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亵渎春光(校园 渣女)》 1.七班恶女,声名狼藉 7班的上午第一节课是物理实验课,从教学楼到实验楼途经一条林荫小道。此时别的班已经开始上课了,而7班学生还可以仗着物理老师的好脾气,慢悠悠晃过去。 溽暑的阳光从法桐叶间漏下来,铺了一地斑驳。男生们推搡打闹,女生们拉扯调笑,美好的笑容里有无尽的青春盛放。 唯有洛意,被隔绝在所有欢笑之外。 明明也穿着同样的校服,明明也走在人群中,却没有人上前跟她搭话,连有谁不小心和她擦肩而过,都要煞有介事地立马弹开,仿佛靠近她就会染上什么致死的瘟疫。 实验课上,两鬓花白的物理老师正在黑板上写注意事项。 身后学生吵炸了锅,他也置若罔闻,最多叨叨两句,“已经上课了十分钟了,大家自己找位置坐啊,每个小组人不要太多。” 反正这也是他最后一届学生了,只要在他讲课时不要吵到盖过他的声音,他才懒得管教他们呢。 “老师。” 他的身后响起一道清凌凌的女声。 教室里的吵嚷声也随即散了一大半。 物理老师回头,看到那名叫洛意的女生站在走廊中央,平静地注视着他,“老师,请问我该坐哪?” 虽然他从来不关心学生,但是对这位带了两年的孤僻女生还是很有印象的——整日独来独往,学习成绩一直吊车尾,好像还有些男女方面不好的传闻,连他们班尽心尽责的班主任老吴都对她彻底放养。 “你随便找个位置坐啊,还有那么多空位置呢。” 洛意不依不饶道:“老师,您能安排一下我去哪个小组吗?” “……”原来她也是那种为了引人瞩目,故意挑衅老师的学生吗? 似乎是看出他的疑惑,洛意补充道:“老师,如果您不帮我分配一下位置——就完全没有人愿意跟我同组啊。” 教室里瞬间爆发出两声尖锐的嘲笑,很快又掩下去,无数道看热闹的目光朝她汇过去。 物理老师推了推眼睛,扫视着讲台下憋笑的学生,最后把目光落回在洛意波澜不惊的脸上——她的眼神冷静直白,既不是捉弄老师的戏谑,也不是被同学排挤的自卑,而是……全然的不在乎。 他执教四十余年,还没见过这种情况,有点儿被整懵了,指着靠窗的一排长桌:“你坐那儿吧。” 洛意接过老师的谕旨,大步走过去,定定注视着坐在最外面的男生,那男生挠了挠头,方才不情不愿地让座。 大家虽然讨厌洛意,但是只敢匿身于人群中远远地嘲弄,要是私下跟她单独接触,反而都有点怯她,更没人敢上前主动招惹她—— 在高一的一节化学实验课上,有个胆儿肥的男生,张博,曾经晃着手里盛满溶液的烧杯对隔着过道的洛意淫笑,“洛意,嘿你看,烧杯~” 他故意吐字含混,把烧杯念得像“骚逼”,这是班上男生已经传开了的对她的蔑称,只是没人想到张博会当着她的面叫出来。 大家窃窃地笑起来,探着脑袋开始看好戏。 只见洛意朝张博走过去,一言不发,脸上不见一丝怒容,却有种隐而不发的压制感。 张博有点害怕了。但这么多人盯着他,他还得壮起胆子,低头觑着这个比自己矮一头的小女生,“咋地?就这么叫你了,不服?” 下一秒,他手中的烧杯就被夺去,接着一道腥臭的液体朝他泼面而来,他闭上眼往后一闪,可下巴和前襟还是湿透了,沾上液体的皮肤开始泛起瘙痒。 只见洛意观察了他一会儿,又有些沮丧地闻了闻烧杯里残存的液体,皱起鼻子,“什么啊,原来只是淡氨水,真可惜。” 意思说就算是浓硫酸,她也敢朝他泼过来呗…… 万幸只是浓度极低的淡氨水,张博没什么大碍,但洛意还是被记了处分,停课一周。 经此一役,大家都知道了,洛意不仅是个“烧杯”,还是条疯狗。他们聚在一起时敢朝她调笑几句,私下碰到了,谁都得绕着她走。 说起来,洛意长相白净寡淡,性格也古怪,并不是大家在电影里看到的会去援交的那类女生。 但是很多人都见过一个男人开着豪车来学校门口接洛意,也传阅过同学偷拍的,她和不同男人在校外接吻的那几张照片。 再加上听她初中同学说,洛意初中穷到平时也只能穿校服,用着淘汰了多年的碎屏手机,而高中大家都见她用着新款手机,似乎也有一些钱——各种捕风捉影,都坐实了她卖淫的传闻。 再者,就算洛意没有去卖,她也同样不招人待见。 洛意虽然没有表现出看不起谁,但跟谁都隔着一堵无形的墙,仿佛跟大家是不同物种。 如果她真的没有卖淫,大可以跟大家解释啊。 她从不解释,也好像根本不把名誉放在心上,最多在有人闹腾到她面前时,泼一杯淡氨水过去,警告着他们所有人:你们私下怎么编排我都行,胆敢当面烦我,你就完了。 她的恶名早已传遍了全校,但她依然目中无人,我行我素,怎么说呢,鲜廉寡耻到一种境界可能就是金刚不坏…… 下课后,洛意刚踏出教室,就听到身后叁位缄默了一节课的同小组男生如同解了禁言咒,激情讨论起她如何在在家里举办滥交派对,又如何在派对上拍卖自己。 他们说得活色生香,有细节有剧情,仿佛个个都亲历了一样。 破鼓万人捶,已经没有人在乎关于洛意的一切是谣言还是事实。发生在身边女生的桃色传闻,最能刺激所有男生敏感的神经。 洛意在心里翻了个白眼,一群只会意淫的脑残处男。 然后她便把一切抛之脑后,开始发愁起物理老师说下周交物理实验报告册这件事——她的实验报告册一字未动,本以为老师是不会收的。 幸好上个月陈寒迟转学过来了。 她掏出手机,点开通话记录里最上面的号码,电话很快拨通了。 不需要她等待,他永远会第一时间出现在她需要的时候。 “洛意?” “嗯,陈寒迟,能抄一下你的实验报告册吗?” 走在洛意身后,把她当做外来入侵物种、偷偷观察她一举一动的很多人都听见了,她喊的名字是……陈寒迟? 那个超帅的转学生?一进校就考到年纪第一直升培优班,听说初中还跳过级的转校生? ——他跟洛意认识?! 大家不由竖起耳朵。只听洛意说: “我又不会自己编数据啊,我都不会……是的,很显然我也没有关系好到可以抄作业的同班同学呵呵……我上网查了啊,那些破网站还要花几百块充会员才能看,你觉得我有那个闲钱吗……有免费的吗?我没找到啊。而且生物实验册、化学实验册我都没写过,要是老师要收的话就麻烦死了,我限你明天下午之前,通通拿给我抄!” 本来大家是半信半疑地偷听着,结果洛意亲昵熟络的语气一出来,就完全没人信了。 这一看就是装认识吧! 对谁都礼貌而疏远的新晋校园男神,怎么会跟人混得这么熟,更何况是跟他们学校行走的丑闻制造机,洛意。 “大哥,只是实验数据而已,抄一下不会怎么样吧,又不是抄作业,我这学期一定会好好学习的!难道你忘了我承诺初叁开始学习,最后果然考到叁中了吗……废话,我当然进不去你们高贵的培优班啊。” 似乎是对面怎么都不肯答应,只见洛意沉默了一会儿,放软了语气:“可我只有你一个朋友啊,只有你能帮我了……” 话音一落,他们便看见洛意脸上绽开得逞的笑容,“爱你哟~” 大家啧啧称奇:好家伙,还装得有模有样,有来有回! 食堂里,林欣欣和几个同伴也在讨论刚刚洛意的“那通电话”。 “一看就是装的啊,看不出她还这么有演技,无语死。” “虽然我从来不相信那帮脑子里只有黄色废料的男生传她卖身的事,但是我也不喜欢她。我以为她就是不屑跟我们交往呢,没想到还会这么虚荣……” “嗯嗯,我也不信,不过我也不喜欢她!” 林欣欣默默摇头:“那通电话是真的。” “欣欣你怎么知道?” 林欣欣想起那天清晨见过的画面,讷讷地说:“因为他对她那样笑了啊……” ------------------------------------- 排雷或者说明: 男主始终爱得坚定不移,而且自信能够得到回音,so,就算是多年悲催暗恋也没有怎么虐,可以又名《心机大狗勾追妻记》hhh 女主方面,我没有给她上道德保险,是恣意嚣张,也是疯批渣女 这篇文并不是要批判众口铄金啊乌合之众啊云云,只是想塑造一个超脱独特的女主 女主没有卖淫,但是非c非c非c男主c 前半段女主游历花丛渣得明明白白,后半段男主真心告白勇敢逐爱(…skr) 女男主都有各自的魅力,会慢慢呈现的 2.青梅那个竹马 “啊,我才不信他们是朋友。”同伴没有听清林欣欣的最后一句话,这样说道。 林欣欣指着前面排队打饭的身影,笑着说:“那我就当面去问问她吧。” 大家这才看见洛意也在食堂,还是孤零零一个人。 “欣欣,你不要跟那种人说话啊。” “哪种人?”林欣欣撂下这句话,便一路小跑过去。 洛意想不到居然会有同班同学主动来找自己搭话,有些惊讶,“怎么了?” 是没带校园卡要找她借吗——洛意把手伸进兜里。 眼前叫林欣欣的漂亮女生:“你跟陈寒迟认识吗?” 啊,原来是好奇那小子。 洛意想了想,说:“认识。” 洛意也知道自己在叁中臭名远扬,听说陈寒迟转校后,并不想让他被自己牵连。 所以上次在小卖部买零食,遇见培优班学生刚下体育课集体来买水,她索性装没有看见他,结完账便往外走。 没成想,陈寒迟一眼瞄到她,把饮料放回货架,然后直直冲了出来,把她堵在门外的红砖墙边,低声问:“装不认识我?这么心虚啊?” 他比她高一个头,罩着她,刚运动完身上清爽的热气拂下来,蓬勃却不浓烈。洛意第一反应是他长大了。 “大哥——”虽然陈寒迟比她小一岁半,但是这小子从小就倔得要命,每次他一犯冲,洛意就忍不住管他叫大哥。 她眨眨眼,“你是有所不知,我在叁中的名气,比在咱们初中的名气,还要臭得有过之而无不及。您这位表白墙新晋常驻嘉宾,就不要被我染上晦气了,行吗?” 听完她的话,陈寒迟刚刚真的有些怒意的脸,这才放晴,“原来你是在担心我……嗯,你的大名我也略有耳闻,坏女人是吧。” 她知道陈寒迟专门拈了个轻些的词,那些人骂得可脏多了。 感念这份好意,她“噗嗤”笑出来,陈寒迟也低下头跟着她脉脉地笑。 红墙上攀着繁盛的绿丹藤,被前两天的连夜雨洗得碧绿生青,翠翠地映在两人瞳底。 两个人一年多未见,分开时有再多龃龉,现在也只剩重逢的喜悦了。 她看着陈寒迟出落得更凌冽俊逸的脸,试探地问: “……你不生我的气了?” “哼,一直在生气,昨天晚上做完作业想到了,气得都睡不着。”他说着玩笑话,却又一脸认真的委屈,让洛意狐疑难不成确有其事,“我知道你早就想搬出我家,你中考也可以不报师大附中,但是,你为什么不提前告诉我?” 洛意心想,就算我告诉你了,难道你就不读师大附中了吗……欸,说起来他为什么要转来叁中? …… 洛意不是个喜欢掩饰的人,既然陈寒迟不介意大家知道他们认识,她就更无所谓了,于是对林欣欣实话实说。 林欣欣倒不惊讶,又问:“那你们是朋友吗?” 洛意这次回答得很干脆,“是。” 她还记得在学前班的时候,有人看到她跟陈寒迟每天一起上下学,就问他们是什么关系,她想也没想就说她是陈寒迟家司机的女儿。 其他小朋友点点头:“果然。”然后交头接耳地嘲笑起她。 洛意知道这样说会被看不起,但她更讨厌撒谎。 在场的小朋友里,唯有陈寒迟死死瞪着她,睁圆了大眼睛,捏紧了小拳头,不知道的还以为是积蓄了多大的怨气。 他好久都没有理她。 过了几周的一个下午,他忽然冲进她的房间,愤怒又悲伤地质问:“我们不是朋友吗?!难道我不是你的护国神将了吗?!” 洛意不需要朋友,也觉得自己不配有朋友——她的家境很烂,性格更烂:说好听了是桀骜不群,说难听了是鼻孔朝天、我行我素。 可偏是被陈寒迟这位矜傲又固执的小少爷盯上了,生拉硬拽,软硬兼施,夹杂着无数欢笑的时光、气鼓鼓的胁迫和他莫名落下的眼泪—— 稀里糊涂地,他们一起长大,还顺便做了11年的朋友。 3.关于他的笑 林欣欣回去给小姐妹们说了洛意的答复,但还是没人信。 只有林欣欣知道那个清晨发生的事。 陈寒迟转来叁中没多久,虽然跟他打过照面只有培优班的一些人,但是通过发达的网络和群众们旺盛的八卦心,很多人都敢拍胸脯说,自己已经很了解这位校园传说啦。 林欣欣也是在闺蜜们的四人小群里认识了他,大概知道他性格不错,为人不傲气,但是不苟言笑,一直独来独往云云。 仅此而已,她对男生并没有什么多余的关心。 那天清晨,林欣欣惯例第一个到教室背单词,却发现大部分课上都在睡觉的洛意居然也破天荒地早早来了。 ——来趴着睡觉。 “……”何必呢。 没一会儿,又有一个人影进来,坐在洛意旁边的座位上。 那人影说:“洛意,真有你的,半夜给我发微信,求着我抄作业说救你狗命。我早上看到,没吃早饭把作业给你带来了,你还在这儿睡大觉是吧。” 这男生谁啊,声音还挺好听的,是我们班的吗? 背单词间隙的林欣欣抬头扫了眼,被吓了一大跳—— 我去,这不就是那个1班的陈寒迟吗? 只见洛意揉了揉眼睛,朝他熟稔地笑起来,“没办法,昨晚我们那个破筒子楼又断电了,否则我就能上网把题一道道给搜出来。” “……你以前都是这么写作业的?” 她夺过陈寒迟的作业本,大言不惭道:“嗯。” 作业本又被陈寒迟一把抓回去,“我帮你支着,你抄。” “你这什么意思啊?作业本被你遮得像个刚出阁的大小姐,羞答答地还犹抱琵琶半遮面,快把你的肥手拿开!” 只见传闻中“不苟言笑”的陈寒迟瞬间笑得乐不可支,眼睛弯成两道新月。他的手指搭在嘴边,努力正色道:“你只能看步骤,答案得自己算。” 洛意齿冷:“呵,我就知道你要来这一套,初中就这样,抄你的作业比唐僧取经还难。” 明明不算多好笑的随口一句调侃,又把陈寒迟弄笑了。 他笑起来的样子比平时见到的冰山模样还要好看,瘦削而宽阔的肩膀微微颤动,少年疏朗干净的胸腔音在空气中荡开……像是撒娇。 林欣欣在校园里遇见过陈寒迟几次,此时此刻,她才相信他真的比他们小一岁多。但她更关心平日总吊丧着眉眼,仿佛对全世界都过敏的洛意原来这么健谈。 “逗我也没用,离早自习还远,你自己慢慢算吧,不懂的可以问我。” 洛意抄作业的时候,陈寒迟就一直在旁边静静看着她,时不时在草稿纸上边演算边给她讲上两句。被一个人这样认真地注视着,洛意好像也不在意。 抄完了,洛意放下笔,长舒一口气。 时间还早,教室里还没来人。 陈寒迟便问:“你最近还在那个酒馆里打工吗?” 洛意:“不去了,我被一个大学生组的乐队给招了,在咱们市还挺红的。挣了点小钱,饿不死的,你放心吧……对了,为了答谢你给我抄作业,我送你块腕表怎么样?” 说着,她把陈寒迟的胳膊揪过来,用中性笔在他手腕上画起画。 陈寒迟看着她专注的模样,又笑了。 目睹一切的林欣欣:“……” 她踅摸着这位男神的笑点可能比铯的燃点还低。 陈寒迟似乎才察觉到她的目光,侧过头,朝她笑着致意。 笑里是掩饰不住的幸福。 “画好咯,不许擦掉哦~”洛意歪着脑袋欣赏自己的杰作。 陈寒迟点头:“嗯。” “嗯个锤子。”洛意当场来了个川剧变脸,又打了个哈欠,“这么大人了,你留着不嫌丢人吗?快去洗了吧。我要补觉了。” “……” 中午做课间操,1班的队伍挨着7班。 林欣欣特意往隔壁瞥了一眼,看见陈寒迟左手的袖扣是解开的,白色的校服袖子垂下来,刚好遮过他的腕骨。 4.培优班的陈寒迟 下午放学,洛意是值日生,正要扫地。语文老师神出鬼没地闪现进班,说忘了布置作业,要不大家就围绕今天学的古文,写一篇800字作文吧!说完便在怨声载道中,悄然退场。 给洛意造成800点真实伤害——作文不好抄,得自己硬着头皮写。 她心里闷着口恶气,哼哧哼哧刚扫完地,又听见宁远朝正在擦黑板的张博笑嘻嘻地说:“哥儿们,实在不好意思,篮球队催我过去呢,我得先走了,你们帮我把地随便拖一下就行。” 然后他跳起来做了个投篮的姿势,呲着大白牙一笑,觉得自己很帅。 宁远这人除了在高一刚入校、人生地不熟的时候,象征性搞过一两次值日,之后就没碰过扫把拖把。 这方面大家都对他颇有微词,但他人长得俏,又幽默风趣,人缘好得冒泡,偶尔占点儿小便宜也不能拿他怎么办。 这学期排完座位后,他跟洛意是一组的值日生,每次都找借口提前跑了。 洛意给自己在学校定的人设是耳聋眼瞎的摆件,所以从来没有发作过,剩下几个人匀一匀把他的活儿干了也就算了。 可是她今天不想忍。 宁远正嘻嘻哈哈地要出教室门,突然看到眼前冒出来个人,那人腿一横,脚踩在门框上,把他堵在门口。 “傻……不是,洛意,你要干嘛?” 洛意的眼风扫过他:“篮球队缺你一个人就不能训练了?” 他的笑凝固在嘴角:“哈?” “听不懂人话是吗?” 两双眼睛对峙片刻,宁远先败下阵来。 他也只是个色厉内荏的小男生,跟谁起了冲突从不会正面刚,对女生油腔滑调,对男生称兄道弟,是他的处世之道。 可是对洛意这种疯婆娘……该怎么办? 他烦躁地挠了挠头,“真倒霉啊……欸,我说,张哥,你帮我把地拖了行吧,千万别让这位千金大小姐多干了不属于她的话儿。” 正在擦黑板的张博听到活儿全砸自己身上了,虎躯一震,十分郁闷。 对,就是那个当面叫洛意“烧杯”的张博。 张博曾经直视过洛意野生动物一样狠辣决绝的眼神。那眼神是说,就算他被浓酸毁容,她被开除,她也毫无所谓。而他们再怎么“叛逆”,也是省重点的高中生,都想着老老实实毕业高考呢。 张博正准备答应,洛意抢先一步说:“不行。” 宁远直接麻了,未战先怯地嘟囔:“不是,你为什么非要找我的茬啊……” 洛意:“因为我今天心情不好,你刚刚的笑太惹眼了,嫉妒到我了。” “……有病吧。” 宁远真的不知道这个不学无术、只会寻衅滋事的卖淫女,是怎么考到叁中来的,而且学号还挺靠前——学号代表着入学考试成绩。 他正被架着下不来台,只见张博终于放下黑板擦,叹了口气,然后拿过拖把,举在他面前,“算了,你就搞一次吧。” 就很像黑帮片里知道大家都在劫难逃的反派——“收手吧,外面全是警察。” 宁远还没说话,又听洛意笑眯眯地说:“你张哥举着胳膊都举酸了,你就接一下嘛。” 贱人别催,他正要接呢! 宁远一把夺过拖把,开始恶狠狠地锄地,经过张博时,左右猫了两眼,用极微妙的音量骂道:“那傻逼娘儿们。” 太大声怕洛意听到,太小声又怕周围人听不到,不能起到挽回面子的功效。 洛意吵赢了架,可是火气还没有发完,正准备走。 教室门外,刚围观完这场冲突的群众中忽然有一阵骚动。 “培优班的陈寒迟来找人。”有人喊。 啧。 洛意看过去,只见陈寒迟毫不避嫌地阔步走来,把物化生叁本实验册塞她手里,又老妈子地叮嘱:“你抄的时候,最好还是自己理解一下。” 烦死了。 “哇,不愧是‘培优班的陈寒迟’,记性真好,中午回家就记得给我带上了。” 陈寒迟:“……” 他无辜惨了,想洛意是怎么了,刚刚这么大阵仗是又在骂人吗,怎么跟他说话也夹枪带棒的…… 洛意这才意识到自己该解除战时状态,毕竟拿人手短,拍了拍他的手,笑起来,“不好意思,还有事吗,寒迟?” “……”陈寒迟稍微咀嚼了下这个又惊吓又甜蜜的称呼,慢腾腾地说:“嗯,今天你生日,我妈想让你来我家里过。” 虽然陈寒迟年轻貌美的闲人妈,比他掉进钱眼里的人渣爹好多了,但听到是他家,洛意心中还是泛起一阵恶心,“才不要,我晚上要跟乐队成员聚餐。” 然后便在众目睽睽之下推开陈寒迟,径直离开教室。 陈寒迟好像也知道提起他家的后果会如此,落寞地看着她离开的背影,无奈地扯了下嘴角,“骗子。” 围观完全程的人,表情只有目瞪口呆可以形容。 陈寒迟跟洛意这种人能扯上关系,就像上帝和撒旦偷情一样不可思议… 这种惊世骇俗的校园奇闻,比遥远的娱乐圈大瓜都要好吃太多了。大家不免为早早回家、没有看到这一幕的人感到遗憾。 在教室最后写作业的林欣欣,是全场唯一淡定的人,她拽了拽闺蜜的袖子:“我早说了吧,他们是好朋友。” 林欣欣又想起那个笑,其实是喜欢吧…… 洛意知道他喜欢她吗? 如果知道,那么不在乎所有人的她,会在乎他的喜欢吗? ------------------------------------- 蒽这篇文基调比较轻松学习之余写文给自己解解闷哈 写《哑糖》狠狠写殇了、 文案我也没想好呢会慢慢改~ 预警:下章有跟男配的h 5.许蛰(1)(h) 洛意其实没有骗陈寒迟,她现在的男友许蛰,正是乐队的贝斯手兼经理人,20岁,隔壁大学的大叁学生。 当初正是他一眼看中洛意这块“璞玉”,把她从酒馆小工的身份打捞出来,摇身一变成了新一任mmolly乐队女主唱。 他们算是b市混得最好的大学生乐队——有一定名气,有驻扎的livehouse,有音乐节邀请,甚至还能去一些商业活动的拼盘演唱会当暖场嘉宾。 洛意进了乐队后,终于有钱换掉跟了她6年的古董手机,顺便把欠了两个月的房租一次性缴清。 许蛰在她生日这天本想请她吃顿好的,奈何洛意的银行卡有多干净,自尊心就有多强,没占过历届男友们一点物质上的便宜。最后还是去他大学食堂糊弄了顿简餐。 聚餐只是步骤,上床才是最终目的。 两人回到许蛰租的高级公寓里,洛意本想先聊聊天,可是盯了一会儿许蛰的脸,她感觉自己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许蛰的眉眼英佻风流,是很耀目的帅气。他看着洛意突然缄默不语,冲自己粲粲地笑着,便识趣地探过头吻她,把她的校服扣子解开,认真细致地吻过她的锁骨,再舔她的耳垂,大手耐心揉着她绵软的胸脯,温柔地唤她的名字: “洛意……” 许蛰的声音低郁沙哑,很好听,尤其是在做爱的时候,他会故意拖长一点尾音,简直比他的俊脸更有催情效果。 每次被他这样叫,洛意就感觉自己身体内部的一部分被融化了,化成软溶溶的溏心。热流汩汩再地涌向小腹,她两腿酥战,一蹭一蹭攀上他的腰。 她的手插进他乌密浓黑的发里,在他下身挺进来时,微微用力抓着他的发,手指沿着他热腾腾的、冒着一点汗气的脖子滑下去,碰到他耳骨钉,耍坏心捏了两下。 他会疼。 “洛意,你在干嘛?” 男生的声音变得更低哑暧昧。同时抬起头,紧紧盯着她,陷入情欲中的瞳孔蒙上了一层黑瞋瞋的雾,雾底却比平时更加直白锐利。 “我在……喜欢你。” “许蛰,你以前的那些女友应该也常常夸赞你这方面吧……你是天赋型选手还是后天努力型选手呢?” 她趴在枕头上看着他,额头汗津津的,毫不避讳地谈起他履历华丽的情史——既不是拈酸吃醋,也不是想要跟谁一较高下,而是像唠家常一样随手捡一些废话来说。 反倒是许蛰有点不自在。他把为她刚泡好的茶放在床头小桌上,干笑着说:“干嘛要聊这个?” “因为和你做爱的时候,真的好幸福啊!”洛意双手并成一个拳,怀春少女般捧在胸口,笑眼绵绵地对他说。 初见洛意时,许蛰还以为她在私下里是个相当冷淡无趣的人。 当她不笑时,他无法想象那张脸微笑的样子,可是当她像个小孩子一样天真地傻笑起来,即使那时的他还不喜欢她,也莫名希望那个笑容能一直继续下去。 成为她的男友之后,能常常见到她不同于人前的一面,许蛰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幸运的男人。 此刻,洛意的眼睛一眨一眨,盯着他:“被你紧紧抱住的时候,会感觉一切都无所谓了,当我现在清醒过来,才突然意识到挣钱还是很有所谓的!” 许蛰刮了下她的脸:“你在说什么鬼话啊。” 她平日里素白的脸,此刻红扑扑的,很可爱。他吻上去。 浓情蜜意的吻之后,他又跪在床上,趴在她肚皮上吹气,然后埋头舔下去……一边为她舔穴,一边伸出胳膊,用手指拨弄着她嘴唇。 许蛰以前从没有给女友口过,因为这样他得不到任何的快感。但是洛意会在这之后恰到好处地讨好他——比说现在这样,像小动物一样把他的手捧在嘴边,低头轻轻啄吻,眼睛亮晶晶地:“谢谢哦,我好爱你啊许蛰。” 他觉得自己有点被拿捏了。 再怎么说,自己也是年少有为的乐手,名牌大学的优等生,年龄还比洛意虚长叁岁,当惯了各种关系里的主导者,第一次知道原来被人拿捏的感觉似乎也不错。 唯一讨厌的是,在这样甜蜜的时刻,他的内心反而愈发不安。 他不得不怀疑洛意最近有和别的男人上床吗? 是的,他已经默许过洛意可以单方面出轨。 虽然现在想起来,这个约定很不公平也很滑稽,但一步步演变成今天这样的过程,却又自然而然得让人后怕。 6.许蛰(2) 许蛰历届女友都是大美女,而洛意连“美女”这俩字的边儿都沾不上。 她的五官寡淡,瞳色很浅,眼距较宽,显得疏离而淡漠。如果是模特,还能蹭个“高级脸”的叫法,问题是她的个子也不高,说破天了,不过是一盘清秀白净、平平无奇的小葱拌豆腐。 但是那双谈不上灵动狡黠的猫眼,死死盯着你时,你就会忍不住陷入她强烈的气场中。 她仿佛有能力把一切解构掉,再用她的话语、表情、眼神,重新构造出她周身奇特的力场,如宗教般的氛围能把人牢牢拽进去。 做摇滚歌手,多少需要点儿人格魅力,这也是许蛰当初在酒馆一眼就看中洛意的原因。 两个月前,乐队之前读大四的女主唱去考研了,许蛰必须在短时间内物色一位新的女主唱。 许蛰虽然是浪迹情场多年的花花公子,但在工作方面也是矜矜业业又极度较真。乐队成员都说他不像是个搞乐队的,更像是有一大家子要养活的中年基金经理。 mmolly乐队算是他一手拉扯大的孩子——从最开始在购物广场免费表演,各个校园音乐节乱窜刷脸,发朋友圈求人来听……到今年终于混出点儿名堂,他可操碎了心。 鼓手叫花花,是个右胳膊纹着大花臂的大飒蜜,一手鼓敲得极其风骚,嘴损得更是想让人把她鼓槌给撅了。 花花点了根烟,说:“让许蛰去唱吧,这样贝斯手也能有事可做。我们乐队算不算是帮贝斯手定向就职第一人,不能各个都像凤凰传奇的曾毅一样闲着。” “华思瑶你要是不想混了,现在就可以走。” 花花:“玩个梗而已,许老板我错了……” 但她也清楚,他们乐队的风格需要的是一位气场强大的女主唱。 花花同样是乐队元老,为了乐队也牺牲了很多——读大二时大好的公费交换生机会放弃了,硬是陪着前途渺茫的乐队成员们一起筚路蓝缕。 她也倒是能镇得住场子,但奈何她有一副被自己抽垮了的破烟嗓子,让她对着麦克风飙高音,杀伤力堪比在屠宰场旁放个大喇叭。 许蛰不在乎新来的女主唱音准不准,用他的话说,“摇滚最重要的是范儿正”。 所以当他陪着前女友去酒馆约会时,看到临时被拉上台唱歌的服务员洛意,那蔑视群雄、睥睨苍生的人渣样儿,就知道她天生属于舞台。 在乐队成员面前,洛意的话并不多,大家都听说她在学校也是个没几个朋友的边缘人。 所以最开始,大家只把她当成是一个“在台下蔫儿巴,却在台上光芒四射”的奇怪中学生…… 后来许蛰想明白了,正是因为洛意不屑于跟大部分人说话,所以在她愿意跟你讲点儿什么体己话的时候,你更会感受到一种强烈的……偏爱。 仿佛自己是被她选中的人,会有种说出来很羞耻的窃喜感。 当洛意在未来无数次伤害他,他对她彻底心灰意冷时,曾接到过她深夜打来的一通电话。 他本来也在失眠,所以并没有被吵醒。但他看到来电显示时,整个人便木在那里任铃声嘶鸣。 可是无人应许的铃声还是固执地响了四次,一共3分28秒。 在第3分29秒,他用冰冷的语气问:“你有事吗?” “啊,你终于接了……你可以听到吗?等我弯腰把听筒贴在海浪边……再不能低了,要进水了哈哈。这我们最常去的那个海滩,是不是很响?” “你到底想干什么?” “想让你听一下夜晚海浪的声音啊。” “和白天的有区别吗?” 她想了想,笑着说:“应该是没有吧。但是夜晚的海让我有点害怕,我又知道它其实不会伤害我,所以感觉特别幸福……” 能半夜干出这种缺德事,除了老式琼瑶剧的作精女主之外再没谁了。 而且人家琼瑶剧女主至少是对着普罗旺斯的花田才一脸春潮、大喊大叫的,还算有点儿清新浪漫的小资情调。 而他除了闹鬼一样的涛声什么也听不到……对了,还有洛意“嘿嘿”的痴笑声。 真不知道她要搞什么。 “你喝醉了吗,洛意?” “嗯,我是真的觉得特别好听,才想分享给你的。现在好像是我这半年来最快乐的一小时。” 因为了解她,他又确信无疑她此刻的心情是真实的。 ——只想传递给他。 她连道歉都没有说,只是冲着他发了顿没由来的野疯,他又觉得一切仿佛都可以原谅了。 他没睡,抽了一晚上的烟,直到天光熹微,用冷水冲了把脸,才发了两条消息,一条是给她,提出分手;一条是给花花,说要不我们乐队就散了吧。 不过这些都是后话了。 7.许蛰(3) 乐队成员们对洛意有了新印象,是在某天她突然开始欣赏一位文艺男青年后。 他们租的录音室对面就是一家24小时营业的咖啡店。每次结束工作,他们都会注意到有位长相韶秀俊逸、神情略带忧郁的文艺青年,坐在咖啡店固定的靠窗座位上,悠悠地翻一本书,或者是做一件21世纪人类近乎绝迹的行为——写诗。 而每当此时,洛意就会像电影里的贫穷小女孩巴望着精品商店橱柜里闪着金光的洋娃娃一样,痴痴地凝望着他。 花花问:“喂,你每天看他干嘛?” “他好帅啊,你不觉得吗,花花姐?” 那会儿大家还没见识过她的本事,所以花花只是懒洋洋地乜她一眼:“确实,但跟你有什么关系啊。” 洛意的目光黏在他身上,笃定地说:“他会是我的男朋友。” “哈???” 直到一个雨天,洛意终于抓住了机会。 那天文艺青年没带伞,堂皇无措地站在咖啡店门口。溶溶的橘子灯给他勾了一层温柔的圣光。他身穿白色针织衫,像穿着一团圣洁的新雪。 他身后的店员找了一把伞,正准备递给他。 见此情形,洛意狂奔而去,截在店员前,把伞稳稳地撑在他的头顶上,对着他腼腆又灿烂地一笑…… 等乐队成员们走到他们身后时,这俩人已经并排走了一会儿,交谈气氛轻松愉快。 于是描述小女孩悲惨童年的催泪电影,瞬间变成有情人雨天邂逅的浪漫电影。 只听洛意说:“你知道吗,‘手里为你撑着伞,心里却为你下着雨’的那种感觉。” 文艺青年:“嗯,我好像读过这首诗。” “我说的不是诗,是我此刻的感受。” “……?” 洛意抬头看着他,笑容温柔又略带一丝凄然,“因为你从来没有发现,我一直在注视着你啊……” 在身后偷听的花花一口奶茶喷出来,许蛰也是憋笑到内伤。 他怎么也想不到,这个小高中生能这么闷骚呢,调戏起大哥哥也不带手软的。 最后,文艺青年约好跟她下次见面,面红耳赤地离开了。 他前脚刚走,后脚大家便把洛意围起来,以新奇的眼光打量着她。花花像黑道头子一样率先迈前一步,“有点东西啊你吗。话说你那种话术不会太油腻了吗?” 洛意胸有成竹地解释:“所以要打组合拳,先把气氛造出来,让他觉得我是茫茫人海中跟他心意相通的那个偶然,再做什么都不会突兀了。” “哇,这是pua教程吗?” 洛意摇摇头:“我没有骗他啊,我是真的喜欢他才追他的……毕竟,没有赌注的赌博很无聊,掺杂一点真心,游戏才会更有趣。” 此后文艺青年写完诗以后也不在咖啡店里独自忧伤了,而是守在录音室门口,满脸喜色地接洛意下班。而洛意也摇身一变,成了位谈吐风趣的文艺少女…… 大家几乎目睹了他们恋爱的全程,也见识到了人类恋爱史上最惊悚的一幕——在洛意移情别恋她隔壁高中的一位帅气男生后,诱使文艺青年接受她同时有另一位恋人。 她当时是这么说的:“亲爱的,你肯定听说过这个比喻吧,我们是一座果园里相拥的两棵果树,而他呢,是隔壁果园径自灿烂的另一颗果树。我用十只手臂全力地拥抱你,再用长出来的新手臂拥抱他……” 文艺青年终于不再信她的邪,没好气地说:“你是中了丧尸病毒的八爪鱼吗?” 洛意耐心解释:“我是说,你其实没有任何损失,因为我对你的爱未减分毫,只是多出了一些来。我们是最亲密的恋人,如今我收获了双倍的幸福,你不也更幸福了吗……” 每句话单拆出来,都只是一记朴实无华的直拳或勾拳,但打下来却是一套效果显着的组合拳。 洛意的一通话术最终把对方说得云山雾罩,又和她磕磕绊绊处了两个月——以叁人行的状态。 在他回过神来之前,洛意倒是先一步把两个人都甩了,因为她说:“开始无聊了。” 每次洛意一跟这些男人摆八卦阵,许蛰都会当成段子去听听,然后乐上半天。 洛意找男友的口味也无迹可寻,文艺青年之前的是一个游手好闲的小开,接任他的是个烂高中里的痞子学生。 他们唯一共同点就是帅得各有千秋。 出现新的帅哥,对洛意来说就像喜欢的蛋糕店里出了新品,无论如何都要凑上去尝尝鲜。 她的集邮能力连资深浪子许蛰都自愧不如,因为市面上的海王海后的核心竞争力还是外表,而她仰赖的,或许是鬼魅般的个人魅力吧。 应对不同男人,她每次使的拳法也千变万化。 作为旁观者,许蛰觉得好笑又不可思议,只等这一套组合拳落到他身上,他才知道自己根本无力招架。 ------------------------------------- “眼里为你下着雨,心却为你撑着伞”出自泰戈尔的《飞鸟集》 “我们是一座果园里相拥的两棵果树,而他呢,是隔壁果园独自灿烂的果树。我用十只手臂全力地拥抱你,再用长出的新手臂拥抱他……”化用自瓦尔达的《幸福》 8.许蛰(4) 作为朋友,或者说引路的前辈,许蛰一直挺喜欢洛意的,说俗一点,他是真没见过这么独特的女孩。 洛意不像其他成员,对音乐还有点信仰嘛追求,纯把演唱当做工作,但这无碍于她是最爱岗敬业的好社畜。 挣了点钱以后,许蛰自掏腰包请了个声乐老师每周给大家上课,其他人都是靠野路子自学成才,早早溜之大吉,只有洛意认清自己是菜鸟,乖乖在教室里听讲。排练也永远是第一个到,有空得好像不是个高二学生。 花花问她,喜欢摇滚乐吗? 她说喜欢,但她喜欢的并不是诸如反抗自由的精神内核,她喜欢的只是,让激烈的音符把心脏撞得七零八碎,让短暂的刺痛来纾解无聊。 可能正是因为她对无聊的痛恨,对肆虐的渴望,才让她成为舞台上的暴君。 许蛰看出她小时候是吃过苦的,现在经济状况也堪忧。他第一次去她的家还被吓了一大跳,真不知道她是怎么在高楼丛立的b市叁环里,找了那么原始的一个小区。 他没见过她父母,也没听她提起过。 物质上的帮助全被婉拒,于是许蛰把她接到家里,亲手教她弹吉他,从调音到最基础的c和弦,简直是保姆级教学。 其他人知道了,都调侃他毕业了是想考幼教证吗,怎么忽然变得这么有耐心了。 许蛰倒不是善心多得没处花,只是希望她跟大家走得更远一点,能考上好大学更轻松地养活自己,不要再啃石头一样硬的过期馒头……剩下的,他也说不清楚。 无论是鼓手花花还是吉他手大潘,平时跟他嘻嘻哈哈,其实都有点怕他。大家开玩笑管他叫许老板,不光因为是大部分歌由他写,乐队的事务也都由他拍板定夺。 洛意倒不怎么跟他嘻嘻哈哈,但她好像一点也不怕他。 那天洛意连着弹错了几个音,他觉得她在跑毛,浪费两个人的时间,有点不快。 洛意忽然回头笑着对他说:“许老板,我听说你是个渣男。” 自从开始给洛意上课,他哪有闲心当渣男。 “你听谁乱说的,华思瑶?” “如果你是渣男,就没有关系,对吧?” “什么?” “我们在一起的话。”她笑起来眉眼齐弯。 “……” 他们都清楚跟同事谈恋爱是大忌,尤其乐队成员这种胜似战友的紧密关系,最重要的是公私分明。 洛意的意思是,如果他也是没心没肺的玩咖,分手了还能回归原点、继续共事,就没什么所谓。 许蛰心里有些乱,伸手揉了把她的头,“我只把你当小妹妹。” 洛意抓住他的手,顺势把自己稳稳当当地裹进他的臂膀中,嗅着淡淡的烟草味,温暖又熟悉的气息。 “我才不相信你对小妹妹会这么好,还是说你管每个‘待发展对象’都叫小妹妹啊。” 许蛰声音沉下去,“洛意。” 他觉得洛意在糟践他的真心。 “对不起,我一着急又说错话了。”洛意光速道歉,然后诚挚地看着他,“我知道你对我真的很好,我特别感激。出了社会以后,除了撞仙酒馆的慧姐外,再没人对我这么好了。” 说着,洛意仰头捧起他的脸,吻他的下巴,轻浅又细密的吻。 “我知道你一直在照顾我……如果你讨厌的话,随时可以抛弃我。” 说着,她解开马尾,头发散下来,用嘴唇抿住橡皮圈,然后抱着他的脖子,整个人挂在他身上。 “许蛰,以后你可以对我更好一点吗?” 9.许蛰(5) 许蛰很早就发现洛意是个不爱交朋友的人。 排练间隙,其他人都聚在天台上抽烟闲聊,只有她一个人低头看书,或者跪在地上、趴在凳子上写作业。如果不细看,注意到她其实是在用各种搜题app查答案,那这幅艰苦求学的凄惨画面简直能当希望工程宣传照了。 许蛰见状赶紧给排练室添了个书桌。 但她又能浑然天成地伪装出第二人格,用来对付男人……或者说驯服男人。 男人毕竟不是朋友。 许蛰想,这个年纪的女孩把真心话都闷在心里,无论如何都会感到寂寞吧。自己跟她差了叁岁,可能已经有代沟了,于是便介绍同系的大一学弟王子涵和她认识。 王子涵是个不食人间烟火的富二代小少爷,爱笑,人缘好,谁跟他在一起都会被他身上的阳光气息感染。他人如其名,简直是变成雕像之前的快乐王子。 唯独洛意跟他一直不对付。 叁人第一次见面是在洛意家楼下,吃烤鱼。洛意跟许蛰抱怨:“我们房东也太抠门了,用的可能是从民国传下来的洗衣机,每叁分钟就得手动调一次,想洗衣服就得在旁边守一下午。但根据合同,这家电还不算坏了的。也就是说我想换新的还得花钱买,将来不住了,还要便宜这孙子。” 王子涵一边给大家添水一边说:“我听你刚刚讲,房东自己之前也住这套房子,那说明他的条件也不好,这种情况还是要体谅一下嘛。” 把洛意听笑了,“帅哥,那你觉得我看起来就像有钱的冤大头吗?” 王子涵尴尬地笑笑:“我是说如果你实在没钱,我可以给你买啊。” 他说得十分真挚。 “哈?” 洛意发现不管别人跟他抱怨什么,他都会安慰你没关系,然后一脸正能量地讲大道理,简直是为在宇宙中心呼唤爱的大圣人。 她讨厌他脱离地面的善良乐观。后来的相处中,无论王子涵说点什么,洛意都直接捂住耳朵,“别给我念经了。” 王子涵从小到大走哪儿都是被捧着的,从来没被这么对待过,好教养让他发不出火,只是嘴唇嗫嚅着想为自己申辩。 见状,洛意又直接上手盖住他的嘴,蛮横道:“闭嘴!” 王子涵的脸瞬间羞愤涨红,眼睛里憋着怒气。他扯下她的手,“你又哪根筋不对了?” “你不觉得你完美得让人厌倦吗?” “什么意思?” “算了,”洛意摆摆手,“我仇富行了吧。” 后来两人干脆老死不相往来,许蛰也没没办法逼着他们做朋友。 直到今天,洛意的生日,王子涵知道后还是给她包了件礼物,打电话说要亲自送到许蛰家来。 许蛰和洛意刚刚在家里滚完床单,连忙拒绝,约在楼下的海滩见面。 此时是盛夏的傍晚,海边的太阳悠缓下滑,天空由蓝蒸粉,莫测得很美丽。 王子涵知道洛意讨厌他说话,便干脆在一旁装起哑巴。剩下两人还沉浸在性爱的余韵中,也没有开口打破这个惬意美好的气氛。 许蛰本以为洛意今天会很开心,回头注视她的脸,发现她又露出了茫然的表情。 都这么索然无味吗?眼前的景色……和人。 他揽过她的肩,伏在她耳边低声问:“洛洛,你不喜欢大海了吗?” “喜欢啊,但你不觉得看得太久了,它也有一点疲倦了吗?”逆光中的她凝视着远方说。夕阳的余烬似乎要把单薄的她吞没,“正是因为喜欢,当美景变得乏味时,才格外厌倦。” “……” 洛意回头,看了眼他,继而明眸善睐地笑起来:“你也觉得吧,好无聊啊!” 说着她站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的沙子,对着大海大喊道:“为什么我这种开滥交趴的坏女人回家还要做作业?800字的作文怎么写啊!是要逼死我吗?有没有作文奴帮我做作文啊? “一切乏味得像是要死了一样,难道世界已经凋亡了吗吗?好闷好闷……什么时候来一场暴雨啊?” 一旁闭目养神的王子涵冷冷道:“来一道雷把你劈死吧。”在她面前,他的好脾气很快就会告罄。 洛意朝他绽开一个盛大的笑容,朝他张开手臂,“来一道雷,把我和王子涵一起劈死吧。” “谁要跟你一起死啊!” 10.没有暴雨 回到摇摇欲坠的老式筒子楼时,天色已经全黑。 洛意艰难爬上台阶险峻的7楼,感觉自己的膝盖都要报废了。走廊灯从上个月就坏了,到现在也没人修。导致她在家门口掏钥匙时,差点被什么东西绊倒。 隔壁那个糟老头又把垃圾袋扔她家门口是吧?! 她愤懑地低下头,拿出手机屏一照,照出一张人脸来,“擦,吓了我一跳,你怎么在这儿睡觉啊?” 洛意没有等到暴雨,却等到了睡美人。 只见睡美人似的陈寒迟如同被王子吻醒,珊珊睁开眼睛,撑着墙扶自己站起来,模模糊糊一个高挺清俊的身形。 他眼皮还耷拉着,整个人耍赖似的靠在她肩上,低声哼哼道: “本来我想坐在你们小区楼下的凉亭里或者健身器材上等你,后来发现你们小区根本没这些,只好靠在你家门上,然后睡着了……” 成年男人的高大骨架,少年人的清癯劲瘦,压在她肩上,不沉,却相当有存在感。 洛意侧开头:“你当我家是什么豪宅吗?你来了的话可以给我打个电话。” 陈寒迟垂下眼睫,喃喃地说:“我怕打扰你。” “有什么好怕的……欸,你脚边这个是你给我买的蛋糕吗?” 进屋后,白亮的灯光把窄小拥挤的房间照了个通明,一眼就能望到底的穷酸。洛意招呼他坐下,“陋室陋室,不好意思。”接着翻箱倒柜,摸索出一摞一次性水杯,给他倒了杯水。 没有沙发,陈寒迟便坐在粉红色的塑料凳上。一年多未见,他个子在一米八的基础又往上窜了窜,坐在这凳子上十分局促。他瞥了一眼一次性水杯,没说什么,把水一饮而尽。 “你渴坏了吧。”洛意说,忽然发觉他正目光笃笃地盯着……她领口露出的皮肤。 他的眼潭平静如秋水,“你跟乐队成员排练完了吗?” “我没说我去排练啊。”洛意低头,这才注意到胸前醒目的红痕,笑着说,“受伤了,我是战损美人。” “……不好笑。” “哈哈哈,渴的话我给你洗点儿葡萄吃吧。” 说罢,她钻进厨房,等出来时看到刚刚还完好的一次性水杯被蹂躏成一团皱纸,惨兮兮地蜷在桌子上。 “怎么了吗?” 陈寒迟把那团废纸扔进垃圾桶里,划出一个漂亮的弧。他淡定地说:“没事,手闲,你给我再拿个新的吧。” “……” 两人吃完蛋糕,洛意正准备送客,说要跟作文鏖战了。 陈寒迟这才露出此行的真面目,从容不迫地把两本书从书包里掏出来,往桌子上轻轻一放。 洛意眼尖,转身就跑,然后被一把攥住手腕。男生的手比小时候又有力了许多。他抓住她,声音低而沉,“你别跑了。” 她这个局促的小家也发挥不了飞毛腿特长,只好开始讲理:“卧槽,你是阎王爷来逮我了是吧?我都说了,高叁再开始学习。我初中就到最后才开始学的,不也考上叁中了嘛。” 陈寒迟正色道:“来不及了,高中的知识不比初中,你必须现在就开始努力。各科入门比较麻烦,我可以带你。” 洛意瘫坐在凳子上,看着自己这位平时脾气好得像天使、又在一些地方拗得像头驴的竹马,无奈地笑笑,“随你便了,活雷锋。” 11.两小无嫌猜 洛意很聪明,刻苦起来也很豁得出去。但是她初中前两年的时间都花在找各种兼职上,基本处于一个弃学状态。 那会儿找份正规的兼职已经需要年满16岁,她第一不够年龄,二也没有门路,只好钻进各种野路子里……被坑。试过给黑餐厅打工、发传单、在井盖上贴黄色小广告,有次差点儿被搞传销的骗走了全部家当。 直到有天她在菜市场,发现一个灯光昏黄台球室,看到几个赤膊的混混正在里面赌球,把一迭红艳艳的人民币拿手机垫在桌沿边。她的眼睛瞬间直了。 还想到了个好主意。 她那个开大货车的爸休假时,唯一的爱好就是打台球,也拉着她打,美其名曰亲子活动。直到后来他去陈寒迟家当司机,被要求随叫随到,比跑长途更累,才没什么打台球的闲工夫。再后来,人死了,也没机会打了…… 洛意从小经他们县城的“老丁俊晖”一手调教,台球水平不说是出神入化,也少说能吊打七成成年人。 于是洛意跑去台球厅跟人赌球。 她每次去时,都穿着八中的校服,把书包正正地摆在墙边,然后连杆子都握不稳,打得极臭。让旁人一眼即知,她是第一次玩这个的中学生。 臭就算了,她还要抽风地挑衅周围打得没那么好的人,就像是下象棋旁边指手画脚的烦人老大爷一样,各种:“这个球不行呀,是我的话肯定能进了。” 人家瞪她“你哪位啊”,她就直接问对方敢不敢跟她赌球。 人家一看,哟,哪个不知天高地厚的黄毛丫头,赌就赌呗。然后洛意就得逞了。 赌球可以现金,也可以手机转账,洛意不敢赌太大,怕真有哪个亡命徒跟她杠上了,以后见面就追着她砍……但仗着这份小伎俩,第一周她还是进账不少。 可是台球厅来来回回就那几百号人,这个手法只能杀生不能宰熟。于是洛意把每天放学都要缠着自己的陈寒迟叫来,帮她盯梢:如果有被套路过的熟面孔来了,他们就趁早开溜。 每次事成后,她都会在门口的小卖铺请他一瓶罐装可乐。 那些可乐是冻在白色大冰柜里的,每次取出来都是硬邦邦的固液混合物,在夏天喝很爽。 她把可乐贴在他的脸上,盈盈一笑,“一会儿别喝太快,牙会疼的。” 陈寒迟至今记得那份触感,沁凉的,覆着薄薄一层小水珠的,冰在他因奔跑……或者害羞,而发烫的脸上。 他摇碎了冰碴,扯下拉环,仰头喝下去,细小尖锐的碳酸气泡在嘴巴里爆炸。 然后用余光偷瞥到女孩睁大眼睛,埋怨道:“欸,我说了,你别喝太快啊大哥!” 每次听着洛意这么说,他都很开心,比叁科同时考了120分还开心。 他像熟人酒桌上为了证明自己男子汉气概的彪形大汉,哥儿们越劝“陈哥,少喝点儿吧,明天咱们还上班呢”,他就灌得越猛。 冰凉的液体裹着冰渣,沿着牙关喉管一路汩汩地冻进胃里——牙齿果然会疼,连太阳穴都一跳一跳地疼,指尖变得寒飕飕的,身体也开始打颤,吓得洛意急忙拍他的背。大夏天的,他甚至怀疑自己要死了。 站定了一会儿,终于从这股“西伯利亚寒流”里缓过来,他无所谓地摊手:“不凉啊,我明天还要喝!” 凉死了。 但那年有句很火的歌词怎么说来着:他至今戒不掉这种凉。 他想自己从那时起便被冻住了,一冻就是这么多年。 12.很感性 这百试不爽的一招终于碰到了硬茬。 有次一位被她套路过混混,突然带了五六号兄弟来店里揪她“这个小丫头片子”。因为他混在兄弟们中,陈寒迟第一时间没有发现他。 是洛意率先看到一众人来势汹汹,似乎在朝她大军压境……做贼心虚的她直觉不妙,大喊一声:“快跑!”说罢提上书包、攥着还在发呆的陈寒迟的手飞奔了出来。 后面那些人显然也不想善罢甘休,也追了出来。 幸好那会儿是菜市场人流量最多的下班时间,他们俩仗着身量小、机动性强,背着书包在人群中钻出钻入,最终还是一个神龙摆尾成功甩开了他们。 等意识到没有人跟上来后,逃出生天的他们才停下了脚步,弓下背大口喘着气,等彼此的呼吸声都趋于平缓,又不约而同地抬起头来,冲着对方呲牙傻笑了半天。 明明只是在菜市场甩开了几个游手好闲的地痞混混,鞋上还沾着几片破菜叶子,又狼狈又落魄,他们却觉得好像刚刚共同经历了一场惊天地泣鬼神的大冒险。 陈寒迟偷瞄了她一眼,率先松开她的手,像甩掉烫手山芋一样果决。又把自己的手背在身后,偷偷捏了一下,手心还是湿湿热热的。 和畅的海风拂面而来,他却感觉自己脸上更烧了。 “你脸好红啊,平时还是要注意多锻炼,小少爷。” “……你别叫我少爷。” 少爷是他上周跳级到洛意她们班后,第一天便被叫开了的诨名。因为他之前穿的衣服都是他妈买的名牌,被眼尖的初二同学很快看出来了,起着哄叫他“少爷”。 也就是从那天起,他再也不让他妈妈买衣服了。 他不希望洛意听到这个称呼,可洛意还是听到了。 “你那忧心忡忡的眼神是怎么回事,我没关系啊。”洛意侧头看着他,微笑着说,“我可从来不会把你和你家里人联系起来。你就是你,对吧?” “……嗯。”那就好,那就好。陈寒迟又捏了一下拳头。 此时正是盛夏,熔金的夕阳淌成浓郁的液态,在天上洋洋洒洒地铺开。他们并排走在宽阔干净的马路边,脚步很慢。 滨海城市的空气十分清新,光在饱含水汽的空气中散射,整个世界都更清透温柔了。 陪她走了很久,海风越来越大,陈寒迟感觉自己的脸终于降温下来。簌簌的海风贴着头皮,一丝丝梳净发根里残存的暑气,他从四肢百骸里荡开畅意。 风也吹乱了她的头发。 她扎着单马尾,额前的碎发缭乱在朝气勃勃的脸上,她不用手去捋,任由风吹着。 陈寒迟忽然发现自己已经比洛意高了——他去年还比她矮,今年却能用新的视角重新注视着不同的她。他能勉强看到她头顶的发旋。而她跟自己说话时,要微微仰起头,垂下的睫毛会轻盈地翻动…… 嗯,今年的她也很漂亮。 班上那些人为什么不觉得她漂亮? 她明明最漂亮。 “可惜。”洛意忽然开口。 吓得正想入非非的陈寒迟慌了神,“……可惜什么?” “今天的可乐请不了你了。你不是最爱喝了吗?” “嗯。”谁叫她第一次给他买的是可乐,他当然要说爱喝。 “小心蛀牙哦。” “好。” 他的家教很严,平时连零食都吃不了几次,何况是喝可乐。 “对了,你忽然跳级到初二,是为了我吗?” “啊,我……” 陈寒迟有些踟蹰。因为如果洛意不问的话,他正准备找个好时机告诉她,邀邀功,或者说吓她一跳。 但是她忽然这样问了,他反而不好意思说实话了。 “才不是呢,我在初一一直是年纪第一,没有挑战性,不如少读一年书。”他故作不屑地说。 “哦,原来如此,好厉害哦……” “我才没有‘好厉害’,你不要这么说我!”陈寒迟感觉牛皮吹大了,有些懊恼。 洛意倒没什么所谓地耸耸肩:“我说你厉害,又没说你比我厉害。” “啊?” “你跑得过我吗?” 话音刚落,她便已经蹿在前面了,回头朝他笑了一下,“比比谁先跑回家呗?”那会儿她也住在陈寒迟家里。 “风太大了吧。” “吼吼,有个胆小鬼害怕了~” “我才不是胆小鬼!” 跑起来时迎面的风更大了,感觉,快要被风吃掉了……比起被风吃掉,他更怕追不上洛意。 风呜呜地刮着,他脑子里乱糟糟的,稀里糊涂地冒出一句诗,“在我年轻的飞奔里,你是迎面而来的风。” 陈寒迟一边奋起直追,一边想自己今天怎么了,一会儿歌一会儿诗的。 那会儿他还不知道自己喜欢洛意,只知道跟她在一起时,自己就会变得……嗯,很感性。 以及,他默默许愿自己的家能更远一点。 13.水军一号 让他们夕阳下奔跑的那一单成了绝唱——那群混混把洛意的罪行状告给老板,老板看她没什么消费能力,又招摇撞骗地很赶客,于是明令禁止她出现在台球厅。 于是陈寒迟再也没有新的可乐了。 洛意发现她现在能干的线下兼职无非是骗人或者被骗,因此她开始把目光瞄准在不需要身份证也能做的线上兼职上。 她拿着花了屏的古董手机,给别人做游戏代练、打单子、刷号。这破手机在日夜操劳中退化成了非智能手机,慢到连贪吃蛇都带不起来,她才开始转型去做“文字类工作”。具体指在淘宝刷单、在微博当明星水军、在微信派送外卖红包,不一而足。 同桌看她不学习,一下课就在拿着手机噼里啪啦不知道干什么,就问她。 洛意头也不抬继续狂点屏幕,“在做水军。” “啥意思?” 洛意知道他们这帮人像狐獴一样凑着脑袋聚过来,纯粹是想嘲笑自己,便给他们提供素材,“就是去见缝插针地刷屏‘哥哥我爱你’‘纯路人,姐姐的声音是天籁吧’,懂吗?” 听到这个孤僻古怪的差生又搞出了新花样,大家都笑了,空气里弥漫着欢乐的气息…… 直到他们发现跳级进来的小天才陈寒迟,一下课,也用修长葱白的手指在新款手机上噼里啪啦,专注而凝神。大家纷纷求教这是学神的什么新娱乐。 陈寒迟:“在说‘哥哥我爱你’。” 说起来,洛意天生就是个穷苦命。 她妈洛鹃在她3岁时就得癌症去世了,化疗买药的各种费用掏空了她家本不丰厚的家底,还欠了一屁股外债。 她爸何俊杰,本来是是个跑长途的,老婆去世后,为了挣更多钱还债,去陈寒迟家做了专职司机,工资是翻了一倍,但是工作比跑长途更累、更需要崩紧神经——他被要求24小时随叫随到,请一次假就等于递辞呈。 他跟厨师、保洁等人住在别墅外专门盖的佣人房里,把洛意也接了过来。 干了5年多,直到洛意11岁,何俊杰终于把欠的债还清,手里也攒出来点儿存款,他寻思要不要像其他家长一样,也给女儿也报个小升初补习班? 那段时间不知是操心补习班的事过度疲劳了,还是换季过敏了,他突然得了急性角膜炎,右眼里布满了猩红的血丝,针扎似的疼,每叁秒就要反射性地眨一下。去看医生,医生说没大碍,注意休息再滴滴眼药水就好了。 结果那晚,陈寒迟他爹陈嘉,从外地谈合同回来,跟朋友喝高了酒,打电话叫何俊杰来接他。 何俊杰本来想推脱说让老板找个代驾,可是他也知道自己老板是什么爆脾气——平时积了火,朝佣人脸上砸瓷器连带破口大骂算轻的,稍有不快就把佣人辞了,这才是真正割到他们这些穷人的大动脉上。 老板今天的语气听起来也太好…… 嗐,如果能找代驾,要他这个专职司机有什么用?他深知这份工作有多来之不易,快读初中的女儿正是要用钱的年纪,想着既然是小病,酒店的位置也不远,忍一下就过去了。再说,自己开了这么多年大车小车,连剐蹭都没有几次,能有什么问题? 然而灾祸总是在人自以为算无遗策时降临。 何俊杰开车赶往酒店的路上,在拐口跟一辆突然转弯的大货车撞上了,死了。 从那个夜晚起,洛意就成了没娘又没爹的孤儿。 14.辛德瑞拉 货车司机只是个轻伤,但何俊杰就没那么幸运了,医生当场宣告他死亡。 比起自己的司机死了,更让陈嘉糟心的是,他的大宾利彻底报废了,进厂翻修的费用比新买一辆的还高。 虽然他车库里还停了四辆吃灰的豪车,但他还是心疼得滴血。他的吝啬程度可比那些揭不开锅的穷人更胜一筹。 这时候洛意的舅舅忽然跳了出来,朝陈嘉直接索赔500万赔偿金。 对,洛意还有个舅舅。 她舅舅是个资深街溜子,读到初中就读不下去了,后来打了两年工也说自己与那些苦活八字不合,在家直挺挺一躺,摆好了要啃老的架势。 而洛意那对重男轻女的姥姥姥爷偏偏都宠着这个不成器的小儿子,见他屁本事没有、英年就活成了木乃伊,他们也不急。因为他们知道自己还有个终极武器,大女儿洛鹃。只要女儿将来出息了,不愁儿子没钱买房娶媳妇不是吗? 幸好洛鹃是个脾气硬的,看清家人的企图后便和他们一刀两断,只身来到b市做保姆,跟何俊杰在一家小面馆相识,恋爱两年,生下了洛意。 刚结婚那阵,她的娘家人还经常打电话过来,怒喝她是不肖子孙啊、数典忘祖啊、只顾着自己在大城市吃香喝辣却对弟弟好无情啊,后来听说她得了不治之症,成了个砸钱进去听不见响的没底洞。那些电话便也消停了。 洛意的奶奶爷爷都去世得早,她爸爸是独子,所以除了姥姥姥爷外,舅舅是她在这世上仅剩的亲人。 只见她仅剩的亲人长途跋涉到b市,见陈嘉的第一面变向他索赔500万。陈嘉不置可否地笑笑,然后聘了位厉害的律师,又翻出医院给何俊杰开的病历单,说何俊杰明知自己眼睛有问题,却知情不报,要负全责,最后抠抠索索地只赔了5万。 舅舅见捞不到钱,便也不再“替他无父无母的可怜外甥女讨回公道”,又钻回家躺着去了。 陈寒迟的妈妈魏小玥比她抠门毒辣的老男人丈夫要好一些。 她因着女人的感性和硕果仅存的同理心,怜悯洛意的身世,主动提出收养她到18岁,养在副楼的佣人房里,跟佣人同吃同住。 但她也好不了太多——她在这个家其实并没什么话语权。 魏小玥大学毕业后,还没工作便直接晋升为比她大20岁的陈总的太太,接触的圈子上升了好几个档次,但从此她人生唯一的角色就是扮演陈嘉的挂件。让洛意住在他们家,都是她看着陈嘉的眼色,小心翼翼争取的。 再说,她真的很怕这个司机的女儿带坏她的宝贝儿子。连见洛意跟陈寒迟靠近一点,都会感到如临大敌。 从他们小时候第一次见面,这个疯野丫头在她金贵的儿子面前就更没一点边界感。 别人把她儿子当成骄矜的小少爷,6岁的洛意却对她儿子张口就是“小屁孩”地呼来喝去,使唤得开心了还要一把抓过去揉揉脑袋。 而他儿子竟然真的很享受这个小跟班的身份。每天练完琴的休息时间,都用软软的声音央求她:“妈妈,我可以出去跟洛意玩一会儿吗?” 说话时,他的眼神已经飘到了花园里的那个身影。 她答应过儿子可以任意使用这一小时的休息时间,不好食言。刚一同意,便见她的宝贝儿子磕磕绊绊追在那野丫头身后,“洛意姐姐等等我嘛!” “小屁孩又来了!” 这还有没有天理啊! 魏小玥只好改变策略。在陈寒迟练琴时,她弯下腰对着花园里两手泥巴的洛意旁敲侧击,“你知道你在玩泥巴的时候,你的小迟弟弟在干嘛吗?” 试图唤起小女孩的自卑感。 洛意:“在拉小提琴。而且阿姨,我不是在玩泥巴,我是在制作大城堡哦。” 魏小玥:“……好的。那你知道他为什么每天只能陪你玩一小会儿吗?” 洛意:“因为他是辛德瑞拉啊。白天要做讨厌的事,只有晚上能和本王子共舞一小时~” 魏小玥:“……” 15.好巧 和陈嘉结婚多年,男人的冷硬无情也潜移默化地铸刻在魏小玥心里。她同样觉得何俊杰得了眼病还要开车,被撞死也是自找的。 她从来不会想:底层人在他们这种人面前,究竟有没有那个说“不”的权利。 她对洛意是不错,但居高临下的同情心向来都是有限额的,她希望在自己耐心消失前,洛意能学会什么是自知之明。 幸好这次洛意学得很快。 自从洛意成了彻底的孤儿,她好像一夜之间便能读懂大人的眼色了。不需要女主人再拐弯抹角地跟她聊泥巴和小提琴的区别,只消一个轻蔑的眼神,她就自动从陈寒迟身边弹开叁丈远。 相较之下,温室里长大的小少爷陈寒迟就要晚熟许多。 10岁的他隐隐约约晓得,洛意父亲的死,他爸爸是要负一些责任的。 妈妈再也不让他在家里跟洛意说话;洛意变得沉默寡言起来;在学校里,他跟她又在不同年级,偶尔撞见了,洛意也不太搭理自己。他想她或许因为自己是陈家人而讨厌他,再也不想跟他玩了。 洛意不理他了,他不知道怎么办。 他只知道自己的天都要塌了。 那段时间,遭到洛意冷落的陈寒迟同学虽然看起来纹丝不乱,内心却噤若寒蝉,十分的忧虑,成了一名心事重重的小学生。 他不再让司机接送自己,而是模仿洛意买了一辆自行车,每天骑行上下学。 只因为这样,他就可以在上学时早早出门,然后骑到巷角停下,等待,再通过凸面大反光镜瞄准洛意经过的时机,也开始慢慢蹬车。 等洛意经过他时,他装作不经意地跟她说一句:“好巧。” 洛意也会瞥他一眼,淡淡地说:“嗯,好巧。” 然后他们可以并排骑到学校了…… 那天他起迟了一点,吃完早餐看表,才发现到这个时间洛意已经出门了。 他夺门而出,跨上自行车,脚下蹬足马力骑到小巷中。 明明除了“好巧”以外,一路上洛意也不会跟他说别的话,但为了那一句“好巧”,他可以把车胎蹬得冒了火,他可以舒马赫附体,他可以…… “砰!” 清晨寂静的小巷中,兀地传出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 骑到巷口的洛意很快意识到什么,调转车把,往回飞速骑去,等看见倒在地上、抱着膝盖的那个身影,她的心跳瞬间漏了一拍。 “陈寒迟,不管是骑自行车还是什么,你都稍微注意点行吗?” 陈寒迟抬起头,只见洛意冷冷地俯视着他,语气却染上了焦意,“看你膝盖没出血,没什么事儿吧?” 他似乎看见了,逆光中的她,弯下腰朝自己伸出手。 “我……没事,好像连皮都没有蹭破。就是自行车摔得惨了点儿。” “那你愣着干什么?快点抓住我的手起来啊。在地上呆叁秒之后会有细菌爬上来,就不能吃了。” 啊?陈寒迟心想,我又不是块小饼干……一边想着,一边握住洛意温暖、柔软的手。 等站起身后,他忽然意识到洛意刚刚是在跟他开玩笑,没错吧? 陈寒迟垂下头,“你不会因为那个,讨厌我吗?” 他其实想问的是“你恨我吗”,但他不敢用那么重的词。万一她真的说恨他,还有挽回的余地吗? 只见洛意耸了耸肩,故作老成地说:“什么年代了,难道我还要为了一件事株连九族?”然后穿着洗得掉色的老鞋子的洛意,对一身名牌的大少爷,好像是怜悯,又好像是宽慰:“毕竟谁又能决定自己的出身呢?” 小少爷:“……嗯。” 他感觉心里天塌了后被压死的那朵小花,终于见到了久违的阳光,又晃悠晃悠地支棱了起来! 兵荒马乱的喜悦中,他忽然想起来每天的必要程序,急忙补上:“对了,今天也好巧。” “……” 洛意无语惨了,看着他勉强笑了一声,然后朝他耳边吼道:“别好巧了!你要是这么想跟我一起走的话,我们就每天上学在这个巷口见,放学在这个巷口分手,再兵分两路回家,懂? 他像最忠诚的士兵,站正昂首说:“懂!” 洛意见他梗着脖子、眼睛里藏不住的开心,她伸手搭在他脑袋上,犹豫了下,最后还是像以前那样揉巴了一把。 后来陈寒迟长高了,开始与她平视;再到后来,他长得很高,跟她说话时不得不微微低下头,才能看清她每一个眼神。 她再也不揉他的头了。 ------------------------------------- 童年记忆比较多,真的很喜欢幼驯染就是说 高中的陈寒迟性格跟小时候有变化,会积极主动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