪,到处的柴火都是湿的,不容易点着,也是很正常嘛!” 那人听了听,觉得阿虾说的也有道理,于是将握在手里的鞋子又重新穿回脚上,察觉到了什么,一回头瞧见苏钰站在门口,脸上的表情,顿时凝了下来。 阿虾也觉察出了,一回头看见苏钰,先是惊喜的一笑,露出满口的大白牙,然后嘴巴一撇,竟呜呜的哭了起来。 “呜呜,师傅,原来那坏人真的没有骗我,你没有死。” 苏钰伸手拍拍阿虾的肩膀,安慰道:“师傅命大的很,你又不是不知道,怎么会死呢?” 阿虾点点头道:“我心里,我心里也一直坚信师傅没有死,毕竟师祖说过,说过好人不长命坏人活千年,像师傅,师傅这样的,是应该长命百岁的。” 苏钰听着这话,抚摸阿虾脑袋的手,不自觉的变成了拳头,不轻不重的捶了一下,才将阿虾护在身边,看着那立在院中的男人道:“你当初,为何掳走阿虾?” 那人不说话,看看苏钰和她身后的萧逸,也觉察出了巨大的威胁,只静静站在那里,看着阿虾,眼神有些微微颤动,嘴硬道:“自然是我乐意!” 苏钰细细看看阿虾,虽然信中提及的尽是委屈,也挨了不少骂,可是从没有挨打,没有受虐,如今天入冬不久,那男人身上还穿着深秋的单衣,阿虾的衣衫,却已经换上了厚厚的一层棉,再看那人望着阿虾时有些柔软的目光,苏钰静立了片刻,开口道:“这些日子,多谢你对阿虾的照顾。” 那人似乎有些意外,看看苏钰,想想之前自己的所做作为,也有些惭愧,于是低头,朝着苏钰道:“之前将你推下山崖,对不住了。” 第一百一十七章:无辜残废 苏钰带走阿虾的时候,阿虾唤那男人一声义父,这是出乎苏钰意料的。 在苏钰的心里,阿虾虽然吃软怕硬,但是内里还是有着一股子倔劲儿的,在南疆的时候,最初阿虾认她做师傅,不过是听了拂棠和长老的话,也只最开始的时候,阿虾唤过她一声师傅,后来在一起生活,阿虾见了她总有些不情不愿,抓耳挠腮半天,也支支吾吾的停留在一个“师~”“师~”字上。 苏钰也不是个强人所难的人,因为本也无心收徒,所以见阿虾尴尬,干脆面无表情,拒绝道:“我没有徒弟!” 因此,苏钰和阿虾的关系曾经在一段时间里,直接跌到了冰点。 不过在后来的相处过程中,两个人慢慢接触慢慢发现,苏钰适应了身边有阿虾的存在,阿虾也慢慢接受了苏钰这个师傅,甚至在苏钰心里最难过最孤苦的日子,都是阿虾在身旁陪着她,为她找些小孩子的乐子。 阿虾从来没有体会过娘亲的温暖,当苏钰有一次为阿虾缝了衣服的袖子后,阿虾高兴的,对着族中所有的小伙伴儿都讲说了一遍,尽管苏钰将通透的袖筒缝到了一起,阿虾还是很欢喜,很自豪,甚至眼泪汪汪的望着苏钰,张张口,苏钰觉得阿虾都想喊他一声阿娘过过瘾了。 于是,苏钰立马派给了阿虾碾药的任务,好打消他的这个想法,没有人的时候,苏钰还对着镜子照了照,觉得尽管她如今神态沧桑了些,但无论如何,也是生不出阿虾这么大的孩子的,所以阿虾还是老老实实,唤她一声师傅顺耳。 如今,短短不过个把月的功夫,阿虾竟唤那掳走他的男人一声义父,苏钰听着,这声义父阿虾唤的真情流露,没有任何不情不愿。 苏钰从阿虾信中知晓,这男人抓了阿虾,是因为自己曾经夭折过一个孩子,那孩子生的和阿虾有些相似,黑黑的,小小的,喜欢笑,一双眼睛里满是善良和灵动。或许这世间做父母的,都走不出失去孩子的阴影,所以那人思念至极,只能从阿虾身上,找些心灵的慰藉。也只有那人对阿虾真正的好,才能换的阿虾心甘情愿,唤他一声义父。 一个在背后张望,一个走在前头三步一回首,这让苏钰觉得,她像极了那“棒打鸳鸯”一词中的棒子,又像是戏文里挺不是东西的反派恶人。 阿虾舍不得她,日日夜夜想着跟她走,如今真的要和她走了,阿虾又有些放心不下那一直以来“奴役”他的男人,所以纠纠结结,造成了如今的场面。 走了约莫有几十步,苏钰终是受不了了,伸手轻轻敲了阿虾的脑袋一下,批评道:“扭扭捏捏跟个婆娘一样,我是要拴了你的腿脚不让你回来了么!” 阿虾一听,拉起苏钰的手,惊喜的问道:“师傅,我还可以回来看我义父么?” 苏钰刚想言语,一直跟着默不作声的萧逸也些看不下去了,伸手扯开阿虾拉着苏钰的手,有些过头的提点道:“莫说回来看他,你娶了他都可以!” 因着阿虾在苏钰那里得到的萧逸的第一映像并不算好,如今就算是萧逸洗白了,在阿虾心里,还是有一种先入为主的坏印象,所以一听萧逸的话,阿虾不服,跳起来反驳道:“我才不要娶我义父,我要让我义父娶了师傅,这样我就可以天天和他们在一起了。” 站在院子里沉默的男人,在苏钰允许阿虾回来的时候,脸上刚露出了些笑容,可听到阿虾说让他娶媳妇的时候,那人看看脸色阴沉的萧逸,顿时有些尴尬。 这种情况,当事人之一的苏钰已经见怪不怪,因为从认识到如今,若依着阿虾的意思,将她许配出去的次数,没有一百回也有八十回了,似乎只要有人对阿虾好,阿虾能所能想到的,最大的回报方法,就是把她这做师傅的嫁过去。这一点,苏钰多次纠正,奈何阿虾的思想已经根深蒂固,天打雷劈都不能动摇。 如今听见阿虾又用这样的话来反驳萧逸,苏钰无动于衷,只能叹息一声,默默的走在了前面。 阿虾看了他那义父最后一眼,抬步打算小跑着跟上苏钰,却被萧逸一下了拎住了脖子,恶狠狠的威胁道:“你那义父若是对你师傅有了丝毫的想法,我就将他剁成烂泥!” 萧逸的威胁十分瘆人,可是恰巧阿虾是个遇刚则直的脾气,虽然已经害怕的有些结巴,还是支支吾吾道:“你,你都是个残废了,你不配和我师傅在一起!” “残废?”萧逸听的一头雾水,向来善谋人心的他,第一次有些摸不着头脑,于是直接开口问道:“什么意思?” 阿虾看看走在前面的苏钰,鼓起勇气大声道:“我师傅说已经将你阉了,你是个太监了!” 萧逸一听,在原地石化了许久,手脚僵硬着放下阿虾,看看脚步突然之间迈的极快的苏钰,隐隐之中,似乎明白了什么。 而村子周围,悄悄探出脑袋来看热闹的村民,听了这句话之后看着萧逸,见如此英俊挺拔的男子,竟然是个太监,无不纷纷叹息,感觉十分的惋惜。 内功深厚的人,耳朵自然是要比常人灵敏上许多,萧逸威胁阿虾的话,苏钰就听的真切,而阿虾喊的那般大声,苏钰就算是装糊涂,也不能说自己没有听到,所以眼下,苏钰望着萧逸看她的眼神时,内里的心虚感,简直如同东流的滔滔江水,绵延了许久许久,都不曾平息。 萧逸聪明至极,知晓苏钰这人逼急了会咬人,所以并不曾言语什么,只静静的半眯着眼睛不说话,从小村落里,到坐进村外的马车里,都是一副难以琢磨的复杂表情。 从邬越到边关,中途的时候路过卞安,苏钰望着熟悉的卞安城,提议绕路去青云岭看一看,萧逸默不作声,点点头同意了。 青云岭中,自是有许多故人的。 曾在天下人面前,为贤王世子证实了身份的几位师傅,也已经重新回到了青云岭中,在没了他们这群孩子嬉闹的寨子里,静静的,等待着一日又一日的苍老。 带着萧逸和阿虾,苏钰先到先生那里坐了片刻,先生还是之前那样淡然的姿态,只是如今愈发沉静,书房里挂着的字画,都没有人在上面乱描乱画了,而之前神采奕奕与他们一群孩子谈天下事论古今人的意气,也彻底淡了,临行的时候,先生张口提了提书生,末了又叹息一句,“罢了,罢了,人各有命吧!” 祭拜了娘亲和唐伯伯,出青云岭的时候,苏钰遇上了推着三师傅转悠的竹临爹爹,几年不见,两个人看上去愈发老了,朝着苏钰说不了几句话,两个大老爷们的眼眶已经泛了通红。 三师傅的伤,是梁鸿打的,可是梁鸿并没有要了三师傅的性命,当初大肆宣扬三师傅死在乱葬岗的谣言,或许是有人别有用心,想要利用苏钰和书生他们,用来对付当时的梁鸿。 梁鸿一生杀人无数,可无论是他的过错,或不是他的过错,世人都堆在了他的身上,所以梁鸿干脆应下了所有的罪孽,成了恶名昭昭人人得诛的罪人。 最后,他位高权重,他手握权势生杀,可那亏欠了他的人,却再也看不见了。 于池仲宁来说,梁鸿的一生或许卑微又可怜,可于明魅重明来说,梁鸿的为人却是自私又可恨的。 或许,也果真应了世上的那一句话,就是在一场感情游戏里,谁付出的多了,谁便是那个输的最惨的人,梁鸿如此,明魅又何尝不是如此。 其实在明月楼里,月伶是受过明魅恩惠的,因为同是女子,难免有些惺惺相惜的情感,可这世上诸多的事情,偏生不能靠情感活着,很多时候也正是有了情感,才会被人绊住脚跟,止步不前。 月伶的造反,与其说是反了明魅,还不如说是反了那些利用明魅的名义兴风作浪的人,因为苏钰听闻,自打梁鸿去了之后,身体本就不好的明魅,更是一日不如一日了。 苏钰还知道,月伶掌了明月楼的大权之后,并没有将明魅斩草除根,而是静悄悄的,将明魅送到了她想去的地方,由重明在身边细心的照顾着。若苏钰猜的没错,明魅该是要去她和梁鸿初次相遇的地方,因为那时候,梁鸿还是一个落魄的,需要一份依靠的少年,她还是一个不谙世事的少女,那时候兄长明州还在,与他们是敌是友的陌离,也还在…… 这世上,例如明魅,例如月伶,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牵挂和情思,如今苏钰再看青云岭,几位师傅还在,而他们几个却是不在了,也不知多年之后还能不能再相聚,再聚了,还是不是当年的心态。 怕是,不是了。 苏钰拜别了几位师傅,转身出了青云岭,望望身后熟悉的路,才开始慢慢红了眼眶。 如今,唐折身居高位,用自己的智慧和才干统领整个西川,书生和大奎辅佐燕启占据一方,各有霸业,而竹临身入明月楼,便终身是明月楼的人了,只有她还恋恋不舍回来看看,却不过连她,也不再是当年离开青云岭时的那个她了。 第一百一十八章:家有悍妻 萧逸是有心事的,这点苏钰看的出来,因为之前在阿虾说漏了嘴之后,萧逸一声不吭的反应,让苏钰感觉,他在酝酿着一个巨大的阴谋。 从青云岭绕了一圈,掉了个头又往边关走,一路上萧逸的表现有些太过于寻常了,这让苏钰上上下下直勾勾的盯着他看了好几圈,也未曾看出什么异常来。不过也正是因为太正常了,才让苏钰感觉反极必妖,这厮定有后招。 生人不了解小霸王,总以为他是一个意气用事的人,了解他的人才会知道,萧逸是个天生的猎手,除了英勇敏捷,他还有异于常人的耐心,喜欢蛰伏在草丛里,等待着猎物一步步进入圈套,然后将其吞筋啖肉,毫毛不剩。 知道这一习惯,让苏钰有些惴惴不安,总感觉自己如今是那天真呆傻的小白兔,萧逸那厮是眯着眼睛的大尾巴狼,也不知道最后会想出什么样的办法来收拾她。 不过苏钰有个怪性子,从小遇到什么事情,刚开始的时候或许还会心慌着急,可一旦这件事情真正的逼迫到她了,那苏钰反而会镇静下来,淡然解决。 如今也是一样,在萧逸晾了苏钰几天不曾“报复”之后,苏钰反而稳下了心神,想着无论萧逸用什么样子的办法,男人嘛,总敌不过女人一番撒娇的。 于是乎,苏钰到了边关之后,第一时间就去了娇娇那里,去找娇娇学一学那一套将子成吃死的撒娇方法。 娇娇是个热心肠的人,见苏钰不是来学绣花,便十分热情细致的,关上门教起了苏钰撒娇,可是教了一个下午之后,娇娇两眼通红,竟开始哭了起来,瞧见子成的时候,梨花带雨,哭的更凶了。 子成是个明白人,也知晓她们在干些什么,于是发表自己的意见劝告苏钰说,土匪从良恶人向善也不是不可以,只是莫要太过于为难他的娇娇。 苏钰也觉得娇娇已经教的格外用心了,奈何她这徒弟似乎资质不佳,实在是难以上道,所以苏钰想想,干脆不管他了,大不了与那萧逸打上一架还不成么! 回去的时候,苏钰刚刚迈步进了园子的大门,走着走着,脚步又停了下来,倒回去瞧了一眼,大门外头,似乎是跪了一个人。 细看了看,苏钰瞧着,这可不是跪着一个寻常人,这可是跪着一个楚楚可怜的美人儿啊! 从小深入骨子的流氓劲头上来了,苏钰瞧着那姑娘,将表情端的面善,开口问道:“美人啊,你为何跪在了这里呢?” 那姑娘抬起一双秋水梨花的眸子看了看苏钰,又垂下了脑袋,轻声细语的道:“我来寻未婚夫。” 苏钰一听,立马正义感涌现,瞧着那姑娘衣衫扯破了多处,一双鞋子都有些磨穿了,想必赶了不知多远的路程,也不知她的未婚夫是营中的哪个混蛋王八羔子,竟敢暴殄天物,辜负这样好的一个美人。 “姑娘,你的未婚夫是谁?我或许可以帮你寻上一寻。” 那姑娘抬头看看苏钰,深深叩了个头,眸中万分感激,含泪道:“我叫樱樱,我的未婚夫是镇边大将军萧逸。” 萧逸! 苏钰一听,慢慢直起了身子,又看了看那美人,最后面容淡漠的道了一句,“我无能为力,你还是跪着吧!” 那眸中刚刚有了希望的姑娘一听,顿时垂下了脑袋,哭的更加厉害了。 苏钰迈进大门,边走边听着,觉得那哭声有些闹心,便又折回去道:“我说姑娘,你能挪个地方哭么?我这院子里处处欢喜福星高照,不需要哭丧的!” 经苏钰这样自认为音调不高的一呵斥,那姑娘不仅哭的更凶,整个人都觉得受了莫大的耻辱,有些瑟瑟发抖了。 苏钰无心纠缠,转身刚要走,却见那姑娘站起身来,在苏钰背后哭着呵斥道:“我是大将军的未婚妻,以后就是将军夫人,你这样对我,就是对将军的侮辱!” 回过头,苏钰扫了那姑娘一眼,冷笑一声不曾言语,一转身瞧见府中厨房的阿婶过来了,朝着苏钰笑眯眯的点了点头,唤了声“将军夫人”,算是行过了礼。 那站在门口的姑娘也听出其中内容,震惊之余,朝着苏钰道:“我是萧老将军两年前亲指的孙媳,我爷爷是老将军部下的先锋官,就算你三年之前没有死,不久之前,你也是在众目睽睽之下为将军写过休书的,你如今根本算不得将军夫人!” 苏钰没有回头,也不曾生气,只以一种气死人不偿命的悠悠态度道:“算得算不得,你说了不算,我说了我也不算,萧逸若认我是,那我便是,萧逸若认我不是,那老娘就阉了他,再祝他和姑娘你长长久久!” 说罢,也不再与那姑娘计较,苏钰脚下步子迈的气势汹汹,回到了房中。 天色稍稍有些晚了,苏钰推开房门,见萧逸那厮果然在里面,正用火折子将蜡烛点上,似乎手里捧着什么公文,眉心都有些蹙着,见苏钰进去了,萧逸眼眸微微一笑,亲昵的唤道:“钰儿。” 苏钰一屁股坐在榻上,看着萧逸,恼怒道:“你的的未婚妻都找到门口了!” 萧逸面色不惊,了然道:“你说樱樱?不是让人把她送回去了么?” 苏钰一听,萧逸果然有这么个未婚妻,心头有些恼了,目光扫了扫摆在墙上的凤鸣,又看了看萧逸,问道:“我怎么不知道你还有个未婚妻!” 萧逸漫不经心,稍稍有些无奈的道:“两年前祖父怕我成了鳏夫,又怕萧家无后,便又开始张罗着给我娶妻了,像这样的未婚妻没有十个也得有八个了,其她的人倒还好,被我拒绝之后,大多重新选了婆家,只这一个樱樱执拗了些,这么多年了,还是看不开!” 这世上,醋意上脑的女人,往往是不能理智控制自己情绪的,苏钰也是如此,看看灯下的萧逸,嘟囔道:“你是不是喜欢她!” 萧逸迎上苏钰的目光,又回头看了看墙上的凤鸣,起身将她的视线挡住,如刀架在了脖子上,斩钉截铁道:“不喜欢!” 苏钰又问,“这是你对我的扬言那个,那个什么你的“报复”?” 萧逸摇摇头,假意将下身护住,“夫人凶悍,为夫不敢!” “那,那你打算怎么安排她?” 萧逸道:“已经派了人过去,待她哭够了,死了心,就将她送回去。” 舒展眉头,苏钰长呼了一口气,耸着鼻子在空气中嗅了几下,疑惑道:“这屋里哪里来的这么大药味儿?” 萧逸将桌上温着的熬到浓稠的半碗药端到苏钰身侧的小几上,面色眯眯带笑,一副不怀好意的模样,朝着苏钰道:“委屈钰儿,将这药喝了吧。” 苏钰不解,她又不曾生病,喝的哪门子药,于是伸手将药碗端起来,递到鼻尖嗅了嗅,放下药碗道:“蛇床子?吴茱萸?是驱寒暖宫的方子。” 萧逸呵呵一笑,恭维道:“那军医老头儿说你医术学的一塌糊涂,如今我瞧着,钰儿倒比他一点儿都不差。” 苏钰看着碗里的药,不吃萧逸那套甜言蜜语,心里也总算是清楚了,萧逸“报复”她的绝招,竟是要她和他生个孩子! 而这药,一定是那军中脾气古怪的老大夫开的,因为他曾为她诊过伤,她的身体情况,那古怪大夫自然也是清楚,如今她喝些暖宫的药,确实更利于受孕。 可苏钰偏生觉得有些不愉快,朝着萧逸道:“若我喝药也生不了呢?” 萧逸抬起眸子,想了想道:“不是还有阿虾么?那小子虽然不怎么样,但一定会孝顺你的。” 苏钰捧着药碗,心头开始觉的暖暖的,听到外面那叫樱樱姑娘似乎还在哭泣,苏钰拉着萧逸的袖子,问道:“那你会不会纳妾?” 萧逸环抱着臂膀,脊背坐的挺拔,故意拉长语调道:“听闻,你同子成媳妇学了不少本事?” 这一提点,苏钰忆起娇娇细心耐心,教了她千千万万遍的撒娇技巧,于是伸手牵着萧逸的衣袖,音调酥**麻,倒比之前学习的时候自然了太多,凑近萧逸,唤了一声,“逸哥哥……” 矫揉造作的音调落了,苏钰抬头瞧瞧萧逸,见他面无表情,便重新坐好,将自己身上方才起的鸡皮疙瘩抖落了一地,想着这般模样确实不适合自己,若萧逸这厮有一天果真纳妾,还是用凤鸣解决来的痛快。 谁知苏钰刚这么想着,一旁边还沉浸在一声“逸哥哥”里的萧逸,忽然之间欺身过来将苏钰扑倒,然后抵在耳边喃喃道:“你一个便将我一颗心吃死了,为夫怕极了钰儿的剑,所以不敢生出旁的心思了。” 苏钰一听,伸手揽住萧逸的脖子,在他唇上吧唧一声落下一个响亮的吻,声音却闷闷道:“这还差不多!” 萧逸一挥袖子,将刚刚燃了不久的蜡烛熄了,一双手胡作非为,朝着苏钰蛊惑道:“不如,我们这就要个孩子。” 第一百一十九章:皇帝赐婚 关于那樱樱姑娘的萧逸的莺莺燕燕的故事,苏钰本认为以落花有意流水无情为结局告一段落了,哪知安稳的日子过了没几天,又有烂桃花找上了门。 也不知是不是已经去世的萧家老爷子,给京中那位小皇帝托梦了,竟让那小皇帝忽然之间,不远万里,关心起了萧逸的婚事,说什么劳苦功高说什么国之栋梁等等的闲篇扯了一大堆,最后的意思就是,为萧逸寻了门好亲事,好让他美人在怀,解解苦闷。 圣旨下来的时候,苏钰没开口说什么,只给了萧逸一个眼神自己体会。 不过这件事情说起来,苏钰觉得自己也是有责任的,毕竟整个大梁的人都知晓萧逸已经丧妻已久,多年以来一直孑然一身,而前些日子她虽然“死而复生”了,可是又让全天下的人都知晓,他萧逸已经被休弃了,所以作为东家的小皇帝,关心一下下属的家事,也是情理之中。 可不管怎么说,苏钰觉得她和萧逸两个人既然重新开始了,有人想从她手里抢男人,那是绝对不可以的,大不了她劫了萧逸那厮回青云岭或者回南疆,看看天王老子都管不到的地方,哪个还敢出来管她! 萧逸这边接了圣旨的反应,倒是稀松平常,没有喜悦,也没有强烈的拒绝,依旧每日除了处理些公务,就是向子成学些哄媳妇高兴的小手段。比如子成给娇娇买了一只小兔子,那么萧逸也跟着,为媳妇买上一只同样的兔子,见子成为娇娇买了时下最火热的小吃,那么萧逸也会知应一声,捎份同样的给他。 过程是一样的,事实证明,不同的人,结局必然是不同的,比如娇娇的小白兔在她的照料之下慢慢长大,雪白的皮毛红红的眼睛,可爱极了,而苏钰的兔子,在稍稍养胖了些后,就被她吩咐着让阿虾宰了,撒了些油盐烤的焦黄,连在书房处理事务的萧逸,都被分上了一只兔腿。小吃带回去之后,吃倒是都吃了,只不过娇娇心头的欢喜大与小吃,关上房门凑过去连连亲了子成好几下子,而苏钰这里,一见有了下酒的好菜,便叫人寻了李粮乔七等人来,吹牛喝酒,直到了大天亮。 至于赐婚这件事情,苏钰心中有最干脆的盘算,萧逸心中也有最直接的对策,这放在别人家里天大的事情,竟被两个人都渐渐的抛之脑后了,直到有人送信儿,说是送亲的人都到了临近的永宁县,两个人才面面相觑,打算商量一下下一步该怎么做。 苏钰这里,首先态度表示的很强硬,就是想对策可以,前提条件是,要么两个人过,要么散伙。 萧逸同样坚决同意媳妇的想法,于是当晚,两个算不得什么好人的人,在一起嘀嘀咕咕,商量出了个并不算好,甚至有些馊的主意。 自古以来,违抗圣旨如同谋逆,是死罪,所以这道赐婚的圣旨,萧逸不得不接。 据说,先帝在位的时候,京中是出现过一个有志气的人物的,和萧逸如今的情况差不多,就是当年的皇帝说媒的兴致突然来了,就给京中一个臣子结了门亲事,本是件欢天喜地的事情,哪曾想那臣子是个极端的死心眼儿,对皇帝说的这门亲事,十分的不满意,尤其是不满意那姑娘肚大腰圆,文学粗浅,白白辱没了他才子的名号,于是乎,那作为臣子的大才子,十分坚决的拒绝了皇帝赐婚的圣旨,当时朝中的人,无不惊叹一个年纪轻轻的文臣,竟有这般的胆量。 当然到最后,皇帝的做法也不负众望,既然金口玉言赐予的婚事都不满足,那么皇帝也不是个强人所难的 人,所以便将那臣子拖到大牢里,不出半个月,就以谋逆罪砍了脑袋。 如此不得不说,若论骨气,那臣子自是比萧逸刚强的多,可若论权谋诡计,与萧逸比起来,那臣子的方法,就显得有些愚蠢了。 第二天赶了个大早,前去迎亲的队伍,由子成带头,敲锣打鼓浩浩荡荡的前往了永宁,苏钰一身小兵装扮,默默的跟在了队伍后面,准备去做那打散鸳鸯的棒子。 其实说起来,那永宁的县太爷,也算是苏钰的老相识了,之前有北狄兵入侵大梁,将萧逸父亲困在永宁附近的丰城时,还是苏钰想办法,用了一些些的手段,从那姓周的县太爷手里借的兵。 想起这姓周的县太爷,苏钰便又会想起那周老爷的后宅趣事,当初借兵的事情结束以后,苏钰还有心给那县太爷提个建议,劝他要不要寻个高人去祖宗坟头上看看风水,为何偏生就那么巧,那周老爷自己娶的夫人小妾,一个两个三四个,都给他带了幽幽绿的一顶顶帽子。 因此后来,那周老爷对于自己的小妾夫人,看的极其紧要,生怕再有那样有伤风化的事情发生。 可是这世上,往往越害怕什么,什么事情便越会发生。苏钰记得,上次被那周老爷捧在心尖儿上的人是小妾甘氏,那甘氏芳华年龄生的面若桃花,倒是个惹人疼惜的美人儿,不过经萧逸查探了一番之后,苏钰再次为那周老爷的遭遇,唏嘘不已。 那周子布周老爷,在他的一二三个小妾接连红杏出墙以后,娶甘氏时已经年过半百,而甘氏却年轻貌美,正是花儿一样的年纪。 如这世上的大多年轻人一样,对未知的新奇的事物,总抱有十分浓厚的好奇心,那甘氏也是一样,正是爱玩儿的年岁,却被那周老爷像飬养鸟儿一样关在家里,不得与外面的男子接触,这般越压抑,反而让偶然接触了外面彬彬少年郎的甘氏,更加容易心动,于是乎,那周老爷此生挥之不去赶之不走的魔咒,再一次在他身上应验了。 而这一回,那岁数不小的周老爷,再也无法承受这般打击,终于呜呼哀哉一病不起,没过多久,便老命归了西。 或许是受了作为父亲的周子布的提拔,那作为儿子的周成康子承父业,当了永宁县的县官,又或许父亲这一辈子最“风光”的事迹,对做儿子的留下了一定的阴影,那周成康眼看年过三十,说亲的拒绝了无数个,仍旧没有要娶亲的勇气,这让他本人,或是周家的家人,都为之惆怅不已。 如今应了皇帝圣旨,不远万里到边关要嫁给萧逸的那新娘子,就落脚在永宁县的馆驿里。 皇帝亲赐的姻缘,女方是尚书家的嫡女,男方是赫赫有名的镇边将军,这样大的事情,这么大的阵仗,那如今的县太爷周成康不可能不知道,想必已经恭恭敬敬带着贺礼,前去拜访过了。 子成和苏钰迎亲的队伍,一路上“困难”重重,先是遇上了山路崩塌,后又碰见了山贼拦路,再后来马匹受惊无论如何鞭打都踟蹰不前,这让原本两天的路程,直拖了四五天了还未赶到永宁。 而永宁这边,那御赐的新娘子似乎也遇到了不好的事情,或是夜里窗子被风吹开受了凉,又或者是碰上野狗惊了心,总之一个娇滴滴从未出过远门的大家闺秀,突然之间到了北方这样风情粗犷气候无常的地方,水土不适,一下子病倒了。 为此,那周成康为尽地主之谊,派人也好,自己也好,已经前去探望了许多次。 一次,那周成康去探望以后,回去竟发现自己披风的衣帽里,不知什么时候沾了那尚书小姐的帕子,于是那周成康就望着帕子思虑万千,觉得扔了有些不礼貌,留着又有些不周全,还回去还显得冒昧,于是盯着那帕子来来回回反反复复研究了许久,始终没有得出什么结果,反而瞧着那尚书小姐亲手绣的帕子,越看越觉得温婉好看。 而尚书小姐这里,在那周成康走后,无意间瞧见窗子前落了一只纸折的仙鹤,那仙鹤灵巧可爱,拿起来细细一看,见里面似乎隐隐约约描了字迹,于是那尚书小姐就将仙鹤拆了开来,红着脸庞,默读了上面相思甚浓的一封情书。 自此以后,两个人再相见也是各有心事,眉目眼神之间,有了一番多于旁人的缠绵之意。 这只是一个若有若无隐隐约约的开始,这一点点情思,在迎亲的队伍到了永宁的时候,便彻底埋在了两个人的心底 ,那周成康依旧做好县太爷迎来送往的接待工作,那尚书小姐了稳了心,梳妆整齐,安安心心做自己的新娘子。 子成和混在队伍里的苏钰到达永宁,特意选了天刚入夜的时辰,于是双方人马一接头,决定了明日一早再赶路,计算着到了边城的那天,正好是个黄道吉日。 可是计划,往往没有变化来的快速,就在当天夜里,官方客套的话语寒暄作罢,那周成康准备回府,尚书小姐准备回房,迎亲的子成打算盘点喜礼的时候,整个永宁县最大的馆驿里,突然闹了盗贼。那帮盗贼也不是旁人,就是之前子成的迎亲队伍在路上遇到的那帮,当时因为人马杂乱,让那盗贼逃走了一些,如今那盗贼丧心病狂,追杀到了永宁,打算为他们死去的兄弟报仇。 于是乎,一场恶斗,便稀里哗啦的开始了。 第一百二十章:雪夜柔情 迎亲的队伍到达馆驿后,大家都在为这御赐的婚事感到高兴,由于多喝了些酒,所以那盗贼杀过来的时候,耽误了大事,让那盗贼趁乱将尚书小姐和县太爷周成康,绑架走了。 于是这亲,暂时也就结不了了。 而那被绑架走的尚书小姐和县太爷,此时正被心狠手辣的劫匪,一同关在山里头破旧的茅草屋内,被夜里的温度冻的瑟瑟发抖。 那周成康还好,毕竟是个男子,又长期在这边生活,虽然冷了些,天到底没有到腊月,所以还算受得住,而那娇弱的尚书小姐,本就受了风寒刚刚好转,经这一冻,定然有些承受不住,只能窝在茅屋的一角,哭泣够了,蜷缩着身子发抖。 一般情况之下,美人受难,英雄救美自是祖传下来的美德和桥段,那周成康与尚书小姐也算是相识多日,于各人情感也好,礼貌也好,周成康总不忍心看那尚书小姐冻死,于是十分大气的,将自己身上的外袍脱下来递给了她。 如此困境中的慷慨相助,那尚书小姐自是十分感动,可到了后半夜里,莫说有了衣衫的尚书小姐依旧难熬,那只着中衣的周成康,也有些扛不住了。 迫于无奈,周成康隔着紧锁的房门,朝外面喊了老半天,想唤个强盗过来要个取暖的物件,可喊了半天,才来了一个懒洋洋的强盗,谁知那强盗眼睛都懒得睁开,一副醉眼朦胧的姿态,嗯嗯啊啊点头应了半天,末了又朝着那周成康问道:“你方才说什么?” 周成康一听,心凉了大半。 过了一会儿,似乎听门前过路的劫匪中还有女人的声音,那周成康又想着,女人向来容易心软,刚想要开口朝着外面求一求,求那女人好心肠给张破棉被或者破衣烂衫取暖,谁知到了门前,刚要隔着门扇喊,却听那女人说,要将他们剁了扔到山上喂狼,才能为死去的兄弟们报仇! 周成康听见这话,张张嘴巴,喊都不敢再喊了。 夜越来越深,夜色里不再透出丝毫亮光,似乎外面的天气阴沉沉的,积蓄着一场待发的大雪。 寒风刀子似得,从破草房的缝隙里不断的吹进来,周成康感觉露在外面的脸和手,都被刮的生疼,再回头看那蜷缩在一旁边已经没有声息的尚书小姐,周成康无法,只能慢慢挪了过去,鼓起勇气轻轻将她抱起,用彼此身体的温度,温暖着对方,好不至于冻死。 此时,在外面悄悄听着墙角的络腮胡子收了之前的凶相,有些哀怨的看着身旁的女子,问道:“夫人,他们会不会冻死?” 苏钰搓搓手,白了乔七一眼,“我们在外头呆着都没冻死,他们在屋里怎么会冻死!” 乔七眼神一毒,露出奸诈模样,“他们冻死了,岂不是更干脆了当?” 苏钰摇摇头,“我们是正人君子,怎么能做出滥杀无辜的事情。” 乔七似懂非懂,看看苏钰,又想想他们的计划,有些明白了李粮说过的,一个似乎是叫“道貌岸然”的词语深意。 屋外听墙角的两人日子不好过,屋里的两人,也不好受。那已经虚弱至极的尚书小姐,整夜里都听着耳边咚咚有力的心跳,感觉整个自己,都处在了周成康温暖的怀抱当中。 尚书小姐知晓夜里冷,便伸手捧住周成康的脸为他暖上一暖,那触手的温度啊,冷的如同冰一样。 确实,大多情况下,女人都是极其心软的,如那尚书小姐见一个男人竟肯这样护着自己,便不再顾忌男女之防,将身子贴近周成康,两个人交颈而拥,感受着彼此的温度,互相融化了对方。 此时此刻,虽然天气冷的彻骨,但周成康抱着怀里馨香柔软的人儿,竟觉得满心欢喜,不想再松开分毫,于是拥抱的力度,也越来越紧。 尚书小姐面对如此绝境,感受着身边的依靠,想起那纸鹤上面缠缠绵绵同生共死的情诗,忽然觉得此生若得一人心,莫说富贵贫穷,死也甘愿了。 而往往越是困境中的感情,越是深入人心,刻骨铭记。 整夜里,两个人不敢睡去,为了强提精神,只能说说话,解解困意,与之前那些客套虚伪的说辞不同,周成康讲讲自己的故事,尚书小姐说说自己的经历,吐露出来的,都是内心最真实的想法,最真挚的情感。 也不知什么时候,也不知是谁主动,两个人讲话的内容,慢慢变成了一个吻,一个漫长而深情的吻,也不知那个吻,什么时候结束的,两个人就那样相拥着,醒来的时候,外头的天,已经大亮了。 周成康动了动已经僵掉的身子,晃晃悠悠起身到了门前想去看一看情况,可双手轻轻一碰,那门竟吱呀一声,开了一条缝。 周成康向外望了望,看了看周遭情况,才发觉昨夜外头竟被大雪封了山路,若那些劫匪不连夜撤走,留在山上不是被饿死,就是等着雪化以后被官府的人抓走,而他们两个的生死,必然不在那劫匪的考虑范围之内,所以眼下,周成康觉得,他们该是被遗弃了。 转身进了屋里,周成康推了推已经有些昏迷的尚书小姐,强装欣喜的告诉她,劫匪已经走了,他知道下山的路,虽然难走了些,若雪不再下了,一定是可以走出去的。 那尚书小姐动了动身子,本打算起来,却发觉自己浑身无力,走在平地上估计也是磕磕绊绊,更莫说从这荒无人烟的半山腰,踏着雪下山了。 或许这世上,女子虽柔,性子大多都是要强的,那尚书小姐估量了一番自己的情况,便将身上披着的周成康的外袍褪下来还给他,咬咬牙,坚定的让周成康先走,而她自己等在这里,等他回来救她。 周成康不傻,他心里清楚,没有她,他一定能安全下山,而她没有他,一定不能熬到有人来救。 最后,周成康选择了自己内心最真实的想法,是生是死无论如何,两个人都要一同里离开。 互相搀扶着走出房门,四周围皑皑一片白雪,踏进里面,厚厚的积雪直没到了小腿的位置。 周成康扶着尚书小姐,慢慢的一步一步朝着山下走去,走了一会儿,就会弯下身子将那尚书小姐背起来,再走一段,如此走走停停,两个人的身影,也渐行渐远了。 茅屋后的山坡上,苏钰披着件雪白的狐氅站在那里,叹息一声,嘴里喝出丛丛白气。 乔七手里捧着个炭烧的铜炉,走近了递到苏钰手中,望着不远处两个人相依偎远去的背影,啧啧道:“那姓周的还真是个爷们儿!”说罢,又看看苏钰,问道:“夫人,若那姓周的自己一个人下山去了,丢了那尚书小姐在这里,你打算怎么办?” 苏钰手中捧着温热的铜炉,乔七说的这个问题,她也曾设想过,就算是那周成康自己一个人下山去了,也只能说明两个人没有情意,人人都想自己活命,那周成康走,也算不得大错,不过若是那样的话,苏钰笑笑,朝着乔七打趣道:“若是那样,你便冲进去,化身为子成派来救人的人,救那小姐出去,戏本上英雄的救命之恩,大多都是以身相许为报方显得隆重,说不定到那时候,惹了桃花运的人,就是乔七你了。” 乔七一听,与苏钰默默拉开了一段距离,想着人心本就难测,而女人的心思,又奸诈又难测,他本还觉得和那周成康是同道中人,暂时不打算娶亲,没想到那周成康经不住他家将军夫人算计,一步一步,被人牵着心神上了道儿。 这样细细一琢磨,乔七又觉得,说不定自家将军,也是上了夫人的当,才死心塌地,由原来处事不羁霸气从容的小霸王,变成了如今妻命如山的贤相公,如此一想,女人当真可怕,尤其是生的漂亮的女人可怕,生的漂亮的会算计的女人更可怕,而眼前这个生的漂亮会算计且功夫好的女人,简直可怕到了极点。 自古以来,毅力这个东西总能创造出意料之外的奇迹,就比如走走停停,周成康与那尚书小姐两个人踏着雪,背着头顶渐渐冒出的太阳,一步一步,下了山遇到营救的人时,天已经又接近了暮色。到了最后,那尚书小姐已经有些昏迷不醒,几乎都是周成康在背着她,脚步一步一步不由自己,双腿僵硬冰冷到没有直觉,遇见营救的人时,噗通一声摔倒在了地上,任人叫唤,都不省人事了。 将两个人抬回城里,由经验老道的医生诊治一番,所幸两个人不过只是饿坏了冻坏了,那尚书小姐有些伤了风寒,除此之外,并无大碍。 可说起来,风寒也是一场病,那尚书小姐身体本就不好,经那劫匪闹了一场,再一折腾,御赐的婚事,便也暂时做了停顿,只待身体好上一些了,再动身去边关。 为此,对于这个决定,那尚书小姐没有点头同意,也不曾拒绝,而那周成康听闻之后,再没了之前为官者应酬之时的虚假笑意,只静静的立在窗子前,看着在阳光下愈化愈少的雪,久久的沉默了。 第一百二十一章:衣衣难舍 近日,永宁发生了一件不得了的大事,一对青年男女,不心满家里指配的婚姻,悄悄的相约私奔了,原本这事情不过是件小儿女之间的感情事,可私奔的两个人身份特殊,便将这件事情的重要性,上升到了一定的高度。 私奔的那两人,一个是朝中尚书家的小姐,镇边将军萧逸的未婚妻,另一个身份低些,是堂堂永宁县如今的县令,周成康。 其实像他们这般身份明显的人,若私奔,又能逃到哪里去呢?尚书小姐的亲事是皇帝亲指的,这般做法,就算是顶撞了皇帝的旨意,为了面子,皇帝也会派人将两个人揪出来,更何况还有一个小霸王萧逸,双方联合,找到两个人,并不是件难事。 对于私奔的后果,那两个人心里估计也有过思量,或许想着,此生既然注定了不能在一起,那么能有几天,便算几天罢了。 一发现两人跑了,子成满大街里找人的架势,可不只是装装样子,阖了整个迎亲的军队和永宁的大半儿人马,方圆几十里一寸不落的寻找,找到他们的时候,两个人正一身粗布衣衫的农家装扮,坐在路边的石头上,啃着一块儿干硬的烙饼,瞧着方向,该是打算逃到并州去。 被抓了之后,那周成康和尚书小姐,竟有心撞上士兵的大刀,想要双双殉情了事,可是想死,哪里有那么容易。 也或许,这世上许多事情,并没有想象的那么糟糕。 这件事传到了京城以后,饶是那好脾气的小皇帝,也有些恼怒了,于是赶忙寻了司国大人魏念程前来,想要商讨商讨这件事情怎样解决。 司国大人魏念程听闻了之后,并没有恼怒,似乎对于鼓动小皇帝安排的这桩婚事的失败,已经在预料之中了。 如今新娘子跟人跑了,作为新郎官的萧逸自然不愿意再娶她,于是十分委屈的,将苦诉到了小皇帝耳朵里。 小皇帝想要严惩那作为父亲的尚书大人,又考虑到那尚书大人是个赤子忠臣,若责罚严重了,怕伤了朝中大臣们的心,若不责罚,又不显君威,好在架在难处的时候,萧逸适时的递给了小皇帝一个台阶,只道他与尚书小姐不曾拜堂成亲,也就算不得夫妻,而那永宁周家父子两代为官都兢兢业业勤政爱民,不如望皇帝息怒,干脆成就一段深情佳话,让世人永久流传。 对于这个提议,皇帝欣然同意,魏念程也只旁观着,不曾言语一句。 守在永宁迎亲的队伍得了圣意之后,不管那周成康和尚书小姐怎样的喜悦美满,只觉得完成了任务,便赶着车马部队,浩浩荡荡的朝着边关回去了,归途的时候,来时用了五天的路程,在第二天夜色刚刚擦黑时,便已经坐进了自家的屋里,温上一壶好酒,看着心爱的女人在灯下缝缝补补。 不过,这般美好的场景,只出现在了子成的屋里,剩下的李粮乔七等人,只能是一群粗糙汉子互相对着干瞪眼,而“悲凉”的也不止是他们,将军府正屋里的萧逸,也是独守空房一个人,对着灯望着画中的人儿,眼神有些哀怨。 导致萧逸独守空房的罪魁祸首,此时正骑着马儿,快马加鞭赶到了并州地界。 之所以走的这般匆匆,是因为苏钰在永宁动身的时候,收到了一封信,一封从并州送来的信,那信的字迹和信中的人,她都无比的熟悉。 信是书生派人送来的,信中的内容,说的是件好事,又是一件极其不好的事。 信中道,书生做了爹爹,因为前些日子,衣衣小师妹刚得了个女儿,书生给那孩子起了个名字,叫温希,是希望的希,看完了信,苏钰才知道书生在期望着什么,因为信中还道,小师妹衣衣,怕是挺不了多少日子了,书生喜欢衣衣,他希望衣衣能活下去。 那信刚看了个开头的时候,苏钰心头掀起的是一阵狂喜,因为说起来,书生算是他们几个当中,最早做了爹爹的,想着再过几年,她就可以抱着书生的女儿,要她唤几声姑姑听听了。 可稍一琢磨,苏钰想起,当初离开南疆之后,她是同书生和大奎通过书信的,书生回信的内容除了无法言说的欣喜和关怀,就是告诉苏钰零零碎碎,他们在并州的事情,可是来回几封信,从头至尾,都没有见书生提过一句和小师妹成亲,或者衣衣怀孕的消息。 这无端,有些奇怪了。 而苏钰马不停蹄赶去并州,是因为书生信中还道,衣衣小师妹如今神思有些颠倒,整日里念叨的,就是青云岭时的日子,念叨书生,念叨唐折竹临,而念的最多的,就是她的钰姐姐。 从小到大,书生便看不得衣衣委屈,衣衣想要的东西,或者愿望,书生都会努力的帮她实现,而如今,书生央求苏钰去看一看衣衣,好让衣衣若有闪失,也能见她最后一面。 苏钰看完信,心中焦急,连边关都未曾来得及回,将事情交代给了子成之后,便骑上一匹好马,一人一骑,快速出了城。 原本从永宁到并州,需要十天半个月的时间,而苏钰快马加鞭,到了也只用了不到七八天。 依着信中描述,苏钰经过重重盘查进了城,直接赶到了书生居住的地方,进了府中时,书生和衣衣早已经熄灯睡下,一听闻苏钰来了,书生赶忙从房间出来,一向从容淡定的他,边走着,边匆忙系着外袍的带子。 上一次见书生,还是三年之前,在那渭水河边,经历了一场生死,两个人越发觉得相聚的时光,该值得好好珍惜。 虽然已经收到过苏钰的信件,知晓她还活着的事实,可当本人就这样活生生站在他面前的时候,书生还是感觉像是坠入了梦境。 苏钰也是一样,再见书生,觉得他还是他,可是身体越发消瘦了,原本就不好的面色,此时愈显了病态的苍白。苏钰这几年到底也读过不少医术,知晓书生这样最需要的就是静养,若心力交瘁操劳过重,后果不堪设想。 “我……” “我……” 空气静了一瞬,两个人同时开口,竟说了同一个字。 苏钰噗嗤一声笑了,眼睛里泪汪汪的,看着书生道:“都当了爹爹了,也不见欢喜。” 书生也笑笑,稍后又叹息道:“衣衣的身体,怕是熬不了多久了。” 苏钰心头一沉,自责道:“我该早些来照顾衣衣的。” “怪我没有说明。” 侍奉的人被叫醒了,赶紧沏了杯茶水来,坐下后,苏钰看看书生,犹豫了片刻才道:“那孩子……” 提起孩子,书生眼神里温柔怜爱了许多。 “长的像衣衣,脾气也随她,不爱吵闹,吃饱了就呼呼睡觉。” 苏钰点点头,朝着书生房间的方向看了看,见灯熄着,便道:“衣衣睡熟了吧?” “睡下了。”书生轻声自然,“她累了,我哄了哄便睡着了,若 一会儿睡醒了不见我,怕是她又要害怕了。” “害怕?”苏钰反问一声,细一想又止住了语言,之前在青云岭的时候,她和衣衣算是整个寨子里最勇敢的姑娘,上山下水,抓虫捕蛇,饶是衣衣体格比她弱些,也从未听她说过怕什么,如今,竟不知衣衣是经历了什么。 书生在一旁听着,望了望卧房的方向,道:“衣衣现在很敏感,很脆弱,她需要我。” 具体发生了什么,苏玉有些琢磨不透,但心里清楚,依着书生的脾气,若是娶了衣衣,必定会大操大办,与她书信之间,必然很多会是有关衣衣的日常琐碎事情,而之所以前几个月的书信中,成亲未曾言语,怀孕未曾提及,那只能说明,衣衣是怀着身孕,突然出现在了书生面前,而且不知经历了什么,导致她如今神思颠倒,夜不安寝。 不过,书生若不愿说,苏钰也不会问。 零零碎碎,苏钰同书生讲了讲她和萧逸从误会到相逢的经历,书生边笑着,边感慨道:“你用刀子刺了心脏,当时若没有人拦着,他也会随你跳进了渭水河,当时在那山坡上数万人,最失魂落魄的便是他了,若说他心里没有你,厌弃了你,老天爷都不会相信。” 苏钰想想萧逸,心头一暖,“是我心眼儿太小,误会了他那么久。” 书生难得见苏钰有小女儿状,面色宛然,片刻,又叹息一声。 “小钰,你要幸福。” 苏钰心里重重应下这句话,“书生,你也是。” 书生没有回答苏钰,良久,才张开口,声色沉重的仿佛压了千斤巨石,异常艰难。 “衣衣的孩子,不是我的。” 苏钰侧过脸看着书生,虽然这个事实她已经有些猜想到了,可是书生亲口说出来时,仍旧让她感觉吃惊。 “约有两个多月前,衣衣突然出现在了并州,挺着即将临盆的肚子,寻到了我的门前,见了我,见了大奎,便瘫在地上跪着呜呜的哭泣,整个人披头散发遍身伤痕,她都不像是她了。” 第一百二十二章:人间地狱 书生说话时,音色有些颤抖,而苏钰在一旁听着,一颗心也跟着颤抖起来。 念起衣衣,苏钰觉得在她心里,那是世界上最好的姑娘啊,她该嫁这世上最好的男人,和和美美幸福圆满过一世,可为何命运这样不公,让她遭受了如此痛苦的一切! 小时候,比起他们其中任何一个,衣衣的思虑和行事,都是最沉稳的,因为衣衣所经历的一切,让她不得不快速成长起来。 其实,追根究底来说,衣衣是先皇帝,派到青云岭去做奸细的,这一点几位师傅早就知晓,可相处下来,衣衣的天性善良,也慢慢打动了几位师傅,整个青云岭中,苏钰他们也好,几位师傅也罢,对衣衣确实真心的好,而衣衣也不负众望,把他们当做了家人。 当年匪兵去剿青云岭的时候,也是衣衣得到了消息,才带着大家躲过了一场血洗,甚至后来兵将再次来搜寻,也是衣衣先一步,跑过去护着苏钰逃走。 这个事实和真相,是苏钰在事后经历了种种,才推测判断出来的,衣衣一直以来对他们和青云岭所做的一切,都用心良苦。 只是苏钰不知晓,衣衣并没有贪图安逸待在青云岭,她想念他们担心他们,便一个人出来了。 可糟糕的是,她出了青云岭之后,遇到的他们之中的第一个人,会是唐折。 于是,衣衣就随着唐折去了西川。 苏钰觉得,唐折必然是不会害衣衣的,可他手下的人,竟对衣衣起了歹念。 那是唐折的重用之人,他看中了衣衣,多次向唐折去求,不过见衣衣拒绝,唐折也没有勉强。 就这样,有唐折护着,衣衣在西川安安稳稳的待了几个月,可就在衣衣辞别唐折,刚出城的时候,便出事了。 那求亲不成的人,派人将衣衣抓了起来,那人喜爱衣衣是真,可是也痛恨衣衣的拒绝,拂了他的面子,那人为西川立下汗马功劳,想要什么样子的女人都应有尽有,第一次被一个普普通通的衣衣拒绝,难免心有不忿,这愈发激起了他想要得到的欲望。 他将衣衣囚禁到暗无天日的密室里,鞭打她,强行占有了她,从那以后,衣衣很长一段时间,都不曾见过阳光,每天醒来面对的,就是**和折磨。 若换成别的姑娘,怕是早已经受不住了,可衣衣还总觉得,她能出去,她还能再见大家一面,就算是死,也要埋在青云岭上,或者随着她的钰姐姐,一同葬入渭水河。 就这样,黑暗的日子过了不知多久,感受着自己肚子一天天大起来,衣衣的心底,愈发的绝望了。 直到有一天,那囚禁衣衣的人不见了,或是唐折派了任务要他出征了,衣衣才借此机会,逃了无数次,终于有一次得以成功,逃出了那暗无天日的人间地狱。 她抱着隆起的肚子,看着外头的天,浑浑噩噩跌跌撞撞,总有着一股信念支撑着她,要她继续向前。 一路乞讨要饭,过了好久,衣衣才到了并州,逢人便打听书生他们的下落。 功夫不负,她终于找到了她的温良和大奎哥哥,见面的那一刹那,仿佛衣衣心里所有的坚强,一下子土崩瓦解了,觉得她死后,终于可以埋在青云岭了,她不用死在那地狱般的牢笼里,而是死在这世上最亲的人身边。 于是,衣衣熬到最后的,已经虚弱不堪的身体,一下子倒了下来。 书生说,从那以后衣衣整个人仿佛失了大半儿的魂魄,一天里只有几个时辰是清醒的,余下里,要么沉浸在被囚禁鞭打侮辱的痛苦和害怕当中,要么就是傻笑着,以为自己还在青云岭,大家都还在,生活还是那么恬静安逸。 书生心疼衣衣,他想要娶衣衣,可是话说出来了,清醒着的衣衣眼泪婆娑,拒绝了,而沉浸在青云岭里的衣衣,也同样拒绝了,有时候她说,她在等她的钰姐姐回来帮她决定,有时候她又说温良哥哥啊,我不配了。 说到这里的时候,书生苦笑一声道,这世间若爱了,无论经历什么,哪儿有什么配得配不得,倒是他一个病秧子趁火打劫,要娶了那样好的衣衣。 有时候衣衣看看孩子,觉得无比可恨,可有时候,做娘亲的啊,一颗心又要化了。 书生给那孩子起名叫温希,随了他的姓,衣衣知道,这孩子的一生,也算是有了着落。 或许衣衣也觉得,她这一辈子拖累不了书生多久了,所以慢慢的,也接受了他。 而衣衣所有不幸的遭遇,书生觉得,都是在唐折眼皮子底下发生的,那便是唐折默许的,他像当年用苏钰换西川安定一样,用衣衣来笼络他的手下。 苏钰知道,书生恨唐折,从三年前渭水河逼死她的时候,书生便恨上了,如今衣衣的不幸,更是让书生对唐折残存的最后一点情感,彻底的凉了透彻。 想想唐折,苏钰张张口本想说些什么,可忆起当年的事情,又觉得此时说什么,都太过无力了。 与书生聊罢,苏钰隔着门缝,远远的看了看熟睡中的衣衣。 果然如书生所说,她都有些不像她了,曾经那样干净素雅的一个女孩儿,如今瘦骨嶙峋,一头黑发,也干枯焦黄的不像样子。 睡梦中的衣衣,似乎还有些不大安稳,翻来覆去了好几次,眉心锁的很紧。 书生说,衣衣如今对那孩子即爱也恨,望着望着,总会发疯似的将孩子推开老远,可孩子哭了,还是会抱起来,如呵护这世上最珍贵的宝贝,轻轻的唤着希儿,希儿。 第二天,东方刚刚透了亮,苏钰就听到有人在外面敲她的门,且敲的很是急促。 苏钰心头一紧,还以为出了什么大事,胡乱披上衣衫打开门,却发现衣衣站在门口,还是之前那么乖巧的模样,愉快的仿佛有了天大的喜事。 瞧见苏钰起的慌张,衣衣意识到自己鲁莽了,不好意思的垂下头,道:“钰姐姐,一听你来了,我高兴的过了头,打扰到你休息了。” 苏钰看着衣衣,伸手想要像以前一样,捏一捏她的脸“调戏”,可伸手了,却发现衣衣那软软的婴儿肥,已经褪了。 衣衣见苏钰停了动作,目光一怔,伸手摸着自己的脸,落下泪来。 “钰姐姐,我都脏了。” 苏钰一听这话,一颗心疼的生紧,一把将衣衣拥进怀里,摸着她的头道:“我的衣衣一直都是这个世界上最干净最好的姑娘,一直都是。” 衣衣将脸贴在苏钰肩上,哭着哭着,又噗嗤一声笑了。 “钰姐姐,你知道我多想你么。” “好衣衣,我们以后一直都要在一起,你还说等我抢了相公上山,要为我们的孩子做新衣服呢,如今,倒是我要先教希儿练剑了。” “希儿?” 衣衣离开苏钰的怀抱,满脸疑惑的问道:“谁是希儿?” 苏钰一愣,张张口,只觉得喉中涩的发紧。 “是你良哥哥的孩子。” 衣衣恍然大悟,稍稍有些失落,“温良哥哥还悄悄说过长大以后娶我呢,他竟不守信用,都有了孩子。” “是啊!”苏钰应下一声,抬头,正瞧见书生站在不远处,静静的看着衣衣,生怕离了他的视线,她会再有什么闪失。 衣衣不曾察觉,似是忽然想起了什么,拉起苏钰的手就往外跑,又是高兴又是焦急的道:“那边湖里有条大鱼,我们快叫上小折哥哥他们将它捉来,我晚上给你们做汤。” 苏钰抬脚,跟着衣衣一同往外面走去,穿过一道走廊,来到花园里的小湖边。 并州气候比起边关,要稍稍暖上一些,虽然是寒冬腊月,湖面却不曾结冰,只靠近了,嗖嗖的凉气吹透了衣衫。 苏钰回头看看,见衣衣被书生包的严实,身上穿着的,都是最厚的棉衣,便放下心来,朝着衣衣伸手指的湖面看去。 衣衣指的地方,水倒是不深,透过湖面看下去,一眼便能望到湖底。 风一吹,树上几片叶子落下来,将湖面打出了一圈圈的涟漪,细细看过去,湖水里空无一物,哪里有衣衣说的什么大鱼。 可衣衣仍旧高兴的指着湖面,让苏钰去将那鱼儿抓上来,苏钰没有拒绝,抬步过去,踩在一块儿平坦些的石头上,朝着湖水里探进手去。 书生缓步过来,劝衣衣道:“衣衣,天气凉,你先回房等着,等我和小钰把鱼抓上来,就拿去给你。” 衣衣摇摇头,挤到苏钰身边,挽起袖子也将手伸进了水里。 “我要和钰姐姐一起抓鱼。” 话音落了,衣衣的手在水底下握了几个空,慢慢的停了下来,原本脸上喜悦的表情,也渐渐变得哀伤。 啪嗒一下,一滴泪落到了湖面。 苏钰摸着鱼的动作忽的止住了,抬起头,见衣衣泪流满面,抓住了她的胳膊。 “钰姐姐,这里没有鱼,我们回去吧。” 说罢,衣衣擦了擦眼泪,望着湖中苏钰的倒影,又笑了笑,无论她变成什样子,或者经历了什么,她的钰姐姐始终都是爱她的,她们是青云岭中最勇敢的姑娘,也是最好的姐妹。 第一百二十三章:桃花春柳 衣衣每天早上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去将苏钰的房门敲开,盈盈一笑,要她尝尝新做的糕点,或是唤一声钰姐姐,然后垂下眸子,默默的哭泣,整日都不再言语。 苏钰每天对着镜子,握着一把牛角梳子为衣衣梳头的时候,总是小心翼翼的,就算如此,还是会有大把的头发,从梳子的齿间脱落,落到苏钰手中。 衣衣望着镜中的自己,有时会拿起妆台上同书生要的胭脂,点上一点在唇间和双颊,如当年在青云岭的时候一样,回过头问苏钰,好看吗? 苏钰肯定的点点头,在她的心里,无论变成什么样子,衣衣都是最好看的。 可是她这样好看的衣衣,身体愈发的一天不如一天了。 不止是衣衣,苏钰几次瞧见,书生怀里揽着衣衣,逗着襁褓中的希儿时,衣衣总会精力渐矢靠着书生的肩头昏迷过去,而书生就那样静静的坐着,脸色苍白,一双通红的眼睛,是他周身唯一的血色。 丈夫,妻子,孩子,苏钰每每看到这场景的时候,觉得若他们都还是当初的样子,从没有经历什么,那该是多么美好的画面。 可是命运不济,折磨人心。 今年的冬天,过的极慢,日复一日等啊等,始终都没能等到阳春三月。 衣衣最喜欢三月的桃花春柳,喜欢将柳枝和花朵,编成大大小小的花环,自己戴上几个,然后抱着,送给苏钰几个。当年的时候,书生和唐折凑过来也是想要的,可是衣衣说,这样漂亮的花朵,只能女孩子戴,她的钰姐姐是她朋友里唯一的女孩子,所以美丽的花环,都是她和钰姐姐的。 可是苏钰如今想要花环了,那在她心里,世上最好的衣衣,就停在了腊月的大雪中,再也等不到三月的桃花春柳了。 衣衣死在了书生的怀里,相较于嚎啕大哭的大奎,苏钰的哭泣,更添了几分沉默,而书生,就那样静静的拥着衣衣,不哭泣,不悲伤,只像是丢了魂魄,整个人活成了世上的一具木偶,灵魂随着心爱的人,走了很远很远,又像是关闭了心中所有的柔软,眼神坚定的,再容不下任何伤害。 苏钰知晓如今还活着的书生,心中坚定了一件事情,一件耗尽他余生所有心血,都要做到的事情。 为衣衣报仇! 苏钰眼泪流尽了,朝着书生点点头,她也决不允许,她的衣衣平白受到了这样的苦难,老天不公,她便要去替衣衣千倍万倍的讨回来! 衣衣走了,漫天的雪也停了。 书生和苏钰依着她的愿望,踏着满地的白雪,将她送回了青云岭。 站在衣衣坟前,书生仍旧是沉默着,良久了才开口,朝着苏钰说了一句话。 他说小钰,待我死了,只希望你无论如何,将我带到这里来,天黑了,衣衣会害怕。 书生一句话,让苏钰已经止住的眼泪,再一次落了下来,张张口,本想责备书生为何说这样的丧气话,可话到了嘴边,却是央求道:“你不能死,你是希儿的父亲,那是衣衣的女儿啊!” 提起希儿,书生动容了片刻,然后看了那新埋的黄土一眼,转身离开了。 依着和萧逸的约定,苏钰本该回到他身边了,可看着书生坚定决绝的背影,再看看受尽屈辱而死的衣衣,苏钰伸手轻轻覆上自己的小腹,呢喃道:“孩子啊!你要同我吃些苦,为姨姨报仇后再回去了。” 如今,小腹的位置依旧平坦,丝毫看不出,那里如今有着一个小小的生命。 当苏钰察觉到自己怀孕的时候,也震惊过喜悦过,可是看着衣衣的情况,苏钰还是选择了沉默,这世上除了她,再没有第二个人知道这件事情。 本该作为父亲的萧逸,是有权利知晓的,可是苏钰肯定,若萧逸知道了,必然将她护的如同金丝鸟儿,决计不会让她去为衣衣报仇。 这不怪萧逸无情,只能说她和衣衣的情感,旁人未曾感触,只有她自己知晓,不管付出什么代价,这仇非报不可。 衣衣是这世上唯一坚信她会成为大侠的人,如今她堂堂苏钰苏大侠和萧小霸王的孩子,必然也是能经历波折的,她不能为了衣衣冲锋陷阵,也可以为了衣衣,出谋划策。 直到让那害了衣衣的人命丧黄泉!也让唐折,给衣衣一个交代! 回到并州,稍做整顿,如今作为并州军师的书生,便开始忙碌了起来。对于苏钰的陪伴到来,书生所有的话到了嘴边,只变成了一句,“老大,谢谢。” 苏钰笑笑,摇了摇头。 从小到大,他们几个当中,只有听书生唤她一声老大最难,因为当初结拜的时候,将书生挤下去的理由,有些牵强。 那年阳春三月,他们一行人赶了八里路,才走到了大奎所说的桃园里面。 依着古人流芳千古的佳话,大家一致认为,结拜这种大事,必须要找个桃园,太能显得情深意重,于是从正月找到三四月,几个人费了好大功夫,才找到了零星五六棵树,勉强算的上是桃园的地方。 随身带着的酒菜摆好,下跪磕头的流程完完整整过了一遍,一切还算顺利,只几个人在排辈论长的时候遭了难。 当时,大奎率先站了出来,拍着胸脯道:“我是老爹捡来的孩子, 不知道年岁生辰,不过我的个头最大,还是我来做老大吧!” 苏钰瞧着大奎,提议道:“咱们寨子里选寨主,从来都是论才德不论年长,我们虽然年纪小,也该按着寨子里的规矩来才合适。” 这话一说,余下四个人都觉得有道理。 竹临对谁来做老大一事,并没有太大的兴致,便拉着大奎后退一步,提议道:“我们几个里面,就你们三个主意最多,还是从你们几个里面选吧!” 大奎挠挠脑袋,想着平时淘气玩耍的时候,确实是听他们的比较多,所以也就点头同意了。 余下的三个里,就学问和主意来说,书生的能力最强,于是书生稍稍向前了一步。 这时,苏钰瞧着书生,又提议道:“向来做头领的人,头脑学问虽然要好,可是身体也是很重要的,要是文武双全,那便更好了。” 这个提议,苏钰和唐折都表示有道理,参与候选的三个人一比二,书生退了出去。 剩下苏钰和唐折的时候,两人贼眉鼠眼不怀好意的互相看了片刻,唐折刚欲开口陈述自己的理由,苏钰一伸手,勾住了唐折的脖子,低头悄声道:“想想我娘和你爹的关系,谁做老大?” 唐折一听,觉的这个理由十分的充分了,因为爹爹对他严厉不严厉,全部取决里爹爹高兴不高兴,爹爹高兴不高兴,全部取决与苏姨高兴不高兴,苏姨高兴不高兴,大都取决于苏钰有没有惹苏姨生气,这样一来可以说,他的生活阴晴,全部取决于苏钰的表现。 于是乎,唐折不曾思量,当即点头表示,“你做老大,谁和你比都是你做老大。” 苏钰奸计得逞,从此奠定了她这辈子在他们之中,极其“坚实”的地位。 当然,依着书生的细致和脑力,自然能看出苏钰打的小九九,也必然知晓苏钰威胁了唐折什么,所以小时候,尽管书生没有和苏钰争那老大的位置,可是书生打心里,有些不情不愿唤她一声老大,大多的时候,都是如妹妹一般,唤一声小钰。 如今隔了这么多年,书生在这里唤她一声老大,竟把苏钰唤的噗嗤一声笑了,笑过了,又有些想哭,因为书生下一句话说,再不唤一声老大,怕以后忙起来,没了机会。 怎么会呢! 苏钰低头翻着书生桌上的册子,肯定的道:“待几十年以后我们都死了,我就要孩子在我们的墓碑上挨个刻上大小,这样后世人瞧见,都知道我是老大了,所以你唤与不唤,我们几个活着或者死了,你都摆脱不了。” 听完苏钰的主意和理由,书生在衣衣走了之后,第一次笑了笑,只是那笑容有些无奈,却又点点头,像当年一样,表示了认同。 书生如今的身份,是并州燕启的军师,两年前燕启的军队在书生的指挥下,曾经打败了永郡燕弭的队伍,后来多方交涉,并州以礼相待,双方联盟,又吞并了不少的诸侯之地,成就了如今大梁天下三分的局面。 京城当中,司国魏念程挟持皇权,西川之地,贤王燕折独霸一方,大梁以北,并州燕启自封为主,如今大梁局势,不动则以,一动,则天下大动。 而占了鳌头的这几位,任谁都不是安于现状的人,哪一个不曾野心勃勃,想要独吞了大梁江山,所以战争,是必然的。 若忽略那司国魏念程不计,小皇帝的皇权,本该是大梁的正统,因为西川燕折虽然打着贤王燕礼的名号,可是贤王,毕竟已经成了过去。 可不管怎么说,仍何一个时代,想要挑起大旗,总要有一个理由,可面对另外两家,并州燕启的大旗,则挑的最是名不正言不顺,只有将实力达到一定强大的基础,才能勉强说一句顺应民心的话,与那最后的对手争上一争。 第一百二十四章:燕启之死 那并州主燕启,苏钰还有些印象,具体眉眼已经记不清楚,只记得这人行事作风神态韵味,只能用“娇滴滴”三个字形容,方显得贴切。 说起来,虽然梁鸿一死,当初风光一时的宦官府已经彻底倒台,可是大梁宫中,太监的数量还是不在少数的。苏钰见过许多的太监失了男性的阳刚之意,扭扭捏捏多了几分女气,却是第一次见一个完完整整的帝王子孙,会是这般姿态,如此比起来,那梁鸿虽然身为太监,说话时有几分刻在骨子里的戏腔,可说到底,也比这燕启爷们了太多。 不过据说,那燕启的爱好,除了崇拜伟岸的英雄人物,便是后宅内院之中养的小妾美人,数不胜数。不过苏钰觉得,做那燕启的美人儿,必然会有一定的压力,因为凡是美人,大多妩媚娇美,可面对一个眉清目秀甚至比自己还要娇气几分的男人,也不知闺房之中,是怎样一种怪异的景象。 苏钰想来,大概那美人柔柔坐在灯下,捧着酒壶,朝着燕启唤一声,“爷~喝酒~” 那燕启甩甩帕子扭扭腰肢,将声音转上千百弯,应一声,“嗯~喂人家~” 这样胡乱一想,苏钰只觉得脑袋发麻,鸡皮疙瘩不受控制,起了满身都是。 可苏钰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到,就是这样一个男人,如今凭着自己一个亲王的实力,一步一步吞并旁人,刮分了大梁三分之一的土地,成为一方霸主。 苏钰觉得,她在外这么多年,当官的也好,行商的也好,看人从未差的太多,只这一个燕启,让苏钰琢磨不透,为何这样的人,如今的行事作风和他为并州拿定的每一个主意,都有些不像他,甚至不像他之前统领并州时的风格。 也或许像她一样,一个人会有所改变,只是苏钰不敢相信,燕启竟能变化这么巨大! 最后,苏钰将这一切归功于,燕启有书生和大奎的帮助。 书生是个人物,有着治世之才,这一点苏钰自是肯定,那燕启听从书生的主意,能走到今天,也不是不可能,只是有些时候,有些作风,苏钰觉得,连书生都不像。 莫非,辅佐燕启的还有旁人? 苏钰这样想过,不过问书生,书生只静默一瞬,说是没有,苏钰觉得书生没有必要骗她,所以选择绝对的相信书生。 在书生的推断里,如今皇位上的小皇帝或者魏念程,并没有对西川和并州采取什么行动,是因为他和唐折一样,都在观望着对方的动静,而若那两方联合,一个皇权一个贤王世子,讨伐他一个师出无名的封地亲王,论军力,论民心,论理由,都会处于极其被动的局面,甚至失败的境地。 而三方相比,并州的实力最弱,皇权也好,西川也罢,都是将彼此看成了最后的对手,他们巴不得对方与并州争战,然后趁对方人困马乏军力削弱之时,坐收渔翁之利。 在这当中,并州若想获胜,或者永久的活下去,最好的办法就是先发制人,拉一个,打一个。 于是,书生暗地里同那小皇帝通了书信,小皇帝征得了司国大人魏念程的允许,同意派一支部队,帮着并州打击西川。 当然,那支前来支援的部队,必然也不会太强大,不过有胜于无,更多的是精神意义上的联盟。 当时书生提出这个建议的时候,燕启手下的谋士,也有人质疑过,说是若大军主力前去攻打西川了,魏念程乘机夺了并州怎么办? 苏钰摇摇头,有些不认可,虽说兵不厌诈,但是军国大事,出尔反尔总会有失民心信义,再者说,若魏念程果真如此作为,他就要想上一想,既然并州能拉着他一同打西川,那也能拉着西川一同打他。魏念程不蠢,必然不会放着眼下的道路不走,反而去寻一条弯路。 这般想法,苏钰不用与书生商议,也知道,书生必然也是这么认为。 因为打小时候起,他们一帮人在一起干坏事的时候,往往苏钰和书生的主意,最是稳妥相似,而唐折虽然主意也多,且唐折的主意总会有事半功倍的效果,但有时候未免有些偏激不稳,反而坏了事情。 回过头来,再说魏念程派来支援的领军,也是巧了,正是苏钰的老相识,蓝颜知己曾丛,曾大财主。 说起来,那曾丛虽然已经弃商从政,可是在苏钰心里,财主的印象 已经挥之不去,总觉得看见曾丛,就仿佛看到了一座移动着的金山银山。 在旁人看来,曾丛抛开富可敌国的商人形象,更多的是像一个文质彬彬的弱书生,乍一看,便是白衣玉冠,风度翩翩,初看清冷似霜雪冰寒,再望又如红梅初绽,偏生男儿媚态。 这样一个如玉公子,却让苏钰瞧见过,杀人不过瞬息之间。 若只论单打独斗,苏钰觉得如今年轻一辈儿里,她认识的人里面,也只萧逸算的上是个佼佼者,她如今的实力,若与萧逸比上一场,短时间能胜在身形轻巧招式奇妙,若持久下来,萧逸必然占了上风。 话说回来,萧逸的身手,苏钰接触过,也能估量一个大概,而这曾丛,苏钰当时见他出手时不过是个初入江湖的菜鸟,并未感受的出他的内力,从那以后,苏钰再没有见过他出手了,只在两个人相处的时候,苏钰能感受的出来,曾丛极其沉稳的吐纳呼吸。 所以此次由曾丛带兵,不明情况的人以为魏念程和小皇帝诚意不足,只派个文臣前来,只有苏钰了解,那魏念程此次,果真是有诚意的。 大军出征的日子,选在了新年之前,临行前,那并州主燕启捧着件珍藏的金丝软甲,笑眯眯的送到了苏钰面前,并且嘘寒问暖,照顾的无微不至。 苏钰记得第一次与这燕启见面的时候,他的态度并没有这么友好,不知为何,如今竟对她这般热情。 或是因为书生的原因吧,可书生文弱,随着大军出征,燕启都没有送他金丝软甲,为何她一来,就送这么隆重的礼物呢? 苏钰看着那金丝软甲,由于琢磨不透燕启的意思,便没有直接收下,刚想拒绝,书生却过来给苏钰递了个眼神,示意她收下。苏钰知道书生的推断和决定,向来没有错,所以不曾再拒绝,想想如今腹中那小小的孩子,也便收下了。 原本万事具备,只待大军的令旗一挥,便开始出征了,可就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就在出发的前一夜,那并州主燕启,忽然之间就被人割了脑袋,惨死在了床榻之上,同他一起睡觉的小妾,清晨的时候想讨一次欢爱,伸手一推,那燕启的头颅,便如皮球一样,滚落在了地上。 临出征了,一方之主突然死了,这一变故,无疑让原本待命的队伍,霎时间乱了阵脚,饶是沉稳如书生,也不由得慌了片刻。 稍做商议,书生仍旧决定按原计划出征,只不过留下了苏钰和小部军队在这里。留下的目的,查询燕启的死因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就是整个并州势力需要择一个新主。 如今燕启一死,人走茶凉,在之前一直跟在他身边的,大多都是些谄媚之人,后来占地为王后上位的臣子,也未必对燕启抱有多么大的忠心,所以对于并州来说,是不是燕启做那一州之主,并没有那么万分的紧要。 不过如今并州主的最佳人选,苏钰倒是看上了一个人,而那个人,也是最合适不过了。 算起来,永郡虽然也不小,可是比之并州,却是小上了不少,永郡被并州燕启吞并之后,便与燕启长期保持了唇齿相依的关系,两方紧紧抱团,才占据了大梁三分之一的土地和权利。如今并州的主人,死了一个燕启,还有一个燕弭在。 燕弭这个人,苏钰只远远的见过一次,只不过为人在老百姓当中的口碑,却是比燕启好上了太多,当年的永郡虽然小,兵力弱了些,可是民风却是比起当年其他地方不能聊生的百姓,好上了太多太多。 所以苏钰觉得,用燕弭来代替燕启的位置,最好不过了。 事实证明,不止是苏钰这样以为,并州的百姓和官员,大多也这么以为。 然而这也并不能说明燕弭完全的好,最起码在燕启死后,除了推断出可能是西川的暗杀,苏钰更多的,就是怀疑在了燕弭身上。 不过这有什么关系,在苏钰看来,自古以来帝王家夺权,哪里能少的了阴谋杀戮,就算那燕启果真是燕弭所杀,那也不能改变燕弭要比燕启强的事实。 而苏钰之所以留下了,一是怕权利更替会有内乱,二来,也是怕杀了燕启的确实是西川派来的高手,若是那样的话,留着那杀手在并州,就好比是血肉之中埋了一根刺,虽然刺过一次,必然不会让它再刺第二次,可是将刺埋在肉里,总是要剔出来,才能安心舒坦。 第一百二十五章:白家姑娘 苏钰曾经听闻过一些杀人的案子,一般情况下来说,普通人杀人,死者的死法大多会普通一些,专门的杀手杀人,死者大多死在干脆利索的短短几招之间,而杀人狂魔杀人,手段大多比较凶残一些,就算是没有什么深仇大恨,也需要让死者死的有一定惊悚性,因为只有那样,才能享受已死之人,或者旁人的恐惧的所带来的满足感。 杀死燕启的人,就属于最后一类。 燕启死的相当诡异,头颅被人斩下,半裸的身体还躺在被子里,仿佛是睡梦中就被人砍了脑袋,而睡在燕启一旁边的美人,则对这件事情毫不知情,临近清晨,才发现枕边人被杀了。 苏钰到了案发现场的时候,燕启的头颅已经滚落到了地上,周围沾染的血,已经凝成了一片一片暗色的红。那发现燕启被杀的美人就在一旁角落里瘫坐着,浑身抖若筛糠,旁人问几句话,舌头都僵的不能言语。 屋里弥漫着浓浓的血腥气,苏钰走到燕启的头颅旁,蹲下身子看了看,那脖颈处还有未曾彻底凝住的鲜血,随着燕启死亡时间的增长,慢慢变得浓稠。 杀燕启的人,不知用的什么兵器,脖颈被一招切开了,伤处却不似刀剑之类的平整,像是被什么东西从血肉之间快速带过,遇到颈间的骨头时有了阻碍,那兵器不似刀剑直劈进去将骨头砍断,而是极其巧妙的将那切口偏移了微毫,从脖颈的骨缝间切断经脉,将头颅割下。 看了片刻,苏钰又朝着床榻上看了过去,掀开被子,那燕启半裸的身子还躺在被子底下,伤处流出的血液浸湿了身下的被褥,却没有苏钰想象中的多。 稍过片刻,苏钰瞧着那受惊的美人似乎情绪稳定了许多,便过去,轻声道:“能不能,说说昨夜的情况。” 那美人看着苏钰是个女子,与屋里其他带刀的,凶神恶煞的男人似乎不太一样,便颤着声音,害怕的小声道:“我可以,我可以换个地方说吗?” 苏钰点点头,瞧着外面阳光正好,照着梅树上的花苞,都有些染了微微的红。 “到外面说吧。”苏钰伸手拉起那美人,稍稍扶着些,两个人去了院子的石桌旁。 侍奉的人奉上了两杯茶水,苏钰端起一杯来,稍稍泯了一口,抬头看看天色,想着若没有眼下这档子事情,她或许已经随着书生和军队,行走了有几十里地了。 那美人儿试图稳稳心神端起茶水,没想到伸手了,稍一哆嗦,茶杯里还有些烫的茶水,立刻洒了一些在手上。 苏钰对于燕启的死,并没有多么的悲痛,也只想想一个本来活的好好的人,突然之间被人杀了,觉得有些可惜而已,可稍一转念,苏钰又有些恶毒的在想,虽然如今的并州,老百姓总体情境好过了一些,可若换下那无能的燕启来,该是会过的更好,毕竟燕启虽然没有罪过,可他的无所作为,导致了许多许多的百姓困苦,如此一来,他身在其位没有作为,便是最大罪过。 只不过,罪不至死罢了。 可是燕启不死,旁人又怎么能顺理成章的得到并州,燕启死了,若不是书生执意行军,换做旁人,西川或许暂时就会没有祸患了。 不过这世上没有可能也许,燕启死的原因,只因为他是燕启。 稍缓了片刻,那美人看看苏钰,忆起昨天夜里情境,才鼓起勇气道:“昨天夜里,王爷是随着王妃用餐的,来我这里的时候,已经是夜半三更了。” “到你这里的时候,可有什么异常?” 那美人想想,摇摇头,紧张中又有些害羞道:“若,若说异常也是有的,之前王爷来我这里的时候,都会,都会与我同房,昨天夜里却没有,因着我昨天也有些醉了,所以当时并没有想那么多,直到早上,才发现王爷已经死了。 ” 说罢,那美人的眼神又开始惊恐起来,朝着苏钰道:“我昨天夜里什么都没有听到,是不是,是不是王爷被人砍了脑袋之后,诈尸到了我屋里?” 苏钰抬眼看看那美人,说到诈尸的时候,拿着杯子的手动了动,问道:“你昨夜喝醉了?” 美人点点头,“我,我酒量不好,还有个爱贪杯的毛病,总是沾酒就醉,而且,而且平常时候,王爷来之前,都要送些酒给我的,昨夜也不例外,只是昨夜的酒,比寻常送来的,都要烈上一些。” 苏钰听了,心有所思,朝着一旁边候着的副手道:“去将送酒的人叫来。” 那副手得了命令,不大一会儿,便有个五十来岁的婆子跪在了地上,颤着声音小心翼翼的道:“禀,禀这位姑娘,是王妃身边的丫头翠儿,叫我送最烈的酒给王美人的。” 苏钰百无聊赖,朝着副手使了个眼色,那副手便点头,吩咐人去寻翠儿过来了,可等了半天,却只见那副手一个人进来了,面色有些不好,到苏钰面前道:“钰姑娘,翠儿被杀了。” 放下手中的杯子,苏钰抬眸问道:“王妃呢?” “不见了。” 苏钰了然,“知道了,下去吧。” ………… 燕启死了,只留了一个女儿在世上,燕弭顺理成章,成了并州的新主人,并且第一时间,派人在城中大街小巷里,抓捕杀害燕启的凶手。 不过这个行动,经不起细细推敲,大家也都是看破不说破的态度,因为连凶手是谁都不知道,又去抓的哪门子凶手。 不过苏钰,却是心里有了数。 一家破茅草房的门前,竖着个大大的牌匾,上面苍劲有力,写了一个酒字。 或许太久没有人擦拭保养那快牌匾了,经过风吹日晒,那酒字招牌上面,已经开了几道寸许长的口子。 听闻这家人本姓白,当年并州白家的酒,在整个并州,也算的上是有名的存在,而约莫五六年前,盛极一时的白家酒庄,突然之间遭了劫难。 说起来这劫难,放在有的人家里或许还是一桩美事,因为这是一桩姻亲事,堂堂并州的主人燕启,看上了这白家的大小姐,重金聘礼,想要迎娶为王妃。 本是件光宗耀祖的事情,可奈何那白家小姐的性子,如同白家酿的酒一样刚烈,心里有了相爱的儿郎,便想要拒绝燕启的婚事。 白家父母是对儿开明的老人,心里是赞同女儿的意愿的,因为祖上传下来的酒庄到了他们手里,并没有多么兴盛,直到自己这女儿出生长大,由女儿管起酒庄,才让生意一下子兴旺起来,所以对于自己的女儿所做的决定,白家父母认可,也支持。毕竟那燕启的为人和作风,他们也曾听说过,女儿这般的性子到了燕启手中,必然不会有好日子过,那样女儿的一生看似风光,实际也就毁了。 于是,一家人到燕启面前说尽了好听话,恳求燕启作罢了这本就是他一厢情愿的婚事,可那燕启自私专权,吩咐手下人打断了白家老父亲的腿之后,再问那白家小姐,愿意不愿意。 这一次问,那白家小姐点了点头,说了声愿意。 于是白家出的那位四里八乡人人称赞的奇女子,便被一顶红艳艳的,不知抬了多少女人的花轿,抬进了王府。 说来也怪,那白家自从嫁了女儿,酿酒的生意一日不如一日,不久之后,断腿难医的白家父亲,便撒手人寰了,而白家母亲一个人支撑不住酒庄的杂务,一病不起,酒庄也就此关了门,没过多久,白家母亲也一命呜呼了。 到这里,原本好好的一个家,也就散了。 于是,城中有人惋惜有人鄙夷,惋惜的人可怜圆满的一家人家破人亡,鄙夷的人只说白家人承受不了富贵,那燕启王爷不计出生娶了一介商人之女,把她抬到了王妃的位置,那白家人还不知足,才遭了报应。 不过这件事情,千人千果,任谁说的,都有他自己的道理吧。 吱呀一声,推开掩着的房门,苏钰迈步进去,瞧见白家的院子里,摆着大大小小的酒缸,只不过久不经人,那些酒缸大多能用的已经被捡了便宜的人搬走,不能用的,也已经被人砸的稀烂,蒙上了厚厚的一层灰尘。 院子不大,穿过破碎的酒缸,苏钰向前走了几步,刚想推门进屋里看看,却见门缝中闪过一道雪白的身影,那身影打开房门,静静的站在那里,看着苏钰笑了笑,脸上的表情有些怪异。 “姑娘找谁?” 那白衣女子说话了,声音虽然镇定,眼神却不由自主的,瞟向苏钰的身后。 看了一眼苏钰身后并没有跟着什么人,便开口又问道:“姑娘找谁?” 苏钰看着那女子,张张口道:“找王妃。” 白衣女子心虚,看着苏钰的目光,想着既然对方这么说了,估计也是知道她的身份,所以并没有推脱,干脆鼓起勇气,硬气道:“我知道了。你先回去吧,我随后就回。“ 第一百二十六章:幕后主人 苏钰觉得,有些事情一开始不习惯,做着做着,也便习惯了,就比如那打鸳鸯的棒子,做过几回之后,再打起来,就孰能生巧了。 看着眼前白家小姐,做了四五年的王妃,拿捏出架势来,依旧没有带着那种贵女常有的跋扈姿态。 苏钰听了她的话,只笑笑。 “你的丈夫和你的丫头都被杀了,王妃知道么?” “我…………” 苏钰见她迟疑,又道:“就算王妃想回去,如今躲在屋里的那位,也想让你回去么?” 话音落了,刚刚掩上的房门,吱呀一声开了一道小小的缝隙,带着一股凉风,吹向了苏钰的面庞。 白王妃见状,吓的大惊失色,朝着门后的人大喊了一声,“不要!” 霎时间,在女子开口一刹,苏钰猛然后退几步,侧过身子躲过了那股凉风,紧接着,身后不远处一个破了窟窿的酒坛,应声碎成了无数片。 房门哐当一声开了,一个粗布衣衫的男子从中一跃而出,伴随着的那股诡异的凉风,再次朝着苏钰的心头颈间袭来。 一声细微的长鸣响起,苏钰拔出身后凤鸣,酌了几分内力,朝着那股凉风砍去。 此时若有明眼的人看上一眼,就会发现那所谓的凉风,本就是一根细若毛发的丝线,那丝线不知用什么材质做成,坚韧无比,树上一片叶子不知情趣,凑热闹的落了下来,刚在丝线上落稳,便被齐齐削去了大半儿,飘飘然坠落在地上。 然而凤鸣是一把削铁如泥的利器,那锋利的丝线迎上霸道的凤鸣,并没有占得什么好处,便被那人及时收了回去。 苏钰稍顿了一下,将剑收回剑鞘,方才动作剧烈了些,用了几分力,便觉得此时小腹有些隐隐的闷痛。 面色依旧镇定淡然,苏钰顾及腹中的孩子,便没有再轻举妄动,只看着那满目警戒的男子,开口道:“席震,好久不见!” 名叫席震的男子看看苏钰,眼神迷茫了一瞬,蹙眉思索了片刻,才惊奇的试探道:“钰姑娘?” 苏钰点点头应下,“是我。” 席震惊讶,“你竟没有死!”说罢,席震意识到自己言语有失,便道:“若世子知晓你没有死,那他一定会很高兴的。” 提起唐折,苏钰沉默一瞬,问道:“是他派你来杀燕启的?” 席震眼珠一转,面上刚刚涌起的热络褪下了几分,谨慎道:“我没有杀燕启。” 苏钰在院中,寻了个能坐的地方缓缓坐下,看着一身白衣的王妃,声调淡淡,却十分肯定的道:“燕启抢了你心爱的女人,你想杀了他,然后带着王妃远走高飞。” “我没有。” “你有。” 苏钰注视着那席震的眼睛,当年在西川,这席震是唐折笼络的一个江湖高手,当时虽然接触的少,但是苏钰也能看的出来,这席震,绝对算的上是一个有心机的人,当时他靠近唐折,便是有目的的,至于目的是什么,苏钰那时没有看的清楚,如今却是清楚了,他席震想在唐折身边,鼓动唐折出动兵马灭了燕启的并州!如今唐折必然已经听闻了燕启出兵的消息,所以暗中派杀手前来刺杀燕启,好打乱两方的计划,而前来刺杀的人,席震是不二人选,他恨燕启,必然不会被燕启的人收买,他也可以乘机,带走燕启的王妃,白家姑娘。 苏钰看着席震,缓缓的,像是陈述一件极其寻常的事实。 “你到了西川,寻到了你心爱的白小姐,怂恿她将最烈的酒拿出来,以燕启的名义,赐给他那不胜酒力的美人,你再让王妃留了燕启用晚饭,趁燕启醉酒,用你怀中的丝线勒死了他,再将他抬到那美人的房间里,安置在床上。当时那美人已经喝的烂醉,朦胧之中只见有进门人躺在了床上,自然而然的以为是燕启睡下了,所以便睡在了燕启身边,直到早上,才发现燕启已经被人勒断头颅,死了透彻。” 说着,苏钰抬眸看了看席震的眼神,捕捉到几分不稳,便接着道:“其实你本想将这一切嫁祸到那美人身上,却发现自己忽略了,勒断人的脖颈之时,流出的血必然是很多的,那美人房中也好,床榻上面也罢,流出的血总共加起来,也显得稍稍有些不足了,而且那美人院子里树上低处的一枝梅花,比起旁的来,却有些过于红了。 当然,你也发现了这一点,你趁那美儿醉酒,给你延缓了被抓捕的时间,所以趁机,想要带了王妃一同离开,只是不巧你们遇见了伺候在王妃身边的 ,那燕启派过去的翠儿,所以你一不做二不休,杀了翠儿逃了出来。” 苏钰说到这里,那席震沉默了一瞬,不曾出言反驳,似是默认了,只是手腕间绕着的丝线,稍稍露出了锋芒。 这一切没有逃过苏钰的眼睛,不过苏钰却不曾害怕,只听着外面闹吵吵的士兵,朝着席震道:“在你的设想中,燕启一死,整个并州本该短时间内方寸大乱,你好乘此机会逃出城去,可你没想到的是,燕启一死,并州的所有事务,仍旧在井然有序的进行着,燕弭毫无阻碍当了并州之主后,第一件事情,就是满大街里搜寻刺杀燕启的可疑人员。” 苏钰说到这里,席震手中夺命的丝线,本已经蓄势待发,打算与苏钰博上一搏,可还未出手,便被一旁边白王妃拦住了动作,摇摇头祈求道:“席哥,不能再杀人了。” 席震一咬牙,将爱人推到了一旁边,坚决道:“瑶妹,你莫要怪我,若不杀了她,等她将外面的官兵叫进来,就会杀了我们。” “可,可是。”一旁的白王妃拦住,眼泪都急的流了出来,最后,还是擦擦眼泪坚决道:“席哥,天山地下是生是死我都和你在一起,可是我们真的不能再杀人了。” 苏钰瞧着眼前一对儿痴心人,忽然笑了笑,朝着那王妃道:“你也莫要怪他心狠,若他自己要逃,依着他的身手,也并非什么难事,如今你们逃出去最难的,就是带着你这王妃,有些太过于扎眼了。” 那王妃听着,自己心里又何尝不知道这个事实,见走到了如今境地,干脆起身挡在苏钰身前,朝着席震道:“席哥,我希望你活着,你走吧!” 席震脚步不移,仍旧直勾勾的盯着苏钰。 这时,外面随苏钰一起来的,听候吩咐等在外面的士兵,隔着院墙朝着苏钰问道:“钰姑娘,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苏钰动了动,看着眼前神经崩紧的两个人,朝着外面道:“没事,我这就出去。” 说罢,苏钰觉得自己小腹的闷痛渐渐消失了,便站起身来,看了院中的两人一眼,拍拍身上的土打算出去了。 这一切,似乎也出乎了他们的意料。 白王妃看看苏钰,眼泪默默的流了下来,而席震望着苏钰离开的背影,唤了声,“钰姑娘。” 苏钰停下脚步,伸手握住凤鸣的剑柄道:“怎么,要同我拼命?” 席震不说话,片刻,才开口道:“当年西川不稳,为了整个西川,世子殿下也是没有办法,只能辜负了你,这几年他一直活在自责愧疚当中,他很想你,钰姑娘还在恨他么?” 苏钰回头看了看那席震一眼,沉思着。 恨吗?若抛开衣衣的事情,她也不恨,只不过,他再也不是当年的小折了。 转过身去,苏钰不曾回答席震,只抬起步子欲图再走,却听席震在后面道:“钰姑娘,我席震为世子筹谋多年,不是个愚蠢之人,如今不是我自己失算走投无路,而是我败在了并州真正的主人手中。” 并州真正的主人?苏钰闻听,停下了脚步,却听那席震又道:“我也不知道操控着整个并州幕后的人是谁,或许是那燕弭,或许不是,如今你放过我,我也劝姑娘小心,莫要成了别人搭在弦上的一支箭。” 苏钰低低应了一声,背对着席震道了声“多谢”,便径直出了院子。 至于那席震怎样带着白王妃逃跑,那便要看席震自己的本事了,她不过是做了惊鸟的棒子,大难来时,同林鸟儿要不要各自飞走,那便要看鸟儿自身的选择了。 眼下书生走了,苏钰就住在书生的军师府中,进门了,就瞧见高大魁梧的侍卫,分列两旁站了好几个。 瞧着那侍卫统一的衣着和姿态,对于等在府中的人,苏钰也有了个推断。 在这并州,能得了数个一级侍卫随行的人,眼下只有一个,那就是刚刚上任的并州主,燕弭。 这燕弭,其实苏钰倒是不曾见过本人,只不过为人事迹,还是听说过一些的,依着年龄来算,那燕弭应该和她差不多岁数,听闻他不似寻常皇家贵胄子弟那般嚣张傲慢,为人谦和机敏,勤政爱民,在他治理之下的永郡,老百姓虽不能说是富裕,却也算的上安康。 而这个名字,苏钰接触的最多的,就是从萧逸口中,说燕弭那孩子如何如何的好,而苏钰听着,只觉得萧逸那厮伪善,为何同等岁数的人,那燕弭在他口中还是孩子,她却被骗上了床榻,再者说了,分分明论起岁数,萧逸也比她和燕弭大不了三四岁,这小小差距,竟被萧逸倚老卖老叫的那般自然,果真阴险。 第一百二十七章:永郡燕弭 燕弭的风度气质,温润翩翩,确实在苏钰的意料之中,或许是因为生了张微胖的婴儿脸,燕弭果真看上去要比她小上几岁。 见了苏钰,燕弭并没有拿架子做出一副并州主的样子,而是迎上来,细细端瞧了苏钰片刻,亲昵的唤了声,“萧逸嫂嫂。” 这下子轮到苏钰惊讶了,依着辈分规矩来讲,燕弭虽然不是皇帝的亲生儿子,但也算的上是皇亲国戚,萧逸属于臣子,皇家之人唤她一声嫂嫂,却是高抬了。 苏钰躬身行了个礼,开口道,“拜见殿下。” 燕弭伸伸手,虚扶了一把,赶紧将苏钰扶起,有些欢快的道:“我萧逸哥哥特意派人吩咐我,要我好生照顾你。” 苏钰听了,先不说萧逸那厮为她把关系打点的面面俱到,之前只觉得燕弭于萧逸,最多是一些礼貌客套,如今看来,萧逸也好,燕弭也好,两个人倒确实是十分亲昵。苏钰知晓,不知什么原因,燕弭和萧逸是在一起相处过一段时间的,两个人似乎还并肩作战,共同击退过北狄军。 萧逸看人的眼光,一直很毒辣,这一点苏钰领教过,而书生口中的燕弭,虽有些许的不足之处,但更多的还是赞扬。 如今苏钰瞧着,这并州贸然然换了燕弭来管,手下的官员也好,百姓也好,诸多的杂事也好,他都处理的井井有条,稳而有序,他甚至没有任何意图阻止书生攻打西川的痕迹,这一切顺利的,让苏钰感觉,这燕弭就是席震所说的,操控并州的幕后之人,可细想,又觉得燕弭,或许也只是其中的一枚棋子。 看看燕弭,苏钰愣神了片刻,见燕弭一直在不住的,命人将给她的东西抬进来,什么吃的用的,甚至于胭脂水粉都送了一些,似乎来寻她,果真没有旁的意思。 可是苏钰总还是觉得,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看着燕弭忙碌,苏钰寻了个地方坐下,用手托着腮,装作随意的开口问道:“你对军师出征西川的事情,没有什么异议?” 燕弭一双眼睛静下来,稍顿片刻道:“军师的决定,是对的,况且萧逸哥哥也说过,天下若安,必有一场血战。” 苏钰有些意外,“你那么听萧逸的话。” 燕弭指挥侍卫放下带来的东西,然后也寻了个位置坐下,看着苏钰,眼睛弯弯一笑,挠着脑袋道:“有时候,也是不听的。” 苏钰想想萧逸霸道决断的模样,笑笑,认同道:“确实,也不能老听他的话。” 燕弭一听,眼睛里放出光来,看着苏钰,生出几分崇拜,待伺候的人都下去了,才悄悄道:“嫂嫂,你是我见过的,第一个能治住我大哥的。” “嗯?” 见苏钰不解,燕弭解释道:“当年行军打仗三四年的时间,萧逸哥哥一直把我带在身边,那时军中的萧逸哥哥,可威严可厉害了,他说一句话,几十万将士都不敢反驳一句,而且他说的话,大家都从心里信服,从那几年以后,萧逸哥哥一直都是我努力学习的榜样,他说的话,都是为了我好,为大梁百姓好,所以在正事上面,我都听萧逸哥哥的。” “那为何还高兴有人治住他呢?” “那时候,萧逸哥哥带着我们肆意杀场,别人不敢做的事情他敢,别人不敢揍的人他也敢,军马调动时,我们所到之处,无论当地的恶霸有多么的嚣张,也绝对张狂不过我萧逸哥哥,当地百姓有感激我们的,也有那恶霸的家眷亲属,或者不明原由的人怪罪我们的,所有恶名我萧逸哥哥也一并担了,他为人是好的,可是出馊主意坑手下这帮人,次数也没有少过,大家斗智斗勇斗不过他,便盼望着,老天爷能派个可以治住他的人,谢天谢地,嫂嫂你出现了。” 寒冬腊月,苏钰拿起桌子上刚刚送来的,脆生生的梨子,咔嚓一声咬了一口,看看燕弭,再想想萧逸,怅然道:“我哪里能管的了那位爷。” “能的。”燕弭点点头,“你之前那封休书,就休的相当漂亮,只可惜边关不归我管,若不然,我还可以为你盖上官府的印章,那样更有震慑力。” 望着面前燕弭积极的样子,苏钰无语道:“你们就那么希望他被休了么?” 燕弭点点头,“嫂嫂,你休与不休,我萧逸哥哥都不是那种在乎规矩缛节的人,他看上的人或者东西,左右都跑不了,我们不过是想看个热闹,瞧瞧他吃瘪是什么模样。” 咳!咳咳! 苏钰听了燕弭的话,梨子吃的呛了一下,猛的咳了几声,眼里都冒出泪来,朝着燕弭劝告道:“殿下,你如今可是一州之主,要稳重。” 燕弭挑挑眉,眼眸间神采飞扬,自信道:“并州的事情,我自然心中有数,嫂嫂不必记挂。” 苏钰听在心里,想起燕启的事情,又问道:“你必然已经知道了那王妃和凶手的事情,打算怎么处理?” 燕弭如实相告,“本已经埋伏好了人马,打算一网打尽,不过既然嫂嫂有意成全他们,那我便睁一只眼睛闭一只眼睛了事,反正说起来,若没有他们杀了燕启,我也做不了这并州之主。 ” 苏钰眼睛稍稍眯起,看着燕弭道:“并州与永郡密切相连,你之前难道没有想过杀了燕启,取而代之?” 燕弭心思玲珑,看看苏钰,竟摇了摇头,“有些事情,嫂嫂不知道,待嫂嫂知道了,便能理解了。” 苏钰瞧着燕弭年纪不大,关子卖的倒是不错,想来直接问,他也是不会说的,不过见燕弭兴致还高,便随口问了句为何当年,他竟和萧逸到了一起。 这个话题一提起,燕弭一挥手让伺候的人都出去了,开始对着苏钰高兴的讲说了一遍。讲完了,也让苏钰对于面前这个有些孩子气的燕弭,刮目相看起来。 就像燕弭说的,自古以来豪门贵族,恩恩怨怨是是非非向来少不了,永郡永昌王府中,也是一样。 论起来,燕弭的母亲,本是个商户人家的女儿,因生的才貌双全,才被身为永昌王的燕弭父亲看中,娶回了家门做妾。 往往大多时候,富贵人家的妾,并没有寻常人家的妻好做,燕弭母亲本就多愁善感,经不住王府中永昌王雨露均沾的冷落和王妃的挤兑,在生了燕弭之后,不久就郁郁而终了。 燕弭从小由奶娘养着长大,虽然是庶子,渐渐大了,却十分受永昌王的喜爱,可永昌王喜爱了,那永昌王妃,便加倍厌恶了。 因年岁差的不多,本就善妒的王妃,尤其讨厌燕弭这个学问功夫样样比她儿子强的孩子,于是想尽了一切办法冷落挤兑他,甚至有几次,还妄想将他推进水潭之中淹死。 生在永郡最富贵的人家,有着无比高贵的身份,幼小的燕弭,却过着极其艰难的生活,这种日子,直持续到他长大,才有了终止。 终止的原因 ,并不是那作为嫡母的王妃善心大发,而是燕弭毅然决然,以历练之名,离开了家乡。 从未出过远门,身上的钱花光了,能当的东西都当了,在风餐露宿饿了几天之后,燕弭也曾动过心思,回去吧,回去最起码,还能有口饭吃。 可这种想法,也只是想了想,在饿晕了之后再爬起来,燕弭还是朝着永郡相反的方向走去。 那时候,正值宦官府和魏同为扩大自己的势力财力,共同派人四处搜刮老百姓的时候,老百姓过的苦,在自己的家乡活不下去了,便想着拖家带口,到一个能生活的地方重新开始,可走啊走,走到哪里 ,哪里都是贫穷和掠夺。 燕弭也行走在了难民的队伍里,阴差阳错走啊走,日子过的正难,又听闻了雪上加霜的事情,就是北狄蛮人,再一次侵犯了大梁土地,杀害大梁百姓,于是,燕弭不经鼓动,便随着难民中的几个小伙子,一起参了军。 说来也巧,燕弭练过几年功夫,再加上兵场上的操练,没过多久就凭着自己的机智勇敢,立了些战功,被提拔为了队长,而在一次突击北狄军的行动中,就是做为队长的燕弭,带着自己的小队跟着萧逸出战的。 那次,萧逸认出了燕弭,燕弭也没有想到在茫茫几十万大军当中,果真碰上了萧逸。 本着永昌王和萧家老爷子的交情,燕弭和萧逸小时候,也是见过几次的,不过交情不深,那时永昌王妃压制的太过,燕弭崇拜萧逸这个优秀的大哥哥,却不敢上去结交,怕回去又挨王妃的训斥。可萧逸记性甚好,却记得燕弭这个聪慧的小弟弟。 那次出战,算起来也并不太顺利,双方人马都死伤无数,最后还是萧逸抓着燕弭的衣襟,将他拎到马上杀出一条血路,才返回了军营。 从那以后,燕弭便跟在了萧逸身边,行军打仗,喝酒吃肉,杀人放火的本事,学了个有模有样。 提起之前的日子时,燕弭还笑了笑,又点头肯定的道,他这辈子,从萧逸身上,学到了太多太多的东西。 第一百二十八章:山林被困 燕弭的经历,若写成故事,也算是一本十分精彩的奋斗史。真正经历过压迫,他懂得仁爱宽容的可贵,挨过饿受过冻,在难民堆里讨过生活,他更能明白贫穷和百姓的不易,他一腔热血挥洒过边关的土地,和这世间最有血性的儿郎们共过患难,他比任何一个上位者,都明白萧家军的付出,更明白和平的可贵。 平心而论,萧逸的身上,确实有很多可取的优点,他教会了燕弭勇敢,坚强,甚至沉稳忍耐,更重要的,是他给了燕弭从没有真正感受过的,类似大哥的亲情和关爱。 再次回到永郡的燕弭,再不是之前那任人揉搓的软柿子,他懂得用对自己有利的方法,一点一点将别人抢了他的东西夺回来,甚至他最后成功的,占得了永郡的王位。 永郡也在他的不懈努力之下,一点一点的变好。 三年之前,各地权势分割的时候,大梁的土地上战火不断死伤连连,永郡虽不大,可在燕弭的带领之下,或战或和,哪怕最后被燕启并在并州名下,永郡的百姓,都是遭受苦难最少的地方。 如今再论起来,苏钰是要打心里,为这长了张娃娃脸的燕弭赞叹一声的。 其实自古权势争夺,少不了阴谋诡计,一个太温善的主人,必定也做不稳高位,就如今境况而言,就算是这燕弭设计杀了燕启,对并州百姓来说,也不见得是件坏事。 不过这些褒义的总结,只用于评价燕弭的为人和政治上的作为,对于燕弭私下里一直以来最热衷的事情,在燕弭说漏嘴以后,苏钰听了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那燕弭私下里念起萧逸时,便不时的朝着老天爷拜上一拜,求九天的月下老儿赐门姻缘,不过求的却不是自己的姻缘,是求那月老,赐个悍妇给他那嚣张的萧逸哥哥,好一物降一物,治住他。 而燕弭的这一心愿,在得知萧逸娶了苏钰以后,画上了个圆满的句号。 “悍妇”这个词语,苏钰觉得似乎不太适合她,因为苏钰自觉很多时候,她还是比较温柔贤淑的。不过说起温柔贤淑,苏钰用手抚摸一下小腹的位置,心头想着,若肚子里怀的是个女儿,还是要像衣衣那样才漂亮可爱。 并州的事情渐渐稳定下来,苏钰也算放下了心,可想想书生如今身体愈发病弱,支撑着他没日没夜处理繁杂事务的,就是书生要为衣衣报仇的决心。 苏钰不想书生太过操劳了,从小到大,他们两个的想法最是相似,若她能到前线去帮上书生一把,总能为书生减轻些负担。 而苏钰也想向唐折,为衣衣讨一个公道,也为多年前的她,讨一个说法。 出行之时,苏钰原本是打算一个人快马加鞭的,奈何孕中到底娇弱,稍稍动弹的多了,浑身的疲乏劲儿就来了,不过这孩子,也不似有的那般磨人,苏钰觉得自己只是常常困顿了些,食欲倒还好的很,都道酸儿辣女,她却是愈发爱吃甜食了。 坐着马车,一路上走走停停,走了好些日子,晃晃悠悠临进西川边境的时候,终于看到了书生他们驻扎在那里的大营。 大营中是个副将在守着,那副将认识苏钰,瞧见她来了,便十分高兴的告知,说是书生的队伍首战大胜,连连攻下了西川三座城池,如今书生和前来增援的曾丛,已经往着最前方驻扎了。 苏钰听着,也为书生感到高兴,在营中稍做逗留,简单用了些饭菜,便坐着马车,往书生所在的地方去了。 在并州的时候,为苏钰赶车的是位老马夫,虽然速度慢了些,马车却赶的十分稳当,可临近西川的时候,那老马夫不适应了水土,上吐下泻病倒了,于是赶车的,就换成了眼下一帮年轻的小伙子。 原本跟着苏钰赶路的,就一两个人,可到了大营处,那副将觉得进了西川,人少了不稳妥,于是便点了营中几个机灵的小兵,一起护送苏钰。 年轻的小伙子,性子大多都是有些燥的,将马车赶的速度倒是飞快,不过却让车里的苏钰有些受不消停,一向没有吐过的她,被颠簸的爬在车窗上,简直将自己的五脏六腑都吐了出来。 吐完之后,苏钰靠着车壁坐在马车里,感觉一阵心慌过后,就是浑身的乏力和困意。 几个小伙子见将苏钰折腾的不轻,也觉察出是自己鲁莽了,于是自主的,便将速度缓了下来。 可走了一段路,路面愈发崎岖坎坷起来,于是有个见识广阔的小兵,就提议换条平坦的路走。 换路的时候天已经黑了,苏钰盖着毯子在马车里窝着打瞌睡,并不知晓这件事情,可这路一换,便换出了事。 那小兵选择的道路,要靠近甬江一带,平日里那条道路或许走的人并不多,可好巧不巧,今日正碰上了有事出城的甬江兵将。 口音不同,服饰不同,这一下子两方一碰头,立马就拔刀红了眼睛。 那赶车的小兵还算机灵,调转马头便往回跑,可对方人多势众,不大一会儿,就有一群人抄近路,堵住了返回的路。 苏钰等人迫于无奈,便弃了马车,朝着路旁的山里跑去。 借着头顶隐隐的月光,脚下磕磕绊绊,苏钰让一行六个人,分了三路朝着不同的方向跑去,若逃出去了,便去请求救援,若没能逃出去,就往深山里走,能拖便拖。 说起来,也是孽缘深重,跑路的时候,苏钰借着对方火把,认出了那甬江兵将领兵的人,就是之前驻守甬江的草包杨助的手下,当初将她塞到牛车里交给唐折时,这家伙可没少推推搡搡。 就算撇开如今并州和西川的关系不说,就那杨助的女儿杨莆与她的恩怨,就足以让那自私小气的草包杨助派大军搜山,剁了她好出恶气。 如今这里靠近甬江,对方人力物力充足,眼前留给她的,只有往深山老林里跑,才能拖延更长的时间。 若庆幸,他们当中有人跑出去了,等待来书生的救援,就还有一丝活命的机会,若没能等到救援,要么被抓住砍死,要么,就是在深山老林里耗死。 本来依着苏钰的身手,在山脚寻个敌人的薄弱之处杀出去,也不是不可能,可苏钰跌跌撞撞磕磕绊绊跑了不过二里路,便感觉腹中隐隐作痛,跑的动作加剧了,疼痛也会愈发明显起来。 无奈放慢了动作,苏钰捂着小腹靠着一棵树缓了片刻,寒冬腊月,额上起了津津的一层汗。 西川的天气比之并州和边关,气温没有那么寒冷,山林的树上,叶子还没有落干净,夜风一吹,扑簌簌的往下掉着。 同苏钰一起逃跑的小兵,年岁不过十四五,真正的战场也未上过几次,头一回遇到这般走投无路的时候,急的团团转,本想扶着苏钰再跑,却见苏钰摆摆手,有些跑不动了。 眼看远处点点的火把追的越来越近了,苏钰扶着树起身,再次咬牙坚持朝着山里面走去。 边走着,心里还在盘算着时间,想着就算是老天眷顾,有人跑去书生那里求救了,书生派人赶来营救,救不救的下还需两说,紧接着要面对的,就是整个甬江城,若无完全的准备,贸然然攻下一座城池,简直犹如天方夜谭。 奔走的久了,苏钰只觉得自己的小腹越来越紧,疼痛感越来越剧烈起来,脚下的步子,也愈来愈沉了。 感受到了身边小兵的焦急,苏钰再次扶着树停下,推了推那小伙子,底气有些不足,劝告道:“你先走吧,不要管我,不然我们都得死。” 那小兵正是之前提议绕路的那个,看看追兵密密麻麻越来越多越来越近,再看看难以跑路的苏钰,犹豫了一瞬,撒腿向前跑了几步。可很快的,又折了回来,声音有些颤抖说了句“冒犯了”,便一弯腰背起苏钰,借着隐隐的月光,朝着更深的山里跑去了。 如此一来,倒是又向前逃了几里,可是手脚灵便的人尚且难以逃脱,更莫说一个人背着另一个人了。 一开始的时候,苏钰觉得耳边只有呼呼的风声和踩踏树叶发出的声音,可过了一会儿,便能隐隐听见人们交头接耳说话的,呼喊的声音。 “抓住他们!” “他们就在前面!” “已经死了三个了,还有三个!” “抓住他们!” 苏钰听着那声音几乎已经到了身后,心头一阵慌乱,脑子里却清楚,他们一行六个人,死了三个,除却他们两个还剩一个,怕是那一个人逃出去的机会不大,顺利寻到书生救援的可能,也几乎已经没有了。 火把照的四周围明亮亮的,身背后仿佛已经感受到了敌人带着寒气的刀锋。 有人一刀砍来,那背着苏钰的小伙子侧身一躲,将苏钰放下,护在了身后,声音都带了哭腔,“姑,姑娘,我们,我们怕是要死了。” 苏钰靠着一棵树站稳,冬夜里汗水已经湿了后背,听了那小兵的话,却没有回答,只看着敌人的大刀砍过来的时候,一抬手,拔出了身背后的凤鸣 第一百二十九章:夜袭甬江 喊杀声在耳边响起,刀刃相撞间,凤鸣发出一阵阵嗡嗡的低吟。 脚下的步子沉的似铁,杀伐间喷出的鲜血溅在脸上身上,和后背津津的汗渍混为一片。 不知杀了几个人,苏钰只觉得自己脚下磕磕绊绊都是尸体,那同她一起的小兵也已经杀红了眼睛,受了重伤,仿佛疼痛的不是自己,仍旧疯狂的挥舞着手中的兵器,可奈何对方的人越来越多,先是发现她们的一两个,然后三五个,然后几十几百几千人,都开始从山腰处往过来了。 苏钰看看漫山遍野的火把,觉得到底是道路走尽,退无可退了。 小腹的疼痛搅的神经生疼,苏钰颤抖着,望了望头顶的月亮,想着远在千里之外的萧逸,怕是他注定要孤苦的活过余生了,这次不仅是她要走了,她还自作主张,带走了他们的孩子。 耳边的脚步声越来越嘈杂,苏钰砍断身旁一个人的胳膊,沾满鲜血的手握着凤鸣,靠着树勉强站稳,甚至觉得呼吸一下,都有些困难。 这一次,她怕是逃不掉了。 听着耳边的刀声近了,苏钰甚至无力再举起胳膊,只慢慢闭上了眼睛,等着死亡的那一刻。 可下一秒,苏钰听到的,却还是漫山腰里,人声嘈杂的喊叫。 苏钰耳朵被吵的开始嗡嗡作响,听不真切人们在喊些什么,只半睁着眼睛,瞧着山腰处举着火把的人,有抱着头求饶的,有倒地惨叫的,还有慌不择路,四处逃窜的,仿佛不知发生了什么,眼下再没有人去在意她的生死。 那同她一起的小兵身上挨了无数刀,苏钰觉得这小子也是命大,还喘着一口气,爬过来朝着苏钰道:“姑娘,姑娘,我们好像得救了,军师的兵马来救我们了。” 苏钰靠着树缓缓坐在地上,趁着没人再来攻击他们的空挡,稍稍缓了一口气,闭上眼睛,淬了声,“放屁!” 苏钰心里清楚,就算是余下的那一个活着的人逃了出去,书生发兵前来,速度也绝对没有这么快。人都道,快死的人眼里心里都会出现一些幻想,想来是她和身边这小子,都要死了吧。 死了也就死了,苏钰觉得,黄泉路上碰上娘亲或许不可能,不过走的快些,说不定还能赶上衣衣,她当年可是暗暗和衣衣发过誓的,来世她做个男子,一辈子就娶衣衣一个人做媳妇,无论如何,也不能再让衣衣便宜了书生他们。只是也不知黄泉路上有没有马车,若有的话,她还会让自己身旁这小子赶车,毕竟黄泉路或许没有山路这般颠簸,这小子赶车也确实够快,只是再私自绕路的话,一定将他痛揍一顿再说…… 用手抚着小腹,苏钰脑子里最后想到的,还是萧逸,想着若这世上有魂魄,她一定给萧逸托一场梦,他还年轻,还有大好的光景要过,不要像三年前那样孤苦一场,她要告诉萧逸,她不会在黄泉路上等着他,要他找个好的姑娘,伴过此生吧。 念想到这里,苏钰心口疼的呼吸一滞,耳畔却似乎有人带着些焦急唤道:“阿钰,阿钰。” 苏钰听着声音有些熟悉,缓缓睁开眼睛,视线模糊了一瞬,只瞧见一个雪色的身影,在她面前轻唤。 眼前渐渐清楚了些,天空中皎白的月光和周遭隐隐的火光,为那人脸上镀上一层柔柔的光华,虽然雪色的铠甲上沾了些泥土和血渍,但仍旧遮不住那人眉眼如画,姿态出尘的清俊潇洒,尤其一双眼睛灼了几分焦急,如清凌凌半湖冰水,燃起了一抹赤色火焰,将原本眼梢几丝媚意,染成如刀似戟的凌厉。 苏钰心头一怔,张张口,唤了声,“财主?” 曾丛见苏钰眼睛稍稍回神,清醒了些许,忙应道:“是我。” 苏钰得了回应,胸口撑着的那股劲头渐渐消散,身体一软,朝着地上倒去。 曾丛及时将苏钰轻轻接在臂弯里,伸手搭在苏钰脉上停留了片刻,脸色一变,转身将她背在了背上。 脚步的起伏一晃一晃,伴随着耳边闹吵吵的喊杀声,苏钰附在曾丛背上,小腹的疼痛和身上磕磕碰碰的伤口已经疼 的麻木,只觉得下身似乎不受控制的,有温热的东西滑落。 苏钰有些昏沉,抵在曾丛背上,低声道:“要不你放我下来吧,我似乎,弄脏了你的衣服。” 曾丛脚步不停,一双眼睛稍稍有些动容。 “别说话,我带你去寻黄大夫,他医术很好的。” 头脑的意识越来越淡,苏钰挣扎着道:“我怕是,没有机会喝到黄大夫的黄连汤了。” “你会的。” 曾丛背着苏钰的手愈发揽紧,“你当年说过的,若我以后走投无路无依无靠了,可去寻你帮助,你如今是想说话不算话么?” “自然不是。” “那你便好好的,你还有你的孩子,我带你们下山。” 耳边的刀剑声喊杀声还在不断的响起,苏钰伏在曾丛背上,随着他走动和躲避刀剑的姿势晃动了几下身体,将她身上沾染的血渍泥渍,统统沾在了他雪色的铠甲上,曾丛没有在意嫌弃,弯弯曲曲坎坎坷坷的山路有好几里长,他一直背着她走啊走,走到了什么时候苏钰不知道,只知道朦朦胧胧当中,她再没有经受过颠簸,一直在一个极其温暖柔软的地方沉沉睡去,而心底里,随着曾丛深深浅浅的脚步,慢慢暖到了心里。 他果真,是将她当年乌鸦嘴的一句承诺当了真。 耳边由吵闹便成了安静,再由安静,变成了沉沉的死寂。 苏钰不知晓自己昏迷了多长时间,慢慢睁开眼睛后,稍动了下身子,只觉得此时浑身疼痛,仿佛周身的力气都已经被抽走大半儿,如今抬一抬手掌,都有些疲乏无力。 第一时间,下意识的摸向自己的小腹,那里依旧平平的,就算是有孩子,依着这个月数,也该是不明显的时候。 正巧进了屋里的人瞧见苏钰这个动作了,语气不好的抱怨道:“都有了身孕还到处乱跑,要不是我家公子英明,怕是你们娘俩儿,小命都丢了!” 苏钰一听大夫这话,心头一喜,忙问道:“我的孩子还活着?”待扭过头,苏钰一看,才发觉那曾丛说话果然算数,眼前来为自己的诊治的大夫,就是当年爱在药材里下黄连的黄大夫。 “哼!”那黄大夫面色不善,冷哼一声道:“现在是还活着,若是再折腾一次,大罗神仙都保不了他!” 苏钰缓缓坐起身来,道了声,“多谢黄大夫。” 那黄大夫偏生不受这份感谢,仍旧倒腾着他的那些药材,一边把给苏钰配好的药一包一包包好,一边拉着脸,朝着苏钰 叮嘱道:“切记,不可跑跳,不可动怒,不可食用寒凉之物,不可心哀。” 苏钰点点头记下来,又朝着那黄大夫问道:“我昏迷了多久?” “三天。” 三天?苏钰细一琢磨,又问道:“这里是哪里?” 那黄大夫捋了捋胡子,将药包分好给一旁服侍的丫头,简练回答道:“甬江。” 甬江? 这一下子,苏钰更为震惊了,“可是占下了甬江?” “没错。”那黄大夫点点头,“你这丫头命大,被困山上那夜,正好是温军师和我家公子夜袭甬江之时。” 苏钰想想,恍然道:“正巧那甬江许多的人马都不在城中,而是去山上围剿我,所以甬江城攻破下来,十分容易。” 那黄大夫点点头,又摇了摇头,义正言辞道:“休想从我这里套出什么消息来,我不过看病救人,不说世事。” 苏钰白眼儿一翻,小声鄙夷道:“你个糟老头子能知道几分前因后果!” 纵使声音小,似乎还是被那耳朵尖的黄大夫听到了,不屑道:“术业专攻,老夫看待军事,就好比丫头你学医术一样,不精,却也入门。” 苏钰一听,自信满满道:“我阅读了上百本医学古籍,医术自然也是学的相当好的。” 说罢,苏钰又忆起了萧逸军中的老大夫,便开口问道:“是不是你那师弟,写信同你说了什么?” 黄大夫一听,望着苏钰,笑的十分古怪,算是默认了这件事情。 苏钰一听,强打起精神,本欲针对医术这方面再说什么,却见那黄大夫从桌上的药箱里抽出两根银针,难得笑眯眯的朝着她走来。 苏钰原本醒来之后,头脑还有些昏沉,强打着精神拌了两句嘴已经觉得困乏欲睡,眼见明晃晃的针朝着自己来了,紧张道:“黄,黄大夫,我需要针灸吗?” 那黄大夫不顾苏钰抵触,拉起她的胳膊便扎上了一针,苏钰微微蹙眉,却听那黄大夫道,“我那师弟擅长斗嘴,老夫我擅长的 可是针灸。” “你~”苏钰伸手指指那黄大夫,却忽然觉得困意袭来,再也支撑不住,将头一歪,昏睡了过去。 在门口稍立了片刻的曾丛瞧见了,忙抬步进去,关切道:“黄大夫,她还好吧?” 那方才还热衷斗嘴的黄大夫叹息一声,“气血虚亏,精力不足,若针灸配上药材每日煎服,清醒的次数,会越来越多的,醒来之后,尽量同她说说话提几分神,若是她一个人,则很快又会昏迷过去了。” 第一百三十章:财主弟弟 瑞雪兆丰年。 隔着窗户上薄薄的一层纸,苏钰也能感受出外面的雪花落的正急,不过甬江与北方之地还不一样,甬江的雪落在地上,便会悄无声息的化了,如蒙蒙下了一场春雨,地上不曾泛起水洼,却泥泞难行。 经过那黄大夫的药物调理和面目狰狞的针灸,苏钰开始打心里承认,那总威胁她吃黄连的黄大夫,医术果真比她强上那么一点点,因为这几日,她明显感觉自己已经从之前昏迷混沌,变成眼下白日里大多时候都在清醒的状态。 肚子里的这一胎,怀的并不算好,黄大夫初次诊断,便言明,就算她没有颠簸劳碌,胎气也是很不稳当的,前些日子又经历了衣衣去世,哀伤堆积在心头,终究成疾。 不过那黄大夫自认医术高超,拍着胸膛将海口夸的巨大,只说若她好生养着,保她们母子平安,只是写了百十条不可,贴在了苏钰床头。 苏钰瞧着,那写着不可恼怒,不可跑跳,不可饮酒,不可熬夜等一系列注意事宜的纸,如一张符箓,将她这不安分的泼猴子,镇压在了五指山下,只不过旁的她还能勉强接受,只是不能明白最后几条的,不可骂人,不可抬杠,不可欺负大夫等,同她的病症有什么关联?每次苏钰提出来问的时候,那黄大夫便指着其中第四十九条对苏钰警告道,不可质疑。 一般这个时候,苏钰总四处看看,想着找个公道的人来说说理,可找来找去,除了屋里伺候的没什么主见的小丫头,便是每日都来探望她的曾丛了。 虽然人人都道无商不奸,但是苏钰觉得曾丛这个人,大部分时候还是个讲道理的人,于是就将那黄大夫立的霸王条约给曾丛看。 曾丛将那条约拿在手里细细看了一遍,只含笑点了点头,朝着苏钰安慰道:“还是先听黄大夫的吧,待你好了,就不用再听他的了。” 苏钰想想也是,觉得曾丛大概的意思就是“君子报仇,十年不晚”,都道算命的算不了自己的命,看病的看不了自己的病,待那黄大夫什么时候生了病,她苏钰定当分文不取免费医治,再立上千百条规矩,钉在那黄大夫床头上,让他日日吟诵。 而一旁边的黄大夫则赞叹,他家公子果然是他家公子,一句话,便能让那极其难以搞定的丫头听了话。再看看郎才女貌的两人,那黄大夫忆起他家向来淡然素净的公子,那夜身上鲜血淋漓,面色慌张,将这丫头从山上一路背回来的场景。 想到这里,黄大夫摇摇头,叹了一口气,心头感慨道,只是可惜了,这世上诸多缘分,不由得人心。 房间的门轻扣了几下,吱呀一声开了,一抹雪色的身影进来,肩头还带着几片未化开的雪花。 苏钰瞧着曾丛广袖下护着的碗中,半碗药汤熬的黑浓,便簇起了眉头,有些欲哭无泪。 曾丛进来,一手端着药汤,一手赶紧将房门掩上,生怕外面的冷气再吹进来。 到了苏钰跟前,曾丛将药汤用勺子搅了一搅,手指触碰着药碗,感受了一下温度,对着苏钰道:“外面天冷,刚熬开的药端到这里来温度刚好,你快喝了吧。” 苏钰向来不是个矫情的人,愁眉苦脸的看着那药汤片刻,伸手接过来,先用勺子舀起来试了试温度,然后深呼一口气,闭上眼睛,如饮着一壶百年难得的佳酿一般,仰头喝了个一干二净,快速放下药碗后,只觉得自己简直从舌尖,苦到了胃里。 见苏钰喝完了药,曾从从袖中掏出几枚包成球儿的糖果,伸手递了过去。 苏钰瞧见救星,赶紧拿起一个剥开放进嘴里,才终于从舌尖,慢慢荡开一丝香甜。 再看曾丛伸出的手,修长的手指上面,印了几道浅浅的红痕,该是方才将药碗端进来的时候,被碗底灼的。 无由言说,苏钰望着曾丛,心里真正当他作为一个朋友,也为他对自己的付出,赶到无比的感动。 虽然每日都窝在房中养着,曾丛每次过来,也都会为她讲说几句眼下的情况,有时候见她精神头好,还会闲聊上几句有的没的。 感受到了苏钰的目光,曾丛极其自然的将手收回袖中,望着苏钰,扬唇笑笑道:“那杨助已经在攻城那夜被乱箭射死了,他的女儿似乎与你有些恩怨,如今还关押在大牢里,听候你的处置。” 苏钰一听,想起那处处看她不顺眼的杨莆,心头本来有些火气,可一细想,其实那杨莆错,也只错在爱上了一个并不爱她的人,况且两军交战,也不是她苏钰一个人的私事,单凭各人喜恶滥杀无辜,总不符人情道义。 摇摇头,苏钰道:“既然甬江已得,她一个弱女子,也掀不起什么大浪,不如由她自生自灭吧。” 曾丛了然,便不再提及此事,只起身到一旁拿起铜钳,将炉子里的炭拨了拨。 苏钰看看曾丛,不由的问道:“好些天了,怎的不见书生来看我?” 拨着炭块的火钳子稍稍停了片刻,又轻轻的拨弄起来。 “如今天寒,温兄身体也不见好,派兵夜袭甬江那夜,他并不知你被困在山上,甬江破了之后,他在这里驻扎了人手,随后便离开了,我见他忧心操劳诸多事情,若再牵挂你,必定更加心力狡瘁,所以便没有同他说你的事情,见谅。” 苏钰叹一口气,“说什么见谅,还要多谢你心细。” 曾丛不语,片刻,才背对着苏钰道:“快要过年了,黄大夫说你身体再经受不住颠簸,不如在这儿留下来静养一段时间,待过了正月天气回暖,再……再回到他身边。” 苏钰想了想,摸了摸自己的小腹,思量再三,终是点了点头。 “只是又要麻烦你了,自从认识了你,我似乎一直都在麻烦你。” 稍回过头,曾丛望着苏钰,眼眸浅浅一笑,带着几分勾人的意味。 “难道我不是在未雨绸缪,待以后走投无路了,找你依靠么?” “呃~” “不要与我太生分,我朋友不多,或许不懂得该如何相处,不过你怎样对待温兄,也可怎样对待我。” 苏钰本来坐的端正,听曾丛这样一说,便到一旁的小塌上靠着小几翘起二郎腿坐下,伸手捏起一颗花生往空中一抛,然后张嘴接住,瞧着曾丛那张温文无害的脸,眯着眼睛奸诈道:“那你可不要后悔。” 说着,捻起几颗花生,便朝着曾丛扔了过去。 苏钰不曾看清曾丛如何出手,只见行云流水之间,几颗花生已经稳稳的捏在他的指尖,然后轻轻的,将花生外面红色的薄衣剥了,缓缓放进口中,眼睛里带着几分满意的笑容。 苏钰则在一旁暗暗称奇,但想着若拉着这曾丛结拜兄弟,那不管是论头脑还是功夫,极有可能威胁到她作为老大的地位。 细一想,苏钰奸计上了心头,倚老卖老朝着曾丛唤了声,“小丛弟弟,你是哪年哪月生的?” 被这声弟弟一唤,曾丛剥着花生的手一停,无语道:“娘亲去的早,我也不太清楚。” “没关系。”苏钰听着,顿生怜惜,“那从今以后,你便是我异父异母的亲弟弟了。” “……,可以反驳吗?” “不可以。” “那好吧。” 曾丛无奈,平白无故几句话,就做了人家的弟弟,不过也好,曾丛在暖炉前剥着花生,回头看看苏钰慵懒的模样,心里莫名的,有了种安逸的归属感。 两个人东拉西扯寒暄了好一会儿,苏钰总觉得一声不吭到了甬江,而且要在甬江待上一段时间,萧逸一定会十分担忧的,眼下她虽然不能颠簸,暂时回不了边关,那也需要写上一封信,告诉萧逸他要做父亲的好消息,一来让他高兴高兴,二来也报个平安,要他心安。 洋洋洒洒一大篇书信写好了,苏钰将信纸上的墨吹了吹,然后款款折好放进信封当中,用蜡封好才交给了曾丛,想着曾丛手下能人众多,将一封家书捎到萧逸手中,必然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情。 曾丛不语,默默接过了苏钰的书信,瞧着她欣喜的样子,喝了小丫头煮的几口茶水,才起身出了屋子。 离开了苏钰所在的院子,暗处一侍卫忽然现身,朝着曾丛行了个礼,问道:“主子,要送信么?” 曾丛看看手中的书信,眼神一冷,不曾回答那侍卫,只握着信,朝着书房里去了。 站在雪中的侍卫望了望紧闭的房门,又退到暗处,渐渐隐去了身形。 这些事情,苏钰并不知晓,只托腮望着屋中来回忙碌收拾的小丫头,觉得格外有趣。 这小丫头名叫柳翠,是曾丛搬进这园子之后,从街上买来的,据说是家里穷,父母要养活弟弟,便将作为姐姐的翠儿拉到街上卖了。 这种事情,在如今并不稀奇,可让苏钰觉得有趣的,是她从来没有见过像翠儿这小丫头一般没有主见的人。 大多时候,吃什么要问,喝什么要问,屋里摆着干花的花瓶放在左边还是右边,也要问。每次苏钰和那黄大夫抬上几句的时候,翠儿在一旁边就是一副苦大仇深的表情,因为她总觉得黄大夫说的对,苏钰说的也对,再细想,她又不知道该听谁的才对。 于是乎,相处几天之后,苏钰便想办法在翠儿心里,种下了一个根深蒂固的认知,就是但凡是她说的,都是对的,所有和她不一样的说法,都是错的。 这一点,翠儿在苏钰讲说了一通之乎者也的道理之后,便佩服的五体投地,深信不疑。 第一百三十一章:断生断生 晚间多喝了两碗翠儿煲的汤,导致苏钰此时觉得有些撑得慌,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觉,听着外头屋檐上化了的雪变成水滴,哒哒的落在地上,一滴两滴三滴,也不知数了多少个一百滴,还是没有丝毫睡意。 刚刚翻了个身,一股带着潮气的夜风吹来,将窗子稍稍吹开了一道缝隙。 苏钰缓缓睁开眼睛,细细嗅着,鼻息间飘荡来一股幽幽的兰花香气。 霎时间,别在床头的凤鸣蓦然出鞘,带着嗡嗡的低鸣,横在了来人的颈间。 夜色里,只听得冷哼一声,然后一道柔媚的声音响起,带着万分鄙夷,抱怨道:“没良心的东西,出来一年了,找到个男人就忘记回去了。” 苏钰嘿嘿一笑,收起手中的凤鸣,朝着来人道:“师傅,我这剑怎么样?利不利?” 来人挪到床边一屁股坐下,似是故意叹一口气,酸溜溜的道:“剑是好剑,用剑的人可是个忘恩负义的家伙。” 摸到桌上的火折子,苏钰将熄了的蜡烛点燃,看向来人,可不就是她那当初见色忘徒弟,将她和阿虾赶出去历练的不靠谱师傅拂棠么。 “你怎么突然来了大梁?” “自然是找你和阿虾。” “找到阿虾了?” 拂棠点点头,望着苏钰道,“他好找,你倒是藏的深。” “那还不是被你找到了。” “哼。”拂棠翻个白眼儿鄙夷一声,“那男人将你藏的深,寻常人找不到你,我堂堂南疆长老找雪芙蓉,他就算是将你埋地三尺,我也能挖出来。” “呸!乌鸦嘴,”苏钰淬了一口,斜了自己这师傅一眼,“死人才埋地三尺,我要是死了,谁给你养老送终烧纸钱!” 拂棠也不觉得晦气,细一想,赞成道:“那到时,记得多宰几个年轻貌美的小郎君埋在我坟里,不然为师可是会寂寞的。” 这话要被旁人听了去,定要唾骂几句不尊守女子德行的话,而苏钰听了,只觉得习以为常,小声鄙夷道:“有贼心没贼胆的家伙。” 徒弟的这个评价,拂棠听的真切,但听的次数多了,也不与苏钰斤斤计较,借着灯光细细瞄了苏钰两眼,忽然一伸手,拉住了她的胳膊。 两根手指只在苏钰腕间停留了不过两息功夫,拂棠松了手,接过来苏钰沏好的茶,没好气的道:“你倒是赶在了我前头,哪个的?” 一听这句哪个的,苏钰刚喝到口中的茶,一口气喷了出来,瞪着眼睛问道:“什么哪个的?” “是这边这个的,还是边关那个的。” 苏钰伸手捶了拂棠一拳,骂道:“你给老子好好说话,曾丛是我兄弟!” 拂棠了然,“那就是边关那个的了。”说罢,拂棠还笑了笑,“你眼光倒是不错,这两个无论哪个,都是男人中的极品。” 苏钰翻了个师徒之间最常送给对方的白眼,表达了自己的不屑。 拂棠叹息一声道:“其实说起来,你在南疆的时候,我还见过你那相公一次。” 苏钰一听,来了兴致,“你怎么会见过他?” 拂棠又开始鄙视了,“老娘的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徒弟被个男人骗色骗感情,老娘自然不能放过他,就想着干脆跑上一趟,看看那小子是不是色胆包天,如果是,就杀了他为你出气。” 还有这么一出,苏钰好奇了,“然后呢?” “哼哼。”拂棠捻起自己一缕头发绕在指尖转啊转,好笑道:“偶遇都制造好了,谁知道那小子不懂得欣赏,看都没看老娘一眼。” 苏钰一听,嘿嘿一笑,有些得意。 拂棠接着讲道:“后来老娘想着,干脆找个黑灯瞎火的时候,剁了他干脆,可提前藏在他房中了,却见到了你的画像,然后发现,那小子每日夜里,都在灯下细细的擦着你手里的那把破剑,那心伤的模样~啧啧~” 苏钰垂下眸子,“以前,是我误会了他。” 见苏钰神情有些失落,拂棠挥挥手道:“不说了,说起那小子,老娘就来气,本来我瞧着他对你似乎也是真心,便不打算杀他了,可他却提着剑,追了老娘二里地,头发都被他削去了好几根,心疼死了。” 苏钰听了,看看自己这向来不靠谱的师傅,一直都是一副漫不经心的模样,也从不说什么关怀暖心的话语,但是苏钰知道,拂棠其实,对她很好的。 “谢谢,师傅。” 苏钰抒情的道了一声谢,拂棠抬眸看了看她,又嘴毒道:“哎呦,快别了,还是等我死了你上坟的时候再这样吧。” 苏钰无语,却听的拂棠又道:“你胎像不稳,怎么跑到这里来养着了,你那夫君似乎还不知道。” “本来有些事情需要处理,还没这么娇气,哪知道路上一经颠簸,便成了如今这样。至于萧逸那里,我已经给他写了书信,待这边的事情安定下来, 胎气稳了我就回去。” 拂棠知晓苏钰素来是个有主意的人,便点点头,琢磨道:“你的孩子生了,或许该随着阿虾一样,唤我一声师祖,虽然听上去有些显老,不过谁叫是你的孩子呢。” 苏钰瞧着,拂棠这师祖,确实也有些年轻了,刚轻笑两声,忽的想起来眼下的事情,朝着拂棠问道:“你来找我干什么?一定还有旁的目的。” “怎么能这么说你师傅呢?” “说罢,什么目的?” “呵呵。也没什么。”说话间,拂棠从袖间掏出一个白瓷的小瓶子,在苏钰面前晃了晃。这小瓶子苏钰认得,就是之前蓝尚长老用它采了她的血,再加以秘法,去为那魏念程续命的。 苏钰不解,便朝着拂棠问道:“蓝长老为什么费尽心机都要救那魏念程呢?之前问他,他从不肯说话。” 拂棠叹息一声,忆起蓝尚,便簇起了眉心。 “阿尚其实很为难的,他不想你们都受到伤害。” 拂棠说这话,苏钰相信,因为她打心里,也觉得蓝尚并不像当初在百水村见时那样,是滥杀成性的人,而那血腥的百水村蚂蟥事件,说到底也还是为了救魏念程。 “许多年前,大梁先皇帝为了扩充疆土,有意攻打南疆,当时这场战斗没有开始打就做了罢,最终是以南疆进供雪芙蓉为代价,求得了和平。 其实区区一朵雪芙蓉,根本就不可能打消大梁皇帝的念头,是在大梁朝廷里一位重臣的极力反对之下,这场蓄势待发的战争,才得以平息,而那人就是魏念程的父亲,魏同。 其实说起来,那魏同也是抱有私心的,因为他许久之前,曾经亲自求到过南疆一些长老门前,想要他们用南疆的秘法,救一救他那即将死去的儿子,而那能起死回生的秘法,就是邪恶至极的断生蛊。 断生蛊已经被族中年岁长的长老们封印已久,说什么都不肯用断生来为人续命,几十把锋利的大刀架在了脖子上,那些长老也仍旧毫不动摇,所以魏同便无功而返,回了大梁。 不久以后,大梁的皇帝不知为何,就起了攻打南疆的心,当时大军都已经开始调动了,魏同突然又找到了蓝尚的师傅,要他用断生救他儿子性命,因为他可以求皇帝放过南疆。 交易达成,过了一段时间,蓝尚就随着他的师傅,将南疆圣物雪芙蓉,献给了大梁的皇帝,也暗地里,给魏同那即将病死的儿子,种下了断生蛊。 一个断生蛊,果然换得了南疆的安定。 后来,蓝尚的师傅因为触碰了先祖的禁忌蛊术,自我了断,以死领了罪责,好让南疆的后人知晓,触碰此术者必死,这是一条不能改变的规矩,而作为徒弟的蓝尚,就开始以自己的方式,将那断生所造成的杀戮,减少到最小。” 原来如此,苏钰听完拂棠整个叙述,将她手中的瓷瓶接过来,确实蓝尚长老,也是为此颇费苦心,因为若换做旁人,或许早已经将她的血抽的一干二净,而蓝尚则钻研了许久,才配以别的方法,只用苏钰几滴血做引便可为那魏念程压制一段时间断生。 如此做法,也确实算是牺牲最小的办法了。 一手握着瓷瓶,苏钰看看凤鸣,本欲拔出来在手上划一道口子,可想想也不至于,于是将屋里翻腾了大半天,才在妆台上面,寻到了翠儿做针线活的篓子。用针刺破手指,再用手推了推,好容易挤出了几滴在那瓷瓶里,便赶紧将瓶子封好,交给了拂棠,并叮嘱道:“好生收着,一只烧鸡都生不出一滴血来。” 拂棠将瓷瓶收起来,瞧着苏钰也没什么大碍,拍拍屁股起来,说了声保重便要走。 苏钰看着自己这师傅目的达到便如此现实,低声骂了句,“见色忘义。” 拂棠听了,回头瞧瞧苏钰,不反驳,任由她说,再从窗子的缝隙里望了望黑洞洞的外面,朝着苏钰提醒道:“那姓曾的男人不简单,你可长个心眼儿。” 苏钰不以为意,吐槽道:“知道了,全天下只要你嘴巴不毒,任谁都是美好的。” 第一百三十二章:侍女红砂 地方民俗,大多越是在过节的时候,越能体现出来。甬江这边临近年关的时候,家家户户都会在锅里蒸上几层软糯香甜的年糕,来庆祝这样一个欢乐喜庆的节日。 入了哪方水土,就要敬重哪方民俗,苏钰也不例外,除了跟着当地的妇女剪了几张窗花,便是看着翠儿将准备好的做年糕的面粉,一层一层铺在锅里。 粗布的笼屉上,先铺了几张开水煮过的粽叶,平铺整齐了之后,翠儿便将磨好的黄米面均匀的洒上了一层,面放好了,苏钰便帮忙将自己面前蒸的软糯的红豆递给翠儿。 翠儿朝着苏钰腼腆笑笑,将红豆轻轻撒了薄薄的一层在黄米面上,眼见着锅里热气腾上来,红黄相间,格外的耀眼好看。 苏钰在一旁正看着,见翠儿又将瓦盆里和好的糯米面洒了一层,霎时间便优如苍茫大地落了一层白雪,皑皑一片。 瞧着面上雪白的年糕,苏钰朝着翠儿提议道:“我不喜欢白雪的样子,我喜欢阳春三月,桃花春柳的感觉。” 翠儿笑笑,跟着苏钰处的久了,便随着苏钰的意思,唤她一声钰姐姐道:“不要着急,还早着呢。” 说着,翠儿又从放着干货的篓子里,抓住一把红枣来,清水洗过几遍之后,撒在了如一片茫茫白雪的糯米面上。 苏钰巴着脑袋望着,点评道:“虽然不像是桃花春柳,倒也不那么死气沉沉了。” 翠儿此次难得的有主意,朝着苏钰卖了个关子道:“春柳自是有的,我拿给你看。” 一转身,衣衣又去厨房柜子里,取出一个木头的小盒子,打开之后,小心翼翼捧了一把出来,拿给苏钰看。 “这是公子给的提子干儿,要我给你做成年糕,据说是从很远的番邦之地进贡过来的,可甜了呢。” 苏钰看了看,捧在翠儿手中的干果儿还保留着翠悠悠的眼色,十分好看,也确实有些像阳春三月,刚刚抽了枝桠的嫩柳。 捻起一个来放在嘴里尝了尝,苏钰点头,赞许道:“果然好吃。”说罢,又望着翠儿,抱怨道:“你平时做饭做的那般难吃,你们甬江当地的年糕,你可莫要做砸了。” 翠儿嘟嘟嘴巴,委屈道:“钰姐姐,我做的饭菜有那么难吃么?那黄大夫每次都说,都说……” “都说什么?”苏钰有些好奇,在她心里,那黄大夫必然是个有一说一的人,按理说不会为了安慰翠儿这个小姑娘,昧着良心夸赞吧。 翠儿嘿嘿一笑,有些不好意思说实话。 这时,从厨房的窗户外探进一个脑袋来,路过的黄大夫闻到香味儿过来看看,正巧遇见苏钰好奇,便毫不留情的道:“我说,宁可吃翠儿做的,也莫要吃你做的,翠儿做的或许只要钱,你做的简直要命啊!” 苏钰一听,即刻转身,抄起早上吃剩的半个馒头,装模作样就要朝着那黄大夫砸过去。 虽然只是做一做唬人的架势,那黄大夫仍旧如被针扎了一般,吼叫道:“你个丫头莫要粗鲁,小心我在你的药里加黄连!” 苏钰知晓这黄大夫最是听曾丛的话,便威胁道:“那我就告诉曾丛,你公报私仇。” 门外有脚步声近了,苏钰刚刚放下手中半个干硬的馒头,就听到外面清泠儒雅的声音笑问道:“谁公报私仇?” 一听这声音,苏钰心中一喜,赶紧跑了出去,朝着曾丛哈哈一笑道:“你总算回来了,书生那里可还好?” 曾丛瞧见苏钰高兴,那笑容在他心里,犹如严寒冬日,照进了一缕阳光。 语气依旧温柔,曾丛面上却故意板正道:“不许跑,小心些。” 苏钰意识到自己的大意,也有些后悔,不过既然都出来了,便走向曾丛,瞧着他还带着风尘仆仆的模样,“我瞧着你也累了,不如先回去休息,待养好了精神,再同我说书生的事情。” 曾丛扬唇一笑,眼眸里尽是柔情,望着苏钰道:“无妨,你随我到书房来一下。” 说着,曾丛便转身朝着书房的方向去了,脚下的步子,却故意迈的徐徐。 苏钰跟在一旁,曾丛走的缓慢,她也只好走的慢了些,面上倒是表现的还好,心里却是对书生的情况,有些迫不及待的想要知道,一来关心两军交战的进度,最主要的还是苏钰想知道,寒冬腊月里,书生的身体如何了。 曾丛的书房,苏钰进去过几次,每一次都感觉,这书房太过于素净了些,不像是寻常文人那样名画器皿摆上一通,而是简洁的,除了书籍,便是书籍,只窗台的位置,养了一株素雅的兰花。 每每这个时候,苏钰总会忍不住问问曾丛,“你平日里,就没得什么爱好?” 这个问题苏钰已经问过好几次,曾丛将书桌上的几本书放回原位,仍旧十分正式的,统一回答了苏钰即将要问的余下几个问题,“不爱花草玉石,不爱古董字画,不爱交朋友。” 话到这里,曾丛身边伺候的丫鬟端了杯沏好的茶水进来,脚下步子迈的极其轻盈,摆放茶壶茶杯时,也小心翼翼的,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再看那丫鬟,苏钰记得她似乎是叫红砂,人生的白白净净,唇上淡淡点了一抹胭脂,看上去也确实如名字那般艳丽。 待红砂摆放好茶水,弯着腰轻轻退下去,掩好房门之后,苏钰便朝着曾丛挤了挤眼睛,八卦道:“莫不是你喜欢红砂这样的美人儿?” “没有。” 曾丛不假思索,直接否认道:“我喜欢安静,红砂恰巧是个安静的姑娘而已。” 苏钰理所当然道:“那你就是喜欢红砂这样的姑娘喽~” “我……” 曾丛张张口,欲再解释,却见苏钰凑到桌前,为自己斟上一杯淡茶,似一个开明的家长一般,劝说道:“喜欢也就喜欢了,正是风流的年岁,喜欢个姑娘不算什么的,别不好意思。” 理着书籍的手一怔,曾丛音调平淡,直接否认道:“我并不曾爱慕红砂。” 苏钰一听,簇起眉头,细听了听窗外无人,便朝着曾丛小声道:“如今四下里无人,咱们兄弟又不是旁人,你和姐姐说说,你不喜欢女子,可是喜欢男人?” 头一次,曾从自认有些失态的将刚刚拿起的茶壶洒了一些水在外面,抬头望着苏钰自带星光的眼睛,再懒得解释,一句话,转移话题道:“这次前去,温兄托我带了封信给你。” 事实证明,这个头儿开的十分成功,苏钰立刻从八卦的情绪里调整出来,欣喜的道:“信在哪里?” 曾丛将压在书案上的信递过去,苏钰接住了,果然瞧见那信封上面简单几笔,勾勒的一幅小画。 书生的画风简单,却是他们几个里最好的,潦草几笔,总能绘出几分神韵,那小画上面画了棵歪歪扭扭的桃树,树下一张草席,上面空空荡荡,只放着只不太圆润的酒葫芦,这场景,正是当年他们几个桃园结义的时候,所经历过的。 这曾是他们几个之间的默契和密语,之前在青云岭的时候,劫富济贫的事情干过那么几宗,大多也都是劫的身旁这财主的银子,而劫来的银子不能放在家里,那必定会被眼尖的几位师傅看到,所以几个人为了安全起见,便将银子分了几份,藏在了寨子的其他地方,或者石头下面,或者墙缝当中,也或者古树洞里,总之,藏钱的地方,总会简单描上这么几笔小画为记号,来证明这是他们的地盘,而几个人一瞧见这类小画,也必然能明白是自己人。 不管这小画运用的次数如何,是不是广泛,反正当初计划是这么计划的,而提出这个计划的人,正是书生。记得当初一连几天,书生都在拿着树枝教大家如何作画,边教着,边会说,这很简单,很简单。 可事实证明,这并不简单,至少对于除了书生以外的余下几个草包来说,这并不简单。 其中,苏钰和唐折还算是余下几人里的拔尖子,歪歪扭扭画出来,总还算的上是画,而那将桃花画成柴禾,将酒壶画成水瓢的人是竹临,至于握着树枝将地上画的一团糟糕,如被蚯蚓爬过的,是大奎。 大奎觉得,这比他练的任何一套刀法,都要困难。 如今这信上的笔记风格,这场景,确确实实是书生无疑,就算是拟人字迹极其逼真的阿虾,也不能描出这幅小画的神韵。 迫不及待将信打开,洋洋洒洒好几篇,苏钰细细的,甚至连里面家长里短的琐事,都反反复复看了无数遍。 信中的内容,大多提起的还是衣衣,苏钰从字里行间便能读的出来,衣衣的死,成了书生心头跨不过去的坎儿,如今书生日夜操劳身体渐弱,为衣衣报仇,是支撑他坚持下去的所有理由。 手里握着这几张书信,苏钰看的出来,前前后后,落笔处稍稍有些不同,想来这信,并不是书生一次完成的,而往后的几张笔墨挥洒的痕迹,都有些轻颤了。 这些乍看上去并没有什么,可苏钰却是个了解书生的人,书生做事与他们不一样,书生从来都是个不愿意拖拖拉拉的人,大多事情能一次完成,绝对不会拖到第二天,而如今几张书信书生都不能一日完成,可见他的身体,已经十分虚弱了。 第一百三十三章:小年夜晚 并州的兵马联合着小皇帝的兵马,在最初与西川交战的时候,确实以极快的速度,赢得了暂时性的胜利,可是待日子一久,西川便也显示出了他能独霸一方的实力。 书生的信中提到,前不久,双方人马在一个叫老虎坡的山谷当中交了手,因着对方熟悉地势,在山谷当中设下埋伏,折了不少并州的将士。 在那个地方,若想要继续前行,老虎坡是必经的山路,书生也预料到了危险,所以提早做了防范,使的境况也没有太过被动,不过却是以损兵八百,斩敌一千的方式过了老虎坡。 如今眼下临近年关,据说书生那边,总还在纷纷不断的下着雪,将士们久经奔波,疲惫不堪,所以这段时间,书生并没有下令攻城,只养精蓄锐,驻守在了老虎坡以西,距离一座叫白洲的城池几十里外的地方。 而白洲虽然不大,城中驻守的,却是个大人物。这人说起来苏钰倒是相熟,那人便是当年苏钰用手段擒住的,赫赫有名的大将宗疗。 拜苏钰给他好好上过一课,之前宗疗意气狂傲的心性,一下子稳重了许多,在面对并州兵马大军压境的时候,并没有急于迎敌,而是十分牢固的将白洲城守卫了起来。 苏钰知道宗疗在等什么,他料定并州的兵马长途劳顿,军中粮草必然维持了不了太长的时间,如此耗下去,不过个把月,对方只能暂时撤兵。 而书生也不曾贸然攻城,除了兵马劳损,再便是书生清楚,这城中守卫的宗疗不是个好惹的人物,若贸然攻城,胜利的可能不过占了五成,书生行为向来谨慎,他绝不会在把握不大的时候,做出攻城的决定。 若围住城池就这样耗着,先不说书生不敢保证能不能耗得过宗疗,就算几万兵马耗的住,怕是他的身体,也未必能耗到为衣衣报仇的那天了。 一想到这里,苏钰便恨不得长双翅膀去书生身边,看望一下他怎么样了,若她胎像稳了,她好坐阵营中,为书生分上一半儿的忧虑。 其实若可以,小皇帝派出大队人马支援书生,便会是一种不一样的境地,可是苏钰不明白那小皇帝,或者小皇帝背后的魏念程是怎样想的,只派给了曾丛不多的人马,如滥竽充数一般,懒洋洋的站在书生这边。 有几次苏钰本还想朝着曾丛问问,可再一想,曾丛从魏同手下一个傀儡似得赚钱工具,能成为朝中官员,其中经历,也不会过太容易,他不似魏念程那般有家世有地位,他毫无背景,有些事情,哪里能由得他,所以苏钰作为好兄弟好朋友,也不想给曾丛太大的压力,毕竟这是两方权势的决断,而不是他一个人的事情。 心头有了迫不及待的事,苏钰便开始每日里主动去黄大夫那里查上一次脉象,老天保佑,她经过这段时间闲散的修养,已经慢慢稳住了胎像,虽然乍一看还看不出肚子大起来,可是苏钰再摸摸小腹,已经明显觉得那里面鼓鼓涨涨的,有了个小小的生命在里面。 苏钰主动积极了,那黄大夫便开始有些不适应了,每次看诊都小心翼翼的,望着苏钰的眼神十分警戒,总感觉苏钰心有不轨,挖了什么坑等着他往下跳。 大多时候,苏钰都是不解释的,因为知道在黄大夫心里,对她已经有了一些“成见”,而成见这个东西往往扎在人心根深蒂固难以撼动,所以解释也是无用,成见多一分少一分对她的影响也是一样,想来那黄大夫,不过就是威胁她的时候,嚷嚷着在药材里多加几根黄连罢了。 尽管这威胁,也从没有真正实施过。 对于迫切的想去看书生这件事情,苏钰心里急躁,奈何肚子里的孩子不急,调养的事情,还得一日一日的来。 也幸得有曾丛在身边苦口婆心的劝阻,说是晚上一些也没关系,必定出不了什么变故的。 苏钰旁人的话不信,可曾丛的话,她还是相信的,因为从认识到现在,曾丛向来是个说话算话的人,所以由他开口了,苏钰才稍稍安心下来,准备在甬江好好过个年。 只是这些天以来,有一点苏钰一直觉得有些奇怪,就是她给萧逸的信送出去时间不短了,按理来说,萧逸那厮装的再冷静,晴天霹雳一样突然给他多出一个孩子,怎么着他也该有个反应,就算是人不来,信也该回上一封了,可苏钰等啊等,却始终没有收到萧逸的回信。 于是,苏钰便朝着旁人打听,是不是边关又起了战乱,萧逸顾不得她了,可打听了好几个人,都摇头道没听过什么战事,近期一直以来,都是安然稳定的,这下子让苏钰有些费解,若不是有书生的事情紧急在先,她倒是想身体养好以后的第一时间,就去边关找萧逸那厮问个清楚明白,让他好话说尽,也哄不好她满肚子的火气。 相对比苏钰的烦躁气恼,翠儿那丫头明显有些没心没肺,按理来说,一个被卖掉的姑娘,在外头过第一个年的时候,总会想起家里的场景,难免哭哭啼啼伤感几天,而翠儿则欢快的里里外外忙活,自打上次的年糕被苏钰夸了声好之后,仿佛浑身的热情,就投入在了做饭上面。 这就让苏钰有些好奇了,本来她不是个爱揭别人伤疤的人,可瞧见翠儿这般兴致高涨,便朝着挑选新衣布料的翠儿问了声,“翠儿,你不想家么?” 一旁边的翠儿听了,却如闻听了这世上最奇怪的事情,问道:“想家做什么?” 突然从翠儿口中听到这一句话,苏钰想着,该是翠儿外表没心没肺,或许心里是无比刚强的,毕竟家中父母为了弟弟,亲手将翠儿卖了出去,翠儿心里有恨,所以才不会再想念之前的家了。 想到这里,苏钰突然有些心疼这比自己还小上几岁的翠儿,刚想出言安慰几句,却听翠儿道:“这府上后面便是我家,今天晚上炖的白菜,还是我用两个馒头从家里换的,弟弟说了,下次要我用一张大饼换三颗白菜,算起来,大家都很划算呢。”说完了,翠儿见苏钰呆住,又伸出手指发誓道:“钰姐姐,我向你保证,这件事情不是我私自做主的,我都是问过府上的管家,经过他同意的。” 苏钰合上嘴巴,点点头,赞许道:“你的父母很会做生意。” 刚说完,门口的帘子被人挑了起来,苏钰回头,瞧见曾丛身边的红砂安安静静的站在门口,轻敲了下门框,浅笑的望着苏钰道:“公子说隔着院子就闻到了这边的饭菜香味,要我来问问钰姑娘,可否我们院子里的人,也来蹭上一顿年夜饭?” 苏钰还未开口,便瞧见翠儿直言道:“我炖了一大锅的,再来五个也吃不完。”说完,又看看苏钰道:“钰姐姐,你要让公子来吃么?” “自然是要的。”苏钰爽快答应,先不说只要曾丛不嫌弃她这炖菜简陋,她哪里有不愿意的说法,更莫说论起来,如今她吃的用的,都是曾丛的呢。 可看看温柔恬静的红砂,再看看自己身旁神经粗大的翠儿,苏钰觉得,其实曾丛也是有些不地道,他自己的丫鬟温柔可人,不仅会说话,还长的貌美,再看看自己身边的翠儿,这一对比,就有些傻的耿直了。 不过说起来,耿直倒也不是什么坏词,比起旁人,苏钰还是比较喜欢翠儿这个丫头的,只是除了做饭难吃了些,话多了些,没有主见了些,脑子直了些,嘴笨了些,生的普通了些,其他地方,也还是可以说的过去的。 曾丛是个细致人,虽然说了来这里蹭饭,到了的时候,却不曾空着手,拎着几提用蜂蜜泡过的蜜饯儿,给苏钰当做饭后甜点。 苏钰也不推脱,大大咧咧收下,心里想着若以后她有了什么稀罕的东西,也一定不会忘了自家兄弟的。 房间内灯火通明,鲜红的蜡烛一排排一列列点了几十支,将屋子里照的人影绰绰好不热闹。 本来按着红砂和翠儿的安排,苏钰和曾丛本该坐在里屋的,剩下的他们几个坐在外面,可苏钰天生爱凑热闹,自己动手硬将屋里的小凳搬了出来,非要和大家一起过。 曾丛望着苏钰笑笑,也自己动手将凳子搬出来,坐在了苏钰一旁,于是一桌八九个人,便凑了个热热闹闹。 饭桌上的饭菜吃的并不算太丰盛,不过围坐在桌前的人,却是一个个兴致高涨。苏钰也觉得似乎自己天生便有一种魔力,就是吹牛的时候比较有代入感,然后带动的身旁一群人,都开始吹嘘了起来。 苏钰吹的最好的一段故事,就是他们几个人桃园结义的经历,只不过当时零星五六棵桃树,被她说成了一片汪洋花海,而结拜的时候,什么天有异象,玉皇大帝王母娘娘显灵之类的,更是添油加措杜撰了一些。 然而不光是苏钰这般不靠谱,桌上的人除了曾丛,其他的一沾酒,便都是什么走过南闯过北,半夜三更见过鬼的英雄人物了。 第一百三十四章:火树流华 夜里的烟花,将甬江的天空照的通亮,自打书生和曾丛的兵驻扎在了甬江之后,并未曾对甬江城中的百姓做出欺压和杀戮的行为,而是好生对待,如同在并州时一样。 起初的时候,甬江城中的老百姓还有些战战兢兢,做生意的不敢开门营业,耕种的不敢下地种田,可过了几天,人们发现并没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便会先有胆大的一批人,出来探一探风声,然后陆陆续续有人出来劳作,继续之前的生活。 当然,其中也不乏有些义愤填膺的,或许祖上受过贤王燕礼的恩泽,所以满心眼儿里,还是想着西川这边,而余下的,大多的老百姓,受过恩泽也好,没有受过也罢,不过是想要好好的生活下去,哪怕当初受了贤王燕礼的恩泽,也是为了将日子过好,并不是他们不懂得知恩图报,而是眼下战火不断,全家老小性命尚且顾不暇及,哪里还有精力和时间,为了先前受过的恩惠,放弃自己的生活呢。所以那些心中不忿的人,只要没有太过出头,曾丛和书生这边也宽宏大量,用自己的行动证明给甬江的老百姓看,他们并不输当年的贤王燕礼。 望着头顶一声声一簇簇绽开的烟花,苏钰将碗中最后一口饭扒拉到嘴里,侧过脸看看曾丛,觉得曾丛虽然看上去与她年岁相仿,但是和曾丛比起来,她的理想也好抱负也好作为也好,都不及曾丛的十分之一二。 曾丛幼年的故事,苏钰也听他稍稍提过那么几句,虽然没有细说,苏钰却知道,曾丛和燕弭一样,都是吃过苦的人,也都是想让和他们一样吃过苦的人,日子过的好起来。 而曾丛和燕弭比起来,苏钰觉得,比起出生王侯之家,后来还有萧逸这般兄长护着的燕弭,曾丛吃过的苦,更多更多,先不说幼时怎样的颠沛流离,凭着自己的能力长大了,却或许因为某种不得已的原因,成为了魏同的傀儡,如今熬出头了,还需要听从魏念程的摆布,旁人心中的曾丛温文和顺,甚至有些沉稳老练,苏钰却不知,那是怎样的一种经历,将一个意气风发的少年郎,磨成了这般模样。 可纵然这个世道给了他太多的不公和黑暗,苏钰觉得,若曾丛哪一日迈上了官场至高的顶峰,回报给整个大梁百姓的,也一定不是自私和贪婪,而是他想用自己的力量,改变自己曾经历过的黑暗。 这一点,是苏钰自认望尘莫及。 或许也应了那句话,人比人,气死人,苏钰觉得自己之前做个大侠的梦想,和人家一比,简直就如孩子过家家一样,显然然就是一个胸无大志,安逸自私的小人物。 其实,在苏钰心里,之前的书生,或许和曾丛的想法是一样的,书生也想着指点江山造福百姓,让无数个像青云岭那样的村落寨子安逸幸福,不再遭受贫穷和战乱的折磨。可随着当年她渭水河边自刎,衣衣经历的折磨和死亡,彻底让书生一颗纯净的心,染上了不可磨灭的恨,那恨意如沾了这个世界上最狠的毒,但凡活着,就戒之不去。 当年他们几个,是约定过一起白头的,可是如今,书生或许从没有想过年岁到老,他眼下不顾一切,是在拼着自己的命。 或许也因为,衣衣头走的前一天,十分的安静怜惜的望着襁褓里的孩子看了一会儿,又抬头望着苏钰,眼睛红红的,直让苏钰心头疼惜的,以为衣衣要哭的时候,衣衣却又笑了,朝着苏钰道:“钰姐姐,下辈子你就算是做个男子,我也不能嫁给你了。” 当时苏钰瞧见衣衣笑,心头缓了一瞬,故意撇着嘴巴问道:“为什么?” 衣衣朝着苏钰的肚子看了片刻,逗了逗身边的孩子道:“因为你有相爱的人,而我下辈子,还是要嫁给温良哥哥的。” 衣衣说这句话的时候,书生正冒着雪进屋,苏钰明显瞧着书生转身关门的时候,悄悄擦了擦自己的眼泪,神情之中尽是难以言明的感动与知足,就像是一个人费尽千辛万苦,终于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 苏钰觉得,书生或许和她在山林被围困的那夜一样,在以为生命走到尽头的时候,总觉得在黄泉路上走的快些,就能赶上衣衣的脚步。 可是从没有像如今一样,苏钰第一次心里如此不愿书生追上衣衣,纵然他们几个如今分崩离析天各一方,哪怕心中有怨,哪怕再不相见,哪怕只是从旁人的只言片语当中听到彼此的消息,也希望是一起,慢慢老去的。 嗖 的一声,一道蓝色的烟花冲上了天空,曾丛小酌了一杯酒,侧过脸看着苏钰神情有些惆怅,便开口安慰道:“许承前些日子从京中来了,我传信让他直接去白洲帮助温兄,算着日子,如今也该到了。” 苏钰眼睛一亮,望望曾丛,察觉到他的用心,竟不知怎样表达自己,干脆伸手拍拍曾丛的肩,张张口,抒情道:“多谢老弟。” 在苏钰心里,曾丛向来是个好脾气的敞亮人,可是不知为什么,在这一声弟弟上面,他总比书生大奎几个加起来,都要斤斤计较,每次苏钰唤上一声,曾丛眉头就要皱上一下,如不是他人生的好看,皱起眉头来也满是风韵,她早像对待唐折大奎一样,将他拎出去,武力威胁逼得就范了。 不过好看的人愿意皱皱眉头,也就皱皱吧。 得知许承前去帮忙,苏钰心头刚缓了一些,却见曾丛开口了,似是有些不好意思道:“有件事情,抱歉。” 苏钰奇怪了,“什么事情?” “前阵子派去边关送信的人,半路上被觅食的野兽惊了马,摔断了一条腿又返回来了,昨天我才重新派了一个人去送,想来送到,会晚一些了。” 信还没有送到萧逸手中,还让人家断了一条腿,这让苏钰觉得有些失望又有些不好意思。 “这个,信没送到,再送就好,人摔坏了,就好好养养,反正,反正怀胎十月,我一时半会儿又生不了。” “其实-----” 曾丛迟疑一瞬,开口劝道:“其实边关也好,温兄那里也好,总算不得安稳,你若想安心养胎,还是这里最合适不过了。” 苏钰摇摇头,朝曾丛递过去一个感激的眼神,却还是坚持道:“人这辈子,总要有几个值得珍惜的人,书生如今不再是当年细致稳重的他了,他如今满心里盼的急的,就是将整个西川打下来为衣衣陪葬,可西川哪是那么好打的,若我不去帮他,我怕??????” “据说燕折世子,也是你的故交,若西川灭了,那他?” 苏钰望着天空中渐渐熄灭的烟火,霎时间的光景,便物是人非,望也空空,盼也空空。 “为了多年前的我也好,衣衣也好,我总望着他能说一声愧。若事不关他,他也该出来和书生解释一番,书生心里有唐折,若不是失望极了,他必定不会下死手的。” 曾丛听着,也望着深如墨蓝的天空,“有时候盼着望着,还是一片黑暗。” “不会啊。”苏钰伸手指着天空,朝着一旁的曾丛道:“你看天上隐隐的,漫天都是星光。” 曾丛顺着苏钰手指的方向再次望向天空,果然隐隐约约的,有一些星光在闪。 “嗖~”的一声,不知是附近谁家又放了一丛金黄的烟花,在空中响亮的炸开,然后噼里啪啦几声,霎时间漫天都溢开了绚烂的火树银华。 一年一度的小年夜就这样过了,吃了最家常的饭菜,看了旁人家放的烟火,如此好的光景,气氛却是有些沉了。 一墙之隔,听着外面百姓的欢呼之声,苏钰突然间将手捧在嘴边,也欢呼了一声,这一声,旁人听来或许觉得正常不过,可喝多了东倒西歪醉在饭桌上的几人,却猛的抬起头来,紧张的问道:“怎么了,发生什么事情了?” 苏钰瞧着对方醉眼朦胧,努力使自己清醒的表情,不禁被逗的哈哈大笑起来,笑一会儿,还停下抚着肚子,缓上一口气儿。 曾丛在一旁望着,也呵呵的,跟着苏钰笑了两声。 这一夜,直到了外面打更的更夫,使出吃奶的劲儿,将手中的锣鼓敲了响亮的三下,众人才纷纷跌跌撞撞,回了房间睡觉。 以前的时候,苏钰觉得过年的日子,总是过的飞快,可如今等啊等,仿佛等过了一季花开花落,才从小年,过到了大年初一。 一大清早的时候,苏钰刚刚醒来,便唤翠儿,吩咐 她做早饭 的时候,为她煮上个鸡蛋来,因为不知晓犯了哪路神仙,右眼的眼皮一直不受控制的跳啊跳,所以便学着一些民间各地的土办法,用煮熟的鸡蛋在眼皮处滚上一滚,而这民间的办法有时候也不见得有效,就比如苏钰连着滚了三个鸡蛋也不见好,于是便想问问老天爷,究竟是派了哪路神仙来, 第一百三十五章:大年初一 新年新气象,苏钰觉得,自记事以来,每个新年的早上,都是被窗户外头噼里啪啦的鞭炮声吵醒的,如今也不例外。 穿戴好衣衫,苏钰将手中蹂躏了半天的鸡蛋,随手扔出窗台,给了下面喵喵卖乖的一只猫儿后,觉得眼皮跳的不那么厉害了,便到窗子前,朝着外面看了一眼。 早上窗子里透进来的光有些暗,果不其然大年初一第一天,又开始下雪了。 今年冬天的雪,似乎有些频繁,虽然苏钰不喜欢大雪掩埋一切的感觉,但是也知道,待冬天过去了,经这几场雪水的滋养,必然是地沃土肥,草木茂盛的光景。 吹进屋里的风有些冷,苏钰合上窗子,到妆台前梳了梳头,望着镜子里的自己,虽然肚子还未凸起,整个人却仿佛已经胖了一圈,有些回到之前在青云岭时的状态,脸蛋鼓起的时候,带了些稍稍的婴儿肥。 低头从妆台上翻找了半天,苏钰听着有人进了屋里,头也不回的朝着来人问道:“翠儿,你瞧见曾丛送我的胭脂去哪里了吗?今日过年,我想用上一点儿。” 身后的人没有回答她,慢慢近了。 苏钰翻着抽屉的手一顿,抬头望向了铜镜当中,乍看一眼身后高挑坚实的身影,苏钰一愣,又迅速低下了头去,想着自己莫不是犯了相思病,她仿佛,在镜中看到了萧逸。 稍过一瞬,苏钰猛然回身望去,却见方才镜中的人还真真切切的在那里站着,苏钰眼眸一亮,惊喜道:“你怎么来了?” 四目相对,苏钰这句话问出了,瞧见萧逸眼眸当中先是带了些狂喜,可渐渐的,似乎又被强制压了下去,一张脸拉的如同拴上磨的驴子,眼神锐利的盯着她道:“我若不来,你还想跑到哪里去!” “我??????我信中不是说,过几天就回去了嘛。” “从今天起,那哪儿都不许去!” 萧逸的话说的无比专横,甚至带了些命令的语气,苏钰刚想张口反驳,却见萧逸上前,猛然将她拥进了怀里,方才如刚似铁的语气,一下子柔成了万缕春风。 “我有一段时间失去了你的消息,就像三年前一样,一下子消失了无影无踪,我好害怕,不过幸好,又将你找到了。” 苏钰听着,觉得耳根甜蜜,踮起脚在萧逸带着担忧的眉心落下一个吻,然后拉着他的手,轻轻放在了小腹的位置。 “你摸摸,这里有个宝宝。” 萧逸收回手,将日夜赶路吹冷的手搓了搓,呵了几口气,才轻轻的,重新放在了苏钰的腹部。 感受着那暖心的 温度隔着衣衫透到她的皮肤上,苏钰笑笑,道:“你要做父亲了。” 萧逸点点头,眼眶红了一瞬,又重新将苏钰拥住,之前酝酿的火气怨气担忧焦虑,统统化成了一句,“钰儿,我好想你。” 苏钰抵在萧逸胸膛点点头,“我也是。” 窗户外的猫儿似乎是受了什么惊吓,喵喵的叫唤了几声,窜了老远。 门上的帘子被人一扬手掀开了,翠儿端着大清早煮好的饺子进来,刚唤了声钰姐姐,却瞧见屋里两人抱的正紧,于是进也不是出也不是,干脆站在门口,红着脸,支支吾吾的解释道:“我,我听闻卞安那边,过年都吃饺子,所以,所以早上起来给你包了饺子。” 苏钰难得老脸一红,推开萧逸,过去接过翠儿的饺子,瞧见饺子冒出的热气,已经十分少了,于是抬头看了看翠儿,谁知翠儿带着委屈的哭腔又道:“我,我那会儿是想进来的,可是院子外头站了个满脸络腮胡子的阎王,他拦着我,不让我进来,过了好大一会儿,他说时间差不多了,才放我进来,饺子都凉了。 ” 络腮胡子的阎王? 苏钰回头看看萧逸,却见萧逸挠了挠鼻子,将目光挪向了旁的地方,责备道:“估计是乔七鲁莽了。” 乔七来了,苏钰点点头,也不怪翠儿害怕,觉得乔七是阎王了,因为她当年第一次在并州见到乔七的时候,乍一看也觉得这人身材壮硕高大,满脸络腮的胡子更是将他整个人渲染的杀气十足,若不是后来乔七的性子在苏钰心中扎下了根深蒂固的印象,其实单论外表气势,确实也当得起阎王的称号。 苏钰见翠儿委屈,安慰道:“别害怕,那是钰姐姐的朋友。” 翠儿点点头,看着苏钰手中的饺子,催促道:“你们快吃吧,趁饺子还有些热乎。”说罢,又抬头看看萧逸,有些害怕,又有些害羞的跑出去了。 不大一会儿,苏钰听的窗户外头乔七的声音喊道:“哎,姑娘,我不是追着打你,我是想问问,你煮的饺子还有没有!” 翠儿一听这打雷般的声音,吓的哇的一声,哭着跑远了。 苏钰听着,觉得好笑,又有些无语,将饺子放在桌上,拿起一双筷子递给萧逸,然后自己伸手捏起一个放在嘴里,絮叨道:“自打怀了身孕,就感觉吃进去的东西不是东西,等不到饭点儿,就饿了。” 萧逸接过筷子,将翠儿一同端过来的汤放到苏钰面前,一本正经的提议道:“娇娇说,要你一顿少吃些,一天里多吃上几顿。” “娇娇还懂这些?” “子成也要做父亲了。” “真的!” 苏钰一惊喜,“她肚子大不大,有没有我的大?” 萧逸摇摇头,“女医说,等过几个月,你们的肚子才会显怀。” 苏钰吃着饺子,望着自己这眉眼如墨的夫君,呵呵一笑,“你懂的还挺多。” “我带了女医来,待你吃过饭,就让她瞧瞧身体。” “好。” 苏钰爽快应下一声,稍一瞬,又放下了筷子,朝着萧逸问道:“你为何还特意带了女医来?” “若你能走动了,我便带你回边关,路上也好有个懂的人照看你。” 苏钰知晓是萧逸心细,可她瞧着萧逸的架势,怕是回了边关,也就再不会让她出来了。 不曾言说什么,苏钰沉默一瞬,喝下一口饺子汤,朝着萧逸问道:“你喜欢儿子还是女儿?” “都好。” “就不能有点儿要求么?” “你生的就好。” “……” 吃罢早饭,萧逸带来的女医本想医治,谁知那黄大夫觉得,苏钰的身体是他在调理,找别人再诊,这是萧逸对他医术的不信任,所以拗着脾气,阴腔阳调在一旁边道:“大年初一宜祈个好头儿,若没有急症,初一不宜诊脉,不然坏了兆头儿可不好。” 苏钰当时在一旁拿眼睛扫着,觉得那黄大夫像模像样的说这一出儿,都不像是济世救人的大夫,而是像招摇撞骗的江湖术士了。 一般情况下来说,萧逸自是不信这些的,可是这世上有句话叫做“关心则乱”,又有一句话叫做“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左右也就一天的时间,苏钰也不是什么急病,所以干脆就让那女医做了罢,改日再诊。 苏钰盘算了下时间,按萧逸乔七等人风尘仆仆的样子,想来是收到了信,便马不停蹄的赶过来了,来的时候并没有带太多的人马,但是苏钰觉得,将她抓回去,也是绰绰有余了。 听着外头欢闹的声音,苏钰还记得去年的春节,就是和萧逸一起过的,本来还在遗憾如今两个人不能团圆,如今他来了,也算是了了她的心愿。 夜里吃罢晚饭,苏钰便缠着萧逸上街去了,萧逸本不情愿,可架不住苏钰软磨硬泡,于是只能小心翼翼的护着,生怕街道上的人,在闹腾的时候挤到了她和肚子里的孩子。 出门的时候,本来苏钰是让翠儿唤上曾从一同出来玩儿的,可翠儿说曾丛和红砂在书房整理书籍,顾不得出来。 苏钰一想,曾丛也到了娶妻生子的年纪,既然未曾娶那魏婉,正好娶个他心欢的姑娘。记得前几日,曾丛还说过,喜欢红砂那样安静的丫鬟,如此良辰美景清灯白雪,在书房红袖添香,确实也是一件既浪漫又雅致的事情。 不过苏钰觉得,自己才学浅浅,做个中游尚且凑合,与书生和曾丛这帮人比起来,自是差了许多。看看身旁的萧逸,再看看和雪停之后,街上陆陆续续出来热闹的人们,苏钰觉得,还是出来玩耍比较有趣。 地上的雪还未化的彻底,苏钰踏着潮湿的街面走着走着,一回头却不见了翠儿的身影。 苏钰朝四周看看,刚要在人群中呼喊一声,却听一旁萧逸道:“安心,她和乔七挤在一处了。” 四下里张望了一番,还是不见翠儿的身影,苏钰也便没有再找了,左右这里的路翠儿熟悉,有乔七在,遇到坏人自然也是不怕的。 回过神来,苏钰继续向前逛着,走到捏糖人儿的摊位前,苏钰还未开口,萧逸已经将其中最是憨态可掬的一只小老虎买下来递给苏钰道:“吃老虎,孩子壮实。” 苏钰呵呵一笑,又拿起一只雀儿,“吃这个也好,孩子灵巧。” 萧逸微扬的眼尾弯成一抹柔柔的弧度,点头道:“都好。” 第一百三十六章:不负年华 有情人终成眷属,或许是这个世界上最美好的词语,有萧逸陪伴的日子,苏钰觉得,一生一世都显得太短。 经女医诊治,确保了胎像安稳之后,萧逸便辞别了曾丛,打算带着苏钰回去。 自打大年那天开始,苏钰瞧着曾丛就变得十分忙碌了,临行之时,本以为他还在忙别的事情,没想到牵马出来,发现曾丛和府上几个人,已经站在了门口。 苏钰欢喜,朝着曾丛道:“老弟,后会有期。” 曾丛点点头,似是有什么惆怅事情,未曾带起之前说话时,常伴的浅浅笑意。 “后会有期。” 萧逸扶着苏钰上了马车,车上的帘子刚刚放下,就听见门口匆匆跑过来一个人,边跑边扯着袖子抹眼泪,哭的鼻涕都要出来了。 苏钰掀起帘子看了看,见翠儿已经追到了马车前,哭的很是伤心,便从车窗里探出手来,帮翠儿擦了擦眼泪,安慰道:“好翠儿,不哭了,我们以后还会再见面的。” 翠儿撇撇嘴巴,“钰姐姐,我想跟你走。” “这……”苏钰没想到翠儿竟这般舍不得自己,犹豫一瞬,还是摇摇头,“翠儿,你听话,你就待在这里,等我以后回来看你。” 翠儿年岁不大,也从未经历过分别,此时此刻,只会哭着朝苏钰反反复复道:“钰姐姐,我想跟你走。” 苏钰无奈,只得好声安慰着。 一旁萧逸见了,回过头行至曾丛面前,抬手抱拳道:“听闻钰儿被困山上时,是你将她背回来的,救命之恩,万分感谢。” 曾从面容无波,淡淡道,“我同阿钰是朋友,自是会拼尽全力救她。” 萧逸望向曾丛幽深漠然的眼睛,有些捉摸不透其中的意味,只点点头,再次道了声,“多谢。” 说罢,又朝着曾丛抱拳,开口问道:“曾大人,有个不情之请,钰儿此次离去,可否将翠儿姑娘,一起带走?” 曾丛望向如今依依不舍,平日里最爱闹腾的两个人,轻声道:“权看阿钰的意思吧。” 萧逸了然,第一次朝着一个人,再三道:“我代钰儿和她肚子里的孩子,谢谢你。” 曾丛不语,只将目光移向了苏钰的方向,见她看过来,便勾起唇角笑笑,眼眸之间带了缕缕晚风。 “好好照顾自己。” 苏钰点点头,又朝着翠儿劝说了大半天,承诺了一千遍会常来看她,才将哭哭啼啼的翠儿劝住。 最终,苏钰还是未曾带翠儿走。 随着鞭子的抽动,和车夫朝着马儿一声响亮的呵斥,马车的车轮开始碌碌的转动起来,苏钰放下帘子坐回马车里,轻轻握住了自己身旁的凤鸣。 萧逸转身下了门口的台阶,刚准备翻身上马,却听背后的曾丛,音色沉沉的道了一声,“待她好些。” 萧逸上马,回眸看了曾丛一眼,似是察觉到了对方的凌厉之意,目光中不自觉隐隐带了些戒备,应声道:“爱之如命。” 曾丛眉心微微一簇,又悄悄舒展开来,转身回了府中。 萧逸调转马头,轻踢马腹,马儿踩着哒哒声跑起来,几步追上了前面的马车。 若是萧逸等人骑马单行,从甬江到边关,也需要十天左右的时间,若像如今一般赶着马车,走的稳妥,怎么也得用上半个来月了。 似乎怀孕之时,身体的诸多情况便由不得自己,就像苏钰坐在马车里,又犯了之前嗜睡的毛病,一天里昏昏沉沉,总觉得睡不清醒。 行了两天路,临近了西川与并州交界,由于苏钰实在是困顿不已,萧逸便寻了个客栈,暂时歇息下来。 简单用罢了晚饭,苏钰一个人先行回了房间休息,房中的烛火刚刚燃起,借着外面沉沉的暮色,苏钰打开窗子,朝着来时的路看了片刻,盘算着依着平常规律,女医也该过来为她诊脉了。 果不其然,苏钰心里的念头刚刚起了,却听的房门轻叩了一声,女医在外面轻声唤道:“夫人,该诊脉了。” 苏钰将凤鸣放在桌上,朝着门口道:“进来吧。” 女医背着药箱进门了,苏钰在桌前坐好,伸出手来让女医静静的诊了一番。 房间里静了片刻,女医收回搭在苏钰脉上的手,笑盈盈的道:“夫人,小公子越来越壮实了。” 苏钰朝着女医别有深意的笑笑,然后起身,道了声,“抱歉了。” 房间的门再次开了,背着药箱的女医合上房门,垂着脑袋缓缓下了楼。 在大堂当中正商量完事情,与乔七等人吃饭的萧逸,本想开口问一问妻子的情况,却见那女医一转身,掀开帘子去了客栈的后院。 萧逸想想如今身体圆润些的苏钰,觉得应该也没什么事情,若有事的话,女医也必然会来禀告他的。 一想想自己要做父亲了,萧逸的心头难免感慨万千,纵然这个消息已经知晓一段时间了,但是每每回味起来,还是会忍不住心头难以言喻的狂喜,总想要喝上几口好酒,庆祝一番。 沾酒也未曾沾染太多,两三盅下肚,萧逸又怕身上的酒气熏到他的钰儿和孩子,所以适可而止,吃罢饭,便朝着房间里去了。 房间的灯幽幽燃着,在窗子上透出隐隐的光,萧逸小心翼翼的,将门轻轻推开,生怕惊了苏钰的好梦,可随着门扇大开,映入眼帘的场景,便是那方才本应该已经离去的女医,只穿着中衣,歪歪扭扭的在地上躺着,生死不知。 萧逸眼眸一紧,一颗心瞬间跳到了嗓子眼儿上,急唤了声:“钰儿!” “钰儿!” 疾步进了房间,查探了一番四下无人,再抬头看看床头,那原本他亲手挂上去的凤鸣,已经了无影踪。 她又走了。 萧逸眼眸一伤,渐渐暗了下去,行至窗前,望着外面惨白的月光,不知自己做的,倒底是对,还是错。 本欲回房休息的乔七,忽然听到萧逸唤的急切,赶过来一看,愣了一瞬,也大概明白发生了什么。 行至萧逸身后,乔七十分恭敬的行了个礼,请示道:“将军,军师那边,怎么安排?” “通知小弭,调动所有人手,攻打西川。” “可……”乔七犹豫一瞬,望着面前坚定的背影,又将心头的担忧吞回腹中,点头应了声,“是。” ………… 大年初一一场雪化过以后,天气便开始有些稍稍的回暖。 一路上苏钰逢人便打听,书生那里有没有什么动向,众人将战事说的千人百样,但有一点大致相同,就是双方还在僵持,互不退让。 如今在苏钰看来,没有变故就是最好的境况,因为没有变故,总说明,书生还好。 当年一边帮着唐折从梁鸿手中夺权,一边抵抗魏同兵马的时候,白洲这个地方苏钰也来过,所以路走起来,和她记忆中差了并不太多。 赶车的车夫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年,常年在外劳作,晒的同阿虾一样黑,少年坐在车上,对于苏钰这个顾客有些怕生,只不停的同他的驴子说话,苏钰听他说的有趣,时不时插上几句,困意渐渐不那么明显了,那少年的话,也越来越多了。 不过苏钰觉得,这少年讲话的时候,把故事描述的生动形象十分有趣,而阿虾,总会因为一件事情,对她这师傅来来回回絮叨不停。 雇了这辆马车,路程约莫也就二三十里,一路上,苏钰听少年说,这些年里,大梁土地上大大小小战争无数,他的父亲和叔叔被抓住参了军,娘亲一个人担着整个家的担子,没过几年就累死了,他是跟着祖母一起长大的。 起初的时候日子过的艰难,祖母卖了家里仅有的一间瓦房,他们两个搬到了茅草屋里,靠祖母编几双草鞋,和他给有钱人的家里喂喂马,日子也就过得好了起来,甚至后来还攒了些钱,买了一只驴子,拉一拉像苏钰这样赶路的客人贴补家用。 少年说到买了驴子的时候,语气里分明是兴奋的,可说到后来,并州和西川的战争开始了,那少年便不符年龄的唉叹一声,感叹一句,又要打仗了,到时候征税,说不定还要把驴子卖了,驴子卖了,日子还能过,可抓壮丁时,像抓父亲和叔叔一样把他抓走,那年迈的祖母也只剩下死路一条了。 苏钰在马车里听着,有些哀伤,忽的想起了曾丛的一句话,便朝着那赶车的少年道:“别担心,大梁的天,终究是会晴的。” 少年觉得苏钰是在安慰他,嘟着嘴巴道:“若是那样就好了,我们整个村子的人,就可以靠自己的劳动吃饱穿暖,将日子慢慢过好,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总感觉说不定明天天就会塌了一样。” 苏钰伸手将车上的帘子掀开,抬头望了望头顶的天空。 从以前,到现在,她遇到了太多类似这少年的人,若可以,苏钰想着她或许,也可以像渴望天下大和的曾丛一样,像守卫边关的萧逸一样,甚至像当年忧国忧民心系百姓的贤王燕礼一样,活过一生,为自己关心的人,为她的故乡,甚至这整个世道,做上什么,才显得不负此生年华。 第一百三十七章:爱之深浓 天色渐渐入了黄昏,少年才赶着驴车,慢慢靠近了白洲之地, 听闻了苏钰的到来,书生望着苏钰又是高兴又是担忧,前些天听曾丛来信叙述了,说夜袭甬江那夜,她就被困在山上,所幸没有出什么差错,如若不然,书生必然会万分自责懊悔。 苏钰也好好看了看书生,只见他本就瘦弱的身体,显得愈发单薄了,两头肩膀挑着一身棉衣,仿佛撑着一口气站着,就用尽了所有力气,脸色和唇色苍白的似是大病一场,已经入了膏肓。 看到书生,苏钰觉得,虽然近期未曾开战,书生也并没有遭遇什么不测,可眼前书生的情况,比苏钰想象的,还要遭上几分。 如今天气已然回暖些了,书生的帐中仍旧生了好几个火盆取暖,苏钰瞧着,有时风吹进了帐子,书生还是被冻的忍不住发抖。 瞧见她时,书生面上露出了难得的喜色,寒暄几句,书生又是责备又是高兴,即盼望着苏钰来帮他一把,又盼望着她不要来,远离这是非之地。 苏钰则扬言,白洲也好,宗疗也罢,营中的任何一个人,都比不得她熟悉,所以苏钰拍着胸脯朝书生警告,可莫要坏了她做巾帼英雄建功立业的机会。 书生无奈,苏钰的脾气他了解,打小时候开始,但凡她决定了的事情,八匹驴子都拉不回来,只故作严肃朝着苏钰道:“那你只待在营中便好,都嫁人了,莫要出去打打杀杀了。” 苏钰面上假装犹豫一瞬,做出退步,应了书生一声好。 之前经历老虎谷一场大战,宗疗和书生,双方的损失都是极其惨重的,后来势均力敌,都不敢贸然出击,只互相观摩着,顺便休养一番元气大损的军队。 本来书生这里的粮草,并不能维持多长时间,可临近过年的时候,曾丛曾派了手下许承前来支援,许承一到,书生的队伍和军需粮草,瞬间扩大了许多。 当时,若白洲城里的宗疗不曾有什么好对策,书生和许承一起攻打白洲,想要将白洲城拿下,也是一件手握胜券的事情。 可那宗疗能称的上是大将,靠的也不仅仅是自身的骁勇善战,论起智谋才干,宗疗也是一把好手,如若不然,当年也不会让苏钰费了心力,连丢几城,才诱他屈服。那宗疗原本骄傲自大的缺点,被苏钰当初那番折腾慢慢磨平,所以如今的宗疗,比之当年被苏钰擒住的宗疗,还要强上太多。 俱探子来报,说是宗疗让手下人化作百姓模样,分成了好几路,前往了西川各地求援,从那以后,陆陆续续便会有化成百姓的士兵将士,从各地进了白洲城,起初的时候,书生这边还不大在意,以为是一些普通的商贩之流,可过了两天,便觉得有些不对。 书生也曾派人化装成百姓的模样试图进城,可奈何盘查的人太过严格,身份不明的人,坚决进不了城,而那些一群群一簇簇的人,只需要一个人领着,给那守城的人看一件类似通关文牒的东西,那些人便能顺利进城,而且进去的人,极少有再出来的。 大奎曾带人,在路上抓住了几个这样的百姓,经查探以后,发现那些百姓的衣衫里面,都穿着军队统一的里衣,打斗的时候,那些人也训练有素,一看就是久经沙场的兵将。如此一来便说明了,白洲城内宗疗的队伍,正在悄悄地不断壮大,而不动声色的原因,或许就是要引诱书生攻城,好以奇兵之计,打败并州的大军。 这几日以来,许承和大奎也曾带了小队的兵马前去试探过,出来迎战或者在城头观战的人一直都是宗疗,但凭着苏钰对宗疗的了解,不管是作战风格,还是排兵布阵的规律,都有些不像他,总感觉有种说不上来的熟悉,但细想,仿佛还是陌生的。 书生这边,若论带兵大奎自然是一把好手,个人能力也是万军难敌其一,可手下余下将领,优秀的不少,像大奎和宗疗这样出彩的并不多,而一直跟在曾丛身边的许承,若是论单打独斗,算的上是个中高手,但是带兵打仗,总还是要输上大奎一筹,所谓千军难得,一将难求,苏钰自觉若书生手下有萧家军那般的人才,将会有着事半功倍的效果,可眼下并州与西川算是大梁的内乱,而萧家军守护的,永远都是整个大梁边界的安定。 宗疗是个正直的人,依着苏钰对宗疗的了解,他第一次叛变魏同跟随了唐折,一来是魏同此人本就为人不端,二来唐折有贤王燕礼的名声可以依仗,如今唐折统领西川,除却衣衣的事情,唐折对于西川的百姓,并没有做出什么错处来,若像上次一样说服宗疗投降,苏钰总掂量不出合适的筹码,所以不战而取胜这一点,几乎行不通透,况且如今白洲城中,苏钰不敢保证除了宗疗,还会有什么大人物在里面。 没想到山高水远到了这里,面对如今境况,苏钰竟也觉得十分棘手,除了小规模的试探外,也有些不知所措了。 同书生商量了半天,书生还是觉得,劝降一计可以试试,理由有二。 其一,金钱也好,地位也好,或者情分也好,若那宗疗有意,他降了,白洲几乎就已经成了书生的囊中之物。 其二,若此计不成,他便想办法让人在城中宣扬宗疗通敌的谣言,到时候引起他人怀疑,苏钰连番不断的书信,便会成为一把利刃,割破宗疗与西川等人的信任。若宗疗失去了上位者对他的信任,那么白洲城的兵权,便会到了旁人手中,到时候再全力攻打白洲,会容易上许多。 书生的计划,也不是不可行,只是苏钰觉得,这手段针对旁人还好,针对相识已久的故人,总有些不忍心下手,不过苏钰听着书生不断的咳嗽之后,望着她时那带有乞求的目光,便不由得自己,心软到了极点。 说到底,不管成与不成,她写上一封信探一探宗疗的口风,也是好的。 铺纸研磨,洋洋洒洒的话语写了一通,苏钰才将书信折好,交给了送信的小将。 送信的小将到营中取信的时候,苏钰还愣了一下,觉得这个世间果然不大,兜兜转转,竟又遇到了之前同她一起困在山上的那小伙子。 那小伙子一看是苏钰,还有些不好意思,脸蛋儿红扑扑的,不停的扯着衣角,恨不得将头扎进地里,才觉得干脆。 苏钰把信封用红蜡封好,递给那小将道:“这次送信可要靠谱一些,莫要像上次一样绕路了。” 这么一说,那小伙子脸蛋儿更红了,忙点头道:“不会的,再不会了。” 苏钰点点头,并不曾因为那小伙子私自改道而责备他,反而心里感激生死一刻的时候,这小伙子并没有弃她而去,而是选择同生死,共战斗。 所幸,最后他们两个都没有事。 信送出去了,苏钰不得不说,那小将办事也是相当的利落,隔了个夜的功夫,已经捧着宗疗的回信交给了苏钰。 苏钰将信打开一看,也果不出她所料,宗疗拒绝的干脆,仿佛即使给出金山银山,也断不会叛变西川。 这在苏钰的意料之中,也在书生的失望之中,稍过了一天,书生又恳求,苏钰再写一封给宗疗。 这一次,苏钰提笔前犹豫了许久,因为若是第一封是满心赤城想要劝说的话,那么再写这第二封,便已经稍稍带了些阴谋的意味,苏钰感觉自己这个人最大的弱点,并不是有什么仁慈的菩萨心肠,而是太过念熟,格外珍惜身边作为朋友亲人的每一个人。 当年她在甬江被那杨助抓住,打算做了药引的时候,宗疗也为她向唐折求了不少情,虽然最后的结局没能改变,但是宗疗那份心意,苏钰记在了心里,如今若不知书生的其它用意还好,知晓了,便更加难以下手。 想起书生的迫切坚决,又有些乞求的眼神,苏钰心头一疼,其实以前的书生,并不是这样的,书生是个正人君子,虽然知晓兵不厌诈,却极不愿用阴谋诡计赢过旁人,如今书生这样,苏钰感受的出来,或许他是觉得自己的身体坚持不了多久了,他想要尽快的,为衣衣报仇,哪怕声名扫地,手段用尽。 衣衣的死所带给书生的打击,比给他们任何一个人,都要大。 因为爱之深浓,恨之切切。 最终,苏钰还是写了第二封信,第二封信寄出了,不出所料,得到的回应,还是宗疗的拒绝,只不过这次的拒绝十分简洁,不知是懒得回应,还是无话可说。 趁书生的谣言还没有散播出去,苏钰又有些动摇了,可春日里一场寒雨连绵不断的时候,书生踏着雨滴到她帐前,不曾开口说什么,只是静静的,朝着她跪了下去。 苏钰心头搐的难以平复,望着书生日渐虚弱的体态气息,苏钰拉起书生回到书房,叫人送去了第三封信。 第一百三十八章:白洲之战 第三封信送去了,苏钰觉得以她对宗疗的了解,或许他会置之不理,或许会回一封毫不客气的拒绝信,可万万没有想到,这第三封信,宗疗却是回了,而且拒绝的意味,并没有像之前那么明显,字里行间竟带了些对西川和唐折的抱怨。 收到信,苏钰有些疑惑了,觉得这作风并不像是宗疗,而书生却满心欢喜,觉得像宗疗那样正直的将领,和唐折那种用亲人换取和平利益的人,自然是道不同不相为谋的,就像书生自己,曾经和唐折的关系那般深厚,也敌不过积攒起来的种种失望和仇恨,所以若宗疗有些血性,看不惯唐折,也在情理之中。 苏钰则觉得此事蹊跷,可也寻不出什么好的理由来反驳,只好依着书生的意思,又写了一封信,对宗疗进行苦口婆心的劝告。 之前书生本打算在这个时候散布宗疗通敌的谣言,可如今书生敬重宗疗正直明理,便放弃了这有些不大光明的手段,转而晓之以情,动之以理。 奇怪的是,第四封信,宗疗并没有回复她,这让苏钰有些捉摸不透,再看书生那边,似乎一颗心也渐渐稳定了下来,再没有来催促苏钰说降宗疗了。 如今,苏钰每日都到书生帐中探望许多次,有时候苏钰想劝书生,劝他暂时不要为衣衣报仇了,等身体养好了,再报也不晚,可是每次这种话到了嘴边,苏钰又会悄悄的收回腹中,因为心里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书生对于衣衣,看的比自己的命还重要,如今为衣衣报仇,是支撑着书生活下去的唯一信念。 伸手抚摸一下日渐隆起的肚子,苏钰只可惜自己如今不大中用,若不曾怀这孩子,她定当为书生把所有的事情都抗下来。 日复一日,当苏钰犹豫要不要绕道分流,因为先取白洲附近几座小城池,总要容易的多,虽然白洲是军事要地,可其他城中,毕竟没有宗疗这般的大将,若将其它城池拿下,形成四周围挡之势,白洲便会变成一座困城,而若宗疗带兵相助其它地方,已调虎离山的白洲,自然也会比之前要好打许多。 苏钰初期的盘算,虽然算计的有漏洞,但想着让书生填补一下,这计划还是可行的,哪知苏钰还未说出口,便听军中将领传下令来,今夜子时,举兵攻破白洲城。 一听这个消息,苏钰心头一惊,想着莫不是书生想要鱼死网破,便快步去了书生帐中,想要问一问书生究竟是什么打算,可刚刚行至帐前,便被拦路的小兵阻住了去路,只说是军营要地,不许旁人进去。 苏钰心头焦急,可如今身子愈发笨重了,硬闯有些不大可能,便急匆匆的去了寻了许承。 果不其然,许承正点齐了兵马,打算夜里子时攻打白洲,苏钰过去询问了一番,才知晓,是书生与白洲城中的宗疗暗中通好信件,定了夜里里应外合,一举夺下白洲城,事成之后,允以宗疗高官厚禄,决不食言。 这件事情苏钰一听,便着了急,心底十分明确的肯定,这必然是个陷阱无疑,因为宗疗为人刚直宁折不弯,若能用高官厚禄买通的,一定不会是真正的宗疗。 许承见苏钰着急,也是无法,毕竟如今整个军中,大部分的兵将还是在听着书生调度,而他手底下带来的人,不过寥寥一两千。 眼看着月色已经上了梢头,黑夜越来越浓,苏钰干脆叫着许承,让他一起去寻书生。 许承功夫好,看门的小兵未能拦的住他,苏钰顺利进了书生的帐子,见他正摸索着衣衣绣下的一个荷包,细细的观赏着。 苏钰刚想开口,却听书生静静道:“小钰,你不必劝我,如今他就在白洲城中,就算是玉石俱焚,我也要为衣衣讨个公道。” 书生口中的“他”,苏钰不用猜度,也知道说的也必然是唐折无疑,看看憔悴的书生,苏钰张张口,仍旧劝告道:“书生,这是阴谋,我们来日方长,不能冲动的,我已经想好——” “小钰,我等不了了。” 书生小心翼翼的将荷包收在怀中,捂着嘴巴猛烈的咳了几声,那咳嗽声仿佛拼尽了全力,恨不得将五脏六腑都咳出来,才算罢休。 苏钰迈开步子,想要帮着书生拍一拍背,却被突然冲进来的侍卫,拿着长枪围在了一旁。 渐渐的,书生停止了咳嗽,拿起桌上的帕子,轻轻拭去了唇角的丝丝血迹,万分怜惜的看着苏钰道:“小钰,很高兴在最后的时候,你和大奎是站在我这边的。” 苏钰眼眶热的迅速,泪水控制不住的落下来。 “你不为你想想,你也要为希儿想想,为这营中的几万将士想一想!此去攻城,凶多吉少啊!” “希儿。”书生蹙蹙眉头,叹息一声,又缓缓地舒展了开来,“人各有命,我终究,也要愧对衣衣的嘱托了。” “书生!温良!” 苏钰跺一跺脚,一声声的呼唤着,书生只慢慢闭上了有些湿润的眼睛,摆摆手不再回话。 “许承,你劝劝他,劝劝他!” 苏钰无法,又将目光看向了许承,想着书生被仇恨蒙了心智和双眼,许承却是清醒的啊! 紧唤几声,令苏钰没有想到的是,许承沉默了一瞬,却是望着苏钰道:“钰姑娘,与白洲拼死一战,已是必然,你还是听军师的话,好好待在营中吧,若我们胜,则接你进城,若我们败,自会有人送你离开。” 苏钰不住的摇着头,她是来帮书生的,而不是看着书生前去送死的,都怪她,怪她太过无能! 挣扎着 ,苏钰想要挣脱束缚,好到书生面前好好的劝说一番,可越挣扎,越觉的浑身的力气,慢慢的消散开来,眼前也渐渐变得朦胧,看不真切了。 昏迷之际,苏钰眼眸里的书生缓缓起了身,一步一步的,朝着她走来了,耳边似乎听书生苦笑一声,心疼道:“小钰,你太过重情,乱了方寸,连竹临的“痴良”都闻不出来了。” 末了,书生又喃喃道:“愿我们今生,还有再见之日吧。” ?????? 苏钰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陷入了混沌当中,只觉得四周围都是尖锐的鬼哭狼嚎声,挪一挪步子,脚下全是深不见底的鲜血和泥沼,苏钰觉得害怕极了,便撒开步子向前跑,跑着跑着,见前面的泥沼里,似是陷了一个青衣的身影,那身影她熟悉极了,跑过去唤了一声书生,书生却没有应声,也没有回头看她一眼。 快步到了书生跟前,苏钰走近了,却发现书生已经了无生息,他的衣衫不再素净,而是沾染了大片的泥渍和鲜血,他就那样静静的,半个身体陷在满是鲜血的泥沼里,再没有睁开眼睛,唤她一声小钰听听。 苏钰哭喊着,伸手拉扯,想要将书生从泥沼里拉出来,可她拼尽了全部的力气,书生却是慢慢的越陷越深,甚至一寸寸,一点点,从她的撕心裂肺的痛苦中,彻底陷了进去,苏钰手中握着书生的最后一片衣角,却始终,没能将他拉上来。 黑暗之中,苏钰绝望极了,伸手扒着泥沼,想要将书生挖出来的时候,却听得身后,似乎有人唤了一声“钰儿。” 苏钰回过头,看不清那人是谁,声音也听的朦朦胧胧不大真切。 不知怎的,苏钰心头疼的如同被人拿着一把刀子生生剖开心脏凌迟一般,挣扎着爬起来,想要朝唤她的那人看看,可走啊走,却始终走不到那人跟前,只能听到万马奔腾的厮杀之声,渐渐将那声音掩盖,然后四周又静悄悄的,陷入了一片死寂。 树上的乌鸦呱呱的叫唤了两声,才将苏钰从梦境中唤醒,猛然坐起身来,看看四周,还在幽幽燃着烛火。 还好,苏钰庆幸,夜还没有过去,书生说不定,还好好的。 下床穿上鞋子,苏钰快步朝着帐子外面跑去,跑出去了,却见几个小兵守在账外的火把堆前,望着白洲的地方,静静的坐着。 见苏钰出来,一个小将站起身来,朝着苏钰紧张的道:“钰,钰姑娘,你醒了?” 苏钰四下里看看守卫空洞的大营,失神道:“他们都走了?” 小将点点头,挠挠脑袋道:“军师说了,若寅时中未得到消息,便让我们几个护送姑娘离开。”说罢,那小将又不好意思道:“这次,这次我再也不绕路了。” 苏钰看看那小将,肯定的道:“我们速去白洲城。” “什么?” “去白洲城!” “钰姑娘,我们不——”小将还未说完,便觉得颈间一凉,低头一看,苏钰手中明晃晃的长剑,已经带着寒光抵在了他的颈间。 苏钰夺命的本事,那小将已经见识过,眼见如此变故,不禁吓的身体有些发抖,不过抖归抖,仍旧坚定的道:“你,你就算是杀了我,我也不能违抗军师的命令。” 苏钰见小将坚决,毫不犹豫的收回了剑,架到了自己的脖子上,命令道:“莫要拦我,放行!如今只有我能救他,你们若不放,我就死在你面前,我若死了,你更对不起你的军师!” 第一百三十九章:难遇良人 生死相挟,那小将看看苏钰,默默的退到了一旁。 苏钰将剑收回刀鞘,快步朝着马厩的方向去了,到了之后,果然见马厩中留了一辆马车,那马儿不必争抢不知慌张,独自嚼着一把干草,吃的津津有味。 挥剑斩断了拴马的绳子,苏钰刚刚上马牵住缰绳,便见之前拦路的小将,已经阻在了马前,坚决道:“钰姑娘,军师救过我的性命,我也不想让他死,我同你一起去救他。” 苏钰将手中的缰绳甩开,利落的钻进了马车里,应道,“赶车!” “是!” 疾驰的马车在路上跑的飞快,苏钰用手紧紧的握着车窗的边缘,顾不得肚子里的孩子究竟能不能经受的住这样的颠簸,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就是快些,再快些,她如今受不得书生,有任何闪失。 带着一丝凉意的风吹过了,马车的帘子被风扬的高高飘起,苏钰从车窗里抬头望去,只见天上的月亮凄凄惨惨,隔着笼在天上的一层乌云,透出隐隐的光来。 几只乌鸦从路边的枯树枝桠上飞过了,呱呱的叫唤了几声,如叫魂一般,沙哑又难听,叫的苏钰心头砰砰直跳,说不出来的心烦意乱。 稍一愣神的功夫,苏钰仿佛一下子又坠入到了之前的梦境当中,书生了无声息的,就在她的面前,一寸一寸的被肮脏的泥沼吞没,她用尽了浑身力气,嘶吼呐喊,却始终还是力不从心的窝囊。 手指掐紧掌心,苏钰迫使自己清醒,终于在马车赶了好长时间山路,仿佛长过了一辈子时,终于看到了白洲城中,那隐隐的灯光,透着点点的红。 以前苏钰喜欢大街小巷里挂些鲜红的灯笼,烛光从灯笼里照出来,红彤彤,暖洋洋的,格外喜庆,眼下苏钰却觉得,今夜白洲城里的灯,有着隐隐的血色。 越近了,喊杀声似乎听不到了,风声里夹杂的,似乎只剩下了呜呜的哭声。 城门前破烂的旗幡还有几面扔在地上,上面写着大大的一个燕字,苏钰心头一跳,在以为败了的是唐折时,却明眼发现,那如今城上守门的,依旧是西川的兵将。 呼呼的风吹来了,已经是立春时节,却是风中料峭,毫无生机。 苏钰到了城下,下了马车跑过去,用手不停的拍打着城门,直到西川的士兵打开城门举着长矛向她刺来的时候,苏钰撒开步子,不管不顾的闯了进去。 西川兵将的长矛并未刺向苏钰的身体,因为苏钰高声喝道,她苏钰,是堂堂西川主燕折的义姐,她要见到燕折,立刻,马上! 借着晃动的火把光亮,那城墙上面巡视的将领也认出了苏钰,毕竟当年在西川,随着苏钰一起共过事的,还是大有人在的。 于是那将领带着苏钰,驾着马车朝着白洲城中的诛心台处去了。 一路上,苏钰坐在马车里,不敢伸出头朝外面看上一眼,因为周遭隐隐的血气,已经证明了不久之前,这里经历了一场怎样人间炼狱般的场景,甚至于殴打俘虏,抑或将死之人嘤嘤发出的痛苦哭声,苏钰都不敢听在耳朵里。 她不想看着看着,或者听着听着,突然听到有人哀泣书生的离去。 还好,那只是她不好的臆想。 这白洲城的诛心台,苏钰曾经听说过,据说是几百年前,当地出了一名十分正直的官员,那官员为人正义,最是看不惯这世间的恶毒事,于是便命人在城中造了一座方圆数百步的诛心台。 那诛心台正中央的石柱上,刀锋凌厉的刻了百十条规矩,杀人者,诛心,背义者,诛心,叛乱者,诛心,做奸者,诛心??????? 因为在民间,一直有那么一个传说,就是尸体少了心的人,便不能再入轮回,只能在黄泉路上飘飘荡荡,挺着空荡荡想胸膛,无所依靠,所以杀人最毒的手段,不是千刀万剐,而是诛心之罚,想着人这一生究竟造下什么样儿的罪孽,竟能够连下世轮回的权利,都被剥夺。 后世之人,或许对这位建下诛心台的官员敬仰有佳,可这诛心的惩罚,也着实有些太重了,所以多年以来,随着时光流转,人们也慢慢将这诛心的责罚免去了,可是如今书生竟在诛心台上,这让苏钰紧张到抚着胸口,都要忘了如何呼吸。 到了诛心台前,苏钰快步朝着那一层层,一登登的石阶跑了过去,离近了,看到上面的情景,苏钰才不由松下一口气,露出一声苦笑来。 她又看到了书生的身影,还好,书生还静静的,站在那里。 苏钰唇角的笑意刚刚扬起,却慢慢的,凝固在了嘴角,因为她看到她万分惦念的书生啊,就那样缓缓的倒在了她的面前,那样瘦弱的书生,胸口插着一把冰冷的刀子,他就那样静静的睁着眼睛倒下,目光里面尽是化不开的恨意。 霎时间,苏钰想要尖叫一声,却没能发出任何声音,只扑过去,爬过去,跪倒在书生面前,捂住他流血的伤口,哑着嗓音一声声唤道:“书生,书生,温良,温良,你醒醒,醒醒!” 书生并没有回答她,只颤着一双手,指了指自己的胸口。 苏钰颤抖着,握紧书生的手,在他浸满鲜血的怀中,轻轻掏出一个绣了并蒂莲花的荷包,塞到了书生手中。 书生握紧,张张口,从不断喷出鲜血的喉中,低低的唤出了衣衣的名字,苏钰虽有些听不真切,但能感觉的出来,那字里行间的温柔,是她一直认识的书生啊! “书生。” 苏钰梗着嗓子唤了一声,书生不曾理她。 “温良。” 苏钰又唤了一声,她的书生,便再没有应她了。 那一刹,苏钰觉得头顶的天,都要塌了,耳边嗡嗡作响,乱的仿佛阴曹地府里的几万只小鬼,都在她耳边尖叫哭泣。 她似乎听到了大奎在一旁被绑着,撕心吼叫的声音,她仿佛还听见书生最恨的那个人大喊一声,抽刀乱砍了身旁一个侍卫的脑袋。 那杀了书生的侍卫溅出的血,喷洒了苏钰一脸,又和着泪水,滴落在了书生苍白的脸上。 苏钰伸手擦了擦,又用袖子擦了擦,越擦拭,仿佛书生一张脸,再也不能那般鲜活干净了。 不知抱了书生多久,觉察到似乎有人想动一动她的书生,苏钰一抬眸,瞧见唐折那双满是愧疚的通红的眼睛,里面的泪水饶是再多,如今苏钰看着,也是极其碍眼。 一伸手,苏钰将唐折推开老远,拼了此生最大的力气嘶吼一声,“你滚!” 唐折身形一颤,跌坐在诛心台上,胸腔里疼的像是要生生裂开,一抬头望见那诛心柱上,背义者,诛心,杀亲者,诛心! 后退一步,唐折心头气血翻涌,猛然吐出一口血来,事到如今一步一步,纵使他万般不愿,仍旧罪无可赦。 唐折颤抖着,张开自己的双手,衣衣,书生,哪一个不是他至亲的人,而哪一个的死,不是由他造成的。 天上的乌云彻底遮住了月亮,仿佛人生的光亮,从这一刻开始,彻底的隐藏了起来。 急促的马蹄声近了,一个士兵跌跌撞撞的冲上诛心台,跪在唐折面前,慌张的禀告道:“世子殿下,果不出齐大人所料,并州已经派了大批人马前来围城,为首的军旗上面,是个萧字!” 听到一个“萧”字,唐折痛苦的看了苏钰一眼,将翻涌的血气渐渐压了下去,连连后退几步,喃喃道:“果然是他!” 一旁有人劝告道:“世子殿下心安,齐大人已有对策!” “将所有人都放了,撤出白洲。” “世子殿下!” “世子殿下!” “我叫你们把所有人都放了,弃城!” 这一声,嘶吼带着无尽的悲痛,似是无法再面对眼前场景,唐折跌跌撞撞,几步跌在地上,又从地上挣扎着爬起来,逃似得朝着诛心台下跑去了。 苏钰袖子上沾满了鲜血,终于将书生的脸擦拭干净了,听听城外震天响动的锣鼓呐喊声,似乎,是萧家军来了。 竟果真是他! 苏钰此时无心再去细想,为何整个并州真正的幕后之人,竟会是萧逸,她那同床共枕的夫君。 无论为什么,萧逸的人来了,她就可以,带着书生回家了。 书生或许是想回青云岭的,因为那儿是他长大的地方,他最疼爱的衣衣也在那里。 是的,回青云岭,他们一起回去,就在青云岭中,再也不出来了。 有人拍拍她的肩,苏钰抬眸看看,心头一触,眼泪难以抑制的流了下来。 大奎扯着袖子擦了擦苏钰的眼泪,轻轻从她怀中将书生接过来,背在了身上。 “老大,我们回家。” 苏钰看看大奎,张张口,挤出一个音符都有些困难。 “好,回家。” 夜风轻轻吹着,铃儿叮叮作响,头顶的乌云散了,露出清亮的月光,月光啊,我问你家在何方?你说莫念心伤,莫念惆怅,只把那歌谣唱着,魂归故乡。 第一百四十章:觅觅余生 人这一辈子,最难应对的是变故,最难抗拒的是命运。 白洲攻下来了,所付出的代价,是书生的生命,和萧逸擅自调兵,将要面临的大到难以承担的后果。 子成带着几万人马兵临城下,西川的兵将弃城一撤,子成便马不停蹄的连夜返回,因为他明白边关空虚,将会是怎样严重的后果。 可最后,仍旧是迟了。 苏钰近来,总时时陷在混沌的梦里,不停的,一次次的经历着书生在她面前缓缓倒下的场景,她每次都拼了命拉扯,却总是无济于事。 梦里千军万马杀戮的声音中,还是会有人不住的唤她一声声“钰儿”“钰儿。” 她踏着满地的血水,过去寻找,渐渐的,依稀看清了那人的身影。 其实这世上,将她的名字唤的如珍似宝的人只有一个,那就是她的萧逸啊! 混沌里,萧逸的声音还是淹没在了刀枪碰撞的杀戮声中,她过去细细寻找,却始终寻不到他的身影,甚至于耳边鬼哭狼嚎的声音都静了,只剩下了无尽的一片死寂。 而她的身边,孤零零的,也只剩下一把叱凰。 感觉到腹中一阵尖锐的疼痛,苏钰猛然睁开眼睛,乍见一张黝黑的脸上满是担忧,静静的看着她。 张张口,苏钰看看阿虾,喃喃的问道:“萧逸呢?” 阿虾一听,用手抹着眼泪,问道:“师傅,你想吃什么,我去做。” 苏钰回过神来,侧过脸看看静静挂在墙上的两把剑,又看了看墙上萧逸时常望着的,那幅她的画像,用手摸了摸肚子,觉得里面毫无生机,心头一颤,朝着阿虾问道:“我昏迷了多长时间?” 这话一问出,阿虾竟哇的一声哭了,老实道:“一个月了,中间昏昏醒醒,总说胡话,也认不清自己在那里,不是喊着温师叔,就是唤着萧师傅。” 苏钰眼泪簌簌落下,望着叱凰,不再开口说话了。 当初白洲一战,萧逸倾了大半儿的兵力前去相助,所遭受的结果,并不是擅自大调兵马的责罚,而是趁此机会,大举进犯的北狄军。 那北狄的皇帝耶律衡,近乎倾了全国的兵马,将边关和临近的几座城池,烧杀抢夺,一扫而空,萧逸也在那场血淋淋的战斗中,失去了所有的消息。 苏钰拼了命到达边关的时候,这里只留下了一片断壁残垣,甚至于战死的将士和枉死百姓的尸体,都没有来得及彻底的掩埋干净。 娇娇在地窖里躲了三天三夜保住了性命,可她的萧逸却不能躲着,他是边关将士的信仰,他是整个北狄军最畏惧的人物,所有人都可以退缩,唯独他不能。 子成在城外的尸体堆上,发现了萧逸的叱凰,上面沾满了泥渍和灰尘,再不复了往日的光亮。 苏钰相信萧逸是没有死的,因为她和子成并没有在数以万计的尸体当中,寻到萧逸的身影,况且萧逸还说过,待老了,他就辞了官,随她去浪迹江湖的。 他只是不小心,丢了他心爱的剑而已。 伸手轻抚了一下了无生机的小腹,苏钰望着窗外,眼泪难抑的落了下来,她不相信萧逸死了,可他们的孩子,确是真真切切的没有了,就在她疯了似得在雨里一具一具翻着尸体的时候,他们的孩子嫌弃有她这样无能的娘亲,就悄悄的离开了。 孩子走的时候,她的身体,甚至一颗心都疼的将要颤抖起来,可在冰凉的雨水中,孩子最后带给她的,还是那抹令她刻骨难忘的温暖。 房间的窗户稍稍开着,墙外的柳树已经隐隐抽出了嫩绿,苏钰回过神来,靠着被子坐起来,朝着树梢的一只雀儿,静静的看了半天。 阿虾端来一碗清粥,小心翼翼的放在桌上,苏钰回头看了一眼,见粥里放了些煮到软糯的红豆,想着这该是娇娇的手艺。 “师傅,你吃些饭吧。” 阿虾轻声细语的,仿佛怕吓到苏钰,一句话中,甚至有些祈求的意味。 苏钰端起粥来,一口一口的喝尽,见阿虾眼神里露出惊喜,便将碗又递给了他,问道:“还有么?” “有有有!” 阿虾高兴的应了一声,捧着碗又朝着厨房跑去了。 苏钰眼眶一热,用袖子轻轻拭了下,努力朝着外面的太阳笑了笑。 一个月了,她疯癫了一个月。 她不能就这样颓废下去,天涯海角,她还要找到萧逸呢,就像当年她跌入渭水河,他沿着河堤,一寸一寸的找了好久好久。 若说往后余生有什么打算,苏钰问问自己的心,那里只有一个答案,就是寻找萧逸,生也好,死也罢,哪怕找上一辈子。 有时候苏钰会觉得,老天爷同她开了一个巨大的玩笑,突然之间,她至亲至爱的几个人,都被老天爷藏了起来,目的就是要她为人一世,尝遍这世间所有的苦。 营中那爱和苏钰抬杠的大夫,不知是不是没能躲过一场浩劫,或许已经随着那一车车的尸体,一同掩埋在了荒芜的山丘之上,或许颠沛流离,不知沦落到了哪个角落,自苏钰忆起他来,便再也不见了他的身影。 阿虾说,她昏迷疯癫的这一个月里,一个微微有些胖的公子来过,也不言说一句话,只每日为她诊治之后,便满目心疼的望着她,然后留下配好的药,一言不发,又走了。 阿虾问,这个人,是不是她常说的竹临师叔? 是的。 苏钰长叹了一口气,时过境迁,或生或死,他们都变了,连一向懒得同他们胡闹的竹临 ,都变的沉默寡言了。 其实想想,那时的竹临便是在他们闯祸受了伤之后,默默为他们医治的人,记得有一次捅马蜂被蛰过之后,几位师傅罚他们四个跪祠堂,当时胖胖的竹临爬了窗子将自己配的药扔给了他们,而他自己,却被卡在了祠堂后面窄小的窗口里,被堂下的燕儿啄了屁股。 忆到这里,苏钰噗嗤一声笑了,眼泪落在嘴巴里,咸咸的涩涩的,苦的心头发慌。 有时候,苏钰呆怔着,恍惚之间又会念起诛心台的那夜,那将冰冷的长刀劈进书生心头的,是唐折最亲近的护卫!他竟果真肯,要了书生的命! 最是刻骨的,便是书生临死前的那满是恨意的眼神,那眼神伴着书生的血,令苏钰望上一眼,就已经彻底沾染,仿佛那抹恨意,已经深深的扎根在了她的心底,再也难以抹去。 匆匆的脚步声近了,阿虾捧着满满的一碗粥进来,一抬眼望向苏钰时,竟惊的后退一步,无措的问道:“师,师傅,你的眼睛,为什么那么红?” 苏钰抬起袖子擦了擦眼泪,摇了摇头,闭口又不愿说话了。 阿虾乖巧的将粥递了过去,踮着脚瞧着苏钰喝的急促,便解释道:“娇娇婶婶说了,大病初愈,要喝些清淡的,她听闻师傅醒了,忙叫人去街上买鸡去了,说师傅缓上几天,就能好好补补了。” 苏钰努力笑笑,抬眸看见小腹微微隆起,正巧进了屋的娇娇,便道了声,“多谢了。” 娇娇呵呵笑笑,苏钰经受过的,她都看在眼里,如今熬了一个多月,眼前的人渐渐回过魂儿来,娇娇不由得一笑,将眼泪惹了出来,如哄孩子般的道:“还说什么谢不谢,只要你能好起来,萧将军泉下??????” “我会好起来的。”苏钰打断娇娇的话,“我还要去找萧逸,我知道,他就在某个地方,等着我。”说罢,苏钰又抬眸看看,本该是旁人照顾娇娇的时候,娇娇却费尽心思,琢磨着如何照顾她,这让苏钰目光一柔,再次道:“娇娇,谢谢你了。” “可??????”娇娇心软,最是看不得旁人这样,本想劝劝苏钰想开些,可不曾经历过的事外人,才能轻而易举的对着别人劝一声想开,起初的时候他们也坚信萧逸还活着,可若是萧逸还活着,为何一个多月,都不见回来?习武之人剑不离手,为何当初的废墟尸海当中,独独剩下了一把叱凰? 话到了嘴巴,娇娇却不忍拆穿,只语调回转了个弯儿,朝着苏钰道:“那也要身体养好了,才能去找,你想吃什么尽管告诉我,我煲的汤,比厨房的婆婆还好。” 苏钰点点头,是啊,不攒足力气,怎么去找萧逸,或许这一找,就是一年,两年,或者三年,十年,甚至一辈子呢。 风从窗子里轻轻袭进了屋里,外面刚刚显了青绿的老柳,带着几分春意,在阳光下微风里,轻轻的摇摆着。 记得像是很久之前,长鹤老人说过,说她此生命运多舛,要尝遍这世间的苦,当时苏钰觉得,吃了上顿没下顿,睡在茅屋草席的日子,她也能熬的过来,想着这世上还能有什么苦,她是吃不得的。 如今再回想,苏钰才真正明白,什么是所谓苦,是你心里真正觉得苦的,才是苦,就像眼下她满心里的苦涩,觉得抽筋扒皮,都不足以比拟。 第一百四十一章:黄沙漫漫 夕阳将人落在地上的影子拉的修长,隔着厚厚的鞋底,大漠里漫漫黄沙余留的温度,仍旧有些灼人。 前方的黄沙堡,是这方圆百里唯一可以落脚的地方,赶路的客商们一见天色渐晚,都争抢着赶路,尽早到那黄沙堡里歇上一歇,因为大漠的天,当夜晚悄悄降临的时候,白日里所有炙热的温度,都会以极快的速度消散,然后吹过的夜风里,带满了浓浓的寒意。 到底没有在十冬腊月,寒冷并不至于让人们这般恐惧,真正令人害怕的,是一望无际的沙滩之中,夜里那一双双饿到幽幽发绿的眼睛,和那杀人如麻,以打劫为生的土匪。 那黄沙堡的主人,必然也是个英雄人物,能在这四周围如此的虎视眈眈之下,极好的占据了黄沙堡这个收容往来人的风水宝地,来来往往的行人客商,都愿意花钱在黄沙堡中买一个安定,没有金银的人,若愿意在黄沙堡的街头露宿一宿,但凡你能承受的住夜里的寒冷,也是可以的。 因着黄沙堡的位置,方圆往来之中,若有什么稀罕事情,这也必定是个交流汇集的地方,就连街道上卖些干粮酒水的妇人,都能头头是道的讲说几件最近发生的奇闻异事。 夜色渐渐从辽阔的天边遮盖了下来,夜里风大寒冷,黄沙堡街道两旁的商贩,都开始收拾起了摊位准备回家。 随着驼铃儿叮铃叮铃清脆的响了几声,一个素白布衣的女子,从骆驼上跃下身来,到一个面容和善的大婶面前,张开手中一张牛皮纸绘的小象,问道:“大婶,您有没有,见过这画像当中的人?” 那大婶也个热心肠,接过画像来瞧了半天,似是又绞尽脑汁想了想,道:“我们黄沙堡的少爷,生也也是十分俊俏,与姑娘画像上的人,有几分相似。” “少爷?” 苏钰一听,一颗心稍稍沉了下去,走走停停几个月,不管希望多么渺茫,她都会去找寻,哪怕如今听闻一个少爷长的像萧逸,她也会去看上一看,尽管萧逸生在大梁长在大梁,无论如何也变不成这黄沙堡的少爷,可但凡有那么微乎其微的希望,她也会毫不犹豫的前往。 点点头,谢过那大婶,苏钰刚将手中牛皮纸的小像收回怀中,却听得身后叹息一声,那一路看着苏钰不断寻找的胡子大叔,怜惜道:“姑娘,自你进了我这骆驼队里赶路,走了十天问了十天,今日里,我实在是忍不住了,想要同姑娘说说。” 苏钰回过头,听声音也听了出来,这是同她一起来的,那个骆驼队的队长,这队长为人粗狂,满脸胡子,在大漠上养了几十只骆驼,做那来回送往行人的活计,已经干了几十年了,见苏钰孤身一个女子,对她倒是格外照顾,总将她的骆驼与其他几个同行的,眼神轻浮的男子拉开一些距离,如今听这好心的大叔有话说,苏钰笑笑道:“大叔,您讲。” “姑娘啊,若是实在找不着这画像里的人了,也就莫要找了,人各有命,不能总为旁人活着,你也要为你自己活着。” 苏钰点点头,再抬眼,发觉还未黑透的天际,已经隐隐有了一闪一闪的星星,心里感谢那胡子大叔的善意,也不做辩解,只应下道:“晓得了,多谢。” 骆驼在街道上继续向前走着,队伍中的小伙计有人唤那胡子大叔,胡子大叔应了一声,转身要走,又朝着苏钰道:“若家里还有家人,就早些回去吧,这路上坏人太多,我的骆驼队也就将你送到这里了,你要保重。” 苏钰笑笑,心头感激,朝那离去的胡子大叔,躬身行了个礼,谢过了这位萍水相逢的长辈。 夜色渐渐暗下来了,黄沙堡的街道上燃起了稀零零的几处灯火,夜里风大,灯笼在屋檐下摇摇晃晃,不大一会儿,又陆陆续续灭了几盏,只各家窗子里透出的光亮,才使得这满是黄沙的街道,脚步深深浅浅,不那么黑暗。 苏钰稍作打听了一番,便朝着这镇子上唯一的一家客栈去了,裹一裹身上的衣衫,确实觉得有些寒冷,不由得将脚下的步子加快了些。 临近客栈了,苏钰走着走着,迎面过来了几个体型宽大的粗鲁汉子,大摇大摆的朝着她这边来了,苏钰停下步子,往旁边让了一让,却见那几个大汉,也朝着旁一边挤了一挤,且离她越来越近。 苏钰抬眸看了看,认了出来,这几个,就是同她一起赶路的,那几个骑骆驼的租客,一路上,饶是那胡子大叔将她与他们安排的远,苏钰还是察觉的出来,这几个人不时投过来的,那十分轻浮的目光,但当时碍于那胡子大叔和他的小伙计们在,没敢做出太放肆的动作,如今苏钰瞧着,倒是要将命送上门来了。 连着赶了几天路,风餐露宿,苏钰也有些疲乏,轻易不愿意与这些阿猫阿狗动手,于是压下一口气,又朝着旁边挪了一挪,打算贴着墙过去,谁知她挪了,那几个人,离的更近了。 苏钰抬眸,冷冷的瞪了那几人一眼,透出的森森杀意,竟让几个大汉浑身一震。 回过神来,其中一个大汉轻啐一声,朝着苏钰骂道:“他奶奶的,一个娘们儿的眼珠子竟这般厉害,一会儿爷爷我,就让你那眼珠子除了哭着求饶,什么都不会!” 说着,抬起袖子擦了擦嘴边的口水,就朝着苏钰扑来。 苏钰凝神,刚欲抬手拔剑,却见不远处,一个衣衫华丽的少年,扛着一把磨得锋利的斧头叉腰站在那里,身后还跟着几个姿态十分嚣张的跟班,看上去,也不过都是十四五岁的年纪。 一声响亮的口哨吹起了,那少年神色轻狂,扛着斧子上前一步,嗤笑一声,朝着身后的跟班儿们道:“小的们,看来是有人,不懂得黄沙堡的规矩,敢在小爷我的地盘上撒野!” 那几人似乎不认得少年,撸起袖子恶狠狠的道:“臭小子,莫要坏了老子的好事!” “好事?”那少年声音还有些稚嫩,说出的话却是十分老道,“黄沙堡是个有规矩的地方,你若想风流快活,镇子西头风花楼里,只要你肯花钱,什么样儿的姑娘都有,但若是在大街上撒野,,就得问小爷我的斧头同不同意了!” 说罢,那少年也不由得分说,扬起斧头带着身后几个跟班,拿刀的拿刀,举锤子的举锤子,朝着那几个大汉便冲了过去。 紧接着,就是叮叮铛铛一场恶战,苏钰立下墙下,瞧着这几个半大的小伙子,似乎也都是练过几下子的,尤其是那用斧子的少年,拳脚功夫,也算的上是可以了,不过架子花哨了些,虽然有漏洞,打这几个单凭着蛮力耍横的大汉,也是可以拼上一把了。 最终,那少年以不大潇洒是姿态,战胜了几个大汉,用脚丫子踩着方才那破口骂人的大汉脸时,还不忘朝着苏钰抛个媚眼儿,挤出一副英雄救美的自豪来,只不过这个媚眼儿做的太过,牵扯了刚才恶战中被揍肿的脸颊,霎时变成了一副疼到呲牙咧嘴的表情。 苏钰轻笑一声,也顺了那少年的心愿,拱手道了声,“多谢小英雄。” 这一声英雄,显然十分入了少年的心坎儿,将脚从那大汉脸上拿下来,几步过去,朝着苏钰昂起脑袋道:“美人儿不必客气,这黄沙堡天高皇帝远,天王老子都管不着,只有小爷我说了算!”说罢,十分豪气的指了指镇子上最高的一处灯火,道:“那唯一的客栈就是小爷的家,我就住在最高一层上,有什么难处,就去找我,小爷我最喜欢伸张正义了。” 苏钰应下,借着旁边房间里映出的灯火,看了看那少年的脸,不禁心头有些激动,因为光线笼罩下,那少年的眉眼,确实和萧逸有些细微的相似之处 ,虽不及萧逸惊艳,也当的起俊秀两个字了,只是眼眸之中,萧逸沉的似海,这少年青葱年少,尽是稚嫩而已。 见苏钰目光忽的柔和,又有些哀伤,那少年急忙后退一步,朝着身旁的跟班嘟囔道:“莫不是这美人儿要对我以身相许吧?” 那听他嘟囔的跟班年岁更小一些,不解的出声问道:“少爷,什么是以身相许?” 话一问,问的那少年耳根一红,顿时抓耳挠腮,不知所措。 苏钰听的真切,轻笑一声,看看那镇上唯一的客栈,抬步朝着那里走去了。 进了客栈里,苏钰才果真领会了鱼龙混杂这个词语的含义,这里汇集了四方八面的人物,有贩夫走卒,有各地豪杰,有路经的各国官差,也有逃迹在外的罪犯死囚,或有挥金如土的富豪,也有穷苦不堪的难民,总之眼下客栈的大堂里,斗鸡的,抬杠的,赌博的,甚至带着女人抚摸风流的,应有尽有,嘈杂的声音,仿佛要将这客栈的楼顶掀穿才肯罢休。 苏钰进了大堂,寻了个安静的角落坐下,与她同坐在一张桌子上的人,看似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还在角落隐隐的灯下,细细翻看着一本书籍。 坐定之后,苏钰朝着那书籍上看了一眼,却见不是什么诗词歌赋,而是密密麻麻,五行八卦类的分解注释。 收回目光,刚刚抽起桌上木桶里的筷子,打算吃上一口伙计端上来的冒着热气的素面,却听得客栈的大门哐当一声开了,那之前扛着斧子英雄救美的少年进了门,踩在凳子上大喊一声,“妈的,都该睡觉了,给小爷安静点儿!” 第一百四十二章:深夜有匪 随着那抗斧子的少年一声呵斥,大堂里乌泱泱的人顿时都闭上了嘴巴,其中有些个不服气的,也被周围一群人拉了拉袖子制止。 苏钰抬眸看了看,继续吃着自己碗里的面,心头赞叹这少年,果然将地头蛇这一物种,表现的淋漓尽致。 那少年呵斥罢了,直接去了柜台那处,朝着苏钰这边看了看,又朝着那小二吩咐了什么后,才昂着脑袋,大跨步子上楼去了。 苏钰本不知那少年打的什么鬼主意,但在小二带着她安排房间,直接到了安静的顶楼时,苏钰才大概有了个了解。 那小二眉飞色舞,特意告诉苏钰,他家少爷的房间就在隔壁,苏钰充耳不闻,想着那小子,或许是怕她“以身相许”的时候寻不到地方,才特意“暗示”的这般明显吧。 不过也好,苏钰觉得,四楼确实是这客栈里最清净的地方。 到了房间,苏钰洗漱作罢,在灯下张开怀中护着的画像,小心翼翼的打开,默默的望了良久,直到夜色渐浓了,才款款放在枕边,熄了蜡烛准备睡去。 房间陷入黑暗的一刹,苏钰听得门外有什么东西极快的掠过,然后隔壁房间的门被人用力劈开,紧接着,便传来少年的一声惊叫和兵器相撞的打斗声。 如今的苏钰行走在外,幼时那份打抱不平做英雄的心,已经渐渐淡了,本想阖上眼睛继续睡觉,却忍不住侧耳听着,隔壁打斗中,那用斧头的一方,势头渐渐的弱了下去。 深呼一口气,苏钰利落的起身穿好衣衫,将牛皮的小像揣进怀里,行至窗前往外一跃,踏着窗棂纵身一翻,进了那少年的房间。 来者不善的黑衣人蒙着面,手中使着两把小巧的双刀,砍向那少年的势头,带了十足的杀意,而那少年招式花哨内力不足,浑身上下已经被砍伤好几处,虽还未伤及要害,却也在不停的往外冒着鲜血。 蒙面的黑衣人一见有人进来,手下的招式也愈发狠毒了,刀锋即将落到少年身上的时候,却听得黑夜里一声低鸣响起,一把锋利的长剑泛着闪闪的寒光阻在了刀锋之下,磅礴的内力霎时之间,便将那人手中的刀刃,断开了无数裂痕。 交手一刹,那人意识到自己不敌,转身投出了不知什么东西,飞快的朝着门外跑去了。 少年一见那黑衣人抛出来的东西如烟似雾,忙拉着苏钰急急后退,紧接着那抛在空中的粉尘,经细微的风一吹,腾的燃烧了起来。 那粉尘燃烧的速度极快,熄灭的也极其快速,还未落地,火焰已经彻底灭了,只留下屋里,飘荡着一股怪异的香气。 苏钰到底也学过医术,嗅的出来那香气有毒,于是趁着还没有吸入多少的时候,一手拎住那少年的后领,从窗口处,朝着外面一跃而下。 那少年吓的尖叫一声,不知经历了什么,本以为要摔死了,却觉得飘飘然转瞬之间,他已经站在了街面的黄沙之中。 落地了,苏钰站稳身形,觉得心头一空,伸手摸了摸藏着小像的地方,发现那里已经空空如也,该是由于衣服穿的紧急,并没有放好,方才在打斗的时候,将小像甩了出去。 苏钰一言不发,又飞快的朝着四楼跑去,到了之后进了那少年的房间,也顾不得有毒的香气有没有消散干净,只掌了一盏灯低着头,细细的在地上找寻着。 那少年跟着苏钰跑上来,站在门口看着她寻找,然后看着她的眼神,从一开始的沉默寂静,变成了后来难以掩盖的失望,最后停止寻找,站起身来,仍旧一言不发,静静的回了自己的房间。 客栈里的守卫听到这里出了事情,忙跑上来看一看,瞧见少年满身伤痕,不由得大惊失色,急忙招呼着大夫上来诊治。 治伤的大夫来了,战战兢兢的为少年包扎着伤口,第一次没有听面前这位小爷疼的吱呀乱叫,只是蹙着眉头,似乎在认真的思索着什么。 大清早呼呼的凉风吹着,启程的人们身上披上厚厚的衣衫,才能顶住寒冷接着赶路,而起的晚些的,待太阳一出来,便要想尽办法将身体遮住,哪怕热上一些,也不至于被路途中头顶的太阳晒的皮开肉绽。 昨日里同苏钰一起住店的人,大部分在清早的时候,已经陆陆续续的离开了,夜里十分热闹的客栈,在半晌的时候,空荡荡的,来来回回穿梭的也没有几个人。 苏钰从外头进来,掀开头上顶着的头巾,从早上开始,她几乎已经将这里边边角角的每个店铺都描述过萧逸的身影,而人们总会摇摇头,一无所知。 该去下一个地方了,苏钰在大堂里,要了些清粥小菜吃了几口后,才上了楼,打算收拾一下不多的行礼,接着去往下一个地方。 包袱里只带了几件换洗的衣服和不多的银两,再加上背上的两把剑,是苏钰所有的行囊。 打开门,苏钰正准备下楼,却见昨天夜里遇见的,那嚣张的少年杵在门口,朝着苏钰高傲的昂着脑袋,似是想说什么话,又好像欲言又止的样子。 苏钰看了那少年一眼,虽然他们岁数差不了太多,但是苏钰总觉得,眼前的少年只不过是个不经人世的孩子,也不再与他多有交集,干脆一侧身子,朝着楼梯处去了。 “你画像上的人,我见过!” 蓦地,苏钰停下脚步,猛然回头,望着那少年,见那少年手中拿着的,正是自己夜里丢失的那张牛皮纸的小像。 “你说什么?” 苏钰神情有些激动,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少年收起画像,望着苏钰灼灼的眼睛咽了一口口水,压住内里的心慌道:“前段时间,我曾见过这附近的土匪,似乎抓住了一个和上面的人很相似的人。” “什么时候?” “我,我记不大清了,反正眉眼之间挺像的。” 苏钰垂下眸子细想了一瞬,又问道:“土匪在哪里?” 那少年眼神一亮,“在黄沙堡以南五十里的地方。” 苏钰默默记下,背起包袱,又朝着房间返回去了。 少年跟着苏钰,见她进了房间,便止步在了房间门口,依旧昂着脑袋,语气却有些吱吱呜呜的道:“我,我可以派人和你一起找那土匪问问。” 苏钰将包袱放在桌上,坐下为自己倒了一杯水,眼神锐利的扫了那少年一眼,悠悠道:“昨夜里杀你的,是土匪的人吧。” 少年眼光一闪,犹豫一瞬,点了点头。 苏钰道:“你黄沙堡占尽天时地利,可谓是一块儿让人虎视眈眈的肥肉,有黄沙堡在,周围的盗匪们,必然日子过的清苦,所以他们就会想着,铲除黄沙堡的主人取而代之,所以,你与那土匪有仇。” 提起与土匪的仇恨,少年果真眼神中多了些恨意,甚至有些红红的,怵在门口,静默了一瞬,才张口道:“那些土匪杀人夺命无恶不作,这里的居民和路过的人,都吃过那土匪的苦,我作为黄沙堡的少主人,本就有义务铲除他们,而,而你那画像上的人,我虽不敢保证是他,却是有些像的,那人在黄沙堡住了一夜之后便离开了,后来过路的人说,那人倒霉,碰上了土匪被抓走了。”说罢,少年看着苏钰,眼睛里有些红红的,道:“我,我没有骗你!” 苏钰不曾言语,将手中的杯子放下,透过窗子,默默的看向了黄沙堡以南的方向。 不管那人是不是萧逸,苏钰还是决定前去确认一番,只不过纵然她武功尚可,但是单枪匹马闯贼窝,却不是个明智的选择。这黄沙堡的小公子,明显有利用她对付土匪的意思,哪怕是个谎言,苏钰也心甘情愿上这个当,只不过劳力,自然不能让她一个人做了。 对于土匪的习性,与他们打交道多年的少年自然清楚,只说是白日里土匪四处游走,到了晚上,一来躲避寒冷,二来畏惧沙漠中的野兽,便都会聚集到那土匪窝里,少年盘算了一番,说前两年土匪行动猖狂的时候,他曾经随着父亲一起去打过土匪,估摸着那土匪如今,怎的也得有上三五十号人,且大多都是些体型高大威武的汉子。 苏钰听的时候,轻轻擦着手中的凤鸣,少年讲的时候激动了些,撞到了桌上的烛台,那烛台带着蜡烛倒下来,刚好落到苏钰的剑刃上,婴儿手臂般粗的蜡烛,瞬间齐刷刷的断了两截。 少年眼睛一亮,看着苏钰道:“那个,那个,我叫孟扬,美~姐姐怎么称呼?” “苏钰。” “我可以叫你钰姐姐吗?”少年眼睛里放着光芒,含着几分崇拜的意味,望着苏钰问道。 苏钰停下擦剑的动作,抬起头看了一眼,方才少年活泼高兴的语调声,似乎与记忆中带着狡猾和亲昵的一声声呼唤有些相似。 像谁呢? 苏钰细想了一下,或许,是像当年的小折吧。 第一百四十三章:凤鸣叱凰 孟扬是个披着狼皮的羊,这一点苏钰在稍稍接触过之后,便有了这么个了解。 在提起父母的时候,孟扬只说前些日子,他的父亲带着堡中几个男人,用骆驼拉着车子,去几百里以外较繁华的城里,用积攒下来的银两或者皮革,换一些黄沙堡的人们日常用的生活品和药物回来。 其实往来的客商小贩,也会在堡中卖些中原城里百姓惯用的东西,或者锅碗瓢盆,或者姑娘们喜爱的胭脂水粉,只不过数量上到底太少,而且价格经这一道手,也会贵上一些,所以每隔上一两个月,孟扬的父亲便会带着堡中几个擅长赶路的男子,一同走上这么一遭。 而身为堡主的孟扬父亲离开之后,整个黄沙堡的安危,便落在了已经长大的孟扬和他那据说功夫不弱的叔父肩上。 去见孟扬叔父的时候,孟扬领着苏钰穿了几道巷子,在本就不大的黄沙堡中七拐八拐,才在一个草席搭成的简易棚子下面,找到了他那正在为行人旅客打铁的叔父。 单从长相上来看,苏钰就料定孟扬这叔父,必然不是他的血亲叔父,因为孟扬虽在黄沙堡这种边疆之地,生是却是一副汉人少年的俊秀面孔,而他那叔父,则是十足十的黄沙堡本地人,眉眼浓重,眼窝有些微微下陷,鼻峰挺拔的像是巍峨的一段山脉,而如边疆大多数的男人一样,面上络腮的胡子微微卷曲,占了大半个脸,开口了,带着比孟扬重了一百倍的边塞民族腔调。 “臭小子,又瞎跑什么!” “叔,叔父。”孟扬面容僵硬的嘿嘿一笑,“我寻到了个大侠,和你一起去剿匪。” 孟扬的叔父听到这话,拿眼睛扫了苏钰一眼,冲着孟扬没好气的道:“胡闹什么!不去!” “钰姐姐功夫很好的,她救了我的命。” 孟扬的叔父又抬眸看了看苏钰,知晓孟扬为人虽然张狂,却不是个爱撒谎的孩子,便敛了之前毫不在意的模样,朝着苏钰郑重的道了声,“多谢。” 说罢,又去身后的破屋子里,抱出来几把刀剑,朝着苏钰道:“我尼格是个粗鲁人,不会说什么花哨的客套话,这是我打的几把兵器,你随意挑上一件吧。” 苏钰向那兵器看了一眼,也不由得惊叹,这孟扬叔父的手艺,确实不错,铁铺子外面摆着的各色兵器,已经算是很好了,从屋里抱出来的这几把,应该比江湖上人们用的大多数兵器,都要强上一些,而且打造的手法细节相当细腻,甚至于同苏钰背后的凤鸣叱凰,有些微妙的相似之处。 “客气了,我已有佩剑。” 苏钰果断的拒绝,令那尼格大叔有些吃惊,不由得将目光望向了苏钰身后背着的两把长剑。寻常时候,苏钰为了保护两把剑,也为了不那么扎眼,都是用干净的棉布将他们包起来的,如今只稍稍露了一截剑柄,便让那尼格大叔瞪大了眼睛,从铺子里冲出来,到苏钰面前祈求道:“姑娘,还请摘下您的佩剑,让我看上一看。” 苏钰心里惊讶,以为单单一段剑柄,就让这尼格大叔认出了凤鸣的好,也便大方的,将凤鸣从身背后取出,递给了面前神情激动的大叔。 尼格大叔接过手中的?剑,一双手都有些微微颤抖,紧接着,竟抱着一把剑,开始热泪盈眶。 苏钰看着,心有所思,未曾说话,一旁的孟扬却不解了,朝着叔父问道:“叔父,你认得钰姐姐这把剑?” “何止认得。”那尼格大叔感慨一声,抬头朝着苏钰道:“姑娘背后另外一把,可是叱凰?” 苏钰眉心一蹙,“你认得?” 尼格大叔抹了抹眼泪,“这是多年以前,我的师傅耗尽心血铸的两把剑,赠给剑神陌离先生的。当年师傅只说利器常有,能配得上利器的人却是不常有,利器到了坏人手中,就会变成杀人的屠刀,到了好人手中,就会变成救人的利刃,师傅意识到这一点后,多年都封了手艺不曾铸剑,直到遇见侠肝义胆的陌离先生,才重拾了铸剑的心,耗尽了余生所有的心血,铸就了这两把旷世奇剑,而我师傅心血耗尽,灯枯油尽之时,投身奔入了铸剑炉中,以自身血肉祭了这两把剑,我的师母未能独活,也随着师傅去了,凤鸣叱凰生而有灵,那或许,便是我的师傅师母吧!” 苏钰听的心头一颤,用了这凤鸣多年,竟不知还有这样一番悲壮的事迹在里面,心头不由得对凤鸣,更多了几分怜惜和疼爱,不仅仅是因为它有生死相随的故事,而是这剑,也是她和萧逸心头连心的一种体现,每每夜里,她轻拭着叱凰的时候,能感受的出来,它还有磅礴的生命力在里面,因此她更加坚信,萧逸并没有死。 而向旁人说这件事情的时候,他们总是看一看依旧如初的叱凰,纷纷劝说苏钰要看开,莫要疯魔。 伸手解下背上的叱凰,苏钰双手捧着,也递到了尼格大叔的手上,见那一双剑在他手中静静的躺着,仿佛敛去了所有的锋芒,柔和的像是一双寻到家人的孩子。 尼格将两把剑捧在手中细细的摩挲了良久,最后并未曾试图拨开,只满怀恭敬的,又交还到了苏钰手中。 “凤鸣叱凰已经认主,旁人便再拔不开它,他们是属于姑娘的,由此还给姑娘,还望姑娘好生对待。” 苏钰双手接过,应声点了点头:“必定。” 得到承诺,尼格大叔细细观瞧了苏钰片刻,有些不解的问道:“姑娘用的该是凤鸣,那叱凰……?” “经历了一些事情,我们夫妻走散了,我来这黄沙堡中,就是为了寻他。” 尼格恍然大悟,又记起孟扬带着苏钰来寻他的目的,便问道:“那土匪可是抓了叱凰的主人?” 苏钰摇摇头,“不确定。” 孟扬在一旁解释道:“我见过一个和钰姐姐夫君很像的人,被土匪抓走了。” 尼格扭头瞪了孟扬一眼,呵斥道:“我知道你恨那土匪,可是不许胡说!” 似是长辈的呵斥戳中了孟扬的泪点,说的孟扬瞬间眼泪汪汪,反驳道:“我没有!” 苏钰瞧着,在一旁出言道:“听闻漠中的劫匪猖狂残忍,我作为凤鸣叱凰的主人,自也不能埋没了它们的辉煌正气,虽建不下什么丰功伟绩,像陌离师傅一样行一行正义,也算对得起鋳剑的两位先人。” “好!”尼格大叔哈哈一笑,捋了捋自己络腮的胡子,朝着孟扬道:“凤鸣认的主人,自是女中豪杰,我今夜便带上堡中一些人和姑娘一同,前去挑了那土匪的老窝,孟扬你留在这里守着,遇万事都不得冲动,不然我就替你爹,打断你的腿!” “叔父,我要去!” “不可!”尼格将身旁摆放着刀剑的桌子拍的啪啪直响,桌子晃悠几下,带着一堆刀剑哗啦啦晃荡几声,简直要塌了似的。 苏钰不言语,知晓这尼格大叔看似对孟扬凶狠,其实是不想让他以身犯险,毕竟,这黄沙堡的少主子,苏钰听说可只有孟扬这一个。 道了声告辞,苏钰不再管人家的家务事,便朝着客栈的方向回去了,好稍作休息,待天色入了夜之后,去为那据说杀人如麻的劫匪,送些报应尝尝。 若老天有眼,萧逸果真在那里的话,便再好不过了。 大漠中的雨水极少,似乎它的每一个夜晚都是晴朗的,漫天的繁星密密麻麻,随着绵延不断的沙漠,直盖到了天际那头,仿佛走到大漠与天际一线的地方,伸手就能摘下一颗星星来。 皎白的月光洒在地上,如落了茫茫一层白雪,一群人集合完毕,不用燃起火把,踏着满地月光,便能沿着沙漠中记忆里留下的路,朝着土匪的老巢去了。 大漠里行走,不比平地,深深浅浅赶了几十里路,靠近土匪窝点的时候,天上的星星已经少了大半儿,东方天际,隐隐透出一丝白来。 这个时间正好,人在前半夜的时候,大多警惕性要稍高一些,一旦整夜里安然无事静静度过,到了黎明将近的时候,警惕心大多都会松懈下来。苏钰之前在西川帮着唐折调兵的时候,便多次利用了这个时间,往往能起到事半功倍的效果。 千军万马尚且如此,更莫说如今一个小小的土匪窝子了。 隐在一处土丘下,朝着那土匪的营寨看去,果不其然,立在墙头上的岗哨已经撤的只剩下了一两个人。 苏钰同尼格大叔打了个手势,两个人点点头,未曾打草惊蛇,趁那土匪的守卫不察,落地无声,翻墙进了院子,直朝那土匪头目的住处去了。 在这个等级分明的世道上,寻一群人中的上位者,其实很容易,大多时候,上位者们总会尽自己所有的能力,让自己的各项条件,优于其他人,比如饮食,比如住所,所以毋庸置疑,在这土匪窝里住的最好,吃的最好的人,必然就是那土匪的头目了。 第一百四十四章:初闻迷踪 提着剑闯进那土匪窝的时候,那土匪头子,正满怀里揽着两个美人儿又亲又抱,乍一看见苏钰进来,还以为手下人又给他从外面虏了美女进来,立刻呆怔一瞬,满目惊艳,刚要推开怀里的两个美人儿时,才猛然发现了苏钰拎在手中的剑,和周身浓重的杀气。 “你是什么人?” 那土匪头子杀伐多年,能在众多杀人不眨眼的蛮横人群中立威,自也有他的一番魄力,意识到苏钰来者不善,便将放置在桌旁的一把铁锤握在手中,双眼环瞪面容凶煞,乍一看十分唬人,仿佛如那阴阳道上擒鬼的钟馗。 随着隔壁房间一声惨叫,苏钰知晓定然是尼格大叔已经动手,于是二话不说,握紧长剑,挥舞出一连串剑影,带着磅礴的势头,以及快的速度朝着那土匪头子致命的心头刺入。 “铛”的一声,巨大的铁锤横在了胸前,那土匪头子,没想到一个看似柔弱的女子竟然如此厉害,后退一步,堪堪接下了这一招,凌厉的剑气,却将那土匪的整个面部至胸前,划出了一道见血的口子。 苏钰出手,向来喜欢干脆利落速战速决,只这一招,两人便即刻分出了高下。 那土匪头子已然心里有数,伸手摸了摸脸上的血迹,眼神扫了下一旁边的桌子,抬脚一踢,朝着苏钰的方向踢翻了过去,趁苏钰翻身躲避的时候,匆匆跃出了窗外。 隔壁房间的打斗声陆陆续续的传来,众劫匪听到动静,想要赶过去支援的时候,门口埋伏着的黄沙堡的人,已经举着兵器,一股脑冲了进来,与土匪们打斗在了一起。 眼见那土匪头子破窗而出,苏钰勾起一侧唇角,轻蔑的笑了笑,提着凤鸣,如夺命的鬼魅一般,朝着那土匪一步步的走了过去。 表现的愈是淡然,似乎愈是令对手感到恐惧,那土匪头子回头看看苏钰,吓的跌跌撞撞,跃下土楼的时候,险些砸在地上的石墩上。 飘飘然落地无声,仿佛地上松软的一层黄沙,都未曾留下任何痕迹,苏钰手持凤鸣纵身向前,出手不留余地,招招直取那土匪要害。 一双约有百斤的大锤,在那土匪手中挥舞的虎虎生风,若是外行人看上一眼,必然要担心,像苏钰那般细弱的腰身,稍稍碰触,便会被锤的粉身碎骨。 明眼人自是能看出其中门道的,因为招招相斗之间,那土匪挥舞铁锤的招式,愈发有些不稳了,身上寸许长的伤口不少,虽不致命,却也在不断的往外浸着血水。 那土匪头子此时杀的两眼通红,胡乱用手一抹脸上的血渍,显得愈发瘆人了。 鲜血的流失,使那土匪打斗的动作逐渐慢了下来,脚步晃晃悠悠,仿佛已经虚浮到迈不出一条直线。 最后,那土匪头子扑通一声瘫软在地上时,锋利的长剑极其平稳的,贴上了他的颈间。 苏钰一只手从怀中取出小像来打开,拿到那土匪面前,冷着声音问道:“若想活命,告诉我,他在哪里?” 那土匪头子眼中透着惊恐,擦一擦眼前的血水,细细看了那画像一眼,刚想开口,却忽的瞪大了双眼,一张口,吐出了腥红的鲜血,彻底倒下之前,眼睛里满是惊恐和不可置信。 苏钰看着土匪倒下的尸体,和背后切入心脏的那把斧头,抬眸看了突然出现的孟扬一眼,蹙起眉头,有些气恼亦有些不解。 此时的孟扬眼中满是泪水,整个人都没有了之前的嚣张之气,甚至有些惊恐害怕,身体开始瑟瑟发抖起来。 突然间,孟扬拔出劈在那土匪身后的斧头,发了疯似的,不断的劈砍着地上的尸体,口中歇斯底里的哭喊道:“你杀了我娘,我要杀了你,杀了你!” 已经死透的土匪被孟扬这样一砍,断肢残臂如一只被宰的牲畜一样,分的七零八落。 苏钰有些看不下去了,过去拉住溅的满脸鲜血的孟扬,劝道:“孟扬!清醒些!” 孟扬一挥胳膊,将苏钰甩的连连后退几步,苏钰只得快速出手,一记手刀砍在了孟扬的后颈之上。 力道掌握的刚刚好,孟扬眼前黑了一瞬,身子一软,慢慢的瘫坐在了地上,望着眼前惨不忍睹的尸体,眼睛渐渐回过神来,抬头看看一旁的苏钰,撇撇嘴巴,如同一个没人疼爱的孩子一般,啪嗒啪嗒的落着眼泪。 “他杀了我娘。” 孟扬颤着声音低喃一声,苏钰听的真切,张张口欲劝说几句,最终却又闭上了嘴巴。 “小的时候,娘亲带着我在黄沙堡附近的沙漠里玩儿,不幸碰上了前来偷袭的土匪……” 孟扬讲说着,话语忽然停了下来,苏钰不用揣摩,也必然知道,这一定会是一个悲伤的故事。 果然,孟扬用沾满鲜血的手紧紧的握着手中的沙子,满怀恨意的道:“他们,他们见我娘生的漂亮,就当着我的面,玷污了她!后来,后来父亲带了人来,才将那些土匪赶跑,而我娘亲受不得屈辱,见我得救之后,就扑在了那土匪刀上,弃我和爹爹而去了……” 苏钰闻听,慢慢蹲下身子,静静的,拍了拍孟扬的肩膀。 不用孟扬细说,苏钰也猜度的出来,孟扬的娘亲该是位中原的女子,且是家境优越天真烂漫,不知蛮荒之地人心如豺狼,所以才会在这令人虎视眈眈的黄沙堡中,一个柔弱女子带着一个孩子出去玩耍。 而且论起风俗,边塞的女子大多奔放一些,虽也腼腆温柔,思想却不似中原有那般多的礼仪教条,若她是位边塞女子,说不定看看年幼的孟扬,也会忍受着屈辱活下去,可有些东西,是印在心里刻在骨子里的,改变不了。 周围的打斗声渐渐小了下来,苏钰和尼格大叔一口气拿下了土匪的几个头领,让余下的虾兵蟹将顿时成了无头蛇一般乱窜,而有条不紊按着计划行事的黄沙堡人,则即刻占领了上风。 看到擅自悄悄跟来的孟扬,尼格大叔本欲拉下脸来呵斥几声,但瞧见孟扬的状态,还是心疼的皱了皱眉头,劝慰道:“为你娘报了仇,你就是这大漠里最英勇的汉子,记得黄沙堡还需要你。” 孟扬抬眸,看了自己这叔父一眼,重重的点了点头。 看到孟扬坚强,尼格放下心来,目光望向苏钰时,却有些遗憾的道:“这整个土匪窝的人,都抓起来了,解救的俘虏倒是有几个,却是不见姑娘画像上那位。” 得知这个答案,苏钰眼眸沉了下去,不过还好,至少还在她的预料当中。 起身出了那土匪的地盘,苏钰朝着黄沙堡的方向走去,背上的两把剑静静的,在初升的阳光下闪出几道柔柔的光芒,似乎是在安慰着,它们那一次次陷入失望的主人。 “钰姐姐!” 身后一道响亮的呼唤传到耳边,苏钰停下脚步,慢慢转过身来,看见孟扬正深一脚浅一脚的踏着黄沙,朝着她追来。 走近了,孟扬在苏钰不远处停下来,不再像之前一样据傲的扬着下巴,而是垂着脑袋,局促的不知如何是好,良久,才开口道:“钰姐姐,我,我不是有意骗你的,我真的见过有一个,有些,有些像你画像中的人,被土匪抓走了。” 苏钰听着,轻轻的笑了笑,不在乎孟扬说那个“有些像萧逸”的人时,不自觉变的没有底气的声调,只爽快的安慰道:“没关系,没有以身相许,也权当做了你那晚英雄救美的报答吧。” 说罢了,孟扬忽的抬起头来,眼睛里亮晶晶的,脸颊一红,又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只不住的,“我……我……”了半天,也没能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苏钰笑了笑,扭转身子,继续朝着黄沙堡的方向走去,孟扬默默的,一言不发,静静跟在苏钰后面,迎着渐渐炙热的太阳,朝着前方走去了。 说来也巧,苏钰和孟扬前脚回到客栈当中,后脚孟扬的父亲,就和堡中几个人,拉着满满的几车货物回来了。 得知了夜里的事情,孟扬父亲万分感激的朝着苏钰千恩万谢,只恨不得将自己所有家当都掏出来给了恩人。 对于这些金银之物,苏钰分文未取,只点了点头,吃了碗羊肉的汤面,算是受下了对方的感谢。 不管孟扬表现的多么的不情不愿,离别总还是会来到的。 临行的时候,苏钰刚刚踏出了客栈的门,却听得身后脚步声追的紧。 苏钰叹息一声,以为又是孟扬,回过头去,却是见孟扬的父亲立在了客栈门口,说了一句令苏钰整个人都为之一震的话。 他说,画像上的人,他见过! 苏钰心头大喜,细细问过之后,才知晓,孟扬父亲说与萧逸,有过一面之缘,就在个把月前,北狄境内的一片雾林附近。 说是当时他们赶路遇上了狼群,被困之时,萧逸骑马出现,手持长弓一箭射死了那狼王,随后便命手下人将狼群驱散,带着狼王策马而去了。 第一百四十五章:北狄雾林 缘分这种东西说来奇妙,来黄沙堡时,苏钰遇到了那好心肠的大叔,没想到离开时,托孟扬寻到的骆驼队,还是那个大叔的。 见苏钰仍旧一人归去,那骆驼队的大叔知晓苏钰定然没有寻到要找的人,不过见她依旧如此执着,也再没有劝说什么,只十分惋惜的摇了摇头。 这次骆驼队里同行的人,临走的时候已经被孟扬那小子拿着斧子恶狠狠的威胁过,若有人欺负他的钰姐姐,他便将那人劈成八断,当时直吓的队伍中两个六七岁的孩子,撇着嘴巴哇哇大哭后,孟扬才收了斧头做罢。 不过由此,归途却是安静了不少,甚至路上人们说话的声音,都压的极低,用一种异样的,有些恐惧的目光看着苏钰。 苏钰也难得清静,骑在骆驼上将头隐在素色的头巾里面,只露着一双幽深的眼睛在外面,静静的,不说一句话。 可安静的时光不过半天,骆驼队中,一个文弱书生似的人骑着骆驼赶到苏钰面前,顶着歪歪扭扭的帽子,朝着苏钰行了个不大规范的书生礼,自报家门道:“在下苍云山道家学子郧迩,见过姑娘。” 苏钰侧着眼睛看了一眼,觉得眼前这书生模样的男子有些眼熟,可细想,脑海里却从不曾有过郧迩这个名字,于是只轻轻点了点头,算礼貌应过了。 郧迩向前几步,不死心的朝着苏钰道:“姑娘不记得我了?刚到黄沙堡的时候,我们在客栈里,可是坐了一张桌子的。” 苏钰细细回忆,果然记起,似乎是有这么一个人。 “八卦图?” 见苏钰记起,那郧迩忙点了点头,咧嘴一笑,露出一口大白牙,只是不知道之前遭遇过什么,原本整齐的牙齿,缺了那么一块,看上去稍微有些滑稽。 看到对方如此热络,苏钰有些不解,直接开门见山问道:“有事么?” “哦,是这样的。”那郧迩正了正自己头上的帽子,调整到自认为最正式的状态,朝着苏钰道:“出发时,无意间听到姑娘与那小公子的对话,说是要前往北狄雾林之地,正巧,我也是要去往那里,这样一来,我们算是同路,不如做个伴儿?” 苏钰扫了一眼对方那看上去手无缚鸡之力的模样,摇头道:“不必了。” 郧迩没想到苏钰拒绝的如此果断,方才挤在脸上的笑容还挂唇角没有来的及收回,顾不上气氛尴尬,赶紧追上苏钰道:“据说那雾林十分神秘,是几百年前一位高人设下的,里面含括了毒虫野兽奇门遁甲,几百年来,已经不知有多少武林豪杰都折在了那里,如今姑娘武艺高强,我郧迩精通乾坤八卦,不如我们两个合作去那雾林,岂不是更安全些。” 苏钰将骆驼停下,有些不大置信的看着郧迩道:“你是道家子弟?” 郧迩立刻从怀中掏出罗盘之类的器物让苏钰看了个遍,最后怕苏钰不信,又从领口处扯出一截土黄的衣衫指给苏钰看。 “这是我道袍,你看到没有?” 苏钰扫了一眼那似乎约有一个月未曾洗过的道袍,不想同他在这件事情上再纠结下去,谁知那郧迩以为苏钰不信,便解释道:“我出山的时候,这道袍还是好的,后来路上碰见不讲理的野蛮人打我,放狗将我的道袍撕了好几处口子,最后道袍在外面穿不得了,我就寻了针线,将它剪成了小衫套在里面穿。” 苏钰其实不想知道这道袍究竟经历了什么,但对方解释的这般卖力,不回应显得不好,便礼貌性的,应了一声,“嗯。” 陨迩以为苏钰不信,便更加详细的解释道:“月前我在一个镇子里给人算命,一个男人过来要我给他算算有没有生儿子的命,我问了那人生辰八字掐指一算,断定了那男子此生无儿无女孤寡一生,谁知那男人拿起一旁的棍子就开始打我,直追了我三里地。” 说起挨打这件事情,那陨迩竟然还表现出一副洋洋得意的模样道:“我陨迩算命向来准确,极少出现差错,所以第二天,我就去那村子里探了个究竟,看看那男人为何追着我打,细问才知晓,那男人的老婆已经为他生了两个女儿,如今怀的第三胎,正在临盆之际,心里盼望个儿子,所以那男人才去找我询问一番,我说他无儿无女,他自然以为我是个骗子神棍,才要追着我打。” 苏钰听着有趣,挑挑眉头道:“都三个女儿了,还不是你算错了?” “非也,非也。” 那陨迩摇摇头,“孩子是有了,不过未必是他的 ,只可惜这世上忠言逆耳,难以得人心罢了。” 苏钰静静听着,叹息一声,确实,这世上的诸多事情,都是如此。 片刻,陨迩看看苏钰,从怀中掏出一个锈迹斑斑的罗盘出来,如心怀不轨的黄鼠狼一般,朝着苏钰道:“姑娘,我给你算一卦如何,这卦给你个朋友价,十两银子,怎么样?” 苏钰用头巾遮了遮眼睛,静静的骑着骆驼,不做回答。 陨迩一见,也不觉得尴尬,将那生锈的罗盘又收回了鼓鼓囊囊的怀中,然后朝着苏钰道:“我们此去北狄雾林,沿着渭水走会近些,靠近雾林了,沿着水流也不容易迷了方向,你觉得怎么样?” 苏钰不曾回应,陨迩又跟上讲解道:“这途中经过六个村庄三个寨子,都算的上是富裕的地方,我们的粮食住处,也可以得到解决。” 不想言语,苏钰继续往前走着,陨迩无奈 ,只得使出杀手锏道:“我算计过,你要找的人就在北方之地,孟堡主见过的人没有错,正是姑娘要找的人。” 前行的动作一停,苏钰回过头,盯着那陨迩的眼睛道:“你怎么知道?” 总算得到了些反应,陨迩嘿嘿一笑,又从怀中掏出了他那个生锈的罗盘,洋洋自得道:“我自然是能掐会算。” 苏钰轻笑一声,朝着陨迩道:“今日,我也为你算上一卦。” “什么卦?”陨迩一听,顿时来了兴致。 “我算到你今日必有一劫。” 陨迩不信,“我今日出门已然占卜过,是得遇贵人之相,是吉卦,不曾有劫。” 苏钰道;“有,我说有便有。”说着,弹了一声背上的剑道:“若我今天杀了你,你说,是不是一劫?” 陨迩一看,咽了一口唾沫道:“确实是劫。” “我算的准也不准?” “准,十分准。” 苏钰得到想要的答案,轻笑着点了点头,忆起当年在青云岭的时候,先生总爱给他们算上几卦,起初什么不许下河摸鱼,不许翻墙跃院,不许偷吃零食的“卦”,算的硬是将他们几个鬼头给唬住了一段时间,而随着时光慢慢推移,先生的“卦”也是越来越不灵光了,甚至到最后,打着玄学的旗号忽悠人的本事,更是让他们几个,学的有模有样青出于蓝。 不过当初苏钰清楚,先生是有真本事在里面的,至于眼前这陨迩,苏钰觉得,他不拿罗盘时还像个文弱书生,拿出来了,则十足十的,像是个招摇撞骗个江湖术士。 可有时候这世上诸多事情,又不能一概而论,抛开旁的先不说,单说这陨迩探寻的路线,虽然不是什么宽敞的官道,也还平坦可行,一路上也确实历经了六个村子三个寨子,才接近了那北狄的雾林之地,这一点,自渭水河流经到北狄之地渐渐泛起的白雾,更加能够说明。 若说大漠的天气如同一个变化多端的少年,那么北狄的雾林,则像是一个沉稳安静的女子,一年到头只要踏进了雾林当中,且不说旁的地方是处于炎炎夏季还是寒冬腊月,雾林总是以一种极其平稳,甚至恒温的阴冷气候处在那里。 雾林除了温度,更多的是它名副其实的浓浓白雾,若有人路经了雾林边缘,则会觉得雾气弥漫,千步之外不见高山,若进了林子,百步之内不见人踪,再到了林子深处,则是十步之内,只闻人声在耳,不见生人在侧了。 而关于雾林的传言,则有许多。 有的人说,雾林本是天上的仙女下凡沐浴的地方,因怕被凡间的男子窥探了身体,便用仙法,设下了一层层的迷雾魔障,好遮住世人的眼睛。 还有人说,这雾林里百年之前曾有一位高人在里面藏了大量的金银珠宝,怕旁人将珠宝偷走,便设下了极其玄妙的术法,引来了方圆百里水气聚集在了这里,好隐住了宝藏的位置。 而比较切合实际的说法,就是这雾林临近渭水河,河水涨潮的时候,会有一部分漫入林中,储存在大大小小明里暗里的水坑当中。因雾林地下的地理位置奇特,便将存住的水,变成了浓浓的水汽,越往林子深出地势越低,水坑存储的水比较多,所以林子深处的雾气,也会更大一些。 其实苏钰不在乎它的雾气是怎样形成的,也不关心那茫茫白雾里究竟有没有仙女或者宝藏,她只知道萧逸在那里出现过,去到那里,便会离萧逸不远了。 第一百四十六章:天水温泉 靠近雾林地界了,苏钰又开始逢人便拿出小像来,四处打听这边有没有人见过萧逸,而这次打听的结果,比之前去的任何一个地方,都要好上太多。虽然大多数人还是摇摇头一无所知,但开始陆陆续续有人,肯定的说是见过画像上的人。 苏钰也曾依着人们所说的地方去寻过,虽然找到了几个,都只是与萧逸有些细微相似的人,但是苏钰觉得,这世上不会有这般巧合的事情,哪怕是她寻错了一两次,可许多的人都见过,证明萧逸一定是在这里出现过的。 想到这里,苏钰长舒了一口气,心头一直压的一块石头,稍稍松动了一些。 真好,她的萧逸还活着。 不去细想,苏钰也不去追究为什么萧逸活着却不回去找她,因为她知道那个曾经爱她如命的的男人,一定有他自己的难处,不得不留在某个地方。 不过没有关系,他不去找她,那么她便天涯海角的去寻他,他们夫妻两个成亲以来聚少离多,若果真找到了,她发誓这辈子无论到哪里,两个人就再也不要分开了。 寻找的期间,苏钰一直是在雾林的边缘徘徊,与她同行的陨迩,则不时的引诱着苏钰往林子深处走。 若换做一个心思单纯的人,被这陨迩牵着鼻子走,是件十分容易的事情,可若论狡猾,苏钰的心思比这陨迩只多不少,所以一连几日,苏钰都没有言说去往林子深处,因为她知道那里面危险重重,而萧逸虽然看似张狂,确是个极其谨慎的人,若没有十分重要的原因,必然不会闯到林子深处去。 末了,见苏钰死活不肯往林子深处走,陨迩有些急躁了,只得拿出杀手锏道:“苏姑娘,你要寻的人,说不定就在林子深处。” 苏钰坐在树下的石头上,拧开随身带着的水囊,仰头喝了一口水,“莫要和我说是你算卦算的。” 陨迩一听,知晓苏钰不好哄骗,便过去好声劝道:“苏姑娘,我何时骗过你。” 雾气迷蒙中,苏钰望着陨迩的眼睛,冷声道:“你接近我,有什么目的?” 陨迩一怔,正了正自己头上歪歪扭扭的帽子,嘟囔道:“我能有什么目的,不过做个伴儿,好赶路而已。” 苏钰呵呵一笑,将手中的水囊放好,从背后轻轻取下凤鸣,随着一声低吟响起,吹可断发的剑锋,极其温柔的抵在了陨迩的颈间。 “一路上那些见过萧逸的人,是你安排的吧。” 空气沉默一瞬,油嘴滑舌的陨迩并没有狡辩,只肯定道:“我没有骗你。” 苏钰见对方承认,便收回了长剑,赞同道:“我试探的出来,那些见过的人或许不确定萧逸是谁,但是老百姓话语神态之间,确实不曾作假,我如今只是想知道,你为何处心积虑,将我引到这里来?为何你不直接告诉我他的下落?又或者,是你们抓住了他,囚禁了他?” 陨迩摇摇头,不再像之前玩世不恭的模样,只静静的望着林子深处道:“因为他,有人像你一样疯魔了,我怕实话劝说的结果,未必有人愿意听,你也未必会信。” 苏钰蹙眉,“什么意思?” “想知道?随我来。” 说罢,那陨迩也不再做出一副害怕的样子,手中握着罗盘,稳稳的迈着步子,朝着雾林的深处走去了。 这雾林中,一年里进来的人极少,但是听当地人说,该是有一条密道直通向雾林最深处的,只不过百年以来,寻常人从没有寻到过那条密道。 进了林子,苏钰才感觉到了它的神秘和诡异,因为若是在普通的森林里,就算是树叶厚重不见天日,也能听到四周围鸟儿飞腾鸣叫的声音,可是眼下这雾林当中,树叶由于长期不见阳光,大多都呈现出一种灰白的颜色,而走了约有四五里路,除了草丛里不知有什么东西爬过的窸窸窣窣声,便是寂静的,如同落入阴间的满目迷茫。 起初的时候,苏钰跟在陨迩身后,不时警惕的观察着四周,人们常说的出没的野兽,也并没有那么多。 到后来越走,苏钰跟的紧了,才能看清陨迩的身影,陨迩也将步子放的很慢,紧盯着手中的罗盘,细细的摸索着方向,而苏钰也感觉的出来,在看不真切的地方,已经有了一双双饥恶贪婪的眼睛,做好了伏击的动作,蛰伏在某个荒草堆里,等着吞了他们这两个贸然闯入的生人为食。 越往林子深处走着,哪怕离了不过咫尺的距离,苏钰还是看不清了陨迩的身影,只靠着他不时提醒的一声声“跟着”,闻听着声音向前走着,而暗处虎视眈眈的野兽们,也开始行动了起来,苏钰只好提起了十二万分的警惕,凭着那些野兽极其轻微的脚步声判断它们的位置,然后快速出手,一招毙命。 白雾浓的像是化不开融不掉的烟飘在空中,苏钰觉得自己呼吸渐渐的,都有些不畅了,若不是陨迩还在前方指引着道路,苏钰甚至感觉,她像是真的陷入了那挣扎了一千次一万次的,混沌不堪的梦中,梦中就是这样的场景,她只听得到千军万马厮杀,和萧逸一声声唤她名字的声音,然后慢慢的,那声音就淡下去了,她也失了方向失了希望,失了这个世界上最爱她的男人。 浑浑噩噩,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直到脚下的地面开始慢慢有了水坑,不小心踏进那水中,才发觉这水不似外面的那般寒冷,甚至还带着一丝温暖和淡淡的药香味。 苏钰止住脚步霍然发现,周遭的雾气已经渐渐淡去了许多,不知是他们穿过了林子,还是到了林子最深的地方。 陨迩也停下了步子,将手中的罗盘颤抖着收回怀中,一阵细细的微风过了,吹散了些许雾气,苏钰才看清,那陨迩的唇色已经发了暗色的青黑,分明是中了毒的模样。 心头一惊,苏钰留心观察一瞬,才发觉陨迩右手的虎口处,有被毒蛇咬过的痕迹,两个牙印细小,却扎的极深,整个手由那被咬的伤口处,已经由黑紫蔓延成了大片青紫色,明显是中了剧毒。 “你中毒了。” “嘘。” 苏钰刚刚开口,却见陨迩忽然将手指立在唇间,做了个禁声的动作,观察了一下四下里无人,才将声音压的极低,道:“在前面探路的时候,被一只小蛇咬了,不碍事的。” 苏钰在一旁看着,哪里是什么不碍事,若再拖延下去,莫说一只手,怕是整条命都要保不住了。 掏出随身携带的一个小小的瓶子,苏钰随手一甩,扔给了陨迩,不屑道:“算你命大。” 陨迩接过瓶子拿在手中,打开细细闻了闻,惊喜道:“果真!没想到你还有这等灵丹妙药,这世上能做出这般解毒药的高人,可是不多了。” 苏钰挑挑眉头不语,心里想着明月楼堂堂第一药师做的药,自然也当的起高人的称号!由此,也为竹临觉得十分的自豪。 待雾气褪了大半儿之后,苏钰看清眼前场景,不由得惊叹了一口气。 他们此时,该是隐在了一湾湖泊旁的草丛里,那湖泊不大,看不清深浅,整个湖面都在冒着腾腾的热气,而在那湖泊的另一头,放眼望去,雕栏玉砌的石子路尽头,竟是一座白石玉瓦盖成的宫殿,那宫殿辉煌无比,却又十分素气,大雾起了的时候,宫殿仿佛与周遭白雾,静静的融为了一体,让人不易察觉。 吞服下一颗药丸,陨迩暗暗运气,不出一刻,便觉得周身好了许多,一扭头瞧着苏钰惊叹,便道:“这是北狄皇族的一处行宫,北狄皇族的人大多都身强力壮寿数较长,就是因为他们有这么一个休养生息的好地方,你面前这池温泉,名叫天水,湖底下生长着各色的珍奇药材无数,若是身体虚弱的人,舀上一瓢用来沐浴,不出半月即好,这天水的修养能力,可比的上任何的灵丹妙药。” 苏钰垂眸思索一瞬,念起当初捡回叱凰的时候,那上面沾染的通红血迹,心头一紧,问道:“你是说,萧逸在这里养伤?” 陨迩不曾回答苏钰,只扯了扯她的衣角,摆摆手,示意她将身体压的更低一些。 片刻,十字路那头乌泱泱来了一群侍卫,拥护着一个男子慢慢靠近,到了天水池旁,随行的婢女为男子褪去了外衫,刚欲再行伺候的时候,却见那男子摆摆手,声调平静,却十分威严的道:“还是老样子,都退下吧。” 那婢女和周遭侍卫似乎不敢顶撞,躬身行了个礼,都默默的,退到了远处,隔着一层蒙蒙白雾,静静的等候着。 而隐在草丛里的苏钰听到那男子声音的时,惊的整个身体乃至灵魂都为之一震,抬起头,目光静静的凝视着那男子,看着他一步步迈进天水池中,一阵微风过了,露出了那张令她魂牵梦绕,刻入心骨的脸。 第一百 四十七章:似曾相识 恍若隔世这个词语,苏钰以前从不曾体会,如今再见了萧逸,才真实感受到了它含义。 张张嘴巴,苏钰想要呼唤萧逸的名字,可话语到了嘴边,却梗塞的难以发言,仿佛心中堆积的千万条思绪和委屈,都在这一刹那喷涌而出,竟又不知从何说起。 一颗心惊的久久难以平静,苏钰整个身体僵直的,从杂草丛中站起身来,眼神稍稍有所闪动,便将蓄满了眼眶的泪水簌簌落下,灼的从身体到魂魄,都是一种无法克制的疼。 从中原到边塞,再从大漠到北狄,她算计着要用整个余生的时间,去这世间每个角落寻找。风餐露宿,荒地里溅起的雨水打湿衣衫,冷的瑟瑟发抖的时候她不曾哭过,大漠中的太阳照射,灼的皮肤褪了一层又一层皮的时候,她也不曾哭过,甚至于无数次陷进混沌的梦中,撕心裂肺一场再醒来,望着空空如也的身旁,她将自己的整个身体蜷缩着,依旧没有哭过,可却在历经千辛万苦,终于找到了要找的人之后,竟觉得心头苦涩不堪,觉得自己脆弱的像是一面即将倾塌的围墙,再找不出任何支撑自己坚强的理由。 靠着池边闭目的萧逸有所警觉,蓦然睁开眼睛,一手拿起放置在岸边的长弓,搭上锋利的箭即将射出的时候,一阵风吹来,让不远处的身影,渐渐在他眼前清晰。 霎时间,脑海里像是有什么极其重要的念头争着抢着想要冲破头颅,可细想,又觉得那里空空如也,并不曾有过什么,只看着岸边的女子,萧逸心头一动,竟莫名透出满怀隐隐的心疼来。 轻轻放下手中的弓箭,萧逸浸在池水中缓缓向前了一些,望着苏钰不解的问道:“你是谁?” 这一声问候,问的苏钰脑中嗡的一声,踉跄后退一步,整个人险些跌倒在地。 分别的时光并不算太久太久,不曾想,他竟不认得她了。 “萧逸。” 苏钰张张口,艰难的唤了一声,萧逸没有回应她,只微微皱着眉头,之前望着她时满是深情的眼睛,此时里面尽是茫然和陌生。 不曾想过竟是这样。 无数个夜里,苏钰幻想过,萧逸或者是受伤导致身体残废了,或者是脑袋痴傻呆嗫了,所以才这么久没能回家。没想到再遇见了,他竟是忘了所有的前尘往事,甚至连她,似乎也忘记了。 看着眼前的身影如受了这世上最重的打击,眼神由原本的难过欣喜,一下子变的哀痛不已,这神情,这突然出现的人,竟牵扯着萧逸的一颗心,都有些微微的怜惜。 在池水中继续向前了几步,萧逸抬眸望着,不自觉的伸伸手,想要触碰一下面前的人,甚至于想将她拥在怀里,好生疼爱,可刚刚向前几步,却听得身后守着的侍卫大声喊道:“什么人!抓住她!” 萧逸脑海中清醒一瞬,恍然回神,眼前已经起了蒙蒙的一层雾气,挥手将雾气拨去,才发觉岸上的草丛中已经空空如也,仿佛刚才只不过是一场幻境,幻境中那个常常出现在他梦中的女子,第一次真切的露出了脸庞,如梦中一样,仿佛两个人有着前世今生的纠葛,她每个神情动作,都让他如中了这世上最毒的蛊,狠狠拉扯着着他的一颗心。 不远处伺候的婢女和侍卫闻听有人呐喊,赶紧过来,细看了下池中的人还在,忙退到稍远些的距离,小心翼翼的问道:“驸马,您没事吧?” 池中的人静静的,未曾回应她。 那婢女一颗心跳到了嗓子眼儿上,再次轻唤了声,“驸马?” 浸在池中的萧逸回过神来,靠近池水岸边,缓缓闭上眼睛,沉声道:“退下去吧。” “是。” 婢女得到回应,放下心来,顺从的应了一声,行过礼之后迈开步子,打算退到原来的位置,哪知刚刚走了几步,却听池中的人突然开口问道:“刚才闯进来的人抓住了么?” 这件事情婢女不知,一旁负责守卫的侍卫回应道:“启禀驸马,未曾抓住,追过去就不见了人影,也可能这里雾大,新来的兵看花了眼。” 禀告完之后,女侍卫抬眸看了看,瞧着雾气迷蒙之中,池中的人不再开口说话了,便随着一旁的侍卫,脚步轻轻的退了下去。 这边,苏钰被陨迩拉着,跌跌撞撞的在大雾弥漫的林子里快速奔跑了许久,甚至于苏钰握着剑的动作都有些不稳,险些被几次冲上来的野兽抓出几道血口子,跑了不知道多久,苏钰只觉得自己魂魄都要被颠簸出来了,若不是由陨迩扯着,她怕是已经彻底迷失在那茫茫雾林之中了。 渐渐的,周围的雾气淡了下去,再往前依稀能看到林子的边缘了,陨迩松了手,任由苏钰靠着一棵树,失了魂一般,慢慢的瘫软在地上,怔怔的睁着眼睛,不知道是想哭,还是想笑。 相识不过几天,陨迩也有些看不下去了,不由得出言道:“不是找到他了么?为什么你反而成了这幅模样?” 苏钰抬头望着苍茫的的天,噗嗤一声笑了,笑着笑着,眼泪都下来了,张开口,声音竟如一个七十岁的老妪一般沙哑沧桑。 “他竟不记得我了。” 陨迩看着苏钰的模样,身侧的拳头握的生紧,然后猛然捶向身旁的一颗大树,怒吼道:“他究竟哪里好?竟让你们一个个都疯了!” 苏钰神思怔怔的,听着陨迩口中说了个“你们”,却是无心再开口问他什么,仿佛如今仍何事情摆在眼前,都不那么重要了。 有轻盈的脚步声传来,一点一点靠近他们,来人的声音悦耳,却满是无奈,朝着陨迩应道:“情之一字由来便是个磨人的东西,你不是也疯了吗?” 陨迩闻听了来人的声音,赶忙将刚才捶破的拳头收到背后,有些欣喜,又带着些自卑道:“杨,杨姑娘。” 来人到了面前,苏钰抬头,待看清来人,不由吃了一惊,开口道:“杨莆!” “是我。” 杨莆勾着嫣红的唇笑了笑,垂眸看着瘫坐在地上的苏钰,忽的伸手,在苏钰脸上甩下一记响亮的耳光。 苏钰被这猛然的一击,打的侧过脸去,再呼吸,唇角已经带了丝丝的腥甜。 右手的拳头握紧,苏钰猛然起身,不待那杨莆将身上的彩练解下,一把掐住了她的脖子,手下用了十足的力气,甚至听到那杨莆脖颈间的骨头,都在她的手下发出近乎断裂的声音,平日里那张高傲的脸,如今皱成一团丑陋的模样,待她稍稍用上几分内力,捏死这杨莆,就好比捏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 “住手!你们住手!” 陨迩在一旁高声呼喊,掏出一直藏在他袖中的匕首指着苏钰道:“苏姑娘,你放开她!你若再不放手,我就杀了你! ”说着,握着匕首就要上前。 苏钰知这陨迩奇门遁甲乾坤八卦尚且可以,只是自身功夫一般,听了他的话,嗤笑一声,“你大可试试!” 杨莆的脸在苏钰手下渐渐变的青紫,急坏了一旁的陨迩,虽然心底对苏钰并无厌恶,但是眼前场景,他可以为了杨莆,牺牲仍何一个人。 “啊——” 大喊一声,陨迩手下用力,朝着苏钰的后心,就将手中的刀子送了过去,谁知刚刚靠近,锋刃离后心不过半寸之遥,却感觉一股强大的内力将他整个人震的连连后退几步跌在地上才稳住身形,这让陨迩此时才真正认知到,他一直以来,都低估了苏钰的实力。 杨莆的身子渐渐的瘫软了下去,一双眼睛已经失了清明,变的迷茫起来,陨迩眼见着,挣扎着爬起身来,朝着苏钰噗通一声跪下,再没有之前的无赖腔调,哭求道:“苏姑娘,你放了她,她一直都在救萧逸啊!” 提起萧逸,苏钰心神动了一刹,看看面前的杨莆,慢慢的松开了手掌。 陨迩扑过去,将已经瘫软的杨莆小心翼翼的接在怀里,伸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脸颊,又掐了一把人中,看着杨莆渐渐缓过气来,才将提着的一颗心放了下来。 苏钰站在一旁不语,等待着他们两个,把话彻底的讲说清楚,哪知杨莆醒了,第一件事情,就是狠狠的推开了依靠着的陨迩,猛的咳了几声,音色尖锐的道:“没用的东西,谁允许你求她的!” 他们两个的事情,苏钰不予评价,只抬步靠近了,看着不自觉瑟缩了一下身子的杨莆,居高临下的道:“萧逸,怎么回事?” “是我先找到他的!” 苏钰沉默,认同这个事实。 一句话,杨莆自认为赢过了苏钰,终于占得了先机,轻蔑的嗤笑一声,道:“他不记得你了,他忘了之前的所有事情。” 苏钰不与她争执,开口问道:“怎么回事?” “怎么回事?你不配知道!”杨莆轻啐了一口,“当初明明就是我先遇到萧逸哥哥的,却被你抢了过去,如今他深陷困局,什么都不记得了,为他付出最多的人,一直都是我,他可以不爱我,却改变不了我这是这个世界上最爱他的人!而你苏钰,你什么都不配!哈哈哈!” 第一百四十八章:孟婆忘魂 压下心头的火气,苏钰一颗心乱的要紧,以前也好,如今也好,本不欲与这杨莆斤斤计较,可有些嚣张的话嚣张的人,听的多了,见的多了,总有些碍眼,而这个世上,她苏钰吃的苦够多了,凭什么还要在这里听旁人的嘲讽! 忍无可忍,苏钰回过身一挥手,啪的一巴掌,本欲甩在那杨莆脸上,却被陨迩用身体一护,挨下了这一记耳光。 “苏姑娘,我不管你们之前有什么过节,你不是想救那萧逸么?杨姑娘为他所做的,真的很多很多了。” 念起萧逸,苏钰收了手,静立在一旁,等着陨迩将事实,同她说个清楚明白。 “想来我们离开天水的时候,你也听到了,那北狄的宫女唤萧逸一声驸马,如今他不再是你的夫君了,而是北狄皇帝唯一的亲妹妹昌禾公主的驸马爷!” 耳朵里听着,苏钰的脑袋嗡嗡作响,摇摇头道:“不是的,萧逸不是那种人,他不是那样的人。” “他自然不是!”杨莆缓过气息,挣扎着站起身来,声音尖锐的朝着苏钰道:“他不是,可那昌禾是!知道萧逸哥哥为什么忘了之前的事情了吗?那是因为昌禾那个贱人在萧逸哥哥重伤的时候,喂他服了三个月的忘魂草!” “忘魂草??????” 苏钰喃喃念了这个名字,之前同竹临在一起的时候,竹临沉迷于研究各类珍奇药草,这忘魂草,她自是有所耳闻,到后来在南疆,她无所事事研习医术,这忘魂草,也曾接触过,可越是熟悉,让苏钰也愈发心惊起来。 所谓忘魂,不过是忘却前尘罢了。 在古老的传说里,那奈何桥上孟婆的汤水,就是用这忘魂草熬制的,每一个路过黄泉的灵魂饮下,便会忘记一切,重新开始。 这只是传说,可是在这世上,忘魂草对于生生活人,不过是一味慢性的致命毒药而已,寻常人沾得了忘魂草,便会夜不能寐,神思颠倒,若是接连服用,便会使脑海里的记忆,一点点慢慢模糊,用忘魂草的日子久了,服用的人,便会思绪杂乱,甚至于慢慢的疯癫,直至最后,癫狂到了极点,生人再也熬不住了,唯有以死,才能解脱了这般痛苦。 而萧逸如今忘了她,竟是因为忘魂草! 不行,苏钰捂着思绪乱糟糟的脑袋摇摇头,她不能让萧逸这样下去,她要去救他! 拔出身后的剑,苏钰迈开步子,便要朝着雾林深处走去,哪知刚走了几步,却听到杨莆在身后嗤笑道:“愚蠢!你这样是救不了他的!” 苏钰顿下步子,仅剩的一点理智,让她瑟瑟发抖着,静静听完杨莆的话。 “昌禾那贱人将他看的极紧,唯一稍稍有些松懈的地方,也就是那大雾弥漫的天水池了,可是方才,若不是我将那看守的侍卫引开了,你以为你们能逃的出来!再者说了,就算是你闯进去没有被发现,萧逸如今不认得你了,他会跟你走么!他重伤醒来,周围所有的人都告诉他,他就是这北狄的驸马,你贸然闯进去,凭什么要他信你?就算他信你,跟你走,你知道北狄宫中有多少人么?就算是有十个八个你们,也抵不住那成千上万的侍卫啊!” 说着说着,杨莆看着苏钰,竟捂着脸呜呜的哭了,哭到脸上芳菲的胭脂,都有些晕成狼狈的颜色。 “我试过,我都试过!我找他所走的路,并不比你少,发现他竟在北狄的时候,我也偷偷闯过,试图救他出来,可是他不信我,我一个人的力量,纵使武功再高,在权势面前,也渺小的如同一只蝼蚁!无可奈何啊!呵呵!” 苦笑着,杨莆的眼泪还是止不住的流下,到最后说话的声音,都有些无力了。 “所有的办法我都试过了,甚至于我连我自己都出卖了,我也利用了所有能利用的人,可还是没能救他出来,甚至打动他。我杨莆生来样样不输别人,可是唯独在一个萧逸这里,先是输给了你,后又输给了那昌禾,我爱他呀!我拼尽了全力去爱,还是没能有什么结果!” 杨莆抬眸,带着些恨意,带着些不甘,却毫无办法的妥协道:“若我但凡还有一条路走,哪怕上刀山下火海,我也绝对不会求你苏钰一句!可是如今,能唤醒他的只有你,能救他出北狄的,也只有你,我宁可他和你在一起,也不愿意他最后死在昌禾的手中,我这辈子输,也只能彻彻底底的输给一个人!” 苏钰手心掐紧,对自己方才对杨莆的做法,有些愧意,她从不愿与别人争什么抢什么,可感情这种东西,不分先后,也让不得人,萧逸是她的,她不会退让一步,可也感激杨莆做下的一切。 “你打算,接下来怎么做?”苏钰看看杨莆,竟有些不忍心,只好侧过了脸去。 杨莆叹一口气,站直了身子,接过陨迩递来的手帕,将自己哭花的妆一点点拭去,然后如往常一样高傲的挺起胸膛,朝着苏钰道:“我会找机会,让你接近他,唤醒他,只有他肯跟你走了,你才有带他走的可能。” 苏钰垂眸稍做思索,点头应下。 “好。” 得了回应,杨莆正了正自己的衣衫,朝着雾林的一头走去,背对着苏钰道了一声,“跟我来。” 北狄雾林里的行宫,建的同陨迩讲说的一般无二,虽不算太过巍峨庞大,却也精致辉煌,在雾林这重天然的屏障保护之下,经历百年,无论外面安宁或者战乱,这行宫,始终都静谧幽深,不曾经过风霜。 而让苏钰吃惊的,是杨莆现在的身份。 来来往往的宫女见了,纷纷朝她行礼,唤一声娘娘,却原来杨莆为了萧逸,竟做了那耶律衡如今最受宠的妃子,若不是推说自己旧病犯了,怕是也没有机会光明正大的进入这天水行宫修养。 低头跟在身后,看着眼前步伐迈的从容妖娆的杨莆,苏钰才在心头感叹,果真,原来沾上一个情字而疯了的,并不是她自己一个。 进了天水行宫,苏钰摇身一变,成了杨莆的侍女,安顿好之后,在这行宫里稍稍熟悉了两天,便开始小心翼翼的,接近了天水池的方向。 萧逸如今的身体虽然已经大好,但是爱夫心细的昌禾公主,怕自己的驸马落下什么病根,便随他住进了这行宫里,要萧逸,日日在天水池中泡上一会儿。 有时候,人哪怕是记忆没了,可是已经埋进骨子里的习惯,却是不会变的,就比如萧逸从军多年,在京中也好,边关也好,从小自立惯了,睡前或者沐浴的时候,从不习惯别人在一旁伺候着,只除了成亲以后,沐浴时总一本正经的诓着她做一些不可描述的事情,平常时候,他都是自己一个人。 想到这里,苏钰心头欣慰,如今她不在他身边了,他还是习惯一个人,自始至终他心里亲密的人,或许只有她一个而已。 天水池中的泉水冒着袅袅的热气,褪去外袍,萧逸慢慢踱进了池水当中,靠在池水岸边,轻轻阖着眼睛,不时稍稍睁开,瞧向对面的一处草丛里。 努力回想着,脑海中的记忆仍旧淡薄稀疏,仿佛他曾经经历过什么,又丢失了什么。 身边的泉水,有了些细微的波动,萧逸猛然睁开眼睛,抬掌便要打去,却瞧见这些天入了他梦的那张脸庞,忽然出现在了眼前。 “嘘~” 苏钰坐在岸边,将食指放在唇上,朝着萧逸眨眨眼睛,做了个禁声的动作。 萧逸及时收了手,望着那来时轻盈如精灵鬼魅的女子,再次问了之前的那个问题。 “你是谁?” 苏钰向前探了探身子,望着那张熟悉的脸庞,伸手想要触碰一下,又怕他觉得唐突,便在身侧紧了紧拳头道:“你果真不认得我了?” 问完这句话,苏钰细细的看着萧逸的每一个表情,只见他微微簇起了眉头,漂亮的眼眸稍稍带着些以往的凌厉,垂眸思索一瞬,随着眼波流转,飞扬的眼尾带起一抹勾魂的意味,望向她,有些疑惑的道:“只觉得有些熟悉,又念想不起来。” 苏钰听了,心头一喜,没出息的眼眶一红,眼泪都要流了下来,“没关系,你只不过是暂时将我忘记了,会想起来的。” 说罢,苏钰抹抹眼泪,朝着萧逸道:“我们重新认识一次,我姓苏,叫苏钰,是大梁赫赫有名的苏钰苏大侠。” “苏,苏钰。”萧逸默念一遍,抬头朝着坐在岸边浸湿了半截衣裙的苏钰看了看,莫名的,脑海里蹦出一个名字,念道:“钰儿。” “是我。” 苏钰拉一拉萧逸的袖子,心中暗喜,萧逸如今的情况,比她想象中的要好的太多太多。 萧逸也有些不解,看看身上拉着他衣衫的手,觉得并不反感这样的触碰,这种亲切的感觉,同昌禾带给他的,大不一样。 第一百四十九章:昌禾公主 一阵风轻轻吹过,萧逸开口道:“我们以前,是不是认识?” “是。” 苏钰笑笑,忆起了往事,“当年我除暴安良,被一些坏蛋的余党追赶,摆脱他们的时候,恰巧闯进了你的院子,你崇拜我武功高强为人正义,便硬要将我留在了你的府中奉为上宾。” 萧逸眉梢一扬,总觉得这似乎,有些不像他的作风,刚要细问,却见不远处的宫女脚步轻盈朝这边来了,轻声问道:“驸马,可是有什么人闯进来了,奴婢似乎听到了有人说话。” 回过头来,萧逸再看向岸边,那里已经空空如也,若不是沾湿的衣裙在岸边留下了一片水渍,萧逸都以为,自己不过是做了个虚无的梦。 第二天,似是如约。 还是那个地点,还是那个时间,这一次,萧逸有意让守着的人退开了更远,静静的,在水中等候着。 眼睛轻阖着,萧逸觉得自己如今一颗心都有些躁动不安,总在期盼着什么,仿佛见到一个人,和她在一起,才能将一颗心填满,而这种感觉,似乎很早很早之前,就种在了他的心里。 “你在等我?” 身后的声音轻轻近了,萧逸快速回身,瞧见魂牵梦绕的身影,勾起唇角浅浅一笑,毫不掩饰的点了点头。 “昨天夜里,我似乎是梦到了你,我好像想起了一些以前的事情,又似乎记不真切。” 苏钰靠近,坐在岸边,将腿泡进天水池中,听到萧逸这样一说,踢着水花的动作一停,跃入水中,拉起了他的手,将两根手指放在萧逸腕间。 屏息斟酌了片刻,苏钰轻轻松开了萧逸的手,问道:“你最近,可还有服着什么汤药?” 萧逸摇摇头,感觉那柔软的触感离开了他的腕间,伸伸手想要再次拉着,却又慢慢收了回来,觉得有些唐突了。 “有,却是少了,御医说身体好了,以后要酌情减少。” 苏钰微微簇起眉头,有些不解,不知那昌禾突然将药量减少,葫芦里卖的到底是什么药,可如今这对她来说,也算的上是一件好事。 “钰儿。” 萧逸轻唤一声,唤的苏钰听在耳际,一颗心竟如那青葱年少的姑娘一样,砰砰直跳。 “我们以前,是朋友吗?” 朋友?苏钰笑笑,有些无奈,“不止是朋友。” 萧逸听了,满意的点点头,一阵微风过了,湖面的雾气淡淡散去了些,看着眼前人儿被湖水浸湿的衣衫贴在身上,呈现出玲珑有致的身材,萧逸欺身向前一步,凝神望着眼前令他心绪难稳的眼睛,气势有些坚定的问道:“我以前,是不是爱过你?” 爱过,何止是爱过! 这突如其来的惊喜,让苏钰激动的难以言语,也果然如杨莆所说,萧逸还是萧逸,他之前会果断热烈的爱上她,如今就算是忘了所有的事情,再次遇见重新开始,他还是会果断干脆的爱上她,这就好比两个人的缘分前世今生冥冥之中早已注定,旁人改变不了,也拆散不了。 眼泪夺眶而出,苏钰话语还未说出口,便听得不远处侍女恭恭敬敬的齐声道:“参见公主!” 不能再久留了,苏钰伸手拭去了眼泪,再看萧逸一眼,退出天水池,转瞬不见了踪影。 萧逸望着苏钰离去的方向,回过神来,靠在水池旁,重新轻轻的阖上了眼睛。 “驸马。” 温柔的声音在耳边近了,萧逸不曾睁开眼,听着昌禾继续说道:“听映雪说,你这几日都在按时按刻的来天水池,可是最近身体不好了?” “没有。” 雾气升腾,在长长的睫毛上酝出颗颗细微的水珠,轻轻一颤,水珠又落回了水中,望着眼前俊秀冷漠的脸庞,眼角眉梢无论哪般神韵,都让昌禾一颗心为之沉迷。 似乎已经适应了萧逸这般冷冷淡淡的态度,昌禾也不恼,仍旧细心的道:“你当初摔下马去,伤了脑袋,之前药里一直添着一味安神的药材,如今你身体好了,那药材也停了,御医说,或许你近些日子,脑海里会出现一些奇奇怪怪的画面,不过那些都是假的,你莫要放在心上,说不定过一段时间,也就好了。” 萧逸缓缓睁开眼睛,看着水面上昌禾倒映的美丽身影,心头毫无波澜,也不曾出言质疑什么,只闷闷的,应了一声。 “嗯。” 昌禾见得到了萧逸的回应,心情一下子高兴起来,从身旁侍女手中接过牛角的梳子,试探着伸手,轻轻梳理着萧逸垂在脑后的长发。 如墨的长发捧起,轻轻搔动着昌禾的掌心,让她整个人,都觉得酥**麻,沉醉其中。 “我们成亲许久了,之前你身体受了伤,受不得惊,所以一个人住在偏殿里,我虽与你只差了一堵墙,可总觉得离你太远。” 昌禾说罢,看了看萧逸的神情,见他面无表情,便又进一步接着道:“昨日里,我碰见哥哥了,他的一个美人刚刚生了个白白胖胖的小子,他还说,若我们有了孩子,就可以和那白胖小子做个伴儿,一起长大,一起骑马打猎了。不如,今天你就搬——” “我近些天觉得身体有些不好,还是住在偏殿,安静些。” “可你方才——” “昌禾,我有些累了,想一个人歇一歇。” 昌禾开口,本欲再说什么,可看着萧逸重新阖上的眼睛,也只将拳头里的指甲掐进掌心,默默咽下心头的火气,缓缓站起身来。 静立片刻,转身离开的时候,昌禾又回过头,突然望向了天水池一侧的岸边,那里的石板上,依稀还有一滩未干?的水渍。 待四周都安静下来,萧逸睁开眼睛,望着那滩水渍,神情变的凝重起来。 在整个北狄,人人都知道身为皇帝的耶律衡,十分疼爱自己那唯一的同胞妹妹,从小到大,都是将妹妹捧在手心里的,莫说一些身外之物要什么给什么,就连当时皇位之争整个北狄皇宫杀的腥风血雨的时候,耶律衡也没有让自己这妹妹的宫门前,沾上一滴血。 长大以后,到了谈论婚嫁的年纪,耶律衡千挑万选,想将整个北狄最优秀最勇敢的男儿许给妹妹做驸马,可是长大的昌禾公主谁都不爱,偏偏爱上了那个领着千军万马将她俘虏帐下,一言不发把她扔在马背上,丢回北狄的男人。 他说,两个国家的事情,不与个乳臭未干的小丫头斤斤计较。 那时她气,气他有眼无珠,她可是堂堂的昌禾公主,是整个北狄,最漂亮的姑娘。 可是气归气,回去之后,觉得丢了人,将皇宫里所有的东西都摔打了一遍之后,心里想的念的,还是那个高傲的,冷酷的,还有些邪魅的男子。 这种情况过了约莫半个月后,昌禾才意识到,自己或许,是爱上了那个欺负她的男子。 于是乎,昌禾就厚着脸皮,去作为皇帝的兄长那里,如以前讨要最心爱的玩具一样,同他讨要一个男人做驸马。 而那个男人,是整个北狄都为之头疼的小霸王,萧逸,那个看似纨绔不羁,却能手握整个萧家军实权的萧逸。 耶律衡知道这是个人物,知道自己的妹妹若果真嫁了他,未必会过的好,可是思虑再三,架不住妹妹哀求,耶律衡心一软,还是应下了这件事情,后来便出现打了多年的北狄,竟上书和亲,求一个萧逸做驸马的故事。 求亲的使者去了,昌禾等在北狄皇宫里,满心欢喜的以为,自己就要嫁给那个她爱的男人了,可这少女最纯真的情怀,竟被萧家军,视作了一场**裸的侮辱。 最后,萧逸亲自出面,拒绝了与她的亲事。 这一下子,受着众人仰慕与崇拜的昌禾公主,成全天下人的笑话,也成了昌禾,一辈子都无法解开的心结。 妹妹受到的失落和打击,身为哥哥的耶律衡自然能够体会,他也恨那萧逸,可是却又不能即刻将人抓起来,抽筋扒皮让妹妹泄恨。 不过没关系,北狄人大多都有个特性,就是喜欢像狼一样蛰伏,待到时机成熟了,便勇敢的扑上前去,一击致命。 机会终于来了,一向筹谋缜密天衣无缝的萧逸,大肆调动了足以保护他和整个边关的萧家军前去白洲,仅仅是为了一个女人。 顾虑妹妹的求情,在边关将萧逸围困之后,耶律衡还是留了一条命给他,将奄奄一息的萧逸用最结实的绳索捆绑着,扔到了妹妹面前,任凭妹妹将他挫骨扬灰。 可妹妹昌禾见了,却是心疼和哭泣,责备他这做哥哥的太过心狠,伤了她最爱的男人。 耶律衡无奈,只好又依了妹妹,让她带着萧逸去了天水行宫,派一支军队守着,仍旧放心不下,隔上几天,耶律衡还会亲自去行宫看上一看,因为他总觉得萧逸,始终都是一只凶猛的野兽,如今不过是受了伤,温顺的窝在行宫里,待他一旦觉醒,耶律衡害怕,他第一个伤害的,会是自己那傻妹妹昌禾。 第一百五十章:逃出天水 杨莆是个美丽的女子,恰巧这份美丽,正是耶律衡喜欢的那种。 到天水行宫看望妹妹的时候,同样借着修养之名住在行宫的杨莆那里,便成了耶律衡的落脚之地。 因为在魏国的时候,苏钰与这耶律衡有着一面之缘,所以耶律衡到来的时候,苏钰总会寻些事情躲起来,不再抛头露面,可她不露面,却有一个人,悄悄的找到了她。 自认识以来,萧逸对于苏钰的映像,就是比那七窍心肝的狐狸还要狡猾,如今萧逸不过失了记忆,却不是傻了,忽然出现在她的房中时,惊的在灯下擦着宝剑的苏钰,险些被剑刃划了手指。 屋里的蜡烛幽幽的燃着,萧逸从苏钰手中拿过长剑,握在手中细细摩挲了一瞬,将剑送回剑鞘,望着苏钰道:“钰儿,你可是来寻我私奔的?” 苏钰正瞧着灯下的萧逸有些失神,只见他如今卸下了武将的戎装束袖,披了件儒雅的宽敞衣袍,原先高束的长发如今披在背后,松松垮垮的挽起,眉眼间杀伐的凌厉之气敛了大半儿,多了几分俊秀娇弱的文人气息。 听到萧逸语出惊人,苏钰回过神来,张着嘴巴,朝着窗外面看看夜色,竟果真有了几分悄悄夜里会相好的架势,可细想想,也确实是这么一回事儿。 “那,你会跟我走么?” 萧逸靠近苏钰,诚心道:“见到你,我便能忆起一些之前的事情,或多或少,总能确定,你是我的人。” 苏钰耳边如抹了蜜水,轻声一笑,任由萧逸贴的近了,待独有的气息慢慢包裹了她,才终于如释重负般叹了一口气,窝在萧逸怀抱里,抵在他的颈间,喃喃道:“我找了你好久,我好想你。” 萧逸闭上眼眸,轻轻抚摸着怀中人儿柔软的长发,将下巴抵在馨香的发间,带着微微鼻音道:“我意识朦胧的时候,总是十分念想着一个人,直到见到你,我才肯定,我想的念的那个人,就是你。” 这句话听的苏钰暖心无比,拉起萧逸的手,望着外面幽幽的夜,道:“我们今天晚上就离开,好不好?” 萧逸蹙起眉头,有些犹豫,“可是——” 话刚说完,却听得窗外踢踢踏踏的脚步声近了,似是有人朝着过路的人问道:“可有见过驸马来这里吗?” 过路的人一见对方人多,便吓的战战兢兢,磕磕绊绊的摇头解释道:“没,没有。” 搜寻的人一听,伸手将那人推到一旁,急匆匆朝着别的地方去寻了,这些人前脚刚走,后脚便有人在屋外敲门,大声喊道:“里面的人开门,可有见过驸马吗?” 抬眸对视一眼,萧逸行至帘子后,将身体隐住,苏钰走到门前打开门,做出一副睡意惺忪的模样,十分乖巧的摇头道:“不曾见过?可是驸马不见了?” 那巡查的人见苏钰是个怯生生的女子,抬头朝着屋里张望了一番,并不曾动手推搡,只呵斥道:“没有便没有,问那么多干什么,小心你的舌头!” 苏钰表面被吓的胆战,赶紧关上了房门,回头看向萧逸隐身的地方,发现那里已经空空如也,早已离去。 桌上的剑还摆在那里,侍卫开门询问的时候,萧逸顺手将它们遮了起来,如今苏钰再看,那里只剩了一把凤鸣,她背着他们走了良久,如今,叱凰终于回到了它的主人手中。 时间不久,外面巡视的人渐渐少了,想来是萧逸回去了,昌禾停止了寻找吧。 坐在灯下,苏钰拿起凤鸣,静静的看着,果然如今的情况如杨莆所说的一样,她要想悄悄带着萧逸走,怕是比登天还难。 不过再难,她总还是要试上一试的。 之前,若想要带萧逸走,其实总结下来,有两方面的困难。 第一,就是昌禾和耶律衡手中,那不计其数的泱泱兵马。 第二,就是怕萧逸彻底失去记忆,坚信自己是北狄的驸马,不肯跟她走。 如今,这两大困难已经解决了一件,甚至速度之快,有些超出了苏钰的预料。 本以为昌禾不过是记恨萧逸当面的退亲,不惜用亡魂草抹去他的记忆甚至生命,也要将萧逸留在身边,没想到如今,昌禾竟命人将忘魂草停了,而亡魂草一旦停了,萧逸若见了以前的人或物,总会慢慢想起之前的事情。 这般做,无异于是昌禾给自己寻了个巨大的麻烦,不过这麻烦,却让苏钰觉得甘之若饴。 暗中与杨莆商议了良久,最终定下的时间,是在连雨天的傍晚。 商议的时候,苏钰看的出来,杨莆的眼眸中有些犹豫,仿佛有些话想要说出口,却又忍住了,未曾发言。 而身为当事人的萧逸,也是有所顾虑的,但望着苏钰的眼神,生怕说出一个不字来,那里面会满是失望。 所以,还是试试吧。 雨后的雾林,比之前的任何时候,雾气都要浓重一些。 趁天水行宫里的灯光还没有彻底亮起,苏钰紧握着郧迩的罗盘,隐在草丛里等着萧逸前来。 杨莆早已经打听妥当,今夜里昌禾也好,耶律衡也好,都不在天水行宫,所以今夜天水宫的守卫算是最松懈的,他们若此时沿着天水池通往雾林深处的那一条路出去,虽然大雾天赶夜路危险了些,但若他们联手,也不是没有出去的可能,一旦离开北狄,那么天高海阔,就再没有人能拆散他们,阻碍他们了。 想到这里,苏钰心中暗暗欣喜,听着身后零星的脚步声近了,不由得心头一悦,转过身去。 “萧……郧迩?” 来人竟不是萧逸! 苏钰有些不好的预感,可细一想,郧迩一直以来,都是知道他们计划的,所以今天郧迩前来,或许是为了和他们道别,想到这里,苏钰朝着郧迩笑笑,带着由心的感激道:“郧迩,你来送我们么?谢谢你。” 郧迩抬头看看苏钰,眼神之中有些闪烁,“我……我……” “我和萧逸先走一步,到了大梁,再聚也不迟。” 郧迩听着,抬头看了看苏钰,咬咬牙,终是狠心道:“苏姑娘,我,我对不起你。” “什么?” 苏钰有些不解,心中却暗暗感觉不好,疑惑间,却见郧迩向后退了几步,不敢抬头直视她的眼睛,仿佛鼓起了巨大的勇气道:“苏姑娘,你们,走不了了。” 郧迩的话音刚落,苏钰便察觉到四周,有整齐沉重的脚步声从四面八方朝着这边来了,霎时间刺眼的灯球火把,将这天水池围的密密麻麻。 长矛,短刀,森森的弓箭,苏钰觉得这辈子她所能见到的所有的兵器,都在这一刻杀气凛凛的对着她,而在那人群中最耀眼的地方,雍容华贵的昌禾公主,迈着胜利者的步子,唇角带着十足的讥讽笑意,朝着苏钰这边来了。 而一直处在他们阵营的郧迩,此刻悄悄的退到了昌禾身后。 郧迩看看苏钰,有些不忍,仍旧咬咬牙,朝着苏钰道:“你们跑不了的,昌禾公主早已经发现了你的存在,我只有将你供出来,才能保住杨姑娘的性命!她可以为了萧逸,连自己的清白,甚至命都不要了,我却不能眼睁睁看着她送死!” 苏钰的剑在手中握紧,此时望着数不尽的北狄兵和利刃,不曾退缩,只朝着昌禾,毫不畏惧的问道:“萧逸呢?” 昌禾这是第一次细细看着苏钰,见到这个她爱的男人满心里装的女人,本以为会是什么妖娆的狐媚,却不曾想,这人周身的气度,只立在那里,便有一种不输天下男儿的潇洒姿态。 似乎自己的千军万马,并没能给她**裸的威压,昌禾昂起与生俱来倨傲的下巴,朝着苏钰轻嗤一声,“驸马,自然在他该在的地方。” 嗡的一声低吟,凤鸣带着凌厉的寒光出鞘,苏钰手持长剑指着昌禾道:“纵使你有千军万马,纵使你将我杀死在这里,你也要知道,他萧逸今生今世,也只是老娘的男人!” 苏钰这话如同一把刀子,刺进了昌禾的心头,确实她费尽千辛万苦,以为自己付出了,终究能换回萧逸一颗心来,却不想耗来耗去,她心血尽了,自己都要凉透了,疼够了,而眼前的女人,似乎不费吹灰之力,便得到了她竭尽全力想要得到的一切,这让昌禾心头的嫉妒,变成了熊熊燃烧的怒火,咬碎一口银牙,朝着身旁的侍卫命令道:“给我抓住她!我要将她抽筋剥皮!” 身旁几个功夫好的侍卫,拔出刀剑,便朝着苏钰砍了过去,仿佛剁碎了眼前人,他们便是头功一件。 苏钰凤鸣在手,不断的挥舞打斗着,惨叫声不断在她耳边响起,鲜血沾湿了她的衣裙。 不知道自己杀了多少人,只觉得不停的,源源不断的有人向她杀来,而不远处,昌禾的眼睛像一只阴冷凶恶的毒蛇,紧紧的盯着她,看着她的体力一点点消耗,鲜血一点点流出,如狼群围困的猎物,由一开始的挣扎,慢慢变的屈服,然后悲惨的死去! 第一百五十一章:忆起前尘 就像杨莆所说的那样,无论你有再好的身手,抑或最坚定的心,在权势面前,仍旧渺小的像是一只任人踩踏的蝼蚁。苏钰觉得,此时的自己,就是这样一只蝼蚁。 昌禾在一旁带着讥讽的笑容静静的看着,看着苏钰在明知无路可逃的情况下,仍旧冥顽不灵的挣扎反抗着。 咯咯笑了两声,昌禾朝着苏钰,笑眯眯的道:“我敬佩你的勇气,若是此时你能跪下来求我,我可以考虑,让你死的痛快些!” 磕磕绊绊,脚下全是被斩杀的尸体,接下背后偷袭的一招,苏钰脚下一个踉跄,身子一软,眼看就要跌倒在地。 长剑拄着地面,堪堪将身子稳住的时候,人群中出来几个使鞭子的人,挥舞着长鞭,恶狠狠的打在了苏钰的背上。 啪的一声清脆的响动,伴着昌禾哈哈大笑的声音,落在苏钰背上的,是皮开肉绽火辣辣的疼。 头上的长发已经被汗水浸透,混着血水随着额头淌下来,蛰的眼睛都是疼的,再受下一鞭子,苏钰觉得自己似乎有些支撑不住了,看着染了鲜血的潮湿地面,忽然想要躺下去,再不想起来了。 有人忽然靠近了,苏钰闭上眼睛,觉得这一下,怕是要死去了,她寻了这么久,终究没能救萧逸离开,他们两个人,只能下辈子再做夫妻了。 鞭子带起的凌厉的风再次袭来,却是不知被什么挡下了,细听之下,苏钰听到了叱凰与刀刃相撞,发 出的嗡嗡作响的声音,而下一刹,一双有力的臂膀将她轻轻护住,周身涌来的,是她此生难以忘怀的温暖。 抬眸看看,苏钰无力的苦笑一声,望着萧逸道:“我们走不了了。” 挥着鞭子的几人见有人将苏钰护着,刚要动手,待看清来人,便停下了手中的动作,一时半刻不敢再打了。 萧逸怀中护着苏钰,抬眸朝着昌禾的方向,冷冰冰的质问道:“你说过,若我能和你在一起生活,你就放她走!” 昌禾眼神一伤,眼里生出泪来,“我悉心照顾你那么久,全心全意的对你,可你能忘了她么?” “能!”萧逸仿佛拼尽了全身力气大吼一声。 在苏钰震惊间,只见萧逸揽着她的怀抱一紧,猛然吐出一口血来。 “我已经服下了多于之前十倍的忘魂草,想来待药效发作,我就会忘了她的,到时你要履行承诺,放她走!” 昌禾一听,觉得脑袋里嗡嗡作响,身子一软险些瘫坐在地上,伸出手指着萧逸道:“你疯了吗!你不要命了吗!” 萧逸抬起袖子擦了擦唇边的血迹,抬眸望着昌禾,心头感谢她救命的恩情,第一次不那么冷漠,而是像望着一个老朋友一样,低声道:“昌禾,你莫要让我失望了。” 昌禾后退一步,觉得自己五脏六腑都疼的难受,看来萧逸如今,确实记起了往事,他不光记起了他爱的女人,他也记起了她,因为这句话,是他们第一次相识的时候,他曾经对她说过的。 当年她吵着闹着,非要跟着军中的老将军打仗,没想到第一次出兵便遇到了萧逸,并被他如抓了一只小猫小狗一样捉回了营中,那时她那年少气盛,觉得自己有着铮铮傲骨,昂着脑袋,坚决不说一句服输的话,只向萧逸求一个死。 当年萧逸笑笑,不像她想象中的那样,抓住俘虏侮辱虐待,也不像那些营中的老头子一样刻板无趣,事事都以军法处置,他只瞧着她倔强的模样,觉得有趣。 而她不惧死亡的铮铮铁骨,在与萧逸打交道的第一个回合,就败下了阵来,因为萧逸未曾杀了她泄愤,而是抓来一条蛇,拿在她面前晃了晃,当时,连死都不怕的堂堂北狄昌禾公主,被吓的在营中哇哇哭泣了半宿。 被吓够了,见对方服了软,萧逸以为她是北狄哪家贪玩的小丫头,便将她拎在马上,在她不断的骂骂咧咧中,将她扔回了北狄的土地上。 他说,两国大事,不与个乳臭未干的丫头片子斤斤计较。 调转马头临走了,他又说,他不杀她,希望她做个善良的姑娘,不要让他失望了。 如今,她或许,是让他失望了吗? 可不令他失望,又能怎么样呢?是放他们两个圆满,她自己一个人从此孤苦伶仃?还是让世人再次嘲笑她堂堂北狄公主,竟两次载在了一个男人身上? 不远处使鞭子的人,回过神来扬起鞭子又朝着苏钰甩了一下,本以为会打到对方皮开肉绽,却没想到,鞭子竟落在了挺身护住的驸马身上。 那使鞭子的人一时间吓的不知所措,抬头望向了昌禾公主的方向。 昌禾看着萧逸拼命护住对方的模样,一双眼睛红的将要滴出血来,干脆心一横,背过了身去。 手下人认为得到了昌禾的默许,便挥舞着鞭子,朝着人群中,被团团围住的两人打去。 响亮的一记鞭子,带着一声低低的闷哼,萧逸唇边的血,一滴一滴的落下。 而苏钰在听到萧逸服下大量的忘魂草时,早已经双唇颤抖着,说不出话来。 萧逸将她护在怀里,苏钰能感受的出来,每挨上一下鞭子,萧逸都疼痛的浑身颤抖一瞬,揽着她的怀抱,却始终没有松开。 心中即是难过,又是感动,苏钰撑着凤鸣挣扎起身,转身与萧逸相拥在了一起,霎时落在萧逸身上的鞭子,有一半儿落在了她的身上。 身体上最开始,是火辣辣的疼,疼的地方多了,甚至觉得有些麻木了,看着萧逸泪水和汗水混杂的脸庞,和一双望着她时,逐渐迷茫空洞的眼睛,苏钰在他额间,轻轻落下一个吻。 他或许,果真又要忘记她了,只是拥着她的臂膀,却始终不曾松开。 相拥着的两个人气息愈发微弱了,甚至于在响亮的鞭子声中,都变的有些细不可闻。 昌禾静静听着,听得耳际嗡嗡作响,正犹豫不决时,忽听的不远处有一道尖细的声音响起,朝着这边高喊道:“公主殿下,手下留情啊!” 听到声音,昌禾回头一看,却见是哥哥耶律衡身边的一个小太监,正跌跌撞撞的跑来,跪倒在她面前,哭求道:“公主千万住手,住手啊!” 昌禾知晓这小太监没有什么急事,必然不会如此慌张,忙一摆手,止住了手下人鞭打的动作。 “发生什么事了?”昌禾焦急着问道。 小太监抹着眼泪哭哭啼啼,指着相互依偎的苏钰和萧逸道:“那,那杨美人此时挟持了陛下,要求放了那两人性命啊!” 昌禾一听,冷眉倒竖,“她敢!” “她确实敢,不仅敢,且那样做了,此时正在陛下房中呢!” 昌禾一听,有些犹豫了,而一旁的陨迩神色一慌,忙朝着耶律衡的行宫跑去了。 过了不消片刻,又有一个宫女跑过来了,吓的浑身瑟瑟发抖,跪求昌禾放人,只说是耶律衡的脖子,已经被杨莆的彩练割出了血痕。 听闻哥哥危险,昌禾惊的倒退一步,看着似乎不远处忘魂草的药效起了,已经近乎断了呼吸的萧逸,赶忙慌张的朝着身旁的人喊道:“住手,统统住手!” 围着的人退到了一旁,昌禾怔怔的看了那狼狈不堪的两人一眼,觉得此时此刻,真正狼狈的人不是别人,而是她自己。 挥挥手,昌禾有些无力,甚至步子迈的都有些踉跄,走到两人身边,看看已经昏迷不醒的萧逸,朝着苏钰,音色颓废的道:“他留下,你走吧!” 苏钰抬眸看看昌禾,只将怀里的萧逸,抱的更紧。 “你以为如今你带他走,他能活吗?” 苏钰撑着一口气,难过的无法呼吸,此时此刻只想静静的抱着萧逸,想着他们两个再也不要分开了。 昌禾苦笑一声,朝着苏钰骂道:“你这是在要他的命!” 苏钰眼中的泪水夺眶而出,心里也何尝不清楚,就算是如今要走,她受了伤,自己一个人来回颠簸已是艰难,带上萧逸,确实如同让他送死啊! 可她又怎么能将她的丈夫,独自一个人留在这里呢? 方才跑着离开的陨迩,此时又匆匆的跑了过来,不知被什么事情气的眼睛通红,过来了一把拉起苏钰,怒骂道:“疯了!你们都疯了!你跟我走!” 苏钰浑身早已经脱了力气,被陨迩这样拉着跌跌撞撞的离开时,回过头见萧逸倒下的时候,还保持着拥抱她的姿势。 不知走了多久,穿过几道宫墙,苏钰坐上马车离开北狄的时候,才发现,如今比萧逸更危险的人,该是杨莆啊! 耶律衡是何等凶残无情的一个人,杨莆做下如此大胆的事情,也不知,会落下个怎样的悲惨下场。 苏钰恍然忆起,杨莆说过,要输,这辈子也只输给她一个人,其实算下了,爱萧逸的一颗心,杨莆并不输她分毫。 陨迩在护送苏钰出了雾林,到了安全的地方之后,又折回了行宫,苏钰知晓他去找杨莆了,此一去,怕也是九死一生。 马车哒哒的行驶着,赶车的人将马车赶的极其快速,到了村镇换了马车换了衣衫重新上路,苏钰才看清,赶车的人,竟然是同萧逸一起失踪的,那边关军中的老大夫。 第一百五十二章:荡平北狄 不知是昌禾和耶律衡并没有派人追赶,还是那老大夫伪装的好,车马碌碌昼夜不停,很快就靠近了大梁的方向。 边关被袭那夜,萧逸被围困抓走,那老大夫一见,便乘机混在了北狄的人群中,跟随着去了北狄,后来他也曾悄悄进去过天水行宫,只是费了许久的功夫,才见到萧逸,那时萧逸重伤初愈,因为忘魂草的原故,并不曾记得他是谁,正当老大夫急的如同那热锅上的蚂蚁时,正巧遇到了前来北狄寻找的杨莆。 往后的故事,便是两个人私下里无数次的想着带萧逸走,而想着容易,做起来,却是难如登天。先不说昌禾将人看的十分紧要,就是见了萧逸,他也不再认得他们, 萧逸功夫不弱,要想强行带走他,几乎是不可能的,所以事情一拖再拖,便拖到了如今。 随着马蹄的哒哒声,车轮碌碌向前赶着,赶车的老大夫见快到大梁的边界了,便摘下斗笠,朝着车里满身伤痕,沉默不语的苏钰问道:“夫人,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我们怎么救将军呢?” 苏钰透过车窗望向灰蒙蒙的天空,又放眼望了望大梁的方向,声音沉静,却是异常肯定的道:“荡平北狄!” 赶车的老大夫身躯一震,回眸望向车里气息虚弱,意志却是无比坚定的苏钰,觉得这话从旁人嘴里说出来是句猖狂的笑话,而从她口中说出来,只觉得如一把锋利的长剑,直劈向北狄的天空,那般气魄威严,比之当年统帅千军万马,大败北狄的小霸王萧逸,分毫不差! 而苏钰觉得,为了那个甘愿为她付出生命的男人,扫平整个天下她都敢去做,莫说,区区一个北狄! 决心下的干脆利落,回到大梁之后,苏钰却并不曾直接领了兵前去攻打北狄,因为纵使心急如焚,她也清楚,以边关的兵力,防守绰绰有余,想要攻下整个北狄,却是远远不够的。 喝完治疗伤处的药汤,苏钰咽下满口苦涩,此时此刻,竟也设身处地了解了当初书生不顾一切,也要攻下西川,为衣衣讨个说法的心情了,不过书生是怕自己性命等不到,所以急切了些,而她苏钰,却是有大把的时间,去筹谋,去算计,去将北狄彻底消灭。 她不急,那北狄的天水池,或许是萧逸如今疗伤最好的去处,哪怕他好了之后疯了颠了,她也要将他带回来,同他在一起,到时候这世上就没有人,再来分开他们了。 有些事情既已经决定,便要努力去做,哪怕如捋开千丝万缕的细麻,也要从头,小心谨慎,一点点的开始。 边关的子成李粮等人不必多说,得知萧逸还活着,一群人求神拜佛,大半夜里还能听到营帐里喜悦中带着呜呜哭泣的喧闹声,一个个恨不能即刻披上铠甲,去将那北狄杀个片甲不留。 而子成开心过后,却是沉稳细思的,因为他知道,想要攻打北狄,仅仅靠他们的力量,是远远不够的。 子成所担忧的事情,苏钰自然十分清楚,在营帐中,坐在萧逸的位置,苏钰伸手轻点着桌子上细描的一张地图,心里已经有了自己的盘算。 当初并州同魏念程联手攻打西川,不曾想临到危难时刻,眼见西川攻不下了,那魏念程便撤了本就不多的支援,除了占得了几个西川的城池,也转头占领了并州的一部分地盘,而燕弭背后失了为他做决策的萧逸,又折了多谋的书生,损兵折将后,便只能暂时退居永郡,不过也算还占着大半个并州。 而燕弭心里,对萧逸是有一些兄长情怀的,更莫说算起来,燕弭走到今日,是萧逸在背后一步步将他推上去的,论起来,萧逸才是当初整个并州真正的主人。 苏钰知晓,当初萧逸之所以甘愿做了幕后之人,是想让北狄人觉得,大梁内乱无妨边关安定,大梁边境,始终都有萧家军在稳稳的驻守着。苏钰也知晓,萧逸之所以陷入这场争权夺势的漩涡当中,除了为萧家军寻一个安稳的凭仗,也是想让他土地上的百姓,日子过的更好一些。 这件事情,如今生活日渐安逸的并州百姓,便是最好的证明,而萧逸不在的这段日子,燕弭也从不曾负了萧逸的一番苦心。 眼下,边关的人马由子成调动,并州的军力由燕弭掌管,双方联合,不过算是成些气候,苏钰最终的目的,是那魏念程手中,整个皇权旗下的力量。 她若再添上魏念程的兵马,进攻北狄,才会有六七成胜利的把握。 如今皇位上的小皇帝,苏钰不用多虑,而掌握真正实权的是魏念程,苏钰觉得,老天爷果然将世事织成了一张巨大的网,兜兜转转反反复复,若换成旁人,或许需要费些功夫,只这魏念程,她自有办法让他屈服。 因为她是这世上迄今为止,唯一的雪芙蓉,是可以让魏念程续命的,唯一一根救命稻草,这近一年来她未曾献血给魏念程,想必就算有蓝尚长老想尽办法为他续命,活的也必然是十分辛苦的。 将手中的凤鸣细细的擦拭了一遍,苏钰手握着剑,指向了北狄的方向,念想起萧逸最后抱着她的温暖,苏钰觉得自己此生,拼尽一切都值了。 雨水连绵的三伏天过去了,迎来了初有凉意的秋天,京城的一座高门豪宅里,魏念程过的,确实如苏钰所想的那样,算不得好。 每到月中的时候,由心口处开始向四周蔓延的疼痛,如被千万只蚂蚁蚀了心脏一般,开始朝着五脏六腑,乃至四肢百骸蔓延而去。每当这个时候,魏念程都会觉得,千刀万剐五马分尸的死法,都比他这般生生疼死来的干脆。纵然那南疆的蓝尚已经耗尽心血为他配了药可救他近期不死,可是每个月中,还是会经历一番这般生不如死的滋味。 房间里尽能摔的东西已经被他砸碎了一地,却没能缓解身体丝毫的疼痛,魏念程匍匐在地上,抓着自己心头的皮肤,甚至想要伸手将它挠开,将吞噬着他五脏六腑的蛊虫挖出来,才能解脱这番疼痛。 或许,他在幼时便已经死去,是断生蛊续命,让他活到了今日,老天待他刻薄,又垂怜他悲催的一条性命,让那蓝尚竟以雪芙蓉为药引做出克制断生的解药,为他缓解反噬得以续命,可似乎,命运又向他开了个玩笑,南疆圣花雪芙蓉,自他种上断生之后,便再没有开过一朵。 指甲在地上抓出一道道血痕,魏念程心头恨啊!之前他从未做过恶事,为何会平白受到如此的惩罚! 他也曾善良天真,也曾帮助过许多许多苦难的人,可到头来他的苦难,却没有一个人能来真正帮他解决,包括那费尽心机为他续命的蓝尚,不过也是别有居心,为保一个南疆而已。 疼痛到全身麻木,魏念程蜷缩在地上瑟瑟发抖,身上的汗渍已经将衣衫湿透,头发散乱沾连在脸上颈间,却觉得自己周身越来越冷,冷到眼前仿佛结了蒙蒙的一层冰,依稀看见房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个雪色的身影,慢慢踱到了他的面前,轻声道:“这次的血汤好了,喝吧。” 浓重的药味中夹杂着浓浓的血腥气,魏念程如抓住了救命稻草,又如一个饿了良久的人讨到了一碗粥饭,接过来不在乎什么味道,一口气吞了下去。 紧接着,魏念程觉得自己似乎做了一个极其漫长的梦,梦中他陷在水深火热中,正在痛苦的挣扎,却不知被谁拉了一把,然后慢慢爬出了炼狱般的地方,重新回到人间。 缓缓睁开眼睛,似是有微微的火光在闪动,魏念程动了动手指,觉得之前的疼痛,仿佛已经彻底消散,心头那可怕的蛊虫,已经重新沉睡了下去,一如最开始时一样。 侧过脑袋看向房间里,却见灯下似乎站了两个身影,其中一个他熟悉,正是一直同他在生死线上拉扯的南疆蓝尚。 而另一个是个女子,待回过头来,魏念程心头一惊,扶着床榻坐起身来,疑惑道:“竟然是你!” 苏钰回头,看着魏念程,眼神之中似笑非笑,应道:“司国大人记性不错,是我!” 魏念程看着苏钰哈哈一笑,如得了千金至宝,“你这是自投罗网。” “不如说,我是你的救命稻草!我活,你活,我死,你也苟延残喘不了多久!” 魏念程一听,苍白的面上眼神阴翳,“确实这般。”说着,魏念程挣扎着站起身来,望着苏钰,阴测测的一笑,“让我猜猜,你是为了什么前来。呵呵~” 靠近,魏念程朝着苏钰道:“是为了萧逸吧!” 苏钰不曾否认,开门见山直接道:“你出兵北狄,我救你性命,如何?” 魏念程眼眸一转,未曾说话。 苏钰接着道:“蓝尚长老的新秘法你也知道,与以前不一样,如今只需取上几滴血做药引即刻,如此只要我好好活着,便可为你取上十年甚至几十年,这笔买卖,对你来说可是相当划算。” 第一百五十三章:杯中浮茶 再见蓝尚,苏钰自然要问起拂棠,与往些年不一样的,是如今蓝尚再提起拂棠,不像之前那般刻意疏远,而是眼眸之中,带了些浓浓的宠溺,这让苏钰一眼便了解到,或许她那如狼似虎的师傅,在对蓝尚长老的第无数次“算计”之后,终于得手了。 由心里,苏钰也为他们感到高兴。 蓝尚留在魏念程身边,耗费心力为他续命,苏钰知晓他是为了保得南疆安定,有这一层生死攸关的联系在,或许只要魏念程想要活着,只要他一天手握实权,就绝对不会让上位者对南疆,做出什么意图不轨的事情来,魏念程多活一年,蓝尚就可保南疆一年安定。 说起来,在苏钰心里,蓝尚也并不是什么慈悲为怀的人物,当年未曾发现她血液中有雪芙蓉的时候,帮着魏念程在百水村大肆屠杀少年少女,就是蓝尚的手笔。这世上人有多面,于那些少年少女,和做了药引血汤的牺牲者来说,蓝尚是十恶不赦的,可对于安稳宁静的南疆来说,蓝尚却是他们敬爱崇拜的长老。 因为蓝尚身上流着南疆人的血,那里有太多太多他想要保护的人。 而苏钰一直以来,对蓝尚并没有什么深切的敌意,当然,见过他的血腥手端,也未曾有过什么友好的情感,只不过如今有拂棠的缘故,苏钰便觉得与蓝尚之间的关系,稍稍走近了那么一些。 苏钰同蓝尚说话时,提起魏念程,蓝尚总是叹息一声,不曾多说什么,却摇摇头,惋惜道:“他曾经,与现在很不一样。” 这是蓝尚对于魏念程的评价,苏钰细细品味这句话,脑海里似乎忆起,萧逸也曾这样说过,他说以前的魏念程,并不是如今的模样。 苏钰不解其意,再问下去,两个人都不曾细说,不过没关系,苏钰觉得,不管那魏念程是个什么样子的人,只要她与他的交易达成,只要他发兵北狄救回萧逸,那便是对她最有用的人。 当然,苏钰既然来了,也料定魏念程必然会答应她的请求,毕竟这个世界上,不想活着的人,并不多。 兵是有了,所谓千军易得一將难求,纵使苏钰有着滔天的本事,可是单凭一人之力,却是远远不够的。放眼整个大梁,武将不少,有勇有谋出类拔萃的,却是屈指可数,当今世上,文可入仕武可定边胸怀韬略的英雄人物,除了如今身在北狄的萧逸,其实苏钰心中,还有一个人选,若由他坐阵,再加上子成李粮,还有燕弭魏念程手下的人相助,出兵战胜北狄,便会更有胜算。 回想起来,那个人也曾向苏钰说过,若她有难处,可随时去寻他,眼下她便要厚着脸皮,去他那里寻个人情了。 如今大梁的朝堂之上,除了只手遮天的司国大人魏念程,余下一个平步青云的人物,便是论起来,算的上是魏念程义弟的曾丛了。 当年曾丛一介商人富可敌国,魏同为了拉拢曾丛这个活貔貅,曾丛也为了寻个可靠的依仗,便认了魏同做义父,无论当时两个人暗地里各怀了什么心思,他与魏同魏念程,总有这么一层关系在里面。 而魏念程,似乎格外照顾这个半路冒出来的弟弟,任由着他青云直上,渐渐从一个小小的闲散官员,短短时间内,坐上了几乎与魏念程平起平坐的,一国之丞的位置,而朝中文武百官或许心有嫉妒魏念程为他铺路,可是满朝官员,却是从没有人一个,敢出来质疑这位丞相大人的手段。 苏钰也知晓曾丛是个有手段的人,且他的手段,与魏念程不同,不是阴狠毒辣暴虐嚣张,而是滴水不漏沉稳有序,自有一番才干,为官时间不长,但是他所能管辖到的地区百姓谈论起来,连乳臭黄毛的孩童,都晓得夸赞一声丞相大人好。 身为文官,曾从乍一看上去,也确实如文臣那般礼貌彬彬风度雅然,但苏钰知晓,曾丛若为武将,必定也是个不输萧逸的个中高手,若此次出战北狄,他肯帮上一把,那么苏钰觉得,必然能将胜算,把握到七八分。 同魏念程那里打听了曾丛的住处,苏钰骑了马便赶了过去。 或许曾丛是个恋旧的人,如今位高权重,被小皇帝赐予了府邸,他却始终住在最开始的地方。 苏钰记得,那地方前堂是个客栈,进去询问了,仍旧是和之前一样的结果,就是那小伙计笑意盈盈,睁眼说瞎话,告诉苏钰,我家主子不在不在就是不在的话。 这话若是别人听了,或许会识趣的离开,寻个其他时候再来,但是苏钰知晓,就算是等上一辈子再来,等到那年轻的店小二黄土埋上半截,他还是会笑盈盈的告诉你,他家主子的不在不在的话,所以苏钰干脆利落的扭转身,打算去走那条“老路”。 之前苏钰寻曾丛的时候,爬墙的次数多了,甚至于他家墙面哪一头矮些哪一头平些,甚至于哪一边的墙头下住了一窝燕子,苏钰都爬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所以如今虽然隔了些年份,那墙头或许有些不认识苏钰了,可是苏钰,却还认得那墙头。 后退几步,纵身一跃上了墙,在墙头轻轻点蹬,如那廊下掠过的燕子,苏钰已经落在了曾丛家的后园里。 天已经入了秋,花园里各色的花儿早已经开谢,只剩下角落里几株淡黄的菊花,还兴致颇高的在那里争奇斗艳,而看到园子里老柳下的身影,苏钰觉得,或许曾丛果真学过那占卜的学问,每次她进来,他都在那里静静的候着,似乎早已经料定了她的来到,又似乎本就喜欢一个人,泡上一壶茶,静静的呆着。 不请自来,也不觉得拘谨,苏钰自然而然,就认定了曾丛对面的座位是为她留下的,所以利索的迈步过去,一屁股坐下,端起倒好的茶水,仰头一饮而尽。 曾丛抬眸,望着苏钰笑了笑,再次为她斟上一杯茶,茶水悠悠在茶杯中升置七分满,注水的水流戛然而止,轻声道:“三口为一品,阿钰这里,倒是一口闷尽,回归本真了。” 苏钰望向曾丛,莫名觉得心安了许多,呵呵一笑道:“你就说我将好茶牛饮解渴罢了,还说什么回归本真。” “不敢。” “什么不敢?” “不敢说阿钰牛饮。” 苏钰,“……” 见苏钰无语,曾丛接着夸道:“许久不见,阿钰功夫愈发好了,若再轻盈些,我就听不到了。” “怎么会。”苏钰再次端起茶杯,听着耳边习习的微风,赶路时焦躁的心淡下去了些,轻轻泯了一口杯中茶水。“像你这般的高手,怎么会察觉不到我的到来!” 铜壶中的水流自曾丛手下缓缓流出,听了苏钰的话,水流稍稍滞了一瞬,接过话,如多年好友拉一拉家常一般道:“你可是苏钰苏大侠,被你承认的高手可不多,我有幸了。” 苏钰看着杯中香气袅袅的茶水,开门见山道:“明月楼,莫回头,生而进,死方休,旁人只有死了才能离开明月楼,而你是唯一个活着出了明月楼的人,自然是个高手,且算的上是当世无人能及的高手。” 曾丛将茶杯端置鼻息间轻嗅了一下,沉默一瞬,蹙眉道:“我在想,是我哪句话说露了嘴,竟让你猜的这般准确。” 苏钰摇摇头,茶水不再牛饮了,又捻起一旁边备好的蜜饯放在口中,甜的眯起了眼睛,才道:“不是你,是茶陀老者。” 曾丛将盛着蜜饯的碟子朝苏钰那边推了推,“他请你喝茶了?可是难得。” “未曾。”苏钰再次摇摇头。 曾丛眸色微漾,透出几分挫败感来,也伸出修长的手指捻起一枚蜜饯,无奈道:“我自认能揣摩天下人心,可到了阿钰这里,却是事事都要猜错了。” 苏钰呵呵一笑道:“有次帮着月伶前去解明月楼的危机,住在邬越土楼里,那客栈里面的小二是个榆木疙瘩,总忘了给我将水烧开,所以我渴了便去茶陀老者那里寻一碗茶喝,结果那老头子说,天下尽是我这样的俗人,他活了那般岁数,只与一人喝茶有些相投,他还说,可惜那人已经离开明月楼了。” 曾丛听了,念起非敌非友的故人,怅然一瞬,又问道:“那与我有什么关系?似乎,也没什么破绽。” “有的。”苏钰将杯中的茶水饮了十之八九,剩下浅浅的一点留在杯子里,泡着绽开的一片芽蕊,朝着曾丛晃了晃道:“那次茶陀老头子想起你来,似乎觉得难遇一个视茶如命的知己,便表现的十分伤感,连带着,倒茶的时候,特意往杯子里留了一片小小的叶子,然后看了片刻,接着鄙视我粗俗不堪。” 曾丛看着自己杯中的一片细小的茶叶,如一叶扁舟独自漂泊在湖面上,浮浮沉沉,来回辗转,他这一点微不足道的习惯,自己都不曾经意,却不想,不仅被茶陀看在了心里,也被苏钰记在了心里。 将杯中的茶水连带着茶叶一饮而尽,曾丛放下空空如也的杯子,看着苏钰道:“你用你的鲜血说服了魏念程,想用什么方法,来说服我帮你?” 第一百五十四章:天下一统 若说说服曾丛,苏钰思来想去,其实心里还果真没有什么好的办法,越是相处的多了,越是发现曾丛活的极为寡淡,不爱美人,不爱金银,若说对权势还有些许心思的话,他如今也早已经得到了,所以想要说动他出山,苏钰想来想去,最后还是决定要晓之以情,动之以理。 见曾丛这般开门见山的提问,苏钰在腹中搜罗了一大番感性至极的话语,到了嘴边,先叹息一声,唤道:“小丛弟弟。” 曾丛捻着蜜饯的手一顿,险些将蜜饯跌在桌上。 苏钰嘿嘿一笑,感慨道:“我们认识,许多年了吧。” 曾丛点头,“七年零六个月了。” 苏钰一听,脑中细细的算了 一番后,不由得老脸一红,感情这曾丛,是从她开始沿路打劫那次算起了。 这件事情不想起来还好,想起来了,苏钰恍然忆起,当初打劫他的几十两银子,还埋在青云岭的树洞里未曾还给他,不知道隔了这么久,那银子有没有被旁人偷走。 看看曾丛,饶是苏钰这般脸皮厚的人,此时也觉得十分尴尬了,如今曾丛都是堂堂一国丞相了,此时说还人家几十两银子,未免显得曾丛小气,可若说不还,又显得她这人不够实诚,于是想来想去,苏钰干笑两声,支支吾吾的应道:“都,都这么长时间了啊,呵呵,呵呵。” 曾丛将蜜饯放进嘴里,瞧上苏钰一眼,她脑子里想的什么事情,他也猜度了个七七八八,于是只低头笑笑,不再言语了。 苏钰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又寻找突破口道:“怎么不见红砂了?说起来,当初在甬江的时候,就瞧着你们两个挺好的,待什么时候……” “我将她留在甬江了。” 曾丛突然来了这么一句,让苏钰刚刚编排好的,什么百年好合早生贵子的话,一下子夭折在了腹中,说与不说,都有些不大合适。 无奈,苏钰叹息一声,抚着额头,摇着脑袋道:“没想到你竟是最难拿下的一个人,总不至于,还像当年一样将你绑了去吧。” 曾丛似乎有了兴致,“绑回青云岭么?” “嗯?” “阿虾说,你小时候的愿望,便是……” “没有!坚决没有!没有那回事情!” 苏钰摇着脑袋坚决否认,心里却是将碎嘴的阿虾咒骂了千千万万遍。 “呵呵。”曾丛难得开怀笑了一次。 “阿钰当年的志向很远大。” 瞧见曾丛心领神会的表情,苏钰知晓他已经知道了清清楚楚,干脆耸了耸肩,瞧着曾丛眉眼如画自有风华的脸,眯着眼睛道:“你应该庆幸,当年我在路上见了你,就只盘算着等再大些,将你劫上山去呢。” 曾丛眼眸微动,带起隐隐笑意,后又慢慢暗了下去,泯一口茶水,低声问道:“后来,是因为有了他么?” 提起萧逸,苏钰点点头,一颗心有些闷闷的疼,“算是吧。” “如果……”曾丛抬眸看着苏钰,似是半开玩笑的道:“我是说如果,没有萧逸的话,你会选择我么?” 听着曾丛的话语,望向面前笑意浅浅却有些小心翼翼的眼睛,饶是苏钰在感情事上迟钝,此时也有些意外。 有一刹,苏钰脑海里细想过,若曾丛喜欢她,她是不是可以利用曾丛这份喜欢,让他帮她? 稍一转念,苏钰便否定了这个想法,她只当他做朋友,做好兄弟,她尚且未曾给曾丛做过什么,凭什么再利用了旁人的一颗真心呢。 不过幸好,曾丛说的,也是“如果”。 苏钰眼睛一涩,努力笑笑道:“我打小就是个死心眼儿,很容易满足,向来什么东西有了一件,便再不会去贪图第二件。” 口中的茶水似乎泡的太久了,浓浓的,有些苦涩,曾丛笑笑,不经意道:“或许,是我不够好吧。” “不。”苏钰摇摇头,“你方方面面,哪一处都比萧逸不差,甚至更优秀,只或许,你命中注定的那个姑娘,并不一定是我,她可能,很快就会出现了。” 西边墙头的晚霞红彤彤的一片,仿佛要热烈的燃烧,将整个天空照亮一般,可是夜晚,终究还是快要到了。 曾丛望向晚霞,喃喃道了声,“借阿钰吉言吧。” 苏钰低下头,不再看曾丛有些寂寥的身影,倘若这世上没有一个萧逸为她生为她死,为她放弃所有,那么她说不定,果真会爱上曾丛,可是今生今世活过一辈子,不管能不能救出萧逸,不管他能不能陪她走过余生,这一生,有过他一个,就够了。 站起身来,苏钰不曾强求,握了握自己的衣襟,又轻轻放开,朝着背对着她的曾丛道:“我知道你本没有义务帮我,我只不过,还是想求你一次,我……” “我帮你。” 曾丛似乎不假犹豫,肯定的应下了苏钰的话。 苏钰听了,猛然抬起头来,却听见曾丛回过头,一双眼睛里静的仿佛夜里的星空,深不见底,又莫名的沉静寂寥。 “抛开儿女情长,不如,我们也来做个交易。” 苏钰心头一惑,“什么交易?” “北狄的存在已经有了数百年,他们的实力,有着很深很牢的根基,以大梁如今的兵力,你或许可以带兵战胜他们一时,甚至削弱他们,却歼灭不了北狄百年的根基。” “那便已经够了。” 苏钰上前一步,行至曾丛身侧,瞧着天边的晚霞,这个道理,她又何尝不知道。“祖皇帝带着属下打下大梁的江山,算起来也不过百年,大梁正处于休养生息的阶段,所以这么多年以来,都只派着萧家军驻守边关,从未真正大规模征讨过北狄,再加上大梁境内各路诸侯心思不齐,便也一直这样以守为进,勉强维持着和平。眼下若是能竭尽全力出兵,只要削弱了北狄,必然能解了几十年的边关之患,所以这一战,不仅仅是为了萧逸。” 曾丛点头,与苏钰并肩站立在一起,走进他世界的女子,为数不多,苏钰却是一个让他欣赏甚至敬佩的人,她的机谋才智,心胸度量,不输于全天下的任何一个男儿,甚至他自己。 “这也是,我要同你做的交易。” 苏钰蹙眉,这次未曾开口问,而是等着曾丛将话慢慢说完。 “天下一统,百姓方能安宁,这些年来,大梁的土地上大大小小的战役数不胜数,老百姓颠沛流离,战场上死去的兵将,都是百姓家的丈夫儿子还有父亲,战死一个人,便是一场家破人亡,而百姓在天灾战乱的土地上播种的粮食,最后被一次次的充了公粮,这些年来,大梁冻死饿死的百姓,比老死的病死的,多了不知多少倍。” 念起如今困苦的百姓,苏钰也曾亲眼见过,接触过,甚至她也是战乱当中的受害者,提点到这里,苏钰大概也明白了曾丛的意思,果然,耳听曾丛开口求道:“所以,我随你平定外患,你助我大梁一统,如何?” 苏钰沉默片刻,如背负了千斤的重担,喃喃道了声,“天下一统……” 历经几个月的筹谋奔波,军将齐整粮草充足,各路人马齐聚北狄边境的时候,一支队伍自西川方向策马而来,后面浩浩荡荡跟着的,足足有几万兵士。 苏钰在营中得了这个消息的时候,心头突突乱跳了一瞬,想着若是此时西川对他们有什么动作,那将会大大影响了此次作战的计划。 纵然面上镇静无比,但是身旁一身戎装的曾丛,确是看出了苏钰稍稍有些慌张的内心,于是出言安慰道:“不必担心。” 苏钰点点头,她信曾丛的话,可想想当初萧逸派兵前去助战白洲的时候,北狄借机攻打边关的事情,本就与西川有关,此时此刻西川前来兵马,苏钰不得不有些担心他们的企图。 忧虑半晌之后,事实证明,苏钰还是多虑了。 此次北狄派来的领兵将领,是西川大将宗疗,而宗疗进了帐中,抱拳行礼,说明此次前来,是与大家一起共退北狄的。 曾丛依着礼仪接待了宗疗,苏钰只站在曾丛身背后,一直未曾说话 ,见到宗疗,心里总会念想起当年令书生心急入了圈套的元凶正是宗疗,在苏钰心里,书生的死,与宗疗有着脱不了的干系。 进了帐子的宗疗,第一眼也已经瞧见了苏钰,拱手行了个礼,苏钰只将目光移向了别处,未曾言语,只是案几下隐着的手,早已经暗暗掐紧。 若不是眼前如此微妙的情况,若不是如今大战在即不得意气用事,若是换做之前的苏钰,早已经拔剑朝着宗疗去讨说法了,但是如今,最起码在萧逸还未曾救出来之前,是不能的,书生对她固然重要,但是眼下活着的人,更重要。 兵临北狄,苏钰惦念着萧逸,每一顿饭菜,都吃的不知其味,出了大帐的时候,抬头望一望高远的天空,刚刚深呼了一口气,却听的身后脚步声近了,紧接着,宗疗的声音传到了耳际。 “钰姑娘,燕折世子,派宗某来助姑娘一臂之力。” 第一百五十五章:劫做夫君 在大梁境内,若论起面积人口,西川并不占优势,可天时地利人和这三点,西川妥妥了占了地利人和的两大优点。 从地利上来讲,西川地貌奇特,山脉险阻众多,许多城池易守难攻,可谓不费耗厘,便有着一道道可敌千军万马的自然屏障。 从人和上来讲,苏钰觉得,或许是当年贤王燕礼在人们心中的威名犹在,投奔西川的能者之士比比皆是,尤其是在西川斩灭梁鸿,唐折真正做了主人之后,人们仿佛向往到了贤王燕礼在时的昌盛景象,以为投奔西川,便是站在了正义的,贤王燕礼的那一边。 如今唐折身边,最是出类拔萃的人物,武将以宗疗为主,文臣的话,则以西川军师文择和严序为首。这几个人,算起来苏钰倒都认识,宗疗不必多说,那严序的话,当年被梁鸿逼得走投无路,还是她救他一命,让他前去投奔曾丛的,后来便不知什么原因,严序重新回到了西川,杀了他那后娘与弟弟,为父亲报了仇,然后从唐折手中,重新接管了新良,多年来一直在为唐折做事。 严序这人倒还好说,先不说他心头向着谁,他在唐折身边,也一定是为了西川好,而那军师齐择,苏钰却知晓,这人虽然有些才干算计,确是善使阴谋,颇有城府,唐折若用他,算是用了一把双刃剑。 而且苏钰还知晓,当年子成带着萧家军围困诛心台时,北狄突然入侵的事情,必然同那齐择有着脱不了的干系,只是苏钰不敢去想,这一切,是不是都是唐折暗暗允许的。 如今兵马进军北狄,苏钰也曾考虑过西川会不会乘机在背后添些内乱,后细想,唐折若不曾被权势蒙了脑子,必然不会在此时此刻犯乱,如若那样,北狄外患因此难以驱除,唐折便成了整个大梁的罪人,这与他当年借着亲生父亲竖下的贤德名义有些违背,不仅会失了大梁的民心,也会失了许多以拥护贤王燕礼的名义而拥护他的一些手下能人。 在苏钰的计划里,西川最多做到的,就是按兵不动,如今竟肯一起出征,这有些出乎了苏钰的意料。 看见宗疗时,苏钰心头怨恨他是害死书生的元凶之一,她甚至有时想拿剑杀了宗疗,可理智又劝她,两军交战本就兵不厌诈,其实当年围攻白洲那夜,书生又何尝不知道自己此去胜算不大,可是他等不及了,他怕再不去,此生再没有机会为衣衣报仇了。 苏钰心头呼出一口闷气,心里清楚如今境况,有仇有恨,总应该先放下一放,毕竟万事有轻重缓急,眼下要做的唯一的事情,就是合力打压,削弱整个北狄。 其实宗疗心里,是一直将苏钰当做朋友的,如今再见了,心里也是隐隐有愧,见苏钰不言语,便有意为之前的事情解释道:“我……” “如今派兵来助我,是唐折的主意,还是那齐择的主意?” “世子和军师,都有此意。” “呵呵。”苏钰冷笑一声,“当年围城白洲的时候,北狄的突然进犯,与你们脱不了干系吧。” 宗疗面上稍稍露了几分愧色,却仍旧坚定的道:“两军交战,当年若不是齐大人出此下策,怕是整个西川,早已经不保了。” 苏钰心头怒火腾腾燃起,“你们这是叛国!” 宗疗长叹一声,无奈道:“可是当时,又能有什么办法让西川自保?” 背过身去,苏钰尽量让自己的情绪平稳一些,眼下情况,也实在是不适于同宗争夺孰是孰非,只迈开步子,朝着别的方向去了。 宗疗望着苏钰离去的背影,想起当年诛心台的事情,赶紧着开口道:“其实当年世子殿下……” “他杀了温良,害死了小师妹!”苏钰打断宗疗的话,脚步顿下,咬牙道:“我与他的账,以后自会找他算个清楚!” 说罢,苏钰再不听宗疗的一句话语,朝着自己的营帐中,大步走了过去。 兵临北狄,做好了万全的准备之后,由子成和大奎为将,分别带了两支人马分左右一齐攻打北狄的城池,所到之处,如两支长矛,刺破层层阻碍,直击敌人的心脏。 攻下几座城池之后,沿途的要塞之地,苏钰分别派了乔七李粮,和燕弭曾丛手下的良将驻守,饶是哪一个站出来,都能顶天立地独当一面。 这开始的胜利,让苏钰对于以后的仗,更有了胜利的信心。 而北狄皇宫之中,心急如焚的耶律衡,心情便没有那么好了。 探马传回的消息,是接连不断的,一个个城池的沦陷,耶律衡没有别的办法,只能不停的,召来众多大臣一同商议退敌的策略,可盘算下来,无论走哪一条路,代价都是极为惨烈的。 境况实在是危险至极了,便有心思细密的大臣提议,与其到了绝路激战一场,大梁也好北狄也好,必然将要迎接的,都是一场巨大的伤亡,与其这般硬碰硬,不如用一个人,换取一场和平。 至于臣子说的那个人,但凡是耶律衡的近臣,都知晓的一清二楚,明眼人稍一打听便能知晓此次主战领兵的大梁军中,有一个女子的存在,而那个女子铁了心攻打北狄,不过是为了一个男人而已,若是眼下将那男人交出去,北狄便会避免了一场腥风血雨的恶战,除此之外,别无它法,此乃上上之选。 耶律衡听闻这个提议之后,未曾即刻应允,而是想想那痴心一片的妹妹,有些犹豫有些心疼,沉默许久,也未曾将这件事情决定下来,而是摆摆手,选择了再做思量。 这一思量,直到大梁的几十万人马攻到了百里之外,耶律衡也未曾点头应允,因为他知道,那个人,如今是就妹妹昌禾的命! 最后,耶律衡亲自披挂上阵,点齐了数万兵将,激起北狄男儿生来便有的野性,紧紧握着手中的宝刀,打算与大梁决一死战!可交战之即,大梁的兵马却忽然停止了前进的脚步。 身旁的亲信来禀告耶律衡,说昌禾公主派人同大梁求了和,献出了整个天水行宫。 耶律衡骑在马上呼吸一滞,调转马头便朝着城中去了,自始至终,再不曾问天水行宫的任何事情,只派遣人时道了一句,好生将公主接回来。 苏钰这边,得了昌禾的求和,第一时间,便亲自带人去了那天水行宫。 天水行宫里还是朦朦胧胧罩着一层白雾,只是往日里繁华奢侈的景象,此时空落落的有些寂静。 行宫里只剩下了零星几个伺候的人,苏钰沿着她心中念了一千次一万次的路,快步朝着萧逸的房间处去了。 靠近房间了,门口打扫的丫鬟中,有一个人认出了苏钰,望着她有些害怕,仍旧壮着胆子,目光扫了一遍屋里,朝着苏钰道:“驸,驸马在屋里。” 苏钰听的心头一动,一刹那竟比闺阁的少女初见心上公子,还要紧张几分。 到了房门前,苏钰脚步停下,伸手拢了拢自己的长发,再检查了一遍自己周身衣衫端正,才抬手,轻轻敲了敲房门。 里面的人没有回应。 苏钰等了片刻,轻轻推门进去,朝着屋里一望,见心心念念的身影,正捧着一本书,松松垮垮的披着肩上狐裘的衣衫,看的宁静。 苏钰眼眶一红,望着萧逸,心软的如同变成了一滩烂泥,经上次生死一场的别离,他瘦了许多,如今看着,愈发的显着文弱了几分。 走到近前,苏钰停住脚步,轻唤了声,“萧逸。” 萧逸抬起头,看了看苏钰,眼神之中有些陌生,又有些迷茫,放下手中的书本,音色平静的开口问道:“你就是那个,逼昌禾献出天水行宫的人?” 苏钰一怔,细想确实如此,便如实点了点头。 “听这里的人暗地里议论,说你攻打北狄,是为了我?” 苏钰望着萧逸的眼睛,再次点了点头。 萧逸细细端详了一会儿苏钰,正如两个人初次见面,他强行与她拜了天地时一样,也点了点头道:“虽不及昌禾丰腴,也不及这里的宫女皮肤细嫩,却也算是个美人,若你好生养养,必然强过她们。” 苏钰苦笑一瞬,觉得苦尽甘来,眼睛慢慢浸出泪来,向前几步,靠近萧逸道:“再次同你介绍一下,我叫苏钰,生来便是个土匪,此次带兵前来,就是要将你劫回去,做个相公。” 萧逸表情凝住了片刻,有些惊讶,稍稍一瞬,便回过神来,朝着苏钰道:“我瞧着你倒顺眼,不过我身体不好,有时候会清醒一些,有时候便有些神思不清,像个疯子,我是要同你说清楚,你再考虑考虑劫与不劫。” 苏钰不曾料到,当年诡计多端的萧扒皮,竟还有如今乖巧的模样,不由得苦笑一声,连连点头应道:“要劫,就算你是疯子傻子,我也要将你劫回去,永远在一起。” 第一百五十六章:疯癫痴狂 一直以来,聚少离多的日子,让苏钰觉得短短一生,两个人在一起不容易,余下的日子便要好好的相守,纵使有天大的事情,也要一起面对一起扛着。 悠悠的烛光映照着棱角分明的脸庞,用勺子搅着碗中的汤羹细细咽下,每一个动作神情,都如以前一般利落优雅,甚至更带了几分文静。 是的,文静。 苏钰觉得,这个词语用在如今的萧逸身上,恰到好处。 趴在饭桌上,用手拄着脸庞,苏钰之前觉得萧逸生的好看是好看,却不曾像现在这样,一刻都不想让他离开自己的视线。 目光如那市井当中花痴的姑娘,苏钰难得温柔的,夹起了桌上的几棵青菜放到萧逸碗中,见他如今稍稍有些消瘦,恨不能这一顿就能将他喂胖。 萧逸一顿饭吃的极不自在,放下碗筷看看苏钰,眼眸当中柔柔的,对这个突然出现的,要“抢了”他的女子,瞧在心里也觉得格外顺眼。 四目相对,竟让苏钰看的脸红了一瞬,正有些花前月下的感觉时,却听得一旁边食不下咽的子成,望着萧逸,竟又开始十分煞风景的,呜呜的抹起了眼泪。 萧逸眉头一挑,看了子成一眼,瞧着那感情难抑的样子,还是觉得同苏钰说话好一些。 “钰……”萧逸张张口,脑海里思索一瞬,凭着感觉唤道:“钰儿?” 苏钰眯眯一笑,点点头,“我在。” “你说,我们之前是夫妻?” “是。”苏钰点点头,肯定道。 萧逸瞧了子成一眼,面上露了些嫌弃之色,“那,我的房间,你留在这里就好,可否让这位兄弟出去。” “嗯?” “嗯?” 苏钰与子成听了均是一愣,于是苏钰看看子成,又看看萧逸,问道:“为什么?” 萧逸不曾犹豫,也不假掩饰,直言道:“哭的太吵,有些烦人。” 子成望着萧逸,正感伤之前好好的一个人怎么变成了如今这样,竟然连他们都不认得了,相处十几年同生共死的兄弟,如今再见了,眼睛里竟都是陌生的。一想到这里,饶是流血流汗也未曾抱怨过一声的子成,心疼萧逸,忍不住要呜呜哭泣起来,可眼下一听萧逸的话,子成的哭声戛然而止,鼻涕还挂在嘴唇上未曾擦掉。 苏钰看着,恶寒了一瞬,觉得萧逸说的对,这子成,还是出去的好。 再一回想,苏钰与子成对视一眼点点头,觉得萧逸那厮果然还是萧逸,一如之前那般嚣张嘴利,说话不予旁人留余地。 子成回过神来,经这一说,心里还有些高兴,鼻涕眼泪的擦了一把,拿起桌子上几个包子咬在口中,快速跑出了门外。 之前那伺候的宫女张望着晚饭已经罢了,便唤了几个人来,脚步利落的将碗碟撤了下去,轻轻关上了房门。 悠悠烛光下,只剩下了两个人,苏钰看看萧逸,从眼神之中看出了他略有几分警戒,便稍坐了片刻,缓缓站起身来,朝着萧逸道:“现在想不起来没关系,待日子久了,你终究会记起来的。” 萧逸并不反感,轻轻嗯了一声。 苏钰拿起桌上的凤鸣,离开了位置,朝着萧逸笑笑道:“我知道如今你的记忆里只有昌禾,或许记不得我了,我……我先走了,你早些休息。” 萧逸张张口,犹豫一瞬,并没有挽留,只轻声应下,道了声,“那,明日再见,我同你们一起回大梁。” 苏钰点点头,再看了萧逸一眼,转身出了房间。 天水池的温泉还在袅袅的冒着热气,苏钰经过时,瞧见一抹素青的身影坐在泉岸边,静静的望着泉水发呆。 走过去了,苏钰又折了回来,看清了岸边的人,过去道:“曾丛?这么晚了,你还不去睡?” 望着湖面,回过神来,曾丛看着苏钰,万年不动的眼眸中有些惊讶,转眼看了看灯火已经熄灭的那处房间,无奈的笑笑道:“要重新开始么?” 苏钰过去,站在天水池边,感受着浓浓的雾气从脸庞扫过,叹息一声应道:“对啊,重新认识,重新开始。” “说不定会很累。” 苏钰抬头望望雾蒙蒙的天空,笑了笑,“我不怕累。” 曾丛侧过眸子凝视着一旁有些模糊的脸庞,“万一,我是说万一,他没有再爱上你,怎么办?” 苏钰摇摇头,“不会的,有些东西已经刻在了骨子里,他迟早会想起来的,退一万步,就算他没有再爱上我,我也会等他一辈子的。” 学着苏钰的样子,曾丛也抬起头看着天空,黑暗暗的夜幕,此时稍稍透出了一些光来,细看的话,隐在云后面的月亮,似乎要探出脑袋来了。 而有些话到了嘴边,曾丛欲说还休,默不再言了。 营中所有忧心的事情,曾丛早已经打理妥当,苏钰在天水池边同曾丛静坐了片刻,便回了房间准备歇息。经历了许多个辗转难眠费尽心思的夜晚,到了今天,终于可以好好的休息一番了,以后只要她和萧逸两个人在一起,所有的问题,便都不再是问题。 褪了外袍刚刚躺下,苏钰眼睛还未闭稳,便听得门外脚步声嘈杂,而后,敲门的声音匆匆的起了,那在萧逸宫里打扫的宫女,隔着房门边拍打着,边朝着屋里焦急的喊道:“这位女将军!女大人!不好了,驸马疯症又犯了!” 苏钰一听,掀开被子,扯起一旁的衣衫胡乱披上,便朝着萧逸的房间处赶去了。 到了萧逸的房间门口,苏钰便听到了里面极其压抑的痛苦的声音,心头一揪,苏钰将房门一脚踹开,借着屋外廊下的灯光,瞧着萧逸正蜷缩在地上满头冷汗瑟瑟发抖,察觉到有人靠近了,便伸手用力的推开,表情痛苦,似是想笑,又似乎难过的想哭。 不管不顾,苏钰不在乎萧逸拿起了什么东西向她掷来,只不顾一切的过去,跪倒在地紧紧的抱住有些癫狂的萧逸。 被人猛然制住,萧逸拼了命的挣扎,苏钰被甩开了一次又一次,被摔的头破血流了,仍旧会扑过去,将有些失控的萧逸紧紧抱住。 如此几回之后,萧逸似乎感触到了什么,挣扎着跪倒在地上将苏钰紧紧抱在怀里护住,身体不住的颤抖着,嘴里喃喃道:“我能忘了她,能忘了她……” 这一声能忘了,让苏钰瞬间泪目,隐忍了许久,终于泣不成声。 他终究是被折磨疯了,口口声声说忘,可若果真忘了,还会口口声声的说么! 被惊动了的曾丛站在门口,借着外面隐隐的月光,看着屋里跪在地上相拥的两个人,神情僵了一瞬,微不可查的叹息一声,移步过去,极其利落的一记手刀,击在了萧逸脑后的穴位处,本已经神思陷入崩溃的萧逸,刹那间安静了下来,瘫软在了苏钰的怀中。 伺候的宫女赶紧掌起了灯,随行的老大夫也匆匆赶来,放下药箱便开始摸索萧逸的脉搏。 过了片刻,见老大夫收回了手,苏钰紧张的问道:“大夫,他,他怎么样了?” 老大夫朝苏钰使了个眼神,“你切一把。” 苏钰慌乱之间,竟忘了自己也会那三脚猫的医术,便伸手也点在了萧逸腕间。 与白天里平静的脉象不同的是,此时萧逸气血大乱,确实有疯病的症状,不过随着沉睡昏迷,脉象又似乎渐渐的,在趋于平缓。 屋里的几人帮着苏钰将萧逸架起,扶到床上躺好,苏钰看着萧逸满头的大汗,想要去拿来毛巾为他擦一把脸,起身了,却发觉萧逸将她的手,握的生紧。 于是苏钰干脆坐在床边,静静的守着。 老大夫将十几支银针分别刺在萧逸的穴位之中,不时伸手探一探脉象,直过了约莫一炷香后,那老大夫才收了药箱,擦擦额头上的汗,长舒了一口气。 见针灸罢了,老大夫松了一口气,苏钰一颗心,也才跌回肚子里。 静静守了片刻,察觉萧逸已经睡的安稳,苏钰便将自己的手从中抽出来,将那伺候的宫女唤到侧殿,稍稍安慰几句,见她不再战战兢兢了,便问道:“昌禾,后来可有给他服过什么药?” 宫女瞧着苏钰也不是什么凶恶的人,便如实道:“自您离开那夜,驸马饮下了许多的药草之后,公主便再没有给驸马喝过药汤,只让驸马在天水池中泡着,最开始时是一日三次,后来变成两次,后来变成一次,到近些日子,便不怎么泡了。” 苏钰稍稍安下了心来,又问道:“他之前,该是疯的比如今厉害吧。” 宫女点点头,“一开始时整日里都是癫狂的,直到将自己的体力精力耗尽了,才会安静下来,后来调养了些日子,一天里终于有那么一阵子是清醒的,再到后来,清新的时候多于了疯癫的时候,到如今,几日里不定然,才会疯癫上这么一次。” 苏钰听着,心头百般不是滋味,沉默着不说一句话。 那宫女见苏钰面有哀色,心有恻隐,便将自己知道的接着说道:“驸马疯癫的时候,太医也没什么法子,一开始的时候公主便命人将驸马绑了,用丝绢塞住嘴巴,生怕驸马自己咬断了舌头,后来就好了一些,大多时候都是驸马一个人熬过去的,因为发疯的时候,驸马若是看见了公主,便会更疯的。” 第一百五十七章:病娇夫君 苏钰认为,自己从不曾怀有一颗宽宏大量的心,若是那昌禾用忘魂草来牵制萧逸,最后导致萧逸疯癫至死的话,苏钰觉得,她一定会拼尽所有,也要将那昌禾手刃,千刀万剐。 不过幸而还好,萧逸的忘魂草早已经停了,而他也在凭着自己的毅力,一点一点恢复,相信若好好调理,记起以前的事情,彻底不再疯癫,也用不了太久的时间。 睡梦中,苏钰再次陷入了一片混沌当中,她呼喊着,看着书生慢慢消失,一次次的想要拉住,却一次次的,失望透顶。 回过神来,千军万马厮杀的声音再次响起,苏钰起身望向身后,不在乎脚下是尖锐的石子还是深渊,不管不顾的朝着那边跑过去,她不想找到萧逸的时候,那里只剩下了一滩快要凝固的血液。 努力的奔跑着,仿佛已经在梦中跑了一千次一万次,每一次的结果,都让苏钰陷入绝望。 脚步慢慢停下了,四周围到处都是未燃尽的簇簇火堆,不停的冒着浓浓的黑烟,让人看不真切方向,脚下深深浅浅,尽是一具具死尸,和猩红的鲜血。 四下里不见萧逸的身影,苏钰跪倒在地上,已经拼尽全力赶来,却还是扑了一场空,她仍旧是丢了萧逸,再也找不到了。 一刹那,仿佛整个世界都颓废成了灰白的颜色,苏钰一颗心连带着五脏六腑,仿佛也已经撕裂开来,痛不欲生。 “钰儿。” 似是有人在唤她,苏钰簇起眉头,细细倾听。 “钰儿。” 呼唤的声音越来越真切,察觉到脸颊一阵瘙痒,苏钰猛然从梦中惊醒,睁开眼睛,发觉自己守在萧逸床边已经睡着,或许是自身重量压在了他的被子上,让他翻不得身了。 萧逸坐起身来,见苏钰醒了又收回了手。 苏钰看着?萧逸依然还在,便安下心来,在凳子上重新坐正,拢了拢头发,有些不好意思道:“我是不是太重了?压到你了。” 萧逸起身,摇摇头,“没有,没关系。” “你想吃些什么,我唤人去做。” 萧逸未曾言语,只看着苏钰道:“我们,既然是夫妻,今天夜里,你睡我身边好不好?我也不知为何,虽然忘了很多以前的事情,但是有你在,似乎总觉得安心许多。” 苏钰听了,竟如个未经人世的小姑娘一般,老脸一红,点头应下。 这天水行宫毕竟在北狄,用罢早饭,大队人马收拾了一番准备撤兵回大梁。 曾丛过来问过了苏钰,是否一起走,苏钰想到昨天夜里萧逸的情况,便同曾丛商议,要他带一部分兵马先走一步,她与子成带上余下的人,停留几天再走。 曾丛向来尊重苏钰的决定,思考一瞬觉的没什么太大的问题,便点头应下,银白如雪的铠甲披挂整齐翻身上马,带着几里长龙,翻山越岭,慢慢离开了。 送曾丛的时候,萧逸也在场,身上披着件雪色狐裘的披风,墨色的长发有些松垮的系在脑后,望着曾丛身着戎装干练潇洒风华绝代的身影,再看看身旁凝视的苏钰,一双飞扬俢长的眸子,渐渐变得幽深。 苏钰站在雾林之外,望着曾丛离开的背影,只觉得这场出征北狄的大战,终于结束了,整个过程,甚至比她预料的还要快速还要成功,当然这里面也少不了曾丛和许多许多人的出谋划策竭力相助。 正感慨着,忽然觉得肩头被人搂住,抬眸一看,却见萧逸将穿的有些单薄的她拥进披风里,低头朝着苏钰道:“娘子,你劫了我,以后可是要为我负责的。” “嗯?”苏钰一听,愣了片刻,反应过来,即刻拍着自己的胸脯道:“那是一定的。” “我是你的人了?” 苏钰将头点的如同捣蒜的杵子,心里觉得美滋滋,如汲了**一般。 望着渐渐远去的队伍,萧逸用披风将苏钰护紧,音色平淡的开口道:“我身体有些不舒服,我们回去吧。” 苏钰一听,即刻有些紧张了,拉起萧逸的手,便朝着行宫的方向走去。 同样出来送行的子成和李粮,瞧见两人离去的背影,挠着脑袋不明所以道:“我察觉着将军的气息很平稳很有力啊,怎么会突然不舒服了呢?” 一旁的乔七斜了两人一眼,推了李粮一把,叉腰道:“呦!七爷我也不舒服,先回去了。” 李粮回过身,有些嫌弃的看了乔七一眼,扯着嗓子吼道:“我看你壮的跟个牛犊子一样!” 乔七一跺脚,做了个十分哀怨的表情,扛起自己随身作战的斧头,也朝着行宫的方向去了。 不管后面的人怎么样,苏钰感受着身旁萧逸的温度,只觉得满怀里都是开心和喜悦,抬眸看看萧逸温柔的眼睛,好奇的问道:“你记起我了?” 萧逸垂眸看了苏钰一眼,摇摇头,“未曾。” 苏钰有些失落,但瞧着萧逸对她亲密,便问道:“我从昌禾手中抢了你,你不恼怒?” 萧逸无比淡定的摇摇头,“一直以来对昌禾,总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开始时不知为什么,似乎心里对她有些怨恨,后来日子久了,她照顾我无微不至,我便也觉察出了昌禾的用心,可瞧着她,只觉得像个妹妹,生不出夫妻间的心动来。” 这话回答的苏钰满心里高兴,伸手指着自己朝萧逸问道:“那我呢?我呢?” 萧逸眼眸一转,透出一丝老奸巨猾,“这个,看以后的感觉吧?” 苏钰听了暗暗下定决心,想着以后一定要表现的好,让萧逸重新爱上自己。眼下感受着狐裘里的温度,苏钰边拉着萧逸朝行宫里匆匆走着,边随意问道:“你还未记起我,为什么对我这般好?” 四周围的雾气有些大了,萧逸细心看了看脚下,听了苏钰的话,随口低喃道:“若要等彻底想起来再下手,说不定已经晚了。” 苏钰伸手挥了挥雾气,萧逸方才的话说的声音小,有些听不真切,凑过去问道:“你说什么?” 萧逸将怀里的人揽紧,在雾色里勾起唇角一笑,道:“娘子,为夫心口有些疼,我们赶快回去吧。” 由军中几位大夫每日轮流诊脉,在天水行宫待了三四天时间,确定萧逸的情况已经差不多稳定之后,苏钰才准备启程,返回大梁。 临行的时候,车马都已经备好,却迟迟没有下令出发,因为苏钰心里还想着一个至关重要的人,她在等,等那个人,终究会出现的。 果不其然,在雾林外徘徊了片刻,苏钰瞧见那边应属于北狄皇帝的宝马銮驾,悠悠朝着这边来了。 到了跟前,金线镶成的车帘被一旁恭敬站立的侍女掀开了,里面款款下来的人,不是耶律衡,而且当初同样舍了性命救萧逸的杨莆。 不管她们之前有什么不愉快的恩恩怨怨,经过如今这一场生死,苏钰觉得,她应该带杨莆走,只要她愿意。 杨莆下了车驾,望着迟迟不肯走的军队,和苏钰看到她时,如释重负,甚至卸下担忧的长舒了一口气,突然忍不住想要笑出声来。 有时候经过一些事情,人再想想以前,果真觉得无比可笑。 伸手抚上自己已经隆起的小腹,看着苏钰的目光,随着她的手变的惊诧,杨莆叹一口气,见苏钰过来,便如之前一样开门见山,果断道:“我知道你在等我,我怕是走不了了。” 苏钰望着杨莆,未曾说出什么太过贴心的话语来感伤情绪,只提议道:“你可以回大梁……” “不了。”杨莆摇摇头,望向北狄皇城的位置,沉默片刻道:“那夜以后,我以为我活不了了。” 苏钰垂下眸子,确实,当初若不是杨莆挟持了耶律衡,她也逃不出天水行宫。前些日子兵临城下的时候,苏钰打听了一番杨莆竟还活着,已经出乎了她的意料。 “我险些杀了耶律衡,他后来气极了,发了很大的火,摔了很多东西,迁怒了众多的人,却始终没有动我一下。” 正午的太阳暖洋洋的照下来,苏钰回头看看马车里掀开帘子张望的萧逸,也不曾多劝说杨莆什么,只诚心道:“是走是留,我都尊重你的选择。” 杨莆也瞧见了萧逸,望着那双陌生的眸子,感受着腹中孩子微微的胎动,摇了摇头。 “我从不后悔为萧逸哥哥做这一切,因为我爱他。” 苏钰不语,听杨莆接着道:“若不是闹这一场,我也竟不知道,耶律衡爱我,并不比萧逸爱你少。” 感受着身后不远处的目光,苏钰有些动容,心头一软。 感情这种东西,自古由不得人。 不多言说,杨莆此次,算得上是来送行的,苏钰细看了杨莆一眼,后退一步,行了天玄派中拜别同门的礼仪,郑重道:“保重。” 杨莆抬手回礼,应道:“保重。” 苏钰点点头,转过身去,朝着候在不远处的子成招了招手。 子成将手中的长枪高高举起,霎时间号角声吹响,浩浩荡荡的队伍,朝着大梁的方向开始离去。 第一百五十八章:痴情陨迩 几万兵马浩浩荡荡向前行进,官道上路过的老百姓,有的匆匆跑开,有的则驻下脚步远远的观看一番。 昌禾献出了天水行宫之后,苏钰并没有将那行宫里的东西洗劫一空,临行时,只带走了一个萧逸,还有一个一直以来伺候萧逸的,苏钰瞧着十分顺眼的宫女云樱。 云樱似乎也对苏钰颇有好感,同意了一同前去大梁。 苏钰第一次混进天水行宫的时候,记得云樱就是其中伺候的人,因长的不甚出彩,为人也好脾气些,所以萧逸宫里打扫洗涮的活儿,都落在了云樱头上,第二次苏钰进入天水行宫,北狄那些有关系有心眼儿的宫女太监,要么机灵些的随着昌禾一起撤了出去,要么胆子大的卷上一些银子跑了,只留了几个平日里不受宠且胆子小在行宫里。 恰巧,云樱就是其中一个,云樱是唯一一个没有因为行宫里的人撤了,而将自己手头的活计松懈的人,那夜里萧逸发了疯症,云樱也是第一时间发现,并且前去通知苏钰的人。 苏钰也问过她,她这般好的丫头,怎么就被留在了行宫里等着被俘? 云樱自听闻是苏钰起兵攻下了北狄,且杀人时鲜血溅了一身都不眨眼睛时,从内心里,对苏钰有着一丝畏惧,起初的时候,云樱只说是她生的平凡,且只会干活不懂圆滑,所以不受公主和一些大太监们喜欢,被留在了行宫。后来相处了些日子,云樱见苏钰也不似想象的那般凶恶嗜血,便在收拾屋子的时候朝着苏钰道,其实她也有些私房钱的,不过是胆子小,不敢往出跑,怕抓住了被人打死,云樱还说,进宫之前她的娘亲就告诉她,不要偷奸耍滑,老老实实本本分分干活,待在宫中熬上二十年,本分人才能出去寻个好婆家。 苏钰听了,朝着云樱问道:“那你是想着以后说个好婆家,还是随我去大梁?” 云樱想了想,鼓起勇气道:“待我熬上二十年再出去,便是一个老太婆了,到时候娘亲给我找的好婆家,说不定就是个死了媳妇的半老头子了。”说着,云樱撇撇嘴巴,有些委屈,鼓起勇气朝着苏钰道:“不如拜托女将军派人,将我存下的银子都给我的父母送去,算是我尽了孝心,然后我再跟着女将军走,好不好?” 当时苏钰听了,呵呵笑了笑,“你若愿意,送予你父母的钱,你存了所少,我再加上双倍。” 云樱一听双倍,立刻目瞪口呆,苏钰瞧着觉得好笑,又指了指外面乌泱泱的官兵将士道:“你若想嫁人,外面的这些小伙子,只要还未曾成亲的,你瞧上了那个悄悄告诉我,我都予你做了这个媒。” 恰巧这话音落了,乔七从那头走了过来,苏钰看了一眼,否定道:“这个不行,甬江那里有个丫头叫翠儿,已经将这家伙儿的魂儿勾过去了。” 过路的乔七本无意听旁人的闲话,可听到翠儿两个字时,便不自觉竖起了耳朵,又听到苏钰所说的话,乔七络腮的胡子下面老脸一红,似是娇嗔的看了苏钰一眼,“哎呀”一声,捂着脸跑远了,看的一边的苏钰和云樱顿时愣在当场,甚至让云樱想要跟着苏钰一起走的决心都有些微微动摇,看看外面的众多男儿郎,心里怀疑,是不是都是这个样子的? 这个怀疑,直到出发行驶了数里地,仍旧没有打消。 坐在马车里,晃晃悠悠的向前走着,苏钰不时看一看闭目养神的萧逸,见他蹙一蹙眉头,便赶紧问道:“你没事吧?” 第一次,萧逸睁开眼睛看了苏钰一眼,朝她微微笑了笑,不曾说话。 苏钰又问,萧逸便果真面带愁容的朝着苏钰道:“娘子,我头有些晕,你过来靠近我些,便就好了。” 苏钰一听,赶紧往萧逸身旁坐了坐,贴近他,生怕他再犯了头晕的毛病。 感受到身体贴着的温度和透进鼻息里的自然馨香,萧逸心头满意,又有些沉醉,侧过脸看着眼前十分喜爱的眉眼,不自觉的,低头便要吻了上去。 苏钰也感受到了萧逸即将落下的吻,抬头望着那抹漂亮的唇线,苏钰心头突突一跳,身体稍稍前倾,将自己的唇贴了上去。 唇瓣几乎已经触碰到对方的温暖,忽的,苏钰听到云樱在马车的车窗外头朝着苏钰喊,“女将军,女将军,那边路上有个人,好像是您的朋友!” 朋友? 苏钰一听,心头疑惑,如今还未出了北狄的土地,在这里,她还能有什么朋友? 伸手轻轻推开了萧逸,苏钰掀开马车的帘子,朝着后面马车上的云樱看了看,见她也掀着帘子,朝着路边的一个小树林里指了指,苏钰看过去,见那小树林的地上果然坐着一个人,衣衫有些褴褛,低着头,看不真切脸庞,但确实如云樱所说的那样,那人看上去,有些眼熟。 唤停了马车,苏钰跳下车去,朝着那人走去。 走近了,发现那人身旁胡乱扔着几个喝尽的酒瓶子,整个人已经醉意熏熏,靠着一棵树颓废的坐着,寒凉的初冬里,这人身上只穿了件暗黄色被剪裁的乱七八糟的道袍坐在那里,饶是手已经被冻的通红,都不曾起来再动弹一下。 苏钰也认出了这人,这般装扮的,不是旁人,正是之前从大漠,引她去北狄救萧逸的陨迩。 从一开始的时候,苏钰就进入了陨迩设下的圈套,不过那圈套,却不是为了他自己,而是为了杨莆。 无论陨迩做了什么,苏钰肯定的是,他一定是爱杨莆的,为她费尽了所有,最后杨莆放下了萧逸,却重新拾起了耶律衡,到头来他竹篮打水空空一场,输的比谁都惨。 “陨迩。” 苏钰唤了一声,陨迩不曾应答。 “陨迩。”苏钰又唤了一声,陨迩还是未有反应。 苏钰也不多费口舌精力,只命人寻了件军中的旧袄披在他身上,转身便要离开,谁知刚走了两步,便听得身后的陨迩出言,应了声,“苏姑娘。” 苏钰回转身望向陨迩,“我们要回大梁了,你好自为之。”说罢,苏钰便又要抬脚离开。 “当初是我出卖了你们,你难道不想杀了我吗?” 苏钰眼眸一沉,“看在杨莆的面子上,我饶过你!” “呵呵,哈哈哈~”陨迩靠着树,面容痛苦,开始大笑起来,笑着笑着,竟是一副近乎崩溃的模样。 苏钰不言语,静静的看着,其实若不是心中有劫,这陨迩,又何尝不是初见时那副无忧无虑浪迹天涯的青春少年。 心软的毛病犯了,苏钰心中复杂的情绪憋了半天,终于道:“感情的事情由不得人,说不定看开了,就好了。” 陨迩笑笑,尽是无奈,“好一个看开,你从中原走到大漠,又从大漠寻到北狄,你看开了么?” 这话问的苏钰哑口无言,只回头看看正巧到 了身后的萧逸,一时竟有些尴尬。 听了陨迩的话,萧逸面上稍稍动容,伸手将自己的衣衫解下披在苏钰身上,柔声道:“钰儿,我们走罢。” 苏钰点点头,人各有命,她也不再与这陨迩争执什么,起身随着萧逸,一同朝着马车的方向去了。 坐进马车里,苏钰掀开帘子最后看了陨迩一眼,见他正从怀中掏出一把还未枯尽的草,不停的往自己的嘴巴里疯狂的塞着。 苏钰心头正疑惑,却听一旁的萧逸道:“忘魂草,他在吃忘魂草。” 又是忘魂草!苏钰望向陨迩,心头一惊,感叹这世上痴情害人,稍一转念,又看向萧逸,惊喜道:“你想起来了?” 萧逸笑笑,伸手将苏钰揽住,“一部分。” 一部分也是想起来了,苏钰拽着萧逸的手,高兴的道:“太好了。” 伸手揉一揉苏钰的发,萧逸宠溺的看着她开怀的样子,由心道:“我们以后,再也不分开了,好不好?” 苏钰将脑袋枕在萧逸肩上,肯定的应道:“好。” 整个大军不慌不忙,用了约莫半个月的时间,才靠近了大梁的边关,苏钰和萧逸说不分开,也便是不分开了,军中子成和李粮等一干将领,也明白了所谓“君王不早朝”是一种什么样子的滋味。 之前的时候,军中稍稍有些分量的事情,子成李粮他们便会同苏钰或者曾丛商量行事,眼下一旦有事情要商量,那位如今“娇弱”不堪的萧将军,便会轻轻一声,“娘子,为夫心口疼。”“钰儿,我头有些晕。”“胸口有些闷。”等诸多理由,将苏钰诓到帐中,两个人好卿卿我我。 每次子成哀怨的时候,便指着自己的鼻子朝着萧逸问道:“将军,你可记起了我?” 大多这个时候,萧逸都是无视的,实在是被问的烦了,便会一脸鄙夷嫌弃,没好气的道:“没有!你算哪个混球?” 这话,顶的子成应也不是,不应也不是,只得张张嘴,干咽下这口闷气。 第一百五十九章:独门秘方 春去秋天,天气渐渐入了冬,天水行宫的雾气,似乎也因为那人的离去淡了不少。 空荡荡的宫殿里,镶金嵌玉的宝座上,孤零零的坐了一个人,一双眼睛似睁非睁,极其寂静的,望着大殿上随着吹进来的风翻飞的帐子,怔怔的出神。 一个宫女在门外踟蹰了半天,终于鼓起勇气进来,朝着座上的人跪下行了个礼,试探着唤道:“公,公主?” 昌禾回过神来,望向殿中跪着的宫女,有些无力的问道:“离开了?” 宫女战战兢兢,如实应道:“据探子来报,已经离开北狄地界,进入大梁了。” “也好。”昌禾笑笑,满脸苦涩,挥挥手示意宫女出去,然后一个人望着空荡荡的行宫大殿,又开始怔怔的出神。 终究不是她的啊! 昌禾苦笑一声,当年他退了北狄的亲事,让她颜面扫地,也让少女一颗春心,碎的七分八落,皇兄再次将他抓到北狄之后,她积蓄了多年的怨气终于爆发,她想要占有他,将他留在身边,哪怕最后毁了他,也要让他为当年的事情付出代价。 可慢慢的,她竟心软了。 昌禾知道,一旦停下了忘魂草,萧逸必然会慢慢想起以前的事情,若一直用下去,他迟早会疯癫至死的,可她总想试一试,试一试用她一颗热忱的真心,能不能将他暖热。 到最后,终究还是她败了,她败给了那个倔强的不肯放弃的女子,也败给了萧逸的痴情。 当年他之所以沦落到皇兄手中,险些被千刀万剐,就是因为那个女子,到后来他亲自服下忘魂草,甘愿留在她身边,还是为了那个女子。 昌禾觉得,自己这一辈子,听到的最大的谎言,就是萧逸那句异常坚定的,能忘了那个女人。可每一次疯癫失控的时候,他嘴里重复的还是这一句话。 若果真能忘了,又何必要口口声声的挂在嘴边。 呵呵。 笑着笑着,昌禾的眼睛里慢慢流出泪来,走了也好,他终究不是她的。可喜可贺,老天爷不负苦心,让她又一次,成了整个北狄,甚至天下人的笑话。 大殿当中,脚步声进来了。 来人将步子迈的比寻常温柔些,带着一丝心疼和怜惜。 “禾儿。” 昌禾抬眸看看,面上有了一丝动容,唤道:“皇兄。” 耶律衡看着自己这个最亲的,一直好生呵护着的妹妹如今的模样,心中担忧,劝慰道:“禾儿,哥哥给你带了些好玩儿的东西来,你要不要去看一看?” 昌禾摇摇头,默不作声,使得整个北狄最威严最危险的男人,一时竟不知如何面对。 “禾儿,别老闷在屋子里,该散一散心了。” 这一次,昌禾笑笑,伸出手低头擦了擦自己的眼泪,从座上起来,行至大殿的门口,望着苍茫的天空道:“有时候,感觉我总像是那井底的青蛙,看到的东西寥寥无几,愿意陪我的人也屈指可数。皇兄,我果真该到这个世间去看一看,或许很多事情,看多了也就看开了。” 耶律衡心感不好,“禾儿,你……?” 行宫上空的雾气稍稍散去了一些,透出零星的阳光来,昌禾伸手遮住眼睛,抬头望着,淡然道:“天大地大,走一走吧。” …… 入了大梁境内,各路兵马分流而去,苏钰与萧逸先是在边关待了些日子,又去并州燕弭那里落了几天脚。 有些无奈的是,或许萧逸本人自身魅力有些过于大了,所到之处与他相熟的士兵将领见了他,总会哭哭唧唧的抹上半天眼泪,尤其是那如今的并州主燕弭,好歹也是一州之主了,房门一关没了外人之后,抱着萧逸哭的一把鼻涕一把眼泪,若不是燕弭已经有了妻子孩子,苏钰都有些怀疑,是不是燕弭有那断袖的癖好。 哭罢了,燕弭想起正经事情来,见萧逸回来了,便琢磨着将这并州主的位置让出来,交到萧逸手中,毕竟当年他从一个不受宠的庶出公子,到永郡永昌王,再到从燕启手中掌控整个并州,一切的一切,都是萧逸在幕后做的推手,燕弭觉得,如今他所得到的一切,原本就应该是萧逸的。 萧逸婉言拒绝了这件事情,原因总结下来,不过也是有了那么几点,一来萧逸不是皇家血脉,如此自封为了王,无异于谋逆,二来当初谋划这一切,不过是想着为有心人所排挤忌惮的萧家军,寻个有力的依仗,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就是萧逸一直以来告诫燕弭的,就是权势到了手中,并不是为了个人,而是为了活在你权势下的平民百姓,多年以来,燕弭谨记这一点,也是这么做的,所以萧逸放心,也愿意由得燕弭去做。 或许在燕弭最落魄的时候,萧逸的知遇之恩在他心里极为重要,所以觉这一切,他总有些受之有愧,见劝说半天,萧逸始终不曾动容,燕弭便又将目标,放在了苏钰身上,继续攻克。 苏钰无法,反反复复为燕弭列举的,还是那几条原因,最后燕弭听烦了,便反驳道:“别说什么谋逆,我大哥是那种不敢谋逆的人吗?” 苏钰张张口,觉得说“是”似乎有些虚伪。 而确实如燕弭所说,萧逸若得了并州,萧家军该更有依仗。 各项原由都被反驳,最后苏钰细想了想,便朝着燕弭道:“那个,他最近身体不好,需要修养,对,需要修养。” 燕弭听了,张张口,这个理由,确实无法辩驳。正在这个时候,云樱匆匆的跑过来朝着苏钰道:“夫人,不好了,将军心口疼,需要你去看一看。” 苏钰一听,赶忙撇下燕弭,朝着住处去了。 周围很多人都知晓苏钰懂些医术,也是换了许多大夫都医不好萧逸的“头疼脑热”,而苏钰一出手便能医好,这让许多人,对她的医术有了浓浓的崇拜之情,甚至军中有个将领成了亲,妻子久不能孕,都拉过来求着苏钰看了一看。 苏钰若不是医术太烂,其实还是很愿意帮旁人开方子的,只不过旁人最难治的“病”,她所医治的方法,不过也是由着他亲一亲抱一抱,甚至白日里关起门开做了几次不可描述的事情后,萧逸的“病”,很快便就好了。 很多时候苏钰也知晓萧逸是在装病,可假中有时也掺杂着真,几次萧逸抱着她冷汗之流,脖颈间的青筋都暴了起来,咬牙强忍的样子,做不得假,苏钰心疼,不管真假,也都由了他去。 在并州逗留的时日并不多,苏钰便重新启程了,这一次是回了一趟青云岭,探望了一眼书生和衣衣。 青云岭寨子里的人一直有个习俗,就是死去的人,大多都沿着青云岭的山脚,凭着辈分依次埋葬。寒冬时节,坟头四周的草青过又黄了,在书生和衣衣的坟后面,紧挨着又添起了两座新坟,一个脚步颤颤的老人在坟前用笤帚扫了扫,嘴里絮絮叨叨说了些什么,长叹一口气准备离开的时候,一转身瞧见苏钰两人走了过来。 老人眯着眼睛看了片刻,认清了来人,笑呵呵的道:“小钰回来了啊。” 苏钰走近了,点点头,如小时候一样过去拉住老人的衣襟,亲昵的唤了声,“先生。” 萧逸也躬身行了个礼,恭敬的唤道:“温先生。” 先生拍拍苏钰的手,曾经淡然似水的一双眸子如今有些浑浊,呵呵笑了两声,拉着苏钰的手,指着后面的两座新坟道:“小钰,那看,那两个爱和我抬杠的老不死的死在了我前头,如今啊,轮到我给他们扫墓了。” 苏钰转身,噗通一声跪下,重重的叩了几个头,两位师傅去世的消息她听大奎说起了,却没能来得及赶回来,看他们最后一眼。 一旁的先生早已经看开了,面上依旧透着呵呵的笑意,只是曾经儒雅不乱的一头青丝,几年便成了满头白发,看看苏钰面上哀伤,便重新拿起笤帚,将方才吹落的几片树叶扫开,音色沧桑平静的道:“生死已是常事,自他们一个个开始离开,我便看透了。” 苏钰眼泪难止,点点头,上一次她和大奎送书生回来,先生满目悲哀苍凉,却仿佛早已经预料,也是这般说的。 “你们也不必总往回送东西,一年到头许多次,几个人的加起来,都把我那院子堆成山了,我老了,吃不了多少,用不了多少了。”说着,先生又将几位师傅坟旁的一块空地扫了扫,朝着苏钰道:“小钰丫头,你看我埋在这个位置好不好,到时候在碑上排资论辈的时候,你且将我放在第一位,呵呵,谁叫那几个,活不过我呢。” 苏钰看着面前一排坟包,眼泪簌簌的落下,那里面躺着的,可都是一个个曾经鲜活的人啊!那些曾经都是她的最亲最亲的人,如今零零散散几年下来,她竟失去了这么多。 果然这世上,时光是最毒的东西,你不知不觉的走着,它会悄无声息的,将一个个扎根进你心底的人拔出来留下路上,你无法阻止,只能一点点,在后知后觉的疼痛中,默默舔舐心头留下的一处又一处的伤疤。 第一百六十章:相妻教子 乡村小路上有几个打闹的孩子,在不大的地方来来回回的追逐着,笑声爽朗,是那么的无忧无虑,这让苏钰的思绪,一下子扯回了许多年前,她,书生,大奎竹临,还有唐折,他们又何尝不是眼前的模样。 先生如今似乎有些糊涂了,一句话反反复复总会说上那么几遍,苏钰依稀听着,除了她和大奎,竹临也是常回来的,甚至唐折,也曾悄无声息的回来过几次。 说到唐折的时候,苏钰脚下的步子一顿,看看一旁边的先生,她从未开口向先生说过任何诛心台的事情,但是先生心细,怕是也早已经知晓了什么,只不过隐在心中,不曾说出口而已。 苏钰也不曾问,只听先生一转话题,便夸起了那黑小伙子如何如何的好,就是一张嘴巴絮叨了些,惹得他如今话也多了起来。 话刚说到这里,村里一个年轻的小伙子跑过来朝着先生道:“温大伯,快去看看吧,你家里又快要着火了。” 先生一听,脚下的步子迈的快了些,背起手朝着自家的院子里去了。 萧逸听闻要着火,便先行了一步,到了门口,却是停下了脚步。 苏钰紧随着先生回去了,到门口一看,却见屋里似乎不见什么火光,只是院子里阿虾正对着一座灶台使劲的扇着风,浓浓的黑烟从灶台里不停的往外冒,呛的阿虾自己都捂着嘴巴不住的咳嗽着。 看到眼前景象,再看看制造这些景象的人,苏钰早已经习以为常,只是看看先生,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当初边关被攻破之后,阿虾没了去处,苏钰便将阿虾打发回了青云岭,一来跟着先生学些学问,二来阿虾洗衣做饭的活儿也都会些,两个人互相照顾着,日子总不会那么无聊,如今一看,她派阿虾来,似乎是给先生寻了个麻烦,而且听方才传信儿的年轻人说的是“又要着火了!”那便证明这种事情发生了,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阿虾的脸本就算不得白,随着年岁长大,五官稍稍张开了一些,倒也不见得那么黑了,只不过眼下烧火的黑灰一抹,整个脸黑的不均匀,再加上脸上鼻涕眼泪一把又一把,似乎显得更加丑了,丑的苏钰心里,也觉得一阵寒碜。 察觉到门口有人,阿虾抬起头来,在看到先生的时候还有些不好意思,但在看到先生身后的苏钰时,两只眼睛里顿时放出了灿灿的光芒,当即呲着一口白牙嘿嘿一笑,朝着苏钰这边奔来,开心道:“师傅,你终于回来了!” 苏钰后退一步,有些嫌弃阿虾脸上的眼泪鼻涕,可心头也是一暖,见阿虾不再往上扑,便伸手揉了揉阿虾的头发,瞧着他的个头都到了她的胸口处,不由得感叹阿虾已经长大了,算的上是一个少年了。 先生看了看自家院子里的场景,并不曾责备阿虾,只背着手过去,往锅里瞧了瞧,啧啧道:“呵,阿虾抓的好大的鱼,真鲜!” 苏钰一听,过去一看,果真见锅里放着一只已经宰好的鱼,葱姜大料已经放上,正准备炖,估计是夜里一场小雪夹带着雨滴,将放在外面的柴火浸湿了,不容易点着,才冒了这满院子的烟。 苏钰扭头瞧了瞧,看见水缸旁的木棚里还有一条半大的鱼,便拍了拍阿虾的肩膀道:“带上那条鱼,去邻居家问问有没有避雨的柴火,有的话,换上一些来,师傅给你做鱼。” 阿虾一听,有些为难道:“师傅,我只是火点不着,待换了柴火回来,还是我来做吧。” 苏钰一听,心里感动,几年不见,阿虾果然又懂事又孝顺了,不由得心疼阿虾,便道:“我难得有时间,难得对你好,就让师傅做吧。” 阿虾拖拖拉拉去水盆前洗了一把脸,又端起鱼来,犹犹豫豫的走了,到了门口,阿虾又转回脸来,朝着苏钰道:“师傅你还是别做了,你做的实在是太难吃了!” 说罢,阿虾不等苏钰反应过来,脚下一溜烟儿,跑的没了人影。 苏钰刚刚回过味来,暗骂阿虾一声兔崽子,却听先生在一旁捋着胡子道:“我也建议阿虾做,小钰丫头啊,你做的饭菜,可是比你娘亲做的差远了。” 连连受到打击,苏钰心头挫败,拿起的烧火棍刚刚扔下,却被萧逸轻轻捡了起来,笑眯眯的道:“我来帮你。” 苏钰好奇,“你会?” “我吃过阿虾做的饭菜,自觉比阿虾做的要好,阿虾说他比你做的好,我该是比你做的也好。” 苏钰有些怀疑,“你一个世家少爷,懂得柴米油盐么?” 用烧火棍将灶膛里填满的潮湿的柴火拨出来,萧逸道:“仿佛小时候打了某个厉害的人物,被父亲丢进来厨房倒泔水,那时候见的多了,自然也就会了。” 苏钰一听,叉着腰哈哈大笑着止不住声,“没想到威风凛凛的小霸王,还被罚过这种事情。” 萧逸见苏钰笑,也扬起了唇角,“咱们两个半斤八两。” 斗嘴进行了这么一个回合,苏钰突然意识到萧逸此番话语的意义,惊讶道:“你都想起来了?” 萧逸望着苏钰,有些失落的摇摇头,无奈道:“一部分吧,比如方才烧火,我脑袋里便突然忆起自己似乎有过那么一段经历,细想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总归是有,像一个梦一样在脑袋里出现。” “不急。”苏钰安慰萧逸,能够想起来,且疯癫的时候越来越少,便是最好的进步,以前的事情已经过去了,如今他们两个重新相识,也重新相爱,余下的都不重要了,毕竟记忆这种东西不一定是美好的,就好比若萧逸回想起来他们还有过一个孩子,那必然会是十分难过的。 阿虾的腿脚跑的极快,一眨眼的功夫,便扛了一捆柴站在门口,因之前说了得罪苏钰的话,正站在那里嘿嘿的傻笑。 不过傻笑归傻笑,苏钰远远的瞧着,倒觉得人们常说“女大十八变”,这话放在男孩子身上,也是可以应上的,就比如阿虾,此时将脸洗干净了,抛开晒的有些发黑的皮肤,单论五官,阿虾生的还是十分耐看的,那笑起来灿烂的模样,竟有几分吸引人的眼睛。 苏钰看着阿虾,笑眯眯的点点头,徒弟好看了,以后出去闯荡江湖,她这做师傅的脸上也会有光彩,若是太丑了,先不说江湖人怎么看,她自己瞧着,也觉得寒碜的慌。 其实回想起来,当年阿虾本是和她做同辈弟子的,奈何拂棠嫌弃当年的阿虾生的太丑,说什么也不肯收了阿虾做徒弟,所以才误打误撞,落到了她手里。 不过经过这么多年,经历这么多,苏钰觉得,纵然她希望阿虾生的好看些,可阿虾还是阿虾,丑也是他美也是他,旁人谁都替代不了。 灶膛里换上了干的柴火,一顿忙碌下来,吃饭的时候,苏钰尝了尝萧逸做的鱼,不由得暗暗高兴,她果真是捡到了宝,想她堂堂苏钰苏大侠,后半生富贵也好穷困也罢,吃饭这方面,算是有了着落,待一切尘埃落定,再没有那些扰心的事情之后,她便同萧逸到这青云岭中安定下来,两个人生几个属于他们的孩子,萧逸负责做饭洗衣相妻教子,她好上山打猎下河摸鱼,最关键回转身来,山脚下还有书生和衣衣他们。若她老了,也在书生和衣衣旁边寻个位置埋下,活着的人暂且活着,时时帮她扫一扫坟头的落叶,也是一种结束,一种最好的归宿。 至于青云岭以外的功名利禄尔虞我诈,那便是旁人的事情了。 不过还是像曾丛说的,倾巢之下无有完卵,要想青云岭安宁,首先整个大梁,得是一番安逸之像,而她今后要做的,就是曾经承诺过曾丛的,天下一统。 如今眼下,若想天下一统,第一个需要面对的,不是燕弭的并州,而是唐折的西川。 相对比一直独大一方的西川,并州与皇权之间,存在着一种极其微妙的联系。当初双方联合攻打西川,虽然魏念程给出的诚意并不算大,甚至曾丛也未曾太过出力,可当时各怀心思,不过也是为了各方的利益。 到后来,双方联合又去攻打北狄,几乎都是出动了全力的,既然做过盟友,那便说明,有些事情,不一定非要用武力解决,而西川的境地,则大不一样。 西川的人信奉的是世子燕折,燕折所依仗的,是当年贤王燕礼留下的余威的恩泽,对于他们来说,当年凡是参与了谋杀贤王燕礼的人或者后代子孙,都是参与谋逆不忠不义的乱臣贼子,在他们心里,这天下,本就应该是贤王殿下的,单是这般思想,便形成了西川如今的孤立之势。 以苏钰对唐折的了解,一个人在经历生父被杀养父被杀两次挫折之后,他心里的仇恨,已经盖过了所有的信仰,苏钰可以理解唐折心中有恨,她甚至可以原谅当年唐折对她的利用,可苏钰永远都不会原谅,他手里沾了衣衣和书生两个人的鲜血! 旁人她可以不计较,可是书生和衣衣,那可是他们共同的亲人啊! 第一百六十一章:落地化雪 当年唐折为了向魏念程求和,曾经答应将她这个活药引送到京城,那时的蓝尚还未研制出什么秘法,所以苏钰去了,面临的将是最直接的割腕放血,且不是一次,而是永生永世的囚禁,直到再流不出一滴鲜血。 在当年被押送的路上,渭水河边前来救她的,不止是书生和大奎,还有随后到了的,萧逸带领的千军万马。 没有皇帝的旨意,大肆调动兵马跨越半个大梁,实属死罪一条,当时就算是有萧家老爷子为之求情,萧逸的官职,也是一贬再贬,甚至经历一场牢狱再放出来,仍旧背上了一条枷锁一般的圣旨——无诏,永世不得入京。 其实算起来,萧逸的家就在京城,当年迎娶苏钰的将军府,就在京城最繁华的地段,可是如今萧逸再没了一个亲人,萧家的将军府,早已经破败不堪,而萧逸最后一次进京,是萧家老爷子和老夫人病故的时候。 苏钰不知道,萧逸如今有没有回想起来这段记忆,只察觉有时候静下来,他会时不时望着京城的方向一言不发,似是淡漠,又似乎是筹谋着什么。 自北狄撤兵后稍作休整,曾丛并不曾等待太多的时间,便将自己的目标,放在了西川的方向。 硬攻是最有力,也最直接的方法,可硬攻在兵法行事上,却永远算不得上策。曾丛和苏钰在商议后,决定率先采取的,便是“离心”之策,从西川内部,一点一点架空唐折的势力,然后彻底打倒。 说起来,这世上果真是风水轮流,当年苏钰和唐折在梁鸿手下的时候,用的也是这移花接木,逐步架空的计策,如今虽有些区别,但是大体不差太多,所利用的,不过都是人心猜忌和左右倒向的天性。 原西川主人严颇的儿子严序,旁人或许不知道他与曾丛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苏钰确是知道的,若是严序背叛了曾丛,那么依着曾丛的手段,严序断然不会活着回到西川,如今严序安然无恙的依附在唐折手下,那便说明这件事情,在曾丛的股掌之间。 苏钰觉得,若换做是她,要想往西川安插内应的话,严序也是第一人选,因为当年老严颇之所以开了西川城门迎接梁鸿,并不是因为他是梁鸿的党羽,而是那严颇心中信仰的人物,是贤王燕礼,梁鸿不过借着贤王世子的名义,占下了严颇的西川。 后来严颇的死,归根结底,也算不到唐折头上,因为严序当年也看的明白, 那时的贤王世子,不过是梁鸿手下的一个傀儡,拿不得主意,做不得数,他真正的仇人,除了梁鸿,便是那为了荣发富贵出卖丈夫的严夫人和她的饭桶儿子。 严序所针对的那母子两人,杀于不杀,唐折都不会在意,其实算起来,唐折杀了梁鸿,还算得上对严序有一份恩情在里面,所以严序前去西川,理由充分,最容易赢得唐折的信任,事实也证明,严序这些年实打实为西川做了许多的事情,西川如今的稳定和发展,少 不了严序的功劳。 不过若想拆分西川,仅仅只有一个严序,必然是不够的。苏钰和萧逸眼下装扮一番进了西川,就是为了找寻几个至关重要的人,无论以后战于不战,这几个人都会起到至关重要的作用。 入了腊月,街道上的行人三三两两有些荒凉,西北的风一刮,虽不及边关那般冷的像刀子刮的人皮肉疼,却也带着一股潮气,凉到了骨子里。 苏钰坐在街边的客栈里,守着个燃的通红的铁炉坐下,半边身子被铁炉灼的发烫,再加上吃了满满一大碗牛肉罩着的汤面,后背上竟有些微微的冒出汗来。 放下筷子,苏钰望了望门外,打算叫上萧逸行动了,一转脸,却见萧逸纹丝不动,伸手烤着火,不紧不慢的朝着苏钰道:“稍歇息一下,外面风凉,等你落了汗再出去。” 苏钰坐回位子上,稍一有动作,有些不雅的打了个饱嗝,饶是脸皮厚惯了,也十分尴尬的抬眸瞧了一眼萧逸,见他似乎不曾听到一般,神情依旧,只唇角噙着微微的笑意,便放下心来,想着方才声音小,他或许果真没有听到。 “钰儿还是吃胖些好看。”冷不丁的,萧逸突然来了这么一句。 苏钰嘿嘿一笑,“若是我以后又胖又丑了呢?” “呃~”萧逸一时未曾做出回答。 听到萧逸无言应对,苏钰有些不快,将头一拧,扭到了别处。 萧逸一见,解释道:“我不是嫌弃你。” 苏钰不信,萧逸又道:“我在想着,你胖些,力量也会强些,说不定更能保护为夫。至于丑么……” 萧逸迟疑一瞬,眼睛里带了几分笑意,“钰儿生的本就好看,无论什么样子都好看。” 或许不管什么样子的女人,天生便喜爱听这类带着些虚伪的花言巧语,并且乐此不疲,有时候听了不够,还是十分矫情的将一个无聊的话题追问到底,眼下苏钰明明就是走了这般低级的套路。 “若我果真就变的十分特别非常的难看了呢?” 难得见苏钰这般小性子的时候,萧逸稍愣了一息的功夫,满目宠溺的看着心爱的人儿,戏谑道:“若果真丑了,我说我不喜欢美人儿你定然觉得我虚伪,所以我便想着,到那时节,就多买上几张镜子放在家中。” 饶是苏钰聪敏,也一时没明白买镜子是几个意思,忍不住开口问道:“买镜子做什么?” 萧逸俊眸微扬,装作无奈道:“家中夫人彪悍,为夫必不敢去寻花问柳,若是喜欢美人儿了,也只得拿着镜子照一照自己看了。” “……” 苏钰一时,竟也无言以为,憋了半天,噗嗤一声笑了,骂了一声,“脸皮真厚。” 得了这个评价,萧逸眼眸带笑,愈发没脸没皮了,“夫人过奖。” 在萧逸靠着脸皮混过了这些要命且做作的问题之后,苏钰兴致过了,也便没有再“难为”萧逸,只透着门缝看了看外面有些阴沉沉的天,想着一场大雪,似乎是要下了。 就像萧逸方才所说的,一个男人,若说不喜欢美人儿,那多半有些掺假,可若让一个男人真正喜欢,仅仅是个美人儿,也是远远不够的。 夜色渐渐袭来,街上的人愈发少了,苏钰拔下头上一只簪子,轻轻拨动了一番桌上的蜡烛,在蓄了满池蜡油的边缘轻轻一划,脆弱的蜡烛像是受尽了这世间的委屈,一滴一滴落下泪来,在身体留下斑驳的痕迹,像是永远抹不去的疤。 夜深的时候,酝酿了已久的雪终究还是来了,飘飘洒洒的从天空落下,落到地上,又以极快的速度化了,直到天空的雪似乎积攒了太多的怨气,越下越大,大地才勉强留下一丝白色,可待雪花稍稍歇息,便又化了个干干净净。 西川的雪是这样,有时候人,也是这样。 阁楼外的雪簌簌的落着,夜已经深了,书桌后正在凝神书写的男人,还未曾来得及卸下上朝的官服。 伺候的小童已经进来提点了好几次时辰,可公务要紧,那男子,还是没有打算要休息的样子,只摆摆手,放了小童先回去休息。 寂静的房间里,只剩下了沙沙翻书和落笔的声音,男人不时皱起眉头,似乎被什么极其扰心的事情乱了心神。 紧闭的窗户突然之间被风吹开了,哐当一声,摆放在小几上的烛台由于放的不稳,跌落下来,摔在地上,将蜡烛甩到了角落里,熄灭了。 屋里顿时陷入了一片黑暗当中,只外面廊下避在柱子后的灯笼,摇摇晃晃,零星透进屋里一点光亮来。 男子正是愁绪上头的时候,突遇了这种事情,心里愈发烦躁起来,可是再烦躁,还是得将蜡烛重新点燃,才能看清书本上的字迹。 借着外面隐隐的光,男子走到烛台掉落的地方,在柜子角落里摸索了片刻,才摸到刚刚熄灭的蜡烛。 伸手去拿蜡烛,却见一层流纱的衣摆忽然垂到了眼前。 男子吓的手一哆嗦,见那衣摆下面,隐隐遮着一双女人的脚,那绣花的鞋上绣着一枝盛开的梅花,红线拼成的鲜红颜色,如在雪中落了一滴滴的血,意境优美,却也残忍。 男子心头一怔,这双鞋子,这幅画面,在他的脑海里,似曾相识。 身体有些微微发颤,随着裙摆慢慢抬起头来,却见隐隐的光线下,他的面前如鬼如魅,忽然之间站了一个女子,那女子白纱覆面,露在外面的一双眼睛神情淡然,似乎并没有要伤害他的意思,再细看那双眼睛里的神韵,惊的男子脑中嗡嗡作响,身体一歪,险些倒在地上。 那双眼睛,他分明,分明是认识的,多年以来魂牵梦绕的,正是这样一双眼睛。 男子惊的不知所措,脑海里不经思索,怔怔唤道:“梦,梦偿……” 女子静默一瞬,叹息一声,将自己别在头上的一支簪子摘下来,朝着那男子递过去。 “许多年了,昭郎,我将这簪子还给你。” 第一百六十二章:才子佳人 故往今来,才子佳人的故事数不胜数,才子纵然多情,而往往得了一个好结局的佳人却是不多,大多时候,佳人总会成了才子风花雪月良辰美景的一种陪衬,过去之后,才子依旧是才子,诗词歌赋风流倜傥,而佳人,一场游戏太过认真了,便会赔上自己的一生。 看着眼前一瞬间神情恍惚的男人 ,苏钰知晓,必然不用再给他提点什么人物和地点,惊慌之中那一声梦偿,就已经省去了苏钰所有的步骤。 当年曾丛主业还是做财主的时候,为了往魏同身上拉仇恨,便派她混入那风月之地,去刺杀梁鸿的心头宠,好让梁鸿将怨恨,发泄到魏同身上。 那时候的梁鸿,已经是个实打实的太监,身为太监,却包下了青楼之中的花魁梦偿,这在旁人口中或许是个笑料,可在梁鸿濒死之际吐露的那番真情,才让苏钰发觉,那本是梁鸿此生唯一的执念,不巧,在那份执念无处安放的时候,落到了梦偿身上。 大千世界,人长的不过都是有着一副眉眼五官,可众生芸芸,生的却又各不相同,偶然,也会有那么一两个生的相似的。 如今苏钰念想起来,也不得不承认,她的一双眼睛,是与梦偿有些相似的,也就是因为这一双眼睛,梦偿才被梁鸿禁锢了起来。 其实说起来,并不是她的眼睛像梦偿,而是梦偿的眼睛像了她,梁鸿当年透过这双眼睛看到的,是那个让他为之疯狂的另一个身影。 当年,或许是察觉到梦偿与自己的性子有些相像,苏钰惋惜那样一个倔强卑微的女人,对于杀梦偿这件事情,迟迟不曾下得了手。 梦偿那时病入膏肓生无眷恋,觉得死在苏钰手中,甚至是一种解脱,可她唯一放不下的,便是这只簪子的主人,苏钰眼前瘫坐着的,这个浑身上下瑟瑟发抖的男人,典昭。 说到底,也并非梦偿放不下,或许她只是放下了,便想要了却这段恩怨,求来世和这个男人,再没有任何的瓜葛。 而梦偿在这一场才子佳人的故事里,扮演的就是那个悲情的女子。 和大多此类故事一样,每个故事都有着一个美好的开端,才子佳人在某个良辰美景的时候相遇,然后一见倾心。 当年,梦偿的相貌,姿态,才情,都将一介书生的典昭深深吸引。 那时候,梦偿还是凝香阁里尚未接客的清倌人,每日吟诗作对画画弹琴的收入,便比一个普通家庭出身的典昭好了太多。 情投意合的两个人接触几次,情思绵绵相思成章的书信递上几封,便让梦偿一颗少女的真心,彻底的沦陷了。 起初的时候,两个人的打算还是好的,就是等着典昭金榜题名后,第一件事情便要将梦偿赎身出去,然后两个人恩恩爱爱,过上一辈子。 典昭愿意这样做,梦偿也不惜花费自己多年攒下来的金银,帮着典昭贴补家用打点关系,不愿让他过多分心学业,只盼着他能早日高中,两个人苦尽甘来。 希望总是好的,可有时候,现实总会给人当头一棒。 典昭不负梦偿所望,终于金榜题名,美梦成真,而此时,梦偿不幸,已经落入了梁鸿的手中。 梁鸿对梦偿,或是万千宠爱,或是一阵拳打脚踢,无论是富贵荣华还是权势威严,都不能磨灭她对典昭的一颗真心,心里总还切切的盼着,盼着典昭来将她带走,两个人和和美美,生上一双儿女,琴瑟到老。 后来,典昭是来了,可是梦偿心思玲珑,她察觉的出来,典昭望着她的眼神,有些变了。 就像梦偿对苏钰说过的,她的心上人再望着她时,眼里的爱意淡了,更多的,是拭之不去的嫌弃和肮脏,她一介风尘女子,再没能入的了状元郎的眼睛。 心里的感情崩塌了,梦偿骨子里的最后一丝傲气,让她再没有为典昭写过一封信,而典昭,似乎也庆幸梦偿没有继续纠缠,让他就此官运亨通,平步青云。 梦偿的结局,是悲惨的,就算是最后不死在梁鸿手中,那积哀成疾的身体,也让她在这世上留不了多久。 死对她来说是一种解脱,梦偿求之不得,只因到最后的时候,梦偿是如那笼中的鸟儿,被人困在阁楼当中,不见天日,没有自由。 苏钰觉得,或许梦偿这一生到最后,心头惦念的还是与典昭的感情,只不过不是恋恋不忘,而是她彻底放下了,看透了。 梦偿为典昭付出钱财,真心,甚至这一辈子,到头来典昭留给梦偿的,除了出尔反尔的海誓山盟,便是那一支粗制滥造,不值半分纹银的桃木簪子。 念想到这里,苏钰望着典昭接在手中的那桃木簪子,心里有些愧疚,又有些惋惜。 梦偿信她,要她将这簪子还与典昭,她拖沓了这么多年,终于帮梦偿完成了心愿,可心里难免对梦偿愧疚,她终是要利用典昭的不舍与悔恨,为她,或者说为大梁一统做些事情,苏钰又惋惜梦偿命苦,梦偿与她交心,最后却又沦得了她的利用,不过苏钰不悔,梦偿是个大义的女子,想来,她也是会原谅她的吧。 典昭捧着簪子,一双手早已经颤抖的难以握拢,瘫坐在地上,在寂静的房间里,面对着与梦偿神似的苏钰,早已经泣不成声。 梦偿死后,他也悔过,恨过,悔的是当年的贪财好色,恨的是自己的薄情寡义。自始至终,若是拍着良心自问,他究竟有没有喜欢过,或者爱过梦偿,他能十分确认,他爱她,自始至终,从以前到现在,都爱。 只不过,当年他高中之后,被权势和名誉冲昏了头脑,想着他堂堂状元郎,怎么能娶一个娼妓作为妻子,那样不但令他家门蒙羞,也会使得以后的官途不得顺畅,他觉得自己寒窗苦读多年,这一辈子,不能毁在一个女人手中,所以当年权衡万千,他终究是选择放弃了梦偿。 梦偿如他认识的那样,是个傲气且识趣的女子,她再没有纠缠过他,起初的时候,他甚至还在心中暗暗庆幸,终于摆脱了这段不光彩的风流情史,后来事实也如他想象的那样,他步步高升,果真平步上了青云。 有一段时间,他是将梦偿忘在脑后的,可就在娶了官家的小姐,拜堂成亲掀开盖头的那一刹,他恍惚,觉得红艳艳的盖头下面,应该是梦偿那张含羞明魅的脸庞。 可事实,却不是。 再后来,典昭有意无意得到的消息,便是凝香阁的头牌死去的消息,据说是被梁鸿亲手打死,尸体连夜被拉到了乱葬岗上掩埋。 那天下了一场雪,像他们初识的时候一样,雪花纷纷扬扬的落下来,粘在泥土上,也是那样的纯洁无暇。 那天,他疯了似得从家里跑出去,踏着白雪去了乱葬岗,见那落雪最薄的一座新坟包,该是梦偿安身的地方。 没有祷文,没有墓碑,没有她姓名的任何一个字,坟前似乎只供奉过一碗糟透了的面,已经被四处游荡的野狗,吞食了干干净净,只剩了一只有些残缺的大碗。 之所以典昭觉得那是面,是因为梦偿最爱的,便是小时候家里的葱花面,她说那时候闻到葱花面的味道,便觉得是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事情。 梦偿就那样从他的生命中走了,这次走的彻彻底底,他在人们的闲谈议论当中,再也听不到任何关于她的消息,可她的身影她的音容笑貌,却越来越深刻的,在他的脑海中反复回忆,折磨的他夜夜难以入睡,终于熬成了心头难愈的疤。 当年燕折世子找到他,要他帮着出力打败梁鸿时,他毫不犹豫的答应了,旁人都以为他是敬仰贤王燕礼的仁德之风,只有他自己知道,打倒梁鸿,意味着什么。 到最后,梁鸿成功的死了,可是他的臆想和心病,却是愈发的重了,他所能寻到的缓解的唯一方法,就是让自己忙碌起来,让梦偿出现在他脑海里的次数,慢慢减少。 可是似乎,并没有那么管用。 到如今,他功也有了,名也有了,心里却觉得空空如也,仿佛什么都没有得到,甚至不及当年收到梦偿一首相思信件时,一颗心来的饱满。 原来,他当年看中的名啊,利啊,到头来,都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东西,他已经彻底失去了。 若是时间能够倒回,典昭肯定,他必然不会放开梦偿,他和她在一起,在她的陪伴下越来越好的日子,才是他想要的。 可以的话,典昭甚至想着,在有生之年能为梦偿做些什么,哪怕梦偿已经离去,坠如黄泉都不会原谅他,他也会义无反顾去做,因为至少那样,典昭觉得,在他一生草草了结之时,可以瞑目安息。 梦偿将簪子还给他,与他断了所有的情分,他也不再奢求下一世能遇见梦偿,他所要做的,不过是可以消去一些自己内心之中,如切如磨的愧疚。 第一百六十三章:簪子道理 典昭最终还是答应了苏钰的请求,并不是因为苏钰开出了什么诱人的条件,而是因为说起来,苏钰算是梦偿陷入人生黑暗境地之后的,唯一的朋友。 当初苏钰虽然抱着刺杀的目的去的,可到最后,望着日益衰弱的梦偿,竟是在她身边连连照顾了许多天,而那时梦偿有什么心事,还是愿意朝苏钰吐露的。 若是苏钰站在她自己的角度去劝说典昭,必然是无功而返,甚至惹来麻烦,可苏钰站在典昭面前的身份,是梦偿唯一的朋友,为了梦偿,为了苏钰多年以来前去祭奠的情分,典昭也应下了她的请求。 当然,这也不过也是典昭叛变西川的,最后一根稻草。 其实这些年,唐折在西川的功绩倒是有目共睹,他从不做那欺压百姓的勾当,也从没有增加过一粒一毫的徭役赋税,西川百姓都念唐折一声好,可西川的官员,许多都不这么认为。 或许知道生父被害的真相,又或许唐折像众多底层爬上来的,憎恶那些苛待百姓官员的人一样,他爱民,却对身边的官员,总有几分多疑。毕竟,他的亲生父亲贤王,就是死于最亲近的弟弟手中,而他当年也是一步步瓦解了梁鸿身边的人,坐上了西川主的位置。 如今多疑,成了唐折挥之不去,无法改变的习性,而他的这份多疑,所产生的一些结果,也难免让一些原本忠心耿耿的人,渐渐寒了心。 比如,典昭就是那寒了一半儿心肠的人,所以苏钰压下来的这最后一根稻草,非常适时,且恰到好处。 从典昭房中出来时,夜色里的雪已经停了,东方的天空,隐隐透出一丝光亮来。 苏钰看看廊下披着狐裘抱剑而立的萧逸,低头呼吸时,呵出一团雾气,不由得心疼道:“我叫你在客栈等我,守着炉子多好,偏生在这里冻了一夜。” “哦。”萧逸十分没有诚意的应了一声,随口道:“我不过是想出来看……” 话说到一半儿,萧逸抬头看了看天空,虽然雪停了,却依旧没有要晴天的意思,所以星星两个字,便又咽回了肚里,胡诌道:“我来学习。” “学习什么?”苏钰眯着眼睛,信他便是有鬼。 萧逸面色冷酷淡然,眼神之中也是一本正经,“听钰儿对那典昭徐徐善诱恩威并施,先让他思想崩溃,再加以威严,最后晓之以情动之以理,不仅将那典昭的行动思想摸了透彻,且伶牙俐齿,好生厉害。” 苏钰白了萧逸一眼,鼻腔里装作高傲的哼哼了两声,道:“这下你怕了吧。” 萧逸眸中含笑,用披风为苏钰遮住了些晨寒,“确实害怕,想来钰儿就算不曾将我劫回青云岭,为夫单纯,也会被你骗到手的。” “……”苏钰听到单纯两个字,甚是无语,只嘴角忍不住的,抽动了几次。 回到落脚的客栈,洗漱一番,天还未曾大亮,苏钰毫无睡意,坐在灯下,用手托着腮,细细的琢磨着什么。 萧逸随手将炉子里的火添旺了些,回头看看灯下的人儿,关切的问道:“钰儿下一个目标是谁?” 苏钰回过神来,看着静静燃烧的蜡烛,由于自己用手托着腮帮子,说话有一些咬字不清,“当然是先找好说服的,难的放在后面。” “谁?” “张大牛。” “有什么计划吗?” 苏钰望着灯火,自己也有些无语,用手指把弄着落在肩上的头发,长出了一口气,感叹道:“送出去了一支簪子,自然是再要回一支来。” 萧逸拨着火炭的手一顿,疑惑道:“为什么又是簪子?” 苏钰也耸耸肩膀,表示无奈,“是啊!又是簪子。” 确实,又是簪子!这也是苏钰坐在灯下细想起来,有些无语的原因。 其实说起来,这也怪不得她,因为这世上女子与人交换信物的时候,十个里面有上七八九个,都是用那头上的簪子,一来算是女子的贴身之物,显得有些意义,总不至于去街上随手买个瓦罐给了那人,说这是你我之间的信物,那样子的话,未免有些不够诚意。 再者说,簪子这种东西也便于携带,显得优美一些,赠送他人一支簪子,总比送上十斤红薯来的简洁。若是送情郎,簪子也是上上之选,本就由姑娘日日带着,情郎望着簪子,也便能想起姑娘来。 一般这个时候,旁人总会站出来问,为何非要是簪子,手镯香囊玉佩不是也可以么? 苏钰觉得,这个回答并没有错,可是这仅限于有钱人家的小姐,穷苦人家的女子,或许本就没有这类贵重的东西,可是束发的簪子,无论贵贱,是一定会有的。 若是没有手镯玉佩,换做旁的贴身物件,那便只剩下肚兜和鞋袜了,可大姑娘送肚兜,难免有些太过轻浮,而送予情郎鞋袜,让情郎念想姑娘时拿出来看一看摩挲一番,再嗅上一嗅,那画面也实在是太过“美好”,有些不禁一想。 所以综合以上,簪子就是上上之选。 而苏钰当年在桐乡镇路遇了被贪官逼迫,走投无路只得拦路抢劫的大牛,于是出手帮衬了一把,当年她刚出了青云岭一穷二白,便将自己头上一支素银的簪子给了大牛,让他卖了补贴家用。 其实当初送的时候,苏钰还思量了良久,可她当时除了手中握着的凤鸣,便是空无一物,吃喝都是蹭的萧逸那厮的,将凤鸣送人,她必然是舍不得,所以最合适的物件,便是自己头上唯一的那支簪子了,只是不知道如今过了这么多年,大牛还记不记得,她的那支簪子。 吃罢了早饭,苏钰才躺在床上沉沉睡下,前些年她自己一个人的时候,只身在外,夜里从不敢睡的太实,在野地里怕有野兽,在客栈里,又怕人心不轨,所以她神经紧绷处在浅眠的状态,持续了好长时间,甚至成了一种习惯。 不过这种习惯,在两种情况下是个例外,一种是萧逸睡在她的身旁时,一颗心安定下来,仿佛憩到了最安全的角落,所以睡的踏实,另一种情况是在出征北狄的那几个月里,曾丛的帐子就在她的旁边,一开始有什么风吹草动,她惊觉发现之后,发现帐子外面已经站了曾丛的身影,或是已经手刃了前来刺杀的死士,或是已经处理了紧急出现的公务,总之,曾丛总站在她的身前,为她挡下了许多事情,到后来,苏钰但凡回了帐子休息,便养成了个习惯,就是只要曾丛在隔壁,她不管休息的时间是否短暂,总能睡的很沉,很安心。 如今倒是好了,萧逸日日陪在她身边,虽然不务正业了些,却让苏钰觉得,她养他也是可以的,至少夜里是安稳的。 一觉睡到了下晌,苏钰伸个懒腰从床榻上坐起身来,见萧逸又坐在炉子边,背对着她,似乎在烤着什么。 苏钰伸着鼻子在空气中嗅了嗅,闻到一股淡淡的焦香甜腻的味道,便赤脚下了床,跑到萧逸身边惊喜的道:“你在烤红薯?” 萧逸时间盘算的刚刚好,苏钰醒了,手中的红薯了熟到了八九分,稍稍在火上等了片刻,便夹出来,吹了吹上面的灰,递给苏钰。 “有些烫,小心些。” 苏钰接过来,在衣服上蹭了蹭手,撕开已经黑黄的外皮,露出里面金黄中带着些橙红的松软果肉,轻轻咬了一口,眼睛里放出光来,连连点头道:“好吃。” 萧逸笑眯眯的,将苏钰沾在嘴角的灰拭去,柔声道:“多吃些,你晚上还要出去。” 苏钰顾不得烫,连着咬下几口,好奇道:“你怎么知道我是晚上出动而不是一会儿?” “呃~”萧逸脑子里回想一番道:“似乎,你曾经说过,干大事,总要选个夜黑风高的时候。” 咽下一口,苏钰点点头,赞同道:“我说的对!” 果真,夜黑风高,苏钰站在新良城一个大户人家的墙头上,觉得此情此景,确实适合做一些偷鸡摸狗不见天日的勾当,扭头看看死皮赖脸跟来的萧逸,披着银色的狐裘站在暗夜里,如那夺命的杀神一般,若是他的表情但凡透漏出一丝贼眉鼠眼的模样,苏钰都有了暗夜会奸夫的感觉。 回过神来步入正题,苏钰尽量表情肃穆些,望着脚下的宅院,感叹人生起起落落,当年的大牛住在残破的茅屋里,抱着嗷嗷待哺的孩子,被穷困生生逼成了强盗,如今转眼几年,他竟也位及权贵,做了一方将领。 纵身跃下墙去,苏钰直奔着这府中的正房去了,白日里打听了一番,听闻这大牛自前些年丧妻之后便再未娶过,想着眼下这个时辰,他一个大男人,该还没有洗洗睡下,同貌美佳人钻了被窝。 悄无声息的,从掩着的窗户一跃而进,惊的屋里的大牛忙端起了身旁的一口大刀,待借着烛火看清来人,大牛手中的刀哐当一声掉在地上,张张口,想了半天,颤着声音,如当年一样,气势恢宏的道:“此路,此路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若……若想从此过!” 苏钰抚额,“留下买路财~” 第一百六十四章:恶有恶报 说服大牛,似乎是比说服典昭更容易了些,见到苏钰,只一句“留下买路财”,便让大牛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哭的比当年走投无路时,更要凄惨几分,哭诉中,尽是对苏钰的思念之情。 这没来由的,让苏钰一阵心虚,从窗户向外望了望萧逸的身影,见他依旧抱剑而立,似乎周身气息,并不见什么改变,便才将一颗心放回了肚子里。 同大牛并未讲说什么前因后果,苏钰开门见山,问了一句,可否愿意帮她? 大牛二话不说,甚至不假思索,便答应了苏钰,这让苏钰心头感觉无比的诧异。 接下来大牛的一连番哭诉,终于让苏钰明白了,却原来,当年她和萧逸行侠仗义之后,并未留得姓名,大牛百般打听,费了不少时间和功夫,才打听到了当初去到他们镇上,杀了贪官的人,是小霸王萧逸,而跟随着小霸王的,正是他刚刚迎娶的将军夫人。 再后来,大牛将自己那不大的孩子寄养在邻居家中,便打算去投靠萧家军,一来可以报答两人的恩情,二来也可以挣些军饷,养活孩子,可临参军了,却又忽然听闻苏钰人在西川,于是大牛想想那支让他熬过了最艰难日子的银簪子,毅然决然便掉转头,去了西川。 起初的时候,最基层的小兵,自是难以见到苏钰的,大牛也不愿再以平凡无能的模样去见苏钰,便下定决心,想要做出点儿功绩,才有资格到苏钰身边听从她的调遣。 于是,经历了许多个刻苦的日子,大牛凭借着自己的能力和努力,终于在军中,做出了些小小的成绩。可就在他打算去拜见苏钰的时候,苏钰却是突然,自裁在了渭水河边。 那时,大牛的心情是极其复杂的,觉得像苏钰那样的女子,本是九天翱翔的凤凰,雪中傲骨的梅花,她善良聪敏,大胆热情,像她这样的人本该过的熠熠生辉光彩一生,怎么会就那样潦草的死在渭水河。 那时候,大牛的脑子里全部都是苏钰的死,觉的十分难过,像是自己努力多年,吃了很多苦,突然之前失去了奋斗的目标和方向。 一段时间里,大牛都是颓废的,沮丧的,似乎从那件事中再难走出来,直到几年前,听闻她极其梦幻的,又出现在了这个世上。 西川决定派兵出征北狄的时候,大牛主动请了军令前去,为的就是能够见到苏钰一面,也为了报答萧逸当年杀了村中恶霸的恩情。 如愿以偿,大牛苦心不负,终究是见到了苏钰,可奈何当时两个人不过分兵点将的时候匆匆一瞥,她稍一怔,认出了他,却只朝着他笑笑,点了点头,并不曾多说什么,再往后,便是战场上兵分两路的厮杀了,战争停歇,他也收到了西川召回的军令。 无奈,也只能匆匆离别。 只是大牛没有想到,他追逐多年的人,突然就出现在他的面前,所以不必她多说什么,他也愿意听从她的安排,因为苏钰,就是他这几年甚至往后余生,追逐的梦想和方向。 面对大牛的一片赤城和炙热的目光,苏钰从中,也感受出了几分别样的情感。不曾点破,苏钰与大牛交接完毕,在大牛依依不舍的目光中,退出了房间。 出了大牛的住处,苏钰想想方才大牛对她忠心的倾诉和思念,抬眼瞧了瞧身旁一言不发的萧逸,觉得莫名的,有些心虚。 “呃~这个……这个……” 打破宁静,苏钰支支吾吾半天,竟不知如何说起。 萧逸一只手将凤鸣和叱凰握在一起,借着人家窗户里透出来的光,垂眸扫了苏钰一眼,将她不曾察觉的那侧唇角,轻轻扬了起来。 酝酿了半天,苏钰开口,竟是道:“我,我要找的有用的人,剩下没几个了,你的呢?” 萧逸望着前方,和苏钰并肩而行着,言语之间有些哀怨,“我的人好说,总之,不用什么簪子之物。” 苏钰脚步一顿,拉着萧逸的袖子解释道:“我当年送那大牛簪子,并不曾多想,只让他卖了养活孩子,你,你不要误会。” 萧逸见苏钰紧张,眼中的笑容有些遮掩不住,“不会。” 苏钰放下心来,“哦”的应了一声,可稍一转念,又紧迈几步拽住萧逸的袖子,拉着脸质问道:“我送旁人东西,你怎的都不吃醋?” 难得见苏钰这般有小性子的时候,萧逸眉梢一挑,竟也觉得十分可爱,伸手揉了揉身旁人儿的头发,抬起下巴望着前方,笑道:“不俱威胁。” 苏钰抬头望着萧逸棱角分明且倨傲十足的下巴,心头赞叹小霸王果然是小霸王,吹个牛,都吹的这般有气势,那大牛出生贫寒,从一个籍籍无名的小兵,几年时间靠自己成了万军之将,自身能力,必定也在佼佼当中,如今这样一位人物,在萧逸口中竟然不惧威胁,这让苏钰不由得翻了个白眼儿,故意十分不服的哼了一声。 萧逸将这不服气的表达全数听在耳朵里,理所当然的道:“钰儿的理想,不是要劫个貌美夫君回去么?这一点,那大牛便不如为夫了。” 这个理由讲出来,苏钰本觉得萧逸脸皮过厚,想要仰头哈哈大笑一番,可瞧见周遭不时满脸羞涩望过来的少女妇人,便自觉闭上了嘴巴,细想也确实是这么个事实。 边走着,苏钰两只胳膊环着放置胸前,故意打击萧逸道:“你也莫要太自信了,我见过的人啊,最好看的也莫过于曾丛了,天人之姿,想来也不过就是他那般的。” “……” 萧逸沉默不语,无从反驳。 念想起曾丛,苏钰叹息一声,“他哪般都好,我如今最希望的,就是想着他能寻个自己喜欢,也喜欢他的姑娘,不然一个人往前走,总归有些太累了。” 走在路上,苏钰感叹间,只觉得身侧的人慢了下来,回过头,却见萧逸落下了几步,面容沉沉的,不知在想些什么。 “逸哥?”苏钰赶紧过去,提着一颗心问道:“你怎么了?” 萧逸从自己的思绪中回过神来,靠近苏钰,将胳膊搭在她的肩上,身体的力道稍稍倾了一点,眸中一丝狡诈隐在夜色里,压低声音道:“钰儿,为夫心口有些疼,你扶我回去吧。” 苏钰一听,不疑有它,也不再念想曾丛,赶紧由萧逸贴着自己,扶着他朝着客栈那边去了。 进了客栈,不知西川的人是不是从哪里得了什么风声,一队一队的人马在街上不停的转着,凡是神色慌张,甚至有些躲闪的人,统统抓起来审问一番,唯恐有什么可疑之人偷偷混进来造成对西川不好的事情。 站在客栈的大堂里,苏钰见搜查的官兵查的仔细,也并不曾故意遮掩,反而拉住了一个胖乎乎的小兵,十分无辜的问道:“这位官爷,可是发生了什么大事?莫非在追捕什么杀人狂?” 那胖乎乎的小兵年岁不大,似乎还未曾生出什么怜香惜玉的心来,一挥胳膊将苏钰推开了些,不耐烦道:“不许瞎问!若看到什么行踪可疑偷偷摸摸的人,记得上报官府,抓住有赏!” “好,好!”苏钰十分尴尬的笑笑,连应了几声好,心想着谁规定做坏事的人,就要表现的偷偷摸摸,别处派来的探子,就要故意隐藏行踪? 于是乎,苏钰和萧逸住在整个新良城中最好的客栈里,进进出出不时与人们聊上几句,听着人们纷纷议论,那些整日搜查的官兵,从哪家的地下室中,搜出了几个掩藏贼赃的小偷,从哪家悄悄做皮肉生意的妇人家里,抓住了几个偷腥的男人,谁谁家的丈母娘,竟然和谁谁谁家的公爹有着一腿,哪一个看似清廉的官员,竟暗地里做些贪污腐败的勾当…… 总而言之,言而总之,许多许多有趣且有说头的事情,一时间将整个新良城的热闹度和关注度,捧上了前所未有的高峰,苏钰同客栈中的人津津乐道了几天之后,心里知晓新良不能多待,便化作典昭的仆从,悄悄混出了城。 此次苏钰悄悄来到新良,一来是为了说服几个重要的人物里应外合,一同帮着瓦解西川势力,第二件事情,便是想着寻到那个伤害衣衣的人,然后亲手将他千刀万剐。 可是多方打听,苏钰才知晓,那人之前是唐折面前的红人,后因犯了些错,便被唐折罢去了官职,将全家老小发配到了别的地方,可就在那一家子出了新良不久,路上便出了事情。 人们讲到这里的时候,总会将表情做的夸张,然后惊叹的配上几下啧啧声,感叹当时的场面,凄惨到无法用言语来形容。 据说,或许是那人之前有过什么仇家,所以借着这个机会,连夜将那人连同全家老小,一下子杀了个干干净净,几十口人无论男女老少,无论老人或者孩子,都被人齐齐斩去了四肢,不伤要害,直至流血而亡。听闻那家人流放时当夜路过的山谷,凄厉的哭喊声传了好几里地,久久不能消散,听的几里之外的人家,到如今夜里仿佛还能听到那种声音,掩着耳朵不敢入睡。 押送那些人的官兵也都同那家人一样的下场,凄惨而死,有一个据说拉肚子躲过一劫的,便吓的整日里浑身哆嗦,反反复复的就是一句“有鬼”,于是联想到几十口人如此凄惨的死法,人们也信,是那被贬的官员作恶多端,终是遇上了拦路的恶鬼,遭了报应。 第一百六十五章:滴血救命 说来也巧,从西川到并州的归途当中,苏钰竟又遇到了个熟人,而且这个熟人,并不曾赠过什么簪子之类的东西。 重明的脸,看上去比前些年的时候更加苍白了,一个人背着一捆柴火,正穿过官道,往自己居住的小屋走去,遇见苏钰和萧逸的马时,和路上的行人一起朝着旁边躲了躲,顺手将头上顶着的帷帽,压的更低了些。 马儿从他身旁驰骋而过了,重明望着苏钰和萧逸离去的背影,怅然失神的望了良久,直到道路弯曲,再也看不见了,直到背上捆着柴火的绳子松了,才回过神来,重新将手中攥着的绳子勒紧,朝着山那边的茅草屋去了。 谁知刚走了两步,哒哒的马蹄声忽然从远方又近了,重明正感叹今日这官道倒是热闹,过了不少骑马的富家子弟,一抬头,却见马儿长嘶一声停在他的面前,马上的女子笑意盈盈,看着他唤了声,“重明。” 再次见到苏钰,重明不知道该用一种什么样儿的态度来面对她,说起来,父亲梁鸿的死怪她,也怪不得她,母亲的死怪她,也怪不得她,毕竟当年明月楼内乱,他和重病的母亲实力薄弱,与其让旁人借着母亲的名义为非作歹,还不如落下如今的结局。 重明细想,确实怪不得她,只不过这两件事情,与她总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若说怪不得,重明看着苏钰,也再难生出几分朋友的知意来,不过,还算得上是一位故人。 即是故人,远来是客,招待一番,也是要有的。 从官道上往南翻过一座山头,便到了重明的住处,就在紧临渭水河的地方,翻新了一间有些年头的茅屋。 酒饭也就罢了,重明只邀两人,去住处稍坐了一会儿,端上一碗粗茶,水是从不远处渭水河中打上来的 临进屋前,苏钰目光扫到房屋东侧堆起的两座相连的坟包,似乎是有人日日打扫,坟地前扫把扫过的痕迹,还留在地上不曾被风吹去。 坟包前没有立什么石碑,甚至刻了姓命的木牌都未曾摆放一个,苏钰猜想那墓中埋着的两个人,饶是谁的名字说出来,也能将整个大梁乃至江湖震上一震,如今掩埋在这里,安安静静的,往日的朋友不再有了,敌人,也不必寻到这里来。 苏钰看看重明的背影,觉得高出了几分,可依旧瘦的吓人,仿佛背上的柴火稍稍再重分毫,便会将他的脊背压弯。 据说当年明月楼内乱结束之后,重明带着母亲明魅归隐时,明魅已经病入膏肓,药食无医了,想必他们 在此,并不曾一起生活过多上时间,明魅便去了,同梁鸿一起埋在了他们相遇的地方。 苏钰记得,在梁鸿和明魅的故事里,他们的相逢,便是梁鸿被人逼得走投无路,跳入渭水河后被明魅救起,安置在了一个不大的茅草屋里疗伤,那故事所描述的场景,便如眼前重明的住所,一模一样。 若单从感情方面论起,这本是明魅此生最错误的相遇,可又不得不说,这里的时光是她此生最美好的回忆,所以生命末了,惦惦念念的,还是这个地方。 在屋里坐了片刻,空气始终都在一片死寂中沉默着,苏钰心中感怀,不时的看看重明,而重明只低着头,不时透过窗户看向远方,眼神之中有些向往,又稍稍的畏惧,还有一些留恋和不舍,总之那份感觉,只有他自己可以体会。 重明说不得话,他或许生来便是个哑巴,而苏钰并不像唐折一样恬噪话多,所以同以前一样,重明和苏钰在一起的时候,总会时不时的有些冷场,因为面对重明那副说什么信什么的样子,苏钰所有吹嘘的话语,便统统咽回了肚里,若净说些正经话题,似乎又不是她的风格,所以冷场,是常有的事情。 一碗粗茶喝尽了,苏钰起身,朝着重明笑了笑,心头涌起的感触到了嘴边,只变成了一句简单的叮嘱。 “以前的事情,都过去了,好好照顾自己。” 重明低头了一瞬,抬头望着苏钰,不曾言说什么,却将这句话听到了心里。 盘算着日期,苏钰回到京城,第一件事情便是到了魏念程的府中,帮着他压制体内的蛊毒。 萧逸本也是暗地里跟着苏钰悄悄来的,但背负的圣旨在那里,太过猖狂了总归不好,所以只如一个暗卫一样隐在某处静静的等着,并未在魏念程的府中露面。 或许是那断生的蛊虫随着在魏念程体内寄居的日子越久越大,如今几滴血配上蓝尚的秘法,都有些难以压制,无奈之下,眼看着魏念程被折磨的矢了人样,苏钰只得划破了自己的腕子,流了更多的血出来做断生的药引,导致蓝尚帮她止了血的时候,苏钰站起了,身子都有些微微的晃了几下。 看着服下药汤,已经昏睡过去的魏念程,苏钰知晓如今救他,并不是她有什么菩萨心肠,一来不过履行当初魏念程答应出兵西川时应下的承诺,二来也因为如今正是曾丛计划着收复西川的紧要关头,魏念程若在这个时候死了,必然会引起朝中大乱。 眼神扫过正在收拾药箱的蓝尚,苏钰知晓,如今眼下,在蓝尚不确定大梁的主人会不会发兵南疆的时候,他定然不会让魏念程死,因为魏念程在,便掌握着大权,魏念程掌握大权,为了活命,他也不会让小皇帝出兵南疆。 取了血,打算离开的时候,蓝尚瞧着苏钰脚步虚浮,便要开些补气血的方子给她,苏钰摆摆手,只道这类方子,她背下的没有一百也有八十,自己开就好。这般自信涌现出来的时候,蓝尚也收起了自己的热情,念想起苏钰当年在南疆开过的那些方子,不禁摇了摇头,不再言说什么了。 出了司国府,苏钰扶着门口高大的石狮子,觉得冷冰冰的,仿佛都冷到了骨头缝里,可细感受,又觉得后背已经出了一层津津的虚汗,小风一吹,甚至有些摇摇欲坠。 碌碌的马蹄声传来了,一辆马车咯噔一下停在苏钰面前,赶车的人跳下车来,将头上的帽子摘了,是许承那张常带笑意的脸,几步走到苏钰面前,想要伸手扶一把,又有些不好意思的收回了手,赶紧道:“丞相大人派了我来,将姑娘送回馆驿。” 苏钰呵呵一笑,道了声谢,刚要迈开步子上马,却忽然觉得背后疾风袭来,一道黑影快速掠过,立在了苏钰身旁。 许承一见此人来势迅猛,刚要拔刀出手,却见那人黑巾蒙面,解下自己身上捂热的狐裘披在苏钰身上,然后极其轻柔的,架起她的胳膊,一弯腰将苏钰背了起来,脚步快速,却极其平稳的,朝着馆驿的方向去了。 隐隐的夜色里,苏钰一张脸唰的有些红了,扭头朝许承道了声“谢谢。”又摆了摆手,表达了几分歉意。 许承看着离去的两人,将手中的刀默默收了回去,看看身后自家主子常坐的马车,有些愤愤不平的在空中捶了两拳,为自己的主子感到无比惋惜。 苏钰抵在萧逸背上,扯下他蒙面的黑巾,责备道:“你怎么跑出来了?而且伪装的这般不用心,只用这一块破布蒙在脸上,身形气质丝毫不曾隐藏,衣服也不曾换,甚至连凤鸣都没有遮掩,那许承又不瞎不傻,一眼就认出了你,拔出的刀才停在了那里。” “没关系。”萧逸背着苏钰,脚下的步子走的快且稳当,“哪怕我用一根布丝蒙着面,这整个京城,哪个敢说见过我!” 苏钰听着,用脸蹭了蹭柔软的狐裘和萧逸的长发,暗暗感叹道:“怪不得当年京中四大惹不起,“南城涂录北城杨,魏家公子小霸王”中,你占了那压轴的位置,果真恶霸,果真不讲理。” 末了,苏钰又补充道:“比女人还不讲理。” 萧逸听着耳后低低的嘟囔声,呵呵一笑,本又要推说自己心口疼,可一想眼下健步如飞的模样,不禁转换话语道:“为夫不分皂白,今后诸多事情,全靠钰儿定夺了。” 苏钰听了,嘿嘿傻笑了一番,感受着狐裘里面萧逸的身体带给的温暖,眼皮一沉,睡了过去。 丞相府中,书房里依旧灯火通明,曾丛坐在书案后,将面前堆成小山似得奏折批阅了一本又一本,待听到房间的门吱呀一声开了,头也不抬的问道:“送回去了?” “未,未曾。”许承回应一声,面上有些不好意思。 曾丛抬起头来,看了许承一眼,见他眸中不见惊慌,便知晓苏钰不曾有事,于是理所当然的道:“萧逸去了?” 许承点点头,“倒是蒙着面,却丝毫没有要伪装的意思。” 曾丛不曾计较这些,只不自觉的,笔尖刚刚沾上的墨经手一抖,垂落在纸上,晕成难看的一团。 灯火幽幽晃动了一下,良久,一声叹息道:“回去了就好。” 第一百六十六章:诛心之地 近些年,大梁的土地上大大小小的战争起了无数,老百姓苦不堪言,而几千年的历史经验累积下来,证明乱世,必然是由战争开始,也是要由战争结束的。 望一望身后看不到尽头的军队,苏钰感慨万千,希望大梁阴沉许久的天,经这一场风暴之后会变晴,也念起此情此情,她走上了书生当年要走的路,只不过此次,她手握了大半儿的胜算。 泱泱军队兵临西川,第一座城池,是大奎凭借着自己的勇猛攻下来的,并不曾费了多大的力气。 一路向前,有上次的经验在先,几万大军如一把披荆斩棘的利剑,直刺向了西川的要害,西川前无外援后无依仗,顿时陷入了极其危险的境地。 当年萧逸派萧家军前去帮助书生攻打白洲时,一来时机上错落了几分,二来当时西川的军师齐择为求西川自保,暗自通络了北狄,让北狄乘机攻打边关,好让萧家军,只能急忙撤退。 如今的情况,确是大不一样了,此次天时地利,已经被曾丛算计的清清楚楚,人和一方面,苏钰和萧逸已经打通了各路命脉,北狄刚刚受挫,还未能缓过劲儿来,此次留子成在边关驻守,由萧逸亲做主帅,可谓如那北风夹带着熊熊烈火,直将整个西川,彻底吞没。 眼下西川唯一的出路,或许是向紧邻的魏国借兵,可考虑到萧逸与那魏国皇帝的血脉关系,西川必然也不会如此不识时务。 不过此次,兵临城下起了战争是真,可苏钰针对的,不过是西川掌权的一众官僚,所攻下的城池,必定不沾染百姓分毫。 一座城,两座城,三座城,渐渐地,西川百姓见换了当权者之后,他们的生活不曾受到影响,甚至更安逸祥和了几分,于是似乎,也不再太过在意他们所在的城池,是否属于西川贤王的掌控了。 大军一路行进,如当年书生领兵时一样,也如她预料的相同,整个大军,又在白洲这座天堑城池前,顿下了脚步。 历史似乎一直都在重演,就在苏钰得知此次驻守白洲的人依旧是大将宗疗之后,整个人都怔怔的,说不出是感慨,还是哀伤。 萧逸过来拍拍她的肩膀示意安慰,苏钰也知晓,此次必然和上次不一样,虽说书生当时有恨,她也有恨,可书生急在怕自己的身体坚持不到为衣衣报仇,所以才冒险,做出了错误的判断,而她苏钰不急,她有大把的时间,为书生和衣衣,前去向唐折讨个说法! 在军事才能和武学造诣上,宗疗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萧逸带兵多年,宗疗必然和大奎一样,将他作为研究战役的对象之一,所以得知此次带兵的人是萧逸之后,宗疗必定细细钻研分析他的战术,乃至武功的一招一式,好做出自己应对的办法来。 可宗疗万万不曾想到,兵临城下与他对战的人,变成了一个风华绝代的翩翩公子,看似有些文弱,可斩下大将头颅的时候,却是手段利落,带着一丝狠辣。 当看清那人面容之后,宗疗一颗心便有些凉了,他不曾想,大梁丞相曾丛,看似文质彬彬擅长谋略,却原来也是个中高手。 细想,也怪不得,宗疗记得当初攻打北狄的时候,这位丞相大人作为军师,也曾身披银甲威风凛凛过,只不过他却从未见他真正出手,如今见了确实惊叹,此人若从军政,莫说他宗疗,就算比之小霸王萧逸,也定然是不差的。 说起来,宗疗与曾丛第一次交战,该是在以书生为首攻打西川的时候,不过那时曾丛还未曾坐上丞相之位,双方各怀心思,魏念程派出的兵将又少之又少,而眼下,却是不一样了 阖了整个大梁满朝文武,如今真正手握实权的人,除了司国魏念程,便是丞相曾丛了,所以此次出兵西川,比之上一次的实力,强了不知多少倍。 事实也果不其然,大名鼎鼎,一生战功无数的大将宗疗,在白洲被困几天之后,架不住如雷雨火海一般猛烈的攻势,亲自率了大军出城迎敌,打算杀出一条血路,谁知几个回合,便败在了曾丛手下。 锋利的枪尖抵上咽喉,宗疗仍旧不敢相信,一个年纪轻轻的少年公子,出手竟是如此狠辣招招逼近要害,且将他出手的每个招式动作甚至力度,都判断的准确无误。想想自己戎马一生,杀过的人也不计其数,而对方,更像是修罗地狱里踩踏着别人的尸体爬出来的阴魂,宗疗第一次深刻的感觉到,一个人的杀意,竟然能如此逼近他的灵魂。 仿佛魂魄已经出窍,索命的夜叉已经将钩子挂上了他的心脏,就在宗疗以为自己就要战死沙场的时候,曾丛却手下留情,放了他一马,只令手下兵将,将他五花大绑了起来。 主将被擒,那一刻,也意味着白洲城的沦陷…… 到底经过了一场战乱,虽然已经极其尽力不伤及百姓,但是两军纷争,总难免死伤。 大多的百姓都躲在家里一时半会儿不敢出门,街道上换了主人的官兵,正在收拾着打斗中留下的死尸和残骸。 苏钰站在诛心台的高台上,前夜里一场雪落在上面,今日暖阳一照,将雪化了,留下一个个小小的水洼,就像是书生倒下那夜,一滴滴落在地上的血。 站在唐折当夜站立的位置,苏钰回过头,静静的看着某一处。书生已经去了许久,她一颗心还是疼的难以呼吸。当时,书生就站在唐折面前,他的手下,毫不留情的,将手中的刀送进了书生的心脏,书生那本就孱弱的身体,怎么能经受的住如此恶毒的一击,他们从小一起长大,唐折又怎么能够忍心,眼睁睁让书生死在他的面前,难道午夜梦回的时候,他不会悔恨,不会害怕么? 有些杂乱的脚步声近了,似乎有人被推了一把,噗通一声跪到地上,苏钰回过身去,见宗疗正抬着头,眼神复杂的望着她。 在宗疗心里,他一直以来还是敬佩眼前这个女子的,可奈何命运作祟,中间发生了太多太多不好的事情,让他甚至觉得没有颜面再看她一眼。 苏钰挥挥手退了身旁的人,看了看诛心台的柱子上刻着的字,朝着宗疗道:“这个地方,你该比我熟悉。” 宗疗驻守白洲日子已久,这诛心台他自然熟悉的很,而苏钰如今问出这句话来,指的,却是当年温良被杀的过往。 是啊,虽然当年他和温良的书信到后来成了军师文择执笔,但是行骗,用的却是他的名义,他旁观了那场骗局和杀戮,便没有能够置身事外的理由。 想起当年的事情,感受到苏钰的恨意,宗疗忆起那段日子,如失了魂一般的燕折世子,仍旧有些不死心,解释道:“当年,我们确实欺骗了温先生,可世子殿下他,他……” 苏钰冷笑一声,“两军交战,兵不厌诈的道理世人都懂,只是当年他既然不念情分杀了我的亲人,那也莫怪我如今不念情分,攻下他的西川,诛了他的人!” “世子殿下他本不想杀温先生的!” “哦?”苏钰呵呵一笑,眼睛一热,没能控制住自己的眼泪。“本不想?本不想!书生还是死在了他的诛心台上,杀人诛心,他当真狠毒的很,你也莫要给他披上什么伪善的外衣!自古以来杀人偿命天经地义,待我把整个西川拿下,将你们捆在诛心台上,就让你们,来感受什么叫做本不想!” 不远处临风而来的曾丛,察觉到了苏钰情绪的异样,一挥手,命兵将将宗疗带了下去。 宗疗见苏钰恨意滔天,却又无法辩驳,只在被架下诛心台的时候,朝着苏钰的背影高声呼道:“钰姑娘,世子殿下心里是有你的,他从没有想过要伤害你们!” 宗疗的声音渐渐远了,苏钰听着回荡在诛心台的,那句“没有想过伤害他们”,只将头抬的更高了些,将眼泪吞回肚里,权当做听了一个极其可笑的笑话。 曾丛走近了,沉默着,觉得说什么劝慰的话都有些无关痛痒,片刻,才朝着苏钰道:“有时候,他们不过是换了一种方式陪伴你而已,你觉得他们没有离开,便是没有,人心里离开了,才是真的离开了。” 苏钰微笑点点头,也确实,在她的心里,书生和衣衣从没有离开过,他们只是以另一种方式陪伴在了她的身边,他们只是厌倦了外面的尔虞我诈奔波劳碌,又回到了青云岭而已。 朝着曾丛说了声谢谢,苏钰只觉得此生能有他这样一个知心的朋友,也是一种荣幸。 曾丛望着苏钰,眼眸里不自觉带了几分温柔,刚欲再说什么的时候,却见不远处李粮匆匆跑过来了,脚步之间,似乎有些欢快。 苏钰本以为有什么喜事,却见李粮跑到苏钰面前,努力收了之前脸上兴奋的表情,一本正经的朝着苏钰道:“夫人,你快去看看吧,将军感觉浑身乏力,头有些晕了。” 饶是苏钰聪敏,可这世上有一句话叫做关心则乱,虽然心中有些怀疑,但还是迈开步子,同曾丛尴尬的笑笑,朝着李粮指引的方向去了。 曾丛站在原地,静静的立在风里,虽然头顶的阳光带着些暖暖的温度,却敌不过北风一吹,寒凉感渗入了四肢百骸。 抬头看看诛心台上刀劈斧砍的字迹,不由的感叹一声,这诛心台,当真诛心啊! 第一百六十七章:攻下小沛 西川的天堑城池,除了白洲,另一个易守难攻地方,便是甬江以南,依水而建的小沛城了。 这小沛城名字中有个小字,城池却并不算小,放眼整个西川,除了都城新良,便是这小沛城最大了。小沛二字里面,小字虽然有些不符实际,但是这个“沛”字,还是当的起的。 小沛城一面环山三面环水,气候要比白洲更温和上几分,到了冬天,白洲城中或许雨水中还夹带着几片雪花,而小沛,则再不见了雪花的影子,只不过过了汛期,雨水会变的少一些。 大军兵临城下的时候,显然小沛城中已经做好了充分的准备,大奎李粮带领人马与那小沛城里守城的兵将连续交战了十几天,都未曾占得一丝上风,甚至有一次若不是大奎出手相救,李粮都险些被那小沛的一员勇将斩了头颅。 后方的土地已经占领,两军交战,若是僵持不下,拼的便是谁能耗的住,而“耗”,便是看谁先一步断了粮。 显然,这个问题,小沛城中的人更应该担忧一点,因为此时此刻,山路上已经有队伍截在半途,若要从三方水路运粮,则需要有西川内部的批准,而在西川掌控着水路流通的官员,是当年一纸金榜提了姓名,后又追随燕折世子讨杀宦官梁鸿的状元郎,典昭。 在西川的朝廷中,典昭的官职或许没有严序和齐择大,但是在此情此景下,典昭所起到的作用,却比任何一个人都要重要。 一切尽在苏钰的预料之中,小沛城中的一众兵将百姓,朝朝暮暮期盼的救济粮草,始终不见从水路运来,而城门下的攻击叫喊,却是一日比之一日不减。 渐渐的,不管是军中士兵,还是城中的百姓,都开始有些乱了心神。 这时,便开始有人在城中暗地里传言,说是之前投降或者败了的城池百姓,生活丝毫不曾受到影响,甚至有的贫困的地方,还被减免了一部分赋税,日子过的,比燕折世子掌权时,还要好上几分。于是,城中的人心开始有了倒向,谁人不想活着,与其在这里战战兢兢等着耗死城中,还不如打开城门投降,说不定还有一条活路。 一个人这么想,两个人这么想,三个人四个人几百几千个人都这么想的时候,人心,便开始彻底动摇了。 老百姓后退一步,说不定还有活路,可守城的将领却不一样,如今驻守这小沛城的是一对父子,其中那位父亲,曾经受过贤王燕礼的恩泽,所以时时刻刻教导孩子,也说服自己,此生此世为了报恩情,也要为燕折世子守住小沛城,哪怕耗到最后,父子两人的鲜血溅在小沛城的城墙,化作阴魂,也要守护小沛。 此番忠肝义胆,本应该感动天地可歌可泣,奈何那守城的父子不惧生死,城中的百姓,却是想要活下去的。 连番耗了一两个月,城中的人有的死有的伤有的病,也有饿着肚子奄奄一息的,他们的要求并不过分,只是想要活下去,想要他们的亲人孩子,活下去。 于是,便开始有胆子大的百姓,十几个人组在一起,想要悄悄的,打开城门放外面的军队进来,可是无一例外,都被那些立志守城的兵将挥刀杀死,于是,又是一阵凄惨的哭声和不甘的呐喊在小沛的上空响起。 那些誓死要证明自己忠肝义胆的兵将,在杀掉一批批想要叛变的人后,本以为鲜血的震慑力,可以达到一定平息人心的效果,可奈何当百姓心中的惶恐和绝望达到一定界限之后,紧接着的,便是山洪般的爆发。 城中成千上万的百姓,纷纷从家中跑了出来,朝着城门处涌去,口中叫喊的声音震天,只一声声的高呼,“打开城门!” “打开城门!” 他们想要城门打开,他们想要活下去,可是城上守城的兵将,却是想要用自己或者旁人的鲜血,来表达所谓的忠义之心。 手中的屠刀不仅砍向了敌人,也砍向了自己城中的百姓,一瞬间,惨叫声,哭喊声,仿佛修罗地狱一般,响彻天际。 苏钰被阻在城门外,听着城中的哀嚎,手心一阵阵掐紧,终于忍无可忍之时,只听得城墙那头,忽然由纷乱的打斗嘈杂声,变成了一片寂静。 有什么东西从城墙上滚落了下来,在青砖砌成的墙面上,划出一条长长的血痕。 苏钰的目光随着那滚轮似的东西落在地上,那是一颗人头,断裂的脖颈处还在滴着未曾凝固的鲜血,滚落当中打散的头发垂下来遮住了半边脸,另一半儿脸上,一只眼睛瞪出了凸兀的血丝,里面写满的,尽是惊恐和不可置信。 抬头望了望城楼之上,原本身为小沛副将的大牛,手中握着大刀,朝着城中百姓一呼百应,百姓们一见主将被斩,纷纷推开一个个呆若木鸡,还未从这突然的变故中缓过神来的兵将,利落的将紧闭的城门,吱呀一声打开了。 先前被大牛一刀劈断双腿的那守城大将的儿子,本坠落城下还未死透,却是被蜂拥而来的百姓,踩踏成了一滩烂泥。 苏钰骑在马上,望了望那未曾瞑目的人头,看看大开的城门,跟在队伍后面,竟有些不忍进城。 “怎么,于心不忍了?” 曾丛骑着马,从后面缓缓过来,扫了那人头一眼,朝着苏钰问道。 苏钰知晓曾丛没有要嘲笑她的意思,便长呼了一口气,摇摇头道:“只是不知道自己做的,对与不对。” 曾丛静了一瞬,似乎沉在了记忆里,话语有些无奈的道:“这个世界上,你认为对的事情,未必会是对的,就好比若不平定西川,天下纷争不知还要持续多少年,不用这条计谋,小沛在那父子手中,必然会被耗死,且死的人,比如今要更多。” 苏钰点点头,这个道理她也不是不知,只是忍不住感叹道:“这个世界上诸多事情,必定不能两全啊!” “民心所向而已。”曾丛望着前方,“若我们如那入侵的北狄蛮人一样,烧杀抢掠,小沛城中的百姓,怕是也不会在粮草耗尽的时候,想要放我们进城。而这镇守小沛的父子,却是想要用城中百姓和自己的鲜血,来证明他们的忠义,用所谓的忠义,来偿还他们所欠下的恩情,却忘了忠义两个字里最重要的,便是人心所向。” 苏钰看看曾丛,觉得每次看他,眉眼之间总能生出几分无与伦比的惊艳来,而接触的越多,他的功夫学识,他的筹谋算计,无一不让苏钰为之惊叹。 “我发现,曾丛弟弟总能将事情看的很远。” 曾丛眼眸稍稍带笑,因为每次苏钰唤他一声弟弟的时候,接下来的话语,便肯定会带着几分调笑。 果不其然,苏钰笑眯眯的道:“当年在青云岭劫你马车的时候,你不吝啬钱财给我这土匪,却吝啬的未曾给过路的难民一文钱的接济,想来你早已经算好了,若是那时给,只不过是点滴止渴,救不了根本,反而会被过路的难民围在路上,脱不开身,据说后来,有位财主为那一带的百姓捐赠了不少东西,那人是你吧!” 曾丛笑笑,不曾承认,也没有否认,只轻踢了踢马腹,向前了几步朝着苏钰道:“阿钰,你再这般看我,怕是有人又要心口疼了。” 苏钰听了一怔,反应过来,只觉得脸皮都要红了,一扭头,却见萧逸面色沉沉,似是安排好了手头的事情,正往她这边望过来,待看到曾丛的背影时,似乎果真捂起了胸口,一旁李粮该是又收到了什么命令,再一次有些欢快的,朝着她这边跑过来了。 满脸络腮胡子的乔七,看看自己身边的将军,虽然这种事情已经见的多了,可是每次还是忍不住要被惊掉下巴,终于忍不住撇着嘴,斗着胆子打趣道:“没想到将军英雄多年,最后竟成了吃软饭的。” 萧逸耳聪目明,这话自然听的真切,若是放在以前,定用武力将乔七好好“疼爱”一番,但是想一想自己如今“病娇”的模样,便勾起唇角,有些同情的朝着乔七道:“生成你这般模样,自是连吃软饭的资格都没有。” 乔七张口欲辩,“我……我……!”我我了半天,乔七觉得,实在也是无言。 眼见苏钰过来了,乔七眼珠子一转,似乎想到了什么回击的话,便压低声音,嘟囔道“我还不知道您是害怕夫人的魂儿被丞相大人勾了去,不过我瞧着丞相大人就算有心,也是一派正气国家为重,不像有的人,心眼儿小的容不下一只蚂蚁,英雄气概到了夫人面前,只剩下了儿女情长。” 看着心爱的人走近了,萧逸听了乔七的嘟囔,并不曾做出什么反应,只斜着眼睛冷冷的扫了一眼,让乔七即刻汗毛直立,意识到自己逞了一时口舌之快,以后定然少不了受一番折磨,于是赶紧夹着肩膀,战战兢兢的跑了老远。 第一百六十八章:尘埃落定 一场大战,已经接近了尾声,当四面八方的千军万马将整个新良城围住的时候,尘埃,几乎已经落定了。 新良城中,其实曾丛或者萧逸安插到里面的人并不多,可是眼下境况,有与没有,并不见多大的差别。 西川的军师齐择,在城门楼上静静的守了三天之后,便不见了踪影,后来苏钰才知道,他横剑自刎在了西川的宫门之外。 西川,降了。 将城门打开的人是跛着一只脚的严序,依着曾丛与他的约定,西川一降,他便是这新良城的新主人了,可是严序的脸上却不见丝毫欣喜,有的只是一片哀然,和无尽的沧桑之感。 在青云岭的时候,苏钰觉得,与她最投脾气的就是唐折了,他稍小她一岁,虽然人小鬼大主意多,但总喜欢跟在她屁股后面,听从她的“调遣”。 许多时候,苏钰兴致突发时想出来的点子,必定不会是什么好点子,一般这个时候,竹临那胖子潜心研究药物,不会和他们一起行动,而书生自有判断,也会选择不和苏钰一起“同流合污”,若是书生心软,觉得主意实在是不靠谱了,便将大奎也一并劝住,于是乎苏钰手底下一股心劲儿的,只剩下了唐折了。 同理,大多时候和她一起受罚的,也是唐折。 或许是自家母亲和唐折的老爹,有着那么一些大家心照不宣情意绵绵的故事在里面,所以苏钰看着唐折,更像是看着自己的亲弟弟一般,而唐折心里,大概也是这么感觉的,所以两个人似乎与生俱来,便有着一种莫名其妙的默契,用书生的一句话来说,就是臭味极其相投。 唐伯伯一直很爱唐折,这是当年在青云岭,大家都有目共睹的事情,疼爱到尽管两个人长的没有丝毫相像的地方,相处了多年下来,心思狡诈的几个人都未曾发觉出来唐折并不是唐伯伯的儿子。当时苏钰怀疑过,她才是娘亲捡来的孩子,若不是捡来的,娘亲待她一定比唐伯伯待小折还要好。 可事实,总会令人瞠目结舌。 记得一开始,苏钰和唐折被梁鸿困在西川的时候,唐折不管受了什么样儿的侮辱或者委屈,都静静的,沉默着,以前那个张扬欢乐的少年,仿佛整个灵魂都变得枯死了一般。 那时,苏钰以为他是害怕了,难过了,便想要更加细心的照顾他,安慰他,满心满目,都是对他的担忧。 可结果到头来,竟是唐折安抚她的不知所措,那夜,他竟拉起她的手,隔着衣服让她感受烙在他胸口的疤,他说钰姐姐,养父给了他一次生命,亲生父亲给了他两次生命,他们都是拿自己的命换的他,他这辈子,下辈子,做那拉车的马耕地的牛,生着劳作死了剥皮啖肉,都偿不了如此厚重的恩情。 那一刻,苏钰感受着唐折一双手的颤抖和冰凉,知道报仇,成为了他心头唯一的念想。 苏钰觉得,她甚至可以理解唐折在这个世界上做的任何事情,只是他不该,将刀刃伸向了爱他的人。 衣衣死在了那个大雪纷飞的冬夜,走的时候,本该是花儿一般的年岁,却仿佛已经失了生命里所有的颜色,甚至连她喜爱的桃花春柳,都没能看上一眼。 书生在诛心台被人一刀破了胸膛,那样孱弱的身体,竟是将自己所有的鲜血,都流在了诛心台上,也如刀子一般,深深的刻在苏钰的心上。 是啊!她当年不也是用刀子剜了心脏,死在了渭水河中,当时河水的冰凉,都不及一颗心冰的彻骨。 诛心台一别,隔了这许多年,她终是要再见唐折了,她亲手覆灭了他曾经费尽心力不择手段得到的一切,细想,老天爷果真布了一个天大的局,画了一张好大的网,兜兜转转,断送了唐折一切的,竟然是她,可她如今这般,又和唐折有什么分别! 一步一步,踏上青石砌成的台阶,雕栏上精工砌玉,幻成一条条腾空而起的蛟龙。凤鸣剑似乎感受到了主人内心的波澜,锋利的剑锋擦着地面,发出一声声细微的低鸣。 往日**辉煌的大殿上,此时空荡荡的,像是知道这里的主人已经失了权势,显得有几分颓败。 就像苏钰预料的那样,西川降了,唐折并不会像其他贪生怕死的人一样,伪装一番,抓住时机带了金银逃走,他不会,他与生俱来便有一股傲气,全天下的人都可以逃,唯独他不能逃,因为贤王燕礼的儿子,怎么能够做一个逃兵?他的父亲在这世上如那万人敬仰的神一般,他怎么能够,给他的父亲丢脸。 但是眼前的人,似乎又超出了苏钰的想象,唐折并没有如她想的那样沮丧颓败,甚至恼怒,甚至恨她,他一身青色的衣衫,静静的立在大殿上,听到有人来了,回过神,见到是她,眼神里如多年前一样,瞬间带了几分光彩,甚至于比之前隐忍复仇的时候,更多了些清澈纯净。 “钰姐姐。” 竟是如记忆中一样,他的声音软软的,成年了,还带着几分甜糯,这让苏钰一瞬间,竟有些慌了心神,不知所措。 看向唐折,他瘦了,也高了,之前青葱少年的脸庞,如今变成了一个真正男人的模样。 眼神扫到苏钰手中的剑,唐折的眼神暗了一瞬,随即又闪出光来,将一双眼睛眯成半弯的月牙儿,朝着苏钰这边伸手,似乎是要拉住她。 “钰姐姐,我带你去个地方。” “你别过来。” 苏钰猛然后退一步,将凤鸣指向了唐折,“你杀了书生,你不要过来!” 唐折眼神一伤,脸色有些苍白,抬头将眼眶里温热的东西隐回心里,继续向前一步,竟是徒手,握住了苏钰的剑身。 “书生的事情,我会向他解释的,钰姐姐,你跟我来。”说着,唐折似是不曾感觉到疼痛一般,握着凤鸣锋利的剑刃,竟如拉着她的手,朝着宫殿后走去了。 苏钰心头有恨,想要抽出剑来,可看着顺着剑刃落到地上的一滴滴鲜血,颤抖着,没了将剑收回的勇气,只一步步,跟着唐折向后走去。 穿过大殿的后门,走过一道走廊,在花园一处僻静的角落里,竟然种了大片仍旧苍翠的竹子。 穿过小径,苏钰在一处朴素简洁的竹屋前,怔住了脚步。 “钰姐姐,我建宫殿的时候,想起你说你喜欢竹屋,我便叫人建了,你看你喜欢么?” 苏钰抬头看看,努力将声音压的极冷,“你不要哄骗我,我一定要为衣衣和书生讨个说法。” 唐折松开握着剑的手,自责道:“是我没有保护好衣衣。” 苏钰泪目,嘴唇都有些颤抖,“衣衣那样好的女孩儿,你知道她受了怎样的折磨么?” 唐折手心掐紧,握一握,竟沾了满手鲜血,闭上眼睛一瞬,又睁开,努力朝着苏钰笑笑靠近一步道:“先不说衣衣,钰姐姐,你以后,住在这里好不好?” 苏钰不可自制的颤抖着,伸出剑,指着唐折的胸膛,咬牙道:“我要杀了你,我答应过书生的,我应过书生的。” 唐折继续向前一步,看着苏钰的模样,竟是有些心疼,饶是长剑刺进了肩头,也未必有心头那般疼的令人颤栗。 “你杀了我吧,我为书生偿命!” 苏钰拔出剑,脑海里一瞬想起书生惨死的画面,仿佛书生的鲜血又滴在了她的眼前,不由的满腔恨意汇集剑上,闭着眼睛就要朝唐折刺去。 当啷一声,长剑受到 了一记重击,从苏钰本就有些不曾握稳的手中飞了出去,斩断了几截竹枝,钉在了竹屋的墙上。 苏钰睁开眼睛,看见一个人影阻在了唐折身前,紧接着一声低鸣响起,叱凰已经横在了那人颈间。 宗疗不顾脖颈间的威胁,朝着苏钰噗通一声跪了下去,求情道:“苏姑娘,你还是放世子一条生路吧,一切的一切,都不是你想的那样。” 苏钰面色冷了几分,“宗疗,你竟逃了出来。” “衣衣姑娘所遭受的一切,世子殿下确实不知,后来知晓便已经晚了,只能将那败类罢去了官职,全家流放了!旁人或许不知,可我宗某却是知晓,山路上夜里屠杀了那官员上下几十口人的,就是世子殿下啊!” 苏钰身形一晃,有些不敢相信,只张张口,沉着胸腔一口闷气,质问道:“那书生呢?他又作何解释!他可是眼睁睁看着属下将他杀死的!” 宗疗向前了一些,叱凰的剑锋已经将他颈间的皮肤划出了血痕,也顾不得疼痛,赶紧解释道:“当年温先生兵败之后,世子殿下本欲放走他的,可奈何温先生对世子殿下误会颇深,不仅对殿下大肆辱骂,甚至手握匕首,想要亲自刺死殿下,殿下身旁侍卫出于保护,才失手杀了温先生!” 苏钰觉得脑海中有些嗡嗡作响,只听的宗疗接着道:“苏姑娘和大奎将军赶去的时候,只见了温先生死,而不见他刺杀世子殿下,若当时侍卫不曾出手,死的是毫无防备的世子殿下,苏姑娘会不会也因此,恨温先生?” 第一百六十九章:老树折枝 会不会恨书生? 话问的苏钰哑口无言,一抬眸,却见沉默着的唐折轻轻笑笑,方才见到她时的神采,渐渐褪了下去,只摇摇头,朝着宗疗责备道:“我与姐姐好久不见, 你说这些做什么。” 说着,唐折的思绪也仿佛从之前的幻想中,跌回了现实,迎上苏钰的眼睛,如儿时犯了错误一般,抱歉道:“其实自始至终,我真正对不起的人,只有你一个。” 苏钰心头一哀,他是在自责,当年用她与魏念程换了西川暂时的安定。 唐折招招手,朝着苏钰道:“钰姐姐,你过来。” 苏钰如不受控制一般,抬步便要朝着唐折去了,萧逸放心不下,想要拉住她,却被苏钰伸手推开了。 唐折带着她,一步一步朝着小竹屋走去,苏钰跟着他,同他将竹屋前前后后转了一遍,然后进了屋里,看着桌子上面,摆放了他们最爱吃的油酥糖。 青云岭的人都知道,唐折最爱吃油酥糖,小时候得了几块儿油酥糖,她虽然爱吃,但也只是尝上一小块儿,然后将大部分都留给了唐折,自己却从来没有和任何一个人说过,她也爱吃油酥糖,可唐折却是知道了。 小时候日子过的稍稍有些拮据,她便同唐折说,等长大了,她成了济世救人的大侠,挣上许多许多的钱之后,就给他买很多很多的油酥糖,到时候她自己也可以好好吃上几块儿了,没想到如今竟是她出尔反尔,没能做到自己许下的承诺,唐折却还记得。 苏钰眼睛一红,抹了一把眼泪,蓦然回头,却听得极其熟悉的一声低鸣响起,唐折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顺手握住了钉在墙上的凤鸣,横在了他自己的颈间。 “小折。”苏钰惊呼一声,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儿上。“你放下。” 唐折笑笑,眼里流出泪来,却又噗嗤一声笑了,那笑容里,竟带了几分轻松和释然。 “我这一生,背负了太多的东西,终于可以稍稍放下了,老大,我有些累了,想休息休息了。” 苏钰胸腔的难过仿佛要冲破身体,凤鸣有灵,她从没有像眼下这般迫切的,想要召回唐折手中的剑,可她忽略了,唐折自身的功夫也是不弱,凤鸣若想从一个一心求死的人手中凭着一丝意念挣脱出来,也是需要时间的,哪怕不过瞬息,也有些长了。 随着长剑一声哀泣,鲜红的血雨从唐折的脖颈间喷洒而出,溅了苏钰满目一片赤红。 扑过身去,苏钰将缓缓倒下的唐折一把抱在怀里,两个人跌坐在地上,苏钰顾不得其他,只能用手,用衣裳,用自己所能用到的所有的东西,将他脖颈间触目惊心的伤口包扎起来,想让鲜血,流的稍慢一点。 唐折伸手,碰了碰苏钰的脸,察觉到自己手上的血,脏了她的脸,又缓缓的收了回去,微微笑了笑,喉咙里咕哝了几声,不大清晰的说了一句话,然后看着苏钰,眼神安宁,似是像小时候受了委屈有了依靠一般,显得无比安心,又无比释然,那双扑朔着长长睫毛的大眼睛,仿佛看了一眼这个世间最留恋的风景,缓缓闭上,再也不睁开了。 苏钰浑身颤抖,她听到了,她听到唐折说,他有些想念书生和衣衣了。 她又何尝不想,她无时无刻不在想念!她至亲的人啊,就这样一个个在她怀里没有了声息,老天爷何其残忍,总让她这样一次次的承受这个世间生离死别的苦,若是可以,她愿意掏心掏肺百世不得轮回也要换他们回来,若可以,她愿意他们从不曾出过青云岭,这辈子哪怕平凡至极庸庸至极贫穷至极,也好过经历这一次次的生死别离。 胸腔里膨胀的悲伤再也抑制不住,苏钰闷哼一声,吐出一口血来,紧紧搂着怀里的唐折,朝着苍天撕心裂肺的哭喊,眼前的泪水混合着血水一滴滴的落下,再看不清外面的天空和白云,是否像青云岭的那样湛蓝,那样洁白。 是她逼死了唐折,是她逼死了他,这是苏钰如今脑海中唯一反反复复,挥之不去的念头。 不知哭了多久,不知过了多久,听不清耳边人们来来回回安慰了什么,眼泪哭尽了,一颗心疼的麻木了,苏钰就那样静静的,守着怀里已经僵硬的人,如一棵失了生命的树,就那样枯坐着,直到自己慢慢倒下…… 青云岭料峭的山峰,在过了一整个冬天之后,春风一吹,最先开花,最先冒了新芽儿的,便是山坡上面一棵棵的杏树。 娇嫩的花儿开败了,过上个把月,开过杏花的枝头上,杏子已经长成了指甲盖儿的大小,青溜溜的带着绒毛,看上去便教人酸的流口水,可这个时节,饶是酸中带涩的杏子,也逃不过青云岭中一群鬼头的洗劫。 依着往年的经验,苏钰几个,知晓这附近的山头上,哪颗树上的杏子结的大些,哪棵树上的味道甜些,一天到晚乐此不疲的翻山越岭,然后每个人都摘上满兜的杏子,顺着山路跑着跳着,打闹着回到寨子里。 苏钰肩上扛着一节折下来的树枝,上面的杏子结的密密麻麻,那是她抢在唐折前面,爬上最高的枝头折下来的,个头要比树下的结的大上一些。 抬头看看天色有些微微发暗,脚下的路,也有些看不清楚了。 苏钰心头一紧,想着怎么几个人一贪玩儿就忘了时间,青云岭上的夜路不好走,回去晚了,家里的大人又该将他们狠狠的数落一番了。 “天黑了,我们快些走吧!” 苏钰朝着身后喊了一声,没人应她,便回过头一看,却见上路上黑压压的,已经看不清了远方,原本跟在她身后的人,一个个都不见了。 “小折,书生?” 苏钰心头砰砰直跳,山谷里反反复复回荡着她的呼喊。 “大奎,竹临?” 苏钰又喊了几声,依旧没有人回答她。 心里一下子慌了,苏钰将抗在肩上的杏子扔在地上,想要顺着路返回去,找寻一下他们,却发现夜越来越深了,整条小路都陷在了如墨的漆黑里,看不清方向,仿佛整个世界这一刹那,就只剩下了她一个人。 黑暗中,书生惨叫一声,噗通一声倒下了,苏钰感觉到书生的血,一下子溅上了她的衣裳,她在黑夜里摸索着,感觉着书生的呼吸慢慢孱弱甚至停了,却仍旧触碰不到书生在她身边的哪个方位。 苏钰哭喊一声,周遭还是 一片漆黑,将她的一双眼睛浸的生疼。 有人在黑暗中摸索到了她的手,在她手中塞了满满的一把油酥糖,轻声道:“钰姐姐,一直以来你都在照顾我,今后,你要照顾好你自己。” 说着,那声音竟渐渐的远了,苏钰浑身颤抖,松开糖果想要抓住那人的手,却向前,扑了个空。 “小折,你去哪里?” “钰姐姐,我累了……” 黑暗中,鲜血的腥气渐渐弥漫了上来,苏钰脚下动了一步,觉得有些粘腻,搅的鼻息间的血腥气,愈发浓烈了。 “小折,唐折!” 再没有人回应她了……… 苏钰哭喊一声,难过到了极点,猛然从床上坐起了身。 “钰儿,你感觉怎么样了?” 一直拉着她的手猛然一紧,苏钰听到萧逸关切的声音,缓过神来,方才一场,原来竟是她的一场梦。 睁开眼睛,四周还是黑漆漆的,不透一丝光明,苏钰在黑暗里紧紧拉住萧逸的手,哑着嗓子问道:“天都黑了,怎么不点灯呢?” 通过手掌,感觉到萧逸身体一僵,然后苏钰察觉到鼻息间,有东西在她面前晃了晃。 准确无误的抓住了萧逸试探的手,苏钰一瞬得知了这个事实,愣了一下,却发现,心头一片哀然,竟没有因为她看不到了,而过于难过。 似乎萧逸表现的比她更紧张了些,一把将苏钰抱进怀里,用这辈子最柔情的话语道:“别怕,有我呢。” 苏钰觉得整个人,整颗心都有些无力,只靠在萧逸肩上,知晓他该是这世上最知她心的人了,便张张口,沙哑着问道:“小折呢?” 萧逸顿了顿,怕苏钰有些承受不住,便揽着她,轻声道:“一个姑娘将他带走了。” “姑娘。”苏钰低语了一声,“她,有没有在等着我?” “她说办些事情,过几日就回来寻你。” 苏钰点点头,靠在萧逸的怀里,沉默良久,道:“你陪我在这里等她,好不好。” 萧逸应下,话语中透着些鼻音,“我哪里都不去,就在你身边。” 苏钰从不曾怀疑萧逸的这句话的真实,两个人经历了这么多,感情早已经刻骨铭心,莫说她如今暂时瞎了一双眼睛,就算是腿脚尽废容颜尽毁,他也仍旧会守着护着,为她做她不能做的所有事情。 反之,她也一样。 留在新良城里静静的等着,苏钰数不清日子,只每觉醒来问一问萧逸,几日了?萧逸不厌其烦,总会一次次,耐心的告诉她。 终于,在苏钰等了半个月后,那个人,还是来了。 第一百七十章:再见婵媃 该是到了夜里,苏钰听着外面人声喧闹的声音越来越小,丫鬟翠儿和云樱在屋里收拾了一番,离去的时候,翠儿那丫头还捂着嘴巴打了个哈欠。 虽然细细感觉能分清白天和夜晚,但是苏钰 眼前一片漆黑,还是有些倒了夜,白天里睡了,晚上反而精神了许多,这些日子,倒是委屈了萧逸,白天忙于公务,晚上回来,还要不分时辰的陪她说说话,解解闷。 吱呀一声,房间的门轻轻开了,来人的脚步声落地稍稍有些乱了节奏,或许是寒冬季节夜里天气寒凉,进门一刹,明显感觉来人长呵了一口冷气。 不是萧逸,苏钰站起身来,侧耳细细听了听,开口唤道:“婵媃?” 来人听到苏钰的呼唤,身体一怔,心头百味杂陈,说不出是见了念想的人感觉喜悦,还是有些恨她步步紧逼,间接杀了自己所爱的人。 “是我。”婵媃呼吸一沉,还是应了下来,看着苏钰侧耳倾听,得到她的回应之后暖暖一笑,不由的霎时间,心软了一塌糊涂。 苏钰心中盘算着从座位到门口的距离,上前了几步,伸出手去,摸索着拉住婵媃的手,将她拉了过来,然后又从桌上摸索起云樱为她准备的暖手的铜炉塞到婵媃手中,道:“外面冷,你暖暖手。” 婵媃接过,轻轻捧在手中,铜炉散发着有些微烫的温度,婵媃却觉得,心底依旧是冰凉一片。 苏钰察觉出了婵媃的沉默,也知晓是因何原因,还是鼓起勇气张张口,关切的道:“你将小折,带到哪里了?” “我从天玄山来的。”婵媃并不曾回答苏钰的话,只低头,静静的言说了这么一句。 苏钰恍然忆起,当年她要去找寻私自下山的唐折和婵媃时,天玄派的知周师傅曾经叮嘱过她,让她告诉婵媃,若是以后的日子过的不舒畅,可随时回到天玄派中,做那个被几位师傅庇护的胖丫头。可苏钰回想起来,若说日子过的不好的时候,也该是当年在西川,她和唐折被梁鸿困在新良的时候,那时没有钱财没有权利没有自由,日日看人脸色度日,那段日子,应该是唐折过的最糟心的时光,可那时候婵媃还整日笑呵呵的,没心没肺的同他们在一起,困苦艰难都过去了,没曾想,婵媃竟还是回了天玄派。 似乎是看出了苏钰心中所想,婵媃望着屋里的灯火,静静的道:“是我不好,心里受不得旁人,小折哥娶世子妃的时候,我便回到了天玄派,是他将我送回去的,也是我的选择。” 苏钰恍然,唐折是娶了妻子的,这一点她知道,听说娶的是军师齐择的姐姐,正是因为有了这一番裙带关系,才让唐折收服了齐择那般的人物,平定西川,便是如猛虎添了羽翼。 经婵媃这一么说,苏钰才忽然感触,之前她知晓婵媃喜欢唐折,觉得那不过是小儿女之间的纯情悸动,却原来那份悸动,在不知不觉的时候,已经演变成了浓浓的爱意。感情这种东西将心比心,若换做是她苏钰,必然也忍受不得萧逸身边有了别人,婵媃虽然性子弱些,却也不是那般逆来顺受的人。 想想这番,苏钰没来由的,又有些恍了神。 “钰姐姐,其实,从这次萧将军和曾丞相一同出兵的那一天开始,小折哥已经知道自己要败了,可他的亲生父亲是个为国为民顶天立地的英雄,他身为他的孩子,他不能降!他从一无所有,到手握整个西川花了多少心血,没有人比你更清楚!” 苏钰静静的听着,她无从反驳,只得呼吸一滞,已经漆黑麻木的眼睛,再次落下泪来。 婵媃悄悄擦了擦自己的眼泪,垂下眸子,轻叹一声,“小折哥也一直在为衣衣姑娘的死自责,他悔恨明明察觉出来了那属下的野心,却放任有了那样的事情,他也悔恨因为他,让温先生死在了诛心台上,可是钰姐姐,这世上许多事情,有时候由不得人,人死了,也就罢了吧。” 说着,婵媃哽咽一瞬,接着道:“前些日子,小折哥其实找过我,他说他在这个世上的朋友,除了我,便都恨他到了极致,他知道无论说什么,你必然不会原谅他,所以他央求让我,代他听你说一句原谅。” 苏钰静静的听着,整个人的三魂七魄,仿佛已经被人拿着刀子狠狠凌迟,她不过是气不过,将衣衣和书生的死责备到了他身上,她又怎么会狠下心来,果真恨的彻底!杀他的时候,她知道宗疗会挡,就算宗疗不挡,但凡他稍稍躲避一下,她便会收了手,哪曾想,决绝的竟是他啊! 婵媃也替唐折期盼着,希望能听苏钰说一声原谅,可等着的确是苏钰依旧静默的模样,婵媃本有些失望,再一看,却眼见苏钰眼角,慢慢滑落了一丝血红。 “钰姐姐!” 婵媃惊叫一声,刚欲朝着门外唤人,却见苏钰一只手拉住了她的衣袖,另一只手轻轻的,将溢出的血泪拭去,抬起头,声音变得苍白无力,依旧还是那个问题,朝着婵媃问道:“他呢?” 婵媃犹豫一瞬,音色沉重,第一次觉得从口中说出一个人的死亡,会是这样的艰难。 “一把火烧了,一半儿埋在了贤王爷的陵墓旁,另一半儿,埋回了青云岭。” 苏钰张张口,心痛的难以呼吸,“是他的意思?” “是。” 苏钰点点头,眼泪扑簌簌落下,牙关将要被自己咬出血来,拼了心底最后一丝力气,应下一声,“好。” 回了青云岭,那他便还是当初的那个小折,苏钰相信,书生是个心软的人,他也是在乎唐折的,若唐折好生同他说一说,书生必然会原谅他的,毕竟就如婵媃说的那样,这个世界上诸多事情,人死了,也便罢了。 见苏钰眼角的泪水带着一丝鲜血的红,婵媃忧心的问道:“你的眼睛?” 苏钰从自己擦拭眼泪的指间,也闻到了一丝隐隐的血腥气,她是一副什么模样,心里也能想象个七七八八,于是轻轻摇摇头,道:“或是急火上脑,惹了眼睛,过些日子就好。” 婵媃有些怀疑,但又觉得苏钰不会骗她,追问道:“一个月能好么?” 对于这个问题,苏钰低头沉默了,一个月能好么?她也不知道,或许能,也或许一年,两年,或者这一瞎,一辈子也是有可能了。 心中难免有挫败感,但苏钰细细掂量,觉得也不过就是一双眼睛而已,这个世界上还有太多太多重要的,超过眼睛甚至超过生命的东西,她又何必为了自己一双眼睛,而去悲哀难过,比起书生衣衣,比起唐折所经历过的事情,她的一双眼睛,又算的了什么!她如今内力好,轻功好,耳朵灵敏感应锐利,若是在青云岭,她还可以拿起扫把,为书生他们扫一扫墓地,也学着先生的样子,讲一讲近日来寨子里的趣事,若到了墓碑排资论辈的时候,她必然让人在墓碑上先刻上老大的记号,余下的论到老几,便是他们的事情了。 想到这里,苏钰苦笑一声,摸索着拉起婵媃的手,觉得之前胖嘟嘟的手掌,如今已经骨节分明变的修长,若不是声音不曾改变太多,苏钰这般的睁眼瞎,也认不出婵媃来。 “你今后,有什么打算?” 婵媃似是有些惆怅,叹息一声道:“回天玄派吧,下山走这一遭,这许多年,才发现那里才是我的家。” 苏钰微然,侧耳听着,外面似乎有脚步声近了,便朝着婵媃问道:“婵媃,你恨我吗?” 婵媃点点头,又摇摇头,“说恨谈不上,毕竟你是小折哥最爱的亲人,可若说不恨,也确实有些牵强,毕竟我爱的人自刎在了你面前。不过钰姐姐,你也不必太过自责,小折哥这辈子身上背负了太沉重的东西,其实恨与不恨,悔与不悔,只是我们的想法,生或者死,都是他自己的选择。只是今后,山高水长,或许我们再见的机会也便少了,你,且安好吧。” 说罢,婵媃回头,见萧逸已经站在了门口,便起身将苏钰轻轻抱了抱,转身离开了。 夜色深浓,萧逸身上带了几分寒气,走近了,见苏钰眼角隐有血痕,便将手中从外面带回来的糖葫芦塞到苏钰手中,然后心疼至极的用手将那血痕擦去了,揉着她的头发轻声道:“钰儿,都过去了。” 苏钰闭上眼睛,靠在萧逸的胸膛,听着他砰砰有力的心跳,失神的道:“你这辈子都不要离开我。” 萧逸扬唇轻笑,眼眸中溢满柔光,护着怀里的人,柔声道:“必然不会,以后你去哪里, 我就到哪里。” “若我再也看不见了呢?” “我就是你的眼睛。” “若我要回青云岭呢?” 萧逸沉静一瞬,音色沉沉,却无比肯定道:“待最后的事情完结了,我就同你回青云岭。我洗衣做饭,打猎砍柴。” “我呢?” 苏钰竟十分向往。 “相夫教子吧。” 第一百七十一章:礼尚往来 寒冬腊月夹带着风雪悄然而去,过了年关,虽然大地仍旧一片料峭,但风吹过时,开始带了一丝初春的气息。 西川已定,并州归属,萧逸所说的最后的事情,便是整个朝纲的整顿,算起来,曾丛和萧逸接下来将要面对的敌人,就是那挟了天子,自命司国的魏念程了。 魏念程并不傻,虽不及曾丛那般将心中城府做的圆滑无比,却也自有筹谋,但是在收复西川的整个过程中,魏念程并不曾趁机背后在朝中做什么手脚,这让苏钰有些颇为不解。 其实说起来,曾丛能有今天的平步青云,与魏念程有着很大的关系,虽不曾有过什么实质性的帮助,但是任由曾丛这般的人物在自己掌控的朝廷当中步步高升呼风唤雨,便是魏念程最大的纵容。 一开始的时候,苏钰以为曾丛和魏念程是一路人,可是后来才发现,曾丛无论暗地里或者明面上,许多时候,与魏念程都是持了相反意见的,有时候争执不下了,不管曾丛最后用了什么样儿的心机手段,大多时候,都是以曾丛的决定做了结尾。 总之,这许多的事情,让苏钰一直以来有些颇为不解,尤其是如今同曾丛走的近了,发现他暗地里,已经开始将矛头彻底对准了魏念程。 若这种事情放在旁人身上,苏钰或许会认为,曾丛不过是想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权势握在手中,做第二个魏念程,可认识了,了解了,苏钰才从心里确认曾丛必然不是那样的人。退一万步来讲,就算曾丛是那样的人,他握了大梁的权势,对于大梁的百姓,必然比十个百个魏念程都要强的多。 不管怎样,曾丛若有什么目的,倒还说的过去,可是魏念程呢?他这般放任纵容,对他百害而无一利,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苏钰闲暇的时候,坐在将军府中,百无聊赖思索了半天,终是不得其解。 云樱丫头心思细腻,见苏钰有忧心的事情,便开导道:“钰姐姐有事情不明白,为什么不去问将军呢?我总觉得,将军天文地理,是个无所不知的人。” 苏钰一拍桌子,将云樱吓了一跳,云樱胆子小,还以为自己说错了什么,刚要撇着嘴巴哭出来,却见苏钰笑笑,伸手朝着她的方向点了点,赞许道:“你说的,有道理。” 于是夜里,苏钰听到萧逸回府进屋,便即刻偎在萧逸身旁,将曾丛和魏念程的事情讲说了半天,问他知不知道其中内情。 萧逸将面上遮面的黑巾摘下来,在心上人儿额前落下一个吻,倒是十分大方的道:“明日,让乔七带你去丞相府走一遭,顺便散散心,你或许就会知晓了。” 苏钰摸索着在萧逸腰间掐了一把,用鼻音嘟囔道:“还会卖关子了?” 萧逸故做疼痛的将身子一扭,扑倒在床榻上,将苏钰轻轻压在身下,抵在馨香的耳畔,音色带了几分笑意。 “夫人,为夫心口有些疼,需要你揉上一揉。” 苏钰一听,又气又笑,伸手在萧逸胸前捶了一把,道:“不知羞。” 萧逸低头将柔软的耳垂含住,在唇间辗转来回,又慢慢的,如一缕柔弱无骨的风,吻上了苏钰的眼睛,轻声呢喃道:“钰儿,我们再要个孩子吧。” 苏钰本被萧逸的气息袭的有些脑袋发懵,恍惚听到这样一句话,那一个“再”字,便恍然想了起自己失去他,失去孩子的时候。 伸手环上萧逸的背,苏钰重重的应了一声,抬起头用唇触碰着,从脖颈到凸起的喉,从棱角分明的下巴,“沿途”探索到他的唇,倾尽自己所有,吻了上去。 这一生,她已经失去过太多的东西,尝遍了这世上辛酸的苦楚,往后余生,她要做的便是紧紧抓牢,再也不要松开手。 翌日清晨,如约而至。 苏钰觉得有些疲乏,待睡醒了,随口问了问身旁的云樱时辰,便听云樱有些羞怯的道:“已经近晌午了。” 苏钰一愣,没来由的,老脸红了一瞬,想起昨夜里萧逸的安排,又问道:“乔七可是在等我?” 云樱点点头,笑说道:“从早上就开始等了,翠儿姐姐都去送了好几回水了。” 苏钰眉梢一挑,应道:“不用他去了,换了旁人来吧,婚期都要近了,该准备的事情应该很多。” 云樱咯咯一笑,“那翠儿姐姐,估计求之不得呢。” 苏钰认同,“确实。” 说罢了,苏钰又朝着云樱的方向道:“先打发了她,接下来你和姐姐说你看上哪个了,我给你拐过来。” “钰,钰姐姐~”云樱娇嗔一声,羞的一跺脚,放下手中的活儿,捂着脸跑了出去。 苏钰在屋里自作孽,喃喃道:“臭丫头,你倒是将毛巾递给我再走啊!” 收拾一番,出了门的时候已经到了晌午,头上马车了,云樱还有些犹豫道:“钰姐姐,这都到了饭时了,我们此时去,不好吧?” 苏钰抬头感受了一下暖暖的阳光,确认道:“到饭食了?” “到了。” 苏钰点头了然,十分自然的道:“那便好,去了正好赶上午饭。” 云樱,“……” 随着一声鞭子响,马车出动了,刚刚坐稳的苏钰又听得一旁爱操心的云樱吞吞吐吐的道:“我们果真,要空着手去么?” 苏钰理所当然的道:“曾丛弟弟有钱,不差我们这些,不必来那些啰嗦的礼节。” 云樱瞧着苏钰说的有底气,便不由得赞叹道:“原来大梁的风俗,竟比北狄还要粗狂还要不拘小节,在北狄,不管对方贫富,登门拜访,总要讲究那一堆礼节。” “……” 空气静了一瞬,苏钰拍了拍云樱的肩膀道:“你既然是北狄人,若你以后嫁人了来看我时,还是要依着北狄的习俗来,不必刻意改变。” 云樱,“……” 将军府到丞相府的路程,算起来并不太远,曾丛虽然有钱,但是生活中,并不是一个铺张浪费的人,一贯的吃穿用度,简约到了极点,也精致到了极点,丞相府坐落的位置,放眼整个京城,也算不得一个繁华的地段,不过紧邻城中一湾百亩大的湖泊,隔岸有垂柳依依,也算是一处极佳的清净之地。 事实如苏钰所掐算的一般,进门了,恰巧赶上了饭时,对于这突如其来的蹭吃喝的几人,曾丛倒也热情,赶紧迎着苏钰,落座到了厅中。 曾丛一直以来,都是一个细心的人,在前面走着 的时候,话语声轻轻,脚步却放重了几分,尤其是遇到门槛石阶时的停顿,尤为明显,这让苏钰觉得倍加暖心,就算是没有云樱扶着,她追随着曾丛的脚步声,也能跟在他身后,如一个正常人一般走着。 餐桌前坐定了,苏钰朝着曾丛笑笑,稍等了片刻,便听着侍女们将饭菜一道道端了上来,单听分量,便不是一个人的,该是临时慌忙加了几道菜。 身后的一个侍女摆放筷子碗碟的时候,苏钰听着,却是觉察出了些不同的感觉来,云樱和一同前来的侍卫被引到别处吃饭了,此时桌上本应该是他们两个人,可是那侍女虽然手脚轻轻,苏钰听的真切,却是摆了三双筷子三幅碗碟。 这让苏钰顿时有些局促了,朝着曾丛,有些尴尬的问道:“今天有客人?我,是不是打扰到你了?” 曾丛将苏钰爱吃的几样菜夹到她面前,沉静了一瞬,道:“没有客人。”说罢,又道:“你心思聪敏,我以为,你知道的。” 苏钰百思不得其解,“知道什么?” 正问着,却听得有人朝这边来了,脚步有些沉重,一路小跑着,近了,那人还未进屋,便赶紧道:“对,对不起,二哥哥,我来晚了。” 听声音该是个少女,苏钰朝着那姑娘笑笑,心头琢磨着,这姑娘口中的“二哥哥”,该是曾丛不差,可没来由的,觉得这姑娘的声音,似乎有些耳熟,好像在那里听过。 “我,我见过你。”那姑娘进门见了苏钰,也是一怔,大声说了出来,显然同苏钰想法是一样的,觉得两个人必然见过。 “婉婉,不许无礼。” 曾丛音调不曾提高,却带了几分严厉,那名叫婉婉的女子听了,似是有些忌惮,赶紧闭上了嘴巴,坐到了座位上。 而曾丛这一声“婉婉”,却让苏钰猛然记起,当年她曾经见过的,魏同指给曾丛的未婚妻,就是位名叫婉婉的姑娘,生的到是寻常模样,只不过,脑子有些愚笨。 心头再一想,苏钰反应过来,方才这婉婉唤曾丛什么,“二哥哥”? 众所周知,魏同此生只有一个儿子一个女儿,女儿是这魏婉姑娘不差,魏婉的大哥,便是如今的司国魏念程也不差,可为何,曾丛却成了魏婉的二哥? 霎时,苏钰脑子里百转千回,编排出了一个缠绵悱恻坎坎坷坷,众多高门大户当中,如那烂破鞋一般常见的狗血故事,再念起曾丛与魏婉两人的关系,心中不免感慨万千。 第一百七十二章:哀哀往昔 确实也如苏钰想象的那般,曾丛和魏家的关系,如那千千万万落入俗套的故事一样,都是高门望族风花雪月一场,所落下的惨痛悲剧,而曾丛的母亲,便是这场悲剧里面,最悲哀的牺牲品。 这世上,大多极其珍贵美丽的东西,人也好物也好,必然不能在寻常百姓家里留存的长久,一旦光华过盛了,便会容易引起旁人的觊觎。 曾丛是魏同的私生儿子,父子两人生的并不相象,由此可见,风华绝代的曾丛,肖似了他的娘亲,这般,曾丛娘亲当年倾城的模样,便可以推想一番。 像是之前讲过的,大多才子佳人的故事一样,出身贫寒的曾丛娘亲,有幸入了魏同大人的眼睛,如那芸芸之中腾空而起的凤凰,一跃上了枝头,变成了尖梢之上,极其惹眼的存在。 花儿太惹眼了,容易被折下枝头,人太惹眼了,也容易被人恨之入骨,当年魏府当中极有手段的当家主母魏夫人,便是一个喜欢将仇恨,暗暗放在心里的人。 不必过多猜想,后宅之中争宠斗艳的手段,来来回回层出不穷,一个出生贫寒不曾经历人心丑恶的女子,与当年踩着众多女人上位的魏夫人相比,自然是不值得一提。 纵然有着俗人难有的容貌,有着男人千般万般的宠爱,可这世上所有的人,若单纯依靠着旁人生存,那么下场,必然会是十分惨痛的,曾丛的娘亲,就是这样一个活生生的例子。 据说当时,曾丛的母亲被人赶出府的原因,是嫁祸她与人私通,当时明面上证据确凿,魏同深信不疑,便由着自己处事干练果断的妻子,将爱过一时的女人赶出了府。 只是魏同不知道,当时曾丛的母亲,是怀了身孕的,而这件事情,却被那时年岁尚小的魏念程,在从魏夫人与旁人悄悄的谈话当中知晓了。 站在自己母亲的立场,魏念程并未将这件事情告知自己的父亲,只知晓他的母亲派出去刺杀的人,并没有得手。 后宅的斗争,往往永远停息不了,没了这一个,还会接二连三,有着下一个,当时的魏夫人,并不曾在一个已经再无翻身希望的女人身上下太多心思,于是曾丛的娘亲,也由此躲过了一劫。 不知受过什么样儿的磨难,不知吃了怎样的苦,怀胎十月,一个原本柔弱的女子,拼了自己的所有,终于将孩子生下来,养到了孩儿蹒跚学步,养到了孩儿能用幼小的手,托着乞讨来的剩饭,喂上她一口。 曾丛同苏钰讲说的时候 ,在这里稍稍停了片刻,然后望着窗外静谧的湖泊,沉静了良久。 幼小的曾丛,第一次与魏念程照面,是在他七岁的时候,那时他和娘亲在街上捡着被车马行人碾压的烂菜叶子,一抬头,却见高头大马之上,坐着一个气度雍容的孩子,那孩子看上去比他大几岁,满身的绫罗绸缎,脖颈间镶金带玉的琳琅配饰,直挂的坠到了胸前,每骑着的马儿每向前行上一步,便由仆役在前开路,那孩子睥睨之间,便是寻常人家难以企及的富贵姿态。 在街道中间捡着菜叶的曾丛阻碍了他们的去路,蛮横的仆役将他一把推开,他幼小的身体,就那样跌在地上,沾着满身泥污,怔怔的抬头望着马上的男孩儿,觉得那男孩儿头顶的太阳,有些晃的睁不开眼睛。 而马上的魏念程,也注意到了面前那个虽然脸上满是泥渍,肮脏破烂,却依旧漂亮的不像话的孩子,纵然他自觉心气高傲,寻常世家子弟都入不了他的眼睛,却没来由的,觉着这漂亮的孩子,有些格外亲切。 随行的仆役见自己的小主子怔住,以为是那脏脏的孩子惹了不快,便推搡着,甚至要将他一脚踢开,这时曾丛的娘亲来拉自己的孩子,纵然那个曾经的美丽女人被生活折磨的蓬头垢面瘦弱不堪,甚至眼眶已经饿的深深塌陷矢了灵气,但是马上的魏念程,还是一眼便认出了她,不由的,将目光又放在了曾丛身上。 这是他们的第一次相遇,一个天上,一个泥里,都给彼此留下了此生难以磨灭的痕迹。 后来,曾丛听人群中人们说起,才知晓那是魏家的公子,那个魏大人,便是娘亲口中的,他的亲生父亲。 这世道并不太平,而不太平的世道,造成的未必是上位者们的悲哀,更多的,是这世上芸芸众生,无辜百姓的艰难。那时,寻常人家尚且难以度日,像他们这般的孤儿寡母,更是如同艰难道路上铺了千里荆棘,稍错一步,便是万丈深渊。 他的娘亲,便遗失在了那深渊的底层。 秋日里连绵的雨水寒的彻骨,他和娘亲宿在四面漏风的破草棚里,前夜里娘亲出去给他寻吃食,遇上了几个醉酒的流氓,那些人将瘦弱的娘亲折磨**,末了,扔给了她一个有些发馊的馒头。 娘亲怀里抱着馒头回去给了他,自己却一病不起了,曾丛求遍了当时城中所有的医馆,他们都因为几钱银两,将一条命拒之门外了,终于求到一个好心的大夫,愿意去看上一看的时候,他的娘亲,尸体已经僵在了稻草堆上。 于是,如那恶性循环一般,他又满城里乞讨,希望有个好心人,能够赏他一文钱,让他换张裹身的席子,好伴着娘亲下葬,可求了无数的人,磕了无数的头,都没有结果。当他终于找到一把干稻草,想回去将娘亲掩埋的时候,却发现娘亲的尸体,已经被拉着破板车的衙役扔上了本是拉牲口的车子,伴着那人晦气的淬了一口痰,碌碌的走远了。 忆起夜里的时候,娘亲仅有的一点温度,还是抱着他的,如今她被扔在了破车的最顶端,僵硬瘦弱的身体,保持的还是那个姿势。 曾丛追着那辆破车跑啊,直追了他生命中极其漫长,甚至没有边际的一条路,仍旧还是看着娘亲,离开了他的世界,那一刻,他心里是有恨的,他恨这世道不公,恨那些伤害他们的人,甚至恨那老天为何瞎了眼睛,让人间遭受这样的苦难。 可后来再一次远远的瞧见那风光无限的魏家公子了,才发现,人间的苦难,不过是降临在了他们头上而已。 那时曾丛脑子里的念头,是杀了他们,杀了那些欺负过娘亲的人,杀了那些内心冷漠,置之不理的人们,甚至心头的杀念起了,恨不得整座城,都血流成河,变成人间阎罗。 后来,在明月楼的许多年里,就是因为心头这股恨意,支撑着他,经历了无数次刀口嗜血的时刻,一步步的强大起来。 那段日子,曾丛不知晓自己到底杀过多少人,只觉得醒来或者梦里,都满是鲜红的血液,甚至他发现,人性的恶,并不是靠他一己之力,就可以消灭殆尽的。 他依稀又记他那善良至极的娘亲说过,她说有的人,并不是不想帮他们,只是如今世道,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难处,自顾尚且不暇,哪里还有精力帮助别人,就比如若换做有人来向他讨一碗饭,他会给么? 曾丛回忆起来,觉得自己给不了,因为他也没有那一碗饭,所以冷漠,有时也是无可奈何。 痛恨过,迷茫过,随着年岁慢慢长大,曾丛心里的方向,也慢慢变得清晰起来,其实算起来,说大不大,说小不小。 第一, 是他要亲手摧毁魏家,毕竟,娘亲所有痛苦的开始,便是那里,内心的自尊,使他不愿让那些身体里流着和自己同样血脉的人,高高在上的俯视他。 第二, 便是他要改了这世道的章法,让这世上所有和他一样过的人,都不必再那么艰难,人心若不至于那么冷漠,当年娘亲或许就不会死,像他一样的孩童再求到别人门前,能得人施舍的一碗饭,或者一枚铜钱。 大抵过程和结果,都如曾丛计划和想象的那样了,多年筹谋算计,魏家几乎就要散了,当年负了娘亲的男人已经下了黄泉,那魏夫人,也早已心竭而死,只可笑她斗了一辈子,算计了一辈子,却始终不曾得到丈夫的一颗真心。 至于那让魏家高高在上的权势资本,也将要在他的打压之下,彻底倾塌,再无翻身的机会。 曾丛曾经想着,总有一天,他与他两人相见,必定是他在云端,魏念程跌入泥里,可依着他的计划按部就班一步步走着,竟发现有些事情,是超出了他的预想的,比如魏念程在他官途上的纵容,比如他如今几乎与他平起平坐,魏念程见到他时,那笑容仍旧如同儿时骑在马上一样,笑的他有些晃了眼睛。 再比如,他的计划有一次险些在魏同面前露出马脚,惹了魏同不快的时候,那个脑袋有些呆笨的魏婉,竟将他护的紧要,死都不肯离开,在得知了他们本是兄妹之后,竟欢快的拍着手,庆祝自己有了这样好看的一个哥哥,而且哥哥,只有她一个妹妹…… 第一百七十三章:了断生机 魏念程,是如今大梁国的司国大人,手中可谓有着滔天的权势,近些年来,就算是朝中有心气不服的官员,也大多都是敢怒不敢言,从未冒出个不怕死的出头鸟。魏念程为人暴虐嗜血,从政多年官员积怨已深,终于如今,朝纲之中文臣武将的佼佼者,同时将剑锋指向了他,纵然魏家手握数十万禁军大权,但是清君之侧,已然悄然开始。 朝廷之上,若论文臣,如今以曾丛为首,若说武将,又有哪个敢质疑萧逸,这两人任何一个,都有着安邦治国之能,如今两人联手诛杀魏念程,饶是那魏念程将整个京城付之一炬,也逃脱不了这次的劫难。 魏念程或许早已经料到这一天了,从古至今,有几个携天子揽权势的人,能得个好的下场?当年贤名一时的燕礼不能,他的父亲魏同不能,梁鸿不能,他,也不能。 至于走到这一步,为的是什么,说起来,魏念程也不大明白。 或许是因为,他知道自己忽然有一天便要死了,想将这芸芸众生踩在脚下,又或者,他在向老天爷,反抗着什么。 金銮殿上空荡荡的,未曾点灯,陷入了一片漆黑里。 魏念程坐在万人敬畏的龙椅之上,透过窗子望向外面泛着点点星光的天空,不屑的轻笑了一声。 他有禁军十万又如何,那围在皇宫外的两个,哪一个不知晓他的软肋? 他们不需要和他硬攻,只需要静静的耗着,耗着他断生的蛊毒发作,无人来救,死了干脆。 那南疆的蓝尚,之前摸不透大梁的形式,便保着他的命,以保着南疆安定,可如今,大梁的局势算是明了了,曾丛也好萧逸也好,都不是那般狼子野心,会侵占南疆的人,所以蓝尚也放手,由了他去死。 呵呵,仿佛这世上,他本就该死。 是的,他小时候,就应该夭折的,可是他的父亲舍不得,便求得南疆高人,用秘术为他续了命,可续来的命,总有个年限,限期到了,还是死亡。 曾经他也是个高傲出众的世家子弟,带着自己不曾经历苦痛的天真和善良,对待着这个世界,回忆起来,他也曾意气风发文采飞扬,如那星空当中一轮皓月一般,他也曾胸怀志向,想过做一个贤王燕礼那样,令百姓敬仰的人物,可到头来,老天爷连活着的机会,都不曾给他。 他想要活着,要活着,便只能用人血来续命,那些他曾经给过恩惠和友好的人们,没有一个人愿意帮他,甚至恨不得他死了才好,不必为祸世间。 可他想问,这个世间,但凡能活下去,谁又愿意吸食无数人肮脏的血液!凭什别人可以活着,他却不能!他也不曾罪恶滔天,凭什么就要死了! 这个问题,到如今,魏念程都不能明白。 曾丛要他死,他明白,曾丛对他心里有恨,从未真正有过一刻,是拿他作为一个兄长来看。 萧逸要他死,他也明白,萧逸那般护短的人,必然不会由着一个人,吸食自己心爱女人的血。 所以看看,这个世界所有的人,都恨不得他去死! 终于吧,他们都要如愿以偿了,魏念程在黑暗里伸手,握了握一片空虚,也不知,他能不能熬过今夜了。 他死了,该是会有很多人高兴,人们或许会欢欣鼓舞,举国同庆呢。 呼吸一紧,魏念程感觉胸腔处一阵翻江倒海,疼痛忽然的,一下子席卷了他的全身。 猛然吐出一口血来,魏念程挣扎着起身寻了个角落,慢慢的蜷缩到地上,这一次,再没有叫人杀人取血,想着续那几天的命,又有什么用处呢。 那撕裂般的疼痛感,他已经十分熟悉,先是由胸口处如被人剥了心脏一般,紧接着是五脏六腑,然后蔓延到四肢百骸,那过程,让他觉得像是一个活着被分尸的牲口,悲哀痛楚到没有尊严,先是侵蚀他的身体,紧接着,连他仅存的一丝清晰的头脑,都要消灭殆尽。 极度的痛楚隐忍不住,魏念程颤抖着,嘶吼一声,脑海里仅存的念想,是自己那傻妹妹魏婉,该是在他死后,会有个好归宿的。曾丛恨魏家,可算下来,对他们那唯一的妹妹还是不薄的,魏家在朝中霸道了这么多年,结下的仇家众多,待他死了,曾丛大权在握,必定也能保得妹妹安然。 有曾丛在,魏家的血脉才不会彻底亡了,这些年来他一直都不知自己能活到哪一日,所以由着曾丛势力渐长,长到能杀了他,才没有人能够再伤害魏家的孩子。 是啊!莫说世人都盼着他死,他自己后事都安排好了,又何尝不是已经盼着自己死了! 痛苦着,哀嚎着,魏念程不由得,又想笑上一声。 他已经吩咐了下去,若他死了,宫门大开,十万禁军不必见一滴血,便将他所有权势,双手奉送出去。 到时他是被曝尸荒野,还是被剁成烂泥,全由了旁人的愿。 或许,他本就是该下地狱的,他生来该死,那些死在他手下的不计其数的人,他们不该死,世人和老天都是这样判定的,所以,他活该下地狱! 渐渐的,痛到了至极,身体果然就麻木了,过了片刻,仿佛所有思绪整个灵魂,也已经麻木了。 他果真是死了,魏念程睁开眼睛,最后看了看这个漆黑的世界,想着地狱阎罗,也不过如此了吧。 金銮殿的门吱呀一声开了,有人提着灯笼,轻轻的走了进来,一步一步,靠近了已经濒临死亡的魏念程…… 宫门外的萧逸和曾丛,都是善谋人心的人物,可是有人高呼开城门的那一刹,两人对视一眼,竟都从对方眼中读出了一丝沉痛。 这一刻,随着宫门吱呀呀带着沉重的音调缓缓开启,预示着大梁重新一统,战乱多年终于停歇,接下来,将会是一个崭新的开始。 百官将士,甚至城中的百姓,仿佛都已经看到了希望,不由得欢呼喜悦起来,为首的曾丛萧逸,面上确是依旧,不带任何笑意。 坐在将军府中的苏钰,听着外面的欢呼声,也不曾觉得多么愉悦,经历过了,才知晓这天下一统,是埋葬了多少场生生死死。 浩浩荡荡,一场清君侧的剧目终于结束了,可天有难测风云,大魔头魏念程死的当天夜里,小皇帝燕立一把火烧了金銮殿,连同他和魏念程,都被熊熊的火焰烧成了灰烬。 后半夜里,京城上空漫天的火光直冲天际,绚烂,热烈,慢慢的,又落了帷幕。 国不可一日无君,仿佛早已经被算计的透彻,小皇帝驾崩,未曾留下一男半女,所以新君的人选,只得从皇家的旁支当中选了,而旁支当中最出色,最合适的人选,是新任的永昌王,兼并州主的燕弭。 燕弭这些年的功绩作风,自是挑不出什么太大的错处来,而且他这皇帝,是丞相曾丛和萧逸百般筹谋亲自选定的,于是新君册立,朝中百官顺从,无一反对。 一朝天子,一朝重臣,魏念程携天子独霸朝纲的时代,随着他的死亡,终于成了历史。 世人这样以为,连魏念程自己,都是这样以为的。 一场近乎支离破碎的痛楚过后,魏念程以为自己死了,不知过了多久,再睁开眼睛,发现周遭竟是一片苍翠,树木硕大的叶子遮在头顶,他似乎躺在一片暖阳处晒着太阳,暖暖的,晃得他的眼睛朦胧不清,觉得一切都有些不切实际。 有人走近了,端着一碗水来,见他睁开了眼睛,惊的双手一颤,竟是将碗摔在了地上,发出当啷一声脆响。 “你,你醒了?” 魏念程眼眸渐渐适应了阳光,清晰了些,看清来人,惊讶道:“皇上?” 燕立目光仍旧怯怯的,不敢直视魏念程,羞涩的摇摇头道:“我不是什么皇上了,我是小时候的小立,念程哥哥。”说罢,似乎这样唤魏念程觉得无比新奇,又重新鼓起勇气,唤了声,“念程哥哥。” 魏念程心头震惊,心里却也清楚,燕立性子胆小容易羞怯,本就不适合做皇帝,留在那位置上,也有不了什么作为,倒还不如这样洒脱自由。 惊诧燕立的事情,魏念程恍然记起,按理来说,他必然已经死了,可是为何如今又好生生的,出现在了这不知名的地方。 “这是哪里?我为什么还活着?”魏念程将脑海里接二连三的事情,问了出来。 燕立忙解释道:“这里是南疆,是,是我做了假死的迹象,将你带出了宫。” 魏念程苦笑一声,“我死便死了,你救我做什么?“ 没有身份限制,燕立胆子大了许多,坚定的道:“我小时候听父皇的,长大了听母后的,后来听舅舅的,最后来,听你的。” 说着,燕立眼波一颤,道:“旁人都知晓你霸了超纲,让我做了你的傀儡,只有我自己知道,你一直在帮助我,若不是你,怕是我也早已经被人从皇位上撵了下来。” 第一百七十四章:盛世太平 小皇帝燕立,生来便胆小怯弱有些愚笨,虽然从小到大,人们碍于身份,见了他时不曾说什么,可他知道,背地里人们都叫他一声废物,而他的念程表哥,听闻别人这样称呼他的时候,则会将那人打到鼻青脸肿,跪地求饶。 或许是因为身心的自卑,或许是因为身边太多太多过于强势的人在左右他的生活,燕立怯弱无能这一点,连他自己都清楚的知晓。 众人都晓得魏念程携天子号令百官,只有燕立自己知道,他的表哥,为他做了很多很多事情,他的表哥生来出众,是天之骄子,世人后来都怨他残暴无情,但是燕立看的出来,表哥会格外的,珍惜自己的每一个亲人,包括他这个懦弱的废物弟弟。 他是庸庸无能的皇帝,他是杀伐果断的司国,他帮着他走过了在位的几年,却从不曾真正欺辱或者想着将他从龙椅上拉下来。 他一直待他很好,尽管旁人不这么以为,但是燕立却是深有感触。 到最后了,他眼睁睁的看着那个帮助了自已的人走投无路,甚至整个世界都要遗弃他了,他才鼓起勇气,做了自己这辈子唯一果断,且不曾后悔的事情。 追随他,天涯海角。 而本以为早已经被这个世界彻底抛弃彻底厌倦,魏念程不曾想到,路走到了尽头,回过头来,竟发现还有人愿意舍弃所有追随于他,这让他一时有些不知如何表态。 至于他为什么还活着,想来是燕立知道,南疆的蓝尚可以救他,便千里迢迢将他带来了南疆。 魏念程既叹息又惊异,若没有雪芙蓉,就算是蓝尚出手相救,他哪里还能活! 转念想想自己已经身在南疆,且还活的好好的,魏念程沉静一瞬,问道:“来南疆的途中,不曾碰到追兵杀手?” 燕立想了想,如实道:“不曾。” 魏念程脑子空了一瞬,苦笑一声叹息道:“他们竟肯放我一条生路!” 燕立欲言又止,他知晓魏念程心底想要什么,毕竟也曾经身为皇帝,到最后了,虽然有些事情没有人向他禀告说明,但他还是知晓了实情,便不忍隐瞒道:“我知道,其实丞相和萧将军曾派人到南疆深山密林找寻了许久,苦心不负,竟果真寻到了一株雪芙蓉的幼苗,将它交给了蓝尚长老。蓝尚长老说,雪芙蓉可以延续你的生命,可你会受尽痛楚,到最后生死,也要全看天意了。” 魏念程感到无比吃惊,所谓痛楚,他已经尝遍了,自是不曾畏惧,而他们放过他,却是出乎了他的意料,原想着这两人依着年少的情分,想要让他苟延残喘些日子再默默的死去,却竟然他们竟隔了千里,如大海捞针一般为他去寻了救命的药草。 莫名的,心底有一丝难以言说的感觉涌上心头,魏念程想想,经历种种,或许曾丛心里,也隐隐是将他当做兄长的,毕竟他们身体里流着一样的血。 而萧逸,魏念程呵呵一笑,年少时京城的子弟当中,唯这一个萧逸可与他比肩,或许英雄惜英雄,少年时那萧逸但凡犯了什么猖狂的错误,引得众人指责的时候,他虽与萧逸没有深交,却也从不曾落井下石过。 其实暗地里,若说意气风发时,整个京城当中最是性情相似的两个,便是萧逸和当年的他了,只可惜长大以后身份立场种种原因,变得慢慢疏远了,他去了寒苦的边关驻守,而他却整日里,为求活命,想尽了一切办法。 阳光透过头顶的枝叶,暖暖照在身上,魏念程醒了片刻,便觉得有些累了,多年来第一次感觉心头宁静,想要好好休息片刻。 他以为这世上人人都念着他死,却原来,还有这么多人,许他活着…… 初春的暖阳,照耀的并不止一个地方,大梁京城的一处阁楼上,同样阳光明媚,和风微扬。 棋盘上一黑一白两种颜色的棋子纵横交错,明中暗里透着一股争锋之势,若内行人看,必定惊叹这盘棋下的极精极妙,黑白双方势均力敌,将这整个棋盘的江山,一分为二。 阁楼下似乎有人走的快了,被石阶绊倒,发出了一声不大的惊呼。 顿时,棋盘一侧手执黑棋的人心神一紧,指间的棋子掉落盘上,霎时未定胜负的棋局,黑子满盘皆输。 见摔倒的人没什么大碍,仍旧嬉笑着,萧逸从窗台收回眼神,看了棋局一眼,沉声道:“我输了。” 曾丛不语,伸出修长的手指,将满盘的棋子一颗颗收回棋笥,片刻,才问道:“果真决定了?” 萧逸笑笑,倒也洒脱,“本就不是什么愁断心肠的抉择,所以放下的容易。” 话语落了,阁楼下丫鬟云樱的声音起了,无奈道:“我的好夫人,好钰姐姐,你走的比我都快了!” 苏钰摸索着坐在台阶上,朝着云樱的方向道:“今日高兴,走的步子比往常大了些,算错了步数。” 说着,苏钰刚要站起身来,却被身后一只大掌轻轻扶起,然后拉着她的手,朝着院子外慢慢走去。 “你后我不在身边,不许走的急,知道吗?” 苏钰点点头,轻抚着小腹,老实巴交的点了点头。 “寨子里要住的院子我已经收拾了出来,平日里用的东西也已经送过去了,想来温老先生和阿虾都在等着,我们回去吧。” 苏钰心头暖流涌动,说不出的滋味,如今对萧逸,除了感激,剩下的便是浓到骨子里的爱了。 她何其幸运,能遇到这样一个爱她,愿意为她生为她死,愿意为她放下一切的男人。 现在他们要回青云岭了,只因为她说过一句,“想回青云岭”,他便在一切安排妥当之后,果真弃了戎装,愿意随她平淡一生。 “我们此番回去,用的时间或许会久一些。” “为什么?”苏钰不解,不是所有的事情,都已经结束了么? 犹疑之间,只听得萧逸道:“阳春三月,天气渐暖了,我们先去桐乡,再到邬越,苍云,然后到甬江,青州,卞安,怎么样?” 苏钰恍然,心头愉悦,却又觉得物是人非,萧逸说的这些地方,都是最开始的时候,她和唐折书生还有大奎竹临几个人拟定的那所谓闯荡江湖的路线,曾经他们将计划安排的那样细致周密,到最后,走了没多久,竟都散在了路上。 她多年之前,曾经和萧逸说过这件事情,当时讲的随意,不想,都被他放在了心上。 春风轻抚,暖阳柔柔的照在身上。 跟着萧逸慢慢往前走着,走了几步,苏钰轻轻的拉了拉他的袖子,萧逸停下脚步,十分自然的低下头,知晓必然会听到一句她心里的悄悄话。 苏钰感受着萧逸的气息,踮起脚凑到他的耳边,轻轻说了一句,噗嗤一声笑了,虽然看不到萧逸此时面上的表情,却能感觉到他在那一刹,呼吸乱了一瞬,然后搭在他胸膛上的手,能感受到那突然快了的心跳。 萧逸极少有这般情难自持的时候,朝着眼前人儿确认道:“当真。” 苏钰眯眯一笑,“以我苏大侠的名号保证。” 萧逸又是惊又是喜,忙伸手半揽着苏钰,小心翼翼的护着,朝着门外早已经备好的马车去了。 阁楼上的曾丛,修长的指间捻着两枚晶莹如玉的棋子,一黑一白,静静的在他手中握着。 站在窗前,看着缓缓离去的两人,面色神伤了片刻,又叹息一声,轻轻笑了。 垂下目光,曾丛将两枚棋子扔回已经熄了硝烟的棋盘上,低喃一声,“我输了。” 是啊!曾丛自始至终都知道,在有些方面,他将会输的彻彻底底,从萧逸不顾性命,甚至不顾这天下大局,将自己所有的力量派去救她的时候,他便输的彻底。 曾丛自问,他做不到。 所以就像萧逸方才说的那样,本就不曾爱的深浓彻底,没有挖心掏肺,所以也放的容易,只是整个人,整颗心,一瞬间仿佛又回到了小时候,娘亲去世的那个夜晚,他孤零零的,只剩下了一个人。 那个夜晚又冷又饿,若他当时有一碗饭,娘亲就不会死,若每个人都有一碗饭,许多许多的人都不会死。 静静的抬眸,曾丛望了望辽远的天空,再一次想起了娘亲问过的那个问题。 娘亲不想让他活的心有仇恨,便问,如果有人向你要一碗饭,你会不会给? 如今沧海桑田隔了这许多年,娘亲的尸骨已经不知融在了哪片泥里,曾丛只想说,他能给了,这普天之下,只要他所能顾及的土地上,人人都有得一碗饭。 因为大梁阴沉许久的天,终于晴了。 因为太平盛世,即将到来…… 朝朝暮暮,岁岁载载。 青云岭中的风依旧缓缓的吹着,苏钰靠在摇椅上,将摊在腿上的,已经晒干的衣服,一件一件,歪歪扭扭的叠在了一旁的木桌上。 院子里,树上的枣子已经熟了,风一吹,伴着几下轻微的落地声,似乎是掉下来了几个。 苏钰不管那个,由着摇椅摇晃了一会儿,便觉得有些昏昏欲睡。 迷蒙之间,唐折悄悄溜进了院子,捡起一个枣子砸了她一下,苏钰皱皱眉头,有些气他惊了自己的觉,不想理会他,翻了个身依旧接着睡去。 书生和衣衣来了,笑了笑,唤她道:“莫要睡了,爹爹说今日的文章谁背不过,便要罚去倒泔水,我瞧着那盛泔水的缸里,都要满了。” 今日考的是什么?道德经? 苏钰脑子一片空白,一听说要倒泔水,赶紧坐了起来,睡意惺忪睁开了眼睛,却发现身旁什么都没有,只有一棵被风吹着,轻轻晃动枝桠的枣树,上面的枣子熟成了紫红色,时不时的,落在地上一个。 心头空空的,有些发酸。 忽然,外面有嬉笑的声音近了,苏钰抬头看去,依稀看见一个孩子跑在前面,后面跟着个脚步从容的大人,那孩子瞧见她,欢快的唤了声,“娘亲~” 苏钰站起身来,扭头看了看方才睡意朦胧时,书生和唐折站立的地方,回过神,目光又迎上了向她走来的人,觉得时光尚好,梦中有思念的人,醒来眼前有她深爱的人。 仿佛心头千帆过尽,时光又回到了最初的时候…… ……正文终…… 秋风:一 在魏国繁都当中,能愁断万千媒婆肝肠的,有三大难,霜雪公子白露女,秋风吹罢落昙泥。 不知情的人乍一听,还以为这是一句文人雅客的称赞之词,但繁城里的人都心照不宣,知晓这三个,论起来可不是什么美谈。 先说这霜雪公子吧,其中这“霜雪”二字,也确实是一种美好的比喻,只不过喻的不是高洁的品性,而是那所谓公子,一头如霜似雪的白发。 那霜雪公子,是繁城中一个富裕的米商,算起来年岁都要近了花甲,满头里都再寻不出一根乌色的发丝,脸上的斑点褶子,也随着年岁的增长在逐日增加,繁城里的人之所以还称他一声公子,一是因为这人还未成婚,其二也是最重要的,就是带了几分调侃的意味。 其实依着这霜雪公子的条件,哪怕生的如同一只癞蛤蟆,也该是能娶到媳妇的,可让京中媒婆觉得难的,是因为这霜雪公子的眼光,着实有些高了点,从一十几岁到如今几十一岁,任是见了无数姑娘,都不曾看上眼。有嘴巴直的媒婆就问了,说就算是再高的条件,哪怕是想娶皇亲贵女,也该有个标准出来,可那霜雪公子却摇摇头,只道感觉未曾对了,媒婆又问他感觉是什么,那霜雪公子思索半天,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所以一拖再拖,再拖又拖,竟没有一个媒婆,能为这霜雪公子说成亲事。 于是,繁城里的人都开始说笑,说这世上,有哪个媒婆给霜雪公子寻到了媳妇,那便是天底下最厉害的媒人,至于那霜雪公子心里所谓的感觉是什么,怕是没有人能够知道了。 这三难里面,霜雪公子是其一,其二便是那白露女。 那白露女的出生并不算高,至多能算的上是个小家碧玉,不过人却是生的丰腴妩媚,肤白貌美,自带一股风流气,走在街上饶是看谁家的男人一眼,都能将人的魂魄勾去大半儿。 而这白露女之所以成了难题之一,就是因为妩媚过了头,任是哪个都不敢娶回去做媳妇或者小妾,仿佛人们一说谁谁与那白露女说了一句话,就已经不清不楚了,若要娶回去,那简直就是大庭广众之下,为自己扣上了生生一顶绿帽子,所以直到如今,那白露女已经过了二八芳华,饶是繁城里面最色迷心窍的男子,也还没有那个胆量和勇气,将这白露女娶回家中。 其实这白露女有这样一个名声,也怪不得旁人,她这名号,也并没有什么旁的暗喻,就是字面上,清清楚楚的意思,“白露”。 算起来,这白露女说她是性情中人,也有些过于奇葩,自己生的妩媚,也难免召来旁人嫉妒或者泼脏水,若是换做别人,早已经羞的难以出门,甚至想方设法百般辩解,可这白露女,一听的旁的妇人骂她风骚,干脆就在那妇人的丈夫面前,撩一把雪白的胸脯或大腿,直将那妇人气的跳脚吐血才会罢休,不过若真数一数那白露女和谁谁谁暗通曲款,传言中的有千百个,可是人们实打实有证据的,谁都说不清楚。 不过流言足矣,饶是城中最会说话的媒婆,也已将这白露女,说不成一个良家姑娘。 以上两大难,总有些自己的原因在里面,而这最后一个秋风吹罢落昙泥,则有些无奈,只能哀叹命运了。 说起来,这落昙泥,是三大难里面最有身份的人,袭的是皇亲贵族的血脉,生来便被先皇赐了郡主的封号,只可惜生在了枝头上,却没有那做凤凰的好命。 秋风吹罢落昙泥,这一句戏谑的话中,涵盖了繁城中众人皆知的一个名字,谈风。但凡有过路的江湖术士听到了这个名字,都会摇摇头称之不吉,有些飘零之意,但名字是这样取了,至于为什么了叫一个“风”字,那便只能问九泉之下死了的人了。 之所以说这谈风生在枝头,是因为她的母亲是公主,她的爹爹自然就是驸马,先皇在时对这位公主倍加宠爱,所以公主的孩子一出生,先皇就将她封为了郡主。 可惜好命不长,先皇驾崩之后,那位受尽先皇宠爱的公主,思念成疾郁郁而终,只留了一个谈风在人间,本来谈风还有个做驸马的爹爹,可是公主只有驸马一个丈夫,而先皇死后,驸马便不会只有公主一个妻子了。于是,谈风跟着父亲和父亲娶的后娘,又勉勉强强过了几年。 可更加悲惨的还在后面,谈风五岁那年,她那做驸马的父亲,也一命呜呼了,于是乎,便剩她和她那后娘相依为命了。 大多数人听到这里,已经唏嘘不已,可这不是悲惨的终点,这只是一个开始,因为随着年岁渐长,这位谈风郡主,长成了一个如花似玉的病秧子。 对的,是病秧子,谈风从小便抱着药罐子长大,整日里说话的声音大了,都要咳出几口血来,尤其是秋风吹过天气一冷,简直就是一口药汤吊着一条命了,不知那日风大了,便会带着她那如花美貌,香消玉殒了,就如盛开一瞬的昙花,美则美矣,却是会极快的,化做尘泥。 由此,街头巷尾不知哪个郁郁不得志的文人,便给她按上了个秋风吹罢,落了尘泥的“美称”。 而之所以成了诸位媒婆心中的难题,是因为这谈风郡主的婚事,着实不好安排。 这谈风郡主虽然出身够了,可是自身是个病秧子,还是个父母双亡的病秧子,若放在寻常时候,单这一个郡主的身份,便足以让她寻得一门好亲事了,奈何如今,哪个富贵人家,也不愿娶这么一个半死的人回家,搞不好亲还没有成完,就给家里惹了一门丧事,于是这谈风郡主,变成了繁都高门当中择偶,第一个排出门外的人物。 其实在魏国当中,嫁女低嫁的例子,也不是没有,高门子弟没有合适的,寻个平常人家也是可以的,可是贫寒人家的男子若是娶谈风这样的女子,必然是为了搭上郡主身后的这层关系,可这谈风郡主死了爹娘,是跟着继母过的,当今皇帝与这谈风的娘不是一母所生,所以放在谈风身上的心,自然是寡淡到不能再寡淡,想要从谈风这里攀上关系,简直如同海底捞月一般,而且若是娶了这谈风郡主,不管你有没有得到什么好处,在世人眼里,便都会给你背上一个追名逐利的帽子,所以许多寒门子弟权衡再三,仍旧是会将这谈风排除在外,所以一来二去,这谈风郡主红颜薄命,就成了京中媒人的一大难题。 不过眼下,却是不一样了。 伴着吹吹打打的礼乐声和几辆满披红绸的车马驶过,繁都的人们挤在街头巷尾,无一不在议论今天,这繁都三大难里面,最后一个谈风郡主,竟然出嫁了。 没想到繁都城中没人迎娶,这谈风郡主,竟是嫁到了千里之外的大梁,而且嫁的人,是大梁的当朝丞相。 魏国和大梁几代交好,每隔上十几年,便会进行一次通婚来维持这种关系,之前嫁到大梁的都是公主,而如今皇帝陛下最大的公主也不过七八岁,不能作为通婚的人选,皇帝陛下的姐姐妹妹,也都已经嫁了人,于是乎,今年的通婚,便由了从郡主当中选了。 而魏国的郡主,自然是不愿意嫁到千里之外的大梁的,若是双方一经商定,嫁的是大梁的皇帝,那么这一辈子,便要老死在大梁的宫中,再也回不得家乡,若嫁的是大梁的高官,且不说那人是美是丑,就是一个白发苍苍苍的老头子,也是有可能的,于是乎,但凡有郡主的人家,都哭诉着万般难处,将责任推到旁人身上。 魏国皇帝是个擅长拉拢人心的,也不愿意伤了亲信臣子的心,觉得这件事情格外有些头疼,可就在这个时候,谈风郡主站了出来,解决了众人的烦愁,自主请命,愿意嫁到大梁。 看着病怏怏的谈风,皇帝有些犹豫,但是眼下这谈风却是一个不错的人选,于是写信试探着问了问大梁那边,说是郡主身体欠佳,若是对方不愿,可将婚期推迟一些,好做个缓兵之计另做打算。 可没想到,大梁那边竟是不曾嫌弃,一口答应了,还派使者讲说了一番大梁的医术怎样怎样的好,而大梁的皇帝已经有了皇后,而且帝后十分恩爱,于是大梁皇帝便商议着,将郡主嫁给自己得力的臣子。 眼下大梁皇帝最得力的臣子,莫过于大梁的丞相大人了,但凡家国有了什么难处,丞相都会帮着解决,于是面对皇帝眼巴巴的请求,大梁的丞相大人心一软,便将这亲事应了下来,好为他的皇帝陛下分忧,在这一来二去之下,大家商量来商量去,一门婚事,也便这么定了。 如今便是宜嫁娶的黄道吉日,送亲的使者赶着马车带着满满的几箱陪嫁,穿过繁都的大街,去往了大梁的方向。 街上的人们看着渐渐远去的花轿,便将这桩奇葩的婚事,讲说的津津有味,那谈风的后娘似乎也十分满意,不仅陪嫁了好几个箱子,连府上仅有的两个婢女,都分出来了一个随着嫁过去了。 只是了解这位能被“秋风吹死”的郡主的繁都人民,大多都在议论之后,为即将迎娶她的那位大梁丞相感到无比惋惜。 同样,在马车里顶着红盖头,努力挺着一口气将身子坐的端端正正的谈风,也是十分同情那位将要娶她的倒霉鬼。 秋风:二 满系红绸的马车行驶在漫长而遥远的官道上,虽然如今未曾吹来秋风,可是正值入暑的天气,也是十分的不好受。 谈风坐在马车里,先前的端庄姿态已经再摆不出来,只倚着马车,勉勉强强的坐着。一路上,她诵经念佛为自己祷告,老天爷似乎也格外重视她这个虔诚的信徒,由着她一路劳苦,竟从魏国活到了大梁。 一路上,赶车的人和伺候的丫鬟,也是深感不易,甚至赶路的时候,咳嗽一声都不敢将气出的大了,唯恐一下子将谈风震的一命归西。送亲的队伍也屏着呼吸小心翼翼的,求天告地的要保佑谈风活过下一个城镇,因为过了前面的狐狸坡,就是大梁的土地了,前去探路的人回来报,那丞相府中迎亲的队伍,就等侯在那里。 一般情况下来讲,两国的交界线上,路也好山也好,都有些荒凉,虽说这狐狸坡不大,可一边是大梁,一边是魏国,所有人都以狐狸坡分了国界,可这小小的狐狸坡属于哪里,其实一直以来 ,都是个具备争议的话题,不过魏梁两国的友好程度超越了这个狐狸坡,所以一直以来,也不曾有人在这个方面斤斤计较过。可因此,这狐狸坡的山路,来来回回的人不少,修缮养护的却不多,几十年下来,这里的路经风吹雨淋车马碾过,变的愈发难走了。 饶是赶车的师傅将马车赶的极其稳妥,也难免会颠簸那么几下,那马车每震动一下,随行的人,都不由得紧着心神,侧着耳朵听一听马车里的人是否还活着,手中的锣鼓嘴边的笛子,都奏的没了章法。 可不,随着马车颠簸几下,谈风只觉得心头气血上涌,忙用帕子遮着嘴巴咳了两声,觉得喉间腥甜一片,拿开帕子一看,却见雪色是丝绢上面,已经斑斑点点沾上了猩红的血液。 陪嫁的丫鬟,一个是谈风后娘那里指派来的,叫小香,或许是因为人不够机灵不会耍滑,不得后娘喜欢,所以便随着谈风一同送到了大梁,不管她以后是生是死。另一个是阿卓,阿卓生的身材高大,同谈风一起长大,除了细致的活儿,什么都可以干,尤其是善于将昏死在某个犄角旮旯的谈风扛回去,然后一碗一碗把药给她灌下去。 眼下见谈风咳了血,小香吓的惊呼一声,忙问道:“郡主,您!您没事吧?” 谈风见吓到了人家姑娘,便咧着嘴呵呵一笑道:“没事,习惯就好,习惯就好。” 阿卓显然已经惯了,从谈风手中接过带血的帕子,往身边的包袱里胡乱一塞,又从另一头掏出来了一个干净的递给她,然后靠着马车的车壁又不说话了,谈风知道,阿卓这是有些气她,气她将自己嫁到了人生地不熟,那样远的一个地方,嫁给那样陌生的一个男人。 不过临行时谈风托人打听了打听,她要嫁的那丈夫少年时便做了一国的丞相,在职十年兢兢业业,大梁百姓都称其一声好,不过谈风觉得,一个近了中年的男人,还是一个位高权重的男人,一直未曾娶亲,这里面的原由,想来不好被人说出口,或许,那丞相该是有什么隐疾的,不过谈风觉得,或许丑些,或许有隐疾,她也是不嫌弃的,但凡夜里睡觉的时候,身边躺着的不是一个白发苍苍的糟老头子,那便也能凑合了。 不过前提是,她能活着嫁给那位丞相大人。 进了狐狸坡,山路崎岖不平,随着马车的颠簸,奏乐的人心都慌了起来,生怕出了什么意外。 可这世上,往往越是怕什么,越是来什么,或许是因为喜乐演奏的有些太难听了,那窝在狐狸坡的土匪实在听不下去了,便凶神恶煞的出来,打算劫了这如同吹着丧乐的队伍。 马车咯噔一声被劫停的时候,谈风还在想着,她果真命运多舛,眼看过个山头就能见一见她那倒霉的相公了,哪曾想,还是要她做了孤魂野鬼。想到这里,谈风将自己身边一只黒木的箱子揽好,拍了拍吓到颤抖的小香道:“一会儿打起来,你便自己赶快跑,记得往南,往南是魏国。” 那小香已经吓的眼泪出来,忙不迭的点点头,又含泪朝着谈风问道:“郡主,那你呢?” 谈风扶了扶头上带着的花冠,将脸侧的一缕头发整整齐齐的别到耳后,正正衣衫道:“我自有办法。” 说罢,谈风看看阿卓,见阿卓面色不动,只将藏在包袱里的,那把磨得光亮的菜刀握在了手里。 谈风看着,无奈的笑了笑,从小大大,她但凡在外面受了委屈,没有人帮她做主的时候,都是阿卓举着刀将那些人吓走的,眼下这般情况,谈风丝毫不怀疑,阿卓会为她拼了命。 随着拦路的劫匪连着几声打雷似得呵斥,谈风明显听的外面呼啦一声,送亲的人一下子留下行礼跑了个精光,他们可不想,为她这个黄土埋的只剩头顶的人陪葬。 与此同时,谈风推了小香一把,将吓呆的小香推出了马车,小香反应过来,吓的哇哇大哭着,朝北边跑去了。 谈风有些无奈,也顾不得那么许多,腕上一紧,被阿卓拉着,跳下了马车。 下车时,谈风还不忘将自己手边的黑箱子抱了上,虽然有些吃力,但是那对她来说,到底是非常重要的。 狐狸坡的劫匪,或许本意也不是杀人性命,不过是想要劫一把财而已,可待打开了一个个陪嫁的箱子,那劫匪神情一怔,便有些恼了,大刀一挥,就朝着逃跑的人追去了。 谈风一身鲜红的绫罗嫁衣,显然是最显眼的那个,所以如抹红的靶子一般,成了众劫匪追逐的目标。 本就病弱的如同一只待宰的羔羊,拖累得阿卓也跑不快速,眼看着身后的劫匪越追越近了,到了一个坡前,谈风狠狠拼了一把力气,将拉着她的阿卓,一把推下了山坡。 阿卓对谈风没有防备,被这猛然一推,嚎叫一声跌了下去,滚落的过程,还不忘喊了几声郡主。 谈风瞧着,这山坡不陡,由她挡几刀,阿卓滚下去再爬起来,逃跑也是够了。 体力实在是到 了极限,谈风扶着一棵树停下脚步,方才的奔跑颠簸的她气血大乱,觉得腥气到了口中,又默默的咽了下去。 几个劫匪追到跟前了,朝着谈风冷笑道:“跑啊!你倒是跑啊!拿几个破箱子糊弄老子,找死!” 谈风觉得脚跟有些站不稳了,扶着树缓缓的坐在地上,想着劫匪们说的糊弄,是说那几个陪嫁的箱子里,塞的满满的都是黄纸折的元宝。 她这次出嫁,她的后娘十分热情,大方的陪嫁了她好几个箱子,确实,也就是好几个箱子,那箱子拉出去给外人看个表面也就够了,里头空空如也,什么都没有,至于皇帝给的赏赐,都被她那后娘扣在了府上,说什么府中还有弟弟妹妹,做姐姐的应该照应着些。 谈风觉得自己快要死了,也没有精力去与人争夺家产,干脆满箱子里,都放上了死后要用的东西,甚至纸糊的衣衫,从冬棉到夏单,都是由城里剪纸最手巧的婆婆剪的,想着死后靠自己,她也能吃饱穿暖。 几个劫匪费了功夫,什么都没有劫到,自是火气上了心头,一扭头瞧见谈风护着个箱子,以为里面必定是极其值钱的宝贝,便凶神恶煞的,拿刀指着谈风道:“那里面是什么?把那箱子交出来!” 谈风摇摇头,将箱子护紧,“这个你们用不着的。” 那劫匪不信,本也不是什么怜香惜玉的人物,又怕在这官道旁耽搁的久了,生出什么事端来,便举干脆举起刀,朝着谈风的头上劈去。 谈风饶是已经不怕死了,也不愿意被人分了尸,下意识的举起怀里的东西,朝着头顶一挡。 霎时间,箱子被劈开两半,谈风也被这极大的力道,震的吐出一口血来,若不是身后的老树挡着,必然已经躺在了地上。此时,谈风只觉得眼前黑了一瞬,又见那箱子里原本装的,叠的整整齐齐的纸钱,被风一吹,纷纷扬扬的落在地上,落在她的身上,有的又被风带起,飞向了天空,或者挂上了树梢。 谈风瘫坐在那里,仰头望着,心头虚弱的暗骂那劫匪一声暴殄天物,这纸钱可是费了她不少心血的,纸上缀着细细的金箔,又被檀香熏过几遍,金贵的很,如今却如一团废纸一样,被随意乱扔,实在是让谈风有些心疼。 看到漫天的纸钱,那劫匪也有些意外甚至觉得诡异无比,再看靠树而坐的女人,鲜红的嫁衣衬着那张已经丝毫没了生人血色的脸,在这夜幕逐渐席卷下的林子里,显得格外惊悚。 再望向那女人的眼神,没有丝毫遇见劫匪该有的慌张,而是黝黑的,空洞到如同死人的静谧。 涂了胭脂的唇轻启,似乎念了一串上坟才说的吉祥话语,紧接着那女人竟从怀中掏出一支火折子,从容不迫的轻轻打开,然后将自己身前的那堆纸钱,小心翼翼的点燃,眼神望白花花的纸钱,竟生出了几分贪婪之意。 这诡异的一幕,将劫匪们吓的瑟瑟发抖,尤其是那方才举刀砍人的,已经吓的有些尿了裤子,回过神来,打算撒腿就跑的时候,却被脚下的枯枝绊住了裤腿,还以为是女鬼锁住了脚踝,恐惧极了,慌乱的握住大刀,大叫一声,朝着身后的“女鬼”劈了过去! 秋风:三 仿佛已经感觉到触及头皮的凉气,刀锋落下的一刹,谈风觉得,死亡不重要,重要的是她从不曾想过,竟会被人分了尸。 一阵风过,将头上花冠的流苏吹的歪了些,谈风已经来不及伸手将它正上一正,好让自己死的端庄,只能静静的,闭上了眼睛。 意识有些昏沉,仿佛早了身体一步死去,突然之间头顶凭空一声刀刃击撞的巨响,震的谈风头皮有些发麻。 睁开眼睛了,谈风发现自己的头顶,一柄锋利的长剑稳稳的刺进身后的树上,将她头上的花冠打散在了一旁,随着她稍有动作,那长剑上沾着的鲜血,滴落了一滴在谈风身上,带着浓浓的腥气。 看清眼前一幕,饶是生死之间淡定自如的谈风,也不由得惊诧的睁大了双眼,那方才丧心病狂要杀了她的劫匪,身体如失了倚仗一般,噗通一声倒在了地上,胸口的地方,赫然然一个通透的血窟窿,正是被如今插在她头顶上方的那把剑刺穿的。 再看不远处,谈风眼睛有些昏沉,只看到一个月白衣衫的身影静静的站在那里,虽然脸庞有些不大清晰,却依然能感觉出对方临风玉树的姿态,仿佛淡然漠离,已经同苍茫大地融为一体,又仿佛青青枝头,那一朵皎如明月的玉兰。 依稀间,只见那人向她走进了,步履缓缓从容,速度确是极快,仿佛飘飘似仙而来,一瞬到了眼前,但细想,这神似谪仙的人,方才一瞬间便轻易夺了那劫匪一条性命,必然也不是什么简单的人物。 谈风手指有些发颤,强忍着五脏六腑的不适,将唇间的血迹拭去了一些,活着也好死了也罢,觉得姿态仪容上面,她自是不能被旁人比了下去,哪知刚擦拭了一点,喉中一腥,又溢出一口血来。 未曾来的及擦,谈风只见那人到了跟前,指尖伸向她的脉间诊了片刻,眉头簇起,将她靠着树的身子缓缓扶正,并快速在背上点了几处穴道。 翻涌的气血稍稍平息了些,谈风看着眼前男子,脑子里霎时有些懵了,思绪绕了千百转,才定下结论道,这是一个美人,真当真的美人。 谈风觉得,至少她见过的男人,不曾有人能赶得上眼前这男子,先不论眉眼五官生的标致到了极点,单是眼波中透出的一点勾魂的魅意,便已经让她那本就不怎样的心脏,砰砰乱跳了起来,谈风不知,这世上竟会有男人生的这般勾人,妖媚之余,通身气质竟是一番淡泊儒雅,方才出手时,又尽带杀气刚毅十足,像是哪家意气风发的少年郎,细看,却发现已经褪去了青葱稚气,满是沉稳老练。 也不知眼前这美人用的什么手法,谈风觉得自己比方才缓和了许多,似乎离死亡,又稍稍远了那么点距离。待能行动了,谈风朝那美人拱了拱手,道了声,“多谢公子救命。” 说罢了,见那美人抬眸细细的看了她一眼,眉心依旧稍稍蹙着,格外好看。 空气沉静了一瞬,有人朝着这边跑过来,高声喊道:“大人,都抓住了,一个都没跑了。” 大人?谈风稍一怔,便惊诧眼前这男子,还是个做官的,且依方才那人说话的口音推断,这人该是大梁的官员,听那下属话中的意思,是刚才打劫他们的劫匪,都被抓住了。 劫匪被抓,谈风放下心来,想想方才惊险的一幕,忙提起一口气,指着一旁的山坡,朝着那美人道:“大人,我一个丫鬟方才滚落下去了,能不能托大人,帮我看一下。” 美人听了,点点头,朝着属下开口,声音清泠的如同山间潺潺的溪水。 “去看看。” 那属下得了吩咐,抱拳应下,便赶紧朝着山坡下去寻了。 谈风放下心来,觉得阿卓应该没什么大碍,估计至多也是被树划些皮外伤,阿卓从小为她打架打的多了,这些皮外伤,她早已经习惯,养养也就好了。 牵挂的事情有了着落,谈风稍稍松了一口气,摸了摸新娘的花冠已经碎了,便轻轻摘下来放到一旁,浑身的力量靠着树木,朝着那做官的美人自报家门道:“大人,我是魏国前来和亲的郡主,我的夫君就等在附近城中,劳烦大人,将我和我那丫鬟送过去,到时必有重谢。” 谈风说罢,见那美人大人眼神迟疑了一瞬,才点了点头应下。谈风接着道:“大人,我有些乏了,或许一会儿会昏死过去,若是我死了,劳烦大人寻个阳坡的地方将我埋了。”说着,谈风动了动右手,喘了一口气道:“我这右手的袖子里有一张银票,到时,就辛苦大人了。” 美人这里没有点头应下,只伸手半抱着将谈风扶起,淡漠道:“我带你去寻大夫。”说着,竟是弯下了身子,似乎是要将谈风背在背上。 经这一晃悠,谈风觉得头脑更加昏沉了,咬了咬自己的舌尖,强忍着稍稍推开了一点,险些跌倒,“男女有别,不好意思劳烦大人了。” 美人似乎有些意外,扶着谈风,并不曾松手。 谈风觉得自己口腔里又满是腥气了,一张口,沿着唇角滴下一滴血来。 伸手将唇边的血擦干净,谈风断断续续,近乎没了意识,道:“若是,若是有了流言蜚语,被退亲回国,我便要,便要被埋回那里,我不想,不想……” 一句话未曾说完,谈风身子一歪,朝着一旁倒去,临昏倒了,还想着此番摔在地上,怕是要沾上满身泥土了,可边想着,只觉得身体一轻,失了重心,她似乎跌入了一个极温暖的怀抱。 仿佛在鬼门关前转了一圈,谈风轻车熟路习惯了,兜兜转转,又回到了人间。 睁开眼睛,谈风见肿了半张脸的阿卓坐在床边守着,一双眼睛红红的,仿佛被人欺负过。不过谈风了解 ,阿卓是个硬脾气,自己受多重的伤和委屈都不会哭,除非是见她果真要死了,才会哭的,至于那肿起的脸,谈风则有些自责,该是之前在狐狸坡 的时候,没有知应一声便将阿卓推了下去,撞到了什么东西,不过看着还好,肿是肿了,倒没有留下什么见血留疤的伤口,不会影响到阿卓以后出嫁。 看了看四周,屋子里收拾的干干净净的,陈设简单,却也雅致。 “这是什么地方?” 谈风睡过一场,算是缓了些力气,伸手由阿卓拉着,坐起身来。 “馆驿。”阿卓说话向来这么简单明了。 谈风忆起,她被一个美人救了,该是那美人带她到了城中,不仅为她寻了大夫,还安排到馆驿里了。想到这里,谈风觉得,那美人是个好人,待再见了,定要好生感谢他一番才是。 十分熟络的,接过阿卓递过来的水杯,谈风刚刚咽下一口,便听得外面小香的声音起了,欢快的道:“见过大人。” 大人?谈风神思一怔,想着莫不是昨日里救她的美人?但细一想,既然到了大梁的地界了,来看她的,也该是她那未来的倒霉夫君才对。 来人的脚步声似乎在门口停顿了一瞬,谈风想着男女有别,她如今躺在床上,若是那美人的话,依着礼数,也是不该进屋的,可下一刻,却是小香将房门一把推开了,让了那人进屋。 谈风抬眸一见,果真是那美人,便不由得,心下里有些责备小香。 阿卓静静的站起来,退到了一旁,不曾说话,谈风则看着那美人,虽然心中有些怪他太过无礼,可救命之恩,到底大过一切。 有些尴尬,谈风看着美人,笑笑道:“多谢大人救命。” 美人面色不动,温文尔雅,却也不带笑意,朝着小香递了个眼色,小香便点点头退出了门去。 谈风瞧着,也觉得惊奇,当初在魏国驸马府的时候,小香可不见这么会看眼力,为此挨过她那后娘不少打,怎么如今到了大梁,竟会看人眼色行事了? 本来小香离开了,谈风觉得与她相处时间短,心思不通,也可以理解,可是一旁边的阿卓,抬眸看看那美人,静默一瞬,似是下了什么决心,也离开了,徒留了谈风一个人半躺在床上,捧着杯子呆在当场。 房间的门被掩上了,屋里寂静的只剩下了两人,谈风有些发怯的,往后缩了缩身子,开口问道:“大,大人,救命之恩的谢礼,稍候自会送上,还请大人此时离开。” 美人开口,竟是先笑了笑,那一笑,芳华灿烂,星月失色。 “也送纸钱么?” 谈风在那笑容里失神了片刻,回醒过来,忙道:“自然不是。” “是你那袖子里的几十两银票么?” 谈风面色一红,确实,她也只有那几十两银票,“虽然不多,或许,或许待我那夫君来接我了,可以再添上些。” “谈风。”蓦地,那美人轻唤一声。 “嗯?” 谈风没反应过来,抬头眼巴巴的看着那美人,想着美人或许是嫌弃她给的太少,有些不悦了,才出口无礼直呼她的名字。 美人垂眸一瞬,并不多做表情,仿佛方才的笑容不过昙花一现,淡淡道:“我是曾丛。” 秋风:四 锣鼓喧天红罗十里的日子过了许久,谈风仍旧觉得嫁给曾丛,如同天上掉了馅饼一般,成亲那日京城街上不时传来的哭泣声,证明她打碎了多少姑娘心头的美梦。 谈风也觉得,嫁给这样的男人,是好,曾丛优点诸多,数都数不过来,比如说貌美,比如说温柔,比如说有钱,等等诸多褒义的词汇放在他身上,都可以承受。 自出生以来,谈风便觉得自己犹如厄运缠了身,接二连三,再而四五,悲催的事情一件接着一件在她身上发生,就当谈风已经坦然向命运低头的时候,或许是老天爷受到了什么感触,将前半生没有给的气运统统还给了她,才让她遇到了曾丛。 是的,综合以上想法,谈风觉得,她十分满意现在的生活,不愁吃喝,没有尔虞我诈,可以静静的,在园子里吹吹不凉的晚风,可以翻着一本书,用手指将每一张书叶,都压得平平整整。 谈风是个容易满足的人,至于旁的事情,什么白头偕老夫妻恩爱的词语,她从没有奢求过,最起码她能不能到的了白头,便是一件有些虚无的事情。 至于夫妻恩爱,谈风细想想,摇头笑了笑。 她又不是个傻子,像曾丛这般天下难有的大好男儿,从少年郎君到如今已近而立,遇到的女子何止千百,一直孤身至此,必有原由。 闲暇的时候,谈风曾经在心里推断过这事情,觉得最大的可能,便是这位丞相大人,如她一开始料想的那样,是身体有隐疾的,所谓隐疾,必然不能同外人说道,所以这丞相府中,莫说侍妾,同房的丫头都没有,只几个侍奉起居的女孩儿,看着也都本本分分。 成亲一个多月以来,两个人分居而睡,谈风也并不怨她这夫君什么,毕竟有隐疾,是谁都不愿意的事情,再者说,她这样半死不活的人,哪里能经受的住一场风月的欢喜。 其实除了“隐疾”这个推断,谈风心里还有过一种推测,就是她这位丞相夫君,有着龙阳之好,且喜欢的男子,不同寻常。 若是一个平常人,丞相大人位高权重金屋藏娇,也不是一件难事,除非是因为喜欢的那人,并不是一个容易得到的人物,于是谈风就将朝堂之上,自认为能够配得上曾丛的官员想了一通,觉得论才学倒是有几个佼佼者,只是生的有些歪瓜裂枣,生的端正一点的,也早已经白发苍苍,谈风觉得曾丛口味还不至于那般独特,所以所有朝中官员,也都否定了。 不过谈风心细,觉得若是喜欢,必定也会有蛛丝马迹在上面,而且有些事情,不禁的推敲,精神好的时候,谈风将事情捋了千百遍后,豁然想起,其实整个朝堂之上,无论是年岁还是相貌,倒是有一个人与曾丛无比般配,那就是大梁当朝皇帝陛下,燕弭。 越是细想,谈风觉得越有可能,因为曾丛少年为官,短短时间一跃成相,然后十年风雨兢兢业业辅佐的,就是这位皇帝陛下。 或许也难怪,谈风觉得皇帝娶皇后她那丞相夫君阻止不了,但也不愿让心悦之人再娶一个她,所以干脆自己应承了下来,将她这和亲的郡主娶回了家。 八成是这样的,如此一想,谈风感叹,这世上都道痴情人苦,喜欢一个人,就搭上了这一生啊。 不过,谈风再多感慨,也觉得这是旁人的事情,爱一场,最后落个空空如也也是爱过,不像她,身体好的时候,便觉得自己可以活到下个月,身体不好的时候,每次闭上眼睛,都觉得再也睁不开了,活着都费劲,哪里还有什么精力去谈情说爱,哪里还有什么资格,去妄图旁人的爱意。 就这样,日落月升过了一天又一天,谈风仍旧觉得自己的身体时好时坏,脆弱的像朵被风吹残的花儿,却又顽强的千捶不倒,这么久都没有死去。 暑天过了,渐渐入了秋,谈风依旧过的清闲,见了曾丛的时候,眼神中无端也会生出几分同情来,本就怜惜这苦情人,哪知世上诸多事情便如一把刀子,总会落在一个人心上。 大梁皇帝喜得贵子,月初的时候,要在宫中大宴群臣,朝中几个拔尖的位高权重的,则要带了妻眷前去,没有任何意外和质疑的,她谈风就是大梁丞相大人的妻子,所以也在受邀只列。 信儿是曾丛传回来的,晚饭罢了,曾丛指尖在她腕间落了片刻,觉得这些天她的身体尚且算好,便出言问她道,想不想去? 谈风本以为,曾丛诊过之后,但凡觉得她一时半会儿死不了,便会让她去的,没想到他温柔心细,仍旧会征求她的意见。谈风觉得,既然人家都这般友好了,她也不便多推脱什么,总之去也不过露露脸,没什么的。 于是,谈风痛快的应下了。 宫宴那日,望着皇帝皇后喜悦不胜的样子,谈风不时看着坐在自己一旁的丞相夫君,第无数次的生出了满心的同情来,觉得这场面,当真是苦了一段痴心肠呐。 或许是她那同情太过溢于言表,惹的曾丛不明所以,不时垂着眸子看上她一眼,眼神不明,情绪不清,让谈风有些琢磨不透,不过酒席间不知她是个病秧子的人来向她敬酒,统统都被曾丛挡了下来,一场宴席,一个人喝了两个人的量,回去的时候,谈风觉得坐在马车里的曾丛,脸上带了些微醺的姿态,使得他倚着车壁的模样,美的妖冶肆意,又带着几分寂寞凄凉。 车厢狭小的空间里,谈风简直受不得他这般的神韵气场,便张张口,唤了声,“大人。” 谈风向来话少,曾丛听到唤他,将眼眸落在了谈风身上。 本只是想缓解一下气氛,被他这一看,谈风更不知道说些什么了,一紧张,便胡乱开口道:“大,大人,既然对方已经成亲,有了孩子,该放下的也便要放下了,存在心里,难免活的不痛快。” 曾丛听着,似是忆起了许多往事,神色有些恍惚,苦笑一声,摇了摇头。 成亲几个月,虽然接触并不算多,谈风却没有见过曾丛这般模样,以为自己一语中地说穿了他的伤心事,便干脆挑明了,安慰道:“我瞧着皇帝陛下满眼里都是皇后娘娘了,大人您又何必独自一人放不下呢,您都陪伴辅佐他十年了,付出的够多了。” “……” 谈风这句话,一下子让方才神思有些飘忽的曾丛拉回了眼下,忽的坐起了身子,一双飞扬的眼眸直勾勾的盯着她,看的谈风直往厚厚的衣领里缩了缩脖子,以为自己戳穿了旁人不愿捅破的窗户纸,惹怒了他,毕竟这种事情,谁愿意承认呢。 似乎感受到了谈风的怯意,曾丛觉得可笑,又将身体缓缓的靠在了车壁上,沉声道:“莫要胡思乱想,我不喜欢男人。” 谈风见曾丛没有责备她,长舒了一口气,也并不是怕他,只是觉得两个人的关系这样相处挺好,她便不愿无端招惹他,心头却又想,看吧,果真不愿承认。 曾丛身材高挑,垂眸扫了谈风一瞬,似乎已经看穿了她的心事,便十分耐心的又道了一句,“真话。” 谈风坐正身子,觉得以她对曾丛的了解,这种人一般要么埋在心里不说,既说出口了,便不会骗她,看来,她果真是误会他了。 不过,既然没有那断袖的癖好,谈风看向曾丛,难免脸色一红,估计可能大概,是自身有不可告人的隐疾吧。 不经意的,眼睛对视一瞬,曾丛瞧见谈风望着他时,眼神稍稍有些下移,苍白的脸上,竟透出一丝红晕来,令曾丛不由得伸手轻拂了下额头,不必猜度,也知她在想些什么。若是寻常姑娘,与他对视一眼脸红或许正常,但是曾丛知晓,自己娶的这位郡主,向来面色淡然如水,仿佛生死已经看透,必不会因为外在色相看红了脸,除非,那脑袋里想了什么果真羞人的事情,而那脸红中又带上了一抹同情,曾丛自觉善度人心,到了谈风这里,竟也是一次次想要败了。 打破宁静,曾丛开口,提了件谈风感兴趣的事情,“听闻魏国你那同父异母的弟弟,被人查出参与了庄王谋反,以谋逆定了罪,全家问斩了。” 曾丛声音不大,却一字一句陈述的都是事实,谈风听了,觉得心头疲累,轻轻蹙了蹙眉头,似是有些惋惜的道:“弟弟从小任性了些,容易犯错误。” 曾丛淡淡道:“如今谈家,只剩下一个你了,你说这是天意,还是人心所为?” 谈风看了曾丛一眼,见他眼神锐利,便垂下眼眸道:“善恶有报,就是天意。” “郡主。”曾丛贴近,低头看着谈风,轻声道:“你下了极妙的一盘棋。” 谈风掩在袖下的手掌掐紧,本以为自己筹谋的并无太大破绽,却不曾想,遇到的阻碍不在魏国,竟是她算计之外的,这狡如狐兔的丞相夫君。 一阵秋风吹进车窗里,打到谈风身上,让她不自觉的打了个寒颤,然后看着已经洞悉一切的曾丛,忽然噗嗤一声笑了,问道:“你什么都知道,那知不知道,什么叫秋风了断,落昙泥?” 秋风:五 谈家满门抄斩,只留下了一个她,谈风有时候想想这件事情,心头不见悲伤,也没有大仇得报的畅快,有的只是无尽的,说不出道不明的疲累感。 其实,与曾丛接触一两次后,谈风便知晓她的事情必定瞒不住他,但是瞒不住也就瞒不住了,这事本与他无关,只不过机缘巧合,让他们两个毫不相干的人成了夫妻而已。只或许在曾丛的心里,给她留下一个蛇蝎心肠歹毒女人的罪名,不过,那也便是他的事情了。 她那同父异母的弟弟死了,确实和她有很大的关系,因为弟弟参与谋反的事情,本来做的十分严密,是她一步步设好圈套,将他的罪名和野心公之于众,然后在一切揭发之前,她以和亲郡主的身份,逃之夭夭了。 其实说起来,弟弟最终还是死在了自己的贪婪上面,若不是贪婪那庄王给的高官厚禄,又怎么会与一个昏庸愚蠢又狭隘的人一起谋反,她只不过是将牵扯着整件事情的绳索递到了明处,然后一环接一环,为她那弟弟拴好了套路,也终于,他落得了个该有的下场。 呵呵,谈风苦笑,满门抄斩,多么痛快的惩罚,也不知她那多情的爹爹,记不记恨她让谈家就此绝了后。 谈风想想,人都死了,谈什么恨不恨呢。 这话是谈风对着自己说的,曾经恨那母子到了极点,若不是他们,她又何至于是现在这么一副不死不活的模样,若不是他们,阿卓的丈夫也不会被活活打死,阿卓也不会整日夜里,都哭的难以入眠。 除了阿卓,她从未尝过被爱护的滋味,那所谓和她一样姓谈的人,不过都是爬在她身上,啃食着她这郡主虚名的蛀虫! 从小时候开始,她所有的一切都被他们慢慢剥夺了,金钱,房宅,甚至于她自己的一条命,都由不得她了!他们以为一个病秧子,总是好控制的。 谈风有时候觉得,自己果真命硬,这般情形之下,竟是让她从幼时,一直苟延残喘到了今日。 决意来和亲这件事情,看似是她为了逃脱谈家最后的洗劫,其实谈风算计千万,不过是为了一个阿卓。因为谈风总觉得,她如人们所说的那样,如昙花一现必然活不了多久,死在哪里都一样,可是她还有阿卓,阿卓是谈家的家奴,满门抄斩,必然跑不了阿卓,谈风得想着,让阿卓活下去。 为此,阿卓却是不愿的,阿卓不愿意心里那样好的郡主,嫁到一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不愿意她的郡主,嫁给一个一无所知的,或许白发苍苍或许满肚肥肠的男人,而且怕路途遥远,她的郡主会留在路上。 谈风知晓阿卓的想法,可是阿卓性子单纯朴实,被她哄着骗着,上了和亲的马车。 踏出魏国国土以后,谈风觉得,待大仇报了,她死了,也便能安息了。 谈风未曾和阿卓说过什么,只叮嘱过小香,以后若是她不在了,要小香和阿卓相互扶持着活下去,曾丛不是个恶毒的人,定然会放她们一条生路。 说这些的时候,往往小香会呜呜的哭泣,谈风却是笑笑,从五六岁时便她知道自己活不长久,也便看开了。 曾丛对她的态度,似乎并没有太大的改变,她依旧闲散淡然,他依旧忙忙碌碌,她在他的府上,也不过是占了一间屋子,多了三双筷子,算不得太大的负累,只是秋意渐浓了,大梁的秋风,比气候温和的魏国,更凛冽了几分,谈风披着过冬的棉衣坐在廊下,想着今年,她倒是不一定能过的了冬了。 月中的时候,曾丛那边忽然出了点事情,原因不过是他位高权重的日子久了,如今手段不及当年凌厉了,便会有人以为老虎折了爪子,想要试探着敲打一翻,拨弄一下老虎的胡须。 事情刚开始的时候,那人寻得证据证人,指控曾丛曾经是个杀人不眨眼的魔头,死在曾丛手下的人,不计其数。当时朝堂之上证据确凿,曾丛没有点头承认,也没有否认,皇帝虽有宽恕之心,但依着律法,还是将曾丛手头的事情,暂时停了下来,虽然没有关押,却暂封了实权。 起初的时候,曾丛并不为之所动,谈风听说了,也只笑笑,不过是小把戏而已,依着她的经验来看,后面必然还有重头戏。 果然,那帮人在获得了最初的胜利之后,尝倒了果实的甜美,以为罪名再深重一些,便能绊倒曾丛,所以没过多久,结党谋私的罪名也扣过来了,这一下子,曾丛被禁足在了丞相府中。 谈风整日面对曾丛,见他依旧淡然,想着她仿佛生来便背着厄运,用后娘的话来讲,她生来就克死了娘,后来又克死了爹,她再不死,身边人都会被她克死,谈风一开始觉得这话不过是句骂人的恶毒话语,可后来细想,果真,事实就是如此,所以面对曾丛如此困境,谈风便心里有些不好意思,毕竟她来之前,人家还是顺风顺水的。 而这份愧疚,在曾丛一日夜里悄悄喝了毒酒一名呜呼之后,更加深厚了。 尸体是曾丛身边的护卫许承收的,谈风听闻后过去的时候,尸体已经装进了棺材,合上了棺盖,平日里伺候曾丛的那帮丫头小厮,一个个跪在一旁哭成了泪人。 不消她吩咐,丞相府中,已经以极快的速度挂起了白幡,陷入了一片哀泣之声,市井和朝堂之中有许多人说道丞相大人畏罪自尽了,而更多更多的人,则是惋惜感伤一代好官的离去,痛哭流涕。 谈风看看那黑黝黝的棺木,沉默着没有说话,回房换上一身白衣,来到灵堂之上,跪在了她当家主母该跪的位置上。 似乎老天爷能感受的到人们的悲戚,外面淅淅沥沥的下起雨来,灵堂的门大开着,凉风往进一吹,谈风跪在那里身子摇摇欲坠,一张脸苍白的如同没了生机,虽然没有痛哭,饶是谁来看,都是一副哀莫心死的模样。 第一批来吊唁的,是曾丛提拔上来的几个官员,一进灵堂,哭的如同死了父母一般,眼泪直流悲不自己,谈风瞧着,倒也情真意切。 第二批来的,是朝中一些与曾丛谋事多年的老官,老人家纵横官场多年,哀泣之声小了,语重心长的说了些慰藉亡灵的话,然后点上一炷香,看着黑漆漆的棺木,眼神之中难掩有些犹疑。 余下的,零零总总来的多了,甚至那皇帝陛下燕弭,也亲自来了,一张脸沉着,看不出喜怒来,只默默的点上了几支香,然后伸手拍了拍棺材的盖子,叹息一声便打算离开了。 恰时,灵堂之中忽然进了几个人,进门便跪倒在皇帝面前,说是自己带了妙手回春的郎中过来,专治饮鸩自尽的人,眼下若是能打开棺材诊治一番,说不定丞相大人,还有起死回生的希望。 静静跪在一旁的谈风听到这里,眉头一挑,心道重头戏来了。 皇帝听了那人的请求,回头望了棺材一眼,沉静一瞬,哀伤道:“丞相生而为国事,身后事,便是家事了。”说罢,将目光看向了谈风这边。 谈风脊背一挺,想着做皇帝的果然狡猾,既不得罪那官员,也不包庇曾丛,偏生将难题踢到了她这边,必然是想着,曾丛这棺开与不开,可不是他皇帝陛下的责任了。 跪求开棺的那几个官员,哭的倒是眼泪不少,不过眼神之中,尽是对开棺的迫切之意,并没有哀伤。那几人一见皇帝开口,便将目光看向了谈风这边,起身便朝着她这边过来。 棺前守着的许承见了,忙站出身来,将一众人拦下,“丞相大人喜静,即已安息,各位大人吊唁完后,还请回吧。” 许承一挡,其中一位官员跳出来责骂道:“你是什么东西,我等是来救丞相的,耽搁了时间,你担待的起吗?” 许承身份不高,但跟着曾丛走南闯北久了,自也不怕这些人的呵斥,依旧十分坚定的拦在了棺木之前。 那些人一见,便招呼身边的随从,要将许承拉到一旁,许承自是不肯,眼见双方就要打起来时,谈风从位置上慢慢站起身来,朝着那几人道:“诸位大人,我夫君魂魄尚不能安,你们在他的灵前吵闹,怕是有损阴德吧。” 带着大夫的几位官员一见谈风开口,也知晓她是魏国的郡主,便拱起手,做了个十分不经意的揖,道:“郡主息怒,我等也是不忍丞相大人就此殒命,救人心切而已。” 谈风声调不高,静静道:“我与许承,还有府中上下几十口人,均是见夫君没了生机,才将他装殓入棺,设了灵堂的。”说着,谈风轻轻点头屈膝行了个谢礼,“谢过几位大人好意,不过逝者已去,只求安息,几位大人还请回吧。” 一旁的许承本还有些担心,因为谈风自始至终并不曾见过曾丛的尸体,眼下听她言之凿凿这样一说,便安下了心来,向前一步,冷着脸道:“几位大人请回吧。” 那几人面面相觑,忽然一人出声朝着许承和谈风指责道:“我们是要救丞相大人,郡主和许护卫百般拦阻,可是你们在丞相大人身上,做了什么……” “住口!”谈风冷喝一声,及时的打断了那人的话,“夫君尸骨未寒,岂容你们在这里造次!” 秋风:六 见对方咄咄逼人,谈风向前几步,走到皇帝身前,噗通一声跪了下去,哭求道:“皇上,丞相为国为民呕心沥血十几年,这些您都看在眼里,大梁百姓也都看在眼里,如今他被奸人诬陷,还请皇上看在丞相大人一生为国的份上,让他安息吧。” 皇帝眼波微动,看着谈风,“这……” 那想要查看曾丛是否假死的官员一见,也忙跪在了皇帝面前,指着谈风道:“皇上,微臣也是一片好心,可郡主百般阻拦,这其中,定有隐情啊!” 谈风眼神扫过来,带着几分锐利,朝那官员质问道:“大人可是说,你带来的大夫,可解鸩毒?” 那人点头道:“不错!” 谈风沉默一瞬,似是下定了什么决心,道:“我与夫君成亲时间虽短,却也夫妻恩爱,誓要白头到老的,如今夫君去了,谈风也不愿独活,我愿服下那鸩毒,若是大人的大夫能将我救了,便可开棺,若是我死了,便将我夫妻二人合葬。”说罢,谈风又朝着皇帝叩了个头,“到时还请皇上,惩治奸人,还夫君一个清白!” 起身,谈风朝着跪在旁边哭泣的一个丫头吩咐道:“去将丞相饮剩的酒取来。” 那丫头犹豫一瞬,见谈风目光颇有慑力,便赶紧起来,去将毒酒取了过来,递到谈风手中。 许承有些站不住了,便下了决心,过来求道:“夫人,还是我来吧?” 谈风握着酒的手微微一抖,哀声道:“我要与夫君,生同衾,死同椁。” 谈风这样一说,许承沉默不语了,毕竟,曾丛可没有那断袖的癖好。 捻起酒杯,谈风递至唇边,如品味一杯苦茶一般,小啜了一口,似是试了试滋味不好,便有些微微簇起眉头,停了动作。 周围的人都屏着呼吸,以为谈风后悔,不敢喝的时候,便见谈风身体一颤,唇边缓缓落下一滴血来。 众人惊呼,谈风伸手,轻轻擦拭了一下血迹,再一次捻起酒杯,打算一饮而尽。 “够了!” 皇帝有些看不下去了,一伸手,打翻了那酒杯,酒水落地泛起了一层白沫,必是剧毒无比。 那带了大夫来的官员,不过也是想要开棺确认曾丛是否真的死了,并非果真有那逆天救命的办法,也不想在皇帝面前,再逼出一条人命来,所以即刻给身后跪着的大夫使了个眼色。那大夫得了暗示,忙跪着爬在洒落地上的酒水前查探了一番,朝着皇帝跪倒,道:“草民,草民已经查探过,这酒里的毒乃是剧毒,世上无解,不必再开棺了!” 这一句话,定了音,今日的闹剧,总算是要结束了。 一阵秋风吹来,谈风又开始觉得无比乏累,喉中的腥甜气不断,终于支撑不住,倒在了地上。 至于灵堂里的人是什么时候散的,谈风不知晓,不过这一番吊唁,朝中人的党派人心,倒是能看个清清楚楚。 再醒来,谈风以为,自己或许会是在黄泉路上,没想到乍一睁开眼睛,便见那原本应该躺在棺材里的人,坐在她面前,捧着一本书,静静的守着。 虽然心里知晓曾丛九成九没有死,但是忽然这样一出现,也是将谈风吓了不轻。曾丛却是将眼神看过来,伸手搭在谈风脉上,片刻,稍稍松了口气道:“你醒了?” 似是醒来以后起身,被阿卓拉惯了,谈风下意识的一伸手,却是一双骨节分明的大掌牵了上来。 曾丛放下手中的书卷,一只手牵着她,一只手揽着她的背,将她扶了起来。 “感觉好些了吗?” 谈风点点头,问道:“我昏了多久?” “三天。” 谈风心道还行,在魏国的时候,有一次阿卓守了她四天呢。 看看曾丛,谈风问道:“你怎的这么快就“活”了。” 曾丛笑笑,“得了那几位大人启发,许承也从江湖上寻了个能解鸩毒的神医,便将我救活了。” 谈风接过曾丛递过来的水,觉得信他,便是这世上有了鬼,不过既然曾丛坐在了这里,便证明,事情该是都解决了。 忽的,谈风突然想问道:“杀了多少人?” 曾丛眼神一深,看着谈风道:“为什么是杀了,不是流放呢?” 谈风笑笑,想来她果真狠毒,是啊,为什么她第一反应是杀,而不是流放呢? “一百三十人,无一活口。” 谈风怔了一瞬,反问道:“为什么是杀了,不是流放呢?” 曾丛道:“因为我们,也想要活下去。” 谈风点点头,觉得确实如此。 “灵堂那天,饮下毒酒之前,你对许承说照顾阿卓,可是你最后的心愿。” “是。” “你当时虽然拿捏了分寸,但是,半口鸩毒也是毒,你不怕死么?” “怕呀!”谈风如实应下,虽然她已经看淡了,但是不代表她就不害怕了。隔着窗纸,太阳照进屋里的棉被上,暖洋洋的,但是外面将门窗吹的呼呼作响的秋风,必然已经寒凉到了骨子里。 谈风伸手,摸了摸落在身上的阳光,似是在陈述一件极其平常的事情,“我已经毒入肺腑了,不差那一口,不是么?” 曾丛伸了伸手,将遮在床榻上的帘子撩宽了些,让更多的阳光落在她的身上,“什么时候开始的?” 谈风回忆道:“六岁身体就不好了,该是五岁就开始喂了。” 曾丛沉默不语,安慰道:“他们都死了。” 谈风笑笑,第一次听了不觉得什么,如今再提,竟有些悲哀。 “是啊!都死了,我也可以安息了。”说着,谈风将眼神落在曾丛的眼睛上,见那里幽静的如同一湾泉水,问道:“你能帮我,照顾阿卓么?” 曾丛应下,“能。” 谈风笑笑,在将要落泪之前,闭上了眼睛,果真在遇上曾丛之后,她的一切,都比之前料想的要好了。 一天一天捱着日子,在天气入了冬的时候,谈风觉得,她果真是不行了,比如清醒的时间越来越少,比如做梦走在黄泉路上的日子,越来越多。 守在她身边的,除了阿卓和小香,便是曾丛最多了,他似乎越来越喜欢同她说说话,几日夜里她昏迷时,他都一直守着不曾离开过,只不过这些天,或许他有了什么大事,很长时间没有出现过了。 谈风觉得自己忽然有了奢求,觉得死在曾丛身边,才会圆满,若是死的时候他不再,走在黄泉路上,难免也会有些遗憾。 可是,一连半个月,曾丛再没有出现过,谈风等着等着,觉得自己如同患了痴心病一般,有些可笑。 这个秋天的雨水似乎格外多了些,屋里的炭盆可以抵挡一些进入室内的寒气,潮湿,却是难以拦住的。 就在谈风觉得自己浑身近乎没了知觉,只剩一双眼皮还能动的时候,曾丛出现了,似乎是带了个人回来。 带来的人不情不愿,看见床上的谈风,抱怨道:“我看病还不如钰姐姐呢,你抓我来做什么?” 曾丛一手执剑,将他推近了些许,“她中的是毒。” 那人一听,不说话了,走到床榻前,拉出谈风的手,轻轻放在了脉上,诊了片刻,啧啧道:“吃了十几年,毒入肺腑了。” 唰的一声,剑光一闪,曾丛手中的剑横在了那人脖子上,“救她!” 于此同时,似乎有人破窗而入了,带进来一股凉风,让床榻上的谈风瑟瑟发抖了起来。 来人是个女子,闯进屋里便喝道:“曾丛,你已经离开明月楼多年了,我们也遵守约定,不曾将你的身份透漏分毫,如今你这是什么意思!” 曾丛收了剑,一掌将那女子震开,关好门窗,然后快步到床榻前,为谈风掩住被角,朝着诊脉的人问道:“可有解?” 那人似是蹙眉思索了一瞬,道:“有,却很难。” “说。” “要褪尽她这毒,不是一日之功,除了我的药草,还需要你每日用内力帮她打通经脉。” 曾丛不假犹豫,“可以。” 那切脉的人见答应的这般利落,便啧啧两声道:“说起来简单,却是一个漫长的过程,或许十年,或许二十年,或许一辈子,你若停了,她便活不了了。” 曾丛点头,“无妨。” 一句“无妨”,躺在床上的谈风却是心中一热,眼泪落了下来。 那诊脉的人收了手,从怀中掏出一个布包,似是捏出几根针来,在谈风穴位处落了几针,然后对着曾丛道:“有一味辅药用上更好,现在,要么去南疆寻一株雪芙蓉来,要么,去青云岭寻我钰姐姐,采她几滴血来。” 此去南疆路途遥远,且那雪芙蓉极难寻找,思虑片刻,曾丛手握剑便要出了门去,却被那诊脉的人叫住了。 “你拿剑做什么,还怕我姐夫不同意与你打起来?不过就这采这一次,随意派个人去就好。”随后,那人又嘟囔道:“还是寻个姐夫不在家的时候最好。” 曾丛似是瞬间轻松了不少,朝着门外拍了拍手,隐在暗处的几个护卫即刻出现,得了曾丛吩咐之后,快速消失了。 端着笔将方子开好,那人吹了吹,递给一旁的丫头,朝着追进来的女子道:“伶儿,他不过是抓我来救人,你不必这么小心翼翼。” 立在一旁的月伶戒备不减,“以我的了解,之前他但凡哪一次乱了方寸,便是一次血流成河。” 这边曾丛似乎已经安心许多,将剑收了起来,伸手拭去谈风眼角的泪水,音色又平静了下来,回头朝那人道了句,“失礼了。” 这话一说,两个人沉声不语,有些忌惮有些无语,几步出了房间。 曾丛留在房中,看着眼前针灸过后,已经缓缓闭上眼睛的谈风,长舒了一口气,觉得刚有个人愿意说说话,险一些就要将她失去了。 她说,这辈子去过的地方,除了繁都,便是这丞相府了,曾从觉得,待她好了,他可以带她四处走一走看一看,人生不过短短几十年,这么一想,往后余生,或许有个伴儿了……… 蒲草:一 眉眼的妆描画精致,轻纱覆上面庞,迈着细碎的步子,踏上皇宫一步高于一步的台阶之上,杨莆抬头望望,北狄巍峨的宫殿,在阳光下像是一座耸立的高山,沉重,又显得威严,似乎她一旦踏进,就永远的被困在了里面。 踏进大殿当中,丝竹钟鼓之乐铮铮在耳,酒肉的香气,扑鼻而来。 杨莆在大殿中央站定,抬眸望向龙椅上的人,见那人眉眼锐利,鼻峰高挺棱角分明,天生便有一股张狂的霸气,周身墨染的袍子上面绣了暗色的龙纹,领口手腕处,嵌了珍贵的珠玉,和北狄特有的银灰兽皮。 不用杨莆过多猜测,便能确定,这人便是传言中骁勇善战阴晴难测的北狄皇帝,耶律衡。 在那耶律衡的身侧,斜倚着一个魅态十足的女子,那女子似乎是耶律衡的新宠,正小心翼翼的,剥着一颗晶莹剔透的葡萄,轻轻送到耶律衡口中。大庭广众之下,那女子不畏寒冷,穿的十分单薄,耶律衡一边与参加欢宴的宾客哈哈大笑着畅聊几句,一边将手,伸进那美人儿的腰间,不时十分粗掠的摸上几把,再饮几杯烈酒,笑的更加欢畅了。 杨莆抬眸看了一瞬,察觉到耶律衡看过来,双方视线交流一瞬,杨莆便低头垂眸,轻轻行了个礼,然后随着乐器的声音响起,在大殿内翩翩起舞。 她亲手杀了那献舞的舞姬,代替了她的位置,目的很明确,就是要得到耶律衡的宠幸。这并不难,因为如她所见的那样,耶律衡,本就是一个****的男人。 如梦似幻的彩练在手中轻轻摆动,随着身体的旋转,像是化做了一团飘渺的云雾,微风飞舞间,隐隐透着七彩的光芒,令其中舞动的人,仿佛芙蓉花间,翩跹追逐的蝶儿。 随着乐曲的音调越来越高昂,那彩练蓦然腾空,仿佛登云直上,又像是坠地三千尺的银河瀑布,从中舞动的人儿,腰身细弱步履轻盈,足尖轻点,如九天之上,飘落凡间的绝色仙子。 霎时间,原本热闹的大殿顿时安静了下来,人们都惊诧于眼前一舞和眼前一人的风华绝代,说笑的忘了自己的语言,饮酒的杯中酒水已经洒了满怀,而耶律衡看着那双望过来的眼眸,觉得心头一动,颇为勾魂,面上却只带了几分兴致,捻起一杯酒,仰头一饮而尽。 杨莆对自己这一舞颇为自信,因为当年在大梁京城,数百名皇亲贵胄的少年少女争才斗艳,论文论武,她或许只输给了那一个人,但是论这一支舞蹈,却是无人能及。当年,除了那人,京中子弟,哪怕是心思极为清高的几个,哪一个对她不是垂涎三尺仰慕不已。 她生来是人中之凤,如今自贱卑微用美色勾引一个风流的男人,本就是唾手可得的事情。 果然,一舞作罢,耶律衡推开了一旁眉目妩媚的女子,起身端着一杯酒,朝着她这边来了。 杨莆掩在薄纱下的唇轻轻勾起,直视耶律衡,等待着他的到来。 站立身旁,耶律衡看着面前这个美极的女子,觉得果真是个胆大包天的人儿,在他的后宫之中,尚没有一个人,敢这样明目张胆的,带着几分侵略之意的看着他,仿佛稍候,被宠幸的人会是他一般。 呵呵,有趣! 耶律衡垂眸,看着面前及他肩头的女子,伸手一拂,将她面上的薄纱拂到一旁,用手指轻轻捏住那小巧精致的下巴,细细端详了一番,惊叹果真是个美人,放在他所有见过的女人当中,容貌也算的上是个拔尖的,可最为吸引他的,却是那通身如带了荆棘披了利刃的凌厉之气,让他没来由的,想要折下她的花枝,占有她,征服她! 杯中酒轻轻递在了面前,看着那酒水在杯中荡出一圈圈涟漪,再看那耶律衡似是挑衅的目光,杨莆轻轻一笑,没有接过,而是伸出手,极为大胆的,从嵌在耶律衡腕上的银灰兽皮,轻轻划到他的手背,然后柔若春风拂过,握住了耶律衡的手,将他的手和酒杯递至唇间,如蝶儿汲了花蜜一般,轻允了一口酒水,缓缓咽下,点了胭脂的唇上沾了几滴酒水,随着唇角勾起微微一笑,那露珠仿佛也生动了起来。 耶律衡看着眼前动人场景,哈哈一笑,猛然的,将面前的杨莆拦腰抱起,然后大踏步坐上了龙椅宝座,让她如猫儿一般,匍匐在了自己怀里。 果不出杨莆所料,当天夜里,她便得到了耶律衡的宠爱,夜色阑珊之下,他霸道疯狂,她微微颤着身子,觉得北狄寝宫里寒冷彻骨,凉的她一颗心,都有些微微作痛。 从小到大,只要是她想要的东西,她就会想尽一切办法,牢牢的握在手中,如今时过境迁,她什么都没有了,心里那份执念,更让她想要得到自己渴望的东西和人,哪怕孤注一掷,哪怕不择手段。 耶律衡给的万千荣宠来的轰轰烈烈,各色金樽宝器,珠玉绸缎,但凡这世上繁华富丽的东西,只要能够想到的,都应有尽有。 杨莆看着,只笑笑,心头并不为之所动,她生来便是王公贵女,必然不会被钱财看花了眼睛,这些东西,只要她愿意,便是想要多少就有多少,从前是,如今也是。不过这世上女子千千万万,她不知晓耶律衡留在她身上的心思能维持多长时间,只知晓哪怕她等的起,萧逸也等不起了。 杨莆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喜欢上的萧逸,或许是小时候百花丛中,乍一见了那般眉目如画的少年,或许是他将一干装模作样高傲的世家子弟,打到跪地求饶哭喊连连,或许是诸家少年少女争艳时,他手执长弓,不经意便能将整个靶心刺穿,或许是众星捧月之时,他却从未细细看过她一眼。 他如滴水石穿一般,穿进了她的心,让向来倔强好胜的她,觉得普天之下,只有萧逸,才是她努力奔跑的方向,才是足以与她耳鬓厮磨月下婵娟的良婿。 或许这世上,流水并不曾体会过落花的心酸,总是花儿漂泊无倚腐烂成泥,也换不回流水的些许真情。 她就如那凋零的花儿,自认勇敢的去追逐了,去发现萧逸感情淡漠,她表现的再好,都不曾入了他的眼睛。 于是杨莆便想着,必然是她不够好,她还没能做到萧逸喜欢的模样。千方打听,得知萧逸师从天玄派之后,她一个娇娇贵女,毅然放下了家中的富贵荣华,努力拼命,进了天玄派的大门。 果真,事情如她预想的那样好了许多,他们算是师出同门,她可以常常见到他,他也认了出来,她是京中那个跳舞极好看的姑娘,更令杨莆心头激动的,是他竟然还记得她的名字,有时候练功恰巧碰上他路过了,他也会出言,将她的招式指正一二。 杨莆以为,如所有美好的故事一样,他们之间的故事,也便要开始了,可他却突然去了边关,一去,便是好多年。甚至有一年里,杨莆听闻,那北狄公主也曾仰慕萧逸,并托了北狄使者,前来商讨两国的婚事。那段时日,杨莆觉得寝食难安,醒着或者梦里,都怕萧逸被那公主横刀夺爱,不过幸好,边关传来的消息,是萧逸拒绝了那公主的和亲,于是杨莆又想着,萧逸之所以拒绝的这般干脆,是不是他心里已经有了喜欢的姑娘,会不会那姑娘,就是她。 每天晚上杨莆一个人躺在床上的时候,越是这么想着,越是难以自持的,一张脸羞个通红,暗夜里也要扯着被子将脸盖上,自己笑话自己恨嫁心切。 越是思念着,似乎现实也变成了她料想的那般,时间不久,萧逸便回了京城,虽是犯了错误进京请罪,却也无甚关系,权当回京修养一番。而她也再次见到了那个日思夜想的身影,边关多年的风沙磨砺,使得他原本白皙的皮肤染上了些许麦色,整个人愈发巍巍挺拔,带了几分凌厉的杀伐气息,骨子里透出的肆意嚣张虽然未曾磨灭,但眼眸之中,多了几分少年老成的狡猾姿态。纵使隔了遥远相望,杨莆还是能从人群中一眼将他认出来,他果真还是她心中的那样,胜过整个京城,整个大梁,甚至于全天下的男儿。 也只有这样好的男人,才能配的上她杨莆,试问京中所有的女子,琴棋书画文章武功,又有哪一个,能出来与她杨莆比上一比! 如此一想,他们果真般配,不光是她这么以为,整个京中大多的人,都是这么以为的。只是在杨莆以为他们两个的故事,从他回到京都,回到天玄派,而就此开始的时候,美梦,戛然而止了。 就在天玄派中,那个有着她美好回忆的地方,在大庭广众众目睽睽之下,萧逸唤了那个与她争抢风头的女人一声“夫人”。 当时他唤的真切,她却觉得犹如晴空之中一声惊雷,炸在了耳际。 蒲草:二 耶律衡的后宫当中女人不少,有女人的地方,便少不了勾心斗角争风吃醋,杨莆从不屑与那些人争抢耶律衡的垂怜和疼爱,只盘算着,怎样才能接近天水行宫,然后从那北狄公主昌禾手中,将萧逸救出去,算着日子,若是那昌禾为了一己私欲一直在药中添加忘魂草,那么萧逸的命,必然迟早有一天会折在她手中。 杨莆暗暗想着,那个在她心中意气风发的人啊,必然不能就这样悄无声息的死在这里,即便他已有妻室,即便他一颗心里从不曾装下她,即便他心中的那个女人除了她最不屑与人比较的出生外,处处胜她,她也想要为萧逸做些什么,来证明她杨莆这辈子,不是一个输的彻底的人,而且要输,输给那苏钰一个便够了。 其实算下来,杨莆觉得自己其实果真输的彻底,父亲投靠梁鸿,他们举家从京城迁往西川甬江。战火纷飞,她的父亲死在甬江,她的所谓胜了苏钰的“身份”,也一落再落,其实她周身上下里里外外,除了自己所谓的高傲之外,已经一无所有了,可为了这份仅有的高傲,她也要证明,也要让萧逸看看,救出他,她付出的远比那苏钰多的多。 思虑万千,杨莆才暗自下了决定,若想要进入北狄皇族的圣地,必然要得到耶律衡的许可,而她若想要他许可,便需要耶律衡更多的宠爱。 她倚在他的怀里耳鬓厮磨的时候,在他面前翩翩起舞的时候,杨莆其实想过,用她这手中的彩练,断了耶律衡的脖子,或者用他做威胁,让那昌禾放过萧逸。 思来想去,杨莆还是放下了这个想法,因为身边的耶律衡让她感觉十分危险,他是个极其明锐的猎手,但凡她透出丝毫杀气,便会被他看穿识破,如若那样,必然不仅救不了萧逸,连她自己,估计也要死在北狄侍卫的乱刀之下。 但是无上荣宠,便不一样了,若是她勾住了那耶律衡的心肝魂魄,自然也可以想办法,进入天水行宫,接近萧逸。 这么想,杨莆也是这般做了,有时候浪荡妩媚到自己都觉得恶心,有时候一番云雨过后,她躺在漆黑冰冷的宫殿里,整夜里再也无法入睡。 这些都不重要,杨莆觉得,至少结局是她想要的了,因为耶律衡,近乎已经将全部的心思放在了她的身上,一连整个月,几乎都宿在了她这里,整个北狄皇宫的人都知晓了,她杨莆成了后宫当中,最得宠的妃子。 这世上有因,便会有一种果在等待着,她荣宠过了头,不出意外的,招致了一些与她一样的,心有不服,且心狠手辣的女人出手了,或许久居宫中早已经失了宠的女人已经接受了现实,会安安分分,可刚刚得过宠爱的新人,必然不会这么想。 自古以来,无论是后宫当中,还是大户人家的后宅当中,女人与女人之间的算计斗争,大多都层出不穷,阴暗,却又无比雷同。杨莆便是从那般环境中出来的,所以对于那些女人对她动用的大多手段,有些不屑一顾,甚至想笑。 杨莆从不觉得自己是个善良的人,也时时刻刻承认自己的狠毒,比如有人买通了侍卫衣衫不整进她的房间,好被安排一段艳,情的故事时,杨莆觉得这般手段平庸且下流,并不符合她的心意,便在那侍卫踏进门前一步的时候,用彩练抹了他的脖子。 彩练柔软轻盈,美的如同一团烟雾,在她手中的时候,也可以变成一件杀人的利器,且杀人之后,依旧洁白如初,不沾血痕,仿佛从未经过那杀戮之事。 再一次她出手,杀了身边那意图下毒的宫女之后,沾染在地上的血,曾经被突然到来的耶律衡看到了。当时杨莆已经将彩练握在了手心,耶律衡久经沙场,他的皇位,便是他亲手操纵了一场血洗之后得到的,所以那杀人的腥气和血液,必然逃不过耶律衡的眼睛,但凡耶律衡质问于她,或者要将她拿下,那她必然会出手,在整个皇宫的侍卫将她团团包围之前,杀了耶律衡! 然而事情的发展,出乎了杨莆的预料,耶律衡进殿之后,眼神朝那滩血迹轻描淡写的扫过一眼,只责备伺候的丫鬟将屋子收拾的不干净,要她以后多加管教,免得宫里人犯了懒,见她无依无靠,欺负她。 杨莆有一刹愣在了当场,有些琢磨不透耶律衡的意思,不知他为何视而不见,也不知为何,他会说她无依无靠。无论为什么,这一句话都让杨莆觉得鼻子一酸,骄傲了这么多年的一颗心,开始觉得无比委屈。 不过也只一刹,杨莆便重新调整好了状态,倚进耶律衡臂弯里,柔声道:“臣妾哪里是无依无靠,不是还有陛下么?” 耶律衡笑笑,一双眼睛意味不明,只低头,轻轻含住了她浅笑嫣嫣的唇。 踮起脚尖,杨莆细吟一声迎上这个吻,感受着耶律衡将她越抱越紧,琥珀色的眼眸之间,染上了重重欲 色。 耶律衡给她的宠爱,果真如他的人一般张狂,他竟能够纵容她杀人,这让杨莆感到颇为意外,不过无论发生什么情况,也变不了她救萧逸的心,而她接下来便要想着,试探一下耶律衡,到底有多“疼爱”她。 这北狄后宫的女人,似乎手段也不过一般,一连许多时日,竟再没有人想出什么新鲜的招式来对付她,这让她久等,等的磨穿了性子,于是,麻烦不曾找上门,她倒要好生,去找一找麻烦。 那个在她之前,颇为受宠的妩媚女人,就是个不错的人选。据说,那女人最近对一匹绯色的绸缎颇为喜欢,所以杨莆,便向耶律衡将那绸缎要了过来,据说那女人费尽心思讨好,终于诱得耶律衡留宿她宫中的时候,杨莆便派人,通知耶律衡她夜里惊了梦,睡不安稳,每一次,耶律衡便会留下那哀怨的女人,朝着杨莆宫中来了。如此有一有二,再三再四,莫说那女人受不了,就连她杨莆自己,都觉得自己有些欠打的时候,“报应”终于来了。 那曾经窝在耶律衡怀中的妩媚女子,再受不了杨莆这般明目张胆的逼迫,在暗杀失败栽赃无用的情况下,终于是气极了,在杨莆与她擦肩而过时的冷嘲热讽中,再也无法控制自己,发疯似得,朝着杨莆扑了过去。 身后便是幽深翠绿的湖水,推搡几下,如杨莆计划中的那般,她噗通一声,极其无辜的被推进了水里。 秋日的湖水有些冰凉,杨莆坠在湖中,拼命挣扎了几下之后,掐算着时间或许差不多了,便停止了挣扎,由着自己的身体,沉沉的往湖底坠去。 周身都变的冰冷,饶是水性较好的她,也咬牙,觉得有些承受不住,可戏不做的真,没有人会相信,耶律衡不是个傻子,太过虚假,必然骗不过他。 头脑有些昏昏沉沉,身体冷的瑟瑟发抖,一如甬江败了之后,她被人从大牢中放出来,跌倒在城外的草丛里时,也是这般寒冷。还有在西川,她自甘下贱,用身体去引诱萧逸,被他一掌打出门外的时候,虽是晴天,太阳照在她身上,那无穷无尽的耻辱感,也让她觉得周身如冰凌的刀子划过。 其实像她这样的人,早已经一无所有了,有的只是满心里虚无的所谓高傲,就像是已经跌落泥里,也要昂首挺胸,将仅剩的所谓自尊拿回来,或许是她爱萧逸已经爱的疯狂,又或许,穷尽所有之后,萧逸是她最想留住的东西,好用来证明她意气风发之时不曾得到的,现如今得到了,她只是比以前更好,而不是越活着,越卑微。 意识渐渐昏沉,仿佛灵魂就要脱离身体而去,大概人死亡的时候便是这样,临到终了,总会感慨些什么,回忆些什么。 屏着呼吸,杨莆轻笑自己,怎的跟个快死的人一般模样了,她必然是不会死的,因为她落水之前,瞧见耶律衡朝这边来了,而就在方才,一个有些慌张的身影跳进了水中,那人,正是耶律衡无疑。 耶律衡怎样拉扯着将她救上岸边,杨莆已经记不清楚,再醒来,她依旧躺在耶律衡赏赐给她的,那座冰冷华丽的宫殿当中,耶律衡守在床边,蹙眉看着她。 整个人经冷水中洗过一遭,杨莆觉得,她这身体倒果真孱弱了那么几分,不掩在被子里,总不受控制的,要瑟瑟发抖,这全然不是假装,杨莆也觉得可笑,因为有时候,她颤抖到自己都无法控制。 如她料想的那样,耶律衡看不惯她这般半死不活的模样,在她的声声哀求中,将她这样一个来路不明的宠妃,送进了北狄皇族的圣地,天水行宫。踏进雾蒙蒙的天水,杨莆本以为自己会欢喜兴奋,会因为接近萧逸,离她的计划越来越近了,她的心会越发沉着充实,却发现觉得莫名的,身边空落落的,有一种失落感。 蒲草:三 再见萧逸,一如当年,他看她一眼,仍旧目光淡薄的,不带丝毫情感。 杨莆凑上前去,唤了声萧逸哥哥,不曾想对方茫然戒备,似乎早已经将她彻底忘记。 第一次如此,接二连三许多次,依旧如此,她想要唤醒他的记忆,试了许多种方法,仍旧不见成效,只在一次对话中,她无意间提起了“苏钰”二字,才从他眼中,看到了些许不同的情感。 那一刹,杨莆恍然,纵然她费尽心机接近他,想要救他离开,可这世上,真正能将他拯救的人,必是那个她心底憎恨的女人。 也罢了,杨莆叹一口气,她终是不忍心看着萧逸留在昌禾那个贱人手中慢慢死去,即便是那个女人来救了,放他们远走高飞,在萧逸心里,她总该能留有那么些许的位置。 陨迩是杨莆众多追随者中的一个,不过他却比其他人,更多了一份执着,如她曾经大多数的追求者们一样,在陨迩的心里,她依旧是那个高贵优雅的天鹅,他在她面前,卑微的一如她在萧逸面前那样,甚至像萧逸有了苏钰,她不愿承认不愿离开,她有了耶律衡,陨迩也不曾厌恶,不曾离开。 他们两个,是如此相象的两个人。 得了她的嘱托,陨迩离开了不久,便将苏钰引来了北狄雾林,那女人正在漫天地里茫然的寻找萧逸,她这番做法,倒是助了那女人一臂之力。 萧逸与苏钰在天水池边再次相见的时候,杨莆就隐在雾色里,看着萧逸警惕的拉起了弓箭,那一瞬,其实她是希望萧逸将箭射出去的,射出去,便证明那女人和她一样,都被忘记了,射出去,就算是萧逸记起了前尘往事,他也已经亲手杀了心爱的女人。 可结局,却是她被彻底的比了下去,萧逸第一次便爱上了那苏钰,这第二次,只需一个眼神,便如同是千年约定的缘分。 回到自己的宫殿之后,杨莆觉得自己一颗心都变得空虚莫名,可又说不得,讲不得,只怔怔的在黑暗里发呆,却不知心里到底是仇恨还是嫉妒。 如她料想的那般,又似她最不期盼的那样,萧逸终是决定跟着那女人走了,可世事多变,终究是没能走成。 陨迩背叛了她,将他们逃走的行踪告诉了昌禾,昌禾动用了整个行宫的军队,将他们两人团团围在了里面,前去打探的丫头回来说,萧逸和那女人抱在一起,快要被众人打死了。 杨莆突然意识到,自己付出的一切,难道是要白费了么? 神思恍惚间,耶律衡来到了她的寝宫,自打她住进这天水行宫,耶律衡似是不怕路途遥远,隔上几天,总会来看她一次。 杨莆却是没了讨好他的心思,只觉得萧逸一死,心头忽然没了着落,不知道自己活着的方向和目标是什么? 她哪里还是什么天之骄女,却原来不过是生若蒲草,无依无靠,卑微低贱的人而已,前十几年的高傲任性,不过是做了一场虚无的梦。 静静的坐在妆台前,失神的拿着梳子拢着手中的长发,身后的人走近了,杨莆一抬头,第一眼望见的,是镜中的自己,憔悴,寞落,如一只丧家之犬。 耶律衡从身后轻轻拥住了她,轻喃了一声“爱妃”,然后随着连串的吻落在颈间,腰上的手,也轻轻解开了她的衣带。 以往的时候,对于耶律衡的宠幸,她都是百般迎合,可是如今,她却只觉得无比恶心。 前去打探消息的丫鬟说,萧逸为了救他爱的人,服下了大量的忘魂草,她付出自己的全部救他,他却能为别人,轻易放弃了生命。 望着镜子里的自己,杨莆的眼泪簌簌落下,一直以来累积的所有坚强,在这一刻,彻底的倾塌了。 萧逸是她追逐了多年的执念,如今他的命是她用自己的身体用自己的一颗心换的,他凭什么,这么轻易的就要放弃了! 腰间拥住她的手似乎是僵在了那里,杨莆迎上映在镜子里的,耶律衡的眼睛,见他的眼神之中,有一丝愤怒,似乎,还有一丝沉痛。 不及他反应过来,杨莆袖中的彩练蓦然飞出,一瞬之间,勒上了耶律衡的脖子。 他没有反抗,立在那里,任由彩练锋利的边缘划破颈间的皮肤,鲜血浸湿衣领,也仍旧没有说一句话,只望着她,神情复杂。 这有些出乎杨莆的意料了,因为经过一段时间的相处观察,杨莆发现,耶律衡的身手应该在她之上,就算是她方才出其不意的攻击了,耶律衡必然也有闪躲的机会。 但是他没有,在她面前,他束手就擒。 不知怎的,杨莆竟隐隐有些不忍,手中的彩练松了几分,却依旧钳制着他,不曾松手。 耶律衡身边的太监前来禀告事情,一进殿,被眼前场景吓的尖叫一声,说不出话来。 杨莆心一狠,朝着那侍卫厉声道:“让昌禾放人,否则,我就杀了他!” 那太监一听,只望了一眼沉默不语的耶律衡,不敢耽搁,忙跌跌撞撞,朝着天水池的方向去了。 有耶律衡的命牵在手中,事情果然也进行的快速,不大一会儿便有人向她回信,说是人已经放了,因为萧逸服了忘魂草,又身受重伤,若想活命只能留在天水行宫,而苏钰却是被救走了。 也罢,杨莆松了一口气,失神了许久,也终是放下了手中的彩练。 “值得吗?放走了心上人的女人?” 背后一道沉沉的声音响起,耶律衡的话语中,似乎带了些嘲笑。 “值。”杨莆轻应一声,“若这世上只有一个人能救走萧逸,那便是她!” “你呢?你怎么不逃?” 耶律衡走到杨莆身侧,见她呆呆望着门外漆黑的天,失了所有的光彩。 “逃?” 杨莆有些迷茫,“我不知道逃到哪里去。” 耶律衡眼波微动,又问道:“你知道挟持我,是什么下场吗?” “下场……”杨莆轻笑一声,默念了几声这个词语,静静的,不说话了,只不紧不慢的,又起身慢慢踱到了窗台,对着镜子昂起头,正了正衣衫,然后重新拿起梳子,梳起了她有些凌乱的头发。 外面嘈杂的脚步声近了,听声音,似乎是昌禾提着刀来了,被门口的侍卫拦在了外面,耶律衡静立了片刻,一挥袖子出了殿门,不大一会儿,四周便安静了下来。 安静的,外面太监宫女走路的声音都没有了,像是她身在了一座冷宫。 果真,她这里变成了一座冷宫,一连几天,除了前来送饭的人,再没有一个人来看过她,和她说过话。 杨莆整日里对着镜子里的自己,看着看着,自己都看的厌了,便想着,干脆将彩练悬在房梁之上,吊死算了,可望着房梁,她却迟迟没有下手的勇气。 耶律衡并没有折磨她发泄心头的愤怒,只如豢养一只金丝雀儿一样,将她困在了这里,似乎在与她僵持着,对峙着什么。 或许是耶律衡对她的新鲜感还没有褪去,或许是她这般假意顺从,更加激发了他征服的欲,望,又或者,他在等她像往常一样,道一声歉,服一句软,他便也就做作了罢。 自始至终,她都没有。 最终僵持了许多日子,宫殿的门又缓缓的开了,杨莆以为,是耶律衡已经放弃了她这般冥顽不化的女人,打算处死她,好解心头愤恨的时候,等来的,却是大醉淋漓的耶律衡。 他粗暴的扑向她,占有她,察觉她毫无反抗如同一具死尸的时候,又会变的极其温柔怜惜。 一连几日,一直如此。 杨莆明白,他们两个之间,最终妥协的人是耶律衡,就像她向萧逸妥协的那样。为此,杨莆心里竟有些同情可怜那耶律衡,可怜他瞎了眼睛,竟果真动了真情,爱上了她这样一个命若蒲草的卑贱女人!也果然,如世间传言的那样,“情”这个字,谁触碰了,谁便要疯了,她一样,那苏钰一样,萧逸一样,耶律衡,也一样。 时间慢慢的过去了,那被放走的苏钰,果然不负她的期盼,整个大梁几十万军队,浩浩荡荡朝着北狄杀了过来。之前两国相争,不过是边境争一争土地和粮食,打起来,也都是小规模的战斗,如这般倾尽国力的打击,对于北狄来说,是极其危险的,而在耶律衡反抗了几个月后,北狄终是向大梁低了头,称了臣。 毫无任何悬念的,萧逸也被顺利的救了出来,他们夫妻二人终于团聚,遂了天长地久的愿。 只是或许,没有人再记得她了,杨莆觉得,换做是她,也不愿在两个人相亲相爱的时候,带上一个觊觎自己丈夫的人在身边,况且,她也走不了了。 杨莆站在阳光处,抚摸着自己已经隆起的小腹,轻微的触感,便能感受到那里有一个小生命的存在。耶律衡似乎很爱这个孩子,望着她时的眼神,细致的仿佛稍稍粗鲁,便会打碎了心爱的娃娃。 大梁的使者前来知会她,苏钰在等她一起回大梁的时候,杨莆感到尤为意外,犹豫再三,还是召唤了马车前来,去迎上他们的队伍。 萧逸的眼神望向她时,一如当年一般模样,只多了几分老友般的熟悉,杨莆心头万般滋味,觉得她付出许多,萧逸终究也像忆起苏钰一样,从第一眼,便能忆起她来,只可惜时过境迁,一切都变了。 苏钰似乎也在为她担忧,令队伍踟蹰着不肯前进,看到她来,竟是如释重负的长舒了一口气,此时苏钰的一切已经凌驾在了她之上,所以一切情感,必然做不得假,也不用作假,她这般磊落,倒让杨莆觉得,自己输的心服口服。 彼此,人还是那个人,只不过人心却是变幻无常,杨莆如今看着萧逸和苏钰在一起,只觉得似乎也并没有那么碍眼了,叹一口气,觉得自己仿佛也看开了些,放下了些,说不心痛有些虚伪,但是放下,也终要有个过程。 行过师门礼仪,看着大梁的车马队伍缓缓离去,杨莆在原地望了良久,终是转身上了马车,调头回转了北狄皇宫。 回到寝宫,杨莆推门进去,见耶律衡正呆呆的坐在房中望着她常坐的妆台发呆,看到她回来,似乎格外惊讶,甚至有些不可置信。 四目相对,杨莆望见耶律衡那个杀伐暴虐的男人,竟是眼睛里通红一片,稍一侧脸,又将情绪压了下去,恢复如常。 杨莆捧着肚子过去,垂眸,静静的道:“ 近来,夜里总有些犯饿。” 耶律衡听着,表情怔了一瞬,便扬唇笑道:“你爱吃兔肉,待我将整个北狄的兔子,都给你猎来。” …… 君子:一 青云岭的山谷在橘色的阳光中吹着悠悠的南风,靠近山坡处,一座朴素的民宅院落里,晒了满地的书籍,一个身着灰蓝布衣的少年,正蹲在地上,挽着袖子将地上的书拂去尘土,小心翼翼的一本一本收了起来。 六月的天阴晴莫定,昨夜的雨夹带着狂风来的又急又猛,饶是萧桐以最快的速度起床关上了窗子,卷进屋里的一阵风,仍旧夹带的雨滴,将他架子一侧的书浇的又潮又湿。好在第二天醒来是个大晴天,萧桐便将那些书籍,搬到院子里晒了一晒,在来来回回翻了几个过儿之后,摸着差不多了,才将这些书收进了屋里,重新规规整整的摆在了架子上,并把架子,从靠窗的位置往里挪了几寸。 收拾完毕,萧桐走出房间站在院子里,透过大门口朝着外面望去,隔了老远,便看见山坡下靠近南山脚的地方,他那娘亲正用笤帚为几位师祖和舅舅打扫落在坟前的叶子,扫罢了,便神神叨叨的,朝着那坟后的一颗老槐树,无比虔诚的拜了起来。 其实萧桐知道,他那娘亲本不是什么信奉鬼神的人,只不过变成如今这样,全都是因为他而已。 天知道从哪天开始,他的娘亲便认定了,青云岭的风水必然是出了问题,否则为何会出现阴盛阳衰的现象,娘亲觉得,她们那一辈儿里,男孩子居多,为何偏偏做了老大的,会是英明神武武功高强的她,再到了他这一辈儿里,扛着刀每天叉腰叫唤着锄强扶弱的人是温希姐姐,整日里缝缝补补,读书写字,甚至烧火做饭的,是他萧桐。 随着年岁长大,他与温希姐姐的差别越来越大,娘亲便似乎有些嫌弃他了,觉得他一个堂堂男子汉,少了父亲的英明勇敢,杀伐果断。 萧桐反驳过,说父亲也做饭,也洗衣,娘亲看不见的时候,也曾缝缝补补。 他那娘亲听了哑口无言,似乎果真思考了一番,才道,你父亲洗衣做饭缝缝补补时,也显得英明勇敢杀伐果断。 萧桐觉得,他或许本就不该和娘亲谈论这个问题,况且,一直以来他都觉得,这世上许多事情总有着诸多解决办法,像温希姐姐那样二话不说便要杀上前去的,未必是上策,所以君子动口,极少动手。 还有一点,就是娘亲是十分喜爱温希姐姐的,喜欢的程度,超过了他这个亲生儿子,若不是五官生的与娘亲有些许的相似之处,萧桐甚至不得不怀疑一下自己的真实身世了。 温希姐姐生的十分漂亮,到了该出嫁的年纪,寨子里几乎所有该娶亲的少年,都到家里向朝娘亲提过亲,可都被娘亲无情的,一一拒绝了。 娘亲当时冠冕堂皇的理由说的极其慈悲,说什么姻缘天定,全看希儿一颗心。其实萧桐知晓,娘亲暗里给过他眼色,要他去讨好追求温希姐姐,但他当真红着脸捻着一朵花扭扭捏捏的去了,却被院子里正在杀鸡的温希姐挥刀斩断鸡脑袋时,面上凶神恶煞的表情吓了回去。 再后来,不及他下手,温希姐姐这朵霸王花,已经被人抢先一步,折在了怀里。 其实萧桐知晓,温希姐喜欢的是她心中那高大威猛肤色健康,带着千军万马保家卫国的花哥哥,就算他萧桐被胁迫去送花了,人家也未必 看的上他。 于是乎,娘亲的亲传徒弟,从她的眼皮子底下,抢走了她内定的儿媳妇人选,他那娘亲恨铁不成钢,只为他这儿子痛心了不过一秒后,便欢天喜地的,忙前忙后的张罗起婚事来。 待把温希姐姐打发走了,娘亲心痛的后劲儿上来了,便连番几天责备他这个做儿子的,连个媳妇搞不定,怎的就让温希喜欢上了阿虾。 被念的烦了,萧桐也不敢反抗,只因为娘亲身后有爹爹作为依仗,而他身后,只有土狗黑豆。终是受不住的时候,萧桐只望望天,万分惆怅的感慨了一句,其实他也挺喜欢花哥哥的。 这一句话,让他 那娘亲闭上了嘴巴,几个月里都不敢再提成亲的任何一个字,只隔三差五去为师祖和舅舅们扫墓之后,朝着那百年的老槐树拜上一拜,嘴里念念叨叨的,不知说些什么词语。 这一天,娘亲扫墓回来,十分严肃的到他的房间,说是她在槐树前卜了一卦,得了那槐树仙人的指示,说他此生的姻缘在南方,要他去南方寻找。 萧桐心存怀疑,认为娘亲一直以来卜卦的架势做的十足,只是从不曾准过,这次也一样,必然不准。 可是他“认为”不代表娘亲认为”,还未等他回味过来,娘亲便将已经收拾好的包袱塞给他,推推搡搡的将他推出了院门,他本想回身再说几句话,刚一回头,便听得砰的一声,他那娘亲已经将大门关上,里面还传来了几道上门栓的声音。 萧桐无奈,只好揉了揉自己险些夹断的鼻子,背起包袱,朝着山坡下走去。 下了山,来到官道上,萧桐本想依着娘亲的意思往南走,奈何路上的人说南边有了水患,一条河道崩了,淹了一段道路,过不去了,须得晾上几天才能过去。 萧桐一听,便想着南边是去不成了,不如调转方向,往别处去罢,左右他那娘亲不过胡想的一个方向,做不得真,只要他出门一些日子不在她面前晃悠,待她想念他了再回去也好,毕竟父母的心都是肉做的,会软的。 未曾随着众人在尘土飞扬的官道上疾步行走,萧桐在阴凉里坐了片刻,见一辆马车悠悠驶来,便上前截在路中,朝那人行了个礼,音色温润的问道:“在下青云岭书生萧桐,有事在身赶往前方,可劳烦好人捎上一程?必定感激不尽。” 赶车的人是个中年汉子,皮肤晒的黝黑粗壮,见了眼下场景,不知如何,便回头朝马车里的人问道:“掌柜的?” 马车里的人听了,从帘子后探出一只手来,圆滚滚的,手腕便要赶上旁人小腿粗细,帘子掀开了,萧桐望过去,觉这人虽然胖了些,确是细嫩干净,不似旁的胖子那般肥头大耳满面流油,瞧着倒尤为顺眼。 那胖乎乎的掌柜看见萧桐,先是目光一怔,闪现了些惊艳之色,后又沉静下来,连连点头同意了萧桐的请求,痛快的让萧桐一时有些怀疑,看这人眼神,是不是有着什么不良的嗜好? 犹豫再三,看着望不到尽头的路,萧桐还是一抬腿,上了马车。 在马车里坐端正之后,那胖掌柜只拿眼睛悄悄瞄了他几眼,也并未做出什么不好的举动来,这让萧桐内里总算放下心来。谁知马车行驶了不大一会儿,那胖掌柜便笑眯眯的朝萧桐说起了话,谈话的内容,尽是些“家中父母安在?”“可曾婚配?”“年纪几许?”之类的话。 这些话虽然问的有些不合时宜,但是终归不是什么私密的事情,萧桐笑笑,便一一回答了,越回答,发现那胖掌柜的目光之中,愈发迸发了惊喜的光芒。 马车碌碌行驶了大半天,快到青州地界了,那胖掌柜才坦诚道,他是这青州的布匹商人,本姓宗,有个妹妹养在家里还未曾出嫁,一直一来都没有找到合适的人选,所以问问萧桐,可有意去见一见他那妹妹,看的上便将人领走,两家商量着办喜事,看不上,也权当做是与他交了个朋友。 对方说的诚恳无比,又推心置腹,萧桐不好拒绝,反正无所事事,干脆便随着那胖商人一起,去见他那未曾出嫁的妹妹,确实自己也未曾娶亲,他那娘亲也为了他的媳妇愁断了肝肠,所以去见一见也无妨。 按理来说,像宗掌柜这般的富庶人家,就算是妹妹生的如一头母猪,也是不愁婆家的,之所以留在家中还未出嫁,必然有一定的原因在内。 萧桐生来心眼儿便比旁人多了几个,旁敲侧击打听下来,才知晓这宗掌柜所说的妹妹,是他本族中的一个妹妹,妹妹的父亲母亲在她年幼的时候,在山里遇上了劫匪被人双双砍死,留下了一个孤苦伶仃的孩子被宗掌柜的母亲养在了膝下,女孩儿长大了,生的干练利落,十四岁便从族中人手里,接下来了亲生父母留下的基业,并打理的井井有条红红火火,妹妹生的也是沉鱼落雁闭月羞花,只不过自己太有主意,择婿的标准,稍微高了那么些些许。 将这宗掌柜的话刨去三分夸张三分真实,余下的萧桐细细思量了一番,想那宗家妹子竟还是一个做生意的好手,若是两人看中了眼,娶个会赚钱的媳妇回去,也是极其不错的。 七拐八拐走过青州的大街小巷,到了宗家门前,穿过前厅转了个弯儿刚刚到了后院,脚步还未站稳,萧桐便觉得耳边似乎有厉厉之声传来,下意识的一躲,便见寒光一闪,一把明晃晃的大刀,贴着他的鼻梁钉在了一旁边的墙上。 君子:二 马车缓缓的向南行驶着,那大水淹过的地方水位已经退了下去,又经大好的太阳晒了两天,道路被来往的车辆压的泥泞了些,走的慢,却是可以过去了。 萧桐撩开帘子,探出目光看了看骑马走在前面的宗萝,觉得长这么大,他那娘亲卜卦第一次卜的这么准,准的都有些邪乎。 那日里见了宗掌柜的妹妹宗萝,萧桐脑子里还在回味着那胖胖的宗掌柜说的,什么秀外慧中,十四岁继承父母家业,沉鱼落雁闭月羞花等,一系列夸赞妹妹的话,再看看外面骑马的宗萝,萧桐觉得,形容的词语倒是贴切了五六成,只是奈何他万万没有想到继承的父母家业,竟是走马在前,扛着一把小南瓜似得锤子,做了镖局的镖头…… 起初的时候,萧桐觉得家中娘亲已经足够彪悍英勇,待他长大了娶媳妇,定要娶个温柔贤淑的回去,所以当日,且不说这宗家小姐家财多少年龄几许,第一时间,萧桐便向那宗掌柜表明了意思,拒绝的理由不好太过直接,萧桐便学着娘亲那般,编排了一通什么与那小姐八字不和情缘不通的话,委婉的拒绝了这门“亲事”。 可结果呢,萧桐觉得人心难测,他还是太过天真了,那胖乎乎宗掌柜,表面上深明大义,只说什么姻缘不在情意在,相逢便是有天意,热情的邀请着他在府上留了一顿饭,可这一顿饭,却是吃出了事故。 萧桐平日里自觉酒量尚可,可在那宗家的酒席间,喝了不过三杯,便昏沉欲睡,什么时候倒下的不知道,只知道醒来,已经睡在了宗家小姐的闺房里,身旁边躺着一只锤,还有睡的正沉的宗家小姐宗萝。 这一下,萧桐觉得自己被惊破了胆子,慌忙起身穿上鞋袜,想要悄悄的溜出门去,可刚刚把门打开,那宗掌柜便从门口迎了过来,装模作样的痛心道:“萧兄,你喜欢妹妹便直说,做兄长的必然成全你们,为何偏要喝醉了酒,这般乱了礼节呢。”边说着,萧桐听着他话里面痛心的意思没有,只剩下了奸计得逞的喜悦。 回过头去,萧桐朝着床榻上看了一眼,便见那熟睡的宗小姐听到动静已经转醒,正坐在床边,细致的擦着自己的那把南瓜小锤。 萧桐本欲解释,一低头瞧见自己衣衫不整,胸膛都露了大半儿,便又闭上了嘴巴,不做那无谓的挣扎。 本来,那宗掌柜恨不能即刻将他拉出去与妹妹拜了天地,可见萧桐面露难色,便十分“大度”的表示,婚事可以推到秋后,如今两个人初次相识,先定下婚约,再了解一番也是好的。 萧桐有些不情不愿,可衣衫不整与那宗萝小姐睡在一处已是事实,思量片刻,也便应了下来,就算是作为缓兵之计,也好过如今就被按着头拜了天地。 再看那宗萝,萧桐不由也想着,青云岭的风水果然有些不好,果真阴盛阳衰,据说,她那爹爹便是被曾经做土匪的娘亲抢回来的压寨相公,如今风水轮流,他一个堂堂男儿郎,竟也是被强迫着做了人家相公。 不过还好,萧桐觉得,那宗萝妹妹生的五官秀美,气度不凡,若两个人性子合适,做一对夫妻,也是可以的。 可那宗萝妹妹似乎是同意这门亲事,却又对他这人不曾太过上心,仿佛嫁给他不过是顺应兄长之命,是一件必然要做的事情,论起来,在宗家妹妹心里,他还不如那趟镖值钱,那个锤珍贵。 听闻妹妹执意送一趟镖,宗掌柜生怕萧桐跑了,便执意要求两个人一块儿去,顺带着,好联络一下感情。 萧桐觉得也好,趁此机会,彼此熟悉熟悉,可宗萝妹妹却是冷眼看了他片刻,开口问道:“我是不是在哪里见过你?” 见过?萧桐微微一笑眯起眼睛,摇着从包袱里抽出来的扇子道:“妹妹说笑了。” 罢了,萧桐又道:“我曾在京城和边关住过些日子,那里也常有姑娘说见过我,想来萧桐是生的普通了,所以才叫人常常看着面熟。” 宗掌柜的在一旁听着,心里便感叹若不是这张脸,哪里能入的了他妹妹的眼。再扭头一见妹妹镖局的队伍要出发了,便生怕这其中两个人,有哪一个后了悔,这事儿了就成不了了,于是赶紧叫人寻来一辆马车,将原本装在板车上的几个箱子放在了马车里,让萧桐坐在屁股底下,开始朝着京城的方向去了。 萧桐瞧着利落上马的宗萝,想着或许是宗掌柜的看他满身书生气,想着他吃不了那骑马长途奔波的苦,便才叫人换来了马车。 也好,萧桐这人向来接受能力比较强,觉得若没有什么急事,马车确实比骑马要来的更加舒坦。 说起来,送的这趟镖是个大活计,虽然只半大的四五个箱子,可是路途却是极为遥远。 这是青州城里一位做首饰的商人运的货物,之前这位商人倒是也常押送货物,不过大部分路程比较短,而且货物也不会太多,至多四五天便能往返个来回,而这次,那位首饰商人,千叮咛万嘱咐,不管花多少钱都要把这趟镖送过去,且路程之中,千万不能打开箱子。 送镖的人不动雇主的东西,这本就符合行规,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可这镖怪就怪在,是从青州往南,送到遥远的京城,给到那地点里接头的人两个箱子,再由京城往西,送往新良两个箱子,如此,在大梁的版图上,画了极大的一个半圆,这一来一回花费的时间,若平平安安,顺顺利利,也要三个来月。不过报酬,也顶得上往年一年所挣的,若跑成了这趟镖,那宗萝所在的金秋镖局,能算的上是整个青州城里,一等一的镖局,旁人说道起来,她的金秋镖局,也是跑过如此如此这般大的镖的,押送的还是世上罕见的金玉首饰,价值连城。 这躺镖本来宗掌柜的是不同意的,一来是因为路途遥远,妹妹一个女子来回奔波太过劳苦,做哥哥的有些舍不得,二来也因为怀璧其罪,怕妹妹在路上遇见什么危险,但家里家外出了那许多的事情,妹妹宗萝又执意要跑这一趟镖,做哥哥的才心软了下来,将自己府上最牢靠最壮实的人,都派出帮着妹妹压镖。 至于带上个貌美的妹夫,宗掌柜的也觉得颇为无奈,可又没什么旁的办法,谁叫他宗家家族大,又出了那么多狼子野心的人呢。 萧桐坐在马车里,赶了半天路,不时撩起帘子,看看走在前面的宗萝妹妹,觉得自己的屁股都坐得有些疼了,她却还是没有丝毫要休息的意思,正巧一抬头,看见不远处有草棚支起的一个茶摊,便朝着外面唤道:“宗萝妹妹,赶了这半天路,不知离前面的城镇还有多远,我看诸位兄弟们也都累了,不如大家停下来歇息歇息,吃些东西吧!” 宗萝回头,扫了一眼那看上去文质彬彬的少年,对方虽是一身简单的粗布衣衫,却通身透着一副公子哥儿的贵气,行动谈吐气质,都难掩其雅致姿态,只是大多数这类的人在宗萝心中,都是一副娇滴滴的,金玉其外的绣花枕头。 不过眼下宗萝听着,这话他倒说的圆滑,并不曾叫苦喊累,反倒站在旁人的立场上来说服她,这样一来她若拒绝,反而显得她这人不解人意了。 挥挥手,宗萝示意大家停下,自己也下了马,寻了路边一棵树将马儿拴好,去到了茶摊儿那边。 其实也不怪宗萝之前不让大家歇息,只因为她经历许多,为人警惕了十分,这条路她原本是走过几次的,上一次走约是两三个月前了,那时这路边的破棚子有,却还没有支起这个茶摊儿来,那茶摊儿上来回忙活的,又都是青年男子,这便让宗萝有了几分戒备。她性子热的慢,不熟悉的地方和东西,能不接触,还是少接触的好。 不过细想想,这条路上来来往往的贵人繁多,就算这茶摊开在这里做个黑店,也不至于对她一个小小的押镖队伍动手,那卖首饰的掌柜这次货物送的极其隐密,除了她,那镖局里同她走南闯北好几年的老人,都不知道里面是什么,只以为是几个不起眼的破箱子,更莫说外人怎样看他们了。 心里安慰自己一番,宗萝迈步进了那茶棚,朝店小二要了碗粗茶,静静坐在一旁喝着。 萧桐觉得于情于理,他都该同宗萝妹妹坐在一起,先不说两人婚事已经定了大半儿,旁的一群汉子坐在一起插科打诨胡说一气,有个姑娘在,难免会有些尴尬,所以当前与宗萝妹妹坐在一起最合适的人选,必然是他无疑。 拂平了在马车里坐的稍微有些褶皱的衣衫,萧桐款款上前,拍了拍板凳上的尘土,端端正正的坐在了宗萝身侧,右手边,就是那陪着他睡了一晚的南瓜锤。 君子:三 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常押宝物走,哪有不挨劫! 这是道理,是天理,是也真理,比如走镖多年的宗萝就清楚自己迟早会遇到这一天,只是不想,接这一趟大活儿的一开头,就闹了些不愉快。 那路边开的茶摊果真是个实打实的黑店,且黑的明目张胆,晴天白日里,在阔悠悠的官道旁,就胆敢对他们这一帮人下了手。 下手的方式仍旧是和话本子上所描述的黑店别无二致,就是极其没有新意的,在茶水里下了蒙汗药,好在最后被及时发现,大家所饮下的药水并不多,操起大刀来,还能与那开黑店的斗上一斗,并且最后赢得了胜利,让那些开黑店的人撂下摊子,跑了个无影无踪。 其实在这场激烈的“战斗”当中,萧桐并不曾在武力上出多少力气,可他的“威望”一下子在押镖的伙计们心里,从宗镖头的小白脸儿夫君,上升到了有智谋有气魄的军师一般的高度。因为最开始的时候,发现茶水里有异常的,就是萧桐。 当时萧桐在位置上坐定之后,那黑店的小二立马端上来一碗茶水,萧桐抬眸望着,觉得这个人眼神闪烁,似是有些兴奋和局促,又努力的克制着自己平静下来,性子内敛的人见了生人的时候,或许会是这么一番神情,可在这人来人往的官道上,一个迎来送往的店小二这般表情,就有些奇怪了。 这是令萧桐感到奇怪的原因之一,最大的问题,还是在那茶水上面。萧桐虽然常年在青云岭,但是却有个爱喝茶的习惯,平日里游历去了旁的地方,别的东西不感兴趣,总要带一些当地工艺特色的茶叶回去,所以对于众多茶味,还是比较敏感的。可那店小二端上来的茶水他执起碗来只饮了一口,便即刻将茶水吐了出来,将手中的碗十分响亮的摔在了地上! 萧桐品的出来,单纯的茶,或鲜或香或苦或涩,总不会有旁的杂味进去,但是今日这碗茶,却是掺杂着淡淡的药味,那一点药味,逃不过萧桐的舌头。 粗制的茶碗猛然间落了地,发出清脆的一声碎响,引得茶棚里的人,纷纷朝着这边看过来。萧桐站起身来,冷着声音道了一句,“茶里有药!”这话刚说完,那黑店的人已经从灶台下面抽出了大刀,朝着行镖的伙计们砍了过去。 镖局的伙计们都是学过几天武艺的练家子,自身功夫本就硬朗,饶是吃下了有蒙汗药的茶有些脚步虚浮头晕眼花,但是药效还没有完全发挥,打斗起来,一个个也是迅猛的狠,尤其是萧桐身边的宗萝妹妹,那南瓜的小锤舞在身边,竟没有一个人能杀到他们这边,萧桐也因此,没有什么动手的机会。 待打闹一场,将那些开黑店的店小二打退了之后,镖局的伙计们强打精神骑马赶了不过五里路,便都有些支撑不住,想要昏昏欲睡了,想来是方才茶中的蒙汗药起了作用。不过好在隔了不远便有一个不大的镇子,镇子虽小,总也有接待往来宾客的客栈,于是天还未曾黑,一帮人便哈欠连天,匆忙定了房间,回去睡大觉去了。 或是天意,萧桐和那宗萝妹妹又是一间房,一来是因为小镇上的客栈太小,本就没有几间房,旁人也都是两三人挤上一间,轮到萧桐和宗萝这里,只剩了一间,大家也十分自然的,将萧桐和宗萝分到 了一间。本来萧桐觉得,他几乎没有吃那蒙汗药,意识清醒,在客栈里坐上一坐也就好了,谁知身边扶着的,已经头脑昏沉的宗萝将银子甩给那客栈的掌柜,直接要求了两人开一间房。 萧桐腾出一只手来正了正衣襟,心里告诉自己,是宗萝妹妹需要照顾,必然不是他不合理数,冒犯人家姑娘,比起镖局里那一群粗壮的大老爷们,还是他这个与宗萝妹妹定了一半儿婚事的人比较合适,如此一想,萧桐也释然了,小心翼翼的扶着身旁的宗萝,正气十足的进了定好的房间。 宗萝醒来的时候,已经入了夜里,屋里环视一圈,瞧见萧桐正坐在靠窗的位置上,衣衫整齐,手里捧着一本书看正津津有味。 掀开被子,宗萝看了一眼自己周身的衣衫未曾被人动过,不仅没有长舒一口气放下心来,反而望着萧桐,有些皱起了眉头。 外面的锣声敲了三响,看看萧桐,宗萝直言道:“你怎么不上来睡?” 问的这般直接,萧桐面色一红,朝着宗萝道:“妹妹先睡,我,我还不曾困乏。”刚说完,便十分应景的打了个哈欠。 宗萝自然看的出来他在避讳什么,想起白天的事情,突然问道:“你嘴巴倒是敏锐,能尝出那茶里有药。” 萧桐笑笑,摇摇头道:“他们还是太过心急了,茶水本就清淡,药粉掺杂其中,难免有些细微的味道,若是他们不这般心急,将药粉下在口味和香气高一些的饭菜里,我自然就尝不出来了。” 宗萝一听,说不出是夸赞还是贬低,轻应了一声,“你倒是有心计。” 萧桐无论好赖,都笑笑,应承道:“过奖,过奖。” 刚刚说罢,却见那宗萝妹妹将身旁一侧的被褥掀开,朝着萧桐拍了拍,表情没有丝毫玩笑的道:“过来。” 萧桐身子一僵,竟有些被调戏的感觉,支支吾吾拒绝道:“这,这不好吧?” 宗萝面无表情,将自己的外衫褪了,夏日里,只剩下一身薄如蝉翼的中衣,隐隐透着里面水色的肚兜,声音沉沉的,带了几分平日里带镖的威严。 “怎么,都同床共枕过了,如今还是要赖账不成!” 萧桐慌忙道:“不,自然不是。” “那便过来!” 宗萝话语说的肯定,不容反驳,萧桐仍旧想要拒绝,可在看到宗萝妹妹拿起枕边那只冷冰冰的南瓜锤时,萧桐十分识时务的走了过去,想着睡便睡吧,只要他守身如玉抵死不从,那宗萝必然也不能将他怎么样的。 和衣躺下,萧桐尽量让自己的身体占据了极小的地方,生怕稍一动弹,再触碰到身边馨香温暖的身体,犯了不该犯下的错误。 片刻,随着萧桐一起躺下的宗萝见对方再没了动静,便睁着眼睛问道:“你怎的不脱衣服?” 萧桐一听,在有些幽暗的房间里脸色顿时红了通透,忙用手将胸前的衣领捂紧,甚至有些委屈的道:“宗萝妹妹,你,你为何这般,这般对我?” 话问出了,空气里仍旧是静悄悄的,萧桐疑惑的回转头,瞧见宗萝将两只手交叠枕在脑后,半抱着头,面对头顶黑暗暗的角落,有些发呆,片刻,才沉声道:“宗家在青州是个大家族,几十年前也兴旺过,族中子孙涉及各行各业的都有,我的父母年轻的时候,便借着祖荫庇护,开了金秋镖局,可就在镖局刚刚起色的时候,我的父母便在押镖的路上,被劫道的匪徒杀了。” 萧桐静静的听着,宗萝声音静了片刻,似是极力压下了什么东西。 “那时我还小,自己活命的去处便是个最大的问题,幸而大哥的娘亲好心,便跟族长说,家中得了个儿子,总还缺个女儿,所以想将我养在膝下,可是当时就算连这个要求,都被族中的人狠狠反驳,说大娘是因为贪图镖局的产业才收留我的。那时,那些人的刻薄嘴脸都看在大娘眼睛里,她看我可怜,怕我在别处受苦,便放弃了金秋镖局,只带走了我。” 萧桐听完,觉得脑子里一下子静了,沉凝片刻,联想到自己所了解道的,便接着道:“后来,你十四岁的时候,便想办法从那些人的手中夺回了父母的镖局,可奈何随着年岁增长,你一个女孩子迟早要出嫁,出嫁之后可以陪嫁钱财,却不能将整个镖局带走,所以那些人,又开始虎视眈眈的盯上了你的镖局,想方设法让你尽快出嫁。镖局是你多年的心血,因此你才联合你的兄长,寻找合适的人选,可以入赘宗家,做你这一脉的上门女婿,好让你保住镖局。” “是。”宗萝供认不讳,侧过头,在幽幽夜色里,与萧桐四目相对,问道:“你可情愿?” 萧桐一时哑了口,稳了稳心神疑问道:“选中我,可是因为我衣着普通又一个人在官道上流浪,满身书生气,脾气甚好,看上去家境一般,比较好拿捏?” 宗萝点点头,“也不全然。” “还有呢?” “你生的也好看。” “……” 萧桐见宗萝信心十足,小心翼翼的试探道:“若是,我不从呢?” “哼!” 萧桐只听得耳侧轻哼一声,然后有风声贴着脸颊而过,之前点在窗台前,他用来看书的那支短小的蜡烛,一瞬间被宗萝手中飞出的飞刀切断了灯蕊,一簇火苗飘飘然落下桌台,还未坠地,噗的一声灭了。 眼见着,屋里变得黑暗暗一片,萧桐身子一僵,伸手将枕边的锤往一旁推了推,极为客气的道:“这是件喜事,得容我思量思量……” 君子:四 一路上小心翼翼迎风渡雨,总算是将押送货物的其中两个箱子,交到了京城接头人的手中,这一路走来,用了足足有大半个月的时间。 初到京城的时候,萧桐本打算暂时拜别宗萝妹妹,好去京中熟人那里打个招呼,然后再回来商议成亲的事情,可是待他将这件事情向宗萝妹妹说了,看到那南瓜的小锤放在枕边后,萧桐便立刻觉得,心里突然没有了这个想法。 这趟镖押送的路程极远,用的时间极长,一行十来个人劳碌奔波许久,来到了繁华的京城本应该稍作停留,四处逛上半天的光景,可萧桐察觉的出来,那宗萝妹妹,似乎在刻意的躲避着什么,将两个箱子交接完毕后,便打算直接出城往西去,可奈何押镖的队伍里,有个年纪不大的小伙计不知吃坏了什么拉起了肚子,整个人都有些虚脱了,因此无奈,一群人便暂时停留在了京城,好在看病的老大夫说问题不大,一副药汤灌下去,休息一天也就好了。 萧桐看的出来宗萝有些忧心,却不知她在忧心什么,直到天边的太阳落下了西头,萧桐才明白了宗萝所担心的是什么。 天色未曾黑下来时,橘色的余晖还挂在天边没有散去,萧桐曾经跟着父亲在这京城住过不少时日,所以对于京中的景致去处,并未有多大的兴致。宗萝或许也是这般,于是两个人只百无聊赖的坐在客栈的大堂当中,喝着一壶滋味寡淡的茶水,静静的坐着。 那御史大人的儿子来的时候,可谓霸气十足金光闪闪,身后的奴仆小厮,将整个客栈的门口堵了个水泄不通。那高昂着头颅身着金线锦袍的御史公子,进了客栈朝着大堂里扫视一圈后,便大摇大摆的,朝着萧桐和宗萝所在的方向来了。 萧桐有些意外,扭头看了宗萝一眼,见她面色不好,满脸不情不愿的恼火,看了那御史公子一眼,眼睛里还带有一丝鄙夷。 那御史公子过来,一屁股坐在宗萝面前,伸手将额前故作风流的头发一撩,笑呵呵的问道:“阿萝妹妹,来了京城也不同我说一声,你那三四五六叔,可都急着将我们的亲事定下来呢,想想嫁给我武长材做姨娘,可是让你们青州宗家,光耀门楣的事情。” 宗萝冷哼一声,显然不吃御史公子武长材那套,拒绝道:“我已经定下亲事了。” “嗯?”那武长材似是不信。 宗萝看了萧桐一眼,柔声道:“这位就是我的夫君。” 武长材看了萧桐一眼,呲牙道:“这个小白脸?” 萧桐也不恼,朝那武长材笑笑,行了个书生礼,自我介绍道:“在下……” 啪!的一声,那御史公子似乎极没有兴趣听完萧桐的自我介绍,一伸手拍在桌子上,然后将满桌子的茶壶杯子扫落在地,扑过去便要抓住萧桐的衣领。萧桐稍稍后退一步,就在那御史公子的手即将抓到他衣襟的时候,瞧见那陪他睡了许多夜的南瓜小锤,已经护在了他的身前。 宗萝握着锤挡住那武长材,冷声道:“婚姻之事强求不得,你我在青州不过一面之缘,武公子又何必为难我家夫君!” 武长材气的伸手指着宗萝道:“老子在青州与你那几个叔叔说好了,将你送给我做姨娘,钱都掏了,你们还想反悔?” “既然是几位叔叔答应的,你也应该去娶他们的女儿,与我有什么干系!” “呸!”那武长材轻啐一口,“小爷我看上的是你!哼,若不是你那叔叔提前来信,你果真就跟着这小白脸跑了!” 宗萝心里知晓,她一介平民,莫说整个镖局,就算是整个宗家都算起来,也未必能斗的过眼前这武长材的势力,可见对方依旧不肯善罢甘休,宗萝干脆直言道:“他是我夫君,婚事已经定下,也已有过夫妻之实,与武公子再无可能了!” 武长材看看宗萝,又细瞧了瞧宗萝身后的萧桐,摩挲了下巴片刻,淫笑着道:“阿萝妹妹生的水灵,这小白脸也长的绝色,不如你们一同跟了我,小爷我许你们荣华富贵,哈哈哈!” 武长材这话一说,引得周遭带来的一群狗腿,也跟着哈哈大笑了起来。 宗萝十四岁的时候,便能从家中那些狼子野心的人手中将父母的镖局夺回来,并且震慑人心疏通打理各项关系,自然也是有些心计的人,所以眼前那武长材极为下流的词语,宗萝虽气的脸色有些发青,倒勉强可以忍受,可是出门闲逛一圈回来,正挤进门里的几个镖局的伙计,却是忍受不住自己的头领受这般侮辱,于是一个个握紧拳头,便朝着武长材这边来了。 一瞬间,客栈的大堂里乱作了一团,双方互相打斗起来,镖局的伙计们都是常年饱经风霜的汉子,吃过苦受过累,功夫也好体力也好,自是比武长材手底下那些平日里游手好闲吃喝嫖赌的虾兵蟹将强的多,不一会儿,便只听的哀嚎连连,纵然那武长材带的人多,也是落了下风。 打斗中,就连武长材,也被宗萝手中挥舞着的南瓜锤,敲出了好几个大包。 连滚带爬连哭带喊,那些狗仗人势的家丁仆从忙惶惶出了客栈的大门,那武长材用手捂着头上的口子也跌跌撞撞的跑出门,临了了,还恶狠狠的朝着宗萝与萧桐道:“你们给我等着!” 宗萝面色有些发白,却强使自己镇定,而萧桐自那武长材话语过了,便沉下了面色,并无甚动作,只望着武长材离去的背影,眸中隐隐闪过一抹厉色。 这京城自是不能久留了,几乎就是前后脚的事情,那武长材刚一走,宗萝便让大家赶紧将那吃坏了肚子的小伙子搀上了马车,一群人将马儿从马厩里牵出来,慌忙忙就要出城而去。 临行一瞬,见萧桐还跟着,宗萝便伸手轻推了他一把道:“那武长材是冲着我来的,这京城武家的势力不小,必然不肯放过我们,你既然京中有熟人,可自行先去投奔熟人。” 萧桐张张口,问道:“你们呢?” 宗萝将袖子的束口快速扎紧,利落的翻身上了马,调转马头道:“镖局的汉子都吃过苦,抓住了不过蹲几天牢或者挨一顿打,忍一忍,待那武长材火气消了也就过去了,你若还有意寻我们,可切记待事情过去之后再出头。” 萧桐向前几步阻在马前,望着宗萝问道:“那,你呢?” 宗萝迎着萧桐的目光,怔了一瞬,抬头望了望天,道:“我将有些事情看淡了,或许待那武长材尝过了,也便会放我走,若是那样,我也就可以一辈子不出嫁,有镖局就够了,你也就不必再想办法推脱这门亲事了,到时,我宗萝定不再缠着你.” 说罢了,宗萝手中鞭子一挥,“驾”的一声,朝着已经策马离去的镖局伙计们追了过去,只留了萧桐立在原地,借着街道上已经燃起的昏黄的灯光,看着一辆马车几匹马,快速的隐在了淡淡的黑暗里。 其实这急匆匆的一走,宗萝心里也有些数,能顺利逃出城去的可能,并不是很大,好在他们犯的也不是什么杀人放火拦路抢劫的大罪,算起来倒霉透顶,也不过被抓住让那武长材出出气,宗萝觉得,也只能怪她,要让镖局的弟兄们白白遭受这一番苦了。 不知怎么,宗萝突然想到萧桐,想起他方才拦路时的目光,便有些失神了,只一刹,宗萝苦笑一声,此时此刻只能说让那萧桐老天保佑,躲的严实些,不要让那武长材的人抓到了。 夏日里,天黑的晚,距离城门宵禁的时间还早,镖局的队伍匆匆朝外赶着,顺利出了城门,沿着城郊的路走了一段,就在大家稍稍放松警惕的时候,便见城郊外尘土飞扬,一队乌泱泱的官兵,骑快马追赶了上来,将镖局的队伍团团围在了里面 。 宗萝一看那为首的人正是武长材手下的一个狗腿子,一颗心即刻凉了下来。 如被押送着罪恶滔天的犯人一样,宗萝一帮人被推推搡搡着,押进了京城,手下的兄弟们或许被打发到了哪个肮脏黑暗的大牢,宗萝却是如她料想的那般,被束住手脚送到了武长材的房中。 挣扎了片刻,从床榻跌落到地上,捆绑着她的绳索没有丝毫要松开的迹象,就一如束缚着她命运的枷锁一般,让她拼尽全力与之搏斗,却还是那么渺小可怜。 那武长材似乎是将收拾她放在了最后,宗萝挣脱了许久,还是逃脱不掉,只怔怔的,无助的察觉着夜色越来越浓,屋里陷入了一片可怕的黑暗,只剩外面廊下隐隐照着的两盏灯透出些光来,那光明却是与她隔了一扇门,一扇遥远的难以触及的门,仿佛她这一生,都够不到了。 等待了良久,那扇门吱呀一声开了,宗萝躺在地上绝望的睁开眼睛,望着昏黄的灯光照进来,拉长了立在门口的那抹剪影,忽的一颗心,似乎迸发出了些许光亮。 君子:五 被搀扶着出了那御史家的门,宗萝仍旧觉得如同做了场梦一般,一直以来堵在她心头的最大的难题,竟然被随意寻来的这位夫君,十分轻易的化解了。 年初那武长材去青州游玩的时候,不知从哪里听得了她的名声,便专门去寻了族中她的那几个人面兽心的叔父,想要出些钱财,将她收回去做个妾室。这件事情大娘和兄长是不同意的,可是族中许多长辈,却都认为用她一个死了父母的丫头,攀上御史大人的高枝,是一件极其划算的事情,况且她出嫁之后,她辛辛苦苦打理起来的,生意兴旺的金秋镖局,便会落到众家叔父手中,到时候他们钱财到手,哪里还管她的死活。 后来,宗萝便与兄长商议着,眼下能解决这件事情唯一的办法,就是让她提前寻个人嫁出去,但是青州城的人大多都听闻了她与那御史公子的事情,便再没有人家愿意娶她,生怕因此而得罪了御史大人。宗萝当下心中也没有心悦的人选,于是兄妹两人合计着,从外乡寻个好拿捏的郎君,到时候生米煮成熟饭,让那人做个上门女婿,即能保得了镖局,又能由此推了那武长材的亲事。 接了卖首饰掌柜的镖之后,宗萝一听闻要路经京城,当时心里是有些打鼓的,因为她知晓那武长材就在京城,两人若是遇见,怕是她就再难以逃脱了,不过宗萝之后又宽慰自己,那京城比之青州城不知大了几倍,在青州城里偶遇一个人已是不易,更莫说那偌大的京城了,于是放宽心,宗萝便接了这趟镖,上了路。 可宗萝万万没有想到,本来出发前已经暗地里让风声传出去,让几位叔父知晓她自己择了夫君,可她竟没有料到人心叵测,那与她血脉相连的叔父,竟会在她走的同时,写信告知了武长材她的行踪。 在京中再次遇到武长材,宗萝便知晓,或许,她终究是逃不掉了。 可万万没有想到,一切在与她的预料隔了十万八千里的萧桐,竟成了她“救命”的最后一根稻草,不,应该是“大船”。 初到京城的时候,萧桐其实好声好气同她商量过,说是京中有熟人,想要去拜访一下,宗萝觉得,他一个青衣布衫在官道上徒步的书生,在京中能有什么熟人,就算是有,他也必定怀了要逃避这门婚事的心,加上她当时急于离开京城这个是非之地,便一口否定了他的想法,直到武长材的人打上门来,并且将他彻底得罪了,宗萝才为萧桐考虑了一番,觉得自己拖着他做个不愁吃穿的上门女婿也就罢了,若是拖着他一同锒铛入狱,便有些对他不住了。 却不想,她没能逃了,那萧桐,也并没有逃走,而是去寻了他京中的熟人帮忙。宗萝竟也不知,这萧桐熟人竟是有着天大的能耐,待她从御史府出来了,那御史府的门前,封条都要贴上了。萧桐一如往常一样笑眯眯的看着她,温柔的半扶半揽着,之前宗萝觉得他那笑容不过为好看的皮囊添上几分色彩,人畜无害,却不想,竟是个扮猪吃老虎的主儿。 出了门,马车已经备好,那侯在车前的人中年模样,却是气宇轩昂精神十足,萧桐嘴甜,过去便极其礼貌的唤了声,“许承叔叔。” 许承笑呵呵的点点头,待掀开帘子帮扶着萧桐将宗萝扶上马车,便悄声道:“萧小公子,我家主子问你,准备何时上任?” 萧桐看了看合上的帘子,低声无奈道:“告诉老师,莫要着急,快了。” 许承把脸一皱,却是急道:“小公子,您这句话,说了约么有三年了都。” 萧桐撩了撩衣摆准备上马,回头朝着许承委屈道:“舅舅总惦念着师母身体不好,要带着师母游山玩水,也要先可怜我这做外甥的,年纪不小,亲事都不曾定下。” 许承刚要接着劝告,却见萧桐一低头,钻进了马车里,只得无奈的摇摇头,知晓这位公子爷,什么时候将“老师”唤成了舅舅,将“弟子”说成了外甥,那便是要开始一本正经的耍赖皮了。 萧桐进了马车,宗萝第一句话率先问的是,“伙计们可还好?” 萧桐边看准了位置,坐在宗萝身边,边点头道:“都好,已经安排回客栈里了。” 宗萝心头的担忧放下,才将目光认真的放在萧桐身上,问道:“你的熟人,是做什么的?” 萧桐想想,总结道:“你得要看哪一个了,今日帮我们的这个,说起来他的事情比较多,什么柴米油盐邻里之间,他都要管上一管。” 宗萝怀疑道:“连这京中堂堂御史大夫,都要管上一管?” “确实巧了,也怪那武御史贪污腐败,累积民怨颇深,又纵容他那儿子强抢民女横行霸道,如今人证物证俱全,自己遭了业报而已。” 宗萝沉默片刻,望着萧桐的眼睛,那里面澄澈透亮不见狡诈,可细细凝神,却发现他始终笑意浅浅的眸子里,深的如同一片宁静的海,又像是六月天里,璀璨星河背后,邃远的天。 “你究竟是谁?”宗萝这话问的无甚恶意,却也掷地有声。 萧桐依旧如常,只从一旁拿出那把南瓜的小锤,知晓这是宗萝最喜欢的东西,便递给她,如实道:“我是青云岭中一介书生,生来既不在王侯将相之家,在不是名门望族之后,我始终都是萧桐而已。” 宗萝觉得萧桐这话说的或许不假,却心里惊诧,为何青云岭那般小的地方出的一个小小的书生,竟和京中权贵扯上了关系,且听他与外面那人的交谈,似乎还有着某种极其亲密的联系。 萧桐自身心思颇多,自然也看出了宗萝的疑惑,便叹了一口气,有些无奈的解释道:“我父亲年轻时本也算的上是个人物,怎奈眼光不好,看上了我的娘亲,于是前途一拖再拖,一贬再贬,最后由得一方霸主,拖到现在只能在我和黑豆面前耍耍威风。” 宗萝觉得有趣,竟噗嗤一声笑了,感叹道:“怎么能这么说自己的娘亲呢?能得了你父亲的爱护,说不定也是因为她自身温柔贤良呢。” 萧桐想想耳边这个形容他娘亲的词语,觉得一股冷汗冒上心头,只得摇摇头道:“绝对不是。” “或许,是她倾国倾城?” 萧桐细细琢磨了琢磨,觉得这个词语倒也贴切,于是轻轻点了点头。 宗萝不觉得意外,只因为看看萧桐,也必然能联想到他的父母生的会是怎样一般模样,可心里刚这样为自己解释了,便听得萧桐无比认真的道:“若惹了我娘亲不快,确实可以折腾的天下大乱,莫说一座城一个国,几个国她也胆敢掀得翻。” 宗萝一怔,感情此“倾”非彼“倾”啊! 一路上,没来由的,两人第一次说了许多的知己话,细细交流一番,宗萝才觉得,萧桐这人十分有趣,连带着他口中讲说的父母和青云岭的故事,也是十分的有趣,甚至让她觉得有些向往,心里竟默默的认为并接受,萧桐这样的人,就该是她的夫君,是与她往后余生互相扶持帮助,互相作伴的人。 末了,车马将两人送到了客栈,再次走进一间房,宗萝看看萧桐,竟感觉有些不好意思了, 见萧桐十分自然的前去将床铺铺好,便尴尬的问道:“以你的人脉,当初想要甩脱我也不是不能,为何还要留下来,受我管束呢?” 萧桐理所当然,认真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既然当初答应了你的兄长要考虑这门婚事,便要留下来细心感受一番,才能知晓合适不合适。” 宗萝忆起最开始的事情,脸色一红,胆气十足,如实道:“其实当初,是大哥在你酒中放了药,才致使你昏迷过去,不是……”宗萝将头底下 些许,小声道:“不是你当初醉酒,对我做了不好的事情,所以,所以你若不愿,可以自行离去,这件事情,本就怪我们。” 萧桐摇摇头,坚定道:“无论什么原因,你我同床共枕这是事实,所以这门婚事,定下来也是应当。” 宗萝眉头一挑,有些意外,“你同意了?” 萧桐看看宗萝握在手中的南瓜锤,有些无辜的道:“我似乎,也没有反对过。” 宗萝将手中的锤放下,心下了决定,便朝着萧桐道:“待这趟镖走完,我们就回去成亲。” 萧桐唇角稍稍勾笑,面上却无比淡然的应了一声,“好。” 宗萝道:“以你这般人物,必然不会做上门女婿,不过无妨,想你也不会干涉我镖局的事情,可为了镖局,酒席也是要在青州摆上一场的。” “自然。”萧桐点点头,“不止青州,青云岭,京城,还有边关都要摆上一摆。” “为什么?”这下子宗萝十分不解了。 萧桐道:“我不像娘子这般有财有业,自是四处摆一摆酒席,收些礼钱好用来以后生活。” “……” 君子:六 经历一场波折,在京城稍作休整后,押镖的队伍,便开始启程前往了新良的方向。从京城到新良的路程,比从青州到京城还要远上些许,如今天气正入了伏,萧桐觉得,待他们返回去,就该要立秋了。 出城的时候,许承特意跑来向萧桐说了一件事情,说是前天夜里查封武御史家的时候,不小心被那武长材给跑了,许承提醒,说武长材此人狭隘阴险,要他们切记小心。萧桐礼貌的点头谢过,想想武长材那般的纨绔子弟,估计此时不知躲在哪个角落里战战兢兢,所以并未将他放在心上。 可人生在世,诸多事情,稍一大意,便就生出了祸端。 押镖赶路的人,一年里最适宜赶夜路的季节便是夏季,因为路途遥远的时候,若是沿途路上没有什么可避风寒的客栈酒家,那么碰上天气寒冷的时节,便不敢轻易的再往下一个镇子赶去,秋冬的夜里,冷风刮过如刀子割在皮肤上一样,人们宁愿多耽搁一日功夫,也不愿夜里受那份苦罪。可是夏天便不一样了,夏天里若是正入了伏,白天太阳将大地晒的如同一块烙铁,走在路上几乎要将人烤干,可到了夜里却是凉风习习,哪怕路上没有落脚的地方,山野树林里走的乏了,只要提防着些出没的野兽,便就只有几只扰人的蚊虫有些不好了。 或是行镖的人夜路走的多了,便不知哪个开了头,习惯在押镖的马车上拴上几条干艾草辫的绳子,趁着凉快赶夜路的时候,走在前面的人将艾草点着了,将火熄灭,手里拿着条冒烟的草辫子,不时晃悠两下,袅袅的白烟向后飘,围在人身上寻食的蚊虫,便被熏走了大半儿。 到了夜深的时候,一行人便寻了个开阔些的平地,生起一团火,将带着的干粮烤了烤,算是加了顿夜宵,吃饱喝足了,便自行寻个地方,留下一个值夜的醒着,轮流睡上一会儿。 出发时为了轻便,随行的只有一辆马车,马车里面除了押送的那三个箱子,余下的地方便只能勉强蜷缩着躺下一个人。萧桐自认,好男儿便要秉着君子之风,那马车,自然就是留给宗萝妹妹的,而他自己,喂了那驮着他赶路的马儿几把青草,便扯下原本盖着箱子的麻布铺在地上,躺在上面,仰头望着天上的星星。 那留下来值夜的小伙子想必是个话唠,来来回回巡视一圈,见谁还未曾打起呼噜,便要抓紧同谁说上几句话,见萧桐还未睡着,便小声道:“当家相公。” 萧桐听了,脑子里先反应了一瞬,这镖局里的人都换宗萝妹妹一声“大当家”,想必那“当家相公”,唤的便是他。 “怎了?”萧桐看着那小伙子,压低声音应了一声。 那小伙子好心劝道:“当家相公或许没有赶过夜路,在这荒郊野外其实您大可安心睡觉,这个时辰有我把手守着,有什么动静便会即刻叫醒你们的。” 萧桐听了,似乎果真安下了心,将身子侧躺一边,轻轻闭上了眼睛。那值夜的小伙子见大家都睡了,便不时踱到马儿那边,与正在吃草的马儿念叨上几句。 夜深了,风吹过草丛发出沙沙的声响,萧桐翻过一个身,侧耳听着那值夜的小伙子,脚步似乎停了下来,喃喃自语的声音也没有了,只剩下不远处的一棵树上,鸟儿不知被什么东西惊了夜,叫唤几声扑棱着翅膀飞走了。 萧桐猛然睁开眼睛,映着周遭流银似的月光,察觉到不远处寒光一闪,似乎有人杀气凛凛,拿着刀刃朝着马车去了。 这一切,与那值夜的小伙倒地不再言语,几乎是瞬息之间的事情。萧桐心头一惊猛然坐起身来,身体似乎比思想更快一步,霎时间便到了马车跟前。当啷一声,与那暗杀的刺客对接一招,武器碰撞间,发出点点星火,双方各退一步,萧桐脑子里才想着,无论如何,也不能让宗萝妹妹受了伤。 在马车里休息的宗萝,显然即刻之间也察觉到了外面近乎无声的打斗,虽只有兵器碰撞发出的一生极其短暂的脆响,但近在咫尺的她,还是感觉到了一股强大的内力和杀意。 南瓜的小锤气势凌厉挥出马车,宗萝趁此机会从马车里面纵身跃出,立在一旁,十分警惕地盯着那突然来到的不速之客,剑拔弩张,做好了随时动手的准备。 那来人身形诡异,如同一个暗夜的幽灵,若不是此人就站在眼前,哪怕你仔细聆听,也感觉不到此人任何的呼吸之声。 空气仿佛静在了那一刹,伴着周遭熟睡的伙计们此起彼伏的呼噜声,燃着的火堆晃动一下,那诡异出现的杀手,望着萧桐也是一怔。 片刻,那杀手竟似是无语,泄愤似的将手里的剑铛的一声收回剑鞘,嘴里骂骂咧咧的,就要离开。 贸然间遭了袭击,对方戏耍般的不曾给个交代就要罢手,宗萝脾气上来难以平息,举起南瓜的小锤,便朝着那人后心劈了过去。 萧桐此次阻挡显然比上一招慢了许多,只闪了闪身子,将被对方一招击退,踉跄几步的宗萝接在了怀里,方才情急之下,接下那杀手一招的软剑,已经顺手收在了腰间,用两手扶着怀中人儿的肩膀,关切的问道:“你没事吧?” 宗萝摇摇头,朝着那人质问道:“你是什么人?为何要来杀我。” 那人不语,仍旧走着,萧桐觉得气场难免尴尬,便替那人应道:“明月楼,收人钱财,为人消灾而已。” 宗萝又道:“为何突然又走了?” “他骂人的功夫比身手好,自是因为打不过我。” 这话说完,宗萝瞧着那离去的人快步走着,身形竟是颤了一瞬,似是踩到了什么东西,险些跌倒。 “你认识?” 萧桐点头,“认得。” “你识人真广。”宗萝违心赞叹。 “一般吧。” “是何人要他杀我?” 萧桐细想一瞬,道:“他天赋都生在了骂人上,功夫不算上等,所以在明月楼价钱便宜些,我估计是那逃走的武长材,孤注一掷想要杀了你报仇。” 宗萝看看那杀手,感觉他似乎是听到了萧桐的话,不知因何原因,竟是跌下了土山坡。 宗萝回过头再看萧桐,先是扫了一眼他那缠在腰带里的软剑,惊叹道:“你看上去文质彬彬,竟还是个会功夫的。” 萧桐也不谦让,“会些会些,不过君子动口,极少动手。” 似乎已经适应了萧桐的“神秘”和朋友的广泛程度,宗萝也无坏心,劝道:“我带着镖局在江湖上行走时,也听过那明月楼的大名,据说那里面的人都心狠手辣,你可要留心些,也莫要入那明月楼。” 见宗萝惦念,萧桐忙又交代道:“还好还好,有位舅舅和舅母,在明月楼管些事情,所以我才认识了一些人。” 宗萝感慨道:“又是舅舅舅母。” 萧桐无奈,“我娘亲年轻的时候,喜欢到处与人拜把子,若不是我爹爹抵死不从,怕是早就被我娘拉着拜了把兄弟。” “……” 宗萝听了,其实内心里是极其羡慕的,垂下头又安慰自己道:“我大娘,对我也很好的,从小我与大哥犯了错误,大娘都只罚大哥一个。” 萧桐心细如发,察觉出了宗萝微微的变化,忙呵呵笑了几声,带着些歉意道:“嫁给我以后,怕是要委屈你了,青云岭上的后生,除了黑豆,都被我娘亲想办法惩治过。” “黑豆是谁?” “我最忠实的支持者。” 宗萝有些吃味,“男的女的。” “公的。” “……” 闲聊片刻,宗萝想想方才的事情,又道:“那武长材怎么办?” “放心,他逃不了的。” 宗萝点点 头,没来由的,觉得对萧桐十分的信任。 一夜过去,东方的天际开始蒙蒙透了亮,押镖的队伍又开始继续朝着新良的方向前进,这一路上,倒是十分太平了,只除了碰上了几个夜里想来偷盗的小贼,其他都还算顺风顺水。 到了新良,将剩下的几个箱子交给了接头的人之后,一队人马在新良城里转悠了起来,尝了尝地方的特色小吃,买了些新良风味的特产带上马车,准备回去了之后给家里人尝尝。 任务完成了,宗萝也不再心急了,到底还是年轻的小姑娘, 便叫上萧桐一起,去新鲜热闹的地方转上一圈,决定隔天再启程回青州。 押镖的时候,萧桐是不急不躁的,可是眼下在新良,他确是想要快速离开,因为出乎他意料的,新良城里来了两个他此时非常不愿意见到的人,而且那人与他从小混迹一起,他相信但凡他到了新良,那人一定会知道,但是眼下境况,此情此景,显然不太适合上演一出亲人相逢的戏码。 可这世上,总是怕什么来什么,当他故作风流,摇着一把扇子,不经意的遮着面庞在新良城里逛了一上午,回到客栈刚刚放下心来的时候,一进客栈的门,便听得一道兴奋的声音在他耳边如同晴天炸了雷,大声喊道:“小桐子,小桐子!” 君子:七 耳畔的呼唤亲切热情,可萧桐听来,顿时背后冷汗直流,一抬眸,瞧见温希哈哈大笑着朝他跑过来,后面跟着身材挺拔的花羌哥哥。 萧桐干笑两声,过去拉起温希的袖子便要朝外面走,可他动作快,仍旧没能赶上温希的嘴巴快,出门的时候温希瞧见萧桐身边的宗萝,像之前所有的时候一样,话语不过脑子,快速说道:“小桐子,小桐子,这位女侠不是上次救了咱们的那位么?你不是还盼着以身相许报答人家的救命之恩么?” 萧桐脚步一僵,推推搡搡就要将温希拉出门外,可一只脚刚刚迈出门去,便听得耳边宗萝的声音响起了,朝着萧桐问道:“什么以身相许?” 那声音听在耳际,萧桐觉得,话语里满是严厉,像是犯错的学生被教书先生抓住,外表尽量表现的虔诚,内心却慌慌无措。 温希向来嘴巴比脑子快上百倍,张口便道:“就是一年之前,我们,我……我……” 到了嘴边的话语被萧桐拎在手中的一块糕点堵住,萧桐回眸看向宗萝,面容端的镇定,呵呵一笑,轻声道:“我来说。” 宗萝面色不好,但是客栈里人多杂乱,便朝着萧桐勾勾手指,一转身,回了房间。 萧桐垂着脑袋老老实实的跟在后面,上楼梯经过花羌身边时,肩膀被拍了拍,给予了他些精神上的鼓励。 依旧立在门口的温希将嘴里的桂花糕咽下,朝着面容略带同情的丈夫问道:“阿虾哥哥,小桐子怎么了?” “没什么。”花羌挑了挑眉头,“或许去以身相许了。” 进了房间,空气沉沉的,仿佛鞋子踩在地板上发出的声音,都显得格外吵闹,宗萝到床边坐下,将两条胳膊围在胸前抱起,右手的食指,有节奏的轻轻敲打着自己的手臂,凝眸看了萧桐片刻,才问道:“你还有多少事情瞒着我?” 萧桐老实极了,“没多少。” 宗萝扬了扬下巴,“说说。” 萧桐将步子挪过去,坐到床榻的另一端,交代道:“一年前,温希姐姐非要拉着我下山锄强扶弱,正巧在路上碰见一群恶霸欺负村民,温希姐姐二话不说便冲了上去,可她那刀法,比划比划卖个艺还行,真打实战,一招也就败了,所以我们两个连同那些村民,一起被恶霸抓了起来。” 宗萝看了萧桐一眼,轻轻簇起了眉头,萧桐知晓她在回忆,也在怀疑,便接着道:“我本来是想与那恶霸讲说道理的,可我还未开口,就被抓了,我还未动手,你就杀过来将大家救了。” “那村民当中,可是有个刚刚足月的孩子?”宗萝似是忆起了什么,便朝着萧桐问了一句。 萧桐点头道:“那些恶霸落败以后,有一个丧心病狂,竟然抓起了个孩子,用孩子做那挡刀避剑的盾牌,你为了救孩子,追了那恶霸几里山路,肩头生生挨了一刀,抱着孩子回来时,满身的衣裳都被血染红了。”说着,萧桐望着宗萝,眉目之间染上了几分心疼。 宗萝也忆了起来,恍然大悟,“当时我带着的几个新入镖局的伙计,功夫眼力皆一般,只能勉强与那些恶霸斗上一斗,可当我归来之时,那些恶霸尽数被人一剑封喉,可是你的手笔?” 萧桐点点头。 宗萝不解,“为何后来又躲了呢?” 萧桐叹一口气,望着此时趴在门口,贴着门窗偷听的身影,无奈道:“不是我躲起来的,是被拖走的,温希姐姐说,做大侠要神出鬼没,才显得神秘。” “……” 看着爬在门上的身影似乎被人强行拖走了,宗萝恍然大悟道:“怪不得初次见你,便觉得有些眼熟,你竟还推说没有见过。” 萧桐眯着眼睛呵呵一笑,朝宗萝坐近了些,嘟囔道:“初次见面的时候被人家捆着揍,毕竟不是件光彩的事情。” 宗萝眼眸中带了几分笑意,朝着萧桐戏谑道:“听闻,你要以身相许?” 萧桐面色一红,“说笑而已,我自然是个含蓄的人。” “我瞧着这主意就不错。” “……” 在新良逗留了一天时光,第二天收拾一番准备返程的时候,萧桐先到门口看了看,见那令人头疼的丫头不在,便松了一口气,唤上宗萝上了马车准备离开。 哪知,天算不如人算,人算不如不算,萧桐本以为昨天晚上给了暗示,花羌哥哥或许应该大概可能已经将他家脑子直白的女人看住了,谁知道到了新良城门口,便见温希姐姐眼泪汪汪,正站在那里为他们送行。 萧桐抬眼过去,见花羌哥哥朝他耸了耸肩膀,一副无可奈何的模样,再见温希姐姐难有的温柔慈爱的目光,萧桐也觉得自己似乎薄情了些,虽然以前大多时候,温希姐姐闯下的烂摊子都是由他收拾的,但是毕竟两个人一同长大,过命的交情还是有的,自温希姐姐成亲以后,两个人见面的时间少了,她想他也是常理,温希姐姐心里有他这个弟弟,他竟然还避之不及,这让萧桐一瞬间,觉得有些心有愧疚。 事实证明,萧桐的愧疚感也只存在了那么一瞬的时间,因为温希抹了抹眼泪,张口便说了句,令萧桐胆战心惊的话语。 “我和阿虾哥哥从边关回来,到青云岭找你,钰姑姑说你讨媳妇去了,我们又打听着去了青州,去寻了你铺子里那卖首饰的刘掌柜,他说你托他运了五个……” 萧桐大多时候,都自认是个君子,认为君子者,必然大度从容谦谦有理,举止不可粗鲁,也不可与姑娘斤斤计较,可温希这话说了一半儿,却是被萧桐猛然上前,用手堵住了嘴巴。 温希眨着一双无辜的眼睛望着萧桐,细想着她也未曾闯下什么祸事呀,为何一向从容淡定处事不惊的小桐子,竟这般失了方寸。 一旁的花羌察觉出了些什么,第一次有些粗鲁的连拉带拽,把自己这迷糊且神经大条的妻子生生拽走。温希则有些生气,挣着丈夫的手不解的道:“阿虾哥哥,你拉我做什么?我还没有和小桐子说完话呢。”可不管她说什么,声音始终是越来越远了,萧桐不由得,为自己捏了一把冷汗。 转过身来,萧桐本欲同宗萝解释些什么,可回头去瞧见她面色如常,似是没有察觉一般,径直回了马车,不曾言语。 萧桐觉得有些反常,宗萝妹妹可不比温希,但凡有些蛛丝马迹,必然骗不过她。 上了马车,萧桐讪讪坐在宗萝身边,随着马车轮子转动,发出碌碌的声音,车子便开始缓缓的向前行驶起来。 修长的手指扣了扣衣袖的边襟,萧桐整理了整理话语,刚打算开口坦白些什么,却猛然胸前一紧,被一只略带薄茧的小手抓住衣领,紧接着身体不由己的向前一倾,嘴巴贴上了两片柔软温热的唇。 萧桐身体一僵,紧接着一团红云腾上脸颊,有些微微发烫,木讷的接受完一个突然的吻之后,不待身前的人儿后退,萧桐快速出手,将填满了他一颗心的姑娘紧紧揽在怀里,加深了这个吻。 良久,察觉到怀中人儿的挣扎,萧桐将双臂松了些,却依旧揽着,并将下巴抵在宗萝发间,带着一丝鼻音和细微的撒娇道:“你不怪我?” 宗萝性子里带了几分男子气,说话间难免直白,“我本以为强求来的这门婚事,是我害了单相思呢。” 萧桐噗嗤一下,忍不住笑出了声,这一笑,却惹得腰间被狠狠掐了一把,忙解释道:“不是你害了单相思,是我对你肖想已久。” “什么时候?” “第一次见面。” “我是问,什么时候设好了圈套?” 被这般直接的揭开老底,萧桐心虚一瞬,有些不好开口。 “是我大哥,从官道上将你带回去的时候么?” 萧桐摇摇头。 宗萝起身,摸起一旁的南瓜小锤握在手中摩挲起来,低着头没有看萧桐,倒是皮笑肉不笑的道:“乖~说来听听。” 萧桐背后冷汗一冒,不由得将身子坐端正,唇角一搐,干笑着道:“从,从金秋镖局接刘掌柜的第一次镖开始。” 宗萝张张嘴巴,惊的有些说不出话来,当初她刚从族中几位叔父那里夺来金秋镖局之后,那些同她流着一样血脉的所谓亲人,为了报复她,四处散布对金秋镖局不利的消息,并游说青州许多商铺和富裕人家,不要做她金秋镖局的生意。经受这般打压,金秋镖局日渐没落,生意惨淡步履维艰的时候,青州的一大富商刘掌柜托人找到她,要金秋镖局运送一件首饰到百里之外的镇上,当时那刘掌柜给的价钱较同行都要低上一点,宗萝还以为这刘掌柜不过贪图便宜才用金秋镖局,但是对方既然信任,她便不能辜负了旁人的期望。 就这样,刘掌柜以第一块砖敲开了金秋镖局的大门,以后的日子,陆陆续续,竟开始有青州别的商人富豪找她托送货物,每一次她都极用心的完成,终于苦心不负,她爹爹和娘亲的金秋镖局,经受过坠入低谷以后,慢慢的成长了起来。 宗萝以为,这一切除了她的努力,便是老天眷顾了,没想到眷顾她的,竟是自己今后的夫君。细想,或许她努力的一切,不过是他唾手而来的施舍,这么一想,宗萝便难免有些失落起来。 “其实。”萧桐向前探了探身子,“其实我只不过是帮你打开了门,之后的一切,都是你自己努力的结果。” 宗萝苦笑一声,“我从小命薄,还以为,是老天爷开始可怜眷顾我呢?” 萧桐心头疼惜,低头吻了吻爱人的额头。 “让我们彼此遇见,便是老天的眷顾。” ………… 北归:一 头顶的月亮,明朗的像是镀上了一层雪白的银光,山谷的风吹过,发出如哭如泣的声响,熟悉的血腥味随着风飘进鼻端,伸手折下一棵草的叶子,才发现上面粘腻一片,满是猩红。尸体倒下时洒出的血液沾上了叶子,弄脏了他 的手,唐折垂眸看了片刻,有些嫌恶的蹙起了眉头,从袖中抽出一方帕子,来来回回仔仔细细的擦拭了一番,沾染的血液被擦拭干净了,可唐折觉得自己的手,仍旧脏的像是在粪水里泡过。 身后一具没有死透的尸体挣扎着爬了起来,那是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妪,手中握着半截枯朽的木棍,想要朝着他的后脑敲下。唐折察觉出背后的风起了,却没有动手,不出意外的,长刀没入了那老妪的胸口,那老妪甚至来不及惨叫一声,便噗通一下倒在地上,了无生机了。 “启禀殿下,一共八十一口,上到老人下到孩童,全部诛杀!” 唐折静静的听着,沉默着,看了身旁的张侍卫一眼,算是应过了。张侍卫低着头,规规矩矩的站在唐折身旁,唐折知道,他从死人堆里救过这张侍卫的命,从此他对他死心塌地忠心无二,但凡有人对他图谋不轨,无一例外,那些人都死在了张侍卫的刀下,若是可以,唐折相信,就算是让那张侍卫为他做挡箭的靶子人肉的垫子,他也会毫不犹豫的冲上前去,因为“忠诚”两个字,已经刻在了他的心里。 想到这里,唐折恍然忆起,其实这世上还有一个人,在危险的时候,愿意为他遮挡一切伤害,只可惜他丧心病狂,用她去换了别的东西,这一换,便再也换不回来了。 唐折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变成了这样一个人,衡量评价自己的时候,用“丧心病狂”四个字,竟觉得贴切无比。是啊!他就是这样一个人,自私,卑鄙,不择手段,甚至变成了个杀人如麻的怪物! 看看,身后山谷里这支离破碎的一地尸体,就是他的杰作,那其中一个被他亲手杀死的孩子啊,还在他娘亲的怀中甜甜的做着美梦。 呵呵!唐折低笑一声,到了阎罗殿中,要怪,也只能怪这家的男人,犯了不该犯的错误,动了这个世界上,最好的衣衣师妹。 衣衣前来西川寻他,是唐折意料之外的事情,为此,他甚至惊喜到不能自己,天知道,他多么渴望像当初一样,能有个亲人的陪伴,所以他疼爱衣衣,照顾衣衣,把作为一个兄长能给予衣衣的,全部都掏出来。 自己属下那个武将喜欢衣衣,这是唐折知道的,因为在他心里,衣衣这样的好姑娘,注定是招人喜欢的,可是在唐折心里,似乎小时候便觉得,衣衣长大了一定是要嫁给书生的,书生打小就喜欢衣衣,这是整个青云岭的人都知晓的事情,他也由心里觉得,衣衣嫁给书生,书生娶了衣衣,那一定是件美好又幸福的事。所以,对于属下对衣衣的喜欢,唐折选择了视若无睹,因为他尊重衣衣的选择,内心里,也有些偏袒书生。 或许这世上的大多男人都是一样的,越得不到的女人,越是觉得心心念念魂牵梦绕,那武将爱衣衣爱的紧了,便主动向他请求,要娶衣衣为妻。当时唐折端坐在高位上,垂眸看了那武将片刻,并没有直接拒绝,因为他知晓这人是个人才,且人心好不容易笼络了,因为一个女人冷了部下的心,总归不好。 可是衣衣,怎么能当做一个别的女人来看呢,那可是他们最乖巧,最可爱的小师妹啊! 自己没有出面做这个坏人,这是唐折一直以来愧疚的事情,他把一切责任都推给了衣衣,同那武将说,只要衣衣愿意,他便同意,虽然他知晓,衣衣必然不会同意这门亲事,可还是让那武将亲自去问衣衣了,结果不用多说,当头一盆冷水,是衣衣泼给那武将的,和他这英明爱才的西川主,没有什么关系。 可是这一来,却给衣衣埋下了祸根。 那武将位高权重,衣衣的拒绝,折了他的颜面,于是处心积虑,如一头蛰伏的野兽,静静的等待着猎物出笼的那一刻,这一点,唐折自认其实有所细微的察觉。 过了一段时间之后,一切都风平浪静,唐折觉得自己满脑子都被西川乱七八糟的事情挤的满满当当,衣衣和那武将的事情,也渐渐的放在了脑后。 衣衣并没有长久的呆在西川,她向他告了别,因为她听闻了书生和大奎的下落,她要去寻他们,那一刻,唐折攥了攥自己的拳头,觉得里面空落落的,什么都没有,身边也空落落的,一个亲人都没有了,所以对于衣衣的离开,他有些伤感,有些遗憾,又有些负气。 可如今再忆起来,只剩下了满满的自责和愧疚。 他就让衣衣一个人走了,身形单薄的一个姑娘,自己打着伞离开了西川,那画面落在唐折的脑海里,每次梦里重现了,他总要追逐着那身影叫喊着跑上良久,可脚底磨穿了皮,也没能追上衣衣的身影。一场荒唐大梦醒来之后,都会无力的,给上自己两个耳光。 其实他料想过那心胸狭隘的武将,或许会对衣衣下手,但又觉得不会,毕竟他在西川,在那些文臣武将当中,还有着足够的威严,就算那武将欺负了衣衣,也要料想他这西川主,会不会原谅! 可事实,是他低估了人心的丑恶,那武将并没有在生米煮成熟饭之后,请求他这西川主不得不将衣衣嫁给他,而是造了一个暗无天日的人间地狱,将衣衣囚禁了起来,折磨她,**她,这世上人所能想到的痛苦和屈辱,都在那样柔弱的衣衣身上受过一遭………… 每当念及至此,唐折的一颗心疼啊!仿佛心头最纯净柔软的地方,被人拿着刀子剥皮分筋,割成支离了破碎的形状,而他知道这一切的时候,已经晚了,这世上那样美丽善良的衣衣,她本该快乐幸福的被人捧在手心上度过余生,却是悲惨的,留在了那个大雪纷飞的冬天,从此以后,他和钰姐姐一样,有些痛恨这世间大雪覆盖,遮住一切掩埋一切的模样,更多的,也是痛恨自己的无能和小气。 不必多想,他们定然已经恨透了他,若钰姐姐活着,说不定会来声色严厉的质问他为什么任由着发生了这样的事情,而书生必然恨不得将他碎尸万段,剥皮啖肉。他也恨他自己,可事已至此,无能为力。 在朝堂之上,他不能因为一个女子而将战功累累的大将处死,他还要顾及西川,还要在众人面前笼络人心,所以那武将只被他罢了官职,流放了。 可这世上,有因必有果,做了恶事,哪有那么简简单单就能了结的,这山谷里八十一口人的尸体,尽是那武将和他的家眷老小,无论哪一个死,都要被放干了血,掏了心肝,斩了四肢,任是哪一个死了轮回转世,做牛马畜生,也是个活着只能待宰的废物。 回忆良多,唐折将手中的帕子扔在地上,凝神看了自己的手片刻,想着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也变成了如那武将一样,残忍恶毒的一个人?细想,他也不清楚,或许是从青云岭上看着爹爹尸体上血淋淋的伤口的时候,或者是知晓自己胸前那一抹疤痕,本是亲生父亲用命换来的时候,或许是这世上善良的人都得不了好报死无葬身之地,恶毒的人手握权利富贵,耀武扬威的时候。总之,他变成了自己曾经最讨厌的模样,可那又有什么办法,适者生存,本就是这么一场游戏规则。 其实,曾经陪在他身边的人很多,但都一个个被他伤透了心,钰姐姐如此,婵媃也是如此。 婵媃是个同衣衣一样善良的姑娘,有时候耿直的有些傻气,每次她的眼神望过来的时候,唐折能感受的出来,里面透出的,尽是浓浓的爱慕。婵媃喜欢他,这是他在天玄山上,就已经知道的事情,可是自己到底喜欢不喜欢婵媃,这一点,从开始到现在,都有些捉摸不透,不过无论喜欢或者不喜欢,他对婵媃的感情,最多的应该是感激,感激一直以来无论他变成什么样子,婵媃都在身边陪着他,无论他遭遇了什么样的劫难,哪怕明天生死未知,婵媃仍旧执着的,甚至有些死心眼儿的陪着他。 有时候,人活一世,唐折觉得自己做了那么多的错事,若是有一天要死了,并不奢望陪在他身边的能是别人,至少有一个婵媃,他也不会死的那么凄凉,那么孤单。可是自作孽,活不得,像之前许多次一样,他为了自己的权势地位,为了西川的发展和稳固,伤害了那些真正关心自己的人,这一次,便是婵媃。 明知道婵媃喜欢他,可他却当着婵媃的面,八抬大轿娶了军师齐择的姐姐。 或许,他的命就像新良城里那个算命的疯子所说的一样,他是天煞孤星,身边的人,都不得善终! 果真,像他的两位父亲,像钰姐姐,像衣衣,像很多的人一样,他们本无错处,却也终是不得善终。所以,婵媃走了,也好。 北归:二 西川第一个城池被书生攻破的时候,唐折有一瞬,慌张的有些不知所措,不知该采取什么样子的方法应对,不知是否应该顽强抵抗,也不知如何再面对书生。 书生定然恨极了他,从他眼睁睁看着钰姐姐心若死灰,刀子没入胸口,身体被滔滔渭水淹没的时候,就已经彻底开始恨上了他,更莫说,他的账上还有书生挚爱的衣衣。唐折觉得,如今就算他身上长着千万张嘴巴一起解释,书生也再不会信他,就好比一个人做过一次贼,那他这辈子就成了贼,他用钰姐姐与旁人做过一次交易,书生便会认定,他会用衣衣,再次做一场交易。 不过,又有什么好解释的呢?那武将狭隘阴狠的心性,他不是不了解,衣衣终究是死在了他的大意之下,他自己尚且不能原谅自己,更莫说书生了。书生恨他,是应该的。 战争持续了一段时间,有胜有败,双方实力大大受挫,可临近冬日,天寒地冻粮草匮乏,书生依旧坚持着一寸一寸拿下西川的土地,就代表了他要为亲人爱人报仇的决心。 大多时候,唐折觉得西川的土地,就是他自己的身体,书生就是那凌迟的侩子手,一刀一刀,将他的身体割去,他疼的无可奈何时,手下的群臣便劝告,说殿下啊!您的身体是贤王殿下给的,他舍了自己救你性命,你怎么能任由旁人割了去践踏! 唐折想想自己的亲生父亲,那样伟大纯善的一个人,为了他的子民奔波一生,到头来不曾死在战乱天灾当中,而是被身边人一把火,烧的一无所有,而那放火的人,又有哪一个不曾受过他的恩惠。但是人心就是这样,你给的越多,他们便会想着,将你所拥有的,统统都抢夺过来。 他是贤王燕礼的孩子,他活着,就是他用命换的,是他生命的延续,而他作为那样优秀的贤王燕礼的孩子,必然不能平庸的度过一生,他要将这原本属于他父亲的天下,慢慢的抢夺过来,让伤害过父亲和爹爹的人都不得好死!他要的不过是物归原主,这个要求本不过分! 可是眼下,同他为敌的是书生啊!他怎么能拿对待旁人的敌意,用来对付一起长大的书生? 这个问题,何其愁苦! 不过所有的事情,也不全然都是阴暗的,比如他突然间知晓了,他最亲的钰姐姐没有死,那个曾经在危险的时候,将他护在身后,为他遮风挡雨的钰姐姐,并没有死在冰冷的渭水河中,她回来了,同书生一起,为了衣衣,来讨伐他的西川。 身旁的谋士都在为他出谋划策,看着跪?了一地的人,说着继承先王遗愿匡扶天下的话语时,唐折心中的“情感”还是动摇了,他想着,战争是一个国家的事情,是双方势力的事情,他的背后还有千千万万的子民,为了他们,他也要战下去。战争的结果,他若是败了,便任凭书生处置,他若是胜了,也绝不会伤害书生一根汗毛。 军师齐择,是个善晓人心的人,他看出了他这个西川主的犹豫,所以在白洲城双方对峙的时候,军师齐择站出来说,这件事情若是殿下为难,便交给他吧。于是,在他左右为难的时候,齐择便接下了这个担子。 或许,唐折心里觉得,以书生的才智计谋,必然是在齐择之上的,可是他错算了天意,此时的书生已经穷途末路病入膏肓,他已经失去了以往的沉着冷静,满心里都是焦急的,在他有生之年为衣衣报仇愿望。 原本旗鼓相当的两个人,结局,可想而知。 书生败了,中了齐择的埋伏,近乎全军覆没。唐折万万没有想到,时隔许久,再见书生大奎,他曾经挚爱的亲人啊,竟是这样一种境地,竟然是这样一番场景。 面对面了,唐折想和书生说说话,他想要同书生解释衣衣的事情,可话到嘴边,他却不知如何说出口来。 书生指着他的鼻子骂他,骂尽了这天底下最难听最恶毒的词语,唐折静静的听着,末了,张张口只唤出了书生的名字。 书生气极了,抄起一把刀,就要朝着他砍过去,那一刻唐折没有躲闪,看着那寒光闪闪的刀锋,甚至有些期盼它的落下,觉得似乎这一刀下去了,他便偿还了对衣衣和钰姐姐的亏欠,这一刀下去了,压在他肩头的仇恨和责任,就会烟消云散,他又变成了当初在青云岭时那个没心没肺狡猾调皮的小折子,而不是借着父亲余泽,受众人膜拜的燕折世子。 即将落到他头上的?刀,颤颤巍巍没有力度,唐折看的出来,书生的身体已经坚持到了极限,他活在这个世上唯一的执念,就是恨他,恨他这个一同长大,视若亲人的人。 在后来的日子里,每每这一刻回想起来,唐折也恨自己恨到无法自拔,恨他当时被愧疚和死亡蒙蔽了脑子,忘了身边,还有一个时时刻刻护他周全的张侍卫。张侍卫跟着他出入死多年,杀死了无数想要取他性命的人,他正值壮年眼明手快,他的刀,比书生的快了十倍百倍,甚至于唐折睁眼看到了,呵斥阻止的话语还没有说出口,张侍卫的大刀,已经没入了书生的胸膛。 那一刀,砍在了书生的身上,也砍在了他的心上,书生胸膛里的血喷洒出来,溅在他的身上脸上,灼的他如被烈火炙烤一样疼痛。而伴随着书生的倒下,大奎的哭喊和一声极其熟悉的呼唤,更是将他的痛苦,放大到了极致。 后退一步,唐折几近疯狂的,抽出刀来砍向了对自己忠心耿耿的张侍卫,大刀刺破他的铠甲劈断他的胸膛时,那张侍卫只看着他,像他面对书生的刀时那样,没有闪躲,他的眼神里仿佛在说,殿下,我对你绝对的忠诚,保护你是我的使命,哪怕您将亲手杀了我! 噗通一声,张侍卫倒下了,书生也倒下了,张侍卫倒在了冰冷的血泊里,书生倒在了钰姐姐沾着血泪的怀抱里。 她一声声唤着书生的名字,温良,温良。他也伴着她的声音,在心底不住的呼唤着。可是书生闭上眼睛,再也听不道了。 书生的脸色那样苍白,比他们在一起的任何时候都要苍白,他就那样静静的,躺在了亲人的怀中,面上的仇恨似乎少了,带起的是淡淡的释然和解脱。 以前在青云岭的时候,他去书生家里找书生,有时候书生也是这样睡着,他用手搔一搔他的脸颊他就会醒来,这一次,鬼使神差的,唐折也想凑过去,轻轻触碰一下书生的脸颊,看看他还会不会像往常?一样,苏醒过来。 滚! 钰姐姐朝着他呵斥一声,那个曾经保护他不受伤害的钰姐姐,用这个世界上最嫌恶最痛恨的眼神看着他,仿佛他的触碰,会让书生和所有的人都觉得无比恶心。 唐折颤抖着收回手去,踉跄后退几步,跌回现实。他命令所有的人都放他们走,他自己则跌跌撞撞回到华丽清冷的宫殿,寻到一个无人的角落,蜷缩着哭了整夜。 他以为,事情到这里,已经糟糕到了极致,他将对抗书生的权利交给齐择,却不曾想,齐择做了他难以预料的决策,白洲一战,许多人都做了疯狂到世人难以理解的事情。 譬如,那张侍卫宁可被他杀害也要保护他,譬如书生明知他会放过,却求了一死,譬如白洲之战他胜利在握,却自愿退兵,譬如千里之外,萧逸孤注一掷,调兵遣将去救心爱的女人,譬如军师齐择,为保西川,竟暗中勾结了北狄,譬如这人生一场大棋,被他下的荒唐错乱,一塌糊涂…… 其实诛心台那夜,没有人知道他多么的渴望,被大奎背回青云岭的人是他,但是万事已成定局,他回天乏力,改变不得。他还是一个人守着西川,和那些拥戴父亲贤王的人一起,用所谓正义仁德,算计着将这整个大梁的天下夺回来。 而他的身边从此,再没了一个亲人,他们再没有人来看过他,他形单影只,好不可怜。 后来,钰姐姐联合了一帮人决定征讨北狄的时候,唐折明白,其实想要平定边关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则是她要把那萧逸救回来,听闻她联合了燕弭,甚至联合了魏念程一同出兵,于是唐折就盼着,盼着她能来找他,哪怕是一封书信,托人捎来一句话,都可以,他都会为她尽自己的所有,助她一把。 然而他等啊等,始终都没有,于是唐折明白了,钰姐姐恨他,也恨的彻底,怨的彻底。 没关系,唐折安慰自己,为了在乎的人也好,为了整个大梁也好,他都要出兵帮着讨伐北狄,因为他不光是她的亲人,他还是贤王燕礼的孩子,父亲竭尽一生都为了大梁,他必然要承其遗志,为了大梁芸芸百姓,安邦定国。 北归:三 大梁与北狄一战轰轰烈烈,果断而干脆,并不曾用太长的时间便取得了胜利,从此动荡已久的边关,在北狄的俯首称臣之后,彻底的安宁了下来。 这是令唐折深感欣慰的原因之一,还有一点,就是他的钰姐姐,必然已经找回了心爱的人,他们有情人终成眷属,花好月圆的时候,一定是幸福的。虽然唐折由心里不想钰姐姐离开他,甚至有一段时间可笑的想着,只要钰姐姐留在他的身边,普天之下任她喜欢什么样的男子,他都可以为她找来,到如今经历种种,他觉得无论她在哪里,和谁在一起,只要她觉得幸福,那对他来说,就是最好的事情。 其实,走到这一步,面对大梁如今的局势,唐折心里清楚,边关定了,接下来的事情,便是大梁内部的一统了,如今世道,大梁境内能人众多,哪一个没有野心,想要拥有丰功伟绩让大梁天下一统?这其中,当然也包括他自己。论眼下,真正能算得上他对手的,一方是司国魏念程和丞相曾丛,另一方,便是萧家萧逸,永郡燕弭,不过在唐折心里,最让他感到难以应对的,不过是青云岭上,一个小小的苏钰。 可这世上往往怕什么来什么,如老天爷开起了玩笑一般,这天底下只要是能和他作对的人和事,一瞬间统统联合起来,将锋利的矛头指向了西川,指向了他。这一点,其实军师齐择曾经预料到了,而他自己,心中也有过这类的推断。 军师齐择曾经在另外两方势力联合起来攻打北狄的时候,鼓动过他趁对方后背空虚,抓紧出兵,到时大梁天下唾手可得。可唐折觉得,自己不能那样做,站在他唐折的角度,他不能再一次在背后捅钰姐姐的刀子,那是不仁,是不义,站在贤王之子的立场,他更不能做那叛国的逆贼,那是不忠,是不孝。再者,唐折觉得,若是那样做了,就算占得了天下,那得来的江山也会是怨声载道长久不了,若是那样做了,就算整个大梁的土地都属他,但他作为一个不忠不孝不仁不义的人,活着或者死了,都感觉再没有了立足之地。还不如眼下,他活着虽然没有亲人陪伴,死了,至少还能有个归属。 终于啊!西川开始一次次的败了,唐折本还担忧他西川的子民将何去何从,可后来发现,败了的只有他一个,那曾丛手段狠辣,却对百姓倍加柔和,拿下战败的城池,百姓还过着他们的日子,只是他们曾经的主人,被踢下了高台。 于是,唐折心底输的愈发肆无忌惮了,他为了报仇,为了复兴贤王燕礼的辉煌,奋斗了这么多年,从一个乡村的少年,到被人操纵的傀儡,再到如今统领整个西川,这其中的一步步走的多么艰难,只有他自己知道。 唐折觉得自己累了,伪装的累了,算计的累了,杀戮的累了,孤独久了,也累了。 罢了,就这般结局吧,想来九泉之下,父亲会原谅他这个无能的儿子的。 新良城被破的那天,城中喧闹的声音传到了寂静的宫殿里面,唐折细听了片刻,听不出这城中的喧闹声是惊慌还是喜悦,定不是惨绝人寰的哭喊,凝神细嗅了两下,前两天一场大雨,空气中还带着些潮湿的气息,却不是血液的腥气。唐折放下心来,长舒了一口气。 宫殿外,开始传来了匆匆跑路的声音,有时候跑的急了,人撞了人,那些宫女太监们藏在包袱里的金银财物,落在地上,发出叮当哗啦的声响。 一个像张侍卫一样忠心的人跑过来,急促的劝说道,殿下快跑吧,我保护您。 唐折摇摇头,将发上黄金的宝冠取下来扔给那侍卫,摆了摆手。那侍卫捧着宝冠,眼含热泪,朝他叩了个头,匆忙的往宫外逃去了,唐折依旧坐在那里,静静的,像是在等着什么。 等啊等!不知道等了多久,等待的人,终于是来了。 其实从钰姐姐手持着宝剑一步步走上台阶的时候,他便看见了,不为她手中的利剑心寒,反而有一丝雀跃,一丝激动,仿佛幼年捣蛋的时候,他想到了什么极好的主意,说出来等着做老大的钰姐姐决断的时候,也是这般的雀跃,这般的期待与激动。 唐折看的出来,钰姐姐的脸上,不是即将大仇得报的痛快,而是眉心紧蹙,说不出的痛苦,唐折想告诉她,我的亲人啊,不要痛苦,能死在你的剑下,是老天爷赐给我庸庸一生,最好的结局了。 一步一步,一寸一寸,那剑锋离他越来越近,至亲的人,也离他越来越近。唐折对钰姐姐的身手十分熟悉,她下手向来干脆利落,快的如一只燕子掠过,甚至觉得若她出手,即便人死了,也来不及觉察到痛楚。这样一想,也正好,在青云岭的时候,他是最怕疼的一个了,钰姐姐了解他,想必看在以往的情分上,出手会比旁人,更快上几分的。 可他等啊,等了片刻,却始终没有等到那剑刺向他的胸膛,唐折抬眸一眼,见那离他不过咫尺的剑,已经颤抖的几乎难以握住,他的钰姐姐看着他,早已经泪流满面。 他知道她心里有他,此时此刻她的痛苦,必然要更甚于他。 “钰姐姐。”唐折将自己的声音放到最柔,一如之前的时候一样,带着几分撒娇的甜糯,她既然难以面对,就让他率先开这个口。 钰姐姐听到他的声音,似乎一瞬间被惊的有些不知所措,眼神慌乱到无处安放,眼眸里的恨意,也如一堵遭受重击的墙,破碎出万道裂缝。 似乎是为了坚定自己的心,钰姐姐用剑指着他,对着他,也对着自己喃喃道:“你杀了书生,你杀了书生。” 唐折笑笑,他心里又何尝不知道书生已死这个事实,但是书生和衣衣的事情,他以后自然会给他们一个交代,眼下,他只想要好好的看一看他的钰姐姐,渴望时光倒流,他们再回到青云岭,回到小时候,那时他们无忧无虑,这世间掩埋的所有真相与黑暗,都与他们无关。 钰姐姐一直都没有松开手中的剑,却也始终狠不下心来杀了他。 唐折伸手,轻轻握住了指向他的长剑,感受到锋利的剑刃在掌间划开他的血肉,鲜血顺着剑身和手腕一滴滴落下,唐哲觉得自己似乎感受不到疼痛,心里竟由这一“牵”,有了着落。 拉着钰姐姐,朝着他为自己布置的,那自欺欺人的竹屋走去,在青云岭的时候,他们几个都盼望着,有朝一日定要盖上这样一间竹屋,作为他们一群人商议“大事”的据点,好不至于在谁谁的家里,再想出什么鬼点子被大人听到之后,举着笤帚疙瘩擀面杖追着打。可当他有能力盖起这样一间竹屋之后,能陪他坐在屋里的人,却都各自飘零,生死相隔了。 作为青云岭的唐折,他悲哀的成了孤家寡人,可作为西川的世子,行到末路,其实身边还剩了两个人。一个是城破之时,在城门前自刎的齐择,他才学过人智谋过人,心中有的是家国天下,而他识人不明择了他这样的主人,导致了他的一败涂地,可尽管这样,他仍旧没有背叛他,而是一腔热血,洒在了新良城的土地上。 另一个,是心思耿直的宗疗,他有勇有谋,本是天之骄子国之英才,可莫名其妙的,不知什么时候沾上了那长情的毛病,如落叶伴着枯根,老朽守着家门,再没有舍得离开西川,离开他一步。 唐折承认,他这一辈子,亏欠了太多的人,似乎他生来便负了太多的债务,父亲贤王的救命之恩,唐家爹爹的养育之恩,齐择宗疗的追随之义,钰姐姐婵媃的濡沫之情,还有书生衣衣,还有大奎竹临,还有很多很多的人。他所亏欠的人如一座大山一样压着他,沉的他寸步难行,再也走不动了。 还好,老天爷对他还存有一丝怜悯,给了他机会,死在钰姐姐的剑下。她下不了手,唐折觉得,由他自己动手,至少死在她的剑下,可以磨灭她心中的一丝恨意,毕竟心中若是有恨,她活着会不痛快。 罢了!都要了了。 温热的鲜血从颈间流出,唐折觉得,他的心头果真轻松了许多。 真好,他没有跌在冰冷的地上,他最渴望的那个温暖的怀抱拥住了他。 真好,他看到了钰姐姐关切的表情,听到了她一声声呼唤他的名字。 唐折努力的,伸手拉住钰姐姐的衣袖,像小时候一样,她会牵着他回家。这一生里,最美好的事情便是遇到了这些亲人,可活着太苦,若可以,阎罗地狱里,他会求老天再莫给他什么来生,死了呀,是他最好的归宿。 眼前渐渐模糊,唐折慢慢闭上眼睛,似乎看见来年,燕家皇陵的黄土和青云岭的坟丘遥相辉映,上面绿草茵茵,开着各色的花朵,他的灵魂往北归去,回到了最开始的地方…… 黑豆:一 黑豆是条狗,一条毛色漆黑眼睛漆黑鼻子漆黑的狗,若是冷酷的闭上嘴巴,隐在黑暗里的时候,比这世上所有人类的刺客都要伪装的好。黑豆这个名字是它的小主人起的,小主人表面上博学多才,但是实际学问,由他起名字的本事便可见一斑。初次见面的时候,小主人见了它,绞尽脑汁,给它定的名字是黑炭,可当它反对这个名字,对着小主人生气的一怒吼,露出两颗尖尖的乳牙时,小主人果然改变了决定,认为它一张嘴,便不像黑炭了,那两颗牙齿分明像极了黑豆上面嵌着的两条白线,于是当即拍板,便给它取了这样一个名字。 当然,一开始的时候黑豆是不愿意的,并且在深更半夜里狂吠了好几次来表达自己的不满,之所以最终还是叫了黑豆,是因为听的久了,觉得黑豆这个名字也是别具深意,具体的深意指的是什么,因为太过深奥,不好一一向大家讲述,总之不会是反对无效的妥协。 黑豆刚刚来到青云岭的时候,院子里那只五天下一个蛋的老母鸡白雪曾经挤兑过它,原因是它与寨子里别的狗不同,可以随意进到主人的房间里,趴在主人看书的蒲团上休息,起初的时候,黑豆保持着雄性该有的气度,没有与一只母鸡斤斤计较,可与它相好的隔壁李三家里那只毛色花杂的公鸡,为了在异性面前展现自己的威武雄壮,竟胆大包天前来挑衅它,并且用它尖尖的嘴巴啄了它的尾巴时,黑豆气恼了,吃痛的吠叫,站起身来,瞪了那公鸡一眼,然后气势汹汹的朝着房中的小主人哀鸣,求情援助。它的小主人果真听到了它悲惨的哭诉,出了门静静的望着它,那张看似温润谦和的脸上,挂着一丝浅浅的笑意,旁人都觉得它的主人是个良善君子,可相处久了后,只有黑豆知道,那抹浅笑下面,藏了多少的不怀好意。 原本以为会为它出头的小主人,靠在门口笑盈盈的冷眼旁观,似乎如看一场好戏一般,并没有帮助它的打算,于是黑豆转变策略,开始朝着这个家里唯一的女主人的房间,悲哀的唤了几声,因为黑豆知道,这个世界上,女人的同情心,容易如那溃堤的江水一样泛滥。 当它哀嚎了片刻之后,女主人的窗子果然打开了,可是脸却拉的如同是那催债的地主,朝着小主人喝道:“萧桐,管好你的鸡和狗,再闹腾老娘就一锅给你炖了。” 说罢,那其中一扇窗子哐当一声关上了,小主人的爹爹临关窗的时候往外探了探脑袋,朝着它和小主人投来一个同情的眼神,然后哐当一声,关上了另外一扇窗。 求救无果,黑豆挫败的底下了头,真正感受到了,人们常说的那句似乎是叫“人心薄凉”的话,耳边听着那杂毛公鸡喔喔叫唤的嚣张声音,再看看自己比那公鸡大不了多少的体型,黑豆决定忍一时风平浪又静,退一步海落天也空,还有就是狗子报仇,十年不晚,它决心默默的,将这份仇恨,深深的埋在心底。 因为它这次的落败,使得那战胜了它的杂毛公鸡入了小主人的眼,小主人绞尽才学,给那公鸡起了个名字,叫凤凰,为此,黑豆心里对这个名字,自然是嗤之以鼻的。 就这样,那白雪和凤凰一边暗通曲款,一边对黑豆保持鄙夷和欺辱的日子过了约莫有三四个月之后,它们的姿态渐渐低了下来。黑豆知道,自己的体型已经超出了它们许多,想要战胜它们大报冤仇,不过是口到擒来的事情,不过黑豆却没有那么做,因为在这几个月里,它学习了很多很多。 人世间有种潜移默化的概念,就是跟谁学习的时间久了,便会像了谁,黑豆跟着自己的主人久了,自然也做了一只像主人的狗。当然这里一定要说狗像了主人,决计不能让主人知道,它内心里觉得主人其实有时候也是像它的。 对于白雪和凤凰的“仇恨”,黑豆自认不是一个善心宽容的狗,但觉得若与那两个蠢货大打一场,又显得自己斤斤计较愚蠢不堪,作为一只有思想的高深的狗,黑豆决定像主人那样,表面谦逊君子,内里黑如墨汁,能动脑的绝不动口,能动口的,绝不动手。 于是,在黑豆温和友善的精心安排之下,将寨子里富贵家的那只黑公鸡介绍给了白雪,那黑公鸡生的雄赳赳气昂昂,整日里伸着脖子在麦秸垛上嚎叫,太阳一晒,它那乌黑的羽毛泛起一圈圈幽绿的光芒,那颜色漂亮的,仿佛已经穿越各种屏障,照在了凤凰的头上。 从此以后,在白雪和那黑公鸡出入成双,喜气洋洋的日子里,黑豆觉得,自己做了一件极其恶毒的事情,恶毒到当事的几只鸡,都未曾差觉。 此时的凤凰,必然已经恨透了白雪,恨白雪的负心薄情水性杨花,恨黑公鸡的横刀夺爱蛮不讲理,可不管它怎样恨,到头来孤家寡人,成为众鸡笑话的,是它公鸡凤凰,甚至于它去找那黑公鸡决战一场,结果一败涂地,连身上那花杂的鸡毛,都被啄的七零八落。 为此,作为旧相识的黑豆推心置腹还前去宽慰劝解了一番,凤凰看看黑豆,听听它说的那感人肺腑的话语,再忆起自己往日里对黑豆做过的种种,心头除了爱人离去的悲哀,便是对黑豆的,深深的愧疚之情了。 至于白雪,虽然浪漫如蜜的日子过了几天,其实黑豆知道,她必然也痛快不了多少日子,因为那黑公鸡,是寨子里有名的花花公子,靠着自己一副好皮囊,和寨子里大半儿的母鸡都有那么一爪,随着寨子里漂亮的小母鸡越来越多,黑公鸡自然会把心思从白雪身上移开,到时候年岁渐衰毛色不再雪白的白雪,自然会落个被抛弃的下场。 在黑豆的推断里,有八成会是这样一个结局,这不怪它狠毒,因为白雪既然当初为了美色选择抛弃凤凰,那么有什么因,便会有什么果。若是推开旁的不说,那白雪和黑公鸡长相厮守了,黑豆觉得自己也算大功一件,做了善事,狗生一世,多多积德。 当然,以上的这些方法和手段,不全然都是它自己悟出来的,大部分是耳濡目染,跟着他的小主人学的,它的小主人并不是耳濡目染,而是根深蒂固血脉里继承了女主人的狡诈和男主人的腹黑,如那月光伴上暖阳,鹤顶红配上砒霜,外表光鲜敞亮,内里毒似汪洋。 这是一方面,另一方面黑豆觉得自己和小主人学会的本领,就是拉拢人心的套路,比如这个家里发生了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情,如那门口十分之一亩大小的菜园子里,到底是种白菜还是萝卜这件事情达不成一致的时候,它黑豆作为一只狗,也是有着参与权的。平时小主人都很顺从父母,大多事情也都依着父母的意思来,可是门口的菜一旦种上了,那就代表着整个冬天里,他们的伙食,都要以什么为主,女主人主张种萝卜,理由是萝卜产量高,好打理,可以凉拌清炒炖菜各种吃法,小主人这人没什么弱点,就是对这萝卜不甚热爱,所以主张种白菜,理由是白菜产量也高,也可以凉拌清炒炖菜各种吃法,还可以喂鸡喂狗。 其实黑豆觉得自己并不爱吃白菜,可它看了主人一眼,知晓自己此时若是摇摇尾巴站在女主人那边,就算是小主人面上不说什么,但是黑豆知晓自己日后一定没有好果子吃,所以迫于淫威,只能夹着尾巴站在了小主人这边。至于女主人那边,永远都有一个忠实的追随者,就算是女主人决定往那十分之一亩的菜园子里种人参,黑豆觉得,男主人也必然是会同意的,不,不能说是种人参,对比于男主人的态度,人参都是太过寻常的东西,就算是往地里种上虾米鱼肉,男主人也是会欣然同意的,所以眼下局势,小主人之所以一定会拉拢它,并不是为了赢,而是为了让自己输的,不那么凄惨。 近来,不知哪家悲催的姑娘似乎是被小主人盯上了,于是狐狸披上羊皮下了山,追求自己心爱的姑娘去了,留了黑豆自己在青云岭孤孤单单,从此再没了个知心的人。 眼下每日里,黑豆最大的乐趣,便由学习自己的主人,变成了摇着尾巴跟着女主人,去山脚下扫那几座光秃秃的坟丘。女主人的闲话格外的多,面对那几座坟丘的时候,比和寨子里的其他人加起来说的话还要多,几乎家里有什么事情,外面有什么事情,只要是她听说了的,都要絮絮叨叨的说上一两遍,最多的,还是感怀一下从前,然后讲一讲小主人这一代人的事情,尤其是前些日子,家里那野蛮无脑的女人成亲的时候,连大红的被面扯了几尺,都来说了一说。 黑豆:二 吃完盆里红烧的肉块儿,黑豆舔了舔嘴巴,主人家的日子过的简朴,与寨子里一般的人家无二,只是黑豆知晓,屋里小主人用来垫桌角的那块儿石头,必然是一块儿上好的美玉,女主人用来做围裙的破布,必然是一匹千金难买的锦缎,这些东西都是女主人和男主人年少的时候拜把子认得兄弟们送的,任是哪一件拿出去卖了,都能换一家人几个月喝酒吃肉,可是主人一家并没有那么做,而是“物尽其用”,用在了认为它该用的地方。 从深秋到冬季里,虽然它的食盆里萝卜占据了主位,但是一年到头下来,像这样吃几顿红烧肉,机会也是有的,而且今年一年里,吃的次数格外多。 女主人做饭的手艺实属一般,可小主人告诉过它,女主人的厨艺若是和医术比起来,那简直好了太多,起初的时候黑豆觉得这话说的没有道理,可待它爪子上磕了一道口子,女主人用棉布裹了它全身的时候,才认真觉得,小主人的话果真都是对的。 先不说医术,继续说那伙食的问题,女主人是个极爱热闹的人,家中谁要是过生辰了,总要摆上一桌子乐呵乐呵,它也可以趁机分上一些好吃的,可女主人喝多了之后爱哭,笑着笑着就哭了,尤其是温希那无脑的丫头过生辰的时候,女主人一开始时笑着,喝多了之后就有些控制不住,家中人都要劝酒的时候,女主人便拿着酒坛,往它的盆里倒上一些,黑豆看看女主人,决心与她饮上一杯,可是辛辣的酒水入喉,黑豆也觉得眼睛发呛流了眼泪,便不再觉得女主人酒后哭泣,是一件怪异的事情了。 记得上一次红烧肉吃的过瘾,是那无脑的丫头温希成亲的时候,而这一次,是小主人连蒙带骗领回来一个姑娘,说是要做媳妇,女主人见小主人竟然娶到了媳妇,喜出望外,便连着三天炖了一锅又一锅的红烧肉,想要以此来表达自己的喜悦之情。 吃罢了,黑豆舔了舔嘴巴,心里对女主人的厨艺提了点儿意见,比如说这锅红烧肉的盐放的比上一锅稍微多了些,但是总体来说,它还是比较喜欢这种奢靡的生活的。 当然,黑豆和小主人在一起学习的东西多了,目光也决计不会短浅到只停留在吃喝上面,对于即将到来的小主人的媳妇,黑豆也是仔细观瞧了一番,觉着小主人的这个媳妇看上去倒是不错,嗅着也有几分纯善的味道,只是差了些许温柔,小主人在她面前耍心眼儿的时候,也时时刻刻小心翼翼,狐狸尾巴一旦露出来,就很容易被媳妇察觉。不过黑豆仍旧在没有人的时候长叹了一口气,纵然小主人寻的这个媳妇心思灵敏,但是狐狸终究是最狡猾的动物,小主人腆着良善的外表做伪装,暗地里算计一番,便顺利将那姑娘吞吃入腹了。 曾经夜里睡不着觉,对着跳进院子里的一只野猫诉苦的时候,那老猫曾经问黑豆,既然你已经和小主人学习了这么多的东西,为什么心底总还想着揭小主人的底呢?是嫉妒,还是狗心里的“恶”在作祟? 这个问题问到了黑豆的心里,其实细想一下,两方都有,比如它算计白雪和凤凰的那笔帐,旁人或许不清楚,但是从小主人看它的眼神里,黑豆知道自己已经被看穿,所以对于小主人的聪明,既有着敬畏,也有着嫉妒。至于“恶”是从什么时候起的,黑豆觉得,大概是去年冬天,在这个家里产生“纠纷”的时候,它为了吃一顿红烧肉,站在女主人的阵营后没几天,小主人便借着探亲之名,硬生拽着它上了去边关的马车,让它在寒风瑟瑟的边关,吃了两个月的水煮白菜,由此,黑豆便将这一笔仇记在了心里,就好比小主人心眼儿小到,连一只狗都要想办法报复。 黑豆觉得,自己尚且不和一只狗斤斤计较,小主人却喜欢有仇报仇,和它斤斤计较。不过在边关,也不全然都是那番清水寡淡的日子,有时候边关那个小主人唤做婶娘的女人,就是一个比它自家的女主人连带着小主人的女人加起来,都要温柔一百倍的女人。那个温柔的女人叫娇娇,黑豆听小主人的子成叔叔这样唤过她,娇娇会经常带着做好的饭菜来探望小主人,并且连带着细心的,给它黑豆也捎上一份,黑豆吃上一顿油水丰厚带着碎肉的饭菜,觉得那是它在边关感受过的,唯一的温暖。 其实若是它愿意,黑豆觉得自己也可以和青云岭的那只黑公鸡一样,谈上几场浪漫温馨的情爱,边关的狗热情而奔放,有几个勇敢的狗姑娘,还鼓起勇气朝它表明过心迹,不过黑豆觉得自己骨子里似乎种着一种叫做专情的东西,这世上美色易贪,真情难得,它追求的,正是这样一种东西。 其实黑豆心里,有自己喜欢的对象,只不过恨不生同时,那个冬夜里出生的美丽的小狗啊,如这世上大多美丽的东西一般命薄,生下来连一口热奶都没吃上,母亲的尸体就已经硬了,女主人清晨扫墓的时候,将它从山坳里捡了回来,养在了黑豆的身边。 黑豆记得那美丽的小狗生着一双水汪汪的眼睛,周身的毛色细腻柔软,是暖暖的金黄,喜欢在天冷的时候,颤着身子缩到它的怀里。那时黑豆会舔一舔它的毛发,将它拥在怀里,像一个大哥哥一样守护着它,那时小主人不在,女主人便十分热情的为它取了名字,叫做丸子,黑豆知道,那几日女主人热衷于炸丸子,总期盼着自己的丸子炸出来外表如那小狗的皮毛一样金黄,可奈何技艺不佳,炸出来,总有着它黑豆的神韵。 美好的日子过了有一个月,它与丸子相处的十分融洽友好,甚至黑豆可以将自己饭菜里的肉挑出来,与它共同分享。 好景不长,那样友好浪漫的日子过了没多久,分离便到了,女主人没有察觉它们之间浓浓的情感,将那美丽的小狗送了人,送给了一个生的十分漂亮的男人,那男人将刚刚满月的丸子捧在了怀中,轻轻抚摸着它的皮毛,见丸子乖巧无害,才将它递给了身旁一个病怏怏的女人手中。 丸子似乎很喜欢那女人,像窝在它怀里一样,窝在了那女人的怀中,于是乎,丸子便被那病怏怏的女人和漂亮的男人带走了,至于去了哪里,黑豆不知道,直到在小主人与女主人的一次谈话中,才了解到是去了京城,丸子做了当今大梁国丞相大人家的一条狗。 从此,黑豆便下定决心要进京城,去找丸子,哪怕山高水远路途艰险,它也要朝着那目标奔去。 这件事情,它只对那夜里的老猫说过,老猫见多识广,并不因为它比丸子大半岁垂涎丸子美色而产生任何鄙夷,那老猫只舔了舔它碗中的剩饭,望着月亮惆怅的道,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黑豆并不这么觉得,它和小主人学习了很多的东西,就像小主人虽然隐居至此,但一定不是一个普通的人物,而它黑豆身为他的狗,必然也不会是一条普通的狗,比如说放眼青云岭的所有的狗,哪一个去过边关,哪一个吃过边关的清水白菜?而它黑豆就去过,也吃过,这是大家不可反驳的事实。 对于这个目标,黑豆也曾设想过离家出走,一条狗翻山越岭,面对茫茫前路,一生朝着?一个目标前进,哪怕死在路上,也绝不改初心。可思量再三,黑豆还是否定了这个想法,因为这是所有的设想里面最笨重的一条道路,而且也是最遥遥无期的道路,所以最终,黑豆决定养精蓄锐,然后将所有的精力和目标,放在了小主人的身上。 从此,无论这个家里发生什么样子的事情,它都毅然决然的站在了小主人的那边,不再为了一顿红烧肉而动摇,无数个漫漫长夜里它守在窝里,望着曾经望过的月亮,心里向往的,便是和丸子在一起的日子。 久而久之,黑豆发现,它的一腔热血,确实等到了结果,小主人成亲后不久,便应了之前领了丸子的那漂亮男人的话,进京,入仕,辅佐天子。可临了了,收拾一番准备上马车的时候,黑豆才发现小主人那厮见色忘义,分明是只想带了新媳妇进京,已经将它这个同一阵营的伙伴,抛之脑后了! 于是乎,在小主人即将上马车的时候,黑豆便扑上前去扯住了他的衣衫,小主人停下脚步,带着他那万年不变的阴险笑意,问它是不是喜欢他的衣衫,后来干脆大发慈悲,将自己的外袍脱下来,丢给了它。 黑豆即刻松了口中的衣衫,撒腿便又朝着已经开始行驶的马车追去,可它拼命的追了许久,只能看着那马车在尘土飞扬里越走越远,仿佛像它和丸子一样,越来越远。 就在黑豆伤心至极悲哀至极难过至极,眼中的热泪滚滚而落的时候,突然见那已经走远的马车,又碌碌的赶了回来。它的小主人下了马车,朝着家里走去,说是忘了拿东西,罢了从家中抱了两颗白菜出来,小心翼翼的放在马车上,才长舒了一口气。 黑豆表示鄙夷,想着诺达的京城,还差的了你两颗白菜!可就在它翻白眼儿的时候,突然觉得自己的后颈被人拎住,然后一阵天旋地转,脑子反应过来,已经爬在了马车上,小主人笑眯眯的,朝着媳妇解释道,京中的将军府久未人住,想必已经有了老鼠,干脆带上黑豆一起去吧。 黑豆:三 再见丸子,让黑豆感觉沧海桑田,仿佛过了两世,丸子如他想象中那样,出落的毛色黄亮身条匀称,可此时的丸子已经不再叫做丸子了,它改了名字,它的主人给它起了一个新的,如它本身一样美丽的名字,叫明月。 起名字的是黑豆小主人的老师,小主人大多时候,都唤他们夫妻两人老师师母,若是犯浑或者有所图谋的时候,便会甜糯到十分恶心的,唤一声舅舅舅母,其实黑豆心里清楚,那根本不是他的舅舅舅母,从青云岭上水塘里那只活了四十年的老乌龟那里,黑豆还了解到,约莫有二十来年之前,小主人的老师和小主人的娘亲,还有过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关系,不过黑豆并不打算揭穿他们,一来这件事情与它本无关系,揭开了反而对它不利,二来黑豆心胸开阔,想着人生在世,哪怕狗生在世,谁还没有个过去。再者说了,小主人狡诈如狐,这件事情,必然逃不过他的眼睛,不过人的事都是小事,它黑豆的事,才是大事。 长辈的事情先放在一边不说,单论小主人与那貌美老师的关系,自是十分亲密的,之前小主人来求学的时候,不曾带着黑豆,黑豆心中的明月告诉它,貌美老师,竟是十分得意有小主人这样的学生,而且明月还一番陶醉的道,他们学习的时候,两张极美的面庞互相对着,那简直是这世间最美的风景。 黑豆心思复杂,靠近明月,透过窗子朝着两人看去,觉的美不美另说,直觉告诉它,这两个人肚子里的坏水倒出来,可以把整个天地都翻腾过来。 由于离的近了,微风一吹,黑豆能感觉到明月金黄的毛发搔过他的身体,让它从鼻腔乃至每一个毛孔,都能感受到一股属于明月的,独有的香气,那一刻,黑豆觉得自己潜藏在身体深处的雄性气息,一下子被撩拨了起来。 作为大梁国丞相大人家的狗,明月生长在这样高贵的地方,身上也自带了一股优雅和贵气,眼神交流的时候,黑豆觉得,如今的明月仿佛变成了高贵的公主,而它还是青云岭山丘里,那个平凡卑微的土狗。 一想到这里,黑豆的所谓“雄性”气息,一下子又被浇灭了下去,望着明月纯净清澈的眼睛,黑豆自惭形愧的,仿佛那河沟里垂涎天鹅的癞蛤蟆。 明月对它的感情更多的是像父亲,虽然他的年龄并不算大,但是明月一出生就由他照顾,就是父亲一样的所在,又或者明月觉得它像是兄长,像是朋友,总归,就是没有那种春心懵动,要以身相许的感觉,这让黑豆,觉得无比失落。 它的这种情绪,掩饰的极好,明月没有察觉,狡猾的小主人没有察觉,小主人的老师师母也没有察觉,却在黑豆躲在角落里,一只狗哀怨惆怅独自垂泪的时候,被前来给小主人的师母探病的胖子,发现了这个事实。 那胖子笑呵呵的捧着日渐肥大的肚子,朝着身旁自己的婆娘说道:“你看桐儿那狗果真是怂,我来了好几次都瞧它对着明月流口水,没想到这么些天过去了,它竟还没得手,还 在这儿哭上了!” 一旁边胖子的婆娘略带娇嗔的鄙夷道,“这天底下,不是所有长的丑的,都如你一般色胆包天的。” 胖子一听,挠着脑袋又呵呵笑了两声,瞧了瞧四下里无人,便快速伸出手去,在他婆娘的屁股上面捏了一把,他那婆娘也不恼,只是走路时腰肢扭的愈发妖娆,让那胖子眼看着,几乎要流了口水。 黑豆止了眼泪,沉着一张狗脸看着两人没羞没臊的离去,鄙夷他们太过肤浅,它是一只懂得感情的狗,必然不会像其它野蛮的牲畜一样,只以肉,欲为目的,更何况,是和那样纯洁无暇的明月。 小主人应了自家老师的承诺,最终还是入了仕途,当今皇帝因病驾崩,新帝继位,一朝天子一朝重臣,丞相曾丛功成身退,将这大梁江山,交到了下一辈儿的手中,自己则回家采桑种麻,陪一陪那病怏怏的妻子,黑豆只好和小主人一起,留在了京城。 在京城和明月相处了一段时间之后,黑豆明显感觉,明月已经和小时候有些不一样了,小时候的明月格外依赖它,离开它时间久了,便会躲在狗窝里害怕到瑟瑟发抖,而现在黑豆觉得,明月的心已经不在它身上了,隔壁街上那条毛色雪白的狗,就格外能吸引明月的眼睛,这让黑豆心里除了失落以外,也察觉到了浓浓的危机感。 可天无绝狗之路,就在黑豆惆怅万千,不知如何示好的时候,青云岭上那个无脑的丫头温希来到了京城,挺着笨重的大肚子,后面跟着她的相公,也是青云岭上女主人的唯一的徒弟花羌,不过似乎大家都唤他阿虾,眼下两个人说什么进京面圣,顺带着看一看小主人和它,黑豆觉得,他们不过游山玩水,前来逗惹小主人一番而已。 温希很喜欢它,这是黑豆小时候就知道的事情,当初在青云岭,温希和阿虾之间的窗户纸还没有捅破的时候,阿虾就曾拉着温希,说一些触景生情的话,比如有一次它正和寨子里的另一条公狗走在一起,胡乱谈起了公鸡凤凰和山上一直野鸡相好的事情,便惊奇的多说了几句,路过他们身边的时候,就听见阿虾指着它朝温希说,希儿妹妹,你看黑豆和那条狗,像不像咱们两个,青梅竹马郎才女貌? 黑豆本以为女孩子听到这种话会生气,却忘了温希脑路清奇,红着脸点了点头,由此,在以后的日子里,但凡阿虾军中有事离开以后,温希睹狗思人,常常用手温柔的抚摸着它背上的毛发,仿佛看着她心爱的阿虾一样,满目爱怜。每当这个时候,黑豆一边享受着抚摸,一边也同温希一样念想一会儿阿虾,想着它和阿虾,其实还是有相似的地方的,比如它毛色漆黑,阿虾的肤色也不必多说,虽然沙场磨砺,让他本就俊秀的五官菱角分明阳刚十足,但是风沙洗礼,黑也是真黑。 如今,温希与阿虾成亲已经有了一段光景,但是两个人甜腻的那种感觉似乎还没有过去,进了府中正巧看见它和明月在一起的时候,温希还不忘回味一番,指着它们朝着自己的丈夫道,阿虾哥哥,你看黑豆和明月,像不像曾经的我们,青梅竹马,郎才女貌? 阿虾看着,点点头,给予了黑豆一个鼓励的眼神,然后揽着妻子,朝着房中走去了。 黑豆由此受到鼓励,朝着明月那边挤了一挤,正要甜甜蜜蜜的相处片刻,却忽的闻到了一股,令它十分反感的气味。 顺着那气味的方向看去,黑豆瞧见门口处,隔壁街上那条吊丧似得白狗,正在含情脉脉的朝着这边看过来,明月似乎也感受到了它的目光,有些羞怯的底下了头。 黑豆沉着的呼了一口气,并没有像旁的狗一样,遇见与自己争抢配偶的狗便气急败坏大打出口,它是一只有风度的狗,争抢,也必然不会如此粗俗。 机会来的很快,一日里黑豆踩好点儿,唤了明月一同出门游玩,明月性子单纯,欣然同意前往,出了门之后,黑豆知晓,城中那只老流氓野狗已经徘徊在附近,等着偶遇哪一家的风流艳狗,那老流氓胆大至极,看见明月美丽,一定会有所图谋,而稍候片刻,那吊丧似得小白脸便会被它用提前安排好的,明月的毛发气息吸引而来,到时面对凶悍的野狗,那小白脸一定被吓的屁滚尿流,然后它黑豆英勇出现打败流氓英雄救美,到时候谁是“狗雄”谁是脓包,谁可以托付终身,明月自然一目了然。 当这个计划踏出第一步的时候,黑豆忽然觉得,它与小主人是那样的相似,都是以自身为棋,一步步走进自己步好的棋局,计划千万,胜败早已知晓。可黑豆明白,主人的整部棋中,最大的败笔就是温希那个无脑的丫头,她的出现和那张毫无遮拦的嘴巴,虽然加快了小主人娶妻的进程,可却惹得小主人棋局大乱,险些无法收场,不过黑豆觉得,它一个狗的事情,自然不会受到温希那丫头的“骚扰”。 可是狗算不如人算,人算不如天算,天算不如不算,黑豆悲哀它和小主人的命运如此雷同, 竟是孽缘使然,就在那流氓野狗打的小白脸哭爹喊娘之时,挺着大肚子的温希不知从哪里快步走来,手中拎着半截棍子,英雄救狗,将那野狗打的夹着尾巴尖叫着逃走了。 黑豆当时愣在当场,其实是有些不知所措的,事后只能跟在温希身后,灰溜溜的回家了。本以为失败一次,距离它和明月的幸福之路还很遥远,可是黑豆忘了小主人曾经念过的书本上,有个老头丢了马的故事,这世上诸多事情,福兮祸兮,让人难以琢磨。就在经历那一次野狗事件之后,隔壁街上那只吊丧似得小白脸再没有来找过明月了,黑豆听闻,经那一架,那怂包被吓软了命根,从此之后再也不能行狗事,所以自卑至极,躲在家里不敢出来。 天助狗也!黑豆高兴的同时,也不忘在明月这边下功夫,更是加倍的对明月好,就像明月小时候那样,对它无微不至,挖心掏肺。功夫不负有心狗,终于明月被它黑豆的一片真心打动了,在一个春意盎然的月圆之夜,黑豆趁着花开满院,极其主动的钻进了明月的狗蓬,从此以后短短狗生,便开始了激情燃烧没羞没臊的生活………… 大侠 青云岭山丘上一个荒废的窝棚里,陆陆续续钻进去了五个半大的脑袋,几个人挤在一起大眼儿瞪着小眼儿,一个个面色凝重,此中原因不为其它,正是因为近日里,青云岭上出了不得了的大事。 什么大事呢?这件事情说来话长,得追溯到大奎家邻居罗姑婆的女儿的夫家的妹妹指腹为婚的未婚夫,突然之间得了疯症。原本好好的一个小伙子,突然之间疯疯癫癫,天色一晚,就躲在房中瑟瑟发抖,指着某处哭喊着有鬼,有时候果真如那鬼上身一般,时而大哭不止,时而呵呵傻笑,扰的一家人胆战心惊. 这疯癫的罗姑婆女儿的夫家的妹妹的未婚夫本姓祁,叫祁金福,就住在距离青云岭不过二十里地的慈门镇上,本来这祁金福还是好好的一个人,小时候随着镇子上的先生念过几天书,斗大的字也识得一箩筐,稍长大些之后,就放弃了读书,一个人担着担子走街串巷贩卖些零碎物件,靠着一张巧嘴,小本生意做的红红火火,虽然没有大富大贵,日子过的也算舒适,可就在月前一个傍晚担着担子回来的时候,在路上遇上了鬼祟,着了邪气。当天夜里家里人久久不见他回家,便沿着路去找,才在草丛里,找到了神思恍惚,被鬼祟袭了身子的祁金福。从那以后,那祁金福,就变成了如今的疯癫模样,搞得周围人见了,都心里惶惶,肝胆俱惊。 故事讲说到这里,杂乱的窝棚里出现了一瞬间的寂静。 旧秸秆堆成的窝棚,本是夏季的时候,瓜农夜里看西瓜用来避雨的,待西瓜的季节过了之后,这窝篷便留在了地边儿上,成了寨子里孩子们的秘密场所。此时,经书生细细讲说了这件事情之后,憨实心直的大奎率先提出了自己的疑虑。 “咱们做大侠的,是和人打交道,这鬼的事情,归咱们管吗?” 余下几人面面相觑片刻,都在心中暗暗思量着,苏钰一听闹鬼,心里也有些发憷,想要就此罢了,但念想起罗姑婆,便迟疑道:“可是罗姑婆都愁白了头发,我后来几次见她,她都在哭。” 竹临扣了扣自己胖胖的手指,添了一句,“寨子里罗姑婆人最好了,好几次我们几个被追着打的时候,都是藏到了罗姑婆的家里,被她发现之后,她都是悄悄的,从来不告诉师傅们。” 身材瘦弱,个头还有些矮小的书生学着大人的样子叹了一口气,然后睁着一双眼睛,眨巴着,静静的望着苏钰和唐折。 唐折挠挠脑袋,一咬牙道:“这是在人间,鬼也得按着人间的规矩办事,再者先生说过,真正害人的,从来都是人心里的鬼。”唐折说罢,似乎给自己打气一般,圆圆的脸上凝重一片,也看向了苏钰。 苏钰将手中胡乱拨弄的一截树枝扔在地上,站起身来坚定的道:“我们堂堂江湖大侠,哪管对手是人还是鬼,是人我们便将他打趴下,是鬼,也要畏惧我们的一身正气!” “是!” “是!” 几只乌鸦盘旋着飞过了,见四周无人,便正好在风吹日晒有些旧的窝棚上落了脚,刚欲垂着脑袋歇息一瞬,便被突然之间窝棚里面传出的坚定且又参差不齐的声音惊的胆颤,呱呱乱叫了几声,扑棱棱乱飞起来。 这声音,惊了那夏日里种西瓜的老刘头,老头子秋收完了许久,正在田埂上转悠,忽然听到窝棚里有动静,便背起锄头,快速朝着窝棚处去了,还未走近,便举着锄头道:“你们这些小兔崽子,夏日里偷吃我西瓜的帐还没有算清,现在又想占我的窝棚,都给我滚出来!” 这话说罢了,窝棚里寂静一片,没有人理他,老刘头觉得奇怪,便打算过去掀开窝棚口那张破破烂烂的帘子瞧瞧,是不是自己疑神疑鬼想错了,谁知刚往前迈了一步,便见两个及到他胸口的身影,嗖的一下子窜了出去,老刘头被惊的后退一步,待看清跑的飞快的两个鬼头,咒骂一声,急忙忙脱下自己的鞋子想要砸过去,谁知脱鞋子的空档,一左一右,又跑出去两个。 老刘头脱下的鞋子握在手中,头扭的如同拨浪鼓一般左右看了看,胡乱将自己的鞋子砸向了一个方向,待回过神来,老刘头一扭头,将目标放在了窝棚里面。 寨子里最常捣乱的一群鬼头有五个,跑了四个,怎么数里面也应该还有一个,与其追着他们满寨子跑,还不如逮住一个是一个。 怒气冲冲的,老刘头一把掀开帘子,却见体态圆滚滚的竹临将棉衣的前襟小心翼翼的包扎起来,里面鼓鼓囊囊的,似乎藏着什么东西。 老刘头见终于是抓住了一个,便想着上去,将竹临那小胖子的屁股好好的揍上几下,没想到往前了几步,见那小胖子不慌不忙,一个劲儿朝着他嘿嘿的傻笑,不由得让老刘头有些心生疑惑,想着这胖小子是不是被他吓傻了? 对方到底是孩子,老刘头脚步一顿,起了些恻隐之心,哪知心头的火刚刚平息几分,却见一个枯黄的东西,圆滚滚的从那小胖子的衣襟里掉了下来,滚落到了他的脚边。 老刘头定睛一看,只见那是一个裂开嘴儿,脱了仁儿的栗子毛皮,经秋日里干燥了几个月,原本密密麻麻泛绿的细小刺儿,已经干枯成一个个小刺猬一般,此时落到脚边,老刘头才恍然大悟,这最后一个胖小子,是想着用什么办法对付他。可是猜想到已经晚了,却见那小刺猬似的栗子皮,如下冰雹一般,从小胖子的怀里往出抖,零零碎碎都落在了他的脚边,然后那小胖子大叫一声,撒腿便往窝棚外头跑了,留在窝棚里的老刘头,光着一只脚,想要追赶,却又怕跑的急了被刺扎了脚,只能叉腰立在窝棚里,对着跑远的几个鬼头,唾沫横飞的骂了半晌。 不过像以上这种事情,不过是几个人侠义史上,极其不起眼的一个小插曲,正儿八经的大事,还是去慈门镇上,罗姑婆的女儿的夫家的指腹为婚的未婚夫祁金福那里,为他降妖除魔,因为这祁金福有灾祸,他那未婚妻也就是罗姑婆的女儿的小姑子整日里愁的哇哇大哭,小姑子天天哭泣,惹的刚生产完的罗姑婆的女儿心烦意乱没了奶水,罗姑婆的女儿没了奶水,导致罗姑婆女儿的孩子饿了肚子,整日里也是嚎啕大哭,孩子一哭,又导致罗姑婆的女儿食不能咽夜不能寐,整个人以可见的速度快速的消瘦了下来,惹的罗姑婆这做亲娘的,心疼不已,天天抹眼泪。 如此一来,这事情牵扯如此广大,以苏钰为首的,几个守卫一方安宁的大侠,自然不能置之不理坐视不管,所以几个人商量一番,诓了三师傅说和先生学念书,和先生说同寨主学枪法,和寨主说给二师傅挖草药,给二师傅说跟三师傅学刀法,其实已经拉帮结伙一路小跑,朝着慈门镇去了。 到了慈门镇上,几个人一打听才知道,原来除了那祁金福,那天还出了另外一档子事情,就是村子里一个年轻的寡妇从外村娘家回来时,在快到村子口的一块儿野地旁,也被鬼魅占了身索了魂,解下腰带来在一棵叶子红透的柿子树上,披头散发,吊死了。 说起这李寡妇,听闻长的一般,体态却生的格外风流,村里的风评并不怎么好,据邻居说每天夜里,都能听见有男人敲她的门,还有人说这李寡妇的男人之所以死的早,就是因为被李寡妇那妖精榨干了阳刚,所以年纪轻轻就病死了,像李寡妇这种人,狐媚子蛇蝎心肠,遇见鬼魅也算是遭了报应,只可惜了那祁家的小子,大好的青年,竟也有了灾秧。 苏钰等几个鬼头,对这类留有风韵的八卦艳事向来听的比任何书本都要仔细,好好打听了一番,才朝着那祁金福的家中去了。 按以往的经验来说,若直接表明他们是来降妖除魔的,那祁家人看看几个孩子,一定不肯相信,所以苏钰几个是爬了墙头才溜进了院子,隔着窗纸门缝看到了屋里疯疯癫癫的祁金福。 似乎是听到外面有动静受了惊吓一般,那祁金福独自坐着,忽然浑身发抖嚎啕大哭了起来,抱着自己的脑袋朝门口看了看,见是几个眼睛放光的半大孩子,哭声便逐渐不那么干脆了,叫喊几声,又一个人躺下了。 苏钰眯起眼睛,看了看书生,见书生点点头,几个人慢慢退开,又爬墙头出了院子,然后在狗洞里将卡住的竹临拽出来,围在一起商量起来。 “这其中有诈!”唐折肯定的道。 书生和苏钰点点头,大奎不解的问道:“什么诈?” “眼神。” 书生和苏钰同时回答,苏钰点点头,书生接着道:“他一听有人来就哭的厉害,但一见是我们几个孩子,眼神就即刻有些不屑,也就放松了伪装,若是真疯了,一个人在没有受到惊吓的情况下,眼神不会在瞬息之间,变化的这么快,除非他心里,还有十分明确的判断力。” 大奎恍然大悟,“他为什么装疯?接下来我们怎么办?” 脑瓜子狡猾的几个对视一眼,书生从地上捡起一截树枝,快速的画了几下,还标记出了时辰地点,一招手几个脑袋抵在一起,嘀嘀咕咕的商量了起来。 慈门镇上路过的人,看到这一幕都好奇的回头看上一眼,想要看看究竟地上有什么好玩儿的东西,这般吸引孩子的目光。 入了夜里,天空黑压压的,似乎憋了一场寒雨,苏钰抬头看看四周景象,不由得点了点头,觉得天公作美,这夜色和他们接下来要做的事情,格外应景。 一处青瓦的农家院里,被家人喂罢晚饭的祁金福躺下不久,忽的听到了外面有嘤嘤的,女子哭泣的声音。祁金福吓的浑身一颤,抖着胆子朝外一看,不知哪里一处灯光照来,照见了爬在他窗户上的,披头散发张牙舞爪的身影。 祁金福吓的尖叫一声,扯破了嗓子朝着门外喊道:“来人啊!有鬼啊!鬼啊!” 哭喊的声音很大,但是这些天来,祁金福装疯卖傻的时候这样叫喊过很多次,时间一久,家里人也觉得疲劳,所以一时间,并没有人快速的朝这边过来。 祁金福见没有人回应,自食恶果,看着爬在窗上不肯离去的“鬼影”,半月以来留在心里的阴影一下子放大,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连连磕着响头,哭求道:“饶命啊!饶命!” 窗户外头,为“鬼影”打着灯光的唐折,适时的捏起了嗓子,挑着尖细的嗓音,如那夜猫子鬼嚎一般道:“还我命来~” 祁金福一听,浑身吓得如抖槺篩,额头上的皮都已经磕破,颤着声音求道:“芳,李芳,我也不想让你死啊!哪知道,你会那样想不开啊!” 屋外静了一瞬,紧接着又一句,“还我命来~” 祁金福听着,下身的裤子已经湿了半截,停止了叩头,开始用手使劲的抽着自己的耳光,咒骂自己道:“畜牲!猪狗不如!” 打了一会儿,似乎是真的管用了,爬在窗上的鬼影不见了,继而换成了一个男人的声音问道:“是你害死了寡妇李芳?” “是。”祁金福被方才的鬼影吓破了胆子,下意识的回答了这个问题,稍后意识到不对,又忙改了口道:“不,不是我,我没有!” 房间的门被人哐当一脚踹开,慈门镇的里正带着村子里几个人一同进来,沉着脸威严的道:“刚才你已经承认,还敢抵赖!” 祁金福心知事情已经败露,颓废的低下了头,随即又跪到里正脚边,哭着认罪,“我只是贪图那寡妇美貌,糟蹋了她,哪知她心量小,上吊了!真的不是我杀了她啊!” 里正摇摇头,觉得无奈,但祁金福错处已经鋳下,只能带去衙门,听候处置了。 爬出墙外的几个人,再一次将卡在狗洞里的竹临拉出来,然后用攒了两年的“资产”,在村子里一家破破烂烂的客栈里要了间房,几个鬼头围着一张被子挤在角落里,边讲述边畅想着,等这生死大案一破,他们将会拥有怎样怎样的荣誉和奖赏。 激动的熬过了一个夜晚,几个人等啊等,可等了许久,等到破烂客栈的老板十分嫌弃的来赶人,也没有等到慈门镇里正的奖赏和荣誉。 书生垂头丧气的说:“我写了封信,给那里正的时候,他只说让我们事后先等着,若那祁金福招了,再行奖励的。” 苏钰相信书生,眼下这种情况只能说明,那里正失言了。 出了客栈到了镇子上,几个人一打听才知道,人们都在传言这里的里正英明机智,昨夜里诈破了那祁金福的装疯案,原来那祁金福贪财好色,早已垂涎同村的寡妇李芳,连着几天夜里去门前求爱都没能的到回应,终于在半月前,担着货品从别处打算回村的时候,在离村子不远的一处地埂上,碰见了从娘家独自回村的李寡妇,看着李寡妇的风流身姿,祁金福恶向胆边,便将那李寡妇拖至荒地里糟蹋一番,本以为寡妇有苦会往肚里咽,谁知道李寡妇性子刚烈,竟然一股气上了吊,这让祁金福心惊失措,不知如何是好,又怕官府查案查探到他,便想出来这么个装疯卖傻的办法,打算等李寡妇的死从村子里人们的口中淡去,再把这装疯的“毛病”治好,也就是了。 可是人有千虑,必有一失,那祁金福再狡猾,最终也没能逃过里正大人的法眼。 苏钰几人听着,似乎这故事里,没有他们什么事情,更没有书生献书,恶鬼逼供的那段,他们所做的这一切,都被那里正据为了自己的功劳,据说一早上,里正已经和村民押送着祁金福,朝着城里的县衙领功去了。 意识到这点,大奎和唐折气的咬牙切齿,打算追上那里正讨个说法,苏钰和书生却摇摇头,认为就算是说出来,人们更多的是相信那里正,而不是几个半大的孩子。 至于那李寡妇,生前的时候也不知碍了谁的眼睛,遭到的尽是人们的诋毁和唾骂,如今人死灯灭,人们议论起这件事情,都唏嘘她落个这样的结局,又都纷纷念起了她的好来,仿佛之前鄙夷唾骂的人,并不是他们。 后来,苏钰发现,那贪功的里正,也确实是个人才,因为他们心中的“愤愤不平”,在家中几位师傅得到里正的传信找来的时候,便彻底消散了,满脑子都在想着回去怎样才能少挨几下打。 自然,伸张正义的事情还是要做,挨打,是做一个优秀大侠的重要前提。 回去的路上,飘洒的雨滴变成了纷纷扬扬的雪花,翻过青云岭的山坡,已经是白茫茫的一片。 第一场雪,瞬间让苏钰忘记了烦心事,朝着寨子的方向欢快的大喊一声,快步跑着,抢着在路上留下第一串脚印,唐折第二个,接下来是书生大奎,最后是圆滚滚的竹临,追逐起来哈哈大笑的声音,穿过山谷,留在了每个人记忆的最深处…… 番外……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