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回春(重生)》 万箭穿心 于良国,天宝八年。 倾盆大雨下了整整一月。 然而连绵一月有余的雨水,却从来浇不灭东京城人们的热情,更何况今日是那萧氏妖妃祭天的日子。 “那妖妃终于要死了!这都已经下了一月的雨了,那妖妃若再不死,怕是没天理了!” 西市街头的隆盛茶馆中,人们纷纷挤坐几子前,边听着江南小调儿边大声议论着。 “是啊!这妖妃也不知使了什么妖法,竟使得皇后娘娘的龙胎无法降世,简直丧尽天良!” “何止呢!那妖妃还使得河西大旱,至今半点雨水都不得,都饿死数十万百姓了呢!” 言罢,在场人一阵彼哉。 “真的是罪过!要不是当今陛下仁慈,顾念她侍候过先帝,留她一命,她怕是早就该被祭祀了!” 有人为萧氏鸣不平,“我听闻,那妖妃曾亲赴战场,南疆人不战而退……” “什么不战而退?你们可知那萧氏妖妃容貌何如?” 有人道,“妖媚无双,天人之姿。” 那人继续,“那便是了,战场可从来都是男人的地盘儿,一个如此貌美的女人去了,你们说,会发生什么?” 那人猥琐得笑了几声,这惹得众人也跟着笑了起来。 “这种千人枕万人骑的女人,早该死了!” “是啊是啊!她是先皇的女人,却妄想勾引咱们当今圣上,好在咱们圣上耳聪目明,没被她迷惑了去,这种水性杨花的女人,送我我都不要!” 一时之间,茶馆又是一阵哄堂大笑。 “可惜了被妖妃害死的无辜朝臣啊。”人群中不知谁发出了这么一声叹息。 又有人打断那阵叹息,“好在萧大司马大义灭亲,听闻今日的祭台上,大司马可要亲自斩杀妖妃,以祭那些无辜枉死的魂灵。” “萧大司马当真是个良臣啊!”有人感叹。“若是我生了这么个女儿,我怕是无地自容。” 众人将目光投向那方才说话的稍些臃肿的妇人,又是一阵哄堂大笑。 然而彼时的君宝山百年祭台上,排排而立的文武百官肃穆得迎着冷雨笔直得站着,雨水早已浸湿了他们厚重的朝服,可没有人敢吭一声。 文武百官首处,架着一张卤簿青盖,头戴冕冠穿着吉服的皇帝李俊,正用平静中带着些阴鸷的目光看向那祭台。 祭台中央是一根长长的天柱,上面正捆绑着一个浑身鲜血狼狈不堪的女人。 那女人身上被鲜血浸染的衣物随着雨水的冲刷正慢慢地在褪色,雨水毫无情面地拍打着她的脸,雨幕之中,竟呈现出一张绝美的容颜。 微微挑起的凤眼,睁眼闭眼之间便勾人于无形,琼鼻微微翘起,小巧却又带着几分妩媚,毫无血色的樱桃小口紧紧抿着,仿佛是忍着剧痛,一直微微颤抖着。 乍暖还寒,这是初春的第一场大雨,而她却单单只穿了一件薄纱外衣,冰冷的雨水顺着她冻僵的身体缓缓落下,她那被外衣勾勒出的窈窕身形在雨幕中若隐若现,此情此景,是何等的美艳动人。 然而,再往下看,却见她那双腿脚悠悠挂着,脚趾早已经腐烂到无法动弹,而她的小腹之上,正深深地插着一根小小的木头桩子,鲜血也早已经凝固。 这是于良国最恶毒的诅咒,诅咒她永世不得超生。 而她,便是于良国赫赫有名的妖妃,萧青烟。 “萧氏妖女,对先皇不忠,致使先皇不幸陨天;魅惑陛下,致使陛下后宫子嗣凋零;祸乱朝纲,致使端瑞年朝纲大乱;斩杀朝臣,致使江北数万将士命丧黄泉。如今陛下醒转,心慈只将其囚禁,此妖女竟怀恨在心,使妖术害得皇后娘娘的龙胎无法降世,更致使河西大旱,数万百姓置于水深火热之中!如今上天示警,今日我于良国便在此开百年祭坛,将此妖女祭祀上天,以求来年和顺!” 一旁的太常寺卿眯着眼睛,对着手中的罪诏娓娓道来,他虽说上了年纪,但却依旧声音洪亮,字正腔圆。 萧青烟这一项一项的罪证在他的控诉之下字字句句打在了在场所有人的心上,人人肃穆庄严的脸上,无不扬起一层罪有应得的情绪,今日,祸国殃民的祸水妖妃终于要死了! 大司马萧东极一身戎装挺拔地立在雨里,一脸络腮胡的他,虽看不清表情,但那双囧囧有神的眼睛里却充斥着厌恶。 等到太常寺卿话音刚落,他便猛然抽出腰间的剑指着上天,一脸诚恳地朝台下一众百官以及山下一众军民呐喊着,“我萧某今世为于良国尽心竭力,鞠躬尽瘁,却没想到生了这么一个祸国妖女,萧某当真愧对萧家列祖列宗!今日,萧某领着萧家军在此立誓,为于良国,大义灭亲义斩妖女,为陛下千秋万岁!” 祭台底下的萧家军听到萧东极的号令,整齐的回应着,“为于良国,为陛下千秋万岁!” 萧青烟抬起眼皮冷眼看着台下众人,冷笑一声,好一个义薄云天的萧东极,好一个忠心耿耿的大司马!好一个大义灭亲义斩妖女!她这个父亲,当真是好极了! 一旁的丞相林泽举起手中旗帜,示意将士们收声,“时辰已到,陛下,祭祀仪式开始!还请陛下射第一箭!” 百年一次的祭祀,被祭祀者必须万箭穿心,而这第一箭,必须由皇帝陛下发出。 李俊毫不犹豫地拿起弓箭,对众人道,“萧妃妖孽附身,寡人今日为了天下苍生,斩妖除魔,愿上天佑我于良国,来年风调雨顺,四季安康!” 真是好一个为了天下苍生!好一个斩妖除魔!萧青烟目光冷清,死死地盯着李俊,那个在御花园与她谈心、给她帕子擦泪水的郎君啊,早就已经在他登上皇帝之位的那一刻死了!眼前的这个,只是一个为了天下苍生斩妖除魔的冷血君王罢了! 也对,这个天下,从来不需要仁慈优柔的君主,他不过是将她为他做的所有事报应在她身上罢了。 萧青烟自嘲一笑,回想起这一生来,她似乎只做了两件事。 头一件,为了阿娘能过上好日子,她尽力乖巧懂事,尽力讨好那身为大司马的父亲萧东极,为了能入父亲的眼,她说习武就习武说习文就习文,甚至阿娘被毒死,兄长在边疆战死,她被送进宫伺候老皇帝,她也未曾有任何怨言。 这第二件,为了与那所谓的此生不负的郎君长相厮守,她为他偷遗诏谋朝篡位,为他身赴疆场,为他以身试毒,为他杀尽朝中不服他之人,甚至为他积极挑选对他有用的娘子充实他的后宫,为他做尽所有他不愿做的狠事,她亦是从未有过怨言。 可惜到头来,那位父亲要大义灭亲,那位夫君要斩妖除魔,而她却被毒哑了喉咙,斩断了双腿,在囚禁冷宫苦苦受尽一年折磨后,竟还要被祭祀! 亲情已失,真心早毁,如今想来,她所做的这一切全都是天大的讽刺啊! 李俊说罢,便毫不犹豫地将箭羽对准了萧青烟的心脏,崩地一声清脆,手起箭出,一支金黄色的箭羽从天而降,直接贯穿了她的心脏,萧青烟想要大喊,可她的喉咙早就被烫破,根本发不出一丝声响! 疼痛布满全身,她狰狞着,可当她反应过来时,万支箭羽如此时暴雨一般穿过雨幕向她袭来。 看着漫天箭雨,萧青烟绝望又凄冷,李俊!萧东极!你们做的好!真的很好! 她目光炯炯地望向雨幕苍穹,用她那沙哑地早已听不见的声音竭力朝上天喊着,“苍天在上,我萧青烟在此发誓!若有来生,我宁愿化成厉鬼,也要将他们一个个拖进阿修罗炼狱,永世不得超生!” 一道闪电从天而降,在箭雨淹没萧青烟小小身躯之时迅速包裹住了她。 只不过几息时间,祭台上的人便这突如其来的闪电烧得灰飞烟灭,就连烧焦味都没有留下。 不知何时,人群中有人说,“天降天雷以惩妖女,于良国大吉!陛下千秋万岁!” 自此祭台与山下一一回应,“于良国大吉,陛下千秋万岁!” 天宝八年冬末初春,于良国萧氏妖妃死,河西天降甘霖,自此天下太平。 ※※※※※※※※※※※※※※※※※※※※ 开坑了,对,你没看错,开坑了。 寻仇恶鬼 不知在混沌中过了多久,萧青烟突然觉得有一股窒息的冰冷从她的头顶灌了进来,让她浑身冰冷颤抖不停,她猛然醒来,迷糊中她却看见自己正处于一片冰冷池塘之中,池塘的水冰冷而又清澈,日头从水上折射了下来,刺眼的很。 她下意识地在水中开始奋力挣扎,方才平静的水面上又开始有了激烈的水花。 而此时,一人噗通一声奋不顾身地钻入水中,半晌水里的萧青烟忽而感觉自己腰间一紧,只几息的档口她便被那人一下捞出了水面。 “四娘,你醒醒。”她听到一个老嬷嬷的声音在她的耳边响起,言语间,一只湿哒哒的手正轻轻拍着她。 “四娘,你莫要吓唬良夕,良夕害怕,四娘,你快醒醒!”一个小侍女瘫坐在一旁,一边哭着一边尽力用她的帕子给萧青烟擦干脸上的水渍。 不知怎地,萧青烟觉得自己腹部被什么东西狠狠一压,她猛然吐出一口水来。 “有气了!有气了!”那小侍女慌张又兴奋道,而此时的萧青烟也觉得她的眼皮子不再沉重,于是她便缓缓地睁了开来。 阳光入眼,面前却是一片陌生的环境,她的眼前围着一群人,乍一眼看去,竟是一群陌生的女人,女人们的年纪有大有小,各个都穿着花枝招展,她们的身后还各自跟着几个侍婢。 这应该是某个大户人家。 半晌,其中一个身着浅碧色深衣,插着粉色步摇的小娘子走至她身前,横眉怒斥:“四娘,我知道柳小夫人去世了你也很伤神,但你也不能就此寻短见吧!也不瞧瞧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如今父亲在君宝山尚未归来,你如此,是要作甚?” 君宝山?萧青烟猛然一惊,那是她被祭祀的地方,她拼命张开嘴想要说话,可嘴却是一动不动,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好了,三娘,四娘既然已经救回来了,咱们就先不要说这些了,夫人如今还在老夫人院子里呢,若是被夫人和老夫人知道此事,在场的诸位可都是要挨罚的,还是先叫四娘回院子里歇着吧。”一旁一位穿着粉色深衣的美妇劝解着。 那位三娘明显不想同这位妇人言语,听她道出这些话,心中更是不爽利,不过是府上的一位小夫人罢了,竟事事都压她母亲一头,她着实是气不过。 可如今母亲犯错被关在老夫人院子里,她也不能随意被眼前这妇人拿了把柄去,于是她也不再打算多说,直接甩袖朝身后的侍婢道,“回去!” 她身旁的侍婢听罢,各个挺直腰板跟了上去,生怕自己慢了一步又被主子责罚。 这位美妇见三娘走了,便走上前来轻柔地扶起她,“四娘,你先回你的院子,待好些了便想想今日到底是怎么落的湖,只要说明白了,阿郎定会为你做主的!” 说着,她朝一旁的良夕吩咐着,“良夕,送你们家娘子回院子,再找个医生过来给你们家娘子瞧瞧,好生照顾你们家娘子。” “喏,慕容小夫人。”良夕朝慕容氏欠了欠身,便抽泣着上前同那位嬷嬷相互扶着萧青烟往某处院子而去。 “慢着。”慕容氏叫住了她们,走到那位嬷嬷身边,“你这位烧火嬷嬷还挺有胆识,初春湖水也敢去钻,很是不错!改日我定会在阿郎面前替你美言的。” “多谢慕容小夫人!”那嬷嬷连连道谢。 菡萏院内,羽香一知晓自家娘子落湖,便早早地请来了医者,等到萧青烟被人扶到床榻之上,她才赶紧叫医生上前给萧青烟诊治。 少倾,医者起身朝羽香道,“四娘子身子无大碍,只是这倒春寒伤得很,四娘子怕是要在床榻之上将养一阵子了,某给四娘子开一个方子,只要四娘子按时服用便可痊愈,只是要辛苦几位小娘子每日里用烧滚的姜汤给四娘子擦身子驱寒,只要发热,便可好转地快些。” “多谢医生!”羽香连忙道谢。 耳边的话语如此清晰,萧青烟尽力睁开双眼,想要看清眼前事物,可奈何这双眼仿佛黏在了一起,她根本动弹不得。 这到底是何故? 如此情形大约过了两三日,当她再次睁开双眼时,却见自己躺在一张整洁的闺秀床榻之上,房内虽说有些空旷,但却装饰精美,像是个大家闺秀之房。 “娘子,你醒了?”羽香放下手中水盆,直接跑到萧青烟的面前,“娘子,你终于醒了!婢子以为娘子要丢下羽香了呢!” 在外头候着的良夕听闻羽香的话,连忙拉开门跑了进来,“娘子醒了吗?” 再见到睁开眼的萧青烟,良夕竟是喜极而泣,“娘子,你可要吓死婢子了!婢子也不过走开一盏茶的功夫,你就落了水,婢子以为再也见不着娘子了呢!” “良夕,不怪你,是二娘和三娘见我心情不悦才邀的约,你去替她们做会儿事也应当。”一个稚嫩的声音从耳边响起,这叫萧青烟猛地愣住了。 这声音不是她的,这具身体竟也不是她的! 大抵是因为这几日她被禁锢在这具身体中,此女子落水之前的一些事她也知道了些大概,一听她如此愚蠢的想法,萧青烟不由冷嘲一声,“都是些笑面鼠辈,可笑你竟看不出来!” 才醒来的林墨怔住了,她转着脑袋环顾四周,好看的娥眉微微蹙起,“羽香,你方才可曾听见有谁在说话?” “不曾啊。”羽香蹙眉,“方才不就是婢子几个在说话吗?” “可我明明……”明明是听见了。 “娘子,你是不是还未曾休息够,婢子这就下去给您煮姜汤,擦了身子就再休息一会儿。”良夕道,“这会儿天快擦黑了,娘子兴许饿了,婢子再给娘子去备些吃的。” 见林墨能够平安醒来,良夕兴奋地紧,竟是一蹦一跳地离开了,就像是个孩子。 而羽香看着她憔悴的面容,轻叹一声,“许是娘子被吓得狠了,娘子,您先歇歇,婢子在外头给您守着。” 面前这两个侍婢,良夕瞧着只有十一二岁,羽香却是有十四五岁的模样,两人一个机灵一个稳重,竟是衬得林墨更加得乖巧温和。 林墨点点头,顺势躺下了,兴许,方才的声音是幻觉吧。 直至羽香将门带上,萧青烟继续道,“举国上下都知,丞相林泽府中有一位慕容氏,丞相疼之甚甚,丞相还有一位被称为于良国第一美人的美妾,生下林家四娘后落下疯病,半月前去世,你是丞相府的四娘,林墨?” 林墨乍坐而起,那声音清楚地围绕在她的耳边,久久不曾散去,她害怕地拉起棉被紧紧护住自己,颤抖着声音,“你是谁?” 果然如此! 萧青烟暗笑一声,上天果然是听了她死前的诅咒,重新给了她一次机会,叫她附身于林府四娘之身,好让她借此机会报了这挫骨扬灰的深仇大恨! 良久,萧青烟冷哼一声,“我是谁?我是从地狱来寻仇的恶鬼!” 一身双魂 林墨惊叫了一声,“不……不要过来!不要过来!我什么都不知道!” 房门被复又拉开,羽香一脸慌张地跑了进来,见自家娘子满脸泪痕蜷缩在一个角落,更是一阵心疼,“娘子,发生了何事?” 林墨见羽香来了,仿佛寻到了依靠,顾不得自己还未曾穿鞋,直接扑到了羽香的怀中,“羽香快救我,有恶鬼!有恶鬼!” “娘子,哪里有鬼?”羽香边护着怀中的林墨,边四下查看着,她的心也紧绷着,可周围只有风吹树叶留下的沙沙声,除此之外并没有其他的声音。 羽香松了一口气,许是自家娘子受了惊吓才如此惊慌失措的,她轻轻地拍了拍林墨的背,轻柔地安慰道,“娘子,哪里来的鬼?怕是窗外的风声呢,婢子这就去将窗子关严实了,娘子快去床上躺着。” 可她明明听见有人在她耳旁说话! 林墨紧紧拉住羽香的衣袖,仿佛若是她松开了羽香便会消失了一般,“羽香,你莫要离开这房间,我着实害怕地紧。” 羽香继续温柔地拍着林墨的背,“好,婢子就在床榻前守着娘子,娘子,地上凉,你先回床榻上去。” 良久,良夕才从厨间回来,只是她的脸上已经退却了方才的喜悦,那喜感的眉毛竟是倒竖着,“这厨间的狗奴真是见人下菜碟,如今慕容小夫人当家,竟是如此势利!” “良夕!”羽香示意她闭嘴,“娘子饿了,你拿了什么来?” 良夕撇了撇嘴,“厨间说天色晚了,今日相爷晚归,慕容小夫人那边要开宴席,所以腾不出手来给咱们做吃食,只拿了些点心给咱们。” “无妨的。”一听到有吃的,靠在床榻上的林墨忽而觉得腹中有些饥饿,她看了一眼良夕带来的点心,吞了吞口水,细声细语道,“点心也可以的。” 萧青烟见她如此,愤愤然,“还真是软弱可欺!” 心咯噔一声,刚拿到手的点心被林墨摔到了地上,“良夕,羽香,你们真的没有听到什么声音吗?” 良夕慌忙拾起点心,蹙起眉头,细细听了一会儿,“不曾啊。” 羽香伸出手来放在林墨的额头上,“娘子莫不是伤寒还未曾好全?” 良夕听罢,也担忧道,“那可要去请纳兰医生来瞧瞧?今次纳兰医生正好在东京城。” 林墨却是害怕得缩在了一个角落,泪眼婆娑地四处张望着。 羽香轻叹一声,“瞧娘子这个样子,怕是还未完全好又受了惊吓,莫不然……” “羽香姐姐!”一个小侍婢拎着一个食盒站在厢房门口朝里头张望,左右垂髫倒是有些可爱,“羽香姐姐,方才有一位侍女姐姐给娘子送来了吃食,说是夫人给的。” 羽香蹙眉,“夫人如今正在老夫人院子里受罚呢,怎地会给咱们娘子送吃食?如今是慕容小夫人掌家,说是慕容小夫人送来的还有些可能。” 那小侍婢摇头,“婢子再三确认了,那侍女姐姐说的就是夫人送来的。” 良夕接过食盒,自上而下看着她,“铃儿,那位侍女可还在?” “她将食盒送过来后就走了,婢子也没仔细瞧了。”铃儿摇了摇头。 良夕轻轻开了食盒,里头竟是盛满了好吃的,有酱肘子,烧鸳鸯,玉兰片,山鸡丁儿,才开了一会儿,食物的香味便溢满了整个房间。就连羽香也忍不住吞了吞口水。 菡萏院许久不曾见过这般美食了,良夕开心地将食盒递到林墨的身边,“娘子,既然夫人送来这么多好吃的,您就吃些吧。” 良夕边说着,便将食盒里的食物放在桌子上,拿了双筷箸,正准备给林墨分食。 羽香蹙了蹙眉头,“咱们柳小夫人无故暴毙,相爷斥责夫人管理后院不善,这才卸了夫人管理后院之责,如今正在老夫人院子里请罪呢,哪里有功夫来管各院的事?” “兴许是因为夫人在老夫人院子里悔过,觉得心中有愧,便着人来给咱们娘子送的呢?”良夕将食物分好,端到了林墨的面前。 林墨吞了吞口水,这些食物,她见都不曾见过,更可况是吃呢,这些天的昏迷,她早已经精疲力竭,哪里还会去思考这食物到底是不是夫人所送,良夕将食物送到她的面前,她便下意识地想要去拿筷箸。 “若是你想死,那就吃。”萧青烟的声音再一次传进林墨的耳朵里。 这一声,使得林墨的双手一抖,手中的筷箸又直接摔在了地上。 “娘子,您这是怎么了?”良夕将筷箸拾了起来,这筷箸算是不能用了。 羽香却道,“不行,娘子还未曾恢复,你快去叫铃儿寻个医生过来,若是娘子因为落水落下了后遗症,那还了得!” “慢着。”林墨颤颤巍巍地看着面前的这一桌子饭食,“把这个端走。” “喏。”良夕听罢,将食物收拾好,端了出去。 羽香对林墨的行为有些不解,但看到林墨脸色极差,也只好放弃询问的念头,只道,“娘子,夜深了,您若是不想吃,便再休息片刻吧,铃儿去寻医生了,想来很快便会到的。” 林墨点点头,把自己缩进了蚕丝被褥里。 自从落水之后,那声音就出现在了她的耳朵里,使得她精神一度紧张了起来,她曾经在杂书中看到,若是遇上些不干净的东西…… 她猛然摇头,她不能再想了!越想心里越害怕。 萧青烟被她这怂样气得有些心浮气躁,大约是附身于她身上的缘故,无论林墨是何情绪身子又是何反应,她也能体会得一清二楚。 她萧青烟虽曾经被娇养在宫中,可也是个长在西北草原战马上的女子,哪里有过如此唯唯诺诺忧愁害怕的样子! 于是她愤然道:“没错,我就是那不干净的东西。” 耳边再一次响起了萧青烟的声音,这一次,林墨更加害怕了,只因方才她只是心中所想,并未说出口,难不成,那东西竟是会读心? 萧青烟冷哼一声,“你的身体,现在是我的!” 你是我的 林墨是丞相林泽之女,若是能驱使她的身体,以她的身份重回人间,那么她生前的冤屈和屈辱定当能够一一讨回,那些欺她辱她的人,她也能一一寻他们算账! 所以,这具身体必须是她的! 林墨被吓得又惊坐了起来,一旁侍候的羽香见状,更是一惊,“娘子,您这是怎么了?” 林墨额头上的冷汗滴滴往下落,她被萧青烟方才的话吓得双目无神脸色苍白,双唇不由自主地开始颤抖了起来。 林墨这幅样子,叫羽香慌了神,她从未见过自家娘子这副模样,想来真的是被落水吓得不轻。 被惊吓的情绪惹得心脏砰砰直跳,让萧青烟更是心烦意乱,她没想到这小娘子竟是这般窝囊,胆子只有米粒般大! 萧青烟怒道,“快把身子给我!” 林墨整个人吓得整个人钻进了被子里,有些语无伦次,“不要过来,你不要过来,你想要什么,我定尽力给你,求你不要过来!” “娘子,您这是怎么了?”羽香摇晃着林墨的身子,心中却是犹豫思索着,柳小夫人生下四娘之后便魔怔了,整日里疯疯癫癫的,这才使得相爷不喜,从而也开始不喜四娘,如今四娘落了水,也开始变得有些魔怔了,难不成…… 思及此,羽香有些慌了,“娘子,你不要吓唬婢子啊!” 而此时,良夕从门外进了来,她还带了一位医生。 羽香见医生来了,慌忙起身让了位,“医生,您快来瞧瞧我们家娘子,她自从醒来之后,便有些精神恍惚了。” 医生慌忙放下药箱子,直接往床榻上走,林墨将自己的身子藏在了被子里,羽香和良夕好歹才将她的手拉了出来,医生搭上脉后,许久才道, “无妨,林四娘有些惊吓过度,我这里给林四娘开一些安神的药物,她休息几日便没事了。” 说着,医生从药箱中拿出几枚银针,朝林墨的身上扎了几针,只顷刻功夫,林墨便安静了下来,几息之后,更是沉沉地睡了过去。 “多谢医生!”羽香慌忙致谢,是惊吓不是别的,那便好。 林墨也不过是十三岁的年纪,柳小夫人去世之后,在这相府中,她无依无靠,被人推落了水也不能大肆声张,只能这般默默受着。 如今受了这么大的惊吓,她唯一能做的也只能默默地躲在床榻上独自承受,羽香守着她,看着林墨紧蹙眉头的睡颜,越想越觉得林墨着实可怜,不由鼻头一酸。 深眠中的林墨心绪平稳了许多,萧青烟长吁一口气,打算动动眼睛,果不其然,这具身体突然听话了起来,她猜得果然没错,那日在水中她能操控这具身体,那是因为林墨正处于昏迷不醒的状态。 而今林墨正昏迷,失去了控制身体的权利,她正好可以全权掌控,她暗自欣喜,能自由操控身体的感觉,当真是爽极了! 羽香红着眼眶,看见刚睡下的林墨睫毛动了动,猜想她许是不舒服,便柔声在她耳旁问,“娘子可是要起身?” 萧青烟冷哼一声,她自然是要起身! 她豁然睁开眼睛,房间内的所有景象历历在目,羽香的声音再一次传入她的耳朵里,“娘子,可是要起身?” 萧青烟朝她挑了挑眉,眼神中皆是打量,却见羽香双眼通红地像是个兔子,眼下更是深深一层乌青,想来怕是许久未曾好眠。 这侍婢倒也还忠心。 萧青烟还没打算说什么,门外便有人轻轻拉开门,两人朝门口望去,入眼的竟是满面慌张小心翼翼的良夕。 良夕见林墨醒来,便也放开了动作,慌忙道,“羽香,娘子,不好了,铃儿……” “铃儿怎么了?”羽香起身问。 良夕道,“铃儿死了。” “什么?她方才还好好的!”羽香不相信良夕的话,质问道,“她到底怎么了?” 良夕也是有些慌乱,说的话更是有些语无伦次,“是吃食,铃儿也就吃了几口,死了……” “吃食?”羽香蹙眉,“良夕,你把话说清楚。” 良夕吞了吞口水,尽量克制住自己的恐惧和慌张,“方才给娘子送来的吃食,我怕扔了浪费,便打算同铃儿一起吃了,可铃儿吃了一块后,便……便……便口吐白沫浑身抽搐,不到几息便……” 良夕下意识地用双手抱住自己,她从未见过一个人那样死去,口吐白沫,浑身抽搐,更要紧的是,铃儿只是个垂髫丫头! 良夕想想都后怕,若是她并不曾将食物给铃儿,而是自己吃了,那么此时此刻口吐白沫浑身抽搐的便是自己了! 羽香惊讶地顿在了原地,脑袋某处轰隆一声仿佛炸开一般难受,“那吃食……那吃食是夫人给的……” “你们哪个瞧见那吃食是夫人给的了?”萧青烟挑眉,语气异常地沉稳,“方才你们不是说,夫人在老夫人那里么?哪里会有闲工夫来管这里?” 萧青烟早就对那些食物起疑了,明明林墨是个久病之人,对方居然还送大鱼大肉过来,本就很可疑,再者,这食物的香味。 这香味她很熟悉,苦涩中带着点甜,这使得饭菜的香味更浓些,当年她为了李俊毒杀吏部侍郎时,用的便是这蚀骨毒。 只要一滴,便七窍流血。 “娘子……”羽香有些奇怪,“娘子,您平日里不是称夫人和老夫人为母亲和祖母的吗?怎地……” 萧青烟忽而想到,如今她用的林墨的身体,于是她便用手撑了撑额头,尽量装得柔弱一些,“许是惊吓过度,一时口不择言。” 良夕想到自家娘子刚刚收到惊吓,不能再受惊,于是她强制使自己镇定,“娘子莫要担忧,相爷已经回来了,如今正在慕容小夫人的院子里歇下了,等到明日,婢子直接去禀报给相爷!” “不必了。”萧青烟道,“你们想想,若是铃儿未曾食用那些食物,而被我食下,结果会如何?” 良夕顿住,她是想都不敢想的,而羽香却是有些不知所措,“娘子……,娘子你……” 面前的人看上去虽说是林墨,但这说话语气和言谈举止与一贯胆小温柔的林墨相差甚甚。 不知怎地,她竟是起了一个不该起的念头,这几日,林墨一直疑神疑鬼,说是有东西,方才林墨更是说有什么声音,难不成这屋子里有什么脏东西? 而如今林墨大变样,那是否也是那脏东西…… 思及此,羽香更是背后一凉。 萧青烟努力做出一副温柔胆小的模样,可她终究还是做不出来,是故现在的她看着着实有些怪怪的。 良夕由于惊吓过度,并没有发现萧青烟的异样,但萧青烟的一举一动却都在羽香的眼中,羽香上前柔声道,“娘子,您若是累了便休息吧,铃儿的事,咱们明日再说吧。” 林墨跟前这个叫羽香的侍婢,实在伶俐的很,虽然此刻萧青烟已经掌控了林墨的身体,但目前情势不明,她也不敢再做一些让她们起疑的事,于是她微微点了点头,复又躺到了床上。 一夜无眠。 林墨缓缓从睡梦中醒来,昨夜她睡得很沉,自柳小夫人死后,她再也没有这般睡得安稳了,她睁开双眼,看到阳光透过窗户洒在地板上,她忽而觉得格外地舒爽。 “娘子醒了?”羽香端着朝饭从外头走进来,兴许是昨晚林墨的异样举动,使得羽香一整夜都未曾睡着,那双眼睛下那一层乌青又加重了许多。 林墨看着她如此憔悴的摸样,想起这些日子定是让她劳累了,于是她柔声道,“羽香,这些日子辛苦你了。” 对于林墨的举动,羽香又是诧异了些许,“娘子,你可还曾记得,昨晚发生了何事?”若是林墨,昨晚听到铃儿的事,她定然会自责和哭泣,哪里还能像现在这般若无其事。 林墨摇头,“昨晚发生了何事?” 果真如此! 羽香的心有些颤抖,但还是开口说及铃儿的事,“昨晚铃儿吃了夫人给娘子送来的饭菜,不治身亡了。” “什么?”林墨听此消息,忽而觉得整个世界都在摇晃,她一时之间竟不知该如何是好,“羽香,你方才说什么?什么不治身亡?”她无法相信自己所听到的。 羽香再次重复,“铃儿中毒死了,婢子已经将消息封锁了,免得节外生枝,给娘子惹麻烦。” “铃儿……”林墨还是沉浸在铃儿中毒而死的悲伤中,铃儿不过是个垂髫丫头,她还那般小!怎么会…… 萧青烟看她这没出息的样子,更是来气,“这还不明显么?有人要杀你!先是将你推进湖中,瞧着你没被溺死,那便以相府夫人的名义直接将你毒死,然后嫁祸给相府夫人,这一举两得的手段,还真是高明。” 林墨眼眶中的泪水早就已经控制不住,如倒豆般往下落,当她听到萧青烟的话,便也已经顾不得萧青烟到底是什么,直接问向羽香,“羽香,真的有人要杀我吗?为何?到底是为何?到底为何要杀我?” “娘子。”见林墨如此以泪洗面,羽香不由得心疼了起来,她竟是有些后悔同她说铃儿的事,可若是不说,她心中的疑惑又难解,如此一来一往,她的心里也不好受。 “娘子,不会有人想要杀你的,不会的。”羽香安慰她,“娘子是相府四娘,上头有相爷护着娘子,如何有人敢对娘子不敬?” 萧青烟在一旁冷冷道,“哼,你这侍婢还挺聪明,可如此聪明又如何?你身在相府竟遭此劫难,暗处那人看到你没死,说不定又要想办法来杀你了!” “不!不要!”林墨虽说胆小懦弱,但她也怕死,她见到过死是什么样子,柳熙儿死时,她就在现场,柳熙儿那般的痛苦,那般的无奈,直到现在林墨还未曾从那痛苦中走出来。 柳熙儿是中毒而死,可林墨在相府人微言轻,对外只能说柳小夫人是无故暴毙。 如今听闻有人要杀她,她忽而想起了柳熙儿死前的景象,心中更是害怕至极,她埋在羽香怀里,仿佛是一只受了极度惊吓的兔子,“不要,不要杀我!” 羽香也有些慌了,她根本不知道该如何安慰此时神经有些衰弱的林墨。 “所以你不想死?”萧青烟落落穆穆得说着。 林墨摇头,“不,我不想死,我不想。”泪水如雨幕般打湿了她的衣襟,她慌乱地看着周围的一切,仿佛暗箭就在这房间里,随时都有可能放出来杀了她。 萧青烟嘴角微微扬起一个弧度,“既然你不想死,我可以帮你。不过你要答应我一件事。” 林墨顿住了,应一件事?这不是在与虎谋皮吗?可她真的不想死啊! 也不知怎么的,她被恐惧支配到不能自已,开口朝空气道,“何事?” “娘子,你这是在说什么?”羽香不知道林墨的意思。 而在林墨的脑子里,萧青烟柔声道,“把你的身体给我。” 相爷登门 而此时,良夕从外头走进来,脸上有些肃穆,“娘子,相爷和慕容小夫人来了。” 一听到林泽来了,林墨的脸色更是唰得一下全白了,羽香明显感到她的身子在颤抖,她似是比方才更害怕了,“娘子,相爷来看你了,你有什么委屈,可要说出来才是。” 可林墨似乎并未曾得到任何慰藉,反而更是想要将身子往被子里缩。 萧青烟被林墨的恐惧惹得愤怒不已,不就是林泽吗?有何所惧?冷笑一声,声音中带着些许的鄙视,“你怕他?” 这一问仿佛是一根戳中林墨内心的刺,泪水瞬间沿着林墨的眼眶止不住往下落。羽香慌忙安抚林墨,相爷是个铁面之人,若是瞧见自家娘子这副样子,定然会不悦的。 若是相爷不悦,又有谁能为自家娘子做主呢? 可羽香还未将安抚之言说出口,闺房门前便是一黑,一个美艳得体的小妇人轻轻挽着一个中年男子走了进来。 今日的林泽着一身常服,黑色掐金的滚边直裰将他衬得更加冷漠,林泽黑着脸踏进林墨闺房,那一双如鹰一般的眼睛极其不耐烦地看着床榻上林墨那副害怕的模样,“听闻你落水了?” 这几字里,根本丝毫温度也无,林墨听得更是吓得一言不语,羽香见状只好起身回话,“回相爷,前几日四娘与二娘三娘在园子里散心,婢子问过四娘,四娘说只是意外。” “散心?”林泽那如鹰一般既深邃又尖锐的眼眯了眯,似是在质疑又似是在质问。心有不甘才会散心!这四娘难道对他的处置心存不满? 羽香豁然跪了下来,“相爷恕罪,四娘只是同二娘三娘在园子里玩耍,是玩耍。” 柳小夫人得了疯病暴毙而亡,虽嘴上不说,但相府人人都清楚这有些忌讳,若说她散心,着实是将相府的脸面放在脚底踩,羽香思及此,冷汗不由往下落了几滴。 “郎君,你可莫要再吓着四娘啊!”慕容氏在一旁巧笑柔声道,“羽香,我记得你们菡萏院里有一个叫铃儿的家生子,长得很是喜庆,平日里她可都会出来讨赏的。怎地今儿不见她?” 羽香不知该不该回答,犹豫间她瞥了一眼紧缩在被褥里的林墨,“回小夫人,铃儿被婢子差出去采买了。” “采买?”慕容氏忽而笑了起来,“铃儿才多大?羽香,你可要实话实说,莫不然相爷可就不给你们做主了。” 羽香愣住,她知道分寸,可铃儿被那些不知来历的点心毒死的事,她却不能乱说,王氏与慕容氏之间看似相和,可内里却是暗潮汹涌,若是她真的如实说了,怕是会当棍子使,更有甚者,林墨在这林府会里外不是人。 思及此,羽香双手举过头顶,匍匐着朝林泽行了一个大礼,“相爷恕罪,小夫人恕罪,铃儿并非出去采买了,而是自己吃坏了东西,不治身亡了!” 林泽不以为然,不过是个小小的奴婢,死了便死了,至于如此大惊小怪? 慕容氏却继续道,“哦?我瞧她很是乖巧,怎地竟吃坏了东西?” 羽香道,“铃儿年纪小,贪吃总是难免的,况且婢子也已经叫她学了采买,许是从外头带回来些不干不净的东西也未可知,铃儿是家生子,可他的爷娘都已经不在了,是故婢子也不敢轻易声张……” 羽香字字句句之间,浑然诚恳,但慕容氏脸上的笑容却是褪去了一丝,“原来是这样,那丫头怪讨人喜欢的,真是可惜了。” 林泽拉过她的手,柔声地宽慰她,“死了便死了,你若喜欢那些小丫头,自己生一个便是了。” 这话叫慕容氏忽而涨红了脸,她嗔怪道,“在孩子面前说这些作甚?” 林泽瞥了一眼躲在床榻里畏畏缩缩的林墨,眼中却满是厌恶和失望,“既然受到了惊吓,就好好将养,这幅样子,可别再出去吓人!” 羽香和良夕听罢,连连叩谢。 林泽与慕容氏走后,羽香和良夕这才松了一口气,羽香转过身来,宽慰床榻上缩成一团的林墨,“娘子莫要害怕了,相爷和慕容小夫人已经走了。” 良夕也给她倒了一杯压惊茶,“是啊,娘子,喝杯茶,这可是娘子最喜的茉莉茶呢。” 羽香不由得轻叹一声,菡萏院虽说也算得上是相府的正经后院,可地处偏僻,十几年来,相爷从未踏进过这里。今日相爷好不容易来一趟,若是自家娘子能够如三娘那般同相爷亲昵一些,相爷怎么说都会为她做主,只是不曾想,自家娘子竟被惊吓成这样。 罢了罢了,来日方长,她阿娘是柳小夫人身边的贴身嬷嬷,阿娘死前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她好好护住四娘,只要四娘能够在这府中平平安安的,那便已然是极好的事了。 良夕见两人各怀心思,便想着寻个法子逗她们开心,可不知怎地总想不到什么好听的笑话,良久,她忽而叫了起来,“有了,有了!” 羽香被她吓一跳,“你这是在作甚?一惊一乍的?” 良夕脸上扬起一丝飞扬的笑容,“没什么,我不过是想起了一桩事儿,觉得新奇罢了。” “什么事这般新奇,竟是叫你笑成这样?”羽香也明白,良夕是想要逗林墨开心,便随着她的话问。 良夕笑得将那双杏眼眯了起来,“今儿婢子去街上采买些吃用,竟是听闻了一件事儿,驻守南疆的燕王不日要回京了!” 听到燕王二字,林墨倒是没什么,萧青烟却是一个激灵。 见自家娘子有兴趣,良夕接着道,“那燕王可真是个传奇的人物呢!先帝驾崩,那些个王爷们可都退回封地了,就这位小王爷,非但未去封地,竟还去了战场!我听坊间传闻,那位燕王表面看上去像是弱不禁风的郎君,在战场上可是个手段极为狠辣的人呢!有人说他……” 她顿了顿,声音低沉了几分,“说他这名号取错了,应当是阎王才对。” 萧青烟冷哼一声,这名号倒也没取错,何止是狠辣,燕王李淮简直就是个忘恩负义的混账! 当年李淮被南疆人引诱,被南疆人活捉,她只身一人深入敌营前去相救,李淮竟是不领情,导致她痛失兄长留给她唯一的副将杨枫,这笔账她还没跟他好好算呢! 姓李的,都不是什么好人! “燕王十二岁上战场,战功赫赫,自从南疆战事平息,他便一直呆在南疆,如今算起来,也该十八岁了,当真是个当世英雄呢!”羽香道,“我倒是也听闻了一些消息,说是燕王归来,皇帝陛下便会为他指婚呢。” 事实证明,转移注意力确实能消退人的恐惧,羽香的话成功引起了林墨的兴趣,“指婚?” “没错。”见林墨终于有些感兴趣了,羽香眉头一松,面带笑意,“天家子弟大都十六岁便结亲了,而燕王身为皇帝陛下幼弟,至今未娶,身边更是连侍女都没有,若是传闻属实,皇帝陛下定然会在世家贵女中为燕王挑选王妃。” “那三娘以后在府中可不是更嚣张了?”良夕思及此,方才脸上的欣喜唰得全部退却,夫人育有两女一子,大娘如今在宫中做了林妃,三娘待字闺中,倘若燕王真的要在世家贵女中选妃,那三娘被选中的胜算可是十分大的! “京都贵女多得是,哪里就都让三娘给占了?”羽香柔声道,“礼部王尚书家的五娘和御史台林郎中的大娘可都是东京城赫赫有名的才女,她们可都有可能呢。” 林墨也颔首,“嗯,五娘是极有可能的。” 王五娘和林墨曾在林泽寿宴上见过,当即一见如故成为了手帕交,怎奈林府森严王府院深,她们自那之后便再没见过。 王五娘腹有诗书气度绝华,更是师从灵山道人,今岁亦是过了及笄,与那位燕王倒也是门当户对。 林墨思及此,方才见到林泽的恐惧也渐渐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丝欣喜,若是闺中好友能够嫁给那当世英雄,那也是一桩极美的事。 “别妄想了!”萧青烟冷冷地在她耳边吹了一句,“燕王虽说是个混账,但也不是一般娘子能嫁的?” 先帝辛苦改革,朝堂上下四方局势从来都不稳,燕王虽说皇亲国戚,但他可是李俊一母同胞的胞弟!当年为了南疆战事,他那般不顾自身性命,她没理由不信,燕王会为了李俊再扶持一个新贵,以平衡朝中局势。 听罢萧青烟所言,林墨脸上的欣喜忽而顿在了原处,羽香见她情绪有所凝固,便打算再哄她开心,“过些日子,王尚书家里有宴会,娘子若是想见见王五娘,不如婢子去同慕容小夫人说一声?” 羽香想着,如今慕容氏暂代掌家,嫡夫人王氏虽说是出身名门,但脾气不大好,若是平日里,定然不会同意林墨出门,而慕容氏不同,她刚刚掌家,对府中人事兴许会不同,再加上林墨刚受惊吓,想出门散心,她应该不会拒绝。 “你想去?”萧青烟问。 林墨默默地点点头,距离上次与王五娘见面,也不知过了多久,如今林墨还真是有些想她了。 羽香见她同意,脸上更是笑开了花,“那娘子您先在屋子里等着,婢子去去就回。” 羽香一阵风般走了,屋子里也只剩下良夕和林墨,良夕见林墨依旧沉默,便又道,“娘子,婢子还听闻一些顶有趣儿的事儿呢!娘子可还想要听?” 林墨略微抬首,疑问,“何事?” “这事儿坊间都传开了,说是吏部侍郎的小三郎君前些日子看中了一个平康坊的姑娘,可那姑娘早就领了远明侯的花牌,那位小三郎君气不过,竟是在平康坊门口堵了那位姑娘。” 良夕故意顿了顿,喝了一口茶水润了润喉咙。 林墨见状,便接着问,“那位姑娘如何了?” 良夕笑道,“那位姑娘倒是没事,只那位小三郎君却是直接被人拎走了。” “是吏部侍郎?” 良夕摇头,“是京兆府。” 林墨想明白其中缘由,便掩嘴浅笑,“光天化日堵在平康坊姑娘门前,扰乱治安,京兆府若是不管,街道武侯怕也会管的。” “街道武侯哪里敢管吏部侍郎家的事儿,婢子觉着,定是远明侯呢。”良夕言罢轻叹一声,“那位姑娘可真是倾国倾城,坊间一直传言,那位姑娘有一丝妖妃的神韵呢。” 言罢妖妃,良夕自知失言,竟是吓得闭口不言,而林墨听闻妖妃一词更是浑身一震,她忽而想起了这几日一直围绕在身边的那个声音。 那声音一直说,她是来自地狱的恶鬼,难不成…… “怎么不说了?”萧青烟的声音干净且有力量地在林墨的耳边响起,不知怎地,林墨似乎感受到了一丝逼迫的威严。 萌生死志 这一句,更是叫林墨浑身突然僵硬,不敢动弹。 “娘子,这茶水凉了,婢子再给娘子沏一壶吧。”良夕慌张地收拾了几子上的茶具,便要往外头跑,可才走到门口,却突然哎哟一声撞到了一人的身上。 她刚想要质问,却见来者是满面忧愁的羽香。 “小夫人未同意?”良夕见她这般,再蠢笨也猜出了几分。 羽香低着头,勉强挤出一丝笑意,“娘子如今身子不大好,出院子难免会招了伤,不如咱们做些小玩意儿差人送去尚书府,王五娘看着也会高兴的。” 羽香的意思再明显不过,看来林墨如今连菡萏院也出不得了。 良夕不解,“可平日里,咱们家娘子可都能自由在外头园子里走动的,如今怎地连院子都不能出了?” “许是……不方便吧。”羽香紧咬下唇,方才她分明瞧见二娘和三娘相携出门,言语间是要去玲珑坊定做百花宴的衣裙。 那百花宴可是皇后娘娘为了春日百花绽放而开的宴会,届时燕王已然归京,这一来一回,她们的目的便更加明显了。 “羽香,无妨的,我这个样子确实不方便出门,五娘会理解的。”林墨虽说有些失落,但脸上却还挂着一丝笑容。 她不想让自己的失落影响她们的情绪,毕竟,如今在这个菡萏院,她所能依靠的,也只有眼前的这两人了。 “呿,连出个门都不敢,相府的千金娘子就这点胆魄?着实小家子气!”萧青烟冷道。 林墨捂着被褥的手更紧了些,她鼻头很酸,但她却不敢落泪,她怕落了泪便再也止不住了。 人人都说柳氏得了疯病,可只有她知道,柳氏根本没有疯,柳氏一直在用自己的方式护着她,也只有在柳氏面前,她才能自由自在开心欢喜,可如今,却再也不能了。 没有人能护着她了,如今她在这府中,除了羽香和良夕,便再也无其它人可依靠了。 羽香默默的顺了顺她的背,柔声道,“娘子莫要难过,小夫人在世时可是嘱咐过的,只要娘子事事不抢风头,他们便不会把咱们怎么样的。只要娘子将病养好了,相爷便会让我们出去了!” 可她不只是想要出这个院子! 自从阿娘死后,她便知道这府里唯一的依靠已经没有了,阿娘就像是帮她隔离妖魔鬼怪的屏障,如今屏障没了,她的世界也就跟着碎了。 她实在害怕,她想逃离这个地方,她想去过阿娘说的那个自由自在的生活,而如今,她却连自己的院子都出不去。 林墨沉默良久,日光透过雕花窗杦笼罩在她的身上,眼前的世界却一直是朦胧黑暗的,好一会儿,她道,“羽香,良夕,你们先下去吧,我想一个人呆一会儿。” 羽香从她的眼中看到了坚决,便也不再劝说,只微微点头,便拉着良夕退了出去。 等到二人带上门后,林墨的声音便开始颤抖,“你在吗?” 一阵冷风轻轻撩起她额前的碎发,使得她心底一片清明。 “我知道你在……”林墨低沉着声音,“你是阿娘派来的吗?” 回答她的,是一阵冷漠。 她顿了顿,“你能带我走吗?我……我想我阿娘了……” 林墨的这番话,让萧青烟感到十分意外,她生前被那般愚弄利用,都从未想过要死,可林墨只是死了阿娘就要死要活,着实让人看不起! 但一想起若能得到她的身子,她便可以以丞相庶女的身份,亲手寻那些人算账,语气便弱了下来,“好!你把你的身体给我!” “在我死之前,你可否允我一件事?” “你在同我谈条件?” 林墨红着眼眶,仿佛是一只走投无路的小兔子,两行清泪落下,她的言语间皆是恳求,“五娘是我在这世上唯一的一个知心人,我想见她最后一面,可否?” 这世上若是有人能让她放下所有防备毫无顾忌言语说话的,除了良夕与羽香,便是王家五娘了。 也不知为什么,如今她真的很想见王五娘,恨不得钻进她怀里大哭一场。 萧青烟冷笑,“如今你被禁足,如何出去见?你指望我带你出去?” “如今除了你,我怕是谁也求不得了,在这府中,我能依靠谁呢?我求你,可否?” 林墨带着哭腔,面上满是绝望,原本她也未生死志,可当她方才见到林泽的那张脸时,她怕了。 那日她躲在箱子里,亲眼见到林泽掐着柳氏的脖子给她灌下毒|药,柳氏死时的惨状几乎深深刻进了她的记忆中,以至于如今只要闭上眼她都能看见。 她怕有一天,自己也那样死在林泽手中。 这个相府对她来说实在太冷漠了,老夫人和夫人都不喜欢庶女,林泽更是因为阿娘的缘故,对她十分冷漠,只要出了菡萏院,一个小侍婢都可以对她指指点点。 她想逃走,可天下之大,哪里才是她的容身之处呢?思来想去,还不如去寻阿娘。 林墨的回忆萧青烟看得一清二楚,林泽此人她了解不深,只知他是一直支持李俊的朝臣,传闻此人表面仿若一尊菩萨,背地里却是心狠手辣。 萧青烟曾经以为这也不过是个传闻罢了,如今看来,他竟比传闻还要狠辣几分。 萧青烟问她:“林墨,你想杀了他吗?” 林墨听罢,眼神里浮些许的怯懦与恐惧,一想起林泽那双阴鸷如鹰的眼睛,她便害怕地浑身颤抖。 她似乎从未想过要杀了他。 萧青烟又道,“我帮你杀了他,如何?” 林墨抬眸,那双哭红了的杏眼眨巴着,最终还是摇了摇头。 林泽如今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丞相,除了当今圣上,没人能杀得了他。 见她依旧这般没出息,萧青烟终究死了心,再也不说话了。 好半晌没听到萧青烟的声音,林墨又细声细语地试探道,“你……叫什么?” “你不会想知晓我的名字。”萧青烟的声音悠悠地,带着伤感有夹杂着忧郁。 她的名字,整个于良国可谓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就算是夜啼孩童,若是听见她的名字,恐怕也会愤然坐起吐上几口唾沫。 林墨缩了缩脖子,只道,“可我不知该如何称呼你。” 萧妃、贵妃娘娘、妖妃、妖孽、萧三…… 生前从未有人认真问过她的名字,也从未有人好好叫过她的名字,君宝山祭司之后,全天下人都知道她叫萧青烟,然而伴随着这个名字的,却永远是鄙夷和唾骂。 微风缓缓掀开帐帘,抚在了林墨那张小巧可爱的脸上,她静静的等着,仿佛在等着天籁。 “萧青烟。” 良久,萧青烟缓缓吐出这三个字便不再做声。 相携合作 大抵是因为方才受过刺激了。当林墨听到这个名字时倒也没怎么害怕,甚至没怎么意外。 直到她终于反应过来萧青烟三个字究竟代表着什么人的时候,突然双眼一直脑袋一僵,冷汗直接从背脊往下淌。 她果然还是被吓成了这副鬼样子! 萧青烟尽量控制好自己的脾性,“没错,我就是在君宝山被祭了天的妖妃,萧青烟。” “怎么?你害怕了?” 林墨颤抖着双唇,说不害怕是假的,人人都知晓在君宝山祭天,被祭之人会被万箭穿心。 那样死去的人,死后凶煞,永世不得超生,若是上天收了她还好,但若是上天不收…… 许久,林墨才勉强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她吞了吞口水,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我不怕。” 萧青烟冷笑不语,她如今就住在林墨的身体里,林墨的一举一动喜怒哀乐她都能真切感受到,方才林墨分明怕到双腿都在发软了,竟还要装作不怕。 倒还有点意思。 萧青烟又开口道:“你若是想见你的五娘,就让你的侍婢去趟西市东街,给我买样东西。” “好。”林墨乖巧地应道,“买什么?” “醉梦仙。” 翌日一早,早早出门的良夕很快便回来了。 她神秘兮兮地将那东西放在林墨的面前,很是不可思议地同她说:“娘子,那店里的人说,这一包可以药倒十头牛呢!” “这是什么?” 良夕倾身,小声在她耳旁道,“婢子问了那掌柜的,其实这醉梦仙,就是蒙汗药。” 林墨身处深闺,醉梦仙自是没听说过,但蒙汗药她是有所耳闻的。 萧妃娘娘让她买这个作甚? 耳边传来萧青烟的声音:“卖药的可是个脸上有疤的年轻人?” 林墨如是说,良夕摇头道,“是个老头,头发花白,婢子总觉得他瞧婢子的眼神,怪怪的。” 一想起那老头的眼神,良夕就觉得浑身长毛,她下意识地抖了抖身子。 “娘子,您要婢子买这个有何用?”良夕眨着她那双好奇的眼睛道,“昨儿前院的李嬷嬷来传话说,咱们院子里的月钱花销要减半,娘子又要婢子瞒着羽香,婢子着实好奇呢。” 林墨不语,良夕想了想,恍然大悟道,“婢子明白了,娘子是想要去看王五娘,可又怕院子外头守着的人太多,便想着用这个去迷晕她们!这样娘子就能出去了!” 萧青烟冷哼一声,“你这侍婢的脑子,还不及你一半,真不明白你留着她到底要作甚。” “良夕自小就跟着我了,在这府中唯独她和羽香对我最是忠诚,你说过你会帮我的。”林墨低着嗓音用含糊不清的声音道。 “娘子你在说什么?婢子没听清。”良夕又凑近了一些。 林墨却是笑笑,“只是以备不时之需罢了,你快下去吧,我昨儿还听你说院子里的玉露海棠开了,你快去帮我摘些下来晾一晾。” “娘子是要做海棠糕了吗?”良夕双眸忽而亮了起来。 柳小夫人在世时,最喜欢吃海棠糕,只是她被关在院子里,寸步难行,自家娘子为了柳小夫人,特地去学了做糕点。 如今她看自家娘子下了心做糕点,心里美滋滋的,这不仅说明她能吃上好吃的,而且还说明自家娘子已经从柳小夫人去世的阴影中走出来了,这样子,那可真是太好了! 良夕欢喜地搓搓手,更是完全忘了方才她要问的话,只豁然起身朝林墨笑道,“那婢子这就出去给娘子摘玉露海棠去!” 看着良夕欢欢喜喜地离去的背影,林墨的情绪更是复杂非常,若是她真的将身体给了萧妃娘娘,萧妃娘娘应该有能力护着她们,那她们应该不会像如今这般受苦吧。 “萧……妃娘娘,这些蒙汗药……到底要用来作甚?”林墨小心翼翼地问。 萧青烟听到她的称呼,却是冷讽一声,“我如今只是个孤魂野鬼,哪里称得上是什么娘娘?唤我萧青烟便是。” “可……”就算林墨再久居深闺也明白,萧青烟这三个字,早已经成为了整个东京城的禁词。 萧青烟也感觉出她的为难,便道,“阿因,唤我阿因。” “阿因……”林墨默默重复着,“好,我唤你阿因,那你唤我墨儿吧,我阿娘……” 她面色一顿,随后又故作轻松展颜而笑,“我阿娘就这么唤我。” “嗯。” “那这药?” “自己控制些分量,喝了它。”萧青烟道。 林墨浑身一顿,“萧……阿因你这是要……作甚?” 萧青烟道:“你我如今共用一身,我难道会害你不成?” “自是不会的。”林墨摇了摇头,声音很是怯懦。 萧青烟着实见不得她这副样子,强迫自己耐下心来解释,“你若是想见你的王五娘,就乖乖听我的。” 这几日,相府内也没旁的什么新鲜事,所以侍婢们听闻菡萏院娘子突然被鬼迷了心窍似的在院子里来回走动,都纷纷围在一起议论。 都说菡萏院娘子是个倒霉病秧子,等再过几年及了笄,就会被送出去做妾室,侍婢嬷嬷们都讨论过她会去哪家,也讨论过她被送出去之后至多能活几年,无论是什么归宿,也都是她们茶余饭后逃不过的谈资。 如今破天荒地来回走动,这是想要养好身子与二娘三娘争宠不成? 不止外院的侍婢嬷嬷们好奇,就连良夕羽香都觉得奇怪,自从那日林墨醒转,便开始在院里来回走动,她们原以为自家娘子只是遵医嘱,发一身汗,驱除体内的伤寒,谁想她一走竟走了五日。 良夕一直跟在她身后劝,“娘子,医生说你身子弱,可不能这般行走啊。” 萧青烟实在是有苦说不出,林墨喝了蒙汗药,身子本就笨重,再加上她体虚,身子骨又弱,还没走几步,便浑身直冒冷汗。 这样下去,就算她夺了林墨的身子,也谋不成一件事,更别说骑马拿长矛了。 才走了不到半个时辰,她又开始上气不接下气,浑身瘫软,眼冒金星,无奈,她只好停下。 此时的日头映射在菡萏院空旷的院子里,萧青烟脱了鞋履上了木廊,跽坐在廊下的那张九连环鱼兽的案几旁。 几子上摆放的是几张林府的地图以及林府相关人员的所有信息——这些都是前些日子林墨写的。 虽然林墨身子骨不怎么样,这一手字倒是写的挺清秀,羽香给她倒了杯清茶,她饮了一口,缓了缓身子,问,“今日初几了?” 羽香一愣,这还是林墨这几日以来头一回同她说话,她道,“今日二月初三,是燕王归京的日子。” 燕王归京,整个东京城会很热闹,他是李俊胞弟,又是国之重臣,文武百官都会夹道相迎,身为丞相的林泽自然也会去。 她将茶盏放下,“前几日叫你准备的东西呢?” 羽香闻言,转身进屋,捧了个托盘出来,托盘上放着好些个纸包,萧青烟微微抬头,示意她将东西放下,“下去吧。” 羽香眸光一顿,又是愣在原地,自家娘子一向是个温柔可人儿,从前说此话时都能温柔地掐出水来,而今儿的语气中竟是带着僵硬和例行公事,这其中还有一丝丝上位者的魄力。 这让她有些吃惊。 “娘子,这些是什么糕点?”良夕指着羽香拿来的东西问道。 良夕就是个馋鬼,只要有吃的,她定能将什么都忘了。萧青烟也不知这林墨为何会让良夕呆在身边,这么个蠢笨的玩意儿,能成什么事? 羽香一把将良夕的手拍落,“这是娘子要我准备的蜃粉,哪里是什么吃的了?” 良夕又问,“娘子要这些蜃粉何用?” 萧青烟自下而上,浑身散发出一丝冰凉的气息,这气息仿佛从地狱而来,半晌,她看着良夕,微微挑眉,“杀人。” 妖妃旧部 话音刚落,良夕下意识的往后退了一步,扑通一声坐在了地上,她从未见过自家娘子露出这么可怕的神情。 萧青烟冷笑一声,“下去吧,听闻厨间做着海棠糕,赏你了。” “可是娘子,您不是说,那些是要给王五娘的吗?”羽香道。 糕点胭脂都是女儿家爱玩儿的玩意儿,她可不是个深闺小女儿家! 萧青烟将她所需一应收拾妥当,准备起身,“不过是些糕点罢了,吃了再做便是!” “娘子!”羽香叫住她,欲言又止。 萧青烟知道羽香比良夕那蠢玩意儿聪慧,想必她这几日早已发现了她与林墨的不同,今日她要出门,也没时间同她解释,她更不愿装作林墨那扭扭捏捏样,于是她别过脸,“我知你想问什么,有何事等我回来再说!” “娘子要去见五娘吗?”羽香忙道,“可府内森严,就连良夕出门采买都不准了。” “无妨,我自有法子。”萧青烟言罢,便转身毫不犹豫地往院外而去。 看着萧青烟离去的潇洒背影,羽香竟有些恍惚,她拉起坐在地上惊魂未定的良夕,为她拍净衣裳,她愣愣道,“你说,若是咱们娘子是个男儿身,会如何?” “家中已有两个郎君,加上姑夫人家的姑郎君,统共也不过三个郎君,大郎和姑郎君平日里只知遛狗斗鸡和欺辱二郎,若是咱们娘子是个郎君,怕也……” 羽香明白良夕的意思,若是林墨是个男儿郎,整日里也被关在相府,终究也会像庶出的二郎那般被嫡出的大郎和姑郎君欺负。 可不知为何,羽香总觉得若是林墨是个男儿身,她定能驰骋疆场,顶天立地,做一个像燕王那般的当世英雄。 羽香自嘲一笑,她也不知自己为何会突然冒出这样的想法,只是方才的某一瞬她忽而觉着,若是自家娘子是个郎君,该多好。 日光正好,初春的寒冷裹挟着如刀的风,一阵一阵扎在人们的身上,萧青烟身形矫健,躲过了府上巡逻的所有人,轻松地从相府的一处不起眼的角门走了出去。 先帝改革以来,将东京城分了许多郡县坊市,每个郡县坊市都由相应的部门管辖,每条街道也都有武侯巡逻,如此一来,整个京都的治安更是如同铁桶一般。 出了角门再走两条巷子,井井有序的东京城豁然在她眼前,道路干净又宽阔,路上带着笑意的行人相携走过,空气中还弥漫着一丝人间烟火的味道。 她鼻头一酸,老皇帝的心血终究没有在李俊手里毁掉! 她正惆怅着,突然不知从何处钻出来一只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她拉到了一旁,等到她反应过来时,却见一人一马从她面前疾驶而过一骑绝尘。 “这位小娘子,可有伤着?”一个极为温柔的男声从她的耳边响起。 萧青烟回过神,却见那人将她护在身后,面上有些担忧。 此人一身白色直裰,光洁广袖的袖口处竟沾染了一丝淡淡的墨渍,头上戴着太学生特有的结巾,虽说面目清秀,但却稍显稚嫩。 萧青烟慌忙推开那男子,朝他微微欠身行礼,“多谢郎君相救。” “小娘子无碍便好,今日燕王归京,整个京都怕是会拥挤不堪,小娘子可要当心看路才是。” “多谢郎君提醒。”萧青烟再次谢过。 待那郎君告辞离开,萧青烟的脸色再次沉了下来,若是她没有看错,方才从她身边过去的,正是萧家军的轻骑,而马上坐着的那位身着浅碧色华服的男子,虽一眼而过,但她肯定那人正是远明侯章程。 章程之父乃李俊舅父章显,当年李俊夺位,章显替李俊挡了一刀,临终之前他嘱咐李俊善待章程,李俊继位之后,便封章程为远明侯,宠之甚甚。 于良律言:若无紧急之事,不得在街上纵马。而章程却能骑着萧家军的轻骑在街上驰骋,看来李俊对这位远明侯确实十分“善待”了。 小不忍则乱大谋,萧青烟握紧双拳,强忍住心中怒火,扭身钻进了一旁的小巷子里。 东京城每条街道都有专门的武侯管理治安,按照今日的情形,巷尾武侯铺子里的武侯们都会被外派维持京都治安,所以此时的武侯巷里人并不多,也正好适合她今日的单独行动。 “站住!” 萧青烟刚离开一条武侯巷,却听有人冲她的方向喊道,她浑身一震,难道林府有人发现她私逃了不成? 正此时,她身边飘过一阵风,一道黑影从萧青烟的身边急奔而过,随着一阵锁链拖地声,带过的风中藏着一股浓重的血腥味以及常年腐肉才有的腐烂味道。 她正迟疑,身后便有一群金吾卫追了上来,人群中有人道,“别让他跑了!他可是妖妃旧部!若是跑了,你们谁都活不成!” 一个晴天霹雳直接打在萧青烟的脑中,使得她怔怔地立在原地一动不动,“妖妃旧部”四字在她眼前久久盘旋不下。 她的旧部,不都已经被李俊剿灭了吗?怎么还有余人…… 她下意识跟了上去,她倒是要看看,她的这位活下来的旧部,到底是谁。 怪只怪林墨这副身子实在太废,她奋力赶到时,那人已经被那群金吾卫堵进了一处暗巷。 暗巷无路,那人蓬头垢面浑身锁链,身上也无一处完好,光线很暗,萧青烟躲在巷口,只能看出那人手脚有些不平衡,想来是遭了酷刑的缘故。 “跑啊!跑不动了吧!我看你今日还往哪里跑!”那领头的金吾卫直接上前踢了几脚。 “头儿,咱们还是将他带回去吧,王爷还等着审问呢!” 贺祖还想再揍他,听属下这么一说,也只好作罢,他抬起脚,极为厌恶得重重往他肚子上踢了一下,折腾了一个多月了,却不肯开口说半个字,倒是个硬骨头! 燕王刚归京,上头便有指令说燕王要提审此人,贺祖为了去天牢提人,硬生生推了今晚的花酒局,他本就心情不好,如今这东西竟包藏祸心趁机逃跑,这更是叫他心里不痛快。 思及此,他又朝地上那人的肚子上踢了好几脚才算是解气。 他在那人身上啐了一口,“叶明,今日爷看在燕王的面子上便饶你私逃之罪,若是你能从王爷手中活着出来,爷就给你个痛快,何如?” “滚!” 萧青烟心尖一颤,这声音的确是她的马前卒叶明! 当日她被李俊废了双腿打入冷宫,曾传信出来让他们各自奔命,谁想却传来他们全军覆没的消息,她以为追随她的将士们都已经死了,没想到,叶明竟然还活着! 只是她实在无法想象,当年那个如光一般的少年如今竟蓬头垢面在东京城的一条暗巷中被贺祖踩在脚下,她紧咬下唇,稳住心神,摸出她带在身上的蜃粉。 她要救人! 她曾寻遍了整个菡萏院,除了小厨房的几把菜刀,根本没有什么防身的东西,好在她曾在东海见过那里的女子用蜃粉防身,慕容氏又是个爱吃海鲜贝类的人,她这才得了一些蜃粉。 久经沙场之人,若是身上没东西自保,便是你死我活。蜃粉遇水会产生灼烧腐蚀之力,若是将此物洒在眼睛里,对方的双眼不瞎也残。 只是暗巷中有十三个金吾卫,敌众我寡,她又拖着林墨这一个废身子,实在不可正面迎击。 正当她思索对策之时,突然一个黑影从天而降,也不知用了什么招数,一下多了贺祖手中的兵器,贺祖一个转身,与那人扭打了起来。 “等你很久了!”贺祖边打边得意道,“各位同僚,接下来看你们了!” 下一刻,围在暗巷中的十个金吾卫纷纷亮起武器,那些武器奇形怪状,与普通金吾卫的佩刀不同,旁人兴许不知晓,但萧青烟却认识,这是李俊身边的十二卫! 李俊怕死,身边一直贴身跟着十二卫,如今十二卫来了十卫,看来李淮提审叶明,本就是一个局!而且是一个围捕这个黑衣人的大局! 十卫的功夫萧青烟再清楚不过,他们自小生活在一起,配合十分默契,就算那黑衣人武功再强,在十卫的配合夹击之下,胜算也是渺茫。 萧青烟从怀中掏出羽香给她准备的面巾将脸遮住,走至巷口,装作惊恐状对着里面的人大声尖叫了起来。 在一旁边看押叶明边看戏的贺祖见状,果不其然近前呵斥,“小娘子!金吾卫办案!快快离开这里!” 萧青烟倒是要好好谢谢林墨的长相,瘦弱无骨之下,一双氤氲的杏眼如小鹿般灵动可怜,饶是面前之人再凶悍,声音也会轻柔些许。 暗巷依旧热闹,贺祖怜香惜玉,见她被吓得走不动道,便近前要将她扶走,只几步,一把灰色粉末迎风飞舞,直接钻进了贺祖的眼睛里,下一刻,萧青烟眼疾手快,夺了贺祖腰间的短刀,手起刀落,狠狠往他胸前一捅。 哐当一声,短刀被贺祖的护甲弹了出来,萧青烟暗道不好,林墨的力气实在太小了!根本连人都杀不了! 蜃粉进眼,一股烧焦的味道在暗巷中弥漫,贺祖疯了一般找寻萧青烟的位置,没想到这小娘子竟与那人是一伙儿的!他对看守叶明的两个金吾卫道,“把她抓起来!” 春日燕回 那两个金吾卫听令,其中一个果断舍下叶明,往她而来,她又抓出一把粉末,往他面上招呼,这金吾卫也不蠢笨,竟是往后退了一步,恰好躲过了。 那金吾卫得意地笑道,“小娘子,某劝你还是……” 他还未说完,一把短刀深深地插在了他的背上,他惊讶的扭身一看,却见贺祖一手捂住眼睛,一手拔出短刀,咬牙切齿道:“小娘子,对不住了!” 被误杀的金吾卫震惊地看着贺祖,未来得及说上一句话便直直得倒了下去。 萧青烟冷冷一笑,方才她撒出来的不是蜃粉,而是林墨随身携带的香包里的香粉!那是女儿家的玩意儿,贺祖是平康坊各大家院子里的常客,自然不陌生。 她算准方向,在那金吾卫身上洒了香粉,他后退几步正好在贺祖附近,而视力受损的贺祖又正好起身闻到这香粉味道,自是将他当做了萧青烟,于是一刀下去毫不犹豫。 暗巷中另一个金吾卫大喊一声,“头儿,杀错了!” 贺祖一愣,“什么?” 萧青烟后退几步,随手将那金吾卫摔在地上的刀捡了起来,那金吾卫再喊,“头儿,她在你身后!” 贺祖这才意识到自己被一个小娘子耍了,他恼羞成怒猛地回头,短刀高高举起,往她刺来。 萧青烟从来也不觉得金吾卫的刀会有多重,可用了林墨身子之后,她觉得整个世界的东西都变得重了,她废了好大的力气才将那把刀立起来,而此时,贺祖已经近在眼前。 已经来不及了!情急之下,她偏了个方位冲他喊了一句,“大人!”随后迅速蹲下,将腿横在了贺祖面前几步的位置。 贺祖闻声辩位,换了方位,可才迈出半步,脚下也不知踩到了什么,重心一下缺失,重重地往前面倒去,而他面前,正立着那把金吾卫的长刀。 这一切行云流水一气呵成,在他倒下的那一刻,金吾卫长刀便直接穿过了他的身体,没有丝毫停顿。 萧青烟长吁一口气,猛地回身瞪着那看守叶明的金吾卫,那金吾卫也是一怔,站在原地不敢动弹,此时他若是去杀她,叶明自会逃走,若不去杀她,她怕是会对他不利,所以他此刻明显有些慌张。 方才绊贺祖时,她的腿已经有所扭伤,若再杀一人,她恐怕心有余而力不足,此刻那金吾卫已经不足为患,所以她冷冷一笑,退至一旁,打算观战。 李俊的十二卫平日里都一身黑衣黑巾遮面,除了李俊,谁也不知他们是何模样,如今他们扯了面巾,扮作金吾卫,各自露出一张平平无奇的脸,倒是让她暗自称奇,作为暗卫,自是要影于无形才是。 显然她低估了那黑衣人的能力,她这边才停下,暗巷中便已经躺着五具暗卫尸体了。 她眯了眯眼,李淮做这个局,目的便是引他,可她从那人的步伐与招数中根本看不出什么熟悉之处,叶明明明是她的旧部,此人又是谁?为何要来救叶明? 一记飞天旋身,他捞起其中一个暗卫的武器,往最后一个暗卫身上一扫,李俊身边的十卫便被他清理个干干净净。 他那如鹰般的眼睛突然往那剩下的金吾卫身上瞪了瞪,那金吾卫被这股寒意吓得一激灵,丢了手中长刀想要逃。 萧青烟站在巷口,眼神同样犀利,金吾卫双腿一软,也不知该逃还是该束手就擒,连连求饶,“二位饶命啊,某不过是在贺祖手下的小卒,某冤枉啊!二位……” 他还未说完,那黑衣人挑起地上被丢弃的长刀,随手往他的胸口一丢,他还未来得及眨眼,长刀便扎扎实实地穿过了他的身体。 斩草除根!这也是萧青烟想做的。 若留下活口定会将她的信息暴露出去,所以,只有斩草除根! 她将贺祖的那把短刀丢到一旁,见叶明无恙,便转身要走。 “小娘子请留步。”话音刚落,那黑衣人便已经站在她面前,“为何帮我们?” 此人声音沙哑,一听就是经过伪装,林墨的身子本就羸弱,十三岁的个儿还没十岁的高,她仰起脖子,盯着那人,想要看出什么,谁想那人一身漆黑,伪装地极好,根本看不出什么破绽。 良久,她也压着声音道,“路见不平罢了。” “小娘子可知,你方才救的是妖妃旧部?” 萧青烟恍然大悟,“原来郎君方才救的是妖妃旧部。” 那人愣了愣,他原以为今日之举会连累这小娘子,没想到这小娘子身子娇弱,但手段狠辣,更是伶牙俐齿,想来定有手段自保,片刻,他从身上解下一件外裳,披在了她身上,“多谢小娘子。” 萧青烟正要将这外裳丢开,可看到自己的衣裙被贺祖的血脏污,只好将衣裳紧了紧,那双流转的杏眼瞪了他一眼,便往西市而去。 那人站在原地,目送萧青烟离去,直到她在巷尾消失,他才转身去扶叶明,突然,地上一抹月白色吸引了他的目光,他近前几步,弯腰将那东西捡了起来。 那是一块白玉,虽不是什么上等货色,单从样式来看,是女子佩戴之物,想来是方才那位小娘子遗留下的。 玉上还刻着一个墨字,那人迅速将玉收进怀里,嘴角微微扬起一个弧度,声音却不再沙哑,“墨?有意思。” 再穿过两条武侯巷,便是西市,今日西市果然热闹,街上摩肩擦踵拥挤不堪,就连临近西市的几条武侯巷也没有半点让人喘息的迹象,她暗自冷嘲一声,也不知一个李淮有什么好看的? 好在她身量小,在人群中穿梭着走,倒也没什么阻碍,很快,她在西市东街末尾巷的一处极其不起眼的杂货店门口停了下来。 西市的买卖有很多种,各种生活杂类、吃喝玩乐、衣食住行,样样都有,胡商、海商、东瀛商也是不在少数,像这种杂货店在西市,一个巴掌拍下去,也能拍出个一两个来。 所以,像眼前这个离主街很远,地处又偏僻的杂货店,几乎没有什么人来。 萧青烟拖着她那条方才有些扭伤的腿进了门,浅浅的草药味扑面而来,倒是让她好受了许多,这名为春堂的杂货店她以前从不经常来,如今来看,却与从前似乎没什么变化。 店里的摆设依旧如同她记忆中的那般,进门便是掌柜那又高又斑驳的柜台,抬头而望,柜上吊着各种稀奇古怪的新奇玩意儿,柜台里头摆放着一个高高的格子柜,柜中也摆放着各种稀奇古怪的新奇玩意儿。 萧青烟不由嘲笑一声,这么多年了,这春堂竟真的一样东西都没卖出去。 “客想要买些什么?”一个老者的声音从柜台里传来,带着一种上了年纪的特有的沧桑味。 萧青烟蹙眉,有些警惕地后退半步,用林墨那特有的甜美声音道:“我要醉梦仙。” 老者突然从柜台里探出头,一双浑浊的眼镶在一张满是沟壑的脸上,带着质疑与疑惑,上下打量了她许久,“醉梦仙已经卖完了,客请回吧。” “我还没见过这般赶客的掌柜。”萧青烟道,“有没有卖完,问问你们店主不就知晓了?” 老者突然顿住,那双浑浊的眼突然变得清明了起来,“客误会了,这春堂本就是老朽的买卖,老朽便是店主。” 萧青烟决定再试探一番,“既如此,我还要买另一样东西。” “何物?” 萧青烟暗自捏紧装着蜃粉的纸包,目不转睛地观察着那老者的神情,一字一字地吐露:“燕,回,春。” 却听哐当一声,春堂的门猛地被一个架子堵住了,老者身形一闪,萧青烟手中的蜃粉还未来得及撒出去,脖子顿觉一凉。 老者正拿着一柄匕首,死死抵住萧青烟的咽喉,“你是谁!” 萧青烟目光如炬,丝毫没有害怕的样子,“我倒要问问你是谁!这春堂又何故到了你的手里!” “你怎知春堂原本不属于我?” “春堂本是我的!” 老者一愣,春堂地处偏僻,没甚人关注,所以谁也不会知道它的幕后店主正是前些日子在君宝山被祭祀了的萧妃娘娘,眼前这个蒙着面巾的年轻小娘子,竟如此大言不惭,倒叫他有些吃惊。 他冷笑一声,“那你倒是说说,春堂为何是你的?” 萧青烟眯了眯眼,“春堂的掌柜明明是个半身残疾的年轻人,怎么一个月不到,竟换了一个花发老者?该同我解释的,应该是你吧!” 老者又是一愣,少主掌春堂时,一直躲在柜台后,几乎没人知晓他是个半身残疾之人,这小娘子怎么会知道? “你到底是何人?” 萧青烟冷笑一声,这样下去,怕是两人会一直这样喋喋不休地相互问下去,她能撑得住,但林墨的身子撑不住,方才她已经将林墨的腿脚伤了,如今要是这老者下手再狠一些,林墨的皮相怕是要毁了! 于是她道,“我只是个全然不会武功的弱女子,老丈大可不必这般防着我!” 老者瞥了一眼被堵地严严实实的门口,又看了看眼前这瘦弱不堪的小娘子,终究收回了匕首,“告诉我你是哪家的小娘子,又是如何知道燕回春的?” 萧青烟低头理了理衣裳,用林墨特有圆润清脆的嗓音缓缓道,“白日青天,春日燕回。” 先天不足 听罢老者大吃一惊,就连他脸上的沟壑也仿佛更深了,没来得及细细思考,他迅速将堵在门上的柜子移开,然后将杂货店的门板上好,最后小心翼翼地将萧青烟请进了后屋。 待到萧青烟坐下之后,他才沉声问道,“敢问小娘子是娘娘哪位部下遗孤?” 看来这位老者是将她认成她旧部将领的子女了。 白日青天,春日燕回,是她与罗成之间的暗语,只有事态紧急才会将这暗语告诉别人,如今这世上知晓这暗语的人,不超过四个人。 眼前这位老者恐怕就是罗成的心腹了。 萧青烟道,“罗成呢?叫他出来见我。” 老者微微一愣,悲伤之情瞬间流露,“少主半个月前去了君宝山。” 萧青烟双眉倒竖:“胡闹!他去什么君宝山!他能去那里吗!”一个半身残疾之人,如何能登上那般险峻的山? 老者道,“老朽也劝过少主,但少主不听,他说,他要去给娘娘收尸。” 萧青烟与罗成是在战场上相识的,那时她在前线打仗,而罗成却是个跟在大军后头给战死之人收尸的小兵,后来他的腿被敌军废了,实在无法行军,他又无家可归,萧青烟见他如此勤恳可信,就让他来帮她管理春堂。 春堂是萧青烟瞒着所有人置办下的产业,为的就是隐于市井,搜集情报,也正是因为罗成的功劳,当李俊全天下搜捕她的旧部时,春堂被保了下来。 只是没想到这傻子,竟要去君宝山给她收尸! 且不说她的身体早就在雷电中毁了,他什么都收不到,君宝山戒备森严,若谁想要进山,也都是死路一条! 她却想越气,但还是尽量忍住怒火,“他现在人呢?” 老者道,“听说,是被守山的萧家军,丢进山谷里了。” 萧东极! 萧青烟几乎将手掌掐出血来,她实在没想到,萧东极竟会做到这么绝! 好!很好!这笔账,她记下了! 老者轻叹一声,改朝换代,总要有无辜之人牺牲,如今他能做的,便是让活下来的人好好活着。 只是看她不情不愿的样子,他柔了柔声线哄她:“老朽的春堂实在简陋,也不知小娘子习不习惯,不如等到风声一过,老朽再为小娘子谋个出路吧。” 他顿了顿,“不知小娘子如何称呼?” 萧青烟冷哼一声,歪着脑袋抬眸,带着审问的语气:“你的功夫是罗成教的?” 老者一怔,方才这小娘子的语气他姑且认为大户人家贵女脾气,可这句话怎么听着不太像这个年纪的小娘子该说的话?他微微蹙眉,但依旧点头称是,也不知她问这作甚。 萧青烟又道,“他的功夫,我教的。” 老者突然笑了,“小娘子莫要拿老朽寻开心了,少主的功夫可是娘娘教的。” 说完他的笑容突然僵住了,“你……你你……” 萧青烟冷笑一声,“还不算太笨。” 要不是她方才认出了他的功夫,他此刻早就成为一具尸体了! 西市鱼龙混杂,什么样的妖鬼传说老者都听过看过,原本他还觉得奇怪,一个如此身单力薄的小娘子,说话语气行事手段居然远远超了她的年龄,现在想来,怕是真的有旁的什么缘故。 只是他还是有些不可置信。 然而,白日青天,春日燕回,正是他们的暗语,除了自己人谁都不会知道。难道这小娘子真的是主子娘娘不成? 萧青烟扯下那件黑色外裳,露出她那件被血污了的衣裙,“给我备件衣裳。” “这是……”老者又是一惊,难道她被人发现才无奈来寻他的? 萧青烟淡淡道,“来的路上,看到李俊李淮两人以叶明做饵布局,我路过,顺便帮忙救了那小子。” 这世上可没几个小娘子能胆大到直呼当今皇帝与当今燕王的名讳,老者渐渐有些信了,他慌忙下去备了几件衣裳,也不知她喜欢什么样的,于是便给她寻来了几件又花又绿的。 萧青烟厌恶地看着眼前又花又绿的几件衣裳,又看了看如今的处境,也只好妥协,她挑了件最不显眼的换了下来,“这几日东京城可有什么异常?” 老者道,“东京城倒是没什么异常,不过听闻燕王归来便掌了廷尉。” “廷尉?”萧青烟冷哼一声,怪不得现在能配合李俊做局了,她正要说话,顿感一阵晕眩,一股凉意自脚底往上,透过脊梁只通她的百会穴,惹得她冷汗频频。 又来了!林墨这体质实在让她不知如何是好! “娘娘,您这是?”老者犹豫了一会儿,终究还是搭上了她的脉,“得罪了。” 良久,老者蹙眉,“娘娘,您这体质恐先天不足。” “先天不足?”怪不得林墨走两步就体虚得那么厉害,饶是她如何练都没有好转,她问,“可有法子医治?” 老者摇头,“老朽医术有限,这种情况普天之下也只有纳兰山庄可治,听闻西市的善安堂已经开了,想来纳兰医生应该回来了,不如老朽去……” “不必了。”萧青烟强撑着身子,“天意不让我死,那我便可活,这副身子是相府四娘的,相府自会有法子医治,至于纳兰……我还不想让她知道我回来了。” “娘娘是怕纳兰医生自责吗?” 萧青烟冷笑一声,“若是让纳兰馨儿知晓她妹妹如何惨死,她那个性子,怕是要让整个于良国百姓陪葬。” 李俊可杀,萧东极林泽可杀,朝臣可杀,敌人可杀,但百姓不可杀! 先帝辛苦改革,为的便是让百姓过上安定稳妥的日子,当年萧东极将她送给先帝做淑人,为的便是伺机谋朝篡位,然而先帝待她犹如亲父,纵使她有天大的仇恨,也不能毁了先帝的心血! 天色已经不早了,她今日出门本就是为了寻罗成,如今只寻到了这个老仆人,倒也算达成了今日的目的,她必须早些赶回去,林府就算无人管林墨的行踪,她也不能在外面久留。 她顿了顿,“听闻远明侯近日一直在西市游荡?” “是。自从在平康坊闹了不愉快,皇帝便赐了他一匹骏马,这几日他一直在街上策马散心。” 萧青烟冷冷一笑,那双杏眼中带着浓烈的讽刺,“想法子让他知道,林家四娘,养在深闺花容月貌倾国倾城,却被金屋藏娇无人得见。” 老者诧异,“娘娘,这……” “我如今这个样子还称什么娘娘?唤我林四娘。” 老者连连称是,“老朽被少主救回来后,本家姓便丢了,同少主一道姓了罗。” “你为何称罗成少主?” 老罗道,“少主说,四娘才是正经主子。” 呵!这个傻子! 西市街头人实在太多了,等萧青烟穿过人群再躲过闲杂人等回到菡萏院时,天已然黑了。 羽香在廊下坐立不安,当她看到林墨披了一件黑衣从院中走来时,来不及询问,便直接将她扶进屋子里。 “娘子,你可回来了!婢子实在担忧!” 她实在无法想象自家柔弱娘子独自一人出门会遇到什么,她上上下下检查了一番,直至看到那套花花绿绿的衣裳时,她惊着了,“娘子,您的衣裳呢?” 难道出门一趟被什么人……欺负了? “衣服脏了,问人借了一套。”萧青烟如是说。 羽香上下检查了一番,以确保她安好,待见她腰间空空如也,她又惊着了,“娘子,您的玉佩呢?” 萧青烟眉头微蹙,“玉佩?”她从来不知林墨有什么玉佩。 羽香急哭了,“娘子,那是柳小夫人给的啊,您自小就戴在身上……” 萧青烟脸色一沉,若真是如此,那玉佩恐怕是在暗巷杀人时弄丢了。 “那块玉可有什么特征?” “那是块普通的白玉,也没甚特征,可上面刻着娘子您的‘墨’字。” 若真是如此,那她很可能会因此暴露身份,还会连累林墨,看来,还需让老罗去现场瞧瞧。 “别急,我定能寻回来。” 说完她突然双腿一软,羽香眼疾手快,将她扶住,“娘子,您这是怎么了?” “扭伤了。” 羽香迅速将她扶到胡床处,小心翼翼地褪去她的鞋袜,当见到玉足真容时,羽香再一次惊着了。 原本一双小巧玉足如今竟肿得不像样,从回来到现在娘子都没吭一声,定是忍了很久,羽香心疼地泪水直落。 萧青烟原以为她会刨根问底询问缘由,没想到她只是起身,从多宝格上拿下药箱,再蹲下|身默默地为她上药,半句话也不说。 伤药的味道一下充满了她的屋子,羽香小心翼翼地将药抹在她的脚上,一股热流传来,她以为会很痛,没想到羽香的手法倒是不错,她竟觉得很舒服。 周围一下安静了,除了羽香一直克制着的抽泣声,她竟还能听到微风拂过窗柩发出的呼呼声,外面的夜色已经完全黑了,屋子里烛光闪烁,燃着的灯芯时不时还传出几声劈啪声。 她缓缓闭上眼,竟发现,这样的场景让她莫名有些安心。 良久,萧青烟才问道,“你是何时察觉的?” 羽香低着头,泪水滴在了她光洁的手背上,她忙抬起手臂去擦脸上的泪,待到情绪恢复了些,她才道,“娘子醒来时,便与平时不同了。” “哦?”萧青烟想起她头一回控制林墨身子时做出的扭捏状,微微一笑,“原来是那时露出了破绽。” “放心吧,林墨还在,只不过她的身体被我暂时借用罢了。”萧青烟道,“我会把她还给你的。” 羽香问:“你……是谁?” 萧青烟睁开双眸,缓缓低下头,目光如炬似火,又仿佛如春日里的风,她勾起羽香小巧的下巴,将她的头抬了起来,嘴角微微一扬,“你猜的不错,我正是萧青烟。” 羽香坦白 突然,一阵凉风从微开的窗口钻了进来,将羽香额前的碎发吹散,也不知是风带来的凉意还是眼前萧青烟给她的压力,竟使她背后一凉,瞳孔也因此张了张。 怪不得自家娘子那几日会那般慌张害怕,神情恍惚仿佛见了鬼,原来是真的见了鬼!而且眼前这只鬼,正是于良国上下人人唾弃十恶不赦的恶鬼! 好半晌,她才寻回自己的声音,“娘娘为何来此?” 萧青烟勾了勾嘴角,眸中似是带着一团火,她也不自知自己为何会来此,更不知自己为何俯身于林墨身上,但既然她问了,她便大发慈悲回她,“来杀林泽。” 羽香神情中的害怕突然消失了,她恍然大悟,都说恶鬼若死不干净是要回阳间寻仇的,而相爷确实是妖妃仇人之一。 她暗自咬牙,其实,她在某刻确实也想过,要杀了相爷。 当年若不是相爷,柳小夫人和她阿娘也不会受尽折磨,更不会死地不明不白,若不是相爷,自家娘子也不会受尽苦楚折磨。 可她势单力薄,自家娘子又是那样的性子,她终究是无能为力。 “当真?”羽香问。 萧青烟道,“我从来说一不二,我答应过她,要给她阿娘报仇。”顺便,报自己的仇! 羽香长吁一口气,仿佛心中的大石落地,“婢子愿助娘娘。” “娘子?娘子你回来了吗?”突然,良夕的声音从屋子外传来,她尽量压着声音,不让旁人发现。 萧青烟烦躁地闭上了眼,林墨身边的两个侍婢,羽香聪慧,她倒是可以利用一二,可良夕那个蠢货,罚不得杀不得赶不得,她真拿她没法子了。 羽香会意,忙起身去开门,轻声道,“噤声,娘子已经回来了。” 良夕听罢,高兴地托着个托盘便往屋子里钻,看到萧青烟坐在那儿,双足还肿的厉害,顿时惊呆了。 好在看样子羽香已经上过药了,于是她将托盘轻轻放在一旁的几子上,红着眼眶心疼道,“娘子,累坏了吧?婢子给娘子拿了些糕点,这些是婢子学着做的,旁人绝对动不了手脚。” 萧青烟视线斜了斜,托盘上整齐堆着几团东西,看上去丝毫没有个糕点的样子,她又皱了皱眉头。 良夕顺手拿了一团喂给她,“娘子,你别瞧它看着丑,但味道还是可以的,婢子尝过许多呢。” 萧青烟接过糕点,学着林墨的样子同她道,“我今日累了,你先下去吧。” 良夕点点头,嘱咐了句让她好好休息,便埋着脑袋下去了,看来自己的手艺还要再练练才是。 萧青烟垂眸,想要将糕点放回去,可顿感四肢有些不受控,羽香也发现了她的异常,只问,“娘子可要休息?” 她点头,然而视线里的光线却慢慢变得模糊,在彻底模糊之前,她对羽香道,“告诉她,过些日子她定能见到王五娘。” 说罢,她便彻底晕了过去。 翌日一早,林墨从混沌中醒来,发现自己腰酸背痛,恍惚间,她还做了好些奇奇怪怪的梦,在梦里,她好像还杀了人。 她被那个梦惊得坐了起来,掀开被褥一看,双足的肿胀虽已经渐渐消退,但依旧隐隐作痛。 “阿……阿因?”林墨下意识地唤她,半晌未得到回应,她又唤,“阿因?你在吗?” 卧房的门被轻轻拉开,羽香走了进来,“娘子可醒了?” 林墨迅速合上嘴,羽香给她端来了洗漱盆和伤药,“娘子,先起来换了药再用朝食吧。” 林墨有些诧异,明明自己受了伤,羽香难道都没有什么可问的吗?平日里,她可是什么都管的。 羽香温柔地将她扶起来,“娘子可是没睡好?” 林墨点头,“只是有些腰酸背痛的。”她的视线扫过梳妆台上的那半包醉梦仙,也不知今日她还要不要吃。 羽香边给她洗漱边轻声在她耳旁道,“娘子,您身上那位,婢子已经知道了。” 林墨浑身一震,“你……你怎么知道的?” 羽香道,“昨夜那位回来后便自报身份,婢子也应了她会帮她,娘子莫要害怕,婢子会一直护着你的。” 话音刚落,良夕又捧着托盘走了进来,“娘子,今日婢子给您做了些清粥小菜,您这几日可莫要在院子里走动了,没的脚又被走肿了。” 她边说着便将托盘放在几子上,随后来帮忙,“今日婢子在前院听了一耳朵,昨日东京城好像发生了一起大事,相爷昨晚连夜出门,至今未归。” 羽香一顿,“发生了何事?” 良夕道,“说是东京城发现妖妃旧部,金吾卫的贺将军当场被……”她说着,伸手在自己脖子上做了个刀割的动作。 林墨心尖一颤,脑中突然闪过贺祖被杀的画面,那把长刀狠狠穿过他的胸膛,鲜血四溅。 她猛地抓住羽香的手,颤颤巍巍道,“是……是她……” 羽香轻轻反握住她,宽慰道,“娘子莫慌。” 良夕歪着脑袋,“是谁?” “没什么。”羽香指着换下来的药道,“你将这些东西拿下去吧,我来侍候娘子用朝食。” 良夕点点头,拿了东西屁颠屁颠下去了,林墨紧紧握住羽香的手不松开,神情紧张,“是阿因杀了那些人。” 羽香轻声问,“那位为何要杀贺将军?” 林墨摇头,“不知。” 羽香还要再问,院中突然传来一阵喧哗,良夕喊道:“二娘,三娘,我们娘子还未起身,待婢子去唤一唤吧。” 二娘林依直接将良夕推到在地,“放肆!我与三娘特地来看她,她竟还未起身?父亲让她禁足她还真当自己不用出门见人了吗?” 言罢,屋子的门被人拉开,有两个娘子被侍婢们簇拥着走了进来。 左边那个一身浅粉色齐胸襦裙,垂髫髻上簪了两朵浅粉色的步摇,而右边那个则是一身浅碧色广袖,高高的飞仙髻上,装饰了好些发饰,看上去十分精美。 暗处的萧青烟眯了眯眼,左边这个姿色稍许平庸,首饰也不甚名贵,但看着却是有些身份,想来正是林泽妾室莫氏所生的林家二娘林依。 而右边那个容貌秀美,美目婉转动人,肌肤白皙胜雪的小娘子她认得,正是当日林墨落水后被救,在旁说话的林家三娘,也是林泽的嫡次女林璇。 林墨擦了擦眼角的泪水,正欲起身行礼,忽听啪地一声,她白净的左脸瞬间多了一个手掌印,火辣辣地疼。 这一切来得太突然,羽香都没来得及阻止。 却见林依将手收回,指着她的鼻子大骂,“当真是个狐媚子!被禁菡萏院也不老实!说!你到底使了什么手段,让远明侯知晓你的名字?竟还要让皇后娘娘准许你参加百花宴?” 林墨一头雾水,刚止住的泪水因为脸颊的疼痛又流了出来,这些都是什么事?她怎么会知道? 林墨长得比林依要美上几分,如今这个样子更是我见犹怜,林依怒火暴增,又要再打,却被林璇拦住,“够了。” 林璇心疼地近前来,柔声道,“疼了吧?二娘不过是在气头上,你莫要怪她。” 林墨摇摇头。 林璇又关切道,“这几日身子怎么样了?” 林墨强忍泪水细声细语道,“将养了几日,好些了。” 林璇附在她火辣辣的那半张脸上,笑容更甚,“母亲让我来告诉你,一个月后的百花宴,皇后娘娘想让你也去,你一定要养好身子,莫要给咱们相府丢脸啊。” 林墨只想默默无闻地在相府里活着,最好他们都不记得她,兴许那样她才是安全的,听闻百花宴是皇后娘娘特地为燕王选妃举办的,她一个藉藉无名又无身份地位的小小庶女又岂有资格去? 她本想问问,但面前两人从来都不按什么好心思,也只好作罢,“多谢三娘。” 林璇很是满意,起身瞥了一眼二娘,“方才二娘失了分寸,可要姐姐帮你教训她?” 林墨一愣,随即摇了摇头,“二娘只是不小心碰到了,我没事。” 林璇点点头,“没事便好,那姐姐们这就回去了。不必送了。” 说着,她便又大摇大摆地在侍婢们的簇拥之下,离开了菡萏院。 羽香慌忙拿了伤药过来,良夕亦是近前,噗通一声跪下,“娘子,是婢子的错,婢子没能拦住她们。” 羽香却道,“你可曾见过菡萏院拦得住谁?” 良夕自责地低下了头。 原本瓷器般的肌肤,如今被一个巴掌打得一片红肿,看这样子,比她那只红肿的脚有过之而无不及。 萧青烟原以为她被打成这样,定会躲在角落默默哭,亦或者躲在侍婢们怀里可怜兮兮地哭,没想到林墨竟是咬紧牙关一直忍着疼,虽说落了泪,但她能感觉得到,林墨的泪并不是什么委屈撒娇被吓怕了,只是不得已为之。 萧青烟冷哼一声,倒是挺能忍。 林璇刚离开菡萏院,温柔的笑容瞬间不见了,林依在一旁狠狠道,“三娘,方才你就不该拦着!让我好好打她几巴掌,到时候她便去不成了!” “二娘,你可莫要忘了,是皇后娘娘点名让她去的,若是她去不了,皇后娘娘怪罪下来,谁担?你担吗?” 林依道,“难道就这样叫她得逞?” 林璇阴鸷一笑,发髻上的步摇随风摆了摆,“莫要忘了,可是远明侯求皇后娘娘让她去的,远明侯是个什么人你难道不知晓吗?” “三娘的意思是?”林依恍然大悟,扭头瞥了一眼菡萏院,不忿道,“真是便宜她了!” 反正父亲又不喜欢她,如今正好可以趁机将她赶出相府,林璇勾了勾嘴角,悠悠地说了一句,“身败名裂,不便宜了。” 驱邪避凶 屋子里满是伤药的味道,好在通风的及时,倒是散出去了许多,良夕心疼地看着林墨红肿的脸颊,道,“娘子,纳兰医生已经回来许久了,不如婢子偷偷将她请来帮你瞧瞧吧?” 纳兰馨儿医术高超,从前是专门给余老夫人看病的,后来她在后院偶然救起因体虚而晕倒的林墨,自那之后便偷偷来给她医治。 都说医者父母心,在林墨眼中,这世上除了柳氏、王五娘和眼前这两个侍婢,她也就只信纳兰医生是真心为她好了。 林墨却道,“不必了,这点伤,擦擦伤药便能好了。” 良久,萧青烟才出声,“两个跳梁小丑,不如直接杀了!” 林墨突然浑身一震,羽香正好替她上完药,见她这般,便拉着良夕退了下去。 此时屋中只剩林墨一人,她才敢发声,“阿因,你同我说,你为何要杀那位金吾卫贺将军?” “他要杀我,我难道不能反抗?” “可……”她正要反驳,却发觉竟没什么可反驳的余地,她只好埋下脸来,细声细语道,“她们是我的姊妹……” “姊妹?”萧青烟突然笑了,“你哪只眼睛瞧她们将你当姊妹了?你莫不是忘了上回的落水之事?我怎么听闻是她们叫你去的呢?” 林墨又无法反驳,她只好低着头搓着指尖,“阿因,能不能……不杀人?”这是她最后的底线了,每每梦见柳氏死在她面前已经是对她最大的折磨了,如今还要忍受旁人死在她眼前,她实在害怕地很。 萧青烟懒得理会她,只道,“这几日好好学学世家贵娘子该学的礼仪,没得在百花宴上丢人!” 一想起这个林墨便觉得委屈,“可我不想去什么百花宴。” “百花宴是何等宴会?岂是你说不去就能不去的?”萧青烟道,“你难道不想见你的王五娘了?” 一说到王五娘,林墨突然来了精神,“当真?五娘当真会去?” 萧青烟暗叹一声,也不知林墨是傻还是纯,王五娘可是东京城赫赫有名的才女,这种宴会岂能少得了她? 可一想起她自生下来便爹不疼娘不在,整个相府几乎没几个人把她当个正经主子看,菡萏院甚至连个教养嬷嬷都没有,她竟不知该说些什么。 此时门被拉开,却见羽香去又复返,神色有些紧绷。 她行至林墨面前道,“娘子,方才慕容小夫人给菡萏院拨了一个教养嬷嬷,婢子说娘子身子还未好全,她便自顾自下去了。” 萧青烟冷哼一声,“这就是你府上的教养嬷嬷?竟如此不懂规矩!” 林墨却道,“下去便下去吧,我伤了脚又伤了脸,的确有些不方便。” 羽香欲言又止,手里紧紧捏着个东西,似是在发抖,林墨从未见过她如此模样,便问道,“羽香,你拿的什么?” 羽香咬了咬下唇,开口道,“娘娘可在?” 林墨顿住了,她没想到羽香会这般直截了当,萧青烟却很是欣赏地打量这个侍婢,“告诉她,我在。” 林墨如是说。 羽香将手展开,手心缩着一团黄色,萧青烟定睛一看,嘴角微微勾起。 “这是慈恩寺空明大师写的驱邪符。”羽香暗自咬牙,她头一回同一只恶鬼谈判,实在不知该如何做,“娘娘,婢子虽答应相助,但前提是护佑我家娘子安康,二娘三娘何故来此,想来娘娘应该清楚,若娘娘要害我家娘子,婢子……婢子就用这驱邪符将你驱了!” 萧青烟突然笑了,“还真是好大的口气!林墨,你让她驱,我倒要看看区区一张驱邪符,能不能将我驱了!” 逢年过节,家家户户门上都会画桃符驱邪,远的不说,单就林墨房门上就挂着一块,也没见将她驱走。 林墨似是听到了重点,问道:“羽香,你说二娘三娘来此与阿因有关?” “昨日之后,街上便传闻林府四娘养在深闺倾国倾城。”羽香道,“娘子那般小心翼翼地在林府后院躲着,为的只不过是自保罢了,如今这传言一出,抢了三娘的风头,三娘以后定会处处针对娘子,娘子以后在相府的日子……” 自大娘进宫之后,三娘便是林府唯一的嫡女,相爷、夫人与老夫人都疼之甚甚,如今自家娘子抢了三娘的风头,就等于得罪了三娘、相爷、夫人和老夫人四人,以后她在府里的日子有多难过可想而知。 她咬牙切齿道,“昨日之前,可从未有过这样的传言,娘娘,婢子需要你解释一二。” “没错,是我放出声去,让远明侯留意到你林府四娘的。”萧青烟也不否认,“林墨,我应过你要让你见王五娘,如今我可是兑现承诺了的!” 林墨不知该惊还是该难过,她没想到萧青烟为了得到她的身子竟会这般做。 “不过,”半晌,萧青烟冷冷的,言语中似是带着杀气,“我不会让他们为难你的。” “羽香,你出去吧,我信阿因不会害我。”林墨的情绪忽而低落,阿因自是不会害她,因为她需要她完整康健的身子。 泪水不知不觉又滑落了,羽香想要帮她擦拭,却被她拒绝了,“你出去吧,我会顾好我自己的。” 羽香无奈,只好收回驱邪符,本想留句什么狠话给萧青烟,但看林墨这般,她也只好放弃,转身离开了。 屋内瞬间安静了,林墨将自己缩在胡床里,默默地落着泪。兴许二娘说得对,她原本是不该活着的吧,她突然想阿娘了。 萧青烟也不知她怎么突然哭了,于是选择闭口不言。 等了许久,林墨哭累了,她擦了擦眼泪,对萧青烟道,“阿因,你放心吧,我会好好练习礼仪,不给相府丢脸的。” 然而贵家的礼仪并没有那么好学,莫不然,那些世家娘子何故一学就学好几年?而且还是教养嬷嬷尽心尽力的情况下。 萧青烟瞥了一眼院中正喝着茶的曹嬷嬷,暗自露出一丝冷笑。 几日的礼仪学下来,惹得林墨腰酸背痛,她身子骨本就不好,如今更是差到连萧青烟都嫌弃,但好在,教学持续半个月,便结束了。 这是林墨头一回来梅香苑,这里是余老夫人的院子,平日里除了嫡子嫡女,以及养在王氏名下的孩子,谁都不能来这儿。 余老夫人最不喜庶出,特别是那些爱出风头的庶出。 萧青烟觉得好笑,“听闻这余老夫人自己便是庶出,当年她与嫡姐同时议亲,只因庶出,她便许了一个商贾之家,而她的嫡姐,则是许了林府,后来她嫡姐出了意外死了,她才顶了她嫡姐的位置入了林府,这林府老夫人的位置,原本就不属于她,她竟好意思嫌弃起了嫡庶,真是可笑。” 林墨慌张地跟着奴仆走进梅香苑,心跳如同打鼓,丝毫没将萧青烟的讽刺听进去。 萧青烟不耐烦道,“只是见个老妪而已,慌什么?” 林墨心道,“我从未见过老夫人,倘若一会儿我答不上,该何如?阿因,我害怕。” 尤其是羽香被留在了菡萏院,如今她孤身一人,便愈发得害怕了。 因着百花宴是皇家的宴会,而林墨又是皇后娘娘钦点,礼仪上必不能疏忽,是以老夫人才会在此时见林墨,为的就是考核林墨这几日学的礼仪。 萧青烟道,“有什么好怕的?那曹嬷嬷教了你什么你便做什么,左右你也不过是个学生,这有什么好顾虑的?” 林墨被她这么一说,更慌了,老夫人本就不喜她,若是她连这么点事都做不好,老夫人会不会更加厌弃她?思及此,她的眼眶竟有些红。 “憋回去!”萧青烟怒道,“你就这么点出息吗?见王五娘也是你提的,怎么连礼仪这点小事都做不成吗?” 一想起王五娘,林墨暗自咬牙,硬生生将泪水憋了回去,她心道,“我会努力的!” 前面引路的奴仆突然停下,“四娘在此稍后,待奴去通报一声。” 林墨也不知该如何表示,只对他福了福身,有侍婢看她这般,皆掩嘴偷笑,林墨见状,羞得小脸通红,她低下头来问萧青烟,“阿因,我方才是不是做错了?” 萧青烟冷哼一声,“哪有主子给奴仆行礼的?” 林墨微微低眉,眼眶里的泪水又要止不住流出来,但一想起见王五娘,她硬生生给忍住了。 萧青烟见她这般,只鄙夷地呿了一声,当年她从西北马场回京时,大约也是这样一副懵懂的样子,在她眼中,那些世家贵女的礼仪都不过是些冠冕堂皇的花架子,可为了阿娘能入萧东极的眼,她也只能逼着自己学尽能学的一切。 短短半个月,她便学会了东京城所为上流人士的那一股冠冕堂皇的做派,也学会了看尽旁人脸色,在那些位高权重之人满前忍气吞声。 正因她知进退,懂分寸,萧东极才将她送进了宫,给老皇帝做了淑人。 宫里不比大司马府,规矩礼仪更是数不胜数,若是行差踏错,怕是会连累整个大司马府,连累阿娘以及被萧东极派去守关的兄长。 于是她小心翼翼,如履薄冰,在宫里娘娘们勾心斗角里努力活着,那一年,她不过十五岁。 “哟,这不是四娘吗?怎么还杵在这儿?” 二娘林依的声音将萧青烟的思绪拉了回来,却见她跟在林璇的身后,目光却在林墨身上游离,满是讽刺意味。 何为姊妹 林墨不知该如何做,便又要同她们行礼,却被萧青烟喝住,“同是庶女,怎么不见她向你行礼?” 林墨暗道,“她是记在夫人名下养的,身份和我不一样。” “再不一样,她也是庶女!你们余老夫人不是一向嫡庶分得很清吗?一个庶女在她院子里如此叫嚣,她也能看得过去?” 林墨有些犹豫,却被林璇看在眼里,她温婉一笑,原本明丽的脸变得更加俏丽了几分,她近前几步,柔声道,“四娘头一回进梅香苑,自是有许多地方生疏的,不如跟我一道进去吧。” 林墨又想问萧青烟,可萧青烟却只呿了一声,再也不打算说半句话。 她只好作罢,对林璇欠了欠身,“多谢三娘。” 姐妹三人前后进了花厅,一股幽幽的沁香从里面传来,惹得林墨鼻尖痒痒的。 林璇见她这般,暗自冷笑一声,面上却依旧笑脸盈盈,“这是长姐从宫里给祖母送来的花果香,听说是西域进贡的,很是稀罕呢,四娘你闻闻,可有花果的味道?” 林墨闻了闻,那香中果然带着花果味,她新奇的点点头。 林依却是冷嗤一声,“小家子气。” 于嬷嬷从里屋出来,瞥了林依与林墨一眼,径直走到林璇面前,行了个礼,“老夫人在里面等着三娘呢。” 林璇微微笑着回了个礼,“有劳于嬷嬷。”她扭身拉过林墨的手,“走吧,祖母怕是久等了。” 余老夫人正躺坐在胡床上,闭着眼睛闻着屋内燃着的花果香,林璇带着两人近前,向她叩拜,“孙儿来给祖母请安。” 林墨不知何规矩,便跟着林璇一道跪了下来。 良久,余老夫人轻轻抬起眼皮,看了一眼下头跪着的三人,冷哼一声,“听闻璇儿最近在学烹茶?” 林璇道,“孙儿不才,只学了些皮毛功夫。” 余老夫人笑道,“快给祖母烹一杯尝尝。” “喏。”林璇起身,行至余老夫人一早就备好的茶几旁,开始烹了起来。 而林墨与林依却依旧跪着。 林墨低着头,汗珠一点一点往额上落下,也不知过了多久,她的腰便开始生疼,仿佛被切了半截一般,她咬着牙,不敢抬头,却听余老夫人道,“二娘近日学了什么?” 林依道,“回老夫人,依儿近日在学抚琴。” 原以为余老夫人会让她露一手,她正跃跃欲试,谁想余老夫人只是微微点点头,只嗯了一声,便罢了。 林依暗自咬唇,只端坐在一旁,再也不说话了。 林墨依旧低着头,等待着老夫人问话,可老夫人仿佛忘了她一般,同二娘说完话,便又转头同三娘说话,直至三娘的茶将将烹好,她们的话才停歇。 三娘沏了一盏茶端了过去,余老夫人看了一眼茶汤的色泽,满意地点点头,“不错,比墨阳侯家的二娘烹的要好很多。” 墨阳侯家的二娘早一年就开始学烹茶了,只是兴许她没有这个烹茶的天分,所以每每总要闹出笑话,余老夫人这般言语,倒也是一种赞许了。 三娘只谦虚地低下了头,“孙儿会努力好好进步的。” 余老夫人欣慰地点了点头。又过了许久,她仿佛终于想起了跪着的林墨,微微抬眉,往她看来。 林墨身子本就不大好,如今不知跪了多久,她的身子早就已经不停自己的使唤,开始颤抖了起来,以至于方才不太标准的礼数如今愈发不标准了。 余老夫人眯了眯眼,哼了一声,“就算是庶女,从相府出去的,都是能抬得起脸面的,这又是个什么东西?” 林璇瞥了一眼林墨,暗自嘲笑一声,但依旧道,“祖母息怒,这几日四娘在曹嬷嬷的悉心教导下,可是有了很大的进步呢。” 余老夫人指着林墨,“三娘,我知你心善袒护庶妹,但百花宴是什么地方?这种东西能去?” 林璇看了一眼林依,林依会意,“老夫人,四娘同三娘是姊妹,自不会那般蠢笨的,依儿听闻是那曹嬷嬷……” 于嬷嬷见此,忽而想起了什么,在余老夫人耳旁耳语了几句,余老夫人脸上的怒气更甚,“一个妾,竟敢在相府只手遮天,当我死了吗?” 林璇连连劝慰:“祖母息怒,许是小夫人她初掌中馈,不大懂规矩。” “哼!不大懂规矩?确实不大懂!”余老夫人几乎咬牙切齿,可奈何林泽喜欢她,她多次向林泽提及莫要过渡宠妾,可每每他总以慕容氏没有孩子为由搪塞,她实在不知该如何将他掰回正途。 林墨又是这副模样,她更是生气,正要抓起茶盏往林墨头上扔,却又想起她是皇后娘娘钦点去百花宴的,便又强行将怒气咽了回去。 也不知这底下跪着的东西是如何让远明侯知晓的,若是让她晓得是哪个不长眼的东西将那些不堪入耳的谣言散播出去,她定要那人碎尸万段! 林墨颤颤巍巍得跪着,冷汗直流,她头一回见老夫人发这么大的火,连头也不敢抬一下,良久以后,才听老夫人道,“我也乏了,都下去吧。” 好在有侍婢前来将她扶起,否则她恐怕就要晕过去了,一路上她混混沌沌,也不知自己是怎么从梅香苑出来的,只记得离开时,林璇和林依给了她一个意味深长的笑。 羽香已经在菡萏院门口来回踱了许久,见林墨颤颤巍巍地回来,慌忙近前迎接,可她还未说半句,便被她身后跟来的嬷嬷愣住了。 这两位嬷嬷她是认识的,正是梅香苑的柳嬷嬷与齐嬷嬷。 羽香同两位嬷嬷见礼,“多谢二位嬷嬷送我家娘子回来。” 齐嬷嬷却冷着脸道,“今日考核礼仪,四娘很是令老夫人失望,特命我二人前来教导一番。” 羽香蹙眉,不知其中发生了何事,只好应着将她们请了进去。 林墨依旧混混沌沌的,萧青烟实在瞧不起她这个样子,这才开口道,“你的那两个姊妹早已买通了曹嬷嬷,是以她在教养时能不尽心便不尽心,如今既叫你出了丑,又叫那慕容氏在余氏面前丢了脸面,你还觉得她们是你的姊妹?” 其实她并不蠢,自林依说那句话后,便隐隐猜到了,她只是没想到,平日里三娘那般和善,二娘虽嘴上毒了些,也没做什么对不住她的事,如今竟这般对她。 萧青烟冷冷一笑,“姊妹,是这世上最毒的东西。” 若非那所谓的姊妹,她又岂会被砍断双腿打入冷宫?若非那所谓姊妹,她又岂会被蒙蔽这么多年,杀了那么多无辜之人,被冠上妖妃之名? 而如今,她那位姊妹早已登上皇后之位母仪天下,而她,却在君宝山被万箭穿心永世不得超生。 姊妹?呵呵。 柳嬷嬷与齐嬷嬷不愧是余氏身边的老人,无论是礼仪教养还是谈吐教养都是一流,但萧青烟也看得出来,她们只将她当普通庶女教,只要她不在百花宴上出岔子便罢了。 至于其他的,她们能不教的也不会多教。 萧青烟冷哼一声,还真是会察言观色。 转眼又过了半个月,余氏很是信任这两位嬷嬷,便也没再考核林墨,其实林墨心里明白,余氏嫌她是庶出,能不见便不见。 百花宴是皇后娘娘主持的皇家级别的宴会,东京城的所有能叫得上不能叫得上的贵女都会去,宴会设置在皇家别苑,别苑中种植了上百种花卉,如今正是百花齐放的时节,是以起名百花宴。 今年燕王归京,燕王又是当今皇帝一母同胞唯一的弟弟,皇后自然会更尽心尽力地去操办,若燕王能在百花中择一朵,那便又是一桩轰动东京城的喜事,皇帝也会跟着开心。 林墨边听着良夕在她耳旁说着,边在脑中复习着这半个月以来两位嬷嬷教给她的东西,那些东西虽然看上去简单,可她从未出席过这样大的场合,难免还是会慌张。 倘若萧青烟此刻有自己的身体,怕是已经不知翻了多少白眼了,虽说是庶女,但也是个堂堂正正出身相府的贵女,竟这般畏畏缩缩,实在是烂泥扶不上墙! 她如今倒是庆幸王氏顾及相府体面,给每个娘子都安排了单独的车架,莫不然,林墨这个样子,怕又要被她那两个“姊妹”阴阳怪气地讽笑了去。 马车穿过各个坊市,驶出了东京城,林墨这才有空看了一眼车外的景色,她从未出过东京城,没想到原来外面的世界竟这般广阔美好。 她突然明白柳氏的话,柳氏同她说,外面的世界是自由的,她想让她做只快乐又自由的鸟儿。 原来这便是自由的感觉。 萧青烟又冷哼一声,“自由?可瞧见车队的护卫了么?莫要以为这些护卫是为了保护你们的,他们是为了挡住城外的流民的!” “流民?”林墨诧异,“东京城如此繁华,岂会有流民?” 萧青烟又是一顿讽刺,她果真是只被娇养了多年的金丝雀,天真的以为这世间全都是美好的,丝毫不知外面世界的残酷,更不懂人性的残忍。 她顿了顿,也不知该羡慕她还是该可怜她。 林家大娘 马车驶进别苑外院后便停下了,林墨带着一颗紧张又忐忑的心下了车,皇家宴会自然不会只让她们一些小娘子独自参加,是以身为相府主母王夫人也来了。 林墨乖巧地从王氏行了一个礼后,便默默地跟在了她身后,王氏只蹙了蹙眉,便随着引路的寺人进了别苑。 若是旁的世家贵族,自然是被寺人引进宴会主院,而她们却不同。 王氏出身琅琊王氏,虽然只是个旁支,但却是正正经经的嫡女,是以余老夫人对她很是看重,所以虽说林泽不喜她,却依旧与她生了两女一子,分别是林府的大娘、三娘与大郎。 大娘林瑗早在二八年华便被李俊选做了妃子,做了宫中的林妃,如今这百花宴,林妃自然也是会参加的,所以如今自也免不了她们母女相会。 所以林墨刚下马车,便随着王氏被寺人引去了一座非常华贵的别院,那是林妃休息的地方。 刚进院子,便有一阵花草清香袭来,原来这院子里种植了许多香草,刚刚入春,那些香草也相继长了起来,将整个院子都衬得生机勃勃。 寺人将王氏引至一处台阶下,“夫人,娘娘正在里头小憩,奴婢这便不送了。” 王氏微微颔首,“有劳吴舍人了。” 此时便有侍婢从里头迎了出来,对王氏行了个礼后道,“夫人与各位娘子请随婢子来。” 王氏微微浅笑,便跟着那侍婢进了里屋,林墨以为林妃会在里屋的花厅等她们,紧张地手心有些出汗,谁想那侍婢带她们进了里屋之后,又进了一个院子,直至一座花厅水榭前停了下来。 水榭坐落在一片荷花池之上,如今早春,水面上满是鲜嫩叶芽儿与浮萍,倒有一番别样的意趣。 外挑的围栏座上正靠着一个身着华服却身姿窈窕的女子,她手中正拿着一些黍米,喂着池里的鱼。 她身旁站着的侍婢见她们来了,在她耳旁说了一句,她缓缓别过神,一张与林璇有几分相似的俏丽脸蛋看了过来,动人得像是朵出水的芙蓉。 这便是王氏的大女儿,林府的嫡长女,林瑗。 王氏带着众人向她行礼,“见过林妃娘娘。” 林瑗微微颔首,端坐了回来,示意她们免礼,王氏一坐下,林瑗便开始唠家常,仿佛在家一般,“听闻最近西域进贡了一批金丝银线的料子,颜色有些鲜艳,阿娘一会儿带回去吧。” 王氏笑道,“你啊你,入宫这么久了还总想着家里。” 有侍婢奉上茶盏,她接过饮了一口,神色一顿,“有消息了吗?” 林瑗自是懂的她说的什么,手微微附上小腹,失望地笑了笑,“法师说,有些事看的是天缘,若是天缘未到,再强求也无用,再说了,皇后娘娘都还没怀上皇子,我着什么急?” 她笑着将视线转向王氏身后,坐着的那个定是她的嫡妹林璇,而另外站着的两个,自是她那两个庶出的妹妹,她笑道,“许久未见,璇儿竟是愈发标致了。” 林璇害羞地低下了头,“长姐快别取笑璇儿了,若说标致,璇儿可比不过长姐呢。” 林瑗被她哄得笑了,“倒是学会了油嘴。让我猜猜,左边那个穿浅碧色襦裙的是二娘,右边这个穿浅蓝色襦裙的是四娘,是也不是?” 身着浅碧色的二娘福了福身,“依儿见过娘娘。” 林墨也跟着福了福身,“见过娘娘。” 林瑗最终将视线定在了林墨身上,她记得这个庶妹整日里躲在菡萏院,甚少出门,直至她入宫时也没见过她,所以她至今不知她长得什么样。 如今京都传闻说林家有四女,倾国倾城,她倒是想见识见识,这林家四女到底是怎么个倾国倾城法儿。 “抬起头来。”林瑗这一声完全没了方才唠家常的样子,每个字仿佛都透着威严,使得她浑身一震。 林墨心尖一颤,暗自在心中问萧青烟怎么办,然而萧青烟却一直作壁上观,见个人而已,至于怕成这样?而且对方不过是个小小妃子,还能吃了她不成? 没得到萧青烟回应的林墨,只好暗自咬牙,紧着头皮抬起了头,可就算如此依旧掩盖不了肉眼可见的慌张神色。 光线打在她脸上,林瑗眯了眯眼睛,柳氏当年可是能称上一句第一美人的,林墨是柳氏的女儿,容资上自也不差,小小年纪,脸蛋确实标致,但却比旁的同龄娘子瘦小许多,若是再仔细将养些日子,假以时日,未必不能称得上一句第一美人。 只是这扭扭捏捏的样子,实在是上不了台面,更称不上一句“倾国倾城”,也不知这不切实际的流言到底是从何散布出去的。 林瑗点了点头,“不错,倒也还能入眼。” 但也只是能做个绣花枕头罢了,实在派不上什么用场。 王氏瞥了一眼林墨那上不了台面的样子,蹙了蹙眉,道,“三娘,时候不早了,你带姊妹们去宴厅吧,我与你长姐还有些体己话要说。” 林璇起身,与林依相互看了一眼,道,“那女儿先行告退了。” 好在这半个月的礼仪练习,以至于林墨站了许久也没觉得特别累,见她们要走,林墨便跟了上去。 一路走来,处处都是亭台楼阁雕栏画栋,林墨从未见过这般豪华的地方,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林依见她这般,又是一阵讽刺,“收起你那没见过世面的样子,若是在旁人面前露出这种做派,看回去夫人老夫人怎么收拾你!” 林墨被她一恐吓倒是老实了,她低下了头显得有些慌张,羽香暗暗近前,扯了扯林墨的衣角,轻声在她耳旁宽慰,“娘子莫怕,婢子们都在呢。” 林墨默默点了点头,继续跟着林璇往前走,大约是皇家别院实在太大了,走了大约一炷香的时间,都没见到王氏所说的那个宴厅,她正疑问,却听到不远处有一阵嬉笑声传来。 她定睛一看,竟瞧见不远处的凉亭之下,有一群娘子围着一个郎君正哈哈大笑,林璇看到其中一人,便近前几步打招呼,“楚三娘!你可叫我好找!” 被叫做楚三娘的娘子别过脸来,脸上的笑意更甚,“林二娘,你怎么才来!我都等你半天了!” 说着她将林璇拉走,“我们在下棋呢!秦家娘子就要输了,哈哈哈。” “输了几何?” 楚三娘道,“章郎君说,若是秦娘子再输,便要了她手里的帕子。” 深闺娘子的帕子又岂能随便给人呢?这般做派原本就孟浪!林墨一听耳朵不由得红了起来。 楚三娘说着,目光瞥了一眼林墨,意味深长地笑了,“这位便是你林府的四娘?” 林璇道,“四娘从未出席过这种场合,你们可莫要欺负她。” 楚三娘笑道,“那是自然。” 听着她们的对话,站在角落的林墨早就有些慌了,她甚少见外人,如今一见便要见那么多,那楚三娘看她的眼神又有些不对劲,她暗自捏紧衣袖,心中暗道,“阿因,怎么办?我害怕。” 萧青烟却道,“那个叫楚三娘的,是尚书中司侍郎之女,她父亲楚仓曾是林泽的幕僚,被林泽举荐才坐上这个位置,名不副实,你大可不用给她面子。” 林墨苦恼,目下这情况也由不得她给面子吧。 正此时,围着的人群突然散开,坐着的那位穿着华服的郎君站了起来,他从腰间摸了块玉,递给同他下棋的那位秦娘子,“技不如人,我输了。” 言罢,他又道,“各位小娘子,时候不早了,百花宴也快开了,听闻燕王已经到了,你们不想去瞧瞧吗?” 听闻燕王一表人才天人之姿,一众娘子听罢,竟是双眼放光,若非还有份贵女的矜持在,她们恐怕就要飞起来了。 楚三娘冲林璇笑了笑,“我也去了,一会儿宴厅上见。” 林璇会心一笑,便放任她走了,正想要抬脚离开的林墨顿住了,看林璇的架势似是并不想走。 却听林璇冲那郎君福了福身,“小女林家三娘林璇,见过远明侯爷。” 原来坐在凉亭中与一众贵女嬉戏的竟是当今最受皇帝宠爱的远明侯,章程。 章程转过身,一对桃花眼上下打量着林璇,脸上洋溢着一丝别有意趣的笑,“没想到会此地遇见林家三娘,当真是缘分啊。” “是啊。”林璇微微一笑,明眸如星,“正带着二娘与四娘从林妃娘娘那儿过来,侯爷方才是在与娘子们下棋?” 章程的视线从未离开过林璇的胸|脯,脸上依旧笑着,“小娘子们开心最重要。”他顿了顿,视线收回,在她身后跟着的两个娘子身上扫了扫,“三娘不给本侯引见引见?” 燕王李淮 林璇莞尔一笑,后退半步,拉着林依的手道,“这位是府上的二娘,今次也是头一回参加百花宴,那边站着的便是府上的四娘了。” 林依落落大方地冲着章程行了个礼,“见过远明侯爷。” 林墨埋着头也跟着福了福身。 “林四娘?”章程挑了挑眉,近前几步,俯身看她,“抬起头让本侯瞧瞧。” 眼前这美人他可是心心念念了一个月,如今见到了真人,他倒要看看如何风姿绰约倾国倾城! 却见眼前这小娘子,羞羞怯怯的低着头,虽看不清面貌,一副乖巧懂事的模样,倒是挺惹人怜爱。个头也小小的,那双手却仿若玉芝般好看,也不知摸起来会是什么手感,再看她那一对精致小巧的耳朵,耳垂微微泛着红,仿若是两只鲜嫩欲滴的樱桃,让他忍不住吞了一口口水。 果然非凡品! 突然,林璇哎呀一声,“小女忽而想起,帕子落在娘娘那儿了,二娘,你随我回去取一趟吧。” 林墨见她要走,忽而慌了,“三娘,我也随你同去吧。” “无妨,你便在此地等我吧,正好侯爷也在,你且陪侯爷说说话。”林璇笑得很是温柔,那双眸子里仿佛能掐出水来。 林墨要跟上去,却被章程一把拉住,“小娘子这是要去哪儿?三娘她们去去就回,小娘子不如陪本侯下会儿棋?” 林墨的小手突然被一只粗糙又陌生的大手裹住,她想将手抽出来,却不想对方却越裹越紧,根本不给她逃跑的机会,羽香与良夕正要近前阻止,却被章程的两个护卫强行拉开。 羽香掰开护卫的手道,“侯爷,我们娘子是皇后娘娘钦定参加百花宴的,若是耽误了时辰,皇后娘娘怪罪下来可不得了。” 章程嘴角微微一斜,“无妨,我便说你家四娘因为陪我下棋耽搁了,皇后娘娘不会怪罪的。”说着他朝护卫使了个眼色,他们猛地一用力,竟将羽香与良夕二人连拉带拽地拖了出去。 如此,凉亭中竟只剩下林墨与章程两人。 不远处的假山之后,林依与林璇相视一笑,林依道,“真是便宜她了,竟能高攀远明侯。” 林璇却道,“一个不得宠的庶女罢了,只要远明侯愿意,随时都能问阿耶要,阿耶也随时都能丢了,她这么想攀龙附凤,我们不过是推了她一把罢了。” 林依浅浅一笑,“时候不早了,三娘,我们去宴厅吧,晚了怕是会挨罚呢。” “罚?”林璇微微挑眉,得意一笑,“有谁敢罚我?” 但看凉亭中那两人,她自觉后退半步,听闻远明侯对付小娘子很是有一套,什么事都能做得出来,她可不想这般近距离观瞻。 “走吧,莫要让楚三娘她们等急了。” 林墨不知该如何应对面前这个一直盯着她的男子,害怕地一直往后缩,她一直在心里求救,“阿因!快救我!我害怕!” 萧青烟也很是着急,没想到林璇会使出这种下三滥的手段来迫害林墨,她咬牙,“让我附身!” “怎么附?” 林墨慌张的想要逃,章程见她如兔子般跳脱,更是兴奋地吞了吞口水,咧开一个色相十足的笑容,“小娘子,不过是陪本侯爷下棋罢了,本侯爷又不会吃了你,哎呀,你瞧瞧这小手,捏着棋子的样子多好看?” 林墨要哭了,可她不敢反抗章程,脑中又传来萧青烟的声音,“这混账胚子,我要杀了他!林墨!快让我附身!” “可我不知道如何让你附身啊。”林墨终于哭了,一半是被吓的一半是急的。 “哎呀呀,我的小美人怎么哭了呢,不哭不哭,快让本侯爷宽慰宽慰。”说着,章程正要将她拉入怀中。 突然哎哟一声,章程猛地捂住后脑往附近扫了一圈,“什么人?” 话还没说干净,他又哎哟一声捂住了脖子,这回就连林墨也看清了,竟是暗处有什么人拿了石子丢他,她慌忙躲到角落里,蹲下|身不做声,章程又要过来,也不知又从何处弹过来一颗石头,正中章程脑门。 章程那张牙舞爪的手突然停在了半空,四肢跟着抽搐了一下,下一刻便翻了个白眼晕了过去。 萧青烟见状,连忙唤醒沉浸在恐惧里的林墨,“林墨!快走!” 林墨似乎没听见,萧青烟又道,“林墨!快站起来!” 林墨依旧没反应,萧青烟不知该如何是好,终于她将声音软了下来,“墨儿,别怕,你快起来,我们离开这里。” 这一声墨儿果然有用,林墨的眼神也渐渐有了些光彩,下一刻,奔涌的泪水直接往下落,她哽咽着,“阿因,我好害怕。” 此时,羽香与良夕挣开护卫跑了过来,见自家娘子哭成这样,她们心中一紧,莫不是被远明侯欺负了去?但看自家娘子衣裳安然,她们这才放下心来,可当瞧见地上晕倒的远明侯,她们的心又揪了起来。 莫不是自家娘子伤了远明侯? 如此一想,两个侍婢有些慌了,慌忙将林墨扶了起来,“娘子,我们快走吧,宴会要开始了,婢子给你整理整理。” 林墨哭着站起了起来,衣裳虽然有些皱了,但也不是不能补救,她抖着肩膀,带着哭腔道,“我想见五娘。” 羽香边扶着她便往外走边哄着她,“好好,婢子这就带娘子去见五娘。” 而离凉亭不远处的一颗茂密的树干后,一个身着华服的男子站在那里看了许久,身后有一个身着劲装的男子近前,“郎君,您为何要救那小娘子?” 男子手里摸索着一块写着“墨”字的玉,饶有兴致地看着地上躺着的章程,邪魅的嘴角微微往上一勾,“有意思,很有意思。” 身后男子不解,“郎君在说什么?” 男子却道,“阮齐,你说一个人可有两种性子?” “两种性子?”阮齐更是不解,“一个人只有一个身子,自是只有一种性子。” “可就是有这么一个人,前几日行为果决手段狠辣,而转眼便成了个软弱可欺的娇弱小兔子。你说,到底哪一个才是真正的她?” 阮齐突然明白了,“郎君,可要奴去查查这林府四娘?” 男子神秘一笑,将玉揣进怀里,一个闪身便离开了。 林墨被羽香整理了一番,正巧遇见别苑里给人引路的寺人,便一道跟着去了宴厅,好在赶上了即将开宴的宴会。 林璇与林依见她入了席很是诧异,但碍于有旁人在场,她们也不好说什么,只对她冷冷一笑,便继续与一旁的同伴谈笑风生。 林墨是林家的庶女,位置自是靠的很后面的,当她入座之时,正好对上了对面正着她笑的王五娘,她刚刚建立起来的信心被王五娘这一笑,又弄崩了。 她好想现在就去王五娘怀里哭,可看如今实在不便,她也只能红着眼眶对她哭笑一声。 王五娘被她的样子逗笑了,示意她擦擦泪,林墨乖巧地点了点头,掏出帕子将欲夺眶而出的泪擦拭干净。 萧青烟也是头一次见林墨口中的王五娘,这位王五娘出身正统琅琊王氏,其父王尚书刚正不阿又颇有才气,这才养得这个女儿落落大方,才名远扬。 见她如此举止,萧青烟暗自点点头,这小娘子家风倒是不错。 林墨刚坐下,便有寺人来报,燕王到了。 一众贵女纷纷想要探头,却又做出一副矜持状给燕王行礼,惹得萧青烟嘲笑了一番,这些贵女,还真是会装模作样,若非有家中长辈在场,她们怕是要直接冲上去了吧。 正此时,不远处有一个身着华服的男子被一众寺人与侍婢的簇拥之下缓缓而来,林墨也好奇的抬头看了一眼,却见那被簇拥着的男子身量很高,皮肤虽被烈日晒得有些黑了,但依旧显得十分有气概。 由于实在太远了,又被人挡住,林墨没看清燕王的长相,但却观察到燕王的腿,好像有些问题。 他是一瘸一拐走来的。 众位贵女也看到了,等到燕王走过,有几人终于忍不住还窃窃私语了起来,燕王如此气度,腿竟坏了,真是可惜,但惋惜虽惋惜,丝毫没有影响贵女们思嫁之心。 王爷这般俊朗神奕,哪个怀|春少女不心生向往呢?就连林墨也想多看两眼。 萧青烟冷冷的瞥了一眼那一瘸一拐的男人,关于李淮的记忆,萧青烟只停留在他南疆之战时。 那时李淮身陷囹圄,她只身一人前往为他解围,可他却不领情,还害死了兄长留给她的副将杨枫,南疆收复后,她便回了京,李淮却为了李俊留在了南疆,从此再也没了关于他的印象。 没想到转眼,那一头只想钻进战场里的毛头小子,如今竟出落得这般气度,倒也没辜负老皇帝的血脉。 燕王入座之后,寺人又报,太子驾到,太子太傅到。 萧青烟淡淡一笑,当今太子是李俊在王府时与一个侍妾所生,也是李俊至今为止唯一的儿子,后来李俊成功夺位,为保太子地位,李俊便杀了那侍妾,并将太子记在了当今皇后名下,以给他一个名正言顺的出身。 只是,这太子似乎并不喜欢当今皇后。 不远处,一个少年随着一个青年郎君款款走来,众人再次行礼,而萧青烟却是蹙了蹙眉,跟在少年太子身旁的那位郎君,正是那日她出街时在街上碰到的那位指路郎君。 宴会解围 都说这位少年太子入主东宫之后,性情变得十分古怪,除了这位太傅,他谁都不愿意给脸色,如今看来,传闻倒是不虚。 只是萧青烟觉得,这位太子太傅的眼神很深,似是藏着什么秘密。 太子李明启与太子太傅方元奇已然就坐,林墨刚要收回礼数,便听得寺人再传,皇后与林妃到了。 话音刚落,一位身着华服,戴着皇后冠冕,明丽端正的女子与林妃相携而来,那女子一身华贵之气,再加上皇后制式的衣着烘托,显得她宛若来自天上,神圣不可侵犯。 她半眯着眼,看着匍匐在地的众人,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但她的每一步都显得她乃上位之人。 她便是萧青烟的嫡姐,萧若华。 萧青烟突然神情一顿,眼角与心脏都抖得厉害,她以为再次见到她,她会很平静,平静地可以与她把酒言欢,再平静地拿起匕首手起刀落将其碎尸万段。 可她却想岔了,再次面对她,她依旧会想起过往被她蒙蔽陷害的事,依旧会后悔痛恨自己为何会被她那伪善的一面给欺骗,依旧会对她如今这冠冕堂皇的嘴脸感到恶心。 林墨知皇后与萧青烟之间的渊源,也感到了她的情绪,知她不愿与皇后娘娘当面相见,便道,“阿因,一会儿我们便早早走吧。” “走?为何要走?”萧青烟冷哼一声,“她既然亲口邀了我来,我自然要好好呆着!”须知请神容易送神难。 林墨说不过她,只好默默低下了头。 皇后与林妃落座之后,百花宴便正式开始。 往年百花宴席间没甚男子,而且只分三宴,头一宴便是宫中御厨以花入膳给众位娘子品尝,众位娘子为此给花膳写一个字。 第二宴,则是寻花,以皇后与林妃出题,让娘子们猜是什么花。 这些不过是女儿家之间的游戏,与东京城才子们的那些诗会酒会却是不能相比,不过也够女儿家们展露才华了。 第三宴便是投壶赏花、曲水流觞、游湖看景等闺中游戏之事,以便让那些贵女们相互联络联络感情。 而今年百花宴,却多了一宴。 在原本的第三宴之前再设一宴,这一宴是皇后新添的,为的是让贵女们尽显才艺,好让燕王开开眼,顺便从中择一朵。 因着今年百花宴上有男子,众位贵女都跃跃欲试,想要使尽浑身解数,只为了能入燕王的眼。 萧青烟瞥了一眼那高座的燕王李淮,冷冷一笑,看来贵女们的热情,这位王爷似乎丝毫都感受不到,他只闭着眼,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宴会开始,寺人们端着花食入宴,纷纷摆在众位娘子面前的案几上,皇后扫视了一圈,咦了一声,“怎么不见远明侯?” 林墨的心突然咯噔一声,远明侯此刻正晕倒在凉亭,若是让皇后知晓此事,定不会放过她,思及此,她又浑身颤抖了起来。 羽香暗自拉住林墨的手,掌心的温热传进林墨的手心,这才让她那慌张的情绪稍稍缓了缓。 萧青烟也温柔道,“墨儿,莫慌,镇定些,章程此人极爱面子,就算捅破天去他也不会对你怎么样,你照实说便好。” 她如今当真有些后悔让林墨惹上章程,以林墨的性子,害怕是必然的,然当时她却并未考虑到这么多。 有寺人报,“方才见远明侯去了后院庭,想来是在那附近赏花呢。” 而此时,却听楚三娘道,“回皇后娘娘,小女在后院庭瞧见远明侯与林家几位娘子说话呢。” “哦?”皇后眯了眯眼,远明侯的性子她最清楚不过,如今一听是与林家娘子说话,便又想起一个月前,远明侯亲自同她说,想让林家四娘参加百花宴。 她的视线扫过席间的林三娘,定在了坐在她身后不远处一直埋着头的林墨身上。 寺人会意,便道,“林家四娘,抬起头来。” 林墨浑身一震,这已经是今日第三个人叫她抬起头了,每一个人都带着上位者的威严,叫她害怕又不敢拒绝。 她神情慌张地紧咬着下唇,缓缓将头抬了起来。 当见到她那张脸后,皇后略显失望,确实如传闻那般如玉雕般精致,但缺少了些贵女的气度,实在难等大雅之堂。 然她只是微微浅笑,看向林妃,“听闻林家娘子各个美貌出众,今日一瞧果真如此。” 林妃亦是笑道,“娘娘天资,我林家姊妹不过是娘娘身边的小花小草罢了。” 这话皇后很是受用,便再问林墨,“林家四娘,本宫问你,可曾见过远明侯?” 林墨又是心尖一颤,她不知该如何回答,她看向林璇,想着林璇念在姊妹之情帮帮她,可林璇只是转过身来,意味深长地问她,“四娘,我与二娘走后,你不是与远明侯单独在一起吗?” 她的语气很是温柔,“皇后娘娘不过是问问你远明侯的去处,莫要慌,如实回答便是。” 好一个诛心之问。 她话音刚落,席间众人皆以异样的眼光看向林墨,远明侯是什么样的人大家都清楚,与这么一个美人儿单独相处了这么久的时间,若说没发生什么,任谁都不会信的。 因为不可能没发生什么事! “放肆!三娘,你怎么能让四娘单独一人留下陪同远明侯呢?” 王氏听自家女儿一言,忽而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便指责道,“四娘从未出过门,若是冲撞了远明侯那还得了?还不快快向皇后娘娘请罪?” 林璇也从善如流,直接跪了下来,“娘娘恕罪,小女只是突然想起,方才去探望长姐时,将年初娘娘赏的帕子落在了那里,便赶着回去取,原本想带着四娘,可四娘说她累了,小女便……” 她道,“请娘娘责罚小女。” 皇后再问,“当真?” 林墨低着头,她不知该怎么说,额前的冷汗一滴一滴往下落,然而她这副样子,更让人确信她与远明侯发生了什么。 她暗自咬着下唇,急得快哭了,可如今这场合,她不能哭!所以她一直在忍着。 萧青烟本想骂她怯懦,但看她这般,心竟有些软了,她恨不得马上打晕林墨,好让自己附其身,为她躲过眼下这僵局,然而林墨意志坚定,她根本无法趁虚而入! 她试图安抚她,“墨儿,镇定些,她问什么你就回什么,他们不会拿你怎么样的。” 林墨却心道,“阿因,我不敢。” 突然噗嗤一声笑从高座传来,众人皆是一愣,却听一直闭目的燕王此时开了口,“远明侯方才与本王多喝了几杯,如今正在本王的车架上睡着,怎么?皇后寻他有事?” 皇后诧异,就连林妃也诧异,更遑论在座的所有贵女,燕王不是刚刚回京吗?怎么就认识远明侯还与远明侯把酒相饮? 林璇与林依也顿觉莫名,明明她们将林墨亲手送到远明侯手里,远明侯那般人物,有贵女主动投怀送抱,他如何能舍得不动? 当时她们还支开了周围所有人,以促成他二人的好事,可转个身远明侯怎么就与燕王喝酒了?此事定然有旁的什么缘由! 她狠狠地瞪了一眼林墨,定是这该死的庶女露出这可怜兮兮的神情以博燕王同情,燕王才帮她的! 当真是该死! 林墨与两个侍婢更是诧异,明明远明侯自己晕倒在凉亭,怎么这位燕王却说与他饮酒呢? 皇后暗自思忖,看来远明侯是没看上这林府四娘,说来也是,这林四娘除了貌美,其他一无是处,就这般样子,确实任谁都看不上的。于是道,“既如此,本宫便不打扰远明侯休息了,宴会继续吧。” 第一宴已经开宴,按照往年的惯例,魁首自是在王尚书之女王五娘王诗柔,御史台林郎中家的林大娘林菀儿两人之中产生,这二位是东京城有名的才女,王诗柔自不必说,出身琅琊王氏,有深厚底蕴,而这位林菀儿其父当年乃是连冠数月月旦评魁首。 月旦评乃是对当代文人或诗文字画等品评、褒贬的一项盛会,常在每月初一发表,故称“月旦评”,无论是谁,一经品题,身价百倍,世俗流传,以为美谈。 这位林郎中刚正不阿,又在数届月旦评中夺得魁首,如今还担任月旦评书人,是以被皇帝看中,招进宫做了御史台郎中。 这两位的字,一如山花流水,一如镜花水月,一如远山雨雾,一如溪水潺潺,娟美秀丽曼妙如风,虽都很好看,但细看却又有自己的风骨,实在叫人一惊再惊,一叹再叹。 只因两位再一次不分伯仲,果不其然,第一宴依旧让她们得了个并列魁首。 第二宴比的是脑力,今次既然有男子参与,自然也少不了他们出题,太子李明启出了一道简单的题,贵女们一猜便是花中牡丹,太子太傅方元奇也顺势出了几道题,他的题有些难,除了王诗柔与清河崔氏的两位娘子,在场的都没猜出来。 接下来便是燕王出题,然则燕王一直闭目,除了方才为林墨解围时说了一句话后,便再也没说什么话,皇后本想再问一问,却见他依旧是那副样子,皇后无奈,只好亲自出了几道题。 贵女们虽然有些失望,但依旧沉浸其中,最终以来自清河崔氏的崔十二娘夺了魁。 两场宴下来,林墨一直躲在角落不敢出声,经过方才皇后那一问,她至今心里还有些发慌,但每每看到王五娘大展光彩,她又觉得很兴奋,仿佛那夺魁之人是自己一般。 萧青烟不懂她如今的情绪,不过是夺个魁,又有何值得庆幸的?更何况第二宴王五娘还没夺魁呢! 锣鼓声灭,第三宴即将开始,一众贵女脸上的神情忽而都变了,有几个贵女竟是在侍婢的搀扶之下下去换了衣裳,看来贵女们并非在前两宴上不卖力,而是都专注于第三宴。 关于这些,林墨自然是不知晓的,她乖巧的坐在角落,眼里只有王五娘,却不曾注意到,方才林璇与林依起身时,扭头看她的那一眼。 ※※※※※※※※※※※※※※※※※※※※ 注一下:关于月旦评,是百度的昂~ 再注一下:林璇这小娘们儿又要起坏心思了! 再再注一下:我威武霸气的萧妃娘娘下一章要出场啦!准备恭迎萧妃娘娘! 清风徐来 燕王李淮依旧在高座上闭着眼,他实在不愿意参加这种聒噪又装模作样的宴会,要不是皇帝在他面前提了不下三回,他才不会来。 趁贵女们准备之期,皇后端起手中的酒,对李淮展颜,“六弟,你许久不回京都,可还住的习惯?这是我宫中酿的桃花酒,六弟可尝尝?” 李淮缓缓睁开眼,表情依旧僵硬,在边疆数年,他的脸早已被摧残地只剩下俊朗的轮廓,虽不妨碍观瞻,但一睁开眼,不免会展露一丝杀气。 这是在战场上,遇见敌人时才会有的杀气。 皇后被他这股杀气恫吓了一下,好在她也是经历过风雨的人,很快便恢复常态,她笑道,“若六弟不爱这酒,本宫给你换一壶?” “不必了。”李淮拿起一杯酒,一饮而尽。 太子端坐在一旁,暗自讽刺一笑,皇后娘娘人前人后两副模样,也不知她累不累。 他正要拿起酒杯饮一口,却被方元奇劝住,“殿下,世上有十恶,酒算其中一。” 李明启端着酒杯的手顿了顿,随即放下,“不过是女儿家喝的,本宫可不喜欢。” 方元奇微微一笑,拿起案上茶盏,饮了半口。 众位贵女准备就绪,第三宴便正式开始,太常寺卿侄女柳二娘与太常寺卿小女刘十一娘自告奋勇,献了一段舞,李淮依旧面无表情,自顾自坐着,仿佛在放空。 萧青烟一直在注意着高座上人的一举一动,特别是萧若华,在李淮面前,她似乎过于讨好,看来这几年她在李俊身边过得也不是很好。 萧青烟暗自冷笑,李俊多疑,所以就算她知道自己必死无疑,依旧想方设法给他二人留下了相互猜忌的种子,萧若华不是说她与李俊情比金坚吗?她倒是要看看,李俊与她之间的情到底有多坚固! 坐在面前的林璇突然站了起来,林依也拿了一把琴起身,原来接下来献艺的是林璇。 林璇是林妃的胞妹,长得也很是出挑,如今身着一身芙蓉广袖,靓丽容颜尽显,将周围的那些娘子都比了下去。 二娘一身浅碧色跟在她身后,更显得林璇有一种清水出芙蓉的美感,不仅是在座的娘子,就连座上的太子也惊了片刻。 林妃满意地笑了笑,端起几子上的桃花酒抿了一小口,林璇自小便是以公主的仪态培养的,无论是琴棋书画,还是投壶射箭,林璇样样都不输给旁人,今日正好是她一鸣惊人的大好机会。 她如今没有子嗣傍身,若林璇有幸能入燕王的眼,那相府在于良国的地位便会更加稳固,她在宫里的地位亦是日日攀升。 皇后身后有萧府和整个萧家军,林璇若是能嫁给燕王,那么她身后便是整个南疆军! 燕王又是陛下胞弟,身有残疾丝毫无夺位之可能,陛下自是会将他看得很重,她用余光瞥了一眼皇后,怪只怪萧府出了个妖妃,陛下为燕王选妃,自然也是慎之又慎。 一曲前调撩拨而起,古琴的韵味随风入耳,竟叫众人一下便沉醉其中,这是一曲采莲赋。林璇水袖撩起,伴随着林依灵动的曲调摇曳身子,乍一眼看竟仿佛是一位出门采莲的仙子。 细软的腰肢在曲调中摇曳着,突然曲子开始婉转悠扬,林璇的水袖也跟着翩翩展开飞舞了起来,从远处看去,正仿佛一朵盛开的莲花。 激扬的曲子之下,林璇的脚步越来越快越来越快,直到节奏行至高|潮突然断开,旋转之下的林璇亦是戛然而止,盘坐在地上,安静的仿佛是一朵从未打开的花骨朵。 曲终,众人皆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方才的舞仿若仙资,就连李淮也多看了两眼。 皇后笑道,“林家娘子果然个个绰约不凡。” 林妃藏不住满眼的得意,却依旧道,“妾倒是觉得,方才韩娘子舞的那段剑舞,倒是十分出众。” 林璇起身谢恩,却迟迟没下去,林妃以为她要讨赏,便道,“当然了,璇儿今日表现的也还不错。” 林璇却道,“多谢长姐夸赞,其实,四娘也准备了才艺,皇后娘娘与长姐可要看看?” 一直以为躲在角落一声不吭便能早些离开的林墨,突然浑身一震,她从来不知百花宴还有比试才艺一说,就算她知晓,她也没有任何才艺,就连站在人群中央,她也是不敢的。 看来阿因说的不错,林璇今日是要将她往死里整了。 她慌张地看向王氏,希望王氏能说上几句,王氏眼中也闪过一丝诧异的身神色,但很快她道,“四娘,你方才不是同我说你有才艺的吗?如今皇后娘娘与你长姐以及几位贵人也在,若是不出来那可是欺君之罪,母亲也帮不了你哦。” 王氏这是要将她往外推了,萧青烟冷哼一声,这对母女,今日当真是想要林墨死在这里吗? 王氏身边的吴嬷嬷会意,近前要去扶她,然却小声在她耳旁警告,“四娘,婢子还是劝您按三娘说的做,若是抚了三娘的面子,谁都没有好果子吃!” 林墨颤抖着摇头,轻声求饶:“吴嬷嬷我……我不会……我不会什么才艺。” 皇后见她迟迟不出现,神色有些不悦,“也不知林四娘有何才艺?本宫倒是很想看看。” 正此时,王五娘忽而起身,“林四娘的才艺有些特别,若是没有旁人协助,怕是完不成,是以四娘才会犹豫呢。” 林墨很是诧异,却见王五娘冲她微笑着点点头,王五娘的笑颜弯弯的,仿佛天生有一种让人安心的魔力,林墨长吁一口气,起身走近王五娘。 这位一直躲在角落里的林墨突然站起来了,倒是叫众人刮目相看,皇后也是好奇,“也不知林四娘到底有何才艺,本宫倒是有些期待。” 王五娘行了个大礼,“小女在相府余老夫人寿宴时偶然得见林四娘在院中打鼓,鼓点清脆,韵律十足,小女当时便想,若是配上一曲清风徐来,会很是好听,也不知林四娘肯不肯给小女这个机会。” 那哪里是什么鼓点,那是她在小厨间研究做糕点时,突然没了柴火,无人帮她,她便自己动手劈柴,结果自己力气太小,一根柴火都没有劈掉,还挨了羽香好一顿骂。 可如今既然这般了,她实在不能让五娘也为难,于是她按照两位嬷嬷教她的礼节,给皇后娘娘行了个大礼,“回皇后娘娘的话,小女自是愿意的。” 方才她一直不言语,众人以为她的声音是极其难听,难以入耳的,没想到方才的一句话,竟叫众人诧异了片刻,她的声音干净清脆,还带着些许的软糯,不曾尖锐又恰到好处地打在了耳膜上,实在犹如泉水叮咚般好听。 方元奇也是一愣,这声音,他竟好像似曾相识。 寺人搬来了一座大鼓,王五娘抱着她的古琴就位,而林墨却是一袭浅蓝色襦裙,手中拿着鼓槌,站在鼓下。 清风微微卷起她浅蓝色的裙角,仿佛开了一朵空谷幽兰。 萧青烟见她这般,竟有些欣慰,看来林墨并非是天生胆小,也并非软弱可期,而是周围的人实在太尖锐,才使得她觉得只有一直缩在角落里才能好好保护自己。 她突然想起当日她萌生死志时的情绪,当她什么都不管不顾之时,竟鼓起勇气同她这只恶鬼谈条件,萧青烟微微一笑,她倒是真看轻了这林府四娘。 鼓声响起,王五娘的琴声也随之而至,听到琴声时,林墨顿感安心,便继续往下敲,一下两下三下。 她知道王五娘正尽量配合着她,所以她尽量敲得有些节奏,可她根本没学过乐理,她根本不懂什么清风徐来,也不懂什么采莲赋,当敲到第二遍时,她便听到周围隐约有人在窃窃嘲笑,就连高座之上的那几位尊贵之人也面露难色。 这哪里是敲鼓,这分明就是在给鼓挠痒痒啊! 林墨暗自咬唇,再这样下去,他们定要因为她将王五娘看轻了去,她有些慌了。 萧青烟连忙道,“凝神,继续敲。” 林墨鼻头一酸,心神也跟着混乱,许久之后,她带着哭腔道,“阿因,我感觉我快不行了。” 鼓声敲到最后一下,林墨突然瘫倒在地,浑身开始颤抖,冷汗一直掉,萧青烟蹙眉,“林墨!站起来!墨儿!站起来!” 然而林墨却一直哭着重复着,“我不行,我真的不行。” 萧青烟被她的样子气得火冒三丈,又瞥见高座之上那些人眼中的鄙夷之色,她狠狠咬牙,神情专注,试图控制她的身子。 王氏见她这般,眉头一紧,再这样下去,丢脸的不止是她一个庶女,而是整个相府,于是她欲开口阻止,然则却被林璇拦了下来,王五娘的清风徐来,还未停。 林墨会这样是林璇早就预料到的,她之所以要这般做,是因为她要林墨今日之后从相府彻底消失。 比起让她消失,丢一些相府的脸面根本算不了什么! 当日柳氏死时,她亲眼见到林泽从关押柳氏的草屋里出来,林泽那样厌恶柳氏,对林墨自然也是如此,只要林墨也跟着消失了,林泽定会更加宠爱她,自此之后她说什么林泽都会答应她! 众人以为林墨敲鼓敲累了,亦或者敲到一半忘了节奏了,皆纷纷窃窃私语,皇后的神色肉眼可见的不悦,就连林妃也是阴气沉沉。 寺人见此正欲叫停了这场才艺,突然林墨仿佛寻回了主心骨,猛地起身,手中的鼓槌也仿佛充满了生命力,她高高举起鼓槌,扭头冲王五娘点了点头。 王五娘虽有些诧异,但看她又振作了起来,连忙拨了弦停了下来。 琴声戛然而止之时,她手中的鼓槌重重地落下,一声,两声,鼓声重击却有力量,叫在场众人皆是一惊。 ※※※※※※※※※※※※※※※※※※※※ 站起来!终于站起来了!但那个她却已经不是那个她了!啊啊啊! 入阵之曲 那些嘲笑也随着林墨强有力的鼓声停住了,她们纷纷将目光落在了方才还瘫坐在地上的林墨身上。 突然鼓点越来越快,快到将众人的心弦都撩了起来,王五娘会意,琴弦再起,不再是那首中规中矩的清风徐来,而是一曲慷慨激昂的入阵曲。 入阵曲响起,配合着林墨时而慌张时而松快的节奏,竟将整个杀伐果断的战场描述地淋漓尽致,众人光顾着听,一时之间竟忘了自己是处在宴会之中,还是在战场之上。 虽没有血光,却能听出两军对垒时那紧张的气氛,突然,鼓声与琴声戛然而止。 周围的一切仿佛静止了一般,而那些沉浸其中的人更是紧张的心跳加速。 他们完全忘了擂鼓的是个柔柔弱弱的小娘子,眼前的林墨,分明就是一个英姿飒爽的女将军,她擂鼓的每一下,眼神都十分雷厉风行,他们见惯了温婉贤淑柔美如仙女般的娘子,却从未见过如此气势如山河的,偏偏她长得又是那般娴雅柔情,亦如江南春水,却又刚中带柔,柔中带媚。 这声声战鼓也将李淮敲醒了,他的嘴角暗自扬了起来,这才是那日他在暗巷看到她时的样子,鼓槌仿佛是她在战场厮杀的武器,在她手中轻松变换方向,突然,他神色一凝。 她手里的鼓槌,竟好似一把长枪! 一曲毕,王五娘抱着古琴拉着林墨跪谢皇恩,她暗自捏了一把林墨,又对她笑了笑,似是在告诉她,她表现地很不错。 已然控制住林墨身子的萧青烟还以一个颔首,神色有些冰冷,倒叫王五娘一愣。 “好!”太子豁然起身,拍手称赞,“曲子好!鼓敲得也好!赏!” 皇后看完她二人的才艺,原本不悦的神色变得更加僵硬,但听太子如此夸赞,她也不得不扯起嘴角附和着,“既然太子说赏,那本宫便将这百花园里的牡丹赏给两位娘子,可好?” 林妃诧异,“皇后娘娘,牡丹可是花中之王,四娘只是个庶女,怕是无福消受。” 皇后却微微一笑,眼中却带着一丝毋庸置疑的凌厉之气,“无论是庶女还是嫡女,都是陛下的子民,难道不该赏?” 这话一出,林妃也不好再说什么,坐在台下的林璇更是咬牙切齿,这林墨到底是哪里学来的敲鼓本事?她又是何时与王尚书家的娘子勾搭上的? 这王五娘竟也如此不知检点,与林墨这个低贱的庶女混在一块儿,实在是嫡庶不分,没有半分礼数。 聚众瞩目的第三宴在林墨与王诗柔的一曲入阵曲中结束,萧青烟冷冷地谢过恩后,便坐回林墨原来的位置,她瞥了一眼林璇咬牙切齿的样子,心道,“林墨,你还当她是你的姊妹吗?” 林墨此刻仿佛缩在了一个黑暗的角落里,她缓缓回过神,眼角的泪水不自觉的落了下来,她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她。 萧青烟道,“不如趁今日,我杀了她!” “不要!”林墨道,“你答应过我,不杀人的。” 萧青烟实在不理解,明明林璇每一步都在置她于死地,她竟还要留她一命?在这弱肉强食的世界里,善良根本就是个累赘! 三宴结束,便是第四宴,也便是众人赏花赏景的时间,一众贵女三三两两分散玩耍着,长辈们也在一旁歇息,在这种情况下,若是那林璇不小心落了水,也是有可能的! 萧青烟冷哼一声,她如今已经夺回了身子的控制权,杀不杀林璇已经由不得林墨了,今日若是林璇不死,将来林墨在林府必定寸步难行。 她必须帮林墨铲除这个祸患! 然则她刚起身,便被人叫住了,她回过身,却见王五娘与另一个娘子向她走来,另一个娘子与王五娘有几分相像,她梳的是个妇人髻,像是已为人妇。 林墨一阵欣喜,“阿因,让我和五娘说说话吧。” 萧青烟蹙眉,看着渐渐远去的林璇,又看着缓缓走来的王五娘,终究叹了口气,罢了罢了,杀林璇有的是时间,她既然应了林墨来见王五娘,当然不能食言。 她双目一闭,撤了对身子的控制。 林墨得了身子的控制,又复见故人,欣喜若狂,几乎是迎了上去,“五娘,我好想你啊。” 王五娘抓着她的手,调笑一声,“方才你可是吓死我了!没想到在如此境况之下你竟有如此巧思,倒是我低估你了。” 林墨被她说得羞愧地低下了头。 一旁那梳着妇人髻的娘子点了点王五娘的额头,嗔怪道,“你啊你,才见四娘就这般欺负她,小心墨儿嫌你!” “墨儿从来就是个宽宏大量的,哪里会嫌我?是不是墨儿?”王五娘俏皮地冲她眨了眨眼。 林墨忽而笑了,“诗雨姊姊莫要笑话我了。” 王诗雨欣慰一笑,她看着自家妹妹长大,自家妹妹什么都好,聪明伶俐天资上成,学什么都很快,只可惜性情古怪,心高气傲又不喜欢交朋友,如今好不容易交了一个闺中密友,她当真是打心眼儿里高兴。 虽说对方是个庶女,但她琅琊王氏是何等底蕴深厚的世家大族,岂会容不下一个小小庶女? 王诗雨道,“听闻今日有游船,你们可要去瞧瞧?” 一想起方才萧青烟想要让林璇落水,林墨突然一顿,“五娘,我们能不能不去游船?我……我想……” 此时,有几个贵妇人前来寻王诗雨,她交代了二人几句,便随着那些夫人离开了。王诗柔看着她离开的背影,嘴角微微一勾,自从阿姊嫁给那吏部郎中薛郎君,倒是越来越富态了。 待到王诗雨离开,王诗柔便将林墨拉进了百花园,自进园后,她的神情忽而变了,“墨儿,你老实说,可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林墨浑身一震,冷汗不由得从背脊流下,难不成五娘已经知道她身体里有一个阿因了? 她慌张地眼神开始闪躲,紧抿着双唇,不知该如何开口,若是五娘知晓阿因的真实身份 ,会当如何? 在暗处的萧青烟感叹林墨窝囊无能的同时,对这位王五娘的聪慧倒是多加欣赏了几分。 王诗柔见她这般紧张,更是气恼,“没想到堂堂相府嫡女,竟会做出如此大言不惭之事。” 林墨一愣,却听王诗柔再道,“她以为在场的贵女夫人们都是瞎子,看不出她是在同你故意使绊子吗?你在相府已经那般小心翼翼了,她还不肯放过你吗?你只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庶女,能碍着她什么事?” 原来五娘说的是林璇,林墨暗自长吁一口气,然而一听五娘这般关心,眼泪又不听话的想要夺眶而出。 沉默了许久的羽香也顺势道,“五娘有所不知,三娘早就起了杀我家娘子的心思了,前些日子,我家娘子被二娘三娘请去饮茶,竟不知怎地落水了,好在救得及时,不然……” 良夕也道,“还有铃儿,吃了夫人送来的食物,便七窍流血死了,她还那么小……” 王诗柔惊住了,王尚书从不纳妾,家中嫡母就是她的生母苏氏,苏氏与王尚书恩爱多年,育有一子两女,她的兄长王振如今在漠北戍边,阿姊前几年嫁人了,如今家中只剩下她一人。 她也知世家大族的后宅难免会有些难以启齿的腌臜事,不过那些都是小打小闹小风小浪,她没想到堂堂相府后院竟这般腥风血雨暗潮涌动,与她尚书府后院当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然而这些事,她们这些个女儿家却是改变不了的,王诗柔比林墨高出半个头,于是她抬手摸了摸林墨的脑袋,宽慰道,“方才你可是有什么话想同我说?” 既然不能帮她改变,能帮她缓解缓解心绪也好。 两人路过一座凉亭,王诗柔提议去坐坐,两人坐下后,林墨便哭着将柳氏的死都说了出来,王诗柔原本以为林墨的阿娘早就离世了,却没想到柳氏居然被关了这么多年,最后竟然以如此残忍的方式离开了人世。 怪不得林墨这般委屈了,相府对她而言,简直就是个虎狼窝! 然而她一想起林墨的出身,她只是一个庶女,注定是林璇的陪衬,注定无法选择自己的命运,于是看她的眼神,又多了几分怜爱与可惜。 许久之后,王诗柔才道,“你可曾听闻,皇后娘娘举办这场百花宴的用意?” 林墨点点头,“为了给燕王殿下选妃。” 王诗柔却摇了摇头,“给阎王殿下选妃,怎么还请了太子殿下?咱们的这位太子殿下可是很不待见这位皇后娘娘的。” 林墨顿住,她有些想不明白。 萧青烟道,“这百花宴是给太子选妃的。” 林墨一惊,“太子?” 王诗柔浅浅一笑,“太子今年十三,再过两年便可议亲了,不过有一件事你或许不知道。”她倾身近前,“一个月前,东京城有一个关于你的流言,原本我想去查查到底是谁这般放肆敢编排你,然第二日却听到另外一则流言。” 她顿了顿,“太子殿下与太子太傅方元奇之间,关系微妙。大约是这流言太过匪夷所思,便将你的那条流言盖过去了,不过正因如此,陛下才让太子也来了这百花宴。” 说道此处,她眼底闪过一丝落寞,“阿耶同我说,陛下很有可能选了我。” 归来之罚 林墨虽有些诧异,但依旧替她高兴,以王五娘的身份地位,她若是嫁入东宫,必定是太子妃,她高兴地笑道,“五娘,恭喜你啊!” 王诗柔见她依旧这般天真,只是微微一笑,“若是我真的去了东宫,你便不能再这般轻易同我说话了,你还会高兴吗?” 林墨脸上的笑戛然而止,若是她真的入了东宫,她二人的身份便愈发悬殊了,她怕是再见她一面都难了。 她又想起今日她来见五娘是应了将身子给阿因换来的,如此左右一想,今日她二人的见面,或许真的是最后一次了,想着想着,她的鼻头忽而又酸了。 王诗柔见她这般,笑道,“你啊你,怎么没说两句又哭了呢?好在附近没人,否则旁人要说我欺负你了呢!” 林墨擦了擦眼泪,坚强道,“五娘你放心,我会照顾好自己的!” 王诗柔嗤笑一声,她自幼天资聪慧,又师承玉清观玄玉真人,从来都瞧不上京都贵女们之间的那种勾心斗角口蜜腹剑,那些贵女们表面上阿谀奉承,背地里恨不得对方倒霉,她们眼中除了权势地位便是名利,所以一直都瞧不起那些自诩身份高贵却又惺惺作态的人。 直至相府余老夫人寿宴,她瞧见了林墨。 她发现这庶女与她见过的所有京都贵女都不同,她虽像个小兔子般,很是柔弱,也常被人欺负,但她在她眼中看到了那些贵女们没有的东西,所以她才决定同她交朋友。 林墨此人虽什么都没有,但她很容易满足,虽什么本事也没有,但却很容易做出一副坚强的模样,好让旁人安心。 她就是这么一个傻乎乎又天真的小娘子,可就是这么一个从不追名逐利只求过得心安的小娘子,却还是有人将她视作了眼中钉。 她有时候在想,这世间还真是不公平,有些人分明有嫡女的气度,却过着连乡野村妇都不如的日子,而有些人空有嫡女的名头,却做着鸡鸣狗盗的勾当。 微风拂过,阵阵花香将她二人紧紧包裹住,王诗柔从怀中拿出一块玉,交给她,“这是我的玉,若是以后林璇再敢为难你,你便派你的侍婢凭此物去寻我,我定要她好看。” 林墨慌忙摇头,“五娘,我不能收的。” 王诗柔也不废话,直接将玉硬塞到她的怀里,“听话。” 天色将晚,林墨与王诗柔又说了好一番话,才依依不舍地离开,临走时,林墨又忍不住哭了,王诗柔总觉得今日的林墨比往日更加多愁善感了些,但一想到她在相府的遭遇,便也是一阵心疼。 皇后娘娘赏的牡丹早已经在车架上放着,良夕一眼便看见了,她满怀欣喜地将那装着牡丹的盒子打开,却见一朵黄色牡丹正娇嫩欲滴的躺在哪里,周围还细细地包裹着一层细软的松土。 看来皇后娘娘赏的并非是一枝,而是一株。 林墨受宠若惊,她从未见过这般好看的花,而且面前这株还是牡丹,牡丹可是花中之王呢! “莫要高兴地太早,萧若华将这东西赏你,并非好事!”萧青烟冷着脸道。 林墨忽而顿住,其实她也知道并非好事,她只是一个小小庶女,又岂配得上如此贵重的花呢? 马车回到相府时,天色已经晚了,她刚从马车上下来,便见齐嬷嬷在下面迎候,她不明所以,上前同她行了个规规矩矩的礼数,“齐嬷嬷安好。” 齐嬷嬷却冷着脸道,“老夫人要见四娘,四娘请随我来吧。” 林墨本想先回菡萏院整理一番,可齐嬷嬷好像并不想给她这个机会,她只好作罢,硬着头皮跟着她往梅香苑而去。 她心慌地厉害,心道,“阿因,我有些害怕。”她方才在车上便隐约猜到回来后会经历什么了,只是没想到她刚下车,齐嬷嬷就在等她了。 萧青烟讽刺地笑了一声,庶女在这位余老夫人眼中,连个奴婢都不如,如今林墨又带回了一株萧若华亲自赏的牡丹,余老夫人自然是要为难她的。 果不其然,齐嬷嬷将她带进梅香苑后,便勒令她在院子里跪下,还嘱咐她,未得老夫人允许便不准起来。 留香院中,王氏正跽坐正堂,怒气冲冲地看着底下跪着的林璇,“你可知错了?” 林璇虽低着头,却摇了摇头,“阿娘,孩儿没错。” “混账!”王氏拍了拍案几,“你可知你身为相府嫡女,当众为难自家庶妹,传出去对你的名声有多大的影响吗?” “林墨不过是个人人可期的废物罢了,还配不上是我堂堂相府嫡女的庶妹!”林璇道。 听她所言,王氏更气,“相爷虽不喜林墨,但她好歹姓林!你这般做,相府的颜面何在?相爷的颜面何在?璇儿!你怎么这般糊涂!” “阿娘你才糊涂!”林璇抬眉,那双美丽的杏眼灵动地看着王氏,“阿娘!你也知阿耶不喜那满是晦气的庶女,若是今日我能让她当众出丑,阿耶便有理由有机会名正言顺地将她赶出去!” “赶出去又如何?” 林璇道,“将她赶出去,阿耶便会高兴!若是阿耶高兴了,又怎会一个月有三十几日都往暮云阁去?阿娘,你想想,自柳氏死后,阿耶可曾踏进留香院半步?” 王氏刚要骂出口的话突然被她憋回去了,原来自家女儿如此大费周折,不惜赔上自己的名声也要将那庶女赶出去,全都是为了她。 她不由鼻头一酸,自从嫁入林府,虽与相爷生了两女一子,但相爷每回来都仿佛例行公事,只坐坐便走了,过夜的时日也都是屈指可数。 长夜漫漫,孤枕难眠,她也曾在半夜醒转时没来由地想哭,可她在家中是嫡女,在相府又是嫡夫人,该有的气度还是要有,她的身份不允许她有额外的非分之想,所以她只能偷偷地在背地里委屈,却从不表现出来。 如今掌家之权又被一个妾室夺了去,她其实也是不甘心的。 没想到,这一切都被自己的女儿看在眼里。 相爷确实不喜林墨,更视林墨为相府的一个不重要的烂泥石头,若非她身上流着相爷的血,相爷怕是早就将她赶出去了。 但毁了她的名声,却不是赶她出去的最好法子。 “起来吧,”王氏的语气软了下来,“我知你是为我着想,可今日之事着实太过鲁莽,你长姐也被你吓了一跳,往后你若是再有什么事,定要与为娘商量!” 林璇点点头,“知道了阿娘,孩儿知错了。” 王氏顿了顿又道,“也不知林墨在哪里学的那一套打鼓之法,今日那后半段的入阵曲,竟仿佛是换了个人。” 林璇暗自咬牙,“许是她平日里装的那般唯唯诺诺,就是为了蒙蔽我们呢!这该死的庶女,心思还真是歹毒!” 而此刻在繁华盛大皇宫里,红墙绿瓦散发着椒房清香的承乾宫中,萧若华正坐在梳妆台前,对着镜中的自己看了许久,乌黑光亮的长发在女官云若手中被熟练得挽了一个极其简约又舒适的发式。 良久,萧若华道,“你说,我与她有几成相似?” 云若手中的动作一顿,她道,“娘娘是娘娘,任何人都比不上。” 萧若华冷冷一笑,“是啊,她已经死了!如今我可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皇后,谁都比不上我!” 她忽而想起了什么,转过身看着云若,“今日你也看见了,那林家四娘挥舞着鼓槌的样子,是不是很像……” “娘娘是累了吧。”云若道,“婢子瞧那林四娘身体瘦小又羸弱,连拿鼓槌都气喘吁吁,而且婢子还听闻她自小体弱多病还先天不足。” “先天不足?”萧若华嘲笑一声,“于良国贵女哪一个不会骑马射箭?好歹是个相府千金,虽说是个庶女,也该能骑马才是。”那个人,可是三岁便骑马五岁便箭无虚发的! 她瞥了一眼镜中的自己,自嘲一笑,看来当真是自己想多了,那个人早就在君宝山被祭祀了,万箭穿心,永世不得超生。 她眯了眯眼,“可看清太子看上谁了?” 云若道,“所有贵女们的才艺太子殿下都未曾理会,倒是王五娘的所有才艺,太子都看得极为认真。” “看来是她了。”萧若华点了点头。 云若感叹一声,“娘娘对太子当真是好,婢子倒是希望太子也能对娘娘好些。” “好些?他不害我已经算仁至义尽了。”萧若华的眼眸忽然变冷,她的手轻轻附上自己平坦的小腹,“那件事与东宫怕是脱不了干系。” “害娘娘滑胎,难道不是那位吗?” 萧若华冷哼一声,“我自怀孕至滑胎,萧青烟一直被关在冷宫,我那般小心看护,她不可能动手!唯一有可能的,便是东宫!”她猛地拍了拍几子,“将滑胎算在她头上,不过是加了一条她必死的罪证罢了。” 过了一会儿,她再问,“陛下呢?今晚又宿哪个美人的宫里?” “陛下今晚在上书房。”云若道,“娘娘忘了,去年夏季河西大旱,去年冬季,连绵数月大雪不停,西南边陲恐现灾情,陛下眼下正在烦恼此事呢。” 萧若华放心的点点头,只要陛下不去林妃那里便好,“你去御膳司取些点心给陛下送去,还望陛下莫要太过劳累。” “喏。” 天已擦黑,林墨依旧跪在梅香苑的院子里,也不知过了多少个时辰,林墨感觉自己的膝盖已经没了知觉,腰肢也快要断了一般,就连头也还是有些晕涨。 林墨的感受萧青烟半丝不差的也全都在感受着,她从前身体康健,从来没受过这等疼痛,如今她真是有些后悔不听罗叔的提议,若是纳兰馨儿能将林墨的先天不足之症治好,她以后应该也不用忍受这种痛苦了吧。 恍惚之间,齐嬷嬷才从内院里出来,她手中捧着一叠册子行至林墨面前,居高临下,神色依旧严肃,“老夫人说,四娘不懂规矩,该罚,今日天色已晚,便不罚跪了,这里是一套女则与女训,还有一套佛经,拿回去各抄五十遍小惩大诫。望四娘今后收收心思,明白什么事该做,什么事不该做。” 林墨冲她行了个礼,乖巧应了下来,“喏。” ※※※※※※※※※※※※※※※※※※※※ 啧啧,只能说可怜之人必有其可恨之处。恩?是可恨之人必有其可怜之处。 这母女俩真恶心! 哦,这皇后也不是什么好人哦! 哼!想现在就把她们写死了!气死了! 二郎林宏 女训与女则倒也不多,但是那套佛经足足有五本,良夕一边捧着书一边心疼自家娘子,自家娘子的字都是柳氏一个字一个字偷偷教的,也不知一下子写这么多字,她吃不吃得消。 她跟上几步,道,“娘子,要不然婢子们也帮娘子写一些吧。” “不了。”林墨虽很累,但依旧怯生生道,“这是老夫人亲自罚的,也定会查的,若是老夫人发现你们帮了我,怕是你们也要遭殃。”如今只有她一人受罚便罢了。 突然前面荷花池旁传来一阵骚动,吓得林墨脚下一顿,膝盖突然一软,要不是羽香一直扶着她,她恐怕早就摔倒在地了。 林墨勉强让自己站起身看了看,却见荷花池旁站着几个人,三男一女,他们正笑着看着荷花池,池中似乎也有一人,而且那人正在挣扎。 她蹙眉,“前面发生了何事?” 良夕道,“有件事娘子或许不知,驻守绵州的老护国公在一个月前去世了,陛下体恤老护国公为于良国做的贡献,在东京城建了一处护国公府,并将新护国公招来了东京城,这时日又赶上了护国公生辰,陛下特许他在新居办一场生辰宴庆贺。” 萧青烟冷冷一笑,李俊这么快就开始收兵权了,竟还是用这种方式。 护国公的夫人正是王氏的嫡亲妹妹,护国公今次举家进京,又赶上即将生辰,自然会来府上拜会,不远处荷花池旁站着的那位女子,便是护国公府的嫡女,高晓慧。 她身旁身着一件绿袍的,正是是护国公家的嫡子,高晓慧的兄长,高明德。如今正在太学读书,听闻考绩还不错。 而另外两位,正是林府的大郎林柏与林府的姑郎君袁南。 说起这姑郎君袁南,他是林泽嫡出妹妹、余老夫人嫡出女儿林珊之子,早年余老夫人将女儿嫁给了宣庆侯,谁想刚生下袁南,宣庆侯便惹上了前朝的一起贪污案,先帝最痛恨贪污,于是宣庆侯便被削了爵位,抄了家。 好在林珊早就瞄准了风向,早早与宣庆侯和离,带着唯一的儿子袁南回了娘家。 自此袁南与林柏便相互做了个伴,再加上王氏与余老夫人的宠溺,他二人又不学无术,便相继成为东京城有名的纨绔子弟。 林泽有两个儿子,一个嫡出,一个庶出,嫡出的便是林柏,而庶出的,便是如今在荷花池中挣扎着的林宏。 林府嫡庶分明,余老夫人又偏爱嫡出,所以林柏与袁南这两个嫡出子弟在府中欺负林宏,甚至是欺|辱林宏都是常事,没人敢管,也无人会管。 一想起林宏与自己的遭遇十分相似,林墨便起了救人的心思,她勉强支撑着身子,问羽香,“可有法子救他一救?” 羽香摇头,“娘子,咱们还是莫要多管闲事了,大郎与姑郎君都在那里呢。婢子倒不是怕救不了二郎,婢子是怕他们颠倒黑白……”余老夫人一向偏心嫡出,他们一旦颠倒黑白,到时候自家娘子便不是罚跪罚抄书这么简单了。 萧青烟嘲道,“你连自身都难保,还要去管他?” 林墨沉默了几息,咬牙道,“他也是庶出。”她懂他现在的苦痛,反正她的身子也要给了阿因了,在最后这段日子里,能用这副身子做些有意义的事,便做。 “你觉得救林宏是件有意义的事?”萧青烟挑眉,“不瞒你说,那位笑面佛相爷真正想培养的,恐怕就是现如今在荷花池里扑腾着的那个。” 林墨蹙眉,“阿因你说什么?我不明白。” “李俊是个多疑之人,如今林泽身处高位,手握重权,他自然要握住林泽的软肋才放心,众所周知,林泽唯一的嫡子是个不学无术的纨绔,根本没有任何掌权的可能,所以李俊才会放心将大权交到他手上,因为他知道,林泽后继无人。” “而林府的那个庶子,却又经常被欺负,很不受重视,自然而然便被忽略了。”萧青烟冷笑一声,“像林泽这样的人,又岂会不留后手?即便是这样,你也要救?” 林墨只停顿了几息,道,“救,二郎是二郎,相爷是相爷,他们不一样。” “呵,傻子!”说完,萧青烟便不再说话。 林墨又道,“羽香,你可有法子?” 羽香紧咬下唇,道,“有,虽然夫人与老夫人非常疼爱大郎,但相爷对大郎很是严厉,所以若咱们谎称相爷要来,大郎定会跑开的。” “好。”林墨道,“咱们快去救二郎吧。” 羽香终究拧不过她,便近前跑了几步,扯开嗓子大喊了一声,“娘子快些走,相爷马上就要来了,咱们不去迎候,可就糟了!” 果然听到“相爷”这两个字,林柏仿佛是老鼠见了猫,扭头直接跑开了,其他三人不知所以,但看林柏跑开时那般慌张,虽迟疑,但也追了上去。 等他们走远了,羽香这才靠近荷花池,将林宏拉上来。 靠近岸边的荷花池其实不深,只至林宏的腰身,只是林柏为了不让他那么舒服,便叫他在冰冷的池水里蹲下,所以他才会一直挣扎。 被救下的林宏瞥了一眼被扶着赶来的林墨,话也没说半句,捡起地上散落一地的文房四宝,便走开了。 羽香见他这般,饶是她脾气再好也气得直跺脚,“当真是不知好歹!咱们娘子拼命相救,他却半句道谢都没有!” 林墨劝道,“无妨的羽香,二郎也不想多生事端,咱们还是快回菡萏院吧。” 而此时不远处的假山后头,袁南高明德与高晓慧皆退了几步,高晓慧蹙眉,“她是谁?” 袁南摸着下巴若有所思地啧啧了一声,“应该是今日在百花宴上出了风头的四娘吧,从前也没觉得她长得好,今日远远一瞧,倒是挺标致。” “标致?”高晓慧挑眉,“夜黑风高的,只凭着一点点天光你就瞧得出标致了?” 高明德却是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却是生得不错。” 此时林柏又跑了回来,嘴里尽是脏话,“到底是哪个畜生说阿耶来了?害得我险些与他碰个正着!” “是你家四娘。”袁南眯了眯眼。 林柏诧异,“什么?竟是那晦气的庶女?”说着他正要撩起袖子,“看我不好好收拾她!” “慢着!”袁南拦住他,“既然要收拾她,不如交给我。” 林柏似乎想到了什么,眼中的凶狠突然意味深长了起来,袁南似笑非笑,嘴角勾起,“前阵子去了趟平康坊的周娘子家,发现了一种新的玩法,我想试试。” 高明德却道,“周娘子家的玩法已经过时了,我倒是知晓另外一种玩法,很是刺激。” 高晓慧终于听清楚他们的意思了,平康坊可是东京城有名的女支坊,卖艺卖身卖笑卖什么的都有,也是男人们最爱去的地方,她的脸颊不由得羞红一片,跺了跺脚,嫌弃了一声,便走开了。 林墨一深一浅地在两个侍婢的搀扶下往菡萏院走,夜幕初上,院门口已经燃起了一盏幽暗的灯,远远看去,有一人正站在那里,似是在等人。 羽香凝神,正是那日从池水里将林墨救回来的白嬷嬷!自那日后,白嬷嬷便在菡萏院的小厨房领了差事,只是,白嬷嬷既然是厨房里的人,为何如今在院门口? 白嬷嬷远远见她们回来,立刻狂奔而来,“娘子总算回来了,相爷来了,已经在院子里等候多时了。” “什么?”林墨神色一变,连带着身子也跟着抖了起来,方才那个救人的胆子一下子跌进了谷底,再也寻不见,冷汗已经悄悄从额间滑下,她小心翼翼地再次确认,“是相爷来了?” “是。”白嬷嬷道,“我的娘子啊,咱们快些吧,相爷似是很不高兴呢!” 林墨听罢,虽依旧害怕,但还是慌忙加快了脚步。 果不其然,菡萏院灯火通明,林泽正跽坐在廊下,等着林墨归来。 林墨颤颤巍巍走到他面前,跪下向他行礼,“见过相爷。” 林泽猛地拍了一下几子,林墨廊下的几子本就破旧,被他这么一拍,竟是碎了一地,他道:“你胆子可真是愈发大了!” 林墨被他这么一拍,吓得浑身一抖,险些瘫坐在地上,在眼眶里的泪水又不争气的夺眶而出。 林泽冷道,“丢人现眼!” 林墨将头埋得深深的,不敢说话。 林泽豁然起身,径直走向良夕手中捧着的牡丹盒子,良夕还未反应过来,便觉手中一空,下一刻,那盒子便已经被林泽摔在了地上。 他怒道, “以后若让我再看见你出去丢人,我就送你去见你娘!” 说着,他怒甩袖子,大步流星地离开了,仿佛再在菡萏院待上半刻,都会污了他的鞋。 良夕慌忙将盒子拾了起来,好在皇后娘娘赏赐的盒子牢固的很,被林泽这么一摔倒也没什么事,只是林墨的心却仿佛被他方才那么一下给摔碎了。 在林泽眼中,她不过就是个给相府丢人现眼的东西罢了。 她的阿娘是个家伎,是供相爷门客赏乐的家伎,她只是个家伎的女儿,没有什么身份,更没有什么地位,只是身体里空流着相爷的一些血罢了,除了这些,她与相府几乎没有任何关系。 原来是这样。 她自嘲地笑了笑,老夫人罚她时她便已经猜到林泽会生气,可没想到他竟会这般生气,她从未见过林泽这般生气,怕是她今日的所作所为当真是触及他的底线了吧。 可她真的做错了吗? “你没错!”萧青烟道。 林墨酸着鼻子,泪水早已打湿脸颊,她揉了揉早已没有知觉的膝盖,默默地搭在廊边坐下,今夜无月,广阔的苍穹中撒着点点星火,一闪一闪的,很是好看。 良久,她开口道,“阿因,我把身子送给你吧。” ※※※※※※※※※※※※※※※※※※※※ mua的!这渣爹!给爷爬!!!!!! 气死了!也想马上把他写死! 夜抓废物 萧青烟感到她浓烈的悲伤的情绪,这不由得也勾起了许多她藏在心里的往事。 其实林泽与萧东极是同一种人,他们都是不择手段,眼中只有自己利益的人,为了自己的利益,他们可以牺牲所有人,甚至是自己的亲生孩子。 到底是谁更自私一些呢,恐怕是不相上下不分伯仲吧。 萧青烟冷冷一笑,“商者都讲究个银货两讫,我应了你见了王五娘,你好歹也给我个完整康健的身子,你如今这副样子,是想糊弄我吗?” 林墨委屈地撇了撇嘴,她想反驳,可却实在无法反驳,泪水又再一次涌了出来,“那我该如何?” 羽香见她这般,也不敢去打扰,萧青烟也不再回她,直到她实在哭睡了过去,羽香才敢同良夕一道,将她扶到床榻上。 她二人在给林墨处理膝盖时,发现早已青紫一片,有的地方还红肿不堪,两人终究没忍住,哭了出来。 自家娘子实在太苦了。 而此时萧青烟猛地睁开眼,眼神伶俐地可怕,羽香见状,忙向良夕道,“娘子怕是饿得睡不着了,你快些给娘子准备些吃食。” 良夕忙点头,转身便往小厨房而去。 屋子里只剩羽香与萧青烟两人,羽香抹了一把眼泪,尽量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娘娘有何吩咐?” 萧青烟看着她那双已经哭肿了眼睛,叹了口气,随后冲着屋子里的屏风方向喊了一句,“出来吧。” 大约是林墨哭得太伤心,嗓子竟有些哑了,话音刚落,一个老者从屏风背后有了出来。 他一身夜行衣,满脸沟壑,看上去是知天命的年岁,却步履轻盈,直至行到床榻前,羽香都没听到半点声音。 羽香被突然出现的罗叔吓了一跳,好在她能控制好情绪,半晌才开口问,“这位是?” “你可以叫他罗叔,他是我的旧部。”萧青烟道。 两人相互点头示意了一下,突然罗叔眼神一凝,下一刻屋中的灯烛被他一掌熄灭,羽香正要问其缘由,却听院外传来了一些不同寻常的动静。 噗通一声,这似乎是有人倒地的声音。 过了好一会儿,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你确定四娘睡了?” “她院里统共不过这么几个人,更可况她胆子小得跟个针眼儿似的,要是反抗,打晕便是!” “还是你小子胆子够大!” “呿!还不都是为了你们!” “噤声,可莫要吓着她!” 黑暗之中,有人轻轻拉开林墨的房门,有三个男子颤颤巍巍地走了进来。 其中一男子一进门,便冲着里头笑道,“四娘子,莫要害怕,表兄不会伤害你的,表兄不过是想同你顽一顽。” 几息之后,却听萧青烟哑着声音说了两个字,“动手。” 下一刻连续噗通三声,烛火一亮,羽香便瞧见地上直挺挺地躺着三个人。 这三人正是林柏、袁南和高明德。 看他们这副德行,又想起林柏与袁南平日里的作风,他们夜闯林墨闺房的目的并不难猜。羽香突然有些毛骨悚然,原来他们对自家娘子竟起着这种心思! 萧青烟起身,问罗叔,“东西呢?” 罗叔会意,从怀中拿出一把十分精致小巧的匕首,“这是精铁所铸,锋利无比。” 萧青烟接过匕首,嘴角扬起一丝邪魅的笑,“那就让他们替我试试。” “慢着。”羽香近前几步,挡在她的面前,“娘娘息怒,躺着的人里可是有大郎和护国公府的高郎君,若是被人发现大郎与高郎君死在了我们娘子的院子里,我们娘子可就真的死无葬身之地了!” 萧青烟瞥了一眼地上的三个废物东西,想了想,确实,直接杀了他们实在平息不了她如今的怒气,便道,“将他们三人身上的银两和值钱的东西全都给我扒干净!老罗,一会儿送他们一程。” 罗叔蹙眉,“娘子要带他们去哪儿?” “自是他们该去的地方。”萧青烟冷笑一声,“让你去办的事,如何了?” “那日的暗巷我去查看过了,未曾寻到那块玉。”罗叔道,“贺祖死后,廷尉直接接手了那件案子,那块玉会不会在燕王手里?” 萧青烟蹙眉,若是那块玉真的落入了李淮的手中,那此事怕是会变复杂了。 良久,她道,“此事暂且先放一放,其他的事呢?” “京兆府传来了一个消息,吏部侍郎小三郎在狱中死了,传闻是京兆府为了讨得远明侯的欢心才故意将小三郎害死的,昨日燕王将京兆府尹抓去廷尉审理了,京兆府尹曾是皇帝的心腹,而吏部侍郎是皇帝刚提拔的。”罗叔顿了顿,“这三家狗咬狗,咱们要掺和吗?” 萧青烟冷笑一声,“狗咬狗有什么好掺和的?” 罗叔又道,“东京城的暗网已经被破,重新组织尚需时日,不过有几条暗线联络上了,当日帮少主遣剩余暗网的佟襄如今就在光禄寺大夫府上,除此之外,平康坊一人,教坊司一人。其余的,我正在联络。” 萧青烟点点头,当初设置春堂,为的就是暗中搜集情报,所以春堂暗线遍布东京城,后来李俊抓了她很多旧部,有些为了家中妻儿老小,扛不住了便说了出来,好在罗成及时散了余下暗网,这才保住了春堂。 如今要重新联络,确实要花费很长的时间,不过这一点,她倒是不着急。 她的目光又落在了地上的几人身上,今日在百花宴,她看到王氏的视线一直落在清河崔氏家的几位娘子身上,大郎已经到了议亲的岁数,想来王氏已经为他相好了人家。 她冷冷一笑,既然林璇今日想要林墨身败名裂,那就莫要怪她对林柏下狠手了! 因着皇后娘娘的赏赐,林墨在于良国贵女圈里算是崭露头角,是以,老夫人被迫只能让她参与嫡女才能学的家学课,今日是刺绣课,由玲珑堂的梁夫人亲自教授。 林墨头一回上家学,有些慌张也有些激动,大约是因为前些日子身子被罚得有些重,起身的时候身子竟是有些不听使唤了。 好在羽香与良夕在一旁扶着,不然她怕是连路都走不了。 林泽在后院独独辟了一座亲雅苑,请来京都最有名的师傅来给府上唯一的嫡女林璇上课,盼着她能与林妃一样,有一日能飞上枝头变凤凰。只因林依自小养在王氏身旁,自然也有这个待遇,而林墨非嫡非长又从未出过门,头一回来便被拦在了外面。 守门的嬷嬷说,只有二娘和三娘才能进去,旁人都不得进。 良夕怒道,“是老夫人让我们娘子过来的,你是哪里来的嬷嬷,竟敢违逆老夫人?” 那嬷嬷道,“婢子一直都是亲雅苑守门嬷嬷,婢子也从未听到老夫人的吩咐,四娘子还是回去吧,再说了,家学也不是四娘子能学该学的东西。” 那嬷嬷说罢便要关门,此时,林璇从里头走了出来,她今日一身粉色广袖留仙裙,看上去清新淡雅又不失闺秀风范。 “这是在吵什么?”林璇问道。 良夕道,“三娘子,老夫人今早着了柳嬷嬷来传话,说让我们娘子来家学听课,可这守门嬷嬷不让我们进去。” 林璇恍然大悟,“原是如此。”她往她们身后探了探,“怎么没见柳嬷嬷?” 林墨头一回来家学,定会有嬷嬷带着,可那柳嬷嬷传完话便走了,丝毫没有要领她们过来的意思,这也让林墨有些犹豫了。 萧青烟却冷冷道,“你们那个老夫人才没那么好心,让你来什么家学。” 虽然这样的耻辱自小到大她都受过,但如今她心里还是有些觉得委屈,她淡淡问萧青烟,“那我们要回去吗?” 之所以是询问,是因为她心里还是有些不舍得走,她想进去。 百花宴上百花齐放,无论是哪门哪户的千金娘子,无论是嫡女还是庶女,她们都落落大方,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而她,却只能埋头躲在角落里坐着,吃着叫不上名字的吃食,喝着不知是什么的茶水。 她也想学点什么,有一样擅长的东西,她不想给死去的阿娘丢脸。 林璇看她犹犹豫豫的样子,眼底闪过一丝鄙夷的嘲讽,她道,“既然是祖母让她们来的,便让她们进来吧。” 说着她故作大方地拉起林墨道,“走吧,同我一块儿进去。” 家学内,梁夫人正认真地教授林依,却见林璇带着林墨进来了,她的脸色一黑,但却没说什么。 林璇招呼林墨在一旁空的绣架旁坐下,却听梁夫人道,“慢着。” 林墨被她喊地一愣,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心里莫名有些恐慌。 梁夫人冷着脸道,“妾虽是一介布衣,但承蒙老夫人与相爷抬举,做了几位娘子的师父,既如此,妾也不能失信于老夫人和相爷,胡乱敷衍地教。四娘,开堂第一课便迟到,罚你站着听课,可有疑义?” 林墨乖巧地低下头,“儿并无疑义。” 萧青烟冷冷一笑,什么不让她进来,还不是林璇搞的鬼? 正此时,林璇的贴身侍婢小檀慌张的跑了进来,她不顾梁夫人冷眼怒火,跑至林璇面前小声道,“三娘,不好了,大郎出事了!” 林璇蹙眉,林柏这个纨绔,整日里同袁南混在一起,出什么事都正常,“有什么事等我下学了再说。” 小檀却道,“此事怕是等不及三娘下学了。” “到底发生了何事?” 小檀道,“今早,尤一焦急地来寻婢子,说大郎与姑郎君还有那位高家郎君,因为没有银钱被扣在平康坊了。” 暗起杀机 “什么?”林璇倏然站了起来,那一对清秀的美目也随之倒竖了起来,平康坊是什么地方谁人不知?他们去玩也就罢了,竟被扣下了,实在是丢人! 梁夫人冷眼看了她一眼,她这才稍微收敛了一些,但依旧忍不住心中的愤怒,她从匆匆向梁夫人告了假,便离去了。 林依也撇下了课业追了上去。 林墨依旧站在原地,看着她们二人一前一后地出去,丝毫没将梁夫人放在眼中,便愈发埋下了头。 梁夫人冷眼瞥了她一眼,她只是来授课的,但世家贵女的地位远远比她高,嫡女们说走,她也不能逾距拦着,这也是规矩。 “四娘子,坐下吧。”她拿出授课的样品给她,“这是今日的课业,娘子若感兴趣,就先看看吧。” 林璇愤愤然走了出来,大声质问,“这林柏又做了什么事!?” 小檀慌张道,“尤一说,大郎与那两位郎君如今被扣在平康坊柳娘子家,柳娘子姆妈说,若大郎不把钱付清了,就让他们游街……” 这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家伙!倘若真将他去游街了,相府的面子还往哪里搁?她今后还能在贵女圈子里立足吗?这该死的林柏,这个时候去什么平康坊!难道袁南与那位高郎君也没带银钱吗? 小檀又道,“娘子,大郎此事只有娘子你能救他,此事千万不能让相爷知晓,若是传出去就……” “三娘,当务之急还是把钱送过去要紧,此事若是闹大,耽误的可不止是大郎的名声,就连三娘你的名声也会受损!”林依将自己的荷包拿了出来,“我这里还有些碎银子,不如先拿过去应应急?” 林璇有些烦躁道,“我难道还缺你这么点银钱不成?” 她瞥了林依一眼,随即甩袖离去。 家学里的林墨正在埋头学着刺绣,但却有些心不在焉,萧青烟突然道,“想知道发生了何事?” 林墨点点头。 萧青烟道,“那三个废物几日前夜里,闯进了你的院子,要将你拖去平康坊玩|弄。” 指尖突然传来一阵刺痛,血液随着绣花针落在了绣缎上,梁夫人眉头一簇,“将心安下来!” 林墨那如蝶翅般浓密的睫羽颤了颤,疼痛惹得她险些哭出来,好在她忍住了,只是微微点点头。 萧青烟冷眼瞧了瞧梁夫人,“京都织造梁氏确实很有名,不过他们家最有名的还是染布工艺,刺绣方面当属朝凤阁的林娘子,只可惜她的双手废了,莫不然京都哪里有姓梁的什么地位?” 林墨边疼痛边问道,“阿因,你把他们怎么样了?” 萧青烟冷哼一声,“兵法里有一计,以彼之道还施彼身,你对他们仁慈不见得他们对你仁慈。” 林墨虽知晓这个道理,可让她自己做,她依旧下不去手,可她似乎猜到了萧青烟对他们做了什么,试探道:“阿因,你是不是将他们带去了平康坊?” 半晌萧青烟没说话,林墨道,“可他们一个是大郎,一个是姑郎君,还有一个是护国公家的郎君……” “那又如何?”萧青烟道,“许他们半夜潜入一个清白娘子闺房,将其玷污,就不许我将他们拖去平康坊?林墨,你虽是庶女,但你也莫要忘了,你现在是顶着我的身子!” 有时候她在想,为何她的魂魄会附身在林墨这样卑微怯懦不将自己当人的人身上,同样是庶女,她能习琴棋书画骑马射箭,能舞枪弄棒上阵杀敌,她呢?畏首畏尾,生怕旁人将她吃了!实在是叫人十分恼火! 指尖又传来一阵刺痛,鲜血再次污了绣帕,豆大的泪水止不住地滴落在帕子上,就连梁夫人都看着有些不知该说什么好。 林墨酸着鼻子同梁夫人道歉,却又是钻心地疼,是啊,她已经将自己的身子许给了阿因,那么发生的那些事就同她没关系了,她只需要将身子好好养好,乖乖送给阿因便好了。 可是不知为何,她总觉得有些委屈。 梁夫人实在看不下去了,“今日的授课就到这里吧,四娘子,这是今日留给你的课业,好好将这只蝴蝶绣好。” “喏。”林墨酸着鼻子起身同梁夫人告别,“多谢夫人教导。” 梁夫人一愣,林家的这个四娘子第一次上课便迟到了许久,她本以为她是个嚣张跋扈的,可没想到她既认罚又认错,临走时还给她行了个师礼,竟不像二娘三娘所言那般脾气差,倒还有些懦弱可欺。 她的声音软了软,“回去好好将手将养将养,世家贵女的手可不能落下什么疤才好。”言罢,她转身便走了。 下了学,林墨将所有东西都带回了菡萏院,在家学时,她瞧见林璇与林依所绣的东西,虽还未成型,但绣法却十分精妙熟练,而反观自己,绣的却丝毫看不出什么。 反正她时间已经不多了,能学习东西的机会也很少,所以打算今晚晚睡几个时辰,将梁夫人留给她的课业都好好完成。 能学多少是多少。 萧青烟看着她这般,一股内疚之感莫名地涌了上来,其实林墨也并非是一无是处,当年她也学过刺绣,每每绣到一半她便没心思绣下去了,哪里像她,哪怕是绣错了,林墨也会耐心地将前面所绣的全部拆解,然后全部重绣。 这是何等的耐心,反正她做不到! 同样是灯火通明,菡萏院悄无声息,而此时的祠堂却是热闹非凡。 “混账东西!你去哪里不好,去什么平康坊!”王氏气得脸红一阵白一阵,“你身上的银钱呢?每个月除去你阿耶给你的,老夫人也给了你一份,都花完了?连个女妓都打发不了?” 林柏衣衫不整地哭着道,“阿娘,孩儿也不知道啊,孩儿醒来的时候,身上的银钱都不见了!” 王氏见他这般委屈的样子,很是心疼,但一想到今日的满城风雨,她又恨不得打断他的腿,“你可知为娘原本是想给你去说亲的!清河崔氏可是大家族!他们家的几位崔娘子我在百花宴上见过,个顶个地优秀,配你刚刚合适!可你倒好!你可知白日里关于你狎妓又不肯付账的流言已经传遍了整个东京城?” 她气得要打他,但最终还是将手收了回去,“你让为娘的面子,你阿耶的面子,整个相府的面子往哪里搁?如今别说是清河崔氏,任何一门贵女都不知肯不肯嫁于你!” “阿娘,孩儿知错了!”林柏哭着拉住王氏的裙角,“孩儿真的知错了。” 见着自家儿子这般委屈,王氏的心也跟着疼,“那袁南也真是的!为何要在这个时候带你们去平康坊?” 林珊仗着是老夫人的亲生女儿,便赖在相府死死不肯走,他那个儿子更是个吃喝嫖赌样样精通的纨绔,她早就同相爷说,要袁南离自家大郎远一点,他就是不听,说是林柏难得有一个伴儿。 以往他们玩乐她也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如今闹得满城风雨人尽皆知,还将护国公家的郎君搭了进去,她如今都不知道如何向她那个嫡亲妹妹交代! 林柏突然顿住,“不是袁南,阿娘,不是他!” “怎么不是他?” “是林墨!”林柏几乎是咬牙切齿,“是林墨那个小贱人!定是她搞的鬼!” “大郎,你这是在说什么?”王氏有些懵了,林墨是个什么样的东西她难道不知道?她怎么敢将他们送去平康坊? 林柏道,“祖母罚她的那晚,孩儿带着袁南高明德和高家表妹在后院散步,撞见她了,她一路跌跌撞撞的,似是身子不适,我们原本只是出于好心去菡萏院看看她,没想到她竟然把我们弄晕了!” “好大的胆子!”王氏道,“她是个什么东西!竟敢打晕相府嫡子?当真是以为得了皇后娘娘的赏赐就能在相府无法无天了?”说着她正要去找林墨算账,却被林柏拦住。 “阿娘,那小贱人身份尴尬,所以我们那日是偷偷去的,根本无人瞧见,若是阿娘贸然去质问,被祖母知晓我们去关心一个庶女会罚孩儿的。” 王氏突然顿住,她居高临下看着自己的儿子,眼中闪过一丝别样的情绪,“大郎,你老实同为娘说,你们为何要去菡萏院?” 林柏本想再糊弄,可王氏看他的眼神叫他心里有些打鼓,最终他咬了咬牙,道,“是袁南,他说她看上林墨了,我便带他去瞧瞧,阿娘,林墨不过是个庶女,给了袁南又如何?” “混账!”王氏狠狠骂道,“简直是混账!” 王氏气得只会骂这连个字,等到她平心静气了些许,她才道,“若是在两个月前,就算是一个家生子奴瞧上了她,我也会答应考虑考虑,可如今她得了皇后娘娘的赏,又在京都所有人面前露了脸,再加上那些传闻,又有谁敢轻易要她?” 她道,“她的流言如今已然成了相府的脸面,整个京都的人都在盯着,你们居然还去动她!你是想让相爷将你赶去青云观不成?” 林柏又膝行了几步,拉住王氏的衣摆,哭着道,“阿娘!那贱人把我们害得太惨了,你可要为儿报仇啊!” “放心,为娘定会让那贱人付出代价的!”王氏眼底闪过一丝杀气,既然动不得,不如一不做二不休,直接让她彻底在这世上消失,这样谁都清净! 上门教训 一夜几乎未眠,林墨将绣好的绣帕好好收好,高高兴兴地准备小憩一会儿,天便亮了,她豁然起身,准备洗漱起床,谁想良夕一脸高兴的跑了进来。 “娘子,昨日府里发生了一件大事,大郎和姑郎君因为没有付银两被平康坊的柳娘子扒了衣裳,险些游街。” 羽香正在伺候林墨洗漱,听到这话,嘴角微微上扬,“是他们活该,谁让他们平日里总是欺负旁人!” 良夕将早膳摆好,又道,“大郎和姑郎君也就罢了,至多也就是赔些名声,听闻护国公家那郎君已经入学太学,此事一出,怕是太学是进不了了。” 太学是于良国最高学府,每一个读书人都向往的学府,高明德好不容易进入太学,如今竟因为这么一桩丑闻生生毁了前途,实在不由叫人惋惜和同情。 萧青烟问道,“你不会是在同情他吧?” 林墨暗自抿了抿唇,不语。 萧青烟又道,“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如今整个东京城都知晓他们三个昨日的所作所为,已经来不及了,你还是先担心担心自己吧。” “我自己?”林墨不解。 萧青烟道,“传言遍布京都,林柏那东西定会扭曲事实在王氏与林泽面前告你一状,看看天色,林泽怕是又要来了。” 林墨的手一顿,身子也跟着颤抖了一下,一想起那日林泽的怒火,她的脑袋上不由得频频冒出冷汗,就连神色都变了。 羽香在给她擦手,“娘子,你的手怎么这么凉?” 眼泪已经在林墨的眼眶里打转,她很想说她害怕,但如今又不能说,怕说了她们会跟着她一起害怕,于是她只是忍着泪水摇了摇头。 果不其然,她刚洗漱好,菡萏院的院子里便热闹了起来,她以为是林泽来了,双腿竟是一软,然则却听一阵尖锐的女声传来,“林墨,你给我出来!” 这声音她没听过。 又听另一人道,“四娘可起身了?” 这是三娘的声音。 萧青烟冷哼一声,“无利不起早,她们来定没什么好事。” 林墨哭着道,“阿因,我该怎么办?” “自然是出去,正面迎击!” “可是……”林墨双腿发软,一动都不敢动,“可是,我害怕。” 萧青烟明白她会害怕,但若是眼前这两个小娘子都不敢面对,今后她还能面对什么?她深呼吸一口气,准备哄她,“这里是相府,她们不会对你怎么样,况且,你又不曾做什么事?又何须怕她们?” 萧青烟有的是时间可以哄她,然门外的两人却没时间哄,见她迟迟不肯出去,林璇便要带着高晓慧进来了。 林墨腿一软,竟更加害怕了。 “林墨,走出去!”萧青烟道。 一想到一会儿林泽也要来,林墨慌张地心跳直颤,双腿根本无法正常行走,她实在太害怕了。 萧青烟气急,“让我附身!” 林墨哭着道,“我不会……” 萧青烟道,“上回百花宴,你是如何做的,如今便如何做!” “我……不知道……”她猛地摇头,百花宴上被围观的耻辱,她这辈子都不想回想起来,她边哭边道,“阿因,我害怕。” 而此时,林璇已经带着高晓慧走到她房门前。 房门一黑,林璇高傲地带着高晓慧走了进来,林墨微微抬头,还没说什么,突然啪地一声,她顿感自己的左脸火辣辣地疼。 高晓慧举起手再次打了下来,口中狠狠道,“原来就是你这个贱婢!” 林墨一脸茫然,却听林璇道,“四娘,我劝你还是老实交代,到底对大郎和高郎君做了什么事!你若是交代了,我还能在阿耶面前替你求求情,若是不老实,今日就休怪阿姊教训你了!” 脸上火辣辣的疼让她的泪水哗啦啦地流,她那双我见犹怜的鹿眼茫然地看着她们,她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说,两人来势汹汹,她好想马上躲起来。 看到她这双惹人怜爱的眼睛,林璇恨不得将其挖出来!可一想到今日她是陪着高晓慧过来的,要保持嫡女的风范,便咬牙忍住了。 “快说!”高晓慧还要再打,“平康坊的事是不是你这个不要脸的贱婢搞的鬼?” 林墨鼓起勇气微微摇头,又听啪地一声,林墨那张白净透亮的左脸竟是肿了一大块。 萧青烟气急,道,“林墨,躲起来,让我控制身体!” 大约是害怕导致她的灵魂开始恐惧,听到萧青烟这般一说,她本能地将自己藏了起来,只这一个空档,萧青烟稍稍一凝神,便占据了她的身子。 萧青烟哭着林墨的那张脸,眼神中却已经不是害怕与恐惧,而是些许的坚定与质疑,她看向林璇,用林墨那柔弱无骨的声音问道,“三娘,你们到底在说什么?” 林璇诧异,平日里林墨都是任打任骂的,如今竟敢回嘴了!看来平日里的那一副乖顺样子的确是装出来的!她也不同她废话,只道,“四娘,我问你平康坊一事,可是你做的?” 萧青烟故作柔弱地摇头,“平康坊发生了何事?” “还在装!”高晓慧又要打她,而这一回,萧青烟却巧妙的避开了。 高晓慧见她避开,手中的力道却是已经收不住,竟是直接打在了萧青烟身后的那张几子上,由于实在太用力,萧青烟仿佛听见了她的手骨裂的声音。 高晓慧气急败坏,要拿起几子上茶具往萧青烟脸上招呼,谁想萧青烟却已经起身躲在了林璇的身后,她哭着拉着林璇的衣袖,轻巧可怜地说道,“无论如何,墨儿终归是相府的娘子,今日若是三娘打骂我也就罢了,为何高娘子你也要打我?我到底做错了何事?” 高晓慧要拉开林璇再打萧青烟,林墨这副身子虽然虚弱,好在萧青烟意志力还算坚定,拖着她的身子灵活地避开了。 “三娘!你给我让开!我今日定要好好教训这个贱婢!”高晓慧气急,一把将林璇拉开,由于力气太大,险些将林璇的衣裳扯坏了。 林璇也不知情况会发展成这样,她原本是想要领着高晓慧来教训教训林墨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庶女的,谁想竟被两人相互拉扯,这让她不知该如何开口。 萧青烟又哭着躲在林璇的身后,仿佛是在乞求林璇的庇护,“高娘子,你教训墨儿,可是因为墨儿只是相府的庶女?轮品级,相府远在护国公府之上,高娘子站在什么立场教训墨儿?” “立场?呵!你配问吗?”高晓慧拿着茶具指着萧青烟的面门扔了过去,“你这个有爹生没娘教的腌臜东西,我自是替你爹教训!” 哐当一声响,被扔出去的茶具应声碎了一地,正与此时的砸门声一道让屋子里的人心中一惊。 几人往门口一望,却见一个身着深碧色袍服的男子正负手站在那处,眼神犀利地看着屋子里的人。 好半晌,那男子道,“我堂堂相府娘子竟然还需要一个护国公府娘子来管教?本相倒是要好好问一问护国公。” 高晓慧心中一凉,慌忙跪倒在地,“相爷恕罪,实在是四娘太过无礼了,小女忍无可忍才……” 林泽负手而立,整个人散发着一股上位者的威逼气场,他瞥了眼跪在地上的高晓慧,又看了一眼缩在角落的林墨,冷冷道,“不曾通报进我相府后院府宅,还私自教训我相府娘子,到底是谁无礼?” 高晓慧被他说得哑口无言,但她还想再试一试,便哭着道,“还请姨夫为我兄长做主!” 林泽眯了眯眼,声音更冷了,“护国公郎君公然狎妓,竟要本相做主?高娘子,你方才不是还要替本相教训相府娘子吗?怎么不自己替你兄长做这个主?” 虽说林泽这几句听起来轻飘飘的,但在高晓慧看来这是在恐吓,高晓慧此生还是头一回感到恐惧,一种被狮子盯上插翅难逃的恐惧。 冷汗从额间直直地落了下来,她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竟是僵住了。 “阿耶,你怎么过来了?”林璇见气氛凝固,便来打圆场,“孩儿与晓慧不过是来问四娘一些事罢了,谁想四娘缄口不言,还言语之间惹怒晓慧,晓慧才会口不择言的,还请阿耶息怒。” 林泽看着自己心爱的女儿,也不忍心再生气,便道,“只是路过菡萏院,见这边吵闹,才过来瞧瞧。”他瞥了一眼地上跪着的高晓慧,“我相府娘子再无礼,自有相府中人教训,璇儿,以后可莫要在旁人面前丢了我相府颜面。” “孩儿知道了。”林璇道。 林璇见林泽不再有责罚的意思,便近前拉起高晓慧,匆匆告辞。 此时,屋子里,便只剩下林泽与萧青烟两人。 萧青烟装作林墨那柔弱的模样缩在角落里,而林泽却是带着审视上下打量着她,方才那番话,可不是她能说的出口的! 这个女儿他再了解不过了,遇事畏畏缩缩,唯唯诺诺,这样没气性的小娘子,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就连做个棋子都不配。 如今她名声大噪,东京城求亲者日益增多,要是她有三娘半点聪慧,他也不至于将她送去哪里都心里憋得慌。 至于林柏说的那些事,他倒是不认为与林墨有关,她虽然古怪,但还没那个胆子,此事怕是有人在背后搞鬼! 他打量了许久后,便一言不发地转身离开了。 侍婢小新 一整日的公务惹得林泽腰酸背痛,再加上又出了林柏与袁南的事,他实在是处理地十分恼火,是夜,林泽走进了暮云阁,慕容氏早早给他备下了热水,给他泡脚。 林泽脱下鞋袜,舒舒服服地将脚放在水中,慕容氏随即蹲了下来,帮他洗脚,“每每郎君有了烦心事,定会来妾这里泡脚。” 林泽俯身看着自己的这朵解语花,温柔聪慧又善解人意,只要她一句话,他今日的所有忧愁都仿佛长了翅膀,烟消云散,只可惜,他的这朵解语花要是能为他生个儿子,那该多好啊。 慕容氏见他不语,便默默地低着头也不说话。 原本等着她说话的林泽见状,终于忍不住主动开口,“四娘的事,你怎么看?” 慕容氏忽而笑了,“四娘是郎君的孩子,哪里轮得到妾看啊?” “你是她的庶母,自然也是有资格的。” “百花宴一舞成名,四娘如今在东京城炙手可热,为她烦忧的人大有人在,郎君又何须烦忧呢?” 她抬眸,一双媚眼勾人地很,“她终归是相府的庶女,如今妾执掌中馈,好吃好喝地照顾着,免得给旁人落下个苛待庶女的名头也就是了。” 林泽听罢,紧皱的眉头倏地舒展开,他将她扶了起来,让她坐在自己的腿上,勾起她的下巴,笑道,“你果真是本相的解语花!” 慕容氏娇俏地低下了头,“相爷,妾要给您擦脚了。” “不着急。”林泽让她将鞋袜褪了,“一起洗。” 自从那日林璇走后,菡萏院终于平静了下来,林墨沉迷于刺绣与罚抄,日子倒也过得比往日要快,大约是因为皇后娘娘赏赐的缘故,她在府中的月例也比从前多了许多,就连奴仆也多了几个。 家学里的那些师父大多教的是闺中女子该学的东西,有些还是嫡女能学她不能学的,所以萧青烟叫羽香搬来了琴棋书画,打算自己亲自教她,就算她资质愚笨学不会,心中大概也有些印象,免得再叫人欺|辱了去。 时至正午,良夕高兴地端了午膳过来,“娘子,今日咱们吃鱼脍、胡饼与羊乳,还有一些新鲜小食。” 因着平日里林墨吃的就少,如今一见满桌案全都是吃食,她有些无从下箸,“怎么这么多?” 良夕笑着将她身后的那个小侍婢拉了过来,“其实今日婢子只做了鱼脍和胡饼,旁的一些菜都是小新做的,小新说,看娘子太瘦了,想给娘子多补补。” “小新?”林墨抬眉,见一个长得很是清秀的小娘子正怯生生地站在良夕身旁,她的眉眼弯弯的,下巴尖尖的,看上去竟有些可爱。 她近前半步,向林墨行了个礼,“婢子见过四娘子。” “没想到你竟会做饭。”林墨笑道,“从前倒是低估你了。” 小新笑道,“四娘子过奖了,只要四娘子吃得开心,婢子便心满意足了。” 良夕也道,“前些日子婢子在学做饭,小新帮了婢子很多呢。” “既如此,自是要赏的!” 林墨看了一眼羽香,羽香会意从荷包里拿出一两碎银,“小新,这是娘子赏给你的,好好收着。” 小新受宠若惊,连连道谢,“多谢娘子,婢子今后定会好好侍奉娘子!” 羽香道,“好了,你先退下吧。” 小新猛地点头,兴奋地跑了出去。 小新走后,羽香的脸色忽然暗了下来,她将良夕一把拉了过来,沉着声音道,“发生了何事?” 自从上回亲眼见到铃儿死在眼前,良夕对菡萏院的食物都格外地上心,所有事物都要经过她的严格检查,才能送到林墨面前,而近日,一向默默无闻十分乖巧的小新仿佛突然有了主意,不仅在采买时买一大堆东西,就连做的吃食也有些奢靡浪费的意味,所以她将她带了过来。 “婢子觉得她有些反常。”良夕紧蹙着眉头道,“虽不知到底是哪里古怪,但婢子觉得咱们菡萏院勤俭惯了,她又来这么一出,总觉得怪怪的,所以婢子就想个法子让她来娘子面前露一露脸,回头再暗中看看她。” 萧青烟突然笑了,她一直以为这个叫良夕的婢子蠢笨至极,没想到她倒是有几个心眼儿,想来是自己低估她了。 萧青烟开口,“她说得没错,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这个叫小新的侍婢,的确有问题。” 林墨却道,“我记得这个小新很早便来菡萏院了,她虽不是家生子,但也在府里那么多年了,应该不会有什么事吧。兴许……她只是觉得最近菡萏院的月例多了些,便想待我好些……” 这个林墨,永远将所有人都想得很好,实在不知道她到底是怎么想的。 萧青烟不再搭话。 这几日萧青烟继续教她琴棋书画,若是她的身子允许,她还想教她骑马射箭,林墨也想骑马,奈何先天不足,唯一的法子就是先将她的身子养好。 真因此,萧青烟终于肯联系纳兰馨儿了,虽然用的是林墨的名义,没想到的是,纳兰馨儿与林墨竟是故交,更没想到的是,林墨的身子骨也是她暗中在给她调理的。 如此一来便好办了。 这日,纳兰馨儿借口来给余老夫人诊脉,回去的时候路过菡萏院,便偷偷溜了进来。 远远望去,纳兰馨儿一身劲装,一头银发被她利落地梳了一个最简单的发髻,手中提着一个药箱子从院门口走来。 林墨见到她,险些没跳起来,扬起的嘴角一直没下去过。萧青烟眉头微蹙,上回她见到王五娘时都没这般欢快过。 纳兰馨儿的个子很高,腿也很是修长,一眨眼的功夫她便从院门口走至廊下,羽香慌忙跑过去迎接,“纳兰医生终于来了。” 纳兰馨儿邪邪一笑,“小香香,有没有想我啊?” 羽香笑道,“纳兰医生还是这么会取笑人。”说着她连忙将她引进林墨的闺房。 林墨早就想放下手中的笔去迎接了,只是奈何萧青烟让她将手里的字写完,好在她刚写完,纳兰馨儿就进来了。 纳兰馨儿瞥了一眼桌子上的千字文,笑道,“小墨儿的字不错。” 林墨娇羞一笑,“纳兰医生过奖了。” 萧青烟脸色一沉,白了她一眼,这纳兰馨儿仗着自己生得高了些,又有一张男女难辨的脸,总喜欢调|戏些闺中小娘子,也不知是哪里学来的习性! 林墨本想要给她沏茶,可纳兰馨儿刚坐下便将她的手腕拉了过来道,“如往常一样,今次我也不能久留,小墨儿的茶,我改日再饮吧。” 她接着道,“气色倒是好多了,这几日多动动,身子骨会慢慢好起来的。”她从怀中拿出一个瓷瓶,“这里头是一些补气血的药丸,每日吃一粒,半个月后便会起虚汗了。” 她冲她眨了眨眼,“这可是我千辛万苦从西域寻来的药引子,小墨儿可要好好吃,莫不要辜负了这好药!” 林墨微微点了点头,嘴角带着一丝欣喜的笑意,“墨儿会好好吃的。” 纳兰馨儿欣慰地摸了摸她那可爱的小脑袋,点了点头收拾收拾便站了起来,“我该回去了,在这里待太久对你也不好。小墨儿,我改日再来看你。” 良夕正好端了茶水进来,见她要走,便道,“纳兰医生不饮了茶再走吗?” “不了。”她近前几步,仔细端详了一下,“小夕夕,你是不是胖了?” 良夕被她这么一说,瞬间慌了, “啊?婢子……我……婢子……真的胖了吗?” 纳兰馨儿拍了拍她的肩膀,笑道,“没事,长身体嘛,总会胖的,我先走了。” 纳兰馨儿来如风去也如风,说罢她便潇洒地离开了。 良夕鼓着脸看向羽香又看了看林墨,“娘子,婢子真的胖了吗?” 不料林墨与羽香不约而同地点了点头,“胖了。” 良夕愤恨地将茶放下,站在一旁哭丧着脸,“婢子这几日可都有好好控制饮食的,怎么就胖了呢?” 羽香似乎想到了什么,“这几日你吃的什么?” 良夕道,“自是小厨房的饭食啊?你难道没吃吗?” 羽香摇头,“我一直吃的都是娘子的那一份,娘子吃的少,你每回端来我都会试尝,往往尝过之后就甚少吃侍婢们的饭菜了……” 一说到这儿,羽香突然顿住了,她问道,“良夕,你吃的可是小新做的饭菜?” 良夕摇头,“并不全是,娘子的饭菜是我亲自做的,而其他的则是我与小新一道完成的……” 她似乎也想到了什么,所有吃食都是她与小新一道做的,但她从未说过娘子会吃哪一道菜,所以小新根本不知道娘子会吃到什么。 如此想来,若是娘子吃到小新做的饭菜…… 时下东京城以纤瘦为美,自家娘子又是在长身体的时候,若是过于肥胖,确实有碍观瞻,自那时,自家娘子在京都贵女圈子里又是好一顿嘲笑。 羽香微微摇了摇头,“婢子总觉得如此明显的蠢事,小新不会做,婢子也查了一番,倒是发现了一件事。” “何事?” 羽香道,“小新与三娘身边的小檀,乃是同乡,当年是一道被卖进相府做侍婢的,之前她在暮云阁待过,后来才被拨来菡萏院的,会不会是三娘……” 林墨本想否认,可一想起之前三娘对她做的种种事,她不知该如何说,思忖了半晌后,她才道,“三娘应该不会害我的,况且眼下线索这般明显,她应该不会这般明目张胆的。” 萧青烟冷笑一声,“倒是学聪明了?” 林墨问她,“阿因,是三娘吗?” “到底是谁,试一试不就知道了?但你莫要忘了,在这相府,无论是林璇还是那个慕容氏,你永远不安全!” 赏月之局 这几日由于小新屡屡受到主子称赞,良夕又日日将她带在身边,她虽没有升为贴身势侍婢,却依旧惹得旁的侍婢个个眼红得紧。 小新有些不好意思地同良夕道,“良夕姊姊,娘子当真喜欢吃我做的饭食吗?” 良夕猛地点头,“那是自然,娘子每每吃了你做的吃食,都赞不绝口,若非如此,她怎么会让你跟着我做事呢?这是娘子对你的一种赞许与肯定!” 小新听罢,立刻眉开眼笑,“一会儿娘子要洗澡,就让我去给娘子准备热水吧。” “去吧,”良夕笑道。 这边厢,林墨早早收了笔墨纸砚,在萧青烟的威逼之下,她已经将千字文全都学了下来,如今只剩下练习,只可惜她的基础太差,实在难以到达萧青烟要求的程度,无奈她只好逮着一个字多练几遍,希望字能入萧青烟的法眼。 羽香近前来给她按了按手腕,“娘子累了吧,良夕已经给娘子备了热水,一会儿娘子好好泡泡。” 林墨点点头,练了一天的字,她确实很累了。 小新勤快地将热水搬到盥洗室,热水的雾气一下子将她笼罩了起来,她伸手在浴桶中试了试水,温度刚刚好,她顿了顿,那双勤恳无辜的眸子一下子多了些什么。 时间尚早,林墨正在屋子里,此刻盥洗室就她一个人,她犹豫了许久,终于将手伸进衣襟里,拿出一包药粉,洒在了浴桶中。 “你在干什么?”羽香近前几步,正好抓了个正着。 显然小新没想到她们会这么快过来,她慌忙跪了下来,一句话都不敢说。 林墨走了进来,看了一眼羽香从她手中抢来的纸包,问,“小新,这是什么?” 小新依旧埋着头,半句话都不敢说。 良夕拎了只兔子走了进来,她不再如平日里那般亲切,眼里却带着一丝怒意。 她将林墨往后拉了拉,将手里的兔子直接放进了浴桶中,瞬时间,那原本毛茸茸的兔子身上的毛全都脱落了,还带着一丝难闻的烧焦的气息,再过了几息,那兔子浑身的皮囊开始慢慢变黑,仿佛中了毒。 到最后,那兔子彻底不动了。 羽香看了一眼,道,“死了。” 小新震惊地浑身抖了抖,可她依旧抿着唇,不敢说话。 良夕猛地将她拎了起来,扯着她的手便要往浴桶中放,“你若不说,我便叫你同这兔子一样!” 小新被迫睁开了眼,看到浴桶中那一只焦黑且一动不动的兔子,她竟吓得冷汗直流,双腿也跟着发抖,甚至站都站不起来,她哭着道,“良夕姊姊!不要!我说!” “是谁叫你来害我们娘子的?” “是……是慕容小夫人。”小新咬着牙边哭着边从怀中拿出一个镯子,“这是慕容小夫人给我的信物。” 良夕蹙了蹙眉,抬头看向林墨又看向羽香,却见羽香摇了摇头。 良夕便加重了力道,“小新,你若再不说实话,我可救不了你了!” 良夕的力气很重,那一推,简直要将她的脸贴近了水面,那只面目全非的兔子近在眼前,小新吓得哭得愈发大声,“是三娘子,是三娘子让婢子这样做的,她说,这只是一种普通的黑药粉,她只想让娘子变胖一些,使娘子的肌肤变黑一些,她说无大碍的。” 她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良夕再看了一眼羽香,这回羽香点了点头。 林墨站在远处救救不敢回神,若是她们不停下查一查,下一刻她便会如那只兔子般,通体烧焦死在浴桶中。 阿因说的果然没错,无论是三娘还是慕容氏,在相府里,她本就不安全。 可是她们为何要害她?她只不过是一个不起眼的小庶女罢了! 羽香问,“娘子,要怎么处置她?” 林墨那双好看的柳眉紧紧得拧在了一起,她又想起萧青烟的那些话,可最终她还是下不了手,“将她看起来!” “娘子,咱们不将她发卖了吗?”羽香道,“像她这样背弃谋害主子的奴婢,就该发卖了才是!” “娘子,婢子实在不知这东西是这般狠毒的玩意儿,小檀说,这东西只是会让娘子肌肤变黑些罢了。”她哭着又从怀中拿出一包药粉,“这东西也是小檀给婢子的,她说这东西吃了能让人变得肥胖肿胀,但不会害人的……” 小新还要辩解,却被良夕一把拖走了,林墨默默低下了头,她以为这都是羽香与阿因的揣测,只是没想到她们竟真的不给她活路,她无法想象若是躺在浴桶中的是她…… 夜色正好,她将自己埋在胡床里,对着窗外的星空发呆,突然她道,“阿因,下个月十五是三娘的生辰,她什么都有,我可要送她些什么?” 萧青烟眯了眯眼,看来她是开窍了,若是不想让旁人欺负,首先要震慑住对方,她唇角微微一勾,“将小新的尸体送过去吧。” 林墨浑身一震,怯生生道,“我……我不是这个意思。” 她手中还绞着一块丝帕,“你说,我若是赠她一个我亲手绣制的荷包,她会不会接受?” 萧青烟几乎是紧咬着后槽牙,她方才还以为她开窍了,原来却依旧抱着小白兔的心思,真是烂泥扶不上墙!她被她气得不再说话。 林墨埋下头来,“也对,我绣制的荷包根本不如那些绣娘绣的,三娘应该不会要的。” 若是她对三娘献献殷勤,三娘应该就不会为难她了吧,毕竟三娘是嫡女,而她只是庶女,她们根本相互干涉不了。 萧青烟根本无法理解她的心思,人人都想要她的命,而她却依旧觉得对方对她存留一份善意,若他们真的有善意,当初就不会为难她,更不会害她了! 她居然连这一点都不懂! 当真是个蠢笨的废物! 果然,第二日林墨再问她功课的时候,她再也没回过她,不是没空回,而是不想回,这般蠢笨的家伙,就该要让她多吃些苦头,才会明白一些道理。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便到了四月十五,这日是林璇的生辰,为了她的生辰,林泽特许她在相府后院办一场赏月局,正好今夜的月亮又圆又大,正适合观赏。 林璇是相府的嫡女,也是京都数一数二的贵女之一,她的生辰,又有一个赏月局,京都的贵女们自然都会来参加,一时之间,相府后院热闹非凡。 作为相府的娘子,林墨自然也会去参加,一早她便收拾妥当了,因着皇后娘娘赏了她一株牡丹,王氏与慕容氏为了表示,除了给她院子里添了人手与月例银子,还将皇后娘娘逢年赐下的布匹给了她一匹。 为了能再次见到王五娘,她特地将那匹布拿去做了一件浅蓝色的广袖留仙裙,于今日穿上。 时辰刚到,她便随着侍婢进入赏月局,好些贵女们都到了,她们三三两两地各自站成一堆,相互调|笑,有的在假山处,有的在凉亭处,有的在荷花池旁,有的则是坐在桃花树下。 林墨一眼便瞧见王五娘,她正单独一人坐在一棵桃花树下,轻轻地饮了一口桃花酿。 她连忙跑了过去,“五娘。” 王诗柔见她来了,笑着招呼她坐下,“听闻这桃花酿是林妃娘娘赐下的,与当日在百花宴上的是同一批,倒是不错。” 那日她只吃了些点心,后来就被架上了表演台,根本没喝到什么桃花酿,被王诗柔这么一提醒,林墨也笑着给自己斟了一杯,一饮而尽,动作之快,旁人拦都拦不住。 “恩,确实不错。”林墨喝完后,懵懵懂懂地点了点头。 王诗柔连忙将她手中的杯子夺了过来,“哪里有你这般饮酒的?” 林墨微微蹙眉,“那该如何饮?” “自是一口一口慢慢品尝,那才尝出些味道来。”王诗柔给她斟了一杯,递了过去。 “没想到四娘与王五娘竟是熟识。”林璇不知何时走了过来,今日她穿着一身牡丹纹样的广袖,内里搭的是一套粉色的齐胸襦裙,发髻上簪了一朵粉色牡丹,看上去竟有些风华绝代的意思。 如此一对比,站在她身旁的林依却显得暗淡了许多,明明她今日也着了一身靓丽的浅碧色襦裙,可在林璇面前,却仿佛只是一颗萤火之光。 林璇笑着坐了下来,也斟了一杯酒,“能请得王五娘来府上,是璇儿的荣幸,可否与璇儿喝一杯?” 王五娘很是瞧不惯她这副样子,但如今在相府,她也不能拂了他的面子,便拿起手中杯盏,与她举了举,“多谢林三娘子款待。” “这是我长姐赐下的御酒,说是宫中新酿。”林璇看了一眼林墨,“四娘,你也快尝尝。” 林墨一时被她的热情惹得呆了呆,再加上方才便一股脑儿地喝了一杯酒,脑子本就有些迷糊,所以她刚听完林璇说的,便顺着她的话将满满的酒杯拿了起来,又是一饮而尽。 动作快到王诗柔的劝阻也晚了。 林璇热情地同林墨道,“二娘今日身子不适,如今府上只有你能帮我了,四娘,一会儿帮我宴一宴那些京都贵女可好?” 王诗柔本想替林墨回绝,谁想林依早已一声不吭地将她拉走了,却听林璇道,“璇儿正好有几个问题想请教王五娘。” 王诗柔微微抬眉,眼中似笑非笑,“不知林三娘子有何疑问?” “四娘不大会说话,竟连与王五娘相熟这件事都从未让我们知晓,险些怠慢了。”林璇帮她把酒斟满,“也不知王五娘是如何与四娘认识的?” 醉人之酒 百花宴一舞,名动东京城,来赴赏月局的贵女们,大多是亲眼见过林墨跳入阵舞的,见她来了,一个个眉眼中都带着一丝窥探,有的竟是开始小声议论了起来。 “听闻这位林四娘在相府深入浅出的,从不露面,今日是林三娘的生日宴,她怎么出来了?” “上回见她时,她也是这般唯唯诺诺地往后头躲,到最后又出尽风头,也不知今日她又想做甚。” “怕是又想出风头了吧!” 说话的是与弘农杨氏的杨八娘要好的李家三娘与陈家二娘,上回百花宴,原本林三娘演完该杨八娘上场的,可偏偏林墨上去跳了一曲入阵舞,叫所有人都忽略了后面的精彩。 听闻杨八娘跳的鼓上舞,可是苦苦练了半年呢!就这样平白让旁人抢了风头,说不恨自是不可能的。 然而如今她们在林府,所以也只能在嘴上编排几句,但至林墨与林依近前,她们便立刻闭口不言,纷纷做微笑状。 林墨被林依拉到那些贵女面前,头一回见那么多贵女,她心里有些发慌,柳嬷嬷与齐嬷嬷只教她如何行礼,却没教她在那些贵女们面前如何说话,她刚一开口便仿佛被什么东西定住了,实在开不了口。 林依笑道,“林妃娘娘特地为三娘的生辰赐下了桃花酿,各位娘子都快尝尝。”她看向杨八娘,“杨八娘子,这桃花酿可还入口?” 杨八娘矜持一笑,那张俏丽的脸变得更加明艳了,“林妃娘娘赏赐的桃花酿,自是好的。”她缓缓走向躲在林依身后的林墨,“林四娘子,百花宴匆匆一瞥,都还未来得及认识,相府后院好生漂亮,四娘子可愿带我们几个游一游?” “四娘自然是愿意的。”林依笑着将林墨拉了出来,“正好我去招呼其他几位贵女,杨八娘子,请随意。” 这种场面林墨还有些不习惯,她埋着头脸被羞愧憋得通红,半句话都憋不出来,无奈之下,她只好匆匆给杨八娘行了个礼。 李三娘与陈二娘见状纷纷笑了起来,“我们都是平辈,四娘子何需行此大礼?” 林墨更加羞愧了,她想要找羽香与良夕给她解围,可从她入了席开始,羽香与良夕也不知跑到哪里去了,只独独留了她一人,无奈之下,她只好暗自叫萧青烟。 谁想萧青烟一直在装死,仿佛根本没有听见她的呼叫。 李三娘与陈二娘各自拿了一杯桃花酿递给她,“四娘子,三娘让你陪我们喝酒,你岂能干站着呢?” 林墨被硬塞了两杯酒,她抬眸看了一眼两人,那两人只微微笑着,看着很是和善,想来她们也不会太过为难她吧,她默默地吞了口口水,将其中一杯一饮而尽。 对于林墨的豪爽,李三娘诧异了一下,但很快她便暗自推了陈二娘一把,陈二娘会意,道,“四娘子,你喝了李三娘那杯,自是要喝我这杯的。林妃娘娘说了,这酒不醉人,宫中的果酪都比这醉人呢。” 桃花酿确实不醉人,可林墨从未沾过酒,哪里承受得住这么连续几杯的猛灌,她下意识地将手中的杯盏推了推,终于说出了一句完整的话,“小女子不胜酒力,还望各位娘子见谅。” 陈二娘却有些愠怒,“看来四娘子是不愿同我往来了,罢了罢了,我走便是。” 李三娘连忙将她拉住,“陈二娘息怒,林四娘子不是这个意思,她只是暂时不胜酒力,是不是啊?林四娘子?” “才喝了几杯?这就醉了?”高晓慧身着一身火红襦裙,从人群中走来,她张扬地看着林墨,脸上满是鄙夷。 此时的林墨已经有些不省人事,高晓慧将陈二娘的那杯酒拿了过来,直接递到林墨的唇边,“这可是林妃娘娘赐下的酒,林墨,你可莫要抗旨!” 林墨想要拒绝,下颚却死死被高晓慧按住,那杯酒生生地被她灌了进去。 杨八娘不知高晓慧会这般做,竟是有些目瞪口呆,一想起她兄长狎妓的流言,好半晌她才想着来圆场子,“既然四娘子不胜酒力,那便不喝了,四娘子,带我们去逛逛相府后院吧。” “相府的后院我也没逛完呢,八娘不介意带上我吧?”高晓慧展开一丝耐人寻味的笑意,杨八娘犹豫了一会儿,点了点头。 林墨顿感脑袋混沌,整个身子都跌跌撞撞的,胃里似乎也有一些东西在翻滚着,喉间一直有什么东西堵着,想吐,却吐不出来。 李三娘见状近前来帮忙扶她,一路走来,那些娘子们掷骰子的掷骰子,打牌九的打牌九,玩投壶的玩投壶,似乎根本没人注意到她们。 林墨想停住脚步,可李三娘的力道实在有些大,她不知该如何反抗,连连求饶,“这位娘子,可否放我回去休息一会儿?” 李三娘却道,“林四娘子,你不是应了我们要带我们去参观相府后院的吗?可不能说话不作数哦。” 林墨觉得脚步有些虚浮,她实在有些受不住这混沌的感觉,也不知是哪里来的力气,她一把推开李三娘,终于寻到了一座假山处,吐了起来。 李三娘很是嫌弃地瞥了她一眼,这才道,“怎么这般没用?百花宴那日我见她可是很会吃喝的!” 陈二娘蹙眉,“莫不是装的吧?” 林墨这般狼狈有脏乱的样子,实在不像装的,沉默许久的杨八娘这才出声,“罢了,让林四娘在此处歇一歇吧,咱们莫要打搅她。” 高晓慧一把将她拉了起来,眼中满是厌恶,“前面便是荷花池,我带你去醒醒酒!” “高娘子,此处可是相府。”杨八娘提醒她。 高晓慧道,“我自是知道这里是相府!没瞧见吗?她喝醉了,我好心帮她醒酒呢。” 说着,她便拉着不省人事的林墨去往荷花池,四月的荷花池中,虽有小荷尖尖,但池中依旧空旷,高晓慧将她扶至荷花池旁,眉眼中闪过一丝精光。 就是这女人害得她兄长被太学退学,就连她的名声也跟着受了影响,她才刚来京都,便在众人面前抬不起头来,这些都是拜林墨所赐! 这池水有深有浅,如今她正站在深水区的岸边,她眯了眯眼,突然伸手,推向林墨的腰处。 噗通一声巨响,池水中突然多了一朵火红色的花,高晓慧尖叫出声,方才她明明推了林墨,可为何自己莫名腰间一紧,越过了她直接掉进了池里? 荷花池的动静引来了很多人,好在杨八娘她们一直跟在后头,见这边发生异样,便慌忙寻来了侍婢将高晓慧救了上来。 “四娘子,你怎么会在这里?”小檀的声音从一旁传来,“三娘让婢子来瞧瞧你。” 林墨此时正瘫坐在地上,脑子依旧混沌地很,小檀近前将她扶了起来,那身皇后娘娘赐下的布匹制作的衣裳早已经弄脏了,小檀道,“四娘,婢子先带你回去歇息吧。” 然而小檀将林墨扶起的画面正好被高晓慧看个正着,她认识这个侍婢,她是林璇身边的小檀! 自从那日来过相府之后,林璇便再也没找过她,那时她还以为是因为教训林墨时被发现,惹了相爷不快,林璇要避嫌,如今看来,似乎未必。 方才她只顾着林墨,并未注意身后,如今想来,唯一有可能推她入水的,便是这个不知何时出现,正在林墨身旁的小檀! 林墨正带着哭腔,喃喃呓语,“阿因,我好难受,羽香不见了,良夕也不见了,五娘也不见了,全都不见了。” 小檀只顾着搀扶她,没听懂她的话,“四娘,你再忍忍,很快便到菡萏院了。” “我要羽香……我要阿因……”林墨柔弱无力地搭在她身上,嘴里还喃喃着说。 小檀边扶着她边道,“四娘,你的衣裳脏了,婢子扶您回去清洗清洗。” 林墨的脑袋依旧嗡嗡作响,小檀的声音就在耳边,她知道小檀一定会不怀好意,可她就是没有力气推开她。 终于她任由小檀将她带进了一处草亭,“娘子,您在这里歇一会儿,婢子还有些事,去去就回。” 林墨被丢在了草亭,仍旧在哭泣,那双如小鹿般的双眼如今已经哭肿了起来,瓷白的脸颊因为醉酒显得粉嫩粉嫩的,大约是酒喝了太多,她竟然边哭着还边打了个酒嗝。 此时,一个身着深蓝色袍服的男子从不远处缓缓走来,从赏月局开局他便一直躲在草丛中静静等候,终于让他将林墨等来了。 那日荷花池匆匆一瞥,袁南便对她那张清秀可爱的小脸迷得好几日吃不下饭,几乎是日思夜想。 若非那晚林墨狠心将他往平康坊送,他恐怕早就一亲芳泽一解相思之苦了! 他倒是无所谓,怪只怪林墨太狠心,竟将林柏与高明德也送去了平康坊,他二人岂是这么好惹的?不过还是多亏了他们,这扰了他大半个月睡眠的小美人,如今正醉醺醺地坐在他面前 ,等待着他。 袁南搓了搓手,边解下袍服边近前,嘴里噙着淫|笑,“小美人,表兄这也是喜欢你,才会这般做的,若是换做旁人,表兄可是正眼都不会瞧一下的,小美人,你等急了吧?让表兄好好疼疼你吧!” 教女无方 都已经大半个时辰过去了,林璇一直在同王五娘聊一些不上不下的问题,惹得王五娘有些愠怒,她豁然起身,冷着脸道,“抱歉了林三娘子,我实在不胜酒力。” 而此时,高晓慧闹出的动静扩散到林璇耳边,林璇蹙了蹙眉,这高晓慧实在是个没脑子的蠢货! 上回当着阿耶的面说那样的话,已经够蠢了!如今竟还做出这般蠢事!当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林墨如今今时不同往日,明明她说过要从长计议的! 林璇起身道,“既如此,那璇儿便不打搅王五娘了,还望五娘今夜能玩得开心。” 好在高晓慧惹出的动静不大,她派了些侍婢带她下去洗漱换洗一番便可。 她吩咐完,转身往杨八娘走去,几人相对一视,便在一处桃花树下停了下来,林璇巧笑一声,“如何?” 李三娘道,“我看她倒也没什么本事。” 陈二娘也道,“那般唯唯诺诺的样子也不像是会跳入阵舞,才多久啊,我连半句话都未曾听她说过。这般说来,她在百花宴上的行为倒像是……” “像是什么?” 杨八娘道,“中邪。” 陈二娘点头,“我曾见过有人中邪,原本还好好的,到最后疯了一般,像是换了一个人。” 陈二娘的舅父是太常寺少卿,掌管宗庙祭祀等,她儿时常常跟在舅父身后,时常会瞧见一些不为常人所解释的现象,舅父同她说,这便是中邪。 于良国是个最注重宗庙礼仪的国度,逢年过节都会举行挪邪大典,信奉鬼神也敬畏鬼神,所以当杨二娘这般说起,林璇心中忽而有了思量。 中邪之人一般都被枉死之人附身,而这府上的枉死之人,正好有一个,那便是柳氏。 林依款款而来,神色带着一丝飞扬的情绪,她暗自对林璇点点头,林璇会意,嘴角微微扬起,“八娘想去我相府后院走走吗?去年我在草亭种了一株海棠,而今应该茂盛了,我带你们去瞧瞧如何?” 迷迷糊糊之中,林墨感觉自己的衣裳被什么人褪了,一阵冷风吹过,将她惊得直打一个哆嗦,酒劲儿也随着这哆嗦褪去了几分,然而下一刻,当她看到一张猥琐男子的脸时,她的醉意猛地全都散了。 她正要尖叫,却被袁南一下捂住了口鼻,袁南笑道,“四娘别怕,就让表兄摸摸,表兄不做旁的事。” 林墨死命挣扎,虽说经过调理,力气比从前大了几分,可面前面对的是一个男人,她的力气再大也比不过他! 她哭着喊着,“阿因,快救我!快救我!” 萧青烟却依旧没反应,袁南快要将她的外裳扒了,她绝望道,“阿因,我错了!” “知道错了?”萧青烟的声音终于响了起来。 林墨一听,泪水哗啦啦地止不住得流,她从未觉得萧青烟的声音这般如天籁,“阿因救我!” 萧青烟瞥了袁南一眼,对她道,“躲开,让我来!” 经过前面两回的互换,两人似乎达成了某种默契和习惯,只眨眼的功夫,萧青烟便能如意地掌控住了这个身子。 袁南一边捂着林墨的嘴一边上下摸索着她的身子,突然他摸到了一块硬邦邦的东西,他眉头微蹙,将那东西拿起来在昏暗的灯光下端详了一会儿。 匕……匕首?!?! 下一刻他后颈突然一疼,眼前一黑,竟是晕了过去。 萧青烟收回手,起身将地上的匕首捡了起来,冷冷地看着袁南,匕首已经出鞘,冰冷的刀锋被风轻轻一吹,竟有一阵寒风刺骨声响。 她拿着匕首,对准袁南的心脏,若是这一下刺下去,袁南必死无疑! “也不知林妃娘娘赏了三娘子什么生辰礼物,如今时候也不早了,三娘子也不打算拿出来给我们瞧瞧?” “我长姐确实赏给我一个稀奇的宝贝,若是娘子们想看,我这便带你们去瞧瞧。” “林妃娘娘赏赐的礼物,定是极好的!” 不远处,林璇与众位贵女的声音传来,萧青烟眉头微蹙,眯了眯眼,迅速脱下那件已经脏污的外裳,盖在了袁南身上,随后转身隐没在暗黑的夜色中。 林璇在一群贵女的拥簇之下笑脸盈盈地往荷花池走,脸上的笑意就像此时苍穹的圆月,狡黠而又明亮。 “到了。”她指着面前的那片荷花池道,“长姐赏给我的生辰礼物,就在这里面。” 话音刚落,池水中倒映着的圆月的倒影突然一动,一尾通体金色的鲤鱼从里头钻了出来,两条鱼须在月光之下闪烁着一丝别样的光亮,令在场所有贵女都眼前一亮。 “这是金须鲤!”有人惊叫了一声。 这可是能跳龙门的鲤鱼呢!看来,林妃娘娘的野心以及对林璇的期望尽在其中。 林璇笑道,“其实这条金须鲤是陛下赐给我长姐的,只是长姐不爱养,便着人送来给我养了。” 原来是陛下送的,众人在艳羡的同时心中又有了旁的计较。 “咦?那里似是有人。”闻言,众人随着那人指着的方向望去,却见草亭之下正有人躺在那里,身上似是盖着一件衣裳。 李三娘与陈二娘一眼便认出,那件外裳是林墨的,不禁出了声,“那不是林四娘的外裳吗?方才见她喝得有些醉,她不会在那儿席地而睡了吧?” 若是这样,那可真是太丢人了! 一众贵女皆掩嘴而笑,脸上全是讽刺。 而此时,慕容氏携着林泽从草亭那处缓缓而来,今日是林璇的生辰,林泽自是要来的,只是他才来便撞见了这一幕,脸色突然沉了下去。 慕容氏见状,笑着近前,“今日妾为诸位贵女们叫了一出木偶戏,正在葳蕤阁,此时应该开戏了,贵女们随妾去瞧瞧?” 早听闻西市的木偶戏十分精彩一票难求,只是她们大多是养在深闺的贵女,精贵得很,平日里出门一趟都很难,更遑论去人多繁杂的西市看木偶戏了。 一听相府有木偶戏,那些贵女们哪里还顾得上看林墨的笑话,皆纷纷跟着慕容氏去往葳蕤阁。 林泽脸上的怒火更甚,却听林璇噗通一声跪了下来,脸上早已哭戚戚地挂着泪水,“阿耶,孩儿不知四娘不胜酒力,不该让她喝桃花酿,如今闹出这般笑话,是孩儿的错。” 王氏正好从梅香苑的方向过来,见她跪在林泽面前,以为她犯了什么错,脸色一凝,“郎君,三娘可是做错了什么事?就算做错了什么,今日是她的生辰,郎君莫要怪她。” 林泽温柔地将林璇扶了起来,“我儿不过是替旁人认错罢了!不会喝酒那便不要喝!如今闹了这一出,着实叫人笑话!” 说着,他冷冷地冲着奴仆清风道,“还不快去将那丢人现眼的东西给我叫醒!” 清风得令近前,可刚至草亭,便顿住了脚,“相爷。” “无需管男女大防!给我将她叫醒!”林泽怒道。 清风脸色有些异样:“相爷,这外裳下,躺着一男一女两个人!” 王氏听罢,也是恼火,“堂堂相府娘子竟在此地私会男子?到底是谁?”她怒道,“今日是璇儿的生日宴,她这般做,到底是做给谁看?” 清风看了一眼,道,“回相爷,夫人,看这男子的身形,似是姑郎君。” 竟是袁南! “竟是如此!”王氏恍然一声,但她似乎又意识到了什么,连忙跪了下来,“郎君,是妾教女无方,竟让一个小小庶女穿着宫中赏赐的布匹做出这种腌臜事,还请郎君罚妾。” 对于她的认罚,林泽自是没有听进去,只道,“你还知道什么?” 王氏这才道,“听大郎说,南儿对四娘一见倾心,妾原以为只是小孩子不懂事,胡乱说说的,没想到他二人竟是两情相悦,是妾糊涂……” 说罢,她怒斥身旁嬷嬷,“还不快将他们带下去!” “两情相悦?夫人说的可是四娘子与姑郎君?” 慕容氏去又复返,身姿婀娜地走到林泽面前,行了礼,“方才妾带着一众贵女去葳蕤阁,倒是遇见四娘子了,一想起这里发生的一些事,妾想着不能平白冤了四娘子,便将四娘子带来了。” 话音刚落,林墨正携着王诗柔缓缓走来,因为喝了酒的缘故,她的脸颊有些通红,但那双鹿眼却依旧明亮。 她躲在王诗柔身侧,站定后,柔柔弱弱地向林泽行了个礼,“孩儿见过父亲,见过母亲。” 她的到来让王氏与林璇皆是一惊,她们明明设计让林墨喝了掺了别的东西的酒,她此刻不是应该与袁南翻云覆雨躺在草亭那处吗?为何她还能好好地站在这里? 袁南是林珊的儿子,是老夫人嫡亲的外甥,老夫人素来最宠爱嫡出,如今袁南与林墨生米煮成熟饭,林墨自然会被许给袁南。 袁南的性子她们再了解不过,喜新厌旧乖张暴戾,林墨的身子折腾不了几天,如此这般,她们也顺势拔除了这一颗眼中钉。 可她为何会出现在这里?与袁南躺在一起的又是谁? 林泽意识到自己恐怕冤了林墨,但怒意依旧未消,见她依旧有酒意,怒斥道,“堂堂相府娘子如此醉态成何体统!置御赐之物于污秽草亭,你好大的架子!” 他的一字一句仿佛利箭一下一下打在林墨心上,使她浑身颤抖,双腿发软,若非王诗柔暗中扶着她,恐怕她早就瘫软在地上了。 王诗柔暗中捏了捏林墨颤抖的手,示意她放心,转而道:“相爷,这虽是相府家事,可小女乃墨儿闺中挚友,墨儿不会说话,可否让小女替墨儿说几句?” 能让王诗柔过来已经是看在她是琅琊王氏的面子上了,如今她还要插嘴,实在是不懂礼数! 林泽正要回绝,但又想起近日听到的风声,说是眼前这位王五娘恐为太子妃,他忍住怒气,终究忍了下来。 不欢而散 王诗柔道,“墨儿确实不胜酒力,原本小女要陪她回菡萏院,只是路上遇到一位侍婢,说是要将她的衣物拿去清洗,所以她才将那外裳换了下来,墨儿一直同我一道,哪里有机会将御赐之物乱丢?还请相爷明察。” “是哪个侍婢?”林泽问道。 王诗柔微微摇头,“是何名字小女实在叫不上,但其中是非曲直,问问躺在外裳下的两人不就清楚了?” 清风这才近前,将那件御赐布匹裁制的外裳掀开,却见有一男一女两人正未着寸缕地躺在那里,清风惊呼,“小檀!” 王诗柔忽而想起来,“对,那侍婢叫小檀。” 这边厢,高晓慧被一个小侍婢引进了一间厢房,她的脸上头发上身上全都是泥污,需要立刻梳洗一番清洗干净,那侍婢动作很快,才没半晌便将热水准备好了。 高晓慧唤来自己的贴身侍婢,准备帮她净面擦头,可那湿布刚印上她的脸,她便惊叫了起来。 “轻些!混账东西!”也不知自家侍婢到底是哪里来的力气,竟惹得她的脸火辣辣地疼。 啊!侍婢惊叫一声。 惹得高晓慧怒意更甚,“做什么!想死不是?” 侍婢颤抖着手,指着她的脸,“娘子,你的脸……” 她的脸上不就是些泥污吗!高晓慧蹙眉,扭头凑在铜镜上看了一眼,方才被水印到的脸此刻正在发黑。 啊!!! 高晓慧亦是惊叫了起来。 侍婢发觉自己的手也黑了,便道,“娘子,这水有问题!” 高晓慧咬紧后槽牙,“是林璇!方才让侍婢推我下水,如今又用这水害我!好一个从长计议!原来她议的不是林墨,而是我!” 侍婢问,“娘子,我们现在该如何?” “回护国公府!” 林璇再次跪在了林泽面前,一脸无辜,“阿耶,孩儿真不知小檀竟与表兄之间有那般事,孩儿御下不严,还请阿耶罚孩儿。” 慕容氏淡淡一笑,“三娘,旁的不说,这里可是后院,是女眷们待的地方,下回可莫要这般疏忽了。” 见慕容氏对自己女儿阴阳怪气,王氏不愤,“相府后院什么时候轮到三娘管了?” 慕容氏一时语塞,如今相府的中馈正在她手上,她方才只顾着冷讽,竟忘了此事,她顿了顿,便起身在林泽面前跪了下来,“相爷,是妾的疏忽。” 林泽看着自己的夫人妾室嫡女庶女以及不远处草亭的那场闹剧,实在气不打一出来,他将慕容氏扶了起来,“罢了,把那丢人东西给大娘送回去。” 相府如今有两位大娘,林泽的大娘早已经嫁进皇宫成了林妃,另一位大娘则是余老夫人的女儿、林泽的妹妹、袁南的生母林珊。 林珊与余老夫人一般,极其疼爱袁南,几乎是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心怕碎了,因着她二人的宠溺,林泽也不好对袁南做出什么处罚,只好将他送回给林珊。 好好的一个赏月局,竟被这一场闹剧弄得不欢而散,林墨被扶进了菡萏院,大约是醉酒,她显得格外的迷糊,王五娘将她送回来之后,嘱咐了几句便离开了。 自她走后,床榻上那张红扑扑的脸微微一动,一双明亮的鹿眼带着一丝肃杀的气息,羽香此时从外面进来,眼中亦是带着一丝欣喜。 “娘娘果然料得不错,那高娘子以为是小檀将她推进的荷花池,恨上三娘了!”羽香将那药粉拿了出来,“只可惜这东西已经用完了。” 萧青烟眸光微微一动,其实在高晓慧将林墨拉到荷花池旁时,她便已经成功占据她的身体了,正当高晓慧要推她时,她暗中拉了拉她的腰带,只轻轻一下,她旋身一躲,高晓慧便掉下去了。 之后她又将身子还给了林墨,免得众人起疑,这一切几乎是水到渠成。 羽香眼底带着一丝狠辣,“只不过,三娘故意引姑郎君来欺|辱娘子,咱们却只废了小檀,实在是……” “怎么?你还想让三娘也躺过去?”萧青烟微微抬眸,眼中带着一丝威严与调|笑,像是在说一个什么好玩儿的玩意儿般。 羽香猛地点头,“三娘这般害我们娘子,婢子定要让她吃一回同样的苦头才是!” 原本今日她是要随侍在自家娘子左右的,可昨夜娘娘突然醒来,吩咐让良夕去随侍,让她在暗中观察,果不其然,良夕被他们支走,而她在暗处亲眼看到了三娘和小檀的一举一动。 正因如此她才有机会在小檀离开草亭之后,伺机下手将小檀打晕,让她假扮自家娘子,躺在草亭。 只是这般做实在是便宜了始作俑者。 萧青烟嗤笑一声,这个侍婢还真有几分她的个性,一样的睚眦必报,一样的心狠手辣,她是越来越喜欢她了,“不急,以后有的是机会。” 给林璇制造了个使绊儿的,她的日子以后怕是不会好过,如此一来,林墨的日子就会清净许多。 林墨清净了,萧青烟便会有更多时间筹备和计划她的复仇。 当年她不懂事,轻信了李俊的花言巧语,利用她在先帝面前当淑人之便,帮他偷了遗诏,并篡改了继承人的名字,这才有李俊如今的高高在上的荣华富贵。 如今她大难不死,自是要掰正她曾经犯下的过错,她不仅要让林泽萧东极等人落马,她还要让李俊从那位置上下来! 而做这些事,必须要周密的计划和筹备,她如今被困在相府,根本无法做到! 所以,她必须要让林墨安全且清净。 果不其然,这些日子菡萏院清净了不少,这期间纳兰馨儿倒是路过几回,给林墨匆匆诊了脉,留下了些药便走了。 纳兰世家果然是医道世家,才不过一个月的功夫,萧青烟便觉得林墨的身子渐渐好了些,虽还不能舞刀弄枪侍弄长矛,但骑马倒是不会有太大的问题。 萧青烟微微扬起嘴角,能骑马已经很不错了。 这期间,罗叔来过一趟,带来的是京都其他暗网的消息,通过这么长时间的寻找,他终于寻到了六个。 当年京都暗网有足足百人,如今竟寻回来了六人,失望也是有的,但失望过后倒也庆幸,有用的人,宜精不宜多,她相信自己的能力,仅凭这六个人,照样能在东京城掀起一阵飓风! 这日,良夕从外头采买回来,神色有些慌张,羽香见状慌忙问道,“良夕,你这是又听到什么了?” “夫人!夫人病了!”良夕道,“婢子方才听了一耳朵,说是自那日赏月局后,夫人便连夜发了高烧,相爷与三娘一连请了好些医者,都不见好。” 羽香蹙眉,“怪不得纳兰医生这几日三天两头往相府跑。” “可留香院没让纳兰医生进去。”良夕道,“说是,因为纳兰医生是个娘子,不让进。” “这是个什么话?”羽香也被这说法惊着了,哪里有病了还分娘子医生和郎君医生的? 良夕点头,“这古怪就古怪在这儿,听闻七日前有个道长不请自来,在夫人院里溜达了一圈之后说,院子里有邪气。” 说着她的声音暗了下来,“相爷知晓后慌忙吩咐此事不得声张,若非我与暮云阁的小绵是过命的交情,她还死守着不肯说呢。” “七日?”萧青烟挑眉,“有意思。” 林墨正在练字,此时正放下笔,“阿因是想到了什么?” 萧青烟冷笑一声,她可不会告诉她,当日君宝山,她是被困在祭台上日晒雨淋整整七日之后被祭司的。 无论是道家还是礼祭,单数都有特别的意义,王氏中邪的这七日,还真是有些耐人寻味。 “没什么,好好练你的字!”她微微抬眸,眼中露出一丝异样的神色。 是夜,林墨做完功课早早便睡了,萧青烟成功夺了身子起了身,夜风习习万籁俱寂,正是夜探的好时机。 可她还未站起来,却听到她的窗户有一丝异动,罗叔功夫好,悄无声息就进来了,而此人似乎有些笨拙,见那人花了好大的功夫才从窗户外头爬进来,她才沉声,“谁?” 果不其然,那人浑身一震,吓得险些摔倒在地,但很快那人立住了身子,借助微弱的月光,萧青烟看清了他的脸。 是林宏。 林宏从怀中拿出了一个包裹,默默地放在了地上,“前几日我看到有人在你院子周围埋了这个,我给你挖来了,你好自为之。” 他正要走,但转身时又想起了什么,道,“我欠你的恩情算是还了,以后我们两不相干。” 说完他迈开步伐,笨拙地从窗户爬了出去,只是由于天色太暗,他有个地方似乎踩空了,于是萧青烟便听到砰地一声人落地的声音。 今日守夜的是羽香,她显然也听到了屋子里的动静,便轻轻拉开房门,小声问道,“娘子,可是要起夜?” 萧青烟点起灯烛,蹲下|身来,翻看了一下地上的那个包裹,眼底闪过一丝肃杀,“羽香。” 这语气羽香一听便知她不是林墨,于是她恭恭敬敬地走了进来,“娘娘有何吩咐?” 她指着地上的包裹挑眉,“给你看个好东西。” ※※※※※※※※※※※※※※※※※※※※ 林宏是个cool boy 驱邪之阵 翌日一早,菡萏院便来了好几个人,这几人都是王氏院子里的,领头的是留香院的主事嬷嬷吴嬷嬷。 吴嬷嬷近前来,对林墨行了个礼,“四娘子,夫人这几日身子不适,三娘这些日子为了照顾夫人,身子也有些不适,老夫人交代,身为庶女理应有侍奉主母之责,还请四娘同婢子走一趟。” 她这个样子哪里是来请她侍疾的?分明就像是来提犯人的。 林墨手心一凉,这吴嬷嬷一脸凶相,她每回见着她都心里发颤,如今她这般语气同她说话,她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回应,竟是愣住了。 羽香见状慌忙道,“可需要我们娘子备些什么?” 吴嬷嬷道,“不必。” 羽香这才近前将林墨扶了起来,小声道,“娘子放心,婢子们都在的。” “老夫人交代,当亲自侍奉才算得上孝道,所以吩咐不让四娘带侍婢。” 羽香与良夕诧异地面面相觑,良夕更是着急,自家娘子吃的饭菜都是她亲自做的,要是娘子吃了旁的饭菜,她是一百个不放心。 说话间,吴嬷嬷便已经伸手将林墨扶了过去,“四娘放心,不过是侍奉些汤药,旁的事自有侍婢做。” “阿因……”林墨连连心道,“若是她们为难我怎么办?” 萧青烟真是恨铁不成钢,都已经经历过这么多事了,她怎地还一副什么都害怕的鬼样子? 她紧抿双唇,不再打算理她。 林墨被吴嬷嬷半拉半拽走进留香院,往日里,偌大的留香院满满都是侍婢嬷嬷,而今日院子里却空空如也,除了满院子弥漫的药味儿,便是几个侍药的侍婢走过。 如此看来,林墨要做的事情怕是不止侍奉汤药这一件了。 吴嬷嬷将一篮子药递给她,“还请四娘子将这些药挑拣干净。” 林墨将篮子接过,里头乱糟糟地摆放了好些药材,一眼看去便是不同种类,林墨暗叹了一声,寻了个座位开始挑拣。 “你当真就坐下了?”萧青烟突然道。 林墨抿了抿唇,“我若是不做,她们又要为难我了。” “就算你做了,她们就不为难你了吗?” 林墨不知道该如何答复她,只埋头挑拣着篮子里的药材,也不知过了多久,吴嬷嬷又来了,她给她端来了一碗药,“夫人醒了,还请四娘帮忙侍奉汤药。” “慢着。”萧青烟道。 林墨接过药的手突然一顿,“怎么了阿因?难道这药有什么古怪吗?” 萧青烟冷哼一声,“放心,自不会是毒|药,你难道没发现,这院子里的布局很奇怪吗?” 林墨摇头,“我看不明白。” 当林墨刚走进留香院时,萧青烟便看出来了,院子里有一个阵法,这个阵法她再熟悉不过,当年她被冠以妖妃,被锁在冷宫时,冷宫的院子里设置的便是这个阵法。 名曰,驱邪阵。 她冷笑一声,驱邪,不过是想要杀她的那些人口中一个冠冕堂皇的借口罢了,“把碗摔了。” “什么?”刚要跟着吴嬷嬷进屋的林墨一愣。 萧青烟语气变得十分狠厉,“把碗摔了!” 突然狠厉的萧青烟把林墨吓了一跳,她还没来得及调整自身,竟一下踩空,噗通一声,整个人摔在了地上。 听到碗碎的声音,吴嬷嬷旋即转身,脸上皆是诧异和愤怒,“四娘,你在做什么?” 林墨勘勘起身,但衣裙却被打翻的汤药弄脏了,她低着头,鼻头一酸,却强忍着夺眶而出的泪水,默默抽泣着。 “是四娘来了吗?”王氏的声音从内室传来。 吴嬷嬷险些甩袖,只冷哼一声便往内室而去,“夫人,汤药被四娘洒了,婢子叫人再给夫人盛一碗。” 王氏默默点点头,“去吧。” 林墨也默默地跟进了内室,可她不敢说话,只是默默的站在角落,低着头,给王氏行了个礼。 坐靠在床榻上的王氏无比嫌弃地看着她那狼狈的样子,道,“既然来了,便坐吧。” 被王氏这么一招呼,林墨显得有些局促,她不敢坐,又怕不合规矩惹来吴嬷嬷的训斥,于是她站也不是坐也不是,看起来很是笨拙。 王氏见她这般,便也不好强让她坐,两人一个坐靠在床榻上,一个站在角落低着头,一下竟没了话。 良久,王氏终于忍着厌恶道,“四娘,你是个好孩子,你告诉母亲,你身上是不是有什么脏东西?” 林墨浑身一震,整个人肉眼可见地慌张了起来,“阿因怎么办,夫人好像知道我们了。” 萧青烟冷哼一声,“放心,就算她知道,她也驱不了我!” 林墨忍不住想哭,“我害怕。” 看她这般模样,王氏一下便肯定了自己的猜测,看来璇儿说的不错,林墨的反常定于那柳氏有关!或许那柳氏此刻正附身于林墨身上! 王氏再次忍着厌恶温柔道,“四娘,府里的这些娘子中,就属你最温顺懂事,你他乖乖同母亲说,你身上是不是沾了不该沾的东西了?” 林墨紧咬着牙,什么都不敢说,冷汗从额间哗哗得往下流,气氛一下子变得紧张了起来。 此时吴嬷嬷端着药走了进来,她见林墨这般,脸更黑了,“四娘,这是夫人的汤药,可莫要再洒了。” 林墨慌慌张张地接过药,却浑身颤抖着,她的双腿如同灌了千斤重的石头,竟是连半步都迈不出去。 见她这般模样,吴嬷嬷的声音突然大了几分,“四娘,还愣着作甚?还不快给伺候夫人喝汤药?” 林墨被她这么一吼,原本就端着不平衡的手又是一抖,哐当一声,药碗再次从她手里脱落,摔在了地上。 褐色的汤药落地后撒开,又沾上了她原本脏污的衣裙,样子看上去十分狼狈。 “这点事都做不好!”吴嬷嬷气急,正要对她下手,王氏也有些不耐烦了,她不再等着喝那加了料的药,直接大喊一声,“还不快动手?” 突然有好些道士从院中的各个角落里钻了出来,他们一手拿着桃木剑一手抓着一个铃铛,霎时间,院子里符篆满天飞,铃铛四处起。 这景象林墨头一回见,竟吓得瘫坐了下来。 王氏指着林墨喊了一声,“还不快把这脏东西给我拖出去!” 吴嬷嬷得了令,直接拉起林墨的手臂,将她整个人拖进了院子里。 此时,留香院的门口不知何时站满了人,余老夫人被林璇扶着,她们一声不吭地看着她被各个道士喷洒各种东西,林泽也来了,他眉头紧蹙,站在余老夫人身旁,默默地看着这个驱邪仪式。 林墨心尖一颤,仿佛碎了般,她亦是默默地看着他们,面前的这群人,是她的亲人啊,他们为何要这般对她? “阿因,怎么办?他们会不会杀了你?”她慌张地对萧青烟道,“阿因?阿因你快出来!阿因!” 可是,过了很久,她却依旧没等到萧青烟的回应。 “不!不要!不要!”林墨慌张地边摇头边喃喃哀求着,“不要,不要走!阿因不要走!” 哗啦一声,面前的视线突然一片红色,有粘稠又充满着血腥味的液体从她的脑袋上流了下来,她凝神一看,竟是有道士在她头上倒血! 民间传闻,黑狗血驱邪。 浓重的血腥味钻进她的鼻腔,冲进她的脑门,她终于忍不住哭喊了出来,“你们!为何要这般对我!” 林璇见她这般,嫌弃得用帕子遮了遮口鼻,“祖母你瞧,她身上果然有东西。” 林泽的视线始终停留在林墨身上,见她这般,他眼底愈发深邃了。 不知过了多久,领头的道士做完了法停了下来,他将物什都收了起来,走近林泽与余老夫人,“邪祟已经被控制住,如今还需找寻害夫人的压胜,以火毁之,夫人便可康复。” 余老夫人道,“还不快去菡萏院找!” 齐、柳两位嬷嬷得了令,纷纷带着侍婢风风火火地去往菡萏院搜寻,过了大约半刻钟,便抱了个沾满泥土的包裹回来。 余老夫人示意她们将包裹丢在地上,忽而听到砰砰几声,包裹里竟钻出了四个木盒子。 这木盒子由乌木所制,是于良国人专门放祭祀之物的,用来放压胜之物,亦是刚刚好! “四娘,没想到你当真包藏祸心!”林璇又生气又失望,“你可知诅咒嫡母,当受火刑?你这般,阿姊如何替你求情?你太让我们失望了!” 证据确凿!诅咒嫡母可是大罪!林泽亦是失望地看着林墨,最终口中吐出两个字,“贱人!” 她自出生以来,这两个字听过无数遍,可每每她都当耳旁风,只有这一次,让她的整颗心仿佛全都碎透了。 从前,林泽在她心中就是恐惧的代表,她怕他,无论他一个眼神一个动作一个手势,她都怕,可如今,也不知为何,她突然不怕了。 阿因走了,她唯一能依靠的人被眼前的这群人赶走了!他们杀了唯一能护她的柳氏,如今又杀了唯一能护她的阿因! 若说这世上真的有恶魔,那就是眼前这帮人的嘴脸! 也不知从何而来的勇气,在道士来抓她的时候,她用她那清脆干净的声音大喊了一声,“慢着!” 这一声喊,让众人一愣,更让来抓她的道士往后缩了缩。若是在平日里,她这般倒是没什么让人害怕的,可如今她浑身挂着黑狗血,头发里身上全都黏着糯米符篆,看起来仿佛是一只刚从地狱里爬上来的恶鬼。 她缓缓迈步,往他们走来,余老夫人以为她要发狂,扶着林璇后退半步,而林泽却是近前半步伸手护在了余老夫人面前。 林墨冷冷一笑,没走几步,便噗通一声跪了下来,她哭着道,“相爷容禀,您真的不打算将盒子打开看看吗?” ※※※※※※※※※※※※※※※※※※※※ mua的,写哭了! 下一章会崛起的,保证打脸啪啪啪! 证据确凿 林璇拉着余老夫人再往后半步,一脸厌恶,“四娘,你又想如何?” 林墨微微抬头,那双鹿眼包含泪水看着林泽,眨巴眨巴地甚是可怜,两行泪在满是狗血的脸上冲出两道印记,她哭着道,“相爷,倘若孩儿并未诅咒母亲呢?” 林璇连忙道,“四娘,证据已然摆在眼前,你还想抵赖不成?” 林泽紧蹙眉头,微微犹豫了一下,依旧抬起手,示意道士们将她拖走。 林墨终于忍不住大声喊道,“一佑天下太平,二佑父亲安康,三佑祖母长寿,四佑阿娘息安。”她哭着道,“相爷,那四个盒子,是孩儿埋下的护佑金刚啊!” 林泽的厌恶她看在眼里,可她如今还不想死,她想要活命!无论是害怕还是退缩都不能活命,只有勇于面对才能! 这几句话仿佛花费了她此生所有的勇气,刚说完她还有些战战兢兢,直到听到林泽的一句“慢着”,她的心跳还在慌乱地跳。 朝堂局势刚刚稳定,高位之上的那位生性多疑,如今他又在府中大肆驱邪,那位必定会派人来询问,若是问出庶女谋害嫡母这种丑事,自是会对他的官途不利。 所以,若真要处置林墨,必不能用这种由头,更何况柳氏之死,一直是他心中的一根刺,若林墨真被柳氏附身,那也必不能如此轻易地让她死! 林墨被道士们放下,林泽眼底的肃杀更甚,“你说,这盒子里放着的,是护佑金刚?” 林墨浑身颤抖地缩在地上,她紧咬下唇,点点头,“是。” 林泽顿了顿,清风会意,近前将那四个盒子打开,果真见有四个金灿灿的护佑金刚躺在里面。 那护佑金刚身上都裹着一张祈文,分别写着,“一佑天下太平,二佑父亲安康,三佑祖母长寿,四佑阿娘息安。” 在场的人皆是震惊,林璇更是吃惊,她明明派人在菡萏院东南西北埋了写着王氏生辰八字的压胜,怎地如今寻回来的却是护佑金刚? 她狠狠地瞪着林墨,定是这该死的庶女把那些压胜调换了! “四娘,你到底用的什么邪术!”林璇害怕地往余老夫人身后躲了躲,口中却指责道。 林墨怯生生的,但泥菩萨还有三分土性,更可况此刻的林墨,于是她咬紧牙关,道,“盒子是两位嬷嬷翻出来的,是清风打开的,我哪里有机会动手脚?三娘此言是何意?” 林璇没想到她会回嘴,竟是一愣,林墨接着道,“偌大的相府,却只翻查了菡萏院,母亲的儿女众多,却只在孩儿一人身上施术驱邪。” 她微微抬头看着林泽,那双灵动的眸子里闪现着别样的光亮,“父亲,您当真确定那邪与孩儿有关吗?” 这一句“父亲”,是她埋在心里将近十四年都未曾说出口的称呼,前些年,“父亲”两个字在她心中只是两个冰冷的字,阿娘死后,“父亲”这两个字在她心中则是一道充满恐惧的深渊。 她不敢踏足,不敢用这两个字去叫那个人。 可如今,她不知怎地,竟是叫了出来。 原来,没有什么恐惧能比得上绝望,人一旦绝望,便会无所畏惧。 林泽也是一愣,林墨从未叫过他父亲,自打她出生到现在,他虽见她的次数有限,但每回她喊的都是“相爷”。 他神情一震,“你是想要本相翻查整个相府?” “四娘!你什么意思?”林璇怒道,“你这是在污蔑我们诅咒我阿娘吗?” 林墨咬牙,下唇已经被她咬出了一个伤口,新鲜的血腥味与狗血的味道相撞,难闻得她想吐。 但她忍住了,她依旧看着林泽的方向,鼓足最大的勇气,道,“若非如此,孩儿不服!” “好。”林泽冷哼一声,有那么一瞬,他竟在林墨眼中看到了一丝血性,他许久没见过这种情绪了,他挥挥手,“去查。” 清风会意,纷纷带着侍婢奴仆嬷嬷们进入后院,在各个小夫人的院子里开始翻查。 她就这样蜷缩在地上,身上湿漉漉的污秽合着风,惹得她直打颤,她默默地看着面前的这一群人,而这一群人也如同看一个怪物一般看着她。 整整一个时辰过去了,清风带着人归来,只是他们空手而归。 林泽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你可还有话说?” 林墨看向林璇,又环顾了一圈留香院,清风看了一眼林泽,林泽点了点头,他倒要看看林墨能耍什么花样。 几个人在院中搜查了起来,突然传来一阵低呼,林泽蹙眉,却见清风在院子里的东边墙角处,竟是挖出了一个乌木盒子。 所有人都还没来得及震惊,另外几处亦是被挖出了一个乌木盒子,几个盒子的形状大小皆与从菡萏院挖来的相同。 林璇也不知留香院何时多了几个盒子,而且这几个盒子还与她埋在菡萏院的一模一样,但如今已经被挖出来了,她只能将所有事推给林墨,她咬牙指责道,“四娘,你好大的胆子!竟将这些脏东西埋进了留香院!” 林墨不理会林璇,只默默的看着林泽,却见林泽沉着脸,咬紧着后槽牙道,“打开。” 清风将四个盒子地上,一一打开,当看到里面是什么的时候,他也惊了一下。 这四个乌木盒子里,分别躺着四个压胜布偶,每个布偶身上都裹着一层符文,清风将几个符文都拆了下来呈给林泽。 林泽定睛一看,却见符文上正写着王氏的生辰八字,以及一些诅咒之言,更让他吃惊的是,这些是林璇的字迹! 于良国虽崇尚祭礼,但也十分忌讳和厌恶诅咒之术,没想到自己最宠爱的嫡女也学了这咒术!这回他真的生气了。 他将那些符文揉成一团,狠狠地往林璇脸上一扔,“你自己看!” 从小到大,林泽从未对她冷过脸色,更从未用这般语气同她说过话,就算她犯了多少错,林泽都会原谅她,可刚刚林泽的语气刚硬,竟叫她浑身一震,心也跟着颤抖了一下。 她似乎感到了林泽的怒气。 她慌忙将那团符文捡起来,摊开一看,满眼都是诅咒咒文,她心里一虚,咒文与生辰八字的确是出自她手,可她诅咒的并非王氏,而是慕容氏! 慕容氏与王氏是同年同月同日生同时生的,生辰八字一模一样,但因为一个是嫡夫人一个是妾夫人,再加上老夫人重嫡轻庶,所以就算有人知道内情也不敢大肆宣扬。 所以,整个相府,知晓此事的甚少。 这些诅咒符文的确是她所写,但她分明记得自己写完便丢掉了的,为何会出现在此处! 难道留香院有人背叛她? 她顾不了那么多,猛地跪了下来,氤氲着眼道,“阿耶,不是孩儿,孩儿没做过!孩儿怎么会诅咒自己的亲娘啊!那可是大逆不道之事啊!” 林墨也不知哪里来的勇气,当林璇跪下求饶时,她突然道,“证据确凿,诅咒嫡母,当受火刑!” 一字一句如一把把尖锐的刀,一下一下地还给她,或许这样就能为柳氏和阿因报仇了,或许这样林璇就会受到应有的惩罚。 “四娘,阿姊平日那般善待你,你竟说出这种话!没想到你的心肠竟这般歹毒!”林璇咬牙愤恨道。 林墨有些无辜,她抽泣着,带着哭腔,“这是阿姊方才自己说的,父亲是个明辨是非的好官!自是清楚的……” 林泽的怒意余老夫人也感受到了,同样是证据确凿,她也不好为自己亲孙女遮掩,只好轻咳了一声,“大郎,此事不过是小孩子家胡闹的玩意,当不得真。” 林泽看着地上那八个乌木盒子,其中四个是祈福用的,另外四个却是诅咒用的,地上跪着的两个娘子,其中一个是他恨不得捧上天的,另外一个是他恨不得直接送走的。 他实在没想到,自己那聪慧伶俐貌美大方的女儿,竟会做出这种蠢事。 “郎君息怒。”王氏惨白着一张脸,仅仅披着一件外裳,在吴嬷嬷的搀扶下走了出来,她行至林璇面前,亦是跪了下来,“郎君息怒,璇儿定不会做出这种事,此事定是旁人陷害的!还请相爷明察。” “没想到今日堂堂相府竟这般热闹,看来本王来的不是时候。”一个低沉有磁性的声音从他们背后传来,竟带着一丝威严。 众人转过身,却见有一个身着紫袍头戴玉冠的绝美男子正负手而立,他手中还拿着一个卷轴,那是圣旨专用的卷轴。 燕王李淮站在那处,饶有兴致地看着这场驱邪仪式,嘴角微微一扬,“原来这是在驱邪?不知相爷寻到这邪祟了没有?可要本王帮忙?” “只是家务事,便不劳烦燕王费心了。” “是吗?”李淮却是微微一笑,“两个女儿,写了祈福的却要拖出去火刑,写了诅咒的却要从长计议,相爷,你的心生得还真是不一般的偏啊。” “罢了,说到底这依旧是相爷的家务事,本王管不着,本王此次前来,是来宣旨的。”未等林泽反驳,李淮将手中的圣旨高高举起,“相爷接旨吧。” 话音刚落,众人皆纷纷跪了下来,李淮将手里的圣旨摊开,余光所及之处,却见一个浑身泼满狗血的少女正狼狈地蜷缩在院子里,眼底不由得一抽。 无论是无名巷还是百花宴,他分明在这个少女身上看到了她的影子,可如今她竟这般狼狈的瘫坐在那里,丝毫没了巷尾杀人的决绝和击鼓舞时的肃杀。 她到底是不是她? 阿因走了 西南边陲恐现灾情,林泽身为百官之首,自是有治理灾情的义务,前些日子林泽便已经同皇帝商量过,要派遣使臣前去查看,可人选迟迟未定。 如今皇帝竟一道圣旨,让林泽全权管理此事,这让林泽有些诧异。 李淮将圣旨递给他,“圣旨本王也送达了,时候不早了,本王这便走了。”他若有所指地看了一眼留香院跪着的林墨,“要不然,相爷继续?” 此时,侍婢云香慌慌张张地跑了过来,见相爷在此,更是噗通一声跪了下来,“相爷,不好了,小夫人晕倒了。” 这侍婢是慕容氏身边贴身侍候的,林泽神色微凝,“发生了何事?” 云香道,“小夫人方才还好好的,可不知为何就突然晕倒了。” 余老夫人轻咳一声,“晕倒便去请医者,来请相爷作甚?相爷又不是医者!” “老夫人容禀,婢子们已经去请医生了,若非紧急情况,小夫人自也是不愿意打搅老夫人与相爷的,可小夫人晕倒实在有些蹊跷,婢子斗胆才会来请相爷,还请老夫人恕罪。” 云香说的头头是道,竞叫余老夫人不知如何开口,一股怒气上涌,她正要斥责,却被林泽打断,“如何蹊跷?” 云香道,“小夫人原本想着相爷午后要去暮云阁,便备下了相爷爱喝的龙泉,可茶炉都还未开,她便全身抽搐,在院子里到处乱走了一圈后,才倒了下去。” 李淮适时插嘴,“相爷,这可是中邪啊。” 原以为李淮早就走了,没想到他竟还站在不远处,看着他们,林泽正要说他,却见他只是微微一笑地冲林泽拱了拱手,便转身离开了。 林泽突然想起了方才的压胜之术,猛地又瞪了林璇一眼,谁知李淮去又复返,又道,“相爷,本王认识几个鉴别字迹的大家,可需要本王派人将那几位大家来鉴别鉴别那几张诅咒的字迹?” 林泽冷哼一声,若不是有圣旨,这瘸子又岂能如此轻易进入相府?他猛地甩袖,神色和语气都十分不客气,“不必劳烦王爷费心了,清风,送客!” 李淮暗自扬起嘴角,耸耸肩,这才离开。 一听到鉴别字迹,林璇忽而慌了,再见林泽看她的眼神,她终于还是哭了出来,“阿耶,不是孩儿。” 自嫁给林泽后,王氏从未见过林泽这般怒火,也知自己此番若是哄不好林泽,今后的日子必定会难过,于是她也哭着道,“郎君,是妾的错,妾身子骨不好,连累了孩子们。” 余老夫人气愤道,“像什么话!你是堂堂相府嫡夫人!岂能在孩子面前说这种话?大郎,看在王氏已经醒了,此事便罢了吧。” 林泽红着眼,若是方才,他自是能够作罢,可如今此事让燕王听了去,便不能再不了了之,总要有个明目的交代。 那诅咒的字迹确系出自林璇之手,如此铁证是无论如何都掩盖不了的,眼下唯一的法子,便是罚她。 毕竟是他多年的枕边人,对于林泽的态度王氏也能揣测几分,她仿佛看到了林泽眼中的杀气,于是暗自瞪了林璇一眼。 林璇会意,膝行几步拉住林泽衣摆,满脸皆是泪痕,“阿耶,这一切都是孩儿的错,孩儿不懂事,孩儿写那些东西不过是气话,孩儿只是希望阿耶能够来看看阿娘,可每每阿耶来留香院,不到一炷香就走了,阿耶!” 她越哭越大声,“旁人家的女儿,都是阿耶阿娘其乐融融,阿耶可还记得,上回与孩儿和阿娘一块儿用膳是什么时候吗?阿耶,孩儿只是想让阿耶多来留香院……” 孙儿如此伤心欲绝,哭得余老夫人亦是怒火连天,她气得跺脚,可面对自己那固执的儿子,她却实在骂不出口。 同样的话她已经骂了儿子无数遍,而这儿子依旧是宠爱那妾室,虽然这些年王氏也生了两女一子,后院的所有子嗣也都在王氏的掌控之中,可她知道,儿子的心一直都在那姓慕容的贱人身上,怎么骂都骂不醒! 见林泽依旧无动于衷,林璇忽而不哭了,她神情忽冷,暗自咬牙,“既然孩儿犯下了如此大错,恐怕阿耶也不会再原谅孩儿了,那孩儿不如以死谢罪!” 说着她看准了留香院的院墙,一撒腿狠狠地往那墙上撞去。 “拦住她!” “璇儿!” “我的孙儿!” 几乎是异口同声,侍婢嬷嬷们亦是震惊,好在吴嬷嬷眼疾手快,第一时间赶到,及时将林璇拉了回来,可惜她的额间依旧多了一丝擦伤。 林泽慌忙跑了过去,扶起林璇,“璇儿。” 林璇抱着林泽大哭,“阿耶,孩儿错了,阿耶会原谅孩儿吗?” 林泽终究叹了口气,“此事就此作罢,谁也不准再提!” “那阿娘……” “阿耶知道了。”林泽眼底闪过一丝无奈又多了一分宠溺。 林璇嘴角微微一动,眼睛一闭,晕了过去。 林墨被送回菡萏院时,已过了晌午,两个侍婢见她混混沌沌如此狼狈的被送了回来,二话没说,只自顾自手忙脚乱地打了水给她梳洗。 可是她们梳洗到了一半,却被林墨轰了出去。 浴桶中依旧散发着黑狗血的血腥味,她默默的看着水里的红色,那对晶莹的鹿眼如今却无比空洞。 阿因走了,再也不会回来了。 泪水不由自主地地从眼眶里滴滴往下落,滴落在浴桶中的红色里,荡漾起一丝微不足道的涟漪,转眼又散去,消失殆尽。 今日她虽鼓起了勇气,可却得罪了所有人,三娘因此要自戕,夫人与老夫人怕是更恨她了吧?相爷呢?相爷怕是后悔没将她拉去火刑吧。 良夕与羽香站在外头,也是紧张地来回踱步,自家娘子已经在里面洗了快一个时辰了,怎么还不出来。 终于羽香等不下去了,她拉着良夕道,“再过半柱香,若是娘子再不喊我们,我们就进去。” 而此时,盥洗室的门突然被拉开了,林墨湿着头发披了一件素衣走了出来,她的眼神依旧空洞。 “娘子,这素衣实在太单薄了,婢子再给您穿一件吧。”良夕道。 林墨默默地看着远方,鼻头一酸,“不必了,我就想这么穿。” “蠢货!” 林墨猛地一愣,消失了整整一天的声音突然在她脑子里回响,她一时分不清到底是现实,还是自己在做梦。 “阿……阿因?”林墨试探地问出了声。 两个侍婢一愣,良夕问,“娘子在说什么?是想吃樱桃糕吗?婢子一会儿给您做?” 羽香蹙眉,“良夕,娘子累了一整天了,大概是饿了,你快去给娘子备些吃食。” 良夕猛地点头,“我这就去。” 林墨依旧僵在原地,再问,“阿因?是你吗?” 羽香环顾四周,见无人,便将林墨扶回了卧房,林墨那一头青丝湿漉漉的,惹得她而今看着愈发楚楚可怜,羽香拿过干净的绒布,正欲帮她绞干。 然而林墨却是猛地回头,抓住了羽香的手腕,“我方才听到阿因的声音了。” 羽香柔声道,“娘子,婢子先给您绞干头发。” 林墨却迟迟不肯松手,“你说,阿因还在吗?” 羽香犹豫了一会儿,良久之后,终于点了点头,“娘子可还记得昨夜婢子教娘子说的那些话?” 昨夜羽香突然将她叫醒,同她说二郎拿来了一个包裹,包裹里是四个带着诅咒的乌木盒子,这四个乌木盒子原埋在菡萏院东南西北四个角落,而里面放着的那些诅咒正是她的字迹。 这些日子林墨在练字,她的字迹很容易被人拿走,这摆明了又是一个陷害,好在二郎也拿了三娘的字迹,只是她没想到,三娘竟真的写了那些诅咒。 羽香同她说,这几日夫人病了,留香院定会有动静,若是翌日一早留香院有人来为难她,就想方设法让相爷搜留香院。 一想到要与相爷说话,她内心感到十分恐惧,可羽香说,不到万不得已,可以不用说,她这才安下心来。 林墨眸光一闪,“是阿因让你教我这么做的?她呢?她去何处了?她是不是被那些道士收走了?” 羽香懵了懵,怪不得自家娘子回来后反应如此怪异,她还以为是自家娘子在留香院被欺负了才会这般,没想到竟是这么回事。 她突然心里一空,自家娘子是不会骗她的,难道娘娘真的被收走了?她一时不知如何宽慰林墨,她暗自冷笑一声,可笑当初她还拿了驱邪符恐吓娘娘。 林墨从羽香的反应中得到了肯定,才止住的泪水突然哗啦啦地往下流,止也止不住。 “哭什么哭!” 林墨突然顿住,“阿因?” 羽香也顿住了,“娘子,娘娘可还在?” 林墨轻轻擦了擦泪水,试探地问道,“阿因?你可还在?在的话,可否应我一声?” 萧青烟冷冷道,“我只不过是睡了一觉,哪里就要死要活了?就这点出息?” 林墨喜极而泣,拉着羽香开心地笑了起来,“阿因没走!阿因没被那道士收走!” 萧青烟呿了一声,不再同她说话。 今日林墨的所作所为她一直看在眼里,她之所以不出声,就是想看看她到底能不能自己站起来。 终究林墨没让她失望,只是李淮的到来却是让她觉得很是蹊跷,当日在百花宴为林墨解围,今日来宣读圣旨,刚好又再一次为林墨解了围。 难道他发现了什么?还是单纯看上了相府这位空有皮囊却懦弱无能的庶女? 这实在值得令人深思。 ※※※※※※※※※※※※※※※※※※※※ 这么说吧,阿因也是个小傲娇 太子狩猎 驱邪仪式已经过去了半个月,这半个月里,林泽有将近一半的时日宿在了留香院,而另一半时日,自然是在暮云阁。 明明是诅咒嫡母的重罪,林璇这么一跪一撞,竟是硬生生将此事闹成了祈福与误会。 林墨埋头练字,听着羽香与良夕叨叨,嘴角却是抿成了一条线。 她知道慕容氏的晕倒定是与阿因有关,可她不敢问,思及此,她笔下的字微微一顿,竟是写偏了几分。 “想问便问。”萧青烟白了她一眼。 林墨赶忙换了张纸,低着头心道,“阿因,你可是去附了慕容小夫人的身了?” 噗嗤一声,萧青烟竟被她的话逗笑了,这林墨怎么长了个如此天真的脑子?若是她当真能随随便便去附旁人的身,哪里会在她身体里呆着? “今日的功课做完了吗?”萧青烟冷着声音道。 林墨点点头,“白嬷嬷方才来同我说,午后马场无人。” 原本林墨这样的身份是接触不到马的,但好在她院子里白嬷嬷家阿郎在相府马厩当差,这才让她有机会能够学一学骑马。 将养了这么长时间的身子,如今终于能骑马了。 萧青烟跃跃欲试,加上她上辈子,大约有五六年没骑马了吧,遥想当年在西北马场时,她每日骑着马儿在草原上驰骋,那是何等欢快的事! 可惜后来入了京,她便再也没有那个机会了。 就算有那个机会,也不过是在战场上左右兼顾地杀敌,根本没了驰骋草原时的那份欢乐! 于良国人善骑射,就算是东京城的贵女,随便拉一个都会骑马射箭,所以世家大族的府邸里都会有自己的马场,除此之外,像萧东极、林泽等品级的官员,家中亦设有马场。 马场除了骑马射箭,还有一个用途,那便是举办马球赛。 入春之后,便会有好些侯爷、官员、世家举行各种马球赛,其一是锻炼年轻一辈人的体能,其二便是让那些年轻才俊有机会在这种聚会上相识,以促进家族之间的联姻。 当骑上马背时,萧青烟突然想起当年第一次上马背时的情形,那时候她才三岁,马场的人不敢让她骑大马,只敢给她骑小马。 大约是自小与马儿混得熟了,那些马儿待她都十分温顺,是以后来她撇了那小马,偷偷上了大马,放肆地在马场上跑了好久。 林墨此时的状态,与当年她刚接触马儿时很相似,只是她虽看上去对马儿很新奇,但依旧掩盖不了她内心的恐惧和害怕。 萧青烟道,“让我来。” 林墨对这话期待已久,一等萧青烟说出口,她便立刻退了出去,“阿因,还是你来吧,我实在害怕。” 因为在马厩当差的是自家阿郎,白嬷嬷也跟了过来,生怕马场里的马儿对自家娘子不利,然而她刚到马场,却见一个身着粉色劲装的少女骑在一匹白色的马上,英姿潇洒地驰骋在马场里。 她从未见过自家娘子这般美好的笑容,这笑容里没有害怕,没有恐惧没有孤独,竟带着一丝阳光青草的气息,自家娘子生得本来就好看,如今看来竟是更好看了。 马儿在马场上跑了两圈,萧青烟便感觉林墨这副身子有些吃不消了,冷汗顺着背脊落下,她赶紧勒紧缰绳,但脸上却依旧笑着。 按照她的设想,林墨的身子大约吃不消跑一圈,如今却扎扎实实跑了两圈,实在是大大出乎她的意料,看来纳兰馨儿的药着实管用。 但就算能上马她也只能克制,林墨的身子是玉琢的,若是太过用力,怕是会碎的。 她潇洒的下了马,两个侍婢纷纷近前给她擦汗,良夕更是惊呆了,连连赞叹自家娘子天赋异禀,羽香却是笑而不语。 萧青烟吩咐羽香,“以后每日这个时辰,我都要来骑马。” 羽香点头,“ 婢子已经吩咐下去了,娘娘大可安心。” 方才萧青烟骑马的样子羽香也看到了,那英姿飒爽的模样简直比一般郎君都要英武几分,她无法想象,倘若娘娘在世,会是一幅怎样的场景。 几人从马场归来没过多久,便有侍婢来报,说是五月份太子殿下会在京郊猎场举行一次狩猎练习,林泽吩咐了,让家中所有郎君娘子都去,这其中便包括了二郎与她。 林墨默默点头应下了,自从那日她鼓起勇气同林泽说了那番话后,今后每回听到关于林泽的任何事,她都不觉得害怕了, 只是她从未狩过猎,也不知道弓该如何拉箭该如何射,就连骑马也是阿因去的,她什么都不会,她有些心虚地望了望天,看来将来若是真的要在贵女圈子里活下去,怕是会很难。 离五月狩猎还有些时日,白日里萧青烟将林墨的行程安排得很满,早间起来便是要练满一百个字,再弹一个时辰的古琴,接着便是与她下棋,午后便是去马场骑马,骑马归来之后,她便开始练习刺绣,一直到夜幕降临才停下。 如此循环往复,一直持续到狩猎那日。 一大早,两个侍婢便来侍候她梳妆,良夕拿了一件鹅黄色襦裙道,“这些日子娘子抽条了好些,婢子看衣柜里的衣裳,就属这件衣裳最大,等娘子狩猎归来,婢子再给您多做几件新的。” 羽香也察觉出来了,经过这些日子的骑马运动,自家娘子不仅抽条了,就连脸型轮廓也越发精致了,再加上良夕的喂养,原本惨白的脸竟也有些血色了。 自家娘子若是再长大些,美貌怕是会轰动整个东京城。 正好林墨也挺喜欢这件鹅黄色襦裙,便点头同意,“太子狩猎,五娘定会去,这件虽不是新衣裳,但衣料却是我所有衣服里最贵的,穿这件去见五娘,正好!” 她如是想着,只是没想到出门的时候竟是遇上了另外一个鹅黄色身影,她懵懂抬头,却见二娘林依亦是一身鹅黄色劲装,将她凹凸有致的身形展露得淋漓尽致,或许是颜色的关系,竟显得她的脸色愈发的白皙动人。 林依显然也看到她了,只是看到她单薄的身子,不屑一顾地冷笑一声。 林墨微微蹙眉,出门时的开心一下子都淡了,她有些自惭形秽地埋下头,在两个侍婢的搀扶下钻进了她的马车里。 京郊狩猎场倒是不远,马车行路大约一个时辰便到了,她们到时,便已经有奴仆给她们搭了营帐,林墨因是庶女,所以她的营帐在相府所有营帐的外侧,很是不起眼。 这倒是正合了她的心意,她不喜欢举世瞩目的感觉,也不喜欢同那些贵女争抢,她只想默默的呆在她该呆的地方,默默地过属于自己的日子。 只是她从未参加过这样的场合,难免对很多事情都有好奇,所以在自己的营帐里休整了一番之后,她打算出门去瞧瞧京都贵人们骑在马上的英姿飒爽的模样, 萧青烟见不得她那一副什么都没见过又东张西望的样子,但一想到她从未来过,也只好作罢,吩咐羽香看着她也就是了。 狩猎场有一块很大的空地,贵人们在狩猎的空闲,闲来无事便会在那块空地里赛马,此时从空地方向传来阵阵喝彩,想来定是有一场马赛。 林墨拉着羽香悄悄近前,面前围着好些人,他们一个个摩肩擦踵地挤在一起,为场上赛马的人欢呼着,她好不容易才挤了进去,却见迎面骑马而来的,竟是一位一身黑衣劲装,皮肤黝黑,脸上却带着别样神采的郎君。 这郎君的赛马技术很是一流,都已经三圈了,他依旧是佼佼领先者,林墨不仅感叹道,“这位郎君当真英武不凡!” “英武不凡?”萧青烟挑眉,眼底却闪过一丝肃杀。 旁边的人见她不认识这位郎君,便道,“这位是萧大司马家的嫡子、龙武军将军萧子安,自当是英武不凡的!” 萧青烟亦是冷冷一笑,龙武军将军?若非兄长战死,他又岂能拥有今日的成就? 当年若非萧子安瞒报军情,兄长又岂会失去了最佳突围时机,最终永远死在了漠北边疆,而萧子安仅凭三言两语便却顶了兄长的一切功劳,如今还当上了龙武军将军。 呵!她迟早都要杀了他!为兄长报仇! 这场马赛结束,结果果真不出众人所料,获胜者乃是萧子安,萧子安下了马,正打算回坐席上休息,此时场上突然尘土飞扬一阵骚动,林墨循声而望,也是吃了一惊,“是二娘!” 一个穿着鹅黄色劲装的少女正努力勒紧胯下那匹枣红马的缰绳,可她无论如何都抓不住,不由得大叫了起来,枣红马被她的大叫惊得失了分寸,直直往萧子安那里去。 林墨话音未落,却见萧子安身形微微一闪,双手也不知从哪个方向一挑,那匹马儿的缰绳竟紧紧地握在了他的手上,他又做了一个谁也理解不了的动作,下一刻,那匹枣红马竟是乖乖地在萧子安手里被驯服。 这是西北马场驯马的招数! 萧青烟冷笑一声,这招式是阿娘教她的,阿娘从未教过任何人,后来她来到东京城,将这招数教给了李俊,没想到他竟教给了萧家人。 李俊啊李俊,你既然这般信任萧家人,可为何独独对我那般刻薄无情?还是你对所有人都这样? 二娘被萧子安救了下来,赛马场的热闹也散了,林墨看了一会儿,便打算回营帐休息,如今狩猎的时辰还未到,周围人多眼杂的,她打算等大家都去狩猎了,再去寻王五娘。 早前在营帐里备着的茶,如今应该早就已经好了,她正好练一练萧青烟教她的煮茶之术,只是她刚回营帐,却见里头多了一个人。 她本想叫唤,却见那人直接上前捂住她的嘴,声音在她耳旁响起,“要么乖乖跟我走,要么我将你与你的侍婢都丢进林子里喂狼!” 萧家嫡子 萧青烟没想到章程会这般明目张胆地跑进林墨的营帐,今日狩猎场上人多眼杂,他此时来若是做些什么,根本不会有人看见! 章程呸了一声,不过是一个庶女,居然还摆起了嫡女的派头,他三番五次下了帖子邀请林墨参加聚会,每个帖子竟都没有回应,今日他倒要看看,这个庶女到底还能不能拒绝敢不敢拒绝他! 林墨的心咯噔了一声,她想要试图挣扎,可章程的力气实在太大,她还没来得及叫出声来,便顿觉身子一空,直接被他扔到了马背上。 她哭着对萧青烟道,“阿因,救我!快救我!” 萧青烟道,“稳住心神,狩猎场山难免会有很多意外发生,若是今日他对你不利,我便杀了他!” 最后一句话说得十分狠绝,可不知为何,林墨却顿觉安心,若是放在从前,她会觉得阿因的做法太残忍了些,可如今,在她遇过那么多事之后才知道,或许阿因的做法才能活下去。 可惜她依旧不敢。 章程骑着马钻进了一片密林,密林深处日光粼粼,好一会儿他才停下来,萧青烟蹙眉,原来密林深处,竟还有几个人在等着他们。 她眯了眯眼,这其中竟不泛有东京城赫赫有名的纨绔子弟,新门侯杨府的两个郎君、奉议郎吴家的吴四郎、宣议郎家的侄儿柳大郎,还有一位,正是方才在赛马场得了魁首的萧子安。 林墨害怕地直哆嗦,本想向有些好感的萧子安求救,却被萧青烟喝住,“求救?林墨,你是忘了他为何会出现在此地吗?” 一语惊醒梦中人,被章程紧紧箍住腰的林墨被吓得哭了出来。 然而她这么一哭,却惹来了那些个纨绔子弟的哄笑声, “侯爷,你瞧瞧你,好端端的一个美人竟被你弄哭了。” 这话章程很是受用,他的手箍得越紧了些,“一会儿我们瞧瞧谁能惹她哭得更厉害。” 那几人眼中闪过一丝淫意的笑意,柳大郎道,“可惜了赤阳侯与世子爷不在。”他口中的世子爷,便是定远侯的独子,亦是东京城有名的纨绔。 “怎么?你还想从赤阳侯与世子爷手里抢食?” 柳大郎噗嗤一笑,“那倒也是,也就远明侯爷才会一有什么好东西就给大家分享。” 他这么一说,除了萧子安,众人都笑了。 林墨依旧害怕地直哆嗦,她不敢动弹,生怕自己的一个小动作会引起他们的注意力,可她再如何做,都好像是在取悦他们,这惹得她的心更慌了。 “阿因,他们……我……” “交给我。” 林墨如临大赦,迅速躲了起来。 萧子安站在一旁默默地看着他们,若非皇后姐姐特地吩咐,要他借此机会好好探探林墨的底,他才不会来凑这种腌臜热闹。 只是这林墨这般倒不像是传闻中那个舞入阵曲的样子,更像是个胆小怯懦的,也不知皇后姐姐到底是从哪里看出她身上有那个人的影子的。 那几个纨绔皆下了马,一脸淫笑地往林墨而去,他们只想着一会儿能与这貌美小娘子在天盖地铺之下翻云覆雨是件多么快活的事,丝毫没注意到林墨的眼神早已变得伶俐,身子也不抖了。 “这就是林相家倾国倾城的美人啊?看着的确是比平康坊的那些货色好看许多。” “吴六,你是不是只见过平康坊的小娘子?” 吴六郎嗤笑一声,“倒是没有杨三郎见多识广,不如杨三郎说说,这林家四娘的容貌还有谁能比得过?” 章程摸了摸下巴,迷离着眼睛道,“笑话,若非本侯看她还算入眼,又岂能拿出来给你们?” 说着他捏起林墨那小巧的下巴,对着她紧抿着的唇正要亲过来,下一刻他手中的动作突然顿住了,脖子亦是跟着一凉。 众人见状纷纷后退半步,上升着的淫火突然被眼前的场景浇灭了。 也不知萧青烟何时抽了章程腰间的那把御赐宝刀,此刻正狠狠地抵在章程的脖子上,她狠绝地瞪着众人,道,“若再向前一步,我便要了他的狗命!” 萧子安诧异地瞪大了眼,没想到方才还是小白兔般的林墨,如今竟变得这般狠辣,皇后姐姐说的没错,别说皇后姐姐,就连他在方才的某个时刻都以为那个人又回来了。 “萧郎君,我劝你也莫要乱动,毕竟刀剑无眼,若是我先你一步一不小心手滑,你说你如何向皇后交代?”她的声音虽然清脆,却带着一股清冷的威压,叫萧子安更是一惊。 是她吗? 萧青烟又冲那几位郎君道,“我只是一个相府小小庶女,实在起不了多大的分量,但只要我一匕首下去,谁都说不清楚,今日这么多郎君齐聚,知道的是你们相聚狩猎,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聚众谋杀皇帝最宠爱的侯爷,若是我再一死,你们谁也说不清楚。” 章程竟不知这小小庶女竟心狠手辣到连命都不要,他能真切感受到有杀意从她身上直逼他而来,自小他备受宠爱,谁都没怕过,可就在刚刚,他竟感受到了恐惧,来自死亡的恐惧。 林墨的话更让萧子安迷惑了,谁也不会想到,相府小小庶女竟会杀比她力气大那么多的男人,别人会信,但皇帝多疑,绝对不会信,所以她方才说的聚众谋杀侯爷的可能性,是绝对会被皇帝想到的。 萧子安暗自捏着剑柄往章程的方向走来,那双如鹰般的眼睛狠狠盯着林墨,仿佛下一刻就要将她整个人剥皮抽筋,看看她内里到底有没有那个人! “慢着!本侯命你们谁也别动!”章程讨好道,“四娘子,有话慢慢说……” “侯爷,您误会了,小女确实在同你慢慢说。”萧青烟悠悠的拿着那把匕首,道,“可惜您的那位朋友不让啊。” 说着她手中的匕首再次一紧,这是皇帝赐给他的匕首,有多锋利章程比谁都清楚,若是林墨再用些力气,他的喉咙必见血! 他这才发现,原本站在远处的萧子安走近了,而且腰间的剑也不知觉地出了鞘,他怒喝了一声,“萧郎君!你这是何意!快退下!” 萧子安道,“侯爷被人挟持,本将军应有义务救驾。” 章程顿感脖颈一疼,血腥味一下冲进他的鼻腔,他更加慌张了,“萧子安!你还不停下!再不停下本侯赐你死罪!” “好一个伶牙俐齿的小娘子!” 此时不远处传来一阵噗嗤地笑声,有马蹄声缓缓传来,一个身着紫色劲装的男人跨马而来,京都水土养人,将他原本微微黝黑的肌肤养得有些瓷白透亮,在阳光的照耀之下,竟显得有些明媚。 萧青烟皱了皱眉,李淮怎么也来了?难道今日之事与李淮也有关? “王爷也想要凑个热闹吗?”萧青烟冷冷地瞥了他一眼。 李淮耸耸肩,做出一副‘本王只是路过’的模样,“本王只是个闲散人罢了,看看热闹还差不多。远明侯,陛下平日里就叫你多多练功你却不听,如今栽在女人手里,滋味如何?” 见他不打算出手,章程慌了,他扯着嗓子道,“王爷表叔!你莫要说什么风凉话了,你快来救救我!这女子疯了!” 李淮却道,“我可救不了你,如今只有你自己才能救你自己。” 章程惊恐,他自出生起与李淮不过才见过几面,他原以为李淮会看在他们这层表叔侄的关系上救救他,如今看李淮的意思,是不打算救他了! “燕王莫要危言耸听,不过是个庶女而已,她没这个胆量。”萧子安观察着林墨的动向,又默默地近前了半步,“林四娘,你若是伤了远明侯,我手中的剑可不是吃素的,狩猎场上猛兽众多,一个小小庶女死了,也不是件稀奇之事。” 萧子安到底是萧东极的嫡子,并非像章程这些人那般好糊弄,如今李淮出现,就算他只是冷眼旁观,也能给他们做个见证,甚至扭曲事实,治林墨一个刺杀侯爷的大不敬死罪。 萧青烟思考了片刻,手里的力道突然轻了,声音也变得有些轻柔,她阴笑着在章程耳边道,“远明侯,你看你交的什么好友,他是想让我杀你呢,我确实是相府一个孤苦无依、无依无靠的庶女,正因如此,我什么都不怕,若是今日赔上我一条性命而杀了当今的远明侯,我也算是值了。” 她笑了一声,声音变得低沉,又仿佛是一把无形的刀抵在了章程的心口,叫他生不如死,她缓缓道,“除非远明侯与我一样是个不怕死的。” 章程的心差点漏跳了一下,萧青烟的声音让他毛骨悚然,求生欲使他指着萧子安大骂,“萧子安!你给我闭嘴!这里轮得到你说话?你是什么东西!你给我滚!” 萧子安还要再往前靠近,却被章程喝住,“萧子安!你放肆!你是想要本侯死吗!你是个什么东西?本侯的生死由不得你来管!你若敢再往前一步,本侯定将你碎尸万段!” 萧子安终于止住了脚步,他默默地盯着林墨的一举一动,想要再从她的任何动作里抠出那个人的影子,可惜林墨却再也没给他机会。 萧青烟虽依旧将刀架在章程的脖子上,但力道却越来越轻,她轻柔地在章程耳旁吹了吹风,“侯爷,其实小女也不想死,若是侯爷网开一面,不让他们为难小女,放小女回去,小女自当放了侯爷,侯爷意下如何?” 章程一听自己还有救,连忙答应,“准!本侯准了!本侯放了你!本侯不让他们为难你!” 他生怕林墨反悔,冲着李淮大喊,“王爷表叔!还望你看在与我叔侄一场,帮帮我啊!” 李淮又是耸了耸肩,不说帮也不说不帮,看着林墨的眼神,却是更加深邃了。 ※※※※※※※※※※※※※※※※※※※※ 啧啧,开始有意思了哦~ 营帐警告 大约是因为李淮在场,在场众人倒是没有几个轻举妄动,这也给了萧青烟逃走的契机,她已经伤了章程,若是真的杀了他,怕是会给林墨惹麻烦,最好的法子便是各退一步。 章程好面子,自是不会将今日被一个庶女挟持且被其所伤的事说出去,所以萧青烟在此时逃走,正好将双方的损失降到最低。 如今最不稳定的因素,便是萧子安与李淮。 萧青烟将章程拉到一旁,用最柔美的声音说着最狠绝的话 ,“让他们留下一样贴身且能证明自己的东西,骑马后退二十里,否则小女害怕起来,可不知道会割了侯爷什么地方。” 章程大叫,“准!都准!” 那些纨绔子弟一听,纷纷留下了自己的贴身玉佩,骑着马儿奔走了,只留下萧子安与李淮,章程险些跪下来求他们,好在最终萧子安还是留下了自己的贴身玉佩,骑着马后退了五里,而李淮却是一声不吭地早就离开了。 萧青烟的嘴角扯了一道冷意,这萧子安倒是谨慎! 见人都走得差不多,萧青烟暗中扯下了章程的贴身金镶玉,再从怀中拿出一颗纳兰馨儿给她补身子的丹药,直接塞进了章程嘴里,“侯爷放心,这不过是一颗计量很轻的毒药,只要侯爷不动,那便没事。” “林墨,你这个毒妇!”章程咬牙大喊,可却丝毫不敢动弹。 萧青烟讽笑一声,骑上了章程的马,策马往营地而去。 每个家族都有自己的营地,也都有自己的护卫,虽然林墨是一个庶女,但按理来说,她的营帐前至少有两名护卫守卫,可方才她被章程绑出来时,营帐前半个人也没有! 定是有人故意将护卫调开了! 能将相府护卫调开的,除了林璇也没旁人了。 萧青烟眸底攒着火,林璇屡屡欺辱,她都看在林墨的面子上对她手下留情,谁想她竟这般得寸进尺,既如此,就莫要怪她不客气了! 回到营帐,两个侍婢都不在,她凝眉,先将章程的马捆进了马厩,再去寻林璇的营帐。 林璇的营帐并不难找,只不过她去的时候听闻林璇正在赛马场,侍婢玉心见她来势汹汹,不好赶她,便让她进了营帐等候。 林璇是相府嫡女,营帐自是比林墨的大好几倍,营帐里还设有专门的盥洗室,茶室,连衣裳都有一个专门的房间,就算是萧青烟自己当年,也没有这么大的派头。 她冷笑一声,林相对这个嫡女果然宠爱有加。 而此时,营帐外传来了脚步声,林璇正与林依欢笑地往营帐走来,她们言语中似是正在谈论着方才赛马时的场景。 林依先撩开帐门,一看林墨正坐在里面,顿时神情一皱,“林墨?你怎么在这里?” 林璇听罢,亦是跟了进来,脸色亦是震惊,林墨此时此刻应该被远明侯带走才对,怎么会出现在她的营帐里?还坐了她的坐塌! 她眯了眯眼,呵斥道,“四娘,这是我的营帐,不是你该来的!” 萧青烟微微抬头,嘴角噙着一丝似笑非笑的怒意,那双无辜的鹿眼此时却放着一丝威逼的杀气,她慢慢的一字一句地问道:“哦?是我不该来?还是没有资格来?” 从萧青烟身上发出的气势一下压住了她二人,林璇更是被这气势吓得后退了一步,险些倒在了林依身上,她二人从未见过这般怖人的林墨,更是目瞪口呆,怖得连话都说不出来。 终于林依反应了过来,指着萧青烟的鼻子道,“林墨,你到底要作甚!” 砰地一声,一把匕首狠狠地钉在了面前的几子上,直接将两人吓得瘫坐在了地上,萧青烟冷笑,“这匕首,你们应该很熟悉吧?” 林璇目瞪口呆,这是远明侯一直贴身佩戴着的御赐匕首,怎么会在林墨手里? 萧青烟阴沉着脸,嘴角上扬的弧度不减,“是啊,怎么会在我手里呢?你们不觉得奇怪吗?” 她忽而起身,将匕首拔了出来,迅速近前几步,在林璇两人还未反应过来的间隙,直逼林璇的喉咙。 脖颈处的冰冷传来,吓得林璇冷汗直冒,双腿也跟着发软,今日的林墨与往日大不相同,她又想起当日陈二娘说的鬼神之说。 原本她并未将此话放心上,只是想借着这个由头起个驱邪仪式将林墨赶出去,送人也好,发卖也好,火刑也好,谁想最终却被林墨摆了一道,还平白害她被蹭破了一层皮! 所以她实在咽不下这口气,今日恰逢狩猎,她自是要想法子为难她的,只是没想到她竟换了个人似的,难道陈二娘说的都是真的? 林墨身体里正钻着柳氏的魂魄? 一想到此处,她更是吓得一句话也不敢说,泪水也不知何时,早已布满了她的脸颊,好一副梨花带雨的模样。 萧青烟微微眯了眯眼,良久,她道,“林璇,我警告你,倘若今后你再在背后搞那些事,休怪我对你不客气!你说的很对,我只是个微不足道的庶女,没资格来你堂堂相府嫡女的营帐,但微不足道有微不足道的好处。” 她顿了顿,“林璇,你是高高在上的玉石,而我却是低贱的瓦砾,瓦砾不怕碎,若是你这块玉石被我这块微不足道的瓦砾弄碎了,啧啧啧……” 她越说越低沉,“好好管好你自己,乖乖在嫡女这个位置上待着,没人会为难你,但若是你自己不安分,就不要怪我心狠手辣了。” 砰地一声,匕首从林璇的脖颈处划过,直接顺着林依的耳朵,直接钉在了支起营帐的那根木棍上。 果然是御赐之物,竟是这般锋利! 两人被她这一行为吓得什么都不敢说,林璇更是怕得浑身颤抖,心尖也跟着颤了起来,此刻她已经完全肯定了,林墨身子里,定藏着那枉死的柳氏! 萧青烟回到自己营帐时,狩猎已经开始了,然而营帐里依旧空空如也,两个侍婢仿佛人间蒸发了一般,她这才意识到不对劲。 林璇与林依只会做做那些小动作,且目的只有她,不会为难良夕与羽香,况且方才她一直在林璇的营帐里,若真是她二人,方才定已经招了,不会如此。 她正要换了劲装出去探一探,却见一个面生的奴仆跑了过来,他手里拿着两个香囊,萧青烟眸光一顿,这两个香囊一个泛着油光,另一个虽整洁却已经很是破旧,正是她两个侍婢的香囊! 那奴仆将香囊给她,道,“娘子若是想要知晓这两位侍婢的下落,便请跟奴走,若半柱香时间还未赶到,娘子怕是只能见到两具尸体了。” 原来这是个局! 她根本没得选!萧青烟跨上马,跟着那奴仆进入了一片小树林。 这一片林子并非是今日狩猎的范围,两人走了许久,最终在一处密林深处停了下来,林子里有两颗大树,大树的枝杈很高很粗,上头正吊着两个人。 被高高吊着的羽香见自家娘子来了,更是着急,慌忙喊道,“娘子,快回去!这里不是娘子该来的!” 良夕也道,“娘子!快走!林子里有狼!娘子快走!” 萧青烟默默的看着她们,她们双手被吊着,但好在困在柱子上的绳子打着的是活结,稍稍一拉便能解开,看来此人将她引来,没打算阻止她救她们。 “春雨如归梦依然,风萧萧兮木若兰。” 萧青烟一顿,这两句诗是她还未离开萧家时的涂鸦之作,当时她刚进萧府,跟着萧若华进入家学学识,那日正好学的是诗句,她便随手写了两句。 她缓缓回过身,却见不远处,一身黑色劲装的萧子安正一步一步地往她走来,每一步都那般谨慎小心,生怕猎物逃脱,而他的眼底亦是充斥着浓烈的杀气。 萧子安在暗处观察了许久,林墨虽只有十三岁,但她骑马的样子,说话的方式以及行为举止,根本不像是十三岁的庶女会做的,唯一的可能是有人教她的。 亦或者,如皇后姐姐所言,她被什么东西转世了! 他起初还不信,可看到林墨今日的表现,她眼神中展现出的狠辣与决绝,与当年的那人一模一样,方才他念的那两句诗句,林墨明显停顿在原地,似是有所感念。 如此看来,林墨不能留! 宁可错杀也不能放过任何一个那人归来的苗头! 萧青烟冷冷地看着他走来,脸上却做一副无辜状,“萧郎君,没想到咱们这么快就见面了?” “是啊,林四娘,咱们又见面了。”他冷着眸光,死死地盯着她。 萧青烟无辜地指着被吊起来的两个侍婢,“萧郎君既然想见小女,直接着人去叫小女便是,何故用这种方式?这便是大司马府教出来的规矩?” 萧子安近前几步,在她面前站定,嘴角噙着一抹邪魅又试探的笑,“也不知林四娘对方才那两句诗句可有映像?” 萧青烟耸耸肩,“小女孤陋寡闻,没学过什么诗,萧郎君博学,不知可否告诉小女,这诗句是哪位才子所写?” 萧青烟坦荡的样子让萧子安有几息的疑惑,但很快他便恢复如初,他淡淡一笑,几乎是咬牙切齿,“倒也不是什么才子,只是一个妖孽罪人罢了。” “妖孽罪人?”萧青烟险些笑出声,“萧郎君这是在同小女说笑吗?一个妖孽罪人又岂会写出这等诗句?” 萧子安的眼神变了变,通红的眸子里充满了暴戾的气息,眼前的女子装傻的神态仿佛在告诉他,他就是个傻子! 下一刻,萧青烟顿感身子一轻,她的身子竟被萧子安扛了起来,她怒道,“萧郎君,你这是作甚?” 萧子安阴冷一笑,“没什么,既然林四娘爱玩,本将军就陪你玩玩。” 林中之狼 萧子安将她扛上了马,又往更深的密林而去。 萧青烟暗自咬牙,都怪林墨这副身子实在瘦弱的很,就算锻炼了些时日,却依旧抗不过萧子安的人高马大,只能被他牵着鼻子走。 大约一炷香的时间,萧子安便将她丢了下来,坐在马背上的他眸光一亮,居高临下带着一丝戏谑的语调,“若是林四娘能在一个时辰内安然回到营帐,今日我就不杀你,并且放了你的侍婢,但若是你出不来……” 他微微一笑,“那就莫要怪本将军不客气了。”说完,他扬起马鞭,潇洒地策马离开了。 这一带是一片荒林,因为有凶猛的野狼出没,所以在没有护卫守护的情况之下,贵人们是决计不会来这片林子狩猎的。 如此荒郊野岭,林墨的身子骨又弱,在一个时辰之内绝对不可能走出这林子,萧子安的意图很明显了,他是想让她被野狼吃了,造成她发生意外的假象。 萧青烟从地上爬了起来,一身鹅黄色的衣裙就这样被弄脏了,她对着萧子安离去的背影眯了眯,眼里渐渐起了杀气。 她要杀了他! “阿因,这是什么地方?我有些害怕。”林墨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 “不过是个普通的林子罢了。” 林墨颤着声音道,“可我怎么觉得周围有些阴森怖人?” “你看错了。”萧青烟蹙眉,如今是她管着身子,这林墨怎么还害怕? 林墨还想再说什么,却被萧青烟打断,“噤声!萧子安虽然走了,可他定然会留下暗卫观察我们的一举一动,我们要在一个时辰之内,在躲过萧家暗卫的同时救出羽香和良夕,并且离开此地!” 她边说着边往林子深处走。 那边厢,萧子安回到了方才捆绑羽香与良夕的地方,一个黑影闪身而至,跪在他面前,“郎君,林四娘往林子深处去了。” “方向。” “南面。” 萧子安阴沉一笑,带着一丝讽笑,旁人或许不知,但他却知晓,南面有一道水渠,而水渠旁则是一个狼窝。 林墨此番必死无疑! 羽香听闻这话,亦是慌张,“萧郎君,求您放过我们家娘子吧!我们家娘子不识路!若真遇到狼就……”她大声哭喊着,“萧郎君!婢子愿意做牛做马侍奉萧郎君,还望郎君放过我们家娘子!” 良夕也跟着颤栗地哭喊着,“婢子也是!我们家娘子身子骨不好,还望郎君看在相爷的面子上,放过我们家娘子吧!” 他可是堂堂大司马府的嫡子,哪里需要这两个肮脏贱婢侍候?当真是天真可笑! 萧子安冰冷的眸子里投射出一丝杀戮的乖张,他就是喜欢这种将人命掌控在手中玩|弄的快感。 他微微抬眸,眼底不知何时爬上了红血丝,“还真是一对忠心耿耿的侍婢,不如你们告诉我林墨有什么秘密,本将军就放了你们,还给你们去除奴籍,如何?” 这个世上,人生下来便分高低贵贱,高贵者生高贵者,低贱者生低贱者,她们是奴仆,生下来便是奴仆,这辈子都无法改变命运,除非去除奴籍。 这是一个多大的诱惑啊! 可两个侍婢却是始终咬牙,半句话也不肯说。 良夕更道,“我家娘子只是个小小的庶女,自生下来便从未招人待见过,虽吃喝不愁,却备受冷落与欺辱,又有何秘密?” “好一个牙尖嘴利的贱婢!”萧子安眯了眯眼,又问向羽香,“怎么?你不打算说几句吗?” 萧子安审问过无数个犯人,自方才羽香目光微微闪烁他便断定,这贱婢自然知晓些什么。 当他再问时,这贱婢更是将目光瞥向一旁,他冷笑一声,这林墨身上果然有秘密! “你们若是不说,今日我便要你们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他咬着后槽牙死死盯着羽香,“说,林墨到底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 羽香依旧死死抿着唇,不说任何话,良夕似乎也察觉到了什么,亦是跟着死死住嘴,不再说话。 倒是挺顽固!一股冷意从萧子安身上发出,他眯了眯眼,露出了一丝杀意,没有人在酷刑之下还能守口如瓶,更可况眼前的只是两个养在深闺的贱婢! 他正要拿出剑,又有一道黑影闪身而至,“郎君,不好了。” 萧子安顿住,嘴角扬起一丝浅笑,“她被狼吃了吗?” 黑影道,“林四娘进入密林之后,不见了。” “什么!”萧子安一惊,“可看仔细了?”一个大活人怎么可能说消失就消失?定是她落入了什么陷阱,亦或是藏起来了! 萧子安咬牙,“去找!”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他要亲眼看到林墨被撕碎! 黑影随声消失,萧子安愤怒得瞪着这两个侍婢,却见她二人亦是震惊。 很快羽香的神情变了变,她咬牙,决定与他论一论,“萧郎君,你私自将我们娘子捆来,就不怕相爷发现,向萧大司马要人吗?” 萧子安眸光一动,没想到这贱婢还有些口才,他冷冷一笑,“相府侍婢不顾安危,偷偷将自家主子带入狩猎林,相爷竟要向我要人,这是什么道理?” 羽香惊了,看来这萧郎君根本就没有打算放她们一条生路! 说话间萧子安拿出马鞭,狠狠地在两人身上抽去。 羽香尽力忍住疼痛,可萧子安不知用了什么法子,一下两下,虽皮肉无损,却让她感到皮开肉绽的疼,她不紧惨叫出声。 听着她二人的惨叫,萧子安方才的愤怒才渐渐消退了些许。 而此时黑影又来报,“郎君,没找到。” “废物!”这不是萧子安想要的答案! 鞭子狠狠抽在黑影身上,嘶地一声,那件黑色的劲装竟被抽出一条裂缝。露出一块伤痕累累的肉背。 黑影不吭一声,只道,“我们跟着她的轨迹进了南面深林,发现水渠旁有一头狼在饮水,但没有发现她的任何踪迹,就连血迹都未曾寻到。” 这不可能!萧子安暴戾地再次抽□□影,“再找!” 狼已经出窝,可她却凭空消失了?这绝对不可能!除非她身上有什么东西! 他狠辣的看着吊着的两个侍婢,身形一动,良夕被他解了绑扯了下来,良夕的双臂已经被吊伤,如今被他硬生生扯下,却听咔嚓一声,脱臼了。 萧子安用膝盖狠狠将良夕压在地上,掐着她的脖子,直接问道,“说!林墨到底是不是萧青烟!” 羽香一惊,关于妖妃的名字,整个于良国人都十分忌讳,就算是萧家人,也不会轻易提起,萧子安如今这般,难道真的在自家娘子身上看出了什么吗? 一口鲜血从良夕口中喷出,她感到自己的五脏六腑都崩坏了,双眼也因为鲜血冲进大脑惹得涨红不已,她咬着牙,强令自己清醒,“我们娘子就是我们娘子!不是什么旁人!” “不说实话,我就杀了你!”萧子安狠狠甩了她一巴掌,火红的掌印一下烙印在了良夕的脸上,她险些晕过去。 “萧郎君,自柳小夫人去世,我们娘子性情就变得古怪了,她身上并没有什么啊!” 羽香试图转移萧子安的注意力,大声叫道,“相爷已经在府上举行了驱邪仪式,郎君你看,我们娘子好好的!身上并没有旁的什么人!” “萧郎君,我们娘子就是我们娘子!您大人有大量,放过我们家娘子吧!” 泪水早已打湿了衣襟,绳索绑得太紧,她根本无法挣脱,只能眼睁睁看着良夕被萧子安折磨。 她暗自咬牙,她信萧青烟,没来由地信任,她信她一定能将自家娘子带出来!所以她只要守口如瓶,便什么事都不会发生! 好在良夕什么都不知道,若是良夕今日被萧子安折磨死,她定会替她报仇! 突然一阵低吼从林中传来,羽香顿了顿,她身处高处,眺目而望,却见一只灰白色皮毛的猛兽正往他们而来。 她定睛一瞧,竟是一头狼! “萧郎君,有狼!快住手!有狼!”羽香哭喊着,“良夕,快躲起来!” 然而萧子安仿佛没听见般,依旧逼供良夕,直至良夕晕厥过去。 羽香再次大喊,“萧郎君!有狼!” 看来是这侍婢的血引来的狼,他回过身,一下跳到了树上,站定后定睛一望,却见一头有三个粗莽大汉般大小的狼缓缓而来。 他再看一圈周围,只有这一头! 萧子安眼底闪过一丝不屑,腰间的剑早已出鞘,若是狼群他自然没法子,但若是头孤狼,他这么些年的手段不是白练的,若是今日狩猎能猎回一头狼,父亲和皇后姐姐定会再夸他。 思及此,他在树上蹲了下来,打算静静的候着,反正那侍婢已经被他打得半死不活,只要等那头狼进食之时,猛地一击,它必死无疑! 羽香慌得泪水不由自主地落下,浑身更是吓得麻了,她好想此刻落地将良夕唤醒,可她不敢呼吸更不敢动弹,那头狼实在太大了! 她颤抖着身体缓缓闭上眼睛,良夕,你安心去吧,你的仇我会替你报的! 突然,一阵尖叫声传来,她猛地睁开眼睛,原本好好站在树干上的萧子安不知何时被狼叼到了不远处,惨叫之余,羽香亲眼所见,那萧子安正被那头巨狼活活撕碎。 此时,她顿感身子一轻,一个黑色的身影从天而降,将她救了下来,待到她正落地,才看清楚来人。 她激动得几乎哭了,“罗叔!娘子!快去就娘子!娘子在狼窝!” 罗叔安抚她,“羽香小娘子,莫要慌,是娘子让我来救你们的,我先将你与良夕小娘子救回去。” 羽香不放心,罗叔再道,“那头狼是娘子叫来的,放心吧,这世间没人比娘子更熟悉这林子里的狼,因为这些狼,是娘子亲手养的!” 再遇小白 此时的林中深处的水渠旁,萧青烟正拿着一些香草逗着一头小白狼,没想到才过了几年,这头小狼崽竟长这般大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一头巨狼缓缓从密林而来,它嘴角正染着鲜血,证明着方才它的饱餐,它嘴里还涎着一个小香包,直至萧青烟身旁,才将它放了下来。 萧青烟顺势摸了摸它的脑袋,将香包捡了起来,揣进了怀里。 这香包是她方才趁着萧子安不注意,塞进他身上的。 “小白,此地不再适合你们生活,你快带着你的孩子离开这里!”萧青烟严肃道。 这头孤狼,是她当年随侍先帝狩猎时,从先帝手底救下的,那时候它还很小,先帝便准许她将它带回宫照顾,这么一照顾,便照顾了两年。 野狼通灵性,小白亦然,那两年里,她都没怎么训,小白就仿佛能听懂她的话,也能感到她的情绪,每每她不开心,小白亦能感受到。 同样的,她也能感到它的不开心,上林苑是皇家猎场,对于小白来说,亦是一个巨大的牢笼,所以她便想了个法子,带它出宫,安置在这里。 而那香包,便是他们之间的信物。 此次出行,她本想来探望小白,谁想中途竟发生这些事。 如今小白咬死了萧子安,按照萧东极的个性,他必定要来猎杀它,所以,小白必须走。 小白在她身旁蹲坐了下来,那双深蓝色的眸子依旧清澈,它用还算干净的脑袋蹭了蹭萧青烟,似是在告诉她,它不想走 萧青烟顿感鼻头一酸,泪水止不住往下落,她讶异于此刻的反应,她从来不是个轻易落泪的性子,直至听到脑海中林墨的声音。 “阿因,它说它不想走。” 萧青烟亲昵地摸了摸它的脑袋,掏出帕子将它唇边的脏污擦拭干净,“不走不行,小白,你还有个孩子呢!” 当初她选择在此处山林放养小白,其一是因为每逢狩猎她能来瞧瞧它,其二便是这条山脉,往北绵延数百里,没有城镇没有村落,一路全是密林山川,只要钻过这些密林山川,便能到达漠北。 狼本该驰骋在一望无际的漠北草原上的。 她将那香包拿了出来,戴在了小白的脖子上,“听话,往北走。” 说完,她豁然起身,毫不迟疑地一头钻进蓄满水的水渠之中。 她虽生在西北,但却深知水性,而这条水渠,是当年先帝所建,为的是喂养林中猛兽,如此这般,便会有源源不断的猛兽存于林中,生生不息。 水渠下游,便是各个世家的营帐所在地,莫说一个时辰,不到半个时辰,她便能悄无声息地回到营帐。 萧子安,必输无疑也必死无疑! 她刚回到营帐,便见羽香正慌张地在帐前踱步,见一抹鹅黄色的身影从角落而来,她拔腿近前,将早就备好的披风披在了她的身上。 “娘娘,可还安好?” 萧青烟看她浑身伤痕,眉心一簇,“萧子安打你们了?” 羽香紧咬下唇,眼底却是异常兴奋,“这些没什么,多谢娘娘让婢子亲眼瞧着他死!” 萧青烟冷冷道,“是他不想活罢了。良夕呢?” “她……”说到这儿,羽香眸光一顿,“她伤得不轻,罗叔正在里头为她医治。” 说话间,两人进了营帐,却见良夕正瘫在床榻上昏迷不醒,她那张瓷白可爱的圆脸如今肿|胀不堪,牙齿也掉落了几颗,身上还有大大小小不同程度的伤痕,双臂也被罗叔用木板固定着。 她眸光一缩,紧咬着后槽牙,“萧!子!安!” 此刻她才后悔,为何方才不慢慢将他折磨死! 罗叔见良夕包扎好,起身道,“娘子,良夕小娘子已经无碍,只是暂时不能做旁的事,好在娘子的营帐偏远,不如老朽先将她带回去,免得有人起疑心?” “我营帐突然少了个人,照样会让人起疑心,你去马厩弄出些动静来。” 萧青烟眸光一动,好在每个世家都会有自己的马厩,若是将良夕的伤归咎于一时不慎被马儿所伤,那便还有得解释。 彼时在密林中,一个紫色的身影轻轻落在髙枝之上,另有一人将那棵树上捆绑着的绳索取下,又悄悄抹去了其他捆绑的痕迹,将方才的狼口捕食伪装成了一场真正的意外。 做好之后,那人才至那紫色身影身侧复命,“郎君,您为何要帮那林家娘子善后?若是林家娘子出了事,相府自是不能置身事外。” 李淮斜着他那双深邃的眼眸,似笑非笑,“她帮我杀了我想杀的人,我帮她善后,礼尚往来罢了。” “可查出什么了?” 阮齐紧蹙眉头,微微摇头,“不曾,林四娘深居浅出,相府戒备森严,属下几次想要进去查探,险些被相府暗卫发现,不过属下倒是听闻一个小秘辛。” 李淮挑眉,阮齐接着道,“四月十五,林家三娘在相府后院摆了一场赏月生辰局,林家的姑郎君袁南潜入后院,奸|污了一个小娘子。” 李淮眉心微动,但很快便展颜,“继续。” “起初都说是林四娘与袁南两情相悦做出的事,后来却被发现是林三娘的贴身侍婢。”阮齐道,“属下怀疑,此事应该与林四娘有关。” 这倒是像是她的作风,李淮微微一笑,林家四娘,你身上到底还有什么秘密? 不出萧青烟所料,林墨的侍婢在马厩出了事,倒是没有引起太多人的注意,直至日落西山狩猎结束,才传入林璇耳朵里。 林璇只当是林墨活该,自顾自地做着自己的事,倒是王诗柔听闻了此事,寻了过来。 好不容易再见王诗柔,林墨自是开心,萧青烟轻叹一声,迅速与她转换了位置。 一见到王诗柔,林墨心里的委屈又全都冒出来了,虽说今日有惊无险,却依旧当她心慌,可碍于萧子安的事,她又不能明说,是以她只好闭口不言,只对着王五娘哭鼻子。 王诗柔以为她是因为良夕受伤而哭鼻子,便宽慰道,“好在良夕伤得不重,也不知是哪个不长眼的竟在相府马厩里放烈马,若是寻到那人,你可不能姑息!” 林墨默默点点头。 “说起马厩……”王诗柔微微倾身,压低声音道,“半个时辰前我来寻你,路过相府马厩,瞧见了远明侯,他进了你的营帐,发现你不在,便离开了,只是过了没多久……” 她的声音更低了,“我瞧见他将一个穿鹅黄色衣裳的小娘子拖走了,我一看便知那小娘子不是你,但像是……” 二娘林依! “后来他们如何了?”林墨担忧,今日她是彻底得罪了远明侯,二娘的衣裳与她今日穿的颜色相近,远明侯是不是将她误认为自己了?若是如此,她岂不是连累二娘了? “蠢货!”萧青烟的声音再次响起,依旧带着浓浓的讽刺。 王诗柔摇头,“我看着那远明侯,像是故意被什么人引过去的。” 林墨蹙眉,到底会是谁呢? 王诗柔见她一脸懵懂,实在不忍心,于是再提醒她,“四娘,你要记住,有些人看着待你不错,背地里指不定对你做什么,需知,知人知面不知心。” 林墨点点头,这事她是懂的,可与二娘被远明侯拖走又有何关系? 见她依旧不懂的样子,王诗柔只好叹了口气,“你只要记住,你只是相府庶女,那些嫡女嫡子王亲贵胄不是好惹的,你能躲便躲,可明白?” 这话她倒是听懂了,于是她猛地点头。 王诗柔道,“狩猎快结束了,你的侍婢受了伤,定要坐马车的,你同我一道吧,三娘那边我会去说项的。” 林墨笑着点头,“好!” 王诗柔顿了顿,回头问她,“方才你去哪儿了?我一直寻你不见?” 林墨的笑突然僵住了,“没有,我只是在附近转了转,头……头一回……头一回来狩猎场,便……” 王诗柔温柔地笑了笑,“幸好你出去了,莫不然此刻被远明侯拖走的怕是你了。” 回去的路上,林墨坐在王诗柔的马车里,王诗雨也在,她虽梳着妇人髻,却是一副少女娇羞模样,惹得王诗柔频频取笑,“看来姐夫今日没猎到猎物。” 王诗雨拍了拍她的手,“怎么说话的呢?夫君只是个小小的礼部郎中,在太子等众位贵人面前,只配当个陪衬罢了。” 她虽如此说,可言语中依旧透着一丝兴奋,王诗柔微微提挑眉,“阿姊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哪有!”王诗雨愈发娇羞了。 林墨也头一回见这般娇态的诗雨姊姊,便好奇地倾过身,想要听听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王诗雨拗不过自己妹妹,便将手若有似无地放在自己的小腹上,嘴角满是笑意,“方才我偶感不适,便寻了医生替我诊了诊……” 王诗柔是何等聪慧的人,王诗雨还未说完,她便接着道,“几个月了?” 王诗雨道,“近两个月。” “姐夫知晓吗?” “还未来得及告诉他。”王诗雨娇羞地低下了头。 王诗柔小心翼翼地在她小腹上抚摸了一把,“没成想,一晃数月,我竟要做姨母了。”她看向林墨,“墨儿也要做表姨母了。” 林墨亦是欢心道,“竟不知我也捡了个姨母当当!” 王诗柔道,“你本就是孩子的姨母。” 听闻自家夫人怀有身孕,薛郎君又是鞍前又是马后地候着照料者,仿佛得了什么天大的宝贝,甚至逮着个人便要说一说,惹得旁观的众人见到他那副样子便要取笑一番。 就连在一旁看热闹的林墨都觉得有些忍俊不禁,她从未过过这般温馨舒适的日子,她有时候在想,若是她将来能嫁给想薛郎君这般的夫君,怕是上辈子修来的福分吧。 ※※※※※※※※※※※※※※※※※※※※ 小自卑,你值得更好的。 萧家三娘 萧子安被狼吃了一事,在林墨回到林府时被传开,一时之间众人皆心有余悸。 案子由廷尉接手,这让林墨一夜未睡,她担心李淮会将此事算在她头上,毕竟在此之前,她与安全纨绔子弟有过冲突。 而当时萧子安就在其中,这亦是燕王亲眼所见。萧青烟安慰了好一会儿,她才在翌日凌晨眯了一会儿。 这几日林墨都在担心受怕中度过,良夕还在病中,惹得她愈发地心慌,直到羽香传来消息,说是萧郎君的案子结了。 “结了?”林墨惊得险些掉落手中的杯盏,“就这么……结了?燕王殿下可曾怀疑什么?” 羽香摇头,“听闻燕王率人去林中查探,系萧郎君独自一人进林子猎狼,结果被狼反杀,才丢了性命。” 羽香将茶水给她重新摆放好,宽慰她,“此事已经过了,娘子该安心了。” 深知真相的林墨有些惊呆了,良久,她默默地问羽香,“此事……算是过了?” 羽香重重点头,然而林墨却还是有些不放心,心中默默问萧青烟,“阿因,此事过了吗?” 萧青烟也讶异于李淮的做法,许是这几日被林墨影响,心情亦是有些上下忐忑,在得知李淮这般处理萧子安的案子之后,更是疑惑,他明明可以揪出她来,亦或者,将她拖去廷尉审问,可他没有,而且还这么快结案了。 李淮到底要做什么? 案子终究尘埃落定,林墨也能睡几日安稳觉,再过几日便是去家学上课的日子,她准备好了课业,打算交给先生品评。 可惜她才出菡萏院,便有嬷嬷来报,说是家学要停一停,问之缘由才知,原来二娘身子不适,宫里又来了赏赐,三娘忙着谢恩,也无暇去家学了。 菡萏院地处偏僻,消息闭塞,林墨本想问问嬷嬷到底发生了何事,可寻那些嬷嬷办事是需要银两的,而她暂且还没有那么多银两,便只好打道回府。 好在羽香机灵,问出了些门道,“宫里传来消息,林妃有喜,大约三月有余。陛下大喜,赏了林府好些东西。” 林墨既高兴又激动地跳了起来,“我……我……我又要做姨母了!” 萧青烟见不得她这副举世皆亲的样子,忍不住泼她的冷水,“林瑗是林璇的胞姐,关你何事?” “我……我也是……”林墨原本想说,她也是她们的姊妹,可一想起萧青烟说的关于姊妹,她又不由得低下了头。 “只是……”羽香道,“婢子总觉得二娘的病来得很是蹊跷,墨兰院的水香与良夕交好,她同婢子透露,二娘从狩猎归来之后便一直将自己锁在屋子里,除了贴身的若儿,谁也不见。三娘也曾来探过她,她竟也敢将三娘拒之门外。” 林墨又想起了王诗柔那日同她说的话,难不成远明侯对二娘做了什么? “何止做了什么。”萧青烟道,“远明侯能在林府营帐区来去自由,自是受了林璇的意,这种狩猎场合,自是又长听长有嫡听嫡,林璇是嫡女,林府营帐自是全都听她的。” 原本她还觉得林墨还小,不该告诉她那么多事,但如今可由不得她,是以萧青烟道,“远明侯玩|弄女子是出了名的,二娘如此情绪倒也在情理之中。” 林墨被她这么一说,脸忽得红了,“那我可要……” 她本想说要不要去探一探二娘,可一想起二娘对她的态度,以及自己在相府尴尬的地位,只低下了头。 由于林妃有喜,相府庆贺了好些时日,林墨便只能在菡萏院中跟着萧青烟学习琴棋书画,有空便偷偷去马场骑骑马。 可谁想这日下午,白嬷嬷来报,说是马场不得叫人进了。 林墨有些失望,她能感觉到,在偌大的林府偌大的菡萏院中,只有骑马才能让萧青烟感到快乐,可如今连这点快乐她都不能给她了。 “嬷嬷,可是我偷偷去骑马被发现了?” 白嬷嬷摇头,“马场偶尔总有试马的,就算被发现了,马场下人们口风严实,也不会乱说,这是相爷吩咐的,过几日定远侯府有一场马球赛,三娘要练习,不得旁人打扰。” 原来是马球赛,林墨低着头,继续练着字,忽而她想起什么,问道,“羽香,如今二娘病了,你说三娘可会带我去?” 羽香诧异,“娘子要去?” 林墨微微点点头,其实她不是很喜欢这样的场合,但一想起又能看见五娘,她便高兴,而且阿因喜欢马,若是带她去看马球赛,她也应该会很开心的吧。 羽香权衡利弊,又想了想,道,“若是在往常,娘子兴许不能跟着,但如今兴许有这个机会。” “娘子与五娘合作的那一曲入阵舞名声大噪,很多人都会想见娘子的,若是娘子不去,三娘一个人去相爷的脸上怕是也会无光。” 羽香说得没错,马球赛前一日,便有嬷嬷来报,叫她准备准备,第二日跟随三娘参加定远侯府的马球赛。 许是平日里出门,二娘与三娘都是坐同一车的,而她只独独坐一辆小车跟在后头,当林墨看到只有一辆车时,她忽而有些慌张了。 三娘在背后搞的那些小动作她都知道,若是她在马车上对她做什么,她又该如何? 林璇见只有一辆车时也是纳闷,自从在狩猎场见到林墨眼中的凶狠之后,亦是心慌了好几日,如今再见她,更是心有余悸。 她忽而想起林墨那日的话,她是瓦砾,她什么都不怕,而自己这般高贵,若是被她磕着碰着了,可就真的亏大了。 两人心中各有各的情绪分别小心翼翼地上了车坐好,兴许是过于投入思考着自己的事,谁都未曾提出加一辆车。 马车缓缓驶开,这是林墨头一回坐写有林府标记的马车,这比她那辆小马车宽敞平稳很多,车上还有熏香茶具,更有波斯地毯铺就,简直只能有华贵精致来形容。 两人一路无话,直至定远侯府,林璇起身后,才突然顿住,“今日我不同你计较,你不会骑马就好好在看台上待着,若是损了相府颜面,我定饶不了你。” 说完,她转身便走了。 林墨见她离开的背影,有些愣愣的,还没品出些什么,便听得有人在叫她,她缓缓下车,却见王诗柔一身劲装正往她而来。 林墨瞬即展颜,迎了上去,“五娘!” 王诗柔笑道,“走吧,我带你进去。” 定远侯府年年都举办马球赛,而林墨却是头一回来,王诗柔原本想着在里头等着她,但一想起林墨的那几个姊妹未必会领她进去,便干脆在外面等着了,谁想那林璇还当真只顾着自己进去了。 林墨亲昵地拉着她的手,知晓她早早在此迎她,有些惭愧道,“我其实可以自己寻进去的。” 王诗柔却道,“定远侯府可不是相府,你那不识路的性子,能在马球赛结束前寻到位置吗?” 林墨低眉柔柔一笑,便跟着王诗柔进了定远侯府。 果如王诗柔所言,定远侯府实在很大,就连马场也比相府的要大足足两倍有余,怪不得年年都能举办马球赛。 她随着王诗柔左拐右拐,终于进入了马球赛的看台区,远远一望,却见三娘早就已经坐在那里,正抬眉看着台下的赛场。 她身边坐着一圈贵女,有上回在百花宴上见到尚书中司侍郎之女楚三娘,还有四月十五赏月局上见到的李三娘与陈二娘。 林墨见到她们便发怵,便转而拉住王诗柔的手道,“五娘,我能与你同席吗?” 王诗柔冲她招招手,“早给你备了席座,一会儿我要下场,你可要为我助威啊。” 林墨柔柔地点了点头,而此时,不远处传来了一阵喧哗,两人闻声而望,却见几位华贵郎君从远处走来,随着他们渐渐靠近,看台上的小娘子们亦是呼声一片。 其中最瞩目的莫过于一身紫色的李淮了,他虽瘸着腿,但经年在边疆练就一副英气却叫一众娇养在京都的郎君难能匹敌,更显出男子的英武感。 再加上他入京都之后日渐养白的肌肤,衬着他那原本就精致的五官愈发秀美了几分。 跟在他身旁的便是太子李明启,李明启一身白色劲装,尽量配合李淮的步伐,少年初长成,眉眼之间的一股上位者之气初显,他正在东张西望,似乎在寻什么人,最后视线移到了王诗柔这边。 萧青烟定了定神,看来这李明启对王诗柔的确有些意思。 在李明启身侧的是萧东极的另外一个嫡子,萧子林。 说起萧东极的子孙运,京都倒是人人称羡,除了惨死在战场的庶长子萧子舒,他统共还生了五个儿子,其中嫡子三个,庶子两个。 嫡长子萧子安乃龙武军将军,嫡次子萧子林任羽林军将军,嫡三子萧子昂自小体弱,虽未曾当什么将军,但头脑灵活,又学了一身医术,十岁上便随着萧东极入战场,当过军师。 两个庶子虽没有嫡子们有成就,庶四子萧子绝亦是琴棋书画手到擒来,只有这庶五子萧子闵什么都为学成却是个棋痴,若非其母备受宠爱,他在萧府怕是永远也比不过他的那些兄长们。 放眼京都,没有一家贵人能像萧府那般人才辈出,所以京都都以入萧府为荣,无论是做妾室做侍婢还是做家伎。 正看得入神,王诗柔在她耳旁轻叹一声,“燕王殿下英武不凡,也不知他打起马球来会是如何英姿,只可惜……” 她看了一眼李淮的腿,“今次殿下只能做个裁判了。” 林墨点点头,也表示遗憾,而此时,却有一道陌生的声音在她们身旁响起,林墨别过脸去,却见一个身着紫黑色劲装的女子正在她们面前负手而立。 这女子眉眼英气,对着别过脸来的林墨,“可是林家四娘?” 林墨有些疑惑地看了王诗柔一眼,那女子会心一笑,“小女萧唤云,在家行三。” ※※※※※※※※※※※※※※※※※※※※ 搞事情搞事情 马球赌约 萧青烟也是好一顿震惊,她险些认不出她来。 当年她自西北而来,入萧府的第二日,便见过萧唤云,只不过那时的她不过是个不出十岁的孩子,她也是萧东极的妾室所生,只不过那妾室自生下她后便撒手人寰了,她便被记在了萧东极嫡夫人崔氏的名下,算得上是一位嫡女。 于良国信奉鬼神之道,亦信奉占卜之术,当年萧若华出生之时,便有道士算出她有母仪天下的命格,所以在萧府,所有的庶女,都是萧若华向上走的牺牲品。 无论那些庶女的身份有再多的荣光。 萧青烟如是,萧唤云亦如是。 萧青烟被祭祀时,已经二十有四,算一算时日,此时萧唤云也是个十三四岁的年纪了,却见她身材修长,眉宇英气十足,恍惚之间,竟是与当年的她有几分相似。 却听萧唤云道,“冒昧前来,还请王五娘子莫要怪罪,实在是小女听闻林四娘在百花宴上一舞惊人,这才慕名前来结交。” 林墨有些受宠若惊,起身微微行了个礼,“萧三娘子安好。” 萧唤云道,“那日我母亲不幸染了风寒,我只好留在家中照顾缺席了百花宴,林四娘很会舞?” 林墨连忙摇头,“我不会舞。” 台下突然一阵哨声想过,王诗柔起身,“墨儿,我一会儿便上场了,你可要好好呆在此地,莫要乱走。” 林墨点点头,萧唤云却道,“王五娘很是照顾四娘呢。” 林墨微微一笑,“五娘长我几岁,总拿姊姊自居。” 待到王诗柔离去,萧唤云便换了个距离林墨近一些的坐席,她微微倾身,神色却一改方才的大方直爽,变得有些阴沉,“林四娘,那日在狩猎场发生的一切,我已经都知晓了。” 此话一出,林墨浑身一震,冷汗甚至从她的脊背顺着往下流,她说她知道了,她到底知道了什么?难道知道萧子安的死并非意外吗? 脑海中传来萧青烟的声音,“慌什么?她不过是在试探你!莫要自乱阵脚!” 听到萧青烟的声音,林墨顿感安心许多,她尽量扯出一丝笑意,鼓起勇气反问,“是……是吗?” “林四娘子,你好本事啊!”萧唤云暗自观察着她露馅儿的神情,便道,“远明侯可是皇帝陛下最宠爱的侯爷,你竟敢当众挟持他?你就不下陛下知晓了罚你吗?” 林墨暗自长吁一口气,原来是远明侯,她道,“小女不知萧三娘子何意。” 萧唤云看她这副死鸭子嘴硬的模样,更是自嘲一笑,她再次压低声音道,“你挟持远明侯时,我兄长也去了,后来我兄长气势汹汹地回来后,又去了林府的营帐,之后,便再也没回来了……” 她眼底闪过一抹意味深长地试探,“林四娘子,你说,我兄长到底去哪儿了呢?身边还跟着谁呢?” 林墨彻底慌乱了,她暗自道,“阿因,怎么办!她知道了!她知道了!咱们该如何?” “莫慌!先探探她的底!”见她这般模样,萧青烟恨不得立刻抢了身子出动权,亲自与萧唤云周旋,可惜林墨那股子柔弱劲儿,她实在不好装,只好作罢。 林墨再次鼓起勇气,强行按住自己的情绪,“萧三娘子要同小女说什么?小女实在不懂。” 萧唤云眼底闪过一丝杀意,“四娘子不懂没关系,无论此事是否与你有关,今日你我,只能活一个。” “萧三娘子想要作甚?” 萧唤云直截了当道,“我想同你打一场马球赛,你若是赢了我,我就放你回去,若是你输了……” “输了如何?” “当今皇后是我的嫡姐,我家中还有一个不成器的弟弟,只要皇后一句话,你便是我那弟弟的妾室。” 她所指的弟弟,正是萧家庶出的那个棋痴,萧子闵。世家女子的婚事的确都是由嫡母做主的,可皇后是天下之母,只要皇后开口,谁敢不服从? 萧唤云见她犹豫不决,直接将她拉了起来,“别给我来虚的,我知道你会骑马。”、 这是要强行将她推到马背上了,林墨不知该如何是好,会骑马的是阿因,不是她! 倘若是她,怕是又要闹出什么笑话,若是闹出了什么笑话,又要被斥责! 她正要拒绝,谁想萧唤云直接将她拉向赛马场,“第一场由太子开场,这些时间里,我让你挑一匹好马。” “阿因!我不会骑马!”林墨快要哭了。 萧青烟却道,“莫慌,跟着她,看她到底想要做什么!”若是当真无法挽回,那便直接将她杀了灭口! 定远侯府的马房与相府设置的不同,这里的马身上都标上了标号,上等马在上等马房,中等马在中等马房,下等马在下等马房。 萧唤云带她来到中等马房,双目死死得盯着她,仿佛要从她身上看出什么来,“随便挑。” 林墨根本不懂马,哪里知道怎么挑?她又向萧青烟求助,然而萧青烟却也给她三个字,“随便挑。” “哟?萧家三娘子?”定远侯独子赵邱从远处走来,眼中噙着一丝淫|笑,上下审视着她,最终他将视线定在了她的胸前,“来挑马?可要本世子替你挑一挑?” 定远侯独子是东京城数一数二的纨绔,与赤阳侯、章程不相上下,他们三人算得上是东京城三大纨绔,上回狩猎,好在他与赤阳侯没去,若是他与赤阳侯去了,萧青烟都不知道能不能自救。 定远侯有心疾,老来得子,是以对这个独子实在宠溺,导致他在东京城时常横着走,只要他看上的小娘子,怕是没有不能得手的。 眼下,他怕是看上萧唤云了。 可他行至萧唤云身旁,余光瞥见了一个柔柔弱弱如小兔子般的小娘子,眸光一转,“也不知这位是哪家的小娘子?” 萧唤云双手环胸,做看戏状,“她是相府四娘。” 林墨慌忙后退几步,冲着赵邱行礼,“见过世子爷。” 这娇娇弱弱的声音只一句便苏到了他的骨子里,怪不得章程那小子对这位林府四娘如此念念不忘,赵邱恨不得一把抓住面前这磨人的小娘子一顿欺负。 可谁想此时却有奴仆来报,“世子爷,第一场要开始了,太子正寻爷呢!” 赵邱冲她微微笑,看着很是慈祥,“林四娘子,待爷归来再来尽地主之谊,何如?” 林墨只低着头,欠了欠身,不再理会。 赵邱笑了笑,转身便随着奴仆走了。 萧唤云眯了眯眼道,“也不知哪匹马儿会入林四娘子的眼。” 林墨摇了摇头,弱弱地说道,“其实,我不大会骑马。”事实是她根本不会,连怎么上马都不会。 “左边那匹低头吃着草的枣红马。”萧青烟冷冷道。 林墨随手指了指那匹,“我要那匹如何?” 萧唤云很是诧异,若是她没看错,那匹马身上的牌号是这所有中等马中最末等的,她这是要作甚? 林墨有些撑不住,低下头向萧青烟求助,“阿因,我不会骑马,你快来!” “莫慌。”萧青烟依旧死死注意着萧唤云,她想看看她到底要做什么。 第一场马球赛不过是演示赛,很快便结束了,第二场才是真正的比赛,萧唤云早早地换上了骑装坐在马上等着她,而林墨却依旧穿着她那一身麻烦的襦裙,站在那匹枣红马身旁,不知所措。 “林四娘,你的骑装呢?” 林墨紧咬下唇,她来定远侯府,又不是来参加马球赛的,她是来给王诗柔助威的!哪里会有什么骑装? 她实话实说,“我没有骑装。” 萧唤云倾身,言语中满是挑衅,“林四娘,我不想旁人说萧家人欺负人,我说过,今日你我,只能活一个,你以为你输了,就只是嫁给我弟弟那么简单吗?” “我那庶弟在家人微言轻,地位连一个家伎都不如,他的妾室……人尽可欺。”萧唤云冷冷地看着她。 林墨的腿忽而软了,她知道家伎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她也知道家伎的下场,柳氏便是相府的家伎! “阿因,你快出来吧!”说着她神魂一顿,将身子交了出去。 萧青烟叹她无用,这么一点点伎俩就被吓成这样,好在林墨的身子比从前好很多,一场马球赛,若是速战速决,倒也不会累着。 她迅速占领身子,拉起缰绳抬腿一旋身,正正地坐在了马鞍上,神情与语气完全变了一个人,“萧娘子,若是你输了当如何?” 林墨突然的追问让萧唤云神情一顿,良久,她说出四个字,“由你处置。” 哨声吹过,一红一白两队人马缓缓进入赛场,每一队分别是七人,而在这十四人当中,其中一个骑着一匹枣红马、身着粉色襦裙的小娘子格外引人注目。 刚下场的王诗柔见她骑着马儿进来了,慌忙近前,“墨儿,你怎么下来了?” 林墨正要说话,却硬生生被萧唤云打断,“小女想与林四娘赛一场,林四娘也欣然同意,王五娘,你说这一场赛事,谁会赢呢?” 怒意爬满王诗柔的脸,林墨是个娇养的小娘子,如何会打马球?!萧唤云明摆着不怀好意! 她拦在林墨面前,“既然如此,我替墨儿打,正好我也想领教一下,萧家的马球。” “输了可是要做我庶弟的妾室的,王五娘乃堂堂王家嫡女。”萧唤云挑衅地挑了挑眉,“这不太好吧。” 王诗柔诧异地回看了一眼林墨,见林墨神色里的肯定过之后,她愈是愤怒,“荒谬!” “五娘,我既应了她,便有法子胜她。”萧青烟突然开口,“我突然想好如何罚她了。” 她眼底带着一丝鄙视与杀意,“萧三娘,若是你输了,往后有王五娘在的场合,都给王五娘端茶倒水做个侍婢,如何?” 三局两胜 关于萧唤云的实力萧青烟不得而知,但她知道萧东极的训练方式,由萧家军训练出来的,普通人怕是赢不了。 萧唤云来势汹汹,背后定有人撑腰,若是王诗柔输给了她,若是这赌约被背后之人大肆做文章,那王诗柔的前程怕是会毁于一旦。 王诗柔是林墨生命中的一道光,若是她有事,林墨怕是这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况且面前挑衅的是萧家人,所以此战,必须由她应下! “墨儿!”王诗柔亦很是诧异她的话,但看到林墨此刻的眼神,她恍惚之间又回到了那日百花宴,当入阵曲起时,她的眼神也是这样的。 一时之间,她不知该说什么,却听萧青烟道,“五娘,放心,虽说我自小先天不足,但在纳兰医生的调养之下已经好的差不多了,上个月我已经可以骑马了。” 此话一出,不仅是王诗柔,萧唤云亦是震惊,上回在狩猎场,看她那般娴熟骑马的模样,根本不像是个刚学骑马的样子! 突然间,她竟有些心虚了。 这林墨,到底有几斤几两? 她们的话,被准备下场的那些郎君们听到了,郎君们纷纷觉得这只是小女儿家之间的赌气赛事,一笑置之,除了萧子林。 他藏在诸位郎君之中,眼神却死死的落在林墨身上,似是要在她身上钻出一个洞来,察觉出萧唤云有犹豫之势,他开口道,“既然林四娘这般有自信,三娘,一会儿莫要手下留情啊!” “萧三,哪有你这般欺负小娘子的?怪不得那些小娘子一见着你就跑!”赵邱笑道,“林家四娘,一会儿若是累了你邱哥哥替你!” 又是一阵哄笑声。 萧青烟冷着脸,默默地看着他们离开,心中却跳过了无数想法,方才在萧子林身上,她明显感到了敌意,看来萧子安一事,他们十有八|九算在她头上了。 所以接下来的赛事,她若是赢了,顶多遭受林相与余老夫人的斥责,但若是输了…… 哨声再响,两队人马开始就位,王诗柔见她注意已定,便只好退下,在替手位寻了个位置坐下,她倒要看看,这萧三娘到底有什么本事。 场中的看台上,林璇亦是吃惊,没想到一时没将这庶女看住,她竟然进了场!还与萧三娘赛球。 这萧三娘这几年虽不常出来,但每回出来都是在贵女里拿了魁首的,这林墨是作死不成! 李三娘斜斜地靠在几子上,吃了一口糕点,啧啧几声,“瞧,我说得没错吧,三娘,你们家这不懂规矩的庶女,又要想法子出风头了。” 陈二娘与楚三娘相识蔑笑一声,瞥了一眼那唯一未穿骑装的林墨,人人都穿骑装,就她不穿,不是出风头又是什么呢? “贱人生养的贱骨头罢了。”林璇暗自咬牙,若是她赢了倒也罢了,但若是输了,今日,相府和她的颜面怕是要丢尽了! 早知如此,她就该早早将她赶出相府,亦或者,在狩猎场,直接将她丢进林子,叫那野狼吃了算了! 哨声再起,十四人便已经准备好,人人都穿着骑装,只单单林墨一人身子单薄地骑在那匹枣红马上,萧青烟环顾四周,终于明白了萧唤云的用意。 场上十四个人,十三人对她都有一股浅浅的敌意,看来这场马球赛,并非是七对七,而是十三对一。 萧唤云要她输! 正此时,一个紫色身影起身,从裁判席缓缓而来,微风拂过他的衣角,也撩起了他半披肩的乌发,阳光沐浴之下,更显得他那张脸,有些颠倒众生。 李淮这一举动,惹得看台众人都倒吸一口凉气,她们以为李淮要上场,有些小娘子更是不禁站了起来,仿佛这样就能看得更清楚一般。 整个世界都安静了。 李淮走到林墨面前,微微抬起他那双深邃的眸子,问道,“林娘子可要换身骑装?” 他想要作甚?是要帮她还是要嘲笑她?良久,她冷冷道,“不必。” 李淮仿佛早就已经知晓她的答案般,抬手摸了摸那匹枣红马,点点头,“好马!既然林娘子不必换装,那本王祝林娘子旗开得胜。” 说罢,他转过身,一瘸一拐地往裁判席而去。 萧青烟看了一眼他离去的背影,他到底是什么意思?祝她旗开得胜? 一声令下,第二场赛事开启,萧青烟手握球槌紧紧追着球丸,果不出她所料,原本在她一队的那些人,纷纷要从她手中夺球。 敌人实力超群不可怕,可怕的是连自己人都背叛。 萧青烟深知其中道理,是以刚开始,就没打算将球让给任何人。 赛事火热的现场,只萧青烟一袭粉色襦裙骑着一匹枣红马驰骋于各种阻截之中,所有人都不知她的护球水平,所以她这一招护球,直抵球门,迅速拿下了一分。 谁都没有想过,林墨会以这种方式拿下第一球,所有人都惊呆了,就连林璇也惊着了,这个该死的庶女,到底是何时学的骑马?何时学的马球! 王诗柔亦是讶异,此时场上的那个墨儿与往日里的那个浑然不同,那日在百花宴上她便有所察觉,如今这一番,她心中的疑惑更甚。 难道真如传言所说,林墨沾惹上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了吗? 李淮坐在那里,手里的茶盏突然一顿,如此雷厉风行的决策与执行,与那人如出一辙,不仅如此,那马背上的英姿、叩马的姿势、旋身的角度以及认真护球的神情…… 他眯了眯眼,怪不得萧若华要对她出手!女人的直觉,还真是个可怕的东西。 萧唤云咬牙,看来这林墨当真是会装, 因着这第二场马球赛,场上全都是女子,所以规定只打小球,小球只比三球,三局两胜。 第一球林墨赢了,那么接下来便要看她能否再赢一次了。 王诗柔的手心不由得冒出了汗,无论场上的是谁,这场赛事可千万不能输! 第二球开场,萧青烟一个旋身再起,再次拿起球槌要去追球丸,可惜那十三个人早就有了防备,一个个皆死死守住球丸,让她根本没有可乘之机。 萧唤云更是直接匐在马背,将球丸死死护住,随着萧青烟进行的方位,改变着球丸传递的方向。 人多便能打配合,而萧青烟只有一人,目前只能孤军奋战,好在小球不限时,她眸底闪过一丝光亮。 既然她们想玩,她便陪她们好好玩玩! 萧青烟的攻势突然慢了,而且方向也十分散漫,每每萧唤云以为她要来抢球,可当萧青烟快要碰到球丸时,都以一个不经意的角度错过了。 这使得萧唤云有些摸不着头脑,林墨到底要做什么? 在旁人眼中,场上的林墨骑着马独自一人七进七出,根本不管其余六个队员的死活,然而懂马球的却已经在里面看出了些门道。 李淮那暗淡已久的眸光突然亮了,林墨眼下的形势对她极为不利,可她却依旧凭借着出色的马术盘旋在那群人里,其胆魄与智谋,却是萧唤云远远比不上的。 正因如此,这场以多欺寡的结局,愈发叫人期待。 萧青烟只想尽快结束战局,萧唤云马术很好,球丸也控制得十分利落,但她却有一个致命的缺点——全局。 萧唤云的目光始终在球丸之上,丝毫没有注意她队友们的位置以及她们的优缺点。 方才她在那些人中穿插行走,已经将她们的步法摸了个通透,眼看萧唤云已经将球带入发射区,此时她猛地起了攻势,钻过重叠的人障,一把夺过球丸。 这一蓄谋已久却又显得极为出乎意料的一夺,叫在场的所有人都惊地站起身来,惊叹林墨速度有之,惊叹林墨胆量有之,惊叹林墨战术亦有之。 球丸在手,萧青烟再次守住,开始于那些人之间穿行,那十三人都以为萧唤云赢定了,虽起着势,但却有一丝势在必得的心思。 只如此一门心思,她们便已经失去了夺球的机会,萧青烟顺着她方才就计划好的路线,左右穿行于擅长左球与擅长右球的人之间。 那匹枣红马如离弦之箭随着萧青烟的指挥移动着,将所有近前攻击的人都引得各自摧残。 哨声响起,球丸再入球门,萧青烟再得一分,此局萧青烟胜。 按照规则,三球两胜即为胜,所以,这一场球至此为止。 萧唤云很不服气,想要再战,看台上的萧子林亦是怒得要掀案几,好在他身旁的一个身着一身青灰色长衫的郎君拦住了他。 “三兄,稍安勿躁。” 萧子林气得紧握双拳,脖颈处青筋直冒,“我杀了她!” 萧子昂却道,“不急,今后有的是机会!” 萧子林强忍住怒气,问道,“老四,你可看出端倪了?她到底是不是?” 萧子昂摇头,“至始至终,她没有离开过三娘的视线,想来装模作样的因素偏多,但长姐说的也没错,她很有古怪,指不定兄长的死,与她有关。” “依我看,定是这贱人所为!”萧子林紧咬牙关,此刻他恨不得冲下马场,直接将那贱人碎尸万段。 “稍安勿躁!此事我们还需禀明阿姐和阿耶从长计议。” 而场内,王诗柔慌张地出了一身冷汗,直至林墨从马上下来,她才缓了缓神冲了上去,“可还安好?” 萧青烟极度不适应王诗柔的驱寒问暖,但一想起自己是用的林墨的身子,便只好装作林墨的样子柔柔地答道,“还好。” 此时萧唤云从她们身旁经过,萧青烟将她叫住,“萧三娘,愿赌服输,可莫要忘了我们之间的赌约!” 萧唤云正要反悔,李淮却不知从何时就站在她们身后,他微微挑眉,“哦?赌约?可否说来于本王听听?” 相互需要 李淮的介入,使得这场私下的赌约摆到了明面上,叫萧唤云不得不执行,她看了一眼王诗柔又看了看林墨,心中不甚滋味,最终,她咬牙道,“我萧唤云,愿赌服输!” 说罢,她扭头便走了。 李淮走到林墨的那匹枣红马前,又拍了拍,“确实好马。” 李淮言语之中明显意有所指,萧青烟装作林墨的模样躲在王诗柔的身后,王诗柔会意,只微微向李淮行了个礼,“多谢王爷主持公道。” 李淮若有所思地瞥了一眼躲在王诗柔身后的林墨,“是林四娘有本事,本王不过是看热闹罢了。” 他笑笑,转身便离去了。 王诗柔将林墨带出马场,直至她将枣红马牵回去后,她才将林墨带到一处无人之地,开始审视她。 萧青烟就这样被她拉着站在一旁,接受着她的审视,良久,王诗柔才道,“你的侍婢羽香呢?” 萧青烟诧异,她以为王诗柔会问她关于马球关于她的问题,谁想她竟会问这个。 她迟疑的几息中,王诗柔再道,“你虽是相府庶女,但也是个贵女,今后侍婢不在身旁,莫要轻易跟人走。” 萧青烟诧异地点了点头,“许是她被什么人……绊住了。” 林墨与萧唤云在看台上说话时,她便已经察觉萧唤云的侍婢在有意缠着羽香。 她独来独往惯了,除了生死之交,她已经不再轻易信人了,所以当时反而觉得羽香在或许会碍事,便没出言提醒。 没想到王诗柔如此照顾林墨,竟连这样的细节她都帮她顾到了,她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在她看来,所谓姊妹都如萧若华、林璇一般,口蜜腹剑、自私自利至极致,从未有过这样的姊妹会这般关心她,照顾她。 或许,林墨的有些话是对的。 “发什么呆?还不快回去休整一番?我方才可是瞧见了林三娘的表情了,想来你回去定要受责骂。” 说着她便往看台而去。 萧青烟赶紧跟上,脑中却堆积了各种疑惑,她上一世看过许多人的嘴脸,当面一套背面一套的比比皆是。 此生她也见过许多眼里对她充满好奇震惊讶异的人,谁都好奇过林墨为何会一会儿柔弱一会儿如她这般,可在王诗柔身上,她却看不到她的求知欲。 她难道不想知道她的闺中密友到底发生了什么吗? “五娘。” 终于她还是忍不住叫住了她,毕竟她是林墨最亲近最信任的人,倘若她是敌非友,怕是会很麻烦。 王五娘的为人倒是直爽,旁的试探根本没用,反而会让她起疑心甚至排斥,只有当面说清楚,她也才会给反应。 王诗柔顿住,脸上的表情依旧,“何事?” 萧青烟直截了当,“你难道不好奇我身上的变化?” 王诗柔神色一凝,随即噗嗤一笑,“好奇过,不过不重要了。” 她竟也这般坦荡! “为何?” 王诗柔柔声一笑,“你莫不是忘了,我师从灵山道人,能看到的东西比旁人要多一些,你不说我也知道,你并非墨儿。” “五娘难道不怕我对林墨不利?” “你不会的。”她道,“墨儿在相府的处境想必你比我更清楚,若非有你,恐怕墨儿早就已经……” 她顿了顿,“以墨儿的性子,在这个圈子里很难存活,她需要你,正如你需要她。至于你是谁……我不想知道。” 怪不得王诗柔与那些贵女们格格不入,她比那些贵女们看得更通透,她很清醒,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也知道自己适合什么,所以便没了那些追名逐利和口蜜腹剑。 萧青烟又追上几步,“嫁于太子,是你愿意的吗?” “那是自然。”王诗柔倒是丝毫不否认,“我出自正统的琅琊王氏,自该嫁给配得上这个宗族的人,百余年来,王氏出了十几个皇后,或许这其中会有我一个。” “你看上去并不像是……” “不像是个会争抢的?”王诗柔耸耸肩,“生在这个家族,家族给了我什么,我也自该回报什么,这只是一场交易,很公平,所以我并没有不愿,当上太子妃,应该算是还以他们利息,再上一步……” 她笑笑,“这并不是我要管的范畴。” 两人坐回了看台,羽香早已在那儿焦急的走来走去,看到自家娘子安然归来,她既高兴又后怕,她怕自家娘子稍有不慎,就摔落马下,哪怕此刻掌控身子的是萧妃娘娘。 “娘子!没事吧?可有伤着?” 萧青烟微微摇头,“无妨,只要休整一番……” 她话音未落,马场上突然传来一阵喧哗,更有小娘子的尖叫声传来,“快看啊!有人落马了!有人落马了!” “是谁?” “好像是世子殿下!是世子殿下!” “什么?定远侯世子?他的马术不是很好吗?怎会落马?” 人群涌动,萧青烟与王诗柔相对一视,赵邱的马术如何她们虽不知道,但王诗柔在第一场演示赛上与他打过,都是定远侯府马房里的马,岂会伤了它们的主子? 两人探出人群看了一眼场上,正好看到赵邱被人抬了出去,他的腿似是受了重伤,竟还在流血,羽香惊了一声,“那匹马儿被杀了!” 伤了自家主子的马儿,留在世上也是无用的了,看来他腿上的血应该是那匹马儿的。 王诗柔轻叹一声,“看来今日的马球赛到此为止了,墨儿,回去吧。” 萧青烟点点头,转而看向林璇的方位,却与林璇的视线相交汇,虽然林璇很快就别开了眼,可她眼里的诧异和恐惧却依旧被她看得明明白白。 她嘴角勾起一丝弧度,拜别王诗柔后,走到林璇面前,“侯府怕是出事了,三娘要久留吗?” 原本第四场便轮到她上,为此她准备了将近半个月,如今连精心准备的骑装都还未穿上,竟说要走,林璇很是不甘心。 她更不甘心的是,原本唯唯诺诺连马都不敢碰的人,方才竟在赛场上赢了萧三娘,还赢得了满堂喝彩,这本来是属于她的荣耀,竟全都被这贱人夺了去! 她暗咬银牙,跺了跺脚,“回去!” 一路无声,就算回到相府她二人也再没说半句话,林璇只死死的瞪着她,而她却是一直密目养神,想着方才在定远侯府发生的一切。 良夕终于能下地了,只是那双手依旧被吊着,什么活儿都干不了,听闻自家娘子回来,她便同白嬷嬷一道在院门口等,终于将自家娘子等了回来。 羽香见她出来,慌忙迎了上去,“不是叫你好好在屋子里待着吗?怎么跑出来了?” 良夕道,“婢子听闻娘子在定远侯府的马球赛上夺了魁首,实在高兴地紧。” 羽香一愣,她们才刚回来,怎么这消息就这么快传开了?“你何时听闻的?” “就半个时辰前,听闻娘子好生威武呢!”良夕满脸骄傲。 萧青烟冷哼一声,原是如此,一般的消息自然不可能以这么快的速度传播,定是有人故意,只是那人怕是也没想到,今次定远侯府上的马球赛,会发生另外一个足以震惊整个东京城的意外。 只是她前脚刚进屋,后脚梅香苑的责罚便到了,想来余老夫人也已经知晓此事,她派了柳嬷嬷过来,传话说让她闭门思过,未得允许不得出菡萏院半步。 余老夫人这是在哄林璇高兴呢!萧青烟暗自一笑,这余老夫人的心,依旧如此偏。 留香院中。 一个侍婢耸着肩膀跪在地上抽泣着,林璇坐在高位,见她这般模样,更是气不打一出来,直接拿了桌上的那套汝窑茶具,狠狠砸在那侍婢脑袋上。 鲜血一下流了出来,而那侍婢却动也不敢动一下。 “贱婢!一个个都是贱婢!”林璇咬牙,“装的这一副可怜样子给谁看?” 见那侍婢依旧低着头任由她打骂,她更气了,她豁然起身,直接在那侍婢身上踢了好几脚,“你怎么还不死!你为什么不死!” “璇儿。”王氏阴沉着脸走了过来,一闻见屋子里的血腥味,她眉头一皱。 林璇停下打骂,却在那侍婢脸上啐了一口,“还不快滚!” 侍婢得了命,慌忙将地上的碎片收拾干净,低着头走了出去。 王氏瞥了那侍婢一眼,眉宇之间还真有一丝林墨的神韵,更是鄙夷地冷哼一声,直到那侍婢完全在她们眼前消失,王氏才道,“怎么回事?” 林璇坐回榻上,一脸阴郁,“那贱人趁我不注意,竟偷偷摸摸上场了!也不知是谁教的她骑马,若是让我知晓,我定要叫那人不得好死!” 她暗自咬牙,“思来想去,她定是在马场偷偷练了!阿娘!我要将看马场的那些贱人统统发卖了!” “那些是你阿耶亲自指派的人,为娘也没法子。”王氏蹙眉,“菡萏院那贱人当真是越来越邪乎了!” 王氏再道,“定远侯世子又是怎么回事?” 林璇摇头,“我走的时候瞧见他被抬下场了,旁的我便没瞧见了。” “一会儿你阿耶定会来问你话,你可莫要再这副样子,平白惹得他不悦。” 林璇眼底闪过一丝怒气,“真想杀了那个贱人!” “你以为为娘不想?”王氏脸色一沉,“如今她声名再次大躁,将来定会挡了我儿的路!一定要想个法子,将她除了才是!” 入夜,菡萏院一片寂静,林墨挑灯跽坐案几旁,边看着棋谱边与萧青烟下棋,由于太过于投入,侍婢们不敢打扰,于是才显得菡萏院落针可闻。 羽香本想替她备水洗漱,可一转身,看到门口站着个人时,她慌忙跑去林墨那儿,道,“娘子,相爷来了。” 赵邱之死 林墨实在太投入,等到她反应过来时,林泽已经站在她面前不远处,她慌了神,手中的黑子一不留神掉落在了地上。 滚着滚着,竟滚到了林泽的脚下。 林泽一顿,躬身将脚边的黑子拾了起来,蹙起眉头,“下棋?” 自那日驱邪阵后,林墨对林泽的恐惧已经消退了很多,但她从未见过如此平和的林泽,不禁心尖一缩,起身后退几步,行了个礼后,低下了头。 “只是顽顽罢了。” 林泽看了一眼棋盘,黑子与白子旗鼓相当,然而黑子几乎被白子从七个方向围了个水泄不通,乍一眼看,黑子虽有一口气在,这局势实在处于弱势,“七星围曜?” 林墨埋下头来,“是。” 林泽微微抬眸,将手里的那颗黑子在正中央一放,局面上原本七星围聚之势瞬间土崩瓦解,瞬间黑子赢了一大片。 这是一场谁占主位谁便赢的局。 “这棋局有些难度,你学了多久?” 林墨怯怯道“近三个月。” 林墨在定远侯府马球赛一事,林泽也听闻了,他不信他这个庶女会赢,所以他想到了那日的驱邪仪式,开始怀疑她身上有什么脏东西。 如今看来,倒是他多虑了,林墨学了三个月的棋,那小小马球赛自然不在话下。 “你可知错?”林泽突然质问,惹得林墨噗通一声跪了下来。 虽然她对林泽的恐惧减轻了些,但不代表她已经完全不恐惧了,她的心依旧抖地厉害。 “回相爷,是……是五娘教孩儿下的棋。”她按照萧青烟教的应答林泽。 林泽眯了眯眼,林墨与王家五娘交好是众所周知的事,王家五娘是何等的根骨才华,所以关于这一点他倒是并不觉得稀奇。 他再质问,“谁让你去碰府上的马的?” 原来是偷偷骑马的事,林墨紧咬下唇,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解释,她想骑马?她想学马?她只是个卑微的庶女,根本不配有“想”这个想法。 一片死寂,林墨不敢出声。 良久,才听林泽道,“御赐之物岂容玷污?这些日子在菡萏院好好反省!” 说完他便走了。 林墨以为他会大发雷霆,谁想只是责问了几句,她不由地觉得有些慌张。 “如今你名声大噪,对他来说还有利用价值,他又岂会平白将你丢弃?莫要忘了官场之人是如何称呼他的。”萧青烟道,“笑面佛。” 林泽离开没多久,便有一抹黑影闪进了菡萏院,林墨正收拾残局,那黑影突然闪现在她面前,险些吓了她一跳。 “娘子,事情已经办妥。” 林墨知道他是谁,从前懵懂的时候,她躲在萧青烟的身后,不敢听不敢看,但自从能与萧青烟相互切换自如的时候,她的胆子也渐渐大了起来,敢听也敢看了。 罗叔来定有重要的事与萧青烟相商,是以她熟练得躲了起来。 萧青烟坐在榻上,问:“都处理干净了?” “处理干净了,明日谁都会认为赵邱的死只是一场意外。” 林墨听罢,震惊地瞪大了双眼,连声音都有些颤抖,“阿因,定远侯世子是你们杀的吗?” 萧青烟眸光一闪,“赵邱作恶多端,死有余辜,我们不过是顺手推舟,帮了个小忙罢了。” 罗叔点头,“同喜已经被属下安排出城,娘子大可放心。” 林墨再次震惊,“你们……你们为何要杀他?” 萧青烟示意罗叔解释一番,罗叔眸光一闪,便道,“定远侯世子赵邱作恶多端,平日里便喜欢残害无辜少女为乐,后因放贷残忍杀害了更多无辜百姓,同喜的父母便是那众多百姓之一,同喜有一个妹妹,只因他父母还不起债务自尽而亡,无人护他们,赵邱便命十几人,在他父母坟前……” “做什么?”林墨的声音有些颤抖。 林墨自己也不过是个未及笄的年岁,不知她听完这些心中会不会害怕,是以罗叔犹豫了一会儿,谁想萧青烟却直接了当道,“他命那十几人在同喜父母坟前玷污了他妹妹。” 果然,林墨听完脸色唰得一下白了,她虽年岁不大涉世不深,但有些事她也还是懂的,那日她在定远侯府瞧见那世子一副吊儿郎当样,以为他不过是个普通纨绔,可没想到竟会是这样。 兴许是因为林墨才是这具身子的本来主人,所以就算如今控制这副身子的是萧青烟,却依旧能受到林墨情绪的影响。 只是在外人看来,萧青烟一会儿镇定一会儿脸色发白双唇颤抖,着实有些古怪。 “知道了?”萧青烟抬眸,“可还觉得他死得冤?” 林墨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说,但良久之后,她给了萧青烟两个字,“不冤。” 萧青烟缓缓闭上眼睛,嘴角微微扬起一丝弧度,“赵邱一死,赵觉那个老匹夫的死期怕是也不远了。” “你们还计划要杀定远侯?” 萧青烟冷哼一声,“赵觉有心疾,赵邱是他老来得子,若是叫他知晓他儿子突然死了,你觉得他会如何?” 心疾之人切忌受刺激,赵邱是赵觉最宝贝的儿子,若是他得知自己白发人送黑发人,必定受刺激,届时心疾再犯,他年纪又大,定然无力回天。 萧青烟猛地睁眼,眸光中透着一丝冷艳与煞气,李俊,你处心积虑窃取的江山,我会让你一点一点地还回去。 萧青烟说得没错,当定远侯知晓赵邱死讯之后,当天夜里心疾发作,皇帝得知此事,连夜召了太医去诊治,可赵觉依旧没挺过子时,竟与自家儿子一同停在了灵堂里。 赵觉当年为了李俊的篡位可是出了不少力,如今他虽在京都当一个闲散侯爷,可手中的权利倒是一样没卸下,如今他身死,李俊既缺了一大助力,又接了赵觉留下来的一大堆烂摊子,实在叫人大快人心! 只是她还没高兴几日,菡萏院却来了两个不速之客。 燕王李淮,不,应该是廷尉李淮与一位廷尉女官。 李淮一瘸一拐地被侍婢引进了菡萏院,见院中草植林密,百花齐放,院角处还有一块菜地,同样绿意盎然,一派生机勃勃的景象,不由有些吃惊。 菡萏院是相府里最小的院子,只两进,前院只一座廊屋,廊下只摆放着几个几子,便没旁的什么东西了,后院则是林墨的闺房以及侍婢们的居所,还有一个小厨房,如今正冒着炊烟。 不知怎地,竟叫他生出一种大隐隐于市的感觉。 林墨正跽坐在廊下,入神地看着一本书,羽香怎么叫她,她都没缓过神,直至李淮近前,高大的身影挡住了她的光线,她这才别过脸来。 看清楚来人,手里的书吓得脱了手,林墨慌忙起身,混乱地给李淮以及那位女官行了个礼。 李淮正要躬身去捡书,却见阮齐一个闪身,那本书便落到了他的手里。 “《涂山志》?”李淮将书还给她,“林四娘爱看这种怪力乱神的故事?” 林墨有些窘迫,“王爷恕罪,这不过是小女闲暇消遣的书罢了。” 李淮微微点头,“你不必这般慌张,本王此次来,只是有几个问题相询,此事有关林娘子清白,是以只好与莫娘子一道过来问一问。” 这位莫娘子一身女官制服,却一派贵女气度,不由得将她的注意力全都吸引了过去,林墨暗自问萧青烟,“阿因,这位是谁?” “莫掌律的孙女,在廷尉掌文司,只是个文吏。”萧青烟不耐其烦地解释。 这位莫文司她早有耳闻,小小年纪便熟读于良国律法,自小立志要成为莫掌律那般为民请命之人,只奈何于良国虽允许有女官,但却不允许女官掌武吏与正吏,所以她即便再有本事,也只能当一个文吏。 就算如此,林墨听闻她身份时,眼中依旧充满崇拜之意,在她身上,她看到了女子可以有不一样的活法。 莫文司冲她微微颔首,直接切入正题,“四娘子,请问在定远侯世子落马之前,你在哪里?” 她声音清亮,却隐约带着一丝迫人的压力,叫林墨微微一震,但她还是牢牢记住萧青烟所言,如实答道,“当时我与王五娘在看台上。” “当日第二场马球赛前,四娘可曾在马房出现过?” “是,我与萧家三娘在选马。” “选的什么马?” 林墨摇头,“我不懂马,便随意指了一匹,只记得是一匹枣红马。” 莫文司默默看了李淮一眼,继续问道,“林四娘子,你可知当日世子殿下骑的是什么马?” 林墨再次摇头,“当日与王五娘聊得投入,并未来得及看场上的情况,当我转身去看时,世子殿下已经……” 莫文司道,“当时世子殿下骑的也是一匹枣红马,与四娘子骑的那匹一模一样。” “一模一样?”林墨诧异,那双眸子几乎瞪圆,她终于明白为何阿因要她选那匹枣红马了,原来是这样。 林墨的迟疑被莫文司尽收眼底,她道,“林四娘,可否解释一二?” 从头至尾,李淮只是双手环胸,眯着眼睛在一旁看着她,从未说过一句话,但林墨却依旧能感觉到他所施加的压力。 她紧咬着下唇,不知该如何解释,却听萧青烟道,“实话实说便是。” 林墨低着头,不敢看面前二人,良久才道,“小女不知世子殿下为何会选那匹马,就连萧三娘都觉得小女选的那匹中等马有些不合适,没想到世子殿下也会选那匹马。” 莫文司蹙眉,似是抓到了什么重点,“中等马?” 林墨点点头,眉眼间依旧无辜。 往昔风云 一时之间,三人各有心思,竟没了话,正值春夏之交,院中花草盛放,微风带过,有一缕林木芳香拂面而来,沁人心脾。 林墨心里慌张,也不知她这般说莫文司会不会相信。 李淮却是好奇,巷口杀人、百花宴入阵舞、马球场以寡胜多的英姿飒爽模样,竟掩藏在面前这副柔弱的躯体里。 而莫文司却是沉默于这场事故,明明都是枣红马,却一匹中等马一匹上等马,马场的人她已经询问过,并没有任何异常,那么剩下的,只有一种可能。 意外。 她起身对林墨行了个礼,“方才多有冒犯,还请四娘恕罪。” 林墨有些受宠若惊,她慌忙起身回了个礼,“莫文司辛苦。” 李淮微微颔首,也跟着起身,“既然林四娘这儿已经问明白了,便去林三娘那儿问问吧。” “不必了。”莫文司道,“廷尉大人,下官大约已经有结论了。” 李淮却道,“既然已经来了,能问的都问一遍,免得被一些有心人抓了尾巴到处咬。是不是林四娘子?” 林墨不觉得他会同她说话,突然被他这么一喊,竟又是一震。 李淮此人虽看着平易近人,但只要近前便会发现,他身边的每一道气息都裹挟着一丝自战场而来的戾气,甚至每一句话都带着一丝压迫人心的力量。 林墨实在想不出什么话来接他,于是只能眨了眨一双无辜鹿眼,好在莫文司解围,“既如此,廷尉先请。” 李淮微微颔首,转身离开时,他的视线又在林墨身上裹了一圈,最终很有深意地走了。 一旁的羽香也是一手的汗,她慌忙过来安抚林墨,“娘子,可安好?” 林墨微微摇头,他们虽然有些令人害怕,但比起林泽要好很多,她勉强扯出一丝笑容,“没事。” 羽香将案几上的书收拾好,“娘子,今日可要下棋?” 林墨长吁一口气,终于缓过神来,她摇摇头,“良夕种的那些花儿都开了,听闻那些花儿可以做糕点吃,今日咱们做些吃吃吧?” 难得自家娘子有这样的兴致,羽香满口答应。 而此时的留香院,王氏与林璇刚送走李淮与莫文司,林璇的眼底竟默默冒出了些羞涩之情。 王氏一眼就察觉出了女儿的心思,笑道,“燕王正值婚岁,今次回京,皇后有意给他择一王妃。” 她扶了扶自家女儿发髻上的簪子,眉眼皆是笑意,“他虽有腿疾,身份倒也配得上我的璇儿。” “阿娘你说什么呢。”林璇羞涩地跺了跺脚,转过身去,脸颊绯红。 王氏却道,“你是堂堂丞相嫡女,阿姊又是当今林妃,自该嫁入皇家,若你阿姊那里真的行不通,燕王倒是不错的选择。” 王氏一直以来都将林璇当做皇后培养,皇后该学的东西她一样不落,她盼着她的女儿有朝一日能入主东宫,可谁想太子殿下倾心于王五娘,王五娘乃是琅琊王氏正统,并非她这个王氏旁支能比的。 所以她打算再争上一争。 原本林瑗进宫多年毫无所出,她就打算找个由头将林璇送进宫去,谁想宫中却传来消息,林妃怀上了,所以她才暂且打消这个念头。 而今林璇既对燕王有些意思,燕王虽与那至高无上之位无缘,但好歹是皇室,且深得当今陛下器重,嫁给燕王也是不差的。 更重要的是,燕王是太子的叔父,如此一来,她的两个女儿,一个嫁给陛下,一个嫁给燕王,论身份论地位论辈分,永远在出身王氏正统的王五娘之上! 王氏将林璇掰了过来,正色道,“璇儿,你告诉阿娘,你可愿嫁给燕王?若是愿意,阿娘就帮你!” 林璇眼底闪现了一丝渴望,燕王虽有腿疾,但英俊勇武,说话也风趣,而今皮肤渐渐变白了些,更是越瞧越英俊。 谁不喜欢英俊的美郎君?谁又不喜欢将这美郎君占为己有? “阿娘,孩儿愿意!” 良夕已经可以下地了,听闻林墨要做糕点,主动请缨叫了几个侍婢帮忙做了好些糕点,糕点各式各样,品种不凡,看得出来良夕在这上面很是花功夫。 夜幕压顶,菡萏院里已经掌了灯,林墨命几个侍婢在院中摆放了一个案几,将做好的糕点摆放整齐。 她这样的行为连羽香都看不懂了,“娘子这是要作甚?” 林墨在案几旁坐席上跪了下来,那双乌黑的眸子看了看糕点又看了看天,天上星云密布,很是好看,她浅浅一笑,淡淡地说:“今日是阿娘的生辰。” 羽香这才想起来,今日是六月二十三,正是柳氏的生辰。 她一道跪了下来,府中禁止私自祭祀,所以她们只能私下里偷偷地做,没有香烛纸钱,没有果品鲜花,林墨只能用糕点代替。 其实在某一个瞬间,她很想知道,林泽为何要杀害柳氏,难道是因为柳氏身份低微?还是因为旁的什么原因。 可她不敢,她不敢去查原因,她怕现实让她再次恐惧,柳氏常说,希望她开心地活着,希望她能做一只自由的鹰,冲破相府这个牢笼,在天地间自由翱翔。 柳氏还说,想让她去江南走走,因为那里是她的故乡,她很早很早之前就想回去了。 萧青烟道:“你若是真想知晓其中真相,我可以帮你查。” 林墨摇摇头,“不必了。” 她怕知晓之后,就无法去事先阿娘对她的嘱托了。 萧青烟见她这般,只好闭上了嘴,她突然想起了自己在西北马场的日子。 那时候虽过着的是马场小奴的生活,却每日都很快乐,无忧无虑,没有那么多繁杂的事和人,每日做好手头的事后,便能骑上心爱的马儿,与兄长一道四处驰骋,回来时,再喝上一口阿娘做的马奶酒,好不快活! 直到后来,她们被接回了萧府,萧府后院尔虞我诈勾心斗角,那些女人都想阿娘死,而阿娘为了萧东极一直苟延残喘地活着。 为了讨好萧东极,也为了他们母子三人能在萧府后院存活,她只能尽量努力,努力成为萧东极想要的样子。 终于,萧东极满意了,于是将她送进了宫,侍候那位可以当她祖父的老皇帝,将兄长送去了军中。 好在老皇帝并不想将她当做侍妾,他此生无女,又见她聪明伶俐,于是便将她当做女儿放在身边。 她此生所有的父爱,其实都来源于老皇帝,可最终她却辜负了他。 在老皇帝临终之时,她听信了李俊的话,将原本老皇帝要传位于他的晋王李曦的名字,改成了李俊,好在李俊在外人的眼中是一个善良仁慈的君主,这才保住了晋王的一条命,只不过,李俊给了他一块封地,让他去封地生活。 北面的晋州,在北面是出了名的贫瘠,那里常年气温底下,出门不到半个时辰,头发、睫毛、耳朵甚至鼻孔中都会凝冰。 那样的地方,哪有岁贡?晋王的生活可想而知。 李俊登基之后,他履行承诺将她娶进后后宫,可碍于她是先帝侍妾的身份,他暂时不能给她任何名分,当时的她满口答应,还天真地说,她可以靠军功一步一步向他靠近。 如今想来,当初的她着实是个眼盲心也盲的蠢货! 后来南疆动乱,因兄长死在了那里,她请缨去了战场,靠着先帝教她的本事连赢了与南疆的数场战斗,成功打退了敌人,赫赫战功也自此堵住了那些人的悠悠众口。 然而当时朝局并没有稳定,反对李俊的人比比皆是,所以李俊告诉她,他只能娶一个名正言顺的女子为后,这样他的皇位才能稳住。 当年的她捧着贵妃的名册竟也痴傻的应了。 直到皇后进宫后她才知道,原来李俊要娶的竟是她的嫡姐,萧若华。 她这个嫡姐,表面和善,背地里却不知做过多少害人的勾当,不过是一个月,后宫的那些莺莺燕燕死的死绝的绝,最后也只剩下她一人独活。 可笑当时她却什么都没瞧出来,当真是愚钝! 她都有些记不起妖妃这个称号是如何得来的了,兴许是萧若华进宫之前,又或许是萧若华进宫之后,她还曾记得那日深夜,萧若华来寻她,说这后宫中只有她们两姐妹,所以姐妹二人一定要同心同力才行。 她说好。 谁想萧若华却道,既如此,两人便分别在后宫与前朝帮皇帝清路吧,她说她不懂朝政,这方面还需要她来。 于是就发生了毒杀朝臣的事。 过往愚蠢的行径,至死她才想明白,他们一开始就没打算让她活命,萧子安害了她的兄长,崔氏害死了她的阿娘,而萧若华与李俊将她送上来君宝山的祭祀台。 一点一点一步一步,她终究不过是旁人的工具,她是萧东极讨好老皇帝的工具,是李俊篡改遗诏打退南疆人的工具,是萧若华与李俊笼络朝臣的工具! 两行清泪从眼眶中滑下,林墨缓缓睁开眼,其实萧青烟方才在脑海中回忆的过往,她全都看见了,涉世未深时,她是个是非分明的人,什么样的事是对的那便是对的,什么样的事是错的,那便是错的。 而如今,随着萧青烟的到来,她又明白了许多,其实有些事,表面看上去是对的,背后不知道有多下流龌龊! 正如这些日子她经历的事,又如那落马而死的定远侯世子赵邱。 她将羽香给她沏的茶水端起,往长空拜了拜,“阿娘,墨儿会努力好好活着的!” 阿因,我一定会好好帮你的! ※※※※※※※※※※※※※※※※※※※※ 林墨慢慢坚强了,阿因慢慢有心了。 两个人在一系列事情的发生里,已经慢慢成长了哦~ 我的墨儿啊,愿你做一个温柔而又强大的人哦~ 卅日中元 林墨原以为对她的禁足会很久,没想到才过了不到半个月,她便被放出来了。 正值七月卅中元节,乃是一年之中的大节,往年林墨都是在菡萏院与几个侍婢嬷嬷草草祈福了的,竟不知今年竟被林泽叫去了家宴。 只是这家宴她吃得却是又陌生又心惊胆战的,生怕自己哪一个地方失礼了,好在林泽说,西南边陲出现了很严重的灾情,举国上下都在为灾民的口粮发愁,林泽作为百官之首,家宴能节俭便节俭。 所以她才坐上坐席没多久,便下来了。 趁着夜色,林墨在羽香的引路回菡萏院,路上她问萧青烟,“举国上下都说,西南边陲的灾情是因为你,可我却不这么认为。” 萧青烟挑眉,“说来听听。” “去年夏季河西大旱了好久,灾情刚刚结束,冬季西南边陲便连绵数月大雪不停,这根本就是天灾,他们那些人,本就没存什么好心,为了冤你,自是有什么罪名就往你身上放。” 萧青烟噗嗤一声笑,说是这样说,但如今真相与否早就已经不重要了。 “何人?” 羽香突然停住了,林墨往前方看去,却见前方不远处站着一个人,看身形,似是林柏。 羽香见到这些祖宗便头皮发麻,暗自小声道,“娘子,咱们还是当做没瞧见,快些走吧。” 林墨同意,正要快些离开,却见林柏一个箭步,直接拦住了她的去路。 “四娘,好久不见啊!” 林柏长势很好,不过半年,便已经比林墨高出一个半脑袋了,他居高临下,看着困笼中的兔子般看着她,仿佛下一刻就要将她扒皮抽筋吃干抹净。 林墨退了半步,“见过大郎。” “呵,还知道行礼!”林柏近前一步,“看来你还将我这个大郎放在眼里啊?” 林墨再退,“小女不敢。” 林柏又逼近了些,怒道,“我看你胆子大得很!” 林墨从未遇到过这般的为难堵截,还未来得及思考,泪水就落了下来,那一副我见犹怜的模样,倒是叫林柏瞬间尝了一次成就感,声音也缓了一些。 但一想起之前的经历,他又恨不得将眼前此人直接丢进荷花池子里。 于是他道,“我来,是要警告你,以后你若是再敢抢了璇儿的风头,我就扒光你的衣裳将你送去下等的窑子!” 他咬牙强调,“我说到做到!” 林墨连连点头,“是,小女记下了,小女再也不敢了。” 林柏对林墨的顺从很是满意,再加上今日在席间喝得有些多,整个人迷迷糊糊的,说完他便由侍婢的搀扶下离开了。 送走瘟神,林墨长吁一口气,可她还未抬脚,却听萧青烟道,“你闻到了吗?” “闻到什么?” “他身上有一股药石的味道,还带着一丝腥味。” 林墨点点头,一般病了或者伤了身上才会有那种药石的味道,“兴许大郎受伤了。” “不,那是五石散混合着其他药物的味道。” “那是什么?” 萧青烟也不知该如何同她解释,只道,“明日纳兰医生会来府上给老夫人诊脉,你问问她,她会告诉你的。” 林墨以为萧青烟只是说说,没想到第二日纳兰医生果然来了,她如往日一般匆匆忙忙给她诊了脉,又给她放下了药丸,嘱咐她好好吃药。 可当她要转身走时,听说五石散这三个字后,立马坐了回来,脸色极为凝重。 纳兰馨儿长叹一声,眼中带着一丝悲伤,“其实这五石散既是良药也是毒药。” “何故?” “五石散能使人精神抖擞,麻痹神经,我们医者一般用这东西来给那些伤得极重的伤患使用,以减轻他们的伤痛感,只要用了这五石散,伤者便会感受不到任何疼痛,甚至还会觉得很兴奋。” “那为何是毒药呢?” “因为这东西会上瘾,若是长时间服用,便会过分依赖这东西,所以在先帝时期,整个于良国便禁止使用这东西了。” “怪不得我从未听闻过。”林墨忽而眼神一亮,“可大郎身上……” “市面上确实能买到制作五石散的原料,只是很不纯。”纳兰馨儿若有所思,“我想起一件事。” “何事?” “多年前我在边关西域游历,倒是见过有一样东西与五石散相类,味道什么的倒是与四娘你形容的差不离,而且那东西比五石散的效用更甚,只需要吸食一次,便会上瘾!” 一种不祥的预感冲进林墨的大脑,她轻问道,“是何物?” “阿芙蓉。” 纳兰馨儿冷哼一声,“也不知京都哪个纨绔竟敢冒此等大不韪做这种丧尽天良的事!” “纳兰医生怎知是个纨绔?” 纳兰馨儿讽笑道,“阿芙蓉的价格可是比五石散贵百倍,放眼东京城,有哪些人家能买得起?只有那些大富大贵、吃穿不愁、整日花天酒地的纨绔子弟才会闲着没事干去找一些花样,殊不知,这东西,会要人的命。” 她眸光清冷,定定地看着林墨,“我亲眼见过吸食阿芙蓉的人,排排肋骨尽现,身上没有半两肉,眼窝深陷不人不鬼,疯疯癫癫还到处方便。” 林墨下意识地捂住了鼻尖,仿佛那些不堪的味道已经入鼻,再想起大郎的模样,心中又是一惊,她咬了咬下唇,道,“那我要不要去提醒一下大郎?” 纳兰馨儿被她这个想法逗笑了,她伸手揉了揉她的脑袋,柔声道,“若非他自愿,谁会逼他?你若多管闲事,他怕是会记恨死你了。” 说完,她起身准备走,到门口时,她转身冲她笑道,“记得好好吃药。” 林墨微微一笑,冲她行了一个礼。 林泽身为百官之首,如今又是灾年,是以今年的中元节他打算举家去慈恩寺为那些灾民祈福。 萧青烟以为他只是说说,没想到第二日,林墨就被拉进了去往慈恩寺的马车。 慈恩寺乃是于良国的国寺之一,与青云观地位相同,于良国虽信因果鬼神,但从不分派别,只要能达到祈福的目的,是佛是道对于民众来说都无所谓。 一行华贵的马车缓缓驶进山门,一股只有寺庙才有的香火味弥漫过来,林墨微微掀起车帘往外探了探,发现马车竟行驶在一条两旁皆是金佛的大道上。 方才那么一探,还与一尊金佛四目相望,吓得她赶紧缩了回来。 “阿因,你可安好?” 萧青烟嗤笑一声,她知道林墨是担心她被慈恩寺百年护持所伤,可她是从君宝山祭祀而来永世不得超生的孤魂野鬼,若是受影响,她早就魂飞魄散了,哪里还轮得到慈恩寺? 再行驶了半柱香时间,马车终于在一扇古朴又巍峨的大门钱停了下来,这便是慈恩寺的第一道山门。 林墨被羽香扶下了马车,入眼的皆是林荫环绕,绿植茂盛,环境秀美,山门前还有好几棵参天大树,也不知有多高,竟有直入九天之势! 有僧人出来迎接林泽,王氏与林泽带着林家的所有孩子入了山门。 林墨走在最末,她的视线瞥过走在最前头的林柏身上,思绪有些混沌,有一个瞬间,她很想告诉他,那阿芙蓉是害人的东西,让他别碰。 可纳兰医生说得对,倘若她真的说了,林柏不但不会感激她,还会恨她坏他的事。 一路无言。 因是要祈福三日,僧人便先将他们安顿在客院里,舟车劳顿,祈福仪式从明日卯时开始,所以她们刚进院子便歇下了。 见院中旁的嬷嬷侍婢都走干净了,羽香这才道,“娘子,王五娘也来慈恩寺了,听闻也在客院的厢房内,我们可要去见她?” “要!”林墨眼底突然有了光,可很快就暗淡了下去,“可夫人与相爷能让我四处走动吗?” 羽香道,“方才婢子瞧见三娘与大郎也出了院子,像是往大殿方向而去。” 她的意思是,大殿方向人多,林璇又是林府嫡女,她都能这般肆无忌惮地出去,林墨只是去客院寻个人,又有什么好顾及的呢? 然而事实便是如此,林墨一个小小庶女,虽有了来祈福的资格,但依旧是人微言轻不足为人道,所以她们就算明目张胆地走出厢房,也没人会管。 王诗柔正好也来寻她,两人在客院后山的凉亭相遇了。 好一段时间没见王诗柔了,林墨更是激动的跑了过去,“五娘近日可还安好?” 王诗柔微微一笑,“吃好喝好!” 林墨忽而想起一事,便携着她坐下,“我听闻,你与太子殿下的婚事……” “已经定下来了,明年春日,我便入主东宫。”王诗柔丝毫不忌讳。 林墨心房一收,身为女子,婚姻自是顶要紧的,况且王五娘要嫁的是于良国第二尊贵的人,将来她也会成为顶顶尊贵的女人,可她却依旧觉得心被挖空一般。 她无法想象将来难以见王五娘一面的场景。 思及此,她不禁鼻头一酸,滚烫的泪水又不自觉地滑了下来。 王诗柔见她这副模样,不禁噗呲一笑,“你啊你,又不是生离死别,快别哭了。” 林墨嗫喏着,“我只是舍不得你。” 王诗柔轻叹一声,“我也想一直留在你身边,可人总该要长大的,有些事也总该要去面对的。”她一向孤傲,瞧不起那些口蜜腹剑的贵女们,唯独林墨却是不同的。 她可以肆无忌惮地在林墨面前说任何事,不必管那些礼教规矩,更不用理会什么事该做什么事不该做。 可惜她终究姓王,她改变不了自己的出身,自然也改变不了自己将来的命运,她唯一能做的便是坦然接受这条自她生下来就安排好的命运之路。 逃避得了一时,终究逃避不了一世。 这个话题有些伤感,她不想林墨再哭,便换了个话题,“太子殿下也来了。” 赈灾四策 寺院是人祈福祛灾的地方,然有些人是为了活人祈福,有些人则是为了已故之人。 所以在慈恩寺正北方的一座山上,便建立着一座为已故之人祈福的大殿,大殿中供奉的是地藏王菩萨,大殿的正堂上摆放着数百个长生牌位。 然而这些长生牌位的正中央,摆放着一块无名无姓的牌位,牌位虽无姓名,但却十分干净,想来必定有人时时勤拂拭。 那块长生牌位面前站着一位身着紫袍的郎君,那郎君的目光正死死的盯着牌位,仿佛视线与牌位黏连在了一起,也不知经过了多长时间。 阮齐近前,“郎君,您已经看了足足两个时辰了。” 李淮伸手轻轻地在那牌位上拂了拂,良久才道,“你说,她会转世吗?” 阮齐瞳孔一缩,不知该如何回答,世人皆知,妖妃萧氏在君宝山被祭祀,身上还裹了于良国最恶毒的诅咒——永世不得超生。 李淮自嘲一笑,“不必说了。” 他收回手,目光变得阴鸷可怕,“我会让欺负过她的人,一个个都付出代价。” “郎君,时候不早了,若是让人发现咱们出现在这里,怕是会惹出麻烦。”阮齐道,“而且,属下方才看到,太子与方太傅也来了。” 李淮眉头微蹙,“他怎么来了?” 阮齐指着其中一块牌位,“这位是太子的生母。” 林墨果然很容易被转移话题,一听太子殿下来了,她更是一惊,“可我来时却未曾听闻啊。” 王诗柔倾身,“你可知太子殿下与当今皇后之间,另有龃龉?” 林墨摇摇头,她身处深闺,哪里知晓那么多事。 王诗柔继续道,“太子殿下是在陛下曾为王爷时降世的,他的生母是陛下的一个侍妾,自从陛下登基称帝,娶了皇后,太子的生母便突然暴毙了。” “暴毙?” 经历是非种种,林墨心中也开始有多般猜测,人平白无故不会突然暴毙,除非…… “没错,此时与皇后脱不了干系。”王诗柔道,“太子殿下在慈恩寺给他的生母设立了长生牌位,碍于陛下颜面他才不能大张旗鼓地过来,只能乔装微服。” 林墨知道失去母亲是什么滋味,听到太子这般孝顺,她不禁又鼻头一酸,以她的身份,竟连长生牌位都不能为柳氏立,若论孝顺她实在比不上太子殿下。 王诗柔知道自己又戳了她的伤心处,便又转移话题,“其实太子过来还有旁的目的。” “什么?” “祈福啊。”王诗柔柔声一笑,“西南边陲灾情肆虐,若是不能好好治理,怕是会引起边陲动乱,西南方可是有西陵国和西蜀国两个国家虎视眈眈,太子忧心的还有国事。” 说起灾情,林墨又有些愁眉不展了,听闻西南边陲的百姓食不果腹衣不蔽体,捉襟见肘面黄肌瘦,有些地方还饿死了人,几乎是尸横遍野民不聊生。 王诗柔伸手抚平了她紧蹙的眉头,“莫要担忧,天塌了还有个儿高的顶着呢。” “其实。”林墨眸光一动,咬了咬唇,声音清亮道,“其实,我曾想过几个救灾法子。” 王诗柔诧异,她认识的林墨从未有过这样的一面,“哦?说来听听。” “我只想了四个法子。”她顿了顿,声音再次清亮,“第一条:开正仓、义仓放粮,先帝陛下先见之明,早早在正仓与义仓里储存了不少粮食,正好能用,若是不够,商贾之家自是粮食充沛,可以向他们借调。” “第二条:设粥铺,这虽然是常见的赈灾法子,可难免会有人鱼目混珠,所以最有效的法子便是将百姓的名字造册,这样便方便救济。” “第三条:减免赋税,调息民生,民众压力小了,自会对朝廷感恩戴德。第四条:拨地鼓励灾民自己重建,灾民有饭吃,又有地方住,这才能完全解决灾区问题。” 王诗柔原本以为她只是说说罢了,没想打竟是如此有头有尾,一时之间不知如何形容此刻的心情,半晌说不出话来。 “谁教你的?” 林墨掩嘴一笑,倾身小声道,“最近我看了些关于策论的书。” 王诗柔欣慰之至,林墨并非天生就懦弱,只是缺少引导和教导,若是教导得当,她敢断定,以她的聪慧,才学必当在她之上! “妙哉!墨儿的计策果真妙哉!若是太子殿下能听到你方才的那番言论,定当喜不自胜,于良国眼下的危机定当解了!” 有侍婢寻了来,说是王诗雨再寻她,王诗柔只好起身告别,“慈恩寺虽是国寺,但后山却罕有人至,听闻时常有野狼出没,你也早些回去,莫要在外面耽搁才好。” “还有!方才的那些策论,我回去同姐夫商量一番,若是能用,便让姐夫帮你进言,如此你也是大功一件!不过在此之前,莫要再向任何人提起。” 她怕有人抢了林墨的功劳。 林墨起身告别,“晓得了。” 王诗柔走后,林墨这才摊开方才一直紧握着的手,手心的汗早已打湿了巾帕,就连额头上也落下了一些细密的汗珠。 羽香连忙来给她擦,“娘子,四周无人恐不安全,咱们还是回去吧。” 林墨点点头,内心却问萧青烟,“阿因,方才我说的可对?” 萧青烟满意地点了点头,“不错,声音洪亮,字句清晰。” “他们会听到吗?” “自是会的。”萧青烟眼底闪过一丝冷笑。 这边厢,林璇将林柏拉回了客院,眼底却闪着一丝兴奋,“大郎,你听到了吗?没想到林墨这贱婢居然还懂赈灾!” “做什么如此慌张?”王氏见自己一对儿女如此鬼祟,丝毫不像是个贵女贵郎君,有些生气。 林璇拉着王氏,将方才她与林柏躲在暗处所听所看复述给了王氏,王氏突然眼底一亮。 “当真?” “千真万确!”林璇笃定,“那王五娘还说,那四策若是能进献给陛下,眼下于良国的危机定能解了!” 林柏道,“这可是大功一件啊!” 这确实是大功一件,眼下陛下最烦忧的便是这西南灾情,若是有谁能为陛下解忧,那什么样的荣华富贵没有呢? 王氏看着自己的一对儿女,她如此精心培养,却没有一个能想到如林墨那般的主意,林柏还被扣上了那般荒诞狼藉的名声,此生与仕途无缘,想着想着,她突然计上心头。 王氏沉声道,“方才你们阿耶瞧瞧告诉我,太子殿下也来了慈恩寺。” 林璇突然明白了王氏的意思,有些跃跃欲试,“阿娘,要孩儿去吗?” “不!”王氏拦住她,自家女儿花容月貌,若是被太子看上了,她虽然可以应下,但一想起自家女儿永远被王五娘欺压,心里一口气便喘不上来,便道,“大郎去。” 林柏受宠若惊,“我去?我去寻那太子殿下?” “正是!”王氏道,“大郎是男子,能在慈恩寺自由走动,有很多机会偶遇太子殿下。” 她语重心长地拍了拍林柏的肩膀,“大郎,这是你唯一可以翻身的机会,若是你得了太子的信任,又解了陛下的燃眉之急,以后何愁没有好日子!” 林柏兴奋地搓了搓手,“好!阿娘,璇儿,你们就等我的好消息吧!” 林柏欢喜的走了,院中只剩下的林璇与王氏,林璇担忧道,“阿娘,我总觉得林墨与从前大不一样了,若是她知道咱们用了她的计策,她会不会报复咱们?” 王氏眯了眯眼,阴鸷的气息将她紧紧包裹住,“那要看她有没有那个命报复!” 林璇一惊一喜,“阿娘的意思是?” 王氏淡淡一笑,“听闻慈恩寺的后山有野狼出没,最近还出现了好些难民流寇,若是有人随意踏足……” 林璇开心地嘴角上扬,“阿娘英明!” 是夜,林墨对着厢房里那微弱的烛光发着呆,羽香给她铺好了床,过来问道,“娘子有心事?” 林墨双手支着下巴,点了点头,“我在想那些灾民,方才午饭时,我瞧见三娘她们偷偷吃了好些鱼肉大餐,吃不掉的就直接丢进了后山,羽香,你说,若是人人都这般铺张浪费,是不是……” “娘子莫要多想了,灾民是该陛下管的,娘子目下要管的是明日的祈福仪式,莫要睡晚迟到了。” 林墨还想说什么,但看了看天色,也只好作罢,她起身正要去往床榻,突然窗外一阵风袭来,一下灭了厢房里的烛火。 一个黑影随即钻了进来,啪的一声将羽香敲晕了过去,下一刻林墨被腾空扛起,她还没来得及喊出声,便已经消失在了夜色中。 这一切来得实在突然,林墨的脑袋几乎嗡嗡作响,直到她清醒过来时,却发现自己竟被一个人扛着进入了后山。 “莫出声!”萧青烟止住她的惊叫声,“罗叔就在附近,他若发现异样自会来救,如今你只要心平气和,尽量与此人拖延时间。” 拖延时间…… 林墨迅速在脑中搜寻拖延时间的法子,可最终却什么法子都没有,泪水又落了下来。 她哭道,“阿因,我真没用!” 萧青烟轻叹一声,这种事林墨虽不是头一回遇到,但每回都是她来解决,林墨自是没有什么经验,于是她道,“让我来吧。” 林墨暗自点头,躲了起来。 而正当萧青烟出来时,那人也停了下来,他将萧青烟一把丢在了地上,口中喃喃道,“林四娘子,你可莫要怪我,我也只是收人钱财替人办事。” ※※※※※※※※※※※※※※※※※※※※ 王夫人啊,你是不是忘记了?上回妄图要雇狼当杀手的萧子安,已经被狼搞死了? 有些杀手,不是你想雇,想雇就能雇的啊~ 赏金猎人 那人以为林墨至少会哭着问他是谁,亦或者为何要将她掳来,亦或者这里是什么地方,然而林墨自被他丢下来后,只是微微抬眸看着他,似是并不想知道那些事。 林墨的古怪叫那人十分诧异,他还要再说些什么,却见林墨自己拍拍屁股站了起来,丝毫没有恐惧之意,黑暗之中,她的眼神犀利的很,仿佛下一刻就要将他吃掉一般。 她这个样子,让那人浑身一颤,他感到毛骨悚然。 月光洒进林子,将林墨的一身白衣衬得愈发的古怪,就好像…… 好像她刚从地狱里爬出来一般。 即便是男人见识过很多场面,依旧被林墨的状态吓得后退了半步,他不得不抽出腰间的软剑,指着眼前这个深闺贵女。 见他这般,萧青烟噗嗤一声笑了,“原来是赏金猎人。” “没错。”那人也不再掩藏自己身份,“道上有道上的规矩,拿人钱财□□,林四娘子,得罪了。” “什么时候赏金猎人也干为人不齿的杀手行当?”萧青烟道。 他闭上了嘴,他欠王家一条命,这个恩情是必须要还的,所以得到王氏的指令,就算他再不愿意,也要完成。 他手上的剑仿佛啐了寒冰,在月光的照耀下竟显得有些寒冷,萧青烟本想再将时间拖一拖,没想到那人已经准备起势,杀气扑面而来。 如箭在弦上,一阵风吹过,那人手中的软剑仿佛长了一双眼睛突然动了起来,林墨这具身子没有学过什么武艺,更是没有什么基础,萧青烟只能暗自咬牙四处躲闪。 好在她还记得一些不需要任何基础的步法,几个转身之后,终于逮到了机会逃脱。 可是她这么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娘子又岂能躲得过经验丰富的赏金猎人的攻势? 所以才没过几招,萧青烟的脖子上就已经挂了彩,鲜血顺着伤口流了下来。 她咬牙还想要躲,那人却道,“林四娘,某很佩服你的胆量和智谋,只可惜,今日你必须死在这林子里,得罪了。” 萧青烟眸光透亮,却丝毫不慌,“你以为我这般肆无忌惮只是因为我有胆量?死谁不怕呢,但我若死了,你的死期便也不远了。” 那人眯了眯眼,“林娘子此言何意?” “没猜错的话,是王氏派你来杀我的吧?”萧青烟冷哼一声,“王氏出身琅琊王氏旁支,她的外祖父曾做过一段时间的赏金猎人。” “这虽是一个不为人知的秘辛,但我知道!我的侍婢也知道!我整个菡萏院的奴婢都知道。”她微微一笑,“你看看你身上,可少了什么东西?” 那人在腰间摸了摸,脸色突然一变,“拿来。” 萧青烟有恃无恐,“很是不巧,方才顺到之后不小心丢掉了。” 方才她用了特殊步法近了他的身,顺手摸走了他腰间的那块赏金猎人令。 那人这才收回剑,道,“林娘子果然与一般娘子不同,只是那块赏金猎人令上的名字却并不是我,林娘子失算了。” 他耸了耸肩,“既然林娘子不想死在我的剑下,那我便不动手了,祝林娘子死得痛快!” 说着他双脚微微点地,身形一闪,霎时间消失了。 偌大的林子,只剩下她一人。她这才反应过来那人所说的“死得痛快”到底是何意。 这是一片鲜有人至的林子,听闻林子里有野狼出没,近日还有流寇潜入,她若再在林子里久留,无论是遇到狼还是流寇,她的死状必定凄惨,还不如那人给一剑来得痛快。 也不知罗叔何时才能寻到她! 她暗自咬牙,脖子上的伤口隐隐作痛,她循着记忆里的方向,趁着月色一步一步往回走。 那人轻功不错,将她从厢房掳出来大约花了半柱香的时间,所以她所处的位置应该离慈恩寺不算太远。 可她刚没走几步,身后便传来了窸窸窣窣的脚步声,这脚步声很是混乱,萧青烟暗中拿下头上的簪子,握在手中。 若非就寝,她也不会将她的那把匕首拿开,否则方才那个赏金猎人早就死在了她的手下。 不过几息,她面前便围了一群人,一股腐臭味顺风扑面而来,她拧了拧眉。 “小娘子,你这是要去哪儿啊?”有人开口,言语轻挑道。 萧青烟直直立于林中,趁着夜色暗中观察着来者的一举一动,他们总共有九个人,将她围成了一圈,身形消瘦捉襟见肘,看来确系流寇。 有人缓缓靠近,“这细皮嫩肉的,也不知道能不能承受地住,若是死了那就可惜了。” 众人听了哈哈大笑了起来,有一个胆子大的,近前几步要直接摸她的脸,萧青烟一个闪身避过了,“你们可知我是谁?” “知道,不就是从慈恩寺里跑出来与情郎私奔的一个小妾室嘛。” “小娘子,你那小情郎不会来了,不如你跟了我们吧。” 又是一阵哄堂大笑。 那人还要摸,萧青烟将簪子狠狠插进了那人的手心,一阵惨叫过后,那人手心鲜血直流。 哄堂大笑戛然而止,有人怒道,“呸!这贱婢实在不知好歹,既然好说歹说不听,就别怪哥儿几个用强了!” 言罢,他们一拥而上,那身上难闻的腐臭体味扑鼻而来,萧青烟本想要使出身法躲开,然而他们人多势众,将她死死围了起来,她那身法根本没用。 万般无奈之下,她只能捡起地上的石头,往他们狠狠砸去,谁想下一刻,她的手臂与脚腕都被人狠狠箍住,整个人直接被抬了起来。 萧青烟怒了,她此生桀骜惯了,今日竟被一些肮脏的流寇欺凌,实在是奇耻大辱! 黑夜中突然有一道白光闪过,流寇的叫骂戛然而止,紧接着砰砰几声,有什么东西倒地,而她的四肢也随之一松。 萧青烟有些欣喜,看来是罗叔到了。 她顿感腰间一紧,一股幽兰的沁香扑面而来,她晃了晃神,下一刻竟撞进了一个坚实而又温暖的怀里。 来者不是罗叔! “如此夜深,四娘是出来赏月散步吗?” 这熟悉的声音,让她本能地要从他怀里挣脱,奈何他力气很大,竟是硬生生揽着她的腰将她凭空抱起。 萧青烟咬牙,“燕王殿下请自重。” 李淮抿嘴一笑,往地上努了努嘴,“地上如此血污,若四娘要踩,那本王就放你下去。” 他正要松手,一想起若是身上染了脏污,回去不好遮掩交代,萧青烟又慌忙扣住了他的脖子。 李淮挑了挑眉,嘴角散去一抹不经意的笑,“四娘请自重。” 小不忍则乱大谋,既然李淮出现救了她,此刻必然不能与她结梁子,萧青烟按下心中对姓李之人的怨怒,学着林墨的样子怯生生道,“多谢燕王殿下救命之恩。” 看到萧青烟脖子上的那道伤口,李淮蹙了蹙眉,“夜深了,可要本王送四娘回去?” 萧青烟诧异,“王爷不想知道小女为何出现在这里?” 李淮淡淡一笑,“本王没兴趣知晓别人后院发生的事,但若是涉及命案的大事,廷尉自会管。” “本以为今日只能拿到林家四娘的命,没想到竟还送一条燕王的命,这比买卖简直稳赚不赔。” 方才消失在夜幕中的赏金猎人再次出现,腰间的软剑也已经横在了身前,攻势明显。 李淮轻叹一声,双足微微点地,萧青烟顿感自己腾空而起,下一刻便稳稳地坐在了林子里一根粗壮的树枝上,“还请四娘稍候。” 说完他一个旋身,暗黑紫袍上的金线绣纹在月光的照耀下闪出点点金光,又如一片自树上落下的叶子,线条流畅,弧度秀美。 落地之后,正好接住了赏金猎人的剑锋,霎时间林中打斗声四起。 萧青烟坐在高处,却看得十分清楚,没想多这么多年过去了,李淮的功夫竟进展这般神速,两人如火如荼,从一处打到另一处,不过是十几招,赏金猎人手中的软剑便被他轻松卸下。 没了武器的武者,仿佛是没了牙的老虎,再如何凶猛也不过是一只纸老虎,却见李淮只轻轻在他脖子上的某处一按,那人便噗通一声,与那九个流寇一道,整整齐齐地倒在了林子里。 李淮从怀中拿出一方帕子,仔细地擦了擦手,待到眼里的杀伐之气慢慢消失,他才轻轻点地,回身将萧青烟抱了下来。 “受惊了。”李淮柔声道。 萧青烟却一直冷着脸,试探道,“都说燕王殿下因伤了腿所以才回京都做廷尉,可小女方才却见殿下方才身姿敏锐,倒不像是个有残之人。” 李淮笑了,“四娘这是在警告本王吗?” 他默认了! 知道了李淮的秘密,萧青烟心里也踏实了几分,她微微抬眉,看着他的眸子,“殿下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若是本王说来抓贼,四娘可信?” “信。”萧青烟仔细观察这他的眼神,试图从他的神情中窥探出他是否撒谎,然而却并未瞧出。 半柱香不到,李淮便将她送回了客院,月光浓烈,他二人刚落地,便有一个小侍婢正从院中小门偷偷回来,萧青烟眯了眯眼,那侍婢有些眼熟,似是半年前老夫人拨给她的。 萧青烟喝道,“站住!” 那侍婢见方才空无一人的门口竟多了个人,吓了一跳,再看竟是林墨更是吓了一跳,“娘子,你怎么……怎么回来了?” “回来?” 侍婢终于看到了萧青烟身旁的李淮,吓得后退好几步,“娘子,你居然……居然……” 萧青烟自是知晓她心里想什么,一个贵女,大半夜的与一个郎君站在一起,若是没什么私情,谁会信呢? 侍婢正要逃,萧青烟近前几步抓住了她,“你要去哪儿啊?” 侍婢哭着道,“娘子饶命,是夫人!是夫人让婢子这本做的!是夫人!” “背信弃主的东西,四娘还是莫要留了。”李淮双手环胸,看热闹不嫌事大地站在一旁,微微笑着。 萧青烟眸色一黑,嘴角微微一扬,“既然如此,王爷可否帮小女一个忙?” 空明师父 翌日一早,羽香从梦乡中醒来,发现林墨的床榻上空空如也,慌得冷汗直落。 她想起昨夜发生的事,便想要出门寻找林墨,可如今已经卯时,祈福仪式马上就要开始了,她又要去哪里寻找? 罗叔!她从怀中拿出一根竹哨,推开窗户吹了一会儿,不过几息,一个黑影闪了过来。 “罗叔,昨夜你可看见我家娘子了?” 罗叔摇头,“不瞒羽香小娘子,昨夜我也寻了许久,也不知娘子去了哪里。” “这可如何是好,娘子似是被什么人劫走了!后山有野狼和流寇,若是娘子遇到危险怎么办?” 罗叔神色很是凝重,“我去后山再去寻一寻。”说完他一个闪身消失了。 正此时,客院外传来了许多脚步声,羽香浑身一惊,如今已经卯时一刻,他们来寻自家娘子了,她该怎么办? “四娘,怎么还不出来?真个相府上上下下可都等着你一人!你可当真不懂事了!”林璇的声音从外头传来。 羽香暗自咬牙,大脑也在快速运转,可丝毫想不出任何对策。 林柏背着手道,“要我说,为何阿耶阿娘要带她这个不懂事的庶女来参加祈福仪式?当真是丢了相府的颜面。” 王氏呵斥也声,“住口,说到底四娘也是你妹妹,哪里有你这般说妹妹的?”她转而向林泽道,“相爷,许是四娘昨日累了,身子不适无法早起也是有的。” “身子不适?”林泽很是不高兴,“夫人难道不知这祈福仪式的重要性?命人将她拖出来!” 今次的祈福仪式是身为百官之首的林泽一手安排,若是他没有准时到场,那他以后在朝中的威望可就少了一大截! “相爷息怒!”王氏冲林璇道,“璇儿,快去看看四娘好了没有。” 羽香的心脏快跳到了嗓子眼,若是被发现林墨根本不在厢房,等着林墨的定是一些不公平的惩罚,可她若是实话实说,听在他们耳朵里对林墨的名声又有极大的影响。 她此刻辩与不辩都是错! 她该怎么办? 此时,厢房的门被拉开,羽香咬着牙红着眼走了出来,林璇见她这副样子,心里更是高兴,“羽香,快让四娘出来,莫不然祈福仪式怕是要赶不上了。” 羽香暗咬下唇,噗通一声跪倒在地,一声不响。 林璇嘴角微微一扬,让身边侍婢强行打开门,她略过羽香走了进去,却见厢房里空无一人。 “羽香,四娘呢?”林璇佯装恼怒,训斥道。 羽香颤抖着身子咬着牙,她原本想用王五娘来推搪,可这法子很是冒险,也会连累王五娘,所以她思考了许久,道,“昨日娘子逛了天王殿,偶遇空明大师,空明大师说娘子很有慧根,便邀了娘子晨起悟禅……” 偶遇空明大师是真,邀林墨悟禅是假,如此真真假假,希望能蒙混过去,直到罗叔寻到娘子为止。 “大胆贱婢!”林璇的巴掌直直得落在了羽香的脸上,“今次祈福仪式的主持便是空明大师,晨起便在祭坛准备仪式,哪里有空与四娘悟禅?” 林柏亦是有些阴阳怪气,“就四娘那点脑子,哪里来的慧根?贱婢,你们家娘子不会趁着夜色,与什么人私会去了吧?” “大郎,无凭无据之事可莫要信口雌黄。”羽香道。 “主子说话,你这个贱婢竟敢插嘴?”林柏近前,伸腿便在她胸前一踢。 羽香只是个小娘子,哪里能承受得住林柏这么重重一踢,当即便被踢飞了好几步远,喉间还起了一丝腥甜。 正此时,有侍卫适时前来报,说是在后山发现了一具女尸,其衣衫不整,面容损毁,但却是相府侍婢的衣裳。 众人一听,纷纷想起林柏方才的猜测,林泽的脸更是绿了又红红了又绿,“简直混账!将这贱婢拖下去!乱棍打死!” 王氏突然拉住林泽,“相爷息怒,此事关乎相府名声,还需核实。” 王氏的话暂且将他的理智唤了回来,只是他依旧怒容满面,怒视羽香,“那贱人在什么地方?” 羽香依旧坚持方才的说辞,“与空明大师一道悟禅。” “掌嘴!”王氏突然下令,“自家娘子都看不好,简直该打!空明大师什么身份,岂能容你这种贱婢能攀诬的?” 林璇回到王氏身边,有些担忧道,“阿娘,难不成那具尸体当真是四娘?四娘平日里看着斯斯文文的,没想到她竟然会趁夜出去与人私会,实在是……” 王氏却道,“璇儿,莫要乱说。” 这么多年,她也了解林泽,越是清晰明了的事他越不会信,越是疑点颇多的事,他定会深信。 果不其然,林泽的眼底除了怒意更是有滔天的恨意,林墨身死是小,在旁人眼中彻底失了人心那才是最紧要的! 林柏见有奴仆近前掌掴羽香,嫌她们手轻,便近前一步道,“让我来。” 奴仆让开,林柏见羽香如一只受惊的兔子般蜷缩在一起,暴戾之心乍起,他好想此时此刻马上将眼前这只兔子剥皮抽筋,将她身上的肉一点一点割下来,然后慢慢看着她死。 “佛门净地,这位郎君要作甚?” 一个略显沙哑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叫众人一惊,几人皆转过身来,却见来者正是一身袈裟披挂的空明大师。 空明大师在于良国威望很高,就连先帝对他都礼遇有加,是以众人见他来了,都纷纷向他行了个半礼。 礼毕,王氏正要解释,却发现有一个熟悉的身影跟在空明大师身后,一时之间她不知该说些什么。 林璇与林泽也看到了,林璇更是震惊,她不是死了吗?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四娘!你到底去哪儿了?叫你父亲好找!”王氏终于找到声音,道。 林墨从空明身后走出来,她一身素装,未施粉黛,脖子上还缠着一条白色纱巾,她向林泽行了个礼,“儿不孝,竟累相爷相寻,只是昨日与空明大师说好一道悟禅,是以早早便出门了。” 她微微抬眉,“咦?儿一早便留下羽香,让她告知相爷与夫人,难道她没说吗?” 她看向一身是伤的羽香,眸底满是心疼,“羽香,我不是叫你留下同相爷与夫人解释清楚的吗?” 羽香哭道,“娘子,婢子解释了,可三娘与大郎不听啊!大郎还污蔑娘子与人私会!” “放肆!”跟在空明身后伺候的僧人怒道,“我师父高节,岂能让旁人如此玷污!相爷,你府上当真好家教!” 僧人的话惹得林泽的脸又红一阵白一阵,对于这个儿子他确实缺乏管教,老夫人与王氏如此宠溺,他想管也插不去手,于是他只好将怒气撒在了王氏身上。 他怒视王氏,“你干的好事!” 王氏惊慌失措,但也懂林泽的意思,连连认错,“是妾教子无方,还请相爷恕罪,请空明大师恕罪。” 空明眯了眯眼,“祈福仪式即将开始,几位贵人还是快些去准备吧,若是耽误了仪式,怕是要向天下人请罪了。” 说罢,他深深地看了林墨一眼,转身离去。 祈福仪式从卯时正刻开始,直至巳时结束,中间需不吃不喝,一动不动地坐在祈福台下,跟着空明念念有词,祈祷灾情远离天下大安。 祈福结束之后,林泽便被微服至此的太子叫了过去,直到午时才将他放出来,放出来后,他面色凝重,走进了王氏休息的院子。 王氏以为林泽会赞许林柏,谁想林泽刚一坐下,就劈头盖脸地问道,“大郎同太子说的那番话,是谁教的?” 王氏一愣,面生怨怼,“郎君是不相信大郎能为你分忧吗?” “太子微服慈恩寺,根本没几个人知晓,大郎是如何知道的?”林泽死死地盯着王氏,再问,“是谁教的?” 王氏咬牙,“没有谁,是大郎自己想的!” 王氏红着眼眶,委屈道,“妾知道,大郎平日里吊儿郎当的,确实没什么上进心,可他是郎君的孩子,理应要为郎君分忧的,妾一个妇道人家又懂什么?那些话,都是大郎整个月不吃不喝苦思冥想想出来的。” “郎君,自打那件事后,大郎每日都很后悔,他不想让郎君失望。”她道,“这一切都是袁南的错,从前都是袁南从中作梗,害地大郎如此不思进取,郎君你瞧,如今离了袁南,大郎竟这般优秀!” 她继续认错,“是,是妾偶然瞧见了太子殿下,也是妾安排大郎去见的太子殿下,可妾不是想挽回些大郎的名声嘛?况且孩子们之间的情谊,咱们做父母的管不了那么多啊……” 王氏说得合情合理,竟叫林泽丝毫不知从何反驳,“你是想越过我,让大郎与太子结交?” 王氏带着哭腔道,“郎君,可怜天下父母心,妾这般做,也是想将来大郎有条好路。” 见她这般示弱,林泽也不好苛责什么,他只是没想到自己那无才无德的儿子,居然能想出如此全面的赈灾四策,若是这四策都能实施下去,不日西南的灾情必能解了! 两人正聊着,突然外头有侍卫来报,说是燕王来了。 林泽刚起身,李淮便一瘸一拐地走了进来,“听闻早间相爷发了好一通火?” 林泽咧开他惯常的笑,“真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竟连燕王殿下都知晓了。” 李淮眯了眯眼,“本王前来,是想向相爷求证一件事,今早有人在慈恩寺后山发现一具女尸,此事相爷可知道?” “略有耳闻。” 李淮道,“也不知相爷可否帮本王认一认,那具女尸到底是谁?” 何为天命 林泽不动如山,“王爷说笑了吧,今早本相便传令自查,我相府的人一个不少。” “哦?真奇怪,那死去的女尸身上穿着的可是相府侍婢的衣裳。”李淮顿了顿,“而且本王还在那女尸身上发现了一样东西。” 阮齐将一个破旧的荷包递了过来,林泽蹙眉,“这是何物?” 李淮道, “相爷打开便知。” 此时,王氏正端了茶水过来,却见林泽从荷包中拿出一对金镯子,她浑身一震,手中的茶水突然哐当一下掉落在地。 林泽很是不悦,“下去,不用来侍候了。” “慢着。”李淮叫住王氏,“正好,这是女儿家的玩意儿,不如夫人帮本王看看,这东西到底出自哪里?” 王氏有些慌张,但很快便调整了过来,“妾一个妇道人家,没多少见识,这镯子一看就十分昂贵,定是私人订制,若真如此,妾就愈发不知道了。” “哦?原来是私人订制啊。”李淮挑眉,“相爷可想出什么名堂了吗?” 林泽摇头,将东西放下,“连夫人都不知晓的事,本相就更不知晓了,看来实在帮不上王爷了。” 李淮有些失望,“既然如今已经知道那女尸与相府无关,已然算是帮上本王大忙了,多谢相爷,本王还有要事要忙,便不耽搁了。” 说着他意有所指地看了王氏一眼,扬长而去。 待他走后,林泽狠狠拍了一下面前的几子,“那个贱人!” “相爷息怒。”王氏慌忙过来安抚,“恐怕慕容妹妹根本不知道此事。” “她自然不知道!”林泽道,“我送她的东西,她都是随手摆放在多宝格的!多一样少一样她从来都不管!” 王氏听得很不是滋味,那对镯子是她特地从慕容氏那里拿的,为的就是栽赃她。 若是按照她的计划,那侍婢拿了慕容氏的镯子,承认自己放了林墨去后山,林墨死无对证,她再一个畏罪自|杀,那慕容氏陷害林墨之事板上钉钉! 至于缘由,林墨生母柳氏与慕容氏本就不合,她不喜林墨也是情理之中,谁想,竟是叫林墨那贱婢逃脱了! 千算万算,唯独漏了她与空明师父的关系! 如今除了得出慕容氏与那侍婢有点关联,旁的根本推不出什么,辛苦筹谋毁于一旦,着实气人! 羽香身上的伤口已经包扎完毕,林墨红着眼眶一直闭口不言,羽香见自家娘子这般模样,很是心疼,“娘子,婢子不疼。” 林墨却带着哭腔,“若非那些人……你也不会……” “好在娘子及时赶到,莫不然婢子怕是真的要挨大郎的掌掴了。”羽香道,“是娘子救了婢子。” 羽香心疼地看着林墨脖子上的纱巾,“娘子可疼?” 林墨摇头,“只是擦破了点皮,不碍事的。”她顿了顿,欲言又止,“羽香,那空明师父好像……” 羽香似乎也想到了什么,她倾身问道,“娘子,空明师父可有说什么?” 林墨摇了摇头,“空明师父一直抓着我的手腕不放。” 一滴冷汗从羽香额间滑落,当初为了威胁萧妃娘娘,她曾来慈恩寺求了空明师父的两道驱邪符,空明师父是个道行高深的僧人,他一直抓着自家娘子的手腕,想必定是看出了什么名堂! “后来呢?后来可曾说了什么?” 林墨再摇头,“倒是没别的什么话,只是叫我吃好喝好保持身心康健。” 羽香不由蹙眉,这是什么话? 林墨也没懂,就连萧青烟也没懂那老和尚的意思。 “那……”羽香小心翼翼地问道,“娘娘可还在?” “还在。”林墨点头。 羽香长吁一口气,她已经习惯了有娘娘附体的自家娘子,如此就算她不能随时护在自家娘子身旁,娘娘也会护着她,莫名的有一种安全感。 “那就好!”羽香道,“娘子累了一早上了,快去歇歇吧,婢子的伤不碍事的。” “林墨。” 萧青烟的声音突然响起,林墨一愣,“阿因,你寻我?” “一会儿把身子给我。” “阿因,你是想去同王爷道谢吗?” “不过是场交易罢了。” 李俊多疑,自登基以来日日都担心有人抢他的位置,经常弄得茶不思饭不想。 当初为了确保登基,李俊承诺,若谁帮他,他便分权给谁,林泽是当初众多支持李俊的大臣之一,如今又是百官之首,分到的权力自是最多的。 所以当李淮一回来,李俊便让他担任廷尉。 廷尉一职不仅可以查于良国的所有案件,也方便他查官员府邸,为了收权做铺垫。 所以李淮想查林泽很久了,萧青烟在这个节骨眼上将侍婢交给李淮处置,可谓是帮了他一个大忙,至于他能不能查出些什么,那就不关她什么事了。 不过她确实没想到李淮竟然会请动空明大师来帮她设局,空明大师是何等人物,怎么会对李淮那黄毛小子言听计从? 所以,她要去问问。 午膳过后,萧青烟借着消食的机会去寻李淮,他正好刚送走空明大师,远远一见,两人看上去很是亲昵。 李淮见她来了,嘴角微微勾起,一瘸一拐地走到她面前。“四娘有事?” “王爷不是早就猜到我会来吗?”她冲着院中廊下几子上的第三只空杯子努了努下巴。 李淮让了一条路,“四娘请。” 与客院不同,这是一座极为精致优雅的院子,刚进院子,入眼的便是一口水井,有水从井里源源不断地冒出来,再通过一些小小的渠道,不知道引去了哪里。 萧青烟不由一惊,没想到慈恩寺里竟还有泉眼! 院子他处虽规规矩矩不比贵人家,但也是整齐干净,像是常年有人打扫居住一般。 李淮邀她坐下,命阮齐去井中取水,再煮了一壶茶,“此乃慈恩寺天然泉眼,味道甘甜,四娘试试。” 面前一盏清茶,里面没有橘皮,没有盐粒,没有薄荷,没有旁的什么添加,只是几朵浑然盛开的茶叶,散发着茶叶最本真的清香。 萧青烟本不爱喝这清汤寡水,直到后来入宫,老皇帝给她煮了一杯清茶,他说,这世间最浑浊的是人心,要时刻保持清醒。 自那之后,她便只喝清茶,茶叶在滚沸的水中上下浮动,散发出的清香不仅沁人心脾,还能让人保持时刻清醒。 她端起茶盏抿了一口,清爽的茶香在味蕾里游动,直至冲进她的鼻腔,“此茶可是龙井雨雾?” “四娘好灵的舌头!”李淮道,“大部分人都不分清龙井雨雾与龙井舌兰,只有真正懂茶的人才能分辨得出。” 萧青烟却不以为然,“龙井雨雾摘的是第一道春雨过后的第一批嫩茶,而龙井舌兰却是未经雨淋的第一批嫩茶,其实没什么区别。” “区别可大了。” 李淮定定地看着她,“龙井舌兰未经风吹雨打,娇嫩可爱,却太过单纯;龙井雨雾经历风雨,更知是故。本王说得可对?” 萧青烟抬眸,正好对上了他审视的视线,心尖不由一收,她感到他在试探她什么,又想起方才离去的空明大师,她心里突然有了一些猜测。 她决定直入正题,“王爷似乎与空明大师很是相熟?” “是。” 他居然没有否认! “多谢王爷请空明大师帮我解围。” 李淮依旧定定地看着她,“他老人家平生见过那么多人,遇到一两个与众不同的,自然会很好奇,也不知他老人家同四娘说了些什么?” 看他的神情语气不像是在敷衍,于是她道,“他说,让我吃好喝好保持身心健康。” 原以为李淮会一笑置之,可她话音刚落,李淮的神色突然变了,慌张有之,惊惧有之。 他突然拉过她的手,萧青烟本能地要挣脱,谁想他却只是搭住她的脉,道,“得罪了。” 良久,他才放开。 “王爷会看病?”萧青烟道,“那不知小女的身子可还康健?” 李淮苦笑一声,“看来是我多虑了,空明大师此生很少说让人吃好喝好的话,他老人家第一回说这话时,是我皇祖父快要驾崩的前三个月;第二回说这话时,我父皇半年后驾崩了;第三回说这话时,是清凉寺主持来慈恩寺传道互学时,听闻那位主持回去半个月便坐化了。” 萧青烟微微蹙眉。 李淮又道,“那三位年事已高,且平日里身子骨本就差强人意,大限将至也是正常。四娘年纪轻轻,还未及笄,身子又十分康健,大可不必将此话放在心上。” 然而萧青烟却不这么想,她本就是个已死之人,也不知为何死后魂魄钻进了林墨的身体里,空明大师是得道高僧,若非他看出什么来了,否则也不会这么说。 “王爷,可否让小女再见一见空明大师?” 李淮有些为难,“方才他老人家来同本王道别,如今大约是在去云游的路上了。” “可知大师要去何处云游?” “天下之大,他从来不知去处,也从不说自己去处。” 看着面前这小娘子终于露出些小女儿的焦虑姿态,李淮心中一软,又给她沏了茶,“空明大师走前托本王给娘子带一句话。” “何话?” “既来之则安之。” 李淮将茶递给她,“既然天命如此,便安享天命即可。” 天命如此?难道是天命让她死后魂魄入了林墨身子?还是天命让林墨大限将至? 自从见了李淮之后,萧青烟一直心绪不宁,以至于这几日祈福也心不在焉,直到回到菡萏院也没缓过来。 她从前从来不信命,可经历过这般离奇古怪的事之后,她不由对命产生了疑惑。 其实她的命早已在君宝山上就已经断送,如今却在林墨身子里苟且偷生,这所谓天命,到底要拿她做什么? 留宿宫中 她沉默了几天,也等待了几天,原以为会等来李俊对林柏的赏赐,却没想到林府后院先发生了一件大事。 慕容氏怀孕了。 刚从慈恩寺回来之后,慕容氏的院子里便有医生频繁出入,因为王氏染了风寒身子有些不适,林泽又想起林璇的那番话,便一直宿在了留香院,没想到才过了几日,便传来了慕容氏有孕的消息。 这是林泽期盼了许久的事,所以当他知道这个消息之后,鞋子都还未穿好,便着急忙慌地去了暮云阁。 林墨原本也挺开心的,可她感到萧青烟有所疑惑,便问了一句。 看她这缺心眼的样子,萧青烟原本不屑解释,可又想起心中疑惑,便道,“慕容氏侍奉林泽这么多年未曾有孕,如今突然有孕,你难道不觉得奇怪吗?” 林墨摇头,“女子有孕不是常事吗?”她根本没有往深处想。 萧青烟只好再次提示,“宫中曾有一个美人,美色动人无人能及,肌肤胜雪宛若天人,可她有一个毛病,无法生育。” “后来萧若华整顿后宫,以魅惑君主将她赐死,死后在她宫中搜出一样东西。” “何物?” “息肌丸。” 萧青烟道,“这息肌丸由很多种秘药制成,其中有一味麝香分量很大,每日将息肌丸置于肚脐可永葆青春,可也会使女子不孕,你瞧那慕容氏的样貌和同龄妇人有何不同?” 林墨终于懂了,她惊得捂住口鼻,“那她……兴许她已经治好了。” “那东西伤及女子根本,无法治愈。”萧青烟道,“慕容氏怕是要有所动作了,这些日子好好在菡萏院待着,千万不要去掺和!” 若是林墨再次乱进林府后院的这些腌臜是非里,她又要因想法子帮她解决那些事而耽误她的复仇大计! 林墨点头,“我知晓了。” 慕容氏怀孕,有人欢喜有人愁,留香院一片死气沉沉,王氏刚在慈恩寺将那侍婢的事栽在慕容氏头上,她居然在这个节骨眼上怀孕了!实在气得她绝食了好几日。 林璇拎着食盒面色担忧地入了王氏的院子,却见院子里空无一人,正堂的地上还散落着好些碎瓷器,想来王氏又发了一顿脾气。 “阿娘。”林璇让侍婢将食盒放在几子上摆好,自己则是入了内室,却见王氏正一动不动地躺在床榻上,吴嬷嬷正在一旁站着。 林璇近前道,“阿娘,孩儿亲自下厨给阿娘煮了些粥,好歹吃些东西。” 王氏愤恨道,“千算万算,竟没想到那个贱人居然怀孕了!实在是可恨!” 林璇亲自端来粥,正欲喂她,“阿娘,这未必不是好事啊。” 王氏正在病重,脑子本就糊涂,昨日刚退了烧,今日又因为林泽一直黏在暮云阁气得绝了食,思路根本不清晰,连吴嬷嬷的劝导她都没放眼中。 但面前的是自己的女儿,她不由得冷静了下来,“璇儿何意?” 林璇道,“我听人说,若是胎儿还未成型,很容易就……,她身子虚弱更是容易造成一尸两命。” 王氏目光一亮,确实如此!但她又有了顾虑,若是慕容氏当真出了事,她这个主母自然难辞其咎! 吴嬷嬷趁机道,“婢子认识位医生,乃是妇科高手,手中有很多方子,既然慕容氏怀上了,夫人也能怀!况且如今慕容氏也无法侍候相爷,今后可不得日日宿在留香院?” 吴嬷嬷这么一说,王氏突然想通了,如此浅显的道理她竟没想到!果然病中误事!她坐起身,拉过林璇的手,“还是我儿深得为娘的心!” 林璇低眉笑了笑,目光与吴嬷嬷相接,吴嬷嬷亦是意味深长地冲她点了点头。 王氏生病与慕容氏怀孕一事自然传进了宫中,正值怀孕的林妃听闻此事,便以担忧王氏身体以及想念家人为由,求了李俊,让王氏带着妹妹林璇进宫探望。 李俊念在她怀有身孕,孕期辛苦的份上,便应了。 第二日,王氏与林璇便坐上了去往宫中的马车。 时隔半年多,母女三人再次重逢,林瑗微微隆起的小腹,让王氏这几日的阴郁得到了舒缓,她在林瑗身旁坐了下来,细细询问她的近况,“近日身子可还好?” 林瑗轻轻地摸着小腹,羞怯地笑道,“自从怀了他,陛下几乎日日都来,他着实是我的福星呢。” 王氏点头,“就盼他是个皇子,届时我们王氏与林氏满门脸上皆是荣光。” “慕容氏怀孕的事,孩儿已经听说了。”林瑗见王氏眉心依旧隐约有愁绪,便开口道,“阿娘,这是好事。” 王氏惊愕,自己的女儿怎么一个两个都说此事是好事? 林瑗道,“阿娘可是忘了,如今林府后院中馈之权可在那慕容氏手中,如今她怀有身孕,自是有所不便。” 她点到为止,却直接将王氏所有的郁结疏通了,确是如此,慕容氏怀有身孕,无暇管理后院,那么她身为主母,自是有资格有名分全权掌管的! 她很是满意的看着自家女儿,林瑗这般聪慧,自当做皇后才是! 母女三人正说着,侍婢玥儿便捧了一碗药汤过来,“娘娘,该喝药了。” 王氏蹙眉,按理说林瑗的胎已经五个月了,只要安心养着便没什么大碍,怎么还需要喝汤药?“这是什么药?” 玥儿答道,“太医说,娘娘的胎象有些不稳,需要日日按时喝安胎药。” 林瑗接过汤药,紧蹙眉头将药喝完,漱完口后,才道,“几个月前,我不慎路过了当年关押妖妃的冷宫,受了些许惊吓,这才……” 林璇却道,“长姐,会不会有人……” 林瑗示意她噤声,“宫门深深,若是没几个敌人,就说明我不够受宠,想都不用想,必定是那个人做的。” “瑗儿,那药可仔细着了?” 林瑗颔首,“阿娘放心,孩儿的药是林太医管的,他是我林家人,定不会出差错。” 王氏没想到自己孩儿在宫中竟受这般欺辱,又一丝忧愁爬上心头。 林瑗不想她们忧心,便扯开话题,“阿娘,孩儿听到风声,陛下有收权削藩之意。” 王氏一愣,就算她再不懂朝政也知晓这是何意,林泽乃百官之首,权力自是顶大的,若是收权,皇帝迟早会收到林府。 她定了定神,“瑗儿可有对策?” 林瑗摇头,声音愈发小了,“孩儿怀疑,定远侯父子突然暴毙,恐怕……” 王氏与林璇皆心尖一颤,当日赵邱坠马,林璇就在现场,她以为只是一场意外,后来燕王上门询问,也证实了那是一场意外。 可如今想来,赵邱骑术不错,怎么好端端的就坠马了呢?若是没有人故意…… 她越想越觉得心寒。 定远侯权势滔天,如今父子俩都无故暴毙,那么下一个会是谁呢? 林璇回过神,却听王氏惊愕地问道,“赤阳侯?瑗儿,此事可当真?” 林瑗微微点头,“如今赤阳侯在京都大胆妄为,听闻还囚了好些流民小娘子做……”她抬头看了一眼林璇,又想到林璇快要及笄了,有些事必须知道,便继续道,“做了禁|脔。” 果不其然,母女二人的脸色煞白,没想到赤阳侯竟这般胆大! 王氏问,“此事陛下可知晓?” 林瑗点头,“自是知晓的,只是陛下并未打算马上处置,恐怕是在等一个合适的时机。” 她郑重地嘱咐王氏,“阿娘,我近日听闻大郎与赤阳侯府的门客岳清走的很近,怕是不妥!眼下大郎因献赈灾四策,陛下龙心大悦,正在草拟如何赏他,可不能叫他因为赤阳侯一事,毁了自己的前途啊!” 王氏重重点头,“此事为娘知晓了。” 没想到如今局势竟这般剑拔弩张,王氏看了看自己的两个女儿,忽而又想改了之前的那个主意。 “瑗儿,你身为长姐,自己身怀有孕却这般为弟妹着想,实在为难你了。”王氏心疼道。 林瑗微微摇头,“这是孩儿该做的。” 王氏又道,“如今最重要的是你的胎,一定要保住你肚子里的孩子,将来才有荣华富贵可言!” 林瑗点头。 王氏再道,“我实在有些不放心,既然你妹妹也来了,不如就让她留下来陪你吧,璇儿聪明伶俐,比那些侍婢好太多了。” 林瑗忽而一愣,心中百转千回,王氏的意思她再清楚不过,她进宫几年未有身孕时,王氏便几次三番暗示,让林璇进宫,都被她明里暗里地拒绝了。 而如今,她又提起此事,不由得让她觉得有些无奈。 情绪稍纵即逝,她并未露出半分,只是微微弯着眉眼看向林璇,“璇儿,你可愿留下陪陪阿姊?” 如今这般情形,林璇又快及笄了,若是此时不将林璇留下,按照王氏的性子,下回怕是会背着她直接将林璇塞进陛下的龙床。 若到那时,她想阻止都不可能了。 林璇羞涩地点了点头。 林瑗暗自苦笑一声,王氏把自己的脸面和她背后王氏旁支的荣光看得比什么都重要,竟丝毫不管两个女儿是否真的幸福。 这实在叫人有些心寒。 可谁让她二人都是王氏所生呢? 林瑗依旧保持着极为优雅的笑容,似是很满意地点了点头,“正好,这些日子燕王殿下也经常进宫,他风姿倜傥温柔风趣,若是能偶遇,倒也能促进一段佳缘。” 王氏脸上的笑容突然凝住,刚觉得自家女儿聪慧,怎地又不懂了呢?她看了看林璇,却见小女儿竟是羞红了脸,心中很是不顺。 而此时林瑗着人送来一柄玉如意与一套紫檀玉棋,“这是陛下赏的羽田玉如意和紫檀玉棋,听闻祖母那柄玉如意用了许久了,也该换一换了。月底护国公寿辰,护国公爱棋,阿娘替孩儿将这棋送给护国公吧。” 王氏沉着脸将玉如意与紫檀玉棋收了,依旧不死心,“璇儿待在你身边多学学宫中的礼仪也好,若是将来能用得上,那便更好不过了。” 林瑗道,“阿娘放心,孩儿自会好好教导璇儿。” ※※※※※※※※※※※※※※※※※※※※ 这是过渡章哦。 恩,王氏确实还是个蛮自私的人,她的出身在很多贵族妇人里算是低的,所以她有这个执念。 唉。 钱家五郎 王氏自宫中回来,带来了好多赏赐,刚回府便满院子分发了起来,菡萏院也有一份,来行赏的嬷嬷说,这是林妃赐下来的。 林墨头一回见这般华丽的御赐之物,绫罗绸缎不必说了,竟还有好些珠宝首饰胭脂水粉,这些可都是她平日里见都没见过的东西。 高兴之余,萧青烟却满是嫌弃白了几眼,这些东西不过是哄骗小姑娘罢了。 良夕与羽香回来了,自良夕能下地之后,便天天嚷着要出门采买,然而林墨总担心她的身子,死活不让,如今好不容易好全了,林墨这才放心让她跟着羽香出门。 良夕买了一大堆食材,说是最近又学了些菜式,要给自家娘子做好吃的,林墨见她如此开心,亦是欣然应允。 羽香也很是开心,她将采买的东西归置好后,走了过来,“娘子,娘娘交代婢子办的事,婢子已经办好了。” 不知从何时开始,萧青烟开始通过林墨吩咐羽香办事了,刚开始羽香还有些不习惯,怕林墨知道太多,对她不好,可一转念,如今林墨与萧青烟共用身子,知道与不知道都会牵扯林墨。 与其如此,还不如让林墨都知道,免得到时候慌张。 林墨点点头,“阿因说你做得很好。” 羽香受宠若惊,“多谢娘子。”她知道,萧妃娘娘自不会说这些,但自家娘子会。 过了一会儿,羽香道,“娘子,回来时婢子听主院的人说,相府的掌家之权已经回到夫人手里了,听闻夫人还想要在二娘和咱们这儿再送几个侍婢过来。” 林墨诧异,萧青烟却是一眼看穿,“王氏定是在林泽面前说,庶女也有大用云云,再假意心疼慕容氏一番,林泽这才将掌家之权给她。林墨,你也该学学。” 林墨一愣,“阿因是想让我学假意心疼吗?” 萧青烟扶额,就林墨这榆木脑袋,给她多少个心眼儿她也学不会王氏那装模作样两面三刀的样子来。 羽香的话说完还不到半柱香,主院拨过来的侍婢便到了,两个看似乖巧懂事的侍婢站在院子里一动不动,林墨一时不知该如何表示。 萧青烟冷哼一声,“这回倒是学聪明了!” “阿因何意?” “你没瞧见这两个侍婢脖子上的铁锁链吗?那是奴隶场的奴隶标志,除非主人,谁都不能摘下。看来王氏为了这掌家之权,又怕你不收,竟特意去奴隶场买了侍婢。” 林墨道,“既然她们是安全的,那我该如何处置她们?” “找个时间把她们杀了吧。”萧青烟说这话时仿佛捏死一只蚂蚁,“活着碍事,不如永除后患。” “阿因!”也不知萧青烟那句话又碰到了她的弦,她竟是生气了,“你怎么又胡乱杀人!我知道你从前杀的那些人都是坏人,都有必死的缘由,可她们不过是刚从奴隶场里买回来的奴隶,实在不用死。” “那你说如何处置?” 林墨顿了顿,良久之后才道,“我……不然我……放了她们?” “蠢货!她们出身奴隶场,没有身份户牌,她们的身契如今在王氏手里,你要怎么放她们?” “我……”林墨低下了头,有些心虚,“那我先让她们做些杂活,若是她们真的坏事,那我……” 萧青烟噤了声,林墨这性子倔地很,怕是一时半会儿说服不了她,只有真正等她吃了苦头,她才会有所悔悟。 王氏自从重新掌权之后,后院被她整治地风生水起,慕容氏又怀了孕,她二人之间必定很忙,三娘如今在宫里,林府暂时没有人能管菡萏院,于是这日,在萧青烟的怂恿下,林墨头一回乔装打扮,偷偷从后门出了府。 后门也有人把守,不过那几人爱喝酒,良夕请了他们几顿好酒,趁着他们不省人事便偷偷溜了出来。 巷尾正有马车等候,林墨在羽香的搀扶下,激动地上了车,她此时浑身都是颤抖的,她从来没有如此单独出过门! “阿因,我们要去哪里?”林墨兴奋道。 萧青烟冷冷地说了三个字,“平康坊。” 林墨对平康坊的印象挺不好,一听去那里,她神色竟有些慌张,“阿因,我们为何要去那里?我……听闻那里……” “若是你不敢去,把身子给我。” 前几日萧青烟便要提出控制身子,可林墨听闻要出府后一直不肯,她也想试着凭着自己的本事能不能偷偷溜出来,没想到竟是这般刺激。 一旦尝到这滋味,她更是兴奋不已,哪里肯将身子交出去,连连道,“我敢去我敢去,阿因,你就让我去一次吧。” 萧青烟噤声,算是默认了。 马车往平康坊而去,他们住的坊市离平康坊不远,马车行驶一盏茶的功夫便到了,只是刚过坊门,街上便很是热闹。 林墨掀开车帘一看,入眼皆是人潮涌动摩肩擦踵,马车都因此停下来了。 “发生了何事?” 羽香会意,去问了车夫,车夫道,“前面玉河桥似是发生了什么事,百姓们都去看热闹了,娘子,这条路已经堵住了,不如咱们换条路?” “可否行驶到能看到玉河桥的地方?” “前方有条暗巷,通过暗巷便是玉河桥对面,倒是能看到那地方,娘子可要去?” “去。” 林墨高兴道,她还是头一回这般放肆,因为她知道,她身边有羽香,身体里还有阿因,她们都能护着她,正因如此,她才觉得自己的胆子也变得大了许多。 马车刚驶出暗巷,便听得对面桥上传来了一阵哭声,林墨掀开车帘一看,却见有一身着火红色长衫的女子正立于桥上,嘴里正喊着冤枉。 车夫说的果真不错,在这处暗巷,竟能十分真切地看到桥上发生什么,甚至连那女子的长相,她也看得一清二楚。 那女子一张芙蓉面,早已卸了钗环,一头披肩乌丝随风而动,伴随着她阵阵哭声,竟显得十分悲凉。 “冤枉啊!小女冤枉!” 待到围观众人越来越多,她的哭声也越来越响,有好心人劝她有什么冤情大可讲出来,莫要做危险的事。 她红着眼眶大声道,“小女本是个好人家的姑娘,却被一位无良郎君欺骗三年情感,最终那郎君还要逼良为娼,将小女卖进平康坊!这些是小女自己的恶业还则罢了,可那位郎君却仗势欺人害死了小女的父母,他有权有势,而小女不过一介孤女!几次伸冤却求路无门。” 她苦笑一声,“这是要硬生生逼死我啊!” 说着,她缓缓走出桥栏外,人群中有人上前劝,更有人想上前拦住她,可又怕她寻短见,迟迟不敢上前。 “小娘子,吾乃今朝赶考的举子,你有何冤屈可讲与某听,他日某考中官职,定为你讨回公道!” 她摇头,“没用的!他有权有势,这公道,小女今生怕是再也要不回来了!” “也不知那有权有势的郎君到底是谁?” 一滴泪水从眼眶里滑落,更显得她那张芙蓉面娇美可人,惹得在场的郎君们无一不心动,她笑了几声,突然张开双臂,大声喊道,“钱五郎!来世我薛倩必定化作厉鬼,搅得你永世不得翻身!” 话音刚落,却听噗通一声,火红的衣裳直直落入水中,如一朵盛开的火莲,让人心动又让人心痛。 “快看!那薛娘子落水的地方,竟生出了一朵并蒂芙蓉花!” “天哪!方才水中还没有这并蒂芙蓉,难不成薛娘子一语成谶,化作厉鬼去寻那钱五郎了?” 有人问,“钱五郎是哪位?” 便有人答道,“那是羽林军梁将军的妻弟。” “听闻这位钱五郎风流倜傥温良恭谦,没想到竟会做出此等丧尽天良的事!” 众人还未说完,便又有人高呼,“快看啊,那朵并蒂莲花旁,好多鱼啊!” “不对!那些鱼齐聚似是摆了什么字!” 水中各式各样的鱼也不知怎地竟都围到了那朵并蒂芙蓉旁,一簇一簇的恰好形成了一些字。 那位要为薛倩讨公道的读书人念了出来,“一张机,芙蓉并蒂郎卿卿,浮浴水,鸳鸯相对浴红衣。” 林墨见此场景,鼻头一酸,泪水滚滚滑落,“那位薛娘子实在太刚烈了。” 突然她感到神魂有一丝动荡,下一刻,她感到自己浑身一轻,像是被什么东西往后一拉,待她反应过来时,萧青烟却已经控制住了她的身体。 她正要问,却听萧青烟道,“走。” 羽香从她的态度中分辨出她是萧青烟,便立刻吩咐车夫沿着玉河走。 玉河旁有一条长长的柳堤,平日里倒是没什么人,马车沿着柳堤慢慢溜达,最终在一棵极为不起眼的柳树旁停了下来。 而此时柳树下,正坐着一个红色身影。 羽香慌忙拿出事先准备好的衣裳,待到那红色身影上车,便给她换上。 林墨见到此人,竟是一惊,她不就是方才站在玉河桥上喊冤的薛娘子吗?她怎会在此处? 薛娘子果真一副好相貌,整理一番后,更是如出水芙蓉清新脱俗,与方才的芙蓉面却有不一样的美。 马车再次行驶,薛娘子朝萧青烟跪了下来,“怜儿见过主人。” 萧青烟示意她起来,“今日之后,定会有人对你与羽林军彻查到底,我派人送你出城避一避。” 薛怜儿却有些伤感,用她那娇甜的嗓音说道,“好不容易再见到主人,不曾想才几息便要与主子分开。” 在平康坊待惯了的娘子,都会有一丝勾人的腔调,一时之间很难改回来,她话音刚落马车便在一处暗巷口停住。 萧青烟不为所动,吩咐道,“罗叔会接应你,路上万事小心,你在平康坊闹事那般久,京兆尹、金吾卫、武侯等定会去河里捞你的尸体,若是被人发现你并没死,这一切便功亏一篑了。” 薛怜儿面色凝重地点头,“主人放心,怜儿知晓轻重!”说着,她头也不回地从马车里钻了出去。 护国公府 马车再次行驶,林墨终于憋不住了,问道,“阿因,方才那位娘子是谁?她为何要那样做?” 最近林墨是越来越大胆了,问题也越来越多了,萧青烟本不想回答她,可又怕她碍事,只好同她解释,“薛怜儿所言确有其事,只不过受害的是她的姊妹,不是她。” 薛怜儿本是一个孤女,当年只身一人来到东京城投奔亲戚,只是亲戚不认她,那亲戚见她生得貌美,便要将她卖进平康坊,幸得薛倩路过,收了她做了个侍婢。 薛怜儿原本无名无姓,这个名字还是薛倩给她取的,她待在薛倩身边两年多,眼睁睁看着她被迫被欺,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钱五郎,却丝毫不以为意,直至薛倩自尽而亡,那钱五郎依旧铁石心肠,所以她才打算今日设此一局。 她与薛倩身形相似,化上芙蓉妆时,两人更是神似,方才人多,真真假假那些人自然看不出来。 她要让钱五郎身败名裂,为薛倩的死负责! 当年因薛倩貌美,钱五郎百般追求,起初薛倩并未答应,后来薛家父母不知从何处被骗了贷,放贷人寻上门来滋事,钱五郎出面解决,她才对钱五郎倾心。 钱五郎得到薛倩之后,便始乱终弃,还将她卖进了平康坊,直到后来她在平康坊见识多了,才知晓原来薛家父母的骗贷,根本就是钱五郎所为! 可怜当初被卖时,她还真的以为钱五郎因为与她相恋被家里赶出来,没了花销,以后生计困难,所以她心甘情愿入了平康坊,没想到这一切竟是个骗局。 “原是如此。”林墨轻轻抹去眼角泪水,“那薛娘子实在太可怜了!” “娘娘,回去吗?”羽香问。 萧青烟闭上眼,点了点头。 马车渐渐驶回了林府,而此时不远处,一个黑影一闪而过,在一袭紫袍的身影旁站定,“郎君,马车里坐着的正是林四娘子。” 李淮眯了眯眼。方才在平康坊发生的一切他在酒楼看得一清二楚,她到底要做什么呢? 阮齐道,“可要派人去追?” 李淮背过手去,“人既然都已经死了。还追什么追?” “那钱五郎……” “彻查!”李淮阴冷道,“能扯上羽林军梁策的都给本王扯上!五日之内本王要看到他在羽林军中消失!” 阮齐愣了愣,也不知为何,他方才竟在自家郎君身上感受到了一丝丝怒气。 自家郎君可是从来喜怒不形于色的啊! “喏!”阮齐连忙应下,就怕稍有不慎就被自家郎君拖出去当沙包泄怒。 萧青烟迅速溜进了后门回到菡萏院,良夕早已经等候多时,见她回来,慌忙迎上来,低声道,“按照娘子的吩咐,自娘子出门婢子便与白嬷嬷一道暗中看着那两个奴隶,她们似是没什么异常……” 羽香问:“可与院中的谁眉来眼去?” “不曾。” “可有偷懒?” 良夕摇头,“不曾,不过婢子打算与白嬷嬷再暗中观察几日。” 萧青烟点点头,她之所以选择今日出门,除了办那件事外,便是试探那两个侍婢,若是那两人有所异样,她便直接将她们杀了,永除后患。 但既然她们老实本分,她便听林墨一言暂且将她们留下,等到下次再杀。 平康坊如此闹剧,终究惊动了当今圣上。 寺人杨启海来报时,李俊正在上书房批阅来自西南灾区的奏折,林柏献上来的赈灾四策果真有用,西南灾区的灾情也正慢慢缓解。 “陛下。”杨启海面色慌张地跑了进来。 李俊缓缓抬眸,“何事如此慌张?” 杨启海手中捧着一张写满字的纸张呈递了上去,“今日早间,平康坊有一位名叫薛倩的娘子在玉河桥上喊冤,口口声声说羽林军梁将军家的妻弟钱五郎始乱终弃,害她父母,说完便跳了下去。” 他指着这张纸上的诗句道,“那薛娘子跳入玉河后,河面上便长出了一朵并蒂莲,周围围满了一些鱼,那些鱼儿簇拥着,竟是一首诗。” 一张机,芙蓉并蒂郎卿卿,浮浴水,鸳鸯相对浴红衣。 李俊的眸光渐渐通红,这首诗是当年萧青烟写给他的!这世上除了他二人,无人知晓! “放肆!”他猛地拍桌,“燕王查出什么了吗?” “有金吾卫下水,并未捞到那薛娘子,然而燕王殿下却在薛娘子的院子里发现了她的尸首。”杨启海道,“燕王说此事很是诡异,还需陛下决断。” 已死之人绝对没有复活的道理,所以这首诗决计不会平白无故出现!定是有人在背后搞鬼! “传旨!让燕王务必彻查!”李俊怒红着眼,咬牙切齿,“宁可错杀不得放过!” “喏。” 关于林柏的赏赐终于下来了,皇帝破例赐了林柏一个将仕郎以及珠宝无数,这是从九品一下的散官虚职,并没有什么实权,但对于林柏来说,却是大大的赏赐,这意味着他半只脚迈入了庙堂。 正因如此,林府后院亦是赏赐不断,菡萏院也跟着沾了光,既拿了两份月例,又拿了好几匹绸布。 良夕是最开心的,因为月例多了,她便能给自家娘子做更好吃的吃食,娘子正在长身体,比一般未及笄的小娘子还有瘦小些,若是再不补一补,怕是就来不及了。 林墨原本也很高兴,可一想起林柏是凭着阿因的四策才得的赏赐,心中很不是滋味,于是只好埋头练字。 这半年多,她几乎将千字文中的每一个字都练习了不下百遍,如今写起来倒也是有模有样,是以萧青烟便拿出了诗经,让她对着练。 她不懂萧青烟为何要让她对着抄,可萧青烟不肯说她也只好作罢。 她正埋着头抄写,羽香捧着几件衣裳走过来,“婢子给娘子做了几件衣裳,娘子挑挑。” 林墨抬头,看着她手中的几件华裳,又想起之前的那些糗事,便道,“这些华裳先放着吧,我穿平日里那几件便是了。” 羽香却道,“娘子,您忘了?月底便是护国公寿辰。” 老护国公仙逝,护国公初来乍到,皇帝为了安抚,正值护国公生辰,便允许他在东京城举办寿宴,这是陛下给的脸面。 王氏与护国公夫人是姊妹,为了给护国公这个脸面,相府所有人都会去赴宴,这其中自然包括她这个庶女。 林墨沉思片刻,指着那件浅碧色的裙装道,“那就这件吧。” 说是月底,其实也就是五日后的事了,林府后院因着操持着林柏的事,倒也没心思管菡萏院,直到出发的前一夜,王氏才通知她让她好好准备,不准给林府丢脸。 翌日一早,林墨穿着那件浅碧色华裳走进了去往护国公府的马车,只是她却一直有些心神不宁。 “娘子,可是昨夜没睡好?”羽香担忧问道。 林墨摇摇头,“不知为何,我总觉得会发生一些事。” 每每出席这种场合,她或多或少总会被人惦记上,虽每每有阿因在,总化险为夷,可她依旧觉得有些心慌。 萧青烟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一向唯唯诺诺的庶女一夕之间得了萧若华的牡丹又在马球赛上赢了往日魁首,那些人自会对你好奇,这就是人的本性。” 她边说边鄙夷,“那些人,不必理会便是。” 她张扬惯了,从来不在意旁人的任何目光和看法,所以她实在有些想不通为何林墨要这般小心翼翼遮遮掩掩的。 难道不是只有实力的绝对碾压,才会让那些人不敢再犯吗?一味地躲避和逃避,不仅不能吓退对方,反而会让对方得寸进尺! 马车突然停下,羽香探出头去看了看,脸色微微一变,“原以为三娘会留在宫里,没想到她也来了。” “三娘出宫了?” 羽香点头,“婢子方才瞧见,三娘坐着林妃娘娘的御驾在前头候着,想来已经等候多时了。” 马车再起,然林墨却又一阵心慌,她担心三娘会不会又难为她。 林妃娘娘的御驾是陛下亲赐,只有贵妃才会有的待遇,林妃如今怀有龙胎,如此看来,她离贵妃之位怕是不远了。 正因如此,刚入护国公府那些见风使舵之人对林府之人更是巴结,就连跟在身后角落里默默无闻的林墨也收到了那些人以示尊敬的笑颜。 这叫林墨有些受宠若惊。 林璇见她这般窘迫,连忙近前拉起她的手,温柔道,“四娘,你不常来这种场面,阿姊带你进去吧。” 林璇一如往常的笑容让林墨有些排斥,她正要缩回手,却听林璇小声在她耳边道,“你我都姓林,不必这般剑拔弩张,我们在外面做什么都是为了阿耶的脸面,阿耶有了脸面,回去便会待你好些,可对?” 林墨惊愕住了,没想到林璇在宫里待了才几日,气质和口吻与从前完全不同了,她默默地看着她,最终羞怯怯地点了点头。 正如林璇所言,她将林墨带到了花厅,还极为细致地帮她引荐一些贵女,这让她更觉得奇怪。 于是她暗自问萧青烟,“阿因,三娘这是要作甚?” 萧青烟满是深意地看着忙前忙后又大方得体的林璇,微微点了点头,“想来她已经懂得如何做一个贵女了。” 林墨没懂,还想问,却被林璇拉至一位身着火红色齐胸襦裙的贵女面前,“晓慧!” 高晓慧别过脸,面上的那片纱巾将她的脸遮了起来,只露出一双灵动的眼睛。 “晓慧,这炎炎夏日,戴着面巾作甚?”林璇指着她的纱巾,满是无辜与关切。 高晓慧见面前两人,一个光鲜亮丽大方得体,一个虽羞羞怯怯但却越长越美,又想起自己还未治好的脸,怒意更甚。 林璇本要再近前,高晓慧却后退几步,狠狠地瞪了她一眼,转身便离开了。 如今林府风头正盛,兄长交代了,绝对不能与林府的人起冲突,这不禁是为了阿耶的体面,更关切护国公府能否在东京城立足。 可她实在咽不下这口气! 若非林璇,她的脸又岂会变成这样?这么些日子,她寻遍名医医治她的脸,可那些自称名医的骗子,竟没有一个有真本事! “高娘子?”一个清脆的声音从她身后传来,高晓慧一愣,转过身去,却见一个身着绯色襦裙的小娘子正一步一步往她走来。 高晓慧冷笑一声,“怎么?如今就连一个庶女也敢直视护国公嫡女吗?” ※※※※※※※※※※※※※※※※※※※※ 果然直觉没错,的确是要搞事情。 萧家女儿 林依却道,“高娘子何必这么大火气,小女前来是想同高娘子说几句体己话的。” 高晓慧正要离开,林依慌忙近前抓住她的手腕,“高娘子,可否借一步说话?小女有一事相商。” “你放开!” “此事关于林璇和林墨!”林依咬牙,“高娘子,借一步!” 高晓慧本不想理会她,可一听事关林璇与林墨,她便动了心思。四下无人,她将林依引进了她的院子。 “何事?” 林依放开她,眼底的仇恨呼之欲出,“高娘子久居护国公府,应该还不知晓太子狩猎时发生的事吧。” “你要说什么?” 林依强忍怒气,道,“林璇曾设计将林墨送给远明侯,谁想林墨不知用了什么手段惹怒了远明侯并逃脱了,远明侯咽不下这口气,将我认成了林墨并……” 她不再多说,只抬头,眸光犀利,“高娘子脸上的伤是林璇弄的吧?” 见高晓慧诧异的神情,林依肯定了自己的猜测,她继续道,“那东西是林璇为了对付林墨派人去西市买的,只是没想到,她最终竟将那东西用在了高娘子身上。” 此事她早就知道了!高晓慧眯了眯眼,“林二娘同我说这些,意欲何为?” “林璇背地里做了这么多事,如今竟还这般光鲜亮丽地与林墨相携出现在众人面前,而我们却只能躲在角落,高娘子难道不恨吗?” 她自然是恨的!可惜如今局势如此,她根本做不了什么! “林璇身后有林妃,又是嫡女,咱们自然不能动,可林墨不同!” 林依一想起那日远明侯喊着林墨的名字对她做出那样的事,她便怨恨丛生,“听闻今日寿辰远明侯也会来,按照远明侯的性子,必定不甘闲着!” “你的意思是?” 林依道,“高娘子大可放心,届时将一切推究在远明侯身上便可,陛下那般疼爱远明侯,自会补偿护国公,届时护国公什么赏赐没有?” 陛下最疼爱的侄儿破坏了陛下要提拔的护国公的生辰,为了稳住护国公,陛下自然会再给护国公奖赏,若此事成功,她还能报得大仇,简直一举两得! 高晓慧竟有些心动了。 花厅内,林璇终于放开了林墨,“京都贵女可认全了?” 林墨木讷又诧异的点点头,她以为林璇会耍什么花样,没成想她当真只是拉着她将京都所有贵女多认了一遍。 “林四娘?”林墨猛地一惊,这声音她很是耳熟。 几息之后,一个身着黑色劲装一身将门之气的女子从人群中走来,她的嘴角微微扬起一丝张扬的笑意,眼眸却死死盯着她,“林四娘,许久不见。” 萧唤云对她微微一笑,“没想到今日会在这里见到你。” 林璇向她微微福了福身,“萧娘子。” 萧唤云回了个礼,又指着林墨道,“林三娘,我可否借一借林四娘?” 一想起那日马球赛,萧唤云刚开始也是这般和善,林墨心中有些瘆得慌,虽然她也不想留在林璇身边,但更不想同萧唤云走,谁想林璇却一口答应,“四娘还不大懂规矩,还请萧娘子宽容一二。” 说完她便离开了。 萧唤云将林墨拉至一旁,眼底那张扬的气焰犹在,见她脸上的表情写满忌惮,突然噗嗤一笑,“怎么?怕我吃了你?” 那日赛马赌约记忆尤新,林墨后退半步,不知说什么好。 萧唤云道,“你大可不必将我视作死敌,那日的事,也并非我本意。” 她定定的看着林墨,仿佛想要在她身上看出些什么,“我今日寻你,是有事想问你,还请四娘能如实告知。也不知四娘的骑射,是谁教的?” 萧唤云审视的眼神让林墨又后退了半步,她怯生生道,“小女不知萧娘子何意。” “你莫怕,这里是护国公府后院,我不会对你怎么样的。”她倾身,眉眼中的威胁里竟露出一丝哀求,“还请四娘告知,你的骑射师父到底是谁?” 林墨摇头,“我……我没有骑射师父。”她根本也不会骑射!那日同她比的分明是阿因! 萧唤云有些失望地叹了口气,“你不愿说便罢了,又何必骗我。” 方才那般张扬的人,如今竟如一只委屈的兔子耷拉着脑袋,让林墨心里一软,脑子还未想好,话便说出去了,“你为何会这般问?” 萧唤云淡淡地摇了摇头,“有些事四娘还是不要知晓为好。” 她目光迷离,也不知在想什么事,看着有些颓废,良久,她又重新振作,“林四娘,寻个机会,咱们再打一场马球吧?” 林墨连连摇手,“不了不了,我怕是没那个机会。”别说马球,那日看到赵邱落马的样子,她如今连马儿都不敢靠近。 萧唤云只当是她身为庶女,相约不便,只好作罢,正要告辞时,她突然想起什么,回过身警告她,“今后你若是遇到我萧家人,能避便避吧。” 林墨微微蹙眉,“为何?” “我说着,你听着便是,哪里有那么多为什么?”萧唤云言罢,转身走开了。 萧唤云的这一席话,倒是彻底颠覆了她在林墨心中的形象,原来她并非是咄咄逼人的。 萧家的女儿是什么样的,萧青烟比谁都清楚,更可况萧唤云还只是个记在崔氏名下的嫡女,肩上背负的东西更复杂。 她不知道萧唤云此行寻林墨到底是什么目的,但有一点,无论她为萧家办事还是为自己办事,都是为了萧东极的野心。 一个萧若华,让整个萧家站在权利顶峰的边缘,若是萧若华有了儿子,那么萧家在于良国的地位再也不会被撼动! 但若是萧若华下台,萧唤云作为嫡女便要想法子补位,若萧若华在位,她作为庶女又要为了稳固萧若华的地位牺牲。 所以她,终究不能为自己而活。 萧青烟冷哼一声,终归也是个身不由己的人罢了。 夜幕降临,护国公府的生辰宴也正式开始,因是男女大防,郎君们都在前院庆贺,而女眷们却在后院单独开席。 为了庆祝护国公生辰,国公夫人特地去西市请来了木偶戏班。这是时下京都最盛行的玩意儿,果然戏刚开演,便获得了满堂彩。 林墨正看得入神,突然觉得有人推了她一把,羽香慌忙将她扶起来,回身去寻那人,谁想肇事的竟是一个小侍婢,而此时她正跪在那里,哭得像是个泪人。 “娘子恕罪,婢子不是有意的。”她将手中的酒盏放置一旁,连连请罪。 林墨正要饶了她,谁想林璇身边的侍婢却直接过来呵斥,“你这贱婢是存心的吗!” 国公夫人闻声而至,却见林璇的衣裳上竟被染了一大滩酒渍,林墨的衣裙上也有一些,她脸色一沉,道,“将这个贱婢拖出去乱棍打死!” 言罢,她一脸愧疚地对林璇道,“贱婢不懂事,三娘莫要放在心上。” 林璇本要发怒,但一想起林妃对她的教导,她刚出口的怒意硬生生被她吞了下去,她笑道,“新来的侍婢不懂事也是难免的,还有劳姨母给孩儿准备一间厢房,好让孩儿休整休整。” “阿娘,让孩儿送三娘去吧。”高晓慧戴着面巾走了过来,她仿佛刚发现林墨身上的酒渍,咦了一声,“四娘身上也被染上了,那贱婢实在不懂事!四娘也一道去吧?” 林墨本要犹豫,毕竟不过蹭了一点点,也不碍事,谁想手臂一紧,一旁的林依竟将她拉了起来。 林依道,“既如此,我也陪你们一道吧。” 林家的娘子们相携起身,还面带微笑,在旁人看来,真真极为羡慕,谁不想嫡庶和睦姐妹成谊? 只是她们内心各自想法,除了她们自己,谁也不知道。 高晓慧走地很快 ,将她们引进后院客院之后,林墨便看不见了。 林依依旧紧紧箍着她的手臂,微微笑道,“听闻护国公府是陛下特地为护国公修缮的,后院有许多珍贵植被,我可从未见过那些植被,四娘,你愿陪我瞧瞧吗?” 林墨感到今日的林依有些奇怪,“二娘,你要同我说什么吗?” 林依眯了眯眼,突然噗嗤一声笑了,“四娘,你别装了,如今四下无人,你装作这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给谁看?” 对于林依突如其来的翻脸,林墨很是震惊,她正要转身寻羽香,林依却道,“你的侍婢早就被我的侍婢支走了,眼下只有我们两个!” 林依箍得很紧,林墨根本无法挣开,她求饶道,“二娘,你到底要作甚?” 林依突然一把抓住林墨的手,轻轻放在了她的小腹上,“你可知,在几个月前,这里头长着一个孩子?” 林墨几乎惊得说不出话,“二……二娘……你,你说什么?” 她虽已经及笄,但至今未曾许人,腹中怎会有孩子? 林依有些狰狞地看着她,“这一切可都是拜你所赐啊!” 林墨连忙摇头,“我不懂……” “你还在装?”林依猛地停住,一下掐住她的脖子,将她抵在了一座假山上。 假山石壁嶙峋满是疙瘩,林墨这么一撞,背上阵阵刺痛传来,将林墨疼哭了,“二娘,你要作甚?” 林家二娘 “若非是你,那日远明侯岂会将我拖走欺|辱?若非是你,我又岂会在相府可有可无?若非是你,我的孩子又岂会无法出世?林墨!你这个贱人!”林依越说力气越大,仿佛要将她吃了一般。 强烈的窒息感传来,萧青烟赶忙道,“林墨,让我来!” “不要!”林墨挣扎着,“我想自己解决这件事!” 萧青烟想要强制抢身子,却听林墨道,“二娘,这里是护国公府!” 果不其然,林依手里的动作顿住了,林墨赶忙挣开她的束缚,终于呼吸上了一口新鲜气儿。 谁想林依却道,“是啊,如今在护国公府,不该由我出手!” 林墨一惊,“二娘,你到底怎么了?” 林依红着眼眶,狰狞着笑着,“我要为我的孩子报仇!你大概没尝过被男人凌|辱的滋味,阿姊告诉你,远明侯其实挺不错的。” 她越笑越开心,手轻轻地抚在小腹上,“别急,远明侯已经在来后院的路上了,我传信同他说,我有了他的孩子,又将孩子滑了,他,不得不来!一定会来!” 林墨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感到二娘的行为有些怪异,近乎疯魔,这种疯魔的状态她在阿娘身上见过,心跳不由自主地乱跳了起来。 她想,眼前这件事,她怕是解决不了了。 “阿因!快来!” 萧青烟闻声而至,很快便控制了身子,林依依旧在笑,萧青烟冷哼一声,打断了她的笑声,“二娘真的以为,今日你让远明侯辱了我,你便能报仇雪恨吗?” 林依眉头一簇,却仿佛又猜到了一般,“你终于不装了。” 萧青烟笑道,“我从来不装!”她萧青烟是什么人?装?她从来不屑! 林依嘲讽地看着她,“怎么?你还想自救吗?” “这句话应该我来问你。”萧青烟道,“林依,你想自救吗?你以为今日远明侯辱了我,你在林府的地位便能提高了?庶女终究是庶女,养在正室名下又如何?终归不是从她肚子里爬出来的。” “你住嘴!” 萧青烟笑道,“林依,我原以为你很聪明,没想到竟这般愚蠢,一个未出阁的贵女,竟与人珠胎暗结,你以为你还能活命吗?” “只要你死了……” “只要我是死了就能改变你与人私通的事实?”萧青烟觉得可笑,“林依,你也太天真了。” 她一直想着要为自己报仇,所以这些事她的确没有想过,如今一经萧青烟提醒,她的底气明显有些不足,“林墨,你什么意思?” 萧青烟眯了眯眼,“林依,我这是在救你!” “救我?呵呵,这是我迄今为止听到的最好笑的笑话!你林墨,有朝一日竟会救我?你是疯了吗?” 萧青烟不以为意,“如今林妃又怀着龙胎,林柏还立了功,林府如日中天,若是此时传出林府庶女与远明侯在护国公府后院私会,你认为陛下会如何处置?” 林依眸光微闪,萧青烟又道,“陛下要稳住护国公,又要稳住林府,自是要牺牲远明侯,而远明侯又是陛下最宠爱的侄儿,那么结果只有一条。” “远明侯娶林府庶女做妻。”萧青烟看着她,“虽不是正妻,但地位却在妾室之上。试问有几个庶女能当远明侯的侧夫人?这可是飞上枝头变凤凰的机会。” 萧青烟猛地起身,近前一步质问,“林依,我若当了这侧夫人,念起你害我之事,你觉得,你还有命吗?” 林依浑身一震,竟险些摔倒,她惊得不知该说什么,只指着林墨道,“你!你!你要害我!” 看来她动摇了,萧青烟斜嘴一笑,“害你?目下不是你要害我吗?林依,你想好了吗?” 泪水夺眶而出,林依无助地蹲了下来,其实萧青烟说的没错,她就算报了仇,可依旧是一个被林璇压制着的庶女,还要守着已经破身的秘密,今后的路依旧痛苦。 可若当真如萧青烟所言,趁着今日机会搏一搏,嫁给远明侯做侧夫人,那被破身的秘密便不用再守,而且地位也越了一大截! 她犹豫了。 此时,不远处传来了一阵厚重的脚步声,萧青烟倾身近前,在林依耳旁道,“林依,想好了吗?是我迎出去?还是你?” 林依还在犹豫,萧青烟唇角一勾,一只脚便已经踏出去了,不远处有一个身影正歪歪斜斜地走来,萧青烟不由得捂住口鼻,但那股厌人的酒味依旧顺着风传来。 她正要开口,却被林依拉住衣角,“你要做什么?” “自然是要将远明侯叫过来啊。”萧青烟有些无辜道。 林依咬牙,“你敢!” 萧青烟挑眉,“既然如此,不如你来?” 林依闭上了嘴,萧青烟冷笑一声,冲章程喊道,“侯爷,我在这里!” 章程听到这声音,眉心一簇,眼底竟冒出一丝淫|色,脚步更是往她的方向而来,“小娘子,等急了吧?” “林墨,你要做什么!”林依直接将她推到一旁,怒道。 萧青烟耸耸肩,“林依,如此大好的机会,你若不想把握,我来便是。” 萧青烟正要往章程走去,林依见状,连忙近前几步,挡在了她的面前,“林墨,再如何说我也是你阿姊,今日害你是我不对,但远明侯侧夫人,一定得是我!” 萧青烟得逞一笑,退了几步,“看来,阿姊是考虑清楚了,既然如此,那妹妹就不跟阿姊抢了。” 林依猛地瞪了她一眼,随即又近前几步,刚好正面章程,女子的馨香扑鼻而来,章程早已安耐不住,直接捞起林依的细腰,将她抱了个满怀。 林墨见状,担忧道,“阿因,会不会出事?远明侯本就是个纨绔,若是叫人发现了可如何是好?” 萧青烟冷哼一声,“此事若是没被发现,那才不妙。” 说着,她清了清嗓子,直接扯着嗓子喊道,“救命啊!有贼人啊!有贼人潜入后院啊!救命啊!” 原本林依让她身败名裂,早就在附近备好了人手,如今她这般一叫,那些人纷纷跑了出来,还顺带着带了好些除了护国公府以外前来看热闹帮忙的人。 直到那些人看到后院假山旁,有一个身着华服的郎君正抱着一位贵女不放,而那贵女正哭着拼命挣扎。 “啊呀!这不是相府的二娘子吗?”人群中有人认出了林依。 林依哭得愈发厉害,“救我!快救我!” 王氏闻声赶来,见她如此狼狈的被一个郎君死死抱着,更是怒从心起,“登徒子!快将我家二娘放开!” 那“登徒子”微微抬起头,迷离着眼一身酒气,“哟,又来了个小娘子?不过……老了些。” 众人一看更是震惊,这登徒子并非旁人,正是陛下最宠爱的远明侯! 远明侯此话,惹得王氏脸色一会儿白一会儿红,她本想尽快解决此事,谁想章程死死抱住林依不放,使得林依哭得撕心裂肺。 “母亲,救我!他突然冲了出来!”林依当着所有人的面哭道。 其实远明侯是什么样的人大家心知肚明,此处又是只有女眷的后院,眼前这情形定然是远明侯在欺负林二娘,但也有人产生疑惑,远明侯为何会来护国公府的后院? 林墨从假山后颤颤巍巍的走了出来,看她的样子显然是被吓坏了,王氏看到了她,更是担心起了林璇,林府的几个娘子相携来的后院,二娘在此地受辱,四娘受惊,那三娘呢? 王氏一把拉过林墨,质问她,“三娘呢?” 林墨哭着道,“三娘与高娘子去了厢房,我……我与二娘慢了一步……” 王氏这才松了一口气,章程的力气很大,好几个侍婢和嬷嬷都很难将他与二娘分开,王氏焦心不已,直拉这林墨问,“四娘,你告诉母亲,方才到底发生了何事?” 其实王氏大可等事情结束单独询问她,只是为了林府的清白,她也只能先自证! 她捏着林墨的手加大了力度,暗示她莫要乱说话,这让林墨哭得愈发厉害,“孩儿与二娘正在欣赏后院景观,谁知侯爷突然闯了来,孩儿还发未反应过来,侯爷便将二娘拉走了。” 这正是王氏想要的! 后院的事终究还是惊动了林泽和护国公高照,却见林泽与高照以及镇国大将军韩尚正相携而来,前两者的脸色十分不好。 此时章程也终于与林依分开了,温香软玉迅速逃走,章程十分恼怒,正拿着附近几个嬷嬷也侍婢撒野。 “发生了何事?”高照问。 王氏的泪水说下就下,她走到林泽身边,“阿郎,这可如何是好?” 来时林泽便已经听闻此事,没想到章程色心竟这般大,在护国公的生辰宴上还能摸进后院做这种勾当! 被欺|辱的还是自己的女儿!他的脸色铁青。 “相爷,息怒。”高照道,“此事发生在我护国公府,我定会给相爷一个交代。” 若非章程是皇帝最疼爱的侄儿,林泽此时怕是要将他生吞活剥了! 林依虽然只是林府的一个微不足道的庶女,但庶女也有庶女的用处,但实在不值得浪费在章程这个无权无势只有盛宠的废物身上! 有朝一日,若是皇帝殡天了,章程的死期也就到了! 林泽又狠狠地瞪了吓得蜷缩在一旁的林墨,心中不由起了一个心思,若是方才被章程拖走的人是林墨该多好啊,这样至少他也少了一个麻烦。 突然不远处传来一阵噗通声,人群中有人大喊,“不好了!林家二娘投湖自尽了!” ※※※※※※※※※※※※※※※※※※※※ 有意思啊! 萧青烟越来越宠,墨儿越来越大胆了 大灰狼妖妃vs小白兔庶女,已完成进度加载。 林墨慢慢治愈萧青烟,萧青烟也在慢慢治愈胆小怕事的林墨。 其实姊妹这个词,要分对象,若是对方用心不纯,那姊妹就是毒,但若对方真心以待,那么姊妹这个词,是很美好的 对不对? 关关雎鸠 假山附近便是一片镜湖,镜湖旁有一座水榭,而此时水榭里却围满了侍婢和嬷嬷。 投湖的林依被懂水性的嬷嬷捞了上来,可是她浑身湿透昏迷不醒,就连呼吸都停滞了,侍婢嬷嬷们正手忙脚乱地救人,救了整整半柱香,终于有侍婢喊了一声,“醒了!醒了醒了!” 水榭外站着的人终于长吁一口气,却听林依断断续续哭着道,“我……我的清白……父亲……孩儿对不住您……”说完便又晕了过去。 高照请来的医者也到了,他慌忙吩咐人将林依抬回去休息,听完林依的话后,林泽刚忍下去的愤怒又冒了上来。 他牙齿咬得咯咯作响,林依懂进退,是一枚极好的棋子,如今因为一个章程,竟是废了!若有可能,他真的很想现在便将章程那废物千刀万剐,但他不能! 良久,林泽才向高照道:“高兄,惊扰你的寿辰宴,小弟着实过意不去。” 高照罢了罢手,“只是意外罢了,相爷不必放在心上,今日之事,本侯定当如实向陛下汇报,给相爷一个公道。” “多谢高兄!” 发生如此大事,护国公府的生辰宴自是不欢而散,林墨回到马车里,满眼的惊愕依旧完全褪去。 羽香给她沏了杯茶,“娘子,压压惊吧。” 林墨乖巧地接过,抿了一小口,道,“没想到二娘竟这般刚烈……” “娘子。”羽香看着自家娘子自责的样子,忍不住解释,“此事若是不闹大,必定会不了了之,若是二娘为此寻了短见,便愈发让陛下偏向二娘,如此,二娘嫁入远明侯的希望便更大了。” 林墨其实也想到了这一层,可她却依旧觉得林依做得不妥,若是她真的淹死了又如何?这是在赌命啊。 羽香见她这般,轻叹了一声,柔声道,“娘子,身为大户人家的女儿,有很多事都是迫不得已的,若是不赌一把,谁都不知道将来会如何。二娘此举虽冒险,赌输了不过是生不如死,但若是赌赢了呢?” 是啊,若是赌赢了,铺天盖地的荣华富贵等着她呢。 林墨沉默了。 回到菡萏院时已经入夜,林墨一下埋身于胡床上,今日发生了太多的事,她需要好好消化消化。 突然,一个黑影闪现,林墨眉头一簇。 “娘子。”罗叔道。 大约是罗叔有功夫在身,又大约他是阿因的得力助手,林墨立马从胡床里站起来,福了福身,“罗叔安好。” 她在心里问道:“阿因,你可要出来?” “让他说,我听着。” 罗叔会意,道,“灾民开始暴动了,短则十日多则半月,消息便会传回京都。” 萧青烟冷冷一笑,“很好,按计划行事。” 林墨如实转述,罗叔领命,正要离开,眉眼却有些欲言又止,“娘子,您院子里可是来新人了?” 林墨点点头,“那两个侍婢是夫人从奴隶场买回来给我的。” 罗叔微微蹙眉,“属下看她们似是有些眼熟。” “罗叔是在何处见过她们?” 罗叔摇头,“老朽还不确定,得回去好好查查才能知晓。”他顿了顿,“娘子,还恕老朽多言,娘子身边切忌留一些来路不明之人,能处理尽早处理为好。” 阿因也这么说,林墨默默的点了点头,可心里却还有一丝丝犹豫,那两个侍婢看起来并不像是什么穷凶极恶之人啊。 一夜未眠,翌日一早,林墨被萧青烟叫起来继续练字,今日的诗经是《关雎》,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林墨边念着这几句,心思却有些感慨。 当年薛郎君为了迎娶王诗雨,曾去野外猎雁,王尚书喜欢整数,薛郎君便猎了七天七夜,足足猎了十只大雁送给王家,这才讨得王尚书欢心,允许自家女儿与薛郎君见一面。 薛郎君见王诗雨的第一面时,吟的就是这首诗,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听闻后来他们还靠鸿雁相互传书,终于成就一段佳缘。 林墨心里想着他二人的鸿雁之情,写下了整首诗经,可当她落下最后一笔,又想起昨日护国公府一事,上扬的嘴角便落了下来。 她淡淡地问萧青烟,“阿因,你说二娘与远明侯爷,会有这般情谊吗?” 事实不是明摆着的吗?萧青烟懒得回答她, 林墨不死心,又问,“那你有没有过这种情谊啊?” 萧青烟心尖一颤,林墨最近是越来越胆大了!她依旧懒得回答。 林墨暗暗心知自己恐怕是说错话了,便埋头道,“我希望你也有这样的情谊,干净、纯粹、值得信赖、值得托付,就像王四娘和薛郎君那样,两情相悦。” 萧青烟打断她的幻想,“可能吗?” 羽香慌忙跑来,“娘子,燕王殿下来了。” 林墨浑身一震,慌忙将几子上的东西收起来,然后迎了出去。 李淮独自一人站在菡萏院门口,若有所思地看着门口的那棵银杏树,而护卫阮齐与司文莫氏正默默地站在他身旁。 “小女见过燕王殿下、莫司文。”林墨行了个礼。 李淮点点头,嘴角暗自扬起一丝不易让人察觉的笑,“四娘子,我们又来了。” 这个“又”字,让人联想出很多意思来,林墨的脸颊不由一红,她有些羞怯地退到一旁,让他们进来。 李淮与莫司文依旧按照那日的位置坐下,羽香为两人沏了茶。 自从进了菡萏院,李淮的视线几乎都放在了林墨身上,从她低头羞涩到行步迟疑,又到坐回主位,他不由得眯了眯眼。 两杯花茶摆在李淮与莫司文面前,莫司文依旧如上回一般直挺挺地坐着,只是这回她似乎并不打算询问。 林墨乖巧地坐在那里埋着头,燕王与莫司文今日前来,定是相询昨日之事,远明侯也是燕王的侄儿,他自当会来问的。 只是良久,她才听到李淮的声音,“这是茉莉?” 林墨猛地抬头,有些诧异,“是。” 李淮将茉莉茶放下,眸底却闪过一丝别样的情绪,语气也变得公事公办,“四娘应该明白本王前来,是有事相询。” “是。”林墨点点头。 李淮嗯了一声,“四娘能否同本王说说,昨日在护国公府到底发生了何事?” 林墨微微点头,用事先准备好的说辞回答道,“昨日有一个侍婢不小心,打翻了手中的酒,脏了三娘与小女的衣裙,高娘子与二娘欲带着我们去更衣。” “护国公府后院风景秀丽,我与二娘不由驻足了一会儿,便……”一想起昨夜发生的事,林墨就觉得有些惊恐,便有些不敢往下讲了。 莫司文柔声道,“四娘子,你可知侯爷为何会出现在那里?你们去的时候,可曾瞧见他?” 林墨摇了摇头。 “当时,你们的侍婢又在哪里?” 林墨一愣,茫然看向羽香,这问题她还真是漏了。 羽香道,“二娘的侍婢身子突然不适,婢子陪她去休息了。” “身子不适?” 羽香有些窘迫,脸颊亦是红了,“她……她……她月事突然来了,婢子赶忙帮她处理后,紧跟上去,可最终还是晚了一步……” 莫司文尴尬得咳了几声,看向李淮。 李淮却好像一副并不关他事的模样,只点点头,“由此说来,是章程那小子自己喝醉了酒自己寻去后院?” 林墨埋着头,不再多说,他当她是默认了。 正此时,有一位金吾卫突然出现在门口,神色慌张,阮齐见状,走了过去,待到他听到那金吾卫上报的事时,他的神色突然凝重。 他走了回来,在李淮耳边说了几句,李淮只是眸光一凝,点了点头。 “时候不早了,多谢四娘配合,林二娘如此受辱,本王定会给她一个交代!”李淮起身,“不必远送。” 说着他转身便离开了。 李淮刚出相府,阮齐才问,“郎君,这是这个月第二起诡异案子,不过与平康坊玉河桥的案子不同,此案涉及蚀骨毒,这东西……” 旁人不知晓,但李淮却知道,蚀骨毒是当年萧青烟从南疆带回来的,无色却有一股独特的味道,是她专门带回来帮李俊杀人的。 李俊登基之后,便将这药禁了,但若是要买,终归还是能在西市那鱼龙混杂的地方买到。 “光禄大夫之弟余光死于家中?”李淮眯了眯眼,这与上一任吏部侍郎之死倒是有几分相似。 “是。”阮齐道,“在案发现场也发现了一些文字,不过倒不是什么诗句,而是几个字。” “什么字?” “名不正言不顺。” 李淮眼底闪过一丝讽刺,良久,他道,“查吧,能扯多少就扯多少,另外,将那字呈上去。” “喏。” 李淮突然想起什么,“方才在林四娘院子里浇花的那两个奴隶,我看着有些眼熟,也一并去查查。” “喏。” 上书房的暖阁里安静无声,卧榻上正躺着一个身着黑金长袍的男子,这男子眉心有些红,像是上期用手捏的,满腮长着淡淡的胡茬,看着很是憔悴。 香炉里弥漫着一股幽幽龙涎香混着淡淡的果香,那男子眉头一簇,猛地睁开了眼睛。 自从平康坊发现那首诗时,他便有些心绪不宁,那人的脸总不自觉地出现在他眼前,让他猝不及防。 侍婢听到里面的动静,战战兢兢地近前,“陛下,可要起身?” 李俊猛地回过神,却见屏风旁正站着一个女子,那女子一身火红很是张扬,与记忆中的那人一模一样! “滚!”李俊猛地抓起他枕头下的匕首,直接往那侍婢的胸口丢去,鲜血喷涌而出,侍婢瞬间倒地。 寺人杨启海闻声赶到,见此情形亦是吓了一跳,“陛下!她是冬儿啊!” 上门责问 冬儿可是侍奉李俊三年的御前侍婢啊! “冬儿?”李俊这才缓过神,看清地上的那具尸体,还真是冬儿。 李俊捏了捏眉心,缓缓起身,“将她好好安葬了吧。” 杨启海应了一声,将他扶去正殿,“陛下,侯爷也老大不小了,也该收收心了,如今府上只不过一个侧夫人,陛下要不要为他择一侯夫人?奴想着,这些时日的糟心事太多了,陛下也能借着此事冲冲喜。” 章程在护国公府做的那些事,实在打他的脸面,可谁让他姓章! 为了他的脸面也为了平息林泽与高照的怒气,他只能下了旨让林家二娘入了远明侯府,还破例封她做了侧夫人。 希望他能够自此收心,吃一蟹长一智才是! 李俊瞥了一眼案几上的那张写着“名不正言不顺”的纸张,怒气又起,“案子怎么到现在还没有眉目!” “陛下息怒,燕王已经在查了。” “案子都过了几日了?”李俊跽坐下,拿起朱笔便要在奏折上落笔,“皇后最近怎么样了?” 杨启海道,“皇后娘娘近日在宫中种了些海棠,说是陛下喜欢。” 李俊眸光微动,“今晚让承乾殿准备准备吧。” “喏。” “至于案子。”李俊顿了顿,“听闻萧子林最近很空?” 自从萧子安意外死亡,萧家两个兄弟便明里暗里都在调查此事,根本无心在自己的本职上。 见杨启海不出声,李俊冷哼一声道,“就让他给燕王当个帮手吧!此事务必尽快水落石出!寡人要知道,这背后到底是什么人装神弄鬼!” “喏。” 大约是府里喜事频发,大郎被赏,二娘高嫁,连跟着月例银子又多了一些,正好够林墨买一把古琴。 琴棋书画,棋书两样她已经学会了,如今只剩下琴与画,林墨自认没有画画的天分,是以她只有在剩下的几样里多努努力,希望让自己能与贵女这个身份再靠一靠。 只是这宫商角徵羽对她来说确实有些难,所以这段时日,菡萏院仿佛被魔音环绕了一般。 这日,她正努力识谱子弹奏,羽香拧着眉,手里拿了一封密信过来,“娘子,这是春堂送来的。” 琴声终于停下,林墨接过密信,脸色也突然变了,“阿因,这是怎么回事?” 密信中写,西南边陲灾民动乱,有暴民直接杀了一名赈灾官员,一时之间□□不止。 信中还写道,半个月内,忠武将军曹池、御史覃怀分别死在了平康坊的霍娘子家与柳娘子家,死因皆是蚀骨毒。 萧青烟眯了眯眼,“罗叔呢?” 羽香道,“陛下派了燕王殿下与萧家三郎彻查此事,西市卖蚀骨毒的地方不多,罗叔怕……” 春堂是西市为数不多能买得到蚀骨毒的地方,当日害林墨的蚀骨毒也是相府里有人从春堂买的,只是至今她都没寻到买毒的人是谁。 余光之死是萧青烟安排的,但曹池与覃怀却不是!虽然这两人同样十恶不赦,当年也没少陷害她,倘若他二人不死,下一个也必定是他们。 只是,他们竟也死于蚀骨毒,这未免也太巧合了些! 难道这背后另有人搅弄风云?那对方到底是敌是友? “让罗叔这几日切莫轻举妄动,静候来日!” “喏。” 羽香走后,林墨再也没有心思弹琴了,她想了许久,最终还是忍不住开口道,“阿因,那日在慈恩寺你让我说出口的四策,可当真能解灾民之苦吗?” 萧青烟眯了眯眼,“你不信我?” 林墨摇头,“我并非不信你,我也认为那四策能解灾民之苦,可为何……为何会这样?他们为何会□□?” 萧青烟眸光闪过一丝冷意,“这自当要问李俊。” 普天之下,也只有萧青烟敢直呼陛下名讳,林墨惊得半晌不敢开口。 萧青烟道,“他为了窃取皇位,不惜一切代价,正仓与义仓里,早已没存粮了!他若要粮,只能去寻那些商贾,然而这也不过是权宜之计罢了!若一直压榨那些商贾,迟早也会产生暴动。” “粥铺与造册,确也是免得鱼目混珠的良法,但西南地势险峻易守难攻,千百年来西蜀国与西陵国虎视眈眈却难以攻下,那里天高皇帝远,什么样的人都有,你指望那些官员忍住不中饱私囊?” “至此两项,西南灾区的□□必然发生。”萧青烟淡淡道,“至于另外两策,灾民无饭可吃,却要被迫重建,以保官员政绩,你觉得哪个灾民能受得住?” 林墨目瞪口呆,她根本不懂这些,所以从未想过这些,她以为只要有赈灾四策在手,西南灾情就能解决,可没想到事情会这么复杂。 “那……那大郎岂不是……” 萧青烟冷笑一声,“是他自己偷听了去,是他自己自作聪明去邀功,如今造成的恶果,也该他自己承担才是。” 林墨得到了灾民已经□□的消息,林泽与王氏自然也得到了,只是晚了几个时辰。 留香院内,王氏与林璇相对而坐,却是眉头紧锁,“你快想想法子!” 林璇眉眼中更是愤恨,别人家的兄长有才有德,而她的兄长怎么是这么一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废物?如今出了事,也不知他跑去了哪里,还要她与阿娘替他想法子! 实在是可气! “阿娘,你这不是在为难孩儿吗?孩儿哪里有法子?”林璇道,“此事闹得这般大,兴许陛下那儿早已知晓……” “不成!”王氏咬牙,“不能让大郎平白背了这黑锅!” 林璇眸光一亮,“阿娘说的没错,那四策是林墨那个贱婢想出来的,就算是受罚也该是林墨!咱们不如将林墨那贱婢推出来?” “如何推?”王氏思来想去,依旧没有想出解决的法子,“若陛下知晓那四策本不是大郎提的,大郎便是欺君之罪!左右都是死!” 林璇蹙眉,“那如何是好?” 王氏看了看外面渐黑的天色,豁然起身,“趁着你阿耶未归,咱们去趟菡萏院!” “阿娘是要林墨认罪?” “她既然能想出那四策,自然能想出解决的法子!”王氏暗自咬牙,“另外,你吩咐下去,加派人手,把大郎给我寻回来!” 夜幕已黑,林墨刚吃完晚膳,正在院子里遛食,谁想突然从院外走进来几个人,吓了她一跳。 她定睛一看,竟是王氏与林璇,她慌忙后退几步,向王氏行了个礼,“见过夫人。” “起身吧!”王氏瞥了她一眼,径自入了屋。 羽香忙过来扶起林墨,也跟着进了屋,谁想她前脚刚踏进门去,便传来王氏的怒声,“跪下!” 林墨不知为何,只好跪了下来。 林璇道,“四娘,你可知罪!” 林墨茫然地摇了摇头,“三娘此言何意?” 林璇眯了眯眼,“你可知因为你!西南边陲灾民□□?” 林墨更是茫然,“我……做了什么?还请三娘明示。” “明示?”王氏冷哼一声,“你到底做了什么你心里不清楚吗?” 见她依旧茫然,王氏怒气更甚,“今日,你若是不把如何解决西南灾民□□的法子交出来,莫要怪我对你不客气!” 林墨埋头,回道,“阿因,可有什么法子吗?” “呵。不要理她。” “可她……” “她能把你如何?”萧青烟挑眉,“此事板上钉钉,早已无法挽回,没有任何法子!” 林璇也不再装贤良淑德的贵女模样,抬手便要甩她巴掌,林墨一个晃神,萧青烟趁虚而入,身体假作不经意状微微倾斜了一下。 噗通一声,原本还大方得体钗环整齐的林璇一下摔在了地上,发髻上的钗环因为这突如其来的意外全都散落,这一摔实在有些狠了,也与她贵女的名号一点都不符。 林璇气得起身,还要再教训林墨,却被王氏叫住,“好了!退下!” 林璇还想再打,王氏却缓缓起身,她眉目之中带着一丝肃杀之气,王氏从未在她面前发怒过,林璇也从未见过自家阿娘这个样子,竟是不由自主地顿住了脚。 王氏近前来,在林墨面前居高而下,语气有些阴冷,“林墨,你应该知道你娘是怎么死的,你想让下去陪她吗?” 假装林墨的萧青烟目光一沉,亦是沉声道,“是你杀了她?” 王氏突然笑了,“我哪里有那个本事!是你娘那个贱人不识好歹!所以林墨,我劝你不要不识好歹,乖乖交出法子,要不然,我让你和你娘同一个下场!” 萧青烟微微一笑,眉眼中带着一丝无辜的意思,“夫人,可小女当真不知你要的是什么法子啊。” “你找死!” “夫人!相爷来了!”羽香突然来报,王氏正要劈头盖脸地甩她脸的手突然停住了。 林泽背着手站在院子里,脸色阴沉的看着她们,“做什么?” 王氏收回手,道,“四娘不懂事,妾在教训她。” 林泽嗯了一声,“又做什么事了?” 一个“又”字,让萧青烟的眸光再次冷了下来,也不知在林泽眼中,到底有没有将林墨当做女儿。 林璇头发散乱很是不得体的站在一旁,见林泽来了,竟是委屈的大哭了起来,“阿耶,你要为孩儿做主啊。” 若是在往常,林泽自当会罚了林墨为林璇做主,可他刚刚在宫里已然被皇帝教训了一顿,心中早已堆满怒意,慕容氏又在孕期,身体状况极为不适,他又不好去同她说道,只能来寻王氏。 没想到自己端庄得体的嫡女又被她教成了这副德行,一时之间怒意又起,语气也变得生冷了几分,“都给我滚出去!” 大雅之堂 王氏与林璇一愣,就连萧青烟也愣住了,这里是菡萏院,林泽只是要谁滚出去? “没听明白吗?滚出去!”林泽瞪了一眼林璇又瞥了一眼萧青烟。 萧青烟会意,起身退了出去,而林璇也是抽泣了几声退了出去,一时之间,屋内气氛剑拔弩张。 萧青烟才不管他们要谈什么,于是出来后便直接坐在了廊下,廊下几子上还摆着她未收回的茶具,她默默地拿起茶盏,竟开始煮起了茶。 “林墨你放肆!”林璇散乱着头发走过来,她正要夺那茶壶,却被萧青烟用一股巧劲躲开了。 萧青烟指着菡萏院的门,“林三娘,你莫不是忘了,这里是我的菡萏院,不是你的留香院?到底是谁放肆?” 林璇死都没想到林墨会用这种语气反驳她,她气得跺脚,“林墨你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那三娘你又是个什么东西呢?”萧青烟反驳道,“你是什么样的东西我便是什么样的。” “林墨!”林璇银牙暗咬,怒气上涌,又要上手打她,谁想萧青烟突然起身,又随即转了个身,一下躲开了她的攻击,甚至再次让她直接摔趴在了地上。 哐当一声,几子上的杯盏竟也摔碎了。 林璇气急,猛地起身,这回除了头发凌乱,她的衣裳也有些脏乱了,而此时从屋子里传来了一阵东西被摔落在地上的声音。 林璇被这动静吓得一动不动,自懂事以来,她从未见过阿耶与阿娘吵架,阿耶更是从未对她冷过脸,可今日,她却突然觉得,阿耶不再疼她了。 这些都是拜林墨所赐!若非林墨说的那什么赈灾四策,大郎那个蠢货又岂会去邀功?若非去邀功,又岂会有这么多事?这一切都是林墨这贱人害的! 思及此,林璇暗自拿起地上碎了的杯盏,死死地瞪着林墨,今日她一定杀了她! 她豁然起身,朝林墨迈进,正当她举起手中的碎片时,房门突然被拉开了,一道光线从里头照了出来,正照在了林璇与林墨身上。 王氏率先发现了林璇的异样,呵斥道,“三娘,你在做什么?” 已经来不及了,林璇手里的碎片已经往林墨脸上划去。 萧青烟暗自冷笑一声,趁着转身将茶壶放下之际,竟生生躲过了,只是那碎片终究还是擦破了她那白皙的脖颈。 “放肆!”林泽几乎低吼一声,“还不退下!” 林璇被林泽这么一吼,更是委屈,阿耶可是最疼她的!如今竟为了一个林墨,竟然吼她! 她委屈地哭了出来,随后狠狠地瞪了一眼林墨,气冲冲地离开了菡萏院。 林泽背过手走向萧青烟,不知怎的,她竟在这笑面佛身上感到了一丝威压,她眸色忽而一变,装成林墨那楚楚可怜的摸样,捂住脖颈往后退了退。 直至走进林墨跟前,林泽才道,“那四策,是你提出来的?” 林泽从来不信自己这个蠢笨的女儿会提出什么赈灾四策。 就连林墨自己也未必信。 萧青烟学着林墨的样子,羞羞怯怯地低着头,声细如蚊,“那日在慈恩寺遇见王五娘,便同她聊了聊 ,这是她留给孩儿的功课。” 林泽冷哼一声,没想到这其中还牵扯了王五娘!他狠狠地瞪了一眼王氏,怒道,“一个庶女!妄议朝政!你该当何罪?” “郎君!她定有法子!你快问问她!快问问她啊!”王氏正欲去扯林泽的衣袖,谁想却被林泽狠狠甩开。 林泽怒视王氏一眼,本想开口骂她,但碍于林墨在场,只好作罢。 他没想到王五娘竟有这般的治政能力,他也没想到林墨在她的影响下竟也有这般才华,他蹙了蹙眉,终究还是开口,“若是有什么解决的法子,就说出来。” 他冷冷的,满是厌恶地看着她,似是在试探,又好像是在逼问。 萧青烟自嘲一笑,在林泽眼中,林墨从来就不是他的女儿,而只是个能用则用不能用则丢的东西。 她依旧摇了摇头,“孩儿不知。” “你混账!”王氏怒道,“你今日若是不说,我就罚你去跪祠堂!” “泼妇无礼!”林泽实在受不了王氏的歇斯底里,终于骂出了声,“还不嫌丢人丢得不够?堂堂相府夫人,成何体统!” 王氏被他吼得一愣一愣的,自入府以来,林泽对她虽一直相敬如宾,但也从未如今日这般对她,她一下子懵了。 “夫人病了,还不快扶她回去!” 嬷嬷侍婢闻言,慌忙近前扶起王氏,往院外走去。 林泽忍着怒意,上下打量着萧青烟,离开前只留下了一句,“好自为之!” 羽香慌忙拿了药箱前来,给她处理伤口,“上回慈恩寺受的伤,还未完全祛疤呢,今日竟又伤了,三娘可真是铁石心肠!” 萧青烟却道,“铁石心肠的恐怕不止林璇。” 羽香的手微微一顿,换了个语气,“娘娘此言何意?” 萧青烟微微一笑,她方才在林泽的眼中看到了失望以及厌恶,想来林柏与她之间,他终究还是做了一番取舍。 “林泽怕是要放弃林墨了。” 对于此事,羽香倒是没什么吃惊,林泽可曾从未将林墨放心上,不,一开始就是放弃的。 “娘娘,可想好对策了?” 萧青烟瞥了她一眼,“你有计策?” 被看穿心思的羽香忽而一愣,竟有些慌乱,“婢子也没旁的法子,无论如何,我们娘子终究是无辜的,既然相爷已经放弃了我们娘子,婢子想带我们娘子逃走。” 萧青烟冷哼一声,“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你要带着林墨逃到哪里去?” 羽香咬牙不语,具体逃到哪里,她的确还没想好。 萧青烟拍了拍她的肩膀,“放心吧,失之东隅收之桑榆,我们还未必满盘皆输。” 羽香眸光一亮,她就知道娘娘一定有法子! 翌日一早,西南边陲灾民□□的消息已然传遍整个东京城,百姓纷纷指责唾骂献赈灾四策的林柏,朝堂之上,对林泽的责问更是如枪林弹雨连绵不绝。 若非林泽承受能力强悍,绝对会被那些文官们质问吐血。 更让众人愤怒的是,身为当事人的林柏至今下落不明,众人纷纷指着林泽纵容嫡子肆意妄为,还试图偏袒徇私。 林泽清了清嗓子,“陛下!臣有一言!” 举国上下都被这灾情搅得烦躁不堪,高位之上的李俊眯了眯眼,他也很想听听林泽的解释,“说。” 林泽道,“臣有一女,家中行四,平时很爱些书,与王尚书家五娘交好,这赈灾四策实则是她向林柏提及,陛下明鉴,我家大郎平庸无能,又岂能提出这样的四策?只可惜,终究是深闺女儿家提出的玩意儿,难登大雅之堂。” 他忽而跪下,“臣愿一力承担灾民暴动之责,并亲自带兵去平乱,还望陛下宽恕林柏欺君之罪。” 他乃百官之首,大部分官员在朝中几乎都看他眼色行事,见他这般,那些支持他的官员也纷纷跪地为他求情,更有武官表示,愿领兵助林泽一臂之力。 眼下这种局面,除了派兵镇压□□,确实没有旁的什么法子,李俊面对眼前的局势,终究点头道,“既然如此,林相,寡人命你领五万人马前去平乱,三个月内,寡人要听到好消息!” 李俊暗自深吸一口气,西南边陲,天高皇帝远,乱象不断,如今还公然叛乱,林泽此次前去,若是能平息叛乱还则罢了,若是不能,他也能趁机除掉这个权臣。 若非如此,朝中也不知有多少人还站在他这边,他必须要将所有权力都收回来! 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心,赈灾四策其实是林府庶女提出来的这个消息不胫而走,很快便传遍了整个东京城。 一时之间,无知的百姓们竟一下扭转了火力,都纷纷逮着那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庶女一通臭骂,还有的甚至要林相将小庶女拉去君宝山祭天,以告慰在灾区死去的无辜百姓。 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林墨正在院子里拨弦,弦音戛然而止,林墨亦是浑身一颤,说到底,相爷终究还是弃了她。 萧青烟却道,“林墨,我说过,我可以替你杀了他!” 林墨难过地低下头,就算再伤心,她也摇了摇头,“弑父是大罪,就算旁人能做,但我不能。” 她的眼神中竟带着一丝恍然,“怪不得那位空明师父说,让我吃好喝好保持身形康健,没成想我并非是寿终正寝,而是横死啊。” 萧青烟本想再反驳她几句,但她后面的话却有些道理,按照空明大师从前的习惯,林墨怕是真的会如她所说。 “一个秃驴的话如何能信?”萧青烟越想越气,“有我在,你定不会有事!” 话音刚落,良夕从前院又带回来了一个骇人听闻的消息,林柏找到了。 林墨诧异,找到林柏是好事,为何是骇人听闻。 却听良夕仿佛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秘密一般,眼睛瞪得圆溜溜的,“娘子!婢子听闻,大郎是在赤阳侯的别苑里找到的!” 她将声音压的很低,“更具体的婢子倒是没打听出来,但听闻是被扛着回来的,婢子还偷偷去瞧了一眼,大郎的眼睛还翻着白眼儿呢!” 林墨震惊,“大郎这是被人害了吗?” “是阿芙蓉。”萧青烟不假思索地说道,“这些日子,东京城的大街小巷,就连京郊的百姓都知晓西南边陲的□□,而他竟躲在赤阳侯别苑聚众吸食阿芙蓉。” 呵,自作孽不可活! 赤阳侯爷 正如林墨提出赈灾四策的消息一样,林柏在赤阳侯别苑聚众吸食阿芙蓉的消息亦是不胫而走,更有意思的是,有人还看见,自林柏被抬出吃养活别苑后,相继又抬出来男男女女好些人。 男子们自然都是东京城能叫得上名的贵郎君,而抬出来的女子几乎奄奄一息,有的四肢都已经僵硬了。 她们大多数穿地很少,有的几乎不穿,并不像是贵家娘子,更像是出自平康坊、秦楼、窑子等地的女子。 这般劲爆的消息完全盖住了之前的所有消息,矛头又指回了林柏、赤阳侯等人,然而此时,林泽却要领兵去往西南。 原以为只是狎妓罢了,这消息过几日便会被另外一些消息所覆盖,可没想到,林柏被寻回的第二日,京兆府便抬回了十九具少女的尸首。 这些少女都出自赤阳侯别苑,众人都以为她们是烟花之地的小娘子,所以刚开始不以为意,可后来京兆府收到了数十起寻女的报案,京兆府尹这才抱着试一试的心思,让那个那些家属去认一认,谁想这么一认便认出了二十人。 其中一名少女处于昏迷的状态,而其他十九具却早已经死透了。 无奈,京兆府尹只能命人将那十九具尸首抬回京兆府再做打算。 王氏再一次跪倒在地,求林泽救救林柏,然而林泽正在忙于领兵事宜,实在无暇分身。 “郎君!妾只有这么一个儿子啊!还望郎君疼疼他……”王氏抱着他的腿,“若此事闹大,大郎就真的没命了!阿郎!妾求阿郎救救他!” 林泽实在忍不住,狠狠将她一甩,她整个人竟被他甩飞离了好远,她满脸泪痕,丝毫看不出平日里的端庄模样,见林泽要走,她不顾浑身钝痛再次膝行近前,“阿郎!” “闭嘴!”林泽破口大骂,“王氏!这就是你养的好儿子!赈灾四策惹下的祸事本相还能亲自去摆平,如今可是十九条人命!你可知杀人偿命?” 若此事并未闹得如此沸沸扬扬,他说不定能摆平,可如今闹得几乎整个于良国都知晓他林相的儿子聚众吸食阿芙蓉,还草菅人命,这让他该如何收场? “可大郎的命也是命啊!”王氏哭得撕心裂肺,“郎君!大郎可是你唯一的嫡子啊!” “不就是一些贱人家的女儿!给些银两田地打发了便是!”不知何时,门口传来了余老夫人苍老又因愤怒略带沙哑的声音。 林泽拧了拧眉头,王氏见余老夫人来了,哭得更是委屈,“母亲,你快救救大郎吧!” 余老夫人在主座上坐定,眼中虽有疼惜之意,但一想起此事,她更多的是愤怒,“泽儿,你再想想法子!” 妻儿如此逼他也就罢了,没成想自己的母亲也会这般逼他!林柏一事他若是能救他自当会救,可如今他实在想不出任何法子。 他不由觉得心寒,“母亲,此事早已无法挽回!” “阿郎,他是你的嫡子啊!”王氏哭道。 王氏的哭闹惹得她脑仁疼,余老夫人眉头微蹙,“儿媳,你先出去。” 王氏还未来得及辩驳,便有嬷嬷近前将她连拖带拽地拉走了。 世界一下子清明了不少,余老夫人这才道,“大郎,柏儿的事需要多少银两?我给。” “母亲,此事并非用钱就能解决。”林泽叹了口气,“赤阳侯手握重兵,陛下早已有收权之意,只是一直在等一个时机,如今这十几条人命和满京都的愤怒,便是这个时机!” 余老夫人猛地拍桌,“那也不能拿我孙儿的命来收!” “你安心去西南,此事你别管了。”余老夫人豁然起身,“那是赤阳侯造的孽,与我孙儿何干?我倒要看看谁敢拿走我孙儿的命!” “母亲!”林泽拦住她,“你要做什么?” “自然是救我孙儿!当爹的又不肯救,自当我豁出这老脸来救!”余老夫人道,“我就这么一个孙儿!自不能叫他白白死了!” 林泽依旧拦着她,不让她走,“母亲,你想让整个林府都给林柏那个畜生陪葬吗?” 余老夫人顿住了,她微微抬眸,浑浊的目光变得清冷,“大郎,你什么意思?” “实不相瞒,我早已将那畜生送去廷尉府了。”林泽淡淡道。 “混账!”余老夫人气急,直接甩了他一巴掌,啪地一声,震惊了屋子里的所有人,就连门外的人也惊得不敢动弹。 余老夫人道,“那是你的后!” 林泽捂住火辣辣的脸颊,心脏处亦是微微传来寒凉,他冷笑一声,“敢问母亲,我二弟和三弟可是你的后?” “那能一样吗?!”余老夫人怒气更甚,“你两个杂种又不是我生的!柏儿可是你的亲骨肉!” 林泽依旧淡淡的,“宏儿也是我的亲骨肉,而且比那畜生更懂事更有出息,母亲难道忘了么?” 余老夫人不可思议地看着林泽,眉眼中的怒气更甚,“一个贱婢生的杂种,岂配称得上‘亲骨肉’这三个字?大郎!你糊涂!” “母亲年老体迈,确实有些糊涂了。”林泽道,“是母亲说的,儿子罢了,若是没用丢了便是,可以再生一个。” 正因为这句话,自小同他一块儿长大的两个弟弟,被余老夫人丢去了战场,再也没回来。 这两个弟弟是父亲的妾室所生,自生下之后他们的阿娘便得了女人病去世了,他身为长兄自然会多照顾他们一些,久而久之,三兄弟便结了深厚的情谊,他们甚至还相约一块儿定亲。 只是没想到,两个弟弟身子一日比一日差,二弟竟还有咳血的症状,他焦心不已,四处为他们寻医生,最终发现了一些蛛丝马迹。 他们是中了毒,而下毒之人正是眼前这个年迈的妇人,她说,没有用的庶子就不配存活在这世上,于是在林泽不知的情况下,将他们送去了战场。 直至一个月后听到了他们的死讯,林泽才知晓此事。 可叹当时他已经入朝为官,身但重任,若非如此,他大约会亲上战场将他们的骸骨寻回。 然而,在林府的族谱里,他们根本没有名字,甚至连半句描述的没有,他知道,这一切都是余老夫人做的,她的眼中,只有名正言顺的嫡。 直至如今,这世上除了他还记得他那两个弟弟的名字,这世间怕是已经无人记得了。 余老夫人眯了眯眼,“大郎,你是准备放弃柏儿了吗?” 林泽冷冷道,“没用的废物,留着作甚?” 余老夫人半晌没说话,最后点了点头,“很好!” 她正要离开,走到门口时,她那苍老的身形突然顿住,沙哑的声音再起,“此事没有半年解决不了,我已经着人将那个昏迷不醒的小娘子看起来了,这半年里,王氏若是怀不上小郎,我便闹到御前!” “我老婆子身子半截儿已经入土,疯起来可没数!”余老夫人瞪了她儿子一眼,转身便离开了。 林泽暗自咬牙,他见过自己母亲疯起来是什么样,当年父亲唯一的妾室死了之后,父亲正欲再纳,谁想她竟疯的父亲看中哪家的娘子她就害哪家娘子。 污了清白、当众出丑、私奔、坠崖……什么事她都干得出来。 若是余氏做出的事太过分,那他的政途就到头了。 侍卫清风前来复命,“郎君,那昏迷的小娘子被人掉了包,真的那个不知去哪儿了,奴要派人再查吗?” “不必了。”林泽咬牙,“吩咐下去,五日后出发。” 只能说李俊等这个时机已经很久了,这个案子涉及侯爵功勋,京兆府管不着,于是只第二日,赤阳侯便被带进了廷尉府,只是被带进去时,他的神志依旧不清楚。 连带着与赤阳侯一道的那些纨绔子弟,一个也都没落下,有几位本还想存着侥幸的心里,想要探探林泽的口风,若是林泽能想法子救自己的儿子,那么他们的儿子自然也有希望。 谁想林泽竟主动将儿子送去廷尉,他们便也只好一边骂骂咧咧舍不得一边无奈地配合。 此案不过三日,便已经审出了结果,此事以赤阳侯为主其他纨绔为辅,聚众吸食违禁之物,残害无辜百姓,不知悔改,刑两个月,于十一月底问斩。 听到这个消息,林府中人皆震惊,没想到陛下竟这般铁石心肠不念旧情,如此狠心要斩了股肱之臣的孩子! 而得知消息的王氏更是在床榻之上晕了过去。 这几日相爷疯了一般,除了处理要务准备出发的事宜,其余时间里都宿在她的留香院,就连慕容氏身子不适频频叫医生他都没去看一眼。 王氏从未见过这般疯狂的相爷,恐怕他也是为了不能救林柏而感到愤怒吧,思及此,王氏原本怨恨他的心突然软了下来。 五日后,林泽出发去西南,因是时间紧迫,他一路快马出城,也不过半日便已经出城百里。 因着林柏的缘故,整个林府几乎死气沉沉,林璇原本几次三番想要找她的麻烦,可惜每一回她打不过也骂不过,来时气势汹汹,去时愈发气势汹汹。 然而今日,林墨却没等到林璇的上门麻烦。 羽香说,宫里出事了。 林府出了这样的事,林妃又岂能坐得住?她与林府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关系,如今皮之不存毛将焉附?她自然要为林柏求情。 只是不巧,她的胎象一向不稳,竟是在求情的途中突然腹痛难忍,果不其然,她腹中的孩儿早产了。 春堂罗叔 萧青烟懒洋洋地躺在胡床里,嘴角微微扬起,这林府的一系列腌臜事,终于可以消停了。 羽香提着一个小木箱子走了进来,“娘子,纳兰医生托人给您带了这个。” 萧青烟眉目微微一抬,羽香立刻将那小木箱子打开,“娘娘,纳兰医生说这是她为我家娘子准备的药,这些药大概能吃一年。” “她去哪儿了?” 羽香摇头,“纳兰医生说,她要去远游,找寻几样对她来说十分重要的药材,一时半会儿回不来了。” “何时走的。” “昨日。”羽香感觉萧青烟还有话要问,便道,“这东西是纳兰医生托小童送来的,小童刚走不久,婢子要派人去追吗?” “不必了。”萧青烟微微闭上眼睛,“都已经走了,哪里还能拦得住?” 她顿了顿,“罗叔可有消息?” 羽香摇头,“但今早我与羽香出门采买时,在街上听闻燕王殿下与萧家三郎正满城搜查阿芙蓉,听闻只要家中搜到那东西,便就地处死,闹得整个东京城人心惶惶的。” 萧青烟眯了眯眼,李淮和萧子林如此大费周章,似乎有些欲盖弥彰,她猛地起身,“可有薛怜儿的消息?” 羽香被她这般一问,也顿住了,那日将薛怜儿从玉河旁送走后,她们便再也没收到消息,难道出事了? 萧青烟强忍怒意,看了一眼此时的天色,“一会儿叫良夕过来。” “娘娘要作甚?” “今晚我们出门一趟。” 原本萧青烟不打算让良夕乔装自己,可奈何院中有两个不明来历的奴隶,她不得不小心谨慎一些。 是夜她穿上夜行衣,拉上羽香,按照从前的法子,从后门偷偷溜了出去,她还要感谢这菡萏院地处偏僻,离后门很近,这样正好便于她们。 马车早已备好,夜幕微微,她们通过暗巷,慢慢往西市而去。 东京城有宵禁制度,但有急事便能例外,她们又行驶在设有武侯铺的暗巷里,只要通过第一个武侯铺的检查,拿了通行令,那么接下来的路便畅通无阻。 夜已经慢慢擦黑,她们行驶了距离春堂还有三条街的暗巷口子处停了下来。 两人一前一后从马车上跳下来,羽香的神色却更加凝重了,“娘娘,白日里主街上可没那么多人。” 她们从未晚上出来过,所以当她们见到主街上有那么多巡逻的金吾卫与士兵也是吓了一跳。 而这,更是证实了萧青烟心中的那个猜测,李淮和萧子林如今满城搜索的,不仅仅是阿芙蓉,而是蚀骨毒! “娘娘,他们往春堂去了。”躲在角落观察的羽香担忧道。 萧子林此时正跨马,手中拿着□□,往春堂的方向进发,他的眼神很是犀利,仿佛是一直等待着猎物自投罗网的猛兽。 有金吾卫跑来正欲拦他,“王爷吩咐,请萧将军莫要擅自行动。” 萧子林斜睨了他一眼,手中□□忽得刺进了那金吾卫的胸口,鲜血顿时洒满一地,他冷哼一声,“本将军奉旨查案,你一个小金吾卫也敢来管?” □□收回,自有士兵将尸体清理干净,有亲卫近前,小心问道,“将军,咱们真的不用听燕王殿下的安排吗?” 萧子林啧啧一声,满是不在意,“我长姐才是皇后,他一个瘸腿的王爷算什么?不就是凭着几年的战功才这么嚣张的吗?” 若是他能凭借此案立下大功,何愁没有上战场的机会?到那时,他也是与兄长一样,是个战功赫赫的将军!看谁还敢说他靠着祖荫、根本无用武之地的兵! “将军,有动静了。”有斥候来报。 蒋子林闻言,立刻跳下马步行,习过武的人步伐都很是轻盈,他手握□□,带着一队士兵,趁着夜色,直接往一条长巷而去。 羽香突然顿住,“娘娘,那条长街的尽头,正是春堂!” 也不知罗叔如今怎么样了! 羽香正要出去探探,却被萧青烟拉住,越到这种时刻,就越要把握时机,萧子林此人行事作风很是莽撞,若是让他发现有人在暗巷观察,他必定会像杀了方才的金吾卫一般杀了她们。 她此时还没有任何势力能与萧子林抗衡。 而此时,长街的那一头发出了一阵惨叫声,有百姓听到动静本想出来看看,却见街上这么多士兵,又缩了回去。 有一队金吾卫不知从何处冲了出来,直接往萧子林而去,萧青烟不敢跟得太近,只能远距离看,却见萧子林手里竟拎了个人出来。 萧青烟瞳孔一震,他手里拎着的,正是罗叔! 只是此刻罗叔的四肢瘫软,关节处一直在滴血,这画面亦是让羽香也忍不住捂住嘴,“娘娘……罗叔他……” “他被挑断了手筋和脚筋!”萧青烟咬牙,萧子林,我定要让你血债血偿! 萧子林仿佛抓到了一个战利品,拎着够搂着腰奄奄一息的罗叔在长街上走着,而此时,一匹黑色的马儿披夜而来,一身紫袍的李淮缓缓从黑夜里走了出来。 他的眸光一直注视着萧子林手中的罗叔,直到近前,他才道,“萧将军,这是何物?” “这便是那个贩卖蚀骨毒的反贼!”萧子林将罗叔往地上一丢,“王爷,这可是萧某先找到的!” 李淮眸光一动,从马上跳了下来,在罗叔面前站定,“萧将军说,这是反贼?” 萧子林从怀中拿出了好些蚀骨毒,“这便是我从他屋子里搜出来的东西!” 李淮目光微眯,忽而笑了,“这反贼明知道全城都在搜捕这东西,他却偏偏将这些东西往自己屋子里藏,这反贼还真是够蠢的。” 罗叔咬牙,自下而上趁着夜色看向李淮,李淮蹲了下来,目光依旧在他身上游离,最终他轻声道,“春燕也不知道回来没有。” “此时已入深秋,王爷这个时候想着春燕,也太早些了吧!”萧子林嘲笑一声。 阮齐却道,“萧将军误会了,春燕乃是王爷的另一个侍卫,王爷派他出京查那些东西的来源了。” 萧子林脸上的嘲笑戛然而止,杀气乍起,□□直接抵住了罗叔的脖子上,“王爷不信我所查的?” 李淮微微抬头,“萧将军效率确实很高。” “既然如此。”萧子林突然抬起□□,在众人都毫不知情的情况下,直接贯穿了罗叔的脖子,“那他也没用了。” 李淮本想阻止,可萧子林动作太快,他手刚伸出去,罗叔的脖子便已经断了。 “将军这是何意?”李淮暗自咬牙,威压乍起,腾腾的杀气从眼底射出,直接逼向萧子林。 刹那间,萧子林也感觉眼前的这个瘸子像是个从地狱里出来的鬼,但很快他调整了过来,“宁可错杀,不能放过!这是陛下下的旨意!王爷想要违抗吗?” 李淮暗自冷笑,陛下下的旨意?若是心里没鬼,他怕什么! 躲在远处暗巷的萧青烟依旧死死地抓住羽香的胳膊,由于距离太远,她根本没听见他们说什么,但罗叔死去的画面却历历在目! 她想要冲出去为罗叔报仇,可理智却强迫她留下,且不说李淮的金吾卫,她现在谁都打不过!出去等于送死! 她暗自咬牙,死死的记住这两人,萧子林!李淮!统统都该死! 羽香暗自抽泣着,她从娘娘抓住自己的力道判断,她此刻也很是煎熬,罗叔那般好的一个人,竟死地那样惨,她也为罗叔不值! 她正要开口安慰,却听到有人喊,“将军,王爷,那处暗巷里有一辆马车!” 萧子林神情一顿,“定是来接应这反贼的人留下的!他们看到反贼已死,便弃车而逃,搜!他们一定在附近!” 羽香暗自咬唇,“娘娘,那是咱们的马车!怎么办?” 好在一路驶来,她们用的全都是假的凭证,就算李淮查得再仔细,也查不到林府,差不多她们身上。 可是眼下最首要的是,她们不能被发现! 萧青烟终于回过神,她猛地拉起羽香往另外一处暗巷跑去,一股泔水的馊味扑面而来,羽香一顿,“娘娘,这里是酒馆后巷!” 萧青烟点点头,搜捕的声音越来月近,她挑了一个泔水桶,打开盖子,虽臭气熏天,但至少里面是空的。 “进去。”萧青烟道,“没我的命令不准出来!” 羽香犹豫,“娘娘,那你呢!” “一个人比两个人更好逃脱!”萧青烟盯着林墨那张精美秀丽的脸,再次命令道,“天亮之后再回去。” 说着,她将盖子盖好,往巷子更深处跑去。 这酒楼是沿着玉河建的,若是她猜的不错的话,若是沿着巷子再往深处去,便是一排水上茅房,她只要从那里落水,再弄出点动静,便能引开那些人! 羽香跟着她这么长时间,为她做了那么多事,不能这么轻易地就死了! 夜幕之中,一个身着夜行衣的小小身影,穿过层层暗巷,终于到达那片水上茅房。 只是,她没想到的是,那些人竟比她更快一步,河边一排排士兵在四处巡逻,水上茅房就在眼前,她却根本进不去! 实在是吃了不会武的亏! 时辰渐渐流逝,眼下她若是再不弄出些动静,羽香怕是就要被找到了!她暗自咬牙,再次看了一圈那些巡逻的人。 她水性好,若是直接从岸边落水,再潜得更深一些,游得更快一些,应该也有几成赢的把握。 思及此,她迈出了脚步。 正此时,一股疾风从她耳边吹过,一个黑影突然挡住了她的去路,她心中一惊,也不知来者是敌是友,下意识要去掏匕首。 谁想手腕一紧,那人不仅抓住了她的手腕,更是用另外一只手环住了她的腰,一阵天旋地转之后,她的耳边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原来是林四娘。” 深夜相救 手中匕首被他钳制,她无法动弹,于是她伸出腿,正要踢向他的要害,谁想那人长腿一迈,回腿一勾,竟是将她的腿也钳制得死死的。 一条伸手不见五指的死巷角落里,两个人互相交缠束缚着,竟是谁也奈何不了谁。 萧青烟银牙暗咬,怒气更甚,“李淮!你要做甚!” 讶异之色在李淮的眼底一闪而过,这个世上,除了那个人,怕是没人敢这样直呼他的名字! 他的心突然开始狂跳。 “这个问题应该是我问四娘才对。”他的自称不自觉地从“本王”换成了“我”。 但看林墨不愿多说,他也不再多问,只是继续在黑暗中扯住她,好让她不要轻举妄动。 近在咫尺的雄性力量惹得萧青烟的脸一阵红,林墨的力气又实在太小,她根本无法挣开,她气急,“李淮,你放开我!” 李淮强烈压制住自己蓬勃的心跳,将声音压得很低,“莫出声,萧子林还在附近。” 一想起方才罗叔的死状,萧青烟更是恨不得将眼前此人碎尸万段,但她理智尚在,她知道她此刻必须不能轻举妄动! 于是她识相的闭上了嘴,也停止了挣扎。 当停下所有动作之后,黑夜里的声音突然变得明显起来,比如萧青烟慌张的呼吸声,又比如李淮那失频的心跳声,再比如此刻在巷外搜查者发出的声音。 “什么人?” 却听噗通一声,似是有人落了水,巷子外面突然多了很多人。 萧青烟浑身一顿,那声音似乎是冲他们的方向而来,因为紧张而暴乱的心跳一下冲击到她的脑子里,让她久久无法平静。 “放松,他们不会找到我们的。”李淮的声音在她耳边轻轻响起,那股子温热的气息透过她的耳廓一下吹散到了她的脸颊已经她的脖颈。 两世以来,她都从未与人有这般接触! 就算是李俊,她与他也不过是相敬如宾罢了。 他的身上有一股淡淡的幽兰香味,这也是她曾经最喜爱的味道,心跳再次暴动。 好在周围一片漆黑,谁都看不清她如今的窘迫,若不然她怕是要直接杀了他了。 良久,李淮才将钳制着她的手收回,“他们走了,” 萧青烟猛地将他推开,手中的匕首再一次十分精准地抵在了他的脖颈处,“为什么要帮我!” 黑暗之中,只听得李淮噗嗤一笑,“萧子林那个废物,谁愿意同一个怂窝囊一道做事?” 李淮在旁人眼中一直都是幽默风趣深不见底却又儒雅大方的,谁也没想到那样一个儒雅贵郎君竟会在一条漆黑的伸手不见五指的暗巷里口出脏语,这倒是让萧青烟有些讶异。 李淮老老实实地靠在墙上一动不动,“四娘子,今晚长街定不安全,不如我捎你一程?” 萧青烟正有此意,但一想起羽香还在暗巷里,她犹豫了。 李淮道,“四娘子放心,眼下阮齐已经将你那侍婢安全送回林府了。” “你跟踪我?”萧青烟的心突然一顿。 李淮耸耸肩,他自然不会告诉她,他一直派人暗中看着她,也不会告诉她,他早就知道春堂的罗叔与她有密切往来。 他只道“只是恰好路过,看见了。” 他感觉到萧青烟的杀意越来越浓,接着道,“你我都握有对方的秘密,我护你周全,便是护我秘密的周全。” “你大可以杀了我。”萧青烟眯了眯眼。 李淮微微一笑,“四娘聪慧,若是杀了四娘,我指不定会在哪一个地方收到怎样的报复,我可不敢这般鲁莽。” 旁的不说,因为瘸腿李淮便再无上战场的可能,也因为瘸腿,才能完全消除李俊的顾虑,才让他有如此的圣眷。 身患残疾之人,无法继承大统。 但若是让人知晓李淮的瘸腿是假装的,那么他留在京都的这个计谋就会功亏一篑。 其实李淮说的不错,她早已将他这个秘密用蜜蜡封好给了那些暗线,一旦得到她死亡的消息,那些暗线便会直接将所有秘密放出,将东京城搅得不得安宁。 萧青烟将匕首放下,那双眼却依旧如狩猎的鹰般,直直盯着他,仿佛下一刻他会变成凶猛的恶鬼,猛得向她铺食过来。 李淮要去拉她的手,却被她猛地甩开,“你要作甚?” 被她弹开的手在黑暗中微微顿了顿,下一刻他直接箍住了她的腰,不等她反应,他便直接点地而起。 耳边呼啸的风恼得萧青烟一下不知该说什么,而她耳边又传来李淮的声音,“莫要乱动,萧子林的眼睛尖得很。” 黑夜里,一紫一黑两个身影在鳞次栉比的屋顶上跳跃穿梭着,也不过是一炷香的时间,萧青烟就被他放回了菡萏院。 夜色之下,那紫袍随风而起,顺着那一股幽兰的味道,竟叫萧青烟有些慌神。 好像记忆里也有这么一个人,在一棵银杏树下,仰着头发呆,那人身上也有一股淡淡的幽兰香。 只是时过境迁,那人的模样早就已经在岁月里模糊了,就连那个场景也在她的脑子里渐渐模糊,甚至让她产生似梦似真的怀疑。 良夕早已在廊下等候多时,见有人将自家娘子带了回来,她兴奋地迎了上去,她尽量压低声音,“娘子!你终于回来了!羽香已经回来了!正在沐浴呢,婢子出来迎你。” 她这才看清自家娘子身边站着的是谁,突然双腿一软,险些跪倒在地,“燕……燕……燕王殿下……” 萧青烟瞥了他一眼,将良夕拉了起来,“走,回屋。” 然而李淮并没有要走的意思,径自跟了上来,“我这般辛苦送四娘回来,四娘难道不请我喝杯茶?” 萧青烟眉头微蹙,同良夕道,“给他倒一杯清茶。” 眼前这位可是当今管廷尉的燕王殿下,自家娘子竟这般对他不客气,这惹得良夕有些慌。 李淮在廊下坐定,等着良夕给他倒茶,萧青烟却头也不回地进了屋。 半晌,萧青烟换了一身衣裳走了出来,看他依旧在喝着茶,方才的烦躁又涌了上来。 李淮刚将手中的杯盏放下,顿感脖子一凉,一把匕首毫无征兆地抵了过来。 “四娘这是作甚?”李淮嘴角微微一扬。 罗叔的死历历在目,而凶手就在眼前,萧青烟几乎是咬牙切齿,她要为罗叔报仇! 只是良久之后,她终究将匕首收了回来,对方是燕王,而且她不能在菡萏院杀了他。 她眯了眯眼,“你对我倒是很信任。” 李淮耸了耸肩,“毕竟有把柄落在四娘手里,自是要乖巧些,才能活命不是?” 这油嘴滑舌的程度,还真是与当年的李俊不相上下! 她看了一眼几子上的空杯盏, “你怎么还不走?” 李淮轻叹一声,“那日在慈恩寺,只一口四娘就能分辨出龙井雨雾与龙井舌兰,想来对茶道亦是颇有研究,也不知我今日是否有幸,能喝上四娘的茶?” 这李淮做事毫无章法,这让萧青烟实在有些难猜他的目的,今日救她是真,但她也觉得李淮是想用今日之事威胁她。 亦或者,他已经猜到了她与罗叔的关系。 她突然警惕了起来。 李淮也看出了她的警惕,只好再耸耸肩,“不如这样,四娘为我沏茶,我再告诉四娘一个秘密可好?” “什么秘密?” 李淮将视线瞥向菡萏院的后院,嘴角微微一扬,“上回本王来四娘的院子,看到了两个面生的侍婢,她们脖子上还套着奴隶锁。” 萧青烟不语,等着他继续。 “本王看着她们眼熟,便着人查了查,谁想这么一查……竟是查出了些东西。” 萧青烟早就怀疑那两人了,原本让罗叔去查,可惜由于发生了这一系列的事,竟是耽搁了。 看李淮那双肯定的眸子,萧青烟有些拿不准他到底是在狂骗她还是要认真的告诉她,可一想不过是盏茶,她也没什么损失。 于是她让良夕点燃了茶炉。 一套行云流水的流程下来,一杯散发着清香的茶摆在李淮面前。 “我这里只有碧螺春,王爷将就一下。” 李淮如愿以偿地将杯盏凑近唇边,轻轻抿了一口,茶水的清香直接通过他的舌尖裹住他的味蕾,只一刻,便在整个口腔里弥漫开来。 虽然方才她在泡茶之时看上去很不经意,但从茶汤的味道来说,眼前这个林家四娘子,对茶道亦是十分精通。 他眯了眯眼,心中的猜测千回百转,最终化成一句话,“她们来自漠北。” 只单单一句话,萧青烟便全然明白了。 这几年,除了西南的西陵国与西蜀国以及南面的南疆,其实北面还有漠北,同样对于良国虎视眈眈,那两个侍婢一副中原人长相,却来自漠北,代表什么意思,不言而喻。 萧青烟咬牙,就该直接杀了那两人! 但转念一想,或许留着她们还有用。 她一把抢过李淮手里的杯盏,冷冷道,“更深露重,恕不远送,燕王殿下好走。” 李淮还想喝,却见她这般下逐客令,他也只好作罢,他顺了顺衣裳,起身同她微微一笑,“多谢四娘款待,咱们改日再会。” “不送。”萧青烟冷冷说了一句。 下一刻,李淮一个闪身,消失在了夜幕之中,萧青烟将手里的杯盏放下,嘱咐良夕,“将这些东西收了。” 良夕微微颔首,当她拿起那被杯盏时,又顿住了,“娘子,那东西婢子放了一整包,王爷他……不会有什么事吧?” 萧青烟眼底闪过一丝精光,“他这般身体强壮,又岂会怕区区泻药?” 为了挡住泻药的味道,她可是将珍藏了许久、自己都舍不得喝的碧螺春拿出来招待他,他若是安然无恙,又如何对得住她的碧螺春! 百日之宴 虽然罗叔是萧青烟亲眼看着死于李淮与萧子林面前的,可动手杀罗叔的人,是萧子林,对于李淮,充其量她只能以泻药的方式报复。 但对于萧子林,她要让他给罗叔偿命! 只是罗叔死了,春堂的暗网也随之断了,这意味着她一年来的所有苦心付之东流,她对萧子林的恨意便又更甚了几分。 “娘娘,有消息。”羽香将一封密信递给她,“今早塞在良夕买回来的萝卜里的。” 萧青烟摊开密信,神色微微一变,“羽香,东京城有几个冷家?” 羽香思考了一番,道,“据婢子所知,东京城只有一个冷家,冷家在西市开了一家冷氏绸缎庄和冷氏米铺。去年西市的绸缎赛上,拿到了魁首。” “绸缎赛?” “娘娘有所不知,西市鱼龙混杂,走商来自各地,本地商者也很多,他们还组织了商会,每年都会有不一样的赛事。” 羽香道,“去年那场赛事之所以轰动整个东京城,是因为冷家用于展示布匹的那个美人,与……与您有几分相似,好些人都去看热闹了。” “后来才得知,那位娘子不过是平康坊里的一位美人。” “正是春日里章程与那位小三郎争夺的那位?” “正是。”羽香接过密信,看完之后亦是蹙眉,“薛娘子竟被冷家救了?” 密信上同时有春堂与暗线的暗记,这说明罗叔是知道此事的,正因如此,萧青烟才感到奇怪。 “如此说来,那日薛娘子出城后,便被人盯上了。”羽香越想越惊恐,“娘娘,您说会不会有人在暗中盯着我们?那日我们去平康坊救下薛娘子,那人就在暗处跟踪,薛娘子离开之后,那人就派人去劫持杀害她?” 为何不对她们下手呢?她们出自相府,林泽碍于面子定会查的!又或许…… 萧青烟嘴角抽了抽,“或许是在向我们下战书。” 敌暗我明,这一回合,她输掉了罗叔。 “娘娘,会是谁呢?” 萧青烟脑海中想起了一个紫色的身影。 天宝八年九月,西南□□平息,林泽凯旋而归,人人都道相爷只是文官,竟能阻止□□,惊喜有之佩服有之,只有真正了解□□的人才知道,要平息□□,靠武力是绝对不行的。 只因这□□是林柏引起,林柏又犯下了大错,所以林泽此次凯旋,却无法论功行赏。 不过,他一回来,便得知一个喜讯,王氏怀孕了。 听闻此事,余老夫人更是满府上下行赏赐,就连菡萏院也分到了好些。 萧青烟冷冷的看着院子里的赏,只讽笑一声,距离林柏被送去廷尉已经快两个月了,过几日他便要被问斩了,而林府却如此一派喜气,想来他们当真是将林柏弃了。 王氏怀有身孕的消息传进了宫里,林妃又惊又喜。 念在林泽平息□□有功,李俊特地吩咐在宫中给二皇子举办百日宴,也特地下了旨意,请林府的所有人进宫庆贺。 所有人都沉浸在喜悦之中,谁也没想到,正在廷尉刑狱的角落中,林柏正被一条绳索勒住了脖颈,挣扎数下之后,便断了气。 林墨头一次进宫,心情很是紧张,这几日发生的事她从来帮不上,所以她原本想一直躲着的,谁想今日阿因心情不好,她便只好出来了。 阿因曾经就住在宫里,当年的事她虽一知半解,但君宝山祭祀一时却是满天下皆知,她也能体会阿因为何对皇宫有所排斥。 所以欣然地跑了出来,与林府的其他人一道进了宫。 一入宫门深似海,百年来无论是哪个入宫的娘娘都曾这般说过,当年萧青烟也听一些娘娘口口声声说着,可她却从不以为意。 当年的她,年轻气盛,张扬跋扈,总以为那些娘娘只是因为见不着陛下而自怨自艾,直到后来她才明白,那道火红色的宫墙,是无数人用血涂成的,与见不见得着陛下无关。 无论是宫里的男人还是女人,寺人还是侍婢。 他们自入宫之后,便与外面的世界彻底隔绝了,有些人或许有那样的幸运可以被恩准出宫,但有些人,致死都出不了那道门。 他们在这宫墙内奉献了一生。 宫里特别的椒墙味道袭来,萧青烟暗自嗅了嗅,无尽的回忆再次袭来。 无论是刚进宫时的迷茫,还是在永巷与人据理力争时被先帝看上带走,亦或是在曝室与冷宫囚禁的时光,都深深的烙印在她的回忆里,挥之不去。 她有时觉得,她这一生,是不是从一开始就走错了?她原本可以逃脱的,骑着她的小红马驰骋在西北的大草原上,一去不回。 可她没有逃,因为阿娘还在他们手里。 这一切都是造化弄人罢了! 对林泽不再害怕的林墨,性情也变得开朗许多,笑容更是多了起来,大约是这些日子的好生将养,以及良夕那么多好食物的喂养,林墨的脸颊上也开始有了一些肉,身子也开始拔高了。 竟真的有一些贵女的范儿了。 入宫之后,她对宫里的所有事都很好奇,路过永巷时,她还特地深深看了一眼,问道,“阿因,我听闻宫里的娘娘们都住在永巷里?你从前住在哪里啊?” 萧青烟不想理她。 她却自顾自道,“阿因是贵妃,怎么会住在永巷里呢,是我糊涂了。” 她摊了摊手,紧紧跟着林府的人。 其实萧青烟是想出来再看看这个曾经她生活过的地方,可一想起从前那些痛苦不堪的回忆,便放弃了。 或许让林墨出来见见世面也是好的。 二皇子的百日宴虽说算得上是家宴,但也是国宴,所以皇帝也请了百官来庆贺,百官在前朝饮宴,而百官的家眷会被请进后宫参宴。 皇宫因为这个还在襁褓里的娃娃一下子热闹了起来。 后宫的宴会在林瑗的落雁宫举办,落雁宫是除了皇后的承乾宫最大的宫殿,这也说明了皇帝对林妃的宠爱之甚。 刚踏进大殿,她便被眼前的场景震撼了,来来往往的好些盛装妇人,各自牵着自己的女儿相互问候着,也不知她们是真的问候还是敷衍。 林墨是随着王氏与林璇入宫的,她只是庶女,所以只能远远跟在她们身后,此时,王氏扶着肚子拉着林璇正与那些贵妇问候着。 “杨夫人,许久不见了,听闻你那侄儿生了一个大胖小子?恭喜啊!”王氏满脸堆笑。 那位杨夫人亦是客气道,“哪里比得上王夫人有福气啊!”她讶异地指着王氏的妆容,“王夫人这面上化的,可是时下最流行的芙蓉妆?” 自从平康坊薛娘子化着芙蓉妆落水之后,东京城的娘子们都纷纷效仿,如今就连贵妇们也喜欢上了。 王氏娇羞地笑了笑,“不过是化着顽顽,杨夫人这面魇妆倒是不错。” 杨夫人掩嘴一笑,“都是两三年前的花样了。” 两人说着便相携往内殿走去,林墨低着头,也跟了上去。 “林墨。” 她正要跟进去,却听背后有一个声音在叫她,这种场合王五娘自然会来,只是大殿里人太多了,她听得有些不是很真切,也不知叫她的是不是王五娘。 于是她停了下来,往后看了看。 却见人群中有一个女子被几个侍婢簇拥前来,待到她站定林墨才认出来,原来她便是几个月前入了远明侯府做侧夫人的林依。 林依一身贵气,穿戴都是眼下京都最时兴的花样,多日不见,她不再像在林府时那般,向林墨走来的每一步,几乎都带着一丝上位者的气势,就如她如今的眉眼,也十分有光彩。 林墨从未见过这般的林依,大方、气质还带着些贵气。 看来她在远明侯府的日子远比林府好多了。 她走到林墨面前,目中带着笑意,“同我一道走吧。” 林墨还未拒绝,她便拉上了她的手。 对于在场的所有贵妇们来说,她们无不是家里的嫡女贵女,嫁的也无不是有些身份的贵郎君。 而林依,虽说出身林府,却只是庶女,虽入了远明侯府,却也只是侧夫人,说到底,身份依旧不如她们,所以林依再怎么与她们结交,她们都不会将她放在眼里。 所以,她还不如与林墨一道进去。 林墨跟在她身旁,默默地不再说话,那日在护国公府里发生的事,林墨虽没有参与,却也知道地一清二楚,如今再次见到她,竟不知该说什么好。 林依心里倒是没什么事,林墨说得对,若她当时不搏一搏,如今便没有这般的荣华富贵,所以在场的所有贵妇,甚至是林璇,她再怎么结交也交不出任何信任。 唯独林墨。 “两位娘子请留步。”突然,有一个寺人跑了过来,挡住了她们的去路。 萧青烟眯了眯眼,“林墨,她是萧若华身边的秦眠,小心些,也不知道萧若华要耍什么花样!” 林墨暗自点头,顿住了脚步。 秦眠向这两人行了个礼,“二位可是远明侯侧夫人与林府四娘子?” 林依点点头,“正是,大监可有事?” 秦眠道,“皇后娘娘早听闻林家娘子风姿卓越,想要见一见,而今两位都在,不如同奴婢走一道?” 林依本就疑惑,但一想起林墨的种种,也难怪皇后会好奇,只是没想到这位大监居然连她都叫上了,难道皇后也看上了她不成? 她同秦眠微微颔首,“敢问大监,皇后娘娘可曾言为何要见我与四娘?” 秦眠浅笑着答道,“奴婢只是负责传话,至于为何,夫人与四娘见到皇后娘娘,娘娘自会言明。” 榛子牛乳 林墨定定地看着前方弓着身带路的秦眠,刚来皇宫时的那些兴奋也全都消失了。 从前她以为皇后娘娘是这世间最尊贵的女人,所以对于她,林墨一直保持着敬畏的心思,而当她知道皇后对阿因做过那些事之后,她对皇后的态度,只剩下了防备。 有谁能想到那空荡荡的永巷里,其实并不只是代表着皇帝对宫中仅有的那几个妃嫔的深情,还代表着皇后娘娘背后的雷霆手段。 她看了林依一眼,林依只回了她一个颔首,但她知道,林依此时心里也没有底,皇后为何要在此时见她们呢? 秦眠将她们引进了一座宫殿,高耸的殿门带着威严摆在她们面前,秦眠侧身给她们引路,“皇后娘娘已经在殿内等候多时,二位里面请。” 林墨有些犹豫,她暗自喊了一声阿因,然而萧青烟却并没有回应她。 她只好长吁一口气,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左右秦眠当众引她们走,很多夫人都瞧见了,皇后娘娘应该不会把她们怎么样。 思及此,她暗自咬牙,与林依一道走了进去。 这里是承乾殿的偏殿,是皇后专门招待客人用的,刚入殿门,一股新鲜的果香扑鼻而来,往里头望去,有一位身着华服的女子正斜斜地靠在了椅榻上。 她微微闭着眼睛,似是在小憩,又似是只是闭着眼睛想着什么事。 听闻脚步声靠近,她缓缓睁开双眼,染着火红色胭脂的眼角微微扬起,带着一丝柔媚的气质,她飞眉入鬓,在高高的发髻之下,显得让人不敢靠近。 她身上有一种让人敬畏的气质,林墨只敢看一眼,便匆匆低下了头跪了下来。 萧若华缓缓坐起,打量着殿内跪着的两人,良久她才道,“你便是远明侯的侧夫人?” 林依浑身一震,连忙道,“回皇后娘娘,妾正是。” 萧若华微微颔首,“远明侯性情有些顽劣,家中姬妾无数,你身为他府上后院位分最高的夫人,你可要帮他好好打理才是。” 林依受宠若惊,“谨遵皇后娘娘教诲。” 萧若华轻叹一声,“都起来吧,赐座。” 话音刚落,殿中便多了两个空席座,林依顺势起身跽坐了下来,林墨也乖巧地跟着坐了下来。 “你就是林四娘?”萧若华问道。 林墨一直低着头,不敢多言,被她劈头一问,更是惶恐,她起身行礼,“回皇后娘娘的话,正是小女。” 萧若华微微一笑,却看不出任何情绪,“半年未见,林四娘竟抽条这么多,还真有你那被称为第一美人的阿娘的几分神韵。” 林墨在百花宴上,一曲入阵舞惊动整个东京城,萧若华还亲手赐予她一株牡丹,自那之后她便再也没见过林墨了,关于林墨的消息也不过是萧家人给她的。 没想到再次见到她,她竟长成了这么一副美人样,虽未施粉黛,但天生一张芙蓉面,再加上那双如鹿眼一般的眸子,更叫人我见犹怜。 身形虽还未完全发育好,但也有模有样,假以时日,定能出落成一个绝世佳人。 只是,这么一个绝世佳人,身上竟有那个人的影子,实在是可惜了。 她一直盯着林墨,仿佛要透过她的身体看透她的灵魂一般,直到她怯懦地向她行礼,她才缓过神。 那个人,是绝对不会向她这般低头的! “快起来吧,好不容易等着你们入宫,不是想让你们一直跪着的。”萧若华摆了摆手,示意侍婢端了小食上来。 “也不知林四娘在家还练了什么舞?” 看着面前几子上摆放着的各种小食,林墨不由得被吸走了注意力,这些东西她从未见过,有精致的糕点,造型各异五颜六色,还有一些她叫都叫不上名字的东西。 不由得让人感叹一句,这才是锦衣玉食! 林墨吞了口口水,才想起萧若华的问题,她乖巧又胆怯地摇了摇头,“小女……小女不曾练。” 萧若华挑了挑眉,任何小娘子在出过一次万众瞩目的风头之后,都会想尽法子保住这股风头,没想到林墨竟会这般态度,“哦?为何 ?” 林墨实在不好回答这个问题,她根本不会舞! 于是只好暗自求助萧青烟,此时的萧青烟正在努力克制着冲出来将眼前此人撕碎的欲|望,根本没有法子平心静气地帮她回答这种问题。 她以为再次见到萧若华她的心情会很平静,可没想到刚走进承乾宫,萧青烟便已经忍不住了。 回想起那整整一年的囚禁,几乎每日里,萧若华都会派人,以不准让她轻易死为目的去折磨她,无论是身上还是心里。 恨吗?她自是恨的!直至在君宝山被祭祀,她都是恨的! 她恨心狠手辣的萧东极,她恨表里不一的李俊,她也恨面前这个蛇蝎女子萧若华! 若非没有这些人,她又岂会死的那般惨? 他们一个个,她都付出过真心,可到头来,她小心翼翼捧出去的真心,却被他们每个弃之敝履,甚至还将那颗真心摔得粉身碎骨,永世不得超生! 林墨感受到了萧青烟无边的愤怒,她小心翼翼地跽坐着,看上去有些局促,林依见她这般,先是诧异了一会儿,那日林墨不是很有本事吗?怎么如今又这般怯懦? 随后她想到,无论是皇宫还是皇后,她们都是第一次见,难免会产生一丝敬畏心,她如今是远明侯的侧夫人,身份地位都与林墨不同,她又是林墨的阿姊,自当要为她解围。 于是当林墨久久不曾开口时,殿上却响起了林依的声音,“回皇后娘娘的话,家中祖母交代了,女子需先学好身为女子该学的东西。” 萧若华眯了眯眼,但终究只是扯了扯嘴角,不再问询,“这是本宫特地嘱咐御膳房为两位准备的小食,距离宴会还要许久,两位不如先垫垫吧。” 没想到皇后对自己这般好,林依终于知晓为何她如今虽只是远明侯的侧夫人,但依旧得了那么多赏赐与容华,原来这一切完全仰仗于陛下与皇后的宠爱。 想来如今皇后特地将她们叫来,与对远明侯的宠爱也有很大的关系。 林依暗自扬起嘴角,看来这步棋她终究还是赌对了! 林墨看着眼前的小食,都不知该如何下手,像百日宴这种大宴会,席间要各自行礼,又要时刻关注周围众人动向,是决计吃不饱的。 关于皇后的种种,林墨在萧青烟的回忆里都看得一清二楚,如今皇后又特地为她们准备吃食,她一时不知道皇后到底有什么目的。 “蠢货,她是在试探你!”萧青烟终于开口了,只不过开口的每一个字都带着戾气。 林墨不与她计较,只问,“阿因,皇后娘娘为何要试探我?我该如何应对?”她很想让她出来,可一想起皇后与她的恩恩怨怨,她怕阿因一出来控制不住,便只好作罢。 “瞧见几子上的那杯牛乳了吗?” 林墨暗自点头,突然诧异道,“莫非那牛乳是毒|药?皇后要毒死我?” “差不多。”萧青烟道,“牛乳里有榛子粉。” 从前在萧府时,每每她只要吃含有榛子粉的食物,脸上就会起疹子,更严重的是,会连续发高烧甚至昏迷不醒,有生命危险! 所以自进宫之后,她便再也没有碰榛子粉,此事没多少人知道,整个皇宫,就连萧若华都不知道。 如今看来,萧若华已经知道了。 百日宴上,萧若华定是发现了端倪,后来才会有萧子安与萧唤云的试探。 狩猎没死成,马球也没输成,反而让林墨名声大噪,让她不敢轻易对付她,如今,也只能以这种方式试探她。 “别吃。”萧青烟警告她。 这是皇后娘娘的赏赐,若是不吃,皇后娘娘定会不高兴,这让从未反抗过的林墨有些害怕,但阿因说的定是没错的! 于是她放下那牛乳,只吃了一些旁的糕点。 “这牛乳是宫中饲养的母牛挤下来的,很是新鲜,四娘不尝尝吗?”牛是耕地用的,律法规定,除非老死病死,牛身上的任何一部分都不可擅自食用,否则以同样刑罚以报之。 为了让宫中贵人们重视农耕,太|祖皇帝在宫中设置了田地,所以宫中也有牛,宫里的牛有专门的侍婢照顾、繁衍,是以会有牛乳这种稀奇的食物。 在寻常百姓家,是不可能在案上看到与牛相关的一切的,包括牛乳。 所以,林墨面前案几上的这一杯牛乳十分珍贵,这代表着,权利和地位的象征。 林依催促道,“四娘,这是皇后娘娘的赏赐,快尝尝!” 林墨吞了吞口水,牛乳这么珍贵的东西,她从未喝过,也不知道喝了这东西,她会有什么反应。 林依这么一说,大殿里突然安静了,她感到皇后在看着她,她身旁的寺人也看着她,林依亦是看着她,所有人都在等着她喝下牛乳。 她不得不喝。 她颤抖着手拿起杯子,放在鼻尖闻了闻,一股腥味扑鼻而来,她微微蹙眉,怯怯地说道,“娘娘,小女从未喝过这个。” 萧若华只是微微一笑,眼中却带着一丝绝对的威压,她的眼皮微微抬起,带着一种审视的意味,又有一种不容人拒绝的权势。 突然,她噗嗤一声笑了,“无妨,万事都有第一回,你若不会喝,本宫命人帮你?” 秦眠闻言,要拿起牛乳,看他那气势,像是要强行灌她,她惊得往后仰了仰,“我……我喝……” 林氏可儿 终于忍着腥味将那杯牛乳喝了下去,她从未喝过这样的东西,说不上好喝也说不上难喝,只是喝下之后她心情很是不好。 因为阿因交代不能喝,可她却喝了。 萧若华对她的行为很是满意,轻轻挑眉,“味道如何?” 林墨的表情已经说明了一切,可萧若华一定要让她说出个所以然来。 却见林墨紧蹙眉头,似是在回味,许久之后才道,“回皇后娘娘的话,很好喝。” 萧若华噗嗤一声笑了,她挥了挥手,“既然好喝,便将今日收上来的牛乳都赏给四娘吧。” 秦眠一愣,“娘娘,牛乳只能在宫中……” “本宫赏赐,谁敢妄言?再说了,本宫很是喜欢林四娘。”她将视线裹着林墨,“林四娘以后可要经常入宫才是。” 林墨低着头,也不知说些什么。 从承乾宫出来时,百日宴快要开始了,寺人将她们引进了落雁宫,林墨却一直埋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林依只道是她被皇后赏了那么多好东西受宠若惊,只瞥了她一眼后,便回到了自己的坐席上。 原以为她能入宫被皇后亲自召见,定是远明侯的缘故,林墨只是占了她的光,可谁想竟是自己占了林墨的光,这一口气憋在胸口实在太难受了! 那日在护国公府时,她不是挺厉害的吗?能言善道的,为何今日竟怂成这样?难不成又是在装? 林依暗自冷笑一声,这林墨当真是不自量力,竟敢在皇后娘娘面前装,若是将来被识破了,看她还有几条命! 那牛乳实在腥地很,喝下之后她便觉得喉间很不舒服,胃里的东西也翻滚的厉害,她原本想将东西吐出来,可当着众人的面她又不能。 所以只能一直憋着。 羽香一直坐席旁等着她,林墨被秦眠引进承乾宫,她原本要跟去的,谁想却被一群侍婢赶了出来,无奈她只好先入席,等着自家娘子。 好在自家娘子安然地走出来了,可是这脸色却有些不对劲。 “娘子,您怎么了?”羽香将她扶过来,又给她倒了杯清茶。 林墨脸色苍白,捂着肚子,“羽香……我有些不舒服。” 羽香蹙眉,如此场面林墨可不能出任何纰漏,否则丢了相府颜面是小,被人拿了把柄是大! 她慌忙道,“娘子可是吃错东西了?” 林墨点了点头,“皇后娘娘给我喝了牛乳。” 羽香恍然,那牛乳的味道可不是一般人能承受地住的,她从荷包里拿出一片薄荷,“这是良夕让婢子带在身边醒神的,娘子不如先含一片,会舒服些。” 林墨点头,将薄荷含在了口中。 而不远处的角落,一双如鹰般注视着林墨的眸子瞬即收回,转身往承乾宫走去。 萧若华依旧侧躺在那里,闻着殿内的果香,发着呆,听闻脚步声前来,她缓缓睁开眼。 秦眠嘴角噙着一丝冷笑,“娘娘,那位林四娘子似是身子不适。” “哦?”萧若华眸底闪过一丝杀意,“可出了红疹?” 秦眠摇头,“她的侍婢给她吃了片薄荷,看着倒是好些了。” 萧若华眯了眯眼,“有意思。” 她看了眼时辰,这才缓缓起身梳妆,今日是二皇子的百日宴,她这个嫡母自然要到场的。 落雁宫中热闹非凡,宴会即将开始,萧若华在众多侍婢寺人的簇拥下缓缓走进大殿,坐在殿上的林妃见她来了豁然起身,众人亦是直接起身行礼。 一身火红色金丝滚边宫服缓缓入内,拖裙上绣着一只金灿灿翱翔着的凤凰,凤鸣九天,让人不得不心生敬畏。 萧若华近前虚扶了一把林妃,面带微笑,“林妃妹妹今日辛苦了。” “这是妾应该做的。”林妃亦是微笑着应着。 两人相携坐下,寺人这才示意,宴会开始。 正如林墨想的一样,百日宴确实吃不到东西,宴会快过半了,林墨面前几子上的东西动都没动。 或许那杯牛乳也有一定的原因。 她的地位不高,只能默默坐在角落里,这也正是一个好处,不必时时刻刻去关心周围人。 只是有一个人她是要关心的,她环顾四周寻了一圈,无果后才小声问道,“五娘呢?” 羽香道,“因是与太子殿下定下了婚约,五娘有好多事要准备,便不能参加了。” 怪不得见不到她,林墨有些失望得低下了头。 “你便是林四娘?”一个清脆的声音在她身旁传来,林墨闻声一看,却见一张极其可爱的脸正笑着看着她。 这个小娘子大约与她一个岁数,笑起来有两个梨涡,眼睛也弯弯的,仿佛天上的新月一般,叫人忍不住也同她一道笑了起来。 只是她的脸色略显苍白。 “你是?”林墨问。 “我阿耶是御史台的林郎中,我阿姊是与王五娘一道被称为才女的林菀儿。”她甜笑道,“我叫林可儿,四娘唤我可儿便好。” 林墨报以微笑,“可儿唤我墨儿便好。” 林可儿本就坐在她身旁,林墨一回应她便又侧了侧身,同她的距离更近了些,“其实你我算是同宗,我阿耶在朝中一直为相爷办事呢。” 她不客气也不扭捏,言谈举止极其大方特地,还带着一丝可爱,再加上她那张可爱的脸蛋,更不免叫人很是欢喜。 林可儿继续道,“其实我该早来与你相交的,只是从前不在京都,生生错过了。”她说这些话时,眉眼里有些畏缩。 “不在京都?” “是啊。”林可儿无奈地耸了耸肩,“我天生体弱,还有哮喘的毛病,又是家中庶女,阿娘怕我活不成,就央了阿耶将我送去了青竹观。” 她眨了眨眼睛,嘴角的微笑依旧甜甜的,“我听闻你赢了萧三娘的马球,好生厉害啊!” 林墨有些无地自容,赢了萧三娘的并不是她,而是阿因。 可她又不能明说,也只好用微笑掩饰此时的情绪。 “墨儿,以后我能来寻你玩吗?”林可儿无辜地眨巴着眼睛,“我刚回京都,没什么朋友,你能教我打马球吗?” 林墨明显有些慌,她刚要拒绝,却听林可儿低头笑道,“我知道这有些为难,我不过是说说罢了。” 哮喘之症切忌剧烈运动,而打马球,却是需要剧烈运动的,所以林可儿是不能打马球的。 林墨松了一口气,她总觉得林可儿同她很像,同样是庶女,同样在家中不受待见,看她这般穿着,竟是比她从前还要糟糕。 可她却依旧笑靥如花,天真烂漫。 林墨冲她笑了笑,“我虽不能教你打马球,但我们可以往来。” “真的吗?”林可儿的眼眸突然亮了起来,“你可以做我的朋友吗?” 见她这般开心,林墨脸上也挂上了些笑容,她点点头,“好啊。” 而此时,高位上的皇后与林妃也聊了起来,萧若华的视线一直在林璇与林墨身上徘徊,微微一笑,“相府的娘子们是出落得愈发标致了。” 林妃连连摆手,“皇后娘娘见笑了。” 萧若华看着林璇,“抬起头来,让本宫好好看看。” 林璇被王氏用胳膊推了推,微微抬起头,一张灵动的脸在众人眼中一亮,林璇的眉眼与林妃越来越像了,萧若华仿佛在她的身上看到了林妃年轻时候的样子。 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 年轻真的好啊! 萧若华眯了眯眼,依旧带着一丝欣赏的笑意,“林三娘天资,怕是当年刘妃在世也不遑多让。” 那位刘妃,便是用息肌丸那位美人,用了息肌丸后,她的肌肤白皙胜雪,弹性十足,身上还带着一丝淡淡的幽香,久久不能散去。 如此美人,自然会得到皇帝的盛宠,日日宠爱不断,所以萧若华才想方设法将那刘妃除掉。 刘妃如今虽已不在,但她的美名却依旧留存于世。 饶是林璇也有所耳闻,她的脸瞬间红了起来,她低下头,道,“小女蒲柳之姿,哪敢与刘妃娘娘相比。” “是啊。”萧若华眯了眯眼,“如今宫里没了刘妃,倒是挺寂寞的,林妃你说呢?” 林妃眉头一簇,按着皇后的意思,她似是想要让林璇入宫! 很快她眼底闪过一丝笑意,“我们家三娘年纪尚小,还有些不懂事,整日里嚷嚷着要出门见见什么大英雄,怕是会扰了娘娘清净呢。” “巧了。”萧若华笑道,“我家中有一妹妹,她也整日里嚷嚷着喜欢大英雄,唉,只是今日家母病着,她留在家中侍疾。” 林可儿凑了个过来,小声问道,“墨儿,你有喜欢的大英雄吗?” 林墨暗自想了想,在她的生命中,阿娘是大英雄,阿因也是大英雄,征战沙场的那些将军们也是大英雄,对于他们,她喜欢的心里又带着崇敬,所以她也不知道这算不算是喜欢。 于是她摇了摇头。 林可儿却神神秘秘道,“偷偷告诉你哦,我心里有一个一直喜欢的大英雄,他骑马射箭样样精通,还有一身武艺与本领,还心地善良救人于危难!” “他可长得好?” “那是自然!他身材魁梧健壮,骑在马上时有一种威风凛凛之感。”林可儿边想着边兴奋道,“他说,等一切结束了,他会来娶我。” 林可儿在说的时候,眼底竟放出了一丝光芒,林墨虽不知道那光芒里到底有什么,但却觉的,林可儿或许比自己要幸运许多。 于是她也跟着笑了起来。 林柏死于狱中的消息是在他们从宫中回去之后才得知的,林泽知道这消息之后,丝毫没有反应,王氏倒是大哭了一场,但为了她腹中的孩儿,她第二日便振作了起来。 毕竟如今林府,除了她之外,还有另外一个人和怀着孕,她不能有事! 姑母林珊 林柏是罪人,死时亦是罪名缠身,所以他不会有灵位,林府也不能给他设置灵堂,更可况再过半个月便是除夕,所以关于林柏的丧事低调的不能再低调了。 刚将林柏的灵柩送出去,整个东京城便陷入了除夕的喜悦氛围里。 一年一度的除夕,除掉晦气迎来新年。 家家户户都挂满桃符写满祝福,整条街上远远近近的爆竹声,预示着今年的除夕过得十分欢乐喜气。 原本相府的除夕应该也是这般热闹的,因为明年相府就要添丁了,可谁想刚办完丧事,相府又要为了履行百官之首的职责与立场,与罪人林柏划清界限,装得热闹非凡。 所以此时此刻的相府,人人脸上的笑容都很是别扭。 羽香给林墨换上了今年的新衣,她边给她穿着边道,“娘子,一会儿姑夫人也会入席,若是姑夫人言语有什么不好的,可千万要忍着。” 她倒是不怕林墨坏事,只怕她体内的娘娘忍不了,那姑夫人嘴巴刻薄的很,再加上林墨是今年刚有资格入家宴,难免会被姑夫人数落几句。 林墨乖巧地点点头,“我知晓的。” 羽香淡淡点头,又给她披上了一件大氅,“等娘子回来,今夜咱们一道守岁吧。” “好。”林墨欢喜地给了她一个笑容,往年也都是她与羽香、良夕还有阿娘一道守岁,如今阿娘虽然不在了,但菡萏院也多了一个人。 应该会与往年不同。 良夕在厨房给她们准备除夕夜的小食,羽香便引着林墨往主院而去。 相府的家宴都放在主演里,每个人都有一个坐席,因着林柏的事,林墨有预感,今夜的家宴会与上回中元节一般草草了事。 她同林璇等人一道入了席,因为王氏与慕容氏怀有身孕身子不适,所以虽有她们的座位,却没了她们的身影。 席间突然少了两个人,乍一眼看着,倒是空了许多。 林墨只顾着自己低着头跽坐在角落里,想着家宴结束,她便能回菡萏院同侍婢们一道守岁,心情也没那么为难了。 余老夫人被一位妙龄美妇扶了进来,她的脸色很是苍白,但衣装却依旧精神,想来她已经从林柏之死里摆脱了出来。 那妙龄美妇便是羽香口中所言的姑夫人,也是余老夫人的亲生女儿,袁南的生母,林珊。 林珊算得上是东京城所有贵女里最识时务的一个,当年宣庆侯惹上了官司,为了明哲保身,林珊毅然决然地同他和离,因为有林泽做靠山,她和离地十分顺利,并且还带走了袁南以及大量的财产。 所以她虽然是和离回了娘家,可她却不经常来娘家住,与宣庆侯和离之后,她便大量购入东京城的一些空置房,还为自己建了一座别苑,平日里过得倒是很是滋味。 试问哪个女子不想像她这般,有儿子,有自己的家产,有可靠的娘家,还没有一大堆的婆媳腌臜事缠身? 所以她才会让所有女人都艳羡。 也正因如此,她在人前再如何放肆不羁,也没有人敢对她如何。 她入席之后,越过林璇看向林墨,啧啧了几声,“阿娘,咱们家的这个庶女可是一个比一个有出息了呢!” 余老夫人本就不喜欢庶女两个字,听她这么一说,视线稳稳地停在了林墨身上,但看她今日很是规矩,便只是冷哼一声。 林珊并不想住口,继续道,“咱们家的这几个庶女啊,一个做了侯府的侧夫人,一个得了皇后娘娘亲赏的牛乳,当真是威风得不得了呢,阿娘,你说是不是?” 这话分明踩住了余老夫人的雷,她的神色瞬间沉了下来,“入席。” 林珊闻言入了席,那眉眼却一直流连在林墨的身上,“墨儿,不如你同姑母说说,你到底是怎么勾引的远明侯爷青睐,又是怎么勾引的燕王殿下每每为你解围的呢?” 远明侯爷因为一句流言对林墨感兴趣的确是众所周知的事,可燕王在众目睽睽之下为她解围,也不过是百花宴时。 林珊这般说,不过是想要刺一刺林墨,看看她到底还能不能在这家宴上待下去。 果然,林墨的脸红一阵白一阵,很是局促。 许久没说话的萧青烟冷哼一声,“这张嘴长着吃饭实在可惜了,一会儿把身子给我。” “阿因,你要作甚?” 萧青烟眸光一暗,“没什么,只是想活动活动筋骨。” 其实萧青烟已经能够自由控制林墨的身子了,她之所以要同她说一说,只是怕她醒来后有些事招架不住。 林墨似乎有些猜到了她要做的事,她想要反对,可一想起林珊的嘴脸和萧青烟那说话算话的性子,便将到嘴的话硬生生地吞了回去。 大约是因为林墨打不还手骂不还嘴,林珊说着说着也觉得没什么意思了,便只好作罢。 这一场家宴,便就在这样的氛围中结束了。 今夜是除夕,晚上大家是不睡觉的,林墨起身打算回菡萏院,谁想刚迈出半步,却被林珊叫住了。 “四娘,怎么这么早便走了?一点规矩都不懂。” 林墨长吁一口气,随后转过身,目光犀利地看着款款而来的林珊,“姑夫人可有什么吩咐?” 林珊一愣,心想她竟这般无礼,但又想她终于沉不住气了,于是更是欣喜,“除夕之夜都是一家人一道守岁的,你一个人离开算是什么事?” 一家人一道守岁?这花厅中如今也只剩下她们两人,其余人都各自回了自己的院子,哪里来的一家人一道守岁? 这林珊分明有旁的什么事。 她退了半步,同她行了一个礼,“姑夫人说得不错,除夕夜应当一家人一道守岁,如今时候不早了,想必姑郎君在别苑等着夫人呢。” “好伶俐的舌头。”从来都是她说得旁人哑口无言,她可还从来没有受过这般的气! 于是林珊又近前一步,居高临下看着她,“更深露重,不如四娘陪我走走?” 她这是在耍什么花样? “林墨”噗嗤一声笑了,“小女一直深居浅出,这相府的路都认不全,怕是不能作陪,还请姑夫人恕罪。” “林墨,你不要不识好歹!”林珊怒道。 如今四下无人,“林墨”只淡淡地看了她一眼,微微近前,带着一丝浅然的笑意,“哦?一个被休的弃妇、豢养过无数面首的寡妇,要同我说不识好歹吗?” 林珊浑身一震,“你!你!” “我什么?”萧青烟才不想装林墨那个样子,“我是怎么知道的?呵~” 她转过身,丢下一句,“莫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你给我站住!”林珊追了过来,谁想她平日里便是娇生惯养的,哪里比得上萧青烟这个三不五时就运动的少女。 一晃眼,她便已经跟不上萧青烟的脚步了。 萧青烟疾步回了菡萏院,林珊出言不逊,她本想让罗叔来教训教训她,可一想起罗叔已经死在萧子林手中,她的心突然紧绷了起来。 她一定要让萧子林付出代价! 林珊终于追了上来,萧青烟却已经坐在廊下等候多时,她微微抬眉,见林珊满脸汗水地走近前来,微微一笑,“姑夫人可要来杯茶?” 林珊一把将她手里的茶打翻,“林墨,你什么意思?” 萧青烟耸耸肩,“没别的什么意思,既然姑夫人有话同我说,不如就坐下来慢慢谈。” 林珊眸光一顿,愤怒也随之消退了一些,她冷哼一声,“你倒是挺有本事啊!” “姑夫人过奖了。”萧青烟眯了眯眼,“我不仅知道姑夫人的那些事,我还知道袁南如今也是朝不保夕。” 林珊如此高傲的性子,没多少人会同她真正地结交,所以她若真的遇上了什么事,必定求助无门。 前些日子因着林柏的事,林府的恩宠大打折扣,她更不能在此时寻求帮助,思来想去,也只有林墨这个与未来太子妃交好的庶女,才能帮到她。 林珊没想到林墨这个深居浅出的庶女竟什么都知道,又笃定了她做这个选择的正确性。 “既然你什么都知道,那我便不再兜圈子。”林珊道,“说吧,你要如何帮我们。” 萧青烟噗嗤一声笑了,仿佛是听到了这世间最好笑的笑话,这林珊也太将自己当回事了。 林珊蹙眉,总觉得这个庶女与方才席位上的那个很不一样,但她却说不出哪里不一样。 羽香给她重新沏了杯茶,茶香四溢,她默默的握着茶盏,嘴角浅浅上扬,“姑夫人,求人办事,也要拿出求人办事的态度才是。” “林墨!你莫要欺人太甚!” 萧青烟轻轻抿了一口清茶,眸光微微抬起,“既然如此,那小女无能为力。” 心思在腹中千回百转,林珊突然发现这个庶女其实与传闻中所言很是不同,当日袁南说那些事是林墨做的时候她还不信。 如今看来,将袁南拖去平康坊,又陷害袁南与侍婢有染的人,恐怕就是她! 怪就怪林柏那个不得好死的畜生!怎么就与赤阳侯扯上了关系!还连带着袁南也染上了那个阿芙蓉! 她原以为那东西不过是五石散,过段时间不去碰便会没事的,可谁想她才半日不让袁南碰那东西,袁南就跟发了疯一般,到处咬人! 她就这么一个宝贝儿子!竟就这样被毁了! 如今皇帝下令满城搜捕与阿芙蓉有关的一切人,迟早会搜到她的别苑,如此私密的事,她又岂能求助旁人? 思来想去,也只有林墨了。 林珊暗自咬牙,“你要什么!” 莫娘子家 萧青烟耸耸肩,“那要看姑夫人有什么了。” “百亩良田?金银珠宝?”林珊轻蔑地看着她,“还是嫁个好人家?” 萧青烟莞尔一笑,“姑夫人以为,我缺吗?” 好大的口气! 林珊银牙暗咬,再问,“你到底要什么!” 萧青烟眸光清澈,淡淡的盯着她,“我说了,看姑夫人有什么。” 林珊默默地看着她,最终冷笑一声,“好你个林墨!胃口竟这般大!” 萧青烟扬眉,“这难道不是取决于袁南在姑夫人心中的分量吗?” “好!”林珊眯了眯眼,道,“想来有一件事你已经困惑许久了,我今日便告诉你。” 她道,“柳氏是被冤死的!” 听到柳氏二字,萧青烟顿感心尖猛颤,她知道,这是林墨的反应,她暗自安抚完林墨后,又拿起杯盏轻抿一口,“还有什么我不知道的吗?” “那你可知,柳氏是被谁冤死的?”林珊冷哼一声,“正是暮云阁那位!” 林珊扯着一丝轻蔑地笑意,“暮云阁那位每日里吃的那些东西别人不知道,我却是知道的,她不可能怀孕!” “如今她突然怀孕,很有可能是大郎已经开始怀疑柳氏的死了!”林珊也为自己沏了茶,“我们家这个大郎啊,一生最重情义,最疼爱与他一道长大的两个弟弟,谁想,老夫人容不得妾室生的孩子,便想了个法子将我那两个兄长给害死了。” 她也不在意林墨知道余老夫人真面目后是什么感觉,她眼下只知道自己儿子危在旦夕,曾经最疼爱她的阿娘居然不帮她! 她接着道,“大郎是在江南的一家歌伎坊遇见柳氏的,那时柳氏刚被卖身,清白的很,大郎便将她带了回来。有了新欢,旧爱们自然会嫉妒。王氏与慕容氏对她自是看不顺眼。” “好在王氏自诩出身名门,倒也不屑用那种手段,可慕容氏却不然,慕容氏出身下九流,你想想,她有什么事情做不出来?” 林珊轻笑一声,“大郎重情义,也厌恶背叛,而柳氏在生下你之后,便有流言说她入相府之前便有情郎,大郎有岂能忍得住?直到一年前,他终于寻到了情郎的证据……” “姑夫人的意思是,我或许是我阿娘与她的情郎所生?这便是我在府上不受宠的真正原因?” 林珊噗嗤一声,“你的确是大郎的孩子,是相府正经的庶女,莫不然大郎也不会如此慷慨留你一命,但你不觉得那些证据出现地太巧合了些吗?” “所以你认为,是慕容氏所为?” “不是她还能有谁?柳氏一死,王氏被罚,相府后院的中馈之权便落到了她手里,如今假装怀孕,还不是想要博取大郎的同情以退为进?”她撩了撩发梢,“呵,也就这些伎俩了。” 萧青烟眸光一闪,也不知有什么在眸底闪过,躲在萧青烟后头的林墨听闻此事,却是惊得想要落泪,原来阿娘竟是这般冤枉! 林珊见她听进去了,便打算趁热打铁,“你既然已经知道柳氏的死因,也该讲讲如何帮我了吧!” 良久,却忽而听得萧青烟一笑,“林府后院不过这么几个人,姑夫人难道认为小女猜不出来吗?” “你!”林珊气得拍桌,“林墨,你莫要太过分!” “既然姑夫人这般没诚意,那小女也没什么好说的了。”萧青烟正要起身赶客,却被林珊拦住。 “慢着!”林珊咬牙,“只要你能说得出的,只要我有的,我都给你!” 萧青烟这才满意地笑了,“平康坊莫娘子家。” 林珊震惊,“你!你怎么!” 人人都道莫娘子清高,但登门递局牌的却趋之若鹜,这其中与莫娘子以及莫娘子的那些姊妹们的才华有不可或缺的关系。 林珊也正是看中了这一点,才在一年前莫娘子家遭逢变故时收购了她的院子。 莫娘子很有本事,才一年的时间,便成为了平康坊十大花魁之一。 而这也是林珊的钱袋子之一。 然而,林珊好歹也是个贵妇,参与这样的买卖多少会被人诟病,她虽从不听旁人的诟病,但她也要为自己儿子考虑,所以她一直很低调。 没想到林墨竟然知道,而且如今还狮子大开口,要扯她的钱袋子! 萧青烟耸耸肩又要走,“若是姑夫人不愿意,我也不强求。” “好!”林珊咬牙,虽然莫娘子家是她的钱袋子,但却比不上旁的那几个,失了一个钱袋子,换回袁南一条命,值得! 萧青烟冲她福了福身,“多谢姑夫人。” “慢着!”林珊道,“南儿的事你又该如何?” 萧青烟道,“不日我便修书一封去往尚书府,让王诗柔修书去往青云观,给袁南安排一个别苑。” “你要让我南儿去青云观做道士?”林珊怒了。 萧青烟却道,“姑夫人息怒,如今能庇护袁南的,只有青云观。” “何意?” “青云观乃于良国第一道观,隶属琅琊,与琅琊王氏一样,有百年的根基,并非什么人都能入观修行,也并非什么人都可以在青云观下拥有别苑。” 若说全城搜捕,于良国这般重视祭祀的国度,寺院与道观是决计不会搜的,然慈恩寺这般香火鼎盛的地方,若是在别苑藏了个人,早晚会被发现,而道观却不同。 道观乃是清修的地方,除非道法中人,旁人是不允许进门的,正好能藏人。 而道观又与大家族相互倚靠,只有通过王诗柔这样出身大族的人,才能办到往道观里塞人。 “只不过,丑话说在前头。”萧青烟双手环胸,目光犀利,“是袁南自请去清修,这一切与王诗柔没有半点关系。若是他有半点连累王诗柔,那就莫要怪我不客气。” 林珊自然知道她的意思,冷哼一声道,“青云观最好能护住我南儿,否则也莫要怪我不客气。” 看着林珊死鸭子嘴硬的样子,萧青烟噗嗤一声,“那是自然。” 除夕之夜,家家户户在门口点燃爆竹以驱邪祟,菡萏院也因此很是热闹,院中篝火旺盛,侍婢们纷纷在火里放准备好的竹节。 爆竹声声,这不禁让萧青烟有些感怀,她前世今生,从来都没过过这般有人情味的年。 “娘娘,您真的要帮姑夫人吗?”羽香不解,姑夫人这般刻薄之人,得罪的人那么多,若是真的帮了她,也不知会有什么后果。 萧青烟愣愣地看着院中篝火,清澈的瞳仁中映出那旺盛又摇曳着的火光,让这寒冷的冬夜忽而变得暖和了起来。 她道,“莫娘子是罗叔去世前留给我的最后一个暗网,也是最可靠的一个。” 羽香不大懂,却听萧青烟喃喃道,“罗叔已经入土许久了,我竟未曾寻得机会去看一眼。” 羽香睫羽微动,眼底流露的亦是悲伤,“他们到底是如何发现罗叔的?” 萧青烟摇头,她整日里被困在菡萏院,还要处理林墨身边发生的那些腌臜事,根本无心去管那些,原以为已经做的很隐蔽了,谁想依旧被有心之人抓住了空子。 当年东京城的暗网是被叛徒出卖的,是罗成亲自斩断所有人的联系才保住了春堂,而如今罗叔重启春堂,势必会与那些人取得联系。 如此看来,罗叔应该是遇上了那个叛徒了! 萧青烟暗自咬牙,“冬日将过,春日燕回,是时候织一张新的暗网了。” 砰得一声,有一个竹节在冉冉篝火中炸了个通天响,惹得良夕这个始作俑者四处逃窜,菡萏院再一次热闹了起来。 萧青烟微微挑眉,拿起一壶良夕春日里酿的桃花醉,往院中角落走去。 那角落黯淡无光,却坐着两个身影。 她走到她们面前,将酒递给她们,“虽然没有漠北的马奶酒浓烈,但也能凑合。” 她们显然不知道林墨为什么会突然说这些,那两张平平无奇的脸都愣住了。 萧青烟笑了笑,“漠北乌青王牙帐下的青衣勇士,我说的可对?” 她们一脸防备地往后倾了倾身,其中一人用着很流利的官话问她,“你是怎么知道的?” “只是没想到漠北乌青王的左右臂膀,竟会流落于良国做奴隶,真是……”萧青烟啧啧摇头。 原本漠北有东南西北中五大势力,但经历过那场进犯于良国之战之后,东南西北中五大势力被分散。 再加上那么些年萧子舒的暗中筹谋,五大势力人心不齐,相互吞并,直至去年,只剩下三股势力。 北东两边是槐东王的地盘,西南面是莫西乐王在统治,而原本最权威的中央势力乌青王,却被这两股势力压制地死死的。 漠北草原上,强者为尊,青衣勇士是强者中的强者,且不论男女,都是整个草原上最尊贵最值得尊敬的人。 没想到,他们竟会流落到于良国,又会成为于良国最末等的奴隶。 戴着奴隶锁,她们行动不便,但这不影响她们从眼里释放出来的杀气。 萧青烟举着酒壶,只清淡地说道,“放心吧,我只想请你们喝酒。” 她顺势坐了下来,“你们是半年前来于良国的,所以,乌青王已经死了?” 两人又是一震,但眼底的悲伤告诉她,她所猜测的是事实。 她道,“你们想回去吗?” 两人蹙眉,眼里闪过一丝希冀,随后又被浓烈的悲伤所淹没,她们是被草原放逐的奴隶,已经没有法子再回去了! 良久,她们问:“你要放我们回去?” 萧青烟眯了眯眼,“这要看你们想不想回去了。” 清河严氏 林珊虽刻薄了些,但说话到底算数,第二日,便将莫娘子家的所有地契籍契身契都拿来了。萧青烟也如她所言,在正月里,便将袁南送出了城。 因是正月里,家家户户也开始走亲访友相互拜年,林璇收到了好些贵娘子邀她出门的帖子。 一年当中,也就只有正月这段时日官家子弟才有空这般肆无忌惮的走亲串友,再加上主掌中馈的王氏又有孕在身,后院疏忽管教,所以林璇几乎是日日同她的那些朋友出门。 萧青烟正躺在胡床里烤着火,而林墨却是看着窗外的枯枝发呆,并带着一丝向往之情。 萧青烟挑眉,“你想出门?” 林墨眼中闪过一丝希冀,但一想起她这个身份是不会被允许出门的,便又藏起了那份心思,摇摇头,“不想,其实在菡萏院挺好的。” 林墨有时很有心眼,但有时却是个十足的蠢货,只单单这一句,就差点没告诉萧青烟,她想要立刻出去了。 只是萧青烟却摇了摇头,“再等等。” “阿因,你是在等什么人?” 萧青烟笑而不语。 罗叔身死,她在东京城中少了一条臂膀,但她绝对不会坐以待毙! 大约过了一炷香的时间,羽香抱着一张名帖跑了过来,“娘娘,有一位严娘子给我们娘子下帖子了,说是护国公府一别很是想念,值此新年,想邀娘子去府上喝茶。” 林墨蹙眉,“阿因,我从不曾认识这个姓严的娘子。” “巧了。”萧青烟起身披上大氅,“我也不认得!” “阿因!”林墨接着道,“三娘已经将相府的护卫全都调走了,咱们若要出门,怕是夫人与老夫人会不准。” 萧青烟却是不屑一笑,“你以为她们会在乎你区区一条庶女的性命?” 果如萧青烟所言,当她将帖子呈过去之后,无论是王氏还是余老夫人都没说什么,只吩咐了嬷嬷来传话,让她早日回府。 就连马车什么的,都不曾有备,还需自己去马房取。 年节时分街上十分热闹,好些罪犯都喜欢挑这种时候作案,这也使得大街上多了好多人巡逻。 也不过半盏茶功夫,从她们马车旁经过的巡逻队便不下五队,有金吾卫、京兆府府衙官差、各个街道武侯、不良人等,他们各自领队,每队三人到五人不等,每每遇到可疑之人便拦下来盘问。 一时之间,竟让街道更加拥挤不堪寸步难行。 林墨隔着车帘看着外头,她心心念念想出来看热闹的,谁想看到的竟是这般摩肩擦踵的场景,一时有些失望。 马车行驶了许久,终于在西市街头的隆盛茶馆前停了下来。 隆盛茶馆是西市最大的茶馆,这里还做着点心的买卖,据说东家是一位来自凉州的走商,一年也没几日在茶馆里,所以茶馆的营生一直由一位姓徐的郎君掌柜。 茶博士们的眼睛都很尖,一看她们的马车便认定她们身份尊贵,自她们下车之后,便直接将她们引上了楼上的雅间。 茶馆很大,楼下有一处很大的台子,此刻正有一位老者正跽坐于席上,同众人说着故事,林墨听了一耳朵,突然浑身一震。 “阿因!”林墨有些激动,“他在讲你在南疆战场的事迹呢!” 萧青烟呿了一声,她方才也听了几句,说妖妃受到了妖力感召,身躯突然变大,身高八尺,虎背熊腰,身胯一匹枣红马,在敌人阵营杀了个七进七出。 与那些骗小娘子的话本无异。 茶馆二楼有很多雅间,她们被茶博士引进了最里面的一间。 刚进房门,便见有一位穿着浅碧色裙衫的娘子,正戴着一顶幂篱坐在那里,纤长如葱般的手中还端着一杯茶。 想来这便是给相府下帖子的那位严娘子。 见萧青烟到来,那娘子却依旧做着手中的事,丝毫不把她的到来放在眼里,态度有些傲慢无礼。萧青烟淡淡一笑,一袭海棠色径自在她面前跽坐下。 一红一碧,倒是相得益彰。 隔着幂篱,萧青烟感到有一道炙热的目光在审视着她,于是嘴角微勾,“清河严氏?” 那娘子款款放下茶盏,唇角勾起,“萧妃娘娘?” 萧青烟自顾自给自己倒了一杯清茶,“若是本宫没记错的话,清河严氏曾出过两位宰辅一位太傅,若非那场变故,清河严氏如今也将会是一个名门望族,至少与清河崔氏齐名。” 那娘子的手顿了顿, “娘娘的记性比那些人要好多了。” “若非李俊,你们所拥护的晋王李曦早就登上了皇位,若非李俊,你清河严氏也不会遭此灭族之灾。” 萧青烟睫羽微动,目光十分细腻又带着一丝犀利,“成年男子一缕处死、所有男童发配为奴、所有娘子没入妓坊为奴为婢为妓。” 这一字一句仿佛一根根刺打在面前这娘子的身心之上,她顿住的手突然紧紧握拳,指甲早已陷入肉中。 江山更迭改朝换代,自然会有一些人牺牲,而这清河严氏便是其中牺牲地最惨烈的,只因李曦的生母出自严氏。 自古成王败寇,后世所流传的所有东西,全都是胜利者书写出来的,莫说是一个大家族,甚至是一座城池的百姓,只要胜利者一弹指,他们自会灰飞烟灭。 所以,才不过是几年的事,当年堂堂清河严氏竟已经彻底消失在了所有人的视线里,甚至连姓氏都没有人知晓。 良久,那娘子莞尔一笑,“娘娘,您又何必这般揭人伤疤呢。” “本宫不过想问问,你为何要加入春堂?” “万箭穿心之苦,娘娘想必比任何人都知晓其中滋味吧?”说着,她将幂篱摘了下来,露出一张极其精致的绝美容颜,“我所受的苦,不亚于娘娘所承受的。” 饶是萧青烟见过多少绝美的女子,也不由的瞳孔微缩,眼前这个女子实在太美了,仿若是一朵遗世独立的雪莲一般。 她肌肤白嫩,唇红齿白,脸蛋娇小,一颦一笑之间有一丝大家之范。 她便是清河严氏嫡系嫡女,严芙儿。 如今该称她为,莫娘子。 “罗叔死了,娘娘接下来有何打算?”莫娘子眸光灵动,却掩盖不了她眸底的悲伤。 萧青烟轻叹一声,“如今情势所迫,春堂只能蛰伏。” 她示意羽香拿出了莫娘子家院子的所有契籍,还有好些银两,“妓坊交给其他姐妹打理吧,我另有要务命你去办。” 莫娘子得了令,将东西都收了,“娘娘,听闻怜儿被江家人救走了,咱们可要……” “在探明江家身份之前,切忌莫要轻举妄动。”萧青烟微微挑眉,问她,“怜儿是你一手带出来的,你信她吗?” 莫娘子坚定道,“我信。”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这便是我的道理。”萧青烟拍拍她的手,深吸一口气,“上元节,你替我给罗叔上炷香。” 她点点头,却又有些欲言又止。 “我知你怀疑有人出卖罗叔,但此事还需再暗中调查,这便是我让你蛰伏的其中一个缘由。第二个缘由便是,暗中查一查那些死于蚀骨毒的官员,到底是何人所害。我怀疑此事与罗叔之死有关。” 莫娘子点头,“我这就去办。” 从雅间出来时,楼下的说书正说到妖妃在后宫祸乱的桥段。 关于萧青烟的一切甚至称谓,早已成为了东京城的禁忌,但不泛有人对妖妃好奇,是以民间才会生出很多话本,用以向百姓普及。 听闻一旦提起妖妃,还能止小儿夜啼。 萧青烟冷笑一声,成王败寇。 突然,哐当一声,有一壶酒从楼上飞了出来,直直地落在了说书人的几子上,瞬间四分五裂。 壶里还未喝完的酒洒满了那说书人的衣襟,惹得他猛地起身,指着丢酒的雅窗道,“这位客,若是小人说得不好,尽管言明便是,何故以壶伤人?” 说话间,有一个身着黑色劲装的身影从窗口飞了出来,她身姿矫健,落地轻盈,身法如落英,却带着一丝酒气。 萧青烟定睛一看,竟是萧唤云。 此时萧唤云正扯着那说书人的衣襟满脸怒容,“我砸你怎么了?” 又有一个黑色身影翩然落下,只是此人面生的很,正当萧青烟想要近前细看,却被一股力道拖到了一旁。 她回过神,竟对上了一张长着两个小梨涡的笑容。 “墨儿,你怎会在此处啊?”林可儿眨巴着她那水灵的眼眸,问道。 萧青烟正思索着如何同她解释,却见那台上两人竟动起了手,萧唤云一看便是喝多了酒,但手下的招式却招招致命,惹得整个茶馆中人人心惶惶。 “墨儿,快上来。”头顶有声音传来,萧青烟抬头望去,竟是王诗柔。 王诗柔招呼她上楼避一避,当瞧见她身旁的林可儿,却是一愣,“这位是?” 林可儿同她行了个礼,“小女林可儿,御史台林郎中是小女的阿耶。” 王诗柔微微一怔,“小娘子是林菀儿娘子的庶妹?” “正是。”林可儿乖巧道,“可儿见过王五娘。哦,不,太子妃娘娘。” 王诗柔耳根一红,却依旧微微颔首,“你们怎会在此地?” 有林可儿在场,萧青烟也不必出现,于是在王诗柔问完的那一刹那,她将林墨唤了出来。 林墨还未想好如何回答,只支支吾吾了一会儿,才道,“听闻这茶馆里的茶很香。” 话音刚落,又传来了一阵动静,几人靠着窗往外看了看,却见萧唤云竟处于下风,甚至没几招就要被制服了。 “萧家娘子为何会醉酒大闹茶馆?”林可儿挠头,“难道是茶馆里的茶不好喝吗?” 王诗柔眼前却蒙上了一层不易让人察觉的雾,旁人或许不知道,但萧唤云是为何下去闹事的她却看得清楚。 当时那说书人,正说到妖妃为了增加修为吸光了后宫娘娘的精气,正值后宫之主怀孕,她便潜入后宫之主的寝宫,活生生吃了那孩子。 正月出游 不过十招,萧唤云便被另外那人所制服,可萧唤云的嘴里却一直对那说书人叫骂,只是她说的是西北话,众人一时都没听懂。 那人本想就这样将她带走,谁想徐掌柜跑了出来,这家茶馆他已经经营了这么多年,从未出过这样的乱子,一时气恼,便叫人将他们拦了起来。 “二位贵人,小店不过是小本买卖,还请二位给个交代,一会儿官差便到了,还请二位留步。” 王诗柔本打算坐视不理,自那日马球赛,她对萧唤云几乎没有好印象,虽说她没有旁的那些贵娘子身上的庸俗之气,但她依旧不喜她。 谁想她刚将窗户关了,却见羽香走了出去。 “慢着,这位娘子今日所毁,由我家娘子一一赔上。”羽香边心疼边将荷包掏了出去,那可是自家娘子攒了许久的月银啊! “不必。”萧唤云也不知酒醒没醒,将身上的所有银两全都丢了出去,“以后,若是让我再听见你们说这个故事!我见一次砸一次!” 说完,她在身旁男子的搀扶之下,晃晃悠悠地走到羽香面前,眉眼一眯,“你家娘子呢?” 羽香指了指楼上, “我家娘子正与王五娘谈天呢。” 萧唤云嗯了一声,便径自上了楼,可一推开雅间看见三个海棠色身影时,神色又是一僵。 “原以为雅间里只有你们两人。”大约是因为醉酒,萧唤云看人的眼神总带着一丝侵略的气息。 林墨见她来了,正要同她介绍,谁想萧唤云却冷笑一声,“林可儿,林家那位得了哮喘送去青竹观的庶女。许久不见。” 林可儿乖巧地倒了杯茶给她,“萧娘子酒醉的厉害,不如喝点茶醒醒?” “呵,不必了。”萧唤云若有所思地扫了一眼雅间,突然喉间有什么东西呼之欲出,她慌忙捂住嘴,转身跑了出去。 林可儿只好放下茶盏,撇了撇嘴,“萧娘子定是还在生我的气呢。” 林墨恍然,“你与萧娘子原来是旧识啊。” 林可儿点头,“恩恩,若非当年哮喘发作,如今我怕是早就成为萧娘子的徒儿了呢!” “此言何意?” “墨儿有所不知,我自小就很喜欢马球,当年亲眼瞧过萧娘子打马球,便私下里偷偷央她教教我,那时我还不知晓自己有这个病,萧娘子也是一片好意,教了我一会儿,可谁想,就是那么一会儿,我便哮喘发作,险些丧命……” 她低着头很是自责,“自那之后,我与萧娘子甚少见面,这些年我又一直在青竹观,都没来得及同她道一声歉。我知道她因为我的事,定是受罚了。” 林墨正要安慰,却听王诗柔轻叹一句,“林娘子不必自责,慧极必伤,此事不该怪你。” 林可儿有些受宠若惊,“多谢王五娘替可儿排解。” “五娘,你怎会来这茶馆?我怎么没瞧见你的护卫呢?” 林墨环顾四周,旁的贵人雅间门口都站着几个护卫,而王诗柔门口却空空如也,除了她身边的几个侍婢,便再也没旁人了。 王诗柔道,“太子将那些侍卫都换成了暗卫,说是不想坏了我的雅兴。” 见太子这般贴心待她,林墨感到由衷地开心,就连眼角都带着笑意。 林可儿亦是羡慕道,“太子殿下对五娘子真好呢!” 王诗柔莞尔,“听闻礼部侍郎嫡长子待林娘子亦是不错。” 林可儿耸耸肩,“他对我阿姊确实很不错,不过我阿姊不喜他。” 旁人的事王诗柔不想知道,便问,“一会儿你们要去哪儿玩?” 往年正月,林墨都是在菡萏院度过的,所以外面的世界对于她来说,全都是她想涉猎的,于是她只摇摇头。 林可儿却道,“听闻晚一些街上会有猜灯谜,玉河上也会有画舫游船,好些平康坊娘子都会在画舫上起舞奏乐,很是热闹呢!” 林墨被她说得眼眸一亮一亮的,她说的这些她都想去看。 王诗柔道,“看完灯会还是要早些回去,年节里人多,怕是会混进来什么东西。” 林墨点点头。 从茶馆出来时,长街上便已经早早挂满了灯笼,灯笼各式各样,美不胜收,林墨不由得看呆了。 林可儿拉着她的手道,“墨儿,前面的灯笼更多呢!” 林墨亦是点点头,兴奋得跟了上去。 “可儿,跑慢些,五娘都跟不上了!”林可儿仿佛一只入海之鱼,拉着林墨一直往人群里钻。 林墨也知她也不经常出门,所以格外兴奋,但她还是时刻想着王诗柔的叮嘱,这么多人,一不小心定会发生什么,还是要小心些。 只是林可儿好像并没有听见,只顾着拉着她往前跑,就连她们各自的侍婢都有些追不上了。 终于她在一个灯笼摊子前停了下来,她兴奋得拉着林墨的手问,“墨儿,好不好玩?” 方才那么跑确实有些刺激,但她依旧胆战心惊,最终她微微点点头,“挺好玩的。” 林可儿眼中闪过一丝光,“那我们再去旁的地方看看?” 林墨犹豫得看向身后,王五娘和羽香她们已经被甩得很后面了,她不由得停了下来,“咱们等等五娘吧。” 林可儿眼底闪过一丝不悦,但依旧很乖巧地点点头,“好,那我们再等等她们。” 林墨看她撇嘴的样子,会心一笑,“长街人多,我这也是怕与五娘她们走散呢。” 林可儿点点头,“我知道,可是……”她有些欲言又止,良久她才倾身在林墨耳旁道,“可是我觉着五娘她不喜欢我。” 自从茶馆时林墨也觉得王五娘对林可儿的态度确实有些僵硬,但那正是王五娘的性子,旁的贵女,王五娘可是连话都不愿意同她们讲的。 她拍拍林可儿的肩膀,宽慰道,“兴许五娘与你还不熟,还不知你的性子呢,往后咱们多处一处,五娘便不会那样了。” 林可儿笑着点点头,“墨儿,你待我真好!” 林墨报以微笑,同为庶女,又被送去青竹观苦修多年,无亲无故又无人依靠,这滋味没有人比她更懂了。 贵女的圈子很是复杂,多得是捧高踩低的人,林可儿刚下山,自然会遇到了一些不愉快的事,所以她才会找自己结交的吧。 因为在京都所有庶女中,她是唯一得过皇后亲眼的,也是唯一在众目睽睽之下赢过萧唤云的。 即便做这些事的并不是她本人。 林墨拉着她,站在街上等着王诗柔,可不知怎么得,街上人流突然涌动,人来人往的速度也逐渐加快,羽香本想要从人群中挤过来,可三番五次都被那些人挤了回去。 她惊道,“这到底发生了何事?” 林可儿道,“他们去的是玉河方向,想来平康坊的娘子们应该是出来了,墨儿,我们要去瞧瞧吗?” “等我们与五娘她们汇合再……可儿!” 林墨还未说完,便有一股力量推了一下她的腰,将她往另外一个方向引,那力道很是强大,她根本没有反抗还手之力,待她反应过来时,紧握着的林可儿的手,竟是脱手了! “可儿!你在哪儿?”林墨在人群中大声叫着,可根本无人应答,人流如海潮,她个子还不够高,在人群之中根本辨别不出方向,不过几息,她便被人流带得晕头转向。 突然,有两只手分别大力地抓住了她的胳膊,她扭头一看,却见两个带着青铜面具的人将她从人群中拖了出去。 从身形上看,这两人是男人,且力气不小,萧青烟顿觉不妙,“林墨,回来!” 林墨正在寻找林可儿,当出现这两人时,她以为是来救她的护卫,便就任由他们拖拽,谁想被萧青烟这么一叫,她心里顿时一慌,“阿因,发生了何事?” “蠢货!没闻见他们身上的味道吗!” 双臂被那两人拖拽着,林墨根本身不由已,她有些委屈地红了眼眶,她一直在寻找林可儿和王五娘她们,实在没注意什么味道,“阿因,他们是谁?我们该怎么办?” 萧青烟不再理会她,那两人将她拖进了一处暗巷,狠狠地把她往地上一摔,钝痛从身上传来,疼地林墨忍不住龇牙咧嘴。 “小娘子,你蹲的我们好辛苦!”其中一个男人冷着声音道,“别怕,我们不会害你的,只是想让你吃点好东西。” 林墨猛地一惊,她终于明白萧青烟方才说的是什么味道了,暗巷有风吹过,将那两人身上的味道吹进她的鼻腔,与那日她在林柏身上闻见的味道一模一样。 是阿芙蓉! 这些人要喂她吃阿芙蓉! “你们!你们到底是谁?” 那人噗嗤一声笑了,“莫着急,等你吃了这些东西,我们便带你去一个很好玩的地方,到那时你便不会问这种无聊的问题了。” 其中一人狠狠钳住了她挣扎着的手臂,另外一人从怀中拿出一个纸包,那熟悉的味道从纸包里散发出来,此刻他们就算戴着面具,她也能感受到他们面具之下贪婪的笑容。 突然,林墨眼前一黑,不再挣扎。 “慢着!”萧青烟目光敏锐地扫过暗巷的每一个角落,突然冲着某处喊道,“你就这样看着我被喂食阿芙蓉吗?” 那两人一惊,猛地往萧青烟喊的方向看去。 正此刻,萧青烟猛地将胳膊挣脱,从靴子里掏出一把匕首,手起刀落,瞬间划破了那个钳她手臂的男人。 鲜血的味道一下充满暗巷,那人应声倒地。 另外一人瞬间反应过来自己被骗了,怒气丛生,近前几步便打掉了萧青烟的匕首,并拎起了她的衣襟,咬牙道,“小娘子,有点本事啊!” 萧青烟不屑地将视线别开,再道,“你再不出来,我可又要动手杀人了!” 暗巷再遇 话音刚落,一个黑紫色的身影从天而降,迅速闪现在了那男人的身后,只听得一阵闷哼声,那男人还未说任何话,便应声倒地。 衣襟突然一松,萧青烟也瞬即往地上摔去,好在有一只手敏锐地托住了她的腰,这才让她在地上站稳了。 萧青烟狠狠地瞪了他一眼,“燕王殿下,你是想要用我做诱饵吗?” 李淮微微一笑,“不敢,不敢。本王只是路过,恰巧看见四娘与这两人躲进暗巷,本以为是为了躲人流呢,没想到竟是……” 萧青烟呿了一声,没有一句实话!她明明是被这两人生拉硬拽进了暗巷,明眼人都看得出来那两人正欲对她不利。 而且,她能感觉到,当她进暗巷的那一刻,李淮早就在暗巷某处候着了! 她躬身捡起匕首,又在那个被李淮敲晕的男人身旁蹲下,从他的怀里掏出了一个纸包,嘴角邪邪一勾,看向李淮,眼底燃起了一丝火气,“路过?” 李淮正要从她手中拿这纸包,却被她躲过,他只好好言相劝,“这东西可是赃物,四娘子不要胡闹。” “胡闹?”萧青烟挑眉,顺便将那东西往自己怀里一塞,心里依旧很不痛快,“燕王殿下见死不救,还说我胡闹?” 阮齐不知何时跑了来,“郎君,不好了,王五娘不见了。” “什么?” 几乎是异口同声。 萧青烟近前几步,“好好说!” 阮齐还从未见过如同吃了火药般的林四娘,猛地一震,不自觉地便说出了口,“方才奴在巷口一直看着王五娘,怕她出什么意外,人潮突然暗涌,不知从何处闯出来一群妇人,将王五娘从人流中挤了出去,等奴再去追的时候,王五娘凭空消失了。” 李淮微微蹙眉,“可有留意周围的暗巷?” 阮齐道,“周围所有暗巷奴都派人去查了,根本没有王五娘的踪迹。” “不好!” 又是异口同声。 萧青烟瞪了李淮一眼,但依旧还是开口道,“方才我是突然被什么人挤出人流的,按照眼下的局势,五娘被劫走的可能性很大。” “不错。”李淮沉声道,“正月人来人往,各个坊市的坊门大开,封锁毫无可能,阮齐,你吩咐下去,让金吾卫与武侯沿着街道仔细搜查。” “他们敢光明正大地逼我吃那东西,看来五娘定要受些苦头了!”萧青烟银牙暗咬紧握双拳,若是王诗柔出事,东京城的局势会更乱。 虽然她巴不得此刻东京城乱起来,这样李俊便会更糟心,这更有利于她的报复,可她不想王诗柔出事。 她扭头,往那晕倒的男人身上猛地一踢,那人丝毫没有反应,她气急,将他脸上的面具踢了下来。 一张平平无奇的脸展现在他们面前。 她还要踢,却被李淮住了手,“我来吧。” 却见他从怀中拿出一个卷布包,从里头抽出了一枚细长的银针,在那人的脖子某处扎了一针,那人突然醒了过来。 见面前站着居高临下审视着他的两人,那男人突然怂地连连磕头,“饶命!贵人饶命!我不是有意的!我也是替人办事啊!” “好一个替人办事。”李淮蹲下|身,一把抓住他的头发,强迫他抬起头,用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脸,目光变得十分阴沉,“你若是不老实交代,我有很多法子让你生不如死,你想试试吗?” 那目光仿佛来自地狱,让他浑身一寒,整个身子也跟着抖了起来,他害怕地不敢看他的眼睛,视线落在了在一旁站着的萧青烟身上。 他顿时恍然大悟,连连求饶,“小人有眼无珠,不该掳了尊夫人,可小人也是收了人钱财,替他们掳一位穿着海棠色衣裳的娘子!小人错了!郎君大人有大量,饶了小人吧!” 萧青烟眯了眯眼,她穿了一身海棠色没错,但王诗柔与林可儿亦然! 李淮强行将他的视线掰了回来,“既然知道掳了本郎君的夫人,还妄想本郎君放了你?你的脑子,是不是坏的?” 李淮的力道很大,他仿佛能感到自己的头皮都要被他扯掉了,更是惨叫连连,“郎君饶命啊!夫人!夫人饶命啊!小人家中还有一位老母和三岁孩儿要养,小人也是迫不得已啊!” 砰得一声,他那狰狞的脸上被重重地打了一记,有一颗牙齿从他的口中吐了出来,他再次惨叫了一声,“郎……郎君饶命啊……” “看来你还是不想说实话!”李淮愈发阴沉,“不如这样,你自己选,你要被卸了胳膊,还是想被卸了下巴?” “小人招!小人全招!”那人终于害怕了,他连连道,“小人没有老母!小人也没有孩儿!小人只是一条光棍儿!可小人来城里掳人,的确是受人指使啊!” “那人是谁?” “小人不知,那人戴着面具,身形不大,但听声音,他是个男子。” 那人道,“我们是买卖阿芙蓉的走商,郎君也知晓,出了事后,城里便再也不许买卖阿芙蓉,断人财路等于杀人父母,那男子说,正是那位穿着海棠色衣裳的女子坏了阿芙蓉的买卖,所以我们才……” 萧青烟冷着脸,“在哪里!” 那人一愣。 萧青烟再道,“那人在哪里?我不想问第三遍!” 李淮的手抓得更紧了,男人又是惨叫连连,“城东!在城东城隍庙!他说,掳走娘子之后,让娘子吃了阿芙蓉,再将娘子带去城隍庙见他。” 李淮突然倾身,目光如刀般锋利,他的声音更阴沉了,仿佛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压迫以及威胁,“你倒是说说,你想怎么带啊?” 那人浑身一震,他本想说那男子让他们玩够了再带过去,可如今面对面前这一尊阎王,他实在说不出口,便只好紧闭着嘴,不敢出声。 阮齐回来了,李淮一把将他甩在了墙上,由于力道过大,传出一阵闷响,那人过于害怕,实在不敢吱声,只咬牙忍着疼。 李淮起身,“将他带回去,让他也尝尝被玩的滋味。” 阮齐一个闪身,钳住了那人的胳膊,眼角亦是闪过一丝冷意,“喏。” 暗巷已被处理干净,李淮走向萧青烟,嘴角扬起一丝淡淡的笑,“既然夫人的胆子这般大,可有兴趣同我走一道?” 萧青烟斜睨了他一眼,“堂堂燕王殿下,占起小娘子的便宜来,竟也这般得心应手,倒是小女小瞧了。” “过奖。”李淮笑眯着眼,“四娘子不妨猜一猜,若方才那人当真得逞,四娘子此刻会如何被他带去城隍庙?” 萧青烟信步往巷口走去,“自然不是走着去的。” 丝竹管弦之乐响彻云霄,街道上灯火通明,即便将近子时,没了坊门的约束,百姓们个个如过白昼,在街上到处乱跑。 而此时,一辆毫不起眼的马车,偷偷驶出了城。 城内有多热闹,城外便有多荒凉,没了灯火,马车在行驶途中发出的咯吱响在暗夜中格外地刺耳,一阵一阵地冲刺着萧青烟的耳膜,惹得她也跟着这频率心惊肉跳了起来。 “怕了就同我说。”身旁那戴着面具的男人低沉着声音,似是关心地说。 萧青烟斜睨了他一眼,同他说了又如何?不同他说又如何?当初她在战场上将这冲动的小毛孩儿救了回来,没想到他如今竟成了这副德行。 还真不愧姓李! 一个个都虚伪至极! 马车行了大约半柱香的时间,在一处高门前停了下来,高门里头便是远近有名的城隍庙,只是这城隍庙里早已没了城隍。 前些日子难民流入京都,无处可去,便在这城隍庙中歇脚,后来皇帝开仓救济,又将城西的一些荒地拨了出来给了那些难民,这城隍庙才再次空了出来。 李淮一把将她抱了起来,萧青烟一愣,她正要挣脱,却听他道,“四娘觉得,一个吃了阿芙蓉的小娘子能活蹦乱跳地从马车上下去吗?按照那些人的尿性,可是要用麻袋装你的。” 萧青烟暗自咬牙,“那我还要多谢你的提醒了?” 面具之下,李淮轻轻勾起了唇,轻手轻脚地将她抱了下来。 萧青烟靠在他怀中,装作昏迷不醒,由于周围实在安静得很,她闭着眼睛,除了听见了山风吹得周围树叶的沙沙声,还听见了李淮那强有力的心跳声。 咚,咚,咚…… 她竟不由自主地也跟着心跳加速…… 如他们所料,城隍庙里很是空旷,半个人影也没有,李淮抱着萧青烟按照那人的指示走进内殿,将萧青烟放在内殿的一处柱子下,随后燃了一只蜡烛。 幽幽烛火在殿内点燃没多久,有一阵风吹过,闪现出一个人影,“人带来了?” 这声音很是沙哑,明显是对方刻意伪装的。 李淮起身,指了指萧青烟,“带来了,郎君请过目。” 此人同样带着面具,在烛火的映衬下身形有些单薄,当他正要近前确认萧青烟的身份,突然一股疾风闪过,下一刻,此人便被李淮牢牢制服。 萧青烟猛地睁眼,一把将此人的面具摘了下来,这是一张平平无奇的脸,脸颊上那一道触目惊心的疤是他的脸唯一的特色。 萧青烟蹙眉,这张脸她似乎有些似曾相识,“你是谁?” 那人马上怂了,没等两人询问,他直接招了,“二位饶命,小人不过是个唱木偶戏的,有人给了小人十两金子,让小人来唱一出戏。” 他这么一说,萧青烟忽而有了些印象,林璇的那场赏月局,慕容氏请了西市木偶班子来助兴,她看见过此人。 “说!谁让你来的!” 那人还未说话,突然哐当一声巨响,偌大的城隍庙内殿的地面突然缺了一道口子,他们三人还未反应过来,竟都脚下一空,掉了进去。 瓮中之鳖 自决定来城隍庙的那一刻起,萧青烟便知晓这不过是一场瓮中捉鳖,只要等待猎物上钩便可。 可谁想城隍庙里竟还潜藏着这么一道机关,竟将他们打得措手不及。 她是浑身酸痛地醒过来的,方才也不知往地下落了多少丈,她只记得晕倒前她整个人撞到了一块柔软的墙。 “既然四娘醒了,可否从我身上下去?”身|下传来了李淮的声音,将她吓了一跳。 原来那块柔软的墙竟是李淮。 漆黑的环境里,萧青烟正要找方向挪动,刚要下去却又被他拉住,她正要问,却听他说:“这边。” 终于,她顺着他说的方向从他身上下去,但她依旧没有放松,“那人呢?” 过了许久,李淮才道,“四娘能否先帮我个忙,扶我起来?” 萧青烟一顿,黑暗中去摸索他的手,可睡着一摸却摸到了一节骨头。 这里,有过死人! 突然,有一只手摸到了她的手腕,将她吓了一跳,她正要挣脱,却听李淮道,“是我。” 他的声音很是虚弱,萧青烟蹙眉,“你受伤了?” 在那么高的地方摔下来,肯定有所损伤。 李淮噗嗤一笑,“这还是四娘头一次关心我。” 萧青烟猛地将他拉起来,再问,“那人呢?” “死了。” 李淮同她解释,“下来时,有一道机关,那人倒霉,给我们当了垫脚石。” “啊!”李淮还未站稳,突然叫了起来,整个人竟几乎压在了她身上。 好在萧青烟此刻站得很稳,能承受得住李淮的重量,她蹙眉,“怎么了?” 李淮哑着声音道,“大约是伤着了。” 周围漆黑无法视物,下来时暗处又有机关,方才醒来时,却发现自己他护得好好的,想来他可能真是因此受的伤。 萧青烟心情有些复杂,她从来不喜欢欠别人的,除非是说好的你情我愿的合作。 良久,她才憋出一句,“我先扶你去别处休息。” “周围这么黑,四娘想带我去哪儿?”李淮紧紧抓住了她的胳膊,手有些颤抖。 萧青烟也感受到了他的颤抖,心情更是复杂,难道他伤得很重?“你伤哪儿了?” 李淮咬牙,哑着声音道,“腿。” 实在太黑,萧青烟只好边扶着他便找寻一个可以休息的地方,直到她摸到了一面冰凉平滑的墙。 “前方没路了。”萧青烟道,“你先靠在这里休息一番。” 李淮在她相扶之下,缓缓坐了下来,“多谢四娘。也不知这里是何处。” 萧青烟站在他身旁,周围不能视物,她也只能凭着其他四感去感受周围的环境。 有微风拂过她额间的碎发,带着一丝水汽,看来他二人此时在地底深处,只是她没想到的是,城隍庙地底下竟会有这样一个密室。 她正要再探一探,谁想突然被一股力道拖了过去,下一刻,她竟是硬生生地撞进了李淮的怀里,她正要质问,却听李淮低沉着声音道,“有人。” 他们既然掉进这密室里,那背后之人自然会来查看,她眸光微动,稳稳地躲在李淮怀里,视线却定在了李淮说的有人来的那个方向。 果然,有窸窸窣窣的脚步声传来,竟带着一些回声,看来这地底的空间还不小! 许久之后,有微弱的烛火缓缓而来,萧青烟终于看清了,没想到他们竟掉落在了一个牢笼中。 这牢笼三面墙壁一面笼门,透过那微弱的火光,她看到两个戴着面具的瘦弱男人缓缓走来。 她失望地闭上了眼,这两人戴的面具正是暗巷里将她拖走的那两人的同种款式,再看这几人的散漫以及气质,她肯定他们不是背后主使之人! “四娘,借簪子一用。” 温润的热气绕过耳廓,轻轻地打在她的脸颊上,她猛地睁开眼,却顿觉发髻一空,簪子被他拔走了。 “老大刚刚说,咱们抓了条大鱼,你猜猜是什么?”回音里,传来了那两人的窃窃私语声。 “听说是个王爷,哈哈,这个王爷当年在南疆和漠北那可是战功赫赫,没想到腿一瘸,居然这么弱!” “这还要多亏了军师!”那人感叹道,“军师当真是神机妙算啊!掳走了太子妃和京都那些贵女,他必定上钩!” “可不是么,自从军师来了老大身边,老大天天都咧着嘴笑,咱们也跟着赚得盆满钵满!军师可真是咱们老大的福星!” “错了!”那人打住他,“军师何止是咱们老大的福星,他老人家也是咱们的福星!” 两人边说着边端着烛火近前,“军师说,那两人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来,寻常人定会没命,但那个王爷兴许活着。” “咦?人呢?” 那两人再将烛火端得再近了些,牢笼里的光景顿时被他们照亮。 萧青烟眸光一滞,再看了眼他们刚刚掉下来的地方,那里竟有一堆白骨,数量还不少。 她又将视线转回那两人身上,突然,她感到李淮一动,噗通两声,那两人应声倒地,烛火也随之摔在了地上。 萧青烟从李淮怀里爬了起来,近前观察那两人,却见她的两枚小桃花簪,竟死死穿透了那两人的脖子,大约是速度太快力道太大,竟连血迹都没有。 她反应过来,摸了摸自己的发髻,怪不得方才明显感到发髻一轻,原来她头上多余的发簪全都被他拔了去。 李淮顺着墙面想要爬起来,可看他的模样十分艰难,萧青烟咬牙,只好暂且忍住怒意,将地上的油灯烛捡了起来,走进前来,看他的伤口。 却见他的腿上血迹斑斑,有好几处几乎见了了骨头,李淮本想要将腿收回去,却被她叫住。 “先止血!”她眸光犀利,一如当年在战场时的模样,“你身上可有金疮药?” 李淮摇了摇头。 萧青烟怒道,“都已经过了这么多年刀口舔血的日子,为何不备一些药在身上?” 李淮眯了眯眼,嘴角微微勾起一丝只有他才能感受得到的弧度,“我只想着京都太平,不会有这么多事……” “胡闹!”萧青烟低怒一声,随即低头将裙摆撕了几道口子,“先给你包扎!” 萧青烟的手法很是熟练,才几息便将他的伤口包好了,她抬眸,再问,“还有何处伤着了?” 当年眼前此人还是个小毛孩儿,做事冲动,不顾穷寇莫追的军令,追了南疆将军好几十里,最终被对方困住。 因是军令,若是违反便是杀身之罪,她念在他是李俊的胞弟,当下便立了军令状,只身一人潜入敌营,与敌方首领周旋了百十个回合,这才辛苦将这小毛孩儿救出来。 谁想这没良心的小毛孩儿居然一点感激之意都没有,还嚷嚷着,没有她,他也能活着带着地方将领的首级回来。 当年就不让人省心,没想到都十八了,这小毛孩儿竟还这般没头脑! 只是,话音刚落,连萧青烟自己都愣着了。 就算她与这小毛孩儿有些渊源,而且小毛孩儿虽然姓李,却一直在边疆,根本没害过她,她也不必用这种语气询问吧! 难道是与林墨呆久了的缘故吗? 林墨需要哄,可这小毛孩儿鬼精得很,哪里需要自己哄? 谁想李淮也不知吃了什么药,竟顺着她的杆子往上爬,他指着自己的胸口道,“还有这里,也挺疼的。” 萧青烟暗自咬牙,手握拳头,一把砸了过去,却听一阵闷哼声,她才问道,“现在还疼不疼?” 一阵咳嗽声传来,许久后,李淮才正色道,“听见了么,那两人说,他们有军师,还有一个老大。” “恩。”萧青烟点头,“看来他们是一个团伙,而且,很明显,他们军师的目标,是你。” 李淮定定地看着她,良久后,才道,“对不住,连累你同我一道身陷囹圄。” “都已经跟来了,说这些没用的作甚?”萧青烟斜睨了他一眼,“他们还抓了王诗柔!我是跟来救王诗柔的!” 她起身,拿着烛火开始在牢笼里搜寻,既然有笼门,自是有出路! 却听李淮道,“在这里!” 咔嚓一声,也不知他从何处寻来的钥匙,竟将刚找到的锁打开了,她正在迟疑,李淮拿出手中的那把“钥匙”冲她笑笑,原来,又是他从她发髻上拔走的簪子! “四娘今日赠簪之恩,他日我定当还你。” “不必。” 萧青烟冷着眼,打开那扇门,走了出去。 面前是一条长长的地道,且还有一个方向,尽头亦是漆黑,萧青烟微微蹙眉,但依旧迈腿往前走去。 “四娘。” 刚没迈出几步,便传来李淮有些虚弱的声音,她扭头,却见他手里拿着另外一盏油灯烛,虚弱地靠在门上,正等着她扶。 她本不想管他,可一想到接下来的路没他不行,她只好咬牙返回,将他的手搭在了她的肩上,“走!” 林墨虽然有些抽条了,可是身子骨依旧有些瘦弱,承受不住李淮的全部重量,好在李淮也懂事,并没有打算将他的所有重量都压上来。 两人亦步亦趋地往方才那两人来的方向走去,果然没过多久,便听到了不远处传来的声音。 只是声音有男有女,让萧青烟暗自一惊。 听这动静,似乎人还不少,而且有一丝旁的什么异样。 李淮的神情亦是更加凝重了,他低下头,轻轻在她耳边说道,“一会儿闭上眼。” 萧青烟冷哼一声,“不必。” 就算李淮不说,她也已经猜到那些动静是什么了,她只是震惊,天子脚下,皇城之外,居然会发生在这样的事。 红阳药师 距离那些动静越来越近,萧青烟的心也被揪了起来,伴随着那些动静之下,那股子熟悉的味道也飘了过来。 那是阿芙蓉的味道。 面前是几个半开着门的石室,石室里燃着几盏幽暗的烛火。 有人将那东西点燃在烛火中,于是便有了这种令人情迷意乱的场面。 萧青烟站在门口看了一眼,石室里横陈着好些男女,衣裳全都没了,他们眼眸半开半闭,根本不知道自己正与谁在交|缠。 她见过马革裹尸,她见过腐肉残骸,她见过饿殍遍地,那些场面虽触目惊心,但她觉得敬畏和心疼。 唯独面前这场面,令她作呕! 老皇帝好不容易通过改革而换来的大好江山,竟正被这些人腐蚀着,她替老皇帝不值! 李淮拦住了她的眼睛,柔声道,“走吧,前方应该是出口了。” 萧青烟点点头,便沿着这条路再往前走。 那些声音渐渐远去,萧青烟的心跳也慢慢地定了下来,然而此时,他们却停了下来。 面前已经没路了。 萧青烟蹙眉,按照方才那两人的精神状况来看,他们不可能是从石室出去的,唯一的可能便是,面前封闭的石墙上,定有什么出口。 背后那人将他们关起来,到底意欲何为? “四娘!”李淮突然失了支撑,将整个人压在了萧青烟的身上,由于距离太近,萧青烟几乎能看到他额上冒出来的冷汗。 怎么回事?方才都还好好的! 李淮道,“那些烛火里有别的东西,我们快些离开这里。” 萧青烟点头,她也感到了有一丝燥热,方才她还以为是因为看到那些东西才导致心情混乱,如今看来,或许并不是。 李淮暗自咬牙,“那人知道我的身份,或许是有人不想让王五娘嫁给太子。” “或许,”萧青烟眼底闪过一丝杀气,“或许也有可能冲我而来。” 萧青烟正努力找出口,却听李淮噗嗤一笑,她扭头问他,“笑什么?” “没什么。”李淮的冷汗低落在了地上,“只是觉得,你我二人如今算不算有难同当?” “少胡说!”少往你脸上贴金,我才不愿与你这个小毛孩儿有难同当!萧青烟冷冷道。 “找到了!”萧青烟在暗夜里摸索,终于在墙面上找到了一处凸起,她用力按了下去,突然面前出现了一道裂缝,这是出去的路。 李淮顿住,“慢着!你不觉得这一切太容易了吗?” 萧青烟道,“对方明显等着我们去,我们若是不去,就会困死在这里。” 须知置之死地而后生! 李淮就喜欢她的魄力,他嘴角微扬,“走!” 石门之外,又是另一片天地,面前是长长的甬道,甬道两旁都挂着灯烛,不算漆黑,两人相互扶持走到甬道尽头,正要再往前,却听到有声音传来。 “不是让他们去提几个人吗?怎么还不回来?” “你说,他们会不会趁机去里面快活?” “呿,里面的那些货都用烂了,他们就不怕得病?” “这不是有新货进来了嘛!” “那倒也是,也不知道这批新货耐不耐用,别才用几日就又神志不清,当真是浪费了药师配置的那些好药!” 货?萧青烟暗自看了李淮一眼,李淮眼中的讶异也不少于她的。 看来这两人口中说的新货,应该就是为他们试药的男男女女了。 萧青烟冷笑一声,李俊,这江山交到你手中,还真是自取灭亡! 李淮将身子撑了起来,那枚开锁的簪子已准备就绪,萧青烟却暗自冲他摇了摇头。 她从靴中拔出匕首,往前探了探,甬道尽头是一扇木门,那木门半开半合,守门的只有两个人。 她这才回头冲他点头示意,李淮也报以点头回应,两人一前一后,暗自蛰伏,打算攻击。 谁想他们刚要动手,外面却传来了一阵杂乱而又特殊的脚步声,那两人慌忙站好,向来者行礼,“药师大人。” “恩。”一个沙哑的男声传来,带着一丝慵懒,“货进去多久了?” “回药师大人,大概有两个时辰了。” “才两个时辰?”这音调明显不符合他的预期,“死了吗?” “陈九和莫阿七进去看了,一会儿就出来了。” “恩。”药师点点头,“等他们出来,让他们去找我。” “是,药师大人。” 又是一阵杂乱又特殊的脚步声,更奇特的是,她竟从这脚步声中听出了特殊的章法和节奏。 这位被称为药师的人,到底是什么人? 等到脚步声渐渐离去,两人相对一视,猛地打开门,却听砰砰两声,那两人瞬间倒地,一死一伤。 那伤者本要喊出声,谁想李淮手快,竟咔嚓一声将他的下巴卸了下来,又点了他的哑穴,使他怎么叫也叫不得。 萧青烟收了匕首,将尸首拖进了甬道里,这才问他,“怎么不把他杀了?” “有用。”李淮手里的簪子直直地抵着那人的喉咙,“方才那人是谁?” 被点了哑穴,本身就无法说话,如今要害之处还被威胁,他快要急哭了,李淮仿佛这才发现一般,将他的穴道解开,“说。” “他是我们红阳帮的药师大人。” “红阳帮?”李淮眯了眯眼,这是一个两年前就被剿灭的帮派,其前身是洪州山匪,后被萧东极派兵剿灭。 后来,一些散落各地的山匪做起了水寇,收编了好些人,渐渐成了一个帮派。 “据我所知,红阳帮一直在江南一带活动,你们顶着红阳帮做这些事,难道不怕红阳帮帮主来寻你们报复?” “我们真的是红阳帮的!”由于下巴脱臼,那人说话很不利索,口水乱飞,但还是从他的表情中看出,他所言非虚。 “灾情频发,我们红阳帮也不景气啊!要不是老大来京都找活做,我们早就饿死了!”他边哭着边求饶,“郎君饶命,能招的我都招了。” 本着坦白从宽抗拒从严的良好配合态度,那人可怜兮兮地看着李淮,希望他能放他一马,谁想他手中的力道更重,“你们的药师现在何处?” 那人慌忙指着左边的方向,“最里面的那间石室。” 李淮抽了抽嘴角,手一起一落,手里的簪子化身为一件锐器,直接戳破了他的喉咙。 萧青烟将他扶了起来,“你这个样子,确定要去寻那个药师?” 李淮顺势靠在了她身上,但眼底却是坚定,“若非寻到他,恐怕咱们出不去。” 萧青烟睫羽微动,从他的语言中寻到了一丝异样,“你认识他?” 李淮唇角勾起,也不打算隐瞒,直接道,“对,我寻了他两年,没想到他居然随着红阳帮逃进了东京城。” “他是何人?” “此人原是南疆的一位毒师,喜欢抓无辜之人给他炼药,两年前他曾率人来毒我的军营,好在我机警,给他来了一场瓮中捉鳖,只是,”他眼神浑然暗了下去,“虽然抓住了他,可我损失了三千将士。” 萧青烟亦是震惊,此人竟有这般大的本事,竟一下子损了三千将士! 李淮咬牙,“我本要将他处以极刑,谁料他竟不知使了什么法子逃走了,逃走时,还带走了我副将的一条腿,所以……” 他红着眼,“所以我也要了他一条腿。” 怪不得方才那脚步声如此不同寻常,原来是因为那人缺了一条腿。 萧青烟也不再拦他,只是眼下他的伤势,对付那样心狠手辣之人,怕是胜算不大。 “我帮你!”她定了定神,既然方才李淮救了她一命,那她此时帮了他,也算是还了他这份人情。 “不必。”李淮双手掐着她的肩膀,认真道,“那个药师交给我,你去救其他人。” 刚刚那两人说有新货到,这些人里面恐怕就有王五娘,只是她不知这地底下到底有多少红阳帮的人,若是两人分头行事,怕是很容易会被各个击破。 李淮道,“四娘,等将人救出去之后,我们在门口汇合!” 看着他那坚定的眼神,萧青烟竟有些恍惚,仿佛当年那个毛头小孩儿一下子长大了,他的眼底不再有冲动和无所畏惧,有的是运筹帷幄和成熟的气息。 她不由得点点头,莫不然,先信他这一回? 门外一左一右两个方向,左边便是药师的住所,而右边却不知是什么地方。 想来应该是关那些“新货”的地方。 两人相对点了点头,便往各自的方向而去。 萧青烟选择了右边,这边也是一条长长的甬道,不同的是,这条甬道支撑着各种木棍与木板,看起来这地道像是新挖的。 她沉住气,往前走着,不一会儿便走完了甬道,果不其然,竟真的有一些女子的哭声传来,这一回的声音,虽充满惊恐,但却让她有些心安。 “哭什么哭!” “老实点!选你们做药引子是你们的福气!” “可不是么!要是你们不稀罕这福气,爷倒是可以委屈委屈,吃了你。” 一阵哄堂大笑。 萧青烟躲在暗处观察着,前方有好多牢笼,牢笼里有男有女,灯光昏暗,她看不清他们的穿着,但粗略数一数,大概有十几人。 牢笼外有五个人在看守,他们的脸上也都带着面具,身形中等,还有几人步伐轻盈,似是有功夫在身。 萧青烟有些犹豫,若是她自己的身子,拿下这几个蠢货只是弹指一挥间的事,可惜她如今用的是林墨的身体,林墨是个什么样的身子骨?能撂倒一个已经很不错了,若是一口气撂倒五个,那是大大不可能的。 “什么人?” 突然,有一个声音冲她喊来。 山穷水尽 萧青烟猛地一震,正要拿出匕首,却不想下一刻竟被一只大手牢牢箍住了手臂,根本无法动弹。 好快! 此人武功不凡! “怎么这里又有一个?”一个带着青面獠牙面具的男人对着她怒道,还有人拿起腰间的板斧,正要打她。 将她拖出来的人蔑笑道,“恐怕找不着出路自己回来了。” 一旁的人亦是附和,“咱们这地宫可是军师亲自设计的,就算是天王老子被困在这里,也逃不出去。” 萧青烟装着林墨那柔弱的样子,尽量挤出一丝眼泪,“几位郎君,小女错了,小女再也不逃了。” “你看看!”那人猜对了的模样笑着道,“把她抓回去吧。” 有人听罢,便将其中一个牢笼打开,将萧青烟丢了进去。 牢笼没锁,看来方才那人说得不错,还真有人趁着他们不注意逃走的,那几人笑话完她,便有人疑惑,“药师怎么还没来提人?” “怕是里面那批货还没死吧。”那人摸了摸自己的下巴,笑道,“这么多好货,若是能尝上一口……” “你不要命了?”身旁那人猛地拍了下他的脑袋,上回就有一个人趁着药师不在偷偷动了一个货物,就被药师活活割了下|身,一起守着的人也一块遭了殃。 那人耸了耸肩,不再说话。 良久,有人道,“不如我们去瞧瞧?” 其中一人点点头,指了一个人,“要不然你去瞧瞧?” 那人微微犹豫了一下,便点了点头,往甬道而去。 萧青烟暗自起身躲在角落里观察这外面每个人的动向,如今只有四个人,胜算依旧不大,但至少她少了个阻碍。 她咬牙,正要开口将最近的那人引过来,打算逐个击破,谁想她刚有所动作,衣裳便被人扯了扯。 她回头,对上了一双清澈的眼睛,“小娘子,切莫轻举妄动,他们很厉害的。” “你是谁?”萧青烟眯了眯眼。 说话的是一个小郎君,他看着有些白净,但脸上全是淤青一身破烂,很是狼狈,听她所问他更是支支吾吾的不知说什么,良久才道,“总之,千万莫要轻举妄动。” 他很认真地说道,“昨日有好几个小娘子结伴打算趁着他们不注意逃出去,到现在都没回来。” 为了使她信服,他又指着一旁角落里蹲着的一个小娘子道,“那个正是前日里逃回来的,如今变成了这副样子!” 萧青烟眯了眯眼,那躲在角落里的小娘子浑身发抖,衣裳混乱不堪,甚至还很脏乱,而她的眼神带着恐惧,想来她逃出去之后,定是看到了一些不该看的,受了刺激。 他突然咦了一声,凑近前来,“小娘子,你是从哪个牢笼里逃出来的啊?我怎么没见过你?” 萧青烟挑眉反问,“郎君记性不错?” 他指了指自己的脑袋,那双清澈的眼睛又透亮了些许,“我自小记性就不错。” “吵什么呢?怎么又是你?”外头守着的人听到里头的动静破口大骂,“别以为我们不知道,那些逃走的小娘子是你怂恿走的!怎么?是觉着我们没有法子治你了是吗?” 他立刻闭上了嘴,整个人往里面一缩。 看来此人经常挨他们的打骂。 萧青烟只觉得这里的布局,甚至周围的人都很微妙,既然将人关起来,为何无人看防?就算有人看防,为何他们竟如此散漫? 其中定另有缘由!亦或者这地宫真的无人能逃得出去,所以他们有恃无恐。 她默默地蹲坐在那里,如鹰一般的眼睛正环顾四周,原来方才她没看全,这里大概有十几个牢笼,被锁在牢笼里的人不止方才她所看到的那个数目。 躲在牢笼里的那些人几乎无人反抗,甚至有些人都如同方才那个蜷缩着的小娘子那般,默默地躲在角落里发抖。 也不知这些人对她们做了些什么。 只不过,也不知那药师从何处抓来的那么多人,皇城内若失踪这么多人,必定会乱。 突然,她眸光一滞。 流年不利,从四面八方来京都的流民数不胜数,他们无依无靠无家可归,甚至有些没有户籍证明,无处可查。 这些人拿来给那药师做试验,正好! 她冷哼一声,京都的流民都是萧东极负责管理的,看来城隍庙地底下的这些东西,以及流入东京城的阿芙蓉,与萧家脱不了干系! 突然有动静传来,守在外面的四人各自一愣,有人想要前去看看,谁想才踏出一步,便不知被什么东西击打了一番,直接倒在了地上。 剩下三人面面相觑,谁都没有瞧见方才下手的是谁。 又听得咻咻两声,三人中有两人噗通倒在了地上。 牢笼里的人早就被吓破了胆,根本不敢发出任何声音,剩下的那人倒是沉稳,蹲下检查了一番倒在地上的三人,便起身,往萧青烟的方向而来。 萧青烟默默往后退了一小步,匕首已经在手中。 谁想那人打开门后,竟摘下了他那张钟馗面具,“林四娘,奴是阮庆,奉郎君之命来救娘子。” 萧青烟愣了一会儿,随之恍然大悟,她就说,这场请君入瓮为何会这般容易,没想到李淮那小子早就部署好一切,等着她这把钥匙。 她乌眸一顿,“你姓阮?” “是。” “你是何时来的此地?” “我来的时候他便在了。”身后那郎君接着她的话口道,“这些人里,就属他没揍过我。” 萧青烟别过头,暗自瞪了他一眼,随后才问,“此地可有出口?” “四娘有所不知,地宫建造复杂,听闻是军师以奇门遁甲五行八卦布的局,若是没有我们领着,很难出去。” 阮庆顿了顿,“四娘打算何时动身?” 萧青烟起身,将匕首一收,“这地宫中有多少人?” “大约有五十几个,不过娘子大可放心,除了眼前这四个,其他的已经起不了什么风浪。” 阮庆道,“早在三个月前郎君就开始筹备此事,料想今日军师与药师必有大动作,所以才打算动手,竟不想连累了娘子。” 萧青烟暗自冷哼一声,看李淮的那个样子,怎么更像是强行拉她入伙? 被她暗自压下去的怒意又冉冉升起,她问:“李淮呢?” 阮庆身形一顿,这世间,除了皇帝陛下,没人敢直呼自家郎君的名讳。 没想到眼前这位四娘,竟毫无忌讳,他不由得垂下了眼。 “郎君吩咐,接到娘子之后,便直接带娘子走。” “他呢?”萧青烟再问。 “郎君追捕那位药师数年,今日是最佳时机。” 萧青烟眯了眯眼,她还以为这小子这么多年懂事了许多,没想到竟还是这般顾勇。 那药师能药倒三千将士,他如今区区一人应战,简直愚蠢。 “你带他们先走吧。”萧青烟拍了拍身上的灰尘,正欲出门。 阮庆叫住她,“四娘,郎君吩咐了……” “一切后果我自会担,先将她们送出去!”萧青烟堵住他的话口,“这里面不泛有好些贵家娘子,好生照看。” 方才那几句话,仿若军令,阮庆不由自主地肃然起敬,可面前站着的明明是一个小娘子啊! 军令不予置否,阮庆只好领命。 萧青烟下令之后,便往来时方向而去。 打斗声由远及近,她刚回到那木门处,便听到了一阵沙哑的笑声,她紧蹙双眉,尽量敛去声息,往前靠近。 木门左边也是一条长长的甬道,甬道两旁也有好多敞开的石室,石室里摆放着各式各样的瓶瓶罐罐,她猜,这些应该是那药师的东西。 “哈哈哈!李淮!没想到有一日你会落在我的手里!” 李淮吐了一口血,深沉的冷眸如箭般犀利,“阿一布,两年不见,你还是这般废物。” “李淮!你搞清楚!如今整个东京城人的性命都捏在我手里!” “哦?是么?”李淮支起身子后靠墙面,“那我倒是要见识见识,你是如何一夜之间杀了东京城数十万人。” 阿一布一愣,随后又笑了起来,“哈哈哈哈哈,李淮,其实我们是一种人,那些人不过是我们手里的玩意儿,你不如跟着我吧。” 李淮微微低头,噗嗤一笑,“阿一布,你同我说了那么多,又不打算动手,是在等你那位军师?” “山穷水尽,孤注一掷,阿一布,这可不是你的风格啊?”李淮若有所指地看向他的腿,“不如我拿了你另一条腿,再留你一条命?” 羞辱如同千军万马压境而来,阿一布方才还开阔的心情,一下变得阴郁。 他咬牙,一字一句都仿佛带着诅咒,“李淮,你找死!” 下一刻,他将手中的小瓷瓶打开,面目狰狞地往李淮身上掷去,他几乎咬牙切齿,“放心吧,我会让你生不如死!” 一颗石子从暗处飞来,哐当一声,阿一布丢出去的瓷瓶被那石子弹出去几丈远。 阿一布扭头质问,“谁!” 萧青烟继续躲在角落,看着他们的一举一动,手心地匕首早已准备到位。 突如其来的石子让阿一布有些惊恐,看来军师不会来了,老大也不会来了! 他在东京城部署了一年的地宫,怕是要功亏一篑,再次毁在李淮手上! 这该死的李淮! 阿一布扭头,从墙上拿下一个布袋子,将几子架子上的那些东西全都扫了进去。 他想跑。 李淮双手环胸,站在一旁饶有兴致地看着他,仿佛是在看一只被困在牢笼里的野兽在拼命挣扎着逃命。 “果然狗改不了吃屎,本王还以为,你会同本战到底,没成想,依旧是一个怂货!” 铜头铁臂 话音刚落,他微微抬手,手中的簪子被他投掷了出去,刹那间,那枚长且钝的素簪子,直直被打入了阿一布的脑子里。 他应声倒地。 李淮用完最后的力气,直接脱力倒在了地上,可他的精神依旧紧绷,对着出口道,“出来吧。” 萧青烟轻步近前,见他面色苍白倒地不起,整个人仿佛被鲜血浸染,亦是一惊。 “你怎么样?” 李淮眸光微动,瞳孔中倒映出一个身披战甲的红色身影,他唇角微微勾起,哑声道,“你来了?” 萧青烟将他扶了起来,他身上的伤口已经撕烂,都在渗着黑色的血,她微怔,“你中毒了!” “不是让你走的吗?”此时的李淮头脑仿佛炸裂一般。 他紧紧抓住萧青烟的胳膊,将脸埋在了她的臂弯里,口中喃喃道,“不是让你不要来吗?为何还要来?” “你说什么?”萧青烟正四处寻找能帮他解毒的药,可是室内瓷瓶东倒西歪,根本不知道哪一个才是真正的解药 而此时,门外突然来了一些人,她抬眸,却见阮齐一身血污慌张地跑来。 他来不及给萧青烟行礼,从怀中拿出一颗百毒丹当李淮服下。 丹药入喉,李淮顿感清爽不少,阮齐将他扶起来,“多谢四娘子救我家郎君。” 萧青烟微微颔首,问道,“可寻到王诗柔了吗?” 阮齐点头,“王五娘被关在一个单独的密室之中,想来那些人是想将王五娘当保命的筹码。” 萧青烟见到王五娘时,外面的天快亮了,王诗柔正在一辆马车里休息,面色有些苍白。 “五娘,你可曾记得,是谁掳走的你?” 王诗柔眉心一顿,“你,你是她吗?” 萧青烟点头,“我不是林墨。” 王诗柔扯了扯嘴角,长吁了一口气,“你应该有所猜测了吧。” “恩。”萧青烟颔首,“有人不想让你当太子妃,你知道是谁?” 王诗柔目光平缓,但眸光里却带着一丝不屑与愤懑,“我与她并称京都第一才女,此事想都不用想。” 她看向萧青烟,“你也知道了,是吗?” 良久,萧青烟微微低下头,终究叹了口气,“林墨很喜欢她。” 王诗柔暗自咬牙,“那里面的东西,你也看见了?” 萧青烟点头。 “我在里头发过誓,若我还有命逃出去,我势必将害我之人,碎尸万段。” 王诗柔在林墨面前一直都是以温柔阿姊自居,如今她露出这般狰狞的表情,萧青烟还是头一回见。 也对,换做是她,何止是碎尸万段,她必定要让幕后之人也尝一尝那些东西! 正月里,竟发生如此大案,李俊勃然大怒,传下令来彻查此案。 好在王诗柔完好无损,只是受到了些惊吓,莫不然整个琅琊王氏,怕是定要将这东京城闹个天翻地覆才罢休。 只没想到听闻林墨也被劫但平安回来,余老夫人与林泽倒是没有过分责怪,只是在菡萏院下了禁足令,让她好好反省便罢了。 所以正月十五上元节,萧青烟只得坐在菡萏院,仰望着星空,默默地围着火炉。 “娘子,廊下冷,咱们还是回屋吧。”羽香给她披上了大氅,“五娘送了些元宵来,说是宫里赏的,娘子可要尝尝?” 萧青烟眸光一黑,从前老皇帝在的时候,上元节时也经常给宫里的人发元宵,说是只要百姓平安喜乐,他便能烦恼全消。 当时她还笑他天真,可事实证明,老皇帝说的没错,而且也在尽量给百姓平安喜乐。 可李俊呢?李俊做了什么? 且不说天灾,这些年人祸连连,他却束手无策,只念着手里的那些权利,却又惦记着收权,而百姓的生计他却全然不顾。 甚至敌国药师在皇城脚下做了那些事,他却什么都不知道! 这天下,他要了又有何用? 最合适当皇帝的晋王已经死了! 萧青烟眸色有些朦胧,老皇帝啊,你告诉我,这一切可还有挽回的余地吗? “娘……娘,外面冷,可要进屋?”羽香再问。 萧青烟眯着的眼眸突然一亮,“谁!” 突然,有两道黑影闪进了院子,在她身侧的暗处勘勘站稳。 就连一向沉稳的羽香也被吓得后退了半步。 待看清来人,她更是震惊地说不出半句话,只能捂住嘴巴死死的钉在了地上。 阮齐见她这般,只好上前将她拉走,瞬间,火炉旁只剩下两人。 一人站着,一人坐着。 “燕王殿下星夜闯院,可有什么急事?”萧青烟给他沏了杯茶。 李淮定定地站在那里看着她,又圆又亮的明月挂在苍穹,如玉的月光将她整个人都笼了起来。 她今日穿的是一身浅粉色襦裙,活脱脱地像一只月宫里的小兔子——倘若她一直这般安静的话。 良久,从怀中拿出一个十分精美的盒子,轻轻地放在她面前的几子上。 “这是我这几日做的一支簪子,就当是我还四娘簪子的利息。” 他的声音温柔了不少,萧青烟抬眸,见他身着一件紫黑色的圆领衣袍站在暗处。 她看不清他的表情,但从他的行为动作可以看出,他的伤还未好全。 “你的伤……”萧青烟终究问出了口。 突然,他身形一软,在她面前瘫坐了下来,萧青烟赶忙去扶,月光与火光之下,她终于看清了他的脸。 惨白一片,没有任何血色。 “你的伤还未好?” 李淮默默点头,“想着上元节,你定会被禁足,便特地来赔礼,谁想……” “先好好坐下。”萧青烟将他扶到一旁坐靠旁,让他靠搭在上面,“小女不过是一介庶女,又何必劳烦燕王亲自来赔礼?” “四娘可还在生气?”李淮道,“可是气在城隍庙地底下时我骗了你?” 萧青烟蹙了蹙眉。 李淮接着道,“那是我部署了许久的计划,在我认识的所有娘子中,唯独四娘机智聪慧,能够临危不乱,也唯独四娘……” 唯独她有那个能力化险为夷。 “别说了。”萧青烟冷着脸,“时候不早了,燕王请回吧。” 李淮低眉,略显委屈,却半天没有一句话。 萧青烟见他这般,只好转身将几子上的茶盏端起,送了过来,“先喝点茶水。” “多谢。”李淮虚弱地接过茶水,喝了一口。 “那簪子,你不打算打开看看吗?”他殷切的看着她。 萧青烟本想拒绝,可看他这副样子,她又不知该说什么,于是扭过身,将那盒子拿了起来。 打开一瞧,里头竟是一枚玉簪,被打磨得很是光亮,上面还刻着一朵菡萏,很是精致。 “这是?你做的?” 李淮点点头,“我亲手做的,还望四娘能够喜欢。” “恩。” 萧青烟点点头,从未有人送过她簪子,从前在宫里,那些花里胡哨的簪子她不喜欢,所以平日里她总喜欢簪着素簪子。 在林府,她是庶女,更是没资格戴那些花里胡哨的簪子,所以她也乐得其所,戴着那些没什么花样的簪子。 手中这簪子,用的玉也不过是普通的和田玉,簪体简单,既符合她的品味,又符合她的身份。 她暗自一笑,“燕王有心了。” “给四娘赔礼岂能敷衍?”李淮笑了笑,“这只是小小利息罢了,本王说过,四娘赠簪之恩,他日必还。” “不必了。”萧青烟将那玉簪子随手簪在发髻上,“这个足矣。” 她不愿占人便宜欠人人情,更不愿受人恩惠,这簪子看上去虽廉价,但上面雕刻的菡萏却是花了一番功夫的。 就凭这一点,便足以证明他的诚意。 李淮很满意她戴了玉簪,月光美人玉簪几乎融为一体,他嘴角的笑容迟迟放不下来。 “有消息称,东海王子不日将进京与皇兄和谈,届时怕是会迎娶一位贵女回去。” 萧青烟微微一顿,“燕王说这些作甚?” 他看她的眼神渐渐有些深了,“听闻那东海王子身高八尺,铜头铁臂,一身腥味儿,很是丑陋。” 他微微一笑,“我不过是想提醒四娘一句,若是今后四娘遇到他,莫要害怕。” 萧青烟眸光一动,“多谢燕王提醒。” “时候不早了,我也该走了。”阮齐正要过来扶他,却被他瞪了回去,“出门匆忙,还未来得及吃一口饭食。” 他的视线落在了几子上的那几个元宵身上。 萧青烟示意羽香将那些元宵包起来,“这些元宵是五娘差人送来的,说是宫里赏的,燕王若想吃,请随意。” 李淮想要起身,却起了好几次都无果,“那多不好意思?” 见他如此艰难,萧青烟只好过来亲自扶他,“这本就是宫中赏赐,殿下吃了,自是合理的。” 李淮满意地靠在她身上站了起来,“好,多谢四娘。” 阮齐接过食盒,过来扶自家王爷。 李淮默默看了她一眼,微微一笑,“四娘,我们改日再会。” 说完,他便在阮齐的搀扶下一个闪身,在院子里消失了。 大约过了好几里地,方才还虚弱地只能靠墙才能面前站着的李淮,一下子直起了腰身,单足点地,在一处屋檐之上落了下来。 阮齐跟了上来,怀中抱着食盒,挠了挠头,“郎君,您这样骗四娘,若是被四娘发现了,可得了?” “她一向吃软不吃硬。”他高傲地扬起下巴,甚至在屋檐上坐了下来。 他向阮齐伸出手,“拿来!本王饿了。” “郎君都三日没吃东西了,能不饿吗?” 自城隍庙回去之后,自家郎君便将自己锁在了屋子里三日三夜,直至方才才从屋子里出来。 出来后便直奔林府菡萏院,哪里有时间吃东西?阮齐一边埋怨一边从食盒里拿出元宵。 李淮吃了一口,满意地点了点头,“御膳房里的东西确实不错,只不过,她吃不得。” 东海王子 上元节才过去不到一个月,东海王子果然进京了,只是听闻那位东海王子看上去并非李淮所言的那般不堪。 萧青烟噗嗤一笑,也不知李淮这小毛孩儿心里在想些什么。 这几日趁着年节,她将该办的事情都办了,该了解的东西也了解了。 莫娘子也传了信来,说是在平康坊娥石街开了一家红袖堂。 红袖堂,顾名思义,红袖添香,都是姑娘们待的地方。 莫娘子收留了好些无家可归的姑娘,在红袖堂里做一些添茶倒水的活计,这给了那些姑娘们一些生计。 同时也给了莫娘子安身立命之所,倒也是个两全的法子。 正月遭劫,但却丝毫没影响太子和王诗柔的婚事,二月十三,便是所有天师测算出来的吉日。 所以,在这一日,东京城又陷入了一场狂欢之中,百姓们纷纷在门前起了纳福,希望今年一整年顺顺利利。 一时之间,恍若又回到了过年时候。 因是太子大婚,大臣们自是要入宫贺喜的,然而作为官眷,林墨只是区区庶女,原本是不用去的,谁想却被皇后点了名。 自从那日城隍庙中遇见了许多事,林墨便再也没出来过。 起先是萧青烟压制着她,如今就算萧青烟不再约束,甚至放开束缚,她也不愿意出来了。 萧青烟本想问问她,谁想她竟一句话都不肯说,她也只好作罢。 羽香拿了好些衣裳给她挑选,毕竟是宫宴,不能失了礼数,于是她挑了一件火红色的广袖留仙裙。 留仙裙裙摆浮动,很是灵动好看,将萧青烟的气质凸显地格外温贤大气。 羽香也是惊住了,同样的一张脸,自家娘子却显得那般楚楚可怜,而娘娘却显得这般大气雍容。 太子婚宴,是在东宫摆的宴席,极目而望,满庭坐席数不胜数,那些是百官与他们家眷的位置。 因是要去探望林妃以及二皇子,王氏与林璇早早去了落雁宫,只嘱咐萧青烟留在原地不要胡闹。 萧青烟只装作林墨的样子点点头,便默默地远离了人群,在宫中逛了起来。 与上回来的心情不同,这回她的心境竟开朗了许多,大约是因为王诗柔大婚,她不愿去想那些腌臜事。 又或许是与林墨相处久了,也染上了一些她那又蠢又傻的性子。 上回进宫赴的宴,都是林妃操持的,萧若华得了空闲才会想着试探她,如今太子大婚,萧若华必定忙地脚不沾地。 萧青烟讽刺一笑,萧若华啊萧若华,你苦苦从我这里夺走的一切,如今用得还习惯吗? 若是换做从前,她定会与那些人争个鱼死网破,可不知为何,她突然觉得其实能自由地开心地活着,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甚至是一件极其奢侈的事。 有些人花了一辈子争名夺利,到头来,为了守住那些名利,日日提心吊胆,生不如死。 倒不如现在的她,用着林墨的身子,过着这时间最太平的日子。 虽然偶尔会有些波折,但那不过是湖面上的阵阵涟漪,实在不影响。 萧青烟默默地,笑了。 “原来是林四娘子。”一个男子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她回过神,却见李淮正着一身白底金纹的长袍,立在她面前看着她。 此处是东宫的一处小阁楼,登高望远正合适,萧青烟倚靠在栏杆上,收回眺望远处的视线,向他行礼,“见过燕王殿下。” 李淮近前几步,站在她身侧,视线瞥见她发髻处的那枚玉簪子,心中不由一甜。 他看着她方才看着的方向,“这世间,人人都觉自己高高在上,谁想在高处人眼中,人人都不过微末如蝼蚁。” 他别过脸来,眼中带着一丝试探,“四娘以为,我说的可对?” “怪不得殿下与空明大师那么合得来,说起话来倒还真有些禅意。” 李淮握住栏杆的手紧了紧,嘴角的笑意也悄悄爬了上来,“那老头烦得很。” “但他的卦也准得很。” 萧青烟微微一顿,“有一件事,小女想向王爷请教。” “何事?” “那日在西市长街,你们为何要杀那个无辜之人?” 李淮眯了眯眼,双手微微紧握,“四娘为何这般问?” 萧青烟别过脸去,“我也是目击者,难道不能问吗?” 李淮心跳微微停歇,点点头,“是萧子林说,那晚有反贼出没,而且,我廷尉府也遭到了袭击,所以,我们这才倾巢出动,前去抓捕反贼,谁想……” 谁想,真的被萧子林抓到了罗叔。 萧青烟眸光微顿,扭头看着他,似是要将他看透,却怎么都看不透。 被她一直盯着的李淮亦是心跳有些许异样,她是听出什么了吗? 良久,萧青烟淡淡道,“王爷还真的对我知无不言呢。” 李淮亦是笑着,“四娘知道我的秘密,我若隐瞒,不是自讨苦吃吗?” 微风拂过,李淮幽幽地看着她,笑容渐渐有些深意,“四娘放心,我对你,绝对知无不言,毫无隐瞒。” 繁华的宫灯之下,李淮那张倾倒众生的脸显得格外精致好看,只是他的笑容里仿佛多了些什么。 萧青烟双眸微眯,眼前此人确实没对她撒谎,可是,她总觉得此人别有目的! 她正欲岔开话题,却被他抢了先。 “正月围捕,我心中有一个怀疑。” “什么?” “若是京都没有人接应与护佑,阿一布也不可能在京都如此来去自如。” “王爷的意思是?有人与他们合谋?” 李淮点点头,“阿芙蓉,亦是一笔极大的买卖啊。” 确实如此,京都富贵,若是贵人们都来买阿芙蓉,确实能得不少利润,若是将这些东西卖给穷人,虽说没多少利润,但也培养了一批宛若签了军令状的狗。 有利而无一害。 “王爷可有怀疑之人?” 李淮眸光在她身上定住,嘴角微微扬起,“想来四娘也有怀疑之人了。” 萧青烟微微颔首,眼底闪过一丝蔑视,“地宫有阵法,那阵法普通人可布不出来。” “看来四娘同我想到了一处。”李淮笑了起来。 宫宴即将开始,有人来请李淮,两人相对一视,便一前一后回到了坐席之上。 林可儿看见她来了,兴奋得站了起来,“墨儿,你方才去何处了?我怎么寻都寻你不见。” 萧青烟只微微颔首,“林娘子久等了。” 林可儿猛地一愣,那双灵动的眸子仿佛要掐出水来,“墨儿,你这是怎么了?是在生我的气吗?” 她拉住萧青烟的胳膊,快要哭了,“那日是我不好,我不该看着新鲜就拉着你往街上跑,我从未见过那般热闹,心里一欢喜,便什么都忘了……” “墨儿,我平日里一直被关在家里,后来又关在了青竹观里,出来后,我看什么都是新鲜的,所以我才……” “墨儿,你莫要生我的气。”林可儿撇着嘴,那对梨涡也跟着扭曲了。 她死死得抓住萧青烟的胳膊,仿佛她不原谅就不放开似的。 一想起那些可疑之处,萧青烟终究缓了缓脸上的僵硬,学着林墨的样子笑了起来,“罢了,我也不是故意同你生气,只是你那日确实胡闹!” “墨儿,我错了!”林可儿拉着她笑着,“可儿以后再也不敢了!” 礼成的钟声响起,众人皆回到了席位上,林墨是庶女身份,坐席本就靠后,而且以她的身份自是不能个观礼的,所以方才她才会有大把时间闲坐。 如今礼成,她们也只好各坐其位,听礼成官宣读太子成婚之礼。 礼毕,众人归位,便有司礼官道,陛下、皇后、林妃到。 萧青烟的心微微一颤,虽然她隔得远,但李俊的身形样貌就算是化作尘土,她此生必不会忘! 她暗自咬牙,跟着众人对李俊行礼,然则心中皆是厌恶与鄙夷。 如此高位,他不配! 林可儿见她在发呆,便小声问道,“墨儿,你可是在害怕?” 萧青烟顿了顿,那无辜的表情,倒是当真会让人觉得,她在害怕。 林可儿道,“咱们离得远,不必害怕的。” 萧青烟微微颔首。 而此时,却听有人道,“看来小王来的真是时候,赶上了贵国太子大婚,小王也没什么可赠的,那便敬陛下一杯。” 萧青烟眉头微拧,这声音好生熟悉。 又听那人道,“小王其实也没什么可送的,东海什么都没有,就是珍珠蛮多的,陛下若是不嫌弃,便收下这些珍珠吧。” 有人抬来了一个大箱子,打开箱子一看,里面堆满了眼珠子大小的珍珠,众人一片哗然。 萧若华幽幽道,“东海王子何须这般客气。” “小王也没什么长物,来填填喜气罢了。”东海王子挠了挠头,露出一个单纯的笑容。 “听闻于良国娘子们的舞蹈乃是一绝,也不知小王今日可能欣赏到她们的舞姿?” 萧若华掩嘴一笑,“太子婚宴岂能少得了歌舞?一会儿还请王子品鉴品鉴何如?” 那王子还要再说,却被一旁的人拖了下去,那人道,“我王初来乍到不识礼数,让陛下和娘娘见笑了。” “无妨。”萧若华向身旁的侍婢微微点了点头。 霎时间,乐声响起,有舞姬纷纷上台,开始了她们的表演。 萧青烟别过脸,问羽香,“那人的皮肤可是黝黑?脸上可有淤痕?可曾受过伤?” 羽香闻言去探了探,回来后道,“正是。娘子认得他?” 萧青烟轻笑一声,何止认得,还曾在一处待过! 没想到他便是东海王子贝仓。 婚宴舞剑 一曲舞毕,引来贝仓等人满堂喝彩,一众人见状,虽表面不说,心中亦是对这东海王子有诸般猜测。 但更多的便是对这位王子的评价。 然今日是太子大婚,众人自是不能抹了贵客的兴致,自是千般万般地附和着。 萧若华更是道,“可有哪家娘子还想给王子献一献才艺?” 世家贵女们平日里琴棋书画样样精学,自是想要在某个场合大展身手夺得众人目光,如今这机会就摆在眼前,她们自然不会放过。 是以好些个有才艺在身的娘子纷纷自告奋勇,上台献艺。 那东海王子也很是捧场,每每有才艺献完,他便会起身鼓掌,甚至每位娘子都会赠上一颗珍珠。 正因此,为了得到东海王子赠送的珍珠,更有娘子纷纷上台,场面一时之间热闹非凡。 “林四娘在何处?” 音乐毕,场上响起了萧若华的声音,林可儿开心地将萧青烟扶了起来,“墨儿快去。” 萧青烟眸色一变,萧若华此时将林墨叫出来,必定没什么好事,但她若是退缩了,那些人必定还是会为难林墨,思来想去,她也只能起身。 “百花宴上,林四娘一曲入阵舞惊艳绝伦,如今东海王子在场,四娘可要来上一段?” 在场一众人几乎都见过林墨当时的入阵舞,有人虽鄙夷,但大多数人的眼中都充满希冀,他们都想再重温一次那场振奋人心的入阵舞,所以纷纷向她投来想看的目光。 而今东海王子在场,若是萧青烟此时不跳,惹了萧若华不快事小,失了国体事大。 她斜睨了一下那脸上淤青还未完全散开的东海王子贝仓,谁想贝仓亦是诧异地看着她,仿佛见了什么鬼一般。 她暗自冷哼一声,“当日百花宴,小女是与太子妃合作才完成的曲目,如今单单小女一人,着实完不成那入阵舞。” 贝仓实在没想到,他心心念念想要看的入阵舞,竟是眼前这个小娘子跳的。 当初他听闻这入阵舞,兴奋地睡不着觉。 再加上转述之人说得惟妙惟肖,他不由感叹这世间竟会有这般厉害的女子,竟将战场厮杀与舞蹈完全融合,实在是妙哉! 所以他提前了好些日子抵达于良国,为的便是打听那位跳入阵舞的小娘子的下落,没成想,寻人不得,却被抓了。 好不容易被救了出来,刚好又赶上了与使臣会合,一来二去还是耽误了。 没想到这世间竟有这般巧合的事,在太子婚宴上竟遇到了她。 只是,瞧她那样子,似是很不愿意跳那入阵舞,难不成他的这个要求过分了吗? 贝仓正要反悔,说不想看了,谁想却听她道,“不如,小女舞剑吧。” 先前献舞的娘子们,大多都是跳的柔美的舞蹈,婉若游龙舞若翩鸿,美妙得就像是天仙下凡。 而这位林四娘居然要舞剑,众所周知,剑可是一种充满着杀气的武器! 贝仓挠挠头,也不知道这位林四娘到底能将那把剑舞成什么样。 一把七星剑被呈了上来,萧青烟轻轻撩起那把长剑,一身红衣在所有宫灯的映照之下,显得格外的显眼。 她将剑举向头顶,乐声起。 这是最普通的陌上春雪的曲目,春回大地,雪意渐融,陌上一派祥和之景。 她一袭红衣手持宝剑站在陌上,微风飒飒,撩起她额间碎发,犹如一副神女图。 待到那陌上春雪音律微转,她眸光忽亮,手里的剑宛若一条长蛇在陌上舞动,带着一袭红色虚影,叫人分不清她手里的到底是一把剑还是一条绸带。 “好!”贝仓不由起身大喝一声彩。 他还要再喝,却被身旁的使臣强行压了回去。 其实在座好些人都有贝仓方才的心情,只是碍于矜持,只得跽坐于几前,暗自感叹。 突然萧青烟一个横跳旋身,抬起的小腿竟摆出了一只燕尾的姿势。 那燕尾虽看着十分轻盈,但当她稳稳落地,又带着一股疾风时,身后的一盆茉莉,竟被她带下来的疾风抖断了几片叶子。 不懂的人,只管觉得她技艺超群,但懂的人都知晓,若是她身负武功,内里卓绝,那么方才断的,不仅仅是叶子,而是敌方的人头。 高座的李俊眼眸眯了眯,对于这位林家四娘,他也有所耳闻。 不过他一直觉得,不过是一个被养在深闺的庶女,而且京都人都爱以讹传讹,关于她的消息,他从未放在心上。 而今,当他真正亲眼瞧见她时,他的心猛地一颤。 世人皆知,那人最擅长的是□□,当年战场上,她一袭火红战衣,一匹枣红战马,一把火红色□□,不知横扫过多少敌人。 但却无人知晓,其实她最擅长的是剑。 只是他当年只顾着朝政,却丝毫未见过她舞剑,也不知她会不会像这位林四娘这般,英姿飒爽。 或许,是吧。 突然,他的大脑开始突突作响,视线开始模糊,眼前的画面开始不断的重叠。 “一张机,芙蓉并蒂郎卿卿,浮浴水,鸳鸯相对浴红衣。” “李俊,你的皇位名不正言不顺,我定要夺了你的皇位,将你打入无间地狱!” “李俊,你的心呢?我待你那般好,你竟命人斩了我的双腿?” “李郎,我冤枉啊!那些事当真不是我做的!” 一幕一幕回忆如蚀骨的毒侵蚀着他的大脑,他用力地拧了拧眉心,试图让自己清醒过来。 然而,这一招,已经无用。 杨启海见状,慌忙拿出一个小瓷瓶,打开盖子在他鼻下闻了闻。 一股沁人心脾的味道攻入鼻腔,良久,李俊的视线才渐渐开明,而此时台下,林家四娘的舞剑也渐渐接近了尾声。 他眯了眯眼,“她是谁?” 杨启海在他耳边道,“陛下,她是丞相的庶女,家中排行第四,名唤林墨。” “林墨?” 李俊再次看清舞剑之人,她看上去还未发育完全,虽剑舞得有模有样,但她的眉眼神情却与她完全不同。 甚至是南北之别。 难道当真是他想多了不成? 李俊的一举一动,李淮皆看在眼中,他眸光一沉,嘴角噙着一丝邪笑。 再看萧若华那目不转睛的眼神,他那抹邪笑转而变成了一丝煞气,他迟早要杀了这个女人! 一曲毕,贝仓终究还是没被压住,他的双手已经被自己拍地火辣辣得疼,可他却丝毫没注意。 “这是小王此生见过的最精彩的舞剑!” 贝仓拿出一袋珍珠,还未等使臣接过,他便迫不及待地跑到林墨面前,强行塞在了她手里。 “没想到这么一个弱小娘子,竟能舞出如此磅礴的气势,小王实在佩服!” 萧青烟欠了欠身,“王子过奖了。” 贝仓挠挠头,“皇帝陛下,你们国家的娘子们怎么都这么有本事啊?” 使臣暗道不好,他们这王子脑袋里总缺跟弦儿,若是没有事先同他说好,他定要乱说话! 他赶紧近前捂住贝仓的嘴,“多谢陛下与皇后娘娘赐舞,我们王子殿下很是喜悦。” 萧若华浅浅一笑,“我于良国不仅舞美,酒也不错,四娘,给王子殿下倒一杯。” 果然如此。 萧青烟暗自冷笑一声,这萧若华还真是好盘算,她以为将她嫁去东海,她便能高枕无忧了吗? 当真是可笑。 与林府中人一样可笑。 她正要起身给贝仓倒酒,谁想却听暗处那从不说话的李淮开口道,“王子远道而来,不如让本王尽一尽地主之谊,陪王子喝一杯?” 贝仓亦很是欣赏这位年纪轻轻就在战场上打退敌人无数次的王爷,欣喜地拿着酒杯道,“荣幸之至!” 使臣无奈,只好拿着酒壶跟了上去。 却见李淮拿了另外一壶酒,道,“我于良人,要喝就喝最烈的酒,王子你可敢同本王饮这一杯?” “敢!”贝仓笑着举起酒杯,自斟了一杯,“王爷,请!” 李淮亦是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辛辣刺激的酒穿过喉咙,瞬间到达胃部,使得身子热烘烘的,贝仓顿觉这感觉妙哉,于是又斟了一杯,“多谢王爷的好酒!” 于是,这一场婚宴,便在两人的对酒之中,接近了尾声。 兴许是大家将所有注意力都集中在了那两人身上,竟丝毫没有人注意过萧青烟的神情与去向。 大约那东海王子实在太过于放肆,惹得羽香直至回到菡萏院依旧满脸笑意。 萧青烟瞥了她一眼,“何事让你这般欢喜?” 羽香边给她宽衣边道,“婢子觉着那位东海王子着实不像是贵族,更像是……” “更像是个没有规矩的小毛孩儿?”萧青烟抬眉。 羽香噗嗤一声,“娘子说得不错。竟不知原来东海国竟是这般的风土人情,婢子今日倒是真真见识了呢。” 萧青烟轻笑一声,“他或许并非是真正出使于良国的王子。” “娘子何出此言?”羽香正将她的衣裳穿好,又回身往她手里塞了个汤婆子。 萧青烟嘴角微微扬起,“听闻东海王子,身高八尺,一身腥味儿,铜头铁臂,很是丑陋。你瞧那贝仓王子如何?” 羽香蹙眉,“娘子是怎么知道东海王子到底长得是何模样?” “自然是站在窗外的那人告知的。”她淡淡地坐在火炉旁,边捧着汤婆子边烤着火。 羽香闻言,旋即去了窗外,却见有一紫黑色身影正立在那里,双手环胸,冲她微微一笑。 羽香吓得后退了半步,直道,“ 王……王爷怎会在此处?” 李淮拎给她一个食盒,“拿着。” 羽香愣愣地接过食盒,正要言谢,却见他身形一闪,竟在萧青烟身旁的坐席上坐了下来。 各取所需 “原来四娘对我的话如此上心。” 萧青烟上下打量了他,方才在宴上与东海王子喝得几乎大醉酩酊,如今身上竟是一滴酒味也无,还带着一丝皂角的清香。 她蹙了蹙眉,“王爷难道不知男女有别?” 李淮笑道,“只是看你在宴席上没吃什么东西,特地给你送些来。” 羽香会意,将食盒里的东西摆了出来,都是些点心小食,很是精致,却不似宫中之物,更像是…… “我府上有一个小厨房。”李淮道,“厨师出身西北,很会做一些西北小食。” 她许久没吃过来自西北的小食了,她定了定神,情不自禁地拿起筷箸尝了一口,满嘴余香,竟当真是记忆中的味道。 见她吃得欢喜,李淮心中不由一甜,“今日皇后娘娘有意让你出来,四娘可知她意欲何为?” “恩。”萧青烟点头。 “四娘可愿?” 萧青烟抬眸,“这种事由得我愿?” 李淮眸色一沉,隐约带着一丝杀气,“若是四娘不愿,我可以替你打发了那个东海傻子。” 萧青烟唇角轻扬,“看来王爷对那位东海王子的身份存疑。” 李淮噗嗤一笑,“实不相瞒,本王当年曾在东海见过东海王子一面,他身形魁梧高大,相貌,确实丑陋。” 一想起李淮形容的东海王子形象,萧青烟忍不住回想起民间给钟馗画的画像,李淮形容的大约比画像上的还要狰狞几分吧。 她笑笑,终于入了正题,“王爷此来何意?” 正当她以为他要回答时,李淮却豁然起身,“没什么,只是想来告诉你,婚事上若是有为难之处,可与本王说,本王会替你想法子,大可不必听从那些旁人。” “多谢王爷。”她亦是起来,向他欠了欠身。 李淮瞥见几子上的那些被她动过的小食,心里突然一暖,刚刚因她的疏离而产生的怒火也突然消了下去。 “时候不早了,本王便不打扰四娘休息了。” 说罢,他身形一闪,消失在了黑夜里。 阮齐早早地侯在不远处角落里,见自家郎君出来了,连忙给他披上大氅。 只是他却一直拧着眉,“郎君,这里毕竟是相府后院,咱们这般来回,若是被人发现了,四娘子的清白可就丢了。” “我知道。”李淮眸底闪过一丝不悦,“她在里面那般受苦,我不放心。” “四娘自有法子,您若常去,怕是会给四娘添乱。” “你懂什么?”李淮紧握双拳,眼眶微红,一想起她这些年受的所有苦痛,他恨不得将那些害她的人统统碎尸万段来回折磨千百遍。 最终他道,“只有常常在她眼皮子底下出现,她才会只记得我。” 当年若非李俊那般殷勤,她怎会对他死心塌地?只可惜李俊根本不怀好心! 这一回,他才不会把她让给任何人! 就算是天王老子来跟他抢,他也不让! 萧青烟对着一几子的小食发呆,这李淮到底要做什么? 羽香暗自笑了笑,“没想到王爷对娘子这般上心。” “上心?” 是吗? 她可没忘,李淮与李俊是一母同胞,她更没忘,当年李俊亦是做过与他同样的事。 同样鞍前马后夜里翻墙,同样细心周到嘘寒问暖,等到完全骗取她的信任之后,再利用她做那些事。 她的心微微一震,手里的筷箸直接放下,“将这些东西丢了吧。” “娘子?这些可是王爷……”羽香还想劝,但看她那般决绝的模样也只好作罢。 心道是,王爷夜闯菡萏院惹恼了她。 今夜注定是无眠之夜,承乾殿内,萧若华正沐浴完毕整理好衣裳,秦眠正惶恐的走了进来,“娘娘,落雁宫娘娘到了。” “请她入偏殿等我。” “喏。” 若水正帮她梳理头发,“娘娘以为落雁宫娘娘会答应娘娘的要求吗?” 萧若华冷笑一声,“各取所需罢了。” 林妃坐在偏殿里,有些瑞瑞不安,这还是皇后头一回深夜召见她。 原本她早该来的,只是二皇子吵闹,所以她等到二皇子完全睡了,她才过来。 当喝了两盏茶之后,才听得有脚步声传来,她起身,向来者行礼,“妾见过皇后娘娘。” “平身。”萧若华瞥了她一眼,便在主位上坐了下来。 “深夜请林妃妹妹来,略显唐突,还请妹妹莫要见怪。”萧若华指了指她几子上的茶盏,“宝山明溪茶,妹妹觉着如何?” “茶香四溢,沁人心脾。”林妃如是答曰。 萧若华点点头,“这是本宫专门为陛下准备的茶。” 林妃手心一顿,略显惶恐。 “想必妹妹今日在婚宴上也看到了,陛下的身子时好时坏。” 她就坐在皇帝的身侧,自然看到了他当时的神情,像是中了什么邪物一般。 萧若华浅浅一笑,“林妃妹妹,你林家的女儿们,可真是各个不同凡响啊。” 林妃眼神一晃,“娘娘何出此言啊。” “你是本宫召进宫的,本宫是如何待你的,你自是知晓,你若是想要你那两个妹妹入宫,同本宫说了便是,何必如此大费周章?” 林妃猛然起身,跪倒在地,“娘娘误会了,妾并没有这个心思。” “并没有?”萧若华道,“那为何你家四娘今日一身红衣在台下舞剑?上回本宫召见她,她明明说她什么都不会。” “你可知,这世间,有谁会穿着红衣舞剑?” 霎时间,林妃的脑子里蹦出了一个人,她慌得额上直冒汗。 萧若华又道,“旁的娘子起舞献艺,陛下可从未有那样的反应,林妃妹妹,你要如何同本宫解释?” 对于林墨这个庶妹,她实在了解不深,更可况她不过只是个不起眼的庶女,她根本没放在眼中。 如今这庶女竟公然这般做,实在叫她失望。 “娘娘明鉴,那庶女平日里便深居浅出,谁也不知道她在背后搞什么名堂,所以她要做什么,妾实在不知。” 萧若华失望地扶额, “林妃,本宫给过你机会,也曾暗示你可以将林家三娘纳入宫中,你当众拒绝了本宫,如今你家四娘又做出这种事,你这是要打本宫的脸吗?” “妾不敢!”林妃下唇有些发抖,“而且,璇儿确实没有入宫的心思,她的心思全在燕王殿下身上。” “燕王?”萧若华冷笑一声,“燕王屡屡为你家四娘解围,林妃,你家四娘还真是好手段啊。” 林妃眼底闪过一丝杀气,“妾也不知林墨会做出这种事,但倘若妾在世一日,必不会让她得逞!” “今日东海王子来京,意欲娶一于良国贵女,本宫原本想着,将林墨指过去,谁想又被燕王殿下拦住了。” 她淡淡道,“想来送出去是行不通了。” “既然行不通,那便叫她从此再也不能坏事。”林妃眸底的杀气渐浓。 萧若华满意的点了点头,“既然妹妹有这般觉悟,那本宫便不多说了。” “不过,妾还有一事相求,还望娘娘允准。” “何事?” 林妃道,“璇儿很是心悦燕王殿下,她是妾的嫡亲妹妹,妾也希望她能嫁一个好人家,只是妾人微言轻,实在保不了燕王殿下的媒,还请娘娘做主。” 萧若华双眸微眯,林妃一向温喏,没想到她竟敢同她谈条件。 “好,改日本宫便下一道懿旨,赐婚林家三娘。不过,在此之前,本宫不想再看到关于林四娘的任何。” “多谢娘娘成全。” 萧青烟原以为可以不用再见到那位东海王子,谁想才过了几日,她便收到了那位东海王子的帖子。 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王氏与余老夫人竟是意外地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连林泽也没将此事当回事。 以至于她收到帖子的当天下午,菡萏院便迎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贝仓站在院子门口看着萧青烟,也不说话,也不进门,活像是一条看门的狗。 这架势连羽香和良夕都看不下去了,纷纷来同萧青烟禀报。 而此时的萧青烟,正在下一盘棋。 “娘子,听闻一直站在咱们院子门外的是东海王子?” 良夕捧着一颗珍珠道,“婢子方才前去问话,他二话不说便从手里的袋子里拿出了一颗珍珠,塞进了婢子手里。” 她将珍珠拿了起来,“娘子你瞧,这珍珠可真好看啊!” 羽香无奈道,“这算什么?太子婚宴上,娘子上去舞了一曲,这位东海王子塞给咱们娘子整整一袋珍珠。” 良夕惊讶地张大了嘴巴,几乎能塞进去两个鸡蛋,“这王子莫不是……” 她指了指自己的脑袋,又感叹道,“婢子还瞧见他在院外,逢人就送珍珠呢!他脚下都已经空了三个袋子了!就算家中珍珠堆成山,也不能像他这般败啊……” 羽香立刻止住她,“噤声,人家是堂堂王子,哪能轮得到你这个小小侍婢置喙?” 良夕耸耸肩,将珍珠交给萧青烟。 萧青烟在局中落下一子,“既然是贝仓王子给你的,你便收着吧。” 良夕受宠若惊,“娘子待婢子真好!” 萧青烟微微一笑,“是王子给你的,又不是我给你的。” 良夕撇了撇嘴,“在婢子心里,这就是娘子赏给婢子的。” 萧青烟无奈地摇了摇头,却听羽香道,“娘子,当真就这般晾着那位东海王子吗?他在菡萏院外站了有一炷香的时辰了。” “罢了。”她将手中棋子丢下,“请他进来吧。” 贝仓得了允许,脸上的笑容仿若飞到了天上,他咧着一口大白牙,跑到萧青烟面前,“林四娘,太巧了,我们又见面了。” 故人再逢 巧? 萧青烟扯了扯嘴角,请他坐下喝茶,“王子殿下前来,可有什么事?” 贝仓脸上的伤都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大约是因为常年海风吹晒的原因,他的肌肤黑黑的,咧开嘴笑时,显得他的牙齿格外的白。 他学着于良国人的样子,跽坐在坐席上,用他那笨拙的手法乖巧地端起几子上的茶盏,一饮而尽。 谁想茶水过烫,他一时没注意,惹得他张牙舞爪。 在旁侍候的羽香也忍不住笑了起来,“殿下,这茶是需要慢慢品的。” 贝仓终于缓了过来,那双清澈眼睛满是疑问,“你们于良国好像有好多讲究哦!” 萧青烟放下茶盏,微微抬眸,“殿下是遇到了什么难事了?” 贝仓连连点头,“我本想太子婚宴第二日便要来见你的,谁想使臣说世家贵女是十分矜持的,若是直接见,会有冒犯之意。” 萧青烟微微挑眉,“所以殿下方才就一直站在院门之外?” “不仅如此,使臣还说,若是要上门做客,要带礼物,我也没旁的什么东西。”说着他又从怀中掏出一袋珍珠,“只有这个。” 萧青烟实在不想同他周旋,只问,“殿下来寻小女,可有什么事?” 他神色微微有些凝重,倾身近前,轻声道,“过几日我兄长来于良国,他想要迎娶一位于良国贵女,届时,你莫要理会他!” 萧青烟看着他那双精亮的眸子半晌,突然噗嗤一笑,果然,他并非是那位来出使的东海王子。 萧青烟的笑就像是一缕春风,一下便让贝仓醉了,他从未见过这般好看又温柔的笑,竟也跟着笑了起来。 “阿因,你说他是真的傻还是假的傻?”贝仓如此行径,竟惹得藏在伸出的林墨开了口。 萧青烟眸光一动,暗道,“你终于舍得出来了?” 林墨暗自咬唇,有些惭愧,但良久后才道,“阿因,我错了。” 萧青烟懒得理她,顺手又给贝仓倒了杯茶,看来李淮与她都猜得没错,贝仓不过是个被宠坏了的王子,哪里能担维系两国和平的重任? 贝仓见她又给他喝茶,受宠若惊地接了过来,这回他倒是学乖巧了,先吹一吹再喝。 “林四娘子,你会带我去东京城逛逛吗?” 他殷切地看着她,“前几日我看到你们西市有很多好玩的东西,不如你带我去逛逛吧?” 萧青烟暗自眯了眯眼,这贝仓当真是喜怒形于色,他的脸上差点就写上一行“我想约你出去逛”了。 只是碍于身份,他只能将这话反着来说,恐怕这也是他那位使臣教他的。 “好啊。”萧青烟端起茶盏抿了一口,“不过在此之前,小女有一事不明,想向殿下请教一二。” 贝仓连连点头,“好!” “殿下是何时进的东京城?” “过年之前的半个月左右。”他在努力回想着。 “殿下又是何时被抓的?” “入城之后的第一晚。”他肯定道。 羽香再次忍不住笑出声来,敢情这位王子,才入城不到一日便被抓了。 贝仓有些窘迫地挠了挠头,他是背着家里人偷跑出来的,想着可以自由自在地享受传闻中东京城的繁华。 没成想,繁华没享受到,竟是享受到了一场无妄的牢狱之灾。 确实,说出去还是有点丢人的。 萧青烟再问,“殿下可还记得,抓你的人是何模样,又是在何处抓的你?” 贝仓又是挠了挠头,“我本想用珍珠去寻住处,没想到你们于良国人还挺讲究,非要我给什么银两,将我赶出来了,后来……” 他努力回想着,“后来,我听到了一阵马蹄声,再后来我便从那个牢里醒来了。” “这么说,殿下连抓你的人的面都不曾见着?” 贝仓窘迫又尴尬地笑了起来,“我虽然记性很好,但也有个毛病,每隔一段时日便会将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情忘光,不然我便再记不下任何东西了。” 那他拥有这好记性又有何用?萧青烟无奈地摇了摇头。 贝仓殷切地看着她,炙热的眼神仿佛要将她整个人包裹烧融,萧青烟不由扶额,冲羽香点了点头。 羽香拿来一件大氅给她披上,“倒春寒凉地很,娘子可要个汤婆子?” “不了。”萧青烟斜了贝仓一眼,“殿下想要去哪儿?” “平康坊!”贝仓几乎脱口而出。 萧青烟又是一愣,方才他不是还说要去西市的吗?但看他如此兴奋的模样她也只好作罢。 正好,她也想要去平康坊瞧瞧。 自从太子婚宴结束以来,相府后院对于萧青烟的态度都在明里暗里地改变,虽她说不上缘由,但至少已经不限制她出入。 甚至后院的那些奴仆见到她也不像往常那般神色带着鄙夷不屑,而是要么回避,要么恭敬行礼。 看来定是林泽在背后嘱咐了什么。 那日她在东宫台上舞剑,林泽也看到了。 两人一路畅通无阻地走到府门,早已有马车在那里候着,萧青烟蹙了蹙眉,终究还是上了车。 原本贝仓也想要进马车,可一想到于良国的男女大防,便骑上了他来时骑乘的马,一脸笑意地往平康坊进发。 他早就听闻平康坊歌舞升平,他最喜欢看那些东西了! 谁想车架刚驶进平康坊门,却停住了。 萧青烟本想询问到底发生何事,却听外头传来了贝仓的声音。 “燕王兄!你怎么在此处?”贝仓近前几步,冲他打招呼。 李淮的视线一直定在了面前的马车上,嘴角微微一抿,显然也些生气。 不是同她说了不要理会这东海傻子吗?怎么还要同他一道出门?而且还出现在了平康坊? 哪里有一个小娘子带一个郎君来这种地方的? 他斜了一眼贝仓,心中又怒道,就算是个傻子也不行! 贝仓哪里晓得他心里的弯弯绕绕,只近前同他称兄道弟,“听闻平康坊的歌舞很是好看,燕王兄,你可要同我们一道?” 李淮蹙眉,往马车近了几步,冲马车里的人道,“也不知本王此番,可有打扰二位的雅兴?” 还未等萧青烟回答,贝仓笑道,“不会!” 萧青烟扶额,真如李淮所言,这东海王子,就是个傻子。 她还未开口,突然人群中一阵骚乱,不远处有一匹马儿不知什么原因失了控,正往他们而来。 李淮微微蹙眉,正欲骑马去拦截,阮齐率先一步跑了过去,只是他跑地太快,竟忘了身旁也有围观百姓。 马蹄刚起,便有一个小娘子被吓得挤出了人群。好在李淮眼疾手快将其接住。 被李淮用力的臂膀接住的小娘子顿时脸颊一红,支支吾吾地半天说不出话,直到李淮离开了,她才扭身迅速钻进了人群里。 阮齐很有本事,不过半晌便将那被惊吓的马儿制服,等他回来的时候,萧青烟的马车已经往平康坊的娥石街驶去。 她其实并不想带这么多人来娥石街,只是奈何只有娥石街才有地方让她一个小娘子逛。 平康坊里有百十来个院子,每个院子都是一处软玉温香,虽然那些院子并没有不招待女客的规矩,可里面的玩式却都不适合女客。 是以,这才衍生出了娥石街。 娥石街上虽也是歌舞升平,不同的是,街面上的每一家店铺楼宇男女皆可进。 里头不过是些酒局上的玩意,歌舞卖唱亦是有,最出名的要数最近新开的红袖堂。 红袖添香解忧花,一醉方休解千愁。 只要有任何的烦忧,都可以上红袖堂,有专门的娘子为客倒酒侍茶,陪客聊天解闷排解愁绪。 然而,只单纯聊天解闷儿确实不适合大多数男客的需求,所以来红袖堂的,有好些都是女客。 马车在红袖堂门口停了下来,便有小娘子前来迎候,她们倒不如平康坊院子里的女子那般风情,却是举手投足很有韵味。 那小娘子向几位行了个礼,“三位贵客里面请。” 她的声音细腻,如婉转的黄莺,叫人很是心动,竟惹得贝仓频频向她看去。 终于,贝仓忍不住,问道,“小娘子,你们这儿可有什么歌舞吗?” 那小娘子微微一愣,随即点头,“郎君可要点曲子?” “想不到竟会在此处遇上林四娘与燕王殿下。” 有人从里面走出来,萧青烟戴着幂篱,但还是从对方的身形中认出,他是萧子林。 萧子林走到李淮面前,轻轻拍了拍李淮的肩膀,“还以为燕王殿下不近女色,是本将军误会了。” “不近女色?”李淮微微抬眸,那股子久经沙场的独有的气势尽显,“本王原以为萧将军只是能力不行,没想到眼力也不行,太让本王失望了。” 萧子林想要与之动手,谁想却被人叫住,“三兄,我们还有正事。” 来者是萧东极的第四个儿子,萧子昂。 萧子昂注视着幂篱之下的林墨良久,随后道,“我三兄公务繁忙一时言语冲撞,还望王爷与王子殿下莫要怪罪。” “你们两个还真有意思,一个冲撞无礼,一个赔礼道歉,什么事儿都让你们做了。” 贝仓躲在了李淮的背后,以防止萧子林为难,继续道,“到头来,弄得我们里外不是人,骂也不是,不骂也不是。” 萧青烟诧异地看了这位被称为“东海傻子”的贝仓一眼,虽说有时候他的行为确实傻了点,但方才说的话却是话糙理不糙的。 她暗自点头。 “既如此,那我与三兄向王爷、王子殿下与林四娘子赔不是了。” 说着萧子昂向几人深深鞠了一躬,“今日几位在红袖堂的账目,全算在我头上,可好?” 铜头铁臂 萧青烟以为贝仓会拒绝,谁想他脑瓜子却是灵得很,萧子昂刚说完他立刻答应了。 “好!你说的,可不准抵赖!”贝仓还叫来方才给他们带路的小娘子,“麻烦小娘子做个证。” 萧子昂被他的一系列行为弄得脸红一阵白一阵,但毕竟是他们无礼在先,他也不好反驳,只好默默承受。 待到萧家兄弟离开之后,贝仓心情大好,甚至将手搭在了李淮的肩上继续与之称兄道弟。 “燕王兄,你是怎么得罪他们的?” 李淮轻叹一声,他与萧家的恩怨,早在她被送进宫时便开始了。 那时候她才及笄,便要被送给老皇帝做妾,他是老皇帝六十岁上生的儿子,若是她那时当真嫁给了老皇帝,怕是…… 这一切都是萧家!都是萧东极! “你不说便罢了,我瞧他们也不是什么好鱼!”贝仓啧啧几声,“说起来,我好像曾在哪里见过他们,只是一时想不起来了。” “那二位久居京都,而王子殿下一入京就被抓了,哪里能有时间见他们?”萧青烟道,“莫不是在太子婚宴上见到的?” 贝仓挠头,“或许吧。” 红袖堂的娘子们很是善解人意,只要他们一个眼神一个动作,便知道他们要什么。 贝仓点的曲子也奉上了,那娘子还特地给他安排了一个最佳观测地点,让这位远道而来的客人玩得十分尽兴。 他正看得兴奋,李淮则是在一旁给萧青烟添茶,虽只是一个细微的小动作,却让萧青烟有些不知所措。 她怕她猜测的是真的。 她怕李淮与李俊一样,甚至目的也一样。 她如今虽没有前世那般有利用价值,但却是林相的庶女。 再如何也是有些用处的,思及此,她便愈发谨慎了。 “四娘,你怎么不吃?” 贝仓大大方方地将几子上的点心往自己嘴里塞,然后再扭头去看台上的表演,丝毫没察觉出她的异样。 萧青烟淡淡道,,“殿下是客,自然是客先吃,哪有主人吃的道理?听闻红袖堂有酒名曰添香酿,二位是酒中人,小女特地给二位点了一壶。” 说着,便有小娘子捧了一壶酒款款而来,纱裙曼妙好不如仙,竟是叫贝仓也看呆了。 他从未见过如此仙妙的衣裳,带回去给母上大人,她一定很开心! 突然,那小娘子哎呀一声一个趔趄,壶中酒突然洒出来几滴,正正洒在了萧青烟的衣裙上。 羽香正要呵斥,那小娘子连连赔罪,“娘子恕罪,妾不是有意的。” 贝仓以为萧青烟会骂人,心里一揪,谁想萧青烟却道,“无妨。” 随后她冲两人道,“二位失陪。” 贝仓又是咧开两排洁白的牙齿,道,“好嘞!” 李淮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方才的小娘子,嘴角微微勾起。 萧青烟被带到一间厢房,厢房内有很多衣裳,她随便挑了一件让羽香给她换上。 厢房内熏香阵阵,美妙至极,而此时,屏风后走出来一个人。 此人一袭浅碧色襦裙,一双媚眼浅浅往上一勾,带起魅惑入骨的风情。 “娘娘终于来了。”莫娘子欠了欠身,“可真叫奴家好等。” 萧青烟款款跽坐在坐塌上,眸光清冷,“如何?” 莫娘子瞬时收了她的娇媚,只微微颔首,“娘娘猜得不错,那些事与萧家脱不了干系。” “很好。”萧青烟嘴角浅浅微扬,“罗叔惨死,可不能让凶手如此逍遥法外。蚀骨毒可有眉目?” 莫娘子却微微摇头,“西市卖蚀骨毒的不多,但自罗叔死后,西市便再无蚀骨毒出现,很难追查。” “继续查。”此事若是不查清楚,怕是会坏了她之后的计划。 “娘娘,还有一事。”她顿了顿,“左右东京城在严查,怜儿出不去,所以,她想回来。” 萧青烟眼眸微眯,“她是你的人,要去要留你自己决定。” “奴家明白了。” 红袖堂的酒是莫娘子以特殊的工艺酿造,虽看着与普通的烈酒相类,但却比普通烈酒要烈上十倍。 所以就算是嗜酒之人,喝上一壶也会酩酊大醉。 谁想萧青烟回到席间,并未看见李淮与贝仓大醉的场面,倒是瞧见那贝仓手里拿着一袋珍珠,拦下那个奉酒的小娘子,问她买衣裳。 萧青烟终于忍不住扶额。 她正欲近前阻止,此时,红袖堂中来了一人,他高大魁梧,一身外族打扮,目光中带着怒意,往贝仓而去。 李淮见状,向萧青烟招了招手。 萧青烟随即坐了过去,但视线却依旧在那人身上。 却见那人直接近前拎起贝仓的耳朵,要往外走,贝仓一时不慎,竟摔倒在地。 摔在地上贝仓依旧念念不忘那件衣裳,口里连连道,“小娘子,你行行好,将你那衣裳卖于我吧。” “哦?我倒不知,你堂堂东海王子,还缺什么衣裳?” 这声音如天外之雷,在贝仓的脑袋里轰隆作响,贝仓一个激灵,瞬即爬了起来,都不敢抬头看,便要往李淮与萧青烟的方向跑去。 谁想他才刚迈出半步,顿觉后脖颈一紧,整个人被拎了起来,饶是他再怎么挣扎也无用。 “大哥……大哥我错了!”贝仓扒拉着身子,宛若一只离了水的乌龟,一直在挣扎着。 男子依旧一动不动地拎着他,径自往李淮与萧青烟的方向而来。 “这位可是燕王殿下?”贝屃问道。 贝仓连连道,“大哥,那位是林四娘子!是她救的我!” 男子并没有要将贝仓放下来的意思,只冲萧青烟微微颔首,“多谢林四娘救命之恩。” 他又瞥了一眼贝仓,“不过说回来,若非东京城治安不稳,舍弟为何会被掳?你说是不是啊?燕王殿下?” 李淮微微一笑,“东海大王子说的是。” 这位便是李淮口中说的,身高八尺,一身腥臭味,面貌丑陋的东海王子贝屃。 萧青烟报以回礼,“东海王子远道而来,确实是于良国失礼了。” “大哥,快放我下来。” 贝仓挣扎着想要下来,可在贝屃面前他似乎就像是只无力反抗的蚂蚁,就算他怎么挣扎用尽全力,都无法从他手中逃脱。 贝屃目光微冷,“给我老实待着!回去再收拾你!” 随后他冲坐着的两人抱歉,“打扰二位雅兴,舍弟我就先带走了,等下回有空,便再请二位喝酒。” 说着他拿出一袋珍珠,“这算是我给两位的赔礼,还请不吝收下。” 言罢,他拎着贝仓,转身便走了。 还从未见过这般的人,见人就送珍珠,就连赔礼也是送珍珠,这倒是让萧青烟很是好奇,到底东海有多少珍珠。 李淮拿起茶盏,眼底带着一抹笑意,这烦人的东海傻子终于走了! “四娘这件衣裳倒是不错。”他眼底的笑意带着一丝温柔。 萧青烟低头看了一眼身上穿着的衣裳,这不同于林墨的那些旧款,平康坊是东京城所有娘子们的时尚风向。 所以这里的每一件衣裳,或许会像薛怜儿的那张芙蓉妆一般,纷纷被人效仿。 正因如此,每一件衣裳都会有自己的特色,看上去更是会很是不同。 “殿下过奖。” 李淮殷勤道,“我记得这条街上新开了一家酒馆,酿鹅翅很是不错,四娘可有兴趣去尝尝?” “不必了。”萧青烟看了看天色,“时辰不早了,我该回去了,多谢殿下今日款待。” 她今生虽要报仇,但真的不想与李家的任何人有任何牵扯,她累了,不想再信任何人了。 李淮看得出来她在逃避,这让他心中一顿,他不禁想起李俊、萧东极萧若华他们对她做出的种种,目光中的希冀也渐渐的淡了下去。 大约是酒精的作用,将他此刻眼中的情绪放大了些,他那双深邃的眸子竟有些氤氲。 仿佛是一只受了伤的大狼狗。 萧青烟豁然起身,淡淡地同他欠了欠身,“小女告辞。” 回到菡萏院时,天色已经擦黑了,良夕最近正在捣鼓着寒食,她说寒食节快到了,她要研究一些新的菜式给自家娘子尝尝。 萧青烟看着她在厨房里忙前忙后的样子,不免有些唏嘘,刚来时,她很是嫌弃这个蠢笨的侍婢。 而如今,她却有些羡慕起她了。 她又坐在棋盘上,开始下着未完的棋,落了一子之后,她的声音变得冷峻,“还不出来吗?” 良久,林墨的声音终于在她耳边响起来,“阿因……” 她带着一丝委屈和抱歉,但就是不敢再出来半步。 像极了做错事躲起来的样子。 萧青烟再落一子,“我还以为,你不想再要你的身子了呢?” 林墨暗自咬牙,不敢再言语。 “想必那日的事,你心中也有数了?” 良久,林墨才道,“抱歉阿因,是我错了,我不该贪图玩乐,害了五娘还害了自己。” “然后呢?” “然后?”林墨诧异了一会儿,再道,“然后……我再也不自作主张任性妄为了。” “没了?” 林墨又思考了一会儿,然而实在没思考出什么,又默默问,“还有什么吗?” 萧青烟再落一子,原本气口堵塞的白子被她这么一冲,全散开了。 “你难道没有任何疑心?” 林墨挠头,“有什么疑心?那些人不是已经查出来了吗?是流寇?” 看来掉进城隍庙地底下之后,她便昏迷了,所以之后的所有事,她都没听见也没看见。 萧青烟暗叹了一声,终于说出口,“你难道不觉得林可儿很可疑?” “阿因,你是说是可儿故意带着我闯进人群,又故意让我与五娘被抓走的吗?”林墨震惊,“这不可能!” 棋盘争执 “有何不可能?” 萧青烟道,“她为何会出现在隆盛茶馆?又为何这般巧合,穿了海棠色衣裙?之后又为何偏偏将你与众人拉开?” “还有!”她道,“为何只有你与王诗柔被掳走了,而她却没事?” “兴许……兴许是她运气好!街道上那么巡逻队伍,那些人哪里能将所有人都掳走?” “好。”萧青烟再问,“我再问你,当初二皇子百日宴,明明她旁边有很多庶女,为何会挑你?难道只是因为她与你同宗?” “那是自然。”林墨反驳,“她也是家中庶女,她也一直被嫡姐压制着在家中苟延残喘,她还被送去了青竹观,我在京都还有一个王五娘,而她什么都没有。” “所以,你同情她?” “是。”林墨道,“我想帮她,就像五娘帮我一样。” “阿因,我知你……”林墨顿了顿,“我知你很难再信人,可这世间也是有很多值得信赖的人的,不能……不能就这般否决了……” 啪嗒一声,棋盘上的棋子顿时被打乱了,萧青烟猩红着眼,强忍着爆发的怒气,“你这是在教训我吗?” 却听一阵砰,面前的棋盘被摔得几乎粉身碎骨。 羽香闻声赶来,见屋内一片狼藉,自己娘子手中还有伤,连忙去拿了药箱过来,“娘娘,这是怎么了?” 萧青烟冷冷的不说话,只是坐在那里愣愣的,看来是她平日里对林墨太过纵容了,这才导致她如此蹬鼻子上脸! 她方才就不该好好同她这个蠢货说道! 羽香一边给她治伤,一边劝慰道,“不过是一场棋局罢了,娘娘又何必发这么大的火?” 萧青烟黑黝黝的瞳孔盯着地上的那盘散乱的局,终究半个字没说。 翌日一早,林墨被良夕丰富的朝食香闻醒了,她猛地睁开眼,却发现自己已经钻进了自己的身子里。 “娘子,快些洗漱,吃朝食了!”良夕笑着道,“婢子这几日研究了好些食物呢!” 林墨默默地起身,她试图去感受萧青烟,可丝毫感受不到任何波动。 她想叫她,可一时之间口干舌燥,刚喊出口的“阿因”二字又被她咽了回去。 她不敢。 她昨日定是惹她不高兴了,不然阿因又怎么会消失了呢? “娘子?”良夕在她眼前晃悠。 林墨晃过神,“羽香呢?” 良夕道,“她出去采买了,走之前她吩咐,娘子受伤了,莫要再去碰棋了。” 林墨木木地点了点头。 “对了。”良夕拿出一袋珍珠道,“这是东海王子差人给娘子送的珍珠,说是赔礼。” 林墨摸了摸袋子里的珍珠,她从未见过这般色泽饱满的珍珠,于是道,“替我多谢王子殿下。” “还有。”良夕道,“三月初九有一场狩猎,王子殿下说,他会参加,还请娘子届时一定到。” 她边说边笑着,“婢子看殿下的那副表情,像是娘子不会去似的。” 林墨暗自低头,她本是庶女,那种场合她自然是不配去的,上回萧子安的事她依旧记忆犹新。 说实话,若是没有东海王子的邀请,她这回怕是会称病不去的。 “还有一件事。”良夕眼中带着一丝仿若桃花的笑意,“婢子听闻,燕王殿下昨日在平康坊门口救了一位娘子。” 此事林墨倒是知晓的,当时虽然身子是阿因在把控,但她却是看得一清二楚。 “这有什么好稀奇的?” “稀奇的在后面呢!” 良夕倾身,有些神神秘秘的,“被燕王殿下救下的是齐家二娘子,她是殿下与陛下母族的女儿,确切的说,是燕王殿下的表妹。” “恩?” 见她还不明白,良夕道,“那齐家二娘子对殿下倾心已久,正缠着她阿耶求陛下赐婚呢。” 赐婚? 林墨眸光一凝,心脏深处不由得传来一阵隐隐约约的钝痛。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产生这种感觉,只道是这几日没休息好。 “那陛下可有回应?” 良夕眼底闪着精光,“陛下自是有了回应,只不过这回应有些模棱两可。” 她倾身过来,神神秘秘道,“婢子从前院打听回来,说是燕王妃的位置,咱们三娘亦是有可能。” 怪不得最近菡萏院甚少有人管,原来她们竟是在忙碌这些事。 良夕更是兴奋,“婢子倒是觉得,她们争她们的,届时她们争得一团乱了,咱们就清净了。” 她将筷箸递给她,“娘子,快来尝尝吧,若是凉了婢子的心血可就毁了!” 林墨微笑着点点头,但不知怎地,她觉着自己的笑似是有些勉强。 三月初九不过是十日后,林墨缩在菡萏院里看了几日书,时日很快便过去了。 正如良夕所言,王氏她们同齐家娘子争得不相上下,这让菡萏院一片祥和。 她还是头一回出门有人提前给她备车,她也有了经验,这回狩猎她准备几套骑装,就怕到时候她要被迫上马。 只不过,这几日,无论她再怎么叫阿因,阿因都不出来了。 这让她莫名觉得很是烦躁。 阿因不会真的生她的气了吧? 今次狩猎,依旧还是上回的狩猎场,不同的是,王五娘已然成为了太子妃,狩猎场上除了可儿,便再也没有旁的人她能依赖了。 她的营帐依旧扎在老位置,一想起去年在此地发生的种种,她死死按下了出门的步伐。 她不会骑马,阿因又不在,她不能惹祸。 谁想她刚泡了一杯花茶,林可儿便寻上门来了。 却见她牵了一匹枣红马兴致冲冲地跑来,“墨儿,你看我给你牵来了什么?” 林可儿骄傲道,“听闻这是一匹千里马,可是我花了重金才买到手的,定然适合你!” 林墨不懂马,但又不想让她失望,便小心翼翼地抚了抚马脖子,努力挤出一丝笑,“确实是一匹宝马!” “墨儿,我将这匹马儿送你吧!”林可儿将缰绳放在她手中,“听闻一会儿马场上有一场赛马,墨儿你去吧?” “我?”林墨有些慌张的指了指自己,“可是我……不方便啊。”她尽量找寻借口,可找来找去,只找到了这么一个蹩脚的借口。 林可儿以为她是因为庶女身份才这般说的,便道,“皇后娘娘说了,赛马场上无论身份,输赢一视同仁。” 林墨微微一怔,“皇后娘娘也来了?” 林可儿诧异,“这是陛下主持的狩猎,皇后娘娘自然会来啊,墨儿,你怎么了?” 林墨只单单关心着自己会不会骑马一事,根本未曾将陛下与皇后也来的事听进去。 她虽没见过陛下,但是在阿因的记忆里,陛下是那样一个人,心中不免惶恐。 她尝试着再叫萧青烟,“阿因,你快出来,我不会骑马,我有些害怕。” 可这回她再怎么叫,萧青烟也不会再出来了。 林墨慌了。 “墨儿,你怎么了?脸色竟这般难看?”林可儿关心道,“可是身子不适?可要我去寻医生?” “不用了。”林墨白着脸,“可儿,我想回营帐里休息。” “休息?谁准许你休息了?” 林璇在几个侍婢的簇拥之下款款走来,她今日穿着一身极其高贵的骑装,听良夕说,这是皇后娘娘赏赐的。 看来皇后娘娘很是宠爱她。 林璇走到她面前,虽气势不比从前,但依旧自持嫡女身份,“林墨,皇后娘娘命你去赛马,你若不去,便是抗旨不尊!” “你是想让整个相府跟着你一道被安上抗旨不尊的罪名吗?”林璇怒道。 林墨被她这番气势吓得往后退了半步。 而林璇却以为她要做什么,毕竟林墨实在太过于古怪,回回她都以为她会顺从她的心意,谁想最后林墨都会以很是邪性的法子来报复她。 她有些怕了。 尤其是近日,阿娘说皇后娘娘有意下旨给她与燕王殿下赐婚,她可不想在这个节骨眼上横生枝节,所以每每见到林墨她都避开。 而今是皇后娘娘亲口吩咐,她这才不得不来找她。 只因东海王子在场,而林墨上回在马球场上不知使用了什么邪术,竟是赢了萧青烟,一时之间名声大噪,而且陛下也想看。 所以为了于良国的脸面,林墨必须到场! 林墨红着眼眶,她真的不会骑马!可她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阿因,我不会骑马!你快回来啊!” 依旧没有人回应她。 她暗咬下唇,很是委屈,林璇觉得她的神情有些奇怪,“你做什么?搞的好像我欺负你似的!” 她后退一步,“林娘子,你可要好好为我作证,我可是半分都不曾欺负她!” 林可儿握着手中缰绳,也是不解,“墨儿你怎么了?你难道不喜欢我送给你的小红马吗?这可是千里马,定能助你夺得魁首的。” “我……”林墨好想同她说她不会骑马,可她说不出口。 众目睽睽之下,马球赛上的确是她,赢了萧三娘的也是她,只是内里是谁,除了她根本无人知晓。 她正犹豫中,便被林可儿一把拉走,“走吧,咱们去瞧瞧。” “阿因,我真的错了,你快出来好不好?阿因,你莫要不理我!我知错了!” 然而萧青烟再也没理会过她。 马场人影窜动,远远望去,有两人坐在高位之上,左边的是当今皇帝陛下李俊,右边的则是皇后萧若华。 她被强行驾到那两人面前,林璇道,“娘娘,四娘已经来了。” 萧若华看不清喜怒,只道,“听闻林四娘马术了得,今日本宫倒是想见识见识。” 林泽与王氏坐在客席,木木得看着她们,林墨的心又是咯噔一下。 为何这些人都要逼她呢? 阿因在逼她,相爷在逼她,林璇在逼她,皇后在逼她,就连她喜欢的林可儿也在逼她? 她到底做错了什么? 难道,阿因说的都是对的吗? 狩猎赛马 良久,林墨咬牙,豁然跪下,身子因恐惧而开始发抖,她用尽最大的力气喊道:“请皇后娘娘恕罪,小女身子不适,今日不宜骑马。” “哦?是吗?”萧若华眯了眯眼,“竟这般不巧?” 自从林墨进场,李俊便将所有注意力都放在了她身上,他试图从林墨身上找到那人的影子,可这林墨自从进场到现在都一副备受欺凌的模样,与那日舞剑的,判若两人。 难道当真是他看错了不成? 李俊轻咳一声,“既然身子不适,那便请太医过来瞧瞧。” 林墨更是浑身一震,这不过是她的说辞,怎么办?若是太医知晓她在欺君,会不会直接告发她? 冷汗直直地落了下来。 陛下圣旨,太医很快就过来了,他把着林墨的脉搏,摸了摸他那长长的胡须,点点头又摇摇头。 这更让林墨心头一颤。 萧若华问,“四娘如何?” “四娘的身子倒是没什么大碍,只不过……”太医道。 果然!林墨吓得闭上了眼睛。 林璇问,“只不过什么?” 太医道,“只不过,四娘惊恐过度,需要修养一番。” “惊恐过渡?” 林璇不可思议地看着此刻正埋着头的林墨,近前几步,用只有她们二人才能听到的声音道,“林墨,我劝你莫要耍什么花样,这马,你今日不骑也得骑!” 林璇随即道,“回禀皇后娘娘,四娘说她可以。” 萧若华用余光瞥了一眼正在深思的李俊,嘴角露出一丝浅笑,随即满意的点了点头,并赏给林墨一截鞭子。 “这是本宫曾经用过的马鞭,如今便赏给你了,四娘,一会儿可莫要让本宫失望。” 林墨被林璇强行拉了起来,“皇后娘娘赏你马鞭,全看在你是阿耶的女儿的份上,若是你想耍什么花招,今日你看我怎么收拾你!” 她说得咬牙切齿,听得林墨不敢出声,她知道,林璇确实有这个胆子。 相爷、王氏都坐在场上,可他们却一脸冷漠,唯一一个有可能帮她的燕王殿下,此时却不在。 看来今日这赛马,她当真是不赛也要赛了。 她暗自咬牙,紧握手中的马鞭,被林璇拖着去了马场。 马场上,太子李明启、萧子林、萧唤云以及两位东海王子正牵着马往场上而去。 贝仓见她来了,要近前打招呼,谁想刚走出半步,却被贝屃拉了回去。 贝屃怒视他一眼,“再胡闹我就将你绑回去!” 贝仓撇了撇嘴,只好收回蠢蠢欲动的脚。 林墨低着头不说话,手里的马鞭已经被她捏得快变形了,场上众人早已潇洒上马,而她却站在那匹枣红马前,一动不动。 她不敢上去。 她再一次呼喊萧青烟,萧青烟还是没理会她,她不免鼻头一酸,泪水如珍珠般哗啦啦得往下落。 又是这样瞩目的场面,所有人的视线都聚焦在她的身上。 这种无形的压力仿佛是一道热流在她身上灼烧,让她很不舒服。 在林璇的催促之下,她终于鼓起勇气,学着萧青烟的样子轻轻摸了摸马儿的脖子,似是在同她沟通。 那马儿倒是很聪明也很温顺,任由她摸。 林璇怒道,“林墨!你在做什么?所有人都在等你!你怎么还不上马?” 林墨暗自咬牙,回忆着萧青烟上马的动作,左脚踩上马鞍,手里牢牢抓住马背,轻轻一跃,坐了上去。 这一幕被姗姗来迟的李淮看在眼中,眼眸微微一眯,随后走近前去。 “四娘子看上去身子不适?”李淮问。 林璇见他一瘸一拐地走来,虽微微蹙眉,但视线移到了他的脸上后,又心花怒放,脸上爬满了羞涩。 “太医说四娘只是惊恐,还是能骑马的。”林璇道,“王爷怎么来了?” 李淮可是战功赫赫的将军,年纪轻轻又长得英俊,谁不想看看他在马上的风姿? 可一想他如今的腿瘸了一条,她便觉得有些不甘心,若是王爷的腿是好的,那她嫁得也是心甘的。 她正在思考着自己的事,谁想突然之间,林墨身下的那匹乖顺的枣红马也不知受了什么刺激,开始发难,后蹄高高抬起,往林璇踢去。 众人一阵惊呼。 而坐在马上的林墨也没好到哪里去,她因还未熟悉如何骑马,就连缰绳都忘了拿。 以至于,马儿被惊,她更是整个人被马儿颠了起来,眼看就要被马儿甩在了地上。 一个黑色身影闪过,李淮还未反应过来,一匹黑色的马儿直接冲向林墨的枣红马。 林墨以为自己此刻死定了,谁想她顿感腰间一紧,还未缓过神,她便被带到了另一匹马上,奔驰了好些路。 等到那匹枣红马完全被制服,这匹黑色的马儿才停了下来。 马上的萧唤云冷着脸问她,“可无恙?” 林墨的泪水止不住地落了下来,又被她慌忙擦拭掉,“多谢萧娘子。” 萧唤云依旧冷冷的,“这场上都是郎君,只有我能救你。” 若是换做旁人,她恐怕要么丧命要么失了清白。 那发疯的枣红马很快被李淮制服,林璇虽没被马蹄伤到,但仍旧被吓得不轻,竟是直直地被吓得摔在了地上。 李淮眼底闪过一丝轻蔑,但为了保持风度,他还是近前问候了一句,“林三娘可无恙?” 被寺人扶起来的林璇瞬即满脸通红,这羞涩的低下头道,“多谢殿下关心,小女无恙。” “那便好。”李淮点点头,“以后莫要站在不该站的地方,免得伤及自身。” 林璇心中忽而一甜,“是。” 萧唤云带着林墨走了过来,神色凝重,“殿下,林四娘受了惊吓又受了伤,小女带她下去了,这场赛马,小女恐……” 她本就是被萧子林强行拉过去的,她这个三兄,行事作风霸道无礼不择手段,她可不想一会儿若是赢了他,他又恼羞成怒对她如何。 还是趁早退出的好。 李淮是这场赛马的裁决官,自是有权利决定谁参加谁不能参加。 他点点头,便派了个寺人去给李俊和萧若华通报。 李俊微微蹙眉,“从马上掉下来了?” 寺人道,“正是,林四娘还受了伤。” 李俊眼底闪过一丝讶异,看来她不是她。 “罢了,让林四娘好好养伤吧。” 李俊豁然起身,一身劲装之下是一副极其紧致的身形,杨启海给他递上了马鞭,他微微一笑,带着挥斥方遒的气势,“就让寡人去会会他们。” “陛下。”杨启海将他叫住,却又欲言又止。 萧若华道,“陛下,这只是场小辈们的赛事,咱们只看看热闹罢了。” 李俊手里的马鞭却早已忍不住,他回身看了她一眼,声音有些阴冷,“那你来同寡人赛?” 萧若华一愣,好半晌未出声,杨启海道,“陛下忘了?皇后娘娘自小产之后,身子便大不如前了。” 李俊冷哼一声,眸光看不出喜怒,他环顾一周,问,“谁来同寡人赛一场?” 萧唤云将林墨送回营帐,林墨本想感谢她,但一想起萧家人做的事,她又有些犹豫。 萧唤云看出她的意图,却只是微微一笑,随后迅速从腰间抽出一把匕首,直接从她的手臂上划过。 霎时间,鲜血滴落,血腥味直接充满整个营帐。 她动作实在太快,快到连羽香和良夕都没反应过来。 羽香更是震惊,没想到萧唤云竟敢在如此众目睽睽之下伤自家娘子。 “萧娘子,你要作甚?” 生怕萧唤云又做出什么,羽香与良夕各自护在了林墨面前,怒视着萧唤云。 萧唤云却很是冷静淡定,她将匕首收回,只道,“我方才说你们家娘子在马场受了伤,若是你们家娘子身上不挂点彩,皇后能放过你们家娘子吗?” 她说得不错,若是林墨不受伤,太医过来检查定会出纰漏,所以她此刻一定要受些伤才行。 林墨正要言谢,萧唤云却拦住她,“不必,我不过是看不惯林璇的作风。” “不过。”她顿了顿,“今日你拂了皇后的面子,皇后是不会轻易放过你的,今后,你好自为之。” 林墨默默地点了点头,泪水没忍住,一直往下落。 羽香心疼地给她包扎伤口,“娘子是疼了吗?” 林墨也摇摇头,她只是觉得有些委屈。 萧唤云没想到当初与她在马球赛上战得那般酣畅淋漓的小娘子,竟被这场面弄哭了。 她实在无法理解,所以她也不打算久留,扭身便走了。 果不出萧唤云所料,她走后没多久,那位太医便上门了。 好在她事先受了伤,太医也只好如实去给皇后汇报,她这才躲过了一劫。 这边厢,赛场上风云变幻,太子李明启败下阵来,萧子林与两位东海王子驰骋了好几圈,终于以东海大王子贝屃获胜而告终。 这个结果也是在意料之中,东海大王子贝屃本就文武双全,才绝无双,战功无数,这一点,萧子林一个区区京都将领是比不了的。 但萧子林依旧不服,想要再比试,谁想此时,李俊下场了。 李俊拉了几位朝臣和林泽一道,也酣畅淋漓得赛了一场,为了让陛下高兴,他们自是要使劲浑身解数。 最终结果,自然是以李俊胜出为结局。 只是李俊似是对他的马儿很不满意,下马之后,拿起他那长剑,直接在那司汗血宝马的肚子上捅了一个窟窿。 他这一作为吓坏了在场的所有人,就连林泽几人也暗暗震惊,纷纷猜测陛下到底要做什么。 难道是给他们的暗示? 杨启海慌忙拿来绸布给李俊擦拭身上的血迹,眼底亦是闪过一丝恐慌。 陛下从来不会在人多的场合失去理性变得暴戾,眼下这是怎么了? 众人也都是惊惧,特别是坐在高台上的萧若华以及一众女眷,有几个甚至被这场面吓哭了。 李俊似是很享受这种感觉,凌驾于众人的权利以及那些人眼中的恐惧让他感觉很好! 他笑道,“开始狩猎!” 马场上发生的一切林墨自是不知道,她只默默地躲在营帐里,等着狩猎结束。 好在狩猎只一日,没过多久便结束了。 林墨终于回到了菡萏院,只是她的情绪却依旧没缓过来。 今日,她用了很多法子叫萧青烟,可她怎么都得不到回应,她怕阿因消失。 在这个世上,她已经什么都没有了,若是连阿因都没有了,她不知道自己还能如何活下去。 羽香却以为自家娘子因为受伤一事受到了惊吓,便也没再打扰,只是尽量伺候她梳洗休息,以缓解她的情绪。 原以为这几日会太平,只是没想到,相府后院接到了一个噩耗。 余老夫人的胞弟余太爷,于一日前过世了。 余老夫人伤心欲绝,要回中山探望,临走前将林墨带走了。 余老夫人一向不喜林墨,林墨也不知道她将自己带回老家中山意欲何为,但她是长辈,她也只能默默从命。 中山离东京城只有三日的车程,她们一路快马不停歇,终究在两日后的傍晚,赶到了中山余府。 她刚下车,便见余府整座府宅被白色帷幔包裹,极目而望,满是苍凉。 余老夫人见她正欲四处探望,轻咳了一声,“你这没见过世面的蠢样子,摆给谁看?” 她的语气中带着些许怒气,惹得林墨匆匆埋头不敢看她。 余老夫人斜睨了一眼,她本想再教训一番,可奈何在光天化日之下,只好作罢。 余府有人出来迎接,来者是几位披麻戴孝的妇人,这几位妇人分别由几个年轻人扶着,哭着走到余老夫人面前。 “姑母,您终于来了。” 那几位妇人纷纷在余老夫人面前跪下,泪痕满面,“还请姑母为孩儿做主啊!” 舟车劳顿 余老夫人依旧冷着脸,道,“有什么事进门再说!” 几人纷纷起身,将余老夫人迎了进去。 原来余老夫人嫡母生的那些兄弟姊妹这些年都陆陆续续去世了,只留下了这么一个嫡亲的弟弟。 然而这位嫡亲弟弟身子骨一向不好,终究还是药石无灵没能救回来。 这并非余老夫人需要烦恼的,眼下需要烦恼的则是余家的财产如何分配。 余老夫人本是妾室所出,当年因嫡姐意外早亡,又因对方是有权有势的林家,她才顶了嫡姐的身份嫁入了林府。 算身份,是记在嫡夫人名下的嫡女,然而却并非嫡女。 关于她的身世,众人都知晓,但也没人敢乱说。 当年余家嫡夫人只有一个孩子,便是余老夫人那位已经早亡的嫡姐,两个妾室共有五个孩子,其中两个,便是余老夫人与她的这位弟弟。 而另外三个,便是早已嫁人陆续去世的她的庶妹们。 所以,根据长子承袭制,余老夫人的弟弟便有资格承袭余家的所有财产。 而她这位弟弟也很是努力,几年间便生了四个儿子五个女儿。 原本按照承袭制,嫡长优先,财产自是很好分配,然而余老夫人这位弟弟却是风流场上一枝花,嫡夫人换了一个又一个。 是以这四个儿子全都是他的嫡子,然而更加不幸的是,余太爷的这四位嫡子在这些年间也纷纷去世了。 这才引发了这一场财产不匀的局面。 羽香在同林墨说起这些事时,林墨正在沐浴更衣,准备安寝。 一听闻这番奇事,不免开口问,“为何余舅翁家的几位叔伯都是嫡子?” 她深处深闺,可从未听过这样的事。 羽香轻声道,“因为余阿家的那几位嫡夫人都在生下嫡子之后亡故了,除却第一位,其余的都是填房。” 林墨顿感不可思议,又问,“我那几位叔伯相继亡故,余家的产业岂不是要交给我那几位表兄手中?” “正是。”羽香道,“只不过,那几位郎君,有两位几乎同时出生,所以根本无法定其长幼,那便也不能断定如何分配了。” 林墨恍然大悟,怪不得她们刚下马车,便有好些妇人来求余老夫人做主,那几位妇人想来便是她那几为叔伯的夫人了。 羽香将她头发堆好,道,“娘子大可不必关心那些事,咱们只要本本分分地给余阿家上柱香,安安分分莫要惹出事端便好。” 她不由得蹙起眉头,“只是不知余老夫人为何要将娘子带过来,莫不是……” “莫不是什么?” 羽香微微蹙眉,“莫不是老夫人想将娘子许给余府的那几位表郎君吧?” 羽香的猜测也不无道理,林墨突然心尖一颤,怪不得余老夫人这般厌恶她也要将她带回中山。 原来是想让她永远留在中山,不让她回相府了。 她鼻头一酸,她自问从未做错过什么事,为何他们一个个都不肯放过她呢? 她正忧愁着,便听得门外有人敲门。 “四表妹,可安寝否?我阿娘担忧四表妹舟车劳顿,特命我给你送来些安神的莲子百合汤。” 羽香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叫她安心,于是转身走到门后,“不知是哪位郎君?” “四表妹,我是你余洪表兄。” 门这才开了一道小口子,羽香很是抱歉地冲着余洪行礼抱歉,“余阿郎,我家娘子已经睡下了,阿郎的好意,婢子会为您转达的,更深露重,还请阿郎回吧。” 趁着烛光,余洪看见缝隙里的羽香肤如凝脂,喉间不由得动了动,随即他笑道,“既然如此,那我明日再来。” 说着他转身便走了。 羽香也是见过大场面,余洪看着虽是个翩翩玉郎君的模样,但方才看到他的那双炙热的眼神,心里便有了些许计较。 林墨将自己缩在床榻上,看羽香面色有恙的回来,问道,“发生了何事?” 若那副身子此时是娘娘,她定会毫不犹豫地同她坦白,再询问她的意见。 而此时出来的是自家娘子,自家娘子胆子本就小,她不想吓着她。 于是她扯着笑容道,“没什么,余洪郎君倒是挺亲切的,不过娘子,余家的人都没按什么好心,就算他们再亲切,也要防范才是。” 林墨乖巧地点点头,“知晓了。” 翌日一早,林墨身着一身孝服与羽香随着余府的侍婢来到灵堂。 昨晚来拜祭的时候,灵堂里只有几个侍婢看着,所有人都去了余老夫人的客房。 而今日她再来时,灵堂里便已经坐满了人,其中包括余家的那四位表兄。 按照排行,余洪与余荣不分先后,接着便是余广与余台。 他们见林墨来此,目光中都带着些许殷勤,使得林墨从头至尾都觉得浑身不舒服。 她从来对这种万众瞩目的感觉很是排斥,所以就算他们只是默默地看她,她都能感受得到。 再想到昨夜羽香说的那些话,林墨心中亦是在打鼓。 余老夫人当真要将自己许给面前的四位表兄之一吗? 旁的不说,余广与余台两位表兄身旁还分别带着两个孩子,听那两个孩子对他们的称呼,想来他们早已成家。 若她许给了这两人之一,那局面岂不是又会与相府那般? 早在柳氏过世之后她便已经在心中默默许愿。 若是今生有缘,她想要逃离相府自由地活着,一生一世一双人,那么就不会发生那么多不必要的悲剧。 林墨正要离开,谁想那五位表姊妹其中有四个跟了过来,一会儿要邀她去集市上玩,一会儿又邀她去山神庙,一会儿又邀她吃好吃的,一会儿又邀她品酒作乐。 她们待她很是热情,热情到她有些不知所措。 直到余老夫人被簇拥着走了过来,她们才消停。 余老夫人目中无人地从她身旁走过,她只能勘勘跟了上去,直至她坐上主位,她才敢在侧方的一个小坐席上跽坐下。 待她坐定,身后那群跟着的乌泱泱的人群一下跪倒在地,对着余老夫人与余家阿郎的灵哭天抢地。 场面一度十分焦躁混乱。 余老夫人微微蹙眉,终于开口道,“行了!” 众人终于止住了声。 余老夫人道,“我已经修书一封,去请青云观的常沁道长,他乃得道高人,定能给洪儿与荣儿算出长幼。” “姑母,这不公平啊!”其中一位妇人道,“我夫君可是阿翁的头一个孩子,是余府名正言顺的嫡长子,再如何说,我夫君的孩子也该分多些才是。” “闵氏,台儿才几岁?你心里没数吗?” 闵氏的孩子余台,是余府最小的嫡子,按照余府的规则,只能拿到最少的财产。 正因如此,这才扯出了他们这些日子里的争执与喋喋不休。 余老夫人目光浑浊,视线不由得在林墨身上扫了一眼,随即再道,“此事等常沁道长来了再定夺!” 其实众人也知道,余老夫人是不想插手这些事,由常沁道长这一个外人来管,那些小辈也不至于在万一分得不匀的情况下恨她。 “四娘,你先回去。”余老夫人突然叫她,惹得她突然浑身一震。 林墨豁然起身,冲着几位余家人福了福身,便极其乖巧地退了出去。 按理说,这是余家的家务事,她是不能搀和的,可如此场面余老夫人故意将她支走,其中必有什么缘由。 林墨心里有些不安,便同羽香说了,羽香微微颔首,“婢子也觉着有什么事。” 她道,“娘子不如在厢房等婢子,婢子去探一探?” 林墨担心万一羽香被发现了又如何,又担心灵堂此时的情况,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抉择。 羽香轻叹了一声,“娘子放心,婢子会护好自己的。” 羽香留下这句话,便走了。 屋子里瞬间只剩下她一人。 空荡又陌生的厢房里,她总觉得很是压抑,可她不敢出门,就连窗户都不敢打开。 也不知过了多少个时辰,她终于等到了归来的羽香。 只是她归来时,面色有些不对劲。 “羽香,你怎么了?” 羽香深呼吸一口气,也不知该怎么同她说,于是只道,“没什么,只是听闻余老夫人的确有将娘子许给那四位郎君的意思。” “那我该如何?”林墨也有些慌了,余家的四位郎君她已经见过了,他们一个个都似乎对她有企图。 余家的这一大堆烂摊子她也已经见过了,若是她当真被许进门,按照那些叔伯母的脾性,她的日子怕是不会好过。 她就算再蠢笨也知道,这余家的日子根本不好过。 她正焦头烂额,厢房的门被敲响了,外头传来了一阵女声,“墨娘可在?” 这是余家三娘余婷婷的声音。 因是每个家族都有排名,所以每个家族中都会有四娘,余家也有四娘。 为了称呼不混淆,本家的四娘仍旧被称为四娘,而客家四娘,便会取她名字中的一个字称呼。 所以,林墨在余家,被称为墨娘。 羽香去开门,却见余婷婷一袭月白色长衫站在门口,微笑着看着她们。 “墨娘,阿娘说,今日天气不错,嘱咐我带你出门散散步。” 她笑着进来挽住林墨的胳膊,“老是闷在家中会闷出病来的。” 林墨本想拒绝,可余婷婷的力道太大,她险些摔倒。 余婷婷道,“中山有很多好玩的地方,我一会儿带墨娘出去瞧瞧吧。” 她话音未落,二娘余莹莹过来了,她正双手抱胸站在门口,目不转睛地盯着林墨。 等到她走出来后,她才道,“到底是东京城的贵娘子,竟还需主人家这般请的。” “二娘,你莫要吓唬墨娘了。”余婷婷拉着林墨走出厢房,温柔道,“你莫要理她,她本就是这样的性子。” “三娘这是要去哪儿?”刚出门,她们便碰见了四娘余燕燕。 余燕燕看了一眼她们身后的余莹莹,嘴角不由噙笑,“我还以为二娘不喜欢出门呢,原来是喜欢偷偷跟着。” 余家姊妹 “四娘这是什么话?”余莹莹瞥了一眼余燕燕,近前几步,问余婷婷,“怎么还不走?没见着有只苍蝇吗?” 林墨默默地看着她们,一时之间说不上话。 原以为相府的姊妹关系紧张,没成想余府后院的姊妹关系亦是如此。 只不同的是,从前林璇与林依不敢这般明目张胆,而余府的这几个姊妹似乎并不想和和气气。 说来也是,她们之间不同父亦不同母,且有财产利益上的纠纷,撕破脸也是预料之中。 只是林墨总觉着,她们身为余府娘子,在外人面前也该做做样子才是,若非如此,少不得拂了老夫人的颜面,大家都不好看。 只是她们似乎并没有打算将余府颜面看在眼里。 余婷婷拉着她往外走,身后跟着的余燕燕与余莹莹却是一直相互冷嘲热讽,一路很是热闹。 林墨被余府三个娘子硬拉上了出府马车,她们在马车里纷纷给她介绍着中山城里的名人趣事,其中亦是少不得两姐妹的口舌之争。 余婷婷轻轻拍了拍林墨的手背,示意她莫要将她们放在心上。 “兄长!”几人正斗着嘴,余婷婷突然向马车窗外喊了一句。 众人的视线纷纷转了过去,却见余洪正带着他的护卫正在街面上的店铺巡视。 听得妹妹喊他,他豁然转身,几乎满目春光,“听闻你们几个带着墨娘出来逛了?” 余燕燕忙开口,“兄长,墨娘同我们玩得很好呢!” “这说的什么瞎话!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墨娘同你又不熟!” 余莹莹呿了一声,随即冲余洪笑道,“兄长,今日你何时回去啊?” 余洪道,“下一条街的铺面巡视完了便回去,你们可莫要贪玩。” “知晓了。”余莹莹道,“我们会护着墨娘的。” 余洪那双清目看向林墨,“墨娘有什么不懂的尽管同我这几位妹妹提,千万莫要客气。” 林墨怯生生地点了点头,“多谢余郎君。” 余婷婷将她的手拉了过来,“前面有一家极好吃的点心铺子,墨娘,我带你去尝尝中山最有名的点心,如何?” 林墨还未开口,余莹莹便早已吩咐车夫在前方的点心铺子停下,这架势仿佛像是在邀功。 她这行为,又惹来余燕燕一顿冷嘲热讽,好在有余婷婷在其中调停,莫不然她们恐怕要在这马车里打起来。 几人下了马车,林墨便被余婷婷拉进了点心铺子,这铺子虽然不大,但来来往往有好些人。 余婷婷将她拉进了一件雅间,笑着道,“我们姊妹之间平日里便是这般相处的,墨娘莫要放在心上。” 林墨默默地点点头,但又不敢多说话。 她抬头看向羽香,希望她能说几句,谁曾想,她的脸色竟是有些异样。 林墨关切道,“羽香,你怎么了?” 余婷婷见她这般,笑道,“羽香妹妹定是有些水土不服了,我们中山虽距离东京城不远,但气候却很是不同。” 她给羽香倒了杯甜茶,“妹妹喝一些?” 羽香退了半步,道,“婢子惶恐,婢子只是个奴婢,哪里敢劳烦三娘子斟茶。” 余婷婷微微挑眉,忽而笑道,“到底是贵女的侍婢,举手投足都与我们穷乡僻壤的好不一样。” 她将茶收回,将刚上的点心推到林墨面前,“墨娘,这是铺子里新出的点心,你尝尝。” 余莹莹呿了一声,“倒是惯会收买人心的。” 余燕燕却道,“哪里比得上你,我们这几人当中就属你最年长,也没见你拿出些年长的派头来。” “怎么?你不服吗?”余莹莹瞥了她一眼,“也不知道是谁,仗着嫡女的身份,尽是欺负庶出。” “你说谁?”余燕燕怒道。 余莹莹别过脸,“谁应我我便说谁!” 余婷婷只微微一笑,示意林墨莫要搀和。 这一日林墨耳边时常想起余家姊妹们的争吵,时间很快便过去了,直至午后,她才回厢房。 羽香一整日都魂不守舍的,林墨也没机会问,直至眼下她才问,“羽香,今日你到底怎么了?” 羽香迅速将门关上,神情严肃,“娘子可知,余家的这四位郎君,只有余洪郎君与余荣郎君尚未婚配?” 林墨点点头,“我知道。” “娘子可曾想过,为何总见到那位余洪郎君,而不见那余荣郎君?” 听羽香这般说,林墨不禁产生一丝不详的预感,“老夫人是想将我许给余洪郎君吗?” 羽香蹙眉,“恐怕不是的。” “何意?” “昨日婢子去灵堂听了一耳朵,老夫人想将娘子许给四位郎君之一不假,但没说是谁,不过听老夫人明里暗里的意思,若是谁娶了娘子,便会得到她的支持。” 按照余家人唯利是图的性子,他们必定会不择手段。 那么林墨留在余家的几率便越来越大。 羽香有些欲言又止,这个时候,若是娘娘在,定会有法子解决眼前的局面,可惜,娘娘已经许久不曾出现了。 良久,她终究开口道,“娘子,不如咱们问问娘娘,可有什么法子?” 林墨微微埋头,眼中尽是委屈,“羽香,我也想让阿因出来,可……都这么久了,她还是不愿意理我。” “为何?” “我……我惹她生气了。” 林墨将事情的原委原封不动地告知羽香,羽香听罢,亦是不知该说什么。 良久她才道,“关于林家娘子,婢子也同娘娘一道。” “羽香,你也觉得我做错了吗?”林墨不明白。 羽香轻叹一声,“娘子出发点是好的,只是咱们不知那位林家娘子的来历,她待娘子确实好,可是娘子可曾发现,她的好中,有几分真又有几分假?” 林墨陷入沉思。 羽香再道,“娘子想想,林家娘子的阿姊与太子妃娘娘并称东京城才女,可为何太子殿下不曾选林家娘子做太子妃?” 林墨摇了摇头。 羽香道,“太子殿下娶的,或许是琅琊王氏的支持,而那位林家娘子背后有什么呢?” 林墨依旧不懂羽香所言,木木地看着她。 羽香暗叹一口气,“若是王五娘嫁不成太子,太子殿下自会退而求其次选择林家娘子,娘子可明白?” 被羽香捋清楚其中缘由,林墨惊得双目瞪圆,可她终究不信林可儿会害她们。 于是她只默默的低着头,不说话。 “娘子!”羽香突然道,“婢子方才在街上,好像看见阮齐了!” “燕王殿下身边的那位侍卫吗?”林墨问。 羽香点头,“阎王殿下待娘子不薄,若有他在,那娘子在余家之困,或许能解。” 林墨暗自搓着指尖,她目前实在不知该如何是好,听羽香这般说,她默默点点头,“好。” 好在余家后院的路早就被羽香记下了,再加上余府有丧,夜里不免也会有人上门吊丧,所以守门很是松散,她很容易便溜了出去。 而羽香刚出门不久,闵氏却上门了,闵氏是余老夫人余才邵的嫡长媳。 今日在灵堂之上一直跪求着余老夫人能帮帮她,谁想余老夫人却铁面无私,她说什么都婉拒了。 闵氏一身素白衣裳,头上簪着一朵白花,就算眼眶已经哭肿,却依旧无法掩盖她那光洁白皙的皮肤,以及盈盈一握的纤腰带来的独独属于女人的魅力。 她是余家四位嫡媳妇中最年轻的一位,也是保养的最好的一位。 她带来一些小点心,对林墨微微笑道,“这是我们中山特产的小点心,墨娘若是不嫌弃,尝尝?” 林墨矜持地坐着,待到闵氏的侍婢将点心摆放在她面前,她才道,“多谢伯母。” “不用这般客气。”闵氏道,“说起来,墨娘也该及笄了吧?” 林墨点点头,“今年过了生辰便及笄了。” “可真巧啊。”闵氏掩嘴一笑,又示意侍婢拿了一个精巧的盒子过来。 “我娘家是做金簪生意的,墨娘难得来老家,伯母也没什么相赠的,便将这金簪赠予墨娘当及笄之礼吧。” 林墨连连摆手,“这礼物太过贵重了,墨儿不能收。” “莫要同伯母客气。”闵氏亲切的笑道,“也不知墨娘与我们余台见过面了吗?” 林墨埋头不语,这四位表兄,除了余洪,其他三位表兄她都在灵堂里见过一面。 闵氏忙道,“我们余台平日里虽胡闹了些,但对待感情还是十分专一的,他至今都未曾娶妻呢。所以,墨娘你莫要怕。” “伯母这是何意?”林墨抬眸。 闵氏恍然一笑,“你别看他有一个孩子,那孩子不过是通房生的,登不上大雅之堂。” 就算林墨再蠢笨,也听出闵氏字里行间的意思了,她暗自绞弄着手指,有些不知所措,若是此刻羽香在便好了。 “母亲,兄长正寻你呢。”有一个女声从门外传来。 林墨抬眸一看,此女正是闵氏的庶女,余家的五娘,余珊珊。 余珊珊向林墨微微行了一个礼,便冲闵氏道,“大郎在院子里哭,兄长也拿他没法子,母亲,还是您过去一趟吧。” 闵氏一脸不悦,但一想起自己宝贝孙子,便起身向林墨告辞。 余珊珊亦是向她行了礼,只是临走前又斜睨了她一眼,眼神中带着一丝排斥和恨意。 林墨心中微震。 余家的五位娘子,除去至今还未露面的大娘,她总觉得其余几位娘子对她多多少少都有些敌意。 尤其是方才的五娘,她还从她的眼神中读出了些许的杀意。 这到底是为何? 巧舌如簧 原以为闵氏走了她便消停了,谁想她们刚走,余婷婷过来了。 一整日里,余婷婷待她还算客气,她过来还给她送一些消食的小食和一下小玩意儿。 林墨也不好意思不请她入座,她刚入座,瞧见几子上的那些点心,眸光一顿,“看来大伯母来过了?” 林墨微微颔首,“伯母很是客气。” 余婷婷笑得更亲切了,“也不知我大伯母同墨娘说了些什么?我还是挺好奇的呢。” 林墨摇摇头,“也没说什么。” 余婷婷微微一顿,“墨娘不说我也猜到了,大伯母前来,定是来给四兄说项的。” 她浅笑道,“旁的不说,我那四兄风流倜傥是出了名的,只是有些暴躁的小毛病,直至前年,他四个通房的其中一个为他生了个孩儿,他那暴躁的毛病才好了一些。” 余婷婷边说边看她的反应,“我那三兄其实人也不错,只是好赌了一些,不过他的妾室为他生了个儿子之后,他收心不少。” 她说着,不禁掩嘴一笑,“说来也奇怪,我这几个兄长对孩子倒是格外地偏疼。” 见她眸光闪烁,余婷婷终于开口,“相信墨娘应该已经听说了吧,姑婆想让墨娘嫁给我这四位兄长。” 林墨埋头,不敢看她。 余婷婷却嫣然一笑,只当她是羞涩,“墨娘莫怕,其实咱们迟早会成为姑嫂的。” 她近身来,握住林墨的手,“其实,我这四位兄长里,余洪兄长倒是个可靠的人呢。” 林墨微微诧异,论亲疏,余荣才是她亲兄长,为何她会为余洪说话? 余婷婷丝毫不掩自己的情绪,她冷笑一声,“我知你好奇为何我要帮余洪兄长说话,因为……” “我的那位兄长,是个禽兽不如的畜生。” 最后那句话,几乎是她咬牙切齿才说出来的,林墨被她眼眸中的寒冷吓住了。 余婷婷道,“墨娘莫要害怕,这些事你迟早要知晓的。” “我那位兄长,曾强抢了一位好人家的姑娘,只可惜那位姑娘心中本有良人,硬生生被他给糟蹋了。” 林墨满是同情地看着她,“后来那位娘子如何了?” “她活得好好的,不过。”余婷婷道,“她并未嫁给我兄长,所以,余荣的后院是空的。” 林墨不由得目瞪口呆,她不知这小小余府竟会这般复杂! 余婷婷见自己的目的已经达到,脸上的笑意更浓,“不过墨娘大可放心,老夫人会为你做主的。” 她看了看天色,豁然起身,“时候不早了,我还要去给祖父守灵,便不与你详说了,明日咱们再出门玩吧?” 林墨只是埋头不语,余婷婷便当她是答应了,一脸笑意地走开了。 林墨默默地看着几子上的那几盘点心,点心是甜的,可她此刻的心情却是苦涩的。 “阿因,我求求你快出来吧,我真的很害怕。” 羽香回来了,她给林墨带来了一个好消息,燕王殿下当真在中山城中,只不过他此刻正在查一桩案子,怕是无暇管余府的事。 林墨又将头埋进胸前,不知该如何是好。 她将闵氏与余婷婷前来的事同羽香说了,羽香一听,唇色竟有些白。 “娘子,余三娘当真说余洪郎君是个可靠之人?” 林墨点点头,“是。” 羽香眸色一暗,嘴角勾起一丝冷笑,“余府中人果然一个个巧舌如簧各藏心思。” “羽香,你何出此言?” “娘子可知,婢子那日在回来的路上听到了什么?” 林墨摇头。 羽香咬牙,“婢子初来乍到,对余府上下还不熟悉,便走错了路,在余府东面极其角落里的一间厢房内,婢子听到有男女……” 她定了定神,“有男女做那件事的声音。” 至于是哪件事,林墨就快及笄了,自然是懂的,她不由俏脸一红。 却听羽香再道,“婢子只驻足了一会儿便离开了,但那男子的声音婢子听得真切,正是余荣郎君。” 林墨双目瞪圆,舅翁新死,他的孙儿竟在他的丧期公然与女子苟且,这实在是…… 这是她此生听过最荒唐的事了! 羽香见她面色有些阴郁,便想要给她开窗透透气,谁想却被她制止住,“莫要开窗。” 窗户紧闭,已然是她仅剩的安全感了。 “羽香,还是陪去出去透透气吧。”厢房里实在太压抑了。 羽香微微颔首,给她准备了一件披风,便随她在余府的后院里走了走。 余府后院没有相府的大,景致也没有相府那般精致,但好歹也能见人,她寻了一处假石坐了下来。 初春的夜晚还带着些许的凉风,她静静的坐在那里,任由凉风刮着她那小巧的脸蛋,心中的思绪也不由得在打着结。 阿因或许再也不会出来了,那她该怎么办呢? 难道真的任由老夫人将她留在余府吗? 她鼻头一酸,泪水啪嗒啪嗒地往下落,身侧的羽香见她这般模样,更是心疼地不敢出声。 自家娘子实在太苦了。 良久,林墨重新收拾好心情起身,“走吧,咱们回去吧。” “娘子?” 林墨冲她笑笑,“没什么大不了的,老夫人若真的让我留在余府,大不了我便跑,若是逃不掉,也只好……” “总之!我决计不会留在余府的!” 她也绝对不会让那些人碰她一根汗毛的! 羽香眼底闪现一丝泪光,“娘子放心,婢子会永远守护在娘子身边的。” “羽香,有你真好!”林墨莞尔一笑。 只是饶是羽香再会认路,回去的时候她们还是绕了远路。 前面不远处便是舅翁灵堂,一想起羽香所言,林墨微微驻足,想进去给他上一炷香。 如今已过子时,灵堂里除了守灵的侍婢们应该没什么人,她整理好心情,往灵堂而去。 只是在走到距离灵堂不到百步时,一阵异样的声音吸引了她的注意。 她扭身看向羽香,而羽香更是眉头紧锁。 这声音,羽香前几日刚刚听过! 羽香紧紧拉着林墨,示意她莫要去,可谁想还是晚了一步。 她们在层层树影之间,隐蔽的墙角之下 ,看到了两个正在耸动着的身影。 那男子背着身,看不清容貌,而那女子,正是方才在林墨厢房里同她谈论余家四个郎君的余婷婷。 羽香正要将林墨拉走,却见林墨停在那里一动不动,泪水却早已湿了衣襟。 余婷婷叫了几声之后,极其舒服的靠在了那男人的背上,满足的笑着。 而那男人似乎还不满足,将她翻了个身,他一掌拍在了她洁白的臀|瓣上,“被余荣玩得都松了!” “还不都是为了你!”余婷婷嗔怒道。 “放心吧,若是相府来的那位四娘对你倾心,有了相爷的支持,余府的财产绝对不会落到余荣手里。” 仿若是晴天霹雳,林墨久久不能回神,她怎样都不会想到,眼前这男人,竟是同她见过几面,极其温文尔雅的余洪。 余婷婷的亲表兄! 见她松动了,羽香瞅准时机,迅速将她带走。 这种腌臜的场面实在不适合给自家娘子看。 直到回到厢房,林墨也依旧没缓过神。 到底是为何呢?余洪表兄看上去那般谦和,而余婷婷也是那般可亲, 可他们却在舅翁灵堂的不远处做那苟且之事,浑然不将死者与礼法放在眼中。 这到底是为何啊? 一夜无眠。 第二日,余婷婷如约而至,她想要带林墨去中山城别的地方玩一玩,然而林墨一见她便会想起昨夜的那些事。 于是她病了。 余婷婷叫来了医生,她跽坐在一旁,满脸担忧,“想来墨娘与羽香妹妹一样,水土不服了。” 医生给开了个药方,微微点头,“娘子确系水土不服,还有些忧思过度,休息一番便无大碍了。” “多谢医生。”余婷婷恭敬地将医生送了出去。 林墨将羽香唤到身边,“羽香,我不想……” 羽香轻轻点头,“婢子知道,娘子喜欢清净,婢子这就打发她们走。” 余婷婷也是个有眼力见儿的,见林墨目光如此闪烁也知自己在也是多余,嘱咐她好好休息之后,便离开了。 这其间闵氏来瞧过她几回,亦是嘱咐她好好休息便走了。 余太爷的灵已经停了七日,林墨也足足躺了几日,直至躺到余老夫人不满,她才勉强起身。 只是她才起身便得知,余太爷已经入葬,牌位亦是入了祠堂。 久病未愈的她被余老夫人叫到了余家祠堂,眼下祠堂里跪着好些人。 余老夫人对她道,“过几日咱们便要启程回京了,今夜你同我一道在祠堂里守一守你舅翁吧。” 林墨不敢看祠堂里的其他人,只是默默地点了点头。 祠堂众人都散了,就连羽香也被余老夫人身边的嬷嬷带走了,眼下只剩下她与余老夫人两人,林墨有些慌乱。 她们两人一个坐着一个跪着,看着香炉里的香渐渐熄灭,良久,余老夫人道,“将香火续上。” 林墨正要起身去续,却听余老夫人道,“用这个。” 林墨回过身,却见余老夫人身旁的几子上摆着一支香,那支香颜色很是独特,并不似祠堂里惯用的。 她正犹豫,但感到余老夫人正在盯着她,她只好将那支香点燃,插进了香炉里。 余老夫人满意的点了点头,眯起了眼睛。 那支香的味道一下弥漫开来,带着一丝浓郁的甜香味道。 她从未闻过这种味道的香,她正欲相询,却见余老夫人正在闭目养神,也只好作罢。 甜甜的香味钻进鼻腔,惹得她浑身难受,竟莫名其妙有些发热,额间也开始冒汗。 她再次直起身想要询问余老夫人,却见余老夫人猛地睁开了眼,直直地盯着她。 犹如黑夜里已然锁定猎物的猫头鹰。 祠堂守夜 “是想问这是什么香?”余老夫人低哑着声音,盯着她。 林墨微微颔首,“老夫人,为何这香会让我浑身发热?” 余老夫人也不打哑谜,直截了当地同她说道,“这是窑子里对付那些不听话的小娘子的。” 林墨又是震惊,她当然知道窑子是什么,可余老夫人为何要这么做? “为何?”余老夫人眯了眯眼,却依旧掩不住眼底的猩红,“因为你挡了璇儿的路!” 林墨满头大汗无法动弹,她知晓余老夫人不喜她,可她没想到余老夫人会这般对她。 余老夫人道,“贱人的种,从出生便注定是个贱人!璇儿是我儿堂堂正正的嫡女,她是要嫁给燕王做正妃的!这一切原本好好的,谁想你这个贱种却要出来横插一脚!” 她辛苦大半辈子,让儿子娶了王氏的嫡女,又让儿子生了两个嫡女一个嫡子。 谁想大嫡孙女没用,即便生了二皇子却还是在一个妃位,而嫡孙林柏更是一个扶不起的废物,险些毁了林家的名声。 如今她只有林璇这么一个嫡孙女了,她一定要保住她嫡夫人的位置,无论付出什么代价她也在所不惜! 说话间,祠堂后头有异动传来,林墨一惊,却见有一个衣衫不整的男子从耳房摇摇晃晃地走了出来。 林墨惊得冷汗直流,心脏更是砰砰直跳,来者不是别人,正是与自己嫡亲表妹行苟且之事的余洪。 余老夫人缓缓起身,目光犀利,“他可是余家唯一的财产继承者,四娘,我待你已经不薄了!” 说着她回身看了余洪一眼,冷冷得离开了。 余洪红着眼,一手将自己的衣裳扯开,嘴角噙着一抹危险的笑。 他走到林墨跟前,轻轻勾起她的下巴,吐出一丝热气,“那晚看得可开心?” 林墨浑身一震,没想到那晚居然被他发现了! “礼义廉耻?”余洪伸手轻柔地勾起林墨的衣襟,冷笑一声,“不妨告诉你,除了余婷婷,余珊珊、余莹莹,都被我与余荣玩儿了个干净。” 他轻轻挑眉,“都是些庶女罢了。”他蔑笑一声,“在余府,庶女都是贱人。” 无尽的恐惧让林墨的泪水再也止不住,没想到余府的人竟都这般可怕。 大约是满足了余洪的某种欲|望,他见她这般可怜兮兮的样子,心中竟是特别的爽快。 “蠢货!还不反击?”久违的声音终于响起,迅速将她从恐惧中拉了出来。 林墨哭得愈发委屈,口中喃喃道,“阿因!” “阿因?”余洪眸光微眯,“你是想寻人来救你?呵呵,可笑。” “ 这香是专门对付那些不听话的女子的,没有解药你根本逃不掉。” 林墨的双眸突然一亮,眼底的恐惧迅速消失不见,随之而来的是一股冷峻的气息,这股气息竟也使得余洪惊得怔了一怔。 指望林墨这个蠢货自救,恐怕早就为时已晚,所以萧青烟直接强行控制了身子。 她突然噗嗤一笑,笑中带着一丝侵略与玩味,“哦?那小女倒要看看,余郎君是想怎么对付我呢?” 林墨的转变让余洪大吃一惊,凭他这几日对林墨的观察,她不过是个唯唯诺诺且微不足道的庶女! 一个庶女哪里会有这般强大的气势? 余洪震惊之余,萧青烟扶着身子缓缓起身,眸底尽显轻蔑。 余洪惊得说不出话,只是一直指着她,“你……你……你到底是谁?” 萧青烟拍了拍衣物上的灰尘,抽出靴子里的匕首,直接抵在了余洪的脖子上,眼中满是玩味,“你猜?” 冰冷的匕首一下将余洪身上的热气降了温,他额间直冒冷汗,“你是程十三娘?” “哦?”萧青烟挑眉,“原来除了余家的姊妹,还有一个程家的娘子。啧啧啧,余洪,你还真是风流啊。” 匕首轻轻在他脖子上一滑,鲜血滴滴落地。 余洪眯了眯眼,“你不是她!” “不错,我不是什么程十三娘,”萧青烟眸底突然闪过一丝凶煞,“我是你祖宗!” 匕首狠狠地往余洪胸口上捅去。 原以为下一刻余洪会应声倒地,谁想匕首刚捅出去,她的手腕却被余洪牢牢抓住,丝毫动弹不得。 萧青烟暗道不好,余老太婆的香着实有些狠!林墨又是这么一副孱弱的身子,根本挡不住! 这回轮到余洪笑了,“哟,小祖宗,怎么不捅了?” 他噙着一抹邪魅的笑,“我说了,这香是专门为不听话的小娘子准备的,你就是不信。” 他一把夺过萧青烟手中的匕首,哐当一声丢在了地上。 “小祖宗,我劝你乖乖听话,否则……” “否则如何?” 一股冷风突然从他身后传来,叫余洪浑身一震。 他猛地回头,却见一个紫黑色的身影站在他面前,眸光中带着一股凶煞的凉意。 余洪讶异,他里里外外上上下下都检查过了,他与林墨成好事的这段时间,祠堂里根本不会有第三个人! 这人是怎么冒出来的? 却听噗通几声响过,祠堂的地上又多了几个人。 一男三女,正是余荣、余珊珊、余婷婷和余莹莹。 余洪迅速捡起地上的匕首指着来者,“你是谁?你到底要做什么?” 李淮直接越过他,一个闪身走到萧青烟身旁,“可安好?” 萧青烟紧蹙眉头,此刻她面色红润浑身无力,额头直冒冷汗,仿佛下一刻便要倒下去了。 李淮一把将她扣在怀中,哑着声音道,“再忍忍。” 余洪看出了其中端倪,忽而大笑了起来,“林四娘,原来这是你的奸|夫啊!果然庶女都是些人人可骑的贱人!就连相府庶女也不例外!” 余洪用匕首指着李淮,要同他谈条件,“这位郎君,不如这样,我今日不动她,以后也不会动她,只要她嫁给我,我只要一个名分,她这个人还是你的,如何?” 怀里的人已经软弱无力,李淮的气焰亦是在爆发点徘徊,眼前这个男人竟还敢这般同他说话。 他再也忍不住,直接闪身近前,一拳往他的脑门而去。 “郎君不可!”阮齐及时制止他。 话音刚落,那拳风勘勘抵达余洪的双目。 李淮这一拳里有一股山洪爆发的气势,若是真的打到余洪身上,此时他早就没命。 好在余洪心志坚定,莫不然此时早就双腿瘫软晕过去了。 听到有人制止,余洪眼底闪过一线生机,他将匕首放下,双手举起,道,“这位郎君,有话好好说。” 李淮克制地将拳头往回收,还未等余洪脸面爬上笑容,下一刻他顿感脖子一疼,双眼一黑,晕了过去。 阮齐将余洪扶倒在地,随后从怀中掏出一个瓷瓶,眸光清亮,“郎君,这是从余老夫人身上取下的解药。” 李淮迅速接过,从里头倒出一颗,直接往萧青烟口中送服。 清凉的药物滑过喉咙,直达胃部,身上的燥热也慢慢地褪去。 萧青烟缓缓睁开眼,入眼的竟是一双清澈又深邃的眼眸。 李淮焦急道,“阿……四娘,感觉如何?” 萧青烟稍微缓了缓,这才将脑袋里的那些乌糟事剔除干净,眸子也渐渐清晰了起来。 她看了一眼地上几人,怒火再起,她狠狠咬牙,“将他们的衣裳剥干净了!” 阮齐犹豫了一会儿,待得到李淮的明确指示之后,他便转身蹲下开始执行。 他本以为林家四娘就是个柔柔弱弱的小娘子,再不然,也是个飒气的娘子,没想到狠起来,与自家郎君不相上下。 “羽香呢?” 李淮道,“她被那几个老东西打晕了,如今在厢房好好躺着。” “恩。”萧青烟点点头,便从李淮的怀中挣脱,“多谢王爷及时赶到,但接下来的事,我自己会处理。” 李淮欲言又止,却听萧青烟道,“别以为我不知道近几日你们一直在暗中观察,若非我遇险,你们是不是要一直偷看下去?” “我……” 李淮不知该如何解释,他只是觉得林墨那个状况会很安全,便没打算动手,只是没想到余老太婆竟会下如此狠手! 良久,他才道,“这几日我查到,京都有一部分的蚀骨毒来源,来自中山余府,所以我……” “不必多说。”萧青烟扭身捡起自己的匕首,很是嫌弃的捡了一件衣裳擦了擦,随后将衣裳丢到一旁。 “此地不宜久留,还是那句话,多谢殿下今日救命之恩。”萧青烟的怒火未消,“接下来的事,我自己来。” 李淮还想说什么,可看她这般决绝,他只好道,“好!你万事小心。” 萧青烟头也不回,直接拿着匕首冲出了祠堂。 大约余老夫人下了令,今日余府后院所有道路上都没了人,她就这样大摇大摆地进了余老夫人的院子。 跟在余老夫人身旁的那几个嬷嬷早就被李淮等人打晕,她很容易便寻到了余老夫人的卧房。 床榻上,一位年过六十的老妇正闭目躺在那里,看样子是被打晕了。 萧青烟眼眶血丝乍起,手中握着的匕首正抵在了余老夫人的脖子上。 也不知过了多久,萧青烟这才收回匕首,从几子上端了一杯凉茶,直接泼在了余老夫人的脸上。 余老夫人瞬间清醒了过来。 只是她一睁开眼,便见“林墨”拿着匕首站在她床榻前,心中一慌,连忙捂着被子往里头床榻里退。 “你这个畜生想要作甚?”余老夫人怒道。 萧青烟一只脚踩上了床榻,一手搭在膝盖上,居高临下逼视着余老夫人,“我要作甚,你不是很清楚吗?” 丑闻暴露 “来人!”余老夫人扯着嗓子喊道,可外头根本无人理会她,她这才慌了。 她指着萧青烟道,“林墨!你想犯下忤逆不孝之罪吗?” “忤逆不孝?”萧青烟邪邪一笑,“这不是你吗?余瑛月?” 余瑛月是余老夫人的闺名,这么多年了,能叫敢叫她闺名的人都已经相继去世了。 面前的林墨目露凶光,与往常的模样大相径庭,她突然想起年前府上做的驱邪仪式,突然想到了什么,眸光一凝。 “若非亲手杀了身为妾室的阿娘,你又有何机会记在嫡母名下?” 她指着林墨的手有些颤抖,“你……你你……你到底是谁?” 萧青烟依旧死死逼视着她,带着一丝居高临下的威逼,“我是谁?余瑛月,你难道忘了?” 余老夫人脸色忽变,“余瑛婵!你是余瑛婵!” 知道真相的人都已经死了,如今只有余瑛婵知道她的事!她一定是余瑛婵! 萧青烟冷笑一声,“余瑛婵,可真是个好名字啊,当年,你也是这么对她的吧?” 余老夫人又是一惊,她不是余瑛婵,又会是谁? 萧青烟道,“区区庶女,为了抢占嫡女的位置,用了与今日同样的法子,残害自己的嫡姐。” 当年的余瑛婵也是这般与一位陌生郎君倒在了祠堂里,而后名声尽毁,服毒自尽。 身为庶妹的余瑛月便代替了嫡姐嫁入林府,成为了今日的相府老夫人。 “余瑛月,这么多年了,你怎么只会这么一招?” 萧青烟鄙夷地看着她,“说到底,你也不过是个庶女,名不正言不顺,还妄想独占嫡女的恩宠,啧啧啧……” “余瑛月,这么多年,那些人有用正眼瞧过你吗?” 余老夫人眼眶一红,“闭嘴!你这个贱人!” “贱人?没听过这么骂自己的。”萧青烟自嘲一笑,“我听闻,在余府,庶女都是贱人,别忘了你也是庶女。” “我是嫡女!”余瑛月怒道,“我是堂堂正正的嫡女!” “嫡女?当真是令人笑掉大牙,你去看看你的族谱里,你到底是嫡女还是记在嫡夫人名下的庶女?” 萧青烟啧啧一声,“终归是名不正言不顺,就连死后也不会有一个正当的名声。” 她蔑笑道,“有一个当了妃嫔的嫡孙女有何用呢?” “你给我闭嘴!你这个贱人!当初我就该让你死个干净!”余老夫人猛地拿起枕头,往萧青烟脸上砸去。 萧青烟身形一闪,勘勘躲开。 她对她的恼羞成怒很是满意,于是接着道,“柳氏,是你杀的吧?” 余老夫人突然明白了,她脸上狰狞成无数沟壑的表情渐渐散去,只微微浅笑一声,“原来是为了这个。” 她道,“没错,柳氏这个贱人,不守妇道在外偷腥,死有余辜!不止柳氏,你饭食里的那些蚀骨毒,亦是我命人放的。” 余老夫人忽而笑了起来,“怎么?你要杀了我为你那贱人报仇吗?这里是余府!我是当今丞相的嫡亲母亲!你以为你逃得了?” “放心吧余氏,我不会杀你。”萧青烟眯了眯眼,“而且我保证,你会活得长长久久。” 余老夫人听得她语气里的不对劲,“你这个贱人,要做甚?” 萧青烟耸了耸肩,“没什么,只是明日太阳升起之时,你余府的那些龌龊事便会天下皆知,不仅仅是中山城,就连李俊也会知道。” 她阴沉着脸看着她,“余氏,你敢赌吗?” 余老夫人彻底慌了,她猛地从床榻上坐起,那张老脸怒愕交加,“你想怎样?你到底要什么?” 萧青烟玩味儿地摸了摸匕首,耸了耸肩。“没什么,只是想给柳氏立个牌位,入个族谱什么的。” 她顿了顿,“反正在贱人眼中,所有人都是贱人,你若不愿意,就当我没说。” “慢着!”余老夫人连连求饶,“立!我立!” “嫡夫人?” 余老夫人一顿,脱口而出,“柳氏是个家伎!” “哦。”萧青烟又耸了耸肩,“当我没说。” “我立!”余老夫人冷汗直流,“自古有平妻制,我立她为相府平妻!亦是嫡夫人!” 萧青烟顿了顿,随后将匕首放回靴子,“好,我答应你,明日,李俊不会知道此事。” “你到底是谁?”余老夫人狠狠瞪着她,这世间没人敢直呼陛下名讳!这是死罪! 萧青烟从怀中掏出一个瓷瓶,又从瓷瓶里拿出一颗丹药,趁余老夫人不注意时,直接塞进了她的嘴里。 待到她完全咽下丹药,萧青烟的眸光中忽而带着一丝冰冷的煞气,“余氏,你这般聪明,应该已经猜到我的身份了吧。” 余老夫人连连捂住喉咙,惊恐地看着她,“你给我吃了什么?” “自然是好东西。”她给林墨用了那种东西,她自然也会礼尚往来,还给她一样好东西。 萧青烟瞥了她一眼,转身便离开了。 回到厢房,羽香正悄然躺在她的床榻上,萧青烟默默地将手搭在她的脉搏上。 幸好,没事。 她在茶几旁跽坐下,给自己倒了一杯清茶,喝了一小口,道,“还不出来?” 林墨委屈地出了声,“阿因……” “呵。”这蠢货!若非她俯身在这蠢货的身上,她才不会这般卖力帮她护她! “阿因我错了。”林墨带着哭腔,连日来她连连受到惊吓,如今甚至连组织语言的能力都快没了。 除了哭与认错,她根本不知该做什么,能做什么。 林墨的情绪萧青烟一丝不落地全都感受到了,她甚至感受到林墨此时的心脏有一丝不规则的收缩跳动。 她猛地将茶盏砸在几子上,“给我闭嘴!” 林墨突然收声。 萧青烟道,“我要你明日寸步不离地待在那老太婆身边,不准哭,不准惧,可听清了?” 林墨点点头。 她忽而想起方才的事,开口道,“阿因,多谢你。” 萧青烟实在厌恶这种矫情,打算收拾收拾回床榻上睡。 谁想林墨道,“若非是你,今日我必死无疑,若非是你,我这辈子也不会知晓我阿娘的死因,若非是你,我也不会知晓老夫人竟会是那样的……” 她吸了吸鼻子,“阿因,我听你的话,我会对林可儿防范的!” 萧青烟呿了一声,闭上眼,沉沉地睡了过去。 翌日一早,余老夫人病重的消息在余府传开了,林墨听萧青烟的话,醒来后便寸步不离地守在余老夫人身旁。 余老夫人见到她,满眼皆是恐惧,可奈何此刻瘫坐在床榻上,动也动不了,说也说不了话。 众人皆逼问林墨昨夜祠堂到底发生了何事,因为昨夜只有她老夫人两人在祠堂。 林墨按照萧青烟所言道,埋头怯生生道,“诸位与其问小女,不如自己去祠堂看看。” 几位夫人本有疑,但看林墨这般柔弱怯懦的模样,便对祠堂产生了疑惑,难道祠堂真的有什么东西? 她们本想要去,此时却有人来报,说是京都的燕王殿下来了。 余府上下一下子慌乱了起来,为了迎接燕王,竟将去祠堂这件事给忘了。 “阿因,王爷来了,咱们怎么办?” 多管闲事。 萧青烟呿了一声,“无妨,你只需守在老太婆身边便是。” “哦。”林墨点点头。 也不知过了多久,厢房门口传来一阵骚动,羽香来报,说是燕王来了。 林墨连忙起身迎候,却见李淮一瘸一拐地被一群人簇拥着从外头进来,他看了一眼林墨。 “听闻老夫人病了,本王过来瞧瞧,四娘,老夫人这是怎么了?” 林墨低着头道,“回殿下,老夫人原本好好的,兴许是昨晚看见了一些东西,被气得起不来了。” 这是萧青烟教她的说辞。 李淮微微蹙眉,“老夫人身体康健,到底是见到了什么不该见的东西吓成了这样?” 几位夫人一听,纷纷面面相觑,余家的祠堂向来都是干干净净的,哪里会有什么吓人的东西? 定是这小淑女危言耸听!但看老夫人这般模样,她们心中又起疑惑,便想着让儿女们先去瞧瞧。 可她们这才发现,自己的儿女们竟一个都不在身边。 有几位已经开始找人了,却听李淮道,“老夫人乃当今丞相之母,本王身为皇室理应敬重,既然老夫人是被什么东西吓着了,不如待本王前去看看。” “殿下。”二夫人杨氏正要制止,却被李淮一个眼神吓住。 李淮道:“夫人是想拦本王?” 杨氏有些惊惧地后退了一步,“妾不敢。” 李淮点点头,便带着人风风火火地往余府祠堂而去。 林墨听萧青烟的话,只留在老夫人身旁,接下来的所有事她都不搀和。 直到许久之后,李淮去而复返。 “本王查案经过中山,谁想竟偶遇老夫人受到如此惊吓,今日本王要回京,不知老夫人可要一道?” 余老夫人挣扎着开口想要说什么,可惜如今她有口不能言,林墨只好道,“老夫人说她想要早些回京都去。” 那几位夫人见状,慌忙要近前阻拦,可眼下这种情况自然拦不住。 她们殷切地看着李淮,只希望他不要将在祠堂看到的说出去。 李淮瞥了她们一眼,“今日本王不过是来查案,旁的什么事,与本王没有半点干系,老夫人病重,还需进京疗养,几位是想要拦吗?” 杨氏连连否认后退,“没,妾身没有。” 李淮冷哼一声,便带着余老夫人与林墨离开了。 余府之事就此告一段落,一路上,林墨坐着余老夫人的马车紧紧跟在李淮车队的后面,她遵从萧青烟的意思,寸步不离地守在余老夫人的身旁。 余老夫人身边的那几位嬷嬷早已被灭了口,如今能替余老夫人说话的,只有林墨一人。 姊妹相认 李淮时不时吩咐阮齐过来探望,但看林墨是那副样子,他也只好作罢。 中山城里京都不过三日路程,他们路上行驶再缓慢,也在第三日傍晚赶回了林府。 为了免得林墨被林泽等人责罚,李淮将余老夫人送进府后,也一道入了府,同林泽说明中山的情况。 因是余老夫人舍不得胞弟,而第二日她们便要归来,于是前日夜里带着孙女独自在祠堂为余太爷祈灵。 夜半三更,祖孙二人回院休息,祠堂闹出了动静,余老夫人便折返前去查看,谁想竟见到了那不堪的一幕。 未免家丑外扬,李淮便自作主张,将那几个知情人都灭了口。 林泽知晓真相之后,除了震惊还是震惊,他没想到中山余府会出现这样的事情! 他连连向李淮道谢,谢他为林府守住这惊天的秘密,还留他在府上饮了一杯。 席间由林璇亲自斟酒招待。 余府的事由李淮亲自去解释,林墨将余老夫人送回了梅香苑之后,便早早回了菡萏院。 这些日子她看到了太多不堪的东西,脑子里混乱的很,再加上又得知余老夫人的真正面目,她一时之间竟不知该如何面对她。 是惊惧她,还是恨她,她不知道。 她不在京都的这些日子,京都倒是发生了几起大事。 只因在一场马球赛上,贝屃竟以一球之差输给了萧唤云,他便要提出娶萧唤云为妻。 贝屃此来本就是想求娶一名于良国贵女以促进两国友好,所以在与李俊正式见面的宴会上,提出了这个请求。 令人震惊的是,萧唤云答应了。 萧家的女儿,没有一个不是为了萧家的权利和地位而生,萧唤云能为自己谋取一条新路,这也是她的造化了。 不知为何,萧青烟竟有些羡慕她。 “娘子,东海王子回国的车队,三日后便出发了。” 羽香捧着一张帖子过来,“那位萧娘子给娘子下了一张帖子,说想明日邀娘子去一趟隆盛茶馆。” 林墨接过帖子看了一眼,在心底问萧青烟,“阿因,我要去吗?” 萧青烟白了一眼,“这帖子是下给你的,与我何干?” 林墨微微蹙眉,但还是点头道,“那日狩猎,萧娘子帮了我,我也该当面谢谢她才是。” 翌日一早,林墨洗漱完毕,因着萧青烟的意思去了一趟梅香苑,说是要给余老夫人请安。 她从前从来不敢来梅香苑,自从中山回来之后,她对梅香苑的感情亦是复杂。 可阿因说让她来,就算她再不愿意,也要来。 梅香苑又多了几位看着眼生的嬷嬷,她们一见林墨来了,便大方地开了门让她进去。 林墨微微一愣,但想到这几位应该是阿因安排的,便放心地冲她们点了点头。 余老夫人瘫软在床榻上,浑身上下只有眼珠子能动,她看到林墨来了,更是双目瞪圆,眸光中满是怒意。 一旁的嬷嬷道,“昨日相爷请了几位太医过来,说是老夫人因惊恐过渡中风了,怕是很难医治。” 林墨很是诧异,没想到阿因的那颗丹药竟直接让老夫人中了风。 “想什么呢?”萧青烟冷哼一声,“那只是一颗纳兰给你吃的药丸,她若心里没鬼,又何必将自己吓成那样?” 真当她是个无所不能的人了么? 真是幼稚! 林墨暗咬下唇,再问,“阿因,那接下来该如何?” 萧青烟道,“好好看着她,若是有任何异动及时通知菡萏院。” 林墨如是说完,便从梅香苑里出来了。 马车早就备好,林墨坐上马车便往西市隆盛茶馆而去。 茶馆早已修好,那位徐郎君好像早就知晓她会来一般,早早地在茶馆前等候。 林墨有些诧异,他是茶馆的掌柜,为何会亲自出来相迎? “林四娘。”徐郎君在马车前站着,一双吊梢眼笑起来竟带着一丝魅惑之气,“萧三娘已经在雅间等候,还请随我来。” 林墨默默得点了点头,跟着他走到了二楼。 萧唤云早已点了点心在雅间等候,见她来了,便冲她颔首,“四娘请坐。” 林墨应声,乖巧地跪坐下来,缩在那里,等着萧唤云说话。 萧唤云见她这般,不由暗笑一声,拿起茶盏在唇边抿了一口,“四娘应该知晓了吧?” 林墨抬眸。 “明日宫宴之后,我便要随着东海王子去东海了。”萧唤云边说边看着她。 林墨也不知该如何表达情绪,只道,“恭……恭喜萧娘子。” 萧唤云噗嗤一笑,“恭喜?何来喜?” 林墨有些窘迫,又低下了头。 “今日我约四娘来,只想问你一件事,还望四娘莫要骗我。” 林墨微微抬头,“何事?” “你的骑射到底是谁教的?” 林墨震惊,原以为她早就忘了此事,谁想她就要离开京都了还揪着此事不放。 这让她不知该如何回答。 若是她如实回答,会不会给阿因带来旁的什么事?但若是撒谎,万一她让自己当场骑马打马球,那又该如何? 林墨紧咬下唇,竟有些不知所措。 “不急。”萧唤云将点心往她面前推了推,“隆盛茶馆最近新出了一些点心,四娘可以边吃边说。” “阿因,怎么办?”林墨暗自求助,“我该说吗?” 萧青烟暗自咬牙,“让我来。” 言罢,她又强行夺了林墨的身子。 怯懦的眼神瞬间被坚定所替代,萧青烟拿起筷箸,拣了一块点心放在嘴边,闻了闻,“这点心确实不错。” 萧唤云眸光一顿,眉头微拧,“四娘觉得如何?” 萧青烟张嘴微微尝了一口,满满的榛子味道在口腔中蔓延开来,带着一丝微微的咸味。 她放下筷箸,微微点头,“不错。” 萧唤云眼底的希冀变成了一片死黑色,她淡淡道,“四娘说不出你的骑射师父是谁吗?” 萧青烟微微挑眉,气势尽显,“萧三娘子希望是谁?” 希望…… 萧唤云不敢希望。 她拿起茶盏一饮而尽,仿佛茶盏里倒的是酒。 良久,她才道,“四娘,两日后我便远离京都,远离于良国,或许这辈子再也没有可能回来了,你能告知我真相吗?” “恕小女直言。”萧青烟道,“萧三娘为何执着于此?” “因为……” 萧唤云也不知自己怎么了,竟是一时语塞,但一想到两日后她便要走了,便咬牙道,“因为,我在你身上,看到了那人的影子。” “那人?是谁?”萧青烟眯了眯眼,“妖妃吗?” “我不准你这般说她!”萧唤云语气猛地加重,竟惹得萧青烟亦是一怔。 言罢,她才觉得自己有些失礼,道,“抱歉。” 萧青烟唇角微微一勾,“那个人不是在君宝山被祭祀了吗?一道天雷灰飞烟灭,连三魂七魄都没剩下。” “不。”萧唤云道,“我不信。” “斯人已逝,萧三娘何必这般执着?” 萧唤云自嘲一笑,“萧府的女儿,一出生,命运便被安排好了,什么人安在什么位置,哪一个该如何牺牲,该在哪个位置牺牲,都被安排地明明白白。” 她抬眸,目光里有一丝悲凉,“是她告诉我,我本该有自己的命运,也可以掌控自己的命运。” “如今我做到了。”她笑了一声,“可她却……” “这一点,相信四娘深有体会吧?” 萧青烟心尖一动,犹记得当初她被萧东极送进宫的前一天夜里,萧唤云曾来她院子里看过她。 那时候萧唤云还很小,不明白她被送进宫的迫不得已,于是便天真地问了她一句,“可以不进宫吗?” 当时的她,为了萧东极对阿娘好一些,尽量讨好他,萧东极让她做什么她就做什么,哪里有“可以不进宫”这个念头? 可面对萧唤云的天真,她唇边的笑只剩下了苦涩。 于是她同萧唤云道,“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命运,就算一时不得已,我也会努力掌控我自己的命运。” 没想到,萧唤云竟将她的话记到了现在。 萧青烟给她倒了一杯茶,淡淡道,“两日后萧娘子即将启程,小女以茶代酒,敬萧娘子一杯。” 她正要去拿杯盏,突然她的手腕被萧唤云牢牢箍住。 却听萧唤云沉声道,“你是谁?” 萧青烟微微一笑,“萧娘子,小女是林家四娘,林墨。” “呵。”萧唤云呵呵一笑,“你当我是傻子吗?” 她暗中观察林墨那么多时日,对她自是有些了解,林墨喜欢吃甜食,不喜欢喝只有茶叶的清茶。 而几子上的点心无一不是咸的。 而且林墨的眼神,是怯懦躲闪的,不会像她这般苍劲有力,无所畏惧。 萧青烟欲收回手,然萧唤云却越箍越紧,她丝毫逃不掉。 “说,你到底是谁?”萧唤云不死心。 萧青烟轻叹一声,只道,“放开。” 独独两个字,每个字都带着气场和毋庸置疑的压迫感,使得萧唤云不得不放开手。 她希冀地看着萧青烟,希望她承认。 萧青烟实在受不了她的眼神,也给自己沏了杯茶,这才浅浅道,“如你所愿,你可满意?” 这八个字如同八块巨大的石头,一阵一阵地砸进了她的心湖里,霎时间湖面上泛起了阵阵涟漪。 她不可思议地再次抓住萧青烟的手,脸上咧开一张天真又充满希冀的笑容,“是你吗?阿姊?” 阿姊?已经很久没有人这般叫她了。 记忆中,好像只听得萧唤云叫过她一回。 萧青烟默默颔首,终究给了她一个肯定的答案,“是。” 泪水一下止不住,全都落了下来,萧唤云委屈地撇着嘴,眼眶湿润道,“我就知道,你不会就那般死的!” 当众求婚 “这一切都是天意罢了。”萧青烟抽回手,淡淡道。 萧唤云冷笑一声,目露凶光,“天意?若真是天意,就该让那些该死的人统统死光!” “只是时候未到罢了。”用最平静的语气说着最狠毒的话,萧青烟只淡淡的,又拿了一块糕点,正欲塞进嘴里。 “阿姊别吃,这里面有榛子粉。”萧唤云连忙制止她。 谁想萧青烟直接将糕点塞进嘴里,肯定道,“恩,味道不错。” “阿姊?”萧唤云诧异,明明萧青烟吃榛子会起疹子。 萧青烟嘴角微勾,“二皇子百日宴,萧若华也给我吃过榛子粉,那是我头一回那般细品那东西,倒是不错。” 萧唤云又有疑虑,但一想起阿姊如今在林墨身体里,若是林墨吃榛子粉不起作用,那阿姊必定也不会! 她长舒一口气,然而突然又一个激灵,“萧若华怀疑阿姊了吗?” 萧青烟喝了一口清茶,“不仅是萧若华,李淮和李俊也在怀疑。” “那该如何是好?后日我又要走了……”萧唤云蹙眉,“我明日想法子……” “不必。”萧青烟止住她,“东海之行是你的路,不必管我。” “可是……” “你不信我?”萧青烟挑眉。 萧唤云低眉,“我信,可阿姊孤身一人在京都,我不放心。” “有什么好不放心的?一切都在我掌握之中。” 萧唤云忽而想起一事,“阿姊,萧子林之辈倒是没什么,但萧子昂,阿姊你不得不防。” “说来听听。” “萧子昂身子不好,但他在兵法上天赋很高,如今又拜得名师,很是不好对付。” 萧唤云倾身,“萧子安死后,他与萧子林一直在暗中调查什么,如今他虽没露出什么马脚,但我怀疑他定在背后做着什么。” 萧青烟点点头,“恩,我知道。” 萧唤云诧异,“阿姊知道?那为何不……” “为何不杀了他?”萧青烟玩味似的摆弄着手里的茶具,“还未到时机。” 两人相对叙旧了许久,直至天色将晚,萧唤云这才依依不舍地离开。 萧青烟淡淡地看着她离开的背影,嘴角微微一扬,她应该会过得比自己好吧。 第二日是宫宴,也是李俊为东海王子践行举行的宴会。 东海王子此次前来,拿了无数珠宝首饰以及东海特产,就为了迎娶一位贵女回去,为的便是两国十几年的友好。 东海国一半面海一半面山,山林处便是与于良国的边境,另一面则与扶桑国隔海而望。 于良国兵强马壮,若是不与于良国修好,有朝一日被扶桑国进犯,两面夹击的海域之国,怕是会在朝夕之间覆灭。 所以东海王子此行,志在必得。 而李俊也很乐意与东海国交好,于良国也有海域,只不过海域面积远远比不上东海国,海域的防御能力亦是如此。 所以海面上的海盗们往往挑于良国海域下手,惹得于良国海域百姓民不聊生。 若是能与东海国修好,借鉴其海域防御能力,填补军事空缺,那么于良国便会更加牢固强盛。 这是一笔有赚不赔的买卖。 所以李俊很高兴,除了给东海王子一位贵女,还赏了五十个美人,好几十车绫罗绸缎珠宝首饰,更是开放了与东海国边境的外贸往来。 林墨地位低微,本就没有去参加宴会的资格,二皇子百日宴,勉强是因为林妃的缘故;太子大婚,是皇后亲自点名,不得不去。 而这一回,竟是林泽主动带她去。 林墨不敢问其缘由,萧青烟更是不屑于问,于是一大早,她便被几个嬷嬷塞进了入宫的马车里。 皇宫有专门宫宴的殿宇,名曰永泽殿,意为永沐恩泽。 林墨跟着寺人穿过无数亭台楼阁,终于在永泽殿内找到了自己的坐席,只是刚坐下她便发现。 她身旁的坐席上坐着一个很是熟悉的身影。 林家娘子,林可儿。 林可儿正埋着头不说话,她时不时抬头,那双灵动的眼眸一直往她的方向看,似是有话要说。 林墨本想去搭话,可一想起萧青烟的嘱咐以及她答应过的,便只好收回话头,安静的坐在原地。 谁想没过多久,林可儿便走近前来,“墨儿,你怎么不理我了?是不是在生我的气?” 林墨略显客气地摇了摇头,“没什么,林娘子莫要放在心上。” 林可儿见她这般生疏,险些哭出来了,“墨儿,我知你生我的气,可那匹马儿当真是温顺得很,我也不知它怎么了,竟突然就闹了脾气。” 她嘟囔着,“这可是我千辛万苦从阿耶那里求来的,原以为你会喜欢。” 林墨不愿看她自责,可又想起萧青烟的话,只好作罢。 “那匹马儿我的确很喜欢,只是,或许我不适合。”林墨道,“多谢林娘子好意。” 林可儿一手抓住她的手,“墨儿,你莫要与我生疏了,我年纪小不懂事,京都好些规矩我也是不大懂的。” 她哭着道,“墨儿,你是知道我的。” 萧青烟冷哼一声,但依旧没说话。 林墨埋着头,长叹一声,“罢了,如今在皇宫境内,你若是再这般同我说话,怕是会引人注目,届时林郎中怕是会有被御史弹劾的危险。” 林可儿受宠若惊,“墨儿,你这是在担心我吗?” 林墨点点头,“你快先回去,宫宴马上便要开始了。” 林可儿猛然点头,转身坐回到自己的坐席上。 少倾,有寺人来报,说是太子与太子妃驾到,林墨心中一颤,自五娘与太子大婚之后,她便再也没见过她了。 没想到她们再次见面,竟会在宫宴上。 她一身太子妃华服,正坐于高位之上,目光倾视,气质非凡,与往常的样子判若两人。 林墨不禁暗自惊叹,五娘的言谈举止,竟是比皇后娘娘还要高贵几分呢! 王诗柔的视线微微朝她而来,林墨很是默契得冲她点了点头,她亦是抱着一丝微笑,就如从前一样。 身为远明侯侧夫人的林一正坐在王诗柔下首后侧方,她亦是高傲得仰着脖子看着众人,像是要将王诗柔的风华比下去一般。 林墨正跽坐在坐席上观察着,谁想面前竟突然一黑,几子上还多了也一个袋子。 “林四娘。”贝仓的声音从她的头顶传来。 林墨仰头,正对上他那张露出一嘴白牙的笑容。 他指了指几子上的袋子,“这是我单独送你的珍珠,旁人都没有的,你快收好!” 林墨受宠若惊,“殿下,如此贵重的礼物,小女不能收。” “不不不!你一定要收下,千万不要跟我客气!” 贝仓道,“今日宴会之后,我便要随我大哥回东海了,你救过我的命,我这辈子都会记着的!” 他的眼中仿佛放着光,他顿了顿,轻声在她耳边说了一句,“这袋珍珠可是价值连城的紫珍珠,你可千万收好了!” 林墨愣愣的,却听他再道,“我阿娘说,有钱傍身日子才松快!日后你定要来东海找我啊!” 不远处传来一阵咳嗽,贝仓当机立断,迅速拿起那袋子,直接塞进了一旁羽香的手里,示意她快点收好。 下一刻,贝屃站在了他身后。 贝屃冲林墨微微颔首,随后拎小鸡仔似的拎起了贝仓,“给我回去。” “大哥,放我下来!”贝仓挣扎着,“林四娘还看着呢,快放我下来。” 贝屃完全不理他,径自往他们的坐席而去。 皇上与皇后相继而来,宫宴正式开始。 参加过三次宴会的林墨早已经熟悉了宴会的流程,她只默默的端坐在角落看着便可。 听闻贝仓王子喜欢看歌舞,这回宫宴,皇后专门请来里教坊司里的歌伎,刚开宴,教坊司的歌伎们便出来献技,一时之间好不热闹。 贝仓自是险些看呆,免不了贝屃一顿暴打。 而此时,台上有一身着红衣戴着面纱的女子在各个舞伎身边穿梭,乐声落下,那女子突然被舞伎们拱抬了起来。 那翩翩若仙的红衣随风摇曳,乍一眼看,她好如众星捧月的仙人,又如奔月的女娥。 如此舞技,竟叫在场众人纷纷侧目。 不愧是教坊司的舞姬,舞技竟如此一绝! 歌舞接近尾声,那女子缓缓收了势,做了最后一个亮相,乐声一止,众人皆静默了几息。 虽这支舞起伏不如入阵舞,气势不如剑舞,但柔美如仙,如痴如醉,亦是叫人叹为观止。 皇后很满意众人的反应,突然发话,“陛下,林相有一千金娘子,风华绝代。” 话音刚落,众人皆将目光往林墨身上引,谁想皇后也又道,“林相当真是好福气,嫡女竟都生得如此出众。” 李俊眉头微拧,示意台上那戴着面纱的女子,“将面纱摘下来。” 女子遵命,将脸上的面上摘了下来,一张精致秀美的面容展现在众人面前。 她竟是林相之嫡女,林家三娘,林璇。 李俊眯了眯眼,这番看来,林璇的确出众,甚至比她的长姐还要美艳不少。 皇后倾身提醒道,“陛下,自妾小产之后,身子一直不适,璇儿读遍医书,给妾献了一张医方,如今妾身子大好,曾说要赏她呢。” “哦?皇后觉着要赏她些什么?” “今日是萧三娘与东海贝屃王子的饯别宴,亦是贝屃王子的大喜之日,妾觉着,不如好事成双,也给璇儿保一门亲事。” 李俊唇角微勾,问林璇,“你可有中意的郎君?” 皇后连连道,“陛下,璇儿好歹是个未出阁的贵女,哪里经得住这番问?” 林璇却给李俊行了一个大礼,“回陛下,小女自小就喜欢驰骋疆场的大将军。” 登望星楼 李俊眉头微蹙,神色忽而冷了下来,他将视线瞥向萧家的方向,却见萧子林亦是浑身一震。 他很是厌恶的眯了眯眼,“林三娘是林相爱女,寻常将军又岂能配得上?” 林璇道,“小女想嫁的是燕王殿下。” 众人没想到林璇会这般胆大,一时之间竟皆目瞪口呆,就连林墨都惊呆了。 李淮虽身有缺陷,却一直是京都少女们心中的英雄,他人又儒雅幽默,更是受尽娘子们的喜欢。 林璇这般一提,那些对李淮有仰慕之心的娘子们更是死死地瞪着林璇,仿佛要在她身上盯出一个窟窿才肯罢休。 然而他们更没想到的是,李俊竟答应了。 “既然皇后保媒,寡人就替燕王应了。” 李俊阴测测地看向李淮,笑道,“燕王,这林家嫡女可做得你燕王府的正妃?” 李淮缓缓起身,冷着脸道,“我燕王府实在太小,恐容不下林家嫡女大架。” “无妨,寡人再给你修建一座燕王府便是。” 李俊脸上闪过一丝得逞的笑意,他语重心长道,“若还是不够,寡人再赠你几个美姬。燕王啊,你也该成亲了。” 李淮还要反驳,却被李俊一嘴回绝,“今日是东海王子的饯别宴,燕王可莫要拂了寡人的兴致。” 李淮双拳暗自紧握,牙齿被他咬得咯咯作响,他知道,她此刻正在看着。 李俊本就多疑,如今又变得乖张怪戾,听闻,他已经开始无节制地杀人了,若是直接惹得他不快,李淮无法料想接下来的后果。 良久,他道,“既然皇兄给臣赐下美眷,臣自当接受,不过按照位分,臣可娶一个正妃两位侧妃,不如……” “好。”皇后展颜,“茹儿,还不快近前来?” 闻言,席间有一位娘子走了上来,这娘子微微低头,给萧若华与李俊行了一个大礼。 林墨看得真切,她正是那日燕王在平康坊坊门救下的那位小娘子,齐家二娘子,齐茹儿。 皇后道,“想必这位娘子燕王不陌生,那日若非燕王相救,恐怕茹儿早就丧命于马蹄之下,今日恰逢陛下赐婚,不如让茹儿做了你的侧妃,何如?” 齐茹儿满脸羞红,“茹儿多谢皇后娘娘,多谢陛下。” 李淮的视线仿佛钉在了林墨身上,他还想再提,可奈何如今他的地位权势,远远不能达到能自己做主的地步。 如此场面,他只能忍! 指甲早已嵌入了掌心,几滴鲜血从他手背慢慢滑落,他最后看了一眼林墨,随即道,“多谢皇后娘娘。” 他应下了这两门婚事,李俊高兴地举起酒杯站了起来,“今日寡人很是爽快,来!众爱卿再陪寡人畅饮一杯!” 席间众人纷纷举起酒杯,然则却各有各的心思。 一杯酒下肚,李淮厌恶地瞥了一眼想要坐在他身旁的两个女子,豁然起身正欲离席。 却听林璇道,“王爷欲往何处?” 李淮暗自咬牙,沉声道,“本王去母妃殿中走走,你们莫要跟来!” 听得他要去母妃殿中,林璇只好乖巧地坐在一旁应和。 原本宫宴再过半柱香便要结束的,但由于皇帝突然兴奋,众人也不得不陪着他乐呵。 也不知过了多久,有一个宫婢前来,“可是林四娘子?” 不知怎地,当李淮方才同意了那两门婚事之后,林墨的心莫名地一震,仿佛是遇到了一件极大的伤心事般,使得她如今心情很是滴落。 当听闻宫婢的声音时,林墨猛地抬眸,眼眶还有些湿湿的。 她乖巧地点点头,答道:“小女正是。” 那宫婢道,“太子妃娘娘有请。” 林墨将视线对准王五娘方才的座位,却见那处空空如也,想来五娘定是受不了这宴会,去后殿休息了。 她面上一喜,她许久没见五娘了,如今正是见她的最佳机会,于是她起身,跟宫婢离席而去。 谁想她还未走出永泽殿,便听得林可儿在身后唤她,“四娘!” 她顿住脚,回身而望,“可儿?你怎么跟来了?” “我见你出来了,我便跟来瞧瞧,你要去何处?” 林墨道,“五娘唤我呢。” 林可儿一把抓住她的衣袖,“我可以一道吗?我也想见见五娘。” “让她滚!”萧青烟的声音从耳边响起,听起来心情很是不好。 林墨有些无奈,道,“可儿,五娘如今是太子妃,若非召唤,咱们也并非想见就能见的。” 林可儿委屈地撇了撇嘴,“竟是这般难吗?” 她不死心,问向那宫婢,“这位姑姑,可否帮小女通传?” 宫婢眸光一凝,微微点头,“若是这位娘子想见太子妃娘娘,婢子确实可以代为通传。” 林可儿欣喜地保住了林墨的胳膊,“墨儿,咱们一道吧。” 林墨终究没有拗得过她,只好带着她一道。 宫婢将她们带到了一座高楼,高楼上有一处偏殿。 宫婢道,“太子妃娘娘吩咐,望星楼上看星星很是清楚,请两位娘子在此稍后,娘娘一会儿便到。” 这望星楼林墨早有耳闻,听闻是太|祖皇帝建起来观星测算用的,后来又独独建立了观星处,便弃了这望星楼。 望星楼是宫里数一数二的高楼,从楼上往天上望去,点点繁星一望无际数不尽,很是壮观。 而从楼上往下望去,那是一片极大的园子,园子不远处则是一片林子, 黑夜之中,林子里亦是有点点星火,但比起天上的那些,更显得幽森可怖。 不等林墨问,萧青烟同她道,“那是上林苑。” 是她当年饲养小白的地方。 林可儿亦是头一回见这般壮观的场面,连忙将她拉至栏杆旁,问她“墨儿,我曾在青竹观听那些道长说,天上的星星是有名字的,那你说,那颗是什么星?” 林墨顺着她指着的方向看去,那几颗星星正闪烁着。 她摇了摇头,“我不知。” “我也不知。只不过我听闻,人死之后,便会化作天上的星星。” 她这话仿佛是一根锥子,直接刺进了她的心脏。 柳氏如今虽然有了嫡夫人的名号,也有了牌位和像样的墓碑,林墨想她的时候,可以去祠堂看她。 可在此之前,她都是通过寻找天上的繁星来思念与祭奠柳氏。 林可儿这么一说,她立刻鼻头一酸,不知不觉得与往常一样,开始在繁星中寻找柳氏的那颗。 却听林可儿道,“墨儿,你可还记得我同你说过,我的意中人也是一位大英雄吗?” “恩。” “他身材魁梧健壮,骑在马上时有一种威风凛凛之感。” “恩。” “他骑马射箭样样精通,还有一身武艺与本领,还心地善良救人于危难!” “恩。” “当年我孤身去青竹观,路途遇险,是他救的我。” “恩。” “墨儿,你想知道,他是谁吗?” 林墨的视线依旧停留在繁星中,“那位大英雄是谁?” “他此刻,应该也躲在天上诸多繁星中吧。” 林墨眸光一滞,讶异地看着她,“你是说,他……已经……” “没错。”林可儿微微一笑,但依旧阻止不了流下的泪水。 “墨儿,你想知道他是谁吗?” 林墨顺着她问:“他是谁?” 林可儿的眼眸中突然闪过一丝杀意,表情凝重地丝毫不像她平日里那般天真。 她死死地盯着林墨,哑着声音道,“他叫萧子安。” 一股强大的推力将林墨整个人从栏杆里推了出来,下落的一刹那,林墨惊诧地看着林可儿。 却见她嘴角噙着一丝得逞的笑,显得她满是泪水的脸愈发狰狞了几分。 林墨死也不会想到,林可儿居然要杀她! 为什么? 望星楼很高,高到可以将天上的所有星星净收眼底,亦可以将上林苑里的所有猛兽隔绝在外。 风呼呼地在她耳边吹着,被背叛的泪水顺着风飘走,她的心,一阵一阵刺痛。 没想到,她居然要死了。 更没想到的是,她居然是以这种方式死去。 她还没有成功走出相府,她还没有实现阿娘的意愿,回到江南,过一过无拘无束的生活。 她还没有帮阿因报仇。 她还有好些事没有做! 可她如今,竟是没机会了…… 阿因,你会怨我吗?怨我最后依旧信了不该信的人? 阿因,我错了!我真的错了! 砰得一声巨响,她重重得落在了地上,死前的那一刹那,她仿佛看到了阿娘。 阿娘化作了星星,来接她了。 浑身的钝痛让萧青烟不得不叫喊出来,她猛地睁开眼,却发现自己正躺在一个人的怀里。 那人猩红着眼,正抱着她不知往哪里跑。 见她醒来,那人哭着道,“阿因,莫要睡!我会救你的!这回我一定会救你的!” “李……淮……”萧青烟试着说话,可声音依旧沙哑,但她努力说着,“李……淮……” “我在!”李淮抱着她,也顾不得装作瘸腿的样子,“阿因我在!” 萧青烟几乎用尽全力,“救……快救……快救林墨!” “好!我一定救!” 阮齐急忙赶来,见他怀中抱着林墨,慌忙要去接,“郎君,太医已在韩妃宫偏殿,奴来抱,奴跑得快。” 李淮腥红着眼,他要自己抱她,可一想到在外人眼里自己是个瘸子,于是暗自咬牙,将林墨交到了阮齐的手中。 而此时,阮庆从黑暗中现身,“郎君,奴去查看过了,林四娘坠楼之前,望星楼上除了林郎中家的林可儿娘子,没有出现过任何人!” “将她打入廷尉!”李淮眯了眯眼,“本王要亲自审问!” “郎君,那可是林郎中的千金!”阮庆压低声音道,“林郎中是林相的人。” 他阴冷道,“那又如何?” 大婚之日 萧青烟醒来时,已然是半个月后的事情,她睁开双眼,看着屋子里熟悉的摆设,眼底泛着一丝幽幽的冷意。 原本拥挤不堪的身子突然与她的魂灵合二为一,再也无法松动。 林墨的魂灵已经彻底从这副身子里消失。 林墨死了。 彻底死了。 萧青烟,回来了。 羽香感到屋子里有动静,连忙进来查看,“娘子,你莫动,仔细伤口!” 萧青烟抬眸,微微侧过身子,撕裂的疼痛直接冲向她的头皮,她咬牙,“林可儿呢?” 羽香微微一愣,紧咬下唇,“林娘子试图在皇宫谋杀太子妃,死在了廷尉府,连带着林郎中一家也被判刑,已于昨日流放漠北。” 还真是便宜她了!萧青烟胸口一闷,眸光微冷,“这些日子,萧家可有什么动静?” 羽香摇头,“除了萧娘子随东海王子去了东海之后,萧家便再无任何动静,不过莫娘子说,驻守盐马关的萧司马,快要回来了。” 萧青烟撑起身子,目色更是冷凝,“他回来得可真是时候啊!” 羽香低声道:“婢子听闻萧司马此次回来,是陛下召见。” 萧青烟冷哼一声,看来李俊已经开始不信身边人了。 见她要起身,羽香再次近前制止,“太医吩咐娘子莫要乱动。” “她死了。” 羽香微怔,“娘子说什么?” 萧青烟抬头,也不知是身痛还是心痛,她看着羽香,道,“林墨死了。” 羽香本打算装作无所谓的样子,不让她担心,可泪水却不停的哗啦往下落,止都止不住。 “我家娘子生性善良……”羽香自责地抹了一把眼泪,“在这人性诡谲的圈子里,我家娘子迟早会被人害,好在殿下已经为她报了仇。” “不是林可儿。” 羽香一愣,“娘子说什么?” “背后真凶不是林可儿,她只不过是个执行者罢了。” “婢子不懂。” “林墨死前,林可儿同她说,她所心悦之人,是萧子安。” 萧青烟冷冷道,“她不惜以命为代价,要为萧子安报仇,最终还连带了林郎中一家,若非背后有人精心替她策划,她一个人可办不到。” “正月出游时,她曾对东京城、西市、平康坊所有地方如数家珍,试问一个身处深闺,常年在青竹观之人,如何会知道那些?” “关于那些,我家娘子也是不晓得的!”羽香恍然,“定是有人带她见识过!” “还有那匹枣红马。” 萧青烟道,“林可儿说,那匹枣红马是她求了林郎中许久,林郎中才给她的,可她只是一个不受重视的庶女,林郎中怎么会舍得给她那么一匹上等马?” “也定是旁人赠她的!”羽香暗自咬牙,“可那人到底是谁?难道是萧家?” 此时,良夕从外头走了进来,她见自家娘子醒了,竟是跪在她床榻旁哭了起来,“娘子你终于醒了,婢子可担心了!” 羽香安抚她,“娘子刚醒,你莫要再吵着她。” 良夕连忙收了声,抹了抹眼泪,才道,“夫人方才派人来探过,被婢子赶出去了。” 萧青烟蹙眉,“她怎么如此好心?” 羽香欲言又止,便被良夕抢了话头,“娘子是被燕王亲自送回菡萏院的,燕王吩咐……” 她脸颊微微红,“燕王说,他瞧了娘子的身子,所以要娶娘子。” 没想到李淮竟这般执着,萧青烟冷笑一声,“一下子娶三个?他吃得消吗?” 羽香道,“比起旁人,燕王确实对娘子格外上心些,只不过……” 她轻叹了一声,“听闻留香院最近为了准备三娘的嫁妆,忙得脚不沾地,险些动了胎气。” 萧青烟眯了眯眼,“林泽呢?” 羽香微怔,随即道,“这些日子,相爷一直在书房,偶尔去一去暮云阁与留香院。” 萧青烟冷笑一声,“他倒是过得挺悠闲。” “娘子何意?” 萧青烟咬牙,“忘了么?若非林泽叫她去宫宴,她会去吗?” 羽香浑身一震,是啊,若非相爷亲自叫自家娘子去宫宴,便不会发生接下来的所有事! 自家娘子如今定还活着! 一想起自家娘子出门时,门前早就备好的马车,又想到这些日子后院对菡萏院的回避以及没有从前那般苛待。 原来,竟是早有预谋! “相爷他……” 羽香再次鼻头一酸,她知道,一旦相爷起了这个心思,如自家娘子还活着,也定会在未来的某时某刻突然死于“意外”。 “娘子,羽香,你们在说什么?”良夕挠头,她实在不大懂她们的话。 羽香微咬下唇,“良夕,这些事,以后我慢慢同你解释。” 良夕点点头,“时候不早了,婢子去给娘子准备些膳食,娘子刚醒,还需要进食补一补。” 她说着,便下去了。 关于燕王大婚一事,东京城里早就传得沸沸扬扬。 一说燕王蒙天恩,娶得娇妻美妾,其乐融融;一说三女抢一夫,燕王无奈便全都娶回了府; 又一说,林府四娘实则早已心怀仰慕之意,结果未能如愿,便要以命相逼,燕王无奈,最终亦是将她娶回了家。 众说纷纭,但每一个说法都与现实大相径庭。 良夕听闻此事,采买归来,一脸气鼓鼓,羽香见她这般,便问了一句。 她道,“明明是那林家娘子故意害我们娘子,他们怎地不说?” 萧青烟正躺在胡床里休息,见她这般,却只是风淡云轻地微微一笑,“市井之徒,总爱听那些情感纠纷,旁的根本无人在意,你又何必在意?” 良夕撇了撇嘴,“婢子就是看不惯有人这般诋毁娘子。” “过几日便会有旁的情感纠纷惹他们议论,你只管无视即可。” 良夕虽还有怨言,但终究还是闭上了嘴,只是东京城关于林墨的流言依旧没有消失,一直持续到燕王大婚之日。 燕王大婚是大事,更可况,如今他一下子娶了三个,更是惹得整个东京城议论纷纷。 皇帝特地下旨,拨了一块地给燕王新建府邸,皇后更是赏了燕王无数绫罗绸缎以兹贺礼。 久违的东京城,一下子便热闹了起来。 相府嫁女,十里红妆,但大部分的红妆都属于林璇,而林墨的车架也只能默默地跟在林璇车架的侧后。 羽香与良夕都觉得委屈,让萧青烟却安详地坐在车里,无视着众人鄙夷神情。 离开相府,是林墨生前所愿,如今她已然算是堂堂正正地离开相府了。 下一步,便是让李淮休了她。 那么她便堂堂正正地拥有自由之身,等到给林墨报了仇,将李俊拉下马,她便带着几个侍婢,去江南。 替林墨过她想过的日子。 再也不回来。 车队热闹地在燕王府门口停了下来,仆人司礼官纷纷前来迎候。 萧青烟轻轻撩起车帘子,却见那三个司礼官目光直直地盯着林璇的车架,一副期待被挑中的神情。 她讽笑一声,随即瞥了一眼同样从小车架上下来的齐二娘。 却见她只默默地从车上下来,很是乖巧识礼的站在那里,眉眼低垂,看不出任何神情。 她暗自冷笑,到底是萧若华教出来的,的确沉得住气。 林璇被嬷嬷从车架上扶了下来,繁华的礼冠在众人面前一亮。 她亦是暗自瞥了一眼林墨,冷哼一声,便随便选了一个司礼官,由他将她带进王府。 萧青烟对她的蔑视视而不见,亦是随便选了一个司礼官,紧跟其后。 燕王府倒是没有她想象的那么小,司礼官将她带入正堂,却见李淮一身礼服,早就站在那里。 司礼官将林璇的手放在他手心,喊道,“礼起!” 喝彩声纷至沓来,李淮却是绷紧神经,自从他这三位夫人同时进门,他的视线便一直放在萧青烟身上。 他从前想过很多种将她迎娶过门的法子和方式,可从来没有眼前这种更让他抓心挠肺,痛苦不堪。 他的确娶了她,可正室之位却被迫给了别人。 李俊那得逞的表情犹在他脑中盘旋,他暗自咬牙,总有一日,他定要让李俊也尝尝他今日受的痛苦! 婚礼琐事繁多,行过礼后便表示已经入了门,前院便是宾客们的天下,萧青烟便趁此径自回了她自己的侧院。 满屋子的红绸帷幔,萧青烟只看了一眼,便径直走向梳妆台前。 铜镜中映出了林墨那张清秀的脸,经过一年多的调养,林墨终究还是长开了。 一双鹿眼圆圆的,带着一丝无辜,在一双娥眉之下,又显得些许的妩媚,琼鼻小巧却高挺,樱桃小口上了唇脂,点点娇嫩,仿若一朵鲜嫩的花瓣。 大约是因为纳兰的那些保命药丸,使得她的身子好得极快,也不过三个月,她便已经不疼了。 她默默地看着这张脸许久,良久,她指着头上的钗环,对羽香道,“卸了。” 羽香一愣,“娘子,还未喝过合卺酒……” 前世里,她是直接被送进宫的,没有行礼,没有红妆,甚至连礼服都不曾有。 老皇帝将她当做女儿宠爱,确实也给了她好些好东西,直到李俊登基,她也不过是从一个宫殿移到了另一个宫殿。 照旧什么都没有。 说真的,当她看到了这些东西,她还是有些羡慕林墨的。 试问世间哪个女子不想十里红妆风光出嫁?又有哪个娘子不想红室双烛,与郎君一共白首? 可她不是林墨,她也不是什么普通娘子!她是从地狱归来的萧青烟! 她微微抬眸,眼中亦是冷漠,“你觉得,今晚李淮会来我这儿吗?” 她不过是占了个侧妃的名号,况且今日王妃入府,身为王爷,自当要去林璇的院子里才是。 否则李俊与萧若华那里,必定会怀疑什么。 羽香默默地闭上了嘴,与良夕一道将她身上繁琐的钗环以及侧妃的礼服都换了下来。 醉酒出行 夜已深,但王府却依旧热闹,沐浴完毕的萧青烟正坐在窗前,等着羽香为她绞干头发。 却听羽香道,“娘子,咱们当真不等王爷吗?万一……” 王爷待萧青烟如何羽香一直看在眼中,她相信王爷待她是真心的,今日虽然王妃入府,但王爷定会来看她。 可萧青烟却不这么认为,就算李淮来了,她也不愿意见他。 她已经栽在姓李的男人手中一次,不想再栽一次。 她道,“快些绞干吧,我累了。” 良夕给她备了些吃食,“娘子,你一日都未吃东西了,不如吃些东西再休息吧。” 萧青烟摇了摇头,“不必了。” 她没有胃口。 自从知道自己要嫁给李淮之后,她便没了胃口。 她不知该如何形容此刻的心情,愤怒?怨恨?难过?心酸? 她不知道。 羽香的动作很快,没过多久便将她头发绞干了,她豁然起身往床榻走去,一袭月白色睡袍俨然拖在地上。 等到睡下后,她道,“熄灯。” 羽香不敢打扰她,便吹熄了蜡烛拉着良夕出去了。 只因王府同时娶了一位王妃两位侧妃,宴请的是两家人,王府宴厅的热闹一直持续到戌时都没有结束的意思。 守在门前的羽香看了看天色,向良夕道,“良夕,你先回去吧,娘子这里我守着。” 良夕早就困了,但一想到自家娘子头一回在陌生的院子里过夜,依旧打起了精神,道,“不,我不困。” 羽香双手搭在她的肩上,将她往婢院方向推,“你先去休息吧,娘子这里需要轮守,后半夜你再来。” 良夕想了想,终究点了点头。 待到良夕走后,屋侧角落走出了一个黑影,他手中还拿着一个食盒。 羽香扭过身,微微抬眸,“你怎么来了?是王爷让你来的吗?” “王爷怕墨妃饿着,特地让我去西市最好的酒楼买了些吃的。” 阮齐将食盒递给她,“王爷说,他晚些会到,让墨妃等他。” 羽香拒接食盒,“我们娘子已经睡下了,娘子说,今夜王爷应该好好待在王妃处。” 阮齐却将食盒硬塞在她手里,“王爷爱上哪儿上哪儿,我们做下属的只遵从主子的命令便可。” 说完他一个闪身,消失在黑夜中。 羽香默默地看着手中的食盒,更是肯定了心中的猜想,她又看了一眼紧闭的房门,良久,她只能无奈地叹了口气。 阮齐说得不错,他离开没多久,燕王便来了,他虽然一身酒气,但看着丝毫没有醉意。 他见羽香一个人拿着食盒守在一间漆黑的房门前,眉头微蹙,“你家娘子睡了?” 羽香行了一个礼,“娘子说今日她实在累得很,便不等王爷了。” 李淮看了一眼食盒,“她吃了吗?” 羽香再道,“娘子今日一整日都未曾用膳,婢子们劝了也没用。” 李淮再次凝眉,正欲推门而入,却被羽香止住,“王爷,娘子说……” “你下去。” 羽香眸底闪过一丝别样的神色,同他福了福身,“那婢子下去了。” 她正欲转身,又被李淮叫住,“慢着。” 羽香回过身,“王爷还有何吩咐?” “你就在此地守着,任何人都不准进。” 羽香嘴角微微一扬,“喏。” 卧房的门被缓缓拉开,李淮蹑手蹑脚地走了进去,房间里的灯全都被掐灭了,他只能靠着从窗缝里透出的一丝月光寻找他的心上人。 终于,他看见了一位宛若谪仙般的女子,正被一片浅浅的棉被盖着,静静地睡着。 他不由得宠溺一笑,外头这么热闹,她竟还睡得着。 他蹲下身来,伸手轻轻掐了掐她那如水一般的脸蛋,“醒醒。” 萧青烟正在睡梦中,突然感到有人在掐她,她蹙了蹙眉,将那人的手拍开,继续睡。 李淮又笑了一声,这回他不再温柔,只在她耳边吹了一丝热气,威胁道,“你若再不醒,我就亲你了。” 果不其然,萧青烟一个激灵,迅速睁开了眼睛。 谁想正对上了李淮那张红扑扑的脸。 “你怎么来了?”萧青烟质问他。 李淮撇了撇嘴,“我不能来吗?” 今夜是他的大婚之夜,她是他的侧妃,这里是他侧妃的屋子,他不能来吗? 萧青烟蹙眉,“今日是王爷与王妃的大婚之夜,王爷理应去王妃院子。” “阿因。”李淮止住她,眼中竟有些委屈,“你就这么想赶我走吗?” 萧青烟眸光一滞,当她从望星楼坠落后醒来时,迷迷糊糊中也听到有人喊她阿因,她以为那不过是一场梦。 因为“阿因”这个名字,是老皇帝给她起的小名。 除了老皇帝,还有当年她宫殿里的几个嬷嬷侍婢,谁都不知道。 “你叫我什么?” “唤你阿因啊!”李淮道,“你难道不是阿因吗?” “你为何……”她还未说完,便有一件衣裳直接笼了过来。 李淮道,“快将衣裳穿好,我带你出去。” “李淮,你要作甚?”萧青烟将衣裳扯了下来,下一刻,房内便多了一人。 羽香战战兢兢地站在一旁,“娘子,王爷唤我来给您更衣。” 她微微凝神,却见李淮已然站在屏风外。 “李淮,你到底要作甚?”萧青烟边被穿着衣服边问。 羽香动作很快,不过几息便给她换好了简装,她刚给萧青烟系上最后的锁扣,便见李淮一袭月白色衣袍站在她面前。 屋内依旧未掌灯,只凭着月光,便能瞧出李淮那挺拔无双的身姿。 却见他身形一闪,站在床榻旁的萧青烟立刻被他拦腰抱起,单足点地,瞬间从窗口飞了出去。 耳旁有风呼啸而过,萧青烟被他牢牢护在怀里,她几乎能听到他正乱着频的心跳。 东京城入夜之后,各个坊市的门便会关闭,但坊市之内却不会宵禁。 李淮带着萧青烟穿过好几处坊市,最终在玉熙坊中落了脚。 面前是一处灯火通明的小巷,巷两旁摆放着好些小摊子,几乎每个摊子卖的都是些小食。 李淮拉着她去了一处卖馄饨的摊位,“这里是玉熙坊,西连西市,东连平康坊,北连莫平坊,南面便是玉河。” 他问老板要了两碗馄饨,寻了两个座位坐了下来,“入夜之后,东京城所有坊门都会关闭,但只有玉熙坊的坊门会开一半。” 他为她解释,“玉熙坊内居住的都是些在平康坊与西市等地做奴仆小工的人,那些人大多夜归,所以,这条巷子里便会为那些晚归之人支起一些小食摊位。” 萧青烟坐在他身侧,依旧紧蹙眉头,“你带我来这里作甚?” “听闻你一整日都没吃东西了,一下子吃那些油腻的东西恐会肠胃不适,所以馄饨恰好。” 他说完,老板便端来了两碗撒着葱花热气腾腾的馄饨。 李淮将其中一碗推到她面前,再给她拿了一只勺子,眸子仿佛带着光,“快尝尝。” 萧青烟原本不想吃的,但闻到这葱花的香味,不由得勾起了她的馋虫。 她将信将疑地拿起勺子吃了一小口。 鲜滑地汤汁顺着舌根入腹,整个身子都因此温热了起来。 馄饨中带着的一丝肉的香味,被如豆腐般的面皮裹着,只轻轻一抿,便已经在口腔中碎了个彻底。 还不错。 萧青烟忍不住多吃了几口,很快,那一碗馄饨便被她吃完了。 李淮很满意地看着她吃完,将自己面前的那一碗推给她。 “你不吃吗?”萧青烟问。 李淮宠溺一笑,“我想看你吃。” 兴许是因为一日没吃东西,方才馄饨一下肚,更是勾起了她的食欲,既然他不吃,那她便不客气了。 良久,她将第二碗馄饨吃到了肚子里。 “还要吗?”李淮问。 萧青烟摇头,“不了。” 她好歹是个贵女,此刻又是面前此人的侧妃,所有吃食用度都要有度。 李淮放下银两,将她拉了起来, “走。” “去哪儿?” “消消食。”李淮微微一笑。 萧青烟总觉着今日的李淮与往日的燕王有些不同,但到底是哪里不同,她却有些说不上来。 她突然拉住他,“李淮,我有事要问你。” “一会儿再说。”李淮紧紧握住她的手,十指相扣,“我们先走走。” 李淮的力气有些大,萧青烟根本抽不出来,于是只好任由他这么牵着。 “李淮,你要带我去哪儿?” “很快便到了。”李淮牵着她,走过了几条暗巷,再通过了几条街道,终于在一片柳树下停了下来。 面前是一条长长的柳堤,这条河堤每每入夜便会漆黑无比,所以夜路之人坠入玉河之事也频频发生。 而此时,河堤之上却亮如白昼,每一棵柳树之下都掌着一盏红灯,乍一眼看去,仿佛是一条长长的灯笼蛇。 因是有了亮光,玉河之美亦是尽在也眼前。 萧青烟微微蹙眉,“你弄的?” 李淮挑了挑眉,“今日是你我大婚之日,自然要普天同庆才是。” “李淮。”萧青烟看着他,“你想做什么?” 李淮亦是看着她,也不知是不是这红灯笼的缘故,他那双深邃的眸子也变得红红的,好半晌,他一把将她拥入怀中。 萧青烟本想挣脱,却被他牢牢箍住,他将脸埋在了她的颈窝,竟是带着哭腔。 “阿因,我终于娶到你了。” “你可知当我知晓你被李俊当做祭品在君宝山祭祀时,我的心有多痛?” “我好想立刻从南疆赶回来阻止这一切!可当我赶回来时,一切都已经成为了定局。” “阿因,我好想你啊!” “我做梦都在想你,想你在宫里过得好不好,他们有没有欺负你,你又有没有欺负他们……” 他的声音断断续续又语无伦次的,竟令萧青烟有些不知所措,她推了推他,“李淮,你勒着我了!” 大婚翌日 谁想她说完这句话,李淮抱得更紧了,仿佛怕她下一刻就消失一样。 “阿因,我回来了,我会让他们都为他们所做的事付出代价的。” 他的声音有些不对劲,萧青烟再次推了推他,“李淮,你是不是喝醉了?” 李淮没吱声,只是抱着她。 无法挣脱之下,萧青烟只好任由着他抱着,和煦的风从玉河方向吹来,她与他在一只红灯笼下相拥而立。 萧青烟突然觉得有些恍惚,方才她还躲在被窝里心情复杂地难以入睡,而此刻,她却与李淮这小毛孩子站在这里。 良久,萧青烟才道,“你是何时知道的?” “知道很久了。”李淮继续埋在她的颈窝里。 少倾,他补充道,“暗巷初见你时,你杀了贺祖,手段不似寻常娘子,我便开始怀疑了;那一曲入阵舞,举手投足都是你的模样;狩猎场上,你又巧计利用大白杀了萧子安。” “直到慈恩寺后山,你使用的那个身法,我便笃定,你是阿因。” 萧青烟心中一顿,没想到他那么早便发现了! 那么那日暗巷中的那个带着面具之人是他? 那叶明…… “叶明还活着,他正在我府上呢。” 他终于将萧青烟放开,只是将脸别了过去,试图挡住他红肿着的眼睛。 然而却还是被萧青烟看到了。 他吸了吸鼻子,道,“你还记得空明师父的话吗?” “恩。” 空明大师让林墨吃好喝好…… 萧青烟眸光一滞,难道空明大师那日便看出她与林墨一身双魂,并且林墨有此死劫吗? 李淮肯定了她的想法,“是,空明师父早就看出来了。” 空明大师果然是世间难能一见的得道高僧! 萧青烟问他,“那空明大师可曾言明,我与林墨为何能一身双魂?” 李淮摇头,“我也曾问过他,他说他也看不透。” “世间无法解释的机缘巧合那般多,哪里都能解释地齐全的?”李淮拉起她的手,“于我而言,只要你回来,便好。” 萧青烟抬眸,认真地看着他,“可我如今是林泽的庶女林墨。” “我知道。” “我欠她一条命。” “我知道。” “待一切事情平息,我会带她回江南。” “好,我陪你。” “是我。”萧青烟重复了一遍。 李淮眸光微顿,忽而想到了什么,“阿因,你想离开我?” 萧青烟长叹一声,“李淮……” 李淮再一次抱住了她,“我不准。” 萧青烟蹙眉,随即恍然,她终于知道今日的李淮与往常有何区别了。 平日里的李淮幽默风趣,大方得体,雷厉风行,端的依旧是多年驰骋沙场的冷峻王爷模样。 而今这位,在她怀里哭着,还紧紧抱着她不准他走的样子,活脱脱就是个没长大的小毛孩子! 她不由噗嗤一笑,“李淮,你今日到底喝了多少?” “没多少。”李淮道,“也就十几斤……” 果然! 他若是清醒着,哪里会这个样子? 她拍了拍他的肩,“你先放开我。” 李淮却摇头,“不放,放了你就去江南了。” “我又没说现在就离开?” 李淮依旧不肯。 萧青烟只好冲着一旁黑暗的巷子喊道,“还不快过来将你们王爷拉开?” 阮齐与阮庆齐齐从黑暗里走了出来,他们一身黑衣,与黑暗完全融合在了一起。 只是他们才走了几步,便又停下了。 “还不快来!”萧青烟微怒。 阮齐慌张地搓了搓手,道,“墨妃娘娘,主子他……” “一切后果我担着。”萧青烟道,“将他给我拉开。” 两人相互看了一眼,最终还是近前见李淮从萧青烟身上扒拉了下来。 他瘫瘫地被两人扶着,萧青烟拧眉问道,“他到底喝了多少?” 阮齐吞了吞口水,“也……也没多少……” “没多少是多少?” 阮庆道,“主子平日里都是千杯不醉的。” 阮齐连连点头,“是!” “那看来他今日的确喝了不少。”萧青烟微微摇头,“罢了,带他回去吧。” “不成。”阮齐道,“主子说,今夜他不能回去。” 萧青烟看着李淮微微绯红的脸,又想起府上那两位的空房,又是笑了一声。 还真是好手段!这样一来,哪里都不用去了! “那你留下陪你主子,”她对阮庆道,“你送我回去。” 阮庆看了看阮齐,又看了看眯着眼睛醉的不轻的主子。 萧青烟挑眉,“怎么?我使唤不动你?” 阮庆仿佛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一般,“娘娘得罪了。” 被阮庆送回王府时,已经过了子时,良夕正起来要与羽香换班,谁想被她看到身旁有一个食盒,眸光一亮。 “这是王爷给咱们娘子送的吃食吗?” 羽香点头,“如今娘子怕是不想吃了,咱们一会儿吃了吧。” 良夕感动得直落泪,“羽香,没想到你这般想着我,你待我真好!” 羽香摇了摇头,她白日里是吃了些东西的,自从铃儿在良夕面前中毒身亡,良夕对饮食很是注重,一般是不会轻易吃的。 而且她们初来乍到,还未完全掌管小厨房,良夕便更没东西吃了。 这食盒是王爷给自家娘子单独准备的,定然是好的,所以,她才等着良夕一道的。 食盒里放了好些精致的美食,只不过这般深夜,早就已经凉了,好在还没坏,良夕拿了一枚银针试了试,随后津津有味地吃了起来。 然而她刚吃第一口,便猛然一惊,“可娘子还没吃呢。” 羽香在她嘴里塞了一块鸡腿,“放心,娘子吃过了。” 刚回来萧青烟听着门外这两个侍婢的对话,既好气又好笑,气的是,她们的心竟早早被李淮收了,笑的是,良夕竟依旧这般蠢。 她独自换好了衣裳,重新躺了回去。 刚闭上眼,眼前便浮现了李淮那红着眼睛的样子,不由得笑出了声。 她从未见过李淮喝醉酒的样子,没想到竟是这般孩子气。 也不知他到底喝了多少。 翌日一早,良夕早早地来唤她起身,因是侧妃身份,萧青烟要起身去给林璇请安。 请安倒是没什么,萧青烟从不在意,可谁想一大早便对上了良夕这一张气鼓鼓的脸。 “谁惹你生气了?” 良夕撇着嘴,“一想到娘子要给三娘行礼问安,婢子就不服气,为何娘子在府上对她要退让,如今嫁人了也要退让?” 她边给萧青烟梳头边道,“娘子是个多好的人啊!” 萧青烟眼神微微一顿。 是啊,林墨是个多么懦弱的蠢货啊! 梳洗用膳完毕,羽香也过来了,她虚扶着萧青烟走出院子,在她耳边道,“娘子,王妃昨夜一夜未睡,如今恐怕是在气头上。” 一想起李淮昨夜的醉态,萧青烟不由嘴角微勾,“无妨。” 羽香顿了顿,道,“婢子听阮齐说,昨夜王爷喝了将近三十斤的酒。” 萧青烟不由眉头一拧,他这是疯了不成? 若是旁人,大约喝个十斤便早已不省人事,他倒好,喝了近三十斤的酒竟还要大半夜带她出去。 “他醒了吗?” 羽香微微摇头。 萧青烟无奈地叹了一声,“罢了,走吧。” 只因一位正妃两位侧妃是刚刚入府的,所以她们的院子暂且还未取名。 萧青烟被带到了一处没有名字的院子门口,却见不远处齐二娘正款款而来。 她虽看上去焕然一新,精神不错,但从她眼下的乌青来看,昨夜她睡得很不安稳。 齐茹儿走到萧青烟面前,欠了欠身,“墨妃。” 萧青烟还之以礼,“齐侧妃。” 由于府上两位都出身林府,未免显得不尊重,王爷特地吩咐,以后唤林璇为王妃,唤林墨为墨妃。 然而当齐茹儿听到“齐侧妃”三字时,她心中依旧仿佛被针锥扎了一般。 不过她依旧微微一笑,“听闻昨夜王爷吃了好些酒,也不知宿在了何处。” 萧青烟蹙眉,“王爷未曾宿在齐侧妃处?” 齐茹儿尴尬一笑,“有王妃在,新婚伊始,妾哪里敢让王爷留宿。” 她看向萧青烟,“墨妃昨夜可睡得安稳?” 萧青烟满面红光,“昨日刚回院子,听闻今早要来给王妃请安,便早早睡下了。” 齐茹儿目光微微一闪,有些犹疑,竟看不出林墨到底对王爷有几份情。 毕竟传闻中,她是为了李淮娶了她与王妃不满而跳望星楼的。 可看她如今这般,丝毫看不出有什么不满之意。 倒是,挺开心的。 莲红从屋子里出来,向两人福了福身,“王妃已经起身,两位侧妃可以进去请安了。” 莲红是王氏特地给林璇选来当陪嫁的,她是秦嬷嬷的女儿,自小耳濡目染,将秦嬷嬷的那些手段学了个十成十。 如今更是有模有样。 两人相携入了屋子,刚进花厅,便闻到了一股淡淡的茶香。 林璇正靠在美人榻上小憩,听得她们来了,便缓缓睁开了眼,“妹妹们来了?” 齐茹儿率先给她跪下行了个礼,“给王妃请安。” 莲红给她端了杯茶水,齐茹儿接过之后,膝行至林璇面前,十分恭敬道,“王妃请喝茶。” 林璇饶有兴致都看着跪在地上的人。 她虽然不喜自己的丈夫在与她大婚的这一日娶旁的女人,也不喜丈夫在与自己大婚之夜夜不归宿,但她却很喜欢这种居高临下,将人玩弄于鼓掌的感觉。 这是她应该享有的尊荣! 茶水很烫,齐茹儿却一直咬牙坚持着,林璇默默地看着她,仿佛看着一只随时可以被她碾死的蚂蚁。 良久,她才坐起身,缓缓接过齐茹儿手里的茶,放在唇边轻轻抿了一口。 “起来吧。”林璇微微一笑。 齐茹儿被扶了起来,乖巧地站在一侧。 良久,林璇才将目光转到了萧青烟身上,“怎么还不过来?” 花魁娘子 萧青烟眼眸微眯,径自走向茶炉,拿出茶具和茶叶。 滚烫的茶水将茶具泡了一遍后,将茶叶放了进去,随后再用滚烫的水在茶具里滚一遍。 滤掉头道茶汤,再往里头倒入沸水,最后给茶具盖上了盖子,起身,缓缓往林璇走来。 林璇突然想起当日在狩猎场上,那个拿着匕首要杀她的林墨,当时的气势与此时的一模一样。 她心尖一颤。 萧青烟将茶端到她面前,用清脆的声音道,“王妃请用茶。” 只五个字,林璇头皮竟有些发麻。 “墨妃,新婚第二日,侧妃要向正妃行礼敬茶,这是规矩。” 莲红的声音迅速将林璇从恐惧中拉回,她定了定神,扬起下巴道,“还不快跪下?” 萧青烟微微一笑,唇角尽显冷意,“王妃,您当真要我跪?” 林璇理直气壮道,“这是规矩!” 萧青烟似是思考了一会儿,道,“好,还请王妃先帮我拿着。” 她将手里的茶盏递了过去。 林璇也不知怎的,竟是接了过来,然而下一刻,滚烫的茶汤顺着她的手流到了她的腿上。 她惊叫一声,慌忙将茶盏摔在了地上,“林墨你放肆!” 她厉声道,“给本王妃拖出去!杖责!” 萧青烟猛地抓住她的手腕,看着她,“王妃当真要杖责我吗?” 林璇被她死死抓着,竟怎样都摆脱不了,莲红要来帮忙,却被萧青烟一个眼神吓退了几步。 萧青烟冷声道,“正巧齐侧妃也在,不如我今日便将话挑明了,王爷你们爱怎么争怎么争,我不会管,也不会参与。” “倘若你二人因为争宠将手段耍到我头上。”她目光微冷,“那么这其中后果,你们好好掂量。” 她又看向林璇,“既然你已然是王妃,就安安分分地在这位置上呆着!若是让我发现你耍什么花样……” 萧青烟忽而唇角一勾,“你应该知晓会有什么样的下场。” 林璇头皮一麻,半晌说不出话来。 林墨是不会这样的!所以她敢肯定,眼前此人,不是林墨! 她阴测测地近前,在林璇耳旁吹了一丝热气,用只有她二人才能听到的声音道,“没错,我不是林墨,所以,我不会对任何人心慈手软。” 字里行间如千斤重石,一下一下打在林璇的心尖,她吓得瞳孔微缩,一时之间竟不知该如何是好。 这是她自出生以来,都一回感到恐惧。 从林墨的眼神中,她看得出来,她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真的。 莲红见萧青烟这般,想要近前将她拉开,“放肆!王妃面前岂容你一个区区侧妃无礼?” 萧青烟冷笑一声,“王妃,你这个侍婢似乎不大听你的话呢。” 她将林璇放开,给她福了福身,“茶我已经奉了,礼我也已经行了,王妃,可还满意?” “满……满意……”林璇浑身一震。 “王妃!”莲红道,“墨妃对王妃无礼,理应惩治!” 萧青烟抬眉,“那你说,如何惩治?” 莲红冷着脸道,“墨妃以下犯上,杖责二十!” “好。”萧青烟看向林璇,“王妃以为如何?” “不,不必了。”这个“林墨”阴测测的,林璇一听到她的声音就觉得头皮发麻,她罢了罢手,“你们都下去吧,我累了。” 萧青烟欠了欠身,“那妾告辞。” 她转身要走,却见齐茹儿正怯懦地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亦是满眼惊惧。 她道,“齐侧妃,一道走吧。” 齐茹儿恍惚地点了点头。 两人一道进去又一道出来,只是彼时的心情神态却截然不同,齐茹儿战战兢兢地跟在萧青烟身后,竟是半个字都不敢说。 萧青烟突然停住,转身看向她,“齐侧妃,你好像有话要说?” 齐茹儿连连摇头,“不,不,没,没有。” 萧青烟嘴角微扬,“我说过了,我不参与你们的事,你不必这般防着我。” 齐茹儿扯了扯嘴角,“墨妃当真是风趣。” 她以为林墨是一个为了王爷跳望星楼的烈女子,可经过方才她才知晓,原来林墨并非她想的那样。 皇后娘娘千叮咛万嘱咐,叫她小心行事,看来是对的。 寻常娘子好歹会装上一装,可林墨倒好,上来就将所有事都挑明了,这反而叫她不知该如何是好。 所以,她只得在一旁赔笑。 萧青烟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随即噗嗤一笑,“时候不早了,齐侧妃还是早些回去休息吧,过几日可是要进宫见皇后娘娘呢。” 齐茹儿欠了欠身,“那妾这就告退了。” 羽香看着齐茹儿离开的背影,虽心中爽快,但依旧有些担心,“娘子,咱们这般挑明了,无疑是让她们站在了一起,那以后……” “不错。”萧青烟眯了眯眼,“她们站在了一块儿,也未必是件坏事。” 羽香不太懂她的意思,却听萧青烟再道,“挑明的好处,其一是让她们忌惮,其二,她们便有了共同的目标,林璇不蠢,齐茹儿亦然,你猜猜,最后她们会不会打起来?” 身处深宫多年,那些明明暗暗的争斗她早已司空见惯,她不屑与她们争,唯一的法子便是先发制人。 而且若是她们当真被抓住了把柄,无论对错,她都可以名正言顺光明正大地治她们。 老皇帝说得对,相较于阴谋,阳谋更考验人心和人性。 眼下就看她们识不识趣了。 两人回了院子,院子里的红绸一早被拆掉了,萧青烟这才看清院子的真正面目。 她微微蹙眉,这院子虽不大,但构造却与菡萏院很是相似。 羽香浅笑一声,“王爷当真是用心,是怕娘子住不惯呢。” 良夕正在院子里指挥着一个杂役翻地,见她回来了,忙迎了上来,“娘子,方才阮齐护卫送来了一些蔬菜花植的种子,还带来了个杂役。” 她指了指那拿着锄头的杂役,又道,“阮护卫说,王爷怕娘子住不惯,便将这个院子建造成了菡萏院模样,还叫婢子也将那些蔬菜花植种上,婢子自作主张,已经叫那杂役去翻地了。” 萧青烟眯了眯眼,若此事落在林墨头上,林墨定会兴奋地到处布置,可她从来没有那个讲究。 当年在战场上,尸林血雨中她都睡过,如今只不过是个新院子罢了。 然而她不想让几个侍婢失望,毕竟这两个侍婢是这世上唯二与林墨息息相关之人。 所以她点点头,“做得好。” 良夕笑开了花。 萧青烟正要往回走,一转身,她却顿了顿,“一会儿地翻好了,叫那杂役来见我。” “好嘞!”良夕领命下去了。 羽香扶她回屋子,嘴角却依旧微微勾着,“娘子太宠良夕了。” 萧青烟一愣,“我宠她吗?” 羽香笑而不语。 萧青烟撑开手,示意她将身上的这件笨重繁琐的礼衣换下来,“你吃味了?” 羽香微微一愣,随即又笑道,“娘子哪里的话,婢子是心甘情愿追随娘子的,娘子说什么便是什么,哪里会吃什么味?” “哦。”萧青烟转过身,看她,“那阮齐的话呢?” 羽香手中的动作一顿,耳根竟有一些发红,她低眉,“娘子说什么呢?” 萧青烟莞尔一笑,“罢了,将来你若是想好了,就来告知我,我会许你走的。” 羽香则是目光坚定,“婢子不会走的,就算娘子赶了婢子,婢子也不会走的。” 天上地下,她此生就想追随着她。 她将换下来的礼衣叠放整齐,再帮萧青烟换上了一件轻便的黛色襦裙,“娘子是要出门?” “恩。”萧青烟给自己戴上面纱,“今日红袖堂,来了位来自江南的花魁娘子,我去看看。” 羽香一愣,“婢子怎么没听莫娘子提过?” “去了便知晓了。”萧青烟戴上幂篱,看了她一眼,“你也换身衣裳吧。” 半个时辰之后,有一黛一碧两个身影从王府后院一个不起眼角落的后门里走了出来。 她们纷纷戴着幂篱,看不清楚长相,但看身段,却是世间少有。 两人钻进了一辆质朴的马车,很快,马车便悄无声息地隐匿在了人群之中。 红袖堂自开堂以来,一直受众人欢迎,不仅仅是因为附庸风雅,在这里还能看到来自不同国度的艳丽小娘子。 东海国的娘子长发如藻,暹罗国的娘子纤纤细腰,西域的娘子金发碧眼,晁芳国的娘子个子虽高,但声音婉转宛如夜莺。 这些娘子远道而来,也不过是为了繁华的东京城混一口饭吃,她们又不想委身于平康坊的各个歌伎舞坊,于是纷纷在红袖堂内落了脚。 正因此,更是纷纷引来好些顾客,有些是为了红袖堂内的歌舞吃食,有的则是为了一睹异国风采。 今日的红袖堂比往日更热闹些,听闻今日有一位来自江南的花魁娘子要上台献舞。 红袖堂开堂以来,从未有过花魁娘子,所以众人纷纷翘首以盼,只望这花魁娘子能让他们眼前一亮。 那辆质朴的马车从红袖堂的后门悄悄停下,碧色身影率先下车,转而去扶她身后的黛衣娘子。 “娘子,咱们为何要从后门进去?” 就算羽香聪慧了得,但依旧想不明白自家娘子所为,她们是来看花魁娘子的,不是应该从前门进去,寻个位置好的雅间等着吗? 难道那位花魁娘子在后门吗? 莫娘子前来相迎,见她依旧一身黛衣,连连道,“客人们都等不及了。” “无妨。”萧青烟自是悠闲自在地进了后院一处厢房,“就让他们多等一会儿。” 从两人的对话中,羽香猛地心尖一颤,她也终于明白萧青烟从后门进来的意图。 她慌忙追了上去,“娘子,使不得!” 神女飞天 萧青烟已然躲进了屏风后,她示意羽香给她换衣裳,“有何使不得?” 羽香道,“娘子,且不说如今咱们已经入了王府,娘子可是堂堂贵女,又岂能做那些取悦旁人的事?” 萧青烟微微一怔,眸光在那件粉色银纱的衣裳上流转了一会儿。 若是她穿上了这件衣裳,便不再是林墨,也不是什么墨妃,而是千里迢迢从江南来京都的花魁娘子。 良久,她问道,“羽香,我为何回来?” 羽香睫羽微颤,却答不上来。 萧青烟道,“我为复仇而来。” 她一把将粉色银纱套在身上,“不仅仅是我的仇,还有林墨的仇!” 羽香为她将衣裳穿好,但她却很心疼自家娘子。 妖妃祸国的故事早已深入人心,人人都道她是祸国的妖,君宝山她被万箭穿心,又被天雷轰顶。 可这一切,她真的做错了吗? 羽香追随她这么久,竟数不出一样过失来。 那到底是谁的错呢? 红袖堂的舞台早已搭好,一匹匹粉色的绸缎从天而降,宛若一朵巨大的莲花,她身着一身粉色银纱,戴着一张粉色面纱,身段摇曳半遮半掩地走上台去。 台上有一个架子,架子上放着一把七宝琵琶。 琵琶上镶嵌着好些紫色的珍珠和蓝色的宝石,在烛火与阳光的照耀之下,显得璀璨夺目。 一只纤纤玉手轻轻将其拿起,行至台子正中央时,她盘坐了下来。 琵琶,是她阿娘最拿手的乐器。 犹记得,当年在西北马场,阿娘拿着一把琵琶坐在马上,肆意地弹奏着属于西北的乐曲。 那样子是多么的潇洒狂放。 可自从来了东京城之后,一切都变了。 清脆的琶音轻轻一响,整个红袖堂都安静了。 七宝琵琶不同于往常琵琶,它只有三根弦,弦数越少越难弹奏。 却见她手指轻巧在弦上飞舞,一曲肆意动听的曲目让人听得心直痒痒。 只是,七宝琵琶虽难弹奏,但这世间仍旧有人擅长,远的不说,平康坊许娘子家有一位小娘子,一首十面埋伏至今叫人拍案叫绝! 所以,曲未终,席间便有人质疑,这江南来的花魁,到底有什么能比得上平康坊的那些娘子。 那些人的质疑声,她早就料到了,只是,她却不着急,依旧盘坐在那里,手指在弦上渐渐飞舞了起来。 急速的曲调将所有人的注意力全都吊了起来,他们谁也不知道这股急迅如风又肆意悠扬的曲调要去往哪一个高度,心也不由得都揪了起来。 正此时,一阵鼓声传入,与琵琶弦上最后一个音完美重合,将众人吊起来的心,重重地砸向了地面。 终于踏实落地的众人,情绪还未缓过来,鼓声响起,又再一次将他们的心情打入谷底。 琵琶音再起,盘坐在台上的那抹粉红色身影也缓缓起身,与音乐声中舞了起来。 柳氏的舞源自江南,飘飘兮如入水游龙,翩然柔骨之间,却带着一丝勾人的媚然。 萧青烟自上了林墨的身,便早就在她记忆中看过柳氏的舞。 只可惜,林墨的这副身子才将将养好,早已过了练舞的最佳时期,她虽尽量还原柳氏的舞蹈,却依旧不及其万一。 好在台上挂着巨幅粉帐,将她的身形包裹得若隐若现,很好地掩盖了这一缺陷。 “快看!花魁娘子将琵琶放到了脑后!” “是啊!竟有人将琵琶放到脑后还能弹出曲调!真是神了!” “不对!”有人惊道,“这并非什么放置脑后!” 有人问:“那是什么?” “诸位有所不知,在慈恩寺飞云殿内有一副壁画,是西王母寿宴图,西王母座下有一位仙人,便是反弹琵琶翩翩而起。” “等等,花魁娘子又换了一个姿势。” 说话间,台上那粉色身影再次翩翩而起,脑后的琵琶却已经转至身后,琵琶之音却依旧未停。 有人问:“这是个什么奏乐法子?” 那人继续道,“莲音抱琵,上古时期,人间圣女与天界以乐理交流,一位名曰莲音的圣女,便以这种方式与仙人传音。” “郎君博古通今!佩服佩服!” 那郎君嘴角微微一扬,脸颊却有些微红。 却听一旁有人冷哼一声,“沽名钓誉!” 那郎君正要质问,却听此时,鼓声与琵琶突然停止。 这一突然停顿叫众人的心亦是微微一颤,整个红袖堂几乎落针可闻。 那位郎君突然忘了自己方才要质问什么。 不过几息,有一阵古琴之音悠悠传来,花魁娘子抱着琵琶开始顺着古琴之音起舞。 手中的琵琶瞬间变成了一只精美的道具,伴随着她的动作,竟半丝都没有违和。 鼓声忽而再起,古琴与琵琶同时做配,花魁娘子那娇弱的身姿在杂乱的乐声步点中快速穿行。 直至最后,她举着琵琶一跃而起。 一阵清风拂过,将台上垂下的绸布微微掀起,一个举着琵琶越过空中的粉色身影一跃而过。 她落地之后,又盘坐了下来,手里的琵琶依旧如初始模样,一动不动。 霎时间,周围所有动静戛然而止。 直到人群中有人道,“方才那是神女飞天!” 一时间,掌声雷动,围观之人好半晌都说不出话来。 这或许是他们此生见过最美的画面。 有人再次感叹, “不愧是花魁娘子!这神女飞天宛若仙人!” “依我看,这位花魁娘子本就是仙子下凡!” 还有人道,“也不知你我可有这样的福分,得以见一见这位花魁娘子的真容,若能见上一面,我死而无憾。” 他身旁有一个身形稍微矮小的男子道,“我方才瞧地仔细,花魁娘子带着面纱,想来是不愿意露出真容。” “半遮半掩都这般美不胜收,若是将那面纱扯下,也不知是何等的天资!” “她岂是你们能见的?”方才那个说“沽名钓誉”的声音再次响起。 被说的人心中顿时不爽,怒道,“这位郎君,你我都是来捧花魁娘子的场的,你此番言语,可有些过分!” 那人道,“不过是看在你们来捧场的份儿上我才不计较,否则,我将你们的眼珠子一个一个都挖出来!” 被说之人是一位书生,他听此言更是怒上心头,要拧起那人衣襟教训他,谁想自己的个头还不及他的胸口,还未开始教训,便输了气势。 那人一把将男子的手撇开,极为嫌弃地拍了拍衣襟,忍着眼底怒火,“要么滚,要么与我打一场?” 一个人高马大身形魁梧之人与一个瘦弱书生之间的斗殴,输赢孰输一目了然。 那书生见状,只得暗自咬牙,随后甩袖离去。 书生走后,红袖堂又再一次热闹了起来,不过这回谁也没有敢明目张胆地亵渎那位花魁娘子。 他们言谈举止之间谈论的都是花魁娘子的天人之姿,更多的还是她的七宝琵琶、反弹琵琶以及最后一个飞天一跃。 若非是极高超的技艺,普通舞姬很难做到这一点。 怪不得被称为是花魁娘子。 萧青烟从后台回到了后院厢房,羽香后脚跟了进来。 从萧青烟上台伊始,羽香便一直感叹不可思议,她做梦都没想到,自己家娘子竟会弹琵琶! 她更没想到的是,娘子竟连柳夫人的舞姿也学得惟妙惟肖。 虽说离柳夫人的舞技相差甚远,但在朦朦胧胧的绸布之下,却又有一种别样的美。 萧青烟抬起手正等着她更衣,却见她目光呆滞,便喊了她一句,“想什么呢?” 羽香回过神,赶紧近前,“娘子,你怎么会柳夫人的舞?” 萧青烟指了指自己的脑子,大抵是因为林墨太过于想念,柳氏的舞早已深深刻在了她的脑子里。 以至于她只是稍稍一想起,身子便知道下一个动作是什么。 那是属于江南的舞。 江南的似水风情,江南的温柔如风,江南的可爱内敛…… 与无情的东京城不同,与热情奔放的西北也不同。 羽香迅速帮她换好衣裳,道,“红袖堂花魁娘子的消息已经传出去了,再过半个时辰,便会传遍整个东京城,娘子,接下来咱们要做什么?” “等。”一袭黛色衣裳穿上身,衬托出她发育完好的曼妙身姿。 她将幂篱往头上一戴,正欲出门。 谁想刚拉开门,便感觉有一丝压迫之力袭来。 门前正站着两个人,其中一个面色阴冷地倚靠在门框上,眸底闪过一丝煞气。 另外一人一身黑色劲装默默地站在一旁。 羽香心尖一颤,不是说王爷至今未醒吗?怎么会在这里出现?她暗自瞪了一眼阮齐。 谁想阮齐只是默默地看了她一眼。 李淮仿佛带着杀气,沉声道,“出去。” 羽香再次一震,她感到有一股凉意从脚底一直顺着她的脊椎延伸至头顶,还有一丝阵阵的麻感。 她还未反应过来,阮齐便一把将她拉了出去。 厢房内再无外人,李淮趁机将萧青烟堵了回去,顺手关上了门。 “你方才在做什么?” 旁人面对李淮的压迫兴许会害怕,但萧青烟不会,她只是耸耸肩,“如你所见。” 李淮再次逼近,这回他是以身高优势完全压迫于她。 不得不说,心理上萧青烟的确占优势,但身高上,她也确实处于弱势。 为了免得有什么磕磕碰碰,萧青烟只好且战且退,直到背靠一硬,她退无可退。 李淮双手抵在了墙面上,将她的幂篱摘了下来,居高临下,再道,“你怎么能让他们看你!那些人岂配看你!” 萧青烟抬眸,那双曾经天真干净的鹿眼,如今竟沉淀了好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思绪。 她紧咬银牙,良久,她道,“萧东极回来了。” 清浅之吻 李淮眼中的侵略与压迫在这句话后突然停住了,他亦是在平复着心中的怒气。 长呼一口气后,他才道,“他回来地正好!” 他的眼眸渐渐猩红,“我要他碎尸万段!” 趁着李淮情绪转移,萧青烟想要从他围着的圈子里逃脱,谁想李淮根本没有给她任何机会。 甚至直接将她圈在了怀里。 “你放开我!”萧青烟怒道。 李淮却道,“萧东极我自会收拾,但在此之前,我们先谈谈那所谓的花魁娘子!” 见挣脱不掉,萧青烟只好无奈问,“你想如何?” “你是我的妻子!今日是你我新婚第二日!你居然背着我来这种地方跳舞给那么多男人看!”李淮越说越气,圈着她的手也越来越紧。 萧青烟纠正他,“我只是你的侧妃。” “你我已经行过婚礼!你就是我的妻子!”李淮坚定道,“至于其他人,不过是被硬塞进我府里浪费我院子的陌生人罢了!” 萧青烟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说,却听李淮道,“说吧!你该如何向你夫君我赔罪?” “李淮……” “叫夫君!”李淮纠正她。 萧青烟以为自己已经与他说得很明白了,没想到他竟依旧视而不见,她轻叹一声,想要与他说明。 谁想他又将她圈紧了一些,“夫人若是不叫,我可就不松手了!而且……” 他的脸越来越近,近到她能直接感受到从他嘴里呼出来的热气。 这腾腾的热气使她耳根微热,心跳也渐渐加快。 “快叫。”李淮低哑着声音,带着些许的磁性,他的唇一张一合,却是离她越来越近。 眼看快要碰到她的唇时,萧青烟的心倏地跳到了嗓子眼,她迅速别开脸,“夫君!” 一丝得逞的笑渐渐爬上李淮的嘴角,他看着怀里又羞又恼的人,心尖一甜。 可一想起方才她在如此众目睽睽之下跳舞给那么些杂碎看,他心里始终不爽利。 于是他微微凑近,在她耳边道,“再叫一遍。” 此时的李淮是松懈的,所以萧青烟瞅准时机,一下便从他怀里挣脱了。 她迅速给自己整理好衣裳,问他,“你怎么来了?” 李淮的视线却一直落在她身上,“看着你出来,我不放心,就跟来了。” “你一直跟着我?”萧青烟微微挑眉,脸上闪过一丝不悦。 “恩。”李淮点头,“我醒来后便立刻去寻你了,谁想你却乔装打扮出门了。” “你应该去看看林璇。” 李淮不悦,“看她作甚?” “旁的不说,她是李俊指给你的正妃,也是,”她眸光一冷,“也是林泽的爱女。” “那又如何?”李淮冷冷道,“不过是个贱人罢了。” 萧青烟微微挑眉,“贱人”这个词,她通常听林璇形容旁人,没想到有一日,竟会有人用这个词来形容她。 李淮拉过她的手,极其认真道,“在我眼中,只有你才是我的王妃,旁人什么都不是。” 他再次认真强调道,“只有你!” “行了。”这话听得萧青烟头皮发麻,她抽回手,转身要去前厅。 谁想眼前突然一黑,被李淮摘掉的幂篱又重新回到了她的头上。 李淮仔细地将她戴好,又一把拉过她的手,“走吧。” 李淮在前厅开了一间雅间,羽香与阮齐早早在那里等候。 萧青烟被他拉进了门,屋内茶香四溢,案几上还摆着一套棋。 李淮拉她坐下,“时候尚早,下一局?” 萧青烟想要将幂篱摘了,却被李淮拉住,“不准摘。” “这里是雅间。” “我知道。” “为何不能摘?” “万一被人瞧了去,我岂不是又亏了?” 萧青烟被他说得哑口无言,竟无法反驳。 羽香与阮齐摆好了茶具与棋局之后,便默默地退了下去,并顺手带上了门。 眼下,雅间里又只剩下他二人。 萧青烟无奈道,“我看不清楚。” “不准摘!”李淮霸道地压住她的幂篱,棋盘上已经落了一颗子,“该你了。” 萧青烟无奈,只好将执了一子,落入棋盘中。 李淮微蹙剑眉,“萧东极昨夜已至东京,我的人前去萧府探了,他没回府。” 萧青烟只是听闻萧东极今早已回萧府,却不知晓原来萧东极昨日便已经回来了。 她再落一子,道,“夤夜入京,各个坊门都关已经关了,他又能上哪儿去?” 话音刚落,她眸光一凝,“玉熙坊?” 李淮微微一笑,“我已着手去查了,想来很快便会有消息。” 萧青烟顿了顿,终究还是开口道,“李淮,你可知我要做的事?” “知道。” “那你可知,我做的事会连累你?” “不会。” “我在修改与弥补我当年犯下的错。”萧青烟咬牙,定定的眸光透过幂篱看着他。 最后,她沉声道,“我要李俊走下皇位!” 李淮却依旧很是平淡,“我知道。” “他是你……” “仇人!”他切断她的话,伸手将她的幂篱撩开一个角,清亮的眼眸直直地看着她,“李俊与我,除了仇敌,没有任何关系。” 萧青烟不解,可当接触到他的目光时,她肯定他说的话是认真的。 “你?” 他认真道,“当他将你送去君宝山时,我与他已经没有任何干系。” 他耸耸肩,收回手后,催促她继续下,“这皇位本就不属于他,你这般做也没错。” 萧青烟手中的棋子久久未落,正当他以为她不落时,她却直接直捣中原。 随后,她郑重地问他,“李淮,那个位置,你想坐吗?” 李淮嘴角扬起一丝浅笑,“若是阿因想让我坐,我便去坐,不过……” 他冲她笑笑,“对于李俊而言,那座位上的权利地位是他要去谋取的天下,而对于我而言,你才是我要谋取的天下。” “很显然,我已经拥有了。” 他趁着萧青烟走神,偷偷落了一子,随后笑道,“阿因,承让了!” 他虽笑着回答她,但她知道,他说的话都是真的。 她迅速将幂篱摘了下来,“再来一局!” 李淮立刻收拾好局面,又与她起了一局,萧青烟趁机问他,“所以,东京城蚀骨毒毒杀朝臣的事,你参与了?” “是。”李淮几乎知无不言,“剩下的全都是我动的手。” 萧青烟暗自摇头,“你还真是……” “那些人原本是我想杀的,没想到却被你抢了先,于是我便将计就计……” 李淮得意得落了一子,“阿因,你要是再不下,可就又要输了。” 萧青烟依言继续下,“你打算如何对付萧东极?” 他反问,“你想如何对付?” 萧青烟暗自思考着,萧东极此人狡猾地很,他又浸淫权术那么多年,实在很难对付。 李淮眼底闪过一丝精光,他再落一子,冷冷道,“那便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吧。” 他抬眸,笑意尽显,“阿因,你又输了,这回为夫可要罚你了!” 她今日的心思本就不在棋上,亦是没将他这话放在心上,他此人,至今虽从未对她说过假话,但有时总不着调。 于是她将棋子放置一旁,顺着雅间的窗户往外望去,谁想下一刻,她便顿感脸颊一软。 她诧异地回过头,却见他得意地冲她笑着,“愿赌服输,阿因,你可不许耍赖!” 萧青烟本想教训他,谁想此刻雅间的门被阮齐拉开了,他进门道,“王爷,墨妃,萧子昂来了。” 萧青烟眯了眯眼,她实在没想到,今日这场局,来的竟是萧子昂。 李淮问,“可有什么异常?” 阮齐继续道,“萧子昂与几位郎君刚刚入了雅间饮酒,其中一人,正是太子太傅。” “方元奇?”萧青烟蹙眉,“他何时与萧子昂如此交好?” “阿因有所不知,萧子昂与方元奇原本师出同门,方元奇比他早些下山,被李俊看中,做了太子太傅。” 她竟不知此二人竟有这般渊源。 听闻这方元奇智计无双,太子原本是个极其顽劣的孩子,但方元奇入太子府不过七日,太子便对他言听计从,甚至到最后吃喝同住形影不离。 以至于后来东京城还传言,他与太子之间的气氛有些不大正常。 不过这传言在太子娶了太子妃之后,便不攻自破。 “方元奇与萧子昂来此处作甚?” 李淮的视线扫过她的脸颊,最终在他亲过的地方定住,“定是有什么要事相商,只不过我听闻,他二人的关系并不好。” “何出此言?” 阮齐道,“太傅与萧子昂同窗时,萧子昂曾想要杀了他。” 萧青烟恍然,怪不得当初她看方元奇看萧家人时,眼神中带着一丝怒火。 原是如此。 而此时,莫娘子也来了,她带来了一个消息,“娘子,有人要花重金,见花魁娘子。” 萧青烟嘴角微勾,李淮忙问,“谁!” “是一位奴仆代为传的信。” 莫娘子拿出一个荷包,那荷包十分精致,并非普通人能拥有得起的。 “这是那位给的定金,妾按照娘子的吩咐,只收了五十两。” “五十两?”李淮微怒,“我夫人的舞竟值五十两?那人的眼珠子是摆设吗?” 莫娘子没想到平日里温文尔雅风趣温柔的燕王殿下竟发了怒,吓得瞳孔微张。 好在她经验丰富,自是不会被他的怒意吓住,只道,“王爷误会了,这里只不过是定金,而且,这是娘子定下的规矩。” 李淮疑惑地看向萧青烟,萧青烟轻咳了一声,对莫娘子道,“七日后,让他来红袖堂寻我,我在三楼雅间等他。” “喏。”莫娘子领命,正准备出去,谁想刚回头便撞上了来进来的薛怜儿。 薛怜儿同样拿了一个荷包,想要给莫娘子,莫娘子见状,却给她让了条路,示意她自己去说。 薛怜儿点点头,将手中的荷包呈上,“娘子,又有人想要见花魁娘子。” 旧部叶明 李淮蹙眉,这还有完没完?不过看在那鼓囊着的荷包份儿上,他定了定神,“是谁?” 薛怜儿微微一笑,“王爷放心,妾偷偷看了一眼,那是……”她的笑突然卡住了。 看她这般表情,萧青烟自然是猜到了,她淡淡一笑,“是他。” “是……林相。”薛怜儿道,“这里是一百两,那位说,娘子有娘子的规矩,但他也有他的规矩。” 萧青烟呵呵一笑,还真是好大的派头。 “怜儿,你去传信,告诉他,花魁娘子一个月只见一次客,七日后的客约已经满了,还请他下个月趁早。” “喏。”薛怜儿笑着退下了。 李淮也满意得点点头,“看来夫人心里还是有我的。” 萧青烟暗叹一声,将幂篱戴回头上,唤了羽香打算回府,李淮眸底闪过一丝精光,随后跟了上去。 因是萧青烟偷偷出府的,所以她们回去时依旧是从后门,可当她看到身后紧跟着的两人,入门的脚步忽而停了下来。 “王爷,此处不是正门。” “我知道,我与阮齐也是偷偷出的府,不能走正门。”说着他近前拉起她的手,“走吧,后门早已被我清理干净,夫人不必慌张。” 萧青烟拗不过他,只好随着他一道入了后门。 “李淮,你可是要逃避林璇与齐茹儿?” 李淮顿住,微微转身看她,“夫人吃味?” 萧青烟蹙眉。 李淮又道,“若是夫人吃味,我便将她们移到别处。” 她们是李俊给的,若是马上休了她们,恐会被发现端倪,所以眼下能做的只有将她们移走。 “不必。”面前便是萧青烟的院子,她前脚进了院门后脚便甩了李淮的手将他关在外头。 “王爷,你的王妃今日可是被吓着了,你还是去瞧瞧吧。” 她撂下这句话后,便头也不回地往自己卧房而去。 李淮就这样被她关在门外,不可思议地看着紧闭的院门,诧异地问阮齐,“你说,夫人这是什么意思?” 阮齐如是说,“夫人说,王妃被吓着了,希望王爷去瞧瞧。” “王妃吓着了与本王何干?”李淮白了一眼。 “可是……”阮齐道,“王妃是被夫人吓着了。” 李淮刚想骂出口的粗话一下被他卡在了喉咙里,不上不下,紧蹙的眉头又舒展开来,“既然如此,那本王去瞧瞧。” 听闻王爷来了,林璇慌忙从侧榻上坐起身,这是他们新婚之后头一回见面,她定要给他留一个好映像。 李淮进门之后,在花厅的主座上坐下,林璇怯生生地近前同他行了个礼,“王爷安好。” “听闻王爷昨夜宿醉,身子可好些了?” 她边说着边给他端来了一杯醒酒茶,“太医说,这醒酒茶可助缓解宿醉之疼,王爷可要尝尝?” 李淮微微抬眸,那双深邃的眼眸定定地看着她,看得林璇脸颊绯红。 她不由得扭过脸去,“王爷这般看着妾作甚?” “听闻王妃被吓着了?” 林璇又是心尖一甜,“只是妹妹不懂事罢了,没什么大碍。” “是啊,墨妃确实不大懂事。”李淮道,“本王该好好教训她才是。” 林璇眼底闪过一丝喜悦,但面上却是担忧,“还请王爷看在四娘是妾庶妹的份儿上,宽恕四娘。” 她微微低眉,“四娘自小就性情古怪,自从她生母去世之后,便更加喜怒无常,时不时还做出一些匪人所思之事,可妾知道她做的这些事并非出自本心。” “王妃,”一旁的莲红却道,“早间明明是墨妃她……” “住嘴,这里有你说话的份吗?”林璇喝道。 莲红只好怯怯都闭了嘴,谁想李淮却道,“早间到底发生了何事?” 林璇微微摇头,“没发生什么事,只不过今日是墨儿与齐侧妃来给妾请安的日子罢了。” 李淮眯了眯眼,看向莲红,“你说。” 莲红道,“早间墨妃与齐侧妃来给王妃请安,墨妃直接将滚烫的茶汤洒在了王妃身上,还言行无礼,直指……” “直指什么?” “直指王爷。”莲红道,“墨妃说,她不参与王妃与齐侧妃争宠,若是王妃管束她,她就对王妃不客气。” “狂妄!”李淮嘴角微扬,眼底闪过一丝宠溺。 莲红跪倒在地,“王爷,墨妃在林府时便这般狂妄自大,王妃因她自小孤僻,心善自责才未舍得管束,可墨妃言语对王爷无礼,王妃也不知该拿她如何,还请王爷给我家王妃做主。” 李淮眯了眯眼,“墨妃当真说,她不参与争宠?” 莲红微微蹙眉,“是。” “那以后所有事,便由她吧。”他站起身,嘴角微微浅笑,“王府后院一向由秦管事管理,既然王妃进了府,便辛苦学学。” 林璇受宠若惊,没想到她刚入府不到一日,王爷便将府上的中馈交到了她手上。 这是王氏与慕容氏争了半辈子的权利啊! 林璇喜不自胜跪谢道,“妾必当不负王爷所托。” 李淮嗯了一声,忽而又想起什么,“齐侧妃是皇后的人,还望王妃好生照顾着。” “喏。” “墨妃那里,从前在相府如何,以后也如何。” 林璇心尖一甜,王爷的意思再明显不过,墨妃既然心思不在王爷身上,那王爷也只是当养了一个吃白食的。 而齐侧妃是皇后娘娘的人,王爷这是要她结交皇后娘娘! “喏,妾明白了。” 李淮满心欢喜从林璇的院子里出来,嘴角的笑容依旧未曾落下。 阮齐很是奇怪,“王爷这是有什么喜事?” “她说她不想争宠。”李淮道。 阮齐挠头,墨妃说不想争宠难道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 李淮笑意更浓,“她说不想争,她想独占!” 阮齐双目瞪圆,又是挠头,他怎么觉着,墨妃不是这个意思? 两人除了林璇的院子,转而又去了齐茹儿的院子。 自早上见到墨妃那般模样,齐茹儿已经坐在廊下疑惑了许久了。 以至于李淮上门,她都未曾发觉,直至侍婢提醒,她豁然起身。 “见过王爷。”她福了福身。 李淮嗯了一声,没打算坐下,只站在院子里,背着手看了眼院子的格局。 “不过半日光景,这院子便被你收拾地这般妥当,不错。”他今日心情好,看什么都觉得好。 齐茹儿受宠若惊,面上的惊恐转而变成了一副娇俏的笑容,“不过是妾闲来无事,随便摆弄摆弄的。” 李淮点点头,“听闻侧妃今早被吓着了?” 齐茹儿连连摆手,“妾没有,没有的事。” 李淮嘴角微扬,“既然侧妃有这般整理院子的巧思,不如去帮帮王妃吧,王妃初来乍到,一个人管理王府内院恐力不从心。” 他补充道,“想来皇后应该也教过你,莫要让本王失望。” 齐茹儿眸光一滞,王爷这是想让她帮王妃主持中馈? 这是否说明,自己在王爷心中的地位举足轻重,甚至多过王妃? 皇后说得对,对付男人,以退为进比主动出击要有用得多! 她只不过是受了惊吓,什么都没做,王爷便将要她帮着主持中馈,这已经说明她这第一步,已经稳了! 李淮本要走,忽而又想起什么,转身道,“明日本王要陪王妃回门,皇后那里,便劳烦齐侧妃了。” 齐茹儿羞怯却识礼道,“妾记下了。” 李淮这才离开,嘴角依旧高扬不下。 既然阿因没时间管王府的事,那他就寻个人帮她管,既然她说不想参与争宠,那他就让她们没得争。 一个中馈便够她们忙的了,他就不信,偌大的王府能让她二人闲下来。 阮齐是越来越搞不懂自家王爷的想法了,便道,“王爷,萧东极刚回来便将龙武军将领替换了三个,咱们要采取行动吗?” “不必。”李淮闪过一丝阴郁,良久,他道,“不如在金吾卫里也送几个位置给他,你觉得如何?” 他觉得不如何!金吾卫如今属廷尉管辖,若是混进了旁的什么,那还了得? 阮齐低眉,“喏。奴这就去办。” 只因新的院子没取名字,萧青烟又不想在这上面花心思,便直接将这院子取名为菡萏院。 柳氏喜欢菡萏,林墨也喜欢菡萏,取名为菡萏院,这也算是与林墨有些关系了。 她刚换下那身黛衣,良夕便拉着那个杂役跑来了,“娘子,婢子已经将院子里的地翻了。” 萧青烟正在廊下喝茶,抬眉看了一眼良夕身后的杂役,茶盏险些掉落。 羽香慌忙近前整理,却听萧青烟对那杂役道,“走上前来。” 那杂役微微一愣,便近前几步,随后跪倒在地,“属下叶明,见过娘娘。” 羽香已经将茶具摆好,看了良夕一眼,良夕虽不明所以,但还是被她拉了下去。 叶明曾是她的马前卒,她凯旋而归之后,为了帮李俊巩固江山,便组建了一支私兵,为的便是替李俊排除异己以及善后。 叶明便是其中的一个伍长。 后来,她成为众矢之的,旧部全都被李俊剿灭,她以为她的旧部私兵已经全军覆没,谁想竟还有漏网之鱼。 “起来吧。” 然而叶明却依旧跪着,“娘娘,属下罪该万死!” 萧青烟蹙了蹙眉,“起来再说。” 萧青烟的语气很淡,却又带着一丝压迫之气,叶明不得不起身,笔挺地站在离她不远不近的地方。 日头猛烈地照在他身上,将他身上的湿泥都晒干了,显得愈发的狼狈。 “说说吧,你是如何被抓的?” 叶明道,“那日收到任务,属下便带人去庆阳侯府捉拿反贼,然而刚入府,便看见陛下在里面,萧子安从暗处出来,将我们打了个措手不及。” “原以为陛下会将我处死,没想到竟是将我打入了天牢。” 回门之日 自那之后,她的私兵便被各个突破,好在春堂及时回撤,这才让她保存住了些许实力。 她从前以为,是她私兵里出现了叛徒,后来才明白,原来是李俊想灭了她。 她当时还愚蠢地想着,若是李俊想要收回她的私兵,只要一句话,她自然会将兵权奉上,何必要这般赶尽杀绝。 后来她才明白,原来李俊要的不止是兵权,而是她的命。 只怪她当时太过天真。 “他为何要留你一命?”这也是她一直不解的地方。 当时她以为她的一百私兵已然全军覆没,可谁想重生后第一件事,竟是在暗巷救下了还活着的叶明。 她不明白,既然李俊要覆灭她的私兵,为何要将叶明留下? 叶明也想不通,“他们一直逼问属下剩下私兵的去向,只是娘娘的一百私兵名单早已在陛下手中,陛下应该知道才是。” “罢了,你先下去吧。”一想起李俊,她就心情不好。 “娘娘……”叶明有些尴尬地看看手里、裤腿、衣角上沾满的泥污,道,“王爷让属下在娘娘院子里当护卫,这……” 谁想他却被一个侍婢强行拉去当杂役翻了地,他从未翻过地。 萧青烟扶了扶额,从前在相府,林墨可从未有过护卫,所以一时之间,她也不知道该将他放在何处。 “我院子里不缺护卫,以后你便跟着良夕吧。” 如今想来,嫁给李淮的好处还是有的,其一,她离开了相府,其二,李淮给了她绝对的自由 ,无论是她自己的院子还是王府,她都可以随意出入走动。 这其三…… 说实话,目下她实在不想将李淮视为助力,她怕她会像过去的自己一样,习惯旁人待自己的好,渐渐便将自己的一颗真心全副交付出去。 那样实在太伤了。 她不想再重蹈覆辙。 可李淮脸上总写着“快来利用我”这几个字,一直在她身边阴魂不散,实在叫她头疼。 大婚第二日,是她回门的日子。 王爷亲自陪同回门,这本是王妃才有的待遇,只是因为林墨与林璇都出自相府,所以回门的车队里才有她的一席之地。 毕竟嫡庶之分,下人们对萧青烟的态度自是会不同,良夕总是气鼓鼓的,想要教训那些捧高踩低的下人。 萧青烟却只是笑笑,她并不在意这些东西。 浩浩荡荡的车架在相府门前停了下来,王氏挺着个大肚子却与林泽亲自出来相迎,着实好大的阵仗。 等林璇下了马车后,萧青烟才慢悠悠地被两个侍婢扶下了车。 只是她双脚刚落地,便觉得众人的视线都落在了她的身上。 她微微蹙眉,却见她面前站着一个人,正笑脸盈盈地看着她,似乎在等着她。 萧青烟暗自无奈地叹了口气,指了指大门的方向,“王爷,门在那里。” “本王知道。” 李淮微微一笑,“只是突然想起来,墨妃的生母入了族谱,亦是相爷的嫡妻,所以本王来问问,一会儿要不要陪墨妃去看看柳夫人。” 此言一出,无论是侍婢奴仆护卫还是随侍,连来围观的百姓们一听都是不可思议。 更遑论早已脸色复杂的王氏与林泽了。 柳氏被记入族谱,抬成平妻是老夫人下的令,林泽知晓后亦是震惊,于是去梅香苑问了好几回,答案皆是肯定。 如今老夫人四肢不能动弹,也不能说话,但手书却做不得假,况且她的眼珠子也能动。 所以给他的答案,确实做不得假。 他没想到老夫人会立柳氏那个贱人为他的平妻。 老夫人是怎样的人他自然是知晓的,她亲手杀了柳氏都有可能,但绝对不可能给予她死后的尊荣。 所以,林泽曾怀疑过林墨,只是林墨做得太滴水不漏,他根本没查出什么。 萧青烟看了一眼林泽,眼底讽刺之意再起,她微微低眉,道,“王爷,见不见应该问相爷。” 林泽没想到自己的这位王爷女婿竟这般当众不给他脸面,他更没想到的是,林墨这个贱婢亦然! 他冷着脸,道,“王爷王妃,还是入府再说吧。” 李淮点点头,转过身,便一瘸一拐地进了府。 林璇跟着王氏去了留香院,李淮则是跟着林泽去了飞云阁,那里是林泽的书房。 而萧青烟入府后,便直接去了梅香苑。 余老夫人依旧僵硬地躺在床榻上,见她前来,她眸子里闪现了一丝恐惧。 “老夫人,孙儿来看你了。”萧青烟在她床榻旁坐下,定定地看着她。 萧青烟的眼神仿佛带着刀,使得余老夫人要闪躲,却听萧青烟道,“有一件事老夫人兴许还不知道。” 她拿出一个瓷瓶,从里头倒出一颗丹药,“为了老夫人的病,孙儿可是操碎了心,终究让我寻到了一味药,可医治老夫人的中风之症。” 余老夫人满是希冀地看着她,她很想说话,可她根本说不出口。 萧青烟笑笑,“我知道,老夫人是个识时务的人,给你丹药可以,你必须答应我一件事。” 余老夫人眸光一顿,又是一阵惊惧。 萧青烟却是莞尔,“左右我能威胁你什么?不过是想知道些早年间的秘辛罢了,你若不想说,那我也便回去了。” 余老夫人这才眨了眨眼。 一个时辰之后,萧青烟才从留香院里出来,眸色却是灰暗。 两个侍婢跟了出来,见自家娘子紧绷着脸,都不敢开口,直到萧青烟走到了一处岔路口,拐了个弯,羽香才着急开口。 “娘子,那里是二郎的灵竹苑方向。” “恩。”萧青烟微微颔首,她要去的正是灵竹苑。 三人走到灵竹苑前,刚好撞见要出门的二郎林宏,林宏见她们来了,诧异地杵在了原地,好半晌才缓过来。 “四……四娘?”林宏道,“你怎么来了?” 萧青烟嘴角微微一扬,“我来寻李小夫人,她可在?” “在。”林宏一时不知该说什么,“阿娘正在屋子里。” 许是因为在变声期,他的声音略显低哑,却又有了些成熟男子具备的气质。 他微微低首给她让了路,便要离开,却被萧青烟叫住,“二郎如今可是在太学?” “是。” 林柏死了,林泽想尽法子才让他进了太学,只是他身份低微,没少被那些世家郎君欺负,所以一直是个很低调的性子。 萧青烟近前一步,“听闻方太傅很喜欢钓鱼,也不知二郎可会?” 林宏微怔,良久才道,“略懂。” 萧青烟深看他一眼,微微颔首,便转身进了院子。 李氏早已在屋子里看清了一切,待萧青烟进门,她早已摆了点心出来。 “多谢娘娘提点二郎。”李氏向她行了个大礼。 萧青烟只浅浅道,“成不成还是要看二郎的造化。” 李氏感动得几乎落泪,“从前有大郎在,二郎几乎举步维艰,如今大郎不在了,他好不容易熬出了头,谁想这个身份依旧让他举步维艰,终究是妾对不住他。” 萧青烟唇角微微一勾,“李小夫人当真觉得自己对不住二郎?” “这些年,小夫人辛苦了。” 李氏微怔,“娘娘何意?” “自古以来,母凭子贵,子凭母贵,屡见不鲜。”萧青烟微微抬眸看着她,“就看小夫人要不要争了。” 李氏不解,四娘明明已经嫁出去了,为何会突然关心她与二郎? 然而她一想起她一回来就去了梅香苑,忽而明白了些什么,她眸光一闪,道,“娘娘是为了柳氏来的吧?” “是,也不是。”萧青烟道, “就看李小夫人在不在意二郎的前途了。” 李氏眼眸微眯,“娘娘何意?” “我刚回来,便听闻一个消息,慕容氏,诞下了一个死胎?” 李氏点头,“是,娘娘这些日子忙于大婚,再加上暮云阁特地封锁消息,妾也是今早才听闻此事,不过她诞下死胎,却是几日前的事。” 萧青烟微微一笑,“小夫人可知她为何会诞下死胎?” 李氏疑惑,“慕容氏身子虚弱……” “小夫人当真以为慕容氏身子虚弱才导致诞下死胎?” 李氏不解,“难不成是有人做了手脚?”她转而一想,又震惊道,“那可是个孩子!又有谁……” 萧青烟低眉,理了理自己的衣裳,“想来小夫人应该也知晓自己的身子。” 她点到为止,李氏的神情却是从迷茫到震惊,又从震惊到愤怒。 这么多年,她自诞下二郎之后也再怀过,可再也没生下过孩子,自好几次小产之后,她索性便再无怀孕之可能。 她以为是她无能,也是天意。 可后来经过纳兰医生告知,她的身子受了极大的损害,再也无法生育。 而且这一损害,是人为的。 然而她不过是府上一个人微言轻的小夫人罢了,无权无势,除了二郎什么都没有,她又拿什么去争?那什么去查? 所以这么多年她只能委身于此,等待将二郎好好抚育长大,再做打算。 如今萧青烟告诉她,她有机会报这个仇,她又岂能不心动? 她此时的手都是颤抖的。 “四娘。”李氏强忍着怒气道,“你知道的,我从未害过你,二郎也从未做过害过你的事,你告诉我,到底是谁,竟敢对孩子下毒手!” 萧青烟拿出一个灰褐色的小木瓶子,从里头拿出一颗红色的药丸,这药丸的香味很特别。 李氏眉头微微一凝,她在慕容氏身上闻到过这种味道。 “这是?” “息肌丸。”萧青烟道,“小夫人应该听说过,宫中有位美人,身姿貌美,肌肤胜雪,用的便是这个息肌丸,而这息肌丸却有一个副作用。” 她顿了顿,“这药丸里有大量的麝香,这东西能损害女子的身子,让女子无法怀孕。” 李氏倒吸一口凉气,“难道我的身子……” “不。”萧青烟道,“这东西,一直是慕容氏在用,所以,她根本无法怀孕。” 再见李俊 “那她的死胎……” 萧青烟耸耸肩,“兴许当真是她的孩子,又兴许是从别的地方拿来的也未可知。” 她将息肌丸放下,嘴角微微一勾,“今日我来,只是想问问小夫人,可愿为了二郎争上一争?” 李氏眸底闪过一丝犹豫。 萧青烟道,“林柏已死,王氏腹中的孩儿也不知是男是女,就算是个郎君,二郎也是相府的庶长子。” “背后那人千方百计不让小夫人怀孕,也不过是不想让小夫人有机会得相爷恩宠,小夫人要眼睁睁看着二郎最后变成旁人的踏脚石不成?” “不成!”李氏道,“二郎好不容易这般有出息,决不能被人毁了!” 李氏一把将几子上的息肌丸收好,“娘娘想要我做什么?” 刚回到菡萏院,李淮便来了,他很是满意地顺着院子里的风感受着菡萏院独有的青草气息。 想来没过多久,王府里的菡萏院也会是这般模样。 他走近前来,问她,“可曾去夫人面前拜过?” 萧青烟摇了摇头,她其实想给林墨立个牌位,只可惜如今还不能。 见她魂不守舍,李淮也只好收回赔笑,眼底带着一丝别样的情绪,“我同林泽说了。” “说了什么?” “花魁娘子的事。”他冷哼一声,“这老匹夫还真承认了!还说改日同我一道去瞧瞧,啧啧!” 这怒意家醋味惹得萧青烟忍不住瞧了他一眼,“你怎么来菡萏院了?林泽不拦你?” “听闻府上的慕容氏生了一个死胎,他们正为了此事焦头烂额呢。” 李淮随即在萧青烟身旁坐靠了下来,双手撑着地,一只脚微曲,眸光却黏在了她的身上。 萧青烟正跪坐在那里,感到李淮那两道炙热的目光之后,猛地瞪了他一眼,“你看什么?” “没什么。”李淮耸耸肩,“我只是在看我的夫人罢了。” “胡说什么?” 他一把拉过她的手,萧青烟重心微微一倾,竟要不小心倒在他的怀里。 李淮很是乐意,但萧青烟却不乐意,于是她挣扎着要回身,谁想李淮一用力,她当真整个人倒在了他身上。 “李淮!”萧青烟微怒道。 李淮嘴角扬起一丝得逞的笑,随即道,“噤声,你听。” 萧青烟也不知他在搞什么花样,但依旧闻言噤了声。 微风从屋檐之下缓缓吹来,带着阵阵沁人心脾的青草香,她倒在李淮的怀里,亦是听到了他那强有力的心跳声。 噗通,噗通,噗通…… 不知为何,她的心也跟着强劲的跳了起来,脸颊上的绯红一直持续到耳根,甚至耳后。 不知过了多久,她才听到李淮的声音,“当年,在上书房外,我就这是这般倒在了那棵银杏树下,没有人发现我,唯独你……” 萧青烟微怔,当年她在宫里时,老皇帝常常带她去上书房练字,上书房外,确实有一棵粗壮的银杏树。 每每她练字练得累了,都会出门走走,直到那日午后,她在那棵银杏树下,发现一个躺在那里一动不动的孩子。 那孩子眉目清秀,只是不知从何处沾惹了好些脏污,看起来狼狈不堪,她便近前问了一番。 这么一问才知道,他是老皇帝的夭子,可惜生母已经去世,他只能寄养在宫里的一个娘娘身边。 只是那个娘娘身旁本就有一个儿子,待他很不好,他从来没吃过饱饭。 所以她转身便从上书房里拎出来一个食盒给他,并告诉他一句老皇帝经常说的话,“做人,要靠自己去寻饭吃。” 小小年纪的李淮自此吃了人生中的第一顿饱饭,也在心中埋下了一颗从未让人察觉的美妙的种子。 萧青烟突然想了起来,于是她撑起身子,诧异道,“是你?” “你才想起我吗?”李淮撇着嘴很是不高兴。 萧青烟轻笑一声,“竟不知你这孩子,长得这般快。” 那个时候的他,那般瘦小,两只眼睛乌溜溜的,大抵是因为饿瘦的缘故,显得那双眼睛又黑又大。 没想到如今,竟长得这般人高马大,实在令人想不到。 李淮又重新将她压在怀里,用力量告诉她,“阿因,我已经不小了!” 萧青烟想挣开他,试了几次未果,她才怒道,“你压着我了!” 李淮却并没有要放开她的意思,只道,“阿因,明日就要入宫了。” “恩。”萧青烟不动了,明日入宫,说明她要直接面对李俊和萧若华。 她从来不怕他们,只是,她怕自己忍不住想要立刻杀了他们! 李淮在她背上轻轻拍了拍,“莫怕,你有我呢。” 因是明日要进宫,他们在林府待到了晚膳后便离开了。 林璇一整日一直呆在留香院,大约是府上出现的那些事,她也无暇去寻李淮。 直至回到王府,她才怯生生地一直跟在李淮身后,似是有话要说。 眼看着萧青烟自己回了菡萏院,李淮心里很不是滋味,但却又不能赶林璇走,只好硬着头皮问她,“有何事?” “妾倒也没什么事,只是心情不大好,想寻王爷说说话。”林璇埋着头,羞涩得红了脸。 李淮冷着脸,他本想以公务搪塞,可今日是他大婚第二日,理应是放假的,所以他只好又硬着头皮应她,“何事?” “我阿娘说,家中慕容小夫人诞下了个死胎。”她有些害怕地动了动睫羽,“妾有些害怕。” “此事本王倒是听说了。”李淮点了点头,“本王听空明师父说,什么因造就什么果,想来那位慕容小夫人平日里也没怎么做过好事吧。” 林璇有些不知该如何往下接,今日一整日王氏都在嘱咐她,中馈到手只是其次,最重要的要诞下王爷的嫡子,这样她在王府的地位才能稳固。 可王爷一直与她不冷不热,这让她如何有机会怀上王爷的孩子? 所以王氏同她道,在王爷面前示弱,王爷便会一步步交出真心。 可她方才示弱了,似乎并没有什么进展啊…… 难道她的话题不对? 她还想再说些什么,谁想李淮却早已走出五步之外,留给她一个背影,还丢给她一句话,“王妃好好休息吧,明日可是要进宫觐见的。” “喏。”林璇福了福身。 林璇看着李淮一瘸一拐消失在她视线里的背影,暗暗下定决心,来日方长,总有一日,她定能怀上王爷的嫡子的! 这回进宫与往日不同,所以萧青烟一大早便醒了,她坐在菱花镜前,看着镜中林墨那张娇俏迷人的脸。 也不知李俊和萧若华发现她以林墨的身份回来,脸上会是个什么光景! 等着吧!当年的恩恩怨怨,她会同他们一并算清楚的! 她正要将那菡萏玉簪往头上戴,却被羽香止住,“娘子,这簪子太素了,戴去宫中怕是有些不合适。” 萧青烟微微蹙眉,她一向不讲究这个,从前是,如今也是。 “那戴什么合适?” 羽香微微一笑,指了指梳妆台上的那个未曾打开的盒子,“那是王爷差人送来的。” 萧青烟闻言将那盒子打开,却见里头摆放着各式各样精美绝伦的首饰,她微微一顿。 “还有这些。”羽香也不知从何处呈来一个托盘,上头放着一块红色绸布。 萧青烟将那绸布拉开,却见托盘上正摆着一套玛瑙珍珠的头面。 羽香道,“王爷说,这是他欠娘娘的,今后慢慢还。” 她只道他是一句戏言,况且这支菡萏玉簪已经不错了,谁想他竟果真给他送来了这么首饰,叫她一时之间不知该说什么好。 罢了,今日进宫,确实不能寒碜了,毕竟她如今是林墨。 穿上厚重的礼服,天不亮,她便进了去往皇宫的车架,出发了。 进宫的路,她也不知走了多少遍,而这一回,她却格外的慌神。 其一是因为林墨不在,她不知道自己能不能稳住自己的情绪;其二则是因为那些几乎刻入她骨髓的往事。 李俊与萧若华在承乾殿等他们,每往前走一步,萧青烟的心就开始狂跳。 好在羽香即使发现她的异样,用托住她的手按了按她的手腕,她才暂且恢复正常。 踏入承乾殿后,她一眼便瞧见了坐在高位上的两人,他们一左一右跪坐在那里,不怒自威。 李淮带着三人走了进去,他凝着脸,与往常一样同李俊行了个礼,“见过皇兄,皇嫂。” “快起来,都已经是成亲的人了,怎么还这般拘束?”萧若华将视线放在了他身后的三个娘子身上。 一下子娶了三个,大概是于良国近十几年都没有的事,她暗自笑了笑,对林璇道,“王妃这几日过得可安好?” 无论是哪个正室都不愿意自己丈夫娶妾室,而李淮却在与她大婚的日子里一下子娶了两个妾室,任谁都不会高兴。 而萧若华开口便往她的痛楚戳,叫她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应对。 她顿了顿,扯开一丝笑容,“回娘娘,妾这几日睡得还不错。” “哦?”萧若华将视线转向萧青烟,“墨妃睡得如何?” 萧青烟眸底闪过一丝鄙夷,她这是要明目张胆挑拨离间,她眯了眯眼,“妾倒是夜不能寐。” “竟这般辛苦?”萧若华一副吃惊状,“王爷,你可有好好待你的墨妃?” 萧青烟浅浅一笑,“皇后错怪王爷了,王爷待我们都很好,只是妾比较认床,所以才睡不好。” 萧若华颔首微笑,“原是本宫错怪王爷了。”她招了招手,“快入席吧。” 几人福了福身,依次入了席。 萧青烟刚坐下,萧若华便又道,“恰好墨妃来了,本宫今日又收了些牛乳,上回见墨妃喜欢,今日本宫便备了一份。” “妾怕是要辜负皇后美意了。” 萧若华挑眉,“墨妃是身子不适?” 萧青烟微微低眉,轻轻撩开了袖口,却见她那洁白的手臂上竟满是红点,实在触目惊心。 她浅浅道,“晨起的时候贪嘴,吃了一块榛子酥,身子便这样了……” 禁宫线索 她话音刚落,殿内除了李淮的所有人都被她的手臂惊得愣了愣。 林璇与齐茹儿惊的是,竟有人吃个榛子酥便会起红点,实在是不可思议。 萧若华惊的是,原来上回她喝了榛子牛乳并非无事。 更震惊的要数李俊,没有人比他更清楚这是什么,当年为了讨好在陛下身边的她,他想过无数种法子,也赠过她无数礼物。 榛子糕便是其中一样。 只是她从来不吃那东西,他以为她不喜爱,后来才知晓,她吃了这东西身子会很起疹子,严重时还会发烧。 所以宫中从此再无榛子。 他眯了眯眼,眸底愈发深邃,喉结也微微一动。 却听李淮柔声道,“这种事,你为何不同我讲?” 萧青烟故作柔弱,“妾哪里知道吃那些东西会使身子不适。” 萧若华唇角微微一勾,“王爷,这么大的事王爷也应该知晓才是,万一墨妃有什么三长两短,你怎么向王妃交代?又怎么向林相交代?” 李淮颔首,“确是小弟疏忽了。” “罢了,今日唤你们来,不过是想瞧瞧王爷新婚之后过得是否顺意,如今看来,妻妾和睦,倒是不错。” 萧若华看向林璇,“知你进宫,林妃已经在落雁宫等候多时,一会儿你便去见见吧。” “多谢皇后娘娘,多谢陛下。”林璇起身谢道。 李俊微微颔首,也豁然起身,“寡人还有国务要处理,一切都由皇后做主。” 说完他又看了萧青烟一眼,便甩过身走了。 待到距离承乾宫有一段距离后,他才停了下来,“杨启海,查的如何了?” 跟在他身后的杨启海慌忙道,“陛下,林四娘是林相府上的一位舞伎所生,自生下后便被关在菡萏院甚少见人。” “传言里,她性情怯懦胆小,但只因她甚少出门,没几知晓她真正的脾性。” 李俊微怒,“就没有些寡人不知晓的消息吗?” 杨启海眼珠一转,再道,“近日相府老夫人将那位舞伎扶了平妻,入了族谱,还立了牌位。” 李俊蹙眉。 杨启海补充道,“还有一些奴婢尚有疑虑。” “说!” 杨启海道,“去年太子狩猎,萧家二郎的死。” “他不是被狼咬死的吗?”李俊有些不耐烦。 杨启海道,“有人瞧见,那狼与从前上林苑的那只很是相像。” “什么?” “还有人瞧见,出事之前,远明侯爷曾将林四娘掳走羞辱,萧二郎与燕王当时都在场,后来,远明侯丢了御赐的匕首。” 怪不得这几回见章程,他腰间空空,原来是丢了! 李俊道,“是她拿走了?” 杨启海摇头。 “你就查了这些东西?” 李俊难掩眼底怒火,恰好此时有一婢女经过,他冲她招了招手。 婢女闻声过来跪下,他从腰间拔出匕首,直接刺进了那婢女的心脏。 这一切实在太快,快到那婢女根本没意识到死亡的降临。 他将匕首拔了出来,又在婢女的衣裳上擦了擦,狠狠道,“当真是个废物,连把匕首都会被抢走!要他何用?” 杨启海面无表情,仿佛这种事他已经司空见惯。 等到李俊泄完愤,杨启海才寻人将此处的痕迹都处理干净。 回到上书房后,李俊看见满几子堆着的奏折,怒意又起,近前几步便要直接将那些几子踢翻。 杨启海跟了上来,“陛下息怒。” 他拿出一个瓷瓶,“陛下,您该吃药了。” 李俊瞥了一眼从瓷瓶里倒出来的红色药丸,怒火又起,“寡人没病!” 杨启海哄着道,“这只是第二副药,吃完陛下的心绪便平复了。” 李俊眉头紧蹙,视线又落在那颗药丸上,的确吃了这药,几日内他的心绪平复好些,可这根本无法根治。 过几日之后,若还不吃药,他会变得更加烦躁! 甚至会出现幻觉! 杨启海道,“陛下,听闻名旗山的温泉宫快建好了,太医说,温泉又平息静气之疗效,陛下吃完第三副药,在温泉宫泡一泡,便能痊愈了。” 李俊眼底猩红,但听完杨启海的话,终究将他手里的药丸吞了下去。 这边厢,林璇刚出承乾殿,便有侍婢前来,说是太子妃请墨妃前去东宫一叙。 李淮正好有事寻太子,而皇后又正好要将齐茹儿留下说话,便将“林墨”放了出去。 东宫距离承乾殿不远,绕过几个宫殿再走几条甬道便到了,可萧青烟刚出承乾殿没多久,便在一处路口停下了。 前方往左走便是上林苑,与上林苑相隔之处,便是当初林墨殒命的地方,望星楼。 她眸光一闪,下一刻却被拥进了一个宽厚的怀里。 “莫要再想了。”李淮道,“再想,她也不会回来了。” 萧青烟暗自咬牙,“我会杀了幕后之人。” 李淮点头,“我会帮你的!” 良久,萧青烟再起步,往右走去。 王诗柔已经在东宫等了许久,见他们来了她连忙迎了上来。 因是辈分在,王诗柔纷纷向两人行了个礼,只是她刚抬头,便瞧见“林墨”从李淮的怀中挣扎着走出来,似是有些不大习惯。 她暗笑一声,行完礼便将萧青烟迎进了东宫。 李淮也很是识趣,萧青烟挣脱之后他也不再纠缠,等到她们进殿,便去寻了太子。 两人在殿内安坐,王诗柔便道,“你可还安?” 萧青烟点点头,只是眸色里带着一丝悲伤,王诗柔是何等聪明的人,自然已经猜出了几分。 她轻叹一声,睫羽微颤,亦是哀伤,“她走时可有说什么?” 萧青烟摇头,良久,她问:“那日引林墨去望星楼的宫婢可曾寻到?” “寻到了。”王诗柔带着一丝微微怒意,“寻到她时,她已经被上林苑的猛兽吃地只剩骨头。” 萧青烟冷笑一声,“背后那人倒是谨慎!” 指使宫婢之人敢将她的尸体放出来,定然已经善了后,这条线索已然断了。 “这些日子,我倒是发现了一些事。”王诗柔看着她,“当年妖妃的事。” 萧青烟唇角勾起,“不知太子妃发现了什么?” 王诗柔道,“我曾路过当年囚禁妖妃的冷宫,那里是宫中禁地,我便寻了机会去瞧了瞧,发现……” 她顿了顿,“发现有祭拜的痕迹,似是已经很久了。” 萧青烟诧异一笑,“妖妃都被祭祀了一年多了,竟还有人想着她?” 王诗柔耸了耸肩,“由此看来,妖妃倒还真不像是坊间所言那般心狠手辣。” “太子妃何出此言?” “一个人生前是否良善,看她死后可有人记得,有人祭拜便有人记得。” 萧青烟心尖颤了颤,良久她才道,“宫中不准烧纸钱祭拜亡灵,兴许那人见禁地无人敢去,便偷偷在那里祭拜自己已故亲人也未可知。” “兴许吧。”王诗柔笑了笑,眸光转而冷凝,“不过,我定会为墨儿报仇的。” “我也是。”萧青烟道。 有侍婢给她上了茶,王诗柔道,“王爷待你很好。” 拿着茶盏的手微微一颤,“何以见得?” 王诗柔掩嘴一笑,“你头上的那副头面,可是今年京都最流行的款式,而且只有两副。王爷竟将这般精致可贵的东西给了你,难道不足以证明王爷的珍视?” 萧青烟不懂这些,但听王诗柔这般一说,她的心尖竟莫名一甜。 李淮此人虽有些不着调,但对她确实是实打实的好,竟连王诗柔也发现了。 只是甜过之后,她又涌上了一丝苦涩,若真如此,她又该以什么样的理由离开呢? 王诗柔不知她为何会突然如此,只道,“中秋,我要在东宫举行一场马球赛,你可要来?” 萧青烟摇头,“不了,我还有一些事需要处理。” 见她拒绝,王诗柔也不强求,只道,“既然你如今已经是林墨了,过去的事便让他过去吧。” 萧青烟不语。 她又道,“我师父曾言,将来之事毫无定数,过去之事已然过去,人行一步,只在当下。” 萧青烟微微浅笑,她知道王诗柔在劝解她,只是她依旧觉着她放不下。 王诗柔点到为止,也没多聊,两人又聊了些旁的趣事,直至天色渐晚,她才从东宫离开。 刚回菡萏院,萧青烟便将自己埋在了胡床里。 羽香以为她累了,便熄了灯要出去,谁想刚出门却被她叫住。 羽香去又复返,胡床里传来萧青烟的声音,“今日,我从他眼中看到了恐惧。” 羽香微微一愣,萧青烟将涂了药膏正慢慢褪去红点的手抬起来,道,“萧若华只是肯定了她的想法,而他却是恐惧。” 她呵呵一笑,“他怕了。” 羽香小心翼翼地将她的手臂藏好,柔声道,“任何人做错了事,都会心虚的。” 萧青烟眼底升起一丝恨意,“他以为害怕就够了吗?可笑!” 她要让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与萧若华一道,统统下地狱! “你怎么回事?这点小事都做不好?”外头传来了良夕的声音,似乎在骂人。 印象里,良夕可从不骂人。 萧青烟微微蹙眉,却听羽香道,“定是良夕又在教叶明做事呢,只是叶明总做不好。” 叶明曾经是她的马前卒,若没什么资质,她是不会后来将他编入私兵中的。 这般资质的人,怎么会连良夕交代的事都做不好,她不信,“良夕让他做了什么?” “哦,也没什么,只是教他穿针引线呢。” 萧青烟挑眉,叶明确实是个资质聪慧之人,却武艺也不错,但就算如此,他也有不擅长的东西。 她疑惑:“良夕怎么教他这个?” 羽香耸耸肩,“良夕见他衣裳破了,便让他自己缝补一番,谁想他为了缝补竟忘了给地里浇水,于是便……” 萧青烟噗嗤一笑,“她怎么不亲自给他补补?” 羽香却道,“娘子有所不知,于良国的娘子们只给自己重视之人穿针引线。” 萧青烟的笑容忽而凝住了,她忽而想起林墨当初在相府学刺绣时的样子。 她学成之后,统共只绣了两个荷包,其中一只给了王诗柔,还有一只给了她。 她至今还记得林墨学刺绣时那笨拙的样子,心微微一颤。 原是如此。 太子太傅 七日之后,便是她与那来见花魁娘子的客见面的日子,一大早,她便与从前一样,从后门溜了出去。 花魁娘子一舞精绝的消息早已在东京城传的沸沸扬扬,好些人都慕名去红袖堂蹲点,就连平康坊的那些娘子们也慕名而来,想着能与花魁娘子切磋一番技艺。 只是花魁娘子有规矩,一个月只见一人。 也不知是谁走漏了消息,说是今日花魁娘子会出来见客,于是那些人便一个个堵在红袖堂内翘首以盼。 纷纷赌一赌自己是否真有那个运气,可以与花魁娘子见上一面。 萧青烟好不容易从后门进去,却发现红袖堂内的人实在太多了,她竟被堵在了后院,根本无法去前堂。 她只好默默地坐在后院的厢房内,等到那些人都散了些才出门。 彼时三楼的某处雅间内,有一个紫黑色身影正透过窗口,往堂下而望。 过了一会儿,有两个身着黑色劲装的男子近前,阮齐道,“郎君,人已经来了。” 李淮缓缓放下手中的白玉盏,目光却停在了楼下角落,那个穿着粉色纱裙带着幂篱的女子身上。 那女子被侍婢扶着,周围跟着好些侍卫,缓缓往三楼而来。 他眯了眯眼,渐生怒意。 “混账!”他猛地握拳拍桌,几乎是咬牙切齿。 自家郎君从未这般无缘无故发火,阮齐与阮庆一时之间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应对。 良久,李淮才道,“吩咐下去,京都禁止粉色纱绸买卖!” 阮齐一愣,但余光瞧见已经上楼的那位娘子,心思一转,暗自一笑,“喏。” 红袖堂里的人散了些许,萧青烟在羽香的护送之下戴着幂篱款款往三楼走来。 今日萧青烟依旧穿着一身粉色的衣裳,只不过比那日跳舞时保守了些,但依旧掩盖不了她那婀娜丰满的身姿。 刚走进雅间,幂篱后头的萧青烟也是一愣。 雅间里坐着的竟是一位熟人! 太子太傅方元奇。 却见他身着月白色衣袍,正挺拔地跽坐在几子旁,等着她的到来。 萧青烟近前几步,变了个声音,向他福了福身,“见过郎君。” 方元奇耳朵一动,唇角微微扬起,亦是起身相迎,“见过花魁娘子。” 两人相互见过礼,便一道跪坐下来,萧青烟见几子上此时有一盘棋,问道,“郎君擅棋?” “恰好看到房内有棋,便顺手一下。”他正要去收,却被萧青烟拦住。 萧青烟微微浅笑,“既然如此,不如你我便接着往下如何?” 方元奇诧异,但几息之后点点头,“娘子请。” 萧青烟拿起黑子,往棋盘中央一落,霎时间,局面顿时两极分化明显。 这一招也使得方元奇怔了怔,没想到她一上来便出此大招,令他有些措手不及。 “郎君是替人来的吧?”萧青烟顺着棋意问道。 方元奇的手微微一顿,落子后展颜,“娘子怎知?” 萧青烟噗嗤一笑,“据我所知,太子太傅洁身自好,从来不喜歌舞,也从来不会出现在这种烟花之地。” 方元奇没想到自己的身份早就被她识破,坦然一笑,“娘子所言不虚,从前方某的确不喜来这等地方。” 他落完一子,笑着看着她,“如今却是不同了。” “哦?”萧青烟很是好奇,从前那般古板之人,怎会喜欢来平康坊,这期间定然有旁的什么缘由。 方元奇却道,“娘子是想问我为何要替那位来吧?” 萧青烟不语。 他自顾自道,“我同他打了个赌,结果,我输了。” “哦?也不知是什么赌约,竟连太傅都输了?” 他笑笑,“我同他赌那位为了王爷堕楼的林四娘子是否得了燕王真心。” 这回轮到萧青烟笑了, “两个大丈夫,竟会因为一介小女子的婚姻打赌,实在是不可思议。” 方元奇耸了耸肩,“没办法,烟花之地的玩法,总是这般不可思议,不过,我们还附赌了一条。” 萧青烟再落一子,“什么?” 方元奇手中捏着棋子,眼神却定在了萧青烟的幂篱上,像是要通过幂篱直接将她看透,“我们赌,娘子这幂篱背后,到底是不是我们想的那人。” 萧青烟眉心微蹙,但很快释然,“那太傅可赢了?” 方元奇咧嘴一笑,“这回,我赢了。” 萧青烟亦是噗嗤一声笑了,“方太傅承让了。” 却见目下几子上的那场棋局,黑白两势优劣明显,白子被黑子团团围住,几乎是背水一战,而萧青烟最后那一子就如同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只一下,白子全军覆没。 方元奇将手中的棋子放了回去,拱手道,“是娘子高才。” “那不如让小女也来猜猜,与方太傅打赌之人到底是谁?” “愿闻其详。” 她顿了顿,“是萧家四郎,萧子昂否?” 方元奇展颜一笑,“果真是什么都瞒不过花魁娘子。” “萧四郎不会只是让方太傅来同小女下一盘棋的吧?” 方元奇将棋盘收了起来,再给她沏了杯茶,“萧子昂告诉我一个秘密。” “哦?什么秘密?” 方元奇眸光微微一暗,稍稍倾身近前,用只有他二人才能听到的声音,启齿道,“娘子可曾听闻过,一身双魂?” 萧青烟眸光一滞,随即突然笑了起来,“这般荒唐的事,方太傅可信?” “原先方某确实是不信的,不过眼下,”他眯了眯眼,“方某信了。” 他的声音似乎带着一股低沉的无形的魅力,让她浑身一震,方元奇得逞地笑了笑,抬手透过幂篱在她额前停下,要将她抚平碎发。 谁想萧青烟身形一闪堪堪躲过,眸光变得冷了起来,“太傅这是要作甚?” 方元奇却依旧笑道,“没什么,只是瞧见娘子的头发乱了,想帮你理一理。” 他眸光一暗,声音有些低哑,“娘子难道不想知道方某选了哪一个答案才会输的吗?” 萧青烟微怔了怔,良久,她突然噗嗤一笑,“说到底太傅不还是输了?” 她拿出一个木盒子交给他,“说起来,小女有一个姊妹,曾深深爱慕着萧二郎,前些日子她……” 她顿了顿,“她过世了,托小女将这个还给萧二郎,如今太傅既然替了萧四郎来,不如帮小女将这个东西还给萧家,可否?” 方元奇眯了眯眼,将盒子接了过去,“娘子所求,方某自当办到,只不过,” 他抬眸看向萧青烟,眸光中带着一丝不让人察觉的深沉,以及仿佛来自深渊的寒意,“方某也有一个问题想问问娘子。” “太傅请说。” “娘子可曾听闻过蒙山祁氏?” 萧青烟眸光一顿,蒙山祁氏是一个很古老的姓氏,也不知流传了多少年,可直至老皇帝时,出了个揭竿而起的人物,老皇帝便派了萧东极将他们悉数剿灭。 萧东极的手段,她再清楚不过,斩草除根,所以,蒙山祁氏一夜之间便从这世间消失殆尽。 萧青烟道,“听闻这是个很古老的姓氏,史书传闻中倒是有些记载。” 方元奇冷笑一声,“娘子还真是博学。” “时候不早了,”他拿着盒子起身告辞,“多谢娘子今日的款待,咱们后会有期。” 说完他对她浅浅一笑,便转身走了。 良久,雅间又被人拉开,从外头进来一个紫黑色身影。 萧青烟正将棋盘铺好,头都未抬,道,“听了多久?” 李淮在方元奇的位置上跪坐下来,脸色很是阴沉。 未曾听到他回话,萧青烟以为他不打算说,便要抬眸,却听他道,“那方元奇正是蒙山祁氏的后人。” “恩。”萧青烟点点头,“我猜到了。” “他替萧子昂来?此话不可信!”李淮忍住眸底的酸楚妒忌,尽量让自己冷静下来。 萧青烟却不以为然,“他替萧子昂来,此话恐怕不假。”她顺手将身边的茶盏地给他,“只不过,他此来怕是有旁的什么目的。” 李淮接过茶盏,眸中的怒意突然尽消,他扬了扬眉,喝了一口,清香入喉,茶汤不错。 萧青烟落下最后一子,随后指了指棋盘,“这是我方才同他下的棋,按理说第三回合便能赢我,可他并没有这般做。” 李淮细细看了一遍棋局,的确,若是深入黑子腹地的白子突然发难,那么最终的局面将会大变。 黑子会受到重创,甚至全军覆没。 这方元奇到底是什么意思? 萧青烟突然笑了一声,“竟是如此!” 话音刚落,李淮也发现了其中端倪,眸光一亮,然而下一刻他咬牙,“我要杀了他!” 萧青烟挑眉,疑惑得看着他。 谁想他将她幂篱拿下,有些倔强得看着她,哑着声音道,“以后!不准旁人这么接近你!” 萧青烟要解释,谁想他道,“我会生气!我不知道会对那人做出什么!” 萧青烟心尖一颤,她能感受到,他正在强压着心中愤怒,她也能感觉到他对她的心,可她不知道该不该给他承诺。 毕竟他姓李。 就算他不是李俊,前一世挫骨扬灰的教训让她不知该如何面对他,更不知该如何反馈他这一份心。 良久,她起身,“时候不早了,我们回府吧。” “阿因!”他抓住她的手腕,抬眸看她,目光中带着一丝渴求,“你生气了吗?” 看着他如小白一样的眼神看着她,她的心顿时一软,最终她道,“没有,我只是觉得天色真的晚了,莫要被人发现了。” 李淮笑道,“好,那我们回去吧。” 这边厢,方元奇出了红袖堂后,便上了一辆马车,马车里正有一位身着暗色衣袍的郎君坐在那里密目养神。 车内檀香阵阵,那郎君见方元奇回来了,缓缓睁开眼,“方兄可看清了?” 方元奇将那盒子丢在了几子上,冷笑一声,“她不过是个普通的小娘子罢了。” 神女托梦 萧子昂笑而不语,显然没信他的话。 方元奇指了指那盒子,“虽不是她,但与她有关。” “这是何物?” “是那位花魁娘子的一位故友托她给萧家二郎的东西。” “哦?”萧子昂将信将疑地接过盒子,却见里头放着的是一个香囊,针脚虽有些粗糙,却带着一丝淡淡的香味。 这是萧子安最喜欢的海兰香。 据他所知,萧子安决计不会有这样款式的香囊,可里头的香味确实是他喜欢的。 这看上去,更像是小娘子给萧子安的定情之物。 萧子昂凝神,“可知那位故友是谁?” 方元奇若有所思都看着他,“你问我?难道要我去问萧二郎不成?” 萧子昂眯了眯眼,但最终他还是压住了怒意,“方兄,莫要忘了你我的约定。” 方元奇眸中闪过一丝迷雾,最终噗嗤一笑,“我是太子的太傅,做的任何事都是为了太子。” 言罢,他转身便离开了。 萧子昂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少倾,他冷哼一声,“自恃清高!” 方元奇不过是小门小户出身,凭借偶然机缘才做了太子太傅,他拿什么跟他萧子昂比? 拿地位?拿家族?还是拿他的智计? 就算如今他有地位也有智计,可他背后空空如也,而他出身萧家!方元奇再怎么努力,依旧比不过他! 一股闷气突然冲出他的喉咙,惹得他不断咳嗽了起来,坐在车辕上的侍婢可眠听闻,慌忙拿了药进来给她侍茶,“郎君吃药。” 萧子昂暗自咬牙,将药吞了下去。 “郎君喝茶。”可眠将茶递了过去。 萧子昂本要发怒,但看可眠那一副懵懂的样子,他那口气不知该从哪里出。 良久他只得接过茶盏,将她倒的茶悉数喝完。 可眠见他都喝完了,开心地笑了起来,“郎君乖!” 话音刚落,侍卫单东在车帘外低声道,“郎君,有发现。” “发现了什么?” 单东道,“前方西市,发现燕王府马车,车里坐着的,像是王妃娘娘。” 萧子昂眸光微怔,随即眯了眯眼,“跟上去。” 马车应声拐了个角度。 萧青烟回到菡萏院时,良夕已经将院子里的一小片花园打理的仅仅有条,她见自家娘子回来,亲自摘了一朵启香花给她泡了茶。 林墨最喜欢喝花茶,尤其是新鲜的启香花茶,如今良夕又泡了这种茶,竟是叫她一时之间回忆从心头冒出来。 李淮去处理公务了,这几日左右无事,她便吩咐羽香将从前林墨摆弄的那些针线拿了出来。 羽香疑惑,“娘子这是要做荷包?” “恩。”萧青烟埋头研究着,“从前林墨给我的那个已经旧了。” “做这东西很是伤眼睛,不如婢子来帮娘子做吧。” “不必。”萧青烟将针线抢了过来,“我会做。” 羽香暗自一笑,便也不再打扰,只是时不时给她掌灯,便在一旁默默地陪着她。 日头西落,萧青烟刚要放下针线打算休整一番,谁想良夕却是气鼓鼓地从外头回来。 萧青烟看她这般,不由一笑,“是谁欺负你了?” “娘子不是明知故问嘛!”良夕气得跺脚,嘴都快要怼到天上去了。 羽香解释道,“今日是去拿月例的日子。” 萧青烟恍然一笑,如今林璇主掌中馈,而齐茹儿奉了李淮的命协助她,为了显示她的地位和手段,她自当要在菡萏院头上寻些事来立威。 “娘子你还笑!”良夕更是气得猛然跺脚,跑到她面前委屈,“咱们才入府多久,她便这般对咱们,若是以后……” 她越说越气,“以后可还了得!” 萧青烟依旧淡淡的,竟还端过茶水,轻轻一抿,“说吧,府里可是有客?” 良夕诧异顿住,“娘子知道了?” “她既然敢动我菡萏院的月例,必定是有人在她背后撑腰。” 萧青烟冷冷一笑,按照林璇的胆子,若没人怂恿,因着大婚第二日她对自己的恐惧态度,哪里敢为难良夕? 良夕撇了撇嘴,“今早护国公府的高娘子来了,两人在王妃院子聊了许久,而今这个时辰了,还在那儿聊。” “婢子原本不想去的,可眼看着今日是发放月例的最后日子,若是不去,可就要等下个月了……” 羽香问她,“王妃可说了什么?” 良夕道,“王妃倒是没说什么,只是那高娘子,说了好些难听的话,婢子想着为着月例就忍了,谁想到最后王妃也未曾将月例给婢子!” 她抹了一把眼泪,竟是被气哭了。 羽香近前安抚她,“你且看她嚣张呢,等王爷回来,定会治她。” “高娘子说,就算王爷回来了又怎样,王妃是王爷的正妻,咱们娘子只是侧妃,论位分,王妃远在咱们娘子之上,咱们娘子对王妃不敬,自是要惩处的。” 良夕急道,“着实气人!” “她说的没错。”萧青烟淡淡道,“不过是月例罢了,不要便不要罢。” 良夕慌道:“娘子!在相府王妃便这般欺负咱们,到王府她还这样!娘子!咱们可不能白白让她欺负啊!” 她瞪了一眼羽香,“羽香,你快说句话呀!” 羽香却微微颔首,“娘子这般做,定有娘子的主张。” “好了。”萧青烟抬了抬手,羽香会意进了屋子,拿出一个荷包给良夕。 良夕接过荷包,颠了颠,沉甸甸的,她疑惑地看了看羽香,又看了看萧青烟。 萧青烟淡淡道,“这里有五十两黄金,可够?” 良夕不可思议地点了点头,按照王府侧妃的月例,每个月是十两银子,而这里有五十两黄金,足足抵得过菡萏院一年的月例。 可自家娘子哪里来这么多银钱? 她猛地一顿,“娘子,这不会是您的私房钱吧?这万万使不得!” “不急。”萧青烟道,“记账上,改日问李淮要。” “夫人要问我要什么?”李淮闻声而至,竟叫她们微微一愣。 良夕一脸欣喜,本想告状,却被羽香拉了下去。 萧青烟复又跪坐下来,微微低眉,“王爷怎么回来了?” 李淮亦是在她对面慵懒的坐了下来,一手支在几子上,抬眉看她,“刚得了空闲路过王府,便回来看看你。” “什么意思?”萧青烟抬眸,“夜已深,难道还有公务?” 李淮耸耸肩,“谁让那人谁也不信,萧东极一回来就闭门不出,所有事都要我去处理。” 他倾身,眸色深沉地看着她,“几日不见,夫人可有想我?” “谁是你夫人?”萧青烟给他沏了茶,“李俊……现在怎么样了?” 李淮眸色瞬间暗淡了下去,他猛地将那茶一饮而尽,随后砰得一声用力将茶盏丢在几子上,“你关心他作甚?” “你气什么?”萧青烟将茶盏归位。 李淮定定地看着她,很是认真,“我不许你关心他!” 李俊对于她只是不共戴天的仇人,这一点他比任何人都清楚,也不知道他怎么就突然恼怒了。 萧青烟本想解释,可不知该如何解释,便也只好作罢。 李淮见她这般垂眸,又气又心疼,只好将语气软了下去,“好不容易回来一趟,咱们莫要谈旁人了。” 萧青烟暗叹一声,“可是遇到了什么棘手的事?” 李淮的神色这才得以缓和,“李俊前些日子大兴土木在名旗山建立温泉宫,临近完工时,遇到了几个闹事的百姓。” “几个闹事的百姓而已,哪里轮得到廷尉出手?”萧青烟道,“这其中定还有其他的事,可否?” “恩。”李淮颔首,“那几个百姓说曾被神女托梦,若是贸然在那里动工,会受到神女报复,随后,他们便自尽了。” 萧青烟眸光微微一暗。 “李俊疑心重,便将我叫过去细查一番。”他揉了揉眉心,“看来这几日有的忙了。” 萧青烟再给他倒了杯茶,安抚他道,“他的意思是让你彻查到底?” “恩。”他点点头,接过茶饮了一口,“不过此事玄之又玄,哪里能说查就查的?” 萧青烟眉尾一勾,“既然说是神女,那便就是神女吧。” 李淮嗤笑一声,将茶盏放在手中转了转,“知我者,阿因也。” 他豁然起身,准备离去,临走时他又回过身,“这几日公务繁忙,便不回来了,红袖堂……” “怎么?”萧青烟微微挑眉。 李淮不高兴得撇了撇嘴,眼底却带着一丝凶狠之意,“要是让我瞧见你再跳舞,我便杀光那些看了你的人!” 萧青烟玩味地看着他,“你敢吗?” 李淮亦是近前,深邃的眸子紧紧盯着她,仿佛下一刻就要将她整个人揉进眼睛里。 他轻轻挑眉,带着一丝警告与挑衅,“你试试啊?” 萧青烟本还想再反驳一句,可谁想下一刻,她的脸颊顿感湿软,一阵酥麻涌向头皮,叫她被迫定在原地,一动不动。 那始作俑者此刻却是满脸笑意,早已退出几丈远,得意得看了她一眼后,便转身离开了。 萧青烟捂着早已烧红了的脸,默默地站在那里许久,最终被羽香唤回了神识。 羽香看她这样,不由得笑了起来。 萧青烟瞪了她一眼,“不许笑。” 羽香妥协地耸了耸肩,“好,婢子不笑。” 萧青烟复又坐了回去,轻轻凝眸,“我记得,先帝在世时,曾去江南微服,遇到过一位游道。” “游道?”羽香噗嗤一笑,“那不会是个江湖神棍吧?” 萧青烟不以为然,她面色凝肃道,“你派些人,去将他寻来。” 羽香也不知自家娘子为何突然要寻游道,但依旧接了命,转身吩咐了下去。 王妃上门 这些日子她虽然不跳舞了,但依旧按时去红袖堂,躲在雅间里看着大堂里的一举一动。 方元奇自那日来过之后,红袖堂便再也没瞧见过他的身影,不过她却依旧看到了老熟人。 林泽身边的清风。 莫娘子正坐在她对面吃着点心,顺着她的视线往外头看了看,莞尔一笑,“他呀,几乎日日都来,每回来都买一些糕点回去,你说,咱们红袖堂又不是糕点铺子,他来买糕点作甚?” 她若有所指地看了一眼萧青烟。 然而萧青烟只是笑笑,“再晾几日吧。” “娘娘当真要晾?人家可是每回都给好些银两叫妾通融呢。” 萧青烟挑眉,“那你去?” 莫娘子却是赔笑道,“人家要见的是花魁娘子。” 萧青烟眯了眯眼,再道,“可有其他人来过?” “不曾。”莫娘子无趣地耸了耸肩,“娘娘到底在等谁?” “来了你便知晓了。” 莫娘子低眉浅浅一笑。 入夜,她照例坐着马车回王府,马车在距离王府大门远远的地方停了下来。 因是她们悄悄走的后门,为了掩人耳目,便也要悄悄地回去。 只是此刻,不远处王府大门正停着一辆马车,正吸引了她的注意。 那辆马车萧青烟很是眼熟,是护国公府的。 待到那辆马车离去,她下了车,便从小路走至后门才回到菡萏院。 一进院子,迎上了良夕那嘟着嘴的小圆脸,而她身后,乌青着眼的叶明正拎着一桶水默默经过。 “又是谁惹你不高兴了?”萧青烟问她。 良夕哼得一声,“还能有谁!那护国公府的高娘子三天两头来王府不说,还日日跟着王妃在府上到处闲逛,一见着菡萏院的人便指桑树骂枣树的,欺负婢子听不懂呢!” 羽香扯了扯嘴角,纠正道,“是指桑骂槐!” “不就是一个意思嘛!”良夕委屈道,“娘子,那高娘子分明就是故意的!” 萧青烟眯了眯眼,“她来了几日了?” “几乎日日都来!”良夕强调过后,便掰着指头数了数,“有八日了!” 萧青烟眉头一簇,李淮竟有八日没回王府了。 羽香劝她,“高娘子有一点说的不错,咱们菡萏院位分确实低一些,可你要切记,奴婢们与主子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你可莫要丢了咱们娘子的脸面!” “自是不会!”良夕道,“我只不过是气不过!那高娘子言语实在太过分了!” 萧青烟讽笑一声,“她的脸,好了吗?” 良夕摇头,“高娘子每回上门都带着面纱,就连吃饭都不舍得摘呢。” 看来是没好。 她眯了眯眼,“无妨,不就是骂几句嘛,又不会少块肉。” 良夕还想要辩驳什么,但看自家娘子也不打算计较,她也只好将委屈往心里咽。 良久,萧青烟问,“八日前,高晓慧在哪儿?做过什么?” 羽香眸光一亮,平日里不见高娘子上门,近日却老是叫她来献殷勤,定是有古怪! 看来自家娘子也不打算忍气吞声!她一阵欣喜,“婢子这就去查。” 两个侍婢纷纷下去了,萧青烟转身进了屋子,屋子里掌了灯,暗黄色的灯光将屋子里的摆设全都照亮了。 她在绣架旁坐下,看着绣棚上绣着的图样,久久不能回神。 她很喜欢燕子,春日燕回,大地重生,老皇帝同她说,燕是重生的希望。 但她从未绣过,也不知道,他喜不喜欢她绣的东西。 是夜,她有些紧张地再次拿起针线,开始在绣起了棚上那只燕子乌黑而又发亮的燕羽。 羽香用了一个晚上的时间,终于查到了些东西,一大早便来禀告她。 萧青烟微微一愣, “马球赛?” “是。” 羽香道,“自从二娘那件事后,国公府便甚少举行宴会,就算是举行亦是很低调,半个月前,国公府为了给世子爷物色夫人,便办了一个马球赛。” “因是被邀的人身份并没有那么地高贵,所以便也甚少受到关注。” 高明德自那日在平康坊出了糗事被太学退学之后,他便甚少在京都露面,如今早已到了成婚的年纪,国公府自然忧心。 原本高高在上的护国公府,娶个郡主做世子夫人都不为过,而今却只能娶一些小门小户的娘子,他们心里对相府必定有诸多怨恨! 特别是高晓慧,她被林璇的药毁了容貌,定当对林璇、对相府恨之入骨。 可她却日日来相府与林璇叙旧,这期间必定旁的什么目的。 “然后呢?”萧青烟刚洗漱完,正坐在梳妆台前等着她的回复。 羽香过来为她梳妆,“礼部严司文家的郎君去了。” 萧青烟轻笑一声。 “严司文是韩将军的女婿,韩将军与相爷一直文武对立,看来,高娘子是受了韩将军的唆使才来的。” “那倒未必!”萧青烟面色平和,眼眸却如深渊一般深邃,“那个游道,可有眉目了?” 羽香摇头,“不曾,派出去的人说,那游道早已不在江南了,如今也不知他的去向。” “不在江南?”萧青烟觉得有些好笑,“吩咐下去,在江南挨家挨户地找。” “娘子认为他一直在江南?” 萧青烟微微一笑,“找到了不就知道了?” “今日高晓慧可要来?” 羽香摇头,“不曾,婢子去打听了一下,王妃今日似是要出门,但不知要去哪里。” 话音刚落,良夕便来报,说是王妃来了。 主仆二人相对一视,起身迎了出去。 林璇被一大群侍婢簇拥着走了进来,脸上眉飞色舞,竟有些容光散发之意。 萧青烟瞥了她一眼,径自坐到廊下,自顾自地拿起棋篓里的棋,开始落子。 诸位都起来行礼,就萧青烟独自一人坐在那里,林璇见她这般,气不打一处来,“还不快起来!” “王妃让我起来作甚?”萧青烟慵懒得看了她一眼道。 “放肆!”莲红道,“墨妃,见到王妃驾临理应起来行礼!” 她觉得有些好笑,她萧青烟竟要给一个小小燕王妃行礼? 见她依旧无动于衷,林璇很是恼火,莲红会意,要抡起巴掌向萧青烟而去。 羽香上前一步,拦住了她,“王妃请自重,这里是菡萏院。” 林璇瞪了她一眼,“这里有你这个贱婢说话的份儿?给本王妃滚开!否则本王妃打断你的腿!” 羽香却不依不饶,“王爷早已吩咐过,让几位夫人各自在自己的院子里待着,无事莫要相互串门惹事,王妃是王爷的正妻,王爷的话,王妃不会不听吧?” “少拿王爷压我!”李淮不在,林璇愈发嚣张,更是恨不得将眼前不尊她的人大卸八块。 “来人!将这个不知天高地厚无礼的贱婢拖出去,杖毙!” “谁敢?”萧青烟怒声起,抬眸看了林璇一眼,“林璇,这么快就忘了我对你说过的话了?” 林璇被她这么一句话给唬住了,莲红很快反应过来,直接指着萧青烟道,“放肆!王妃才是王府的女主人,墨妃,你不过是个侧妃,按照规矩,你也只是王妃的奴婢!” 她冲着身后的那几个嬷嬷道,“愣着作甚?还不快动手?” 嬷嬷听了她的话,纷纷上手将羽香架了起来,她们正欲用棒子打她,谁想也不知怎么得,一阵风吹过,她们手中的棒子,突然不见了。 叶明拿了那几根棒子放在萧青烟面前,冷着脸道,“娘娘,可要属下教训她们?” 林璇没想到菡萏院里会有叶明这么一号人物,眼底闪过的恐惧立刻转成了怒意。 “好啊林墨!你趁王爷不在,竟偷偷在院子里养旁的男子!”林璇咬牙,“简直是胆大妄为!” 她怒道,“还不快将这对奸|夫|淫|妇抓起来!” 大约是因为方才夺棒子的缘故,几个嬷嬷皆面面相觑。 其实王爷早就吩咐过,让她们少来菡萏院,就算是新来的侍婢也被告诫过,菡萏院并非她们能来的。 而今王爷不在,府内一切都由王妃做主,王妃让她们来,她们自是不能不来。 “愣着作甚?”林璇怒喊道,“是想让本王妃也治一个犯上之罪吗?” “好啊。”萧青烟忽而起身,嘴角却带着一丝微笑,“既然王妃说要捉人,请问,可有什么证据?” “证据?”林璇冷笑一声,“王府后院平白多了一个男人,还在你院子里,这难道不是证据?” 萧青烟耸耸肩,“既然如此,叶明,即日起,你每日去王妃院子里走一遭。” “你什么意思?” “自然是给王妃也留点证据。” 萧青烟微微一笑,“既然王妃空口白牙就上了证据,那倘若改日我说要去王妃院子里捉人,没些证据岂非寒碜了?” “林墨,你放肆!”林璇气得胸口一起一伏,就连脸都气红了,想来是气得不轻。 萧青烟暗自叹气,都这么多年了,林璇竟还没学会沉住气。 莲红在她耳旁耳语了几句,林璇眸光一滞,忽而想到了什么,马上平复了心情。 她近前几步,带着一丝轻蔑的笑,在萧青烟耳旁以只有她二人才能听到的声音道,“林墨,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外面都干了什么!” 她冷笑一声,“堂堂燕王府侧妃,竟在平康坊卖弄舞姿,传出去,王爷的脸往哪儿搁?” 萧青烟闪过一丝诧异,她在红袖堂当花魁娘子一事鲜少有人知晓,而且每回她都包裹得很严实,能认出她的人少之又少。 她怎么会知道? 显然林璇也捕捉到了她眼中的惊异,更是胸有成竹,“林墨,今日你若是好好受罚,我可以暂且不将你的事传出去,但若是你不听话……” “就将我如何?”萧青烟挑眉。 “那就要看王爷想让你如何了。”林璇冷哼一声,“任何一个男人都不会允许自己的女人在外面卖弄舞姿,更何况那是王爷!” ※※※※※※※※※※※※※※※※※※※※ 林璇:林墨!你放肆! 萧青烟:你就没别的什么词了? 林璇:放肆! 萧青烟掏了掏耳朵:你接着骂,我去睡会儿。 借酒消愁 “好啊。”萧青烟嘴角微扬,“不如这样,此刻院子里有这么多嬷嬷与侍婢,她们你一言我一语,大概不出半柱香的时间,便会传遍整个东京城。” 那双深邃的鹿眼直直地看着她,“不如咱们赌一赌,看是你的名声先落败,还是我的名声先被毁?” 林璇眉心一拧,“你什么意思?” 萧青烟冷笑一声,“林璇,你莫不是忘了,你我都姓林?” 林璇后退半步,一时之间竟说不出话来。 萧青烟道,“相信王妃很是明白这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道理。” 她若是名声尽毁,那身为她姊妹的林璇也好不了哪里去,这背后更是牵动了相府、王府以及整个林氏家族。 所以,林璇今日若是将萧青烟在红袖堂跳舞的事说出去,那就变相地锤定了林府的家教,而同样出身与林府的林璇,自然也会被扣上这顶污帽,这辈子都无法抹去。 思虑万千之后,林璇终究忍住了心中愤懑,她暗自咬牙,瞪着萧青烟,“林墨!你敢!” “我有何不敢?”萧青烟玩味地看着她,她本来就不是什么好人,若是她当真要闹起来,她不介意同她同归于尽。 恐惧再次爬上林璇的脸,她吞了口口水故作镇定,最终开口道,“住手。” 嬷嬷们在她的吩咐之下,纷纷松开了强困住羽香的手,羽香得了自由,连忙跑到萧青烟面前。 “王妃今日没来由地来菡萏院闹事,婢子会如实向王爷禀报的!” 莲红瞪了她一眼,“住口!王妃岂容你这个贱婢置喙?” 林璇摆了摆手,面色清冷,眸光闪烁,“罢了,今日是我太鲁莽了。” “王妃!”莲红想要再说什么,但看王妃这般模样,她也只好咬牙闭嘴。 林璇近前一步,盯着萧青烟许久,道,“你也别太得意,我始终还是王爷的正妃,王爷的嫡子始终还是要从我肚子里爬出来。” 她冷冷一笑,“王爷是陛下的胞弟,是先帝的儿子,为先帝开枝散叶延绵子嗣是王爷的责任!” 林璇再近一步,声音再低了一些,“我不管你是在装模作样还是真的性情大变,我只警告你!安安分分待在菡萏院,我可以暂且放过你,否则,就莫要怪我不念手足之情!” 说罢,她转身离去。 莲红亦是瞪了羽香一眼,转身跟上林璇。 林璇回到院子,莲红以为她会气到崩溃,便一直小心翼翼地跟着她,谁想林璇只是一路冷着脸,直至回到花厅。 院中摆放着一块新的牌匾,匾额上写着“晨露院”三个字,这是她选了许久,终于定下来的院子的名字。 见她许久不说话,莲红这才开口,“娘娘,四娘越来越不将咱们放在眼里了,咱们……” “不用。”林璇眸色暗淡,带着一丝不明朗的情绪,“晓慧说的对,她口口声声说不与我们争,那是因为王爷的心都在她那里,她根本不用争。” “娘娘,兴许是……” “你没瞧见吗?”林璇道,“那些嬷嬷是王爷亲自买回来的,起初,我以为是王爷不想我劳累,现在我明白了,王爷他,根本不是想让我执掌中馈。” “娘娘,婢子倒是觉得高娘子所言有些可信有些不可信,王爷可是三书六聘娶的娘娘,无论怎样,娘娘始终是王府名正言顺的王妃!” “有名无实,何谈名正言顺?” 莲红还想说什么,却被她拦住。 今日她去寻林墨,教训是真,试探也是真。 无论在相府还是在王府,她的地位与位分都远在林墨之上,旁人家的妾室,别说每日给正室请安,就连见面亦是恭恭敬敬。 而林墨,凭着王爷的宠爱肆意妄为,对她亦是不敬,她自然是要教训的! 可没想到,王爷竟然连她院子里有男人都肯允许,可想而知她去红袖堂,王爷自然是知晓的。 如此这般下去,林墨迟早会生下王爷的长子!那她在王府的地位便会连齐侧妃都不如! 她阴鸷地瞥了一眼外头写着“晨露院”的匾额,“晨露”取自“承露”,她就不信,她承不到王爷的雨露! 她道,“她能为王爷堕楼,难道我不能吗?” 莲红面色一凝,“娘娘要做甚?可莫要做傻事啊!” 林璇却道,“放心,不会有事的!” 她豁然起身,“给我更衣。” “娘娘当真决定要见那人了?”莲红边给她更衣边问。 林璇眯了眯眼,这是她最后的选择了!若是这条路走得通,那将来她便名利双收,稳坐王妃之位,但若是…… 她猛地摇头,不会有但是! 午后阳光明媚,她一袭绯色衣裙荡漾在炙热的阳光下,显得格外地刺眼却坚定。 “出去了?”萧青烟微微抬眸。 羽香颔首,“坐的是护国公府的马车。” 萧青烟淡淡一笑,“好好跟着,说不定会有惊喜呢。” “喏。” 此时,良夕从院门外进来,叶明正捧着一盆花跟在她身后。 萧青烟问了一句,“这是什么花?” 良夕开心道,“回娘子,这是昙花!西市那个卖花儿的掌柜说,这花儿能开两次呢!” “所以你便买回来了?” 良夕点点头,“婢子只是稀奇什么样的昙花儿竟能开两回!” 萧青烟瞥了一眼叶明怀里抱着的那盆花,若是她没看错,这是一盆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昙花。 可看良夕那及期待的模样,萧青烟只好点点头,“开的时候告知一声,让大家都瞧瞧。” “嗳!”良夕清脆地应答了一声。 萧青烟浅浅一笑,眼底闪现了一丝微微的冷淡。 黄昏时分羽香才归来,脸上洋溢着一丝欣喜,她跑进屋子,见萧青烟正在刺绣,一下子不敢出声。 萧青烟知道她回来了,便问,“何事?” 羽香嘴角止不住上扬,“婢子听了一耳朵,王爷过几日便要回来了。” 萧青烟心房微动,暗自扯了扯嘴角,立刻镇定的点了点头,“看来温泉宫是要建好了。” 羽香点点头。 “那游道可有消息?” 羽香顿了顿,道,“娘子果真猜的不错,有人在江南看到了那游道的身影,只是他就像只泥鳅,见着人便跑……” “恩。”萧青烟道,“若是请不动,就将他抓回来。” “娘子的意思,是用强吗?” “恩。”萧青烟冷笑一声,针线穿过层层布褶穿拉了出来,一尾燕羽渐渐成形。 自从那日叶璇来过菡萏院后,便再也没来过了,萧青烟也收拾收拾,准备去红袖堂看看。 许久没来,竟不知对面竟开了一家舞坊,名曰“冷家舞坊”。 薛怜儿正坐在三楼雅间里,透过窗外看着外头,插满簪子的脑袋微微歪着,似是有心事。 萧青烟抬脚进屋,并未打算打扰她,只是轻轻地在她面前跽坐下。 等到羽香为她倒了杯茶,薛怜儿才从动静中扯回思绪,她一扭头,便瞧见对面正坐着萧青烟,立刻起来行礼。 萧青烟免了她的礼,只问,“发生了何事?” 薛怜儿叹了一声,重新坐了回来,“那冷二郎不知在发什么神经!莫名其妙。” “冷家舞坊,可是为你而开的?”萧青烟微微挑眉,眼神中多了一丝试探与调笑。 薛怜儿呵呵一笑,满口不屑,“他?为我?娘娘有所不知,他几个月前便同我说,他家里人要为他娶妻。” “哦?”萧青烟微微挑眉,示意她接着说。 薛怜儿愤愤不平,眼底带着几分恨意,“从前的山盟海誓花言巧语,还不如父母的一句话!” 她不知从何处拿出来一个小酒壶,这是用黑陶土烧制的酒壶,萧青烟记得,是莫娘子专门用来存放她亲酿的酒的。 砰地一声,酒壶被薛怜儿打开,一股醉人的酒味一下子在屋子弥漫开来,竟还带着一丝迷人的香味。 她对嘴便饮,酒水不由得将她那件朽叶色衣襟都染湿了。 她撇了撇嘴,终于道,“旁人都以为,在平康坊院子里的娘子们都是人尽可夫的贱|货,可当年在平康坊院子里,薛娘子将我护的极好!” 她不服气道,“娘娘,你说,我除了出身平康坊外,我与那些闺秀一样干净!为何他们总以为我满身脏污,配不上那些郎君呢?” 萧青烟眉心微动,这个问题,她无法回答她。 她想起在余府的那些庶女,她们一个个都不干净,最后却还能活的好好的,只能说,这世间,有些事在高低贵贱之间无法适用。 “当初鞍前马后殷勤地很,如今得到手了,说抛弃就抛弃,说娶妻就娶妻。” 薛怜儿又猛地喝了一口,这回竟险些呛着,她忍着泪问道,“难道出身平康坊的娘子,就活该被糟践吗?” 她又要猛喝,羽香要来劝酒,却被萧青烟拦下。 薛怜儿苦笑一声,“娶妻便娶妻吧,那我退出!我回来!可为何又要死咬着不放手?难道真将我当做什么阿猫阿狗,说要就要,说不要却还要将我强锁在他家吗?” 羽香忍不住,近前要擦她嘴角的酒渍,“怜儿娘子,你喝醉了。” “莫娘子的酒,不醉人。”薛怜儿微红的脸颊上展开一丝无奈的笑。 下一刻,砰地一声,她整个人便倒在了几子上。 似是醉倒了。 羽香将她手里的酒壶夺下,再将她收拾了一番,眉头微蹙,“方才还好好的,怎么说醉便醉了呢?” 雅间的门被推开,莫娘子端着一叠糕点走了进来,见羽香扶着薛怜儿,亦是一愣,“这是怎么了?” 羽香有些无奈,“怜儿娘子大约是醉了。” 莫娘子看了一眼几子上的酒壶,睫羽微微抖了抖,最终无奈地摇了摇头,“唉,为情所困,岂能不伤?” ※※※※※※※※※※※※※※※※※※※※ 林璇:我骂了!我装的。 薛怜儿:我醉了!我真的! 冷家舞坊 言罢,她招呼了几个娘子来将薛怜儿带了下去。 莫娘子跽坐在萧青烟面前,将糕点摆好,微微笑道,“这是新来的厨师新做的,娘娘要不要尝尝?” 那糕点花花绿绿的,也不知是用什么做的,还带着一丝芙蓉暗香,倒是引起了她注意。 她拿了一块,放在嘴里,原以为会有一番咀嚼,谁想竟是入口即化,一下子便顺着喉咙入了腹。 欣喜之余,她嘴角微微勾起,这厨师确实不错。 见她开心,莫娘子适时道,“娘娘,那辆黑底浅蓝纹的马车,方才又来了。” 欣喜的心情,被莫娘子这句话完全冲散,她眸色微微一暗,却是勾出一丝冷笑,“再等等。” 莫娘子为她倒了杯茶,“娘娘,妾有一事不明。” 萧青烟挑眉,示意她说。 “妾自诩有几分勾男人的手段,可从未隔过这般长时日,娘娘难道不怕,那人放弃了?” “不会。”萧青烟浅笑一声,“这世间,无论是女子还是男子,都好那个唯一。女子都希望自己是世间最特别最唯一的,而男子便更简单了。” 那双鹿眼灵巧地盯着那玉杯里的茶,茶汤在她的掌握之中,来回激荡,却始终逃不出杯壁的束缚。 只要她手里有那人想要的东西,无论如何,那人都会来。 她豁然起身,理了理衣襟,正要出门。 “娘娘要回去了?” “去对面看看。” 莫娘子亦起身,看娘娘的样子,并不像只是去对面看看那般简单啊。 “妾随娘娘同去吧。” 萧青烟却道,“红袖堂与冷家舞坊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他们有几个不认得你?” 莫娘子也知她说得对,但她依旧不敢让她独自去,关于这位娘娘,她虽未曾深入了解过,但依旧对她有些敬畏。 若是她当真做出什么事来,怕是会…… 她的神色全被萧青烟看在眼里,萧青烟微微挑眉,“怎么,你这是怕我阉了那姓冷的小子?” 莫娘子索性说开了,“娘娘爱护怜儿,但感情的事,也非咱们外人能插手的。” 萧青烟冷哼一声,就凭冷家那小子,她才不会将其放在眼中。 但她却是有几分好奇,那小子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竟会叫薛怜儿如此念念不忘,还要为之大醉一场。 莫娘子挡不住她,只好暗自给她换了一套极其低调的衣裳,又给她换上了面纱与幂篱,从后门将她与羽香引了出去。 冷家到底是阔绰的商家,舞坊的门面也要比红袖堂的要大上好些,内里的装饰虽说没有红袖堂那般华丽好看,但却是全新的,看上去倒是蛮精致。 刚进门,便有茶博士来引她入席,他弓着腰笑着道,“娘子头一回来?” 众所周知,来舞坊的顾客都是郎君,甚少有女客,所以萧青烟方才在外头时心中便产生了一丝观望的犹豫。 但她依旧进来了。 谁想从茶博士的语气中却听出,女客来舞坊并不稀奇,就像女客去红袖堂一般。 于是她微微蹙眉,再次从幂篱里望出去,环顾了一周后,她才恍然。 舞坊内有好些舞台,系专门为那些舞姬准备的,其中正中央有一个巨大舞台,这一点倒是与红袖堂有些相似。 不同的是,红袖堂舞台上的舞姬们,要么是异域风情风情的他国舞姬,要么便是她这个花魁娘子。 而这里不同,她方才见到,有几名男子从舞台上下去,看上去是刚刚舞完。 茶博士耳聪目明,自然晓得她的疑惑,便道,“今日戏伶的演出已经结束了,若是娘子还想瞧戏伶们的演出,便要明日早些了。” 戏伶,便是粉墨登场的伶人,他们一般涂抹着厚厚的妆容,带着一副别样的情绪在台上演绎旁人的人生。 而出演的,往往都是一些男子。 那些男子往往舞艺超群,不输任何一位舞姬。 萧青烟暗自一笑,怪不得冷家舞坊敢在红袖堂对面开张,原来还是有些看头的。 茶博士引她去了二楼的一间用屏风隔开的雅座,雅座倚靠围栏,围栏之外便能清晰可见楼下舞台的每一个角落。 倒是个不错的地方。 茶博士为她倒了杯茶,“一会儿便有孔雀舞姬登台,娘子可好好观赏。”说着他便下去了。 羽香亦是到处看了许久,才近前道,“娘子,这冷家舞坊虽说比红袖堂大了一些,但似乎来的人不多。” 萧青烟淡淡地瞥了一眼厅堂之下,视线在掌柜处停了下来,柜台之后,正有一个青年郎君正埋头对着手头算盘,也不知在算些什么。 来舞坊的一般都是来欣赏舞蹈的,只是无论是平康坊还是东京城,有欣赏舞蹈心思的人不多,毕竟并非人人都像贝仓那般痴迷舞蹈。 而红袖堂不同,红袖堂从来只是陪着客人聊天,而非只是为了舞蹈,是以才会有门庭若市之态。 只是她看那掌柜,似乎并没有为生意发愁的意思,反而越算越开心。 她指了指那人,羽香会意,出去探了一圈后,回来道,“娘子,那位便是舞坊的东家,冷家冷二郎。” 还真是冷二郎。 萧青烟微微摇头,倒真是有意思,日日缠着薛怜儿,却扛不住家中安排娶了妻,最终竟还在红袖堂对面开了个舞坊。 也不知他心中到底在想些什么。 也不知…… 她的脑中突然多了另外一个人的身影。 也不知,他心中到底在想些什么呢? 多日不见,他快回来了吧。 “咦?”羽香咦了一声,却又顿时捂住了自己口鼻。 她虽动作很快,但神情还是被萧青烟捕捉住了,她正要询问,却用余光顺着羽香的视线看了一眼。 只一眼,她整个人忽而顿住了,心脏也仿佛被什么东西扎了一般,疼得砰砰直跳。 大脑一下空白了,就连那双清明的鹿眼,也一下子变得浑浊,又慢慢地变得低沉,甚至冰冷。 羽香想拦也已经来不及了,却见她猛地拂袖,起身正要下楼。 “娘子!”羽香连忙拉住她的衣袖,眼里满是哀求与劝慰,“不可!” “放手!”萧青烟冷着声音道。 萧青烟从未用这般冷言冷语对她,恐惧一下爬满羽香的脊梁,她依旧拉着她不放,试图再劝她,“娘子,这里是冷家舞坊。” 不知过了多久,待到楼下相携进门嗯两人走进一楼雅间,萧青烟这才勉强忍住胸口怒气,只是语气依旧冰冷,“放手!” 确认她情绪稳定之后,羽香才放手,只是她依旧担心得注意着她的情绪。 萧青烟冷着脸,心却仿佛在滴血,方才她还心心念念得想着的那个人,方才却挽着林璇的胳膊,从门口缓缓进来。 林璇脸上的笑,更是刺痛了她呢心。 她咬牙,忍着心绞痛,道,“回去!” 羽香闻言,便跟着她一道回了红袖堂。 原以为她会为此气得借酒浇愁一蹶不振,亦或是寻一个奴仆打一顿出出气,谁想她刚回红袖堂便去寻了莫娘子,说花魁娘子一会儿要登台! 此消息一出,众人一片哗然。 花魁娘子那一曲飞天神女不仅仅惊艳四座,还让当日看过的人皆念念不忘,坊间画师更是为此画了好些图册,以此描述与记录花魁娘子的舞姿。 可惜没有一张画册能描述花魁娘子舞姿之万一,除非亲眼见证。 是以一听到消息,众人皆奔走相告,为的是能亲眼瞧瞧花魁娘子的魅力! 鼓点轻起,萧青烟一袭胡装带着面巾走到台上,红袖堂已经围了好些人,这些人都是慕名而来。 其中有一个灰褐色的身影,是方才还在舞坊柜台后面算着账的冷二郎。 直至萧青烟在台上站定,鼓点突然停住了,她那双美目在人群中扫视了一番,只冷冷呵了一声。 这一声呵,不轻不重,却被众人听在耳中,特别是台下的那几位有备而来的画师!更是兴奋地用文字记录了下来。 呵声之后,鼓点再起,这回并不像方才那样沉稳缓慢而有节奏,而是更加地轻快密集。 台上的人亦是少了上来时的那般沉静,而是开始随着鼓点的频率尽情地肆意地舞动旋转。 胡旋舞。 这是胡人女子最喜欢也是最擅长的舞蹈,旋转时,下裳也跟着舞动展开,仿佛是一朵盛开的花,叫人目瞪口呆,又叫人赏心悦目,不禁连连赞叹。 红袖堂的胡人舞姬见状,相互对望了一会儿,在看到莫娘子点头同意之后,都纷纷上台,与萧青烟一道跳起了胡旋舞。 萧青烟在几个胡人舞姬的簇拥之下,更显得靓丽多姿,仿若从天而降! 鼓点愈来愈密集,场面也一下子变得愈来愈热闹。 台下众人被如此祥和热闹的气氛感染了,皆纷纷起身随着鼓点的韵律摆动身姿,霎时间,热闹非凡。 突然,鼓点停顿,众人亦是跟着停了下来。下一刻,台上的舞姬一下子消散,而那位花魁娘子也不知何时,早已在台上消失。 一时之间,意犹未尽又十分尽兴,掌声喝彩声连绵不断。 莫娘子在雅间等着换装的萧青烟,看着厅堂里众人的反应,嘴角微微扬起一丝弧度。 方才萧青烟回来时一脸死寂,她也被吓得不轻,就怕萧青烟下一刻会做出什么举动,只是没想到,萧青烟却只是换上了胡装,在台上跳了这么一段振奋人心的胡旋舞。 如今看着下面观众们的反应,想来,萧青烟应该已经尽兴了吧。 也不知方才她去对面时发生了什么,她原想问问羽香,谁想这侍婢嘴严得很,半句话都套不出来。 雅间的门被羽香拉开,换好装的萧青烟走了进来,只是看她的情绪,似乎与方才回来时没什么两样。 莫娘子起身相迎,“娘娘。” 萧青烟微微颔首,只道,“吩咐下去,今日花魁娘子要见客。” 花魁见客 “什么?”莫娘子与羽香几乎是异口同声,面面相觑。 羽香知道自己劝不了她,但依旧想试试劝她,“娘子,使不得。” 萧青烟嘴角微勾,眼眸却微微低垂,看着手中茶盏中的茶汤。 莫娘子会意,豁然起身,道,“妾这就去安排。” 三楼的雅间大多是给一些身份贵重的客准备的,毕竟客人们是来寻求排忧解难的良方的,自是要顾好客人们的隐私才是。 只不过一般,大多数客都是些家长里短的事,抒发了些情感之后,也就过去了。 所以,那些客人都会在二楼以下开个雅间,寻个解语花,甚少有人会在三楼雅间说事,所以三楼雅间一向都很空。 而今日,却意外爆满。 萧青烟跽坐在三楼最里面的一间房内,这房间的窗正对着厅堂,却又极其隐秘,从外头根本瞧不出这里有一扇窗,而从里头,却能清楚看到厅堂里甚至二楼的一举一动。 此时,门被拉开,一位身着华美的郎君从外头走了进来。 他时不时得盯着萧青烟的面巾,又觉得自己的行为有些失礼,便埋头只给她作了个揖。 “小可姓徐,见过花魁娘子。” 这位是西市徐家米行的少东家,亦是礼部侍郎的外孙,徐宇,家中排行第二十一。 人称徐二十一郎。 萧青烟还了个礼,请他坐下。 羽香给他奉茶,但看他的样子竟是有些慌,手不时在他的衣摆上摩擦了好一阵,想要将手心的汗擦掉。 “徐郎君,这是我们娘子最喜欢的墨云茶,您尝尝?” 徐宁暗自搓了搓手,将茶盏端起喝了一口,赞道,“果真好茶!” 萧青烟用林墨那特有的清脆的嗓音轻问他,“徐郎君喜好诗歌?” 徐宁有些羞涩地点了点头,“不过是,闲暇时的一些小兴趣罢了。” “可读了诗仙李明的《颂商》?” “何止,诗仙李明梦醒成诗百首,他的《颂商》更是经典中的经典!” 萧青烟微微颔首,“竟不知李明一介文人墨客,竞对经商之事这般精通~” “花魁娘子有所不知,李明之母乃商户之女,大约他是受了其母的影响,才有了这首传颂千古的《颂商》!” 他仿佛找到了些自信,脸上竟带了些笑容,“花魁娘子博学!竟还知《颂商》!” 萧青烟莞尔,“妾从江南而来,一路上遇到了许多人与事,感触良多,在京都附近时又遇灾情,险些被流民所欺,后来在途中遇见一位姓梁的米铺掌柜,是他给了妾一碗饱饭,叫妾终身难忘。” 这番话真真假假,但姓梁的米铺掌柜救了她,却是真的。 当年她披甲出征,途中遇见暴民冒充军兵强抢民仓民用,她当时势单力薄,难以服众,还被军中人暗算,流落在途中,好在那位掌柜救了她一命,她才能有后来的战绩。 后来她查过,那位梁掌柜正是出身徐家,只是,却早已不在人世了。 徐宁眸光一亮,“娘子所言,那位掌柜可是眼底有一颗痣?说话还带着南边口音?” “正是,”萧青烟挑眉,“郎君认识此人?” “他是在下的舅父!”徐宁开心得有些激动,没成想,他与花魁娘子之间还有这样的联系! 萧青烟连忙起身向他行了个礼,“原来徐郎君竟是妾恩人的后人!” “不敢不敢!”徐宁挠头,“我徐家也只有舅父一人有经商天赋,我差远了。” 萧青烟亲自为他沏茶,“徐郎君年轻有为。” 徐宁又挠了挠头,有些开心得不知所措,“当真?” “自然。”萧青烟微微颔首,“听闻徐家生意已经延伸至漠北,听闻漠北的生意似是不好做。” 徐宁轻叹一声,“是啊,漠北与于良国如今虽然已经休战多年,但两国人民的仇恨一时之间是无法消退的。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妾倒是听闻,漠北内部发生了极大的矛盾。” “我听闻如今漠北有了新的首领,听我阿耶说,那位首领能力超群,大约不到五年,漠北怕是会在他的统治之下实现统一。” “哦?”萧青烟挑眉,“也不知是什么样的人,竟如此有本事?” 徐宁微微摇头,“听闻此人行为十分隐蔽,就连男女都无人得知,但不过半年,便有十个部向他臣服了!” 萧青烟眯了眯眼,再次给他倒了杯茶。 与徐宁的聊天很是愉快,他仿佛是一个漏斗,问什么便漏什么不过半个时辰,她想要的东西,他全都漏出来了。 羽香送走他时,他还红着脸,舍不得的频频回望着。 送走他后,羽香回来整理案几,“娘子,这些事由莫娘子她们去探便好了,您何必亲自问呢?” 萧青烟眸光微微一闪,沉声道,“时间不多了。” 要尽快将李俊拉下马才行!她就不该将心思浪费在一些无所谓的事上! 羽香不解,可看她没有想要解释的样子,也只好作罢。“娘子,接下来您要见的,是那位。” “恩。” 羽香见她今日如此情绪,想说什么,却又欲言又止。 “想说什么?”萧青烟道。 羽香摇头,“没什么,婢子只是觉着……” “觉着我不该这般做?” 羽香连忙摇头,“娘子爱做什么便做什么,婢子只是担心,万一被相爷发现了……” “不会的。”萧青烟冷笑一声,“请他进来吧。” 羽香点点头,走了出去。 好半晌,门外传来了一阵脚步声,面巾下的萧青烟眉头微蹙,但很快眼神里多了一丝泰然处之的冷漠。 门被轻轻拉开,入眼的便是一片黑底银纹的衣摆,她缓缓起身,低着头,向来者微微福了福身,低沉着声音,“小女见过相爷。” 刚进门的林泽眸光里有一瞬的停顿,不过,也只是那一瞬。 他微微凝神轻笑一声,“竟不知小娘子竟将本相看了个通透,看来,本相这身常服是白穿了。” 萧青烟陪笑道,“相爷的气度远非常人能比,相爷请坐。” 林泽随即坐了下来,面前有一套茶具,萧青烟正埋头给他沏茶。 林泽也不着急说话,只是默默的看着她手里的动作,纤纤玉手游离于各个茶具之间,宛若凝脂,又如游龙,倒真是一副赏心悦目的画面。 很快,茶水已经沏好,萧青烟给他倒了一杯,“相爷尝尝。” 林泽笑着接过茶盏,在唇边抿了一口,一股伴着茶香的苦味一下子在他的味蕾上跳动,一时之间很难停下来。 他眉头微蹙,将茶盏放下,“好茶。” 萧青烟微微埋头,“这是慈恩寺苦菊大师常喝的茶,妾也常喝,人人都道这茶苦,也只有在相爷口中才能听到这样的称赞。” 林泽浅笑一声,“苦菊大师乃是修行之人,自是吃得苦中苦,难道小娘子也在修行?” 萧青烟轻轻摇头,发髻上的步摇也跟着清脆作响,她道,“身在红尘中,哪有不吃苦?” “娘子好境界。”林泽再次拿起茶盏,喝了一口。 “相爷谬赞了,妾不过是一介孤女,哪里来的境界。” 林泽放下茶盏,微微抬眸,“娘子来自江南?” “正是。” 林泽长叹一声,似是在回忆,又是在惋惜,“江南是个好地方啊。” 萧青烟讶异,“相爷去过江南?”但很快她反应了过来,“相爷是百官之首,去过江南也不足为奇,是妾孤陋寡闻了。” “是娘子聪慧。”林泽继续道,“本相也不过是多年前去过一次,也不知江南风水可否依旧。” “江南风水从来依旧,变得不过是人罢了。” “是啊。”林泽长叹一声,“听闻娘子曾是江南的花魁娘子?” 萧青烟微微点头,“妾出身江南鹤江坊。”她微微低眉,仔细地看着他的反应。 果不其然,他眉心微蹙,虽动作很快,还是被她捕捉到了。 “只可惜,鹤江坊已经散了,灾情四起,妾只好远赴京都,来这红袖堂谋一谋生计。” 林泽的声音再起,“听闻鹤江坊出过好些舞蹈大家。” 萧青烟点头,“是呢,二十年前的吴娘子与赵娘子,十五年前的柳娘子,还有五年前的桑娘子与钱娘子,都是江南数一数二的舞姬。只是……” 林泽眯了眯眼,似是要等她说下去。 “只是,天妒红颜。”萧青烟惜怜地低着头,“除了那位柳娘子,其他娘子全都因为负心郎奔赴黄泉。” 她再给他添了一杯,“相爷可尝尝我们红袖堂的点心,入口即化,很是香甜呢。” 林泽闻言,拣起一块放在口中,甜腻爽滑,的确不错。 “恩,不错。”林泽点点头,问道,“看来,娘子所言的那位柳娘子倒是幸运。” “唉。”萧青烟轻叹一声,“也不知是她的幸运还是她的不幸。” “说来听听?” 萧青烟道,“听闻柳娘子当年被一位达官贵人赎了身,随后便跟着那位贵人来了京都,自此杳无音讯。” “说来也奇怪,妾来京都不到一月,连她半个影子都没寻到,也不知……”萧青烟淡淡的,“也不知她是不是也像那些娘子一样,红颜薄命。” 最后那四个字,她说的轻巧,却一字一句顿挫有力,仿佛是几个拳风打到了林泽的心里。 萧青烟忽而耸耸肩,“兴许是妾的能力不够,寻不到她吧,本想着只身来京,想寻个依靠,谁想……” 林泽点点头,“京都人口繁杂,也不是一日两日就能寻得到的。” 萧青烟忽而掩嘴一笑,“相爷与传言不同。” “哦?”林泽挑眉,“哪里不同?” “传言相爷有一个笑面佛的美称,谁想今日一见,相爷竟这般体贴细心。” 林泽扬起他的嘴角,还是那副千年不变的笑容,但此刻那笑容中竟多了一丝他自己都察觉不到的东西。 莫名情绪 两人又聊了许久,直至清风来报,林泽才起身告辞。 此时早已落日时分,萧青烟起身打算送一送他,然而碍于身份,林泽只让她送至雅间门口。 面巾之下的萧青烟脸色依旧,“既如此,那妾便不远送了。” 言罢,她的视线瞥过不远处的楼下,透过层层栏杆,她看到了两个熟悉的身影。 萧青烟冷瞥了一眼,随后便转身进了雅间。 厅堂之下,林璇正挽着李淮走了进来,她好不容易用了手段困住李淮,正赶上红袖堂花魁娘子见客,如此大好机会,她自是要来瞧的! 她倒要让李淮瞧瞧林墨的真实面目! 可是,她刚进来,便瞧见一个熟悉的身影从楼上下来,那人一身黑衣,衣着很是低调朴素,但她依旧认出了他。 那是疼了她爱了她十几年的阿耶,林泽! 他怎么会出现在这种地方? 林璇顾不得离她而去的李淮,定定的站在那里,眼睁睁地看着林泽从楼上下来。 若是方才她看得没错,正是林墨那个贱人亲自送他出来的! 这林墨!竟连自己的生身父亲都要勾引!她这是疯了吗! 她此刻很想近前去揭开林墨的真实面目,可她不能! 林墨的名声与她的名声息息相关,此刻她一定不能轻举妄动,若是动了,那她的名声可就全都毁了! 眼看着林泽要下来了,林璇咬牙,转身寻了个角落躲了起来。 她不能当众揭穿林墨,更不能当众揭穿林泽! 林泽是百官之首,身后有无数御史盯着,若是被人发现了,那她阿耶的官声便要毁了! 林墨!当初你就该死! 李淮早已到了三楼,可三楼的雅间却早已人去楼空,他正要去追,林璇不知何时跑了过来。 为了不让李淮抓住林泽的把柄,她尽量拖住他,“王爷,妾听闻红袖堂里的糕点极为好吃,王爷与妾一道尝尝吧?” 李淮冷冷地看了她一眼,正欲甩开她的手,可一想起她那里还有一样他一直寻求的东西,便只好作罢。 他忍住暴动的青筋,紧咬着牙,强迫自己冷静,“既然王妃喜欢吃,那便让人买一些回去吧。” “妾也是头一回来这里,王爷不如在这里陪陪妾可好?” 眼看着萧青烟消失不见,李淮自然没有太多的心思,可为了哄住她,他只好硬着头皮带着她去了二楼的雅间,为她点了一几子点心。 这边厢,萧青烟早早换好装,乘坐着马车回了菡萏院。 院子里,良夕叉着腰正指挥者叶明为花圃里的花花草草浇水,一脸的不满意。 “叶明!你到底会不会浇水啊!这浇花又不是浇菜,你怎么竟往一处使啊?”良夕指着他的脑子,“这东西你到底有没有啊!” 萧青烟正好看到这一幕,良夕顿时反应了过来,闭上了嘴。 而萧青烟却瞪了他一眼,狠狠道,“说的不错!你就是没脑子!” 说完她愤愤然转身进了屋。 叶明挠了挠头,他从未见过娘娘发这么大的火,良夕也从未见过自家娘子发过这么大的火。 于是她慌忙将跟在身后的羽香拦了下来。 羽香轻叹一声,也瞪了一眼叶明,道,“还不是因为男人!哼!” 良夕听完,似懂非懂,但也跟着她瞪了一眼叶明,“定是你做了什么对不住娘子的事!你说说你!怎么就这么蠢笨呢?” 叶明挠了挠头,寻思着他也没做什么事啊…… 羽香去而复返,叫住叶明,“今晚,不,从今往后,你看好院子,连一只蚊子都不许放进来!” 叶明点点头。 羽香补充,“特别是王爷与阮齐!” 叶明又点点头,良夕一愣,“王爷回来了?” “唉。”羽香轻叹一声,“回来是回来了,只是却挽着王妃去了红袖堂。” “什么?”良夕咬牙切齿,脸眼睛都气红了,“三娘竟将王爷截去了那种地方?” 羽香本想纠正她,但一想想她似乎说的也挺有理,便转身进了屋。 萧青烟正站在绣架旁,绣棚中的那只归来的燕子还未绣完,她拿起剪刀本想毁了它,可一想到这是她辛辛苦苦绣的东西,于是她道,“将它扔了!” 羽香会意,将绣棚收了起来,又道,“娘子,方才回来的时候,婢子回头看了一眼,王爷对娘子的关心,都满满写在脸上呢。” “你若是还想为他说话,明日我将你送他那儿去。” “婢子不敢。”羽香低着头,“婢子这就去将绣架丢了。” 萧青烟瘫坐在胡床里,用手扶着额。 这莫名产生的情绪叫她莫名烦躁,明明她早就想好了,等替林墨报了仇,等将李俊拉下马,她便要让李淮休了她,她带着林墨的身子去江南过日子。 可为何今日见到李淮挽着林璇,她便生气了呢? 竟有一种明明只属于自己的东西,却被旁人带走的心情。 她实在想不通! 夜幕降临,她从胡床里爬了起来,又从衣袖里拿出一个酒壶。 那酒壶是她从红袖堂里拿的,里头装的是莫娘子亲酿的酒。 砰得一声,浓郁的酒香从酒壶里散了开来,她仰头喝了一口。 一股甜甜的辣辣的味道一下子冲进了喉咙里,惹得她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反应,呛了起来。 辛辣刺激的感觉瞬间调动了她的味蕾,使她的大脑开始慢慢混沌了起来。 她不由得点头称赞了一句,好东西。 菡萏院外,此时正站着两个人,李淮背着手,盯着一身黑衣,笔直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的阮齐。 阮齐被他看得心慌,连连道,“王爷,您这般瞧着我,门也不会自己开啊。” 李淮却紧蹙眉头,周围一股子低压围绕,“你说,我要如何向她解释?” 阮齐摇头,“正所谓眼见为实,恐怕王爷这辈子都解释不清。” 李淮正要迈出脚去推门,却又由于慌乱而退了下来。 犹豫再三之后,他终于调转了方向,往他自己的院子而去。 其实他心里也很清楚,此刻他是当真不知该如何解释! 阮齐见他要回去,正要跟着,却被他喝住,“你在这儿等着!” “属下要伺候王爷啊。” 阮齐又要跟上来,又被李淮冷眼喝住,“还有阮庆呢!你就在这儿等着!有消息便去通知本王。” 说完,他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阮齐挠了挠头,自家王爷这明明是被娘娘“捉|奸|在床”,竟还要装出这副高冷样子,娘娘会原谅他才怪呢! 李淮离开没多久,菡萏院的门突然开了个小口子,从里头走出一个小小身影。 阮齐眸光一顿,慌忙跑近前去,“羽香,你可出来了,娘娘误会王爷了,你快去同娘娘解释解释!” 羽香点点头,“我正是为此事而来。” 听她的语气,像是娘娘不打算原谅王爷了,他着急地直挠头,“我也不知王妃为何会在王爷回京之路等着王爷,我更不知道王爷险些遇袭,竟是得了王妃的救援。我猜王爷是觉得其中有蹊跷,这才对王妃那般言听计从的。” 阮齐一激动,便将要说的没说的全都说了出来。 羽香见他这般,先是愣了愣,随后噗嗤一笑,“你放心吧!我家娘子生气是好事。” “都误会王爷了哪里是什么好事?”阮齐挠头,“你快去同娘娘解释清楚,我家王爷心里可只有娘娘一人!” “我知晓。”羽香道,“我且问你,我家娘子为何会生气?” “自是在红袖堂见到王妃挽着王爷。”阮齐强调道,“那只是误会!” “我再问你,娘子为何会对一个误会生气?” 阮齐挠了挠头,他哪里会知道这里头的弯弯绕绕?他只知道墨妃娘娘误会他家王爷了! 羽香道,“我家娘子之所以会生气,是因为她心里有王爷,看到王爷同旁的女子在一起,她心里才会闷得慌,才会做一些连她自己都无法控制的事,比如生气。” 她微微一笑,“你回去告诉王爷,让王爷好好把握时机,再来同我家娘子解释,如今娘子正在气头上,怕是听不进任何解释。” 说着,她正要回去,然而却被阮齐一把拉住。 阮齐依旧不放心道,“当真?” “当真。”羽香道,“你信我!我家娘子的性子旁人不了解,我在她身边这么些日子,自是了解的。” 阮齐又道,“万一娘娘再也不理王爷了呢?” “放心吧!” 她转过身,刚迈出半步,忽而又想起什么,于是从怀里掏出一个新的荷包往他怀里一丢。 “见你的荷包破了,就顺便给你做了一个,若是不喜欢,丢了便是。”说着,不待他反应,她一溜烟钻进门缝里,消失了。 阮齐抱着怀里的那只新荷包愣了半晌,最终小心翼翼如护着珠宝一般将其揣进了怀里。 院子里,良夕正拿着灯笼蹲坐在一株花旁,看着那株花的长势。 听那卖花儿的商客说,这株昙花近几日便要开花了,于是她每日里只要入了夜,便出来这般候着。 叶明见她这般,便为她做了一些小马扎。 良夕嫌弃地看了一眼那小马扎,虽看上去不大好看,倒也还实用,便有些恨铁不成钢道,“我瞧你的脑子不是挺好使的嘛!怎么有些事怎么教都不会呢?” 叶明挠了挠头,苦笑一声,“或许只是没有那个天分吧。” 良夕叹了一声,再拿了一个马扎放在她旁边,招呼他过来,“别站着了,同我一道坐下吧,我有预感,今夜这朵昙花一定会开!” 叶明将视线搭在面前那朵昙花的花苞上,又缓缓移到了身旁这个认真盯着花的小娘子身上,嘴角竟是微微扬了起来。 听琴品曲 萧青烟从前喝过酒,也知酒醉滋味,可谁想她昨夜只喝了几口,便醉得晕睡了过去。 也不知是这酒实在烈,还是林墨的这副身子实在太弱,以至于日晒三竿了,她才缓过神。只是她才刚睁开眼,大脑便一阵钝痛。 羽香见她醒来,赶忙给她送来醒酒汤,边顺着她喝下边道,“娘子怎么喝酒了?” 萧青烟冷哼一声,她可不想让她知道她心中的那些连她自己都不明朗的心思,于是她略过这个问题,开始转移话题。 “有动静了吗?” 羽香点头,“昨日有一队人马连夜去了江南。” 萧青烟目光深邃,大约是因为醒酒汤喝得有些猛,轻咳了几声,“林泽终于坐不住了。” “不管如何,娘子直接单独见他实在是危险,婢子可担心坏了!”羽香道。 “他又不是什么洪水猛兽,我有分寸。” 羽香轻叹一声,将醒酒汤收回,再将她嘴角的残渍擦干,“娘子可知,昨日郊外归京之路上,发生过一起流民伤人事件?” “流民伤人?” “正是。”羽香道,“听闻那伙流民是哪里来的什么匪徒!专门截财杀人的。” 萧青烟微微挑眉,距离灾情已经过去了半年多,灾区重建灾民安置亦是在陆陆续续进行中。 城外有流民不假,但为了防止灾民再次暴|动,李俊专门派了龙武军在不远处镇守,按理说,并不会发生那样的事。 羽香再道,“这些都是阮齐告诉婢子的,听闻昨日,王爷险些受了伤。” 她眼底闪过一丝担忧,但却还是道,“ 他武功盖世,又岂会受伤?不过是苦肉计罢了!” 她抬眸,“他来过?” 羽香颔首,“昨夜来的,但又回去了,这些也是阮齐告诉婢子的。他还说……” “他还说,王妃不知何时听得消息,去救了王爷。” 萧青烟冷哼一声,“她倒是有个未卜先知的好本事!” “娘子,今日可还要出门?” “不了。”萧青烟用手抵着头,眼下她这个样子,哪里还有精力出门?“这几日便在院子里等消息吧。” 局已经摆好,就看对方如何破了! 难得今日天气大好,她有了守株待兔的心思,再加上听了羽香的解释,她那闷闷的心思突然消失了。 她出来时正好瞧见将劈完的柴火往院子里运的叶明,叶明看她突然开朗的样子,险些将手里的柴火吓得掉落在地。 娘娘这是怎么了?喜怒无常的…… 这是萧青烟头一回有心思在王府走动,除却上回她去给林璇请安,她便再也没出来过。 也不知是不是李淮的故意设计,菡萏院后院不远处便是王府的小后门,那后门十分隐蔽,平日里除了几个暗卫,也无人看守,正好能让她出入自如。 故以这一回,是她头一次闲逛王府的后院。 比之相府不同,王府果真是皇家府宅,景致的精致与气派,是相府远远不能所及的。 她刚出远门,便瞧见不远处有一处竹林,竹林间有一道幽幽的小径,似是通往不远处小山丘上的一处凉亭的。 而她脚下,正有一条潺潺溪水流过,溪水清澈见底,彩色的鹅卵石清晰可见,时不时还有几只跳脚的河虾穿梭于溪水纹路之中,倒是俏皮。 看到这些,萧青烟的心情一下子好了许多。 羽香趁机道,“娘子,这条溪水的源头,是后花园里的一处泉眼,娘子可要去瞧瞧?” 萧青烟诧异,“王府竟有泉眼?” “正是的。”羽香道,“听闻是王爷先发现的这一眼泉眼,故而求了先皇在此地造了府邸。” 萧青烟紧抿着唇,突然想起多年前的一个午后,老皇帝一时兴起想要作画,便将将她叫过去给他磨墨。 此时有寺人来报,说是燕王发现了一处泉眼,老皇帝高兴不已,顿时做了一副泉眼迎仙图。 正直李淮生辰,老皇帝本想将这幅画送给他做生辰礼,问她合不合适。 她回想起李淮曾衣不蔽体的样子,便随口一提,赐他一座府邸,谁想老皇帝竟答应了。 回想起来,老皇帝其实对李淮这个儿子算不上宠爱,就连爱护都算不上。 李淮与李俊虽说是一母同胞,可他们的母亲早已仙逝,老皇帝便将他们分别放在两位后妃处寄养。 虽说他二人血脉相连,可那两位后妃却是各有各的命运,一个牵扯了贪污案被赐死,一个则是越来越得宠。 渐渐的两人的身份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只是后来,那位宠妃却是僭越了,所以,这两个兄弟,同时跌进了一样的境地。 突然从无限宠爱中跌入深渊,李俊自是不服的,所以他才想尽一切法子,想要得到那个位置。 可惜,那个位置,并非人人都配得到的。 而李淮,想来此生也就这么一回被老皇帝宠爱着吧,只是没想到,老皇帝竟将那泉眼赐给了李淮。 顺着溪水一路往里走,便是王府的后花园,入眼的是一片片簇拥着的杜鹃花,粉色的红色的,形象各异的。 子规啼血望君归,萧青烟眸光一顿,心房不知被什么紧了紧,竟有一丝酸楚。 羽香指着前方道,“娘子,前方有一处泉眼亭,亭中便是咱们王府的泉眼了。” 她不说,萧青烟也感受到了,泉眼来自地下,地下无光且阴凉,此时不远处正有一丝丝清爽的凉意扑面而来。 倒是叫她那烦躁的心情舒爽了许多。 看来散心比醉酒更让人舒心呢。 正此时,一阵琴声顺着风飘来,萧青烟虽对音律的认知不深,但却能听出这琴声带着一丝勾引之意。 她眉心微蹙,转过身往琴声来处走了几步。 穿越过百花的沁香,面前便是一片无穷碧的荷花池,这荷花池比相府的那片要大上好几倍! 荷花池边,建着一座水榭,琴声便是从水榭里传出来的。 她定睛一瞧,却见水榭里有两个人,其中一人身着一身月白色飘逸襦裙,正抱着一把古琴弹奏着曲子。 而另外一人,却是穿着一身紫衣,站在一旁,看着远处的风景。 好一副听琴赏曲的画面!在无穷碧的莲叶的承托之下,更显得超凡脱俗。 而她刚舒缓的心思,突然又是一揪,萧青烟暗自咬牙,她要收回方才的话!散步还不如喝酒呢! 一想起自己迟早要离开,胸中的愤懑亦是舒缓了一些,既然他二人在此处听琴赏景,那她也不便打扰了。 于是,她趁着无人发现,正要转身离开,却不想,却被人叫住。 “墨妃?你也出来赏莲啊?”不远处,齐茹儿正捧着一叠水果站在那里,一脸欣喜的看着她。 因是头回见面时萧青烟给她留下了深刻的映像,以至于如今一见到萧青烟,她只感远远地同她说话打招呼。 只是,萧青烟自从来王府后,从来不来后院的,如今却在此地见到她,确实叫她吓了一跳。 齐茹儿捧着水果继续道,“墨妃,那个方向没有出口了,不如从这里走吧。” 她指着她身边的那条道微笑着冲她喊道。 就算方才那一声众人没听见,而这一声确是人人都听到了,就连水榭中的琴声都停了下来。 林璇从里头望了出来,眼底带着一丝得意,“四娘,王爷在此,你不来拜见吗?” 萧青烟暗自咬牙,如今她骑虎难下,根本无法逃离,只好硬着头皮,走向齐茹儿,并随着她一道进了水榭。 一时之间,水榭里热闹了起来。 一股清淡的熏香扑鼻而来,惹得她眉头微微一簇,从她缓缓往水榭而来,他那双炙热的眼睛便再也没离开过她。 许久未见,昨日竟叫她见到那样的场景,惹得她误会,而今亦然,他竟不知该如何向她解释。 林璇琴音一落,微微抬眸,一双如被水氤氲过的眸子看向李淮,“王爷,妾方才那一曲如何?” 李淮只专注着萧青烟,哪里还有心思听她的曲子,见跽坐下,他便也在她身旁坐下,顺便“嗯”了一声。 这一声使得林璇挑衅之意更浓,心尖更是一甜,她得意地看向萧青烟,“四娘觉着呢?” 见李淮要在她身旁坐下,她连忙扭过身去,想要离他远一点,可谁想这时齐茹儿正好坐下。 她见萧青烟有向她倾斜的趋势,碍于心中对她的些许恐惧,她硬生生地转到了另一边,可谁想因为反应突然,竟带动了几子上的一杯茶水。 褐色的茶汤在她的衣裙上留下了一条又长又粗的痕迹。 她难得见王爷,今日也是托了王妃的福才有了这次与王爷的会面,所以她特地穿上了她最喜欢的淡黄色罗纱裙,可谁想竟是染上了茶汤。 她惊地身子还要往后仰,想着这样就能躲过茶汤,可谁想既没躲过茶汤,却又撞上了一旁小几子上的香炉。 林璇也是惊了一声,那香炉里焚的香是上回李淮去他那里夸过一句的,所以今日她约了李淮听琴品曲便带上了。 那可是王爷喜欢的东西!如今竟眼睁睁在她面前摔在地上,她一阵心疼,下意识地要去接。 谁想,她刚倾身,却带动了她面前的古琴,古琴勾住了她的衣袖,她一个重心不稳,竟是拉住了正要往后仰的齐茹儿。 此番操作也使得齐茹儿失去了重心,只不过几息,却听噗通两声,方才还在水榭中的两个华丽贵妇,如今竟纷纷跌入了荷花池中。 场面一时之间有些失控。 莲红率先反应过来,她着急地向李淮求道,“王爷,王妃不会水!还请王爷救我家娘娘。” 林璇也反应了过来,哭着在水中折腾着,惹得水花四溅,十分狼狈,“王爷,妾不会水!快救救妾!” ※※※※※※※※※※※※※※※※※※※※ 报!各位看官,今日王府来了三只花孔雀! 齐茹儿:王爷,妾的衣服不错吧? 林璇:王爷,妾的曲子怎么样?熏香还好吧? 李淮:阿因,看我看我看我!我比较好看! 萧青烟:????滚! 一壶小醉 李淮只好起身,一瘸一拐地走到岸边,眉头亦是微皱,“王妃,本王也想救啊,可本王着实无能为力啊。” 他无奈的指了指自己那只“瘸”了的腿,又道,“王妃放心,这荷花池水不深,本王也派人去寻会水的嬷嬷了,你先忍一忍。” 齐茹儿会水,一听他说池水不深,便下意识站了起来,谁想,那池里的水,只没过了她的膝盖。 她连忙转身去扶林璇,“王妃,快拉住妾的手。” 林璇眼中只有李淮,可李淮如今却只是站在岸边干着急,无奈之下,她只好看向身旁,将手伸了过去。 而此时,会水的嬷嬷也到了,见她们从水中站起来,便纷纷一脚踩进水里来相救,生怕没了这份苦劳。 不过一会儿,两人被嬷嬷救了上来,但却是一身狼狈。 林璇顺势拉过李淮的衣角,泪水早已落满衣襟,萧青烟只微微抬眸,便起身离开了。 李淮被林璇缠住,无暇分|身,萧青烟便趁此,寻到最近的一处小门,出了王府。 羽香紧跟过去,“娘子,咱们要去何处?” “红袖堂。” 出来的急,她们未来得及雇马车,便转过身一头钻进了设有武侯铺子暗巷,一下没了踪影。 好在羽香对京都地形十分熟悉,在半柱香内雇上了马车,紧赶慢赶地将她送进了红袖堂。 午后的日头从雕窗里映了进来,在空气中投射出无数道光线,将整个红袖堂照耀得金灿灿的。 她旁若无人地上了三楼雅间,却又遇上了倚靠在床边歪着脑袋看外头的薛怜儿。 前一日她还不懂薛怜儿的心情为何,没想到这才不到半日,她的心绪也开始复杂了。 薛怜儿见她来了,慌忙起身要给她行礼,却被她拦住。 她刚坐下,便问,“你昨日的酒呢?” 薛怜儿一愣,有一种做贼被人看穿了的感觉,她偷偷近前倾身,小声道,“娘娘,那是妾从莫娘子房里偷的,莫娘子说那酒太烈了,不许我们喝的。” 她不好意思道,“昨儿喝得不省人事,还被莫娘子教训了一通,原本来寻那酒壶,却发现不见了。” 萧青烟轻咳了一声,那酒壶正是被她拿走了,出门得急,竟将此事忘了。 “罢了。”萧青烟道,“羽香,去给我与怜儿买几壶回来。” 羽香正要阻止,刚好莫娘子来了,她有一副玲珑心,一看两人脸色便知晓她们必定心中有事,便道,“羽香,你还是去我房里拿吧。” 薛怜儿一惊,“莫娘子,今日你怎么舍得将酒给我喝了?” “哪里是给你的?”莫娘子在她额头上点了点,“我那是给娘娘的!” 薛怜儿耸了耸肩,“也对,娘娘应该也没尝过莫娘子的酒呢!” 莫娘子只摇了摇头,问萧青烟,“娘娘有心事。” 红袖堂谁人不知李淮?昨日他又大摇大摆地从对面挽了个娘子过来,她料定娘娘昨日反常的举动与此事有关。 如今她一来就讨酒喝,想来还未原谅王爷,她暗叹一声,这回王爷怕是有苦头吃了。 酒已经被羽香端了过来,为了防止萧青烟像昨晚那样醉得不省人事,她只拿了两壶。 莫娘子自懂她的意思,便给萧青烟拿了一盏酒杯,给她添酒,“难得娘娘想喝酒,不如妾陪陪娘娘吧。” 萧青烟点头,拿起酒杯一饮而下。 正是这种辛辣刺激的感觉,让她昨日暂且忘了好些烦心的事。 羽香会意,拉着薛怜儿离开了,此时雅间只剩萧青烟与莫娘子两人。 莫娘子再给她倒满酒,也不说什么,只是示意她喝。 萧青烟揽过酒杯,再次一饮而下,待到她感到脸颊微微有些烧红的时候,才发现莫娘子的眼眶早已红了。 她放下酒杯,慵懒地靠在窗柩上,一只手抵着太阳穴,定定地看着她。 莫娘子自嘲一笑,“娘娘见笑了。” “无妨。”萧青烟眯了眯眼,看着杯子再次被酒灌满,但却迟迟不伸手。 莫娘子端起酒杯,给她递了过去,“娘娘有所不知,这酒……是妾专门为他酿的。” 她鼻头一酸,泪水却一直在眼眶里打转,舍不得下来,“他平日里最爱喝我酿的酒,所以每回一有机会,我便给他酿一些送过去。这一来一回……” “也有好几年了吧。” 她的视线早就被泪水模糊了,恍惚之间,她忽而看到了那个质朴又风趣的男人,他虽年过半百,但却知冷知热,信守承诺。 须知,在平康坊那些逢场作戏的娘子们眼中,“信守承诺”正如天上的明月般遥远又宝贵。 可他却做到了。 回回说的话,他都做到了! 唯独那最后一件…… 出事前,她还特地嘱咐他,要他一定活着,他明明同意了的!可第二日,她却在来院子的恩客们嘴里,听到了他的死讯。 萧青烟轻叹一声,“罗叔为春堂尽职尽责,是春堂亏欠了你们。” “不。”莫娘子道,“是妾未及时给他传信,若是妾不被恩客缠住,若是妾能早一步将他唤出来,他便不会死于萧子林的手下。” 她咬着牙,泪水终于夺眶而出,“是妾不过谨慎。” 萧青烟暗叹一声,将另外一壶就打开,并与她手里的那只碰了碰,“我迟早会将萧子林的脑袋送到罗叔的坟前!” “不。”莫娘子索性弃了杯子,拿起酒壶,“是我们。” 两人对饮了一大口,酒渍更是顺着嘴角流到了衣襟上,喝完后,两人相视一笑。 莫娘子极为优雅地看着她,“娘娘是为了王爷的事才如此的吧?” 萧青烟眸色一凝,又拿起酒壶喝了一口,却不再言语。 莫娘子将她的窘迫尽收眼底,谁能想到,那个雷厉风行呼风唤雨的萧妃娘娘,竟也会遇到这般棘手的问题。 她暗自浅笑,“娘娘若是觉着心中闷得慌,怕是心里已经有王爷了。” 萧青烟不想承认,但却依旧想问清楚,“何以见得?” “只有在意对方,才会有那些举动。”莫娘子转而朝向窗外,恰好薛怜儿正从厅堂走过。 她将视线从薛怜儿的身上移到了萧青烟身上,“怜儿平日里可不是这样的,可当她为情所困……” 她再道,“娘娘若是再分辨不出来,便试一试问问自己的心,若是王爷此刻同旁人卿卿我我,娘娘是何心情?” 萧青烟蹙眉,若是见到李淮与林璇或者齐茹儿在她面前卿卿我我,她怕是会控制不住自己,杀了林璇与齐茹儿。 莫娘子见她心中已有答案,便轻笑一声,再次饮了一口,“王爷是如何待娘娘的,妾几个都看在眼中,妾还是劝娘娘一句,若是有什么误会,解开便好,若是两人都是不肯说的性子,那这段缘分怕是要断了。” “断了便断了吧!”萧青烟猛地喝了几口酒,她原本就不打算在东京城久留,什么林府四娘,什么墨妃,什么贵妃!她从来都不稀罕! 莫娘子暗笑一声,娘娘这赌起气来的样子,竟是莫名的生动可爱呢。 她又拿起酒壶与她碰了碰,“罢了,终究还是娘娘自己的事儿,妾不过是个路人,哪里管得了那么多?” “只不过,若是王爷当真与娘娘断了,娘娘舍得吗?” 舍得吗? 萧青烟不知道,她甚至不知道自己对李淮的心意。 李淮总说在他眼中她才是他的夫人,可他又为何挽着林璇的手来红袖堂?又为何今日在水榭中与她听琴品曲? 林璇开口问他,他竟也回应了! 她实在不懂李淮到底是怎么想的,难道其中当真有什么误会?亦或者他早已移了情? 感情的事实在太过于繁琐,她又猛地给自己灌了酒,那股独特的烈酒浓香一下子灌满了她的口腔,顺着咽喉一直到达她的腹腔。 一种轻飘飘的感觉传来,一度让她以为自己能够升空,可谁想她刚换了个身姿,脑袋里就仿佛装了好些石头,沉着她的后脑,又仿佛炸裂开一般,叫她难受得紧。 难道这便是喝醉酒的感觉吗? 可她还没捋清那些细枝末节,她还没将李淮从她的心里脑子里眼睛里赶出去呢! 她还要再喝,顿感手腕一紧,手里的酒壶被人夺了去,她要将那酒壶抢回来,谁想却对上了一张极为俊美的脸。 她紧蹙眉头,再看了一眼,方才她还在赶这张脸呢,怎么又出现了? 当真是阴魂不散! 她下意识地伸手捧住那张脸,狠狠地往旁边一丢,可谁想那张脸只是扭了一个角度,根本没被她丢出去。 她气急,捧着这张脸怒道,“你!给我滚!不准再出现了!” 李淮无辜地瞧着眼前的人,因为醉酒双颊绯红,就连脖子与耳后根也红了,红彤彤的嘴唇眼下仿佛一颗樱桃,看着很是可口。 只是从这样一个可人儿嘴中竟说出了那样的话,竟是让他心尖一揪。 她真的厌恶他了吗? 她依旧在醉态之中,李淮只好叹了口气,将酒壶往几子上一丢,随后起身,将她打横抱了起来。 轻飘飘的身子被他小心翼翼地护在怀中,他看着怀里的那个醉着的人,终究还是吐出了一句话,“以后多吃点,实在太瘦了。” 正直入夜,李淮抱着她上了马车。 羽香早就在马车里候着,她早就备好了一盆水,想要给萧青烟擦擦脸,但见李淮并没有要将她放开的意思,便将浸湿的白叠布放下,匆匆退了出去。 额头与身子一道滚烫,萧青烟忽而感到有一个凉凉的东西贴近她的脸,这让她感到很舒适,便下意识地再往那个方向靠近了些。 头顶传来一声浅笑,她浑身一激灵,强迫自己睁开眼,抬眸时,李淮那张绝世俊美的容颜再一次占据了她的视野。 她的心顿时一揪,也不知为何,竟有一股淡淡的委屈涌上心头。 看来眼下是真的醉了,莫不然怎么会出现这样的幻觉! 萧青烟抽了抽鼻子,任由他用白叠布擦拭她的脸,突然她举起手,单手做拳打在了李淮的胸口,“你给我消失!” 李淮有些吃痛,但依旧宠溺地看着怀里的美人,还说他是个小毛孩儿,自己喝完酒不照样是个小毛孩儿? “明明不会喝酒,竟还要喝这么多!”他喃喃了一声,便将怀里的人抱得更紧了一些。 得寸进尺 他们回到菡萏院时,已然接近子时,李淮小心翼翼地萧青烟抱回屋子,羽香与良夕正要近前给她梳洗,却被李淮拦了下来。 “盥洗室备好了?”他问。 羽香眸光一亮,随即将良夕拉了出来,“一应物什全都备好了,王爷可自用。” 说完,她便强行将还要说话的良夕拉了出去。 良夕很是不解羽香的举动,她二人都出来了,难道要自家娘子自己从床榻上起来自己沐浴不成? 羽香只问道,“一切有王爷呢,咱们在那儿总是碍事的。” 良夕挠了挠头,羽香又问,“你那昙花可开了?可莫要辜负娘子的期待啊!” 良夕猛地跳了起来,“对!昙花!我想着今晚要开了,专门让叶明给我守着呢!不行!此事还是要我自己守着才安心。” 既然羽香说一切有王爷呢,她便也不打算插手了,所以说着她便跑开了。 羽香暗自一笑,又朝主卧的方向看了一眼,便遣散了院中所有奴仆,安心地往后院走去。 盥洗室内,萧青烟浑身通红地被放在了浴桶中,水温刚刚好,氤氲着她那美好的身子愈发地娇嫩欲滴。 李淮亦是满脸通红,这是他头一回为别人擦洗,尤其眼前此人是他想了多年的心上人。 虽然她如今换了一副躯壳,但依旧挡不住他对她的喜欢。 原本他早早想过来同她解释清楚的,他的阿因那般聪明又那般公私分明,若是早解释了,她自当早早便明白了。 可他不想这样。 他想赌一赌,赌他在阿因心中到底是什么位置。 事实证明,他赢了。 她在乎,所以生气了。 可生气还远远不够。 指尖划过她那片小巧精致的粉唇,他感到自己浑身仿佛触了电,喉结也跟着滑了滑。 面对眼前毫无防备的美人,他恨不得直接将她拥入怀中,此生再也不放开。 小腹突然的燥热传来,使得他手里的动作猛地一顿,她那毫无防备的样子简直就是在勾引他! 可一想起她刚及笄不久,还太过稚嫩,他暗自狠狠咬牙,不能趁人之危! 良久,他才将她从水中抱了出来,裹上睡袍后,轻轻地将她放在了床榻上。 整个过程中,她一直紧紧闭着眼,毫无防备地任由他抱着,他从未见过她如此乖巧模样,心微微一动。 大约是睡着有些难受,她那浓密的睫毛跟着抖了抖,这一动作无疑是在招惹他! 他再也没忍住,在她那绯红的脸颊上,轻轻地啄了一口。 这一口,让他的气血控制不住地倒流,他也意识到严重性,猛地弹开好几步,随后又迅速回到了盥洗室,一头钻进了一旁的冷水里。 冰凉的冷天很快让他清醒了过来,他暗骂了自己一声,这么多年都等过来了,难道还等不起这些日子吗? 只是骂完之后他又看到自己小腹之下那般没出息,只好无奈地摇了摇头,继续呆在盥洗室里。 等到逐渐正常之后,才敢出去。 一夜无梦。 萧青烟从未睡过这般香甜的梦,一闭眼转眼便天亮了,她满意地转了个身,打算继续睡,然而耳边却传来了一阵扑通扑通的声音。 这像是心跳声。 她猛地睁开眼,却发现自己正躺在一个宽厚的怀中。 更让她惊恐的是,那宽厚怀抱的主人,此时正支着脑袋幽幽地看着她。 “夫人昨夜睡得可好?”李淮低哑着声音温柔地看着她。 萧青烟猛地起身,惊诧道,“你怎么会在这里?我又是何时回来的?” 李淮温柔地笑着,“夫人忘了么?昨夜是你紧紧抱着为夫不放,叫为夫送你回来的。” “是吗?”萧青烟自诩意志力强劲,可为何昨夜醉酒之后发生的事,她全都不记得了? 她疑惑地看着李淮良久,那被醉酒压下去的焦躁与酸楚渐渐化作愤怒又涌上心头,将刚起的羞涩之心完全替代,脸色也沉了下来。 “出去。”萧青烟瞪了他一眼。 看她的样子应该还在生气,李淮心中一甜,便掀开被子走下床榻,但眼神却依旧停留在她身上。 “夫人当真不记得了?” “出去!”萧青烟怒道。 李淮只好耸耸肩退至一旁,只是他却只是站在那里,并没有要出门的意思。 他这个样子,总让她觉得他要做些什么,她咬牙,“李淮,你莫要得寸进尺。” 李淮却有些委屈地说道,“昨夜你非拉着我不放,如今刚醒来便要卸磨杀驴,阿因,你当真这般厌恶我吗?” 萧青烟敛眉,李淮为何突然这般态度? 趁着她沉默的间隙,李淮近前半步,“阿因,你昨夜那般对我,可是要对我负责的。” 萧青烟怒颜又起,“出去!” 李淮耸耸肩,只好作罢,目光在她身上流转多时后,转身离开了。 羽香闻言开了门进来,瞧见王爷从自家娘子床榻上起身出去,心中一喜。 “娘子,该起床用朝膳了。” 萧青烟拧眉,将她叫到身前,“昨夜,我是如何回来的?” 羽香不假思索道,“王爷抱回来的。” “她怎知我在红袖堂喝酒?”她说完,视线在她身上定住,带着一丝逼问的意味。 羽香坦白从宽,“是婢子通知阮齐的。” “谁让娘子你喝起酒来毫无节制,婢子拦都拦不住,那婢子只好去请能管娘子的人来管了。” “羽香,你越来越放肆了。” 羽香浅笑一声,“是娘子您惯的。” 说着,她将萧青烟拉了起来,帮她洗漱之后,侍候她用朝膳。 “娘子,今早太子妃着人送了帖子过来,说是八月中秋,东宫有一场马球赛,娘子若是想去,便去瞧瞧。” “放那儿吧。”她如今心思里全都是早晨醒来时的画面里,李淮离她那么近,他的心跳声就在她耳边,那般明显。 难道,真如莫娘子所言,她心里有李淮不成? 正疑惑间,羽香给她带来了一个消息,那个游道找到了。 “寻到他时,他正混在一群流民里,打算逃离江南。”羽香有些汗颜,“竟不知一个道人会做出这等事……” 在众人眼中,道人都是仙风道骨的,哪里会这般“接地气”? 萧青烟豁然起身,但由于昨夜醉酒,脑袋有些发懵,才起身,她便顿感晕眩,好在羽香及时扶住。 羽香担忧她的身子,将她扶回原位道,“娘子,您还是在院子里好好休息吧,有什么事,婢子去办便可。” 羽香聪慧能干,有些事的确可以交由她与办,可她依旧不放心,这是她筹谋许久的复仇计划,她要确保每一步都不能出错! 她罢了罢手,“不妨事。” 羽香见她固执,也没再强求,只是默默地在一旁伺候着。 而此时,良夕手里捧着一个萝卜火急火燎地跑了来,她的那张小脸因为剧烈运动而变得绯红,直到进了屋子,她都还是上气不接下气。 “娘子,相府有消息了!” 她兴奋地拿着萝卜,再拿了一把刀,将萝卜割开,从里头拿出一颗蜡丸。 这是她们与相府之间特定的通讯方式。 她破了蜡丸,从里头拿出一张纸条,递了过来。 萧青烟看了一眼,紧拧的神情渐渐舒展开来,羽香凑过来看了一眼,不禁感叹了一句,“李小夫人当真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萧青烟却道,“她此生只有这么一个儿子,为母则刚,为了二郎,她恐怕是会豁出性命。” “但这场赌局里,她分明是赢了。”羽香道。 萧青烟摇头,“这可不一定。” 余老夫人虽然吃了萧青烟的药能开口说话了,但依旧受着梅香苑嬷嬷们的牵制,根本使不出什么风浪。 相府后院本就两两牵制,眼下一下没了主心骨,岂有不乱之理? 只是羽香仍旧不解,“相爷不是派人查明了花魁娘子的身份了吗?难道还有什么变数?” 知人知面不知心,这世间最难测的便是人心。 她暗叹一声,只道,“让她二人在相府好好待着,告诉她们,不出半年,我便让她们回漠北。” “喏。”良夕领了命正要出去,刚迈出半步又转身道,“娘子,这几日昙花就要开了,娘子要看吗?” “好。”萧青烟道,“开了便来唤我。” “嗳!”良夕清脆地应了一声,便蹦蹦跳跳地离开了。 羽香却依旧沉浸于方才的那个问题里,萧青烟说有变数,可变数又在哪里呢? 萧青烟见她纠结,便道,“羽香,陪我下盘棋吧。” 羽香一愣,有些慌乱的乱眨着双眼,“娘子,婢子……婢子不会下棋。” “无妨。”萧青烟示意她将棋盘拿过来,正好,她也想通过下棋定定心,这几日,心绪实在太乱了,她需要将心沉静下来。 棋盘已经开启,萧青烟执黑子占据中原,羽香愣了愣,也凭着感觉在棋盘上落了一子。 羽香是她跟前最聪慧的侍婢,不过是一局,她便牢牢掌握了围棋的要领,虽然输了,却倒是输得有理有据。 萧青烟满意地点点头。 看来她的眼光确实不错。 正如萧青烟所言,只过了三日,相府便传来李小夫人病逝的消息,羽香得知此信,震惊地险些说不出话。 上回见李小夫人时,她还那般康健,才几个月,她竟然病逝了? 这其中必定有什么隐情! 萧青烟道,“王氏与慕容氏如何了?” “王氏的孩子夭折了,听闻是个男孩儿。” 羽香强忍着怒意,她确实是看多了后宅争斗,可这种以孩子的性命为手段的争斗实在叫人不耻! 她再道,“慕容氏虽然诞下了个死胎,但被相爷关起来了,而今,相爷又纳了几房妾室,其中还有两个舞姬。” 说到这儿,她猛地一个激灵,她担忧的看向萧青烟,“娘子,相爷会不会看上了花魁娘子?” 不辱使命 萧青烟微微低眉,眼底闪过一丝厌恶与恶心,“他没有这个机会了。” 她拿了一颗黑子,落进了羽香那片白子的腹地,“你输了。” 羽香泄气地耸耸肩,这几日她从未赢过,但听娘子的口气,似是猜到了什么,便追问,“娘子此言何意?” 萧青烟指了指她方才输的地方,“兵法里有这么一招,擒贼先擒王。” 方才的那盘局里,羽香的白子散落各处,却无人坚守腹地,而此时,若是有人从后方攻击,直捣腹地,那她便必死无疑。 羽香沉思片刻,终于恍然,“娘子,婢子懂了!” 萧青烟浅浅地看了看棋盘上的棋子,微微一笑,“再过两个月该是余氏的寿辰了吧?” “是。”羽香道,“因是老夫人身子不好,为了给老夫人冲喜,此次寿辰,相府决定大办一场。” “很好。”萧青烟嘴角微微一扬,“老夫人的寿辰,作为孙女,自然是要去拜会的。” 羽香会意,“婢子这就去备贺礼。” 时辰尚早,这几日在府里闷着,实在憋得慌,萧青烟起身,打算出门去趟红袖堂。 只因上回花魁娘子的一曲胡旋舞,调动了所有观众的气氛,这些日子,红袖堂里每日客人不断,使得莫娘子她们忙得脚不沾地。 而相反,红袖堂对面的冷氏舞坊,却是清净得很,简直门可罗雀。 萧青烟从后门入了红袖堂,羽香以为她要去前厅,谁想她刚进院子,便往另一个方向而去。 羽香不解,但依旧跟了上去。 不远处是一个地窖,她们到时,薛怜儿正从地窖里出来,她正拿着一个食盒,见她们来了,便退至一旁。 “还活着吗?”萧青烟问。 薛怜儿有些不可思议,伸手比划道,“这已经是第三顿了,每顿吃得比猪还多!” 萧青烟冷嗤一声,“你下去吧。” 薛怜儿闻言,福了福身,转身下去了。 羽香似是猜到了地窖里有什么,亦是诧异,“娘子怎知……” 关于游道的消息她一直都在关注,可从未收到他入京的消息,娘子到底是怎么知晓的? “江南离京都快马不过半月,若是马不停蹄,七、八日便能到,算算日子,他今日凌晨便该到了。” 怪不得! 羽香恍然大悟,京都各个坊门开关门时间都是有定数的,今日凌晨的消息传到她手中,必定是午后了。 羽香再一次折服于萧青烟这未卜先知的能力,若换做她,怕是很难推算地这般准确。 地窖中堆满了食物,两人顺着出口走了下来。 地窖光线不好,萧青烟眯了眯眼,适应了地窖里的光线之后,终于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看到了一个瘫睡在一堆草堆里的男子。 那男子正打着鼾,睡得挺香。 萧青烟冷哼一声,羽香从地上拾起一根柴火,往他身上戳了戳。 男子没反应,继续睡着。 羽香嫌弃地蹙起眉头,她终于理解了方才薛怜儿的话,此人确实可以与猪圈里的那些猪做比较! “罢了,既然他不愿醒,一会儿便将他绑去京兆府,京兆府尹定是欢喜!” “喏!” 羽香莞尔颔首,朝那男子的方向看了看,“恰好方才婢子正瞧见了府尹夫人,府尹一向重视夫人,若是让府尹知晓有这么一个江湖骗子在附近,恐欺骗夫人,府尹定会马不停蹄不到半刻钟就亲自到了。” 她边说着,边看着那男子的反应,嘴角暗自一勾,“那婢子这就去了。” “慢着!”谁想里头睡着的男子突然跳了起来,拉住羽香的衣裙就哀求,“慢着慢着!小娘子!有话好好说!好好说!” 他哭着道,“江湖人,讨口饭吃不容易!小娘子就当积德行善,莫要同老道计较!” 羽香猛地将衣裙从他手中抽回,他虽被洗漱了一番,身上却依旧散发着江湖人下九流的味道。 这让她有些不适。 羽香躲到了萧青烟身后,那道人仿佛这才注意到地窖里还有一人。 他顿了一会儿,突然连连向她叩头,“小人有生之年能见到贵人娘娘,实在是三生有幸啊!” 就在方才羽香便诧异了,一个一顿吃得比猪还多的道人竟这般瘦弱,她更没想到的是,他与娘子才刚见面,却已经知道了她的身份。 这道人,难道也有未卜先知的能力吗? 萧青烟冷嗤一声,语调突然变得冷了几分,视线在他身上暗沉,带着一股隐形的压迫力,“江城子,好久不见。” 这回轮到江城子诧异了,他一直以“逍遥道”为名行走江湖,除了已故的师父,谁都不知他的真实道号! 他扯了扯嘴角,挤出一丝笑,“贵人娘娘这是开的什么玩笑?” 萧青烟俯身,伸手微微挑起他的小巧精致的下巴。 不得不说,修道之人有一套自己的修炼法门,修为越深,保养得便越好。 就如同眼前的这位游道江城子,他肌肤白皙光滑透亮,那张脸亦是比平康坊里的小倌儿还要好看几分。 她眯了眯眼,再问道,“江城子,你当真不记得我了吗?” 江城子虎躯一震,眼前这个贵人看着面生,但听她的语气像是早与他相识。 难道她也是他行走江湖时被他骗财的诸位贵夫人之一? 他可是劫富济贫的好道长啊!那些贵夫人可都是理解的!为何就这位不理解呢? 他连忙后退几步,又连连向她叩首赔罪,“贵人娘娘恕罪,小道知错了!如今世道不景气,小道迫不得己金盆洗手多年,每日靠乞讨度日。骗了贵人娘娘的钱,小道实在还不上啊……” 站在后头的羽香这才明白过来,原来并非这道人有未卜先知的能力,恐怕他见着谁都这般说。 萧青烟再次逼近,上下打量着他,当初就是这小游道测算出她身上有两条命,当时她还觉得这道人满口胡言,便拿了些钱打发了。 如今看来,他确实一语成谶。 话虽如此,但他撒谎成性,胡言乱语,也不知当时他是怎么测的,还是一直都是沽名钓誉。 良久,她冷笑一声,“既然如此,羽香,去寻府尹夫人吧。” “慢着!”江城子也不知以什么速度爬行至羽香脚下,再一次捏住她的衣裙,“慢着!有话好好说!咱们有话好好说!” “好好说?”羽香厌恶地将衣裙再次抽回,“我看道长也没有想要好好说的样子。” “小道知错了!”他匍匐在地,“贵人娘娘说什么便是什么!但求莫要送小道见官啊!” 自古民不与官斗,要是入了狱,他可就真的没出路了! 萧青烟只是微微挑眉,“也没什么事,只是想请道长帮一个小忙罢了。” 从地窖出来时,红袖堂里正传来阵阵丝竹管弦之声,如此热闹的旋律,定是那些胡姬在台上跳舞。 好不容易出来一趟,她便打算去瞧瞧。 她同往常一般进了三楼雅间,透过雅间的窗户往外望了望,谁想只这么一望,竟是被楼下的一个熟悉的身影定住了视线。 羽香见她有恙,也顺着望了下去,却瞧见身着一身素衣的林璇正入了对面二楼的一间雅间。 不久之后,薛怜儿也被领了进去。 羽香蹙眉,“三娘竟点了怜儿作陪?” 林璇来红袖堂便已经很是反常,她还点了怜儿作陪,更是不在常理。 按照她对自己身份地位的认知,定会请莫娘子才是。 她将自己的疑惑说了出来,却见萧青烟却只是无所谓地瞥了一眼,自顾自地喝了口茶,权当无事发生。 羽香担忧道,“娘子,三娘来见怜儿,定是有旁的目的!” 萧青烟微微颔首,“恩。” “娘子,咱们不如寻个人去瞧瞧?” “大可不必。”萧青烟将茶盏放下,“最近可有高晓慧的消息?” “高娘子最近倒是低调了许多,上回同三娘私会了之后,便再也不曾出现。” 羽香道,“婢子也着人去护国公府盯了一阵子,她过几日似是要随国公夫人去一趟青云观,像是要给她求一段姻缘。” 羽香边说边冷笑一声,“想来高娘子那张脸怕是求不得什么好姻缘了。” “若是她无害人之心,倒也不必受这无妄之灾。”萧青烟眯了眯眼,眼底湖心荡漾出一丝清浅的涟漪。 她顿了顿神,眉尾稍稍一扬,端起几子上的另一只杯盏给羽香,“这些日子,要辛苦一些了。” 羽香眸光一闪,受宠若惊地接过杯盏,笑道,“婢子必不辱使命!” 两人回到菡萏院时已经入夜,好在守坊门的将士认识萧青烟的车夫,这才破例放她回来,莫不然,她今夜怕是要在红袖堂过夜了。 刚入院子,便听到良夕正拉着叶明骂道,“你拿稳一些!再往前一些!” 叶明闻言将手中的灯笼再往前一些,却又被良夕连喝带拉止住,“太前面了!你是想要毁了娘子的昙花吗?” 叶明挠挠头,便定在了那里,手也任由良夕拉着,不敢再动弹。 灯笼里的烛火噼啪响着,良夕怒瞪了他一眼,“还好我拉得及时,要不然,娘子的昙花就要被你小子毁了!” “毁了,那我赔娘子一株便是。” “赔?你拿什么赔?”良夕又瞪了他一眼, “这可是世间唯一一株可以开两次的昙花!只有这么一株!乃是无价之宝!你拿什么赔?” 她正训地热闹,并不知晓身后两人在靠近,直至羽香发出轻咳声,良夕这才反应了过来。 她猛地转身,发现萧青烟已经归来,连忙后退半步,不敢出声。 主子不在,作为侍婢如此大声呵斥旁人,若是被旁人听见了,多少还是会影响主子名声的。 萧青烟看她如此窘迫的模样,只莞尔一笑,“听闻昙花要开了?” 物归原主 一说起昙花,良夕双眸一亮,她闪身给萧青烟让了一道,“娘子您看,这昙花的花苞快鼓出来了,婢子想,它今夜兴许就开了。” “好。”萧青烟示意羽香多拿几个马扎过来,“正值良辰美景,咱们一块守着,看看它今晚会不会开。” 良夕清脆地“嗳”了一声,便寻了马扎同萧青烟一道坐了下来。 坐下之后,她还不忘吩咐叶明,“好好打着灯笼!” 叶明默默点头。 其实这灯笼不重,且构造稳定,不易被风吹起,更容易固定,按理说很好掌控,可看叶明的样子,似乎看着有些笨拙。 萧青烟默默的看了羽香一眼,而羽香也是心照不宣地冲她眨了眨眼。 两人相视一笑,便纷纷支着脑袋,看着被暖黄色灯光笼罩着昙花花|苞,这花|苞比前几日更大了些,今日更是连颜色也变深了不少。 看来确实是要开花了。 昙花一现,花期极为短暂,所以若是要赏花,也必须要蹲守着才行。 有侍婢给她端上点心茶水,还有消遣塞牙的坚果脯肉,再加上一碗冰镇的梅子汤,在夏日的晚风中,竟是格外享受。 时辰大约过了子时,徐徐的夏风突然吹动了灯笼里的烛火,良夕正要斥责,谁想下一刻她竟喊出了声,“娘子!开了!昙花开了!” 快要睡过去的羽香忽然被她惊醒,她下意识地要去找萧青烟,却见萧青烟那双明亮的眼睛,正目不转睛地盯着灯光之下的那朵半开半合的昙花。 历时将近一个月,这株被良夕买回来的昙花,终于开花了。 她们正看得入神,突然烛火一动,险些将那昙花砸坏了,良夕终于忍不住要斥责,却听叶明道,“噤声!有人!” 良夕及时刹住了声音,并下意识地挡在萧青烟的身前,“这么晚了,有谁会来?” 叶明将灯笼放在良夕手中,“娘娘,属下去瞧瞧。” 萧青烟点了点头,他便一个闪身,从院子里消失了。 良夕从未见过这般的叶明,竟是僵在了那里,良久之后她才问羽香,“他……方才消失了?” 羽香点点头,“恩,你口中的那个蠢材,方才消失了。” “他……他他他他……”她半日都未说全一句话,却又听一阵风起,叶明再次出现。 只是再次出现的他,脸色并不好。 “娘娘,是王爷。” 萧青烟最近实在听不得关于李淮的半件事,她好不容易寻到了自己的目标,她可不想被区区李淮给左右了。 所以她冷冷地说,“不见。” 叶明欲言又止,似是要为李淮求情,良夕举着灯道,“娘子说了不见,你还愣着作甚?快来打灯!” 叶明却无动于衷,“娘娘,您还是去看看吧。”他脸色沉重,“王爷在娘娘寝室里,他……受伤了。” “什么?”萧青烟讶异,李淮的瘸腿是假的!以他的武艺,东京城还没有几人能伤得了他! 除非…… 她眼色微沉,思来想去也只有这么一个可能! 早在先帝在位时,李俊身边就有一支暗卫,只是当时他羽翼未丰,所以旁人并不知晓。 当年她的私兵就是被潜伏在他身边的那支暗卫追杀得只剩下叶明。 那支暗卫时刻贴身护着李俊,他们每个人的武艺都十分超群,也几乎都在李淮之上! 若给全天下的武艺分个甲乙丙丁,李淮属于甲,他们则是甲绝!比甲还要再厉害些许! 一个她不敢想的念头突然从她脑中冒出,一下子冲散了她之前的烦心事。 她忽的起身,往寝室而去。 室内灯光很暗,这是良夕特地为晚归的她留的灯,她一步一步往屏风后走,却闻到了一股新鲜的血腥味。 他伤的不轻。 她在里屋窗下的角落里找到的李淮,月光旖旎,透过半开半合的窗,笼罩在他那一声夜行衣上,竟更显得他孤立无援。 他苍白着脸,手捂着胸口,眸色也有些暗淡,那件夜行衣也不知被什么东西刮破了,竟是露出了他好些肌肤。 他斜斜地靠在那里,奄奄一息,她蹙眉近前,蹲下|身,声音低沉却柔和,“到底发生了何事?” 李淮苦笑一声,“阿因,我回来了。” 她要检查他的伤口,只听几声闷哼声,使她停顿住,“哪里受伤了?” 李淮微微抬手,指了指胸口,又指了指手臂与小腹,“那些机关实在太厉害了,没想到李俊这些年,还当真长了些本事。” “这些日子,你去找李俊了?” “我找他作甚?”李淮呿了一声,随后从地上拿起一个黑色的包裹,这包裹又硬又长,轮廓像是两把长剑。 他道,“我去寻了这个,没想到他竟藏得这般深!” 萧青烟接过包裹,包裹很重,在经过她手心时,熟悉的触感却让她浑身一震。 包裹在烛光中慢慢被解开,两节暗红色的钢木展现了出来,她双眸一紧,沉寂许久的心绪顿时激荡开来。 这是她那把已经断了的长枪! 无尽的记忆滚滚而来,这把长枪,是先帝赠给她的,她曾带着这把长枪驯服猛兽,又带着这把长枪在敌人堆里穿行。 它身上不知沾染了多少敌人的血! 当年她被打入冷宫,为了防止她回击,李俊灭了她的私兵断了她的长枪,将她囚了起来。 直至后来她命断君宝山…… 然而,如今她手不能提肩不能扛,勉强能骑个马,打个马球,就算将长枪拿回来,她也使不动了。 “都已经断了,你怎么……” “这是你的东西。”李淮道,“理应物归原主!” 她目光流转,将长枪放置一旁,拿来药箱要给他上药,谁想她刚蹲下,却被他一把拉进怀里,“我不要上药。” “别胡闹!” 萧青烟挣扎着要起来,谁想却被他死死抱住。 李淮紧紧抱着她,闭上了眼,“阿因,你就让我抱抱吧。”你就是我的药。 萧青烟拗不过他,只好任由他抱着,良久她才问道,“你这几日不在,难道是去寻它?” “嗯。”他闭着眼睛,尽力呼吸着她的味道,“李俊将它藏在栖华楼。” 栖华楼是皇室的藏宝楼,里面放着好些珍贵的宝物,正因如此,那里面的机关也是全天下最严密的。 萧青烟冷哼一声,“不过是把断枪,李俊竟舍得在栖华楼辟出地方。” 李淮顿了顿,做出一个满是厌恶的表情,“咱们能不提他吗?” “好,不提。你先把我放开,让我看看你的伤口。” 李淮却依旧紧了紧怀抱,“阿因,你难道不问问我,为何去拿它吗?” “为何?”萧青烟问。 李淮轻轻吻了一下她的头发,温柔道,“七月初九,是你的生辰啊~” 萧青烟心尖一颤,头皮也随之开始发麻,从来没有人记过她的生辰,就连她自己都不大记得。 没想到,他竟记得。 良久,她才道,“所以,你是想用它当做我的生辰贺礼?” “唉,还是瞒不过我家阿因。”他笑了笑,只是他又沉声道,“你可知是谁告诉我它的所在吗?” “谁?” “林璇。” “她?”萧青烟眸光一凝,诧异地睁开眼,几息之后,她暗自冷哼一声,想来林璇是等不及了。 李淮轻蔑一笑,“后院妇人的小心思罢了,名旗山归京途中的那场刺杀,与她可脱不了干系。” 萧青烟道,“你留着她,就是为了这个?” 李淮埋得更深了,“可不能平白惹你生气。” 萧青烟被他这孩子气的举动气笑了,但很快,她眼里的笑又被吞了回去,她淡淡道,“我可没生气。” 李淮埋着脸暗自嘲笑她,却听她道,“李俊的那几个暗卫可不好对付,你如今惹了他们,怕是不能善了。” “恩。”李淮不否认,“我还杀了三个。” “你!”萧青烟猛地推开了他,眼中满是怒意,“莽撞!” 若单论功夫与那些暗卫并驾齐驱的,李淮必定逃不了李俊的怀疑,谁想他还杀了三个! 瞒得过李俊,可瞒不过萧东极那老狐狸! “放心,我心里有数!”李淮白着唇,大约是失血过多,看着总是有气无力,“如今重要的是,将你的东西拿回来了!” 李俊是什么东西!他不配拥有她的东西! 萧青烟冷着脸,说不担心是假的,他冒着如此大不韪为她拿回长枪,而她却在菡萏院生闷气,实属不该。 她打开药箱,声音柔和了许多,“让我瞧瞧。” 李淮本想拒绝,但看她眼底的坚定,心中一甜,便放下所有防备,任由她扒拉开他的衣裳,查看他的伤口。 入眼的,是重重叠叠的旧伤加新伤,可想而知,这些年他在战场上,不知受过多少暗算,也不知在鬼门关走了多少遭。 在这重重叠叠的旧伤之中,胸口那处新鲜的伤口格外地扎眼,虽然已经做了简单的止血措施,但依旧还有血往外冒。 萧青烟蹙了蹙眉头。 羽香端来了温水,看到这场面亦是一惊,将水盆放下后,道,“娘子,叶明说,半个时辰前,东京城戒严,禁军出动了。” 萧青烟拿起打湿的白叠布,轻轻地擦拭着他那惨不忍睹的伤口,突然她微微一顿,李淮嘶地一声惨叫了起来。 “轻,轻点!”李淮被痛地双唇颤抖。 萧青烟瞥了他一眼,“知道疼还去做这种事?”她轻叹一声,转而吩咐羽香,“王府重地,他们应该不会上门,但此事蹊跷,好好盯着。” “慢着!”萧青烟叫住正欲离开的羽香,将地上的包裹拾了起来交给她,“找个机会,将这东西处理干净!” 羽香诧异,这可是王爷费了千辛万苦才寻回来的,说处理就处理那岂不是枉费了王爷的一片苦心? 萧青烟冷言,“你只管按照我的吩咐去做。” 羽香咬了咬下唇,犹豫几息后,点了点头。 圣谕下达 李淮见她将长枪处理了,心情原本有些不悦,但看她转身给他处理伤口的轻柔模样,心一下软了。 萧青烟帮他清理完伤口,才同他解释,“我如今已经用不着那东西了,就算你替我寻回来也无用,还平白给人落下了把柄,不值当。” 李淮动了动眸子,“本就是你的东西,你爱如何处置便如何处置。” 萧青烟噗嗤一声,“你生气了?” 李淮摇头,“怎么会呢。” “也对。”萧青烟替他缠上最后一块绷带后,便拿了药箱起身,将其放至原位,“说吧,此行可有收获?莫要告诉我,你只拿了长枪。” 李淮眸中那可怜兮兮的样子突然消失了,随之而来的却是一对如同深渊般的瞳孔,他冲她眨了眨,带着一丝浅浅的笑意。 他耸了耸肩,无奈道,“原以为阿因会多心疼我一番,谁想才不过几时……唉……” “少油嘴!” 李淮立刻恢复神情,道,“李俊身边暗卫大约有二十个,其中十个分布在他五丈以内,无论饮食起居,还是临幸妃嫔,他们都会跟着,且寸步不离。” “另外十个,则是分散在一些重要的场地,上书房两个,东宫两个,栖华楼三个,承乾宫两个,落雁宫一个。” 东宫有两个暗卫看守确实可以理解,可承乾宫与落雁宫都有暗卫守着,这叫萧青烟觉着诧异。 李淮道,“兴许是监视。” 萧青烟点点头,按照李俊多疑的性子,萧家与林家又权倾朝野,他自然要想法子盯着才是。 李淮冲她伸手,萧青烟近前,顺手将他拉了起来,“今夜你杀了他三个暗卫,他怕是要满京都寻你了。” “他寻不着的。”李淮耸耸肩,但眼中依旧写满疲惫,正往萧青烟床榻而去。 萧青烟也意识到了,慌忙阻止,“我让阮齐送你回去。” 谁想李淮却一手将她揽入怀中,顺手便将她往床榻上带,萧青烟本想要推开,可又担心他身上的伤口,便只好任由他这般。 咯吱一声,床榻一软,萧青烟被他牢牢裹在怀里,无法动弹。 她无奈的长吁一口气,“李淮,放开我。” “阿因,不早了,先休息吧,那些事咱们明日再说可好?”他将她往怀里带了带,紧闭双眼,喃喃道:“我有些累了……” 仿佛生怕她逃脱一般,李淮将她抱得紧紧的,紧到她能隔着衣物感受到他的体温,以及沉稳有力的心跳声。 趁着微弱的光,她抬眸看着近在咫尺的人,他虽然紧闭着双眼,但睫羽一直抖动着,眉心紧紧地拧着,很是不安。 她终究还是妥协了,只道,“要休息就乖乖躺好。” 李淮嘴角微扬,轻轻换了个姿势,依旧没有放开她,沉沉地睡了过去。 翌日一早,萧青烟从睡梦中醒来,大约是身边多了一个人,她昨晚睡得很是踏实。 睁开眼时,入眼的是一张沉睡着的睡颜,日光从窗缝里透进来,浅浅地笼在了地面上,趁着光,眼前的这张脸竟是有一种说不出的朦胧精致感。 两片剑眉直直入鬓,眉下是紧闭的双眸,浓密的睫毛仿若蝶翅,高挺的鼻梁之下,是一双浅红色的薄唇。 初见他时,他面色黝黑,如今在京都将养了这么长时间,肤色竟慢慢变得瓷白透滑,再加上如刀削般的下颌。 当真如莫娘子所言,他是个不可多得的美男子。 一阵微风从窗缝钻了进来,他那黑浓如蝶翅的睫毛轻轻抖了抖。 萧青烟心尖一颤,迅速闭上了眼睛,装作一副熟睡的模样。 谁想耳边传来一阵低笑,李淮微微近前,在她耳旁用低哑的声音道,“躲什么?我是你夫君,你爱怎么看就怎么看。” 萧青烟依旧闭着眼睛,打算继续装睡。 李淮浅笑一声,在她耳旁吹了口气,“再不睁眼,我要亲你了。” 萧青烟猛地将他推开,“你要作甚?” 李淮最喜欢见她窘迫的样子,不由得想要让他再逗一逗,“你我本是夫妻,连亲都不行吗?” 萧青烟将脸别了过去,耳根竟有些烧红,“你与林璇才是夫妻,我只是你的妾室。” 李淮脸上的调笑突然凝住了,眼底还带着一丝怒意。 他将萧青烟圈了起来,那双眼睛直勾勾的盯着他,“阿因,在我眼中,你便是我的夫人,我的妻,至于那些什么都不是的旁人,以后莫要再提了。” 他这句话,带着一丝强有力的占有欲,又仿佛在宣告着什么重要的事,让萧青烟心尖一颤,竟有一股暖流涌过。 这话他虽在她面前说过很多次,但她每回都觉得是戏言,可不知为何,今日她却觉得心中一甜。 她别过脸,怔怔地看着他,好半晌才道,“天已经大亮,快起身吧。” 李淮顿了顿,突然将她揽入怀中,介于他的伤口,萧青烟尽量克制着自己不敢多动。 “别胡闹。”萧青烟在他怀中小声斥责,“快起来!” 李淮满足地将她抱在怀中,“再让我抱抱你,就一会儿会儿……” 萧青烟拿他实在没办法,李淮这个人,有时沉默阴鸷,有时幽默风趣,有时心狠手辣,有时就如现在这般孩子气。 可不知为何,她总是无法对他生气,仿佛被他捏住了七寸。 只是良久,她突然觉得被子里有些不对劲。 她猛地将他推开,红着脸道,“你给我下去!” 李淮亦是红透了耳根,很是委屈,“这又不怪我……” 萧青烟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随后猛地将他推到了一旁,顺着床沿走了下去。 他很喜欢看她窘迫的样子,只是嘴角刚扬起一丝弧度,却有僵住了,他原本忍得很好的,不知怎么得竟失了控。 听到动静的羽香正捧着洗漱在外面候着,直到有脚步声传来,她才开口询问,“娘子可起了?” “进来!”萧青烟气急败坏地跪坐在茶几旁,试图用喝茶来也掩盖她那张绯红着的脸。 羽香闻言进来,目不斜视地将水端进盥洗室,随后走了出来,“娘娘,可要洗漱?” 萧青烟将茶盏放置几上,起身走进盥洗室,羽香看她这动静,又瞥了一眼躺在床上的王爷,不由得微微浅笑。 原以为洗漱完了李淮便会离开,谁想她已经更完衣了,他竟还躺在床榻上,一想起方才的事,不时起了一丝使坏之意。 “王爷,可要妾伺候你洗漱?”萧青烟缓步近前,正欲掀开被子。 李淮紧紧拉住被褥,连连赔笑,“不必了,本王可以自己来。” “那怎么可以?妾身为王爷妾室,理当要亲手伺候王爷才是。” “阿因!”李淮求饶,“别闹。” 萧青烟本不想放过他,谁想阮齐来了,还带了李俊的口谕,宣他即刻入宫。 萧青烟微微蹙眉,李淮却嗤笑一声,“想什么呢?我是廷尉,宫中出了那么大的事,我自然是要去瞧瞧的。” “李俊多疑……”萧青烟还是不大放心。 李淮从床榻里钻出来,近前将她抱在怀里,脸埋在了她的颈窝里,“放心吧,他已经不像从前那般清明了。” 上书房内,满天的奏折铺洒了一地,与一片片深深浅浅的血迹相互交杂,看着十分惹眼。 杨启海宣完旨,从外头跑了进来。 李俊正邪邪地靠在坐塌上,一袭黑底金龙纹的睡袍松松垮垮地披在他身上,却依旧掩盖不了他眼底的怒意。 他的双眸之下起了一圈黑色,眉心那道红印依旧没有消退。 他一手撑着自己的身子,一手拿着一把染了血的匕首,安静地在脑中回想着方才暴戾之后的爽快。 “陛下。”眼见着皇帝越来越乖张暴戾,杨启海不由得心尖颤抖,“燕王进宫了。” 李俊缓缓别过脸,眼底的乖张依旧,“处理干净了?” 一想起方才被李俊捅死还被掏心挖肺的那几个侍婢,杨启海又是浑身一震,好在他在宫里多年,自是见过大场面,很好的将自己的恐惧掩饰了过去。 “回陛下,已经丢去上林苑了。” 李俊啧啧几声,似是很是可惜没有亲眼见到那几个被开膛破肚的侍婢被猛兽们划分,良久,他抬手摆了摆,“让他去栖华楼。” “喏。” 收到圣谕,李淮简单收拾一番便进宫了,只是,他才离开菡萏院没多久,萧青烟便开始担忧了。 李淮的瘸腿是装的,她能发现,多疑的李俊又岂会发现不了? 羽香见她如此心神不宁,本想宽慰,谁想却收到了消息。 她刻不容缓地给萧青烟送来消息,“娘子,红袖堂出事了!” 羽香神色慌张,“京兆府捕役查抄了红袖堂,以藏阿芙蓉的名义抓走了怜儿娘子,他们还抓了红袖堂里好些娘子。” 萧青烟眸色突然一顿,随即冷笑一声,“还以为他们能沉得住气。” “娘子,接下来,咱们该如何?” 萧青烟却异常冷静,“等。” “等?”羽香诧异。 清风徐来,撩起她额前丝丝碎发,萧青烟微微扬起嘴角,局已经布下,就等鱼儿上钩了。 谁在布局 李淮被叫进宫已有两日,红袖堂被抄亦有两日,这两日里萧青烟却只是在家喝茶下棋,惹得原本沉静的羽香也有些沉不住气了。 她终于忍不住问她,“娘子……” 她还未说全,萧青烟落下了最后一子,抬眸冲她笑道,“你来瞧瞧。” 羽香学棋不久,虽赢不了萧青烟,但棋道还是可以看懂一二的。 如今棋盘上黑白两子虽是对峙状态,但黑子在东南角其实已经占了上风,但就算如此,白子依旧大杀四方,羽香微微蹙眉,这是一局黑子危棋。 萧青烟再指了指被黑子围着的几颗白子,“再瞧瞧?” 羽香敛眉,再盯了一会儿,又想起最近的种种事端,良久后,她恍然大悟,“原是如此!” 萧青烟浅笑一声,她看了看此时的日头,道,“天色尚早,将我前几日的那副绣品拿来。” 羽香噗嗤一笑,“娘子不是说丢掉吗?” 萧青烟有些窘迫地瞪了她一眼,“你这婢子!愈发蹬鼻子上脸了!” 羽香掩嘴一笑,转身回了自己屋子,将收起来的那副刺绣拿了出来。 她知道,娘子定会后悔将它丢掉的!果不其然! 自从四娘走后,娘子的性子是愈发沉稳了,从前在她眼中,若是不合她心意的,她就直接杀了,根本不计后果。 如今,她却这般思虑周全,也肯委曲求全,羽香心疼得看了看正低着头认真刺绣的萧青烟,心中的佩服之意更甚! 萧妃之时,她实在太苦了,如今她也唯愿她,与王爷好好的。 她相信,这也是四娘所愿的。 天色渐晚,羽香终于收到了消息,萧青烟也起身准备出门。 马车早已备好,她们如同从前一样,从后门出了王府,趁着坊门没关,往平康坊而去。 夜色浓郁,质朴的马车在东京城暗巷里穿行,最终穿过了平康坊的坊门,过了坊门之后,马车依旧缓缓前行,直至穿过另一个坊门。 最终她们在一处极其不起眼的暗巷里,停了下来。 暗巷尽头,便是那片不起眼的柳堤,周围很安静,几乎能听到从玉河吹来的风声,以及一丝细微的响动。 羽香紧蹙眉头,躲在角落里,透过一丝缝隙看向外头,很是紧张,只是,柳堤上的灯笼早就撤了,远处一片漆黑,她根本看不见什么。 萧青烟浅笑一声,“时候还未到,过来喝一杯?” 羽香撇着嘴,“娘子,您说这回咱们能成吗?” 萧青烟给她倒了杯茶,若有所思得看着手中茶盏,“佛家有言,有因必有果,况且这是他们自己造的因。” 此时夜黑风高,半盏茶后,突然传来了两声噗通声。 这是重物落水的声音! 羽香激动道,“娘子,他们动手了!咱们……” “不急。”萧青烟缓缓放下茶盏,“再等会儿。” 羽香不解,但还是沉下心来,等着时间流逝,手心竟开始隐约有些冒汗。 不知过了多久,待到马车外再无什么声音之后,萧青烟才道,“去吧。” 羽香颔首,掀开车门对守在外头的叶明点了点头,叶明会意,一个闪身便消失了。 不多时,便又传来了一阵沉闷的落水声,只听哗啦啦几声,叶明便扛了两个人回来。 夜色昏暗,远远看去,仿佛扛了两个假人。 羽香赶紧掀开车门让叶明放人进来,随后马车掉了个头,往平康坊而去。 厢房内燃着浅浅檀香,伴随着烛火的噼啪声,林璇从混沌中醒来。 手指跟着她的意念浅浅动了动,沉重的脑子随之渐渐清醒,她轻轻动了动眼皮,使了全劲儿才将眼皮微微抬起一丝缝隙。 谁想,入眼的确实一片陌生的环境,陌生床帏的不远处摆放着一块陌生的屏风,屏风右侧放着一张茶几,几子上放着一只香炉,正飘出一缕袅袅的青烟。 这是什么地方? 方才她明明被人丢进了玉河里!为何会出现在这里?难道是正好有人救了她? 林璇想要动一动身子,此时屏风后传来了一阵脚步声,她浑身一震,僵直住了。 一个熟悉的身影从屏风后钻了出来,她双目瞪圆,正要开口,谁想喉咙干涩得紧,她竟无法说话。 “醒了?” 萧青烟一身黛色长裙翩然而至,将那一缕青烟带了起来,又随着她的裙摆渐渐消失。 羽香端了一碗药,走近林璇的床榻旁,欲侍候她喝,林璇紧抿双唇,瞪了她一眼,极其不配合。 羽香冷笑一声,“三娘,婢子还是劝您乖乖喝了吧,您如今身子虚弱,若是不喝药,怎能好转?” 林璇本要开口骂,却发现根本骂不出声,羽香笑道,“您瞧,若是不喝,您连话都说不出口呢。” 林璇别过脸去,她死都想不到,救她的竟是林墨!她才不要被这贱人救! 萧青烟浅笑一声,“罢了,王妃若不领情,你便下去吧。” 羽香会意,将药碗放在床榻旁的几子上,福了福身便下去了。 萧青烟近前,往床榻旁的坐席上一坐,轻巧地盯着她,半晌不说话。林璇听着屋子里没了动静,便将脸转过来,谁想竟正对上萧青烟那双清澈灵动的眸子。 林璇的心尖一惊,猛地瞪了她一眼。 萧青烟斜睨了她一眼,语气中带着些许的凉意,“为了他,你掏心掏肺,辛辛苦苦布下这么一场大局,换来的却是对方的杀意,林璇,你说,你到底可不可笑?” 这句话显然刺到了林璇的心,她双目瞪圆,吃惊中带着一丝恐惧,难道她这些日子做的事,林墨都知道了不成? 这贱人是想要用这些事威胁她吗? 萧青烟冷笑一声,“没错,这些日子你做的所有事,我都看在眼中,我之所以不拆穿,只是想看看,你为了一个男人,能做到什么地步!” 萧青烟忽而起身,将药碗端了起来,近前俯身,嘴角微微上扬,“为了他,你会去死吗?” 林璇直直地盯着她手里的药碗,听林墨的意思,这碗中备着的可能是能要了她的命的东西! 她挣扎着要起身,她不想死!她刚刚在水中就有这种强烈的感觉,她想活命!她要好好地活着!她不能死! 萧青烟见她这般挣扎,脸上的笑愈发阴冷了,林璇因为刚从水中捞起来,力气还未完全恢复,根本不敌萧青烟的大手大脚。 于是,萧青烟直接掰开她的嘴巴,将这碗汤药,狠狠的灌了下去。 林璇想要反抗,却终究不得不从。 伴随着剧烈的咳嗽声,萧青烟收回药碗,坐回原来的坐席,饶有兴致地看着她的反应,大约半柱香的时间,林璇这才说得出声音。 只是却伴随着极其严重的颗粒感的沙哑声。 “林墨,你这个贱人!”她死死咬着下唇,瞪着她。 萧青烟却只是笑着,带着一丝玩味,“林璇,除了这几个字,你就没别的什么词了吗?” 被她这么一说,林璇突然顿住了,良久,她才开口,“你想怎么样?” “我救了你,你也该同我说说实话了吧。”她幽幽道,“怜儿可是你送进去的?” 一想起红袖堂被查抄了,林璇的心情突然大好,就连声音也少了些许沙哑感,“没错,是我,薛怜儿身上的阿芙蓉是我放的,就连红袖堂里的阿芙蓉也是我派人放的,也怪你们运气不好,刚放下,便招来了京兆府,连发现处理的机会都没有。” “做的不错。”萧青烟点点头,“栖华楼的事,也是你告诉李淮的?” “是我。”林璇眯了眯眼,“那东西王爷一直很想要,我便告诉他是我想要,谁想王爷当真去拿了。” 她边说着,心也跟着痛了一痛,她辛辛苦苦为了王爷做了那么多事,甚至不顾一切地去京郊救他,她对他那般好,就算他是一颗铁石心肠,也被她捂软了吧? 可他并没有!依旧是那般冷冷的!她厌恶这种感觉! 她不过是想生下他的嫡长子而已!林墨算是个什么东西?她以为王爷星夜进宫是为了她,没想到他从宫里回来,竟直接去了菡萏院! 呵,晓慧说得对!她不该对这个瘸子抱任何希望的! 萧青烟哦了一声,“既然如此,那那个人为何要杀你呢?亦或是,你想说,是你自己一不小心掉进玉河的?” 仿佛被人拿住了咽喉,林璇竟突然噎住了。 萧青烟轻叹道,“莲红就在隔壁,算算时辰,她也应该醒了,既然你不交代,那我只好去问她了,反正都一样。” “慢着!”林璇咬牙,“你想要做什么?要我的命?” “林璇,你至今还不知晓自己错在何处吗?你当那人为何会在今日杀你?” 萧青烟轻笑一声,“下个月便是余老夫人寿宴,你说,若是此时传出,相府嫡女燕王王妃深夜与人幽会,却被弃尸于玉河……” 林璇的神情突然凝固了,她知道自己所托非人,方才又被萧青烟的出现气昏了头,竟一时未想到,她刚刚才死里逃生。 她暗暗咬牙,竟有一丝窘迫之意,半晌,她才长叹一声,“是萧子昂。” 萧青烟淡淡地看着她,当方元奇出现在红袖堂后,她便已经知道萧子昂那小子按捺不住了。 谁想他竟会从林璇身上下手,想来,对付红袖堂不过是他顺便为之,他想要做的是借林璇之口,引李淮去栖华楼偷她的□□。 按照李俊的性子,定会将怀疑的矛头指向李淮,若是李俊念在兄弟之情并不怀疑他,他的把柄依旧在萧子昂手里,如此一来,萧家定能从李淮手中分到一些权力。 这便是萧子昂想要做的事。 至于林璇,她在他眼中也不过是一个可有可无的棋子罢了,若是能利用她的死对李淮造成一些影响那再好不过。 若是她还活着,一个女子最重要的便是她的名声,林璇也不例外,所以为了自己的名声,林璇绝对不会将这些事说出去。 彼此彼此 其实,就算林璇不说出去,此事败露,她在王府里,也活不了多久。 她背叛了李淮,李淮定会想法子要了她的命。 所以,当林璇踏出第一步时,她的命便已经被她自己交出去了。 萧青烟暗叹一声,也不知该说她是傻还是蠢。 “既如此,我问你,”她起身,俯下|身看着她,“你每回见萧子昂时,身边可有什么人?萧子林可有出现?” “没有。”林璇面无表情,仿佛在等待审判,“他都是独自一人约我在茶楼相见,身边……” 林璇顿了顿,“身边总是跟着一个傻子和一个护卫,便没别人了。” “没有旁的?” “他似乎一直在吃药。” “还有呢?” “没了!” 见她主动坦白了,萧青烟也没再为难她,只幽幽道,“你莫要多想,我救你,不过是为了李淮,他被召进宫多日,若是此时他的后院出了事,他在宫中必不会安生。” 她起身准备离开,“好好在此地休息吧,既然救了你,我便不会杀你。” “红袖堂,”林璇疑惑,“红袖堂可是你的心血。” 她可是刚刚毁了她的红袖堂,她可不信她会如此好心救她,在她眼中,林墨就是一个喜怒无常的疯子,她的话,不能当真。 谁想萧青烟却是嗤笑了一声,“你以为就凭你?就凭一些阿芙蓉,就能让红袖堂从此歇业吗?” “你……什么意思?” “他萧子昂在布局,难道我就不会布局不成?”萧青烟背过手去,冷冷道,“不出两日,红袖堂不仅会重新开业,而且会比从前生意更兴隆。” 大约是药物的缘故,林璇的脑袋渐渐恢复平时的清明,听到林墨这般解释,她突然一个激灵,脑子里生出了一个想法。 “林墨!”她叫住她,“所以,这一切,并不是萧子昂在布局,而是你?我、萧子昂甚至王爷,都在你的局里,是吗?” 萧青烟微微诧异,看来,林璇也并非那般蠢笨。 于是她嘴角微微一勾,并未否认她的想法,而是更加肯定道,“林璇,你如今该指责的,应该是把你拉进局里的人,而非我吧?” “我可没有逼你,更没有怂恿你,你仔细想想,从头到尾,到底是谁一步一步引你入局的呢?”萧青烟啧啧几声,声音更沉了些,“又是谁,让你平白动了心?” 纵观整件事,林墨似乎都没有正面与她冲突,高晓慧若是不上门,她至今也不过一直在为如何诞下王爷嫡长子而忧心。 可,就是高晓慧同她说,王爷心里只有林墨,劝她死心,又是高晓慧引她去见的萧子昂,若未见到萧子昂,她又怎会起了背叛王爷的心? 若说动心,确实是有一点,但这远比不上她对王爷的喜欢,毕竟,这门亲事,是她亲口向陛下和皇后求来的! 王爷虽然是个瘸子,但除了瘸子这一样,其它都挑不出任何毛病,坏就坏在,他心里的人,是眼前这个贱人! “林墨你闭嘴!”林璇突然怒道,“若不是你,我也不会这般!这一切的罪魁祸首,终究是你!” “哦。”萧青烟倒是蛮乐意看到她这副恼羞成怒的样子,于是微微挑眉,冲她笑道,“那又怎样?你不一样蠢得入了局?” “林墨!”林璇猛地起身,想要从床榻上下来,举手扇她的巴掌,可惜她的体力还未恢复,不过是撑起身子,便直接从床榻上摔了下来。 举起的手没来得及放下,却是在空中这么胡乱一抓,竟是将萧青烟身上的一只香囊抓了下来。 萧青烟后退半步,微微蹙眉,本想再嘲讽一番,谁想摔倒在地上的林璇突然笑了起来。 这前后的情绪变化却是引起了萧青烟的注意,于是她顿住脚,打算等她笑完。 林璇紧紧握住手里那只香囊,抬眸讽笑着看着她,“林墨,其实与萧子昂有染的那个人,是你吧?” 这说法倒是稀奇,萧青烟暗自浅笑一声,引她继续往下说。 林璇接着道,“也是,在红袖堂这种地方,又有几个人是干净的呢?你勾引萧子昂,随后同他一道布下这局棋,为的就是王爷吧?” “枉费王爷待你那般好,你却伙同你的奸夫,引王爷入宫,做那些大逆不道之事,还妄想杀害我,我一死,若王爷还在,他那般疼你,自然会扶你做王妃。” 林璇冷笑一声,“若王爷不在,你就做一副假死模样,以花魁娘子的身份,与萧子昂双宿双飞,是也不是?” “林墨,你真是好手段啊!”林璇冷冷地看着她,“可惜,百密一疏。” “哦?”萧青烟勾起唇角,饶有兴致得看着她,“如你所言,我疏在何处?” “你见王爷那般疼你,为你生为你死,所以便不想同萧子昂走了。于是你夤夜将我救起,想要拿我去威胁他,是也不是?” 萧青烟淡淡地点了点头,“你这般分析倒也没错,而且,我确实是想用你去威胁萧子昂。” “只不过,这所有的分析都必须要建立在一个条件之下。”萧青烟耸耸肩,“我为何要与萧子昂串通一气?我与他又是如何串通一气的呢?” “呵!”林璇将手里的香囊种种地丢在萧青烟的身上,呸了一声,“林墨!你这个贱人!” 萧青烟眯了眯眼,这是林墨给她做的荷包,她在里面放了些香料与药草,制成了防毒防迷的香囊,贴身带着。 却听林璇道,“若非我眼尖,在他身上见过一模一样的荷包,我到死都想不到,竟被你们这一对贱人给利用了!呵!也怪我识人不清!” 萧青烟弯下腰,捡起香囊小心翼翼地塞进怀里,良久,她闭上眼冷嗤一声,“原来如此。” 见她这般神态,打算破罐子破摔的林璇心中又是一惧,看她这个样子,莫不是要杀了她灭口吧? 谁想下一刻,萧青烟半句话未说,只是猛地睁眼,饶有兴致地看了林璇一眼,随后便转身离开了。 羽香在外头候着,看她出来,便跟了上来,“娘子,可要着人将她看起来?” “不必。”萧青烟冷着脸,“给她十个胆子她也不敢出去。” 正如萧青烟所言,没过几日,红袖堂便再次开业,从红袖堂抓走的一些娘子们也毫发无损地送了回来。 花魁娘子再次现身,坊间对红袖堂被查抄一事亦是议论纷纷,传的最广的,便是红袖堂被冷家舞坊陷害了。 但其中还有一个不胫而走的传言,称红袖堂背后的东家是萧家。 如此一来,关于红袖堂的议论便是更复杂了,几乎什么都有,最近一些时日,隆盛茶馆更是日日座无虚席,都在谈论发生在平康坊娥石街的趣事。 萧青烟只顾着煮茶,对外头流传的事她也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此时,雅间外突然传来了动静。 在外头守着的羽香更是斥责道,“这位郎君,这里是花魁娘子休息的地方,若是郎君要见我们花魁娘子,还请奉上拜帖。” “给我让开。”一个还算稚嫩的男声从外头传来,带着一丝逼迫人心的压迫感。 羽香被他这么一喝,被迫闭上了嘴,但察觉此人要硬闯,她依旧鼓起勇气近前一步阻止。“郎君……” “让他进来。”萧青烟只浅浅道。 羽香得了命,后退半步,戒备得为他拉开门,但视线却一直停在他身上。 萧青烟正沏好茶,见他进来,将茶盏往他的方向推了推,“上好的水流云,尝尝?” 她话音才落,却听砰的一声,茶几上一声脆响,多了一只香囊。 萧青烟微微抬眉,“敢问萧四郎,这是什么意思?” 萧子昂冷哼一声,在她对面坐下,抬眸仔细端详着她,今日的她与往日不同,面纱与幂篱都没戴,一年的时间,她倒是与从前不同了。 良久,他沉声道,“林四娘当真好手段!” 他的脸色很差,想来这几日有些煎熬,唇上也没多少血色,人道萧家四郎体弱,想来是真的,而且看他这情形,似是病得不轻。 萧青烟任由他打量,她微微低眉将香囊缓缓拾起,冷嗤一声,“彼此彼此。” “你让方元奇将这东西交给我,便早就算到了这一步?” “郎君让方太傅来警告我,可也想到如今这步?”萧青烟微微挑眉,却听啪嗒一声,一个小私印与一张商契随之掉落。 商契已被揉成一团,萧青烟缓缓将其打开,商铺名后,红袖堂三个字极其显眼,而后头东家一栏亦是白纸黑字写着几个字,“萧子安”。 名字旁边,还有萧子安的私印。 这是商铺东家的契,一式三份,东家一份,平康坊管理商铺的铺籍官处一份,京兆府尹那儿又一份。 所以,按照名义上说,红袖堂是萧子安个人的产业。 萧子昂冷笑一声,“你既然有本事将红袖堂转到我兄长名下,可有想过,你如今也属于我萧家?” “哦?是吗?”萧青烟微微挑眉,“于良国律,商铺所有者死亡一年,商铺极其商铺里所有人和物都充公。” 萧青烟将香囊收好交给他,“不如咱们来算算,萧二郎死了多久了?” 昨日正是萧子安的祭日! 而今日,正是红袖堂充公的日子。 “若是我没记错的话,红袖堂是前几个月刚开的。” “萧四郎确实没记错,只是,产业归产业,东家归东家,这地方一直在萧子安的名下。” 萧子昂忍住胸口愤怒,双手猛地往几子上一拍,羽香闻声过来看了一眼,直到确定萧青烟没事,她才转过去。 萧子昂紧咬牙关,良久才挤出话来,“很好!私改商铺东家所有权,可是死罪!林四娘胆子可真大。” 萧青烟浅笑一声,“对付什么人就用什么法子,这叫……投其所好。”她阴冷地看着她,“你如今应该后悔当初为何不早点杀了我!” 是为因果 “是啊,我当初就该早点杀了你!”萧子昂眸光一闪,神色忽而舒展,“不过,如今也不迟。” “是吗?”萧青烟挑衅地看着他,“你杀得了我吗?” 她幽幽道,“在定远侯府的马场上、上元节城隍庙、三月初九狩猎,就算是林可儿亲自推我下望星楼又如何,我如今不还是好好的站在你面前?” “萧子昂。”萧青烟微微浅笑,“你杀不了我的。” 他自诩做得天衣无缝,可没想到那么多次明里暗里的动作,她居然都知道? 城隍庙是他最成功的一次,原以为失败的原因是乱入的李淮,如今想来怕是另有原因。 林可儿爱慕兄长已久,当她知道兄长死于林墨之手,自然会对他的安排唯命是从,甚至不惜赔上了整个林家的命。 可他万万没想到,从那么高的楼上落下,就算是九条命的猫也活不成,可她却又活了! 难道真如长姐所推测,她不是林墨,而是某个妖魔不成? 可是他不服! 萧子昂的牙被他咬得咯咯直响,脸色亦是苍白了许多,良久他道,“林相公器私用,想来林四娘也准备好林相被参一本的后果了吧?” “四郎猜错了,我从未想过林相被参后会如何。”萧青烟道,“但若四郎想参,大可去也。” 此事起因是红袖堂中藏有阿芙蓉,林璇想要趁机让她不好过,而萧子昂却想趁机夺了李淮的权。 早在萧青烟上台表演飞天舞时,便早已自爆身份,那把镶满紫珍珠的琵琶,有心之人必定知道她是谁。 若是旁人猜不出来,她跳的那支来自西北与江南的舞,萧家的人与林泽,自当认得。 萧东极有极大的野心,如今又察觉李俊有收权的意向,他必定会做出点什么,再加上林泽几次暗访红袖堂,更叫他们认为红袖堂与林泽有关。 所以,端掉红袖堂既可以稳住林璇,又可以除掉林泽的一处产业,何乐而不为? 只是萧子昂没想到的是,红袖堂早已经属于萧子安名下,京兆府拿人之后,自会查阅相关档案,寻找红袖堂东家。 于是萧家人便被请去了京兆府。 萧东极最注重萧家的声誉,可谓是将得最大的便宜享最大的荣誉发挥到了极致,莫不然,他当年也不会打着大义灭亲的旗号,亲手将萧青烟祭祀于君宝山祭台了。 萧家人绝对不会让萧子安的名字与阿芙蓉扯上任何关系。 所以,红袖堂绝对不会有事,薛怜儿等诸位娘子也绝对不会有事! 这便是萧青烟一早便布下的局。 也正如萧青烟所言,有因必有果,若非他们起了害她之心,大不会承受这因果。 萧子昂突然咳嗽了起来,他面上的血色早已褪去,又听得她一席话,一时之间怒从心起,喉间竟涌上来一丝腥甜。 他咳嗽动静太大,惊动了外头守着的人,羽香连忙跑了进来,站在萧青烟身侧打算以身相护。 只不过,萧子昂看上去很会忍,咳了这么多下,硬是将咳出来的血咽了回去。 他带着一丝讽刺的笑,瞥了一眼羽香,“怎么?怕我这个病秧子对你们家这位表里不一的娘子下手吗?” 羽香瞪了回去,“病秧子不可怕,怕就怕某些病秧子,连嘴里呼出的气都是有毒的!” 萧子昂自嘲一笑,豁然起身,羽香防备地伸手护萧青烟,谁想他却冷冷一笑,用虚弱的声音道,“林四娘,但愿你接下来的每一步,都算无遗策。” 萧青烟亦是回了他一个笑,“萧四郎,也希望你接下来的每一步,都能有命。” 萧子昂冷哼一声,扭头直接走了。 羽香瞪了他的背影一眼,“幸好娘子算得准,莫不然,当真要被这萧四郎害了!” “羽香。”萧青烟道,“有一件事,我不曾同你说过。” 羽香意识到她要说什么重要的话,垂耳一旁。 萧青烟道,“林墨之死的幕后真凶,正是萧子昂。” 羽香微微一顿,萧青烟再道,“林可儿爱慕萧子安甚深,萧子昂便利用这一点,怂恿她将林墨推下了楼。” 其实方才在外面,羽香就已经猜到了,只是听她这么一说鼻头还是一酸,“没想到……竟是他!我们家四娘那般良善,连只蚂蚁都舍不得踩死,他为何……” “是我的错。”萧青烟眼中迷雾漫漫,“萧子昂尝到了他的因果,我也是。林墨的死,便是我的因果。” 她氤氲着那双清澈的鹿眼,“所以,若是没有把握一击即中,我不敢轻举妄动,萧家根基实在太深了。” 她看向羽香,“你可明白?” 羽香点头,“娘子放心,婢子懂的!婢子相信娘子!婢子也会追随娘子,永无二心!” 萧青烟欣慰的点了点头,道,“去,叫叶明把萧子昂揍一顿。” “啊?”方才还沉浸在悲伤中的羽香突然不知该如何回应,这话头转得有点太快了些。 萧青烟再道,“萧子昂走不快,让他以奴仆的名义当众揍他一顿,切记,不能直接将他揍死了,最好是看着打着很重,但却未曾伤着他。” 羽香有些云里雾里,但听萧青烟说要揍萧子昂,她立刻来了精神,“好!婢子这就去办!” “慢着!”萧青烟忽而想起了什么,冲她招了招手,羽香闻言附耳过来,待到她萧青烟吩咐完,她这才离开了。 过了一会儿,厅中果然传来了嘈杂打闹声,萧青烟趴在窗台上,眯了眯眼,嘴角亦是勾起了一丝耐人寻味的弧度。 萧家四郎在红袖堂为了花魁娘子与人发生冲突之事一下子便在坊间传开了,平康坊最不缺的便是供人喝茶下酒的八卦事。 而这一桩却是传播地最快最广的。 这不由得让众人想起前些日子红袖堂被抄一事,又听闻当日抄了红袖堂不久,萧家人便被传走了,想来此次的消息,怕是八|九|不|离|十了。 没想到,萧家人竟这般只手遮天,为了一位花魁娘子竟以公谋私,一时之间民愤四起。 还有的更是传出了好些萧家四郎与人争风吃醋,暗地里报复的事。 这其间自然有真有假,但这些事在那些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人眼中,为了他们的谈资,哪里还能管其中的真假? 正当流言蜚语漫天飞舞之时,红袖堂迎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萧家三郎,萧子林。 如今这位萧家三郎已然不是年前那般,只是一个军中小小头目,而是龙武军左军使,堂堂龙武军的一把手。 龙武军乃是皇帝亲卫,萧青烟暗笑一声,看来萧东极的速度远比她想象得还要快。 萧子林带了好些龙武军,将红袖堂的厅堂团团围住,不准任何人出入。 众人皆是一惊,以为红袖堂又要被抄了,谁想萧子林却寻了个坐席安安坐下,扬言要见花魁娘子。 众人恍然,前些日子萧四郎在红袖堂被一个奴仆打了一顿,起因便是萧四郎与人争花魁娘子。 所谓红颜祸水,萧子林作为萧四郎的兄长,自是要来为胞弟讨回公道的。 看来,眼下红袖堂无恙,那么众人自然便安心地坐下换看这送上门来的热闹了。 只是,奴仆通报多时,眼见着茶几上的点心被他吃完了,却还是未见花魁娘子的身影,萧子林一股怒意涌了出来。 “那花魁娘子到底来了没有?” 浑厚的声音响彻红袖堂,惹得众人一惊,下一刻他猛地往面前的几子上一拍,哗啦一声,那几子瞬间被他拍成了好几瓣。 围观众人还从未见过这番场面,有的心里吃惊,却越觉得有意思,但有的却是惊恐于那碎成好几瓣的几子,纷纷想要离开。 有龙武军见人群有异动,纷纷近前阻止,还将那试图要离开的人强行拉回了座位。 那人原本想要同他们理论,但看到他们手中早已出鞘的长刀,便硬生生地咽了下去。 萧子林瞥了那些人一眼,轻蔑一笑,他起身,随便抓了一个红袖堂的侍婢,冲她道,“同你们花魁娘子说一声,一盏茶之内她还不乖乖给老子滚下来,老子就让她身败名裂!” 侍婢惊慌失措,不知该如何是好,萧子林却很喜欢这种感觉,这种将猎物放在手心蹂躏,一时险些忘了放手。 好在这侍婢姿色平平,他冷哼一声,便将她往楼梯口一扔,示意她上去叫人。 在场众人,大多都是市井中人,但这里是娥石街,属于平康坊,平康坊最不缺的便是风流不羁的文人墨客。 而这红袖堂也有几个正准备上京赶考的文人学子,太平年代,文人手中的笔,便是开疆拓土的武器,所以文人们的地位永远比武将高。 所以,在场众人中,也就只有那几个文人敢站起来说几句。 见他这般无礼,一个青袍学子便豁然起身指责道,“萧将军,花魁娘子岂能是你相见便能见的?人人都道萧家以权谋私,某还以为只是传闻,今日一见,倒叫那传言不虚。” “你是个什么东西?”萧子林呸了一声,近前几步,居高临下地站在那人面前。 萧子林本就人高马大虎背熊腰,如今这般一站,浑身散发出来的气势竟是远远盖过了那位学子。 就仿佛是一只熊看着一只瘦弱的兔子。 谁想那兔子般的学子不甘示弱,依旧讽刺道,“是东西,总比不是的好,萧将军,您觉得某说的可对?” 一阵哄堂大笑传来,萧子林并未听出其中意思,但听到这笑,他猛地抽出腰间长刀,直接往那学子的脖子抹去。 “这位是亓官大学士的入室弟子卢宁,卢郎君,萧将军可要三思!” 但当刀口抵住学子脖子上时,突然有人喊道。 亓官大学士是太学里的大博士,他曾是先帝的先生,很是受尊敬,哪怕是萧东极,在大学士面前亦是要点头哈腰的。 没想到今日竟被他遇上了大学士的入室弟子,萧子林也感到了一丝意外,但就算如此,也改变不了他今日的目的。 高门小人 雅间中,萧青烟依旧隔着窗户,默默地看着堂下萧子林的一举一动,眼底产生了一丝低沉的雾气。 羽香急道,“娘子,萧将军将红袖堂里里外外全都围住了,就连后院也有人守着,根本出不去。” “莫急,且看他到底要作甚。” “看他的架势,定是从萧子昂那处听闻娘子的身份了!”羽香暗自咬牙,“如今王爷还在宫中,咱们该如何是好?” 突然,脑中有一个猜想划过,羽香担忧道,“娘子,莫不是王爷在宫中出了什么事?如今萧子昂已经知晓您的身份,萧子林更是大大方方地过来寻麻烦,难不成……” 那传话的奴仆就在门口,萧青烟道,“告诉他,我不见。” “娘子,你这样会激怒他的。”羽香想起那晚罗叔死在她面前的场景,正是萧子林动的手! 这萧子林一身行伍气,不像是来红袖堂的那些客人一般守规矩,若是真的发起怒来,恐怕后果不堪设想。 然而自家娘子似乎并不在意,无奈,她只好吩咐奴仆照着她的原话说。 萧青烟看她这般着急的模样,暗自轻叹一声,“我是如何教你的?遇事切勿急躁。” 一旦心急,就算有一成的赢面也被自己断送了。 羽香羞愧地低下了头,“婢子知错了。” 萧青烟默默点头,眼底却闪过一丝漠然,“他不是想看看花魁娘子的真面目吗?让他看便是了。” 说话间,有奴仆从楼上下来,他慌慌张张地站在一处,小心翼翼地回道,“将……将军,我们娘子说……说她不见。” 像是早就料想到他会暴怒,奴仆说完便紧闭着双眼等着萧子林呵斥。 谁想萧子林却意外地冷静,他将长刀收好,幽幽道,“你们花魁娘子是不愿意见,还是不敢见啊?” “萧将军,红袖堂有红袖堂的规矩,花魁娘子早已定下规矩,除非拜帖,谁都不会见。” “哦?”萧子林冷冷一笑,“本将军看她是不敢出来抛头露面吧!” 卢宁实在不喜萧子林身上的这股子武将粗暴气息,再加上萧家的那些事,他对他更是厌恶。 他曾有幸见过花魁娘子一面,娘子幽默风趣,琴棋书画诗礼仪样样精通,就连兵法国事都能聊上几句,他视她为知音! 当听到他对花魁娘子言语有冒犯,更是气急,“花魁娘子何其尊贵,岂能容你这般放肆?” “尊贵?”萧子林指着楼上的某个雅间道,“你称这种千人枕万人骑的贱货尊贵?原来卢郎君的圣贤书竟读的是这种东西。” “身为皇亲国戚,萧将军口中竟是这种词汇,看来皇后的家教堪忧。” 关于花魁娘子的,萧子林还能忍,但一涉及萧家,萧子林再也忍不住,他一手捏住卢宁的衣襟,眼眶爆红,几乎咬牙切齿,“卢宁,不要以为你是谁的什么入室弟子,本将军就会对你网开一面!当众冒犯皇后,可是死罪!” “萧将军将我拘来,就是为了让我瞧将军如何处置对皇后不敬的学子吗?”一个低沉沙哑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萧子林怒气渐散,猛地将卢宁丢到一旁。门口正站着三人,正中一人双手向背,正被身后两人拘着。 那人冷冷的看着萧子林,不喜不怒,却隐约带着一丝怒意,叫旁人不敢接近。 萧子林微微一笑,冲来者身后两人怒道,“让你们去请林二郎,就是这么请的?” 那两人闻言,慌忙放下林宏,连连抱歉,林宏松了松手腕,亦是冷冷道,“若是我没记错,我与萧将军并无往来,萧将军突然将我拘来可是因为我犯了什么事?” 萧子林笑道,“林二郎,等你多时了。” “本将军有一桩案子,还需要林二郎协助办一办!” 谁不知道萧子林圣眷正浓,而今又当了龙武军第一把交椅,管的都是一些事关皇城安危的大案子,像这种出自平康坊下九流的小案子,他根本管不着。 但他既然这么说了,林宏也只能从命,毕竟他刚成为嫡子不久,萧子林这样的依旧不能得罪。 林宏依旧那副冷若冰霜的脸,“何案?” 萧子林近前几步,将他那粗壮的臂膀搭在了林宏瘦弱的肩膀上,强行将他揽住。 “本将军听闻这红袖堂的花魁娘子,其实是燕王殿下的侧妃墨妃、相府的四娘,林墨。” 他的声音如同洪钟般洪亮,震得林宏耳膜一直鼓鼓的疼,这一字一句在场的所有人都听进去了。 卢宁暗自咬牙,怪不得萧子林一来就将红袖堂围了个水泄不通,原来是想要坏了那位四娘的名声! 那位林府四娘他也有所耳耳闻,虽天赋异禀,但总被姊妹打压,最终为了燕王,竟刚烈得跳了望星楼。 还好她命大,没死成,最终亦是嫁进了燕王府,自此之后便再无消息了。 萧家与林家的是是非非卢宁作为一个旁观者,早已看得通透了然,而今这萧子林突然提起那位四娘,定然是想要借破坏那位四娘的名声,打击林府! 卢宁冷哼一声,出身高门却如此龌龊,着实小人! 他忍着被萧子林猛摔后的剧痛,打断萧子林的话,“萧将军空口白牙诬陷一位无辜娘子,是何居心?” 萧子林本能得要抽出长刀,直接要将他一刀封喉,可又想起他背后的亓官先生,他又暗自咬牙忍住了。 于是他用手一挥,有两个龙武军会意,过来将他整个人抬了起来,直接将他丢了出去。 不能杀,便只能赶了。 林宏继续冷着脸,“萧将军此言何意?” 萧子林道,“没旁的意思,只是本将军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很是震惊,堂堂一位贵女、燕王的侧妃,居然能平康坊做这种末流之事。传出去,丢相爷的脸是小事,丢陛下的脸才是大事!” 林宏默默点了点头,“萧将军的意思,是叫我来辨一辨那位花魁娘子?” 萧子林用力得拍了几下他的肩膀,“和聪明人说话,果然不一样!” 他又冲着那位奴仆道,“花魁娘子要是再不下来,可就休怪本将军亲自上去押人了!” 奴仆渐渐躬身应答,再次往楼上跑去。 好半晌,楼上依旧没有动静,连那个奴仆也不下来了,萧子林手中的力道突然加重。 趁着众人不敢出声,他冲着楼上大声喊道,“看来,林四娘这是想要本将军亲自去请啊!” “萧将军,好歹我红袖堂如今充了公,是公家的产业,萧将军这般在楼里大呼小叫,未免对公家不敬。” 莫娘子在薛怜儿的搀扶下,从二楼款款下来,她本就丰腴,如此曼妙地走下来,每一步都显得风情万种,不可方物。 惹得在场的所有龙武军眼睛都看直了。这可是他们这辈子都见不到的绝色啊! 萧子林也暗自吞了吞口水,面上却带着一丝浅笑,“哟,莫娘子,听你的意思,是想要阻止本将军办案不成?” “哦?”莫娘子微微挑眉,“也不知是什么案子劳烦萧将军大驾?说出来也好让妾帮把手。” 萧子林邪了邪嘴,冷哼一声,“都给我听仔细了,几日前宫中失窃,本将军怀疑,那盗贼就藏在这红袖堂中!都给我搜!” 龙武军听罢,立刻动身,往红袖堂里的各个厢房雅间搜,就连柴房伙房也不放过,就如同查抄一般。 薛怜儿心疼那些被不小心摔了的花瓶,想要质问,却被莫娘子拦住。 莫娘子道,“萧将军既然要寻那盗贼,又与我红袖堂花魁娘子何干?红袖堂如今好歹是公家的产业,还请萧将军给出个名目!我们平康坊的娘子们,地位一向低微,花魁娘子清清白白的,若是平白被诬陷,又寻谁去说理?” 萧子林猛地瞪了她一眼,“莫娘子这是要妨碍公务不成?” 这句话,分明就是在欺负弱小!在场所有人除了卢宁,谁也没那个身份地位能与之对峙,于是他们只好忍气吞声。 薛怜儿有些担忧的看向三楼,此时萧子林正带着几个龙武军箍着林二郎往那里去,若当真被他发现了娘娘的秘密,那后果她实在不敢想。 莫娘子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只冲她微微摇头。 萧子林带着林宏上了三楼,堂中众人的目光皆盯着他们,其实当萧子林说花魁娘子另有其人之事,众人亦是有好奇之心。 若是那一舞精绝的花魁娘子当真是燕王的侧妃、相府四娘,那整个京都怕是要因此沸腾! 直至最后一间雅间门口,萧子林停下脚步,他看了一眼楼下,众人的反应让他很满意。 一想起这里也算是文人雅士惯常来的地方,他刚伸出去想要砸开雅间的手,突然停住了。 顿住几息之后,那只大手握成拳头,在雅间门上轻轻敲了敲。 “花魁娘子,出来吧。” 里头没有半丝动静。 萧子林边说边瞥着楼下众人的反应,心中大喜,这般折磨人的感觉确实也不错! 他又道,“怎么?这是怕林二郎认出你吗?本将军奉皇命捉拿盗贼,如此这般,已经算是对花魁娘子很是敬重,若娘子执意,那便休怪本将军无礼了。” 有理有据出师有名!这是萧子昂在他临走前千叮咛万嘱咐的。 他原本不想听他的那些歪理的,可他发现,看着那些人的情绪掌控在自己手中,感觉也不错。 他突然明白,那些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何故那般沉迷于指点江山,原来这便是其中的奥妙。 只是他的耐心实在有限,见雅间里的人迟迟不出来,他只好动用武力。 却听哐当一声,面前雅间的大门被他狠狠踹开。 萧青烟正坐在窗下,别过脸来,眼底带着一丝嘲讽,羽香近前几步,“萧将军!休得无礼!” 夫人息怒 萧子林一把将羽香拎了起来,丢给身后的龙武军,随后指着坐在里头的林墨,问林宏,“林二郎,可瞧仔细了!她可是林墨?” 林宏站在外面不说话,只是定定的看着雅间里的人,她一身华服,典雅气质,正是王府侧妃的规格。 半晌,他才开口,“半月后是老夫人寿辰,四娘可曾备了礼?” 此话一出,众人皆惊,难道里面坐着的,当真是燕王侧妃,相府四娘不成? 就连站在门外迟迟不肯走的卢宁也诧异,难道这是真的? 萧青烟款款起身,声音清亮,“老夫人的寿辰,我自当是记得,只是二郎来此又是为何?” 这分明是明知故问了,然而林宏却若有所指地看了萧子林一眼,道,“萧将军着人将我拘来,我也没法子,倒是你为何会在此处?” “够了!”萧子林方才还处于揭穿林墨真相的喜悦中,谁想这两人居然聊起来了,全然不将他放在眼中! “林四娘,你身为燕王侧妃,却在红袖堂做这种贱人勾当,就不怕燕王颜面扫地不成?” 话音刚落,厅堂中便已经开始议论,没想到果然如萧将军所言,堂堂燕王侧妃,居然做出这种勾当,当真是恬不知耻。 站在门外的卢宁急了,直接冲里头喊道,“萧将军!侧妃娘娘只是在雅间休息罢了!谁能证明她便是花魁娘子?萧将军空口白牙诬陷侧妃,是何居心!” 门口阻拦的龙武军听罢,再一次将丢了出去,然而他的话却在红袖堂中久久不绝,惹得那些动摇的人也开始迟疑了起来。 是啊,凭何证明她是花魁娘子? 萧子林冷哼一声,看来萧子昂的法子是行不通了,于是他道,“本将军奉旨来抓窃贼,林四娘躲在花魁娘子雅间,形迹可疑,来人!押回龙武军,本将军亲自审问!” “听说有人要审本王的侧妃?” 正此时,红袖堂外头被一队人马团团围住,萧子林带来的龙武军皆一一被制服。 众人往门口一瞧,却见一位身着紫衣的贵郎君,正被人扶下马来,一瘸一拐地走了进来。 萧子林从楼上往下望去,双目瞪圆,显然有些吃惊,今早他明明听宫里传出消息,李淮被李俊扣下审问,怎么这么快就出来了? 李淮站在厅中,微微抬头,看向已经站在回廊上的萧青烟,“夫人可曾被吓着?” 萧青烟顺势道,“回王爷,萧将军一会儿说,妾是花魁娘子,一会儿又说妾是窃贼,方才又不由分说地砸了妾的门,妾实在惊恐。” “哦?”李淮觉着好笑,“既然萧将军这般笃定本王的夫人是窃贼,可有什么证据?” 两人一唱一和的,竟是将今日之事全都捋清楚了,众人想起了萧家与林家的一些不可说的恩怨,又想起前些日子萧家四郎在红袖堂被打一事,皆面面相觑,眉宇间皆是讽刺。 萧子林正要发话,却听一个甜美的声音从雅间屏风后传来,带着一丝动人的温婉。 “是啊,小女也想听听萧将军的证据呢。” 众人从未听过这般好听的声音,有几个在二楼的客,更有几个纷纷探出窗口,往三楼望去。 却见一个身着粉色纱裙,带着一块面巾的女子,款款向萧子林走来,她眉目婉转,似是带着江南的烟雾蒙蒙,行走之间又有一种若有似无的沁香,叫人不知觉地陶醉在其中,久久无法自拔。 女子走到萧子林面前,盈盈一拜,“小女见过萧将军。” 萧子林眯了眯眼,喉结不自觉地滑了滑。 “不知小女何德何能,竟会让萧将军误会是墨妃娘娘?”女子又冲萧青烟盈盈一拜,“墨妃娘娘,看样子,今日小女怕是无法相陪了。” 气质如出水芙蓉,行走如微步凌波,这不是那花魁娘子又是谁? 花魁娘子的身形的确与林墨的相似,但细细再看,燕王侧妃却比她要再大方温婉许多。 萧青烟瞥了一眼萧子林,“无妨,今日之账不该这般算。” 萧子林自知今日大约无法成事,有些恼羞成怒,他人高马大地站在那里,双手握拳,有想要近前为难萧青烟的样子。 羽香眼疾手快,慌忙小跑几步挡在了萧青烟面前,“萧将军,休得无礼!” 李淮不知何时已经上了楼,他将萧青烟护在身后,眼底带着杀意,“萧将军这般盯着我家夫人,可是起了不轨之心?” 见局势无法挽回,萧子林暗自咬牙,近前几步,沉声道,“燕王殿下,别以为这种小把戏唬住所有人,迟早还是会被人看穿的,别高兴地太早。” 李淮耸耸肩,“在萧将军面前,本王哪里敢高兴?躲着还来不及呢!” 一阵哄堂大笑。 萧子林青筋暴起,手握住长刀刀柄,似是有些按捺不住,想要动手,有一龙武军跑来,面露难色,“将军,据线报,发现盗贼踪迹,是从红袖堂逃出去的!” 萧子林听罢,瞪了一眼李淮,“本将军有要事在身,恕不奉陪,不过……” 他瞥了一眼李淮的腿,冷哼一声,“王爷正好可以趁这段时日好好休息休息,毕竟王爷已不复昨日!哈哈哈哈哈!” 萧子林走后,紧紧围住红袖堂的龙武军全都散了,红袖堂又恢复了往日的热闹。 今日之后,关于萧家两兄弟之事,必定又能在京都传的沸沸扬扬。 几人回到雅间坐下,李淮却直直地看着她,那位扮作花魁娘子的小娘子也跟着走了进来,见他二人之间微妙的气氛,本想要走,却被萧青烟叫住。 “今日多谢你了。”萧青烟道,“原是我顶了你的身份。” “娘娘哪里的话。”那娘子福了福身,声音却是变了,却听咔咔几声轻响,再抬头一看,她的身形也发生了一丝细微的变化。 就连羽香也惊呆了。 这个女子,分明就是方才上楼来寻娘子的侍婢,只因她当时心里实在慌乱,只记得她进了屋子,不记得她去了何处,她以为侍婢去搬救兵了,谁想她竟…… 那侍婢继续道,“小女进京讨生活,途中不慎被流民掳走,若非娘娘着人相救,小女早就没命了。” 羽香问,“你方才……” 侍婢笑笑,“这不过是小女在江南学的一些仿冒的手段,只是这手段实在难登大雅之堂,若是遇见心细的,一眼便能瞧出破绽。” “你的命是罗叔救的。”萧青烟道,“你被流民伤了根本,今日正好得了这个时机重获花魁娘子之名,但今后舞便不要跳了。” “喏。” 在江南时,她的的确确是名副其实的花魁娘子,只是年初糟了一场暴|乱,惹得她再也回不得江南,于是打算进京寻找柳氏。 谁想她才靠近京都,便遭流民劫财,有人见她柔弱,便要欺辱她,她虽是花魁,但并非卖身之女,哪里忍得了这般羞辱,自是要反抗的。 流民见她如此刚烈,便直接将她的双腿打至伤残。 好在此时罗叔出现救了她,也及时寻人医治了她的腿,只是落下了病根,从此再也不能跳舞。 若非莫娘子开导,她怕是早早便自戕而亡了。 所以,萧青烟才会这般肆无忌惮地做红袖堂的花魁娘子,因为确有其人!就算林泽专门派人去江南查证,也查不出任何破绽! 送走真正的花魁娘子,雅间内只剩些李淮与萧青烟两人,李淮亦是目不转睛地看着她,而萧青烟则是眼底隐约有些怒意。 良久,她才说出口,“李淮,你可有什么话要同我说?” 李淮目光忽而凝滞住,又听萧青烟道,“我从不稀罕那把断枪,毁了便毁了,而你却偏偏毫无顾及地便要去拿,我道是你想试探李俊的暗卫,如今想来,并非如此。” 她长吁一口气,道,“我知你待我好,但若事事瞒我,那么这份好,我承担不起。” 她是真的生气了! 她知道李淮自有自己的计划,她也不干涉,只是他被李俊唤去宫中多日,消息全无,她顿感心中虚浮。 她从未有过这般情绪,心中更是烦躁至极,是以她才日日躲在红袖堂中,试图获得一些有用的消息。 萧子昂与萧子林上门滋事,早已在她预料之内,今日若李淮不到场,她也有法子解决。 可当她见到他时,胸口却总是闷闷的,十分难受,又有一种说不出的委屈。 这感觉实在让她恼怒的很。 李淮恭恭敬敬地给她倒了杯茶,茶香四溢,雅间顿时清明了些许,然而他却委屈的低下了头。 “夫人息怒,是为夫的错。” 萧青烟蹙起双眉,却听他道,“我知你不在意那断枪,但那是你的东西!” 他暗自咬牙,继续,“李俊多疑暴戾,自我归来,每日着人探查,发现他每隔几日,便会去栖华楼,后来我才得知,原来他……” 怒意上脑,他语气愈发加重,“他那般对你,如今还做出这副假惺惺的模样,呵!当真恶心!” “萧东极归来,自是察觉李俊的收权之意,我也正好趁此时机,将权放出去。” 李淮趁着她情绪有些微波动,将茶推到她面前,小声求饶,“阿因,为夫知错了。” 他突如其来的求饶,瞬间将她生气的步骤全都打乱了,她很是诧异地抬起眸子看他,眼前这位郎君分明年过十八,在人前亦是一副王爷该有的样子,可她却想不到,在人后他竟会这般。 这叫她一时之间不知该说什么好。 李淮暗自展了一个得逞的笑,转而又是一副委屈的嘴脸,“阿因,时候不早了,咱们回去吧。” 为母则刚 他都这般求饶了,她也不好意思再怪罪他,于是愤愤然地将几子上的茶水喝了个精光。 她放下茶盏,再道,“如此说来,李俊将断枪失窃的案子交由萧子林了?” “恩。”李淮点头。 萧青烟微微蹙眉,“看来他今日来红袖堂,不仅仅是萧子昂的授意。” “恩。” 据她所知,萧子林此人空有武力好大喜功容易冲动,然而今日他却时时克制,还懂进退,看来定是受了什么人的指教,前来试探。 她突然手心一凉,冷汗层层爆出,她豁然起身,道,“时候不早了,先回府再说。” 她才刚走出半步,却听得背后噗通一声,她猛地回头,却见方才正对她求饶的李淮,却脸色苍白得晕倒在地。 她慌忙近前蹲下查看,“李淮?” 他毫无回应。 “羽香!” 羽香闻声进来,见此情形亦是吓了一跳,她慌忙去寻了阮齐,却见阮齐早早地将医者寻来了。 为了给医者让位,萧青烟只好暂且退避,阮齐就在她眼前,她质问,“王爷这几日在宫中,到底发生了何事?” 阮齐不敢隐瞒,道,“陛下怀疑王爷的腿伤,并强留王爷在宫中照顾,王爷为了不被看穿,便自废了经脉。” “胡闹!”萧青烟怒道。 阮齐又道,“王爷说,一切都准备就绪,接下来的事,夫人尽管大胆去做。” 她心中一酸,转而看了一眼雅间内的李淮,他正昏迷不醒,却冷汗直落,想来他一路从皇城来红袖堂,定是吃了不少苦。 “谁让他去做那些事了?”萧青烟怒道,“没有他,我便不行吗?” 经过一番折腾,直至入夜,萧青烟才回了菡萏院。 那医者的水准倒是不错,才扎了几针李淮的状况便有所好转,只是他一直昏迷不醒,阮齐又怕他无人照顾,硬是将他留在了菡萏院。 原本萧青烟想要拒绝的,可她这心软的毛病迟迟改不了,无奈之下,只好在菡萏院独独辟了一处客房,将他留下照顾。 只是,直至第三日,他依旧昏迷不醒。 萧青烟很是担忧,她不懂医,若是有纳兰在…… “羽香。” 羽香闻声进来,“娘子?” “善安堂开了吗?” 羽香摇头,有些为难,“纳兰医生出门远游,没个一两年的怕是回不来。” “不过……” “不过什么?” 羽香将手中的瓷瓶掏了出来,“这是阮齐给我的,说是宫里的一位太医给的,待到王爷昏迷第三日,吃一颗即可。” 萧青烟向她招手,“还不快拿来?” 羽香愣了愣,最终还是将瓷瓶交了出去。 接过瓷瓶,手心的重量已经瓷瓶的顺滑程度叫她浑身一震。 很多药物,需要用特定的瓷瓶来装,免得药性散发过快,而导致不能吃了,她手里的瓷瓶光滑细腻,釉色朴实精美,更重要的事,瓶身还有一股子墨玉兰的味道。 这墨玉兰是制造瓷瓶最重要的东西,可以防止药性散发,只是十分昂贵稀少,所以,能制作这样的瓷瓶的,目下也只有纳兰世家才有这个能力与实力。 “你说,这是谁给他的?” 羽香道,“宫里的一个太医。” 萧青烟冷冷一笑,怪不得寻她不见,没成想竟是偷偷混进宫去了!看来她定是早就知晓她妹妹的死。 只是,纳兰馨儿是如何混进宫去的?宫中选拔御医可是十分严格的,除了要验本事,还要验身,可她是个女儿身…… 罢了,暂且不想这么多,先救了李淮再说。 瓷瓶微倾,两粒浅黄色的药丸到了她的手上,她轻轻掰开李淮的唇,将药丸送了进去。 既然是纳兰给的药,她还是极其信任的,只是一般情况下,纳兰给的药大约在半个时辰之内便起效了。 可是李淮服了大概一个时辰,却还未醒来,她开始有些担心了。 “娘子,王妃与齐侧妃在外头候着,说是听闻王爷病了,想来瞧瞧。” 萧青烟替李淮盖好被子,突然眸光一亮,道,“我这几日也累着了,让她们过来照料吧。” 她补充道,“索性院中还有两间客房,收拾出来,让她们住进来,也方便看顾王爷。” 她起身打算回屋,“这几日我也累了,莫要来打搅我。” 羽香点点头,“喏。” 听闻能在菡萏院住下,齐茹儿很是高兴,才入院子便鞍前马后地开始照顾李淮,就连吃饭也要亲手侍候。 相比之下,林璇则是一脸铁青,自从被萧青烟救了之后,她一直尽量躲着她,只是没成想,今日还是要相见。 再加上李淮受的如此磨难,是因她而起,所以她的脸更青了。 萧青烟躺坐在廊下,看着林璇立在客房前,进也不是退也不是,路过的良夕给的眼色也很是不好,她暗自轻叹一声,便冲羽香招了招手。 羽香会意,去寻了林璇,谁想林璇只是转过身看了她一眼,便心虚地别过脸去。 好半晌,她才猛地转过身,往萧青烟走来。 “林墨,你想怎样?”林璇劈头盖脸地问道。 她是一时被迷了心窍,所以才会做出那些事,如今她这个王妃在王府等同于虚设,林墨却还要对她呼来喝去,实在是欺人太甚! 萧青烟早就料到无法与她好好沟通,便只好轻叹一声,公事公聊,“过几日是老夫人的寿辰。” 林璇柳眉倒竖,“你是要去老夫人那儿告我的状吗?” 萧青烟冷笑一声,“老夫人如今不过是个半条腿都入土的人,你这点破事,她管得着吗?” 林璇蹙眉,难道她要去阿耶那儿告吗? 萧青烟冷嗤一声,语气变得冷淡,“林璇,只要你好好的不出什么幺蛾子,我保你此生平安顺遂,若是你还妄想起什么别的心思,你知道我的手段。” 林璇背后汗毛微竖起,“你威胁我?” “我有那个必要吗?”萧青烟挑起眉头看她,“你也不必这般顾忌我,王府里的眼线不少,若是因你而害了整个燕王府,你看我怎么收拾你!” 林璇本想说她没这个资格,可看她的语气以及冷暗的眼神,她突然怂了。 她暗自紧紧咬牙,准备回晨露院,为了显得自己并非心虚,临走前狠狠瞪了她一眼。 有了齐侧妃的照顾,李淮果然马上便醒了,萧青烟正在看书,便听得羽香说,李淮醒后将齐侧妃赶了出去。 天色已晚,萧青烟懒得管那些是非曲直弯弯绕绕,第二日便是余老夫人寿宴,她需早些歇息才是。 于是她放下书,打算去睡了。 是夜,月光从窗缝中钻了进来,她转了个身,突然撞进了一个厚实的怀抱里。 她猛地惊醒,直至趁着夜色看见眼前人熟睡的睡颜,她这才暗叹一声,复又回到原来的位置,闭上双眼。 一夜无梦。 翌日醒来,李淮就这样大剌剌的抱着她一动不动,她睁开眼,正对上了一双得逞的美目。 “你放开我。” 萧青烟要推开他,李淮邪邪一笑,随后将手松开,“好啊。” 萧青烟眯了眯眼,将信将疑地要起身,谁想,头皮竟是被什么东西一扯,她又被迫回到了他怀里。 她怒道,“你压我头发了!” 李淮再次将她揽入怀中,“时辰还早,不如再睡一会儿吧。” “今日余老夫人寿宴。” “我知道。” “知道还不放手?”萧青烟道,“我有要事!” “是为了林泽吗?” 萧青烟顿住,她微微抬眸,眼中满是坚定,“恩。” 当初若非林泽,林墨与柳氏也不会惨死,这笔账,她始终记得!当然她也从未忘记林泽是如何对她的! 新仇旧恨,她如何不报? 李淮温柔地将她搂在怀中,低哑着声音,道,“既然那断枪配不上你的生辰,那为夫再送你一个生辰礼如何?” “恩?”萧青烟挑眉。 李淮微微一笑,“今晚你便知晓了。” 李淮软磨硬泡了许久,终究使得萧青烟晚了一个时辰起身,她愤愤地瞪了他一眼,而他却一副你能奈我何的态度。 她暗自咬牙,若非他有伤在身,若非老夫人寿宴将近,她定要他好看! 夜幕微降,王府的马车停在了相府门前,林璇依旧面色铁青地从马车上下来,她看了一眼早已下车的萧青烟,又心虚地将视线瞥到一旁,随着李淮一道进了门。 乍一眼看去,王爷一妻一妾何等风光。 女眷与男眷在不同的地方赴宴,李淮被引进了前院,而林璇与萧青烟在后院口子上准备分道扬镳。 离开时,林璇又狠狠瞪了萧青烟一眼,随后往留香院而去。 羽香紧跟萧青烟身后,小声道,“娘子可要去梅香苑?” “听闻慕容氏被禁足了?” “是。”羽香道,“留香院也不大太平呢,王氏痛失孩子之后,精神有些失常,每晚都做噩梦,反观那慕容氏,倒是精神地很。” “李氏……”她轻叹一声,当初她同李氏商榷,本已经给她留了后路,可谁想她为了林宏,竟舍了自己的性命。 李氏出身低贱,就算林宏成为林泽的嫡子,她必定会成为林宏将来路上的污点,她的野心暴露,王氏大约也容不下她。 所以当初她已经求了青云观的观主,收她做弟子,还给她辟了一处院子,至少能留住她一条性命。 谁想,她性情刚烈,竟以身入局,身死时连带着让林泽怀疑了慕容氏,彻底瓦解了慕容氏与林泽之间的信任。 萧青烟从未有过孩子,可她却依旧在李氏身上体会到了为母则刚。 她的阿娘,为了她能在萧府安度时日,曾经那般飒爽自由的西北娘子,却伏低做小,受尽委屈。 柳氏,为了林墨能安全长大,装疯卖傻,死前还不忘告诉她,希望她能去江南过自由的生活。 而李氏,为了林宏,甘愿舍了自己的性命。 可这一切究竟是如何成为这般局面的呢? 再见慕容 不远处的荷花池旁,传来了阵阵戏水声,羽香顺着声音望过去,却见两个身着光线的女子,正露着脚踝,坐在池边戏水,旁若无人。 “大约是相爷新纳进府的妾室,听闻是从江南来的。” “江南?”萧青烟讽笑道,“他对江南还真是情有独钟。” 羽香道,“大约是因为柳夫人吧。” “谁在那里?”其中一个妾室回头,看到了她们。 羽香道,“这位是燕王侧妃,墨妃。” “哦!”那妾室恍然大悟,“可是府上的四娘?” 另一个道,“嫁给燕王殿下做侧妃的,可不是府上的四娘吗?姐姐你好糊涂!” 说着,两人皆是笑了起来。 见她们这般无礼,羽香更是气急,想要近前教训,却被萧青烟拦下。 她只微微一笑,“人生只如浮萍,随波逐流罢了,谁能预料得到,下一刻是什么身份什么地位,亦或是成为哪片土壤下的一只孤魂野鬼呢?” 她声音清亮,却字字如刀,她们脸上的笑忽而僵住了,萧青烟却转了一个极为温柔的语气,问道,“两位小夫人,本侧妃说的可对?” 两人被她那温柔中却又带着刀的语气吓得花容失色,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回应。 萧青烟轻叹一声,“二位,好自为之吧。” 说着,她便往梅香苑而去。 羽香追了上来,面上依旧愤愤,“娘子,她们实在太无礼了!” “无礼才好。”萧青烟笑道,“若是那般有礼,林泽怕是容不下她们了。” 在高位者总多疑,林泽当了这么多年的百官之首,岂会不多疑? 萧青烟没在梅香苑待多久,寿宴便开始了,只因余老夫人的身子,寿宴上她不便出席,于是,萧青烟也随之留了下来。 大抵是因为身边几个嬷嬷照顾地太好,余老夫人比之前她见时更丰腴了些,眼珠子虽说混浊了点,话倒是说得比从前利索了。 只是,兴许是因为之前萧青烟对她做的事,她一见到萧青烟便恐惧地想要逃离,只是碍于身子无法动弹,她只能闭上眼睛。 “怕什么?”萧青烟冷笑一声,“我又不是什么洪水猛兽。” 余老夫人依旧闭着眼睛,不敢睁眼。 “我劝你还是睁开眼睛瞧瞧吧,再不趁此机会瞧瞧,怕是就瞧不见你那康健的儿子了。” 余老夫人猛地睁眼,质问道,“你说什么?” “想必你也瞧见林泽刚纳的那两个妾室了。”萧青烟浅浅一笑,“江南的风水确实养人,只不过,江南的歌舞坊能养出什么人,想来余老夫人比我更清楚。” “莫要多想,我可没这么大的能耐,只不过,听闻萧家在江南也有几个歌舞坊。” 萧家,自然指的是大司马萧家。 萧青烟豁然起身,“我都已经嫁出去了,林府的家务事本与我无关,我只是给你提个醒,接下来的事,亦是与我无关。” 今日寿宴,林泽请来了百戏班给余老夫人助兴,刚从院中出来,萧青烟便听到那阵阵敲锣打鼓声,很是热闹。 羽香跟了上来,“娘子,明明那两位是相爷自己从江南带来的,为何……” “萧东极根基深厚,林泽如今表面虽与他站在同一条船上,但内里已经有所不和,我只不过推他一把罢了。” 萧青烟微微一笑,也不知,这文官之首与武官之首若是生了嫌隙相互闹腾起来,李俊会是怎样的嘴脸。 “娘子,前面便是暮云阁了。” 从前她也曾远远望过这里,莫说旁的,单单暮云阁的院门上都镶着宝石,远远一望,何其光鲜何其华丽。 只是如今,院墙上却是爬满了枯草绿植,院门上的宝石亦是黯淡无光,看样子,已经许久不曾有人来打扫过了。 门前有两个嬷嬷守着,她们见有人来,正要拦,当看清来人之后,她们又迅速换了一副嘴脸。 “原来是墨妃娘娘,相爷说无关人等不许踏入暮云阁半步,娘娘这是走错地儿了?” “不,我正要去瞧瞧慕容氏。” 那嬷嬷有些为难地站在门口,“娘娘,这……” 羽香从怀中拿出两个荷包递给她,荷包里是沉甸甸的银两,大约有十两之多。 普通人家五两就够活一年的了,所以这十两银子对于她们来讲,是一笔不少的钱财。 两位嬷嬷收了荷包,便再也没为难她,只是嘱咐早些出来,便转过身去,当做什么都没瞧见。 昔日的暮云阁很是繁华热闹,因着林泽宠爱,暮云阁里的东西可是满府中最好的,有时候就连王氏都无法比拟。 而今物是人非,庭院空空,满院落叶无人打扫,倒是叫人不由唏嘘。 “是谁?” 角落传来一阵脆响,两人随声而望,见一个小侍婢从墙根处走了出来,带着一丝迷茫。 “你们是谁?是来寻慕容小夫人的吗?” 墙根放着一个小篮子,篮子里还兜着几个小果子,想来这小侍婢应该是来暮云阁摘果子的。 羽香问她,“敢问慕容小夫人在何处?” 小侍婢指了指二进院子,“小夫人被禁足了,正在里头呢。” 萧青烟眯了眯眼,问道,“你是哪个院子的侍婢?为何会出现在此处?” 小侍婢意识到自己失礼,慌忙跪了下来,“贵人恕罪,婢子是厨间新来的一个小侍婢,听闻暮云阁有果子摘,便偷偷溜进来了。” 偷偷溜进来的侍婢,竟还敢在院子里质问来者是谁,想来这暮云阁平日里确实没人来。 萧青烟走近墙根,暮云阁的墙不算太高,确实能供这个侍婢爬墙出入,但看墙面磨损痕迹的新旧程度,想来她也只是个新手。 篮子里的果子不多,有几个还有些青涩,想来她是想等到院子里果子再成熟些再来。 她冷嗤一声,俯下|身捡起了一只十分青涩的果子捏在手中,“可否将这果子给我?” 侍婢慌忙点头,“贵人若是喜欢,整篮子拿去便是。” “不用,我只要这一个。”她微微一笑,将那果子揣在怀中,往二进院子而去。 慕容氏被囚在了她自己的屋子里,屋子的门窗都已经被钉死了,只有门前有一条小口子,方便下人给她送吃食,免得她饿死。 萧青烟眸光一沉,脑海中却想起了另外一个画面,当年,柳氏也是这样被钉在了菡萏院。 若非她常年装疯卖傻,林墨也不可能被允许去探望,并给她送吃食。 她小小年纪便要亲眼瞧着生身母亲受这番折磨,却还能这般好好活着,着实不容易。 大约是里头的人听到了脚步声,萧青烟听到了她走到洞口的声音,似是在窥探,羽香正要出声,却被她止住。 良久,里头的人传出声音,“是小梨吗?” 萧青烟眉心微蹙,近前一步将手里的果子塞进了洞口。 里面的慕容氏一愣,慌忙警觉,“你是谁?” 萧青烟道,“许久不见,慕容小夫人。” 听到萧青烟的声音时,慕容氏双目瞪圆,连瞳孔都微微一张,好在有东西遮挡,否则萧青烟定能看到她眼底里的恐惧。 里头许久未出声,萧青烟便接着道,“小夫人不会这么快便将我忘了吧?” 许久,慕容氏才回她,“今日事老夫人的寿宴,你来暮云阁作甚?” “若不来,又岂能抓住小夫人私通外人的罪证?” 慕容氏传来一阵冷笑,“就凭四娘给我送的这个青涩果子?” 萧青烟噗嗤一笑,“小夫人说得对,就凭这青涩果子,不过这不是你送个那摘果子的小侍婢的吗?” 慕容氏突然顿住了,她试图透过钉板缝隙看外面,却只能看到一个华服的影子,她暗自咬牙,“四娘说什么?妾怎么听不明白?” “哦?那我帮帮你?”萧青烟从怀中拿出一颗紫珍珠,从洞口丢了进去。 里头一片沉默。 萧青烟道,“这颗东海的珍珠,也不知小夫人可否相熟?” 慕容氏咬牙,“我不知道你说的是什么。” “小夫人贵人多忘事,那我便提醒几句。”萧青烟道,“东海国临海,水汽重,海风大,人们常常留不下记事之书,所以,除了传统的绳结记事,百年前还衍生出珍珠记事法来。” “东海国有一处得天独厚的海湾,海湾中有一五颜六色的湖泊,有时会产出颜色各异的珍珠。珍珠万年不腐不灭,正好能记得下许多事,只是后来,东海国人民觉着这法子太过繁琐,后来便舍弃了。” “此法不难,只是意义繁琐,需要死记,恰巧,我曾读过几本文献,正懂几句。” 她唇角微微扬起,“珍珠颜色多样,代表的意思不同,青色一颗红色一颗,意预‘我很好’,紫色一颗白色两颗,意预‘晚归’,青色两颗深红三颗,意预‘有难,速来’。” “笑话,四娘这是在说书呢?仅凭一个青涩果子,就能联想到什么狗屁珍珠记事?简直是天大的笑话。” “哦。”萧青烟道,“原来我这是在说书呢?也不知那位小侍婢带着小夫人的果子,如今报得信否。” 她顿了顿,“你说,我若是派人跟着……” “林墨!”慕容氏咬牙,良久后,她似乎妥协了,“你是如何知晓的?” “身为舞姬,琴棋书画无一不通,这确实无可厚非,只是,舞姬们都晓得,贝类会使身姿处于浮肿状态,无法走出优美的舞步,小夫人好像并没有这方面的担忧呢。” 初初在菡萏院醒来,林墨行动不便,她便寻人做了些蜃粉防身,蜃粉是用贝类研磨而成,越是纯度高的贝类,研磨的蜃粉效果更佳。 也只有长期生长在海边的人懂得内里门道。 所以,自那时起,她便开始怀疑了。 良久,萧青烟道,“柳氏,是替你死的吧?” 戏中故事 慕容氏方才还未弄清她的目的,心里有些慌乱,而今她说这句,她长吁一口气,“原来你是要为柳氏报仇啊。” 萧青烟轻笑一声,“身为舞姬,却因那些贝类无法跳舞,身为细作,却迟迟传不出有用的消息,身为内宅妾室,却迟迟无法给郎君开枝散叶,慕容氏,没成想你这一生竟是这般失败。” 慕容氏气得狠狠咬牙,若非两人之间隔了一道门墙,她兴许早就将手里的果子直接砸到她脸上! 一个小辈,有何资格当着她的面这般说? 萧青烟继续道,“你该羡慕柳氏的,至少柳氏死前还留下了血脉,而你,却因为长期使用息肌丸导致根基全毁,你根本生不了孩子。” “我能!”慕容氏紧握双拳,青筋暴起,她明明能怀孕!她能生! “那个死胎吗?”萧青烟讽笑道,“常吃贝类确实能克制住息肌丸的毒性,可惜你用的太多了,毒性早已毁坏了你的根基,你吃再多的贝类也无法挽救你的身子。” 慕容氏微红的眼眶中带着倔强与愤懑,她也想与常人一样,能与一位相知的郎君长相厮守,再给郎君生个孩子。 可造化弄人,纵使她再怎么努力,依旧生不了孩子,甚至因此落入李氏与王氏设下的圈套,搞得如今满盘皆输。 都怪她这个身子! 萧青烟冷笑道,“事到如今,你还以为是孩子的原因吗?” 她声音清脆,随着风声字字句句传入慕容氏耳里,带着蔑笑,“慕容氏,你错就错在,身为细作,却爱上了林泽。” “林泽难道看不出来你是细作吗?你拿柳氏当做替死鬼,他难道不会那柳氏当替死鬼吗?你再细细回忆一番,你在他身边这么多年,到底得到了什么有用的消息?” “又是因为谁,你才开始过量使用息肌丸?慕容氏,你该醒了。” 该醒了!该醒了!该醒了…… 这三个字仿佛是晴天霹雳,一阵一阵地在她脑上盘旋。 她醒过,但每每看到林泽,她都不自觉地想要再次陷入,为了他,她不惜怀了自己的身子,为了他,她不惜背叛自己的国土。 她醒过的!可如今她回不去了。 萧青烟柔声道,“青色两颗深红三颗,算算时辰,那小侍婢应该已经将你的消息送出去了。” 慕容氏突然愣住了,“你?” “我什么?”萧青烟冷哼一声,“你以为我只是来寻你算柳氏的账的?” “柳氏的账自然是要算的,只不过,此事的源头却不在你。”萧青烟道,“所以我打算暂且不寻你算这笔账。” 慕容氏暗自咬唇,“你想让我做什么?” 萧青烟噗嗤一笑,“果然与聪明人说话就是不一样,我帮你,自然是需要你回报的,据我所知,除了息肌丸,你服用那些贝类,是抑制你体内的毒吧?” “身为细作,若没有把柄落在旁人手里,会很不听话的。” 慕容氏防备地往后退了退,萧青烟却道,“我倒是有法子将的身子治好,只不过,根本毁了却无法复原,你这辈子照旧无法……” “好!”慕容氏竟答应了。 萧青烟嘴角微勾,“你不考虑一下?” “无需考虑。”横竖都是死,还不如让她尽早解脱了好! 萧青烟微微一笑,“慕容氏,希望你能得偿所愿。” 说罢,她转身便走了。 直至出了暮云阁,羽香才将心中疑惑和盘托出,“娘子,您为何……” “为何不趁此机会为柳氏报仇?” 羽香不语,她是眼睁睁看着柳氏蒙冤,又是眼睁睁看着她渐渐疯癫,最后眼睁睁地看着她死于相爷之手,就连她的阿娘也没逃过。 慕容氏,不仅仅是林墨的杀母仇人,更是她的。 如今自家娘子这般行为,她想不明白,心中的那口气也有些难以咽下。 “当年柳氏之死,起因虽扑朔迷离,但与当年我兄长萧子舒惨死必然有关。” 当年若非朝廷迟迟未曾收到萧子舒的求援,又岂能让萧子安捡了那个便宜去? 所有环节都未出错,思来想去,问题便只能出在林泽这里了。 “慕容氏害怕暴露,便将柳氏拖出去当替罪羊,只是她万万没想到,王氏竟着人给柳氏在外头按了个奸|夫。” 羽香惊得不知该说什么,“此事……” “此事你自是不知晓。”萧青烟看了一眼梅香苑方向,“老夫人到底还是护着她儿子的,想着将此事悄悄处理了,只是林泽却不愿。” 林泽最痛恨背叛,所以,当他知道柳氏背叛了他,他自然是不会让柳氏那般轻易死,只有将她关起来,日日折磨她。 “正是因为王氏这么一出,林泽对身边人都有所怀疑。”她轻叹一声,“只是他装的太好,慕容氏在他身边这么长时间,竟丝毫察觉不出什么,更甚至爱上了他。” 真叫人唏嘘。 她将羽香的手放在自己的手心,轻轻拍了拍,眼底似是闪过一丝煞气,“罪魁祸首都在林泽身上,咱们寻仇,也要寻对人才是。” “是。”羽香颔首。 萧青烟道,“你也不必感到遗憾,等此事结束,慕容氏、王氏任由你处置。” “不必。”羽香幽幽道,“经过这些事,她这辈子怕是不会好过,王氏也疯了,我阿娘、柳夫人、四娘的仇,都已经报了。” 两人穿过后院,萧青烟在月门处停了下来。 “娘子,咱们可要去前院?王爷这会子大约在席间等着娘子呢。” 萧青烟微微蹙眉,“怎么不见莫氏?” 莫氏是林依的生母,自从林依出嫁之后,她在府中便愈发低调了,就连李氏同她汇报府内情况时,都不曾有她的只字片语。 羽香道,“如今相府明面上是王氏在把持,实际上正是莫氏在背后操持着,今日这百戏班便是莫氏花了心思去请的。” “她倒是惯会捡漏的。”她微微一笑,便往前厅而去。 林璇早就在女眷的花厅里坐着,隔着珠帘,众人的视线一直栽在不远处的戏台上。 戏台上,正演的一出陈世美,这本不该是能在寿宴上出现的戏目,珠帘另一边的众人却是看得津津有味。 仔细瞧着,面色却各有异样。 羽香打听了一圈后回来,在她耳旁轻声道,“方才王爷与相爷似是斗了几句诗,王爷赢了,便点了这一出。” 台上这个陈世美的故事,与这些年坊间流传的不同,坊间流传多年的陈世美,乃是一个抛弃糟糠的小人,而今台上这位,虽也做这样的勾当,后头的曲折却有些不同。 他流连花丛多年,终于一日娶了公主,原想着过上了美满的日子,谁料这么多年,多年过去了,公主毫无所出。 而正此时,有好些女子带着孩子上门寻夫,公主当众验孩子的真假,岂料,除了那糟糠之妻的孩子,后头的那些个孩子竟没有一个是他的。 公主只当她们是来讹钱的,岂料有一个女子突然质问她,可曾怀疑过她那郎君。 故事的曲折就在此处,公主竟命太医查验了陈世美,且发现他早年被心有报复之心的女子毁了根基,从此再也不能有子嗣。 且不论公主为何会突然查验那陈世美,就单凭那些突然寻上门来的孩子与女子,都叫人想不通。 可是正是因为这场戏,林泽的脸色变了。 萧青烟暗自一笑,原来,李淮要送他的礼物,竟是这个。 其实当她知晓慕容氏每日都使用息肌丸后,便已经料到了。 这息肌丸虽能让女子保持容颜,甚至有返老还童的功效,但长时间使用必定对身子有损。 若只是按照正常的计量来,身子经过长时间调理还能有望,可慕容氏的用量实在太大,这不仅仅会导致她的身子受损,连带着与她长时间相处的男子亦是会受损。 王氏那早夭的孩子便是林泽身子受损的预兆。 身子受损是不可逆的,就算林泽再纳多少妻妾,他以后的儿子,也只会有林宏一人。 这,便是林泽的因果! 这也是她不直接要了他的命的缘故,她要看着林泽一点一点看着自己失去一切,为林墨的死付出代价! 当日他们便回了王府,林璇因心中有鬼,再加上今日看到王氏那个疯癫的模样,心中烦闷得很,便早早地回了自己的院子。 萧青烟也回了菡萏院,只是进院子时,后头却跟了一个不速之客。 “王爷,墨妃。”齐茹儿正准备出门迎接,谁想萧青烟与李淮已经进了院子,她便欣喜地说开了话。 李淮那副得逞的笑突然凝固了,“你怎么还在这儿?” 齐茹儿一僵,“妾……不能在这儿吗?” 李淮一脸不高兴,“本王已经为你另辟了院子,为何要来叨扰菡萏院?” 齐茹儿委屈的低下了头,手拢在衣袖里,相互紧捏着,“王爷身子刚愈,妾还想留下来侍奉……” “更深露重,既然王爷已经康复,齐侧妃便回自己的院子吧。”萧青烟冷着脸道。 既然院子的主人发话了,那她便再也不好强留,只低着头,道,“那妾这就收拾收拾。” 李淮满脸堆笑,谁想萧青烟又道,“天色这般晚了,路上黑,齐侧妃一个人回去怕是不方便,王爷身为男人,不如护送一程?” 李淮的笑顿时僵住了,他不可思议地瘸着近前几步,“夫人体恤齐侧妃,可曾体恤过为夫?” 说着他指着自己那受伤的腿。 萧青烟却眯了眯眼,“医生说了,王爷初愈,该活动活动筋骨才是。” “哪位医生说的?本王怎么不晓得?” 见他要赖,却听她道,“既然王爷不肯,那只好妾亲自送了。” “使不得。”齐茹儿有些受宠若惊,“妾自己能回去。” “慢着!”李淮拉着脸道,“齐侧妃好歹是本王的侧妃,自是要本王亲自送的。” 暗流已成 李淮愤愤然离开菡萏院后,萧青烟便下令,将菡萏院的所有院门都锁了起来。 羽香很是不解,自家娘子与王爷好容易有这般独处的机会,为何自家娘子要将王爷拒之门外? 萧青烟揉了揉脑袋,今日她去见了慕容氏,与她谈了许多条件,也让林泽尝到了应有的报应,只是她却觉得不痛快。 要是按照她从前的性子,必定会让所有人都付出惨痛的代价,而今为了大局,她只能这般。 就算今日李淮不以戏去隐喻,她也会寻到另一个法子,让林泽生不如死。 她承认自己变了,也不知如此变化是对还是错。 她曾经也与慕容氏犯着同样的错,就算种种痕迹都摆在眼前了,她对那个人依旧包容、原谅,就算那人将她断了腿打入冷宫,她依旧还存有半丝希望。 直到她在君宝山,被他万箭穿心,她才幡然醒悟。 太多的回忆冲进大脑,使她的记忆混乱不堪,今夜,她实在不想看到李淮,虽说他与这些事没有半点关系。 见自家娘子这般痛苦,羽香便再也没提出质疑,只是默默地遵从她的意愿,处理好一切。 翌日一早,红袖堂传来消息,说是去往漠北的商队,已经成功出了东京城。 羽香边给她梳妆,边犹豫道,“娘子,咱们将那两个奴隶放回了漠北,会不会是放虎归山?” 萧青烟眯了眯眼,“漠北的格局已经大变,两个小小奴隶改变不了什么。” 萧青烟此言到底没错,漠北自从出现了一位统治者,虽不知男女,但假以时日,在那位的统治之下,整个漠北决计会统一。 内战一旦平息,以漠北的实力,以于良国如今的国力,怕是很难抗衡。 区区两个小奴隶根本无法阻碍任何一方的脚步,亦是影响不了各国的格局。 “王爷呢?”萧青烟看了看天色,按照以往,李淮若是有空,自会来寻她的,可是如今这般时日,却不见李淮前来。 羽香道,“一大早王爷便被萧将军请走了,说是西市发现了一起命案,王爷是廷尉,理应去查看一番。” “命案?” “听闻死者是西市徐家米行的少东家。”羽香怕她想不起来,便接着解释,“他是礼部侍郎的外孙,徐宇,家中排行第二十一。” 萧青烟微微蹙眉,她对这位徐二十一郎倒是有些印象,依稀记得上回她曾在红袖堂见过,倒是个风趣倜傥的郎君。 “可查明死因?” 羽香摇头,“自从萧将军独揽大权,东京城上下的商铺皆惶惶不安,西市已经有超过二十家铺子被萧将军封了,说是混进了什么细作,需要盘查。” 她愤恨道,“不过是不想让他们好好做生意罢了,理由倒是用了不少。” 什么私藏阿芙蓉、什么银货未两讫、什么捉拿盗贼、什么盘查细作,什么理由全都用尽了,明眼人谁敲不出来,这不过是他萧家想要垄断的借口。 萧青烟冷哼一声,她以为萧子昂会用什么手段,谁想竟是这种手法,实在是令人耻笑。 而此时,良夕一脸铁青地从门外跑来,“娘子,有人抬着一张虎皮入了王府,点名要赠予娘子,王妃收了虎皮正派人往菡萏院送,婢子偷偷去瞧了一眼,那血淋淋的样子,着实叫人瘆得慌。” 羽香近前一步,“可知晓对方是谁?” 良夕摇头,“不过听闻,赠虎皮之人样子看着很是凶猛呢。” 话音刚落,菡萏院门外便传来了动静,林璇着了个嬷嬷交代了些情况,便直接撤了,院门徒留一个上头盖着一块红布的架子,谁都不敢近前。 良夕说的不错,那东西虽被布盖着,却依旧掩盖不了那股子新鲜血液的气息,怕是那虎皮是刚刚活生生被扒下的。 萧青烟微微蹙眉。 羽香命人将虎皮抬进院子里,亦是小心翼翼地在虎皮周围转了一圈,“娘子,可要掀开看看?” 日头独独照在那红布之上,混合着那股子新鲜血液的气息,叫她心中微微一颤,似是有什么不好的预感。 她点点头。 羽香会意,伸手将红布一掀,一块无头且沾满血迹的毛皮呈现在众人面前。 虽皮毛上满是血迹,但不难看出,这头虎生前是一头白毛虎,而且毫无任何杂色。 浓密而又纤长的圆毛,柔和又锋利,带着一股子野性的气息,羽香不由得摸了一把,突然想起了什么,浑身一颤。 “娘子……”她脱口而出。 萧青烟此刻亦是脸色铁青,她罢了罢手,手更是有些颤颤巍巍,眼底的怒意,仿佛将她周围的气息全都点燃了。 良久,她才咬牙道,“很好!” 她正欲回屋,可身子显然还未站稳,好在羽香眼疾手快,将她扶住了。 “娘子,萧家人简直欺人太甚!” 萧青烟的声音有些沙哑,“是我对不住小白。” 小白是个早已通了灵性的狼,她信它听懂了她的话,可它却迟迟不肯走,定然是因为舍不下她。 正因此,才会遭到萧家人的追杀。 羽香道,“这些日子,萧将军在东京城大肆搜寻,听闻也去了京郊,他怕是早就预谋了此事!” 萧青烟紧紧闭上双眼,无尽的自责与愤怒油然而起,浓密的睫羽上下打着结,银牙更是被她咬得咯咯响。 自从林墨死后,她便再没有过这般情绪,萧子林、萧子昂、萧东极!我要让你们一个个为小白陪葬! 少倾,她红着眼眶道,“吩咐下去,让小玉开始行动。” “喏!” 因为小白一事,她这几日睡得很不好,李淮自那日回来后,便一直陪在她身旁,再也没出去过。 萧青烟原本很烦他,可如今也不知怎地,他若不在身旁,她竟觉着胸口空空的。 “你怎么不去查案了?”两人正在下棋,萧青烟落完一子后,问道。 李淮轻笑一声,“案子从来都查不完,既然萧子林想要揽走,我便遂了他的愿。” 羽香正从院外跑来,她分别给两人沏了杯茶水,冲着萧青烟点了点头。 李淮很是满意地落了一子,“昨日,萧东极手下的许将军掌了羽林军,遭到了几位大臣的联名反对,其中便有礼部侍郎。” “让我猜猜。”萧青烟手中的动作顿了顿,“李俊并未听从。” 李淮嗤笑一声,“林泽也赞成许将军的掌权。” 李俊、萧东极各有各的打算,而林泽此时搀和一脚,不仅搅乱了李俊的思绪,更打乱了萧东极的部署,这下三人怕是要乱成一锅粥了。 萧青烟冷冷一笑,暗流已成,就看他们三方会如何应对。 翌日便是东宫马球赛,昨日与李淮对弈到很晚,直至日晒三竿才醒来,她原本还在犹豫要不要去参加,如今看来,怕是想去也已经来不及了。 于是她从李淮的怀里钻出来,打算洗漱一番,去一趟红袖堂。 谁想她刚落地,手却被李淮反手拽住,她无奈耸耸肩,“放手。” 李淮却闭着眼,嘴角微微一扬,“时辰尚早,再睡会儿吧。” “睁开眼睛瞧瞧,目下都什么时辰了?”萧青烟没好气地将他的手甩开,往梳妆台走去。 李淮顺势睁开眼,起身跟在她身后,搭着她的肩膀,看着菱花镜中的她,“昨日萧家五郎家被抓了。” 萧青烟无所谓地点点头。 “私藏阿芙蓉还不够。”他顺手将几子上的梳子拾了起来,给她梳头,“金吾卫去往萧五郎别苑,查抄出了一份边疆要塞的军事布防图,今日的朝堂,怕是会很激烈。” “是你做的?” 李淮耸耸肩,“那份布防图,萧家门客几乎人手一份,也不知是萧东极心大,还是他另有图谋,不过,只此一案,他怕是坐不住了。” 萧青烟眉头微微低垂,“萧子林这般作为,若无这桩案子,他恐怕也坐不住。” 萧东极很是懂得蛰伏与让步,所以他在等萧子林的一个错误,只要有一个错误,他便能成功将萧子林从台前转为幕后。 转回暗处便会更加危险,所以,她绝对不会让他有这样的机会! 此时,门外响起了羽香的声音,“娘子,大事不好了!” “发生了何事?” “太子妃她,不慎落马了。” “什么?” 羽香道,“东宫传来消息,今日太子与太子妃一道下场,谁想赛到了一半,太子妃的马儿突然发狂,将太子妃颠落马下。” 萧青烟猛地起身,却被李淮按压住,“此事怕是另有缘由。” “萧东极?” 李淮摇头,眼眸阴冷,“怕是与那位太子太傅有关。” 红袖堂一见,她便已经对方元奇与萧子昂之间的关系产生了好奇,若说是师兄弟,倒也说得过去。 但如今,萧家出了这等事,东宫便传来这样的消息,其间关联不言而喻。 萧青烟豁然起身,羽香也闻声进来给她更衣,李淮阻止她,“宫里的事,有萧若华,你去不合适。” 萧青烟顿住,确实如李淮所言,东宫之事,若无召见,任何人不得擅自入内。 羽香拿出了王诗柔给她的帖子,“娘子可以凭帖子去。” 她执意要去,李淮便再不阻拦,他只是默默得换上衣裳,一路上跟着他。 自从上回栖华楼一事,他被李俊关在宫中数日,倒是看出了些许名堂,李俊神情虽然已经恍惚,但脑力尚在。 李俊已经开始怀疑他了,所以,他只能将手里的所有权都交出去,做出一副什么都不管的样子。 这才造成而今萧家独大的场面。 他知道,眼下最希望萧家独大的,并非萧若华,并非萧东极,而是她的阿因。 所以,他要帮她。 只是失了权利,在多疑的李俊眼皮子底下又无法用暗卫,如今他虽空有王爷地位,却再也无法震慑住那些胆大妄为之人,所以,他必须紧紧跟在她身边。 落马疑点 有了帖子与李淮的陪同,萧青烟顺利进了东宫,所有王诗柔寝殿之外围满了太医。 他们一个个焦头烂额,面色不佳,看样子王诗柔的情况并不好。 来的路上,萧青烟听闻王诗柔的阿姊被吓晕,早已经被抬回了王家,身为她夫君的太子正默默得守在殿外。 萧青烟本想近前问候,可当她看到太子身边的方元奇,才走了几步,便停了下来。 李淮凑在她身旁,轻声道,“是敌是友,一问便知。” “不用。”萧青烟冷着脸,又别过脸来小声问他,“坊间曾流传过一个关于太子的传言?” 李淮微微一愣,随即道,“这传闻我倒是听说过,不过自从太子娶了太子妃,传言便不攻自破了。” 其实他也有怀疑过,只是太子年纪还小,他也未曾放在心上,而且他的心思一直在萧青烟身上,也再不管旁的许多,所以便不再在意。 而今听萧青烟这般一提,他再看向太子与方元奇,竟不知觉地看出了些什么。 他眉头一簇,“太子与萧四郎有往来?” 萧青烟摇头,“红袖堂没得过这样的消息,不过……”不过她也觉得两人有往来的可能性很大! 可这不应该啊! 李淮拉着萧青烟的手,走近前同太子喊了颔首。 太子回了个礼,“皇叔来的不是时候,侄儿不能同皇叔打马球了。” “太子无需自责,我此番前来,不过是墨儿担忧太子妃。”李淮看了一眼那群太医,“情况如何?” 太子低眉,摇了摇头,神情自若,令人看不清喜怒,“太子妃伤势严重,怕是醒不过来了。” 萧青烟默默听着他说话,视线却瞥向一旁的方元奇,在外人面前他一直都是温文尔雅的样子,而今他虽也是这样一副模样,但她却觉得他在牵强得伪装。 一个异样的猜测,一下冲出了她的脑子。 这几日东京城安静许多,太子妃落马的消息不胫而走,人们纷纷议论太子妃落马的缘由,更有人猜测太子妃是否还能活着。 倘若活着普天同庆,但若是有恙,那京都那些有女儿的人家又要开始蠢蠢欲动,毕竟太子妃是未来的皇后,有哪个人家不会心动? 正因此种猜想,这才将萧五郎私藏布防图之事遮掩了过去。 萧青烟冷冷一笑,就算众人不关注也早已传入李俊耳朵里,李俊何等多疑,结果可想而知。 自从萧家人来红袖堂闹了几次之后,红袖堂的生意居然越来越好了,萧青烟原本打算去瞧瞧,谁想却接到一张帖子。 这是林依给她的帖子,约她京郊别苑一叙,说是要同她坦白关于太子妃落马一事。 太子妃落马疑点重重,萧青烟一直在查找真相,只是对方藏的实在太严实,就算她动用红袖堂也无法查出些什么。 如今林依主动提供线索,她自然是要去赴约的。 马车穿过大半个东京城,终于在午后时分到达林依信中所指的别苑。 自从林依嫁给了远明侯,整个人似乎低调了许多,除非正式的场合,她几乎看不见她。 所以,林依突然的邀请萧青烟也有些诧异,不过为了太子妃,她也没想那么多。 远明侯在京郊的别苑很大,她刚下马车便有专门的奴仆架着轿子迎候。 她走进轿子里,为首的奴仆一声令下,轿子稳稳当当得被抬了起来,往别苑深处而去。 大约一盏茶的功夫,轿子终于停了,不远处传来一阵优雅的琴声。 她顺着琴声落了轿,入眼的竟是一片亭台楼阁,山林翠碧。 可想李俊对远明侯的宠爱。 林依正跽坐在不远处的一座八角飞檐亭内,有一股檀香幽幽而来,冲进她的鼻腔。 顺着这股檀香与琴声,在侍婢的带领下,她款款走近亭子,只是步伐间,她总觉得林依与往日有所不同。 见她来了,林依断然停了手里的琴,笑脸盈盈得起身招呼她入座,“四娘快这边坐。” 萧青烟微微蹙眉,林依可从来没有这般热情过。 “近日西域进贡了好些水果,甜美可口,四娘可要尝尝?”林依笑着招呼侍婢将水果端上来,举手投足之间尽显贵妇之气。 萧青烟只微微颔首,默默看着。 林依突然对着面前的咸茶笑了一声,“瞧我,四娘爱吃花茶,我该给四娘泡一壶才是。” “不必劳烦。”萧青烟道,“有关太子妃落马之事,还请二娘详告之。” 林依脸上的笑突然僵住了,但很快,她又笑了起来,“不忙,先吃些水果再说。” 奴仆们端上来的都是来自西域的水果,看着很是新鲜难得,其中有一样前些日子李淮也给她院子里送过,名曰葡萄,紫衣绿身,鲜嫩肥美,甚是好吃。 只是,她可不是来吃水果的。 林依有些贪婪的看了一眼镶嵌着水晶宝石的水果盘子,顺手拿了一颗道,“吃啊,这东西在东京城可是稀罕物呢。” 萧青烟只是默默地跽坐着,看着她。 林依将整个葡萄塞进了嘴里,再端起玉色茶盏,喝了一口,混合着茶香咀嚼着葡萄,又甜又咸又涩的味道在味蕾中炸开,很是美妙。 她满意地闭上了眼,享受了许久,脸上又展开了一丝极其舒爽的笑容。 “四娘,这么好的东西,若是不吃,可就浪费了。” 萧青烟看了眼天色,理了理衣袖,正欲起身,“看来你引我来此,并没有什么旁的事。” “慢着。” 林依见她要走,连忙拦住,“有事!关于王诗柔的事!” 萧青烟挑眉,冷彻地看着她。 林依怕她走,连忙起身挽留,“王诗柔落马,是太子所为!” 虽说她对太子亦是有所怀疑,但当林依这般说,她依旧有些不信。 对于太子来说,远明侯章程与皇后之间走得更近些,皇后与太子之间本就不睦,按此来说,皇后在背后指使的可能性更大一些。 林依知道她会不信,便道,“想必四娘也曾听闻过太子与太子太傅之间的流言,虽自太子娶了太子妃后,两人的流言不攻自破,但这不过是表面功夫罢了。” 她似是又舍不下那盘葡萄,将萧青烟拉回坐席之后,便又回到自己的坐席上,又拿了一颗含在嘴中。 吃完这一颗,她才道,“他两人表面看着相敬如宾,但背地里却是经常食同席睡同榻,这些想来太子妃早就知晓,只是碍于皇家颜面,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 她慵懒地抿了口茶,斜斜地将脑袋支在几子上,“太子对太子妃发难,全由太子太傅不听话罢了。” “我听闻,四娘常去红袖堂,应该知晓,红袖堂有一位名动京都的花魁娘子,太子太傅曾经见过她一面,可惜,不知怎的竟被太子知晓了。” “太子是什么人,想必四娘也清楚,他无法杀了花魁娘子,那只好另寻法子出气了。” 她幽幽地看着萧青烟,仿佛是在告诉她,王诗柔正是那花魁娘子的替死鬼。 萧青烟微微眯了眯眼,林依的行为与态度与方才大相径庭,偌大的别苑里,竟连半个守卫都没有,空气中更是有一股似曾相识的味道。 是阿芙蓉。 这种种迹象都在提醒她,她此刻正落在了一个陷阱里。 她与羽香相对一视,羽香也明白了过来,她趁着众人不注意,偷偷地溜了出去。 “四娘,你难道不想知道,我为何知道这些的吗?” 她歪歪扭扭地想要起身,谁想手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复又倒了回去,身旁的侍婢见状,慌忙过来,将她扶了起来。 林依脸上挂着一丝不寻常的笑,仿佛喝醉了一般,她将侍婢推开,跌跌撞撞地走近萧青烟身旁,微微勾起嘴角。 “如今四娘嫁入了王府,想必过得还算如意吧?”林依跌撞在她几子旁,支着脑袋仰头看着她。 萧青烟居高临下,将她的一举一动都看在眼中,眼中皆是微微怒意,“林依,你醉了。” 林依突然笑了起来,“醉了?难道清醒便是好的吗?高门大户,有享不尽的荣华,我醉在里头,刚刚好。” 萧青烟正欲起身,林依一把抓住她的衣袖,将她死死扯住,“都还没上菜呢,你走什么?” 萧青烟眉目微凝,低首看她,仿佛在看一只正在泥里挣扎着的困兽,“林依,这是你自己的选择,如今,你这是后悔了?” “后悔?”听到这两个字,林依突然笑了起来,绯红的脸仿佛在狰狞,“是啊,我后悔了!” 她用尽力气死死抓住萧青烟的手,几乎咬牙切齿道,“你可知章程后院为何没有女人吗?” “因为他的女人,全都死了!”林依沙哑着声音强调着,“全都被他玩死了!” 她指了指自己,“我为何活着?我若不配合,你觉得我还有活命的可能否?所谓高门大户,表面光鲜亮丽,背地里全都是些龌龊的行当!” 林依掀开衣袖,露出一截惨不忍睹的手臂,新伤旧伤累积不断,有几处像是刚刚上过药。 “那些畜生!” 滚烫的泪水夺眶而出,林依手中的力道再紧了一些,“四娘,既然你也入了高门,不如,陪陪我?” 萧青烟冷声道,“那么,你想要我如何陪?” 林依将视线直直地盯着她的胸口处,方才的狰狞突然不见,取而代之的便是一阵疯癫的笑声。 “若是能将你的心吃了……” 她突然从怀中掏出一把匕首,那匕首上镶嵌着七彩宝珠,在阳光的照射下,折射出道道别样的光芒。 林依咬牙,正欲将匕首往萧青烟胸口捅去。 只是她常年养尊处优,体力实在跟不上,再加上萧青烟感官敏锐,当她掏出匕首的那一刹那,萧青烟便已经一个旋身起身躲开。 而林依,却因扑了一空,将手中的匕首弹了出去。 “来人!将她绑起来!”林依大声喊道。 时机未到 突然院中多了几个身着黑色劲装,腰间挂着长刀的男子,他们都戴着面巾,眸光清亮,看着不像是普通的侍卫。 林依一声令下,那几人便往她扑来。 正此时,有一个黑影跳了出来,同样裹着面巾的叶明在那几人触碰到萧青烟的刹那,直接拿出剑,一招割断了那几人的脖颈脉络。 一时之间,鲜血四溢。 林依起身,怒不可遏的脸上横眉倒竖,“林墨!你居然有所准备?看来你不信我!” 萧青烟冷嗤一声,看来阿芙蓉不仅仅在控制着林依的身子,更在腐蚀着她的脑子!萧青烟且战且退,面对这意想不到的陷阱,目下她只能靠智取。 她的所有注意力全放在了李俊萧东极他们身上,却忽略了林依,今早李淮被李俊叫进了宫,想来对方是算准了时机,要对她下手。 出来时,她只带了羽香和叶明,以及五个暗卫,可从别苑中数量源源不断增加的侍卫来看,她带来的人远远不够。 眼下她只能突围,想尽法子拖延时间,以待援兵。 只是,林依似乎并不想给她这个机会,当她将将要逃离一个院子时,突然一阵哨子响过,竟有箭羽从暗处射来。 萧青烟眯了眯眼,看来对方是决心将她射死在这里! “叶明!擒贼先擒王!”她冲着身旁混战中的叶明道。 叶明得令,身子只稍稍往后一移,再一闪身,将早已在暗处躲起来的林依拎了出来,一柄剑冰冷地抵在了她的脖子上。 林依吓得哭了起来,“你放开我!我可是远明侯夫人!” 叶明丝毫未曾理会她的挣扎,只是将她拎起来挡在了萧青烟的身旁,果不其然,进攻的那些侍卫纷纷停了下来。 两人在林依的保障之下,退的速度大大提升,很快便到了马车旁。 萧青烟拿出匕首,直接斩断了马与马车之间连接的绳索,正欲上马离开,正此时,不知从何处窜出来一支长箭,随风而来。 她后退几步,正要躲过,谁想那箭并不是冲她而来,而是直接刺穿了林依的胸膛。 那是一支穿云箭! 穿云箭只有军中才能用,看来对方等不及要现身了。 叶明将林依的尸体丢在一边,将马牵到她面前,“娘娘,先走。” 萧青烟罢了罢手,“恐怕咱们走不了了。” 话音刚落,不远处便传来阵阵马蹄声,不过几息,便有一队人马从路的那头跑过来,甚至还有从林子里跑出来的。 为首之人着一身浅金色劲装,一把长刀别在腰间,阳光照在他身上,将他的身形衬托地愈发的高大了些许。 萧青烟不再有动作,只是眯了眯眼,冷冷地站在一旁,直到那人在她面前不远处停下。 萧子林显得有些洋洋得意,他挥舞着手中马鞭,洪亮的声音几乎穿透整片林子,“本将军奉旨捉拿不轨之人,竟在远明侯别苑亲眼瞧见燕王侧妃刺杀远明侯侧夫人,还请墨妃娘娘给个解释。” 看来,他们是要将这罪名强行压在她身上了,这倒像是萧东极的作风,只是萧东极不会这般磨蹭,而是会速战速决。 由此可见,萧子林当真不如萧东极,就连萧子安都不如。 萧青烟指着林依胸口的那支箭矢,道,“我堂堂燕王侧妃,竟会用一支穿云箭直接射死自己的姊妹,传出去,像话?” 萧子林冷笑一声,“林四娘,你以为今日你能逃得了?” 说话间,他身后正有一个护卫扛着一个人出来,萧青烟神情一顿,眼底的愤怒更是抑制不住夺眶而出。 那人肩上扛着的,正是逃离别苑正欲回京都报信的羽香! 源源不断的鲜血从她胸口的窟窿里流出,沾湿了她的衣襟,更是染红了她的衣裳。 那护卫将羽香往她面前一丢,萧青烟赶忙近前蹲下,捧着羽香那张还鲜活的脸,良久说不出半句话。 羽香的气息有些微弱,但依旧凭着最后一口气,顺着气力抓住了她的手。 萧青烟咬牙,“羽香,再坚持一会儿,我会将他们全部杀光!” 羽香却微微摇头,虚弱地气息带着她的声音,“娘娘……再拖一拖……” 叶明从怀中拿出一些金疮药,“娘娘,先将血止住。” “没用了……”羽香道,“婢子时日,无多了,娘娘,婢子此生能,能跟着你,是,是婢子的福气……来生……” “好!”萧青烟紧紧抓住她的手,“无论今生还是来世,你必须同我一道!” 羽香微微扬起嘴角,视线却渐渐开始模糊,最终,她抓着萧青烟的手再也没了力气。 萧青烟早就失去了哭的能力,而今却是鼻头一酸,眼泪在眼眶中一直打转。 她瞥了一眼被叶明丢在一旁的林依,二话未说便起身,将她胸前的穿云箭狠狠拔了出来,随后一个旋身,往萧子林面门而去。 突如其来的突袭叫萧子林躲闪不及,但好在他久经沙场,在箭矢扎穿他面门之前稍微偏移了一个角度。 只是偏移的慢了些,箭矢依旧从他的左脸处擦了过去。 一股刺痛传来,箭矢竟在他脸上留下了一道划痕。 萧子林狠狠摸了一把,怒意更显,低骂一句,“贱人!” 随后,他下令道,“谁先杀了她,本将军就提拔谁做龙武军卫队队长!” 此令一出,众人士气大涨,纷纷涌杀过来,叶明拔出长剑,再次参与混战中。 那几个暗卫也跟着一道开始与那些侍卫厮杀了起来,场面一度鲜血交加十分混乱。 萧青烟蹲在羽香身旁,为她轻轻擦去脸上的血迹,为了大局,她不得不要忍下一个个仇恨,将他们的势力一点一点养大。 而今,为了大局,她却丢了羽香的命! 她到底都做了些什么? 前世里,她孤军奋战,眼中心里只有李俊一人,她以为就算全世界都不可信,李俊也是最可信的。 谁想最先背叛她要她死的,正是李俊。 今生,她决定不再相信任何人,可谁想林墨待她真心,羽香待她真意,可当她完全将心交出去时,林墨死了,羽香也死了。 羽香大抵是这世间最懂她,也与她最亲近的人,而今却因为她的大局,为了她,死了。 萧青烟!你到底在做什么!身边的人,你竟一个也护不住!你还报什么仇? 一把长刀搭在了她的脖子上,萧青烟头也没抬,萧子林的声音从头顶传来,“林墨,你的死期到了。” 话音刚落,萧青烟暗藏在手中的匕首顺势飞出,精准无误地戳在了他的喉管上。 鲜血噗地一声四溢开来,这一切实在太快,快到就连萧子林都没反应过来,眼神中竟是惊愕状。 萧青烟豁然起身,往他胸口处狠狠一踢,人高马大的萧子林就这样被踢倒在地。 她近前几步,将匕首从他喉管拔了出来,再次刺向他的胸口,边刺边道,“萧子林,萧东极难道没教过你?做事,要么不做,要么就做绝?如此招摇,这是要做给谁看呢?” 由于喉管被戳破,他只指着她,根本说不出话,萧青烟邪邪一笑,笑容极其阴冷,“废物!” 而此时,一群马蹄声传来,萧青烟起身,将匕首收好,又在羽香身上搜了搜,搜出了一把做工极其精美的匕首。 这是她当初从章程手里抢来的御赐匕首,之后她便一直叫羽香保管着。 她将这匕首直直戳进了萧子林的胸口,瞪大双眼,看着萧子林一点一点死去。 萧子林带来的那些侍卫见大势已去,本想逃离,谁想一阵箭雨从天而降,准确无误地落在了那些侍卫身上。 乱杀之后,有一身着紫衣之人骑马而来,他在萧青烟面前落马,一把将浑身是血的她拥进怀中。 “我来晚了……” 萧青烟木木地看着地上横七竖八的尸体,又木木地被李淮抱着,她不知该如何爆发此时的情绪,她只是木木的。 李淮轻柔地将她抱上了马,临走前丢下了一句,“清理干净”。 仿佛是落入冰海后得到的一丝旭阳的温暖,她从未想过李淮的怀抱会这般让她依赖,自回来后,她便一直抱着他,就连衣裳都不换了。 李淮也随着她,只让她抱着,直至阮齐回来复命。 “王爷,已经处理干净了。”阮齐压抑着情绪,紧咬着牙道,“城外流民四起,今日侧妃去看远明侯侧夫人,不巧被流民袭击,恰逢萧子林将军巡视路过,便起了争执,若非王爷及时赶到,局势怕是无法控制。” “恩。”李淮冷着脸道,“章程呢?” “已经按照王爷的吩咐,远明侯爷因吸食过量阿芙蓉,死于京郊别苑。” 李淮低垂着眼,说出的每一个字都仿佛从冰上滚过一遭,“便宜他了!” 阮齐犹豫了一会儿,道,“王爷,出了此等事,几日后的温泉宫该……” 李淮道,“如今萧子林死了,京都可还有谁有能力领兵护卫他的安危?” 萧子林死了,除了萧东极,京都就只剩下李淮能够领兵护卫李俊去温泉宫。 阮齐忽而道,“王爷,不如咱们……” 李淮罢了罢手,“你先下去吧。” 他也想趁此机会杀了李俊,可惜时机未到。 也不知过了多久,萧青烟这才从混沌中清醒过来,前世里的她,见过那么多死人,也杀过那么多人,却从未有过这般情绪。 她到底是怎么了? 自当亲眼瞧见小白的皮毛,她的心绪便再也没稳过,而今,王诗柔落马,羽香又在她面前惨死。 呵,这便是萧东极的反击吗? 好!很好! 温柔娇媚 “李淮,带我去温泉宫。” 也不知过了多久,萧青烟开口道。 李淮蹙眉,他本不想让她直接去见李俊,可她如此斩钉截铁,他也只好同意。 几日后,一队皇室车架浩浩荡荡地从皇城出发,去往名旗山温泉宫。 名旗山离东京城不远,背靠连绵不绝的大山,面朝即将入海的玉河,在山顶,还能看到遥远的君宝山祭台,以及整个东京城。 这便是李俊将温泉宫选在此地的原因。 今次出京,除了有二皇子要照料的林妃,皇后以及两位后妃都跟出来了,只是李俊似乎觉得不够,沿途还着人物色了好些美人。 良夕听闻此事时亦是震惊,边给萧青烟倒茶时还边唏嘘了一会儿。 萧青烟正闭目养神,随口问道,“你觉着,他要作甚?” “啊?”良夕被她这么一问,有些懵,随后她才支支吾吾道,“难道陛下要在温泉宫里选秀?” 萧青烟眉头微蹙,直至确认耳边传来的不是羽香的声音,她才缓缓睁开眼。 若是羽香,她大抵不会说出这种猜测来。 萧青烟随手拿起杯盏,轻抿了一口,“山上风大,多备些暖茶。” “嗳!”良夕脆生生应了一句,话音刚落,她忽而顿住了,竟有些欲言又止。 萧青烟看了她一眼,她才道,“娘子,婢子知晓自己不如羽香聪慧,婢子也知晓有些事婢子实在帮不上忙,但婢子会尽量侍候好娘子,也会护好娘子的。” 最后,她微微红着眼眶,咬牙道,“婢子不会放过那些欺负过娘子的人的!” 初初醒来时,她对良夕这个侍婢很是不满意,脑子蠢笨不说,想法还那般天真,与林墨那个天真的脑子如出一辙。 所以这些年她只派她管理菡萏院上下,以及饮食,出乎意料的是,她虽然蠢笨,但关键时刻,倒是从不输给羽香。 这也是这些年来她愿意宠她的原因。 如今羽香遇害,她原本只让她在菡萏院待着的,因是宠着,竟也没碍过她的请求,将她带了来。 萧青烟若有所思地看了她许久,随后道,“那些事自有人去做,你做好我交代的事便好。” 良夕埋下头,“婢子知道了。” 作为燕王的家眷,萧青烟、林璇与齐茹儿被分在了燕王的别苑里,别苑比王府小了许多,但勉强还是能住下她们几人的。 这些日子,林璇老实了很多,每每见着她便避开,齐茹儿见着她虽也避开,但至少会对她微微颔首。 一时之间,燕王的后院确实还算得上和睦。 自住进来后,良夕便将厨房管了起来,一应饮食也都被她管的井井有条,只是这里不似菡萏院,没有独立的厨间,她只能与另外两个院子的嬷嬷挤在一起。 正因此,她也能得到一些旁人搜不到的消息。 良夕端了一碗羹汤过来,“娘子,齐侧妃刚入院子没多久便出去了,似是往皇后行宫方向而去。” 齐茹儿是皇后的人,这是众人都知晓的秘密,萧青烟只是微微颔首。 良夕又道,“婢子方才路过王妃的院门,似是瞧见了个……” 她近前半步,声音压低了几分,“瞧见了个陌生男人。” 羽香从来不会观察这些,她只观察她想观察的,而良夕则不同,她虽嘴上不说,但很是会打交道,看人待物那方面确实是羽香比不上的。 所以她倒是很乐意听她说那些事。 萧青烟示意她继续,良夕又压低了声音,“婢子猜……” 萧青烟冷冷一笑,林璇总是再对李淮灰心,也用不着这般胆大妄为吧?可良夕接下来的话,却叫她目光一凝。 “婢子曾亲眼瞧见,那男子曾毫无顾忌得出入晨露院。” “当真?” 良夕猛然点头,“当真。” 萧青烟暗暗吃了一惊,没想到林璇当真会做出此等事。 良夕道,“叶明说,咱们这个别苑里也有一眼温泉,娘子可要去泡一泡?” “不必了。”萧青烟看了一眼窗外夜色,今夜怕是会无眠吧。 夜色正浓,彼时的温泉正宫汤池内,一个男子正坐靠在池边,闭着眼睛享受着温泉热气的氤氲。 缱绻的热水包裹着他的身子,温泉特有的水汽顺着这热气一点一点侵蚀着他的肌肤,他也跟着这热气慢慢地放松了下来。 正此时,水面上竟有了些许的动静,有一抹红色的身影缓缓露出水面,一张俏丽的脸蛋被水汽熏成了绯色,乍一眼看去,娇嫩欲滴。 不得不说,岁月有时真的很不公平,那些在普通娘子脸上留下的痕迹,在她脸上却一丝也无。 萧若华那张娇媚的脸,随着岁月的绵长,竟显得更加的娇媚,仿佛骨子里都透露着魅惑。 面前此人,是她爱了一生的男人,也是她恨了大半辈子的男人。 当他为了她不再理会后宫佳丽三千时,她爱他;当他为了她斩断萧青烟的双腿,并将她囚禁起来时,她爱他;当他为了她将萧青烟送上君宝山时,她爱他。 只是,当那该死的萧青烟终于死了,她却突然感觉不到他的爱了。 他开始宠林妃、杨美人和李美人,一个月留在她宫里的天数竟不到二十日,于是她开始恨他。 他原本就是属于她的,那些女人都是贱人,根本不配! 可她依旧要装作一副贤妻良母的样子,不为别的,只因如今她是皇后!皇后就该有皇后的样子。 萧若华苦笑一声,皇后又如何?就连林瑗那个贱人都生下二皇子了,而她呢?至今没有一儿半女! 皇后又如何? 她看着眼前的男人,眉眼中不知是什么情绪,她已经许久未曾与他这般独处了。 自从年初那场动乱,他便日日宿在上书房,连他的面她都见不着。 而今这个机会,还是她三番五次去他跟前求来的。 李郎啊李郎,你到底为何要这般躲我?难道是因为林瑗?还是因为死去的那个贱人? 萧若华近前好几步,手终于在他的脸颊上停下。 这张俊朗的脸,如今却被朝政毁得满是胡茬,眉心的那点捏红,至今还未褪去,还有那双薄唇,亦是干涩了好些。 萧若华看着他的唇,情不自禁地近前。 突然,面前的男人双眼猛地睁开,手一把掐在她的脖子上,仿佛看鬼一般地瞪着她,“你要做什么?” 萧若华被他突如其来的反应吓住了,她感到喉间的力道在加重,她拼命挣扎,泪水情不自禁地落了下来。 “陛下,是妾……” “贱人!你要对寡人做什么!”李俊根本没将她的解释听进去,手里的力道更重了。 见他根本听不进去,萧若华只好试图反抗,池水涟漪阵阵,李俊眼底的红血丝更甚,她从他的眼中看到了杀戮的气息。 李俊,要杀她! 萧若华的心猛地凉了半截,她使劲反抗使劲弄出动静,最终哐当一声,池岸上的一叠酒壶被她推翻在地。 外头守着的杨启海听闻,慌忙进来查看,终于将萧若华救了下来。 李俊这才清醒了过来,看到一池狼藉,以及面前那如娇花一般的皇后,他不由蹙起眉头,“皇后可安?” 萧若华不由落下泪来,“陛下可还记得,方才说了什么?” 李俊拧了拧眉心,“是寡人糊涂了。” 萧若华豁然起身,披好衣裳,“妾身子不适,这便告退了。” 几个侍婢匆匆过来侍候她更衣,随后拥着她离开了汤池,只留下一脸茫然的李俊与杨启海。 李俊猛地拍了拍池水,怒道,“皇后怎么来了?” 杨启海无奈地解释道,“方才陛下睡着,皇后娘娘说是进来伺候,奴……没拦住……” 李俊瞥了他一眼,阴沉的笑了一声,“当真?” 杨启海背后一阵阴冷,他浑身一颤,下一刻便噗通一声跪倒在地,蜷缩着身子颤抖道,“是奴的过失,还请陛下降罪。” 他瞥了一眼蜷在地上的杨启海,眉心深处有映出一抹深邃的红,他似是想起了什么,便道,“滚出去!” 杨启海如临大赦,真真的便滚了出去,而他则是从池中起身,披上衣裳,往面前那随风飘逸的帘子走去。 温泉池建在半山腰处,池水终日温烫,还需寻个出口散发热气,是以工部侍郎便着人在温泉池外设计了一个露台,清风徐徐入内,正好能散了温泉池中的温热。 他撩开长帘,一股清风拂面,他眯了眯眼,一轮明月挂于苍穹,冰冷的月光笼罩在山川凌峦之上,竟有一丝梦幻之意。 极目而望,他对准的地方正是东京城,此时的东京城早已宵禁,但还是有零星的烛火照亮整个黑夜。 他独自一人站在露台之上,眺望着他一手建立起来的东京城,心中那股烦闷似乎平静了许多。 看来太医的药还有些用处。 他转了个方向,那方向层峦叠嶂,林木森森,隐约的夜色之下,倒是能看出些许的轮廓来。 那是君宝山。 是祭祀萧青烟的地方。 对于这个女人,他曾有无数次想掐死她,她实在太聪明了,聪明到他的一个眼神,一个动作,她便知晓他要做什么。 她没有普通女子的温柔娇媚,更没有普通女子的柔软,甚至有时她根本不是个女人! 呵,到头来不还是个蠢笨的女人? 他原本想过立她为后的,只是这个女人实在太不会变通了,萧若华虽比她年长,都比她会伺候人。 同为萧家女,娶一个与娶两个没什么区别,既然已经得到了天下与萧家的支持,他还留着这个蠢女人作甚? 任由她摆布不成? 轻车熟路 李俊冷笑一声,萧青烟啊萧青烟,怪就怪你太蠢太不懂得变通了,寡人是君主,哪里有一个君主是一心一意只待一人的? 或许,也是你太聪明了,倘若寡人还留着你,岂不是在寡人身边埋下祸根么? 寡人岂能留你? 微风轻轻撩起他披肩长发,仿佛也在同意他的想法,他抿唇,冷笑了一声。 盈盈热气已散,脑子也清醒了不少,他转身撩开布帘,回到屋中。 刚回屋不到几步,池中的热气不散反聚,叫他蹙了蹙眉 那些热气缓缓交缠着,仿佛在动,良久之后,在池面上平铺了起来,而此时,有一抹鲜红缓缓浮出水面。 李俊微微眯眼,难道皇后又回来了不成? 噗通一声,水中那红色影子突然从水中钻了出来,在屋子里随意飘着。 李俊定睛一瞧,那红衣女子,竟没有脸! 这是个什么东西? 女子突然笑了起来,那笑声仿佛是阵阵尖锐的刺围绕在他耳旁,让他不由得往后退了几步。 刚刚被他压下去的怒气,猛地又涌了上来,好在他从不解剑离身太远,正当他要去拿剑时,在空中飘着的那个无脸女人突然向他攻击过来。 又长又黑的指甲直接往他面门招呼,他后退半步,伸手格挡,只这一刹那,他突然瞧见了那女人的腿。 不,这女人,没有腿! 是她! 李俊心中一惊,手中的力道更甚,而那无脸女子仿若一条泥鳅,怎么都抓不住,亦怎么都甩不掉。 “混账东西!给寡人滚!”他边怒斥着边小心避让退至一旁,佩剑近在咫尺。 女子笑声不止,在他头顶盘旋,口中不停道,“李俊,我死得好惨,你快下来陪我吧!” 李俊近前几步,终于拿到佩剑,他大喊一声,佩剑一挥,那女子的头随之被斩落。 笑声戛然而止。 他这才长吁一口气,额间不知落了多少冷汗,他也没来得及擦拭。 正此时,池水突然滚沸了起来,热气腾腾往外冒,他心尖一颤,后退半步,紧握手中佩剑,蓄势待发。 良久,池水滚沸停止,竟有一朵并蒂芙蓉缓缓在水中绽放。 女子的声音再次响起,这回竟带着些许的鬼魅,“一张机、芙蓉并蒂郎卿卿,浮浴水,鸳鸯相对浴红衣。” 李俊终于撑不住,瘫坐在角落,这句诗,是她写的。 她这是回来寻他了吗? 这个蠢女人! 李俊越想越愤怒,突然拿起佩剑,直接对着池水中的并蒂芙蓉一顿乱砍,他猩红着眼,双目瞪圆,仿佛那朵并蒂芙蓉是魔鬼一般。 可惜,无论他怎么砍,那朵并蒂芙蓉仿佛鬼魅,一直开着,丝毫没有半分影响。 他怒了! 更是举起所有东西,往那朵并蒂芙蓉砸去。 而此时,屋子里再次响起那句诗,“一张机、芙蓉并蒂郎卿卿,浮浴水,鸳鸯相对浴红衣……” 李俊猛地惊醒,杨启海的声音将他从混沌中唤醒,他努力地辨认面前事物的真假,直至看见杨启海那张老脸。 “陛下?您这是怎么了?” 李俊扑了一脸水,好让自己清醒,随后他才起身,但脑海中的混沌依旧挥之不去。 “陛下,您是不是又梦见什么了?”杨启海从怀中拿出一个瓷瓶,“陛下,不如先吃颗药?” 李俊冷瞥了一眼,随即将那瓷瓶直接往池水里一丢,沉声道,“人呢?” 杨启海自是知晓他指的人是何意,只低下头道,“早已在内室中候着了。” 李俊眼底闪过一丝凶光,他一把拿起佩剑,一步一步往内室走去。 夜色浓郁,却充满着血腥。 正极宫中,萧若华正对着镜子看着脖子上的掐痕,眉心紧蹙,柳眉倒竖,“他当我是什么?” 若水自顾自地帮她上药,柔声道,“兴许是陛下政务繁忙……” “繁忙?”萧若华冷哼一声,“杨启海那贱奴往他内室里塞了那么多贱人,当我眼瞎不成?” 若水低下头,不敢再言语。 正此时,外头的若云来报,说是大司马来了。 萧若华惊愕,“父亲怎么来了?” 若水道,“今次温泉宫护卫,原本是萧三郎负责,谁想三郎他……,所以陛下下令,由燕王与萧家军两两一道。” “难得他还信任萧家。”萧青烟冷哼一声,“传。” 夜色朦胧,一个挺拔着身姿身着一身盔甲的男子被叫进了行宫正殿。 萧若华一身常服起来相迎,“父亲。” 萧东极点了点头,便顺势在一旁坐席上坐了下来。 璀璨灯烛之下,呈现的是一张不怒自威的脸,虽满脸沟壑,络腮满胡,但萧东极的那双眼睛,却依旧炯炯有神。 室内已无人,萧东极冷眸瞥了她一眼,“被赶出来了?” 萧若华坐在一旁,微微低着头。 萧东极猛地拍了拍几子,“混账!” “父亲息怒。” “息怒?”萧东极指着她道,“你若是再无所出,便从皇后的位置上下来!有的是能取你代之的!” 萧若华慌了,她忙道,“并非女儿不努力,是陛下他……” “看来陛下对你已经厌倦了。”萧东极无情地扯着脸,“罢了,近日我会再塞几个美人入宫,你仔细着些。” “父亲,慢着!”萧若华心尖一颤,萧东极此话,显然是要放弃她了! 她慌忙起身,拉住他的衣袖,狠狠咬牙,“不过是孩子罢了,没有陛下,我照样能……” 啪地一声,萧若华的脸上突然冒出了一个火红色的掌印,萧东极怒不可遏,“贱人!皇家的血脉岂能儿戏?” 萧若华捂着脸,委屈地落下泪来,“孩儿知错了。” 萧东极居高临下看着她,依旧冷着脸,“你的弟弟们,除了老四,都难成气候,老四偏还是个病秧子,如今我只能将所有指望放在你身上,你可明白?” “孩儿明白。”萧若华道,“三郎之死……” “这不用你操心。”萧东极清明的眼神开始阴沉浑浊,仿若从深渊而来,“不过是个毛头小子和一个小丫头罢了!” 李淮早早地回来了,他轻车熟路地钻进了萧青烟的被褥里,却见她依旧醒着。 “睡不着吗?”李淮问。 萧青烟微微摇头。 李淮将她往怀里带了带,“此次温泉宫护卫,萧东极也来了。” “恩。”萧青烟道。“你见着他了?” “恩。”李淮将脸埋进她的颈窝,“倒是不如传闻那般病怏怏。” “李俊呢?” 李淮神情微顿,随即很不情愿道,“他?哼,杨启海将路上召来的那些小娘子都送去他的内室了。” “那些小娘子……” “恩。”李淮点点头,“你猜的不错,宫中那些屡屡失踪的侍婢,与他有关,如今他这般大张旗鼓地召小娘子,恐怕目的不纯。” 萧青烟还想问,可李淮却顺势捂住了她的嘴,“明日要早起,快睡吧。” 无奈之下,萧青烟只好闭上眼,在他的呵护之下,浅浅睡去。 醒来时,天光微亮,李淮将将穿好衣物,见她醒来,冲她微微一笑,“听闻昨夜汤池内室很是热闹。” 良夕适时道,“听闻昨夜汤池宫有刺客,将那些小娘子全都给杀了,陛下正下令捉拿刺客呢!” 萧青烟道,“温泉宫上下负责内圈护卫的是萧家军,看来,皇后要吃些苦头了。” 良夕过来侍候她更衣,“娘子,婢子方才还听到一件奇事。” “说。” “陛下正要发落萧家军护卫头目,山脚下却来了个道士,说是来给陛下驱邪。”良夕道,“由于那位道士说得实在嚣张,被人捆进温泉宫了。” “这有什么稀奇的?” “稀奇的在后头。”良夕双目瞪圆,“原以为那道士触怒天威,必死无疑,谁想如今竟好好的端坐在行宫中,好吃好喝呢。” 李淮若有所思看了她一眼,嘴角微扬,“夫人认识那位道长?” 萧青烟起身,顺势走过来给他理了理衣裳,眉目微微眯起,用只有他才能听见的声音道,“是。” 李淮忽而揽过她的腰,俯身目光深邃地看她,“夫人妙计。” “只是为了稳住李俊罢了。”那双亮盈盈的鹿眼抬眸望着他,柔声道,“辛苦王爷帮我稳住萧东极。” 李淮有些傲娇的扬起嘴角,“那……夫人可有什么奖赏?” “恩?”萧青烟微微蹙眉。 “想让马儿跑总要让马儿吃饱才是。” “我让良夕多给你做些好吃的。” 李淮再次拥紧她,充满磁性却又沙哑的声音在她耳边盘旋,弄得她耳廓痒痒的,“你知道我想吃的不是那些。” 萧青烟被他惹得耳根有些绯红,她下意识要推开,可一想起他力气着实大,便只好放弃,只将脸转向别处,免得让他看到此刻窘迫的模样。 然而就是这般窘迫的小鹿模样,揪得李淮的心痒痒的,最终他还是未忍住,在她泛红的耳垂上轻轻一亲。 “先收些利息。” 言罢,他放开她,转而离开了。 他离开的那一刹那,萧青烟的脸终于忍不住突然爆红,头脑里似乎有一阵轰轰声,胸口处更是犹如百只小鹿在乱撞,直至良夕拿了朝食进屋。 良夕将朝食放下,正准备伺候她用食,瞧她脸红的模样亦是一惊,“娘子,您这是身子不适?” 她慌忙过来,伸手要在她额头碰一碰,感受她的体温,谁想萧青烟后退了半步,道,“无妨。” 良夕还要担心,却被萧青烟打了岔,“早上吃什么?” 良夕道,“这儿不比家里,也没甚特别的吃食,婢子就随便做了一些点心,娘子随便吃些吧。” 萧青烟点点头,正欲坐下,此时门前一黑,叶明冷着脸近前来。 良夕怒斥道,“你不是在外头守着吗?怎么进来了?” 叶明蹙眉,“娘子,萧司马来了。” 碎尸万段 她早就料到萧东极会来寻她,只是她没想到他会在此时此刻来见她。 萧青烟将筷箸放下,方才那股子小鹿乱撞的心情猛地全被浇灭了,她闭着眼深呼吸一口气,调整好心绪后,冲叶明道,“将他请进偏厅吧。” 良夕心疼她,“娘子,好歹吃一口。” 萧青烟罢了罢手,此情此景,她是半口食物都吃不下。 她起身,整理好衣裳之后,道,“走吧。” 良夕微微颔首,便扶着她往偏厅而去。 这座别苑的规格是按照王府的规制建造的,所以别苑会设置一个专门议事的偏厅。 偏厅很大,通体用梨花木雕花做的隔间,微风浅至,整个屋子里都充满了淡淡的木香。 远远望去,有一个人佝偻着身子,正跽坐在茶几旁,淡定自若地煮着清茶,那行云流水的样子,仿佛所有的一切都尽在其掌握。 与她记忆中萧东极的样子,如出一辙。 她站在不远处看了许久,直到茶炉上茶壶冒了青烟,她才深吸一口气,决心往屋子里走。 听到脚步声,萧东极先是一愣,随后继续泡着眼前的茶。 “没想到萧司马的茶竟然泡得这般好。”一进屋子,萧青烟便主动往主座上一坐,眉目里多了些上位者的俯视。 萧东极冲她笑了笑,“墨妃娘娘谬赞了,臣就好这口。” 他脸上的褶子很多,所以笑起来时,满脸的褶子仿佛都在笑,如此便很难看清他真正的喜怒。 萧青烟好奇地看着他手里的杯盏,“竟不知萧司马喜好清茶。” “臣曾有幸得先帝亲手教授茶技,然臣老糊涂了,也不知这茶可能合墨妃娘娘胃口?” 他将茶盏放置托盘,良夕会意,近前将托盘端了过来。 萧青烟暗自冷笑一声,难为他还记得先帝! 人前一副忠臣模样,人后却联合众臣推翻先帝,并拥李俊为帝。 只是他机关算尽,却算漏了一样。 原以为李俊是个懦弱的、任由他摆布的君主,谁想李俊却是个表面懦弱,内心很有主意的主儿,所以这些年,他一直本分地做着大司马,不敢有任何动作。 萧东极,也不过是个两面小人而已。 她微微一笑,“妾何其有幸能喝到大司马亲自泡的茶,回头妾定当禀报王爷,让王爷给大司马送茶去。” 萧东极亦是笑着,“墨妃娘娘客气了。” 萧青烟抿了一口清茶,才开口问,“只不过,王爷一大早便出去了,大司马若是来寻王爷,怕是要再晚些才是。” “不。臣是来寻墨妃娘娘的。”他十分坚定地说道。 萧青烟故作不解,“哦?也不知大司马寻妾有何事?” “听闻墨妃娘娘与红袖堂的花魁娘子很是相熟?” 萧青烟不否认,“倒是见过几次面。” “臣有一事想向墨妃娘娘请教。” “大司马请讲。” 萧东极眸光清亮,几乎是死死地盯着她,“一位来自江南的花魁,为何懂得西北的舞?” 萧青烟微微一愣,“没想到,大司马对舞蹈也颇有研究。” 她掩嘴一笑,“只不过,妾又不是花魁,这个问题,妾着实回答不了。” “是吗?”萧东极道,“小儿子昂,倒是有幸见过那位花魁,他曾亲口言说,墨妃娘娘便是那花魁娘子,也不知墨妃娘娘作何解释?” 萧青烟早就知晓他会问这个问题,是以只无奈道,“没成想贵府郎君会对妾误会至此,实在是惭愧。” 她道,“那日贵府三郎亦是拜访了红袖堂,扬言妾便是花魁娘子,而那时,花魁娘子正与妾在雅间相聊甚欢,此事已然传遍坊间,大司马未曾听说?” 萧东极冷眸一闪,亦是惭愧地摇了摇头,“看来真是误会了。” “萧司马日理万机,未曾听闻坊间之事亦是有的。” “既如此,也不知……”萧东极再问,“墨妃娘娘可曾认得臣的女儿?” 萧青烟眸光一顿,微微浅笑道,“众所周知,萧司马有三个女儿,长女乃是当今皇后,妾自是认得,幺女远嫁东海,当初与妾赛过马,妾自然也认得,而这次女……” 她顿了顿,仿佛这才反应过来一般,“萧司马此言何意?” 萧东极面不改色,端起茶盏便嘬了一口,“臣惭愧,生养了三个女儿,唯独这个女儿却偏生反骨,毁害世间。” 他微微眯了眯眼,“既如此,墨妃娘娘应该也认得臣的几个儿子吧。” 萧青烟掩嘴一笑,眉毛微挑,“萧司马这是何意?知晓的是萧司马来同妾老家常,不知晓的还以为萧司马来同妾认亲呢。” 哐当一声,一把镶嵌着七彩宝石的匕首被丢在了地上,在阳光的折射之下熠熠生辉,萧青烟眯了眯眼,那匕首上面,竟还有几丝未曾擦拭的血迹。 这是李俊赐给章程的那把匕首,也是她刺在萧子林胸前的那一把。 她暗自顺平心声,依旧淡淡地看着萧东极。 “也不知墨妃娘娘可认得这把匕首?” 萧青烟装作害怕的样子,往后缩了缩,“妾自问未曾犯什么大错,萧司马为何要带着凶器来寻妾?” 萧东极似是被她的激怒,但他依旧强忍着怒意,道:“墨妃娘娘再细细看看,当真不认得这匕首?这是几日前,刺在我儿子林身上的匕首!” 他道,“几日前,墨妃娘娘与远明侯侧夫人在京郊别苑相聚,听闻流寇来袭,我儿子林巡视经过,被流寇所杀……” 他似是要在萧青烟脸上看到破绽,“但具体如何,卷宗不够详细,臣此番前来,想要向墨妃娘娘请教一番,当时到底发生了何事?” 这一副慈父的模样真真是令她作呕,可叹她只能装作一副无辜害怕的模样,她似是回忆起了一丝悲伤,那双楚楚可怜的鹿眼一下被眸中水汽氤氲了。 她叹了口气道,“当日情况十分混乱,妾也不知发生了何事,只知二娘为了救妾,同人打了起来,妾的侍婢为了寻救兵,竟被……” 说到伤心处,她眼眶中的泪水,滴滴往下滑落,“还望萧司马为妾的侍婢主持公道。” 萧东极眯了眯眼,忽而冷笑一声,“如此说来,当日这匕首正在远明侯侧夫人手中?是远明侯侧夫人杀了我儿?” “当时实在混乱的紧,妾也记不大清了。” 萧东极豁然起身,叫两人吓了一跳,良夕更是本能地挡在萧青烟的面前,以防他有什么动作。 谁想,他只是躬身将地上的匕首拾了起来,随即走到萧青烟面前,再道,“墨妃娘娘不如再看仔细些?” “妾不懂萧司马的意思。” “不懂?”萧东极冷笑一声,“去年春猎,有人瞧见墨妃娘娘在猎场与远明侯起了争执,墨妃娘娘可是亲手夺了这把匕首,娘娘难道忘了?” 萧青烟正欲狡辩,萧东极却更近一步,身上带着一丝威逼的气压,叫人一时透不过气,良夕更是被这股只有战场上才有的杀气惊得险些摔倒。 萧东极阴笑道,“既如此,娘娘应该也已经忘了那匹该死的狼了。” 萧青烟的心仿若被剜了一道口子,每一个字都像是在她心口撒的盐,疼痛无以复加。 她强忍着悲痛,扯着一丝无辜的笑意,仰头疑问,“萧司马所言,可是前阵子送到妾府上的那张狼皮?那张狼皮着实软和,给王爷做大氅正合适。多谢萧司马慷慨。” “原来墨妃娘娘不认识那匹狼,可臣怎么听闻,墨妃娘娘与那匹白狼很是相熟?”他清亮的眸子死死盯着她,“几乎是同吃同住。” “萧司马记错了吧?”萧青烟赔笑道,“妾自小在相府长大,哪里有机会与一匹狼同吃同住?” 今日萧东极屡屡提到她的前世,更是以小白来激她,试探之意已经十分明显了,倘若她露出半点破绽,那么便会被他占去上风,接下来的计划便会功亏一篑。 所以她必须要忍住他们伤小白的仇,老实本分得做王府的墨妃,林府的四娘。 空气突然凝滞了,萧东极手里拿着匕首,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若是目光如刀,怕是萧青烟此时已经被他剔得连骨头都不剩了。 清风徐来,只闻得阵阵木香混合着茶的清香,少倾,萧东极忽而哈哈大笑,笑声如雷贯耳,让萧青烟与良夕两人面面相觑。 笑声毕,萧东极才道,“臣当真是老糊涂了,墨妃娘娘如何能与一匹狼有什么联系呢?只是那匹狼,生生吃了臣的儿啊!” 最后两句话,他话音突变,手里的匕首亦是同时掷出,却听砰得一声,竟是直直得钉在了萧青烟面前的几子上。 入木三分。 他有五个儿子,大儿子萧子舒太过于耿直不懂变通,屡次坏他的事,简直该死,剩下的几个儿子当中,他最器重的便是他的二儿子,萧子安。 谁想,正是因为眼前这个女人,使得萧子安葬身于狼腹! 三儿萧子林空有一身武力,好大喜功,难堪大任,四儿却是个好的,却天生顽疾,前途难料,五儿…… 五儿就是个废物!根本配不得他萧家之名! 正是眼前这个女人,叫他屡屡尝尽白发人送黑发人之苦! 只可惜,她实在太过于狡猾,每每都寻不着她的证据!若非她是燕王侧妃林泽之女,她早就被他碎尸万段凌迟万死了! 良夕吓得冷汗直流,但她依旧近前半步死死护在萧青烟面前,“萧司马,不得无礼!” 萧东极看都没看,一手抓起良夕的脖子,狠狠地往地上一摔,良夕再如何在他面前也不过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娘子,被这么一摔,竟彻底的晕了过去。 他居高临下,看着萧青烟,“不如,墨妃娘娘再仔细回想回想,还有什么遗漏的?” 恼羞成怒 萧东极显然有些恼羞成怒了,萧青烟微微抬眸,目光中不带任何情绪,只问,“在燕王的别苑伤燕王的人,萧司马这是想要与燕王为敌不成?” 谁想,萧东极微微挑眉,带着得意与嘲讽,“你以为你的燕王能活着回来?” 萧青烟神情顿时凝住了,怪不得萧东极竟敢这般大胆放肆地来寻她,怪不得方才他句句话里有话,怪不得他如此肆无忌惮伤及良夕! 原来他背后另有操作! 良久,萧青烟才开口道,“萧司马可知,谋害皇族可是死罪?” 萧东极的手缓缓扶上那把入木三分的匕首,眼底却是无尽的威胁,“京都流民多,昨晚汤池内室不是入了好些么?燕王去巡逻,哪里会遇不到?” 萧青烟冷眉怒视,“萧司马这般行为,就不怕被陛下发现?” “陛下?”萧东极笑道,“墨妃娘娘以为,陛下会知晓吗?” 他稍微一用力,那把匕首便乖乖地又回到了他的手里,萧青烟亦是不慌不忙问道,“萧司马要杀了妾。” “杀你?呵。”匕首在他手中转了转去,随后被他收回腰间,“你害得我儿死得那么惨,你觉着我会轻易放过你?” 话音刚落,便有人带着几个强壮男子走了进来,那几个男子皆流民装扮,但看步伐,却是军旅之人。 萧东极是想要让她死在流民之手。 堂堂温泉宫燕王别苑,竟被这些“流民”堂而皇之地闯入,看来别苑已经失守了。 “萧司马错了,妾可从未对萧家郎君做过什么。”萧青烟冷冷地看着他,她确实没有对萧家的几个郎君做什么,事情的起因,都是他们先招惹的她! 萧东极自是不听她的解释,那几人已经闯进偏厅,带着审视的意味紧紧盯着萧青烟,正蓄谋着一场欺辱大戏。 萧东极冷笑一声,他指着地上的良夕,“墨妃娘娘,你最好识相些,否则臣可不能保证你侍婢的死活!” 萧青烟眯了眯眼,她原以为萧东极是想要对她不利,谁想他的目标竟是良夕! 他是想让她亲眼看着良夕被害! 她暗自咬牙,萧东极还是与从前一样,卑鄙无耻下流! 眼瞧着那几人要碰良夕,萧青烟终究忍不住喊出了声,“萧东极!你若敢动良夕一根手指,我便让你自此回不得东京城!” 撕拉一声,良夕的衣裳被一人撕开,露出她那如藕节般的小臂,萧青烟咬牙,她要起身制止,却被萧东极拦了下来。 她再道,“萧东极,你若再往下,我便让你死无全尸!” 萧东极讽笑一声,“墨妃娘娘,有道是礼尚往来,你给了我这么大一个礼,我若是不还礼,没的叫人说我小气。” 人人都道萧东极治军严明狠绝,也不是没道理的,他原是个军中痞子,就靠着他的狠绝和杀伐果断,一步一步地走到了今日这个地位。 他如今是想让她就范,从心理与精神上狠狠打击她,无论是林墨的死、小白的皮毛、王诗柔落马、羽香之死还是良夕。 他在一步一步折磨着她的精神,好让她生不如死。 这是他惯会玩的伎俩。 萧青烟暗咬下唇,狠狠地瞪着他,燕王别苑与他既然能如此光明正大地在燕王别苑做出这种事,那么李俊那边必定被蒙蔽了。 如今她首要做的,便是拖延时间,她相信李淮能回来! “慢着!”萧青烟的语气突然变软,“有话好好说,萧司马又何必拿我的侍婢撒气?” 她款款起身,虽依旧比他矮一截,但气势倒是提升了不少,“萧司马,我知你心中疑虑,不如给点时间,让我好好解释?” 萧东极自是看穿了她的把戏,冷笑一声,“墨妃娘娘这是在拖延时间?” 萧青烟耸耸肩,“一切都在萧司马的掌控之中,妾不过是个弱女子,又有何能力拖延萧司马的时间?” 她道,“萧司马的疑虑无非是,在君宝山被祭祀的那位。” 此言一出,萧东极满意地勾了勾嘴唇,示意那些人住手。 萧青烟暗自放下心,继续道,“妾自幼被关在府上,从未见过什么世面,有机会见着大场面时,却因一些小小的习惯被误认为旁人,这一点,妾也觉着很苦恼。” “那日狩猎,萧二郎也曾问过妾,是否认得那位,妾只是个深闺之人,那位不过是听闻过罢了,萧二郎也觉着误会妾了,本想送妾回去,谁料一头白狼扑了过来,萧二郎为了救妾,便……” 她自责地抿了抿唇,“妾也曾同父亲说过此事,是父亲叫妾莫要说半个字,妾也没法子。” 林泽与萧东极早就水火不容,那些事真真假假也不怕新添这一桩事。 无论真假,她要的只是拖延时间。 萧东极正辨别中,她继续,“妾与花魁娘子要好本就是私底下的事,谁料被萧四郎误会,才有了萧三郎的那些传言,这一点,妾实在难辞其咎。” “想来惹他们误会的,当因是百花宴一舞,众人皆以为妾不会舞,但妾的母亲柳氏出身江南歌舞坊,如何不能舞呢?” 她看向萧东极,“妾人微言轻,那些场合哪里有妾说话辩解的份儿?只是没成想,竟连萧司马也误会了,妾实在是罪过。” “关于那位,妾不好多说什么,那毕竟是萧司马的家事。” 她看了一眼天色,轻叹一声,“生死各有命,若萧司马还不信,妾甘愿死于萧司马之手,不过,王爷爱我甚甚,若是叫王爷知晓,萧司马正如何对妾,那萧司马以后的日子恐怕……” “墨妃娘娘这是在威胁臣?”萧东极冷哼一声,“娘娘是觉着臣会受这威胁?” “萧司马威武不凡,妾哪里敢威胁?”萧青烟道,“只是妾说过,萧司马若是敢动妾身边的人,妾就有法子让萧司马永远回不了东京城。” “萧司马应该已经听闻,朝中的大臣正暗自联名,欲撤萧司马的大司马一职。” 她啧啧了几声,“萧司马战功赫赫,但在那些文臣眼中,却是功高盖主,萧司马如今又在温泉宫做出此等事,想来那些文臣应该不会放过此等大好机会吧。” “不过是一群迂腐小人罢了!我怕他们?”萧东极挑眉,满是不屑。 萧青烟耸耸肩,“萧司马自然不会怕他们,然而,萧司马久经沙场也明白一个道理,蚍蜉撼树,蝼蚁尚可与象争一个高下,更可况满朝文臣?” 萧东极眼底闪过一丝犹豫的光,萧青烟暗自咬牙,想来他心中开始动摇了。 他常年在军中,为所欲为惯了,自当一时适应不了林泽那种文人之间的勾心斗角,他回京之后长期不露面,除了暗中观察朝中局势,定也是在想如何与那些文臣抗衡的法子。 只是想来想去,还未想出什么法子,萧子林便出事了。 所以,他只好由暗转明。 只是她还未猜到,他是用何种手段蒙蔽李俊视线,从而大摇大摆地来威胁她的。 又或许,李俊早已知晓此事,故意让他来的! 若是后者,那她与李淮如今的处境,就被动了。 李俊此人惯会扮猪吃虎,倘若此事当真与他有关联,那接下来的事,怕是…… 正此时,有人面容焦急地跑来,“大司马,不好了!东海八百里军报,陛下正四处寻大司马!” 萧东极略有疑虑得看了萧青烟一眼,却见她只是默默的看着他,眼底还带着一丝浅笑。 萧青烟道,“看来萧司马有急事。” 萧东极显然有些恼怒,他一把掏出腰间的匕首,又随手拎起萧青烟的衣襟,冰冷的匕首死死抵住她那洁白嫩滑的脖子,稍微再用一些力气,她便有尸首分离的危险。 若是换做旁的娘子,自当会被吓得花容失色,而萧青烟却是极其淡定地看着他,丝毫不惧怕他接下来会对她做任何事。 “看来墨妃娘娘还有几分胆识,不过娘娘应该庆幸你并非是那人还魂,莫不然,我有法子将那贱人送上君宝山,也有法子再送一回!” 他几乎咬着牙,看她犹如看着手里的猎物一般。 萧青烟冷笑一声,“就算妾与那位当真有什么渊源,萧司马能耐我何?” “哦,对了。”萧青烟道,“妾方才说错了,满朝文臣并没有要弹劾萧司马的意思,他们反而一直在帮萧司马说话,陛下最忌讳结党营私……” 她明显感到萧东极抵在她脖子上的匕首又加重了力道,一股血腥味顿时冲向她的鼻腔,她眯了眯眼,死死地盯着萧东极。 她在赌,也在逼,她倒要看看萧东极到底有多少张底牌! 不知过了多久,匕首终于离开了她的脖子,萧东极啐了一口,再次将匕首狠狠砸进了几子里。 “很好!你给我等着!” 言罢,他带着人转身离开了。 萧青烟这才将快要被逼出来的心缓缓按回去,她长吁了一口气,整个人也跟着放松了些许。 自得知萧东极来寻她那一刻开始,她便在赌,赌他还未放弃他的野心。 若是他甘心臣服与李俊,他也不会做这么多事。 没错,他从来都不是个甘心的人。 先帝在时,他为了得到更大的权利而将她送进了宫,若非先帝勤勉朝政将她视若己出,他怕是早就完成了冲向权利巅峰的一大步。 他本出身与兰陵萧氏,萧氏本是一个百年大族,后来因人才凋零而渐渐被历史埋没。 为了振兴家业,原本出身书香门第的他被迫转了武行,投身战场去立战功,好在他学过武,又凭借自身杀伐果断的手段,最终一步一步登上了如今的位置。 一个原本在泥坑里被人欺凌过的人,一旦尝到权利的滋味,便会为之疯狂,甚至会再想要得到一些。 萧东极就是这样的人。 他当初选择李俊,正是因为李俊看上去懦弱可欺,可任人拿捏。 谁想当李俊登基之后,竟性情大变,萧东极这才按捺住自己那颗蠢蠢欲动的心,还暗中传信给当时已然入了李俊后宫的她,让她伺机杀了李俊。 可叹当时被李俊骗得团团转的她,根本没忍心下手。 然而正因为这一个不忍心,这才造成后头她被祭祀君宝山的结局。 前途未知 在萧东极眼中,她已经是个背叛他的弃子,而在李俊眼中,她是萧东极留在他身边的杀器。 所以两人在利用完她最后一点价值之后,达成了一个默契的协议,让萧若华进宫代替她。 而她的死,便是他们两人给对方的投名状。 可叹当时,她在最后一刻才明白,自当她入宫的那一瞬,便已经注定了她的死局。 爱?那算什么东西? 不过从今日的局势看来,两人虽看上去势均力敌,但实际上李俊更甚一筹,所以萧东极自入别苑便有所顾忌。 他在顾忌李淮,也在顾忌突然公开向他发难的林泽。 这便是她今日赌的东西。 赌他还未准备好夺权。 最终,她赢了。 她给良夕整理好衣物后,又简单处理了一下脖子上的伤口,便回到了前厅,李淮正刚赶了回来,只是衣裳上沾满了血迹。 他看到她脖子上的伤口,怒不可遏,“那老匹夫!他竟敢!” 他正要去寻萧东极算账,却听萧青烟道,“李淮,我,好像给你惹事了。” 这是萧青烟头一回用这样的语气同他说话,他心中一软,柔声道,“无妨。” 萧青烟抬眸,也不知是不是因为方才那惊心动魄的一幕,还是因为李淮给予她的安全感,她近前几步,主动环上了他的腰。 她从未想过,原来这世间当真有让她感到无比踏实的地方,那便是李淮的胸膛。 良久,她道,“萧子林死了,于良国能出征的将领不多,东海已乱,李俊定会派萧东极前去,而漠北……” 她越说越没有底气,“过几日李俊定会收到来自漠北的消息,届时他……” 京都驻守的将军是有定数的,若是边疆有变,那是驻守边疆的将领的责任,但若是驻守将领出了事,便会从京都调配。 而今唯一能从京都调配走的将领,除了李淮,再也没旁人了。 若是萧子林未死,那么此行漠北必属他无疑! 可她当时一时未忍住,竟提前动了手。 良久,却听噗嗤一声,李淮抱着怀中的美人笑了起来。 萧青烟蹙眉,“你笑什么?” 他紧紧抱住她道,“没什么,只未成想我在阿因心中的分量竟这般重。” 头一回见她时,她拒他于千里之外,后来成了亲,她也是眼里口里全都是王妃侧妃。 而今,她的这些话,说明她在担忧他,旁的不说,他在她心中至少有一席之地。 他不知该如何用言语来形容此时的兴奋。 如沐春风。 萧青烟被他这么一说,窘迫得想要逃离,谁想却被他紧紧箍住,“是你自己主动投怀送抱的,如今还想离了去,门都没有!” 言罢,他竟直接埋进了她的颈窝,吸吮着独属于她的沁香。 萧青烟见躲不过,只好任由他闹,许久才道,“李淮,你可有什么对策?” 他摇头,“若他当真要我出征,我没得选。”他长叹一声,“我只担心你。” 当年她独自一人在宫中与李俊萧东极周旋,敌不过才…… 而今虽萧东极也会离京,但林泽尚在,若是林泽要对她不利,而他又不在京都,又有谁能护她? 李俊的速度很快,只一日,萧东极出征东海便已经传遍东京城。 早前萧家三娘远嫁东海联姻,而今生身父亲却要出征东海,也不知萧家三娘如何自处,是以满东京城百姓议论纷纷。 一说萧司马大义灭亲,一说萧三娘子实属无辜。 只是百姓们还未从议论中缓过神来,漠北传来了八百里加急的消息:琅琊王氏、王诗柔的兄长、驻守漠北的将领王振,被困祁红山,请求支援。 祁红山是于良国与漠北之间最后一道防线,此地极其易守难攻,无论是对于漠北人还是于良人。 正因如此,漠北人常年在这里骚扰附近百姓,百姓们苦不堪言。 按理说,如此易守难攻之地,很难被困,除非驻守祁红山的军营被破。 若是驻守之地被破,那边防危矣,如此十万火急之事,必须要派一个战功赫赫经验丰富的将领前去支援。 而李淮正合适。 接到调令时,他们早已回京,李淮正赖在菡萏院,混吃混喝了好几日。 萧青烟原想早早赶他走,可一想到若是赶了他走,接到调令之后也不知何时才能相见,便也只好任由他赖着。 廊下茶炉中的炭火劈啪作响,茶壶里的水一下就被煮开了,他斜倚在坐架上,用手搭着脑袋,津津有味地看着萧青烟手下行云流水的泡茶功夫。 犹记得当年在慈恩寺,亦是这般两人对坐场景,只是那时,是他在泡茶,而她静静得坐着。 他不由得噗嗤一笑。 “你笑什么?”萧青烟将沏好的茶送到他面前,蹙起眉问道。 李淮微微摇头,“没什么,只是想起当年在慈恩寺,若夫人不喜我泡的茶,我该如何是好。” 天知道,当他知道林墨便是他的阿因时他的心情有多激动,若非他见惯了大场面,当时怕是浑身都颤抖地叫人笑话了吧。 他认真的打量着萧青烟,想要记住她身上的每一寸肌肤,每一个表情甚至每一个动作。 此行漠北,前途未知,多看一眼便一眼。 萧青烟只默默地跽坐在那里,任由他看着,少倾,她才道,“听闻漠北的女子,个个都爽朗大方。” 李淮眼底闪过一丝讶异,“恩?” 萧青烟暗自咬了咬唇,良久后道,“没什么。” 李淮唇角微微上扬,眼底满是欣喜,漠北的女子爽朗大方,若是见到喜欢的人,便会将人拉回自己家中。 她方才的神情和行为,分明是担忧他被人拉走! 李淮的心尖莫名一颤,心跳更是因为兴奋与喜悦而加速了起来。 种种迹象只说明一点。 她在吃醋。 萧青烟瞥了他一眼,看着他那张欢颜灿烂的笑,总觉着像一条得了骨头的狼狗,她哼了一声,起身要回屋。 李淮瞬即跟了进来,近前几步拉住她,“阿因。” “放手。” 萧青烟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说那样的话,但说完又觉得有些窘迫,李淮是何等人,定然已经猜到了她的意思。 如此一来,她便更觉得有些无地自容。 她暗自咬唇,耳根也跟着微微烧红。 李淮没有放手,反而一手将她拉入怀中,他紧紧地抱着她,嘴角洋溢着极其满足的喜悦。 他拉过她的手,轻轻放在了他的左胸上,强劲有力的心跳在她手掌中砰砰直跳,他微微低头,眸光中带着无比的认真。 “阿因,这里,永远只属于你一个人。” 萧青烟睫羽微颤,心尖更是随之抖了抖,她从未听过任何人对她有过这般承诺,李淮是第一个。 她的心跳的厉害,一时之间,她竟不知该如何分辨这承诺的真假。 而下一刻,她感到她的唇碰到了一团柔软,虽然短暂,但她依旧看清了。 是他在趁她分神的时候,偷偷吻了她。 她的脸瞬即沉了下来,口中只说出两个字,“李淮。” 李淮别过脸想要逃,她看到他的耳根也红了,嘴角微微一扬,顺势拉住了他。 李淮有些诧异,却见她正拉着他的手,往屋子里走。 “阿因……” “闭嘴。”萧青烟将他拉进屋子,随后转身,猛地将屋子关得严实,然后又将他往床榻上带。 再蠢笨的人也知道她接下来要做什么,更可况是李淮,他手心竟开始发汗,“阿因?” 话音刚落,他被她猛地丢在了床榻里,随后,她顺着这股子力道也压了上来。 一时之间,两人四目相对,竟不知该说些什么,空气中竟有一丝微妙的暧昧。 萧青烟自觉脸有些烧红,但看李淮那渐渐绯红的脸,竟产生了一种势均力敌的感觉,两人都未说话,屋子里安静的只能听到风从窗口钻进来的声音。 以及两人的心跳声。 萧青烟那双圆润的鹿眼一直看着他,他的眸子平日里很是深邃神秘,而今却是清澈的很,竟能完完全全将她映出来。 她从未这般近距离仔细看他的眼睛,一时之间竟被这清澈的眸子吸引去了目光。 心跳,更快了。 李淮亦是没见过这般主动的萧青烟,她自上而下地看着他,绯红的脸,娇嫩的唇,还有一对楚楚可怜的眼。 若放在平时,她的每一个部分,都能轻易在他身上点火,而今她却主动将自己送上门,可想而知,这火会有多旺,多难以扑灭。 他的喉结滑了滑,声音变得有些低哑,“阿因……” 他话还未完全说出口,却见她缓缓倾身,柔软的唇轻轻地在他眸子上贴了贴。 仿若一道雷在他脑中炸开,他再也忍不住,抱着她转了个身,他居高临下,口鼻中冒着些许粗气,那双清澈的眸子渐渐爆红。 “阿因,你莫要点火。”他试图唤回理智。 一想起漠北的那些女子,萧青烟的心里就很不舒服。 某一个瞬间,她的脑袋里出现了一个令她也觉得不可思议的想法,李淮是她的,他的眼他的心他的身子都是她的!谁都不许想不许碰! 他让她不要点火,更是激起了她埋藏在心底的那一股莫名的占有欲。 怎么?你是我的,连我都不许碰吗? 她越想越气愤,于是也再不听他说任何话,直接挂上他的脖子,唇狠狠贴了上去。 李淮,我要你身上所有一切,都是我的!都只能是我的! (拉灯ing) ※※※※※※※※※※※※※※※※※※※※ 开灯大军在哪里? 宫殿墨染 三日后,李淮整顿兵马出征了,他的一位正妃一位侧妃都在城门口为他送行,唯独他最爱的墨妃却留在府中。 一时之间,百姓又有了茶余饭后的议论话题,这位墨妃可是曾为燕王跳过望星楼的,由此得知,她该是个不安世俗的。 燕王出征,她却不出来送行,更印证了她这个与众不同的个性,怪不得燕王殿下对她这般宠爱。 也有人说她这是恃宠而骄,于是这两拨人开始明里暗里得吵了起来。 彼时的菡萏院,那位使得百姓争吵的当事人正闷在被褥里睡回笼。 良夕焦急得过来试图叫醒她,“娘子,您当真不去送王爷吗?王爷此刻大约快出城门了。” 萧青烟被她唠叨得烦了,打算换个睡姿,谁想这么一动,却惹得她浑身酸痛,她暗自咬牙,愤然道,“不去!” 良夕还想再劝,但看自家娘子如此劳累的模样,也只好作罢。 一想到这几日王爷日日宿在自家娘子房里,该说的话应当都说过了,既如此,那送与不送也没甚区别。 她给萧青烟掖好被子,柔声道,“那娘子再睡会儿,这会子厨房的点心还未好,等好了婢子再给您端来。” 萧青烟埋在被子里,嗯的一声点点头,算是回应了她。 良夕出去之后,她才从被子里钻了出来,这才发现她的脸红的仿若是天边的云霞,一直晕染到她的耳后。 她长吁一口气,暗自用手扶住自己的腰,疼得咬牙,她本想将李淮臭骂一顿,可一想起此行漠北也不知福祸凶吉,也只好将满腔的愤怒憋了回去。 只是她以为,这几日能够好好歇息一番,谁想李淮才出京不到十日,李俊就以帮萧若华筹备寿宴的名义,将她、林璇以及齐茹儿召进了宫。 离萧若华的生辰还有三个月,她们又是燕王的家眷,此时被召进宫,着实有些微妙。 按理说,萧若华是后宫之主,自是由太子妃操持她的寿宴,而今王诗柔还未醒来,作为妯娌,进宫帮忙操持的理当是林璇才是。 她与齐茹儿只是燕王的侧妃,从身份与地位来说,都是没有资格参与萧若华的寿宴筹备的。 所以,李俊此举的用意,分明就是在防李淮! 林璇倒是很乐意做此事,一入宫便去了林妃那里,咨询萧若华寿宴需要筹备的东西,顺便与林妃说说体己话。 而齐茹儿一入宫则是去了萧若华宫里,是以一时无处可去的她被寺人领进了一座看上去已经荒废了许久的宫殿里。 宫殿虽然已经被打扫得很干净,屋子里一直弥漫着淡淡的芙蓉香,萧青烟眉头微微一簇。 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当年她与李俊私会的宫殿离这座宫殿只隔了一条甬道。 当年为了方便与她相见,李俊特地选了一座与甬道相隔的殿宇,一来方便相会,二来也方便两人离开。 深宫小娘子,一入宫侍奉的便是能当自己父亲的老皇帝,没有见过世面,更没见过多少俊朗少年,初初见到一个向她献殷勤,对她驱寒问暖无微不至照料且血气方刚的男子,谁人不会心动? 她确实是心动的,她还曾想过同他远走高飞,远离宫中的是是非非,可他说男人要有志向,他的志向便是天下太平! 可惜他的身份无法实现他的抱负,这是他此生最遗憾的一件事。 于是,为了他的志向,为了他的抱负,她甘愿顶着那些骂名,帮他扫除了所有障碍。 谁想,那个站在芙蓉池旁信誓旦旦对她宣下海誓山盟的男人,最终竟将她送去了君宝山,成为了一个祭品! 永世不得超生啊! 有时,回忆起那些往事,她总怨恨自己,为何会这么蠢笨!当李俊将萧若华宣进宫时,她就该看出其中端倪了。 可是她没有。 当萧若华诬陷她残害后宫的那些娘娘,他审都没审,便要治她的罪时,她也应当醒悟的。 可惜她没有。 后来萧若华当上了皇后,而她却背上了魅惑君主、残害忠良、祸害龙子的罪名,被砍断了双腿,打入了冷宫。 她依旧没有醒悟,甚至对李俊还存有一丝幻想。 直至死前她看见那支从李俊手里射出的穿云箭。 她的骑射无论是与娘子比还是郎君比,都是数一数二的,所以她知道,射那支箭时他有多毫不犹豫,干脆利索。 她终于醒悟过来,他要的是她的死!什么真情,什么海誓山盟,全都是放屁!在他眼中根本一文不值! 可一切都晚了! 也不知是上天怜她,还是地府不收她,终究还是叫她重返了人间。 而这一回,她再也不会这般蠢笨了! 绝不! 寺人将她引进殿中,笑着冲她行了个礼,他的笑仿佛镶嵌在他的脸上,一时分不出是真心还是假意。 “陛下重视燕王殿下。墨妃娘娘又是燕王殿下所重视之人,是以特命奴将墨染殿布置出来,也不知墨妃娘娘可还满意?” “墨染殿?” 寺人陪笑着,“这殿名是陛下亲手写下的。” 萧青烟神色一顿,寺人又道,“墨妃娘娘孤身一人入宫,身边也没个侍候的,奴便擅作主张给娘娘挑了几个,若娘娘不喜,奴回头再给娘娘挑几个。” 话音刚落,便有十几个侍婢在几个寺人的指引之下走到她面前。 她们一个个低眉顺眼地站在她面前,一晃之间,她仿佛看到了当年的自己。 当年她便是身着秀女装与一群同样被送进宫的娘子们一道站成了一排,那些娘子都是这般低眉顺眼,偏她昂起个头,带着不屈和不甘。 正因此,老皇帝一眼便瞧见了她,将她留下了。 李俊突然叫她们入宫,背后是好是坏尚不可知,所以她并未带上良夕等人。 没有人比她更熟悉皇宫了,带与不带其实没什么不同。 她微微颔首,只说了两个字,“不错。” 寺人会意,便将那些侍婢们都留下了,并吩咐她们各自做事。 “时候不早了,奴还要回去复命,就不打扰娘娘休息了。” 说着,他便转身离开了。 有两位嬷嬷纷纷近前来,她们腰间都戴着的是掌事的玉牌。 按照后妃的品级,皇后娘娘的宫殿里可配三个掌事嬷嬷,除了贵妃,其余妃嫔宫中的掌事只有一位,采女是没有掌事嬷嬷的。 而她不过是燕王的侧妃,竟配了两位掌事嬷嬷,也不知这李俊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两位嬷嬷分别近前来,那位圆脸的嬷嬷先道,“婢子恒娘,见过墨妃娘娘。” 另一个长脸的也跟着欠了欠身,“婢子春霜,见过墨妃娘娘。” 萧青烟顺手便在殿中棋局旁跽坐下,微微点头,气势依旧不输。 传闻中,这位墨妃娘娘是个烈性十足的娘子,只因为了燕王殿下跳了望星楼,燕王殿下对其十分宠爱,而今陛下更是特地给她腾出这一座宫殿,亦是对其的尊重。 她虽说是侧妃,可所有待遇却按照正妃的来,她们都以为这是陛下看在燕王的脸面为之。 如今看来,却是不然,两位嬷嬷相对一视,这位墨妃娘娘虽是庶女出身,但举手投足之间却是闺秀做派,自从进了墨染殿,几乎每一步都没有任何差错,若是不说,怕是是个人都会以为,她才是真正的燕王妃。 两位嬷嬷越发恭谦,恒娘道,“婢子与春霜负责这几个月墨妃娘娘的饮食起居,宫中各处各有侍婢各司其职,若是娘娘有不舒适的尽管同婢子提,婢子定当改过。” 萧青烟的视线全在棋局上,只微微颔首,“不必,你们下去吧。” 任何刚进宫的人都会好奇宫中到底是个什么地方,偏眼前的墨妃娘娘竟一点好奇心也无。 这叫两人愈发敬佩她的定力,于是她们再无一言,转身便下去了。 萧青烟手中的棋子依旧继续,但心思却已经随着李淮的离去而百转千回了许久。 再加上李俊这反常的举动,她心中有一丝不好的预感。 自从那位江城子道长入宫之后,李俊便单独将望星楼给了江城子做道观,每日晨昏定省十分虔诚,就连朝中大臣都觉得他变了许多。 只是,李俊日日都去望星楼,却不去后宫,后宫的女子们自然也是不高兴的,虽说李俊的后宫被萧若华整治得只剩下几个,但而今李俊只有太子与二皇子两个孩子,萧若华自当是等不及的。 所以李俊才去望星楼半个月,萧若华便煽动前朝大臣给李俊施压,说是好歹皇后寿辰将近,希望李俊常去后宫走走。 李俊表面上倒是谦和,也按着那些大臣的意思做了,这个月一连七日宿在了皇后宫中,只是叫人匪夷所思的是,当初劝诫李俊的大臣一个个都接连死了。 要么死于隐疾的,要么死于意外的,还有的竟是被气死的。 与此同时,关于那些大臣的死因与皇帝有关的猜测不胫而走,一时之间朝野上下人心惶惶,大臣们再也不敢乱说话,更不敢提任何建议。 听闻此事之时,萧青烟正下完手里的棋,这几日她在墨染殿中,起身便是下棋,下完后便坐在厅中饮茶,饮完茶后,便看看书,看完书便也是入睡的时辰了,每日都被她安排得十分充实。 恒娘与春霜是墨染殿的掌事,但贴身之事却不归她们管,她随便挑了一个名叫雨彩的侍婢贴身侍候。 这个侍婢看着很文静,可若是一开话匣子,便停不下来,而且她那一口江南话,对于萧青烟来说,竟别有一番亲切感,是以,她便选了她。 “都死了?”萧青烟挑眉,似是对她今日带来的稀奇事很感兴趣。 这还是这些日子墨妃娘娘头一回对一件事感兴趣,雨彩兴奋得点点头,“别的倒也没什么只是那位柳侍郎的夫人竟与家中车夫有私,他被活生生气死了。” 整肃后宫 萧青烟冷冷一笑,“有意思。” “可不是么。”雨彩赔笑道,“听闻此事东京城都传遍了,竟是越传越邪乎。” “邪乎?”萧青烟那双鹿眼,浅浅地挑了挑,竟有些勾人的魅意,惹得雨彩心尖一颤。 她从未见过这般又精致又勾人的娘子,就算是魅如皇后,也没有她这般勾人。 雨彩忽而沉声道,“传闻说那位柳侍郎是得罪了江城子道长,这才遭了报应。” 萧青烟却是微微一笑,“没想到江城子道长竟这般受宠。” 雨彩还要说,却见恒娘冷着脸近前来,她瞪了雨彩一眼,随后微微低眉向萧青烟行礼,“娘娘,皇后娘娘着人来,说是请娘娘去一趟。” 她进宫多日,为的还是萧若华的生辰,算算时日,也该去见一见了。 萧青烟微微颔首,打算起身更衣。 雨彩自知说错了话,便赶忙敛了神情退到了她的身后,恒娘又瞪了一眼雨彩,随后进屋亲自给萧青烟更衣。 一番整理之后,恒娘便引着萧青烟出了墨染殿。 这还是她入宫至今头一回出墨染殿,却见她目不斜视,只端着身姿走在去往承乾宫的甬道上。 直到甬道尽头的一个岔路口,她停了下来。 面前出现的是三条路,正中央那条前往的是上书房,左边那条去的是上林苑,右边那条正是承乾宫的方向。 这个岔路,她曾经扮作宫女走过无数遍,万万没想到,她如今竟会以燕王侧妃的身份来择此道。 正当她犹豫的空档,恒娘给她指了左边道,“娘娘,走这边。” 萧青烟自然知晓左边去往哪里,但依旧想看看恒娘到底要做什么,于是面不改色的往左边走去。 没走几步,便有百花之香随风而来,萧青烟微微蹙眉,恒娘解释道,“前面便是御花园,娘娘若是平日里觉着无聊,便可来逛逛。” 萧青烟微微颔首,“听闻宫中的御花园,百花齐放,比皇家别苑里的花品类还多。” “回娘娘,皇家别苑里的花都是御花园的花匠所培植,往往皆是御花园培植出了新花样,再在别苑中种植。” “怪不得。”萧青烟边同她闲聊,边抬眸越过面前满眼的花海,看向矗立在不远处的望星楼。 那地方,她再熟悉不过了。 恒娘正欲同她解释,谁想不远处却传来了一阵怒骂声。 “你这个小哑巴!叫你准备牡丹你准备芍药!你可知这可是给皇后娘娘准备的?” “好了红桑,我知你在护她,但皇后娘娘寿辰在即,她却犯了如此大错,自当要罚的。” “若梅姑姑,静怡她知错了,您也知晓,自从半年前那场高烧,将她脑子烧坏了,连说话都说不利索……” “红桑,这儿是皇宫,可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来的地儿,犯了错便要受罚。来人,将她拖去上林苑。” 上林苑里关着的都是猛兽,先帝在时,那些猛兽吃的都是熟食与素食,自从李俊上位,上林苑里不知何时开了荤腥。 无论是生肉还是生人,一旦被丢进上林苑,便是一场与猛兽的生死角逐,然而最终结果也只有一个——被猛兽生吞活剥。 恒娘赔笑着,“侍婢们不懂事,惊扰娘娘了。” 她如今是燕王侧妃,宫里的事她管不着,于是她只是微微瞥了一眼事发之地,便信步离开了。 谁想她才刚走出几步,身后便传来一阵沙哑却又撕心裂肺的声音,“阿因!” 萧青烟脚步一顿,心亦是颤了颤,脑子更是仿若被天雷击中了一般,产生了一丝嗡嗡的耳鸣声。 她猛地转过身,却见一个小侍婢正被几个寺人拖着,往上林苑去,她猛烈挣扎着,可在那两个寺人面前,这般挣扎无疑是蚍蜉撼树。 “慢着!”萧青烟道。 恒娘制止她,“娘娘,皇后娘娘寿宴在即,未免出差错,皇后娘娘吩咐要好好整顿后宫。” 她的意思是,这是皇后的事,她没有资格插手。 萧青烟不怒自威,只瞧了她一眼,一股莫名的威压叫恒娘心中一惊,那句请墨妃娘娘速速离开的话终究被她咽了下去。 恒娘乖乖闭上了嘴,但那边的几人却是自持身份开了口。 若梅刚得了皇后赏识升了掌事,原本想借此立威,谁想中途被人喝住,当着众人的面,面子好一顿折辱,心中本就不快。 但见跟在萧青烟身旁的是恒娘,她心中更是不快。 恒娘比她晚进宫,却比她早升掌事,而今又风光得引着新主子来看她笑话,她实在气得不行! 是以,她的语气也没在客气,只冷冷道,“原是墨妃娘娘,婢子等奉皇后娘娘之命整顿后宫,也不知墨妃娘娘有何指教?” 几个侍婢跟在她身后,原本要行礼,但看她并未打算行礼,便也站在一旁看着。 萧青烟冷笑一声,近前半步看着她,“这位姑姑所言,可是想请我指教指教?” 若梅言下之意本是想警告她,她在为皇后娘娘办事,让她莫要多管闲事,谁想在她口中竟读出了别的意思,这叫若梅顿了顿神。 好在她也是宫里的老人,很快便做出了反应,“墨妃娘娘说笑了,婢子哪里敢替皇后娘娘做决定。” 萧青烟满意得点点头,“皇后娘娘治理后宫着实严明,这真叫妾心生佩服呢。” 她将视线落在了被两个寺人控制住的叫静怡的侍婢,却见她正被那两个寺人捂住了嘴,眼神却依旧努力向她求助。 她故作才发现的样子,问道,“也不知她犯了什么事?” 若梅眉心微蹙,这位墨妃当年为了嫁与燕王可是跳了望星楼,脾气秉性古怪地很,看她这架势,也不知是想要保静怡这个贱婢,还是要落井下石。 于是她也不敢乱说,只是如实交代,“这贱婢弄错了皇后娘娘寿宴上要用的花卉,对娘娘大不敬,按照规矩,理当处罚。” “规矩?”萧青烟恍然大悟,似是也在认真学,顺便点了点头。 “恒娘,宫中可有这样的规矩?” 恒娘突然被她这么一问,亦是诧异了一会儿,但看若梅那般几乎想要将她吃了的眼神,她暗自冷笑一声,道,“贱婢对皇后大不敬,确实该罚。” “原是如此。”萧青烟点点头,“妾初来乍到,多谢各位提醒,受教了。” 见她并没有想要插手的意思,若梅更是对恒娘报以蔑视,原以为她跟了个厉害的主子,谁想依旧被皇后压了一头。 她在皇后手底下做事,如此说来,自己也顺势压了她一头,一时之间,这些年被压的那些怨气也舒展了好些。 可正当她以为萧青烟就此揭过,谁想她刚要下令让寺人再次动手时,却有传来了萧青烟的声音。 这回她的声音不咸不淡,却显得格外有威严,“恒娘,若是没记错的话,本侧妃是陛下请进宫的?” “是。”恒娘点头附和着,“因是皇后娘娘生辰,陛下怕皇后娘娘一人操持太过劳累,便请了燕王殿下正妃娘娘、侧妃娘娘以及墨妃娘娘您来帮忙操持一二。” 萧青烟不予置否,微微颔首,“既然本侧妃是陛下请进宫的,可表得了陛下脸面?” “陛下吩咐,命奴等要好好照顾各位娘娘,不得对各位娘娘失礼。” 萧青烟噗嗤一笑,“有意思。” 正是这普通一笑,却叫在场听者浑身一个激灵,她们个个都是侍候主子多年的人精,自是知晓她这个笑的背后到底代表着什么。 若梅的额间已经开始冒冷汗了。 她没想到,只是一个燕王侧妃,竟有这般强大的气场。 萧青烟非但没走,而是笑着走向若梅。 她这些日子以来抽条了好些,再加上良夕每日的营养补足,她已然有七尺,(一尺23.5cm),身子成熟高挑。 她如此逼近,身上的气场愈发强大,几乎是居高临下。 若梅暗暗吞了吞口水,问道,“不知墨妃娘娘遇见了何等有意思之事?” “没什么,只是本侧妃忽而想起一件事,有些不大明白。” “娘娘请讲。” 萧青烟浅浅一笑,“按理说,本侧妃乃是林妃庶妹,相府四娘子,确实位分不大高,而今又入了燕王府做了侧妃,倒也代表不了燕王的脸面,不受尊敬也是自然。” 她顿了顿,“也不知本侧妃脑袋上被扣上陛下贵客的帽子,身份可够几位行礼?” 若梅心尖一颤,她方才只顾着给恒娘脸色看,仗着身后是皇后娘娘,竟一时忘了,这位墨妃虽从前身份卑微,可陛下却独独给她辟了一座单独的殿宇。 甚至亲自给那座殿宇提名。 这是何等的礼遇! 她双腿一软,慌忙要跪下行礼问安,谁想萧青烟却一把抬住她的胳膊,不让她跪下。 “使不得!本侧妃可不敢受几位的大礼。” 萧青烟道,“几位可是受了皇后吩咐整肃后宫,若是给本侧妃行了里,可不是坏了皇后的脸面?” 她的语气依旧平和,“本侧妃可不想被拖去上林苑啊。” “墨妃娘娘恕罪。”若梅连连告罪,“婢子一时疏忽,还望墨妃娘娘莫要怪罪。” “使不得。” 萧青烟看了恒娘一眼,恒娘会意,立刻近前来直接将她扶了起来,“若梅姑姑,此事怕是一时半会儿说不清楚,墨妃娘娘正巧要去承乾宫,不如还是请示一声皇后娘娘为好。” “恒娘!”若梅转个身,要给她跪下,“念在一同共过事的份上,还请替我求个情!” 恒娘也是一顿拦,“若梅姑姑,这可万万使不得。” “有什么事,不如说给寡人听听,让寡人来做主可好?” 正此时,不远处传来一个男子的声音,声音平滑却又洪亮,却又仿佛有一股无形的恐惧力量,叫在场的每个人浑身一震。 就连萧青烟也不由得顿了顿。 祈福祭祀 既然进了宫,自然会有与他相见的一日,只是没想到,竟这么快。 诸位侍婢皆匍匐在地,而她身为燕王家眷,却是可以同燕王一样,行半礼的。 只是她刚要行礼,却被李俊免了礼,“今日天气甚佳,墨妃这是来逛御花园了?” 明明只是普通的称呼,萧青烟听着却觉着无比的恶心与冒犯,他明明可以称呼她为林侧妃! 她微微蹙眉,但气势却没输,“皇后差人叫妾走一趟,谁想误入了这一场教训里,顺便就凑了凑热闹。” “既如此,那寡人也来凑凑这热闹。”李俊温柔地冲她笑了笑。 若梅见状,更是头也不敢抬一下,陛下这几年喜怒无常,近些日子,宫中侍婢频频失踪,皇后派她暗中调查过,结果都与陛下有关。 而今陛下要管这档子事,她方才又得罪了墨妃娘娘,她恐命不久矣。 思及此,她的心跳得愈发厉害了。 “陛下日理万机,这等小事还是由奴婢们处理吧。”若梅紧咬下唇,道。 李俊不闻喜怒,淡淡道,“哦?如此说来,寡人倒是管不着后宫之事了?” 若梅冷汗直流,她匍匐在地,再不敢乱动,“陛下明鉴。” 李俊瞧了一眼被寺人放开的静怡,这侍婢一副低眉顺眼的模样,一身狼狈仿佛从泥地里滚过一般,像是受过很大的委屈一般。 他和蔼地问她,“你说,方才到底发生了何事?” 静怡委屈得眨了眨眼,又看了一眼萧青烟,一时之间也不知该说些什么,但看她的模样,是被吓着了。 一旁叫红桑的侍婢便开口道,“回陛下,静怡半年前得了一场大病,脑子烧糊涂了,错将芍药做了牡丹,还请陛下开恩,饶过静怡。” 她口口声声在给静怡求情,但每一句却都将静怡不适合做侍婢之意表明得十分清楚明白,萧青烟眉头微蹙,眼底却生了一丝莫名的笑意。 李俊微微颔首,走近她面前,躬身轻轻勾起她的下巴,倒是一张好皮囊。 他眯了眯眼,柔声再问,“这小侍婢冒犯了寡人的皇后,你凭何叫寡人开恩啊?” 红桑吓得瞳孔微张,就连齿间都在颤抖,她一时之间不知该说什么,泪水夺眶而出,声音却如纳蚊,“陛下恕罪。” “恕罪?”李俊噗嗤一笑,“你何罪之有?” 这几年李俊出了名的喜怒无常,就连皇后娘娘也无法摸准他会在什么档口发怒,又在什么档口高兴。 他就像是一个未知的火药,谁人都不知晓他会在何时何地爆炸。 这才是最令人可怖的。 他轻轻地放下她的下巴,又将视线投向若梅,啧啧了几声,“你倒是给皇后长脸。” 若梅不敢抬头,一直蜷缩在那里,半句话都不敢说,李俊轻叹一声,仿若是在谈论着天气一般谈论着,“近日上林苑新来了一只白虎,听闻最近不进食了?” 杨启海回道,“太医说,大约是水土不服。” “水土不服?”李俊点点头,“既如此,那便给他送些它爱吃的东西吧。” 杨启海会意,便着了身后的几个寺人,近前就将若梅与红桑绑了起来,她们惊慌地要大叫,若梅更想求李俊看在皇后的面上饶过她。 谁想寺人直接将她的嘴堵上了,由于力气太大,堵嘴时未控制好力度,唇还被堵物撕裂,血直接往衣襟上落。 李俊蹙了蹙眉,杨启海会意,下令将那两个侍婢直接往上林苑的方向拖去。 处理完那两个侍婢,李俊又近前细细打量起了锁在角落不敢动弹的静怡。 他微微挑眉,带着一丝戏谑之意,“抬起头来。” 静怡浑身一震,但又不敢拒绝,只好缓缓抬起头来,一张可怜兮兮的脸映入他的眼帘。 李俊眯了眯眼,随后起身道,“宫中不养无能之人。” 杨启海会意,朝方才抓她的那两个寺人看了一眼,寺人们又近前将她拖了起来,又要去往上林苑。 静怡显然很害怕,她想要反抗,但面前站着的是于良国最至高无上的人,她又不敢。 于是她将求助的目光又对上了萧青烟,她的眼中仿若有千言万语,可如今却是半句话都说不出口。 不,不是说不出口,而是不敢说,无法说! 萧青烟心尖亦是百转千回,静怡还未离开她的视线,她便一脸不高兴地向李俊告辞,“皇后娘娘怕是要等急了,妾这厢告退。” 李俊却顾左右而言他,声音格外温柔,“你觉着她是无辜的?” 萧青烟蹙眉。 李俊轻叹一声,“罢了。” 不远处的两个寺人在杨启海的会意之下停了下来。 李俊又道,“既然墨妃喜欢,寡人便将她赏你了。” 萧青烟自诩对李俊很是了解,他是个表里不一的男人,很会装无辜。 当年正是因为一脸无辜以及他所谓的那一腔无法实现的抱负,才哄得她对他放心不下又唯命是从。 就算他上|位之后,这装无辜的毛病也依旧未改掉,直到真正掌权,他才渐渐露出真面目。 这么多年浸淫在权利之中,他除了继续装无辜,便是开始多疑,谁都摸不清他的内心。 就连待在他身边十几年的她,至今也不明白他的心。 他真的很懂得伪装自己。 所以,自从她醒来之后,唯一能想到对付他的法子,便是攻他的心,扰乱他的心智。 她知道这条路不好走,但她一定要试! 眼前此人,仿佛是一条来自深渊的毒蛇,害了她一生一世,又害得她身边的人一个个死于非命,她要报仇! 她要杀了他! 她咽下胸口的愤怒,浅浅低眉,装作顺从模样,“妾殿中正好缺个侍婢,多谢陛下赏赐。” 李俊嘴角微微一扬,缓缓踱步近前,顺着阳光温柔地看着她,“你喜欢就好。” 说罢,他转身便走了。 本能的恶心让萧青烟浑身不适,她紧紧闭上双目,强行咽下这份恶心,良久才缓缓睁开眼。 恒娘道,“娘娘,时候不早了,若再不去承乾宫,皇后娘娘怕是会怪罪。” 萧青烟远远看了一眼被扶起来的静怡,只微微颔首。 长廊之下,李俊背着手站在扶手旁看着不远处往承乾宫而去的身影,眼底多了一丝莫名的希冀。 杨启海拿着一件披风,轻柔地给他披上。 “那个侍婢,寡人好像在哪里见过。” 杨启海神情微顿,随后道,“这侍婢手脚粗笨,奴记得她曾在陛下跟前侍奉过茶水。” “手脚粗笨?”李俊冷笑一声,“杨启海,你也老糊涂了不成?” 手脚粗笨还被分到他跟前侍奉茶水? 杨启海连连自责道,“奴该死,奴着实老糊涂了。” 李俊懒得与他说道,脑海中却回想起了那侍婢的脸,他记得,他亲手掐死了她。 这回的路恒娘没有带错,只半柱香的时间,萧青烟便进了承乾宫。 承乾宫中承乾殿,承乾殿内椒房宠。 自萧青烟被砍断双腿打入冷宫,这句话便传遍了宫中,甚至整个东京城。 萧若华的椒房独宠,一时之间叫整个东京城的娘子们羡慕。 而今,椒房亦是椒房,承乾殿亦是承乾殿,而这宠,萧青烟却半点都看不出来。 想来对于李俊来说,萧若华不过也是另外一个巩固权利的工具罢了。 萧青烟觉得好笑。 林璇与齐茹儿早就到了,她被带进殿中时,妯娌几人也不知聊到了什么,正开心地笑着。 萧青烟给她行了个礼,“初次入宫,不识道路来晚了,还请皇后恕罪。” “坐吧。”萧若华不闻喜怒,只轻轻吩咐了一声。 齐茹儿巧然道,“妾听闻御花园里的牡丹开得正艳,墨妃怕是被那牡丹吸引了去,这才姗姗来迟吧?” 萧青烟跽坐下,低眉一笑,“御花园牡丹芍药遍布,一时倒是叫人难以分清。” 自萧青烟进殿,萧若华便紧紧盯着她,只不过是为燕王坠了楼,便叫燕王日日念念不忘,也不知她背后耍了什么手段。 当年初见她时,她便觉得这个林府四娘身上很是邪性,可每每都寻不到证据。 原以为她入了宫,好歹也装一下,可自进殿到跽坐时的方方面面,根本就不像是个庶女与侧妃,倒像是个正经在宫中长大的娘娘一般。 萧若华暗自心疑了片刻,见她入座,便开口道,“想来你们也听说了,太子妃落马至今未愈,本宫寿宴在即,也不敢劳烦太子妃,陛下体恤,便将你们叫进了宫帮忙。” “原只是一个小小寿宴,本宫也没打算铺张,只是今年灾难频频,陛下有意趁此寿宴之际,向天祈福。” 齐茹儿恍然大悟,“原是如此,愿天佑于良。” 一旁喝着茶水的林璇却问道,“既然是祈福,可需要妾等准备些什么?” “一应贡品要务,太常寺、礼部都会准备俱全。”萧若华顿了顿,“而今东海漠北战乱,正好也借此机会,替燕王祈福。” 林璇微微颔首,她见萧青烟自进来后便没再说几句话,而今有皇后在,她便开口道,“墨妃可有什么想法?平日里你的主意不是最多的吗?” “王妃当真要妾说?”萧青烟微微挑眉。 林璇道,“承乾殿中又没有什么外人,你说便是。” 萧青烟低眉,一副要说不说的样子,“妾怕说了,言语会有些不敬。” 言语不敬自是好,她正要看到林墨言语不敬的样子。 林璇暗笑一声,再道,“皇后娘娘方才已经言明,咱们如今不过是寻常妯娌间说说话罢了,哪里有什么敬不敬的?” 萧青烟嗤笑一声,“那妾便斗胆说了。” 她眸光忽而犀利地看着林璇,“祈福不仅要备贡品,更要备祭品,妾听闻,以活人为祭更佳。” “林墨你放肆!”林璇猛地拍了拍几子,指着她怒道。 因何而伤 萧青烟一点都没有身为侧妃的自觉,只微微挑眉,“方才不是王妃你说不必拘谨直言便是?是妾说错了不成?” 方才给萧若华行礼已然是给李淮极大的面子,如今又要被林璇拖出来,她可没那么好的耐性! 林璇正要怒斥,却被萧若华叫停,“好了,不过是唠家常罢了,至于如何祭祀祈福,都是陛下说了算。” 她饶有深意地在萧青烟身上打量了一圈,暗暗咬了一下银牙,随即道,“时候不早了,我也累了,你们都先回去吧。” 林璇趁着机会瞪了萧青烟一眼,又听萧若华道,“茹儿留下同本宫说会儿话。” 齐茹儿受宠若惊地回到了座位,她虽全程低眉,但依旧能感受到从林璇那边传来的愤怒又犀利的目光。 等到林璇离席,萧青烟这才起身离去,临走前,她亦是若有若无地看了一眼主座上的萧若华,她如今虽闭着眼,但老态尽显。 看来这些日子,她过得很不如意。 她暗笑一声,萧若华,莫急,我会让你过得更不如意的。 从承乾宫回到墨染殿时,已至下午。 她复又回到厅中,棋几已空,棋盘亦净,她顺势坐下,捏起一枚黑子,正准备落下。 “墨妃娘娘。” 恒娘近前,身后还跟着两个侍婢,其中一个便是雨彩。 萧青烟眼角都未曾抬一下,“人带来了?” 恒娘让出一条路,她身后那个深埋着头的小侍婢羞涩地走进前来。 咔的一声脆响,黑玉制的棋子在玉面棋盘的正中央落了下来。 她看了一眼棋几上的白棋,正欲去拿,手刚伸出去一半,她便停了下来。 她扭头抬眉,正对上那个羞涩的侍婢,“叫什么名字?” 那侍婢小心翼翼,那双氤氲着泪水的眼眸环顾四周之后,才脆生生道,“静怡。” 萧青烟眸子一紧,冲恒娘挥了挥手,恒娘会意,将厅中所有侍候的侍婢全都叫了出去,顺势关上了门。 待到人走后,萧青烟的语气突然强硬,“老实交代,到底叫什么?” 她突如其来的严肃,将她吓了一跳,泪水再也没忍住,终于夺眶而出,她噗通一声在她身边跪了下来,紧紧拉着她的衣袖,唇形微动,似是在说些什么,可却没有任何声音。 萧青烟蹙眉。 谁想静怡突然将手伸进她的腰间,一把将她腰上的荷包夺了下来,又指着那个荷包激动地一直哭一直哭。 一个可能却又不可能的想法如五雷轰顶,在她的脑中炸了开来。 等到静怡稍微平静了一些,萧青烟才将她手里的荷包要了回来,她声音变得柔和了几分,指着手里的荷包问她,“你认识这个?” 静怡点头。 “你可知这是谁做的?” 静怡再次点头。 萧青烟心尖猛地一颤,她再问,“谁?” 静怡顿了顿,指了指她,最后指了指自己。 萧青烟双手握拳,指甲直接掐入了肉里,刺激的痛感迫使她冷静下来,她再问道,“你的意思是,这荷包和你有关?还是……” 她看着她,“是你做的?” 静怡再次哭了出来,她猛然点头,用她还不清晰的声线努力地开口说了两个字,“阿因。” 萧青烟捏着荷包的手有些微微颤抖,她深呼吸一口气,用试探的语气问道,“林墨?” 这一回,静怡边点头边委屈地狠狠拉过萧青烟的衣袖,顺势扑进了她的怀里,哭了起来。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活过来的,她记得自己被王可儿推下了望星楼,早就已经死了的! 可谁想到,她竟在被送往乱葬岗的路上活了过来。 当时她被油布包裹着,混沌中她隐约听到身边有人在说话,油布实在闷得慌,她想要透气,于是便动了动。 谁想这么一动,她便被摔在了地上,油布也顺势被摔开了,她从油布里钻了出来,入眼的竟还是宫里那高高的围墙,鳞次栉比的建筑,以及宏伟的红墙绿瓦。 她以为,她还在宫里参加宴会,只是及时被救了。 醒来的第一件事,便是寻找萧青烟,可是无论她再怎么喊阿因,那个熟悉的声音再也没在她脑海中出现过。 于是,她只能混沌地在宫中游荡。 她虽然入过宫,可宫里那么大,她根本不晓得自己如今身处何方,醒来时在她耳边出现的声音早已经不见了,兴许是被她吓跑了吧。 她就这样漫无目的地走着走着,直到她遇到了一个人。 一个在宫里极其微不足道的小侍卫。 这个小侍卫是守外宫门的,那个时间段恰逢他轮班,便恰好在路上遇见了她。 见她可怜,嘴里又嚷嚷着要去宴会,于是他便将她带回了内宫,并送回到了她的管事手里。 醒来时,她的脖子便一直疼着,宫里的太医都是给娘娘和陛下看病的,哪里会帮她诊治? 所以,在那位侍卫的疏通之下,她只好寻了一位太医学徒偷偷诊治。 正因如此,大半年了,她的脖子也不见好,声音时有时无。 也正因如此,她的管事不敢安排她出头露面的活儿,就怕担上一个苛待属下的名声。 她就如此这般,在宫中生活了大半年。 萧青烟看着怀里哭得稀里哗啦的人,心尖一软,正欲抬手在她脑袋上拍一拍以示安慰,可一想起羽香的死,她沉默了。 她不敢告诉林墨。 “好了。”萧青烟顺手拿了块帕子,递给她,“哭哭啼啼什么样?快擦擦。” 林墨噙着泪从她怀里钻出来,接过帕子乖巧地擦了擦。 萧青烟还是头一回如此切实地看林墨,那个与自己生活了好几年,又突然从她生命中消失的那个人,而今改头换面,又突然出现在她的面前。 她突然有一种失而复得的快乐。 李淮一直同她说,他很幸运能够在遇到她,而今她也感到了这样的情绪。 她也很幸运,能够再次遇到林墨。 好在她还活着。 “你的声音是怎么回事?”萧青烟探向她的脖子,眸光一紧,“可是有人欺负你了?” 林墨抽泣着,想要点头,可点了一半又猛然摇头。 萧青烟收回手,毕竟她不是什么正经医生,探不出什么,“今后你便跟在我身边。” 林墨又是哭着点点头。 若是按照原先的轨迹,而今这个墨妃的位置也是林墨的,她在宫中苟且过活的这些年里,她也是有责任的。 所以,她该护着她的。 “罢了,你先下去收拾收拾吧,我一会儿命人给你收拾间屋子。” 谁想林墨却又是一个劲儿的摇头,她的唇一直在动,但却没有任何声音,于是萧青烟给她拿来了纸笔。 却见她在纸上写下了一行字,“我要跟在你身边侍候。” 萧青烟疑惑,她又道,“我如今是一个宫女,若是独住未免太招摇了,不好。” 宫中的日子虽不好过,但她差不多已经习惯了,而且她听闻阿因如今是备受燕王宠爱的侧妃。 燕王出征漠北,陛下便将阿因召进宫,明眼人都知晓这是陛下想要给燕王断后。 就算她在蠢笨,宫里私下议论得多了,她想不知晓也难。 且不论陛下独独为她收拾了一座墨染殿,单从这待遇来说,远比宫中任何嫔妃都要好许多。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她若再招摇些,便会惹来许多不必要的事端。 她初初来时虽不懂这些,但如今也慢慢懂了。 每个人都会成长,她再也不是相府后院那个衣来伸手饭来张口,遇事怯懦只想逃的林四娘了! 见她执拗,萧青烟也不好再劝,只道她小心行事,遇见什么事,直接来同她说。 有林墨在,萧青烟便再也不必自己与自己对弈了,也正因如此,她发现林墨的棋技也精近了许多。 大抵是因为在宫中经历了许多事,让她变的沉稳了许多。 雨彩来给两人续茶,看着两人对弈,很是惊奇,她没想到一个小小宫婢竟能与主子对弈,怪不得墨妃娘娘这般喜欢她。 棋下了一半,萧青烟微微抬眉,问雨彩,“人寻到了吗?” 雨彩道,“已经派人去请了,可是那位脾气古怪的很。” 萧青烟冷嗤一声,“你着人同那位说,若不想来,那便不要来了。” 雨彩得了命,下去了。 林墨正专心于如何破了萧青烟的局,一时之间并未想那么多,直至落下最后一子,她才抬头。 正欲说话,却发现脖子一阵刺痛,无奈她只好又拿起纸笔,将要说的话写了下来。 “陛下残暴,自从江城子道长入宫之后,他的情绪便好了许多,只是不知设下这个墨染殿究竟为何。” 萧青烟冷冷一笑,“管他如何,只要在这几个月里好好在宫中待着便是。” 看来李俊很不放心李淮出征漠北,如此看来,漠北的局势,应该很利于李淮才是。 “娘娘,人来了。”雨彩欢喜得跑了进来,脸上带着一抹明艳的笑。 她身后正跟着一位身着白色直裰的男子,他手中提着药箱,正低着头站在殿内。 他微微近前给萧青烟行了一个礼,依旧低着头问道,“娘娘可是哪里不适?” 萧青烟起身近前,视线从他手中的药箱再移到他的胸前,冷嗤一声,“抬起头来。” 男子微微抬起头,但依旧低眉。 “听闻兰医生医术高超,我的侍婢脖子受了伤,还请医生帮忙瞧瞧。” 那位兰医生缓缓抬眉,视线落在了林墨身上,林墨本能得往后退了退,但一想起这个医生是来给她看脖子的,她便按捺住了。 兰医生一声不响地将药箱放下,低着头道,“敢问是因何而伤?” 林墨摇头,她醒来时便这样了,哪里知晓是因何而伤? 棋局试探 兰医生微微蹙眉,近前几步探了探她的脖子,只几息,他眸色突然一暗,“这……” “如何?”萧青烟问。 兰医生诧异道,“回娘娘,您侍婢的喉管有八成已经破裂,敢问可有进食困难?” 林墨点头,除了汤水粥水,她几乎不能吃任何东西。 兰医生不可思议地摇了摇头,“而今这般程度还能活着,简直是奇迹!” 萧青烟自然知晓他的意思,林墨是从油布中醒来的,那是宫中专门处理尸体的东西。 由此可得,那位叫静怡的侍婢,早就已经死了。 至于死因,大约就是这个喉管破裂。 难为林墨忍着喉管破裂的疼痛活了大半年,想来这些年她活着,大抵每日都在疼吧。 兰医生小心翼翼地从药箱中拿出一些药,“这些药可以暂且缓解疼痛,但倘若要医治,怕是要话费很长时间。” 萧青烟点头,“能医治便好。听闻兰医生爱喝药茶,正好我有一个侍婢很会烹茶。” “雨彩,兰医生辛苦,给兰医生烹一道茶。” 雨彩得了令,便兴奋得下去开始烹茶,此时厅内便剩下三人。 萧青烟眸光一动,在兰医生身上打量了许久,若有所指道,“也不知兰医生可有什么姊妹?” 兰医生往后退了半步,“回娘娘,小人家中独子,并无什么姊妹。” 萧青烟微微挑眉,又觉着此言有所冒犯,于是浅笑一声,“到底是我不懂事了,只是看兰医生的音容笑貌。确实叫我想起一位故人。” “她出身医道世家纳兰家族。乃是家中嫡长女。有一个妹妹,只可惜。那位妹妹几年前去世了。” 她边说着边查看他的神情,她以为会为之从容,谁想他只是低着眉,仿佛只是在听着一个与他无关的故事。 萧青烟暗自叹了口气。“她妹妹死得惨烈,她脾气又倔,如今怕是在仇人家中伺机报复呢。” “娘娘的朋友当真是勇气可嘉。” “兰医生难道不觉得她有些傻吗?明明可以来寻我商量对策。竟背着我孤身一人以身犯险。倘若被人发现……” 兰医生猛然抬头。眼中映入的是萧青烟的那双焦虑又担忧的鹿眼。 他道,“归根结底。这都是她的事罢了,娘娘有自己的生活,又何必为了她的事劳心劳神?” 萧青烟闭上眼,感受着他说的这几句话的冲击。 良久,她才长叹了一声,“我从未将她当做外人。” 话音刚落。厅中一片死寂,直至雨彩的声音传来,才适时将寂静打破。 兰医生看了萧青烟一眼,迅速拿起药箱后退半步,“时候不早了,太医院还有许多事,小人这就告退了。” 说完,他仿佛烫了脚,往门外跑去。 雨彩端着茶水正好与他擦肩而过,很是诧异道,“兰医生,您不尝尝药茶吗?” “随他去吧。”厅内传来萧青烟的声音,雨彩只好将药茶端了进去,“娘娘,兰医生怎么走了?” 萧青烟示意她将药茶放在几子上,“太医院那般忙碌,我还强留于她,是我的不是。” “娘娘只是想感谢兰医生罢了。”雨彩道。 话音刚落,便有寺人来报,说是陛下来了,叫墨妃娘娘准备相迎。 萧青烟神色一凝,李俊将她召进宫,其目的不过是想要软禁她以要挟李淮,只要她安安稳稳呆在宫中,等到李淮回来便可。 可这才几日,李俊要么在御花园中偏袒解围,要么上门来探,他到底还有什么目的? 思索间,李俊已然穿过重重门栏在厅前停下,萧青烟拍了拍袖上沾染的灰,起身相迎。 李俊背着手,眉心的那一点红印依旧没有退却,乍一眼看去,仿佛是刚从金殿里出来的惊悚神像,亦正亦邪。 “听闻墨妃病了,寡人过来瞧瞧。”他扫视了一圈,最终将视线落在了萧青烟的身上。 兰医生前脚刚出门,他后脚就进来了,看来不止是墨染殿,整个皇宫都在李俊的监视之下。 萧青烟暗自冷笑一声,李淮好歹是他的兄弟,他竟这般死盯着她不放,还真是与从前一样,一点都没变。 她福了福身,“大约是水土不服,兰医生给妾瞧了瞧,妾觉着好些了。” “哦。”他应了一声,也听不出喜怒,又扫了一眼厅中道,“也不知墨染殿里的侍婢用得可还惯?” 萧青烟淡淡道,“多谢陛下体恤,妾用得惯。” 李俊点点头,顺势在厅中的棋几旁坐了下来,“来陪寡人下一局?” 萧青烟顿了顿,李俊显然不想走,若棋几上无棋,她还可以用不擅棋来婉拒,而此时棋几上却摆的一局残局。 是她与林墨摆的。 懂棋之人自是懂得其中奥妙,双方如此对峙,任谁也瞧不出下棋之人不懂棋。 所以,她只好硬着头皮坐了下来。 “这局面倒是精巧。”李俊讶异于此时正两两对峙的黑白棋,“不曾想墨妃竟是棋中好手!” 萧青烟不再推脱,只道,“棋面已成,胜负已定,再下也无意。” “好。”李俊道,“那咱们就重启一局。” 林墨闻言,迅速过来收拾残局,李俊默默地看着她忙碌的样子,视线却落在了她的脖子上。 “那日见你这侍婢脖子有恙,可叫太医一并瞧过?” “瞧过了,说是没什么大碍。”萧青烟淡淡道,“说是不小心摔了一跤伤了脖子,需静养一番。” “哦,原是摔了一跤。”李俊恍然大悟。 棋局已经摆好,李俊手持白子,率先落下,“听闻墨妃自入宫以来,一直都在墨染殿内下棋?” 萧青烟跟着落了一子,只淡淡道,“陛下的后宫实在太大了,妾不擅寻路。” “好不容易入宫一趟,该出门走走才是。”李俊柔声道,“若侍婢们有不周到之处,墨妃尽管同寡人讲。” “倒也没什么周到不周到的,她们也不过是听命行事罢了。”萧青烟亦是淡淡落了一子。 李俊浅声一笑,“墨妃这是在怪寡人?” 萧青烟微微讶异,“陛下听错了吧。” 李俊顿了顿,眸光在她身上定住,“也不知两个月后的祈福大典,墨妃有何建议?” 萧青烟直直地坐着,李俊那张微微迟暮的脸近在眼前,才三十出头,鬓边却多了一缕白发。 日光一缕挤进厅中,那一缕白发中映出一点红色,那是鲜血的颜色。 这一丝若有似无的血腥味,将他那张脸映衬得格外的阴冷妖媚。 萧青烟暗自冷笑一声,“后宫之事,自当由皇后娘娘做主,妾只是区区燕王侧妃,无论怎么算,也轮不着给建议。” 李俊的眸色中带着一丝火热,但在落子的咔嚓一声中降了下去,他笑道,“这虽是国事,但也是家事,无妨。” 她指了指棋面,“陛下,该您落子了。” 李俊顺势下了一颗,似是在等着她回应。 萧青烟道,“祈福乃造福百姓的国事,妾不该插嘴的,想来陛下心中自有想法,妾如今只盼着燕王平安归来。” 李俊指尖微微一顿,落子之后,顺势抬手在眉心拧了拧,“寡人也希望燕王能早日得胜而归。” 他再落一子,此局结束。 李俊拍了拍手,猛然起身,正欲离开,刚走出半步,转身道,“燕王妃与齐侧妃常在宫中走动,墨妃也莫要拘泥,宫中可是有好些燕王府没有的风光。” “妾记下了。”萧青烟福了福身。 李俊终于走了,林墨默默近前,跽坐在方才的那局棋前。 若非阿因下错一步棋,最后赢的必定是她,可她想不通,为何阿因要故意输给陛下? “将棋收起来吧。”萧青烟道。 林墨虽犹豫,但还是闻言将棋收了起来。 “过些日子我会安排你出宫,你出宫后便去寻良夕,她会带你去江南。” 林墨心尖一颤,方才还好好的,为何陛下一走她突然就要赶自己走了?难道是自己做错了什么吗? “李俊恐怕已经对你起疑,你若是再留在我身边,怕是会对你不利。” 萧青烟担忧地看着她,“你不是想要去江南吗?我会送你去。” 林墨紧紧抓住她的衣袖,连连摇头,她已经没了阿娘,父亲又是那般待他,更谈不上兄弟姊妹。 而今在这世间,唯一一个与她有关联的,便只有阿因一人。 她好不容易擦跟阿因重逢,她不想离开她,也不愿。 萧青烟抬起眉眼,温柔地看着她,“当初将你拖进这泥潭中,害你丧命,是我的过错,如今你已身在局外,便该远离我才是。” 萧青烟却道,“眼下宫中看着太平,实则危机四伏,况且,我已经入了局,恐顾不上你,将你送出去,才是最保险的法子。” “你应当知晓我与李俊之间的恩怨,”萧青烟拿起一颗黑子在手中摩挲着,“入宫,只是我的第一步。” 她继续向她解释道,“你以为是李俊主动召我们入宫?实则不然,若非江城子在他身边暗示,我也不会这般顺利入宫。” “没错,江城子是我的人。”她看向林墨,“宫中并不安全,林墨,听话。” 林墨噙着泪寻来纸笔,认真写道:“我会护住我自己,我不想走。” 李俊此人实在太会隐藏,时至今日她也看不透他,方才他又用那样的神情看林墨,怕是不怀好意。 所以,即刻将林墨送出宫,是护她的最好法子。 可惜林墨看上去柔弱怯懦,但她从来都是个固执的人,不撞南墙心不死。 她还想再劝,但一想起她这执拗的性子,便知道自己再劝也无用。 于是只好道,“正如纳兰所言,这是我的事,与旁人无关,我不愿你无辜犯险。” 宫中邪祟 “他是纳兰医生?”林墨诧异得在纸上写道。 萧青烟点点头,“纳兰家有一套独门的易容术,旁人或许瞧不出来,但我却能瞧出来。” 纳兰与她的性子很像,两人在战场上相识,相知之前两人还曾打过一架。 纳兰只有一个妹妹,当年南疆一战,她姊妹二人恰遇袭击,被她的副将付洋所救,她妹妹竟还与付洋一见钟情。 原本他们该有一个圆满的结局,谁想后来发生了那么多事,付洋被扣上反贼之名被追杀,而她妹妹也不堪□□自尽而亡。 这一切的始作俑者,而今正坐在高高在上的龙椅之上。 所以她对李俊的恨,不比她少。 纳兰的性子她再清楚不过,李俊害了她妹妹,她定会百倍千倍还给他! 是夜,寂静无声,有一个黑影熟练得躲过重重巡视,翻过一处暗墙,闪身进入一处偏殿。 萧青烟正跽坐在几子旁,熊熊燃起的茶炉上坐着一壶茶,此时正冒着青烟。 她将茶壶拎了下来,浇进了事先就已经摆好茶叶的茶碗中,霎时间,茶香四溢。 有脚步声从不远处传来,萧青烟手里的动作却丝毫不受其影响,依旧行云流水。 只半刻,茶盏中的茶汤颜色将好,她再次拎起茶壶,沿着杯壁往下倒,一朵牡丹从茶盏中盛放开来,煞是好看! 黑影从门口进来,闻到茶香时竟站在门口顿了顿。 萧青烟将茶盏往一旁微微一推。 那黑影近前,顺着茶盏的位置坐了下来,在茶香的冲击之下,黑影拿起盏子品了一口,“花艺茶,茶道之极品!不错。” “哪里比得上你的药茶。”萧青烟眸光清澈,还带着一丝与老友久别重逢的欢快。 黑影放下茶盏,缓缓揭开蒙面的黑纱,一张俏丽的脸蛋近在眼前。 她便是白天的兰医生,女扮男装乔装入宫的纳兰馨儿。 “许久不见,口味倒是没变。”她淡淡得将茶盏放下。 “说起来,我还给林家四娘瞧过身子,没成想,那副年轻漂亮的躯壳之下,竟安着你这个老不死的魂灵!” 萧青烟啐了一声,“说什么呢!” 纳兰馨儿冷冷一笑,接过茶盏品尝了起来,她也是许久未曾喝过萧青烟泡的茶,竟还有些许的怀念。 只是饮了半杯之后,她将杯盏放下,定定得看着眼前人,神色有些凝重。 萧青烟知道她想说什么,便任由她打量。 “萧二,你变了。” “恩?” 萧青烟在家排行第二,未出阁之前便被唤作萧二娘,而今也就她才会这般唤她。 纳兰馨儿看着她,若换作以前,萧青烟二话不说,谁欺她辱她,无论什么样的代价,她都会毫无顾忌地马上奉还。 谁想再次见到她时,她却变得胆小怯懦瞻前顾后了起来,与从前的她一点都不相像。 要说是因为林四娘,那也能说得过去,可如今林四娘已经死了,她竟还是这副样子。 这只能说明一点,她变了。 虽然萧青烟的每一步与她眼下要做的事根本不冲突,但她能感觉到,萧青烟再也不会像从前那般干脆利落。 所以,她今日前来,也不过是同她叙个旧罢了。 思及此,她轻叹一声,“罢了,没什么。” 然而这回,轮到萧青烟说了,“纳兰,而今你我在宫中重聚,我希望……” “放心吧,我有分寸。”纳兰馨儿掐断她的话,“李俊没有你我想象得那么简单,我又不是傻子,自然知晓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倒是你!” 她道,“李俊此人谨慎异常又喜怒无常,你一入宫,他待你便于旁人不同,背后定另有目的,你要小心为上!” 萧青烟点头,这一点她自然再清楚不过。 纳兰馨儿再道,“李俊有自己专属的太医与膳房,害我三番五次想从饮食入手而不能,看来他对这方面十分谨慎。” 不光如此,她入太医院这么久了,竟还是最末等的太医,想来李俊对太医院等要地把控得十分紧要。 萧青烟自也是知晓李俊的谨慎,老皇帝的薨逝,不正是因为他从饮食与药膳中动的手脚么? 门外有脚步声经过,萧青烟依旧对着灯烛煮着茶,脚步声在门前顿了顿,随后又离开了。 纳兰馨儿冷冷一笑,“看来燕王当真是刺痛了他,他竟明里暗里派了这么多人监视你。” 方才她在墨染殿外转了一圈,方圆十步以外,巡逻的士兵便有三四队,再加上暗中窥探的,大约也不下四五人。 若非她轻功了得,熟悉地形又小心谨慎,怕是早就被发现了。 萧青烟给她续了点茶,“自入宫以来,我身边明里暗里的人便从未断过,所以。” 她顿了顿,“我想请你帮个忙。” “何事?” 若是旁人,当听到她与林墨之间的事,自是毛骨悚然惊讶万分,更甚至会认为她在瞎扯。 而纳兰馨儿却不会。 听到萧青烟说完此事,她只是微微沉默了几息,随后道,“你让我想法子将她送走?” “恩。” 纳兰馨儿点点头,“神不知鬼不觉地送一个宫女出宫也未尝不可,太医院里的医生们都住在宫外,每每宫中下钥之前,他们都有机会出宫。届时倒是能带一些小学徒出宫,只是……” “只是这风险很大。”她认真道,“除了这一条活路,倒还有一条死路,不过这还要看李俊的意思。” “不知从何时起,宫中意外死亡的宫婢,都会被拉到上林苑喂那些畜生,倘若李俊心情好,倒是能给那些人留一具全尸。” 否则就算是死了,也只能死无全尸。 纳兰馨儿微微一笑,“你还挺在意她。” “毕竟她是无辜的。”萧青烟眯了眯眼,眼底露出一丝别样的情绪。 纳兰馨儿将杯盏中最后一点茶喝了个干净,拍了拍衣袖,道,“时候不早了,今夜我值夜,不能离开太久,你一切小心。” 萧青烟微微颔首,她想嘱咐一句莫要冲动,可又想起她的性子,只好作罢。 翌日一早,雨彩将她从睡梦中拉了起来,说是江城子道长今日要在望星楼做一场道场,请宫中女眷去观礼。 这女眷中自然包括她。 雨彩又道,“道长说了,从今日起,会在宫中举办七七四十九场小道场,以祈于良国安泰,等到皇后娘娘寿宴上,他会举行一场祈福的大道场,祈于良国恒昌。” 恒昌?萧青烟暗自冷笑。 而今在他人地盘,自然要小心行事,萧青烟便随着她装扮,林墨原本也想跟着去,却被她拦了下来。 一则望星楼很可能会影响她的情绪,二则她的身份,最好少在李俊面前出现为妙。 萧青烟这般说,林墨也只好作罢,恰巧今日太医院送了药过来,她便顺势敷了药,留在了墨染殿。 果不其然,江城子道长的道场,宫中所有人都到场了,就连那几个不得宠的妃嫔也来了。 李俊坐在高座上,而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萧青烟竟被带到了距离李俊不远处的坐席。 林璇暗自瞪了她一眼,但碍于林妃在场,只好忍住斥责。 萧若华眼底亦是吃惊,但看了一眼一旁闭目养神的李俊,便也只好按下心中不快。 就连她都感受到了这位墨妃身上的不同与相似之处,李俊自然也能察觉地出来。 按理说,作为燕王侧妃,她根本没资格入宫,可李俊偏偏将她召进了宫,而且还单独给她辟了一处宫殿。 再加上齐茹儿所言,她平日里连出门都不用通报,可见李淮对她的身份亦是知晓的。 萧若华暗自咬牙,种种佐证,都足以说明那人是谁! 可她偏偏又无法说出来! 愤怒憋得她险些上气不接下气,而此时萧青烟却向她投去一丝无奈的目光,这目光仿佛是在向她宣战,萧若华的心突然一震。 好!很好! 李俊半眯着眼,可视线却完全笼在了萧青烟身上,从她进场,再从她对萧若华无奈一视,不禁暗自一笑。 这只是一场小道场,众人只需要配合着在各自的坐席上坐上半个时辰便可。 半个时辰之后,萧青烟被雨彩扶了起来,打算离开。 而此时,却听得萧若华的声音传来,“慢着。” 一众准备起身的女眷都顿住了脚步,甚至李俊也停了下来。 “皇后有事?” 萧若华道,“承蒙陛下抬爱,宫中上下为妾的寿宴如此费心,陛下又请了几位夫人来帮妾,妾实在受宠若惊。” “为了让几位夫人在宫中安心住着,妾特地将后宫重整了一番,只是……” 萧若华忽而跪了下来,“陛下恕罪。” 李俊眉心微蹙,“皇后何罪之有?” 萧若华道,“妾乃一国之后,亦是后宫之主,理应尽心管理后宫,可妾身子一直不适,自太子妃入宫,便一直将后宫大权交由她手中,直至太子妃惨遭不幸,妾才收了这权。” “收回大权之后,便听闻宫中有宫婢无故失踪,妾今早核对了一下数目,失踪宫婢寺人竟有近五十多人。” 她委屈又无辜得跪着认错,“是妾无能,直到如今才有所察觉,还请陛下降罪。” 此事原本可以私下里说,而萧若华显然没这个打算,由此可见,她必有旁的事。 李俊揉了揉眉心,将她扶了起来,“既然都是太子妃在打理,皇后何错之有?” 萧若华道,“素闻江城子道长有寻人的本事,所以早前一些时候,妾便寻了一会道长,可道长说……” 她看了看不远处的江城子,道,“道长说,如此反常的怪事,怕是遇上了什么邪祟。” 江城子随即站出来道,“陛下,臣夜观天象,掐指一算,确实算出,宫中进了邪祟。” 李俊眯了眯眼,他比谁都知道那些失踪的宫婢去了何处,但他也想听听江城子与皇后到底想说什么,于是他示意他说下去。 谁料江城子只是起身,在场中兜了一圈,随即在萧青烟的面前停了下来。 他抬手指着萧青烟的鼻子,信誓旦旦道,“回陛下,这便是宫中的邪祟!” 无趣之人 荒谬至极! 林妃豁然起身,指着江城子道,“道长,凡事要凭证据说话,你无缘无故无凭无据,简直信口开河!” 林璇诧异得看着她,她以为林妃不会管此事,况且此时正是杀了林墨的大好时机! 她的长姐是疯了吗? 林妃给了她一个眼神,继续质问道,“道长可有什么证据?若无凭无据,这便是对燕王不敬!” 江城子手中拂尘一甩,似笑非笑眸光深邃,似是看清了一切,“听闻相府前些年举办了一场驱邪仪式,小道想问问燕王妃,起因如何,结果如何?” 未免惹出是非,当年相府的驱邪仪式,知情者都被发卖了,而今除了燕王,根本没几人知晓。 林璇愣住了,她看了一眼林妃,又往萧若华的方向看了一眼。 林墨自从百花宴时便已经得罪皇后,而后每一次公开宴会上,大大小小也不知得罪了多少人,原本早该受到教训和报应的。 只是不知林墨使了什么手段,竟全都躲过了,还叫燕王带她那般温柔亲厚,就连陛下对她亦是与旁人不同。 如今她人在宫中,皇后与林妃联合起来对付她亦是无可厚非。 林璇暗自欢喜,既然有人替她出头,她也愿意做这股吹垮林墨的一股东风。 她跪倒在地,显然有些为难,“回陛下,确有此事,四娘不知怎么地,柳氏去世后,行为变得十分古怪,与从前判若两人,所以我阿娘便去请了道人回来驱邪。只是……” 她看了一眼江城子,道,“只是那道长怕是道行不高,倒是没驱出些什么来。” 江城子笑道,“依小道看,那些道友并非道行不高,而是……” 他神色一凝,转身向李俊作揖,“陛下恕罪。” “道长何罪之有?” 李俊眯了眯眼,神情肉眼可见地凝滞,他心中也有一个猜测,可这个猜测他不敢去证实,他怕自己空欢喜一场。 萧若华道,“有什么事,道长不妨直说。” 江城子淡淡地扫了一眼萧青烟,又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林璇,轻叹一声,“王妃娘娘,相府的那一场驱邪仪式中,怕是驱错了邪。” 此言一出,众人皆惊,而身为当事人的萧青烟却是独独立在那里,仿佛置身事外。 李俊更是心尖一颤,讶异之余,却听林妃道,“道长此言,是说我这个庶妹身上确有什么邪祟?” 江城子不语,但看他神情,当是默认了,原以为林妃也会同林璇一样,静待事态发展,谁想她却依旧护着林墨。 她款款起身,在李俊面前跪了下来,“陛下,妾的两位妹妹才入宫不久,一直在妾的眼皮子底下活动,哪里敢做其他什么事?况且!” 她竟然委屈得有些氤氲,“况且皇后娘娘说了,失踪的宫婢寺人众多,他们失踪时,我这两个妹妹都还未进宫!陛下,您可要为妾做主!为我这两个可怜的妹妹做主!” 林璇诧异地看着林妃,她不是同她一样,最是不喜林墨的吗?怎么而今却总是为她说话? 林妃暗自再给了她一个眼神,林璇反应了过来,也只好道,“还请陛下为四娘做主。” 李俊最不喜看别人哭,特别是女人,他极其不耐烦得揉了揉眉心,道,“罢了!” 他近前几步,来到萧青烟的身旁,问道,“墨妃可有什么话说?” 萧青烟福了福身,轻巧柔顺得说道,“陛下圣明,定会还妾一个公道。” 李俊微微颔首,再问江城子,“道长,你可有什么证据?” 江城子双眼微眯,透露出一丝高深莫测的神情,“陛下,证据老道初见陛下时,早已经呈上了。” 李俊眸光一紧,当日江城子手握两根断枪前去寻他,二话不说便断了他一年来的隐疾,由此可见此人并非浪得虚名。 而今他却暗指林墨便是她,竟与他不谋而合,当真是个得道高人。 他怒甩衣袖,目光如炬,“后宫出了这么大的事,皇后为何此时才察觉?” 萧若华俯首低眉,眼底却满含失望,看来陛下是有意要保林墨了,这该死的林墨! 李俊背过手去,声音中带着一丝威慑,“既然皇后管不好后宫,那就别管了!从今以后,后宫掌权统统交由林妃。” 萧若华脑中猛地一沉,以往她做再过分的事,他都会看在与她的情分以及萧家的面子上,对她温柔和煦,甚至连句重话都不会说。 而今,她不过只是说了几句林墨的不是,他竟要禁了她的掌权? 这与废后又有何区别? 她诧异地看着李俊,她其实知晓,她在他心中的地位远远不及萧家,可而今萧家还在!他竟为了一个小小庶女这般待她! 难道当真是因为林墨身上有几分没来由的那个人的影子不成? 可是那个人,已经魂飞魄散了! 李俊转过身,冲着萧青烟温柔一笑,“捕风捉影的事,墨妃大可不必放在心上。” 他转而将林妃扶了起来,“林相为社稷有功,爱妃为于良国诞下子嗣亦是有功,寡人必不会冤了有功之人。” 林妃眼眶湿润,委屈但却欣慰地点点头,“谢陛下。” 他复又扶起萧若华,语气虽也温和,但在萧若华看来,他的一字一句仿佛利箭刺穿着她的心。 “皇后累了,先回去歇息吧。” 萧若华暗自咬牙,依旧做出一副乖巧的模样,“兴许是因为妾近些日子担忧父亲,心绪不宁了。” 她从来没有这么憋屈过!而且还是在林妃面前! 可如今她姐妹三人沆瀣一气,林墨身上又那么邪性,萧东极不在京都,她只能忍! 李俊很满意她的反应,点点头,“来人,送各位夫人回去。” 雨彩与恒娘慌忙赶来,她们方才听到皇后所言,皆吓得冷汗直流,好在陛下英明,为墨妃洗了冤屈。 只是一路上,她们都不敢开口说话,直至回到墨染殿。 萧青烟自顾自地回到屋里,见她们一个个脊背挺直面色微恙,想来定是想起了什么。 她道,“你们也觉着我身上有什么?” 恒娘噗通一声跪了下来,“婢子们只是来伺候娘娘的,至于旁的,陛下自会定夺。” 雨彩也跟着跪了下来,将头埋了起来。 萧青烟噗嗤一笑,想来当年知情的那些宫婢寺人们全都被萧若华与李俊清理干净了,而眼前的这些侍婢,对于当年的事,不过只是一知半解。 自她在君宝山被祭祀,有关于她的一切都成为了禁忌,所以她们才会生起恐惧。 人们对放大的未知,都是恐惧的。 两人听到她这般一笑,皆不约而同地浑身一震,好半晌恒娘才道,“娘娘怕是饿了,婢子这便下去吩咐。” 自从江城子在道场上有所暗示,宫中上下一见墨染殿都绕着走,霎时间,墨染殿周围倒是清净了许多。 只是这份清净未曾持续多久。 林妃掌权已有七八日,她初次掌权,自是有好些事要忙,她一人自是忙不过来,刚好林璇在,正好帮了她。 所谓新官上任三把火,刚平静不久的后宫,又热闹了起来。 但这份热闹却依旧不属于墨染殿。 萧青烟依旧款款坐在厅中与林墨下着棋,静待花开。 雨彩端来了几匹珍珠丝绸过来,“娘娘,江南进贡了一批珍贵的珍珠丝绸,总共三匹,陛下吩咐,都赏给娘娘。” 萧青烟目不斜视,轻轻落下一子,“我无德无能无功,陛下为何要赏我?” “今日寡人收到战报,燕王退敌十里,墨妃乃燕王爱妃,寡人不过是借花献佛罢了。”李俊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几人闻声,忽而起身站在一侧,李俊款款而至,瞥了一眼雨彩手里的那些丝绸,“墨妃不喜欢?” 萧青烟只福了福身,“陛下赏赐,妾哪有不喜欢的?” 李俊满意地点点头,他扫了一眼棋几上刚开的局,“墨妃很喜欢下棋?” “闲来无事罢了。”萧青烟淡淡道,“妾不喜走动,又无才无能,帮不上皇后更帮不上林妃娘娘,也只得乖乖待在殿内,不给她们添乱罢了。” “墨妃谦虚了。” 李俊拍了拍手,“今日天气尚好,墨妃不如陪寡人去宫中走走?” “妾无趣地很,陛下若让妾跟着,怕是会扫了陛下的兴。” “无妨。”李俊道,“寡人也是个无趣之人。” 他瞥了一眼一旁的“静怡”,“脖子好些了?” 林墨慌忙跪倒在地,她本想说话,但却怎么也寻不到发声的部位,于是只好默默地点了点头。 李俊微微蹙眉,却听萧青烟道,“承蒙陛下关爱,她刚上了药,近些时日都不能开口说话。” “这病症,还真是稀奇。”李俊似笑非笑 。 李俊入墨染殿带墨妃逛后宫的消息不胫而走,不仅仅整个永巷,甚至整个后宫都知晓了。 林妃此时正看着手中的账本,而林璇却怎么也坐不住了。 她怒道,“阿姊,你就这样任由那个贱人勾引陛下吗?” 林妃却依旧正襟危坐,一副不咸不淡的样子,“她若是想要留在宫中,咱们成全她便是。” 林璇更搞不懂了,分明是林墨那贱人刚入宫便要高攀皇家,甚至要分走陛下对长姐的宠爱,长姐怎么却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阿姊,那贱人分明居心叵测!” 林妃这才放下账册,抬眸道,“你啊你!阿姊教你的那些东西,你是全都忘进了狗肚子里了不成?” 林璇这才收回怒意,但依旧不解。 林妃淡淡道,“若想要在后宫长久立足,光靠宠爱是不够的。” 陛下的子嗣不多,除了太子殿下,便是林妃所出的二皇子。 自那人灰飞烟灭之后,陛下的情绪一直很不稳定,故而将争宠放置于第一位,不过是下下策罢了。 她已经有了二皇子,今后的日子她只要乖乖服从听话,谨防小人便能靠着儿子安稳度过余生。 可皇后不同,她没有子嗣,而且与太子的关系微妙,她必须去争才能稳固她的地位。 萧东极出征东海数月,一直没有战报传来,皇后自当慌张,人一旦慌张,便会做错事。 一旦做错事,便叫人有机可乘。 随时恭候 “可是林墨!”林璇道,“阿姊,林墨那个贱人更棘手!” “你当我不知?”林妃冷笑一声,“可她有子嗣吗?” 林璇一时语塞。 林妃又道,“说到底她不过是燕王的侧妃,燕王的性子你难道不了解?他可是战场上的活阎王,他更是陛下手握兵权的亲兄弟!” 说起燕王,林璇更是不快,也不知林墨那贱人使了什么见不得人的手段,勾引完燕王又勾引陛下,当真是个贱人! 林妃知晓她心中想的什么,于是道,“若是让于良国百姓知晓,燕王与陛下因为一个女人而心生嫌隙,你觉得她还能活吗?” 一语惊醒梦中人,林璇仿若醍醐灌顶。 没错!她若是当真与陛下有什么,一旦燕王回来,自当怒不可遏,届时她在当中再微微一挑,兄弟必定反目。 无论是百官群臣还是黎民百姓,都不愿见这场景,但若要解决此事,只有一条路。 杀了林墨! 林璇开心地像个孩子,“多谢阿姊指点,璇儿明白了。” “明白就好。”林妃指着她手里的账册,“还不快帮忙!” “喏!” 话音刚落,便有嬷嬷慌张地跑来,哆哆嗦嗦地跪倒在她们面前,“娘娘!不好了!二皇子突发高烧,晕过去了!” 彼时承乾殿内,萧若华正闭目咬牙,才多少时日,李淮便已经有了捷报,而萧东极却迟迟没有回音,她也曾书信给萧唤云,但结果依旧是没有回音。 也不知东海发生了何事! 而此时,寺人来报,说是二皇子高烧晕厥,她猛地睁开眼,眸光犀利,“晕过去了?” 寺人点头,“是。” “陛下呢?” “陛下正与墨妃在御花园后圆林里摘果子呢。” 砰得一声,她猛地拍了一下面前的几子,“不知羞耻!” “娘娘息怒。”云若慌忙近前,“目下应该解决二皇子一事。” “那贱人如此蹬鼻子上脸,本宫竟还要去管一个孩子?”萧若华怒道,“本宫早该杀了她!” 那日道场之上,她原本已经胜券在握,没想到陛下竟那般有意袒护,还让她失了管理后宫之权!而今还如此作为 ,着实不知羞耻!可恶至极! “娘娘息怒。”云若道,“娘娘,而今后宫之权在林妃手中,而偏偏此时二皇子却出了事,此情此景对娘娘很是不利啊!” 虽怒气冲天,但萧若华的理智尚在,她刚失了权,紧接着二皇子便出了事,是个人都会将矛头指向她。 前些日子因为她失了权,朝中有大臣相继在早朝时劝了李俊几句,隔天他们要么被革职要么被外放。 她有预感,萧家在京都慢慢失势。 思及此,她更是怒极,可她目下除了盛怒,竟一点法子都没有! “不过是个孩子!哪里有这么多事?”萧若华暗自咬牙,“如今权在她手中,怎地还要本宫去顾她的孩子不成?” 云若道,“此事很是蹊跷,婢子觉着有人躲在暗处欲对娘娘不利。” “李明启?”萧若华眸光一凝,虎毒不食子,林妃如今已经大权在握,自不会冒这个险。 自从林墨入宫,宫中上下的所有视线全在墨染殿,正因如此二皇子那边才会被忽略,正是下手好时机。 除了李明启,她想不到任何人。 云若暗自咬唇,“婢子也有此怀疑,但林妃也不是不可能。” 有一颗桃子从树上落下,砰地一声,滚落至萧青烟脚边,她默默地低头看着那颗熟透了的桃子,眉梢微微一动。 她知道李俊为何要带她来这里,园子里总共种了上千棵果树,但桃树却只有七棵。 而这七棵桃树中,唯独面前这一棵是她当年亲手种下的。 他是在试探她。 李俊亦是听闻二皇子发烧的消息,他只是微微顿了顿,继续道,“这片林子曾有一段故事,墨妃可想听?” 萧青烟冷着脸,这林子哪里有什么故事?不过是太|祖皇帝为了让深宫妇人们体会百姓疾苦,所以才特地设了一片林子。 每当农耕,皇帝便会让夫人们穿上百姓的粗裳,带着农具,过来种地种田种树。 这习俗直到老皇帝那会儿还有,可李俊接手之后,便以后宫嫔妃不多摒弃了。 萧青烟若有所指看了一眼被李俊屏退的寺人,李俊忽而笑道,“小事罢了。” “二皇子身染重疾哪里是小事?”萧青烟依旧冷冷道,“陛下还是去瞧瞧二皇子吧,小小年纪身染恶疾,怪遭人疼的。” “你喜欢孩子?” 萧青烟丝毫不觉他会怎么问,若是从前,她自会果断否认,她认为孩子都是些烦人精,聒噪又无礼。 重活一世,她的性子也被磨得平稳了许多,孩子不孩子的,她竟无所谓了。 于是她只淡淡浅笑了一下。 李俊却是瞳孔微张,心尖亦是一沉,他能感觉到,林墨就是她,可是这几日相处下来,他又觉着林墨比她更吸引人。 林墨待他虽冷淡,但眼里的温柔、包容和冷漠,却叫他心痒痒的,内心得到她的欲望逐渐被放大。 从前的她,张扬放肆无礼却又直接,那时他觉着她实在太过于强势了,可他的身世根本无法坐上皇位,所以他才想方设法讨好她,尽量取得她的信任。 最终,功夫不负有心人,她最终还是信了他,帮他得了皇位、平了边疆之乱,更是帮他整治了朝纲。 可是她想要的太多了,她是老皇帝的妾,又怎能做他的皇后? 他在后宫给了她一席之地已然是最大的宽厚,可她却偏偏不知足! 好在萧家不止她一个娘子,所以为了防止她独大,他将萧若华迎进了宫。 女人之间,一旦有了利益共同体,便会不死不休,萧若华也不失他望,成功让他有了机会将她打入冷宫。 好像上天也在帮他,国内连连天灾,正好有了重启君宝山祭祀大典的契机,他也顺势将她推向祭台,让她永远消失。 只是,他以为她消失了,他便能重掌朝纲,天下万物也都在他股掌之间,可他却渐渐发觉,事情并非他想的那般简单。 他的皇位本就名不正言不顺,朝中反他的人比比皆是,而保他的人手中又有兵权,倘若他不小心应对,那些人定会使用手中兵权倒打一耙。 届时他再无反手之力。 就算他与萧家林家联姻也无济于事。 他后悔了。 萧青烟在时,他尚且有余力与那些人斗一斗,可她不在后,无论天灾人祸还是内忧外患,他根本应付不过来。 更重要的是,朝中根本没有一个可值得信赖之人,就连他的枕边人,也天天盘算着如何算计他。 而今想来,也只有萧青烟待他才是最真心的,可他却亲手将她送上了祭台。 大约是上天眷顾,自听闻百花宴林家四女一舞精绝,他便有所感觉,于是着人暗中查探。 直至得知萧子安死于小白之口,他心中那一点微不足道的猜测才被逐渐放大。 是她!她回来了! 小白只同她亲近,这一桩桩一件件的蛛丝马迹中,也只有林四娘是她才能解释地清楚。 可她回来,他又该如何面对呢? 他不知道。 但他知道的是,她心中定是有他的!而且一直都是他! 只是,计划永远赶不上变化,原本他想等她及笄,再寻个由头将她召进宫,可谁想,她却被林可儿推下了望星楼。 要不是看在林可儿与她同宗,他早已经让林家灭了门! 可事态如此发展,无奈之下,他也只好忍住不舍御笔赐婚。 只是他万万没想到,自己的亲弟弟那般宠爱她,这让他内心很是不爽! 这等不爽只有杀戮才能平息! 好在此时东海发生了战乱,他原本想派李淮去的,可眼见萧东极在朝中势力大涨。就连林相也有倾向他的迹象。 所以,当务之急,他只能先将萧东极派出去,随后再慢慢收拾东京城的局面。 终究上天还是向着他的,李淮终于被他调走了,他终于得以名正言顺得见她。 虽然而今与她之间隔着一层身份,可那又如何? 当年她是老皇帝的女人,不照样对他言听计从关爱有加? 如今也会是一样! 不过是个身份罢了! 只要她回来就好。 萧青烟不明白他的意思,只道,“孩子何其无辜,陛下还是着人去瞧瞧吧。” 她可没这种闲工夫陪他做这些无意义的琐碎的事! 李俊犹豫了一会儿,最终柔声道,“好,寡人这就去瞧瞧。来人!送墨妃回宫。” 萧青烟福了福身,打算同引路的寺人一道回去,谁想被李俊叫停,“过几日燕王的捷报会再来,寡人再同墨妃下下棋可好?” 萧青烟低眉,他如今是皇帝,就算她心中有千万个不愿意,也无法拒绝。 “妾随时恭候。” 李俊说到做到,才没过几日,他便上门了,墨染殿的下人们都好像早就知晓他要来,一大早便留了几个侍候,其余的能回避的都回避了。 林墨原本想要陪在她身边,可她暂时还不能说话,被恒娘叫走了。 萧青烟淡淡地看着几乎空无一人的宫殿,心中也没甚起伏波澜。 冉冉的沉香在厅中燃起,有茶娘在一旁为他二人烹茶,李俊跽坐在她对面,摸索着手中的棋子,认真地考虑往哪里落子比较好。 萧青烟抿了一口茶,等着他落子,“陛下曾言,漠北若有捷报,会给妾瞧瞧,也不知……” 李俊眉心微蹙,落下一子后,邪邪一笑,“莫急,不如墨妃先陪寡人下完这局?” 萧青烟随即拿起一颗子,落在局中,“陛下这是在消遣妾?” 她这一番话显然是在质问,一旁侍候的杨启海听罢,顿时冷汗直流。 陛下的性子他再清楚不过,他暗自攒紧拳头,心道,墨妃娘娘啊,您可千万莫要说错话啊! 漠北军报 萧青烟话音刚落,周围服侍的人都倒吸一口凉气,就连一旁的茶娘也不敢再有任何动作。 厅中只有茶炉上传来滚水的声音,沉闷,有力,又仿佛是众人此起彼伏的心跳。 李俊手中的动作微微一顿,沉默半晌后,他噗嗤一笑,带着一丝慵懒却难以让人拒绝的声音道,“墨妃觉着,寡人在消遣?” 萧青烟淡淡的,神色依旧如初,“是妾误会陛下了?” 喀地一声,棋子落局,仿佛是一块大石落了地,听得厅中众人浑身一个激灵。 李俊示意萧青烟落子,眉眼中一片祥和,丝毫看不清喜怒。 萧青烟再次落子,此子落在了己方阵营的后方,使得李俊刚凝聚的棋子一下溃散。 李俊双目微怔,似是有些诧异,不过这情绪一闪而过,若非特意捕捉,倒是叫人看不出来。 “好!”李俊叹服,“墨妃棋高一着!” 他将棋子放下,也不知是真高兴还是假高兴,“寡人很是尽兴,来人!赏!” 话音刚落,便有好些嬷嬷走了过来,而李俊则是从袖袋中拿出一封信交给她,“这是今日漠北军报。” 萧青烟如愿接过信,上头还有封蜡,像是没有拆开过。 许久没有李淮的消息,接到信时,她不由又惊又喜。 说不担忧李淮那是假的,原以为他离开后她根本不会想念,可自那日李淮离开菡萏院时,她便已经隐隐有些舍不得了。 她迫不及待地解开封蜡,将信抽了出来。 这是一封军报,上书李淮带着大军收回了全部失地,而今正在漠北迟阳城与漠北大军对峙。 才一个月不到,他便收回了被漠北人占领的所有城池,倒真是捷报。 只是…… “怎么?可有不好的消息?”李俊问。 萧青烟只微微摇头,将信小心翼翼收好,“我夫君大获全胜,想来不日便要班师回朝。妾就先恭喜陛下了。” 言罢,她暗暗蹙眉,据她所知,漠北的局势似是更复杂一些,而这份军报里所言,与她了解到的,有几处都对不上。 迟阳城确实被漠北军占领了,而且城中的百姓悉数被杀,粮草也被抢光了,所以漠北人留给李淮的不过是一座空城罢了。 漠北人如此轻易地将迟阳城拱手相让,其背后定有什么目的! “我夫君”三个字仿佛一根长长的尖刺,直直穿进李俊心里,他紧蹙眉头,脑袋隐隐作痛,他用力捏了捏眉心。 一阵孩子的啼哭声将他二人的思绪扯了回来,萧青烟诧异抬眸,却见她身旁正站在一位抱着孩子的嬷嬷。 那嬷嬷正在安抚着怀中哭啼的孩子。 宫中哪里来的孩子?这分明就是林妃的二皇子! 萧青烟道,“不曾想陛下日理万机,将还亲自照看二皇子。” 李俊却温柔一笑,“寡人着实想亲自照看皇儿,只可惜寡人公务繁忙,实在抽不出时间。” 他继续道,“林妃管理后宫,无暇分身,皇后惹了事正被禁足,太子妃更是在病中,思来想去,寡人这后宫,还当真挑不出谁来照看他。” “陛下慈爱。”萧青烟淡淡道。 李俊向嬷嬷招了招手,嬷嬷会意,将手中的二皇子往萧青烟怀里送了送。 萧青烟本要拒绝,可看到那双颊红润,微眯着眼睛的孩子,她竟不由的心中一软,手不由自主地将他抱了过来。 看样子,烧还没退,显然是从病中硬拉过来的。 李俊道,“思来想去,还是将皇儿托付给墨妃寡人才能安心。” 萧青烟冷道,“妾从未生养,更不会照看孩子,陛下这般将二皇子托付给妾,实属不妥。” 她将二皇子还给嬷嬷,“妾乃燕王侧妃,更是无权无责照看二皇子。” 李俊轻笑道,“你是燕王的夫人,便是寡人的弟媳,照看一下侄儿也是应当的。” “陛下错了。”萧青烟冷硬道,“燕王妃而今正在落雁宫。” 从来没有人拒绝过陛下,也从来没有人当面说“陛下错了”,站在一旁的杨启海听得一愣一愣的,频频暗自给墨妃捏一把汗。 他怕墨妃稍有不慎说错话惹恼了陛下,从此以后墨染殿便再无主子了。 李俊亦是顿了顿,看萧青烟的眼神极其犀利,犀利到仿佛是把来自黑暗中的利箭,下一刻便要离弦射出。 厅中顿时又安静了下来,这回还伴随着二皇子那间歇性难受的哭声。 李俊耸耸肩,“难道墨妃忍心将二皇子交于无暇照看他的寡人?” 他竟以病重的孩子对她威胁,好一个卑鄙小人! 萧青烟道,“若是妾没记错,后宫中还有几位妃嫔,陛下大可将二皇子交由她们照料。” “她们?”李俊冷笑一声,“她们犯了死罪,今早已经被寡人拖去上林苑了。” “她们犯了何罪?” “给寡人皇儿下|药,致使皇儿病重的正是她们!”他咬牙切齿,“皇后犯了失察之罪,已经被寡人禁足了。” “竟这般巧?”萧青烟暗自冷笑,如此巧合的事,谁信? 李俊豁然起身,手里的棋子随便往棋面上一丢,正好杀死一片,“寡人政务繁忙,还请墨妃好好照料皇儿,明日寡人再来看他。” 他这是强行将孩子塞到她手里了! 话音刚落,厅中除了照看孩子的嬷嬷们,其余的人全都撤了。 萧青烟看了一眼嬷嬷怀里的孩子,神情微微一滞。 孩子终究是无辜的。 后宫不大,随便一个小小的消息就能传得人尽皆知,二皇子在墨染殿的消息亦是传到了林妃的耳朵里。 林璇咬牙切齿,指着墨染殿的方向骂道,“她算个什么东西?竟敢照看二皇子!” 林妃虽然也很气愤,但眼下的局面里,二皇子在墨染殿反而会更安全。 所以在得知她的孩儿去了墨染殿,她不仅没有恼怒,而是暗自松了口气。 二皇子的病很是蹊跷,虽然陛下已经给了她交代,将那几个疑似下|药的妃嫔拖去了上林苑,可她却不那么认为。 皇后的禁足更是大大说明了问题。 所以当林璇叫嚣着要去寻林墨算账时,林妃制止住了她,“小不忍则乱大谋!我是如何教你的?” 林璇不服,“可是阿姊,而今林墨分明已经骑到你头上,你还要放任她这般吗?” “怕什么?左右都是在宫里,她还能上天不成?”林妃道,“你管好你自己!若是叫我发现你有什么旁的举动,我定不饶你!” 林璇很是不可思议,“阿姊!林墨那贱婢到底给你下了什么迷魂药,竟连你也要护着她吗?” “闭嘴!”林妃怒道,“你在胡说什么?” 林璇心尖一颤,这是林妃头一次这般同她说话,她诧异地顿在那里,一时之间不知该说什么好。 林妃也懒得同她解释,只扶额道,“你下去吧。” 得了吩咐,林璇这才起身告退,只是她心中那根关于林墨的刺,却依旧没有拔除。 自从与林妃闹了别扭,林璇便隔三差五的身子不适,自顾自地将自己锁在了房里,林妃只道她听懂了她的吩咐,倒也没再管她了。 正因如此,这日林璇便悄悄出了落雁宫。 侍婢杏儿问道,“王妃娘娘,咱们这是要去哪儿?” “许久未见四娘了,她如今这般风光,我自该去瞧瞧的。”林璇暗自在手中握住一个小瓷瓶,几乎咬牙切齿道。 只因王妃说呆在落雁宫闷得慌,想出来散散心,杏儿这才想法子送她出来,可她实在没想到,王妃娘娘竟还是要去墨染殿。 杏儿一慌,近前几步想要拦住她,“娘娘不可!林妃娘娘吩咐了,不准娘娘去墨染殿。” “大胆!”林璇喝道,“你这个小小侍婢想要以下犯上拦本王妃吗?” 同样是林府的娘子,为何偏她有人护着?同样是王府的女眷,为何偏她有单独的殿宇,还有专人服侍? 而今她独独一人照看着她阿姊的孩子,阿姊还处处护着她,凭什么! 林璇越想越气,又见面前的侍婢迟迟不退开,忍无可忍之下,竟高举右手,往杏儿的脸上打去。 啪地一阵声响在长长的甬道里回响,好在此刻无人,她咬着牙愤恨地看着杏儿,“你若再拦我,我便禀了阿姊将你拖去上林苑!” 话音刚落,杏儿便无声响了,宫中人人都知晓,而今的上林苑是名副其实的虎狼窝,谁去谁死。 杏儿再也不敢多说一句话,她闪身,让出道来,林璇瞪了她一眼,抬脚往墨染殿而去。 而不远处的高楼上,一双深邃的眼微微眯了眯,嘴角扬起一丝淡淡的浅笑。 此时的墨染殿热闹非凡,突然多出了一个孩子,对于从未照顾过孩子的宫婢寺人们来说,简直是一个登天的挑战。 萧青烟虽然也有些心焦,但看着倒是比那些人镇静许多。 正因殿内一团乱麻,林璇入墨染殿仿入无人之境,根本无人拦她,也无人通报。 这使她愈发气愤。 “林墨!”被晾在院中的她终于忍不住,冲着殿内喊道。 她的声音不大,却传遍了整个墨染殿,萧青烟此时正冷冷地看着黏在林墨怀中的二皇子。 自从林墨见着二皇子便十分喜爱,整日里黏着他不放,二皇子虽在病中,也知晓她是真心待他,是以亦是愿意让她黏着。 萧青烟本想再同她说要送她离开,她刚要开口,便听到林璇的声音。 两人相对一视,萧青烟冷冷一笑,正要出去,却被林墨一把拉住。 她知道林墨是在求她,莫要伤害林璇,她淡笑一声,“放心,这是在宫里。” 这是她的地盘! ※※※※※※※※※※※※※※※※※※※※ 由于腱鞘炎,右手指关节很疼,所以更新很慢,读者小老板们不要介意,不会弃坑,不会砍纲,会一直到完结的。 妖妃再现 萧青烟将她请进了厅内,亲自给她烹茶,林璇跽坐正位,冷哼一声,“你现在还真是有出息了?” “三娘说的哪里话?” “独独住着墨染殿,又养着陛下的孩子,怎么?小小王府已经容不下你了?王爷出征未归,你却这般迫不及待,看来是我小看你了!” 林璇暗自咬牙,死死的瞪着她。 萧青烟还是那般淡淡的神情,茶已经烹好,她轻巧地将茶盏放在林璇面前的几子上。 “乌龙清茶,陛下昨儿赏的,三娘试试?” 林璇猛地拍桌,“你是在同我炫耀吗?” “妾不敢。”萧青烟柔声道,“三娘若是想住墨染殿,妾随时都可以搬出去,三娘若是想要照看二皇子,妾也随时可以将二皇子交给三娘。” 林璇一时语塞,竟不知该说什么。 萧青烟继续道,“你我姊妹一场,三娘若是想要,我哪里有不给的道理?” 着实嚣张! 林璇恨得牙痒痒! 面前乌龙清茶的茶香袅袅四溢,更是惹得林璇的心情愈发燥郁异常,莫不是这茶是陛下赏赐,她怕是早就将这该死的茶掀翻在地! 阿姊有一句话说的没错,小不忍则乱大谋,这是在宫里,她来也并不是来闹的。 她豁然起身,面色青一阵紫一阵,“既然如此,带我去见二皇子!” 萧青烟却巧笑道,“实在不巧,二皇子尚在病中,若此时去见,怕是会有所打扰。” “林墨!”林璇银牙暗咬,“方才你可不是这般说的!” 这林墨果真是狡猾! 萧青烟道,“陛下将二皇子放在墨染殿,是为了顾好二皇子的病,若三娘贸然打扰,恐不大好。” “有什么不好的?我是他亲姨母!难道会害他不成?”她近前几步,瞪着她,沉声道,“你又是他的谁?” 萧青烟顿了顿,随后噗嗤一笑,“既如此,随我来。” 二皇子正趴在林墨身上憨憨入睡,门前传来的一阵吵闹声忽而将他惊醒。 他缓缓睁开眼睛,见两个姨母正从门外走来,他心中一喜,可看到三姨母那风风火火的神情,他又不由自主地往林墨怀里钻了钻。 这三姨母,每回来见他,都同他说一些他听不懂的话,他实在不喜欢。 林璇如愿见到了二皇子,脸上终于扯开一丝笑,“二皇子,三姨母来看你了,身子可有好些?” 她近前来想要抱他,他下意识地躲了躲,奶声奶气地嗯了一声,却不说话。 林璇见他这般,更是气恼,强行将他从林墨身上抢了下来,冷着脸道, “二皇子,你母妃平日里是怎么教你待人接物的?竟这点规矩都不懂?” 二皇子撇了撇嘴,由于烧还未完全褪去,整个人依旧是软绵绵的,他向林墨投出求助的眼神。 林墨想近前,却被萧青烟拦了下来。 林璇从未抱过他,而今还是头一遭,也不知怎么抱,只觉得浑身难受,想要直接将他放下。 可而今在墨染殿,她可不能示弱,所以依旧以那个别扭的方式将二皇子抱在怀中。 她关切地问道,“这几日可吃好喝好?你母妃想你想得可紧了!你想不想你母妃?” 二皇子迟钝地点了点头,离开母妃这么长时间,他自然是想的,可他如今病着,不想让母妃为难,所以他才一直这般乖巧。 在宫里长大的孩子,哪有不早慧的?虽然他眼下两岁多了,是非却是分得很清。 所以当他点了点头之后,意识到林璇言语中没有多少亲切和善意时,又摇了摇头。 他要保护母妃,所以要听母妃的话,任何人都不能轻易相信,尤其是三姨母。 林璇实在不想再抱他,又瞧见他摇头,她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将他塞回林墨怀里。 “既如此,那你便好好在墨染殿待着吧。”当真吃里扒外不识好歹!那就莫要怪她了! 雨彩闻声而至,她在门外站定,道,“两位娘娘,二皇子,陛下来了。” 林璇眸光一滞,果如传闻所言,陛下竟是日日来墨染殿,她瞥了一眼林墨,又瞥了一眼二皇子。 不得不说林墨的心机实在深沉,竟利用二皇子来勾引陛下! 她摩挲着双手,一双玉手在暗袖中被她搓红。 几人回到厅中,李俊早已坐在那里,喝着茶,不得不说,褪去皇帝威严一身常服的李俊容资与李淮不相上下。 唯一不同的是,李俊的眸子比李淮更加柔和一些。 日光照在他那骨节分明的手上,竟叫林璇看得呆呆的。 “乌龙清茶,不错。”李俊将茶盏放下,温柔地抬眉,视线只在萧青烟身上逗留。 林璇气得暗自咬牙,燕王何时对她这般温柔过?这林墨到底试了什么法子,竟勾得无论是燕王还是陛下,对她都这般温柔? “燕王妃来了?”李俊微微一笑,语气明显僵硬了许多,这叫林璇心中很不是滋味。 但碍于身份,林璇只得行完礼道,“妾自进宫便与四娘分开,而今得了空,巧二皇子也在,便过来瞧瞧。” “二皇子可还安?” 林璇本想再答,可李俊此话明显不是在问她,她心尖又像是被什么东西捶了一番,不是滋味。 见无人应答,雨彩代为答道,“回陛下,二皇子吃了药,已经歇下了。” 萧青烟却道,“难为二皇子年纪尚小,竟要遭受这么大的罪过,自他被送来墨染殿,烧便未曾退过。” “哦?” 李俊蹙眉,不怒自威,惹得林璇以及周围服侍的宫婢各自打了一个寒颤。 萧青烟坐回席座,语气依旧淡淡的,“这般境况,陛下打算叫妾如何照看二皇子?” 林璇诧异地瞪了她一眼,在陛下面前,竟这般无礼,陛下还未吩咐,她竟自顾自寻了坐席?这不是要反吗? 可看陛下似乎并不在意,林璇对她的恨意更深了。 李俊不语,厅中便沉默了许久,为了缓解气氛,杨启海忽而道,“陛下,太医院中还有好些能人,不如叫那些太医都挨个儿给二皇子诊一诊?” 给二皇子诊治的那个太医是李俊的御用医师,他的身家性命全都掌控在李俊手里,论忠心,可比得上李俊身边的杨启海。 是以关于身子的康健问题,李俊从不信任何人,只信他。 正因如此,纳兰入宫这么久了,依旧没寻到机会下手。 听杨启海这般一说,李俊沉思了一会儿,才道,“太医院有多少御医?” 杨启海道,“回陛下,加上学徒,大约有四十三人。” 李俊颔首,“叫他们都过来给二皇子瞧瞧。” 李俊的温柔林璇听在耳边,她这算知道,为何阿姊会对陛下那般情有独钟,试问世间哪一个女人不想要一个如此温柔的夫君? 可惜,他的温柔如今却只对林墨一人!她暗自咬牙,林墨,你勾引燕王也就罢了,而今还想要勾引陛下!委实可恶! 因是林璇在,李俊也没待多久,只是看了一眼二皇子,丢下一句改日再来便走了。 她与林璇本就没什么话好讲,所以,李俊离开没多久,她也离开了。 雨彩正在收拾几子上的残局,林墨过来了,只是脸色不大好。 萧青烟眉头一簇,吩咐雨彩下去后才问道,“何事?” 林墨摊开手,手心正是一个木雕小葫芦。 “知道是谁留下的吗?” 林墨暗自咬牙,将头埋进胸前,看样子她是知道的。 萧青烟也不再相问,只道,“将这东西送去上书房。” 林墨想要拦住她,萧青烟也回了她一个坚定的眼神。 萧青烟知道林墨是什么样的性子,但她想方设法入宫,并非是为了给李俊照看二皇子的! “你若是执意阻拦,我便将你送出宫去。”她看着她,眸光中带着无尽的冷漠和仇恨。 她入宫,可不是为了什么入主墨染殿!她萧青烟还缺那些虚名不成? 这几日墨染殿想不到地热闹,御医们接二连三地来墨染殿照看二皇子,虽开的都是些清热解毒的方子,但果真如杨启海所言,二皇子正在慢慢好转。 只是正此时,一些流言不胫而走。 说是陛下被墨妃迷惑,慵怠朝政,性情喜怒无常,甚至已经处死将近二十几个官员,朝中人心惶惶。 又说,墨妃自进宫后便以身子不适屡屡勾得陛下去墨染殿,一来二去,陛下便被她勾去了魂魄。 墨染殿的那些御医便是陛下吩咐给墨妃看病的,整个太医院的御医都去了,可显得陛下对她的宠爱。 传得更加离谱的便属于坊间,坊间传闻墨妃乃妖妃转世,当年掉落望星楼未死,被妖妃俯身,这是来寻仇的。 人们又列举了这几年死去的官员名单,那些官员都是从前弹劾为难过妖妃的人。 人云亦云三人成虎,很快这些流言又传进了宫里,传入了墨染殿。 林墨担忧地看着一旁烹茶的萧青烟,萧青烟平日里没什么旁的爱好,除了烹茶,便是下棋,她根本瞧不出她有什么旁的情绪,所以心中有担忧,却不知该如何劝慰。 萧青烟抬眸,冲她微微一笑,“你怕什么?” 林墨摇摇头,帮她把茶盏摆好。 “不过是个名声罢了。”萧青烟长叹一声,前世里,人人都道她是蛊惑君王的妖妃,做尽了伤天害理的事。 可只有她自己知道,其实是她的心被那高高在上的人所迷惑,所以才做下那些事。 重活一世,她自然也清醒了,既然他们唤了她一辈子“妖妃”,直至死前这帽子还被扣在她头上,莫不然就将这帽子坐实? 林墨猛地拉过她的手,手心的温度缓缓在她的手背晕染开,她知道林墨在担心。 萧青烟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十分温柔地莞尔笑道,“放心吧,不会有事的。” 林墨却不信,她将手抽了回去,寻来纸笔,写道,“我怕他们认出了你。” 在宫里这么些时日,宫中大大小小的地儿她约莫都去过,就连当年关押阿因的冷宫,她也去过。 那地方已经成为了宫中禁地,阴气森森之下,就连院中的一草一木都散发着浅淡的血腥味。 每一寸空气都在告诉她,当年阿因在哪里受了多少苦,她不想也不愿,阿因再受那份屈辱。 ※※※※※※※※※※※※※※※※※※※※ 这几天没更,是因为生活中遇到了一件非常不好的事情,差点做了一些对自己不好的事,所以才腾出时间自我疗愈,我怕我陷入那个情绪里出不来,心理上发生问题。 这几天新闻也报道出来了,是电信诈骗,全国有好多年轻人都被骗了 在此,我想呼吁,小天使们,一切让你转账的都是骗局,无论对方说的是什么借口什么理由!!!!! 我就是陷入了对方一步一步的骗局,转账时虽然也有意识,认为是骗局,但还是信了对方,这才造成了损失,背上了负债! 这几天我真的很难过,自己怀疑自己,甚至有过对自己做出不好的事情的冲动 我一个人住,社会关系也简单地可怜,一时找不到人倾诉,所以心理才会出现一些问题 好在碧水微博的陌生小天使们,都在安慰我,给了我巨大的温暖和力量,这才平复了好多 所以,看我书的小伙伴们,你们一定要记住,千万不要转账,无论什么理由和借口,都是骗你的!!!都是骗你的!!!!!!! 阁楼之困 萧青烟噗嗤一笑,“你怎知,我不愿让他们知晓我是谁?” 林墨诧异,萧青烟叹了口气道,“后宫的风是越来越大了。” 她微微抬眉,“那葫芦送去上书房了吗?” 林墨点头。 “很好。”萧青烟嘴角微扬,“若是我没猜错,这几日便会有消息传来。” 林墨写道,“什么消息?” “若是李明启知晓这害人的东西出自承乾宫,他会如何?” 当年,正是因为这东西,才使得后宫的那些娘娘们怀孕时便遭受巨大的痛苦,那些孩子也纷纷胎死腹中,偶然能生下的孩子,也不过是个死胎。 死胎、早夭、身患恶疾四肢不协的孩子,在于良国,都是诅咒,不得入族谱。 若非如此,林妃生下的这位皇子,理应排行第十三。 只因太子李明启是在潜邸出生,这才逃过一劫,只是他的生母却没有这么好的运道了。 他生母死时,一尸两命,正是因为这东西。 这也便是这么些年李明启与萧若华不睦的根本缘由。 萧若华做的很仔细,根本没有留下半点把柄,所以李明启至今也只有怀疑。 李俊与萧若华之前的关系早就淡了,墨染殿中的宫婢寺人们都是李俊亲自给派遣,从寺人宫婢中动手脚那是万万不能的。 而萧若华从未来过墨染殿,那日发现葫芦时林墨又是那个表情,她十分肯定,这东西是出自林妃的落雁宫。 想来这东西是林妃能与萧若华在后宫和平共处的纽带。 这几日他频频去上书房讨论前朝之事,林墨此时去送那东西,正好被李明启撞见,李明启此人心狠程度丝毫不亚于李俊。 由此可见,这几日后宫会十分热闹。 少倾,她温柔地拍了拍她的肩,“林墨,你也该出宫了。” 林墨诧异地看着她,似是没听清她到底在说什么,直到她看着萧青烟眼神中的那一丝坚定,她有些慌了。 她紧紧拉过萧青烟的手腕,猛地摇头,“阿因,不要!” 她用那沙哑的声音努力地喊着,可惜喊了这几个字后,她的声音彻底没了。 萧青烟唇角微微一勾,抬手轻轻拭去她眼角的泪水,呿了一声,“怎么还是改不掉这爱哭的毛病?” 话音刚落,林墨的泪水愈发如洪流一般涌了出来,怎么止都止不住,她有一种强烈的预感,阿因说完这些便要离她而去。 谁想下一刻,林墨眼前的视线突然模糊,她还未反应过来,便顿感脑袋一沉,晕厥了过去。 “出来吧。”萧青烟将她轻巧地放下,而此时从殿内的角落中,走出一个寺人。 与众多寺人不同,这寺人居然有一些胡茬。 “带她走。”萧青烟甩给那位‘寺人’一个包袱,“不准让她再靠近皇宫半步。” 那‘寺人’有些懵,眼前这位就是传闻中被妖妃附体的墨妃,也是蛊惑了燕王和陛下的那位墨妃。 按理说,也应该是浑身邪魅才是,可看她气质优雅,温柔大方,根本没有传言中所说的那般妖媚。 良久,他轻咳一声,这才寻回自己的声音,他有些为难道,“娘娘,若是她醒了……” 她懂他的忧虑,林墨生性固执,若是她醒了,自然会想方设法再次入宫,于是她道,“那便叫她一直睡着!” 直到一切结束! ‘寺人’点头,趁着夜色将林墨带了出去。 萧青烟猜的不错,几日后,宫中热闹非凡,先是她这个墨染殿妖妃祸国殃民,再到落雁宫的林妃突然病倒,最后是承乾宫的皇后,被打入冷宫。 不得不说,李明启的手段相当高明阴狠,不过是一只小小的葫芦,便被他一箭三雕。 她只静静的呆在墨染殿,二皇子在众多御医的照料之下也渐渐康复,她深坐深宫都听闻外头的传言,墨染殿的侍婢们自然也听说了。 所以,这几日雨彩对她的态度总是有些微妙。 哐当一声,杯盏落地的声音响彻厅中,萧青烟眸色微凝,雨彩便噗通一声跪了下来,“娘娘恕罪。” 她还未开口,恒娘便来了,她看了一眼厅中的情形,亦是心尖一颤,服侍墨妃这么久,她表面上温润有礼,没想到竟也有这般模样。 她比平常愈发恭敬谨慎了,“娘娘,杨启海已在殿外候着,还请娘娘移步。” 萧青烟看了一眼地上那破碎杯盏,嗯了一声。 墨染殿中一片寂静,她回头看了她们一眼,便迎上了杨启海那张似笑非笑的脸。 杨启海是带着圣旨来的,圣旨的内容与她猜的一般无二,宫中流言频出,皇帝甚是担忧,请墨妃娘娘移驾望星楼。 明面上是保护,实际上不过是软禁。 杨启海以为墨妃娘娘会像皇后那般闹一闹,可谁想她当即接完圣旨,便去了望星楼。 这倒是省去了他好一番功夫。 江城子早已在望星楼迎候,见她一袭黑衣款款而来,远远地便乖巧地站在一旁。 人人都道望星楼不过是一座观星的楼,但甚少有人知晓,望星楼的楼顶有八处阁楼,阁楼再往上,还有八处观星台,掌管着八个不同方位的星象。 而萧青烟入住的,便是正北方向的阁楼。 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正北方向,近一些的是她曾经住过的冷宫,远一些的,便是君宝山的方向。 自她入住望星楼,如往常一般该吃吃该睡睡,偶尔与江城子下下棋论论道,这叫她身旁侍候的那些侍婢们都诧异地很。 她不是妖妃吗?怎么身上一丝妖气也无,更像是一个修行者? 这日她依旧同江城子下棋,江城子的棋技不佳,连连输了三局棋,他再也不想下了,便撂了挑子。 萧青烟却是淡定地笑了笑,“看来道长在宫中过得太安逸了。” 江城子手中的棋子咔嚓一下落在了地上,惹得他那宽大的道袍袖袋也抖了一抖,他亦是有些心虚,“娘娘此言……何意?小道……” “看来陛下待你不薄。”萧青烟拾起棋子落入棋局中,自入宫后她便觉得江城子的态度与从前大相径庭,看来是对他太过于放松了。 江城子轻咳一声,将道袍往里掖了掖,眼神有些闪烁,“若非娘娘,小道也不会有今日的地位,娘娘才是小道的再生父母。” “少贫嘴。”萧青烟眼眸深邃,“忠仆不侍二主,道长是聪明人,应该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她将棋盘往他面前一推,“不过,倘若你碍着我的事,我必叫你生不如死。” 她的话淡淡的,却自带这一种来自地狱深渊般的声音,阴冷可怖,扣人心弦,叫他浑身一震。 话音刚落,便有侍婢来报,说午后陛下要来,请道长准备准备。 江城子有些犹豫地看向萧青烟,待侍婢走后,他才出声,“娘娘,陛下此番……” “他的心思 ,谁能猜得准?”萧青烟眉目如星,目光如剑。 江城子挠了挠头,他此生都在看人脸色过活,就连陛下那般喜怒无常之人他都能应付地游刃有余,独独眼前这位娘娘,他根本摸不清楚她到底想要作甚。 见她这般笑容,他只得淡淡附和着。 萧青烟豁然起身,正欲回阁楼,江城子将她叫住,“娘娘,一会儿陛下来,您不见见?” “他是来寻你的又不是来寻我的,我为何要见?”萧青烟淡淡道,“午后正适合小憩,我谁也不见。” 江城子额前早已有细密的汗珠落下,他没想到墨妃娘娘竟会这般态度。 那可是陛下啊!是于良国的天子啊! 在她口中竟是这般无关紧要。 “喏。”江城子冲她深深作揖。 李俊比预料中来得更早一些,他一身便装,像是沐浴焚香过,江城子一如往常那般招待他。 今日的李俊看上去比往常温柔许多,可就算如此,也无法让江城子卸下心中那一块大石。 终于,李俊从道法自然聊到了人生阔远,再从斩妖除魔最终聊到了此刻正身处阁楼呼呼大睡的萧青烟。 他眸光突然压低,喉结上下滚了滚,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道,“她,如何了?” 江城子玄虚道,“既来之则安之,墨妃娘娘自当如此。” 李俊再道,“你可确定,她身上有什么?” 此话听着虽有些矛盾,但江城子自是懂的,他眸光暗暗一动,良久闭上眼睛,轻轻点了点头。 李俊的内心简直激动万分,拿着杯盏的手也微微抖了抖。 他将杯盏落地,长吁一口气后,向他挥了挥手,江城子会意,他犹豫了一会儿,欲言又止,最终还是退了出去。 从大殿后侧出去,便是通往各处阁楼的回廊,在杨启海的带领之下,他沿着一条条挂着丝绦道法的廊道,走到了正北的那座阁楼之下。 楼梯口子上有几个侍婢守着,她们认清来者之后,便行了一个大礼,闪身让了路。 李俊本要近前,但刚抬起脚,却又顿住了,他冲着阁楼方向看了一眼,犹豫了许久,问道,“娘娘可在?” 侍婢顿了顿,她们大概也没想到皇帝会这么问,其中一个福了福身道,“娘娘午后便睡下了,还吩咐……” “吩咐什么?” 侍婢也不知该不该说,但看杨启海暗自冲她点了点头,她才敢道,“吩咐任何人不许打扰,就算是……” 她吞了一口口水,眼神有些闪烁,声音明显小了,“就算是陛下,也不许……” 周围突然安静了下来,安静地仿佛能听到侍婢的心跳声,她尽量埋头,不敢发出半丝声音,也不敢往李俊的方向看。 然而只是几息之后,预料之中的雷霆之怒并没有来,她只听得噗嗤一阵笑声,而后传来一阵温柔的声音,“寡人不会打搅她的。” 说完,他抬脚便往阁楼而去。 忠臣平冤 午后的风从窗外灵巧地钻了进来,一身黑衣的萧青烟侧躺在床榻上,一手搭着脑袋,在睡梦中徜徉着。 许是因为常年在战场上的缘故,她的睡眠一直很轻,所以当阁楼里出现了一串轻微的脚步声时,她便已经醒来了。 这脚步声她在熟悉不过,来者是李俊。 她早就料到他会来,就算她下逐客令,他也会来。 这便是他的性子! 她感到他在她面前蹲下,一道炙热的目光正在她身上游移,陌生又熟悉的压迫感之下,萧青烟顿觉有些窒息。 她银牙暗咬,这个男人,当真是可恶至极! “再装睡,寡人可不敢保证会做什么。”一股温柔的热气紧紧裹住了她的耳廓,她猛地睁开眼,眼底压抑着一丝怒气。 “陛下请自重!” 李俊笑着看着她,居高临下,带着一丝审视,又有一丝欣赏,“你……” 才说出一个字,他便被自己噎住了,萧青烟趁机起身,躲过他审视的范围,理了理乱了的衣襟,又退去了好几步,才道,“陛下怎么来了?” 李俊像是咽下了什么重要的话,随后才温柔展颜,“寡人只是想来瞧瞧你。” 萧青烟道,“若是妾没记错,妾与陛下并无深交,而今又被陛下软禁在这阁楼之中,陛下可是忘了妾的身份了?” 李俊却起身顾左右而言他,“这里还住得惯?可还需要寡人再派些侍婢服侍?” 萧青烟蹙眉,“陛下?你可听懂妾的话?” 李俊近前几步,几乎将她逼近了一处死角,“林墨?” 萧青烟默默抬眸,依旧淡淡的看着他。 李俊暗自点点头,视线却一直落在她身上,良久,他才沙哑着声音,说出那两个字,“二娘?” 萧青烟淡淡的眸光微微一动,仿佛是平静湖面上被荡起的一丝涟漪,荡漾之后,又恢复了平静。 “陛下在说什么?” 这不过是一句再普通不过的反问,可在李俊眼中,则表示她早已认了那句‘二娘’。 这一刻,他有些心慌。 心情平复了许久,李俊这才想起自己究竟要讲什么话,他有些哽咽,更是有些委屈,双手紧紧箍住她的双肩,道,“二娘,寡人终于能再见你了!” 萧青烟冷笑一声,当初到底是谁,一口一个‘二娘’,为的便是哄她给老皇帝的汤药里下料? 又是谁,一口一个‘二娘’哄得她去战场与敌人厮杀,归来后又为了他周旋于朝堂与后宫之间,也不知有多少官员与后宫嫔妃因此丧命! 萧青烟浅笑一声,“陛下,我家二娘早已随侯爷去了,妾在家行四。” 李俊顿了顿,但依旧难掩眼底的兴奋,是了,哪有人被当面拆穿身份会高兴的? 他淡淡一笑,声音亦是温柔至极,“是了,是寡人糊涂了。” 萧青烟退至一旁,看他这般她只觉得恶心,但她依旧淡淡的,一袭黑衣被风卷了起来,仿佛在地上开了一朵黑色的花。 “陛下怎么来了?”萧青烟神情木然,恒娘早已在茶几上备好了茶点,退至一旁。 李俊一直看着她,仿佛看着一个易碎的宝贝,见她坐下,他也跟着坐下了,“四娘住的可还惯?” 萧青烟淡淡的,“既然是陛下安排,住哪里都是习惯的。” 她静静的拿了一杯茶盏,也不招呼他吃喝,只自顾自地往自己嘴巴里送。 早就听闻墨妃的无礼,今日一见,果真是无礼至极,先是将陛下推向外头,再是而今这般。 恒娘暗自倒吸一口凉气,连忙上前来伺候,谁想她刚要触碰杯盏,却被李俊抢走了。 李俊捏着杯盏,为自己添了一杯茶,“四娘爱喝茶,也不知这茶可还入你的口?” “恩。还行。”萧青烟亦是不咸不淡道。 李俊的笑容僵了僵,但依旧道,“寡人那里还有一些好茶,改日给四娘送过来。” “多谢陛下。” 李俊温柔地看着她,“四娘兴致不高啊。” 萧青烟依旧浅淡道,“关于妾身上的污名,陛下可查清了?” 当初他正是因为传言与那妖妃之名将她关在了阁楼里,而今她这般质问,可谓是合情合理。 李俊语气依旧柔顺,他捏起茶盏饮了一口,“四娘不如听寡人讲个故事,何如?” “陛下好兴致。”萧青烟不冷不热地说道。 他道她年纪还小,还沉迷于听故事么? 但李俊就是有这般厚脸皮,当年他是怎么花言巧语对她的,而今亦如是。 只不过,他今日讲的故事,主角竟是前世的她与他。 芙蓉池旁的允诺誓言,两两相亲不知真假的情意,自被打入冷宫,她日日夜夜靠着这些虚无的情意活着,盼着有一日他能回心转意将她接出去。 可最终,她却盼来了他一纸祭祀的圣旨! 她以为这么多年过去了,再次面对李俊时,她的情绪不再会有太大的波动。 入宫之后,她的确如此。 只是就在刚刚,当她听到他再次讲起她与他之间的事时,她的心不由得颤抖了起来,甚至有一种想要马上将他掐死的冲动。 他口中的故事,风花雪月,深情款款,浪漫如斯,什么他为了她放弃了大好的河山,为了她忍痛将她送去了祭台。 这一切,都是萧家人、朝中大臣逼他的,他所作的一切都不是自愿的,他心疼他懊悔他痛不欲生…… 萧青烟暗自冷讽,面上依旧淡淡,直至他讲完那些故事,她才道,“陛下若当真爱她,为何要弃了她?” 李俊神情微顿,但最终说道,“寡人若失了江山,又拿何来护她?” 他沉痛扶额,眼角竟噙着一些泪光,身为九五之尊,轻易是不会落泪的,身为一个男人,亦是如此。 若是她不认得他,兴许会因为他这般模样心软,可她认得他,深深知晓他的为人,若她身上有任何他想要得到的东西,他除了哭,还会跪下来求她。 他便是这样的人。 萧青烟早就看透了他,是以她依旧淡淡的,不为所动。 正此时,杨启海面有愁容地跑了过来,在他耳边说了些什么,李俊面色一凝,随即整理好神情,长吁一口气,“下去吧。” 杨启海点了点头,便退下了。 阁楼内又只剩下她与他二人,两人都不言语,屋子里安静地出奇,良久,李俊才道,“就在一刻钟之前,寡人接到了两份军报,四娘可要听听?” 方才李俊说的说有事都不曾让她的情绪有这般大的触动,她入宫已经数月有余,自上回收到李淮的捷报之后,便再无他的消息,她很是担忧。 “陛下若是想说,妾自当听。” 李俊从她的眼底看出一丝担忧的神情,暗自咬牙,少倾他才松口,“统共有四个消息,两个好消息,两个坏消息,四娘想要听哪一个?” 萧青烟眸色一凝,她自当想听关于李淮的一切消息!无论好坏!但最终她还是道,“坏消息。” 李俊嘴角微微一搐,轻叹一声道,“我于良国痛失两员护国大将。” 萧青烟眉头微微一挑,李俊也不再卖关子,继续道,“东海传来消息,萧司马欲反,当众斩杀两员随行大将。” 萧东极的反是她预料之中的事,当初萧唤云出嫁之前见了她一面,她便已经将局布了下去。 萧东极对于东海而言本就是大患,东海靠海而居,依海而立,但却有一大片海域与于良国相邻。 原本东海与于良国有外贸往来,可不知何时起,于良国便开始排斥来自东海的商者,有不少官员又从中受贿,久而久之,这条外贸之路便就此断绝。 而那些受贿的官员,大部分来自萧东极门下。 萧东极此行这般着急的要与东海开战,有一大部分原因便是要遮掩这些受贿官员的行径,倘若是李淮去,必定会查明其中缘由,届时,定会引起不小的风波。 而今既然是萧东极去,天高皇帝远的,他有时间从中动手脚,那么她亦是有机会暗中陪他一道动手脚! 所以,萧东极背上反贼之名是必然的。 “四娘似乎并不惊讶?” 萧青烟冷冷道,“兴许萧司马另有苦衷,毕竟当今皇后娘娘是萧司马的嫡女千金,树大招风,也没甚好惊讶的。” 李俊微微一笑,“四娘果真聪慧。” 萧青烟轻抿一口茶,等着他继续往下说。 他原本想等着她求着他继续,谁想她一直淡淡地坐着,也只好作罢,他继续道,“寡人着人去探查了一番,原来萧司马并非起了反心,而是那两个将领起了歹意,萧司马为了服众,只好当众斩杀了他们。” 他眯了眯眼,“东海一役,我于良国大获全胜,萧司马不日便将回京。” 萧青烟眸光微动,李俊此言再明显不过,萧东极的反贼罪名是被人强行按上的,他已经着人查清了,东海的事他也早就知晓了。 她心尖不由一颤,此事她谋划了将近半年,而今竟被他轻松化解,最终竟还送给萧东极送了一个战功。 她所谋划的一切,一夕之间竟付诸东流! 越是紧急之时就越要冷静! 她再喝了一口茶,顺便轻轻扫了一眼他,而他却依旧一副定定的模样,萧青烟眯了眯眼,此番他莫不是来试探的? 杯盏轻轻被她放下,她淡淡地扫了一眼茶几,道,“恭喜陛下。” “哦?”李俊笑道,“喜从何来?” “东海叛平,忠臣平冤,难道不值得恭喜吗?” 李俊仰头一笑,“四娘所言甚是!萧司马确实冤枉,只不过……” 他若有所指地看着她,仿若要将她狠狠看进眼里,“燕王之叛,也不知是否冤枉。” 虚情真意 萧青烟惊诧,她预想过李淮在战场上无数次结果,竟没料想过这种。 她喉间一紧,有些着急,“陛下此言何意?” 此番明显的情绪变化与方才那个淡定自若的她判若两人,李俊心尖竟有些说不出的酸楚与恨意。 李淮不过是区区燕王,他拿什么跟他比?为何一说起他,她竟如此担忧? 他暗自咬牙,嘴角噙着一丝轻笑,“燕王失踪,有人瞧见他出现在漠北的军营。” 他接着道,“寡人已经着人去查了,至今还未收到消息。” “陛下以为,燕王可能叛?” 出征将领在战场上倒戈,乃是军中大忌,是要被永远钉在耻辱柱上的,是以她才这法子对付萧东极。 谁想李俊竟暗中护他! 李淮终究姓李,若是此番他当真有一番战功,倘若功高盖主,李俊必定会防他! 可而今李淮都还未归来,战乱都还未平息,李俊便如此迫不及待地想要除掉他,当真是心急。 李俊轻叹一声,“这个弟弟,着实令寡人头疼不已,年幼时他便喜欢同寡人抢东西,而今这么大了,四娘觉得,他还会同寡人抢吗?” 这男人当真与从前一般无二,着实叫她恶心!“陛下早已是于良国的主人,燕王哪里敢同陛下抢?” 李俊微笑着点点头,“是啊,寡人如今已然是于良国的天子,他居然还敢同寡人抢,可真是胆大妄为。” 萧青烟眯了眯眼,总觉得他意有所指。 李俊温柔地看着她,原想要抬手撩去她额间的碎发,可当他看到她有意往后退时,终究还是停了下来。 他道,“四娘是聪明人,理应明白寡人将你送来望星楼的用意,燕王犯下如此大错,四娘理应为夫出家赎罪。” 这理由当真是好笑,为夫出家赎罪?她只是个小小侧妃,若真要为夫赎罪,也理应由林璇出家才是。 萧青烟淡淡的看着他,“陛下的意思,是想要让妾出了燕王府这个家?” 李俊起身背过手去,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眼眸中带着一丝鹰隼捕食时的利锐,“四娘果然聪慧。” 萧青烟突然笑了,她一袭黑衣在阳光之下显得那般沉稳神秘,而她的笑又仿佛是一朵开在黑幕里的白花,绚烂如星斗,美艳动人。 林墨的皮囊本就精致好看,被她这么一笑,便愈发地好看,李俊竟一下子看呆了。 萧青烟道,“陛下这是想纳妾为妃?” 被说中了心事,李俊眸子一沉,但很快他也明朗了起来,“四娘可愿?” 萧青烟淡淡道,“陛下是于良国的主人,没人敢同陛下抢,燕王也一样。只不过……” “不过什么?” “陛下既然有心要纳妾为妃,自当要拿出诚意才是。” “四娘要什么?寡人都可以给你!” “皇后之位。” 李俊神情微顿,他以为他听错了,遂再次确认了一遍,“四娘想当皇后?” 萧青烟莞尔,“天下有哪个女人不想当皇后?那可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 她微眯着眼,眼底那一抹若有似无的野心显露无疑。 李俊虽有些诧异,但看她这般神情,心里倒是有些高兴,没有欲望的人才难以控制,有野心说明有得谈。 “皇后可不是谁想做便能做的。”李俊笑着道,“四娘当真想做?” 萧青烟噗嗤一声笑了,“罢了,陛下若是心疼萧皇后,那便当妾方才什么都没说。” 李俊想要近前抓她的手,却被她躲开了,他温柔得笑着,“皇后身后有整个萧家,萧司马如今又替于良国立了战功,若是此时废后,怕是时机不对。” 萧青烟讽笑一声,“罢了,妾方才不过是说笑罢了,陛下若是觉着为难,那便当做耳旁风,不听也罢。” 她起身,款款走向窗口,窗外是鳞次栉比的宫墙,宫墙之外便是繁华的盛京。 她竟不知道,萧东极留在京都的力量会那般强大深远,至今还能影响李俊。 “四娘。”身后再次传来李俊温柔的声音,“除了皇后之位寡人无法马上给你,其他的寡人定都能给你。” “陛下此言当真?” “寡人一言九鼎。” 萧青烟转过身,深深地看着他,似是从他身上搜寻半个代表‘真’的介质,可惜一无所获。 良久,她深呼一口气,“罢了,妾怕说出来,陛下未必能给得了。” 她要他的皇位!要他的命! “只要四娘说出来,寡人能给的都给!” 萧青烟笑了,“燕王给了妾一颗心,陛下拿什么同他比呢?” 李俊沉默了。 心? 对于他来说,那不过是个可有可无的东西,他只知道,眼前之人就是她,他想要将她留在身边,不惜一切代价。 可他不懂这叫什么。 他会有这样的反应,早在萧青烟预料之中,她轻笑一声,再不言语,李俊知道,这是她的逐客令。 眼底的猩红提醒他,他不能再从她口中听到任何关于李淮的事,否则他恐怕会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他暗自咬牙,良久之后他才道,“时候不早了,上书房还有些奏折,待寡人处理完毕,再来同四娘谈谈这‘心’该如何给。” 说完他转身便走了。 刚走出望星楼没多久,杨启海便感觉到李俊的脸色有些僵硬怪异,他轻车熟路地冲着他身旁的那几个寺人使了个眼色。 寺人们会意,皆纷纷退了下去。 “陛下,可要回宫?” 李俊狠狠捏了捏眉心,那处的红印再次深刻,“去上林苑!” 杨启海额间有一丝冷汗,他是他的主子,他自然是要听他的。 车架改道,往上林苑而去。 待李俊走后,江城子这才小心翼翼地从殿内出来,他那双一时清醒一时迷糊的眸子轻轻落在了不远处的上林苑。 他蹙了蹙眉,佛尘一舞转身进屋。 道童从未见过道长这副神情,便问道,“师父,您不是要观云吗?怎么回去了?” 江城子皱了皱鼻头,只留下一句,“血腥味太重。” 望星楼原本是修养身心的道场,平日里除了几个道士做做道法,也没几个人,自从墨妃住进来后,几乎每日都会有宫婢寺人来访。 他们每每来不是送吃穿用度便是送玩赏娱乐,生生将清净的望星楼变成了另一处‘墨染殿’。 入宫这么久,江城子还从未收过这么多的礼物和玩赏,虽表面看上去未见波澜,可他内心却喜悦至极。 终于可以大捞一笔了! 也只几日,圣旨便下来了,说是燕王下落不明,墨妃为其祈福,自愿出家为道修行,以求燕王安康。 皇帝允准,并赐号静玄。 杨启海宣读完圣旨,正等着她接,谁想她只是眉心微微一动,便起身不做任何理会。 恒娘慌忙近前来劝,“娘娘,不接圣旨可是死罪。” “恩。”萧青烟无所谓地回了她一句,“那便让他赐我死罪好了。” 恒娘一时语塞,这位娘娘的行事作风实在让人难以捉摸。 不说旁的,单单是对陛下的态度,若是换作旁的娘娘,陛下如此温柔体贴,天下没有哪个女子不会为其感动。 可偏偏她,陛下无论做什么都无动于衷,甚至无所畏惧,竟连死都不怕。 难道这便是陛下如此为她着迷的原因吗? 恒娘只好无奈立于一旁,不再劝说,只剩杨启海一人手持圣旨立于屋中。 良久,杨启海才道,“娘娘,您还是将这圣旨接了吧。” 萧青烟依旧无动于衷,甚至反问他,“陛下可是想好了?” 杨启海微微一愣,萧青烟噗嗤一笑,走近前来看着他,“今日我若是接了这圣旨,那便代表陛下同意让我萧皇后以替之,否则……” 她目光凌冽地看着他,“否则,你还是回去告诉他,叫他赐死我吧。” 后宫最忌狂傲,可杨启海没想到墨妃娘娘竟这般敢说,这若是被旁人听了去,这后宫怕是会掀起不少风浪! 他谨慎地低着头,小心翼翼道,“娘娘,您这是在为难奴啊。” “为不为难,还得看陛下的意思。”萧青烟当真是一点面子都不给,只道,“你回去吧,陛下而今大约在等着你的回信呢。” 杨启海在宫中生存了这般久,眼力见儿自当是有的,萧青烟下了逐客令,他也不敢久留,只颤颤巍巍恭恭敬敬地捧着手中圣旨,出了望星楼。 虽这场宣旨知晓的人并不多,但后宫是什么地方?不过半日,萧青烟拒接圣旨的消息又传遍了整个后宫。 甚至流传到了坊间。 人人都道这位燕王侧妃实在妖媚的很,入宫不到几个月竟叫陛下为其神魂颠倒,而今甚至要以皇后之位相求。 一时之间,关于妖女祸国的言论再次传遍大街小巷,甚至茶馆中都有相关的编撰说书,说的是妖女乃妖妃转世,妖媚成精祸国殃民。 此传言传遍东京城,自然也传入了萧若华的耳里,自二皇子病中,萧若华便被禁足,至今都未见过李俊一面。 而今又扯出这般传闻,她更是愤怒至极,甚至绝食三日以求陛下见她一面。 然而三日之后,她病了,陛下却依旧未曾来见。 云若心疼地伺候她吃药,因是绝食,她已无半分力气反抗,只能狠狠瞪了她一眼,并别过脸去。 云若轻叹一声,“娘娘,陛下的心您不是早就看透了吗?怎地如今还做这般啥事?” 当年陛下为了自家主子惩治妖妃时,她便已经提醒过自家主子,帝王之家最淡薄的便是情谊,她一直劝着皇后,本分地当着皇后便可。 可谁想主子竟还是对陛下动了真情,莫不然今日也不会做出这般傻事。 萧若华紧咬着牙,眸底却带着一丝恐惧,“她回来了。” 生死不论 “传言有真有假,再说那位早已在君宝山烟消云散,娘娘,您这是多虑了。”云若将药放置一旁,将她扶了起来。 然而萧若华却道,“是她!一定是她!望星楼那般高,她跌落后竟只是修养了几个月,便活蹦乱跳地入了燕王府,你难道不觉得奇怪吗?” “娘娘,您这是怎么了?”云若抬手在她额上碰了碰,毫无异常。 萧若华猛地一个激灵,“我要杀了她!” 云若蹙眉,“娘娘,您在说什么?” 自那位被祭祀以来,自家主子一向谨慎,从未有过这般喜怒形于色的时候。 难不成真如传言所说,是宫中的脏东西所为? 萧若华咬牙,自从林墨入了宫,她便没睡过一次安稳觉,明里有李明启,暗里有林妃,而今又多了个林墨,她此时的处境可谓是群狼环伺! 她身边又没有一儿半女傍身,唯一的法子便是将她们统统杀光! 于良国的皇后只能是她! 萧东极如今又立了战功,在此等荣光的加持之下,她杀几个人,李俊也不能拿她怎么样! 她不能杀李明启,难道还不能杀一个小小侧妃? 想明白后,她精神大好,冲云若道,“把药给我。” 云若连忙将药端了过去,她一饮而尽,道,“一会儿让齐茹儿来见我。” “喏。” 上书房内,李俊把玩着手中的瓷瓶没有喜怒,“她就这么想要皇后之位?” 杨启海颤颤巍巍地立在一旁,埋着头,“娘娘只是一时未想明白……” “寡人瞧她是想的太明白。” 眼底的阴笑渐渐浮现,他将手里的瓷瓶打开,从里头倒出几颗药丸。 他轻轻捏起一粒,猩红的眼死死的盯着它,最终将它送入口中。 入口即化的药丸,瞬间抚平了他此时此刻的浮躁。 他紧紧闭上眼,嘴角微微扬起,“好!寡人就送她一个皇后之位。” “陛下。”杨启海担忧道,“萧司马正在回京的路上……” 李俊微微抬眸,带着一丝轻蔑之意,“寡人让他回来了吗?” 杨启海埋头,“陛下只下了让萧司马平东海之乱的旨意。” “恩。”李俊瞥了一眼几子上那一摞弹劾萧家人的奏疏,“那便让他留在东海吧。” 他淡淡道,“生死不论。” 自他掌权以来,明面上姓李,实际上姓什么,大家心中都有数,所以这么些年来,他一直谋划着如何除去朝中早已自成一派的文武之首,林泽与萧东极。 林泽如今已经不足为惧,剩下的便是萧东极。 原以为他会在除去萧东极一事上耗费很多精力,只是没成想,她回来了。 他知道,她定是恨他的,但他也知道,她定会对他的温柔心软。 她从来就是一个容易心软的人,无论她表面如何强硬。 所以,只要他服软,她定会原谅他。 他赌的便是她的心软,而且显然他赌赢了。 起初他从不信她会回来,她早就在君宝山被祭祀,尸骨无存魂飞魄散,直至百花宴上的那曲入阵舞…… 他分别请了得道高僧道人进行占卜,又请了太常寺卿,以及数个占星术士,他们所占卜的都是同一种结果。 那便是她回来了。 就连江城子也言明,她不是林家四娘林墨,而是她。 经过他几番试探,结果果真如他所猜测的一样。 她回来了。 而今天时地利人和齐备,他掌权之路便能走得更加长远。 第一步,便是清了朝堂上那些拥有兵权的老古董,第二步,将收回来的权再慢慢的放出一部分。 如今便是第三步。 用放出的小部分权夺取萧东极与林泽手中的大权。 多亏了她,林泽早已被他拿下,剩下的便是萧东极。 既然让萧东极死是与她的共同目标,那么何不趁此机会利用一番? 反正她最终还是会原谅他的。 她一向如此。 李俊想要立燕王侧妃林墨为后的消息传了半个月,躲在暗处的人终究还是忍不住,开始蠢蠢欲动了。 萧青烟只默默地跽坐在上座,看着望星楼大殿中跪着的几个寺人,恒娘正站在一侧质问。 “在娘娘的饮食里下毒可不是一件小事,若是主动坦白,还能争取一个宽大处理,但若是叫查典司查出来,那便只能被拖去上林苑了,还望你们仔细斟酌斟酌。” 这几个寺人都是平日里侍候萧青烟起居的。 今日若非江城子养的那只猫偷吃了一块给她准备的糕点直接身亡,而今倒也不会上演这么一出。 江城子在一旁打坐,一直紧闭这双眼,仿佛这一切与他没有任何关系。 一股茶香扑鼻,江城子醒了醒神,眼眸微睁,却见面前几子上正放着一杯热气腾腾的茶。 他微微一愣,却听萧青烟道,“既然是在道长的望星楼出事,不知道长该如何处置?” 江城子扯着笑道,“娘娘,这里虽说是望星楼,但也是后宫……” 他的意思是,他无权处置后宫的人。 “那依道长所言,此事该寻何人主持合适?” 江城子有些为难,但依旧道,“当是皇后娘娘。” 萧青烟点点头,“道长所言不错,只是如今皇后禁足,这又该如何?” “寡人的后宫,寡人难道做不得主?” 殿外传来了李俊的声音,众人皆起身迎候,而萧青烟则是淡淡的冷哼了一声。 李俊被寺人宫婢簇拥着走进来,当他路过那几个寺人时,只微微瞥了一眼。 待他坐定,问向萧青烟,眼里流露出十分关切的神情,“发生了何事?” 萧青烟指了指几子上的那盘糕点,以及一旁因误食糕点而死亡的猫,“那盘糕点原本是给妾准备的。” 她的意思是,原本躺在地上的是她。 李俊眸色微凝,愤怒使得他双唇颤抖,“拖下去。” 杨启海一愣,他以为陛下要询问一番,没成想竟要将所有寺人宫婢都拖走。 李俊再道,“都拖去上林苑。” 寺人们听罢,更是浑身发抖,上林苑是寺人宫婢们的地狱! 有几人开始为自己伸冤辩驳,“陛下,奴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奴冤枉!还请陛下开恩!” 还有几个聪明的,直接求萧青烟,“娘娘,婢子是冤枉的,不是婢子做的!娘娘饶命。” 萧青烟别开眼,微蹙眉头。 跪在地上的那些人哪一个不是察言观色的个中老手,看到萧青烟有情绪变化,他们便一个个上赶着来伸冤,哭得一个比一个惨烈。 萧青烟揉了揉眉心,豁然起身道,“既然陛下来了,此事便由陛下做主吧,妾累了,先回去休息了。” 说完她欠了欠身,便往阁楼而去。 李俊也没拦着,只是神色有些异样,待到她离开之后,他才咬牙,“还等什么?” 杨启海会意,带了好些人,直接将跪在地上的那些寺人宫婢拖了下去。 一时之间惨烈的哀嚎声响彻了整个望星楼。 江城子依旧眯着眼睛,这些俗事于他而言,都仿佛无关紧要。 殿内终于清静了,李俊这才问道,“此事道长怎么看?” 江城子甩了甩佛尘,做出一副极其高深的样子,“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 说完,他又闭上了眼,仿佛已经入定。 李俊蹙了蹙眉,又回想了一番他的话,扯了扯嘴角,随后便离开了。 当日下午,望星楼便来了一批新的宫婢和寺人,这些寺人宫婢都是李俊亲自挑选的,普天之下根本没有一个女子有这般的待遇! 恒娘如此在萧青烟面前道。 萧青烟淡淡地瞥了一眼被送来的那几个寺人宫婢,微微点了点头,不喜不怒。 见她依旧兴致缺缺,恒娘再道,“廷尉查实,下毒一事与承乾宫有关。” “哦?”萧青烟微微挑眉,明显将兴致提起来了。“只几个时辰就查出来了?” 恒娘心尖一喜,继续道,“有一个寺人经不起拷问,便招了。” “还真有意思。”萧青烟噗嗤一笑,“我不过是在这阁楼里住着,竟还有人要对我动手。” 她抬眉,将恒娘看在眼里,“你说,我可有何错处?” 恒娘是自她入宫以来一直侍候在左右的宫婢,萧青烟在宫中的所作所为她也一直看在眼中。 她除了生性桀骜无礼了一些,根本没有什么大的错处。 而今遭遇此事,实属无妄之灾。 恒娘摇头,“娘娘并无什么不妥之处。” “呵,那可就太有意思了。” 寺人宫婢送到没多久,杨启海带着圣旨又来了,正是上回的圣旨。 杨启海道,“娘娘所言,陛下已经允准,还请娘娘接旨。” 恒娘以为她不会接,想劝一劝,但又深知萧青烟的性子,便只好作罢。 谁想萧青烟却二话不说地将圣旨拿在手中,神色清冷地看了一遭后,道,“陛下当真想好了?” 杨启海点头,“是。陛下口谕,望星楼虽是属于后宫,但却是道长的道场,道长又不问俗事,娘娘可以管上一管。” 萧青烟冷哼一声,“只这些?” 杨启海点点头,“是。” 萧青烟微微颔首,又将手中把玩着的圣旨还给他,“妾是有夫之妇,出嫁从夫,如今夫君在外,妾实在做主不得。” 她道,“还请大监原句转告。” 杨启海手心爬满了汗,他可从未遇到过拒接圣旨的贵人,更何况是两次。 他小心翼翼道,“娘娘,您这般,实在叫奴无法交代啊。” “我不是给了你交代的话了?”萧青烟蹙眉,“回去吧,他不会把你怎么样的。” 说着她便回了阁楼,再也没下来。 关于望星楼下毒一事,前朝后宫都闹得沸沸扬扬,陛下龙颜大怒,势必要寻出背后指使之人。 不过一日,廷尉便查出,此事与齐侧妃有关,皇帝当即就将齐侧妃拖进了上林苑。 不到半刻钟,齐侧妃便被上林苑的猛兽啃食得连骨头都不剩。 此事闹得人心惶惶,但有前车之鉴,谁人都不敢发声,只得默默憋着心中一口气。 而正当此时,萧东极却在归京的途中发生了意外。 皇后之位 萧青烟接到的消息是,萧东极正欲杀流民请功,谁想却被百姓们群起而攻之,最终被愤怒的百姓踩死了。 而此间又传出萧东极叛国的消息,萧家贪腐之势强盛,陛下又是龙颜大怒,拍案彻查。 一时之间萧家在东京城的地位岌岌可危。 萧若华在宫中亦是胆战心惊。 萧青烟站在阁楼的窗前眺望着整个皇城,心中突然开阔了一些。 没想到,萧东极还是死了。 她想过无数种萧东极的死因,却没想到他会死于百姓之手,到底是一报还一报。 他喜爱权力,为了权,他可以牺牲任何东西,无论是妻子还是儿女,在他眼中不过是他的棋子。 能用则用,不能用则丢弃。 所以她给他安排的死法,只是在他失去权力的基础之上,名声尽毁而死。 谁想李俊更狠,不仅失了权,失了名,还死无全尸,毫无体面。萧东极此番遭遇,遗臭万年。 萧家倒台之势甚甚,所谓墙倒众人推,一时之间躲在角落里的那些蛛丝马迹的案子全都被翻了出来。 大厦将倾,萧家此番怕是再也没有翻身的余地。 杨启海又来了,这回他带来的是口谕,宣她去一趟上书房。 上书房是皇帝批阅奏折朝臣议事之地,并非是随便什么人都能去的。 当此番旨意下达,又是让前朝后宫都炸开了锅。 萧青烟在杨启海的领路之下,往上书房走去。 上书房是她美梦开始的地方,亦是她噩梦开始的地方。 当年她被萧东极送进宫伺候老皇帝,老皇帝却一直将她当女儿看,随意她出入上书房,教授她很多人生道理,更是开阔了她的眼界。 老皇帝可谓是她半个父亲,又是她半个恩师。 可惜她却听信了李俊的花言巧语,竟亲手害死了老皇帝。 确实,当年李俊有句话说的不错,像她这般忘恩负义之人,的确该死。 可偏偏上天不让她死。 欠下的账总要还的。 上书房门大开,萧青烟被领了进去,却见李俊正坐在几旁批阅奏折。 刚进屋子,萧青烟眸光一顿,没想到上书房的摆设与老皇帝在时一模一样。 甚至连架子上的花瓶都是那一个。 她蹙了蹙眉,李俊到底要做什么? 杨启海将她领进来后便下去了,萧青烟旁若无人,立在屋内,看着屋里的一点一滴,回忆慢慢在她脑海中涌了出来。 何时何地,老皇帝教了她书籍兵法,何时何地,她又新学了哪位大家的书法字画。 一想起那些事,她愧疚地不敢再看。 终究是她辜负了老皇帝的一片栽培之心。 “寡人的上书房,可还入四娘的眼?” 李俊不知何时已经起身,站在她面前。 萧青烟后退半步,毕恭毕敬道,“陛下抬举妾了。” “这本就是议事的地方。”他要近前拉她的手,却被她弹开了。 萧青烟淡淡道,“陛下寻妾,可有要事?” “恩。”见自己被拒绝,李俊眸色只微微一凝,随后从怀中掏出一张折子。 “这是漠北来的最新消息。” 萧青烟道,“可是燕王的消息?” 李俊将折子给她,“四娘不妨自己看看。” 这种折子,一般是地方官八百里加急送过来的,上有封口,内容紧急且隐秘,只有皇帝才能看。 用这种程度的折子传递消息,看来漠北的情况不容乐观。 她翻开折子,折子上只有几个字,但却让她觉得头顶有一道惊雷劈过。 “三日前在漠北荒漠山寻得燕王尸体,漠北定。” 啪地一声,折子在她手中滑落。 心仿佛被什么东西剜去了一块,疼地鲜血直流。 她明明已经探查过漠北的情况,李淮明明有那个实力平了漠北的战乱,可为何他…… 她不再暗淡,而是银牙暗咬,怒容展现,近前一步逼问道,“这一切都是陛下的局?” 李俊耸耸肩,眼底带着一丝浅笑,她入宫这么多日,也就此时脸上有这般浓烈的情绪。 他有些兴奋。 他试探了这么些时日,她一直都是这般淡淡的样子,这让他很是恼火。 可为了哄她,他又不得不温柔以待。 这些日子,上林苑的尸体也不知道多了多少。 他知道,若是还用从前的那一套,她怕是很难回心转意,所以他只有付出足够的耐心和温柔才行。 可他自问耐心与温柔已经给的够多了,可她却依旧无动于衷,这让他很是受挫。 她到底要什么? 李淮吗? 可是李淮有他爱她吗? 李淮要是真的爱她,又岂会只娶她做侧妃? 他为了她,可是曾将管理朝臣的大权都给了她的! 可自从她入宫以来便一直对他如此冷淡,虽没有任何礼数上的缺失,可这不冷不淡的模样更是叫他心情郁闷得很! 他宁愿她显现出一副恨他的样子,也不愿看着她对什么东西都冷冷淡淡的。 冷淡只能说明,他一点机会也没有了。 不!他绝对不会让自己的心血白费! 绝对不能! 思来想去,萧青烟唯一能想到的答案便是,李淮漠北一行,是李俊故意安排的。 李俊早在漠北设了一个请君入瓮的局,只要李淮去了,那他就别想活着回来。 漠北这些年内乱不息,好不容易内部统一,然而他们却选择在这个时候与于良国开战,时机不对! 看来她在计划的同时,李俊也在计划。 她愤愤然道,“陛下想要如何?” 李俊轻笑一声,他慢慢逼近她,“寡人想要什么,四娘难道不清楚吗?” 萧青烟眸中的愤怒忽而退了,竟带着一丝讽刺,“陛下想要什么,妾又如何知晓?” 她又后退几步,直至退无可退。 她被逼至墙角,那双灵动的鹿眼却依旧紧紧的盯着他。 李俊用他那双漆黑的眸子死死的将她包裹住,正是这双灵动又无辜的鹿眼,让他欲罢不能。 他突然噗嗤一笑,欲抬手撩她额前的碎发,“之前在四娘身边时候的那个哑巴宫婢,寡人瞧着不错。” 她忍着恶心咬着牙,“是吗?可惜那宫婢犯了错,被妾骂走了。” “哎呀,那实在是可惜了。” 李俊再次逼近,她几乎能感受到他唇间散发的热气。 他玩味地看着她,就像看着被捕的猎物,他想要看着她求饶,更想看她眼神中的温柔。 可等了许久,她眼底被他激起的情绪早已退去,而今眼底又是淡淡的,还带着一丝讽刺。 这不是他想要的! “陛下醉了。” 又是这淡淡的情绪,李俊暗自咬牙,眼眶渐渐变得猩红。 突然,他埋下头,双肩颤抖着,像是在抽泣,几息之后,他缓缓抬头,视线直逼她。 “一张机,芙蓉并蒂郎卿卿,浮浴水,鸳鸯相对浴红衣。” 他声音低沉,却又有些沙哑,就像是从地底下传来一般。 萧青烟只眉头轻蹙,她倒要看看他到底要如何。 他又一阵低笑,“二娘,你不承认也罢,不过,你当真舍得下那些人?” “红袖堂,菡萏院。” 萧青烟眯了眯眼,有轻微的怒意油然而生,他竟然一直在暗中观察她! 李俊仿佛捧着易碎之物般,小心翼翼地看着她,“只要你回来,寡人便不为难她们。” 他虽说得狠绝,但眼底却带着一丝希冀,他想她回来。 很想,很想。 他后悔了,他真的后悔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李俊定定地看着她的唇,他多希望她嘴里说出来的是他想听的。 可良久,那被她小心翼翼捧着的女子,竟噗嗤一声笑了,“好啊,既然陛下想要残杀无辜,那便杀吧。” 哐当一声,有一个花瓶从她身后的架子上掉落,碎了一地。 那是老皇帝亲手做的。 萧青烟微微蹙眉,嘴角讽笑依旧,“陛下何必发这么大的火?” 李俊眼底猩红更甚,他再也不管不顾,直接擒住她的双肩,将她狠狠揽进怀中。 一股淡淡的酒味直接冲进她的鼻腔,他的胸膛依旧很硬,就如他的心。 萧青烟挣扎了一番,他却越箍越紧,突然她觉得耳垂一疼,反应过来时,他的牙齿早就离开了。 这像是一种惩罚。 可她觉得恶心。 “陛下!请自重!”萧青烟咬牙道,“妾是燕王的侧妃!” “那又如何?” “妾说了,若是陛下真想要妾留在身边,就把皇后之位给妾,否则……” 她淡淡道,“陛下得到的,也不过是一具尸体罢了。” “你敢?!” “妾敢不敢,陛下试试?” 尖锐的话刺得他的心生疼,从前无论他做任何事,二娘都不会说半句对他的重话,更不会弃他不顾。 李俊却深深埋在她的颈窝里,用力吮吸着她的味道,“二娘,寡人到底还要做什么才能将你寻回来。” “陛下,妾不是二娘。”萧青烟语气依旧冷淡,“还请陛下自重。” “你是。” 李俊突然咬牙,直起身子,再一次与她目光相接,“寡人说你是,你便是!” 萧青烟不愿与他再多说,她想要从他的禁锢中逃开,谁想他却依旧紧紧箍住她的双肩,不让她有任何动作。 她的身量在普通小娘子里算是高挑的,可李俊好歹也是个成年男子的身量。 单从个头比较,她根本半分优势也无。 无奈,她只好任由他摆布。 她突然恍然,“陛下不会是舍不得那皇后之位吧?” “如今萧家的势力已大不如前,难道陛下还怕萧家动摇陛下的皇位?” 李俊眸色微暗,他的二娘是不会这般讽刺他的! 他看着眼前的这个女子,看着她那双圆润的额眸子,细腻的肌肤,小巧的鼻梁,微红的唇。 没错,这个身体的确不是她的,可他知道,她身体里的那缕灵魂,就是他的二娘! 他好想将她整个人吞入腹中,这样她是不是就不会这样对他了? 不要逼我 李俊眉心微紫,眸底微红,她感觉到他在极大程度的克制着自己的情绪。 她微眯着眼,只冷静地站在那里,他看到他的眼眶开始红肿,视野开始涣散,瞳孔更是忽大忽小。 像是吸食了一些使自己亢奋的药物。 又是砰得一声,李俊手握成拳狠狠砸在了她身后的墙上。 大约是因为他动作太过于猛烈,她仿佛是一只浑身起刺的刺猬,极其防备地瞪着他。 他看到她眼中的防备,心中那股怒火更是加快了燃烧速度,在他喉间徘徊着。 “二娘,你不要逼我。” 他哑着声音警告她,“我不确定会对你做出什么事!你不要逼我!” 她没想到他会这么说,从前的他,诗词歌赋风花雪月多愁善感悲秋伤春,一些文人会做的事,他都会做。 而从前的她,粗矿的很,根本不懂那些东西。 初来东京城,除却繁华,她最崇拜的便是那些高贵典雅的诗文气质,而他身上恰好有那种气质。 他的诗文其实并不好,起初与她的“一张机”差不多。 可不知为何,她就仿若是鬼迷了心窍,竟是痴痴地掉进了他那温柔的陷阱里,直至死前才幡然悔悟。 温柔乡本是英雄冢。 她万万没想到,这句话用在她身上,竟也莫名合适。 当真是可笑! “二娘……”他将额头靠在她的肩膀上,“你回来吧,算我求你。” 萧青烟再次冷笑出声,还来? 他在她面前求过不止一次,当年的遗诏、战场、毒杀朝臣,哪一次不是他求的? 自己做不到,便又要求人? 真是本性难移! “陛下,妾是林墨,在家行四。”萧青烟再次强调。 她以为他会将她的话听进去,谁想他安静了一会儿之后,竟是趴在她肩头笑了起来。 那笑声有些渗人。 “林墨?”李俊缓缓抬头,视线由下而上,“你若是林墨,那你身边的那位哑女又是谁?” 萧青烟心尖一颤,没想到他竟知道这些! 看来是她还是小瞧他了! 萧青烟异常冷静,看他时的眼神依旧带着疏离和防备,他受够了这种疏离与防备,明明当年为他死时,她不是这样的! “只要你回来,我可以放了她们。”这是他最后的让步,“我可以不为难她们!” 萧青烟心尖一紧,重活一世,她接触了更多的人和事,心也变得柔软了许多。 也正因为如此,她开始有了软肋,红袖堂的那些姑娘和林墨都是她的软肋。 不得不说李俊很聪明,他死死地拿捏住了她的软肋。 人一旦有了软肋,就再也无法所向披靡。 萧青烟也深知自己的改变,但她不后悔,她反而觉得这样的她更有血有肉了。 反观李俊,他却依旧陷在那把所谓权利巅峰的龙椅里,真是可恨又可怜。 她知道李俊的性情,他骨子里就是一个爱好杀戮的人,所以目下她若不妥协,那些姑娘们定会受到他的报复! 他就是这样一个人! “回来?陛下要妾回哪儿去?” 萧青烟挑眉,声音依旧是淡淡的,却又十分沉稳,丝毫没有被他方才的话吓到的样子。 李俊微微一愣,她继续道,“陛下这是要用那些姑娘们的性命来要挟妾,让妾承认妾就是那位祸国殃民的妖妃?” 她耸耸肩,很是无所谓道,“反正宫中流言四起,众人早就将这顶莫须有的帽子扣在妾的头上,妾如今承不承认,都已不重要了吧?” “至于那些姑娘们……” 她继续,“她们是于良国的子民,亦是陛下的子民,她们的命全在陛下一人,与妾又有何相干?” “你!” 那团在喉间徘徊着的火气一下子涌了出来,他的眼眶竟变得火红,他咬着牙,“很好!既然如此,那便休怪寡人!” “慢着。” 李俊微微一顿,他暗自冷笑,她答应了。 却听萧青烟道,“想必陛下早已知晓,红袖堂是妾的产业,陛下以此要挟妾也无可厚非,怪只怪她们跟错了人。但……” 她定然道,“这世上哪里有人受了威胁还心甘的?陛下何等聪慧,自当明白妾的意思。” 那双冷眸带着一丝冰霜,浅浅地钉在他身上,仿佛是一支无形的箭,直直地落在了他的胸口。 他此生威胁过无数人,却没有一回如此时这般没有底气。 难道真如空明大师所言,有些东西一旦失去,便再也没有了? 他此刻恨不得直接将她囚禁在上书房,哪里都不让她去,直到将她变回原来的样子。 可惜,她不再给他机会了。 李俊突然狂笑了几声,那双赤红的眼里倒映的都是她的样子。 “看来,你在等他。” 他的声音沙哑得有些低沉,甚至还带着一丝怒意,“折子你也看了,他的遗体不日便入京了。” 他阴笑着,“他,已经死了!” 萧青烟的心猛地颤抖了起来,方才她将所有的注意力都用在了对付李俊身上,却将那折子忽略了。 李俊重新再提起,她才意识到,李淮或许真的死了。 可她不信! 凭李淮的能力,他不可能就这样轻易死了! 她银牙暗咬,却是微微一笑,“妾等自己的夫又有何不对?” 李俊冷笑道,“好!很好!来人!” 杨启海一头冷汗跑了进来,看满地的狼藉以及李俊此时状态,他有些小心翼翼。 “送墨妃回去。” 杨启海暗中松了口气,好在他并没有发什么大的怒火,看来那药还是有用的。 杨启海领命,将她引了出去。 “慢着!”李俊道,“是静玄道人!” 萧青烟微蹙起眉头,随后她暗笑一声,他是彻底放弃萧家了! 萧若华是萧家最后一块底牌,而今皇后之位快要没了,那么离萧家的灭亡也更近一步。 杨启海将她引出上书房,毕恭毕敬得向她行了个礼便回去了。 她定定得站在门口许久,直至恒娘出声,“娘娘,咱们该回了。” “回?该回哪儿去?” 望星楼?墨染殿?林府?还是燕王府? 亦或是烟云宫?还是君宝山? 她曾以为,等她在宫中做完这一切,等着李淮回来,便与他一道去往江南,过着林墨想要的日子。 可如今,虽认回了林墨,可他却死了。 李淮!你怎么敢死? 你要我怎么办?你同我说的那些话,有几句是作数的? 李淮!你这个混账! 归处?她的归处到底在何处?? 她长吁一口气,转了个方向。 “娘娘,望星楼该往这边。” 萧青烟冷眸微动,“恒娘,你逾越了。” 她身上的气场仿若来自地狱,压着她有些透不过气,她不敢再说,只是埋头闭上了嘴。 萧青烟很满意她的反应,于是抬脚往承乾宫而去。 给她的时间已经不多了,她需要再下一剂猛药。 萧若华正在禁足,偌大的承乾宫竟冷清得连个门房宫婢都没有。 守门的护卫见来者是她,都纷纷不敢阻拦。 刚踏进承乾宫第一步开始,她便觉着仿佛回到了当年。 当年她被禁足烟云宫,从云端跌入深渊,也只有萧若华来看过她。 只是萧若华给她带来的消息,无论是私兵全军覆没还是李俊的背弃,亦或是在君宝山被李俊亲自祭祀,都足以让她的心死好几回。 不同的是,当年的她被斩断了双腿,而萧若华却毫发未损。 有侍婢从殿中出来,一见是她,面色突然凝固了,“我们娘娘正在休息,墨妃还是下回再来吧。” “劳烦带句话,就说故人来见。”萧青烟丝毫没有离开的意思。 侍婢云若有些犹豫,萧青烟道,“你且去带话,娘娘自会见妾,妾就在这等着。” 云若犹豫了一会儿,终究还是去带了话。 良久,她面色凝重得走了出来,“墨妃,请。” 萧青烟微微颔首,正要进去,云若又道,“我们娘娘吩咐,只见墨妃一人。” 恒娘闻言,只得立在一旁。 这是萧青烟第三回来承乾宫,头一回是萧若华的试探,第二回是几个月前。 她若有所思地得环顾着殿内的摆设,这一回,怕是她最后一次见她了。 萧若华正衣着光鲜得跽坐高座等着她,从面容上看,她似乎并没有因为萧家的落败以及她的禁足而影响身心。 也不知是强撑着还是当真心大。 萧青烟款款进屋,一直走到她面前,一个坐着一个站着,萧青烟居高临下,视线正正落在了萧若华的身上。 似是在打量,又似是在观察。 “许久不见,长姐。” 萧若华原本正诧异着她打量自己的神情,一听她开口这么一句,眸色突变。 她诧异地凝起眉,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话,“你?你是谁?” 萧青烟微微一笑,“我是谁长姐难道不知道吗?” 这一句更是肯定了萧若华的猜测,她震惊得手有些抖,“你……你果真……果真还活着!” 萧青烟耸了耸肩,“长姐计划得很是周详,君宝山被祭祀后,我本该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超生,可惜就连上天都觉着我死得冤枉,所以,才给了我重活一世的机会。” 她一步一步逼近,“你让萧子安查我,可惜……” “果真是你害了子安!”萧若华咬牙。 “当他害了我兄长的那一刻起,就该知道报应迟早会来!” 萧若华冷哼道,“贱人!” 她觉得有些好笑,“当年你残杀了太子的生母,如今不也尝到了果报?” 她越说声音越阴冷,还带着讽刺,“长姐啊,你真的太可怜了!” 萧若华正要捏起几子上的杯盏投掷过去,可她一用力才发现,她根本使不出任何力气! “是不是觉得丝毫使不上力?”萧青烟微微一笑,“长姐记性真差,这东西,你可是给我吃了好几年呢!” 萧家大娘 萧若华浑身一震,双目瞪圆,因是李明启的缘故,她对饮食起居一直很谨慎。 直至萧青烟进来之前,她都觉得身子不错,可就在方才,她突然就没了力气! “你!”她不信!萧青烟没有这本事!可她切实感到身子极为不适! “你什么时候动的手脚?” 萧青烟淡淡得瞥了一眼她几子上的杯盏,微微一笑,“长姐,你以为我死了你便可以高枕无忧安心当你的皇后了?你能悄无声息得给我下|毒,我便不能留一手?” 砰得一声,萧若华狠狠拍了一下面前的几子,紧咬牙关狠绝得喊着她的名字,“萧青烟!” 自她被冠以妖妃,便已经许久没人敢喊她的名字了,这是她重生以来,头一回听到别人叫她的全名,她一时间竟有些恍惚。 “已经许久没人叫我的名字了。”萧青烟叹息道。 萧若华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你在我身边埋了暗线!” 平日里的饮食用度她都非常小心,能自己做的决计不会假手于人,思来想去,也只有这个可能! 她身边的人很有可能背叛了她! 此人也不难猜,她最信任的,只有云若一人! 她一直以为是李明启,可她万万没想到做这种事的竟然会是她! 萧青烟的微笑更加肯定了这一点,她愤怒地想要掀几子,可她没有任何力气。 正如当年她着人砍断萧青烟双腿时,武艺高强的萧青烟几乎没有任何反抗的余地。 萧青烟再次走近前来,眸中极近讽刺,“你是不是也觉得很奇怪,为何我吃用了那些东西,却依旧无恙?又为何每一种陷害都不奏效?甚至就连朝臣的为难,都落不到我身上?” 她顿了顿,冷哼一声,“你明里暗里做过的那些事,其实我都知晓。” “我不过是想陪你玩玩,只可惜直到方才,你依旧没有察觉身边人的异样,长姐啊,我对你好失望。” 上一世,她将自己的信任全部给了李俊,也给了萧若华,没想到最终自己却得到了这样的一个下场。 当她被下了毒浑身无力得任由他们摆布时,萧若华亦是用同样的讽刺对她道,“二娘,长姐对你好失望啊!” 没想到当年萧若华的那句话,今日她竟一字不差地还给了她。 当初她私兵被剿,春堂人员四散,有一部分对她忠心耿耿的姑娘们,各自潜入了官员府宅,而有一些便入了宫。 想要在宫中一步一步往上爬,是需要长久的耐力、毅力以及能力的,而云若无疑是最出色的那个。 也是入宫的姑娘们中,唯一一个活下来的。 她以为从春堂关闭,姑娘们四散后便不再忠心于她,谁想当萧子安死后没多久,她便收到了春堂的密信。 这个局,她已经布了很久了。 也该到了收网的时候了。 萧若华咬牙道,“萧青烟!你敢!只要陛下一天不废后,本宫便是于良国名正言顺的皇后!你敢动本宫,便是与陛下为敌,与整个于良国为敌!” “哦,”萧青烟淡淡道,“我险些忘了,李俊已经在草拟废后旨意了,萧东极已经死了,萧家在京都的那些盘根错节也在慢慢被拔除。” “你以为李俊对你一往情深?其实他早就想对付萧家了,只是碍于萧家庞大的势力,所以一直不敢对你怎样,如今萧东极已经倒了,你还想找谁来做你的靠山?” “实话告诉你,萧东极也是李俊动的手。”她啧啧了一声,“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作为一个没了家境无依无靠又没有孩子做依仗的孤女,你觉得你还能在这皇后之位上待多久?” “不!不可能!” 萧若华很是讶异,她不过是被禁足了,怎地而今发生的所有事,她竟似乎从未听闻过? 萧司马此生战无不胜,他怎么可能死? 她不信! 萧东极死了的消息,一定会震惊朝野,人尽皆知人心惶惶,而她却什么都不知道!云若!一定是她阻断了她与外界的联系! 萧青烟早料到她会不信,便从怀中拿出一封密信,密信的角落还镶嵌着一小颗紫色珍珠。 这是萧唤云给她的信。 她将信展开,放在萧若华面前,“长姐,你好好看看,这是三娘寄来的消息。” 李俊给她的消息她一个字都不会信,好在当她收到萧东极死讯之后,又收到了萧唤云给她的消息,她这才安心。 萧若华死都没想到,自家三娘会背叛她,她更没想到的是,三娘竟早就认出了她。 “萧青烟!你这个贱人!”萧若华红着眼咬着牙狠狠道。 萧青烟幽幽道,“长姐,你可莫要生气,你应该深知那东西的药性,平日里不会有任何异样,但若是一旦有什么情绪波动,药性就会深入五脏六腑。” “唉,也怪太子太心急,不过才得了一瓶逍遥散,就想全都孝敬给你,想当年,我也这才吃了半瓶。”她啧啧地摇着头。 逍遥散产自西域,是一种极其难求的东西,一年不过才得那么十几滴,可想而知,整整一瓶需要耗费多少人力物力,极其珍贵。 它的药效极强,只需要一滴,便能叫人精神恍惚,所以当年萧若华给她下药时,都是将那没沾过逍遥散的瓶盖子放在水里浸一浸。 所以这么长时间,她才没有发现。 萧若华明显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开始不听使唤,四肢也开始麻木。 她尝试深呼吸来缓解此类症状,可惜根本没什么用。 萧青烟轻笑一声,“长姐,事到如今,你以为你还能稳居皇后之位?” “实话告诉你,李淮此行漠北凶多吉少,李俊已经让我出家修行,不出三年,你的这个位置,就是我的。” “长姐,你已经老了,你再看看我,换了一副更年轻的身体,更貌美的皮囊,你还能比得过我吗?” 噗的一声,萧若华一口鲜血喷了出来,她紧紧咬牙,死死瞪着她,大脑渐渐迟钝,她竟想不出有什么话能反驳。 “长姐,你醒醒吧,当初李俊选你,不过是迫于萧东极的压力罢了,你想想,这么些年,他碰过你吗?” 几乎是怒火攻心,萧若华的心猛烈地颤抖了起来,除了那次醉酒,李俊碰了她,这么些年,她虽与他同床共枕那么些日子,他几乎很少碰她。 好不容易怀上的孩子,也没了。 她什么都没了。 “你以为孩子是被李明启做掉的?若是没有他的允许,李明启敢这么做吗?” 这一句仿若晴天霹雳,再在她胸口猛地搅拌了一番。 “长姐,你当真是可怜。” 萧青烟轻叹一声,“萧东极既然能将我如同礼物般送进宫,自然也能将你、将三娘如同礼物般送出去。你当真不知道萧东极的野心吗?” 萧东极此人,只为名利,不顾亲情,这些作为女儿的她们其实心里都清楚。 这一点,或许萧若华比她看得更加清楚一些,她只要皇后之位,无论付出什么代价。 反观萧青烟,她却一心想要求一个知心人,为了那所为的知心人,她甘愿为他付出那么多。 见她不再有情绪波动,萧青烟苦笑一声,看来,在萧若华心中,也是名利大于一切。 看来,李俊、萧若华、萧东极、林泽,都是一类人。 她长叹一声,只柔声一笑,“长姐,你好自为之吧。” 药物攻心,她也活不长久了。 老皇帝的教导言犹在耳,她不能鱼死网破毁了老皇帝辛苦建立起来的江山,所以她只能一步一步来。 以这种方式报仇虽说不太爽利,但看萧若华一点一点被药物侵蚀,她心中的怨念也慢慢散了。 一报还一报,谁也幸免不了。 萧青烟不再看她,转过身正要离开,突然眼前一黑,噗通一声倒在了地上。 醒来时,她躺在承乾宫的偏殿里,李俊正坐在一旁看着她。 睁眼就看到李俊的感觉,实在叫她想要呕吐,所以她真的吐了出来。 李俊担忧地将她扶起来,“御医!” 恒娘连忙拿了容器过来给她接污秽之物,边帮她顺气边道,“娘娘,您怀有身孕,切莫激动。” “身孕?”萧青烟疑惑地看着她。 恒娘点头,“娘娘已有三个月的身孕。” 三个月?李淮是三个月前走的。 她暗自冷笑,她原本想着入宫先报了仇,等着李淮回来,再同他一道去江南。 而今他死了,她便也不再想出宫,只想与李俊相互耗死,可天不随她愿,她居然怀了李淮的孩子! 她忍着恶心,问道,“皇后呢?” 恒娘埋着头,竟有些为难。 “她试图谋害你,寡人将她打入了冷宫。”李俊这才开口,虽然他在尽力克制,但她依旧能听出他语气中的愤怒。李俊这才开口,虽然他在尽力克制,但她依旧能听出他语气中的愤怒。 呵! 萧青烟噗嗤一笑,“陛下错了吧,是妾想要害她。” 这世间大约只有她能将这些话说得这般光明正大,就连一旁侍候的恒娘也浑身一顿。 恒娘欲言又止,旁人或许不知道,皇后殿中的熏香里,有大量的麝香和无子香! 那两样东西,药性十分猛烈,长期吸食,便会有损身子,若是女子,更是会有损根基,甚至无法让女子有孕。 想来墨妃的晕倒,与这两种东西有莫大的关系。 有一点墨妃说得不错,从一开始,陛下就没想让皇后娘娘怀有子嗣。 震惊之余,恒娘只是默默的照顾着萧青烟,不再多说半句话。 李俊只是默默看着她吐,手却暗自握得紧紧的。 李淮!你竟敢碰她!寡人要将你碎尸万段! 见他不言语,萧青烟亦是冷笑着,“看来陛下已然下定决心。” 她小心翼翼地抚摸着自己的小腹,淡淡道,“这是妾与燕王的孩子。” 李俊此刻很想将那碗落胎药强行给她灌下去,可她的眼神又死死的刺痛了他。 他该怎么做,才能让她回来呢? 良久,他道,“静玄道人身子不适,赐住承乾宫,养病其间,任何人不得打扰!” 说完,他甩袖转身离去。 围困之局 这是软禁她了。 皇后寿辰在即,萧若华不能出事,而今东海与漠北战事平息,朝中虽暗流狂涌,但李俊一定会借此机会歌功颂德一番,以显他的功绩。 这是上位者常做的事。 萧青烟只觉得可惜,竟在最后一刻,让萧若华得了一条命。 但就算如此,她也早已命不久矣,这些时日,她不过是苟延残喘罢了。 只是李俊让她住在承乾宫里,怕是还有另外一些缘由。 她看了看外头的天色,阴云密布,接下来怕是会有一场大雨,也不知那些人准备好了没有。 这几日她每日不是在吐便是在反胃,怀孕实在太难受了,她也不知在内心骂了李淮多少遍。 这天杀的最好活着!否则她将孩子生下就直接掐了他!然后带着姑娘们直接去江南,再也不回来! 九月初二,皇后寿辰,普天同庆,漠北与东海大捷的消息传遍东京城街头巷尾,百姓们皆纷纷相拥欢呼。 就连被软禁在承乾宫的她也感受到了热闹。 她摸着微微隆起的腹部,准备下榻走走,却被恒娘拒绝。 “娘娘,御医吩咐了,娘娘胎像不稳,要好好休息,不准有太大的动作。” “不过是下床走走,无甚大碍。”她问道,“皇后呢?” “皇后仍旧在殿中,只是……” 只是已经成为了个废人,御医说,她命不久矣。 见她要往殿中去,恒娘慌忙拦住道,“娘娘不可。” 萧青烟默默地打量着她,噗嗤一笑,“你有事要说?” 恒娘摇头,“娘娘,殿中危险,对娘娘腹中胎儿不好,还请娘娘三思。” “我只想出门透透气。”她笑道。 承乾宫内院很大,虽不及菡萏院布置地温馨,但一眼望去,却是宏伟大气很多。 阴云将日头全部掩盖住了,卷地而起的风将院中大大小小植物的叶子全都裹挟走了,还真是一派萧条模样。 “明日便是皇后寿辰了?”她随口问道。 恒娘点头,“是。” “皇后可能出席?” 恒娘又点头,“是。” 她长叹一声,抬头望向远处,高大巍峨又鳞次栉比的建筑将她团团围住。 这是她给自己设计的围城啊。 如何突破,就看明日了。 深夜寂静,承乾宫却丝毫不敢松懈,明日便是皇后寿宴,不得出现任何差错和纰漏。 萧青烟才不理会这些,到了时辰她便只顾着埋头休息,谁想子时刚过,她便被人叫醒了。 她从浅眠中醒了过来,正要发脾气,可当她看清来人时,眸色忽而暗淡了下来。 林墨正拉着她的衣袖,喘着粗气道,“阿因,走。” 她现在能说话了,却不过只能说几个字。 萧青烟怒甩衣袖,她能回来,定是那护卫办事不力!莫要叫她见到那护卫,否则她定当叫那护卫血溅三尺! 林墨还要拉她,“阿因,红,袖堂,姐妹,们,已经,撤了。” “她们撤了,你留着作甚?”她有些不耐烦。 “明日,阿因,有难。”她尽量用她能组织的语言同她说,只是似乎萧青烟并没有将她的话放在心上。 萧青烟气的用手扶额,良久才道,“是谁让你来的?” 林墨睁着那双无辜的眼睛看着她,也不知过了多久,她又要拉她走,“宫墙,有,狗洞,阿因,走。” 再不走,明日定有大难! 萧青烟轻叹一声,豁然起身,行至殿门旁,却见门外守着的恒娘以及几个寺人侍婢一股脑的全都睡着了。 不用说,自是她的手笔。 “这里是皇后的承乾宫,宫墙年年修缮,哪里来的狗洞?” 林墨指了指不远处的那处宫殿,那处宫殿正是李俊养母所居。 她转过身,扶起她的双肩,定定道,“林墨,你不该来!” 话音刚落,林墨顿感脖颈一疼,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黑夜中,一道黑影闪现而来,顺着她的方向将林墨拦在怀中。 “娘娘,如何处置她?” “先放在承乾宫吧,你对这里了若指掌,莫要叫人发现了她。” 云若点点头,“喏。” 翌日,雨过天晴,亦是皇后寿辰的大日子,寿宴午后举行,可一大早承乾宫上上下下忙得脚不沾地。 萧青烟却是一直在睡梦中,外头的那些动静与她毫不相干。 只是她才刚转了个身,恒娘就来唤她了。 “娘娘,您快醒醒,陛下吩咐,今日寿宴,娘娘必须到场。” 还在梦中的萧青烟疑惑地蹙起眉头,“他这是何意?” 恒娘一脸为难,“婢子不知,但陛下吩咐,娘娘若是不去,婢子们明日怕是要被拖去上林苑了。” 她瞥了一眼恒娘身后的梳妆台,上头摆满了各种头饰,她恍然一笑,原来李俊将她禁足在承乾宫,是为了这个。 她嘴角微微一扬,再次翻了个身,“我不想去凑这个热闹。” “娘娘……” “我不会让你去死的。”萧青烟再次闭上了眼。 只是外头的动静实在太大,她再也无法入睡,于是乎,她在与床榻斗争了不下一刻钟,她终究还是坐起身来。 她淡淡道,“给我穿白棉布衣。” 恒娘又犹豫了,陛下吩咐要她盛装,而她却穿了白棉布衣,她的脑袋不照样落地? 她正在思考如何应对,谁料萧青烟早已经将白棉布衣挑了出来,让殿中几个小侍婢穿上了。 此刻她正坐在梳妆台上,对着菱花镜,“还愣着作甚?” 恒娘被她喊了过来,从她面如死灰的神情上可以看出,她内心在挣扎。 萧青烟噗嗤一笑,“她不会对你怎么样的。”她将梳子放下,发髻上除了一条简单的白绫之外,再也没有任何装饰。 恒娘知道她此番打扮是为了燕王,可今日是皇后寿宴,就算她不着陛下给她准备的衣裳首饰,穿成这样依旧不妥。 “娘娘,还请换上华服。”她拾起首饰立于一旁,等着给她戴上。 “看来你很喜欢做逾越的事。”萧青烟眯了眯眼,冷声道。 恒娘心尖一颤,后退了半步,“娘娘,婢子不能违背陛下旨意。” “既如此,那你便回到陛下身边吧。”萧青烟弹了弹裙角的灰,竟是转身在茶几旁坐下。 茶炉里的水早已滚沸,她跽坐于旁,开始泡茶。 霎时间,茶香四溢,这清澈甘甜的味道一下子冲淡了她鼻腔里犯出来的恶心。 恒娘噗通一声跪在她面前,“娘娘恕罪。”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缓缓将杯盏放下,此时磬钟响起,宴会开始了。 她居高临下地看了看匍匐在地的恒娘,仿若无事发生般淡淡都又烹煮了一壶新茶。 这茶的名字叫三月春,有一股淡淡的花香,但依旧沁人心脾。 磬钟再响,偏殿外来了好几个人,为首的,竟是杨启海。 杨启海看到她一身白棉布衣,眼底闪过一丝诧异,直至搜寻到地上跪着的恒娘,他才出声,“娘娘,时候不早了,陛下正在宴会上等着您呢。” 萧青烟却道,“大监来得正好,这三月春闻着很是不错,来尝尝?” 杨启海为难地站着,再道,“奴不敢造次,还请娘娘移驾。” 这些日子,他亲眼见到陛下在吃了药丸的情况下依旧失控,上林苑已经上演了几十场人兽大战的场景。 当然,最终自然是猛兽们饱餐一顿。 若是宫婢们侥幸逃脱虎口,便有弓箭手躲在暗处,直接一箭射穿宫婢们的胸口,叫她们逃无可逃。 有的甚至还没死透,便亲眼看着自己一点一滴被猛兽们撕烂啃食。 那是一个充满血|腥|暴|力的场面,他发誓他此生再也没见过比这更加过分的场景。 倘若墨妃娘娘坚持抗旨不尊,会有什么样的后果,可想而知。 萧青烟依旧无动于衷,杨启海索性领着众人跪了下来,“还请娘娘移驾。” “慌什么?”萧青烟蹙了蹙眉,看了眼外头的天色,时候尚早,还不是她出场的时候。 她静静地又泡了三种不同品类的茶,茶香沁人心脾,却叫跪着的人,越来越慌张。 而此时,有寺人慌张来报杨启海,说是皇帝遇刺了。 杨启海慌忙起身相询,那寺人道,“刺客已经被拿下,是萧家人。” 杨启海慌忙告退离开,萧青烟的余光往承乾宫正殿瞥了瞥,又继续喝着几子上的茶。 恒娘依旧跪在那里一动不动,等着她指示,她看了看天色,终究叹了一声,“起来吧。” 恒娘微微抬头,却见她已然在整理衣裳起身,“娘娘?” “走吧。”萧青烟淡淡道,“难得宫中有这么大的热闹,若是不去看,难免可惜。” 说着,她抬脚便走出了门外。 宴厅距离承乾殿不远,因是皇后寿宴,又恰逢东海与漠北的战事胜利,此次宴会便成为了国宴,文武百官以及他们的家眷都来了。 场面一片热闹。 远远看去,李俊坐在高位,他身旁坐着一个身着华服,却无法动弹的萧若华。 她可以想象,当刺客自称萧家人时,萧若华是个什么样的心情和神情。 此时的宴会上十分喧闹,刺客一事虽告一段落,但萧青烟隐约听到他们说起,刺客临走前似乎高喊了什么。 可随着她一身白衣进入席间,席面上的喧闹渐渐地都消失了。 她一侧的林璇,更是既恐惧又厌恶地默默往身旁移了移,仿佛与她沾上任何物什,她都会遭遇不幸。 李俊见她穿着这般来,心情一下子跌入了谷底,那股呼之欲出的暴躁竟有些按压不住。 “三娘这般看着我作甚?” 林璇被她这么叫,浑身一震,距离上回见面也有好几个月了,这几个月发生了这么多事,也不知其中有几样与她有关。 林璇又下意识地往后退了退,“今日是皇后娘娘寿辰,你不帮忙也就罢了,竟还穿一身丧,当真是……对皇后娘娘大不敬!” 萧青烟仿佛这才发现自己的过失,赔罪道,“是妾疏忽了,只是身为王爷侧妃,理应要为王爷守孝的。” 林璇猛地愣住了,王爷与萧司马纷纷在前线遇难一时早已传遍东京城,可她这些日子埋头协理林妃主持寿宴,一时之间竟忘了。 而此时人群中却响起了一个男子的指责之声,“妖女!你休得放肆!” 狐假虎威 关于这位燕王侧妃如何谄媚君心,如何勾引陛下,又如何引得君臣不睦的传言早已经传得沸沸扬扬。 在场诸位对她早已不满,再加上方才刺客的一席话,陛下因为宠着那位侧妃而残害了好些朝臣,萧家首当其冲,朝臣们更是敢怒而不敢言。 但他们也怕,他们怕哪一日,那样的祸事会轮到他们身上。 此言仿佛开了一道口子,又仿佛是平静的湖面上荡起了一丝涟漪,渐渐地在掀起巨浪。 一时之间,众多指责声接踵而至,萧青烟却只眯了眯眼,浅淡地往坐席上一坐。 这场景她再熟悉不过,前世里,那些人也是这么指责她的。 也不知过了多久,李俊将众人的指责叫停,“既然寡人无恙,那便开宴吧。” 此时此刻,皇帝竟还护着这个妖女?!那位喝了些酒,有些醉意的大臣猛地起身离席,跪在地上,神情视死如归。 “陛下!而今于良国外患已除,内忧尚在,恳请陛下莫要忘了当年妖妃祸国一事,除去这内忧祸端,还于良国清朗太平!” 李俊眯了眯眼睛,再顾四周,却见那些朝臣各个义愤填膺,跃跃欲试,仿佛被点燃了一般。 更有几个胆子稍微大一些的,亦是跟在这个朝臣的后头,跟着请命,希望他像处理当年妖妃一般,处理这位邪性的侧妃。 林璇侧目看她,幸灾乐祸在脸上写满,她竟是没想到,林墨会有今日这一遭。 萧青烟一出现,便成为了众矢之的,有人欢喜有人愁。 欢喜者,几乎要高兴地拍手,忧愁者,却是想要杀人。 萧青烟却如同旁观者一般,看着场上人的喜怒笑容,当真是一场精彩的演出,险些就喝彩了出来。 李俊坐在高位,看到她这般无所谓,心中更是气急,场上朝臣争执不休,躁乱之心早已深入五脏六腑,最终爆发了出来。 “混账!”李俊猛地拍桌,甚至将几子丢了出去。 众人从未见过这种状态的皇帝,顿时被吓得鸦雀无声。 寂静了许久,才听得李俊道,“拖出去。” 只简单的三个字,却引起了众人的震惊诧异甚至恐慌,有几人竟是顿在原地不敢再动弹。 侍卫在李俊一声令下倾巢而出,将带头的那几个朝臣全都拖了出去。 宴厅与上林苑只隔了一道厚厚的宫墙,没过多久,宫墙那边便传来了朝臣们的阵阵惨叫声。 场上一片雅雀无声。 良久,才听李俊道,“静玄道人贤良淑德,当配皇后之淑仪,各位可有异议?” 此言一出,在座众人皆是一惊,方才众人的态度还是沉浸在对那位妖妃的口诛笔伐里,而今妖妃竟要一跃而起,做于良国的皇后? 然前车之鉴近在眼前,他们有心反对,亦是敢怒不敢言,于是纷纷低着头,不敢出声。 李俊将视线放在了林泽身上,“林相可有异议?” 自宫中谣言飞传,林泽便已经料到会有这么一幕,只是没成想竟来得比他预想的要早好些。 他只埋着头,道,“陛下想立后,当问皇后娘娘,微臣可做不了这个主。” 论老狐狸的功力,朝中怕是林泽称第二无人敢称第一,他能在如此动荡的朝堂上稳坐依旧相位,靠的也是这一样本事。 李俊冷哼一声,再问诸位,诸位朝臣皆低着头跟着林泽附和。 萧青烟淡淡扫视了一圈,李俊这是在利她清除朝中萧氏余党呢。 她噗嗤一笑,成功将众人的目光引了过去,她淡淡的看着坐在高位上的李俊,“陛下要立妾为后,怎么不同妾商量商量?” 她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样子,仿佛这一切都与她无关。 众人皆是一愣,这妖妃到底想要作甚? 林璇与林妃亦是诧异地看着她,林墨是个什么样的人她们比任何人都清楚,甚至后来林墨又变了一个人,她们也大致知晓她到底是如何品行。 可而今她说这话,她们竟一时之间看不透她了。 亦或者说,她已经不是她了。 江城子道长说她身上有东西,看来果真如此。 林璇思及此,身子又往后挪了挪,做出十分戒备的模样。 李俊亦是没想到她会说出这话,蹙眉,“静玄道人说的哪里话?寡人的皇后,自当是寡人做主。” 他已经按照她的要求许了她皇后之位,她还要如何? 他当真有些看不透她了。 萧青烟自是知晓他眼底的诧异,他又想拿她当挡箭牌,挡去所有人的攻击与侮辱。 这亏她吃过一次,决计不会吃第二次! 她很是幸福地摸了摸微微隆起的小腹,“陛下难道忘了,妾肚子里怀了个孩子……” 此言一出,场下又是震惊一片,妖妃入宫才三月,便怀上了孩子,难不成她腹中的竟是个妖胎? 众人面面相觑,疑惑地往她小腹看去,又看向林璇,最终将视线落在了李俊的靴子上。 难道孩子是陛下的? 怪不得陛下要冒天下之大不韪,立这妖妃为后!竟是为了这个孩子! 当今皇后毫无生养,可陛下早已立了太子,后宫林妃也育有一子,若是要立后,自当是立林妃为后,再怎么着也轮不到这燕王侧妃。 怪只怪太子因故未至,否则朝臣们定当会为了拥护太子而纷纷出言反对。 终于,朝臣中又传来了反对的声音,这一丝反对来自朝中的保守派。 “既然娘娘怀有身孕,那还需寻个太医好好勘验一番,免得污了皇家血脉!” 开口的是一位两朝元老,先帝在时他便已经入了礼部,而今是礼部尚书。 礼部尚书都这般说了,怀有一丝将妖妃碎尸万段的希冀的几个朝臣也纷纷起身附和。 这个孩子一直都是李俊心里的一根刺,他恨不能早早地逼她喝下堕胎药,可她总有法子避开。 而且他也了解她,若真的逼她,她会做出谁都想不到的事。 萧青烟又笑了,“吾乃燕王侧妃,怀的自然是皇家的血脉,难道在各位眼中,燕王并非姓李?不配与陛下成为兄弟?” 不可能!林璇不可思议地盯着她,她知道以李淮对她的宠溺程度,她迟早会怀上孩子,所以林璇早早在她的饮食里动过手脚。 所以燕王府,除了她,谁都不可能怀上孩子! 可林墨那微微隆起的小腹近在眼前,若是假的倒好,可若是真的,难道她已经识破她了?那孩子是谁的? 一时之间,林璇的脑子仿佛突然炸开了一番,思绪一番混沌。 萧青烟冷眼瞥过她,她只是嘴角微微一笑,可只是这单单的一笑,却叫林璇顿感毛骨悚然,脊背寒凉。 她信了,她信林墨就是那被祭祀的妖妃。 是那妖妃回来了! “陛下,您还想立妾为后吗?” 萧青烟依然那副无所谓的淡淡的样子,众人将注意力都集中在李俊的回应里,谁都没有留意到,就在此刻,李俊身旁,那身着华服一动不动的皇后萧若华,早已口吐鲜血,奄奄一息。 她的气血早已在李俊宣布立林墨为后时开始翻滚,死亡慢慢地侵蚀着她的身体。 而今,也不过只有半口气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李俊眸色渐渐暗沉,他的视线开始从下往上,看着场上那些朝臣们。 今日,是他拿回主权的最佳时机,这个江山是他的,所以,他立什么人为后,他要杀什么人,要废什么人,都由不得别人做主! 突然他也笑了,那张脸,平日看着有多温柔,今日看着就有多张狂。 他直起身,一把扯下萧若华的皇后礼冠,道,“寡人方才说了,静玄道人贤良淑德,当配皇后之淑仪,各位可有异议?” 萧若华听罢,还未来得及整理冠发,一口血含在喉中,竟硬生生地被噎死了。 她恨!她恨李明启!她恨李俊!她恨萧青烟!她恨萧东极!她恨云若!她恨这世间的每一个人! 她萧若华原本是这世间最至尊无上的女人,可遇到了他们,这一切都变了! 她死前瞪大双眼死死地瞪着用着林墨身子的萧青烟,为何她能死而复生一切重来? 这不公平! 李俊算什么东西?德不配位,根本名不正言不顺! 若有来生!她定当将这些人一个个碎尸万段! 若有来生!这江山索性换她来坐,她倒要让萧东极好好看看,到底是谁更无能! 在场众人皆被皇帝这异常的举动震惊了,他们都没想到陛下会变成这个样子。 霎时间,人心惶惶,所有朝臣都起身匍匐在地,鸦雀无声。 谁也不敢当那只出头鸟,甚至他们连大气都不敢出。 直至,有一个声音响彻整个宴厅。 “陛下,老臣有异议!” 有一阵马蹄声从远处传来,禁宫禁止骑马,亦禁止携带武器,而来着却是一身戎装,腰间别着一柄长刀,自马上下来。 萧青烟眯了眯眼,冷笑一声,这老乌龟终于来了! 萧东极刚下马,身后便跟来了一队训练有素的萧家军,只几息,萧家军便制服了李俊的侍卫,将整个宴厅包围了起来。 杨启海立刻喝住他,“大胆萧司马! 竟敢擅自带兵入宫!你可知这是死罪!” “你这个狐假虎威的阉人!陛下受妖孽蛊惑,你竟丝毫不劝阻,又该当何罪?” 说着,他拿起一旁的弓箭,只轻轻一拉,箭矢迅速离弦,众人都还未反应过来,那箭矢便已经直接穿过杨启海的头颅。 没有血迹,当场死亡。 朝臣们见状纷纷起身闪躲,他们怕一个不小心惹了这位司马,便也是这般下场。 萧东极在厅中站定,扬起下巴看着李俊,“老臣救驾来迟,还请陛下恕罪!” 话语虽是恭敬,但语气却充满威胁与压迫感,叫在场众人不寒而栗。 李俊也诧异萧东极的归来,他明明已经死了! 萧东极也知他有所疑惑,便道,“多谢陛下派遣使者救老臣一命,如若不然,老臣也不会在回京之路一路警觉,更不会这般快地回京救驾。” 他微微扬起嘴角,似乎在说,若是想要杀他,一次毫无准备意外即可,死便罢了,但若是他没死,再用同样的法子,便不奏效了! 而且,他会让那个凶手付出更大的代价! 冠冕堂皇 李俊抽了抽嘴角,就算李淮手中还有一部分兵权,而今于良国大部分兵权依旧在萧东极手中。 萧东极若是不死,那么接下来的局面会很糟糕! 思及此,他更是怒火焚身,暴躁异常。 萧东极见他搭不上话,便知他依旧还是那只纸老虎罢了,于是他顺理成章地转过身,高声对在场的朝臣道。 “还望在场诸位给萧某一个见证,萧某今日手持兵刃入宫,实属迫于无奈,缘由是皇帝而今被妖妃迷惑,早已失去理智。” “那妖妃未进宫之前,皇帝一直都是温和的模样,可自当妖妃入宫,一切都变了。” “他变得暴躁异常,滥杀无辜,变得喜怒无常,嗜好杀戮,皇帝早已不是当初的仁君,而是一个不折不扣的暴君!” “而这一切,都是拜那位妖妃所赐!” “今日萧某入宫勤王,为的是清君侧!”萧东极越说越冠冕堂皇,“在座诸位可还有谁有异议?” 鸦雀无声。 所有萧家的朝臣全都被清理了,剩下的除了保守派,便是保持中立的。 林泽此人两不沾,相府党派全都被萧东极打散,而今林泽也不过是个光杆将军,也不足为惧。 看着场下没有支持的声音,更没有反对的声音,他觉得很满意。 于是他转过身,满意道,“二娘,想不到你我父女竟会在此时此地相见。” 若是在从前,面对他时,她还会有些恐惧,可如今,她对他除了滔天的恨意,并不剩下任何东西。 可恨李俊横插一脚,莫不然她早已让他丧命东海了! 萧青烟强忍着怒意,眼角带着一丝微笑,说话淡淡的,“萧司马这一声‘二娘’,妾实在不敢当,妾的父亲尚在,此刻正在场下,萧司马倘若当真想认妾做女儿,也该问问妾的生身父亲才是。” “哦?”萧东极看向林泽,“林相,这妖妃竟是你的女儿?” 林泽却赔笑道,“萧司马说笑了,林某的女儿都在这儿了,哪里会是什么妖妃?” 林泽此生有四个女儿,林依已死,剩下的林瑗、林璇、“林墨”,可不是都在这里了? 他的话又是模棱两可,但萧东极却是笑道,“既然林相不认,那萧某也只好吃这个亏。” 他再向萧青烟道,“二娘,你那所谓的生身父亲可从未将你放在眼中,而我萧家待你如何,你也是知晓的!全天下有名的先生都曾教过你,你想要什么萧家何时不满足你?” 他很是恨铁不成钢道,“你前生作恶多端,为父不得不将你送向君宝山祭祀上天,以求赎罪,而你却如此大逆不道,不知从何处修得妖法,夺了林府四娘的身子再度成人,你可知,你如今犯下的罪,早已罄竹难书?” “二娘!你当真想要万劫不复?”他一脸慈父模样,仿佛这世间最受伤最难过最无奈的人是他。 可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就是他! 萧青烟早已看透了他那副假惺惺的嘴脸,只是浅浅一笑,“萧司马如何确定妾便是那位二娘?空口白牙再加上四处流言?” 萧东极右手微抬,便有一个道人被萧家军狼狈地押解上来。 正是江城子。 “江城子道长是这世间的得道高人,其神妙道法想必陛下已经领教过。” 他如鹰般的眸子盯上了江城子,“道长,你可要好好说啊!” 江城子被他吓得不敢动弹,连连点头道,“是,没错,那位娘娘身上有一个冤魂,那位娘娘是被冤魂附了身,附身了!对!” 他已经语无伦次了,但大致的意思也表述清楚。 “林墨”就是萧青烟。 萧东极很是满意,拍拍手便叫人将他拖了出去。 他复又做出一副慈父模样,想要再劝她不要作恶,若是有一些良知便自行回君宝山。 君宝山下有一处道观,他会向陛下说情,要她在道观里修行,以赎其罪。 萧青烟觉着好笑,萧东极实在是活得越老脸皮越厚。 但她知道,目前他不敢动她。 极度渴望且看重权利的人,一向都看重自己的名声,他能一身戎装亲手射杀一个寺人,但却不能杀了拥有相府四娘皮囊的她。 况且她是燕王侧妃,腹中还有个孩子。 他的算盘,不过又是借悠悠众口,将她置于死地,以换他高亮清洁的名声。 这一切还在僵持之下,正此时,有一个寺人气喘吁吁地跑来,他面色惨白,带来的也是一个十分惨烈的消息。 “陛下!漠北军入京了!” 在休战短短一个月,漠北军竟是悄悄入了东京城!而于良国的皇帝,此刻还在大摆宴席庆祝皇后寿辰以及捷报的喜悦。 只不过,这捷报的真假,还有待考量。 漠北军是一支马上军队,在广阔的草原上,几乎所向披靡,若非这些年的内战,否则于良国早就是漠北的囊中之物了。 这消息彻底打乱了萧东极的节奏,他虽也看相关战况情报,但听到消息却依旧十分震惊。 李淮死了,漠北军又岂会放弃这样一个大好机会南下? 休战?要是他,他也不可能! 一众朝臣开始慌张,更有几个一直躲在边缘跟风的,看准风向便要逃离。 萧东极眯了眯眼,用他那洪钟般的声音大吼,“诸位稍安勿躁,不过是漠北宵小,我萧家军可不是吃素的!” 此时萧家军前去探况的斥候也回来了,萧东极问:“战况如何?” 斥候道,“漠北军已在破城,东城门快要被破。” 东城门防御最为薄弱,守城的将领与萧子安发生过矛盾,所以这些年,萧家军明里暗里都在打压他。 而今内忧外患,守城将领也只能硬抗。 “再探再报!”萧东极的眼底竟闪现出一丝精光,萧青烟知道那是什么,当萧东极在极度兴奋的情况下就会出现这样的情绪。 这种时候,他杀伐果断,遇神杀神,遇佛杀佛。 他看向高座的李俊,“老臣此行归来,只带了五百萧家军,若要抵抗外敌,还需陛下派出十二卫与禁军,老臣愿领兵抗敌!” 他果真趁此机会要兵权,萧青烟冷哼一声,李俊若是将手中最后一点兵权交出去,那么无论这场抗敌的胜负,李俊的皇位便再也不属于他了。 萧青烟竟是幽幽地坐下了,这么好看的热闹,她不看白不看。 李俊犹豫地看着底下那些个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朝臣,就算清理了萧家人又如何?这些人一旦见到萧东极,还不是怂成狗? “报!”斥候又传来消息,“东城门已破,预计一刻钟抵达皇城外城门。” 外城门是皇城的最后一道防线,若是那里被攻破了,那么皇城便沦陷了。 李俊此刻心情郁躁,扶着高座的手一直颤抖着。 将兵权交出去,皇城能活,但他从此成为一个傀儡,若不交兵权,虽能殊死一搏,但漠北军来势汹汹,生死未卜,皇位亦可能悬之又悬。 他看向萧青烟,若是以往,她定能给他盘出最合适的选择,可她而今却不再帮他了。 杨启海的尸首正在他身旁躺着,他默默地垂下头,死死地盯着贯穿杨启海的那只象征着萧家军的箭羽。 萧东极!你这是在逼我! “报!”斥候落在场上,“漠北军抵达外城门,并未攻城。漠北军首领想见一人。” “谁?” “于良国燕王侧妃,墨妃娘娘。” 萧青烟手中的杯盏微微一顿,攻城的漠北军,为何要见她? 萧东极再次将他那锐利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带着审视与压迫。 “漠北军来者何人?” 斥候道,“来者戴着面具,看不清面相。” 萧东极冷笑一声,“没想到于良国妖妃的名号,竟传到了漠北,这位首领能悄无声息地潜入于良国,在外城门之下如此张狂,燕王死于他手里,倒也不亏。” 他又向李俊请求,“陛下,此计可行!漠北军想见墨妃,那便请墨妃去见见,老臣再去调兵,恰能突围,一举将漠北军一网打尽!” 说是请求,却是一副下令的气势,萧青烟暗暗一笑,萧东极是将冠冕堂皇这四个字表现地淋漓尽致。 萧家军行动很快,萧东极只一声令下,便有人来“请”她,她只淡淡一笑,索性自己站了起来。 李俊迟迟不松口,萧东极也不打算现在逼他,而是先带着萧青烟往外城门而去。 萧东极一走,沉寂许久的宴厅又喧哗了起来。 与之前不同的是,这回的喧哗带着无尽的慌张与恐惧。 从宴厅去往外城门有一条狭长的甬道,她默默地在甬道里走着,一袭素白衣裳扎在一群身着戎装的男人里,显得格外的扎眼。 萧东极在前面走着,直到甬道尽头,停了下来。 他转身,俯视她,再次打量了许久,才道,“墨妃?” 萧青烟抬眸,毫无畏惧之心,眸光中更带着一丝蔑视与不屑,“萧司马有何吩咐?” “没什么,本司马只想知道,漠北军首领为何要见你?” 萧青烟讽笑道,“家夫死于漠北军之手,萧司马以为漠北军为何要见妾?” 萧东极暗自咬牙,“二娘,此时任性,对谁都没好处!” 萧青烟却道,“萧司马错了,妾只不过是一个小小侧妃,在相府时亦是一个小小庶女,哪里会起什么风浪,倒是萧司马你,策马戎装入宫,也不知萧司马意欲何为?” “萧某所为,一切都是为了于良国!” 萧青烟笑而不语,他所说的这几个字,说给谁大约都不会信吧。 “既然你不承认自己的身份,萧某也不介意再给你扣一次妖妃的名头,让你风光一把。” “萧司马想要拿妾做什么?” 萧东极阴沉一笑,直接拉了她的肩头,转身往外城门城墙一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