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旧闻》 回首 有些词,仿佛一说出口就带着滤镜。 譬如初中、譬如夏日。 滤镜会不受控制的笼罩在记忆外围,让人回首时,总是更容易看到许多按理说早就应该被忘记的细节—— 路过操场旁看到喜欢男生打篮球时,响到以为全世界都能听到的心跳。 上午第四节课的下课铃响后,前脚踢着后脚跟忙不迭放学的脚步。 楼下小卖部里的冰袋,两毛钱的甜水儿味道。 而孟亦畅和大多数人不一样。 她想起的是动力阻力、是机械效率、是拉力、是电阻…… 是r=u/i,是p=f/s。 是空旷无人的学校午后,原本令人望而却步的物理老师办公室空空如也,电扇在头顶无声地旋转,余老师拿着天平,在两边放砝码,为她重现上午那节课上做过、书本图里也讲的很清楚、但她就是没弄明白的实验。 孟亦畅很久很久以后都还能清晰的回忆起余老师那双眼睛,圆而大,像是小狗狗——虽然这么说似乎有些不尊师长,但她从没见过谁的眼睛被那么厚的眼镜片挡住,却仍然炯炯有神的。 孟亦畅一直觉得,应该是物理让他这样炯炯有神的。 物理是多么神奇的东西啊。 - 孟亦畅其实一直都不算是真正意义上的好学生,她唯一的好就在于兢兢业业、勤勤奋奋,但其实做的都是无用功。 那些笔记漂亮工整,只可惜压根没被记进孟亦畅的脑袋瓜里。 但她不是故意的,她只是不自知而已。 没人教她应该怎样学习,这些东西,学校老师都不会说的,老师只管教书本知识、她只管往笔记本上誊写。 然后呢?没有然后了,她试着背过,背不下来,也就更谈不上什么融会贯通。 初中三年里,前两年她都是这么迷迷糊糊混过来,直到她妈妈看到女儿分数一直不升反降,怕她中考落榜,于是在初三班级调整时,想办法找路子去校长家拜见了一回,终于将孟亦畅弄进了所谓的“实验班”、“快班”。 其实就是初二摸底考试那次,年级前一百二十名都被暗地里选出来,重新分了两个班,这两个班,每一门科目配备的都是德高望重、拿奖无数的资深教师,可以说是集全校之力,力求把这一百二十个金苗苗全送进省重点。 孟亦畅就是混进这一百二十个金苗苗里的一根草。 这事儿在初三刚开学时,除了她自己,没人知道,毕竟老师们谁也不会闲得无聊,平白无故的专门去翻某一个人的成绩档案。 但在开学第一次大考之后,分数排名一出来,她这根草就彻底现了形。 尖子生们都是有股心劲儿在身上的,自然是瞧不起孟亦畅这样的关系户,她心比较大,倒也不会因此抑郁自闭,只是原本玩得好的几个小姐妹都纷纷疏远了她,孟亦畅每天上学放学都形单影只,多少有点孤独。 她特别想考好,谁不想证明自己呢?于是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她上课努力听、作业认真写,但奈何前两年东西丢的太多,初三的内容又有很多联系到之前的知识点,故而孟亦畅补进度补的很艰难。 她也不是个薄脸皮的,经常下课就抱着书本,追去老师办公室问那些上课没听懂的内容,老师们呢,一开始都认真解答,但后来发现她实在是底子太差了,怎么都讲不明白,于是也就纷纷没了热情。 只有余老师不一样。 照片 孟亦畅第一次见到余老师,印象关键词是大眼睛的爱笑老头。 其实他也没有那么老,四十七八,算是站在中年的尾巴上,不过他个头不算高,与挺拔这类词汇没什么关系,而且常年衬衣加套头背心、要么就是翻领横条纹短袖,颜色款式都与公园里老大爷一模一样,也不像有些中年男老师会去把花白头发染黑,故而乍一瞧,并不年轻。 孟亦畅后来细看他,才发现其实他皮肤很好,笑起来眼角有长长的鱼尾纹,但不显老态,相反还挺精神。 其他老师都不再真心实意解答孟亦畅的课后疑问之后,只有余老师还与往常一样。 仿佛完全没感觉到孟亦畅的知识储备有问题似的,很多时候明明是上节课刚详细讲过的内容,只要孟亦畅来问,他就笑眯眯的从腰间掏出一串钥匙,打开办公室的柜子,拿出仪器,重新给她演示一次。 有时候孟亦畅自己都觉得自己有点太蠢了,余老师见她一脸沮丧,反而来安慰她。 “我看到你上课的时候认真听了,没关系,不懂就问,是好事。” “真的吗?”孟亦畅猛地抬头,像是个寻求肯定的小娃娃。 余老师点头:“嗯。” 言下之意,是没有误会她是上课不听讲。 孟亦畅觉得自己受到了极大地安慰和尊重。 于是她往物理办公室跑的越来越勤,有时候遇到班主任数学老师,她还会打趣,说孟亦畅怎么老往物理老师这里跑,数学也要上上心。 有一次孟亦畅去时,余老师上一节课拖堂,人还没回,她就大着胆子凑近到余老师的办公桌上看。 桌面是很老式的整片厚玻璃压着绿绒布,中间可以夹很多东西,备忘录、学校各部门电话表等,余老师桌上也一样,乱七八糟什么都有,甚至还有食堂的回执小票,看起来是吃了一碗炸酱面,也不知道这玩意留着有什么用。 孟亦畅最想看的其实是里面夹着的合照,之前余老师在桌前讲题时,她隐约看到过,但大半都被书本遮住了,她也没好意思仔细瞧。 照片上是余老师搂着一个年轻男子,那男子比他高大半个头,导致余老师只能勉强用手指搭着对方的肩膀,但不妨碍二人笑得很开心,背景是xx理工大学的大门。 “瞧什么呢?” 余老师的声音突然从背后响起,孟亦畅做贼心虚,吓得差点原地蹦起来,余老师反而乐的哈哈笑。 他笑起来时很爽朗,听着的人也会不由自主的跟着弯嘴角。 “没、没看什么。” 余老师顺着她的目光瞧去,便了然:“这是我儿子。” “你儿子都这么大了?”孟亦畅脱口而出。 “是啊!我也老了!”话虽这么说,他脸上却丝毫没有什么遗憾神色。 孟亦畅又扫了一眼照片,心里想着,xx理工大学啊,顶尖大学,余老师真厉害,能教出这样的儿子。 “你有什么事?”余老师回头看她在出神,笑着抽出桌子上的课本,轻轻拍了一下她的头。 “有道题不懂……”孟亦畅把书递过去。 余老师低头扫了一眼,却没像往常一样提笔要讲,他伸手点了点玻璃底下压着的课表:“我下节还有课,你今天中午放学再来吧。” 孟亦畅乖乖巧巧的点了头。 难堪 孟亦畅在放学后准时又去了物理办公室。 但今天办公室里有点热闹,物理课代表陈澄正和其他几个同班女生围在余老师桌前,埋着头叽叽喳喳着。 孟亦畅走近些,听到她们在说那张照片。 初中正是情窦初开的时候,几个女孩似乎都被余老师儿子的外表和身高所吸引,为首的陈澄更是一副胜利在望的模样,说自己以后也要考到这所学校,这样就能名正言顺的叫对方一声“学长”。 学长,多么亲昵又自然的称呼,这两个字叫出口,总有那么点嗲的意味在里面,但待要仔细琢磨,却又仿佛只是普通的礼貌叫法。 孟亦畅突然觉得,“老师”和“学长”有点异曲同工之妙。 就好像她每次只要认真叫一句“余老师”,对方就会一双大眼笑成月牙,同样认真地询问她有什么问题。 称呼真是个神奇的东西,提示着彼此的身份、该做的事。 “你考上那年,人家早就毕业了,说不定都结婚了……”另一个女生打趣她,话还没说完,就瞧见了孟亦畅,“瞧,‘物理课二表’来了。” 孟亦畅曾听到过一次她们背地里这样叫自己,想必是在嘲讽她比陈澄这个正牌课代表来物理办公室都来得勤快。 “又有问题要问?”陈澄一脸不屑。 就如同孟亦畅喜欢余老师一样,班上的学生没有不喜欢他的。 脾气好、上课风趣幽默、有耐心、对谁都是一脸笑意,谁不喜欢这样的老师? 故而陈澄早就看孟亦畅不顺眼了,她才是物理课代表好吗!同学们想到物理、想到余老师,就该当首先想到她,但现在情况却是无人不知孟亦畅十次下课有九次往物理办公室跑,她觉得自己的风头都被抢光了。 “你是真不懂、还是假不懂啊?余老师上课不都说的明明白白了,你哪来的那么多要问?” 孟亦畅也不甘示弱,她抬抬下巴,示意几人手上拿的练习册:“你们不也是来问题目的。” “我问的是下个月物理竞赛的题,和你问书本上写着答案的例题能一样吗?”陈澄懒得跟她吵,话说完,又扭头跟小姐妹们说小话去了。 孟亦畅被怼的没什么话说,陈澄的物理成绩的确好,所以才会被选做本校的代表,去参加市里竞赛,她心里有点不是滋味,连带着五脏六腑似乎都绞着难受,于是决定眼不见心不烦,绕到几排办公桌后面,倚靠着收纳柜旁的两摞练习册蹲下看书。 很快,余老师就下课了,他一进办公室,陈澄等人就像是麻雀丢进热锅,叽叽喳喳叫开来,孟亦畅只觉得头疼。 “这么用功啊?下午再问也来得及。”余老师声音里带着笑意,虽然这么说,但还是径直走到办公桌前,拉开椅子,和陈澄她们讲起题来。 孟亦畅嫉妒心作祟,原本还仔细认真的偷听讲题内容,最后发现自己实在是一个字都听不懂,于是便泄了气,将头歪靠向练习册,闭目养神。 余老师讲了好久,也许有十分钟、或者二十分钟,孟亦畅到最后精神都有点涣散了,还是陈澄离开前那精神抖擞的一句:“谢谢余老师,您也快去吃饭吧!”把她给惊醒了。 她们走后,办公室乃至整栋楼都没什么人了,孟亦畅听到余老师在收拾课本和茶杯,正想要站起身来,却忽然感觉到酸痛顺着小腹化作涓流,带着熟悉的湿热感涌了出来。 糟糕,她从来不记日子,没有提前贴卫生巾。 孟亦畅紧紧蜷缩在角落,盼着余老师收拾完赶紧走,这样她就能神不知鬼不觉的溜出去,但事与愿违,余老师从桌前站了起来,她的角度正好能瞧见对方头顶上的头发,只见他左右看了两眼,似乎在找什么。 他在等我吗?孟亦畅忽然有这种想法。 她今天穿着一身桃色上衣,就算是蹲在地上也算显眼,余老师踮了踮脚尖,很快就发现了她。 “孟亦畅,你怎么躲在这啊?”他半讶异半好笑,走近过来。 孟亦畅只觉得自己窘迫地像是没穿衣服围着操场跑,她回答也不是、不回答也不是,只好闷闷垂着头。 “我还以为你放我鸽子了。”他果然记得之前和她约定的事情,顿了顿,声音有些狐疑:“怎么了,不舒服吗?” 孟亦畅赶紧摇头:“就是腿蹲麻了。” 余老师轻轻笑了笑,伸手要拉她,孟亦畅胳膊一缩,支支吾吾:“我、我自己缓会儿就行,余老师你先回吧。” 她低着头,只能盯着他的皮鞋尖尖,心里盼着他快点转身、快点走。 但对方却是沉默了片刻,又开了口:“要不要我打电话叫梅老师过来?” 梅老师就是她们班的数学老师、也是班主任。 最重要的是,梅老师是女老师。 孟亦畅觉得余老师这么问,应该是猜到什么了,但她还是无法点头,点头就像是承认一样,在那个年纪,月经还是非常羞耻和隐私的事情。 “不用了,真的……” 余老师顿了顿,转身离开,孟亦畅以为他要走,抬头去看,只见他从椅靠上拿起了一件衬衣,递给了她。 “我记得你平时中午都不回家吃饭?”他问起了别的。 “嗯……”孟亦畅妈妈中午没时间回家做饭,都是给钱让她吃学校食堂。 “围一下,走吧。”余老师说完,拿起桌上的电驴钥匙。 “去哪?”孟亦畅愣愣的问。 “我家。” 他家 去余老师家?孟亦畅是懵的,他家里人在怎么办? 仿佛是看穿孟亦畅在想什么似的,余老师回头补了一句:“我家里没人。” 孟亦畅的脑子还是有点转不过来,她原本还在计算着,如果自己中午回趟家换衣服,来回至少一个多小时,要想赶上下午第一节课,估计就没时间吃午饭。 但她此刻已经人站在了余老师的小电驴旁边。 “上来吧。”他说完,再次提前预料到她的想法:“坐垫可以拆,没关系。” 孟亦畅脸一热,他果然是猜到自己来月经了。 这时候说什么都是更加难堪,她只盼着自己是没有情绪的机器人,听话的侧坐上了电驴后的坐垫上,余老师一拧油门,便上了路。 余老师家距离学校很近,小电驴跑得也快,大概五分钟就到了地方,孟亦畅一路不敢抬头,感觉全世界都要认出自己来,几乎是盯着余老师后脚跟,下车、进单元楼、上楼梯、进门。 “太阳能的水是热的。”余老师指了指卫生间,示意她去换下脏衣,“我先给你找一件我爱人的睡裙,你别介意。” 爱人,老一辈人对外提起伴侣,都习惯这么叫,孟亦畅一直很喜欢这个词,给人一种尊敬、深爱的感觉。 她在卫生间里脱下牛仔裤和内裤,果然已经有大片血迹了,她每次来月经的前三天都量很多、而且大概率会痛经。 她清洗完毕,把内裤和牛仔裤一起卷起来,将血迹包在里面,叫人从外面看不出异样,随即听到外面大门开合,余老师似乎出了一趟门。 他走到卫生间门前:“东西放在门口了。” 说完,又一阵离开的脚步,不知走哪去了。 孟亦畅做了好一会心理建设,终于悄悄打开门,门口地面放着一袋东西,拿进来看,是一件中袖睡裙,崭新的、吊牌还在的女士内裤,还有一包卫生巾。 她觉得自己心怦怦跳,快要跳出来了,但说不清为什么。 如果仅仅是害羞,那她刚才的一路上虽然紧张,但也没心跳加速到这个程度。 孟亦畅在好久之后回过头想时,才想明白——因为余老师去买这些东西,是为人师的情理之中、又是为人师的情理之外。 而懵懂的她当时正踩在一条模糊的边界上,什么也看不清、什么也搞不懂,只有近乎下意识的无措。 里里外外换好出来,余老师已经变出了一菜一汤,正在桌上冒着热气。 “将就着吃点吧。”他语气里有着暗示自己厨艺不精的歉意。 孟亦畅把卷好的牛仔裤放到玄关地板上,嗯了一声,来到桌前。 虽然孟亦畅本身也不算高,才一米五出头,但身上这睡裙却仍算是长的过分了,她要用手提起来才不会拖地拌脚,而且前胸后背的余量也很足,她猜想余老师的爱人应该是个个子很高的丰满女人。 一顿饭安静吃完,其实余老师的手艺没有他所言那么差,孟亦畅甚至觉得比她妈妈做的要好吃点,热汤热饭下胃,肚子也跟着舒服许多。 “我下午要去参加一个全市物理教师的会,不往学校走,你自己过去吧,认得路吗?” 孟亦畅内心松了一口气,她原本还有点害怕等下要面对更换小电驴坐垫的一幕,赶紧点头:“认得。” 余老师抬眼看了看钟:“差不多要出门了。” 孟亦畅又点头,赶紧起身,去玄关穿鞋,忽然想到自己还穿着睡裙,下意识回头看去,正好撞上余老师的目光。 他勾了勾嘴角:“傻瓜。” 他以前也经常这样说孟亦畅——在讲了好几遍公式和原理、而孟亦畅仍然不明所以的时候,每次这样说完,他总会耐心的重新讲一次。 所以这个词对孟亦畅来说是安全的、包容的,她忽然心里就放松了些许,敢主动开口问话了。 “那、怎么办啊?” 余老师从屋里拿出一条黑色运动裤:“这是我给侄女买的,但她上高中之后个头窜的太快,没能穿上,你比比看?” 孟亦畅接过来比划了一下,果然还算合身,于是赶紧去卫生间换好出来。 “谢谢余老师。” “好了,去吧。”余老师又不知从哪里弄来的一个保温杯,外面似乎是不锈钢,看不清里面装的什么,他把杯子往孟亦畅手里一塞,“再不走要迟到了。” 下午第一节是梅老师的数学课,孟亦畅可不敢迟到,她赶紧换好鞋子出门了。 等快走到学校门口时,她才突然想起,自己带血的牛仔裤和内裤还落在余老师玄关的地板上。 再拧开手里的保温杯,闻了闻,是滚烫的红糖水。 考试 接下来的好几天,孟亦畅都刻意躲着余老师,有不懂的题宁可舔着脸问同桌,也不去办公室了。 而余老师那边也照常,该上课上课,下课后十有八九会被陈澄她们围住,也仍然挂着那副耐心的笑容给他们讲题。 让孟亦畅世界动荡一番的事情,仿佛在他那边就是过眼云烟,那装过红糖水的保温杯被孟亦畅洗干净藏在书包里,每天背来背去,像是背负着沉重的秘密,她不好意思主动还、等又等不到余老师开口要。 也是,余老师教三个班呢,快两百号学生,每天很忙,不会主动记起她来。 这让孟亦畅觉得既松了口气、又有点空落落,她拆不开理不清这感觉到底是什么,只好告诉自己,是太闲了。 以前日日跑去问题目、如今下课只能待在座位上,一定是太闲了,不是有句话说什么物理化学不分家么?她决定将注意力投入化学里,每天拿着一堆不会不懂的跑去化学办公室,折磨化学老师和自己。 时间就这样过得很快,期中考试到了。 大考都不像单元测试那样聚焦于小范围的知识点,而是半个学期的融会贯通、并夹带了不少初一初二的内容,这算是掐中孟亦畅的死穴了。 她原本还算能看的单元测试成绩,被期中考试无情击碎。 理综三门加起来还没过百。 出成绩的那天中午,孟亦畅连午饭也没心情吃,就这么枕着卷子,连帽扣头上,趴桌子睡觉,不知过了多久,感觉头上被人敲了一下,刚刚酝酿的睡意被敲散。 “谁啊?”她没好气道。 一抬头,是余老师,他逆着光站在桌旁,孟亦畅瞧不清他的表情,只能看到被勾勒出金边的肩膀手臂,流畅的线条缓缓而下,他抬起手,袋子里是尚热的包子与豆浆。 不等孟亦畅反应,他将袋子放在桌上,伸手拉了旁边的椅子坐下:“最近怎么没来问问题了?都弄懂了?” 孟亦畅低头看到卷面上刺目的分数,他这是明知故问了。 但她此刻生不起来气,因为孟亦畅原本就很喜欢余老师的“看破也说破”,和其他中年男老师不一样,他很少讲大道理,有什么教训也都是点到为止,平日里讲话总给人感觉是个爱开玩笑的同龄人。 “下午放学后有时间吗?”他又问。 孟亦畅一脸疑问:“有……怎么了?” “给你补课啊。”余老师笑道,“你初一、二的知识点落下太多了,跟着现在的进度,表面上看还行,一到大考就露馅,这么下去,中考怎么办?” “谢、谢谢老师。”孟亦畅顿了顿,又赶紧说,“那我和我妈说,补课费……” “不用,在职教师不允许私下收费上课,你别害我啊。”余老师开了句玩笑,打断了她,“就当是你课间来那样,以后有什么问题自己整理一下,补课时一起问。” 他就站起身来,“每周一三五七单数日,你直接去我家单元楼那边。” 余老师离开后,孟亦畅后知后觉,今天就是周三。 补课(接触) 下午放学时,孟亦畅看到陈澄抱着一大摞物理作业本往办公室走,她轻蔑的看了孟亦畅一眼,趾高气扬的走远。 孟亦畅知道,陈澄今天十有八九要去找余老师问期末考试的理综卷,她考得很好,距离一百八十分的满分只差四分,但这四分恰巧都丢在了物理选择题上。 孟亦畅在走廊尽头等了不到两分钟,果然见到陈澄面带沮丧的从物理办公室走了出来。 余老师当然不会在现在给她讲卷子,因为他要给自己补课。 孟亦畅内心有一股甜丝丝的愉悦感,偏偏还不能大声宣告天下,她忽然觉得这个秘密是和此刻书包里保温杯类似的存在,她一边下楼,一边拿出保温杯,拧开瓶盖,对着杯子小声说了几句话,然后再紧紧拧住瓶盖。 秘密和秘密待在一起了。 - 孟亦畅在楼下等了不到十分钟,就看到余老师骑着小电驴而来,他下车时还因为踩到小石子而踉跄了半步,孟亦畅扑哧一声笑出来,遭到了余老师一个白眼。 她跟着余老师身后上楼,和上次只敢低头看脚跟不同,这次她抬起头四处张望,这是一栋略显陈旧的居民楼,每家每户都是类似的木门外套铁门,余老师家在三楼,他掏出钥匙拧了两下,又抓着门晃了晃,才终于打开了生锈的锁。 孟亦畅忽然觉得这一幕,像是在回家。 在她很小的时候,爸爸就离开了她和妈妈,自此之后妈妈就变得很忙,小时候不懂,还会埋怨每天吃剩菜冷饭,长大一些才知道妈妈是为了赚钱而不得已。 她已经习惯了每天一个人回家、一个人开门,打开门是空荡的屋子。 妈妈总是早上走得早、夜里回的晚,母女二人连在同一张桌上吃饭的次数都寥寥无几。 跟着余老师进了家门,屋子和上次来时没有差别,桌椅电视沙发一应俱全,但除此之外也没有其他的装饰。 像是个样板房。 孟亦畅一进门就看到自己的牛仔裤与内裤迭好放在袋子里,似乎已经被洗干净了,她忽然感觉血往脸上一涌,就想找地缝钻进去。 她原本以为余老师早就丢掉它们了。 “正好等下把衣服也带回去。”余老师顺着她的目光而去,语气仍然是轻描淡写,随即钥匙往玄关一挂,撸起袖子进了厨房,“你先看看书,我弄点吃的。” 书是肯定看不进去的,原本就半懂不懂、此刻心里又乱,孟亦畅将书架在脸前,悄悄露出双眼,看到余老师在厨房忙活,锅碗瓢盆叮叮哐哐,那声音叫人心安。 孟亦畅目光乱飘,又看到电视机上有一个相框,余老师和他儿子,还有一个高个女人在一旁,应该就是他的爱人。 照片真好,能定格其乐融融的一瞬间,透过他们脸上的笑容,孟亦畅都觉得他们应该深爱着彼此。 自己没有和爸爸的合照,她甚至都有点记不清爸爸长什么样。 孟亦畅忽然心里涌起一股渴望,要是这里是自己的家多好?怎么样才能做到呢? 她猛地想起那一日,陈澄她们在办公室开的玩笑,她的目光落在了照片中余老师儿子身上。 要是自己能和余老师的儿子结婚,那这个温馨简单的家,就也能属于自己了吧。 但是怎么样才能和余老师的儿子结婚呢? 孟亦畅想东想西,先是掰着指头算年纪、又去翻找xx理工大学的录取分数线,试图寻找自己能考上的些许可能。 但……这分数线也太高了。 余老师端着两碗鸡蛋面出来时,看到的就是孟亦畅一脸生无可恋的表情。 “这次考卷有那么难吗?瞧你这苦瓜脸。”他还以为孟亦畅是因为学习苦恼。 “难……” “先吃,吃完我给你讲,别担心,我肯定给你讲懂了。”余老师弯着眼角,自信满满。 吃完面,把碗往池子里一丢,余老师就开始给孟亦畅讲卷子。 她没想到余老师家里竟然会有一套基础的实验工具,他很喜欢用实验给孟亦畅讲题,这比纸上写公式要生动很多。 为了让孟亦畅在她的视角里能看清楚,余老师将工具摆在她面前,自己站在她身后,复现着实验,偶尔伸手调整时,孟亦畅感觉自己好像是靠在对方怀里一样。 虽然孟亦畅没有谈过男朋友,但身边早恋的不少,她早就见过猪跑,这样距离的身体接触已经会让她有所察觉了,她努力挺直腰板,害怕是因为自己坐姿不端,而对余老师操作器具有所妨碍。 余老师做完实验,又回到自己的座位上,询问她若是听懂了,就继续讲下一题。 和之前月经事件一样,所有孟亦畅有所察觉、模糊不清的事情,都会被余老师的若无其事给安抚下来。 仿佛一切都是她想太多。 就这样,一张卷子讲完,桌上已是摆满了实验道具。 “不早了,你收拾一下自己的东西,先回去吧。”余老师说着,自己站起来去清理桌上的物件。 “我帮您吧。”这点眼力见孟亦畅还是有的,二人一起收拾的很快,只是有些道具展开后,变得不太方便再塞入原本的柜子里。 余老师抬眼看了看:“先收衣柜上吧,这几个东西下回讲基础课还要给你示范,拆了又拼太麻烦。” 说完,他端着东西往衣柜上放,但就算踮起脚,也还差一点,他回过头一脸歉意:“家里的折迭梯子前几天也坏了,要不你帮我放一下。” 孟亦畅结过他手里的东西,刚想问自己这么矮,他都放不上去,自己怎么帮? 但还没开口,就见余老师蹲下身来,双手绕过她的腋下,先是将她抱了起来,随后把让她跨坐在了自己的肩脖上。 “老师、你……”孟亦畅今天穿的是校裙,她感觉自己裙摆因为动作起伏而翻了起来,大腿根部正夹在余老师脖子脸边,内裤更是直接贴在了对方的皮肤上。 她想伸手去扯裙摆,但刚才余老师交给她的东西很重,她必须双手抓紧才能保持平衡。 余老师轻哼一声,站起身来,他双手仍然向后扶在孟亦畅的腰间,问:“能放的上去吗?” 孟亦畅回过神,她努力把双手往前伸,将手里的东西挪到衣柜上面去,在这个过程里,她能感觉自己因为腰背用力而不得不夹紧的大腿,余老师皮肤的热度毫无遮拦的透进她的皮肤。 她甚至感觉薄薄的一层内裤此刻像是化为乌有似的,热顺着阴部往里钻,不知钻了多深,孟亦畅觉得自己此刻像是一盒被手捧化的冰淇淋,融掉的液体与奶油不受控制的滴滴答答涌了出来。 “放好了。”孟亦畅声若蚊蝇,双手空出来后,她赶紧用手撑向余老师的肩膀,希望能让自己下半身能远离对方的皮肤,但余老师掐在她腰间的手却没有松开的意思。 “余老师,东西放好了。”孟亦畅不得已,声音大些又说了一声,余老师仿佛这才听到似的,蹲下身,把她放了下来。 孟亦畅闷头把东西都塞进书包,像是受惊的小白兔一般,飞快的逃离了。 余老师看着她纤细的背影,多懂礼貌的一只小白兔,这是很难遇到的,预感到自己要被吃了,但走之前还是规规矩矩地说了声“老师再见”。 不是完全无知的小白兔,也不是心怀鬼胎的小白兔,这样最好。 周五 周五那天,放学后,孟亦畅仍然准时到余老师的单元楼等候。 这院子里住了很多隔壁小学的教职工,这个时间点,陆续有人下班,在院中陪孩子玩。 孟亦畅看到有一个爷爷正举着小孙女转圈,嘴里说着:“呜呼呼,飞飞机。” 随后又将她放在肩膀上:“吁吁吁,骑大马。” 孟亦畅爸爸从小就不在身边,爷爷与外公都在外地,偶尔节日见面,也都是客气疏远。 她并没有与成年男性相处的经验,长辈对小辈可不可以牵手、可不可以搂抱?如果说是父母给儿女换尿布,多大就不能换了?平时在新闻报道里,偶尔有看到成年女儿因病瘫痪,老父亲辛苦照料、换洗衣物的信息,这么看来,似乎也是可以的? 她就这样想七想八了一会,再抬手看表,发现已是六点二十了,平日这个时间点余老师早就回家了。 她刚才一直盯着单元门,确定自己没有看漏掉,顿时心里又有些慌张,回想是不是上次自己做错了什么。 应该是她不该穿裙子,余老师没注意到她穿的是裙子,所以其实不是余老师的问题,是自己唐突了? 孟亦畅边忐忑,边上楼去,想要敲门。 而刚到三楼,便看到余老师的防盗门虚掩着,木门敞开,说话声从屋内传来。 孟亦畅觉得耳熟,走到门前一看,竟然是陈澄。 她就坐在自己之前坐的那个位置,面前摊着作业本和笔,余老师正站在一旁,一手背后,一手拿着练习册看。 “老师,孟亦畅来了。”陈澄在老师面前向来装的是友好热情,她赶紧起身,哒哒小跑着打开防盗门:“你怎么这么晚才来?” 俨然这里是她自己家一样。 “体育课崴了脚,走得慢。”孟亦畅胡编乱造。 余老师听言侧过头:“要紧吗?要不要去医务室看看。” 孟亦畅;“不用了,不是很严重。” 说完,她也坐下,拿出错题本和之前没讲完的卷子。 “我刚给陈澄说完卷子,你给孟亦畅讲一下,我先批完竞赛题,等下一起讲要点回顾。” 余老师说完,陈澄乖巧的“嗯”了声,亲切地往孟亦畅身边挪了些许,开始给她讲卷子。 她每讲完一题,就侧过头来,一双明亮的眼睛认真看着孟亦畅:“你听懂了吗?要不我换个思路再讲一下?” 那语气就像是在把孟亦畅当弱智一般。 或许她内心本就是这样认为的。 孟亦畅刚见到陈澄在这里时,心里便有些莫名其妙的憋屈,仿佛是自己悉心锁好的抽屉被人轻而易举拉开似的,此刻又不得不听她装模作样的讲题,更是不爽,于是不管听没听懂,一律梗着脖子说懂了。 其实基本都没懂。 余老师分出耳朵听这边的动静,孟亦畅几斤几两他心中有数,陈澄讲的虽然清楚,但多是讲公式、没有提思路,而孟亦畅平日里一个公式都要问半天的人,现在一口一个“懂了”,显然不是很对劲。 他也没去拆穿,只是在批完竞赛题后,不等陈澄给孟亦畅讲完卷子,就直接扯了张白纸,开始梳理初一二的要点。 差不多讲完时,陈澄家里来了电话,问何时下课,于是余老师就先让陈澄收拾回去了,孟亦畅把最后几道错题改完,也准备收拾东西。 她抬眼看去,装着自己衣物的袋子还挂在原处,于是悄无声息的取了下来,塞进包里。 “和陈澄一起上课,还跟得上吗?”余老师问。 孟亦畅没有回答,余老师了然,继续说:“你们的进度差的比较多,以后还是分开来吧。” 孟亦畅点点头,背起书包离开。 回家的路上,孟亦畅想,余老师不但给自己补课,还给陈澄补,应该也给其他很多同学补过。 自己基础差,说是补课,其实几乎相当于要重上两年的内容,余老师人这么好,下班之余还愿意费心费力,她应该心怀感恩才是。 她眼前浮现出余老师大大的眼睛,平日里多是笑着,像是弯月牙,而在讲课时,又是一脸认真神色。 生涩的物理知识在他嘴里总是变得那么生动有趣…… 人总是擅长自我说服和粉饰记忆,更何况孟亦畅本就对余老师抱有非常大的好感,在以成绩论英雄的实验班里,只有他是真正给予了她尊重和耐心的,其他老师说她基础差,就没有然后了,但余老师会从抽屉里拿出之前的课本,给孟亦畅讲解并不属于他备课教学内容里的东西。 在孟亦畅心里,老师就应该像他这样,以传道解惑为己任,不因升学率而区别对待学生。 这么想着,她便将之前发生过的、曾在心上停留过的那些事情都归结成“自己想多了”,且一并抛诸脑后了。 砝码(接触)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归功于余老师的补课,孟亦畅渐渐能将知识由点连成线,卷子里的前两道大题也大多能联系到考点并写出公式。 人们都觉得老师有“会教”与“不会教”之分,却常常忽略学生的主观能动性,又或者单纯的将其理解成“是否会学习”。 孟亦畅的物理成绩渐渐好起来,她妈妈很开心,庆幸之前自己费九牛二虎之力把她弄进实验班是值得的,但其实只有孟亦畅自己知道,她并没有变得像是那些优等生一样真正“会学”,她只是更喜欢物理老师一些。 神奇的是,在这样的情绪加持之下,物理老师所讲的话也更容易听懂了。 证据就是她的数学成绩并没有明显变好,其他科目也只是蹭了物理学习期间余老师教树状图的光,变得稍微能有条理些。 但积少成多,总分就比以前好看了不少。 这一天放学后突然下暴雨,孟亦畅没带伞,又是单数日,她先是跑去物理办公室,没见到余老师,站在教学楼的楼梯口好半天,最终还是把书包顶在头上,跑进了雨里。 余老师一身雨衣骑着小电驴回家时,就看到一只浑身湿透的小白兔在楼梯口哆哆嗦嗦。 “湿衣服换了,头发吹干,最近忽冷忽热容易感冒。”余老师将她带上楼,又把她推进卫生间:“下次这么大雨又没带伞的话,就不用过来了,回家打个电话就行。” 孟亦畅愣了愣,此刻才意识到还有这样一个选项,她刚才只是满心觉得今天周一,约好了补课,自己得去,别说下雨了,下刀子也要去。 余老师又找来那件又宽又长的睡裙挂在门把上,坐在沙发上,听着卫生间里莲蓬头出来的水声淅淅沥沥。 孟亦畅是个好孩子,他早就看出来了。 好到某些地方近乎刻板,像是一个挺拔的小杨树,从小就被修剪枝丫、扶正主干,到最后连她自己都习惯了要长出对称的叶子。 所以她宁可自己淋成落汤鸡,也无法违背与老师的约定。 孟亦畅吹干头发、擦干身体时,余老师已经进厨房做饭了,她将门打开一条缝,拿进来了睡裙,捏了捏,发现只有一条裙子、没有内裤。 也是,大雨天难道还要麻烦余老师出去买吗?她回头去看自己正躺在一堆湿衣服里的内裤,准备拿出来用吹风机吹干,虽然有点慢,但是可行。 就在这时,余老师的声音传来,叫她出来吃饭。 大概是看到门把上的衣物已经被拿进去了,他又走了过来说:“今天天凉,面要冷了。” “等下……” “怎么了?” 孟亦畅的话卡在喉咙里出不来,她无法开口提没有内裤可以换这件事,只好说:“头发还没吹干。” “刚不是吹半天了?”吹风机的声音很大,在外面也能听到。 孟亦畅一时语塞,她低头看去,自己的身体发育相比于同龄女生要慢很多,不仅个头矮,胸部也平平,让原本就宽松的睡裙显得更大了。 “吹风机坏了吗?”余老师又在关切。 这话说的像是下一秒就要推门进来查看修理似的,孟亦畅赶紧说:“没有。” 然后把手里湿哒哒的内裤塞进了袋子里。 “那快出来吧,耽误太久了,等下没时间讲课。” 孟亦畅心里想着,睡裙这么宽大,从外面也看不出什么的,于是咬咬牙,拧开门走了出去。 果然,一顿饭吃的十分平静,余老师只顾着看手里的报纸,孟亦畅便自告奋勇去洗了碗,之后就开始坐在茶几前的老位置开始讲课。 窗外的雨还是很大,今天余老师把天平和砝码拿出来,讲物体的质量。 孟亦畅很喜欢这种小实验,她以前在书上看到过一种理论,说人可以分为视觉派、理论派,她觉得自己就是视觉派,对着书本讲十次原理、都没有亲眼看一次实验来的明白。 就好像她数学里的函数部分一直很差,只要画不出图,看着干巴巴的函数公式,她就觉得宛如天书。 “你对比着书上的范例图,自己摆一摆砝码。”余老师说完,伸手推了一下眼镜,起身倒水时,手不小心碰掉了桌上的钢笔。 钢笔没有盖盖子,就这么咕噜噜的滚到了沙发底下。 “啊……”孟亦畅轻呼一声,弯腰想去捡,无奈沙发底下又黑,钢笔滚的还深,她从盘腿而坐改为双膝跪地,探下身子去往里摸。 宽大的睡裙领口弯弯的垂下,仿佛一扇邀请人进入的拱门,余老师垂眼看了看,按开饮水机,倒满一杯水,来到孟亦畅身侧。 “找到了吗?” “没有……”孟亦畅有些沮丧。 “没事,实验还能做。” 孟亦畅听完,刚觉得疑惑,便感觉到余老师伸手按在了她的背上。 那双手刚拿过装着热水的杯子,温度略高,轻易就透过了睡裙。 孟亦畅脊背轻轻一颤,被余老师敏锐的察觉到了。 他一直很好奇,这样一个毫无瑕疵、光鲜透亮的实心儿瓷娃娃,若是被摔碎开来,在里面埋下种子,再黏回原样,等有天种子发芽,长出糜艳的花朵,从体内冲破瓷娃娃头顶时,瓷娃娃会是怎样的表情。 太好奇了,他想要看到孟亦畅那样的表情。 “老师……”孟亦畅话没说完,忽然感觉自己下身一凉,余老师竟然直接掀开了她长长的睡裙。 睡裙一半被压在她膝盖之下,一半卡在她臀部上方。 而她里面什么都没穿。 “我以前还以为你是个好孩子,没想到……”余老师轻轻说,语气听起来充满了惋惜。 “不是……对不起我……”孟亦畅惊慌失措,她下意识道歉,想要直起身体让裙摆垂下,但余老师按在她背上的手像是千斤巨石,让人动弹不得。 “实验还是得做完。” 孟亦畅没想通余老师这没头没尾的一句话,突然感觉到身下一凉,紧接着是硬物将狭窄撑开的疼痛,她无法回头,看不到也判断不出发生了什么,只是觉得非常害怕。 “砝码是几克?”余老师声音悠悠然然,仿佛之前每一次讲题一般。 “老师……” 捏住金属砝码的手又往前推了推。 “是几克?” “我不知道……老师,我错了……求你……” 砝码被收回,金属表面被粘液包裹,看起来更将透亮了。 孟亦畅看到余老师骨节分明的手指伸向盒子,拿起了一个20g的砝码。 又塞了进去。 “几克?” “20克……啊!” 她说的明明是正确答案,东西却被推的更深了,孟亦畅觉得自己此刻就像是被抓住两只脚的布娃娃,即将要被从中间撕开来。 余老师的手松开了,砝码却仍然留在里面,他腾出手往前探,在一片光滑中轻而易举的寻到了那颗凸起。 “你是在作弊吗?”他问。 “我不是故意看的……”她说完之后,觉得自己好像在说谎,因为她的确是自己别过头去看的,但还没待她想清楚,余老师的双指已经捻起凸起,猛的一掐。 孟亦畅从来没有过这种感觉,她觉得浑身的神经都被人攥在手里一般,尖叫着想要起身,余老师原本按住背部的手转而掐向了她的后颈,死死将她钳制住,另一只手还在捻动。 她哭着求余老师不要继续了,尚未被开发过的身体对于感觉方位的判断还非常朦胧,她甚至不知道余老师的手在哪里,破碎的语句里连具体在求什么都说不清楚。 余老师却像是没听到一般,手没有停下,孟亦畅只觉得那一个点越来越热,最后失禁般的热流从身体深处涌出,噗嗤一声,砝码被冲了出来。 孟亦畅以为自己就这样尿了一地,她一边手脚并用往前爬,一边为弄脏了地板而道歉。 摔碎一个瓷娃娃果然令人赏心悦目。 余老师深呼一口气,站起身来,只丢下一句:“擦干净。” 仿佛脏的是地板、是砝码、是孟亦畅这个人。 竞赛 孟亦畅回到家后,翻出初二的生物课本,找到讲生殖器的那一章。 她很会做笔记,就算不往脑子里去,也不妨碍写的工工整整。 这章节对于正处于青春期的初中生来说,是上课不敢抬头、下课回家偷偷怼近了仔细看,孟亦畅也不例外,她觉得生殖器是很神奇的地方,一个人浑身上下哪里都像人,都被顺滑平整的皮肤包裹,显得礼貌干净。 唯独生殖器看起来格外怪异,仿佛是没有长好的器官挂在体外、又或者是一直不愈合的伤口。 孟亦畅躲在厕所蹲下来,对着镜子去看,她努力区分尿道口和阴道口,最后猜测砝码应该是被塞进了阴道口——前者很窄,似乎没有弹性,若是砝码进了这里,可能会直接撕裂吧? 虽然她每每回想那个雨夜,都觉得自己的确是被撕裂了。 只是并非在肉体上。 之后几周的补课,孟亦畅每次跨进单元楼的门都觉得有点忐忑,那些平直的楼梯仿佛随时都会竖起来,然后顶着她,她很久都没有再穿裙子。 但余老师却像是忘记她那夜的“错误”一般,像从前一样给她讲题,不知不觉初一的内容已经快补完了。 孟亦畅会想,余老师或许是觉得自己太不检点,不穿内裤,又或者是自己那天晚上一直没搞懂题目,所以惩罚了她。 当一片骇人的伤疤迟迟不愈合时,总让人忍不住想要用衣服遮盖住,又或者给它取个名字,比如耳洞,让它看起来是理所应当存在在那里的,孟亦畅在一个人的时候,花了很多内心独白去将已经发生过的事情合理化。 然后那件事就仿佛真的变成了类似“打屁股”那样古朴又直接的教育手法而已。 - 市里的物理竞赛,孟亦畅没想到自己能去。 前一天夜里,家里电话突然响了,当时孟亦畅的妈妈正下班回家,是余老师打来的。 他说原本陈澄之外,还有一名备用选手,但临时病了不能去,让孟亦畅顶了。 孟母有点懵,问,孟亦畅上次不是考的不好? 余老师说上次是三年知识汇总、这次竞赛只有初三内容,孟亦畅这大半年学的很不错。 孟母听完自然是高兴的,客客气气谢过老师,又回头嘱咐孟亦畅把握好机会。 她看着妈妈微微佝偻的背,开口想说什么,最后却只是点点头。 每个父母都有望子成龙、望女成凤的美梦,作为单亲母亲,孟母只会更甚,孟亦畅从小就能感觉到。 其实她这些年一直有种挫败感,仿佛妈妈的苦难都是源于自己不够争气、不够努力。 孟亦畅觉得她的腰板有一部分是被生活重担给压弯的,还有一部分是因为自己。 孟亦畅见过妈妈在家长会之后,因为自己分数不理想而被班主任老师留下单独谈话,那几个老师孟亦畅都很不喜欢,因为他们都是势利眼,平日里不会正眼去瞧排名十五之外的学生。 可是她勤劳的母亲,却要面对这样的人点头哈腰,被指责时,脸上仍然带着讨好的笑容。 这也是孟亦畅当初格外喜欢余老师的原因。 他不是势利眼老师。 - 比赛是两天一夜,孟亦畅原本以为自己会和陈澄住在一间房,但结果她从头到尾根本没能和陈澄打照面,余老师带她从学校大门上了去市里的大巴,下车便是酒店,余老师丢给她一张房卡就去监考了。 孟亦畅独自在房间为着可能顶替陈澄上考场而紧张到胃疼——虽然概率很小,planb是为规则准备的、为校领导的面子准备的,却不是为a和b准备的。 况且她听说陈澄为了能保持好状态,早在三天前就开始吃单一饮食,某种方面来说,孟亦畅其实还是很佩服陈澄的,她是个很有能力、但仍然不会丢失谨慎的性格,这样的人只会越跑越快。 她一顿胡思乱想,最后抱着枕头睡着了,不知过去多久,听到门外门卡滴了一声,她理所当然的以为是陈澄考完回来了,正想坐起身友好关心一句“考得怎么样”,没想到进来的却是余老师。 他今天穿着白衬衫,或许是因为天气热了,外面的夹克被脱下,搭在左手手腕上,因为是去市里监考,他比平时要打扮的更正式一些,花白的鬓角被整理的妥帖。 他进门之后只是抬头看了一眼睡眼朦胧的孟亦畅,然后右手在左手手腕上按了一下,咔哒一声,卸下了手表。 咔哒(接触) 孟亦畅的记忆中总会有一些很细小的东西被保留,它们没有放在抽屉、也没有遗忘在角落,而是敞敞亮亮放在桌上的置物篮里,一眼可见。 比如那一声“咔哒”。 余老师每天都会戴手表,但要做事时又一定会摘下,孟亦畅这样的小女生,是不太理解为什么手表要像衣服一样脱下的。 好几年前,有一次爸爸回来见她,给她带来一块表做礼物,金属表带、金属表盘,整个手表都是好看的银色,表盘是精致的米老鼠,做工尚可,但应该不是牌子货。 但孟亦畅不懂也不在乎这些,她特别问过爸爸这个手表是否防水,如果可以的话,她甚至希望连洗澡的时候也戴上它,更别提晚上睡觉了。 - 除了余老师摘手表时的“咔哒”,他皮带解开时也是“咔哒”。 孟亦畅的圆弧形发卡按开是“咔哒”。 装着润滑的小方盒按开也是“咔哒”。 这声音短促而清脆,是很好听的。 可惜短暂的声响后,就是冗长的、粘钝的时光。 孟亦畅见过这东西,在不久前翻开过的生物课本上。 它长得和课本里不太一样,书上是软的下垂的有弧度的的,现实里是硬的长的深色的。 她抬头看余老师,眼神局促,像是刚讲完的题自己没听懂。 但余老师每次都会耐心教导她,这次也一样。 孟亦畅按照他说的做,她不太明白这样有什么意思,但余老师的表情却是自己从未见过的,她也许是想要再看一看表情会如何变化,唇齿间动了动,紧接着她头皮一痛,余老师抓着她的头发、整个手掌扣住她的脑袋。 “你果然很骚。” 什么是骚? 孟亦畅努力理解,脑子里唯一蹦出来的词是“文人骚客”。 又觉得似乎和余老师此刻说的意思不一样。 事情结束后,余老师的目光变得很深,孟亦畅忽然不敢看他,好像只要对上目光,看到自己在他眼里的倒影,她就会从此变了模样,不再是昨天那个孟亦畅了。 后来想想有点可笑,人总是要具体去找一个时间节点、一件事情锚点,来作为改变的记录,是无谓的仪式感。 其实孟亦畅早就不是从前的自己了,从她进这个班之后,人生轨迹的分叉路口就已经在某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午后被轻描淡写的跨过了。 她知道今天自己和老师在酒店房间里做的事,虽然不算生物书里说的性交,但也已经是不该做的事了。 孟亦畅当时还不知道口交这个词,她只是脑海里模模糊糊有那么个概念,好像自己走出了某一片区域,在外面发生的事情是秘密,是不能对别人说的。 她和余老师之间有关秘密的花园里,又多了一朵花。 孟亦畅漱完口,看着余老师重新“咔哒”扣上皮带、又重新“咔哒”戴上手表。 “走,吃晚饭。”余老师说。 她跟着余老师下楼,晚餐是自助餐,她在这里仍然没有见到陈澄,但是她觉得有点累,还很饿,于是自顾自的拿了很多吃的,吃到最后肚子都鼓起来了。 余老师叫她别吃太多了,等下会吐。 孟亦畅没预想等下还会发生什么,于是愣住,反问为什么。 余老师却只是勾了勾嘴角,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只是站起身给她倒了一杯她最爱喝的橙汁。 也不知道余老师是怎么知道自己最爱喝橙汁的?这个想法在孟亦畅的脑子里一闪而过,然后消失。 定义(接触) 物理竞赛中,陈澄全程都稳定发挥,孟亦畅这个备用选手终究还是没派上用场。 但尽管如此,回到家之后,孟母还是很高兴,她觉得自家孩子有资格去一回已经是好事,下次说不定就能作为正式选手了。 于是她难得回家早,做了一桌丰盛的饭菜。 关切的问孟亦畅这次去市里两天,观摩物理竞赛,学到东西没? 孟亦畅想了想,心里有个声音,学到了吃饱之后被顶到喉咙的确会吐,余老师的提醒不是随口说说而已。 孟母单纯的以为就算是备用选手,也会去看看考场、甚至瞅瞅卷子。 但其实孟亦畅只是在暗无天日的房间内呆了两天,连窗帘都没拉开过。 不过她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只是点点头,说了句:“嗯。” 孟母喜笑颜开,吃晚饭收拾碗筷时,还在念叨着多亏了余老师,下次得找个机会,好好谢谢他。 孟亦畅默默地进去厕所,将水龙头打到最大,伸手将手指往喉咙里伸,直到把刚才吃的东西哇啦啦全都吐了个干净。 她以前其实非常讨厌呕吐这件事。 自从小学六年级开始来月经,她就时常会因为剧烈痛经而呕吐,但每次她都努力强忍着,到了非吐不可的时候,才会冲去厕所。因为她总觉得那些怪异味道从口腔和鼻子内喷出的感觉,像是身体在不受控制的爆炸。 但如今她却忽然觉得只要把胃里的这些都吐完了,自己体内就干干净净了。 - 年级尚小时,总觉得所有关系都应该有一个定义。 也都能有一个定义。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她每次去余老师家补课,都会换上他爱人的那件睡衣。 里面穿或不穿都无所谓,反正最后都会被扯去。 余老师在某些方面很恪守原则。 比如每次,都一定会在上完课、确定题目弄懂之后才做。 孟亦畅想过,要是自己装作没弄懂题目和知识点,那么当到了她该回家的时间点,后面的事情就不会开始、不会发生。 所以她有时候弄不清楚,自己到底是想、还是不想。 她一定是喜欢余老师的,不仅她知道,全班同学、全物理办公室的老师都知道。 但“喜欢”一个老师,和“喜欢”一个老师,又有很大的区别。 比如陈澄,对方一定也很喜欢余老师。 但她也会和余老师做这些事吗? 孟亦畅很多次撅着屁股、趴在沙发上的时候,目光自然而然就落在了电视机上那张三口全家福上。 每当这时,她就会开始胡思乱想着出神。 一会想着他们看上去这么幸福,但自己却又存在在这,算是什么? 一会想着以前想嫁给余老师的儿子,是不是因为自己爱上了余老师而不自知? 她偶尔能在屈辱的姿势里感受到快感,那种快感带着一种不道德、不应该。 每次感觉到孟亦畅在挣扎时,余老师都会紧紧扣住她的肩膀、或是抓住她的马尾,迫使她继续将身上的花朵绽放。 然后这种不道德、不应该就像是浇进火里的汽油,让孟亦畅感觉整个人都要被滚滚火焰吞没。 “余老师。” “嗯?” “你爱我吗?” 她期待着对方肯定的回答,无论真假,就算是敷衍。 只要爱,那就是可以的。 她就能忘记合照上那陌生女人的笑脸、忘记自己的名字、忘记物理、忘记一切。 可是余老师第一次提前退出了她的身体。 孟亦畅忽然觉得有些苦涩,她喜欢他这一点,任何违心的话都不说。 “那我以后不想来补课了。”她这话出口,又觉得自己像是那种闹分手的小情侣。 “如果你不喜欢,我不强求。”余老师目光透过眼镜望来。 孟亦畅觉得那目光像是藤蔓,将自己无声缠绕。 “是你先不喜欢的。”她说。 “我没说。” “你不说喜欢、也不说不喜欢,那我算是什么?”孟亦畅有些着急。 余老师只是走上前,他的手很大、很温暖,这一次他伸进孟亦畅发间的手没有攥紧,反而是轻柔的带着她的脑袋向前,与自己额头向抵。 “你就是孟亦畅。” “纠结那些有什么用?说出来的可能是假的,只有当下体验到的才是真的,做实验也是这样。” 他太了解孟亦畅了,他知道,当那颗种子埋进去之后,这个破碎的瓷娃娃就不会再离开了。 她自己都会认为她属于这里。 这是他的烙印,他将印章放在孟亦畅心上,然后由孟亦畅自己手拿锤子,一点点锤进去。 若非如此,她是问不出“爱不爱”这句话的。 当她在寻找一个定义时,她就已经走不了了。 课费 一日,孟亦畅放学正收拾书包,陈澄走了过来。 孟亦畅向来都习惯等所有学生乃至老师都走光了,自己再慢慢走,她不喜欢走在人群中的感觉,这让她感觉不自在。 此刻教室里没有人,陈澄却还是压了压声音:“你还在余老师那补课吗?” 孟亦畅心跳漏了一拍,继续将手上的卷子往书包塞:“嗯,你不是也在补。” 陈澄瘪瘪嘴:“你到底缺了多少知识点啊?我才不像你,我一周就补完了。” 孟亦畅抬起头,像是有点没明白,她一直以为自己单数日子补课,而陈澄是在双数日子补课。 原来陈澄早就没有补课了? “你家挺有钱啊,能让你这么一直补下去。”陈澄只觉得看孟亦畅更不顺眼了,嘲讽道:“你知道吗?我最讨厌你们这种含着金汤匙出生,但是脑瓜傻了吧唧的人了,要是真学不会就别学了,整天占用余老师的休息时间,他每天在学校课很多的!” 马威下完,她甩手就走了。 孟亦畅曾在路过办公室时,听到过班主任和其他老师闲聊提起,陈澄和自己一样是单亲家庭,不算富裕。 所以无论是之前还是这次,面对陈澄的敌意,她都没有真的生气。相反,她还幻想过如果自己能和陈澄一样优秀,无论哪门哪科都排名领先、毫无短板,那该有多好啊! 她妈妈就可以在同事们炫耀儿女成绩时抬起头来了。 只是孟亦畅这次在对方的阴阳怪气里捕捉到了一件事,她愣在原地,仿佛在解试卷最后那道大题般,谨慎又缓慢。 不知过了多久,最后她终于想清楚了—— 余老师给陈澄补课是收了补课费的。 那她呢? 孟亦畅低头看着自己手里的物理试卷,经过这段时间的补课,她成绩提高了不少,红色的分数写在白色纸张上,像是血染床单。 又像是手腕上细细的勒痕。 余老师曾经的话在耳边回响:“不用,在职教师不允许私下收费上课,你别害我啊。” 他在说谎吗? 还是说,如今她是在用身体缴课费? 直到嘴边传来血腥味,孟亦畅才发现自己咬破了嘴唇,她浑身发抖,说不清是愤怒还是伤心。 “不是这样的,我喜欢余老师,才会在补课结束后……做那些事,我是自愿的。” 孟亦畅反复在内心念着这句话。 她绝不能接受余老师用“课费”这两个字,去抵消与自己共度的那些分分秒秒。 原来她迟迟没能找到那个定义,余老师早已在一切的最初就已经帮她找好了? 这样的念头刚刚冒出来,就被孟亦畅死死的掐死在脑海里。 余老师怎么会骗她呢!多少次中午放学后,他为了给迟钝的自己讲题,错过食堂午饭的饭点,只好去路边买烧饼垫肚子,还不忘给孟亦畅也捎一个,他给自己买的梅干菜、给她买的猪肉馅,说她正在长身体,要多吃肉,她每次想给钱,余老师都不要。 余老师对她能有什么所图呢?她只是一个连身材都发育的比同龄人迟缓、脑子还有点笨的普通女生而已。 要说有所图,也应该是她才对。 那些物理海洋浩瀚的知识,她想要余老师带她去看。 余老师住处那每天都有孩童玩耍的院子、窄窄的楼梯、干净的房屋、电视上温馨的全家福,那些家的感觉,她想要体会更多。 她没有被强奸、她不是在卖身。 她从来没有想要逃走,这就是证据,不是吗?每一次补课都是她自己主动、按时到的。 她喜欢余老师,做那些事情的时候她也会感到快乐,虽然不能每次都感到快乐,但那一定是因为她不够熟练而已。 孟亦畅对自己说的这些话,像是漂亮的彩色胶袋,将破碎的玻璃包裹在一起,叫人看不出里面是什么,也不觉得扎手。 她背上书包就往余老师家走去。 尽管今天是星期二。 温馨 孟亦畅来到余老师家门口,刚要抬手敲门,忽然听到里面传来笑声。 先是余老师的笑声,她很熟悉。 余老师笑起来总是有种年轻人的爽朗感,此刻在门外听到他的笑声,孟亦畅几乎眼前都能浮现出他那因为笑而迭在一起的眼角皱纹。 很有感染力,总让人也跟着想要弯起嘴角。 第二个笑声很快也跟着响起,来自一个陌生的成年女人,边笑边说着什么,但听不清内容。 意识到屋内有别人,孟亦畅感觉像是谁突然给自己的脊背里灌了水泥,她内心猜想到了什么,想走,但却挪不动步子。 就在这时,楼梯传来脚步声,一个穿着休闲短袖和沙滩裤的年轻男子提着塑料袋走来,他看了眼孟亦畅,倒也没有很惊讶,问:“你是来找余老师的吗?” 然后用钥匙开了门,向屋内说:“爸,有学生找你。” 孟亦畅这才想起来,他就是余老师的儿子,本人和照片上不太像,显得更成熟些,也许照片是几年前拍的吧。 “啊,谁?”余老师的声音传来。 他走到门口,孟亦畅第一次见到他这样穿着花里胡哨的围裙,两只手悬在半空,沾满了面粉。 “孟亦畅?”余老师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日历,温和的问:“你是不是记错补课时间了,今天是周二、不是周三。” 孟亦畅看着他的平静的双眼,不知为什么,心里的慌张瞬间就消散了。 仿佛她真的只是记错上课时间的学生。 “哦……是我记错了。” “你妈妈今晚加班吗?”余老师问。 “嗯,她最近连周末也要去上班。” 余老师抬手看了看手腕的表,很自然的侧身,抬了抬手肘:“要不吃了再回家?” 孟亦畅有些吃惊,继而感到迷惑,她恍惚觉得自己是不是记忆错乱了。 也许那些事情从未发生过。 但很快,那驱使她来到这里的原因又浮现在脑海里,仿佛在提醒她,她与余老师在这间房里都做过什么。 为什么余老师这样坦荡? 孟亦畅甚至没有过脑子,就抬脚进了门,自然的像是在回家。 “老余,谁啊?”一个高个女人也从厨房走出来,她看了眼孟亦畅,又对余老师笑道:“你初三班的学生?” “嗯,记错补课时间了,她妈妈晚上加班,估计回去也没吃的。”说完,又冲孟亦畅示意:“我们在包饺子,你先去沙发上看电视等会吧,余卓,你给她找一下遥控器。” 孟亦畅乖乖巧巧的坐到沙发前,脑子里想的却是之前某一天自己在这个位置弯腰找笔的画面。 抬起头,余老师正和那个女人在厨房前忙活,有了余卓在前,孟亦畅一下就辨认出那女人就是余老师的爱人——照片上那个笑容灿烂的女子了。 而且,那女人身上还穿着那件睡衣。 那件孟亦畅每次来补课都换上的睡衣。 它今天终于穿在真正的主人身上了。 长长的裙摆终于不再拖在地上。 孟亦畅盯着电视看,却完全不知道电视里放的什么,之前在门口听到的说笑声再次响起,孟亦畅目光上瞟,又看到那张全家福了。 好温馨的一家人。 孟亦畅觉得自己也要被带入这样的氛围里了。 这就是她幻想过无数次的家,完整的家——爸爸妈妈在厨房里忙活晚餐,孩子在外面玩耍,肚子最饿的时候就会听到那句:“吃饭了!” 饺子很快就出锅了,四个人围在桌子前,白白胖胖的饺子冒着热气,一桌人边吃边闲聊,盘子见底了觉得不够,余老师便起身,再去下一锅。 吃饱后大家坐到沙发前,新闻联播正放着,这是寻常家庭晚饭的必备背景音乐,余老师收拾碗筷,厨房里水声哗啦啦。 孟亦畅忽然觉得很幸福,幸福里又有一丝酸楚。 她觉得自己是误入梦境的人,等下就要离开,屋内的其乐融融还会继续,但只要她出了这扇门,就失去了它。 发芽 余老师洗完碗,送孟亦畅去公交车站。 天已经完全黑了,昏黄的路灯将小道照亮,孟亦畅跟在余老师身后,二人影子拉的长长的,小部分重迭,但大多数还是分道扬镳的。 “你今天怎么来了?” 走了好一阵,余老师才慢慢开口。 语气有点冷,孟亦畅从来没听过他这样的语气。 “对不起。”她开口就是道歉。 余老师没说话。 “陈澄补课有课费,我为什么没有?” 瓷娃娃肚子里憋不住话,终究还是问出了口。 “你想缴也可以,明天我和你妈妈打电话说一下。” 孟亦畅猛地抬起头,不,这不是重点。 她加快步伐,绕到余老师身前。 “我……” “你想要什么,孟亦畅?”余老师打断了她的话,垂眼看向她,目光很轻很轻。 “我们的身份,这样的关系,注定不会被其他人接受,若是被别人知道了,我不用做老师了,你也不用上学了,你是聪明孩子,应该很清楚。” “但就算冒这么大险,我还是带你回家了,为什么?” 余老师说完,静静地看着她,就像是每一次讲题时抛出的问题,他从来不催促。 孟亦畅眨了眨眼,路灯的余光洒进她的眼底,像是天上的碎星星。 她突然意识到,余老师好像在对自己告白。 愿冒天下之大不韪,除非挚爱。 她鼻子一酸,压抑多日的委屈化作豆大的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掉。 “可是你之前都不说……”她啜泣着。 不说喜欢她,不说爱她。 孟亦畅在很久很久之后才意识到,其实他真的没有说过,但她曾经满心相信,在那天夜里,他就是说了。 “我以为我们之间,有些话不说、也是说了。”余老师说完,叹了口气。 孟亦畅心中一紧,她下意识想伸手拉对方,却被躲开了。 余老师扶了扶眼镜,指向不远处的公交站台:“到了,回去吧。” 又补了一句:“最近忙小考的事,补课暂停吧。” 这话,比骂她一顿还难受,孟亦畅知道老师是生气自己今天冲动行事,但她无论怎么哀求,余老师都无动于衷。 看着他满眼的失望与疲惫,孟亦畅觉得这一切都是自己的错,她不该胡乱猜测,她差点毁了余老师和自己。 回家的路上她哭了一路,公交车司机还以为是走丢的小孩差点要报警。 - 其实要掌控一个缺爱的小孩特别简单,给她一点温馨的体验,不能太多,然后再拿走它,告诉她,失去这些,都是她的错。 孟亦畅常常觉得,如果自己更乖一点、更优秀一点,是不是爸爸妈妈就能一直相亲相爱。 一定是她不够可爱吧。 不然爸爸为什么舍得抛弃自己和这个家。 她好像从来都是不被选择的那一个。 在暂停补课的那段时间里,孟亦畅几乎每个课间都要找点题去物理办公室。 余老师如往常一样笑着亲切解答,十分耐心。 这即让孟亦畅安心、又让她担心。 余老师是不是不生她的气了?那为什么还不叫她去家里补课? 还是说……她又变成余老师众多学生中那普通的一个了。 她又要被抛弃了吗? - 一个月后的某个周一,孟亦畅下午放学后擅自去了余老师家。 敲开了他家的门。 跨步走进去,脱下鞋子,放下书包。 脱下连衣裙。 脱下内衣、内裤。 浑身赤裸着站在余老师面前。 瓷娃娃体内的种子发芽了。 接受 期中和期末之间的这段时间过得很快。 基础不好如孟亦畅,也终于在余老师这里补完了初中三年所有的知识点,她物理成绩肉眼可见的增长,一些不刁钻的小考几乎能拿到满分,连带着整个理综分数也变得很好看。 孟母专程准备了礼物,登门拜访。 孟亦畅垂着头跟在她身后,进入了余老师的家。 孟母与余老师相谈甚欢,直到离开,孟亦畅脑袋都是空空的,她不记得母亲与余老师具体聊了什么,也不记得母亲让自己亲自鞠躬感谢余老师时,自己是怎么说的。 鞠躬的姿势得弯腰,后入也要弯腰,身体有肌肉记忆,带出很多模模糊糊的记忆。 她恍惚觉得自己的灵魂从此刻变得可以离家出走了,只剩肉体在原地演戏,演那个一切都没发生之前的孟亦畅。 神奇的是这并不会让她感到难受,也没有其他负面的情绪,甚至觉得有些松口气。 她再也没有询问过余老师,关于爱、不爱这类话题。 也许这对她和余老师而言并不重要,并非每段关系都需要有个名称。 这不像是物理题。 思虑过于清晰后,关系或许就会灰飞烟灭。 她觉得自己真的成长了。 - 初中正是性别认知彻底觉醒的时候,学校里偷偷谈恋爱的多,偷尝禁果的也不在少数,不知从哪里传出来的说法,想要看一个女孩是不是处女,只要看她两条大腿根部的距离、走路的姿势就知道了。 于是那段时间,许多女孩被因此冠以了“非处女”的帽子。 奈何这种判断标准非常抽象,故而最后演变成了一种看似“十分科学”的泼脏水方式。 陈澄是肯定不会错过对付孟亦畅的机会的,特别是在自己物理成绩被孟亦畅取而代之、滑下班级第一宝座之后。 孟亦畅自己本就做贼心虚,自从陈澄带着玩得好的几个女孩造谣她走路并不拢腿后,她就开始穿宽大的裤子、长长的裙子,并且刻意将腿夹紧。 殊不知这样只会像是给予对方证据一般,被更加言之凿凿扣了帽子。 陈澄把她拦在走廊上,质问的声音不大不小,恰好周围人都能听见,而走廊尽头那一排教师办公室里却听不见。 “你一周要做几次啊?不会是天天做吧?” 孟亦畅听到这话,第一反应竟然不是生气和反驳,而是下意识认真回忆起来。 单数日子去余老师家,周末不去,那就是周一三五,三天。 但余老师都不会只要一次。 特别是在补完所有物理课程、但补课这件事仍然被二人心照不宣的存在时,时间变得更多了。 见孟亦畅不说话,陈澄与朋友们大笑:“你最近物理成绩突然变得这么好,是不是找了哪个物理好的男同学‘补课’啊?” 她把补课说的一顿一顿,孟亦畅明知她完全猜偏,心下却还是猛地一颤。 “考不过我,就造黄谣,你堂堂物理课代表就这点本事?不如叫我来当好了。”孟亦畅从来都不是怂包子,她一句话把陈澄怼得半天组织不出反驳的语言,自己便大摇大摆的离开了。 后来听说关于“看走路鉴定处女”的谣言在学生之间传得太甚,学校专门组织了好几场道德教育会,明里暗里辟谣了这个说法,而陈澄似乎也被班主任叫去谈了话,回来时耷拉着脖子,都不敢抬头看孟亦畅。 其实见她这样,孟亦畅心里也没感觉多畅快。 因为关于自己的部分,陈澄没说错多少。 得失(接触) 日子总是不会甘于平平淡淡的流逝,孟亦畅考完了初三上学期的期末考后,即将迎来寒假。 就在假期的前一天,孟亦畅在家热饭菜时,接到了妈妈打来的电话。 她爸爸出车祸去世了。 医院、消毒水气味、太平间、铺着白布的单人床。 一切都和电视剧里一模一样,孟亦畅恍惚觉得不太真实,据说她爸爸的身体损坏比较严重,怕她年纪小承受不住,医生只是轻轻掀开白布给孟亦畅看了一眼爸爸的脸。 有点陌生,孟亦畅已经好几年没见到爸爸了,但又有种骨子里透出来的熟悉。 这感觉非常奇怪,像是人外面套了一层皮,模模糊糊,似乎是他、又似乎不是。 原来人死了是这样,类似沉睡,但毫无生气。 父母离婚后,孟亦畅偶尔会感伤,觉得自己没有爸爸了。 但如今她意识到,此刻她才是真正意义上的“没有爸爸了。” 小孩不懂大人之间那些事情,所以尽管察觉到希望渺茫,但孟亦畅内心深处一直隐隐期待着,或许有朝一日父母会复合。 自己破碎的家能重新被粘合起来,家里每个人都能像余老师家里电视机上那张合照一样,脸上洋溢笑容。 但现在再也没有可能了。 - 孟亦畅知道自己对余老师的感情,有一部分源于她渴望余老师的那个屋子、那个家。 她的痛苦常常是因为内心太过玲珑透彻。 如果她能糊涂一点,就像许多情窦初开的小女生一样,以为自己爱上的就是这个男人本身,只有第三者插足、忘年恋的背德感,或许反而简单些。 孟亦畅会幻想自己是余老师家里的隐形第四人,什么身份不重要,第二个妻子、或小女儿、或儿媳,只要能属于这里。 她在某些时刻,也几乎真的相信自己已经属于这里了。 但看到躺在太平间的爸爸,她又被硬生生连皮带肉的从幻想中剥离出来。 和余老师做的时候,他偶尔会希望孟亦畅开口叫他爸爸。 但从来对一切都顺从的孟亦畅,在这件事的拒绝上却是前所未有的坚定。 爸爸这个称呼,是带刺的,她念出来就扎舌头,然后滚到胃里,又往心里戳。 仿佛每叫一声爸爸,她就失去一次爸爸。 但余老师是在性事上掌控欲极强的人,孟亦畅越不从、他就越要迫使她屈服。 然而办法用尽,孟亦畅身上青一块紫一块,甚至见血,她都没有松口。 她会在这期间感受到一种自我保护的快感,连带着律动将她推向高潮。 爸爸的去世对孟亦畅的打击非常大,她整个寒假闭门不出,余老师的电话也不接,妈妈递来的饭菜也就吃几小口,原本就扁平的身形变得更瘦弱。 她大部分时间其实都在睡觉,睡觉是逃避现实的好办法。 只可惜她逃不开做梦。 梦里偶尔是小时候父母带自己出去吃吃玩玩的画面,又会瞬间变成余老师卧室的那张床。 窗帘被拉上,原本系在上面的带子此刻正在孟亦畅的手腕,连接着床头,拉扯间在她白皙的手腕上留下浅浅的红印。 她做爱的事情经常走神,目光越过余老师,盯着天花板上的灯看。 灯上有灰尘了,看来再精致整洁的家,也会有疏于打扫的角落。 余老师总能很快发现她的出神,因为她一出神就会变得干燥,这时余老师通常会在她大腿或屁股上不重不轻的拍一下,在她意识回转的瞬间,又猛地进入。 她的梦变得越来越碎片化,仿佛是有人在她瞳孔上安上了放大镜,梦里的细节她也能看的越来越清楚。 直到有一天,她拿起门口妈妈放下多时、已经凉透的饭菜,一阵作呕。 仿佛是上帝在她脑袋里点了一下,她突然想到自己已经一个多月没来例假了。 这一天终于是来了,孟亦畅心中竟然不悲不喜、也没什么惊讶,她想到的第一件事是未成年去打胎或许太引人耳目,得想个办法悄悄解决。 她侧头看向镜子,被自己瘦脱相的模样吓了一跳,继而自嘲的弯了弯嘴角。 继而又冒出一个念头—— 还需要解决吗? 决定(接触) 孟亦畅甚至没有想要将自己怀孕这件事告诉余老师。 她常常觉得活着是需要很用力的事情,用力学习、用力去做妈妈心里期望的好女儿模样、用力去思念并追求一个叁人落座的圆满晚餐。 她偶尔会觉得愤恨,那些东西明明是许多人天生便有的,为什么她用尽全力却还是得不到? 这个世界真的是无聊极了。 以她对余老师的了解,他也一定会劝自己打掉,只要他开口劝,对孟亦畅来说就是一种抛弃,所以她宁可先自己抛弃自己——因为她也并不想要这个孩子,但这话若是从他嘴里说出,意义又是不同了。 孟亦畅挑了一天妈妈加班的周末,拿着自己的压岁钱去了一个小诊所,那边不看身份证,只要给钱,外加谎报年龄就能开人流的药。 药片需要连续吃叁天,她当天在医院吃完就回家了,前两天除了像来月经一样流了些血,没有太大感觉,到第叁天,她再次来到小诊所,吃下第叁片药。 这次痛感来的很快,她撑着墙进了厕所的小隔间,她本来每次月经就会有很严重的痛经,这次比痛经要再严重一些,她蹲到头昏眼花,只觉得自己腹部连带着整个生殖器都在被什么东西勾着往外扯,最后眼前一花,不知什么时候就晕了过去。 待再次恢复意识,那个东西已经被排出来了,孟亦畅低头看了一眼,血呼啦的也看不出人形,她按冲水键,看着血色渐渐消失,忽然有种救人一命的感觉。 她清理干净,换上来之前就准备好的干净衣裤,又扶着墙出来,坐在了走廊的椅子上。 眩晕感仍然在,或许是疼的、也或许是低血糖。 孟亦畅就这么又坐着半晕半醒了几个小时,直到诊所医生准备下班,叫醒了她,见她小脸煞白,免费给她推了点葡萄糖。 在出诊所后,她接到了余老师的电话。 这几天余老师该是陪爱人一起去儿子大学参加毕业典礼的,但没想到余老师提前回来了。 他问孟亦畅在哪里,又叫她过去。 孟亦畅顿了顿,说今天不方便。 余老师不喜欢自己的忤逆,在上次擅闯余老师家时,她就知道了。 果然,余老师声音微沉,说还没到她生理期的日子,有什么不方便? 孟亦畅无声地苦笑着,若说他不关心自己,但他却准确记得自己的生理周期,如果只是为了性交,是没必要记这么清楚的,因为他只要直接问,她就不会瞒着他。 听孟亦畅不回话,电话那边传来一声轻叹,像是迷路的鲸鱼撞进孟亦畅的心里,她忽然又心软了下来。 原本约好的日程,突然提前返回,或许余老师那边是出了什么差错?孟亦畅在心里想着,已经快入夜,这时突然打电话唤她,是很少见的情况。 她最后还是决定去了。 屋里没开灯,孟亦畅刚进去,就被余老师拉住手臂,抵在了墙上。 她所有的推脱和解释都被对方的唇齿堵了回去,直到余老师伸进内裤的手摸到黏腻,他才后退了半步。 “你提前来了?” 孟亦畅“嗯”了一声,余老师松开了她,但或许是刚才余老师的动作太剧烈,他刚撤开力气,孟亦畅忽然就眼前一黑,腿也站不住,直直往地上倒去。 余老师将她扶到沙发上,给她冲了红糖水,孟亦畅慢慢换过来些,她捧着红糖水,像是盯着什么复杂的东西般,很认真。 “怎么不喝?”余老师问。 孟亦畅抬起眼,没由来的道:“保温杯,我还没还给你。” 她说的是那次突然来月经,余老师给她的那个装着红糖水的杯子。 “你拿着用吧。”余老师不以为意,帮孟亦畅理裙摆,想给她盖上毯子,却忽然感觉裙子有些湿漉漉的,再一看手,满手的血。 孟亦畅这才感觉到,腹部顺着一股暖流往外涌,像是尿失禁一般,她突然心慌,急着要找个理由掩饰,可是就在要开口的瞬间,小腹猛地抽痛,她连杯子都拿不稳了。 “你到底怎么了,有什么瞒着我?”余老师蹙眉,见孟亦畅已经没有开口的力气,血顺着白皙的小腿往下滴,他弯腰横抱起她就往外面走。 “别……”孟亦畅想叫他别带自己去医院,这样别人就都知道了。 知道她怀孕又打胎了、知道她和余老师之间的关系了。 但孟亦畅还没说完,又一阵绞痛涌来,随之彻底失去了意识。 沉沦(接触) 孟亦畅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醒来时正躺在老师家的卧室里,被中脚边有一个暖暖的热水袋,床头的杯子也还冒着热气。 其实她很少被这样关怀过,不怪母亲粗心,而是一个人带孩子,能顾及到的只有“生存”而已,连吃顿刚出锅的热饭都难得,更何况看到床头有杯热水? 窗户关着,但依稀能瞧见外面还是黑夜,很安静,客厅里的对话声能轻易听到。 余老师似乎是从外边请来一个医生替她看过了,此刻正在说青春期学生之间容易犯糊涂,希望医生能帮忙保密,回头他会再找双方家长谈话的。 孟亦畅知道这谎话是最好的处理方式,他是有责任心收拾烂摊子的老师、而自己是年少无知、和某个男同学偷吃禁果而意外怀孕的坏女孩。 但仍然有种被抛弃的感觉,只是这难过刚涌上心头,下一刻又被腹部的阵痛扯走了思绪。 没关系,不被承认也没关系,经历多了就习惯了,她是一半身体嵌入黑暗中的人,不能完全的见到太阳。 就连当初爸爸带某个新阿姨回家,都要提前用一块糖把她差遣出门。 送走医生,大门关上,余老师又去厨房忙了一阵,很快就端来了一碗鸡蛋面,额外多放了两个鸡蛋。 看到她醒了,余老师扶她坐起身,拿了张报纸垫在她腿上,把碗放上去,这样就不会烫到。 孟亦畅刚吃第一口,就听到余老师开口。 声音低低沉沉,像是窗外夜色。 他说:“我们结束吧。” 孟亦畅筷子一顿,却是又夹起面来吃,她吃的很慢很慢,明明已经饱了,却还是把汤全都喝完了。 余老师没有放过她,拿走碗筷后,他侧坐在床前,表情不容置疑,没有再问第二次,却是无声逼迫她回答。 “为什么?”孟亦畅一开口,才发现自己声音沙哑的可怕,她凄惨一笑,“老师,你是不是觉得我自作主张了?” 这不是她第一次脱离掌控了,早在那天非补课日、她闯入他们叁口之家的饺子席时,余老师就生过气了。 她很聪明,知道只有完全听话的女孩才便于掌控,她一定让余老师感到危险了。 而自己还没重要到,能让余老师为了选择她而抛弃生活工作。 想到这里,内心一抽痛。 这些她都明白、都理解,但还是很难接受,逼着自己接受的过程漫长又苦痛。 余老师没有回答孟亦畅的这句话,只是静静看着她,眼神不冷也不热,带着些无可奈何。 热汤面下肚,让孟亦畅原本堵塞的鼻子通了些,她忽然闻到空气中的酒精味道,或许刚才那个医生给自己打过针了。 这酒精味让她突然回想起那天太平间的白布、还有白布下躺着的人。 她失去的东西好多,抓不住的东西也好多,恐慌后知后觉的爬上心头,她手往前伸,想要够余老师的衣袖,却被躲过。 不行,哪怕就这一次,她想要抓住…… “爸爸。”孟亦畅突然开口,哑着声,像是在恳求,或也的确就是恳求。 她其实不知道自己在叫谁,叫已经死去的爸爸、面前的余老师、还是幻想中那个美满家庭里的爸爸。 “爸爸。” 余老师身躯一震,他从前想尽办法希望孟亦畅叫出这一声,但她从未使他如愿过,他觉得此刻自己心中那道界线濒临崩溃,这瓷娃娃裂的太快了,破碎的美丽撼动人心,发芽的种子向外伸出,但那不是花,是带刺的荆棘,一见到空气,就要枯萎。 枯萎之前,会散发出致命的香气。 屋外的黑渗透进来,像是地狱的触手,先是缠上孟亦畅的脖颈,后伸向残破的花蕊,在这一刻,她突然希望自己能跌落的更加彻底些。 把支撑她的东西踩碎吧、把吊着她的那根绳掐断吧,让湿热的血混合着不知名的分泌物,拥着她陷入腐烂的泥沼中。 如果可以,孟亦畅希望自己能死在此时此刻。 这心声啊,老天爷你能不能听到? 大概是听不到吧,毕竟从前许过那么多愿望,老天爷一个也没帮她实现过。 替代 孟亦畅在余老师家里休息了两天就回家了,正巧母亲那几日也在出差,于是糊弄了两句便瞒了过去。 在孟母眼里,女儿从来都是乖巧听话、遵规守矩,见人面色苍白,她丝毫没怀疑别的,只是以为孟亦畅来了月事,烧了水想泡点红糖,但水刚咕噜噜冒泡,家里电话便响了,孟母被领导叫去加班,嘱咐孟亦畅红糖就在左手边第一个橱柜里,然后匆匆离开。 孟亦畅在床上磨蹭了一会,终于起身,恒温壶里的水还是滚烫的,她挖了一勺红糖放进瓷杯子,又倒进热水,红糖的香味冲散开来。 她想了一会,回卧室,从书包深处拿出那个保温杯来,把红糖水灌了进去,捂在被窝里慢慢喝,最后红糖水喝完了,保温杯冰冷的外皮也被捂热了。 想起离开余老师家的那天,天刚刚擦亮,电视机上的合照在一片昏暗中看不分明,他还是那句话—— “不要再来了。” 所以她拼尽全力,将最不堪一击的东西踩在脚下,换来的也只是最后的欢愉而已。 她忽然感到一种来自四肢百骸最深处的倦意,意识游游离离,一会想着卧室窗帘多久没换新的了,一会目光又跑到书柜上两本书之间的缝隙里去,睡着之前最后迷迷糊糊想到的,是余老师家那个相框后面支撑的木片。 像是张开的双腿。 - 孟亦畅的生活回到原本的模样,实验班的节奏拉的很快,各门各科的叁年内容已经都学完了,接下来便是中考重点汇总复习,到了这个点,其实很难再有完全不会做的题目了,孟亦畅也有意避开,所以再也没有往物理办公室跑过。 以前最喜欢的物理课如今也成了煎熬,那个声音太熟悉了,低低沉沉、温温和和,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 只是偏偏她还总会想起这个声音也会有忘情的尾音,还有发狠的闷哼,她不敢抬头看他的脸,只能在他转身在黑板写字时匆忙瞥一眼内容,像是在用尽全力守着这个世界上最大的秘密。 就这样,日子过得快,转眼就临近假期了。 某个平平无奇的放学日,孟亦畅回到家,刚上楼梯,就听到头顶传来尖锐的争吵声。 “人都死了,你还想要什么?”这是母亲的声音,孟亦畅听得出。 “这房子怎么都该有我们的一半吧,你装什么傻!”是一个陌生的年轻女声。 孟亦畅觉得奇怪,她蹑手蹑脚往上走,来到家门口,门虚掩着,正好能通过缝隙看到客厅。 母亲坐在沙发上,双手撑着头,看起来很无奈。 她面前站着一个年轻女子,手边还有个看起来还在上小学的男孩。 孟母反击:“我和老孟早在离婚时就说清楚了,存款和车他带走,房子留给我和孩子!” 年轻女子轻蔑一笑,“你还好意思说存款,一共才叁五万,够个屁!更别说那辆快报废的破烂车了,你是真不知道假不知道,这房子当年根本没办过户,如今写的还是老孟的名字!” “是他的名字又如何,我们当时签了协议的,而且你们根本没领证!” “是,我和老孟没领证,但非婚生子也有继承权,这事就是闹上法庭,也是我占理!不信你去翻翻书?”年轻女子把手边的男孩往前一拉,胸有陈竹。 非婚生子?孟亦畅这才仔细去看那个男孩的模样,个头不高,瘦瘦小小,此刻有点弄不清楚状况,怯生生的,不过就算是她,多少也能看出来,这孩子眉眼和自己的爸爸有几分相似。 这是什么意思?原来爸爸还有其他孩子?还是个男孩? 重男轻女这句话其实孟亦畅听过,但从来没往心里去,此刻看着这男孩的脸,她突然胸口闷痛,像是有人狠狠地在她心上踩了一脚,继而回想起一些从前父母争吵时,她没有意识到的只言片语。 她以为是自己不够乖巧听话,成绩不够好,所以得不到爸爸的喜爱,她这些年一直努力证明,想要挽回这个家。 但如果她不被偏爱和选择的原因,仅仅是因为爸爸想要一个儿子。 那…… 心痛之后是无边无际的空旷,她忽然连生气都生不起来了,只觉得好笑。 屋内的争论还在继续,但孟亦畅已经失去了兴趣,她无声的转身、下楼、往外走,像是一具行尸走肉。 不知这样走了多久,天彻底黑了,头顶的路灯忽然亮起,把她的眼照得一恍惚,这才发现原来自己不知不觉又走到了余老师住的那个院子。 熟悉的单元楼门就在不远处,孟亦畅站在树后,看到楼梯间的感应灯接连亮起,最后一个熟悉的身影走出来。 是陈澄。 孟亦畅脑子像是宕机了,站在原地,看着陈澄往前走、看到自己、停下脚步。 “孟亦畅?”她先是惊讶,而后又走上前一步,得意一笑:“怎么,想去余老师家?” “你说什么?”孟亦畅不解。 “还在装,我都知道了。”陈澄轻哼一声,伸手撩头发,一阵风过,带来她身上的味道——那是余老师家沐浴露的味道,孟亦畅记得。 “别以为自己多特别,你啊,已经是过去式了。”陈澄越笑越狰狞,语气中甚至带着莫名其妙的狠意,这一瞬间,她不像孟亦畅记忆中的那个陈澄了:“快滚吧,现在我才是余老师最喜欢的学生。 雨夜 风一直吹,渐渐起了小雨,最后越下越大。 孟亦畅在浑身湿透的时候,神志才忽然回转。 她这才发现自己又在神游。 陈澄已经离开不知多久了,她也不知道自己站在这站了多久。 抬头看,余老师的那间屋子已经熄灯了。 为什么是陈澄? 不,重点不是这个。 重点是—— 为什么不是她? 为什么她从来都不是任何人的唯一选择? 一阵风吹过来,孟亦畅浑身冷的发颤,不过好在让意识更加清晰了几分。 母亲,她突然想起母亲。 就算离婚了,母亲还是把自己带在身边。 但是……她所有的时间都用来赚钱养她,没留下一分一秒教她如何自爱、如何爱人。 孟亦畅觉得满嘴都是苦涩,她好像是一个两面人,一面刻着受难、一面刻着辜负,她没有哪一点是做好了的。 为什么世上最爱自己的是母亲,但自己却只能给她带来痛苦? 如果她知道自己做的这些事,该有多失望。 孟亦畅越想越混乱,只觉得矛盾极了,心中充斥着分辨不清的情绪,她又爱、又恨;又想牢牢抱紧、又想全部撕碎。 她心里好像有两个声音、叁个声音、无数个声音,有人这样说、有人那样说,观点不同,说的甚至不是同一件事,孟亦畅觉得自己快被吵死了,她举起手捶打自己的耳朵,但无济于事,原本就亏损的身体往外一层层冒汗,她也分不清哪些是汗水、哪些是雨水,随着小腹一阵坠痛,孟亦畅眼前一黑,顺着树干滑倒在地。 - 周身温热,孟亦畅在水声中醒来,她泡在装满热水的浴缸,身上还盖着一个长毛巾,正好从胸部到下体。 门在这时被推开。 “醒了?” 孟亦畅抬头,余老师戴眼镜的样子很好看,有一种醇厚的书卷气,仿佛任何时候、面对任何事情,都不露惊色。 “你带我回家做什么?”孟亦畅问。 “你晕倒在我家楼下,昨晚下大雨,你淋雨了?” 孟亦畅摇头,她问的不是这次,是最初:“那天你有许多方法可以帮我,不是非要带我回家。” 余老师沉默。 “为什么是我?”孟亦畅的声音尖利,在一片温润水汽的卫生间内显得格格不入。 余老师轻叹一声,仍然没有回答。 “我走了,就换陈澄了?那我之前还有几个?我之后也会有许多个?”以孟亦畅的性格,很少会将难听的话逼问得这样紧迫,但这次不知为什么,当她看到陈澄走出单元楼时,她心中就只剩愤恨。 “你不一样。”余老师抬眼,不知是不是水雾所致,他目光很少这样温柔。 “我哪里不一样?”孟亦畅问完,见对方半天不会到,又忍不住笑,“骗人,你丢我就像是丢垃圾。” 说完,她扭过头去,不再讲话。 近乎苍白的皮肤沾着水光,真像个瓷娃娃。 余老师站起身,把另一条干的浴巾放在旁边。 就在这时,大门忽然响起钥匙插入的声音,之后似乎遇到了阻碍,门外之人推了推门,然后扬声叫:“老余?” 孟亦畅惊得一哆嗦,余老师却毫不惊讶,反而回头安抚:“是我爱人,没事。” 这是没事?!孟亦畅觉得自己就像被脱光了游街示众的母鸡:“她怎么来了?” “每周周末都要回来的。” “你知道她今天要回?”孟亦畅脑子忽然有点转不过来,“那你为什么还把我带到家里?” “因为你晕倒了。”余老师重复着之前说过的话,“你淋雨了,浑身湿透了。” 说完,他垂下眼,叫孟亦畅看不清他眼中神色,走了出去,顺手关上浴室的门。 什么意思,他这是……在心疼她?放不下她? 孟亦畅愣住。 余老师不愿意他们之间的关系被别人知道,这是孟亦畅非常肯定的事情,但既然如此,还在明知爱人要回来的晚上,还把她带回家。 他不是这样不谨慎的人。 孟亦畅起身擦干,将晾干的衣服穿好,浴室内水汽又热又浓,熏得她泪流满面。 他要是能再把她丢的彻底点就好了。 告诉她,自己和陈澄、其他女孩都一样,只是泄欲工具、利用对象,就好了。 把她丢在雨夜里就好了。 不要再把她捡回来。 决定(大结局) 余老师的爱人在纳闷为什么门被反锁了,余老师和她解释看到下雨,原本想下楼给她送伞,但无意中发现一个学生晕倒在路边,把她带回家时,顺手反锁了。 余老师爱人没有太多疑问,她似乎知道余老师是个就算不当班主任、也操着班主任心的人,愿意和他聊心事的学生想来很多,遇到事情不敢回家、只能来找他的学生也有很多——无论男女。 她看孟亦畅泡了热水澡后仍然面无血色,赶紧给她煮了点红糖鸡蛋吃,轻声问她:“是不是来事儿了?” 孟亦畅只能点头,对方又找来暖宝宝,帮她贴在小腹处:“要注意保暖哦。” 红糖鸡蛋很好吃,孟亦畅从前都没吃过,她吃的很慢很慢,之后余老师的爱人又去忙其他家务,偶尔和余老师聊几句关于儿子在学校的事情,说起他好像谈了个女朋友,想让他带回家,余老师却说不要给那么大压力,该带回来时自然就会的。 真好。 孟亦畅心想。 这样美满的家庭,她得守护着。 这辈子都注定得不到的东西,如果能在别人身上实现,是否也是另一种延续? 而她只需要将自己带走,就能带走余老师的担忧、母亲的辛劳,还有自己的痛苦。 吃完东西,孟亦畅起身要回家,余老师的爱人来拦,说夜太深了,就在家里睡,明天再回。 但孟亦畅摇头,她不能再待了,再待下去,就真的舍不得走了。 余老师见她拒绝的坚定,于是拿起外套,送她回家。 大概接近凌晨了,路两边的灯为了省电,关闭了大半,公交车自然也都停运了,余老师就这么一路把她送回了家。 “等我一下。”孟亦畅说完,小跑上楼,很快又下来,手里拿着一个保温杯。 她低头看了眼,似乎很不舍,最后还是递给余老师。 余老师不明白为什么要专门送下来一个杯子,“你留着用吧。” “不了。”孟亦畅轻轻开口,嘴角带了笑意,“得还给你。” 余老师也只好接下,目送她上了楼。 他回家的路上还在想,不知道孟亦畅会不会感冒,明天有摸底考,要是错过会很可惜。 但次日,他听到的却是孟亦畅跳楼身亡的消息。 - 孟亦畅的葬礼规模很小,来的人也不多,在骨灰入陵的一周后,一个小雨的午后,余老师撑着伞,走到了墓碑前。 墓碑上孟亦畅的笑容依旧,虽然颜色是黑白,但仍然灿烂。 他忽然想起那天在卫生间的浴缸内,孟亦畅质问他,“我哪里不一样?” 当时他没有回答她—— 因为你破碎的太快了。 我从来没见过像你这样几乎飞蛾扑火一样的女孩,你眼底无所顾忌的爱意让我感到震撼,我第一次差点忘记自己只是玩玩。 日渐苍老的身体需要年轻的脉搏,只是从前那些女孩多是顺从、恐慌、抗拒或隐忍。 只有你在爱我。 我不能因为任何女孩放弃生活的正轨,但这不是我抛弃你的唯一原因。 我只是在很多个瞬间,都怕你真的碎掉了。 但如今,你还是真的碎掉了。 如果时间重来,那天午后,或许我不会再选择带你回家了。 - 孟亦畅走后,孟母就将房子卖了,该分给年轻女子的钱打出后,便离开了这座城市。 她带着孟亦畅的遗物,那是一箱不算很重的东西,从前日子过的艰苦,孟亦畅不像同龄人那样有许多文具、书本、衣物、玩具,她的东西很少、很简单,就像她这个人。 后来孟母辗转多处,那箱遗物一直带在身边,她不敢细看,只是偶尔在太阳好时,搬箱子到阳台,打开盖子,让阳光照进来片刻,似乎这样,里面的东西就不会那么快冷去。 某天,一阵风吹来,书本页面纷飞,里面一张又轻又小的白纸被带了出来,吹出了窗外。 像是一只蝴蝶,随着风飘着,最后不知落在何处,被在外玩耍的孩童捡起。 孩童展开白纸,饶有兴趣的看上面写的字,却觉不知所云: [你像是一个仓促的故事。 带着春的轻盈、夏的火热、秋的丰硕、冬的淡然。 你温柔的笑串起了我的整个世界。 你使我第一次发现天多么蓝,发现我有多么多的、关于分离的不舍与悲伤。 对于你,我怀着不同于任何的感情。 没有亲情平淡、没有友情易逝、没有爱情短暂。 是一种长久的、永恒的、随着时间而愈加浓厚的。 我道不明。 或感激、敬佩,或着迷、疯狂。 世间只有“爱”能包涵这广义,再加任何修饰,都是多雨。 我是如此对上天怀着一颗心,又是多少巧合,让我可以认识你。 听你的每堂课、看你的每个板书。 听你的每个笑语鼓励、看你每个表情。 都会觉得异常、异常的幸运。 正是“无论是宽阔的海的悲伤,无论是秋季的风的相思,假若有人问起我的烦忧,我不敢说出你的名字。” “余家林” ——梦一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