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止动心(GL)》 分卷(1) 《禁止动心》作者:璟梧 文案 程苏然二十岁这年做了江虞的情人。 那个女人成熟冷艳,风情万种,把她从纯洁无瑕的白纸变成五彩斑斓的画。 江虞宠她,给她很多钱,却从来不带她回家,不允许她喜欢她。 直到有一天程苏然动了心。 姐姐,我喜欢你。 嘘,不可以。 程苏然心灰意冷,远走他乡。 后来重逢,彼此坐在会议室里谈合作,江虞眉眼温柔地望着她笑:小朋友长大了。 可以吃了。 cp:千年老妖孽x纯情金丝雀 非职业文。 作者围脖:@莫得感情的璟 内容标签: 都市情缘 情有独钟 搜索关键字:主角:程苏然,江虞 一句话简介:不要喜欢我 立意:独立自主,在逆境中坚强向上。 作品简评 二十岁的程苏然遇见了大自己一轮的江虞,那个女人成熟冷艳,美丽多金,一步一步将她从纯洁无瑕的白纸教导成五彩斑斓的画,却有一颗冰冷难以靠近的心。直到有一天程苏然鼓起勇气向江虞表明爱意,得到的并不是想象中的回应,而是残酷的丢弃。心灰意冷之下,程苏然远走他乡,多年后,两人在谈判桌上重逢,江虞欣慰于程苏然成长的同时也发现,原来自己一直深爱着她本文讲述了一个双向救赎的故事,行文流畅,文笔简练,将主角二人的情感变化描写得细致入微,人物形象鲜明,情节丰富而生动,主角之间的感情如深巷美酒,随着时间的流逝愈加深切弥久,同时本文立意于独立自主,成就自我,发人深省,引人深思,是一篇值得阅读的佳作。 第1章 周日夜晚,市区商业街灯火流丽,人来人往,高楼外墙闪动着斑斓色彩,到处是喧嚣。 notte是整条街上最瞩目的存在。这家夜店开业不到三年,以奢华的装修和超高的消费闻名江城,常有社会名流出入,据传老板是某位背景深厚的女明星。 此刻八点刚过,一楼大厅渐渐热闹起来。 舞台中央悬挂着一架花藤秋千,程苏然坐在秋千上,一手扶着吊杆,一手握着话筒,口中唱出婉转的调子: 白风车,想谁呢,六月的萤火悄声寂寞 清润温和的嗓音在大厅里回荡。 她穿一身白纱长裙,披散着乌黑柔顺的头发,轻灵飘逸。银色面罩遮住了上半张脸,只露出薄薄的唇,瘦削的下巴,柔光照着她的肌肤没有一点血色。 四周升起缭绕的烟雾,仿如仙境,每个经过舞台的人都忍不住望她一眼。 仙女妹妹!底下不知谁喊了一声。 几个年轻男人在台下蠢蠢欲动,像是随时要冲上去。但舞台被二十几个保安团团围住,轻易上不去。 程苏然皱了皱眉,藏在面罩下的眼睛毫无波澜。 两个月前,她成功应聘上notte的兼职歌手,每周日晚八点过来唱歌,十首歌,挣三百块,不包括客人送花的提成。 与其他歌手不同,她每次都戴着面罩上台。 面罩为她增添了几分神秘感,加上声音好听,唱得不赖,不到半个月便积累了高人气。 也渐渐习惯这种场面。 notte内部分为两层,一楼是开放区,客人只要消费得起就可以进,二楼则是vip区,只有老板的朋友和三百张限量会员卡的持有者才能入内,进出走专用通道和电梯,安保严格,与楼下是两个世界。 虽然是正经的娱乐场所,但来玩的人当中免不了有怀着其他心思的,须得小心提防。 唱完最后一首歌,秋千缓缓下降,程苏然站起来,在一片别走啊仙女妹妹再来一首的声音中轻轻鞠了个躬,转身走下舞台。 四五个保安护送她回到休息室。 一直等在旁边的杨经理跟在她身后,笑眯眯地说:小程,再唱两首吧,有些客人是大老远专门来看你的。说话间,他比了个手势,给你加一百。 程苏然抓起桌上的矿泉水,闻言,胳膊一顿。 一百块。 钱的诱惑 她捏紧了瓶子,眼底挣扎一闪而逝,笑着摇头道:不好意思,杨经理,今晚我还有事 说话时不像唱歌,声音少了温和,脆脆的,有着少女的青嫩。 喝过水,程苏然摘下面罩,露出了一张清丽秀气的小脸,初雪般剔透,两颊在正常灯光下微微泛红,有浅浅的小梨涡。 杨经理不由得多看了她几秒,略有些遗憾地点头:好吧,那你回去路上注意安全,我先去忙了。说完转身离开。 程苏然心里不舍,但想到今晚要做的事又觉得可以舍一舍,或许,舍下小的,就能换来大的 休息片刻,她拿出手机看时间,点开屏幕却见四五个未接来电,几条微信消息,都是姑姑发的语音。 她心一紧,手也哆嗦了下。 装死?不想管你奶奶了? 别跟我说没钱,你暑假不是在打工吗?还有那什么奖学金,都给我拿出来!供你吃供你穿这么多年,让给你奶出点医药费磨磨唧唧中年女人尖细的声音如针扎耳。 程苏然抿着唇,眼角微红,全部听完后才慢慢打字: 【手机静音没听见】 【明天吧】 这个月第四次催,想拖延也拖不下去。 她退出微信,打开了通讯录,找到一个号码拨了过去,田助理,我下班了 半小时后,程苏然上了一辆黑色凯迪拉克。 车内亮着暖黄的光,一个约莫三十出头扎着马尾的女人坐在后排,见女孩上来,微微一笑:程小姐,我想再跟你确认一下,你真的考虑好了吗? 顶灯柔柔地洒在女孩身上,她侧着脸,额前鬓角散落了几缕毛绒绒的碎发。 她毫不犹豫地回答:我愿意。 田助理没再说什么,转头让司机开车。 一路上很安静,程苏然绷着身体坐得笔直,两手搁在膝上,细白的手指交握在一起。车窗被布帘遮住,她看不见外面的景象,一如无法预测今晚过后的人生。 目的地是一家名为云锦丽华的高档酒店。 二十七楼,vip电梯入户,大厅空荡荡的,墙上挂着几幅景物油画,灯光像雾一样。 程苏然还没有来过这种地方,忍不住四处打量,跟在田助理身后的步子迈得规规矩矩。 田助理推开那扇白金色大门,里面是个套房,她指了指左斜前方,说:程小姐,浴室在那边,洗漱用品和衣服都准备好了,你先洗澡,老板她稍后就来。 好程苏然抓紧了背包带子。 记得洗仔细一点,我们老板比较爱干净。田助理微笑着,声音却像个没有感情的机器,另外,最终结果如何,取决于你今天的表现能否让老板满意。 程苏然顿时小脸就烧了起来,嘴唇抿得发白,仿佛大庭广众之下被人扇了一耳光,屈辱,难堪。 但她还是淡笑着应了声好。 人走后,程苏然独自站在原地,抬手摸自己的脸,有点烫。 那一瞬间她有种想要逃跑的冲动。 田助理口中的老板是notte二楼的女客人,月初她被点上去包厢里唱歌时,见过一次背影,在昏暗的灯影下,长发,人很高,腿特别长。说是单身。 老板想让她做她的情人。 她正缺钱,考虑大半个月,同意了。田助理说,今天老板有空。 程苏然叹了口气,与其在这里纠结耽误时间,倒不如想想一会儿怎样让未来的金主满意。她遂打消了逃跑的念头,放下包,往浴室去。 浴室里有个圆形大浴缸,背后是一整面玻璃墙,可以清楚地看见外面林立的高楼和星星点点灯光。洗漱台上瓶瓶罐罐都是不认识的牌子,旁边的木质架子上挂着换洗衣物。 一件粉色睡袍,真丝料子很顺滑。 就换这个吗? 程苏然脸又热了起来,有点害怕,不禁猜测那位老板是不是有某种奇怪的爱好,比如 她闭起眼,咬了下嘴唇。 不敢想。 程苏然洗了三遍澡,用了磨砂膏,浴盐,精油,然后抹了牛奶味的身体乳,连脚趾都没放过。 她咬牙穿好木架上的衣服,把带子系得紧紧的,生怕遮得不够严实,然后吹干了头发,迎着水汽走出浴室。 窗边的背影让她脚步一顿。 女人站在八角窗前,身形高挑挺立,乌亮微卷的长发直直地垂散在肩后,两条腿又长又直。与她仅仅见过一次的背影一模一样。 程苏然心头猛跳,手指不由自主地攥紧了睡袍。 似乎察觉了动静,女人忽然转身,彼此的视线一瞬间对上了。 那是一张骨感冷厉的脸,五官生得清淡,却显出锋芒,柳叶般的眼睛长而不细,单眼皮,越看越觉得特别,有一种蛊惑人心的力量,又有点难以接近的距离感。 像蛇。 还有点面熟。 程苏然张了张嘴,没发出声音,漆黑的眸子微微发亮,整个人石像似的僵立在那。 程苏然? 江虞注视着女孩许久,念出了她的名字。这声音很薄,气息很足,和人一样森冷。 程苏然回过神来,才意识到自己正盯着人家发呆,忙移开目光,点头。 可很快她的目光又落在对方脸上。 明明不敢看,却忍不住看。 江虞把一切收在眼底,笑了,朝她勾了勾手指,过来。 这一笑,春水融化了坚冰,温暖许多,程苏然稍稍放松,听话地走过去。等到站在江虞面前她才发现,这人真的很高,她得抬起眼睛看她。 一米六五的她大概够到对方耳朵中间。 身高差距带来一股强烈的压迫感,程苏然退开半步,放低了视线,一眼扫到江虞脚上的酒店拖鞋。 视线由下往上,修身的黑色直筒西裤,同色无袖衬衫,最上面开了两颗扣子,大半鹅白的颈线。再往上,落入一双黑沉的眸。 程苏然一怔,佯装镇定道:老板好 只是面前这人气场太强,她的声音不由自主低下去。 嘘 江虞轻声打断,竖起食指抵在唇间,是姐姐。 程苏然愣住。 姐姐 这称呼不仅过于亲密,还承载着太多不好的记忆,有点难开口。可是今晚她必须听话,就像穿上那件衣服一样。 江虞俯视着女孩,眼尾带笑,如同欣赏一件新鲜的玩具,想叫阿姨? 说罢,她上前半步,两人离得更近了。 不、不是程苏然连连摇头,姐姐。 头顶沉下凛然的威压,她抬着眼,从来都没觉得自己有这么矮,像只小鸡仔似的,随时都能被人单手拎起来,放在手心里搓扁。想着,她情不自禁绷紧了神经。 很乖。 别紧张,小朋友,江虞抬手摸了摸她头发,露出温柔的笑容,姐姐不吃人。 程苏然小声辩解:我二十岁了。 哦? 不能算小朋友吧?她想说不是小朋友,但又觉得这样听起来不乖,不像一只合格的、顺从的金丝雀,于是用了更委婉的语气。 看着她小心翼翼的模样,江虞反而更加想逗她,细长的手指松开了头发,指尖擦过她的脸,漫不经心道:对我来说,你就是小朋友。 程苏然抿住唇,不再辩解。 要听话。 女孩垂着眼,秀浓的睫毛在柔光下翕动着,乖巧如羊羔。 江虞心里顿时生出一丝掌控欲被满足的痛快。她微微向前倾,一只手托着程苏然的下巴,抬起来,细细端详。 奶油般细腻的脸颊,一双小鹿似的眼睛干净得过分,很年轻,像春日里树梢吐出的新芽,生涩,单纯,眉眼间藏不住心事。 唇角有颗棕色小痣。 江虞大拇指轻轻按住那颗痣,揉了揉,目光落在女孩肩头。 粉色很衬她白,真丝料子温和地包裹着,长度只到膝盖上面一点,中间细细的系带被打了个紧结,像要把人拦腰截断。 还在读书? 嗯。 哪个学校? 江城外国语大学。 小金丝雀低眉顺眼,江虞满意极了,自己的眼光果然不会错,非常合胃口。 她像一条锁定猎物的蛇。 程苏然被她盯得浑身发毛,打了个颤,想挣扎,忽然后背被一股力道托住,往前一带,她整个人扑向江虞。 温温的呼吸洒在耳朵上,就听见江虞低柔的声音:是第一次吗? 第2章 程苏然浑身僵硬,小脸和耳朵烧得滚烫,愣了许久才明白过来这句话的意思,很小声地应道:嗯。 她依偎在江虞肩上,两手垂立着,抱也不是,退开也不是,一颗心砰咚砰咚跳到了喉咙口。 那可有点难办了。江虞轻笑一声,仿佛在自言自语。 淡淡的牛奶沐浴露香气散出来,萦绕在鼻尖,清甜纯净。她收紧了手臂,鼻尖几乎要碰到鬓边的发丝。 程苏然愣住。 不是喜欢干净的女孩子吗?难道她理解错了? 走神之际,耳边的温度渐渐扩散,她抖了一下,只听见江虞逗哄的语气说:没关系,姐姐会教你。 说完,系带不知什么时候被抽了一半。 顺滑的真丝料子塌拉着,两根平直的骨在灯下轻轻颤动,因为瘦,凹陷得略深,像一片柔光滟滟的小水洼。 程苏然呜咽一声,几乎是条件反射地推开了江虞,往后退了一大步,两只手紧紧揪住。那点还没来得及显现的被遮得更加严实。 分卷(2) 她惊惶地看着江虞,水润的黑眼睛微微睁大了,像一只受到惊吓的小鹿。 江虞也望着她。 那眼神中糅杂了惊奇,疑惑,还有很浅淡的无奈。 我女孩嘴唇动了动,想说自己还没有准备好,行动比脑子还要快,那一秒,来不及思考。 一阵诡异的沉默。 江虞凝视她半晌,好像明白了什么,唇角一勾,单手插进西裤口袋,另一手指了指右边的房间,说:今晚你住那间卧室,早点休息。 然后她迈开一双长腿,越过程苏然走向左边房间。 咔哒 门关上了。 程苏然愣在原地,脑海中一片空白,抓着睡袍的手指无意识松了一点。许久,她侧过身,望着那扇紧闭的房门,上前两步,又停住,一时不知所措。 她竟然拒绝了未来的金主 对方不满意,就不会要她。事情被她搞砸了。 程苏然懊悔地垂下头,轻轻咬住嘴唇,她有什么可忸怩的,难道那种事会比山穷水尽更难过吗?不就是眼睛一闭,然后一瘫 可是若要她现在去敲门,好像也办不到。 四周很静,吊顶折射出华丽光泽,笼罩着她散乱的头发,粉白盈盈的小脸,她孤零零的影子在地毯上融化成一团。 这时左边卧室的门又开了。 程苏然倏地抬头,望见女人修长的身影从房间里出来,略略惊讶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她顿时不知哪儿又来了勇气,走过去,姐姐 不睡觉吗?江虞听着这声嗓音低弱的姐姐,心口微微发痒,语气都不自觉温柔起来。 超过十点半睡觉是要长皱纹的。 程苏然垂下眼皮,想说自己今晚可以的,话涌到嘴边却只有一句道歉:刚才对不起 她攥着睡袍的手指关节用力到泛白。 分明紧张无措,却拼命想要让自己主动表现出讨好,小金丝雀这副挣扎的样子,极大满足了江虞内心的恶趣味,她忽而低头,凑到女孩耳边轻声说:既然对不起,那你说,要怎样赔罪比较好? 嗯? 程苏然心一颤,艰难地抬起眼。 她当然明白金主的意思,只是她高估了自己,纵使考虑这么久早已有了准备,当这一天真正来临,也还是无法立刻接受。 越想松开手,就攥得越紧,她的大脑好像控制不了手脚,绝望一点点漫上心头 忽然,江虞笑了一声,直起腰,敛了逗弄玩笑的神色,认真道:好了,去睡吧,明天再说。 晚安。她抬手捋了捋女孩的头发,径直走向浴室。 明天? 程苏然怔怔地转头。 还有明天吗? 这一夜忐忑,程苏然睡得不怎么好,翌日早早醒了。她躺在床上发了会儿呆,起来洗漱。 卧室自带小厕所,里面有酒店准备的一次性洗护用品。她把衣服换下来,看着那前卫的款型,又红了脸,匆忙用睡袍裹住才出去。 客厅里敞亮,阳光刺目。 窗边有台跑步机,江虞正在上面慢跑,她闭着眼,长发挽在脑后,黑色运动背心,同款短裤,两条修长的腿有节奏地交替跑动着。 她虽然很高,但身材薄,比例优越,线条紧实而流畅,整个人看起来十分轻盈。 程苏然直勾勾地盯着她 身材真好。 她叹道,脸颊不禁发热,一丝微妙的情绪涌上来,像风,转瞬即逝,还来不及捕捉便没了踪影。 不知多久,跑步机上的人渐渐停下来,睁开眼睛,做了几个拉伸动作,一转身,就瞥见女孩站在卧室门口,眼眸晶亮地望着她。 早上好,小朋友。江虞淡淡一笑,拿起搭在跑步机上的毛巾,擦了擦脖颈,放下,径直朝女孩走去。 程苏然恍惚回神,人已经站在自己面前,微微垂眼,俯视她。 那目光像在看猎物。 她与之对视,莫名紧张,姐姐早上好。 昨晚住得还习惯吗?江虞伸手轻柔地抚着她的头发,仿佛无意识的动作,自然而然。 才起床,女孩脸上仍沾染着些许睡意,乌黑的眸子里有一丝迷糊,离得再近点,能看到那对纤长秀浓的睫毛一下又一下颤动着,轻薄如蛾翅。 程苏然有些受宠若惊,乖巧点头道:嗯,很舒服。 江虞笑容愈深,指尖穿过她发丝落在颊边,一点点挪动,按住了唇角那颗棕色小痣,早餐想吃什么? 我程苏然张了张嘴,来不及说完,江虞就放下手,转而抓握起她的手腕,往桌边走。 手心温度微热,她本能想要抽离,却忍住了。 桌上有个平板电脑。 江虞熟练地点了几下屏幕,推到女孩面前,选你喜欢的,稍后会有人送上来。 程苏然看了她一眼,涌到嘴边的不用终究咽了下去,不想太扭捏,金主说什么她听话就是了。好,谢谢姐姐。 江虞的目光落在女孩侧脸,带了点审视的意味,她见过形形色色的人,像程苏然这样青嫩生涩的女孩子,在她面前几乎是透明的,说几句话便能看穿。 小朋友很拘谨。 不太自信,没什么安全感,家庭人文环境不会好。长得倒是很漂亮,基因不错。 与她从前那些情人是完全不同的类型。 好控制,好玩弄。 等待的时间,程苏然听话地坐到了沙发上,江虞回卧室片刻,拿了一份薄薄的文件出来,在她对面坐下,谈过恋爱吗? 女孩的坐姿很乖,两腿摆放端正,规规矩矩的,裙摆边是一双穿着杏色凉鞋的小脚,脚踝纤瘦, 程苏然摇头。 有喜欢的人吗? 没有。 江虞弯了弯嘴角,把手中的文件递给她。 程苏然疑惑地接过来,翻开看了看,是一份类似协议的东西,白纸黑字列明了两个人需要遵守的条款,对她的要求尤其多。 她抬头看了江虞一眼。 江虞亦含笑望着她,只是那笑意仅仅流连在表面,并未深入眼底。 程苏然又低下头。 协议期三个月,期间她禁止与任何人恋爱、有亲密行为,禁止向任何人提到金主或间接透露金主的信息,禁止在外面过于招摇一条又一条。 最底部有一条红色加粗字体:禁止动心。 猩红的颜色像血,鲜明刺目,程苏然看着那四个字出神,有种说不清的滋味,她再次抬头,望进江虞那双蛇一样冷艳魅惑的眼睛。 怎么会在不对等的关系中动真心呢? 她不傻。 能接受吗?江虞手里把玩着一支黑色钢笔,眸光深不可测。 程苏然点头,嗯。 江虞朝她伸手,拿回了文件,用那支钢笔在金额栏填上大写数字,每个月你将得到十万人民币。 程苏然呼吸一滞,咬住了嘴唇。 十万,对她而言简直是天文数字。她感觉自己像菜市场里的猪肉,被挑来拣去估价出售,被买家品头论足,屈辱和难堪针一样扎在心上,酸酸麻麻地疼。 可是三个月就是三十万,至少大学剩下的两年里她不用到处兼职,可以专心读书,为将来去留学做准备,并且能还上大一大二的助学贷款。 有钱多好啊 姐姐,这个有法律效力吗?她指了指文件。 没有,江虞缓缓盖上笔帽,随手把它连同文件放到一边,给小朋友一个仪式感,只要你乖,姐姐说话算数。 程苏然心头一刺,垂下眼,自尊早已被磨得不成样子,好。 却也松了口气。 成了。 彼时她并不知道,在将来的某一天,自己会万分后悔两人之间曾有过这样一段关系 第3章 双方达成共识,程苏然添加了江虞的微信,按要求把银行卡号发了过去。 随后服务员送来了早餐。 两片全麦吐司,一小碗水煮西蓝花,半个牛油果,小杯酸奶江虞点的食物看上去清淡无味,少得可怜。 这些程苏然忍不住出声,能吃饱吗? 江虞笑了笑,没答。 程苏然乖乖闭嘴,低头喝自己的山药肉粥。 一点好奇的心思又被勾起来。 昨天看着金主姐姐面熟,或许两人曾经在哪里见过?她想不起来,也不敢开口询问身份,越是克制,就越想知道。 出入notte二楼的客人都有一定身份地位,那是个她平常根本接触不到的圈子。 程苏然在脑海里搜索自己认识的名人,可是平常不追星、不关注娱乐新闻的她,来来去去只记得那几个很出名的老戏骨。 不是明星,难道是运动员?个子这么高 她悄悄打量江虞。 与传统审美不同,她的五官立体,脸部轮廓清晰骨感,越看越有成熟大气的韵味,仔细瞧着,也不是纯粹的单眼皮,有一点小内双。 不笑的时候,眉眼间森冷寡淡,气势十足,笑起来的时候,又褪去所有锐气和锋芒,如同冬日里温暖的咖啡。吸引人靠近,却永远保持着距离。 她应该会记住这张脸很久很久。 偏巧这时江虞抬了视线。 两道目光猛然相撞。 程苏然心神微震,慌忙低下头,借着喝粥掩饰自己此刻的窘态。 小朋友江虞低声喊她。 她下意识抬头,哎? 没事。 女孩脸上晕开一片淡粉。 江虞抿着嘴笑,眼中浮起玩味的神色,对这只小金丝雀又喜爱了几分,她估计,这次的保鲜期应该会长一点 吃过早餐,江虞去浴室洗了澡,回房间换衣服。 程苏然不知自己是该走还是该留,便坐在沙发上等吩咐,她沉浸在偷看金主姐姐却被抓包的窘迫之中,正走神,大门突然开了,一个扎着马尾的女人从外面进来。 田助理?她站起来。 田琳点了下头,扬起职业化的笑容,程小姐,早。她将手中抱着的文件递过去,你先看看这个。 一份与刚才差不多的协议。 程苏然指了指茶几,我看过了。 哦? 姐呃,姐姐给我看的。她有点别扭,在第三人面前用这个称呼。 田琳面露惊讶之色,目光陡然带了点深意。 今天早上没有接到电话,说明她的老板对这个女孩子是满意的,按照老规矩,她需要带着文件过来一趟,交代些事情。 现在却有了例外,是老板亲自交代。 田琳 江虞从卧室出来。 她穿了件灰白相间的蛇皮纹连身裙,皮革质感暗哑,走过窗前,细碎的阳光掠过她高挑轻盈的身体,衬得那蛇皮纹愈发逼真森冷,像一条灰白花色大蟒蛇朝这边游过来。 程苏然看着两腿发软,身体不自觉往后缩,一屁股又坐在了沙发上。 她怕蛇。 江虞和助理交换了眼神,后者识趣地退出去,她看向程苏然,从包里拿出一张房卡给她,轻声说:你可以在这里住,随意活动,有事我会在微信上联系你。 好程苏然视线只落在她脸上,不敢往下看,姐姐,你去哪里? 江虞伸出食指轻轻点了下女孩的鼻子,唇角勾起极淡的弧度,弯下腰,红唇缓慢地贴近她耳边,幽幽吐出几个字:小朋友要乖。 低柔的嗓音如蚀骨药,程苏然心口一悸,耳尖微热,却也明白了她这话的意思。 不该问的别问。 房门外,田琳静静地站在门边等待,不一会儿,见江虞大步流星出来了,便迎上去,跟在她身旁。 虞姐,你和那个女孩子 嗯? 没有草莓,不像你。田琳打趣道。 江虞踩着高跟鞋不疾不徐地走到电梯前,伸手按了下,语气淡淡:小朋友太紧张了,给她一点时间。 这倒是像她。 从不勉强。 电梯门打开,两人先后进去。 田琳一边点头一边问:这次给多少? 十万。 江虞拿出手机,把那串长长的数字发到自己微信大号,再转发给田琳。后者闻言愣了几秒,但没多问。 在她看来,即使那女孩容貌出众,歌喉动听,也只不过是个普通大学生,无法为老板带来任何有效资源,不值这个价,亏。 江虞似乎知道她在想什么,漫不经心地笑,比我想象中满意。 哦,千金难买老板开心。 田琳也笑了。 离开酒店后,江虞先回了一趟自己的公寓,让司机送田琳去银行,大约十点半,她自己开车到公司。 siena model,成立于今年四月的模特经纪公司,到现在未满半年,却已小有规模,在行业内初露头角。它是年轻的,也是非凡的,因为老板是江虞。 江虞十九岁踏入模特圈,只身去国外闯荡,十三年来走遍四大时装周,拿下多个红、蓝奢侈品牌主线代言,十九张四大封面,位列mdc榜第二,是国内唯一跳过new supers直接进入legend级别的模特。 走出国门的模特很多,江虞是最耀眼的那一个。 如今,职业生涯的巅峰时刻已经过去,她准备退居幕后,培养新人。 公司位于一条充满异国风情的街道上,离得不远就是江城寸土寸金的cbd,门前马路宽阔,沿街两旁栽种着梧桐树,还未到落叶的季节。 分卷(3) 虞姐,钱已经给程小姐转过去了。田琳比江虞先到,等在办公室,她说完将手中的平板递了过去。 上面是去纽约的公务机飞行计划和行程安排。 嗯。 江虞随手放了包,坐下来,指尖缓缓划过屏幕,为什么提前了一天? 这次时间很宽裕,不用那么赶,提前一天去可以充分休息、倒时差,免得影响你试装的状态。田琳抬头笑了笑,虽然她们是上下级关系,但平常私下里相处更像朋友。 她跟在江虞身边八年,除睡觉、上厕所之外几乎形影不离,是江虞遍布全球的众多助理当中的头儿,没人比她更了解江虞。 听她说完,江虞略微沉吟了会儿,点头道:可以。 又到时装季了。 今年上半年的秋冬季,是她最后一次走完全部时装周,总共四十二场。下半年即将到来的春夏季,她只去纽约,以后会渐渐以看秀为主,其余时间要么出席品牌活动,要么在国内打理公司。 想起从前,每天睁眼就是试装、造型、拍摄、走秀,最忙的时候像赶场子,不是在车上就是在飞机上。 时间突然空了许多,竟有些不习惯。 原本她计划今晚回家住,明晚再去酒店逗逗小朋友,眼下行程有调整,今晚是回家还是去酒店,要重新考虑。 她脑海中浮现一双清澈透亮的黑眸。 容易害羞泛红的脸蛋,绵白的耳垂,柳条似的腰,唇边的棕色小痣 这瞬间,已经做出了选择才刚捕获的小金丝雀,新鲜感正浓,喜欢得不得了,她怎么舍得丢下,独自回那空旷冷清的家。 还有一件事。 什么? 再安排一个司机过来。江虞习惯性拉开抽屉,摸出打火机,却找不见烟盒,才想起自己最近正在戒烟,都扔了。 她望着空空如也的抽屉,拧了下眉,继续说:要女司机,驾龄五年以上,性格沉稳脑子灵活。 好,田琳立刻起身冲过去,劈手夺走了她指间的打火机,你是觉得现在这个司机不安全吗? 江虞眼睁睁看着她没收掉,不禁露出无奈的笑,摇了摇头,给小朋友单独配辆车,这段时间接送她。 田琳压下心头涌起的疑虑,认真想了会儿说:你库里有辆捷豹xj空了挺久的,正好合适。 不行,太危险了。 啊? 她还在读书江虞微微挑了下眉,纤白的手指轻轻点着桌面,一下又一下。 大学校园里人多眼杂,漂亮的女孩子尤其惹人注意,目前她还不清楚小朋友在学校的情况,虽然不妨事,但要防患于未然。 她眼神意味分明,声音却没什么起伏:买辆新车,价位在三十万以下,路面上经常能看见的品牌,用你的名字,到时候用不上了就送你。 田琳恍然大悟。 以前的情人们,接送都是随老板自己坐的车,再不济,让生活助理跑腿,怎么方便怎么来。至于昨天那个女孩子总之,这样一来,成本又拉高了不少。 再去酒店附近的小区租一套两居室,离酒店越近越好,空在那里,不用动,然后去打探一下她在学校的大概情况。江虞眸色晦暗,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田琳都记了下来,开她玩笑说:这到底是养情人还是女朋友。 女朋友会需要我养着吗? 不用钱养,要用心养。 江虞默不作声地笑了。 钱她有,心没有。 交代完所有事情,田琳去忙了,江虞接了一个长达二十分钟的电话,挂掉后,视线不经意扫过手机上的软件图标。 她记得,里面存着很多学习资料。 适合小朋友这样的新手。 江虞凝视着图标,忽然又生出了逗弄的念头,点进去,把链接分享给程苏然,附上四位码,然后发送语音: 小朋友,好好学习。 第4章 客厅里空空荡荡,程苏然独自坐在沙发上出神。 鼻尖还残留着清淡的忍冬和鸢尾的香气,是金主姐姐的味道,随着香味一并深入她心底的,还有那句话暗含的潜台词小朋友要乖,不该问的别问。 在金主身边生存,这是要学的第一课。 诸如名字、身份这类问题,也不是她该问的,她只乖乖听话就好了。但也许是面熟的缘故,她心里总存了一点幻想,隐隐约约,似有若无。 程苏然拉回了思绪,低头看手机。 昨晚兼职的工资到账了,银行卡余额一万零五百块。这些钱是她暑假打三份工,加上剩余的奖学金,辛辛苦苦存下来的。 再过几天开学,大三了,她计划参加的专业考试光报名费就要两千多,还得吃饭生活,所以这些钱是留一部分给自己,还是全部转给姑姑,她纠结了很久。 奶奶住在icu,或许没几天了,即使能撑过去,也是半截身子埋黄土的人,她倾尽所有,最多拖延些时间。 何况她们祖孙之间本来就感情浅淡。 可是如果自己没有尽力,道德和良心上就过不去,不管怎么说,那是给过她一口饭吃的人。 程苏然内心天人交战,一时做不了决定,姑姑已经在微信上狂轰滥炸她,那充斥着埋怨的字眼,刀子般嵌入她心头血肉,刺得她脑子里神经突突地跳。 [我知道了你就是装死,不想管你奶奶,白眼狼,当初就不该管你!] [你姐也才刚毕业,没工作没收入,都把自己攒的压岁钱拿出来了,你想一毛不拔?是个人吗?] [我造了什么孽摊上你跟你奶奶两个拖油瓶] 连续几条后戛然而止。 程苏然叹了口气,还是妥协了,手指在屏幕上艰难地滑动着,她将一万块转入微信,发给姑姑,只为自己留了五百应急。 看着转账成功的提示,她的心控制不住地疼了一下,像是生生剜去一块肉。 等了会儿,姑姑没有回复。 今天还有最后两节家教课要上,算算时间该出发了,程苏然没再等,起来收拾好东西,出门。 八月末的天气依然炎热,烈日晒得头顶发烫,在室外走几分钟就要出一身汗。 程苏然朝不远处的公交车站走,水绿的纱衣轻巧地拢住白色长裙,随着迈开的步伐浮动,像一株清新素雅的小茉莉。 刚到站台,手机响了。 她抬头看了眼大显示屏,绕到站牌背后,悄悄避开其他等车的人,才接了,喂?姑 怎个回事啊你?就那么点钱还不够你奶两天用的,磨唧好些久给我这抠抠搜搜,没良心的东西!不等她说完,电话里劈头盖脸一顿训斥。 程苏然眼眶泛红,垂在身侧的手紧握成拳,她很想争辩,甚至破口大骂回去,可是话涌到嘴边绕了一圈又吞进肚里。 不能冲动。 她深吸一口气,放低了声音说:我只有这么多,暑假兼职的工资和存下来的奖学金,全给你了,开学之后的生活费还没有着落 话说完,姑姑沉默了几秒。 一点没得用,叫你早些出去打工,读什么高中她骂骂咧咧挂掉电话。 水汽漫上眼底,程苏然强忍住泪意,抬起头。 天空被树木茂盛的枝叶遮住,凉阴阴的,阳光透过绿叶缝隙落在她脸上,温度不那么灼人,柔和了许多。 不管怎么说,这些年是姑姑养大了她,本来就不富裕的家庭添她一双筷子一个碗,是很艰难的,所以,挨两句骂也没什么。成年人了,扛得住。 程苏然劝了自己一会儿,眼睛里湿热退去,心绪渐渐平静下来。 手机又震动了下。 银行的短信,十万元已到账。 她以为自己看错,揉了揉眼睛,确认后面是五个零,才反应过来,这是金主姐姐给她打的款 心猝然一跃,绝处逢生。 一串冷冰冰的数字,给了她从未有过的安全感,仿佛身后有了依靠和退路,不再是万丈深渊。她浑身每个毛孔都舒展开,没有戾气,没有委屈。 公交车摇摇晃晃驶过来,程苏然收起手机,一颗心也踏踏实实放回去,跟着其他人上了车。 傍晚,太阳落了山,天空呈现出橘红与紫蓝交错融合的景色。 家教课结束,程苏然拿到最后一笔工资,回了趟学校。暮色之中,偌大的校园空旷宁静,从正门口到宿舍楼这段长长的路上,只有清洁阿姨的身影。 暑假她申请了留校,这两个月一直住在宿舍里。 四人间,上床下桌柜,有空调、独卫、大阳台,她的东西很少,桌上洗手台上摆得整整齐齐。 拿了两套换洗衣物,几本书,一点日常用品,装进大帆布袋子里,再把前天晒出去的衣服收进来,简单打扫一下卫生。 做完这些,天已经黑透了,她背起帆布袋子离开宿舍,在校门口打了辆车。 市区晚高峰拥堵,十公里路程走了四十多分钟,程苏然后悔不已,这是她入学以来第一次奢侈地打车,没想到还不如坐地铁舒服。 好不容易到了酒店,刷卡上楼,她推开那扇白金色大门 客厅亮着灯,女人姿态慵懒地靠坐在沙发上,两腿交叠,手中端着一只高脚杯,里面盛了小半石榴红的液体,浓郁似血,衬得她的手指愈发修长细白。 灰白相间的蛇皮纹泛着哑光,像一条阴森冷魅的蛇盘踞不动。 程苏然腿有点软,右手扶住门,姐姐 细弱的嗓音像小猫叫。 江虞转过脸,不动声色地注视着女孩,不说话,也没什么表情,慢悠悠地抿了一口酒。就这样沉默了三五分钟,将人晾在那。 去哪里了?她抬了抬下巴,示意女孩过来。 程苏然乖乖走到她面前,一五一十地交代:白天去做家教了,今天最后两节课,然后顺便回学校宿舍拿了点东西。 家教? 嗯,给初二学生补习英语。 江虞眼底流过一丝惊讶,却没再往深处问,她对小金丝雀的具体境况并不感兴趣,只点了下头,表示对这番诚实的满意。 吃晚饭了吗? 嗯。 坐。江虞拍拍自己身边的位置。 程苏然放下帆布袋往前迈了半步,有些犹豫,不敢往下看。忽然她手腕一紧,反应不及,就跌坐在了沙发上,被女人的臂弯搂住。 微凉的蛇皮纹紧贴着手臂,触感无比真实,她情不自禁打了个颤,你别过来 小朋友,江虞眸光忽暗,是不是忘记了我说过什么? 我、我怕蛇姐姐,你把衣服换掉。女孩软声央求,听着像是快哭出来了。 惹人怜惜。 江虞神色一凝,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裙子,不知在想什么,忽然,她松开胳膊,语气意味不明地说:去洗澡。 好。 程苏然顾不得金主是否生气了,起身逃似的拎着包回房间。 浴室里弥漫着浓郁的洗护香味,她站在花洒下,闭着眼,任由温热的水顺着发丝流淌,紧绷的神经终于放松。 今晚不可以再拒绝了。 江虞在客厅坐了一会儿,放下杯子,回卧室给自己披了件薄薄的外套,米白,很温柔的颜色。她把扣子都扣起来,看不见里面的纹路。 直到女孩洗完澡出来。 她愣住。 过来。江虞微笑着招手。 程苏然看着她身上的米白色外套,缓缓走过去,姐姐。 江虞伸手将人拉到自己旁边坐,手臂圈住了柳条似的腰,真丝面料很薄,稍稍收紧,就能感受到流畅的线条。 怕蛇的话,以后姐姐在你面前就不穿它了,都依你。她笑吟吟地说,仰头贴近女孩的脸。 双颊被水汽蒸得泛红,纤长的睫毛乖巧地栖在眼睑上,整个人散发着清甜的牛奶香,像抱着一团蓬松的棉花。 程苏然受宠若惊,不由得睁大了眼睛,嘴唇翕动着说不出话。 心口有一丝丝荡漾。 自打她记事开始,没有人对她说过这话,她不知道被迁就、被依着是什么感觉,好像更惶恐了。 姐姐,我 嘘。 江虞按住那颗小痣,打断了话音,钱收到了吗? 一盆凉水兜顶泼下来。 程苏然点点头,心忽然有一种失重的感觉,不知是浮上半空,还是往下坠落。 你说,姐姐是不是说话算数的人?江虞转而揉搓起那颗棕色小痣。 嗯。 一个不轻不重的吻落在她脸上。 像空气中浮动的细小的柳絮,毛茸茸,轻飘飘,温柔擦过她的脸,留下让人心悸的痒。 她的香味,姐姐的香味,奇异地混合在一起。 程苏然手脚都软了。 原来被女人吻是这种感觉,过电一般,温情绵绵。虽然,只是脸。 姐姐有礼物送给你。 江虞微微前倾,伸手拿起放在茶几上的盒子,小小的长方形,宝蓝色绒布包裹着,看起来像首饰。 打开,里面装着一条细细的银链子,精巧的小银锁吊坠在中间,锁孔镶了颗水钻。 设计新颖,造型简洁。 这是程苏然以为是项链,却不够长,又以为是手链,却不够短。 江虞唇角勾起浅淡的弧度,没有回答,一只手捉住细瘦的左脚踝,另一手拎起银链子,动作熟练,手指灵活,给她戴了上去。 是脚链。 银锁背面镌刻着四个小字:专属宝贝。 这双脚纤小秀气,看上去约莫三十六码,指甲亦透着健康的粉色,在灯下光滟滟的,比细闪的水钻还要滢亮,似乎有种羞意。 江虞将它握在手里,细细欣赏着,满意极了。 分卷(4) 她是她掌控之下的小金丝雀。 姐姐程苏然挣扎了一下,有点不安。 锁代表着铐住,就如同她此刻的身份,只是金主手中的玩物。四个简简单单的小字看似含着宠溺,实则是屈辱,像一记耳光抽在她脸上。 可是一切都是她自愿的。 江虞松开手,抬头,温柔地望着她笑,喜欢这个礼物吗? 她把话咽下去,乖巧道:喜欢。 两颊浮起了小梨涡,一张娇俏的小脸明艳动人。 江虞微眯起眼,目光落在那片唇上,似是被攫引,一点一点靠了过去。彼此交织的香气像蒙蒙细雾,不知不觉渗透进呼吸。 唔 比刚才更轻,如羽毛落在水面。 程苏然浑身僵硬。 小朋友江虞很快放开了她,似笑非笑地搭着那根系带,做出要抽开的样子,姐姐的耐心是有限度的。 第5章 温度透过真丝料子传来,程苏然抖了一下,慌乱之中她抓住了那只手,感觉不对,又触电似的缩回来。 心里想着不能拒绝,却做不到完全接纳。 可是金主的耐心有限。 她只是个被包养的小情人,没有自主权,姐姐已经对她很好,很迁就她了,她一而再再而三地拒绝,未免有点不知好歹。 我会努力的。程苏然挣扎半天只憋出这么一句,说完咬了下唇,与江虞对视。 清透纯净的眼眸里写满了真诚。 她真的会努力。 至少今晚适应得比昨晚好多了。 女孩低着头,散乱的发丝疏疏落落垂下来,尖巧的小下巴像奶糖,或许品一下,会是甜的。 江虞越看越喜欢得不得了,心亦是痒痒,噢,怎么努力? 她想逗她。 又不忍逗她。 两种情绪碰撞,冰火交织。 我程苏然张了张嘴,望进她深如寒潭的眼睛,窥不见底,只有自己的脸,倒映在乌黑的瞳仁中间,无比清晰。 她微微低头,凑到江虞唇边小心地吻了一下,动作有些笨拙。 江虞被她这副生涩的模样哄得心口发热,眼里笑意收不住,只能由着自己暂时放过小朋友。 乖,唱首歌。 姐姐想听什么? 上个月二十八号,八点十五分左右,你唱的那首法语歌。 程苏然一怔,仔细想了想说:是冬日花园吗? 原来叫这个名字。江虞指尖勾起一缕发丝缠绕,凑到鼻尖轻嗅,是清芬的鸢尾香。 很少有客人会记得歌手唱过什么歌,通常是唱完就忘了,印象深刻的最多在脑海留存一两天。可是已经过去了一个月,这人竟然还能记得日期,精准到分钟 程苏然有种被关注的紧张感,还有一点点惊喜,很淡,仓促闪过。 好。 那首歌原名《jardin d'hiver》,译作冬日花园,浪漫富有情调的曲子,简单优雅的歌词,她早已烂熟于心,一个人的时候唱过许多遍。 她清了清嗓子,低声唱道:je voudrais du soleil vert 是某个冬日的午后,阴云沉沉,细雨如丝,她穿着长长的碎花裙子走在街头小巷,步入枝叶凋零的花园,想象它阳光明媚。 没有原唱那种慵懒磁性的嗓音,却有着少女独特的清润温和,像甜白葡萄酒。 那晚她穿了一条暖色碎花裙子。 江虞在楼上俯视她。 舞台是一池清水,她是浮在水面的小茉莉,伸手可摘。 姐姐? 少女的声音近在耳侧,一只素白的手在她面前晃了晃,我唱完了 江虞收起思绪,含笑望着她,眼中流露出赞赏之色,很好听。学过法语? 嗯,我是法语专业的。 程苏然被她看得有点不好意思,轻轻咬了下唇,双颊似乎更红了,小声说:姐姐还有喜欢的歌吗?只要我会唱都可以。 小梨涡害羞地陷下去,浅浅的,甜的。 你唱什么,姐姐就喜欢什么。江虞贴近耳边低声说,殷红的唇碰了碰那片耳垂。 背后手臂倏地收紧,程苏然身子一歪,不得不撑住沙发,以免自己全部的重量压到江虞。她哪经得住这般逗弄,心跳陡然加快,一时都不知怎么回答。 我 她刚要说话,江虞却好像并不在意,转而又问:发给你的东西看得怎么样了? 什么? 学习资料。 程苏然想起白天收到的链接和语音,金主让她好好学习。她点进去看了看,是一列空白封面的视频,标题按数字排序,不知里面有什么内容。 在外面既不方便,也没有足够流量,她便想着等晚上回来再看。 她如实说了。 江虞淡淡道:你不听话。 我现在去看。程苏然说着就要下去。 不用,江虞拉住她,像丢弃玩具似的推到一边,起身回房间,关上那扇门之前留下一句:睡觉吧。 金主的脾气阴晴不定,喜怒无常,让人捉摸不透。 程苏然垂着头发了会儿呆,默默地站起来,抱着自己的帆布袋子回房间。 夜里做了噩梦。 程苏然是被惊醒的,睁眼发现天亮了,爬起来,低头看到自己衣衫平实,才松一口气,想起梦境又不禁脸红。 出了汗,身上不舒服,她又去洗了个澡,收拾穿戴好出去。 姐姐? 客厅无人。 程苏然敲了敲江虞卧室的门,悄悄打开,里面光线很亮,被褥在床上铺得平整,没有睡过的痕迹昨晚人就不在。 想起昨晚江虞面无表情的脸,她后知后觉金主姐姐可能生气了。 程苏然心一紧,拿起手机给江虞发微信: [姐姐,我错了,对不起。] [视频我会好好看的,谢谢姐姐给我宝贵的资源。] [不要生我气好不好?] 她盯着屏幕,蓦地感觉到心酸,从小到大在家人面前习惯了这般讨好的姿态,以至于那么熟练。小时候是因为身不由己,长大了却也一样,究竟什么时候自己才能羽翼丰满,不用受制于人。 她自嘲一笑,继续低头打字:我等你回来。 江虞在家吃早餐。 昨天夜里十点,她让司机把自己从酒店接回来,泡了个澡,舒舒服服一觉睡到天亮。逗够了小朋友,也该将心思拉回工作上。 手机放在旁边,屏幕亮了又灭。 她设置了不显示消息详情,看不见谁发的,但内心有股直觉是小朋友。随后,她像是验证一样,拿起手机刷脸,点进去看,果然 小朋友又是道歉又是撒娇的。 虽然只有文字消息,但字里行间充斥着讨好的意味,再加上萌萌的表情包,仿佛那一张明媚娇艳的小脸就在眼前,楚楚怜人。 江虞看得弯了嘴角,眼里笑意渐浓。 真是听话。 哄得她心都软了。 但是先不回复,让小朋友长点记性。 江虞放下了手机,拈起一颗蓝莓送入嘴里,细细咀嚼。她吃东西很慢,寥寥几样食物吃了半个小时。 吃完早餐,保姆阿姨过来收拾桌子,她起身走到阳台上,站了一会儿,极尽远眺。 这房子是三年前买的,坐落于江城市区中心,临江而立,四十二层高,近六百平,大平层,视野开阔,站在阳台上能览尽整座城市的风貌。她在国内除酒店之外就住这里。 说是家,其实不过是个歇脚处,哪里都一样。 就如昨晚,她在家睡还是在酒店睡,没有任何区别。这么多年,已经习惯了世界各地飞,居无所定。 江总 身后传来生活助理小周的声音,田琳姐来了。 江虞收回远眺的视线,转身进屋,一个眼神给小周,后者识趣地走开。她坐到沙发上,长腿搭着,冲坐在对面的田琳挑了下眉。 田琳捧着平板,眼角眉梢藏不住喜色,谈妥了,下周四会有六个巴西、俄罗斯的a类模特过来签约,我已经安排人接机,暂时就住公司附近的酒店。 另外还有一批新人要来面试,经纪部那边安排的是下周二,我看了下,你那天没有外出行程,所以要不要亲自面? 江虞半垂着眼皮,懒懒地点头,嗯。 意料之中。 田琳笑了笑,继续汇报工作,等差不多说完了公事,她把平板收起来,换上另一副严肃面孔,虞姐,你还记得章楠吗? 她的前前前小情人。 当然记得。 怎么突然提她?江虞微不可察地皱了下眉。 田琳拿出手机点了几下,倾身递过去,昨天晚上她给我打电话,说能不能问你借点钱,好像是她家里欠赌债,爸爸去世了 屏幕上是通话录音文件,按下播放,女孩子哽咽的声音传出来。 江虞眼底没有丝毫波澜,像凝结成冰的死潭,才听了一半,她冷冰冰地吐出一句话:别说她家死了人,就是她本人死了,也与我无关。 章楠是她前年包养的情人,当时在江城读研,长得娇媚可人,会画画,会跳舞,性子活泼嘴也甜。那会儿江虞很喜欢她,为她花的钱最多,两个半月才开始觉得腻。 分开的时候还被死缠烂打了一一阵子。 过期食品罢了。 嗯。田琳习以为常,心领神会地拿回手机,关掉了录音。 把她拉黑。 好。 下午,司机来接江虞一行人去机场,这次田琳不随她去纽约,只送她到商务登机楼。到了大洋彼岸有专门负责美国事务的助理接机。 一路上江虞不断收到程苏然发来的消息。 前两条是文字,后面就变成了语音,一条比一条长。 她连上蓝牙耳机逐条听了一遍,少女青嫩的嗓音,含着委屈,语气低弱,像小虫子在她心窝子里啃噬,密密麻麻地痒。 我真的知道错了。 姐姐,你理我一下好不好 她最喜欢听小妹妹撒娇。 江虞心口发热,不由得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怕自己忍不住回复,迅速切换了大号,眼不见为净。 先晾几天。 第6章 发出去的消息犹如石沉大海,一连几天没有收到回复,程苏然坐立难安,心里像揣着一块沉甸甸的石头。无奈之下,她只好给田琳打电话。 田助理,你好,我是程苏然,请问你知道姐姐最近有空吗?我想见她。程苏然在电话里客气地问,像是面对着金主本人,声音都轻了三分。 那边短暂地沉默了两秒,公式化地吐出几个字:老板很忙。 程苏然斟酌问:我大概什么时候才能见到她呢? 不知道。 程小姐还有其他事吗? 金主身边的助理,连脾性都和金主一样,客气流于表面,冷酷到极致。 程苏然咬了下嘴唇,有点犹豫,她直觉无法从田助理口中问出什么,却又不死心,电话都打了,总要试一试。有的。田助理,你能感觉到姐姐的情绪吗?她有没有不开心?我是不是让她生气了? 这是老板的隐私。程小姐,我提醒你一下,你不该打探这些。田助理语气生硬。 我这里也很忙,没什么事就先挂了。 电话被掐断。 程苏然握着手机发了会儿呆,而后恍然大悟。 她们之间只是包养关系,她这个金丝雀没有资格打探金主的情绪和行踪。她在意的并不是姐姐,而是姐姐有可能生气,终止合约,没有了钱她真正在意的是钱。 即使现在结束,她手里有这十万块也足够了,够支撑她念完大学。她不是那么贪心的人。 程苏然想开了。 心里那块大石头落了地,她像紧绷的弹簧,松懈下来。 这几天,程苏然就住在酒店,吃喝有人送,卫生有人打扫,衣物有人帮洗,一切都被打理得井井有条,她也能静下心来,专注学习。 开学之后要报名dalfc1考试,除了复习备考之外,她还在努力看江虞发来的学习资料,主动了解相关知识,甚至做了笔记。 一扇新世界的大门向她徐徐打开 眨眼又到周日。 程苏然几乎快要把金主忘了,时间安排得满满当当。午睡过后,她听了一会儿法语新闻,照常点开姐姐发的视频。 这部与前面十几部都不一样,有剧情,有对话。两位女主是韩国人,长相温婉,声音轻细,她们靠在阳台栏杆边聊天,眉目间含情脉脉,然后一起做饭、吃饭、外出游玩,一颦一笑充满了温情。 最后自然而然,彼此温柔又有耐心,一个眼神,一次呼吸,都饱含情感张力。 程苏然目不转睛地盯着屏幕,渐渐投入进去。 心跳频率随着进度节节攀升。 许久,播放完了,她仍沉浸在那细腻的温情里,意犹未尽。 心底有什么东西破土而出,朦胧之中,她只感觉到一阵微妙的情绪,像蚂蚁在手心爬。冷不丁想到了金主姐姐,想到了那两个很轻的吻 今晚的notte比平常热闹些,三三两两的客人围一桌,灯影昏暗,男男女女欢乐而疯狂,到处充斥着纸醉金迷的气息。 程苏然坐在舞台秋千上唱歌,依旧是穿了白裙子,但长度只到膝盖,明晃晃一双纤细的小腿,被灯光染得纸一样白,有种病弱感。 分卷(5) 不断有客人给她送花,为她欢呼,有老男人酒气熏天地冲她喊:妹妹嫁给我! 她视线不经意往楼上瞟。 走廊镜面反射着流光,里面只有一模一样的景色。 一楼是看不见二楼具体情形的,二楼却有地方能看见一楼全貌。这是她上个月初被点上去包厢里才知道的事情,那种镜面设计并不只是装饰。 会不会金主姐姐此刻就在二楼某个角落看着她? 像那个夜晚一样。 她蓦地紧张起来,心跳沉重用力了几分。 我只好,完全去相信你的触摸,你 那一瞬间,程苏然险些忘记歌词,幸而唱多了,大脑形成了条件反射性记忆,连忙接上:你肯定爱我 藏在面罩下的脸颊升起烫意。 唱完最后一首歌,程苏然像往常一样从秋千上站起来,轻轻鞠了个躬,走下舞台,在保安的护送下回到休息室。 其他歌手准备替换,与她打了个招呼,出去了。 她摘掉面罩坐下来,一边喝水一边看手机,点进微信,回复了同学的消息,再挨个点进聊得火热的群里,直到所有红点都消失不见。 金主姐姐依然没有理她。 屏幕上一条又一条绿色消息,有文字,有语音,孤零零地躺在对话框里,没人理,看着看着,不知怎么鼻子一酸,委屈伴随着无力感涌上心来 她一时感到丧极了。 小程突然有人推门而入。 程苏然大拇指立刻按下锁屏,佯装淡定地抬起头,对来人笑了一下,杨经理。 今天不着急回去吧?杨经理笑着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他身材高瘦,这副眼镜为他添了些书生文秀的气质,有位客人想点你去包厢里唱歌,半小时,六万。 他比了个手势。 程苏然脱口道:二楼吗? 怎么可能,杨经理摆摆手,是一楼云山房的客人。 去包厢唱歌赚得更多,一楼有大方的客人,几万几万地给,按规矩歌手拿百分之十。而二楼点人无需额外付费,只看心情给歌手打赏,几千到几万不等,店里不抽成,还会给几百块当做奖金。 她忘了。 二楼的vip们轻易不点人。 所以她偏偏就是那个曾经被点过的幸运儿。 想到整整一周没理她的金主,程苏然有点失落,才按下去的沮丧感又在心口沸腾。 怎么样?对方是熟客了,经常来,很大方的,到时候说不定还会给小费。杨经理温声劝她,厚厚的酒瓶底直冒光。 六万,他的提成也不少。 只是notte有规定,必须尊重歌手的个人意愿,不能强迫,所以这笔钱能否赚到还得看小姑娘的意思。 程苏然抿着唇,欲言又止。 她想起半个月前那次,也是自己唯一一次在楼下包厢唱歌时看见的场景。男男女女十几个人,客人们一边喝酒一边玩游戏,昏暗的灯光中,有男的借着酒劲上头开始装疯,手脚不老实。 最后她只能盯着天花板,假装看不见听不见,唱完歌立刻走人。 从那之后她再也不想去包厢唱歌了。 况且她现在不缺钱。 心里有了底气,程苏然顿觉浑身舒畅,冲他摇头道:不去。 是有什么为难的地方吗?还是有特殊要求?你尽管说,如果有需要跟客人沟通的也他不死心,想再劝劝。 没有,她轻声打断,是因为这几天比较累。 杨经理干笑两声,推了推眼镜,嗯,好吧。 等到人离开,程苏然默默拧紧了矿泉水瓶盖,站起来,一股脑儿把手机和面罩塞进包里,轻轻吐了口气。 她自己不想赚这个钱,也等于间接不让别人赚,想一想,莫名有些愧疚,可是再一想,规定如此,拒绝是她的权利,心里才感觉舒服了一点。 收拾好东西,程苏然从侧门出去,没几步路,想起忘记上厕所,又折了回去。 洗手间在大厅另一头,她急匆匆地经过舞台前,白裙子在暗色灯光下无比醒目。花红柳绿的酒,嘈杂震耳的音乐,人们眼神迷离,纵情欢乐。 程苏然上完厕所出来,洗了洗手,抬头瞥一眼镜子里自己的脸,匆匆往外走。 欸 一寸头穿着花衬衫的年轻男人倚在墙边,发出一声惊呼,睁大了眼睛,果然是仙女妹妹! 程苏然顿住,吓了一跳。 男人上上下下打量着她,掸了掸夹在指间的烟,凑到嘴边吸了一口,笑嘻嘻地说:这么漂亮的妹妹戴面罩可惜了,既然被我看见那就是有缘,去喝一杯怎么样?我请你啊。 一股浓重的烟味夹杂着酒气扑过来,程苏然拧着眉往后退了一步,扭头欲越过他。 欸,别走嘛寸头拦住她。 程苏然偏头躲开,斜了他一眼,让开! 不要客气撒,酒管够,我们桌还有好多漂亮小姐姐,大家交个朋友嘛,来来来寸头一把抓住她手腕。 程苏然惊声尖叫,甩了下胳膊,寸头猛一用力将她扯进自己怀里,另一只夹着烟的手牢牢扣住她肩膀,连拖带拽,她仓皇失措地挣扎起来,放开我!神经病! 酒气熏得胃里翻江倒海犯恶心,她用尽了吃奶的力气,又踢又叫,却根本无法与这酒醉的男人抗衡,一步一步被拖着走。 保安!保安!救命啊 诶诶别叫别叫寸头伸手要捂她的嘴。 前面拐角处有两三个保安正在巡逻,一听见动静停了下来,朝这边望,最高的那个拎起警棍指过去,吼道:干什么呢! 寸头见保安冲了过来,一松手,调头就跑,程苏然刹那间失去了重心,一个趔趄摔倒在地,脑门咚一声重重地磕在墙壁凸起的装饰物上。 一阵剧烈的钝痛伴随着短暂的眩晕感袭来。 嘶 右胳膊肘撞麻了,一时没了知觉。 姑娘,没事吧?凌乱的脚步声从她身边经过,一个保安蹲下来搀扶她。 程苏然捂着额头爬起来,站稳,闭了会儿眼,轻轻摇头,没事她搓了搓指尖,摸遍自己整个脑袋,没有预想中热乎的液体,松了一口气。 缓了片刻,右胳膊渐渐恢复知觉,她深呼吸一口气,慢慢睁开眼。 那个人跑了。保安转头看了看,另外两个追人的同事正往回走,昏暗的光线里,早已不见了那寸头的身影。 程苏然惊魂未定,拍着胸口,似在安抚那颗激烈狂跳的心脏,微张着嘴唇小口喘气,谢谢。 雾蒙蒙的灯光照着她双颊通红。 她憋着眼泪,慌忙弯腰捡起掉在地上的包,机械似的转身,脚步从快走到小跑起来 今晚夜色格外浓。 月光素凉如水,淡淡洒向灯火辉煌的城市。江虞独自站在八角窗前,垂着眼,冷白的光洒了她满身。 上午飞机落地江城,她直接回家休息,下午处理工作,如果不是田琳跟她说新车已经办好所有手续,司机也到位,她几乎就要忘了,这空旷华丽的套房里还有一只小金丝雀在等她。 然而此刻只有她一人。 微风吹来一丝闷热的燥意,江虞抬起眼,慢悠悠地抿了一口杯中甜白,甜中带微酸,一点点酒精的辣在舌尖上蔓延。 她拿起手机,再次点开录音文件,小朋友与田琳的对话传入耳中。 从傍晚开始,一遍遍听,听着女孩小心翼翼的语气,听着助理代她冷硬地回绝,听着女孩被噎得说不出话,像上瘾似的,一丝兴奋感刺激着神经,舒服至极。 羸弱的鸟儿在她手中扑棱着翅膀,无论如何挣扎都飞不出牢笼,极大满足了她的掌控欲。 这是她最爱的游戏。 解压,痛快,乐此不疲。 听够了录音,江虞转而打开微信,切换小号,点进沉寂了许久的对话框,漫不经心地打字:过来。 嘀 身后那扇白金色大门打开了。 江虞指尖一顿,转过身。 女孩站在门口,塌着肩,脸色晦暗,头发有些乱,两道目光撞上的一瞬间,她呆滞而无神的双眼微微一亮,整个人凝住了。 分不清是意外降临的惊喜,还是突如其来的惊吓。 姐姐 程苏然喊了一声,知觉好像变得迟钝,明明应该笑,可是嘴唇一动,什么表情都做不出来,就这样木偶一般定定地看着。 那人倚着窗台,身形高挑挺立,乌黑的长发勾在耳后,酒红色丝质睡袍松松散散地披着,眉眼深邃,神情冷淡,手中依旧端着高脚杯,只不过酒色是淡金泛白的琥珀。 好像很近,又好像很远。 江虞无声地望着她,唇角露出一点笑意,过来。 程苏然机械似的走过去。 走近了,额头肿胀的鼓包在灯光下暴露无遗,原本白皙的皮肤有大片淤青,看着触目惊心。江虞眸光一凝,皱眉道:头上怎么回事? 说话。 程苏然犹豫了会儿,小声说:走路看手机,不小心撞到电线杆。她心虚地垂下眼。 是吗? 江虞并不相信,想起今天周日,是小朋友去notte兼职的日子,她故意说:你还没告诉我,这么晚,去了哪里。 唱歌程苏然越发心虚,说完忙转移话题,姐姐,我先去洗澡了。 她转身就要跑。 站住。 江虞放下杯子,缓步绕到女孩跟前,手指轻轻触碰到她尖巧的下巴,居高临下地俯视,小朋友,说谎是要受罚的。 没有是真的唱歌。 也是真的撞了电线杆? 嗯?江虞目光落在那片淤痕上,眉心又拢起褶皱,指尖打了个圈,告诉姐姐,是不是有人欺负你? 耳边温柔的声音哄着,程苏然心一颤,那根紧绷的弦啪地断了。 我 是有人欺负她。 她想说,想大哭。 明明回来的路上已经把自己安慰好了,现在却又因为三两句关心的话崩溃。 她眼角发红,欲言又止。 江虞知道自己猜中了,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愠色,仿佛自己精心饲养的小乖鸟被人揪了羽毛,然而心里却有一丝期待,想看看小朋友向自己撒娇哭诉要好处的样子。 乖她柔声哄着,指尖缓缓移到女孩脸上。 程苏然鼻头一酸,肩膀抖得更厉害了,她捏紧拳头,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挤出一个轻松的笑容,对不起,姐姐,我是撒谎了不过也没什么,就是有个客人喝多了想拉我一起去喝,我不想去,然后就拉扯了一下,我不小心磕到墙,变成这样了 轻描淡写的语气。 说完,一片沉寂。 江虞静然望着她,目光深深,带了点审视的意味。 以前的情人们,一个比一个会撒娇,稍微受点委屈,在她面前表现得像天塌了似的,让她哄,让她安抚,或给零花钱,或买礼物,总能拿到一点好处。 她很吃这套。 对待情人只需要宠,用糖衣炮弹打发,但如果是女朋友噢,这种懦弱的作精没资格与她并肩。 小朋友完全出乎她意料。 或许是欲擒故纵呢? 姐姐?程苏然被她盯得不自在,内心忐忑,我不是故意撒谎的。 江虞微笑着打断:去洗澡吧。 好。 女孩听话地点头,默默回了房间。 江虞若有所思地站了一会儿,重新端起杯子,踱步到窗前,一丝热风徐徐吹进来,撩起了她鬓边细碎的发丝,天上星子暗淡,远处是城市喧嚣。 她慢慢喝光了杯中全部的酒,拿起手机,给生活助理打了个电话,小周,去家里药箱找一支绿色包装的软膏,现在送到酒店来。 挂掉之后,又点进通讯录,找到备注为徐总的号码。 这是notte高层。 一通电话过去,就能让底下人调看监控,验证小朋友所说是否属实,再找出耍酒疯的客人。江虞凝视着号码,迟迟没按下去,想了想,似乎没有必要如此大费周章。 她作为金主,应当享受,而不是救苦救难伸张正义。 小朋友哄一哄就好了。 浴室里,淅淅沥沥的水流夹杂着哭声。 程苏然泪眼朦胧地站在花洒下,垂着头,身子微微抽搐着,源源不断的热水顺着湿透的头发淌下来,流过她的脸,分不清脸上究竟是水还是泪。 水是干净的,眼泪是脏的,水流会将所有的眼泪带走,冲进下水道,连带冲走她的负面情绪。 这个澡洗了很久。 直到手指泡得发白,皮肤皱皱巴巴的,她才关掉水,擦干身体,穿衣服,吹头发。 明天又会是新的美好的一天。 调整好情绪,程苏然对着镜子扬起笑脸,她看见两只小梨涡甜甜地陷下去,满意地舒了一口气,离开浴室。 客厅的灯光似乎比方才亮了一点。 姐姐 坐在沙发上的女人侧过脸,程苏然主动走过去,挨着她坐下,我洗好了。 女孩露出乖巧的笑容。 很干净的一张小脸,花瓣一样粉白剔透,原本光洁饱满的额头肿起淤青的鼓包,像被毒蜂蛰了似的,有几分滑稽。 分卷(6) 江虞眼神柔和地望着她,唇角漾开笑意,随后拿起放在旁边的小盒子,拆开,倒出一支细细的软膏,这是涂抹药,治疗跌打肿痛伤效果很好,你把头转过来。 浅绿的包装盒上是全英文说明。 我自己来吧。程苏然下意识伸手去拿。 别动。 江虞避过她的手,低头拧开盖,挤出大约五毛钱硬币大小的透明膏体,在掌心里稍稍搓化了,抬起手,轻柔小心地覆住她额头淤青,停顿了几秒,然后一点点涂抹开。 药膏微凉,手心微热,温度融化在伤处,缓解了些疼痛,很舒服。 程苏然乖乖坐着不动,呼吸由浅变深。 一阵清幽的淡香萦绕在她鼻尖。 很熟悉,很好闻。 是姐姐的味道。 她侧着脸,鼻尖不经意碰到那片顺滑的丝料,如同细小的绒毛,轻轻挠过她心口。妖娆冷魅的红,浓郁如血,一点风景淹没在其中。 感觉好点了吗?江虞低柔的声音从头顶落下,掌心却没离开。 程苏然惊得一个激灵,闭上眼睛嗯了声。 额头疼痛减轻了不少,她能感受到姐姐小心又温柔,眼睛闭着闭着,忽然有酸意涌上来,熏得很疼,连带鼻子也酸酸的。 心上空的那一块瞬间被潮水灌满,潮涨潮落,起起伏伏。 她仿佛在梦游,不知过了多久。 好了。 额头温度骤然消失,只余药膏的凉,程苏然猛地睁开眼,像要抓住梦境一样抓住那只手,却只见着江虞把药装回盒子,起身往浴室去。 她摸了摸额头。 没有预想中黏糊糊的手感,只有涂抹了乳霜一样的润。 不那么痛了。 水声哗哗响,片刻,江虞洗完手出来,回到程苏然身边坐下,长臂一伸,将人搂进了自己怀里,以后不许再去notte唱歌。 声音很淡,却带着不容抗拒的气势。 好。程苏然半点没反抗,乖顺地靠在她肩头,那我明天去跟经理说辞职。 她知道金主姐姐为什么不让。 自己也不太想去了。 很乖。 江虞微微偏头,伏在她耳边,嘴唇轻轻碰了碰那片耳垂,要碰,又不碰,惹得程苏然禁不住哆嗦,发出一声呜咽。 唔,姐姐 嗯? 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程苏然小心翼翼地观察她脸色,许是离得近了,她整张脸,五官的细节都被放大得清清楚楚。 熟悉的感觉在脑海里翻腾。 偏偏就是想不起来。 话说出口,惊觉收回已经晚了,她忘记自己只是金丝雀,没有资格打探金主的名字和身份,一想,又觉得刚才所有的温柔都是假象。 江虞却只是笑了笑,贴近她的耳朵低声说:小朋友想知道吗? 可以么?程苏然眼睛微微发亮。 话音刚落,系带倏地一松,领边泛凉,她还没反应过来,江虞竖起食指按住了她的手,一笔一划在上面写字。 指尖划过带来一阵痒。 江。 虞。 程苏然默念了一遍这个名字,有点耳熟,但她确信自己不认识叫这个名字的人。 江虞她念出了声。 嗯? 我总觉得在哪里见过你。 第7章 记忆深处是一片汪洋大海,熟悉的感觉是隐在海面下的巨兽,模糊不清,却真实存在。 程苏然看着江虞,陷入了恍惚,眼神忽而清明忽而迷离。 噢? 江虞与她对视,唇角扬起漫不经心的笑,细长的手指在女孩手心里打着圈,在哪里见过? 我不记得了。程苏然沮丧地垂下头。 一阵密密麻麻的痒意传来,她呼吸一滞,才发现自己遭了狼手,慌忙抓住这人手腕,抬起头,求饶似的望向江虞。 江虞停下了动作,却没抽开手。 彼此安静地凝视着对方。 没有表情的时候,这张脸看起来给人一种冰冷的距离感,尤其骨感的脸廓,尽显锋芒,柳叶般长且媚的眼睛,眉压眼气势十足。二者糅合为一,危险而魅惑。 令人惧怕,又忍不住靠近。 程苏然坚持不过十几秒,败下阵来,喉咙不自觉滑动了一下,默默松开手。 她没有理由再拒绝了。 不得不承认,金主姐姐对她很包容,很有耐心,或许这几天突然消失是为了给她缓冲的时间,只是没有明说。她看了那么多小视频,了解那么多从前不知道的东西,才发现,并没有自己想象中的难以接受。 她主动凑上前,亲了亲江虞的嘴角。 江虞微眯起眼,被吻过的地方有了笑意,也许是电视上,或者网络。 什么? 见过我。 程苏然一怔,你是明星吗? 你猜。江虞挑眉轻笑,不经意间显露万种风情,眼底却一片薄凉。 女孩微微张开嘴唇,两颗小门牙露了一半,迷惑的神色搁浅在她眉眼上,接着又拢起一点褶皱,她拧了下眉,似在努力回忆。 这副模样不像是装出来的。 小朋友真的不认识她。 破案了。 江虞垂下眼,瞳孔里融化了坚冰,流露出一丝难得的柔情。 早年她在模特圈摸爬滚打,走的是high fashion路线,只兢兢业业走秀、拍摄,后来商业热度渐渐上去了,代言、广告将她包围。她在国内不说家喻户晓,至少提到超模时,很多人首先想起来的是她的名字。 以前的小情人们都认识她,很多时候,热情与嘴甜只不过是演技好。 各取所需,倒也无妨。 我不太关注娱乐圈,猜不出来。程苏然泄气地鼓了鼓小脸。 姐姐你告诉我吧。 江虞懒懒地撩起眼皮,食指按住她的唇,笑着摇头:我不是明星。 那还让她猜半天。 程苏然无意识地噘了噘嘴,在心里撒娇似的抱怨,然后吓了自己一跳,慌忙收住表情。 什么时候开学?江虞随口问。 程苏然愣了下,没想到她会关心这个,如实道:后天。 江虞拿起手机打开微信,发了一串号码给她,这是司机小文的电话,以后由她专门负责接送你去任何地方,你可以直接跟她联系。 司机?程苏然惊得睁大了眼睛,不用了,姐姐,我自己坐地铁很方便。 江虞略略诧异地抬眸,上下打量她,又笑了,小朋友一面亲昵地喊着,一面伸手点了下她的鼻子,你在帮姐姐省钱吗? 程苏然小声说:是我的话,能省就省。 可是姐姐就喜欢为你花钱。江虞啄了一下她的唇。 程苏然后知后觉。 因为,她是金丝雀。 女孩低着脸,垂落的秀发遮住了半边脸,灯光流水般滑落下来,淌过那一双水泽盈盈的鹿眸,尖巧的下巴,有一股灵动清纯的稚嫩感。 像一张纯白的纸,让人想涂画。 江虞心口发热,眸光渐渐染上了一点醉意,她搂紧女孩,微微低头,强势地衔住那片唇。 唔 程苏然闭着眼偎在江虞身边,抖得厉害,喉咙里发出遏制不住的呜咽。她没有经验,完全不懂得回应,只知道乖顺地配合 没多久,江虞放开了她。 姐姐?她睁开眼,神情有点迷糊。 江虞低下头,伸手替她把松开的带子系回去,打了个好看的结,又理了理她凌乱的头发,手心抚上她侧脸,乖,去睡觉。 说完,起身要走。 姐姐 嗯? 程苏然抓住她的手,红着脸小声说:你不想吗? 我没有欺负伤病员的爱好。江虞指了指她额头,抽开手,起身回房间。 那晚江虞是在酒店住的,之后又消失了一天一夜。程苏然没有再频繁发消息给她,而是安静等待她随时召唤,不胡思乱想。 要开学了,忙的事情很多。 她去notte向杨经理提出辞职,对方虽然惋惜,但没有强留,并告诉她以后只要想,随时可以回去。事情很顺利,她又回了宿舍,把床单被罩拆下来清洗晾晒,打扫了下卫生,往学费卡里存了六千块。 余额九万多,光是看着就让人安心。 开学那天,程苏然早早起了床,收拾洗漱完,站在镜子前给自己抹药。 药膏效果的确很好。按照金主姐姐说的方法,每隔六小时涂一次,按摩几分钟,两天下来,额头大包已经消肿,瘪下去不少,淤青还有一点点,摸着不疼。 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她总觉得,自己给自己揉,比不上姐姐给她揉舒服。 约莫九点,下楼。 一辆崭新的白色轿车停在酒店侧门,车身漆光油亮,司机是位大姐姐,看着三十出头,很热情地跟她打招呼。 程小姐,你有没有什么喜好?比如在车里摆一点装饰品?她为程苏然拉开后座门。 程苏然从来没享受过这种待遇,一时不太自在,客气地笑着说:没有,谢谢。 说完她钻进车里。 今天周五,这会儿路上仍有些堵。市区高楼林立,十字路口前等红灯的车排成长队,街边行人步履匆匆,每个人看起来都很忙,表情是麻木的。 半小时后,到了江城外国语大学,车子停在离校门十几米远的路口边。 程苏然露出惊讶神色。 心有灵犀? 是田助理吩咐的,她说校门口人来人往,太惹眼了。司机笑着解释说,但她也不理解为什么会惹眼,这车路上很多,分明普通得不能再普通。 程苏然表情一滞,很快又恢复自然,她道了声谢,下车往学校走。 校门沐浴在晨光里,七个烫金楷体大字闪闪发亮,三三两两的学生拉着行李箱往里走,有的身后拖家带口,有的独自一人。今天是老生报到的日子,但校园里随处可见长长的迎新横幅。 沉寂了一整个暑假的校园又热闹起来。 虽然已经是初秋,但太阳依然晒人,程苏然交完了学费,心不在焉地撑着遮阳伞往宿舍楼走,耳边不断回荡着司机的话。 田助理吩咐的 太惹眼? 她也是这么想的。 田助理代表着江虞。意味着,姐姐想到了这一点,亦很清楚她的心理,是在照顾她,保护她。 一股暖流无声无息地淌过心底。 程苏然紧抿的唇弯了弯。 她知道,金主姐姐更多的是不想给自身惹麻烦,协议写明了禁止过于招摇,如今不过是执行到位,并非只为她一个人考虑。但在这孤独漂泊的日子里,能有人与自己想法共通,照顾到自己这点微不足道的情绪,对于从小到大看尽人脸色的她来说,已经是极其奢侈的安慰。 一点点温暖她就能知足。 不知不觉,走到了女生宿舍楼下,程苏然总觉得自己忘了做什么事,冷不丁听见旁边女生讨论微博热搜,某某明星出轨了,她才一下子想起来。 忘记搜金主姐姐的信息! 这是前天就记着的,忙来忙去忙忘了。 她边走边掏出手机,打开某度,输入江虞两个字。头顶光线一暗,进楼门了,她把收起来的伞夹到腋下,一只手刷校园卡,一只手点搜索。 屏住了呼吸。 加载条卡着不动,页面始终一片空白。 每次一进宿舍大厅就网络不好。 等了会儿,刷不出来,程苏然叹着气把手机放回包里,先去按电梯,上七楼。 732宿舍大门敞开,室友李美玲已经到了,正在整理东西,靠门边地上堆满乱七八糟的杂物。她见程苏然进来,瞥了她一眼,没说话,又埋头继续整理。 程苏然习以为常,绕开地上的东西走到自己桌前,准备收拾收拾去图书馆。 你看到我桌上的洗面奶没?李美玲突然抬起头。 程苏然一怔,冷淡道:没有。 一阵诡异的沉默。 她转回视线,从书架上抽了两本书装进帆布袋,这时,走廊远远传来行李箱滚轮声,停在了宿舍门口,耳边响起轻快的女声: 哈喽 你们都好早啊。 是另一个室友丁媛。 她穿件吊带背心,牛仔短裤,头戴一顶鸭舌帽,墨镜遮住了大半张脸,焦糖色的长发编成两根小辫,俏皮可爱。 媛媛,你来啦,李美玲迅速站起来,扬起了笑脸,热络地打量她,我怎么感觉你又变白了好多? 有吗?我还嫌弃自己在海边晒黑了呢。丁媛吐了下舌头,摘掉墨镜。 两人聊了几句,李美玲一会儿夸丁媛衣服漂亮,一会儿夸她头发染得好看,丁媛只是笑,一边随和地应声一边从行李箱中拎出两个大袋子。 吃零食吗?我特意给你们带的。 她把其中一个袋子递给李美玲,提着另一个袋子走到程苏然身边,然然,喏,不要跟我客气,里面那个巧克力特别好吃,一定要尝尝。 好,谢谢。我下午再吃。程苏然笑了笑,接过袋子放到桌上。 随后她背起帆布袋离开了宿舍。 室外闷热,空气里有一丝燥意,程苏然穿过长长的林荫小路,到了图书馆,刷校园卡进去。 迎面扑来凉阴阴的冷气。 图书馆这会儿没什么人,大部分座位都空着。她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静默休息片刻,把书拿出来,顺便摁了下手机看时间。 分卷(7) 解开锁,正要设定闹钟,屏幕上却显示某度百科。 江虞 刷新出来了。 程苏然惊得目瞪口呆。 第8章 百科词条显示江虞的名字,底下写着国际超模,点进去,是大片密密麻麻的文字资料和几十张写真。 程苏然倒吸一口气。 原来 资料显示,江虞出生于1987年10月31日,身高一米七九,天蝎座,下个月底就三十二岁了。家乡在南方某小城市下属的一个县里,和她一样,是小地方出来的人。 十八岁参加模特大赛拿了中国区冠军,又在接下来的全球总决赛中获得第三名。一年后,她正式踏入模特圈,先是孤身一人在巴黎闯荡,后来签约了经纪公司,厚积薄发,事业蒸蒸日上。 二十三岁,江虞已经走遍四大时装周,为多个国际大牌走秀,并担任开场模特,同时封面和代言成绩两开花,迎来了事业巅峰期。 三十岁,江虞在全球模特排行榜上位列第二,成为国内唯一荣登legend级别的模特,地位无可撼动。 那些奢侈品牌的名字,顶级时尚封面的标签,让人眼花缭乱的字母logo,都像华丽璀璨的勋章,一个一个挂满了江虞这十几年的人生之墙。 如今身家已经过亿。 光芒耀眼。 翻完了百科,程苏然恍惚生出一种苍白空洞的不真实感,好像从来没遇见过这个人,此前所有的记忆都是幻觉。 她又去搜了一些视频,有t台走秀,有独家专访,有新闻资讯。 看着江虞走在t台上,一步一个钉,自信而强大的样子,她终于想起来,专业课老师曾经在课堂上放过一个巴黎走秀纪录片,这张脸在其中有两三秒的镜头,老师提了一下名字。 这就是所谓的面熟和耳熟 那晚以前她们并没有见过。 前两天纽约时装周刚结束,时间或正好与江虞消失的那几天吻合,网上还有外媒采访她的视频。 所以,也不是什么为了给她缓冲的时间。 都是她想多了。 意识到这个事实,程苏然莫名感到失落,心一点一点缓慢地往下坠,身体像一个巨大的气球,随着空气渐渐被放掉,瘪了下去,皱成小小一片 午后,太阳被阴云遮住,天空暗沉沉的,不多会儿,一场阵雨落下来。 三点钟左右,来面试的人陆陆续续到齐了。五女一男,个个身材高挑,头小腿长,站成一排等在会议室外。 江虞和几位资深经纪人一边聊天一边走过来。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集在她身上。 她穿了浅灰的细条纹衬衫,纯白的半身裙,长度刚过膝盖,布料贴着紧实的曲线,简单干练,又有几分柔婉的女人味。 即使穿着平底鞋,也是人群中最高的,一双修长笔直的小腿格外亮眼,气势冷冽。 年轻的女孩子们看得移不开眼。 对于有模特梦的她们来说,没有人不希望成为第二个江虞。 一行人经过,江虞转头,视线依次掠过几人的脸,在其中一个女生脸上停了两秒,又不动声色地移开,进了会议室。 签模特比较特殊,除了星探发掘之外,社会上的普通人投递简历需要附上全身动态视频。这些孩子来之前,简历已经被筛选过两轮,她们从几百人当中脱颖而出,站在这里。 面试顺序按姓氏首字母排,一个一个叫名字进来,简单自我介绍完后走几步看看。 江虞坐在中间,表情淡淡,深潭似的眼眸里看不出什么情绪,只给人冷冰冰的距离感。 直到第四个女生进来,她神色一暗,微不可察地拧了下眉。 是刚才她多看了两秒的那个。 各位老师好 女孩二十一岁,自我介绍流畅又自然,落落大方不怯场,目光就没从江虞身上离开过,说完了还冲她一笑:江老师,我是您的忠实粉丝哦,今天终于有幸亲眼见到您本人了。 做手术疼吗?江虞淡声问。 所有人皆是一愣。 什什么手术? 整容手术。 室内顿时死一般寂静。 那女孩不自觉撩了下头发,笑着说:我没有整容啊。 你的鼻子很假,江虞毫不留情地揭穿,声音没什么起伏,给你做颧弓内推的主刀医生,技术欠点火候,动骨头的大手术,还是要慎重。 女孩脸上的笑容霎时凝固。 她摸了摸自己的鼻子和脸,有些难堪,嘴唇张张合合说不出话。 经纪人们默契地不做声。 外面雨已经停了,树叶上的水珠滴滴答答拍打着窗户,一下又一下,宛如心跳的节奏,在这般寂静之中显得无比刺耳。 我们不需要一个无法接纳自己的人。江虞静静地注视着她。 下一位。 面试结束后,最终签下来的只有两个女生。 江虞和经纪人们开了个短会,回到办公室,正好田琳也从外面回来,虞姐,司机小文说早上九点半把程小姐送到了学校,按照你交代的,车停在校门拐角的路口边,以后接送也应该就停那附近了。 嗯。 江虞翻着杂志,忽然间想到了什么,抬起头,你让她现在把车开过来,我要用。 田琳表情惊悚地望着她。 去接小朋友。她只有在田琳面前才愿意耐心解释。 噢 七点半,天空已完全黑透。 街边划线的泊位停满了小车,一辆崭新的白色凯美瑞混在其中,很不起眼。路灯洒下的光照进车内,前面空无一人。 江虞坐在后排,整个人隐在黑暗中。 右侧车门倏地被拉开。 一阵热风灌进来,女孩上了车,关门,猛然发现身边有个人,尖叫一声:啊 是我。江虞摁亮了手机屏幕。 冷白的光线照着她的脸。 姐姐?程苏然睁大了眼睛,望向空空如也的前座,你怎么会司机呢? 江虞抿唇轻笑,又锁了手机,一伸胳膊将人搂过来,想小朋友了。 你有没有想姐姐,嗯?她抬手抚上女孩的脸。 程苏然心口一悸,颇有些受宠若惊,乖乖由着抱,想。 真的? 嗯。 不止是在想。 这一下午,她搜索着各种各样关于江虞的资料,书却是半点没看进去,浪费了时间,心思也乱了。回宿舍不见得能静下心,再一想那种氛围,不如回酒店住。 难怪两小时前姐姐突然问她在做什么 女孩身上有股牛奶味,清甜纯净,江虞微微低头,把脸埋在她鬓边乱发中,鼻子贪婪地嗅着,有点上瘾。 姐姐她轻声喊。 心好像在发抖,不知是惶恐还是惊愕。自从知道了江虞的身份,知道了她的金主是那么耀眼强大的一个人,她的心绪便难以平静下来,也无法说服自己这只是一场普通的金钱交易。 如同在做梦一样。 嗯,怎么了?江虞捏着女孩的耳垂,忍不住亲了亲。 光线昏暗,空间狭小,隐秘的刺激感。 程苏然哆嗦了一下,脸颊发烫,涌到嘴边的话还是咽了下去,她小声说:没事,我们回去吧。 先去一个地方。 什么? 江虞笑了笑,没有回答,松掉了搂着她的手,开门下车,坐到了驾驶位。 程苏然回过神来,连忙爬到副驾驶坐下。 不能让姐姐给她当司机。 今夜没有月亮。 车子行驶在浓郁的夜色中,渐渐进入了市中心,街上灯火流丽,人群熙攘,四周繁华又喧闹。 目的地银华广场,市中心的中心,各大品牌专柜扎堆。 到了地库,江虞找位置停好车,拿出手机打了个电话。不一会儿,斜前方的楼门通道里出来一个年轻女人,穿着制服打领花,手里拎着两三个纸袋,快步朝这边走。 江虞按下了车窗。 江总,都在这里了,还有新品的小样也在里面,您清点一下。女人微笑颔首,把手中的东西递进车里。 不用,谢谢。江虞只随意地扫了一眼,走了。 好的,您慢走。 窗户又升上去。 江虞提着纸袋放到程苏然腿上,笑着捏了捏她的脸,给你买的礼物,最近忙,改天有空再带你去逛街。 这是程苏然低下头。 银色的纸袋,上面印着英文字母和商标,是她不认识的牌子,但可以看出应该是护肤品一类的东西。 应该不便宜吧。 她抬起头,犹豫了会儿说:姐姐,你不用为我花额外的钱,我她想说有那十万就够了,下一秒却见江虞竖起食指,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嘘 回到酒店套房,已是九点半。 程苏然乖乖把纸袋提回了房间,再出来时,江虞已经进浴室了。听着淅淅沥沥的水声,她一时又想起下午搜到的资料,复杂的滋味涌上心头 站着发了会儿呆,她转身也去洗澡。 这回洗得很快。 牛奶身体乳留香很久,清甜却不腻,程苏然站在镜子前,望着里面这张清丽秀气的小脸,深呼吸了一口气,转身出去。 江虞懒懒地靠坐在沙发上,手中端着高脚杯,酒色与她身上的睡袍一样红。 姐姐 程苏然缓步走过去,站在她面前,对上那双深沉冷厉的黑眸,我准备好了。 嗯? 女人挑了挑眉。 程苏然低下头,捏住了系带一端。 第9章 女孩咬住了嘴唇,头微低,脸颊有点蒸熏的桃红,一双清透的黑眸略略睁大了些,两只垂在身侧的手不安,似在努力克制着窘意。 她像是藏在粉色蔷薇纸里珍贵可人的礼物。 江虞目光凝住了。 姐姐?见她不动,程苏然小心翼翼地喊了声,随后又意识到什么,微微低头,抖了下自己的睡袍。 拆掉包装纸的礼物显现出来。 她很白,虽然瘦,但不是干瘦,在滢亮的灯光下像一颗剥了壳的小荔枝。 江虞喉咙发紧,抿了一口酒。 微凉的液体甜中带着点酸涩。 蓦地,她长臂一伸,抓住女孩的手腕,稍稍施力便将人拉进自己身旁,熟练地勾紧了。 轻吸鼻子,能嗅到纯净的牛奶香,像抱着蓬松热乎的棉花。 想来夜里抱着睡觉应该会很舒服。 会喝酒吗?江虞柔声问,似乎并不急着进入正题。 程苏然紧张得心脏砰砰乱跳,双手攀住了她肩膀,诚实回答:小时候喝过一次啤酒不好喝。 要不要陪姐姐喝一点红酒? 甜的。 好。 一听是甜的,程苏然感觉不那么抗拒了,甚至还有点想试试。她见江虞手上只有一个杯子,很懂事地要下去,我再拿一个杯子来。 不用,江虞抱紧了不让走,另一手端着高脚杯凑到她唇边,喝这里的。 杯中盛着小半猩红似血的液体。 浓郁,热烈,妖娆。 像爱与欲。 程苏然垂眸又抬起,不确定地看向江虞,你介意吗? 不介意。 唔。 程苏然低头闻了闻,似乎是淡淡的果香,清新的甜,又夹杂着像是烟草或皮革的味道,酒精味略浓,有点冲鼻。 她试探性地抿了一小口。 浓稠的甜瞬间冲击了她的味蕾,化开轻微的酸和涩,酒精味涌入鼻腔,她猛地咽下去,喉咙泛凉。 怎么样?江虞拂开她额前发丝。 程苏然露出惊喜的笑容,连连点头:好喝,像饮料。 说完又喝了两口。 她颊边浅浅陷下去的小梨涡变得饱满。 杯里的酒不多,三五口的量。江虞望着她像喝水一样的动作,不禁失笑,伸手去拿大瓶子,又给她添了小半杯,别喝太多,当心喝醉了 落入虎口。 后半句她没说出来。 这是甜红,初入口像饮料,酸酸甜甜,越喝越想喝,但它十九度的酒精度数,小半杯就足以让不胜酒力的人上头。 享用佳肴之前来一点餐前酒,既能助兴,又能缓解小朋友的紧张,一切自然而然,让大餐更美味。 江虞眼里闪过狡黠之色,就这么静静地觑着她。 没多会儿,程苏然渐渐感觉到脸发烫,脑袋有点晕晕胀胀的,心跳声愈发清晰。 姐姐 嗯? 我好热啊。她小声嘟囔,一边说一边下意识要揪领子,抬手却只碰到了发梢。 江虞拿走了高脚杯,贴在她耳边轻声说:不能再喝了,小朋友。 唔。程苏然歪了歪脑袋,主动靠着她。 江虞抚了抚女孩发烫的脸,指尖缓缓往后移,按住她后脑,微抬下巴,温柔地贴了过去。 室内陷入寂静。 许是酒精作用,程苏然感到心脏越跳越快,仿佛有电流涌过,击中了她,麻痹了大脑神经,她像渴水的鱼,投入了江虞这片汪洋的怀抱。 分卷(8) 直到空气越来越稀少,才得以再次呼吸。 姐姐 她主动抱住她。 不止是脸,整个脑袋都慢慢烫了起来,头有点重,眼皮亦发沉。她靠在江虞怀里,水润的黑眸里染了一丝迷离。 真的准备好了吗?江虞揉着女孩细滑的发丝,压低了诱哄的声线,如果不行可以继续等,姐姐愿意给你时间。 说着忍不住又亲了亲那颗棕色小痣。 等不了。 她等不及了。 程苏然费力却坚定地摇了摇头,我真的准备好了她主动抱住江虞,低头去碰那片唇。 没有经验,毫无技巧,笨拙又生涩。 只是这菟丝花般攀附的姿态实在惹人心里痒痒。 酒劲使得动作有点迟缓,但意识是清醒的。程苏然努力回忆着学习的内容,很多很多,看上去简单的东西实践起来却难,她尝试了几次,始终不得要领。 看着她着急迷糊的样子,江虞心窝子软软的,眼底有了几分柔情。 只记得好久都没有这种感觉。 而上一次,是她认真谈恋爱的时候,与前女友的热恋期。快十年了。 姐姐程苏然红着脸从她唇上离开,我该怎么做? 这样也算是准备好了吗?江虞仰头轻笑,伸出食指点了下女孩的鼻子,存心想逗弄。 程苏然羞得把脸埋进了头发里。 江虞深呼吸,偏头凑近女孩耳边,姐姐教你。 卧室里灯光昏黄幽暗,窗帘完全敞开着,外面是林立的高楼与城市灯火,隔绝了喧嚣,只余一片山火。 台灯照出重叠的影子投映在墙上。 姐姐 乖。 程苏然小脸红到耳朵根,江虞抱着她,一手抓住那只系了小银锁的踝,细瘦不堪握。 黯黄的光染亮了她眼底的火苗。 年轻妹妹的滋味美妙在于,她青涩,纯粹,如初生羊羔般偎在你身边,依赖你,信任你,而你,可以像捏泥人一样把她们教导成任何你喜欢的样子,在她们心里永远留下独属于你的印记。 她沉迷于这种游戏,乐此不疲。 夜渐渐深了。 程苏然蜷缩在江虞温暖的怀抱里,缓着气,呼吸和心跳都归于平静,眼皮沉沉地塌拉下来,困意俘获了她。 整个世界像沉入了海底,幽深寂静没有一点光。 她闻着江虞身上清芬的淡香味,充分感受到了安全,快要睡着之际,她口中喃喃:我今天知道姐姐是很厉害的模特。 声音戛然而止。 江虞静静等了几秒,耳畔传来轻浅均匀的呼吸声,睁开眼,发现小朋友已经睡了过去。 暗色之中,她眉间带着笑,眼底却一片薄凉。 翌日,太阳照在了腰上,程苏然才从睡梦中悠悠醒转。 昨夜酒醉累极,这一觉又睡得太舒服,以至于她忘记了时间,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发了会儿呆,猛然想起已经开学,连忙爬起来。 宽大的一米八双人床上只有她一人。 身边位置又空又凉。 想起昨晚,程苏然唰地红了脸,反复低头,又抬头,她四处张望,在床尾看见了那件粉色睡袍。 夜间情形,姐姐的温声细语犹在耳边,不断询问、安抚,密密匝匝落遍每一处,让人无力招架。满足了她的完美幻想,亦让她知道,不是没有人在意她的感受,而是此前没有遇见那个人。 一粒小小的种子落入土壤 她咬了下嘴唇,眼底泛起羞意,心里亦有一丝丝甜。 坐了会儿,程苏然起床披上睡袍,回自己卧室拿手机,一看时间,十点零八分。她记起是明天才开始上课,松了一口气。 微信有几条未读消息。 她边看边转身进浴室,站在镜子前,准备洗漱,一抬头,被镜中的自己吓了一跳。 领口密密麻麻的痕迹,不深,像抓挠过的蚊子包。 !!! 这时手机震了下。 江虞转过来三万元,接着又发了两条文字消息: [奖励。] [昨晚表现不错。] 第10章 短短几个字,霎时冲散了心里那一丝甜,像昨夜的酒,甜味散尽后才觉出淡淡的涩。 温柔是有条件的,哄宠也是有条件的,一切她沉溺过的东西都有交换条件。她不过是一只金丝雀,是个玩物。 程苏然深呼吸,收下了这三万块,思索片刻,回过去一个可爱但不刻意卖萌的表情包。一如她现在的心情,平和接受,不抗拒,不谄媚。 钱是熨斗,能烫平一切。 等了会儿,金主没有回复,程苏然放下手机,一抬头,又瞧见领边上零星分布的痕迹,不禁皱眉。 这要怎么办? 仔细看,颜色不深,大多分布在靠下一点的位置。只要衣领不是太大,就能全部遮住。 想起这些痕的由来,程苏然又禁不住红了脸。 听说会很痛,但昨晚她只感受到了欢快,那种登高再尽情跌落的滋味,尝过了就有些难忘。除了肢体,心亦是放松的,她记得自己在昏暗朦胧的空间里浮沉,如同溺水。 啊。 她捂住脸,轻轻甩头。 不能再想下去了。 收拾洗漱完,程苏然换了件圆领短袖,床头柜上放着昨晚江虞送的礼物,银色纸袋静静立在那,险些被忘记。 里面的确是护肤品,这一整套下来两万多。 它就像伊甸园里的禁果,引诱着她去触碰,去尝试,一旦尝过,心底的欲望就会被放大,再难回到从前。她不确定自己能否控制得住欲望,宁愿从一开始就不碰。 人总是喜欢质优的东西,而习惯是一件很可怕的事。 程苏然想了想,这么贵的东西送人舍不得,拿回专柜退货有点难,一直放着又会过期,最好的办法是转手卖出去反正金主不会关心她有没有用上。 她立刻行动,把东西放在光线充足的窗边地毯上,用手机拍了十几张照片,然后打开某二手网站,编辑发布,再转发到自己加了两年的同城闲置交易群。 忽然有电话进来。 是姑姑。 程苏然脸色微变,忽而有种不好的预感,手指悬在屏幕上迟迟没动,等了一会儿,通话自动结束。 没等她松口气,几秒的功夫,第二个电话又打了进来。 她不想接也得接。 喂?姑姑她尽量让声音保持平稳。 电话里传来中年女人疲惫的声音:开学没?你姐下礼拜要去那边找工作你呆个两年好歹熟,帮衬她点,多照顾下子,晓得不? 程苏然一怔。 表姐要来。 人嘞?怎不说话了? 我程苏然心里不情愿,我要上课,还要准备考试,没有那么多时间。 能花你几个时间,就自私,我还不晓得你,记恨死了吧? 我没有 行了就这样,到时候你姐给你打电话。 程苏然抿了抿唇,正要挂掉电话,又听见女人的声音提高了些:等下 还有事吗? 你奖学金发了不?姑姑沉默片刻问道。 程苏然喉咙一紧,几乎是立刻坚定地回答:没有。 真没得? 才刚开学,我都还没申请她话说一半止住,突然意识到这么回答不行,可是要改口已经晚了,果然,姑姑接上了她的话。 那你快申请啊,这不然,呃,不然你吃饭怎个办? 耳边话音生硬地拐了个弯。 程苏然高高悬起的心跌落下去,砸在软棉花上,有种闷闷的说不清的滋味。 原来她有没有饭吃也是一件值得被惦记的事啊。 但是她明白,她都明白,那是一笔钱,除了吃饭还可以拿回家的钱。成年人说话做事不那么直白,又或许是没有被逼到极限,才会给彼此留脸面。 她必须有价值,别人才会爱她。 然然? 这个学期我申请不到了,程苏然狠下心撒了个谎,低弱可怜的语气,成绩不够。所以只能周末打点零工,学校食堂吃饭便宜,两个素菜配饭才五块钱,勉强够吧。 为什么成绩不够?读个书不好好读的浪费时间,跑那么远姑姑突然情绪激动,骂了两句,随后声音又低下来,絮絮叨叨说什么奶奶病情恶化,借遍了钱之类的话。 程苏然不断默念别心软,嘴唇抿得发白。 电话被挂掉了。 太阳渐渐西斜,霞光把卷云染成了橘红色。 江虞坐在车里闭目养神,一缕霞光透过帘子缝隙照进来,落在她线条冷硬的脸上,像跳动的萤火,交替掠过,带走了眉目间显露的疲态。 今天上午的专访进行得很顺利,下午的拍摄工作出了些岔子,折腾得她有点累。 但只有忙碌起来,才不会感觉到空虚。 十几分钟后,到了公司,江虞从侧门进去,上楼,转过拐角,一身形高瘦的年轻女孩等在她办公室门口。 虞姐女孩见着她扬起笑脸,迎了过来,你可算回来了。 一股浓烈的香水味随之扑面。 白露,公司的模特。 江虞看了她一眼,按下心头淡淡的不悦,输入指纹开了办公室大门,径直走进去。她随手把包放到桌上,却没坐,而是站在窗前在车上坐得够久了。 你和客户吵架是怎么回事?她单刀直入。 白露跟在她身后,不自觉往前迈了一步,与她并肩而立,闻言,转过身,撇了撇嘴说:谁让他们给的钱少,事情反而多。 她是公司首批签进来的模特之一,属于老天赏饭的姑娘,很有天赋,不到三个月就在众多模特中脱颖而出。合作过的品牌方、设计师、摄影师和秀导都对她青睐有加,但她却是个特别能闹腾的主。 前两天,白露与国内某小品牌女装合作,参加一场中型时装秀,不知什么原因在后台跟客户吵了几句,回来后一直待在公寓,不愿再接其他工作,急坏了经纪人。 今天下午她突然给田琳打电话说想见江虞。 所有模特中,她和江虞关系最近。 目前也只有江虞治得了她。 噢,怎么个多法?江虞平视她。 白露身高一米七七,比江虞矮两厘米,但是站在一起视觉上两人一样高。她的长相和风格都跟江虞有点相似,只是眉眼间稍显稚嫩,气质更柔媚,公司里人称小狐狸。 一个小牌子,我又不是主秀模特,还让我试那么多套衣服她低声抱怨,视线似有若无扫过江虞的嘴唇。 江虞说:你现在没有资格挑选客户。 可是我都积攒很多片儿了,奖也拿了两个,在圈子里怎么都算小有名气吧,接这种小牌子的活儿就是在浪费时间,钱还少。 虞姐,你不是最看好我吗?从现在开始我得爱惜羽毛。白露说完抿唇一笑。 江虞目光沉静地望着她,淡淡道:羽毛还没长出来,就开始谈爱惜了? 这说明我有上进心。白露不以为意地挑了下眉,将来我还要去巴黎走走,然后走遍四大,虞姐,你就是我的榜样。 她那双狐狸似的桃花眼写满了野心。 工作上,江虞很喜欢白露这样的人,积极,有能力,知道主动争取。她有心想培养她,故而可以忽略她身上的小毛病。 先沉住气。江虞拍了拍她的肩膀,没在这个问题上继续纠缠,转而问道:不是说有事吗? 是的 白露顺势挽住了那只胳膊,微微倾斜,贴过去,我想换经纪人。 浓郁的香水味钻进鼻间,有点呛人,江虞忍不住皱眉,没说话。白露以为她不同意,松开了胳膊,从侧面整个抱住她,求你了,虞姐,你最好了。 目光凝在她浓艳丰润的唇上,颜色略深的朱砂色口红很适合她。 想亲一口。 我考虑一下。这两天你正常工作,否则免谈。江虞被熏得不舒服,把她的手从自己肩上拿下来,拉开了点距离。 白露识趣不再靠近,笑着说:好,我会的,那就先谢谢虞姐了。 去吧。 随后,门开了又关。 人已经离开有一会儿,办公室里依然弥漫着那股浓郁到腻的香水味,越闻越辛辣刺鼻,让人嗅觉都快失灵。江虞不得不打开窗户透气。 她不喜欢浓香。 闭上眼,深呼吸几口新鲜空气,她想念起小朋友身上清甜的牛奶味。 最后一缕霞光消失在天边,夜幕落下来,街灯陆陆续续亮起冷白的光。 一辆黑色轿车穿行在城市灯火中,前方驶近云锦丽华酒店的地下停车场,速度渐渐放慢。江虞坐在后排临窗而望,眼看酒店近在眼前,想到美味可口的小金丝雀在等着她,不由得生出刺激感。 昨夜意犹未尽,不过瘾。 车拐弯,江虞正要拉上帘子,不经意瞥见一道熟悉的身影 小朋友? 女孩从酒店大门出来,手里拎着两三个银色纸袋,抬头望了望,小跑到坡下花圃边,与一个等在那里的长卷发女人说了几句话,把纸袋交给对方。 停车。江虞对司机说。 车子立刻停住。 那长卷发女人将纸袋里的东西一样一样拿出来仔细看。 像是在检查。 随后,她拿起手机点了几下,对着程苏然的手机做了个扫码的动作,从另一个方向离开。 分卷(9) 小朋友转身进了酒店大门。 江虞望着她消失的背影,眸色沉了下去。 第11章 夜色浓寂,车子静静停在地库入口边,江虞凝视着灯火通明的酒店大门,眼底一片冷光。直到人进去有一会儿了,她才缓缓收回视线。 走吧。 拉上帘子。 司机停好车,江虞并没有立刻下去,而是静坐了几分钟。 银色纸袋很熟悉,是昨天她送给小朋友的礼物。方才那一幕,如果她没有猜错,小朋友应该是把东西转卖给了别人。 为了什么不言而喻。 她冷笑。 电梯上到二十七楼,打开那扇沉重的白金色大门,暖黄的光漏了出来,套房里很亮,空无一人。 次卧浴室传来淅淅沥沥的水声。 餐桌上有小半碗吃剩的水果沙拉,旁边摆放着一台旧得掉漆的笔记本电脑,两本书,一本是中文版《包法利夫人》,一本是法语原版。 电脑上显示着文档页面,一大段一大段像是自己翻译的段落,小本子上还有注释。那字迹干净秀丽,和人一样。 江虞翻了两页,放下,迈步朝次卧走去。 浴室很大,里面设有大浴缸和单独的淋浴间,干湿分离,从外面看不见具体情形。只听着水流溅落在地上发出的声响,就惹人浮想联翩。 好了吗?江虞冷着脸敲了两下门,连称呼都省去。 水声戛然而止。 过了几秒,传来小朋友略略发颤的声音:快好了,姐姐,我冲一下泡沫。 吓着了? 江虞不禁莞尔,但很快眼底又恢复了冷色,她侧过身,目光在房间里移了一圈,走到床边坐下。 没多久,水声再次停止。 一阵窸窸窣窣。 江虞起身,上前又敲了敲门,淡声道:不许穿睡袍。 里面彻底安静下来。 一秒,两秒,三秒浴室门开了一条缝,再慢慢扩大。 程苏然战战兢兢走出来,抬起眼,不偏不倚撞上女人冷冽的目光,顿时神经紧绷,两只手一上一下护住自己。 湿头发还在滴水,透明的水珠顺着发梢滑落下来,一张粉白的小脸清丽可人。 拿开。江虞命令道。 程苏然睫毛轻颤,犹豫了几秒,慢吞吞地松了手。 江虞垂眸俯视着她,伸手将人圈进自己臂弯里,微微低头,鼻尖凑近她耳后,却并没有闻到自己喜爱的牛奶味。 姐姐程苏然两手紧紧攥住衣角,我、我还没吹头发。 江虞顿了顿,松开手,去拿身体乳和吹风机。 好。 程苏然回浴室拿来了东西,垂着脑袋站在江虞面前,脸颊烧得滚烫赤红。她感受到江虞直白打量的目光,不敢抬眼。 自己吹头发,江虞淡淡道,随手拿起那罐牛奶味乳霜,挤了一泵在手心揉化开,我来抹。 说完将她拉过来侧对着自己。 程苏然乖乖插上插座,推动开关,吹风机嗡嗡地响了起来。 背后猛然一热。 掌心温度融化了微凉的霜,所到之处仿佛有急流涌过。她手一抖,险些掉了吹风机。 一声呜咽淹没在嗡嗡声中。 江虞似乎无所觉,神情专注,像在呵护一件精雕细琢的艺术品,吹风机响了多久,她就抹了多久。 终于吹干头发,程苏然脚软得快要站不住,刚放下吹风机,一条有力的胳膊勾住了她,随后便跌进了温柔乡。 昨天送给你的套装,好用吗?江虞拂开她耳边的发,阖上眼,鼻尖轻嗅着,那清甜的味道惹人沉醉。 程苏然一愣,蓦地紧张起来,小声说:还没开始用。 怎么不用? 江虞睁开眼,直起身子,眼波淡淡地望着女孩,是不会用吗?说着抬手抚了抚下巴,唇角勾起浅笑,来,姐姐教你。 程苏然被迫与她对视。 她的眼睛不像大多数人是棕色,而是很深的纯黑色,瞳仁占比多,显得深邃而有神,像幽冷的寒潭,能看透人心。 即使她此刻在笑,也透着一种森冷的感觉,如同锁定猎物的毒蛇。 会程苏然眨眨眼,心慌得乱跳,我放在学校了,先用完自己的再说。 江虞凝视她半晌,忽然,松开了下巴,淡笑着点头道:好。 呼 程苏然悄悄舒一口气。 许是做了亏心事的缘故,她总觉得今天的姐姐看起来有点不对劲,却又说不上来。那双眼睛,越看越让人心慌,她怕自己再多看一秒钟就要暴露,佯装自然地低下了脸。 姐姐,你今天怎么回来这么早?她主动搂住了江虞。 想你了。 我也想姐姐。 江虞似笑非笑:是吗? 程苏然乖巧点头,正要去亲江虞的脸,蓦地被一股力道推得往后仰,猝不及防摔倒在了被褥上。她惊呼:姐姐唔 狂风骤雨般的强势堵住了她的唇。 江虞却只是吻了这一下,放开她,站了起来,居高临下地瞥她一眼,冷淡道:过来。 说罢,转身出去。 程苏然愣愣地盯着天花板,缓了会儿,爬起来,进浴室把睡袍披好,匆忙跟过去。 主卧光线昏暗,只亮着一盏小落地灯,黯黄的光照着窗前女人修长的身影,投映在暖咖色的墙壁上,朦朦胧胧,犹如鬼魅。 姐姐程苏然小心翼翼地靠近。 江虞转过身,视线将她从头到脚扫了一遍,微微皱眉:我允许了吗? 听着她冰冷的语气,程苏然打了个颤,立马揪掉外袍,扔到一边,屏住呼吸望着她。 空气仿佛凝固了。 上去。 江虞指了指枕头旁边。 见女孩眼睛里似有水光,乖乖走了过去,她稍微缓和了脸色,走到床头柜边,拉开抽屉,拿出一个小盒子。 夜渐深,万籁俱静。 窗外黑沉沉一片,卧室里灯影昏暗,女孩躺在光线照不尽的阴影中,一边抽泣一边小声嘟囔:姐姐,我好累 江虞坐在旁边,静静地觑着她,眼里没有丝毫温度。 手掌心里有细微嗡声。 静谧之中很刺耳。 此刻,一遍遍,像是要发泄什么似的,她任由小朋友从喊累到嗓子发哑,始终没停下。然后她也累了,却不想就此放过,换了机器代替自己。 直到现在。 女孩瘫在旁边一动不动,眼皮沉沉地耷拉下去,呼吸冗长。 江虞关掉了小东西。 看着小朋友疲惫的睡颜,她冷笑一声,只觉得兴味索然,失望至极,一周前刚刚得到这只金丝雀时,那种汹涌的新鲜感荡然无存。 都一样罢了。 这些年养过的情人们,都是她按照前女友的模子找的,无一例外性子火热,活泼开朗。她会为她们花钱,花得不多,她会送她们礼物,送得敷衍,她们也会把她送的东西转手卖掉,她从来不管。 后来她彻底放下了前女友,对同样类型的女孩也提不起兴趣了,于是那晚,她在夜店看见了程苏然,一个与她的过去完全相反的女孩。 这是她真正听从自己内心做出的选择。 她亲自带她看协议,给她十万的高价,为她买车配司机,替她防患于未然。 她没有把品牌方送来家里都快堆不下的奢侈品当礼物敷衍她。 她以为小朋友能让她的新鲜感维持得久一点。 可惜 没意思。 江虞站起来,转身欲离开,走到房门边突然停下脚步,回头看了一眼。 女孩睡在昏黄的灯影里,白得像覆了釉的瓷玉。 她又折回去,掀起另半边被褥盖住小朋友,把灯光调到最暗,拉一半窗帘,打高了空调温度,随后带上门离开了 第12章 程苏然睡得不踏实,做了噩梦。 梦见自己被一条又粗又黑的巨蟒追赶,在丛林里狂奔,跑着跑着体力跟不上了,一回头,就见巨蟒张开血盆大口 然后她吓醒了。 睁开眼,脑子有短暂几秒的空白,她动了动手脚,后背传来一阵一阵的酸胀感,禁不住轻呼出声。 咝咳咳 喉咙发干,声音有点哑。 她撑着胳膊爬出被窝,环顾四周,这是姐姐住的房间,依旧只有她一人,而她自己,又是什么都没有。 低头复抬头,程苏然呆坐在那,大脑逐渐清醒,昨夜的记忆汹涌而至 那个人真的是姐姐吗?一个人变脸真的可以那么快吗? 冷漠,凶狠,毫不留情。 但是,又为什么不可以呢?那只是金主罢了,心情不好,随意拿她撒气,她也不能有任何怨言,过后依然要讨好,攀附,笑脸相迎。这是金丝雀的宿命。 她安慰自己这是工作,在外打工哪有不看领导脸色、不被生活欺负的,道理她很早就懂。 程苏然自嘲一笑,爬下了床。 八点半,窗外晨光熹微,桌上的东西维持着原样,电脑却已经没电自动关机了。 她没忘记今天十点钟有课,不能迟到,匆忙收拾好东西,喝了点水,回自己房间的浴室洗漱。 一边刷牙一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眼睛微肿,没精神,虽然不见新添的痕迹,但旧痕未消,头发也乱糟糟的,有刚洗过的炸毛般的蓬松,且昨晚出了汗,不舒服。就像一个报废的玩具。 她忽然停下动作,眼泪毫无征兆地流出来 上课铃响那一秒,程苏然踩点进了教室。 专业课,前排几乎坐满,她一个人迎着众多同学的目光走到后排,找了个靠窗位置坐,低下头翻书。 她在班上没有关系特别好的朋友,与任何人都保持着客气礼貌的社交距离,平时忙于兼职和学习,几乎不参加团体活动,一个人独来独往习惯了。长久下去,大家都认为她高冷自傲,不好相处,把她当做熟悉的陌生人看待。 至于室友 程苏然抬头看了看坐在第三排的丁媛和李美玲。 普普通通,只是室友。 毕业即如从未见过。 一整节课,程苏然上得心不在焉的。大概是昨晚没休息好,早上又哭了很久,眼睛酸胀干涩,看投影久了很难受,也听不进老师在讲什么。 就这样浑浑噩噩熬到中午下课。 走出教室,程苏然加快了步伐,只想快点回宿舍补个觉。 然然丁媛从后面追了上来,你怎么了?感觉你没精打采的,不舒服吗? 程苏然不得不慢下来,强打起精神挤出一个笑容:没有,是昨天睡的太晚了,有点困。 下到楼梯拐角处,大片阳光从窗外投进来,照着她素净的小脸没有丝毫血色,眼睛里却布满红血丝,毫不夸张地说,像从棺材里爬出来的吸血鬼。 丁媛点点头,忽然间想起什么,说:对了,美玲说你这两天晚上都没回宿舍 嗯,我忘记和你们说了,我在外面租了间小房子,以后偶尔才回宿舍。程苏然反应迅速,一边说谎一边打了个呵欠,让人不疑有他。 可是这么重要的事情确实被她忘记了。 总是彻夜不归,又没有个说法,难免引起人怀疑。虽然大三了,学校管得不严,但若是有人私下说三道四,会给她带来麻烦。 宿舍关系尴尬,她不知道怎么主动提起,室友来问,倒是给了她一个台阶。 噢,那以后岂不是只有美玲一个人在宿舍了?哈哈哈丁媛笑着转过头。 她是本地人,家离学校不远,又有钱,车接车送的,从大一开始就不经常在宿舍,铺位只是个放东西的地方。加之她朋友多,平常除上课之外就是出去玩,很多发生在宿舍的事,她并不知情。 李美玲跟在后面,没说话,狐疑地看了程苏然一眼。 三人走出大楼,丁媛朝花圃边望了一眼,语气突然兴奋:我男朋友来了,先走咯~她朝那个高高瘦瘦的男生小跑过去。 程苏然也快步走开。 江虞再度从程苏然的世界里消失了。 像上次一样,几天不回消息,不去酒店,单方面蒸发。这一次,程苏然不敢再频繁发消息打扰,也没有再问田助理,每天按部就班上课,做自己的事。 她为自己制定了计划。 这学期专心准备dalfc1考试,上法语翻译课,她有翻译方面的兼职经验,实践起来会轻松许多。 到了下学期,大部分同学会去交换,她则打算留在国内考catti英语二笔和二口,大四再去法国交换一年,然后考那边的学校继续读研。 如果拿不到奖学金,就要自己负担学费和生活费,那是一笔不菲的开支。 未来虽然充满希望,压力却也不小。想起这些,她就更加有动力学习了,投入进去,将乱七八糟的思绪抛在脑后 一场秋雨落下来,风吹散了暑热,气温略略转凉。 校园里栽种的金桂树开花了。 下午没课,程苏然坐在图书馆刷题,正专注,手机屏幕突然一亮,收到微信消息。她解锁点进去,猝不及防瞥见熟悉的灰黑色头像。 是金主。 一条定位消息,接着又一条:急事,过来。 她愣住。 眼底映出备注姐姐两个字,不禁想起那个狂风暴雨般的夜晚,某个地方好像隐隐作痛起来。 一股难言的复杂滋味涌上心头。 她眨眨眼,深吸一口气,看了看自己没刷完的题,不敢耽误,立刻合上书本收拾好东西,背着包离开。 分卷(10) 定位是一家叫siena model的公司,程苏然来不及打电话让司机赶过来,在校门口打了辆车走。一路上,她心里没底,不知道究竟是什么急事,连带着也有些急,又想起那晚痛苦的情形,愈发惴惴不安。 大约半小时后,到了公司。 一下车,程苏然就看到见了等在门口的田助理,后者见着她,迎上来,程小姐,老板等你很久了。 请问是什么事情?程苏然谨慎地问。 田助理公式化地淡笑:上去就知道。 她在前面引路,程苏然乖乖跟在后面,好奇地打量。 这家公司的设计风格非常简单,大面积白、灰、驼纯色搭配简洁利落的线条,没有过多装饰,光线充足,视野开阔,整体看上去明亮通透。 大厅右侧是模卡墙,贴满了模特们的照片,造型百变,风格多样。 乘电梯上到三楼,穿过长长的走廊,尽头有一扇白色的门。田助理推门而入,对着里面说了一句:虞姐,人到了。 程苏然忐忑地踏进去。 房间大而微暗,灰白的幕布从天花板垂落下来,几台方的圆的巨型大灯高高立起,柔白的光打在幕布上,正前方的三脚架上有一台相机,斜侧面摆放着沙发、桌椅和电脑。 十几道目光齐刷刷扫过来。 程苏然一眼看见了站在电脑旁的江虞。 她穿着剪裁利落的黑西装,同色阔腿西裤,单手插在裤口袋里,披着浓黑半卷的长发,身形高挑,气势挺拔,唇上是浓郁的铁锈红,别有一番冷魅风情。 那深邃的眼眸像是无边黑洞。 程苏然迎上她的目光,呼吸一滞,心脏蓦地急促跳动起来,仿佛有股巨大的引力在撕扯。 小朋友,来那人淡笑着招手。 女孩听话地上前。 江虞牵起她的手腕,转身走到另一个女人面前,祁言,你看她怎么样?合适吗? 对方正在摆弄摄影机,闻声,抬起头,上上下下打量着程苏然,再绕着她转了一圈,脸上露出惊喜的表情,一拍巴掌道:太符合了!快,换衣服,造型上! 姐姐程苏然不明白她们在说什么,疑惑地看向身边人。 江虞牵着她往旁边角落里走,直到停下脚步,低眸凝视她,轻声说:今天姐姐想拜托你做一次模特。 拜托 她竟然也会对她说出拜托这个词。 可是我身高不够 平面模特,不用上t台。让摄影师给你拍几张照片,放在杂志上,然后支付你薪水,好吗?江虞抬手抚了抚女孩细软的发丝,冷淡的眉眼染了笑意。 与从前一样温柔,仿佛冷漠无情不曾存在。 程苏然睫毛颤了颤,望进那双深潭似的眼睛,不由得又想起那天晚上的情形,心头一刺,酸意涌上来,满满都是委屈。 腰好像又酸了,喉咙好像又涩了,那里好像又疼了。 她在指望什么? 难道让金主给她道歉吗? 嗯? 好 等一下就去那里换衣服,江虞侧过身,指了指对面的小房间,又转回来,然后化妆师和造型师会帮你化妆、做造型,按照他们说的摆姿势就好了,很简单。 姐姐会在旁边陪你。 她虽然笑着,但却只是流于表面,笑意并未入眼底,神色亦不见了从前那种逗弄小动物般的宠溺,反倒像习惯性而为,戴着面具。 女孩乖顺地点头,心尖却阵阵发颤,总觉得有什么东西变了。 程苏然第一次在摄影棚内拍照片,被几台奇怪的大灯照着,十几个人盯着,难免有点紧张,摆什么姿势都僵硬,放不开。她以为自己搞砸了,却没想到摄影师要的就是这种效果 青嫩,生涩,略带局促,隐隐透着纯欲的味道。 拍摄过程很顺利。 一直到太阳快落山才结束。 程苏然还没来得及卸妆、换衣服,就被江虞先行带去了办公室。 姐姐她坐在沙发上,忍不住环顾四周,这是你的公司吗? 办公室风格依然简洁,以米色和浅咖色为主,线条点缀,大面水晶玻璃幕墙,视觉上横平竖直,冷与暖完美交融。 嗯。 江虞淡淡地应了声,拎起办公桌上橙红色的纸盒,轻轻放到她面前,今天辛苦了,给小朋友的奖励。 盒子上印着某奢侈品牌的logo。 程苏然愣住。 薪水就按公司新人平模的标准翻两倍算。江虞坐到旁边的单人沙发上,长腿懒懒地搭着,手指飞快地在手机屏幕上跳动,随后,微信转了三千块。 姐姐,我能不要这个奖励吗? 为什么? 程苏然抿了抿唇,视线从纸盒上移开,小声说:太贵重了,我用不上。 此话一落,空气凝固了。 室内陡然沉寂。 用得上。 我 江虞目光冰冷地望着她,漫不经心道:你不是可以拿去卖钱吗? 第13章 闻声,程苏然蓦地僵住,想起那个夜晚。 难道姐姐知道了? 那天上午发布完交易消息,她便去了学校图书馆,傍晚吃饭才看见买家发来的消息。对方正好在离酒店不远的商业街玩,于是约了七点大门见。 而江虞回酒店的时间都在八九点,或者不回。 谁知东西转出去没多久,江虞就提前回了酒店。她心虚害怕,想过会不会正好被撞见,却又觉得不可能那么巧合,后来江虞问她套装好不好用,更是让她放下了心。 可现在 程苏然迎上那冷冽的目光,手心攥紧了衣角,姐姐你看见了? 江虞没说话,只静静地觑着她。 无言算是默认。 程苏然霎时心凉了半截。 她终于明白过来,为什么那天晚上姐姐看起来不对劲。她的直觉没有错,她的敏感也没有错,却始终以为是自己做了坏事心虚所致,催眠自己多想了,生怕露马脚。 任谁看到自己送的礼物被转卖都会生气吧? 更恶劣的是她撒谎。 可是 金主竟然在意这个?在她们之间冷酷无情的包养关系下,竟然会为了这种事大动干戈,记到现在? 一丝微妙的情绪在心底荡漾,像沸腾的水冒着泡。 她看着江虞。 江虞也看着她。 对不起,姐姐程苏然眼睛泛酸,声音低了下去,我不该把礼物转卖掉,更不该撒谎骗你。 姐姐送的礼物很好,只是对我这种年轻、阅历浅、没见过大世面的人来说,它更像一种会上瘾的诱惑。我不敢高估自己的自控力,也许用过它之后就很难再戒掉,而我目前的能力负担不起它,就怕习惯了之后回不到以前了。 我当时想,它要一直用下去才能维持效果,对我来说是昂贵的消费品,不是必需品,这样挺不划算的。如果把它卖掉,就不是诱惑,而是资源 程苏然说着说着有点哽咽,频繁地眨动眼睛,好似在极力控制着什么。 她是金丝雀,她大可以理直气壮地伸手向姐姐要钱,趁着三个月期限还没到,多捞一点,多享受一点。但是然后呢?协议到期之后呢?习惯了奢侈生活,习惯了挥金如土的她,要怎么办呢? 她也许会迷路,也许会堕落,她选择被包养的目的终究变成了享乐。 可那不是她的本意啊。 在她看来,与其说江虞是她的金主,不如说是变相的资助者。她心里对她多少存着一点感激。 姐姐,谢谢你的好意,以后还是不要送我贵重物品了,这也不是协议内你的义务。它们放在我手里除了卖钱没什么用处,何必呢,你把它们送给更值得的人不好吗?程苏然笑了笑,眼角不小心挤出一滴晶莹。 她飞快地抬手抹去,仰了仰头,继续说:这件事是我做错了,我 话未说完,她突然起身走到窗前,钻进帘子背后。 江虞仍保持着原坐姿不动。 走了神。 女孩的话回荡在耳边,恍惚间,她想起了曾经的自己。时尚圈看起来是那么的光鲜亮丽,她初入其中,差一点就花了眼。 那年她与小朋友一般大。 江虞侧过脸。 落地窗半开,米白色窗帘微微拂动着,女孩纤弱清瘦的轮廓在中间剪下一道阴影,凉风携来细微的抽泣声,压抑而克制。 如果这算是欲擒故纵,小朋友的演技就太完美了,该让她混娱乐圈的演员朋友来学习。 一点罪恶感浮上心头,很快又被她挥去。 她没有心。 她只忠于自己的感受。 坐了一会儿,抽泣声依旧断断续续,江虞皱了皱眉,站起身,从木盒里抽了几张纸巾,朝窗边走去。 声音戛然而止。 她停下脚步,单手插进西裤口袋,沉默望着窗帘里的身影。 片刻后,窗帘动了动,程苏然从背后转出来,见她站在那里,冷不丁对上了视线,一怔。 眼睛红红的,鼻子也是红的,泪水洗过的睫毛黑润透亮,脸上还带着妆,没花。 一张小脸愈发明艳动人。 姐姐浓重的鼻音。 江虞往前迈了两步,把纸巾递过去,淡淡开口:送给你的东西,就是属于你的,如何处置是你的自由,与我无关。 但是下一次不要被我看见。 没有下次了。程苏然捧着纸巾擦鼻子,一边擦一边摇头。 江虞没接话。 姐姐,你 嗯? 程苏然红着眼睛,犹豫了一会儿才问:你是不是生我的气了? 没有。江虞摇头。 小朋友还没有资格让她生气。但之前失望是真的,失望于小朋友和过去那些情人一样,失望于这份新鲜感不能维持得久一点,失望于她或许依然没有跳出过去的习惯。 其实是对自己的失望。 不过,现在,好像有了意外收获。 她眼底浮起波动。 真的? 嗯。 那程苏然张了张嘴,想问,那你讨厌我吗?话涌到嘴边,卡了一下,再不知道怎么开口。 她发现自己有点在意江虞对她的看法。 也发现自己又想多了。 姐姐没有生气。 是啊,金主怎么会为她生气,或许只是这件事挑战了金主的什么权威?支配欲?掌控欲?她隐约能感觉得到。无论是什么,都与她本身无关。 心底沸腾的小泡泡消失了。 水凉了。 姐姐这几天在哪里玩?程苏然扬起笑脸,两只小梨涡甜甜地陷下去。她知道江虞不会回答这个问题,只是想随口掩饰。 江虞低眸俯视着她,红唇吐出两个字:看秀。 哎? 在伦敦和米兰。 这话一落,她看见女孩澄澈的黑眸里亮起了光,像是惊喜,又像是崇拜,很克制,却又克制不住。 啊,噢程苏然点了点头,眼睫垂下去,好像找不到可以说的话题了,继续呆在这里没什么事情做,有点尴尬。 她小脸微鼓,纠结了一会儿道:姐姐,那我先回去了,我今天要刷的题还没完成 嗯。 江虞欲言又止,目光跟随女孩到了门边,注意到她脸上的妆,会卸妆吗? 程苏然顿住,回身点头,会。 卸干净,否则长痘。 好。 去吧。 随后人消失在门外。 江虞站着不动。 夕阳斜进落地窗,大片金红的霞光洒在窗帘上,米白变成了温柔的奶橘,将她高挑挺立的身影拉得愈发修长。 一阵敲门声。 江虞抬眼,以为是小朋友又折回,门后进来的人却是祁言。她挑了下眉,先开口:已经收工了,怎么还不回去陪你家陆总? 这是她们的主摄影师。 她六点才下班,等会儿我先去接妞崽。祁言毫不客气地往沙发上一坐。 有事? 嗯。 长话短说。江虞把手从口袋里拿出来,绕到桌边拿手机。 祁言抿着嘴笑,轻咳了两声,说:下午那个小妹妹我很满意,不止这一期,后面整个系列都可以让她来拍。但是刚才我问了下经纪部,她们说不是公司的模特? 嗯。 你从哪儿找来的?什么时候让她再过来一趟,如果她愿意,我们就协商时间 江虞正在看工作邮件,眼皮都没抬,随口道:我家小朋友。 第14章 啊?祁言怔住。 江虞也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改口道:是我妹妹。 祁言更疑惑了,啧声:你什么时候有个妹妹?以前没见过啊。 你确定要让她继续拍吗?江虞不动声色地拉回了话题,她视线从屏幕上抬起,放下手机,侧身望着祁言。 嗯嗯。 有空我和她说。 啧祁言表情微妙,微扬的桃花眼轻轻眯了下,真是妹妹?亲妹妹?还是新交的女朋友? 分卷(11) 看着她八卦的眼神,江虞轻嗤一声:这很重要吗? 当然了,如果是江总夫人就要小心伺候,不能得罪,如果不是嘛,那就祁言故意买了个关子。 就怎样? 随便欺负。 看出这人是开玩笑,江虞不予理会,她身边除了田琳,没有人知道她这些年养了无数情人。而祁言,她已经放下的前女友,一直都知道她喜欢年轻妹妹,见着一个就能猜。 她冷冷地斜了祁言一眼:下了班还在我这里八卦,当心回家跪搓衣板。 哦,那你记得跟小妹妹说,我去接女儿抱老婆咯~祁言耸了耸肩,没所谓地站起来,嘚瑟着离开了办公室。 江虞站在原地,目光落在那橙红色的纸盒上,若有所思。 她转身走到窗前。 天空是淡淡的水光橘,太阳很快落了山,薄云呈现青灰色,一片叠着一片,拉开了夜幕的蓝。 江虞静静地望着窗外,车水马龙,万家灯火,她孤寂的影子逐渐被夜色吞没。 脑海中浮现出小朋友哭得通红的眼睛和鼻子。 又想起那天晚上的求饶 良久,天彻底黑了。 江虞打开办公室的灯,拿起手机,破天荒地给小朋友发了一条报备性质的消息: [今晚不过去。] 小朋友很快回复:[好的,提前跟姐姐说晚安啦],又一个卖萌表情包。 她没再理。 隔日是周末,程苏然要去高铁站接表姐。 她穿了自己最旧的衣服,背着小双肩包,让司机把自己送到沿线地铁站某个入口处,然后坐地铁继续往前。到了南站,她接到表姐的电话,匆匆忙忙赶去对方说的出站口。 来来往往的人群中,她一眼就看到了穿着过膝长靴的表姐,赵意含。 染了棕色头发,化着淡妆,薄外套小短裙,从头精致到脚,像韩剧里小女生的打扮,街上很常见。 表姐比她大两岁,是姑姑的独生女,在家乡的省会城市读大学,今年六月刚毕业,要来江城找工作。在江城读书这两年,程苏然没有回过家,算起来有两年没见姑姑和表姐。 姐。 怎么才来啊?赵意含皱着眉嘟囔,一边打量她一边把行李箱推过去,累死我了,你拿。 说着又卸下背包一并给她。 程苏然习惯性要接,手伸出去一半顿住了,不咸不淡地说:行李箱你自己拿,我没那么多体力。她顺手接过背包,转身。 赵意含一怔,露出惊奇的神色,拉着行李箱快步跟上去,那有喝的吗?我渴了,你去帮我买瓶饮料,我要喝那个水溶c100柠檬味的。 程苏然停下脚步,从自己背包里掏出一瓶未开的小矿,塞到她手里,只有水,不喝算了。 赵意含翻了个白眼,拧开水喝了两口,没滋没味的,一抬头,就看见程苏然往前面地铁站走。 喂,不打个车吗?我坐七小时高铁都累死了,还要挤地铁啊? 没钱。程苏然头也不回地扔下话。 我自己打车行吧?赵意含被她的态度激怒了,站着没动,掏出手机查软件,一搜,从南站到江外打车要一百元。 而地铁换乘一条线总共只要五元。 手指始终点不下去叫车,她抬眼,见程苏然停了下来,在路边等她,咬了咬牙,认命般跟上去。 进站的人很多,程苏然终于放慢了脚步,轻车熟路地带着赵意含买票、过闸机,且还抢到了一个座位,自然而然让给了她。 一路上两姐妹谁也没跟谁说话。 约莫四十分钟后,到了江城外国语大学,赵意含又累又饿地跟在程苏然身后出站,忍不住道:去哪儿吃饭啊? 食堂。 啊?我第一次来江城,你不请我吃点好吃的吗?比如特色菜?食堂能有什么可吃的,我大学吃四年了。 没钱。 赵意含停下来,猛地把行李箱往前一推,程苏然你故意的吧? 硕大的行李箱惯性滑出去,撞到程苏然,她一个踉跄险些被绊倒,稳住了身形,转过头,直视着赵意含的眼睛。 不能怂,不能怕。 她绷着脸,手指紧紧掐着掌心,一字一句道:我存下来的所有钱,都让姑姑拿去给奶奶治病了,你应该知道,我没有钱,所以你才是故意的。 要么去食堂窗口打饭,要么你自己去外面餐馆吃,选吧。 你赵意含嘴唇颤动,半天说不出一个字来。 僵持许久,她脸上青一阵白一阵,默默抓起行李箱拉杆,不情不愿地吐出两个字:带路! 程苏然转身继续走。 这回她的步子迈得很快,像是要甩掉身后的人。 离学校大门还有一小段距离,赵意含渐渐有点跟不上她了,拉着行李箱小跑几步,一把挽住她的胳膊,走那么快干嘛? 程苏然挣扎了两下,想抽出胳膊,谁知赵意含搂得更紧了。 松手。 不松,你别想甩掉我,这人生地不熟的。 她皱起眉,正要说话,兜里手机震了一下,话又咽下去,拿出手机,解锁。 是金主的消息。 姐姐:[你旁边的人是谁?] 第15章 看见屏幕上的字,程苏然心一惊,猛地抬起头,环顾四周。 不远处,十字路口前车子排成长龙,恰好此时红灯变绿,一辆黑色凯迪拉克朝这边驶过来,隔着一条绿化带,速度放慢,却没停,只是缓缓经过她身边,又加速。 后排车窗关得严实,只隐约窥见里面人的轮廓。 熟悉的号牌。 是她坐过的那辆车! 姐姐? 看着它渐渐远去,程苏然有些忐忑,不禁想到那天晚上,或许,也是这样的情形吧?姐姐在车里看见了她 你看什么呢?赵意含用力拉了她一下,快走啊,我要饿死了。 程苏然回神,双腿机械似的继续往前走,低头打字回复:[是我表姐。] 想了想,她又详细补充: [她来江城找工作,我今天去接她了。] 别玩手机了,快点行不行?赵意含催得紧,声音里透着焦躁,原本挽着她的手变成了拽着她。 程苏然无奈把手机放回口袋。 周末食堂的菜比较少,却也不像平常那般人多,可以坐着慢慢吃。 程苏然给赵意含买了七元的餐牌,能选两个荤菜一个素菜,自己刷饭卡,吃五元餐。她把饭卡藏得严实,就怕表姐又让她给买什么,像她这种容易心软,从小到大被使唤惯了的人,容易意志不坚。 不能让表姐知道她有存款,她也不信表姐身上没带钱。 这顿饭吃得不太愉快。 从食堂出来,许是吃饱喝足舒服了,赵意含一边拿出小镜子补口红一边斜眼打量妹妹,讥笑着说:你怎么还是这么土啊,大学白念了?不知道跟同学啊室友啊学一下打扮,到时候出去工作,一看就是学生样,好欺负。 两人并肩走在宽阔的林荫道上,头顶茂密的枝叶遮挡住了大片阳光,四周凉阴阴的。 程苏然没接话,频频低头看手机,她脸上虽然素净,但五官生得小巧精致,有一副好骨相,就是混在人群中也能被一眼注意到。 一点都不像程家人。 这是姑姑曾经说过的话。 见她没反应,赵意含自觉讨了个没趣,补完口红,又对着镜子端相自己一番,不经意道:诶,你们宿舍的床有多大?够睡两个人么? 问这个做什么?程苏然瞬间警惕。 我去你宿舍挤挤呗,省得在外面租房。 不行。 宿舍目前只有三个人住,有一张床空着,其实,只要她征得室友同意,让表姐暂时进去住一段时间是可以的。但是她们室友之间关系尴尬,这么做容易节外生枝,且自己被包养的事情也就兜不住了,她不能冒这个险。 为什么不行?一般学校都是一米二的床,我们俩又不胖,挤挤怎么了?赵意含理所当然道。 不方便。 怎么不方便,都是女生,你跟你室友说说,而且我又不会一直住。 等不到金主的回复,程苏然心烦意乱,被吵得毛了,怒道:你就不能去租房住吗? 赵意含被吼得愣住,难以置信地看着她,眼神仿佛在看一个陌生人。 你凶什么啊!都是先面试通过了再考虑租房,还没毕业你懂屁!而且哪有那么容易租到满意的房子,我这也是想省钱! 你只考虑你自己,麻烦都丢给了我。 那你的意思是我得一个人解决所有事不能找你帮忙? 又是这副理直气壮的样子。 程苏然想起这些年住在姑姑家,凡事忍着,顺着,不能有脾气,而表姐无论对她做什么、要她做什么都是理所当然的,便觉出心酸,生出厌恶。 她讨厌她的蛮不讲理,讨厌她的理直气壮,讨厌她的我行我素。 因为这些都是她没有的。 为什么你不可以一个人解决?程苏然哂笑,你比我大两岁,是要工作的人,我这个在你口中还没毕业的学生都一个人过来了,你好意思吗? 不知哪里来的勇气,在从前,她是不敢这么对表姐说话的。 赵意含被激怒了,伸手用力推了下她的肩膀,你不就是记恨我妈没给你出学费么?凭什么?我们家养你这么多年,仁至义尽了吧!要不是你 声音越来越大,周围偶有经过的师生侧目望过来。 程苏然心神微震,气势瞬时软了下去。 是姑姑把她养大的,她占了原本应该独属于表姐的资源,尽管那只是很少一部分。良心是冷而硬的铁索,牢牢将她束缚住。 我再问一遍,让不让住宿舍?赵意含压低声音威胁。 程苏然艰难地摇头:不。 行啊,出来两年翅膀硬了,有种你一辈子别回家!赵意含指着她鼻子骂道,气急败坏地拉着行李箱走远。 程苏然看着她的背影,长舒一口气,转身往反方向走。 家? 她没有家。 那不是她家,是别人的屋檐,别人的篱笆。 这两年独自在外,一边读书一边打工还欠着贷款的生活,她撑住了,挺过来了,才发现自己原来可以拥有力量,可以长出翅膀。只是现在她的翅膀还不够强壮,不能自己飞。 但那一天不会等很久。 入夜,城市灯火璀璨。 一辆白色小车缓缓驶近酒店侧门,停稳了,程苏然从车里下来,向司机道了谢,乘电梯上二十七楼。 刷卡,推门,客厅里传来说话声。 她顿住。 女人站在八角窗前,侧着身,长发低挽,一手拿着手机,另一手插在裤口袋里,袖边微卷,露出小半截细白的手腕,鼠灰的丝质衬衫最上面开了两颗纽扣。 窗外细雨蒙蒙,顶灯在她身上晕出一层暖色。 电话里与人讲着满口流利的英文。 闻声,江虞转过来,视线触及站在门边的女孩,疏离的眉眼多了几分柔和,她冲她招了招手,随后加快语速,客套几句,挂掉。 姐姐,程苏然乖巧地站在她跟前,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呀? 没多久。 江虞唇角噙着淡笑,伸手勾起了女孩耳边的碎发,今天中午我路过你学校,在门口看见了你。 真的是表姐吗? 嗯嗯。 江虞轻点了下头:那就好。 程苏然一怔。 什么意思?是表姐就好,那么不是表姐就意味着不好?不好在哪里?为什么呢?姐姐竟然会注意这种事?她脑子里冒泡泡似的想了一连串,心不知是紧张忐忑还是别的什么,突然跳得好快。 难道 不待她胡思乱想更多,江虞又说:遵守协议上的条款,切记,不要给我惹麻烦。 平静到冷淡的语气。 心跳好像凝滞了一秒,节奏瞬间慢下来,程苏然低低噢了声,抿住唇。 原来是因为这个啊 冷酷却也现实。 女孩低垂的睫毛又密又长,像轻薄的蛾翅,静静地栖在眼睑下。江虞俯视着,修长的手指轻轻抚上她脸颊,像是安慰,又像是习惯性的动作,让人捉摸不透。 忽然,她松开手,转身走向茶几,过来,小朋友。 程苏然跟上去。 茶几边摆放着一个银色方形盒子,缎带系成漂亮的蝴蝶结,瞧着像是礼物。她冷不丁想到被卖掉的套装,和办公室里橙红色纸盒上的奢侈品logo。 姐姐,这是? 礼物。 拆开看看。江虞抬了抬下巴。 程苏然站在原地没动,许久,她小声说:姐姐,我说过了,你不要再送我贵重物品。 不是贵重物品,看看就知道了。 哎? 她咬了下嘴唇,半信半疑地伸手去拆,缎带一抽,散开了,撕掉外层银色礼物纸,露出了包装盒。 是一台崭新的笔记本电脑。 姐姐,你程苏然触电似的缩回手,转头看向江虞,眼神像是委屈,又像是埋怨,仿佛在说她骗她。 小脸鼓了起来。 江虞不禁勾起唇角,耐心地解释:它是你现在的必需品,可以用好几年,折算下来平均到每天,并不算贵重。 分卷(12) 可是我有电脑啊。 该换了。 还能用。 影响你的学习效率。 程苏然微微低头,想起自己那台掉漆的旧电脑,是便宜收的二手,用了两年虽然卡,但凑合凑合还可以用,能满足她的需求。 可是 姐姐是怎么知道的? 只有那个噩梦的夜晚,她把电脑带了过来,摆在桌上。距离今天已经一周了,她冷酷又现实的金主,怎能将小宠物的事记在心上这么久。 她无法控制自己不胡思乱想了。 为什么? 见女孩陷入沉思,江虞伸手按在包装盒上,屈起食指,一下一下轻点着,而后像是自言自语:提高效率能节省时间,时间才是真正的贵重物品。你就用它好好学习,让它发挥除了卖钱以外的价值,好吗? 说完,她牵起女孩的手,压在自己掌心底下。 温热的触感在手背上蔓延。 程苏然抬起头,撞上江虞深沉的目光,窥见了那双眼睛里流露出的温柔。那一瞬间,她甚至以为姐姐在哄自己。 嗯?江虞另一手勾住女孩的肩,将人圈进自己怀里,小朋友,要听话。 说罢,亲了亲她的脸。 好。程苏然闭上眼,用力呼吸着,鼻间盈满了女人身上清芬的鸢尾香。 她好像喜欢上了这个味道。 乖,去洗澡。 唔。 洗完澡出来,程苏然双颊绯红,鹿眸水润,好似喝饱了水,整个人像一只粉白的水蜜桃。 来,小朋友,姐姐有事跟你说。江虞坐在沙发上朝她招手。 她听话地走过去,主动挨着江虞膝头坐下。 彼此面对面。 这个角度,她终于能俯视江虞,从上到下,仔仔细细。双手情不自禁捧住她的脸,指尖沿着冷硬的轮廓线条移动,再细致地勾画五官。 眼睛,鼻子,嘴唇。 妆容很淡,眉峰描得柔和,唇色是带点棕调的红,一双狭长冷魅的眼睛风情万种。 真好看。 忽然,江虞捉住她调皮捣蛋的手,凑到唇边亲了一下,笑着说:愿意继续做平面模特吗? 什么? 昨天那个摄影师姐姐很喜欢你。 我考虑一下。 程苏然挣扎着想抽出手,江虞稍稍施力,偏不放,两人一来一回,嬉戏玩闹似的。江虞趁女孩不注意,一个转身将人摁住。 头顶光线被遮挡,暗沉沉的影子笼罩住她。 一只手捉住了下巴。 呼吸慢慢贴过来。 猛然间,程苏然脑海里闪过那个夜晚的记忆,浑身不受控地发抖,一阵一阵,喉咙里发出呜咽声。 怎么了?江虞察觉到她的不对劲,仰起头。 第16章 话音一落,程苏然立刻回过神,噎着喉咙,手心朝下紧紧抠住了沙发,强迫自己镇定。 没事。她咬了下嘴唇,露出笑脸。 刹那间唇瓣微微泛白,很快又恢复了粉,像一颗光滟滟的樱桃。江虞低头吻下去,心口发热。 唔。 程苏然闭上眼,又禁不住开始发抖,手指深深抠进沙发布里,指甲都酸痛了,可是肢体却不听使唤。 那晚的记忆在大脑里像放电影,一帧一帧烙印得无比清晰。 姐姐真的好凶。 她害怕了。 以为这么多天过去,情绪早已被淡忘,而当两人靠近了,彼此更进一步时,那些埋藏在心底的阴影悉数涌了出来,像一头猛兽,疯狂地啃噬她。 可是她不能拒绝。 绵长的吻榨尽了空气,停了片刻,又变成密密匝匝的雨点落在她眼睛,鼻子。 程苏然抖得愈发厉害了。 江虞再次停下来。 冷吗?她拂开女孩鬓边的发丝,眼底是火热的柔情,声音里不自觉带了点怜惜的意味,我们回房间好不好? 房间 昏暗的灯光,嗡嗡的声响,无助的抽泣。她想起了种种,心生恐惧。 我、我比较喜欢这里程苏然挤出一个笑容,两只小梨涡僵硬地凹了凹,手脚却仍抽个不停,她不知道,自己的眼睛已经红了。 直到有泪光闪烁,酸涩的水汽弥漫。 她飞快地眨动眼皮。 江虞俯视着女孩,目光深深,不知在想什么,蓦地,她将人扶了起来,害怕? 没有没有。程苏然连连摇头。 说谎。 真的没 话还没说完,眼泪就落了下来,她一惊,慌忙转过脸去,借着头发的遮挡抬手擦掉。 果然是个撒谎成性的小朋友。 江虞眼中闪过一丝无奈,心情有些沉重。她想起了那天夜里,虽然已经过去好几天,但是依稀记得小朋友痛苦的呜咽声。 那时候她满脑子只有支配和掌控带来的快意。 像是养在手心里的小乖鸟,她高兴时,看看鸟儿漂亮的羽毛,听听鸟儿清脆的歌喉,喜欢得紧,她不高兴时,只要合拢掌心,一用力,就能结束鸟儿的生命。 她曾经最爱看小金丝雀害怕的样子。 现在 她是不是做得太过分了? 唇上忽而一热,江虞回过神,不知什么时候小朋友已经转过脸来,主动亲了她一下。 姐姐,程苏然搂住了江虞,伏在她耳边吹了口气,似乎在尝试主动,我没有害怕,我觉得沙发挺好的。 可惜经验太少,笨拙的模样惹人笑。 江虞情不自禁弯起嘴角,心底软了几分,在她背上拍了拍,轻声说:去睡觉吧。 哎? 乖。 听着她哄孩子般的语气,程苏然心软了,直起背,鼓足勇气与她对视,姐姐 嗯? 我不是故意的。 我知道,江虞笑了笑,替她擦去眼角未干的泪痕,今天姐姐也累了,早点休息。 那双眼睛太深了,像一汪深潭,只能看见表面浅浅的、有温度的一层,再往下,是深不可测的坚冰。 程苏然一瞬不瞬地盯着,试图从中窥探出一点东西,却只是徒劳。 她也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什么。 姐姐会哄她吗? 会像第一次时那样温柔耐心地哄她吗? 她是很容易满足的,害怕也好,委屈也好,再多的情绪,只要有人哄一哄她,就什么都好了。即使下一次还是不长记性,循环往复。 可是怎么能奢望金主来哄她呢?明明应该是她主动去讨好金主。 她也不该委屈。 那天晚上所承受的一切,都是自己活该付出的代价。姐姐有没有原谅她还是个未知数,不过给了她几分好脸色,她就忘了教训。 怎么了小朋友?江虞刮了下女孩的鼻子。 程苏然摇摇头,小声说:没事。 去吧。 好。 她从江虞怀里退出来,没有说晚安,默默回了房间。 一室寂静。 江虞独自坐在沙发上,像尊雕塑,一动不动,水晶顶灯照着她孤寂的身影,暖色也失了光泽。 良久,她抬手揉了揉眉心,起身离开。 第二天,程苏然被姑姑在电话里骂了一顿。 白眼狼,不知好歹,不懂感恩都是反复骂过无数遍的词。从小到大,只要她稍有不顺服,就是劈头盖脸一顿骂,有时候还会挨打。 现在她逃了出来,姑姑打不着她,便只能电话里骂两句发泄。 她静静地听着,麻木地听着,不辩解,不反驳,由着对方骂了个痛快,然后挂掉电话,起床洗漱。 周日,阴天,灰蒙蒙的光泛着冷意。 江虞不在。 桌上放着拆了包装纸的电脑,缎带和礼物纸散落在旁边,扁扁的长方形盒子孤零零立着。 程苏然怔怔地看着它,上前,伸手按在昨天江虞的手放过的位置,似乎还能感受到温度,耳边又响起了江虞的话。 提高效率能节省时间,时间才是真正的贵重物品好好学习。 她反复咀嚼。 姐姐是在为她着想吗? 前天她在办公室向姐姐道歉,一时情绪上头,没能控制住自己,说了许多有的没的。哭完才后悔了,她不该在金主面前矫情,金主想送什么礼物不需要考虑小宠物的想法,轮不到她指手画脚。 可是,当姐姐拍着电脑告诉她要好好学习时,她一点也顾不上是不是自己多想,只觉得,姐姐看似没有考虑,其实不仅听进去了她的矫情话,还花了心思认真挑选。 选了她需要的、有长期价值的、有投资属性的东西。 小宠物值得金主这样花心思对待吗? 程苏然又忍不住胡思乱想了。 回忆这些天的种种,心上缠绕了一丝矛盾的情绪。她摸不透姐姐的脾气,时而冷酷凶狠,时而温柔细致,所有念头都不过是自己的揣测,算不得数。 还是不要想太多了吧。 她收起思绪,动手打开了纸盒,把电脑拿出来,先读了一遍说明书,然后开机,按照指引一步一步操作。 设置好程序后,她拍了张照片发给江虞。 [姐姐,我弄好了。] [谢谢你。] 吃完早餐,程苏然背着新电脑去了学校。 以前的周末,她为了生计必须出去做兼职,忙得精疲力尽。而现在,她可以自由安排,故而十分珍惜,这一整天都泡在了图书馆里。 阴天的傍晚来得早,五点多天空就开始变暗。 程苏然从图书馆出来,边走边看手机。企鹅上很热闹,班群、系群、各种兼职群,动辄九十九条消息,而微信上没加几个人,一片死寂。 早上发给江虞的消息仍孤零零躺在对话框里。 昨天应该又让姐姐不高兴了吧。 她叹了口气,把手机塞回包里,往校门方向走,没两步,迎面看见几个认识的同学朝这边来。 两个室友也在其中。 然然丁媛最先看见她,挥着胳膊打了个招呼,你去哪里呀? 去吃饭。 正好我们也要去,一起啊。 几个同学都没说话,面色平和地看着她,好像她加入也行,不加入也行,可有可无。 只有李美玲皱了下眉。 程苏然是识趣的,也不想做那个镶边的人,遂淡淡一笑,摇头道:不了,我还要先去一趟银行。 噢噢,好。 嗯。 一行人擦肩而过。 凉风吹着有些冷,程苏然加快脚步,出了校门,她习惯性往拐角路口走,没见着车,又往深处走了点,才看见停在路边的白色小车。 她拉开后门上了车。 电线杆背后,一只胳膊悄悄举起了手机 第17章 夜拉下帷幕,滨江两岸灯火通明。 一辆白色跑车在夜幕中疾驰,光影横斜,一路穿过市中心,来到云锦丽华酒店楼下,驶入了地库。 江虞在车里坐了一会儿才上去。 套房外间静悄悄的。 她推开门。 室内光线微暗,巨幅投影幕布发出幽幽的冷光,上面正在播放电影,最底部的字幕却被遮住了,音箱里只传出声音不大的法语台词。 程苏然坐在沙发上,低着头,嘴唇张张合合,像是在自言自语:1773年6月,王储夫妇声势浩大地来到巴黎,人们兴高采烈说了一连串中文台词。 与此同时,投影画面上出现了一队穿行在街道上的车马,身穿洛可可式衣裙的贵妇微笑望着路边欢呼的人群。 她在同步口译。 江虞看了看屏幕,目光又落在女孩身上,冷淡的眉眼染上了一点惊讶神色。 幽暗的空间里,冷光像濛濛的细雾,笼罩着女孩纤弱轻盈的四肢。因为太过专注投入,她并未发现有人进来。 大概过了十几分钟,她拿起遥控器按了暂停,起身走到屏幕前,拿掉了遮挡字幕的硬纸板,然后把音量调到最小,继续播放。 她盯着屏幕说出法语台词。 江虞站在门边的阴影处,静静地看着,听着,漆黑的眸子里映出屏幕冷光,微微闪动。 又十几分钟过去。 程苏然关掉了投影,低头摆弄电脑,正要开灯,一转身望见门边的人,吓得一缩,姐姐你、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她以为姐姐今天不会回来了。 江虞没有回答,迈开了一双长腿走过去,电脑好用吗? 嗯嗯,很好。程苏然点头如捣蒜。 江虞勾起唇角,伸手摸了摸女孩的头发,眉眼间带着温柔笑意。程苏然悄悄观察她脸色,似乎看起来心情不错的样子,目光触及那点柔和,有片刻失神。 姐姐,你没有生我气吧? 为什么生气? 啊,没事。程苏然笑着摇头,咬了下嘴唇,两只小梨涡凹出愉悦的弧度, 她的眼睛很大,是温润的水杏形状,像小鹿,盛了滟滟水光,灯光下睫毛如同颤动的蝉翼。 江虞凝视她片刻,好似在思索着什么,忽然,她张开双臂将人圈进怀里,微微低头,轻声说:今天睡主卧。 程苏然犹豫了一下,乖乖点头:好。 一个轻柔的吻落在耳侧。 乖。 江虞去洗澡了。 程苏然出了会儿神,俯身收拾东西。她把书和电脑都搬回房间,然后坐在沙发上,一边等一边给自己做思想工作。 分卷(13) 她其实是个感性的人,有点敏感,一件寻常小事都可以触到她的泪点,但她从来不在人前哭,只会一个人躲起来偷偷地哭。她认为,被别人看见眼泪是很丢脸的。 可是她已经在姐姐面前丢过两次脸了。 今晚绝对不能够。 她不怕。 许久,大浴室的水声停了,接着门打开,江虞只穿了背心出来。 她披散着头发,轻盈自若,比例绝佳,一双修长笔直的腿,线条紧实而流畅,有一种健康而充满力量的美感。 有腰的人腿短,腿长的人没腰,她却是两者皆有。 程苏然看得直了眼。 有股微妙的情绪在心里膨胀她好像还没有碰过姐姐,可是,姐姐会允许吗? 走神之际,江虞已经回了房间。 程苏然忙跟过去。 屋里只亮着台灯,暖黄的光柔和,稀稀疏疏落在那张大床上,仿佛是一汪深海。她蓦地想起那个夜晚,肩膀抖了一下,脚步微顿。 江虞靠坐在床头,身上披了酒红色睡袍,微卷的长发散下来,屈起一条腿,宛如森冷妖媚的美女蛇。 她似乎看透了女孩心底的怯意。 过来。 唔。 程苏然从另一头爬上去,挪到她身边,一副乖巧的模样看着她。 江虞忍俊不禁,伸手将人捞过来,指尖轻轻捏住了小耳朵,做模特的事考虑得怎么样了? 程苏然闻着她身上熟悉的香味,神经放松下来,软声说:好啊,姐姐给我开工资。 当然,江虞揉着耳垂笑,你想要多少? 按普通模特的标准来就好了。 不行。 哎? 江虞低头啄了下女孩的唇,宠溺的语气道:别人是普通的,但你是姐姐的小朋友。 心猝然一跃,像是被急流冲入了漩涡,程苏然脑里一阵眩晕,失去了方向。 她口中喃喃:那我是特殊的吗? 是啊。 ! 明天下午,你下了课直接去公司,到办公室等我。门锁密码是060212,茶几抽屉里有小零食,专门给你准备的,乖乖别乱跑,知道吗?江虞过分低沉的嗓音带了点磁性,有种难以抗拒的诱惑。 程苏然情不自禁搂住了江虞,好。 幽静之中,彼此沉默对视着,呼吸的空气逐渐融合在一起,还有清芬的鸢尾香,甜净的牛奶香,在这昏黄的暖光里发酵。 她看见江虞眸底燃烧着火苗,也听见自己的心在胸腔里加速震动。 盘踞在心头的阴影褪了色。 只是,念头愈来愈强烈,却没有任何动作。 程苏然以为她在等自己,便腾出手,揪了下系带,冲江虞眨眨眼,试探出声:姐姐 江虞抓住了她的手。 今天早点休息。 ? 程苏然睁大眼睛。 塌拉的料子只一晃,江虞觑了眼,按下想法,不动声色地把它系了回去,低头轻啄。 唔 这一下,便有点止不住了。 她仿佛溺水,晕头转向,寂静的空间里充斥着杂乱的心跳。 反反复复,热烈长久。 怕我吗?耳边忽然传来低柔的嗓音,江虞往后仰了仰,静止不动。 程苏然迷迷糊糊摇头:不怕。 江虞的呼吸渐渐有点沉,好像在忍着什么,她用力吸了一口气,想说不许怕,又顾忌着吓到小朋友,便哄着说:不要怕,姐姐最喜欢你了。 在程苏然这里,她曾经钟爱的掌控游戏无法带给她痛快,只让她尝到了挫败的滋味。 她不希望小朋友怕她,一如腻味了过去的游戏。 她要这只乖乖鸟在她手心里肆意玩耍。 为了她自己。 姐姐程苏然早已迷糊得不成样子,什么阴影,什么恐惧,都被丢在了脑后。 她主动搭住了江虞的肩膀。 江虞却适时止住,拉过堆在旁边的被褥将两人卷裹起来,就这样静静地抱着躺下,手心拂了拂她脸上散乱的发丝,乖,睡觉吧。 程苏然一怔,霎时清醒。 难道姐姐在迁就她? 否则,现在完全她又忍不住多想了。 为什么? 我睡不着。程苏然大着胆子抓住那只手,亲了亲掌心。 江虞愣了愣,把手抽出来,抱住她,一下一下轻轻地拍抚着后背,躺一会儿就能睡着了。 怀抱里很温暖,环绕着熟悉的她喜欢的香味,满满都是安全感。记忆中,她还从来没有被人抱着睡过觉,那颗还未平复的心又砰咚砰咚乱跳不停,声响在这静谧之下无比清晰。 台灯忽然灭了。 四周陷入一片黑暗。 程苏然下意识抱紧了江虞,姐姐 嗯,我在。 我也最喜欢你。 江虞没说话。 第18章 程苏然不记得自己是怎样睡着的。朦朦胧胧间,只感觉被一片令人心安的温度包围。 醒来的时候,江虞又不在了。 今天周一,满课,从早上八点到下午五点,从晨光熹微到夕阳西斜,一整天换了四个教室。 最后一节课的铃声响,班委趁着大家还没走,大声吆喝: 还有想报名两个比赛的来我这边登记啊 都积极一点哈!隔壁二班报了七个人,我们班才三个。这可能是大家最后一次在学校参加活动了,明年大四不一定有时间,不要给自己的大学生活留下遗憾哈! 学校每年都会举行很多活动,规模大小不一,除运动会和元旦联欢之外,最盛大的活动是十佳歌手大赛和服装表演大赛,往往十月底举办,提前两个月就开始报名准备。 同学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嘻嘻哈哈地调侃起来: 我都打听了,二班有四个人报的是服装表演,剩下报十佳歌手的人数跟我们班一样,打平手。 害,谁让高个子都分到二班去了,不算不算。 我倒是想报服装表演呢,就我这身高,一上台怕是衣服拖着我走? 哈哈哈哈 大家笑成一团。 程苏然坐在角落里,正收拾书,周围的世界仿佛与她无关。 然然丁媛不知什么时候凑过来,你不报歌手比赛吗? 我记得在宿舍听过你唱歌,很好听的。 自娱自乐而已,上台不行。程苏然淡淡一笑,语气里透着习惯性的疏离。她满脑子想着要去姐姐的办公室,说完,匆匆忙忙从后门离开了。 天黑之前,到了公司。 这会儿正是下班时间,楼里的员工陆陆续续往外走,程苏然一路畅通无阻,与他们擦肩而过,惹来众多探究的目光。 她默默进了电梯,上楼,来到江虞办公室门前。 060212,密码输入成功。 那一瞬,电光火石间,她想,这串数字会不会有什么特殊意义?可是她一点也不了解江虞,根本无从猜起,只能打消了念头。 办公室里没人,落地窗开了一半,微凉的风吹着窗帘微微拂动。 桌上有个小相框,里面嵌了张单人照片江虞站在绿茵草坪上,怀抱一只柯基,脸上洋溢着热情自信的笑容,一身最朴素简单的白t和牛仔裤穿出了高级感。 右下角时间是八年前。 程苏然看了一会儿,转身走到沙发边坐下。 拉开抽屉,里面果然有许多小零食,她眼睛一亮。鱿鱼片、面包干、草莓脆、海苔卷每样都没吃过,每样都想尝尝。 她从小到大很少吃零食,仅有的几次也是表姐愿意分给她,才有口福。 出来读书后迫于生计,更是舍不得在这上面花钱。 但是,现在,她可以拥有这么多吗? 太幸福了吧! 程苏然合拢抽屉,起身去沙发后面的小浴室洗手,顺便上了个厕所,才关掉水龙头,就听见外面大门响动。 她动作一顿。 一阵脚步声进来,像是两个人。 新换的经纪人还适应吗?江虞的声音,低柔又轻细,语气里似乎还带着笑意。 安静了两秒,又是另一个陌生女人的声音:挺好啊,娜姐毕竟是我们的首席经纪,手上资源多,我呢,又是最优秀的,强强相配。语调松快,听起来很年轻。 程苏然屏住呼吸。 要不要现在出去?姐姐在跟人谈论工作,这个时候出去会很尴尬吧?可是不出去又像在故意偷听她有点纠结,悄悄探头往外看。 天色已暗,室内亮起了灯。 江虞站在落地窗前,双手抱臂,微微侧着身,长发勾在耳后,露出冷硬骨感的侧脸轮廓,显得有几分凌厉。 另一人紧挨着她,身形同样高挑,也是清冷孤傲的长相,尤其眼睛生得妖娆柔媚,像狐狸似的,眉目流转间好似会放电。 虞姐,跑面试真的很累,到底什么时候我才能不用这样 等你不再做模特的时候。江虞轻声打断。 白露眨眨眼,歪头一笑:难道不应该是等我像你这样的时候吗?说完,亲昵地挽住了她的胳膊。 两人乌黑的发丝缠绕在一起。 这回没有浓郁的香水味。 江虞偏了偏头,看她的眼神就像在看孩子,无奈道:任何一个模特,条件再好,名气再大,上秀台之前都要面试,包括我。 恍惚间,她想起自己初到巴黎时,一个人,语言不通,孤立无援,没有任何资源,只能抱着片子和杂志上门找客户,一家一家推销自己。 一次次被拒绝,被歧视,被羞辱 因为尝过那种苦,深知机遇的重要性,所以她不想让自己培养的人再尝一遍。 我知道,白露吐了下舌头,我就是想给你吹彩虹屁。 江虞伸出食指戳她脑门,饭喂到嘴边不吃,饿死的是你自己。 嗯嗯,我懂。 白露的目光凝在她殷红的唇上,喉咙滑动着,微微倾斜过去,而就在这时,江虞的手机响了,她接起电话。 嗯。我在办公室。还没到。好。 说了几分钟,挂掉,她又打开微信,屏幕往一侧偏了偏。 虞姐 嗯? 我最近乖乖听话了,你是不是要给我一点奖励啊?白露抱住她,伸长了视线欲一探究竟。 却只看见个小企鹅头像。 屏幕就灭了。 啧。 江虞抬起眼,想要什么奖励? 嗯她拖着鼻音,耳朵蹭了江虞的头发,口中吐出不太确定的话,封面资源? 可以。 至少要三大之一,单人主封。白露又补充。 她是指国内最具影响力的三本时尚杂志,《域色》,《零度》和《最时尚》。 江虞沉默了。 见她不说话,白露以为是不答应或者没戏,有点急,抱在她肩头的手不自觉往上移,搂住了脖子,虞姐我是不是你最喜欢的小狐狸? 是。 你爱不爱我?眨了眨柔媚的眼。 爱。 江虞望着她笑,丝毫不介意她稍显逾越的动作,神色愈温柔,一面抬手替她撩起鬓边的碎发,一面语气平静且笃定地说:安分点,别浮躁,封面没问题。 那笑意并未深入她凉薄的眼底。 当然,虞姐最好了。白露欣喜得差点就要去亲她。 却只是头一歪,刹住了车,嘴唇轻轻擦过她的头发。 从斜后方角度望过去像接吻。 至少在程苏然看来是。 浴室空间狭小,没开灯,她隐在暗处,贴着墙壁,目光穿过缝隙伸出去,直直落到拥抱在一起的两个人身侧。 全身的神经都仿佛激灵了一下,酸麻感沿着尾椎骨往上爬。 她脑里一片空白。 没多久,白露离开了。 江虞依旧站在窗前,远眺着风景,时而低头看手机,眉头轻拧一下,好像在等什么人。 姐姐程苏然适时走出去。 那人转过身,目光一凝。 你在这里? 嗯。 江虞微微挑眉。 程苏然咬了下嘴唇,小声解释:我想洗了手再吃零食,准备出去的时候你们进来了。我不是故意藏起来的,也不是故意要听你们说话,看你们 话音突然卡住。 脑海里闪过方才看到的画面,心仿佛被塞进一团沾了水的棉花,闷闷的,潮潮的,有种喘不过气的感觉。 姐姐昨晚才说最喜欢她 她鼓起了小脸。 江虞静静地觑着女孩,眼底毫无波澜,正要说什么,一阵敲门声响打断了思绪,她抬眼。 小妹妹到了?祁言从外面进来,目光精准地落到程苏然身上。 她露出笑脸。 你好,小妹妹,我姓祁,叫祁言,语言的言,我是这里的摄影师。今天请你来主要是因为一番简单介绍后,祁言直接切入正题,做了个请的手势示意程苏然坐下来。 她一边说一边把文件袋里的东西拿出来。 分卷(14) 干脆无视了江虞这个老板。 今天是双方来商量拍摄画册的时间,顺便由祁言向程苏然介绍整个系列的概念,不同期的主题创意。她的语速很快,好像要赶着做什么。 程苏然拘谨地坐在她对面,有些心不在焉。 我这么说,能明白吗?祁言突然问。 她茫然地眨了眨眼:什么? 一直被无视的江虞突然命令式出声:放慢你的语速再说一遍。 她走到程苏然身边坐下。 程苏然侧过头,看了她一眼,只瞧见她冷硬的侧脸线条,眉眼淡淡,没什么情绪,好像永远无法靠近。 可是刚才她为那个陌生女人掖头发了。 那么温柔,那么自然。 程苏然鼻子发酸。 好吧,整本画册是一个系列,总共分八期,每期有个主题祁言放慢了语速,重新解释,八卦的视线在江虞和女孩之间扫来扫去,说完,还啧啧两声。 江虞不动声色地回视她,语气淡淡:你赶着做什么? 乔乔在楼下等我啊。 反正都是自己人,我不多啰嗦了,拜拜。祁言说到自己人时多看了程苏然两秒,眼神意有所指,一双桃花眼里笑意灿然。 她起身退出办公室,贴心地带上了门。 一片寂静。 冷白的顶灯照下来,光影稀疏,给静坐的两人镀上了一层冷色。 姐姐。 江虞没应声,只转头,黑沉的眸里平静无光。 程苏然与她对视,嘴唇抿得发白,就这样默默地无言地看了一会儿,才鼓起勇气,问:你还有其他情人吗? 第19章 此话一落,室内再度陷入沉寂。 江虞俯视着女孩,神色寡淡,令人难以揣摩。 长久的沉默。 程苏然后知后觉,被那双蛇一样森冷的眼睛盯得发毛,她回过神,才发觉自己竟然问了一个如此逾矩的问题。 姐姐只是她的金主 有没有其他情人?有几个?比她好看还是比她更得姐姐欢心?这些都是金主的私事,轮不到她来过问。她才做几天乖巧小金丝雀,又开始不知天高地厚。 程苏然垂下眼,咬住了嘴唇。 她错了。 姐姐别嫌她烦就好。 耳边忽然传来一声轻笑:你说呢? 我程苏然抬眸,定定地看着江虞的眼睛,故作无谓一笑,这是姐姐的隐私,和我没有关系。 真的不想知道吗? 不想。 两只小梨涡若隐若现。 江虞不说话了,只噙着淡笑,静静地看着她,眼中闪过一丝玩味之色。 她忽然欺近女孩耳畔,红唇微张:吃醋了? 程苏然一怔。 吃醋? 心底涌起朦朦胧胧的情绪,像是穿行在雾中,只看得见一片模糊。她仿佛被什么击中了,脑中嗡声作响。 女孩双目呆滞,小嘴半张着,乖软又可爱的模样,江虞抱住她,低头去吻那片唇。 唔 温温的,润润的,像含着清甜的软糖。 闭着眼,脑海里闪过数不清的小情人,每张脸都很模糊,只有一声声姐姐在心底留下痕迹,却也只是堆叠着,分不清谁的声音是谁。 情人是不会吃醋的。 情人也不配吃醋。 情人只需要金钱。 情人也只配得到钱。 不过,她的确很久没有感受到这种情绪,而上一次,是在认真谈恋爱的的时候。她心中了无生机已久的荒地,涌入一汪甘泉,给予她刺激和痛快。 她是需要新鲜感和刺激感的人。 唔姐姐 别说话。 江虞加深了这个吻。 如火的热情吞噬了程苏然,她偎在江虞臂弯里,被牢牢禁锢着不得逃开,心脏在胸腔里激烈地震颤,辨不清是因为空气被榨干还是因为莫名的悸动。 眼前蓦地回闪方才那一幕 有股热血涌上头顶,她晕头转向,整个脸发烫,眼角都被烫红了。 想以昨夜美好的记忆压下酸楚,只是,还未来得及细细回味,江虞就放开了她,随之一盆凉水兜头泼下来。 你今天违反了协议条款。 下不为例。 程苏然微张着唇呼气,烂泥似的歪斜着靠在沙发上,眸里的光黯淡了,嗯对不起,姐姐,以后我会注意的。 她挤出一个乖巧的笑容。 乖。 后天有课吗? 下午有两节课。 江虞一只手抚上女孩白净的脸蛋,另一手勾住了背,稍稍施力,又将人拉近自己身边,后天上午有一场商业大秀的彩排,想不想一起去? 打一巴掌,给个甜枣。 她很擅长。 程苏然睫毛轻颤,怔怔道:我可以吗? 当然可以,江虞低头啄了下她的耳朵,吐出幽幽气息,姐姐喜欢你。 那双狭长冷魅的眸里含着温柔笑意。 程苏然蓦地心口一悸。 仿佛震天的响炮,在她脑海里炸开绚烂的烟花,可仅仅是几秒,轨迹便消失了,小小的世界又恢复一片黑暗。 她只是金丝雀。 正要说话,手机又响了,江虞松开怀里人,拿了手机,起身去窗边接。 两三分钟后,江虞挂了电话,回到沙发边,脸上已然没了方才玩笑的神色,没什么表情。她说:回酒店吧,后天早上八点我去接你。 姐姐不回去吗? 回家。 听见回家二字,程苏然心里某个角落被戳了一下,眼里有羡慕的光。她站起来,背上包,好,姐姐晚安。 走出没两步,她忽又想起什么,折回来。 怎么了?江虞挑眉。 程苏然看着茶几抽屉,咬了下嘴唇,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姐姐,我可以把零食带回去吃么? 她一口都没吃到呢。 见她馋猫的模样,江虞不禁莞尔。转身绕到柜子边拿了个塑料袋,蹲下来,把抽屉里的零食都装进去,再递给她,喜欢的话,以后天天给你买。 谢谢姐姐。 去吧。 后天是个晴天。 大秀彩排地点在江城艺术馆,位于滨江沿岸,临近市中心。漆白圆顶大理石的建筑,十二道拱形门,各雕刻着形态迥异的图案,像古堡。 这是江城的地标性建筑。 八点半,车子停在艺术馆侧门,程苏然跟在江虞身后下来,旁边是田助理和另一个她不认识的助理。 一行人经核验后从侧门穿过主厅。 主厅是秀场,灯光、布景、t台、座椅等已经布置妥当,以蓝和白色调为主的冰雪海洋风格,梦幻大气极具设计感。由于彩排的缘故,大厅里只有几个正调试设备的工作人员。 程苏然没见过这种场面,有点紧张,脸上努力表现出自然的样子。 到了后台,大多数模特都在。 个个一米八,大长腿,比例优越。她们当中有名气不小的超a类模特,也有近两年脱颖而出的新人。 所有人齐刷刷望向江虞。 江虞随和地跟她们打了个招呼,一转身,进了隔壁单间。她指着程苏然对生活助理说:小周,你带她去坐席。 好。小周点了下头,程小姐,跟我来吧。 程苏然看了江虞一眼,乖乖跟着小周离开。 主厅的人比刚才多了一些,有几个西装笔挺的男男女女站在秀台边说话,一边说一边往后台走。大背景屏上显示着品牌名字和商标伊微尔。 ! 程苏然小时候就知道这个品牌,印象是贵,很贵,一件普通款的风衣要几千块。是她走在商场里看到门店根本不会进去的那种。 程小姐,我们就坐这里吧。小周带她来到正对秀台的第二排中间。 噢,好。 两人坐下来,旁边有不知是工作人员还是围观的人在聊天。程苏然听了几句,悄悄转头问:小周姐姐,什么是主秀模特? 第一个或者最后一个出场的模特。 那姐姐今天是主秀模特吗? 嗯,小周点头,又补了一句,江总现在非大品牌的主秀不接。 为什么? 浪费时间。 噢。 程苏然不禁又想起百科上的资料。 她都快要忘记姐姐是那么优秀的人了 九点,彩排开始。 模特们依次按顺序出场,穿着自己日常的衣服,在台上走一遍。没有灯光渲染,没有服装修饰,只有音乐节点,台步的功力如何一目了然。 一张张面无表情的脸从程苏然眼前闪过去。 江虞是最后一个出来的。 她穿着来时穿的白色v领短上衣,长袖半挽,蟹壳绿的高腰长裤,腰间系一根深褐色宽皮带,踩着十公分的高跟鞋,惊艳亮相。 像是高高在上的女王,又像是发起冲锋的战士,她神情冷淡,眉眼间却有一股自信桀骜的气质,仿佛掌控了众生,随意且毫不费力地散发出高级感。 她稳稳地踩着音乐节点,一步一个钉,气场强大。 程苏然看呆了。 屏着呼吸,心跳越来越快,咬住了嘴唇又松开,微微张着,直到有些喘不过气了,才缓缓吐出深长的气息。 走位不需要定点,江虞没停留便利落地转了身,往回走。 程苏然猛地醒过神。 忘记拍照了! 她慌忙举起手机,却为时已晚,镜头里只留下一个修长挺立的背影。 接下来,还有第二轮和第三轮,程苏然长了记性,目不转睛地盯着秀台,一连拍了三十多张照片。到最后一轮,模特们换上了品牌方的衣服。 她把相机调成录像模式,一边默数着模特一边等。 忽然,手机接连震了几下。 三条企鹅消息。 程苏然皱眉,低头又抬头,不放心地看了眼秀台,再次低头,点进了企鹅。 是室友丁媛发来的消息。 [然然,快看学校贴吧!] [有人挂你!] [链接:法语系1班程苏然被包养实锤] 第20章 程苏然手指一僵,点进了链接。页面跳转到学校贴吧,网络延迟了两秒,她屏住呼吸,心一下悬到嗓子眼。 帖子显示出来,楼主id名为小虾米,发帖时间是昨天晚上九点多。 一楼:老规矩给度凉,等我慢慢放锤。 二楼:[照片][照片],她暑假留校,经常进出这家夜店,随便问问在江城呆了三个月以上的人,谁不知道这家店的消费水平,而且,夜店哦,什么人才去夜店啊?不用我说,自己体会。 三楼:[照片],开学之后她经常坐这辆车,别跟我说什么网约车,以她的条件不可能每天坐,她又不是本地人,更不可能家里来接,再说了,就算是家里来接,也应该坐副驾驶啊。 四楼:[照片][照片],重点来了,前几天晚上这辆车开到云锦丽华酒店旁边的小路,离地下停车场只有几米哦,前面就是酒店大门,啧啧啧。 五楼:[照片][照片],她在图书馆,电脑是新的,这个牌子型号市价一万多。拿助学金的人买得起这? 六楼:对了哦,她从开学到现在一次也没有回宿舍住,结合我前面发的照片,突然就反常,你品,你细品? 寥寥几楼,十分刺眼。 程苏然看着那些照片和文字,霎时手脚冰凉,只觉头顶炸开了一朵烟花,震得浑身发麻。 周围似乎安静下来,没有音乐节奏,没有窃窃私语。 她脑海空白持续几分钟,唯一闪过的念头是自己惹了麻烦,接着才后知后觉,楼主是谁?怎么会拍到这些照片?她要怎么办? 往下滑,很多人留言跟帖。 [前排出售瓜子花生矿泉水] [哇我们班的,挺高冷,平时神出鬼没,没想到还有这种瓜?] [这不是上次吧里评选的系花么] [楼上,那个评选贴就是楼主无聊的自娱自乐,评了好几个,哪有什么系花,看看得了] [被包养不应该豪车接送嘛?这车也太寒碜] 大部分人在吃瓜看热闹,也有人猜测楼主与程苏然有仇。 程苏然低着头,手指滑动越来越快,泪在眼眶里打转,视线模糊得看不清屏幕上的字。最后,她退了出去。 脸颊一热,有液体滑落。 她瞬时被拉回现实世界,音乐声和身边的交谈声都回来了,她抬手飞快地抹了把脸,头更低,指尖胡乱点着手机屏幕,点开一个软件,装作在看。 不能哭,不许哭。 程苏然把泪意憋回去,稍微冷静了,片刻,她仰起头看t台,所有模特已经走完了最后一轮,包括江虞。 t台上空空荡荡。 她双目呆滞,凝固成雕塑。 不知多久过去,小周喊她:程小姐,结束了。 程苏然眼神恢复清明,讷讷应了声好,低下头,退出了调成录像模式的相机。机械一样站起来,机械一样跟着小周走。 后台一片嘈杂,江虞在小单间里与品牌方负责人相谈甚欢。 她换回了自己的衣服,侧对着门,单手插在口袋里,浓黑半鬈的长发随意散落下来,身形高瘦挺立,衬得对面穿西装的男男女女更矮了几分,气场压过一头。 程苏然脚步一顿,僵在门口不敢进去。 分卷(15) 她闯祸了。 上回她仅仅是跟表姐在校门口拉扯了一番,就被提醒、警告,这次的事情显然更严重,如果姐姐知道了,一定会嫌弃她给她惹了麻烦。然后直接终止合约。 这是每个冷酷而现实的金主都会做出的选择。 程苏然皱起眉,心好像被一只手拽着沉了下去,她不甘,握紧拳头,生出一股力量与之对抗。 绝不能让姐姐知道这件事 光凭几张照片不能说明什么,只要她不理,时间会冲淡一切痕迹。再熬两年,毕业了,就没有人记得。 她往前迈了一步。 田助理正收拾东西,小周上前帮忙,只有她像木头一样站在旁边,心不在焉的。 这时,江虞和品牌方负责人转过身,有说有笑地往外走,她目光扫过程苏然,凝了两秒,不动声色移开。 两人擦肩而过。 该走了,程小姐。田琳跟在后面提醒。 程苏然睫毛轻颤,低头跟上去。 外面太阳正盛,黑色奔驰商务车停在侧门口,一行人道别,江虞先上了车,程苏然随后上去,田琳和小周坐在最后排。 车子缓缓驶出艺术馆大门。 江虞拉上窗帘,拧开矿泉水喝了一口,拿起手机,挨个回复消息。她一边低头打字一边对身后人说:田琳,你给白露的经纪人打个电话,问问她明天下午白露的安排。 好。田琳在通讯录中找到叫米娜的号码拨了出去。 米娜是公司的首席经纪人,在这行干了近二十年,无论年龄还是圈龄,都比江虞还要大许多。她是江虞花了心思和高价挖来的,现任经纪部总监,统管所有经纪人。 她们之间说话一向简练,三两句就沟通完了工作。 虞姐,明天下午有客户来公司面模特,白露也要去。 推掉。江虞不咸不淡地说,明天大秀结束后,我们要跟品牌方吃饭,我带白露去刷个脸。 今天是彩排,明天是正式场,这次江虞被邀请作为主秀模特而来,不仅仅是走秀,也在跟品牌方谈长期合作。 伊微尔是国内女装老品牌,走中高端路线,占有相当大的市场份额,每回举办时装秀挑选模特都很严格。对新人模特来说,能与之合作就是为职业生涯添上漂亮一笔,双方相辅相成。 白露如今还算是新人,刚暂露头角,势头正猛,后续资源必须得跟上,以免因为后劲不足而浪费了她优越的先天条件。 江虞是这么考虑的。 好的。田琳没多问,只是照做。 江虞想了会儿工作的事,转过脸,看到程苏然像木偶似的一动不动坐着,背挺得笔直,仿佛神游天际,才意识到自己忘记了她的存在。 饿了吗?她伸手揽住女孩的肩膀,脸颊贴过去。 程苏然身子一僵,嘴唇动了动,刚想说不饿,就听见肚子发出咕噜声,羞道:有一点。 说话间不自觉往江虞怀里靠。 江虞笑了,顺势把人搂住,鼻尖蹭了蹭那小巧的耳垂,柔声说:我还要忙,先送你回酒店,你自己吃饭,记得睡一会儿午觉再去上课。 这般语气听得程苏然的心一颤一颤的。每颤动一下,酸意就多一分涌上来。 她怎么能那么不小心,给姐姐惹出大麻烦。 怎么了?江虞刮了下她鼻子。 程苏然两颊绽开小梨涡,若无其事地点头:好,姐姐放心去忙吧。 话说出口感觉到不对。 金主怎么会放心不下小宠物?这种话不是她能说的,意思也不是她能揣测的。好像用错了词,又好像是自己太敏感。 她小心观察江虞的脸色。 江虞只觉得她乖极了,在那浅浅的梨涡边印下一个吻,觉得不够,又去啄她的唇,像尝到甜软的水果糖。 唔。 程苏然轻哼一声,猛然想起后排还坐着两个人,不禁红了脸,躲闪着,姐姐,有人的。 坐在后排的田琳和小周面不改色。 看不见,听不见。 老板身边总有小情人陪伴,但心里拿捏着分寸,在外面至多是嘴上逗几句,亲一亲,不会做更出格的事。不过,偶有几次,田琳去酒店给江虞送玩具,在客厅听见了浴室里的声音。 她习惯了。 怎么心不在焉的? 没有 撒谎。 程苏然心里慌乱,生怕被看出什么来,垂下眼,很小声地说:因为最后一轮没拍到你的照片。 这并不算谎言,她确实因为看帖子而错过了给姐姐录像,什么都没有拍到,心有遗憾。可是 她是打算偷偷拍的呀! 怎么说出来了? 程苏然绷紧了神经。 没拍到我的照片这么难过吗?江虞在她耳边吹了口气,笑着逗她。 程苏然抬眼,被那温柔的笑意迷了神,怔怔点头,嗯。 为什么? 因为她看见江虞的脸色慢慢淡下去,蓦地清醒过来,涌到嘴边的话咽回去,因为姐姐好看啊。 她也说不清楚为什么。 或许就是因为好看吧。好看的人,谁不喜欢呢? 江虞注意到她躲闪的神色,微微皱眉,目光带了点审视的意味,许久,才淡淡嗯了声,说:网上有很多。 程苏然不敢贸然开口,只轻轻点头。 一路再无话。 十几分钟后,到了酒店,程苏然正要开门下车,忽然想起帖子,那些照片必定是有人跟踪她才能拍到。 外面是酒店大门,也许现在附近就有人蹲点。 她纠结半晌,转头看向江虞,说:姐姐,我想从地下停车场坐电梯上去,可以吗? 去停车场。江虞直接对司机说。 车又动起来,前面调了个头,进入地下停车场,老位置。 程苏然还是有点不放心,扒在窗户上仔细看了看外面,小心翼翼开门,下车,谨慎地环顾四周,然后才对江虞挥了挥手,转身进电梯。 女孩纤瘦的身影消失在电梯门内。 江虞若有所思地望着那个方向,眼底闪过一丝疑虑。 回到套房,程苏然瘫在了沙发上,像被抽掉了骨头,软成一团烂泥。 明明没有做特别消耗体力的事,却有种说不出的疲惫感,从心底深处涌出来,带着焦虑,一点一点流遍四肢百骸。 她半张着嘴唇呼气。 肚子咕噜直叫,饥饿感无法忽视,她躺了一会儿,坐起来,捧着平板电脑点午餐。 菜单页面花花绿绿,各色美食应有尽有,吃了大半个月都没有重样。程苏然手指滑动着屏幕,一道又一道菜,看着那动辄上百块的价格,喉咙蓦地一哽。 她其实哪有钱吃这些东西呢? 是因为被包养了,一切消费都记在金主的账上。 看到帖子那瞬间,她一点也没有被造谣的愤怒,因为那就是事实,她就是被人包养了,连愤怒这种寻常情绪都因为心虚而生不出来。 她只是害怕。 害怕被揭露出来,害怕被人议论指点,害怕直面自己的心。 她是出卖自己的人,是甘于堕落的人,是不知廉耻的人。莫说别人看不起她,她自己也看不起自己,从来没有心安理得享受这一切,每时每刻都在煎熬。 只是大部分时候这种煎熬都被姐姐带来的光芒掩盖。 程苏然咬紧唇,甩了甩头,在菜单上随意选了份面条,等送来,草草吃完。 她没有睡午觉的习惯,但还是鬼使神差般躺到了床上,闭起眼。可大概是心里有事,怎么也睡不着,就这样闭目养神了半个小时。 下午两点的课,程苏然收拾好背包,给司机打电话说不用送,然后出门坐地铁。 她在铃响前三分钟进了教室。 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扫过来,有种说不出的怪异。程苏然仿佛没看见,镇定自若地走到靠窗边位置坐下,像往常一样翻书。 那些目光陆陆续续收了回去。 兜里手机一震,程苏然拿出来放在桌子底下看,是丁媛给她发的消息: [你还好吗?] 她抬头,环顾四周,不经意撞上几道窥探的目光,后者慌忙缩回去。她看到了坐在第三排的丁媛,对方也回头正看她,不知道是真的关心还是只想八卦。 她不能心虚,不能露怯。 程苏然若无其事地眨眨眼,低头回复:[谣言止于智者。] 相信谣言的人都是蠢货。 丁媛:[你可能得罪人了] [也许吧。] 这时,教授进来了。程苏然收起手机,再抬眼,丁媛冲她笑了一下。 她回以淡笑。 大一大二这两年,宿舍里发生过一些事,闹得很尴尬,最终以另一个同学搬出去住收场。剩下的三个人里,丁媛置身事外不清楚具体情况,就只有她和李美玲维持着表面和平。 这两年的经历使得她再也不会轻易相信任何人。 即使丁媛真的不知情,关心也好,八卦也好,她也不想多说什么。只有这样才能保护自己。 这节课程苏然听得心不在焉。 第二节 课换教室,程苏然抱着书走在前面,丁媛从后面追上来,然然,你要不要跟辅导员说一下?或者报警吧,恶意造谣是犯法的。 她压低了声音,挽住胳膊。 程苏然侧头看她一眼,有所保留地说:没事,不用理跳梁小丑。 但是那个帖子已经很多楼了,每分钟都有人回复,今天还有外校的人来看热闹,任由它发展下去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然然,你千万不要小看舆论的力量,有些人,活的能说成死的,死的能说成活的 而且我感觉那个楼主肯定认识你,连你暑假经常去的地方都知道,不光知道还蹲点拍照片,最可疑的是,她怎么知道你没回宿舍? 我们用排除法,有两种情况,第一,那个人问了你室友,也就是我和美玲,第二,跟我们宿舍离得近。 我可以保证没人问过我关于你的事,然后也不太可能问美玲,因为楼主要是这么问的话就直接暴露了,所以现在只有一种可能,住在我们宿舍附近,可以看到我们进出。 丁媛眉头紧锁,仔细分析了一番。 程苏然静静听着,仿佛没什么兴致,心底却掀起滔天巨浪。她一直沉浸在自责与恐惧中,却忽略了最重要的两点。 楼主是谁?与她有没有过节? 毫无头绪。 有道理,我回去再想想吧。谢谢你。不知不觉走到了下节课的教室,程苏然客气又疏离地向她道谢,表情都没变一下,抽出手,要独自去窗边坐。 别人说她高冷孤僻并非没有原因。 丁媛忙又拉住她:哎,别坐窗户边了,跟我坐中间。 这节课是法国文学,程苏然以为丁媛的意思是要选个好位置,方便听讲,便委婉拒绝:我比较喜欢窗边。 笨蛋丁媛小声说,越是这种时候越不能落单,帖子里有我们班上的人,等着看你笑话呢,偏不让他们看。 程苏然望着她,眼底掠过一丝复杂,一时说不出反驳、拒绝的话,任由她拉着自己去第二排。直到两人坐下来,她才回过神。 有股暖流在心间荡漾,这种感觉,好像与上次姐姐给她的一样。 但很快它又消散了。 她和丁媛的交情并不深,只是对方性子开朗,朋友多,还有点被家人宠爱着长大的傻白甜般的天真,对所有人都是友善的,不设防的,能跟她说上几句话。 现在她身处漩涡中心,无法分辨周围人是敌是友。丁媛这么热络地帮她,也许正是要从她口中套话,甚至 贼喊捉贼。 程苏然被这个念头吓了一跳,将它赶出脑海,才发现,自己原来可以如此阴暗 有了罪恶感,更加心烦意乱,课也没听进去多少。铃响时,丁媛要拉她一起吃饭,她记挂着今天要刷的题还没完成,拒绝了,一个人去超市买了个面包,偷偷带进图书馆。 姐姐没有给她发消息,今晚应该是不会去酒店的。她就在图书馆待到深夜十点,赶最后一班地铁回去。 而当她推开套房的门 女人斜倚着沙发,长腿交叠,姿态懒散,脸上敷着厚厚的深绿色泥状面膜,闻声,睁开了眼,目光幽幽地望着她。 去哪里野了? 薄唇吐出冰冷的字句,眼神透着对她现在才回来的不满。 程苏然一怔,顿时心情五味杂陈,惊讶、心虚、恐惧还有点委屈。她咬了下嘴唇,小声说: 在学校图书馆,今天的题有点多。 两人沉默对视。 她在那双冷魅的眼睛里看见了一闪而逝的懊悔。 去洗澡。江虞收回目光,顺手又指了一下主卧,而后起身,进浴室洗脸。 程苏然明白这是让她洗完澡之后过去。 卧室里很暗,昏黄的光照着两道重叠的影子,投映在墙壁上。空气中弥散着纯净的香味,淹没了低语。 乖 姐姐最喜欢你了。 江虞说着不知对多少女孩说过多少遍的话,轻而易举就将小朋友哄得服服帖帖。程苏然耳尖发红,心窝子酸软,早已将那晚的阴影丢在脑后。 可她总会想起在办公室里看到的那一幕。 迷迷糊糊之际,有两个声音在她耳边反复回荡,一个说姐姐喜欢你,一个说你只是玩具。 思绪飞去了别处。 见她心不在焉的模样,江虞有些不悦,沉着声音道:你今天怎么回事? 程苏然一个激灵回过神。 嗯?江虞垂着眼,居高临下地俯视她,眸底一片愠色,要我教你专心两个字怎么写? 没有女孩连连摇头。 那双清透黑亮的鹿眸盈满了水光。 分卷(16) 江虞顿时心软,脸色缓和了,低头亲了亲她的耳朵,又仿佛从未说过重话一般,温柔地哄:再不专心,姐姐要生气了。 唔。 夜渐深。 过后,江虞不再理会小朋友,兀自去浴室。她有轻微洁癖,前后要洗两次澡。 程苏然躺着一动不动,思绪纷乱如麻。 脑海里反复闪过姐姐变脸的样子,那么快,那么捉摸不透。因为她只是无足轻重的小宠物,腻了可以换一个,所以,姐姐不会考虑她的情绪,不会在意她的状态,更不会关心她为什么走神。 嗯。 不关心最好。这样就不会知道她惹了麻烦。 程苏然自嘲一笑,侧过身,拿起手机按亮了屏幕。 十一点半。 她解锁,指尖无意识地滑动,没忍住又点进了那个帖。正如丁媛所说,楼已经盖得很高,二十四小时翻了六页。 前两页回帖都是吃瓜围观,大部分人持怀疑态度,到了第三页,有人开始讨论她的长相、性格、成绩,甚至是衣品,又冒出许多自称暗恋她的人,一面把她当女神,一面觉得可惜。 第五页末尾,有人开起了猥琐玩笑。 [一看就不便宜] [最后还不是老实人接盘,老实人挖谁家祖坟了?] [穷人的女神,富人的j盆] 肮脏的字句刺痛了程苏然的眼,亦深深扎进她心里,一瞬间,浑身的血液直涌向头顶,双手不住地发抖。 不便宜 的确不便宜。 没错,没错,一点都没错!她就是不便宜!她就是这样的人!没有人冤枉她。 一刹那眼泪汹涌而出。 手机掉在地毯上,她听着咚一声闷响,惊惧得打了个颤,溺水般大口大口喘着气,弓起了身体,把自己蜷缩起来。 为什么,她的生活那么艰难?同龄人尚在父母的庇护和关爱下享受着青春,她却要一个人扛着重担匍匐前行。明明已经把姿态放得那么低了,还是被良心绑架,被现实折磨。 她做错了什么让命运持续惩罚她十几年? 脆弱的自尊心,被掩藏的自尊心,在这一刻碎得七零八落。 程苏然紧咬着嘴唇,把脸埋进枕头里,蜷缩的身体像一座被挖空的小山包,摇摇欲崩。 许久,浴室水声停了。 江虞披着睡袍回卧室,见女孩侧躺在微弱光线里发抖,不由皱眉,放轻了脚步走过去,一直到床边,才听见细微而压抑的呜咽声。 小朋友?她轻声喊,伸手拉开被子。 一张布满泪痕的小脸撞入视线。 两人都愣了下。 程苏然惊慌失措,一边胡乱抹脸一边拽着被子把自己裹起来,翻了个身,朝另一边侧过去,背对着她。 江虞没动,沉默地坐着。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快十二点了,往常她决不允许自己这么晚睡觉,但是今天,睡意并不浓烈,直觉告诉她一定发生了什么事情。 小朋友不愿意被人看见掉眼泪。 她给她时间。 半晌,程苏然小心翼翼地探出脑袋,转过来,猝不及防对上江虞的目光。她脸上泪痕已干,漾开小梨涡:姐姐,该睡美容觉了。 不准备告诉我吗?江虞凝视着她。 程苏然装傻:啊?什么? 江虞正要说话,脚边好像碰到了什么东西,低头捡起来,是小朋友的手机,背面朝上,屏幕是亮着的,正无声地循环播放廉价页游的广告。 手机怎么掉在地上?她欲还给程苏然,指尖不小心碰到了屏幕,页游广告退出去,回到帖子界面。 标题在眼前一闪而过。 江虞神色微怔,伸出去的手又缩回来,视线落在屏幕上。 程苏然倒吸一口气,起身扑向江虞,劈手去夺,给我 江虞举着手机站起来,往后退了两步。 不要看程苏然急出哭腔,下床被绊了一跤,咚地跪坐在地毯上。她顾不得疼,爬起来要抢手机。 江虞一只手拦抵着她,另一手大拇指在屏幕上跳动,把帖子翻回首页。她看东西很快,十几秒便看完了楼主发的所有图文。 冷白的光照着她面无表情的脸。 姐姐程苏然哽咽着喊她,垂下手臂,绝望了,对不起,我我自己处理,会尽快解决。 江虞转过脸,挑了下眉:怎么处理? 不理它就好了。 没用。 程苏然一时语塞。 从上午到现在,一整天,她有点麻木了,比起别人如何看待她,更让她在意的,是姐姐的态度和选择。 想到这里她不禁又难过起来。 彼此沉默。 江虞俯视着她,眼底情绪晦暗不明,片刻,她锁了屏,单手将女孩揽进怀里,不用害怕,没事的。 程苏然震惊地抬起头。 你什么都不用做,继续早晚让司机接送,该怎样就怎样,其他的交给我。江虞云淡风轻地说,一下一下轻拍着她的背。 窗外夜色融进那双眼,黑沉的瞳孔迸发出寒意。 程苏然讷声问:姐姐,你不怪我吗? 为什么要怪你? 我我给你惹了麻烦。 江虞轻笑一声,修长的手指托起她下巴,半是嗔怪的语气说:你怎么总是把责任往自己身上揽? 因为程苏然欲言又止。 嗯? 没什么。 她摇头,松了一口气,两手回抱住江虞,脑袋靠在她肩上,不知怎么觉得特别安心。 江虞没有追问。 两人拥抱在一起,彼此耳边只有对方的呼吸声。 江虞的态度给程苏然吃了一颗定心丸。 她照常上课,完全没理会周围人的目光,司机姐姐依旧接送她,仿佛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如此冷静下来,她明白,越是有什么动作越显得心虚,反而落人口实。 只是有时候,想起那些肮脏的话语,悲从心起,还是有点难过。 但她已经没有那么生气了。 其实,她真正在意的只有姐姐的态度吧?当姐姐说出那番话时,她灰暗的世界立刻明亮了,压在心上的巨石消失了,走路的步伐都轻快起来。 她选择做江虞手中的金丝雀,失去了自尊,却得到了另一种情绪。 一种 朦朦胧胧道不明的情绪。 帖子持续发酵,三四天盖了六百多楼,一度成为学校贴吧里最热的话题。 江虞关注着舆论动向,与田琳说了这件事。 两人坐在酒店套房里边吃晚餐边聊天。 这些孩子真幼稚。看完帖子,田琳摇着头放下了手机。 江虞抿了口酒,漫不经心地说:后天是中秋节,明天学校应该会放假,你把车开到她宿舍楼下,然后上去帮她换被子,再一起下楼,开车回酒店后面那套房子,记得从侧门和地下停车场中间的小路插过去。 原来那房子的用途在这里,没出这事儿,我还以为你要用它来养蘑菇呢。田琳笑着调侃。 江虞也笑了,说:防患于未然。 是啊。 一直很谨慎。 田琳望着江虞,笑容里多了几分酸苦。 她的老板,她的朋友,江女士,总是那么谨慎、理智地对待周围的一切,只因为这样才能尽量把一切掌握在手中,不至于失控。 以至于很多时候显得病态。 说的好听是心思缜密,细致周全,说得不好听是疑神疑鬼,神经质。她不想她永远都如此下去。 那么从现在开始,我就是程小姐的小姨了。 田姨。 你可千万别这么喊我。 好的,田姨。江虞一本正经逗她。 田琳沉下脸,煞有介事道:别想吃小笼包了。说完,伸筷子作势要夹走江虞盘里唯一的小笼包。 这是她最爱的食物。 十几年来,为了保持身材,江虞很少碰高糖高油的东西,小笼包也被她列在这个范围内。有时候抵挡不住诱惑,就把它当成给自己努力工作的奖赏。 晚上最多吃一个。 江虞一把抓住她手腕,田妹。 噗。 两人都笑起来。 吃完饭,聊了几句工作,田琳正要走,大门嘀一声打开了,程苏然从外面进来。 一张小脸素净,头发有点乱,颈上还挂着耳机圈,穿着简单清新的咖色长袖衫和牛仔裤,背个大帆布袋。 她乖巧地打招呼:姐姐,田助理。 过来。江虞朝她招了招手。 程苏然把帆布袋放一边,走过去,碍于有第三个人在,她没好意思坐腿,往旁边挪了挪,挨着江虞坐下。 田琳适时站起来,虞姐,我先走了。 嗯。 程苏然: 大门再次关上,室内陷入寂静。 江虞注视着女孩片刻,长臂一勾,将人圈进了自己怀里,像逡巡捕猎的蛇一般牢牢缠住。她低声问:今天在学校怎么样? 程苏然一怔,受宠若惊道:很好呀。 这话说得并没有底气,她在学校的每一天都只是完成学习任务,谈不上好,也算不得坏,只是近来发生那种事,被议论,她心里多少有点压力。 嗯。 江虞点点头,没说话了,不知在想什么。 程苏然悄悄打量她。 正脸好看,侧脸更好看,秀鼻高挺,线条凌厉,皮肤在灯光下是冷瓷般的白,一点斑纹都瞧不见。 即使没有化妆,也自带一股大气风情,教人移不开眼。 她鬼使神差般凑过去 嘴唇还没碰到那张脸,江虞突然转头,明天下午开始放中秋假? 对。 程苏然险险地刹住,眸里显露出狼狈神色,忽然,好像意识到什么,疑惑地看着她,姐姐,你怎么知道我们明天下午放假? 贴吧里有人说。 你看了我们学校贴吧? 嗯,江虞神色温柔地望着她,抬起手,把那缕乱发理顺,这两天一直在关注。 程苏然咬住唇。 为什么? 心跳蓦地急促起来,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竟然有几分说不出的雀跃。她弯起嘴角,小梨涡不受控制地凹下去。 我和田琳商量了一下,明天江虞把计划全盘托出。 明天下午是宿舍楼人最多的时候,田琳以小姨的身份开着那辆白车进校园,去她宿舍,帮她换洗床单被罩,在室友和附近同学面前刷个脸。 她已经安排好了反转公关。 正好中秋节放假,这个时间点家里人来做这些事,比较符合人情逻辑,否则,如果是在帖子发出后立刻这么做,就显得太刻意了,会起反效果。江虞耐心向她解释。 你不是本地人,所以比起爸爸妈妈这种角色,年轻未婚的小姨更合适。 程苏然静静听着,沉默了很久。 小朋友? 怎么了?江虞抬起她下巴,有其他想法也可以告诉我。 两人目光交绕。 程苏然眸色复杂地望着江虞,心里五味杂陈。她摇头:没有。我是觉得这样太麻烦你和田助理了 她可以不用管她的。 小宠物值得姐姐如此大动干戈吗?恐怕也不只是为了她,但是她又忍不住怀有几分期待。 这是我应该为你做的。江虞轻声说。 为什么? 姐姐喜欢你。 作者有话要说: 江爱情骗子渣渣:姐姐不喜欢你,姐姐只是嘴甜.jpg 第21章 涉世未深的女孩被哄得心花怒放,脸上漾开羞涩的笑意,两只小梨涡像盛了一弯滟滟水光。 我也喜欢姐姐。她双眸发亮。 江虞淡淡一笑,不着痕迹地避开了女孩的目光,一面指尖轻揉着小下巴,一面转移话题:这几天你有观察班上的同学吗?有没有怀疑对象? 有。程苏然收敛了思绪,严肃起来,我觉得室友的嫌疑最大,但是还没证据。 她以为江虞会让她说说看,甚至在脑子里组织了一番语言,怎样更好地把自己的分析结果表达出来。但江虞只是垂着眼,沉默不语。 难道在等她继续说? 我程苏然刚吐出一个字,江虞打断了她: 这个你自己处理。 ? 当务之急是平息风波,不让这件事继续发酵,你和同学之间的有什么问题,是你自己的事。江虞抬起眼,嘴角噙了一抹慵懒的笑,手指漫不经心地勾起女孩的头发。 考虑到自己,能让事情在可控范围内干脆利落地解决掉最好。至于幕后人是谁,小朋友与同学之间有什么矛盾,她一点也不感兴趣。 她很忙的。 程苏然呆滞望她一会儿,嘴唇动了动,半晌才挤出两个字:哦,好。 心像泄气皮球般瘪下去,盛开的娇花刹那间枯萎。 有一点失落。 但至少姐姐愿意帮助她,没有因为嫌麻烦而将她一脚踹开,她不必独自面对狂风巨浪。她知足了,不能再麻烦姐姐更多了。 一阵温热的呼吸徐徐落在她唇上。 程苏然闭眼迎合,她还不够熟练,但也没有前几次那般生涩,她两手搂住江虞的脖子,心跳渐渐加快。 分卷(17) 就在她想更加主动时,江虞却放开了她。 姐姐?她迷糊睁眼。 江虞看着她,炽热的黑眸里有野火跳动,似乎在忍耐什么。她拍了拍女孩的脸,淡声说:明天早上田琳会给你打电话,具体怎么配合,你们在电话里沟通。我还有事先走了,早点休息。 说完推开程苏然,起来的动作有点急。 不等人开口她便消失在门外。 第二天,吃早餐的时候,程苏然接到了田琳的电话。 两人定下了具体见面时间,怎么做,怎么说田琳甚至准备了剧本,像排练一样把剧情梳理了一遍。但彼此之间毕竟不熟悉,田琳跟在江虞身边多年习惯谨慎,多问了她一些问题。 你的家庭情况怎么样?在家跟爸爸关系好还是妈妈? 问到这里,程苏然沉默了。 程小姐?田琳喊她。 她握紧勺子,机械似的一下一下搅动碗里粥,很小声说:我没有爸妈,一直住在姑姑家。 这下轮到田琳沉默了。 但没有太久,田琳跳过了这个话题,继续问别的,不知是不是错觉,她的声音好像比刚才轻,语气也没有刚才那么公式化。 最后说起酒店附近的房子,程苏然才回过神,什么房子? 老板和你签协议之后在酒店附近的小区租了一套普通两居室,说是防患于未然,现在确实可以派上用场了。 原来,姐姐都想好了吗? 平和稳重的司机姐姐,毫不起眼的小车,近酒店的房子周到,细致,妥帖,处处都在为她考虑。 或许亲生父母也不过如此吧。 程苏然轻轻噢了声,眼底有水汽漫上来。 上午满课。 不同专业不同班,有些下午没课的学生,午饭时就可以放假了,但程苏然她们班下午有一节精读课,四点多才放。 按照计划,中午她要回一趟宿舍,简单收拾下东西。 中午吃完饭,程苏然从食堂出来,没忍住诱惑买了一杯六块钱的奶茶,怀着罪恶感和愉悦感交织的心情边走边喝,一路上随处可见拉着行李箱来来往往的学生。 女生宿舍楼下停着一辆本地号牌私家车。 一个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孩子拉着行李箱从楼门出来,抬眼张望了下,开心地跑向那辆车,这时,驾驶座门打开了,一个衣着考究的中年女人下来,冲那女孩伸出手。 妈 箱子这么轻?要换的衣服都装进去没有? 没几件,我都在学校洗了,哎,晚上我们还去那家店吃烤鱼吧?上次我都没吃过瘾呢。 馋猫。 程苏然不知什么时候停下了脚步,听着她们对话,看着她们上车,眼中流露出羡慕的神色。 直到车子开走,她才回过神,把手里的空杯子丢进垃圾桶。 上楼,推开宿舍虚掩的门。 里面空无一人。 靠门边的桌上摆着一部手机,屏幕正亮,程苏然愣了下,朝阳台张望。厕所门正好发出落锁的声音,有人刚进去。 那是李美玲的床位。 这两天她一直在想帖子楼主究竟是谁,分析来分析去,一开始把范围划在同班同学内,但是她平常独来独往,大多数同学根本不了解她的具体情况。 起初怀疑是丁媛,本地人,暑假在江城,所以才能撞见她去夜店。但她们俩无冤无仇,动机实在不足。 倒是李美玲,不仅跟她有过矛盾,还比较了解她。 现在只需要看看手机就能验证 厕所传来冲水声,程苏然脑子一嗡,刹那间来不及多想,抓起手机悄悄溜出了宿舍。 她避开人视线,走楼梯下到三层拐角处,转身朝窗户,捧起李美玲的手机看了看,页面是微博。 她点了后台运行,指尖一滑主菜单,翻页,再翻页,找到了贴吧软件。 心脏在胸腔里激烈地跳动,仿佛下一秒就要飞出嗓子眼。 点开贴吧,个人主页 id是你过来一下子啊,注册时间五年,关注了一些明星的贴吧。 程苏然神经一松,有点泄气和不死心,她看过那楼主的资料是个注册才半年的小号,而这明显是大号。 她抱着试试看的心态点进账号管理。 小虾米! 就在主号切换的下方! 果然是她 程苏然深吸一口气,却并未感觉有多愤怒,好像这一切都在意料之中,只是早晚而已来自李美玲的报复。 眼前像是放电影一样闪过些画面。 她恶心。 缓了半晌,程苏然定下心神,拿起自己的手机打开相机,照着页面拍了一张,然后调成录像模式,一边操作李美玲的手机点进企鹅,一边录像,以证明小虾米是李美玲。 接着她又翻了翻李美玲的企鹅聊天记录。 其中有个来自兼职群的临时会话,记录显示李美玲暑假没有回家,而是在江城东郊一家电子厂打工。 果然。 她抹了把额头细汗,拍下聊天记录,再将李美玲的手机调回微博页面,锁了屏揣进兜里,若无其事地转身上楼。 回到宿舍,李美玲正翻箱倒柜找东西,见她进来,只瞥了一眼,又埋头扎进衣柜。 程苏然淡定走到自己桌前,放下包,假意整理,趁她衣柜门开着挡住了视线,飞快把那手机塞到两个床位之间的缝隙里。 现在还不是摊牌的时候。 宿舍门又开了,丁媛哼着歌从外面进来。 美玲,你现在就回家吗?她看见李美玲在扒拉柜子,以为是收拾行李。 不李美玲抬起头,我手机不见了,明明刚才还在桌上的。噢,正好,借你手机我打个电话试试。 丁媛掏出手机解锁给她。 电话拨出去没多久,床间传出铃声。她循着声音找过去,弯腰从缝隙里拿出自己的手机,怎么掉这里来了 挂掉电话还给丁媛,拍了拍手机上的灰尘,满脸狐疑。 刚才有人进来吗? 我啊。丁媛眨眨眼,噢,我来拿书。 我是说在你之前李美玲说着说着看向程苏然,视线在她身上停留了一会儿,什么也没看出来,又忍着狐疑收回去。 丁媛不明所以,啊? 没事。 程苏然侧对着她们,不紧不慢地整理着保险柜,佯装感受不到那目光,就在这时,田琳的电话打了进来。 喂? 小姨 我在收拾了,下午还有一节课。 嗯,到时候你直接上来宿舍,走到头这几间,732。 她流畅自然地应了几句,挂掉,暗暗舒一口气,继续收拾东西。整理完了保险柜,她又爬上床铺拆被套。 哇,然然,你终于要回家了?丁媛已经拿了书在手里,仰着头看程苏然。 连她这个不常回宿舍的人都知道程苏然节假日从不回家。 但具体原因并不清楚。 程苏然一怔,半晌才反应过来,淡笑着摇头:不是,我小姨下午过来帮我换被子。 哎丁媛食指点在自己唇上,疑惑地皱起眉,你家不是在陵州么?好像挺远的。 是啊,陵州的,但我小姨今年调到江城工作了,我住在她那里,放假这几天把被子搬过去晒一下。程苏然脸不红心不跳地撒着谎。 丁媛眨眨眼,恍然大悟:我以为你小姨从陵州飞过来再飞回去天呐,我上课上傻了,不好意思。 一副我好蠢你不要理我的滑稽表情。 程苏然被她逗笑了。 四点十分,田琳开着车到江城外国语大学,在门卫处做了登记,顺利进入校园,停在女生宿舍楼下。 离下课还有十分钟。 她来早了。 出门前,田琳按照江虞的嘱咐换了条one piece型的裙子,头发放下来弄得微卷,颇有事业成功的熟女强人味道。 现在她就是二十岁女大学生的小姨。 不多会儿,学生们陆陆续续往这边来。田琳下车,斜倚在门边,低头看了眼手表,又抬头,大方迎接他人的打量。 她个头还算高挑,米白色裙子淡雅精致,身上有着常年在时尚圈耳濡目染的高级气质,只是站在那里,就足够吸引人目光。 程苏然远远就看见了她。 小姨 走近了,开心地小跑上前,两只小梨涡甜甜陷下去,你等很久了吗? 田琳露出一脸老母亲般温柔和蔼的笑容:没有,就几分钟。说着顺手拉开后座门,拎出一床蚕丝被,走吧,上去。关上门,单手搂住女孩的肩膀。 嗯嗯。 程苏然下意识想接过来自己提,很快又反应过来,乖乖垂着手。 两人在众目睽睽之下进了宿舍楼。 电梯繁忙,外地学生要回家的,本地学生要出去玩的,上上下下,每层都要停许久,整栋楼也热闹了起来。 程苏然自然而然靠着田琳的肩膀,两人一路低声聊着天来到宿舍门口。 住在附近的同班女生就走在她们身后。 程苏然拿出钥匙打开门,带田琳进去,宿舍这会儿没人,她指了指自己的桌子说:放这里吧,你先坐。 你们宿舍环境不错。田琳环顾四周,一边点头一边发表评价,像极了第一次参观孩子宿舍的父母。 话音刚落,虚掩的门被推开。 李美玲和丁媛抱着书一前一后进来。 四人面对面。 丁媛率先反应过来,热情地打招呼:阿姨好。 阿姨好李美玲不太自然。 田琳大方点头,冲她们笑:是然然的室友吗?你们好。 然然 听到这随意唤出的小名,程苏然心莫名颤了颤,视线触及田琳眼中温和的笑意,一时分不清是她演技太好,还是自己多想。 她脱掉鞋子爬楼梯上床。 换下来的床单被罩装进袋子,程苏然在上面铺床,田琳在下面接应,话不多,但配合得很默契,几分钟就换好了。 夏天的衣服不穿了吧?都带回去洗洗晒了收起来。 嗯嗯。 一会儿顺路去超市,你上次不是说想吃羊排吗?我们买了回去自己做。 唔,我现在就饿了。程苏然撒娇似的朝田琳笑。 田琳伸手戳了下她脑门,小馋猫。 她猛然想起中午看见的那对母女。 眼眸里的光黯淡了。 太阳渐渐西沉,余晖染红了天空。 宿舍楼下多了几辆私家车,程苏然和田琳并肩走出楼门,一眼看到那辆并不起眼的白色小车,那瞬间,竟觉得它分外亲切。 就好像她真的有父母来接。 程苏然拉开副驾门,坐进去,田琳随后也上了车,缓缓起步,迎着霞光离开校园。 以往每到节假日,她特别羡慕有家可回的同学,也特别想感受那种没下课就迫不及待想冲回去的雀跃心情。她会站在楼上窗口看着,看一辆又一辆车来了又走,看别人拉着行李箱渐渐走远。 有时候难以理解,回家真的能让人那么高兴吗? 可今天她似乎感受到了这种情绪。 即使是演戏,即使不是真正的回家,也莫名让她开心。以至于,一点点贪恋在心底蔓延。 这样体验一次也不错呀。 她想。 田助理程苏然看向驾驶位的女人。 嗯。 谢谢你。 不用客气,我只是做好老板交代的事。 程苏然苦笑。 没错 她不过是只金丝雀,在田助理这类人眼中是没有尊严的,是可以看不起的,一切都为了维护金主的利益。她突然觉得自己闹了个笑话,狼狈至极。 路口红灯,车停下。 田琳转过头,见女孩低着脸,神情沮丧,仿佛看穿了她的心思。程小姐,你没有做错。 ? 你情我愿的事,利弊大于对错。不要给自己设立太高的道德底线。 说完给了她一个宽慰的笑容。 没多会儿,绿灯亮了,田琳收回目光继续开车。 程苏然似懂非懂,许久,突然回味过来,这是在告诉她,没有因为包养而看不起她,也不必因此妄自菲薄。 一阵手机铃声打断了她的思绪。 田琳摸出一只蓝牙耳机戴好,按了按方向盘上某个钮,虞姐。 姐姐的电话! 程苏然屏住了呼吸。 嗯。很顺利。在回去的路上。她简单应着,忽然瞥了眼右边副驾驶,她还好,情绪稳定。 要让她接吗? 寥寥几句话,听着听着,程苏然忍不住猜测,姐姐是不是在关心她?不等她多想,一只蓝牙耳机递了过来: 老板的电话。 她迫不及待接了戴在耳朵上,却不知道说什么,开口声音低弱:姐姐 乖,回去好好吃晚餐,舒舒服服泡个澡,什么都不要想。耳机里传来江虞温柔的声音,大概是在程苏然开口那瞬间就窥探到了她的情绪。 程苏然紧咬住唇,鼻头微微泛酸。 小朋友? 好。 姐姐这边在忙,今晚不过去了,你早点睡。 嗯。 随后电话被挂断。 分卷(18) 程苏然不舍地摘下耳机,把它放在手心里,她仿佛囫囵吞下了一颗果子,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却在内里慢慢地生根发芽 第22章 当天晚上,造谣帖炸了锅。 某吃瓜群众上传了一张照片,正是下午田琳提着被子搂住程苏然那会儿,一同入镜的还有白色小车。 [下午在7栋看见的,是楼主发的那辆车吧?我看见这个阿姨从车里下来。] [这就是金主?那我爸妈也算我的金主了。震惊!妙龄少女被包养二十年竟不自知!] [早就觉得楼主几张照片不靠谱] 照片出来不到两小时,帖子连翻三页,舆论风向以排山倒海之势逆转。有几个id成功带起了节奏,把矛头直转楼主。 [怕不是同班的?真想避雷这种人] [没别的,单纯看不惯哈,去夜店怎么了?就不能是去聚会喝酒的??你有本事让所有夜店关门大吉,眼睛被屎糊了当然看什么都脏!] 有人自发为程苏然说话,大部分能看出来是女孩子。 而之前开猥琐玩笑的男生如同隐身。 程苏然从丁媛那里得知消息的时候,正在做笔译练习。这些天她被流言蜚语搅得精疲力尽,有点ptsd,看见任何扎堆讨论的话题都像是在说自己,只能用学习转移注意力。 她艰难看完帖子里反转部分,又发现有人开了新帖讨伐小虾米。 标题:现在恶意造谣这么猖獗了嘛? 新楼主把那张照片贴在首页,自发为程苏然说话的人陆续跟帖,细心观察可以发现,有几个id说话一针见血,语气不太像二十岁左右的人。 程苏然慢慢往下翻,冷不丁看见一条留言: [我是程苏然的室友丁媛,我敢带大名在这里证明,照片上的人是程苏然小姨,今天下午来宿舍了,正脸漂亮气质也很好,经济条件应该不差。然然是很优秀的人,大一大二都拿了国家奖学金,虽然她平时不爱说话,但为人正直善良,只不过在某些阴暗的人看来不合群就是原罪,我不知道那个楼主是谁,为什么要恶意造谣她,猜一下多半是因为嫉妒吧,这种人真可悲,永远都只能做阴沟里的臭老鼠] 丁媛在学校朋友多,此话脱口,一呼百应。 更多的人开始同情程苏然,一条条夸赞接踵而至,还炸出了不少默默崇拜着她的学妹。 程苏然默默看着,心里最柔软的地方好像被戳了一下,顿觉羞愧。 丁媛站出来帮她说话,可不久前她却怀着恶意揣测对方,现在看着这些文字,只觉得讽刺。她根本不是什么正直善良的人,她才是阴沟里的臭老鼠 程苏然退出帖子,给丁媛发了一条谢谢你。 这件事并没有结束,舆论反转平息是一方面,而另一方面,她必须好好敲打敲打背后的始作俑者,否则未来两年很有可能再次发生类似的事。 她可不是好捏的软柿子。 翌日中秋节,上午江虞有拍摄工作,一早随团队进了摄影棚。 今天工作室搬迁完毕,中午大家聚在一起吃饭庆祝,她给每个人发了红包和月饼礼盒,下午放假,各回各家,原本热闹的工作室冷清下来。 新地址是江虞亲自选的,占地九百多平,两栋独立平层中间相连,大面积运用玻璃幕墙做装饰,使得整个室内无论阴天还是晴天都光线充足。 这会儿人都走光了,连清洁阿姨也回家了。 江虞坐在庭院摇椅上一边看书一边晒太阳,休假的时候,她最喜欢独处,时间会飞快从指缝中溜走。 书是博尔赫斯的《小径分叉的花园》。 四周清幽寂静,偶尔传来几声鸟叫,一两只麻雀扑棱着翅膀掠过墙头,停在矮树枝上。阳光就落在她脚边。 田琳来了有一会儿,站在落地窗边望着那身影,没打扰。 良久,她轻声叹息,轻手轻脚走过去,虞姐 江虞转头。 dm这季度的新品寄过来了。田琳把手中的盒子放到桌上,我看了一下,搭配你那套蛇纹礼服很合适。 她侧过身挨着桌沿坐下。 江虞放下书,冲她挑眉,不回去过节? 打开盒子,里面是一条项链。 银色狭长的眼睛,祖母绿的瞳孔,森冷中透着威严,宝石色泽在阳光下璀璨灼人荷鲁斯之眼。 今年初江虞和dm签了两年代言合同,成为这个古老的顶奢珠宝品牌的全球大使,每季度千万级新品都会送来一份。她一般只在出席活动时佩戴,平常就收在家中衣帽间里。 看完,她盖上盒子。 我要是回去,不就只有你一个人了么?田琳笑了笑,替她收好项链。 江虞轻笑着摇头:都多大了,还要陪。 总不能年年都是一个人过。 一个人很好。 田琳抿唇沉默,看她的眼神好像在看一个固执的老太太。过了会儿,才提起另一件事:针对程小姐的流言,经过这一晚上局势已经逆转了,比我们想象中要快。 嗯。 有很多人帮她说话,情况其实没有那么糟糕。 嗯。 所以你别担心。 担心什么?江虞转过脸,眼波平静。 田琳顿了顿,说:没什么。她似乎猜错了老板的心思,遂转移话题,昨晚怎么没去酒店? 江虞重新拿起书,漫不经心道:让她缓缓。 田琳忽又觉得自己没猜错。 你再盯两天,辟谣后热度下去,路人很快就散了,一群小孩子闹不起来。 好。 又是一阵沉默。 江虞看了几页书,突然抬头:回去吧,我不用人陪,倒是你天天跟着我忙这忙那的,都没时间好好陪家人。 难道要我赶? 行吧。田琳无奈地站起来,那我走了,你记得吃月饼,今天过节不用太严格。 嗯。 没走两步,江虞叫住她:等等 田琳又转身。 不是说阿姨最近腰不太好吗,我买了个扫地机器人,放在办公室,你顺路拿了带回家。 这 听话。 哄小孩儿啊,江女士? 去吧。江虞莞尔,低头继续看书。 田琳离开了。 偌大空旷的庭院中只有江虞一人,脚边阳光缓慢向西爬,手里书不知不觉看了一半,再放下时,夕阳已经染满了天空。 她站起来活动筋骨,拿手机回复消息。 微信好友列表上千人,动辄几百条消息看不过来,也是件头疼的事,江虞先挑了几个关系好的朋友回复,其余暂时放放。 五点半,驾车离开。 中秋节,市区格外热闹,到处张灯结彩,中心广场上竖立着大大的月饼玩偶,有商家在做免费品尝创意月饼的活动。 大约十几分钟,到了小区地库。 小区总共五栋楼,都是临江豪宅,住着各种各样的明星大腕,譬如,江虞楼上住着某个奥运冠军,楼下住着某上市公司总裁。大家互相认识,偶尔碰见会打个招呼。 屋里空荡荡的。 保姆阿姨也回家过节了。 江虞按下遥控让所有灯亮起来,径直走进厨房,冰箱门上贴着阿姨留的字条,大概是今早刚添置了一批食材,还新鲜。 她没什么胃口,煮了半碗西蓝花,一小块三文鱼,就着白开水慢慢吃完了一顿晚餐。 天彻底黑了。 滨江两岸灯火通明。 前厅堆满各式礼物,有朋友送的,有品牌方送的,江虞把它们整理收拾好,留下了一盒月饼,其余都塞进库房。 月饼的包装有点过度,大礼盒层层剥开后只有六枚,是流心奶黄馅的。 她拿起一枚,有点犹豫。 吃下去的话明天至少要踩一个小时椭圆机。 算了。 也不是很喜欢甜口。 江虞把它放回去,抓过手机,继续回复微信消息,田琳问她有没有吃月饼,她面不改色地扯谎:吃了。 朋友圈很热闹,大家都在晒月饼,晒团圆饭,晒各种自拍。 她没什么可晒的。 田琳:[帖子舆论走向良好。] 江虞微微一愣,想起自己的金丝雀。 小朋友应该回家了吧? 她不等回复田琳,切换小号,一刹那手机震了下,收到程苏然几个小时前发的消息。 [姐姐,月饼节快乐呀] [猫猫卖萌.jpg] 江虞情不自禁笑了。 小朋友把头像换成了乖巧宝宝表情,她点了一下,朋友圈栏意外有一张照片,仔细看,是今天傍晚发的动态。 [提前完成任务!] 照片上是电脑和书,密密麻麻的字母,像是在图书馆。 旁边隐约可见半个没吃完的面包。 没回家? 江虞微眯起眼,退出去,正要回复,一通电话打了进来白露。 喂? 手机传出年轻女孩娇媚的声音:虞姐你在哪儿啊? 在家,怎么了? 我过去找你。 有事? 今天不是中秋节嘛,我刚忙完,一个人无聊也没地方去,你陪我过节好么?白露那边有点嘈杂,声音不得不提高几分。 江虞沉默片刻,脑海中一闪而过程苏然的脸,说:我现在要出门。 带我一起。 不方便。 好吧。白露声音低下来,没再说什么。 挂掉电话,江虞立刻起身,从库房里挑了几样礼物装起来,连同那盒月饼一起拎上,出了门。程苏然在图书馆泡了一天。 放假了,师生们回家的回家,玩耍的玩耍,图书馆正是人少空位多的时候,反正她没地方去,不如多做做练习看看书。 今天提前完成任务,又是中秋节,晚上可以奖励自己多看一集剧。 对哦。 中秋节 她拿出手机满怀期待地解锁。 安静得仿佛断了网。 从早上到现在,没有人给她打电话,没有人给她发消息,这是常态,她早就习惯了,只是连发给姐姐的消息都没有得到回复。 不知为什么,看着自己发出去的消息孤零零躺在聊天框里,她比想到自己在外流浪还难过。 真的那么忙吗? 哪怕回一个嗯也好。 程苏然咬住嘴唇,又松开,忍下失落,默默关掉电脑,一股脑儿把东西塞进包里,起身离开。 今夜整座城市都很热闹。 但这热闹与她无关。 到了酒店,电梯缓缓停在二十七楼,程苏然走到那扇大门前,刷卡瞬间,她忍不住想,也许姐姐在里面? 她推开了门 视线扫过沙发,窗边,想象着江虞或坐或站在这两个地方,手执高脚杯,里面盛了或红或白的酒,像往常一样,看着她,冲她招手,说:过来。 可是,没有。 沙发没有,窗边没有,整个套房里都没有。 程苏然心沉了下去,呆站在门口,许久,叹了口气,迈着机械的步伐进去。 屋子里静悄悄的。 静得人耳朵疼。 她放下包,拿起平板电脑,憋着一口气像要发泄似的,猛点了七八样特别贵、还没吃过的食物。 哼 不理我就让你大出血。 她赌气地想。 不过十几秒,程苏然又后悔了,看着菜单上大四位数的总价,自己先心疼起钱来好贵啊,够她一个月兼职工资了。 姐姐的钱也是钱呀,是辛苦赚的,不是大风刮来的,她明明不饿,干嘛浪费。 她鼓起小脸,手忙脚乱撤了单。 嘀 大门开了。 女人修长的身影踏进来。 程苏然抬起头,眼睛一亮:姐姐? 放假不回家吗?江虞嘴角带笑,缓步走到了女孩面前。 她穿件很宽松的淡紫色西装,同色直筒西裤,里面丝质的衬衫领开了两颗扣子,微卷的长发垂在肩头,随性而懒散。 程苏然又惊又喜,看得移不开眼,一时有些语无伦次:我没不是,我、我家太远了。 江虞轻点了点头,把另一只手上拎着的东西放到桌边,给你的礼物。 月饼节快乐。 姐姐,你怎么会来我以为你哎,不是程苏然讨厌死自己了,舌头居然打结。 我当然要来。 哎? 因为 江虞挑了下眉,狭长冷魅的眼睛像蛇一样盯住她,红唇缓缓贴近了耳朵,压低声音说:姐姐不放心你一个人,今晚我们一起看月亮好不好? 第23章 那时候程苏然不知道温柔可以是假象,她生涩稚嫩的心被轰然击中。 好啊 程苏然点头如捣蒜,但转念又道:可是姐姐不用陪家人吗? 我更想陪你。江虞在她耳边说。 女孩咬着唇笑起来,小梨涡陷得更深了,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有多雀跃。 江虞留恋地亲了亲她脸颊,直起身,把礼物从纸盒里拿出来,总共三样,一样一样摆在桌上。 黑色手袋,米白色连衣裙,一组香薰蜡烛。 这个托特包是bottega vea今年的新款,纯手工编织,设计简单低调,特点是外部没有明显商标,看上去普普通通,而且容量大,能装很多东西,符合你现阶段的需求。 分卷(19) 裙子是我一个设计师朋友自己做的,他让我把它送给最喜欢的人。说到这里,江虞停顿了一下,视线转向她。 姐姐最喜欢你。 程苏然与她对视,心口微微悸动。 江虞很快又别开脸,继续说:尺码是均码,我手量你的三围正好合适,可以穿。 手量? 嗯。 手怎么程苏然低头看自己,忽然明白过来,红了脸。 江虞拎起裙子在她身前比划了两下,露出满意的笑容:很好看。 清新素雅的米白色,v领七分袖,左袖口有手工刺绣的设计师名字大写首字母。布料的垂坠感和剪裁廓形特别好,无论怎么用力抓揉拉扯都能一秒钟恢复原样。 她放下裙子,拿起香薰蜡烛。 这是香氛蜡,白天晚上都可以点,给你选了无花果味,会比其他味道淡一点,有安神作用。 香薰盒子上写着程苏然不认识的英文。 都喜欢吗?江虞微笑望着她。 每样礼物都是精心挑选,充分考虑了她的需求,这得花心思、时间,就两人这间的包养关系而言,应该这么做的人是她。从来只有情人取悦金主,没有金主取悦情人。 上回送她电脑也一样。 程苏然脸颊发烫,下意识点头,又摇头:姐姐,你不要破费了。 送小朋友礼物怎么是破费呢? 可是我都没有准备礼物给你唔 江虞低头吻住她的唇,两条细瘦有力的胳膊绕后勾住了腰,温热的气息在鼻尖下蔓延,只这一下便放开了,喃喃道:难道你不是最好的礼物吗? 程苏然依偎在她怀里,心跳如擂鼓,已经发红的脸颊更红了几分。 是错觉吗?今晚姐姐好像变了个人,那样的眼神,那样的笑容,模糊了她们之间冷酷又现实的关系界线,彼此间更近了,有一种她从未体验过的情绪在发酵,像蚂蚁爬过手心,痒痒的。 她忍不住想,会不会是姐姐故意不回消息,只为了给她一个惊喜呢? 一旦陷入情绪的漩涡就再难出来。她忘记了彼此的关系,忘记了江虞曾经的冷酷,心甘情愿沉下去。 带你去一个地方。 什么? 跟我来。 今晚酒店有猜灯谜、放河灯活动,地点在内庭东侧的大花园。 从电梯出来,江虞牵着程苏然穿过大厅和长廊,踏上了红毯,远远就瞧见景观湖边挂着一排排大红灯笼,有婉转悠扬的乐声传来。 参加活动的人不少。 入口处竖着一块大牌子,上面写着游戏规则。 最多两人一组,不能带手机进去,每猜对一个灯谜就能拿到一张号卡,集齐全部号卡可以自由兑换礼物,时间限制在十五分钟内。 奖品有钢笔、小音箱、平板电脑、投影仪等,都实用且价格不菲。 程苏然盯着那支钢笔,黑眸微微发亮:我想要那个 对自己有信心吗?江虞柔声问。 程苏然愣住。 好像 她转头,不好意思地眨眨眼,扭捏了会儿,才小声说:不太有。 以前参加猜谜活动,她和同学三个人组队,别人都猜到最后一题了,她还卡在第四题。那时候题不难,奖品都是小玩意儿,而今天的奖品如此丰厚贵重,题一定很难。 江虞鼓励道:姐姐对你有信心。走吧,我们去试试。 嗯!程苏然用力点头。 两人走到入口处,登记了房号,把手机交给服务员。 每个灯笼下方都有电子显示屏,玩家在上面答题,答对后灯笼会自动吐出一张号卡,然后换题,等待下一组玩家来答。 程苏然迫不及待走向第一个灯笼,才迈出半步,忽然想起自己牵着姐姐的手,犹豫片刻,又收回了脚。 江虞却松开手,说:去吧。 怎么了? 我们一起。程苏然试探着去牵她的手,没留意角度,一不小心成了十指相扣的姿势。 江虞笑着说好,不动声色地抽出了手指,搭在她手背上。 程苏然恍若未觉。 两人并肩走到第一个灯笼前,显示屏上只有四个字:四季如春。后面括号写着猜台湾省地名。 这个程苏然懵了,我没去过台湾呀。 哎。 没有手机,不能搜索。 果然,不会让人轻易拿到奖品。第一题她就泄了气。 灯笼的光照在她脸上,像抹了胭脂似的,小脸泛红,又因纠结而微鼓,有几分可爱。 江虞静静地看着她。 看小朋友怎么办。 过了会儿,实在毫无头绪,程苏然垂头丧气地嘟囔:第一个灯谜就猜不出,看来今天是拿不到奖品了我好笨。 江虞没说话,伸手点了下屏幕键盘,飞快打出两个字: 恒春。 答案正确! 灯笼底部咔哒掉出一张号卡。 哎?程苏然睁大了眼睛,神奇地看着江虞,不等她问,江虞主动解释了。 去那边玩过。 江虞淡淡一笑,拍了拍她的肩膀,下一题。 噢。 第二题、第三题分别是猜物品和人名,江虞心里有数,却不作声,看着小朋友绞尽脑汁无用,最后才回答。 第四、第五接连九题都是江虞答对的。 程苏然一时觉得挫败极了。 严格来说,题目并不难,只是对她来说难,许多事物她没有接触过,见得太少,根本不知道从何猜起。 也是这短暂几分钟里,她发现,自己与姐姐的差距有那么大。 月出惊山鸟最后一个灯谜,江虞轻声念了出来。 猜字? 她看向程苏然。 程苏然几乎是瞬间就想出了答案鹃。 这个灯谜未免太过简单,可能吗?前几题接连受到打击,她有点不相信自己了,纠着眉,手指悬在屏幕上迟迟没点下去。 姐姐,你知道吗? 江虞摇头。 这次是真的不知道了。 程苏然咬住嘴唇,眉拧得更紧了,抱着破罐子破摔的想法,她在屏幕上打出了鹃字。 正确! 她不可思议地张开嘴。 江虞朝她竖起大拇指,温声夸奖:很棒。 程苏然笑了。 集齐了所有号卡,两人走到兑奖台前,小朋友心念着那支包装精美的钢笔,一眼望过去,却不见了它的踪影。 服务员抱歉地说钢笔被其他通关的玩家兑换走了。 那程苏然有些失望。 要不您再看看其他奖品? 好吧。 退而求其次,她选了小音箱,粉色猪猪形状挺可爱的,正好,她也喜欢听歌。 江虞默不作声地觑着她。 结束了游戏,两人并没有回房间,而是上了楼顶。 顶层设有休闲观景露台,摆放着十几张宽阔舒适的沙发椅,对于今晚而言,是个赏月品酒的好地方。 今夜没有云,一轮硕大如盘的圆月挂在天上,银光微凉似水。 江虞斜躺在沙发上,懒懒地望着围栏边女孩的身影,从后面看,很瘦,可是她知道,抱在怀里软乎乎很舒服。 不知不觉她微眯起眼。 她在施舍,对一个同她一样无家可归的女孩施舍陪伴,施舍温柔,以及耐心。 心里带着疙瘩的金丝雀无法专心服务于她。 协议未满一个月,她的新鲜感尚且浓厚,如果因为这件事给小朋友留下了阴影,再也不能取悦于她,那么,对她来说就是损失,惨重的损失。 她怎么能做赔本买卖? 一切为了自己。 姐姐女孩转过身,小跑着来,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 从上往下看真的很高,在房间里反而没感觉。 她单腿跪坐下来,眼睛里闪动着兴奋的光芒,乌黑发丝被风吹动,从眼皮上掠过去,幽幽暗色中这张小脸清丽可人。 江虞笑了笑,没说话,伸手将她搂进怀里。 这时服务员端着托盘过来,放下小半杯红酒,一杯果汁,说了句您请慢用后悄然离开。 姐姐,为什么我的是果汁?程苏然诧异盯着杯子。 江虞懒懒地撩起眼皮,说;小朋友要少喝酒。 她抿了口自己的红酒。 程苏然一怔,想起上次自己才喝了几口甜甜的红酒,一下子便晕晕乎乎,脸烫心热,实在是丢脸。她不禁猜测姐姐是不是在迁就自己。 我可以陪你喝一点的。 听话。 唔。 她乖乖捧起果汁喝了一口。 四周灯光昏暗,偶有人声私语。江虞蜷起单条腿,身子像蛇一样曲线起伏,冷魅的眸子里晦暗不明,她像是潜藏在暗中伺机而动的猎手。 程苏然抬眼看月亮,而后又看她,只望见那冷硬的轮廓,一时之间,忍不住出声:姐姐 嗯? 我能问你一件事吗? 说。 我们学校贴吧的帖子里,有几个id 不等她说完,江虞淡声打断:我的人。 噢。 猜到了。 程苏然不知心中是甜是酸,亦有点复杂,她叹气,把脸埋在江虞身前,嗅着这股熟悉又喜欢的香味。 姐姐,谢谢你。 谢什么? 帮我。 此话一落,空气静了几秒,凉风吹拂而过。 耳边传来江虞的轻笑声。 我说过,这些是应该为你做的,保护你是我的义务。她低头吻了吻女孩的鼻尖,语气平静。 保护小朋友就是保护她自己。 她永远忠于自己。 可在程苏然听来,话里话外是满满的柔情。 家庭缘故,以前她是自卑的,从不敢与人主动交流,后来念大学,她强迫自己出去做需要频繁与人沟通的兼职,譬如酒店前台、招聘专员、语音客服。 终于,她的毛病有所好转,在外面不怯场了,却又因为这次帖子事件差点被打回原形。 幸而这个世界上好人比坏人多。 她又可以相信美好了。 嗯。 程苏然抱住了江虞,闭眼感受这份愉悦。 一个很轻的吻落在她唇上。 她睁开眼。 温热的鼻息扑过来,像在挠痒。原以为是蜻蜓点水的一个吻,猛然间加深,狂风骤雨般席卷了她,带走所有空气。 唔 程苏然再次闭上眼。 脑子里炸开了绚烂的烟花,一股兴奋之情急流直上,将她填满了,不同于之前每一次的紧张,这次,她清晰感受到心口的悸动,想要更多。 时间在这里飞速流走。 程苏然伸手去够江虞的衣领,不小心拽松了第三颗扣子。 一瞬间她被推开。 姐姐? 不早了,回去睡觉。 江虞坐起来,声音听不出丝毫情绪,她把扣子扣好,端起高脚杯一饮而尽,起身往电梯走。 程苏然僵愣在原地,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忙跟上去,却错过了同一趟电梯。等到坐下一趟回到套房时,推开门,里面空无一人。 又走了吗? 她甚至不知道为什么。 嘀 背后大门开了。 她抬头。 江虞侧身进来,手里拿着一个包装精美的长方形盒子,递给她。 是那支钢笔。 第24章 咦? 钢笔不是被别人兑换走了吗? 程苏然接过盒子,疑惑的眼神看向江虞。 这种奖品一般会有库存,我问酒店买了一个。江虞伸出手,撩起她额前微乱的碎发。 程苏然心一颤,又是自责又是悸动。 又让姐姐破费了。 江虞似乎知道她在想什么,扬唇一笑,说:重要的是你喜欢。 谢谢姐姐。程苏然也不想忸怩了,大大方方收下。 其实是因为我平时喜欢在本子上写字,累了的时候,随便抄一点东西玩玩,而且我是外貌协会的,哈哈哈,这支钢笔超好看,我才相中它了。 她那两只甜甜的小梨涡开心地陷下去。 那江虞挑了下眉,想逗她,微微低头贴近耳朵,外貌协会成员,你觉得我好看吗? 程苏然认真点头:姐姐在我心里最美。 怎么听起来那么敷衍呢? 是真的!小朋友急了,你又高,身材又好,衣服架子,穿什么都好看,哦对了,气质也超棒,谁站在你身边都会被秒杀! 急得她吹了一长串彩虹屁。 江虞忍俊不禁,抬手刮了下她的鼻子,逗你的。 要不要吃月饼? 程苏然摇头:晚上不吃甜的。说完许是觉得自己扫兴,她又补了一句:我想留着白天当零食吃。 嗯,江虞点点头,去洗澡睡觉吧。 已经十点半了。 程苏然一把抓住她手腕,你要走吗? 分卷(20) 江虞垂着视线,在那双眼睛里看见了不舍和期盼,也看见了自己的脸。她沉默片刻,淡道:不走。 女孩脸上浮起雀跃的笑容。 两人各自去洗澡,程苏然的速度稍快一点,她把自己浑身上下抹得喷香,钻进了主卧,在大床上打滚。 过不久,江虞进来了。 她披着红色丝质睡袍,系带松散,浓黑半卷的长发垂在肩头,略有些凌乱,说不出的风情万种。 程苏然看得失神,等她坐下来,一个翻滚过去抱住了她,姐姐 不睡觉吗?江虞拍了拍她那只手。 程苏然没说话。 她有一个大胆的想法 手机震了下,有新邮件,江虞拿起来看,便任由小朋友抱着自己,另一只手掀开被褥,把腿放进去,靠坐床头。 程苏然试探性地揪住那根系带。 只要悄悄往外拉 手忽然被抓住。 做什么?耳边传来江虞低沉的声音。 程苏然望着她,欲言又止,小嘴微微噘了下,既像是委屈又像是不甘心。 江虞把手机搁在床头柜上,不说就睡觉了。 我我看到小视频里面,呃,没有一方是永远主动的,所以说到这里,程苏然咬住嘴唇,眼中流露出一丝羞意。 不能总是姐姐主动吧? 江虞幽幽地看了她一会儿,向前倾斜,鼻尖蹭到她的脸,闭了眼,轻轻吐出几个字:小朋友学坏了。 是你把我教坏的。程苏然以为这便是同意了,得意起来。 细窄的带子很容易便抽开,她手有点抖,对于第一次要尝试的事情莫名兴奋,见江虞只是看着自己,没有反应,不由更加大胆。 她去掀那片领口。 江虞攥住她手腕,整个脸色都沉下来,加重了力道,那双深潭似的眼睛透着寒意。 程苏然禁不住抖了一下,口中喃喃:姐姐 睡觉。 好。 她点头如鸡啄米。 江虞松开手,程苏然立马缩了回来,乖乖钻进被窝里,一时委屈极了,她翻了个身,后脑勺对着背后的人。 姐姐晚安。闷闷的声音。 江虞侧过脸,凝视着女孩乌黑一团的头发,半晌,关灯躺下。她从后面抱住程苏然,轻声说:晚安。 余下两天,正逢巴黎时装周开幕,江虞飞去看秀了。 气温略微回升,早晚较凉,中午热,与八月份相比有过之无不及,太阳依旧晒得人头皮发麻。 程苏然穿了江虞送的裙子去上课。 不知是什么面料,剪裁非常贴合身形,无论她怎么改变姿势都不会发皱或鼓包,质感好到让她不敢多摸,生怕摸坏了。 很普通的款式,没有任何多余的花边点缀,走在去食堂、教室的路上却总有陌生女孩子来问。 这个年纪的小小虚荣心被极大满足了。 经过三天假期,造谣帖的热度已经降下去许多,夸赞程苏然的声音此起彼伏,与讨伐小虾米的声音齐平,她莫名就成了学校的风云人物。 但还有一件事情没做。 吃过午饭,程苏然回到宿舍,如她所料,只有李美玲一人在。 她放下背包,深呼吸一口气,从包里拿出准备好的录音笔按开,揣进口袋,转身走到李美玲旁边。 我有话跟你说。 李美玲正抱着手机刷微博,闻声抬头,皱起眉:干嘛? 程苏然拿出手机,点了几下,调出一个视频,举到她眼前,看看这个。 视频上出现了一部亮着屏幕的黑色手机,页面是贴吧个人账号,接着又出现一根食指,滑动屏幕,从主菜单跳转到企鹅,进入资料页。 十几秒很快播放完毕。 李美玲睁大了眼睛,咬牙切齿:我就说那天手机怎么突然不见了,原来是你在这里做贼? 这不重要。程苏然面无表情。 所以你想干嘛? 想陈述客观事实,你,李美玲,恶意造谣我被包养,引导舆论网暴我。 两人沉默对视。 李美玲有些心虚,移开了目光,嗤笑道:我造谣?你那些照片是个人都会往那方面想吧?最多是误解,再说了,真有没有误解你谁知道。 她比程苏然矮一点,是浓眉大眼非常有灵气的长相,眼窝深,睫毛很长,圆圆的脸型。 大一刚入学时,宿舍四个人,程苏然,李美玲,丁媛,以及另一位已经搬出去的室友沈栀。那会儿大家彼此不熟悉,吃饭上课都一起走。 程苏然独来独往惯了,加之要经常出去做兼职,久而久之便又是一个人。丁媛是本地人不常住宿舍,只留个床位,所以大部分时间里沈栀和李美玲关系最好。 起初宿舍关系还算融洽,李美玲和沈栀分别加入了学生会的不同部门,每天忙着签到开会和帮老师跑腿,后来不知怎么,两人开始在学生会明争暗斗,势如水火。 程苏然早出晚归,一直没察觉宿舍氛围不对。某天傍晚下课,李美玲主动拉着她一起去吃饭,吃完又带她去操场散步聊天,说起自己家庭不幸,读书不易,在学校被昔日好友欺负。 昔日好友自然是沈栀。 那时程苏然天真单纯,高冷外壳之下是一颗孤独的心,她相信了李美玲,坚定认为沈栀表里不一,做了许多让自己后悔的事。 李美玲偷挤沈栀的洗面奶,往沈栀床上倒饼干渣,在沈栀喝的饮料里吐口水诸如种种。她虽然没有亲手去做,但也是旁观未阻止的帮凶。 后来偶然与沈栀参加活动,才发现对方并不是李美玲口中那样的人,她崩溃了,又自责又心慌,隔日便向沈栀道歉并坦白了一切。 宿舍就此爆发大战。 再后来,沈栀搬了出去,李美玲恨她倒戈,而她,里外不是人。 交朋友是假,拉拢利用是真,她的满腔真诚不过是好骗,换来了算计,愚蠢到被人当枪使,自责至今。 她从此与集体隔绝,再也不相信任何人。 我不想跟你争论这件事的性质,总之事实就是,你造谣我,给我带来了伤害。程苏然一字一句地说。 李美玲脸上写满了不服气,指着她鼻子道:你偷拍我手机的东西是侵犯隐私!我可以告你! 哦。 你是不是觉得自己挺懂法?程苏然冷笑一声,巴掌重重地拍开那只手。 那我也告诉你,造谣诽谤是犯法的。我可以直接报警,警察一样能顺着网线找到你,我根本不用出示手机里拍的东西。另外,我还要起诉你侵害我的名誉权,让你吃官司,到时候事情的影响就不止现在这些了,你会比我更出名。 说不定你会去坐牢,出来的时候带着案底,日子肯定不好过。 她说这话也心虚。 包养是事实,从法律角度来说,李美玲没有诽谤。她只是想以此来震慑对方,而不是真的要走这一步,毕竟,很难保证闹大之后不会影响到姐姐。 但如果李美玲不配合,这就是她最后的底牌。 不大的房间里静得只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声。 空气瞬间凝结了。 李美玲脸色微变,死死盯着她,嘴唇抿着抿着成了一条直线。许久,恨恨出声:你想怎么样? 那瞬间,程苏然松了口气。 幸好管用。 拍露脸视频发帖,公开向我道歉,然后删掉造谣帖。 那别人骂我怎么办? 你活该。 你李美玲上前一步。 程苏然忍住后退的念头,站住了,腰背挺得笔直,你发完之后,我会跟帖,就说我们已经私下和解,过段时间再让吧主删帖,这件事就过去了。所有恩怨一笔勾销,从此井水不犯河水。 要么公开道歉,要么法庭见,选吧。 一旦公开道歉,李美玲必定被群嘲,有了前科,以后再想针对她也难。 有选择的善良才是善良,没有选择的善良叫懦弱。 李美玲拧着眉,犹豫了会儿,怎么录视频? 你先写好稿子。 下午没课,程苏然去了公司。 之前她与摄影师约好拍片时间,一周两次,分三周半拍完。今天是她正式答应做平面模特后第一次拍摄,没有田助理接应,一路畅通无阻。 影棚里正热闹,大家在忙准备工作。 程苏然进来一眼就看到了祁言漂亮的摄影师姐姐。 她努力克制着身处人多场合的不适,礼貌与大家打了招呼,径直向祁言走去。没等走近,对方抬起头,看见了她。 小妹妹,来祁言笑着朝她招手。 程苏然加快步伐走过去,乖巧地打招呼:言言姐。 祁言今天化了淡妆,瘦削的瓜子脸,唇红齿白,乌木一样黑的秀发披在身后,双眸神采奕奕。 看着漂亮的人心情都更好了。 今天要拍的比较多,时间有点紧,我们先进去聊一下,然后你再去换衣服化妆。祁言指了一下角落的小房间。 哎? 还要先聊天吗? 程苏然心生疑惑,却仍是配合地点头:好。 她跟在祁言身后进了小房间。 上次拍摄时换衣服的地方,摆放着组合沙发、圆桌、饮水机,祁言指了指那张单人沙发,示意她坐,然后倒了杯水放在她面前。 谢谢。 不客气,祁言笑眯眯道,今年多大了? 程苏然如实回答:二十岁。 大三? 嗯。 家乡是哪里? 陵州 在哪所学校念书?什么专业? 程苏然顿了顿,心生警惕:问这个做什么? 别怕,这只是我的职业习惯,拍一个新模特之前我都会跟她聊聊,了解一点基本情况,不会做什么。祁言耐心解释,看她的目光带了点探究意味。 上次不算是正式拍摄,小妹妹只给她留下了第一印象。 纯可以是白莲,欲可以是玫瑰,可塑性极强。 江虞那个渣滓的眼光一向不错。 才二十岁,尚在象牙塔的年纪,涉世未深,识人不清,就这么落入了渣滓手中祁言眼中流露出一丝惋惜。 若不是没有立场,她真想提醒小妹妹江虞是个渣。 快跑。 程苏然点点头,轻轻噢了声:江城外国语大学,法语系。 许是祁言长得漂亮的缘故,她慢慢放下了戒备,也想起在姐姐办公室的时候,这位摄影师似乎与姐姐关系不错,那么,应该是能够放心的。 彼时她不知道,在未来某一天,她会嫉妒祁言嫉妒到快要发疯的地步 两人聊了约十分钟,程苏然去换衣服、化妆。 今天拍摄要穿的衣服有七套。 有了上一次的经验,这次程苏然面对镜头不那么紧张了,只是,毕竟没有经过专业训练,表现力稍微逊色。 到第六套衣服时,影棚的门突然开了。 一道修长的身影踏进来。 江化妆师助理看见了她,正要喊,江虞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幕布前摆放着一把椅子,女孩蜷着双腿坐在上面,泳衣似的裙子布料太少,大片莹白的皮肤被光照得发亮。她似乎有点放不开,表情很拘谨。 更像是累了,眉眼间显出疲态。 不对不对,眼神应该再懒一点。 左脚尖点在地上就好,不要发力哎,怎么回事?我是说不要用力,一用力小腿就绷起来了。 拍了一下午,卡在第六套衣服反反复复十几次,依然找不到符合主题的感觉,祁言渐渐有点耐心耗尽,声音不自觉提高。 她绕过相机上前。 抓住女孩的脚踝,摆成既定姿势,仿佛是在雕刻一件艺术品,她眼中有着狂热的喜爱,力求完美。 程苏然像个木偶一样被摆弄,连续四小时的拍摄让她疲累不堪,肩膀酸,脖子也疼,脚尖点在地上就忍不住发抖,她忍着没吭声,艰难保持着姿势。 就这样,保持住,别动。祁言满意地往后退,回到相机边。 终于,拍成了。 下一套。 祁言 江虞从暗色中走出来,看着祁言,不咸不淡地问:拍多久了? 所有人吓了一跳。 她站在灯光下,双手抱臂,身形挺立,黑西装随意披在肩上,里面是牛油果绿的收腰长裙,很素雅的颜色,为冷厉之中融入了一点温和。 程苏然惊喜地望着她,双眸晶亮。 姐姐回来了! 一点开始拍的,有四个小时了吧。祁言早已习惯她的神出鬼没,说完低头摆弄相机。 江虞目光扫过女孩的脸,淡淡命令道:今天到此为止。 别,最后一套了,很快的。 整个系列的拍摄进度并不赶,但祁言做事喜欢有始有终,这一期开始拍了,就一定要把它拍完,才能停下来做别的,否则她浑身难受。 她不是工具人。江虞沉声道。 祁言停下摆弄,一脸严肃地转过头,她正想说自己也有自己的原则,要让她留在这里,就得按她的节奏来。 可是她从未见过江虞的脸色有这么难看。 话到嘴边咽了下去。 好吧。 江虞默不作声地转过身,朝女孩招了招手。 程苏然迫不及待迈步上前,姐姐,不拍了吗? 分卷(21) 该休息了。江虞收敛了神色,嘴角浮起淡笑,细长的手指勾起她一缕发丝,你难道是铁打的? 女孩抿着唇笑了,脸颊忽而晕开一片粉,两只小梨涡也被染成了粉色。 走吧,回办公室。 嗯嗯。 江虞揽着程苏然的肩膀,转身刚走两步,似乎想起了什么,让程苏然先去,自己折返。 祁言。 ? 在这里,我给了你最大的自由,但是也希望你能尊重我,和我的人。 第25章 江虞在身后人的白眼中离开了摄影棚。 回到办公室,小朋友端端正正坐在沙发上,缩着肩膀,双手规矩地搭着膝盖,腿靠得很紧,整个人有种紧绷得放不开的拘束感。 裙子又薄又透,款式设计得相当前卫,好像随便动一下就要走光。 闻声,程苏然转过脸,水盈盈的黑眸发亮:姐姐 小脸带着妆,淡到近乎看不出,水杏般清秀灵动的眼睛盛了光,两片唇微张,唇角翘起微甜的弧度。 稚嫩清纯的长相,穿上这条性感火辣的裙子,反差到极致,惹人遐想。 影棚里不止有摄影师,还有男男女女六七人,小朋友脸皮薄,没有受过专业训练,就这样暴露在镜头下当然不自在。 江虞眼神微沉,心头浮起一丝悔意,暗骂祁言:流氓! 你今天才回来吗? 不是。 江虞反手带上门,不动声色地走过去,脱下西装外套披在程苏然身上,拢了拢前襟,把她里面的裙子遮住。 程苏然看着她的动作,低头,又抬头,莫名感受到一股浓重的占有欲。 姐姐不会生气了吧?她穿得这么哎,虽然是拍片需要,但她忘记换衣服就出来了,姐姐肯定不希望她再被人看见。 昨天下午回来的。江虞坐下来,长臂勾住她的腰。 程苏然闷闷地哦了声,小嘴无意识噘起来。 早就回来了呀。 她略略失落的小表情被江虞尽收眼底,像羽毛在心上扫过,带来一阵痒,安抚着方才沸腾的情绪。 回来之后倒时差,今天中午才起床,然后处理了点工作,知道你在公司拍片就过来了。江虞耐心解释,低下去吻了吻她的头发。 程苏然一愣,恍然大悟,有些不好意思地垂下眼,歪头靠着她的锁骨。 一起床就来找她了呀。 小朋友,你是傻瓜吗? 唔? 江虞伸出食指点了下她脑门,嗔笑却语气严肃道:累了就要说,这是你的正当权利,一味忍耐满足别人只会被理所当然忽视。 我程苏然欲言又止。 这是她生来就有的毛病,不好意思提出需求,不好意思拒绝别人,便忍着,受着,一切都可以没关系。 她讨厌这样的自己,所以花了很大力气去改变。 可没想到还是被一眼看穿。 嗯,我会努力克服的。她低声说。 对了,姐姐,帖子的事情我找到人了,也已经和平解决,你和田助理不用再费心了。谢谢你。 江虞挑眉,饶有兴趣地问:怎么解决的? 让她公开道歉。 说来听听。 程苏然犹豫了片刻,从包里拿出手机,点进一个录音文件播放出来。 两个女孩子的声音传出来,一个清润,一个尖细,前者是程苏然,后者是造谣帖楼主。 江虞静静听着。 录音不长,三五分钟。 播放完,程苏然指尖滑动屏幕,退出文件,把手机搁在一边,转头观察江虞的脸色。 江虞垂着眼,一动不动。 忽然,她对上女孩的目光,深沉的眉目染上了一点惊奇,带着审视的意味,唇线不觉勾起微妙的弧度。 她想象不出程苏然说这些话时的表情。 短短大半个月,小朋友在她眼中是乖巧听话的,生了一张清丽可人的脸蛋,性格柔软单纯,像一只人畜无害的小白兔。 现在她发现她错了。 在女孩看似柔弱乖顺的外表下,包裹着一颗充满力量的心,未必单纯好骗,柔软可欺。 她看人第一次判断失误,心里开始对小朋友产生一丝好奇。 姐姐程苏然见她不说话,有些忐忑,两根手指绞在了一起,我只是想先吓唬她,能和平解决最好,不能的话再撕破脸把事情闹大,但我其实不想这样,怕影响到你。 江虞嘴角的笑意渐渐扩大,伸出手,轻轻捏住她的耳朵,怎么办小朋友,姐姐越来越喜欢你了。 程苏然睁大眼睛。 什么? 她一瞬不瞬地盯着江虞,纤长的睫毛如一对蝉翅颤动,眸里水光滟滟,涂抹着淡粉色唇膏的小嘴微微张开。 胸口砰咚砰咚的震颤声越来越激烈。 很多年以后,程苏然回想自己是什么时候动心的,脑海中便闪过这一幕。 江虞的眼神,江虞的语气。 只是此刻她还不知道。 这一张小脸娇艳无比,江虞俯视着,似在欣赏一幅生动的水彩画,她单手将人搂进怀里,低头吻住那片唇。 唔 程苏然微仰起脖子,双手很自然地抱住了她。 唇上热意随着悸动一点点蔓延开,她还没有熟练,只是依着本能迎合,灵魂里仿佛有电光火花闪过,疯狂叫嚣着,想要江虞。 江虞察觉到一丝不寻常,却也无法细想,这些天等太久了,她想给小朋友一点缓冲时间,把舆论对小朋友内心的冲击降到最低难听的话都是事实。 等到现在,足够了,不能再等。 姐姐,这是办公室程苏然发现了她的意图,有点慌。 江虞不理会,拎起搭在沙发背上的毯子盖住腿,然后抱着她放到自己膝上,又从茶几抽屉里拿了个小盒子,一边撕包装一边望着她笑。 看了太多学习视频,程苏然一下就明白了这个坐姿的意思,顿时羞得面红耳赤。 但她不明白为什么要用到毯子。 裙子是刚买的高定,我不想弄脏。看穿她的疑惑,江虞漫不经心地解释。 程苏然红着脸噢了声。 过后,江虞把报废的毯子扔进垃圾桶,收拾好盒子,去摄影棚拿回了小朋友的衣服,好了,回去吧。 她绕过办公桌坐下来。 程苏然默默抱着衣服进厕所换,出来看到江虞正讲电话,满口英文,她听两句就明白过来,是工作的事,不知怎么有点失落。 姐姐切换状态的速度也太快了吧? 前几分钟抱着她轻声细语地哄,现在她以为会像视频里那样,至少有一段温存。但是什么也没有,她觉得自己像个娃娃,一结束,任务便完成了。 她有点不舍,慢吞吞拖到江虞挂了电话,小声问:姐姐,晚上你回去吗? 有事,江虞摇头,怎么还没走? 程苏然没说话,拎起包默默离开了。 傍晚,一辆黑色商务车驶进小区地库,停在楼门附近,一扎马尾的高个子女人率先下车,警惕地四处看了看,对车里的人说:瞳瞳,安全。 说完朝她伸出手。 坐在车里的女人戴着墨镜口罩,披着微卷的茶色长发,看不清长相。她刻意避开伸到眼前的手,一言不发下了车。 停车场寂静空旷。 裴初瞳大步流星走在前面,阮暮亦步亦趋跟在她身后。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电梯。 如获大赦,裴初瞳麻利地摘了墨镜和口罩,露出一张精致妩媚的脸,她一手攥着东西,另一只手抬起来勾了勾头发,下巴自然微昂,眉眼间透着一股与生俱来的傲气。 我帮你拿。阮暮伸出手。 裴初瞳不说话,手往旁边躲了一下。 阮暮默默收回手。 到四十二层,裴初瞳先一步迈出了电梯,拨通门边视频,不一会儿,门开了。 江虞的身影出现在她眼前。 可可她脸上绽开笑容,热情地抱住了江虞,我好想你。 后面阮暮眼神暗下去。 江虞被抱了个满怀,拍拍她的背,笑着说:我也是,月初你就说要回来,现在都月底了,真的想我还是假的想我? 别提了,把我气得够呛。 先讲来说。 嗯。 江虞拿出两双常备拖鞋,朝阮暮一笑,不着痕迹地松开了牵着裴初瞳的手。 她所谓的有事便是要在家里招待朋友。 若是以人脉资源作为朋友的标准,江虞的朋友几乎遍布全球各地,多得数不过来。但抛开这个标准,她身边称得上亲近的朋友屈指可数。 裴初瞳是那屈指可数之一。 她小江虞三岁,出生在红色家庭,货真价实的红三代,爷爷那辈是上过战场的功勋军人,父辈或搞科研或经商,到了她这一代,家里兄弟姐妹要么继承父辈衣钵,要么出国深造。 只有她进了演艺圈。 从小喜欢表演,高考报了首都戏剧学院,大二与名导合作了处女作电影,反响不错,毕业后却靠一部都市剧爆红,之后走上了影视双栖的道路。 因为家庭背景够硬,裴初瞳在圈子里干干净净,没有丁点黑料绯闻。 谁敢动她? 到上半年为止,裴初瞳已经捧回两座最佳女主奖杯,再来一座便是名副其实的三金影后。 三人绕过玄关来到客厅,江虞正要坐单人沙发,裴初瞳却挽住了她的胳膊,挨着坐下来,看也没看后面的人一眼。 江虞: 阮暮不声不响地坐到单人沙发上。 我不会再跟流量咖合作。 怎么了?江虞收回了放在阮暮身上的目光,看向身边人。 裴初瞳冷笑一声:这次去希腊取景半个月,前十二天,男主角连影子都见不到,我和替身倒是相处得其乐融融。最后三天他来了,台词一句没背,我们搭戏的时候,他助理就抱着剧本在旁边念台词,然后他做口型,我我脾气该有多好才没动手打他? 本来早就应该拍完那部分,硬是拖到现在,进度全部延后,虽然是剧组烧钱,但我的时间也很宝贵啊,档期没有安排那么紧是因为我要给自己放假,现在,原定时间内拍不完,假期泡汤了。 她摇着头抱住江虞。 这便是她晚了一个月回来的原因。 两人约好月底去巴黎看秀,最后是江虞一个人去的。 江虞叹气,既好笑又无奈,安慰地拍了拍她肩膀,说:没关系,花时间买教训,假期以后还会有的。 嗯。 一旁阮暮看着她们,垂下了眼。 保姆阿姨端着两杯水走过来,一杯放在阮暮面前,一杯放在裴初瞳面前。 喝点水。江虞替她端起杯子。 裴初瞳点点头,接过杯子,正要喝,突然一只手伸过来拦住她,冷的。 我去倒热水。阮暮从她手里拿走杯子。 江虞怔了怔,疑惑地问:瞳瞳,你开始喝热水了? 今天气温三十度,整个江城入秋失败,外面正热。 也不是裴初瞳脸色有异,似乎欲言又止,突然,她起身追上阮暮,抢回杯子,一口气喝光了所有冷水。 阮暮那张常年没有表情的脸终于浮现一丝怒意。 她是裴初瞳身边的保镖,比对方高小半头,生了张轮廓偏硬的脸,五官却很柔,短马尾扎在脑后,一身普通短袖和黑色工装裤,显得清爽英气。 裴初瞳没理她,径直回到江虞身边坐下,杯子随手一放。 江虞看着她们两人,没多问,转移话题道:你在电话里说的好东西是什么? 差点忘记了,裴初瞳若无其事地拿起手机,调出一个文件,你看看。 文件内容是综艺项目。 大概是挑选一些女明星组成搭档去过一周农家生活,期间还有探险等活动,非常丰富,是个大项目,赞助商都是名企。 江虞囫囵看了一遍,冲她挑眉:你让我去参加综艺? 是你和我。 有区别吗? 裴初瞳知道她又要发表那套我不是明星我不混娱乐圈综艺与我无关的言论了,苦口婆心地劝道:江可可同学,时尚圈和娱乐圈是相交的,而一个人的商业价值是不分圈子的,你不是明星,但你是名人啊,上综艺能增加人气,对你的事业有很大好处。 对我们来说,适当营销是锦上添花,不用那么排斥。 江虞静静地看着她。 裴初瞳与之对视,沉默了片刻,终于忍不住笑了起来:好了好了,我想让你陪我去,可以吧?我都帮你预留名额了。 早说实话不就好了吗?江虞噗嗤笑出声。 噢。 阮暮不知什么时候坐了回去,一直低着脸,安静得像个没有生气的雕塑。 听见两人的笑声,她抬起头看了一眼。 拍摄地点在西南陵州?江虞又仔细看了一遍文件内容,目光落在那两个字上。 裴初瞳点头:嗯,那边风景不错。 城市名字有些耳熟。 江虞盯着陵州两个字,脑海中忽而闪过程苏然的脸,终于想起来,那是小朋友的家乡。 怎么样? 我考虑一下。 分卷(22) 这时候保姆阿姨走过来说晚饭已经做好。 先吃饭,我饿了。裴初瞳拿回手机,放下来,拉着她起身。 江虞刚站起来,桌上自己的手机屏幕一亮,她让裴初瞳和阮暮先去,蹲下看了看,是田琳发来的链接消息。 [虞姐,这是程小姐做的吗?] 点进链接是一个女孩子的道歉视频。四十多秒,很快播放完毕。 江虞凝视着屏幕,眼波平静,许久,她打字回复: [嗯,低估她了。] 第26章 入夜,窗外万家灯火。 桌上菜品丰盛,今晚江虞不忌口,吃喝随心。 她和裴初瞳面对面坐,阮暮想坐裴初瞳身边,屁股还没挨着椅子,大小姐一记眼刀劈过来,她默默绕到江虞身边坐下。 江虞: 可可,吃完饭我们去notte吗?今晚有活动。裴初瞳收回眼神,给江虞夹了一块排骨。 正好我也很久没去视察了。 她就是notte的幕后老板。 江虞忍住把排骨放进水里洗洗的冲动,饶有兴趣地问:什么活动?说完咬了一口。 一刹那,舌尖上香气四溢,味蕾仿佛被吸住,那大概是人类刻在基因里对脂肪的迷恋,而她,有太久没有吃到这种口味的食物。 自我约束一旦松懈就容易放纵。 我工作室的新人妹妹今天满二十岁,给她办一个生日会,她会叫几个同学,都是二十出头学表演的女孩子,颜值绝对不差。裴初瞳朝江虞眨眨眼,暗示意味分明。 江虞听到二十岁,眼前不自觉浮现程苏然的脸,唇角弯了起来,摇头道:不用,我有小朋友了。 噢?裴初瞳一怔,什么时候的事? 上个月底。 所以交往一个月了你才分享给我。 江虞脸上笑容淡了几分,说;不是交往,是饲养,小鸟。停顿片刻,又补充:在你店里发现的。 难道是我的粉丝?裴初瞳恍然大悟,带出来见见。 不是,她不追星。 说起小朋友这一点,江虞感到了欣慰,她喜欢的女孩子就应该是这样的,不追星,不崇拜偶像。 她认为追星的人幼稚浅薄,爱谈娱乐圈八卦的人更是内心空虚,往往最容易沉迷于奶t乐。 我怎么没想到包养呢裴初瞳喃喃自语。 对情人,我不用费心付出和维护感情,她会主动讨好我,顺着我,满足我的需求,再不济,至少不会气我。你说,多好? 说完,她冷笑一声,余光瞥向阮暮。 阮暮低着头,安静吃饭。 速度不知不觉慢下来。 裴初瞳不动声色地继续说:今晚就可以挑一个,金主前辈和情人后辈在圈子里不算什么,我可以给她资源,捧她,只要她 我去上厕所。阮暮突然站起来,转身离开。 话音夏然而止。 江虞看着阮暮离开的背影,转头看向裴初瞳,目光带了深意,终于,忍不住问:你们怎么回事? 裴初瞳停下筷子,我跟她摊牌了。 然后呢? 她说不能对不起我爷爷。 江虞皱起眉,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她是清楚这两个人之间渊源的,作为旁观者,没有立场发表任何想法。 她就是个死木头!裴初瞳忽然激动,一巴掌重重拍在桌上。 江虞握住那只手,轻声安抚:小阮也许不懂怎么处理感情上的事,你多给她一点时间,好饭不怕晚。 最后一句把裴初瞳逗笑了。 她是她碗里的饭。 片刻,阮暮回来了,坐下安静吃饭,与方才离开时没有两样。 吃完饭,裴初瞳打消了去notte视察的念头,跟江虞聊了会儿综艺的事情,说到新生代小花争抢封面资源,各家粉撕得火热。两人有说有笑,阮暮就坐在一旁,低着脸,不说话也不看手机,透明似空气。 明天各自都有工作,到九点半,裴初瞳不得不走了。 她不等阮暮就进了电梯。 阮暮反应极快,在门将要关上的前一秒追了进去。 到了停车场,裴初瞳走得飞快,似要甩掉身后的人,然而,阮暮人高,腿长,一步可以跨出她的两步,轻而易举就与她并肩。 别跟着我!裴初瞳怒而停下来。 阮暮面无表情地说:这是我的职责。 我可以解雇你。 此话一落,阮暮平静的眼眸里有了丝裂痕,沉默片刻,声音低了几分:只要老首长同意。 你裴初瞳皱眉,少拿爷爷压我! 没有。阮暮又恢复了面无表情。 裴初瞳定定地望着她,这张脸,永远不会为自己哪怕笑一下,永远不会有除了皱眉之外的表情,从小到大,从未改变。 她怀疑她没有心。 眼睛渐渐泛红,她别开脸,一头钻进了保姆车。 阮暮跟进去。 帖子风波在李美玲发出道歉视频并被群嘲后终于平息下来。大家看了许多天的热闹,吃瓜吃得心满意足,只有个别以前认识李美玲的人在讨论,说她人品不行,没几天也过去了。 宿舍氛围比从前更多了一丝僵硬,程苏然和李美玲一句话都没有,好在她只是中午回宿舍放书、拿书,坐着休息一会儿,其余时间教室、图书馆、酒店三点一线。 丁媛也不跟李美玲说话了。 我真的没想到她是那种人,现在想起来她每天在我面前那么热情,不知道背地里有没有跟别人说过我坏话,恶心死了。看完道歉视频那天,丁媛私下里找到程苏然,愤愤地吐槽。 两人坐在操场看台上,傍晚的风有一丝凉。 程苏然犹豫要不要把大一大二宿舍发生的事告诉她。 这是心里的疙瘩,说出来,意味着直面自己的愚蠢,自己的阴暗,是利刃剖血肉,会痛,会溃烂 她好像还没有那么信任丁媛。 然然,其实我觉得你一点都不高冷,就算是,高冷也不是个贬义词,她们只是看不惯你独来独往。虽然我喜欢热闹,在她们眼中是合群的人,但是我不喜欢别人用这种标准衡量我,我就是我,你就是你,我们都有自己的性格习惯和生活方式,为什么要用统一的标签贴上去? 你不要理会有些人的言论,也许她们没有恶意,只是八婆了一点,反正不认识,同班同学毕业后都不一定有来往,何况其他人呢? 过滤掉跟你不合拍的人,剩下的就是能理解你的、和你一样的人,这样反而是好事啊。丁媛眯着眼笑,拍了拍程苏然的肩膀。 程苏然轻嗯一声,也笑了:谢谢。 虽然她羡慕丁媛有温暖的避风港保护,总是率先看到事物美好的一面,但是这两年她能自己养活自己,也是一件值得骄傲的事。尽管这份骄傲带着看不见的伤痕。 那一刹,程苏然差点忍不住说出宿舍里的事。 吃过的教训告诉她,不能因为别人对你丁点好,就一股脑儿栽进去,不管不顾,掏心掏肺。 她终究是没说,都烂在肚子里。 国庆前,江城终于降温了,秋天的气息来得稍晚一点,步伐匆匆,一场雨让路上的人又拾起长袖。 程苏然接到了表姐的电话。 表姐说,已经找到了工作,大公司,财务部门,也租好了房子。 我们公司写字楼在cbd呢,一整栋都是,可气派了,房子是loft小公寓,门口就是地铁站,到公司只要二十分钟,怎么样,没有你我照样可以。赵意含在电话里语气得意地说。 程苏然淡淡吐出两个字:恭喜。 她真的恭喜她。 在她看来,每个能独自解决生存问题的人,都很了不起。 电话里愣了下,突然漫不经心地问:你怎么样啊?考试考了没? 十一月份考。程苏然一边说一边往教学楼走,经过综合楼时,不经意看见大显示屏上播放的画面。 是学校往年举办服装表演大赛的视频。 哎? 这不就是模特大赛吗? 高个子,大长腿,走t台只是换了一个叫法。 可怜见哦,还要在学校里考试,等我发了工资请你吃饭,小孩子就要听话,知道么?赵意含那喜欢教训人的毛病又犯了。 程苏然眼睛盯着画面,含糊地嗯了声,挂掉电话。 她想姐姐了。 这几天姐姐好像很忙,一直没去酒店,回复消息的间隔也很长,最快几小时回一条,最慢隔天才回,语气公事公办如机器。 譬如昨晚发的消息,孤零零躺在聊天框里,姐姐到现在都没理她。也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她迫切渴望着姐姐的回复,渴望着见到姐姐,而见一次总是要分开的,就又不舍。 心里像猫爪轻轻挠似的痒,她鼓起勇气给田助理打了一次电话,对方倒是柔和不少,却也只说老板最近很忙。 一点点行程都不肯透露 程苏然收回目光,怀着失落的心情继续往前走,等到了教室,还有几分钟上课,她惯例一个人找靠窗位置坐。 手机忽然震了下。 她飞快低头,满心欢喜地解锁屏幕,一看,是微博推送了特别关心消息江虞。 ! 新微博是一组照片。 江虞身穿香槟色长裙站在海边,乌黑柔长的发丝飞扬凌乱,后背镂空的设计露出性感的蝴蝶骨,她背对镜头回眸一笑,红唇浓艳,狭长冷魅的眼睛里流露出万种风情。 总共九张大片,举手投足间魅惑又勾人,彷如神祇。 程苏然看得挪不开眼,滑动指尖一张一张保存下来。 前几天她下载微博,注册了账号,第一个关注用户就是江虞,并且设为了特关只要姐姐有动态她就能第一时间收到。 起初给自己取名姐姐的小朋友,后来又觉得这个名字太显眼,万一被姐姐发现就暴露了,她便改成你的小朋友。 微博上有超话,有粉丝群,有好多好多姐姐的美图、视频。 还有姐姐发的日常照。 程苏然后悔自己没有早点注册,连续几天视奸下来,她觉得每张都好看,每张都想保存,于是相册里已经有七百多张江虞的照片。 作为超模,江虞穿什么都好看,再诡异的设计,再花哨的颜色,她都能轻轻松松驾驭住,会凹造型,镜头感强,表现力十足这些光鲜亮丽的时刻,是程苏然平常私下见不到的。 你的小朋友给江虞v点了个赞。 上课铃响,教授讲来了。 程苏然最后再看了一眼,不舍地退出微博,正要锁屏,一条微信消息弹了出来。 姐姐:[在公司。] 终于回复了昨晚那条。 她一惊,抓紧时间打字过去:[我四点二十下课,能去找你吗?] 姐姐:[可以。] 程苏然嘴角弯起甜蜜的弧度,安心收起了手机。 公司是除酒店之外,第二个充满江虞气息的地方。程苏然来过几次了,保安和前台已经认得她,不会拦,也不用登记,内部消息都传她是江总的妹妹。 程苏然站在办公室门口,脸颊因兴奋而微红,心跳如擂鼓,她抬手轻轻敲了敲门,慢慢推开。 屋里静悄悄的,光线有些暗,窗户只开了条缝。 一丝凉风徐徐灌了进来。 江虞坐在沙发上,闭着眼,长腿交叠,雕塑般一动不动。 姐姐程苏然小声喊她。 咦? 睡着了吗? 她反手关好门,步调轻慢走过去。 江虞头微仰,两手抱臂,灰色西装的领口微微敞开,颈线秀白,两根平直的骨因呼吸而起伏。她脸上化着淡妆,眉峰描得柔和,嘴唇亦是淡淡的裸色,褪去了高高在上的凌厉,显得平易近人。 一点也不像微博大片上风情万种的妖孽。 可是却更勾人了 程苏然望着她,漆黑的眸子微微发亮,忍不住弯下腰,凑近了些,闭上眼,小心翼翼地吻了一下她的脸。 唔。 好刺激! 她迅速退开,睁眼,紧张兮兮地盯着江虞,见人没有要醒来的迹象,便又凑了过去。 腰上突然一紧,程苏然猝不及防被搂住转了个圈,跌进了温暖的怀抱。 唔 唇被一股强势的气息裹挟住,一只手牢牢摁住后脑,迫使她逃不脱。她猛地睁开眼,就看见江虞放大的脸。 小金丝雀被剧毒蛇捕获。 吃得骨头都不剩。 很快,江虞放开了她。 姐姐她终于吸入一点新鲜空气,张开了嘴。 你没睡着呀。 江虞俯视着女孩,深眸里浮起一丝宠溺笑意,指尖滑过她的脸,低声说:小朋友学会偷袭了。 才没有。程苏然小脸涨得通红。 哦?江虞挑了下眉,如果我睡着了,你打算做什么? 低沉的嗓音带着欲,越来越贴近耳朵,说完便衔住那片小耳垂。 程苏然禁不住哆嗦了一下,大着胆子说:亲你。 还有呢? 没了。 难道你不想江虞抓起她的手搭在西装前襟上。 程苏然眼睛一亮:可以吗? 空气陷入沉默。 不可以。 分卷(23) 那还问。 程苏然噘了噘嘴。 江虞却轻快地笑起来,她发现逗小朋友能给自己带来很大乐趣,于是箍紧了女孩柳条似的腰,想我吗? 想。 姐姐也想你。 骗人吧程苏然轻哼一声,最近你都没回去,我给你发消息,你很久才回,还只回一个字两个字,这也叫想我吗? 女孩低着脸,两只手委屈地绞在一起,像是恋人般控诉。 江虞静静地看着她,眼里笑意淡了下去。 心头涌起一丝狐疑。 小朋友? 程苏然嘟囔了会儿,抬起头,正撞上她冷淡的目光,愣了一下,刹那间醍醐灌顶。 姐姐我、我不是责怪你的意思,我 嘘江虞忽然又笑了,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我知道,小朋友最乖了。 程苏然点点头,不敢再说话。 额前碎发被一只手勾起来,掖在耳后,掌心温柔地抚摸着发顶,江虞笑眯眯地望着她,今天有点累,但是抱着你就不累了。 姐姐喜欢你。 说完,眨了眨眼,微挑的眼尾会勾人。 那是一种看宠物的眼神,逗猫逗狗逗小鸟般的怜爱。 程苏然紧绷的神经又放松了,小梨涡浅浅地陷下去,什么都忘了,两手搂住江虞的脖子,撒娇似的说:姐姐,你把电话号码给我好不好? 为什么?江虞眸色微变,笑容却依旧。 我想给你打电话。 有微信就够了。 可是程苏然有点失落,不死心,光滟滟的眸子里含着委屈,你那么忙,总是收不到微信消息,就算收到了也没有时间回复吧?我只是觉得电话更方便一点,你放心,我不会经常骚扰你的,也不会把你的号码告诉别人。 江虞沉默不语。 好不好呀,姐姐?程苏然厚着脸皮撒娇。 唉。 她还是第一次跟人撒娇呢。 小朋友,你知道姐姐最喜欢你哪一点吗?江虞不答反问。 女孩愣了愣,满脸茫然地问:什么? 喜欢你听话。 江虞眼中透着浓重的警告意味,语气骤然冷下来,修长的手指抚过她脸庞,像无数条吐着红信子的蛇。 程苏然僵住,小脸煞白。 第27章 这是警告。 那双深潭似的眼眸里一片寒意,隐隐含着愠色,程苏然浑身僵硬,手脚发凉,嘴唇止不住地颤抖起来。 那瞬间,她想起了自己的身份 金丝雀。 一个没有资格对金主提要求的小宠物。 程苏然脑子里嗡嗡作响,只听见有什么东西啪地打碎了,她被一只无形的手拽着急速坠落。 坠落进冰湖。 浮浮沉沉的现实世界,这才是本该属于她的地方。 原来她做了梦。 对不起程苏然喉咙里发出小猫叫似的呜咽声,一股酸意直逼眼眶,她没忍住,想要避开人已经迟了,眼泪就这样簌簌流下来。 对不起姐姐对、对不起 她抽着气,说了很多遍对不起,睫毛被泪打湿,黑润透亮,有几根还黏在了一起,脸颊上泪痕亮滢滢的。 眼周,鼻头,红成一片。 江虞不知道自己一句话有如此大杀伤力,一时也束手无策,心底升起淡淡的悔意,却又不想立刻哄,她遂把程苏然推到一边,转过脸,自顾自看起了手机。 正好田琳给她发来了下个月的大致工作安排。 杂志,广告,盛典依旧忙碌,到处飞。 不同的是,以前国庆节她不放假,今年可以拥有一整周假期。 她思索着带小朋友去哪里玩比较好。 最优选该是巴黎,小朋友学法语,亲身感受法语环境对学习大有好处,只是想法来得太晚,现在办护照签证赶不及 江虞陷入沉思,身旁抽泣声不知不觉止住了,这时一通电话打了进来。 喂?嗯,在,你们上来吧。 听着她说完挂掉,程苏然心知自己不能再待下去了,默默擦掉眼泪,识趣站起来,乖巧道:姐姐,那我先走了。 江虞抬起头。 小朋友套拉着眼皮,鼻头红红的,紧抿着薄唇,神情怔仲,受了欺负的可怜样。 记忆深处涌来一股熟悉感,江虞脑海中倏地闪过模糊画面,一丝丝一缕缕,转瞬间又消失。回过神,来不及细想,心窝子最软的地方被扎了一下。 去洗脸。她移开目光。 现在不能哄,要让小朋友长点记性。 程苏然乖乖进了厕所。 冷水浇在脸上,她才彻底清醒,抬起头,看着镜子里自己双眼微红,毫无神采,扯出一个讽刺的笑容。 是她逾越了。姐姐给她几分好脸色,就肖想些乱七八糟的,不过,现在挽救还来得及。 走出厕所,江虞正捧着一本婚纱画册在看,程苏然不经意瞄了一眼。 ! ! 难道姐姐要结婚? 念头闪过脑海,程苏然慌忙移开眼,拎起背包,抱起书,姐姐,我走了。 嗯。 江虞头也没抬,我今晚过去,洗干净。 好。程苏然讷讷应声。 她走到办公室门边,正要伸手拉开,外面突然传来两声响,接着门被推开,祁言的身影出现在她视线里。 后面还跟着一个人,比祁言稍矮,长发微卷,眉目清冷,眼尾有颗乌黑的泪痣。 二人目光对上。 小程?陆知乔上下打量女孩。 程苏然惊呼:陆总你 祁言:? 江虞:? 空气凝结了几秒。 陆知乔目光落在女孩手中的课本上,更疑惑了:你还在读书? 我,呃,我程苏然噎了一下,支支吾吾,手里的课本藏也不是,不藏也不是。 见她半天憋不出一句话,在旁围观的祁言快急死了,忍不住问:乔乔,你们认识? 陆知乔点头:小程是我们公司的员工。说完顿了顿,不过上个月底辞职了,还没来得及转正。 江虞祁言:??? 程苏然低着头,嘴里说了句还有事先走,匆忙离开。 三人面面相觑。 江虞不动声色地按下疑虑,朝她们招了招手,过来谈正事。 两人走过去,祁言先行一步,发现三个人坐一排不方便看东西,便指了指单人沙发说:你坐那儿,我和乔乔坐这里。 江虞瞥她俩一眼,起身挪了位置。 谈个公事也要吃狗粮。 今天祁言和陆知乔是过来挑选婚纱的。她们认识一年多,那时候祁言还是中学老师,陆知乔还是科技公司的营销总监,如今一个转行做摄影师,一个升职为副总,大大小小的心酸坎坷经历遍了,终于修成正果,准备明年举办婚礼。 主流市场的婚纱都以异性恋为主,没有女女情侣款,而早前,江虞和自己的设计师朋友创立了一个时尚品牌eterno,旗下有专门为女女情侣定制的婚纱,正好满足她们的需求。 品牌名意寓永恒,总部在意大利米兰,现在是朋友主管经营,江虞当甩手掌柜,偶尔过去当免费模特。 祁言接过江虞手中的画册,歪头与陆知乔靠在一起翻。 这些都是其他客户定制的案例,给你们做参考。江虞看不下去,只想赶紧谈完正事,问问刚才小朋友是什么情况。 妻妻俩脑袋挨着脑袋甜蜜地翻着画册。 我觉得这款挺好看。 嗯,好看。 这个也不错,肩膀这种设计我喜欢。 嗯,喜欢。 陆知乔说一句,祁言就附和一句。 你没有喜欢的吗? 你喜欢我就喜欢。 别闹。 我说真的,老婆审美最棒。 江虞无聊得开始玩手机。 终于,那妻妻俩翻完画册,综合了下意见,祁言转头说:风格就以性感为主,庄重做辅吧,不要传统婚纱那种老套的,我看这些案例一个都没踩雷,相信你们的审美。 danilo下个月会来中国,具体细节你们见面谈。江虞提起了设计师朋友的名字。 他英文ok吗? 废话。 她们一个在加拿大留过学,一个从事外贸工作,常年与海外客户打交道,语言方面都没有问题。 三人又商定一番,正事谈完了。 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没动。 祁言欲化解尴尬,轻咳了声,率先说:乔乔,江虞想知道刚才那个小妹妹 陆知乔目光在江虞和祁言之间来回跳动。 最后停在祁言脸上。 那意思分明是:你怎么那么清楚你前女友的心思? 她是我妹妹,祁言帮她拍过片。江虞好笑又无奈,适时解围,这时候开玩笑能要了命。 祁言插嘴:什么妹妹,还狡辩,女朋友就女朋友。 江虞: 陆知乔一听女朋友,紧绷的神经骤然放松,回想了片刻,说:小程是六月底入职,我们公司跟非洲几个法语国家有业务来往,所以招了一批会法语的语音客服。大概七月下旬有个大项目是我带队,需要两名翻译,本来是打算现聘,但她的上司推荐了她,说这孩子厉害,用自己人省钱省力,我考察之后就把她留下了。 她是英语法语能同步口译无缝切换,一个应届生达到这种水平确实挺不错的,我当时想把她调到我身边,没想到项目结束后她就辞职了。 说完,一阵诡异的沉默。 她才大三,江虞不疾不徐道,你们新员工入职,人事不看毕业证原件吗? 这要问人事部。陆知乔叹气。 我看她刚才好像心虚了,有没有可能是用假她看了江虞一眼,没再继续说。 江虞垂着眼,不知在想什么。 气氛再次陷入了尴尬。 祁言左看看,右看看,岔开了话题:假期有安排吗?大家一起出去玩怎么样?我和乔乔先报名。 你直接说发免费狗粮吧。江虞奚落道。 祁言皱眉:你有病。 再说一句? 有病有病。 不去。 我爸朋友建了一个文化镇,我想组织同事去捧场,当然,我买单,三天两夜。你可以带你的小然然一起去。 然然是你叫的?江虞瞪她。 祁言正要反驳,陆知乔连忙拦下来,好了,你们这是要吵架么?好好说话。 两人同时闭嘴。 天黑了,夜风微凉。 在外游荡许久的程苏然回到了酒店,一头扎进浴室里,把自己里里外外洗了三遍,如同第一次见到江虞那晚一样。她用了全部能用的洗护品,洗得干干净净,连毛孔都是牛奶味的。 她没吃晚饭,胃里和心里空空的,今天的刷题任务只完成了一半。 突然间做什么都提不起劲。 吃饭没意义,刷题没意义。 时间走向七点半,程苏然枯坐在沙发上愣神,脑子里乱糟糟一团,灵魂仿佛离体,手机的震动声将她拉了回来。 姑姑的电话。 她沉默凝视着备注,平静地接起:喂? 让她猜猜又是找什么理由要钱? 你奶奶走了。电话里传来中年女人沙哑的嗓音。 程苏然愣住。 走了。 死了。 她木然盯着空气,眼睛里没有丝毫波澜。不等她应声,姑姑继续说:医生说什么脑死亡,就是咽气了,你跟你姐明天回来办丧事。 埋在老家?程苏然木木地问。 那边沉默了片刻,姑姑的语气突然激动起来:埋?还给她埋?有得给她埋?一把火烧了她个泼皮扬了去!想的倒好嘞,还埋 她不知是哭还是笑,话没说完就挂了。 程苏然长舒一口气。 死了真好。 没有借口找她要钱,生活从此风平浪静,不仅仅是她,还有姑姑和表姐,三个人的苦难都结束了。真好。 嘀 大门开了。 江虞从外面进来,带了一阵清淡的鸯尾香,高挑的身形披着灰色西装,有种疏离的冷意。 她总是穿西装。 程苏然立刻站起来,乖巧地喊了声姐姐。 她的眼睛没有神采,笑容更像是贴纸黏在脸上,江虞定定地看了她一会儿,有那么一瞬间她生出悔意,自己也许太凶了,不该那样对待小朋友。 还没来得及说话,女孩先一步开囗: 我洗干净了。 江虞微怔,唇角露出淡淡的笑,坐下来,伸手将她拉到自己膝上,搂进了怀里,放假想去哪里玩?姐姐陪你。 此话一落,程苏然睫毛颤了颤,双眸发亮,但很快又黯淡下去。 刚才我家里人打电话来,我奶奶去世了,要回去办丧事她乖顺地靠在江虞肩头。 分卷(24) 低垂的睫毛掩盖住眼睛里的不情愿。 她一点也不想回家奔丧。她想跟姐姐出去玩。 只是良心上过不去 江虞沉默片刻道:陵州挺远的,我给你买机票。 不用,程苏然摇头,机票太贵了,而且我是和我表姐一起回去。 到时候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机票钱从哪里来。 江虞皱起眉:陵州没有高铁站,要先从江城坐七小时动车到省会南阳,然后转三小时普快,往返几乎一整天,很累。 姐姐,你怎么知道?程苏然惊讶地看着她。 江虞不会告诉小朋友,自己最近在了解她的家乡,连当地有什么特产都记得清清楚楚。 她随口敷衍:田琳去那边出过差。 噢。 程苏然没有多想,在她看来姐姐知道什么都不奇怪,只是因为提到自己的家乡,格外敏感。没事,我不怕累。 当心久坐屁股变形,姐姐就不喜欢了。江虞逗她。 小朋友噘起了嘴。 噗。 真可爱。 开玩笑,江虞低头啄了一下她的唇,无论你变成什么样,姐姐都最喜欢你。 程苏然眼眸晶亮:真的吗? 嗯。 她靠在江虞怀里笑了,两只小梨涡涩涩地陷下去。 姐姐只是喜欢她听话而已,尽管她明白,在听到这些温柔哄宠的话时,也还是会不顾一切相信,不由自主期待。 大概去几天?江虞以轻吻安抚她。 程苏然想了想说:不知道是火葬还是土葬,快的话一天就可以,慢就要两三天。我尽量四号之前赶回来那个时候你还有空出去玩吗? 有,江虞嗓音微哑,抱着她侧了个身,低下去,不急,姐姐等你。 一个吻落在额头上,沿着她的鼻子缓缓挪动,灼人的气息顺流而下,她呜咽一声,情不自禁仰起头,竟不知自己何时躺在了沙发上。 在这静谧的空间之中,呼吸到彼此的呼吸。 令程苏然没想到的是,表姐原本就有国庆回家的打算,早早买好了车票,而她,临时被通知,根本买不到票,走铁路不行。 当天机票的价格翻了三倍,两趟航班分别剩一张票,下午比晚上又贵几百。 江虞毫不犹豫给程苏然买了下午的票。 小朋友想省钱,但太晚了她不放心。 先刷身份证取登机牌,然后办托运,再去安检,不清楚可以问工作人员,到了之后跟着其他人走,看路牌箭头去拿行李,然后要给我发定位,知道吗?去机场的路上,江虞亲自送程苏然。 小朋友第一次坐飞机紧张,她为她讲了一遍大概流程,叮嘱注意事项。 程苏然默默听着,默默记在心里。 十八岁离家来江城的时候,没有人对她说过哪怕一句叮嘱的话,是她幸运,没有遇上任何危险。 其实这些她在网络上就能查到,但是听人说出来与自己查的感觉不一样。 尤其是 那个人在她心里有说不清的地位。 飞了三个小时,程苏然回到了家乡陵州,机场很小,走着走着就出去了。时隔两年,再听到家乡的方言,有种说不出的亲切感。 这座城市不大,依山傍水,环境特别好,可惜经济发展跟不上,人才往外流。 程苏然打了辆车去姑姑家。 市区小楼房,没有电梯,一步步爬上五楼,敲了几遍门都没人开,她打电话,倒是接得很快:姑姑,我到了,家里怎么没人啊? 你咋这么快? 我买不到火车票,借钱买飞机票回来的。她撒谎。 那边噢了声,没多问,继续又说:在你奶奶老屋这头,村上有人帮忙,你也快点子过来! 啊?不是要火化吗? 化个头,埋了清静,省得晚上来梦我。 哦 程苏然闷闷地挂掉电话,转身下楼。 老屋在东郊程家村,以前不通路,去一趟回来身上能搓出两斤土,近些年修了一条大马路,车进车出很方便。现在的农村大体不是从前,家家户户都盖起了两三层小楼。 正是农忙的时候,田边地里随处可见收割机的影子,三三两两人戴着草帽扛着锄头,边聊天边干活。 老屋在村子最南头。 黄砖外墙,斜顶黑瓦,门口围着一圈挂满篱笆的木栅栏,檐下吊着两个小白灯笼,院子里满地鸡屎印。 一穿白衣的中年女人正端着碗稻谷往鸡舍里洒。 姑姑 程苏然站在她身后,紧张得心跳飞快。 女人转过来。 那张脸又干又黄,添了几道明显的皱纹,眼神有些麻木,整个人透出一股饱经风霜的沧桑。 两年不见,变化极大。 变老了。 来了啊,程秀芳上下扫她两眼,没说什么,指了指里屋,去给你奶磕个头。 好。 程苏然以为自己会挨骂,姑姑的态度却在她意料之外。她默默进了里屋,眼前出现一口黑漆漆的棺材,盖子斜搭在上面,还没封口。 小桌两旁点着白烛,中间是老人的遗像。 看着挺刻薄的一张脸。 往事浮上心头,或恨,或怒,说不出是什么滋味程苏然面无表情地跪下去,膝盖挨着稻草垫,不情不愿磕了个头。 这时手机震了一下。 她完成任务似的,迫不及待退了出去,掏出手机。 姐姐:[到家了吗?] 程苏然一惊。 忘记给姐姐发定位了! 她连忙打字:[嗯嗯。]然后发过去一条定位。 没有收到姐姐的回复,却收到了银行的短信。 二十万元到账。 程苏然盯着那串零,一时没反应过来,又给江虞发了三个问号。 姐姐:[一次性付清。] 第28章 五个字,程苏然看得清楚,却看不懂。她知道这是两个月的包养费,不知道为什么一次性付清。 一个可怕的念头在她脑海中成形。 难道 姐姐不要她了? 所以提前终止合约? 她心悬起来,颤抖着手指打字:[为什么呀?] 江虞迟迟没回复。 程苏然一时忐忑难安,恨不得自己长了翅膀立刻飞回去,余光瞥见奶奶的遗像,转过脸,狠狠瞪了一眼。 都怪你! 她在心里生气。 让你磕个头,玩起手机来了!姑姑尖利的声音传过来。 程苏然猛一激灵,就见姑姑拎着笤帚朝这边来,以为她要打自己,下意识侧过身子躲开,我磕过头了。 姑姑却只是把笤帚往她手里一塞,去东头屋打扫卫生!就晓得玩手机 哦。 她拎着笤帚走开。 老屋共有四间,一间堂屋,东西各一间卧室,一间灶房。 东边是程苏然父亲生前住的屋子,小时候她在奶奶家生活那几年也住过。她对老屋的记忆,永远是角落里的蜘蛛网,每天掉皮渣的墙,翻个身就吱吱作响的雕花木床,还有一股怎么开窗通风都散不去的湿霉味。 打扫完卫生,微信依旧没有动静,程苏然忍不住又发了一条: [姐姐?] 院子里嘈杂,姑父买东西回来了,身后跟着几个村里的叔伯。 无论谁家办大事,婚丧嫁娶,总有人上门来帮忙,不要钱不要礼,只主人家留着吃顿饭表示感谢,村里一直秉持着这般传统。 爷爷奶奶家人丁不兴,到现在只有姑姑、程苏然和赵意含几个后代,这次奶奶病情来得凶,住院花了不少钱,姑姑实在是拿不出更多了,丧事只能一切从简。 不停灵,明天封了棺直接抬上山埋了。 程苏然出去与几位叔伯打了个招呼,便钻进灶房帮姑姑烧火做饭。 这时候手机震动了。 姐姐:[表现不错。] 姐姐:[还剩两个月,按月付麻烦。] 江虞发了两条。 冰冷的文字跃入眼帘,程苏然心头一刺,仿佛看见了签合约那天的江虞,冷淡的面孔,冷淡的语气,将她当做货物一般看待。 可她本来就是姐姐花高价买来的小宠物 这头心里酸涩,那头看见还剩两个月,又有种不舍的紧迫感,她简直快要被自己矛盾的情绪折磨疯了。 难道这是在考验自己吗?试探她会不会拿了钱跑路? 程苏然苦笑着安慰自己,低头打字:[姐姐,你就不怕我拿着钱跑了嘛?] 这次江虞回复得很快:[你不会。] 程苏然:[为什么这么笃定?] 江虞又不说话了。 唔。 吃过晚饭,程苏然问起表姐,姑姑说刚到城中家里,天黑不方便,明天一早再过来。 到底是自己的亲生女儿,舍不得遭一点罪,吃一点苦头。 她虽然羡慕,但也麻木了。 这一晚,程苏然和姑姑留在老屋守夜。 过去的农村夜晚没有什么娱乐活动,人们吃完饭早早就睡了,如今还好,却也比不得市区热闹,尤其老屋这边,一入夜,四周黑黢黢的,只见星点灯光,照着山头田埂的轮廓,远望像一只沉睡在黑暗中的巨兽。 堂屋灯光敞亮,黑棺材阴森森的,有几分瘆人。 程苏然以为自己会害怕,但看到奶奶那张脸心里尽是气,恐惧都不值一提,她索性坐在遗像边插着耳机背单词。 姑姑坐在对面,眼睛死死盯着棺材,不知在想什么。 周遭静得只听见狗叫。 老东西,你不喜欢生儿子咩?你儿子早早死得顶透,老了还是我管你,还是我给你送终手机播放内容暂停,程苏然就听见姑姑自言自语的声音,莫名一怔。 女人眼里有愤恨和不甘,末了嘲讽地笑。 程苏然偷偷看她,顿时觉出心酸,其实姑姑也是可怜人,是这个家庭中的受害者,换做自己是她,当年未必能做得比她更好。 如今奶奶这个大包袱没有了,束缚在她们心上多年的疙瘩也能解开了,何不借这次机会修复关系? 不知不觉间她的心软了下来 一夜未眠,翌日天刚蒙蒙亮,姑父就带着表姐前脚刚到,村里那几位叔伯后脚也来了。 丧事从简,流程几乎没有,姑姑拿着引魂幡走在前面,程苏然和表姐跟在后面,姑父和几位叔伯抬棺材,一行零零散散几个人上了山。坑是昨天就挖好的,在爷爷的坟旁边,两人合葬。 这是程苏然第二次参加农村葬礼,上一回是十几年前父亲去世的时候。 那会儿她还小。 匆匆下葬后,大家又围在一起吃了顿饭,收拾老屋的东西,姑姑把院子里养的鸡送给了几位叔伯,留了一只带回家。 程苏然终于回到她住了十几年的地方。 小楼房老旧,八十多平,两室两厅,一间姑姑住,一间表姐住,程苏然则住在小储藏间,只放得下一张折叠床和一套小桌椅,衣服统统塞在床头收纳箱里。 两年没回来,储藏间堆满了表姐的东西,桌上,床上,到处都是杂物。 完全没有她的容身之处 程苏然低着头,默了片刻,不想去吵因为早起一直打瞌睡回来倒头补眠的表姐,遂自己动手搬掉一些杂物,收拾属于她的东西。 虽然,也没有多少东西了。 几支不出水的笔、一摞用完的草稿本、小学拿过的奖状书桌抽屉最深处有个不起眼的小盒子,她拿出来打开,里面赫然躺着一只刺绣小白兔。 程苏然微愣。 记得很小的时候,这只兔子就陪伴在她身边,印象中是别人送给她的,但具体是谁,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她将小白兔捧在手心,仔细端详,兔耳朵弄得有点脏,脖子下面有个小小的勾状图案,很像扑克牌中的j。因年代久远,白线微微泛黄,但依然能看出缝它的人手工精巧。 当初去江城念书怎么忘记了带上这个小东西? 正好,她属兔。 程苏然把小白兔揣进口袋,继续清理东西,不要的都扔掉,再把表姐的杂物搬回原位,转身出去。 这家还了一万,还有两千多。 一起算到是七万。 哪有这么多钱哦,造孽 隔壁房间里,姑姑和姑父正商量还债的事,不断唉声叹气,程苏然脚步一顿,屏住呼吸听了两句。 还有然然的一万嘞? 那算个屁,她本来就该给的。 两人声音压得极低,可周围太安静了,一点点响动在这静谧之中都显得刺耳。 程苏然想起自己省吃俭用存下的一万块,仅仅为老人家续了几天命,最后该走还是走了,白费努力,赔掉所有身家,她不甘,却也无可奈何。 虽然她现在不缺钱,比过去富有几十倍,但出卖自己换来的终究与努力工作赚来的不一样。 她想 干脆拿出十万块给姑姑还债,然后一家人放下包袱好好生活。 她现在大了,肯定要嫁人的,还得从她身上捞笔彩礼来,随了她妈那个狐狸精相就是这点好,男的巴着上门。隔壁又传来姑姑的声音。 姑父惊讶道:这都还没毕业,急什么? 早点把她嫁出去省事,养她这么多年也该回报点我了当初她爸死了没人管,惹我一身骚,要不是那老东西答应把老屋留给我,鬼去管她! 赔给你弟那些钱用完了没? 分卷(25) 本来剩两万,都给老东西花在医院了,唉,还想留着给我小含 程苏然兜头一凉,僵愣在原地,刹那间全身的血液直往脑袋顶上涌,凉意从头皮蔓延,冰火两重天的滋味在身体里激烈地震颤。 记忆中父母的印象不深,这些年,她只从旁人嘴里断断续续听过一些往事。 在她三岁那年,父母离婚,母亲把她丢给父亲就走了,之后再也没露过面。 父亲没耐心,把她扔到爷爷奶奶家大半个月不管。老人们身体不太好,又嫌她是个丫头,还拖累自己儿子难以二娶,便也没给过好脸色,能让她有口饭吃就算是恩德。 七岁的夏天,父亲酗酒与人斗殴,伤重不治而亡,没两个月,爷爷旧病复发也走了,奶奶再没精力照料。 谁来抚养她是个问题。 打人者赔了十五万,那段时间扯皮来扯皮去,她成了烫手山芋,找不到亲妈,谁都不想要,最后被迫塞给了姑姑,那笔赔偿金就当做她的抚养费。 姑姑年幼时因为爷爷奶奶偏爱儿子,在家饱受苛待,心里始终对他们怀着怨恨,于是结婚后搬得远远的,眼不见心不烦。 但最后都妥协了。 这便是她所知的全部。 她一直以为,姑姑当年收留自己是因为心软,不忍心看着她无人照料。所以,即使这十几年饱受冷眼,过得并不好,她也没有太多怨言,处处忍让,理解那种苦楚,心怀愧疚。 只是没想到,原来 为钱罢了。 什么心软!什么亲情!什么好好生活!没有人要她,没有人欢迎她,走到哪里都被赶出去。程苏然双眼泛红,攥紧了拳头,竭力不让自己发出抽气声。 哭没有用,哭无法解决问题,她不能让没用的情绪占据理智,她得想办法,她得逃,确保自己永远不会再回来。 她放轻脚步往后退,回到储藏间,深深地呼吸了几次,拿出手机订票。 微信突然收到一条消息。 姐姐:[带点特产。] 程苏然浑身沸腾的血液霎时冷却下来,怔怔地看着这四个字,半晌,她才想起来回复,慢慢打字:[好。] 上一条为什么这么笃定被直接无视。 她神情恍惚,却已经匀不出精力再胡思乱想,熬了一整夜,头有点疼,可是一秒钟也不想再待下去。回完消息,她迅速收拾好背包,把自己所有的东西都装进去,轻手轻脚走到门口。 姑姑,我回学校了。 说完飞快打开门,一溜烟没了影。 午后,艳阳高照。 滨江两岸人山人海,来自全国各地的游客争相观景,市区拥堵不堪,路上随处可见指挥秩序的交警,平常十分钟能走完的路今天要花费二十分钟。 车子在其中艰难穿行,好不容易驶出市区范围,速度才提上去。 终于到了机场。 虞姐,我要现在下去吗?田琳拉起手刹,转头看向后座的女人。 江虞正闭目养神,闻言,睁开眼,看了看手表,说:差不多落地了,我跟你一起。拿起墨镜戴上。 别,我去接,万一你被认出来麻烦。 又不是明星。 今天小朋友回来,她在家休假没什么事,过来接人,特地素面朝天,穿了件很普通的白色长袖,一条深蓝的牛仔裤,平底皮鞋。 看起来只是个邻家姐姐。 田琳探过半个身子,伸出手,一把摘了她的墨镜,好好坐在这里等吧。 江虞皱眉,佯装不快道:你想造反了? 是不放心。田琳攥着墨镜下了车。 车内寂静,江虞拿起手机解锁,点进了与程苏然的聊天框,指尖缓缓往上滑,目光落在为什么这么笃定上。 凝视着半晌,叹了口气。 她不清楚小朋友家的具体情况,但经过这一个月的接触,大概能判断出家庭条件并不好。亲人去世,丧葬花销大,没有钱是极难过的,或许还要额外支援家里一点 二十万对她来说只是一堆衣服,但对小朋友来说就是全部。 这笔钱,或早或晚,都是要给的,无论小朋友拿去做什么,无论她是否在协议期限内感觉到腻味。 啧。 她真是个仁慈的金主 沉思许久,江虞放下了手机,拇指轻轻揉按着太阳穴。 过了十几分钟,后座门被拉开,程苏然提着一个礼盒和塑料袋上了车,一见她,低低喊了声:姐姐 累了吧?江虞笑吟吟地搂住人肩膀。 还好。 女孩神情怔仲,表情木木的,往日清亮的黑眸失去了神采,眼睛下面有点肿。 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 江虞觉出不对劲,没多问,只当她是奶奶去世了伤心难过,情绪还没有缓过来,遂低头亲了亲她的脸,明天下午出去玩吗? 好。程苏然想也不想就点头,突然回过神,迷茫地抬起头,去哪里呀? 一个新开发的度假区,摄影师姐姐请我们去捧场。 噢,好。 她挤出一个笑容,两只小梨涡甜中带着酸苦,江虞正要说话,她忽又想起什么,低头翻手中的袋子。 对了,姐姐,我给你带了特产,这个水果酥饼特别好吃的,我不知道你喜欢什么口味,买的时候有点赶,就各种口味都买了。 它里面的馅儿是用真正的水果做的,不是色素和糖精,而且热量不高,可以放心吃。 她把装着散称酥饼的塑料袋递给江虞,然后又打开另一个礼盒。 江虞很给面子,随手拿了一个蓝莓味的,撕开包装,不紧不慢地咬了一口,酥酥脆脆,有浓郁的蓝莓果香,溢出汁来,味道确实不错。 这是一套木雕杯子,木材在我们当地才有,制作流程纯手工。程苏然又献宝似的打开礼盒给她看。 江虞满意地点:嗯,很适合摆在办公室。 姐姐喜欢就好。 程苏然把东西收拾了一下,放到旁边,见她手上的酥饼还有大半没吃完,心不禁悬起来,姐姐,是不好吃吗? 没有,江虞摇头,我吃东西比较慢。 噢。 程苏然从包里拿出一瓶小矿,这是飞机上空姐发的,还没开。 一边说着一边拧开递给她,然后又掏出纸巾,替她擦了擦嘴角,顺手撩起她垂落鬓边的头发,掖在耳后。 江虞接过水,轻笑着挑了下眉:小朋友今天怎么这么乖? 我 程苏然抿了抿唇,小脸微鼓,略带幽怨的眼神望着她,我不会跑的。 第29章 我不会跑的。 那时程苏然不知道,为遵守这个承诺,她亲手把自己送入了无边苦海而她本可以不用踏进去。 她不跑,她讲诚信,她有契约精神。 江虞眼眸微敛,假意不知地笑了笑:为什么突然这么说? 程苏然并不惊讶于她的健忘,低头去翻手机,先点开银行卡到账短信,再点开两人的微信聊天框,滑到相关那条消息。 哦 江虞做出才想起来的样子,把水瓶递给她,腾出一只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脸蛋,乖,不要多想,姐姐不是这个意思。 程苏然乖乖点头,收起了手机。 车子一路平稳行驶,窗外风景徐徐倒退。假期的缘故,路上车多,即使在高速上也开不快。 江虞吃完酥饼仔细擦了擦手,有一口没一口地喝着水,喝够了才拧回盖子,放到一边。她低头去看怀里的人,只看见半张略显憔悴之色的小脸,和垂下去的又长又密的睫毛。 心口莫名又扎了一下。 昨天打款,她做出一次性付清这个决定时并非毫不犹豫,相反,她考虑了种种可能,最后才选择相信程苏然。 不知不觉间,在她的潜意识里,小朋友成为了可信的人。 一种很奇妙的直觉。 她细长的手指穿过发丝间,缓缓梳动着,眸里柔光滟滟,离开的人不是真正离开了,只要你依然记得她,她就永远活在你心里。 难过就哭出来吧。 闻声,程苏然睫毛一颤。 一时不明白这话是什么意思,她静静地怔了几秒,忽然反应过来,姐姐大概是以为她在为奶奶的离开而伤心,才会这么说。 所以她的情绪早已暴露了。 虽然不是因为奶奶。 程苏然心念一动,转过脸,对上了那道温柔而有力量的目光,如遇春风,一扫盘踞在她心上的阴云。 那瞬间她在想,如果姐姐不是金主就好了。 她不想解释,不想说实话,不想告诉姐姐自己难过其实是因为感觉到了像在流浪,没有一个可以容身的地方。她顺着江虞这番话点了下头,露出一个乖巧的笑容:嗯。 姐姐,你说的度假区在哪里呀?转移了话题。 江虞便也不再提,淡淡道:江城周边,不远,开车两小时。 我能问一个问题么? 你说。 言言姐和陆总是好朋友吗?方才提到了祁言,程苏然冷不丁想起那天在办公室尴尬的碰面。 江虞笑着摇头,她们是情侣。 啊! 怎么了? 小朋友嘴巴张成一个圆。忽然,肩膀塌下去,颓着脸说:这样的话,陆总肯定也会去,好尴尬。 江虞挑了挑眉,一言不发地望着她。 程苏然抿唇不语。 长久的沉默,耳边是很轻微的车身与空气摩擦声,在这份静谧之中却显得突兀。 陆知乔说,你在她那边工作过?半晌,江虞淡淡开口。 但她好像不知道你还没毕业。 程苏然咬了下嘴唇,老实承认:是,暑假的时候。 你当时还在做家教。 嗯。 家教,歌手,翻译。也就是说,一个暑假打三份工?江虞一字一句说出来,语气令人琢磨不透。 程苏然平静地点头。 无论她自己养活自己是一件多么值得骄傲的事,也弥补掩盖不了背后缘由带来的酸楚与苦涩。她只能极力控制自己,做到不卑不亢,维持一份脆弱的体面。 气氛又陷入了沉默。 江虞若有所思地盯着她。 终究程苏然还是嫩了,被看得不自在,垂下眼,避开那视线,一五一十交代:专业对口的工作都要全职,但我的时间只够做兼职,所以面试的时候我就说自己毕业了,入职我说自己毕业证放在老家,给她们看了学信网的复印件,那批人挺多的,人事姐姐看到学校名字就直接给我办手续了,签的是试用期合同。 每个大学生入学时都要注册学信网,以此认证学历学籍。 一开始她并不抱希望,新北科技毕竟是大公司,面试流程会很严格,不一定能蒙混过关,她只想碰碰运气。 于是就这样走了好运。 大公司福利待遇好,工资高,同事之间氛围和谐,领导也很好相处,如果不是九月份要开学了,她根本不想辞职。 但以长远的眼光来看,满足于面前的甜头也许会错过更多风景,她还是要继续念书,争取去外面看看更大的世界。 这样想便释然了。 说完,程苏然鼓起勇气与江虞对视。以为她介意这件事,心里又忍不住感慨,果然优秀的人都跟优秀的人一起玩。 而自己算什么呢? 江虞凝视着她,目光染上了一点惊奇。 这小朋友 你以为她是涉世未深的傻白甜,但她什么都懂,脑袋瓜聪明得很,你以为她是早熟懂事的小大人,但她又尚且稚嫩,在你面前形同透明。 不知究竟哪一面才是真实的,或许两面都是,或许两面都不是。 江虞有点看不明白她了。 看不明白,就意味着无法掌控。 难道面试的时候hr看不出来你是个小朋友吗?江虞饶有兴味一笑。 不清楚程苏然见她没有生气的样子,长舒一口气,整个人放松下来,可能我经验比较丰富吧,面试过挺多工作,而且我也做过类似的招聘岗位,有些面试套路我知道的。 哦?江虞微眯起眼,拇指轻轻按住她唇边小痣,哪些工作? 程苏然有些难为情地低下头,姐姐,你问这个干嘛呀。 小朋友要听话。 唔。 她想了想,伸出手指一根一根拨动着,说:高考完暑假在我们老家的酒店当服务员,然后大一寒假在小公司做前台,那个都不用学历,说我长得好看就要了。大一暑假在我们学长开的公司,好像是叫招聘专员吧,就是招人,算提成,我可能忽悠了,业绩第一 她有点小得意。 江虞嘴角忍不住上扬。 然后大二寒假我去考了驾照,那个时候觉得要开始找专业对口的兼职了,正好我过了b2和三口,我们老师推荐我去一个国际展会当翻译,这是我做过最有意义的兼职了,我看到好多好多外国人,说什么语言的都有,一开始我都不敢主动跟他们讲话,哈哈哈 程苏然说着说着开心地笑了起来,眼睛里有微光闪动。 整个暑假,周一到周五白天在公司上班,晚上看书学习,周六全天做家教,周日上午继续看书,下午休息,晚上去夜店唱歌。 生活越忙碌,越能带给她成就感,让她摆脱过去的阴影。可她还是很羡慕那些不用边读书边打工的同学。 正开车的田琳看了一眼中央后视镜。 女孩靠在江虞肩头,低敛的眼眸里笑意盎然,略有些苍白的脸颊漾开两个小酒窝,像恋人间亲密的依偎。 分卷(26) 平常周末也要做兼职吗?江虞也笑了,不自觉继续问。 不,程苏然摇头,要上课,没有那么多精力,我觉得还是读书更重要。 江虞笑容一凝,眼神黯淡了下去。 她转脸看向窗外。 车子正经过一座高架桥,十几年前她刚来江城时,是没有这座桥的。时光走得飞快,物是人非。 是啊,读书很重要。江虞转回来,淡淡一笑,说着,低头亲了亲她的脸。 小朋友要好好读书。 程苏然一怔,似乎感觉到了什么,抬起头,却只看见江虞眼里漫不经心的笑,又听见她说:看来我不能叫你小朋友,应该叫小油条。 哎?可是 不喜欢? 程苏然点头,认真地看着她:我喜欢你叫我小朋友。 江虞抿着嘴笑,轻轻刮了下她鼻子,正要说话,手机忽然响了,她从包里拿出来,是裴初瞳。 瞳瞳? 一听这昵称,程苏然竖起了耳朵。 可可,来首都玩吗?电话里裴初瞳语调轻快,听起来心情不错。但江虞敏锐地察觉到一丝不对劲,她说话似乎有点鼻音。 你感冒了? 没有啊。 我怎么听你说话有鼻音。江虞皱起眉。 裴初瞳笑着说:听错了吧,江可可,年纪轻轻耳朵就不灵了。 你在你爷爷那儿?江虞绕过话题。 裴初瞳声音低下去:嗯,昨天陪他看阅兵,我跟剧组请了两天假。 你跟阮江虞猜到几分,话还未说完,就听见裴初瞳不知朝谁大喊了一声:别烦我,滚! 然后电话瞬间挂断。 江虞握着手机愣了一会儿,隐隐有点担心,又拨过去,响了几声被挂掉,接着收到了裴初瞳的短信:[没事,心情不太好,我冷静一下,晚点再和你说。] 她松一口气。 程苏然看着她眉心拧起,又慢慢舒展,一会儿紧张担忧,一会儿放松平静的样子,心里不禁打起了小鼓。 tong tong?不会是姐姐的另一个情人吧 昨天周年阅兵,裴初瞳特地请假回了首都老家,一家人陪爷爷看仪式。 裴爷爷生于上个世纪三十年代,十六岁参军,上战场,从小班长升到高级将领,战功赫赫,勋童无数。如今老人家八十多岁高龄,身子骨依然硬朗,精神矍铄,头脑清晰,德高望重,受人尊称一声老首长。 九岁以前,裴初瞳一直随爷爷奶奶住在部队大院里,是孙辈中最受两个老人家喜爱的孩子,故而与他们感情深厚。 这次,家里长辈叔伯姑姑、同辈兄弟姐妹、小辈外甥侄女都回来了。四世同堂,老爷子高兴得不得了。 一高兴就给裴初瞳介绍了个对象。 男的比她大两岁,一米八,模样儒雅标致,海归博士,高干家庭出身,爷爷跟裴老爷子是战友,门当户对。 瞳瞳啊,你们先接触一段时间,觉得合适再考虑,不合适也就当交个朋友。你放心,爷爷绝对不会干涉你的自由,你想干事业就干事业,想谈恋爱就谈恋爱,只要坦坦荡荡,光明磊落裴老爷子拉着孙女的手,拍了拍,语重心长。 裴奶奶在旁边擦老花镜,笑着打断道:这还不算干涉呀?看你,都恨不得替瞳瞳跟人家吃饭了。 诶,我是真的很满意小许,但是我满意没用啊,要我们瞳瞳满意才行。 哟哟哟。 老两口逗起乐儿来。 裴初瞳心情有些沉重,嘴角虽挂着笑,眼睛里却没有丝毫神采。但她是个演员,明白应该怎样演好一个哄长辈开心的孙女。 爷爷,我知道了,明天先和他吃顿饭,互相了解一下。 好好好。 裴老爷子开心极了,连声应好,然后又转头看向一旁静默不语的阮暮,招了招手,还有小暮,来。 阮暮猛地抬起头。 她今天没扎马尾,黑发齐肩披散着,衬得原本偏硬的脸廓柔化了一点,身上穿件棕色皮质风衣,清清冷冷,不苟言笑。 裴初瞳心里咯噔一下。 老首长。阮暮难得一笑,起身走过去,挨着老爷子坐下来。 裴爷爷佯装不高兴道:你这孩子,怎么还是一口一个老首长,越大越倔了。那都是外面人取的虚名儿,我们是一家人。 阮暮连忙改口:爷爷。 诶,裴老爷子笑起来,拉过她一只手与裴初瞳交叠在一起,你和瞳瞳都是我看着长大的,吃一锅饭,睡一张床,比亲姐俩儿还亲,所以爷爷不会厚此薄彼 他又开始牵起了红线。 阮暮心里一慌,下意识看了眼裴初瞳,偏偏,裴初瞳也朝她望过来,两道目光撞上了。 她扭脸避开。 裴初瞳皱起了眉。 两人的手交叠在一起,暖热的温度从指尖蔓延而上,她能感觉到阮暮手心里厚厚的茧子,粗糙地覆盖在自己手背上,也能感受到这人的不自在。 呵。 她在心里冷笑。 好了好了,老头子,裴奶奶适时出声,打断了老伴儿的喋喋不休,我看你今天是兴奋过了头,别唠叨孩子们了,早点睡。 裴爷爷像小孩一样撇了撇嘴。 两人同时松口气。 第二天,裴初瞳应付着跟男方吃了顿饭,回来却发现,阮暮与她小侄女玩得正开心,也是刚从外面回来。 于是两人回房间大吵了一架。 你是不是很高兴?终于不用面对我了,终于可以看见我应付别人了。 没有。 那就是无所谓,我真的跟男人结婚也无所谓。 阮暮低着脸,一言不发。 说是吵架,但始终是裴初瞳一个人在控诉,阮暮修长的身形立在窗前,逆着光,侧脸冷硬,浑身上下只有睫毛会动。 像块没有生气的木头。 裴初瞳眼圈泛红,深吸了一口气,颓然无力地跌坐在沙发上,把脸转向另一边,任由泪落。 家里从来没有逼过她做什么。 即使是结婚。 爷爷不会非要她结婚,不会非要她嫁给某个人,父母就更不会了。裴家的家风虽然严正,但对子女后代的生活并没有那么多限制和要求,她其实是在非常自由的环境中长大的。 所以她不知道为什么为什么就这么难。 空气中传来一阵抽泣声。 阮暮终于动了,转过头,望见沙发上的人肩膀颤抖,不由得拧起眉,面无表情的脸有了一丝波动。 她抽了张纸,缓步走到沙发边,正要给她擦眼泪。 裴初瞳怒而挥开那只手,纸巾落在了地毯上。 阮暮又回去抽了一张。 然后又被她挥落。 三次。 瞳瞳阮暮低声喊她,垂着眼,却只是喊了这一下而已,什么都没说,好像在哄。 裴初瞳抬手抹了抹脸,嗓音微哑:你到底觉得对不起我爷爷什么? 阮暮没说话。 出发那天,晴空万里。 上午九点半,两辆奔驰商务车停在公司门口,大家在一楼集合。江虞和程苏然是最晚到的没有人知道她们昨天折腾到半夜。 这次出行人不多,加上她们、田琳和祁言一家三口,总共十二个人,都是留在江城没回去的同事。 一踏进大厅,江虞意外看到了白露的身影。 她化着淡妆,穿件休闲的黑色长袖,简单的牛仔裤,头上戴一顶棒球帽,长而直的黑发披散及腰,气质与众不同。 虞姐白露自然也看见了她,迎上去,亲昵地挽住她胳膊。 这位是? 目光落在程苏然身上,从头到脚快速打量一番。 江虞随口道:我妹妹。 哦,小妹妹你好啊。她眯着眼笑,说完目光很快转回江虞脸上。 程苏然都来不及回应一声。 祁言正在清点人数,见她们来了,拍了一下手说:人到齐了,出发吧。 众人纷纷跟江虞打招呼,连带着打量程苏然。 站在两个模特旁边的她被衬得又矮又瘦。 一行人走出大门。 门口有三辆车,停成一列,祁言带着老婆女儿上了最前面的白色轿车,方便带路,江虞她们坐中间那辆商务车,其余同事坐最后一辆车。 车门打开,田琳先上去了,坐在后排,中间座位留给老板和小情人。 江虞正要上去,一直挽着她的白露没松手,轻轻往后拉了一下,说:虞姐,我们坐中间吧,让小妹妹先上去。 小妹妹,你和田助理坐后面好吗?她转头看向程苏然,语气亲切。 第30章 程苏然患有难以拒绝别人的毛病,尤其是对方长得好看、语气彬彬有礼的情况下,就更难拒绝了,宁愿让自己难受也要答应别人。 可是今天她不想让步。 她看了看江虞,视线转回白露脸上,酝酿着勇气,这时,江虞开口:坐哪里都一样,两个小时就到了。 说完便要抽出胳膊。 程苏然心中一喜,只是笑容还没来得及绽开,这份喜悦就被硬生生掐灭。 我们都很多天没见了,正好路上说说话。白露坚持道,挽紧了不松手,征询的眼神望着她。 江虞思索片刻,对程苏然说:去后面坐。 程苏然抿紧了唇,没动,她还想再争取一下,却又被白露抢了先:小妹妹,快上去吧,要出发了。 只能妥协。 她垂下眼,默默钻进车里,在后排田琳身边坐下。 目睹一切的田琳: 中间正好两个座位,白露让江虞先上了车,坐左边的位置,在田琳前方,她自己随后上来,坐右边的位置,在程苏然前方。 程苏然眼睁睁看着江虞坐到了自己斜前面 关上门,车子缓缓开动。 今天是四号,街上人流量比前两天少一点,路面不拥堵了。三辆车排成一列平稳行驶。白露和江虞聊起了天。 是祁言邀请你来的?江虞转头问,余光瞥见小朋友正在看自己。 白露歪下头,想了想说:算是吧,祁言挨个部门拉人,正好我这几天没事,就来玩玩儿。本来今天有个片子要拍,我还可惜来不了,结果摄影师临时有事,改了时间。 而且她朝江虞眨眨眼,卖了个关子。 嗯? 你参加的活动,我当然也要参加。 江虞以为是什么,轻笑一声:就这么黏我? 谁让虞姐是我的大伯乐、大恩人、大偶像。白露竖起修长的手指,弯下三根,笑容中透出一丝妩媚。 还有,上次跟伊微尔签约的事,我还没有好好感谢你。 那天大秀结束后,江虞带着白露与品牌方负责人吃饭,双方相谈甚欢,顺利签下三年输送模特的合同,对方也很中意白露,又与她签了两年合约。 小狐狸开心又得意。 江虞满脸老母亲般慈爱的笑容看着她,你好好工作就是感谢我了。 聊了几句,白露翻出手机的照片给江虞看,说是自己新拍的模卡,还有一些未发布的片子、动态图。 喏,这两套look是我自己搭的,尝试一下新风格。 个人风格不稳定的时候尝试太多容易混乱。 嗯,我知道,也就是私下里自己拍着玩儿对了,这件是姐你送我的c家高定,想不到还能这么穿吧?哈哈哈。 这两场秀相隔半个月,你的台步功力提升倒是挺快,但肩背力量还不够,你看这条,脖子又摇动了 两人兴致勃勃地讨论,脑袋互相贴抵在一起,长而直的黑发与微卷的黑发交织缠绕。 不同的洗发水香味彼此奇异地融合。 程苏然在后面默默看着,心里很不是滋味,不禁想起了那天在办公室窥见的一幕。 明净的落地窗前,两人亲密拥抱在一起。 她们接吻了。 是姐姐的情人吧还有叫tongtong的。金主不可能只有一个情人,她不过是众多金丝雀中最微不足道的那个。 程苏然垂下眼,静静地听着她们谈话,忽又觉出不对劲。 咦? 金主和情人是这样相处的吗?怎么越听越像是关系好的师徒? 谈到专业类的东西,程苏然不懂,有几个英文单词听起来很奇怪,譬如look,在她们的对话里,这个词似乎不是它原本的意思。 以及sittings、shoot、i结合她们说话的内容,可以猜出应该是行业内某种特殊名词。 程苏然掏出手机,好奇地搜索了一下。 look在是指形象和外表,sittings是负责大片拍摄的编辑,shoot是时尚大片,i则是指经典单品。 她恍然大悟,立刻把这些词记在了备忘录里,也许将来笔译时尚行业相关文件时用得上。 一边记一边听两人说话,突然挫败感由心而生。 姐姐提到工作时,语气听起来有着不同寻常的振奋,如果她能看见姐姐的正脸,相信那双眼睛里一定有光闪烁。但这些东西她都不懂,与姐姐没有共同话题,彼此之间能聊的只有枕边那些事。 分卷(27) 程苏然暗暗叹气,点进了江虞的微博。 最新一条仍是那几张海边大片。她往下翻了翻,继续考古,从今年翻到九年前第一条微博,从几万个赞到几十个赞,不知不觉翻入了神。 田琳不经意瞥见,目光意味深长 度假区名叫青山小镇,位于江城远郊外,青山环绕,绿水为伴,故而得了这个名字。 小镇占地面积非常大,山下是文化商业街,游人如织,热闹非凡,山上则是vip专区,有温泉、马场、高尔夫球场等,普通游客禁止入内。 三辆车先后停在酒店门口。 大片玻璃幕墙上流动着潺潺清水,外围栽满了绿植,水流下来渗进泥土里,汇成小溪,一路沿着石板道涌向水车,循环往复。 一西装革履的中年男人出来迎接,祁言下车跟他寒喧了几句,带大家到前台登记,领了房卡,一人发一本图册。 好了,房间自由组队,现在开始大家自由活动,山上山下和后湖都随便玩,七号中午在这里集合。 一行人陆陆续续乘电梯上楼。 程苏然牵着江虞的手,两人并肩踏进电梯门那一刻,白露后知后觉跟上来挽住了江虞,硬生生把她挤了出去。电梯门正要关闭,她一个重心不稳肩膀磕在门上,那门又向两边退开。 哎,不好意思,小妹妹,我没注意到你白露尴尬地看着她。 程苏然捂着肩膀,疼得眼泪都快出来了,正要说没事,江虞伸手将她拉了进去,下一秒,电梯门再次合拢。 撞到哪里了?江虞皱起眉,微微低头,抽出手臂搂住了她。 程苏然摇了摇头,小声道:没事,不痛。 江虞看了白露一眼。 白露缩起脖子,拉低帽檐。 到了八楼,大家四散开,江虞很自然地牵着程苏然朝房间走,白露一边左右张望一边跟上去,挽住她另一只胳膊。 虞姐,我们俩住一间吧? 程苏然心一沉,抓着江虞的手紧了紧。 我带我妹妹住。江虞回握了一下她的手,像是在安抚,说完就要刷房卡开门。 白露搂着她的胳膊晃了晃,不依不饶地撒娇:哎呀,虞姐,这么多人我只跟你有话聊,你忍心看我一个人吗?而且我们都忙,好不容易才出来玩一次,你和小妹妹平时经常能见面啊,两姐妹一家人,不差这几天。 江虞凝眸沉思。 姐妹关系能掩人耳目,却也是无形的桎梏,白露这人她相对了解,即使不答应住一间房,晚上八成也要跑过来跟她挤一张床。况且,白露是她喜爱且重视的好苗子,代表着她的事业。 情人当然不如事业重要。 姐姐程苏然见她犹豫,有些着急了,余下的话还未出口就被打断江虞拍了拍她的手,笑着说:然然,你和田琳住一间好吗? 然然? 她仰着视线,心跳倏地漏了一拍,脸颊涌上热意,好。 不知怎么就答应了。 等到各自回房间,整理东西,程苏然缓过神,才感觉到了后悔。如果她能反应快一点,再坚持一下,是不是就 也不行。 在姐姐面前,她反应永远慢半拍,强行坚持在姐姐看来就是不听话,她不敢不听话。这时候,她反而希望,自己真的是妹妹,那样她就可以不听话,可以理直气壮。 看着她一脸愁苦郁闷的样子,田琳心中的怀疑又深了一分。 不会吧? 程苏然从包里拿出两袋一次性四件套,抬起头,田助理,你要用一次性床单吗? 偷看差点被抓包的田琳: 不等她说话,程苏然拎着袋子走过去,一边拆一边说:还是用比较好,干净卫生,我带了好几套,先帮你换。 谢谢,还是我自己来吧。田琳客气道,不动声色地掩饰了惊讶,她可不敢让老板的小情人给自己铺床。 没关系,女孩唇边漾开两只小梨涡,冲她眨了眨眼,我铺床很快的。 田琳: 程苏然搬开被褥和枕头,取出一次性床单抖了抖,铺上去,两边一拉,再套被子和枕头,手脚麻利,两三分钟铺得又快又平整。 好了,我去帮姐姐铺。她拎着袋子出去。 来到隔壁房门前,程苏然屏住呼吸,敲了敲,门很快开了,那一瞬间,她祈祷开门的人是江虞。 视线里出现了白露的身影。 小妹妹,有事吗?白露歪了下头,朝她笑,狭长妖媚的眼睛像只狐狸。 程苏然有点失望,扬了扬手中的东西,我来给姐姐送一次性床单 白露盯着她,半晌不语。 ? 哦,好,给我吧。 白露伸出手,程苏然愣了一下,低头,又抬头,有些犹豫,目光越过她朝房间里探去。 可惜这人太高,遮挡得严严实实,什么也看不见。 她突然郁闷自己为什么才一米六五。 怎么了?白露疑惑地眨眨眼。 程苏然咬了下嘴唇,垂着眼皮,轻声说:麻烦你了,谢谢。她把袋子交到白露手上,转身离开。 这会儿正是饭点。 田琳坐在阳台秋千上翻图册,里面大致介绍了度假区内的游玩项目,倒还新颖别致,突然,房门打开,程苏然默默进来了,一句话没说,坐到床边摆弄手机。 没几分钟,田琳收到了江虞的微信消息:[我和白露先去吃饭了。] 啧。 好好的发这个给她? 作为一个贴心又了解老板的助理,田琳立刻猜出了江虞的潜台词:我脱不开身,替我照顾小朋友。 哎哟 她想笑。 程小姐,田琳放下图册,站起来,你饿了吗?我现在去吃饭,你想吃什么我帮你带。 那背影抬起头,侧过身,愣了几秒才说:不用了,我们一起去。 哪好意思让人家给她买吃的。 我去隔壁叫姐姐。程苏然站起来,双眸发亮。 田琳说:老板她们先去吃了。 她们。 程苏然眼神黯淡下去,轻轻点头,挤出一个酸甜的笑容,那我们走吧。 好。 酒店旁边有个花园自助餐厅,环境布置得清新典雅,菜品丰富,食材上乘,住客报房号可以免费用餐。 人有点多,三三两两一桌,却并不嘈杂,大家吃饭交谈都很小声。 一进门,程苏然就看见了斜前方熟悉的身影,江虞和白露,她们面对面坐在窗边,一个正喝柠檬水,一个手中刀叉切着什么。 程小姐?田琳见她发呆,顺着目光望了过去。 程苏然回过神,笑了一下,说:我们先找位置坐。 嗯。 两人找到靠主厨台边的位置坐下,各自去拿喜欢吃的东西。程苏然早上吃少了,路上明明感觉有点饿,这会儿却没什么胃口,只拿了几个生蚝、一点炒年糕、一碗三菌汤。 田琳也没拿很多,怕吃不完浪费。 这个座位的角度能看见窗边,程苏然安静吃东西,不言语,时而远远看一眼江虞她盘子里好像是三文鱼,还有一点素菜。 吃两口,说几句话,笑一笑,看起来很开心。 小然然有人喊她。 祁言牵着陆知乔迎面走来,停在她桌前,视线在她和田琳身上来回扫过,怎么只有你们两个?江虞呢? 田琳看向窗边。 程苏然一怔,指了指窗边位置,在那里。 祁言顺着望过去。 啧她一脸嫌弃的表情,自言自语,这个渣滓到处留情。 还有那个白露。 啧啧啧。 公司里谁不知道她喜欢黏着江虞。这次要不是为了凑人头,她才不会把白露算进来,以前她帮她拍片,这位白大小姐事情特别多,给她印象就不太好。 真想告诉小然然不要跟渣滓在一起浪费时间。 祁言意识到自己间接办了坏事,暗暗叹气,把盘子放到程苏然旁边,小然然,不介意我们一家人坐这里吧?说完,又看向田琳。 田琳表示随意。 不呀,随便坐。程苏然连连摇头。 视线一转,看到陆知乔。 陆陆总 我们很有缘。陆知乔坐下来,朝她眨眨眼,笑容如沐春风。 程苏然硬着头皮笑,是啊。 介绍一下,这是我女朋友陆知乔,这是我女儿陆葳。祁言热情地逐一介绍。 小然然是我今年最喜欢的平模。 陆葳乖巧点头,小然姐姐好。 桌上的气氛热闹起来,几人一边吃饭一边聊天,祁言今天不知为什么特别兴奋,像个话痨,一会儿分析遇人识人的重要性,一会儿分享自己帮朋友摆脱人渣的经历。 陆知乔喂烤肉都堵不上她的嘴。 程苏然听得一愣一愣的。 不知不觉,江虞那桌空了,等她再去看,已经换了陌生的面孔。 吃完饭,走出餐厅,程苏然鼓起勇气喊陆知乔到一边。 陆总,对不起,我入职的时候骗了公司,后来也骗了你,我不是故意的她语气诚恳地道歉,然后把事情原原本本讲了一遍。 陆知乔听完只是笑了笑,眼尾乌黑的泪痣温柔可人。她拍拍女孩的肩膀,说:没关系,小程,这并不是很严重的事,你的能力足够让我忽略掉它,就当从来不知道好了。等以后你毕业了,如果还想来新北工作,随时都可以联系我。 谢谢陆总,程苏然朝她鞠了一躬,颊边绽开两只甜甜的小梨涡,希望你和言言姐白头到老。 你和江虞也是。陆知乔微笑着点头。 小梨涡僵了一下。 乔乔,你们好了吗祁言在催。 一家三口赶着去坐热气球,程苏然与她们告别,随田琳一起上楼。到了房门口,她转头看向隔壁房间,忍不住走过去,敲了敲门。 一遍,两遍,三遍。 没有人开。 应该是去玩了吧。她默默想着,转身回自己房间。 田琳又收到了江虞的消息:[很晚回去。] 继续照顾小朋友。 她抿着嘴笑,回了个好,一抬头,见程苏然迟迟才进来,略微思索,捧起了图册说:程小姐,下午我们去坐直升机观光吧? 程苏然停下脚步,摇头道:我想自己一个人走走。 说着从大背包里拿出小挎包,把手机和纸巾装进去,背在身上。 我陪你。田琳站了起来。 程苏然动作一滞,田助理 嗯? 其实,你不用替姐姐照顾我,我已经是成年人了,可以自己跟自己相处好,而且大家都是出来玩的,心里没有负担才玩得开心。 啊这。 小朋友脑袋聪明得很。 田琳沉默不语。 我是真的想一个人,程苏然苦笑了一下,又给她以宽慰的眼神,就在附近,累了我就上来了,你也去玩吧,出来一趟,不要浪费假期呀。 田琳犹豫了片刻,看她的目光染上一点深意,遂点头:好吧。 夜色渐浓,灯火嘹亮。 已是九点半。 累死了,感觉骨头都要散架了电梯门开,白露挽着江虞跌跌撞撞出来,像没骨头似的偎在她肩上。 江虞放慢了步伐,腰背挺得笔直,闻言,她嗤笑一声,调侃道:体力不行还骑马,你这个样子,明天哪里都别想去了。 不行,我要去坐热气球。 找人把你抬上去吧。 两人高挑的身影被廊下灯光拉得很长。 到了房间,打开门,白露松开了江虞,迫不及待扑向自己的床,彻底瘫在了上面。 我先洗澡。江虞抱着睡衣进浴室。 白露哼唧了一声。 笃笃笃 一阵敲门声。 江虞还没来得及关浴室门,又出去,来到房门边问:谁啊? 虞姐,是我。田琳的声音。 她打开门。 怎么了? 程小姐在你这儿吗?田琳朝屋子里张望。 江虞愣了一下,说:不在,我和白露刚回来。说完顿了顿,她没在房间里? 田琳摇头,下午她说想一个人走走,我就去山下商业街逛了,刚才回来发现手机没电,程小姐也不在,我以为她在你这儿。 你是说她到现在都没回来?江虞皱起了眉。 田琳轻轻嗯了声,我现在给她打电话。转身回隔壁。 江虞跟过去。 手机充上一点电,能开机了,田琳迅速打开通讯录,找到程苏然的号码,拨了出去,大约几秒钟后听到语音提示。 不在服务区? 第31章 离开酒店后,程苏然漫无目的地走着。 远处山峰连绵,墨绿苍翠,天空是莹澈的水,云团如棉絮浮在上面,像一幅意境温和的油画。 分卷(28) 走着走着,远离了人群喧嚣,走入一片小树林。 四周清幽寂静,仿佛与世隔绝,程苏然闭上眼,深深吸入一口纯净无污染的空气,慢慢吐出来,顿时缓解了胸口的沉闷。 前面有个小凉亭,她踩着几片零散的落叶走过去,掏出纸巾擦了擦石台上的灰,坐下来。 脑子里空空的。 静坐许久,程苏然渐渐想起江虞,想起种种,心底蓦地涌起巨大的孤独感。 她以为自己很独立,一个人上课下课,一个人吃饭散步,一个人打工赚钱,一个人解决全部。可即使是这么独立了,时间被安排占据得满满的,她的精神世界也依然贫瘠荒芜。 她很容易依赖上某个人,以前,是一个同学,或者一个笔友,现在 是她的金主。 这就是依赖吧? 在意对方不回消息,在意对方与别人亲近,在意对方在两个人之间没有选择她。光是想着这些,眼泪就不受控制地落下来了。 只有在没人的地方才能肆无忌惮。 她真矫情,真没用。 醒醒吧,那可是金主,最无情的人,最不该抱有期待的人。再过两个月,摆脱了那个人的影子,时间会带走一切。 程苏然抹了把泪,张开嘴,大口呼吸,心绪渐渐平静下来。 凉风吻干了她的泪痕。 林间偶尔传来几声清脆的鸟鸣,四周高耸的树木直入云天,阳光透过树叶缝隙落进来,投下斑驳的影子。 坐了一会儿,程苏然起身继续往前走,视线逐渐开阔,眼前出现了一片湖泊。 水面倒映着天空的影子,游船拉出长长的波纹。 湖上有座桥,程苏然在中间停留了片刻,继续走,累了就停下来休息,休息够再走,不知走了多久,再次来到一片树林。 这片树林更茂盛,杂草丛生,几乎看不见路,枯枝落叶上堆满了鸟粪。 一直到前方实在无路可走,程苏然才停下来,环顾四周。 这是哪儿? 好像迷路了。 她拿出手机,打开导航,页面却一片空白,显示网络故障。 一看右上角,不仅没有数据流量图标,通讯信号也没有。 程苏然心慌不已,原地转了个圈,目光一扫,只觉得周围每棵树都长得一模一样。她脑子发懵,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 六点了。 怕迷路得更深,她不敢乱走,杵在原地一动不动。 天色渐渐暗下来,浓荫遮住了黄昏最后一丝光亮,树林子里阴森森的,有些瘆人。 咕噜 肚子在叫。 此时百鸟归巢,林间充斥着叽叽喳喳的鸟叫声,眼看天就要全黑了。程苏然强迫自己冷静,捡了一块还算锋利的石头,在旁边树干上画了一个圈,再画了个朝向身后的箭头。 然后,转过身,沿着来时的路往回走。 每走过一棵树,就在树干上画圈和箭头,再回头看看前一棵画过的树,确认自己没有偏离方向。 直到天完全黑透。 整片树林安静下来。 四周漆黑一片,只隐约看得见树木的轮廓,程苏然放慢脚步,手心渗出的汗打湿了石头,待眼睛适应了黑暗,勉强能看清脚下的杂草和枯叶。 再回头却看不清前一棵树的标志了。 以前听过某种说法,当人的视线受阻碍,无法看清身处的环境,也就是不借用任何辅助工具摸黑走路的情况下,会不知不觉向左偏离,一直偏一直偏,最后回到原点。 这就是所谓的鬼打墙。 不知道有没有科学依据,但程苏然越想越害怕,拼命给自己心理暗示我在走直线我快出去了 她想打开手机电筒,又害怕黑灯瞎火中突然照出个什么东西来,把自己吓半死,一边纠结一边慢慢往前走,看过的恐怖片画面一股脑儿涌入记忆里。 山间夜晚温度低,一阵阵凉风吹过来,她打了个哆嗦,浑身发冷,靠着一棵树坐下来休息。 没带水,没有食物,又冷又饿。 程苏然自认是无神主义者,但人类对黑暗与未知的恐惧深深可在基因里,她抵抗不了恐惧本能,越怕越想,越想越怕,最后索性背起了社会主义价值观。 富强,民主,和谐,文明不对,反了反了,文明,和谐,自由,哎后面忘得一干二净。 哎。 她会不会因为没吃没喝死在这里? 最多撑三天,然后死去,慢慢腐烂变成骷髅,也许会有人找到她,也许找不到。总之,在她闭上眼睛那一刻,所有烦恼都结束了,干干净净来人世间,清清白白离开。 再也见不到姐姐了。 但是,还要好好毕业,要去留学,要买房子,要给自己一个家。梦想都没实现,怎么能死在这里? 心中的不甘刹那间冲散了恐惧。 程苏然猛地站起来,打开手机电筒,咬着牙在树干上刻好了标记,继续往前走。 就这样走走停停,不知过了多久,远处忽然能看见星星点点的灯光,有白的,黄的,交汇相连,一直延伸到远方。 是一条看起来近实则很远的公路。 那瞬间,程苏然看见了希望,不由加快脚步。 残缺的月亮越升越高。 九点四十五分。 视野越来越开阔,终于,眼前出现了大片湖泊,一座熟悉的拱桥,亮着灯光的码头小屋,她怔证愣片刻,长舒了一口气,以百米冲刺的速度跑过去,沿着拱桥下到湖另一头。 可以看见错落有致的房子,石板路上散步的情侣,听见远处人群的喧闹声。 回来了。 程苏然靠在石柱上喘气,不吃不喝连续走了几小时夜路,一下子狂奔几百米,她有点体力不支,心脏在胸腔里急速震动,出了一身汗,双腿发软。 一屁股瘫坐在地上。 手机嗡嗡地震动起来,这才让她意识到有了信号。 是田助理。 她接通,一个田字卡在喉咙,还没来得及说话,那头却传来了江虞焦急的声音:你在哪儿? 我程苏然张了张嘴,心蓦地被用力掐了一下,忍不住哽咽,姐姐,我在湖边,我 湖边哪里?不待她说完,江虞厉声打断,语气里隐隐含着怒意。 程苏然又是一噎,四下看了看,拱桥的桥头,旁边有一块牌子写了青鲤湖,小字是东。 呆着别动。 说完,电话被挂断。 她握着手机发愣。 没多会儿,一辆观光车晃晃悠悠驶过来,两束强劲的灯光在暗色中十分醒目,在不远处停下,一道修长的身影疾步朝这边来。 程苏然抬起头。 四目相对。 江虞静静地站住,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冷白的灯光照着她脸色阴寒如铁,眉眼间透着怒意。 姐姐程苏然轻唤了一声,站起来。 她脸上都是汗,碎发湿了黏在鬓边,小脸通红,一副狼狈的模样。 江虞冷笑。 从打不通电话开始,她就到处找人,问遍了同行的同事,去问祁言,被祁言阴阳怪气讽刺了一顿,然后从田琳囗中得知了中午发生的事。 那一刻所有担心都化作了愤怒。 小朋友竟然敢和她赌气? 一只金丝雀,一个玩物罢了,没有资格在她面前耍性子,摆脸色。她养鸟是为了观赏,为了逗弄,而不是给自己找不痛快,更不想闹出事故。 不能要了。 这只鸟不能要。 江虞下定决心,正要开囗,小朋友突然扑过来,闷头抱住了她,姐姐,我好蠢啊,一个人走着走着就迷路了,不知道是什么地方,手机都没有信号,我又原路走了好久才走回来 说着说着,嗓音哽咽起来,身体忍不住抽搐。 江虞脸色微变。 欲推开女孩的双手一滞,悬在半空片刻,转而落下去圈住了她的腰。 身后,田琳停下了脚步,伸手拦住正要下车的工作人员,我们在这里等。 好的。工作人员又收回脚。 四周寂静,灯光下两道影子紧紧依偎在一起,偶有散步的情侣牵着手经过,好奇地张望一眼,渐渐远去。 怀里的女孩小声抽泣,生怕人跑了似的越抱越紧。 江虞下意识拍抚着她的背。 姐姐 嗯。 姐姐 我在。 如果我死在荒郊野外,就再也见不到你了,好险呜呜呜好险 江虞没说话,心里怒气消退得干干净净,难言的滋味涌上来。 此刻,她真正感受到了自己是被需要的,一种最淳朴、最原始,情感上的被需要,而不是鲜花与掌声所带来的光环。 一直渴望着,得不到,也给不了的东西。 深埋心底的弦被拨动了一下。 江虞抱紧了怀里人,一遍遍安抚似的吻着头发,不会的,如果你再不回来,姐姐就带人去找你,不会让你一个人在野外。 那个字说不出口。 程苏然埋脸在她头发里蹭了蹭,而后像是意识到了什么,上半身往后仰,泛红的眼睛望着她,对不起,给你添麻烦了。 没有。江虞垂眸,避开了目光,抬起一只手替她擦眼泪。 指尖不经意碰到鼻尖,触感冰凉,又背到身后摸了摸她的手,也是凉凉的。 冷不冷? 江虞看着她单薄的长袖,皱起眉,松开了手,脱掉自己临时穿的外套,披在她身上。 这件外套是定制的,又大又宽松,江虞自己穿长度刚好遮住屁股,程苏然却硬生生穿出了连衣短裙的感觉,下摆过大腿一半,她肩膀也窄,根本撑不起衣服原本的形状。 像个偷穿大人衣服的小孩子。 噗。 江虞忍不住笑了。 姐姐?程苏然茫然地看着她,你笑什么呀?忽然间反应过来,小脸垮下去,我现在这个样子是不是特别丑 是。 啊,我 骗你的,江虞刮了下她的鼻子,牵起那只手,走吧,我们回去,趁餐厅还没关门先吃点东西。 程苏然乖乖由她牵着走,另一手捂在肚子上。 不说还好,一路走来胃已经饿麻木了,说起来,好像又有了知觉,想吃东西,更想喝水。 两人上了观光车。 田助理程苏然看见田琳,尴尬地笑了笑,不好意思,我今天迷路了,不是故意让你们担心的。 才说完,就被江虞搂过去,按在了怀里。 田琳憋着笑,瞄了一眼自家老板,摇头道:没事,平安回来就好。 唔。 工作人员开动了车。 车子缓缓朝酒店驶去,迎面拂来微凉的风,程苏然安静地靠在江虞怀里,神经彻底放松,一股浓浓的困意席卷而来,上下眼皮直打架 大约十分钟后,到了酒店门囗。 虞姐 田琳先行下车,一转身,江虞冲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指着怀里的人,压低声音:睡着了。 还是要叫醒,不然怎么上去?田琳小声说。 小朋友睡得正香,呼吸平缓,胸口微微起伏,凌乱的发丝遮住了半张脸。 江虞低头看了她一会儿,说:我来背她,你先帮我扶住。 ?! 快点。 好。田琳上前,小心翼翼从她手中接过人。 江虞下了车,转过身,半蹲下去,田琳轻手轻脚扶着程苏然趴到她背上,手臂圈住脖子,抬起两只脚,她双手分别勾住了膝弯,慢慢站起来。 很沉。 小朋友看起来瘦瘦的,背在身上却像秤砣一样,估计最少有九十斤。 她自己也才一百斤。 田琳在后面扶着程苏然的背,防止她无意识搂不住,摔下来。 慢慢进了电梯,刷房卡,她见江虞背着有点吃力,另一手帮忙托住小朋友的屁股,想分担点重量。 干什么?江虞斜眼过去。 田琳立刻缩回手,憋着笑转开脸。 到八楼,电梯门打开,偏巧祁言牵着女儿等在外面,碰个正着,她惊讶地上下打量,这是怎么了? 让开。江虞沉着脸,一记眼刀飞过去。 祁言闪身让她们出来,跟上前一步,追问:小然然没事吧? 睡着了。 这会儿江虞没心情跟她计较称呼问题。 哦。 祁言又转回身,丢下一句:算你有良心。她牵起女儿的手,进了电梯,走,妞崽,我们吃宵夜去。 进了房间,江虞背着程苏然走到床边,转过身,与田琳两个人小心翼翼把她放下来,平放在床上,脱掉鞋子,拉过被子轻轻盖住。 短短几分钟路程,像是跑了四百米。 骑马都没有这么累。 江虞坐下来,有点喘,给自己倒了杯水,一小口一小口慢慢地喝。 快十点半。 虞姐,田琳挨着她坐下,看了眼手机,又看向她,还要终止合约吗?钱已经准备好了。 江虞凝视着床上的人,不知在想什么,眼底糅杂了混沌不明的情绪。 末了,她摇头。 暂时不。 作者有话要说: 江渣渣:不要你了! 小朋友:抱住姐姐嘤嘤嘤.jpg 江渣渣:(心软)乖 小朋友:计划通,耶.jpg 分卷(29) 第32章 每踹掉一个情人,江虞就会给对方一笔分手费,几万到十几万不等,视她的喜爱程度和陪伴时间而定。 越喜欢,陪伴时间越长,给的钱越多。 但她与那些情人之所以分开,无一例外是因为失去了新鲜感,只有今天,她动了终止合约的念头是因为权威受到挑战,有失控的感觉。 她不喜欢被牵着鼻子走,小朋友触到了她的逆鳞。 今晚,她原本打算先终止合约,提前支付的二十万就当是做慈善,另外再给十万分手费,然后立刻把人送回江城,继续找下一个情人按小朋友的样子找。 但还好,是一场误会。 江虞暗自叹气,脑海中闪过庆幸的念头,她知道,自己还没有失去这份新鲜感,若要立刻分开,是舍不得的。 好。田琳应了声,收起手机。 吊顶灯光照下来,很温暖的黄色,有些过分亮,却也给整间屋子镀上了一片温馨。 江虞抬了抬头,视线又落在熟睡的女孩身上,微微皱眉,起身,关掉了又大又亮的灯,只留了廊檐这盏。 室内骤然暗下来。 田琳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她,随口问:今晚咱俩换床吧? 江虞盯着女孩,犹豫了片刻,轻轻摇头,不了,让她好好休息一下。 嗯,田琳点点头,见她没有要走的意思,又笑着问,你今天跟白露去哪儿了? 骑马。江虞眼睛都没眨一下。 田琳还想说明天陪陪你的小朋友,但转念一想,终究是江虞的个人私事,自己这么说未免管得太多。况且,金主没有义务陪伴情人。 算了。 今天白露累得很惨,江虞收回目光,侧过头,笑了一下,运动过量,明天后劲会更大,应该需要休息。 田琳挑眉,明白了她的潜台词。 可以陪小情人了。 半晌,江虞站起来,辛苦你,早点睡吧,晚安。 晚安。 回到隔壁,白露也已经累得睡着了,床头灯昏暗。 江虞进浴室洗澡,做完简单的护肤流程,捧着手机上了床。看一遍邮箱,刷一圈微博,到十一点。 最后,点开备忘录。 有个文件,记录着包养过的情人的姓名、年龄、身高和体重,附带照片,她像集邮一样记录保存下来,每翻看一次,内心的空虚和痛快就刺激她一次。 第一个情人是在她二十七岁那年找的,比她小九岁,刚成年,在巴黎读书,无论模样还是性格都跟前女友相似。 也是那年春天她正式与祁言分手。 她以为自己这辈子喜欢的就是祁言那款,于是陆续找了2.0、3.0、4.0,也越来越腻味。到今年,她回来找祁言验证,突然发现自己只是陷入了僵硬的固定习惯。 想明白后,她就彻底放下了,忙工作之余总在想,自己究竟喜欢什么样的人。 直到那天晚上在夜店二楼看见程苏然。 她的新鲜感和探索欲又回来了。 如同抓住救命稻草。 在感情方面,江虞自认为是个爱无能,激情只靠新鲜感维持,但凡深入就会厌倦,这并不妨碍她花心,四处留情,来者不拒。于是不断寻找新鲜感的后果就像滥用抗生素,到最后麻木了,再也 起不了任何作用。 指尖滑到最后,是现在的情人。 小朋友 1999年2月20日,身高一米六五,体重未知,照片没有。 江虞凝视着女孩的名字,眼底是冷色染就的光,许久,她指尖微动,在体重后面添上内容:不低于九十斤。 嘴角有了点弧度。 不知道下一个情人是什么样子。也许是年纪大了的缘故,不间断的金钱关系多多少少让她感到疲惫,结束了这一个,想停下来,却不能停。 有很多人需要她,需要她的成就、名誉、财富,唯独没有人需要她。 深夜,十一点半。 江虞切换了微博小号吃肉的草食动物jwy,发送一条:晚安。 翌日清早,白露躺在床上哀嚎。 哎哟救命啊,好痛 浑身肌肉酸疼,像被压路机狠狠碾了,筋骨尽碎,一动胳膊腿就疼,爬都爬不起来。 江虞一语成谶。 她洗漱完从厕所出来,坐到白露床边,好笑又无奈地说:一看就是最近偷懒了,至少有三周没去健身房。 我错了,虞姐,再也不敢了白露欲哭无泪。 胖了几斤?超重是有惩罚的。 没胖。 嗯,江虞点头,那今天就在房间里休息吧。 你陪我。 不行,我要出去。 我也去! 说着,白露拉住她的手,一个挺身猛地爬起来,胳膊和腿像是被用力扯了一下,她还没稳住身形,整个人又跌回了被褥里。 哎哟嗷 江虞皱起眉,不由分说将她按住,别逞能,你忘了八号还有画册要拍?不好好休息,到时候这个样子怎么去? 白露闭嘴不言。 是啊,她要努力工作,才能更久地留住江虞,不被别人抢走。但其实只要她不想,已经没有人能把她从她身边抢走。 饿了可以让酒店送餐上来,今天休息好,明天还有时间出去玩。江虞替她盖好被子。 白露轻哼一声,你要去陪小妹妹么? 嗯。江虞垂下眼,神情陡然变得凝重,昨天她一个人走丢了,大半夜才找回来,我到现在都心有余悸。 我只有这一个妹妹。 她闭上眼,抬手揉了揉眉心,一副难过自责的样子。 话是故意这么说,担心却也不是假的,只不过,那份担心来自于害怕麻烦。是她带出来的人,就要负责任。 白露幽幽地望着她,眼里写满了不服气,但却不好说什么,遂闷闷地把脸转向另一边。 好了,江虞睁开眼,难掩沉重之色,你休息,我出去了。 虞姐 白露忽又翻过身来,力道猛了,扯得浑身酸痛,禁不住皱眉,挣扎着抓住了她的手,那除了你妹妹,是不是只有我在你心里分量最重? 是。江虞笑着点头,像在哄要糖吃的孩子,毫不犹豫。 白露脸上终于有了满意的笑容,松开她道:去吧,要早点回来。 好。 隔壁房门打开时,田琳刚洗漱完换了衣服,正欲牵床,看着站在门口的自家老板,不知怎么又很想笑。 人还在睡呢。她忍住笑,侧身让江虞进来。 江虞的目光比腿更快,不待自己走过去,它已经游到了那张床上,昨晚她醒过吗? 没有,但是说了几句梦话,没太听清。田琳停在离她一步远的位置。 女孩睡得正香甜,脸颊挨着被沿,纤长浓密的睫毛宛如羽扇,在眼底投下阴翳,唇角翘着浅浅的弧度,像清晨雾中的一朵小茉莉。 江虞俯视着她恬静的睡颜。 听着女孩均匀的呼吸声,心绪渐渐归于安宁,很奇妙的感觉。 她不自觉弯下腰,伸出手,小心地拂开她脸上凌乱的发丝,然后掖了掖被角,转身说:让她多睡一会儿,我们去吃早餐。 田琳立刻收敛了看好戏的表情。 两人去餐厅吃了早饭。由于免费食物不允许带走,江虞惦记着房间里的小朋友,便准备自掏腰包,买一份带上去。 她喜欢吃什么? 江虞看着品类丰富的食物犯了难。 田琳无奈摊手,眼神分明在说:你都不知道我怎么会知道? 她微微蹙眉,仔细回忆与程苏然相处的这一个月,可惜,除了床第之间那些事,余下都一片模糊。即使两人初次见面时,一起吃过早餐,她也记不起小朋友当时吃了什么。 不关心,自然不会花心思去留意,更别说记住。 虞姐,随便买吧,不行就每种口味买一点,程小姐想吃什么可以自己选。田琳看着她费劲回忆的样子,忍不住出声提醒,心里那怪异感也越来越强烈。 但愿是她想得太多。 江虞仿佛被点醒,没再坚持,买了一碗红豆粥,一屉小笼包,鸡蛋还有水果沙拉,又问服务员要了保温饭盒,这才提上楼。 小朋友依旧睡得香。 虞姐,没什么事的话,我就先出去玩了?田琳自觉拎起包,打算回避。 江虞没说话,点了下头。 房门再次关上。 东边的太阳渐渐往正中爬,不知不觉十点半了,大片淡金色光芒斜落进房间。 床上的人动了动,缓缓睁开眼睛,懵了几秒,掀开被子爬坐起来,就看见江虞坐在窗边沙发上,长腿交叠,手捧一本书正在看。 她穿件宽松的白色薄线衫,脖颈前挂着一条字母h项链,微卷的长发垂在肩头,一缕阳光倾泻而下,原本冷厉的脸庞显出几分柔美。 程苏然看失了神。 似乎是有所觉,江虞抬起头,一瞬间撞上了她的目光。 姐姐她嗓音有些沙哑,你怎么在这里呀?说完还揉了揉眼睛,以为自己看错或是在做梦。 再环顾四周,是自己和田助理的房间。 睡醒了?江虞温柔一笑,放下书,起身倒了杯温水递给她。 程苏然接过水,迫不及待喝得精光。 咕噜咕噜 肚子叫个不停。 她愣了会儿神,才想起昨晚自己迷了路,千辛万苦走回来后见到了姐姐,一起坐观光车,再然后睁开眼就在房间里。 饿吗?江虞微笑望着她,给你买了早餐,但是现在快中午了。你是想现在先吃一点,还是等会儿我们直接去吃午饭? 程苏然眼睛微微发亮,用力点了下头,现在就吃。 姐姐买的当然要吃。 去洗漱吧。江虞站起来,走到桌边摸了摸保温盒,打开,粥和小笼包还有点温热,鸡蛋已经凉了。 闻到小笼包的香味,她禁不住深吸了一口气,有些蠢蠢欲动,指尖不知不觉摸到了筷子,有种强烈的想要拆开的欲望。 啊,姐姐背后传来小朋友的声音。 江虞迅速断了念头,啪地重新盖上保温盒,隔绝了那股香味,转过身,嗯? 程苏然站在床边,脱掉了昨晚披上的江虞的外套,摊开平放,她紧盯着衣服内衬,皱起了眉,然后又扭头看自己的裤子。 昨晚席地而坐,裤子沾了不少泥土,就这样穿着姐姐的衣服睡了一夜,蹭得内衬上到处都是,脏兮兮的。 她转头望着江虞,很小声说:我不小心把你衣服弄脏了。 江虞上前拎起衣服,仔细看了看,随手往地上一丢,淡淡道:没事,扔掉吧。 ?? 程苏然急了,连忙弯腰捡起来,我会洗,可以洗干净的。 这件是定制,面料不能水洗也不能干洗。江虞好笑地看着她,耐心解释,一边说一边又从她手中拿走了衣服,扔到旁边。 什么? 还有如此奇怪的衣服? 不能水洗也不能干洗,总之就是不能洗,一次性的吗? 那穿脏了怎么办? 扔掉,买新的。 程苏然用一种你好败家的眼神看着她。 噗。 江虞忍着笑,长臂一伸,将人搂进怀里,低头亲了亲她的脸蛋,乖,先吃点东西,下午我们出去玩。 可是程苏然极力克制住欣喜,隔壁姐姐呢? 她昨天玩累了,今天想休息。 哦。 女孩抑制不住嘴角上扬。 两人走到桌边坐下,江虞再次打开了保温盒,闻着小笼包的味道,把尚有余温的早餐拿出来,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就随便买了一点,你先垫垫肚子。从昨天中午之后就没再吃过东西了吧? 只要是姐姐买的我都喜欢吃。程苏然开心地笑起来,露出一排小白牙。 许是昨天无形中受了太多冷落,她总觉得姐姐今天特别温柔,一想,不禁埋怨起自己昨天的矫情,为乱跑迷路感到自责。 一个温柔的眼神,一个善意的笑容,足够让她忘记所有酸楚。 她真的很容易满足。 早餐尚有余温,红豆粥是甜的,小笼包是咸的,但她的口味习惯一致,要么全甜,要么全咸,混合着吃有点难接受。 程苏然怕被江虞看出什么来,镇定自若地端过粥,一勺一勺舀着慢慢吃完,再吃小笼包。 江虞坐在旁边看着她吃。 小朋友吃东西也慢,咀嚼的时候,小脸微鼓,两瓣薄薄的唇总会嘟起一点,像一颗饱满的樱桃让人情不自禁想吻上去。 小笼包的诱惑不及那片唇三分之一。 下午想玩什么?江虞拿来图册翻了翻,递过去,从她手中夺走了已经凉透的鸡蛋,直接扔进垃圾桶。 凉了。 她一面说一面把水果沙拉端到自己面前吃。 程苏然不敢反驳,默默抽了张纸巾擦嘴,翻两页图册,想了想,说:我想去泡温泉,还没有泡过哎。 好,江虞揉揉她的脑袋,眼中一闪而过狡黠之色,忽又想起了什么,等一下,我去隔壁拿点东西。 嗯嗯。 江虞一阵风似的出去了。 几分钟后,她两手空空回来,掌心里却攥着一个粉色小盒子,当着程苏然的面,将它放进包里。 分卷(30) 姐姐 嗯? 你程苏然盯着她的包,话都有些说不利索,你带那个做什么? 江虞漫不经心地挑眉,明知故问:哪个? 小朋友唰地红了脸,指 套。 联想到一些夜晚的画面,脸红到了耳朵根,羞得没法完整说出那两个字,她转过脸,却忽然被托住了下巴。 你说做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小朋友:姐姐好温柔哦 江渣渣:对谁都温柔.jpg 第33章 温热的呼吸吹入耳朵,程苏然情不自禁哆嗦了一下,发出闷哼声,脸颊愈发烧得滚烫。 一个轻飘飘的吻落在她耳垂上。 姐姐 没等做什么,她就小声求饶。她真是禁不住这人一点点的挑逗。 江虞被这一声姐姐哄得心都软了,停下来,按捺住脑海里疯长的念头,在她唇边啄了一啄,才松开下巴。 乖。 我们泡私汤。 不会有人看到的。 她安抚女孩。 程苏然紧绷的神经松懈下来。 时间尚早,她先去洗了澡,拿着吹风机出来却被江虞抢走,江虞说要帮她吹头发,她哪里敢,两人就像孩子似的在房间里追逐起来。 哎,姐姐,我自己吹啦。小朋友无奈使出杀手锏。 在她的潜意识中,她觉得这个是。 江虞果然停下来,唇角扬起一抹宠溺的笑意,把吹风机交还给她。 她站在窗边的阳光里,乌黑柔长的发丝无序翻飞。 光线像是沾了甜腻的蜜。 人比蜜还甜。 江虞倚着桌沿,坐一半,侧过脸静静地觑着那女孩,那只小精灵,难得感受到了一丝安慰。 有人需要她。 吹完头发,程苏然换了宽松的衣服,陪江虞去餐厅吃饭,顺便又多吃了些甜点。走出餐厅的时候,她终于想起来问江虞一件事。 姐姐,你昨天玩了什么呀? 去骑马了。 噢。 女孩低下头,密密的睫毛掩住了心事。 想到昨天姐姐和隔壁那位玩得开心,她就有点不是滋味,心里酸酸涩涩的,控制不住阴暗的情绪,还有蠢蠢欲动的念头。 她抬头,看着江虞的侧脸,鼓起勇气说:我也想去骑马,姐姐,你带我吧? 现在?江虞停下脚步。 程苏然连忙改口:如果不方便就算了。 可以,江虞看了看手表,揽住她的肩膀,我们先去骑马,晚一点再泡温泉,怎么样? 程苏然绽开欣喜的笑容,好啊。 那一瞬间,她又矛盾了,一面因为姐姐答应自己而雀跃,一面又因为自己缠着姐姐去做重复的事而自责。但很快,这天平渐渐向雀跃那头倾斜。 两人调转方向,坐上观光车,大约二十分钟后到了马场。 一片连绵不断的原野,绿草如茵,远处森林茂盛,与天空相接,宛如一幅油画。 几匹枣色大马正悠闲地散步吃草。 与工作人员交涉后,两人穿上了护具,江虞去马厩挑了一匹成年公马,牵出来,它几乎与程苏然一样高,黑鬃银尾,威风凛凛。 它都可以挡住我整个身体程苏然惊得张大了嘴巴,既兴奋又害怕。 江虞一手牵着缰绳,一手摸了摸鬃毛,在它脖子上轻轻拍了两下,转头冲女孩笑,我先示范,左手要抓住缰绳和鬃毛,右手撑在马鞍上,左脚踩住马镫,然后 她一个利落翻身坐上马背。 右脚也踩进马镫,小腿慢慢拍打马肚子。江虞说完,马儿踏着小碎步跑出一段距离,她动作熟练地拉着缰绳转了个圈,又返回来,下地。 程苏然觉得新鲜好玩,学着她的样子笨拙地爬上马背,但一时离地太高,有点怕,坐上去不敢动。 别怕,江虞拍了拍她的背,柔声安抚,我先牵你走一圈。 唔,好。 她不自觉挺直了背。 江虞牵着马,马驮着程苏然,沿围栏优哉游哉地散着步,走了一会儿,程苏然渐渐放松下来,欣赏够了风景,视线不由自主落在江虞身上。 她平视前方,表情淡淡,头盔压着乌发,黑色皮质长靴包裹着笔直的小腿,步调中透着自信与从容。 程苏然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悄悄拍下了一张照片。 感觉怎么样?江虞突然抬头,把程苏然吓了一跳,还好已经把手机放回口袋,她若无其事点头,眼里浮起一丝赧意,嗯,我想要姐姐带我骑。 声音很低,有点撒娇的意味。 像落在心口的绒毛轻轻挠了一下,江虞凝眸望着女孩,嘴角微翘,没有回答她,直接翻身上了马。 程苏然上半身微微向前倾。 一双纤细却有力的胳膊穿过她腰间,抓住了缰绳,她整个人跌入柔软的怀抱。 江虞偏过头,嘴唇贴在她耳边,轻声说:坐稳。 两腿用力夹了一下马肚子。 马儿撒开四蹄奔跑起来,溅起细碎的草屑,耳边渐渐生风,程苏然惊呼一声,身体被颠得上上下下的,不由自主往后缩,紧紧贴着江虞。 心跳随着这颠簸越来越快。 风吹乱了鬓边碎发,她闭上眼,放松了身体,任由自己软在背后人怀里。 害怕吗?江虞温柔地亲了下她耳朵。 程苏然喃喃道:不怕。 好玩吗? 嗯嗯。 好不好玩,一点也不重要,重要的是她扳回一局,为自己的心争取来一次平衡隔壁那位有的,她也要有。 幼稚! 可是好开心! 她闭着眼睛笑起来。 天幕之下,原野之间,欢声笑语,阳光灿烂。 累了就放慢速度,在绿茵草坪上散步,江虞担心小朋友像昨天白露一样兴奋过头,只让她把控缰绳荡了一小会儿,便由自己控制着,两人就坐在马背上休息。 对了,姐姐,你怎么会骑马呀? 以前学过。 什么时候学的? 程苏然怀着一丝能多了解她的期待,小心翼翼地继续问,江虞却不说话了,她心一紧,意识到自己逾越了,唔,不想说也没关系 她低下头,不敢去看江虞。 江虞沉默了片刻,说;大概七年前,在巴黎的时候。我认识的一个朋友是英国人,从小学马术,他教了我很多。 刚开始很难,摔了十几次,后来慢慢就熟练了。当时骑马只是为了放松,工作忙起来是没空的,断断续续去几次,所以,也很久没骑了。 她语气轻松,仿佛是与朋友随口聊起生活中的平常小事。 程苏然心里霎时开出了惊喜的花,她不想错过这个机会,于是想了想,大着胆子往下问:那除了骑马,你还喜欢做什么? 工作。 啊?工作也算爱好吗? 嗯。 除了工作呢? 江虞正想说什么,话到嘴边一滞,清醒过来,不动声色地转移话题:太阳要下山了,我们走吧。 好。程苏然闷闷应了声,眼神黯淡下去。 夕阳最后一丝余晖消失在天际,山间的夜落下了帷幕。 温泉池离酒店不远,场地很大,每个私汤独立成包间,主题不一样,环境布置得也不同。 江虞开了一个名为清竹的包间。 半露天式的屋子,圆形温泉池设在庭院正中央,墙壁由鹅卵石堆砌成不规则形状,其中一面栽了几株翠绿的竹子,清幽雅静。 两张躺椅,一张桌子,上面放着浴袍,旁边有个小换衣间。 姐姐,这是 泳衣。 江虞手中拎着两套比基尼,一套白色,一套红色,她把白色那套递给程苏然,暧昧地眨了眨眼,去换吧。 这是她早就为小朋友准备好的。 程苏然迟疑接过来,两手拎着那细细的带子展开,在自己身前比划了下,不禁皱眉,这这也太少了,根本就遮不住呀。 是吗?江虞挑了下眉,你想遮什么? 当然是她话到嘴边卡住,低头看了看,忽然意识到自己被逗了,霎时脸红,姐姐,你就是故意的。 嗯。 江虞看着她不禁逗的可爱模样,一时又起了坏心思,说:就在这里换。 程苏然愣住,难以置信地看着她。 难道要我帮你? 不是 那就快点。江虞假装沉下脸。 程苏然委屈地咬住唇,不敢反驳,开始慢吞吞换泳衣,她像一件精心包装的礼物,被层层拆剥,再缠绕上充满诱惑的丝带。 江虞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眼底被灯光染亮。 终于,换好了。 姐姐她红着脸抬头,极力忍住想要护住自己的冲动,可是转念一想,该看的早就看过许多次,才稍稍释然放松。 江虞弯起嘴角,满意地点头,指了指温泉池说:去吧。 池中弥漫着淡淡的雾气,水面清透荡漾,程苏然走到石台边,蹲下来,先是伸进去一只脚,接着另一只脚,最后大半个身子没入水中。 唔 好舒服。 温暖的水流包围了她,像无数双安抚的手,从各个角度轻柔地为她按摩,消解疲乏。与在家洗澡是不一样的感觉。 原来泡温泉这么舒服呀! 她仿佛重回活水的游鱼,开心地拍打起水花,玩了一会儿,才想起身后的人,转过头 廊檐下空无一人。 姐姐? 人呢? 疑惑之际,换衣间门帘被掀开,江虞穿着泳衣走了出来。 她清瘦骨感,一双修长笔直的腿线条紧实,看得人挪不开眼,火红的比基尼宛如一道烈焰,炽热而奔放。 程苏然怔怔地望着她,喉咙滑动了一下,有股微妙的念头在脑海中蠢蠢欲动 江虞从池子另一边俯身入水,小盒子搁在旁边,屈起两条长腿。 一抬头,就见小朋友傻愣愣地看着自己,不由轻笑一声,随手朝她掸了点水花,挑逗的语气: 小朋友,过来。 程苏然乖巧地蹚过去,跨坐在江虞膝上,双手搂住脖颈,彼此面对面。 她知道姐姐最喜欢这个坐姿。 廊檐下的灯光照过来,均匀洒在水面上,女孩低着脸,肌肤像沾了雾般晶莹,薄薄的唇微抿着,一双小鹿样的眼眸干净得过分。 江虞仰起头,指尖托住她的下巴,仔细打量一番,温泉舒服吗? 越看越喜欢得紧。 她怎么就得了这样一个宝贝呢? 嗯,舒服。程苏然被她看得不好意思,羞涩地垂下眼,感觉像有人在按摩,如果可以天天泡就好了。 傻瓜啊,偶尔泡才对身体好。江虞笑着刮了下她鼻子。 程苏然的心被这声傻瓜哄得甜滋滋的,整个人仿佛泡在了蜜里,不禁有点飘飘然,那姐姐还带我来吗? 当然,江虞又揉起那片耳垂,只要你喜欢,来多少次都可以。 程苏然哆嗦了下,软绵绵地靠在她肩头。 谁也不记得合约这回事了。 温泉水热,蒸腾着毛孔徐徐张开,江虞收紧了手臂,只觉得怀里抱着一团暖烘烘的棉花,心口升起燥意。 抬起女孩泛红的脸,薄薄的唇瓣在灯光下如待采果实,愈发诱人。 她情不自禁吻了上去。 温温的,很柔润,像清甜可人的软糖。 越品越上瘾。 程苏然被动沦陷在火热的柔情中,无意识地迎合、回应,她已不再生涩笨拙,晓得以退为进,晓得嬉戏缠闹,不知不觉由被动变为主动。 此刻,这里,只有她们两人。 是她和姐姐先来的。 没有隔壁那位。 背后带子倏地一松。 乖。 低沉的嗓音贴在耳边,温柔地将她哄入美梦。 江虞拿起旁边的小盒子 一场水中火。 过后,程苏然趴在江虞臂弯里,嘴唇微张,缓缓呼着气,绵弱的嗓音喊她:姐姐 嗯?江虞摘下了手指上的东西。 隔壁的姐姐是谁呀? 告诉我好不好?程苏然半撩起眼皮,可怜巴巴又委屈地看着她,目光染了一丝迷醉。 经验教会她这招百试百灵。 果然 江虞心窝子软下来,抚了抚她发烫的脸蛋,柔声说:是公司的模特。 那你 嗯? 你喜欢她吗? 第34章 池中热气氤氲,袅袅的水雾漫上来蒸红了女孩的脸,也蒸得她脑子晕晕乎乎的,以至于,把不该问的话问了出来。 分卷(31) 刚刚经历过一场欢愉,脑袋里盛满了粉色泡泡。 她歪头看着江虞,嘴角翘起甜蜜的弧度,姐姐?喊完这一声,她两只手不识好歹地捧住江虞的脸,左右捏了捏,突然就咯咯地笑起来,哈哈哈,你肯定不喜欢她 喜欢。江虞轻声吐出两个字。 这两个字浇灭了女孩的笑容。 像是酒醉后迷糊了一阵,终于清醒过来,程苏然眼睛里的光黯淡了,双手滑落到江虞肩上,一声不吭垂下头。 怎么? 江虞眼中闪过一丝狐疑,饶有兴味地问:小朋友很在意吗? 对上那双深邃的眸,程苏然猛一激灵,意识到自己犯了迷糊,连连摇头:没有,我就是随口问问。 为什么想到问这个? 因为 嗯? 因为你们看起来关系很好,我就有点好奇,就一点点。生怕自己说错话又惹江虞生气,小心翼翼地解释。 江虞表情淡淡,看不出什么情绪,又问:难道你没在公司见过她? 没有呀。 真的只是一点点好奇?江虞咄咄逼人。 程苏然语塞,心虚地搂住她的脖子,软声说:姐姐,我错了,我不该多问 说完,讨乖地亲了亲她唇角。 白皙的手臂被水汽熏得微红,紧挨在一起,毛孔里散出灼人的温度,滑滑的,像吸饱了水的海绵。 看着小朋友认怂的模样,江虞突然笑出了声,心软下来,你怎么这么可爱? ? 女孩茫然地抬眼。 是不是吃醋了?江虞吻了吻她的耳朵,低声说。 耳朵很敏感,受不住一点撩拨,程苏然浑身发抖,声音都变了调,唔,才没有。 说实话。 嗯?江虞悄悄把手伸进水里。 程苏然惊叫一声,姐姐她哆嗦着,差点哭出来,委屈地噘了噘嘴,是吃醋。可是你不让,我说出来你就生气了。 谁说我不让?江虞收回手,挑了下眉,又起心思逗她。 上次你自己说的 哪次? 在办公室,你说违反了她想起那两个字代表的含义,心莫名刺了一下,说不出口。 江虞佯装不知,眨眨眼:我怎么不记得? 你 你可以不记得。 但我记得。 程苏然低下头,生生把话咽回肚子里,粉红泡泡一个接一个破碎了,这场梦短暂,她又回到了现实,记起身份。 一只金丝雀。 她学乖了。 夜色浓重,稀稀疏疏的星子嵌在天上,环绕着残缺的月,竹墙外隐约传来游人说笑声,时远时近。 两人许久未说话,彼此静静地抱在一起。 江虞分明感受到女孩低落的情绪,心好像在某个瞬间被触碰,痒痒的,但却很快消逝了。她收敛起玩笑神色,柔声哄:乖,姐姐不逗你了,上岸休息一下,我去拿点吃的东西。 好。程苏然依旧低着头,虽然应声,却只是松开了她,挪到一边,并没有上岸。 江虞没再说什么,默默起身,拎起毛巾擦了擦水,披上浴袍离开了包间。 服务台边有自助点心和酒水,她取了托盘,却不知小朋友喜欢吃什么,又像今早一样犯难。这次,田琳的话回荡在耳边,很久才起作用。 她拿了两块华夫饼,一碟西多士,两杯布丁和饮料,最后去吧台为自己点了一杯低度水果酒。 夜风微凉,月光暗淡。 温泉池中弥漫着淡白的雾气,程苏然趴在石台边,尖巧的小下巴枕着手臂,头微仰,口中断断续续哼着调子。 tout ce qui me reste'c'est juste uo de toi 低柔的嗓音含着伤感。 女孩侧对着门,池水吞没了她大半个身体,只露出鹅毛样白的背,廊檐下暖黄的灯光柔柔地撒过去,肌肤细腻,如同养在水中的豆腐。 一把长发散落在侧,乌黑凌乱,尾梢四散开浮在水中,像神话传说中对月流珠的鲛人。 就这样奇异地融进夜色,构成一幅恬静美好的油画。 江虞推门而入,便看见了这般景象。 心猝然一跃。 她站在门口,静静地望着女孩,深潭似的眸子里掀起细微波澜,唇角不知不觉有了弧度。 许久,歌唱完了。 小朋友江虞从暗处走到廊檐下,冲女孩招了招手。 温泉不能泡太久,上来吃点东西。 程苏然一怔,转过脸,讷讷地应了声好,从水里站起来。 水面上飘着两块白色布料,是她的泳衣,早在方才情难自禁时被江虞抓拉了下来。原本就遮不住什么,索性不再穿。 像一条光滑的鱼,覆着皮肤的水滑落下来,留了满身晶莹。 她擦干净水,披上浴袍来到桌边,扫了一眼托盘中的食物,看见华夫饼,眼眸微亮,乖乖坐下来吃。 原来你喜欢吃这个。江虞看着她,眼神前所未有的温柔。 程苏然咬着华夫饼点头,两颗白白的门牙露出一半,像只呆萌小兔子。她咽下口中的,才小声说:谢谢姐姐。 江虞愣了一愣。 有多久没有听到小朋友说这两个字? 她敛了眸,坐下来,不紧不慢地喝着水果酒,而后目光又飘到小朋友身上,停了一会儿,开口道:她叫白露。 什么? 让你吃醋的人。 程苏然脸颊发烫,难为情地背过身去。 她是公司首批签进来的模特之一,跟你差不多大,先天条件很好,业务能力也很出色,一个人就能扛起经纪部三分之一的业绩,所以我喜欢她,打算好好培养她。江虞语气平缓地说。 程苏然怔了怔,嘴角浮起一丝苦笑。 隔壁那位,在姐姐眼中是优秀的,出色的,所以姐姐喜欢,她是不是可以由此而知,姐姐喜欢优秀的人? 谁又不喜欢优秀的人呢? 她也是。 心里又冒起小酸泡泡,程苏然不自知,默默吃完了华夫饼,转回身,端起饮料喝了一口。 忽然反应过来 姐姐这是在跟她解释! 她看向江虞,后者冲她勾了勾手指,又拍拍自己的腿。她明白了,立刻乖乖上前,坐到了江虞腿上,两手自然而然搂住脖颈。 她低着头,江虞仰着头,彼此目光缠绕在一起。 沉寂融进夜色中。 一点点光晕染过来,近到几乎能看清女孩脸上细小的绒毛,江虞凝视着她,眼中流露出一丝柔情,忽然间好像不受控制地喃喃:你说,姐姐有时候是不是很坏? 没有呀。程苏然愣了一下,不明白她为什么突然问这个。 江虞双手捧住女孩的脸,真的没有吗?凶你,欺负你,吓唬你,这些,这么多,你就一点也不觉得坏吗??说着,露出嘲讽的笑。 有时候,她自己都觉得自己坏透了。 不觉得。 为什么? 因为更多的时候你对我很好啊,程苏然直视着她的眼睛,认真地说。 汀虞追问:比如? 好像迫切地想要知道或是确认什么。 程苏然沉默了片刻,低声说:比如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虽然你可以对我做一些事,但是你没有强迫我还有后来,几次吧,我能感觉到,你在给我时间去适应,所以 她顿了顿,又跳转到其他事: 我把你送的东西卖掉,你都那么生气了,还是愿意听我解释,后来又花精力给我挑礼物还有很多呀,让田助理帮我破谣言,中秋节晚上来陪我 很多,很多,一个眼神,一个笑容,都清楚地记得。 说着说着,程苏然心里微微泛酸,抬起头,望进江虞那双深邃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 所以在我心里,你一点也不坏。 你是很好的姐姐。 说完,她笑了,两只小梨涡甜甜地陷下去。 江虞没说话,眸色复杂地望着她,半晌,敛了情绪,唇角勾起淡笑,之前我看到帖子里有人说你是学霸,拿国家奖学金的? 怎么跳到这个话题了? 也不止我一个人呀。程苏然又低下头,很不好意思地咬了下嘴唇,我们学校很多厉害的人,我只是会死记硬背而已。 能成为他们当中之一,说明你已经非常棒了,小傻瓜。江虞伸手在她脑门上轻轻弹了一下。 唔。 程苏然被夸红了脸。 平时在学校,除了上课还会做些什么?江虞亲了亲她泛红的脸蛋,怎么看都喜欢。 程苏然如实回答:去图书馆。 没有娱乐活动? 听歌算吧。 周末也是去图书馆吗? 差不多。有时候会租自行车骑到学校旁边的公园 跟同学? 我自己。 江虞问什么,程苏然就乖乖回答什么。可这些不是她作为金主该关心的东西,她不知怎的,今晚好像有点控制不住自己。 小朋友就像一颗酸酸甜甜的水果糖,含在嘴里,越品尝那味道越忘不掉,不知不觉让人上瘾。 在小朋友面前,她可以全身心放松下来,抛掉所有防备。 因为她是那么的纯净,赤诚 姐姐,那你呢?程苏然软软地靠在江虞身上,抬起眼,满怀期待地望着她。 我看到百科上说你十九岁就做模特了,年纪好小,那个时候你应该也是一边工作一边读书吧?而且又是在国外,肯定比我更辛苦对了,你是哪个学校毕业的呀? 此话一落,江虞脸色微变,笑意渐渐从眼睛里消失。 姐姐? 这不是你该问的。 作者有话要说: 然然唱的歌是《juste uo de toi》,文中歌词翻译:我所剩下的只是你的一张照片。 第35章 空气陡然间凝固了。 江虞沉着脸推开怀里人,转过身去,端起水果酒抿了一口。 舌尖滋味清甜,一点酒精的微辣刺着神经。 那一推力道不轻,程苏然险些跌下椅子,幸而手快,扶住了边缘。她愣愣地望着那背影,眼神茫然,但很快反应过来 她又说错话了。 一盆凉水从头泼下来,冰冷的滋味浸透心底,让她瞬间清醒。 从最初到现在,这些日子相处以来,无论她多么努力想要摸清姐姐的脾气,都只能触碰到表面皮毛。她仿佛走在一条埋藏着无数地雷的泥土小路上,战战兢兢,不知什么时候就会踩中一颗,被炸得粉身碎骨。 可即便如此,她也不愿意停止探索,冥冥之中,她能感知到,有什么东西牵引着她靠近。 程苏然定了定心神,冷静下来,安慰自己没关系。 至少姐姐主动向她解释了白露的身份呀。虽然,还是很介意上次在办公室看见的那个吻 她喝了一口饮料,拿起剩下的华夫饼小口小口地吃,又尝了一块西多士,挖了一勺布丁,甜味塞满了唇齿间,心情豁然明媚。 微凉的夜风拂过庭院,摇曳着青竹叶子沙沙作响。 江虞斜靠在长椅上,长腿交叠,眼皮微垂,手中的酒杯已经空了,仍保持着姿势一动不动,仿佛雕塑。 脑海中闪过纷乱的画面,明明已经久远,想起来却依然像是发生在昨天。 十九岁是她命运的转折点,不错,人人都可以看百科,人人都知道她在那个年纪孤身一人去巴黎闯荡,人人都钦佩她的勇气,称赞她吃得苦中苦,艳羡她成为人上人。 但没有人知道,在十九岁车轮碾过的昨天,十八岁,她被扒了一层皮后才从地狱爬出来。 那时候她以为自己会考上理想中的大学,选一个有前途的专业,按部就班地读书、毕业、工作,一辈子独身到老。 高考那天,她被冰冷的铁链拴在房间里,哭喊、挣扎,无济于事,手腕被磨破了,殷红的血渗出来,没有人理她。 别人在考场上奋战,她在家里绝望流泪。 别人查分数填志愿,她收拾行囊滚出去。 从小县城到大城市,路途遥远,她拿着高中学历,偷偷存的两百块钱,不知道自己的未来在哪里。只想逃,逃得越远越好。 没有然后了。 过去了。 十九岁确实很小,在外闯荡确实很辛苦,但她没上过大学,答不出自己是哪个学校毕业的。 金丝雀有资格过问她的私事吗? 真是不听话 江虞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缓慢吐出来,心绪渐渐平复,她放下酒杯,转过身。 小朋友正在大快朵颐。 华夫饼吃完了,碟子里还有两块西多士,她捧着布丁,因那杯子是圆锥形,底部很窄,要吃到最后一点点必须用勺子使劲挖。 她小脸微鼓,努力地挖呀挖,活像一只贪吃的小仓鼠。 可爱极了。 江虞看着她,嘴角情不自禁往上扬,心一点点软下来,生出了悔意。 分卷(32) 今晚不知怎么回事,完全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一会儿高涨,一会儿低落,或冷或热,仿佛有无数个灵魂抢占着她的躯体,打了起来。 她是不是又吓到小朋友了? 想是如此想,但她身为金主,是不可能主动向情人示好的,而一个合格的情人,必须主动讨好金主。 江虞静静地凝视着女孩。 似乎是感受到了目光,程苏然抬起头,猝不及防对上一双深邃的眸,姐姐 她心脏猛缩,顿时紧张起来。 江虞只看着她不说话。 两人沉默对视。 那双深不可测的眼睛里,仿佛有什么东西在融化,荡漾着柔光。 那瞬间,程苏然好像看懂了,她放下布丁杯,用毛巾擦了擦嘴巴和手,乖乖走过去。 还没等坐到腿上,江虞就迫不及待抱住了她。 姐姐 嘘。 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埋脸在她颈边。 程苏然抿住了唇。 薄薄的皮肤下是滚烫的血管,脸挨着,能感受到生命的气息在里面跳动,江虞闭着眼,轻吸了一口气,片刻,将人摁坐在自己腿上。 姐姐,对不起,你别生我气啦。程苏然软软地偎着她。 真乖。 江虞在心里叹道。 昨天误会了小朋友耍脾气,她心里多少有点愧疚,加之今晚情绪无常,更添些罪恶感,即使有气也早已消散了,哪里舍得再对她喜欢得不得了的宝贝发泄。 果然是一只会讨金主欢心的小雀儿。 没有,江虞睁开眼,仰着头对她笑,刚才是姐姐不好,你不要往心里去。 程苏然一愣,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讷讷点头。 姐姐竟然跟她道歉哎? 不是在做梦。 今天允许你吃醋。江虞啄了一下她的唇。 程苏然心里正荡漾,一时没明白,疑惑道:什么? 你不是吃白露的醋吗? 要不要连田琳的醋一块儿吃?江虞漫不经心地挑眉。 这话听起来像是讽刺,刺她一个金丝雀长本事了,到处吃醋,但凡与金主有关系的人都醋,毫无自知之明。 我没有 哦,原来只吃白露牌陈醋,这是为什么?难道她酿的比较酸? 哈哈哈哈。 程苏然被逗笑了,却也松了一口气。 原来姐姐又在逗她。 笑得开心了,胆子也大起来,她两只手爬上江虞的脸,捏捏鼻梁,又揪揪嘴唇,控诉般嘟囔:也不是。因为上次我在办公室不小心听见你们说话,还看见你们看见她亲了你,我就以为她是你另一个情人 声音越来越小。 也许是前几次踩到雷,被炸怕了,她说到这里,下意识观察江虞的脸色。 她亲我?江虞皱起眉,我怎么不知道? 程苏然小声说:就是你们抱在一起的时候,亲你脸了。 别说了啊别说了,要挨炸了。她在内心哀嚎,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就总忍不住在作死的边缘徘徊。 江虞回忆起那天的情形,她非常确定白露没有碰到自己脸上任何部位,况且,她虽然花心,爱养鸟,但每次协议期间只养一只鸟。 无关所谓的忠诚,而是她根本没有那么多精力同时养两只。 小朋友脑袋里究竟在想什么? 她口味很挑的。 小傻瓜啊,江虞哭笑不得,伸手刮了下她鼻子,你肯定看错了,姐姐不骗人,真的没有。 噢。 程苏然自知是闹了误会,尴尬不已,红着脸低下头,姐姐,你怎么不生气呀? 为什么生气? 我 她想说她违反协议条款了。只是,在这温情流淌的时刻,她说不出那冷冰冰的几个字,遂摇头,噘起小嘴用力亲了一下江虞的脸。 啵唧! 没事,反正姐姐只有我能亲。 程苏然。 哎? 你胆子越来越大了。江虞佯装冷脸,可是没两秒就破功笑了出来。 程苏然却是当真被吓到,气鼓鼓地捏她鼻子,左捏捏,右捏捏,手感真好,捏着捏着就发现,她的鼻子高挺又秀气,真的很漂亮。 而且,不止是鼻子。 她的整张脸,轮廓骨感立体,比较有棱角,五官十分协调,藏得住也放得开,裹挟着一种山水悠长的大气。 用她在微博上看到的话说就是完美的高级脸。 姐姐程苏然贪婪地盯着这张脸。 江虞扬了扬眉,嗯? 你好美。 我知道。 一点也不谦虚! 乖,去拿那个。江虞笑了笑,指着放在温泉池边的小盒子说。 程苏然: 夜色愈深,两人回到酒店。 程苏然软绵绵地抱着江虞的胳膊,像条无骨鱼,小脸泛着潮红,走两步就打一个呵欠。她累得惨,江虞倒是精神。 这会儿外面已经没什么人了。 踏进酒店大门,程苏然肩膀突然被拍了一下,瞌睡霎时清醒,她转头,就看见祁言从身侧绕过来,小然然 你们去哪儿玩了? 不等程苏然说话,江虞投来警惕的眼神,淡淡开口:泡温泉。 言言姐,陆总和陆葳呢?程苏然点头,朝她身后看了一眼,打着呵欠问。 祁言回了个白眼给江虞,再看向程苏然,又恢复了温和的笑容,在后面,我女儿想吃零食,去买了,我就先回来洗澡。 三人走到电梯门前等。 对了,小然然,你玩过密室吗?我们今天去山下商业街看了看,有一家很大的真人闯关密室,听说是用真实的凶宅改造出来的,明天我们组队去试试怎么样?祁言故意把小然然三个字念得很重。 程苏然疑惑地眨眨眼:什么是闯关密室? 祁言给她解释了一遍。 电梯门开了,里面的人陆续出来,江虞搂着程苏然率先进去,侧过身,挡住了祁言的靠近。 只有她们三个。 我还没玩过,好像挺有意思哎,那明天就去!程苏然从江虞身侧探出小脑袋。 祁言与她隔人对望,嗯,就差两个人了,你和江虞正好。 江虞皱起眉,脸色有点难看。 电梯缓缓上升。 程苏然又打起了呵欠,半阖着眼皮,祁言目光落在江虞身上,女朋友都困成那样了,不背一下么? 昨天不是都背上楼了嘛? 江虞斜她一眼,没说话。 迷迷糊糊听见她们的声音,程苏然一激灵,睁开眼,啊? 嗯?小然然,你不知道吗?昨天晚上你睡着了,江虞背你上楼,我和我女儿在电梯口都看见了。祁言一边说一边露出羡慕的表情。 我也想背一次乔乔,可惜背不动,唉,长得高就是好。 姐姐程苏然震惊地看向江虞。 叮 电梯门开了。 这次祁言速度更快,抢先一步跨出去,晚安,小然然。 两人随后出去。 走廊传来咚的关门声,江虞牵着程苏然一步一步朝房间走,紧盯着祁言那间,目光里流露出一丝冷意。 到了房门口,她松开女孩的手,脸色又恢复了柔和,早点睡,晚安。 姐姐 程苏然不舍地望着她,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但伸出去欲抓她衣角的手又缩了回来,犹豫片刻,冲她甜甜一笑,晚安啦。 说完,慢吞吞地刷卡开门,慢吞吞地进去,再慢吞吞地关上门。 江虞静立在原处,头微低,灯光为她修长的身影镀了一层暖色,半晌,她回过神,转身朝祁言那间房走去。 敲门。 门开。 有事?祁言探出半个身子。 江虞冷着脸,没答,伸手将她推了进去,踏入房间,反手关上门。 祁言:? 你有完没完?江虞冷冷地睨着她,往后退半步,有意识地保持着一米左右的距离。 祁言也后退半步,我怎么了?这话不应该我问你么?有事不能在门口说? 她正准备洗澡,这人就这样闯进来,把她吓一跳,如果都是钢铁直女倒也罢了,偏偏是弯的,各有对象,万一传出去根本说不清楚。 江虞懒得跟她废话,拿出手机调了份录音文件,播放给她听。 是昨天中午祁言在自助餐厅说的话。 遇人识人、摆脱人渣。 总共十分钟,播放到一分钟左右,江虞按下了暂停,抬起眼,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祁言不以为意,嗤笑道:让助理监视女朋友,够可以的,不愧是你啊,多少年前的老招数了。 与你有任何关系吗?江虞不想解释。 没有。 那是为了什么? 我这个人比较热心肠,就是看不得小妹妹被人渣骗。祁言笑得漫不经心。 是吗?江虞不怒反笑,看来你对当年我甩了你这件事耿耿于怀,到现在都难忘,该不会,要记一辈子吧? 祁言一点也不上套,语气懒懒道:及时止损这种好事,当然值得我记着了,毕竟,没见识过渣滓就不会知道宝藏有多好,我得感谢你。 嘀 房门开了。 陆知乔和女儿从外面进来,看见屋里两个人,愣了一下,你们而后目光落在江虞身上,蹙起了眉。 ! ! ! 找祁言谈点事。江虞朝陆知乔点了下头,主动解释。 祁言又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陆知乔迟疑地点头,没说什么,低声让女儿去洗澡。 记住,非工作时间,离程苏然远一点。江虞沉声警告了祁言一通,转过身,打开房门。 与陆知乔擦肩而过,对方忽然喊住她:江虞 江虞脚步一顿。 方便出来说话吗? 回到房间,田琳正坐在床上玩手机,程苏然跟她打了声招呼,去厕所换睡衣,刷牙洗脸。 困意使得脑子昏昏沉沉的,她草草洗漱完,拎着背包坐到床边,正要拿手机,手伸进去却碰到一个微凉的金属物品。 拿出来一看,是姐姐的手表。 落在她这里了! 银色表盘,设计得简洁大方,除了里面镶嵌的一圈小碎钻,没有任何多余的装饰。 得去隔壁还给姐姐。 程苏然穿上拖鞋起身,走到门边,莫名有些雀跃,她轻轻打开门出去,正想左转隔壁,却听见不远处安全通道里传来说话声。 有点耳熟。 她循着声音朝安全通道走去,拖鞋踩在柔软地毯上一点声音都没有。 言言这么做确实不太好 咦?陆总? 接着她又听见了再熟悉不过的声音: 既然我跟祁言早就分手了,也放下了,那么除偶尔的工作交流外,私下我不希望 是姐姐。 第36章 走廊静悄悄的,细微的说话声显得突兀,仿佛就在耳边。 程苏然屏住了呼吸。 因偷听带来的紧张感刺激着心脏越跳越快 私下我不希望她对我个人的事情指手画脚,今天以前就算了,今天以后不要再有类似的事情发生。江虞声音低柔,语气却十分有力量,像一位充满威严的大领导。 陆知乔亦是不卑不亢,赞同地点了点头,之前看完婚纱回去她告诉了我,你们三个之间的联系,她说她很喜欢小程。所以昨天她也许只是一时抱不平,而且她从小自由随心惯了,性格有时候比较皮,可以理解。回去我和她谈谈,以后会注意把握分寸。 终究是要帮着自己的爱人说话。 她和江虞都是草根出身,吃了很多苦头才奋斗到今天的位置,比起含着金汤匙出生的祁言,性子里天然多了一份沧桑。 三个月前,双方共同在海岛上举办了一场商业活动,她们敞开心扉谈过了,彼此已经由敌对转为互相欣赏,保持着合作伙伴关系。 事情说开了就好。 嗯。 江虞还想说什么,譬如,祁言之所以抱不平是因为她们之间不愉快的分手经历,她认为她是个渣,也肯定在陆知乔面前提过她的渣行为,在小两口眼里她就是不折不扣的人渣。 但是转念一想,事情已经过去很久了,毕竟是前任与现任的关系,旧事重提难免让陆知乔心里不快。 她把话咽了回去。 在同事眼中,程苏然是她妹妹,在这对情侣眼中,程苏然是她女朋友,所有人都不过是站在了不同的角度,看到了不同的东西,才会生出不同的想法。 而真相在她心里。 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有句话,不是多管闲事,我想说陆知乔顿了顿,你和小程各方面差距挺大的,感情上可能会比较辛苦,但是无论将来怎样,好好享受当下,希望你们幸福。 分卷(33) 江虞眼底浮起淡淡的讽刺,转瞬消逝了,笑着点头,谢谢你。 对话一字不落传入程苏然耳朵里。 早就跟祁言分手? 难道 一个猜想闪过脑海,她心头猛跳,整个人僵硬在原地。 不,不是猜想,是事实。姐姐和祁言交往过交往,纯净而美好的恋爱关系,与之相反的,是肮脏见不得人的包养关系。 程苏然蓦地心里泛酸,说不出的难受,好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拽住,一直坠落啊坠落 可是为什么呀? 她沉浸在纷乱的思绪中,还没想明白自己为什么难受,安全通道内传来脚步声。等她回过神,想跑的时候已经迟了。 三人目光相对。 陆知乔震惊地看着她,江虞眼中亦是闪过惊讶,却很快皱起了眉,像是懊恼,又像是责备。 姐姐陆总程苏然喃喃出声,脑子里一片空白。 完蛋了。 陆知乔反应迅速,看了眼江虞说:我先回去了。她快步越过程苏然到房门口,敲开了门。 走廊又安静下来。 女孩站在那,呆若木鸡,宽松兔子睡衣裹着她清瘦纤弱的身体,小脸在灯光下泛着红,睁大了一双眼睛紧张地望着江虞。 江虞注视着她,上前一步,慢慢把手从裤子口袋抽出来,替她拂起鬓边发丝,淡声问:怎么还没睡觉? 我程苏然回过神,这才想起了正事,她举起手中的东西递过去,你的手表,落在我这里了。 银色物什静静地躺在女孩手心里。 手很白,干干净净的,掌纹清晰且深,有几个薄薄的小茧子,一看便知道以前经常干活。 江虞低头扫了一眼,拿起手表。 姐姐,我没有故意偷听,我什么都不知道,我程苏然急着解释,一不小心却成了此地无银三百两。 心又悬了起来。 江虞却淡淡一笑,揉了揉她的脑袋,不知有意还是无意把她头发弄乱了,我知道,乖,去睡觉吧,明天早点起床。 哎? 姐姐居然没生气? 她还在发愣,手被江虞牵起来,身体不由自主跟着调了个头,双腿机械似的迈开步子,走到房门口。 江虞松开手,什么都没说,径直回了隔壁房间。 程苏然怔在原地,许久,收回了目光,她推开面前虚掩的房门,进屋,落了锁,像个失魂的木偶一样靠在门背后。 方才听到的对话在耳边反复回荡,如同一道惊雷,在她亦梦亦醒的世界里炸响。那一瞬间,不知道是什么滋味,只觉得自己仿佛被丢进了一个巨大的漩涡,凶猛水流吞噬了她,周围都是冰冷的。 自从她遇见江虞,字典里便只有情人两个字,对亲密关系的认知也仅限于金主和情人。 女朋友这个词对她来说十分陌生。 但她知道,情人和女朋友是有区别的,前者不过是玩物,后者是真心爱的人,根本不能相提并论。对她已经很好很温柔的姐姐,在对待女朋友时,一定是百倍的温柔,千倍的好 她甚至,想象不出来是什么样子。 一想到这种区别,心里就止不住冒酸泡泡,越来越多,越来越浓,有一点点被腐蚀的烧灼感。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只朦朦胧胧感觉到有东西在膨胀,发酵。 程小姐田琳的声音打断了思绪。 你怎么了吗? 程苏然恍惚回神,抬起头,见田琳正疑惑地看着自己,佯装镇定地笑了笑,说:没事呀,该睡觉了。 她走到床边,掀开被褥,忽然心念一动,看向田琳。 田助理 ?田琳放下手机,正准备睡了。 程苏然试探着问:你在姐姐身边工作多久了呀? 问这个做什么?田琳下意识就要答,可职业习惯促使她多问了一句。 程苏然脑子转得飞快,脸不红心不跳地撒着谎:有点好奇,我觉得你和姐姐看起来特别有默契,像闺蜜一样,要达到这种状态肯定需要很长时间磨合吧说着,两只小梨涡露出来。 田琳被她的笑甜到了,不禁也笑了一下,说:八年多,快九年了。 噢程苏然点点头,是挺久的。 其实很想问田琳,一些关于姐姐的事,譬如谈恋爱。但她也明白,不仅什么都问不出来,还可能被告状到姐姐那里,惹姐姐生气。 她按下失落,关掉灯,拉着被子躺下去,在黑暗中望着模糊的天花板,忍不住喃喃:那你一定很了解她 空气沉寂了片刻,另一边传来田琳幽幽的声音:算是吧。 真好。 程苏然在心里说,对着天花板笑了。她还想问,但是理智告诉她不可以,只能把好奇连同难言的心思一并咽回去。 夜渐深,万籁俱静。 心思太多太乱,困意都被赶跑了,程苏然在床上翻来覆去到半夜,仍是睡不着,无奈只能捧起了手机。 姐姐的微博依然没有更新,超话里粉丝倒是非常活跃,每天都有人分享姐姐照片做成的壁纸、头像等,还有人分析姐姐的穿搭,扒同款,总结拍照姿势,热闹得不得了。 看着那么多人每天在超话打卡说想你,她莫名生出一丝骄傲之情,对别人来说遥不可及的姐姐,曾与她亲密无间。 屏幕发出的冷光照亮了程苏然脸上的笑容。 她把照片都保存下来,转而又去某度,搜索江虞,逐个关键词翻过去,能搜到的基本都是活动新闻和个人资料,没有丁点黑料,更没有恋爱绯闻。 毕竟不是流量明星,不靠包装和营销吃饭,十几年来勤勤恳恳脚踏实地工作,一直很低调。 又翻了一会儿,终于,她在某个社区论坛看到了相关帖子。 【四大国模撕逼史】 目前在国际上知名度高的中国超模有七位,其中三位是老前辈,零几年就已经隐退,而那会儿正是江虞这一批模特走出国门的时候,十几年间,江虞和另外三位各自闯出一片天,分别在专业领域内取得了不俗的成就,被人称为中生代四大国模。 江虞,a姐,b姐,c姐。 a姐出道即巅峰,蓝血的宠儿,却一手好牌打得稀烂,几年前抛下模特事业进军娱乐圈,不温不火。 b姐老天爷赏饭,一路顺风顺水,与相恋多年的男友结婚后渐渐无心模特事业,在家相夫教子。 c姐资历平平,但稳扎稳打,一直活跃在时尚舞台,今年又拿下一个四大封面的单人主封,未来可期。 相比这三位,江虞的起点可以说是低进了尘埃里,别人初入圈就为大牌走秀,她还在一家一家推销自己,做了大半年的野模。然而十几年下来,她的成就和地位已经远超另三位,稳居四大国模之首,于是自然有人研究起她们之间的关系。 早几年a姐和江虞为代言撕破脸,a姐在网上内涵江虞是村里的草鸡,江虞没搭理她,然后a姐转头拉拢b姐,在一次国内商业大秀上两人抱团排挤江虞,让江虞落了个人缘不好的大众印象。后来b姐和c姐又因为代言撕得天昏地暗,a姐加入混战,顺带拖江虞下水 帖子不长,几分钟就看完了,程苏然看得目瞪口呆,又去搜当年这些事的网络痕迹。 最初很多人骂江虞,但随着a姐进军娱乐圈,不断营销炒作,败了好感,而江虞一直默默工作,低调踏实,风向渐渐逆转了,现在提到江虞都是夸赞的声音。 看着很久以前那些辱骂的话,程苏然心里针扎一样难受,不想看,却又忍不住搜。 就这样搜啊搜,不知不觉到凌晨两点 第二天早晨,洗漱完,程苏然迫不及待去敲隔壁的门,这一次,开门的人是江虞。 她披散着头发,穿件灰色长袖衫,脸上素净寡淡,一点妆也没有,只描了微挑的眉毛,看上去更加温和亲切,平易近人。 姐姐程苏然软软地喊了声,扑过去抱住她,我都准备好了,陆总她们什么时候来? 江虞顺势把人圈进怀里,说:快了吧。 仿佛昨晚什么都没发生。 小妹妹,早上好啊。白露从厕所出来,撞见两人抱在一起,轻拧了下眉,露出个不太自然的笑容。 她已经收拾穿戴好,化了淡妆,一边说一边去桌上拿包,走路姿势有点拐。 程苏然愣了愣,客气应声:早。 看来这位也是要去的。 想着,她抱紧了江虞的腰,埋脸在颈边蹭了蹭,像只小猫似的,一副护食的样子。 江虞注意到她的小表情,感受到她的小动作,洞悉了她的小心思,不禁抿嘴笑,但想到随后的密室活动,笑意又凝在了眼底。 然然,很想去玩密室吗?她的指尖温柔地穿过女孩的头发,嗓音微哑。 程苏然的心被这声然然喊得颤了又颤,闭着眼偷笑:对呀,还没有玩过,我想试试。说完才意识到了什么,抬起头,姐姐,你不想去吗? 不太感兴趣,江虞笑着摇头,不动声色地掩饰着情绪,这样吧,你和她们进去,我在外面等。 没等程苏然说话,白露就抢先道:那怎么行?不进去玩儿多没意思。她挤到江虞身边,一只手搭在了她肩膀上。 姐姐,你是不是怕鬼呀?程苏然没理会那只手。 白露又搭上来一只手,笑着调侃:哦豁,原来虞姐怕鬼啊?真看不出来 不是。江虞皱起眉。 程苏然不知哪来的勇气,侧过身,硬是把白露的一只手挤了下去,然后抱着江虞左右摇晃撒娇,姐姐,你就去嘛,我想跟你一起玩。 然然 好不好啦? 再次使出杀手锏! 她咬了下嘴唇,微微噘起来,两颊漾开甜甜的小梨涡,一双清澈的鹿眸眨呀眨,写满了期盼。 江虞刹那间呼吸一滞,心又软了下来,却还是没说话。 她在犹豫。 姐姐见她有所松动,程苏然继续卖力地撒娇,别人都有人陪,你不去的话,我就只有自己一个人,很可怜的。而且我是第一次玩,也有点怕,你在我旁边就安心多了。 小朋友需要她。 江虞看着女孩,眼神愈柔和,抬手刮了下她鼻子,哄宠的语气说:好,陪你去。 姐姐最好了!程苏然笑出一排小白牙,差点就要亲上去,忽然意识到旁边还有人,头一歪,险险地靠在她耳边。 白露在旁看着,眼神渐冷。 八点五十分,祁言来挨个房间敲门,清点人数,愿意组队去密室的在走廊集合,不愿意的则自由活动。 有四个同事胆子小,不敢去,包括田琳在内她不知道祁言今天的计划,一听江虞去,脸色微变,借口有事把人拉进了房间。 虞姐,真的要跟她们去玩那个? 嗯,怎么了? 你忘了上次 没事,江虞笑着打断,都过去好几年了,这次人多。而且小朋友第一次玩,又和其他同事不熟,我不放心。 田琳表情严肃地盯着她,心中的怀疑又深了几分。 我替你去。 不用。 可是你 也不能总是这样下去,还是要逼一逼自己。 外面传来敲门声。祁言在喊:江虞,你好了没? 江虞拍了拍田琳的肩膀,示意放心,转身打开门,走吧。 九点多,一行人抵达山下小镇。 假期已至尾声,小镇上客流量比前两天少了些,但依旧很热闹,一些店铺门口还排着长队。 密室在小镇尽头处,是一栋独立的三层大别墅,铁门锈迹斑斑,墙皮半脱半落,看上去有些古旧,不知是刻意为之还是原本就如此。 门口竖着一块大牌子,上面介绍这栋别墅曾经发生过自杀事件,死了一个人,是名副其实的凶宅。许多游客看见牌子就不敢进去了,却仍有胆大的,觉得刺激,想进去试试。 一楼大厅光线微暗,环境布置得阴气森森,有些压抑,如同身临恐怖电影现场。 有许多已经预约的游客在等待。 你们有没有感觉进来之后变冷了?比如脖子后面,凉飕飕的。旁边同事压低了声音。 此话一落,其余人不自觉摸了摸胳膊,默默挨紧了些。 江虞蹙起眉,握紧了身边人的手,柔声安慰:别怕。 我不怕呀。程苏然笑着说。 别自己吓自己,白露突然出声,挽着江虞的胳膊往自己这边拉了一下,喏,那么大的中央空调看见了吗?出风口丝带在动,就是故意吹点儿凉气制造氛围罢了。 众人: 程苏然瞥了白露一眼,目光落在她挽着江虞的胳膊上,有点不舒服,闷闷地抓住江虞的手往自己这边拉。 祁言去前台报了订单,领回来几个鸡蛋大小的迷你灯,发给大家,两人共用一个,进去可以小范围照明,方便我们做任务。 姐姐,给你。程苏然拿了一个给江虞。 江虞摇头,不用,你拿着。 你不怕嘛? 白露劈手夺过来,还是给我吧。 程苏然正要说什么,耳边突然传来几个女生的窃窃私语: 分卷(34) 诶,快看,那个人是不是江虞? 哪个? 窗边灰色衣服的高个子。 好像是 江虞是谁? 江虞你都不认识?就是那个超模 循着声音,程苏然转过头,就看见几个年轻女孩子悄悄举起了手机,摄像头对着江虞,在拍照。 姐姐,有人偷拍你!她立刻挡在江虞身前。 江虞抬起视线,朝她挡住自己的方向望去,就见几个举着手机的年轻女孩一愣,兴奋地冲她挥手。 她点了下头,大方一笑,稍稍侧过身,让自己整个人露出来。 姐姐?程苏然疑惑。 江虞似乎不在意,随意摆了个简单的造型,过了几秒,才把脸转回来,喜欢就让她们拍好了。 她本就是活在摄影机镜头下的人。 万一她们拿你照片去做坏事怎么办?程苏然担忧道,也有点难以理解,换做是自己,这会儿已经冲上去跟对方理论并要求删除了。 比如有些人,偷别人照片说是自己,在网上骗钱骗色,还有刷脸解锁什么的 没等江虞说话,白露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看她的眼神仿佛在看傻子,小妹妹,虞姐又不是素人,网上到处都是她照片儿,谁敢拿去做坏事啊?你可真逗。 程苏然一怔,才反应过来,红着脸低下了头。 这些她当然知道。 可在刚才那个瞬间,她只是把姐姐当成了普通人她不在乎别人怎么想,只在乎姐姐的想法。 有防备意识是好事。江虞淡淡看了白露一眼,把小朋友搂进怀里。 白露: 等了一会儿,工作人员拿着喇叭站在寄存柜前喊,轮到她们a3组了。大家先填了电子免责声明,然后把随身物品放进柜子,在二楼入口处排成一列,戴上眼罩,搭着前人肩膀慢慢挪进去。 祁言打头阵,白露垫后,江虞在白露前面,而自己前面是小朋友,其余人在中间。 眼罩遮挡了视线,黑黢黢的什么也看不见,进入那扇门后,明显周围暗下来,感受不到一丝光线的存在。 江虞屏住呼吸,手指不自觉抓紧了程苏然的肩膀,同时也能感觉到自己肩上一紧。 姐姐,别怕哦。女孩突然侧过头,小声对她说。 江虞愣了一下,低笑道:不怕。 也许是还没正式进入游戏的缘故,这段不长不短的路并没有刺激她的记忆,她慢慢调整呼吸,心理暗示自己一切都是假的,脚下是宽阔自由的空间。 工作人员在前面带路。 没多会儿,似乎是进入了一个小房间,听见工作人员说到了,可以摘眼罩,大家停住脚步,纷纷把眼罩摘下来。 睁开眼睛那瞬间,江虞浑身僵硬,心脏剧烈地收缩了一下。 这是个昏暗狭窄的小房间。 一张方桌立在正中央,四角燃着白色蜡烛灯,幽暗的火光在黑暗中忽闪跳跃着,隐约照着每个人的脸,晦暗不明,形同鬼魅。 妈妈,好黑啊真正的未成年小朋友陆葳害怕得抱住了陆知乔。 陆知乔轻声安慰:不怕。 江虞循着声音望过去,目光在母女俩身上多停留了一会儿。 好了,大家把眼罩给我吧。 工作人员收回了眼罩,简单交代完主题背景和游戏规则,随手递给祁言一个对讲机,如果需要帮助,长按下去说话,再松开,就可以听到我们工作人员的声音了。 祝各位游戏愉快。说完他退了出去,关上房门。 整个小房间彻底封闭。 空气凝结了。 江虞深吸一口气,攥紧了拳头,眼睛死死盯着烛光。 不要看周围,不要看,房间是光亮的,敞开的,她是自由的,一切都是已知的,一切都可以掌控,没有任何东西躲在暗处。 她不断催眠自己,那微弱的烛光就是她的全世界。 灯突然灭了。 大家都吓了一跳。 江虞茫然地直视黑暗,还没反应过来,一道红光突兀闪过,眼前赫然出现一个青面獠牙的长发女鬼,发出诡异尖利的笑声。 啊 尖叫声此起彼伏,大家惊慌失措地缩成一团。 江虞瞪着眼睛,声音卡在喉咙里,她喊不出来,她只想抓住点什么,就在这一刻,女孩暖热的体温撞进了她怀里,像是寻求保护。她立刻不顾一切抱住了她。 抱住她的微弱烛光,抱住她的救命稻草。 第37章 女孩的体温在她怀中发酵,热乎乎,软绵绵的,带着清甜的奶香味。她闭上眼睛,贪婪地嗅了一遍又一遍。 哗啦 另一扇门开了。 走了走了!祁言喊了一声,带头进去。 大家争先恐后涌向前,江虞双腿却像生了根似的,一动不动,她看见那扇门后有一点光,空间再次敞开了,通往已知,通往自由。 只要不是完全黑暗密闭的空间,哪怕有一点点光,能看清附近的东西,都足够了,足够拴住她心中的巨兽。 今天比几年前有进步,总有一天她会战胜它。 姐姐,好像到第一关了,我们程苏然抬起头,环顾四周,借着那扇门内透出来的昏暗光线,看清了她呆滞失神的脸,心里不由得咯噔一下。 难道 姐姐真的怕鬼? 可那都是假鬼呀,只出现一下子就消失了,根本没近她们的身。 想起今天早上在酒店,她问姐姐是不是怕鬼,这人立刻说不是,好像生怕回答晚了就会被嘲笑似的,结果没想到,来了之后怕成这个样子。明明害怕还不承认,死要面子爱逞强。 这也太可爱了吧? 程苏然忍不住偷笑,她又看见了姐姐的另一面,只要想到这是超话粉丝们看不见的,她就更愉悦了,按捺不住心里的小得意。 我们进去吧?她忍下想捏江虞脸的冲动。 其他人都进下一个房间了,只有她们两个傻愣愣抱着站在原地,那扇门后传来祁言的声音:四号影厅是什么?厉鬼将映?噢噢,还有一块连体阴的牌子,应该是放这里。 她们正在解密。 程苏然迫不及待想加入进去,也有点害怕人少阴森的环境,便去拉江虞的手,催促道:走啦,姐姐,再不过去她们都要通关了。 江虞仍是一动不动,双臂牢牢圈着她,像尊连体雕塑。 那双冷魅又风情的眼睛也失了神采。 姐姐?程苏然小心唤她,眉眼间收敛了玩笑神色,你没事吧?说一句话理我好不好?不要吓我 她也害怕,脱离大部队更怕,虽然心里明白是假鬼,但身处黑暗未知的环境中,恐惧是一种无法控制的本能。但是像江虞这样,直接被吓得失去了反应,也许是很严重的情况。 姐姐 程苏然仰着视线,望见江虞仿佛丢了魂的模样,再也笑不出来,心底隐隐生出一丝悔意。 她还没有弄清楚情况,仅仅只是为了满足自己的私欲,就软磨硬泡让姐姐来陪自己。万一真的出了什么问题 她不敢往下想,越来越害怕。 江虞突然回过神来,抱着女孩的双手紧了紧,低声说:没事,走吧。 姐姐?程苏然欣喜地看着她,鼻头却泛酸,真的没事吗?那你刚才是什么情况,有点吓人。 江虞侧头笑了笑,安抚地摸着她后脑头发,只是想起了一些事情,太投入了而已。 那你还怕鬼吗? 不怕。 她怕黑暗,怕禁锢。 这话让程苏然半信半疑。 第一关是个l形的封闭空间,天花板投下冷白的暗光,虽然阴森森的,但比方才那间伸手不见五指的小屋子好得多,至少能看清四周。 每扇门代表一个放映厅,门边镶嵌着长方形凹槽,需要根据提示把对应的恐怖电影海报放上去,全部放对才能通往下一关。 江虞搂着程苏然一步一步走得很慢,经过二号放映厅时,白露正抱着一块海报木牌放进凹槽,那扇门刷拉一声滑开,一张血肉模糊的僵尸脸突然窜出来。 啊!!! 大家尖叫着往后退,不小心撞到了江虞,她一个趔趄,险些摔倒,被程苏然扶住了。 女孩挡在她身前,一只手撑住墙,形成一块小小的空间包围着她。 彼此呼吸到对方的呼吸,温热顺着空气流入血液。 她太高了,程苏然试着像她对自己那样,将她整个人揽进怀里,可是无论怎么努力都抱不住她,反倒衬得自己像只缠着人的八爪鱼。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抱住江虞那一刻,似乎也感受到了对方强烈的渴望,不是身体上,而是心。 她还没来得及捕捉这细微的感觉,很快它就被游戏氛围冲散了。 灯一灭一亮,僵尸不见了,墙上的挂钟自动旋转了一圈,灯又是一灭一亮,最大放映厅的门咔哒打开,再次通关。 快来快来。祁言带头招呼,进了下一个房间。 江虞背靠着冰冷的墙壁,呼吸深长,出了一身冷汗,等缓过来才发现,自己竟然被小朋友护在墙角落。 一抬头,对上了她担忧的目光。 姐姐,要不还是退出吧?我感觉你状态不是很好女孩皱着眉,小脸微鼓,她整个人在这阴森冷光下泛着一丝暖意。 江虞喘着气,低眸凝视她半晌,轻轻推开了她,直起身,没有半途而废的道理。 她走向下一个房间,步伐有些沉重,程苏然追上去想要搀扶,却再次被她推开了。这时白露从放映厅出来,冲她俩招手,快一点,电影开始了。 一把拉住江虞的手腕,将她拽了进去。 里面是个小放映厅,这一关需要看一小段与主题相关的恐怖影片,共有九个坐位,大家坐满了中排和后排,只剩下第一排三个座位。 小妹妹,你坐我后面那个位置,我和虞姐坐前面。白露拉着江虞坐到了第一排。 她在中间,江虞在左,还剩右边一个空位。 程苏然没听她的,径直坐了右边的位置。 白露: 影片播放了大约五分钟,幕布发出白弱的光照着她们的脸,染亮了眼底,程苏然看得心不在焉的,不知为什么,总有种不太好的预感,有点焦躁。 播放完毕后,屋内再次陷入黑暗,隐约能感觉到有什么东西进来了。 程苏然下意识看向江虞,隔着人喊了声:姐姐 她起身就要过去,黑暗中却不知被谁的脚绊了一下,差点摔跤,一抬头,红光闪过,白骨森森眼球腐烂的鬼脸与她面对面,叫声凄厉。 啊! 吓得她一屁股跌坐在不知谁的身上。 啊痛是白露。 这次npc出没时间较长,还不止一个,放映厅内一片鬼哭狼嚎和惊呼尖叫 江虞闭着眼,浑身僵硬,脑海中闪过零碎的画面,有雷鸣,有闪电,有山林间的小破屋小女孩一个人被关在阴森黑暗的木屋里,哭哑了嗓子,哭干了眼泪,还有虫子咬她的脚。 有骂骂咧咧的声音,有柳条挥过空气的声音,人来了又走,就是不带小女孩走,就是要把她留在那间小木屋里。 姐姐有人抱住了她,轻轻拍她,摇晃她,鬼走了,没事了,姐姐,我们去下一关。 她闻到了熟悉的奶香味。 放映厅又恢复了光线昏暗的样子,这次大家都没走,围在江虞身边。祁言作为领头人,也感觉到了不对劲,喂,江虞,你怎么了?是害怕还是身体不舒服?没事吧?要不我跟工作人员说 不用,江虞缓缓睁眼,站起来,推开了程苏然,继续下一关。 光线晦暗,她的脸有些模糊不清,亦看不出什么表情,只是隐隐让人觉出一股狠劲。说完这话,她走在了前面,踏入下一个房间。 程苏然连忙跟上去。 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既担心又不知所措,无奈只能跟着进房间。 这一关需要先做单人任务。长桌上已经摆好八张背面花纹相同的牌,所有人各抽一张,翻开之后,谁抽到白色,就由谁去做单人任务。 大家按姓氏首字母排序决定了抽卡顺序。 我数到三,一起开啊,一,二,三!祁言声音落下,迅速翻开自己的牌。 蓝色。 陆知乔:我红色。 陆威:我紫色诶。 程苏然:绿色。 大家看了一圈,各自报出颜色,最后目光落在江虞身上。 江虞看着自己的牌,没说话,默默把它放在了桌上,捧起旁边沾血的假人头和线索纸,转身朝那漆黑冗长的走廊去。 她抽到了白色。 姐姐!程苏然拦住她,伸手就要抢那颗人头,我去吧,我她想说自己不怕,话到嘴边,潜意识里觉得不该这么说,便换了一句,我第一次玩这种游戏,想体验一下做单人任务。 遵守游戏规则。江虞一眼看穿她心思,侧身避开了手。 她高挑的身形带给人一股压迫感,那眼神冰冷,决绝,没有丝毫起伏的波澜,不容抗拒。 众人沉默了。 江虞绕过程苏然,步入黑暗走廊,身后光线能照射到的范围越来越小,直到,完全消失,只剩下镶嵌在两侧墙壁上的荧光色。 四周寂静,密不透风的黑暗包裹着她,仿佛是遥远记忆中的巨兽,蛰伏在暗处,伺机将她吞噬。 分卷(35) 她可以战胜自己吧。每隔几年,总会进步一点,到今年,应该完全胜利。 走廊尽头就在前方,那里有一口棺材,只要她打开它,把假人头放进去,就能拿到解密的钥匙,完成单人任务。 然而 心跳越来越快,脚步越来越沉。 密闭的绝望的空间,恐惧伴随着焦虑如山一样压在肩上,江虞只觉得浑身发冷,呼吸困难,手脚不听使唤,抖得越来越厉害,小女孩的哭喊声在脑海里循环播放。 终于,来到棺材前。 她抬手擦了擦额头细汗,突然眼前一黑,失去了知觉 第38章 游戏还在继续。 虽然没有解密钥匙,但可以在等待的时间里研究机关设置。长桌上有几个餐盘和装水的瓶子,瓶子底部各有几颗带血的人眼珠,对面的柜子上还立着几颗沾血的人头,一眼扫过去像真的死人脑袋。 等会儿应该是用钥匙开这个柜子,里面肯定有道具或者提示。 这边还有一把密码锁,不知道干什么用的 有点难啊。 大家讨论了几句。刚才被npc吓得吱哇乱叫到处跑,消耗了许多体力,这会儿都有些累了,一边说话一边站着休息。 程苏然一动不动站在门口,望着黑漆漆的走廊,微弱的光线只能照清楚两三步内的范围,再远一些便是如深渊般无尽的黑暗,只隐约能瞧见星星点点的荧光。 她眼睁睁看着江虞的身影消失在黑暗中,没多会儿连脚步声也听不见了。 不知道这条走廊有多长,走完再回来要多久,她想起刚才江虞恐惧呆滞的模样,心里愈发不安、焦躁,像是从手中放出去一只风筝,断了线,再也回不来。 她咬紧了唇,拧着眉,指甲不知不觉嵌入掌心。 陆知乔从刚才就一直在看她,情绪大概是会传染,也不禁担忧起来,我感觉江虞的状态不太好,要不要去接应一下? 我去!程苏然和白露同时说。 祁言闻声转过来,摆摆手道:她都说了遵守规则,自己肯定也有准备的,毕竟那么大的成年人了。没事,应该快要回来了吧。 此话一落,走廊突然亮了起来,天花板电灯全开。 整个屋子内部结构赫然暴露在视线中,看得清清楚楚,墙边打开一扇门,两个没戴面具的工作人员从里面出来,步履匆匆直奔棺材去。 怎么回事?出故障了?大家面面相觑。 程苏然直勾勾地盯着走廊,一瞬间有种强烈的不祥感,拔腿冲过去。 哎,小程陆知乔喊她。 与此同时,屋子里另一扇门也开了,一个扎马尾的工作人员走出来,神情紧张地扫视一圈,说:请问你们认识刚才去做单人任务的玩家吗? 认识啊,我们是一起的。白露说。 工作人员指了指走廊,监控看到她突然晕倒了,不清楚什么情况,我们这边同事刚刚过去 不等她说完,白露转身跑了出去,其余人后知后觉变了脸色,连忙跟上。 整条走廊光线明亮,墙壁涂满了恐怖诡异的涂鸦,尽头处红色的暗光里横着一口大黑棺材,江虞倒在地上,线索纸掉了,手里沾血的假人头滚到了一边。 她闭着眼,唇色泛白,散乱的长发遮住脸庞。 两个工作人员围在她身旁,程苏然疾步冲过去,看到这一幕,脑子里霎时嗡嗡作响,空白一片。 姐姐 江虞做了个梦。 梦里有无尽的争吵声,男人在吼,女人在哭,小小的她躲在沙发后面瑟瑟发抖。梦里还有零碎的画面,女人拿刀片割手腕,在地上打滚,满地都是碎玻璃渣和血。 有时候是晴天,有时候是大雨天,争吵声永无止境。后来男人不见了,家里只有她和女人。 死赔钱货。 你要是个男孩儿,建因能跟狐狸精跑了? 女人用仇恨的眼神看着她。 她吓哭了。 巴掌、木棍、皮带毫不留情地落下来,她哭得越来越大声,撕心裂肺,她痛,哪里都痛,最后被关进了小房间。 天黑了,房间也变黑了,什么都看不见,黑暗中好像到处都是怪兽。她哭着喊妈妈,哭着拍门、拍墙,得不到任何回应,哭着哭着累了,睡着了 梦很模糊。 天空下着毛毛雨,乡间的小路泥泞坑洼,一辆老式自行车摇摇晃晃地行驶着,六岁小女孩坐在车后座,两只小手紧紧揪着妈妈的衣服。 雨丝落在她头发上,睫毛上,脸蛋上,冰冰凉凉的。早春还冷,她只穿了单薄的长袖和一条灯芯绒裤子,背着小书包,冷得发抖。 自行车发出吱呀吱呀的声音,一直响,一直响,响了好久才停在一间平房前。 这是外婆家。 记得那天妈妈特别温柔,外婆也破天荒地拿出好多糕点和零食,她坐在小板凳上吃,吃着吃着,妈妈和外婆出去说话,再后来,妈妈就走了。 外婆拉着脸对她说:以后就跟我住! 她害怕,背着小书包去追妈妈,被外婆抓了回去,不肯吃饭,饿着肚子睡觉。夜里又被大暴雨和雷电惊醒,尿了床,哭个不停,气得外婆破口大骂,越骂她哭得越厉害。 小鳖崽子我欠你咯!外婆一边骂一边拽着她出了门,撑着伞往山上拖。 雨很大,闪电将天空照得亮如白昼,惊雷一阵响过一阵,山林间树影摇曳,犹如鬼魅。 她又冷又怕,身上湿了大半,哆嗦不止,被拖着溅了满身泥,然后就到了一间阴森森的小木屋前。外婆把她丢进去,锁上了门 梦很清晰。 放了学的校园,空空荡荡的,她被一群男男女女堵在废弃的杂物间里,他们骂她,嘲讽她,揪乱了她的头发,朝她吐口水,扬泥巴灰。 你们看她像不像土狗哈哈哈哈 十二岁的她身高一米七,在一群不到一米六的同学面前软弱得像绵羊,大家给她取了许多外号,比如傻大个,比如大狗熊。 那天她被关在杂物间直到天黑,才被一个晚回家的老师发现。 梦时而清晰,时而模糊,黑暗是沉睡在她心中的猛兽,是吞噬她灵魂的魔鬼,她被囚禁在黑暗的深渊里,于是努力挣扎,逃跑 她猛地睁开眼睛。 雪白的天花板,灯光刺目,她眯起了眼,大脑有几秒钟短暂的空白,而后才反应过来,自己做了梦。 醒了醒了! 虞姐 我去叫小程。 身边围着一群人,江虞定定地看了她们一会儿,又看了看天花板,皱起眉,这是哪里?不是在玩游戏吗?说完就要起来。 在医院,白露连忙上前,扶着她靠坐在床头,本来是玩游戏,你做任务晕倒了,吓我们一跳,然后就把你送到医院来了。 江虞回忆起密室场景,闭了闭眼,手指轻轻揉着太阳穴,医生有说什么吗? 说你的身体没毛病,可能是心理原因。白露紧张地看着她。 空气陷入了寂静。 江虞神情有些恍惚,良久,轻叹一声:抱歉,让大家扫兴了。 她终究又一次失败。 不,江总,游戏什么时候都能玩,你的身体更重要几个同事面露惶恐之色,连连摇头。 她们只是公司的职员,不是江虞身边跟随多年的个人团队,并不了解她的脾气性格。在她们眼中,江虞首先是老板,然后才是超模。 江虞只是笑了笑,没再说什么。 姐姐 女孩清瘦纤弱的身影出现在门口,双目微红,神情阴郁地看着她,轻喊了一声,似乎想进去,却又没动。 江虞目光转过去,神情微动,拍了拍身边人的手说:白露,你们先出去一下。 为什么啊?白露揽着她肩膀不松手。 我跟我妹妹说几句话。 其余人倒是很自觉,主动退出去,白露在这呆着也不是,瞥了程苏然一眼,不情不愿地松开手,跟着出去。 只剩下她们两个。 程苏然依旧站在门口不动,眼神怯怯的,江虞笑着朝她招了招手,过来,小朋友。 她慢慢走过去。 姐姐 嗯?江虞伸手把人搂进怀里,眼睛怎么红红的?是不是又变成小哭包了? 程苏然看着她,嗓音有几分哽咽:对不起,如果不是我缠着你来,就不会 嘘江虞轻声打断,吻了吻她的额头,是姐姐自己想来,跟你没有没关,不许这么想。 可是你明明不想来,是我话没说完,程苏然脑门上挨了一个爆栗,乖乖闭了嘴,歪头靠在江虞肩上。 每次将要发生不好的事,她便会心生不安,焦虑烦躁,这种直觉往往特别准。当她冲过去,看见晕倒在地的江虞,那一刻心都凉了半截。 她觉得她不会原谅自己了。 即使姐姐没事。 都是她的错。 乖。 一个安抚的吻落在被敲过的地方。 那片唇很软,温温热热,停留了片刻才离开。 我不想做的事,任何人缠着都没用,你再这么想,姐姐就要生气了。江虞柔声哄道,指尖拂开她鬓边凌乱的碎发,沿着耳朵滑下来,轻轻捏住了她下巴。 程苏然抿了抿唇,正想说什么,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来到门口。 虞姐 田琳神情焦急地冲了进来。 两人同时抬眼。 你吓死了我没事吧?医生怎么讲?我都跟你说了不要玩那个,上次的教训你忘了吗?这种事情怎么她见江虞精神尚可,脸色没什么异常,这才松了口气,一边走过来一边数落。 江虞皱起眉,轻咳了一声:咳,小朋友,你先出去。 啊,哦好程苏然有些不舍,却还是乖乖听话地退出去,给她们带上了门。 大家都等在外面,见她出来,抬起头看了一眼。 她目光落在祁言身上。 言言姐 ? 程苏然走到祁言身边,犹豫片刻,小声说:你能过来一下吗?我有点事想问你。 第39章 大家都望着她们。 祁言表情微凝,好像知道她要说什么,转头看了陆知乔一眼,然后对女孩点头,好。 两人一前一后走到前面楼梯拐角处。 程苏然转过身来,与祁言面对面,望进那一双清明锐气的眼睛,她下意识躲闪了下,生出怯意,有些不自在。 这种不自在是她敏感的本能,与面对所有如祁言这般给她相似感觉的人一样,就像在阴暗的角落里生活太久了,突然失去遮蔽,直视阳光,根本无所适从。 见到祁言第一眼,她就知道自己与她是相反的人,如同第一次见到室友丁媛的感觉。 而如今她还得知了祁言与江虞的关系 程苏然怀着复杂的心思略微打量她,身材颀长,瓜子脸,微挑的眼尾像桃花瓣,好看却不俗气,最特别的是那种看起来懒散,实则从容不迫淡定安然的气质。 显然是幸福家庭长大的孩子。 再想到自己,她不禁心里泛酸,仅有的一点小骄傲都不复存在了。 言言姐,我 是关于江虞的事吗?祁言开门见山道。 程苏然一愣,垂下头,心里有点打鼓。 她似乎没有立场和资格多管闲事。人家是正经的前女友,她只是个小情人,不过胆大包天借了现女友的身份,掩人耳目,这就开始不知天高地厚。 如果被姐姐知道,她就完蛋了。 没关系,你问吧,只要我知道的都可以告诉你。祁言看出小姑娘的犹豫,有点好笑,又有点怜惜,不自觉放柔了声音。 那天晚上撞见的事,乔乔已经跟她说过了。 她无所谓。 程苏然心神微震,抬起了头,脑子里某根神经突地跳了一下。她受不住这种诱惑,一点点都不行。 于是犹豫着开口:姐姐她是不是怕鬼? 不怕啊,祁言摇头,她敢一个人去坟地散步。 那她怕黑么? 这个很难界定,说怕的话,她能独自走夜路,说不怕的话,晚上睡觉又必须开小夜灯,我也不太明白。 在酒店的夜晚,主卧总是亮着床头灯,入睡前,姐姐会把它调得非常暗,再暗也不关。但有时候,姐姐会拉开窗帘,让外面闪烁的霓虹灯照进来,闹市中取一份寂静。 程苏然想了想,说:有没有可能是幽闭综合征? 我觉得不像,她坐电梯、坐飞机任何封闭空间都呆过,没出过问题。祁言也开始回忆,但时间太久了,只记得大概的印象。 身体情况呢? 一直挺健康的,你知道模特要保持身材,去健身房就像吃饭一样平常,虽然她看起来很瘦,但是力气不小。我唯一记得出了状况那次是她有个大秀要走,前一天中午开始不吃东西只喝水,晚上干脆水也不喝,到了早上也是,她说怕水肿影响状态。然后大秀结束她就低血糖去医院了 祁言表情淡淡,仿佛在谈论一件陌生人的八卦。 程苏然却听得心揪了起来,忍不住喃喃:这么辛苦吗 是挺辛苦,祁言点了点头,无论她有多么讨厌江虞曾经的渣滓行为,也无法否认对方在事业上付出的努力,我认识她的时候,她在模特圈已经小有名气了,事业上升期,特别忙,一年两季时装周,两季高定秀,然后各种广告、杂志的拍摄,国外放圣诞假,她就在国内工作,国内放春节假,她就在国外忙,休息时间加起来全年不到四十天。 分卷(36) 说着说着,原本围绕今天这件事的话题,渐渐歪向江虞的个人爱好和生活习惯。 她喜欢吃什么呀? 好像是小笼包。 最讨厌呢? 大蒜?不太记得了。 江虞喜欢听老歌和纯音乐,包括但不限于伴奏,有时候会去现场听演奏会,喜欢的电影是《香水》 大部分,祁言都记不清了,有些甚至根本不知道。 譬如,家庭。 她只大概晓得江虞跟家里人关系不好,得空的时候从来没回过家,也没给家人打过电话。 问得越多,听得越多,程苏然就越羡慕祁言,心里不知不觉冒出了许多小酸泡泡她什么都不知道。一面心虚、羞耻于自己假借现女友身份了解情况,一面又无法拒绝这样的诱惑。 可是,她为什么羡慕祁言 意识到这点,程苏然莫名有些不安,冥冥之中,她感觉这不是好事,却又理不出个头绪来。 小然然,这些东西你一点都不知道?祁言后知后觉出不对劲。 哪有谈恋爱对彼此一无所知的? 程苏然心一紧,慌了,支支吾吾道:我们认识才一个多月所以 哦,没关系,在一起时间长了就知道了,她是什么样的人,与其从我嘴里说出来,不如你自己亲身体会。喜欢一个人呢,自然而然会想要了解她的全部,恋爱初期互相探索的过程也是很有意思的。祁言像老师一样,温柔又耐心地教育她。 喜欢一个人 就会想要了解她的全部。 程苏然内心重复了一遍这句话,整个人呆愣住。 难道她喜欢上了江虞? 这个念头冒出来,立刻被否定了。不可能的,她从来都没有喜欢过女人,她和姐姐只是包养关系,多了解一点只是为了摸清楚姐姐的脾气,这样才不至于踩到更多的雷,才能懂得怎么讨金主欢心,不是吗? 想着,程苏然安下心来,松了一口气。 小然然?祁言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 程苏然回过神,扬起不太自然的笑容,说:言言姐,我知道了,谢谢你,但是今天的事不要说出去呀。 好,放心。 观察室里,田琳正数落江虞。 你干嘛要这么折腾自己?说不放心人家小朋友,结果把自己弄进医院了,可笑吗?一次是,两次也是,幸好都没事,真要出了严重问题怎么办? 平常教育我,大道理一套一套的,到了你自己身上怎么就不听呢? 我知道你想克服,但是总要慢慢来吧?你越莽撞着急越是做无用功,最后还伤害了自己,让我们这些关心你的人急个半死。你真是 她一口气说了许多,眼睛有点红,再也说不出什么,撇开了脸。 江虞垂着头,神情低落,像个做错事的孩子,半晌,她口中喃喃:田琳 别叫我。 我又失败了。 田琳又转回来。 江虞抬起头,迷离的目光中流露出一丝颓然,而后冲她笑了笑,说:没关系,继续努力。 儿时记忆在她心上化作阴影,她与之斗争了十几年,屡战屡败,每次重新站起来都像脱了一层皮,那滋味不亚于回到十八岁的地狱。 她也可以不去管,任由它生长,但她偏偏不服,在与自己较劲这件事上十几年如一日,到后来竟然渐渐上了瘾。 就好像找到了一个宣泄对象,让她肆无忌惮地挥洒戾气与恨意她自己。 折磨自己可以带来快感。 田琳看着她笑,顿时心酸又无奈,伸手抱住她,努力可以,但是不要再用这种方式了。 嗯。 回去我给你找个心理医生。 不用。 你看你这是想努力克服的样子吗?田琳又皱起眉。 江虞垂眸不语。 那去做个全身检查总可以吧? 我身体很好。 江虞 嗯? 两人抬眼对视。 没两秒,江虞挪开了目光,转移话题:小朋友呢?她刚才还没说几句话,你就来了,我好不容易才把人哄好,别又变成小哭包了。 说完看向紧闭的房门。 虞姐田琳表情严肃地看着她,你不觉得最近自己有点反常吗? 怎么反常? 该被哄的人是你。 我不喜欢被人哄。 江虞淡淡一笑,拍了拍田琳的手,起身下床,没什么问题我们就回去吧。 她身上还穿着自己的衣服,仿佛只是来医院参观了一圈。也不等田琳说话,她自顾自打开门走了出去,一刹那,对上了几道担忧的目光。 姐姐程苏然迎上去抱住她。 反应慢了一步的白露: 江虞把女孩搂在怀里,鼻尖嗅到一丝清甜的奶香味,感觉到了安心,乖,跟姐姐提前回江城好不好? 我也回去。白露抢在程苏然前面说。 程苏然把脸埋在江虞颈窝里,耳朵贴着滚热的温度,轻轻蹭了蹭,许是做了亏心事的缘故,她不敢直视江虞的眼睛,生怕被发现什么,只闷闷地应声:好。 下午两点,江虞带着小朋友、田琳和白露坐上了返程的车。 这次,程苏然说什么也不肯让中间的位置,厚着脸皮跟江虞撒娇,白露理亏,倒也没说什么,这一路默默坐在后面。 回去的时间过得比来时快。 夕阳把天空染成了金红色,车子驶入市区,江虞睁开了闭着养神的眼睛,对司机说:先去恒世公寓。 白露住在那边。 虞姐,你去哪儿?白露试探问。 江虞拉开窗帘,眯起眼,淡淡吐出两个字:回家。 那不用送我了,直接去你家。 不行。 你上次还说让我过去吃饭呢。 改天。江虞一瞬不瞬地看着窗外,说完,抬了抬手,示意她闭嘴。 白露看了程苏然一眼,没再说话。 到公寓楼,白露下了车,一步三回头朝车里挥手,坐在那一侧的程苏然唰地拉上了窗帘,隔绝她的身影。 女孩幼稚的举动落在江虞眼里,实在是可爱极了,她低笑一声,伸手把人搂过来,想在怀里,无所顾忌地吻住那片唇。 唔 程苏然闭上眼,主动搂住她的脖子,熟练得很。 坐在后面的田琳默默低下头看手机。 绵长而热烈的吻,足足持续了近一分钟,程苏然只觉得自己快要窒息了,小脸涨得通红,终于,江虞松开了她。 姐姐她微张着嘴,沾了水渍的唇滢滢发亮,因充血而泛红,像一颗诱人的果实。 江虞忍不住又低头,轻轻啄了一下,手指拂开她颊边的碎发,柔声说:先送你回酒店,今晚姐姐就不过去了,要早睡,知道吗? 我 嗯? 我想去你家。程苏然眨了眨清亮的黑眸,小声说。 江虞笑容刮了下她的鼻子,乖,要听话。 不可以吗? 耳边回荡着白露那句话,程苏然心里闷闷的,冒着酸,见江虞不说话,她鼓起勇气,放软了声音撒娇:姐姐让我去好不好?我也想在你家吃饭 说着亲了亲她的唇。 江虞眼中的笑容凝固了,凝视着女孩片刻,突然推开她,冷冷地说:我是不是太给你脸了? 第40章 怀里的温度骤然消失,沉醉在温柔乡的女孩愣了一下,见江虞脸色冰冷,仿佛陌生,不禁打了个冷颤,闭上嘴。 一霎时她反应过来,自己又踩到了雷。 这是第几次了?江虞拧起眉,细长手指倏地捏住女孩的下颚,毫不顾忌地用力,把我说过的话当耳边风是吗?还是在挑战我的耐心? 说话! 程苏然浑身一抖,被她阴冷的神情吓到了,没有,我没有下巴被捏得不能动弹,无法摇头。 这颗雷猝不及防在她脑海中炸开,冲击着心脏愈跳愈激烈,她绷紧了神经,眼圈泛红。 空气逐渐凝固。 正在玩手机的田琳抬起了头,看了看程苏然,又看向江虞,内心轻叹。 只凭程苏然那句话,她就知道,这是江虞养过的情人当中最不懂规矩的一个,而且,听江虞这么说,显然不是第一次了。也不止第二次第三次。 但很奇怪,江虞从一开始就对这个女孩子十分特殊,与以前的情人们完全两样。 协议亲自给,又耐心等了许多天,专门安排司机、买新车接送,背后密切关注着针对程苏然的流言以及最近几天。这其中不包括她不知道的事情。 她以为江虞是难得换了新鲜口味,格外喜爱这个女孩,即使隐隐约约感觉到一丝不寻常,却也不能说明什么,可是眼前 又好像与从前没区别? 那些女孩子有时候会不小心越界,江虞只是冷脸,眼神警告,大多数时候她们都很懂规矩。她已经许久没有看到江虞如现在这般动怒了。 田琳想不明白,也不好说什么,低下头继续看手机。 一阵诡异的沉默。 程苏然微仰着脖子,下颚被有力的手指捏得生疼,不禁皱起眉,泛红的眼角弥漫着水汽。她拼命眨眼,喉咙里发出一声呜咽:痛 才想起今天祁言说的话,姐姐看起来瘦,力气一点也不小,几根手指就让她疼得掉眼泪。 江虞凝视着女孩,目光沉冷,呼气的起伏渐渐加重,似乎在隐忍什么,但随后,她烦躁地甩开了手,把脸转向窗户。 程苏然被甩得脑袋一歪,上半身惯性向旁边倾斜,一只手撑住了坐垫,她低下头,噙着打转的眼泪也掉了下来。 她咬住唇,不敢发出抽气声,身子往车门边挪了挪。 披散的头发遮住了脸,也隔绝了任何人探过来的视线如果有的话。她摸了摸自己的脸,很烫,都是窘迫和难堪烧起来的温度,因为有第三人和第四人在场,就像是大庭广众下挨了一耳光。 屈辱感涌上心头,针一样深深地扎进血肉里,尖锐的刺痛一点点蔓延到四肢百骸 金丝雀是没有尊严的。 是她越界了。 不怪姐姐。 眼泪掉得凶,她怕自己发出声音又惹来江虞的怒火,紧咬着嘴唇不敢松,悄悄用手背抹了抹脸,蜷缩起身子,脑袋几乎埋在膝盖上。 像只被遗弃在角落里的小猫。 车子进入市中心,路上有点堵,走走停停等了七八个红灯,终于在天黑之前到了酒店地下停车场,还是老位置。 程苏然蜷缩着没动,田琳伸手轻轻拍了她一下,小声提醒,她这才反应过来,看了江虞的侧影一眼,姐姐,我先回去了 说完拉开门,逃似的下了车。 江虞缓缓转过脸,示意田琳拉开窗帘,她透过玻璃看着女孩清瘦的背影远去,进入那扇门,眼底的坚冰融化了一点,涌起复杂的情绪。 心口怒气已经平息,生出了悔意,但又不知怎么很烦躁。 江总,现在是要回去吗?司机问。 思绪被打断,江虞收回了视线,嗯。她闭上眼,脑袋靠着车窗,抬手揉了揉眉心和太阳穴。 车调头往回开。 到小区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田琳想送江虞上楼,被拒绝,江虞只是拍了拍她的肩膀,淡声说:你也早点回去,明天没什么事,珍惜最后一天假期。 虞姐田琳欲言又止。 嗯? 没什么。 江虞沉默片刻,说:我会考虑看心理医生的。 好。 两人互道晚安,田琳上了车,江虞一个人推着小行李箱进了电梯。 保姆阿姨和生活助理都在家,她提前说过要回来,这会儿阿姨正在准备晚餐。虽然平常是三个人住,但因为面积太大,又是极简冷色系的设计风格,显得空旷清冷。 就好像从一个酒店到了另一个酒店。 江总,礼服送过来了,小周迎她进门,接过了她手中的行李箱,一边说一边拎起旁边的软布,蹲下去擦轮子。 前天到的,我怕沾上灰就没有拿出来,放在你衣帽间左边第二个格子上。 江虞低头换鞋,嗯了声,说:箱子提过来吧,帮我放一下洗澡水。 她声音有些疲惫,眉眼间亦是掩不住的倦色,说完便像个幽灵一样趿着拖鞋飘进屋。主卧朝南,三段式,最外面是主衣帽间。 这个衣帽间主要用来放置她平时经常穿的衣服,大多是一些比较经典的基础款,一年四季多数场合都能穿。门框上挂着一块白金色木牌,雕刻了几个大字:可可的胶囊衣橱。 即至少可以穿十年不过时的衣橱。 礼服装在白色纸盒里,又大又厚重,层层包裹,是某蓝血家最新一季的高定款。下周她要参加《零度》创刊二十周年盛典活动,有走红毯环节,于是问品牌借了这件礼服。 江虞熟练地拆开包装,把礼服拿出来换上,站在全身镜前转了转。 分卷(37) 几乎开到肚脐的深v领,上身半透视纯黑纱,下半部分拼接纯白色长裙,腰部镂空,勾出一个恰到好处的弧形,优雅又性感。 正合适。 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略微思索了一下搭什么发型和配饰。 江总,水放好了,你现在洗澡吗? 嗯。 江虞脱下礼服,重新收拾好,从容进了浴室。 圆形浴缸立在窗边,外面是灯火通明的滨江两岸,她按了按门边墙上的钮,透明玻璃瞬间变成一幅风景画,蓝天碧海,椰风树影,室内室外互相看不见。 衣物都丢在地上。 江虞拉开旁边的小抽屉,取出个白色盒子,拿了里面的长条连接椭圆的玩具握在手心,而后踏入浴缸,坐下来。 热水温柔地包裹住毛孔,一霎时带走全身心的疲惫。 她闭上了眼。 氤氲雾气升上来,脸颊渐渐发热,只听见细微的嗡声自水下传来,搅动一方漩涡,她整个人仿佛沉入漩涡深处,起起伏伏。 那一瞬间,脑海中闪过小朋友的脸,停留了几秒,很快又被挥出去。 只有自己才能带给自己快乐和安心。 这个澡泡了许久,明明是为解乏,泡完却好像更累了。江虞吃过简单的晚餐,早早回了房间。 主卧很大,地毯上,窗台上,沙发上,还有两米宽的大床上,都堆满了各式各样的毛绒公仔,大的有半人高,小的只有手掌心大,最多的是兔子。 灰兔,白兔,垂耳兔,竖耳兔,吃萝卜的兔,戴发卡的兔。 因为她属兔。 兔子占据了大半床,只有中间小块地方能躺人。江虞把自己丢上去,被兔子们淹没。 一阵铃声把她喊了起来。 裴初瞳的电话。 刚回家,你的电话就来了,是不是跟我有心灵感应啊?江虞笑着调侃,一边说话一边爬坐起来,随手捞了个兔子抱在怀里。 那边传来大小姐清亮的笑声:对啊,我感应到江可可现在正想我。 是是是,想你,想知道你要说什么。 那个综艺你考虑好参加了吗? 江虞差点忘记这件事,但那几天也认真考虑过了,想了想,犹豫地问:还有哪些嘉宾? 裴初瞳报了几个人的名字,都是娱乐圈内正当红的,流量咖占了大半。 江虞听着有些头疼,视线不经意落在对面梳妆台上,镜子旁边摆放着一个木雕杯子,她愣了愣,记起来,是小朋友从家乡带回来的特产。 一套三个,一个她放在卧室梳妆台,一个放在客厅陈列柜,一个放在办公室桌上。 她还挺喜欢的。 家乡,陵州 江虞默念了一遍这个名字,陷入恍惚,电话里裴初瞳喊了她好几声,她回过神来,应道:好吧,我参加。 那就这么说定了,等我过两天杀青了去找你。 嗯。 挂掉电话,江虞握着手机出了会儿神,点进微信切小号,加载完,一点动静也没有。 小朋友没有给她发任何消息。 以前至少会有一句晚安。 但现在才八点。 江虞盯着屏幕,眼前蓦地浮起女孩清瘦的背影,指尖不经意点开了键盘,想发些什么,但却无话可说。 她能说什么? 督促早睡?现在时间还早。让小朋友过来?她不会带情人回家。或者是 道歉? 不可能的。 她是金主。 第41章 金主不会向情人道歉。 思及此,江虞忽然意识到,自己怎么会有道歉的念头?她做错了吗?分明越界的人是小朋友,而她只是在遵守并维护协议条款。她为什么要道歉? 田琳没有说错,她最近的确有点反常,竟然连这种念头该不该有都要去思索一番。 可笑。 江虞心里没来由地烦躁,收起了键盘,目光却又停留在小朋友的头像上。 乖巧宝宝,白馒头似的脸,戴一顶黄色小圆帽,背着小小的挎包,两只小爪子托起粉嫩的爱心,软萌又可爱。 记得刚添加好友的时候,小朋友的头像是一棵树。 广袤无垠的原野上,一棵橡树孤零零地立在中央,头顶是蓝天白云,脚下是泥土芬芳,恬静安宁。后来不知什么时候,她又把头像换成了小企鹅,再后来,也就是现在,变成了乖巧宝宝。 风格变化如此之大,难道有什么寓意? 江虞沉思了片刻,回过神,才发觉自己又在想毫无意义的东西,烦躁更甚,索性将手机扔到一边。 她仰躺下去,随手抓过一只长耳兔抱在怀里,翻了个身,闭上眼。 就这样躺了一会儿,困意不知不觉袭来 一片混沌之中,身体仿佛不断下坠,在某个瞬间又飘浮了起来,四周寂静,眼前是白茫茫的浓雾,什么都听不见,什么也看不见。 又是无休止的梦境。 她独自走在漆黑冗长的走廊里,四周是浓郁无尽的黑暗,压抑,密闭,没有光,没有希望,她不知自己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好像永远都走不到尽头。 走着走着,前方出现了许多人的身影,有母亲,有外婆,有继父,有弟弟,还有老师和同学 大家都用阴毒的眼神看着她。 赔钱货! 小鳖崽子! 大狗熊! 所有人冲上来围住她,尖利的叫骂声此起彼伏,她恐惧无措,挣扎着往前跑,用力跑,一直跑,却怎么也逃不出去。 救命,救命 她一边跑一边无声地喊。 慌乱之中,她想抓住点什么,渐渐就感觉到手心传来绵软的触感,只是没有温度,眼前出现了女孩清丽明艳的小脸。 她顾不得许多,猛地抱紧了女孩,口中喃喃:救我救我 然后就睁开了眼睛。 一道刺目的光线从天花板落下来,江虞眯起眼,抬手挡住,手背碰到额头上细密的汗珠,胸口剧烈起伏。 原来又是做梦。 缓了会儿,江虞坐起来,低头发现自己怀里抱着的是只兔子娃娃,而不是梦中的女孩。那张脸随着梦醒来一并消失了。 她恍惚出神,一股淡淡的失落涌上心头 片刻,江虞松开兔子娃娃,深吸一口气,下床给自己倒了杯温水,喝两口,抓过手机看了看时间。 凌晨十二点半。 微信仍停留在小号界面,乖巧宝宝安静地躺在消息列表中。 没有晚安。 江虞独自静坐在床边,天花板柔和的灯光笼罩着她孤寂的身影,她捧着手机出神,心里总觉得缺了点什么,空荡荡的。 凌晨一点多,又有了困意,她终于放下手机,打开床头的小夜灯调暗,抓了一只兔子进被窝,关大灯躺下。 后半夜睡得很不安稳。 迷迷糊糊又做梦,再醒来,只要她一闭眼,那条黑暗走廊就如猛兽般朝她扑过来,吞噬她 一夜睡不好的后果是早晨起床没精神。 江虞的作息非常规律,每晚十点钟躺下,十点半前进入深度睡眠,早上六点半醒,偶尔因为工作需要乱了一两次,生物钟也不会受影响。 但今天失灵了。 她昏昏沉沉起床,昏昏沉沉洗漱,昏昏沉沉吃早餐,直到上午十点多才感觉脑子清醒了些。 这种反常让她有点不安。 虞姐,我怎么感觉你脸色不太好?下午的时候,田琳不放心还是过来了,一见江虞那神情萎靡的样子,心悬了起来。 江虞正坐在秋千上吃水果饼,闻声,漫不经心地说:昨天睡得有点晚。说完拿了一块饼递过去,你尝尝这个,很好吃。 田琳半信半疑地看着她,接过来撕开包装袋,咬了一口。 酥脆的外壳包裹着浓郁清甜的果香。 她又咬了一口。 江虞挑眉笑了笑,好吃吗? 嗯,田琳认真地点头,你在哪儿买的?突然间又反应过来,少吃点啊,高糖高油的 小朋友家乡的特产。江虞微愣,似乎想起什么,瞥了眼搁在旁边的手机。 微信小号很安静。 昨天小朋友没有给她发晚安,今天也没有发早安。 虽然她从未要求过小朋友这么做,一直是对方在主动,但这些天以来,她早已习惯了它的存在,而此刻,像是原本属于自己的东西突然之间消失掉,心里有些不舒服。 她很难不想到小朋友是在赌气。 田琳见她神情恍惚,心不在焉的样子,之前按下的猜想又冒出了头,忍不住试探道:我说呢,你都多少年不吃这些东西了,原来是小朋友给的啊。 特地咬重了小朋友三个字的音。 江虞低着脸,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像是自言自语:我是不是对她太好了? 田琳。 欸。 你觉得呢? 这田琳想了想,斟酌回答,如果把以前那些女孩子当成参照物,你现在对程小姐确实比较特殊,好与不好,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定义,还是要问你自己。 特殊吗?江虞抬起脸,眼神茫然。 她只不过做了金主该做的事。 有哪一件是越界的?以至于,让小朋友一再蹬鼻子上脸,现在敢跟她赌气。 田琳沉默了。 再如何特殊终究是金主与情人的关系,一旦踏上这条路就很难再回头,只能不断往前走。她明白,江虞也明白。 午后的阳光照进落地窗,为地毯染了一层淡淡的暖黄色,很柔和,像潋滟的香槟酒,整间屋子有一种尘封老旧的隔世感,仿佛高楼之下的喧嚣与这里一切都无关。 江虞半阖着眼皮,黑沉的眸子里情绪不明,半晌,她转开脸,注视着窗外的天空,你最近留意一下,看看有没有合适的女孩子。 要换人吗?田琳惊讶道。 当备胎。 好。 要二十三岁以下,净身高不超过一米六八,长相要清纯,鹅蛋脸最好,眼睛要大要亮,性格要乖,文静,唱歌好听,会两门外语江虞说着说着,脑海中浮现出小朋友的影子。 一张清丽秀气的小脸,生了双干净的鹿眸,笑起来脸上有两只小梨涡,特别乖,软软的,喊姐姐的样子让人想欺负。 还要有酒窝。 好的。 田琳都记下来,突然一愣。 这不就是程小姐吗? 她看向江虞。 江虞歪头靠着秋千,食指揉着太阳穴,已经不知什么时候闭上了眼睛。 假期最后一天,学生们陆陆续续返回学校,原本空旷的校园又热闹起来。 傍晚的食堂比平常周末人多了几倍。 吃完饭,程苏然背着帆布袋从食堂出来,天已经黑了,她边往校门外走边看微信,三分钟前收到了司机姐姐的消息,在老位置等她。 入秋后昼夜温差大,她出门时穿得少,这会儿夜风刮在身上有点凉。 正要收起手机,突然消息一震。 ! 程苏然猛地一个激灵,连忙重新解锁,点进微信,入眼却不是她预想中那个灰黑色的头像,而是一条新闻推送。 她瞬间泄气。 一整天了 她在图书馆泡了一整天,微信也安静了一整天。 从昨晚到现在,她无数次点开置顶备注为姐姐的聊天框,看着那熟悉的灰黑色头像,想说点什么,却一次又一次忍住。 她怕姐姐余怒未消,看见自己的消息会更生气,然后一怒之下终止合约。 这样的后果她承担不起。 当然 私心也有。 昨晚回去后,她痛哭了一场,委屈的情绪如阴云笼罩脑海,不想再做热脸贴冷屁股的事,就像是在较劲。 她也不知道自己在指望什么。 难道要姐姐主动哄她? 不可能的。 走过一盏又一盏路灯,影子被冷白的灯光拉长,她删掉新闻推送,收起了手机,加快脚步朝校门走。 上了车,程苏然又忍不住拿出手机,反反复复看。 她感觉自己在赌气。 再等等吧。今晚姐姐要回酒店的话,一定会发消息给她,如果十点钟之前还没有收到消息,就主动道歉。一整天了,气也该消了吧?她在心里这么安慰自己。 抱着如此想法,程苏然安下心来。 到了酒店,她风风火火冲进浴室,很自觉把自己洗得干干净净,然后捧着手机坐在沙发上等,一直等,一直等 十点半。 微信没有半分动静。 程苏然打了个呵欠,心知今晚江虞是不会来了,便乖乖发消息: [姐姐,昨天对不起。] [我保证没有下次。] [晚安。] 发完,她等了会儿,直到时间显示十一点整,才确定江虞真的不会搭理她,失落地收了手机,起身回自己房间睡觉。 夜色深浓,整座城市陷入沉睡。 救命,救 梦中人发出阵阵呓语,猛然睁开眼,入目是一片黯黄的微光。 江虞再一次从噩梦中惊醒。 她躺在床上,呼吸急促,胸口剧烈地起伏,缓了一会儿,才慢慢爬坐起来,打开灯。 卧室瞬间亮起来。 灯光有些刺目,江虞偏过头,垂落的长发遮挡住光线,她把身体蜷缩起来,疲惫地喘着气,许久,抓过手机看时间。 凌晨一点。 屏幕上有三条未读消息。 分卷(38) 江虞意识有些混乱,分不清是大号还是小号,点进去看了看,是小朋友发来的消息。 她盯着屏幕,女孩的脸与梦境重叠。 小朋友 四周寂静,能清楚地听见自己的心跳声,由快到慢,渐渐平复下来。 江虞抹了把额头冷汗,抓着手机下床,随意披了件长外套,拎起包,匆匆忙忙出了门。 一辆白色跑车飞驰在空荡荡的马路上。 大约二十分钟后,到了酒店,上二十七楼,江虞刷开那扇白金色大门,一缕微弱的光漏出来,她径直朝次卧走去,如一阵疾风,推开了门。 房间里漆黑一片。 借着客厅微弱的灯光,隐约能看清床上拱起的轮廓。 江虞怔了两秒,轻手轻脚地走过去,放下包,脱掉了外套,掀开被褥钻了进去。 被窝里暖烘烘的,一股清甜的奶香味扑鼻而来,她深吸一口气,抱住了女孩软乎乎的身体,把脸埋在头发里,终于安了心。 唔 怀里人动了动。 程苏然迷迷糊糊睁开眼,感觉不对劲,大脑空白了几秒,忽然发现身旁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个人,顿时吓得魂飞魄散。 啊!!! 她一脚踹过去。 咚! 江虞还没反应过来,整个人重重地掉下了床。 第42章 床底铺着厚厚的毛毯,江虞趴在地上,脑门猝不及防磕到了床头柜边角,她发出一声哀呼,捂住了小腹。 嘶 她一时动弹不得。 房间内伸手不见五指,程苏然惊魂未定地爬起来,一个翻滚下床,抄起手边又大又厚的专业书砸了过去,而后就听见了女人痛苦的低吟。 这声音 姐姐? 她愣了下,脑子霎时清醒过来,摸到墙边,打开灯,卧室亮了起来。 女人侧趴在地上,宽松的紫红色丝质睡袍裹着微蜷的身体,头发遮住了脸,很是狼狈。 姐姐?程苏然睁大了眼睛,慌忙上前去扶她。 对不起对不起姐姐,我不知道是你,我以为你今天晚上不会来的 江虞被扶着坐起来,肚子阵阵钝痛,额头亦传来尖锐的刺痛,她一只手捂住肚子,另一只手去摸额头,原本光滑的皮肤有些不平,火辣辣地疼。 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姐姐你没事吧?我、我踢到你哪里了?肚子吗程苏然按住她捂在肚子上的手,一时慌乱无措。 大半夜,她睡得迷迷糊糊的,脑子半梦半醒,房间里又黑漆漆看不清,方才那一瞬间还以为是什么歹徒闯了进来,情急之下压根没想那么多,只凭着本能使出了吃奶的力气一脚踹过去。 谁知道就把人踹下去了。 她都不知道自己竟然有那么大力气,可想而知,姐姐肯定伤得不轻。也许就伤到了内脏呢?比如什么破裂什么的,大出血? 程苏然越想越害怕,声音微微发抖:姐姐,我们去医院她两手托在江虞腋下,试图把人抱起来,可这会儿又没了力气,只觉得这人像秤砣一样沉甸甸。 江虞却借力自己站了起来,推开她,颤颤巍巍进了浴室,急迫地打开灯,凑到镜子前。 一条拇指宽的血痕赫然出现在额头上。 床头柜包边的花纹较为尖锐,大概是刚才掉下床时磕到头划破了皮,冒出星星点点血丝。 虽然是小伤,不严重,但后天她有个广告要拍,这副样子根本无法出镜,打乱了原本的工作计划,如此耽误下来,付出的时间成本高昂。 姐姐程苏然站在门口,想进又不敢进,心里直打鼓。 江虞转过身。 程苏然瞥见她额头伤痕,倒抽一口气,你头上伸出去的手指收回来,抵住唇,我去买药! 女孩转身往外跑。 回来。 江虞缓步走过去,抓住女孩的手,这么晚,去哪里买? 厕所门口狭窄,两人面对面站着,她近一米八的身高碾压程苏然半个头,挡住了大片光线,带来一股强烈的压迫感。 程苏然往后退一步,背抵着门,不得不仰起脸看她,像只被老鹰追赶着躲进角落的小鸡仔。 应该有药店开门的 如果没有呢? 女孩咬了下嘴唇,担忧地看着她的额头,眼神无措又自责。 江虞背着光,表情晦暗不明,她静静地望了女孩一会儿,触到那眼中的担忧,心猝然一跃。 嗯? 小朋友是在担心她责怪她吗? 还是 模糊的念头一闪而逝,微弱得难以察觉,来不及捕捉。 江虞收起思绪,松开手,转身走到客厅,拿起座机拨通了客房服务电话。程苏然跟着她出去,恍然大悟,暗道自己好蠢。 随后,有人送来了药。 去洗手。江虞看了眼傻站着的女孩,回到床边坐下。 程苏然回过神,乖乖去浴室洗了手,接过江虞递来的药膏,拆掉包装,大致读了一遍说明书。 她单腿跪在沙发上,另一条腿站着,低头挤出一点白色膏体在指尖,小心翼翼地抬起手,轻轻涂抹在江虞额头那条血痕上。 离得近,粉色的皮肉渗出暗红血丝,触目惊心。 程苏然不自觉拧起眉,心揪了一下,好像被刮伤的人是自己,额头也隐隐作痛起来。 她害得姐姐破相了。 要是刚才更冷静一点,不那么慌乱冲动,就不会弄伤姐姐了。她怎么能这么不小心什么赌气,什么委屈,早已被她丢在了脑后,只剩下满满的心疼和自责。 夜深寂静,光影稀疏,卧室里充斥着彼此的呼吸声。 药膏缓解了些伤处的刺痛,江虞视线向上,看着女孩敞开的睡袍领,锁骨若隐若现,颈线秀白。 再往上,是尖巧的小下巴,粉薄的唇,秀挺的鼻子,最后落入那双清透潋滟的水眸。 江虞眼神微暗,双手圈住了她的腰,稍一用力,将人摁坐在自己怀里。 姐姐程苏然惊呼一声,停住手,目光触及她眸里毫不掩饰的欲念,不禁红了脸。药还没抹好呢。 还要多久? 快了。 江虞嗯了声,示意继续,程苏然又挤了点药膏在手指上,又抹了一遍,才小声说:好了,姐姐,我去洗手。 她洗完手回来,主动坐到江虞膝上,一只手被攥住,牵引着捂在这人小腹处。 很疼,江虞闭上眼,嘴唇擦过她的耳朵,嗓音低哑,你帮姐姐揉一下。 掌心隔着丝质料子感受到温度,烈火般灼人,程苏然霎时脸红到了耳朵根,想往回缩,却又因江虞这番话心疼不已,笨拙地揉了起来。 还是去医院看看吧,我、我怕 怕什么? 万一有内伤就不好了。 江虞低笑一声,说:如果有内伤,我还能站得起来吗?小傻瓜。 可是你头上程苏然内疚地看着那伤痕。 话还没说完,身体突然朝后仰,猝不及防陷落进柔软的被褥,头顶压下大片阴影,挡住了光线。 江虞吻住她的唇。 唔 灼人的气息在唇间流淌,犹如掉落干柴的星火,迅速烧了起来。 程苏然阖上眼,两只手软软地攀住江虞的肩膀,主动迎着,渐渐升腾起一点熟悉的燥热感。 她仿佛听见自己的灵魂在叫嚣,疯狂地想念。 想念她身上清芬的鸢尾香,想念她热情如火的吻,想念她看着自己时直白的目光,想念她整个人。即使她是危险的火,随时都能将她烧成灰烬 睡袍掉在了地上。 余下的,一样,以抛物线姿态从江虞手中飞走。 姐姐她用渴望的眼神看着她。 江虞拂开女孩颊边的碎发,呼吸重了几分,却并不着急,而是有意慢慢地逗她。 细长的手指轻盈如羽毛,过而不入,带来一阵痒意。 卧室像沉入了幽暗寂静的深海,一点光都没有,程苏然耷拉下眼皮,昏昏沉沉,在颤抖与悸动中咬紧了牙关,越发难以忍受。 昨天为什么不说晚安?江虞在她耳边低语。 今天也没说早安。 程苏然极力克制着声音,艰难吐字:我怕你在气头上,想冷静一下。 不是在赌气? 没有。 江虞指尖一挑。 程苏然呜咽了声,眼角沁出愉悦的晶莹。 乖。 筋疲力尽之时,江虞抱着小朋友沉沉睡去,这一夜再没有噩梦侵扰,睡得安稳香甜。 第二天早晨,程苏然被七点的闹钟叫醒。 身旁位置空荡荡的,早已没有了温度,她坐在床头怔了好一会儿,看见搁在桌上的药膏,才确定昨晚不是做梦。 姐姐又走了。 衣物散落在地上,还有湿巾、纸团和用过的指套 程苏然红着脸下床,穿好衣服去洗漱,刚踏出房间,就听见客厅传来说话声田琳来了,姐姐没走。 她手中提着一个大纸袋,站在江虞跟前,扒开头发仔细看了看,你头上怎么回事?昨天都没有。 不小心磕了一下,没事。江虞偏头躲闪。 皮都磕破了,肿成这样,怎么可能是不小心?你田琳正要说什么,突然注意到朝这边来的程苏然,声音戛然而止。 江虞顺着她目光望去。 程苏然慢吞吞上前,双手绞着衣袖,像个犯了错的孩子,是我昨天不小心 你今天不上课吗?江虞轻咳一声,脸色不太自然。 被小情人踢下床这种丢脸的事彼此知道就好了。 程苏然乖乖闭上嘴。 田琳狐疑地看着她们两个,感觉不对劲。 今天一早江虞让她送衣服过来,她正纳闷,昨天还好好在家休息的人,怎么会半夜突然来酒店。仔细想想这两天发生的事,她似乎明白了点什么。 我先换衣服。江虞拎着纸袋朝主卧去。 八角窗筛入一缕清晨阳光,偌大的客厅里只剩下田琳和程苏然,两人相视而立,一个严肃,一个忐忑。 像是对峙。 一分钟,两分钟,三分钟 程小姐,你是在报复吗?田琳逼近一步,脸色凝重地看着女孩。 程苏然一愣,什么? 田琳神情微冷,忍着怒气道:江总明天要去拍广告,早就与品牌方商定好了时间,现在弄成这个样子,怎么拍?后面所有的工作计划都被打乱了,你知道她的时间有多宝贵吗?知道会造成多大的损失吗? 她不知道昨晚具体发生了什么,但一定与这个女孩脱不了关系,尤其是,前天在车上起了那种事,很难不让人想到报复。 我 程苏然睁大了眼睛,嘴唇颤抖,双手紧紧揪着衣袖,报复?如果你说的是车上那件事我从来没想过报复姐姐,昨天晚上只是个意外,我们 田琳江虞从卧室出来。 两人转过脸。 她换了件藏青色粗编织夹克,长发柔顺地披在肩头,淡妆红唇,优雅又干练,眼神中却含着责备。 程苏然心头涌起愧疚之情,不敢与她对视,遂又低下头,避开了那视线。 江虞拍了拍田琳的肩膀,淡声道:你先去车里等我。 好。田琳看着她额头的伤痕,叹了口气,转身离开。 女孩站在窗前,耷拉着脑袋,宽松的睡袍裹着她轻盈纤弱的身体,皮肤白得近乎透明,像一张脆弱的纸,又像一株倔强的草。 江虞沉默了片刻,上前抱住她。 姐姐 嗯? 广告拍不成的话,是不是就要赔违约金?程苏然鼓起勇气抬头,与江虞对视。 江虞忽又起了逗她的心思,煞有介事地点头:嗯,两千多万。 两千多万。 把她卖了都赔不起。 程苏然有点沮丧,但仍是咬了咬牙,说:我赔。 噗。 江虞忍着笑,怎么赔? 程苏然认真地说:我给你打工。 是吗?江虞挑了下眉,那你要给我打一辈子工了。 女人含笑的眼眸无比温柔,程苏然怔怔地望着她,心怦然一动,不知是不是错觉,竟从这句话中听出了几许浪漫的味道。 一辈子? 她可以在姐姐身边一辈子吗? 想着,念头深入脑海,程苏然脸上绽开笑容,两只小梨涡深深地陷下去,好啊。 她眼眸清澈,语气诚恳,仿佛是当了真。 江虞却收敛了玩笑神色,伸手刮了下她鼻子,逗你的,小傻瓜。 ? 可以拍,不用赔偿。 程苏然噘起嘴。 江虞搂住她的腰,低头啄了一下那片软唇,温声安抚:没事,姐姐会处理的,况且责任本来也不在你,不要往心里去。乖 分卷(39) 每凶一次小朋友,过后就想加倍地哄,好像在她身上看到以前的自己。 她哄她自己。 唔,好。程苏然乖巧地点头,埋脸在她颈边,轻轻蹭了蹭,想撒娇,又不敢太放肆。 心底升腾起一股奇妙的感觉,有点酸,也有点甜。 还有点慌。 她不会真的对姐姐动心了吧? 第43章 突如其来的意外让江虞不得不调整工作计划,原定明天下午的广告拍摄延后,虽然未达到违约的程度,但是要支付误工费。 而原定周末飞去米兰的计划被提前。 机票改签在翌日上午,江虞和小周去,田琳则留下来处理国内的工作。她提前联系好了米兰那边的助理,到达后会有人接。 然后亲自开车送两人去机场。 虞姐,你要找的人,我已经确定好范围了,最快这两天就能找到。等红灯的间隙,田琳看了眼中央后视镜。 一直捧着手机不知在跟谁聊天的江虞抬起头:什么人? 备胎。 田琳自顾自继续说:艺术院校里符合条件的很多,有些甚至更出色,价高也值得。 话里话外都是带刺的潜台词。 江虞微微皱眉,凝视着屏幕上乖巧宝宝头像,不咸不淡道:再加两个条件。 嗯? 不追星混圈,也不认识我。 她极度讨厌饭圈女孩,以前从来没有意识到这一点,自从遇见小朋友,它就被挖掘了出来。 田琳嘴角抽搐了一下,哭笑不得,我的姐姐啊,所有条件随意组合拎几样出来,符合的女孩子一抓一大把,但是全部加上,真的太少太少了,就算有,人家也未必愿意 小朋友不就是吗?江虞淡声打断。 空气陡然沉寂。 田琳正想说什么,绿灯亮了,她踩下刹车挂进d档,等车子穿过路口,才用一种调侃的语气说:你早说嘛,让我克隆一个程小姐。 坐在副驾驶的小周拼命憋笑。 江虞一怔,短暂地失了神。 她究竟想要什么?是像小朋友一样的备胎,还是另一个小朋友?但这世界上不可能存在两个完全一样的人,她现在拥有的,是独一无二的,只不过,喜好从一个极端跳到了另一个极端。 适应了某种口味,反反复复,再换一种口味,继续适应,重新反复。 无限循环到老,没有人能留下。 她会累吗? 江虞微扬唇角,露出一个讽刺的笑,车窗倒映着她沉郁冰冷的侧脸。 小朋友又发来消息: [姐姐,我要上课了,你也把手机收起来吧,坐车玩手机容易头晕,等会儿不是还要飞长途嘛,好好休息,养精蓄锐,加油工作,我等你回来哦。] [对了,起落平安3] 一个乖巧宝宝表情包。 江虞默默凝视着文字,眼神变得柔软。 她回了个好,收起手机,闭上眼。 十几分钟后,到了机场,江虞和小周一人推一个大箱子,田琳在旁边看着,眉头紧锁,眼神无奈中透出一丝烦躁。 你先进去,我马上来。江虞把行李箱交给生活助理,转身走向田琳,拉起她的手,笑了笑。 怎么了,我的田妹?还在生小朋友的气么? 田琳今天穿得休闲,少了些一丝不苟,多了几分知性柔和的女人味。她冲江虞挑眉,指了指大厅,快进去吧。 前天晚上我做噩梦,睡不着,半夜开车去酒店找小朋友江虞没动,大致解释了一遍前天晚上的情形,把踢下床换成了推搡。 她知道田琳在想什么,好笑之余有些感动,可一边是八年得力助手,一边是自己喜欢的情人,她夹在中间为难,不希望两方因为一件小事而产生误会。 潜意识里她觉得,自己应该说清楚。 田琳沉默了,盯着她,突然捂嘴笑起来,哦,这样啊。 所以不完全是她的错。 嗯。 好了,我进去了。 虞姐田琳喊住她,你真的不生气吗?耽误了那么多时间。 江虞愣了一下,思索片刻,说:谈不上生气。怎么了? 没事,进去吧。 两人在门口告别。 田琳望着江虞逐渐消失的背影,那奇怪的感觉又冒了出来。 她想起,大约六七年前,江虞和祁言还没分手,两人聚少离多,经常为工作的事吵架。某次祁言不小心弄脏了江虞拿回来的裙子,偏巧那是第二天拍杂志要穿的,怎么也弄不干净,耽误了点时间,江虞跟祁言大吵一架,到了几乎要动手打起来的地步。 那是她第一次见识到情侣吵架能吵得那么凶。 昨天的事情显然比这更严重。 但 人是会变的吧。她不敢妄下论断,只能这么想。 江虞这一走就是三四天。 程苏然从来没有这么想念过一个人。白天上课的时候,忍不住频频低头看手机,晚上睡觉之前,总要刷一会儿微博物料,恨不得两只眼睛每时每刻黏在微信上。 因为 除了早安和晚安,她尝试着给姐姐发其他的东西,譬如,教授上课闹了个搞笑乌龙,食堂今天出了一道很好吃的新菜 她没期待得到回应,毕竟姐姐那么忙,不能总是打扰,只是没想到姐姐不仅回复了她,还额外跟她聊了几句,她这才忍不住越发越多。 一面担心打扰到姐姐惹来怒火,一面又控制不住自己的心思和双手。 连学习都无法转移注意力。 近两天降温,整座城市阴雨连绵,街上行人纷纷穿起了外套长裤,天空从早到晚都灰蒙蒙的。 离下课还有五分钟,程苏然感觉到手机震动了一下,以为是江虞的消息,她趁老师不注意偷偷看了一眼,不是微信,是班主任发的企鹅消息。 让她下课后去一趟办公室。 哎? 她正要收起手机,一条微信消息弹出来。 姐姐:[明天下午回去。] 接着又发了张机票订单截图。 程苏然顿时心花怒放,一个没忍住,飞快打字回复:[我想姐姐了。] 那边一会儿显示正在输入中,一会儿又没有了动静。 下课了。 教室里骚动起来,程苏然紧盯着屏幕慢吞吞起身,心不在焉地收拾好东西,朝班主任办公室去,在她敲门那瞬间,收到了江虞发来的亲亲表情。 只有一个表情。 她推开门,见班主任笑着朝自己招手,顾不得失落,收起手机走过去,潘老师,是有什么事吗? 班主任很年轻,不到三十岁,看起来像小鲜肉。他拿起一份文件递给她,说:下周五在亚兰酒店有一场大型交流展会,需要一批兼职翻译,你们15级做同传的学姐来联系了我,还有意语专业的几个老师,想问问有没有学弟学妹愿意去,这也是个锻炼的机会。 文件上详细写明了会议背景、条件和报酬。 法语和意语各需要两人,程苏然扫了一眼本专业的条件,要求是法语至少达到dalfc1水平,英语必须六级以上或bec中级,能流利口译,并对时尚行业有一定了解。 报酬三千元一天。 她目光落在时尚行业四个字上,完完全全忽略了那丰厚到让人流口水的报酬。 提起时尚就联想到模特。 就想起了江虞 然后她才注意到报酬,眼睛微微发亮。初入行的全职同传译员一天大概赚七八千,而她们是还没毕业的兼职非同传译员,这个价位的确诱人。 可是我还没考c1,对时尚行业也不了解。程苏然惋惜地叹了口气。 她是很想去的。 英语六级有,bec中级也有,法语c1已经报名,下个月才开始考试,只差这么一点点。 有工作经验行吗?我在大公司跟过项目,电子科技行业,口译笔译都没问题,不同行业之间应该她心里有点没底。 班主任笑着打断:既然我都叫你来了,那当然是觉得你行啊,你不是在准备c1考试吗?我们班除了你也没有别人了,所以这个没关系,至于行业,回去查一查资料就好,自信一点。 程苏然抱着文件犹豫了一会儿,轻轻点头:好吧。那我先谢谢老师了。 嗯,会议资料你拿回去看,顺便加一下学姐微信。班主任拿出手机,截了一张二维码发给她。 好。 离开办公室,程苏然心情愉悦,迫不及待想跟江虞分享,她噼里啪啦打了一大段字发过去,头上淋着雨也不在意。 然而 一直到很晚也没有等来回复。 夜渐深,喧嚣归于宁静。 卧室里亮着柔和的灯光,程苏然只穿了背心和底裤趴在床上,乌黑的长发散落肩背,她一边看会议资料,一边用手机查行业相关,等着微信消息。 越等不到就越心急,半天一个字都看不下去。 她不敢催。 前天姐姐的微博更新了,是在米兰拍的照片,九宫格,穿着很简单的衬衫牛仔裤,却拍出了电影质感,评论区的粉丝嗷嗷叫着设置壁纸。 看着那么多人用同样的壁纸,程苏然打消了换背景图的念头,从相册里翻出一张偷拍照 姐姐牵着马,马驮着她,两人一马漫步在广阔的原野上。 这张照片别人都没有。 是独属于她的。 程苏然心底涌起骄傲之情,禁不住有点小得意,悄悄把这张偷拍照设置成了内页壁纸,然后给江虞的微博点了个赞,再转发。 [爱你] 她凝视着屏幕,嘴角弯起的弧度一点一点塌下去,心里泛酸。 一个对金主动心的金丝雀不会有好下场。 是的。 她真的喜欢上了姐姐。 当念头出现在脑海,她就知道自己完了。 屏幕突然弹出微信视频邀请。 是姐姐。 程苏然猛一激灵,又惊又喜,心顿时紧张得砰砰直跳,她飞快爬坐起来,随手抓了两下头发,郑重又小心地点开视频。 镜头卡顿了两秒,屏幕上出现了江虞那张冷厉骨感的脸。 姐姐 她开心地笑起来,两只小梨涡漾开甜甜的弧度。 江虞脸上没什么表情,目光淡淡地望着她,声音低沉:那天在医院,你单独跟祁言说了什么? 第44章 冰冷的质问隔着屏幕传来,回荡在寂静的空气里。 程苏然的笑容凝固了,猛然想起那天在医院的情形,有种做坏事被抓包的感觉,顿时紧张起来,你你怎么知道 江虞没理会,只加重了声音:回答我。 这张脸轮廓清瘦,线条冷硬,纵使隔着屏幕也给人一股强烈的威压,仿佛在告诉她,说谎的后果很严重。 程苏然咬了下嘴唇,手指紧攥着床单,一张小脸因慌乱而泛白,我只问了她几个问题 什么问题?江虞咄咄逼人。 问你以前程苏然深吸一口气,是不是怕黑、怕鬼,有没有幽闭恐惧症,身体情况怎么样,还有她停顿了一下,有些犹豫。 却见屏幕中江虞皱起了眉,她连忙老实交代:还问了你喜欢吃什么,讨厌什么,平时经常做什么,但是很多言言姐都不记得了,有些她也不知道。 说完,空气死一般寂静。 程苏然心知自己完了,低下头,眼里慢慢升起水雾。 头顶冷白的灯光笼罩着她,孤寂又无助,她一只手抱住膝盖,蜷缩起来,视线有些模糊。 别过脸,把手机转向另一边,悄悄抹掉了眼角的泪。 然后抬起头。 视频那边是白天,屋子里光线充足,背景中出现的家具是很明显的意式风格,斜后方墙上挂着一幅油画。 江虞静静地觑着她,眼神冷得可怕。 为什么要问这些? 想了解你。 为什么想了解我? 她步步紧逼,黑沉的眸子如蛇一般森冷,程苏然本能感到恐惧,身体颤了颤,小声说:因为总是惹你生气,我想,如果更了解你一点,是不是就不会这样了。我觉得这是我的义务。 起初她是这么想的,可当她意识到自己对江虞动了心,才明白过来,真正的原因就如祁言所说 喜欢一个人,就会想要了解她的全部。 最心酸莫过于明明是出自喜欢,却要用冷酷现实的关系粉饰,生怕被看出痕迹,然后,为了维持这珍贵的温情而不得不伪装。 两人隔屏对视,沉默了许久。 像是在绝望中等待审判。 程苏然抿着唇,心跳得飞快,床单已经被攥得皱皱巴巴不成样子。 那边突然有人说话,只见江虞转过头,对屏幕之外的人笑了笑,讲了两句英文。那笑容无比灿烂,如盛开的夏花。 几秒的功夫,她看得失了神。 随后,江虞转回来,眼神又恢复冷意,等我回去再说。 视频结束。 屏幕上那张脸倏地消失了,程苏然心一沉,手指松开了床单,身体像被抽掉了骨头软绵绵往后倒,仰躺在床上。 整个人跟随着心往下沉。 沉啊沉。 从天堂沉入地狱。 这次是真的完了吧。她想。 没有金主能忍受情人的背叛,对象还是前女友。她以为自己至少还有一个半月,陪在姐姐身边,尽可能多地留下属于彼此的美好时光,如此,即使最终的宿命是被踢开,在往后的日子里也有回忆作伴。 分卷(40) 她是第一次喜欢一个人呀。 程苏然红了眼眶,被天花板灯光刺得侧过身,把自己蜷缩起来。 从小到大,她的感情世界一片空白,别人的青春期荷尔蒙悸动,她的青春期只有学习。因为很早就知道姑姑家不是自己的家,因为太想快点长大,因为明白只有努力读书才能出去。 上大学之后,很多男孩子喜欢她,追求她,但都被她的高冷吓退了。其实她一点也不高冷,她只是孤僻,当然,也确实对那些男生不太感冒。 一边拒绝交朋友,一边渴望有朋友。 但她从来没想过自己会喜欢女人。 同性在她眼中是安全的,是可以信任的,优秀的同性是她想要成为的模样,她与同性相处更舒服,对同性比对异性更宽容 诸如种种。 以至于,她有些怀疑,自己究竟是喜欢江虞这个人,还是喜欢那层光鲜亮丽的外衣,或者一个符号。 可是现在这些都不重要了 她违反了协议条款,等待她的是结束关系。 然后再也见不到那个人。 十几个小时的飞行,江虞在头等舱舒舒服服睡了一觉,到江城已经是第三天上午。从机场出来,她直接去了公司,下午又去了一趟自己的工作室。 田琳说她要的女孩子已经找到。 她今晚有空,你要见么?或者先放一放也可以。 见。 两人穿过庭院离开工作室。 雪白的外墙边栽种着几棵橘子树,果实半青不黄,再过一两个月才完全成熟,夕阳落在她们身后,拉长了影子。 江虞穿件黑色皮风衣,长到小腿,高挑的身形衬着干净利落,有几分肃冷,走路带风。 好,这次想在哪个酒店?田琳有点跟不上她的步伐,只能走得更快,抢在前面为她打开车门。 江虞一只脚上了车,另一只脚顿住,眼神微暗,不用另外开房,直接带她去云锦丽华。 可是程小姐住在那里。 所以呢? 她转头与田琳对视,眼底没有丝毫温度。 田琳明白过来,摇了摇头,没什么。 老时间,八点半。 好。 夜里起了风,下着小雨,室外冷飕飕的,整座城市被蒙蒙水汽笼罩。 八点整,江虞到了酒店。 电梯上楼,推开门,入目却是一片漆黑。她愣了一下,随手打开灯,偌大的客厅空空荡荡,并无一人。 不在? 她有些意外,轻拧了下眉又松开,平静地放下包,回主卧拿了睡袍去洗澡。 这两天在米兰出差,夜里睡得不太好,只要她闭上眼,进入睡眠,那条又长又黑的走廊就会出现在脑海中,像一个诡异阴森的异空间,将她吞进去。 梦见许许多多以前的人和事,越来越详细,越来越极端。 几年前,她把自己关在密室,尝试着克服恐惧,结果非但没用,反而让自己很长一段时间睡不好觉,非常累。直到久了慢慢淡忘,才好起来。 只是不知道这次会持续多久 江虞足足泡了半小时澡,消解掉些许疲乏,穿好睡袍,做完简单的护肤流程,走出浴室。 田琳已经带着备胎等在客厅了。 女孩子高高瘦瘦,姓陶,二十四岁,身高一米七,会英语和日语,研究生在读,长相清纯,性格文静,不追星不混圈不认识江虞。 除年龄和身高之外都符合条件,因为完全一模一样的人实在不好找。 虞姐,这是 江总好,不等田琳介绍,女孩主动上前打招呼,冲江虞大方一笑,我叫陶敏琦。 田琳: 江虞敷衍地点了下头,用审视的目光打量着她。 还行。 与小朋友同类型的女孩子,整体看上去还算顺眼,却没有当初看见小朋友时,那种惊艳的感觉。 长得是很清纯,但眼神不太干净。 像个有心机的。 虞姐,我先走了。田琳识趣离开。 两人站在灯下静静地对视。 片刻,江虞收回目光,走到沙发边坐下,长腿搭着,漫不经心地问:谈过恋爱吗? 没有。小陶跟过去,挨着坐在她身边。 有喜欢的人吗? 没有。 嗯。 很好。 江虞正想说什么,大门传来嘀一声,接着被推开,她和小陶同时转头。 一道清瘦的身影踏了进来。 视线相对。 程苏然站在门口,怔怔地看着沙发上两个人,一时不清楚是什么情况,嘴唇微动,姐姐 江虞没理她,不动声色地转回目光,抬手抚了抚小陶的头发,说:你先去洗澡,然后到我房间来。 说完起身。 小陶指了一下程苏然,疑惑道:江总,这位是? 不用管她。江虞眼皮都没抬一下,径直回了房间。 咔哒 关上了门。 一阵尴尬的寂静。 小陶满头雾水地站起来,看了看主卧,又看向程苏然,尴尬一笑,拎着包转身进了浴室。 程苏然愣在原地。 这是 姐姐的新情人吗? 她脑子里嗡嗡作响,只听见心底轰一声,什么东西倒塌了,碎成一地。 浴室传来淅淅沥沥的水声。 时间仿佛回到了八月底的晚上,她来到这间华丽的套房,和里面的女孩子一样,洗着澡,把自己洗干净,然后去金主的房间。 不,她没有去房间,只是在客厅。 现在轮到另一只金丝雀了。 胸口泛着浓烈的酸意,闷闷地疼,程苏然深吸一口气,一步一步朝那扇紧闭的房门挪过去,抬起手,犹豫着,小心地敲了敲。 一下,两下,三下 敲了十几下。 门开了。 一缕灯光泻出来,江虞高挑的身影出现在门背后,淡淡的目光扫向她,面无表情,什么事? 姐姐程苏然仰头望着她,视线触及她眼底的冷漠,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用力拉扯,声音不由得颤抖,你不要我了吗? 江虞没说话。 闻到了熟悉的清幽的鸢尾香。 程苏然吸了吸鼻子,清亮的黑眸里慢慢升起水汽,视线一会儿模糊,一会儿清晰,她伸出手,抓住了江虞的睡袍袖子。 姐姐 你告诉我为什么好不好? 江虞皱了下眉,仍是沉默。 为什么? 如果不是她跟白露聊天,偶然得知了那天在医院走廊发生的事,恐怕就永远被蒙在鼓里。 她讨厌背叛。 但她对小朋友讨厌不起来 僵持许久,浴室水声停了。 像是时间将至,程苏然咬紧了嘴唇,泛红的双眼流露出绝望神色,手指一点一点松开了江虞的袖子,低下头,那我把多余的十五万还给姐姐吧 她嗓音沙哑,眨了眨眼,掉落一滴晶莹的液体,又飞快抹去,抬起头微笑。 我不能白拿你的钱。 第45章 程苏然一边傻笑一边流泪,两只小酒窝苦涩地陷了下去。 她用手背擦眼泪,擦掉一点,又涌上来更多,擦不尽,水洗过的瞳仁宛如养在泪中的黑珍珠,灯光下湿润透亮。 协议期限是三个月,现在还剩一个半月没履行,姐姐给了我三十万,我应该退还一半,稍等,我像是在自言自语,说完,低头从包里拿出手机。 江虞眉心拧得更深,冷冷吐出两个字:不用。 程苏然恍若未闻,指尖在手机上飞快地跳动。 屏幕发出的冷光照着她双目泛红,鼻头也红红的,嘴唇微张,每深呼吸一次身体就颤抖一下,眼泪就这样流进了嘴里。 看着她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江虞心头一刺,像被什么扎了一下。 渐渐生出烦躁的情绪 嘭! 江虞摔上门。 反锁。 她背靠门低下头,深深地呼吸,闭上了眼。 在得知程苏然背叛的时候,她先是感到疑惑,不明白小朋友想从祁言那里知道什么,然后她有点慌,担心祁言把过去彼此之间的事抖落出来,添油加醋一番变成不利于她的话,基于此,最后才有了被背叛的怒意。 那一刻,她又动了终止合约的念头,只是很快打消了,她还不想结束这段金钱关系,也不想鲁莽。 她问程苏然是怎么回事,得到答案后松了一口气,发现背叛不是想象中的背叛,解除了某种误会,这意味着她可以继续把小朋友留在身边。 但紧接着又意识到 她竟然会在意自己在小朋友面前的形象。 失控了。 江虞讨厌这种滋味,她不可能失控,她不允许自己失去主导权,当田琳告诉她找到了备胎,她便迫切地想通过另一个女孩子来证明,在程苏然面前证明 她永远是金主。 想要什么样的人就能拥有什么样的人。 她永远是金主。 只有当她亲手打开笼子,小鸟才被允许飞走 四周静得只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声。 江虞抬起头,睁开了眼,指尖轻轻揉着眉心,这时搁在床上的手机屏幕亮了,她上前,拿起来看了看。 小朋友微信转账五万元。 [对不起,姐姐,限额只能转五万,剩下的明天和后天转给你,我明天回学校宿舍住,走之前会把房间收拾干净。] [谢谢你。] 这次没有表情包。 江虞盯着寥寥几行字,拧紧了眉,像是被挑衅,只觉身体里有股怒火烧起来。她把手机丢到一边,起身打开门。 客厅里空无一人。 次卧房门紧闭,浴室又有水声。 她冷着脸走向次卧,没有任何招呼推门而入,一丝灯光泻出来,她抬眸,视线所及是程苏然惊慌失措的小脸。 女孩正准备洗澡,浑身只剩了底裤,见她闯进来下意识双手护住自己。 姐姐,你 江虞冷笑着上前,一伸手将她拦腰圈住,转了个身,牢牢摁在床头,指尖捏住了她的下巴,小朋友,你是不是听不懂我说的话? 什什么程苏然被她阴冷的眼神吓到,僵硬着不敢动。 我让你走了吗? 这么迫不及待想跑? 我 看来我对你真的是太好了,让你浑身骨头酥得要命,三天两头跟我赌气,嗯?觉得自己翅膀长硬了,是吗?江虞嗓音低冷,指尖倏地用力掐了一下。 下巴传来阵阵钝痛,程苏然皱着脸呜咽了一声,挣扎着摇头,没有,我没有唔 温热的气息堵住了唇,缓慢地碾磨,像是安抚,她停止了挣扎,情不自禁仰起头迎合着,然而下一秒,就被重重地咬了一口。 程苏然霎时疼出了眼泪,一只手抵着江虞的肩膀,试图推开她。 可惜力气太小。 江虞捉住那只手反扣在身后,把她整个人摁倒,又狠狠咬了一下,直起身,双腿屈膝跪在她胯骨两侧,居高临下地俯视她。 我错了,姐姐,我知道错了女孩泪眼朦胧,像只待宰的小羊羔。 江虞微眯起眼,心里生出掌控欲被满足的快意,视线往下,不经意扫过那半弧的桃尖,伸手揉了一揉,再掐住。 唔 程苏然绷了起来。 还敢赌气吗?江虞俯身贴在她耳边。 程苏然抽着气,喉咙里哼哼唧唧,不敢了 画册还有几期拍完? 两期。 拍完之后不许再跟祁言有任何联系! 好 程苏然仰着头,忍不住颤栗,盈满泪水的黑眸楚楚怜人。 江虞避开她的目光,停了手上的动作,松开她,一言不发地离开房间。 洗完澡的小陶从浴室出来,身上穿着与程苏然一模一样的粉色睡袍,丝质布料顺滑,在灯光下滢滢发亮。 许是她个头较高的缘故,看上去并没有少女的灵动,反而因骨架大肩膀较宽而显得土气。 不伦不类。 江总小陶冲她笑,摸了下自己的头发,我洗好了。 江虞看着她,仿佛在看低配版小朋友,形像神不像,怎样瞧都没有惊艳的感觉,顿时兴趣全无。 江总? 你走吧。 小陶满脸错愕。 江虞走到沙发边,从包里拿出一个钱夹,抽了几张红色纸币递过去,语气淡淡道:我不喜欢穿粉色难看的女孩子。 小陶尴尬得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却又不知怎么反驳,有点不甘心。 那我换个颜色可 要让我请你出去吗?江虞懒懒地抬起眼皮。 小陶闭上嘴,认命似的接过钱,抱着自己刚换下来的衣服回浴室,重新穿好,灰溜溜地离开了。 一室寂静。 江虞站在原地出神,华丽的水晶灯投下光芒笼罩着她,为她孤寂的身影镀了一层暖色,片刻,她为自己倒了小半杯水,踱步到窗前。 分卷(41) 天空黑沉沉的,阴云蔽月,窗外城市的灯火在雨雾中朦胧,像一片璀璨的海洋,伸向远方。 她静静地注视着外面,一小口一小口喝着水,眸色深沉。 在外出差这几天睡不好,很想念小朋友,想她明亮干净的眼眸,想她温润甜蜜的笑容,想她轻声细语叫姐姐,更想她在床上被欺负得无力抵抗的模样。每当暗黑长廊出现在脑海中,女孩就像尽头处那一束光,引她走出梦魇。 她迫切渴望抱着她入眠。 虽然心里盘踞着阴影,但十几年来她都是一个人睡,床上多个人会让她非常没有安全感。 与前任在一起的时候,两人同床而眠,她总是等对方睡着了,再悄悄离开,去另一个房间休息,早晨再悄悄回到对方身边。至于那些小情人们,在床上不过是为了一时欢愉,结束后更是无需留恋,独自离去。 起初她和小朋友也是如此。 但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一切都有了变化。 中秋节那天晚上,她抱着小朋友睡了一晚,没有任何不适。后来,便是她被踢下床的那夜。 原来整夜与人同被而眠是那么温暖舒服。 她仿佛身处一座与世隔绝的孤岛,隔着浩渺无际的海洋遥望他人热闹,却始终拒绝走出去,也不允许任何人进来。终于有一天,她看见了程苏然,有点耐不住孤寂和冷清,生出了想要靠近的渴望。 但是为什么?为什么是程苏然 小半杯水慢慢地喝完了,心中躁郁消解掉不少,冷静下来。 江虞放下杯子,转过身,看了主卧一眼,又看向次卧,思忖着,眼眸里光黯淡下去。 半晌,她走向了主卧。 连日受噩梦侵扰,江虞对睡眠产生了轻微恐惧,她把床头灯调得稍微亮一点,同时拉开了窗帘,让外面高楼大厦的灯光照进来。 整间卧室被柔和的朦胧感填满。 她躺下去,闭起眼,放空大脑,呼吸渐渐均匀平稳。 不记得陷入深度睡眠前最后的思绪,当她有意识的时候,眼前已然是另一个世界,黑暗,压抑,充斥着绝望,同样的场景,同样的人,像一只巨大的手撕扯着她。 断断续续,半梦半醒。 额头渗出了汗,心脏在胸腔里跳得厉害,江虞猛地睁开了眼,爬坐起来,在满屋子柔和的微光中喘着气。 时间是十二点半。 不行 还是不行。 她缓了一会儿,抓起手机,踉跄着走出房间,穿过客厅,迫不及待地推开了次卧房门。 屋内黑魆魆的。 大片灯光泻进去,江虞隐约看见床上的人动了动,她顾不得许多,放下手机,钻进了温暖的被窝。 抱住小朋友那一瞬间,感受到她的身体抖了一下。 我吵醒你了吗?江虞轻声问。 程苏然侧躺着,双目紧闭,本想就这样假装睡着了,但当她被身后人抱住,由心而生的恐惧使得她控制不住颤抖。 装不下去了。 没有她很小声说,我还没睡着。 江虞沉默不语。 黑暗之中,静谧的空气仿佛凝固,能清楚地听见彼此的呼吸声。 程苏然不由得紧张起来,又有些疑惑,姐姐不是和另一个情人噢,可能已经做完了吧。从九点多到现在,挺久的,姐姐一定很喜欢也很满意那个女孩子,不知道用了几个指套?有没有用上小玩具? 想到这里,心突然抽搐着疼了一下,她在黑暗中苦笑。 她想掰开扣在自己腰上的手。 但是她不能。 不能赌气。 我让她走了。背后传来江虞低沉的声音。 程苏然一怔。 还没等她问为什么,身后人再次开口:她没你好看。 鼻尖萦绕着清甜的奶香味,江虞闭上眼,深呼吸,灼热的气息洒在女孩后颈,嗓音又低了几分:你讨厌姐姐吗? 不讨厌程苏然喃喃道,唇角扬起浅浅的弧度。 听见江虞说让那个女孩走了,脑海中霎时炸响一朵绚烂的烟花,密密麻麻的痒意沿着尾椎骨攀上来,在她心窝子里挠。 她竟然有点开心。 她好贱。 一滴泪从眼角滑落,打湿了枕头,她忍不住,泪越涌越多,身子抽搐起来。 喉咙里发出压抑的呜咽声。 江虞微微皱眉,另一只手将女孩扳过来,嘴唇温柔地贴在她眼皮上,吻掉那些泪,不许哭 唔。程苏然点点头,双手无意识地搂住了江虞的脖子。 泪却流得更凶了。 明明已经发誓要控制住自己,却还是因为姐姐的几句话就投了降,她真的没有任何办法抵抗。从她知道自己动心的那一刻开始,就注定逃不过 舌尖尝到咸涩的滋味,江虞抬起头,伸手拂开女孩额前散乱的碎发,又低下去,吻她的耳朵。 以后想知道什么可以直接来问我。 乖。 第46章 我问你你会生气吗? 程苏然阖上眼,像只小奶猫似的缩着身子,轻嗅她身上熟悉的香味,感受她温柔的爱抚,心口伤疤还未痊愈就情不自禁想撒娇。 密密匝匝落在耳边的吻停顿了一下,就听见江虞满是疼惜的语气说:不会。 怀里人唔了声,乖巧不动。 告诉姐姐,你想知道什么?她啄了下女孩小小的耳垂。 嘴唇触碰到绵软的温度,沿着轮廓往下,有细碎的绒发,隔着薄薄皮肤感受到滚烫的血液在流淌,所到之处无不燃起火苗。 程苏然被亲得浑身发软,睁开眼,有些失神。 她想知道,姐姐喜欢什么样的女孩子,为什么言言姐那么好的人会变成前任,相比之下她哪儿哪儿都差人一截,是不是根本就没有希望 太多了,一个一个问题,都是埋藏在这条路上的雷。 所以她不能问。 她学乖了。 嗯?江虞低头往下,嘴唇衔住了软乎乎的桃尖。 程苏然打了个哆嗦,发出一声低咛,一时受不住这般刺激,艰难地哼道:等、等我想到再问姐姐。 水润的桃尖慢慢立起来。 不知是否错觉,江虞感受到了她的小心与防备,有些懊悔,但很快又因为口中诱人的香甜而忘却,抛在了脑后。 她深深迷恋着小朋友的味道。 无边夜色是欲念的温床,肆意燃烧着野火,将两人一点一点吞噬 这一晚江虞抱着程苏然睡了个好觉。 早晨醒来的时候,身边位置空无一人。 程苏然从被窝里爬起来,伸出手,在旁边摸了又摸,早已没有半点温度,空气中却还残留着熟悉的鸢尾香。 她抱着膝盖靠坐在床头发呆。 有点失落。不知道什么时候早上醒来睁眼就能看见姐姐,幻想着能在姐姐怀里醒来,头发拂过她的眼皮,轻柔的吻落下来恍惚又想起昨夜那人两副面孔,凶狠时冰冷无情,温柔时春风似水,心里不禁一阵酸涩又一阵甜腻,很是矛盾。 她真的好贱。 可是一点办法也没有。 程苏然叹了口气,下床穿拖鞋,瞥见床头柜上有一张灰色银行卡,她拿起来看了看,好像是一张信用卡。 背面签名栏写着江。 ! 她一怔,抓起手机点进微信,果然有姐姐的留言。 [床头的卡拿去用,密码827930,额度是二十万,随便买什么都可以,不用问我。] [一分钱不花是要被打屁股的。] 还有一条三万块的转账。 [零花钱。] 发送消息的时间是二十分钟前。 昨天她转过去那五万没有收,安安静静待在消息里等待二十四小时后被退回。 程苏然默默看着文字,心上柔软的泡沫被无情戳破。 她知道,她和姐姐的关系并不纯粹,但她的感情是纯粹的,这些钱就好像在明明白白告诉她,她的乖巧顺从,她的小心谨慎,都不过是为了换取享乐。 难道这是姐姐道歉安抚的方式吗? 程苏然鼻头泛酸,慢吞吞地打字回复:[谢谢姐姐的好意,我] 还没打完,不小心发了出去,她接着打出后面的字但是我用不上,没等发送,江虞下一条消息就过来了。 姐姐:[小朋友要听话。] 完全看穿她想说什么。 程苏然手指顿住,那一瞬间,她觉得自己简直不识好歹,遂又自嘲地笑了笑,删掉文字,收下了转账和信用卡。 起床洗漱,吃早餐,准备去上课。 田琳突然进来了。 她有卡,直接刷开的房门,手上拎着两个大包,身后跟着小周和四五个服务员,拉一辆大手推车,上面摞了几个行李箱。 程小姐,早上好。她与程苏然迎面对视,微笑着点了下头,然后指挥着其他人把东西搬进主卧。 一件一件,很是忙碌。 程苏然愣愣地望着她们,心里猜了七八分大概跟姐姐有关,她想上前问,但想到之前与田助理产生了些误会,又不好意思开口。 搬完东西,服务员撤了出去,小周留在房间收拾整理,田琳一边往外走一边给江虞发消息,抬头看见了程苏然。 女孩脸上写满了好奇,想问又不敢问的样子实在好笑。 田助理 这些都是江总的东西,衣服和生活用品,因为工作需要,她打算在这边长住,所以让我搬了一部分行李过来。田琳笑了笑,主动向她解释。 程苏然喃喃重复道:长住? 嗯。 也就是说,姐姐每天晚上都会回来了? 是的。 程苏然睁大眼睛,唇角情不自禁往上扬,两只小梨涡绽开愉悦甜腻的弧度。 这算是正式同居了吗? 她丝毫掩不住内心的狂喜,满脑子冒起了粉红泡泡。 田琳看着她,暗暗叹了口气。 又是一场注定的悲剧。 程小姐,上次误会了你,不好意思。田琳拉回思绪,认真地说。 程苏然也回过神来,愣了一下,受宠若惊地摇头,没事没事,我也有责任的嗯,姐姐头上的伤我看已经好了,那要拍的广告 潜意识中她是有点怕田助理的,说不上来什么原因,现在对方突然主动道歉,反而让她有些无措,比最初跟江虞相处时还要不自在。 田琳笑容依旧,温和道:与品牌方商议调整了时间,就在这两天,还有一些其他的工作,所以,她会比较忙。 噢 同居生活并不是程苏然想象中充满粉红泡泡的。 江虞每天很晚才回来,有时候九点半,有时候十点多,眉宇间总是非常疲惫的样子。回来直接洗澡,抱着程苏然睡觉,第二天很早就起床离开。 临近会议,程苏然这两天忙着查资料,一边了解行业相关和会议背景,一边复习准备下个月的考试,白天上课,夜晚抱着书。她本来睡得比较晚,但为了配合江虞的作息,不得不提前。 因为 姐姐说:抱着你睡很舒服。 她为这句话开心了好久。 两人少有交流,唯一能说上话的睡前几分钟,也不过是随口聊几句生活日常,无法深入。一开始程苏然想问江虞有关时尚圈的东西,但看着她每天那么累,倒头就睡,便也不忍心去打扰。她容易满足,觉得现在这样就很好,也学乖了,明白金主不会对小情人的私事感兴趣。 渐渐,她似乎摸到了一个平衡点,稳定在她与江虞之间 眨眼到了周五。 上午上完课,程苏然和同专业意语专业几个学生一起坐上了校门口的车,前往亚兰酒店。 这家酒店算是江城的名片之一,坐落在滨江东岸,与西岸宏伟壮观的电视塔隔江相望,门口就是繁华热闹的市区中心步行街,举办过多次大型文娱活动和国际会议。据说最便宜的房间住一晚也是四位数起步。 到了酒店才知道,今天下午除了交流会之外,还有某时尚杂志创刊二十周年盛典活动。 现场安保严格,秩序井然,长长的红毯铺到了大门口,因为活动还没开始,大厅内空荡荡的。程苏然她们跟着学姐进入了酒店楼上的会议室。 整栋建筑是一个回形闭环结构,站在楼上走廊边可以览尽楼下全貌,红毯、海报、签到墙,还有忙碌的工作人员。 学姐和同事带大家去自助餐厅吃午饭,这一餐是免费的,程苏然抓住这个机会跟她多聊了几句。 如果你们有人想往同传方向发展,现在就可以开始考证、准备翻译类的培训了,因为有些东西是需要技巧的,跟单纯学语言没关系,比如笔记法、速记字符等等 一定要抓住大三大四去国外交换的机会,有条件有能力最好去读个硕,选跟本科不同的专业,万一到时候不想走这条路了,还有余地。 同传和交传没有哪个更难,从技巧上来说,同传难,从工作强度上来说,交传难,刚入行一般是从交传开始 这趟出来,程苏然想着见见世面,接触一下不同的人,为自己将来做打算,眼看还有两年就毕业了,不可避免感到焦虑。 她是打算去留学的。 可没钱,也没有十足的把握能拿到全额奖学金。继续念书还是毕业工作成了她短时间内必须想清楚的问题。 一顿饭聊下来,又说回了眼前事。 楼下的盛典活动与楼上的交流会相关联,出席人员有一部分重合,先楼下后楼上。盛典邀请的是杂志创刊以来,所有登上过封面、内页的明星艺人,而出席会议的大多是行业相关的从业者,譬如设计师、杂志编辑、时尚买手等。 程苏然她们兼职的任务就是接待外宾,随行陪同,他们主要来自法国、意大利和美国,有些人英语交流没问题,有些人会比较吃力,翻译跟在身边算是双重保险。 分卷(42) 会议尚早,大家吃完饭休息了一会儿,在走廊范围自由活动。 两点钟,楼下盛典开始了。 一条长长的红毯通向挂着巨幅海报的背景墙,两旁挤满了扛着长枪短炮的各路媒体,礼仪小姐端着托盘静立在一边,场面盛大。 程苏然好奇地张望,目光落在入口处。 不知道会不会有她眼熟的? 哎。 本来也不认识几个,就当是看热闹吧。 一个接一个明星先后走过红毯,女士身着款式各异的礼服,男士则穿西装,个个光彩照人,闪光灯接连不断,像密集的星子。 啊啊啊我家哥哥! 好帅好帅我的天我死了 没想到做个兼职又能赚钱又能近距离看到哥哥,这种福利也太好了吧哈哈哈哈! 旁边一位意语专业的女生激动地惊呼。 程苏然仿佛得了脸盲症,看谁谁不认识,一时有些兴趣缺缺,正欲转身,余光不经意瞥见入口处一道熟悉的身影 第47章 那人身形过分高挑,披着浓黑的及肩长卷发,上身半透黑纱的深v领几乎开到肚脐,露出平直的锁骨,下半身白色长裙曳地,腰侧镂空勾出完美的线条,优雅又性感。 她徐徐走过红毯,一步一个钉,周身散发着自信强势的气场,仿佛脚下是那光芒万丈的t台。 程苏然屏住了呼吸,心跳莫名越来越快。 姐姐 江虞像一阵轻盈的风,吹拂到红毯尽头,从容接过礼仪小姐递来的笔,不紧不慢地在墙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然后转身。 闪光灯接连不断亮成一片,记者们争先恐后抢夺着最佳角度。 她下巴微抬,饱满的红唇勾起浅淡的弧度,熟练又轻松地凹出不同造型面对镜头,姿态落落大方,一双冷魅的眸子里波澜不惊。 举手投足间是浑然天成的高级感,她人在哪里,t台就在哪里。 哇,江虞 好飒啊,好有气势超模就是跟明星不一样。 围观人群一阵骚动。 程苏然扒着栏杆,目不转睛地盯着那身影,水润的黑眸微微发亮,她悄悄拿出手机,一连拍了十几张照片。 这时江虞转身往下走。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程苏然感觉她走路姿势有点不自然,似乎重心偏右,但仔细看又好像没什么问题。 是踩到了裙摆?还是鞋子不合脚? 不待她细想,那人已消失在视线中,又一位不认识的女星走过去。 程苏然低头看手机里的照片。 镜头中的人风姿绰约,光芒耀眼,宛如一颗璀璨的星,一位高高在上的神祇,受众生仰视。而她,只能在光芒之外的阴影中默默看着,彼此距离并不远,却仿佛相隔千里,中间横着无数道深沟。 年龄,阅历,经济样样都无法匹配。 也只有在这个时候她能清楚看到两人之间的差距。 她忽然感到沮丧,好像自己无论多努力都追不上江虞的步伐,甚至,连影子边都摸不到。 欸?任诗潞什么情况? 她礼服怎么跟江虞的那么像 不是像,简直就一模一样。 听见江虞的名字,程苏然像是自动抓取关键信息的机器,有了反应,她闻声朝楼下望去,目光落在一正走到红毯中间的女星身上。 深v领,半透黑纱,雪白的长裙,腰侧镂空。 与江虞那件礼服完全相同。 程苏然懵了。 全场静了几秒,媒体们面面相觑,半晌才慢慢举起相机开始拍。 那位叫任诗潞的女星察觉到了不对劲,依然保持着得体微笑,走过去签名,转身,笑容渐渐变得有些僵硬。 底下有人交头接耳,礼仪小姐都愣了一愣。 撞衫了哈哈哈哈 怎么办我都替她尴尬,团队在干些什么啊? 围观的小伙伴捂住了脸。 有话说,撞衫不可怕,谁丑谁尴尬。能当明星的人颜值自然不会低,只是她个头矮,踩着十公分高跟鞋都撑不起礼服的廓形,上半身松松垮垮,稍微动一下就要走光似的,裙摆拖地太长,又皱皱巴巴,活像个偷穿大人衣服的小娃娃。 程苏然看着她,像是在看拿了姐姐衣服的小偷,心里不爽,转身进了会议室。 活动持续了大约一个半小时。 现场风头最盛的是双金影后裴初瞳,虽然她手上《零度》单人主封的数量与江虞持平,但这会儿新电影刚杀青,话题热度一路飙升,又是圈内才貌双绝的前辈,故而大受追捧。 隐藏原因是她背景深厚,少不得有人想巴结。 这位大小姐性子较冷,除了客套问候和上台发言之外,全程坐在江虞身边,只跟她聊得火热。 江虞不太想出风头,架不住风头主动找上她 她与一位流量小花撞衫了。 两人见面那瞬间尴尬至极,江虞一时不知道是自己的团队出了问题,还是对方的团队出了问题,险些怀疑品牌方。但她多年与蓝血奢牌打交道,很清楚品牌方不会犯这种低级错误,问题极有可能出在对方身上,思及此,她也就淡定下来。 一下午人人都在暗地里讨论这件事。 活动结束后,裴初瞳留下来与主编寒暄,江虞一会儿还要参加交流会,便先行回休息室换衣服。 为搭配礼服,她今天穿了双崭新的高跟鞋,脚后跟被磨得有点疼,在活动现场很是煎熬,一离开相机拍摄的范围,她整个人都松懈下来,挂在了田琳身上。 你带创可贴了吗? 没有,回去我问服务员要。 嗯。 江虞把包递给田琳,低头看微信,回复了一部分消息,再切换小号。她最近养成了习惯,有事没事上小号看一看,以免错过小朋友的留言。 小朋友发了一张照片,一个乖巧宝宝表情包。 [姐姐,你好美啊] [我偷偷拍了几张你的照片,不介意吧?] 点开大图,竟然是俯拍角度的红毯现场,那微笑着站在签到墙前的人分明是她自己, 江虞面露惊诧之色,脚步顿了一下。 小朋友怎么会在这里? 她快速打字回复:[你在哪?楼上?] 发出去不过几秒,显示正在输入,小朋友回得很快:[嗯嗯,大会议室,跟同学来做兼职。] 又一个可爱表情包。 江虞的心陡然间被戳了一下,泛起痒意,有种迫切想要见到小朋友的渴望。她继续打字:[现在有空吗?我让田琳去接你过来。] [姐姐想见你。] 休息室这边安保严格,普通人进不来,而她,只有等交流会开始了才能过去。 小朋友:[好呀,不过只有十五分钟。] 田琳,你辛苦一下,现在去楼上大会议室接小朋友过来,她在那边。进了单独的休息室,江虞坐下来,迫不及待脱掉高跟鞋。 果然,左后脚跟磨破了点皮。 田琳心念着去要创可贴,愣了一下,没多问,点头道:好。 室内安静下来,江虞接过小周递来的水喝了两口,换了拖鞋,靠在沙发上闭目养神,食指轻轻揉着太阳穴。 几分钟后,虚掩的门被推开。 江虞睁开眼。 一见她,女孩青涩的眉眼间藏不住笑意,脸颊漾开浅浅的小梨涡,三步并作两步朝她小跑过来,姐姐 江虞张开双臂将人搂进怀里,嘴唇贴近耳朵,才想起还涂着口红,只能忍住,用鼻尖轻轻蹭了一下,什么时候来的? 中午。程苏然乖巧回答,双手搂住了她的脖子。 是做陪同翻译吗? 嗯。 江虞敛眸一笑,指尖揉捏着她的耳垂,温声鼓励道:姐姐知道你很厉害的,不要紧张,加油。 程苏然被夸红了脸,羞涩点头,忽然又想起什么,手伸进口袋里掏出个小东西,对了,姐姐,我 虞姐,创可贴。田琳递过来两片薄薄的长条。 程苏然一怔,攥紧了手上的东西。 是两片创可贴。 三个人同时愣住。 程苏然看了看田琳,又看向江虞,犹豫片刻,低下头,手慢慢地往回缩。 突然,江虞抓住她的手,对田琳说:我有了,先放着吧。 好。田琳忍着笑退到一边。 哎? 程苏然抬起头,受宠若惊地望着江虞。 怎么想到给我送这个?江虞只是笑,伸手刮了下她的鼻子。 程苏然后知后觉地笑了,掩饰不住愉悦,小声说:刚才看到你下台的时候走路姿势怪怪的,也没有踩到裙子,有可能是脚出了问题,然后我记得你脚后跟有一小块皮肤颜色比较深,正好是跟鞋子边缘接触的地方,应该磨破过好多次吧? 晚礼服要配高跟鞋,但姐姐日常很少穿高跟鞋,所以今天很有可能是穿了一双新的。 有时候新鞋磨脚很正常。 听着小朋友的话,江虞平静的眸子里荡漾开层层波澜,有些失神。 她自己都没有注意过自己的脚后跟。 今天红毯,为了不让人看出端倪,不被媒体抓拍到状态不好的模样,她是强忍着疼痛走完全程的,下台时偏离的重心轻微到可以忽略不计,连田琳都没察觉到异常。 小朋友站在楼上是怎么发现的? 渐渐深入想下去,似乎就要触碰到心底冰冷的禁区,她立刻止住了念头。 情人讨好金主是义务。 姐姐,我帮你贴。女孩清润的嗓音打断了她思绪。 江虞回过神。 程苏然蹲下去,撕掉创可贴的包装纸,取出来,一只手轻轻抓住江虞的脚踝,往后看了一眼。 果然,颜色较深那小块皮肤磨破了,露出粉红的血肉。 她深深地拧起眉,心都揪了起来。 一定很疼吧 程苏然小心翼翼撕开第二层纸,拈着创可贴覆在伤口处,拇指仔细地压平,她手有点抖,贴完又不放心似的摸了摸。 她蹲在地上,身体蜷缩得愈发娇小,一会儿皱着眉,一会儿脸颊微鼓,像只可爱的小奶兔。 江虞凝视着她,心猝然而恸,化开了一股灼热的温度,眼神不知不觉变得柔软。 女孩抬起头。 两道目光怦然对撞。 江虞弯起唇角,好了吗? 好了程苏然讷讷点头,红了脸。 江虞把她拉起来,圈在自己怀里,修长的手指捧住她的脸,倾身欲吻,就快要碰到那片充满诱惑的嘴唇,忽然想起了自己的口红。 要命 程苏然紧张地看着她,上身微微往后仰,一副随时要躲开的样子。 房间里还有两个人呢。 笃笃笃 敲门声响。 程苏然霎时如惊弓之鸟,慌忙从江虞怀里退开,坐到了旁边。 虞姐?田琳用眼神请示江虞。 江虞嗯了声,握住女孩的手,试图安抚。 程苏然正慌乱,触电似的缩回了手。 江虞皱眉。 得到指示的田琳去开门,仅开了条半人宽的缝,谨慎以身体遮挡住外面人的视线。 是裴初瞳和阮暮。 裴小姐。 可可在吗? 在,进来吧。田琳松了一口气。 裴初瞳与田琳她们都很熟了,互相之间不避讳,她大大方方走进来,脚下生风,眉眼含笑,可可,我没什么事了,等你开完会,今晚就去我家吃饭吧? 她穿件旗袍式复古礼服,头发挽成梨花微卷,顾盼生姿,媚眼如丝,浓艳的大红唇透着古典风情,一颦一笑尽是贵气。 话说完,就注意到了江虞身边的女孩。 这位是? 空气静默了两秒。 江虞淡淡一笑,抬手抚了抚女孩的头发,随口道:我养的小鸟。 程苏然浑身一僵,猛地抬起了头。 噢裴初瞳恍然大悟,点了下头,小妹妹,你好啊。 程苏然迎上女人的目光,不由得睁大眼睛,你好 她认识这位。 今年贺岁档电影《青云》的女主角,叫裴裴什么来着?哎,记得住角色和人脸,就是记不住名字。总之,是大明星就对了。 你是《青云》的 杭妗。裴初瞳替她说出了自己所饰角色的名字。 程苏然点头如捣蒜:嗯嗯。 裴初瞳饶有兴味地看着她,上下打量,唇角噙着一抹淡笑,小妹妹,怎么脸红了? 女人眉宇间落落大方,又很有威严,有种与生俱来的矜贵气,也许是这身礼服妆容衬托的缘故,看起来像是旧时官宦人家的大小姐。 没有呀。程苏然莫名感到窘迫,极不自在地垂下了眼。 更可爱了。 裴初瞳抿嘴轻笑,转头看向江虞,一时间来了调侃的兴致,说:可可,我挺喜欢这个小妹妹的,你养多久了?不如送给我怎么样? 此话一落,气氛瞬间凝固。 默默坐在旁边的阮暮蹙起了眉。 程苏然心里咯噔一下。 什么意思? 五双眼睛同时看向江虞。 江虞挑了下眉,毫不犹豫地拉起程苏然的手,笑着说:好啊,送给你了。 第48章 所有人都沉默了。 女孩被拉着站起来,踉跄了一下,低着头,柔顺的长发遮挡住侧脸,她像只折了翅膀无力挣扎的鸟儿,更像菜市场里论斤卖的五花肉。 分卷(43) 这话犹如一道晴天霹雳,生生击碎了她最后的自尊。 这么爽快?裴初瞳惊讶地望着江虞,没想到她会顺着自己往下说,一时也弄不清她是配合开玩笑,还是动了真格。 真的舍得吗? 江虞嗤笑,漫不经心道:有什么可舍不得的,小鸟而已,再养一只就好了。 又是一道霹雳。 胸口传来尖锐的刺痛,程苏然拼了命捏紧拳头,指甲深深地嵌入掌心,让自己冷静。 她是小鸟,是宠物。 随时都会被主人慷慨送出去的宠物。 从她选择这段关系开始,就应该接受这个现实,只不过,她总爱做梦,梦着梦着就模糊了梦与现实的界线,清醒的时候越来越少,以至于,陡然间回到现实会那么痛。 金丝雀要什么尊严。 她用这些话安慰自己,让江虞的所有行为变得合理,也不过是欺骗自己。但她不能不骗,若是没有美丽的谎言来镇静安抚,痛苦会将她撕裂。 裴初瞳啧啧两声,余光瞥见阮暮静坐着不动,一扬眉,朝女孩伸出手,好啊,来,小妹妹,跟我走吧。 这下所有人目光都集中到程苏然身上。 不知是怜悯,同情,还是嘲讽 她垂着脑袋,脸颊烧得滚烫,看着面前这只秀白莹润的手,一动不动,狼狈又可怜。 在旁围观的田琳无奈地摇了摇头,内心暗暗叹气,老板怎么变得这么幼稚了,像个小孩儿一样,于心何忍?她都有点看不下去。 小妹妹?裴初瞳笑着眨眨眼,不用拘谨,我和你可可姐是老熟人了,以后你要是想她,我再送你回来。 后天不是要回老首长那边吗?坐在她身旁的阮暮冷不丁开口。 言外之意是,上回裴爷爷给介绍的对象,还得回去联络联络,做个样子,哪有闲工夫养小情人。 江虞憋着笑低咳了一声。 裴初瞳怔愣,眸底流露出一丝喜色,却仍转过头,瞪了阮暮一眼,跟我爷爷又有什么关系? 阮暮抿唇不语。 我让你说话了吗? 裴初瞳虽然嘴上尖利如刀,但心里却感受到了莫大的安慰,只是,见阮暮垂眸不吭声,又想起两人之间无形而艰难的鸿沟,不禁泛起酸意来。 她就知道她还是在乎的。 死木头。 裴初瞳转过脸,迎上江虞微妙的目光,两人相视一笑。她看了眼始终低着头的程苏然,摆摆手说:小妹妹不禁逗,还是别欺负人家了。 你也知道是欺负人。江虞抿着嘴笑,侧头看向程苏然,这才发现她脸色不对。 女孩低着头,浓密的睫毛掩盖住所有情绪,露在头发外面的一点点耳朵红得几乎滴血,整个身体僵硬,如冰冷雕塑。 江虞不动声色地将人拉进怀里,手心抚着她的脸,柔声道:姐姐在开玩笑呢,小傻瓜。 嗯,没事。程苏然挤出一个僵硬的笑容,却比哭还难看。 有外人在,她忍住了眼泪,更不敢表露出更多的情绪,她得知好歹,懂脸色,乖巧顺从只要她还想呆在姐姐身边。 江虞看着她委屈的模样,心一下子软了几分,有些懊悔,可这会儿当着其他人面,她作为金主,不可能继续哄着金丝雀。 姐姐,那我先去忙了。程苏然站起来,笑了笑,转身逃似的离开。 会议还有一刻钟开始,各国外宾们已陆陆续续来了,她没有立刻去会议室,而是钻进了女厕所,把自己关进最后一个单间。 反锁门,背靠着门,她抱住脑袋蹲下去,任由眼泪滑落。 像是从心上流出来的血,滚烫灼人,似乎还有点黏,她用手背擦,一边擦一边发抖。 两分钟时间发泄,程苏然擦干了眼泪,强迫自己冷静,然后若无其事地打开门,站在洗手台前,用冷水浇脸,擦掉水,对镜整理了一下仪容,再平静地走出去 休息室里,江虞和裴初瞳又聊了一会儿。她有点心不在焉,嘴上说着今天的活动,心里却想着回去怎么哄人。 聊着聊着说到撞衫的事。 裴初瞳在娱乐圈混,对类似话题风向特别敏感,当即点开了微博,一看,果然热搜上已经有了撞衫事件的词条。 目前热度虽不高,但以她的经验来看,升上去只是时间问题。 可可,喏她把手机递过去。 屏幕上是营销号发的最新微博,六张红毯直播配图,前三张是江虞,后三张是流量小花任诗潞,两人穿着一模一样的礼服站在镜头前,给人的感觉却完全不一样。 前者身形高瘦,体态轻盈,整个人气势挺拔,后者吃了个子矮的亏,又是偏甜系长相,看起来有点臃肿和小家子气。 评论区都在说谁更好看,有对比就免不了有拉踩,于是吵了起来。 任诗潞自己往枪口上撞,可怪不得别人了,换做是我出这种丑噢不,我和我的团队都不会允许这种事情发生。裴初瞳说着说着幸灾乐祸地笑了起来。 这位小花曾经发通稿踩过她,还扬言要爆她黑料,结果连水花都没溅起来就偃旗息鼓了,自己的黑料倒是被扒了一大堆,打落牙往肚里咽,不敢吭声。 江虞看了两眼,无奈叹息:我都八百年没上过热搜了,看到这些小朋友吵吵闹闹就头疼。 我现在比较担心的是,话题热度越高越容易引起粉丝掐架,像这种流量咖的粉丝大多是精力旺盛又时间充裕的小孩子,战斗力很强,这时候如果对方再发通稿推波助澜,舆论方面你肯定吃亏。所以我先替你监测风向,一旦出现不利于你的言论立刻压下去。裴初瞳收敛了笑意,认真分析。 江虞淡淡点头。 她倒是不在乎这些。等明年开春走完最后一季时装周,她便告别t台,正式退休,淡出大众视野,手上的资产这辈子都挥霍不完,将来就好好经营公司,过自己的小日子。 真正让她在意的是为什么会出现一模一样的礼服。 我非常确定品牌方不会出问题,所以应该是有人抄了它的设计,一比一完全仿制,而且任诗潞不见得知情 c家的高定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借到的,她心里对自己的咖位肯定有数,不可能完全不知情。 两人分析讨论了几句,随后又聊起综艺的事。离会议开始还有七八分钟,江虞换了身衣服,平底鞋,准备出门。 裴初瞳坐在沙发上刷微博,让阮暮给捏肩捶腿。她懒懒地说:可可,我在这里等你,开完会直接去我家,今晚我亲自下厨。 下次吧江虞沉吟片刻,脑海中闪过小朋友狼狈的模样,你电影刚杀青,这两天好好休息。 嗯? 裴初瞳轻挑秀眉,放下了手机,起身过去,贴在她耳边小声说:其实是要回家哄小情人吧? 江虞: 不待她说话,阮暮突然挤到两人中间,轻轻掸了一下裴初瞳的头发,不动声色地将她们分开了点距离,你头发上有灰。 裴初瞳: 江虞轻咳一声,点头,朝裴初瞳挤了挤眼,你们快回去吧,我开会了。 下次不许鸽我。话是对江虞说的,裴初瞳却看着阮暮,打掉了她的手。 阮暮默默退到一边。 四点整,交流会开始了。 来自各国的时尚行业从业者齐聚一堂,他们当中有知名设计师,有时尚杂志主编,有品牌创意总监,还有像江虞这样的模特,现场座无虚席。 很多老熟人,见面少不了寒暄问候,有人英文流利,一圈走下来招呼了个遍,有人身边安排了翻译,以备不时之需。 江虞一眼就看到了程苏然。 她穿件黑色外套,内搭白色,头发扎成低马尾,小脸温和,鹿眸明亮,脖子上挂着工作证,一副专业又严肃的派头。 她身边是有着时尚界怪胎之称的《vf》主编。 一个随性又有些傲慢的法国女人。 随性是因为她每次出现在大众视线里,总是慵懒而漫不经心的样子,没有丝毫花费心思收拾自己的痕迹,一点也不刻意。而傲慢是因为,这人无论在什么场合都只说法语,所以有时候,身边需要翻译陪同。 她正在跟人交谈,每说完一句,身旁的程苏然就跟着翻译一句。 似乎胜任得不错。 江虞本来想上前打个招呼,却又担心自己突然出现在小朋友面前造成惊吓,影响她工作状态,思虑片刻,便转身走开了。 会议持续了大约两小时。 江虞坐在第二排,主编坐在第一排斜前方,仅与她隔着两人。 会议配备了同声传译,学姐和同事坐在同传箱内,把台上中文发言的部分同步译成英文,而程苏然坐在主编身旁,时不时低头耳语一句。 她神情专注,完全投入在其中,认真且游刃有余的样子别有一番味道。 离得近,江虞隐约能听到她说话,声音低沉而温柔,很标准,语气不疾不徐,又有力量。 像是她为她唱《冬日花园》的那个晚上。 整个会议,江虞没听进去多少,目光始终停留在程苏然身上,看着她粉润的薄唇张张合合,像樱桃,又像果冻,惹人采撷品尝 准备离开之前,她发了一条微信消息: [车在侧门花坛边,等你一起回去。] 傍晚六点,天已经黑了,繁华的市区中心灯火流丽。 一辆黑色奔驰商务车停在花坛边,江虞正闭目养神,突然车门打开,她睁开眼睛,转过脸,对上了女孩惊奇又略有些复杂的目光。 上来吧。她扬唇一笑。 程苏然乖乖上了车,脱掉双肩背包捂在怀里,软声喊她:姐姐。 然后发现两个助理都不在。 连司机也不在。 咦? 一双手圈住了她的腰,不待她反应过来,便落进了一个柔软的怀抱,温热的呼吸欺上唇来,像是安抚,轻柔小心地吮弄。 唔 乖。 江虞微微仰起头,注视着她,深邃的黑眸里盛了一弯如水柔情,今天是姐姐不好。 说罢,她又低头吻她。 程苏然脑子一嗡,顿时浑身骨头酥软,唇间流连跳跃着灼热的野火,顺着交换的气息深入肺里,心跳陡然加快。 唔,姐姐 怎么了? 你程苏然低低喘着气,你是在道歉吗? 嗯。 !! 江虞凝视女孩许久,双手捧着她的脸,认真地说:以后不乱开玩笑了。 第49章 两人对视着,挨得很近,灼热的气息尽数洒在程苏然脸上,她睫毛颤了一颤,漆黑的眸里流露出惊讶之色,很快又转为复杂。 噢,她点了点头,垂下眼,没关系,姐姐开心就好。 江虞一瞬不瞬地望着她:真的吗? 程苏然张了张嘴,想说话,却说不出什么,因为都是违心的,以前说过太多太多了,她没有力气再支撑自己说这一次。 真的吗? 当然不是。 只不过她没有拒绝的资格和底气。但她还是很开心,姐姐主动向她道歉了,虽然,对金主来说,这是完全没有必要的。 姐姐是不是开始在意她了呢? 见女孩不说话,江虞内心暗暗叹气,越发后悔,遂吻了吻她的额头,小朋友,姐姐那么喜欢你,怎么舍得把你送给别人呢? 嗯程苏然低低应了声,鼻头有点酸。 其实,她更想说,自己是个人,不可以用送与不送的概念来衡量,更没有舍与不舍的说法,但终究她只是姐姐豢养的金丝雀,说这些,只会让人觉得讽刺。 还有一个月多一点的时间。 她默数着倒计时,珍惜眼前都来不及。她才是舍不得的那个人。 乖江虞柔声哄。 程苏然回过神,刹那间咽下了所有情绪,一面露出担忧的表情一面转移话题:姐姐,被别人知道了真的不要紧吗? 什么? 我们的关系呀。 她是指在休息室被裴初瞳看见。 江虞反应过来,笑了笑,说:瞳瞳是我好朋友,没事的。 togntong? 裴初瞳。 程苏然一怔,恍然大悟。 瞳瞳?也就是说姐姐口中的tongtong不是另一个小情人,而是朋友?这位朋友还是她看过的某部电影的女主角!哎,好大的误会。 越想越窘迫,小脸尴尬得青一阵白一阵。 江虞伸出食指点在她鼻尖上,调侃道:是不是看电影的时候只记住了角色,没记住演员名字啊? 唔。 哈哈哈 小朋友真可爱。 少见江虞如此开怀大笑,程苏然惊呆了,看得移不开眼,那笑容仿佛冬日里明媚的暖阳,照在她心头,融化了昨夜新覆的薄霜。 突然,她想起了什么,小声说:姐姐,你的小名叫可可吗? 笑声戛然而止。 朋友起的外号,怎么?江虞脸色不太自然。 好萌哦。 可可?江可可?大可可?哎,我最喜欢奶茶店的可可奶盖了,下次吃的话就直接说姐姐奶盖吧。程苏然吐了下舌头,也不知哪里来的胆子肆意调侃她,眼睛笑成了两弯月牙。 分卷(44) 江虞微微皱眉,低咳了一声:不许笑。 哈哈哈哈哈哈 笑得更大声了。 虽然嘴上这么说,但看着小朋友笑得如此开心,江虞也不忍心打断了,就这样静默地与她对视,情不自禁弯起唇角。 那双眼睛清澈透亮,有着最纯粹的东西。 姐姐程苏然笑够了,双手搂住江虞的脖子,在她唇边亲了一下,我能叫你可可嘛? 江虞板起脸:不行。 唔,噢。 女孩失落地垂下眼。 柔嫩的小脸白里透红,像果冻,江虞捧着她的脸亲了一下,我喜欢听你叫姐姐。 程苏然抬眸,羞涩一笑:好吧,姐姐 小朋友今天表现很棒。 哎? 江虞凑近女孩耳边轻声说:开会的时候,我就坐在你斜后面。 程苏然愣了愣,小脸微红,热意涌上了耳朵根,支支吾吾道:那那你看到我了,怎么不告诉我呀? 今天不是她第一次为外宾做陪同翻译,但却是头一回经历如此大的场面,全程都很紧张,总觉得自己状态不好,本来还庆幸没有人认识她,完成任务拿了工资就可以说再见,现在却 好比她以为没有人看见自己出丑,却突然有个人来告诉她什么都看见了。 还是自己喜欢的人。 她的紧张,她的窘迫,肯定都被看光了吧。 啊 好丢脸。 因为你在工作,姐姐不想打扰到你。江虞看穿女孩的心思,安抚似的摸了摸她头发。 以前我在巴黎的时候跟mane打过几次交道,她是出了名的脾气古怪,而你保证了她与别人沟通顺畅,撑住了她的场子,能让她满意,尽心尽责完成了本职工作,在姐姐看来就是很了不起。 程苏然被夸得有些不好意思,紧张的心跳渐渐慢下来,嗓音轻细:其实我还挺喜欢她的性格,就是给我一种je m'en fous'的感觉,多接触大佬开拓一下眼界嘛。 一种什么感觉?江虞没听懂她说的那句话。 je m'en fous啦,英文就是who cares,大白话叫爱谁谁,老娘不在乎,这种性格真的好酷。 你喜欢? 对啊。 江虞敛了笑意,转过脸,深潭似的眼眸黯淡不明。 姐姐 嗯? 她又转回来,唇角噙着淡笑,今晚我们就在外面吃饭,好不好? 程苏然以为自己又说错话,乖乖点头:好。 江虞拿起手机,给田琳发了条消息,没多会儿,两个助理和司机都上车了。谁也没说话,程苏然默默坐在一边,注视着窗外夜景。 安静,乖巧。 江虞看着女孩半边侧脸,总觉得这份安静和乖巧不同于寻常,心里一时说不上什么滋味,有点烦闷。 你以为小朋友在赌气,她却笑得那么开心,你以为小朋友很开心,可她眼中的笑容只浮在表面。不禁让人想起今天下午,休息室大门被敲响那一刻,她惊慌失措的眼神,匆匆缩回的手。 直觉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变了。 是她多心吗? 江虞脑海里纷乱,手机突然震了一下。 瞳瞳:[小情人哄好了吗?] 江虞侧过脸,看了眼依旧如雕塑般一动不动的女孩,眼里浮起苦笑,慢慢地打字:[当事人现在非常后悔。] 瞳瞳:[哈哈哈哈] 瞳瞳:[亲爱的,我会铭记你付出的牺牲。好了,我和木头去看电影了。] 江虞:[] 晚餐地点是程苏然选的。 她发现自己被江虞带来了平常绝对不会踏足的高档商场,附近无论什么餐厅都不便宜,打破了她不想花太多钱的想法,于是挑来挑去,选了一家环境好的店。 座位临窗而立,是个大圆形烛台,桌面玻璃下燃着漂亮的蓝火,浪漫又富有情调。 氛围像是两个人在约会。 姐姐,你只吃这些吗?程苏然从江虞手中接过平板,扫了一眼,已选列表中只有两样食物。 水煮虾仁和玉米沙拉,后面还备注了不要沙拉酱。 江虞淡淡点头:嗯,晚餐吃得少。 她脱掉外套放在一边,里面衣服领口略低,露出了两截平直性感的锁骨,一把柔和的灯光洒上去,像潋滟的水洼。 手腕清瘦,戴着银色女士手表,十根手指水葱似的,又长又细,骨肉分明。 已经瘦成这样了。 程苏然忍不住问:姐姐,你多重啊? 一百斤。 才一百斤? 怎么?江虞冲她笑。 程苏然唰地红了脸,很小声说:我都九十六斤了,才一米六五呢,你 百科上写着姐姐身高一米七九,虽然她没有量过,但这么多天接触下来也亲眼见到了,这个身高配上一百斤体重,瘦成眼前的模样,怕是一阵风就能吹跑。 你一米八,已经很瘦很瘦了,没必要餐餐都控制得那么严格呀,偶尔放纵一下也没关系,不会立刻长胖的。她有点心疼。 江虞似乎想起了什么,神情有些恍惚,半晌才说:能控制自己是好事。 你有故事。 什么? 快告诉我嘛。程苏然开始在雷区蹦迪。 她胆儿肥了! 江虞却一点也不恼,只是笑着摇头,就不告诉你。 程苏然轻哼了一声,低头继续看菜单。 选好自己喜欢吃的,正要下单,不经意瞥见了小笼包,她眼珠一转,脑海中忽而起了某种念头,悄悄点了一份。 嘻嘻。 时间不长,菜陆续上齐。 看着摆在自己面前的小笼包,江虞愣了一下,内心忽而涌起一股冲动。 木质蒸笼冒着热气,一个个花白晶莹的小笼包卧在里面,馅儿料鼓鼓囊囊几乎要撑破皮,面上淋着汤汁,油光水滑,香气扑鼻。 哇,好香的灌汤小笼包哦。程苏然惊呼,伸筷子夹起来一个送到江虞嘴边,目光闪过狡黠之色。 姐姐,你不是最喜欢小笼包吗?我特意给你点的,第一个你吃。 江虞: 诱人的香味钻进鼻间,江虞皱起眉,喉咙不自觉滑动了一下,艰难地偏过脸,不吃。 为什么啊? 油多。 啊,那真可惜。程苏然故作遗憾地摇头,筷子夹着小笼包在她面前转了转,才收回去,送到自己嘴边。 她小心地咬了一口。 唔,咝,太好吃了,里面满满的汤哎,又鲜又香,这是我吃过最好吃的小笼包了。 说完吮干净了汤汁,夹着露了肉馅儿的剩下半个,又伸到江虞面前。姐姐,你看这个肉,晶莹剔透,你再看这个皮,薄而筋道,你再闻闻这个味道 你自己吃,不用给我看。江虞捏紧了餐叉。 程苏然拼命忍住笑,眨眨眼,一脸无辜地说:可是好东西要分享。 姐姐,真的不吃嘛?你闻闻它多香啊,都脱皮露馅儿邀请你了,强行忍耐欲望对身体不好,人生苦短,及时行乐说着说着感觉不太对劲,似乎有了颜色。 程苏然。 到。 江虞拉下脸,正要发作,却见女孩委屈巴巴儿地看着自己,水润的眼睛眨啊眨,一时好气又好笑,伸出食指戳了下她的脑门。 小朋友,故意的是吗? 哪有。 乖乖自己吃。 姐姐程苏然收回筷子,敛了玩笑神色,认真又期盼地看着她,就吃一个也不行吗?油主要在汤里,我把汤倒掉就好了。 你又不听话了。江虞板起脸吓唬她。 程苏然一言不发地低下头。 气氛霎时变冷。 桌面下蓝色的火焰幽幽燃烧,染亮了透明玻璃,映在女孩软嫩的脸蛋上,像是镀上了一层淡蓝的光晕,恬静又柔美。 江虞凝视着她,目光深深,半晌才缓慢道:也不是控制,是习惯了。 在巴黎前两年的时候,我一百零八斤,有一次秀前面试,秀导突然无缘无故当着很多人的面骂我是头肥猪,所有人都看着他,然后看着我后来有一段时间我瘦到九十斤,简直可以用皮包骨来形容,大半年没有生理期,身体状况很差。再后来慢慢调理恢复,稳定在一百到一百零五斤 程苏然先是错愕,继而怒从心起:他凭什么骂你?不管胖不胖,都不能这么当众侮辱人吧! 因为我是黄种人。 准确点说,是亚洲人,中国人。不过,这个隐形原因是我后来才知道的。江虞语气平静,仿佛在说别人的故事。 程苏然顿时泄了气,心口莫名地抽疼起来。 噢。 种族歧视。 长到这么大,她尚未走出国门,只通过书籍和新闻了解过这方面的事,总觉得离自己还很遥远,可它真真实实发生在自己喜欢的人身上。除了愤怒和心疼,她什么也做不了,帮不上,甚至连安抚都来得太迟,深深感到无力。 那么年轻出去闯荡,一个人在外孤苦无依,生活肯定很艰难。 就好比她自己。 一样的年纪,一样的生活。 姐姐 嗯? 你父母呢?他们没有陪着你吗?程苏然小心翼翼地问,过后一愣,意识到自己踩了雷区已经来不及了,对不起,我不是要打听 我知道,小傻瓜。 没有预想中的怒火,江虞只是云淡风轻地笑了笑,宠溺的眼神望着她,却也没回答,直接转移了话题:时尚圈看起来光鲜亮丽,其实比臭水沟还脏,嘴上都是主义,心里尽是生意。 但我永远热爱我的事业。 她虽然在笑,但好像戴着面具,柔和的光影笼罩着她的脸,却只照亮了表面,最浅的那一层,如同华丽盛大的舞台剧。 程苏然既开心又难过。 开心是因为,姐姐竟然主动与她说起自己的过去,虽然只是冰山一角。而难过是因为,知道得越多,她越看不懂她,越明白彼此之间隔着多大的鸿沟 回到酒店已经很晚了。 夜深灯火明,江虞一只脚光着踩在地毯上,另一只脚屈膝跪在床沿,程苏然蹲在她身旁,小心温柔地撕掉了那张创可贴,露出微红的伤口。 她左手握着一瓶碘伏消毒液,右手捏着棉签伸进去蘸了蘸,轻轻涂抹在伤口处,等干了,再覆上新的创可贴。 姐姐,弄好了。 睡觉吧。 江虞伸直腿,双脚踩着地毯,转过身,看着女孩将药品收拾好,背对着自己,悄悄靠了过去 一双纤细却有力的胳膊勾住了她的腰。 程苏然正要转身,还没反应过来,整个人被一股强势的力道拖拽着倒下去,猝不及防跌进了柔软的被褥。 唔 温热的唇重重地吻上来,蛮横地掠走本属于她的空气。 姐姐唔你不是睡觉吗? 我没吃饱。 ? 江虞轻笑一声,迫不及待拉开了她的睡袍系带,在她耳边低语:吃不了小笼包,我可以吃小朋友。 第50章 一夜之间,红毯撞衫事件上了热搜前排。 这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史诗级尴尬场面让微博炸了锅,大家一边吃瓜讨论谁更好看,一边深扒两件完全相同的礼服是怎么来的,话题下很热闹,掐架的、拉踩的、爆料的,一片混乱。 很快就有人扒出这件礼服是c家当季新款高定,在今年七月份的高定大秀上出现过,全球仅此一件。 这意味着两人当中有一人穿的是仿版。 于是更热闹了。 虽然任诗潞近两年在内娱圈大火,跻身一众流量花之首,但她没有拿得出手的作品,亦未曾获得过有分量的大奖,以她的咖位,不可能借到c家当季新款高定礼服。 而江虞,mdc top50榜上唯一进入legends的中国超模,又是c家彩妆、成衣线的全球代言人,想借当季高定并非难事。 一通分析下来,孰真孰假一目了然。 全网开始铺天盖地嘲笑任诗潞: [撞衫没人家好看就够尴尬了,结果还穿的是山寨版,内娱谁丢过这种脸啊,全世界都找不到第二个吧哈哈哈] [任诗潞团队脑子被牛粪灌烂了嘛?说不是故意的我都不信,莫非对家派来了卧底?] 面对嘲讽,任诗潞的粉丝们迅速组织起来,控评回怼质问团队一条龙。 渐渐风向有些不对劲了。 起初大家只是嘲笑任诗潞,顺便心疼江虞,后来不知怎么突然变成羞辱、人身攻击任诗潞,并卖力鼓吹江虞,与撞衫八竿子打不着的事也莫名其妙被拎出来比较。 紧接着大v们纷纷化身理中客,认为这件事中任诗潞不该被谩骂至此,江虞也未必是省油的灯。 分卷(45) 许多人又开始反感江虞,站出来为任诗潞主持公道。 [至于吗至于吗?一件礼服而已脚趾头想都知道是团队的锅,至于这么往死里黑人家吗?江虞这是买了多少水军下场带节奏,我一路人真看不下去。] [人淡如菊仙上仙,江虞艹得一手好人设啊233] [我们虞姐姐可是国模之光,时尚圈就是比娱乐圈高贵呢,你们这种花瓶野鸡也配跟虞姐姐比?别问,问就是人淡如菊低调模特(滑稽.jpg)] 江虞就这样被推上了风口浪尖。 彼时她正在公司开会。 网上吵得天翻地覆,连公司前台小妹都知道了,她却仿佛没事人一样,淡定自若,不慌不忙,心念着下个月再收一批a类模特。 等到会议结束,田琳向她汇报了舆论走向。 品牌方公关部今天联系我了,他们也很生气,自己的设计被抄袭仿造,所以在准备澄清。我们工作室这边要发点什么吗?两人先后进了办公室。 江虞随手把电脑放在桌子上,自顾自倒了杯水,淡声道:不用,有好戏。 嗯?田琳表示不解。 江虞没说话,只是笑。 中午的时候,舆论风向变化还不明显,她接到了裴初瞳的电话。 大小姐一直在监测事件走向,已经把任诗潞团队故意转移矛盾反咬人这一系列操作的证据扒得干干净净。 她这是破罐子破摔,反正已经被嘲得体无完肤,不如顺手拉你下水,赚一波同情。她们现在应该在等你或是品牌方的反应,再发声明甩锅造型师,然后组织粉丝大刷心疼,最终她个人受到的影响不会太大,这件事就过去了。以后有人提起,最多嘲她、心疼她,但总要顺便踩你一脚。裴初瞳在电话里这么分析。 她十分熟悉圈内的常规操作。 江虞这些年专注模特事业,始终低调,个人团队也比较佛系,不太能应对国内娱乐圈这种撕逼大战的情况,此事一出,裴初瞳就预料到了今天的局面,生怕江虞被那些妖艳贱货欺负,简直操碎了心。 她正要替江虞撤掉所有黑稿。 江虞却另有打算,问:这些证据能曝光吗?如果曝光出来,会不会对你和我产生影响? 裴初瞳当即明白了她的意思。 稍晚些,江虞终究是没忍住,拿起了手机,点进微博,看了看相关话题下的讨论。 骂她的人不少。 陈年旧事被翻出来,细数她与另几位国模的恩怨,挖苦她没有学历没有背景,甚至造谣她与曾经的伯乐有不可言说的暧昧关系、被金主包养、靠潜规则上封面和拿代言。 说得有鼻子有眼。 转发量一百,在实时搜索中特别显眼,底下三百来条回复,有的自称路转黑,有的是粉丝在与人理论。 江虞冷眼看着这些文字,截下了图,随手发送给田琳。 [起诉他。] 田琳很快回复:[好的。] 随后,习惯性切换微信小号,手机震动了下,她满怀期待地看着最上面的聊天框,知道那里会出现红点。 果然 [姐姐,我在图书馆,今天可能会晚点回去哦,你在家乖乖的。] 一个乖巧宝宝表情包。 这小朋友。 怎么学起她说话了? 江虞看着情不自禁弯起了嘴角,满心疲惫烟消云散,猛然间,想起微博上的谩骂和谣言,不觉有些庆幸。 还好,小朋友不玩微博。 原本程苏然并不知道微博有多热闹。昨晚折腾得太激烈,睡得太沉,今早险些迟到,匆匆忙忙进教室直接上课,一直没看手机。 课中休息的时候,周围同学突然讨论起撞衫,她隐隐约约听见了江虞的名字,感觉不妙,去微博看了一眼。 这才知道发生了什么。 然后一整天都没心思上课了。 手机放在包里,总忍不住拿出来看两眼,刷新微博实时相,程苏然目睹了舆论风向的转变,看到很多人骂江虞,心里又急又乱,渐渐听不进老师讲课。 她没追过星,平常也不关注娱乐新闻,玩微博才没多久,一点都不了解当中的生态环境,更看不懂那些乱七八糟的术语和缩写。 什么srdsblhdwnsdd 于是她边百度边与人争论。 一开始,程苏然的语气和措辞非常温和,只是想解释,有理有据地说话,并不想吵架,但她没说几句就被扣上了江虞脑残粉的帽子,被各种缩写和动物图形骂得毫无还击之力,又气又憋屈。 讲道理没人听,吵架吵不过别人,也没办法阻止这一切。 她感到了深深的无力。 过渡关注微博导致她今天的刷题任务没完成,只能在图书馆多留一会儿,晚饭也没怎么吃,好像感觉不到饿,她强迫自己,必须刷完题才能回去。 夜晚的图书馆比白天更安静,似乎学习氛围也比白天更浓厚。 但那颗心无法安静下来。 灯光笼罩着程苏然僵硬的身体,面前摊着书,手里握着笔,旁边笔记本电脑开着机,她一动不动盯着书上密密麻麻的字母,却一句话也没看进去,思绪早已飞到了微博上。 姐姐知道这件事吗? 她要不要跟姐姐说一下?可是这样的话,姐姐就知道她在关注她,万一要看她的微博号怎么办? 那 就暴露了呀。 程苏然又拿起手机,点开微博,进入自己的主页。 崭新的账号,寂静冷清,只关注了江虞一个人,十几条微博全部是有关姐姐的碎碎念,是自己的心情。如果被姐姐看见这些,一切就都结束了,她知道,她违反了协议条款。 禁止动心。 @你的小朋友crr 程然然。 最新一条是倒计时,三十九天。 她凝视着数字许久,黑眸中流露出一丝不舍,叹了口气,默默退出主页,也打消了告诉江虞的念头。 姐姐不可能不知道的 热搜页面的词条有更新,不知什么时候又多出了一个名为任诗潞水军的红爆词条,后面紧跟着品牌方澄清的词条。 程苏然挨个点进去看。 傍晚五点左右,品牌方发布了一条微博,表示那件礼服是今年秋冬季高定系列新款,只借给了自家全球代言人江虞,并合理怀疑另一件完全相同的礼服为抄袭仿版,保留追究权利。 犹如一记响亮的耳光。 紧接着吃瓜号爆出大量截图和音频,直指任诗潞团队背后操控舆论,自导自演,扒得皮都不剩。 有关江虞的谣言帖热度高涨。 暧昧关系、金主包养、潜规则上位真真假假,看得人分辨不清。 程苏然彻底懵了。 十点半,已是深夜。 女孩拖着疲惫的步伐走出电梯,来到那扇白金色大门前,停顿了片刻,慢吞吞从包里掏出房卡,只听见嘀一声,她机械似的推开门,踏了进去。 华丽的吊顶投射下璀璨柔亮的灯光,女人倚在沙发上,披散着头发,两腿交叠,手中端着一只盛了猩红液体的高脚杯,姿态慵懒。 闻声,她转过脸,唇角勾起淡笑,小朋友回来了。 姐姐程苏然看着她,眼中闪过一丝惊讶,你在等我吗? 过来。 江虞笑着招了招手。 程苏然慢慢地走过去,不知为什么,好像彼此又回到最初认识的那几天,陌生,拘谨。她才靠近江虞,就被这人圈住了腰,想坐在腿上,陷落进柔软的怀抱。 一个轻盈的吻落在了唇上。 姐姐说过,要抱着你才能睡。江虞神色温柔地望着她。 程苏然心口一悸,垂下眼,脑海中反复涌起微博上的爆料,暧昧关系、金主包养、潜规则上位她知道自己不该相信,可念头一旦有了,便挥之不去,好奇像猫爪似的在心上挠。 察觉到她情绪低迷,江虞微微皱眉,一只手抚了抚她的脸,怎么了?不开心吗? 没 可以跟姐姐说。 程苏然咬了下嘴唇,艰难地抬眼,似乎欲言又止,姐姐,我 嗯? 我看到微博上嗯,有人扒你的黑料,说你以前就是,那个是真的假的呀?她支支 吾吾,嘴巴好像不受大脑控制,就这么问了出来。 此话一落,空气凝固了。 程苏然屏住呼吸。 江虞凝视着女孩,眼眸黯淡了,嘴角的弧度慢慢消失,像是失望,又像是嘲讽,你觉得呢? 第51章 程苏然被问住了。 眼前浮现出密密麻麻的文字,各种各样的动物图案、缩写,真真假假,混乱无序,充斥着浓重的戾气,像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而她在和平之地长大,不会舞枪弄棒,手无寸铁利器,只有孤零零的自己,力量渺小。 在这场舆论战争中,她痛恨自己什么都做不了,又偏偏想做点什么。 她想保护江虞。 于是,她冲上前线跟人吵架,学会了阴阳怪气和各种饭圈用语,无论中立还是骂江虞的人,见一个咬一个。 像一头杀红了眼的猛兽,在血海中匍匐嘶吼,即使筋疲力尽,即使伤痕累累。 当所谓的爆料出现,程苏然第一反应是不相信,但同时内心种下了存疑的种子,它瓦解着她坚守的力量,让她渐渐动摇,失去冲锋的底气,让她开始怀疑,自己击溃了自己。 万一是真的呢? 那瞬间她感觉到了疲惫,仿佛被抽掉最坚硬的骨头,浑身都软了下去。 她太在意江虞了,只要想到江虞这么多年在外辛辛苦苦闯荡,好不容易才有了今天的成就和地位,却被人污蔑诋毁,心里就又气又急,失去理智。但她也太不了解江虞了,一点点风吹草动就能消解她的力量,击破她的防线,然后想到彼此之间这见不得人的关系,患得患失,没有安全感。 终究是她又一次自作多情。 我我不知道 程苏然觉得自己一定是疯了,或是傻了,此刻才意识到,她问了一个多么愚蠢的问题。她看着江虞,在绝望与悲凉中等待怒火。 但是 什么都没有发生。 那你希望是真的吗?江虞直视着女孩,语气平静。 她曾以为,人生前十八年受过的伤与漫长的一辈子自由相比,根本不值一提,伤口总会被抚平,她总会好。 可如今她才明白,伤口永远是伤口,不会好,只能减轻疼痛。 她真的不在意那些谩骂、侮辱和曲解吗? 在意的。 只是她已经长大了,不会再像孩子一样哭闹,把情绪都写在脸上。 下午她收到小朋友的消息,那一瞬,像是被无数刀剑逼得退无可退,挤在了墙角,一转身,就有人给予她力量。于是从下午到现在,等啊等,从来没觉得几个小时有这么长 然后等来了一把刀。 她发不出火,也没有力气动怒,或许是今天太累了,才会对小情人有所期待。她真可笑。 宠物罢了。 不知道程苏然神情恍惚,垂下头。 我今天跟那些人好吵架,吵了好久,我不想让任何人诋毁你可是他们战斗力太强了,我一个人说着说着声音越来越小。 她深吸一口气,眼角泛红,他们凭什么 泪水噙在眼眶里打转,又逼了回去,白嫩的小脸上浮起愤怒表情。 江虞怔了怔,眼中闪过一丝错愕,忽又想起了什么,冷笑一声,说:你觉得他们在诋毁我? 对啊 一阵短暂的沉默。 两人静静地对视着,程苏然恍惚觉出哪里不对,还没反应过来,江虞又开口: 如果不是诋毁,是事实,你还会跟他们吵架吗? 会!程苏然毫不犹豫地回答。 江虞微眯起眼,嘲讽地勾了勾唇角,为什么? 因为 程苏然噎住,一时答不上来。 两人初识那会儿,江虞在她心目中是榜样般的存在,带着神一样的光环,她好奇,她仰慕,她崇拜,以期有一天自己也能像江虞一样,靠自己闯出一片天。如果是那个时候得知了这所谓的黑料,她应该会很失望。 可现在她眼中的江虞,是生活在自己身边有血有肉的人,普普通通的人,她看见更多的不是光环,也不是符号,而是江虞本身。 因为是江虞,她才喜欢她。 所以 无论怎样,江虞都是江虞,所谓的黑料,真真假假,对她来说没有丝毫意义。 是真的,她会冲上去吵架,是假的,她也会冲上去吵架。 那是她喜欢的姐姐呀。 程苏然望着江虞,眼神是满满的爱慕,两只小梨涡失神地陷下去,因为你就是你啊。 江虞面无表情,心却陡然被戳了一下。 那双漆黑的眼眸如深潭,有一点光落进去,在浅浅的表层荡漾开柔波,却照不见底,所有情绪都被埋在最深处。 她似乎从女孩的眼神中读出了什么。 很熟悉。 我就是我? 嗯。 江虞盯着她,目光里有几分审视的意味,突然,掐住了她下巴,红唇缓缓贴近耳朵,小朋友是不是喜欢上姐姐了? 程苏然猛一个激灵,以为她看出了什么破绽,顿时紧张起来,心高高悬在喉咙口。 说话啊。 没有 真的?江虞压低了声音。 嗯,我程苏然呼吸一滞,手指紧紧地抠住沙发,努力使得自己看起来自然,我只是在履行协议条款,维护姐姐是应该的,刚才是我越界了,不该问,对不起 分卷(46) 一边说,心里一边喊,不是这样的,根本不是这样的。 你是我放在心底深处最重要的人,我怎么能允许别人肆意诋毁你,我可以独自面对千军万马,我可以一人奔赴刀山火海,真又怎样,假又怎样,你依然是我心中独一无二的你。 只是,我关上了嘴巴的门,也合上了眼睛的窗。 我不能说。 酸苦的味道在程苏然心里泛滥 江虞往后仰,与她对视。 她傻乎乎地笑。 两人目光交汇在一起,仿佛是无形串连的丝线,缠了一道又一道。 毫无破绽。 半晌,江虞收回了目光,语气淡淡道:我说过,你想知道什么可以直接来问我,但是,我也有权不回答。 嗯嗯。 又是一阵沉默。 程苏然睫毛颤了颤,屏着呼吸,小心翼翼在她唇边亲了一下,讨乖地笑:姐姐,那不生气了好不好? 江虞没说话,端起酒杯,小口抿着猩红的液体。 程苏然不敢吭声,乖乖依偎着不动。 一股怪异的感觉浮上心头 是她的错觉吗?姐姐看起来似乎并没有生气,倒更像是期待落空后的失望,不,说是失望还不够准确,无情?心冷?心灰意冷?她惴惴不安地猜测着。 但无论如何,今晚她确定了一件事。 自己在姐姐心里并不是特殊的。 金丝雀依然是金丝雀。 程苏然闭上眼,任由酸苦滋味在心底蔓延,不觉抱紧了江虞,她知道自己存了太多侥幸,不能再放任糊涂下去如果要在最后三十多天里留下美好回忆的话。 去洗澡。江虞推开了她。 好。 程苏然乖乖回房间。 剩余的酒已经见底,江虞端着空杯子,目光凝在女孩清瘦的背影上,染了一丝复杂,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心空落落的。 像被蛀虫挖干净的躯壳。 或许,除了田琳和瞳瞳,这世界上真的不会再有让她信任的人了。 撞衫事件余波未尽,一连闹了好几天。 任诗潞团队买通稿下水军的内幕被彻底曝光后,整个娱乐圈都炸了锅,本来这是行业内的常规操作,大家心照不宣,默认不可以揭露出来,否则就是破坏了游戏规则和生态环境,背后始作俑者是要被踢出局的。 几天之内,上到天王影后,下到十八线糊咖,表面波澜不惊,私下人人惶恐,一边自查团队销毁证据,一边传这个爆料人究竟是谁。 吃瓜群众们不知内情,评论区冲得不亦乐乎。 舆论风向再一次转变。 任诗潞及其团队被嘲得直接失踪,几天没有更新微博,原定出席的活动全部取消,也不见了机场照,仿佛人间蒸发。 于是江虞有背景的消息传开了。 任由外面吵得火热,江虞超话内的佛系粉丝们不闻不问,月底是江虞三十二岁生日,几个老粉商量着寄礼物去工作室,大家剪视频的剪视频,录歌的录歌,其乐融融,好不快活。 程苏然也记得。 姐姐的生日 自从那晚过后,姐姐对她好像冷淡了下来,彼此之间本就不算近的距离又拉得更远,仿佛回到了最初的时候。 以前,即使江虞很晚回酒店,也总要抱着她亲一亲哄一哄,跟她聊会儿天再睡觉。现在,江虞依旧很晚回来,却一句话都不跟她说了,无论她多努力主动找话题,得到的都只是嗯好没有这类回答,到点直接抱着她睡觉。 微信更是直接不回复了。 她心里难过,却不敢表露出来,还要装作完美金丝雀的样子 她不知道这就是传说中的冷暴力。 生日这天是周五。 与往常一样,早晨起来,身边位置是空的。 小桌上放着为江虞准备的生日礼物,一个篮球大的正方形纸盒,用银色缎带和厚纸精心包裹了一层,它静静地立在那里,等待被拆解。 程苏然怔怔地看着它许久,拍下了一张照片,发给江虞。 [姐姐,生日快乐呀。] [我准备了礼物,你猜一下是什么?] 聊天框里冷冷清清,指尖往上滑,只有一条条绿色消息框,像是她在唱独角戏,而灰黑色的头像仿佛蒙上阴影,一片死寂。 不知道今天姐姐会不会回复 程苏然犹豫片刻,又打了几个字发过去: [今晚可以早一点回来吗?] 应该会回复吧? 她满怀期待地想着,洗漱收拾了一番,出门去上课。 这一等就是一整天。 从晨光熹微到夕阳西斜,从黄昏时分到深夜寂静,孤零零的消息躺在聊天框里,如同此刻,空荡荡的套房里只有一人。 夜深人静,十一点半。 程苏然独自坐在沙发上,怀抱着为江虞准备的生日礼物,双目呆滞,僵如雕塑,宽松的丝质睡袍裹着她轻盈纤瘦的身体,像只被遗弃的宠物。 姐姐没有回复她。 甚至没回来。 还有半个小时,这一天就要过去了,姐姐的三十二岁生日就要过去了,她却还没有亲口对姐姐说一句生日快乐,没有把自己精心准备了一个多星期的礼物送出去。 不知道姐姐现在在哪里呢? 家? 与家人一起过生日真好。 放在礼物盒上的手机突然亮了起来。 程苏然猛地回过神,以为是微信消息,忙不迭低头,屏幕上却没有出现预想中的绿色图标,而是黄色的,微博 @江虞v:与世界相识的第三十二年[图片][图片] 姐姐更新微博了! 她抓起手机,迫不及待点进去,就看见这条生日微博,配了三张图。 第一张是在光线很亮的屋子里,天花板、地板到处挂满了五颜六色的气球,还有一个大大的生日蛋糕,江虞被十几个人围在中间,脸上洋溢着开心幸福的笑容。 第二张是江虞的单人照片,她抱着半人高的兔子玩偶坐在落地窗前,留下一道侧影。 第三张是粉丝们送去的各种各样的礼物,堆满了一整张长长的桌子。 真好。 程苏然看得眼睛泛酸,颤抖着手指点了个赞,站起来,抱着怀里的纸盒打开了大门,走到客厅外面,把它丢进了垃圾桶 第52章 午夜时分,整座城市陷入了沉睡,夜店却灯火通明。 notte二楼包厢内,七八个人端着酒杯聚在一起聊天嬉闹,清一色女人,肤白貌美,衣着光鲜,空气中混合弥漫着不同味道的淡香。 今天是江虞三十二岁生日,裴初瞳特意为她办了个小型私人派对,晓得她不喜太吵闹,便只叫了彼此共同熟悉的几个朋友,喝喝酒聊聊天,玩点小游戏。 上午有工作,江虞差点忘记这个日子,经田琳提醒才想起来。 于是忙到中午,她回了自己的工作室,与团队家人们一起吃饭过生日,下午在裴初瞳家休息,晚上来夜店。 在场除了朋友之外,还有裴初瞳专门为江虞找来的年轻小妹妹她知道江虞这两天跟小情人闹了矛盾,心情不太好,希望在今天这个特殊日子让她换换心情。 小妹妹才十九岁,表演专业大二,年轻水润,鲜嫩可口,性子活泼很放得开,三两句话就能逗得江虞开怀大笑。 江虞一只手搂着她的腰,另一只手端着高脚杯,天花板缤纷绚丽的暗沉灯光落在两人脸上。 少喝点,你的脸很红了。 我还可以。 她白皙柔嫩的脸蛋泛着红,像抹了胭脂,人如绮丽明艳的娇花,江虞目光迷离地望着她,仿佛透过这张脸在看另一个女孩。 喝醉了怎么办?江虞眯着眼笑。 妹妹轻声说:你不会不管我的。 两人静静地对视。 女孩双眸如水,闪动着潋滟光泽,映出江虞的脸,她情不自禁凑近了些,嘴唇缓缓贴在江虞脸上,触到那真实的温度,停了两秒,才退开。 江虞心头微震,一霎时身体僵硬。 姐姐,我想吻你这里指尖抵着她殷红的唇,轻轻揉挲。 见江虞没反应,女孩便仰头凑了过去,温热的气息一点一点靠近,像蛊人心弦的热火。 脑海中闪过小朋友的脸,与眼前的女孩无法重叠。 江虞推开她,闭了闭眼。 姐姐? 我去透透气。 她放下酒杯,起身离开了包厢。 二楼走廊装着镜面反射玻璃,楼下看不到楼上,楼上却可以清楚地览尽楼下全貌。这会儿一楼大厅人进人出,灯火辉煌,男男女女围在中央舞台边喝酒摇晃。 舞台上悬挂着一架花藤秋千,年轻女歌手穿着海蓝色长裙坐在上面,袅袅白烟升腾,宛如仙境。 江虞倚在栏杆边,静静地注视着舞台。 她想起第一次见到程苏然的情形。 三个月前,她办完大秀刚从小岛回来不久,彻底放下了前任,感情陷入一片迷茫的空白。她不知道自己喜欢什么,也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却又厌烦了孤独,只有谈恋爱和继续找情人两个选择。 谈恋爱是不可能的。 一段认真的感情需要时间和精力去维护,她恰恰没有,也不想有,反正付出再多最终还是会分开,白白浪费时间精力,倒不如专注事业。 只剩下继续找情人。 可是找什么样的呢?脑海中没有了前任的影子,找情人也就失去了模板,她竟连自己的喜好都探不准。 直到八月四日晚上看见了程苏然。 舞台仙雾袅袅,女孩坐在秋千上,披散着柔长的黑发,一袭白纱裙轻灵飘逸,银色面罩下露出薄薄的粉唇和尖巧的小下巴,神秘惹人窥探。 彼时江虞像现在一样,站在走廊边凝神俯视。 虽然看不清脸,但那瞬间有种强烈的直觉就是她。 她要找的就是她。 后来,点人上二楼唱歌,再后来,让田琳去试探、详谈,足足等了大半个月,越等心越痒,终于在八月二十七日晚上等到了 八月二十七晚,九点三十分,827930。 不知不觉三个月过去。 她怎么还没腻 一首歌结束,舞台秋千缓缓下降,女歌手离场了。 江虞收回思绪,低头看了看腕表,零点刚过,她的三十二岁生日也过去了,遂拿出手机回复剩余的微信消息,不小心顺了手,切换到小号。 她一怔,忽然反应过来,匆忙切回去。 可是已经晚了。 手机一震,十几条未读消息出现在屏幕上,那红色圆点醒目得像是在诱惑,江虞盯着它犹豫许久,终究没忍住,点了进去。 一连几天的早安晚安,还有今天的 礼物。 这时又一条消息发了过来,与上条间隔十六小时。 [姐姐,那我先睡觉了,如果你喝酒的话不要喝太多哦,玩得开心呀,晚安。] 江虞蹙起眉,神色微凝。 指尖缓缓往回滑。 她看着照片上的礼物,只觉得有种闷闷的窒息感,喘不过气,仿佛这几天以来辛苦维持的平衡被打破,失去了控制,有点烦躁。 半晌,她收起手机,冲不远处的服务生招了下手。 江总,有什么需要吗? 烟。 好的。 不多会儿,服务生送来了烟和火机。 江虞取了支出来,按下打火机那一刻有些犹豫,但还是下手了,微黄带蓝的火苗窜起来,点燃了细长的烟卷。 火星子像卧室里黯弱的灯光。 她含着滤嘴,轻吸一口,淡淡的清凉感混合着些微苦味化开,刺激着神经,刹那间纾解掉不少烦闷。 可可 裴初瞳从包厢出来,就看见江虞倚在栏杆边,修长的身影被云雾笼罩,有几分孤寂,她一怔,轻手轻脚靠过去,怎么了?还是心情不好吗? 没有。江虞看了她一眼,淡笑着摇头。 才戒半年就又抽上了,还说没有。 刚才那个妹妹还喜欢吗?裴初瞳转移了话题。 江虞心不在焉地说:挺好的。 满意就留下吧,人我来捧,钱和资源我给,就当加送给我们可可的生日大礼了。裴初瞳一边说着,一边替她撩起鬓边的碎发,掖在耳后。 不用,江虞吐出薄薄的烟雾,好资源还是给有潜力的人,没必要浪费在这种事上。 看着她满目沧桑的样子,裴初瞳无声地叹了口气,没再说话。 两人肩并肩站在灯下。 阮暮在后面默默地看着她们。 离场的女歌手又返回舞台,坐上了秋千,这次唱的是胡杨林的《多情种》,嗓音绵绵,温柔深情。 江虞俯视着她。 可可 嗯? 一个小情人而已,把你愁成这样,你该不会裴初瞳搂住了她的肩膀,贴在耳朵边小声说,动了真心吧? 不可能。江虞神情冷漠,眼底没有丝毫波澜,却猛吸了一口滤嘴,细长的烟卷子霎时烧掉大半截,余灰簌簌落下来。 裴初瞳啧了声,微眯起眼,那你这样 挺晚了,有点累,我先回去。江虞淡淡打断她的话,转过身。 不经意撞上身后阮暮的视线。 三人皆是一愣。 江虞不动声色地拿掉自己肩上的手,冲阮暮点了点头,越过她进包厢。 你跑出来干什么?裴初瞳沉下脸,眼神有些不自然。 阮暮半个身子隐在阴影中,淡淡地望着她,冷硬的侧脸柔和了几分,我的职责。 分卷(47) 回到酒店已经十二点半。 偌大的客厅空空荡荡,所有灯都开着,光线将巨大吊顶的阴影投射在地上,过于苍白刺目,莫名有种人去楼空茶已凉的孤寂感。 江虞挨个房间找了一圈,没有找到礼物,最后目光投向房门紧闭的次卧,思忖片刻,还是打消了念头。 她坐到沙发上,打开了微信。 一条又一条消息闪过眼前,从八月底到今天,越看心里越烦闷,一股郁气生生哽在心口顺不出来。 最后回到今天,那张礼物照片。 她是有点期待的。 但也后悔。 礼物呢? 如果能早一点看见,早一点回来 江虞深呼吸,把手机扔到一边,从包里摸出烟盒取了支,急迫地点燃,凑到嘴边吸了一口。 薄薄的烟雾环绕着她,模糊了冷厉的五官。 因为,你就是你啊。 这话在耳边反复回荡。 这么多年了,她拼命想要甩掉十八岁以前的自己,在全新的环境中重生一次,但今天她终于明白,一次又一次蜕去的只是老旧皮囊,她依然没变,还是她 一个雨夜被关在小黑屋里瑟瑟发抖的卑微又脆弱的人。 而不是别人介绍她时所带的头衔和光环。 她就是她? 不管她是什么样子,都会有人义无反顾维护她,对吗? 江虞闭上了眼,身体往后仰。 因为,你就是你啊。 那眼神,语气,情绪小朋友动心了吗?违反了协议条款吗?她是不是应该立刻终止合约,阻止这一切朝着失控的方向跌落。 身后突然传来开门的动静。 江虞睁开眼,转头,慢慢站了起来。 姐姐,你回来了程苏然站在卧室门口,丝毫没有睡眼惺忪的样子,神色间有些欣喜。 江虞敛了情绪,表情淡淡地问:礼物呢? 说着,弯下腰,把没抽完的烟摁灭在缸里,拿起手机点开了照片,朝她晃了晃。 程苏然一怔,眼神忽而慌乱,犹豫半晌,才指了指大门,说:在外面垃圾桶里。 江虞拧了下眉,顾不上问为什么会在垃圾桶,一阵风似的转身出去。 门外是入户小厅,电梯边有个圆柱形垃圾桶,她一时忘记了自己的洁癖,徒手伸进去掏,一只手不够,两只手,好在最上面就是礼物盒,她把它捧起来,又一阵风似的回了屋。 程苏然依旧站在那里。 看着熟悉的礼盒被江虞捧进来,心骤然一紧,涌起悔意,后知后觉地走过去。 江虞把礼盒放在茶几上,直接用手撕掉了缎带和包装纸,露出了里面浅褐色带盖子的纸盒,她迫不及待打开,将礼物捧出来。 透明亚力克盒里分别装着两个微缩景观模型。 一个是秀场t台,一个是花园秋千。t台上站着小小的她自己,秋千上坐着小小的她自己。 这是江虞抬起头。 程苏然抿了抿唇,小声说:左边是你的事业,是大家看见的你,右边是你的生活,离开镜头,你也是个普通人,是是我看见的你。 模型比例精巧,场景非常逼真,一些细节部位还原得很好,可以看出来制作它的人花了不少心思。 摸起来手感滑滑的,凉凉的,不知道是什么材质。 你自己做的吗? 程苏然乖巧点头:嗯,用黏土。 江虞眼中闪过一丝惊艳。 我不知道你喜欢什么,感觉衣服包包化妆品你肯定不缺,能想到的东西都有粉丝送给你了,所以我想做手工比较有纪念意义。材料都是我用兼职的钱买的,嗯姐姐,你还喜欢吗? 女孩看着她,语气小心翼翼,眼神却充满了期待。 江虞目光变得柔和,缓缓扬起唇角:很喜欢。 第53章 得到了期望中的回答,程苏然紧绷的神经终于松懈了,长舒一口气,两只小梨涡深深地陷下去。看见江虞笑,她也笑,明亮的黑眸里盈满潋滟光泽。 但很快她又意识到自己过了头,不该在姐姐面前表露出太多情绪,于是生生克制住心思,笑容淡下来,说:喜欢就好。 她静静站在沙发边,与江虞保持着两步的距离,小手藏在身侧揪住了睡袍。 江虞看了她一眼,说:明天我让田琳带回家。 嗯,好。程苏然微笑点头。 笑容中有着酸涩。 礼物可以跟姐姐回家,而她不可以。但礼物是她做的,这样想,至少礼物可以呀。 就让礼物代替她和姐姐回家。 走着神,江虞已经收回了视线,专注地望着模型,她修长的手指抚过黏土小人,动作很轻,神情亦是惊喜,嘴角勾着浅浅的弧度。 姐姐 嗯? 程苏然看着女人,欲言又止。 礼物送了出去,也就不再有她什么事,她不该继续留在这里了,但是有些话藏在心底,想说又不敢说。 怎么了?江虞微微皱眉。 程苏然紧紧揪着睡袍,许久,才鼓起了勇气,说:我知道,我们之间是金钱关系,你出钱,我出人,本来就是一场交易。但毕竟认识这么多天了你对我来说除了是金主,也是年长的前辈,是大姐姐,我从来没有带着滤镜看过你,所以在t台之下,你也是一个普通人,有自己的生活,也许我看到的不是最真实的你,但一定是你的某个部分,嗯不管怎样,我希望你能开心快乐,嗯无论将来发生什么,无论你有几个部分,是什么样子,我都会坚定站在你这边 她太紧张,又怕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颤抖,说得磕磕巴巴,乱七八糟,到最后自己也不知道自己说了些什么。 是忏悔,还是安慰,解释做这个礼物的意义? 当时,网络舆论那么激烈,姐姐怎么可能不知道,被淹没在口水中一整天,一定很需要她的安慰,需要她的坚定即使是没有感情的金丝雀,看在钱的面子上,也应该毫不犹豫支持金主。 她不是没有感情的金丝雀,但她间接捅了姐姐一刀。 是她太急了,也太蠢了。这几天渐渐想明白,自己在姐姐心里有没有特殊位置不重要,从她们相识到现在,哪怕不算朋友,算是能说上几句话的陌生人,她也不该那么做。 礼物承载着她对姐姐的祝福。 就让她安安分分做一只金丝雀吧 程苏然站在灯下微笑,浅浅的酒窝里盛了一点光,眼眸却是黯淡的。 江虞看着她,久久不语。 那我去睡觉啦,姐姐晚安。 等等。 程苏然站住。 没事江虞眼神有些躲闪,撇开脸,去睡吧。 好。程苏然乖乖点头,毫无留恋地转身回房间。 时间愈晚,夜愈深。 江虞站在原地出了会儿神,去浴室洗澡,出来后,拎了一块打湿的洗脸巾,把那亚力克盒仔仔细细擦干净,又用干软布擦了擦模型上被自己的手碰过的部位。 然后戴上一次性手套,清理掉垃圾纸屑,连同手套一并扔了,再回到模型边。 这是她第一次收到手工制作的礼物。 小朋友说得没错,那些批量生产的东西譬如衣服、背包、化妆品,有钱就能买到,她可以买很多很多,这些年各种各样的礼物都收遍了,粉丝们送的,甚至有重复的,家里库房都快堆不下。 生日本是三百六十五天中普通的一天,但今晚她感受到了这个日子的特殊。 因为这份礼物是独一无二的。 场景和小人,细微到头发的卷边,秋千架的螺丝钉,处处精巧细致,栩栩如生,要做成这般模样,显然非常耗费时间和精力。 差一点就错过了。 江虞抚摸着小小的自己,心底流淌着一股暖意,有些爱不释手。 她拿起手机拍了一张照片,登录微博小号。 @吃肉的食草动物jwy:你是独一无二[图片] 设置仅自己可见。 发完微博,江虞捧着模型放回透明盒子里,顺手给田琳发了条消息,关大灯,回次卧。 房间内黑漆漆的,床上拱起个小小的轮廓,她带上门,摸着黑钻进了被窝,像往常一样从背后抱住女孩。 怀里人抖了一下,僵着身子没吭声。 江虞也没说话。 浓稠的黑暗无限放大了寂静,没多会儿,耳边传来略显沉重的呼吸声,像是被什么捂住了,喘不过气。 她皱眉,手伸过去,拉开了一点被褥,闷着不难受吗? 知道你没睡。 唔。 腰间手臂紧了紧,程苏然不由得缩紧肩膀,极力忍住想要转过去抱住江虞的冲动。她默念了三遍自己是金丝雀,乱跳的心才渐渐平静。 转过来。江虞淡声命令。 程苏然一个激灵,立刻乖乖翻过去身。 彼此面对面,呼吸着对方的呼吸,黑暗模糊了表情。 为什么把礼物丢进垃圾桶?江虞拂开女孩脸上的发丝,语气低沉。 程苏然没说话。 嗯? 说话。 我以为你不需要她委屈地小声说。 江虞一怔,大概猜到了原因。 她没再说什么,也不再去想,收拢了手臂,埋脸在女孩颈边,轻嗅着清甜温软的奶香味,不禁有些上头。 已经好几天没有过了。 很想。 江虞侧过去吻她的唇,一只手穿过丝质料子,捏住了桃尖。 唔,姐姐程苏然挣扎着避开了吻。 听话。 不、不行,今天不行,我我那个来了 若是此刻卧室开着灯,一定能瞧见她的脸有多红。 难道姐姐想浴血奋战嘛? 江虞愣了愣,顿时泄气,收回手。 睡觉吧。 但是你能行程苏然脑子一热,抱住了江虞,不想错过这个绝好的机会。 她馋姐姐很久了。 江虞毫不留情地推开她,侧过身去,晚安。 十一月的江城步入了深秋,气温一降再降,大部分植物开始凋零。 c1考试临近,程苏然愈发忙碌起来,抓紧最后一点时间做针对性练习,她将全部精力投入了进去,每天除了上课吃饭就是泡图书馆,偶尔跟外教聊聊天,早出晚归。 与姐姐的关系缓和了许多,但彼此之间仍有着明显的距离感。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姐姐在有意无意躲着自己。 每天早上起床,看不见身边的人,每天晚上睡觉,抱着说几句话,就这么过去一天又一天。 眼看着倒计时数字越来越小,程苏然知道自己无力改变什么,索性不再多想,只要她喜欢姐姐就够了,喜欢并不一定要得到那个人的回应。即使只是独角戏,也可以很开心。 考试那天是周末。 早上睁开眼,程苏然习惯性地摸了摸旁边位置,空的,凉的,意料之中收回手,起来洗漱,吃早餐。 她给江虞发了早安。 又有些犹豫,要不要告诉姐姐自己今天考试呢?她想得到那个人的鼓励,但是哎,这种微不足道的事打扰姐姐不太好,没有鼓励也不会怎么样的。 走着神,手机震了下。 姐姐:[早,考试加油。] 程苏然眼睛一亮,露出了喜色,紧抿的嘴唇情不自禁往上扬,连忙回复:[嗯嗯,我会加油的。][乖巧宝宝.jpg] 前几天她随口提到考试,姐姐只是敷衍着嗯了两声,似乎并没有放在心上。可没想到,姐姐不仅记住了,还主动鼓励她,这是不是说明她在姐姐心里有一点点小角落的位置 打住。 程苏然深呼吸,拍了拍自己的脸,匆匆出门。 今天公司来了几个a类模特,正初步建立档案,分配经纪人,江虞跟她们打了个照面,然后被祁言拉走。 新一期杂志策划有了新主题,一般由主摄影师选定模特,而祁言的习惯是先拉人试片,拉来一个算一个。今天好巧不巧,符合主题风格的模特们都有外出的工作,她只能把江虞抓过来。 你快点,我下午出差。江虞站在摄影机镜头前冷笑。 祁言比了个ok的手势,仔细端详着片子,自言自语:别说,你还挺适合的,要不这一期干脆就你来拍?不对不对,感觉你什么风格都适合 你这不废话吗?咱们江总什么级别什么水平,是那些新人小模特能比的?造型师在一旁拍马屁。 江虞没理会,忽然想起一件事,见她拍完了,悄无声息地走过去,出来,我有话问你。 ? 祁言保存了照片,转身跟上去。 两人离开大摄影棚,来到长廊角落,她疑惑地问:怎么了? 那天在医院,小咳,然然是不是问了你一些关于我的事?江虞紧盯着她的脸。 没有啊。 我都知道了,不用给她打掩护。 祁言垂下眼,沉默片刻,突然讽刺一笑,是白露告诉你的吧? 不要扯无关的。 问了又怎么样,我也没说你坏话,而且很久了,谁还稀罕记得你那些事,幸好我忘得快,不然我家乔乔还要吃 分卷(48) 然然当时是什么表情?江虞轻声打断。 祁言皱眉,想了想,说:紧张?心疼?其实不管是谁,自己爱人进了医院肯定会着急的,她对你一无所知,所以这种情绪会翻倍。 她的画册拍完了吗? 嗯,我正要让助理送一份去你那儿。 没事了。江虞抬腿就要走。 喂 祁言喊住她,叹了口气,似有为难地说:虽然多管闲事,但我还是想提醒你,不要跟白露走得太近,她有点疯,我的直觉告诉我这个人不正常,不过,听不听随你。 江虞没什么表情,只是点了点头,转身离开。 前脚回到办公室,后脚接到田琳的电话,下午在首都的活动因为天气缘故临时取消,她的出差计划也被迫取消。 小助理送来了两本画册。 整本很厚,比a4纸还要大一点,捧在手里沉甸甸的。 封面是程苏然的单人全身照,她穿着很短的抹胸连衣裙坐在地上,腰侧和后背镂空大半截,双手抱臂,一双水润黑亮的大眼睛写满了无辜,但这衣服太过性感,看上去清纯中透着欲,惹人遐想。 纯欲,纯欲 姓祁的怎么敢用这张照片当封面? 江虞沉下脸,翻开内页,一张一张看过去,脸色稍稍缓和了些,越看越喜欢,指尖情不自禁抚着照片上女孩的脸。 耳边回荡着祁言的话。 难道 笃笃笃 一阵敲门声打断了思绪。 不等她说话,办公室门就被推开了,一道高挑的身影闪了进来,虞姐,我拿到驾照了。 是白露。 喏,你看,崭新的本本儿。白露朝江虞挤挤眼,递过来一个黑色小本子,挨着她坐下,手臂自然而然圈住她的腰。 江虞身体微僵,翻开小本看了看,又递还给她,挺快的,才一个多月。 小狐狸扎了丸子头,穿一身休闲黑,一改往日妖娆妩媚的模样,显得有几分俏皮,只是那双狐狸似的眼睛依旧勾人。 白露把驾照揣进口袋,亲昵地蹭了蹭她的耳朵,那当然,都是小儿科。虞姐,我可是特地来跟你分享好消息的,一会儿还约了朋友吃饭,这几天太忙了,就很想你,超级想。 好了好了,我知道。江虞笑了笑,像宠孩子似的摸她脑袋。 白露垂下了眼,目光不经意扫过画册,神色微凝,这是你妹妹? 江虞顺着她视线低头望去,镇定自若道:嗯。 一面说着一面不动声色地合上画册,随手塞进了茶几抽屉。 噢,白露眼中闪过狐疑,拍得真好看。 微妙的尴尬。 你不是要赴约吗?已经十一点了。江虞淡笑着提醒。 白露不自然地干笑两声:马上走。对了,虞姐,我想买辆车,就在市内代步开开,正好拿了驾照要练习上路,你有没有什么推荐的款?想好发我微信上,我先走了。 她站起来,瞥了眼茶几抽屉,转身离开。 室内只余一片诡异的寂静。 江虞拉开抽屉,把画册拿出来,又看了一眼办公室大门,耳边环绕着白露刚才的话,若有所思。 她记得小朋友也有驾照,不知道有没有实际上过路。 一个独身在外地,忙着兼职和读书的大学生,显然,即使拿了证,也没有车子可以用来练习,只能暂时当个本本族。 开车也算是一项必须掌握的生活技能。 江虞思虑片刻,拿起手机,给小朋友发了一条消息: [下午有时间吗?带上驾照来公司。] 没等多久,小朋友回了一条六秒钟的语音。 好,姐姐,我刚考完试出来了,准备去地铁手机里传出女孩温润轻细的声音。 就在最后两秒,旁边突然插进来一个男声:然然,我们去吃饭吧?你想吃什 语音结束。 第54章 声音戛然而止。 江虞蹙起眉,正要问旁边的人是谁,语音突然被撤回,对面显示正在输入,又一条文字消息发了过来。 [嗯嗯,我刚考完试。] 心虚? 江虞沉着脸打字:[你旁边有人?] 过了会儿,小朋友才回复:[一起参加考试的同学。] 江虞在心里冷笑。 同学?还是个男生?她怎么不知道程苏然在学校有关系好的男同学?如果只是普通同学,怎么会直接喊小名?男生会那么随意地喊女生小名吗? 不心虚为什么要撤回消息。 越想越可疑,像是自己精心饲养的小鸟与别人飞走了。江虞心生不快,指尖重重地落在屏幕上,发出命令:[现在就过来。] 很快,小朋友回了一个好。 还算听话。 江虞脸色缓和了些,放下手机,继续翻看画册。 照片中的程苏然有种灵动的美感,像是在野外自由生长起来,毫无人工雕琢的痕迹。也是看到这些照片,江虞才明白,为什么那天祁言一眼就相中她。 不认识程苏然的人只看照片,一定会以为这是个在温馨幸福的环境中无忧无虑长大的女孩。 江虞却知道现实是相反的。 小朋友很敏感,不太自信,总是心事重重的样子,身上并没有同龄人的朝气和活力,不知道在别人面前什么样,在她面前是又乖又软,傻乎乎的,还曾一度让她以为是欲擒故纵。 其实,也和她一样是个矛盾体吧 看着看着,江虞不由得露出姨母笑,时间走得飞快,直到一阵敲门声将她的思绪唤回来。 办公室大门先是开了条缝,再慢慢扩大,一个小脑袋谨慎地探了进来,接着半个身子,整个人。 姐姐 过来。江虞朝她招了招手。 程苏然小心观察她脸色,放下包,顺从走过去坐在了腿上,却只是看着她,像在等待什么吩咐。 一张小脸素净寡淡,只描了浅浅的眉,头发有点乱,虽然朴素,但骨相精致,怎么看都很舒服。 江虞没说话,双手捧着她的脸,吻上去。 惩罚似的咬了下她的唇瓣。 唔程苏然吃痛皱眉,却不敢动,乖乖地承受着撕咬。 她知道姐姐不开心了。 灼热的气息呼啸而过,强势而不留情,仿佛要将她生吞下去,她手脚有些发软,骨头都酥了,瘫在女人怀里哼哼唧唧。 不知不觉整个人被摁倒在沙发上,两件稍厚的衣服也挡不住那只手。 掌心包拢,大小刚好。 江虞喜欢得紧。 咕噜 肚子叫。 正在兴头上,江虞不得不停下来,缓了会儿,伏在她耳边:饿了? 嗯,有点程苏然红着脸喘气。 江虞把人扶起来,圈在怀里,漫不经心地问:考试怎么样? 程苏然愣了下,没想到她会持续关心这个,心里顿时又美又甜,嘴角翘起来,嗯,我有把握能过。 江虞静静地凝视着她。 被吻过的嘴唇,湿润绵软,因充血而微微泛红,像一颗诱人的果实,等待采撷。 在学校有男生追你吗? 以前有。 女生呢? 我不知道程苏然摇头,抿住了唇。 果然,她猜对了,姐姐是因为那条语音里有男生喊她小名才不开心。但不知怎么,她竟然有点雀跃,窃喜,好像窥探到什么不得了的秘密,指向自己心中所想。 姐姐在意这个吗? 是不是就意味着她在姐姐心里有一点点小角落的位置 记得遵守协议条款。江虞撇开脸,语气淡淡。 程苏然怔愣,霎时被浇灭了所有幻想,讷讷地点头:好。 一本画册递到面前。 ? 成品,一份留在公司,一份你自己收藏。江虞面不改色地撒谎。 画册不止一份,那姓祁的还算懂眼,送来了两份,一本给小朋友,另一本她自己私藏了,只是不能说出来。 程苏然看着封面上的自己红了脸,姐姐,为什么用这张 祁言干的好事。江虞不悦道。 不是饿了吗?去吃饭,想吃什么?江虞站起来,随手拎上了包。 只要不辣就行。程苏然宝贝似的将画册收进背袋里。 两人一前一后出门。 江虞独自走在前面,人高腿长,走得越来越快,走廊阳光落在她身上,打出薄薄的影子。 程苏然望着她冷漠的背影,小跑着跟上去,可终究是腿短了一点,跟得累,小心翼翼去牵她的手,姐姐那个男生是以前我们专业社团的,一起做过小组活动,当时因为小组氛围特别好,大家就互相取昵称,我说可以喊我然然,不过后来我退了 你跟我说这些做什么?江虞一脸云淡风轻。 嗯程苏然犹豫片刻,涌到嘴边的别生气又咽了回去,我想说,我会好好遵守协议的。 江虞不说话了。 在外吃完午饭,回公司,程苏然见到了自己经常坐的那辆小白车,却没看见司机小文。她正纳闷,江虞拎着钥匙钻进了驾驶座,让她上车。 带驾照了吗? 没,我放在学校宿舍她被提前叫过来,还没来得及回去拿。 虽然不知道姐姐要做什么。 江虞拍了拍方向盘,不确定地问:上过路吗? 没有。程苏然隐约明白过来。 从今天起开这辆车,每天跑二十公里,熟悉之后再去停车场,每天倒库十次,侧边十次,能不能做到? 说话,不要发呆。江虞严肃地看着她。 程苏然嘴唇动了动,迟疑道:为什么? 开车是生活必备技能,实际上过路才能真正学会,而驾校教练只是教你怎么通过考试。 我的意思是姐姐,你没必要 话没说完,女孩低下了头,十指紧紧地绞在一起。她又忍不住多想,这是今天第三次了,有时候真希望姐姐不要对她那么好,绝了她的念头,等合约到期时,她能走得痛快一点。 倒计时二十天。 晌午的阳光透过玻璃照进来,亮得有些刺目,将她浓黑的秀发染成了金棕色。 江虞注视着她,心头涌起复杂滋味。 怎么会有这么傻的人? 多余的钱不要,贵重的礼物不收,这些都罢了,却连把她当跳板的心思也没有,不知道是该说她傻过了头,还是 动了心? 不可能吧。 江虞有点烦躁,闭上眼,指尖揉了揉太阳穴,幽幽道:刚到巴黎时我还是个野模,字面意思,野生的模特,没有公司,没有经纪人,没有活动渠道,全靠自己找资源,一开始我很傻,认知能力有限,以为只要自己闷头努力,总能走出一条路来。 一年后我遇到了我的伯乐bastain,他是一位很有名气的设计师,他让我穿上他设计的衣服走了一场个人秀,当时我目光短浅,还不知道这是个多大的机会,只想拿他给的丰厚的薪水而已。正是那场大秀之后,我的名字才被圈内一些人记住,再后来,他向他的杂志主编朋友推荐了我,接着有公司主动找到我面试的时候我总会提他的名字,他也不介意被我利用,很乐意带我熟悉那个圈子,那时候我才明白,想要拥有机会,就得不断利用身边现有的资源,突破自己的认知,跳往更高更广阔的地方,否则永远只能困在小水洼里,赚个温饱,吃不了几年青春饭 说着说着,江虞睁开了眼睛。 国内有人造谣我和他关系暧昧,但其实他是个gay,去年春天他去世了,我参加了他的葬礼,当时我在想,自己终究还是幸运的,我能有今天,很大程度上是因为运气。 她一边说一边笑了起来,转头看向程苏然,深邃的眸子里闪动着微光。 小傻瓜。 你怎么不利用我? 我很乐意被你利用。 程苏然迎上江虞的目光,心神微震,胸口仿佛有一把火在燃烧。她猛地抓住了她的手,认真道:姐姐,有实力的人才能接得住运气,否则运气来得再好再猛烈,也只是昙花一现。 她想起那句话:运气是弱者的借口,也是强者的谦词。 运气也好,实力也罢,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她发现,姐姐愿意与她分享过去了。虽然,只是一点点。 两道目光缠绕起来。 沉默许久,江虞突然笑了,转过脸,眼神中有着无奈。 小朋友听不懂。 罢了。 既然念书的时候有条件,就早日度过新手期。现在去拿驾照,车我来开,你看着。江虞抽回手,拿起钥匙插上去,转到第一档。 掌心温度蓦地消失,程苏然回过神,心里空落落的。 钥匙有两档,第一档是开启电源,你看看哪些灯亮了,说明车上哪些设备可以用,转到第二档,才是点火,发动车子 姐姐,我是不是要叫你一声江老师? 随意。 哎,江老师好。她吐了下舌头。 江虞笑了笑,一只脚踩住刹车,说:看好了,自动挡和驾校的手动挡车不一样,只有左刹车和右油门两个踏板,刹车也相当于离合器。放下手刹之前要踩住刹车,然后 分卷(49) 程苏然专注地看着、听着。 车子缓缓驶上大路,朝学校方向去,江虞不再说话,专注地直视着前方,耳边只有一片沉闷的寂静。 余光能感受到小朋友频频看自己。 她不动声色。 姐姐 嗯。 我不想利用你。程苏然垂着头,语气听上去有些悲凉,小脸藏在头发的阴影里。 她听懂了。 做个傻瓜挺好的。 江虞握着方向盘的手一紧。 去学校拿了驾照后,江虞把车开到近郊人烟稀少的公路上,与程苏然调换位置,让她先熟悉车子设备,然后跑几个来回。 她是个温柔有耐心的好老师。 程苏然是个聪明上手快的好学生。 一下午,学习成果不错,她能在人少的马路上加速到五十,但进入市区后,还是要让江虞接手。 本来她有点内疚,姐姐这么忙,还抽空带她练习,但其实她心里恨不得两个人每时每刻黏在一起。江虞不是每天都有空带她,于是让田琳交代了司机小文,督促程苏然完成任务,只要她有时间,就会亲自监督。 每当这时候,她都会感觉到,自己是被需要的。 倒计时十五天。 最后一次检验练习成果,江虞让程苏然绕着学校所在的区兜一圈,等傍晚再去市中心。 音响播放着江虞爱听的《相见恨晚》,程苏然心情极好,一边开车一边跟着哼,哼到高潮处,突然进来的电话打断了音乐。 赵意含,是谁?江虞念出了来电备注名。 程苏然放慢车速,小声说:我表姐。 前面靠边停一下吧,这条路可以停车。江虞淡淡道,脑海中闪过一人的影子。 大概两个月前在小朋友学校门口见过。 啧。 程苏然把车停在路边,歪歪扭扭的,接通了电话,还没开口,表姐的声音就透过蓝牙音箱回荡在整个车里: 你在哪儿呢?赶紧出来一趟,我有事找你。 喂? 学校。 礼拜六还在学校干嘛?快点快点,来金杨路659号这个文化创意园旁边,我有急事,真火烧眉毛,当面才能说清,就几分钟。赵意含语气有点冲,听不出是焦急还是生气。 江虞微不可察地皱了下眉。 程苏然转头看向她,似乎在征求同意。 她点头。 好吧,你等我一刻钟。程苏然挂掉电话,解开安全带就要下车。 江虞拉住她的手,说:直接开车过去。 姐姐,你你也去? 我坐车上等。 到金杨路文化创意园只要十分钟。 今天是个阴天,厚沉沉的阴云压得很低,好像随时都会下雨,才五点钟,街道两旁的路灯就陆续亮起。 创意园附近不好停车,门口是条较窄的小路,到了拐角处,还有几步路的距离,程苏然把车子交给江虞去停,自己走路过去。 赵意含站在创意园大门旁,背对着拐角路口,从头到脚打扮得精致利落,还背了一个奢牌包包,整个人脱胎换骨。 一见程苏然,她迫不及待冲上来,有钱没?借我两万。 没听见啊?借我点钱! 我没钱。程苏然拧着眉往后退了一步。 就这事。 浪费车子的油。 赵意含哂笑两声,上下打量她,别装了,我都看到你朋友圈了,用得起diptyque的熏香还会没钱? 我什么时候程苏然一愣,掏出手机,点进微信看了看。 前两天她发了一张照片,是自己的书和电脑键盘,果然,忘记设置屏蔽,再仔细一看,不小心把姐姐送给她的香薰蜡烛拍进去了一半。 这东西很贵吗? 几百块一个,你是不是发财了啊?真会享受,还在这跟我装,行了,快点吧,我急等着钱用。赵意含不耐烦地拍了下她肩膀。 程苏然收起手机,冷眼看着她,这是别人送我的,我都不知道多少钱,你怎么那么清楚?再说,你不是已经找到工作有工资了吗?为什么还要问我这个穷学生借钱? 你哪儿那么多废话 没钱。 那你去帮我借点,网上贷款也行,我真的急用。赵意含原地跺起了脚。 程苏然没好气道:你自己怎么不去网贷? 我贷过了,所以要还钱啊。 你快点吧,别废话了,讨债的等会儿又话没说完,赵意含手机就响了,她脸色骤变,小心翼翼地接起来。 嗯,尽快尽快我知道,嗯,好,好 她缩着脖子,佝偻着肩膀,点头哈腰卑躬屈膝,早已没了往常那副颐指气使的模样。程苏然内心暗暗惊讶,似乎明白了什么,一时不知是痛快还是悲哀。 挂掉电话,赵意含又恢复了方才的嘴脸,用力推了她一下,喂,我都被讨债的催成这样了,你想见死不救啊?不就是让你去贷个款,手机上几分钟的事,要你命一样。 我凭什么为了替你还钱去贷款?程苏然毫不示弱地推回去。 赵意含愣了一下,震惊于她竟然敢还手,顿时又急又怒,大声道:就凭你欠我们家的! 程苏然捏紧了拳头。 怎么?不服?!赵意含抬起下巴。 四周来往的人不多,偶有几个路过,纷纷侧头,用怪异的目光打量她们。 程苏然深呼吸一口气,小脸涨得通红,耳边响起那天在姑姑房门外偷听到的对话 她没欠过任何人。 赵意含,你听好,从我七岁到十八岁,整整十一年,住在你家,吃的饭,穿的衣服,用的水电,交的学费,每一样花的都是我爸的赔偿金,懂吗?我根本不欠你们家的,少来道德绑架我! 什么赔偿金?你放什么狗屁? 程苏然冷笑一声,步步逼近,一字一句道:当初我爸喝醉酒跟人打架,被一刀捅死,那个人赔了十五万。除了这笔钱,还有奶奶答应把乡下老屋留给你妈,她是为了这些东西才把我带回去,你还不知道吧?这十五万到今年还剩两万,如果不是奶奶生病住院花得一干二净,今天,你就能从你妈那里拿到这笔钱了,没想到吧? 她连姑姑两个字都不愿意喊了。 你你以为我会信?这种故事我能编一百个!赵意含被她凶狠的神色吓了一跳,却不肯输掉气势。 你可以去问你妈。 赵意含一时语塞,程苏然转身就要走,她连忙拉住她,就算你没花我家钱,但好歹我爸妈没不管你吧?不然你有赔偿金又怎么样?去睡大街?被人拐走了都说不定!做人得讲良心! 放手 程苏然恼怒地甩开她的手,咬牙切齿道:良心?良心有什么用?谁讲良心谁就被吃肉喝血!我都滚出来两年了,还算计着从我身上榨彩礼,你以为你爸妈是什么好人?呸! 啪! 一个响亮的耳光甩在她脸上。 整个世界嗡嗡作响。 马路拐角斜对面,一辆崭新雪白的小车刚停好不久,窗户玻璃降下了一半。 这角度正好能看见两个女孩的身影。 江虞坐在驾驶位上,目不转睛地望着她们。 似乎发生了争吵,隐约能听到一点声音,程苏然背对着这边,突然,对面人打了她一巴掌。 ! 江虞立刻就要开门,手放在了内拉环上。 然而下一秒她看见 程苏然打了回去。 第55章 赵意含拽住了程苏然的衣领,作势又要甩巴掌,程苏然动作极快地抓住她手腕,另一只手抵着她肩膀,试图将人推开。但显然,赵意含被激怒了,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死缠着程苏然不放,她拽着领子的手突然松开,照着程苏然脑门来了一巴掌。 程苏然本来没想打架,被这一巴掌拍得懵了两秒,顿时怒火攻心,一拳头重重地捶向她肚子。 两个年纪相仿的女孩很快扭打在一起。 江虞远远地看着,惊得目瞪口呆,欲开车门的手又收了回来。 在她的认知里,小朋友向来乖巧听话,文静内敛,性子软软的,又生了一张清纯灵动的脸,看起来像只人畜无害的小白兔,永远任人欺凌、宰割。 作为金丝雀,这种品质十分讨她喜欢。但作为平等的人,她总觉得差了点什么。 此刻,程苏然一只手掐住赵意含的脖颈,另一只手揪着她头发,将人扑倒在地,又踢又打,像头疯怒暴躁的母狮子。 看着眼前这一幕,江虞心里顿生欣慰,竟有些痛快。 这小虎妞,还挺狠的。 她情不自禁弯起唇角。 可没多会儿,程苏然渐渐占了下风。她太瘦,骨架纤细,平常闷头读书也不怎么运动,一股爆发力用尽了便有些不敌,被赵意含按在地上扇了好几个巴掌。 路过的行人们侧目围观,却没有一个上前阻拦,恐怕都以为是原配打小三的戏码,谁也不想多管闲事。 江虞透过风挡注视着她们,不禁皱起了眉,为小朋友捏一把汗,有些坐不住。 那是她养的鸟,谁也不能碰。 再这样下去 她着急,手摸到内拉环上,稍微一用力,车门开了,刹那间有股强烈的想要出去的冲动。 不行 不能出去。 虽然她不是什么人气大明星,但认识她的人只多不少,上个月才刚经历一场舆论风暴,眼下更应该低调些。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呢? 车上也没有墨镜口罩之类能遮挡的东西。 江虞瞬间冷静下来,关上了车门,却不敢再看前方两个女孩的身影,她趴在方向盘上,低埋起脸。 没一会儿,忍不住,又抬眼望去。 只见程苏然用力扯了一下赵意含的头发,扯得她身体不由自主往后仰,手上顿时失了防备,程苏然趁机将她反扑在地,膝盖跪上去压住她的胳膊,另一手狠狠捶她脑袋。 赵意含挣扎着推开她,一骨碌爬起来就跑。 程苏然顺手捡了个小石块抡过去。 不偏不倚正中她后背。 人跑了。 江虞长舒一口气,身体后仰靠住了椅背。 天暗下来,路灯发出幽幽冷白的光,照着女孩孤寂狠决的影子。 程苏然呆愣在原地,喘着气,胸口一阵一阵剧烈起伏,脸上、头发上沾满了灰尘,狼狈至极。 缓了一会儿,她回过神,转头看向拐角处。 熟悉的白车静静停在斜对面。 完蛋。 不会被姐姐看到了吧? 程苏然有点慌,连忙拍了拍衣服,抹了把脸,胡乱抓了几下头发,收拾好情绪,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走过去。 拉开副驾门,在上车前一秒露出乖巧的笑容,姐姐,我们走吧。 离得近了,借着车内灯光才看清,女孩两边脸颊又红又肿,浮着深深的五指印,额头上沾了灰扑扑的泥,像只被拔光了漂亮羽毛的小秃鸟,偏偏还故作坚强地笑,可怜又滑稽。 江虞眼眸晦暗,没说话,从包里拿出了湿巾,仔细替她擦去脸上的灰和汗。 程苏然睫毛颤了颤,有些受宠若惊,僵着身体不敢动。 疼吗?擦完,江虞手心贴住女孩红肿的脸颊,感受到滚烫的温度,心揪了起来。 程苏然低着头,鼻尖泛酸,小声说:不疼。 又撒谎。 江虞无奈地笑了,不待她说什么,小朋友再次开口:姐姐你都看到了吗? 嗯。 程苏然把头埋得很低,垂落的碎发遮住了眼眸,藏起了情绪。 有那么一瞬间,她很想抱住江虞哭诉自己的委屈,因为江虞是她在这个城市最亲近、最信赖的人,可是理智告诉她,自己只是金丝雀,没有金主会喜欢惹麻烦的情人,还剩十五天了,要好好珍惜。 她在等姐姐开口问是怎么回事,也不知道姐姐会怎样看待自己。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车顶暖黄的灯光融化了深秋夜冷,只听得见彼此交汇的呼吸,还有自己越来越急促的心跳声,无比煎熬。 江虞什么也没说,保持着姿势不动。 姐姐 终于,程苏然忍不住,鼓起勇气开口了,我是不是很恶劣? 打得好。 ? 江虞托起女孩的下巴,迫使她抬头,柔声说:谁打你,你就打回去,与人为善没错,但在这之前,首先要让别人知道你不好欺负。大多数时候,只有自己才能保护自己。 说罢,吻了一下她绵软的唇,似是安慰。 程苏然愣愣地看着江虞,心底泛酸,眼睛里闪动着潋滟水光,一霎时瓦解了所有防备,抛去了所有顾虑。 她抱住江虞。 不争气的眼泪掉出来,她怕自己哭出声,咬紧了嘴唇,小心地抽着气。 江虞听着她压抑的抽泣,又心疼又无奈,掌心温柔地抚在她后背,轻声哄道:乖,想哭就大声哭,发泄出来会好受一点。 我才没哭程苏然埋脸在她颈边蹭了蹭,嗓音哽咽。 噗。 江虞抿着嘴笑,顺着说:好好好,没哭,我们小朋友很坚强的。 分卷(50) 方才打架时还一副凶狠的模样,是爪牙尽现的小老虎,转头这会儿就在她怀里委屈兮兮地哭,成了乖软的小白兔,反差之大,她的心都被融化了。 隐约之中还有点好奇,想知道今天是怎么回事,但终究打消了念头。 她是金主,不管这些。 江虞按下了自己那蠢蠢欲动的好奇心。 对不起,让姐姐看笑话了程苏然抬起头,耷拉着眼皮。 脸红,眼睛红,鼻子也红,整个脑袋几乎红成一片,睫毛上还挂着晶莹的小水珠。 不是看笑话,江虞摇头,拨开她额前凌乱的发丝,是让姐姐刮目相看。 哎? 原来兔子急了也会咬人。 程苏然明白过来,难为情地笑了一下。 好了,回去吧,你的脸要敷。江虞亲了亲她额头,伸手拉过安全带替她扣好。 小朋友乖乖被绑在座椅上。 车子拐出路口,上了主干道,经过公交站台时,程苏然不经意看见了正在等车的赵意含举着手机不知跟谁讲电话,脸上写满了讨好,背在身侧的logo无比醒目的奢牌包,看着只让人觉得讽刺。 程苏然掏出手机,点进了微信,在列表找到赵意含的名字,正要拉黑。 小朋友。 哎? 前方红灯,江虞放慢车速,转头看了她一眼,说:无论什么原因,什么关系,有人冒犯你,事不过三,不要一味容忍。 程苏然愣了半晌,惊喜于两人的想法竟然一致,连连点头,嗯,我也是这么想的,不能谁都欺负到我头上来。 说完,干脆利落地拉黑了赵意含。 却在心里说:除了姐姐。 拉黑赵意含之后,程苏然一度想把姑姑也拉黑,但考虑到自己的户口还在那边,犹豫再三,还是留了下来。 距离合约到期的日子又近了些。 她希望时间过得慢一点,可是老天爷似乎偏要与她对着干,她越是希望,时间就过得越快。而就在此时,一个对她来说无异于噩耗的消息突然降临 江虞要去录制综艺。 综艺名叫《成为我的世界》,地点选在程苏然的家乡陵州,录制时间为一周,所有嘉宾随摄制组飞往陵州农村,过整整一周的农家生活。 这意味着她们要分开七天。 等江虞回来,离合约到期的日子便只剩下五天。 程苏然消化了好久才接受这个事实,可心里还是很难过,她一点也不想让姐姐去,但却无法阻止什么,最悲哀的是,连对姐姐说出这个想法都不敢 明天是周一,早上八点就要走,今晚仿佛最后的诀别。 这个澡洗得很快,不到二十分钟,江虞迫不及待关掉了水,擦干净全身,穿上睡袍出去。 次卧门虚掩着,屋子里灯光微暗,朦朦胧胧。 女孩趴在床上,仅穿了条半透的吊带,乌黑柔长的秀发铺满了背,衬得皮肤雪白,她面前摊开一个大本子,手握笔写写画画,不知在做什么。 江虞莫名有点热,也不知是不是刚洗完澡的缘故,悄悄走过去,大半个身子压在女孩背上,小朋友写什么呢? 程苏然笔尖一滞,身体跟着抖了下,没说话,头也没抬。 江虞又往下压了点,侧脸挨着她的耳朵蹭了蹭,感觉你这两天心情不太好,嗯?发生什么事了吗?可以跟姐姐说。 背后是软绵绵热乎乎的触感,隔着薄薄料子也能感受到心跳。 程苏然喉咙滑动了下,脸颊升起热意,艰难地写完了最后一个字,合上本子,举起来,姐姐,这个给你 什么?江虞撑起身子,接过来,随手翻开。 里面密密麻麻记录着陵州的风景地貌、文化习俗、特色小吃和游玩指南。字迹干净秀丽,还用不同颜色的笔做了批注,十分细致。 程苏然爬坐起来,背对着江虞,一边收拾笔袋一边小声说:姐姐第一次去我家乡,虽然是去工作,但有空闲时间的话可以四处走走,那边风景不错的,我希望你玩得开心,有个美好回忆。 我用微信发了电子版给你,这份手写版是预防万一,手机没电,或者信号不好 平静的语气听不出丝毫情绪。 江虞缓缓抬头,目光从本子上离开,望着女孩略显失落的背影。 笔袋已经收拾好了。 程苏然低着头,食指在被褥上反复摩擦,突然,腰间一紧,猝不及防跌进了背后温软的怀抱。 不想姐姐去吗?江虞伏在她耳边,吐出的呼吸有些烫。 程苏然心底泛酸,却生怕被看出来什么,连连摇头道:没有没有唔 话未说完,下巴被捏住,侧过脸,绵软的唇覆了上来,一股火热的气息在齿间流连,像是安抚,又像是扫掠,刹那间吞没了她所有情绪。 她闭上眼,慢慢转过身,双手搂住江虞的脖颈,熟练又渴望地回应着这个吻。 不知不觉躺了下来。 两人重叠的影子投映在墙上,四周温度渐渐升高,一片静谧中,充斥着彼此杂乱无序的呼吸和心跳。 姐姐得以喘气的间隙,程苏然睁开双眼,迷醉地望着头顶这张脸,一股念头越发蠢蠢欲动。 江虞嗯了声,鼻音上扬,又迫不及待堵住她的唇。 小朋友是人间美味。 尝不够。 正当沉醉,她忽然被一股力道掀翻在侧,还来不及反应,程苏然已经撑着手臂压上来,整个阴影笼罩着她。 姐姐,你辛苦这么久了,今天让我来好不好呀 江虞只是喘气,没说话。 以为得到了默许,女孩俯下去小心翼翼地吻她,额头,眼睛,鼻子顺流而下,小手一点一点拉开了那根系带,却因为紧张,抖个不停。 江虞浑身僵硬,心里疯狂叫嚣着不行,不可以,手脚仿佛被定住,无法动弹。 直至毛孔接触到微凉的空气。 她听见程苏然深呼吸,她看见程苏然眼神变热,霎时清醒过来,一个翻身扣住女孩双手,又拿回了掌控权。 不好。 翌日,江虞早早起了床。 小朋友睡得正香,不知梦里在吃什么美味,咂吧着粉唇,可爱极了。她亲了一下她的脸蛋,替她掖好被子,起来洗漱。 吃完早餐,田琳过来了。 虞姐,带上这个吧。她顺手递上一药瓶。 江虞皱眉,褪黑素? 嗯,这次没办法,程小姐不能跟着去,如果你担心晚上睡不好,就睡前半小时吃两粒这个,也没什么副作用,不会依赖,比安眠药好点。 江虞点点头,看了次卧一眼,神色有些复杂,我不在这几天 姐姐 次卧门突然开了,程苏然揉着惺忪的睡眼跑出来,一头栽进她怀里,紧紧抱住她,我终于抓到你了,抓到你了。 终于在早晨抓到身边总是不见的人。 江虞: 田琳: 你现在就走吗?程苏然抬起脸,不舍地看着她,朦胧的睡眼里泛起水光。 江虞摸了摸女孩的后脑,嗯,该走了。 那起落平安呀。 嗯? 我查了一下,坐飞机不能说一路顺风,不吉利,要说起落平安。女孩脸上绽开浅浅的酒窝,眼角却有点红。 江虞凝神望着她,透过这清澈的眼眸看见了自己,心又软了几分,角落里好似闷闷地疼,也有些不舍。 于是不顾有第三人在场,重重地亲了下她的唇,柔声说:好,到了给你发微信。这几天你有什么事可以跟田琳说,如果条件允许,晚上我们就开视频,怎么样? 嗯嗯。程苏然用力点头。 乖。 在旁围观的田琳看了眼手表,适时提醒道:虞姐,真的该走了。 江虞没说话,缓缓松开了手,转身离开。 田琳推着行李箱跟上去。 她正要关门,程苏然冲过去扒拉着不让,就站在那里,目送她们进电梯,转过来,视线再次对上。 电梯门关闭最后一秒,江虞隐约看见,那双眼睛里有泪流出来 视线彻底被隔绝。 那瞬间,仿佛她与这个世界的联系也被切断,整个心空荡荡的,随着电梯下降的速度不断坠落,坠落。 对了,虞姐田琳再次出声。 江虞回过神,嗯? 到达地下停车场,两人一前一后走出电梯,寻到老位置,放好行李,上了车。 小周在车里,这次她跟去。 你和程小姐的协议,这个月底就到期了,田琳将手中的平板递过去,公事公办的样子。 这些都是按程小姐的标准找到的女孩子,你先看看有没有满意的,然后等你回来,我再去跟对方谈,这样最快下个月一号你们就能见面。 话音刚落,江虞的手不自觉一抖,本子掉了下去。 她捡起本子,迟迟没接平板。 田琳 我在,怎么了? 江虞眉头紧锁,指尖缓缓擦过本子封面,语气沉重道:我想续约。 第56章 意料之中,田琳猜到了江虞会这么说。只不过,她没想到江虞并不笃定,用上了想这样的字眼,听起来像在考虑。 为什么?田琳明知故问,你从来不续约的。 以前别说续约,连正常到期都少有,大多数时候是提前终止合约,因为腻了,失去新鲜感的江虞像一颗不定时炸弹,小情人做什么都是错,随时爆炸。 江虞一时语塞。 为什么? 她没有思考过这个问题。续约,想续就续了,有想法就付诸行动,何必深究缘由。 可如果非要找原因 车子缓缓驶出地库,一缕阳光照进来,有些刺目。江虞避不及似的撇开脸,拉上窗帘,因为 睡眠还没恢复正常。需要人形安眠药在身边。 田琳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没再说什么,点头道:好。是等你回来我再跟程小姐谈,还是就这几天? 我来跟她说。江虞抱紧了怀里的大本。 那这些女孩田琳指了指平板。 江虞看也没看,摆摆手,开玩笑说:你自己挑一个养在身边,暖暖床挺好的。 帅哥还差不多。田琳也笑了。 早高峰繁忙,路上拥堵。江虞闭目养神片刻,只觉心里闷得慌,于是又拉开帘子看窗外风景,可看着十字路口排成长龙的车辆,心愈发堵得厉害,索性戴上蓝牙耳机听歌。 上午九点,摄制组包机飞往陵州。 嘉宾总共八人,都是女性,都有拿得出手的作品,有撑得住场面的人气,最小的二十四岁,最大的三十三岁,互相之间咖位差距不大。 按规则,八个人抽签分为四组,两两一组同住一间农屋。 裴初瞳早已跟摄制组打过招呼,内定自己和江虞一组,所以抽签出结果的时候,她和江虞丝毫不意外。 像这种户外真人秀节目,有些人来参加是为了立人设炒作,镜头前独立能干善解人意,镜头后五六个助理围着转,经过剪辑,最后只会留下最想给观众看到的一面。 江虞和裴初瞳分别只带了一个助理,小周和阮暮。 严格来说,阮暮是保镖,但这么多年来,她没少干助理的活儿,身兼二职不在话下。 落地后,大家在市区酒店吃过午饭,把一部分行李放在套房内,再出发去录制地点。 村子位于陵白湖边,依山傍水,环境清幽,是个比较小众的旅游地。村里错落有致地分布着类似吊脚楼的木屋,家家户户栽花弄草,民族风情浓厚,十分有特色,随手一拍就是文艺清新范的照片。 租借了七户人家的房子,嘉宾一组一户,摄制组分住三户,加上后勤,浩浩荡荡几十人。 江虞她们住在最边上,房门前有大院子和菜地,种满了瓜果蔬菜,旁边围栏里还拴着家畜,楼上朝南两间房,朝东两间房。 石板路,压水井,柴火灶 农村生活。 一切对江虞来说都太熟悉了。 江总,床我来铺吧? 不用。 她麻利地套被单,挂蚊帐,摆好洗漱用品,小周几次想上前帮忙,都被回绝了,不过几分钟的功夫就收拾好了自己住的屋。 你去收拾自己房间吧,我到隔壁看看。江虞冲她笑了笑,转身出去。 隔壁房间有点乱,显然还没收拾好。 裴初瞳坐在椅子上,一手抱枕头,一手拎枕套,动作有点笨拙,塞了半天愣是不成样子,高一边低一边,只能拿出来重新套。 阮暮实在看不下去,我来吧。 别碰!裴初瞳皱眉,打掉了她伸过来的手。 阮暮默默低头。 瞳瞳,你好了吗?江虞站在门口看了她们一会儿,若无其事地走进去。 那两人同时抬起头。 裴初瞳眼眸微亮,眉心瞬间舒展开,露出了笑容,还没有。可可,你来得正好,这个枕头我套了两遍都不行,快来帮我套一下。 江虞接过枕头和布套,挨着她坐下来,十几秒就套得服服帖帖。 床呢?我帮你一起铺了吧。 分卷(51) 话音刚落,不等裴初瞳说话,阮暮唰地站起来,走到床边,弯腰捏住了被角,另一只手拎起床单。 你干什么?裴初瞳起身拉住她,这里不用,我们自己来就行,你先出去吧,马上摄影机要过来。 阮暮停下动作,手心紧紧攥着被角,半步都没挪。 助理不能出镜,这是规矩,你听明白了吗?裴初瞳耐着性子说,声音软了几分。 阮暮抬头与她对视,又看了看江虞,手指一点一点松开了。 江虞: 她只是想帮个忙。 江虞嘴唇动了动,正要说话,却见阮暮一言不发地转身,离开了房间,坐在外面客厅沙发上。 可可,来吧,我牵这边。裴初瞳浑不在意地招手。 江虞上前,熟练地拎起床单抖开,铺在垫褥上,慢慢拉平,一抬头,却见裴初瞳心不在焉地看着房门,不由好笑。 要不要让小阮进来铺床? 不。 裴初瞳收回目光,摇了摇头,从小到大都是她铺的,但我又没半身不遂,自己也可以。 是吗?那我走了。 可可 看着大小姐无奈苦恼的样子,江虞忍俊不禁,一边抖开被套一边笑:青梅竹马,多好啊,甜蜜的烦恼。 好什么,从小就倔脾气,傻傻的,尤其从部队回来之后,变成了活木头,就是不开窍,总有一天我会被她气死。裴初瞳无奈的笑容中透着酸涩,目光有些失落。 这时,摄像大哥扛着机器慢悠悠上来了。 摄影团队共有二十个机位,其中活动机位占一半,其余有替补的、拍空镜头的、拍全景的。这七天内,除了睡觉上厕所之外,她们在屋子里、村里做任何事都随时镜头跟。 不想被看见的私人情绪必须藏得严严实实。 譬如,她们的关系。 江虞和裴初瞳已经事先串通好,此刻双双进入了半表演半真实状态。 裴老师,你套反了。 啊? 哈哈哈 两人配合默契。 裴初瞳是专业演员,演技炉火纯青,将那种两人原本不太熟,通过节目相识后有了点话题,热络却又不过分亲密的样子表现得淋漓至尽。 江虞则不需要演技加成,只要想到摄影机在拍,既不是拍片也不是拍走台,客气而谦逊的模样自然而然就流露出来。 她们在房间边铺床边说笑。 坐在沙发上的阮暮抬起了头,默默注视着房门。这角度只能看见江虞半个背影。 片刻,她又收回目光。 陵州纬度较低,全年气候温和,即使是十一月份,白天晚上也都有二十五度,还能见着大蚊子乱飞。 傍晚,太阳落了山。 淡橘色的夕阳渐渐褪色,夜空晕开大片紫蓝,江虞站在压水井前,弯着腰,手握沉重的压杆一下一下压着水。 虽然是拍真人秀,但一日三餐都要自己解决,就地取材,就地发挥。 看着清澈的井水汩汩流出来,她脑海中闪过细碎的画面 小小的女孩,五六岁的模样,用尽吃奶的力气压这根杆,压不动,水只流出来一点点,淅淅沥沥接不到半盆,这时,外婆从灶房出来,指着她破口大骂 没用的小瘪三,偷懒不好好干活。 她冷笑。 裤子口袋突然震了震。 江虞动作一滞,停下来,掏出手机解锁,果然,有一条微信消息。 小朋友:[嗯嗯,姐姐玩得开心呀。] 这是回复她中午那条落地消息。 整个下午,她都在等待程苏然的回复,以前小朋友经常秒回,再迟也不会超过一小时,而今天,竟然让她等了五个多小时。 即使上课没看手机,课间也应该有空看。 她忍不住猜测,发了条消息:[在干什么?] 可可 裴初瞳从灶房出来,小跑到她身边,柴火灶真的太难用了,我生不起火,你知道怎么用吗? 这时摄像大哥又来了。 没事,我会,裴老师,你压一下水,盆装满了就端过来,我去生火。江虞霎时回过神,进入状态,一边收起手机一边往灶房走。 裴大小姐哭笑不得,却还是认真地压起了水井。 等她回到灶房,大口锅下火烧得正旺,里面蒸米饭,江虞蹲在灶前,手中捏着长长的黑火钳,时不时伸进灶里拨动两下,很是熟练。 幸好有你,否则今晚恐怕没饭吃了。 她端着水盆到一边去洗菜。 裴初瞳长这么大,虽然不至于十指不沾阳春水,但确实很少做家务,所以手脚很慢,也不利索。江虞跟她完全相反,做杂活儿做得又快又好,今天才第一天,几乎处处照顾着她。 摄像在,她们不能太亲近,等了会儿,摄像离开了,江虞掌勺炒菜,裴初瞳就坐在灶前添柴,看她额前出了汗,捏着纸巾体贴细致地帮她擦,有说有笑。 阮暮像个幽灵似的在旁看着她们。 吃过晚饭,不会再有摄像来了,裴初瞳拉着江虞准备去散步。 我也去。阮暮紧跟着她。 裴初瞳抓紧江虞的手,皱起了眉,我们两个人散会儿步说说话,你去做什么? 阮暮面不改色地说:我的职责。 但是我现在不需要。 你看人家小周,安静听话不添乱,你就不能学习一下吗?裴初瞳冷冷地睨着她。 三个人站在院子里,院门廊檐下的灯光照过来,稀稀疏疏,阮暮垂着眼,冷硬的面容有些模糊,一时难辨情绪。 裴初瞳以为她听进去了,牵着江虞转身就要走。 阮暮跟上去。 !!! 眼看裴初瞳就要发作,江虞立刻打圆场,小阮,你放心,我们不会走很远,就在附近转转,你上二楼阳台可以看到我们,十分钟,行吗? 可可,你别惯着她,早晚我要换个人! 好了好了,少说两句。 阮暮看着两人相握的手,默默往后退了一步,低声道:就十分钟。 你以为你是谁!裴初瞳抬手就要打她。 江虞连忙拉着人走远。 身后,农家小院里,阮暮静静地站了一会儿,转身进屋,上二楼阳台,在夜色中注视着她们的身影。 生气归生气,裴初瞳并没打算走远,一来人生地不熟,二来天黑不安全,所以只在不远处的湖边转了转。 她知道阮暮看得见,便搂着江虞的肩膀,每说一句话就贴着耳朵,几乎要亲上去。 出来散步还玩手机,跟谁聊天呢? 小朋友。江虞头也没抬,指尖在键盘上飞快地跳跃。 啧啧。 裴初瞳不小心看见了一句好想你,迅速移开视线,清了清嗓子,说:前两天我看了一本小说,算是金主文学吧,有钱老板包养大学生,养着养着就动了心,最后被骗得又破产又蹲大牢,身败名裂,小姑娘却拿着她的钱远走高飞了,真是可怜。 能被大学生骗光身家的傻大款,也就只存在于小说里了,现实中,这种人是做不了富婆的。 对吧,可可? 江虞回复完消息,抬起头,伸手在她脑门弹了一下,小说名字叫什么,我看看? 嗯? 裴初瞳憋着笑,左看看右看看,小声说:我瞎编的。 就知道。江虞又弹了下她脑门。 可可,不开玩笑了,我说认真的,你千万千万不要对情人动心。裴初瞳抓住她那只手,一脸严肃。 江虞嗤笑一声:我怎么可能动心,你真是莫名其妙。 那最好。裴初瞳点头,叹了口气,娱乐圈这种事情很多,大家各取所需,见怪不怪,但总有几个脑子不清醒的,在金钱关系里寻找爱情,最后下场都很惨 不过,目前我还没见过金主凄惨的例子,都是情人太年轻脑子拎不清,栽了。 江虞垂下眼,神情有些恍惚。 手机屏幕又亮了。 小朋友:[那现在开视频可以吗?要是姐姐不方便就算啦] 一个忐忑对手指的乖巧宝宝。 江虞情不自禁笑了,立刻回复:[方便,等我洗完澡。] 瞳瞳,我们回去吧。 这么快?才八分钟。裴初瞳皱眉看手表。 江虞把手机放回口袋,揉了揉太阳穴,说:今天挺累,想早点休息。 也是今天你忙来忙去的,很辛苦了。那我们走吧。 两人挽着胳膊往回走。 到院门前,江虞抬头看了看二楼阳台,没有人,目光往下,却看见阮暮坐在院子石凳上,像在等什么人。 裴初瞳也看见了她,蓦地停下脚步。 三人目光相对。 瞳瞳,我先上去了。江虞松开她胳膊,迈进屋,三步并作两步上了楼。 农户家只有一间厕所,条件有些简陋,但设施还算齐全,热水温度也够,出门在外,江虞可以讲究也可以不讲究,只用十分钟,就匆匆忙忙洗完了澡。 回到房间,钻进蚊帐,她迫不及待抓起手机,发起了与程苏然的视频通话。 一张清丽秀气的小脸出现在屏幕上。 背景在套房次卧,灯光是柔和的暖黄色,女孩双颊潮红,眸子里水光盈盈,眼神有些酒醉般的迷离,呼吸也有点急。 姐姐 她声音软软的,带了点低哑。 江虞被她这声姐姐喊得心都要化了,眼中流露出宠溺的笑,正要说话,屏幕上女孩撑着手臂坐起来,镜头跟着晃动了一下。 她不经意瞥见枕头旁边的指套盒子和小玩具 第57章 那粉紫色的小玩意儿,江虞再熟悉不过,但很快镜头晃动一下又看不见了。 她震惊。 难道小朋友自己 念头闪过脑海,江虞霎时心口发热,生出一种隐秘的刺激感,遏制不住想象着那画面。 姐姐?程苏然轻声喊她。 江虞收起思绪,眼中闪过狡黠之色,笑着说:小朋友好像很累,困了吗? 没有没有,程苏然连连摇头,不困,我想跟姐姐聊天。 说完便打了个呵欠。 她慌忙捂住嘴。 噗。 江虞笑得合不拢嘴,见屏幕上女孩鼓起了小脸,幽怨的模样,才止住,今天下午怎么隔那么久才回复? 我程苏然语塞,支支吾吾,我在上课手机也忘记充电了。 江虞轻轻点了下头。 又是她想太多。 不知怎么,最近越来越疑神疑鬼,总有一种想要将什么东西牢牢抓在手中的紧迫感,她的控制欲变强了,越在乎一个人就越想掌控对方 姐姐,你们在陵州哪里拍摄呀?程苏然佯装淡定地转移话题。 江虞再次回过神,淡淡一笑,陵白湖边的村子。 啊,陵白湖,我知道我知道,旁边还有座陵白山,我小时候经常去湖边山上玩的,我记得山上有种特别好看的花,花瓣是渐变的淡蓝色和奶白色,不知道学名是什么,我们当地人都叫它仙女花,花期很长很长,要正月里特别冷的时候才会凋谢,这个季节还能见到呢,可以做标本当书签,就是可惜很少,有时候在山里转半天都找不到,我也好久没见过了 她开心地笑起来,清亮的眸子里盈满光泽,唇角勾着甜腻弧度,像一朵泡在蜜里的娇花。 江虞凝视着她,目光深深,笑容也愈深了,你家在哪里? 在老城区那边。 那怎么会经常去山上玩呢? 程苏然笑容凝了凝,似乎有些为难,犹豫了片刻,小声说:我小时候跟爸爸和奶奶住在乡下,离陵白山不远的 八岁以前,她在农村生活,平时最爱与小伙伴去山上玩耍。后来父亲去世,她搬进老城区姑姑家,期间有两三年没回去,再后来,逢年过节才跟着姑姑回去看奶奶,彼时总少不了挨骂,心情不好,就一个人去湖边或山里转转。 这些都是她不愿为人知的往事。 我小时候也在农村生活过。隔着屏幕,江虞敏锐地察觉到了她的情绪,莫名有种微妙的共鸣。 提起往事都不太开心。 今天看到农户家里的压水井,感觉很熟悉,她们没几个人会用柴火灶做饭,我也想不到,有一天还能用上这个技能。 哎,我也会!我做饭超好吃的! 那你什么时候做给姐姐吃? 屏幕上女孩羞涩一笑,咬了下嘴唇,姐姐想什么时候吃都可以 看着她潮红未退的脸蛋,娇羞的笑容,江虞不禁又想起方才看见的小玩意儿,这话让人浮想联翩,于是脑海中又有了画面。 吃饭,或是吃小朋友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就聊了一个多钟头,江虞浑然未觉,直到程苏然忍不住提醒她:姐姐,快九点半了,你休息吧。 没关系,我十点钟睡。江虞做了个亲亲的动作。 对呀,提前半小时放下手机,这样到了十点钟就能很快入睡了,睡觉时间是从进入深度睡眠开始算的,笨蛋姐姐。 分卷(52) 程苏然说得一脸认真,眼睛里却写满了不舍。 江虞又想逗她,挑眉道:噢,真的要挂掉吗?不想再陪姐姐说说话? 噘起小嘴。 好了好了,乖,我这就去睡觉。 姐姐晚安。 晚安。 你先挂。程苏然闷闷道。 江虞迟疑片刻,挂断了视频。 女孩的脸从眼前消失,那瞬间,心也空落落的,她愣了愣,轻叹一口气,爬起来喂了自己两粒褪黑素。 手机又震了下,显示小朋友发来的消息。 是一个音频文件。 [让我的声音陪姐姐入睡吧。] 江虞点进去下载,播放,听筒里传出女孩温润清甜的嗓音,是一首曲调低柔的法语歌,清唱,几乎没有杂音。 歌声如一股暖流慢慢淌过她心底。 听了两遍,江虞把文件导入音乐播放器,选择单曲循环,然后给小朋友回复: [要节制,小玩具不能用得太频繁,否则容易降低敏感度,到时候姐姐就不开心了。] 那边迟迟没回。 一定羞得把自己埋进了被窝。 江虞抿着嘴笑,忽然想起了什么,点进聊天记录搜索定位,找到大约两个月前程苏然回家时发给自己的定位消息。 程家村 距离一点一公里。 浴室里水声停了一阵。 阮暮抱着盆子出来,走到阳台上,一件一件衣服晾起来,有她自己的,也有裴初瞳的。 最后一件纯黑色蕾丝边内衣十分扎眼。 她从盆里拎起来,神情一滞,本来就热的脸愈发热了,匆忙挂好,晾上杆,转身回自己房间。 一推开门,阮暮愣住。 裴初瞳穿着吊带趴在床上,藕臂粉白,双腿修长,披散着凌乱的秀发,从高到低能清楚地瞧见两弯被挤压的半弧,阴影之下沟壑深长。 像一只慵懒的猫。 你不睡觉吗?阮暮皱眉。 裴初瞳撩了一下头发,漫不经心道:睡你这里。 阮暮低眸不语,默默走过去,坐到床边,背对着她。 她不会拒绝她的要求。 除了 裴初瞳爬起来,一把抱住她,木头 阮暮脑子一嗡,浑身僵硬。 一条纤细的手臂穿过腋下,横在腰间,另一只手抚上了她的脸,温柔施力,迫使她侧过头,绵软的嘴唇贴了上去。 阮暮猛一激灵,下意识挣扎,同时抓住了她两只手,却不敢用力。 曾经某天也是如此,裴初瞳突然抱住她,吻她,当时她们站在家中的露天楼梯边,她在应激反应之下,一个不小心把人推下了六级台阶,裴初瞳脑门被磕肿了,脚崴得两个星期走不了路,让她心疼又后悔了好久。 从此以后,无论裴初瞳对她做什么,她都坚决不还手。 就如现在她只抓着她的手。 阿暮裴初瞳知道她不会反抗,愈发肆无忌惮,两只手轻而易举挣脱了钳制,一个用力将人摁在床上。 蛮横的气息扫掠而过,在唇间流连辗转,一点一点慢慢地探入齿关。 阮暮条件反射想咬。 牙还没落下去,裴初瞳就好像预料到了她的反应,娇声轻喊:疼,你咬疼我了。 阮暮顿时卸去了力气,半张着唇任由她放肆。 唔 发泄似的吻,带着怒火,不甘,和委屈,像要把她吞了似的,可随后又慢下来,变得温柔,小心,充满疼惜。 阮暮被亲得脑子发昏,渐渐有些失神。 你明明很在乎,对不对?裴初瞳停下来,抱着她喘气,一阵阵酸意涌上心头。 回答我。 阮暮闭着眼,意识又恢复了清醒,平静开口:那是我的职责。 什么职责? 保护你,寸步不离。 也包括不准我跟朋友牵手吗? 她只闭目不言。 裴初瞳气急,双手捧着她的脸,声音颤抖:那天你只说不能对不起爷爷,但根本没否认你喜欢,你在乎!为什么?为什么你的胆子那么小?为什么你就那么懦弱?! 可是我喜欢的人不能怂! 你要是不敢承认,就少来管我的事!她咬着牙,眼眶泛红。 阮暮痛苦地拧紧了眉,却始终闭着眼,一声不吭,灯光照着她的脸有些惨白,像块没有生气的木头。 我恨你,阮暮,我恨你,你以为你是谁裴初瞳再也受不住她的逃避,失声痛哭。 阮暮霎时慌了,猛地睁开眼,一个挺身抱着怀里人坐起来,瞳瞳 一时什么话都说不出。 她自小就笨嘴拙舌,从不会哄人,如今也一样,只知道手忙脚乱给人擦眼泪。 突然,裴初瞳打掉她的手,扑上前,将她摁回去,一边蛮横地吻那片唇,一边扯睡衣上小小的圆扣。 不行,瞳瞳阮暮抓住她,万年没有表情的脸上终于露出一丝惊惶。 裴初瞳冷笑一声,噙着泪,胸口剧烈地起伏:那你反抗啊!你一脚把人踹成内出血的本事呢?打我啊! 她大口喘气,近乎歇斯底里,俯身贴在了阮暮耳边,一字一句地说: 阮暮,我告诉你,除非今天你把我打成残废,否则我不会停手的,来 前两年,某次裴初瞳出席活动,一个疯狂的男粉丝突然冲上台要抱她,当时阮暮就站在她身边,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保持着十二分的警惕,一见这人冲过来,二话不说一脚给他踹出两米远,直接瘫在了地上。 人被送去医院,内脏出血,抢救及时没生命危险。 后来裴家给了点钱,媒体无人敢报道,裴家私下对阮暮也并无责怪之意,这事不了了之。 小小的圆扣掉了一颗又一颗。 阮暮渐渐放弃了挣扎。 她不会动手的,她的拳头,永远只会对准裴家以外的人,永远不会用来伤害裴初瞳。 如果这样能让你好受的话阮暮闭上眼,口中喃喃,自己主动去扯剩余的圆扣。 裴初瞳骤然停下,冷眼看着她。 啪! 一记响亮的耳光。 阮暮脸上霎时红了大片,手中动作也停下来,闷不吭声。 就是不反抗。 就是由她欺负。 裴初瞳浑身颤抖,一时又后悔又心疼,捧着她的脸一遍遍亲吻,对不起阿暮对不起 没事,不疼,阮暮抱住她翻了个身,轻声细语安慰,是我的错,别哭了,瞳瞳。 裴初瞳没说话,缩在她怀里抽泣。 她累了。 七天时间很快过去了一半。 从拍摄的第二天开始,每组嘉宾每天必须完成一个任务,从任务当中获得线索,收集够了线索才能在最后一天参加终极任务,有机会拿到神秘大礼。 任务很多样,譬如去集市上卖菜、去果园里摘果子做成食物、去农户家里帮干活,等。 到了第四天,大家一起进陵白山,根据藏宝图找今日线索。 所有嘉宾不允许带助理,唯独裴初瞳例外,她身边必须二十四小时有阮暮陪伴,这是爷爷和父母对她唯一的要求。咖位大,人称一声裴老师,自然没人有意见。 下午两点,一行人出发上山。 陵白山海拔一千三百多米,远望峦翠连绵,近看巍峨挺拔,树木生得高大粗壮,枝叶茂密,因为开发少,生态被保护得很好。 进山之后,各组分散开,每组跟两个摄像。 江虞和裴初瞳穿着冲锋衣、工装裤,一人背一个小双肩包,里面装着水、食物和简单的药品,阮暮脖颈上还挂了一个单反相机。 她们边找线索边拍照,这山里风景不错,很容易出大片。 图上画的这个有点像蘑菇。裴初瞳捧着图纸看了半天,卡在第一关,毫无头绪。 会不会是长了蘑菇的地方,就是正确的线路入口? 江虞正在给程苏然发消息,闻声,凑过去,仔细看了看,说:这个季节山上没有野蘑菇,应该是长得像蘑菇的一种植物,或者提前放好的道具,看见就说明找到第一个入口了。 嗯?什么时候才有野蘑菇? 春末夏初。 裴初瞳点点头,四处张望,再往前找找看吧,注意看左右两边。 江虞一边走一边看手机。 [我们刚进陵白山。] 小朋友:[噢噢,姐姐注意安全呀,说不定运气好能看见仙女花。] 江虞:[如果看见了就采一点带回去给你。] 小朋友:[乖巧宝宝.jpg] 两千多公里之外的江城,太阳慢慢沉入了地平线。 六点半,程苏然从学校回到酒店,点了一份晚餐,风风火火冲进浴室洗澡,十分钟出来,又争分夺秒地吃饭。 马上就能跟姐姐视频了。 自从江虞离开后,她每天掰着手指头数日子,只觉得度日如年。时间仿佛突然变慢了,好不容易捱过去一半,到了第四天。 每晚七点钟与姐姐视频聊天,是这份难熬的想念中唯一的慰藉。 还有三天,江虞就要回来了,但这也意味着离合约结束没剩几天,时间一到,她就必须从江虞身边滚蛋,以后再难相见。 一想到这些,她的心就如刀割般刺痛,做什么都提不起精神,陷入了盼望姐姐回来又不希望姐姐回来的矛盾中。 所以她决定 离开那天对姐姐表白。 反正是要滚的,与其憋在心里给自己留下遗憾,不如痛快说出来。 只是 以后她可能很难再喜欢上别人。 没有人是江虞了。 程苏然抱着手机坐在床上,一边等待七点钟的视频,一边在脑海中练习到时候该怎么说,不知不觉,时间已经过了七点。 咦? 今天姐姐很忙吗? 她耐心等了大概一刻钟,忍不住发消息:[姐姐?你在忙吗?] 五分钟后,没有回复,她又发起视频通话邀请。 没人接。 又等了一会儿,七点四十分,消息依旧没回,通话邀请依旧没接。程苏然莫名忐忑,不知道为什么有种不好的预感。 七点五十,她实在等不及,一通电话打给了田琳。 程小姐?有什么事吗? 电话那头的语气有些焦急,听得程苏然心生悔意,自觉不该打扰,但还是硬着头皮问了句:田助理,你能给姐姐打个电话吗?我们约好七点钟开视频,但她现在还没上线,是不是在忙呀 田琳顿了一下,语速愈快,我也联系不上她。 啊? 刚才小周给我打电话,说虞姐她们下午进山做任务,其他组都在天黑之前回来了,只有虞姐她们还没回,电话也打不通诶,我这边有电话进来,先不说了。 电话被挂断。 程苏然脑子里嗡嗡作响,半晌才回过神。 还在山里? 她慌忙看微信,翻聊天记录,大概四个小时前,姐姐给她发了一张照片,说看到了仙女花。 照片上是半山腰的树林,旁边有个小水塘,隐约能瞧见一小片蓝白色。 她记得这个水塘在陵白山深处,站在北坡上山路一侧能看得很清楚,不熟悉山形地貌的人看见了,会觉得两个地方距离很近,但其实它们相隔很远,贸然钻进林子里很容易迷路。 姐姐该不会为了采仙女花 程苏然倒抽一口气,霎时手脚冰凉,头皮发麻,一股热血直往脑袋顶上涌。 连忙搜索去陵州的机票,最近一趟航班今晚十点零五分起飞,还剩两张。 她来不及多想,立刻买了票,风风火火爬起来换衣服,收拾东西,冲出了套房大门 第58章 月亮被厚厚的云层遮住,夜空下是灯火流丽的城市。 程苏然坐在开往机场的出租车上,浑身僵硬,呆滞如雕塑,脑子里像有无数苍蝇在飞,嗡个不停,所有神经都被麻痹了。 眼前只有江虞的脸,耳边只有江虞的声音 登上飞机后,她恢复了点知觉,忽然反应过来,自己什么情况都不清楚,就这样飞过去,怎么找人? 混乱的大脑瞬间冷静下来。 趁着还没起飞,她再次给田琳打电话,这回对方接得很慢,不等她开口,就说:程小姐你放心,我会跟小周她们保持联络,有消息一定 我在去陵州的飞机上,还有几分钟起飞,麻烦你把小周姐姐的电话号码发给我,行么?程苏然幽幽地打断了她的话。 田琳惊得说不出话,愣了半晌,才说:程小姐就算你是陵州人,这么晚了飞过去也不方便,不安全,何况那是在山里,你去帮不上忙,反而会添乱,小周她们已经在想办法了,有那么多人在,不会出事的,你不要冲动好吗? 她的语气有些焦急,像是在教训不听话的熊孩子。 我知道,程苏然低声说,但我就是想去 即使帮不上忙,我也要第一时间知道她的消息。事关她,我不想听别人的转述。 说完,她缓缓抽了一口气,平静道:谢谢你的好意,田助理,我会注意安全的,把小周的电话给我吧,到了我再联系她。 分卷(53) 田琳沉默片刻,好。 挂掉电话,程苏然很快收到了田琳发来的号码,她试图拨过去,但这时飞机已经开始滑行,头顶上传来乘务员的广播声,想了想,还是打消了念头。 两千公里,三个小时。 大多数乘客在睡觉,因为是红眼航班,不发餐,乘务员都很少走动,整个客舱只听得见引擎嗡嗡的轰鸣声。 程苏然瞪着眼,没有丝毫困意,满脑子都是后悔。 如果姐姐发来照片的时候,她看见了,就一定会及时回复,告诉她不要去。 可那会儿她在上课 过后看到消息,也只以为是拍张照片而已,没想过姐姐可能真的会去采她明白自己是金丝雀,不能把金主随口说出来的话当真。 但是姐姐听进去了她的话。 心里一时五味杂陈,酸苦难言,本来是一件足够让她高兴好久的事,却演变成这个样子。若是能预知结果,她宁愿被无视。 仙女花只是花,在她心里,重要不及江虞万分之一。 落地是凌晨一点多,程苏然走出空旷冷清的机场,看着外面浓郁的夜色,不禁有些发怵。 这会儿公交已经收班,大巴也停运了,去市区只能乘坐出租车。小机场客流量也小,一溜的出租车排着长队等客,没几个人坐,司机就倚在车门边抽烟边聊天。 程苏然先打电话给小周问地址,对方的反应与田琳如出一辙,却没有多说什么,报给她村子名。 美女,坐车吗?一个身形敦实的男人冲她吆喝。 她把手机插进兜里,本能往旁边挪了半步,忽然就想起女性半夜打车遇害的新闻,但是想到江虞还被困在山里,又顾不上许多。 走过去,不经意瞥见后面那辆车,唯独它没开门,里面好像是个女司机。 程苏然眼前一亮,快步经过男人身边,拉开后车的门。 果然是女司机。 妹子,去哪里啊?约莫四十多岁的阿姨,面相和善,说一口带乡音的普通话。 程苏然稍稍安了心,用方言说:吴家村。 好嘞。 十二公里远,小城市的夜生活并不丰富,虽然市区灯火通明,但路上行人寥寥无几,马路空荡荡的,萧瑟荒凉。 半小时后,到了吴家村。 程苏然付了钱下车,一边匆忙往里走一边掏出手机打电话。 四周寂静漆黑,夜风吹在身上凉飕飕的,村子里有几户人家亮着灯,被脚步声惊醒的看门狗大声叫嚷,在这条笔直的石板路尽头,隐约能瞧见陵白山融于夜色中的轮廓。 挂掉电话没多久,小周就来接了。 她没睡。 裴初瞳和阮暮也没睡,两人疲惫地靠坐在沙发上。 可以告诉我具体情况吗?程苏然被带进了屋,站在她们面前,头发微乱,神情焦急。 拘谨也顾不上了。 裴初瞳看她的目光带了点探究意味。 知道这姑娘要来,她立刻联想到圈子里被包养的金丝雀们,个个演技绝好,但凡金主有什么事,关心和问候演得像模像样,专业又舒心,回头金主高兴了,大手一挥,赏些零花钱,目的达成。 眼前这只金丝雀是不是也一样? 工作日,还要上学,连夜飞过来,帮不帮得上忙不重要,重要的是在金主面前好好表现。 裴初瞳嘴角浮起冷笑,淡声问:你想知道什么? 就今天在山上发生的事等等,田助理不是说,你们都没回来吗?那你程苏然感受到她的轻视,心头一刺,却也来不及计较,现在只想知道有关姐姐的所有情况。 裴初瞳凝视她片刻,收起了情绪,叹气道:我们两个九点多才被当地村民带出来,但是可可 她怎么了?!程苏然一个箭步冲上去,没找到吗?怎么会?不是应该跟你们在一起吗? 阮暮反应极快地拽住她。 裴初瞳皱眉,做了个松开的手势,阮暮才放手。她看向程苏然,女孩眼里含着水光,似乎有某种情愫在涌动。 可可没跟我们在一起。 下午她们在山里边找线索边拍片,玩得轻松自在,三点多就找到了线索,完成任务。但她们都想再逛一会儿,便让两位摄像先回去了,继续在山里逛。 大概四点钟,江虞说要去摘仙女花,很近,很快就能回来,让她们在原地等。 一直等到五点钟人都没回。 电话打不通,裴初瞳和阮暮便沿着她离开的方向去找,没想到迷了路,在长得几乎一模一样的林子里转来转去,转到天黑,不仅没找到人,还把自己给丢了。 手机信号不好,断断续续,她们担心天黑遇上猛兽,不敢乱走动,就待在原地等天亮。 幸好带了食物和水。后来九点多,我们看到有几个人打着灯边走边喊,是村子里的农户,来找我们 当时天黑,小周发现她们还没回来,立刻向摄制组工作人员反映,摄制组花了点钱请村民上山帮忙找人。 找了两三个小时才找到她们,带回来,接着又找江虞,却一直到深夜也没找见人,十一点多,村民们陆陆续续回了村子,打算天亮再上山。 怎么能等天亮?时间就是生命啊!大晚上在山里万一遇到了什么危险猛兽,或者悬崖呢?你们想过没有?她一个人程苏然情绪蓦地激动,声音哽咽,没再说下去。 裴初瞳揉着眉心,无力地垂下头。 阮暮轻轻拍了拍她的背,看向程苏然,语调沉重:山里夜路不好走,我们整个团队不熟悉这座山,不能贸然进去找人,所以报了警,大概十二点消防队来了,现在还在山上找,他们更专业更有经验,今晚我们只需要好好等待消息。 等?你知道陵白山范围有多大吗?如果没有定位,可能三天三夜都找不到,有这个时间,恐怕找到的就不是人而是 尸体。 程苏然双目泛红,胸口剧烈起伏,忽然,她想起什么,我知道姐姐可能在哪里了 什么意思?裴初瞳猛地睁开眼。 程苏然颤抖着掏出手机,点开那张照片,递给她看,姐姐说要去摘仙女花,应该是照片上这个地方,你们从北坡上的山,这个位置就是北坡半山腰,对面的水塘看起来很近,其实很远,一旦进入树林就没有方向,越走越深,很容易迷路。 你怎么知道? 我是本地人,以前经常上山玩。 裴初瞳一愣,目光变得复杂。那瞬间,所有猜疑都有了答案。 不等她说话,程苏然又问:消防队是不是从北坡上去的? 是。阮暮接上了话。 北坡不行,要很久,而且他们不知道大概位置我知道有条小路程苏然口中喃喃,说着转身,在屋里四处寻找起来。 像是在自己家一样,很快翻找出手电筒、可做登山杖的长木棍,她知道这些东西平常会放在哪里。 大半夜你要上山去添乱吗?别又像我们一样,没找到可可,把自己丢了。裴初瞳表情严肃地站起来,抓住她手腕。 程苏然甩开手,挣脱了钳制,眼眸里出奇的平静:这座山,我比你们熟。 说完转身跑下楼。 你回来 黑夜吞噬了女孩远去的背影。 山间夜色浓寂,四周黑魆魆的,一阵阵凉风摇曳着林间树影,犹如鬼魅,时而传来怪异的声响。 程苏然拄着登山杖,打着手电筒,艰难地穿行在小路上。 小路少有人走,野草树木肆无忌惮地生长,遍布碎石,虫蚁无数,还有以前猎户布下的废弃陷阱,白天走都艰难,更别说夜间。但从这里去照片上的位置只要半小时。 从北坡半山腰到那边,中间隔着范围宽广的密林,还有深沟峭壁,一共两个方向,分别通往南坡和水塘。所以有三种可能 在水塘,在林子里,或是在南坡。 林子最近,水塘次之,南坡最远。 这意味着三个方向都要找 手电筒灯光很强,握在手中像一柄锋利的剑,破开无边黑暗。 程苏然心里默念着姐姐一定要没事,像打了鸡血似的,完全感觉不到害怕,大约走了二十来分钟,她额头和后背都湿透了,渐渐有点喘。 突然,她脚下一踩空 啊 软塌塌的泥土地哗啦陷下去,她瞬间失去重心,整个人猝不及防滑向斜坡,手中的登山杖和手电筒一齐滚落,撞在树干上。 大腿骤然传来尖锐的刺痛。 嘶 程苏然拧起眉,只觉得有什么液体涌出来,浸湿了长裤,她低头,借着滚落在旁手电筒的灯光,看见自己的左大腿豁然被划出一道深长的伤口,猩红浓稠的鲜血不断涌出来。 她倒抽一口气,大脑白了几秒,迅速拍掉手上的沙石泥土,脱下外套,再脱了贴身穿的长袖衫,拉长裹住伤口,打了个紧结。 穿上外套,她顾不得疼痛,咬着牙爬起来,捡回手电筒和登山杖,一瘸一拐继续走 凌晨两点四十分。 天上挂着一弯残月,发出黯淡的光,整片山林隐没在浓重的黑暗中,四周格外寂静,寒意森森。 江虞斜靠在岩石旁,蜷缩着身子瑟瑟发抖。 身边是散落的食物包装,喝剩的半瓶水,小双肩包,没电的手机,还有透明袋子装着的满满一袋仙女花。 仙女花 她看见了,摘到了,可是却迷路了。 时间从傍晚到凌晨,手机从没信号到没电,快十个小时,她独自在这深山老林中兜着圈,找不到回去的路。终于,累了,渴了,饿了,她放弃挣扎,就地坐下来等待。 等人来救,或是,等死神来收。 江虞颤抖着手拿起矿泉水,拧开喝了一口,凉意顺着喉咙下肚,加剧了寒冷,激得她浑身一哆嗦。 头很沉,又冷又困。 她不能闭眼。 一闭眼,脑子里全是那个雷雨交加的夜晚,被拖着关进山上木屋的小小的她自己;一闭眼,脑子里全是那条漆黑冗长的走廊,被无数人包围谩骂的无助的她自己。 然后就拼命地想要抓住什么,抱住什么。 眼前浮现女孩的脸。 噢,她的小朋友,她的金丝雀。 忽然一束强劲的灯光扫过来 她眯起了眼。 姐姐? 是你吗?姐姐 光源方向传来熟悉的女声,接着是一阵半轻半重的脚步,左脚很轻,右脚很重,鞋底踩在泥土枯叶上发出滋声,很急促。 那道光越来越近,人影越来越清晰。 小朋友? 江虞愣住了。 第59章 都说人在濒死的时候会产生幻觉。 那瞬间,江虞以为自己在做梦,或是快要死了,大脑控制着她油尽灯枯的躯体,用最后一点能量,让她在临死前看见最想念的人。 原来她最想念的是程苏然 她的小朋友,她的金丝雀。 江虞平静而坦然地笑了。 自此无憾。 姐姐! 一只微凉的手抚上脸颊,触感无比真实,江虞怔了怔,感受到迎面扑来的急促呼吸,睁大了眼睛。 女孩弯腰站在她面前,头发散乱,小脸沾了灰尘泥土,大口喘着气,很是狼狈。 那双清亮的眸子涌动着欣喜。 真的是小朋友? 程江虞嘴唇动了动,伸出手,试图去摸那张脸。 程苏然猛地抓住她的手,贴在自己脸上,用力点头,是我,是我,姐姐我找到你了眼角溢出激动的泪花,随后又皱起了眉。 手怎么这么冷?你在发抖走,快跟我走,我带你下山。 她说话很喘,有点呼吸不上来,头也犯晕,抱住江虞的胳膊想把人拉起来,自己却差点跌一跤。 江虞连忙扶住她。 还来不及问她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就闻到一股淡淡的血腥味,借着手电筒的光,视线里闪过一抹红。 她左大腿上包裹着白色布料,不断渗出的鲜血,染红了大块布,牛仔裤也沾着斑驳的血迹,触目惊心。 你的腿怎么回事?江虞倒吸一口凉气,蹙紧了眉。 程苏然咬牙忍着疼痛,笑了笑,说:不小心被尖的东西划了一下,没事的,姐姐我们快点下山吧,我知道我知道有近路,跟我走 好,好,你别说话。江虞见她愈发虚弱,心揪了起来。 抓过背包,草草收拾好。 她扶着岩石站起来,背上双肩包,手脚冷得都有点麻木了,拉起程苏然一只胳膊搭在自己肩上,搂住她的腰。 走走这边程苏然指了一个方向。 一定小心脚下,用用木棍探探路。 江虞点点头,一只手拄着她的登山杖,另一只搂在腰上的手拎着电筒,两人就这样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山下走。 山间夜晚寒气重,一阵阵凉风吹得人直哆嗦,整座山林静悄悄的,耳边只有彼此粗重的呼吸声。 黯淡的残月从东头移到西头。 大约走了十来分钟,程苏然渐渐有些体力不支,脚步软塌塌的,好像踩在了棉花上,大半个身子都偎着江虞,呼吸越来越沉。 小朋友?江虞发现她不对劲,停下脚步,怎么了? 姐姐我程苏然喘着气,说不清话,脸色白得瘆人。 分卷(54) 大腿伤口一直在流血,虽然流速不快,但这么久了,她能感觉到,精神和力量一点一点从身体里流失,没有力气再支撑着自己,像是要睡过去。 她知道她可能撑不住了。 但是 都还没有把姐姐带出去呢。 我没事快快走吧程苏然虚弱地笑了笑,咬紧牙根。 江虞心里有点慌,目光落在她染血的大腿上,隐隐生出不好的预感,于是二话不说背过身蹲下,说:上来,我背你。 别 快点! 程苏然被这声怒吼吓到了,乖乖趴上去,两手搂住她的脖子。紧接着,身体腾空而起。 保持清醒,听见了吗?跟姐姐说话。江虞把手电筒交给她拎着,登山杖攥在手里,托住她的腿。 程苏然低低应声:好。 这是江虞第二次背程苏然。 情况比上次恶劣得多,九十多斤实在不轻,身上背负着沉甸甸的重量,山路更加难行。她担心程苏然就这样睡过去,不停地跟她说话。 方向对吗? 唔 前面好像有岔路口。 右右边 走了一会儿,江虞浑身酸痛不已,手腕麻得几乎失去了知觉,她停下来,气喘吁吁地说:我们休息一下吧。 背上的人没有回答。 小朋友? 然然 程苏然?! 她心一沉,大声喊出名字。 终于,横在颈边的手动了动,背后传来低低的呜咽:唔姐姐,我好困啊 别睡,然然不许睡,听见没有?再坚持一下,快了,我们走江虞哄着她,声音有些颤抖,一时只觉得浑身的血液往脑袋顶上涌,不敢再休息,加快了步伐。 心脏在胸腔里急速震动,刹那间仿佛浑身爆发出一股蛮力,完全感受到不到重量。 凉风拂过脸颊,冷飕飕直往领子里钻。 坚持住,然然,坚持住 唔。 程苏然昏昏沉沉的,耷拉着眼皮,只要感觉到自己快睡过去了,就狠狠咬一下舌尖,便又能清醒过来。 她不能睡,她得撑住,她要带姐姐走出去。 不知走了多久,狭窄的山林小路陡然开阔,前面隐约闪动着几束灯光,好像有人走动,穿着橘红色衣服,荧光条醒目。 是消防员! 我们在这里!江虞大喊。 几道光线晃了一下,三两个消防员朝这边来,是江女士吗? 是我,还有我朋友,她受伤了,必须尽快去医院! 你自己呢? 我没事,快救她 已经离山脚很近了,不远处就是闪着灯的消防车,那赤红的光芒落在程苏然眼里比血更红,是生命的颜色,更像烟火。 迷迷糊糊间,她感觉自己被江虞放了下来,又趴在了一个陌生男人背上,身边围着好几个人,离那束红光越来越近。 有一只冰凉的手始终抓着她,耳边回荡着姐姐焦急的声音: 然然,没事了,我们现在就去医院 她无力地勾起嘴角。 失去意识前,程苏然最后看见的,是那双眼睛里隐约的水光 残月落下西头,天边泛起鱼肚白。 病房里弥漫着淡淡的药水味,女孩躺在床上,双目紧闭,脸颊微白,手背连着输液管,像一个脆弱的玻璃娃娃。 江虞守在床边,望着她出神。 脑海中闪过昨夜的情形,一直到现在,如同做梦,可那真实清晰的记忆让她心有余悸,久久不能平静。 小朋友彻底昏迷过去那一刻,她整颗心都凉了,好像天塌下来,想要牢牢抓在手中的东西一下子消失。 到医院的时候,女孩一张小脸煞白如纸,仍有生命体征,急需输血。她凉透的心稍稍回了点温度,却又悬在了喉咙口。 然然是什么血型?医院血库不够怎么办?输血要不要家属签字? 那会儿她脑子里一片混乱 江虞轻轻握住女孩细瘦的手腕。 一晚上没睡,精神高度紧张,头很疼,但却没有丝毫困意,她想等小朋友醒来,希望小朋友睁开眼看见的第一个人是她。 就这么等,一直等。 等到深秋清晨的阳光洒进病房。 笃笃笃 一阵敲门声。 江虞转过头,就见病房门被推开,小周从外面进来了,身后跟着墨镜口罩遮得严严实实的裴初瞳和阮暮。 她站起来。 可可裴初瞳摘掉墨镜和口罩,迫不及待上前抱住她,吓死我了,你真的平安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说完拍了拍她的背,又扶着肩膀上上下下打量她。 我没事,江虞疲惫地笑了笑,看向躺在病床上的女孩,那点微弱的笑意又消失了,但是然然 什么情况?裴初瞳放轻了声音。 江虞凝视着女孩的脸,叹了口气,说:昨天是然然找到我的,她爬山上来,大腿不知道被什么东西划伤了,流很多血,送医院的路上昏迷过去,输了血,伤口缝了二十针,不知道什么时候能醒。 裴初瞳皱起眉,看女孩的目光愈深。 似乎误会了什么。 你不知道,昨天她把昨天傍晚到凌晨发生的事详细说了出来。 江虞呆滞如雕塑,眼中流露出微妙的情绪。 原来 我见过很多小情人在金主面前演戏,但像她这样拿命冒险的从来没有,我真的没想到。可可,你不觉得已经很明显了吗?这个小姑娘喜欢你,动了真心了。 不可能。 除了这个,没有其他理由能解释她的行为。裴初瞳认真地说。 说完看了阮暮一眼,目光意味深长。 阮暮默默低下头。 不,绝对不可能。 为什么? 江虞紧盯着病床上的女孩,目光渐渐变冷,一字一句道:她不敢。 周围的空气仿佛稀薄了几分。 没有人说话。 江总,充电器。一直插不上话的小周打破了沉默。 昨晚接到陌生座机的电话,是江虞拨的,她在电话里简单交代了一下情况,让她们放心。三人几乎整夜没睡,凌晨四点才眯了会儿,天一亮便赶了过来。 江虞接过充电器和线,连上了手机,一边等开机一边说:你们回去休息吧,今天还要拍摄,帮我跟导演说请半天假,下午就回去。 你才更需要休息,别没等到人醒,自己先被累垮。摄制组那边我去说,到时候补拍一天就好了。裴初瞳搂住她的肩膀。 江虞摇头,淡淡道:没必要因为我耽误进度,谁的时间都是时间。 但是我看你脸色也不太好,要不要现在去做个检查? 不用。 话虽这么说,身体却是虚的。 昨晚在山上吹了许久冷风,又一夜没睡,负重九十多斤疾步下山,体力严重透支,头疼得像是要裂开了,喉咙也疼。 裴初瞳还想说什么,江虞开口赶人:好了,真的没事,我自己身体我自己知道,你们回去吧,小周先补个觉,下午过来。 三人互相看了看,无奈点头,嘱咐几句便离开了。 病房又恢复寂静。 微信消息堆成省略号,手机震了又震,震得江虞手心发麻。她没看,目光始终落在程苏然脸上。 女孩呼吸平缓,眉心微拧起了小疙瘩,似乎睡得不安稳。 江虞伸出手,轻轻替她抚平眉心。 嘴角情不自禁翘起来。 程苏然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小小的她,坐在绿皮火车上,窗外是山川田野,河流村庄,玻璃倒映出她小小的身影,小脸,小鼻子,小嘴巴,是五岁?还是六岁? 周围人大声聊天、嗑瓜子、吃泡面、打呼噜 她为什么坐火车呀?绿皮车,不是已经淘汰了吗? 朦朦胧胧间,耳边有中年男人的声音,他对她说:然然,爸爸带你去好玩的地方。 原来那个人是爸爸。 记忆中爸爸从来没有那么温柔地对她说过话。她努力想看清他的脸,可视线还是模糊,不知道为什么,心里不安。 绿皮车哐当哐当晃悠好久,到了一个叫什么沧县的站。 爸爸接了个电话,牵着她,穿过长长的车厢,来到一个陌生叔叔面前,接了一个黑布包裹。 然然,这是唐叔叔。 唐叔叔好。 他们小声聊着天,而唐叔叔总是看她。 然然,你先跟唐叔叔在这里,爸爸去上个厕所。中年男人把她的手交给那位叔叔。 小小的她点了点头。 爸爸的身影消失在人群中,一直到列车快要开了也没回来。唐叔叔对她说:然然,叔叔带你去找你爸爸好不好? 可是爸爸让我们在这里等她有点害怕。 梦境变得模糊,她不记得叔叔说了什么,只看见,小小的自己被拉着往外走,她害怕了,大声哭出来,引得很多人围观。 你这孩子,怎么不给买零食就哭呢?快跟爸爸回家。叔叔是这么说的。 她哭着说:呜呜呜你不是我爸爸 没有人相信她。 恐惧,不安,无助,在她很小很小的世界里,大人都是魔鬼。直到一个陌生姐姐出现了。 梦境又模糊了几分。 她不是你女儿!是刚才有个黑衣服男把她交给你,我都看到了! 你这小姑娘胡说什么! 抓人贩子啦!! 诶 混乱的人群,嘈杂的声音,小小的她落进了女人的怀抱,看见穿一模一样制服的叔叔们跑过来,陌生叔叔落荒而逃。 小朋友,你爸爸呢? 姐姐的声音好温柔。虽然看不清脸,但是她能感觉到,她在笑。 爸爸不见了她哭着说。 这时火车鸣起笛。 姐姐要上车了,让这些警察叔叔送你回家好不好?不哭哦,这个小东西送给你,让它陪你玩。 一个白白的小小的团子躺在手心里。 她看不清是什么。 眨眼间,陌生姐姐不见了,绿皮火车开走了,小小的她坐在一个有很多警察叔叔的房间里,捧着手心里的小白团子。 那一点白渐渐放大,变成雾气笼罩着她。 整个世界白茫茫一片。 很白,很亮 程苏然缓缓睁开眼,大量强烈的光线涌进来,刺得她皱起眉,喉咙里发出一声呜咽。 然然? 耳边传来惊喜的女声,那刺目的光线被挡住。 程苏然睁大眼睛。 一张骨感分明的脸,五官立体,眉眼深邃,很熟悉。她看着这张脸怔了半晌,大脑渐渐清醒。 姐姐 嗓音沙哑得像被火烤过。 她好像还在做梦,不知怎么,把这张脸代入了梦境。 梦? 一下就记不清了。 只有火车,只有站台,只有嚎啕大哭的她。 江虞望着女孩,长舒一口气,拂开她颊边的碎发,眉眼间绽开温柔的笑容,轻声说:要喝点水吗? 好程苏然迟钝地点头。 雪白的天花板,雪白的墙壁,雪白的被褥,窗外照进来淡金色的阳光,还有 高高挂起的输液瓶。 她想起来了。 这不是梦。 第60章 你等一下,姐姐去倒水。江虞摸了摸女孩的脸,起身离开病房。 程苏然垂下眼,望着她离开的背影,不知不觉与梦境中模糊的身形重叠,有淡淡的熟悉感。明明梦已经记不太清,却好像在梦里见到了姐姐。 听说梦是现实的映射。 一定是她太想念姐姐了吧?从几天前分别,到昨晚神经紧张,心心念念,所以,大脑为她编织了一个梦。 可是为什么,她独独记得火车,记得站台,记得中年男人 左大腿隐隐传来刺痛。 程苏然蹙起眉,动了动自己的左手,输液管也跟着动了一下,她又动右手,悄悄掀开一点被褥。 然然 这时病房门开了,江虞端着两杯水进来,见她掀被子,忙制止:别动!快步走过去,放下水杯,抓住她的手。你腿上缝了针,不能乱动。是不是想上厕所? 痛程苏然痛苦地摇头,指了指左腿。 缝针。 听起来就很疼。她不禁想起网络上的图片,伤口会变得像蜈蚣一样丑陋不堪,痊愈后还可能留疤。 这会儿大概是麻醉药失效了,一阵一阵越来越疼,她的眼泪都要流出来。 明明昨晚都没有疼得这么厉害的。 江虞看着她眼睛里泪光打转,不由得心疼,松开手,转身从小包里拿出一板药,剥了一粒放在手心,把病床摇起来大概四十五度。 分卷(55) 这是止痛药,吃完等会儿就不痛了,乖。她一手托着药,一手端着水杯,轻声哄。 程苏然乖乖接过去,迫不及待灌水吞掉,又把剩下的水喝得干干净净。 她喝得慢,小脸微微鼓起,双颊又恢复了些血色,但眉眼间看上去恹恹的,精神不济。 饿不饿?快中午了,你想吃什么,姐姐去买。江虞小心地替她撩起鬓边碎发,掖在耳后,接过她手中的空杯子放到一边。 程苏然抬起头,正要说话,却看见江虞眼睛里布满了红血丝。 心猛地抽搐了一下。 我不饿,她摇头道,两只小梨涡漾开浅浅的弧度,姐姐,你也很累了,去隔壁床睡一会儿吧。 才醒来不久,伤口疼得厉害,没有精神力气吃东西。 可是她的肚子不听话。 咕噜 程苏然尴尬地捂住肚子。 还是身体最诚实。江虞笑着刮了下她鼻尖,站起来,拔掉充满了电的手机揣进口袋。乖乖在这里等着,我很快回来。 姐姐 人已离开。 程苏然望着房门半晌,失落地垂下头。 能带姐姐走出那座山是幸运的,比起姐姐的生命安全,她所受的这一点皮肉之苦不算什么,但是现在,却因此间接拖累了姐姐。如果当时她能再小心一点 不,她做不到,在那么紧急的情况下,她分不出多余的注意力给自己。 可是这也证明了,她还不够成熟冷静,不是吗? 恐怕姐姐心里会认为她太冲动吧。 程苏然有点沮丧。 病房里空荡荡,静悄悄的,一缕淡金色的阳光透进来,落在床脚,映出窗户的影子。 一只小麻雀停在窗台上,左左右右歪着脑袋,好奇地打量。 随后它又飞走了。 止痛药似乎渐渐起了作用,伤口的疼痛在减轻,程苏然掀开了一点被褥,才发现自己身上穿着病号服。 她悄悄拉开裤腰,瞟了一眼,果然,左腿上裹着厚厚的纱布,像木乃伊。 缝了针,说明伤口不浅,至少要十天半个月才能好。今天上午的课没去,如果老师点了名,肯定算她旷课,之后短时间内回不了学校,必须请个长假。 程苏然环顾四周,看见放在床头柜上的包,伸手拽过来。 手机还剩一点点电。 她用企鹅向辅导员说明了情况,请半个月假需要系里签字,辅导员很关心地问了她几句,然后跟她视频,证明人确实在医院。大概是她的情况太特殊了,还得跟家长打招呼,无奈之下,她只能把田琳的电话号码发过去。 然后迅速跟田琳通话打掩护。 做完这一切,江虞带着午餐回来了。 等久了吧?她左右手各拎一个塑料袋,放下东西,把饭盒从袋子里拿出来,医院食堂人有点多,排了一会儿队,不过,菜还挺丰盛的。 伤口恢复期要多吃蛋白质。 一阵浓郁的食物香气散出来。 程苏然怔怔地看着她。 刚才跟辅导员请假,本来还有点惋惜耽误了课程,但是,看见江虞那一刻,看见姐姐安然无恙地站在眼前,她忽然觉得,一切都是值得的。落下的课可以补上,受伤的皮肉可以愈合,生命却不能重来。 她喜欢的人只有一个。 清蒸小鲈鱼,你最喜欢吃的,还有江虞打开饭盒,小心翼翼地摆放好,都是小朋友喜欢吃又利于伤口愈合的菜。 程苏然回过神来,喃喃道:哎?姐姐,你怎么知道? 她好像从来没有说过自己喜欢吃什么。姐姐也从来没有问过、注意过。两人一起吃饭的次数屈指可数。 你猜?江虞轻挑秀眉。 唔,猜不着。 耳边传来低笑。 江虞眯起眼,在她发顶上揉了揉,语调温和地说:你在酒店点餐的账单详情,每周都会发到我这里来,我大概看了一下,感觉你的口味比较清淡,喜欢吃鲜的东西,这点很好,不像我,从小喜欢吃辣,后来必须戒掉的时候痛苦了好久。 程苏然愣了一愣,低下头,嘴角却抑制不住上扬,露出羞赧的笑意。 姐姐竟然会注意这些呀。 她在酒店点餐的次数很少,大部分时间都在学校食堂解决午晚饭,一是方便,二是不想乱花江虞的钱,每周只有早餐是吃得最多的。但其实,早餐并不能看出什么吧?其他的就更难看出来了。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注意的?金主怎么会关心金丝雀的口味呢?这么说,姐姐是不是有一点点在意她 她又忍不住多想了。 看着女孩发呆的模样,江虞不禁莞尔,一手端着饭盒一手捏住筷子,坐下来,乖,吃完饭再发呆。 ? 程苏然止住了乱七八糟的念头,却见江虞一副要喂她的架势,顿时慌了,姐姐,我可以自己吃,你问护士要一个小桌板就行 为什么不能让我喂?江虞皱眉。 程苏然一时语塞。 她看得见江虞脸上的疲惫,看得见她满眼的红血丝,看得见她狼狈又强撑着精神的样子,一想起这些都是自己间接造成的,就没办法心安理得地接受她的照顾。 更何况,姐姐是金主呀,哪有让金主喂自己吃饭的道理。 可是她又有点想。 到底是年轻,藏不住情绪,纠结的小心思都写在脸上。江虞被她逗笑了,哄道:然然现在是病人,要听话。 咦。 姐姐叫她小名? 程苏然才反应过来,昨天晚上隐约听见的不是做梦。她抿了抿唇,脸颊红到了耳朵根,轻轻点头,好。 江虞用勺子舀了点鲈鱼汤,浇在米饭上,然后先夹了块鲈鱼肉伸过去。程苏然小心翼翼地张开嘴,整块吃下去,慢慢地嚼,小脸微微鼓起来。 像只啃瓜子的小仓鼠。 江虞一勺一勺喂,她一口一口吃,病房里沉静却温馨。 感受到江虞注视着自己,程苏然忍不住抬眼,偷偷瞄她,正撞上了那温柔的目光,心一颤,满满的幸福感溢了出来。 这一刻产生了错觉,好像她不再是姐姐的金丝雀,而是江虞的女朋友。 可她必须时刻保持清醒。 离合约到期没几天了。 最后剩下这些天,大概是要在医院度过的,虽然很遗憾,还有好多事没和姐姐一起做,还有好多话没对姐姐说,但是她不后悔昨夜做出的决定。 拥有这些就足够了。 程苏然怕自己经不住对视,暴露心思,于是默默收回了目光,垂下眼,加快了咀嚼速度。 喂完了饭,江虞自己才开始吃,她实在没胃口,草草吃了一点便收拾干净,陪小朋友休息了一会儿,搀扶她去上了个厕所。 姐姐,你快回去休息吧,我自己可以的程苏然给手机插上充电器,看着满面倦容的江虞有些心疼。 江虞没说话,只是握着她的手。 姐姐她急了。 我真的没事。 江虞竖起食指,做了个噤声的动作,程苏然立刻乖乖闭上嘴,眼中却仍流露出焦急之色。她看着她,想起了裴初瞳说的话。 然然 ? 瞳瞳把事情经过告诉我了,不过,我有点不明白,为什么? 我程苏然愣住。 她知道她想问什么。 江虞指尖探入她掌心,轻轻揉了几下,说:姐姐想听实话。 语气温柔轻细,目光却带着试探的意味,那双爬满红血丝的眼睛透出一股冷意,但并不是发怒的征兆,而是淡淡的疏离。 因为程苏然脑中警铃大作,她很清楚,不能说实话,不能失去最后剩下的几天。担心你出事。 江虞心一沉,却也有些悸动,说不清楚什么滋味,如果真的如自己所想,那么,失控的恐惧就远远盖过了那一点暖意。 她只能遵从身份关系带来的本能。 真的吗? 对啊,你出事的话,就没人给我钱了。 程苏然佯装淡定地看着她,藏在被窝里的手紧张得揪住了裤腿,说完才反应过来,这话有漏洞钱早就给了,合约也快到期,根本不存在这么一回事。 况且,怎么能当着金主的面把话说得如此直白。 她乱了。 她不知道要怎么办。 不是,姐姐,其实我觉得你挺照顾我的,作为金主你真的很好,做人要知恩图报嘛,正好我又比较熟悉陵白山,而且这件事也跟我有一点关系,如果不是我说到仙女花,你就不会去找,也不会迷路了,嗯你不用在意,都是我自愿的,也没那么复杂 说着说着,程苏然声音越来越小,撇开脸。 她能想到的理由只有这些。 一阵短暂的沉默。 午间的病房很安静,走廊时不时传来轻慢的脚步声,小车滚轮与地面的摩擦声。 江虞看着她。 忽然间松了口气。还好,这样就很好。 她又能继续把她留在身边了。 庆幸,掩盖了一点点失落,就像恐惧掩盖了一点点温暖。 嗯。江虞握紧女孩的手,眼里又恢复笑容。 程苏然如获大赦,露出了苦笑。 谢谢。 别这么说 手机还有电吗?给你父母打个电话。江虞不动声色地转移话题。 怎么了? 程苏然一愣,目光倏地暗下去。 江虞似乎明白了什么,揉了揉她的脑袋,笑着问:是不想让他们担心吗? 不是她面露为难之色。 江虞却点头表示理解,说:没关系,你也是成年人了,自己有权对这些事做主,姐姐尊重你的意愿。 程苏然欲言又止。 不是不可以告诉姐姐,而是她还没有想好怎么说。况且,金丝雀家里的事,金主怎么会有兴趣知道,说出来也是负能量,招人烦。 嗯。 对了江虞抓过自己的包,翻出来一个透明袋子,你看,这是仙女花吗? 里面装着蓝白渐变色花瓣,连着茎叶和泥土,一团团一簇簇,塞满了整个袋子。 程苏然闷闷地点头。 看着曾经自己很喜欢的漂亮花瓣,她却开心不起来,如果不是自己提了一嘴,姐姐就不会想着去采,如果没去采花,就不会迷路,就 回去我把它做成标本,给你当书签。江虞宝贝似的把袋子放回包里。 程苏然想说不用,却望见江虞珍视小心的表情,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毕竟是姐姐费了好大力气得来的,她也要珍惜。 好。 下午,小周过来了。 伤口要十二天才能拆线,住在医院比较方便,考虑到这点,江虞离开时去买了点生活用品,让小周带上去,然后独自返回村庄。 拍摄还在继续。 得知人回来,摄制组和其他组嘉宾纷纷来看望,导演表示可以休息几天再补拍,江虞没同意,要求按正常计划拍完。 她知道越拖越容易节外生枝。 导演没有强求,让医疗组随时待命,大家继续拍摄。江虞匆匆洗了个澡,补了两小时觉,又起来补拍上午的镜头,大概是昨夜在山上吹风着了凉,她有点感冒。 于是感冒这部分也变成了日常。 摄像不在的时候,她便休息,裴初瞳给她端茶倒水,甚至学会了用柴火灶做饭。 白天江虞在村子里拍摄,小周在医院照顾程苏然,晚上两人互换,江虞去医院陪夜,小周回来睡觉。就这样持续到拍摄最后一天,全组收工。 第八天早晨,江虞从医院回来,裴初瞳和阮暮正在收拾行李,打算一并替她收拾,被拦住了。 你们先回江城,别耽误后面的工作。 难道你要留在这里? 嗯。 裴初瞳难以置信地看着她。 不管怎么说,然然是为了我才受伤的,我不能丢她一个人在这里。江虞笑了笑,眼底涌动着柔情。 裴初瞳沉默片刻道:她说她是本地人,正好,可以让父母过来照顾她,你这几天两头跑已经仁至义尽了,接下来还有工作,总不能为了她全部推掉吧? 这个再说,我自有安排。 江可可你真是 好了好了,知道你担心我,放心,我都有数。江虞抱住她拍了拍背,哄孩子似的。 裴初瞳轻哼一声:什么你有数,你就是喜欢人家。 你说是就是吧。 江虞没把裴初瞳的玩笑放在心上,好说歹说送走她们,自己和小周也收拾好行李,打车去医院,在附近酒店开了间双人房。 她给田琳打了个电话,简单交代了工作上的事,迫不及待去病房。 护士正在给程苏然换药。 她这几天恢复得不错,气色比醒来那天好了许多,精神更充沛,伤口隐隐有发痒的感觉,但每次换药,那蜈蚣一样丑陋的缝线都让她不敢看。 谢谢护士。换完药,程苏然小声向护士道谢,一抬头就看见了江虞。 姐姐! 她眼眸晶亮。 护士推着小车出去了,江虞坐到床边,握住她一只手,凑到唇边亲了亲,今天还疼吗? 分卷(56) 一点点,还有点痒程苏然如实回答。 痒说明伤口在愈合,千万不能挠。 嗯嗯。 姐姐想和你说件事。 什么? 江虞望着她凝了会儿神,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打开了一份文件,递过去,续约,你愿意吗? 是当初那份协议的电子版。 程苏然仔细看了一遍,发现时间由之前的三个月改成了两个月,那么意思是续两个月。 今天是二十五号,离合约到期还有五天。 续约就意味着她依然是金丝雀,永远得不到姐姐的平视,但却能继续留在姐姐身边,不用孤注一掷去表白。 选择尊严,就失去姐姐,选择姐姐,就失去尊严。 她陷入了矛盾。 不愿意吗?江虞云淡风轻地问,抓着她的手却不自觉地收紧。 我程苏然抬起头,嘴唇动了动,续约的话,我可不可以不要钱? 其实她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留在姐姐身边,这个诱惑太大了。 看着女孩谨慎小心的模样,江虞心念一动,差点就要答应,可很快又清醒过来,摇了摇头,不可以。 如果不续呢?程苏然紧张地问。 江虞的手又是一紧,怔了两秒,转过脸,漫不经心道:那就好聚好散。 她缓缓松开了她的手。 程苏然立刻改口:我愿意! 第61章 听见她声音的那瞬间,江虞指尖一颤,内心暗暗松了口气。 她赌赢了。 小朋友会愿意的。 嘴角微不可察地往上翘,她把脸转回来,又恢复了淡淡的表情,抬起那只手,温柔地抚摸女孩的脸。 姐姐程苏然按住脸上的手,感受着掌心温度,目光灼灼地望着她,那你能不能告诉我,为什么想续约呀? 因为江虞挑了下眉。 程苏然屏住呼吸。 明明知道不可能听到自己想要的答案,她还是忍不住心怀期待,脑子里有个声音在喊:收一收你的眼神吧,要暴露了,会被姐姐发现的。 她收不住。 突然,江虞倾身凑过去,嘴唇几乎要贴住她的,压低了嗓音说:因为然然让我很满意,姐姐最喜欢你了。 一个鹅毛般轻盈的吻落在女孩唇上。 她露出恶魔般的笑容,狭长冷魅的眼睛无比勾人。 程苏然仿佛被电了一下,心跳蓦地加快,身体情不自禁靠向她,嘴唇微噘,像是在索吻。 那你能不能以后都叫我然然? 好。江虞吻了上去。 柔软的唇像果冻,灌入一阵灼热的气息,在她舌尖肆意缭绕,但只是持续了十几秒,便退开了。 姐姐,我也能叫你可可吗?程苏然双眸湿漉漉的,绵软地望着她。 江虞眼神依旧那么温柔,可吐出的字眼却冰冷,不能。 唔,好吧。 不能就不能。 听姐姐喊她小名也好。 程苏然安慰自己,脸上又绽开了笑容,两只小梨涡甜滋滋的。 续约之后,压在心口的大石头消失了,再也没有了那种大限将至的感觉,程苏然整个人处于非常放松的状态,心情好,胃口好,吃什么都香,伤口恢复得也快。 江虞调整了工作计划,不重要的统统推掉,实在推不掉的,便飞过去,有时候是江城,有时候是在其他城市,忙完后再飞回陵州,就这么两地跑。 拆线那天,也是出院的日子,江虞特地赶早班机回来。 小朋友坐在椅子上,架着腿,护士小心翼翼地解开纱布,她迅速转过去抱住了江虞,把脸埋在江虞怀里,不敢看。 别怕别怕江虞抱紧她,柔声安慰。 却也忍不住叮嘱:护士,麻烦轻一点,谢谢。 护士憋着笑点头。 左腿传来轻微的拉扯感,没有想象中那么疼,能忍受,程苏然渐渐放松下来,脑袋枕在江虞腹部,隔着衣服偷偷亲了一下。 江虞正全神贯注盯着那伤口。 拆掉线的部分露出了粉色疤痕,被大片雪白的皮肤衬得刺目又丑陋,她看得拧紧了眉,仿佛这疤痕长在自己心上,隐隐作痛。 过了会儿,拆完线,护士叮嘱道:三天之后才可以洗澡、用祛疤药,一个月内不要饮酒吃辣。 用药可以完全祛除疤痕吗?江虞急切地问。 护士说:伤到真皮层肯定会留疤,抹药只是尽量淡化,但她的伤口缝合情况不错,疤痕会比较小,不是疤痕体质的话,可以先用药看看效果,以后再做激光祛疤。 好的,谢谢江虞眉心松动,脸色稍有缓和。 程苏然望着她担忧的面容,站起来,软声安慰:姐姐,没关系的,我一点也不怕留疤,反正夏天我也不爱穿短裤短裙,正好省得晒黑呀。 江虞揉了揉女孩的脑袋,只是无奈地笑,没说话。 出院后,暂时还不能离开陵州,三人换了酒店,从医院附近的双人间换成市区中心的套房,小周独自住一间,江虞和程苏然住一间,离开的机票订在四天后。 程苏然不愿意跟江虞睡一张床。 她十几天没洗澡,只能用毛巾蘸清水擦擦身,头发也只在小周的帮忙下洗了两次,浑身难受,自己都嫌弃自己,更不想在被窝里熏着姐姐。 江虞却不介意,晚上还抱着她。 熬过了三天,江虞仍不放心让她洗澡,硬是多等了一天,在离开陵州的前夜,让服务员换了新的床单被罩后,亲自帮她洗。 姐姐,我自己可以的程苏然捂住衣服,一只手扒拉着门,小脸烧成了猴儿屁股。 浴室里雾气缭绕,提前放了会儿水让温度升起来,加上浴霸开着,很暖和。她已经迫不及待要投入热水的怀抱,但是这个姐姐 江虞搂着她亲了又亲,温声细语地哄:你说,你哪里没被姐姐看过,嗯?别害羞了,然然乖。 程苏然顿时更想打个地洞钻进去了。 姐姐 你又不听话。 唔,听。 江虞满意地笑了笑,拿掉她的手。 程苏然红着脸放弃挣扎。 年轻到底是美妙,又鲜又嫩,满满的胶原蛋白,温热的水流缓缓淌过,像剥了壳的鸡蛋。洗到隐秘部分,江虞一时没忍住,在浴室里来了一次。 浴袍被浸透了大半。 唔,姐姐,我就知道你 嘘。 洗完澡,程苏然裹着睡衣落荒而逃,匆忙吹干头发,把自己埋进了被窝里。 江虞留在浴室随意冲了冲,慢悠悠地穿上自己的干净睡袍,从行李箱中拿了支药膏,坐到床边,拉开了被褥。 一个红红的脑袋露出来,嗖地又转了过去。 该抹药了。江虞哭笑不得,伸手去抱她。 程苏然闷闷道:我自己抹。 谁知道抹药的时候这个姐姐会不会又使坏呢? 可是,她又有点喜欢 听话。江虞拿出杀手锏。 程苏然立刻坐了起来,乖乖把腿搁在江虞膝上。 雪白的皮肤赫然一道触目惊心的疤痕,看得人心头猛跳,江虞脸上的笑容渐渐凝固,伸出手,小心地摸了摸,指尖能感受到不平。 她呼吸一滞,许久没有说话,默默拧开了药膏盖子,挤出膏体,轻轻涂抹在那道疤上。 买了进口祛疤药,还有祛疤贴,虽然知道作用有限,但都想试试。 然然 ? 江虞指尖停顿了一下,抬起头,望着女孩笑:我问了几个朋友,也看了国内几家医院,如果抹药不能消除这条疤,姐姐就带你去做激光手术,好吗? 国内不行,就去国外,总之各种方法都要试一试。 程苏然与她对视片刻,望见那双眼睛里满满的愧疚,因愧疚而生出的柔情,心里忽然不是滋味,闷闷的,像堵住了一样。 她不希望姐姐因为这道疤而愧疚。 也不希望姐姐因为愧疚而对她好。她想要姐姐发自内心的嗯,不可能。 所以这道疤痕应该留下。 留下来,等合约再一次到期,她们分开了,在往后的日子里时时刻刻提醒她,曾经遇见过多么惊艳的人,做过多么疯狂的事。 也许是她今后一生中最深刻的回忆。 然然?江虞伸手晃了晃。 程苏然回过神,笑了一下,说:好。 她得先安抚姐姐。 抹完药膏,江虞又给她贴了祛疤贴,才开始收拾行李。 小朋友来时穿的衣服弄脏了,已经丢掉,这些天她临时买了几套新衣服,东西不多,都装在她的箱子里,乍一看,两人像是出门旅游的情侣。 她背对着程苏然,蹲在行李箱前,紧身背心下露出半截曼妙的腰线。 程苏然悄悄举起手机,拍了一张照片,存进企鹅的专属相册里,添加了一条描述:居家贤惠江可可。 随后打开微信,把江虞的备注改成了加一勺可可。 嘻嘻。 然然江虞突然转身。 程苏然惊得差点掉了手机,佯装淡定,露出乖巧的笑容:姐姐,怎么啦? 明天我们就走了,真的不想回家里看看?江虞并未察觉她的小动作,坐下来将人搂进怀里。 疤痕藏在衣服里,爸爸妈妈看不出来的,可以放心回家。 程苏然耷拉着脑袋。 怎么了?江虞以为她有难言之隐,思忖片刻,安抚地拍了拍她的背,没事,不想就不想吧,姐姐只是问一下,你想什么时候回家都行。 那我们早点睡觉。 说罢在她脑门亲了一下。 程苏然咬着嘴唇,长发遮住了半边脸,神情晦暗不明,她手指紧抠着床单,像是在挣扎。 终于,在江虞要把她塞进被窝前,她鼓起勇气说:我没有爸妈 江虞愣住。 在我很小的时候他们离婚了,我妈妈不知道去了哪里,反正从来没见过她,然后我一直跟奶奶和爸爸住在乡下,七岁的时候我爸爸喝醉了跟人打架,被人捅死了,后来我就住在姑姑家,再后来我就去江城读书了。程苏然屈起双腿,抱住了膝盖,手指一下一下抠着床单。 其实我说的老城区,就是我姑姑家,我觉得那个不能算是我家,所以 所以只有家乡,没有自己的家,回不回去都一样。 声音越来越小。 本来她不想说这些,但是姐姐第二次问了。她猜,姐姐的家庭应该很幸福吧?只有从和睦家庭出来的人,才会事事记挂着家里,记挂着父母。 像她这种无根的浮萍,无论遇到什么事,第一反应里根本没有父母这个选项。 什么在外报喜不报忧,什么不让爸妈担心,她毫无概念,也理解不了,只是大多数时候不愿意对外人讲自己的事,干脆就任由误解。 幽黄的床头灯斜照过来,墙壁上映着她孤寂的影子。 江虞静静地注视她,嘴唇翕动:你表姐是你姑姑的女儿,对吗? 嗯 所以她们一家人对你不好。 程苏然抬起头,震惊地望着江虞,那神情分明在说你怎么知道。 哎? 她明明什么也没说啊。 不对 上次姐姐看到她跟表姐打架了。 如果对你好,你怎么会到了家门口都不愿意回去?表姐怎么会用使唤丫头的语气和你说话?你们又怎么会在大街上打架? 她哑口无言。 对你不好是因为,嫌弃你这个拖油瓶,但把你留下又是因为,你还有价值,等到你完全没有价值了不,即使你死了,也还是有价值的,所以除非她们先死,否则,只要你跑得不够快,就会被榨到死。 江虞面色平静,声音却冷到极致。 程苏然的心瞬间被精准狠决地戳中了。她嘴唇颤了颤,酸意在眼眶里打转,自己就好像突然暴露在阳光下的丑陋又可怜的虫子。 呵。 她才不丑陋,她也不可怜。 对啊,我就是从那种地方出来的人,所以呢?我已经跑了,我可以在外面立足,可以一个人生活,我现在过得很好,以后会更好。 江虞程苏然红着眼睛喊出她的名字,你不要同情我可怜我,我不稀罕! 说完背过身,飞快地抹了把脸。 眼泪还是在沉默中流下来。 她其实很在意,自己在姐姐面前的样子,可是彼此之间的关系容不下她这份在意,她活该被俯视,活该被同情,被可怜 江虞被这声突如其来的点名惊到了。 女孩的腰背挺得笔直,肩膀一颤一颤的,就是塌不下去,倔强又固执。 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然然 你不要说话。 江虞缓缓爬过去,从背后抱住她。 分卷(57) 意料之中,怀里这只受惊的小鸟扑棱着翅膀,想要挣扎逃走,被她牢牢圈住了,慌得只能自己把脸埋起来,不让她看见。 姐姐不是那个意思。她一边哄一边顺毛。 谁知,毛没顺成,人反而炸了。程苏然咬了一下她的手,突然大哭起来:我不是废物,我谁也不欠,我没花过她们的钱,那些都是我爸爸的赔偿金,从我十八岁开始用的钱都是我自己挣的,呜呜呜 哭着哭着,瘫在了她怀里。 好好好,姐姐错了,不哭了,乖。江虞拍着她的背,一颗心也揪了起来。 没有同情你,也没有可怜你,姐姐只是觉得为自己而活的人很棒,不是谁都能够这么清醒,能下得了决心,总有人被道德和良心捆住手脚,不够勇敢。而你还年轻,未来还有无限可能,任何会成为枷锁的东西都应该丢掉,谁拖你后腿,就把谁踹下去,别犹豫,别回头,一直往前走吧。 一直走一直走。 她深呼吸,眼睛涩涩的,心里重复着这句话。 十几年前她也是这么对自己说的。 为了往前走,她可以丢掉一切,譬如感情。如果感情成为她前进路上的绊脚石,她就会毫不犹豫地将它丢掉。 最苦的那段时光,她走在街上,看着路边的每一个人,都觉得对方比自己幸福,过得比自己如意。于是多年来养成了习惯性思维,她一直以为,小朋友只是家里条件不好,但尚且有依靠。 可是几分钟前她才知道,原来她们人生前二十年的轨迹,是大致相同的。 所以她随随便便就能猜出类似的经历 那不过也是她曾经的生活罢了。 很多很多人,像她们这样的人,在逃跑的路上走散了,因为前路艰难,要么失去方向,要么妥协回头,路上的人就越来越少。 此刻,她仿佛不是在养鸟,而是在种树。 小树苗被她注视着慢慢成长,终有一天会成为参天大树。 姐姐姐姐怀里人停止了哭泣,一遍遍喊她。 温热的唇落在眼皮上。 江虞吻掉女孩的泪,轻声说:然然,你相信姐姐吗?以后你一定会成为自己最想成为的人。 相信。程苏然用力点头。 她想成为能堂堂正正站在江虞身边的人。 第62章 回到江城后,江虞个人的工作没太耽误,公司事务却堆积如山,这些天一直是田琳和其他几位高管在忙,她加了三天班,才把该处理的处理完。 深秋的傍晚来得早,五点钟天就暗了,街上一座座灯陆续亮起来。 轻点,轻点 这样行吗? 嗯。 江虞疲惫地靠坐在沙发上,闭着眼,田琳站在她身后,两手轻轻替她揉捏着肩膀,越捏越舒服。我跟然然续约了。你说,两个月够不够腻味? 很难说。田琳摇了摇头。 怎么? 虞姐,你应该问自己,如果两个月后,还是想续约怎么办。 江虞怔了怔,说:再续。 如果一年,两年呢? 长期约也可以。 田琳手上停了片刻,眸色复杂,所以你打算一直以合约来维持关系吗? 不然?江虞睁开眼。 田琳叹了口气,想说的话在嘴边游荡,犹犹豫豫,还是忍不住说了:虞姐,其实我能感觉到,你对程小姐比对以前那些女孩子上心,你应该是有一点喜欢她的吧?这么多年了,身边的人换来换去,难得遇见一个喜欢的、能长久的,不如就正儿八经谈场恋爱,以你的段位不会吃亏 谁跟你说我喜欢她?江虞皱眉打断。 换做是旁人,足以被这话噎得闭嘴,但田琳好歹跟了她快九年,敢说的不敢说的都能说。你自己的行为告诉我的。 这几天为了陪程小姐,光封面你就推掉了两个,虽然也拿得差不多了,不缺这两个,但是以前你不会这么做。 以前有小情人生病,江虞花钱请人照顾,不亲自上手,去看望的时候,坐一会儿就走,一秒钟都不犹豫。 当然,金主情人,各取所需,互相不必留情。 但是女朋友又怎样呢? 为了一条裙子与前女友吵得快打起来。连那时还没谈过恋爱的她都觉得太过了。 江虞就是这么个性子,喜欢把一切牢牢掌控在手中,谁妨碍,就踹谁,不听话,就走极端,过后又一个人伤心。 她比谁都清楚她。 她知道,即使这人能正儿八经再谈恋爱,也会很快分手,只要脾气一天不改,就没有人能受得了,偏偏她改不掉,所以只能控制自己,永远不要对任何人动真心。 想想就有点心疼。 田琳暗暗叹气。 这次情况不一样,然然是为了我才受伤的,我江虞停顿了一下,深呼吸,语速极快地说。 我不想欠人情,免得将来麻烦。 有道理。 田琳又笑:你都叫上小名了。 她让我这么叫。 真听话。 江虞闭了闭眼,有些烦躁,抹开了田琳的手,起身从包里拿出烟和火机,点了一支。 你怎么又开始抽烟了?田琳愕然。 江虞没说话,默默走向阳台。 天又暗了几分,十字路口前排着长长的队伍,不远处传来此起彼伏的车笛声,尾灯交相辉映。 丝丝凉意迎面扑来。 细长的烟卷子夹在手指间,烟蒂缓缓燃烧着,像星星点点微弱的灯光,她轻吸一口,眯起眼,徐徐吐出淡白的烟雾。 就这么沉默着抽完了一支烟。 田琳在她身后许久,等她冷静了,才走上前,这次程小姐受伤,她家人怎么说?你们这层关系不好解释 没见到她家里人。江虞嗓音略哑。 她姑姑呢? 你怎么知道她有姑姑? 田琳怔愣半晌,说:她之前告诉我,她没有父母,住在姑姑家。 江虞皱起眉,转过头看着她,你早就知道她的家庭情况?为什么不告诉我? 我以为你知道。田琳尴尬地笑了笑。 江虞一时语塞,垂下眼,又缓缓转回去,她什么时候告诉你的? 田琳如实回答:她被造谣那段时间,我去她学校演戏之前问了一下情况,本来只是想了解得越多演得越像,没想到她很坦然跟我说了。 江虞脸色晦暗不明。 在陵州那些天,她两次提起家人,小朋友却并不坦然,第二次才犹犹豫豫跟她说实话,为什么? 对她助理可以坦然,为什么对她不行? 她心里堵住了。 虞姐,可能是因为程小姐面对我比较没负担,正好又发生了那件事,所以才随口说出来的。当时我也没在意,陪她演戏处理好事情要紧。田琳看穿了她的心思,好笑又无奈,一边解释一边观察她神色。 江虞下意识道:意思是她面对我有负担? 哎呀。 上套了。 田琳内心窃笑,两手一摊,这就要问程小姐是怎么想的了。不过,情人的想法不用在意。 江虞望着远处灯火出神。 一阵手机铃声打破了寂静。 是田琳的。她接起电话没几秒,笑容凝固了,表情变得严肃,说了几句后匆匆挂掉。 虞姐 怎么了?江虞幽幽地转过脸。 刚才工作室的小项跟我说,dm出了政治问题,被挂在微博热搜上,挺严重的田琳边说边打开微博,点进热搜看了看,一条飘红的话题无比醒目。 江虞愣了一下,皱起眉,神色凝重,什么政治问题? 田琳把手机给她看。 相关话题点进去,珠宝品牌dm前几天刚发布系列新品,设计灵感来自中国的某个神话传说,但在官网介绍上却使用了一个严重歧视华人的词语,经人提醒后,品牌方没给出任何解释,也迟迟没修改用词。 然后就炸了。 这是作什么死啊这是,合同都还没满一年田琳倒抽一口气。 今年春天,江虞跟这个品牌签了三年代言合同,前两个月中秋节,品牌方才送来一条荷鲁斯之眼项链,没想到转眼就出了事。遇上这种政治问题是没有办法的,只能解约。 明星艺人不完全靠代言吃饭,解约也就解约了,损失小,但模特不一样,走秀和拍片是赚小钱,代言才是长期的主要收入来源,解约等于遭重创。 和我们没关系。江虞仔细看完新闻,把手机还给田琳。 田琳:? 我签的是dm,这个是dm,差一个符号,官微都不一样,你再看看。 田琳捧着手机又看了一遍,特意点进两个品牌的官微。 确实不同。 名字重合度这么高,又是同一个国家的品牌,也都是做珠宝的,也许背后有什么关系呢?还是弄清楚比较好,免得让你稀里糊涂被当成靶子。田琳并没有放松下来,直觉告诉她,事情没这么简单。 江虞表情淡淡,似乎毫不在意这件事,漫不经心道;你处理吧,我先回去了。 夜幕降临,凉意袭人。 市区堵得水泄不通,从公司到酒店足足花了半小时。江虞不记得自己有多久没回过那套大平层,看着酒店大门的灯光,反倒觉得无比亲切,像是到了自己家。 这几天早出晚归,起床的时候小朋友睡得正香,回来的时候小朋友已经入梦,她们之间说过的话,一只手数得过来。 推开门,客厅灯火明亮。 女孩坐在餐桌前,正盯着电脑,两只手在键盘上飞快地跳跃,因太过专注,完全没察觉到有人进来。 一阵熟悉的鸢尾香钻进鼻间。 在做什么?江虞一只手搭在她肩膀上,目光扫过电脑屏幕。 程苏然吓得手抖了抖,不小心打错字,恼怒地抬起了头,一见是江虞,情绪又险险地收了回去。 姐姐你进来怎么没声音啊?吓死我了。 江虞怔了怔,被她那瞬间表露出的暴怒惊到,半晌才回过神,揉了揉她的脑袋,笑着说:是你太投入。 唉,我在补作业。程苏然噘起嘴。 她刚洗了澡,小脸白皙透着红润,柔软的发丝散落在领口处,衬得两根平直的小锁骨愈发晶莹诱人,更深处,是若隐若现的光景。 江虞情不自禁弯下腰,嘴唇缓缓贴近她小巧的耳朵,啄了一下,可是姐姐想你了,你不想姐姐么? 啊,不行,明天就是最后期限,等我写完再说。程苏然心里着急,有点不耐烦,伸手推了她一下,继续握住鼠标把错字删除,重新输入正确字。 住院这半个月,她落下了一点课,少写了几次作业,从陵州回来后狂补三天,除了上课,就是抱着电脑去图书馆。 江虞身体微僵,笑容在唇边凝了片刻,绕过椅子,坐到女孩身旁,好,姐姐陪你。 程苏然刚打了几个字,又停下来,一只手抵着她的肩膀,半是求饶半是撒娇地说:哎呀,姐姐,你坐在这里会让我分心的,怎么写?去沙发坐吧,要不去就洗澡?床上躺也行,拜托拜托 她推不动江虞,双手合十朝她拜了拜。 江虞注视着女孩许久,眼底蒙了灰,收起笑容,默默起身回卧室。 她抱着睡衣进浴室,平常洗澡二十分钟,今天洗澡只洗了十分钟,洗着洗着就不自觉加快速度,可是洗完出来,程苏然依旧坐在电脑前,飞快地敲键盘。 江虞拿了本书,一言不发地走到沙发边坐下,边看边等。 闲下来的无聊时光从指缝中溜走。 七点,八点,九点 快十点了。 耳边打字声断断续续,江虞放下书,转头看了一眼,女孩缩着肩膀歪在椅子上,露出了疲态。 但是并没有要结束的迹象。 不能催,也不能让小朋友放下作业来讨她欢心,只是多少有点不舒服,忙碌几天,以为自己冷落了小朋友,今晚特地早早回来,谁知,小朋友反而嫌她碍事。 明明她才是金主。 江虞哂笑,打算再等一会儿就去睡觉,遂拿起手机,随意点进微博。 她的名字挂在热搜第三。 ?? [江虞 dm] 她隐隐有预感,点进去,果然,营销号点了她的大名,阴阳怪气内涵她不与品牌方解约。 热门前三条评论都是骂她的。 恰烂钱、卖国贼、贱骨头要多难听有多难听。 江虞往下翻了翻,才看见理智路人的讨论,也有人在科普不是一个品牌,但似乎没用,疯狗异常凶猛。 可能得罪人了。 她看得发笑。 退出微博,放下手机,打了个呵欠。 然然,好了吗?她站起来。 程苏然眼皮都没抬,摆了摆手,江虞脸色微暗,没说话,转身回房间,用力关上了门。 砰! 震得程苏然心头一颤。 全世界都安静了。 呆滞许久,程苏然看着屏幕上还差一句的文档,突然感到烦躁。 她随便想了个狗屁不通的句子结尾,匆忙保存关电脑,顾不得收拾桌上的狼藉,回了房间。 分卷(58) 灯是亮着的,江虞侧躺在床上,只露出脑袋。 姐姐 你睡了么? 程苏然钻进被窝,关了灯,讨乖地抱住江虞,软声说;我写完了,姐姐。 江虞推开了她的手。 第63章 黑暗中,程苏然愣了一下,终于意识到江虞是在生气。 她被推下去的手落在两人之间,隔着薄薄的丝质布料紧挨在江虞背后,就这么一动不动。她在想今晚自己说了什么,做了什么。 姐姐说想她,她说补作业,姐姐要陪她,她把人赶走。让姐姐等了几个小时,理都没理 金丝雀怎么能用这种态度对待金主? 程苏然越想越后悔,轻吸了一口气,又抱住江虞的腰,软声哄道;姐姐,我不是故意不理你的,作业太急了,我当时没想那么多,也不是那个意思 我错了,姐姐。 落下的作业我都补完了,接下来有很多时间的,除了上课,姐姐随叫我随到,好不好呀? 别生我气了嘛。 怀里人没有动,亦没有说话,程苏然只觉得掌心下皮肤温温的,软软的,隐约能感觉到马甲线,贴得愈紧,心口愈燥热。 她忽然有种在哄女朋友的错觉。 一旦生出某种想法,便会顺着它一直想下去,拉也拉不回来 以姐姐的脾气,如果真的因为被忽视而不爽,现在就已经把她按住狠狠惩罚了。她至今记得几个月前某天晚上,受到的狂风暴雨般的教训有多可怕。 但姐姐只是自己一个人躺着生闷气。 好可爱哦。 她们像是在闹别扭的小情侣。 程苏然偷偷笑了,心里又是甜又是酸,幻想着,如果是真的就好了。噢不,如果她们真的在一起,她才不会让姐姐生气 黑夜无边,四周寂静。 两人各怀心思。 江虞半阖着眼皮,混乱的思绪渐渐冷静下来,听着小朋友笨拙生涩的哄人话语,既想笑,又有些烦闷。 她怎么了。一件很小很小的事,也能让她情绪失控。明明是熟悉的环境,熟悉的人,却有什么东西变得陌生了,猜不透,捅不破。 未知的恐惧让她不安。 一定是因为小朋友不听话。金丝雀本就该无条件顺从,她是金主,她可以随时随地发脾气,没有为什么。 思及此,江虞稍稍安了心,闭眼享受着身后人的轻哄。 姐姐,理我一下啦。 再不理我就哭给你看。 呜呜呜 程苏然抽着气,嗓音哽咽,却一滴眼泪都没掉,她等了片刻,怀里人依旧没反应,顿时泄气,情绪低下去,真的有点想哭了。 姐姐她可怜巴巴地喊,声音很小,像奶猫叫。 江虞缓缓睁开眼,心底最柔软的角落被戳了一下,她握住腰前的手,能感觉到,背后的女孩紧绷了起来。 她猛地翻过身,抱住了程苏然,双唇不由分说贴了上去。 唔 程苏然懵了。 温热的气息徐徐缠绕,像一把落入干柴的火星子,刹那间掀起燎原烈焰,江虞一只手捧着女孩的脸,一只手狠抓着肩膀,发狠似的在她唇上肆意亲吻。 小朋友不听话,是该教训。 可这股狠劲儿还没发够,顷刻便消荡无踪,她摸着女孩又细又软的发丝,柔滑的脸蛋,感受到蓬勃的热情在怀里流淌,心一下软了。 她温柔地吻她,时而是轻盈的羽毛,时而是密集的雨点,黑暗阻挡了视线,便用手指,一寸一寸描绘她。 指尖沿着女孩的五官轮廓轻柔划过,带来一阵又一阵颤栗。 程苏然弓着背,哆哆嗦嗦,脸颊被热气熏得发烫,若有灯光,定能瞧见大片绮丽的桃花色,一点点晕染开。 她早已不是那只生涩笨拙的小鸟。 她仰着头,双手攀在江虞背后,紧紧地抱着,呼吸到彼此的呼吸,品尝着彼此的味道,渐渐由被动转为主动。 江虞仰头想后退,她不依不饶地追过去,衔住了唇,急迫地勾回来。 然然 别躲嘛,姐姐,我想亲你。 她心底有个声音疯狂叫嚣着想要江虞。 绵软的唇极尽逗弄,在失去视觉的黑暗中变得无比敏感,江虞不禁乱了思绪,双目迷离,丝毫没察觉系带松了,空气依旧温暖。 直到 一只手挨了上去。 江虞浑身剧烈地颤了颤,闷哼一声,支撑在两侧的胳膊失去了力量。 程苏然脑子里轰地炸开了绚烂烟火。 她终于 掌心感受到半弧形,正中央那一点慢慢变硬,紧贴着她手掌的纹路。 她脸上热热的,脑子晕晕的,情不自禁想象着它在灯光下的模样,又最终会在自己手里变成什么样子,眼角有点湿润,竟流出了激动的泪。 她可以吗? 然然,松手江虞艰难地吐出几个字。 程苏然沉浸在激动中,哪里肯听,不但没松开,反而收拢了手指,那瞬间好像陷进了吸饱热水的海绵里。 热血涌上脑袋顶,她彻底失去了控制。 江虞却快要把牙齿咬碎了,似乎察觉到她的意图,慌忙去抓那只手,谁料,这小朋友像是预判了她的反应,一个侧身灵活地躲了过去。 下一秒,江虞被牢牢摁住。 姐姐程苏然把脸埋在她头发里,软声软气地撒娇,让我一次吧,只要是你会的,我都会,你不会的我也会。你辛苦那么多次,现在应该享受了。 温暖的掌心再次包覆住。 江虞咬住嘴唇不让自己发出声音。 她很不喜欢被束缚的感觉,心里却也有几分渴望,只是她做不到,做不到真正放松下来享受。除了自己,没有人可以。 脑海中都是不愉快的记忆。 想起跟前任在一起时,她花样百出,总是让对方半死不活,却从不肯妥协一次。后来,前任生气了,某天夜里给她多灌了点酒,成功了,过后她们吵了一架,分居冷战,她整整三个月不能释怀。 不行,不行。 别让我说第二遍江虞抓住女孩的手,突然爆发出一股力道将她拽下去。 程苏然惊慌失措,无奈力气太小,一旦动真格根本不是江虞的对手,挣扎三两下就被摁住了。 乖江虞低头吻她。 结束后已经是凌晨,程苏然被收拾得很惨,软绵绵地缩在江虞怀里,扁着嘴,眼角有泪未干。 还敢不敢了?江虞轻轻抚摸着那道疤痕,调侃的语气问。 年纪不大,胆子不小。 程苏然乖乖认怂道:不敢了。 内心却冷笑一声。 哼。 下次还敢! 江虞啄了下她的唇,乖,快睡吧,明天还要上课。手指依然停留在疤痕上,无意识地抚弄,好像不舍得离去。 程苏然心里泛酸,埋脸在江虞颈边蹭了蹭,小声说:姐姐,我想每天早上起床的时候都能看见你 想在你怀里醒来,想睁眼就能看见你,想和你一起吃早餐,一起出门。 可以吗? 她屏住呼吸。 好。江虞毫不犹豫地答应。 因为 她也想。 忙着补课和作业那几天,程苏然完全与世隔绝,不上网,不知道外界发生了什么。待她全部忙完,一看微博,差点没被营销号气死。 国外品牌的政治问题,牵连到了江虞,却是个乌龙。dm官方发声明澄清自己与dm无关,只不过,后者的创始人曾经是前者的高管之一,因理念不合出走,自己创办了一个名字相近的珠宝品牌,常被人混淆。 严格来说,两个品牌没有关联。 但许多营销号依然在带节奏,相关事件评论区乌烟瘴气,骂江虞骂得很难听。 经过上次舆论大混战,程苏然对这些无脑网友深恶痛绝,看着评论里喷得欢,忍不住想要喷回去,但是她吸取了上次的教训,知道自己寡不敌众,对喷无用。 可是除了骂回去,她什么也做不了 想到这些谩骂的字眼可能已经被江虞看见,她的心便一阵刀绞般地疼,仿佛被骂的人是自己。 身为公众人物,一举一动都被放大在镜头下,供人品头论足,那些人不会在意事情的真相,只想挥洒戾气,他们宁愿真相死去,也要娱乐至上。 即使心理承受能力再强,面对铺天盖地的谩骂,也还是会难过吧? 脑海中浮起江虞的脸,那双深邃的眼睛总是看不透,温柔或冷酷之下,掩盖的是沧桑,像戴着面具,而在云淡风轻的背后,会不会是一颗千疮百孔的心? 一整节课,老师在讲台上滔滔不绝,程苏然听得心不在焉。 手机放在包里,她的手搭在背包边缘,伸进去,又抽出来,强迫自己不要看微博,却忍不住想看。 她的情绪是飞在天空的风筝,另一头牵着线的人是江虞。 今天是查c1成绩的日子。 熬到下午,程苏然忍住了没看微博,抱着电脑去图书馆,在指定网页上查到了自己的成绩九十二分。 总分是一百分。 意料之中,她知道自己能过,分数不会低。 看到成绩那瞬间,占据了整颗心的无力感荡然消弭,终于找回了自信和底气。她第一时间想到了江虞,想把这个好消息分享给对方。 [姐姐,告诉你一个好消息~] 程苏然在微信上卖了个关子,没想到江虞立刻回复了她。 加一勺可可:[嗯?] 她面露喜色,飞快地打出几个字:[今天查c1成绩,我92分过啦~],发完,她又加了句:[总分一百哦。] 从小到大,她的成绩一直名列前茅,老师夸她,同学羡慕她,但从来没有主动期待过得到一个人的表扬,因为那时候她知道,不该对除自己以外的任何人抱有希望。 可是今天她想要姐姐的表扬。 程苏然盯着屏幕,感受到自己的心跳渐渐加快,像暗恋那般悸动。 江虞发过来一个红包。 [大拇指.jpg] 哎? 只有红包和表情吗? 程苏然有点失落,没领红包,正要说点什么,江虞又发来一条:[晚上去看电影吗?] ! 她愣了一愣,刹那间喜悦冲散了失落,美滋滋地回了个好。 [姐姐,你在哪里呀?] 加一勺可可:[马上到公司。] 程苏然抿着嘴偷笑,没再回复,收拾好手机电脑,背着包匆忙离开了图书馆。 二十分钟后,她到了公司。 不是下班时间,大楼内静悄悄的,程苏然轻车熟路地上楼,来到江虞办公室前,敲了敲门,然后推开进去。 姐姐 办公室内空无一人。 咦? 人呢? 程苏然扫视一圈,瞥见沙发上放着一个黑色小包,是江虞常拎的那款,这时,厕所里传来马桶抽水声。 原来在厕所。 她蹑手蹑脚走过去,敲了敲门,憋着笑说:猜猜我是谁?惊喜吧?想不到吧? 里面没有回应。 姐姐,你想看什么电影啊?程苏然心念着晚上两人去看电影,没多想,一边说着一边掏出手机,打开软件查看。有《长安道》、《利刃出鞘》、《吹哨人》 看简介好像《利刃出鞘》挺有意思的。 对了,姐姐,那个红包还是退回去吧,以后也不用给我发,还有上次你给我的卡,我真用不上啦,其实每个月的合约费也太多了,我我不想花你那么多钱。 程苏然指尖滑着屏幕,有些紧张忐忑,终于,她一鼓作气说了出来,却又觉得自己好像有点矫情。 一涉及到钱就变得很敏感。 她这算不算是网上用来骂人的那个词又当又立? 里面依旧没有回应。 片刻,厕所门打开了,一道高挑的身影从里面出来。 程苏然抬起头,脸色乍变。 白露看着她。 第64章 四目相对。 程苏然尴尬得头皮发麻,忽地意识到,自己刚才说的那些话暴露了她和江虞的关系,全都被这人听见。 她闯祸了 小妹妹?白露凝视着她,眼尾挑起一个媚笑。 这眼神带来强烈的压迫感,与江虞十分相似,却又有不同。江虞是看不透的深和冷,而这人是藏在笑意里的刀子。 程苏然被看得心里发毛,紧张极了,小声说:我来找姐姐。 噢白露弯了弯嘴角,她去楼下经纪部了,我们刚回来不久。 程苏然咬了下嘴唇,轻轻点头。 怪不得姐姐的包放在沙发上 要命。这下她真的闯祸了,该怎么跟姐姐交代呢?。 办公室大门突然被推开。 江虞从外面进来,看着屋子里两个人,愣了一下,目光落在程苏然身上,眼底惊讶闪逝。 程苏然心虚地望着她。 虞姐白露左看看右看看,不等江虞说话,扬起娇媚的笑容走了过去,小妹妹来找你的,我正上厕所呢,她把我当成你了,一口一个姐姐喊我,真可爱。 说罢挽住江虞的胳膊,看了程苏然一眼。 程苏然: 嗯,我知道。江虞淡淡点头,不动声色地抽出手,一会儿带她去看电影。 分卷(59) 我也想看。白露又搂住她的腰。 程苏然皱起眉,下意识就要冲过去将人拉开,但忍住了,默默攥紧手心。 江虞似乎没注意到她的反应,只随意拨开了白露的手,嗔笑了笑,听起来像是宠溺的语气说:别闹。 那你欠我一次电影。白露莞尔,她懂得适可而止,没再贴上去。 好。 走了,明天去4s店提车。小妹妹拜拜~ 她干脆利落地转身,跟程苏然挥了挥手。 关上了门,办公室陷入寂静。程苏然僵硬地杵在原处,头微低,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 她不敢看江虞。 然然。 江虞踱步到女孩身边,揽着她的肩膀,将人圈进怀里,柔声说:本来姐姐打算去接你,没想到小朋友等不及了。说着吻了下额头。 并没有预想中的责怪和质问。 姐姐,我程苏然抱住她,嗓音发抖,眼睛也跟着红了。 江虞一怔,怎么了? 程苏然一五一十交代了刚才发生的事。 现在怎么办呀?如果她说出去了,会不会影响到你女孩眼睛里浮动着水光,一只手紧紧攥住了江虞的衣服。 江虞今天穿了件黑色皮大衣,几乎长到脚踝,内搭也是纯黑色的高领毛衣,长发披肩,淡妆裸唇,有几分清冷的禁欲感。 听完,她沉默片刻,又笑了,漫不经心地说:没事,白露不会说出去的。 看着她笃定且信任的眼神,程苏然心里忽地冒出酸意。 也不怪你,一件小事而已,不要自责了,乖。江虞揉乱了女孩的头发,又替她理顺。 程苏然低声喃喃:你很信任她吗 谁? 白露。 对,怎么了?江虞挑眉。 程苏然摇了摇头,挤出一个苦涩的笑,没有啦,随便问问。我觉得还是怪我,不应该不打招呼就跑过来,我唔 江虞低头堵住她的唇。 停了几秒,缓缓松开。 姐姐 我查了一下c1的分数层级,能拿到九十分以上是很厉害的,然然很棒,以后继续加油。江虞温声夸奖,笑容像冬日里暖暖的咖啡,她想,比起红包,小朋友更想要的应该是她的赞许。 程苏然眼眸微亮,惊喜地望着她,两只小梨涡情不自禁漾开甜腻的弧度。 姐姐竟然特地去查了哎! 方才低落和难过一扫而空,心情霎时明朗。 嗯嗯。 她真正开心笑起来时,眼睛纯净明亮,脸庞娇艳动人,像一朵盛开在暖阳下的娇花,散发着感染力。 江虞看得有些失神。 终于,小朋友脸上有了符合年龄的朝气,而不是时时刻刻压抑着、克制着,把灵魂禁锢在条框里,强迫自己懂事,强迫自己成熟。 难道仅仅是因为她的赞许和鼓励吗? 恍惚间,又想起了曾经的自己,与今天的程苏然十分相似,万幸是事业滋润了她,带她走出阴霾,可是内心深处依然藏着长不大的孩子。那么,程苏然呢?会不会也有一个小孩子住在她心里,被层层包裹住,不轻易见光 想看什么电影?江虞回过神,抱紧了怀里人。 程苏然一边蹭一边撒着娇说:利刃出鞘可以嘛?悬疑推理片,我还挺喜欢的。 说完愣住。 以前别人问她吃什么、喝什么、看什么,她都不会直接回答,而是反问对方,今天怎么就直接说了?应该先问姐姐想看什么呀 不、不对,姐姐,你想看什么? 就看你喜欢的。 唔。 江虞从口袋里掏出手机,准备搜索订票,程苏然伸手拦住她,公共影院人太多了,这两天网上很多人讨论你,如果这时候去的话,万一被认出来很麻烦的,我们还是去私人影院吧? 她露出担忧的表情,小脸皱成了一团。 小傻瓜,私人影院看不了新上映的电影。没关系,我戴帽子和口罩,没那么容易被认出来。江虞笑着捏了捏她的脸。 程苏然咬了咬嘴唇,垂下眼,声音很轻地说:那还是不去了。 ? 电影不是非看不可,但是我不想让你去冒这个险,风险很小也不行。那些在网上到处挥洒戾气的人,说不定就在周围。她拧紧了眉。 这件事哽在她心里很久了,既然她不能替江虞承受伤害,就尽量避免可能会出现的麻烦,这是她能做到的极限。 重要的不是看电影,而是和姐姐一起看,就算是抱着电脑看旧片,也会很开心呀。 江虞沉默了,静静地凝视着女孩,试图从她脸上读出什么。 但是什么也没有。 像一句随口的关心,像情人对金主的讨好,甚至像欲擒故纵的表演。唯独没有她想看到的东西。 她松了口气,又有些失落。 情人还是情人,情人只是情人。 那就去私人影院吧。江虞淡声说,笑容也淡了几分。 家里有私人影院,比外面更舒适更自由,这一刻,她忽然有种想带小朋友回家的冲动,但是想到两人的关系,又打消了念头。 不带情人回家是她的原则。 吃过晚餐,江虞直接带程苏然去了notte,里面有私人影院主题包间。 灯光是带紫调的粉,大大的圆形水床又软又舒服,有吃不完的零食水果,还能泡精油浴,一推开窗户,就是滨江岸边绝佳美景。 两人找了一部以前没看过的旧悬疑片。 昏暗的光线下,氛围渐渐旖旎,虽然少了公共影院那隐秘的刺激感,但小空间里的二人世界也很浪漫,对程苏然来说,这是个约会的好地方。 她靠着江虞的肩膀,悄悄伸手过去,贴着暖热的皮肤,拇指勾了勾。 江虞全神贯注盯着幕布,似乎并未察觉怀里人的小动作。 程苏然胆子愈发大了,指尖探入她掌心,轻轻挠了一下,见人没反应,又一点一点梳开了五指,小心地扣进去。 十指相扣,掌心贴抵,灼灼温度烫进了她心里。 好幸福。 她头抵在江虞颈边,垂下眼,看着彼此相扣的手,嘴角情不自禁翘了起来。 哎,好幼稚。 嘻嘻。 怎么不看了?江虞突然低头,自然而然地抽出了手,抚摸女孩的脸。 不好看吗? 手心温度骤然消失,程苏然愣了愣,回过神来,连连摇头道:我在看呀,抱着姐姐看比较舒服。 空下来的手无处安放,她有些不知所措,只能去搂江虞的腰。 江虞笑了笑,手又落下去,无意识地抓起她那只手,重新扣紧五指,回归原位。 程苏然:!!! 心跳越来越快,脸颊升起了热意,她的呼吸凝结在喉咙里。 这下真的没心思看电影了。 直到从notte出来,寒凉的夜风迎面吹拂,程苏然脸上的温度才降了,人也清醒了。 深埋在心底的念头又开始蠢蠢欲动。 上次她也像今天这般去牵江虞的手,却清楚地记得,江虞避开了,那时她就知道,江虞肯定明白这个牵手姿势的意思,身为金主,自然不会由着她。 可是今天江虞主动牵她了,大概也知道她的小动作。 姐姐是不是也有一点喜欢她呀? 回到酒店,江虞接了个电话,原本带笑的面容渐渐冷淡下来,她让程苏然去洗澡,握着手机进了主卧。 那扇门关上最后一刻,程苏然听见了粉丝两个字。 她本能感觉到,与这两天微博上的事有关,于是拿出手机,点进了微博,一看,相关话题全部消失了,原营销号也删掉了博文。 突然之间风平浪静。 怎么回事? 她有些忐忑,看了看主卧,放下手机,匆匆忙忙进浴室洗澡。洗完来不及吹头发,便探头朝客厅望了一眼。 江虞独自站在窗边,捧着高脚杯,浓郁猩红的液体衬得她手指愈发修长,吊顶华丽的光线照过去,洒了她满身。 一点孤寂和凄凉。 程苏然心头颤了颤,莫名感到难言的低落,她顾不得头发滴水,用毛巾草草擦了两下,走向那个人。 姐姐她从后面抱住她。 江虞似乎被吓到了,身体一抖,猛地抓住了腰间的手,嗯? 心情不好吗?程苏然脸贴着她耳朵。 乖,去睡觉。 不去。 听话好不好?江虞侧过脸,轻拍了拍她的手,像在哄孩子。 程苏然微微踮脚,凑过去吻了一下她的唇,我想陪你,就赖在这里了,别赶我走。 江虞一怔,不禁失笑了,小朋友真会讨金主欢心。 程苏然双臂微僵,眼底蒙上了一层薄薄的灰。 讨金主欢心 是啊,在金主看来,不正是吗?可只有她自己知道,不是这样的,她喜欢江虞,她的情绪只随江虞的心情起伏,明明满腔爱意,却只能用讨好来掩饰。 是因为微博上的事吗?程苏然压下心口酸涩,尝试着问。 如果姐姐不想说就算了。不要赶我走就好。 她抱紧了江虞。 江虞注视着窗外灯火,只觉压抑的情绪在身体里急速膨胀,有些承受不住了,她抿了口酒,缓缓咽下去,说:你还记得上次跟我撞衫的女明星吗? 任 程苏然一时语塞,记不清。 此刻才反应过来,姐姐愿意与她分享心情了,无论开心的还是糟糕的,积极的还是消极的。是不是就说明,她在姐姐心里有一点点位置呢? 任诗潞。江虞接上话。 程苏然拉回思绪,默念了一遍这个名字,忽然间猜到了什么,震惊地抬眸:难道是她在搞鬼? 嗯。 dm的问题很早就有了,那款珠宝不是最终成品,而是最早出来的样品,只在今年四月份内部展览过,官网介绍上涉嫌歧视的词语另有含义,只是其中一个意思与真正的歧视含义很相近,不了解语言历史文化的人不知道。 一件小事,被有心人放大,恰好dm的创始人曾经是dm的高层,又恰好今年春天我和后者签了代言合同。这盆脏水泼过来,等于我必须表态。 江虞微眯起眼,不紧不慢地摇晃着酒杯,语气云淡风轻。 程苏然顺着她的话想下去,顿时背后生寒,也就是说,她借着这件事带舆论节奏,因为公众人物一旦沾上政治问题就很危险,严重的话还有可能被封杀,她在赌,赌赢了你身败名裂,赌输了她也没损失。 小朋友很聪明嘛。江虞转过身,揉了揉女孩的脑袋。 没关系,她赌输了,瞳瞳帮我撤掉了黑稿,你看,除了那几个营销号和一批水军,没有任何主流媒体对这件事发声,以后她不敢再来了。 手心湿漉漉的,头发摸起来有些冷,江虞这才注意到她洗了头还没吹干。 程苏然沮丧地鼓起小脸,可你还是被影响 怎么不吹头发就出来?头皮受凉会感冒的,快去拿吹风机。江虞皱眉打断,拿掉她的手。 唔。 程苏然闷闷应声,回浴室拿来了吹风机,插在沙发边,还没来得及按下开关,江虞就把它夺走了。 我来。 高脚杯静静立在桌上,还剩小半没喝完的红酒,在灯光下宛如一颗诡异艳丽的红宝石。 吹风机在耳边嗡嗡地响,暖空气温柔地抚摸着头皮。 程苏然屏住呼吸一动不动。 大约几分钟,嗡嗡声停止了,似乎整个世界都安静下来。突然,她抓住了江虞的手腕,姐姐 嗯?江虞欲起身。 你跟我说那些,是相信我吗? 不然呢? 程苏然直视她双眼,鼓起勇气问:比相信白露还要多吗? 她的心悬到了喉咙口。 吃醋了?江虞佯装冷脸。 程苏然慌忙摇头,没有没有,我不是那个意唔 江虞倾身上前吻了吻她的唇。 女孩小脸通红,低下了头,知道她刚才吓唬自己,而不是真的生气了,一颗心也放回肚子里。 眼尾的笑意藏也藏不住。 江虞正想说什么,手机又响了,她放下吹风机起身,一边接电话一边往窗边走,程苏然视线跟着她的脚步扫过去,竖起了耳朵。 电话那头的人一直在说话,江虞只是静静地听,时不时嗯几声。 听不到任何有效信息。 程苏然慢慢地收回视线,一个人低着头傻笑。 没多会儿,通话结束了,她余光瞥见江虞朝这边走来,一抬头,正对上那人含笑的目光。 不许吃醋了,姐姐信你。江虞捏了下她绵白的耳垂,转而拿起吹风机,放到了桌上。 我去洗澡。 好。女孩红着脸点头,目送她回房间拿了睡袍进浴室。 很快,里面传来水声。 头发尾梢还有点湿,程苏然抓了抓,想再吹一吹,遂起身去拿吹风机,却不经意看见了旁边亮着屏幕的手机。 分卷(60) 她愣住。 是姐姐的手机 哎? 一个念头如闪电划过脑海。 屏幕突然变暗了一点,程苏然想也没想,伸手碰了碰,它又亮了起来。 再晚两秒钟碰到它,就彻底熄灭锁屏了。 好险。 程苏然紧张地看了看浴室方向,指尖滑动着屏幕,颤巍巍点开拨号盘,输入自己的手机号 突然接连弹出两条微信消息。 做亏心事最怕被吓,她吓了一跳,手一抖,不小心戳中了消息通知,页面就这样跳转到了微信聊天框。 白露:[图片.jpg] 白露:[你家阿姨做的夜宵太好吃了,我今天只能含泪放纵一回,明天多跑三公里!] 程苏然怔了怔,目光落在微信主人头像上,发现不是自己熟悉的灰黑色背景,而是一个兔子玩偶。 这是 姐姐的微信大号? 这么晚了,白露竟然在姐姐家,吃保姆做的夜宵?! 她鬼使神差般滑动手指,页面缓缓往上一动,随着更多的聊天记录进入视线,她心里不可避免地生出了一丝罪恶感。 她在偷看别人的隐私,她在做见不得人的事,她 手指却无法停下来。 聊天记录里,白露经常发照片,有时候是自己的健身照,有时候是随手拍的风景,或者美食,出现频率最高的一句话是我好想你啊。 而江虞每次都回复。 程苏然脑子里嗡嗡作响,明明心跳得飞快,手脚却慢慢变得冰凉,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过去 浴室水声停了。 她猛然醒过神来,抬头看了眼,慌慌张张退出去,又想起什么,回到列表页面选择标记未读,再退出。 拨号盘输入自己的手机号。 一秒,两秒,三秒 她手机亮了。 挂掉,删记录,锁屏,假装无事发生,坐回沙发。 心脏快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 程苏然拍了拍胸口,低下头,点进自己手机的未接来电,把那一串陌生号码存进了通讯录 第65章 要给一个什么样的备注呢? 姐姐?可可?还是 程苏然凝视着这串数字,觉得它们每一个都是生动又美好的,散发着鸢尾的香气,像它们主人那般桀骜、冷厉,又充满神秘。 这是一个注定不能拨打的号码。即使拥有了它,也只能让它躺在冰冷的通讯录里。 她想起了聊天记录。 白露可以加姐姐的微信大号,她只能躺在姐姐的微信小号列表中,看着那灰暗阴郁的头像。白露发的每条信息都能得到姐姐的回复,她却时常被晾在冷清的对话框里。白露还可以大摇大摆在姐姐家吃保姆阿姨做的夜宵,而她连姐姐家的门朝哪个方向开都不知道。 茫茫人海中,她和江虞那么近,看似很亲密,但其实彼此之间隔着遥远的星河。 她是她触摸不到的水中月和镜中花。 程苏然给这串号码加上了备注:镜花水月。然后切换到微博 @你的小朋友crr:不如梦一场镜花水月。 这时浴室门开了。 程苏然退出微博和通讯录,紧张地抬起头。 一阵淡淡的雾气散出来,江虞穿着酒红色睡袍破雾而出,仅露着纤细笔直的小腿,头发半干不干,风情绰约。 姐姐她双眸失神。 江虞边擦头发边朝她笑,指了指卧室,说:等我吹一下头发。 这是要她去床上等着。 程苏然红了小脸,抿住唇,乖巧地点头。 她慢吞吞站起来,磨蹭着走路,余光瞥见江虞走到桌边,一只手插上了吹风机,另一只手点了点手机屏幕,亮了。 她屏住呼吸,放慢了脚步。 哎?屏幕上似乎有好几条绿色的消息框 不待她看清楚,锁解了,江虞捧起了手机,凑到眼前,突然,眉心微微拧起来一点褶皱。 程苏然顿时心一沉。 完了。 不会发现了吧? 溜进房间,她扒拉着门,偷偷观察江虞的反应。 只见随后江虞便舒展开了眉头,嘴角勾着淡笑,手指飞快地打字,好像在跟人聊天,还挺开心。 咦,没发现么? 程苏然悄悄松了一口气,心里又冒起了酸泡泡。 会是谁呢?白露?有可能,刚才只有她给姐姐发了消息不知道姐姐切换小号回复自己的时候,是不是拉着脸,不耐烦。一定是吧,她都能想象到。 程苏然越想越难过。 客厅传来吹风机嗡嗡声,江虞一边吹头发一边回复消息。 几分钟前,白露发来了十几张照片,一会儿说阿姨做的夜宵好吃,一会儿又说客厅简直是为拍照而设计的,随便哪个角落都能拍出好看的照片。 小姑娘美得不得了。 白露:[以后等我有了房,一定要请你给我做设计师,哈哈哈] 这姑娘刚买了车,又在攒钱买房,手头很紧张,为节省开支而搬去了偏僻的北区,离市区中心四十分钟地铁。明天大清早她要去客户那边面试,地址就在江虞家附近,怕迟到也为了方便,提出去江虞家住一晚。 江虞没有考虑便答应了,电话交代小周和保姆收拾干净客房,把属于她的整个主卧区域锁起来,人到了再下去接。 白露:[姐,这么漂亮的房子你为什么不住?你不在家,都没人陪我唠嗑,无聊死了。] 江虞:[明天有事,在田琳这里。] 白露:[那你妹妹呢?] 江虞:[回她自己家了。] 白露:[噢,我以为你们是同父同母的亲姐妹。] 看到这条,江虞蹙起了眉,敏锐地察觉到一丝微妙情绪。是白露的试探,还是她太敏感? 就在她斟酌怎么回复,紧接着白露又发来一条:[我消消食准备睡觉了,晚安。] 江虞神色缓和:[晚安。] 微信再没了动静,她盯着屏幕,陷入沉思 客厅里嗡嗡声持续了一会儿,程苏然在房间里忐忑难安,脑袋也跟着嗡嗡响。她把自己剥得干干净净,卷进被窝里。 声音戛然而止,外面传来脚步声,她屏住呼吸,听见那脚步去了主卧,又出来,然后朝这边来了。 然然 哎。 程苏然拉下被褥,露出了脑袋。 江虞坐在床边,目光如水地望着女孩,扬了扬手中的东西,猜猜这是什么? 猜不到。程苏然睁大了眼睛,仔细观察她脸色,见没有异常才稍稍安心,视线转过去。 一个包装精美的小礼盒。 江虞淡淡一笑,撕掉了礼盒外层的包装纸,打开盖子,取出一摞薄而透明像卡片的东西。上次采的仙女花,我让人做成了标本书签,好看吗? 蓝白渐变色花瓣被封印在塑片中,连着翠绿的根茎枝叶,栩栩如生。 只是颜色有些晦暗了。 从离开土壤那一刻开始,它便失去了生命,在彻底枯萎之前,将它最美的容颜定格下来。 程苏然伸手接过,小脸绽开欣喜的笑容,好看好看!你怎么想到的呀?我以为是直接把花瓣夹在书里 夹在书里就枯萎了。江虞笑着捏她鼻子。 忽然间,发现她两只胳膊露在外面,不见袖子,疑惑地皱起眉,掀开被褥。 一只剥得溜光干净的小白兔映入眼帘。 你的睡衣呢?怎么不穿? ? 程苏然一怔,半晌才反应过来,小声说:你说在床上等的嘛,等你吹完头发啊,难道不是那个意思?她涨红了脸,手忙脚乱爬起来穿睡衣。 哎,丢死人了。 她从被窝里爬出来,手还没够着睡衣,就被两只手拦腰圈住,跌入了身后温暖清香的怀抱。 啊,姐姐 小朋友现在学会勾引了。江虞摁住她,目光灼灼,眸里狡黠的笑意一闪而过。 说罢,吻了上去。 深夜,卧室里暗香浮动。 程苏然精疲力尽地趴在江虞怀里,一边缓着气一边哼哼唧唧,江虞抱着她,饱满的唇从额头吻到下巴,另一只手停留在那道疤痕上,小心又温柔地抚摸。 自从发生过那件事,每次两人温存时,江虞都会下意识地抚摸它。 像一道烙印。 尽管疤痕在药物作用下慢慢淡化,尽管疤痕仔细看起来不那么丑陋。 姐姐程苏然心酸得无以复加,按住江虞的手,早就不疼了,以后也会越来越淡的,你不要在意它好不好? 黑暗中,她看不清江虞的面容,只感觉到那只手僵了一下,拂过脸颊的呼吸略有停滞。 江虞没说话。 许久,那只手终于从疤痕上挪开。 程苏然松懈下来,终于感受到了一点困意,眼皮子半阖着,脑海中闪过零零碎碎的画面,有江虞,有白露,还有一个兔子玩偶头像 姐姐是不是喜欢兔子她扬起唇角,像是梦中呓语。 江虞也正准备睡了,听见这话,意识瞬间清醒,她循着黑暗看向怀里人,你怎么知道? 嘻嘻,程苏然傻笑,因为我属兔呀。 哪里来的傻瓜。 江虞暗暗松口气,啄了一下她的唇,正想说自己也属兔,忽然想起一件被忘记很久的事。 续约之后还没有打款! 而这个月都已经过去了大半。 然然,明天注意看银行短信,我让田琳打钱给你,还是一次性两个月结清。江虞一字一句地说。 冷静下来她才意识到,这些天,与小朋友之间本该清晰的界线越来越模糊。 她怎么能忘记如此重要的事情 一时之间,江虞有点慌。 程苏然的笑容凝固了。 像一根针刺入心底最柔软的地方,缓缓蔓延开尖锐的刺痛,她听见梦境被撕裂的声音,有一只手,将她用力拽了出去。 她回到现实,她想起白露。 白露的脸,白露的文字,白露的照片 眼睛被酸涩淹没了。 我不要钱你不要再给我钱了程苏然一边喃喃一边摇头。 江虞看不清她的表情,却能感受到情绪,浓郁的,超脱关系范围外的,她最不希望出现的情绪。 那你想要什么?她耐心问。 程苏然慌乱了,顾不得许多,哽咽道:要你。 室内陷入寂静,静得让人害怕。 再说一遍?我没听清。江虞声音骤冷,隐在黑暗中的面容覆上了寒霜。 程苏然打了个颤,猛然清醒过来,这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 没有没有我的意思是要姐姐给的钱说完,她死死咬住嘴唇,把脸埋进江虞头发里,不让喉咙里痛苦的呜咽声泄出来。 一阵漫长又煎熬的沉默。 田琳给你转的,就是我的钱。耳边终于传来熟悉的声音,比方才柔和了一点。 程苏然发着抖,嘴唇咬得生疼。 一个安抚的吻印在她鬓角。 乖江虞哄道,手心轻轻拍着女孩的背。 程苏然一点一点放松身体。 静谧之中,她听见自己的心跳声由快到慢,感受到头顶滚热的温度慢慢降下来,后颈惊出了汗,潮乎乎的,仿佛劫后余生。 高度紧张过后是加倍的疲惫,困意又俘获了她的大脑 就在昏昏欲睡之际,耳畔响起低沉的女声:后天姐姐要去巴黎出差,你在家乖乖的,知道吗? 程苏然迷迷糊糊地应了声好。 江虞这一走就是三天。 自从那晚偷看过聊天记录,程苏然时不时就会想起白露,那张脸,那些字句,那些照片,无不清清楚楚烙在她脑海中。 她甚至有点厌恶自己一直引以为傲的良好记忆力。 凭什么? 白露可以,她不可以。 凭什么她只是表露出哪怕一点点心思,就要因为害怕失去而不得不立刻收起来 看着银行短信多出来的二十万,看着那一串对她来说很长的零,程苏然心知肚明。 因为她是金丝雀啊 一只对金主动了真心的金丝雀。 她活该不是吗? 四五点,天空慢慢变暗了,程苏然走在空旷的校园里,她还不想吃饭,就这么漫无目的地走,走着走着,走到了田径场。 有人打篮球,有人在跑步,还有人训练。 冷风吹在脸上,有点冻人,程苏然拢了拢衣服,踏上塑胶跑道,一边慢悠悠地散步一边打开微信。 最后一条消息是她发给江虞的表情包。 她们之间相距七小时,这几天往来的消息只有早安和晚安。 也不知道没有她的晚上,姐姐睡得好不好呢?程苏然有些自恋地想,可随后又想到,自己不过是个暖床抱枕罢了,遂自嘲一笑。 姐姐的朋友圈没有任何动态。 以前,她觉得姐姐不爱玩这些东西,与自己这样的小朋友不同,现在,她明白了,不是不发动态,而是只在大号发。 她叹了口气,呼出淡淡的白烟。 今天冬至。 不知不觉就到冬天了呢。而她们,是夏天相遇的。 想着,程苏然指尖一滑,点开了通讯录,找到镜花水月,那瞬间,很想很想按下去,拨出去。 但是理智告诉她不可以。 分卷(61) 看着这串烂熟于心的号码,她不舍地收回了手,眼眶泛酸。 一个视频邀请突然弹出来。 程苏然吓得顿住,待看清楚了屏幕上的发起人,一时又惊又喜,手忙脚乱地翻出了耳机。 铃声一直响,耳机线却缠住了,一时半会儿绕不开。 哎 程苏然急得跺脚,左右看了看,小跑到人少的地方,按下绿键。 屏幕上出现了江虞的脸。 她脸上带着妆,眉峰微挑,眼线深黑,浓艳的红唇丰润饱满,眉眼间有几分凌厉的气场。一接通视频便笑,然然,今天冬至,吃饺子了吗? 程苏然身子微僵,绕着耳机的手指停了下来,落进深渊的心忽然又急速往上升。 她吃不吃饺子也值得姐姐惦记么 为什么,总在她失落的时候给她希望,为什么,又在她期待的时候给她绝望。她忽然觉得好累,似乎续约也不是么让人开心的事。 可是这样的累能换来留在姐姐身边。 她每天都被矛盾折磨。 然然?怎么了?网络不好吗?是不是卡了?江虞皱眉,神色略显担忧。 啊,没有程苏然扯了扯嘴角,挤出一个灿烂的笑容,我忘记今天冬至了,一会儿就去吃饺子。姐姐你呢?你那边现在是上午吧? 江虞舒展了眉心,笑着点头,嗯,九点多,准备去参加一个私人沙龙。 背景是在车里,很安静,不知道她身边有没有人。 程苏然失神地看着她,喃喃问:那姐姐什么时候回来呀? 话音刚落,镜头突然转向了窗户,随后就看到车窗降下来,顿时有了噪音,屏幕上出现了当地标志性建筑之一:凯旋门。 正好经过戴高乐广场,给你看看凯旋门,下次有空姐姐带你来玩,好不好?手机里传出江虞温和的声音。 程苏然盯着屏幕,眼里浮起水汽,颤颤地应了声:好。 快到了,先不说了,我明天晚上的航班回去,落地告诉你。镜头又转回江虞脸上,她似乎很匆忙,才说完,还不等人回应,就挂掉了视频。 屏幕恢复到通讯录镜花水月的界面。 程苏然握着手机出神,眼角湿漉漉的。 不知站了多久,天色愈暗,她抬手揉了揉眼角,一股脑儿把手机和耳机揣进口袋,转身往食堂方向走。 江虞飞回来那天是第三天了。 这天满课,程苏然清晨就收到江虞登机的消息,一整天都心不在焉,上课总走神,好不容易熬到傍晚,她收到了江虞的落地消息,在回酒店的路上。 走出教学楼,她像一只脱笼的鸟,雀跃不已,蹦跳着去食堂吃晚饭,然后火速往酒店赶。 现在她每天自己开车,司机小文就坐副驾驶。 市区有点堵。 半小时路程走了四十分钟。 到了酒店,程苏然把车丢给司机去停,迫不及待坐电梯上楼。她的心随着楼层不断上升而飘浮起来,停在二十七层,飞快地迈了出去,刷开那扇白金色大门。 姐姐!! 屋子里空空荡荡。 人呢? 还没到吗? 程苏然扫视一圈,忽然发现平常一直开着门的主卧,此刻门关上了。 难道姐姐在里面? 她放下背包,走过去,抬手敲了敲门,轻声喊:姐姐?你在里面吗? 没人应。 又敲了一遍,依旧没人应。 程苏然小心翼翼地打开门,卧室里空无一人,那张宽大的双人床铺得整整齐齐,上面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堆白色a4纸。 哎? 她好奇上前,拿起来看了看,是一份类似简历的文件。 证件照上的女人是江虞。 姓名:江虞。 曾用名:江挽因 !!! 程苏然轻吸一口气,捂住嘴巴。 时间在这一刻静止了。 过了会儿,外面传来大门开关的动静,她手脚僵愣,猛地回过神来,慌忙想要把文件放回去,可是已经迟了 然然? 江虞拉着行李箱站在房门口,修长的身形气势十足,你刚回来吗? 程苏然神色慌张地看着她。 还没来得及说话,江虞目光落在她手中文件上,脸色乍变,松开行李箱疾步走过去,一把夺回来,凑到眼前看了看。 目光扫过曾经的名字。 她蹙起眉,呼吸陡然变得急促,肩膀微微发抖。 谁允许你乱动我的东西了?!江虞抬起头,眼神阴冷如铁。 我程苏然惊恐地往后退。 啪! 江虞一巴掌甩在她脸上。 程苏然头一歪,只觉耳边嗡了声,左脸迅速蔓延开火辣辣的刺痛。 那张白皙柔软的脸蛋瞬间泛红。 她呆若木鸡。 滚出去。江虞指着卧室门,顷刻红了眼,胸口一阵一阵剧烈地起伏。 程苏然懵了半晌,眼泪簌簌流下来,满面狼狈地跑出了房间 第66章 上世纪八十年代末,江虞出生在南方某小县城。 母亲是农户的女儿,初中辍学,没什么文化,但长得有几分姿色。十几岁上县城打工,认识了开小卖铺的父亲,一个叫江建因的男人。 他不仅开小卖铺,还是一名技艺高超的厨师。 当时流行一句话:搞原子弹的,不如卖茶叶蛋的。意思是那个年代掀起了一股下海经商的风浪,遍地都是机会,只要敢闯敢拼,无不赚得盆满钵满,随便做点小买卖都比搞科研和学术挣得多。 那会儿父亲算是个香饽饽,身材高大,面相也不差,又有几个小钱,喜欢他的女人不少。 母亲与他结婚后,周围不知多少人羡慕,都说她嫁得好,是真爱,以后日子肯定越过越富贵。 如果不是真爱,香饽饽怎么会在众多条件优越的追求者中看上她?母亲对此深信不疑。 但就在她怀孕期间,父亲出轨了。 对于没文化没见识的母亲来说,这好比她的天塌了,她得补救。常听周围人说有孩子后他就会收心的,于是她把全部希望都寄托在未出世的孩子身上。 然后江虞来到了这个世界。 她是个女孩。 母亲却想要一个男孩,来挽回这段婚姻,弥补她的天。 她为她取名江挽因,意寓挽回建因。 简简单单好理解。 但父亲并没有因为江虞的出生而回头,相反,情况愈来愈恶劣,家里三天一大吵五天一小吵,江虞五岁之前的生活便是在无尽的争吵与摔打中度过的。 母亲控制不了父亲,就拿她出气,控制她,看着小小的她任由欺负,毫无还手之力,那种快感使人疯魔。 江虞五岁那年,一切都结束了。 父母离婚,没人要她,她被丢给外婆,在乡下住了几年。 外婆不喜欢她,每天要她干很多活,压水劈柴、赶鸡喂鸭,干不完不准吃饭。只要她不听话,就拎着她丢进山林间的小黑屋,一天饿不死渴不死,但会服软。 直到十岁,久未谋面的母亲突然回来了。她改嫁给镇上的修理工,生了个儿子,需要人帮忙照料,于是想到了养在乡下的女儿。 江虞被带入重组家庭。 她以为自己逃离了噩梦,但只不过是跳进了另一个噩梦。 在外婆家只是干活,在这里,除了干活还要迁就弟弟,她是弟弟的仆人,照顾他吃喝拉撒,好事轮不上,坏事落头顶,没少挨骂挨打。 母亲格外嫌弃她的名字,却不肯改,说是要记住无情的渣男,也将她视作耻辱。又因为她从小长得比同龄人高,骨架宽大,总被人说不像个女孩子,将来嫁不出去,讨厌她,憎恨她。 初中毕业时,母亲要她去念中专,学一门技术早点出去打工赚钱。当时她已经被县里最好的高中录取,她知道一个人的力量很渺小,也知道学校不想放弃优秀生源,便动员了老师、社区等一切可以动员的外部力量,说了几天才说动母亲。 虽然顺利念上了高中,但那三年江虞过得并不顺利。学费是母亲借给她的,将来要还,吃饭是自己带馒头配剩菜,买教辅资料是用捡瓶子卖的钱,穿了三年的校服里面永远是母亲的旧衣服。 她本就摇摇欲坠的自尊在这三年里被彻底摧毁。 那时候最大的梦想是逃出去,逃离这个令人窒息的地方,所以她吊着一口气,吊着一股倔强,熬啊熬,等待着毕业。 好不容易熬到了高三,高考前一天家里风平浪静,母亲甚至还对她说好好发挥,到了考试那天早晨,她被锁了起来,关在房间里 那是她人生的深渊,也是她人生的转折。 一张火车票,江虞从小县城逃到了大城市,没有学历没有背景,只能打零工,去饭店端过盘子,去工厂做过流水线,后来机缘巧合之下,为三千块奖金报名了模特大赛。 她长得高高瘦瘦,脸廓清晰立体,正好符合报名条件,反正也不知道能做什么,不如去试试。 就是这一试改变了她的命运。 从家里逃出来之前,她偷偷拿了户口本去改名字。 希望自己未来一路无论经历多大风浪都能安然无虞,便取了虞字,一个很中性的字,也意在摆脱从小到大由性别刻板印象带给她的痛苦。 她,江虞,只有生理性别,没有社会性别。她首先是一个人,然后才是女人。 如果她的出生是为取悦别人,那么她就偏要为自己而活。 在外闯荡十几年,从无名小野模到国际超模,事业是一束光,照进她虚无黑暗的生命,让她脱胎换骨,找到真正的自己。很久很久了,久到她以为自己从过去的阴霾中走了出来。 但其实她只是暂时忘记了。 旧名字是插在心头的刺,是她曾经卑微如泥土的证明,是她这辈子难以抹去的耻辱。 兔子是食草动物,她属兔,但她可不是吃素的。江挽因这个名字每看见一次,就深刻提醒她一分,向前走,别回头。 窗外天色愈暗,高楼大厦灯火辉煌。 江虞浑身僵硬、冰冷,手上薄薄的几张纸捏出了折痕,她死死盯着江挽因三个字,肩膀止不住发抖。 一点雾气漫上了眼角。 这是她的屈辱,是她的不堪,是她拼尽全力藏起来的狼狈,只有她身边最亲近最信任的人才知晓全貌。而程苏然,她养的金丝雀,就这么莽撞地闯了进来。 她的尊严,她的壁垒,顷刻间破碎了,暴露出真实的不堪的她自己。那一刻,她忽然无所适从,无处可逃 江虞跌坐在床上,视线渐渐模糊,温热的液体悬在眼眶里许久,终于落下来。 啪嗒! 泪水不偏不倚砸在江挽因三个字上。 生来用作取悦的东西。 没人要,没人爱。 光鲜亮丽又怎样,你内心仍旧一片荒芜,靠放纵度日。你对这个世界和人毫无兴趣了解,所以你的高傲脆弱不堪一击。 你只有一颗孤独冷傲的玻璃心。 江虞在心里自言自语。 天空彻底黑了,外面的光线朦朦胧胧透进来,整间卧室像没入深海,昏暗,沉静,没有一丝声音。 压抑而窒息的感觉掐住了她喉咙。 江虞颤巍巍站起来,抹了把脸,胡乱把几张纸折起来塞进包里,一想到程苏然在外面等着看自己笑话,就不愿再多呆哪怕一秒钟。 她撇下行李箱,闷头往外冲,逃似的进了电梯。 而客厅空荡无人。 初冬的夜晚凉风刺骨,寒气直往衣领子里钻。 司机回去了,原定明早来接,但江虞现在只想立刻回家,等不及打电话喊人来,出酒店大门直接拦了辆出租车上去。 一路浑浑噩噩。 到了家,小周和保姆阿姨正在吃饭,见她突然回来,也不惊讶,阿姨立刻就要去帮她拿食材她在家吃的晚餐通常是自己做,吃得少,也很随意。 我吃过了,不用管我。江虞面无表情地走过餐厅,一阵风般往里走。 主卧区域三段式,最外面是主衣帽间,中间部分是浴室,最深处才是摆放大床的卧室。衣帽间外有一扇推拉大门,合上便可以将整个区域锁起来,隔开独立的生活空间。 这是她为自己设计的安全区。 江虞踏进衣帽间,按了下墙边钮,两扇大门自动缓缓合起来,咔哒一声落锁,仿佛也将她整颗心笼罩在安全屏障内。 穿过浴室,进房间,开灯,关第二扇门,落锁,终于彻底安全了。 许久不住人,屋子里依旧干净,没有半点灰尘,满床的兔子娃娃摆放得整整齐齐,静静看着她。 江虞长舒一口气,身子软软地倒向大床。 像一具没有灵魂的行尸走肉。 头顶灯光有些刺目,她无力地闭上眼,抓过离自己最近的兔子搂入怀里,把身体蜷缩起来,放轻了呼吸。 很安静。 静得耳朵疼。 她听见自己均匀缓和的呼吸,感受到自己沉稳有力的心跳,混乱的大脑渐渐清醒了。可随之而来的,是一阵强过一阵的痛楚。 原来,什么都没变。 江挽因三个字依然能轻易将她击溃。 十几年,从面对镜头放不开,到能主动找角度凹造型,从站在t台上双腿打颤差点摔跤,到能游刃有余地踩着十二厘米恨天高自信出场,她一直以为自己蜕变了,重生了,由内而外焕然一新。 可她还是她。 是摆脱不了烙印的她,是走不出来的她。 江虞抱紧了怀里的兔子。它很软,很舒服,却没有属于人的体温,替代不了那份温暖 突然很冷。 她睁眼,松开了兔子,恍惚地爬起来,打开门,冲进浴室放热水。 泡了很久很久的热水澡,浴缸里的水不断排出,又有源源不断的水流入,永远保持着恒定温度。她泡得手指发白,皮肤起了皱,泡得整个人昏昏欲睡,身体总算是感受到了温暖。 分卷(62) 江虞从水里出来,擦干身体,什么也没穿,就这样钻进了被窝。 今晚回来得匆忙,褪黑素放在行李箱内没带上。她抱着兔子,蜷缩在冰凉的被窝里,用身体温暖大床。 不知躺了多久,困意渐渐袭来 那条漆黑的长廊再次困住了她。 这一觉睡得很不安稳,断断续续地醒来,心跳时快时慢,呼吸也有点乱了。不知道第几次梦中惊醒,头顶亮白的灯光刺得她眯起了眼,外面天却是黑的。 被窝只有上半身是暖和的,膝盖以下冰冷刺骨,江虞缩了缩身子,爬起来,疲惫地揉着太阳穴。 抓过手机看了看,凌晨四点半。 屏幕上有未读微信消息。 点进去,竟然是小号,程苏然给她发了好几条。 小朋友:[转账50000] 小朋友:[姐姐,对不起,我不该乱动你的东西,我知道自己做错了,我不狡辩,但是请你相信我,我没有任何恶意。] 然后是两条语音。 姐姐下午回来我发现主卧门关上了,以为你在里面,就敲门,没有人应,我就打开了门我看到床上有一叠纸,觉得奇怪,就过去看了一下看到写了你的名字,我就想马上放下的,然后你回来了 你放心我只看到了照片和名字其他真的什么都不知道我我知道我违反条例了钱退给你,我自己会滚的呜呜呜 女孩哽咽着哭腔,鼻音浓重,一边说一边不停地抽气。 像是哭了很久很久后,完全无法控制自己。 发送时间是一小时前。 听完,江虞陷入了沉默,耳边回荡着那响亮的巴掌声,女孩哽咽的抽泣声,一时有些烦躁。 一丝淡淡的悔意浮上心头。 像虫蚁啃咬。 她错了吗? 不,金主怎么会做错 头很疼,浑身疲惫又酸胀,江虞闭上眼,深呼吸一口气,把手机丢到旁边,重新躺回了半温不凉的被窝。 再次醒来时,天已经亮了。 被手机铃声吵醒。 虞姐,你在哪儿呢?我到酒店没看见你人,但是箱子还放在这里一接通,田琳略显焦急的声音传入耳朵。 江虞半阖着眼皮,有气无力道:我在家。 怎么突然回家了?田琳稍稍放下心来。 换换心情。 噢。对了,程小姐跟我说你们终止了合约,她今天搬回学校住,刚才把备份车钥匙给我了。 什么?江虞猛地睁开眼,我什么时候说过终止合约?她人呢? 田琳顿了顿,说:在房间洗脸。 江虞霎时清醒,从被窝里爬了起来,沉声道:你拦住她,我马上过去。 第67章 水龙头哗哗流出热水。 程苏然弯腰站在洗手台前,捧着水轻轻浇在脸上,冲干净洗面奶泡沫,抹了把眼皮,抬起头。 她缓缓睁开眼,看着镜子里的人。 一张憔悴的小脸,双目呆滞,眼底有淡淡的淤青,左脸颊隐约显现两三根指印。 昨晚整夜没睡。 流泪流得眼睛又酸又疼,脑袋昏昏沉沉的,这会儿洗过脸才好受些。她望着镜子里的自己,轻叹了口气,手心捂住左脸。 已经不疼了。 那一巴掌没有用尽全力,但是整夜过去,她依然能清楚地感受到江虞当时的情绪,有惊惶,有羞恼,有恐惧那是她从来不曾见过的,江虞的另一面。 可她从来没想过自己会挨巴掌。 看着江虞脸色乍变,她虽然害怕,但心里存着侥幸,觉得姐姐是宠她的,再生气也至多凶几句,或者按在床上教训。所以当巴掌猝不及防落下来时,她整个人都懵了,难以置信。 也许是这些日子以来,姐姐给了她太多的温柔,太多的宠爱,以至于她忘记了彼此的关系,忘记了自己的身份,被温柔迷眼,被宠爱昏头。 姐姐是个好脾气的金主,而她是个被宠坏的金丝雀。 虽然知道是自己有错在先,但挨了巴掌还是让她有些委屈。她还以为,自己在姐姐心中是不一样的,是有一点点位置的 程苏然扯起嘴角,挤出了苦笑。 这次她真的触碰到了那根逆鳞,她不敢深究细想,与其等着姐姐来宣判,不如自己乖一点,主动滚蛋。 她再也见不到姐姐了。 肿胀的眼睛又渐渐泛红,泪水不受控制地滑落脸庞,程苏然吸了吸鼻子,慌忙抹掉,关上水龙头。 匆匆擦了点乳霜,走出浴室,她看着两人睡过的大床,忍不住伸手抚摸。 姐姐的枕头上香味很淡了。 这几天分隔两地,每晚她都要抱着姐姐的枕头入睡,嗅着上面残留的香味,盼啊盼,总算把姐姐盼了回来,却没想到这次是永别 程苏然不舍地用脸蹭了蹭枕头,转身开始收拾东西。 今天上午十点钟的课,时间足够。她东西不多,衣服穿来穿去还是那几件,生活用品也没添过,加上几本书和电脑,一个小行李箱就能装下。 还有比她更寒酸的金丝雀吗? 姐姐多给钱,她不要,姐姐让她买东西,她不买,除了住在五星酒店的豪华套房、有司机接送上学、吃了几顿私厨订制餐之外,生活该怎样还是怎样,几乎没有变化。 也许与其他金丝雀比起来,她确实很寒酸,但这种生活已是她从前想都不敢想的,她非常珍惜满足,更何况,能陪在自己喜欢的人身边,对她来说就是幸福。 只不过,她越来越贪心了,想要姐姐,想要更多 程小姐,你好了吗?外面传来田琳的声音。 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 程苏然回过神,推着箱子往外走,迎面撞上田琳惊愕的目光,停下脚步,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卡递过去,我收拾好了,田助理,这是之前姐姐给我的卡,我没用过,请你替我转交给她吧。 田琳接过来看了看,皱起眉,这是一张白金信用卡,额度少说二十万。 给了小情人?? 这真的是以前那个抠门得最多只给金卡的老板么? 啧啧。 那我就先走了,谢谢你,田助理。程苏然挤出一个笑容,两只小梨涡苦涩地陷了下去。 田琳连忙拉住她,程小姐,你不能走。 ? 刚才我给老板打过电话了,她说马上过来,所以你现在还不能走。 程苏然睫毛颤了颤,抿唇不语。 姐姐要来。 会不会是来跟她算总账的? 你还没有吃早餐,现在点单吧,让服务生送上楼。田琳拿起桌旁的平板递给她。 程苏然摇了摇头,小声说:我不太饿,不想吃。她拉着行李箱绕过沙发,坐了下来。 田琳没有勉强。 初冬清晨的阳光很淡,软绵绵的,像冷水,透过八角窗洒在地上。 程苏然低着头,一遍遍看手机通讯录的号码,看那个背得滚瓜烂熟的号码,在心里默念每个数字。田琳则坐在餐桌边,时不时将目光投向她,八卦之心蠢蠢欲动。 两人各怀心思,谁也没说话。 直到大门突然被打开 她们同时抬起头。 江虞站在门口,素面朝天,头发微乱,神情有些恍惚,目光直勾勾落在程苏然身上。 程苏然迎上那目光,心猝然一跃,不自觉紧张起来。 田琳,你先出去。江虞淡声道。 田琳默默起身,与江虞擦肩而过之际,把手中的车钥匙和信用卡一并递过去,程小姐给我的。而后,又歪头在她耳边低语,虞姐,别太凶,有话好好说。 说完溜出去带上了门。 空气陷入沉静。 江虞静静地注视着女孩,捏紧了手心,尖锐的钥匙和卡硌得生疼,她一步一步踱过去,修长挺立的身形气势十足。 看着她慢慢逼近,眼神寡淡,程苏然仿佛又感觉到脸上火辣辣的疼痛,一时心生惧意。 小心翼翼地往后挪,碰到了沙发扶手,退无可退。 江虞把钥匙和卡往茶几上一扔。 咚! 程苏然被这声响惊得心头猛跳,仰起头看着她,嘴唇动了动,姐姐 我什么时候说过终止合约?江虞站在女孩面前,居高临下地俯视,嗓子有点哑。 哎? 不是来找她算总账的嘛? 程苏然走着神,突然,江虞弯下腰,伸出双手,她条件反射地闪身躲开。江虞微怔,往前迈了一步,抱住她。 我知道错了姐姐不要打我程苏然慌得发抖,手却很诚实地搂住了江虞的脖子,埋脸在她头发里。 像许久以来习惯的那样。 江虞不说话,只安静地抱着她,掌心温柔地拍抚着她的背,似在安慰,自己也得到了一丝安抚。 惊慌躁动的彼此都渐渐平复下来。 小朋友是她的镇静剂。 你现在都学会擅自做主了是么? 合约没到期不许走。她声音低冷,一只手托着程苏然腿弯处,搁在自己膝上,然后不轻不重地拍了下屁股。 程苏然一惊,喃喃道:可是我违反了 闭嘴。 她都把姐姐气成那样,竟然还能留下来,为什么?她又要忍不住多想,忍不住自作多情。 江虞目光扫过旁边的小箱子,蹙起了眉,命令的语气说:把东西都放回去。 这小朋友。 溜起来怎么收拾得那么快。 只差一点点,就 江虞只觉胸口闷闷地疼了一下,像被一只手揪住,很快又恢复,她见程苏然一动不动,有点恼。 你听不见我说话吗?就那么想走? 没有程苏然拉回思绪,松开手,慢吞吞地站起来。 不等她去拿行李箱,江虞已经快她一步拿到了,不想放就我来。修长白皙的手指紧紧抓住拉杆,仿佛要捏碎了,大步流星朝次卧去。 箱子很小,是刚好能带上飞机的尺寸,拎起来也不重,显然东西很少。 打开,果然 一个电脑,几件衣服,一堆超市开架的瓶瓶罐罐,两三本书。 小朋友的全部家当。 寒酸。 寒酸到让人心酸。 江虞蹲在箱子边出神,忽然想起那年自己从家里逃出来,身上也只带着这么点东西,但情况比这更糟糕,她没有电脑,没有瓶瓶罐罐,也没有一个小小的箱子。 连高中校服都被她塞进布包里了。 电影般的画面闪过脑海,一帧帧,一幕幕,那么清晰深刻。她闭上眼,深深地呼吸着,把酸涩咽了回去。 然然比她强,也比她争气。 至少是正经的985大学生。 江虞缓缓睁开眼,看着箱子里的东西笑了笑,一件一件拿出来,衣服重新叠整齐放进柜子里,瓶瓶罐罐放到浴室洗手台上 程苏然跟在她身后,看着她一样一样替自己归置,似乎能感受到某种微妙的情绪。 一点点酸和苦,一点点厚重感。 她不禁想起昨天傍晚。 江挽因 这么好听的曾用名,为什么改掉了呢?那份像简历似的文件,她没看到的内容里,会不会藏着有关姐姐的不为人知的故事?否则,被看见了,怎么会慌成那个样子。 她有好多好多问题,却也明白,现在绝对不可以问。 江虞收拾完东西,把箱子放好,转过身,撞上了女孩失神般的视线。 小脸很憔悴,眼睛肿了,左脸隐约有指印。 姐姐程苏然讷讷地喊她,我总是惹你生气,其实你不用非得忍受我,我这种不听话的喉咙哽住了。 说不出口。 那三个字烫嘴。 所以,为什么呀?她问。 为什么要留下她,为什么要忍受她。 江虞沉默片刻,黑沉的眸子里流露出复杂,缓步上前,将她搂进了怀里。那瞬间有股冲动,想说三个字。 舍不得。 只要维持着稳定的情人关系,她就舍不得放她走。 因为江虞嘴唇动了动。 程苏然屏住呼吸。 我的睡眠质量还没恢复,你比褪黑素更有用。 而且,你单方面解除合约是要五倍赔偿的,一百万,你拿不出来,我也不想用这个给你施压。江虞平静地说,声音如同冷漠的机器,没有丝毫起伏。 这就是答案。 合约并没有法律效力,便是程苏然拿不出这笔钱,直接跑了,她也不能怎么样。 她知道,她应该道歉,向然然说一声对不起。 但她身为金主的自尊不允许。 耳边冰冷的话语落下,程苏然把脸埋进了江虞头发里,死死咬住嘴唇,手指不敢抓着她的衣服,只能悬在半空中颤抖。 她仿佛踩在云朵上,缓缓吐出屏在体内的气息,从天堂掉进了地狱。 是这样的,就是这样的。 因为有安眠作用,因为赔不起一百万,才不是为了江虞。程苏然安慰自己。 低冷的空气凝固了。 两个人拥抱着,感受彼此的体温,彼此的味道,如同紧紧缠绕的蛛丝,时间在这一刻静止不动。 分卷(63) 许久,江虞捧起女孩的脸,温软的唇轻轻落在左边。 对不起。 她在心里说。 大门外,田琳坐在椅子上等。 约莫半小时,门开了,江虞从里面出来,她连忙起身,迎上去,虞姐 八卦之心再次蠢蠢欲动。 昨天为什么不加个文件袋?或者就不能放在抽屉里、柜子里吗?放床上,怕然然看不见?江虞拧着眉,语气严肃。 田琳愣住。 昨天下午,江虞在微信上交代她,把旧的双语简历送去酒店,那会儿江虞在回国的航班上,还有大概四十分钟落地,她掐算着时间,六点钟左右送了过去。 临走时她还特地关上了主卧房门。 怎么 程小姐比你先回来? 嗯。 那个曾用名 田琳恍然大悟,顿时懊悔,十分内疚地说:抱歉,虞姐,我下次会注意的。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电梯。 江虞头疼地揉了揉眉心,叹气道:算了。 这一整天三节课,程苏然上得心神不宁。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满脑子都是江虞,一颦一笑,一字一句,总扰得她无法安心,她每天都在患得患失,上课就像梦游一样。 可是,她控制不住自己 夕阳西下,天空被染成了淡淡的橘红色,。程苏然走出学校侧门,投映在地面上的影子被拉得很长,孤寂又失落。 来到熟悉的白色小车边,她习惯性掏出钥匙,按了按,车大灯闪了两下,拉开门。 坐在驾驶座上的女人吓了她一跳。 姐姐?你你怎么程苏然睁大了眼睛,愣愣地看着她。 江虞靠在椅背上,双手抱臂,头稍偏,露出清晰冷厉的侧脸线条。她冲女孩笑了笑:来接你放学。 她眉眼间流露出歉意。 像是无声的道歉。 第68章 这是江虞第二次来学校接程苏然。 相隔几个月,许多东西都仿佛变质了,微妙的,不为人知的,种子埋入土壤,生根发芽。 淡金色的夕阳落在江虞脸上,染亮了她的眼眸,那一刻,程苏然看见了只有做错事的小孩子才会有的表情,但它很快又消失了,快得让人怀疑那究竟是不是错觉。 程苏然小声说:我自己可以开车回去。 再不行还有司机姐姐,哪里用得着劳金主大驾。她在心里说。 然后惊呆了自己。 她竟然会顶嘴。 不想让姐姐来接吗? 见女孩不说话,江虞的笑容冻在了唇边。 片刻,她垂下眼,像是失落又像是无奈,轻轻点了点头,什么也没说,起身就要下车。 你去哪儿?程苏然眼疾手快地按住她,四下看了看,又把她推回去。 这会儿正是进出学生最多的时候,到处都是眼睛,江虞大高个走在街上已经够扎眼,那强势开阔的气场更引人注意,下车肯定被围观。 江虞跌坐在椅子上,头也没抬,打车。 有车为什么还要打车? 既然不想让我接,我只能走了。你自己开车回去吧。 她声音低低的,透着无奈。 我不是那个意思程苏然顿时内疚,握住那只手,好像自己欺负了她似的,想嘛,我想还不行嘛,你快坐好,别被人看见了。 她又是撒娇又是哄人,有些哭笑不得,嘴巴情不自禁噘了起来。 江虞抬起头,注视着她。 那你还生姐姐的气吗? 嘴唇动了动,这话涌上来又咽了下去。 上来吧。 好。 程苏然谨慎地左右看了看,确定附近没人经过才退开,关上门,绕到右边,钻进了副驾驶座。 车子缓缓驶出学校附近的范围。 一路上,谁也不说话,气氛安静得略显诡异,直到停在路口前等待红灯,江虞转头看向程苏然,从包里掏出一张银灰色的卡递过去。 是今天早上被还回来的信用卡。 程苏然张了张嘴,正想说什么,江虞堵住了她的话: 你还记不记得这张卡的密码? 82她记不清了。 827930。江虞平静地接上。 意思是,八月二十七号,晚上九点半,我们第一次正式见面。 程苏然心头震颤,不自觉捏紧了卡,尖锐的边角陷进掌心里,几乎要折弯。 她缓缓转过头,看着江虞。 两人沉默对视。 这时候绿灯亮了。前车已经起步,后车疯狂地按着喇叭催促。 江虞默默收回视线,继续专心开车。 程苏然把脸转向窗外,手依然紧紧握着那张卡,尖锐的触觉好像硌在她心上,挪不开,又无法忽视。 这样的含义能说明什么? 姐姐重视她?在意她?心里有她的位置?只有这些理由能够解释,但她开心不起来。 那一巴掌不仅仅打在她脸上,也刺在她心上,她以为,睡一觉就会好,姐姐还像以前那样哄自己就好,可是这次她睡不着,连哄都没有了。 从昨晚到现在,她的心好像破了个大洞,空空的,偶尔有风灌进去,酸酸麻麻地疼,偶尔像海水涨潮,起起伏伏,退去后留下满地沙石,一片死寂。 她怎么了吗? 昨晚没睡,今天上一整天课,应该是身体累了。 想着,她闭上眼睛。 车子没有开往酒店的方向,而是来到了市区中心的广场。 天色愈暗,街灯陆续亮起来,路边人来人往,热闹喧嚣。程苏然睁眼便看见窗外的景象,愣了一愣。 姐姐?我们这是 买东西。 江虞目不斜视,把车开进了不远处商场的地库,找了个位置停好,从包里拿出帽子和口罩戴上,走吧,进去逛逛。 程苏然以为是要陪她逛街购物,乖乖点了点头。 手里那张卡忽然被抽走。 ?? 她有种不详的预感。 下了车,江虞很自然地牵起程苏然的手,与她十指相扣,程苏然还没来得及惊讶,那只手又松开了,换成正常姿势牵着她。 地上是整个江城最繁华的路段,毗邻滨江,灯火流丽,与对岸高楼隔江相望,各大高端饭店、奢侈品门店扎堆排列,充斥着纸醉金迷的气息。 来江城两年多,程苏然从未进过附近任何一家店,那灯火过于明亮,会灼伤她底气不足的心。 进门那瞬间,她不自觉往江虞身后缩,看见导购迎上来,浑身绷紧。 不要怕。江虞低声耳语。 被说破了心思,程苏然脸颊微烫,不得不强迫自己抬起视线,表现得大方点。 导购微笑着打招呼,目光紧盯江虞,似乎要在她脸上盯出个窟窿,您是江 噗。 程苏然迅速撇开脸,抿着嘴偷笑。 哈哈哈 随便看看。江虞淡淡点头,笑了笑,牵着程苏然从左手边开始逛。 一边逛一边给她讲解衣饰元素,大致说说可以如何搭配。 导购只跟在后面,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既能及时察觉到需求,又不至于让人尴尬。 本来程苏然不喜欢逛实体店,无论东西贵还是便宜,总有人跟着她,让她浑身不自在,但今天却感觉还好,不知道是因为江虞一直在说话分散她的注意力,还是走在这人身边很有安全感的缘故 渐渐也就放松了下来。 但是逛着逛着,她感觉有点不对劲,每当江虞停下来,多看两眼某件衣服,随后目光便扫向她,一副审视的模样,不知在思虑着什么。 好像不是要给自己买衣服,而是在替她挑选。 这条裙子很适合你。江虞再次停下,拿起了一条牛油果绿吊带裙,在程苏然身前比划,满意地点点头。 程苏然连连摇头,压低声音说:我有这种款式的裙子,不要破费了。 我知道,看你穿过,但那条配不上你。 这种裙子叫slip dress,用斜裁技术做出来的最好看,但这项工艺第一很废面料,第二需要大量计算,成本不低,所以便宜的slip dress统统都是仿冒,穿在身上凹凸不平,无法自然贴合身材曲线,不仅达不到飘逸优雅的效果,反而有损你的整体气质。 我们然然这么好的身材,不该被粗制滥造的东西拖累。江虞眯着眼笑,语气温和。 程苏然被她三言两语说得一愣一愣的,等回过神来,江虞已经去刷卡付账了,她抬手轻轻碰了碰自己的脸,羞赧地咬住唇。 第二个品牌的门店,江虞又为程苏然选了两件上衣,第三个品牌,选了一条裤子,一双鞋,渐渐,两人手上分别拎了三四个纸袋。 程苏然心里不详的预感终是应验了 所有东西都刷的那张卡。 这算是变相强制她花钱么?让她变成真真正正的金丝雀。 她不禁苦笑。 把东西放回车上,两人手牵手去吃饭。坐在滨江沿岸的高楼上,程苏然看着高楼闪烁,迷醉的灯火,看着巨幅显示屏上播放的江虞的广告,内心滋味愈发复杂 她能感觉到姐姐的歉意,也明白了,这或许是姐姐向她道歉的方式。 可是总觉得缺了什么。 什么呢? 她难道不是金丝雀吗?金主哄金丝雀难道不就是用这种方式吗?此刻,她忽然明白,不是缺了什么,而是自己从来就不曾拥有。 如果是女朋友,就会亲口说对不起。 如果是女朋友,就没有那一巴掌。 她到底还是耿耿于怀。 吃完饭,两人沿着滨江小路散了会儿步,江虞又被认了出来,这次是粉丝,她很乐意与对方合了张影。 她对粉丝很好,对陌生路人也很好,那种好,是平视的。 程苏然恍惚有些明白了。 自己其实连陌生路人都不如 心上破开的洞又大了几分,江边夜风冰冷,徐徐灌进去,冻得她浑身都凉透了,她从来没觉得那么冷过,好像整个世界都被黑暗和寒冷笼罩,再也看不见明天的太阳。 手怎么这么凉?江虞牵住了她,皱起眉。 程苏然敛了思绪,挤出一个苦涩的笑容,眨了下眼睛说:嗯,有点冷,我们回去吧。 回到地库,上了车,江虞没有立刻走,先打开暖气吹了会儿,再抓过程苏然两只冰凉的手,轻轻捂住。 她的掌心温热。 然然今天很勇敢。 ? 车里没开灯,光线昏暗,外面的冷光照进来,女孩肤白如雪,像是覆了一层薄薄的釉,莹润光滑。 江虞温和地注视着她,目光深深。 姐姐像你这么大的时候,进商场也会紧张、害怕,因为没有底气,什么都买不起,怕被人笑话,路过门店橱窗甚至不敢往里面看一眼。 摄影师第一次给我拍片,说我僵硬得像块木头,我感觉有无数双眼睛盯着我,嘲笑我,一开始我非常在意,后来,我想,自己本来就一无所有了,还有什么可在意的呢?再后来,拍了很多次,有了经验,也慢慢找到了感觉和方向,我再也没有露过怯。 很多事情都是这样的。恐惧未知是人的本能,要把未知变成已知,就得去多次尝试,而第一次尝试永远不可能做到完美。 有个词叫试错成本,你看到那些落落大方的同龄人,好像做任何事都很有底气,游刃有余,很自然,会很羡慕对不对?其实并不是他们生来就什么都会,而是他们的试错成本低,在尝试做一件事的时候,即使做错了,也能承担得起风险和后果,不会招来谩骂和责怪,所以他们敢做,做得多了,习惯成自然。而我们 她突然停顿了一下,用力握住女孩的手。 我们不比他们差。 如果你想看到更大的世界,就必须踏出去,比如今天姐姐带你逛的门店,它们也是一个小世界,一个你从没有接触过的小世界,你不一定要拥有里面的东西,但是你可以看,可以知道,有这些东西的存在。当你见识过各种各样的人和事物,就不会轻易被别人三两句话哄骗。你还年轻,任何东西都可以去尝试,然后想清楚自己要什么,不要什么。 江虞弯起嘴角,伸手拂开女孩鬓边的碎发,掖在耳后。 不知为什么,越看小朋友越有种熟悉感,好像透过她看到了以前的自己,又像是平行空间中,另一个更加幸运的自己。 她明白然然是有野心的。 姐姐程苏然神情怔忡地望着她,你喜欢勇敢的人吗? 谁不喜欢勇敢的人呢?江虞挑眉淡笑。 程苏然眼睛里的光黯淡了。 她不够勇敢。 连开口说喜欢的勇气都没有,只能以被俯视的金丝雀的身份呆在姐姐身边 一张小脸染上了悲苦神色,眸子里蒙着灰,恹恹的。 江虞看着忽然也觉出心酸,深吸了一口气,抱住她,嘴唇翕动了半晌,才轻轻吐出几个字:对不起。 程苏然蓦地僵住。 别生姐姐的气了好不好? 我没有 乖。 分卷(64) 一个安抚的吻落在她左脸上。 圣诞节过后,江虞参与拍摄的真人秀节目开播了,第一期热热闹闹,收视率奇高,一夜冲上微博热搜第三,意外反响不错。 江虞和裴初瞳那组的讨论度最高,第二组与她们的差距呈断崖式下跌,其余两组基本持平。 随着第二期的播出,原因终于浮出水面。大家普遍认为江虞和裴初瞳看起来更真实,两个人无论做什么事都能配合得很默契,日常互动细节也十分自然,而其他组的表演痕迹略重,还带有明显的偶像包袱,不如她们给人的感觉舒服。 更深层次的原因只有当事人自己清楚 她们是内定的、真正认识了几年的好朋友,其他人至多平常有工作上的来往,参加节目才被临时组队,缺了些真实感。 而真人秀要的就是真实感。 一来二去,小圈子里开始嗑起了cp。 有人建超话,有人搜罗美图,还有人写cp文,圈地自萌,无比欢乐。 程苏然也看见了。 元旦刚过,离期末考试还有两周,正是紧锣密鼓复习的时候,偏偏她偶然刷微博不小心刷到了cp图,顺藤摸瓜摸进超话,再也没出来。 那些cp文,长长短短,缠缠绵绵,cp图,又美又配,人间佳偶。 她心烦意乱,又忍不住看。明明知道是粉丝强凑,心里还是难过。 于是没有心思复习了。 这天傍晚下课,程苏然匆忙去食堂吃了晚餐,赶往图书馆,万幸还有几个空位。她坐下来,拿出书和电脑,一看见手机,忍不住又打开了微博。 cp超话排在经常访问列表的第一位,头像是江虞和裴初瞳两人拥抱在一起,亲密自然。 她点进去,第一条就是最新回复的帖子人气最高的那篇文。 再看最新发帖,又是各种各样的节目截图。 [虞虞子对我们瞳瞳子真的好宠哦。] [做饭这段kswlkswl!虞虞子模范好老攻!(狗头.jpg)] [千年老妖孽x人间富贵花,给我锁死!] 刷了没两分钟,程苏然捏着鼠标的手越来越紧,小脸涨得通红,终于受不了退出去,点进江虞的微博,想寻求些安慰。 姐姐今天更新了微博,是一组九宫格大片。 她穿着黑西装,站在雨中,头发半湿不湿,像电影胶片的质感,温和静谧。 程苏然眸光微亮,想着这样的人就睡在自己身边,感觉到了一丝安慰。她把照片全部存进专属相册,又点进了评论区。 热评第一条是粉丝表白。 [啊啊啊姐姐我好爱你,单方面宣布你是我老婆=3=] 江虞在下面回复:我也爱你哦(爱心.jpg) 程苏然盯着这条回复,眼睛里的光霎时熄灭了,仿佛听见自己心里轰一声响,那瞬间,她突然觉得自己很可笑。 从江虞口中得到一句爱你,竟然是那么轻松又简单的事。似乎,谁都有资格平视江虞,唯独她没有。 即使姐姐每天晚上睡在她身边,即使姐姐每天晚上抱着她,亲昵地喊她小名,吻她 她可是连陌生路人都不如的。 一小时,两小时时间慢慢过去了。书一页没看,电脑也没开,手机倒是快没电了。 怎样进图书馆,她就怎样离开。 程苏然背着江虞送给她的那只黑色大包,行尸走肉般飘荡在校园里,想起要拿书,调转脚步往宿舍方向去。 宿舍里亮着灯,空调吹出干燥热乎的暖气,李美玲在厕所洗澡。 程苏然机械似的走到自己桌位前,从架子上抽了一本书,视线不经意扫过摆放在旁边的刺绣小白兔,愣了愣,把它捧起来。 摆在这里三个月,从未擦拭清理,小白兔身上积了不少灰尘。 她轻轻一吹,拍了拍,仔细端详着仍有点脏的兔子,顺手揣进了口袋,抱起书,转身离开。 快没电的手机收到了江虞的消息: [回来了吗?要不要我去接你?] 程苏然讷讷地回复:[准备走了。] 加一勺可可:[开车慢点,不急。] 看着关切的文字,程苏然眼底漫上了水汽,飞快地退出去,一股脑儿卸载了微博 回到酒店,江虞正在洗澡。 浴室里传来淅淅沥沥的水声 程苏然站在门口,看着那个方向出了会儿神,才转身,慢吞吞地走进次卧,打开灯。 她放下包,把口袋里的手机和小兔子一并掏出来,丢在床上,脱掉了外套,将自己也扔到床上,躺平。 躺了没多会儿,有脚步声朝这边来。 程苏然睁开眼睛。 然然?江虞披着睡袍迈入了房间,看见躺得四仰八叉的女孩,愣了愣,刚回来吗? 嗯。 程苏然乖巧点头,坐起身,心底隐约有股冲动。 复习得怎么样?江虞坐下来,搂住了她的腰,带进怀里。 程苏然一怔,有些心虚,还好呀。 这个月是高定月,姐姐有几场高定秀要去,所以下周得出差了,你在家好好复习,等你考完,姐姐就回来了。江虞宠溺地揉着女孩的头发,在她唇上亲了又亲。 程苏然闭上眼,脸颊紧贴着江虞的脖子,感受着那滚烫的温度,闷闷地应了声:好 等她考完期末,离第二次合约到期,就只剩下十一天。 谁也没提。 但是总要面对现实。 江虞静默不语,掌心温柔地抚摸着她的脸,挪了挪位置,贴得更近,却好像不小心坐到了什么东西。 小小的,略硬的。 她微微皱眉,转过头,拿起来看了看。 一只泛黄的刺绣小兔子。 这是 唔? 程苏然疑惑地抬起头,却见江虞惊讶得睁大了眼睛,薄唇颤动,你哪里来的? 第69章 十八岁的夏末,江虞为自己改了名字,揣着偷偷存下来的五百元钱,以出去打工为由逃离了让她窒息的家。 那会儿是零五年,国内还没有高铁,飞机则是有钱人的高端交通工具,对于一穷二白的江虞来说,从南方小县城到东部大城市只能坐绿皮火车。 硬座票比卧铺票便宜大半,她毫不犹豫选择了前者,晃晃悠悠二十小时,忍一忍也就过去了。 她像一只脱笼而出的鸟,对外面自由的世界充满新鲜和好奇,倒不觉得辛苦,虽然一个人会害怕,但心里更多的是对自由生活的向往。 长长的火车只在站台停靠五分钟,进站出站的人很多,江虞紧紧抱紧自己的背包跟随人流走,一边走一边找车厢,也就是这个时候她一眼注意到了角落里的人。 两个成年男人,一个小女孩。 小女孩五六岁的模样,白白净净,但很瘦,梳着两个羊角辫,穿着崭新的碎花小裙子,从头到脚打扮得花枝招展。 而她身旁的两个男人,眼神乱瞟,左顾右盼,看起来十分警惕,鬼鬼祟祟的样子。 周围人皆是行色匆匆,唯独他们显得不正常。 江虞多看了小女孩两眼,只觉得她格外可爱,然后就看见蓝衣男人将手中的包裹交给黑衣男人,后者接过后,拍了拍小女孩的肩膀,不知说了些什么,转身走开。 她没多想,收回了视线,继续朝自己所在的车厢号走。 离火车开动还有三分钟。 找到了车厢,江虞正要上去,耳边突然传来小孩儿哭声,她一转头,就见那蓝衣男人拽着小女孩,神色有些不自然。 你这孩子,怎么不给买零食就哭呢?快跟爸爸回家!他一边训斥一边抬头看四周。 小女孩哭着往地上坐,呜呜呜你不是我爸爸 周围进出站的旅客纷纷侧目,但没有人停下来,都以为是别人的家务事。 小小的女孩力量不及成年男人,被连拖带拽着走,哭得撕心裂肺,可怜又无助。那瞬间,江虞不知怎么想起了自己。 六岁的她自己也是这样被外婆拽着走的。 因为年幼,没有足够的反抗能力,那种受人控制、被压迫的愤怒和屈辱感,多年来一直烙在她心底,深刻难忘,所以她那么渴望长大,渴望拥有力量。 喂江虞脑子发热冲了上去,放开她! 她近一米八的个头,比那男人还略高一点,又长了副生人勿进的高冷面孔,看起来就不好惹,气势上一点儿不输人。 男人防备地往后退,瞪着她;你谁啊?我教育我女儿关你屁事,神经病! 她不是你女儿!刚才有个黑衣服男的把她交给你就跑了,我都看到了! 你你这小姑娘胡说什么! 抓人贩子啦!拐卖小孩儿啦!江虞扑过去抓住男人的胳膊,扯开嗓子大声喊。 这声响惊动了前面巡逻的乘警,三四个人朝这边跑来,周围旅客也放慢了脚步,那男人顿时慌乱不已,一把推开她转身就跑,飞快地窜进了出站楼道里,没多会儿便消失在人群中。 呜呜呜小女孩一屁股坐在地上。 江虞连忙把她扶起来,掏出纸巾,替她擦掉眼泪,语气温和地问:小朋友,你爸爸呢? 爸爸不见了她抽抽噎噎地说。 几个乘警跑了过来,询问情况,江虞一边安抚女孩一边解释,这会儿是追不上人贩子了,但可以去找小女孩的爸爸,一定没走远。 小朋友乖,不哭哦,没事了没事了她抱住女孩瘦小的身体,轻声安慰。 细细的小胳膊很自然地搂住她脖子,有股小孩子身上独特的奶香味。 纯净得让人心安。 乘警们决定去看监控寻找家属,这时,火车鸣响起长长的笛声,要开动了,站台上只剩零星几个人,江虞如梦初醒,松开了手。 小朋友,姐姐要上车了,你跟着警察叔叔,让他们带你去找爸爸好不好?喏,这个小兔子送给你,让它陪你玩。 她从口袋里掏出了自己亲手绣的兔子,放在女孩小小的手掌心上。 小女孩鼻子一抽一抽的,奶声奶气道:谢谢姐姐 在车厢门关上的前一秒,江虞及时冲了进去,随后火车缓缓动起来。她扒在门边,透过封闭的窗户看着站台,那小小的身影捧着个白团子跟在乘警身后,一边走一边回头看。 直到彼此再也看不见对方 一路舟车劳顿,江虞没再把这件事放心上,到江城几天,更是彻底抛在了脑后。 回忆如潮水般涌来,江虞捧着小白兔出神,嘴唇抖个不停。 没想到十几年后还能再见到这只兔子。 她以为她永远忘记了。 兔子小小的,身上白线微微泛黄,耳朵有点脏,脖子下用黑线绣着她的姓氏首字母j,代表她,因为她属兔。 难道那个小女孩就是 她睫毛颤了颤,难以置信地望着程苏然。 好像是我小时候别人送的吧程苏然盯着兔子,不确定地说。 江虞追问:谁送的,还有印象吗? 程苏然轻轻摇头:不记得了。她注意到江虞的表情有点奇怪,好像对这只兔子很有兴趣,姐姐,你喜欢吗?那我送给你好了。 那你还记不记得小时候坐过火车?大概五六岁?江虞不答反问,双手猛地抓住了她的肩膀。 即使未得到准确的答案,她心中也有了猜测,十四年前在家乡火车站台上差点被亲爸卖掉的女孩,或许就是程苏然。除了年龄之外,这只兔子是最好的证明 她们之间,有过这样一段微妙的缘分。 彼此相似的人生经历,在过去某个时间点交汇相遇,此后人海茫茫,岁月如梭,阴差阳错般再次遇见,却没想到是以这种见不得人的方式。 冥冥中,一切都像是注定了。 程苏然吓一跳,缩着肩膀,低眸想了想,说:我印象里坐过的,应该是很小的时候,但具体几岁不记得了,而且我之前做了一个梦 梦里有绿皮火车,有站台,还有她爸爸,其余画面都很模糊,但在记忆深处,始终有个很温柔的声音。 现实或是梦境,有点分不清了。 忽然,一个念头闪过脑海,她愣了愣,抬眸直视着江虞,喃喃道:姐姐,该不会这个兔子是你送给我的吧? 两人相视无言。 卧室静悄悄的,天花板雪亮的灯光照下来,光影稀疏,笼罩着彼此僵硬的身体。沉寂之中,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发酵,然后沸腾了。 半晌,江虞轻轻点头。 程苏然小嘴微张,只听见心跳声一阵比一阵激烈,不知是欣喜还是紧张。 初次正式见面那晚,她看着这张脸只觉得似曾相识,像远在梦中的人,有神无形。后来得知了江虞的身份,确定了是在电视网络上见过,她还失落了一阵。 其实不止于此吧。 她不仅在电视上见过江虞,在很久很久以前,还与江虞产生过交集,虽然早已丢了记忆,但那种熟悉的感觉深深刻在灵魂里。 这是不是说明她们有命中注定的缘分? 我小时候见过你对不对?可是我都不记得了,一点印象也没有,姐姐,你快告诉我到底怎么回事程苏然急迫地抓住了江虞的手。 江虞脸色微暗,触电似的缩回了手,避开她目光。 那会儿程苏然年幼,不记得是正常的,但她却记得。而一旦这段记忆说出来,就意味着她们从此有了更深的羁绊,无法再维持纯粹的金钱交易关系。 一切就都变质了,失控了。 刹那间她清醒过来。 不可以。 姐姐?怎么了嘛?告诉我好不好?程苏然软软地扑进她怀里撒娇。 江虞轻咳一声,撇开脸,语气淡淡道:具体情况我也不太记得了,大概是我十八岁的时候,坐火车来江城,看见站台上有个小女孩在哭,就把这只兔子给了她。 分卷(65) 然后呢? 然后她就不哭了,我也上了车,之后没有再见过。 那你记得我当时为什么哭吗?程苏然捧起她的脸。 江虞皱眉,挣扎了两下,不记得。 你从哪个站台上车?是上车站台看见我,还是到了江城的站台看见我?程苏然追问道,似乎透过她回避的眼神察觉到了什么,不依不饶。 记不清了。 姐姐,这是我们之间的缘分,对不对? 嗯,是挺巧的,好了,快去洗澡睡觉吧。江虞推开女孩,眼皮也没抬,起身绕到床另一边,掀开被子钻进去。 落荒而逃。 小兔子从床上滚落下去。 程苏然弯腰捡起来,将它捧在手心里,转过头,却见江虞已经躺了下去,背对着自己,仅露出半个发丝散乱的脑袋。 直觉告诉她,姐姐没有说实话。 至少没有说出全部。 为什么? 如果真的是一件无足轻重的事,为什么就不能告诉她实情?如果不在意,为什么逃避?向来在她面前稳重冷静的人,慌成这个样子,情绪都显露在脸上,让她怎么能够不多想。 可是江虞不说,她也没办法撬开她的嘴。 她恨自己什么都不记得。 像是被看不见的绳子吊在半空中,上不着天,下不着地,心里有猫爪挠似的,不甘却又无可奈何。 这一刻,她忽然有想要表白的冲动,想要不管不顾说出一切。但勇气是短暂的,她张开嘴,话还没来得及脱口,又懦弱地缩了回去。 她仿佛在挑战自己的极限。 快要忍不住了 静坐许久,程苏然默默收起小兔子,进浴室洗澡。 淅淅沥沥的水流声像暴雨天。 江虞侧躺在床上,脑子嗡嗡作响,有充血肿胀的眩晕感。 事情在她掌控范围之内,是安全的,她知道程苏然不敢,只要不说出口,她们依然是最纯粹的金钱交易关系,她就依然能够安心。 她双目紧闭,手指紧紧掐住了掌心,抵在胸口处,长长地吐出一股气。 在她心底不为人知的角落里,悄悄地,盛开了一点点欢愉和欣喜 出差前两天是周末,公司组织聚餐活动,包下了近郊某处山庄别墅举办派对,也算是年会。 每个出席派对的职员都可以携带一位亲友,于是大家有对象的带对象,没对象的带朋友,除去当天有外出工作的模特们,一群人热热闹闹。 江虞带上了程苏然。 冬天的山水之地,树木掉光了叶子,光秃秃的,显得有些萧瑟荒凉,山庄内错落有致地分布着几栋小楼,可容纳上百人。 几辆车先后抵达山庄,大家各自去分配好的房间。 然然,东西先放在这里,我出去一下。江虞把行李箱推到墙边,转身又离开了。 程苏然低低应了声好,蹲下来打开自己的箱子,慢慢收拾东西。 没多会儿,一阵敲门声响。 笃笃笃 ? 这么快就回来了?还敲门? 程苏然站起来,还没来得及迈出脚步,门被缓缓推开,一道高瘦修长的身影出现在她视线里,却不是熟悉的人。 咦,只有小妹妹在啊白露踏进屋,反手带上了门。 程苏然微愣,不知怎么有点心虚,僵硬地扯起嘴角:你找我姐姐吗? 姐姐? 白露挑眉轻笑,目光在屋里扫了一圈,回到程苏然身上,带了点讥诮,说:难道不应该是金主吗? 第70章 她果然还是知道了。 程苏然脸色微白,一时判断不出她的意图,只想着自己不能怂,捏紧了拳头,所以呢? 啊? 所以你想说什么? 哦,我不想说什么,只是讲出事实而已。白露耸了耸肩。 程苏然幽幽地盯着她。 怎么这样看着我啊?白露被她严肃的表情逗笑了,别紧张,小妹妹,我不会说出去的,毕竟是你情我愿的事,放心好了。 既然虞姐不在,那我等会儿再来吧。 说完,她抬手贴着嘴巴,做了个拉上拉链的动作,转身就要走。 是因为上次在办公室听到了我说的话吗?程苏然声音很低,紧握的手指缓缓松开了。 白露顿住脚步,伸向扶柄的手悬在半空中,又收了回来,沉默片刻,她依旧背对着程苏然,低垂的眸子里浮起一丝轻蔑。 也不全是。 早就能感觉到你们不正常了。 怎么看出来的?程苏然急迫地追问。 白露不疾不徐地转过身,弯起嘴角,噙着淡淡的笑:你看虞姐的眼神可暴露太多了,我有妹妹,知道亲姐妹之间不会是那种眼神。喜欢一个人,无论多么克制,眼神和小动作是骗不了人的,恐怕只有你自己以为自己掩饰得很好。 那双狭长锐气的眼睛仿佛能穿透她的心。 程苏然避无可避,整个灵魂毫无保留地呈现在阳光下,如同被一道惊雷劈中。 眼神骗不了人。 她可以嘴上对江虞说不喜欢,可以心里对自己说不喜欢,可以控制行动、表情,甚至是注意力,但她控制不住自己的眼神。 或许很多时候连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 她看着江虞的时候,是什么样的眼神?暴露了哪些情绪?还有没有其他人在场?江虞自己是不是也察觉到了?那么程苏然有点慌。 别人怎样看待她无所谓,她更在意江虞心里的想法。 只要不会给姐姐带去麻烦就好了 小妹妹,你太糊涂了,我对你表示同情。白露惋惜地摇了摇头,也没点破,只是那目光意味深长。 程苏然对上她目光,呼吸一滞,心底最脆弱的地方被狠狠击中了。 那里有她说给自己听的谎言,也有她亲手囚禁的自尊心。 你不是也喜欢江虞么?程苏然哂笑,眼睛有点红,你也一样,喜欢她,但不想让她知道,又总是要跟她亲近,所以你有什么资格同情我?我需要你的同情吗? 她像是被踩到尾巴的小兽,发出了本能的嘶吼。 同情,可怜 这两个词真讨厌。 白露定定地看着她,目光愈发同情了,叹气道:不一样的。 哦? 我家里养了一只猫,我很喜欢它,每天晚上都要抱着它睡觉,但我绝不会考虑和它谈恋爱,不会与它有更深的精神交流。 再说,你觉得虞姐会喜欢一个总是依附于自己的人吗?是我的话,我肯定不喜欢,多没劲呐。白露撇撇嘴,两手一摊。 程苏然表情僵住了。 是啊 宠物和人不一样。 江虞身边的朋友是人,在微博上表白的粉丝是人,走在路上认出江虞的陌生人也是人,谁都有资格大大方方了解江虞。只有她这个宠物没资格。 以这样的身份呆在江虞身边,幻想再多也只是她的独角戏,永远被对方看不起。 紧绷在心里许久的弦啪地断裂了。 她如梦初醒。 像一个背着千斤重量长途跋涉的旅人,以为只要自己一直闷头往前走,就能走到理想的终点,但她渐渐有些承受不住这份重量了,她在挑战自己的极限,想放弃的念头一天比一天强烈。 姐姐说喜欢勇敢的人,她却连站起来平视对方的勇气都没有。 一个懦夫有什么资格与姐姐并肩而立? 程苏然自嘲一笑,眼底蒙了灰。 下午大家自由活动,有人在附近闲逛,有人搓麻将、打游戏,整个山庄的气氛热闹又和睦。 程苏然借口昨天晚上没睡好,哪里也不去,就躺在床上休息。江虞没勉强她,也没有多想,自己与田琳一块儿四处参与活动,在那个桌游室玩两局,又在这个ktv唱两首,雨露均沾。 晚上室内烧烤,程苏然在床上发了许久呆,情绪调整得差不多,也就没有理由不去了。 她担心自己控制不住情绪,被江虞或是其他人看出什么端倪,便极力避免与江虞对视,假装自己只对食物感兴趣,假装自己只是个不谙世事的小女孩。 好在,江虞忙着跟其他人说笑,并没怎么注意她。 程苏然既心安又有点失落,默默坐在角落里吃烤串,想刷微博,发现已经卸载了,又重新下载回来。 每次抬头,目光追着江虞走。 看见她手里端着白开水,与别人的啤酒干杯,看见她只从烧烤架上拿了一点绿叶菜吃,别说肉,连土豆都不沾,看见她对每个人笑,言谈间随和亲切,毫无架子。 虽然她看起来平易近人,与谁都能开玩笑,但那股森冷的气场也让人不敢随意冒犯。 吃完烧烤,有人提议玩真心话大冒险。 全部人分成几个小组,每组各用一副牌,转瓶子,掷骰子选择真心话或是大冒险,抽到如果拒绝执行,就要喝一杯啤酒以示惩罚。 程苏然最怕玩这种游戏了,想溜,却见江虞很有兴致的样子,又有点舍不得,只能硬着头皮加入小组。 她,江虞,白露,田琳,四个人挨着,与小组其他男男女女一起围成个圈,坐在地毯上。 来来来,看好了,喝酒用这个啊。白露抡起几个大杯子放在桌上,掌心重重一拍。 是个带刻度的量杯,容量足有三百毫升。 一男同事笑着调侃:小白这么猛?一会儿轮到自己喝别哭啊。 白露不屑道:我酒量好着呢。 行。 程苏然盯着杯子暗暗心惊,下意识往江虞身上靠,江虞握住她的手,给了一个安抚的眼神,抿唇微笑。 转瓶子开始了,所有人屏住呼吸等待,空气中还残留着烤肉的香味。 前四轮,分别转到三个男同事和一个女同事,掷骰子两大两小,一二三点是真心话,四五六点是大冒险,只有一个人抽到后者卡牌,跑到窗边大喊了一声我是猪。 程苏然正暗自庆幸,第五轮转瓶子不偏不倚指向了她。 怕什么来什么。 所有人都看着她,包括江虞。 程苏然硬着头皮拿起骰子,往桌上一丢,骰子转了两圈,停下来,点数是三。 呼 她松了一口气。 哟,真心话,快抽快抽。白露冲她眨眨眼。 程苏然伸出手,从中间部分抽了张卡,翻过来看,一刹那就红了脸。 是什么啊? 她慢吞吞把卡片翻过去,展示给大家看。 白露直接念了出来:你身上哪个部位最敏感 其他人轻咳几声,等着她回答。 江虞微不可察地皱了下眉。 这问题容易引人想歪,程苏然红着脸看了江虞一眼,想了想,说:胳肢窝算吗?一挠就痒,很敏感。 算。江虞立刻接话,下一轮。 程苏然淡定地放回卡片,重新洗了牌,余光察觉白露正看着自己,她有些心虚,但转念一想,自己都穷途末路了,也不在乎被人围观嘲笑。 于是她大方抬头迎上白露的目光。 白露怔了怔,转开脸。 这一轮,瓶子转到了白露面前,她毫不犹豫抓起骰子丢开,一点,又干脆利落地抽了张卡,边念边展示: 你认为在座的谁最性感? 当然是我们虞姐了。白露勾唇轻笑,眼神暧昧地望向江虞。 其他人纷纷起哄鼓掌:哦 江虞挑了下眉,小嘴挺甜的。 她倒是很放得开。 程苏然看着白露毫不掩饰的直白眼神,心里有点不舒服,隐隐有股挡在江虞身前的冲动,但这时候,下一轮游戏又开始了。 又转到田琳和两个女同事,终于,旋转的瓶口指向了江虞。 哇,可算轮到你了。白露戏谑道。 前几轮玩下来,江虞已摸透这游戏的核心,无非是出糗和出格,刺激中带着紧张,她稍微有些担心,如果自己抽到了不便回答的问题,或是突破底线的冒险指令,能不能喝得下去那大杯啤酒。 那味道可不好受。 她捏着骰子丢下去,心中默念小点数,可惜天不遂人愿,是五点。 哦豁,大冒险。白露又起哄。 程苏然抿紧唇。 江虞没犹豫,直接抽了最上面的卡,翻过来,表情有一瞬凝滞,又恢复自然。 她把卡片转向众人视野。 亲吻离你最近的异性的额头。 不等离得最近的男同事有反应,江虞放下卡片,抓起开瓶器撬开了啤酒瓶盖,漫不经心地说:喝酒。 对对对,江总还是喝酒吧。男同事也尴尬,他可不敢。 程苏然这才看清楚冒险指令。 心还未悬起,就轻轻落回肚子里,她对江虞的选择毫不意外,像是了解她十分。但那么大一杯酒,喝下去真没事吗? 她依稀记得两人初见不久时,有天晚上江虞喂她红酒,甜甜的,像饮料,与寻常酸苦难咽的红酒味道不同,她喝了没两口便面热发红,实在不胜酒力。 后来才知道那不是寻常红酒,是甜红。对她来说,什么酒都一样,大杯是醉,小杯也是醉,她喝不下就是了。 江虞行吗? 不行也得行啊。她想,姐姐总不能真的去亲别人吧。还是个男的。 分卷(66) 众人注视着江虞,她一口气喝光了满杯。 程苏然仔细观察她神色,没见着异样,游戏也继续进行了,两三轮下来,大家基本都抽过一遍,瓶口又转到江虞面前。 十几轮间转到她的次数不多,仅两次,但她运气不太好,总掷出大点数,抽冒险指令,不是要出糗的就是要出格的,第二次是揉你左手边同性的x并大喊奶妈我饿,她拒绝,选择喝酒。 六百毫升啤酒下肚,平常很少灌酒的江虞隐约有些不舒服了,手无意识抵在腹部,而这第三次抽的 蹲在凳子上做便秘的样子,然后吃东西,保持二十秒。 大家相视憋笑。 程苏然却笑不出来。比起出格,出糗更能让人接受,但她直觉江虞还是会选择喝酒,不知道为什么,总像是因为自己。 又或许是她自作多情吧。 果然 喝酒吧。江虞把卡片放回去,拎起瓶子就要倒酒。 白露拦住她,虞姐,这个指令又不难,没必要喝酒,你都喝两大杯了,再灌下去受得了么? 江虞淡淡一笑,说:愿赌服输,接受惩罚。 余光瞥见小朋友在看自己,她更加坚定了自己的选择。 她不是玩不起,如果程苏然不在,或许这个指令她就照做了,就如白露所说,它不难。但是程苏然在 看着她与别人产生肢体接触,小朋友会不会吃醋?会不会难过?蹲二十秒模仿便秘还吃东西,也糗得太大了,她在小朋友心中的形象怎么办?想着想着,有了诸多顾虑,放不开手脚。 不想让这个女孩难过,也不想被看见自己的丑态 姐姐,我来喝。程苏然抓住她手腕,另一只手飞快抢走了酒瓶,往自己面前空杯里倒。 一女同事看向白露,不明所以道:规则可以别人替喝吗? 不待白露说话,程苏然立马接上回答:也没说不可以啊。说完,满不在乎地看了白露一眼。 大杯酒满了。 然然江虞皱眉,拉住她。 程苏然挣脱开,傻笑着说:放心啦,姐姐,我可以的。目光扫过她抵在腹部的手,决心愈坚定,仰头就喝。 冰凉的液体滑入喉咙,带了点苦涩,她有许多年没尝过啤酒的味道,这瞬间记忆被唤醒了,还是那么难喝。 就当是中药吧。 她没喝过中药,但闻过,光闻着就知道难咽,相比起来,啤酒倒还算美味了。 看着她喉咙咕咚咕咚上下滚动,一口气不带停的,江虞眉心褶皱越拧越深,眼中流露出一丝担忧。小朋友什么酒量,她早探过底,两三口甜红就醉得软在自己怀里的人,哪经得住这么灌。 她生气又有些无奈。 好了,下一轮。程苏然喝完酒,深吸一口气,杯子重重地放在桌上,抽了张纸巾擦嘴,朝江虞递去宽慰的眼神。 小脸露出甜腻的笑。 江虞神色微暗,没说什么。 游戏持续大约半小时,程苏然替江虞挡了两大杯,自己接受惩罚又灌了一大杯,起初没事,不过几分钟便开始小脸泛红,头晕脑沉,身上犹如火烤。 整个脑袋都红了。 江虞时刻注意着她情况,早已没了游戏心思,见状忙抱住她,将人扶起来,今天就到这里吧,然然喝醉了,我扶她回去休息,你们继续玩。 田琳立刻起身帮忙。 女孩小脸发烫,耳朵脖颈红成一片,像染了胭脂,她半吊在江虞身上,水润的黑眸里有一丝迷离。 唔,姐姐,我还行,我还行的微张的小嘴嘟嘟囔囔。 回到房间,江虞扶着她躺下来,替她脱掉鞋子,去厕所洗了洗手,又坐回床边,然然,胃难受吗?想不想吐? 掌心落在女孩脸上,那温度烫得惊人。 程苏然迷迷糊糊地摇头,冲她傻乎乎笑,小声说:不想吐。就是有点撑 光线很亮,是柔和的鹅黄色,流水般落在女孩红润的脸蛋上,静谧而温暖,她平缓的呼吸声令人心安。 喝那么多当然撑了,傻瓜。江虞心疼皱眉,俯下来吻了吻她额头,想责怪又舍不得。 下次不许这样。 程苏然失神般望着她,睫毛颤了颤,眼底缓缓升起水雾,我想帮你,不想什么也做不了,我 还想光明正大站在你身边。 她没说。 不知是不是酒精作用,明明意识很清醒,但反应变得迟钝了。她耳边又回荡起白露的话,好像回到了下午,躲在房间里蒙着被子哭的时候,满满都是心痛绝望的滋味。 太辛苦,她撑不住,她在挑战自己的极限。今天忍得住,明天呢?后天呢? 弹簧绷到头就失去了复原能力。 嗯,江虞轻轻点头,姐姐知道。 但是要量力而行,不伤害到自己,否则姐姐也会难过的。 好。程苏然乖巧应道,挤出一个醉醺醺的笑,眼睛里雾气逐渐退下去。 江虞又亲了亲她的脸,拨开凌乱的碎发,拉过被子盖住她,那姐姐去洗澡了,你乖乖睡觉。 嗯嗯。 田琳在旁看着她们,叹了口气。 难搞。 夜深寂静,月上梢头。 所有人都睡了。 江虞轻手轻脚从房间里出来,关上门,朝阳台走去。 小楼内幽幽亮着几盏壁灯,光线朦胧昏沉,她披头散发,穿着鹅白色毛绒睡袍,宛如穿行在黑暗中的鬼魅。 深夜寒气重,阳台冷风吹拂。 失眠的她愈发清醒了。 天空挂着稀稀疏疏的星子,那黯淡的光芒不知在宇宙中走了多少年,才降临在地球上。江虞仰头凝望着它们,心头忽然生出空洞的孤寂感。 她收回目光,从烟盒中取了一根,按下火机,一簇微黄带蓝的火焰窜上来,点燃了烟卷。 猩红的蒂火像黑夜的眼睛。 出着神,时光倒流,脑海里浮现着画面,有火车站台,有小女孩,有兔子,越来越清晰灼人。这段记忆就像悄无声息跌落的石子,彻底搅乱她的心湖。 她能哄骗程苏然,却不能哄骗自己。她是记得的,深深地记得。 像沉睡在体内的巨兽,一旦唤醒,便时时刻刻出来作乱,扰得她焦虑,也不知是什么情绪,闷闷堵在胸口。 她为此几个晚上没睡好,安神的小朋友也失了效。 直到今夜 江虞发现自己竟然在乎程苏然对她的印象。 仿佛骑着一辆龙头失灵的车,摇摇晃晃,若是维持不住平衡,就连人带车摔了,摔进漫无边际的深渊。 难道仅仅是因为这段被唤醒的记忆吗? 不是的,她当然明白不是,心中隐约有了另一个答案,她不愿去想,也不允许自己触碰的答案。可她已不是情窦初开,不经人事的小女孩 虞姐? 身后突兀传来声音。 江虞猛然回神,转过身,只见白露款款走过来,同自己一样,披头散发,穿着毛绒睡衣。 怎么还不睡?她淡淡问。 白露眉眼间没有丝毫倦色,不像是起夜或被吵醒的样子,笑着抱住她,这话应该我问你吧?大半夜不睡觉,在阳台上吞云吐雾,原来是烟瘾犯了,哈哈哈 细瘦的胳膊环住了她的腰,整个人亲密地贴上来。 江虞却也没挣脱,掸了掸烟卷,轻吸一口,视线转回去,睡不着。 你妹妹呢?她喝那么多没事吧?白露用脸蹭她头发。 淡淡烟雾吐出来,无声融散在空气中。 江虞沉默片刻,说:她不是我妹妹。 白露稍有怔愣,没想到她会直白告诉自己,本来已做好帮忙隐瞒的准备了。好吧,我知道,是你养的情人。 嗯。 江虞低笑两声,烟灰自指间簌簌掉落。 没什么可大惊小怪的,我要是像你这样有钱有地位,我能养十个。白露嗤笑,不动声色地伸出手,一面说着一面夹住她指间的烟卷,取走了,凑到自己唇边,慢悠悠地吸了一口。 温热的呼吸夹杂着烟雾尽数扑在她脸上。 味道挺不错。 声线低哑,眼神暧昧。 江虞微微皱眉,轻斥道:别闹。 好,晚安。白露挑眉娇笑,抓过她的手,把烧了一半的烟卷夹回去,转身离开。 江虞静默在原地出神。 半晌,冷风吹来,她打了个哆嗦,将手中半支烟摁灭在铁栏杆上,丢进了垃圾桶 翌日上午,办完抽奖活动,江虞以公司的名义给每个人发了红包。 明天就要飞欧洲,她必须提前回去收拾行李,一早打电话给小周交代清楚了,中午吃完饭,她带着程苏然和田琳返回市区。 昨夜宿醉,程苏然睡到十点多醒,晕晕乎乎吃午饭,坐上回市区的车才清醒了点。 她软绵绵地靠在江虞怀里,心口揣着块沉甸甸的石头,闷得喘不过气。 睡一觉也没有好。 她可能不会好了。 溺水的感觉,拼命想抓住什么,越挣扎,沉得越快。 到了酒店,江虞交代司机送田琳回去,牵着程苏然上了楼,回到属于两人的小窝。 然然,头还疼吗?去房间再睡会儿吧,姐姐先收拾东西,晚上我们去吃好吃的。 睡不着,我就坐这里。程苏然抿了抿唇,挤出一个无力的笑容,走到沙发边坐下,便不再说话了。 江虞怔了一怔,察觉到她情绪不对劲,却也说不上什么,没多问,转身进了主卧。 只用了十分钟,她把收拾好的大行李箱推到门边,走出房间,只见程苏然一动不动坐在沙发上,保持着姿势不变,像个木头人。 然然? 哎。 女孩抬起头,眼神有一瞬的茫然,刹那间又恢复了清明,露出笑容,姐姐,晚上吃什么呀? 吃你喜欢的。江虞挨着她坐下,长臂一伸,将人搂进怀里。 一个轻盈的吻落在她唇瓣上。 明天下午要不要送姐姐去机场,嗯?如果有课就算了,哦,不对,你在期末复习,应该没课了吧?还是好好复习,好好考试,等姐姐回来。她噙着淡笑,嘴里碎碎念,宠溺的眼神是温柔乡。 程苏然贪恋地看着她,又失了神。 这次主要在巴黎、米兰和纽约,你有没有想买的东西?想要什么礼物?姐姐给你带。 我不要礼物 嗯?江虞好笑地挑眉。 程苏然注视着她,重重地咬了下嘴唇,轻声说:我想要你。 空气刹那凝固。 江虞的笑容也凝结了,看着女孩清澈的眼眸里情愫渐浓,深情款款,她脸色一点一点沉下去,骤然慌了神。 你再说一遍? 我说我不要礼物,不要钱我想要你程苏然抽着气,眼眶泛红,一字一句地重复。 心口沉甸甸的大石头轰然坠地。 她没有退路了。 也没有再支撑下去的力量。 姐姐我知道我不应该不应该贪心,可是我控制不了我自己对不起对不起有好多好多话想说,可是什么都说不出口了,那些矫情的,泛滥的,幼稚的话。 眼泪汹涌而出,她抱住江虞失声痛哭。 江虞双目呆滞,脑子里嗡嗡作响,像是成千上万只苍蝇振翅乱飞,撞得太阳穴突突直跳,突兀地胀痛起来。 碎片般的画面在她眼前闪啊闪 失控了。 程苏然。 江虞深呼吸,嘴唇颤抖着吐出冰冷字眼:你越来越不听话了。 我不喜欢你这个样子。 她猛地推开怀里人。 程苏然猝不及防失去了重心,从沙发上滚了下去,跌坐在地,抬起一张布满泪痕的小脸,绝望地看着江虞。 那人脸色灰暗,眼神阴冷,居高临下俯视她。 到此为止。 姐姐程苏然爬起来,伸手试图去抓她的衣服。 江虞迅速起身,避之不及似的躲开那只手,一阵风般走到门边,抓过行李箱,决然离去。 第71章 大门砰地关上,整层楼都仿佛震了一震。 程苏然心随这声巨响打了个颤,像只受到惊吓的小兽,盯着那扇门发愣,脑子里白一会儿乱一会儿。 到此为止 是不是终止合约的意思? 她恍惚反应过来,心里紧绷的弦倏地断裂,跌跌撞撞追出去。 外厅空空荡荡,电梯已下到一楼。 手指颤巍巍按下键,看着不断升高的楼层数字,她心跳如擂鼓,愈发急迫,门开便栽了进去,按下一楼。 大堂只有零星几个办理入住或退房的客人。 程苏然茫然环顾四周,寻不见那人的身影,又闷头跑出大门。 酒店大门前是喷泉广场,视野开阔,两旁栽种着景观树,形成一条林荫道直通往地下车库,此时正是冬天,树叶凋零,只剩光秃秃的茎干枝丫。 广场靠近马路那头,女人修长挺立的身影映入眼帘,一只手拉着行李箱,好像在等人。 姐姐程苏然飞奔过去。 那背影僵了僵。 一辆黑色奔驰商务车缓缓驶近,停在女人身前,只见她迫不及待拉开车门,拎起箱子胡乱往里塞,人也上去了,迅速关门。 分卷(67) 仅仅还有两三步的距离,程苏然眼睁睁看着车子绝尘而去,下意识去追,姐姐姐姐 她奋力奔跑,飞扬的眼泪落在脚边,溅碎了。大量冰冷的空气灌入喉咙,刺得胸腔生疼。 车子越来越远。 程苏然一个踉跄跌倒了,膝盖重重磕在水泥地上,愈多的眼泪涌了出来,她抬头,朦胧泪眼中只有那辆车红黄相交的尾灯。 那团红好像亮了一下。 是刹车灯! 只要踩了刹车就亮的它会停下吗?是姐姐的意思吗? 程苏然顾不得膝盖疼痛,爬起来继续跑,可很快那辆车又一次加速,离她更远了,消失在前方路口的拐角。 她停下脚步,站在原地,喘着气。 姐姐不要她了。 姐姐心里根本没有她幻想出来的位置。 从说出口那一刻开始,就该预料到这个结果,现实冷酷无情,可纵使有足够的心理准备,她还是高估了自己。她没有那么坚强,也没有那么洒脱。 天色阴沉沉的,正当下午,却像要入夜,冷风吹乱她的碎发,灌入她心底破开的大洞,酸酸麻麻地疼。 不知站了多久,手脚冷得快失去知觉,程苏然终于缓过神,转身,一步一步慢慢往回走。 车子停在路边。 江虞头靠窗,双目紧闭,食指抵着太阳穴轻轻揉。 江总,那个女孩子回去了。前面传来司机的声音。 江虞没说话,另一只紧握成拳的手却松开了,指尖微微发颤。半晌,她才睁眼,小心翼翼拉开帘子,看向窗外斜前方的酒店大门。 只有偶尔进出的车辆。 她松了口气,拉上帘,重新闭目养神。 回小区。 好的。 车内恢复寂静。 坐在旁边的田琳眼神复杂,欲言又止。 司机放下江虞和程苏然,车还没开出去多久,就接到江虞的电话让调头,语气很着急,她便也跟着回来了。到酒店门口,只看见江虞一个人带着行李箱等在那,开门那瞬间,她迫不及待扒上车,像后面有鬼追似的 是被追,但不是被鬼追。 程苏然在后面追,追着追着摔了一跤。 司机汇报,江虞说停车,但很快又改口继续走,在前面路口拐了个弯,往左绕一圈自后方回到这条路上,直到那女孩身影落入视线。 就这么远远停在后面看着。 让司机看,让田琳看,她自己不看。 田琳不知具体发生了什么,但也能猜出大概,似乎在预料之中,她知道,早晚会有这一天。 只是没想到来得这么快 她瞥向江虞。 那人闭着眼,微微拧眉,脸上写满了疲惫,呼吸一阵比一阵深长,胸口起伏越来越大。 场景似曾相识。 五六年前,江虞和前任分手那天,也是这副模样。 不同的是前任没有追,她们各自离开共同住所,此后再无联系。那会儿,屋子里江虞的东西都是田琳去收拾 到了小区地库,江虞仍闭眼不动。 虞姐田琳以为她睡着了,轻轻拍她肩膀,到家了,醒醒。 江虞缓缓睁开眼,怔了几秒,神情空洞,与田琳对视片刻,一言不发地下了车。 田琳: 包和行李箱还留在车上,田琳无奈摇头,一手拎包,一手拎箱子,交代司机先等在这里,跟上江虞的步伐。 两人一同进电梯。 江虞眼神呆滞,像幽灵似的,上楼刷脸,一进家门就踢了鞋,光脚往里面走。 欸?虞姐,你回来了?东西我都小周推着个登机箱正要出去,话还没说完,江虞与她擦肩而过,她愣住,转头看向田琳。 琳姐,这是怎么了? 田琳皱眉望着江虞的光脚,冲小周敷衍一笑:没事,心情不太好。她把行李箱推到一边,拎起江虞在家穿的拖鞋,东西先放着吧,你随便活动,我过去看看。 小周迟疑点头:好。 来到主卧区域,果不其然,大门紧锁着,两扇雪白金属门像坚固的壳,守护一方空间。 田琳手上拎着拖鞋,叹了口气,坐到旁边椅子上。 厚厚的窗帘遮住光线,卧室内一片昏暗。 江虞趴在床上,头发散乱,后背随着呼吸微微起伏。 空气越来越沉闷。 她翻了个身,仰面朝天花板,一瞬不瞬盯着那没发光的灯,片刻,又坐起来,视线直勾勾落在桌台上。 一个黏土模型摆在那。 秀场t台上站着小小的她,花园秋千上坐着小小她,透明盒子像一道屏障,温柔护住她。 [左边是你的事业,是大家看见的你,右边是你的生活,离开镜头,你也是个普通人,是我看见的你。] [你自己做的吗?] [嗯,用黏土。] [我不知道你喜欢什么,感觉衣服包包化妆品你肯定不缺,能想到的都有粉丝送给你了,所以我想,做手工比较有纪念意义。] [很喜欢。] 江虞望着模型出神,脑海里浮现女孩红润的脸蛋,羞赧的笑眼,两人之间的对话犹在耳边。 从与前任分手到现在,快六年,她身边情人换了又换,都是故人模板,唯独程苏然是她从心而选的,也是留在身边最久的。 乖巧,有分寸,依赖但不攀附,又满足她被需要的需求,有时候看起来傻傻的,极其容易害羞脸红。 这个女孩子看起来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她想把她留在身边更久一点。 如果小金丝雀没有动心的话 几个月来点点滴滴在眼前晃动,那些隐晦的,明显的,被忽略掉的。她开始追溯,回忆,曾经迟钝的神经,陡然间变得敏锐又细致。 也许是一个不经意的眼神,也许是一句没放在心上的话,也许是一个细微的小动作。 她早就该发现的。她在祸害小姑娘。 江虞冷笑,伸出手,想要抚摸黏土小人,指尖却触碰到透明盒子,她愣了愣,口中喃喃自语: 然然 为什么要说出来?你是不是觉得姐姐太坏了?故意用这种方法不,你说过,姐姐一点也不坏。 真是个糊涂的小傻瓜。 为什么要说?为什么要被她知道?为什么?她还在计划,一二月份时装季结束后带然然去巴黎玩,她还在想象,她们之间可以永远维持着简单纯粹的金钱关系。 一切都被打破了。 江虞莫名感到恼怒,身体里隐隐有股急流涌动,一挥手将桌上东西扫落。 哗啦! 玻璃瓶瓶罐罐打碎了,钱的味道流出来,透明盒子掉地上,开了口,黏土模型七零八落。 她从t台上掉下来,秋千也断了,小小的她摔成两三块。 摔坏了 江虞慌忙捡起来,放回桌上,手心捧着零零碎碎的几块,想要拼回去,却无论怎么捣鼓都无法复原。 她看着残缺不全的模型,好像心也缺了一块,空落落的。 入夜,滨江两岸陆续亮起灯火。 田琳坐在椅子上快要睡着,听见动静,睁开眼,就看到紧闭整个下午的大门终于开了,江虞从里面出来。 虞姐她站起来,忽而想起拖鞋,又弯腰拎上前放她脚边。 江虞脸色晦暗,盯着拖鞋愣了会儿,慢慢穿上,有气无力道:你怎么没回去? 嗓子有点哑。 怕你出事。田琳看着她。 江虞嗤笑:我能出什么事?我好得很。说完垂下眼,心虚似的避开那目光,转过身,晚上吃什么?姐姐带她喉咙噎住,身体也僵了下,阿姨应该买了菜,就在家里吃吧。 她背对着田琳,往厨房走。 需要我去处理吗?现在,或者明天。田琳眼中映出她孤寂的背影,默默叹了口气,酸涩难捱。 江虞停下脚步,站在原地发了许久呆,处理什么? 你和程小姐的事。 哦。 又一阵沉默。 过几天,等我回来了你再去。江虞摆摆手。 田琳微眯起眼,似乎非要揪出什么不可,追问:为什么? 快刀斩乱麻,现在处理完了,你接下来也能安心工作,不好吗? 这么多年,无论合约到期或是中途解约,后续事情一直是田琳在处理,流程很简单:给分手费,收拾东西,换酒店,找下一个。 每次都干净利落,能白天办完绝不拖到晚上,能今天搞定绝不留给明天。 江虞就是这种做事风格,她跟在她身边学到很多。 怕影响程小姐的期末考试?田琳往前走了两步,站在她身侧。 江虞垂眸不语。 可是这跟你没关系,你不需要考虑它。 除非你喜欢程小姐。田琳大着胆子道。 她仿佛在钢丝上跳舞。 我会喜欢一个宠物吗?江虞突然转身,怒视她,整个人暴躁了起来,她也配?怎么连你都说这种话?!我想什么时候做什么,我自己高兴就好。 那深邃冷厉的眸子里一片寒冰。 田琳只从中看见了比金属门还坚硬的壳。 她立刻噤声。 整个期末考试周,校园里充斥着既紧张又雀跃的氛围。紧张是因为担心考不过挂科,雀跃是因为考完就放假了,可以回家。 不同专业考试时间不同,最早考完放假的是法语系。 天依旧阴阴的,寒气凛冽,最后一门课考试结束了,铃响不久,程苏然背着包走出教学楼,习惯性拿出手机,点进微信。 消息列表一片死寂。 啊,她忘了。 忘记姐姐不要她了,忘记合约已终止。 看着那灰黑色头像,看着停在七天前的记录,程苏然心里发苦,鼻头泛酸,她不敢发任何消息过去,怕看见红色感叹号。 吹了会儿风,她收起手机,往宿舍楼方向走。 这几天,程苏然很自觉搬回了学校住,告诉自己是为了好好复习,准备考试,但她猜,她若是不尽快滚出来,就要遇见下一只住进去的金丝雀了。 想到这些,她心头刺痛,还是没有办法骗自己不在乎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 有那么一瞬间,程苏然以为是江虞给她打电话,然后意识到可能性为零,情绪又低落下去。 说不定是姑姑呢? 她苦笑着掏出手机看了看 田助理! 喂?田助理?程苏然迫不及待接通,极力克制着语气中的兴奋和期盼。 电话里传来女人公式化的声音:程小姐,你考试结束了吗?我大概还有十分钟到你学校门口,你现在就出来吧。 怎怎么了? 有事。 说完便挂了。 程苏然停下来,握着手机愣了会儿神,心里直打鼓,那点兴奋雀跃荡然无存。 她调转脚步,往校门口去。 从教学楼附近到学校大门不远,但也要走个七八分钟,程苏然加快步伐,几乎是小跑着,远远就看到一辆熟悉的黑色商务车停在花圃边。 车身被花圃和石雕挡住,隐晦不起眼,她跑过去,轻轻敲了敲窗。 门开了。 田琳坐在里面,冲她点了下头,程小姐,上来说吧。 程苏然乖乖钻进去。 不待人开口,她目光搜寻一圈,并没有看见江虞的身影,急迫地问:姐姐呢? 老板还没回国。田琳面不改色地扯谎。 程苏然眼睛里的光熄灭了。 她像只放掉气的皮球一样瘪下去。 程小姐,老板让我把这个给你。田琳从包里拿出一张纸,递给她,脸上扬起职业化的笑容。 什么? 程苏然接过来看了看。 是一张盖了红戳的支票。 个,十,百,千,万她愣愣地数着那串零,还没数完,目光落在了大写数字上。 贰佰万元整。 第72章 两百万。 程苏然默念数字,怕自己看错,又认真数一遍那串零,确认是两百万人民币。 她脸色唰地惨白,抬起头,喃喃问:这是什么意思心里却已经有了答案。 分手费?补偿款? 程小姐付出宝贵的时间和精力,陪在老板身边这么久,不仅充分提供了情绪价值,还救过老板的命,理所应当得到这份酬劳。田琳把准备好的话说出来,像个完美机器人,笑容空洞又公式化,毫无情绪波动。 微笑之下藏着无奈的叹息。 太狠了。 换做是她,被喜欢的人这么对待不,她不会被包养,不会喜欢上金主。 她二十岁时,无忧无虑念着书,学费不用操心,生活费管够,成绩尚可,与前男友感情融洽,生活一帆风顺,与程苏然完全两样。 田琳有点心疼这个女孩。 虽然有心理准备,但听到答案那一刻,程苏然如遭雷击,心终究是碎得四分五裂。 她木木看着田琳,张了张嘴,喉咙突然哑了。 田琳平静与她对视。 半晌,程苏然低下头,咬住了嘴唇,肩膀不受控地颤抖起来,两行滚热的酸泪滑落脸庞,重重砸在支票上。 她偏过头,长发挡住脸。 两百万呢。 再加上这半年的合约费、零花钱,总共两百六十万,够在江城边缘地段买套小房子,而在她家乡陵州,可以买整整四套大房子她是俗人,只晓得用房子衡量金钱的价值。 分卷(68) 钱来得真容易。 多少人累死累活一辈子都赚不到这个数。 而她,只不过脱了衣服躺下,区区半年时间,就从穷学生变成了小富婆。 她还有什么不满足的?有什么可抱怨的?她有什么资格难过? 说难听些,她就是个 想到那侮辱性词汇,程苏然心头刺痛,喉咙里发出痛苦的呜咽。 田琳心揪了起来。 以往面对那些女孩子,她只当做是工作的一部分,完成任务就走。而今天,坐在这里面对程苏然,她有了私人情绪,觉得自己是在犯罪。 恶人难做,却不得不做。 另外,程小姐,马上放寒假了,你可以继续住在酒店,直到开学。那辆车送给你,明天我们就去办过户手续,考虑到之前我以小姨的身份去过你宿舍,那么演戏演全套,到了学期末我还是会去帮你收拾东西,直到你毕业。除这些之外,你和老板之间不再有任何联系。 田琳语速极快,生怕自己说到一半哽住,完不成任务。 太折磨了。 这比让她杀鸡剖鱼还难受。 是姐姐的意思吗?程苏然抹了把脸,抬起微红的泪眼。 田琳愣了愣,是。 程苏然抽着气,自嘲一笑:既然不能联系了,为什么还要帮我考虑这么多?就不怕我撒泼打滚、纠缠不放么? 不,这只是老板的行事风格,她对女孩子一直很宽容,尤其是年纪比自己小的。稳妥善后,好聚好散。田琳反应很快,知道该以怎样的立场和态度去回答,这终究是公事,容不下她的私人情绪。 程苏然一字一句道:我要见她。 有话我可以替你转达。 我要亲口跟她说。 抱歉,程小姐,老板不想见你。田琳摇头。 程苏然心一颤,抿紧了唇。 眼前这人代表江虞,或许能表达清楚江虞交代的字面意思,但在这之外,还有藏在心里的,沉在眼底的,是是非非,只有亲眼见到江虞才能窥探一二。 那天太仓促,是她没能沉住气,但她不后悔。这些天虽然心碎难过,却是几个月以来前所未有的轻松。 她终于可以平视江虞了。 为什么不想见我?她在害怕吗?程苏然哂笑。 女孩咄咄逼人却稚嫩的模样,像是走路还不稳就龇牙咧嘴吓唬人的小兽,看着只让人心疼和无奈。 田琳努力维持着笑容,依旧摇头:因为没必要见面了。老板很忙,做事喜欢速战速决,程小姐,我提醒你,死缠烂打不好玩。 程苏然紧咬牙关,眼睛又红了几分。 脑海中回闪这些日子的点点滴滴,无数个温存的夜晚,安抚的吻,枕边的轻语,细微的照顾,还有姐姐喜欢你,很多很多画面碎裂成渣滓,嵌在她血淋淋的心上。 都结束了。 谢谢,酒店我就不住了,车不需要,演戏也不用,我自己可以处理。 程苏然低下头,将支票揉成一团,不轻不重地扔给田琳,开门下车,像幽灵一样朝学校大门飘去。 傍晚时分,天空飘起毛毛细雨。 室内暗沉沉的,没开灯,江虞独自一人站在落地窗前,望着朦胧雨雾,阴仄的光晕洒了她一身。 笃笃笃 办公室大门开了。 田琳探身进来,扫视一圈,目光落在窗边孤寂的身影上,轻手轻脚走过去,虞姐 她怎么样?江虞侧过脸。 精神状态还好,考试情况我没问,你交代的话我都带到了,但是她拒绝接受。 钱呢? 田琳迟疑片刻,从包里拿出皱巴巴的支票,递过去,变成这样了。 江虞垂下眼。 薄薄的纸张折痕深重,被揉得几乎不成样子,可以想象搓揉它的人有多愤怒。 她仿佛看见那张小脸皱成一团,涨得通红,那双清澈的鹿眸蓄满了泪,绝望又痛苦,然后狠狠揉捏着这张纸,愤然离去。 她有说什么吗?江虞语气淡淡道。 田琳如实回答:程小姐说想见你,有话要亲口对你说,我说你不见,她认为你在害怕。另外,她还问既然不联系了,为什么你还要这么帮她 帮? 江虞笑了。 真是个聪明的小傻瓜。 聪明到看破她心思,傻到拒绝这笔钱。 她查过了,然然的专业大概率要出国,大四应该会去法国交换一年。如果未来想往翻译方向发展,后续还需要深造,如果未来不打算从事本专业工作,现在社会上竞争激烈,至少得硕士学历才有保障,读硕时期另选专业,以后多项技能,就有更多选择余地。 样样都要花钱。 虽说一边读书一边打工也可以,但人的精力终究有限,她希望然然全身心投入学习,不必为柴米油盐烦恼。只有当一个人没有了后顾之忧,才不会被焦虑捆绑,有底气不断前行。 然然就像另一个她自己。 她没念过大学,心里总有遗憾,因此不希望然然为钱束缚手脚。她养的小鸟,本就该振翅飞往更广阔的天空。 可惜那颗心太过赤诚。 她不能直视,也无法回应。 真傻。江虞叹息,拾起支票自言自语。 田琳观察她脸色,犹豫半晌,小心问:虞姐,其实,我也想知道为什么? 分手费而已。江虞敛了神,云淡风轻地说。 田琳直言:你还记得章楠吗?当时你那么喜欢她,最后也只给了三十万。两百万和三十万的差距不是一点点,你赚钱也不容易,没必要这么挥霍。 然然救过我的命,在我身边时间最久,难道不值得么? 田琳沉默了。 窗外雨雾濛濛,玻璃上嵌着细密的水珠,寒意从缝隙里渗透进来。 室内陡然变得阴冷,挤满了沉闷的窒息感。 江虞捋了捋支票,一下一下将它撕得粉碎,打开窗,扬手洒了出去。 不要就不要吧。 小时候她在火车站台救了程苏然,长大后程苏然在深山老林救了她,彼此互不相欠,她不必再为那道疤痕愧疚。 这些天过去,冷静下来,她也想明白了,人会对长期留存身边的事物产生习惯,她只是习惯了那个女孩,时间可以解决一切。 以后还会有无数个女孩在她生命中留下痕迹。 漫天纸花飞落在花圃里,渐渐被雨水浸透。 田琳: 江虞转身走到办公桌边,坐下来,面前摆放着摔坏的黏土模型,她看着零零散散几块,皱起了眉。 昨晚航班落地,回家就开始拼它,按网上查找的修复教程一直捣鼓到后半夜,始终无法复原。 心里揣着事,静不下来,下手毛毛躁躁的。 她真不是做手工的料。 太难了。不知道然然制作的时候,花费了多少时间和心思,她怎么就那么冲动? 唉 江虞拧眉叹气。 虞姐,我替你扔了吧?免得看着烦。田琳上前,捧起模型底座。 别动!江虞低喝,放下来。 田琳又把它放回原位。 江虞睨她一眼,说:我烦的是怎样修复还原。 找专业的人修就好了,网上很多同城店。田琳实在无奈。 不行。 江虞紧盯着模型,神情恍惚,像是自言自语:是我弄坏的,我要亲手修好。 别人的手脏。 田琳忍不住问:不会睹物思人吗? 江虞一怔,耳边又响起那晚的对话,渐渐就想起女孩的脸,她心生烦躁,拿起透明盒子罩住模型,把它锁进保险柜里。 田琳静静看着她,眼中略有怜悯。 明天你通知前台和保安,如果程苏然来找我,就说不在。不许放她进来。还有工作室那边也打个招呼。江虞疲惫地靠住椅背,闭了闭眼,从口袋里掏出手机。 田琳低低应道:好。 江虞点进微信,切换小号,找到列表唯一联系人然然。 删除好友。 二月,秋冬系列时装季拉开帷幕,江虞全身心投入到了工作中。 这是她最后一次上t台,为多个大牌走秀。结束之后,她也将正式退役,告别十四年模特生涯。 从纽约到伦敦,从伦敦到米兰,再从米兰到巴黎,平均一天两场秀。虽然工作量比起前几年小了点,但江虞仍忙得不可开交,整个二月份下来总共走了六十一场。 圈子里朋友多,都知道她要退居幕后了,饭局、酒会一直约到两个月后。 忙碌的时间总是过得特别快。 三月初,巴黎时装周。 连续几天大秀走下来,江虞着实累了,下午完成最后一场,她婉拒了设计师和创意总监的邀请,随团队提前离开。 晚上赴酒会,明天睡一天,后天再飞米兰出席活动。 时间安排得很紧凑。 只要不停下,不闲着,就没空想太多。 从秀场出来,江虞裹紧了身上的黑色羽绒服,与助理并肩而行,往自家车所在的方向去。 外面零星站着几个记者,手举相机对着她: jang yu look this way. 江虞下意识转头,扬起笑脸,镜头闪光灯一晃。 十几年如此,几乎形成反射记忆。 秀场外停满各类车辆,大部分是媒体、明星和品牌方乘坐的,少部分是接送模特的。像她这样有名气有团队的模特,都安排了专职司机接送,而新人模特只能步行或者乘公交。 她今年又看到许多新面孔,生气勃勃,潜力无限,免不了想起十多年前的自己,以及那段艰辛时光。 天空阴沉沉,下着小雨,寒风冷飕飕地刮,一口气呼出去化作白烟。 欧洲的冬天比江城更冷。 走到车边,江虞手机响了。 是裴初瞳打来的。 她让助理先上车,一边接电话一边往栏杆外走,喂?瞳瞳 没有,刚结束,还没这么快回去。 到时候再说吧。 大长腿荡着悠闲的步子,沿阶梯一级一级下去,她边说边笑,一转身,目光不经意扫过花坛石柱,瞥见旁边蹲着个人。 很眼熟。 第73章 是个年轻女孩,身形瘦削,头发微乱,双手抱着膝盖蹲在那。 江虞脑海中闪过一张熟悉的脸。 怎么可能 可可?喂?怎么不理我了?电话里裴初瞳喊她。 噢,我这边临时有点事,晚点回给你,先这样,挂了。江虞语速极快,挂了电话,大步流星朝女孩走去。 走近了,许是听见脚步声,那人抬起头。 四目相对。 姐姐女孩蹭地站起来,怔怔望着她,迷茫的眸子里流露出一丝惊喜。 江虞猛地顿住。 熟悉的记忆疯狂涌入,占据她空白一片的大脑,那些被她深埋的、压制的画面,顷刻间有了颜色,变得鲜活,生动。 是然然。 时隔一个多月,见到被丢弃的小金丝雀,她似戒烟许久犯了瘾,心猝然抽搐了一下,有丝丝痒。 瘦了,憔悴了。 你怎么在这里?江虞不动声色地问。 程苏然嗓音沙哑:来找你。 找我做什么? 想见你 室外十二度,女孩只穿了件咖色高领毛衣,背一个小双肩包,鬓边稀松的碎发被吹乱了。小脸和鼻尖冻得通红,两手紧攥着拳头,身体在寒风中瑟瑟打颤。 她偷眼瞥着江虞,惴惴不安的模样。 江虞微微蹙眉,什么也没说,脱下自己的羽绒服披在她身上,抓着她手腕往回走。 手腕都是冰凉的。 来到车前,她拉开后座门,扭头道:上车。 程苏然看了她一眼,乖乖钻进车里。 江虞随后上车,关了门。司机和助理都是法国人,她随口解释一句是妹妹,让直接回家,便没再说话,面无表情地看着前方。 车子悠悠行驶在空旷街道上。 程苏然蜷缩在座位上,低着头,垂落的长发遮住侧脸,安静得像只鸵鸟。 她绞着手指,紧咬住干涩的嘴唇,内心愉悦又忐忑。 终于 上个月期末考试后,放寒假了,同学陆陆续续回家。以往她是不回家的,但有了小姨的存在,还像以前那样难免惹人怀疑,于是她在网上找了家可以短租的民宿,搬进去住了一个月。 期末考试成绩下来,她挂了一科,虽然是非专业课,但开学补考也足够头疼,且其余课考得也不太好。 她是老师同学眼中的学霸,只分数考低了就引人哗然,更别说挂科。明面上没人说什么,私底下却有议论,班主任和辅导员轮流在企鹅上问情况,让她自责又无措。 今年她没申请奖学金,挂科也无妨,只是心里很难受 她怎么会变成这样? 那天把支票还给田助理,回去后,她没忍住给江虞发消息,却被那红色感叹号刺痛了眼。她还有好多好多话想说,她想见江虞。 去公司,保安和前台不让进。去工作室,没有预约也不让进。给田助理打电话,对方不接,第二遍被拉黑,最后她看着通讯录里的镜花水月,忍下了念想。 那是她和江虞之间最后的纽带。 分卷(69) 她在微博上关注着江虞的工作消息,粉丝群发布了各种活动通告,二三月份江虞主要在欧洲,走时装周,具体哪个城市,哪几场,清清楚楚。 确定三月初在巴黎,她去查了每场秀的时间和地点,默默记下,一鼓作气办护照、签证,飞了过来。 走出机场时,程苏然看着灰蒙蒙的天空,呼吸着冰冷的空气,恍惚有种做梦的感觉,无法相信,自己竟然真的来到了异国。 曾经她从未想过,有一天,自己千里迢迢奔赴一个国家,一座城市,却不是为了念书。 来巴黎四天,她在各个秀场外徘徊,始终没见到江虞的影子,一次又一次失望,几乎要绝望。 今天是最后一场。 如果见不到姐姐,她就回去,守在公司门口,总有一天能见到的。 幸好 程苏然紧抿的唇角弯起来,小梨涡漾开满足的笑。 突然,她的手被捉住,抬了起来。她猛然转过脸,就见江虞凝视着她,表情淡淡,手给我。 她怔愣片刻,乖乖伸出另一只手。 江虞抓着女孩双手,摁在怀里,合上了掌心。 她生得高挑,手也大,手指细长而灵活,完完全全将这双冰凉的小手包裹住,像温暖的小火炉。 温度从指尖游荡到心头,程苏然偷偷看她,眼睛泛酸。 不看看外面的风景吗?江虞察觉到身侧视线,却没转头,依旧淡淡注视着前方。 程苏然不舍地收回目光。 虽然是第一次出国,来到自己喜欢的城市,但她无心欣赏沿途风景,只盯着窗玻璃上细小的水珠,双眼像扫描机,麻木掠过晃动的影子。 车子穿过繁华热闹的市区,渐渐驶入南郊sceaux公园附近,停在一处院门前。 到了。 程苏然乖乖跟着江虞下车。 一栋古朴典雅的大别墅映入眼帘,三层楼高,暖白的墙皮,院子很大,露天泳池里没有水,专门开辟的菜地里也没有菜,光秃秃的,略显萧瑟荒凉。 这是江虞在巴黎的家。 江虞跟助理说了两句话,牵起程苏然的手,径直往里走,进屋,换鞋。 坐。 室内有暖气,舒服极了。程苏然听话地坐到沙发上,把自己蜷缩成团,缩进宽大的羽绒服里。 喝点热水,休息一下。江虞倒了杯热水递过去,挨着坐下,虽然面无表情,语气却十分柔缓,像是怕吓到这个女孩。 程苏然愣了愣,晦暗的眸子里亮起光,两手捂住杯子,小声说:谢谢姐姐 这一路,手被捂暖和了,身子还有点打哆嗦,一口热水咽下去,暖融融的,紧绷的神经也放松下来。 小金丝雀很狼狈。 看着女孩小口小口地喝水,明明紧张得用余光打量她,却又要强装镇定的样子,江虞有些无奈,冷厉的眉眼霎时变得柔和,心也软了几分。 然然。 ! 听见自己小名,程苏然浑身绷直了,睁大眼睛。 江虞伸手理了理她凌乱的碎发,回去吧,不要这样了。 发丝被风吹得有些打结,江虞耐心把它们理顺了,动作细致又温柔。她的声音很轻,像无数个夜晚在耳边低语那般,妩媚,诱惑,但说出来的话却让人心凉。 程苏然垂下浓睫,望着杯里清水,嗫嚅道:我是不是给你添麻烦了? 没有。 女孩不说话。 明明有好多好多话想说,在飞机上反复想了无数遍,可是一见到江虞就什么都忘了。她放下杯子,轻轻抱住江虞的胳膊,脑袋枕上去。姐姐 江虞被这声姐姐喊得心口滚烫,身体好像巨大的空壳,被难言的愉悦塞满了。 时间并没有带走一切,反而令她滋生出想念。 只是因为忙碌而刻意忽略掉。 碎发已经理顺,江虞迟迟没收回手,指尖顺着发丝滑落女孩肩头,忍住了想要抱她、吻她的冲动,叹了口气:什么时候来的? 一号。 今天是三月五号。 住哪个酒店? 程苏然拿出手机,把订单信息给她看。 在市中心,小巴黎区域内,价格稍高,但安全方便。 江虞暗暗松了口气,就担心她会贪便宜选择93省附近的小旅馆,那边是全法著名的贫民区,环境糟糕,治安差,大白天都有可能遇到危险。 怎么知道我在哪里? 说话。她拔高音量。 程苏然立刻抱紧她,小声说:在你微博粉丝群里看到了活动通告,本来想去纽约找你,但是那边的时装周上个月八号就开始了,来不及办签证 第一次出国,什么流程都不懂,她在网上做了三天功课,预留了办手续的时间,才发现自己能赶上的只有巴黎时装周。 做决定时,脑子发热,没想那么多。 她就这么飞过来了。 江虞静静听着,心里千百股滋味翻涌。 是第一次出国吧? 嗯。 就不怕出什么事?迷路怎么办?被骗怎么办?碰上暴力活动怎么办?你江虞语气严肃,突然噎住。 你都不知道提前通知我么?好让我去接你。 这话涌上来又咽下去。 她想起来,自己删掉了然然的微信,然然也没有她的手机号码。 程苏然被她突如其来的情绪吓到了,仰起头,小心观察她脸色,半晌才敢说话:我没想那么多 而且,我有做攻略的,不认识路可以导航,导航不了就问路人,坐白天的航班,选市区的酒店,消费不信官方以外任何个人姐姐,我不是小孩子了,这些你不用担心的。 担心?我说过担心吗? 你是来找我的,如果路上出了事,也许我就要因此负责任,我不被戳中心思,江虞有些恼,可她看着女孩憔悴的脸庞,终究是没有说出口。 算了。 她烦躁地转过脸。 程苏然委屈低头,紧抿着唇。 墙上挂钟滴答滴答走着,时间缓慢流逝,四周静谧,彼此的呼吸声起起伏伏,不知不觉变得同步。 片刻,江虞把脸转回来,看着女孩委屈的模样,心又软了,一时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小朋友行啊,一个人全部搞定了,我该怎么说你好。她拉不下脸,只能半哄,说着就要去揉她发顶。 谁知,程苏然偏头避开,认真地看着她,说:我不是小朋友。 江虞一怔,噢? 现在我们是平等的,你不是金主,我也不是情人,不要再叫我小朋友了。 你不是很喜欢姐姐喊你小朋友吗? 那是以前。程苏然严肃强调。 江虞沉默望着她。 许久,悬在她头顶的手落下来,温柔抚摸着脸蛋,轻声问:订回程机票了吗? 嗯。程苏然点点头,脸贴着那温热的掌心蹭了蹭,后天下午的。 我给你改签,今晚就走。 ? 耳边的声音如碎冰,纷纷扬扬落下来。女孩猛然抬头,望进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心倏地被冻住了。 江虞说完拿出手机,查了一下今晚的机票,可近三天内的直飞航班已经售空,只有中转航班。 然然一个人,傻乎乎的,人生地不熟,行程越复杂越容易遇到意外,倘若哪个环节出了问题,她有十条肠子都不够悔。 我不走。程苏然摇头。 江虞抬眸,见女孩倔强地看着自己,顿觉头疼不忍,一时也想不出法子。 如果田琳在就好了 程苏然。 哎? 你是个聪明的女孩子,应该不需要我说得太明白。 我知道。 程苏然眼圈泛红,酝酿好久的话在嘴边打转,犹豫了又犹豫,才鼓起勇气说:姐姐,这么多年,从来没有人像你一样对我好,我以为我会知足的,但是我控制不住自己,越来越贪心了,本来只是想一直呆在你身边,做宠物也好,可这就意味着我必须永远藏起情绪,在你面前表演我做不到。 粉丝可以说爱你,陌生路人可以说喜欢你,只有我不行。任何人在你眼中都是人,只有我不是。 所以,我想摆脱不平等关系,想堂堂正正站在你身边。 但是我也知道,我不是什么出类拔萃的人,无论哪方面都不及你,配不上你她说着说着哽咽起来。 江虞皱眉,迅速撇开脸,语速极快地打断:然然,不要说这些了,好吗?晚上你想吃什么?我带你去巴黎市区转转,你跟法国人说说话,感受一下纯正的法语环境,对你学习语言有好处,然后,明天我们 她喘气有点急,手指紧紧抠着沙发边,关节泛白。 脑子里嗡嗡作响。 女孩的话,一句又一句,宛如无数利箭捅进她心窝子里,她难以呼吸,又不忍拉下脸来,沉静的眼眸撕开一道裂缝。 姐姐,我是不是很贱?程苏然自嘲地笑了笑。 不许这么说! 江虞低喝,转过头,眼神阴冷地瞪着她,忽又意识到自己反应过度了,忙收敛情绪。 她搂住程苏然的腰,将人圈进怀里,柔声安慰:你年纪还小,没有见过外面的世界,只觉得眼前的就是最好的,等你再长大一点,踏入社会了,遇见各种各样的人,经历形形色色的事,那时候你就会发现适合自己的才是最好的。 她闭上眼,深呼吸。 小金丝雀之所以动心,不过是慕强心理作用罢了,这是依赖,不是爱。 她不能利用这份依赖把人圈禁在自己身边。 江虞在心里说。 第74章 在我心里你就是最好的。程苏然摇头,眼角沁出一滴晶莹,飞快抹去。 如果可以,能经常看见你就好,其他的我不在乎。 是吗?江虞冷笑,直视着她的眼睛,看见我和别人在一起也不在乎? 情急之下口不择言,说完瞬间便后悔了,可是为时已晚。 程苏然如遭雷击:姐姐有别人了? 没有。江虞立刻否定,推开了她,身体往后靠住沙发,无力地闭上眼。 浓浓的疲惫感涌上来。 她乱了。 如果是以前那些女孩子,随意就打发了,她不是没遇见过死缠烂打的,但从来不心软,说断就断。可是然然不一样,她似乎没办法狠下心来。 再这样下去,事态迟早失控。 程苏然却安了心。 只是看着她无奈的样子,又免不了鼻酸,遂没吭声,裹紧了身上羽绒服,收拢腿,把自己整个人蜷起来。 片刻,江虞睁开眼。 女孩蜷缩在沙发一角,身上明显大两圈的羽绒服像床被子,把她裹得严严实实,她双目呆滞,鼻子一抽一抽的,像只被遗弃的小狗。 江虞心里忽然生出淡淡的罪恶感 难道是自己做错了吗? 然然是那么简单,纯粹的人,她当初是不是就不该去招惹她? 晚上住我这里。 女孩抬起头,眸光忽亮。 江虞避开视线,继续说:晚上我有个酒会,让助理带你去吃饭,她是本地人,你可以多跟她交流交流,明天我再带你去巴黎市区逛逛。后天我要飞米兰,一两天回来,然后我们一起回国,把事情说清楚。 程苏然缓缓扬起的唇角,在听到最后一句话时僵住,笑容冻在了唇边。 原来是要等回国再算账 好。她低低应声,心情复杂。 江虞站起来,指了指二楼,说:我带你去看看房间,一会儿吃饭的时候你们去酒店,把行李带过来。 程苏然听话起身,跟着她上楼。 二楼两间房,各有独立浴室,中间是起居室和衣帽间,还有个超大的露天阳台,光线明亮,视野通透,非常大气典雅的法式风格。 三楼则是主卧,江虞的私人领地,无法窥探。 姐姐,这么大的房子,你一个人住吗?程苏然四处打量。 江虞淡淡地嗯了声,刻意不去看她。 程苏然识趣闭嘴。 从酒会上回来,已经深夜十一点半了。江虞卸妆洗澡,吹干了头发,给自己斟了小半杯甜红,下二楼露台。 不远处是sceaux公园,林间树影与黑夜融为一体,城堡高耸的塔尖仿佛耸入夜空,四周一片静谧,空气中弥漫着雨后青草的味道。 湿重的寒气丝丝渗入毛孔,江虞站了会儿,慢慢喝完小半杯酒,转身进屋。 习惯性走向左边卧室。 来到门前,她顿住,神思晃了一晃,意识到什么,又退开了,就站在原处不动。 像是还在酒店,她很晚回来,洗漱完便往次卧去,摸着黑进门,钻入温暖馨香的被窝,抱住女孩软乎的身体,做个好梦。 她忘了。 这种生活早在一个多月前就已结束。 习惯真是可怕。 江虞凝神,捏紧了高脚杯,有股想要进去的冲动。 她转身,走到沙发边坐下。 女孩的话始终萦绕在耳边,该来的总会来,她忽然意识到,逃是不行的,即使她逃到天涯海角,然然也能找到她。 究竟是依赖,还是爱,其实她也无法区别。 前者有迹可循,而后者虚无缥缈。爱是什么?在她记忆深处总有人强调这个字,说爱她,那是母亲。 分卷(70) 小时候母亲一边打骂她,一边说:我这是爱你。长大了点母亲一边控制她,一边对她说:我这是爱你。 后来她遇见了前任祁言。 祁言是含着金汤匙出生的,无论家境还是教育都令人羡慕,像温室盛开的花朵,明艳夺目。而江虞自己,生来取悦于人,又被百般嫌弃,在砖缝中求得生路走出来,坚硬冷戾。 两种截然相反的人碰撞在一起,很快就擦出激烈的火花,她爱祁言太阳般的热烈,祁言爱她野马般的桀骜。 她第一次尝到爱与被爱的滋味,却也发现自己从来不懂这些。 激情很短暂,像骤然升上夜空的烟火,绽放后转瞬即逝。当热恋期过去,激情消退,进入了磨合期,她们在不断爆发的冲突与争吵中筋疲力尽,最终没有熬过去。 祁言经常对她说一句话:至于吗? 很多事情在祁言看来是不至于,但在她眼中就是至于。她们可以为了一条裙子吵得要打起来,也可以为了一顿饭摔盆砸碗冷战好几天。 谁也无法理解对方。 那会儿正是江虞的事业上升期,几乎全年无休,世界各地到处飞,名声大噪的同时赚得盆满钵满,给足她安全感。相反,感情让她焦虑无措,也许是为了逃避,又也许是实在太忙,她全身心扑在工作上,忽略了祁言,两个人鲜少沟通。 虽然祁言会为她妥协,但内心是憋屈的,这股憋屈,就在一次比一次更激烈的争吵冲,统统还给了她。 后来某天,祁言要她出柜。 她不同意。 为什么? 现在社会还没开放到能随随便便接受同性恋,我是公众人物,出柜之后还要不要工作了?你拍脑袋一想倒是简单。 我说的是圈内出柜,不是全面公开,道时尚圈有多少弯的双的,你那个设计师?还有谁谁哪个编辑?缺你一个吗? 你理解的时尚圈是不是只有欧美?你想过国内没有?文化差异是你一句话就能抹平的? 那请问谁知道我是你女朋友?你有对身边朋友表过态吗?哪怕是圈子里跟你比较熟的人?啊?我的江大模特。 总之不行就是不行,想都别想。 那就分手! 好啊。 呵,你等这一天很久了吧?一定要我提出来对不对?以为这样就能减轻你可耻的负罪感!但是没用,我告诉你,是你先冷暴力的,你逼我的,我算看错你了,江虞,你就是个彻头彻尾的渣滓!变态! 谢谢夸奖。 然后她们分手了。 在感情与工作之间,她毫不犹豫选择了后者。 许久之后,江虞才明白,自己和祁言生来就天差地别,成长环境不同,价值观不同,难以磨合,注定会分开。 热恋期的时候,她总是追逐着祁言的步伐,对方任何微小的举动,或是习惯,都能在她内心引发一场大地震,她常常陷入被动,不安,最后心力交瘁。 她不喜欢被动的感觉,不喜欢情绪为一人牵动,她要自己掌控自己的身与心。 到了这个年纪,爱情已经不是必需品,她喜欢追求事业上的成就感,胜过品味爱情,况且她这种性格的人,本就不适合谈恋爱。自从放下对前任的执念,她也看清了自己 夜深寂静,江虞有点烦躁,起身取了烟和打火机来,点了一支。 细长的烟卷夹在指间,火星子燃得正旺,像黑暗中猩红的眼睛,她一动不动,黯黄灯光照着她线条冷硬的脸,宛如鬼魅。 姐姐 背后传来一声轻唤。 江虞微愣,转过头,就见程苏然不知何时站在卧室门边,默默看着她。 女孩披着长发,被笼罩在朦胧弱光中,一张小脸清丽可人,丝质睡袍裹着清瘦的身体,隐隐勾勒出玲珑线条。 她心头猛跳,皱起眉:怎么还没睡? 睡不着。程苏然犹豫片刻,挪着步子走过去,挨着她坐下。 姐姐不是也没睡吗? 江虞不着痕迹地往旁边移了点,淡声道:我一会儿就睡了,你也快去睡觉吧,不许熬夜。 她抬手,轻吸了口烟,缓缓吐出雾气。 点点灯光落进那双深邃的眸,愈发看不透,她的脸在雾气中若隐若现,神情有几分沧桑,也有着这个年纪女人独有的风韵。 程苏然有些失神,情不自禁抱住了她。 一股沐浴露香味钻进鼻间,混着烟气,年轻女孩的滋味会上瘾,清甜软乎,贮藏着丰富的水,无声流淌,融化在她心底。 江虞顿时心慌,挣扎了两下,试图推开,却不料被越抱越紧。她拧眉低喝:松手。 不松。 程苏然! 她陡然拔高音量,程苏然颤了颤,依旧倔强地抱着她,在黑暗中红了眼,小声说:我想抱抱你 我再说一遍,回去睡觉。江虞耐着性子道。 不去。 你又不听话了是吗? 我不是金丝雀,不用听你的话。 江虞沉默不语。 程苏然咬紧牙关,一鼓作气爬到她膝上。 可还没等坐稳,就被一股力道猛地推开,失去了重心,整个人咚一声跌坐在地。她抬起头,迎上江虞冰冷的目光。 心霎时坠落深渊。 晚安。 江虞看也没看她,举着烟起身,逃似的上了三楼。 翌日休息,江虞放弃了睡一整天的计划,带程苏然去巴黎市区内转了转。 去看著名景点,参观艺术展品,尝尝地道美食,感受风土人情,顺便讲讲自己这些年在巴黎的所见所闻,以让小朋友初步了解这座城市。 从戴高乐机场到市中心,沿途经过的区域是93省,也是贫民区,那边主要住着中东裔和非裔移民,整体环境不太好,治安差,以后如果你来这边念书,一定记住,无论白天晚上都绝对不要靠近那里。不仅仅是巴黎,任何城市都一样。 在这里出门最好穿平底鞋,除非你全程坐小轿车。街上经常会有吉普赛人和罗马尼亚人,拿着手链要给你戴,或者举着纸要你签名,都是骗钱的,不要理他们,马上走,有多远走多远。 对了,小偷很多,要看紧自己的包,斜挎包比单肩包安全,你我这两张亚洲面孔,在某些人眼中就是行走的印钞机。 哈哈哈哈 程苏然本来心情沉重,被江虞几句话逗得哈哈大笑。 像是暴风雨前的宁静,如果可以,她希望时间永远停在这一天,彼此没有差距,没有鸿沟,没有等着回国算的一笔账。 但幸福的时光总是短暂。 第三天,江虞飞去了米兰,程苏然独自留在大别墅里,只有助理陪她,借此机会她又出去逛了一圈,就当是提前踩点,练练口语。 等到江虞回来了,两人一同启程回国。 学校已经开学,程苏然这趟是请假出去的,落下了许多课,回来立刻就要参加挂科补考。 江虞和她约定周末见。 周末是个阴雨天。 初春雨水多,已经连续下了一周雨,整座城市笼罩着霉湿气,路面上积水始终没干过。 下午三点,程苏然走出宿舍楼,撑着伞,深一脚浅一脚,小心翼翼避开积水,朝学校大门去。 与江虞约了今天见面,把事情说清楚。 她盼啊盼,在图书馆复习都心不在焉的,好不容易盼来今天,既期待又抗拒。虽然已经知道结果,知道此刻自己走向的是诀别,但一想到能看见那个人,还是忍不住雀跃。 化了淡妆,换上了去年底江虞给她买的新衣服,她像一只脱笼而出的鸟,迫不及待飞向那片叫做江虞的天空。 她的快乐就是如此简单。 熟悉的白色小车停在校门口,程苏然疾步上前,拉开门钻进了副驾,姐姐 等很久了吗? 没有,刚到。江虞坐在驾驶位上,双手抱臂,侧着脸,投去淡淡的笑容。 她没化妆,素净的面庞有几分疲惫,笑容显得空洞。 今天很美。 在我心里姐姐最美。程苏然眯着眼笑,露出了一排小白牙。 考试怎么样? 挺好的,能过。 嗯。 客套完了,该办正事了。 江虞凝视她片刻,眼底闪过一丝决绝,不动声色地拿出手机,点进情人备忘录,递过去,看看这个。 ? 程苏然疑惑低头。 页面是女孩子的照片,底下写着姓名、年龄、身高体重和职业,像一份简易资料。拇指往上滑,每张照片下都有,一,二,三,四 她在最后看见了自己的名字。 程苏然,二十岁,1999年2月20日,身高一米六五,体重不低于九十斤,没有照片。 姐姐,这是她茫然地看着江虞,心中已有了不好的预感。 江虞却转过脸,漫不经心地说:我养过的小鸟们。 !! 你只是其中之一。 兜头一盆凉水泼下来,尽管程苏然有心理准备,也被浇了个措手不及,寒意透入心底,冷得她直哆嗦。 她呆呆看着玻璃上的雨珠,眼睛里也有雾气漫上来。 泪水和雨珠同时滑落。 江虞侧头瞥她一眼,皱起眉,手心攥紧了衣角。 你知道我和祁言是怎么分手的吗? 是我因为工作冷落了她,是我对她冷暴力,是我为了事业放弃她,都是我干的。我还有无数情人,见一个玩一个,玩一个丢一个,我是渣滓,是变态, 我不会喜欢自己包养过的人,你也不是我喜欢的类型,我们之间真的只是玩玩而已。 她极力克制着呼吸,笑得万分灿烂。 是她低估了小朋友,那柔软乖巧的外表下藏着一颗坚韧执着的心,虽年轻生涩,却有满腔孤勇,而她,倒像个卑鄙无耻、四处逃窜的小人。 既然无法回应,就干脆到此为止,省得日后惹出诸多麻烦。 真的吗?程苏然抽噎着问,眼睛里已满是泪水。 晶莹的液体挂在下颚边,落下来,吧嗒吧嗒砸在裤子上,晕开大片湿痕。 奇怪。 心一点都不痛了。也不是麻木,而是,没有任何感觉。 她知道这一天早晚会来。 能听到姐姐亲口对自己说就足够了。 不要再贪心。 嗯。 江虞抓过女孩的手,从包里掏出一张崭新的盖了红戳的支票,放进她手心,拢起五指包住。 还是两百万。 我不要你干嘛程苏然触电似的往回缩,奈何力气太小,挣脱不开。 乖,先听姐姐说。 江虞稍稍施力紧握住,另一只手安抚地拍了拍,你现在大三,下半年就大四了,实习也好,考研也好,无论将来你做出怎样的选择,都不要因为害怕犯错而不敢去尝试。有经济基础做支撑,能减少试错成本,降低很多风险,让你有足够的时间和精力去规划未来的路。 以后要好好读书,努力工作,勇敢向前走,任何时候都不要将希望寄托在另一个人身上,只有自己才是自己最坚实的依靠。 就当做是姐姐对你的祝福,以后我们不要再联系了,好吗? 说完情不自禁抬手给她擦眼泪。 程苏然紧抿着唇,肩膀抖个不停,终于憋不住哭出了声音。 姐姐 听话,去吧。江虞笑了笑,起身扒过去,替她打开了副驾门。 冷风夹杂着雨丝飘进来,冰冰凉凉落在程苏然脸上。 彻底冻醒了她。 好 程苏然哽咽着点头,攥紧了支票,犹豫不舍地下了车。 才关上门,没等她撑开伞,车子便迫不及待开动,缓缓驶向马路,然后加速,眨眼汇入了车流中,直至消失不见 程苏然站在原地,淋着雨,眼睁睁看着那辆车远去,不多会儿身上便湿透了大片,沾水的发丝贴在脸颊。 姐姐 我从来都知道。 你是我的念念不忘,我是你的无关痛痒。 第75章 有人说,年少时不能遇见太惊艳的人,以前程苏然不懂,在二十一岁生日后不久,她终于明白了这句话的含义。 或许往后余生都无法忘记那个人。 回忆过去大半年,像走过大半生一样漫长,始于夏末,历经严冬,终于春初,其实也是弹指一瞬,仿佛她与江虞初识的那晚就在昨天。 她既幸运,又不幸。幸也江虞,不幸也江虞。 很长一段时间里,程苏然处于人神分离的状态。她常常想,自己本来就是病态的,别人对她好一点,她就恨不得掏心掏肺回应对方,以至于让自己陷入被动。 这时候只要及时与对方分开就好了,她很快又能恢复往日独来独往诸事不闻的样子。但这一次,时间太长了,长到自己深深陷进去,即使出来,也永远带着烙印。 夜深人静时,她总会梦见江虞,耳边有个似远似近的声音对她说:然然,姐姐喜欢你。 早晨睁开眼,她下意识摸着身边位置,空荡荡的感觉从指尖流进心底,恍惚中才发现,那个人已经从自己生命中消失。 她仿佛被巨大的透明玻璃罩住,与整个世界隔绝开,可以看见外面的花草树木,勃勃生机,而在自己这一方天地内,只有电闪雷鸣,荒凉萧瑟。 又像是沉入深海,没有光线,没有声音,压抑得让人窒息 就这样浑浑噩噩过去一周。 补考成绩合格,算是开春以来第一件舒心事,也是这段晦暗日子里仅有的一丝光亮,程苏然稍稍振作起来,才意识到自己还有学业,不能荒废。 分卷(71) 她在离学校宿舍不远的地方租了间房,从宿舍搬出去住,一是此前与室友闹过矛盾,相见尴尬,二是考虑到自己的状态不好,需要清净。 手头有钱了,不用再为生活费发愁,可以适当迁就自己,清净下来或许更有利于学习。换做是以前,只能忍受,久而久之把自己憋出内伤。 也是在此时,她才明白,江虞所说的选择余地是什么意思。 有钱真好。 这不就是她梦想中不用为柴米油盐烦恼的快乐生活吗? 支票到期前一天,程苏然去银行取出两百万,专门开了户,将这笔钱存进去,暂时不用,以备将来不时之需。 她扔掉了牛奶味身体乳,把除电脑之外,江虞送给自己的所有东西统统装进大箱子里,贴上封条,放在屋子最隐蔽的角落。 看不见,就不会睹物思人。 今年江城的春天似乎格外漫长,气温在一场又一场雨中缓慢上升。 临近五月,程苏然向学校申请下半年去法国交换,与此同时,那些大三上学期就出去交换的同学回来了,私下互相分享着在外见闻。 如果你在巴黎街头看见一个帅哥,或者你住的隔壁邻居是个帅哥,千万别高兴太早,你得先确定他的性取向,因为他很有可能是个gay! 哈哈哈哈几人哄笑。 说点认真的,我觉得还是要考研,就我们本科出去的话,不是去非洲就是去搞外贸电商,没什么路子。 女生去非洲不太安全吧? 对了,下个月外交部来我们学校遴选,我打算去凑凑热闹,试一下。 你想进体制内啊?我爸妈就是公务员,一眼望到头,可没劲了,那地方适合养老。 你是没受过社会毒打才这么说。 好像你受过一样,哈哈哈 大家各自规划着未来,程苏然心里仍有点迷茫。 一直在学校闷头读书考试,对外界职业信息了解有限,她还不能确定留学是自己未来的最优选。迷茫往往伴随着焦虑,但比起大一大二时,这种焦虑反而不那么强烈了。 以前满脑子想着毕业后做什么工作,赚钱是第一位,生怕自己无法在这座城市立足,不能给自己一个家。 而现在 或许还有其他选择?其他可能?不必因为急于赚小钱而错失长远发展的机会。 大概是那笔钱给了她安全感,她才能静下心来,好好为自己规划。想到这里,程苏然不觉鼻头泛酸。 姐姐是对的。 离catti英语二口和二笔考试还有一个月,某天傍晚,程苏然正在吃饭,忽地接到了陆知乔的电话。 小程,吃饭了吗?女人声音温和。 正在吃,程苏然还没从惊讶中缓过神来,陆总,你有我号码? 嗯,去年夏天你在公司时存的,一直留着。 唔。 她正要问有什么事,陆知乔再次开口:下个月二十号我和言言举行婚礼,你有时间参加吗?有的话,周末我把请帖给你送过去。 婚礼?程苏然手一抖,筷子差点掉下去。 陆总,你和言言姐要结婚了?现在同性可以领证吗? 陆知乔在那头轻笑:想得美呢。只是举办婚礼,我们都想给彼此一个仪式,也希望得到身边亲朋好友的祝福。 哇,那也太棒了吧,恭喜你们!程苏然眼底涌动着欣喜的光,脑海中忽然闪过了一点什么,零零碎碎。 办公室,江虞,一本图册。 记得有次她在办公室瞧见了江虞捧着婚纱图册翻看。 当时她还以为江虞要跟谁结婚 江虞,江虞。 又是江虞。 那你会来参加我们的婚礼吗?陆知乔语气亲切。 程苏然回过神,连连点头,好像陆知乔能看见似的,嗯嗯,会。 周六上午十点,我去学校找你。 啊,不用了,陆总,我自己过去拿就行,免得你跑一趟。 傻孩子,结婚请帖都是往外送,哪有让宾客自己来拿的道理。陆知乔笑着又说她可爱。 程苏然脸色微红,这样啊,好吧 挂掉电话,笑容还挂在唇边。 真好啊。 都要结婚了。 程苏然内心感叹,不知怎么有点羡慕,想起了那个人。 [你知道我和祁言是怎么分手的吗?] 言言姐是前任。要结婚了。那么 会不会邀请江虞? 雨下了整整两个月,一缕阳光将城市从霉湿气息里解救出来,天空终于放晴。 周末,江虞难得睡个懒觉,九点多起床,空腹灌了杯水,什么也没吃,坐在房间里拼黏土模型,一直拼到下午。 还是不行。 看着眼前歪歪扭扭的四不像,她叹了口气,站起来,伸懒腰活动筋骨,走到窗边,唰地拉开了窗帘。 阳光刺目,晴天无云。 江虞眯起眼,透过玻璃静静俯视着楼底,大大小小的船只在江面上穿梭,对岸高楼林立,行走的人变得很渺小。 站了会儿,她回到桌前,继续捣鼓模型。 [姐姐,你还喜欢吗?] [很喜欢。] 江虞呼吸一滞,拿起零部件又放下。 这两个月除工作之外,她到处赴局,今天在这座城市,明天在那个国家,比二月份还忙,时间也过得足够久。 可是,那个女孩在她心里的痕迹不仅没有淡化,反而越来越清晰。 仿佛喝下了一杯甜酒,初入口时,酸酸甜甜,自认能够驾驭,却不知它后劲极大,喝得越多,要缓过来的时间越长 笃笃笃 敲门声打断了思绪。 可可裴初瞳轻慢地推门而入。 江虞转头迎上她视线,笑了笑,怎么才来。又朝后面望了眼,阮暮呢?你没带上她? 在客厅,我们俩说悄悄话,不让她进。裴初瞳挑了下眉,坐到旁边小沙发上,架起了二郎腿。 天气热,她只穿了件吊带,冰丝的阔腿裤,素面朝天,头发懒懒地挽在脑后。 大小姐最近也很忙,忙着出席各种活动、签新人,因为没时间,缺席了三月初的巴黎时装周,没有看到江可可最后一次走秀,前几天才闲下来。 江虞啧啧两声:又想气她是不是? 没有。 嗯? 是真的,裴初瞳摇头,说实话,我也累了,没心情再玩这种把戏。她嘴角笑容塌拉下来,摆摆手,不说这个了,你什么时候有比较大块完整的假期,我们出去散散心吧?去那种与世隔绝的地方,岛屿啊,荒漠啊 江虞也不再调侃她,一边摆弄手上的东西一边说:现在就可以。正好我把那些综艺邀约推了,时间多。 自从年初的综艺小火之后,这几个月不断有项目找上门来,她兴趣缺缺,考虑了一阵,最终还是没接。 你手上是什么?裴初瞳见她心不在焉,好奇地凑过去,仔细打量。 这个小人好像你,诶,怎么断了一截? 江虞指尖抚摸着残缺的小人,轻声说:去年生日,然然送我的礼物。说完停顿片刻,不小心摔坏了。 她神情阴郁,犹如乌云罩顶,与窗外晴空万里全然两样。 裴初瞳怔了一怔,目光落在她脸上,有些迟疑,你们不是分开了吗? 两个月前还在电话里笑着说马上要找下一个。 对啊。 那你怎么还留着她送的东西? 送给我就是我的,怎么处置当然看我心情。江虞哂笑,抚摸的动作愈轻,生怕又把它弄坏。 一阵短暂的沉默。 裴初瞳盯着江虞,叹了口气:都分开两个月了,如果你真的像电话里跟我说的一样不在意唉,算了,你也有自己的考量。 她回到沙发边坐下,单手支着脑袋,情绪莫名也低落下来。 我们两个真是难姐难妹。她自言自语道。 噢,对了,我帮你留意了合适的女孩子,有三个,今晚就可以去看看。 江虞淡淡摇头,没兴趣。 其中有一个长得很像你家小妹妹,无论脸还是身形,连声音都挺贴的。裴初瞳试探性地说。 江虞眼眸微亮,旋即又黯淡下去,过段时间再说吧。 又一阵敲门声。 等了会儿,人没有进来,只是很轻很轻地敲,裴初瞳以为是阮暮,有点恼,起身去开门。 田琳站在外面。 裴小姐。她微笑着冲裴初瞳点了下头,径直踏入屋子,目光落在摆弄模型的江虞身上。 穿着睡衣,披头散发,像是刚醒来的样子,床上被褥乱糟糟堆着,玩偶掉了一地。 江虞闻声抬头,你怎么来了?小田妹。 裴初瞳轻咳一声:我去看看木头。说完便出去带上了门。 田琳没说话,默默走到床边,捡起掉在地毯上的兔子玩偶们,一个一个摆放好,再把被褥铺平。 有事吗?江虞看着她。 田琳扫一眼桌上的模型,犹豫了会儿道:祁言下个月二十号办婚礼,想邀请你和程小姐去,为了避嫌,她让她女朋友给程小姐送的请帖,让我也跟你说一声。 她应该不知道你和程小姐分开了。 江虞垂眸不语。 手中黏土小人断了只脚,残缺不全躺在基座上,眼睛望向她,露出像是嘲讽的神色。 前女友都结婚了呢。 你看看你 [在我心里,你一点也不坏。] [你是很好的姐姐。] 江虞心头刺痛,微不可察地拧了下眉,撇开脸,我就不去了,你替我随份礼,说清楚我跟然然已经分开,其他与我无关。 她拿起透明盒子罩住模型,轻慢小心地将它收进柜子里。 田琳嘴唇微动,还想说什么,但又咽了下去,好。 还有,心理医生我联系好了,你看看什么时候 江虞打断道:我没病,不需要。 阮暮一动不动坐在沙发上,盯着手机发呆,已经保持了这般坐姿近十分钟。 屏幕页面是微博超话,江虞和裴初瞳的cp图文。 小众爱好者们圈地自萌,花样奇多,战斗力强,玩得相当欢乐。她不知关注了多久,每看一次,心里就难受一分,但下次还是会点进来看,控制不住自己。 cp粉们给裴初瞳的属性是人间富贵花,给江虞的属性是千年老妖孽,攻受分明。 超模和影后,很配嘛。 阮暮紧锁眉头,深如幽潭的眸子里掀起万丈波澜,薄薄的唇抿成一条直线。看得太投入,以至于没注意身后有人靠近。 好看吗?耳边冷不丁传来熟悉的声音。 阮暮吓一跳,条件反射摁了锁屏,转头起身,就见裴初瞳站在沙发背后,脸色微冷。 瞳瞳 手机给我。裴初瞳伸手。 阮暮迟疑片刻,眼中闪过一丝挣扎,还是把手机解了锁,递给她。 她很少拒绝她的要求。 裴初瞳接过手机扫了两眼,抬起头,直视着她,关注多久了? 三个多月。阮暮眼神躲闪。 为什么要关注这个? 不小心点进去的。 你撒谎! 阮暮低下头,不说话了。 裴初瞳瞪着她,眼眶渐红,发出一阵冷笑。 她实在是厌恶极了这副逃避的样子,一时之间只觉得心力交瘁,万念俱灰,难以再支撑。我受够了,阮暮,你也肯定受够了吧? 从明天开始你自由了,我有那么多保镖不缺这一个,如果爷爷问起来,我去说,而且他年纪也大了,不会再管小辈的事,你也不用把他的话当成军令状。以后各自安好吧,放过你,也放过我。 裴初瞳深吸一口气,转身迈入阳台。 高楼之下,滨江横穿两岸,水面泛着粼粼波光,船只穿梭繁忙。 夏初的骄阳笼罩着她。 阮暮捏紧拳头,挺拔的身形微微颤抖着,脸上已无血色。半晌,她来到裴初瞳身后,瞳瞳,其实我 闭嘴。裴初瞳捂住耳朵,我不是在逼你就范,是已经做出决定了,所以你不用再解释什么。 九八年长江流域发生过一次特大洪灾 我说了闭嘴! 你还想说什么?说完我马上就改变主意?理解你的苦衷?然后继续忍受那种煎熬,忍受你的逃避,是吗?以后这就成了你的法宝,随时拿出来用一用,你只想让我安静,不想解决问题,我看透了!她歇斯底里,宛如疯魔,红着眼睛转了过来。 阮暮立刻闭上嘴,抱住她,笨拙地安抚:不是那个意思,好了,我不说了我 我接受你的任何决定。 裴初瞳无声落泪。 分卷(72) 婚礼那天是五二零。 举办地点是祁家名下的山庄酒店,位于滨江入海口风景区的半山腰上,风景秀丽,面朝大海,视野开阔,因即将到来的婚礼而布置得富丽堂皇。 一辆黑色轿车沿着盘山公路缓缓行驶。 江虞和田琳坐在后排,一个盛装打扮,表情严肃,一个穿得休闲,心不在焉。 林间斑驳的树影掠过脸庞。 不多会儿,到了酒店门口。 司机按指引去停车,江虞朝窗外张望,看见了站在门口迎客的祁言父母,除此之外,大多是陌生面孔。 并没有女孩的身影。 虞姐,真的不去吗?来都来了。田琳拿起了手包,却未立刻下车。 江虞收回视线,转过脸,替她理了理小礼服上的褶皱,笑着说:田妹今天很漂亮。 田琳无奈叹气,心知自己劝不动,也不再啰嗦,拉开门下了车。 车内陷入寂静。 江虞目不转睛盯着酒店大门。 十一点四十,一辆出租车停在门口,后座门打开,一只穿着白色高跟凉鞋的脚跨了出来。 视线往上,一双纤细笔直的小腿,海蓝夹白的渐变色连衣裙,长发乌黑柔顺,一张化着淡妆的小脸,精致可人。 小朋友 江虞心头猛跳,呼吸凝在喉咙口。 还是很瘦,但看起来精神状态不错,打扮得很美,有股介于青涩与成熟之间的灵气,是她认识的那个程苏然。 她突然松了口气。 女孩踩着红毯朝酒店大厅走去。 江虞举起手机,隔着玻璃拍下一张色调略暗的照片,目送她踏进大厅,直至那身影消失在华丽的拱门内 她把照片上传到微博小号。 @吃肉的食草动物jwy:juste uo de toi. 仅自己可见。 照片有点模糊,女孩的身影不那么真切,像一只随时会飞走的蝴蝶,江虞蓦地想起去年十月某天晚上,在温泉池边听见的小调。 只剩下你的照片。 许久,江虞退出微博,抬起头,对司机说:走吧。 不等田助理吗? 晚点你再来接她。 好。 十二点整,礼炮鸣响,婚礼开始了。 黑色轿车悄悄驶出酒店大门 第76章 婚礼热闹,神圣。 两个女人身穿华丽的婚纱,手牵手走过红毯,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共同许下誓言,大厅里霎时掌声雷动。 长这么大,程苏然第一次参加城市里的婚礼,也第一次参加同性婚礼,她看着祁言和陆知乔拥抱在一起的样子,很是羡慕,情不自禁生出幻想。 如果是她和江虞 眼前闪过那人的脸,程苏然有些恍惚,目光扫向坐在自己旁边的田琳。 她与田琳坐一桌,两人相见并不尴尬,只是点了个头,微笑示意,谁也没有多说什么。直到现在,婚礼流程已经过半,两人都没有任何交流。 果然江虞没来。 毕竟是前女友,不管怎么说也曾经爱过,一方出现在另一方婚礼上着实尴尬。程苏然这么想,安慰自己。 婚礼尾声,两位新娘过来敬酒,轮到程苏然这桌时,二人双双面露抱歉之色看着她。 不好意思,之前不知道你和江虞分手了。 程苏然眯着眼笑,两只小梨涡甜甜地陷下去,软声说:祝言言姐和陆总新婚快乐。 干杯 随后有人来发放喜糖伴手礼。 渐渐,婚礼要结束了,婚宴也吃得差不多,宾客们陆续离场。田琳喝完了杯中最后一口酒,擦了擦嘴,拎着包站起来,正要走。 田助理。程苏然喊住她,跟着起身。 田琳嘴角微翘,不动声色地转头。 请问程苏然忐忑地看着她。姐姐还好吗? 田琳平静点头:挺好的。 程苏然还想问什么,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自己和江虞终究是没有关系了,问再多有什么用呢?死缠烂打只会更让人讨厌。 谢谢。她冲田琳笑了笑。 田琳正等着她问更多,却没了下文,不由一愣,但很快恢复平静,也笑了笑,转身离去。 目送她远去,程苏然又坐了一会儿,喝了点果汁,擦擦嘴,也准备走了。 小然然。 ? 一抹浓艳的红朝这边来,祁言穿着礼服,走到她面前,今天没有不开心吧? 啊?为什么这么说?程苏然一脸茫然。 祁言面带歉意,略有点尴尬,上个月那时候我和乔乔都不知道你们嗯,今天你跟田琳坐太巧合了 给程苏然的请帖送过去后,她才从田琳那里得知这两人已经分手,但已经发出的邀请不好收回,只能硬着头皮继续下去。 幸好江虞不参加。 但是那家伙派来了田琳,今天好巧不巧坐在程苏然旁边。 小然然心里该多膈应啊。 程苏然一怔,连连摇头,没有啦,我不在意这个,只是吃顿饭而已,重要的是为你和陆总庆祝啊,你也不要太在意。 而且,其实我她想说实话,想说自己其实不是江虞的女朋友。 她一直在欺骗别人。 没事就好,祁言暗暗松了口气,并未在意,你准备走了吗?我派车送你回去。 不用,我可以打车的。 别跟我客气了,今天所有人都安排了车送,走吧,我带你去门口,现在应该有空车。 程苏然百般推辞不下,只好跟着她走。 酒店大门旁边是露天停车场,最左侧整整齐齐停着一排黑色加长版礼宾车,每辆车最多可坐九人,排场极其盛大。 一辆空车缓缓驶过来,停稳,身旁六七个男男女女上了车。 就这辆吧,有位置。祁言绕到驾驶座窗边,对司机说送到江城外国语大学,然后回到程苏然身边,轻轻拍了下她肩膀,低声耳语。 恭喜获得新生。 她目光意味深长,似乎话里有话。 程苏然还没反应过来就上了车。 关上门,她看着窗外的祁言,挥手告别,忽然间明白了那句话的意思 九月底,交换生飞往法国巴黎。 旧地重游,城市没有变化,一切与半年前并无两样,唯一不同的是,这次程苏然身边的人是同学。 大家安顿好之后,迫不及待出门玩,去著名景点打卡。 程苏然因为来过,有些兴趣缺缺,沉默跟在后面看街景,她走得很慢,不知不觉与同学落下了一段距离。 两个肤色稍深的女人来到她面前,操着带浓重口音的英语说:请填写它好吗?我们在帮助残疾儿童,为了实现爱与理想。递给她一张白色表格和一支笔。 程苏然回过神,上下打量她们片刻,目光落在表格上。 是一份问卷调查。 她正要接过纸笔,脑海中一闪,冷不丁想起江虞的话: [街上经常会有吉普赛人和罗马尼亚人,拿着手链要给你戴,或者举着纸要你签名,都是骗钱的,不要理他们] 程苏然抬起的手又放下,一把推开她们,拔腿就跑。 追上同学后,她心有余悸。 [小偷很多,要看紧自己的包,斜挎包比单肩包安全,你我这两张亚洲面孔,在某些人眼中就是行走的印钞机。] 程苏然脱下背包,调了个位置,反着背。 一路相安无事。 下午大家去逛scaeux公园,附近是富人区,程苏然看着四周剪裁规整的园林,只觉得有股浓烈的熟悉感,如果没记错,江虞的大别墅应该就在这附近。 她心底冒出一个念头 江虞会在那里吗? 但整片区域太大,一下午时间连公园都走不完,没有车,没有明确坐标,根本找不到那栋房子。 太阳快落山时,程苏然站在城堡前自拍了一张,打开微信,发给已经很久没有消息的灰黑色头像。 意料之中,看见了红色感叹号。 就假装对方收到了吧。 她想。 要多久,才能彻底忘记那个人? 十月最后一天是江虞的三十三岁生日。 像往常那样,白天公司、工作室聚餐,晚上在家与朋友庆祝,不同处在于,这是她退休后过的第一个生日。 但似乎又没有什么不同。 她还是她。 粉丝们寄来的礼物堆满了大大的长桌,工作室里几个小姑娘正分类清点,按体积整理出来,大、中、小、迷你,屋子里秩序井然。 奇怪啊,为什么今年有这么多从国外寄来的礼物? 因为我们虞姐退休了啊,跟巴黎那边的经纪公司合约也到期了,商务联系地址统一换成了国内工作室,以后估计每年都有很多。 噢噢。 她们边整理边聊天,余光瞥见一抹修长的影子走进来。 虞姐,你来啦! 欢迎我们的大!寿!星! 生日快乐 众人欢呼。 江虞红唇浓艳,身上穿了件咖色长袖衬衫外搭纯黑马甲,最上面两颗扣子永远开着,露出细白的颈线,底下是一条普通的直筒牛仔裤,轻盈又干练。 她走到桌前,目光扫了一圈,笑着说:谢谢你们,我又长了一岁。 一个白色礼盒吸引了她。 通体纯白,没有任何装饰纹路与标识,仅用一根黑色缎带缠绕起来,打了个流苏结,简简单单,在众多花花绿绿的纸盒中却十分扎眼。 精准无误地踩在江虞的审美点上。 她捧过来看了看,指尖扯住缎带,一抽便散了,然后缓缓打开内层透明盒。 心跳莫名其妙加快,好像里面藏着什么神秘珍宝。 一只兔子玩偶静静躺在盒子里,足有篮球大小,脖子下绣着happy birthday字样,两只前爪抱着根胡萝卜,憨头憨脑,软萌可爱。 兔子身后还有一张明信片,上面用优美的花体书法写着两行字母: ma robefleurs sous la pluie de novembre tes mains qui t,je n'en peux plus de t'attendre 是法文。 江虞看不懂,抬眸道:谁知道这是从那儿寄来的吗? 这些都是海外粉丝寄来的,国内粉丝的礼物已经整理好了,在那张桌上。一小姑娘指了指隔壁长桌。 江虞微微皱眉,不知为什么有股直觉,送这份礼物的人或许认识她 她拿出手机搜索这两行字母的意思。 我的碎花裙子在十一月的雨中摇曳 我行色匆匆,不愿再继续等待 是《冬日花园》的歌词。 回忆汹涌而至,江虞眼前浮现出女孩清丽的脸蛋,一双纯粹干净的鹿眸,接着,是许许多多被掩埋在记忆深处的点滴。 时光仿佛流回女孩唱着《冬日花园》的晚上,流回去年今天。 虞姐,你怎么了?旁人瞧着她脸色不对劲,担忧地问。 江虞恍惚回神,笑了笑,没事,这礼物我还挺喜欢的,放着吧。她漫不经心地把明信片放回去,盖上盒子。 走出工作室大门,外面阳光明媚,金桂飘香。 [姐姐,你还喜欢吗?] [很喜欢。] 江虞顿住脚步。 还是记得那么清楚啊 她想。 要多久,才能彻底忘记那个人? 时光荏苒,岁月如梭,彼时谁也不知,那一别,就是整整五年。 更是想不到彼此还能见面。 第77章 盛夏晌午,烈日当头。 一架宽体飞机平稳落地,缓缓滑行至廊桥,停靠对接。 客舱内一阵骚动,坐在前排最右边靠窗位置的女人皱了皱眉,不紧不慢地摘下眼罩,塞进口袋,朝窗外望了一眼。 熟悉的景色。 几个小时的飞行,跨越大半个中国,程苏然早就习以为常。起飞闭眼睡觉,落地睁眼先确定自己在哪里,然后大脑迅速被接下来的工作塞满。 现在到了江城她的家。 片刻,舱门打开了,程苏然拎包站起来,在乘务员微笑的送客声中走出机舱。 穿过候机楼,取行李,在出口处看见了助理小孟。 程总 年轻女孩迎上来。 程苏然踩着尖头高跟鞋,宽松的阔腿裤带起一阵风。她左手臂上搭着西装外套,右手推着行李箱,微卷的黑色长发如瀑及腰,身姿挺拔。 对上女孩的视线,她嘴角微翘,轻轻点了下头。 小孟上前接过她手中的行李箱,两人并肩走向停车场。来到一辆白色轿车前,程苏然先行上车,小孟熟练地放好行李,坐进驾驶位。 车子缓缓驶离机场范围。 前两天那个短期口译项目进度怎么样?程苏然闭上眼,随口问。 小孟边开车边说:卡住了,一直没谈下来。 嗯? 客户要求特别严格,除了电话面试之外还要现场面谈,意语组和英语组已经分别定下来两个人,但是法语组全军覆没。主要是因为法语组大部分译员正好那段时间有业务,行程协调不过来,其他能协调的,客户又不满意,所以就卡住了。 听见自己本专业,程苏然微微皱眉,思索片刻道:去公司。 分卷(73) 好。 四十分钟后,抵达大厦停车场,电梯上十六楼。 迎面是开阔明亮的大厅,四位年轻漂亮的前台坐镇,左边翼声教育,右边翼声科技,分属同一家公司两块不同的业务,占了整层楼。 简单利落的设计风格,大面积运用暖色调,视觉上舒适通透。 程总好。 程总。 程苏然踏出电梯,迎着众多问候声走向办公室,对小孟说:去业务部把客户资料拿给我。 她推开大门,走到沙发边坐下,闭眼揉着眉心。 没两分钟,小孟捧着平板回来了。 程总,资料。 程苏然接过来扫了两眼,而后目光定格在会议地点上。 客户是个小众奢侈品牌,eterno,总部位于意大利米兰,中国区总公司在江城,下周三中国区总公司将在云锦丽华酒店举行为期三天的商务会议,与会人数两三百,晚上还有宴会,需要英语、意语、法语三门语言的同传译员随行。 云锦丽华酒店 程苏然紧盯着这个名字,一遍遍默念,脑海中接连闪过零碎的画面。 电梯,套房,水晶灯,昏暗的房间还有蛇一样的女人。 她手不由得发抖。 程总,你冷吗?小孟关切地问。 程苏然恍惚回神,恢复了正色道:没事。她拿出手机,搜索品牌名字,大片百科资料入眼。 品牌资料很详细,程苏然在一串串令人眼花缭乱的字母里寻找,生怕寻到那熟悉的拼音,足足找了三遍,确定从创始人到高管全部都是外国人名,这才安心。 巧合,只是巧合。是她神经过敏了。 让业务部重新联系客户,再安排一次电话面试,我亲自去。她放下手机说。 即使她是老板,也要走流程。 客户是有诚意的,只不过若是再无法匹配到最合适的译员,就要另寻下家了。只要能拿到这笔单,对程苏然来说,亲自上阵也没什么,自己赚的钱和公司赚的钱,最后都是入她的口袋。 电话面试安排在下午两点,计划半小时,但实际上程苏然只与对方聊了七八分钟,就敲定了现场面谈的时间。 好的,四点钟见。 客套完,程苏然挂掉了电话,踱步到窗前。 滨江两岸,高楼林立,大大小小的船只在水面穿梭,岸边游人如织,景色多年未变。 而今已物是人非 大学毕业前夕,程苏然放弃了自费留学的想法,转而参加了外交部翻译遴选考试,成为那一届法语系毕业生中唯一成功考入外交部翻译司的人。 然后就是签订合约,公派去专业语种国家进修。 她去了巴黎高等翻译学院,一年后拿了授课型硕士学位,期满回国,正式开始了在外交部翻译司的工作。 没有国际会议、不随领导出访时,翻译司每天的工作就是听、bbc等外媒新闻,大家边听边复述新闻内容,然后以小组方式做同传和交传练习,从早晨到傍晚,高强度,不停歇。 虽然只是个小小翻译,但在外交场合代表着国家形象,既不能张扬,也不能畏缩,久而久之,程苏然整个人被打磨得落落大方,不卑不亢。 然而她很快就厌倦了这种生活。 像身处密不透风的盒子,累,沉闷,压抑,精神高度紧张。 她觉得自己该是翱翔天空的飞鸟,该是驰骋原野的烈马,不该坐在平路一眼望到人生尽头。她还觉得,自己的家不在首都,该在江城。 于是两年后,她提出了辞职,扔掉了这个别人眼里的金饭碗。 自由是要付出代价的。由于是在合约期满前辞职,算违约,程苏然支付了一笔违约金,三年内被限制出境。 从此她开始了自由职业之路。 外交部出身的履历十分漂亮,加上她本身实力够硬,圈子内也认识了不少人,几乎不用担心没工作接。一场同传会议按天算,两个月内,她的价格就从一万二涨到两万。 每个月接一场会议就足够养活自己,过上精致的小资生活,但如果人生仅仅止步于此,辞职也就没有了意义。 她心里有股执念。 要赚更多钱。 去年,程苏然与圈内认识的一个朋友合伙创业,成立了翼声。公司诞生之初,全部员工包括她们在内只有八个人,仅一年时间,业务类型从翻译培训拓展到高翻中介,规模也逐步扩大,涵盖整个华东南大区。 勤恳经营公司的同时,她也依然像自由职业时期那样,接很多会议,每天都有忙不完的工作。 现在她有了属于自己的两百万。 不知不觉五年了 一阵手机铃声突兀地打断思绪。 是闻若弦。 她的好友兼合作伙伴。 喂? 然然,你落地了吗?电话里传来女人温和柔婉的声音。 程苏然绽开笑容,好像对方能看见似的,嗯,已经在公司了,处理点事。她的笑脸映在玻璃上,生动明媚。 你这几天出差挺累的,公司的事先别管了,好好休息一段时间,等我晚上回去给你做好吃的。 遵命,闻总。 两人隔着手机哈哈笑起来。 程苏然在办公室午睡了一小会儿,醒来已经三点整,她吃了些点心,简单梳洗收拾一番,化了个淡妆,出发去客户公司。 这个月有十二场同传会议,四场交传会议,笔译出版要定稿,工作安排基本已经满了。而下周三、四、五本来是她计划休息的日子,因这意外被打破。 老天都要她努力赚钱。 十五分钟后,车停在eterno中国区总公司大楼前。 程苏然不疾不徐地走进大门,向前台表明预约,随后跟在年轻女孩身后,乘电梯上楼。 她换了件藏蓝色丝质衬衫,颈上戴着简单的珍珠坠子,长发两侧勾在耳后,眉目精致,一丝不苟,由内而外散发出沉稳大方的气质。 一路上经过的职员纷纷忍不住侧目。 面谈地点在会议室,程苏然提前了十分钟到,此刻室内空无一人,她在助理的指引下就坐,面前摆上了一杯水。 程小姐,请您稍等。 嗯。 程苏然淡淡点头,目光落在手中简历上。 外面隐隐传来脚步声。 不像是一个人。 随后,会议室大门被推开,一个穿西装打领带的男人率先进来。程苏然抬眸,视线与他撞个正着。 空气中弥散开十分熟悉的香味。 好像在久远的记忆深处 香根鸢尾。 程苏然心头猛跳。 这味道来自男人身后 女人生了张骨感冷厉的脸,五官清淡,却显出锋芒,柳叶般的眼睛长而不细,单眼皮,有着蛊惑人心的力量。 长发披肩,红唇浓艳,风情万种。 一瞬间,四目相对,时光倒流至多年前夜晚,那张深深刻印在脑海中的脸。 与记忆中一样,没有丝毫变化,还是那双森冷的黑眸,但又好像有一点变化,比记忆里更沧桑,复杂。 程苏然浑身僵硬,手脚冰凉,却又觉得有股热血直涌上头顶。 像是突然坠入记忆漩涡,被铺天盖地涌来的画面环绕着,她奋力挣扎,灵魂一点点被撕裂,然后失去力量,彻底沉下去。 她嘴唇动了动,却喊不出那个称呼。 姐姐? 呵,不。 是江虞。 第78章 江虞一言不发地站在那里,目光定在程苏然脸上。 记忆如洪水般倾泻,多年前,穿着粉色丝质睡袍颤颤巍巍在她面前小声喊姐姐的女孩,刹那与眼前人重合。 她的心突地用力跃了一下,尘封在角落的悸动渐渐苏醒 室内陷入诡异的沉默。 江总,这位就是翼声的法语同传译员,程苏然。西装男开口介绍,打破了沉默,而后目光转向程苏然,程小姐,这是我们江总。 程苏然平静点头,江总。 江虞没反应。 江总?西装男轻声喊她,似乎察觉到了微妙的氛围,视线在她与程苏然之间流转。 您和程小姐认识吗? 不认识。程苏然在江虞开口之前回答。 江虞微不可察地皱了下眉,也没回答,不动声色地走到程苏然对面坐下。 这次的商务会议由江虞全权负责,从发言内容大方向到会场布置小细节,一切方案流程她都必须亲自过目和监督。与会人员主要来自中英法美意五个国家,翻译在会议中有着相当重要的作用,总共三门外语,需要同传译员六人,每个语种两人一组。 大公司的译员行程基本排满,小一点的公司鱼龙混杂。这大半个月,江虞看了二十多人,最后在翼声定下了四个,眼看就要凑齐,法语组却找不到人。 今天这位据说是外交部出身。 江虞怎么也没想到会是程苏然她曾经的小金丝雀。 三人就坐,江虞平复下心绪,一瞬不瞬地注视着程苏然,公事公办的语气道:程小姐,首先我需要向你解释一下,要求面谈是因为会议比较特殊,届时有晚餐和宴会环节,任何在现场的人我们都要严加考量,希望你能理解。 原本聘请译员是只需要电话面试的。 当然。程苏然淡笑,眼里没有丝毫波澜。 她把手中文件递过去。 江虞接下,目光似有不舍地从她脸上移开,微微低头,垂眸翻看简历。 熟悉的名字映入眼帘,证件照上亦是熟悉的脸,江虞心里那根弦被轻轻拨动了一下,莫名兴奋,带着私念继续往下看她想知道这些年小朋友经历了什么。 大学毕业后考入外交部翻译司,被公派至巴黎高等翻译学院,一年后获取硕士学位,在外交部工作期间多次担任新闻发布会、总理记者会等会议翻译,跟随领导出访别国,后来辞职从事自由翻译, 创立了翼声,有丰富的大型国际会议经验 江虞内心掀起万丈波澜,久久不能回神。 一分钟,两分钟,五分钟 江总,有什么问题吗?见她发呆,程苏然出声提醒。 江虞终于缓过神,合上文件,轻轻摇了下头,说:没有问题。而后停顿了一下,程总非常符合我们的条件。 西装男投去疑惑的眼神。 江虞正要说话,程苏然再次先她一步,解释道:翼声是我创立的。 江虞: 可是电话里你并没有提到。西装男满脸震惊。 一听这人是外交部出来的,他便立刻定下了面谈时间,免得拖到明天。 程苏然淡淡一笑:我认为能力比身份重要。 男人点点头,也笑了笑,表示认同,又问了程苏然几个问题,聊聊过往工作经历,然后拿出部分会议资料,要求她一分钟看完后分别用英语和法语口头复述。 江虞在旁边静静看着。 从头到尾,程苏然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从容不迫,认真专注,眉眼间沉静温良,却并不给人柔软的感觉,相反,她像一株高高立在雪夜的寒梅,傲然不可犯。 明明是熟悉的脸,看起来却那么陌生。 大约进行了十分钟,江虞这边很满意,正准备约定签合同的时间,程苏然却说:这是我个人与贵公司的合作,所以报价与我们公司对外的统一报价不一样,需要重新协商确认。 西装男愣了一下。 程总报价多少?江虞直接问。 程苏然把文件翻到最后一页,调了个方向,平缓推到她面前。 上面按活动类型、难度、参会人数以及所需路途准备时间,清楚详细地写明了价格。 一天按八小时算,五百人以内会议,同传三万,交传两万六,未满八小时按八小时算,超过八小时每多一小时加七千。五百人以上会议,每项分别按比例增加,视具体人数范围而定。 这报价着实有点高。 其实以公司名义签合同也可以,但公司是她开的,中介费最后还是进她口袋,并且她现在依然是自由翻译,这么做多此一举,她也懒得麻烦了。 江虞注视着报价单,眼底流露出一丝欣慰。 仿佛自己亲手放飞的雏鹰终于能在天空自由翱翔。 程总,价格方面我们希望能再商量一下。西装男客气道。 程苏然嘴唇动了动,还没来得及说话,江虞再次合上文件推回给她,干脆利落地说:不用商量,程总值得这个价。 她嘴角勾着淡笑,神情有几分玩味。 程苏然微愣,这话让她想起了那段被包养的时光,想起了自己曾经那么卑微地喜欢着一个注定得不到的人,心忽而针刺般地疼。那些深埋的情绪伴随着尘封往事争先恐后涌出来 这个人就坐在她眼前。 像是在嘲讽她。又或许是她太敏感了。 所有关于江虞的事情都能踩在她的敏感点上。 尽管内心天崩地裂,程苏然面上也依旧寡淡如水,只是笑了笑,达成共识。 在外交部那两年,她随同出席的外交场合比今天严肃百倍,一切以国家形象为重,容不下太多个人情绪,于是学会了什么叫不露声色。 她不会再像从前一样任由江虞看见自己的真实情绪 双方谈妥后,再次确认了一遍细节。 明天上午十点签合同,程总觉得呢?江虞目光灼灼地盯着她,似乎要将她看穿。 程苏然泰然自若道:可以。 这时,搁在桌上的手机震动起来,西装男说了声抱歉,起身出去接电话。 会议室内再度陷入沉默。 谈完了公事,两人相视无言,彼此目光胶在对方脸上,忽又缠绕在一起,无声无息。 好久不见了。江虞似笑非笑。 分卷(74) 嗯。 为什么要说不认识我? 程苏然云淡风轻道:商务场合,不谈私事。 江虞逐渐收起笑容,目光深深地望着她。 长而直的黑发烫染成了栗色微卷,碎花裙子被扣得一丝不苟的藏蓝色衬衫取代,皮肤依然白皙,耳侧长发勾勒着柔美的侧脸线条,十足的轻熟女人味。 不卑不亢,沉稳且从容,眉眼间好似凉薄。 像是磨去了所有棱角的玉石,褪掉了全部颜色的油画,不再简单干净,灿烂纯粹。 一切都变了。 江虞无法将她与记忆中的女孩划等号,也无法联想起小金丝雀的真正模样。 如同投入心湖的石子,荡漾开层层涟漪,这一瞬间,她被眼前陌生又熟悉的人深深吸引,就像十八岁那年在火车站台上一眼看见,就像三十二岁那年在夜店舞台上一眼看见 小朋友长大了江虞轻叹,眉眼温柔地笑。 程苏然紧抿着唇,没说话。 鼻尖萦绕着淡淡的鸢尾香,许多年了,这清冷幽然的味道依旧没变,她闻着,总想起过往,那些温柔交融的夜晚,耳边的轻语,唇上的火热,灵魂深处的颤动 她藏在桌下的手紧握成拳,指甲深深嵌入掌心里,如锥钻心。 这些年,她好不容易淡化了江虞留在心里的痕迹,一朝见面,又使得这人深深烙进骨血里,所有努力都白费了。如果知道与自己面对面的人是江虞,今天她应该就不会来应该吧? 她不确定。 此时此刻,程苏然悲哀地发现,自己或许从来就没有忘记过江虞,而是把她藏在心底深处,化作了一根不碰就不疼的刺。 而一旦碰到就是锥心的疼。 江总 会议室门开了,西装男走到江虞身边耳语了几句,只见江虞点了下头,他又匆匆离开。 程苏然思绪被打断,惊觉自己又陷进漩涡里打转,暗暗止住念头,看了眼手表,拎着文件起身说:江总,我先告辞了。 说完抬腿就要走。 然然! 江虞也站了起来。 程苏然心一颤,停下脚步,拎着文件夹的手指豁然收紧。她迎上江虞的目光,语气冷淡道:江总,我姓程。 江虞看着她,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转身做了个手势,我送你下楼。 程苏然没拒绝,率先走出会议室。 从会议室到电梯口,不过短短二十几步的距离,两人并肩而行,一句交流也没有。 江虞突然有点不习惯。 小朋友不再是她的金丝雀了,她不能像以前一样招招手让她过来,挥挥手让她滚蛋,身份角色的转变为彼此添了隔阂,但其实她们之间本就从未真正靠近过 走到电梯口,两人停下,程苏然伸手按了按键,客气又疏离地说:江总,就到这里吧,不用送了。 她嘴角挂着得体微笑,腰背挺得笔直,双手自然交握在身前,端庄大气,温和沉静。 穿着高跟鞋的她仍然比穿着平底鞋的江虞要矮一点点。 但却不是被猛禽逼至角落的小鸡崽。 好。江虞低声应道。 脑海中浮现依然清晰的画面,记忆里的女孩哭着、颤抖着对她说我想要你,寒冬腊月千里迢迢追着她到巴黎而今女孩长大了,波澜不惊地站在她面前。 不知是彻底死心,放下了,还是演技实在太好。 江虞目光从程苏然脸上挪开。 电梯离本层楼越来越近,江虞盯着缓慢上升的数字,突然出声:这几年还好吗? 叮 电梯门打开。 程苏然假装没听见,头也不回地迈了进去。 第79章 电梯门合上那一刻,程苏然浑身松懈,软绵绵地倚靠在轿壁上,眼底的沉静裂开了一条缝隙,支离破碎。 她嘴唇微张,胸口深深地起伏,艰难呼吸。 姐姐 时隔多年,她的情绪依然为江虞牵动,她的心依然为江虞乱跳,只不过比起从前,现在她能控制自己的眼神和表情,学会了伪装。 可是伪装得再好,也只能骗过别人,骗不了自己。 电梯停在一楼。 程苏然直起腰背,收拾好表情,又恢复到来时的样子,从容迈了出去。 一辆白色凯迪拉克停在大厦外转角处,她走到车边,拉开门,指尖顿了顿,忽而想起这辆车与曾经自己坐过的车品牌相同。 那个夜晚她上了江虞的车 江虞黑色,她白色,黑白配。这车不贵,买的时候也不知怎么,就选了它,用来当商务座驾。 程总,怎么了吗?坐在驾驶位的小孟探头出来。 程苏然被叫回神,若无其事地钻进车里,没事,回去吧。 她靠着椅背,闭目养神,可是心绪无法平静,江虞的影子,江虞的声音,就在她脑海里转啊 转 她又睁开眼,看窗外风景。 车行驶在市区,天空,街道,高楼大厦熟悉得不能再熟悉。她和江虞来过这里,在高楼上吃过饭,在大厦里买过东西,在街上散过步。 记忆像拧开的碳酸汽水,猝不及防喷涌出来,让她措手不及。 忽然之间什么都想起来了 十几分钟后,助理把程苏然送到家。 近市中心的中高档小区,离公司不远,南临滨江,北靠商圈,闹中取静,去哪里都很方便。 程苏然和闻若弦都不是江城户口,暂时没有购房资格,于是在这里租了一套两百平的五居室,一人一间卧室,一人一个书房,一间客房,月租金六万。 虽然房子不属于自己,但每次回来都有家的感觉,这是她在首都生活那两年时感受不到的。 程苏然没有立刻上楼,而是去后面花园里转了转。 夏季昼长,五点多天空还很亮,太阳斜斜地挂在西边,把迎面吹来的风烤得微热。 她坐在秋千上轻轻晃动。 下午与她电话面试的人应该就是西装男,声音一模一样。也正因为是个男人,她才更笃定自己敏感多想了,可事实证明,她的第六感永远那么准确,或者说,是在一切关于江虞的事情上准确。 像老天的玩笑,像命运的嘲弄。 在她接过的会议中,有三分之二与时尚行业相关,或许她们早晚会遇见,只是概率问题。 程苏然不禁回想刚才那一幕。 在会议室,她全部的力量都用来伪装自己,无暇顾及江虞是什么表情,什么状态,只在听见那一声然然时,仿佛有只手拽住了她,要将她拉回旧时光。 刚分开的很长一段时间里,程苏然陷入了抑郁消沉的情绪,每天躺在出租房的床上,不想吃饭喝水,不想出门见人。她觉得自己丑陋极了,不怪姐姐,没有人会喜欢她。 但是想起那两百万,想起临别时姐姐说的话,她又觉得自己不该辜负对方。如果就这样放弃了自己的人生,姐姐会更加看不起她吧? 她脆弱的自尊心救了自己一命。 后来,她换掉微博号,屏蔽江虞两个字,也不常登陆了,又换了新手机,通讯里再没有那个不敢拨出去的号码,微信里也再没有那个只会回复红色感叹号的头像。 她想,若有一天能再见到江虞,自己绝对不可以是从前的模样,一定要光彩照人,堂堂正正。 如今算是做到了。 但也仅此而已了。 她们之间再没有任何可能。 静坐片刻,程苏然也冷静了下来。今天事出突然,她毫无准备,尽管极力控制着自己,但还是有些情绪上头。 她不该对江虞冷脸,不该急于为自己添上伪装,太刻意了,那样反而显得她在乎,她慌乱。 被包养是她自愿的,违反条例动心的人也是她,无论怎样,在那段时光里,江虞对她已经仁至义尽,甚至,在她迷茫的时候帮助了她。 反倒是她今天故作疏离、落荒而逃的姿态有些难看了。 程苏然叹气。 不知坐了多久,天色暗下来,夕阳渐渐变成橘红色,等到太阳完全落了山,夜拉开序幕。 手机突然震动起来。 是闻若弦。 然然,你在哪里?怎么没回家?程苏然接起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见闻若弦担忧的声音。 她这才发觉已经六点半了,匆忙起身,一边往回走一边说:我到楼下了,现在上去。 挂掉电话,程苏然乘电梯上了十二楼,输入密码开门。 客厅亮着灯,厨房传来窸窸窣窣声,她换了拖鞋,放下包,循着声音走进厨房,只见闻若弦站在料理台前,正准备杀一只巨无霸龙虾。 若弦,我回来了。 怎么这么晚回来?闻若弦停下手中的刀,抬起头。 程苏然略有些心虚地说:去见了一个客户,路上有点堵。她目光往下,盯着案板上的大龙虾,这是什么? 长长的触须像两根天线,硕大坚硬的头部堪比铁甲坦克,尾部横着黑白相间的条纹,通体灰青,气势汹汹。 像极了灾难电影里入侵地球的异形虫。 毛塔青龙。上次你不是说想吃龙虾吗?这只有九斤多,今天让你一次吃过瘾。闻若弦笑了笑,一刀下去,快准狠,大龙虾瞬间头身分离,流出大片透明液体。 程苏然弯起嘴角,露出满足的笑容,弦姐姐最好了。 不许叫姐姐。闻若弦纠正她。 噢,若弦。 她吐了下舌头,注意到闻若弦没穿围裙,转身取了来,替她套头挂在脖子上,拉起两根带子绕到身后打结。你啊,总是不记得穿围裙,一会儿又要弄脏衣服。 离得近了,有股淡淡的幽香散出来,闻若弦鼻尖动了动,忽然停下,偏头凑到她颈边,你喷了香水? 没有啊。程苏然敏感地躲闪了一下。 可能是见客户的时候沾上的味道。 香根鸢尾。 沾上了就难以消散。 闻若弦一怔,眼眸微暗,似有埋怨地说:你这几天连轴出差,下午才飞回来,又去见客户,怎么都不知道休息。说罢她低头继续动刀。 她嗓音轻细,却一点也不含责备的意思,只有满满的关切和心疼。 我在公司睡了一会儿的。程苏然哄着她说,见旁边放着空心菜和牛肉,一并拿过来,帮忙打下手择起了菜叶子。 闻若弦不再说话,专心处理龙虾。 头身分开后,倒出里面的虾脑,过水装盘备用,再剪开虾尾两侧,剔出晶莹得几乎透明的虾肉,切成块,装进盘子里,剩下部分剁碎了放冰箱,留着熬粥。 她手法熟练,干净又利落,俨然大厨做派。 程苏然很喜欢看她做饭,觉得是种享受,有的人无论做什么都像是艺术,看着赏心悦目,让人舒心。 说起来她们的相识也始于一顿饭。 闻若弦比程苏然大三岁,本科毕业于江城外国语大学德语系,读研去了德国美因茨格尔翻译学院,曾经在欧盟实习过一段时间,后来在德国某汽车企业做专职译员。 那年程苏然被公派到巴黎进修,学习之余,想到处走走看看,把欧洲逛遍,于是做了详细的旅游计划,第一站就是德国。 她在柏林住短租公寓,某天傍晚回来正准备洗澡,突然有人敲门,一打开见是张亚洲面孔,两人都愣了下。 闻若弦住在隔壁,下班回家发现灶坏了,一时半会儿没得修,当地人工又贵,也吃不惯外面的食物,买了一大堆菜做不成,只能问邻居借用厨房。 她眉眼深邃,高鼻秀挺,有点像混血儿。程苏然不会拒绝漂亮女孩子的请求。 做饭过程中两人聊天,发现对方与自己毕业于同个学校,既是学姐学妹,又是同行,一下子便熟悉了起来。 后来闻若弦给程苏然当导游,带她游览柏林,分开时彼此留了联系方式,相约下一次巴黎见。 一年时间里,她们利用假期玩遍了欧洲,也从陌生人变成了好朋友,直到程苏然回国,两人依然保持着联系。再后来,前年,闻若弦辞职回国了,在首都做自由翻译,她们得以经常见面。 闻若弦性子温淡,稳重平和,无论做什么事都从容不迫,她很照顾程苏然,有时候甚至到了宠的地步。 去年程苏然辞职来江城创业,闻若弦义无反顾地支持并跟随,两人住在一起,形影不离。 程苏然常常感慨自己幸运,能遇见这样一个真诚相待的知心朋友。 大概是她从前吃过的苦到头了吧 下午是什么客户?闻若弦处理完龙虾,随口问。 程苏然一怔,思绪又被拉了回来,不可避免地想到了那个人,声音低了下去:就是我前两天提过的那个项目,今天小孟跟我说法语组全军覆没,我就亲自去了。以公司名义联络对方,但签单是以我个人名义,然后约了明天上午签合同。 说着说着,满脑子都是江虞的脸,手上动作也慢了下来。 一根空心菜择了十几段,叶子快要被掐烂了。 闻若弦注意到她的小动作,眼底闪过一丝疑惑,却也没说什么,只温吞道:正好明天没事,我接送你吧。 你不在家休息吗? 然然比较重要。 程苏然看着她,心里涌起怪异的感觉,可还来不及捕捉它便消失了,只得笑着点头:好吧,就让闻总给我当一回司机。 闻若弦伸手刮了下她鼻子。 程苏然愣住。 记忆里也有那么一个人,总是用宠溺的眼神看着她,刮刮她鼻子,捏捏她耳朵,揉揉她头发,摸摸她脸蛋,抱着她一遍遍亲吻,温柔地说着姐姐最喜欢你。 这个人今天下午才与她见过面。 眼前浮现江虞的脸,一颦一笑,风情万种,搅得她心荡神驰 从六点到八点,从黄昏到天黑,江虞一动不动站在阳台上近两个小时。 分卷(75) 保姆阿姨两次喊她吃饭都仿佛没听见。 整座城市灯火流丽,她站在高楼之上冷冰冰地俯视,只觉得孤寂寒凉,夏夜的晚风夹杂着闷热燥意吹来,她仿佛身陷冰火两重天。 虞姐 身后传来轻唤。 一阵脚步声来到身边,江虞似有所觉,睫毛颤了颤,终于僵硬地转过脸,注视着来人。 田琳眉头轻蹙,担忧地看着她:阿姨说你站在这里两个小时了,饭也不吃水也不喝,是出什么事了吗? 江虞双眸空洞,好似没有了魂魄。 虞姐? 你不要吓我。田琳心里咯噔一下。 田琳汀虞幽幽地喊她,嗓音沙哪。 我见到然然了。 第80章 她的声音仿佛从很远的地方飘来,空洞缥缈,田琳不确定自己是不是听错了,或是在做梦。 然然? 程苏然? 这个名字也存在于记忆深处很遥远的地方。 田琳沉默片刻,看着失神的江虞叹气:已经五年了,虞姐,你还是没有忘记她。 是啊,五年了江虞喃喃道。 原以为只要时间过得足够久就能带走一切,但那个女孩烙在她心底的印记却越来越清晰,不刻意去想的时候,好像真的忘记了,可当对方重新出现在她面前,她才明白自己从未忘记。 江虞最后一次见到程苏然是在婚礼酒店门口。 回去后,她将所有关于程苏然的东西全部封存起来,藏在小仓库的角落,包括后来生日那天收到的礼物,都没舍得丢,然后她投身到忙碌的工作中。 她的模特生涯结束了,但作为经纪人和设计师的生涯才刚开始。 这五年里,siena model逐渐发展壮大,一跃成为行业内翘楚,以江城总公司为中心,分设华南、华北、华中、港澳台及海外数十个分支机构,旗下来自全球各地的签约模特近千人,客户与合作伙伴分布在几个主要的时尚中心城市。 而早几年她与设计师朋友创立的品牌eterno势头也正猛,各国分区总公司陆陆续续成立,她作为股东与设计师之一,主理中国区,但大多数时候并不直接参与运营。 每年四大时装周上,江虞看着模特穿自己设计的衣服走过t台,内心自豪又满足。 事业上的成就感填满了她,不至于空虚寂寞,可每当夜深人静时,依然会想起远在记忆深处的女孩,有时候会梦见,醒来分不清现实。 越是如此,越令她恼火。 她不相信自己会喜欢上一个宠物。 也许是逆反心理作怪,江虞一度陷入疯魔,开始不断寻找新的情人。 在小朋友离开后的三年里,她养了八只金丝雀,时间最长一个月,最短一个星期,无一例外都是二十出头的年轻女孩。 她们长相清纯,眼眸澄澈,有甜甜的小酒窝,个头不超过一米六五,乖巧文静,唱歌好听,至少会一门外语。 每个人总有某处与程苏然相似。 江虞让她们抹牛奶味身体乳,穿粉色丝质睡袍,学唱《冬日花园》,一切都很享受,可只要动了更亲密的念头就无法再进行下去。 唯独有一次,是那个女孩太像程苏然了,夜里她们坐在窗边喝酒,她听着女孩软软的嗓音喊姐姐,眼前幻化出那张脸,情难自禁。 第二天女孩问:然然是谁? 她就把她踹了。 再后来,江虞累了,腻了,提不起兴趣再找宠物,于是又安静下来。她开始后悔当初的果决,后悔那时候没有纵容小朋友的表白,后悔冲动分开 她终于明白,原来,真正离不开的人是自己。 不远处江面上传来悠扬的船笛声。 我也没想过能再见到她,你说,这究竟是机缘巧合,还是命中注定啊江虞凝视着远方灯火,大片光芒染亮了她眼眸。 十八岁一次,三十二岁一次,三十八岁一次。 怎么能都是巧合呢? 田琳轻声说:其实你心里有答案。 你在哪里看见了程小姐? 会议室。 江虞缓缓讲出下午发生的全部事情。 然然长大了你不知道,她坐在那里有多美,我从她身上找不到一丁点以前的样子,我觉得她很陌生,但她又还是她,什么都变了,什么都没变 像是自言自语,她眼中闪动着微光,涌起欣慰。 田琳又问:那她对你的态度呢? 江虞唇边的笑容冻住了,眼睛里光芒黯淡,脸色渐渐变得晦暗。 半晌,她低下头说:挺冷淡的。不过,毕竟是谈公事,这么多年没见了,当然不可能还像从前一样。 不知道这是解释还是自我安慰。 倒也是,这么久了,程小姐事业有成,身边肯定大把追求者,说不定已经有对象了,忘掉从前是应该的,未来人生还长。田琳一本正经地分析,她想劝江虞不要再沉湎过去,却没想到这话如刀子般捅进了江虞心里。 江虞眉头紧蹙,深邃的眸子沉下去,是啊,她有对象了 只是可能,可能而已。田琳见她脸色不好,赶紧打补丁,心里既好笑又无可奈何。 江虞没说话。 你很在意她有没有对象?如果是,虞姐,你没有立场在意,如果不是,你就更没必要纠结。 田琳做好了挨白眼的准备, 但江虞依旧没反应,像尊雕塑静立在那。 田琳继续说:她喜欢你,你喜欢她,明明是两情相悦,为什么要互相折磨?以前碍于身份关系也就罢了,现在还是这样,虞姐,难道你打算一辈子困在那些阴影里不出来吗? 不吐不快,她等着江虞恼羞成怒。 江虞却只是垂下了头,长发耷拉下来挡住侧脸,呼吸渐深,一句反驳也没有。 这算是默认吗? 田琳脸上露出惊悚的表情。 一阵阵热风吹过来,带着几分燥意,闷热灼人。 许久,江虞抬起头,沉声道:我不是喜欢她,在那种关系下没有纯粹的喜欢,你明白吗?现在我和她同坐一张会议桌,我们不是从前的我们了,从现在开始的以后才是真正的我们。 说完她愣了愣。 也可能没有以后 田琳撇开脸,懒得再跟她争辩。 时隔五年,绕了一大圈,最终又回到了原点。 那是个无解的结。 这一晚,江虞失眠了。 夜里断断续续醒来,分不清是梦境还是现实,无数次睁眼看见的都是黑暗,好像永无尽头。直至天蒙蒙亮,她醒来就再也没睡着。 十点钟签合同,江虞七点不到就起了床,像进行神圣仪式般洗漱一番,站在了衣帽间里。 面对满屋子衣服,她竟束手无策。 穿什么? 打开可可的胶囊衣橱,里面都是经典不过时的单品,清一色黑白灰米驼,随便搭一套就是舒适简单的高级感,平常是她的最爱,但今天却怎么看都不顺眼。 她在衣帽间里纠结了半小时,去客房把刚睡醒的田琳拉了过来。 虞姐,怎么了?田琳睡眼惺忪地问。 江虞指了指衣柜,我不知道今天穿什么,你帮我看看,搭一套。 ? 田琳揉了下眼睛,疑惑地看着她,你让我帮你搭衣服? 嗯。 两人对视片刻,江虞催促道:快点。 你没搞错吧?你是超模,我怎么帮你搭?万一把你穿成非主流杀马特,你不会打我么?田琳脑子还有点迷糊,直接开她玩笑,说归说,却还是挨个衣柜看了一遍,认真思索起来。 江虞淡淡道:那就帮我参考。 也行。田琳点头,一边看衣服一边假装很懂地说:你今天是去签合同,严肃场合不能穿太花哨,但是夏天嘛,也不能太暗沉,就 算了,你出去吧。江虞打断她的话。 田琳: 人走后许久,江虞站在穿衣镜前看着自己,想象着,小朋友见到她的样子。 她怎么会不知道穿什么? 她的自信呢? 从七点到八点,再到八点半 江虞最终选了条浅灰色衬衫裙,搭配一根细腰带,解开最上面两颗扣子,让锁骨若隐若现,简单的银坠子项链增色几分。 吃完早餐,她精心化了个淡妆,又在镜子前照了一会儿,直到九点二十才出门。 今天她自己开车。 路上车流量大,有点堵。九点四十分左右,江虞来到大厦楼下,远远就望见一辆黑色轿车停在拐角处,副驾驶门正好打开。 一个长发女人下了车。 然然? 江虞瞳孔微缩,缓缓往前开了一段距离,停下,注视着前方。 奥迪a6l。 啧。 程苏然关上车门,踩着六七公分的高跟鞋走了几步,突然停下来,转身,这时驾驶位的门开了,另一个女人下了车。 那人身材高挑,长发及肩,穿了件杏色半袖衫,素净淡雅,她手中拎着个文件袋,绕过车头递给程苏然,又说了句什么。 这个角度看不见脸。 程苏然笑了,两只小梨涡浅浅的陷下去,甜腻中带着温和。 只见女人抬起手,细致地替她理了理头发。 江虞捏紧了方向盘。 随后两人分别,程苏然拎着文件袋往一楼大厅走,那个女人转过身来,江虞终于看清了她的脸。 深邃的眉眼,鼻子很高,像轻微混血,但并不是浓颜系的长相。 她上了车,再无动静。 [程小姐事业有成,身边肯定大把追求者,说不定已经有对象了,忘掉从前是应该的] 耳边回荡着田琳的话。 会是然然的对象吗? 然然看那个人的眼神那么温柔,对那个人绽开的笑容那么甜,而这些,曾经都是属于她的。原来然然不是变得冷淡疏离了,而是把温柔美好都留给了别人。 江虞皱起眉,脸色沉了下来,薄唇抿成一条直线。 静坐片刻,她把车开到前面调了头,重新拐进地库,找了个位置停好,乘电梯上楼。 江总,程总已经到了,这是合同。昨天的西装男是商务部经理,把拟好的合同送了过来,之后不参与合同签订,这是江虞的意思。 江虞接过合同翻了翻,淡淡嗯声,看着离十点还有五分钟,转身离开办公室。 会议室在楼下,最外面是空旷明亮的会客区,江虞刚从电梯里出来,就看见程苏然坐在沙发椅上,低着头,正翻看一份文件。 聚精会神,十分专注。 她腰背挺得笔直,坐姿优雅,雪白的衬衣前襟打了个长领结,裸粉色裙子带点薄纱,温和又干练,只静静坐着也是一幅风景画。 清傲迷人。 江虞不舍打扰,下意识放慢了脚步。 一缕栗色长卷发从肩膀滑落到纸上,程苏然仰了仰脖子,抬手勾起,余光瞥见两道人影朝这边来,一抬眸,正撞上江虞灼热的目光。 心刹那间停跳了一下。 然后越来越快 她掐紧掌心,暗暗告诉自己冷静,然后从容地合上文件夹,站起来,嘴角扬挂着大方得体的微笑:江总。 程总来这么早。江虞直勾勾盯着她的脸。 嗯,习惯早到。 她脸上没有丝毫破绽,像是戴着最完美的面具。 那笑容并未入眼底,只是客套,只是礼貌,笑意之下是独独给她的冷漠,像无声的报复。 江虞想起方才楼下看见的一幕,顿时没有了装客套维持礼貌的心情,收回目光,转身走向会议室,进来吧。 在她背身过去那瞬间,程苏然平静的面容有一丝崩裂,但很快又恢复了。 两人先后进入会议室,各自就坐,江虞瞥了眼程苏然手中的文件袋,漫不经心地问:刚才在看什么? 下午会议的资料。程苏然说完一怔,忽然反应过来,有些懊恼,垂下眼。 江虞却浑然未觉,下午还有会?行程这么赶吗? 程苏然暗暗深呼吸,想说这是自己的私事与你无关,可转念一想,太刻意了,就像昨天冷静下来后告诉自己的那样,不该躲,不能逃。 只是一个久别重逢的老朋友罢了。 是恩人啊。 想着,她心绪平静许多,抬眸嗯了声,说:是挺忙的,明天还要出差,所以希望能尽快签完合同。 这么说更顺理成章了。 像这样的小合同,不需要多么正式严肃的场合,也不需要多么神圣隆重的排场,双方看完没问题签字便是,几分钟的功夫,很快。 程苏然觉得自己能撑住。 果然 江虞皱了下眉,不再说什么,把准备好的合同推过去,没什么问题就签字吧。又递过去一支笔。 这场景似曾相识。 程苏然翻开合同那瞬间,脑海中闪过清晰的画面 女孩坐在沙发上,乖巧又拘谨,两腿摆放得端端正正,规规矩矩的,对面坐着如蛇一样森冷的女人,狩猎般的目光打量她。 [姐姐,这个有法律效力吗?] [没有。给小朋友一个仪式感,只要你乖,姐姐说话算数。] 红色加粗字体:禁止动心。 像血。 那是2019年8月28日,一个阳光明媚的早晨,她把自己像菜市场的猪肉一样卖了。 然后她在那段不对等的关系中动了真心。 六年了,她还是无法忘记,那个卑微又弱小的自己,丑陋又狼狈的自己,明知得不到依然深陷其中的自己 程苏然捏紧了笔杆,指关节微微泛白。 一页合同看了很久很久,久到江虞察觉出她的不对劲,嘴唇动了动,下意识便脱口而出:然然,怎么了? 分卷(76) 程苏然霎时回过神,眸底慌乱一闪而逝,幸而低着头,在看合同,不至于暴露情绪。 没事。她翻过一页,感受到江虞正看着自己,心里愈发紧张。 江虞把玩着手中的笔,目光意味深长。 小朋友啊 演技越来越好了。 是在跟她赌气?还是报复她?果然是长大了,都学会给她发冷刀子。 室内弥漫着诡异的沉默。 片刻,合同看完了,程苏然调整好表情,抬起头,眸色平静如水,没有问题。说完签下了自己的名字,按下手印。 江虞也签了名字,盖上公司章。 合作愉快。 她伸出手。 程苏然迟疑片刻,伸手与她相握。 掌心碰到温热的皮肤,绵软的触感,她心口一悸,沉静的眼眸几欲崩裂,不到两秒便收了回来,若无其事地笑:合作愉快。 终于结束了。 程苏然把合同收进文件袋,不可避免地加快了动作,站起来。 既然合作愉快,那就一起吃饭吧,我请。江虞坐在椅子上不动,目光深深地望着她。 程苏然一怔,淡笑着摇头:谢谢江总的好意,吃饭就算了,我下午还有工作。 说完转身就要走。 忽然,手腕上一紧,她整个人猝不及防被往后拉,失去了重心,跌进了盈满鸢尾香的柔软怀抱。 然而下一秒,她又被抵在了墙上,两只素白的手撑在她身侧,头顶压下温热的呼吸和大片阴影,她被禁锢在一方小小的天地里,无法动弹。 江总,你这是干什么程苏然慌乱地挣扎,恼怒瞪她,却也没忘记自己的伪装。 江虞微微低头,鼻尖碰到了她的脸,在跟姐姐赌气吗? 没有。 那为什么急着走? 下午有工作。 刚才叫你然然,怎么不强调自己姓程了? 看合同没注意。程苏然面无表情,垂在身侧的手却掐痛了掌心。 是吗?江虞轻笑一声,不是因为想起了什么? 程苏然浑身僵硬。 一记重锤狠狠砸在她心上,经年累月筑起的固防轻易就崩塌了,碎得只剩渣滓。 一直以来,她都对曾经那段包养关系耿耿于怀,像横在心口的刺,深深长进血肉里拔不出来。多少个夜晚,她哭着从梦里醒来,被汹涌的自我厌恶感淹没,她一时是江虞的金丝雀,一世都是江虞的金丝雀,再也洗不脱那层烙印了。 在江虞面前永远抬不起头来。 她恨自己。 为什么要去夜店唱歌,为什么要答应被包养,为什么要对江虞动心 怎么不说话?看着她的面具一点点裂开,江虞心里顿时生出报复的快感,有个声音在疯狂叫嚣把那些原本只属于她的温柔美好都还给她。 而不是给另一个女人。 热血涌上头顶,刺得太阳穴突突直跳,这种感觉就像喝醉酒,而当劲头过去,情绪也慢慢消散了。 江虞又冷静下来。 她在干什么?在说什么? 她和然然已经不是包养关系了,她们现在坐在会议桌上平等合作,她们 一切记忆都停留在五年前。 她还是金主思维。 然然江虞垂下手,抱住了怀里人。 程苏然睫毛颤动着,依旧面无表情,慢慢收起了思绪,推开她,江总,告辞了。 那完美面具又变得严丝合缝。 第81章 程苏然离开了。 偌大的会议室只剩江虞一人,她垂手立在原地,出着神,发热的脑袋慢慢冷却下来。 刚才签合同时,她想起了六年前那个早晨,女孩乖巧坐在沙发上,端端正正,规规矩矩,紧张不安地看着她的样子。她确信然然也想起来了无论伪装得多么好,还是会被小动作出卖。 她盯着她握笔的手,心里掀起惊涛骇浪,惊喜,恼怒,不甘统统涌了上来。 惊喜的是她还记得,恼怒的是她演技纯熟,不甘的是她已有对象。 江虞短暂地失去了理智。 而当理智找回来,她才明白,对然然来说,那段时光是痛苦的,不堪回忆的,自己却亲手捅了对方一刀。 她是怎么了? 江虞闭了闭眼,深呼吸,颓败地坐了下来。 短短两天,冲击太大了,她还没有完全适应,没能调整过来身份,甚至都不明白自己对然然究竟是什么样的感情。 这么多年以来,她不曾全心全意投入过一段感情,始终是金主,今天养这只鸟,明天养那只鸟,金钱关系带来的痛快与安全让她上瘾,却也让她疲惫。 她除了金主还能是什么?这辈子只能困死在金主身份下吗? 走出大厦之前,程苏然调节好了情绪。 车子等在拐角处,她远远看着,混乱的心稍稍安定,走过去,若无其事地上了车。 音箱里正播放她喜欢的《冬日花园》。 然然闻若弦靠着窗,闻声转头,把手机递给她看,给你买了个行李箱,已经到了,明天出差就能用。 屏幕上是rimowa官网订单的物流图。 程苏然愣了两秒,可是我有行李箱啊。 已经用了好几年,也该换新的了,上次你还说在机场被刮花到不能看,干脆换一个。闻若弦语调温和。 程苏然坚持道:没事,还能再用一段时间,不过既然买了,就放在家里当备用吧。她弯了弯嘴角,笑容有点无力,谢谢若弦。 她向来节俭惯了,不爱乱花钱,有一点点钱都想存起来,并且保证自己的收入源源不断,这样才有安全感。 闻若弦目光落在她揉搓着的手指上,神色微凝,觉出不对劲,沉默看了她片刻问:签合同不顺利吗? ?程苏然满脸疑惑。 你心情不好。 闻若弦伸出食指,轻轻戳了下她脑门,嗔笑:什么情绪都瞒不过我的。 为什么?程苏然因被拆穿而发窘,也很好奇她是怎么看出来的,自己明明跟平常没有两样。 闻若弦低眸道:每次心情不好就搓手指,都红了。她抓过程苏然的手,捂住那片被搓红的皮肤,像捧着珍宝。 指间传来温热的触感,程苏然下意识缩了缩,有些不自在,她望着女人深邃柔和的眉眼,彻底平静下来。若弦就是有这样的魔力,能轻易抚平她心口波澜。 没有,很顺利,已经签了,下周三要住进那个酒店,三天两夜。她笑了笑,避谈原因。 闻若弦盯了她一会儿,目光扫过文件袋,轻轻点头,松开那只手放回去,走吧,下午你好好睡一觉,我送你。 嗯。 程苏然双手蜷缩起来。 车子缓缓驶上大路,闻若弦盯着后视镜中大厦的影子,若有所思 自从与江虞重逢,程苏然整个人像是打开了某种机关,时不时想起一点往事,起初惊悸难耐,后来适应了,就像当初两个人分开后,从痛苦走向平和。 工作忙碌,她投入进去后,无暇顾及其他,时间过得特别快。 眨眼到了周三。 一周时间,程苏然把会议资料看得差不多了,客户要求下午两点钟到达酒店准备,她早早收拾好行李,自己做了顿简单的午餐。 若弦昨天去外地开会了,家里只有她一个人。 做这行就是跟随会议地点的变动天南海北到处飞。 吃完饭,程苏然小睡了一会儿,穿上了较为正式的黑色半袖丝质衬衫,宽松的阔腿西裤,为不显得单调暗沉,特意佩戴了一对珍珠耳环。 她的穿衣风格受了一点江虞的影响,以简单舒适为主,日常不离黑白灰米驼等,只有出去玩或者心情特别好时,才会穿得鲜艳新潮。 离两点还有十分钟,程苏然到了云锦丽华门口。 时隔多年,酒店大门没什么变化,喷泉广场依然开阔壮丽,两排林荫道郁郁葱葱,一切都是熟悉的模样。起初每次经过附近,她都刻意不去看,她以为再来到这个地方对自己而言是个艰巨的挑战。 当她踏进酒店大堂,内心却平静无波。 她看着电梯,想起当年自己就是从这里跑出来,跌跌撞撞,追寻江虞的身影,然后眼睁睁看着那个人离去,她追着车,跑啊跑,直到跑不动了 真傻啊。 程苏然嘴角勾起冷笑,转身朝前台走去。 会议为期三天,主办方安排与会人员住在酒店客房,一人一间。程苏然不是来得最早的,外宾们昨天就到了,与她搭档的另一位男译员也比她早。 程苏然女士是吗?您的房卡请拿好,二十楼中间套房。前台微笑着说。 套房? 一个人,住套房? 程苏然带着疑惑乘电梯上楼,刷开房门进去,转了一圈,是个两开间套房,一客厅一卧室一厕所。 做奢侈品的果然财大气粗。 她把行李箱推进卧室,整理了东西,回到客厅,忽然一阵敲门声响。她打开门,看见站在外面的人,愣了一下。 心底荡漾开浅浅的波纹,很快又恢复平静。 江总,有事吗? 女人静静站着,单手插在裤口袋里,挺拔高挑的身材给人冷冽威压,见着她,唇角扬起淡淡的笑。 方便进去说话吗? 程苏然侧身让路,可以。 江虞迈进了房间,目光扫视一圈,转过来,房间还满意吗? 嗯。 高强度脑力活动,保证身体舒适最重要,所以给你安排了套间,希望你住得舒服。 江总费心了,程苏然客气点头,但直觉又让她多问了一句,其他人也一样吗? 江虞摇头道:他们都在十八楼。 就知道。 我在你隔壁。她又补了一句。 有那么一瞬间,程苏然以为江虞是故意的,希望自己想起点什么,然后好用金主做派居高临下的眼神和口吻,看着她、对她说话。 心头浮起淡淡的讽刺,或许是已被刺激过的缘故,脱敏了,她没什么表情,只点了下头,好的。 房间里出现诡异的沉默。 江虞目光灼灼地望着程苏然,她今天穿了全身黑,沉静中透着肃穆,但并不沉闷,耳际莹白圆润的珍珠为暗色添了一抹光泽,愈发韵味动人。 然然不是她的金丝雀了。 她也不想再做谁的金主了。 上次的事,对不起。 什么? 签合同那天。 程苏然抿了抿唇,淡声道:接受道歉。 江虞微愣,没想到她会这么回答,眼前是陌生的程苏然,记忆里才是熟悉的程苏然,可她们是同一个人。 会恨我吗? 不会。 程苏然看了眼手表,江总,两点了,不需要提前准备吗? 江虞点头,没再说什么。 会议三点钟开始,外宾们陆陆续续提前入场,整个大会议厅有两三百人,座无虚席。 在大厅东南角有三个灰色同传箱,远远望去像三间小房子,每个同传箱内坐着对应语种的同传译员,两人一组,中间隔开,桌上除了设备之外,还有译员自带的电脑和纸质资料。 英语组和意语组都是翼声的人,见到程苏然差点惊掉下巴,而法语组与程苏然搭档的另一位男译员,是主办方从其他公司聘请的,实力也不赖。 三个语种的翻译同时进行,每组两人交替着来,一人十五分钟,另一人休息。 做同传需要保持精神高度集中,搭档在翻译时,程苏然也不闲着,一边反复熟悉关键词一边思索多种转换语序,轮到她自己,没有丝毫压力。 小小的同传箱就是一个世界。 会议进行到半小时左右,江虞上台发言了,这会儿正好轮到程苏然休息,她喝了点水,从同传箱内出来透透气。 她站的角度能清晰览尽台上全貌。 江虞身姿挺拔,双腿修长,侧脸线条如一尊完美的雕塑,眼角眉梢淡淡的,浓艳的红唇热烈似火,从头到脚无不给人一股魅惑的冷傲感。 她只站在那里,气势睥睨天下。 这么多年,她好像变了,却也好像没变。 比从前更风情万种,气质上更添了些成熟韵味,像一颗滟滟饱满的红果实,待人采撷。而那张脸,记得近距离看的时候,皮肤依然如从前那般细腻柔润,眼尾一丝皱纹也没有。 程苏然凝神望着她,不得不承认,即使是现在的自己,也依然为这样的美人心动。 年少时遇见了太惊艳的人,这辈子都忘不掉,心里也装不下其他人了。 只是,她可能永远也摆脱不了那段关系带来的阴影,也可能永远都无法与这个人走到一起 会议持续了两个半小时,第一天部分工作也告一段落,但对译员们来说,任务还没有结束,随之而来的晚餐环节,他们被分配到几个行业大佬身边做陪同翻译。 程苏然有幸再次陪在那位时尚界怪胎mane阿姨身边。 但是阿姨已经不记得她了。 做饭局陪同比做同传、交传更辛苦,桌上觥筹交错,宾主尽欢,所有人都能愉快享受晚餐,唯独译员不行。 只要大佬开口说话,不管译员是否在吃饭,都要立刻放下筷子,随时待命,一顿晚餐下来吃不上几口,甚至干脆只喝酒水不吃东西。 程苏然只吃了一点扇贝和鱼子酱,肚子饿得直抗议,也不能彻底放松下来吃东西。 晚餐过后又是宴会。 外宾们纷纷换上了礼服,程苏然始终跟在怪胎阿姨身边,这般场合是她第一次经历,新鲜感渐渐大于饥饿,饿着饿着胃便没有了知觉 分卷(77) 夜里九点,晚宴结束了。 程苏然已经感觉不到饿了,回房间后迫不及待先洗了个澡,吹干头发,坐下来翻看明天会议部分的资料。 笃笃笃 一阵敲门响。 谁?程苏然拔高音量问。 外面传来江虞闷闷的声音:是我。 程苏然心头微动,犹豫了片刻,起身过去打开门。 一丝暖黄的光线漏出去,与走廊灯光相融,江虞站在门外,手里拎着两个袋子,冷傲的面容露出几分柔和。 她身上还穿着晚礼服,深v的香槟色长裙尾拖曳地,侧边高高开叉到大腿,优雅又性感。 程苏然心跳莫名乱了一阵,脸色却十分平静,又有事吗? 我看你晚餐都没吃什么,带了些点心过来,当宵夜吧。江虞抬起手上的纸袋,侧了侧身,从她身旁缝隙里越过去,进了屋。 程苏然: 裙摆扫过她的脚,冰冰凉,丝丝滑滑的,很舒服。 江虞走到桌边,放下纸袋,把里面餐盒拿出来,一个正方形,一个圆形,是陶瓷加木的材质,上面印着酒店的logo。 她挨个打开餐盒,正方形是华夫饼,圆形是水果酸奶捞,小小的,卖相精致,看着就让人有食欲。 程苏然看着那华夫饼,平静的心湖泛起细微涟漪。 我记得你以前挺喜欢吃的。江虞笑着说,取出餐具递过去。 那年她们出游,去泡温泉,在池子边运动了一番,累了饿了,便拿了些点心边休息边吃,她永远记得然然像小仓鼠一样吃东西的样子。 [原来你喜欢吃这个。] [谢谢姐姐。] 耳边回荡着两人的对话,程苏然心尖微颤,只觉得讽刺和好笑,刚洗完吹干的头发蓬松凌乱,遮住了她大半张脸,亦遮住表情。 然然?江虞轻轻晃动餐具。 程苏然回过神,摇了摇头,说:现在不喜欢吃了。 江虞怔愣,为什么? 人的喜好和口味是会变的。 空气陡然陷入沉寂。 两人凝目对视。 江虞垂下眼,睫毛颤了颤,沉默了会儿又抬眸,轻声说:那你喜欢吃什么?我再去餐厅看看。 程苏然正要说话,搁在旁边的手机响了。 不好意思。她低声道,拿起手机看了看,是闻若弦,飞快跑进了卧室接电话。 在卧室门关上之前,江虞隐约听见她喊了个昵称: 若弦 嗓音清润柔婉。 江虞心一沉。 ruo xian? 是谁? 会是对象吗? 酒店房间隔音效果很好,人在卧室说话,客厅里的人什么也听不见,耳边只有沉寂的空气。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 江虞目不转睛地盯着那扇门,捏着餐具的手指一点点收紧。 直到那扇门打开了。 程苏然握着手机从里面出来,眼睛里笑意未尽,脸颊上两只小酒窝凹起甜柔的弧度,一抬头,看见江虞,微翘的嘴角渐渐展平。 她愣了下,似乎才想起屋子里还有个人,目光扫过桌上的甜点。 江总,谢谢你的好意,我晚上不吃宵夜的,还是拿回去吧。她客气地笑了笑。 好 江虞不动声色地点头,把餐盒重新盖好收起来,拎着纸袋转身,走到门边,伸出去的手在快要碰到门那一瞬停住。 静默许久,她又转了回来。 是女朋友吗? 第82章 光影稀疏,程苏然站在灯下,薄薄的吊带睡裙内曲线曼妙,一双纤细的小腿如纸白,像亭亭净植的白荷,只可远观。 温和又美好。 江虞深深地注视她,眼底晦暗不明。 想象着这样的然然对别人温柔以待,在别人怀里肆意撒娇,为别人产生一切情绪她心口闷闷地疼,却也不是被夺走了什么宝贝,而是嫉妒,嫉妒那个人。 可她为什么嫉妒? 什么?程苏然被问得一愣。 江虞嗓音微哑:电话。 程苏然下意识回答:不是。说完又愣住,脸色登时有些难看,江总有窥探别人隐私的爱好吗? 江虞也怔住了。 她晦暗的眼眸被染亮,心上霎时开出了欣喜的花,可是那股嫉妒仍在,说不清是什么滋味,甚至愈发浓厚。 与谁都能亲密,唯独与她不能,她们之间连普通朋友的情分都不存在 没有,江虞心虚避开她视线,随口问问,如果冒犯了你,很抱歉。 程苏然噎住,忽又不忍。 那我先走了,早点休息,晚安。江虞转身拉开门,脚步带风。 直到人离开有一会儿。 程苏然静默在原地,望着那扇不知关上了多久的门出神,突然,她回过味来,觉出一丝微妙的怪异感。 刚才她是不是有哪里表现出来的样子容易让人误会?电话是在卧室里接的,为了防止被偷听,她全程盯着卧室门,说话声音也不大,聊天内容更无非是嘘寒问暖。 江虞怎么就能联想到是女朋友呢? 难道 程苏然思绪如潮涌,一时止也止不住。 她脑子里像有无数苍蝇飞,还是无法静下来,莫名有点想要窥探的心理,想知道如果自己说了是,江虞会是什么反应? 不行。 明明就不是。 若弦是她这么多年以来唯一能够交心的朋友,她不能为了一己私欲,为了验证自己的某种想法,就将无辜的人卷进来。她从小到大独来独往,深知有朋友不易,所以万分珍惜。 这种想法太幼稚了。 程苏然甩甩头,强迫自己找其他事情做。 一墙之隔。 江虞把纸袋放到桌边,取出餐盒摆放好,坐下来,思索着是自己吃掉这份宵夜,还是直接扔了她现在急需一点甜的东西慰藉自己。 她盯着做工精致的餐盒,忽然理解了为什么有的人愿意为颜值买单。谁能拒绝好看的东西呢? 谁又能拒绝美好的人呢 好像从记事以来,她就没有体会过吃撑的感受,小时候是吃不饱,长大了是不能多吃。身体是这样,心也是,不知道吃撑是什么滋味,不知道爱满是什么感觉。 吃吧,吃吧。 江虞对自己说,打开餐盒,叉了一块华夫饼放入嘴里。 浓郁的香甜味中和了心里的苦。 难怪那么多人喜欢吃甜的。 真甜啊。 像然然的笑容,像两只小梨涡。 吃完宵夜,江虞拿出手机,点开备忘录,添加了新的一页,取标题她,然后飞快地输入一行字。 [她不喜欢吃华夫饼了。] 第二天上午,主办方领着外宾们在江城市内游玩,中午又是一场聚餐。 吃午饭前,江虞找到程苏然,带她去了酒店自助餐厅,让她先吃些东西,垫垫胃,随后再去陪外宾吃饭。 或许是已经适应与江虞相处,程苏然愈发从容,情绪再无起伏,只是在看见那张脸时,心底仍会泛起浅浅的涟漪。 她唯有将注意力全部放在工作上。 下午的会议时间比昨天长,会后依旧是晚餐,但没有宴会了,大家得以早些回房间休息。 高强度脑力活动十分耗费精神,程苏然洗完澡,捧着会议资料靠坐在沙发上,渐渐开始有困意,一边看一边打呵欠。 今日事今日毕,看完才能睡。 笃笃笃 有人敲门。 程苏然一个激灵,嗓音软绵绵地问:谁啊说完意识到自己声音太小,外面可能听不见,又大声重复,谁啊? 然然,是我。又是江虞的声音。 程苏然微怔,心好像被戳了一下,痒痒的,她没有立刻起身,只蹙紧了眉。 又来? 到底什么意思? 就不能让她清净一点吗 心里这么想着,程苏然还是放下资料起身,趿着拖鞋过去开门。 江虞拎着袋子站在外面,近一米八的个头让她不得不抬起视线,身高上的压迫感属实无奈,她看着那张笑意盈盈的脸,心猝然一跃,慌忙装作淡定的样子移开。 又是宵夜吗?我不饿,不用送了。以为又是昨晚的情形,她不等江虞开口。 江虞却只是扬了扬手中的袋子,我房间浴室花洒坏了,能借你浴室洗澡吗? 里面装着换洗衣物和洗漱用品。 误会了。 程苏然脸红发窘,丝毫没有怀疑她这话的真实性,转身往回走,可以,进来吧。 江虞唇角微翘,眼里闪过狡黠之色。 看着程苏然回到沙发坐下,她从容踏进屋,带上了门,拎着袋子走向浴室。不一会儿,里面传来淅淅沥沥的水声。 夏夜寂静,空调冷风悠悠地吹。 程苏然心不在焉地翻着资料,勉强看完了两页,不知怎么,注意力难以集中,思绪尽飘到浴室里去了。 她又忍不住多想。 江虞总是来找她,格外照顾她一点,温声细语,笑意绵绵。从前的她很轻易就会为此沦陷,但有了教训后,认清残酷冷漠的现实,她已经不敢再相信那个人的好。 无数遍姐姐喜欢你都可以是谎言。 不相信是不相信,但她的心依然会悸动。 只要江虞出现在她眼前,在附近,她就没办法不去注意,管得住视线,管得住嘴巴,却管不住自己的心。 她还是喜欢江虞的吧 明知道对方仍把自己当成金丝雀,明知道两个人没有可能。平静的生活就这样被彼此突如其来的重逢搅乱了。 手机忽又响起来。 是若弦。 程苏然看着备注上若弦两个字,乱糟糟的情绪仿佛忽然间就顺了,消失了,她有种安心的感觉。 喂?若弦 她甜柔的嗓音隔着门传进浴室里。 江虞正抹沐浴露,水开得很小,那声音断断续续听得清大概,她手臂微僵,霎时停下了动作,悄悄拧开一点门缝,滑溜溜的身体贴在上面。 还好,不累,明天开完最后一场会就结束了。 好嘛好嘛,我答应你,下个月一定多抽几天休息。 家里冰箱的蛋糕吃完了吗?我特意给你买的。噢,还有我走之前晒的衣服,你记得收一下 撒娇般的语气,带着笑,熟稔又自然。 江虞皱起眉。 家里?冰箱蛋糕?收衣服? 难道住在一起? 她呼吸微滞,放回肚子里的心又悬了起来,那朵欣喜之花倏然枯萎 通话不知何时结束了。 江虞没心思继续抹沐浴露,草草冲洗干净,擦掉水,穿上了紫色丝质吊带睡裙,走出浴室。 坐在沙发上的程苏然抬起了头。 四目相对。 女人披散着头发,双目迷离,紫色吊带魅惑又性感,浓浓的风情扑面而来,像神话传说中美艳森冷的蛇女。 程苏然有刹那失神,却又很快恢复平静,低头继续翻资料。 还在看吗?江虞掩去眸底一片黯然,挨着她坐下来。 程苏然转过头,入眼是近在咫尺的脸,睫毛颤了颤,整个人僵滞片刻,身体向另一边微斜。 嗯,她淡淡一笑,江总早点回去休息吧。 那双眼睛里满满的疏离。 江虞看着她,心突地刺痛了一下。 此时此刻,她宁愿程苏然对自己发脾气,大哭,大闹,或是强硬地赶她走,怎样都好过现在这般平静,平静到让她心慌,害怕。 真正心死的人不会有任何情绪,若是哭闹发怒反而说明在乎。 别这么称呼我。 那我该怎么称呼? 像以前一样,叫姐姐,可以吗?江虞嗓音低柔,眼神中满怀期待。 程苏然没说话,右手紧紧抠住了沙发。 像以前一样? 哈哈。 讽刺,可笑。 然然? 不可以。 江虞表情微凝,似乎能预料到这个结果,继而笑道:没关系,你喜欢怎样喊都行。 其实你不用那么防备我。 江总,程苏然打了个呵欠,我困了,你不困吗? 这是在赶客了。 江虞垂下眼,许久,轻轻点头,好,你休息吧。她站起来,回浴室拎上袋子,开门离去。 最后一天的会议时间短,只开了一个小时便结束了。 部分外宾当天就要乘飞机回国,剩下部分则再住一晚,明天离开。为期三天的大型会议圆满结束,所有人合了张影,各有纪念品。 主办方那边还在寒暄,程苏然匆忙回房间收拾东西。 若弦在电话里说刚下飞机,她们今晚就在外面吃饭,回去好好休息,明天自己又要飞外地出差,这个月才过了一半,几乎没有停歇。 收拾完,她推着行李箱走出房间,顺手带上了门。 江虞迎面走过来。 两人碰个正着。 然然,现在就走吗?江虞扫了眼紧闭的房门。她是特意推脱有事才上来的,知道程苏然要走,生怕来晚了没赶上。 好在是赶上了。 程苏然抓紧行李箱,嗯。 分卷(78) 我送你回去。 不用,助理来接我。 江虞静然注视着她,没再坚持,笑了笑,说:这次合作我们很满意,以后还会有类似的大型会议,以及小会、陪同,我希望我们能建立长期的合作关系,翻译组就由你们翼声包了,可以吗? 可以。程苏然满口答应。 谈公事她一点也不含糊。 江虞欣慰点头,拿出了手机,那就加个微信吧,之后约时间详谈。 程苏然几不可觉地皱了下眉,手松开行李箱拉杆,从包里取了一张名片,递给她,微信就算了。这是我的名片,上面有电话,可以随时电话联系我。 微信不方便吗?江虞试探性地问。 没有。 程苏然与她对视,眼神泛着凉意,薄薄的唇不紧不慢地吐字:删掉的人,不会加第二遍。 第83章 江虞如遭雷击。 她想起了几年前删掉的微信号。 乖巧宝宝 走廊灯光微暗,照在程苏然面无表情的脸上,显出几分冷峻,眼神似乎也是冷的。 那我就先告辞了,江总,后续合作再联系。她推着箱子继续走。 江虞忙拉住她手腕,是另一个号。 程苏然停下脚步,侧过脸,假装不知地挑了下眉。 之前删掉你的是小号,现在我用大号加你。江虞认真地看着她,说完又意识到自己的语气太强势,补了一句,可以吗? 声音比前面低了许多,有几分小心翼翼的味道。 程苏然心口一悸,蓦地想起了那个紧张不安的晚上。江虞在浴室洗澡,她偷偷存下了她的号码,发现了她的微信大号,还有白露与她之间亲密的对话 那满腔酸楚的滋味,她到现在都记得清晰。 镜花水月存在旧手机通讯录里,尘封了一段过往,她已经两年没打开看了。曾经的她,又傻又贱。 是删掉的人,不是删掉的号。 告辞。 程苏然平静地抽出手,没再给她说话的机会,推着行李箱一步一步远去。 江虞望着她的背影,嘴唇动了动。 什么也说不出来了。 心仿佛被蛀空,酸酸麻麻地疼起来,一阵冷风灌进去,寒凉萧瑟,她不禁打了个颤。 半晌,她低头看名片。 江城翼声科技有限责任公司,程苏然,总经理。 银白色设计,简洁大气。 江虞默念了两遍,打开手机通讯录,把上面的号码存进去,备注然然。 回到家,天还没黑。 保姆阿姨正在准备晚餐,江虞拖着沉重的步伐进了主卧,对镜卸妆洗脸。 镜子里素面朝天的人是自己,虽然生活作息规律,勤于保养锻炼,每年都花大价钱养护这张脸,但终究是不及二十多岁的时候,那满满胶原蛋白的样子。 可二十岁的时候太弱小,她还是更喜欢现在的自己。 虞姐 外面传来田琳的声音。 江虞轻轻按干脸上的水,转身出去,迎面与田琳遇个正着,怎么了? 上次你中意的那个模特,两本写真集我都带过来了。顺利的话,人下周就到。田琳双手捧着精致厚实的牛皮纸袋,郑重递过去,像在进行什么神圣的仪式。 江虞看了看,说:放在公司就好了,不用特意跑一趟。 没事,田琳摆摆手,正好我来拿剩下的衣服,今晚就全部搬过去。 幸福的同居生活要开始咯。 她满面喜色。 今年初,田琳交了个小狼狗男友,两人相差十岁,是一见钟情。年下弟弟温暖又贴心,哄得田琳心花怒放,交往了大半年后,两人决定同居。 这几年,她从总助理升为siena的执行副总,江虞给了她一点干股,虽然她不再协助江虞处理大小事务,但习惯使然,偶尔还是会不自觉地帮忙。 前段时间因为工作,田琳暂住在江虞这里,昨天陆陆续续把东西收拾得差不多了。 从来没见她有这么开心。 恭喜恭喜,江虞眯着眼笑,不要给我撒狗粮就好了。 那可不一定。 我帮你一起收拾吧,晚上就在这里吃饭。 两人转而进了斜对角的客房。 田琳摇头道:不了,我跟他回去做饭。 有了男人忘了姐妹。江虞扬起手中布袋子拍了她一下。 田琳偷笑。 我有机会喝上你们的喜酒吗? 没有。恋爱是恋爱,结婚不行。 江虞愣了一下,见田琳的表情忽然变得严肃,不像是在开玩笑,真的? 我十七岁的时候就想好了。田琳耸了耸肩,抓过几件衣服快速叠起来。 虞姐,你不知道小狼狗的滋味有多美妙,哈哈哈,年下的好啊,我真是说不完 江虞听着听着,脑海中闪过程苏然的脸。 今年然然二十六岁,她也三十八岁了,两人之间相差一轮,可是这么久以来,似乎谁也没有过多在意彼此的年龄。她不觉得年龄是问题,因为比起这个,还有更重要的东西值得她在意。 田琳 嗯? 如果一个人单身,但是身边总有另一个人嘘寒问暖,看起来很亲密,你会觉得她们只是朋友吗?江虞一边问一边把她叠好的衣服装进布袋。 田琳停下来,弯的直的?同性异性? 弯的。同性。 程苏然吗? 被看穿,江虞也不恼,只轻咳一声:嗯,是然然,她身边有个女人跟她关系很好,还住在一起,但我问她是不是女朋友,她说不是 你直接问人家?田琳惊呆了。 江虞迟疑地看着她:不可以吗? 田琳摇了摇头,没回答,她知道自己就算说了,江虞也不会承认,总要找各种各样的借口。 虞姐,我爱莫能助,自己的事情,最终还是要自己想明白了才行。 江虞还想说什么,外面远远传来一阵手机铃响。 她放下袋子去接电话。 田琳叹气。 没多久,江虞回来了,脸色有些晦暗。 怎么?田琳以为她还在纠结。 江虞闭了闭眼,拧眉道:白露给我打电话,说在机场,马上到。 说罢,她深呼吸,胸口仿佛被什么压着,喘不过气。 田琳脸色凝重。 室内陡然弥漫开一股压抑的气息。 江虞揉了揉眉心,有些烦躁,声音又低了几分:你先去吧。 好。 送走田琳,大概过了半小时,白露回来了。 虞姐 你想我没有? 我给你带了好多礼物! 女人进门把箱子往边上一扔,扑过去抱住了江虞,撒娇似的蹭她头发。两人身高体重差不多,江虞险些被她扑倒在地。 你先站好。江虞皱起眉。 白露嘴角的笑容顿时垮掉,直起腰,幽怨地看着她:虞姐,你是不是嫌我烦?可我只是见到你很开心啊,这样也不行吗?那我 不是那个意思,江虞连连摇头,是我撑不住你的重量。 噢,好吧。白露又眯眼笑了笑。 那笑容灿烂大方,眼神却透着似有若无的阴仄,像躲在暗处的鬼魅。 江虞莫名背后生凉。 但这也是近几年经历的常态了 虞姐,快来看我给你带了什么礼物。白露忽又松开她,笑嘻嘻地转身用脚去踢行李箱,走走停停,一直踢到沙发边才坐下来。 江虞慢慢跟过去,坐在单人沙发上。 坐这里。白露拍了拍身边位置。 江虞:都一样。 虞姐你又嫌弃我 好好好。 看着她乖乖坐过来,白露笑了,低下头,打开行李箱,从里面捧出几个首饰盒子,献宝似的往江虞手里塞,分别是耳环、项链和戒指。 我觉得好看,很适合你,喜欢吗?现在就戴上好不好啊?白露神情殷切地望着她,火焰般灼热。 但江虞只感觉到了寒冷。 先吃饭吧,等会儿再戴。她哄小孩似的,目光触及那双狐狸般的眸子,愈发感到压抑。 这是她的家,可她只想逃。 白露手中一滞,笑容倏地消失了,嘴角塌下来,神色哀怨,虞姐,我感觉你不耐烦了,不想要我的礼物吗?我在外面这几天很孤独的,全靠想你才能支撑下去,你真的忍心这样对我么?是这样的话,我觉得活着好没意思啊 没有江虞深呼吸,双手牢牢抓住她的肩膀,别乱想。礼物我很喜欢,你帮我戴吧。 她挤出一个无力的笑容。 白露立刻破涕为笑,开心了起来,抓起项链给她戴。 江虞像尊雕塑般一动不动。 仿佛有只无形的手扼住了她脖颈 这些年以来,江虞作为经纪人最成功之处,便是把白露捧了出去。 从国内小t台到国际大t台,白露这颗新星以迅猛之势在模特圈飞速升起,五年里,江虞带她去巴黎,用自己的人脉给她资源,给她机会,让她拥有了无数新人模特最初难以企及的高起点。 白露没有辜负她的期望,一跃成为新生代模特中最耀眼的存在。 一如她当初签下白露时,精准的眼光,这姑娘的确是个天赋型选手。 现在白露在国内有了不小的名气,在国际舞台上也颇受青睐,她从最初的模仿学习江虞,到渐渐有了自己的风格。 看着自己亲手带出来的人羽翼渐丰,江虞心里也是欣慰的,颇有成就感。 起初为了工作方便,江虞允许白露偶尔住在自己家,断断续续。这些日子以来,白露对她十分殷勤,说是为了感恩,只要有空就为她做这做那,被拒绝还会不高兴。 殷勤到有些病态。 早晨起床,白露为她拿好洗漱用品,挤好牙膏。 吃饭的时候,无论桌椅有多干净,白露永远为她再擦一遍,替她装盛食物,甚至想喂她吃。 临睡前,白露舍不得回自己房间,要在她房门口徘徊一会儿,说许多遍晚安才走。 嘘寒问暖,无微不至。 江虞只当她是感恩心切,也没太在意,后来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只要她表现出拒绝,白露就会对她说:虞姐,我对你这么好,你忍心吗? 再后来,江虞发现白露越来越难缠,且控制欲极强。 她接电话,要问是谁,她出门工作,要问见了哪些人,她捧着手机,要问在看什么终于有一天,她忍无可忍,冲白露发了一通火,要求她以后自己独立活动。 长期在海外工作的模特,按规矩是该寄在当地分司旗下,但白露偏不,宁愿中欧两边来回飞,也不肯定居国外。 那天白露什么也没说,傍晚江虞接到保姆的电话,才知道白露割腕了。 那大片鲜血淋漓,触目惊心的场景,江虞此生难忘。 后来把人送去医院,醒来第一句话便是我对你那么好,你却嫌弃我,我活着还有什么意义,不如为你而死算了。 为你而死。 谁也无法背负这沉重的包袱,背不起一条人命。 从此以后,江虞不敢再对白露说重话,尽量满足她的要求。 这种日子是彻彻底底的折磨。 像沾上了狗皮膏药,一天比一天让人崩溃 虞姐,戴好了。 嗯。 白露从包里取出镜子,举在她面前,依旧眯着眼笑:好看吗? 江虞扯了扯嘴角,敷衍地回答:好看。 像没有感情的木偶。 除了洗澡,其他时候不可以摘下来哦。白露竖起食指在她眼前晃了晃。 第84章 女人娇媚的嗓音在耳边回荡,江虞起了满身鸡皮疙瘩。 以前她觉得白露的声音很好听,但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只要听见白露说话就不寒而栗,隐隐犯恶心。 压抑的窒息感让她烦躁,仿佛在挑战自己的极限。 干脆不管白露算了。 要死就去死吧。 她这么想 但只要她想起那天傍晚,眼前大片浓郁刺目的鲜血,染红了客房地毯,女人倒在血泊中的场景,就不得不屡屡忍住,按下念头。 小时候,母亲为了挽回父亲闹过自杀,也是在夜里,母亲披头散发穿着白衣,把小小的她绑在座椅上,在她面前用刀一下一下划着自己的手臂,鲜血滴落在她脸上,温热带着腥气,她嚎啕大哭。 [不能怪妈妈,都怪你,怪你没良心的爹,是你们,是因为你们两个我才要去死] 三十多年过去了,画面依然清晰。 虞姐?白露伸手欲捏她下巴,怎么不理我? 分卷(79) 江虞瞬时回神,挡开那只手,随口道:戴着睡觉不舒服,你成心想让我难受是么? 白露一愣,悻悻地缩了回来,不是她露出讨好的表情,那那就睡觉的时候也摘下来好了。 像个做错事的孩子。 江虞松口气,眸底闪过惊讶。 这姑娘也会妥协? 是不是只要她反过来责怪她,就 虞姐,还有耳环,这是定制款,独一无二哦。白露又献宝似的捧起另一个首饰盒。 它和项链、戒指是配套的。 江虞像洋娃娃一样被摆弄来摆弄去,心里渐渐又升起烦躁情绪。 以前白露不是这样的。 那时候她热情开朗,努力向上,很听话,江虞让做什么就做什么,譬如放下在国内的名气去巴黎发展、免费为品牌试衣、走大大小小非商业秀争取多露脸,不浮躁不着急,踏实肯吃苦。 她就像蹒跚学步的幼童,而江虞是跟在旁边的母亲。 在白露还没有形成自己风格的时候,无论台步、台风还是镜头表现力,都只能模仿江虞,那是她与江虞最像的时候,甚至有粉丝亲切喊她小江虞。 彼时江虞为她骄傲。 自己亲手带出来的人,像妹妹,像孩子,看着她一点一点长大,那份感情很复杂。 后来白露名声大噪,也有了自己的风格,渐渐摆脱掉江虞的影子,就变了,变得极端,变得难缠,以至于扭曲 江虞想过会不会是她工作强度太高,压力大的缘故,但每次问起,白露只说不累,每天过得都很开心。 江虞也有那么一瞬间怀疑过,她对自己有别样的心思,但白露曾经把男朋友带到她面前,那满脸幸福的样子,让她很快抹掉了这种可笑的疑虑。 她彻底不明白了。 好好的人怎么会变成这样? 田琳说白露是巨婴,她也不能苟同,只是有点烦躁和痛心。 哇白露突然发出一声惊呼,虞姐,你超好看!我眼光真不错。 镜子再次举到江虞面前。 江虞草草看一眼,敷衍地笑了笑,说:嗯,是挺好的。我饿了,去吃饭吧。 好,吃饭。白露站起来,挽着她的胳膊。 阿姨做好了晚餐,知道她们两个人晚上吃得少,饭桌上基本以维生素和蛋白质为主,一点蔬菜,一点鱼虾,一点水果。 江虞没什么胃口,坐下来吃了几尾虾,便一直喝水。 白露悄悄观察她脸色,垂下眼,拈了个樱桃放进嘴里,嚼完小声说:虞姐,最近米娜姐不是在忙外模对接嘛,一直没空管我,我就想有时间去给她帮帮忙,你觉得怎么样? 你自己工作都忙不过来,怎么帮?江虞皱眉。 就是顺手的事啦,比如我在某场秀上认识了某个新人模特,在中间牵个线搭个桥就好,让对方签我们公司来,然后再宣传宣传,说不定还能收几个要解约跳槽的。 你是模特,不是星探。 米娜是公司的首席经纪人,也是经纪部总监,白露的经纪人,这几年明面上是她为白露对接工作,带着白露在外跑,两个人关系也很好,经常一起出现。 我就是想帮你做点事,不会耽误工作的,毕竟是自家人,能帮忙肯定帮忙,肥水不流外人田嘛。白露笑着夹了一块鱼肉,送到她唇边。 江虞往后躲了躲,拿起筷子,接下鱼肉送入嘴里,不紧不慢地嚼。 白露眼神微暗,缓缓收回筷子。 好吧,只要不影响你的工作,都随意,但如果处理不来也不要勉强自己,交给米娜。江虞满口老母亲般操心的语气说。 让她去忙总好过缠着自己。 呼 白露顿时喜笑颜开,嗯嗯,虞姐最好了。 炎热的八月在忙碌中迎来尾声。 月底,程苏然终于能休息两天了,为配合她,闻若弦这两天也没有提前做安排,于是空下来,打算陪她。 上午闻若弦去了趟公司,直到过了晌午才回来。 一进门,就看见程苏然穿着睡衣倚在沙发上,捧着酒杯小口小口地喝,桌上是空了小半的果酒瓶,还有外卖餐盒。 然然 闻若弦微微皱眉,换了鞋,缓步走过去,闻到空气中外卖的油盐味。你中午吃了外卖? 沙发上的人神情呆滞,双目有些失焦,闻声才回过神,抬头看她,又飞快扫了一眼桌上没来得及扔掉的餐盒,心虚地红了脸。 我懒得做饭,就最后一次了,我保证。 程苏然竖起三根手指,眨巴着眼睛,撒娇似的看着她。 扮可爱的本领炉火纯青。 原谅你了。闻若弦嗔笑着摇了摇头,伸出食指,轻轻戳了下她脑门。 不过,我应该早点回来的,这样就可以给你做饭了,因为临时有个客户过来唉。 平常工作忙,吃外卖是不得已,但休息日一定要自己做饭,这是闻若弦给两人定下的规矩。在这陌生的大城市里,她们可以说是互相倚靠,互相照顾着。 别这么说,程苏然坐直身子,放下酒杯,你又不是我的保姆,我可以自己照顾自己的,只是偶尔偷个懒。 她笑容有些虚浮,只停留在浅浅的表层,并未深入眼底。 闻若弦目光扫过酒瓶,而后盯着她。 今天是八月二十七号。 自从她们相识以来,每年的今天程苏然都心情不太好,情绪明显比平常重,有工作还好,没有工作便宅在家里,一整天不出门。 从前分隔两地,她们时常在晚上打语音电话或视频电话,而每到今天,程苏然便是兴趣缺缺的样子,不愿意多说话。 一次两次后,闻若弦发现了,实在没忍住好奇,问了她。 然然说,是与一个很重要的人初次相遇的日子。 这个答案犹如兜头冷水把她浇了个透心凉。 [那个人还在吗?] [不在。] [对不起] [从我这里消失了。] 从此,她知道了,然然心里住着一个人,一个很重要的人。她们之间有跨不过的性向,跨不过的白月光。 这辈子就只能跟然然做朋友了。 思及此,闻若弦眼眸晦暗,却还是拉起她的手,安慰地揉了揉,然然,晚上我们去看音乐喷泉吧?忙了这么多天,出门散散心对身体好。 好,程苏然点头,等我打扫完房间。 说完她抽出手,站起来,把桌上狼藉收拾干净,扔进垃圾桶,转身进了厨房。 片刻,她穿着围裙出来了,又去阳台拿清洁用品。 闻若弦沉默坐在沙发上。 两个人的卧室门对门,程苏然那间朝正南,面积最大,阳光充沛,带一个小阳台,闻若弦那间朝西北,面积稍小,光线不那么充足,只有个飘窗。 当初选房间时,闻若弦执意要住飘窗房,让程苏然住阳台房。 于是就这么住了下来。 程苏然搬来吸尘器,把房间里灰尘吸了一遍,嗡嗡声不断,然后把所有摆放的小物件都拿出去,挨个擦灰。 一阵叮叮咚咚。 搬到衣柜最下层,里面有个银色金属物品,被挂起来的长衣服遮挡住了一部分,程苏然瞧着愣了愣,把它搬出来。 是保险箱。 她瞬间想起了里面装着什么。 鬼使神差般输入背得滚瓜烂熟的密码,打开,尘封许久的物品暴露在空气中,散发着时间的味道。 黑色的大包,无花果味的香薰蜡烛,揉不变形的裙子,一台旧笔记本电脑等等。 还有一只发黄的刺绣小兔子。 程苏然僵住。 忽然外面传来手机铃声,闻若弦喊她:然然,有电话。 来了。程苏然连忙起身出去。 来电是个没有备注的号码,可那一串数字她早就烂熟于心。 铃声一直响,程苏然脸色微白,握着手机迟迟没动,闻若弦觉出她不对劲,轻声问:怎么了? 没事,一个客户。她按了下绿键,回房间。 喂? 然然,是我。那头熟悉的声音钻入耳朵。 程苏然深呼吸,心底冰湖泛起浅浅的涟漪,却假装不知,淡淡道:原来是江总。 那边沉默片刻,说:你什么时候有空?上次我说的长期合作的事,我们约时间谈谈吧,顺便,我想去你们公司参观一下。 程苏然松了一口气。 是公事。 后天上午十点,地址在我名片上。她平静地说。 江虞也没拖泥带水,好,后天见。 然后就挂了。 程苏然抿了抿唇,缓缓吐出一口气,把手机丢到床边,蹲下来,一股脑儿将从保险箱里刨出来的东西塞回去。 拿到程苏然的名片后,江虞拨打了两次那串号码。 两次都无人接听。 她有点怀疑然然是不是故意的,或者电话号码有什么问题。但谈公事是绝好的借口,她不想浪费,于是并未气馁,第三次终于打通了,定下了时间。 这天,江虞起了个大早,又在衣帽间内辛苦挑衣服。 虽然是去谈公事,但她怀着私心,并不想穿得太严肃太正式,只是要把握好度,十分纠结。 她身为超模的自信此刻荡然无存。 挑来拣去两个小时,最终,江虞选了条牛油果色真丝印花长裙,淡淡的奶油绿很适合夏天,印花图案是稍稍加深的原色,叶子形状,夹杂着纯白,既不花哨也不暗沉。 配饰是白色小方包,没有坠子的细银项链、耳环,一枚戴在食指上的银戒。 化了个精致的妆,精心打理了头发。 九点半,出门,九点五十,司机把车开到了cbd内某栋大楼下。 这栋楼内不止一家公司,江虞在大厅前台处做了访客登记,乘电梯上十六楼。随着数字缓慢上升,她的心跳也愈来愈激烈。 电梯里其他人纷纷侧目看她。 到了十六楼,江虞迈开长腿跨了出去,右手摘下墨镜,迎面就是宽敞明亮的大厅,前台处四位年轻的姑娘坐成一排。 她扫视一圈,走过去,向前台说明来意。 好的,江总,请您稍等。前台妹妹拿起座机拨电话。 不多会儿,一个穿白衣的年轻女人从右侧出来,目光落在她身上,略微惊愕,随后挂起职业化的笑容,江总,不好意思,我们程总刚才临时有事出去了,但很快就回来,请随我去程总办公室稍作等候。 江虞轻轻点头,缓步走在了前面,默不作声地打量着周围。 办公区分为四大块,人员不显得拥挤,桌椅的搭配选色简洁大方,随处可见绿植盆栽。穿过这片区域,后面是连排办公室,清一色玻璃门,通透明亮。 一个穿咖色无袖衫的女人迎面走来。 眉眼深邃,高鼻秀挺,像混血容颜,刹那间唤醒了江虞脑海中熟悉的记忆 第85章 闻总好。 走在江虞身侧的小孟向她打招呼。 三人皆停下来。 闻若弦点了点头,看向江虞,眼里掠过一丝惊讶,这位是江 这位是江总,程总的客户。小孟转而向江虞介绍,江总,这是我们闻总。 闻若弦更惊讶了,在她的记忆里江虞是国民超模,怎样也不会与自己所在的行业产生交集,但随后又想起了什么,明白过来。 江总。她笑着主动伸出手。 那天在大厦楼下,江虞看见程苏然从这人车里下来,此刻脑海中尽是她为然然整理头发的亲密画面,恍惚回过神,不动声色地伸手与她相握。 闻总。 她长舒一口气。 原来只是同事啊。 二人算是打过招呼,闻若弦嘱咐小孟好好招待江虞,便继续去忙了。 来到总经办前,小孟推开门,江虞不疾不徐地迈了进去,目光在办公室内移了一圈。 面积不大,但空间设计很讲究,许多元素让她觉得眼熟,比如大片运用线条、单设的水晶玻璃幕墙、满满的几何感等,越看越像她自己的公司。 江虞忽而生出某种猜想。 难道 江总,您请坐。助理的声音打断了她思绪。 江虞掐灭了念头,走到沙发边坐下。 小孟端来一杯温开水放到她面前,又递上个略薄的本子,客气道:程总很快就回来,您可以先看看这个,初步了解一下我们公司。说完便退了出去。 是一本设计精美的宣传册。 江虞端起水喝了一口,翻开图册,像捧着什么稀世珍宝,一页逐字逐句认真地看过去。 对她来说,这不是一本简单的宣传册,而是了解然然的窗口,每个字,每张图片,都在告诉她这几年然然的成长。 约莫看了几分钟,办公室大门被推开,一阵香风刮进来。 四目相对。 江虞心头猛跳,顿时不自觉紧张起来。 她忘记再照照镜子,刚才喝水沾了点口红,也没有补,是不是花了?妆容还好吗?今天的衣服会不会太鲜艳?一点也不像是要谈公事的样子 乱七八糟的想法顷刻涌现。 程苏然凝视着她,黑眸微微发亮,心乱了一阵。 记忆里,江虞总是穿纯色,日常不离黑白灰米驼,各类西装是她的最爱,只有在拍片或出席活动时才会穿得鲜亮。虽然这人什么风格都能驾驭,但留给她的印象永远是冷淡疏离,似远似近。 她从来没见过她在自己面前穿这类裙子。 仿佛是另一个人,也仿佛是从旧时光里走出来,全新的人,没有了以往冷漠的距离感,熟悉又陌生。 程苏然有些移不开眼,但理智让她很快恢复了平静,反手带上门,江总。 分卷(80) 她走到江虞对面坐下。 陌生的称呼,江虞还是有点不适应,立刻清醒过来,点了下头。 江总一个人来的吗?程苏然很疑惑她竟然没带助理,或是公司相关人员,这样丝毫不像来谈公事的,倒像是约会。 江虞轻轻点头:嗯,先来考察考察。她又扫视一圈,夸赞道:办公室装修设计得不错。 ? 这与合作有什么关系? 程苏然心里不解,面上却是淡淡一笑,继而又想起往事。 不得不承认,她的审美受了江虞太多影响,二十岁的年纪,正是将要步入更广阔天地,对一切都感到新鲜好奇的时候,也就是在那会儿,有这样一个人闯进了她的世界,在她生命中留下浓重一笔。 是受了朋友的指点。 哪位朋友?能介绍给我认识吗?江虞试探性地问。 程苏然直视着她,大大方方吐出一个字:你。 江虞始料未及,愣了愣,眼底涌起欣喜笑意,我在你心里算是朋友吗? 不然是什么?程苏然勾起唇角。 金主? 还把她当做金丝雀,希望她永远仰视她?这个人一定想听到她说出这种答案吧。 她笑容愈讽刺。 我以为,我们连朋友都做不成了江虞喃喃道。 程苏然僵愣。 江虞露出一抹苦笑,旋即好像看穿了她在想什么,又回忆起面谈那天,自己一时失去理智说出的话,不禁心里泛酸。 然然 过去的时间过去了,过去的事情也过去了,过去的关系同样过去了,忘掉吧,现在的你是你自己,我是我自己。 看到你成为自己想要的样子,我真的很高兴,我知道,你肯定可以。她嗓音轻细,眼神中含着柔情。 程苏然看着江虞,双目有些失焦,只觉得胸口处传来闷闷的疼痛,一阵又一阵。 真的吗? 在江虞眼里她真的不是金丝雀了吗? 程苏然用力掐了下掌心。 不能信 即使是真心话,也不要再陷进去。 我先带江总参观一下公司吧。程苏然扬起无可挑剔的职业化笑容,站了起来。 江虞眸光暗了暗,仍深深地注视着她,跟随起身,好。 两人一前一后离开了办公室。 公司业务分为两大块,一类是翻译培训,一类是翻译服务,程苏然平常主要管理后者,而前者由闻若弦打理,两块业务的办公区域也是分开的,全公司包括她们在内总共一百七十二人。 程苏然引着江虞在办公区逛了一圈,为她介绍主要业务、合作过的伙伴、服务过的客户、优秀译员等。 虽然江虞早已退休,但名气还在,认识她的人不少,这一圈逛下来,惹得大家纷纷侧目,员工内部的八卦群如沸腾开水。 这上面都是我们的优秀译员。 你应该把自己也算进去。 能考入外交部成为高翻的人,难道不优秀吗?在整个行业内都是出类拔萃的。江虞含笑道。 程苏然望进那温柔如水的目光,心底忽而有一丝荡漾。 别人夸她,只是笑一笑,江虞夸她,却能感受到那股心潮澎湃的悸动,是真切的开心。 她嘴角微翘:过奖。 参观完整个公司,江虞又随程苏然回了办公室,商定具体方案。她这次来只是先行考察,待约定好时间,下回双方高层再进行会晤,正式签合同。 程苏然知道江虞是带了私心的,否则没道理放着大公司不要,来选择她。但这笔单不小,一方面赚钱多,另一方面能为公司积累资质,对未来扩大规模极有好处。 送上门的肉,她就收下了。 你们公司是不是还有一位闻总?江虞手中把玩着一支笔。 程苏然惊讶道:你认识她? 刚才我来的时候碰到她了。江虞摇头。 程苏然没说话。 江虞心里打着小算盘,放下笔,说:中午我请你们吃饭,可以吗? 她满脸真诚地看着程苏然。 程苏然沉吟片刻,笑了笑,怎么能让客户请我们吃饭呢?应该是我们请你。 现在不是客户,是伙伴。 还没签合同。 迟早的事。 江虞执意要请两位老板吃饭,程苏然也就没再推脱,对闻若弦说了一声,然后就近找了家江城本地菜的餐厅,开包间。 餐厅环境清雅,食客满堂,包间内布置得文艺清新,较小的圆桌,带沙发和独卫。 程苏然径直走向靠窗边位置,放下包,转头对闻若弦说:若弦,我去一下洗手间,你们先点菜。 好。闻若弦点点头,挨着她位置坐下。 ruo xian? 江虞内心万分震惊,整个身体僵住了,目光紧紧胶在闻若弦脸上。 在酒店那天晚上 似乎是感受到她的目光,闻若弦温和地笑了笑,正要说话,江虞却先一步开了口:闻总和程总是同学吗?感觉你们的关系很不错,像闺蜜一样。 不是同学,但确实和闺蜜差不多。 很早就认识了吧? 嗯,有五年了。 江虞还想说什么,服务员端来了雕花瓷水壶,又捧上两本菜单,请问二位要现在点菜吗? 对,闻若弦应声,做了个手势,江总先点吧。 江虞颔首,翻开了菜单。 闻若弦拎起瓷水壶,往旁边程苏然座位上的餐具里倒了点热水,轻轻搅动筷子,浸泡片刻,再把盘子、碗、杯子挨个洗了一遍,动作轻柔,小心仔细。 然后才开始洗自己的餐具。 江虞刚点了一道菜,就留意到她的动作,心头不禁浮起一丝微妙情绪。 女士,还需要点些什么吗?服务员出声提醒。 江虞回过神,捏着纸页的手指微微收紧,继续看菜单,又点了一道甜品,而后把菜单交给对面的女人,闻总。 闻若弦接过去。 这时洗手间门打开,程苏然出来了,缓步回到位置边坐下,客气地问:江总点过菜了吗? 嗯。江虞淡淡点头。 程苏然收回目光,凑到闻若弦身边,一只胳膊随意自然地靠在她肩上,两人共看菜单。 天热,不想吃太油腻的,有空心菜吗? 嗯,点了,知道你喜欢吃。闻若弦侧眸一笑。 两人挨得很近,发丝相互缠绕,脸几乎要贴在一起,程苏然唇角扬着甜柔的弧度,整个人很放松,偶尔说话像是在撒娇。 江虞目不转睛地盯着她们。 空心菜里面的大蒜麻烦切成大块,我朋友不吃蒜,太小了她不注意吃到了会吐。这个鱼不要太辣,花椒少放一点,然后这个洋葱也少放,她不吃,配料里面有香菜吗?有的话也少放,几片就够了 闻若弦仔细叮嘱着服务员,她声音温吞,语气从容平和,听着让人觉得很舒服。 说完,又侧目看程苏然。 然然,还有什么交代吗? 你都帮我说完了。程苏然笑着摇头,两只小梨涡甜甜地陷下去,隐约露出小半白牙。 忽然,余光瞥见一道视线落在自己脸上,她转过头。 江虞目光幽怨地望着她。 程苏然: 那双眼睛深如寒潭,似有流露出落寞的情绪,但又好像没有,就这么静静地凝视着她,与她目光交融。 程苏然心头猛跳,默默地避开那目光,坐直身子,低眸摆弄餐具。 饭桌氛围陷入了诡异的沉默。 程总和我一样,我吃到大蒜也会吐。江虞敛了情绪,漫不经心地说。 程苏然佯装淡定地笑了笑:天生克星。 那你们吃蒜蓉烤的东西吗?闻若弦挑了下眉,诶,然然,你不是很喜欢吃蒜蓉烤茄子? 那个不算 咳咳。 三人聊起了天,从食物喜好到行业见闻,氛围又热络起来。 菜陆陆续续上来,闻若弦问服务员多要了两个空碗,戴上手套,不紧不慢地剥着虾,分别剥了小半碗,放到程苏然和江虞面前。 江虞轻声道谢,明白她这是客气而已,只帮程苏然一个人剥虾显得难看,两头照顾才理所当然。 是个很周到妥帖的人。 而江虞自己,完全没有插手的机会。 饮料还有吗?程苏然杯子空了,抬头张望。 江虞回过神,伸手就要去拿瓶子,要帮她倒饮料,谁料,闻若弦快她一步,已经把瓶子拿过去,为她添了半杯。 江虞默默收回手。 淡淡的酸涩在心口弥漫,像堵着块石头,闷不透风,说不清是什么滋味 第86章 一顿饭,江虞食不知味。 明明是三个人边吃饭边聊天,气氛在闻若弦的带动下也非常轻松活络,但她就是有股说不出的憋闷。 她能感受到闻若弦对程苏然无微不至的照顾,也能感受到程苏然在闻若弦面前的自然放松,而自己,从始至终都像是个局外人。 她没有立场,没有资格关心然然。 对程苏然来说,闻若弦是贴心闺蜜,而她只是曾经的金主,一个恶劣、狠决的金主,也只是现在的商业合作伙伴。 江虞忽然觉得自己失去了很重要的东西。 有什么正在离她而去,像流水一样从残败破碎的玻璃瓶中淌走,撕扯着她的口口,她的神经,她的心,留下一阵比一阵剧烈的疼痛 吃完饭,三人又聊了一会儿,定下正式会晤、签合同的日期。 若弦,你先回公司,我送送江总。准备离开时,程苏然走到了江虞身边。 好,闻若弦点头,回办公室记得午睡一会儿。 嗯嗯。 程苏然抿着唇笑,目送她离去。 包间内豁然安静下来。 江总程苏然转过身,面带微笑看着江虞,谢谢你给我送业务。 江虞满心期待高高吊起,以为她有什么私密话要对自己说,但听见后面那一句,这份期待又重重地跌在了地上,摔得粉碎。 不是送。她忍着心口疼痛,强颜欢笑。 是你和你的团队用实力赢得了它。 程苏然明眸微亮,似乎不可思议她会这么说,强势呢?高高在上呢?金主的做派呢?究竟眼前人不是她认识的江虞,还是自己的心态始终没变。 她此刻有点不认识江虞了。 好像变了,又好像没变。 走吧。江虞迈步向前。 程苏然跟上去,走在她身侧,在一众服务员的迎送声中进了电梯。 恰恰电梯是空的,狭小密闭的空间内只有彼此两人,沉闷又寂静,空气中弥漫着清冽幽冷的鸢尾香。 熟悉的香味似催发剂,程苏然闻得越多心跳越快 然然。 江虞突然开口说话,程苏然一个激灵,没应声,等她下文。 你和闻总住在一起吗? 嗯,我们合租一套房。本来不想回答,但看在业务往来的份上,告诉江虞也无妨,毕竟不算是绝对隐私。 江虞缓慢地深吸了口气,努力保持平静:租在哪里? 程苏然不说话了。 这是隐私。 江虞了然,识趣不追问。 电梯停在一楼。 两人先后走出去,司机已经在大门外等候,江虞来到车前,没有立刻拉开门,而是转头看了程苏然一眼。 她嘴唇动了动,欲言又止,终究还是没说什么。 江总 就在江虞要上车时,程苏然喊了她一声,她愣住,疑惑转头。 裙子很好看。 整个下午,江虞过得浑浑噩噩,满脑子都是午餐的情形,强撑着去公司开了个短会,在天黑前回了家。 一整天白露都没有烦她。 太阳从西边起了。 家里依旧空旷冷清,只有保姆阿姨在厨房准备晚餐,小周在客厅扫地。江虞脚步虚浮地走过去,把自己丢在沙发上,白露呢? 小周停下扫把,说:她推着箱子走了,说是回巴黎。 嗯? 江虞怔愣,又问:什么时候走的? 下午两点多吧。 她说了什么吗? 没有。 江虞拿出手机,点进微信,列表都是最新的未读消息,白露的聊天框不知沉到哪里去了,往下翻半天才找到。 上次发消息是两天前,白露发了张自拍,她夸了一句好看,就没了下文。 一直到现在安安静静。 以前白露无论去哪里都要告诉她,一连串消息烦得她不想回复为止,上个月去巴黎也给她发了消息,现在却不声不响地走人,不知又在闹什么脾气。 九十月份是春夏时装季,圈子里格外忙碌,模特们是最忙的,这时候回去工作也很正常。 算了。 不烦她正好,落得个清净。 吃过晚餐,洗了澡,江虞把自己关进了卧室。 分卷(81) 回到属于自己的安全区域内,终于可以卸下所有防备,她瘫在床上,仰面望着天花板,头顶光线太亮,比中午饭桌上那一幕幕还要刺眼。 然然在闻若弦面前那么放松,那么自在,好像不是她认识的那个然然了。 可是她真的有认识、了解过真实的程苏然吗? 以前,受制于包养关系,她是拥有绝对权威的金主,然然在她面前弱小、卑微,一纸合约藏起了真实的自己,她又怎么能看得见。 现在,包养关系早已解除了,她开始想要认识、了解那个真实的程苏然,却为时已晚。 只是这么多年她始终没有忘记 想着想着,困意渐渐来袭,江虞上下眼皮直打架,撑着伸手关掉了大灯,只留了壁灯,室内顿时陷入昏暗。 这两年她的睡眠慢慢恢复,不需要再吃褪黑素调节,也不会再做噩梦了,只要不去黑暗密闭的空间里,情况会一直稳定下去。 夜渐深,万籁俱静。 姐姐,我好看吗?女孩穿着碎花裙子站在草坪上,轻盈地转了个圈,甜甜的小酒窝灵动迷人。 江虞笑吟吟地点头,上前抱住她,吻了吻那片软唇,然然最好看了。 怀里温香绵软,女孩的体温炽热灼人,她双手搂住她脖子,稍稍踮脚,也在她唇边吻了一下,我喜欢姐姐。 江虞心口荡漾,正要说话,女孩突然又推开了她。 可是姐姐不喜欢我 ? 姐姐,我不是金丝雀了,我不用再听你的话了。从前你怕我爱你,现在我把它还给你。 然然? 江虞怔怔地站在原处,女孩离她越来越远,她伸出手,却触摸不到,她想追,双腿却像被定住一样,眼睁睁看着女孩消失在面前 然然!! 江虞猛地睁开眼,黯弱的灯光映入眸底。 原来是梦。 她喘着气,推开怀里软绵绵的兔子玩偶,爬坐到床头,呼吸渐渐平复下来。 窗外夜色无边。 心好像被挖空了,一股巨大的失落感涌上来 自从五年前与程苏然分开,便常常在夜深人静之时被孤寂的空洞吞没,一开始能靠情人排解,后来自己也厌倦了,愈演愈烈。 重逢不过是彻底点燃了那把火。 她或许 是喜欢然然的吧。 静坐许久,江虞撑着身体下床,拉开柜子最底层的抽屉,从里面捧出一个透明盒子。 她把盒子放到桌上,打开灯。 室内亮起来,残缺的模型静立在盒子里,t台、秋千、她,栩栩如生,颜色依然鲜艳,只是再也无法恢复成最初的模样了。 这五年,从尝试修复到屡试屡败,到最后彻底放弃,她认命了,把它封存在看不见的地方,免得睹物思人。 江虞拿掉透明盒子,小心伸出手指,轻轻摸了摸摔坏的部位。 [姐姐,你还喜欢吗?] [很喜欢。] 眼前浮起女孩的脸,眼眸清澈干净,笑容明艳动人。 她想起了曾经的点点滴滴。 然然会因为得到了她的笑容而感到满足,会因为偷来了她一个吻而开心好久,会因为她说最喜欢她而害羞脸红,会为了维护她在微博上跟人吵架,会为了让她高兴准备别出心裁的生日礼物,会为了救她半夜独闯深山老林 为了留在她身边更久而把爱意埋入心底。 这是她去年才明白过来的。 江虞看着残破的模型,眼眶热热的,有水汽一点点弥漫上来。 其实,违反协议的人是她,动心的人是她,离不开的人也是她,可她偏偏亲手推开了一切。 她失去然然了 泪湿透眼眶,汹涌而出。 江虞松开了模型,栽倒在床上,随手抱住了一只兔子玩偶,把脸埋在毛茸茸里,低声抽泣。 身体不住地颤抖,慢慢蜷缩起来。 忽又像溺水,双手在被褥上胡乱地抓着,摸索着,摸到枕边的手机,颤巍巍拨通了田琳的号码。 响了很久那头才接,声音像是刚睡醒:虞姐?怎么大半夜给我打电话 江虞说不出话,只是抽泣。 听见熟悉的人的声音才感觉到安全。 虞姐?田琳察觉到不对劲,声音立马拔高了一个度。 你怎么了?你在哪儿呢? 江虞咬紧了牙关,挂掉电话,泪流满面地跌回床上。 静谧的夜里回荡着她压抑的哭声。 不知过了多久,眼泪哭干了,外面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下一秒,房门被打开,田琳冲了进来。 虞姐 跟在后面的还有睡眼惺忪的小周。 江虞一个激灵,坐起来,红肿的眼睛望向田琳。 你先去睡觉吧,这里交给我。田琳轻声对小周说,后者迷迷糊糊点头,出去了。 她对上江虞呆滞的目光,吓了一跳,虞姐上前抱住江虞,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田琳被吓得不轻,挂掉电话就赶了过来,身上还穿着性感的蕾丝吊带睡裙,出门匆忙,只披了件薄外套。 没事江虞歉疚地看着她,对不起,把你吵醒了。 怎么还跟我说这种话。 做噩梦了?哭成这样。 江虞垂眸不语。 等我。田琳起身,拉开房门出去了,不多会儿,又捧着湿毛巾和水杯进来,替她擦了擦眼睛和脸。 喝点水。 江虞捧起杯子喝下两口,放到一边,软若无骨似的靠在她怀里,像是在寻求安慰。许久才开口:田琳你是不是早就看出来了 什么? 我和然然 田琳一怔,隐约猜到了原因,轻轻嗯了声,从一开始你对她就很特殊,你自己回想一下,应该能感觉到,后来我也和你提过几次了,你说没有。可是,哪个金主会对情人那么好啊。 说完,一声叹息。 江虞呆滞地问:我对她好吗? 我觉得挺好的,比起以前那些姑娘。再比起娱乐圈那些变态男人啊呸,不能跟他们相提并论。 可是我凶过她,打过她,我还 因为你是金主啊。田琳说得理所当然。 江虞又沉默了。 卧室内出现诡异的寂静。 空调悠悠吹出冷风,暖黄的灯光落下柔和弧晕,时间仿佛静止。 田琳 哎,在。 我不想再做金主了。江虞鼻头泛酸,又哽咽起来。 田琳抱紧她:那就不做。 我想要然然。 那就去找她。 江虞闭上眼,一滴泪缓缓滑落。 九月初天气依然炎热。 很快就到了双方高层会晤签合同的日子,程苏然准备已久,这是公司自创立以来拿到的最大一笔单,不能出差错,所有流程都由她亲自监督把关。 她和闻若弦起了个大早,换上较为正式的衣装,从头到脚打理得一丝不苟。 九点到公司,检查各类文件、会议室布置等,十点整,对方公司一行五人准时抵达。 以江虞为首,三女两男,程苏然这边四个人,除她和闻若弦之外,还有翻译部和市场部的人,见面寒喧客套,然后进会议室。 江虞今天又是全身黑。 丝质的黑色半袖衬衫,领前打了个漂亮的长结,宽松的黑色西裤,双腿修长,整个人显得很严肃,唯有那对祖母绿的耳钉中和了一点冷意。 程苏然目光忍不住朝她身上瞟。 双方人员就坐后,就这次合作开始交流,大约持续了半小时,不知是因为这笔单够大,还是因为江虞的缘故,程苏然莫名有些紧张和兴奋。 她的视线,江虞的视线,时不时碰撞在一起。 这是程苏然以前从未想过的场景 最后签完年约合同,临近中午了,双方去预订好的餐厅共进午餐。 完全公事公办,没有任何私下交流。 下午一点半,程苏然和闻若弦送走江虞他们,前脚回公司,后脚就听前台说保洁阿姨在会议室捡到了一块手表。 什么样的手表? 这个。 前台妹妹双手递过去。 银色表盘,设计简洁,除了里面镶嵌的一圈小碎钻,没有任何多余的装饰,有点旧,看起来应该用了比较长一段时间。 程苏然捧在手中,仔细端详,脑海里忽地闪过熟悉记忆。 这是 百达翡丽,女士手表,应该是刚才她们谁落下的,电话联系一下吧。闻若弦在旁边说。 我去联系。程苏然抓着手表,头也不回地往办公室去。 江虞的手表。 那时候她见过 回到办公室,程苏然迅速关上门,拿出手机,点进通讯录,下拉到那个最近才存入,却早已背得滚瓜烂熟的号码。 现在不是镜花水月了。 她盯着那串数字,犹豫半晌,指尖轻轻按下去。 喂?然然?那头很快传来熟悉的声音。 低柔,魅惑。 程苏然心颤了颤,极力维持声线平静:江总,你的手表落在会议室了。 啊?江虞似是疑惑,你怎么知道是我的? 程苏然垂下眼,沉默了片刻道:我记得你戴过。 那头不说话了。 空气似乎隔着遥远的距离凝固了。 半晌,江虞低柔轻细的嗓音再次传过来:是,不小心掉了,晚点你能帮我送到家里来吗? 你现在应该没走远,我让助理开车过去。 我赶时间,下午还有个会,不想调头了,而且那只手表我非常珍视,让别人送不放心。 可以拜托然然吗? 程苏然握紧掌心里的手表,眼中似有无奈,许久,轻声说:地址发给我。 第87章 用微信发定位行吗?江虞语气平淡,这样比较方便,你可以直接导航。 程苏然却听出了一点哀求的意味,手指再次收紧,掌心被金属物硌得生疼。她告诉自己不要多想,我车上有导航,输入地址就好了。 此话一落,那边短暂安静了。 好。 江虞才说完,程苏然立刻挂掉了电话。 她背靠住门,闭上了眼,缓慢地深呼吸。 要亲自送去家里,无法拒绝,但要加她的微信,是可以拒绝的。 五年了,面对江虞她还是那么容易心软,为了不让自己心软,再次陷进去,只能尽量避免与江虞见面。但现在江虞是公司的最大合作伙伴,意味着在大多数情况下,她得给对方几分面子。 程苏然觉得自己给自己挖了个坑跳。 不过,对公司发展有好处的事,跳坑便跳坑吧,江虞也不是什么洪水猛兽。 她想。 手机震了下。 程苏然睁开眼,点进收件箱,里面赫然多了一条短信。 地址不长,仅一个小区名字和门牌号,是江城有名的滨江豪宅小区格林尚府,均价二十万一平,单套面积最小的房型也有四百多平方米。 原来江虞的家在这里啊 她忽然想起那天晚上,偷偷在江虞手机里窥探到的微信消息,那时候白露住在江虞家,吃着保姆做的夜宵,而她,连江虞家的大门朝哪边开都不知道。 今天竟然是以这种方式知道的。 多么讽刺。 地址后面还有一句话:我大概下午五点到家,你差不多这个时间过来,拜托了,非常感谢。 程苏然没有回复,抬起手,摊开掌心。 表盘凸起处把她的掌心硌出了一道浅浅的红痕。 第一次见到这只手表是六年前,国庆假期她们出去旅游,晚上泡完温泉回酒店房间,江虞的手表落在她包里,她要还给江虞,于是不小心在走廊拐角处撞见了正在说悄悄话的江虞和陆知乔。 也是那个时候她知道了江虞的前女友是祁言。 她还曾嫉妒得要命。 真傻。 她也幻想过,藏在旧手机通讯录里的镜花水月,究竟什么时候才能光明正大拨过去。如今是第一次,以商业合作伙伴的身份。 现在她们之间是平等的。 傍晚。 日落西山,红云似火。 江虞五点不到就回了家,迅速洗澡,换上清新淡雅的长裙,多喷了点香水,又戴上配套的项链和耳环。 从头到脚焕然一新。 那天然然夸她裙子好看,回去后,她把自己所有的裙子都翻了出来,趁夏天还没过去,每次见然然就换一条,直至秋天来临。 收拾好自己,江虞又去叮嘱保姆阿姨,开始处理晚餐食材。 配料不要洋葱不要香菜,不要太辣空心菜里可以放大蒜提香,但是要切成大块 阿姨连连点头,让她放心。 江虞又去整理了下房间,在茶几上摆放好各类零食饮品,从柜子里拿出一双纯白的兔子拖鞋,放到门口。 五点十五分,她接到了警卫室的电话,核实来访人员信息。 随后她守在房门口。 门铃响起那一刻,江虞迅速打开门,女人窈窕纤丽的身影出现在视线里,她心跳愈快,屏住了呼吸。 跟在旁边的保安向她点了下头便转身离开。 分卷(82) 两人目光交汇。 程苏然表情淡淡,垂在身侧的手却掐紧了那只表,不待江虞说话,她抬起胳膊,江总,你的手表。 谢谢江虞接过来,却见她转身欲走,进来坐坐吧。 程苏然停下脚步。 我们现在是朋友。江虞认真地看着她,眼眸微亮。 程苏然睫毛轻颤,视线越过江虞探向屋子里,一点好奇的心思蠢蠢欲动。 当初她还是金丝雀的时候,多么渴望能来江虞家里看一看,感受属于这个人的生活气息,为此她百般哀求,逾越了界限,被狠狠泼下满头冷水。 现在成为了江虞的合作伙伴,倒是对方主动邀请她进去了。 正常人果然与金丝雀不一样。 她长大了,明白了,看开了。 好。 江虞面露喜色,拉着她进来,指了指地上的兔子拖鞋说:穿这双,我特意为你准备的。 程苏然微微错愕,没说话,换上了拖鞋。 正合脚。 不经意间,她看到江虞脚上的黑色同款拖鞋,愣了一下,心头涌起怪异的情绪。 这是什么意思? 情侣鞋? 然然,我先带你参观一下。江虞主动去牵她的手。 程苏然却避开了,只轻轻点头。 江虞脸上笑容黯淡几分,若无其事地收回手,引着她绕过玄关,往客厅去。 客厅的落地窗占了整面墙,外面阳台十多米长,有沙发、观景台、吊篮秋千。左边是大圆桌餐厅,半弧形整面落地窗,后面还有个小餐厅,摆了张方形桌子,再后方便是厨房,一个中厨,一个西厨,保姆阿姨正在处理食材。 剩下有五间卧室,其中四间是普普通通的客房,另有六个厕所,四个小阳台。 无论身处屋子里哪个角落,都能全方位俯瞰整个江城中心。 程苏然很喜欢这里的装修风格。 它是豪宅,但没有金钱堆砌的味道,每件家具看起来都很普通,仔细观察却能发觉主人独特的个性,譬如此刻,她发现,江虞喜欢用线条,喜欢大面积光线照射,喜欢透明玻璃。 随便站在哪里拍照都很好看。 难怪白露会那样称赞 程苏然不禁又想起多年前,偷偷在江虞手机上看见的微信消息。 这就是她曾经渴望深入的地方吗? 一颗小小石子跌入心湖,漾开浅浅的涟漪,一层又一层在胸口浮动着,久久不能平静。 你家人不住在这里吗?程苏然转移话题。 房子虽然漂亮,但是空荡荡的,少了点烟火气息。 江虞神色微僵,又笑了笑,我没有家人。 父母呢?程苏然下意识问,但很快就后悔了,她明明懂得那句话的意思,不该再继续问。 可是她偏偏又很想知道 想知道与江虞有关的所有事。 江虞垂眸不语。 对不起,是我多嘴了。程苏然低声说。 有那么一瞬间,她似乎能感知到江虞的全部情绪,那如岩浆喷涌的情绪,与曾经提到家庭的她一样。她想去牵江虞的手,去抱她,告诉她这不是同情。 但她忍住了。 程苏然,清醒一点。 江先生在我很小的时候出轨,叶女士和他离婚后再嫁,有了新家庭,一开始我生活在农村外婆家,后来叶女士为了让我照顾同母异父的弟弟,把我接过去,再后来 江虞语速极快,一口气说到最后喘不上,不得不停下来,深呼吸。 再后来我跑了。她抬眸笑,说得云淡风轻。 程苏然怔怔地凝视她,心底涌起惊涛骇浪。 跑。 她对这个字很敏感,一说跑,立刻便能联想到逃跑,继而想到自己,从小山村逃到大城市,从寄人篱下到迁出户口,逃跑成功。 可如果生活是美好的,幸福的,人又为什么要跑呢?哪怕是能凑合过下去,也不至于逃跑。 只有最极端的可能。 她太熟悉了,太明白了,她知道,什么都知道 程苏然盯着江虞,暗暗咬紧了牙,垂在身侧的手紧握成拳。 清醒一点。 然然,我让阿姨买了你喜欢的菜,晚上在这里吃饭好不好?江虞唇角噙着温柔的笑,一如平常那般,冷静,平淡,仿佛刚才所说只是别人的故事。 程苏然拉回思绪,松开了拳头,似乎又想起了什么。 所以江总是为了让我过来吃饭,对吗?她注视着江虞,目光带了点审视的意味。 江虞假意不知,无辜地挑了下眉,什么? 你故意把手表落在会议室,被我们公司的保洁员捡到,又故意找借口让我亲自送过来。 江虞,你好幼稚。程苏然叹气。 江虞笑容凝滞,眼眸里蒙了层灰,晦暗不清,半晌,她低下头,声音很轻地说:嗯,是我故意的。 因为想引起然然的注意。 想见到你。 她抬眸苦笑。 程苏然抿紧唇,默不作声地看着她。 彼此无声对视。 许久,程苏然拿出手机,拨了个电话,很快接通,她侧过脸去,若弦,晚上我跟客户在外面吃饭,就不回去了,你自己吃。 客户 江虞皱起眉。 嗯,我会注意的,你放心,肯定不会喝酒。 不用,小孟接我。 她眼中含笑,语气绵软,仿佛电话那头忧心记挂的是爱人。江虞心里泛酸,默默不吭声。 等程苏然挂掉电话,她忍不住问:吃饭也要报备吗? 不想让她担心。程苏然顺口说道。 对待别人的关心与照顾,她能做的便是百分百回报,这世上没有人能永远单向付出,友情也好,爱情也好,任何感情都是双向的,需要得到回应才能维持下去。 江虞却没想那么多,只觉得胸口猛然刺了下,生疼生疼的。 这扇门后面是什么?程苏然收起手机,抬了抬下巴,指向面前那扇白金色双门。 江虞藏起情绪,淡淡一笑,是主卧。 哦,那 程苏然沉吟片刻,想说那就不看了,主卧通常属于私密区域,这人也不见得愿意给她看。 进来看看吧。江虞伸出食指,在门锁上轻点了点。 嘀 双门缓缓向两边退开。 一个另类而陌生的世界展现在程苏然面前。 映入眼帘的是衣帽间,足有三十多平,四面环柜,灯光明亮,整齐有序地挂着、摆放着不同类型的衣服和背包。 往里走,左边是半开放式书房,右边是卫生间,斜前方通向小健身房。 最后来到主卧室。 地毯上,窗台上,沙发上,还有两米宽的大床上,堆满了各式各样的兔子玩偶,有的半人高,有的手掌大,灰的白的,垂耳的竖耳的,吃萝卜的,戴发卡的 到处都是兔子。 程苏然惊得目瞪口呆。 这? 她眨眨眼,转头看向江虞,愈发觉得自己不认识这个女人了。 然然,能帮我一个忙吗?江虞似乎并不在意,含情脉脉地望着她,眸里微光闪烁。 程苏然佯装淡定地挑眉,什么? 江虞走到桌柜边,拉开底层抽屉,从里面捧出一个透明盒子,轻轻放在小圆桌上,再拿掉透明盖。 一座残缺的黏土模型赫然暴露在空气中。 小小的花园,小小的秋干,小小的t台,小小的人,色彩鲜艳,栩栩如生,只是断裂了几块,零零散散堆在那里,孤寂又可怜。 程苏然瞳孔骤缩,颤抖着伸出手指 [左边是你的事业,是大家看见的你,右边是你的生活,是我看见的你。] [姐姐,你还喜欢吗?] 记忆里的声音,记忆里的画面,穿过了时间的长河来到她的耳边,她的眼前,像奔腾汹涌的洪水,冲毁了此刻她筑起的心防。 这是她送给江虞的 从垃圾桶里捡回来的生日礼物。 沉静的眼眸裂开一道缝,酸意夹杂着薄薄的水汽涌上来。 程苏然肩膀不住地发抖。 对不起,然然,我不小心把它摔坏了,这些年我一直在努力修复它,但是都没有成功,交给别人我也不放心,所以不知道你能不能把它修好 我不要新的,我只想要它。 因为它是你送给我的。 江虞来到程苏然身侧,温柔小心地抱住了她。 你不在这些年,它是我唯一的念想。 程苏然嘴唇抿得发白,只牢牢盯着模型,没有任何反应。 然然? 江虞收紧双臂,嘴唇情不自禁靠近她的脸,沿着下颚线缓缓移动,轻慢地落在她唇角。 程苏然猛地一个激灵,惊慌失措地挣扎起来,放开我 她抬起手,试图推开江虞,一巴掌却不偏不倚、不轻不重地拍在了江虞脸上。 江虞愣住。 程苏然迅速推开她,抓起透明盖子罩住模型,连带底座一并抱在了怀里,饭不吃了,告辞。 她抱着模型逃似的跑出去。 第88章 残阳似血,染红了整片天空。 程苏然抱着模型冲出小区大门。 车停在不远处路边,她跌跌撞撞走过去,手胡乱在门把上摸了一通,解开锁,一只脚还没抬起就迫不及待要上车,被绊了下,直接摔倒在座椅上。 手腕重重地磕到了方向盘,疼得她拧眉抽气。 嘶 盒子里断裂的模型哗啦响,程苏然顾不得疼痛,关上车门,急迫地摘掉透明盒,查看模型。 还好,没有二次损伤。 她瘫坐下来。 指尖小心翼翼抚过表层,触感光滑微凉,时光仿佛倒流至那个深夜,她捧着模型,一个人坐在空荡荡的屋子里等待。 [因为它是你送给我的。] [你不在这些年,它是我唯一的念想。] 耳边反复回荡着江虞的话,像成百上千只苍蝇在飞,又像无形的手撕扯着她。 泪水蓄满了眼眶,簌簌落下来。 江虞 什么意思?为什么要留着她送的礼物?还把它当做念想?是不是又想哄骗她?是不是到头来觉得她最乖最听话最适合做金丝雀?如果真的在那个时候就已经有意,为什么又要那么决绝地把她赶走? 为什么,为什么 程苏然抽着气,仰头呜咽。 她还是那么在意。 她还是爱她。 太阳完全下山了。 调整好情绪,程苏然驱车回家,一进门,就看到闻若弦独自坐在餐桌边吃饭,两人对上了视线。 然然? 闻若弦惊愕地望着她,这么快就吃完饭了吗? 临时有点事,改期了。程苏然摇头,嘴角勾起淡淡的笑,换好了拖鞋,转身朝卧室走去。 闻若弦皱眉,放下筷子追过去,然然 程苏然疑惑停下。 心情不好吗?发生什么事了?闻若弦盯着她,却见她双手紧紧抱着怀里的透明盒子,目光往下移。 微缩景观模型,在灯光照射下色彩鲜亮,有个小花园,有个长长的舞台,还有个断了胳膊的小人,背景牌上有两个大写字母jy。 这是什么? 刚收到的快递,程苏然下意识躲避,撒了个谎,没什么事,你快去吃饭吧,我把东西处理一下就好。 说完,脚步匆匆进了卧室,关门反锁。 她背贴着门滑坐下来,低头看着怀里的模型。 小小的花园,秋千断了,小小的人,胳膊掉了一只,背景板装饰物七零八落,变得不好看了。 那时候她因为微博黑料的事犯了蠢,惹得江虞生气,许多天没有理她。她看着粉丝群里大家热烈讨论生日礼物,觉得自己又蠢又穷又没尊严,送什么样的礼物都不会被江虞喜欢。 可她还是想。 想对江虞道歉,想哄江虞开心,想为自己喜欢的人精心准备最独特的礼物。 她绞尽脑汁,最终决定做黏土手工。她用做兼职的钱买材料,上网找教程,自己画设计图,写设计思路,前后做废了三个,花了两周时间才成功。 然后被她扔进垃圾桶,又被江虞亲手捡回来 这不仅仅是一个手工礼物,更是那段青涩时光里她满腔赤诚的见证,或许以后,她再也不会遇见能让自己这样心动的人了。 摔坏就摔坏吧。 程苏然想。 但只要想起这些年,江虞一直把它留在身边,她心里又有些道不明的滋味。 [你不在这些年,它是我唯一的念想。] 脑海中闪过江虞的脸,曾经那双冷厉的眼睛含着柔情,时隔多年,虽然辨不清真假,却唤醒了她深藏心底的美好记忆。 正式相见那晚她害怕,江虞却没有强迫,而是给了她很长一段时间去适应。在她身陷流言蜚语的时候,江虞不嫌麻烦帮她摆平,连身边的助理都安慰她。中秋节晚上,江虞陪她猜灯谜看月亮,记挂着她想要的奖品。在她受伤的时候,江虞忙前忙后两头跑,无微不至地照顾她。在得知她身世的时候,江虞给她鼓励,告诉她要勇往直前 很多,很多。 在她生命中最晦暗的日子里,是江虞带给了她一点光芒。 也是江虞让她初次尝到了人世间的温暖、悸动和美好。 分卷(83) 一个知识阅历远丰富于她的人,愿意俯身与她交流,引导她,鼓励她,何尝不是一种温柔。 被包养是她自愿的,协议条例是她违反的。她从来不恨江虞,从来没有怨怪过江虞,她只当江虞不喜欢自己,对她仁至义尽,她甚至感激。 可是今天 江虞的眼神,江虞的表情,江虞说的话。样样都是捅在她心上的刀子。 也许江虞只是怀念那段包养时光,只是放不下她这曾经的金丝雀,她害怕被看出丁点情绪波动,害怕自己的心软被拿捏利用,更害怕被江虞知道她还爱着。 她不能再轻易陷进去了。 眼泪无声滑落。 程苏然抹了抹脸,爬起来,把模型放到一边,从床头柜里拿出了一张银行卡。 里面有三百万,是她目前拥有的全部流动资金,这些年她一直慢慢存钱,就是希望万一某天能再遇见江虞,可以把过去对方为自己花的所有钱一并还回去。 只有这样她才能彻底斩断那些记忆。 现在存得差不多了。 包养协议五个月,五十万,期间断断续续的零花钱,三十万,车子油费、酒店餐费、住宿费、礼物费等杂七杂八的,加起来约二十万,最后是那张支票,两百万。 林林总总,正好够。 这笔钱还回去后,她就成了账户为零的穷光蛋,却也能摆脱过去,一切从头开始。 想想就觉得轻松极了。 程苏然把卡塞进包里,手机突然震了下,拿出来看,是一条短信。 江虞:[然然,对不起。] 程苏然叹气。 这会儿已经冷静下来,知道事情要面对,要解决,逃避是没有用的。 想着,她回复:[什么时候有空,我们谈谈吧。] 江虞秒回:[周末全天都可以。] 程苏然点开微信,找到助理发过来的一周工作安排,然后继续回复:[周日下午两点wink咖啡厅露台见。] 江虞:[好。] 笃笃笃 然然,出来吃饭吧。闻若弦在外面敲门。 程苏然收起手机,来了。她解除反锁,打开门,迎面对上闻若弦担忧的目光,笑了一下,弦姐姐做了什么好吃的呀? 又不长记性。闻若弦伸手弹了下她额头,不许叫姐姐。 噢~ 你先坐,我帮你盛饭。闻若弦挽着她走到餐桌边,替她拉开椅子,转身去厨房。不多会儿,又捧着小碗米饭出来,放到她面前。 然后双手将筷子递给她。 程苏然被这番举动惊到了,好笑地眨眨眼:你这是把我当太后了嘛? 是女王。闻若弦轻声纠正。 有区别吗? 太后是靠别人,女王是靠自己。 我们闻总真是越来越会说话了。程苏然眯着眼笑了笑,低头吃菜。 闻若弦也笑了,却有些心不在焉,深邃的眸子里晦暗难明。她看着程苏然吃饭,突然问:然然,今天江总的手表送过去了吗? 程苏然筷子顿了顿,轻轻嗯声:送到了。 那你说跟客户吃饭,是不是江总? 嗯 我觉得这个江总有点奇怪。闻若弦观察她脸色,半句话刚落,程苏然捏着筷子的手用了一下力,抬起头。 她继续说:为什么她要你亲自送到家里?而不是公司,或者让司机、助理来取?是为了和你吃饭吗?可是吃饭又临时改期嗯,很奇怪。 程苏然一时语塞。 不是不知道怎么回答,而是不知道要怎么选择。是向若弦坦白她和江虞曾经认识,还是继续隐瞒下去? 然然 闻若弦正想说什么,不经意看见程苏然手肘后侧的淤青,皱起眉,你胳膊怎么青了? 程苏然回过神,瞥了眼手肘,敷衍笑道:噢,不小心磕到了一下,没事。 吃完饭我帮你抹点药。闻若弦叹气。 好。 程苏然点了下头,闷声吃饭。 坐着许久,见她吃得差不多了,闻若弦起身去拿药箱,坐到了沙发上,把需要用到的药品拿出来。 她又看了眼程苏然。 自上个月然然从三天会议回来后,整个人便有点不对劲了,工作上还好,居家时经常心绪不宁,总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以前如果晚上两个人都在家,饭后一定会去散散步,或者看看电影,而最近,无论她怎么提,然然都不愿意出门。 她问过一次,然然说工作太累,有空只想宅在家休息。 今天这件事也很奇怪 会不会与江虞有关? 天边最后一丝光亮被暮色吞噬。 夜拉开帷幕。 江虞坐在窗台上,凝神望着窗外,滨江两岸灯火通明,游船在江面上缓慢穿梭,星星点点的光亮映入她眼底。 唇瓣似乎还有余热。 半晌,她抬起手,想擦脸,指尖碰到温热的皮肤,才发觉眼泪已经干了。 她低下头,解锁手机。 停留在编辑框内的文字始终没发出去。 [可以把模型还给我吗?不用修了,我已经失去你,不想再失去它。] 这条短信反反复复被编辑,快半小时了,江虞一直在犹豫,发,或者不发,看着上面两条回复也只觉得刺眼。 谈谈? 她从这句简单的话语中读出了一丝诀别的味道,尽管在收到短信时她是那么高兴。 也许是谈不要再纠缠,也许是谈从此只维持合作伙伴关系,也许是谈与她做个了断,无论怎样,都不是她希望的场景。 天色暗了,房间没开灯,手机屏幕发出幽幽冷光,照着她的脸惨白。 心底涌起强烈的悔意。 太冲动了。 江虞摸了摸自己的脸,仿佛还能感受到然然掌心的温度。不疼,一点都不疼,像被蚊子咬了一口。 她指尖按在键盘删除符号上。 文字被删得干干净净。 江总 保姆阿姨站在衣帽间外喊她,晚饭做好了。 她应声抬头,从窗台下来,光着脚踩在地毯上,像幽灵一样飘出去。 餐桌上摆着丰盛的五菜一汤。 没有洋葱,没有香菜,没有辣椒都是然然爱吃的菜,是合然然口味的菜,香气扑鼻,色味俱佳。 此刻她却没有了胃口。 江总,都是按你吩咐做的,你看看怎么样?阿姨笑吟吟地望着她。 江虞面无表情,淡淡道:你和小周吃吧,吃不完倒掉。 第89章 咝 疼吗? 唔。 我再轻点。 程苏然靠坐在沙发上,手臂微抬,后肘处大片淤青暴露在灯光下,肿得惨不忍睹。闻若弦看着直皱眉,一边小心翼翼为她抹药一边叹气: 唉,你是磕到什么地方了,磕成这个样子 程苏然尴尬地笑了笑,上车的时候太着急了,不小心撞在方向盘上。 她才洗完澡,皮肤软软润润的,白皙嫩滑,如此却也更显得淤青可怖。 闻若弦又叹了声,稍稍用力再挤出点药膏,右手食指沾了些,涂抹在淤青处,轻慢小心地化开按摩。 她弓着腰,头微低稍歪,鬓边碎发落了下来,勾出柔美的脸廓。 程苏然下意识伸出手,替她将那缕碎发掖至耳后。 闻若弦动作一滞,心倏地颤了颤,又佯装平静地继续抹药。 耳后小片皮肤微微发痒。 看着她专注又心疼的样子,程苏然忽有些不忍瞒她,犹豫半晌,若弦 嗯?闻若弦抬眼,指尖抖了一下。 其实我以前认识江虞。程苏然平静地看着她。 那时候我大三,做兼职的时候认识了她,后来她帮了我几次,一直到大三暑假,再也没和她有过联系了。 上个月的三天口译项目,法语组找不到人,我就亲自去了,没想到客户是她。后来合作很满意,她说想跟我们签年约,所以就是这样。 她有所保留。 若弦是她唯一交心的朋友,她不想完全瞒着,剩余的,以后她可以慢慢告诉她。 闻若弦却以为她要说别的什么,期待升起又跌下来,有些失落。 别的,什么呢 那缕勾在耳后的发丝让她心里泛痒。 这么巧吗?说明你们很有缘。她淡淡一笑。 程苏然抿了抿唇,垂下眼,露出苦笑又飞快掩去,你会不会觉得我是受她照顾、沾了她的光才能促成这次合作 然然。闻若弦轻声打断。 以你的专业实力,不需要客户的照顾和施舍,相反,很多时候是客户来求你,所以不要怀疑自己。怎么,我那个自信的然然呢? 她面色温和,语气从容,说话就是莫名让人安心。 程苏然笑了,心底仿佛有暖流淌过,又感受到源源不断的信心和力量。 是啊,不要怀疑自己。 有私心的人是江虞。 抹完药,两人聊了会儿公司的事,程苏然明天早班机出差,九点不到便捧着会议资料回了房间。今晚不太热,她没开空调,把门窗都打开透气。 看着看着,上下眼皮直打架 夜里十一点,北面书房仍亮着灯。 宽大的电脑屏幕上显示着百科页面,是江虞的个人资料,文字加图片很长,非常官方化的内容。搜遍全网,除了工作相关和早期国模大战之外,没有任何有价值的信息。 闻若弦坐在书桌前,盯着屏幕若有所思。 超模,时尚圈 大约十二年前,她还是个高中生的时候,就已经通过网络知道了江虞的名字。那会儿没什么特殊感觉,像看待大多数明星艺人一样,彼此生活在平行空间。 可是当她在现实中,近距离亲眼见到这个人,有了接触,有了交集,她忽然生出怪异的感觉。 江虞身上有股雌雄同体的气质 可以柔软,可以硬朗,穿裙子风情万种,穿西装英姿飒爽。再用她自己的话说就是姬里姬气。 这大概是她性向上的直觉。 但终究只是猜测,她的直觉不一定准。 时尚圈里的人多少都有点双。 闻若弦叹气,关掉电脑,拉开桌前抽屉,从里面拿出一个大素描本,翻到最新页。 女人面容含笑,两只小梨涡柔美甜腻,温和沉静的模样跃然纸上。 一整本都是然然。 闻若弦失神地笑了,摸出一根铅笔,继续补充剩余的细节。 三五分钟后,收尾完成,她隔空吻了吻画纸,拿出手机拍了张照片,再合上本子,小心放回抽屉。 十一点十分。 闻若弦打了个呵欠,起身,关灯走出书房。 走廊亮着朦胧的小壁灯,她上了个厕所,准备回房睡觉,却听见对面房间里传来一阵呓语。 嗯? 卧室门没关,闻若弦循着声音进去。 黑暗中,只觑见床上拱起的人形轮廓,电风扇悠悠地吹着,微凉的夜风穿过纱窗拂动帘子,一缕月光落在窗台上。 姐姐 你还喜欢唔 程苏然睡得正香,口中发出喃喃低语,一遍又一遍重复着姐姐两个字。 闻若弦静静地站在床边,心情有些复杂。 又在喊姐姐。 在她们刚认识不久的时候,一起环游欧洲,同住酒店双人间,夜里总能听见程苏然说梦话,嘟嘟囔囔喊姐姐。起初她没在意,后来只要两人同处一室睡觉,就能听见这些梦话,她才渐渐生出了好奇。 然然家里的事情,她知道一些。 妈走了,爸死了,住在姑姑家不受待见,刚成年就独自扛起生活,一边兼职一边念书。这是她知晓的全部。 她猜测然然还有个亲生姐姐。 有可能很早就不在了,也有可能发生什么事分开了,姐姐肯定对然然特别好,才会让她在梦里都记挂着。 一开始程苏然喊她弦姐姐,喊了一年多,那个时候,她已经知道程苏然晚上睡觉说梦话,也有了关于亲姐姐的猜测。 当她发现自己喜欢上了然然,姐姐两个字就变得无比生硬别扭。 她不希望被当做姐姐。 前有亲姐姐,后有白月光,中间横着性取向的鸿沟,她们注定只能做朋友。幸运的是,在朋友这个角色上,她做到了极致,在然然心里占据着重要分量。 这样就足够了。 闻若弦抿唇笑了笑,弯下腰,将电风扇调小一档,又捡起了掉落的毯子,轻轻盖住她肚子和膝关节。 清幽的沐浴露香气扑鼻而来。 女人红唇近在咫尺,就着窗外微光,朦朦胧胧的,像一颗诱人的果实,引得闻若弦心头悸动,情难自禁。 她一时脑热,像中了蛊似的,俯身下去 离那片唇仅有几公分,一阵温热的鼻息洒在她脸上,她猛然惊醒,直起身,往后退了两步。 不可以。 闻若弦心脏狂跳,罪恶和愧疚感涌上来,慌忙转身离开 周日是阴天。 wink咖啡厅位于滨江沿岸,离格林尚府不远。出发前,江虞在衣帽间挑挑选选两个小时,选定了一条红色搭扣长裙,打理好头发,精心化了个妆。 分卷(84) 虽然心里有预感,这次去也许是诀别,但她还是抱着约会的心态,想把自己美的一面展现给程苏然。 一点五十分,她到了咖啡厅。 却没想到程苏然比她来得更早。 二楼露台,十几张桌子分散开,程苏然独自静坐在靠玻璃围栏的角落里,侧着脸,凝神远望。 她穿件杏色衬衫裙,长发柔柔地垂在肩后,浅v领子露出半截鹅白的颈线,灰蒙蒙的光线落在她身上,像一幅恬然静美的油画。 江虞注视着她,双目有些失焦,怀揣着微乱的心跳走过去。 程苏然似有所感地转过脸。 来了。她扬唇轻笑,冲不远处的服务员招了下手。 想喝点什么? 江虞放下包,坐到她对面,语气略微沉重地说:和你一样。 冰的可以吗? 嗯。 程苏然点了两杯冰美式,两份甜品,等服务员走后,她从包里掏出准备好的银行卡,推到江虞面前。 什么? 三百万,还给你。 包养协议五十万,零花钱三十万,车油费、餐费、住宿费等零碎二十万,支票两百万。你给我的所有钱,都还给你。 江虞没说话,目光落在银行卡上。 当初那笔钱我拿去创业了。前期投入大,花销大,如果没有那笔钱,也许我就没有勇气做出选择和决定,就无法顺利平稳地走下去,所以它帮了我很大忙。程苏然语气十分平静。 江虞抬眸笑了笑,说:我以为你会用它去留学。 确实想过,但我觉得不划算。 噢? 如果我毕业后自己花钱去留学,了不起也就是履历好看那么一点点,出来工作一样要从菜鸟开始慢慢积累经验,但翻译这个行业不需要高学历也能入门,学历并不是决定性因素,高学历也不占绝对优势,相反,圈子里很多人本科毕业直接入行,还比我多两年实战工作经验,我自费留学的意义在哪里呢? 但是我又很想去留学,想去看看外面的世界,所以程苏然停顿了一下。 所以我想了想,觉得还是先考外交部试试,它不要自费留学背景的人,但是只要能考进去就可以公派留学,正好我们学校是外交部翻译司遴选的三大校之一,我不想浪费机会。 后来她考进去了。 不仅公派留学拿到她想要的学历,还解决了户口问题,她的户口终于从姑姑家里迁出去,落在了首都。在外交部工作十分磨炼人,翻译司的同事个个都是精英,她的专业水平不断提高,也见过了许许多多的大场面,积累了丰富经验,相当于镀金。 辞职后,她的起点比同行大多数人都要高,成了金字招牌。 她庆幸自己选对了路。 江虞静静听着,心猝然一跃,跳得愈发欢快了,喜悦如同在夜空中绽开的绚烂烟花。 然然就是这样的女孩,她喜欢的人就是这样。 不肯服输,不会向命运低头,对自己的人生规划清晰,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朝着那个目标一直走,就如她当年说过的话:一直走,别回头。 其实我这么选还有一个原因,我不想继续靠你的力量,我想靠我自己试一试,如果我自己不行,我再认命,再动用那笔钱。因为我一直觉得,是我太没用了,太软弱了,太没有力量了,配不上你,谁会喜欢这样的人呢?你也不会。 程苏然说得云淡风轻,好像那往事早早化成了烟,已随风散去。 然然你别江虞皱起眉,心被那句配不上你狠狠刺痛了,有些难以呼吸。 程苏然却笑着打断:姐姐。 !! 江虞震惊抬眸。 谢谢你。程苏然认真地看着她说。 虽然最初没有用到那笔钱,但是它给了我底气,如果没有它,我可能做什么都会畏手畏脚。每当我站在十字路口做选择的时候,顾虑太多而焦虑的时候,我都会想,反正卡里有两百万,给我兜着底,我输得起,也饿不死,然后我就不害怕了,又有勇气继续往前走了。我也知道,不是每个人都像我一样幸运,能遇见你 这一声姐姐,是我替以前的程苏然喊你,感谢那个时候出现在我身边的你。她深呼吸,扬起宽慰的笑容,眼睛微微泛红。 清风拂乱了碎发。 不远处传来悠扬的船笛声。 江虞叹了口气,低声说:然然,我们前二十年的人生轨迹是一样的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觉得你身上有股劲儿,特别像我,吸引我,我说不上来我想,多好的女孩子啊,我喜欢她,我想让她飞出去 话音戛然而止,她仰起头,闭了闭眼,转过去看玻璃围栏外的景色。 程苏然鼻头发酸,手指紧紧抠住了沙发座。 她想起江虞那天提到家庭 一直以来都好奇着,有关江虞的所有事,但她却没想过江虞真的会告诉自己,没有任何铺垫,就那样随意、简单、直白地告诉了她。 她们真的是一样的吗? 江虞的喜欢,也是真的吗? 这时服务员端着咖啡和甜品走过来。 两位请慢用。 谢谢。 程苏然端起咖啡抿了一小口,苦中微酸的味道霎时在舌尖上蔓延,滑入了喉咙,她轻轻放下杯子,看着江虞说:我一直以为你家庭和睦,很幸福 以前我也是这么认为你的。江虞闻声转过脸,深黑的眸子里水光不再。 两人相视笑了。 哈哈哈哈 程苏然笑得很好看,小梨涡比桌上的甜品还要甜。 都是陈年旧事了,我不在意,但你不能同情我。我只是想对自己喜欢的人坦诚。江虞目光灼灼地望着她。 程苏然一怔,不会同情。然后又抿了口咖啡,转移话题,过两年等公司再次融资,规模更大的时候,我就可以把户口迁到江城来了,一直落在首都也没用,毕竟我现在不住那边,很多事不方便。 你要在江城定居吗?江虞掩过方才的话题,配合她继续说。 程苏然点头,嗯,我始终觉得,这里就是我后半生的家。 江虞神情动容,笑了笑,端起杯子说:来,敬你,逃跑成功。 程苏然笑着举杯跟她碰了碰。 冰凉的苦味直入心底。 放下杯子,程苏然目光落在银行卡上,又把它往前推了推,这张卡的密码是827930,钱你必须收下。 如果我不收呢?江虞挑眉。 程苏然一点也不恼,只是看着她,不疾不徐地说:以前我被你包养,是事实,我不会否认,不会逃避,我不恨你,不怪你,你也没有做错什么,但那段关系仅限于在过去。这笔钱还给你,代表斩断了过去,从现在开始,我不是金丝雀,你也不是金主 我没有再把你当做金丝雀,也没有把我自己当成金主了。江虞轻声打断。 程苏然抬了抬手,示意她先听自己说,我希望,以后你我只是商业合作伙伴的关系,就保持这样子,正常来往。 此话一落,空气陷入沉寂。 然然 江虞深深地凝视她,眼里涌动着微光,我们重新认识吧。 第90章 咖啡的苦味还停留在嘴里,带着点点酸涩,程苏然其实不太喜欢喝咖啡,相较于苦,她更喜欢甜的东西。 尤其此刻,内心充满了苦味,就更加想吃甜的了。 她没说话,低下头,捏着银勺挖了一小块蛋糕,送入自己嘴里。奶油的香甜瞬间在味蕾上化开,浓郁,绵密,覆盖掉了所有酸苦。 真好啊。 她一勺接一勺地吃蛋糕。 江虞看着她慢条斯理地吃,似乎没有打算要回答的样子,心悬了起来,却也不敢再追问,便默默等着。 蛋糕吃得差不多了,程苏然放下银勺,擦了擦嘴,终于抬头与江虞对视。 可以。 江虞长舒一口气,眼里有了笑容,然然 模型等我修好再还给你。程苏然面色平静。 她不想再深陷于过去,却也舍不得与江虞断绝联系,既然告别了那段旧时光,告别了旧时光里曾经的她们,就要以新的身份重新互相认识,放过江虞,也放过自己。 以后她是程苏然,不是金丝雀,而江虞是江虞,不是金主。 一听见模型能修好,江虞眸光忽亮,却又有些担心,会不会很难修?我不记得我试过多少次了,每次都弄得乱七八糟,怕越修越坏,后来就不修了,保存起来 是你手笨。程苏然忍不住笑了。 江虞也笑了起来,深邃的目光含着柔情,然然,现在能加微信吗? 程苏然笑容一滞。 不加也没关系。江虞生怕她不高兴。 程苏然没说话,觉得嘴巴里有点干,端起杯子要喝咖啡,但想起苦味,又放下了。 江虞皱眉,冲服务员招手,等人走近了说:有果汁吗? 有的。服务员把平板给她看。 江虞点了杯西瓜汁,又多点了一份慕斯蛋糕,等服务员走了,程苏然疑惑道:你自己的还没吃完。 给你点的。江虞看了眼她面前空掉的小碟子,和几乎没怎么动的咖啡。 程苏然顺着视线垂眸,默不作声。 没多会儿,果汁和蛋糕端上来了,程苏然喝了几口西瓜汁,甜滋滋的,冰冰凉凉从喉咙直入心底,她嘴角微不可察地翘了一下,又接着吃蛋糕。 甜食果然让人心情愉悦。 江虞眼尾笑意渐深,端起自己的咖啡抿了一口,慢慢地吃起蛋糕来。 你呢?程苏然忽地抬眸问。 什么? 这几年怎么样? 江虞神情微妙,抿嘴笑了笑,说:退休了。台前转幕后,现在是经纪人兼设计师。 erno的设计师? 嗯。 程苏然不会说自己在网上搜过资料,只轻轻哦了声,我好像买过这个牌子的衣服,设计和面料都挺喜欢的。 哪一件?江虞来了兴趣,说不定是我的作品。 程苏然拿起手机,在相册里翻了翻,调出一张穿黑色开衫的自拍照,这件。 前年春夏系列,我的第二个作品。 真是你的? 不骗人。江虞摇头。 一件很普通的黑色开衫,外表看起来平平无奇,程苏然在实体店里看了它两眼,本来没打算买,直到她伸手摸了一下。 面料很柔软,像是棉的,但又有点冰丝的凉爽感,她以为这种料子穿在身上软塌塌的,没有轮廓,会放大自己肩膀较圆的缺点,可是穿上身才发现,整件衣服廓形直挺,肩膀处不知是什么设计,略微像西装外套,无论她怎么抬手臂都始终保持那个形状。 完美掩盖掉她肩膀上的缺点。 她就买了。 或许是以前受江虞的影响太深 哦。程苏然闷闷地应了声,低头喝西瓜汁。 江虞似笑非笑,我们的喜好很像。 基础色百搭不出错,普罗大众都差不多。 嗯。 嘴硬。 江虞吃了一小块蛋糕,柔声说:然然,如果你喜欢,我可以为你做定制。 有需要我再告诉你。程苏然委婉道。 好。 两人又聊了会儿这几年工作上的发展。 大约三点,程苏然说还有事,买完单先行离开。江虞独自坐在椅子上,喝完了自己的咖啡,又将程苏然那杯没怎么动的咖啡喝光。 她拿起银行卡看了看。 827930 八月二十七号,晚上九点半。 江虞在心里默念一遍,叹了口气,想起五年前程苏然的表白。 那时候的然然很勇敢,明知说出口就不能继续留在她身边,却仍选择了表白。她从来都没有看错人,反而是自己她越来越觉得自己配不上这份赤诚与真心。 然然心里还有她吗?也许她没机会了吧 静坐了会儿,江虞把银行卡塞进包里,站起来,今晚与裴初瞳约了晚饭,准备提前过去,她一边往楼梯走一边打电话。 那头很迟才接。 瞳 一阵抽泣声传入耳朵,江虞愣了愣,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见裴初瞳哽着哭腔说:可可,饭不吃了,我现在在首都 你别哭,怎么回事? 我爷爷没了 icu病房外,裴初瞳蹲坐在地上,双手抱着膝盖,呆滞的双眼里流着泪。 几分钟前医生刚宣布病房里的老人脑死亡。 月初,爷爷旧病复发进了医院,情况时好时坏,而她在剧组里抽不开身,这么多天都没能回来看望。今天新电影杀青,她刚回江城,打算收拾一下东西,好好休息一晚,明早飞过来。 今天早上她给家里打电话,奶奶很高兴地说爷爷能自主呼吸了,还能坐起来跟人聊天。 谁知到了中午,病情急剧恶化,医生直接下了病危通知书。 彼时她刚走出江城机场。 爷爷躺在icu里,浑身插满了管子,强撑着一口气,硬是等她赶到病床前,看了她最后一眼,才安心离去。 分卷(85) 她在病房里崩溃痛哭。 那一瞬间,她满脑子都是自责,如果自己能早点回来,或许爷爷看见她,心情好了,病也就好了呢? 父母亲戚们都在商量着后事,奶奶因为哭晕过去而躺在普通病房里,裴初瞳就这样靠坐在墙边,像只没有灵魂的木偶。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自走廊尽头而来。 哎,小阮来了。 小阮 亲友注意到了来人,声音此起彼伏。 裴叔叔,爷爷呢?低沉沙哑的女声,透出些疲惫。 裴初瞳耳尖微动,猛地抬起头。 女人修长的身影映入眼帘,长发低束在脑后,穿着简单的t恤牛仔裤,面容清瘦,轮廓冷硬,依旧是那不苟言笑的样子。 呵。 阮暮。 她终究是又见到她了。 一直在等你,没等到,刚走不久,你去看看吧。裴父沉痛叹气,指了指病房。 阮暮拔腿冲进去,来到床前,只见老人静静躺在那里,神情安详,干瘦的手臂露在外面,皮肤尚有血色,更像是睡着了。 爷爷她哽咽地喊。 眼泪止不尽往下流,阮暮站直身体,缓缓抬起右手,冲老人的遗体敬了个军礼。 然后咚地一声跪了下去。 于她而言,裴爷爷恩重如山,今天自己来晚了,没能见到老人最后一面,留下的是一辈子的遗憾 如果当年没有坚持离开就好了。 跪了许久,阮暮颤巍巍站起来,抹掉了眼泪。这会儿裴家人已经联系了殡仪馆,护士也进来了,她不舍地看了老人一眼,转身出去。 裴初瞳蹲坐在角落里看着她。 四目相对。 [从今天开始你自由了以后我们各自安好。] [我接受你的任何决定。] 回忆汹涌而出,往事在眼前浮浮沉沉,彼此仿佛还是当年的模样,一晃,又回到了小时候。 阮暮嘴唇动了动:瞳瞳 她蹲下来。 裴初瞳只是看着她,不说话,红肿的眼眶里含着泪光。 阮暮试图伸出手去触碰。 裴初瞳身体缩了缩,阮暮伸出一半的手悬在空中,僵住了,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半晌,她默默收回了手。 裴爷爷的遗体被运送至殡仪馆,经过商议,裴家人将告别仪式定在后天上午。 这两天阮暮就住在裴家。 不同的是,以前她与裴初瞳自小住的那间房,已经成了裴初瞳一个人的房间,如今她只能暂时住在客房。她在一楼,裴初瞳在二楼。 第一个夜晚,谁也没找谁。 两人没有任何交流。 白天裴初瞳更是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不出门,不见人,水米未进,急坏了裴父裴母。这边要操办丧事,安慰奶奶,那边要担心女儿,忙得团团转。 从黑夜到黎明,从黎明到黑夜。 裴初瞳在床上躺了一整天。 大脑里全然空白,好像自己的魂魄丢在了什么地方,不知是因为爷爷去世,还是因为见到了阮暮。她仰面盯着天花板,只觉得连呼吸都是不存在的。 叩叩 瞳瞳,可以开门吗?外面传来阮暮的声音。 我是木头。 裴初瞳猛抽了口气,身体瑟缩起来,又舒展开,一个挺身撑起手臂,踉跄着跑过去开门。 阮暮捧着托盘站在外面,托盘上是一碗香气四溢的面条。 瞳瞳 她眼中流露出欣喜。 裴初瞳睫毛轻颤,侧过身,让她进来,砰地又摔上门。 声响震得阮暮手臂一抖。 她走到桌前,弯腰放下托盘,你都一天没吃东西了,我煮了你以前最喜欢吃的打卤面,多少吃几口吧,别让叔叔阿姨担 话未说完,裴初瞳冲过来抱住她,突然失声痛哭。 混蛋你到底去哪里了现在才回来爷爷想见你最后一面臭混蛋我、我也想见你 阮暮浑身一僵。 抬起的手臂缓缓落下来,环住她的腰,另一只手轻轻抚着她后脑,像小时候给予她安慰。 我 对不起,阮暮眼眶泛红,有件事我想向你坦白。 裴初瞳抱紧了她。 其实我是爷爷捡回来的。 第91章 九八年夏天,雨水出奇的多,从六月中旬开始暴雨不断,长江各站水位警戒线一超再超,终于在某天夜里,洪水以迅猛不可挡之势冲向沿岸村庄。 那时候阮暮八岁。 家里房子离岸堤较远,洪水淹过来势头已经小许多,但那股冲击力仍让人不堪承受。房子摇摇欲坠,一家六口被冲散了,年幼的阮暮在水中挣扎着抱住了一棵冒头的树。等来救援的时候,整个村子变成了海洋,一位解放军人划着小艇把她救了下来。 救她的军人是裴爷爷战友的孙子。 洪灾过后统计伤亡人数,阮暮的家人全部遇难,她在救助站度过了整个夏天,然后遇到了去看望战友的裴爷爷。 裴老爷子一看见她,就觉得这小姑娘跟自己有缘,喜欢得不得了,想起自己最疼爱的小孙女也是这般大,又可怜她失去亲人,便将她带了回去,收养在身边,对所有人说是远房亲戚的孩子。 为她解决户口,供她吃穿、念书,正好与同岁的裴初瞳做玩伴。 一起上学,一起玩耍,一起吃饭睡觉,比亲姐妹还亲。 长大后,阮暮顺利考入军校,随后又去当兵,她发誓要报答裴爷爷,要一辈子保护裴初瞳。 二十三岁,她从部队退伍了。彼时裴初瞳在演艺圈混得风生水起,某次出席活动,不小心被粉丝扑倒在地,扭了脚,气得裴爷爷要给她换保镖。也就是在那个时候,阮暮主动提出给裴初瞳当保镖。 恩情无以为报,她甘愿陪伴,只是没想到自己竟然对裴初瞳动了别样的心思 罪恶感让她慌乱,努力藏起所有情绪,做个木头,可更让她没想到的是,裴初瞳对她也有一样的心思。 阮暮始终觉得自己不配染指恩人的孙女。 尤其她们还都是女人 于是她拼命躲藏,裴初瞳就拼命追逐,两人像打游击战似的,直到五年前,彻底分开。 阮暮走得十分决绝,切断了与所有人的联系,仅每个月给裴爷爷寄信打钱送东西,老人家年纪大了,管不了孙辈的事,也就由着去。 直至今天。 说完了全部,阮暮静默不语,屏息等待着审判。 你终于肯承认了是不是裴初瞳泪流得更凶了,一拳头砸在她肩上,混蛋! 为什么你那么听话?说走就走,一点消息都没有,我到处找你 当初阮暮离开后没多久,裴初瞳冷静下来,觉得或许对方真的有难言之隐,自己不该那么冲动。一开始她拉不下脸去找阮暮,便向家里人打听,可是谁也不知道阮暮在哪里,连寄送东西的地址都是中转代收点,阮暮就这样失踪了。 这五年,每天度日如年,万分煎熬。 失去了阮暮,又失去疼爱她的爷爷,所有伤痛带来的情绪都在今天爆发,于她而言,只要阮暮回来,什么都不重要了。 你到底去了哪里啊裴初瞳泪眼朦胧地望着她。 阮暮也红了眼眶,低声说:我在南方海边开了间民宿。你以前说很喜欢大海,老了就去海边开一家小客栈,吹吹海风,喝点小酒,看日出日落 裴初瞳浑身颤抖,埋脸在她颈边蹭了蹭,哽咽着说:不许走了,不许再走了 嗯,不走。阮暮轻拍着她的背,你先把面吃了。 好。 裴初瞳默默擦掉眼泪,听话地坐下来,拿起筷子,一口一口吃面。还是熟悉的味道,她喜欢的味道。 失去一个重要的人,又得到另一个重要的人,也算是老天给她的慰藉。 翌日早晨,江虞到了首都。 早班机六点半从江城起飞,八点四十分落地,出了机场,江虞马不停蹄赶往裴初瞳爷爷家,却在市区遭遇堵车,无奈只能直接去殡仪馆。 这些年在国内,她受了裴家不少照顾,隐私方面被保护得很好,前天听说裴爷爷去世,她心里很不是滋味,立刻便推掉了这两天的工作,赶来参加葬礼。 到了殡仪馆,江虞拿出小白花戴上,一身黑走进去。 可可见着她,裴初瞳抱了一下,神色哀苦,双眼通红。 江虞心思沉重,抱着人安抚,随后目光落在阮暮脸上,吃了一惊。 但现在不是说话的时候,仪式要开始了。裴爷爷生前德高望重,身后亦受人敬仰,前来吊唁的人当中多是有权有地位的人物,整个大厅安静肃穆。 仪式持续了大约一个小时。 后面火化安葬的流程,非家属人员不参加,江虞却也没走,坐在休息室里等待。 一直等到裴爷爷的骨灰葬进八宝山。 江虞随裴家的车返回大院,坐下来与长辈们聊了几句,吃过午饭,终于能够自由活动了,裴初瞳牵着她去附近公园散步。 初秋的日头尚有些晒,两人倚在拱桥头树下,阳光穿过斑驳的树影落在肩头。 唉 太可惜了,白白错过这么多年。听裴初瞳说完来龙去脉,江虞连连叹气,忽然间又想到了自己。 一模一样的,错过的五年。 裴初瞳露出苦笑:还好,没有一错到底,以后的日子还长呢。 是啊,还能弥补遗憾江虞喃喃自语,神色有几分落寞。 怎么了可可?裴初瞳握住她的手。 江虞垂下眼,笑了笑,说:我们两个果然是难姐难妹。她简单说出自己和程苏然的事。 我还挺羡慕你和小阮的,就算有天大的误会,事情说开了就能解除,你们之间不存在真正的隔阂,也是无条件信任对方的,这大概就是青梅竹马的默契吧现在你们苦尽甘来了,我和然然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 裴初瞳听着听着也不由得心酸起来。 她自己恋爱经验少得可怜,指点不了江虞,但作为演员,深入演绎过各种不同类型的人物,倒是有一些见解。 可可,首先你需要确定一件事。 什么? 她心里究竟还有没有你?先确定这一点。如果没有,你就不用再费力气了,真正心死的人不会有任何回头的可能。如果有,那你从现在开始真诚对待她,爱一个人会不自觉想对她好,跟着本能走吧。 江虞醍醐灌顶。 她就是不能确定然然心里还有没有她,这种不确定让她不安,带给她最讨厌的失控感,但现在,在她心里,然然比这些情绪更重要。 我还无法确定 试试苦肉计。裴初瞳眨眨眼,以前我不确定木头的想法,就用苦肉计,百试百灵。 江虞诧异地看着她,有些犹豫,能行吗?会不会适得其反? 注意方法,不要太假、太夸张,表达感情的时候要认真。 两人又聊了一会儿,沿着池塘绕一圈,坐到凉亭里休息。 爷爷才去世,裴初瞳心情不佳,再好笑的事情也不太笑得出来,江虞不想在这种时候拉着她谈太多自己的事,于是话题很快转过去了。等到日落西山,两人手挽着手回大院。 江虞在裴家住了一晚,翌日下午的航班回江城。 临走时,裴初瞳和阮暮送她到机场,闺蜜两个说了会儿话,江虞微笑着将目光投向阮暮。 你们以后一定要好好的。小阮,瞳瞳就拜托你多照顾了。 嗯,放心。阮暮认真点头。 要进大厅了,江虞朝她们挥挥手,过段时间江城见。 拜拜,小可可。 看着江虞下车,身影消失在大门内,裴初瞳收回视线,双手抱住阮暮的脸,重重地亲了一口。 回家。 傍晚,飞机落地。 江虞推着小箱子走过廊桥,长腿大步流星,径直往出口处去。 经过行李转盘,她扫了一眼,却不经意瞥见一抹熟悉的身影,脚步倏地停住。 然然? 女人站在传送带最外边,侧对着她,身上黑色的半袖开衫十分眼熟,内搭了件短背心,露出半截曼妙的腰线。 看样子在等行李。 江虞心头猛跳,一步一步慢慢地靠近,轻声唤:然然 程苏然怔愣转头。 目光交汇。 好巧,江虞灼热的眼眸融化了笑意,我也刚从外面回来。 程苏然轻轻点头:嗯,出差。 我陪你等。江虞看了看还没有动静的转盘。 不用了。 反正也没事做。 见她坚持,程苏然没再说什么,默许了,可本来放松的身体略微紧绷起来,心跳也越来越快 这件衣服好穿吗?江虞目光停在她衣服上,悄悄又靠近些。 两人的肩膀几乎要挨在一起。 程苏然若有所觉,看了她一眼,没动,半晌才答:很舒服,行走的空调。 分卷(86) 噗 真可爱。 江虞忍俊不禁。 是江虞 对,是她。 快快快。 旁边传来一阵窃窃私语,江虞敏感地察觉到有镜头对准了自己,视线一转,果然,几个年轻女生正举着手机拍她。 她笑了笑,朝她们点头。 嗷,人好好哦。 矜持点。 程苏然也发现了,她天生反感这种偷拍,担心自己不小心入镜,有些不自在,往后退了一步。 江虞注意到她的动作,不动声色地侧过身,挡住她。 转盘开始动了。 头等舱的行李先出来,江虞紧盯着前面几个箱子,准备先下手,却见程苏然安稳站在那里,没有要拿的意思。 她的行李在后面。 等了几分钟,一个粉粉嫩嫩的箱子转过来。 程苏然眼眸微动,走上前,正要伸手,江虞比她更快一步,把箱子拎下来,转身就走。 欸 程苏然连忙追上她,你干嘛? 我帮你拿。江虞握紧了拉杆。 程苏然一怔,伸出手,不用不用,很轻的,我自己能推。 江虞牢牢抓着就是不松开。 两只手碰到了一起。 程苏然顾不得许多,还是想把箱子拿回来,手往下挪了挪,一时之间,像是在争抢。 嘶疼江虞突然轻呼一声,蹙起了眉。 程苏然立刻松开手,啊?对不起,那她想说那就你推吧,不抢了,却忽然反应过来,自己的手落在拉杆侧面,根本没碰到江虞。 她猛然抬头。 江虞已经推着箱子走在前面。 程苏然又好气又好笑,快走几步追上去,你怎么那么幼稚啊? 江虞充耳未闻。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机场,江虞看见了等在门边的小周,还没来得及说话,程苏然再次抓住了箱子,现在该给我了吧,我要回去了。 你怎么走?江虞不情愿地松开手。 打车。 你助理呢?怎么不来接你? 她在忙。 你闺蜜呢? 忙。 程苏然推着箱子就要走。 我送你。江虞拉住她手腕。 掌心温度紧贴着皮肤,热意源源不断地蔓延,程苏然心一颤,呼吸都哆嗦了下,被她拉回身边。 不她想说不用,嘴巴刚吐出一个字,江虞掌心往下移,牵住了她的手。 她双腿不听使唤地跟着走。 小周,江虞边走边压低声音,我这里临时有点事,不好意思,你自己打车回去行吗? 小助理被她这语气惊到了,心生惶恐,连连点头,没问题,江总,钥匙给你。 江虞接过钥匙,抿嘴偷笑。 停车场外围,一辆黑色长轿车静静停在那,程苏然心不在焉的,这才注意到,江虞身边的小助理不见了。 小周呢? 她有事要先走,去打车了。江虞面不改色心不跳地撒谎,解开锁,把两人的箱子放进后尾箱。 程苏然狐疑地看着她。 两人分别上车,坐在前排左右。 地址给我吧。江虞发动车子,顺手打开车载导航。 程苏然抿了抿唇,说:去公司。 江虞错愕地转过脸,不回家吗? 程苏然想找个理由搪塞过去,可是话涌上来,张了张嘴,又什么也说不出她是准备回家的。 可是这样江虞就知道她住在哪里。 她有种上了套的感觉。 车内陷入沉默。 然然江虞看着她,似乎洞悉了她的心思,不由叹气。 你在防着我。 声音低下去,有些难过。 程苏然心头一刺,微微拧了下眉,却见她满脸伤心失落到绝望的样子,顿时生出罪恶感,心软了下来,好吧回家。 滨海湾,二期。她报出小区名字。 江虞眼眸微亮。 这小区离她家很近,只隔着一条街拐角,再过个马路。 遵命,保证送到。 大约四十分钟后,车子停在滨海湾小区门口。 江虞遥控打开后备箱,看着程苏然下车,不禁又仰头看了看小区内的高楼。 然然会住在哪一户呢? 江总,我先进去了,谢谢。程苏然推着箱子来到车窗边,微笑着道谢,转身欲走。 等等 江虞喊住她。 程苏然停下来。 江虞挑了下眉,唇角勾出一个风情万种的笑,魅惑十足。看在我当司机的份上,要不要让我上去坐坐? 第92章 一瞬间,程苏然被那笑容蛊惑了。 近距离看着这张脸,轮廓深邃,五官清冷,眉目间依然锋芒不减,皮肤保养得也很好,完全看不出是临近四十岁的年纪。 一颦一笑都能魅惑人心。 见她不说话,像是动摇,江虞嘴角的笑痕愈发深了,语调温和道:然然,好不好? 程苏然回过神,意识到自己差点陷进去,暗暗懊恼。 抱歉,不方便。 江虞笑容微凝,有些僵硬了,可很快又恢复自然,没关系,那就不打扰了。眼底失落一闪而逝。 程苏然没再留恋,转身走向小区大门。 江虞目送她远去。 行李箱轮子碾过地面,发出阵阵摩擦声,程苏然机械似的走着,仿佛能感受到背后有一道目光落在自己身上,抓着拉杆的手越来越紧。 走过拐角,她藏在矮木丛后,悄悄扒开叶子往外看。 车子静静停在那里。 驾驶座上的人望着这个方向。 程苏然深吸一口气,缩回脑袋,加快脚步继续走。 电梯上楼,进家门,她把箱子一扔,飞快换了拖鞋跑到窗边看,视野中是小区大门的左半部分。 车子仍没走。 驾驶座上的人影已经模糊了。 小小一点,孤寂,落寞。 程苏然顿时心里五味杂陈,胸口像是压着块石头,沉甸甸的,有点喘不上气。 冷静,要冷静。 不是她要江虞送自己回来的,说不定是套路呢?江虞想打听她住址不是一天两天了,现在已经知道小区名字,不能再多 她在心里对自己说。 过了会儿,那辆车原地调了个头,缓缓驶离小区大门。 程苏然长舒一口气,走到餐桌边,倒了大杯水灌下去,狂乱的心跳像被冷却了,逐渐平复。 她又不禁想起刚才江虞的一举一动 褪去了金主外衣,幼稚得像个小孩子,有点陌生,又有点可爱。难道这就是她最真实的样子吗?谁能想到,外表看上去强势冷厉的大姐姐,私下却有颗粉嫩的少女心,家里的兔子娃娃摆满整了个房间。 啧啧。 幼稚鬼。 程苏然想着想着笑了起来。 啊,她怎么又在想她?呸呸呸 程苏然拍了拍自己的脸,将那人的影子从脑海中赶出去,起身准备做饭。 这时客厅大门开了,闻若弦从外面进来。 然然 两人目光对上。 她扬了扬手中的方形扁盒子,神秘一笑,猜猜这是什么? 程苏然挑眉,不猜,你直接告诉我。说罢小声嘟囔,每次我都猜不中 闻若弦被逗笑了,取来美工刀,划开盒子外面的包装袋,程苏然满怀期待地盯着它,嘴上说不猜,心里却已把各种可能的物件猜了一遍。 一个方向盘套。 哎?程苏然惊讶。 你现在用的方向盘套太硬了,上次把你胳膊磕成那样,这个很软,外圈绒毛和内垫之间有气囊,强冲击力下可以起到缓冲作用,而且很薄,不会影响打方向盘的手感。闻若弦一边说一边做演示,语气温柔。 奶咖色,正好跟你车子内饰的色调相配。 程苏然接过来摸了摸,毛茸茸的,软软的,有些爱不释手,一时不知是惊喜还是感动。 手臂上的淤青早已消退了,皮肤光滑如初,她自己都忘了这件事。 喜欢吗?闻若弦满怀期待地望着她。 程苏然点头如捣蒜,喜欢!明天我就装上去。 看着那两只浅浅的小梨涡,闻若弦有些失神,忽然又想起来什么,对了,然然 嗯? 今年中秋节我要回去一趟,不能陪你了。她笑容黯淡下来。 程苏然一愣,笑着耸了耸肩,说:没关系啊,我又不是小孩子,一个人在家很正常,放心啦。 认识闻若弦之前,每到传统节日,她都是一个人度过的,除了二十岁那年的中秋节。认识闻若弦之后,只要过节,无论相隔多远,在国内还是在国外,她总会来陪她。 为了陪伴她,若弦已经三年没有在节假日回过家。 若弦是有家的人。 不像她 在哪里都一样。 听她这么说,闻若弦反而更难过了,叹着气垂下头。 你都陪我过那么多次节了,不差这一次,而且我们天天住在一起,只要想,每天都可以是过节啊。程苏然分明窥见她眼中愁绪,内疚又心疼,抱住了她的胳膊,一边安慰一边撒娇。 别不开心嘛,弦姐姐啊不,若弦,小弦弦~ 又不长记性。 虽然及时改口,但闻若弦还是听见了,她看着程苏然,眸光温和,藏起眼底淡淡的情思,终是忍不住开了口。 然然,你是不是有个亲姐姐? 没有。 ? 闻若弦彻底糊涂了,眸色复杂,你好像特别喜欢姐姐这个称呼 程苏然愣住。 脑海中飞快闪过一张脸。 噢,比我大的叫姐姐,不对吗?她佯装淡定,笑着掩饰过去。 闻若弦也敷衍着点头:对,没错。 显然不是这样的。 她知道然然有个表姐,从小就欺负她,所谓的姐姐首先排除表姐,再排除亲姐姐,那么,没有了血缘关系,就只可能是其他女性朋友 一个大胆的猜测浮上来。 不 她不能多想,因为自己的性向所限,看任何女人都自带滤镜,有时候正是想得太多,才会烦恼不断。 再问下去,然然要不开心了。 眨眼到了月底。 时间在忙碌的工作中流走,程苏然连续出差一周,七天换了八个城市,捱到休息这天,终于才有了一点活过来的感觉。 睡到中午起床,草草吃了点东西,下午坐在书房修复模型。 东西放在书房许多天,一直没动,小人断掉的胳膊,花园断裂的秋千,七零八落的背景装饰物一切都还是刚拿回来时的样子。 程苏然看着它,忽然间觉得,即使修好了也没有意义。 过去的礼物,坏掉的礼物,就让它停留在过去,缺损也象征着打破过去,为什么还要修好呢?修复,意味着复原,物品复原,关系复原 程苏然心烦意乱,索性不想了,上手开工。 按照她写的修复方案,掉落的背景装饰品只需要用强力胶水粘上去,非常简单,断裂的秋千和掉了胳膊的小人才是大工程,弄不好需要重新做一个。 一下午就这么过去了。 手机铃声响,程苏然从满桌材料里抬起头,一看来电显示,呆住了。 江虞 她的心猝然一跃,不知是紧张还是别的什么。许久没联系,似乎已经忘了这个人,但在看见名字的这一刻,所有熟悉感都涌了上来。 犹豫几秒,她按下绿键,声线平静到冷淡:江总? 然然,你在哪里?忙不忙?电话里传来女人温润的嗓音。 程苏然下意识道:在家休息,怎么了? 那边顿了两秒,说:我这里有几件衣服想给你看看。 什么衣服? 我自己设计制作的,感觉你应该会喜欢。这样吧,我现在送 不等她说完,程苏然急迫地打断:不用了。 声音戛然而止。 沉默像无形的手,掐住了程苏然的喉咙,她恍惚生出一股罪恶感。 她该挂电话的。 对方也没挂。 那没什么事的话我 然然。 这次轮到程苏然被打断了。 那头静默许久,终于开口,声音却低了几个度,有些沉重。等你亲眼见到它们,亲手摸摸它们,再决定,好吗?最后一句很轻。 像在耳边的低语。 程苏然喉咙有点堵,犹豫半晌,小声说:好吧,你到了门口给我打电话,我下去。 嗯。 江虞先挂了。 分卷(87) 程苏然放下手机,这才发觉自己心跳得好快,有种浑身发冷的感觉,她深呼吸,瘫坐在椅子上。 只在门口看看就好了。 她安慰自己。 二十分钟后,程苏然匆匆来到小区门口。 黑色轿车静静停在那,她才走近,驾驶座的门开了,江虞不紧不慢地下车,朝她淡淡一笑。 她忽然后悔自己穿着睡衣拖鞋就下来了。 然然江虞打开了后尾箱,笑着冲她招手。 程苏然以为只是几件衣服,看两眼就好,却没想到后尾箱内堆了七八个长方形大扁纸盒,米白勾金线封边,包得严严实实。 这怎么看?她皱眉。 江虞伸手托住纸盒一端,做了个要抬起的动作,抬上去就好了,来,我们搭把手。 程苏然: 这些衣服面料比较特殊,揉皱了或者折痕太多会影响整体廓形和美观,所以只能用大纸盒整件装起来,确实不太方便,不过,我保证你会喜欢的。江虞似乎看出了她的犹豫,不疾不徐地解释,深邃的眸子里脉脉含情。 程苏然看看她,再看看纸盒,嘴唇抿了又抿,好一会儿,才轻轻点了下头。 行吧 她上前伸出手,托住纸盒另一端,与江虞合力小心地抬出来。 江虞腾出一只手,摸了摸钥匙,后尾箱盖自动下降,全车锁闭。走吧,你带路。 两人像螃蟹一样横着走进小区。 滨海湾算是高档小区,层级仅比格林尚府低一个级别,小区绿化做得很好,环境优美,里面总共七栋楼,最高三十二层。 五栋,十八层,两梯两户,1802。 江虞默默记了下来。 一进门,她屏住呼吸,不动声色地环顾四周。 屋子装修得十分低调,摩登现代风格,客厅没有主灯,显得空间特别宽阔敞亮,她喜欢这种设计。 先放地上,我给你拿拖鞋。 好。 两人小心把纸盒放下来。 程苏然打开鞋柜,拿了一双常备给客人穿的男士拖鞋,放到她脚边,女款拖鞋你穿不下,就穿男款吧。 她记得江虞穿四十二码的鞋子。 嗯。江虞侧过脸,避开她的视线,抿嘴偷笑。 你喝点什么?水、果酒、酸奶或者花茶。 白开水。 两人又把纸盒抬到沙发边,江虞坐下来,程苏然转身去厨房,拿了个干净的玻璃杯冲洗,倒好温开水放在她面前。 谢谢。江虞客气道。 有剪刀吗?我帮你拆盒子,现在可以试试。 程苏然又去拿剪刀,始终垂着眼,没有看她,默默把剪刀递过去,目光只落在她熟练裁剪封边的双手上。 八个盒子全部打开了,里面分别装着两条连衣裙,三件上衣,一条长裤,两条短裙,用一层特殊的薄膜纸盖封装,十分精致。 你先试试这条裤子,看看尺码对不对。江虞拆掉长裤的包装纸,直直地拎起来。 程苏然垂着眼,伸手接过。 这是一条喇叭裤,黑白的字母纹路,小腿侧边开叉,高腰。指尖触碰到面料的那瞬间,她就知道了,是自己喜欢的手感。 她没犹豫,又徒手拆了短裙的包装纸,连同裤子一并带进了房间。 江虞坐在沙发上等。 几分钟后,程苏然出来了,已经换回睡裤,只是脸色有点怪异,不像满意,又不像不满意。 怎么样?江虞含笑望着她。 程苏然抱着裤子和短裙,眉心微蹙,质问的语气:为什么尺码刚好合适? 因为 江虞弯起嘴角,眼底柔波荡漾,我是按照你的身材设计的。说完,不等程苏然再开口,她又拎起刚拆掉袋子的上衣,站起来,再试试这个,搭配成套。 她长臂一扬,双手搭在程苏然肩头,就要替她披上。 嘀嘀 客厅大门开了。 闻若弦拎着包从外面进来。 江虞抬起头。 第93章 两道目光豁然相撞。 闻若弦愣了愣,眼带柔光望向程苏然,很快反应过来,露出了温和的笑容:江总。 闻总回来了。江虞回以微笑,心底却掀起一股波澜。 那天饭桌上所见仍历历在目。 不知道今天江总过来玩,我应该早点回来的。闻若弦换了拖鞋走过来,很自然地寒暄,目光不经意落在她抱着程苏然肩膀的手上。 江虞噙着笑,不着痕迹地打量她,也是熟稔的热络,闻总太客气了,我只是过来给然然送衣服。 搭在肩头的双手扣得愈紧 程苏然僵在原地,尴尬得恨不能直接消失。 她后悔了。方才只想着不过是几件衣服,在门口看看就好,没想到私人定制矜贵得很,摆出这么大阵仗。早知道就不应该同意江虞上来,可是她又确实对这些衣服好奇。 等等 江虞该不会是故意的吧? 裤子和短裙的尺码不大不小,正好合适,完美贴合她的身材曲线,又是特地来送给她的什么矜贵的面料揉不得折不得?刚才试穿她照样揉了折了,也并没有损坏。 程苏然越想越不对劲,但此刻不是拉脸的时候,若弦知道她和江虞认识,江虞却并不知道她告诉了若弦,她得重新互相介绍一遍。 哦,若弦,我再正式介绍一下,江总是我以前认识的一个朋友,大模特,你应该知道她的。 江总,这是若弦,你认识的,我就不多介绍了。我们两个认识五年了,目前住在一起。 她极力维持着大方得体的笑容。 江虞一怔,眼底闪过惊讶神色,没想到然然会在闺蜜面前这样介绍她,她还以为自己始终只能是个合作伙伴。 心里空空的角落被欣慰填满,充盈起无限温暖。 都是朋友。她说。 闻若弦轻点了下头,晚上江总就在这里吃饭吧。 江虞正求之不得,却瞥了眼程苏然的脸色,客气道:不,太打扰你们了。 既然都是朋友,就没什么打扰不打扰的,正好家里有新鲜食材,江总不嫌弃可以尝尝我的手艺。闻若弦说这话看了一眼程苏然。 程苏然拿人手短,看着若弦开口,也自然不会拆她的台,配合笑道:是啊,别跟我们客气。 江虞莞尔:那好吧,盛情难却。 三人相视而笑。闻若弦轻拍了拍程苏然的肩膀,柔声说:然然,你陪江总先坐,我去做饭。她转身走向厨房。 诶 程苏然挣脱江虞的手,几步追过去,抱住闻若弦的胳膊,你都忙一天了,饭我来做。 没事。 我在家睡了大半天,正好活动活动嘛。 啧,猪猪。 就这么说定了。 她声音很轻,唇角甜甜地上扬,晃着胳膊像是在撒娇。 好吧,闻若弦无奈又宠溺地笑了,那你先试衣服,我去把食材处理一下,然后你来掌勺。 行。 两只小梨涡甜甜的。 江虞看着她们,捏着衣服的手紧握成拳,薄薄的布料皱了,显出细小的折痕,一如她此刻五味杂陈的心情。 这里终究是属于然然和闻若弦的家。 她只是个客人。 心里最柔软的地方被刺了一下,她骤然深呼吸,默默低头,小心地抚平被揉皱的衣服。 江虞 程苏然回到她面前。 江虞若无其事地抬眸,嗯? 你刚才说,这些衣服是按照我的身材设计的?程苏然盯着她,表情有几分严肃。 对。 这么多衣服,几天之内能做得出来吗?虽然我不懂服装制作流程,但是我知道常识。 说明你早有计划,你是故意的。 严肃质问的语气,一字一句,重重敲打在江虞心上,她又想起程苏然在闻若弦面前的轻松自若,与现在完全两样,心里酸意沸腾,愈发难过了。 你想听实话吗?她苦笑。 程苏然点头,一副我就知道的表情。 江虞眸色黯然,深深地呼吸了一口气,缓声说:是前年做的。那个时候我刚开始尝试做自己的设计,很多灵感都来自于你,总觉得如果你在的话,肯定会喜欢。 我就想,先做几件试试,正好我还记得你的尺码,做出来自己收藏,但是我没想到我们还能再见面。 说完,她露出笑容,眼睛里又有了光。 随后像是怕程苏然反感,很快把话题转回衣服上:我担心你这些年瘦了或者胖了,原来的尺码不合适,今天拿过来给你试试,合身就好,不合身我再全部重做。 程苏然注视着她,紧锁的眉头慢慢松开,喉咙却堵住了。 是吗 这么舍不得她,为什么还要推开? 然然,再试试这件。江虞笑着扬了扬手中的衣服。 袖子刚才被她揉皱,在灯下有了几缕明显的折痕,程苏然看见,伸手抚了抚,抹不平,终于彻底相信了她的话。 这个到时候可以熨一下,最好是用挂烫机,挂着熨。江虞耐心解释。 程苏然默默点头,穿上了衣服,又回房间轮番换了长裤和短裙,出来站在穿衣镜前,细细端相自己。 短裙边正好在大腿过半的位置,借着灯光,隐约能看见她腿上有条淡淡的疤痕,泛着白,与周围皮肤的自然色不太一样。 那条疤 江虞蓦地想起了几年前,在深山老林的夜晚。 她咬紧了牙。 我喜欢这个链子的设计,纯色嘛,加一点金属元素不会太闷,这种细款加上去也不会显得土程苏然对着镜子左右侧了侧身,很是满意,一个转头抬眸,就看见江虞盯着自己的腿。 她愣了愣,忽然反应过来,忙背过身去,我还是喜欢长裤和长裙。 匆匆跑回房间换回长裤。 江虞脸色已恢复如常,走到她身边,看着镜子里的她温声讲解:喇叭裤视觉上拉长小腿,小腿长,整条腿就长,人显高,挺拔,而且这条裤子是高腰,上面你可以搭配一件短背心,或者其他短款衣服。你的身高其实正好,不高不矮,比例也正常,但是职业的缘故,你至少看起来得有气势 随后,她大概讲了讲设计思路。 程苏然一件一件试,她一件一件讲。 每件衣服上都有y.r字母标志,藏在隐蔽处,独一无二,全世界没有第二件。 无论风格、款式还是面料,都精准无比地踩在程苏然的喜好上。 除了短裙。 喜欢吗?江虞抿唇笑。 程苏然撒不了谎,嗯。 都送给你。 谢谢。 江虞沉默了会儿,又说:以后只要我有灵感,还给你做衣服。 那你不就成了我的专用裁缝? 不好吗? 程苏然一时语塞。 指尖缓缓擦过衣服面料,软软的,滑滑的,她心里隐隐有些期待和渴望自己喜欢的东西,全世界仅此一件,有钱都买不到,她哪里能不心动呢? 可以,程苏然点头,但是不能你送给我,我要用钱买。 江虞笑了,好。 试完了衣服,程苏然拿来衣架,按照江虞的指示把衣服挂好。江虞收拾干净地上的纸盒,像在自己家一样堆放到门口,转身环顾四周。 她想参观整个屋子,想看看程苏然的房间。 但是然然没有要带她参观的意思。 江虞识趣不提,回到沙发坐下,小口小口慢慢地喝着温开水,她拿出手机,把这里的门牌号写进了备忘录。 [然然地址:滨海湾二期,五栋,十八楼,1802。] 我去做饭,你和若弦坐。 好。 程苏然去了厨房。 半开放式厨房,里面两道人影晃动,传来谈话和嬉笑声 江虞幽幽地望着她们,捏紧了杯子。 不知是不是错觉,她怎么看闻若弦都不像正常的闺蜜,那样的眼神,那样的小动作无论是她和田琳,还是她和裴初瞳之间,都绝不会出现。 闻若弦看然然的眼神,温和中带着柔光,仿佛在看恋人。 她会不自觉回避然然的亲密动作,好像在忍受着什么,克制又无奈,与眼神是相反的。 江虞心乱如麻,有些烦躁。 不多会儿,闻若弦出来了,江虞收起表情和思绪,笑吟吟与她对视。两人斜对而坐,都在暗暗打量对方。 闻总,然然之前向你介绍过我吗? 嗯,她说你们以前认识。 是啊,以前认识,不过这几年没怎么联系,我也没想到会这么巧。 说明是缘分。 两人聊了一会儿工作上的事。 闻若弦说话不疾不徐,很温吞,也很谨慎,江虞小心地旁敲侧击她生活上的事,什么也没问出来。 与她们两人相关的,也只说了点皮毛。比如认识几年、工作情况等。 分卷(88) 一阵莫名紧张的气氛在两人之间蔓延。 晚餐有五个菜,两荤三素。 向来不爱吃辣的程苏然,在个别菜里放了点辣椒,她记得江虞说过从小喜欢吃辣,后来要戒掉很痛苦,偶尔还是会吃一点。 江虞从来不知道程苏然会做饭,这也是她第一次品尝程苏然的手艺。 看着满桌佳肴,她那颗想拍照的心蠢蠢欲动,却还是忍住了。这里不是她的家,是然然和闻若弦的家。 她只是客人。 思及此,江虞心里泛酸,只能佯装淡定地吃饭。 桌上有道菜是清炒山药。 她吃着吃着,视线不断瞟向那盘菜,脑海中忽然闪现一个念头,犹豫片刻,缓缓朝它伸出筷子 程苏然和闻若弦并肩而坐,江虞独自坐在对面,三人边吃饭边聊天,氛围融洽。程苏然目光似有若无扫过江虞,注意力放在她的筷子上,想看看她吃哪样菜最频繁。 好像是山药。 江总,我的手艺还可以吧?程苏然忍不住问,搁在桌下的手不自觉掐紧。 这是她第一次做饭给江虞吃。 江虞抬眸凝视她,唇角上扬,毫不吝啬夸奖:想每天都来这里蹭饭。 程苏然脸微红,却也松了口气,心里霎时充盈起无限满足。 她夸她了。 怎么比赚钱还开心 呸呸。 吃完饭,闻若弦端来了洗好的水果,三人坐在沙发上,一边休息一边吃水果。 大约休息了半小时,江虞渐渐感觉到有点热,身上痒痒的,忍不住伸手去挠,指尖触碰到皮肤上微烫的凸起,越挠越痒。 头开始犯晕,胃里阵阵恶心。 然然她蹙起眉,手心紧紧捂着肚子,厕所在哪里? 在那边。 程苏然指了一下,猛然发觉她脸色不对,吓一跳,你怎么了?肚子不舒服吗? 江虞没说话,起身去厕所。 里面传来呕吐声。 !! 程苏然和闻若弦对视一眼,蹭地站了起来,冲进厕所,江虞 只见江虞蹲在马桶边,蜷缩着身子,一阵一阵吐得天翻地覆,手臂和脖子上大片大片像蚊子叮咬一样的鼓包,肿胀泛红。 程苏然顿时吓没了魂,蹲下去抱住她,怎么回事?你身上怎么这么多 一个可怕的念头闪过脑海。 食物中毒? 怎么了?闻若弦尾随而来,也被眼前场景吓了一跳。 江虞艰难地喘着气,浑身又痒又烫,迷迷糊糊间,她抓住了程苏然的手,然然 哎,我在,我在呢,到底怎么回事,不会食物中毒了吧程苏然口中喃喃,脑子一片空白。 闻若弦皱眉道:应该不是食物中毒,这么多红疹子,可能是过敏她伸手勾住江虞的肩膀,快扶她起来,去医院。 噢噢,好程苏然慌了神,连连点头,颤巍巍地搀扶着江虞站起来。 闻若弦冷静而迅速,拎上包和车钥匙,打开了门,两人搭手扶着江虞进电梯,下到了停车场。 我去开车。 闻若弦松了手,江虞大半个身子的重量都压在程苏然肩上,仿佛塌软无骨,她喘着气,嘴唇微动:山药然然,不用去 慌乱之中,程苏然听成了吃药,一时又急又怕,双手紧紧搂住她的腰,不行,必须去医院,没事的,别怕,我在呢我在。 过敏也是有可能要人命的。 是我山药过敏不用去医院江虞忍着胃里恶心,一字一句费力地说。 程苏然愣住。 山药 晚餐桌上的山药? 那不是江虞很喜欢吃的菜吗?她明明看见她吃掉了大半盘,怎么 突然,电光石火间,程苏然明白了什么。 你山药过敏? 嗯 那你还吃那么多?大半盘都吃掉了,不是知道自己过敏吗?你是不是故意的?程苏然怒火中烧,声音拔高了几个度。 太过分了。 明知自己过敏,还吃那么多,拿自己的生命安全开玩笑。 我没有 江虞虚弱地倚着她,眼眶泛红,声音有气无力:因为是你做的菜,我不想浪费下一次吃就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程苏然满腔怒火霎时熄灭。 第94章 停车场寂静,低弱的声音环绕在耳边,每个字都无比清晰,深深地刺入程苏然心底。那瞬间,她头皮发麻,手脚仿佛失去了知觉。 如果我是故意的就不会实话告诉你了江虞断断续续说着,无力地闭上眼。 温热的呼吸扑过来,程苏然哆嗦了下,你想吃我做的饭随时说就是了,为什么要拿自己的身体冒险?你知不知道过敏严重是会死人的?江虞,你 她再次气极,肩膀止不住地颤抖。 江虞忽然觉得好累。 她没有再辩解,只低低道:对不起 一束灯光扫过来,车子缓缓停在她们身边,闻若弦按了按喇叭,下车,打开后座门,帮着程苏然搀扶江虞。 不用去医院,一会儿就江虞有些抗拒。 程苏然厉声打断:给我闭嘴! 闻若弦震惊地看着她。 声音回荡在空旷的停车场内,程苏然顾不得许多,强行把江虞塞进了车里,自己也上去,若弦,走吧。 好。闻若弦收回视线。 最近的医院离小区仅三分钟车程。 坐在后排,程苏然牢牢握住江虞的双手,防止她挠身上的疹子,尽管车行驶得很平稳,担心江虞经不住一点点摇晃,也尽量让她靠着自己。 急促的心跳稍稍缓下来。 江虞浑身瘫软在程苏然怀里,皮肤又红又烫又痒,脑袋晕晕沉沉的,胃里仍犯恶心,呼吸不自觉加重了。 程苏然听着她的呼吸声,恍惚想起几年前,在陵白山那个惊险的夜晚。 那时候得知江虞被困在山上,她大半夜千里迢迢飞过去,害怕江虞有危险,只身一人踏上登山小路,她满心满眼都是江虞的安危,没有多余的注意力分给自己,即使大腿受伤流了那么多血,也好像感觉不到疼痛。 而江虞就那样背着九十多斤奄奄一息的她狂奔下山。 原来不知不觉中,她们已有了在生死边缘徘徊的共同回忆,她们是一起经历过生死的人,她们曾经都那么在乎彼此 会不会从那个时候就开始了呢? 或许,还要更早吧。 可她宁愿不知道。 这五年,她不知道江虞曾经喜欢她、在乎她,也不知道江虞是那么放不下她。她以为江虞对自己从未有过逾越的感情,所以她能说服自己接受现实。可是如今重逢,江虞却让她知道了,残忍地让她知道了,很多,很多。 她为自己筑起的堡垒崩塌了。 为什么明明在乎她,却要捅她的心,为什么明明放不下她,却要推她走远 程苏然耿耿于怀。 这些天,江虞对她百般殷勤,与从前大不相同,她既害怕,又忍不住好奇,时时刻刻提醒着自己不能陷进去,那颗心却依然为江虞而悸动。 这种矛盾反反复复折磨她,让她越来越难以坚定下去 到了医院,挂急诊。 江虞的过敏反应不算特别严重,但也不轻,医生用了点药,让在急诊室观察一阵。程苏然和闻若弦便也坐下来,陪着她。 三人沉默无声。 白晃晃的灯光下,江虞闭着眼,暴露在外的皮肤大片泛红,脸、脖子、手臂红得触目惊心,像是从头到脚换了张皮。 程苏然揪着心,紧紧抓住那两只手,视线一瞬不离她的脸。 在旁的闻若弦默默注视,目光里带了点深意。 许久,大概是药物起了作用,江虞身上红肿的鼓包逐渐消退,皮肤不烫了,慢慢恢复正常颜色,她感觉好受了点,睁开眼,手上挣扎两下。 然然你们回去吧,我没事了。 她哑着嗓子说。 程苏然拧着眉,严肃地摇头:不行,医生说至少要观察四小时。 看着江虞恢复如常的脸色,她悄悄松了口气,也松开了手,起身去倒了杯水来,递过去,喝点水吧。 江虞喝了两口,喉咙舒服许多,我的意思是,我自己留在这里观察就好,你们现在回去。 万一出什么事呢?身边没人怎么办? 我让田琳过来。 她说着,习惯性要摸手机,却发现手机根本不在身边。被送来医院匆忙,包还在程苏然家。 借你手机给我用一下。她朝程苏然伸手。 程苏然盯着她,没动,脸色沉下去,江虞,你能不能听话一点?自己把自己吃进医院,又想逞强是吗?你有几条命能作践的?越说越气,不自觉抬起了手。 真想一巴掌扇醒这个女人。 然然闻若弦拉住她,顺势将人搂进怀里,别冲动,好好说话。 程苏然深吸一口气,放下了手。 气死她了。 真的气死她了。 这个江虞 她叹气,撇开脸,无力地靠在闻若弦身上。 江虞低眸不语,嘴唇抿得发白。 坐到深夜十一点,江虞已完全恢复正常,医生叮嘱了些注意事项,放了人。闻若弦把车开到小区门口,上去拿了江虞的包,准备送她回家。 江虞自己的车还停在门口,她坚持让田琳过来,开自己的车回去,说什么也不肯让她们送。 程苏然已经被她气得发不出火了。 你是怕车被偷了吗?明早再让你助理来把它开走不行吗?还是我们两个是鬼啊,送你能送到阎罗殿去?啊?江女士?可以不要闹脾气了吗?你三十八岁,不是三岁她说着说着笑了起来,笑着笑着眼睛发酸。 江虞不说话,静静扶着自己车的门,像个空洞无魂的木偶。 算了,然然,就听江总的吧。闻若弦温和劝道,她还从来没见过程苏然发这么大的脾气,像是另一个人,隐隐约约觉得哪里不对劲,云里雾里,可是又说不上来。 程苏然嗤笑一声,泄了气。 行。 我陪她在这里等,若弦,你先上去睡觉吧,明天上午还有会。 闻若弦迟疑片刻,有些不放心,看看她,又看看江虞,挽着她的手僵了一下。 程苏然按住那只手拍了拍,放心,没事。 那有事给我打电话。闻若弦松开手。 好。 夜色深浓,附近依旧灯火通明,在整座城市的中心区域,热闹喧嚣的夜生活才开始不久。 一阵阵微凉的风吹过来,拂动了江虞鬓边的发丝。 两人的影子在路灯下相融。 江虞凝望着远处的灯火,晦暗的眸子被染亮,像有水光浮动,眼神中流露出孤寂、落寞,还有一点点悲凉。 你真的不是故意让自己过敏吗?程苏然低低开口,眸色复杂地望着她。 江虞终于有了反应,僵硬地转过脸,对上了程苏然的目光,她嘴唇翕动,平静地问:然然,你信我吗? 如果你信,我就不是,如果你不信,我就是。其实不需要问我。 我要你亲口说出准确答案。程苏然皱眉。 江虞认真道:不是。 那你吃几口就行了,用得着吃那么多吗? 我每样菜都吃了很多。 山药最多!程苏然几乎是吼出来这四个字。 她还是没办法相信她。 江虞沉默注视着她,眼圈微微泛红,突然,发出了一声自嘲的笑,转过脸去。 那时候,她满怀期待等待开饭,看着满桌佳肴,从来晚餐不吃碳水的她恨不能全部打包带走,只自己独享,因为她想到闻若弦经常能吃然然做的饭,而自己可能只有这一次机会,她一点也不愿与人分享。 但是看见那盘山药,她犹豫了,吃饭最初一口都没有动它,每次夹菜,总会看它一眼。 随后她感觉到然然的目光时不时瞟过来。 在看她? 也许奇怪她为什么不吃山药,也许想开口问,也许怀疑自己做得不好吃她心里有千百种猜测,念头反反复复。但是然然没问。 她想,要不吃一点吧,又想,要不实话告诉然然吧, 她还想,自己实话实说,然然会不会自责没有提前问口味,会不会让饭桌上的气氛变得尴尬,会不会她想了好多好多。 自己只是个客人,如果不是看在闻若弦的面子上,然然又怎么会同意让她留下来吃饭。 下筷子的时候她犹豫了。 她吃了。 然然还是瞟她。 终于,开口问了她。那一刻她庆幸自己吃了,没有露出破绽,她的夸奖能让然然高兴,她想看然然笑 罢了。 也是她咎由自取,不必再多解释。 说话啊,怎么不说话了?理亏了吗?程苏然咄咄逼人。 这时一辆出租车停在了门口。 分卷(89) 后座门打开,田琳从车里下来,左右望了望,朝这边走,虞姐 怎么了?你电话里说不舒服? 她看了看江虞,又看看程苏然,莫名觉出一丝紧张的气氛。 没事,江虞若无其事地笑了笑,把车钥匙递给她,我们回去吧。又朝程苏然挥了挥手,然然晚安。 程苏然: 噢,好。田琳接过钥匙,冲程苏然点了下头,坐进驾驶位。 车子缓缓驶离大门远去。 程苏然站在路灯下,看着它逐渐消失的背影,许久才回过神,心好像被挖空了一块,涩涩地疼。 她转身朝小区走。 走着走着,加快了步伐。 客厅亮着灯,浴室传来电动牙刷的嗡嗡声,程苏然来不及换拖鞋,光脚冲进了厨房,就看见灶台上摆着装了剩菜的盘子。 清炒山药和鱼香肉丝,两个菜装在一个盘里,山药比鱼香肉丝剩得多点,总分量占盘子三分之一。 其他三个菜都吃光了。 程苏然愣住。 然然浴室声音停了,闻若弦穿着睡衣出来,环视客厅,江总回去了吗? 见厨房亮了灯,程苏然站在那发呆,她疑惑上前,怎么了,然然? 顺着程苏然目光望去。 剩菜? 若弦程苏然抬起头,忽地抓住她的手臂,你觉得今天晚上江虞最喜欢吃哪道菜?你有注意吗? 闻若弦一愣,仔细想了想,说:水煮牛肉吧?还有麻辣鸡翅,我只吃了一个,太辣了,你没吃,应该是江总吃掉了。 水煮牛肉和麻辣鸡翅都是荤菜,比较辣,鱼香肉丝也放了点辣椒,不辣的只有清炒山药和空心菜。 她和然然都不怎么吃辣,但是今晚三个菜是辣口,她猜应该是江虞喜欢吃辣,然然为了照顾客人的口味而做,所以她没意见。 不可能啊我记得她吃了很多山药的程苏然喃喃自语。 我们也吃了,尤其是你,牛肉和鸡翅都没碰。闻若弦皱起眉,努力回忆晚餐的情形,想来想去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等等,你和我都不知道她山药过敏,但刚才在医院好像她自己是知道的?所以,知道还吃? 她终于明白哪里不对劲了。 是吗?对哦,我们也吃了,还剩这些程苏然声音颤抖,脸色发白,刹那间整个脑子都乱掉了,思绪如同浆糊,搅成一团。 然然,你是不是怀疑她故意吃 闻若弦话还没说完,程苏然忽地推开她,跑出去,闷头冲进了房间,砰地关上门。 整间屋子陷入寂静。 挂在客厅墙上的钟表咔哒咔哒地走着。 闻若弦盯着那盘剩菜,若有所思 从家里到医院,再从医院回来,这一路上,程苏然紧张的样子简直超出她想象,她认识然然这么多年,也从未见过,难道直女之间的友谊就是这个样子?还是说另有可能,譬如,此刻她所想的。 她又忍不住带滤镜了。 看见两个女人亲密就觉得并非友情。 闻若弦心乱如麻,重重地叹了口气。 卧室没开灯,程苏然趴在床上,黑暗中隐隐只瞧得见身形轮廓。 四周静得耳鸣。 一阵阵压抑的抽泣声泄出来。 她怎么了? 她怎么变成这样了? 怎么会那么敏感,怎么会那么注意江虞的一举一动,怎么连脑子都坏掉了?怀疑江虞的是她,误会江虞的也是她,当局者迷,她越来越弄不清自己到底想要什么。 这也是江虞,那也是江虞,到处都是江虞,全部因为江虞 要是江虞没有出现在她生命里该多好。 堆积的郁气在身体里膨胀爆发,在此刻轰然击溃她的防线。怪她,都怪她自己,明明决意坚定,却一次又一次容许,都是她的错。 呸! 程苏然爬起来,抹了抹脸,拉开衣柜,把江虞送给她的定制衣服全部扒拉出来,找了个塑料袋胡乱塞进去。 她又转进隔壁书房,抱起还没修完的模型,拎上了包。 然然,你去哪里?闻若弦从厨房出来。 扔垃圾。 程苏然头也不回地出去了。 深夜。 卧室灯光黯弱,江虞身穿睡衣坐在飘窗上,怀里抱着兔子玩偶,大半身体被阴影吞没,她双目无神,有一下没一下地玩着兔子耳朵。 田琳坐在她斜对面小沙发上,听她说完来龙去脉,一声接一声地叹气。 虞姐 你忘记上次不小心吃到山药,满脸红疹子吗?你就是大大方方说出来,她也不会不理解啊,你想那么多干什么?太傻了。 唉 江虞低着头,指尖揉搓兔子耳朵,声音很轻地说:我以为像上次那样只是起疹子,痒一会儿就没事了,她们留我吃水果,我想多呆几分钟,没想到这次这么厉害 能不厉害吗?还能死人呢。田琳训道。 不值得,真的不值得,虞姐,你 手机铃声打断了田琳的话。 是警卫室。 江虞接了,保安说有位叫程苏然的女士来访,需要核对信息。她愣了愣,有些难以置信,没错,是我朋友,带她上来。 声音不知是因激动还是紧张而颤抖。 田琳疑惑:谁啊?半夜来找你? 是然然 ?! 江虞丢掉兔子玩偶,从飘窗下来,光着脚跑出了卧室。 没几分钟,门铃响了。 她迫不及待打开门。 四目相对。 保安点头离开,程苏然面无表情地站在外面,紧抿着唇,幽深的眸底凝成一片冰。 然然,你怎么江虞莫名有股不好的预感。 程苏然抬起手中的袋子,江总,谢谢你的好意,衣服我还是不要了。她弯腰将袋子放到屋门边,又掂了掂另一个纸盒,还有模型。 她打开纸盒,拿出里面的东西,眼底没有丝毫波澜。 既然东西是过去的我,送给过去的你,那么现在它就没有存在的必要了,我也不想再修了,就直接处置掉吧。 说完,程苏然摘掉透明盒,举起模型往地上狠狠一砸。 一瞬间,四分五裂,七零八落。 碎得彻彻底底。 江虞的心也碎了。 第95章 今天是我误会了你,对不起。希望以后我们能减少私下来往。 告辞。 程苏然决绝转身离去。 电梯门开了又合,门外空荡荡的。 模型碎块散落在地上,个别零部件滚出老远,秋千散架了,装饰品脱落了,小小的人四肢断裂,已然面目全非。 江虞看着满地狼藉,脑子里嗡嗡作响。 [左边是你的事业,是大家看见的你,右边是你的生活,是我看见的你。] [姐姐,你还喜欢吗?] [很喜欢。] [你不在这些年,它是我唯一的念想。] 心随之碎落了一地。 江虞慢慢蹲下去,伸出手,一块一块捡起地上散落的碎块,装进透明盒子里。捡着捡着,她的手越来越抖,肩膀也在发抖。 泪水含在眼眶里打转,渐渐模糊了视线。 碎了。 都碎了。 她咬牙抽着气,忽然笑起来,还好,还好今天吃了很多菜以后真的吃不到了哽咽着哭腔,一边捡一边自言自语。 手边的碎块捡得差不多了,远一点的,够不着,她便跪下来,爬过去捡,细小的渣滓也一并捡起来。 田琳站在后面看着她,不知不觉也红了眼。 捡干净了,江虞抱着盒子颤巍巍站起来,关上门转身,就这么撞入田琳视线中,她愣了一下,唇角露出苦涩的笑容。 看着她泪流满面的样子,田琳心揪了起来,眉头紧锁,虞姐 今天太晚了,住我这里吧。江虞哑声说。 田琳点头。 江虞笑了笑,没再说什么,抱着盒子走向主卧。 一步一步像踩在棉花上。 回到房间,她小心翼翼把盒子放到桌上,开始翻箱倒柜,不多会儿,从柜子里拿出一只胶水,如同抓住救命稻草。 她坐到桌前,拿起较大的碎块,按照记忆里的样子拼出轮廓,然后在断裂处涂抹胶水,小心又笨拙地将它们粘连在一起。 没关系。 碎了也没关系。 她可以从垃圾桶捡回来,就可以重新拼回去。 即使拼得不像样子。 夜深人静,月上中天。 从小区出来,程苏然坐在车里发呆,眼角有未干的泪珠挂在睫毛上,她静静望着路灯的影子,内心汹涌如潮。 那是她花费了好多时间和精力做出来的礼物,那是承载着她满满真心和爱意的礼物,那是原本就该被丢进垃圾桶的礼物。 江虞当着她的面捡回来,她就当着江虞的面毁掉。 可是为什么 一点都感觉不到轻松呢? 手机忽然震动起来。 程苏然低头,看到备注是若弦,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出门已经有一会儿了,忙接通,若弦 然然,你去哪里了?怎么这么久?电话里声音有些焦急。 程苏然实话实说:我在江虞这边,给她带点东西。而后连声安抚,已经在车上了,马上回去。 好。语气平静下来。 挂掉电话,程苏然抬起头,望了一眼大门内的豪宅高楼。 只要少见到江虞就好。 只要少与江虞私下来往就好 今年中秋节在国庆假期内。 进入十月的江城降了温,才有了些初秋的凉爽。放假前,程苏然组织了公司聚餐,给所有员工发了福利,最后一天下午送闻若弦去机场。 家里只剩下她自己。 第一天睡懒觉,第二天打扫卫生,看书追剧,第三天是中秋节。 程苏然接到了姑姑的电话。 就如这几年一样,姑姑热络地喊着她小名,让她回家团圆,她想也没想便拒绝了。然而这次有所不同,姑姑说表姐结婚了,婚礼就在后天办。 然然啊,以前你姐脾气臭,做的那些事过去就过去了,你没得跟她计较,算了哈,她现在也是要成家的人嘞,你好歹也是妹妹,婚礼就女人在电话里絮絮叨叨,拐弯抹角地说了许多。 程苏然站在阳台上凝望远景,听得有几分不耐烦,淡淡打断:婚礼我就不去了,给她发个红包。 呃那红包 最多一万。 姑姑顿了两秒,迟疑道:好嘞,那然然你回 不等她说完,程苏然挂掉了电话。 远处是热闹繁华的街道。 当初去法国交换,姑姑得知后一百个不情愿,她却也没指望她能情愿,幸而那时候自己手上有足够的钱,让她不需要开口求人,想走就走。 后来毕业,姑姑问她找什么工作,有意无意要她回家乡考教师,说是以后能找个好男人,她也没搭理,除了要用户口办事之外,再没联系过家里。 她隐约能感觉到姑姑发现了户口可以牵制她。 万幸她跑得快,考入外交部后直接落户首都,姑姑手里再没了筹码,只能张口闭口喊良心,她摊牌说出父亲的赔偿金,姑姑彻底无话可说,再后来,对待她的态度越来越温和。 这些年她从没回去过。 一个人在外生活久了,任何事情都能自己解决,身边好像不再需要别人。 她常常想,这辈子独身到老也很好 街上人山人海,程苏然没有出门的打算,临近中午,她为自己做了顿丰盛的午餐,拍照发给闻若弦。 下午就在家用投影仪看电影。 学外语的好处是看原版片不需要字幕,可以像看母语电影一样专注画面和剧情。 悠闲的白天就这样过去了,到了晚上,程苏然懒得做饭,煮了一个玉米吃完,去小区楼下散步,散着散着,突然就觉得有些无聊。 微信里同事朋友都热热闹闹的。 她愈发感到孤独。 各种各样的广告推送,让人眼花缭乱,本地生活号上写着今晚八点在玉湖公园有猜谜放灯活动,现场照片看起来挺有意思,她内心蠢蠢欲动。 没考虑太久,程苏然上楼换了衣服,驱车前往。 夜里出来玩的人多,路上有点堵,程苏然到公园正好八点,外面停车场位置几乎满了,她转两三圈才找到车位。 公园大门外高高挂着两个兔子灯笼,入口广场中央摆放着巨型月饼,空气中回荡着悠扬的古典乐,周围人来人往,三三两两拖家带口的,小孩子很多,一家人热闹和睦。 穿过主道,后面是灯谜长廊。 长廊两边挂满了玉兔灯笼,发出朦胧柔和的光,远远望去一片滢亮,程苏然放慢脚步,走马观花般逐个看过去。 她恍然想起多年前那个中秋节的夜晚 [对自己有信心吗?] [不太有。] [姐姐相信你。] 女人温柔的笑脸闯入她脑海,地上是两人牵着手的影子。 分卷(90) 眼前闪过一幕又一幕 不知不觉,已经走完灯谜长廊,前面是玉湖,岸边人群聚集,湖面上漂浮着星星点点的柔光,倒映在漆黑的水中。 程苏然收起思绪,缓步走到岸边,蹲下来。 大大小小的花灯在水面漂荡,上面有写的字、画的画,还有许下的愿望,稀稀疏疏地漂啊漂,不知要漂去何方。 昏暗的夜色下,柔光染亮了程苏然的眼眸。 她拿出手机拍了张照片,发给闻若弦:[好看吗?] 闻若弦秒回:[这是哪里?] 程苏然:[玉湖公园,放花灯。] 闻若弦:[好看,许个愿吧。] [我提前回江城了,现在在机场,一会儿去公园找你。] 啊? 也好,有人陪了。 程苏然抿着唇笑,小梨涡漾开浅浅的弧度,正要起身去买花灯,一只大兔子花灯摇摇晃晃朝她漂过来,轻轻撞了一下岸沿。 哎? 她四下看了看,不知是谁放的灯,兔子造型在众多莲花中显得别致又精巧,她好奇地伸出手,把它捧了起来。 烛火幽幽地燃烧着,光芒黯弱,却清晰地映照出插在上面的简笔画。 是两只兔子。 大兔子牵着小兔子,背靠背坐在草丛里,长长的耳朵耷拉下去,小尾巴毛茸茸的,生动又可爱。 底下是两个大写字母:y和r 会是谁画的呢? 真可爱。 她准备放回水里,忽然注意到背面还有字,仔细看了看: o de toi. ! 程苏然睁大了眼睛。 这句词 她又转回正面简笔画,紧紧盯着那两个字母。 yyu?虞? rran?然? 程苏然猛地抬头,抱着花灯站起来,环顾四周。 周围游人有说有笑,悠闲地散着步,天太黑,岸边路灯光亮有限,无法完全看清每个人的脸。一眼望去,找个子最高的。 足足找了一圈,高个子都是男人,并未看见预想中的影子。 会是江虞吗 她也在? 程苏然心绪纷乱,忽而意识到自己反应过度了,有些懊恼。 在又怎样。 不关她的事。 程苏然把花灯放回水中,继续漫无目的地往前走。 湖面倒映着凉亭灯火的影子,岸边矮树上挂满了灯绳,今晚有灯绳祈福活动,许多人买了灯绳,围着树许愿,她也凑个热闹,买了一条。 每棵树下人都不少,她一路走,看见人多就兴趣缺缺,走着走着,终于找到了人少的树。 那棵树屹立在湖边,树下只有一个人。 程苏然加快脚步。 走近了,那人侧影似乎有点眼熟。身形高瘦,长发披肩,穿了件银灰色长袖衫,简单休闲的牛仔裤,一双腿又长又直。 江虞? 程苏然停下来,心里莫名有点慌,转身欲走。 可就在这时那人转了过来。 目光交汇。 然然?江虞惊讶地望着她。 程苏然心头猛跳,假意露出震惊的表情,江总,好巧。 两人沉默着对视。 一阵阵凉风吹过来,卷携着湖水的湿气,淡淡的青草气息。 江虞抿唇一笑,视线落在她手上,你要系灯绳吗?前面比较矮的树人很多,这棵树高,我可以帮你。 不用了,程苏然脸色有些不自在,低头看了看灯绳,又瞟了眼树,我自己找低一点的树枝。 噢好。江虞淡淡地笑,眸色黯然。 程苏然移开眼,走到树下,仰头寻找合适的树枝。 这棵树贴着水岸而生,稍低的树枝长长延伸到湖面上方,呈不太规则的半弧形,只要抓住它稍稍压下来一点,就能系上灯绳。 程苏然小心地踩住岸边杂草,一只手扒着树干,踮起脚,另一只手去够那根长树枝。 指尖摸到了粗糙的树皮,她脚下又踮了踮,成功抓住树枝,准备往下拽。 你小心点江虞在旁担忧地看着她,话还没说完,就见她扶着树干的手滑了一下,似要失去重心,顿时来不及多想,用力拽了她一把。 那瞬间,自己脚下却踩塌了,一个重心不稳惯性栽进了水里。 扑通! 湖面溅开大片水花。 程苏然被拽得胳膊生疼,往后退了几步,差点一屁股跌坐在地,只看见江虞猝不及防掉了下去,吓得一个激灵,江虞!! 她冲过去就要拉人。 江虞却自己从水里爬了起来,咳咳没没事下面是台阶 ?? 沿岸水面下是人工砌成的水泥阶梯,不深,刚好没过江虞的大腿,她跌落那一下子,屁股磕在水泥阶梯上,溅起的水淋了满头满身,全都湿透了,像只落汤鸡。 程苏然惊魂未定,连忙上前扶住她,没有呛水吧? 咳一点点咳咳没事 那边有个亭子,我扶你过去。 江虞捂着胸口咳嗽,屁股一阵一阵地疼,程苏然扶着她来到凉亭里,坐下,手忙脚乱从包里掏出纸巾,给你,快擦擦。 谢谢。江虞接过纸巾,擦了擦脸,小口喘着气。 很是狼狈。 程苏然皱眉看着她,正要说什么,手机突然响了。 是闻若弦的电话。 喂?若弦。 江虞浑身一震。 快到了?噢,我在公园里面,湖边上嗯,行,我现在过去接你。程苏然看着公园大门方向,应了几声,挂掉电话。 她转头看向江虞。 江虞也抬眸看着她。 我程苏然嘴唇动了动,我现在要去接人,你没事的话,尽快回去换衣服吧,别感冒了。话音一顿,忽又想起了什么,眼中似有内疚,谢谢。 说罢,她转身离开。 江虞看着她远去的背影,被冷水浸透的身体哆嗦了下,如坠冰窖。 第96章 湖边冷风一阵阵,湿透的衣服紧贴着皮肤,寒意深入骨髓,江虞不自觉抱紧了胳膊,瑟瑟发抖。 硕大如盘的圆月高高挂在夜空。 湖面映着月光,远处灯火闪烁,游人如织。 江虞默默看着水中的月亮。 今天中秋节,全公司所有人都放假了,回家的回家,出游的出游,连保姆阿姨都回老家了。白天她在空荡荡的房子里呆了一天,拼完了剩下的模型。 胶水只能把模型粘成个大概的样子,也只能让她自己看出来是个模型,歪歪扭扭,丑陋不堪,勉强能入眼。 但那是她的全部了。 晚上出来散散心,她在玉湖边放了一只兔子花灯,在树上系了许愿灯绳,想起多年前与程苏然度过的中秋节夜晚,她们一起猜灯谜,一起看月亮 看见程苏然那一刻,她以为自己想念过度出现了幻觉,而后又意识到,然然也是一个人。 她们或许还能一起过节。 这份喜悦没有持续太久,幻想被闻若弦打破了,然然丢下了她,毫不犹豫而决绝地丢下了她。 她像一只被遗弃的落水狗。 小时候,谁也不要她,爸爸让她去找妈妈,妈妈让她去找爸爸,爷爷奶奶不要她,外婆嫌她累赘,一群大人像对待玩具一样把她扔来扔去。 后来她不相信任何人了,除了自己没有任何人能依靠,她的世界里,只有自己最重要。 于是,得也自己,失也自己。 她终究还是适合一个人活着吧。 心止不住地抽痛,好像缺了一块,冰凉的风灌进去,身体冷,心也冷,寒意刺骨。 江虞打了个冷颤,翻开包,里面被水浸湿了,手机和证件也湿漉漉的,她把手机拿出来,用程苏然给的剩余的纸巾擦了擦,解开锁,万幸没坏。 微信消息多成省略号,很多人祝她节日快乐,给她发红包。 田琳像老妈子一样唠唠叨叨十几条,从下午劝到傍晚,无非是让她出去走走。裴初瞳连续发了七个大红包,两条小视频,还有未接的语音通话。白露兴奋地给她发语音说时装周结束了,忙完这两天拍摄工作就回国。 她挨个回复,收下了红包,再回发,被寒冷包围的身体终于感觉到一丝丝暖意。 不知不觉越来越冷,双手在灯光下泛紫,江虞回完消息收起了手机,朝程苏然远去的方向望了一眼,起身离开。 时间点掐得正好,闻若弦刚从出租车下来,程苏然就看见了她,小跑过去,若弦 你怎么会提前回来?今天不是中秋节吗?你家里人没意见? 闻若弦面色温和,笑容依旧淡淡的,说:中午在家里吃过饭了,也在家待了两三天,有点腻,还是想回来。暗光下眼神有些不自然。 是不是要回来陪我啊?程苏然丝毫未察觉,开了个玩笑,顺势挽住她手臂。 我这么说你会有负担吗? 不会。 那就是吧。 哈哈哈 闻若弦看着她笑,两只小梨涡仿佛盛了滟滟水光,心情霎时变得明朗,也舒了一口气,然然,你还想放花灯吗?我们再放一个? 想,程苏然愣了愣,我还没放,拍给你看的是别人放的花灯。 没来得及放花灯,就去找江虞了。 江虞 她眼前闪过女人浑身湿透坐在那里的狼狈样子,心蓦地抽搐了一下,愈发不安。 江虞是为了救她才落水的,她把人丢在那里似乎不太好 可是 那正好,我们一人放一个。闻若弦挽着她走。 程苏然回过神,忙跟上了步伐。 湖岸边热闹,人多了起来,大片花灯密密麻麻漂浮在水面上,火光明亮,程苏然想起那只兔子花灯,不知漂去了哪里。 她自己也买了一个兔子花灯。 若弦,你写了什么愿望? 说出来就不灵了。 哦。程苏然佯装不爽,低头摆弄自己的灯。 好了好了,闻若弦心软哄她,把纸条递过去,给你看。 希望然然永远开心快乐,平安顺遂。 很简单的愿望。 她的字飘逸有力,笔锋锐气。 程苏然一怔,好笑道:你怎么不给自己许愿? 这就是我的愿望啊。闻若弦深深地望着她,双眸被火光染得灼烫。 程苏然眯起眼:那我也给你许愿,就许一个她歪头想了想,狡黠一笑,祝闻若弦女士早日脱单!哈哈哈哈。 闻若弦愣住。 不知道什么样的人才能配得上我们若弦程苏然把纸条贴在手机上,埋头飞快地写愿望,一边写一边自言自语。 闻若弦垂下眼,没接话。 两个花灯摇摇晃晃顺着水流方向漂去。 放完灯,程苏然拉着闻若弦去看灯谜,又多买了一根灯绳,沿着原路找那棵树。这会儿公园里人更多了,她远远就看见刚才那棵树下围了三四个人,树枝上已挂了几根长长的灯绳。 一位推婴儿车的妈妈坐在凉亭里。 早已不见了江虞的影子。 程苏然站在石板路边,四处张望,周围都是陌生的面孔。 然然,我挂好了,你看。闻若弦拍了拍她的肩膀。 程苏然闻声转头,两根长长的灯绳紧挨在一起,圈圈缠绕起来,迎风飘荡,她心不在焉地点了下头。 江虞应该回家了吧 有助理,有保姆,应该会没事的。 也不需要她操心。 砰! 一声巨响,天空骤亮。 程苏然吓了一跳,抬起头,只看见头顶绽放出绚烂的烟花,顿时将思绪丢在了脑后,若弦,有烟花表演!她晃了晃身边人的胳膊。 嗯。闻若弦淡笑着应了声。 程苏然微微皱眉,拉着她走到旁边人少的角落,若弦,你是不是心情不好?感觉你今晚有点闷。 有吗?闻若弦挑眉一笑。 我们认识这么久,还能看不出来吗? 如果是不方便的事就算了。程苏然小声说。 闻若弦唇边笑意淡去,眼中忽而流露出悲凉之色,叹了口气:不是不方便的事,是我和家人有点小摩擦,提前回来了。他们催我找对象。 程苏然眉头紧锁,想起自己方才的玩笑,心生悔意,对不起,我刚才不该跟你开脱单的玩笑 嗯?闻若弦扬眉,我不介意,自愿脱单和被迫脱单是两回事。 她撒谎了。 不是家人催她找对象,而是她向家人出柜。 闻若弦家里做生意,算得上小富,她是独生女,从小衣食无忧,自由自在,养成了温和从容的性子,做任何事都不骄不躁,因为她相信是自己的终究是自己的。 父母从不要求她恪守条框,也从不催促她结婚生子,一直以来都很开明,只是没想到在她看来开明的父母,难以接受她的性取向。 她和父母吵架了,怒急之下回到江城。 早向家里摊牌,避免将来为了某个人而出柜,让对方背上心理负担,承受双重压力。如此便是她自己为自己的选择负责任,谁也不怨。 分卷(91) 所谓的某个人现在就站在她眼前。 她什么都不能说。 一定要你结婚吗?程苏然撇撇嘴。 那倒没有,闻若弦笑着摇头,只不过说多了会烦。其实她停下来,看着程苏然。 嗯? 我有喜欢的人。 谁啊?程苏然满脸探听八卦的兴奋。 闻若弦凝视她,喉咙滑动着,藏在身侧的手紧紧掐起来,忽然,笑着移开了目光,她不在这里。而且她不喜欢我。 啊,那好可惜啊程苏然皱眉。 闻若弦沉默不语。 好险。 在无法确定对方的心意前,贸然表达自己的心思,只会打破两个人之间原本的和睦。她和然然不仅仅是朋友,也是公司合伙人,如果然然对她没有想法,她这么做就会给对方造成困扰,届时搬家事小,影响到公司麻烦就大了。 她不能冲动。 不远处接连传来几声巨响。 一连串火焰升上夜空,炸开形状各异的烟花,夜幕被染得亮如白昼。 周围人发出阵阵惊叹声。 然然闻若弦转了过来,还是没忍住问她,你有喜欢的人吗? 我? 程苏然眼前闪过江虞的脸,心猝然一颤,掩饰地笑了笑,我没有啊,现在赚钱是最要紧的。 闻若弦眼睛里的光彻底熄灭了。 回去第二天,江虞感冒了。 早晨起床浑身无力,头重脚轻喉咙疼,她翻出体温计量了量,三十七点五度,低烧。 家里只有她一个人。 好在食材和药品储备充足,她简单吃过午餐,给自己做了个冰袋压着额头,躺回床上休息,迷迷糊糊睡到傍晚醒来,起床上厕所。 烧退了,头还是有点沉,江虞晃晃悠悠走进厕所,一不留神踩到了个滑溜溜的东西,刹那失去重心,跌倒在地。 啪! 搁在洗手台边的玻璃杯掉下来摔得粉碎。 碎裂的玻璃碴划破了她的手臂。 啊 手臂传来尖锐的刺痛,膝盖也磕得不轻,江虞吃痛皱眉,艰难从地上爬起来,伤口涌出的鲜血顺着白皙的胳膊淌下,猩红刺目。 嘶。 她扯了点卫生纸,擦掉血,捂着伤口去拿药箱。 清理,抹药,包扎。 熟练又自然。 处理好了伤口,江虞回去收拾狼藉,上完厕所,继续回房间睡觉,仿佛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 假期最后几天过得浑浑噩噩。 复工那天,江虞感冒还没好,撑着去两边公司开会。 下周三有场在首都的大会,一方是即将与她签输送协议的巴黎母公司,高管包括她在内总共去五个人,两天一夜,除了交传译员之外,每人还需要带一个陪同译员。 有了与翼声的合作,对接流程简单了许多,人员很快敲定下来。 江虞给程苏然打电话。 响了很久那边才接。 喂? 然然,是我。江虞声音很轻。 程苏然愣了一下,语气平静:我知道。有事? 下周三和周四,你有工作安排吗? 你先说什么事。 江虞垂下眼,指尖揉着发红的鼻子,一时有点不知道该怎么组织语言,我这边有个谈判会,在首都已经在你们公司定了四个人,剩下一个,我想问问你有没有空,因为你上次说你的工作是按个人行程算,不走公司,所以 稍等,我看看安排。 好。 那边静了一会儿。 江虞屏着呼吸,鼻子慢慢又堵住了,心跳越来越厉害。 有空。程苏然声音里没有丝毫起伏。 谈判会,交传是吧?我这里报价一天两万六,差旅路费另算,你ok吗? 江虞连忙补充:还有陪同。 英语五千,法语一万,不跟交传叠加。像个没有感情的报价机器。 没问题。 行,你把资料发我邮箱。 好。 完全公事公办的态度。 谈完了,该挂电话了,江虞有点不舍,正要等她先挂,耳边突然又传来程苏然的声音:你感冒了? 有点,快好了。江虞被问得猝不及防。 为什么突然问这个? 声音暴露了吗? 她莫名紧张,等待着下一句。 谁料,程苏然只是哦了一声,干脆地挂掉了电话。 江虞: 手机震了震。 一条备注白露的微信消息弹出来。 白露:[虞姐,我回来了。] 接着又发了一张机场的照片。 [我先去米娜姐家住,过两天再找你,一起吃饭哦~] 江虞凝视着文字,回复她:[好。] 正要收起手机,白露又发过来两张图片,江虞点进去看了看,脸色微变。 是路人的微博截图。 照片上的她站在机场行李转盘边,身侧的程苏然露出了半个脸。 白露:[你又把小妹妹找回来了呀?] 第97章 正好是在机场偶遇程苏然那天。 微博配文:[在机场看见了江虞啊啊啊!真人好高好美我没惹!] 江虞看着照片皱眉,想起那天举着手机拍自己的路人,线索对上了,只是,白露怎么会找到素人的微博? 很快她就明白了。 在微博实时搜索她的名字,会显示所有公开发布的相关信息。 小妹妹三个字刺痛了江虞的眼。 这是金丝雀的代名词。 以前然然还吃过白露的醋,但那时候白露没有任何表示,只不过,后来逐渐多了占有欲,直到现在。 不知为什么隐隐让她有点不安。 江虞想不通,也只当这是调侃,便用严肃的口气发了条语音:现在是公司的合作方,不是什么小妹妹,你应该称呼她程总。 白露:[?] 江虞:[以后再解释,你先好好休息几天。] 等了一会儿,白露才回复:[好吧,过段时间找你吃饭。] [嗯。] 退出微信,江虞放下手机,捧起旁边的热水喝了一口。 鼻子还有点塞,这次感冒来势汹汹,吃药效果不大,她每天起床都头重脚轻的,说话含着鼻音,沙哑低沉也难怪然然听得出来。 江虞叹息一声。想到下周三就能见到然然了,心情又豁然明媚。 保姆车行驶在高速上,白露看着窗外,指尖一遍又一遍触碰手机屏幕,播放那条语音,耳机里传来江虞严肃冷硬的声音。 终于,停了下来。 她冷笑一声。 合作方?程总?恐怕又是宠小情人的花样。 脏。 半小时后,车停在写字楼前。 白露戴上帽子口罩,下了车,乘电梯到十二楼。 出来外面是空荡荡的前台,还没有挂上名字,直走穿过桌椅堆得乱七八糟的办公室,来到一间小办公室前,敲了敲门。 进。 她推门而入。 一个穿皮夹克的短发中年女人坐在转椅上,笑吟吟地望着她,来,看看这场地怎么样? 她的经纪人米娜。 外面太乱了,尽快打扫干净。白露掩鼻扇了扇灰,蹙起眉,从包里拿出纸巾,仔细擦了一遍已经很干净的椅子才坐下去。 米娜悠然点头:这些都是小事,放心。 俄罗斯母公司那边联系得怎么样? 嗯,我们这里两三天就能布置完,到时候你坐镇,俄罗斯过来的模特直接和我们签约,我跟纽约巴黎那边几个经纪人和秀导都联络好了,签完直接把人发过去。 这个时间点卡得不太好,今年春夏季都结束了,下一次最早都要等到一月份高定秀,新人直接上高定秀行吗?你有把握吗?白露语气严肃,食指一下一下地叩着桌子,俨然大老板做派,不复那娇媚冷艳的模样。 米娜噙着笑,一双精明锐气的眼睛能穿透人心,面上却气定神闲:你错了,时间点正好,就是要在时装季结束后。没有秀,还有平面拍摄,别说正经的杂志,多少模特是因为一张简简单单的照片被挖掘出来的,你自己不就是吗?只要有曝光,能被看到,就有机会,而且她们资质都不错,不用担心。 白露挑了挑眉,嘴角上扬。 娜姐办事我放心。这么多年,咱们终于当上老板了,还是自己给自己做事最舒服吧。 是啊,米娜讽刺地笑了笑,跟错了人,不如自己单干。 你什么时候辞职? 等第一批模特发去纽约和巴黎。 那还要挺久的。一天不辞,就要继续在田琳手底下汇报工作,我都替你憋屈,呵你说论资历和业绩,她哪样不被你吊打,江抹布摆明了防着你,才提她上去。白露撇撇嘴。 米娜略显皱纹的脸沉下去,一听江抹布三个字,又忍不住笑了出来,好饭不怕晚,我自己心里有数。 诶对了,你男朋友呢? 早分了,白露随口说,而后一愣,什么男朋友?一个破演员算哪门子男朋友,我那是骗江抹布的,不算分啊,算钱货两讫。 米娜哟了声,连连点头,口误。 不过,江虞也不是好骗的人,你注意收敛,别太过头,现在暂时还不能被她发现。 知道了。白露比了个ok的手势。 两人相视一笑。 周三是阴天。 出发前夜,程苏然收拾好行李,与众多出差的日子一样,没什么差别。可是夜里她却失眠了,满脑子都是江虞浑身湿透坐在那里的狼狈模样,耳边回荡着那人说话时的鼻音 凌晨迷迷糊糊睡去,被九点的闹钟叫醒,她迟迟不能进入工作日的状态,仿佛自己不是去工作,而只是去见那个人。 熟悉的黑色轿车等在小区门口。 司机为程苏然放置好行李,拉开了后座门,她弯腰上车,一阵清淡的鸢尾香钻进了鼻间。 江虞坐在旁边,侧着脸,长睫分明,眼角眉梢淡淡的,嘴唇是浓艳偏暗的红,她穿了全套的白色西装,冷冽干练,也不失优雅。 她将目光从小桌板文件上移开。 程苏然与她对视,失了神。 然然,吃早饭了吗?江虞柔声问,唇角扬起淡笑。 程苏然点头。 江虞没再说话,视线又落回文件上。 程苏然盯了她一会儿,欲言又止,默默收回目光。 一路很安静。 到了机场,与其他人汇合,办完值机手续,离航班起飞还有半小时,一行人进了贵宾休息室。 程苏然是江虞的陪同翻译,全程跟着她,临窗正好有两个空位,她们分别坐下,一个继续翻文件,一个看会议资料,谁也不说话。 平静的表面下藏着汹涌波涛。 程苏然有些心不在焉,忍不住余光去瞟身边的人,却见江虞神情专注,丝毫不受外界打扰的样子,话到嘴边绕了又绕。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 你感冒好了吗?她突然出声。 江虞一怔,转过脸,就见程苏然关切地望着自己,眼中似有担忧。她颇为惊讶,嘴唇微微颤动:好了 程苏然抿了抿唇,低下头,声音很轻地说:那天晚上对不起,我不该把你一个人丢在那里说到这里,又抬头,满眼歉疚地看着她,后来我又去看了,你不在,你后来没事吧? 此话一落,心揪了起来。 怎么可能没事呢。 她满脑子想着不要再关心江虞,不要再为江虞牵动丝毫情绪,可终究还是做不到。一整夜一整夜做梦,梦见她狼狈的样子,在心痛中醒来。 她快要被自己折磨疯了。 没事,江虞淡淡一笑,小感冒而已。 程苏然轻轻点头,一时不知道还能说些什么,便朝她笑了笑,低头继续看资料。 冷凝僵硬的氛围仿佛被打破,有一股温暖的空气在缓缓流动。 江虞长舒一口气,却也心乱如麻,千百种滋味涌上来 原来然然不是不管她了。 她在然然心里,始终是有位置的吧。 被冷水浸透的心,忽然又暖和了起来,失去的血液一点一点回流,填满她空旷冷寂的胸口,她好像又活了过来。 下午一点抵达首都。 这次大会安排的住所不是酒店,而是类似民宅的度假公寓,每间房两室一厅,程苏然很自然选择了跟江虞住一间。 是为了方便工作。 她对自己说。 入住后,各自整理行囊,稍作休息,约莫三点半,一行人出发会见巴黎母公司代表。 对方公司长期为国内的模特经纪公司输送外模,总部在巴黎,国内没有分司,仅有营业点,江虞打算拓宽外模市场,今年上半年已经与一家俄罗斯母公司签了输送合约,下半年准备完成第二份合约。 双方会面,相谈甚欢。 分卷(92) 晚上自然有饭局。 十月的北方比江城更冷,傍晚时分,天空飘了点毛毛细雨。 饭桌上,程苏然坐在江虞身边,今天时间比较赶,没空提前吃东西垫肚子,她已经做好不动筷子的准备,力求饭局圆满。 可是江虞却突然说起了法语。 anais,on l'aime pour sa beaut sai classique ? 程苏然愣住。 几位法国人也明显愣了一下。 然后又继续交谈。 趁其他人说话,江虞偏头看了程苏然一眼,压低声音道:别饿肚子,快吃点东西。随后又转回去。 程苏然眼中流露出震惊之色。 这人 什么时候学的? 但她听了两句,很快就发现,江虞只是个半吊子,水平大概与国内初三学生的英语差不多,用词都非常简单。 是在为她争取吃饭的时间。 心底最柔软的地方被掐住了,隐隐作痛,程苏然鼻头发酸,也不敢再耽误时间,抓紧吃东西。 这顿饭吃了两个小时。 程苏然有点撑。 回到公寓,江虞先洗澡。 程苏然坐在沙发上,一边翻看明天的会议资料,一边听着浴室里淅淅沥沥的水声,心里乱糟糟的,无法集中精神。 等江虞出来了她再进去。 浴室里弥漫着香味,清芬,迷醉,是熟悉的香根鸢尾。 她洗得格外久。 从浴室出来,客厅里空无一人,程苏然下意识寻找江虞的身影,一抬头,就看到了站在阳台上的她。 披散着头发,宽松的酒红色睡袍束起了腰,线条曼妙,一双纤细的小腿又长又直。 性感又魅惑。 程苏然注视着那背影,脸颊微热,心跳不自觉快了许多。她走上前,来到江虞身后,你什么时候学的法语? 那背影僵了僵,而后转过来。 最近两年,江虞眉眼温柔地笑,双目有些失焦,与这个圈子的人打交道,总要会一点,应付简单的交流没问题,但是肯定比不上你专业的。 然然就在眼前。 她好想抱她。 噢 程苏然深深地望着她,许久,轻声道:谢谢。 什么? 为我争取时间。 江虞了然,抿嘴笑了笑,一时也不知再说什么。 自从经历过上次大会,她就知道了,饭局陪同是很难熬的,所有人都可以吃东西,唯独翻译要饿着肚子集中注意力。 已经有过一次,不能再有第二次。 因为那是她的然然。 你早点睡吧,我再看会儿资料。程苏然回以微笑,眼睛里有了点点星光。 江虞摇头:还没这么早。 二人之间又陷入诡异的沉默。 程苏然没再多说,捧着会议资料坐到了沙发上,余光注意到江虞也坐了下来,翻着来时那本文件,不知道是合同还是别的什么。 她顿时无法集中精神了。 看着看着,胃部隐隐传来胀痛感,先是一阵一阵的,然后渐渐是连续不断地绞痛 程苏然捂住肚子,身体蜷缩起来,喉咙里发出克制不住的抽气声。 嘶 疼。 然然?江虞发觉她脸色不对,放下文件坐过去,怎么了? 肚子疼程苏然咬着牙说。 江虞伸手摸了摸她捂住的地方,皱起眉,这是胃。 嗯 怎么会胃疼?平时经常疼吗? 不会,程苏然抽着气,可能是晚上吃了很多糯米做的东西 见她额头渗出了汗珠,表情痛苦,江虞心急如焚,起身在房间里翻箱倒柜,没找到药品,才想起来这不是酒店。 她二话不说披上外套,拎起了包,然然,等我一下,我出去买药。 程苏然张了张嘴,还没来得及说话,人已经离开了。 夜里九点多,寒气深重,附近药店还有在营业的,江虞披着满身寒气去买了胃药、消化药,匆匆忙忙跑回来。 客厅里却没人。 然然?她大声喊。 主卧传来压抑的低咛:我在这里 江虞放下包,倒了杯温开水,带着药进了房间。 卧室灯光是黯弱的暖黄色,程苏然侧躺在床上,蜷缩着身子,发出一阵阵痛苦的抽气声。 药来了,然然江虞把水放在床头柜边,伸手扶她起来,长臂牢牢将人圈在自己怀里,小心翼翼地剥出药片,送到她嘴边。 怀里鸢尾香愈发浓郁,程苏然依偎着她,有些贪恋,乖乖吃下了嘴边的药片,接过她递来的水,吞咽下去。 唔。 江虞抱着她,柔声安慰:一会儿就不疼了。 程苏然耷拉着眼皮不说话。 静谧之中,充斥着彼此急促的呼吸,杂乱的心跳,香味与体温慢慢交织、融合在一起。 不知过了多久,程苏然感觉到疼痛逐渐减轻,直到消失,铺天盖地的困意席卷而来,她上下眼皮直打架 然然,还疼吗?江虞紧张地问。 回答她的只有沉寂。 睡着了。 江虞紧锁的眉头舒展开,松了一口气,轻手轻脚把人放平躺下,拉过被子盖住,起身欲走。 姐姐熟睡中的程苏然发出一声呢喃。 江虞身形一僵。 第98章 幻听? 江虞猛然转身。 床上的人睡得正香,头歪向一边,黯弱的灯光如流水般洒在她脸庞,恬静安宁,纤长的睫毛微微颤动着,口中发出喃喃轻语: 姐姐唔别 低弱的声音像是撒娇。 江虞呼吸一滞,确定了不是自己幻听,轻手轻脚回到床边,坐下来,静静地望着床上的人。 姐姐 唔姐姐别走 程苏然侧着脸,乌黑的发丝在灯下泛着莹润光泽,缝隙间露出圆润小巧的耳垂,小嘴自然撇下一点弧度,眉心显出褶皱,像是在做痛苦的梦。 她一直喊着姐姐。 江虞眼眶渐酸,视线里女人的脸模糊成一团光影。 温热的液体争先恐后滑落下来。 姐姐姐姐睡梦中的程苏然噘起了嘴,哼哼唧唧。 这一刻,江虞心里脆弱的防御被冲垮了,她抹了抹脸,俯身凑到程苏然耳边,哽咽着小声说:姐姐在 怕吵醒熟睡的人,她不敢靠得太近,却又忍不住想近一点,想吻她,想抱她。 别走唔 不走,江虞泪流满面,小心翼翼地吻了吻她的头发,柔声安抚,姐姐不走,睡吧,乖。 她握住程苏然的手。 姐姐 耳边的声音断断续续,江虞背靠住床头,仰面闭上眼,无声地抽泣。 这些天以来心绪起起伏伏,她摸不透然然的心思,进一步,怕惹来厌烦,退一步,怕永远失去,就这样进进退退,在原处茫然踏步。 仿佛掉进了汪洋大海,抱着唯一一块浮木漫无目的地漂啊漂,不知会漂去哪里,没有终点,没有边际。 中秋节那天晚上回去后,她想了很久很久,或许然然是真的不愿意再与自己有任何瓜葛,或许自己真的打扰到然然了,看见她,然然不会快乐,只会痛苦,她一而再再而三出现在然然面前不过是骚扰。 她想,干脆就这样算了吧,放弃吧,然然现在过得很好,有家有事业有朋友,她何苦还要再去给对方心里添堵。 至于她自己,独身到老就好。 她以为她的灵魂已经死去。 但是今天它死而复生了。 然然会梦见她,喊她一声思念已久的姐姐,是不是就意味着心里还有她的一点点位置?江虞安慰自己,紧抿的唇角微微上扬。 漂浮在海面许久的她终于望见了陆地。 这条路亦有了终点。 静坐着,眼泪逐渐干涸,耳边的梦呓也停住了,只余下平稳深长的呼吸声。江虞睁开眼,看着熟睡中程苏然柔美的侧脸,有些不舍。 她是不是该走了? 唉 江虞叹息,弯下腰,吻了吻她光洁饱满的额头,心中万分不舍。 如果夜里然然再次梦见她,喊她了,怎么办?她在的话,至少还能安抚一下,让然然睡个好觉她不断劝服自己,越想越不愿走了,目光瞥向大床另一侧。 一米五的床足够睡两个人。 江虞心生动摇,轻手轻脚地去上了个厕所,关掉客厅灯,拿了两个抱枕回到房间,把设置好闹钟的手机放到床头,从另一侧爬上了床。 她把抱枕侧竖起来,放在两人中间,隔开了一道安全线。 关灯,躺下去。 黑暗在静谧中悄然蔓延 听着耳边均匀的呼吸声,江虞心口发痒,像烟瘾犯了的感觉,她伸手穿过两个枕头之间的缝隙,小心地摸了摸。 指尖触碰到温热的皮肤。 是然然的手。 她动了动手指,轻轻勾住,十指相扣。 然后彻底安心地睡去。 翌日早晨,闹钟响了。 半梦半醒间,程苏然感觉自己被软软热热的东西包围了,像是躺在棉花里,她舒服得埋脸蹭了蹭,迷迷糊糊睁开眼。 一张放大的脸出现在她眼前。 姐姐? 程苏然怔怔地失神,一时有点分不清是梦境还是现实。 闹钟还在响,江虞发出一声呓语,睁开了眼,两人四目相对,一秒,两秒,三秒程苏然一个激灵,爬起来,你怎么在我这里? 她慌忙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 糟糕。 江虞意识到不好,揉了揉眼睛,坐起来说:昨天晚上你胃痛,吃过药睡着了,我不放心,所以说着她环视四周,我记得我在中间放了两个枕头,怎么没了? 抱枕不知什么时候掉在了地上。 这下说不清楚了。 江虞心里有点慌,面上却没有丝毫表现,只淡淡道:应该是晚上睡觉不小心踢下去了吧。 程苏然盯着她。 想起来了。 昨晚突然胃痛,江虞去买药,喂她吃,然后她就睡着了,再后来便没有了印象。 然然江虞轻声唤她,你信我吗? 程苏然红着脸点头:信。 江虞笑了。 十点钟的谈判会,江虞一行人准时抵达。这次采用交传的方式,单方说完一句,译员再翻一句,准确率比同传更高,程苏然在会议中挑起了大梁,她的准确率在百分之九十五以上。 整场会一个小时,以双方成功签下合同结束,再一起去吃午餐。 临别时,江虞用手机拍了几张合照,然后回公寓收拾行李。 程苏然不随她们一起回去,但要换酒店住,收拾好东西便坐在沙发上等待,捧着平板背单词。 然然,你是打算在这里多玩几天吗?江虞推着小箱子从房间出来。 程苏然摇头,眼皮都没抬一下,说:以前外交部的同事约我吃饭,多住一晚。 男同事? 女的,我以前上司。 什么上司? 翻译司法语处的副处长程苏然顺口说下去,忽然生出一股怪异的感觉,皱起了眉。 你打听这些干什么? 江虞抿嘴笑了笑,大方承认:好奇。 噢程苏然反倒无话可说。 那我走了?江虞不舍地看着她。 嗯。 程苏然垂眸,目光落在平板上密密麻麻的西语和俄语句子,她最近有空就看看,像小学生学英语。 忽然,她想到一件事,抬起了头。 等等 门边身影顿住,转过来。 刚才你拍的合影能发给我吗? 好,江虞拿出手机,旋即又皱眉,我没有你的微信用彩信发吗? 程苏然也是一愣。 两人对视无言。 半晌,程苏然默默点开微信,调出二维码,你扫我吧。 江虞难以置信,眼中流露出一丝惊愕,却佯装淡定地点了点头,她扫完二维码,随后便添加成功了头像是风景图,名字是然。 发吧。程苏然催促道。 发完你会删了我吗? 不会。 江虞弯起嘴角,点开相册,把几张合影发了过去,顺手改备注为我的然然。 我走了。 拜拜。 程苏然放下手机,头也没抬。 大门开了又关,屋子里彻底安静下来,她重新拿起手机,保存了合影,再点进微信江虞的主页 分卷(93) 是大号。 兔子头像,昵称jangcoco,朋友圈发得很少。 程苏然眼前闪过那灰黑色头像,心里涌起复杂滋味,叹了口气,把江虞的备注改成中文江可可。 飞机一落地,江虞就接到了白露的电话晚上要来吃饭。她应下,通知了家里阿姨,继续翻看程苏然的朋友圈。 还是那个熟悉的微信号。 然然设置了仅半年可见,大约三四天发一次动态,有时候是风景美食,有时候是生活日常,唯独没有自拍。她翻着翻着,仿佛掉进了时光隧道,窥探着那些没有她的日子里,然然的生活。 一个小小的微信,像是她们之间联结的纽带,即使静静躺在列表也很安心。 回到家的时候,白露已经到了。 阿姨正在厨房做饭。 虞姐 一见她进屋,白露从沙发上跳了起来,扑上前抱住她,我想死你了。你有没有想我啊?脸颊在她头发上亲昵地蹭了蹭。 江虞险些被扑到地上去,有些受不住,好笑又无奈地将人推开,想。想你安静一点。 那就是嫌弃我吵嘛。白露神色恹恹。 江虞给自己倒了杯水,坐下来,慢慢地喝了两口,我没说,是你自己说的。 白露脸色暗下去。 见她不高兴,江虞轻叹一声,心里有些烦躁,遂转移话题:最近工作怎么样?你上次拿的蓝血代言 挺好的啊,白露打断了她的话,狭长的狐狸眸微微眯起,哦对了,虞姐,我给你带了两个模特,她们是准备跳槽的,有大秀经验,资质算a类吧,如果你同意的话,我就让她们直接跟巴黎分司签约了。 另外这次我还认识了几个乌克兰来的新人虞姐,与其让星探去挖,不如同类渗透,你可以放心把海外市场交给我了。她又笑起来,眼中闪动着兴奋的光。 江虞微不可察地皱了下眉,你就这么喜欢当经纪人? 我是真的想帮你忙啊。 虞姐~白露眨眨眼,亲昵地挽住她的胳膊,你在我身上投入那么多,我心里一直记着的,除了努力工作,我还想尽自己所能帮你,人要知恩图报,不是吗? 但这不是你的本职工作,无论你多么有分寸,也难免会被分走精力,模特的生命黄金期只有那么几年,你想做经纪人完全可以等退役之后,像我这样。所以做事情还是要分轻重缓急,分清主次,不要到最后什么都想要,什么都没得到。 可是 我说的话你不听了是吗?江虞板起脸。 白露没想到她会凶自己,顿时委屈极了,眼睛里泛滥着水光,你就是嫌弃我,我碍你眼了,好,我知道,我这就走,反正活着也没什么意思她起身就要走。 回来!江虞低喝。 白露站住没动。 一阵诡异的沉默,气压低了几个度。 好了好了,江虞轻叹一声,拉着她坐下来,没有嫌弃你,是在为你考虑,希望你能在属于自己的舞台上多多发光。 虞姐 嗯。 白露低着头,眼中阴戾一闪而逝,忽又抬眸冲江虞笑了笑,目光透着痴迷,你真好,从来都没有人对我这么好,为我考虑这么多 啊,你又把小妹妹找回来了?她挑了挑眉,飞快跳过话题。 怎么样,我说的没错吧,八个替代品还是不如原版情人好。 江虞心头一刺。 她被白露跳跃的思维晃了神,有点反应不及,缓过来才想起这些年养过的鸟,一瞬间,过去都成为了耻辱,是她心上的刺。 她不是情人。 哦,合作方,程总。白露耸了耸肩,满不在乎的样子。 江虞淡淡道:是爱人。 白露笑容僵硬。 哦,爱人。 我去看看饭做好了没有。江虞揉了揉太阳穴,站起来,躲避不及似的走向厨房。 白露看着她的背影,唇角勾起冷笑。 转瞬月底,气温又降了。 加上微信之后,江虞一句话也没有跟程苏然聊过,有时候看着那头像出神,总想发点什么,却又担心然然反感,踌躇反复,也找不到合适的理由与然然见面。 今天是江虞的三十八岁生日。 从零点开始,不断收到朋友的祝福,有红包,有礼物,她守着微信一整天,从晨光熹微到夕阳西下,始终没有收到程苏然的消息。 满怀期待渐渐转为满腔的失落。 傍晚,江虞站在家里阳台上,远远望着天边最后一丝余晖消失,心绪也如那夕阳,由明渐暗。 手机忽然震动起来。 以为是然然,她满心欢喜地低头,却看见了备注田琳。 她霎时泄了气。 喂? 虞姐,叶女士今天给我打电话了,说她生了大病住院,要做手术,问你要五十万。田琳语速极快,汇报公事般的态度。 江虞皱起眉,冷哼一声:没有。 那她的病 治不起死了算了。 好。 电话很快挂断,江虞闭上眼,深呼吸。 又变着花样要钱了。 叶女士,她亲爱的母亲。 从二十七岁开始,她每个月给叶女士打五千块,算是赡养费,法律给她的义务,她逃不掉。 至于其他 多一分都没有。 在今天这个日子听到这样的消息,竟是满满说不出的讽刺。 她不该对生日有任何期待。 天色完全黑透了,江虞转身进屋,阿姨做好了晚餐,她心情欠佳,草草吃了几口,收拾洗漱把自己关进了卧室。 就这么抱着手机等啊等 一直等到深夜。 十一点五十八分。 江虞背靠床,困得眼睛都睁不开了,不死心地点开微信,看着那毫无动静的大树头像,心沉沉地坠下去然然大概是忘记了吧。 十一点五十九分。 昏黄的灯光笼罩着她孤寂的身影,手机屏幕染亮了她混沌的眼眸。 零点,零分。 真的忘记了。 江虞彻底绝望,退出聊天框,准备睡觉,不经意瞥见朋友圈入口的红点,显示着然然的头像。 嗯? 她好奇地点进去。 我的然然:祝可爱的小蚊子生日快乐~ 底下是两张照片。 一张生日蛋糕,一张程苏然与闻若弦的合影,闻若弦头上戴着皇冠饰品,比了个爱心手势,两个人几乎脸贴脸靠在一起,笑得很开心。 现在是十一月一日。 23:59和00:00只差一分钟。 江虞眼底的光渐渐熄了下去 第99章 凌晨,客厅灯火通明。 桌上蛋糕吃了大半,酒瓶东倒西歪,闻若弦戴着皇冠怀抱礼物,软软地靠在程苏然肩上,两颊微红。 今天是她的二十九岁生日。 最近两个人都很忙,上午闻若弦才从外地回来,下午又连续开了几个小时的会,晚上应酬,生日这天下午还要出差,待到回来的时候,生日已经过了,程苏然便决定守零点为她提前庆祝,早早准备了惊喜。 然然 哎~ 我好开心。闻若弦眯着眼笑。 程苏然伸手捏了捏她的下巴,开心就好啦,不止今天,以后每天都要开开心心的。 只要你在就可以。闻若弦弯起嘴角。 她喝了很多酒,有点上头,从脖子到脸颊、耳朵红成了一片,这会儿脑袋晕晕沉沉的,漆黑的眸子里水光潋滟,愈发温和动人。 她静静看着程苏然,专注,深沉。 程苏然被看得有点不好意思,漾开的小梨涡染了绯色,轻轻点头,嗯,我会一直在的。 不知是否错觉,若弦看她的眼神很奇怪,像是另有深意,像是欲言又止,她却说不上来是什么,而以前,若弦从来没有给过她这种感觉,一直清清白白,坦坦荡荡。 难道有什么事情瞒着她? 然然 哎。 然然 嗯,在呢在呢。 然然闻若弦只是轻声唤她,掩饰不住眸里痴迷的笑,大概是酒精的作用,堆积在胸口的情绪越来越汹涌膨胀,有股想要宣泄的冲动。 会一直在吗? 一直以朋友的身份在吗? 她无声地问。 程苏然脸色微变,皱起眉,若弦,你怎么了?是不是喝醉了?伸手摸了摸她额头。 刹那间,闻若弦收起了蠢蠢欲动的心思,眼眸黯淡了,自言自语般说:嗯,喝多了。她笑了笑,摘掉皇冠,周六我陪你回家吧,你一个人我不放心。 这周六程苏然要回一趟陵州老家。 前几天姑姑给她打电话,说是村里祖坟那块地被征用了,大大小小的坟包都要迁移,她是她父亲的直系后代,按村里规矩,必须回去主持仪式。 程苏然没有立刻相信,而是打电话给还在老家的同学,托对方打听了这件事,确认属实,才定下了周五的这天回去。 她还雇了四个保镖。 没事,我带着保镖呢。程苏然抓过她的手,拍了拍,示意放心。 闻若弦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 很晚了,若弦,你快去睡吧,明天我送你去机场。 好 她抱着礼物站起来,身体有点晃,程苏然连忙扶住她,送她进了房间,然后返回客厅收拾狼藉。 墙上挂钟滴答滴答走着 收拾完,程苏然坐下来,毫无困意,心里乱糟糟的,脑海中不断回闪着闻若弦的眼神。 那种眼神 好熟悉。 像江虞看她的眼神。 江虞 程苏然默默念着那个人的名字,本就纷乱的心有些隐隐作痛,她拿出手机,点开微信,进入了自己的朋友圈。 10月31日,昨天零点时分,她发了一条仅自己可见的动态。 [生日快乐。] 底下配了张她新做的黏土小人的照片。 昨天是江虞的生日。 三十八岁了。 她记得,一直记得,每年都记得。 刚分开那年,她匿名寄了礼物到江虞的工作室,那是她最痛苦的一年。后来她强迫自己忘掉,便再也没寄过,可是每每临近这一天,心情就格外沉重。 自从她把模型当着江虞的面砸了,一天比一天后悔,她不知道该以什么立场和身份对江虞说生日快乐,礼物也注定了送不出去。 恰恰若弦的生日与江虞只差一天 唉。 程苏然暗暗叹气,指尖往下滑,看着自己守零点发的最新动态,莫名有些内疚。忽然,她注意到左下角光秃秃的,没有本该显示的双人符号。 !!! 完蛋。 她忘记设置部分人不可见。 江虞在她列表啊! 程苏然慌了。 距离动态发出去已经一个小时,她列表内夜猫族不少,即使是大半夜,也很快收获了八十多个赞,江虞会不会也看见了?会不会认为她是故意的?会不会 她想了无数种可能。 不 江虞向来早睡早起,十点半就会上床睡觉。 程苏然手忙脚乱退出去,点开江虞的头像,设置权限不让她看,这才松了一口气,瘫坐在沙发上。 一定早就睡了。 没看见,没看见 她安慰自己。 周五下午,程苏然提前飞抵陵州老家,带着两男两女保镖在市区找了家酒店住下。第二天,她没有去老城区姑姑家,而是电话里知会了一声,直接打车去乡下老宅。 时隔多年再次回到这里,程苏然内心毫无波澜,村子里变化不大,住在这里的人多是老人和小孩,几乎看不到年轻面孔。 老宅倒是重新装修了一遍,上上下下里里外外焕然一新它现在是姑姑名下的财产。 程苏然来得早,没有钥匙,只能站在门外等着,她和四个保镖看起来与这里格格不入,引得附近邻居围观。 大约半小时后,姑姑一家到了。 然然啊 一辆黑色小车停在眼前,坐在副驾驶的中年女人率先下来,亲切又热络地喊她,但随后就注意到了她身旁的陌生面孔,他们是谁? 程苏然平静地看着她,不咸不淡道:保镖。 哎这程秀芳皱眉,脸上褶皱挤在了一起,欲伸出去的手又缩了回来,然然啊,你这是把我们当贼防嘞?还带保镖,我们会害你不成?都是一家人,也太伤感情嘞 多年未见,女人又苍老了许多,鬓边生出几缕银丝,五十出头看着像六十多岁的,面相愈发显得尖酸。 身后的姑父倒是面色圆润,看起来精神头不错。 表姐没来。 分卷(94) 仪式什么时候开始?程苏然懒得搭理她,直奔主题。 程秀芳满脸悻悻,也不好再说,一面飞快地打量她一面分神回答:十二点嘞,等下子去村长屋头吃饭。 程苏然点了下头,不再言语。 农村迁坟规矩奇多,这次迁的又是全村的祖坟,工程量极大,须得一户一户轮着来,这两天轮到程苏然她爸和她奶奶。按规矩,每个坟主有后代的由后代主持监督,先直系后旁系,没后代的由配偶来,未婚的则进不了祖坟,村里也不管。 一天办不完,程苏然在这里住了一夜,白天来村里,夜晚回市区酒店,非必要不跟姑姑说话。 姑姑却是很想跟她说说话。 第二天中午,爸爸和奶奶的坟迁完了,程苏然订了下午的机票,准备回酒店洗个澡再走,离开老宅前,姑姑拦住了她。 然然啊,姑想请你吃个饭,你看好不咯? 我还有事。 一点点时间也没得?欸,然然现在长大了,出息了,一下子把我们家里忘得干净嘞,连养大你的人都不要嘞程秀芳低下脸,手背抹了抹眼角,什么也没有。 听见最后一句,程苏然蹙起眉,平静的面容出现丝丝裂痕,她轻声纠正:姑,养大我的是钱,不是你,钱是我爸的赔偿金,不是你的钱。 她从容吐字,语气肃冷,无形中给人一股冷冽的威压。 程秀芳不知怎么有点畏惧。 几年不见,翅膀是真的硬了 如果我爸没死,我这个累赘就不会落到你头上,你也就不用为了十几万块钱和一套老宅委屈自己了,对吗?程苏然看着她冷笑。 被说穿心思,程秀芳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笑容僵在了嘴角,你你以为你那个短命爹又是什么好东西?街上打流的赖皮酒鬼,以前还想把你卖给别人家当童养媳嘞!你忘记了哈?他骗得你说出去玩,就是要卖掉你! 卖了我?程苏然有点反应不过来。 是啊,程秀芳愤愤点头,那会子你才六岁,一点点大,到我腿上这里,你短命爹想二娶老婆没得钱,就寻思把你卖到外地村里去,他骗你说坐火车出去玩,你高高兴兴跟他就走咯,后来两个警察带得你回来,说你差点子被卖,多亏一个女娃子救下你,还把你短命爹也给捉回来嘞 她连说带比划,激动得脸红脖子粗。 程苏然听着听着,脑海中闪过模糊的记忆。 六岁,坐火车。 绿皮火车 不是梦。 零五年? 对啊,农历鸡年。 你说谁救了我?程苏然睁大眼睛,猛地抓住了女人的肩膀。 程秀芳被她吓一跳,挣扎了两下,慌乱道:我怎的晓得嘛,警察就说的一个女娃子 是在哪个站? 栗栗沧,板栗的栗,三点水沧嘛,好像叫这个。 很熟悉的名字。 [你还记不记得小时候坐过火车?大概五六岁?] [我印象里坐过的,但是具体几岁不记得了] [我十八岁的时候坐火车来江城,看见站台上有个小女孩在哭,就把这只兔子给了她。] 零五年,她六岁,江虞十八岁。 栗沧县是江虞百科资料上的家乡。 绿皮火车,一个女孩。 该不会 模糊的记忆碎片仿佛串了起来,却还是拼不出完整的画面,有什么东西呼之欲出,朦朦胧胧就在眼前。 程苏然脸色渐渐发白。 然啊,姑不骗你嘞,你那个短命爹真的不是东西,打跑了老婆又想卖女,他程秀芳再无顾忌,一股脑儿将过去见不得人的事兜了出来,她要程苏然与她多亲近,家里能不能飞黄腾达,全指望了侄女。 她还没说完,程苏然已经听不进去了,一把推开她,步履匆匆地离开。 四个保镖迅速跟上。 诶 然然! 姑姑在后面喊。 程苏然越走越快 飞机落地江城时,天色渐渐开始暗了。 程苏然支付了保镖们尾款,坐上助理的车,马不停蹄地赶回了家。 一进门,她丢开箱子,踢掉鞋,光着脚疾步冲进房间,拉开床头柜,把藏在深处的小盒子拿出来,小心翼翼打开。 刺绣兔子趴在里面,浑身白线微微泛黄,耳朵有点脏,脖颈下用黑线绣着字母j,小小一只,很可爱。 二十多年前江虞送给她的 程苏然紧紧盯着兔子,把它捧在手心里,嘴唇抖个不停。 曾经她问过这只兔子的来历,江虞却躲躲闪闪,含糊其辞,敷衍了她一通,那时候她就觉得她没有说实话,可作为金丝雀的她卑微谨慎,不敢多问,只恨自己不记得,留下了终身遗憾。 唯一能确定的是,六岁的她,在火车站台上遇见了十八岁的江虞。 她耳边又响起了姑姑的话。 [警察说你差点子被卖,多亏一个女娃子救你] [农历鸡年,栗沧县] 程苏然拿出手机,打开搜索引擎,指尖颤抖着在键盘上输入栗沧县。 是中部偏南的一座小县城,比陵州这个地级市还要低一级,没什么风景,饮食偏辣,出过一位名人:江虞。 她又搜索江虞的资料。 首页简介没有直接写出生地,下面详细的文字资料里却有介绍,明明白白写着1987年10月31日生于x省x市栗沧县她第一次看百科时没注意,后来不知搜过看过多少次,慢慢就记住了。 一个猜想在程苏然脑海中成形 可是,为什么? 为什么江虞要骗她?为什么不肯告诉她真相?为什么躲躲闪闪敷衍她? 程苏然深吸了一口气,掌心紧紧掐住小兔子。 她要去问江虞。 要问清楚。 此刻,程苏然只觉得有股热血涌上脑袋,顾不得许多,翻开了通讯录,拨通江虞的号码 然然?没两秒,那边就接了,声音里透着一丝惊喜。 程苏然心一颤,压低声音:你在哪里? 刚到家,怎么了? 我有点事想问你,电话里说不清,你等我。 江虞愣了一下,好。 夕阳把天空染成了淡淡的金红色,天边卷起层层火烧云,地上人影拖得很长。 豪宅小区管理严格,尽管程苏然是第三次来了,也还是要登记、报备,经业主确认再由保安带上楼,不容马虎。 门开那一瞬,她屏住了呼吸。 然然江虞微笑望着她,眼中流露出掩饰不住的欣喜,快进来。 她才到家不久,还没来得及换衣服,黑色皮风衣长到小腿,唇色是浓艳的红,妆容精致。 情侣拖鞋早已摆好。 程苏然默不作声地进屋,跟着她越过玄关,来到沙发边坐下。 然然,喝点什么吗?江虞指了指茶几,上面已经摆好了各类饮品,有茶、温开水、果汁和酸奶,供她挑选。 程苏然摇了摇头,从口袋里掏出小兔子,摊开掌心给她看,你还记得这个吗? 江虞愣住。 昨天我有事回了一趟家,我姑姑说,在我六岁的时候我爸带我坐火车,要卖掉我,但很幸运被一个女孩子救了,后来警察送我回去程苏然缓缓说出自己得到的信息,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目光带了点审视的意味。 江虞 她喊她的名字。 事实到底是什么?你不要再骗我了。 江虞微微皱眉,脸色变了变,手心倏地攥住了衣角,半晌,轻声说:是我当时恰好看见 她凭着记忆说出了当年的真相。 那你为什么不肯告诉我?程苏然追问。 江虞垂下眼,沉默片刻,她唇角露出苦笑:因为那个时候我一直在逃避,我 虞姐 客厅大门不知什么时候开了。 人还未到,声先行,白露拎着包优哉游哉地进来,冷不丁看见沙发上的人,笑容僵住了,哟,小妹妹。 你怎么来了?不是在米娜那边住吗?江虞愕然看着她。 白露没答,上下打量着程苏然,眯起眼:啊,不对,应该叫程总?她勾起一抹嘲讽的笑,转而看向江虞,还是原版的情人好啊,再多替代品都比不上。 江虞心里咯噔一下。 什么替代品?程苏然才从震惊中回过神,有点不明所以,只感受到了她浓浓的敌意。 白露。江虞沉声警告。 白露像没听见似的,挑了下眉,当然是跟你长得很像的替代品啊,我们虞姐养了很 你给我闭嘴!江虞低喝,冷着脸站起来。 虞姐你凶我?白露被她阴鸷般的眼神吓到了,难以置信地摇头,在你心里情人最重要了吗?比我重要吗?对,我算什么啊,这些年你养了那么多小情人,哪个有我重要?你就是嫌 啪! 江虞扬手扇了她一耳光。 第100章 这巴掌用足了力气,白露被打得头一歪,栽了个趔趄,耳边炸响嗡嗡声。 火辣辣的刺痛感在脸颊蔓延 屋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静得连彼此的呼吸声都听不见,外面隐隐约约的船笛声像是从很远的地方飘过来,有几分不真实的缥缈感。 白露缓缓抬起手,捂住脸,僵硬地转过来,瞪大了眼睛看着江虞。 虞姐你 她眸里涌起水雾。 江虞沉着脸,伸手指向大门:滚。 白露斜觑了程苏然一眼,满满的讽刺,真不愧是原版情人。 她冷笑一声,转身离开。 砰! 大门被甩得一震。 室内只余下略显诡异的寂静。 感受到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江虞不自觉攥紧了手心,缓缓将视线移过去,对上那双能够穿透她心的眼睛。 程苏然沉默看着她。 相视无言。 时间仿佛静止了,停在最煎熬的此刻。 然然江虞受不住这份煎熬,终于开口了,她想上前,双腿却犹如灌了铅,迈不出一步。 程苏然长睫轻颤,她刚才说长得像我的替代品? 江虞蹙起眉,紧张使得心跳越来越快,可她知道,纸包不住火,只要自己没有停下挽回的步伐,这件事早晚要交代。 只有坦诚才能换来信任。 这一刻,她后悔了。 后悔自己当初决绝地推开,后悔自己一时冲动寻找慰藉,后悔自己这些年的消极 在你离开之后的两年,我总共找了八个和你比较像的女孩子,包养她们,空闲的时候说说话,不过夜,但是其中有一个特别像你,那天我们多呆了一会儿,喝了点酒江虞如实交代,每说一个字都仿佛在撕扯自己的血肉。 程苏然静静地听着,咬紧了牙根,眼神透着讽刺意味,像我?哪里像? 江虞看着她说:有的是眼睛,有的是酒窝,有的是气质还有身高、特长。 程苏然嗤笑,抿紧了唇。 她还想再问什么,却发现自己根本没有资格问,她和江虞是什么关系?合作伙伴?普通朋友?她拿什么立场继续问下去?江虞也没有义务必须给她所谓的交代。 养多少情人都与她没有关系。 她只是觉得可笑。江虞,宁愿找那么多替代品,也要推开她,赶走她,她忍不住想,自己是不是真的有那么不堪?所以这些天以来的殷勤都是怀念过去,是一个金主对金丝雀的不舍,是一场游戏,她竟然还为此魂不守舍,心神无宁,让自己陷入矛盾被动的局面。 情人,原版情人,替代品情人,无论怎样都是个情人 程苏然又想起分开那一幕,扎在心头的刺隐隐疼了起来,眼眶渐渐泛酸,在一发不可收拾之前,她飞快撇开脸。 噢。 她弯了弯嘴角,满脸的云淡风轻,没什么其他事我先走了。 然然! 江虞冲过去抓住她的手,嘴唇微微颤抖着,能不能给我一个解释的机会? 你没有义务向我解释啊。程苏然侧眸微笑。 可是我想。 为什么? 江虞绕到她身前,直视那双眼睛,认真道:因为你是我在乎的人。 程苏然心颤了颤,转过脸,没拒绝也没同意。 只当她默许了。 然然江虞深呼吸,悬起的心稍稍放了下去,抓起她另一只手捂在掌心里,是姐姐错了。 从第一眼见到你开始,你对我来说就是特别的,只是那个时候我不知道这种特别意味着什么,我只知道,纯粹的金钱交易足够买来陪伴,而我不要真心。可是我不明白从什么时候开始,对你的感觉不一样了,我想时时刻刻见到你,想看你笑,想听你说话,想抱抱你,亲亲你,想和你一起做很多很多事,但是当我发现自己有这种想法,我就害怕了,我怕自己喜欢上了你,怕你彻底闯入我的生活,怕自己变得不受控制失去理智 分卷(95) 是我一直在逃避。 江虞眼角泛红,深黑的眸子里含着哀伤的光,她不想自己在然然面前流泪失态,不断眨眼睛,却抵挡不住那片酸涩。 忽然,她松开手,抱住了程苏然。 ! 是梦中熟悉又安全的怀抱,热乎乎,软绵绵的,带着清芬好闻的鸢尾香,紧紧环绕着她。 程苏然浑身僵硬。 然然江虞用耳朵蹭了蹭她细软的发丝,你刚才不是问我,为什么不肯告诉你关于兔子娃娃的真相吗?其实是因为那时候我就在逃避了,不想和你有更深的羁绊,不想我们越过金钱交易关系我一边逃,一边舍不下你,又一边骗我自己,你不可能动心,只要你我都不承认,就可以继续维持那种关系,我也能随时全身而退,确保自己不会受到任何影响。直到那天你捅破了窗户纸 她真是太自私了。 到头来,不仅自己没能全身而退,还深深地伤害了然然。 江虞心里一酸,眼泪滑下来。 后来你走了,我还在想,自己只是习惯了你的存在,时间够长就会忘记,可是我一直忘不掉,无论做什么都会想起你,晚上做梦也是你然后我让田琳去找和你相像的女孩子,那两年前前后后找了八个,每个人身上总有像你的地方,但再也找不到你给我的那种感觉 她停顿了一下,很轻很小心地调整着呼吸,生怕被听出鼻音。 也是这时候我才明白,从始至终我喜欢的只是你,是你这个人,你的灵魂。 虽然她们都很像你,但每个人都不是你。 怀里人微微发抖,耳边传来极其克制的深呼吸声,江虞收紧了手臂,痛苦地闭上眼,喃喃道:可惜我好像明白得太晚了。 然然,对不起 她一时没忍住,发出了抽气声。 程苏然在她怀里动了动,两只手扒住她肩膀,一个用力,猛地挣脱了出来。 两人猝不及防面对面。 江虞红着眼,满脸泪痕,狼狈的模样撞进程苏然视线里,她毫无防备,慌忙背过身去,飞快地抹掉了眼泪。 身后传来窸窸窣窣声。 程苏然捏着纸巾绕到她面前。 她又转回去。 程苏然也绕回去。 江虞偏过头,还想躲,程苏然一把攥住她手腕,不料用力过猛,直接将人带进了自己怀里。 她本能地张开双臂抱住她。 江虞手脚僵住了。 一缕柔滑的发丝扫过脸颊,痒痒的,两个人身体紧紧靠在一起,能感受到彼此胸膛呼吸的起伏,温热气息迎面扑来。 程苏然想推开她,却有些贪恋这个怀抱的温度,双手反而抱得更紧。 看着江虞泛红的泪眼,心底最柔软的地方被狠狠掐了一下,记忆里,这个强势又冷漠的女人,从未在她面前掉过眼泪,从未在她面前失态。 她在做什么? 她疯了。 然然江虞轻声唤她。 程苏然霎时缓过来,推开了她,慌张地垂下眼,瞥见自己手上的纸巾,忙又塞到她手心里。 解释完了? 嗯。 江虞团起纸巾擦了擦眼角,深吸一口气,我不是在为自己狡辩,只是想把一切原原本本告诉你,然然,你有权知道这些,我也有义务向你解释,对你坦白。 她认真地看着程苏然。 程苏然咬了下嘴唇,避开她目光,许久才低声说:我想冷静一下。 走了。 说罢,将小兔子揣回口袋,头也不回地走向大门。 然然 江虞追了两步。 回答她的只有很轻的关门声。 离开小区,程苏然开着车在街上漫无目的地兜圈,从城东到城西,从内环到外环,天空一点点变暗,直至完全黑下来。 回到家,客厅亮着灯,厨房传来炒菜声。 闻若弦穿着围裙站在灶台前。 锅铲碰撞,油烟机嗡嗡响。 程苏然脑子里乱糟糟的,实在没有心情过去打招呼,默默换了拖鞋,闷头往卧室走去。 关门,开灯。 她瘫倒在大床上,手伸进口袋,掏出了圆圆的小兔子。 时隔多年已经很脏了。 她还是喜欢。 朦朦胧胧的记忆里,有绿皮火车,有站台,唯独没有十八岁的江虞。如果那时候江虞没有及时出现,或许她就真的被卖掉了,在某个偏僻的小山村里嫁给老光棍,像母猪似的生一窝崽,也就没有了现在的她。 历史没有如果,生命也没有如果。 她一点也不在乎亲爹做了什么,不在乎他有多混蛋,她只在乎江虞,在乎一切与江虞有关的事 [我喜欢的只是你,是你这个人,你的灵魂。] [她们都很像你,但每个人都不是你。] 耳边反复回荡着江虞的话。 酸涩的泪意涌上来,视线有些模糊。 她信她吗? 信或不信,她也不知道 今天接连两个消息犹如惊雷,炸得她措手不及,一直以来坚定的念头似乎动摇了,像被狂风连根拔起的小树苗,不受控制地飞上天,茫然无助。 噢,还有白露! 程苏然一个挺身坐起来。 五年前,白露就对她不善,也是那些恶意的嘲讽点醒了她,促成现在这般局面。白露喜欢江虞,对她有敌意并不奇怪,她是知道的。 可今天是怎么回事? 随意进出江虞家大门,当着她面表现出莫名其妙的嫉妒,直接无视了江虞的两次警告 难道是故意的? 或许白露有某种目的?故意在她面前揭江虞老底,是想让江虞出丑,还是让她和江虞互相猜忌、互相伤害? 就那么笃定她在乎吗? 程苏然越想越觉得古怪,但也想不出什么头绪。 她又重新瘫倒在床。 把玩着手里的小兔子,摸了摸两只红纽扣缝制的眼睛,摸着摸着,想起江虞眼含泪光的狼狈模样,心钝钝地疼了起来。 会不会真的有难言之隐呢? 明明最憋屈的人是自己,她却还是为江虞感到心疼,不争气,没出息,无可救药,没用的家伙程苏然在心里一遍遍骂自己。 滚热的泪从眼角淌下来,流进了耳朵里。 江虞是她的毒。 她的劫难。 第101章 今夜没有月亮。 江虞屈膝坐在卧室飘窗上,怀抱着大兔子,一下一下地捏着长长的兔耳朵,窗外是高楼间流丽的灯火,星星点点洒在她身上。 床头台灯亮着昏弱的光,她孤寂的身影被暗色吞没。 手机接连震了两下。 有微信消息。 她面露欣喜之色,迫不及待拿起手机解锁,点进去,置顶着的然然头像却并没有出现红点,发来消息的人是白露。 白露:[记得替我收尸。] 下面是一张照片,盆子里堆满了烧得通红的木炭。 江虞倒抽一口气,来不及打字,按下语音,厉声道:你又发什么疯? 白露:[呵。] 过了会儿,一段长长的语音发过来:我没疯啊,我好得很,我还特别想笑呢,自己最在乎的人看来我还不如一只金丝雀我付出那么多,对你那么好,你还是防着我,还打我我不知道我做错了什么,你就是想让我死好啊,那我就去死吧,满足你,你会夜夜梦见我的,真好 她的声音沙哑又诡异,像从遥远的另一个世界飘来。 江虞听得浑身冒鸡皮疙瘩,又有些说不出的厌烦。她平生最恨被威胁,尤其是身边亲近的人,白露是她一手培养起来的,她容忍了她无数次,对方却只会得寸进尺,一次次挑战她的耐心限度。 说话颠三倒四,逻辑不清,永远都是道德绑架那一套。 她给白露打电话。 白露很快接了。 你到底想怎样?江虞压着火气。 白露冷笑一声,缓缓道:让你的小情人滚蛋。 江虞攥紧了拳头,我再说一遍,然然不是什么小情人! 一天是,一辈子都是!被包养就是下贱!卖身给人玩弄的东西!她配不上你!白露突然情绪激动,在电话中歇斯底里地吼。 侮辱的字眼钻入耳膜,像一根尖锐的刺,深深地扎在江虞心口,刹那间,她浑身怒气直往脑袋顶上涌。 可是理智告诉她不能冲动。 现在白露情绪不稳定,稍稍受刺激就有可能走极端,她不想背上一条人命。 是,没有人配得上我,所以我打算孤独终老,怎么了吗?江虞手发抖,硬是被气笑了。 白露显然没想到她会这么说,足足愣了好久,久到江虞以为手机信号不好,吱了一声,才又听见白露的声音:哈哈哈哈 一阵恐怖的笑声。 好了,别闹了,早点睡觉吧。江虞语气软下来,说完也不给她应声的机会,挂掉了电话,将手机设置成静音。 然后迅速给白露的助理小徐发了条短信:[我现在给你打电话,你藏起来偷偷接,不要让白露听见。] 小徐很快回复:[好。] 一通电话拨出去。 江总,怎么了?小姑娘声音压得很低。 白露呢? 她回房间睡觉了。 你去小阳台看看她房间窗户有没有开,再看看门缝有没有被堵住。江虞心悬起来,太阳穴突突直跳。 她对白露家的格局结构比较熟悉。 上次是割腕,血腥惨烈,这次是烧炭,温和安静,所幸不是发生在她的地盘上。 江虞被自己这冷血的想法吓了一跳。 电话里安静一阵,又响起小徐低低的声音:江总,窗户是开着的,门缝也没堵,有什么问题吗? 江虞: 没事,她情绪不太好,怕她做傻事,你今晚辛苦一下,多留意她,万一发生什么事先叫救护车再报警。 呃好。小姑娘着实吓到了。 挂掉电话,江虞又拨给白露的经纪人米娜,连打两遍都没人接,她只好在微信上发消息:[白露最近情绪不稳定,有自杀倾向,你多多注意她,有情况及时通知我。] 做到这一步,也算是尽力了,疲倦感接踵而至。 她没有耐心和精力再去哄白露。 不知坐了多久,夜越来越深,高楼间灯光陆陆续续熄灭了一些,江虞扔掉怀里的兔子娃娃,捧起手机。 鬼使神差般点进置顶聊天框。 我的然然。 记录只有几张工作照片。 每次她想发点什么,主动聊些什么,都不知道该怎样开口。大概是以前做金主习惯了对情人召之即来挥之即去,习惯了情人的听话乖巧,习惯了钱买来的省心,现在回归常人的普通与自然,反倒有些无所适从。 不知道怎样证明自己的心,不知道怎样让然然相信自己,不知道怎样能得到然然的原谅 但至少能确定的是,然然心里依然留有她的位置。 尽管她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唉 江虞叹了口气,打消主动聊天的念头,顺手点进了程苏然的朋友圈。 一条冷冰冰的白线映入眼帘。 ? 然然删了她? 果然 不能接受,也不能原谅吗? 江虞心沉下去,仿佛全身的力气被抽干,整个人瘫软了,绝望涌上来,堵在胸口窒息般地疼。 她不死心,回到聊天页面,指尖飞快地打字:[然然] 没有预想中的红色圆点。 发出去了? 江虞又是一愣。 原来只是屏蔽而已。思及此,江虞松了一口气,庆幸,却又有些难过,被屏蔽就好像失去了一双眼睛,不能再看见然然的生活。 我的然然:[?] 回复了。 江虞盯着小小的问号,想了想,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硬着头皮回复:[没事,晚安。] 我的然然:[] 江虞又发了个可爱表情。 然然没理她。 嗯? 一定很无语吧? 江虞捧着手机笑了起来。 那是个风平浪静的夜晚,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不出江虞所料,白露嚷嚷着自杀是闹着玩的,因为第二天她便提着行李回了巴黎,一声招呼都没打。 江虞没管她,只觉落得个轻松,知道她不会轻易自杀后,反倒像是握住了什么把柄,再也无惧。 她现在全部的心思都在程苏然身上。 自从然然说要冷静一下,头也不回地离开之后,两人已经快半个月没见了。她尝试着主动在微信上跟然然聊天,但对方似乎很忙,每次只是简单地回复她几个字,客气又疏离。 江虞有种被吊在半空中的感觉,上不去下不来,抓心挠肝。 连工作时都有些心神不宁。 天气越来越冷了。 下午,江虞开完会回到办公室,迫不及待拿出手机看消息。 会前她问然然晚上能不能一起吃饭。 没有得到回复。 已经一个半小时了 看着孤零零的绿色消息框,江虞有点失望,想再发一条,又担心自己频繁打扰让对方厌烦,只能硬生生忍住。 她指尖一滑,触碰到朋友圈入口,红点旁边却是熟悉的头像。 然然? 江虞一惊,点进去,果不其然,最新动态是程苏然发的难道解除了对她的屏蔽? 她又点进程苏然的朋友圈。 原先冷冰冰的白线变成了仅三天可见。 分卷(96) 最近三天内只发了两条动态,一条是前天的工作相关,一条是半小时前的想吃甜的。配了张照片,办公桌上摆放着精致的小杯子,装满热腾腾的茶水。 江虞放大照片,盯着它若有所思。 现在是下午三点半。 她站起来,把手机放进包里,拿起桌上内线电话对助理交代了几句,拎着包离开办公室 程苏然坐在会议室里听报告。 刚过半,助理小孟悄悄进来,走到她身边,俯首贴在耳边低语:程总,江总来了,说是找你有点事。 程苏然愣了一愣,眉眼间显露出惊讶神色,很快又恢复自然,请她去我办公室稍等。 好的。小孟应声出去。 突兀的消息搅乱了程苏然的心思,她把玩着手中的电容笔,在桌上一圈一圈地画着圆。 江虞怎么会突然过来? 什么事情必须当面说? 半小时后,会议结束了,程苏然大概交代了几句,抱着平板离开,一路不自觉加快了脚步,像迫不及待似的,回到了办公室。 推开门那瞬间,鼻子里钻进淡淡的鸢尾香,清幽好闻。 江虞坐在窗边沙发上,长腿交叠,侧着脸,线条冷硬精巧,如同一尊完美的雕塑,她又穿了全身黑,冷白的肌肤像被包裹着的美玉。 程苏然心跳漏了一拍。 然然 江虞转过脸,唇角扬起欣喜的笑容。 程苏然被唤回了魂,眼神恢复清明,反手带上门,走到江虞斜对面的沙发坐下,你怎么来了? 她在她面前愈发放松随意,也没把她当做江总。 江虞只是笑,没说话,伸手打开桌上包装精美的袋子,捧出一个透明蛋糕盒,取了勺子,一并推到她面前。 一个精致小巧的慕斯蛋糕。 程苏然微怔,喉咙条件反射般动了动,诧异抬眸,你怎么知道 我看到你发的朋友圈了。江虞眯着眼笑,正好我在附近的ifs逛街,旁边有家甜品店评价不错,顺便买来给你尝尝。 她撒了个小谎。 程苏然平静的心湖荡起层层涟漪。 最近工作忙碌,一周飞四五个城市,疲累之余,全国大部分地区大幅降温,前两天她出差着了凉,有点轻微感冒,精神恹恹,胃口也不是很好,总想吃甜食。 开会前在办公室泡了杯花茶,只是随意感慨一下搭配甜品会更好,她本来想叫个外卖,一分神却忘记了。 我随便发的。间接让江虞变成了为自己跑腿的人,程苏然有点不好意思。 江虞笑容淡了几分,像是失落,轻声问:那你还吃吗? 吃。程苏然连连点头,生怕辜负了她似的,打开透明盒子,抓起小勺,一小口一小口慢慢地吃了起来。 香甜的味道融化在舌尖,唤醒了她沉睡的味蕾。 她吃东西很慢,粉薄的嘴唇微微噘起一点,小脸鼓起来,慢条斯理地咀嚼,眼神中透着发自内心的愉悦。 江虞很喜欢看她吃东西的样子,此刻一瞬不瞬地注视着,唇角上扬的弧度渐渐加深。 没有什么逛街。 也没有什么顺便。 她只是太想见到然然了。 最近很忙吗?趁她停下喝水的间隙,江虞随口问了一句。 程苏然点点头,放下水杯,又挖了一勺送进嘴里。 嗯,难怪了,所以有空发朋友圈没空回复消息。 程苏然险些噎住。 她停住勺子,喉咙咽下去,小声说:我想回复你的,但是有事打断了,现在你说我才想起来。 江虞挑了下眉,转过脸偷笑,又转回来,没事,理解。 程苏然脸微红,低头继续吃。 江虞静静地注视着她。 然然 嗯? 你介意吗? 什么?程苏然被问得莫名其妙。 江虞微微皱眉,似乎在酝酿着语言或情绪,唇角露出苦笑,那些像你的女孩子 第102章 问出这句话的同时,江虞又想起了五年前那个雨天她坐在车里,毫无迟疑地打开了手机备忘录,将无数利刃尖锥捅进一个女孩子赤诚热烈的真心,捅得鲜血淋漓。 那样深的伤口,要花费多少时间才能彻底愈合,每到阴雨天会不会隐隐作痛。 它或许会变成彼此间跨不过的鸿沟。 时隔多年,旧伤添新伤,又是她亲自下的手 江虞,你就是个烂人吧。 你不配。 她在心里骂自己。 程苏然咀嚼的动作变缓,眼皮垂下来,霎时掩去所有的情绪。她耸了耸肩,满不在乎地说:没什么好介意的,就算你养一百个情人都跟我没有关系。 此话一落,江虞就明白了,然然是介意的。 怎么可能不介意呢? 她伤她那么深。 江虞还想说什么,却见程苏然吃了一大口蛋糕,像是很着急,迫不及待地塞进嘴里,满满当当,于是涌到嘴边的话咽了下去。 安安静静看着她吃东西也是一种享受。 然然长大了,褪去从前的青涩软萌,变得成熟,精致,也愈发吸引人了,只是骨子里依然没变,还是那个既想保护别人又想被人保护的女孩子,还是有着那股坚韧倔强不服输的劲头。 那时候在黑暗的密室里,灯光骤然熄灭,整个世界陷入死寂,然然心怀恐惧却又满腔担忧地朝她扑过来,想要保护她,也想要寻求她的保护。 而她想抓住什么,也想被什么抓住。 那一刻然然就是她的光。 以后很久,一直都是。 你看着我做什么?程苏然被她盯得不自在,停下勺子,忍不住抬头。 江虞眼波荡漾,语气略带伤感地说:想多看一会儿,把你现在的样子刻在脑袋里,这样见不到你的时候,我就能慢慢回忆了。 程苏然微微皱眉,心好像过电般颤了一下,缓缓吞咽卡在喉咙的甜味,避开那灼热的目光。 她没说话,低下头,吃掉最后一口蛋糕。 江虞目光愈发深邃。 对了,有件事我觉得不对劲,有必要跟你说一下。程苏然用纸巾擦了擦嘴,喝过水,一面收拾垃圾袋一面说。 江虞眼看着她吃完,自己该走了,正思索用什么理由留下来,哪怕多留一会儿也好,没想到她主动挑起了话头,顿时满心欢喜。 什么事? 关于白露。 然然,那天白露她心急想解释。 程苏然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缓声开口:你还记不记得几年前,你们公司在山庄别墅里的团建活动?那天玩真心话大冒险,我们都喝了很多酒,也是那次回去之后我突然捅破了所谓的窗户纸。 旧事重提,江虞以为她耿耿于怀,心不由得悬起来,记得。 其实那天你出去之后,白露来我们房间找过你,跟我说了一些话程苏然轻叹一声,不疾不徐地说起了往事,眉眼间愈发有些沉重,每每说到情人字眼都会放轻声音。 江虞沉默听着,表情逐渐变得严肃,内心掀起了万丈狂澜。 这些都是她不知道的。 白露竟然 你是说,她暗恋我?对我有想法?江虞瞠目结舌。 程苏然挑眉,你没感觉出来么? 江虞垂眸沉思。 一直以来,她只把白露当做妹妹、徒弟,甚至有种老母亲般的心态。白露是块天赋极优的好苗子,她悉心培养她,既是为了自己的利益,也是出于对事业的热爱,所以她全心全意地投入进去,对白露比对其他模特亲切宽容得多,两人日渐亲密。而在这个过程中,白露也确实越来越依赖她,从一点小心思到强烈的占有欲和控制欲,她都能感受到。 可她只以为那是白露性格使然。 现在看来一切都有迹可循。 可是她去年带了男朋友回来给我看,还告诉我以后退圈了想找外国男生结婚江虞一时难以接受。 随后她又想起那天晚上白露在电话里说的话。 [让你的小情人滚蛋。] [她配不上你!] 这不就是吃醋吗? 江虞彻底糊涂了。 啊?程苏然诧异,噢,也有可能是双性恋。 江虞: 你不觉得那天白露很奇怪吗?她在对我有敌意的前提下,无视你的警告,当面揭你老底,为什么?想让你在我面前出丑?还是想让我们两个因为这种事闹起来?那八个小情人先不说,我可以肯定她是故意这么做的。程苏然一口气说完。 我不知道你和她之间怎么回事,具体有什么恩怨,感觉她可能不是单纯的吃醋或者因爱生恨总之,你多留个心眼吧。 说完,她深深地看了江虞一眼,起身走到窗前。 天空是莹澈的蓝,云团像漂浮在水上的棉花,视线里高楼林立,马路纵横交错,走在路上的行人像蚂蚁一样小。 程苏然深呼吸,闭了闭眼,心底涌起复杂的滋味。 她曾经那么嫉妒白露 江虞眉心紧蹙,凝神望着窗前女人的背影,莫名觉出酸楚,她遂站起来,停在她肩后半个身位处。 其实我也没想到。 我和白露 她娓娓说出这些年发生在自己和白露身上的事。 程苏然听得心惊胆战,暗暗为江虞捏了把汗,她知道世界上有这种人的存在,却从未遇见过,没想到疯狂的魔鬼就在自己身边。 那你就任由她这么闹吗?让她拿捏你?为所欲为?如果下一次她要你去做危险的事呢?你到底在想什么啊,江虞!情急之下,忍不住低喝出声。 江虞顿时被凶得没了脾气,抓住她手腕,轻声细语地安抚:不,然然,我的忍耐也有限度,她实在让我很失望,我也不太想管她了。 你忍耐的限度可真大。程苏然一时情绪上来,甩开手。 浓烈的酸涩腐蚀着她的心。 以前她和江虞之间的关系不对等,她没资格奢求常人可以得到的一切,她认,她理解,但当亲耳听见心上人说有多么在乎另一个人,尽管只是亦师亦友的感情,她也还是很难过。 现在的她,比曾经更嫉妒白露。 然然 江虞又抓回那只手,顺势从后面抱住了她,你在担心我吗? 脸颊缓缓贴近耳朵蹭了蹭。 程苏然后知后觉,自己没能控制住情绪,有些懊恼,挣扎着要推开她,松手。 江虞反而抱得愈紧。 然然,你还没回答我。 我吃饱了撑的才会担心你。程苏然没好气道。 江虞抿嘴偷笑,心里顿时暖融融的,她知道然然在意她,担心她,这就足够了。 然然,你放心,我会多留意的,她现在事业稳定下来了,也不需要我再操心,只要不出乱子就好。 程苏然没再说话,却也没再挣扎了。 江虞嗅着她发丝间的香味,心思蠢蠢欲动,嘴唇试探着靠近她的脸,然然,你相信我吗? 温热的呼吸扫过肌肤。 信。程苏然哆嗦了一下,浑身紧绷起来。 那你会原谅我吗?江虞紧张又满怀期待地问。绵软的脸蛋近在咫尺,她多想不顾一切地吻上去,可是却不敢。 上次偷亲然然嘴角,不仅挨了一下,模型也没了。想到那摔得粉碎的模型,她心痛若绞。 程苏然垂眸不语。 江虞闭上眼,静静听着她沉稳的呼吸,感受着她的体温,识趣绕过话题:然然,我有个朋友开了间餐厅,就在这附近的ifs,晚上你愿不愿意和我一起去捧场? 就我们两个人。她又补了一句。 程苏然拧眉思索了片刻,说:可以,但是我请你。 为什么? 谢你以前的救命之恩。 江虞第一次等程苏然下班。 餐厅离公司很近,走路几分钟就到了。大堂经理认识江虞,热情地把她们迎进了专属雅间,随后老板过来跟江虞打了个招呼。 哇,虞姐,这是女朋友嘛?一个看着三十出头的短发女人,戴着大圆环耳钉。 她调侃着笑望了程苏然一眼。 江虞正要说话,程苏然立刻否认:不,我们只是普通朋友。 江虞只能附和地笑笑。 女人这才收起八卦的眼神,又陪江虞聊了会儿天,交代服务员好好招待她们,便因有事要忙先走了。雅间内终于安静下来,柔和的灯光照着程苏然脸上有点红。 服务员捧来平板给她们点餐。 江虞直接递给程苏然。 你先点。 哦。 程苏然也不客气,大方自然地接过,专心看菜单,先点了两三样自己喜欢吃的,看见有小笼包,想也没想就加了一份。 随后江虞看见菜单一愣。 然然,你喜欢吃小笼包吗? 不是你喜欢吃的么。程苏然不假思索道。 江虞有片刻陷入恍惚,很快回过神来,嘴角弯起浅浅的弧度。 哎,不对,这是晚餐,小笼包里有油,我记得你晚上不吃的程苏然忽又想起来,说着伸手就要把平板拿过来。 分卷(97) 把它删了吧。 江虞往后躲了一下,笑着摇头:不,我吃的。 程苏然缓缓收回手,还是不放心,担心她为了照顾自己面子而破格,你不用保持身材了吗? 不用像以前那么严格。江虞给了她一个宽慰的笑。 噢。 一阵心照不宣的沉默。 点完菜没多久,陆陆续续上齐了,江虞从小笼包先下手,慢条斯理地吃完了一整屉,一面吃,一面悄悄观察程苏然。 她发现,然然吃饭时习惯在手里捏一团纸巾,若是嘴角沾到了酱汁、汤汁,甚至是水,就一定要擦掉,才能安心继续吃东西。 像是强迫症。 江虞默默打开手机备忘录,记了下来。 其实我会做小笼包。程苏然喝着汤,突然抬起眼,没头没尾地说了这么一句。 江虞猝不及防迎上那目光,而后才反应过来,不禁在心里揣测这句话的潜台词,试探着问:我有口福吗? 程苏然咬了下嘴唇,又捏着纸巾擦干净,看我心情。 江虞笑了。 看着她明媚的笑容,那双幽深的眼眸流露出温情,程苏然擦嘴的动作一滞,心跳莫名加快,忙低下头,继续吃东西。 一顿饭吃了两个小时。 夜里八点,程苏然回到家。这两天若弦去外地出差了,明天早上才回来,屋子里只有她一人。 她匆匆洗过澡,处理完剩余的工作,把新做的黏土小人捧了出来。 小小的江虞站在底座上,栩栩如生。 但却孤零零的。 这是她没能送出去的生日礼物。 程苏然看着小人叹气,心里愈发后悔摔碎了旧模型。就这样光秃秃的送出去当做赔偿,未免太难看,太没有诚意了,至少还要补充一点场景,让它生动丰富起来。 于是她又把材料翻了出来。 东西乱糟糟堆在箱子里,她一样一样拎出来摆好,清点了一遍,却发现怎么也找不到胶水。 奇怪 程苏然小声嘟囔,起身满屋子去寻。 书房没有,卧室没有,客厅也没有,厨房厕所都找了还是没有。不得已,她去闻若弦卧室找了一圈,没有胶水的踪迹。 最后她踏进了闻若弦的书房。 胶水就摆在书桌上。 程苏然眼前一亮,快步走过去,伸手抓起胶水,视线不经意扫过旁边堆叠的书,只见一个素描本被压在书下,露出了小半幅图。 咦? 若弦会画素描? 她好奇抽出本子,翻开看了看。 米白的纸上用铅笔线条勾勒出了一张熟悉的脸 第103章 那张脸是她自己。 程苏然微愣,一时有点反应不过来,又往后翻了两页。 后面是空白的,往前翻,每张纸上都画着她,形态、表情各不同,有五官特写,有全身近景,站着的、坐着的、躺着的满满一本都是她。 逼真,形象,惟妙惟肖。 程苏然惊呆了。 仔细看这些作品,功底不错,学习时间定然不短,她和若弦相识五年竟然毫无所觉。整个本子上画满了她,难道是把她当做模特了吗?可是为什么不告诉她呢? 一丝微妙情绪浮上心头,搅乱了她的思绪。 她把素描本翻回那一页,放回去摆成原样,抓起胶水,匆匆离开了书房。 模型材料零零散散堆在桌上,程苏然坐下来,如释重负般呼出一口气,将那些混乱的思绪甩出脑海,准备开工。 先设计要搭建的场景,然后分配材料,从整体框架开始做。她在纸上大概画出了设计图,旧模型原有场景不变,再添加一栋小房子,意寓家。 画着画着,眼前的线条渐渐变换成自己的脸,一张又一张素描,姿态各异,电影镜头般闪过去,她的笑容又凝固。 胸口仿佛堵着石头,沉闷而烦躁。 她搁下纸笔,望着满桌材料叹了口气,就这么静静地坐着,放空自己,任由时间流逝。 手机突然震了下。 若弦的消息。 弦:[然然,到家了吗?] 一句简单平常的关心,以前程苏然会随手回复,再撒个娇,聊两句,可是现在她不禁想起那些画,脑子里塞满乱七八糟的情绪,五味杂陈。 [到了。] 她简单回复。 弦:[我也刚忙完回酒店,早点休息,晚安。] [晚安。] 程苏然慢吞吞地打字发出去,闻若弦又回了一个表情包,她们之间聊天从来都是闻若弦结尾,有几次程苏然想做那个最后回复的人,若弦偏不让,于是她也就作罢。 与若弦相处总是很安心,很舒服。 这种安心却开始让她恐慌。 那些画 要不要问问若弦呢? 程苏然盯着那表情包,指尖不受控制地打了几个字,就在要发出去那一刻,又回过神来,一股脑儿全部删除。 烦躁使得她无法集中注意力,模型做不下去了,她又把材料收回箱子里,关了灯,回卧室。 深夜,程苏然失眠了。 满脑子都是素描,闭着眼睛许久也没有睡意,她裹在被窝里翻来覆去,一睁开眼,视线中只有密不透风的黑暗。 抓过手机,十二点零五分。 她打开搜索引擎和问答软件,笨拙地输入闺蜜偷偷画我的素描像,显示出来却是零散的关键词,她又换了词语和句式,还是搜不出来,没有丝毫有效信息。 难道就没有人遇见类似的情况吗? 她不死心,遂自己提出问题,大致描述了整个过程,把涉及隐私的信息模糊处理。这个时间说早不早,说晚不晚,说不定就有人能解答她的疑惑。 问题发出去后,程苏然抱着手机紧张又焦灼,这些情绪并没有持续太久,不到五分钟,就有三个人回复了她。 a:[很正常,我也是学美术的,平时无聊也会随手画身边的人,当练笔或者送给对方都行,他们都知道,所以题主不用想太多。] b:[你不说对方是女生我还以为是个男的性转一下整得还挺浪漫。] 第三个回复比较长。 c:[是我姬眼看人姬吗?感觉你朋友暗恋你,你说认识好几年了感情特别好无话不谈,可为啥她不告诉你会画画?何况你俩住一起,没必要藏着掖着,假如觉得你好看想画你,大大方方说不就好了嘛,直女友谊没那么多暗戳戳的心思,但要是弯的那就真说不准了,建议你平时观察一下她,是不是格外注意女孩子,教你一招百试百灵:开玩笑抱她亲她,看看什么反应,直女一开始会被吓到,过后不当真,纯弯嘛,紧张脸红什么的,可能会躲会逃避持续一段时间,你试试。] 程苏然一瞬不瞬地盯着屏幕,越看越觉得事情不简单。 若弦为什么不告诉她?为什么藏着掖着?这才是最大的疑点,她想不通。 难道若弦真的 翌日上午九点多,闻若弦回来了。 今天程苏然没有个人工作安排,但是要去公司,她收拾穿戴好,化了淡妆,走出卧室就撞见了刚回来的闻若弦。 然然 我给你带了香芋酥,放在茶几上。闻若弦噙着淡笑,指了指客厅,眼中却流露出疲惫之色。 年底会议旺季,这段时间她也是连轴转,还要忙公司里大大小小的事,整个人非常疲倦,眼眸都失去了往日的光泽。 你去公司吗? 嗯。程苏然心脏狂跳,面上却波澜不惊地点头。 她看了客厅一眼,惊喜地笑起来,脸颊漾开两只浅浅的梨涡,突然扑上去搂住闻若弦的脖子,小弦弦最好了。 闻若弦身体僵直。 对了,若弦,你会画画啊?程苏然状若不经意地问,就这么搂着她,感受着她肢体上细微的变化,内心惴惴不安。 闻若弦此刻才反应过来,艰难地推开她,什么? 昨天我找胶水去了你书房,看到你桌上有个素描本,里面画的全是我,简直像照片一样,你太厉害了吧。程苏然眯着眼笑。 !! 闻若弦脸色微变,皱起眉,嗯会一点。 在我面前还谦虚。程苏然拉起她的手,大步踏进书房,把昨晚放好的素描本抽出来,随意翻开一页。 你看,说是照片特效我都信。 闻若弦注视着纸上的女人,暗暗懊悔自己不小心,前天晚上画完了忘记收进抽屉,用完胶水也没有放回去,被工作忙昏了头。 她目光移向程苏然,藏在袖子里的手紧握成拳。 因为然然很好看 可是你都不告诉我。程苏然不动声色地观察她。 闻若弦笑了笑,眼神躲闪,一点小爱好。我怕把你画丑了,你不高兴。 不会啦。 程苏然又扑上去,这回搂住了腰,抬眸直勾勾地望着她。 那双眼睛里一片兵荒马乱。 尽管按照网友的方法试过了,程苏然也不能完全确定闻若弦的性取向,潜意识里,她不希望结果是自己猜测的那样。 或许网友说的根本不靠谱呢? 她为什么要胡乱揣测自己最亲近的朋友? 程苏然陷入了后悔中,忙碌的工作让她暂时将这件事抛在脑后。 她和若弦还像从前那样相处。 一切似乎没什么变化。 工作忙碌的同时,程苏然利用所有空余时间,加班加点做模型,折腾大半个月,终于做出了成品。 一座比旧物更大的新模型,完全复制原有的场景和人物,在这个基础上,她又多做了一栋小房子,捏了个超小号的江虞放在房子里。 看着崭新的模型,程苏然心里宽慰了许多,恍惚又找回几年前第一次做礼物时,那股克制不住的悸动。 只是一想到那八个小情人,她就如鲠在喉,难以释怀。 她怎么可能不介意。 但终究是要向江虞道歉的。 程苏然坐在书桌前无声地叹气,心情愈发沉重。今天是她的休息日,但不是周末,她想现在就把这份礼物送过去。 送完礼物,道完歉,是不是就可以退回互不干扰的状态了呢?可是她有点舍不得。 她拨通江虞的电话。 然然?响两秒就接了。 这速度快到程苏然怀疑江虞是不是为她的号码设置了专属铃声。 听着那满含惊喜的声音,程苏然心跳如擂鼓,不自觉紧张起来,组织好的话语涌到嘴边卡了一下,你现在有空吗? 有。江虞想也没想就回答。 程苏然一怔,哦,你在哪儿?我有东西给你。 经纪公司,办公室。语气里隐隐多了期盼。 是什么东西? 到了再说。程苏然抿抿唇,飞快挂掉电话,拍了拍胸口。 江虞正在办公室听汇报。 放下手机后,她肃冷的面容霎时变得柔和,唇角翘起浅浅的弧度,笑意掩不住。 站在对面的田琳愣了一下。 虞姐? 继续。江虞指尖叩了叩桌子。 田琳低头扫了眼平板内容,差不多了,你看看。她把平板调了个方向,递过去,除米娜之外,所有经纪人当季的业绩都在这里,后面两页是模特跟踪数据,从签约到发往海外这段时间。 怎么又没有米娜?江虞皱眉。 她最近特别忙,打三个电话有两个打不通,好不容易打通了也就说得上一句话,不是要登机就是刚落地,我已经快一个月没在公司看见她了。 她有说过在忙什么吗? 国内国外两头跑,国外主要是法国、俄罗斯、乌克兰,她手上有七八个模特,每天行程都不一样,我催过她,她还说自己很累。 江虞低眸沉思,目光扫过平板上的文件,喃喃自语:她手上模特数量虽然多,但都不算新人,很多事不需要她亲自陪着跑,而且,我们已经跟俄罗斯和法国的母公司签了年约,挖新人也不用再频繁两头跑,她能忙什么? 这我就不清楚了田琳为难地摇头。 她虽然是副总,但米娜作为资历最老的首席经纪人,行动是绝对自由的,就算职级比她低,也不用事事向她汇报。 还真的束手无策。 江虞叹气,揉了揉眉心,说:晚一点我联系她试试,你去忙吧。 嗯。 田琳离开了,室内陷入寂静。 江虞隐隐感觉到不安,却又说不上来,像尊雕塑似的坐在椅子上发呆。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敲门声唤醒了她。 随后门开了。 一抹姜黄色身影从外面进来,出现在她眼前。程苏然脚步停了片刻,反手带上门,迎着她灼热的目光走到办公桌前。 没有打扰到你吧? 连称呼都省去了。 也好。 她不想听她喊什么江总。 江虞眼眸发亮,神色柔和地望着她,轻轻摇头,没有。说罢站起来,指了指窗边的组合沙发,我们坐那边。 她绕过办公桌牵起程苏然的手。 温热的掌心紧紧包裹着,烫意撩人,程苏然内心挣扎了一下,没拒绝,跟着她走到沙发边坐下。 江虞挨着她坐,手迟迟没松开。 外面天正冷,程苏然穿了件姜黄色短呢大衣,脸上素净寡淡,没有一点妆,给人非常温暖柔和的感觉。既有轻熟的女人味,又有清丽的少女感。 江虞深深地注视她,眼底荡漾起微澜的涟漪。 分卷(98) 这个给你。程苏然被看得脸发烫,平稳的心跳渐渐乱掉了,一点也不受自己控制。她低下眼,抬手把东西放到桌上。 一个白色纸盒。 这是什么?江虞瞥了眼。 程苏然从包里掏出小刀,划开最外层的纸盒,露出了里面透明的亚克力盒子,一座崭新的黏土模型赫然出现在眼前。她拿掉透明盒,放到一边,飞快地看了江虞一眼: 补给你的生日礼物。 江虞怔愣。 小小的t台,小小的她,小小的花园,熟悉的一切,栩栩如生。 旁边还有一栋房子。 那天是我一时冲动把模型摔了,本来答应你要修好的,对不起我重新做了一个,在旧场景的基础上加了这栋房子,代表家。程苏然垂着眼,声音很低,长而浓密的睫毛像两把小扇子,在眼底投下淡淡的阴翳。 说完,她鼓起勇气抬头。 希望你无论走到哪里,心都有栖息停留的地方,不会再流浪。 像一颗小小的石子,轻巧地投入心湖,泛开层层细密的波纹。江虞受宠若惊,刹那间忘记了呼吸。 她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抚摸。 然然 一阵电话铃打断了她要说的话。 是内话座机。 我去接一下。江虞有点恼,不舍地松开了程苏然的手,起身回到办公桌边。 助理说那个叫蒋志军的男人又来了。 不见。 可是他蹲了一个星期了,见人就乱说您家里的私事,这样下去恐怕影响不好助理越说越小声。 江虞的好心情瞬间被搅得一团糟,只觉有股怒火在身体里燃烧,却发不出来,她捏着电话的手指微微泛白,咬牙吐出四个字:带他上来。 好的 放下电话,江虞沉默地站着,迟迟没转身。 你有客人要来吗?程苏然识趣站起来,拎上包,那我先走了,东西你记得收好。 她经过江虞身边。 然然江虞拉住她手腕。 她脚步一顿,侧过脸,疑惑地挑眉。 没事江虞笑了笑,松开手,去吧。 程苏然没再说话。 办公室大门开了又关上,整个屋子再次沉入死水般的寂静。 江虞回到办公桌后坐下。 不多会儿,又一阵敲门声,助理推开了门,江总,蒋先生到了。 一个身材魁梧的男人走进来。 助理出去带上了门。 江虞沉着脸,冷冷地看着他,有屁快放。 男人正满脸新奇地打量着办公室,身上薄薄的棉外套和洗得发白的牛仔裤与这里格格不入,闻声,他转过来,目光落在江虞脸上,盯了几秒,低头从兜里掏出一沓单子,啪地甩在桌上。 医院给妈开的,拿钱来! 走出大楼,程苏然手伸进包里拿手机,指尖却摸到一张薄薄的卡纸。 她掏出来看了看。 是本该放在模型盒子里的贺卡 竟然忘了。 程苏然拍了下脑袋,转身往回走,电梯还停在一楼,她小跑进去,按下江虞办公室那层。 叮 到了。 电梯门开,她捧着贺卡出去,步履匆匆来到办公室门前,抬手正要敲门,就听见里面传来男人的怒吼。 你踏马的给不给!!! 接着是什么重物嘭地坠落的声音。 程苏然一个激灵,直接打开门冲了进去 第104章 办公室内一片狼藉,地上散落着书、文件和电脑显示屏,男人高大魁梧的身体压着江虞,一双粗黑暴筋的手蛮力掐住她脖子,歇斯底里地吼: 给不给?不给老子掐死你!! 大不了老子去坐牢,只要你死了所有钱都是妈的,嘿嘿。他爆发出恐怖的笑声。 江虞被按在椅子上,双手无力地挣扎着,脸涨得通红。 江虞 程苏然瞳孔骤缩,惊呼一声冲了过去,男人闻声转头,阴戾的眼神透着凶狠,你踏马谁啊?滚出去!抬腿就要踹她。 程苏然躲了一下,险险地避开,顿时不知哪里来的勇气和力量,抡起旁边柜子上的摆件狠狠砸向男人的脑袋,只听见咚一声,男人瞬间失了力气,条件反射地捂住脑袋。 缠绕在喉间的力道骤然消失,大量新鲜的空气争先恐后涌入肺部,江虞不受控制地咳嗽起来,咳咳咳 她屈起膝盖朝男人裆部用力一顶。 男人捂着脑袋哀嚎,瘫坐在地上,随后赶来的小助理惊愣在门口,转头又跑了出去,保安! 咳咳咳江虞从椅子跌下来。 江虞!程苏然扔下摆件,冲过去扶住她。 咳咳 江虞大口喘着气,不断咳嗽,一抬眼,就见男人抓起了地上的摆件,恶狠狠地盯着背对他的程苏然,小心她猛地扑倒程苏然,一巴掌推动转椅。 咚! 沉甸甸的金属摆件重重地砸在椅子靠背上。 程苏然惊得缩了缩,下意识护住江虞。 门外响起凌乱的脚步声,几个保安先后冲了进来,生扑向男人,三两下便将他制服了,连拖带拽地架了出去。 江总,程总小助理惊恐地看着两人,你们没事吧? 程苏然惊魂未定,抱着江虞爬坐了起来,江虞咳得厉害,说不出话,一面胸口剧烈起伏一面摇头,朝她摆了摆手。 小助理迷茫又害怕,一时不知道该做什么。 没事了,你先出去吧,跟保安说送那个男人去医院检查一下,有情况再来汇报,如果没什么大碍就让他滚,以后来一次打一次。江总这里有我照顾,放心。程苏然迅速冷静下来,有条不紊地下着命令。 好的。小助理连连点头,离开了。 咳咳咳咳 偌大的办公室回荡着咳嗽声、喘气声,尖锐刺耳,听得程苏然心揪了起来,她不自觉抱紧了江虞,脸颊贴着那柔滑细软的发丝轻轻摩挲。 没事了,没事了。她喃喃安抚。 视线落在江虞脖子上,白皙的肌肤浮起一道道泛红的掐痕,隐约显出手指的轮廓,触目惊心。 程苏然眼中迸发出冷意。 咳嗽声渐渐停止,江虞无力地靠在程苏然怀里,埋脸抵着她颈窝,凌乱的发丝遮住了脸,狼狈又脆弱然然什么都看见了。 她的难堪,她的无助,她羞于启齿不愿示人的伤疤。 这一刻竟然有种解脱的感觉。 然然 嗯,我在。 我想喝水。江虞嗓音沙哑,说完又咳嗽了下。 程苏然拍了拍她的背,好,我先扶你去沙发坐。两手勾住腋窝,颤巍巍地将人扶起来,绕过满地狼藉走到沙发边,拿来靠枕放好,按着她坐下。我去倒水。 去饮水机边兑了两杯温水,一杯递给她,一杯自己喝。 江虞大口大口地喝着水,空洞的眼眸里没有丝毫神采,不多会儿就喝得精光,她重重地放下杯子,身体往后一仰,闭上了眼。 她偏过头,任由发丝遮住脸,双手慢慢抱紧自己的胳膊,勾着肩膀蜷缩了起来。 程苏然默默看着她。 伸出去的手在快要碰到她那一瞬间又收回来。 直觉告诉程苏然,此时此刻自己最好保持安静,不动也不说话。她似乎能感知到江虞的情绪,像是最坚固的躯壳被打破了,里面最柔软最不愿为人知的东西猝不及防流露出来是她的难堪,是她的伤口。 强者偶尔显露出的脆弱更能惹人怜惜。 但骄傲如江虞这般,怎会轻易叫人看见自己挫败的样子。 她看见了。 所以她被防备了。 思及此,程苏然心里有点难过,无论以前还是现在,从始至终她都没有走进江虞的内心深处。可转念一想,她们现在什么关系都不是,她没有资格要求,没有资格难过。 程苏然无声地叹气,转过身,垂眸看着茶几上的模型。 新添的房子二楼,比小江虞更小的迷你江虞站在阳台上,虽面带微笑,却孤零零一个人。在制作这部分时,原本她想捏一个自己放在江虞身旁,那样就是两个人的家了。随后她意识到自己又要沦陷进去,才打消了念头。 可她早已在不知不觉中越陷越深 从六岁到二十六岁,相遇两次,重逢一次,她们仿佛注定了互相吸引,无论相隔多远,最终都会回到对方身边。 程苏然弯起嘴角,露出了浅笑,指尖轻轻摸了摸迷你江虞的脑袋。 为什么突然回来了? 耳畔传来低哑的嗓音。 程苏然一怔,转过脸,对上了江虞空洞的目光,她这才想起正事,低头从包里抽出那张贺卡,这个忘记给你了。 江虞避开她视线,接过来看了看。 一张自制贺卡,米白搭配原木色,清新雅致,上面画着一只长耳兔子,用清丽娟秀的字迹写着一句话: 希望你无论走到哪里,心都有栖息停留的地方,不会再流浪。生日快乐。 不会再流浪 不会再流浪。 江虞默念着这句话,一遍又一遍,眼底渐渐升起水雾,她飞快地眨了眨,仰头深呼吸。 突然,她放下贺卡,抱住了程苏然。 程苏然身体僵了僵,双手自然而然地搂着她的腰。 彼此心跳紧贴着心跳,频率由激烈杂乱变得缓慢统一,起起伏伏,好像融为了一体。她嗅着她身上清芬的鸢尾香,轻轻闭起眼。 谁也没有说话。 尽管程苏然很想很想问那个男人是谁。 时间在沉默中流逝,西斜的太阳渐渐沉入地平线,一缕火红霞光透过窗户洒进来,落在江虞身上,将她浓黑的秀发染成了金棕色。 然然 在。 我饿了。 好,我们去吃饭。程苏然睁开眼。 天很快就黑透了。 坐在餐厅包厢里,江虞心不在焉地看着窗外街景,晦暗的眼眸里没有光,流露出一丝疲态,像是支撑到最后精疲力尽的颓废。 她端起酒杯将猩红的液体一饮而尽。 然后抓过酒杯又倒满。 你少喝点程苏然皱眉看着她。 这顿饭还没吃到一半,酒瓶已经空了三分之二。江虞点了很多菜,却没吃几口,也不说话,只看着窗外,一杯接一杯灌自己酒。 她双目有些失焦,空洞又孤寂,脸颊因喝得太多而渐渐泛红。 仿佛没听见程苏然说话,又端起杯子灌了一大口。 程苏然心里不是滋味,却也无可奈何,眼看着她快把一整瓶酒喝光了,脸也越来越红,耳朵、脖子、脑袋红成了一片。 突然她一个人笑了起来。 江虞? 哈哈哈。 然然,我是谁?江虞转过脸,笑着冲她挑眉。 程苏然轻声说:你是江虞。 哈哈哈哈。 不,江虞竖起食指晃了晃,我是江挽因。 听到这个名字,程苏然霎时想起往事,耳边回荡着巴掌声,连带着左脸都仿佛疼了起来。 江挽因 她曾触碰过的禁地。 那你知道江挽因是谁吗?江虞眯起了眼。 程苏然:是你。 哈哈哈,不,江挽因是鬼。 是喝醉了吗? 为什么江挽因是鬼呢因为她死了。很早就死了,我每年清明节都去看她,她说,她在地府过得可开心了,她还说,做鬼真好,要永远做鬼。江虞低着眼,疯魔般自言自语,声音越来越小。 说完又将剩余的酒灌下去。 程苏然被她反常的行为吓到,一时又心疼又无奈,见她还想倒酒,放下筷子起身绕过去,一把夺了酒杯。 不许喝。 然然江虞仰头,眼神沧桑又苦涩。 程苏然顿时心软了,弯下腰,将她整个肩膀以上搂在怀里,柔声哄慰:真的不能再喝了,算我求你,好不好? 江虞屏住呼吸,埋脸抵着她小腹。 然然 嗯,我在的。 我想回家。 好,程苏然轻轻点头,掌心温柔地抚摸着她的发丝,我送你回家。 江虞喝醉了。 出去开的是程苏然的车。餐厅离格林尚府不远,十分钟就到了,江虞靠在副驾驶上昏昏欲睡,被程苏然扶下车,才稍稍有了点意识,可她脚步虚浮,几乎大半个身子重量都压在程苏然肩上。 一米六五的程苏然扶着她有些吃力。 幸好小区物业服务不错,男保安不方便跟江虞肢体接触,就开着小观光车把她们送到楼门口。 分卷(99) 然然 哎。 小然然。 都醉得神志不清了。程苏然暗暗叹气。 踏进家门,迎面遇上小周,她解释了几句,两人一同搀扶着江虞回到主卧,小心翼翼把她放平在床上。麻烦你跟阿姨说一下,煮点醒酒茶,这边我来照顾就好了。 好嘞。 小周点头离开,程苏然轻轻关上卧室门,转头看向床上的人。 江虞软绵绵地躺在床上,如同一滩烂泥,双颊红得仿佛要滴出血来。她半阖着眼皮,口中喃喃呓语,突然,挣扎着爬了起来。 咚! 跌坐在地毯上。 程苏然连忙过去扶她。 我就坐这里。江虞摇了摇头,屈起一条腿支撑着手臂,歪头枕在上面。 程苏然无可奈何,只能依着她,便也随她坐在地毯上。 屋子里很安静。 带着酒气的呼吸愈发沉重。 江虞 身边人动了动。 程苏然心跳得飞快,忍不住问:今天那个男人是谁? 一阵窒息般的沉默。 不方便说也没关系 叶女士的儿子。 ?程苏然愣了一愣,很快反应过来,她口中的叶女士是亲生母亲。 母亲的儿子当然是弟弟。 几个月前,江虞说过的,那鸡飞狗跳一团糟的家庭。 程苏然心颤了颤,直觉或许会触碰到从未踏入的世界,她既抱有期待,又有些害怕。期待是因为她太想探索属于江虞的全部,而害怕是因为她能感知到,撕扯伤疤必然伴随着血淋淋的阵痛。 她不能为了满足自己窥探的欲望而去撕扯江虞的伤口 叶女士患癌住院了,需要几十万,蒋志军是来要钱的,我不给,他无能狂怒。江虞嗤笑一声,眼里满是嘲讽。 脑海中闪过办公室那一幕,程苏然心有余悸,不由捏紧了拳头。 我不仅一分钱不会给,我还要祝福她早日被病魔战胜,哈哈哈。 我可怕吗? 然然,你有没有想过,你认识的我其实是假的?你看,金玉里面都是败絮,我那么丑陋,那么不堪,浑身都是戾气,都是恨江虞幽幽地看着程苏然,晦暗的眸子里尽是疮痍,从中透出嘲讽的笑容。 她没醉,她意识很清醒,只是肢体行动迟缓。 程苏然抓住了她的手,却不知能说些什么。她至多能想象到江虞和家里关系并不好,就像自己寄人篱下那般,所谓的兄弟姐妹,都一样。 你害怕吗?江虞凝视着自己被握住的手。 程苏然摇头:不怕。 为什么? 因为我知道,我亲眼看见了你不是那样的人。 第105章 昏黄的灯影落在程苏然脸上,为她整个人镀了一层柔和的暖光,奶油般的肌肤像覆了釉。她手心的温度逆流而上,沿着手臂源源不断流进江虞心底。 她总能轻易抚平她所有的情绪。 江虞直视着那双眼睛,沸腾的心沉寂下来,忽然,她转开脸,抽出手,扶着床颤巍巍站起来。 你去哪里?程苏然跟着起身。 别动。 ? 你就坐在这里,不要转身,我有话对你说。很多话江虞声音低哑,满身的酒气烧得脑袋滚烫,她随手抓了只兔子娃娃抱在怀里,一步一步走到窗前,挡住自己的脸。 刹那间,程苏然明白了江虞的意思。 她不想被看见自己撕扯伤口的样子。 江虞每个动作,每个眼神,每句话,都像是与她有着心灵感应,她知她所想,思她所思。 程苏然乖乖背过身去,靠着床坐下来。 指尖不安地摩挲着地毯绒毛。 空气如同死水。 等了许久,仍不闻身后人说话,程苏然越来越感到不安,就在她想要转身时,江虞终于开口:其实我的原名是江挽因 过去要从名字说起。 她带着醉意的嗓音有几分慵懒,听起来像是在说别人的故事。 在程苏然看不见的背后,江虞把脸埋在兔子玩偶毛茸茸的颈下,只能呼吸到一点点空气。每说一个字就像捅自己一刀,但她感觉不到痛。 从出生到长大,从逃离到退休,上万个日日夜夜中发生的点点滴滴,早已在她脑海里回闪多次。 她大概真的麻木了。 可对另一个人来说这一切都无法想象。 程苏然背对着江虞,手指深深地抠进了地毯里,当她听到有关高考的部分,身体止不住颤抖起来,一涌而上的怒火冲垮了理智。 她凭什么?! 程苏然猛地起身转过去,嘶声尖叫,凭什么? 她深切地明白,高考对于彼时一穷二白孤立无援的她们来说,是唯一能走出去重新开始的机会。她也曾差点被姑姑送去念职高,跪了一整晚才求得幸免,可是江虞就这么失去了机会。 那种恨,那种不甘,她感同身受。 如果是她,就与他们同归于尽,要下地狱,就一起下地狱。 急促的呼吸伴随着胸口激烈起伏,程苏然看着躲在兔子后面的江虞,一时心如刀绞,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冲动了,慌忙又背过去,坐下来。 眼泪簌簌溅落在衣服上,她咬着嘴唇克制哭声。 所以,她问她的毕业学校,她不答,所以,她会在黑暗的密室中恐惧到晕过去,所以,她拼命工作努力往上爬而抛弃了本就不懂的爱,但内心深处又是那么渴望 就是这样一个生长于黑暗,踏遍荆棘丛林的人,纵使曾经满身戾气,也仍在心里留下了一席柔软之地,而这些仅存的珍贵的柔软,统统都给了她。 尽管有时候笨拙幼稚。 她想起了江虞很多很多的好。 想起江虞曾经问她,自己是不是很坏,她说,一点也不坏。比起所谓的坏,烙在她心底更多的是好。 [所以在我心里,你一点也不坏。] [你是很好的姐姐。] 背后声音停下了,静谧的空间里只有彼此压抑着的气息,程苏然抬手抹掉眼泪,轻轻吸了口气,尽力使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后来呢? 后来 江虞微微停顿,说话带了点鼻音。 后来她来到江城打工,在饭店端过盘子,在工厂做过流水线,每天都很迷茫。如果不是偶然情况下看见了模特大赛的报名宣传,想要那三千块奖金,或许现在她还在奔波劳累,为下一顿饭发愁。 模特圈并不好混,条件优越的,家里有钱的,专业出身的,哪个都比她强。只是有人半途而废,有人困于舒适安乐,一路越走人越少。 而她很幸运地遇见了贵人。 说起事业,江虞慢慢拿掉了兔娃娃,仰脸望着窗外,眼里光芒比夜空中的星子更璀璨。 她有了底气,嗓音愈沉稳,骄傲,自豪,谁也无法伤害她。 程苏然静静地听着,心绪平静下来,唇角不知不觉勾起愉悦的弧度忽然她意识到了什么,笑容瞬间垮塌。 那个骄傲自信的江虞呢?五年前,五年后,人怎么就变得不一样了? 现在她看见的江虞,卑微,脆弱,眼里只有沧桑和苦涩,连笑容都那么生硬刻意,像一具没有灵魂的木偶。为了她卑微,因为她脆弱,突然间所有喜怒哀乐都围绕着她。 这是她愿意看到的样子吗? 她是不是在无形中折磨着她,也折磨着自己 声音再次停止,等程苏然回过神来,已经不知过了多久,她屏息静坐,不敢回头,怕自己又一次冲动撞破江虞的自尊。 笃笃笃 一阵敲门响。 沉静的氛围被打破,程苏然爬起来,背对着江虞,问:可以开门吗? 嗯。江虞轻声应。 程苏然打开门,小周站在外面,手里端着个托盘,上面小碗还冒着热气,程总,这是水果茶,醒酒的。 好,谢谢,你去休息吧。她接过托盘,用脚带上门,想要转身那瞬间却犹豫了。 江虞 她欲言又止。 背后传来细微响动,是脚步踩在地毯上闷闷的声音,江虞默默走到她身边,接过托盘,回梳妆台边坐下。 程苏然咬牙转了过来。 江虞坐在凳子上,勺子舀起褐黄的茶水吹了吹,送入嘴里,喉咙发出咕噜声。她一勺接一勺地喝下去,长发遮挡住大半侧脸,只露出高挺的鼻尖,觑不见表情。 程苏然悄悄舒一口气。 不多会儿,喝完了,她抽了张纸巾擦擦嘴,扶着桌沿站起来,我去洗澡。 脚步还有些打晃。 别洗了,程苏然忙上前扶住她,醉成这个样子,摔跤怎么办? 一股酒气扑鼻而来,混合着清淡的鸢尾香,说不出的怪异。 用浴缸。江虞淡淡道,不着痕迹地推开她。 程苏然拗不过,只得陪着她去拿睡衣,跟随进浴室放水,替她拿着脱下来的外套和毛衣,实在不能再看着了,便退出去。 她把托盘和碗端出去,搬了把椅子坐在浴室门口等。 大约一刻钟,江虞披着睡袍出来了,身上散着幽淡的沐浴露芳香,她看见程苏然,愣了一下,眼神仍透着些醉意。 回房间睡觉吧。程苏然起身挽住她胳膊。 江虞垂下眼,避开那目光,任由她搀扶着自己回到卧室,爬上床,盖好被子躺下去。 程苏然关掉了一盏壁灯,室内光线霎时暗了许多,影子投映在墙上,晕开大片阴翳,另有一番朦胧的静谧。 她沉默注视着双目紧闭的江虞。 是不是该走了? 江虞 程苏然轻唤一声。 江虞睫毛颤了颤,却没睁眼,反而闭得愈紧。 那我先走了。你好好睡一觉,明天起来记得喝点蜂蜜水。程苏然稍稍贴近她耳朵,语气温柔,说完,最后看了她一眼,站起来。 转身那瞬间,手腕突然被攥住。 她一惊,迟疑地侧过脸,对上了江虞迷醉的目光。 我不是为了让你同情我,心疼我我不在乎这些。江虞嘴唇翕动,嗓音又变得沙哑了。 程苏然:我知道。 两人深深地对视。 江虞手上愈用力,抓紧了几分,许久才轻声吐出两个字:别走 好。程苏然毫不犹豫地答应。 江虞笑了。 酒精的作用使得她脑袋昏沉,上下眼皮直打架,再也熬不住了,没多会儿便沉沉地睡过去,紧攥着程苏然的手一点点松开 程苏然静坐了会儿,把她的手放回被窝里,拿出手机给闻若弦发了条微信。 [若弦,我朋友出了点事,晚上我陪她住,不回去了,你早点休息。] 发出去很快就收到了回复、 弦:[好,晚安。] 她收起手机,又看了眼熟睡的江虞,起身去洗漱。 今天来得突然,什么都没带,程苏然问保姆阿姨要了客用洗护品和新的睡衣,洗了个澡,匆匆回房间。 江虞睡得正香,呼吸平稳,一个人占了床正中央的位置,但这床够大,再睡一个人绰绰有余。 程苏然轻手轻脚爬进被窝,关灯躺下。 黑暗中,她翻身抱住了江虞,伏在她耳边,喃喃低语:晚安 第二天醒来,江虞头痛昏沉。 迷迷糊糊躺了一会儿,感觉怀里软绵绵暖烘烘的,她一愣,看清了眼前放大的脸,恍惚以为自己在做梦。 然然? 她们怎么 唔。怀里人发出呓语,动了动,缓缓睁开眼。 彼此目光相撞。 程苏然愣了一愣,很快想起昨天下午的事,目光落在江虞脖颈上,你脖子疼吗?仿佛昨晚什么也没发生过。 江虞却全部记了起来。 崭新的模型,凶狠的弟弟,狼狈不堪的她喝多了,喝醉了,一股脑儿揭开伤口给人看,彻底暴露了丑陋的自己。 不疼她恍惚道,恐慌地松开了程苏然,背过身去。 你回去吧。 程苏然:? 江虞拉过被子盖住脑袋,把自己蜷缩起来。 看着眼前拱起的轮廓,程苏然心揪了一下,忽地明白了她此刻的情绪。大概是昨天醉酒后说了太多,难以接受自己最阴暗不堪的那一面就这样暴露出来,她在意她的看法,在意自己在她心里的面貌,从而感受到了不安。 江虞,一直都被深深的不安笼罩着。 她怎么会如此懂得她。 从昨晚开始,她其实就都明白了,不是吗? 胸口钝钝地疼,程苏然轻吸一口气,埋头钻进被子里,从后面抱住了江虞,你希望我走么? 臂弯下的身子颤了颤。 江虞,说话。 你放心,就算你不回答,我也不会走。她收紧了手臂,牢牢箍着怀里细软的腰肢。 我不会用激将法吓唬你的。 江虞闭着眼,咬紧了牙根,身体却慢慢放松、舒展开来。 你记不记得以前,你鼓励我,告诉我要一直往前走,别回头我们是一样的,你难以启齿的伤口,同样也是我见不得人的痛苦。现在我也告诉你,一直走,别回头,我陪你一起程苏然喉咙哽住了,埋脸抵着她清瘦的背,忍着泪意忍到一阵阵颤抖。 分卷(100) 江虞抓住横在腰间的手,滚热的液体无声从眼角滑落。 感觉到背后热乎乎的湿意,温度透过薄薄的料子渗入毛孔,逐渐蔓延开,她忽然翻过身,泪眼朦胧地望着程苏然。 她一直以为然然恨透了自己,可当她听见梦里那声姐姐,才明白原来这些年,然然从没有真正放下,还爱着她。但此刻,她越发觉得自己不配。 然然她失声喊。 程苏然握紧了她的手,嗯。 江虞嘴唇动了动,想说其实你值得更好的,而不是我,话到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口了,她怕,怕自己再一次辜负这颗灼热赤诚的真心,也舍不得。 舍不得让自己深爱的人另寻温柔乡。 然然是她的。 然然 在,我在。 原谅我好不好? 不好。 江虞呼吸一滞。 我从来都没怪你,哪有原谅不原谅的。程苏然哽着鼻音,笑出了眼泪。 江虞缓缓吐出一口气,跟着笑了起来。 还想说什么,一连串铃声响,程苏然侧身抓过手机,一边接电话一边松开了江虞的手,坐起来,擦掉眼泪。 嗯,可以,好,我晚点过去。 她应了几声挂掉。 要忙吗?江虞掀开被子爬起来。 嗯,程苏然点头,今天有客户到公司,我九点多过去。她把还剩百分之二十电的手机塞进包里,下了床。 江虞跟着下去,我给你拿牙刷毛巾。 昨天阿姨给我拿了。 不是那个。 ? 程苏然跟随江虞进了浴室,看着她从洗手台柜子下拿出一个包装精美的盒子,像拆礼物似的打开。 一整套dorthault的毛巾套装。 底下电动牙刷和陶瓷杯,与江虞使用的是情侣款,一红一蓝,图案对称。还有其他零散的洗漱用品,都是成双成对的。 这是为你准备的专用品。江虞眯着眼笑,一样一样把东西拿出来。 程苏然惊讶挑眉,什么时候准备的? 九月份。 你准备这些做什么?我又不住在这里 无论什么东西,只要有我一份就有你一份。而且,预防万一,这不是用上了吗?江虞泛红的双眼流露出一丝柔情。 程苏然心口一悸,脸颊微微发热,小声说:那我岂不是也要在家里给你备一套? 江虞愣了愣,旋即想起与她亲密无间的闻若弦,眸里的光霎时黯淡了。她轻轻摇头,不用,你跟朋友住,不太方便,而且你们比我亲密多了,我怎么好过去打扰。 一股浓浓的酸味漂浮在空气中。 程苏然恍若未觉,哦,那好吧。 江虞: 真的不给她准备? 程苏然熟练地打开热水,堵住水池下水口,拎起毛巾放进去,搓了搓,顺手拿起旁边江虞用的洗面奶,一点也不客气。 然然 江虞从后面抱住她,脸颊紧贴着她耳朵蹭了蹭,就见她抬起了头,一张素净寡淡的小脸倒映在镜子里。 睡眼惺忪,头发有点乱,皮肤光滑细腻,近距离几乎能看见细小的绒毛。 我可以亲你一下么? 第106章 灼热的呼吸拂过敏感的耳朵,程苏然禁不住哆嗦,偏头躲了一下,心跳不由自主加快了。 江虞却以为是拒绝,眼底闪过失落,忍住了念头。 一动不再动。 程苏然屏住呼吸,停下手中挤洗面奶的动作,静静等着想象中温热的触感贴上来。等了许久,没有预想中的吻。 她抬头看镜子。 江虞只是抱着她,弯腰低头,下巴抵在她颈边缓慢地蹭。 怎么回事? 不是要亲她么? 程苏然皱眉,转过脸,你在干嘛? 脸颊不偏不倚碰到了她鼻尖。 嗯?江虞茫然抬眼。 程苏然: 怎么了? 我要洗脸,松开。程苏然有些恼,挣扎着推开了她。 江虞一怔,见她耳朵泛红,眉眼间像是羞恼的样子,突然间反应过来,凑上前,重重地吻了一下她的脸。 程苏然霎时僵硬,心如过电般激烈地颤抖起来,被吻过的地方缓缓升起燥意。 镜子里的她红了脸。 你她抬手朝江虞掸水。 江虞避之不及,被掸了满脸水珠,见她要挤洗面奶,顺手取下起泡网递过去。 程苏然默默接过,一言不发地搓着泡泡。 这浴室很大,长方形洗手台足够站立两人,江虞就在旁边洗漱,时不时看程苏然一眼,抿嘴憋笑。 收拾完,程苏然把毛巾挂在江虞的毛巾旁边,牙刷也一样,俨然没把自己当外人。你打算怎么处理你弟弟? 江虞笑容微凝,我没有弟弟她垂眸看着指尖上不小心挤多的眼霜,手伸向程苏然,你也抹一点。 她不承认所谓的弟弟,也不承认所谓的家人,只承认自己。 看着她云淡风轻的样子,程苏然顿时反应过来,心头淡淡刺痛,那就叫畜生。伸出小拇指,沾了点她手上的眼霜,你打算怎么处理那个畜生? 检查没问题的话,让他蹲几天局子。江虞用无名指轻轻点涂着眼霜。 程苏然与她动作一致,我砸他那一下不轻,会不会砸成脑震荡?到时候赖上你就麻烦了。而且她话音顿了顿,眼神中透着担忧,他要不到钱,万一恼羞成怒对你不利 在遇见昨天的事情之前,程苏然以为自己的家庭已经足够冷血,可没想到这世上还有更疯狂的人和事。 流着一半相同血液的亲人,为了得到钱,宁愿自己去坐牢也要痛下杀手。她越想越觉得背后发凉,更加心疼江虞了。 他没那个本事。江虞嗤笑。 舆论呢?如果他上网撒泼 有瞳瞳帮我盯着。 程苏然默默关掉水,心情愈发沉重。她知道她误会了江虞很多很多,彼此互相折磨了很久很久,那些痕迹,不是一天两天可以消除的,而现在,她们之间又算是什么呢? 然然江虞抱住发呆的她。 没事的,我会处理好,相信我。 程苏然闭上眼,软软地靠在她怀里,蹭了蹭耳朵,我信你,那你信我吗? 嗯? 在我面前,你想哭就哭,想笑就笑,你是什么样就是什么样,不用伪装,不用在意形象,也不用担心我会离开你。因为我不会的,就算你赶我走也不会。 江虞心头震颤,有种被窥入灵魂深处的恐慌,但仅仅是一瞬间,就化成了无数股暖流涌向四肢百骸。 像清甜的甘霖,滴入她久旱龟裂的心田,嗤地冒出了丝丝青烟。 她没有伪装了。 从头到脚,从内到外,早已掏得干干净净。 嗯她抱紧了程苏然。 程苏然仰脸望着她,黑眸里闪动着滟滟柔光,我也不希望你总是讨好我,事事顺着我,江虞,多留一点温柔给你自己,好吗? 我江虞张了张嘴,心口蓦地痛如刀绞。 以前她是金主,强势,高高在上,看待然然是不平等的,现在她想弥补,想淡化那段灰暗过去留在然然心里的阴影。所以她万事小心,不敢擅动分毫,生怕在然然心上又添一道伤。 嗯?程苏然抬手抚上她的脸。 江虞眨了眨眼,捉住那只手,掌心细细地摩挲着手背,好。 两道目光紧密地交缠,红唇亦近在咫尺,她双目有些失神,喉咙不自觉滚动了一下,对那片唇生出强烈的渴望。 她真是不知足。 太贪心了。 在我这里住几天吧?江虞忍住欲念,偏头亲了亲她的手。 程苏然愣道:我还要工作 车接车送,不耽误。 见她垂眸沉思,并不是很情愿的样子,江虞有些失望,没关系,以后有空再来也可以,我们的床永远有你一半位置。 我们的床?程苏然好笑挑眉。 江虞假意不知地转过脸。 住也可以,但是只能住两晚,因为年底是会议旺季比较忙她考虑到昨天的事影响,担心江虞情绪不好,放心不下,最大限度妥协了。 等我下午忙完,回去收拾一下东西。 江虞喜上眉梢,随后又想到了闻若弦,迟疑地问:你朋友会介意么? 介意什么? 你住我这里。 当然不会,为什么要介意?程苏然不明所以。 江虞轻咳一声,装作漫不经心的样子,你们关系那么好,在一起那么亲密,她肯定舍不得放你走。 又一股浓浓的酸味在空气中飘荡。 这次程苏然反应了过来。 你吃醋? 江虞避开她目光,没说话。 哈哈哈哈程苏然放声大笑。 江虞: 待程苏然离开,江虞交代阿姨仔细打扫主卧,便也出门了。她先联系助理询问蒋志军的情况,助理说头上受了点皮肉伤,不严重。 随后她报了警。 办公室没有监控,但门外有,清楚地拍到蒋志军进了办公室没多久,又被保安架着出去。助理和保安是人证,她颈上未消的红痕和摔坏的电脑、摆件是物证,没花多大功夫,蒋志军就进了拘留所。 江虞为他支付了医药费,临走前,他还在骂骂咧咧:没良心的臭婊子!妈养你这么大狼心狗肺!赚那么多钱自己偷着藏,嘿嘿,等老子出去了一定弄死你! 江虞充耳未闻。 去了趟公司,趁着还有时间,她回家把阿姨打扫干净的卧室又收拾了一遍。 衣帽间腾出位置,给然然放衣服,书房暂时来不及添桌子,就把书柜清理出一半空位,留给然然摆放书籍,房间翻出全新的枕头、枕套铺好,再将大部分兔娃娃放进储藏室。 虽然只是暂住两晚,但早晚会有同居那一天。 江虞满怀期待地打着算盘。 傍晚,漫天霞光。 一辆纯黑色跑车停在翼声楼下,副驾门高高扬起,程苏然快步从大楼出来,钻进了车里,拉下门。 你到底有几辆车?她转头看向驾驶座上的女人。 江虞化了淡妆,红唇浓艳,冷魅的眸子里含着笑,不多,七八辆。 程苏然朝她竖起大拇指。 先去你家拿东西,然后我再回趟公司,笔记本电脑落在办公室了。 嗯。 车驶向大马路。 十分钟后,到了滨海湾小区门口,程苏然解开安全带,要不要上去坐一会儿? 不了,江虞摇头,免得碰到你朋友。 程苏然一怔,若弦很难相处吗? 江虞低眸不语。 长长的睫毛像蛾翅,在眼底投下淡淡的阴翳,程苏然还想说什么,她忽又抬起头,淡淡笑了一下,没有,闻总人很好。只不过毕竟是你们共有的私人地盘,我一个外客,不方便总是打扰。 此话一落,心里阵阵刺痛。 她真的嫉妒闻若弦。 嫉妒她陪伴着然然五年,嫉妒她与然然住在一起,嫉妒她那么了解然然 程苏然愣住。 这回除了浓烈的酸味还有苦味。 我和若弦只是朋友。她叹气,脑海中却冷不丁闪过那些素描图。 江虞没再说什么,只点了点头,示意她去拿衣服。 程苏然无奈下了车。 小区路灯照着她长长的影子,脚步越来越快。今天若弦休息,回来之前,她在微信向若弦报备了,但是没收到回复。 夕阳透过窗户照进客厅。 闻若弦正在阳台上收床单,她穿着素净淡雅的居家服,长发低挽在脑后,整个人沐浴在金红色的霞光里,如同一幅静美的油画。 若弦程苏然换了拖鞋走过去。 那人转身,脸上露出温和的笑容,回来了。我今天买了羊排,晚上我们就吃烤羊排吧? 程苏然语塞。 果真没有看见微信消息。 若弦她顿了顿,我今晚和明晚要去朋友家住两天,她情绪有点不好,陪陪她。所以羊排你自己吃,或者冻在冰箱里,等我后天回来,我做给你吃。 闻若弦笑容一滞,抖了抖手里的床单,问:是江总吗? 嗯。她也不瞒她。 说出朋友那瞬间,感觉到了不对劲。 她和江虞现在算是什么关系? 噢,好,闻若弦迟疑点头,又恢复温和从容的笑,没事,羊排我自己吃吧,等你回来再买新鲜的,我们一起吃。 分卷(101) 那我去收拾东西了。 嗯。 程苏然转身回房间。 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过道转角,闻若弦轻叹了口气,修长的手指紧紧攥着床单才洗好晒干,就攥皱了,一如她那颗惴惴不安的心。 自从被然然发现素描本,她有惊无险地圆过去之后,彼此每天相处变得更加小心翼翼。她把所有自己私藏的关于然然的物品都锁了起来,既不敢过分关心然然,又不能刻意躲避,像一座天平,辛苦地维持着两端平衡。 可她也逐渐发现,然然与江虞的关系比她想象中好得多。 尤其她知道然然以前认识江虞。 她一直以为自己认识然然最早,却没想到还有人比她更早,连朋友的身份都失去了优势。这让她越来越不安 仿佛是自己珍视的宝贝突然间要被人抢走了。 几分钟后,程苏然拎着个小双肩包出来,冲她挥了挥手,若弦,我走了。 闻若弦猛然回神,喃喃应道:好 大门开了又关上。 然然走了。 闻若弦静默在原地,半晌,她放下床单,转身走到阳台角落处,打开了窗户。 这个角度能看见一半小区大门。 一辆黑色跑车静静停在门口。 会是江虞吗? 没多会儿,视线里出现了程苏然的身影,她拎着背包肩带,步伐轻快地走出大门,这时,车子副驾驶的门缓缓抬了起来。 她上了那辆车。 五点的太阳已落下山,最后一丝余晖留在天际。 车临时停在siena公司门口,江虞下去取电脑,程苏然就坐在车里等。大约等了几分钟,她目光一扫,却看见江虞站在一楼前台处,几个人正说着什么。 嗯? 怎么了吗? 旁边好像有个外国人,江虞双手正比划着什么。 一阵嘈杂声飘过来。 程苏然皱眉,隐隐有些不好的预感,下车小跑进去。 一个金发碧眼身材修长的外国女人站在前台处,嘴里断断续续说着蹩脚的英语,连说带比划。江虞费劲地听着她说话,听了半天,只听明白了是俄罗斯母公司那边过来的模特。 两位前台姑娘更是满头雾水。 江虞 程苏然以为她们在吵架,快步走过去,下意识挡在江虞身前,怎么了? 江虞愣了愣,抓住她的手,将她拉到自己身侧,俄罗斯来的模特,英语真烂,应该是找了很久才找过来不知道经纪人是怎么办事的。压低了声音,眉眼间透出不耐烦。 你你们骗骗我们那金发女人满脸怒气。 江虞:? 程苏然盯着她,尝试用自己的半吊子俄语打招呼:你好? 金发女人愣了一下。 呃,我会一点俄语,你可以慢慢说。程苏然安抚地笑了笑。 下一秒,女人眼眶泛红,哭了起来,你们是骗子公司经纪人把我们骗过来和另一家公司签约你们不讲信用你们 程苏然心一沉。 第107章 这位外模叫阿加塔,今年十八岁,出生于乌克兰却生活在俄罗斯,家里经济拮据,供不起三个孩子上学。两个月前她休学了,因为外形条件良好得以与俄罗斯母公司签约,预备先来中国工作大概一年时间,赚够学费再回去念书。 根据公司安排,这批与她同行的外模有三个人,包路费食宿飞往中国,落地后由siena的经纪人接应。 负责接应她们的经纪人是米娜。 由于这批模特都是纯新人,懵懵懂懂的,不像其他b类、a类甚至超a类模特有一定行业经验,所以她们基本唯经纪人是从。初来乍到,在异国人生地不熟,经纪人能说一口流利的俄语,热情又专业的招待也让她们身心放松。 昨天落地后在市区酒店住了一晚,今天上午被带去公司。 那公司空空荡荡,人很少,与她们所了解的siena大致信息有点不符,但经纪人说这是流程的一部分,新人先签实习合同,考察期过后再去公司总部。 同伴们相信了,但阿加塔没有立刻签,出于谨慎她联系了俄罗斯母公司的人确认,没想到母公司并不知情,反过来询问这个所谓的公司是什么情况 她才明白自己被骗了。 mina是你们的经纪人,为什么要这样骗我们?我的同伴,很多人不知道怎么回事,她们都被你们骗了,你们无耻阿加塔哭着控诉,她情绪激动,说话速度有点快,带着哭腔的声音模糊成一团。 说完她才意识到这点,又重新慢慢地说了一遍。 程苏然勉强听明白了来龙去脉,与她核对了几处关键信息,借着手机词典的帮助,最终确定下来完整的意思。 她转述给江虞。 江虞听着听着脸色愈凝重。 趁还没下班,她们带阿加塔去了办公室,江虞给米娜打电话,一直打不通,又去了趟经纪部。大部分经纪人都陪模特出去了,只有少数几个人在办公室。 上次田琳向她汇报米娜总是找不到人,她后来联系上米娜询问工作情况,对方一直说很忙很累,也承诺会尽快回公司。 然而到现在人也没回来。 问白露,白露不知情,还委屈地向她抱怨了一通。问与米娜关系较近的几个人,都说很久没看见她了。 江虞终于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 我已经把事情告诉我的同伴,以及我们公司了,我还要在twitter上曝光你们你们阿加塔一边哭一边说。她的姐姐因为贫穷而不得不去乌克兰为人生孩子赚钱,她不想过那种生活,满怀期待来到这里却被骗,愤怒又无助。 程苏然倒抽一口气:生孩子赚钱? 阿加塔点头。 就是代孕。江虞皱眉道,在乌克兰是合法的。他们国家有个外号叫欧洲子宫。 程苏然惊得说不出话,随之而来更多的是愤怒。她连忙安抚:我们很抱歉,但其实这件事我们也不知情,是经纪人擅自做主,现在还需要调查 显然,米娜背叛了公司。 江虞有些头疼。 难怪业绩表上缺少米娜的数据,如果如实上报,很快就会被发现异常。 这种情况已经持续两三个月,换做是资历浅的普通经纪人一定早就查出来了,但米娜有相当大的特权,公司成立之初功劳重大,江虞秉着用人不疑,疑人不用的原则,非常信任她,对她几乎是放养的,以至于,让她瞒过了所有人。 她当即联系了俄罗斯母公司,然后着手调查这件事。 安顿好阿加塔,江虞带程苏然回了家。 事发突然,她有点措手不及,心情一下子跌落谷底,晚餐时胃口不佳,只吃了几块鱼肉便放下了筷子。 你吃饱了吗?程苏然惊讶地问。 江虞点头,脸色淡然如常,抿唇笑了笑,我再去收拾一下房间。 说罢起身就走。 程苏然张了张嘴,声音却卡在喉咙里,望着她远去的背影暗暗叹气,再看这桌为她准备的美味,顿时失去了兴趣。 她也没吃多少,匆匆放下碗筷,去找江虞。 江虞并不在主卧。 房间太多,程苏然绕来绕去,终于在小阳台上找到了她。她倚着栏杆,指间夹着细长的烟卷,空气中弥漫着混合了果香的烟味。 孤寂又落寞。 江虞程苏然在后面站了许久,忍不住喊她。 那人身形一僵,转过来。 四目相对。 江虞愣了愣,下意识看向自己手中的烟,连忙将它按灭在烟灰缸里,冲程苏然微笑,然然,这么快吃好了? 嗯,程苏然缓缓走过去,瞥了眼还剩大半的烟卷,心情不好的话,想抽烟就抽吧,不用顾及我。 江虞笑容一滞,没有心情不好啊。 嘴硬。 程苏然伸手抱住她的腰,下巴轻轻抵着肩膀。 江虞亦很自然地将人搂在怀里。 冬夜寒气重,一丝丝冷风吹进来,窗外高楼林立,灯火辉煌,不远处江面上传来游轮的笛声。 她抬手关上了窗户。 会对公司造成很严重的影响吗?程苏然在她怀里蹭了蹭,闷声问。 江虞沉吟道:不会。 真的? 可能会损失一点信誉、口碑,还有部分海外市场,以最坏的情况来看,这些都不算严重。 程苏然松了口气,我还以为她已经渗透到高层准备夺权了 噗。 江虞忍不住笑出了声,捏捏她的耳朵,没那么夸张。虽然我给了她干股,但是不多,公司实际控制人还是我。 那就好。程苏然安心点头。 沟通方面有问题的话,我明天去公司给你调个俄语翻译过来,如果要打跨境官司,我认识专攻这方面的律师朋友,可以找他。需要帮忙一定跟我说,我能帮就帮,帮不了还有朋友,总之,不许自己憋在心里,不许硬扛。 你再也不是一个人了。 她双手捧住江虞的脸。 江虞神色动容,眼底涌起无限柔情,好 两人就这样静静地抱在一起。 虽然有了然然的安慰,但江虞还是心情沉重,这件事造成的损失是其次,最重要的是她被自己信任的人背叛了她最痛恨背叛。 后背被捅刀的滋味一点也不好受。 不过,她也不是第一次经历背叛了。十几年模特生涯见过太多肮脏的人和事,相比之下,退休后却是一路顺风顺水。 命运要开始考验她了吗? 准备睡觉的时候,米娜给她回电话了。 江总,您找我? 江虞淡淡道:听说你开了一家公司? 那边沉默片刻,干脆地嗯了声,又说:准确来讲,不只是我自己,还有白露。 白露? 她是法人。 江虞平静的眼底出现一丝裂痕。 白露 难道 脑海中闪过一个猜想,江虞难以置信,却还是极力维持着平静,所以,是你跟白露合伙挖公司的墙脚? 我以为江总早就知道。 这种不痛不痒的小动作,给你带来的好处是什么? 江总,真的不痛不痒吗?米娜笑了一声。 江虞也笑了,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给自己打工,回报是百分之百,给别人打工,回报有可能是百分之八十,也有可能是百分之一,值得,就是百分之八十,不值得,就是百分之一。 她寥寥几句,看似含糊不清,江虞却很快就明白了。 原来你是不服田琳。 江总,该你回答我的问题了。米娜语气悠闲。 江虞又笑出声,单手揣进睡衣口袋,不疾不徐道:什么程度才算是又痛又痒,你了解我吗?如果了解,就应该知道,除非倾家荡产,否则只是大地震和小地震的区别罢了,灾后重建倒也不难。 她是从一无所有的时代,赤手空拳走过来的人,即使跌落谷底,也能原地爬起来。 经纪公司只是她所有资产中占比三分之一的部分。 您的确让人敬佩。米娜说,她没想置江虞于死地,也知道她血厚,以江虞的血滋养自己初期起步才是最重要的,顺便给予心理上的重创,到时候直接拍屁股走人,一切都与她无关。 对于一个已经选择背叛的人,江虞懒得再说什么,她抽出手,掸了掸落在衣袖上的头发,好了,剩下的让警察跟你说吧。 不好意思,江总,我现在在国外,而且,警察要找也是找白露。米娜漫不经心道。 我知道。 那你就祈祷自己永远不需要回国吧。 说完,江虞挂掉电话。 一双手臂从背后圈住她的腰。 暖热的温度紧贴在后背,仿佛能听见那颗心跳动的声音,江虞浑身颤了颤,软下来,然然 嗯,我在。程苏然脸颊蹭了蹭她头发。 江虞捉住腰间的手,顿时觉得无比安心,好像从此刻开始有了依靠,有了能够停驻的地方。 她想了想,将通话内容如实说了出来。 我真的没想到白露也有份 任何人都可以,唯独她不可以。 程苏然微微噘嘴,为什么?她对你来说很重要吗? 如果说在这通电话之前,江虞感觉不痛不痒的话,那么这通电话之后,江虞就只觉得自己被狠狠捅了一刀,心理上的创伤之痛,比经济上严重百倍。 经济上损失再多,也只是一部分钱,她还有其他资产,可是自己亲手培养起来的人,就这么轻易背叛了她,损失的是感情,是信任,是她好不容易重新建立起来对人与人之间关系的兴趣。 对白露失望归失望,却也没想过她会变成白眼狼,变成反咬农夫的蛇。 就好比养了一只猫,你精心照顾她,吃穿用度都是最好的,从两个月养到四五岁,最后她反而咬你,挠你江虞深吸一口气,再说不下去了,缓缓松开腰间的手。 分卷(102) 程苏然抿着唇,心里有点不是滋味。 既然白露是猫是狗是宠物,那么她是什么?她和江虞算是什么关系? 不明不白,不清不楚。 她想说如果是我也可以吗,却又顾虑到江虞现在情绪不太好,忍住了。这件事算是大事,她也不想在这个时候使小性子,再给江虞心里添堵。 其实白露的动机很好猜,我之前不是说过她喜欢你么?可能就是爱而不得,因爱生恨吧你说她很偏执,我觉得这样的人做出这种事一点也不奇怪。你千万不能心软,免得给自己留下后患。 江虞揉了揉眉心,先报警吧,我想办法把白露引回来。 也好程苏然点了点头。 沉默半晌,江虞心绪平复下来,转过身,抱住了程苏然,在她脸颊亲了一下,然然她和你没有可比性。 ! 程苏然惊讶抬眸。 这人是不是有读心术?哦,是自己刚才 那我们唔 嘴唇被灼热的气息堵住。 温温的,软软的,像果冻一样,清甜诱人。 江虞一只手搂住她的腰,另一手扣住她后脑,唇齿间强势地掠夺着呼吸,仿佛要将她吞噬,一刹那心跳也乱了节奏。 程苏然被动地承受着,很快就手脚发软,下一秒又被抵在了墙上。 然然 唔。 江虞稍稍往后仰,又低下头,把脸埋进了她头发里,在我心里你最重要。 第108章 唔 耳边是湿濡的热意,程苏然被撩拨得心口发热,呼吸渐渐不稳。她脑袋枕在江虞肩上,小声说:你也是。 身体里沉睡的记忆被唤醒,依然是熟悉的感觉,熟悉的味道。 她们算是在一起了吗? 可总觉得还缺了点什么 来不及想更多,嘴唇再次被堵住了,温热的呼吸在唇齿间流连,程苏然晕晕乎乎的,无力抵抗,只感觉江虞的手渐渐开始不安生。 她猛然清醒,捉住了那只手。 唔,不 嘴唇挣扎着退出空隙,发出含糊的抗拒声,滚烫的双颊蔓延开大片绯红。 这是不同意。 江虞立刻止住念头,睁开眼,双手捧起她的脸,然然困了吗? 嗯。程苏然慌忙点头,避开她目光,生怕从中窥见一丝失落。 她还没准备好。 一触碰这些,就想起那段被包养的日子,她对江虞的温柔爱抚没有丝毫抵抗力,软在对方怀里,任由宰割。 江虞低头在她唇边亲了一下,那我们睡觉吧。 程苏然红着脸,迫不及待挣脱了钳制,爬上那张宽阔的大床翻滚一圈,将自己埋进被褥里。 晚安。她闷闷道。 看着她害羞躲避的样子,江虞无奈地笑了,也钻进被窝,顺手关灯,连平常夜晚要留的小壁灯也关了。整个房间顿时陷入黑暗中,她侧身躺下,抱住了程苏然。 绵软的嘴唇贴在她后颈边,轻轻吐出两个字:晚安。 程苏然哆嗦了一下,软绵绵地靠入江虞怀里。 她突然明白缺的是什么了。 江虞还没有表白! 哼。 夜渐深,两人各怀心思,在彼此温暖的呼吸中沉沉睡去 三天两夜过得很快。 到了时间,程苏然说走就走。工作实在是忙碌,等待她的是无尽的出差和会议,她这头要顾工作,那头担心江虞的情绪,精力终究有限。 江虞也要处理自己的烂摊子。 事件调查很快有了结果。 那家公司名为sina,仅差一个字母,法人的确是白露,出资占比百分之五十五,另一股东自然是米娜。大约从九月份开始,米娜陆续从俄罗斯母公司截断了三批外模,另有几家小的海外合作公司也没放过,等到江虞跟巴黎母公司签了约,她又从巴黎截断了两批人。 两家主要的合作公司都为之震怒,痛斥江虞没有契约精神,给他们造成了严重损失,要求解除合作并赔偿。 除此之外,米娜还带走了大量客户资源,卷款四百多万转移至海外。 江虞先是报了警,然后再给白露打电话。 她以为米娜会提前通知白露,想引人回来并不容易,但没想到的是,白露根本不知道事情已经被抖落,一听她为她准备了礼物,立刻订票飞回国。 落地时间是早晨。 下午三点,江虞在办公室等人。 虞姐 白露还是像从前一样,大大咧咧进出办公室,毫不见外。 她烫了卷发,身上穿着昂贵的皮草,手里拎的,脚下踩的,都是她代言的蓝血奢牌当季新款,她随手摘掉墨镜,露出一双狭长锐气的狐狸眸,娇媚冷艳。 似乎已经忘记了上回的狼狈。 江虞站在窗前,一语不发地注视着她。 在白露来之前,她想了很多很多要说的话,要问的问题,可是见到白露这一刻,她的怒火蹭蹭直窜天灵盖,什么话都抛在了脑后。 白总回来了。江虞怒极反笑。 白露笑容一凝,虞姐,你说什么? 江虞走到办公桌边,拿起平板递过去,我喊错了吗? 屏幕上是那家新公司的基础信息,法人一栏清清楚楚写着白露的名字。 白露脸色骤变,心虚得不敢抬眼,死死盯着屏幕看了许久,感受到江虞的目光像针一样刺在自己脸上,不得不抬起头。 虞姐,这个不关我的事 噢?江虞眯起眼,说说看。 白露连忙把平板放回去,搂住江虞的胳膊,一脸认真地说:是米娜要我帮她注册一个公司,她说方便给我谈项目,还说我早晚会有自己的工作室,虽然法人名字是我,但实际上我什么都不知道啊米娜做什么了吗?陷害我? 你不知道?江虞挑了下眉。 真的不知道? 真的。白露连连摇头。 江虞盯着她,目光带着审视的意味,忽然,冷笑一声,甩开她的手。 啪! 扬手就是一巴掌。 白露懵了,捂住脸。 不知道?前段时间热衷当经纪人的是谁?嗯?还想骗我是吗?江虞单手揪住她衣领,一拉一扯,将她拽得站立不稳。 白露一面摇头一面抓住她的手,那是米娜的意思,我被她骗了啊,不关我的事 也就是说你确实这么做了。 我 江虞猛地推了她一把。 白露往后退了两步,重心不稳,一屁股跌坐在地。 脸颊烧灼般地疼,火辣如针扎,她仰起头,望进江虞那双森冷的眼睛,情不自禁颤抖了一下。我是做了但我也是被米娜骗了她说这么做是在帮你,我没多想 她知道这次闯了大祸,惊慌失措之下,一股脑儿把事情都推到米娜头上去。 该死的米娜。 前几天她接到江虞的电话,第一时间就通知了米娜,没想到这边事情已经露馅了,米娜竟然没告诉她,还跟她说没事。 她在心里狠狠咒骂了米娜一通。 做了就是做了,有理由和没理由,有区别吗?江虞冷笑。 白露喉咙一噎。 我最痛恨背叛。 为什么?为什么偏偏是你? 她眉头紧蹙,肩膀颤抖不止,眼中流露出复杂的情绪,失望、愤怒、痛心这些天她不断陷入自我怀疑,觉得自己是不是真的做错了,是自己的问题。可是思来想去,实在想不明白有哪里对不起白露。 早期刚签约,她给白露租最好的公寓,谈代言,也是大品牌起步,上杂志封面,非三大不去。她带白露出席各种各样的社交场合,用自己的人脉为她铺路,在白露刚去巴黎那段时间,她把自己的房子给她住,又在市区租了公寓,给她买了车,方便她两处落脚,随时随地出去玩 太多太多了,细枝末节数不过来。 整个公司,国内国外上千名模特,没有第二个人能享受白露这般的待遇。 如果没有花费大量心思精力在白露身上,如果这些年以来没有投入这么多,或许今天她就不会难过了,就像那些普通模特一样,来了走了不留痕迹。 那么唯一的原因只可能是然然所说那样。 意味着不是她的问题。 我白露猛然被她的眼神刺痛,踉跄着爬起来,疯癫般大笑了两声。 为什么?还不是因为你?因为我在乎你啊,我想让你多看我两眼啊!江虞,你忘记自己说过什么了吧?你说只要我听话就什么都依我,结果呢? 我那么听你的话,我那么努力往上爬,走到今天这个地步了,你有正眼瞧过我吗? 她声音越来越大,说到最后几乎是用吼的。 眼睛不受控制地红了。 到现在你还在绑架我。江虞讽刺地摇头。她很累了,不想再与这头白眼狼争辩,甚至连今天见面的这几分钟都觉得浪费了。 嗯,没错,你很听话很努力,是我瞎了眼没看见你,什么都没为你做,ok吗? 白露: 回归这件事,你以为甩锅给米娜就能全身而退吗?你们两个面和心不和,她要是真的想帮你,就会告诉你出事了,你也不会傻乎乎回来。而且,她早已经把资产转移到了国外,但她还没退籍,也没辞职,国内还有很多东西不能不管,应该是没来得及,所以她早晚会回来的,抓她只是迟早的事。 在抓到她之前,只好先处置你了。江虞勾了勾唇。 白露慌了,上前拉住她的手,低声哀求:虞姐,我真的是被米娜骗了,你别赶我走我可以帮你找到米娜,我知道她其实哪儿也没去,还在巴黎我们住的房子里 江虞嫌恶地皱起眉,抽出手,你违约了,按合同签约金额的十倍赔偿违约金,自己算吧,如果不配合,我们就法庭见。 啊? 不是要抓她么? 白露愣住。 去年她才跟公司续约,签了七年,因为身价水涨船高,签约费也是从前的好几倍,一年大概六百万,十倍就是六千万。 江虞看穿她心思,却也懒得解释了。 主谋是米娜,背后牵扯到不止一人,没有想象中那么简单,她准备处理完米娜,再与白露秋后算账,现在就先让这个女人赔钱滚蛋。 虞姐白露伸手抓她衣袖。 江虞拿起桌上座机,拨了通内话,叫保安上来。 别,虞姐我没那么多钱白露终于落泪了,哭着跪下去。 江虞面无表情地撇开脸。 见她无动于衷,白露咬紧了牙,眼底浮起怨毒神色 整整一周,江虞为收拾烂摊子忙得焦头烂额。 经过澄清误会和赔偿损失,合作方终于不再要求解约,只是对以后的输送流程做了更严格的规定,也是看在她曾经的名气和地位的份上,给了几分面子。 但失去的市场再也无法弥补。 流失的市场、被带走的客户、支付的赔偿、牵扯到的内部员工,以及米娜卷走的四百多万,前前后后加起来,这件事直接让公司损失了一千多万。 为填补这个窟窿,免得资金链断裂,江虞卖掉了海外一座庄园。 经济上的创伤尚且能够填补,心理上的创伤却难以愈合。 她在家躺了两天才勉强恢复些精神。 从有记忆开始,江虞就很难相信别人,即使对方是亲生母亲,是与她关系还不错的同学。小时候父母不要她,她不相信他们了,后来同学霸凌她,她不相信他们了,再后来,成年人的世界里遍布荆棘,光鲜亮丽的圈子内充满尔虞我诈,她更是不愿意再相信任何人。 如此就不会受到伤害。 后来遇见了伯乐、田琳、祁言、瞳瞳她可以慢慢敞开心扉了,因为知道,只有真心才能换来真心。 她以为伤口痊愈了,却还是脆弱得一击触底。 但她还有然然。 就算所有人都背叛她,然然也不会。只要想到身边永远有这么一个人,心就有了栖息停留的地方,不会再流浪。 然然就是她的天使。 午后暖阳洒进小阳台,江虞怀抱程苏然做的黏土模型,悠闲地靠在椅子上晒太阳,她一边喝热腾腾的茶,一边等微信消息。 这几天然然在外出差,白天忙碌,夜里会跟她聊天,问问事情处理得怎么样,她全无隐瞒,一五一十交代。 算算日子今天然然就要回来了。 瞳瞳:[春节出去散心吗?我家木头在合心岛开了间民宿,一起去玩两天呗?] 江虞:[让我去吃你们狗粮?] 瞳瞳:[笨蛋,不知道带人嘛?比如咳咳。] 江虞:[懂了。] 她看着裴初瞳发来的小岛和民宿照片,碧海蓝天,椰风树影,顿时心情都开阔了许多,自觉是该出去散散心,如果然然能和她一起去就更好了。 这时她收到了程苏然的回复。 我的然然:[我要登机了,回聊。] [好。] 回复完,江虞盯着屏幕思索片刻,指尖往上滑,点开昨晚程苏然发来的航班时刻表。航程是一个半小时,现在起飞,大概四点二十落地。 她想见她。 想第一时间见到她。 心里像猫爪挠似的,又如小虫啃噬,百般难耐,江虞犹豫了会儿,决定给程苏然一个惊喜,立刻起身去换衣服。 分卷(103) 大约五十分钟后,江虞驱车来到机场。 她先停好车,拿出手机看了看时间,四点十八分,不早不晚,大步流星走向到达厅出口处。 接机的人不少。 江虞只戴着帽子,没戴口罩,近一米八的身高在人群中十分显眼,惹得周围人纷纷侧目。走近了,她忽然发现栏杆边有个眼熟的身影。 闻若弦? 她怎么也在? 难道 江虞猜了七八分,顿时有些失望,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 她缓缓走过去,轻拍了下那人肩膀。 闻总。 闻若弦转头,愣了一下,江总? 来接人吗? 嗯。 好巧,我也是。江虞笑着说,压低了声音,我来接然然。 闻若弦脸上露出尴尬的表情,我也是来接然然的 那就更巧了。 江虞不再说话,视线转向大厅。 闻若弦也将目光从她脸上移开。 大屏幕上显示着航班信息,程苏然那班机提前五分钟落地了,显示三号行李转盘。江虞极目远眺,喃喃自语:应该在等行李吧。 不用,闻若弦温和笑道,然然带的是登机箱。 江虞: 没多会儿,一个穿白色短款羽绒服的女人推着粉色小登机箱走过来,江虞一眼认出她,快步走过去,然然 顺手接过小粉箱。 程苏然吓一跳,怔怔地看了她半晌,惊讶道:你你怎么在这里? 来接你。江虞抿嘴笑。 啊?程苏然目瞪口呆,可是目光一转,就看见闻若弦来到了跟前,便指了指她,我跟若弦说好她来接我 闻若弦笑容依旧温和,一只手自然而然搭在她肩上,我们走吧,然然。说完又笑着冲江虞点了下头,伸手就要接那只箱子,我来推。 江虞抓紧箱子拉杆一动不动,目光落在了程苏然脸上。 闻若弦微愣,也看向程苏然。 程苏然: 第109章 程苏然犯了难。 原本今天是助理来接她,但她考虑到晚上要和若弦赴个饭局,正好若弦休息,她们便商量着从机场直接去饭店,很方便。 从始至终她没有想过麻烦江虞。 知道江虞最近在处理公司的烂摊子,忙得不可开交,心情也不太好,她想等自己忙完了就去陪陪她。只是没想到 她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选若弦,江虞肯定吃醋,选江虞,若弦就白跑一趟,选谁都不行。 出口处人来人往,她们三个就这样杵着不动,引得周围人侧目,似乎已经有人认出了江虞,指着这边小声议论。 江虞看了眼闻若弦,闻若弦也看了看江虞。 目光交汇。 都没有要让步的意思。 空气中仿佛弥漫着无味的硝烟。 我自己打车吧。程苏然不想再耽误下去,想了个折中的办法,她说着就要伸手去接自己的箱子。 这一刻,江虞忽然意识到自己在无理取闹,让程苏然为难了。她无力地松开手,又看了闻若弦一眼,不,然然,你坐闻总的车吧,我想起来还有件事没办,现在就要过去。 程苏然:? 她转头看向闻若弦,恰恰撞见后者松了一口气的样子,脑海中倏地闪过一个念头。 反反复复在心底徘徊的念头。 那我先走了。江虞笑了笑,目光留恋地扫过程苏然的脸,转身离去。 走出大厅,过马路,停车场就在马路对面。江虞上了自己的车,透过窗户注视着大厅出口处闻若弦推着小粉箱子出来,程苏然与她并肩而行,两人没有交流。 她们朝停车场另一头去了。 不多会儿,一辆黑色a6l缓缓驶过马路,上了高架桥。 江虞收回视线。 今天是她一时冲动,没有打招呼就来了,理亏无可辩驳。回想起方才幼稚的行为,好笑又苦恼,她和然然之间似乎仍隔着一层薄薄的窗户纸,遮遮掩掩,见不得光。 虽然程苏然原谅了她,愿意与她亲近了,但一切似乎就到此为止,停滞不前。 她明明想要更多 手机震了下,江虞回过神。 我的然然:[我和若弦要去一个饭局,她今天正好休息,所以顺路来接我,我们一起过去。] [下次去你家吃饭,我要吃你亲手做的菜。] 江虞抿唇笑了。 [好。] 她忽又想起件事,继续打字:[过年有安排吗?瞳瞳问我们要不要去合心岛玩两天,她家那位在岛上开了间民宿,风景挺不错。] 车已经下了高架桥。 程苏然歪头靠在车窗上,捧着手机回复:[没有安排啊,在家躺尸。] 后半句她看着看着忍不住笑了起来。 闻若弦偏头看她,望见那对浅浅的小梨涡,情不自禁也笑了,什么开心的事? 程苏然一边打字一边说:江虞叫我过年去合心岛玩。 [也可以,反正没什么事做,散散心。] 哦,她不用回家吗?闻若弦漫不经心地问。 程苏然指尖一滞。 回家比较烦,所以她不回的。她不会轻易向任何人揭开江虞的伤口,于是撒了谎。 闻若弦不疑有他,附和地点了点头:确实挺烦的。 她想起自己。 一个念头蠢蠢欲动,内心激烈地挣扎起来,她双手抓紧了方向盘,佯装不经意道:我今年也不想回去了,正好我们一起出去玩? 程苏然愣了一愣,抬头看着她。 前方路口左拐,闻若弦顺势打着方向盘,没在意身侧的目光,心却紧张得悬在了喉咙口,砰咚乱跳。 即使明知这是冒险,她也无法控制自己。 可是我答应了江虞程苏然顿住,方才在大厅对峙的画面闪过脑海,那股强烈的念头又涌上来。 她盯着闻若弦,忽然改口:啊,没事,我跟她说带你一起去,怎么样? 闻若弦淡淡点头:也好。 程苏然迟疑地收回视线,低头继续打字:[但是若弦一个人在家,我能带上她么?} 原本回复很快的江虞突然沉默了。 三分钟,五分钟 半小时过去了。 快到家门口,江虞终于发来消息:[可以,人多热闹。] 程苏然定下了心神。 寒冬腊月里,江城零星飘了几粒雪籽,自小在南方长大没见过雪的人们高兴极了,纷纷晒出照片。 米娜依然躲在国外,江虞把白露告上了法庭。 白露手上全部的资产加起来不到两千万,虽然有代言的品牌养着她,但比起天价违约金,仍是杯水车薪。她几乎走到穷途末路,日渐消沉,对江虞的恨一天比一天浓烈。 年前最忙碌,自从在机场分别,江虞再也没见过程苏然。 然然比她还忙。 直到除夕前一天,一行人出发去合心岛。 裴初瞳包了架公务机,上午十点,五个人准时抵达机场,一对情侣,一对闺蜜,只有江虞是自己一个人。 天气晴朗,气温仅仅五度,她裹着厚厚的黑色大衣站在客梯边,看着手挽手下车的程苏然和闻若弦,心不由得刺了一下,眯起眼。 她主动为裴初瞳和闻若弦互相介绍。 大家聊了几句,陆续登机。舱内有一张u型大沙发,裴初瞳与阮暮坐一边,程苏然则挽着闻若弦坐另一边,江虞也不抢了,很自觉地坐中间位置。 一副浑不在意的样子。 程苏然有点忐忑。 若弦是她带过来的,毕竟跟裴初瞳和阮暮不熟悉,如果自己撇下她,难免会尴尬,但江虞和裴初瞳是老朋友了,什么都能聊,不至于冷场。 这趟出来也不完全是为了散心。 她想弄清楚一些事。 事实证明,程苏然预判没错,江虞和裴初瞳聊得热火朝天,阮暮则少言寡语,只用温柔宠溺的眼神看着爱人。她们也没把程苏然和闻若弦落下,都是在各自行业内见惯风浪的人,谁也不会冷场。 裴初瞳好像对闻若弦特别感兴趣。 闻若弦倒也不觉得尴尬,始终温和从容,她说什么都能接得上。 江虞目光频频落在程苏然身上。 三个小时航程,行至一半,裴初瞳突然拉着江虞去后面的卧室,说要给她看一样东西。 什么东西?关上门,江虞好奇地问。 裴初瞳挑眉一笑,没有东西,骗你的。伸手戳了下她额头,你家然然是什么情况?不是和好了吗?为什么我感觉她和闻若弦更亲密?真的是朋友? 一连串问题问得江虞不知从何说起。 裴初瞳又说:但愿是我姬眼看人姬。 我也想知道究竟什么情况,所以就同意她们一起来了。江虞两手一摊。 裴初瞳啧啧两声,对上她意味深长的目光,不愧是你啊,江可可,套路真多。说着冲她竖起大拇指,要是木头敢对我用套路,我就 嗯?就怎样,枕头公主? 你才枕头公主! 不好意思我还没枕过哦。 话可别说太早。 江虞不以为意。 说起来,可可,你有没有什么办法?木头死活不让我碰她,各种方法我都试过了,就差下药了,但是这肯定不行啊裴初瞳叹气。 江虞瞬间想到了自己。 想起曾经的恋情。 她是不是有什么心理障碍?她试探着问。 心理障碍? 比如,不能接受自己,或者曾经受过心理上的创伤这些都有可能是根源。既然她是爱你的,不让你碰肯定与感情无关,自身原因更多,能找到源头最好了,多给她一点耐心。江虞唇角露出苦笑,她分析、安慰别人总是有理有据,可每每轮到自己,却不知该如何是好。 千万别给她下药,也别灌醉她。 裴初瞳拧眉沉思。 一阵敲门响。 外面传来程苏然的声音:出来吃水果了 没事,你慢慢想,我猜多半是这个原因。江虞安抚地拍了拍她肩膀,另一只手打开门。 下午两点,抵达合心岛。 整座岛屿形状酷似紧挨着的两颗心,位于东北方和西南方各有长长的浅滩延伸至海面,像贯穿双心的丘比特之箭,故而得名合心岛,是情侣度假的好地方。 岛屿面积不大,四面环海,飞机只能降落在大陆那头,上岛需要坐船。 阮暮的民宿就在岛屿中心位置。 热带雨林风格,大厅随处可见巨型绿植,几乎与自然融为一体,有种与世隔绝的寂静。阮暮预留了顶层的三间房,两个大床,一个双床。 一行人有说有笑上楼。 然然,我们住大床房吧,这个朝向可以看见整片沙滩。来到房门前,江虞突然拉住了程苏然的手。 其余人脚步一顿。 程苏然看着她,还没来得及说话,闻若弦似是有些着急地开口:江总,我和然然已经计划好住一间房了。 江虞淡淡地注视着她,目光带了点探究的意味。 那好吧。 程苏然没说话,默默从阮暮手里接过房卡,打开了双床间的门。 江虞转而去隔壁大床房。 空气静得诡异。 闻若弦顿时心里生出悔意,有些忐忑,跟着程苏然进了房间。 关上门,心跳得越来越快,她偷偷瞥了眼程苏然,见对方只是打量四周环境,又松了口气。 她来有什么意义呢? 明明已经打定主意永远不会表明心思,只远远看着,在旁守护着,为什么还要再做这样无谓的挣扎?她冲动了,莽撞了,自乱了阵脚,还以为自己能够承担被发现的风险。 其实她不能。 若弦,你睡哪张床?耳畔的声音打断了她思绪。 闻若弦抬起头,望进那双含笑的眼眸,蠢蠢欲动的心又开始不受控制了。她定了定神,强迫自己把目光从那张脸上移开,靠浴室的。 靠阳台可以看景,她要留给然然。 好。程苏然点了点头,视线在她身上多停留了一会儿,蹲下来归置行李。 笃笃笃 有人敲门。 闻若弦起身走过去,打开门。 我找然然有点事。江虞站在外面,微笑望着她。 闻若弦喉咙一紧,若无其事地笑了笑,侧过身,然然,江总找你。 程苏然从行李箱中抬起头。 噢。 她小跑过来。 江虞不着痕迹地扫视闻若弦,在她转头那瞬间,又迅速收回去,看着朝自己而来的程苏然,伸出手,自然而然地牵住她。 转身去了隔壁。 闻若弦静静地站在门边,手缓缓将门推合上,停顿片刻,又拉开,推推拉拉。 她听见隔壁门关上的声音。 踏进房间,程苏然还没来得及说话,一双细瘦有力的胳膊勾住了她的腰,她整个人被抵在了门上。 分卷(104) 温软的唇欺上来。 唔 气息裹挟着香根鸢尾的味道灌入唇齿间,温柔又小心地吮弄着,像是安抚,又像是撒娇,却只停留了片刻便退开。 我后悔了。 什么?程苏然微微张唇喘气,双颊阵阵发热。 江虞抬起一只手,指尖缓缓滑过她的额头,眉眼,鼻子,还有唇,一点一点,细密又暧昧地勾勒着她柔美的脸廓。 不该同意你带她来。 程苏然心虚地垂下眼。 修长的食指勾起她一缕发丝,缠绕了一圈又一圈,江虞低眸叹气,然然,剪一点头发给我好吗? 你要头发做什么?程苏然语气愈软。 江虞在她唇边啄了一下,深黑的眸子里脉脉含情,柔声说:把你的头发放在枕头上,这样就可以假装你躺在我身边了。 第110章 没有然然的夜晚,梦境都变成了灰色。 江虞双眸渐渐有些失焦,她想起这些年,多少个夜晚,自己是抱着那只匿名兔子度过的。又想起前不久那两晚,自己一觉睡得有多安心。 她这辈子都无法再离开然然了。 她也不会再放她走。 温柔的嗓音在耳边回荡,程苏然悸动不已,身体里仿佛有什么沸腾了,灼灼燃烧着她,令她止不住颤抖。 心慢慢软得融化了。 突然有点后悔。 她不该为了验证自己所谓的疑心而把若弦带过来,这对若弦不公平,既间接伤害了江虞,又无意中耍弄了若弦 可是局面已经铸成,后悔也没有用,她不能丢下若弦来陪江虞,进退两难。 程苏然陷入了深深的自责。 然然?见她愣神,眉眼间尽是苦涩,江虞轻唤了一声,满眼疼惜地吻了吻她的脸。 我和你开玩笑的,不需要头发,因为你就住在我心里。 程苏然喃喃道:对不起 什么?江虞不明所以。 程苏然却只是摇头,挤出一个无力又愧疚的笑容,目光环视四周,有剪刀吗?刀片也可以。 然然江虞捧住她的脸,迫使她转回来,看着自己,发生什么事了? 没有。 那为什么跟我说对不起? 不能陪你。程苏然小声说。 江虞嘴角弯起浅浅的弧度,又亲了亲她额头,以后还有很多时间。 好了,去休息吧,等会儿我们还要去环岛兜风呢。 程苏然默默点头,不舍地看了她一眼,然后摘掉手腕上的链子,抓过她的手塞进去,让它替我陪你。 江虞黯淡的眼眸亮了起来。 房门开了又关,怀里温度骤然消失,她抬手张开五指,细细的银链子躺在掌心里,光泽潋滟 她以为然然心软就会留下来。 然然的确心软了,舍不得她,可还是选择了回去,虽然她能够理解,就像那天在机场一样,但心里还是愈发后悔,不该为了所谓的试探而同意然然带闻若弦来。 许多次接触,以她对同性的敏感度来看,闻若弦很大概率对然然有想法。一个人想要隐藏自己性向的人,或许在行为上可以伪装得很好,但眼神和小动作会出卖她。 看然然的眼神,在然然身边无意识的动作,遇到事情时第一反应已经够明显了不是吗? 闻若弦在乎然然,同时也非常防备她,有意无意与她争抢。 她不允许这头狼留在然然身边。 休息了大约一小时,午间最炎热的时刻已经过去,在裴初瞳和阮暮的带领下,一行五人出发自驾环岛兜风。 阮暮经营民宿已有四年多,熟悉岛上大小商家,与租车行老板也是朋友,来之前阮暮打了声招呼,老板给她留了三辆敞篷小车,一白两粉。 裴初瞳和阮暮要了粉色。 程苏然也很喜欢粉色小车,可一辆车只有两个座位,选择跟谁同乘又成了难题。她看看闻若弦,又看看江虞,旅行的好心情顿时黯淡了。 我开这辆白色的,正好副驾没人不会遮挡视线,更方便看海景。江虞没给她纠结的时间,拉开白车的门上去。 闻若弦抿了抿唇,忽然间感到有些羞愧,她看向程苏然,然然 她想说不用为了照顾我而违背意愿,可是话涌到嘴边,想了想,自己似乎没有资格这么说。是她故意要来的,是她导致了现在的局面,是她让然然不开心了。 明明这些年她隐藏得很好,为什么现在却控制不住自己呢? 怎么了?程苏然等着她继续说。 闻若弦笑着摇头,我来开车,你坐副驾驶看海。说罢拉开了门。 程苏然乖乖绕到另一边上车。 小岛终年盛夏,此刻太阳偏西,不热不晒。各色小车在宽阔的环岛公路上悠悠行驶,像甜腻的马卡龙。 裴初瞳和阮暮在前,程苏然和闻若弦在中间,江虞一个人在最后。 风吹乱了她柔长的秀发。 透过墨镜,她注视着前车两人的背影,然然举着手机拍照,闻若弦一边开车一边时不时侧头看她又或许是在看海景。 两人并无交流。 不知是不是错觉,她们之间的氛围似乎变得僵硬,没有了从前那般让她羡慕的亲密。 难道发生了什么事? 江虞脸色凝重,不知不觉放慢车速,再也没心思看风景了。 环岛一圈半小时,太阳渐渐西斜,她们来到了岛上游人较少的沙滩旁,停好车,徒步下去。远远就能听见海浪拍打礁石的声音,众多海鸥在天空中盘旋。 程苏然冲在最前面,一高兴连凉鞋都不穿了,光着脚跑下去。 然然,别脱鞋,沙子很烫闻若弦慌忙提醒她。 可是已经晚了。 程苏然一脚踩上柔软的沙子,脚底板瞬间像被烧红的铁片烙了似的,整个人跳了起来。 啊,好烫好烫 闻若弦捡起她扔在石头边的凉鞋,三步并作两步跑过去,一把将人揽进怀里,放下了鞋,快穿上。 程苏然被烫得龇牙咧嘴,顾不得许多,大半个身子的重量倚着她,颤巍巍地穿鞋子。 这沙滩把羊肉串埋进去,拿出来撒点孜然就能吃了。 哈哈哈哈裴初瞳大笑不止。 江虞却沉下了脸。 晚上我们可以去大沙滩烧烤,我让员工把炉子和工具搬过来。一直没说话的阮暮开口了。 程苏然立马忘记了疼,连连点头:好啊! 待她穿好凉鞋,闻若弦适时松开手,大家继续往前走。沙滩上零星有几个游客,男男女女,穿着大裤衩、泳衣,沿岸海水中传来嬉笑声。 沿着海滩一直走,前面是临海峭壁。 海浪涌上来,打湿了细软的泥沙,一只只螃蟹从沙子里钻出来,挥舞着巨大的钳子,爬得飞快。 哇,这里好多螃蟹。裴初瞳提着裙子小心翼翼地走。 阮暮牵着她,低眸扫视她脚下泥沙,看见螃蟹便一脚踢开,生怕它们那不长眼的大钳子伤到她。两三只螃蟹被踢得翻了个身,肚皮朝天,胡乱蹬着八只脚。 程苏然被它们滑稽的样子逗笑,弯下腰,好心伸手把它们翻回来,不知道能不能吃,看起来挺肥的。 阮暮适时回答:可以,这就是普通螃蟹,附近有很多,没人管的。 香辣,清蒸,我要流口水了 江虞落后她们两三步,默默看着,见程苏然满眼冒光的馋猫样,瞥了眼螃蟹,心念一动。 夕阳渐渐将天空染成了橘红色。 大家在沙滩玩了会儿水,拍了些照片,迎着夕阳往回走,来到游人较多的大沙滩。阮暮给民宿员工打电话,让搬烧烤工具和食材过来。 瞳瞳江虞拉着裴初瞳走到一边。 你们先准备烧烤,我现在去小沙滩一趟,很快回来。 裴初瞳仍戴着墨镜,怕被认出来,闻言疑惑:你要干嘛? 然然想吃螃蟹,我去抓一点。江虞一本正经道。 裴初瞳眨眨眼,左右看了看,视线又回到她脸上,突然噗嗤一声笑出来:你会抓螃蟹么?可不要变成了螃蟹抓你。说着又啧啧两声,摇了摇头,为了追人真是 你家木头不这样?江虞好笑道。 裴初瞳转头看向阮暮。恰好阮暮也在看她,知道她们两个说悄悄话,只保持距离看着,没靠近。 她也傻傻的。 好了,我先走了,替我打掩护。 注意安全。 江虞转身爬上公路,开着车走了。 此刻正是观看日落绝佳的时候,一轮火红的夕阳朝地平线靠近,海面波光粼粼,像坠落苍穹的星子。程苏然和闻若弦正举着手机拍照,丝毫未察觉少了个人。 烧烤炉和食材工具陆陆续续被运送过来。 哎,江虞呢? 程苏然环顾四周,终于发现少了一个人。 阮暮正在搭烧烤架,闻言,看了裴初瞳一眼,裴初瞳一愣,拿出了此生最精湛的演技,满脸茫然道:啊? 她刚刚还在这里的程苏然皱眉。 裴初瞳继续表演,四处张望,是啊,刚刚还在这里,人呢?跑哪儿去了 阮暮掩嘴偷笑。 天色暗下来,周围都是陌生的面孔,程苏然扫视一圈,心里开始有点着急了。她拿出手机给江虞打电话,一直响,却没人接。 怎么不接她咬了下嘴唇,急得跺脚。 闻若弦安抚地拍了拍她肩膀,也许去上厕所了? 话音刚落,程苏然就看见公路旁下来一个人,身形高挑,穿着熟悉的红色长裙,一只手拎着塑料袋,另一只手藏在身侧。 江虞 她小跑过去。 江虞脚步微顿,身侧的手又往后藏了藏。 你去哪儿了?程苏然悄悄松了口气。 抓螃蟹。 ? 江虞弯了弯唇角,眉眼间流露出温柔笑意,你不是说想吃螃蟹吗?拎着袋子的手抬起来,看,我抓了九只。车上只有塑料袋,就暂时用这个装一下。 程苏然一怔,低头看向塑料袋,几只黑乎乎的大家伙不安分地动来动去。她又惊又喜,颊边小梨涡浅浅地陷了下去。 天呐 两人慢慢回到烧烤炉边。 沙滩上亮起了黯弱的路灯,阮暮她们已经搭好器材,备好工具和食材。裴大小姐看见她们走过来,迅速进入表演状态:可可,你到哪里去了? 抓螃蟹啊,你 后半句你不是知道吗生生被她的眼色噎了回去。 闻若弦默默看着她们。 噢,抓螃蟹啊,也不说一声,然然可担心你了裴初瞳埋怨道,目光不经意扫过她藏在身侧的手,窥见一抹猩红。 你的手怎么了? 她抓起江虞那只手凑到眼前。 就着微弱的光亮,只见她手指上沾着星星点点的血迹,一缕暗红的液体顺着指尖淌下来,触目惊心。 江虞下意识往回缩,慌张地瞥了眼程苏然。 程苏然脸色发白。 没事江虞又把手藏回身侧,不小心被螃蟹夹了一下。 裴初瞳: 闻若弦: 民宿旁边有诊所,还是去处理一下吧。阮暮在旁边说。 程苏然回过神,不由分说抓起江虞那只手,我带她去,你们先烤东西。而后接过那袋螃蟹扔在地上。 看着她们远去的背影,闻若弦轻声叹息,眼底蒙了灰。 大沙滩离诊所不远,程苏然开车开得飞快,几分钟就到了。 诊所里有挂水的,包扎伤口的程苏然紧紧牵着江虞另一只手,踏进去,向医师说明了情况,随后护士端来药盘为江虞清创。 江虞始终没说话,静静坐在椅子上。 需要打破伤风吗?程苏然紧张地问。 护士摇头:不用,伤口不深,注意别碰水就好了。 噢 她紧拧的眉终于松懈下来。 护士动作熟练,处理得很快,江虞修长的食指上缠好了薄薄的纱布,看起来有几分滑稽。 好了。 谢谢护士。 程苏然起身扫码付款,牵起江虞的手,眼皮都没抬一下,走吧。 江虞心一沉。 走出诊所,迎面吹来微热的夜风,两人一言不发来到车边,突然,程苏然松开江虞的手,抱住了她。 江虞浑身僵硬。 然然 为什么不告诉我一声?程苏然埋脸在她颈边,声音闷闷的,我也不是非要吃螃蟹。 江虞长舒一口气,紧绷的神经松了,她悬空的手慢慢落下去,圈紧了怀里人的腰,低声说:想给你一个惊喜。 是挺惊喜的。程苏然咬重了两个字的发音。 分卷(105) 这人不知道,她找不见她的时候心里有多慌,因为是自己擅作主张带朋友来,让她不开心了,偏又夹在中间进退两难,弄得一团糟。 江虞有些内疚,掌心轻轻拍着她的背,柔声安抚:我错了,然然,以后不这样了。 咕噜 程苏然肚子叫。 江虞没忍住,笑出了声,走吧,我们去吃烧烤,她们应该已经开始了。 程苏然红着脸从她怀里退出来。 沙滩上烧烤两个多小时,程苏然惦记着江虞伤了手,抓取东西不方便,从头到尾都不让她动手烤食材,而是自己烤好了再给她,完全忘记她还有一只没受伤的手。 江虞哭笑不得。 闻若弦一直默默看着她们,这顿烧烤吃得食不知味。 深夜,一行人回到民宿。 裴初瞳今晚放纵了一回,吃得不少,也喝了不少,醉醺醺的脚步站不稳,阮暮搀扶着她飞快进了屋。 房门外只剩下三个人。 你怎么洗澡?要不要我帮程苏然看着江虞缠了纱布的手,话说到一半,突然噎住。 闻若弦猛地抬起头。 廊檐下昏黄的灯光照过来,映着她微白的脸。江虞瞥了她一眼,对程苏然笑:没事,我自己可以,你早点休息。 程苏然脸颊有点烫,不知怎么想到了些不该想的,轻轻点了下头。 那晚安。 晚安。 看着江虞进了房间,程苏然才依依不舍地收回视线,摸出房卡,刷开自己房间的门,先一步跨进去。 随手放下包,瘫坐在沙发上。 若弦,你先洗澡吧,我休息一会儿。她仰头闭起双眼。 闻若弦注视她片刻,应了声好,从行李箱中拿了睡衣,转身进浴室。 随后浴室传来淅淅沥沥的水声。 程苏然在沙发上瘫了许久,听着耳边水流溅落在地砖上的声音,像是自己的心跳,她一遍又一遍缓慢地深呼吸,心终于静下来,睁开了眼睛。 起身去包里拿手机。 她挨个回复完微信消息,还剩百分之五电量,充电线连在两张床之间的插座上,她绕过床,弯腰拾起线头插进接口,放下手机。 视线不经意扫过旁边闻若弦的床,瞥见枕头底下露出来小半张彩色图画。 嗯? 她好奇地掀开枕头。 是一张巴掌大的照片。 女人身穿淡绿色连衣裙,站在一栋古老文艺的建筑前,长发纷飞,笑容灿烂,脸颊浮起两只深深的小梨涡。 程苏然一惊。 这不是她自己么? 前年夏天,她和若弦在意大利旅行,所到之处皆留下彼此的欢笑,若弦为她拍了很多照片,做成相册,这只是其中一张。 为什么若弦会带出来藏在枕头底下? 脑海中闪过怀疑了无数次的念头 是她想的那样吗? 程苏然紧紧捏着照片,翻过来,发现背面竟然写了字。 [fr di' und sd lad leb ich] ? 好像是德语。 她打开翻译软件,拍下这句话,等了几秒,显示出中文意思:我的喜怒哀乐都为你。 程苏然倒抽一口气。 刹那间,像是回放的电影画面,一帧一帧出现在她眼前。厚厚一本的素描,若弦慌张的眼神,机场里固执的坚持,还有今天急迫的抢答 [我有喜欢的人。] [谁啊?] [她不在这里,而且她不喜欢我。] [啊,那好可惜啊。] 耳边萦绕着中秋夜晚的对话,程苏然脸色煞白,仿佛被一双无形的手扼住了喉咙,喘不过气,失去了一切感知。 水流声不知什么时候停了。 一阵窸窸窣窣,浴室门打开,闻若弦边擦头发边走出来,然然,我洗好了,你 她愣住。 程苏然霎时恢复知觉,缓慢又僵硬地转过脸,与她目光相撞。 浴巾掉在地上。 闻若弦脸色骤变,深邃的眸子里一片兵荒马乱,双腿却生了根似的,动弹不得。 若弦程苏然低声喊她。 她捏紧了拳头。 你喜欢的那个人,是我吗? 第111章 回想这些年相处的点滴,原来一切都有迹可循。 若弦会记得她随口说过的话,会在节假日撇下家人千里迢迢来到她身边陪伴,会记住她所有的小习惯、小爱好。总是看见她就笑,经常在她面前脸红,工作的时候冷淡严谨,面对她时永远没有脾气。 她看她的眼神像一团炽热的火,却小心翼翼规避着她的亲密动作。 她开心,她就开心,她难过,她就难过,她的喜怒哀乐是风筝,线在她手上。 而这些都被当做了纯粹的友情。 从小到大,程苏然几乎没有要好的朋友,她不喜欢主动接近别人,也不喜欢别人太热情地靠近自己,她没有谈过正经的恋爱,只知道暗暗喜欢一个人的感觉,而这份喜欢又曾经是她心上的刺。 她以为友情就是如此,也不知道爱情是什么样子。回想起来才发现,若弦有多么像当年苦恋江虞的她。 为什么没有早一点察觉呢? 她要怎么办?告诉若弦自己有喜欢的人?她们会不会再也做不成朋友了?以后要怎么相处,怎么面对彼此?摊牌是不是就意味着会失去这个朋友 程苏然心慌不已,捏紧了照片。 阳台落地窗敞开着,湿热的夜风徐徐灌进来,吹动了帘幔,外面隐隐传来晚归游人的嬉笑声。 闻若弦看着她手中的照片,顿时浑身血液涌上头顶,眼中流露出绝望。 她完了。 她要失去然然了。 若弦,回答我。程苏然平静开口。 是 闻若弦发出很轻的气声,认命般低下了头,等待着最后的审判。 以前然然身边只有她。 最懂然然的是她,最亲近然然的是她,与然然无话不谈的也是她,久而久之,她有了一种彼此正在交往的错觉,只是没有所谓的名分。 她曾经想过,与其冒险捅破那层窗户纸,不如永远维持这样的状态,她们互相陪伴,共同成长,平平淡淡到老。 可是江虞的出现让她彻底乱了分寸。 江虞认识然然比她更早,无论个人光环还是社会地位都优于她,最要命的是,她发现,然然在江虞面前完全是另一种样子。 一种疯狂迷恋和心动的样子,像是坠入爱河却不得不克制自己。 她再也无法骗自己了。 焦虑迫使她失去了理智,她从来没有过如此冲动的时候,明明还没有想清楚,就莽撞地搅进来,让然然不开心,也让自己陷入难堪 程苏然如遭雷击。 猜想被验证了,纵使已有心理准备,当听到若弦亲口说出来,她还是难以置信。 这个她举起手中的照片。 闻若弦眼眸微暗,如实解释道:是我多洗了一份。这张一直带在身边,只要出门就带着,在家也会放枕头底下。 一千多个夜晚如一日。 程苏然嘴唇颤动,那些素描 有空就会画。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我也不知道。闻若弦苦笑。 她不记得什么时候开始喜欢她了,只知道在某些日子里,每天都想见到她,有分享不完的事,说不完的话,想将她的私人时间完全霸占。 程苏然看着她。 两人隔着床静静地对视。 然然闻若弦低声喊她,你喜欢江虞吗? 程苏然噎住。 该怎么说?实话实说就意味着伤害若弦,可这是无法否认的事实,她怀着试探的心思带若弦来到这里,为了什么?不正是想要弄清楚吗?可她现在宁愿自己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想,至少这样还能痛快地将好事分享给若弦,而不是让自己的喜悦变成若弦的痛苦。 没关系,你说吧,我也很好奇。闻若弦扬起唇角,给了她一个安抚的笑。 程苏然心里天人交战,挣扎了许久,很小声说:嗯,我跟她以前就认识,我们之间有过一段感情经历,后来分开了,再后来因为工作又有了联系 原来是这样闻若弦恍然大悟。 横亘在彼此中间的鸿沟消失了,她们却并没有因此走得更近,反而离得越来越远。她没有败给性别,却败给了时间。 她终究是晚了一步。 我以为你不喜欢女人。笑容愈发苦涩。 程苏然咬住了嘴唇,眼眶渐渐发红,对不起 ? 见她眼睛里泪光涟涟,闻若弦顿时慌了,绕开床走过去,双手扶住她肩膀,然然,你没有对不起我,是我自己的问题。 程苏然只是摇头。 她不记得她主动抱过她多少次,开心了也抱,难过了也抱,现在想起来才发现,她每次抱她,她总是肢体僵硬不自然,自己却从未深想。 她也不记得对她说过多少次你最重要,这些年两个人互相陪伴,她是真心实意地感受到若弦很重要,却从未想过这话或许另有一番含义。 如果自己能敏感一点,就不会那么没有分寸,无意间给若弦带去希望。 对不起,若弦对不起她越想越自责,失声痛哭。 闻若弦心揪了起来,拇指小心翼翼地替她擦眼泪,语调柔和道:然然,喜欢任何人都是我自己的事,我喜欢你,不一定要得到你的回应,也不一定要我们在一起。我只是享受这个过程,感受过程中得到的情绪,比如开心,比如失落,激动或是悲伤,这些对我来说都是人生体验的一部分,所以我应该感谢你,因为你,我才明白拥有一个放在心里的人是件很幸福的事。 程苏然哭得更凶了。 别哭,闻若弦心疼地抱住她,你和她能回到彼此身边,是好事啊,我为你高兴。 这一刻忽然感到无比轻松。 终于说出来了。 她解脱了。 那我们还能做朋友吗程苏然哽咽道。 问完立刻就后悔了。怎么可能?她们怎么能继续做朋友?回不去了,以朋友名义留在她身边对若弦不公平,她真的好自私,什么都只想着自己。 不,我的意思是保持联系但是不用经常见面,不对,也不是我 她语无伦次。 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当然还是朋友啊,闻若弦笑着说,她知道然然想表达什么,这个傻瓜一点也不懂怎么处理感情问题,只会怪自己。可是看着她这么难过自责,她的心也碎了。傻瓜,我们一直都是好朋友。 可是对你不公平 难道你要跟我绝交吗? 程苏然红着眼睛摇头:没有,我不是那个意思 嗯,我知道。闻若弦轻轻拍着她的背,酸意涌上了眼眶,咬牙强忍着。 这件事是我的错,因为最近情绪不太稳定,一时冲动了,让你夹在中间很为难,现在说出实话我反而觉得轻松,毕竟,早晚要面对的。 怪我,怪我程苏然还是摇头。 是她卑鄙。 可她不能说。 原本她打定主意,如果这趟出来验证失败,就永远不再多疑多想,以后她会大大方方以女朋友的身份把江虞介绍给若弦。可是没想到,她们就这么误打误撞互相坦白了,陷入两难。 这就是老天给她的报应吧。 像她这样卑鄙的人不配拥有真心朋友。 不许怪来怪去。闻若弦嗔笑道,仰头眨了眨眼,把泪意逼回去。 程苏然抽着气,眼睛又红又肿,喉咙已哽咽得说不出话。 窗外不知何时安静下来,只能听见远处的海浪声。 两个人心绪慢慢平复。 然然 明天我就回去了,你和江虞好好玩,好好享受假期,等回去我们闻若弦话还没说完,手腕突然被一股力道掐住。 你是不是要消失?程苏然瞪直了眼,永远消失对不对?回去我就找不到你了? 像一头受伤的野兽。 噗。 闻若弦既心疼又好笑,揉了揉她脑袋,安慰地说:怎么会呢?公司还在那里,我不可能丢下所有一走了之。放心吧,我只是想冷静冷静,在这边自己不开心,你也不开心,大家都不开心,度假也就没有意义了。 程苏然低眸不语。 不知不觉,自己伤害了两个人。 若弦是同类当中的完美对象,无论长相、性格,还是才华,是多少人求而不得的理想型。如果她没有更早遇见江虞的话,一定抵挡不住若弦的魅力。 可是面对若弦,她并没有疯狂迷恋和心动的感觉,只是觉得这个人与自己非常合拍,而面对江虞,她从头到脚每个细胞都在颤抖,疯狂叫嚣着想要她,想得浑身烧灼,想得夜不能寐。 这大概就是朋友和爱人的区别吧。 她注定会伤害其中一个。 两人都失眠了。 凌晨时分,程苏然将睡未睡,迷迷糊糊间感觉房间里有人走动,困意席卷了她,睁不开眼,然后沉沉地睡了过去。 闻若弦整夜没睡,天蒙蒙亮就起来了。 分卷(106) 昨晚订的机票是今天上午十点。 她轻手轻脚洗漱收拾完,在房间里坐了一会儿,凝神望着熟睡中的程苏然。 这些年,她偷看过然然睡觉的样子无数次,总也看不够似的,幻想着有一天早晨醒来,睁眼就能看见然然躺在自己身边,她会捏她的鼻子,喊她小猪。 现在这个愿望不可能实现了。 但只要然然开心,她也会开心的。 太阳渐渐升起来了,临近八点,闻若弦拎起行李箱,不舍地看了程苏然一眼,悄悄离开 这一觉程苏然睡得不太安稳。 敲门声吵醒了她。 睁开眼,阳光已经晒到床边,她迷迷糊糊爬起来,下意识喊了声若弦,却没有得到回应。 隔壁床空空如也。 程苏然霎时清醒过来,想起了昨晚的事。 心猛然一沉。 若弦呢? 走了? 笃笃笃 敲门声还在持续。 程苏然顾不上了,抓起手机就要给闻若弦打电话。 屏幕上有两条微信未读消息,她点进去,是两小时前若弦发给她的: [然然,我回去了,这几天你好好度假,我也需要时间冷静一下。无论什么样的感情,都是两个人的事,不要内疚不要自责,我们谁也没有错,不许把责任都揽在自己一个人身上。你放心,我不会消失的。] 下一条是可爱猫猫表情包。 程苏然满腔沸腾的血液瞬间息止了。 不是消失吗? 又一阵敲门声。 来了程苏然放下了手机,讷讷地下床穿鞋,去开门。 熟悉的身影映入眼帘。 江虞站在外面。 与昨天不同款式的红色长裙,热烈张扬如火,她化了妆,浓艳的红唇噙着一抹淡笑,深黑的眸子摄人心魄。 已经中午了,小懒猪。 程苏然望着她,眨了眨眼,突然,一头栽进她怀里。 然然?江虞浑身僵滞。 我没有朋友了。 什么? 没有朋友了程苏然嗓音沙哑。 江虞蹙起眉,偏头看了看房间内,只窥见一张还没叠被子的床,和一张空荡荡的床。她隐约感觉到发生了什么,悬空的双臂缓缓圈住程苏然的腰,将她抱得愈紧。 你还有我。 第112章 怀里人突然抽搐起来,滚热的液体沾在了颈边皮肤上。江虞心一紧,像是被烫了,心里愈发慌乱。 然然 唔。 一声哭腔从喉咙里挤出来。 这会儿裴初瞳和阮暮已经出去玩了,整个三楼东面只有她们,走道空空荡荡的,阳光从露台外爬进来,投下花卉绿植斑驳的影子,闷热寂静。 我们进房间好吗?江虞摸了摸她的头发。 程苏然点点头,背过身擦了擦眼睛,脚步虚浮地走到阳台沙发边坐下,盘起腿,拿了个抱枕捂在怀里。 不要抱这个,江虞挨着她坐下来,拿走了抱枕,长臂一伸将人揽进怀里,抱我。 程苏然乖乖偎着她。 房间里没有闻若弦的身影,江虞大概猜到了什么,也没问,只安抚地抱着程苏然,等她主动说。 空调悠悠吹着冷风。 程苏然鼻子一抽一抽的,许久才平复下来,往江虞怀里缩了缩,若弦走了 嗯? 昨天晚上发生了一件事。 江虞屏住呼吸,抱紧了她,什么事? 程苏然有些犹豫,我 这是自己和若弦之间的私事,她拿不准,该不该告诉江虞,可是她又觉得江虞应该有知情权,她也不想瞒着她。纠结半晌,她抬头看了江虞一眼,最终还是和盘托出。 我觉得我自己真的很卑鄙,怎么可以那么对她说完,鼻音又上来了,她对自己想要验证这件事仍耿耿于怀。 江虞冷凝的脸色慢慢缓和了,长舒一口气,心里莫名感到高兴。 以朋友之名的暗恋一旦暴露,即使还能继续做朋友,也回不到从前了。闻若弦,她的心腹大患,四两拨千斤般主动远离了然然,对她来说是一件好事。 可对然然来说是痛苦的。 她的喜悦,她的幸灾乐祸,还来不及蔓延便荡然无存。爱人陷入痛苦,她又怎么高兴得起来。 听着怀里人浓重的鼻音,江虞心疼不已,指腹轻轻擦去她脸上的泪,然然,这是你和她迟早要面对的事实,无论在什么情况下坦白都一样,不是今天,也会是明天。真正伤害一个人的不是说清楚,而是不明不白。 然然长大了,但骨子里的脾性没变,还是那么善良,那么柔软,遇事总把责任揽在自己身上。 她喜欢她有力量的善良和柔软,也心疼她事事严苛待己,多想为她分担一二,替她尝遍苦楚。 但在这件事上,江虞知道,自己像是既得利益者,两个人情敌般竞争的硝烟终于散去,她作为赢家没有资格没有立场多说什么,然然再难过,她也只能默默陪伴宽慰。 曾经让她十分介怀的五年陪伴,此刻也变得不重要了,她释然了。 我知道,早晚要说清楚的程苏然喃喃自语。 屋子里静得针落有声。 坐了一会儿,太阳越升越高,阳台已看不见影子。江虞亲了亲程苏然的额头,要不要出去走一走,散散心? 不想去程苏然低落道。 我陪你。 她抬头看江虞,忽然间像是从梦中醒来自己这个样子是不是又伤害了江虞?明明知道江虞很在意她和若弦的亲密关系 她真是什么都做不好,什么都弄得一团糟。 程苏然顿时烦躁又沮丧,这个时候肚子突然发出咕噜声,她迅速顺着台阶下,我们去吃饭吧,我饿了。 江虞却将她的心思看得分明,遂淡淡一笑:你想吃什么?我打包带回来。 我们一起去不好吗? 外面很热,今天就在房间里休息,晚上我们再去海边散步。 好吧程苏然看着窗外说。 她确实不太想出门。 江虞很快把午餐买回来,两人坐在房间里安静地吃饭,程苏然吃得有些心不在焉,虽然肚子饿,但是也吃不下太多,三分之二就饱了。吃完起来走动了一下,觉得还是想独自呆着冷静冷静。 她还没开口,江虞就明白了她的意思,主动拎着食盒纸袋退出去。临走到门口,不放心地交代:然然,我就在隔壁。 嗯。程苏然闷闷地点头。 整个下午,她没踏出房门半步,微信上给闻若弦发消息问落地,对方只简单回复了一个嗯,她心里愈发堵得难受。 傍晚从海滩散步回来,草草吃了晚餐,她还是一个人住双床房。 江虞依着她,什么也没说。 接连几日,程苏然依旧没心情出去玩,只早晨和傍晚绕着民宿附近散散步 江虞从始至终陪着她。 起初心里有些吃味,但几天下来,看着程苏然内疚自责的样子,她纵有再多酸涩也只剩下心疼,渐渐理解了。她知道闻若弦是然然生命中唯一交心的朋友,也知道这些年是闻若弦陪着然然度过的,现在的自己,无论如何都无法弥补这份缺憾 裴初瞳非常识趣地不来打扰她们,于是好好的团体出游变成了两小队各自行动。江虞没告诉她具体什么情况,只说闻若弦临时有事要回去处理。 有限的假期在无尽的愁绪中接近尾声。 最后两天,程苏然终于缓了过来。 虽然她和若弦还能做朋友,但大概是再也回不到从前了为什么还要回去呢?回去就意味着又要痛一次,又要经历漫长的低迷消极的日子,她再如何愧疚,如何自责,也不会因此就爱上若弦。 若弦要的,她给不了。 她无法改变什么。 海岛的清晨舒爽宜人,程苏然穿着睡裙站在阳台上,眺望着远处金黄的沙滩,绵白的浪花,蔚蓝浩渺的大海。 一颗沉重多日的心逐渐变得轻盈。 她似乎忘记了重要的东西。 笃笃笃 敲门声在背后响起。 程苏然猛一激灵,转身跑过去开门。 那瞬间,她与外面的人四目相对,忽地想起来自己忘记了什么。 江虞 她忘记江虞了。 江 嘴唇动了动,还没来得及说话,江虞拎起手上的纸袋,笑眯眯道:给你买了早餐。 这几天都是如此。 程苏然恍惚有种梦醒的感觉,自己好像短暂地失去了一段记忆,此刻记忆又回来了。她望着江虞,长睫轻颤,江虞 嗯? 她扫了眼纸袋,接过来,另一只手拉住江虞的手,你进来。 江虞不明所以地跟进去。 关上门那瞬间,一双纤细的胳膊勾住了她的腰。 然然 对不起,程苏然小声说,埋脸在她耳朵边蹭了蹭,这两天我心情不太好,我她把江虞晾在一边了,她怎么能忘记这么重要的人。 她只有她了。 江虞微愣,双手抱紧了她,没关系,然然,不要说对不起。又低头吻了吻她的脸,你没有对不起我,是我反而担心打扰到你。 可是,你不介意吗? 介意什么? 我在想别人的事程苏然忐忑道。 江虞低笑两声,修长的手指穿过她发丝,勾起一缕缠绕了几圈,那不是别人,是你的朋友,也就是我的朋友,我为什么要介意? 当然,还有其他原因。 什么?程苏然仰起头。 江虞深深地注视她,眼底荡漾开温柔的笑意,因为我爱你。说着,双手捧住她的脸,在她绵软的唇上啄了一下,爱一个人就会理解她。 程苏然整个人酥软得化成了水,心口震颤的频率愈来愈激烈 这是真的吗? 江可可说爱她。 真的嘛?她飞快眨了眨眼,生怕自己又要不争气地掉眼泪。 江虞又吻了吻她的唇,真的。 再不吃早餐就要凉了。 噢。程苏然撇开脸。 这人也不等她回味回味,催什么催,真是的,晚一点吃又不会怎么样。她索性不理江虞了。 江虞注意到她的小表情,不禁抿嘴偷笑,眼里闪过一丝狡黠。 以为程苏然今天会继续呆在房间,却没想到吃完早餐后,她主动要求出去玩。江虞赶紧给还未走远的裴初瞳打了个电话,追上她们小两口,四个人一起乘船出海观景。 江虞带了一个拍立得,四人分别拍了一张单独照,再两两合影,最后请船长帮忙拍了张大合影。 她在自己与程苏然的合照背面画了两只兔子。 其中一只兔子比另一只高半个头。 这也要把我画矮嘛?程苏然哭笑不得地看着兔子。 江虞伏在桌前,手里笔尖停顿了一下,忽然抬头,站起来,伸手在她头顶比划,你本来就比我矮啊。 你 嗯? 程苏然知道她吃软不吃硬,便放下面子,抱着她胳膊小声撒娇:把我画高一点行不行?两只兔子一样高才好看。 我怎么能违背客观事实呢?江虞摊手。 程苏然: 江虞笑着摸了摸她头发,坐下去,继续画完兔子。 她在底下添了一行字: [然然牵着可可。] 船停在海面上,有些摇晃,小字稍稍歪了点,但不影响美观。程苏然看着那飘逸锐气的字迹,小脾气顿时烟消云散,心里甜滋滋的。 她挨着江虞坐下,软绵绵地靠着她的肩膀,为什么不是可可牵着然然? 清淡的鸢尾香幽幽钻进鼻间。 因为江虞搁下笔,转头望着她,深邃的眸子里含着脉脉柔情,我怕我走丢了,找不到你,所以你要牵着我。 程苏然静静与她对视,心猝然一跃,灵魂仿佛被那双黑眸吸进去。 那万一走丢的人是我呢? 不会的。 江虞伸手刮了刮她的鼻子,笑容里却有酸楚,不让你有这个机会。 程苏然咬住嘴唇,小梨涡害羞地陷下去。 在江虞深深的注视下红了脸。 被看得有些不自在,她转过头,目光扫向自己的包,佯装若无其事地拿出手机,说:我要拍下来。 指尖轻点了下屏幕没有反应。 嗯? 又按了按电源键。 一片漆黑。 怎么了?江虞不舍地将目光从她脸上移开。 程苏然长按电源不放,依旧没反应,皱眉嘟囔:昨晚我好像忘记充电了 借你手机用一下。她朝江虞伸手。 江虞拿起放在桌上的手机,递到她面前,在她就要接过去那瞬间,又缩了回去,露出一个狡黠的笑:不行,我的手机只有女朋友才能用。 分卷(107) 程苏然懵了。 什么意思? 她不可以用吗? 看着她茫然又有些委屈的样子,江虞极力忍住笑,内心暗暗叹了口气。 这个笨蛋啊。 所以你还要不要用了?她眨眨眼,把手机递过去。 程苏然幽怨地看着她,眼睛有点红,喃喃道:可你说只有女朋友才能话说到一半,喉咙噎住,看着江虞憋不住好笑的样子,她顿时反应了过来,你 哈哈哈哈。 好啊,你耍我?你唔 江虞吻住了她的唇。 余下的话语尽数淹没在这个绵长而热烈的吻里。 唇齿间萦绕着急迫的气息,时而温柔如水,时而热烈似火,情意绵绵,程苏然哪里经得住这般逗弄,没多会儿便投降了,软软地陷在江虞臂弯里。 轻摇慢晃的船舱像朦胧深海。 可可,你们要钓外面传来脚步声,裴初瞳兴高采烈地跑进来,最后一个鱼字还没说完。 下一秒尴尬愣住。 她好像 打扰到了什么。 程苏然喉咙发出一声呜咽,惊慌失措地推开了江虞,眼皮都不敢抬,红着脸背过去,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江虞慢悠悠地直起背,好似不以为意,丢给裴初瞳一个赶紧走的眼神。 咳,不好意思,你们继续裴初瞳迅速退了出去。 船舱里静了几秒。 程苏然背对着江虞,不断用手背捂自己发烫的脸,听见脚步声远去了,才转头,羞恼地瞪了她一眼。 然然江虞伸手将人搂进怀里。 程苏然作势挣扎了两下,不许动! 看着她脸红心慌、气喘不匀的模样,只觉得无比可爱诱人,江虞心痒难耐,双手捧起她的脸吻了吻,我从来不耍你,现在,以后,一辈子,你都是我的女朋友。 嗓音刻意压得很低,但每个字都说得沉稳有力。 她认真地看着她。 程苏然双眸有片刻失焦,心剧烈地颤抖起来,唇上还残余着晶莹的水痕。 再叫一声姐姐好不好? 姐姐 第113章 时隔多年,再次听见这个称呼,江虞还是忍不住心头悸动。 她又吻上了那片唇。 激烈,急迫,难舍难分。 呼吸愈发短促,程苏然顺从地闭上眼,双手勾住了江虞的头发,情不自禁回应着。 唔 真的等到这一天了吗? 她仿佛在做梦。 心跳的频率节节攀升,空气却越来越少,程苏然渐渐感觉有点窒息,挣扎着撇开脸,江虞 等等江虞竖起食指,轻慢地抵在她唇上,我不喜欢你叫我名字。 程苏然脸涨得通红,好一会儿才缓过气,喊了声姐姐,又抑制不住地咳嗽起来,整个人软塌塌的。 江虞有些懊恼,却又被这声姐姐喊得心口发热,捧着她的脸,满目深情地凝望着她。 是然然。 她的天使。 再叫一声?她有点上瘾。 程苏然愣了愣,似乎看穿了她的意图,抗拒地摇头:不要。 嗯? 江虞以为她在傲娇,温声哄道:然然乖。 乖什么乖,我又不是你的金丝雀。程苏然拧紧了眉,背过去,身体蜷缩起来。 想起那段旧时光,姐姐更像是金主的代名词,是一种不平等关系下亲昵调侃的乐趣,只有交易,没有感情。她对这个称呼的感觉十分矛盾,既抗拒,又留恋。 一时之间情绪有些失控。 江虞笑容凝滞,我不是这个意思她轻吸一口气,抱住了程苏然蜷缩的身体,那就不叫姐姐了,叫可可好吗? 听着她温声细语哄自己,程苏然心又软了,也后悔自己没控制住情绪,但她却还是不肯放弃最后一点点矜持。不好。 然然 我要给你取专属名字。 江虞忍俊不禁,好啊,什么样的名字? 没想好。程苏然撇撇嘴。 江虞捏了捏她鼻子,说:不着急,慢慢想,我可是想好了。然宝,怎么样? 谁是你的宝。程苏然被肉麻红了脸,羞赧地推开她。 快把手机给我拍照。 江虞一只手扣住她后脑,又低头在她唇边啄了一下,这才意犹未尽地松开,转而拿起手机递过去,密码是0630。 指尖点亮屏幕,程苏然愣住了。 0630? 那是她们重逢的日子 不知不觉竟已经过去了大半年。 程苏然喉咙涩涩的,连忙装作不在意的样子输入密码,解锁了,内页壁纸上熟悉面孔映入眼帘,她呼吸一滞。 是她自己。 背景是那次酒店会议,她站在同传箱边,头微低,一缕碎发从鬓边垂落下来,淡妆的脸庞温婉可人。 这个角度像是偷拍。 程苏然抬起头,怔怔地看着江虞,你 我去看瞳瞳她们钓鱼钓得怎么样了。江虞笑了笑,并没有要解释的意思,起身离开了船舱。 程苏然低头盯着壁纸,心里涌起难言的滋味。 曾经有一段时间,自己手机的内页壁纸也是江虞,是两个人一起骑马时她偷拍的那张。 那时候,她考虑到锁屏壁纸太显眼,很容易不当心被别人看见,放在内页比较安全,就将照片设置成了内页壁纸。每次解锁后就能看见她心中所念,一个人抚舐伤口。 会不会江虞也和她想的一样呢? 程苏然叹气,目光从壁纸上移开,点进了原相机,把画着两只兔子的照片摆放好,拍下来。 然后让江虞用微信发给她就好了。 正要放下手机,她视线扫过某个绿色图标,怔了一怔。 现在不就可以发吗? 程苏然下意识就要点开,突然又反应过来,这是江虞的手机,江虞的微信号,里面肯定有很多隐私,只要她点进去就难免会看见 不行。 以前做过这样的事,她内疚了很久才缓过来,绝对不能再有一次了。 程苏然锁了屏,把手机放回桌上。 深夜,一行人兴尽而归。 走在路上,裴初瞳被粉丝认了出来,好脾气地与人合影,便落在了后面。江虞牵着程苏然慢慢往回走,两人交错的影子在灯光下拉得很长。 来到房门口,程苏然率先停下了脚步,看着双床房的门,又看向江虞。 我 晚上跟我住吧?江虞舍不得松开手。 她微微低头,目光灼灼地望着程苏然,高挑颀长的身影遮挡住头顶光线,投下了一片阴影,笼罩着她。 程苏然心里软乎乎的,想也没想就点头,好。 我帮你收拾。 不用,东西不多。 话虽这么说,江虞却还是跟进去了,主动上阳台收衣服。程苏然在浴室收拾洗漱用品,她抱着瓶瓶罐罐出来,就看见江虞坐在床边认真地叠衣服。 一条吊带碎花裙子。 只见江虞先左右对折,把多余的裙边收进去,然后从上到下快速卷成筒,动作熟练,一气呵成,大摆长裙瞬间变得小小只,手心正好包拢。 程苏然看呆了。 刹那间,她有种感觉,好像两个人已经同居很久很久,整个房间就是她们的家。 一股久违的温馨感自心底涌出来。 似乎是感受到了目光,江虞动作一顿,抬起头,然宝? 哎。程苏然下意识应道,回过神来,三步并作两步走过去,这是什么叠法? 卷筒式叠衣。江虞弯了弯嘴角。 这样叠节省空间,衣服也不会太皱,最适合夏天出游了。 程苏然露出惊奇的笑容,教教我。 好。 江虞又拆了叠好的裙子,重新叠一遍给她看。她看了一遍不够,还要第二遍,第三遍,看着看着,注意力渐渐从衣服转移到了江虞脸上。 江可可。 嗯? 你知道你现在像什么嘛? 什么? 程苏然忍不住笑,贤妻良母。 你喜欢吗?江虞反问她。 程苏然咬了下嘴唇,点点头,声音很轻地说:喜欢,特别喜欢。 那是不是就说明我是你的贤妻良母了? 这是你说的,不关我的事。 江虞伸手捏了下她鼻子。 突然,程苏然攥住那只手,顺势滚到江虞怀里蹭了蹭,装作凶狠的样子说:只有在家里、在我面前可以这样,不许被别人看见。 噗。 江虞憋着笑,重重地吻了一下她的脸,好。 收拾完行李,两人离开双床房,去了隔壁,程苏然把房卡交给江虞,由她转交阮暮,便直接进浴室洗澡了。 江虞拿着房卡敲响了对面门。 楼梯口传来脚步声,裴初瞳和阮暮才刚回来,打着呵欠往这边走,可可? 哟,新婚燕尔,不陪女朋友么? 什么新婚江虞嗔笑道,把房卡递给阮暮,然然今天晚上跟我住,房间空出来了,要不要让客房阿姨现在打扫? 阮暮接过卡,摇了摇头,明天上午打扫。 可可 裴初瞳冲她挤了挤眼。 江虞:? 你带那个了吗? 哪个? 裴初瞳竖起食指和中指动了动。 江虞顿时明白过来,轻咳了一声,没有。 我有。裴初瞳拍了拍她肩膀,等着。 只见裴大小姐打开门,飞快钻进房间,几秒钟的功夫又跑出来,手中捏着个粉色小盒子。她抓起江虞的手,郑重其事地把小盒子交给她,放心用,不够我还有。 阮暮在旁尴尬得说不出话,只能无奈地搂住她,拉进房间。 加油可可! 门嘭地关上了。 江虞耳根子微微发热,捏紧了小粉盒,回到房间。 过了十几分钟,浴室水声停了,江虞把盒子放进包里,拿好睡衣,等程苏然出来了,若无其事地进去洗澡。 再出来时,就看见程苏然靠坐在床头,捧着手机,神情有些凝重。 然然? 没反应。 江虞走到她身边,坐下来,视线不小心瞟到手机屏幕,看见了微信聊天框上的名字若弦。 程苏然下意识锁了屏幕。 随后又反应过来,自己像是在做什么亏心事。她叹了口气,把手机丢到旁边,一头钻进江虞的怀抱里。 姐姐 江虞浑身一震。 然宝明明不喜欢这个称呼。 嗯,怎么了?她轻轻拍抚着她的背。 彼此身上萦绕着沐浴露香味,清淡醉人,江虞忍不住深呼吸,鼻尖蹭着细软的发丝,闭上了眼。 程苏然闷闷道:也没什么,若弦跟我说了点工作上的事,明天就要回去了,后天开工,我在想见面会不会特别尴尬还有以后在公司唉。 听着她哀愁叹气,江虞的心也揪了起来,曾经的酸涩和嫉妒已荡然无存,只剩下心疼。 恨自己不能替她承受这份痛苦。 一开始也许会,但时间长了就好了,然宝,你想想,说不定她很快就会遇见真正对的那个人呢? 我也希望 程苏然无声地点头。 她希望若弦能遇见一个相爱的、值得的人,喜怒哀乐都为她所动,然后一辈子幸福快乐。 这样她会很高兴的。 室内沉寂下来,两人无言地拥抱着,紧靠的温度使得香味愈发迷醉,呼吸渐渐变得有些沉重,仿佛沾了湿气。 江虞吻着程苏然的头发,一遍遍轻嗅着发丝间的淡香。 像是甜蜜的水果。 草莓,西瓜,或者葡萄柚,淡淡的清甜,很适合夏天。 嘴唇慢慢从发丝移至耳朵。 程苏然哆嗦了下。 然宝。 唔? 我的专属名字想好了吗?江虞知道她耳朵敏感,故意使坏似的,一边说话一边轻轻吹着气。 程苏然咬牙忍住颤意,小声说:你这个江可可 噢,原来是江可可。 江虞低低笑了,这样也很喜欢。 程苏然来不及说话就仰面倒了下去 头顶是鹅黄的灯光,有些过于亮了,她眯起眼,突然,大片阴影投下来,淡香裹挟着温度将她包围。 她看见江虞眼睛里跳跃的小火苗。 分卷(108) 时光猝然倒流。 仿佛回到了五年前,那间华丽奢靡的套房内,水晶灯折射出璀璨的光芒,她披着粉色真丝睡袍,像只小鹌鹑似的畏畏缩缩地站在江虞面前。 江虞温柔的吻,江虞迷离的眼神,江虞甜蜜的低语无不让她跌落进回忆里。 她不行。 她好像做不到。 然然江虞含情脉脉地望着她,情难自禁,心里有个声音在疯狂地呼喊。 程苏然却闭上眼,一伸手推开了她。 我困了。 ? 江虞撑着手臂坐起来,却见程苏然一骨碌钻进被窝里,翻了个身,后脑勺对着她,晚安。 这是拒绝她了吗? 江虞静坐着缓了会儿,慢慢回过神来,眼底涌起难言的失落。 晚安。 翌日,假期最后一天。 裴初瞳和阮暮还没玩够,不着急走,她们都是时间完全自由的人,想去哪里就去哪里,但江虞和程苏然不得不回去了。 临走前她把粉色小盒子还给裴初瞳。 被无情地嘲笑了一番。 下午四点,飞机落地江城。 春节假期结束了,空荡荡的大城市又热闹起来,街头高高挂起的红灯笼还未摘下,市区已恢复了堵车状态。 一下飞机,江虞就接到律师的电话,谈起了与白露的官司。 程苏然也忙着跟助理联系。 两人各忙各的,默契不提昨晚的事。 司机把车开到滨海湾小区门口,程苏然右手拉开车门,左手却被江虞紧紧牵着,动弹不得。她抬眼,无奈笑道:姐姐 终究还是这个称呼最触动她的心。 江虞不舍地望着她,目光深深,似乎欲言又止。 我们什么时候可以一起回家? 还有些事要交代等我忙完这两天,好不好?程苏然心窝子软软的,语气也不自觉更软了几分,捉起那只手,凑到唇边吻了吻。 江虞微微扬起唇角,终于肯松开手,好。 她指尖点了点自己的脸。 程苏然会意,凑过去轻轻啄了一下,眼中似有留恋地转身,开门下车。司机已经为她拿好行李,她又朝车内挥了挥手。 一步三回头地踏进小区。 该面对的要面对,该处理的要处理。 随着电梯楼层数字上升,程苏然的心跳也愈来愈快,到了家门口,她输入指纹密码,打开门。 迎面扑来淡淡的酒味。 大白天,客厅窗帘密闭,光线晦暗,墙上的挂钟发出机械般滴答滴答的声音,地垫上有闻若弦的鞋子。 若弦?程苏然试探着喊,我回来了。 她换上拖鞋,推着行李箱往里走。 一道黑色身影从北书房走出来。 四目相对。 闻若弦顿住脚步,静静地站在那里。 她似乎瘦了一大圈,太阳穴微微凹陷,颧骨略凸,眼底浮着浅浅的淤青,本就深邃的眼窝愈发深陷了,整个人看起来憔悴许多。 然然回来了。嗓音愈低,笑容却依旧那么温和。 程苏然惊得说不出话。 房间我打扫过了,换了床单被罩,吸尘器吸过一遍灰,很干净,你整理完东西休息一下对了,晚饭在这里吃吗?闻若弦神色自然,语气从容,好像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程苏然僵硬地点头,在。 涌到嘴边的谢谢及时咽了下去。 也不过是短短几天,两人之间一下子横开巨大的鸿沟,明明就站在彼此眼前,是熟悉的声音,熟悉的样貌,却感觉那么陌生。 她知道自己彻底失去这个朋友了 好,晚上我来做饭,现在还有点事处理,你休息吧。闻若弦淡淡一笑,转身回书房。 程苏然目送她身影消失在走廊拐角,一动不动站在原地,眼皮缓缓垂下去。 不知站了多久,双腿有点酸,她推着箱子来到阳台上,随意拎起抹布擦了擦轮子,再推回房间,一点一点整理自己的行李。 天色渐渐暗了。 冷凝的雨珠零零碎碎滴落在窗户上。 整理完东西,程苏然洗了个澡,出来时,闻若弦已经在厨房做饭了。她想起明天就要工作,无暇多想其他,抱着电脑进了书房。 年后的个人工作计划已经安排到三月底。 开春公司准备扩大业务范围,有新项目要谈,这是她和若弦两个人的事。 程苏然打开了工作邮箱。 假期一周没看,邮箱里堆满了各种邮件,她大概扫了眼标题,准备从底部开始看,忽然间,一封名为江虞的邮件吸引了她注意。 发送时间是五天前。 江虞发的吗? 她点开这封邮件,里面没有任何文字,只有一个录音文件。 啧。 不知道江可可又在玩什么浪漫。 想起那个人,程苏然不禁翘起嘴角,迫不及待下载了录音文件,戴上耳机播放。 一天是,一辈子都是!被包养就是下贱玩弄的东西她配不上你! 尖利又耳熟的女声。 程苏然被这突如其来的嘶吼吓了一跳。 接着响起的声音更熟悉了: 是,没有人配得上我,所以我打算孤独终老,怎么了吗? 第114章 录音只有短短十几秒,前后和中间大段大段空白,程苏然反复听了几遍,确认是她们的声音白露歇斯底里,江虞平稳沉静。 包养,玩弄,配不上这些难听的字眼猝然刺在她心上。 但很快她感觉到了不对劲。 这封邮件是谁发的? 发件人邮箱地址是一串杂乱的英文字母,看不出什么有价值的信息,无法顺着邮箱地址找到发件人。而她的工作邮箱是对外公开的,网上可以搜到。 邮件标题是江虞,发件人一定认识她,知道她和江虞的关系,取这个标题生怕她错漏了看不见。 录音内容没有前后衔接,没有任何语境,突兀得像是经过了剪辑,刻意呈现在她面前。知道她和江虞的过去,知道她在意什么,知道如何精准挑拨矛盾 她用脚趾头想都知道是谁了。 呵。 程苏然冷笑一声。 如果她不知道江虞的过去,如果她不清楚江虞和白露的恩怨,如果是在五年前,这份破绽百出的录音文件足够击溃她脆弱的玻璃心。但现在,她什么都明白,她的心也不再是玻璃做的了。 很显然白露想要挑拨她和江虞的关系。 只凭两句话能说明什么?语境,背景,情绪,统统都没有,就这么迫不及待地粗暴地将录音发给她,还暴露了自己,怎么会有人这么愚蠢呢? 她既好笑又想不通,渐渐开始怀疑,会不会背后有什么隐藏目的 要不要告诉江虞? 程苏然陷入了纠结,想象着江虞知道这件事后的反应或许会心慌,着急向她解释,如此一来就分散了精力,难以专心应对与白露的官司。 想了想,她决定暂时不说。 就当做没看见这封邮件。 她退出页面,继续浏览其他邮件,不多会儿,这件事就被忘在了脑后,直到闻若弦来敲门喊她吃饭。 饭桌氛围略有些尴尬。 闻若弦还是像以前一样,习惯性要给程苏然夹菜,可是筷子伸出去那瞬间,又想到了什么,默默把夹到的菜放进自己碗里。 程苏然注意到了,却也只能假装没注意,低头吃饭。 突然她们之间变得无话可说。 不 还可以聊工作。 只是工作已经聊完了。剩下搬家的事,程苏然心里有些忐忑,酝酿着怎么说,吃饭都吃得心不在焉。 要与江虞同居,就必须从这里搬出去,两个人的家以后便只有一人。 然然,近期要搬家吗?闻若弦突然开口。 程苏然一怔,望进那双温和含笑的黑眸,心思仿佛都被看穿了。她轻轻点了下头:嗯忙完这两天。说着垂下眼,筷子戳着碗里的米饭,不过,就在格林尚府,离这里很近的,我还可以回 话未说完,闻若弦淡笑着打断:然然,没关系,你不用顾及太多。 程苏然喉咙噎了一下。 噢。 闻若弦依旧看着她,犹豫半晌,又说:我给你买新的床单被罩,旧的就留在这里吧。 程苏然一下就明白了她的意思,含在嘴里的饭菜忽然怎么也咽不下去了。 原来她早已猜到。 灯光照着这张脸愈发清瘦憔悴。 然然? 好 她用力吞咽,用力点头。 这房子一次性租了五年,如今还有四个月满两年,合同到期之时,就是她们拥有购房资格的时候。曾经她们计划要一起买房,一起在江城安个家。 现在她有了江虞。 有江虞的地方才是她的家 吃完饭,程苏然主动收拾了碗筷,放进洗碗机,一边等待一边捧着手机回复消息。 江可可:[我今晚可能会失眠] 程苏然:[?] 江可可:[因为你不在啊,假兔子不如真兔子抱着舒服,不舒服就睡不着。] 程苏然抿唇笑了。 [你自己不也是兔子嘛?] 江可可:[想每天早上睁开眼就能看见你。] 明明是一句简单的话,程苏然看着心却软了下来,暖烘烘甜滋滋的。 正要回复,江虞又发来图片。 是手机日历截图。 二月二十号那天被圈了出来。 江可可:[生日这天我接你回家,给你准备了神秘礼物。] 程苏然心神一震。 生日 她的二十七岁生日就快到了。 没想到江虞还记得。眼角有些湿润,恨不得现在就飞去这个人身边,她眨了眨眼,噙着笑打字:[好啊。] 满怀期待的心激烈地跳动起来。 生日这天是周五。 原本程苏然给自己放了假,但有位老客户临时打来电话,请她去会议上救场。情况紧急,她碍于情分面子便答应了,与江虞约定好的上午十点改成了下午五点。 大清早她放下手机,翻了个身,瞥见床头多了个礼盒。 精致的淡粉色包装,还有一张贺卡。 [祝然然生日快乐。] 落款是弦。 程苏然从被窝里爬起来,拆开礼盒包装,里面竟然是她心仪许久的一套书还是亲笔签名版。 啊 她激动得抱着书亲了亲。 拿起手机,给闻若弦发了条消息:[谢谢若弦,礼物很喜欢!!!] 闻若弦秒回:[厨房有早餐,记得吃。] [好。] 程苏然正要放下手机,闻若弦又发了一条:[有空可以回来坐坐。] 她回了两个嗯,慌忙退出聊天框 上午时间充裕,程苏然在家收拾打包行李,她要带走的东西不多,主要是衣服和书,却也无法一次性搬空,只满满装下两个大箱子,改天再来搬。 打包完行李,她坐下来看了会儿会议资料,虽然是紧急救场,但并非学术性会议,难度较低,一遍看下来游刃有余。 中午简单做了顿饭,下午出发去会议场所。 整整两个小时。 待到回来,已经是四点多,程苏然推着两个大箱子走到门口,转过身,看这间房子最后一眼。 手机在口袋震动。 江虞的电话。 然然,我到了,你东西多吗?我上去帮你拿。女人温柔的嗓音钻入耳膜。 程苏然隔着手机笑了,两个箱子而已,我自己可以的。 那我在门口等你。 嗯。 一辆黑色轿车停在滨海湾门口。 江虞坐在驾驶位上,姿态慵懒地靠着椅背,遥遥望向小区大门,修长的手指一下一下轻点着窗台。 令她日思夜想的身影终于出现在眼前。 她开门下车,迫不及待迎过去,顺手接下其中一个行李箱,只有这些吗? 不是,程苏然摇头,跟着她来到尾箱边,熟练地把东西放进去,还有一些书和不常用的摆件,一次性搬不完,改天我再来一趟。 到时候我陪你来,一起搬。江虞合上门,自然而然地牵起她的手,绕到右侧,为她拉开副驾驶的门。 程苏然上了车,才坐稳,头顶倏地压下大片阴影。 一股清淡的鸢尾香扑鼻而来。 心猝然猛跳。 江虞弯下腰,伸手替她系好安全带,趁着她走神的功夫,飞快地吻了一下她的脸,走吧,我的大寿星。 程苏然顿时红了耳朵。 等到江虞上车,她才回过神,转脸看向窗外,用手背按了按发烫的耳朵,眼底流露出羞意 两个小区离得很近,大约几分钟,到了格林尚府,江虞没有直接把车开入地库,而是停在了大门口,牵着程苏然去警卫室做登记,认证信息是家属。 从此以后程苏然进出小区畅通无阻。 两人推着箱子从地库上电梯,程苏然挽着江虞的胳膊,软软地靠在她肩头,为什么是家属,不是朋友啊? 同性伴侣不都是用朋友身份做掩饰的吗? 她担心以后给江虞带来麻烦。 江虞好像知道她在想什么,笑了笑,说:因为朋友分亲疏,家属才是唯一。我的爱人不必用其他身份掩饰 分卷(109) 那双含情的眸子深深地注视她。 程苏然心跳漏了一拍。 电梯到了。 她恍惚回过神,踏出去,看着眼前这扇并不陌生的大门,蓦然生出一丝归属感。她的家,由一间大房子变成另一间大房子,而身边的人,也从一个人变成另一个人。 然宝,欢迎回家。江虞在耳边认真地说,而后牵起她的手,轻轻碰了一下密码锁。 她为她录入指纹。 双门打开。 两人相视一笑,手牵手迈了进去。 江虞早已把整个屋子重新布置了一遍。 入户鞋柜旁有专属于她们两人的小柜,里面摆放着四双情侣拖鞋,一年四季各一双。玄关处的摆件由极简单品换成了组合对称套装。客厅、餐厅、阳台等公共区域也是随处可见成双成对的东西。 主卧变化最大。 衣帽间空出了整面墙的橱柜,专门留给程苏然放置衣服,尺寸根据她的身高做了调整。书房内加了半镂空的玄关式隔断,将空间一分为二,添了一套新桌椅。卧室里所有的兔子玩偶都不见了,大床上摆着两个枕头,铺了全套粉色草莓被单,连梳妆台都做成了双人大小的,完全按女主人规格布置。 床头柜上摆放着一个相框,里面嵌着她们唯一一张合影。 在合心岛的海船上。 然然,还喜欢吗?江虞松开手,将程苏然搂进怀里,低头吻她的脸。 程苏然眼里荡漾着笑意,轻轻点头:嗯。 你喜欢什么东西随便添,等有了空,我们把家里重新装修一遍,以后这就是我们的小窝了。 现在这样就很好,你喜欢的风格我也喜欢。两只小梨涡柔柔地陷下去。 江虞心软软的,又吻了吻她的额头,然然,闭上眼睛,有惊喜。 什么? 程苏然虽这么问,却还是乖乖闭上了眼。 一阵窸窸窣窣。 她的手被小心捉起,忽然,指尖传来微凉的金属触感,从头缓缓滑入底,细细的圆环状物什圈住了手指。 !! 她心一惊,几乎就要尖叫,迫不及待睁开了眼。 左手无名指上赫然出现一枚戒指。 银光细闪,水钻璀璨。 她脸上露出惊喜的笑容。 好看吗?江虞举起自己的左手,背对着她,无名指上戴着一模一样的戒指。 这是情侣对戒,我找人专门定制的,上面还有我们的名字。 戒圈上镌刻着小字母,一个是yu,一个是ran,互相戴在对方手上,意寓永远将彼此捧在手心里。 然宝,生日快乐。 程苏然瞬间红了眼,抱住江虞,把脸埋在她颈窝里,江可可,你犯规 嗯?江虞被蹭得呼吸都颤了颤。 只有婚戒才能戴在无名指上。 那就算是我向你求婚吧。 想得美! 嘴上这么说,程苏然心里却乐开了花,胸口激烈地震颤着,身体仿佛里有股蓬勃热情的火在燃烧。 江虞抚摸着她的头发,在耳边低语:上次你不是说,想吃我亲手做的饭吗?今天晚上我就来露一手,给大寿星做生日餐。 我给你帮忙。程苏然仰头看着她。 好。 今天江虞给保姆阿姨放了假,自己去买食材,设计菜式,准备亲手为爱人做一顿晚餐。在程苏然来之前,她已经把食材收拾妥当,精细到调料比例,摆放得整整齐齐。 程苏然在厨房帮她打下手。 五道菜,一道甜品,一道汤,再加上红酒和烛光。 小小的生日蛋糕上画着两只兔子。 这么多年以来,程苏然第一次品尝到江虞的手艺,着实被惊艳了一番,每样菜她都舍不得浪费,即使已经很饱了,也努力往嘴里塞。 她忽然就理解了那天江虞为什么宁愿冒着过敏的风险也不肯停下筷子 江虞怕她撑坏,不得不端走盘子。 吃得太饱,程苏然瘫在沙发上不愿动弹,胃胀得难受,江虞既无奈又哭笑不得,给她拿了消食片,足足三个小时才感觉好受了些。 唔,姐姐 还吃不吃那么多了? 下次还敢。 江虞嗔笑着捏了下她耳朵。 此刻已是九点多,程苏然拿起手机发了条朋友圈,一一回复微信消息,然后去主卧浴室洗澡。 江虞也去次卫洗澡了。 她比程苏然先出来,回到卧室,从柜子最底层抽屉里拿出两个小盒子,拆开外包装,取了里面的东西放在床头柜上 一切准备就绪,外面传来踩着拖鞋的脚步声,程苏然披着红色睡袍进来了。 灯光骤然熄灭。 姐姐? 停电了? 姐唔话未说完,一双纤细有力的胳膊圈住了她的腰,霎时间天旋地转,她猝不及防跌进了温暖馨香的怀抱,热乎乎的唇贴了上来。 灼烫的气息,强势又温柔。 香根鸢尾醉人心脾。 程苏然霎时手脚发软,丝毫不敌,只能被动地承受着,喉间溢出低低的呜咽。 灯光又亮了。 然宝江虞稍稍后仰,生怕她又呼吸不畅。 程苏然喘着气,睁开眼。 一缕暖黄的灯光从头顶流下来,华丽,璀璨,像极了水晶的模样,她脑子一嗡,眼前又翻涌起过往的画面 江虞低头又要吻她。 不要程苏然扭头避开,双手抵住她肩膀,试图推开。 江虞支着手臂撑起上半身,然然,怎么了? 以前你就是这样的程苏然侧着脸,声音很轻。 奢华的套房,漂亮的水晶灯,冰冷无情的金主,乖巧柔弱的金丝雀记忆深深地扎根在心上,成了一道跨不过去的坎,只要想起就别扭。 江虞一下子明白过来。 以前,她是金主,她是金丝雀。那段关系成了彼此间挥之不去的阴影。 难道以后她都不能碰然然了吗? 江虞泄了气,整个人倒向一边,平躺着,眯起眼凝望着天花板的灯光。 突然,程苏然翻了个身,抱住江虞,学着她的样子,缓缓缠上那片温软的唇。 江虞浑身僵硬。 似乎感受到这人的意图,她下意识要推开,才伸出手,就被程苏然攥住了,牢牢摁在身侧。 然然,你别唔声音里透出一丝慌张。 程苏然啄了啄她的唇,沿着精雕细刻般的轮廓游动,吻过鼻子,眼睛,耳朵最后回到唇边,发出像是扫舐的声音。 就许你欺负我,不许我欺负你? 只有金主才不许。 江虞被噎得说不出话。 姐姐,不要怕程苏然伏在她耳边,低哑的嗓音带着令人心颤的痒意。 我想喝热可可。 一场烈火燃烧起来。 第115章 很小的时候江虞就知道,自己的性别是原罪,后来长大一点,她又知道,自己与主流审美相悖的身高和长相也是原罪。 因为是女孩子,她受到家人的唾弃和诅咒,因为从小比同龄人高、骨架大,性子又孤僻,她受到同学的歧视和排挤。从头到脚,由内而外,得到的大多数是贬低和羞辱。 后来她渐渐也接受了自己的丑、笨重和粗糙。 事业起步那两年,光鲜亮丽的时尚圈内遍布歧视,身材羞辱无处不在,有时候肤色也是原罪。模特们被pua,即使一米八只有九十多斤也被恶意嘲笑是肥猪,她花了很长时间才建立起真正的自信。 但自我厌恶的种子已经生根发芽。 越是亲密的人,在乎的人,她越做不到在对方面前放松自己,也拿不出在t台上、在摄影机镜头前的豁达和自信。 前女友很好。 她曾经很爱她。 她习惯主动,习惯掌控,而被动就意味着被掌控,会受到嘲笑和玩弄。因为爱,因为在乎,她忍受不了爱人可能表露出来的嫌弃,尽管这所谓的嫌弃只存在于她想象中。 前女友打碎了她的自尊,像撬开顽固紧闭的蚌壳。 她又花了很长时间重建自我。 可是今天 唇上的呼吸滚热,犹如跳动的野火,女人轻细的嗓音在她耳边响起:姐姐我想喝热可可。 江虞一瞬间懂得了她的意思,滚烫的温度仿佛烧在了脸上。 她转动脖子,把脸埋进被褥里,想象着令自己紧张害怕的画面。今天是然然的生日,她不想拒绝。 好不好呀?姐姐?程苏然故意逗她。 江虞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她应该能克服的。 也希望,自己完全属于然然。 好 程苏然满心欢喜,想要拉下被角再次吻她,江虞却紧攥着不放,急切道:把灯关了。 为什么? 关掉吧。恳求的语气。 程苏然怔了怔,看着她把脸遮得严严实实的样子,好像明白了什么。 以前的自己是害羞。 姐姐也会害羞吗? 还是说 心忽然抽痛了一下,程苏然连忙爬到床头,关掉了顶灯。房间顿时陷入黑暗,她隐约感觉到江虞整个人放松了一点,遂低头吻了吻她的耳朵。 姐姐,我在。 她记得她怕黑。 江虞慢慢拉下被角,黑暗中只瞧得见她模糊的脸廓,却真实感受到她的呼吸,似乎更烫了。然然 嗯。程苏然鼻子发酸。 如果可以她真的很想看看她。 眼睛渐渐适应了黑暗,看得稍微清楚些,室外的光线透过窗帘缝隙漏进来,朦朦胧胧的,整个房间像幽暗寂静的深海。 她的唇由上而下,一遍遍吻过她的额头,眼睛,鼻子,停留在唇上,而后沿着脸廓线条顺流而下。 江虞始终紧绷着自己,即使在黑暗中,也要闭上眼睛。 江虞 她喊她的名字了。 你不用很努力,不用很完美,不用有价值,我也会爱你。 我就是爱你,不管你是什么样子程苏然在她耳边低喃,鼻头愈发酸了,极力克制着不让声音哽咽。 江虞微微蹙起眉,眼角沁出了晶莹的水珠。 她彻底放松下来。 在这片深海中浮浮沉沉 第二天,日上三竿。 江虞做了个梦,梦见自己躺在软和的棉花堆里打滚,热烘烘的,香香的,她情不自禁蹭了又蹭,缓缓睁开眼。 眼前是印着兔子图案的睡衣,随着呼吸节奏起起伏伏,她的唇不偏不倚抵着一缕头发。 她躺在程苏然怀里。 然然睡得正香,唇角微微翘起自然的弧度,皮肤像奶油一样光泽白净。 江虞忍不住凑上前,小心翼翼地吻了一下。 脑海中忽而闪过昨夜情形。 她闭了闭眼,莫名感到有些羞耻,自己比然然年长那么多,身高也占优势,性子也不是软的,竟然 一时之间有些接受不了,她悄悄翻了个身,掀开被子,想要爬起来。 睡衣还掉在地毯上。 突然,一条胳膊勾住了她的腰,稍稍用力,身后传来女人低幽的嗓音:去哪儿? 下一秒,她被按了回去。 大早上亲了我就想溜?程苏然轻笑一声,将她捞回了自己的怀抱,从背后贴上去。 江虞侧躺着一动不动,半张脸被头发遮住。 脸面全无。 姐姐程苏然软软地喊她。 你知道吗,我等这一天真的等很久了,一直想,一直想。 江虞被她这声姐姐喊得心颤,什么? 醒来就能看见你,伸手就能抱住你。程苏然吻了吻她的头发,而且终于不是做梦了。 江虞心底漾开了层层涟漪。 沉默许久,她捉住腰间那只手,缓缓侧过身,与程苏然面对面,那张脸清晰地落入眸子里。 彼此静静地凝视着对方。 一缕阳光透过帘缝洒进来,落在床头,屋子里半昏不暗,弥漫着清淡的混合香味,像两个人的避风港,两个人的温柔乡。 江虞伸手抚摸着程苏然的脸,以后每天都是这个样子,会不会有一天,你觉得腻了? 会。 那时候我们应该老得走不动了吧?九十岁,还是一百岁?哈哈哈哈程苏然咯咯笑起来,颊边小梨涡温柔地陷了下去。 江虞也笑了,眼角微湿。 然然 嗯哼? 你心里还介意以前的事吗? 程苏然笑容一滞,想了想,说:不能算是介意毕竟我们留给对方的回忆只有那些,不是吗?她抿了抿唇,掌心轻轻覆住脸上的手,应该只是习惯了。 江虞轻声叹气。 所以你要多让我几次。 分卷(110) ? 多让我几次,我很快就能调整过来,习惯现在的生活啊。程苏然狡黠一笑。 江虞又想起昨晚, 她忽然有种上套的感觉。 程苏然凑到她耳边,压低声音说:姐姐,你知道热可可是什么滋味吗?说完迅速翻身,从另一边爬下床。 热 江虞愣了一下,忽然间反应过来,抓起手边的枕头朝她扔去。 程苏然闪身躲开。 没打着。 她捡起枕头丢回来,不偏不倚砸在江虞脸上,乐得大笑:哈哈哈 好,程苏然,你等着。 我等着下次喝热可可~ 江虞拎起枕头追过去。 今天周末没有工作,两人在房间里闹了一会儿,慢吞吞去洗漱,这才知道已经九点多了。准备吃早餐时,江虞接到了律师的电话。 依旧是与白露的官司。 程苏然在旁默默听着她和律师的对话,不禁想起前些天收到的邮件。她还没有告诉江虞,就是怕打扰到她,但现在想来毕竟是跟白露有关的事,自己单方面瞒着也说不过去。 等到江虞挂了电话,她思忖片刻,说:有件事我觉得还是应该告诉你 她把录音文件发给了江虞。 当时我觉得她很可笑,没有想太多,而且你也挺忙的,我不想给你心里添堵,就没及时告诉你,但是正常人真的会这么蠢吗?我担心她会不会有其他目的程苏然皱起眉,眼中流露出担忧。 江虞却突然抱住她。 ? 然然,我说那句话是为了堵她的嘴。 我知道啊,程苏然仰起头,认真地看着她,我不信自己女朋友,难道信外人么? 可是以前的事 以前的事仍是然然心上的阴影。 她怎么会不懂。 以前的事都过去了,程苏然轻声打断,偏头啄了一下她的唇,江可可,我说过我爱你,我会给你安全感。 江虞闭上眼,点了点头,嗯。 真不像谈过恋爱的人,比我还笨。程苏然伸出食指弹了下她脑门。 江虞被逗笑了。 闻着她发丝间的香味,心绪渐渐平静下来,抱住她的双手不由收得更紧,像是要让她与自己融为一体 清明节前后,天气慢慢转暖。 公司与白露的官司进入庭审阶段,法院判白露按合同条款赔偿违约金,白露不服气,选择上诉。 没有公司,没有经纪人,就意味着没有团队,这场官司闹得沸沸扬扬,白露不知上了多少次热搜,路人对她从吃瓜到反感,而她因为官司缠身,没了团队,疲于应付舆论,已经很久没有工作了。 二三月份的秋冬时装季上没有她的身影。 开年以来也没有杂志邀请她。 各类活动出席频率骤降。 目前只有代言的品牌方养着她,但也只是碍于合约尚在,如今以她的情况,品牌方随时可以提出解约,并索取赔偿。 重重压力之下,白露失去了对自己的管控,每天暴饮暴食,颓废地躺在床上,一个月胖了十五斤。 身材和容貌都走了样。 品牌方立刻向她提出解约。 随后没两天,白露自杀词条登上热搜。她在家烧炭,被助理发现送去了医院,最后没有生命危险。 程苏然一直关注着这件事。 网上闹了几天,吃瓜群众不明真相,她却可以从江虞口中得知进展。江虞对这件事漠不关心,只等待着二审。 她的老把戏了。 她也不是第一次烧炭,吸点一氧化碳再去医院吸高压氧,就可以说自己死了一回,闹得人尽皆知。真正想死的人都走得悄无声息,有她闹的功夫,已经不知道死了多少次。 不过,我不希望她死,她死了谁来赔我的钱? 江虞说得云淡风轻。 她对一个人好,可以千倍万倍好,但若是心冷了,狠下来,也可以千倍万倍狠。 程苏然也是这么想的。 原本她听说白露压力过大自杀进医院,还有那么一丝丝对生命的怜悯,但是想到自己最爱最宝贝的人被白露坑惨了,精神上、物质上受到双重伤害,这一点怜悯便也烟消云散。 最近公司与高校合作,推进新项目,程苏然忙得不可开交,除了个人工作行程之外,她和闻若弦还要在公司加班,已经许多天没回家好好陪江虞吃饭。 直至月底,项目推进到一个阶段,不用再加班了。 她和江虞说好今天准时回家吃饭。 从会议室出来,程苏然步子迈得飞快,回到办公室,迫不及待收拾东西。 明天记得把这份文件的电子版发给林老师。 好嘞。 小孟抱着电脑,目光似有若无地扫过她上半身,忍不住问:程总,您这件衣服在哪里买的啊?我觉得挺好看的,有没有其他颜色?我也想买一件。 程苏然一愣,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服,这个 一件浅咖色刺绣衬衫。 是江虞亲手为她设计制作的。 全世界仅此一件。 她看着衣服,嘴角微翘,不知怎么心里有点小得意,可是在下属面前不好表现出来,只得淡淡笑道:没有卖,是我爱人自己做的。 哇 小孟惊讶地捂住了嘴,露出羡慕的神情。 年后上班第一天,公司里眼尖的同事就发现了,程总左手无名指上戴着一枚戒指,于是消息传开,大家纷纷猜测程总是不是新婚,或者好事将近。 难怪有人感觉程总和闻总疏远了。 原来是重色轻友。 我先回去了,你整理完也下班吧。程苏然拎起包,转身离开办公室。 一颗心早就飞回了家。 电梯下到停车场,手机响了,她一边往外走一边低头看,是个本地号码,有些眼熟,但是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喂?你好。 程小姐,我是田琳。电话里传来多年前熟悉的女声,语气有些焦急。 程苏然一愣,恍然大悟,田琳姐?噢,是我,有事吗? 你快来一附院,虞姐出事了。 第116章 下午,江虞在办公室。 家里阿姨已经备好了食材,等待她晚上回去掌勺,她一边听田琳汇报,一边心里琢磨着做什么菜。 目前宋佳瑶和谭钰的势头都不错,尤其是宋佳瑶,mane和anne都很喜欢她。田琳坐在办公桌对面,说完放下平板,开始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 她口中的两位都是公司第二梯队的模特,现在第一梯队的白露离开了,她们很快将成为新接班人。 今年秋冬季也有几个黑马,不过,竞争是真的挺激烈,以前你那个时代只需要跟外模竞争,现在还得跟自己人争,不吃点苦头不行啊。 吃什么?江虞茫然地看着她。 田琳: 江虞又噗嗤笑出声:好了好了,我知道,我在听。有她们接班是好事,但像白露那样的可能很难再有了说起白露,眼底一片冷漠。 你的心已经飞回家了吧?田琳揶揄道,不动声色转移了话题。 自从有了女朋友,江虞整个人变化翻天覆地,每天神采奕奕,容光焕发,对谁说话都温声细语,再也没有发过脾气。 以前喜爱黑色衣服,现在经常穿浅色,身上的配饰也多了起来。 左手无名指的钻戒尤为醒目。 大家私底下都在讨论她是不是秘密结婚了。 听着田琳的话,江虞脸色霎时柔和,难得显露出一丝赧意,她转过脸,随手撩了下头发,然然说今晚回家吃饭。 啧啧啧。 田琳故作嫌弃地看着她,心里却无比高兴和感动。 两个人太苦了。 曾经差距那么大,有过见不得人的交易关系,分开了很长一段时间,在她看来重逢相守几乎不可能。但是她们扛过了磨难,经住了考验,把不可能变成了可能,以后也一定会长长久久。 田琳忽然有种老母亲操心女儿般的欣慰。 江虞正要说什么,手机震动起来,她瞥了眼,是一串陌生的本地号码。 哪位? 虞姐,是我。耳边传来白露的声音。 江虞眉头一皱,就要挂掉电话,白露语速极快地继续说:我想跟你谈谈官司的事情,哦不,是通知。 接着说。江虞耐着性子等。 我打算撤诉,不用二审了。白露幽幽道,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飘来,空灵鬼魅。 江虞哂笑:你认命,需要特地通知我吗? 是,我认命了,该赔多少钱我都赔,现在还不上就慢慢还,一辈子这么长,对吧? 废话说完了? 我还能再见见你么?有好多话我想跟你说白露突然哽咽。 江虞挂掉电话,拉黑了号码。 白露吗?田琳沉声问。 嗯。 江虞把手机塞进包里,她说不上诉了,想见我。可能一氧化碳吸得太多,把脑子吸坏了吧。她一面说一面看了看手表,四点多。 田琳笑得前仰后合。 下班了,回去给然然做饭。江虞拎包站起来。 田琳也抱着平板起身,捎我一程呗?今天没开车。 好。 那你先下去,我回办公室拿东西。 电梯下到负二楼,江虞迈着悠哉的步伐踏出去,一手拎着包,一手搭着外套,空旷的停车场内回荡着脚步声。 远远就看见自己的车旁边蹲着个人。 白露? 走近了,那人抬头,双眼绽放出锐利的光芒,迅速站了起来,虞姐 你怎么在这里?江虞停下脚步,皱起眉。 上次见面是在法庭。 时隔一月多,白露胖了一圈,圆润的脸庞有了双下巴,肩背敦厚软塌,头发如稻草般干枯无光,整个人看起来臃肿不堪,虎背熊腰。 与从前纤细轻盈的模样判若两人。 白露微笑看着她,我说了,想见见你。 江虞: 虞姐,你都快四十岁了,还是那么美。再看看我,比你小一轮呢,又丑又胖,哈哈哈。白露刻意捏着嗓子,发出古怪的细声,那笑容让人毛骨悚然。 江虞一言不发。 白露上下打量她,混沌的眸子里闪过怨毒,唇角仍堆起笑意:虞姐,我能问你几个问题吗?说完也不等江虞回答,自顾自地问:这几年,我对你来说,是什么? 后辈,妹妹。江虞平静道。 白露又问:你觉得我和程苏然有哪里不同? 江虞缓和下来的眉心又拧紧了,注视着她良久,语气淡淡:她不该被拿来和你比较。 没有比较,只是好奇。 她不会以伤害自己的方式来获取我的关注。这就是你们之间的不同。 白露垂下眼,轻轻点头,自嘲地笑了笑,是啊,为什么要伤害自己我也明白了,与其折磨自己,不如消灭那个让自己痛苦的人她像是自言自语,忽然,抬起头,眼底露出凶光,不知从哪里摸出一把短刀刺向江虞的喉咙。 你给我去死吧! 眼前银光闪过,江虞下意识抬手挡了一下。 手臂瞬间被划开一道口子,传来阵阵尖锐的刺痛,温热猩红的鲜血涌了出来。 来不及反应,只听见噗一声,像是金属没入血肉,腹部顿时蔓延开剧烈的疼痛。那瞬间,她仿佛被贯穿了,一下子失去所有力量 短刀直直地刺进了她肚子。 露在外面的大半截刀刃很快被鲜血染红。 江虞脸色发白,双腿发软,嘴唇颤抖着吐出一个你,再也说不出话了,逐渐模糊的视线里只剩下白露狰狞的笑容 刚走出电梯的田琳撞见了这一幕。 虞姐!!! 她拔腿跑过去。 白露猛地抬起头,见人来,顿时慌了神,一个用力拔出刀子,转头就跑。 刀刃带出的鲜血溅了一地。 咚! 江虞踉跄着栽倒下去 灰蒙蒙的天空下起了小雨。 正是下班高峰期,市区有些堵,前方路口绿灯时间很短,过不了几辆车。程苏然被堵在路中间,眼看离医院还有不到七百米,心急如焚。 双手紧紧掐着方向盘,视线中的红灯像血一样浓郁。 田琳说,江虞被白露捅了一刀。 在医院抢救。 抢救 她颤抖着深呼吸一口气,视线再次模糊了,还未干涸的眼睛里淌出泪水。 大脑一片空白。 在路口堵了足足十分钟,终于过去了,市区人多车多,她不敢开快,好不容易才在天黑前赶到了一附院。 她看见了站在抢救室门外的田琳。 田琳姐! 程苏然急切地小跑过去,江虞呢?怎么样了? 分卷(111) 田琳抬起头,呆滞的目光终于有了神采,还在抢救 刀捅在哪里?严重吗?有没有生命危险?程苏然看了眼抢救室,双手按住她肩膀,因激动而不自觉加重了力道。 肚子,田琳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 程苏然如遭雷击。 肚子。 江虞那么瘦,肚子上没多少脂肪,刀捅进去岂不是很容易就伤到内脏吗?所以极有可能凶多吉少想到这里,她心痛若绞,眼泪簌簌落下来,哽咽得几乎不能呼吸了。 田琳你、你告诉我是怎么回事她抽着气,声音都噎变了调。 田琳亦是红着眼睛,把事情经过讲了一遍。 我刚报了警,停车场有监控,她跑不掉的。一会儿我要去趟警局,让小周过来陪你,不知道见程苏然哭得喘不上气,她连忙安慰,话还没说完,抢救室大门开了,一个护士从里面出来。 程苏然像抓住救命稻草似的,上前拦住护士,请问我里面是我朋友,她情况怎么样了?有生命危险吗? 涌到嘴边的爱人不得不换成了朋友。 没有伤到要害,只是失血过多 我有血! 护士被打断,很无奈地摇头,血源充足,已经在输血了,我的意思是没有生命危险。 程苏然和田琳同时松了一口气。 谢谢 护士走了,两人瘫坐在椅子上,程苏然险些跌一跤,田琳眼疾手快地扶住了她,拍着她的背安慰:没事了,没事了。 程苏然咬住了嘴唇,浑身紧绷,不自觉攥起拳头。 田琳姐 哎。 如果警察抓到了白露,能让我单独跟她见面吗? 田琳见她双目赤红,流露出仇恨,似乎察觉到了她的意图,不由得担忧起来,你要做什么? 这时抢救室大门开了。 程苏然蹭地站起来,只看见江虞躺在推床上,双目紧闭,脸色苍白,像一具了无生气的尸体。她急迫地迎上去,却被告知病人还需要观察一段时间。 随后江虞被推进了观察室。 没多久,小周过来了,田琳接了个电话,把江虞的衣服和包转交给程苏然,匆忙离开。 待江虞被转移至普通病房已是晚上八点了。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药水味,墙壁刷得雪白,灯光也是冰冷的白,一切都仿佛没有温度。程苏然守在病床前,握住了江虞没吊针的右手,凝神望着她。 脆弱,苍白,像一个纸娃娃。 程总,你饿吗?我去买点吃的。小周轻手轻脚靠近,压低声音说。 程苏然讷讷地摇头:不饿,不用了。 嗓子沙哑得只能发出气音。 小周默默退出去关上了门,虽然说是不饿,但也要买点吃食备着。 病房里又静下来。 江虞包里传来震动声,程苏然一个激灵,生怕这细微的声响惊扰了她,连忙把手机拿出来,悄悄退到病房外。 是一个朋友的来电,程苏然解释说江虞生病住院,挂掉了电话。 她回到病房,正要把手机放回包里,指尖不小心滑了下屏幕,主页面左工具栏弹出一条最近任务,显示备忘录。 底下是内容摘要:她不喜欢吃华夫饼了。 程苏然愣住。 她? 一股强烈的欲望在心里蠢蠢欲动,直觉告诉程苏然,点进去可以看见意想不到的东西。可是她曾经偷窥过江虞的隐私,于她而言是不耻,江虞还躺在病床上,她这么做 短短几个字在她眼前跳来跳去。 内心天人交战,激烈地挣扎着。 最终还是欲念战胜了理智。 她点进备忘录。 [她不喜欢吃华夫饼了。] [她讨厌我,防备我。] [她的地址:滨海湾二期,五栋,十八楼,1802。] [她不吃大蒜,不吃洋葱,不吃辣,不吃香菜,喜欢鲈鱼] [她吃东西的时候习惯捏着纸团,嘴巴上沾到了什么必须要擦掉,否则难受,好像是强迫症,真可爱。] 一整页内容不多,全部是关于她的。 关于然然。 最后编辑日期是前天,最新添加的一条是:[她长大了还是喜欢看动画片《魔卡少女樱》,我小时候没有看过,有空一定要恶补。] 程苏然一下子受不住了,捂着嘴巴失声痛哭 第117章 江虞又梦见了那条长长的走廊。 没有光,没有声音,她独自走在寂静的黑暗里,好像迷路了,茫然,彷徨,无助走着走着,眼前出现许多人的影子,围绕着她从出生到长大,从零岁到三十八岁。 一生中重大的事情,深刻的记忆,走马观花般在眼前闪逝。 她感觉自己飘了起来,像一片轻盈的羽毛。 飘啊飘。 哪里都唾弃她,哪里都不要她,流浪般飘着,飘过许许多多人和事,直到筋疲力尽。她想停下来,想落在大地上。 长廊尽头出现了亮光。 在那束光芒里,女人温和柔美的脸庞带着笑,朝她伸出手,两只甜甜的小梨涡若隐若现,姐姐,我来了。 她缓缓降落在她手心。 光芒逐渐消失 江虞睁开眼。 刺目的白,冰冷的白,到处都是白色,像梦境中的光线。她感觉自己被温暖包围,意识慢慢清醒。 耳边传来轻细的抽泣声,她艰难地转动脖子,视线下移。 程苏然趴在床边,握着她的手,哭得压抑。 是她的女孩。 然然 她想喊,喉咙像火燎一样痛,发不出声音。她又动了动手指,抽泣声戛然而止。 程苏然猛地抬起头,惊喜地望着她,姐姐? 两道目光无声地交汇。 江虞弯了弯嘴角,露出虚弱无力的笑容,可随后腹部传来阵阵尖锐的疼痛,她皱起眉,表情极其痛苦。 欣喜没有持续太久,程苏然的心揪了起来,紧张地凑上前。怎么了? 江虞沙哑的喉咙发出一点气音:痛 我去叫护士。程苏然抹掉眼泪,迅速起身出去。 现在是晚上十点多。 护士和值班医生过来做了检查,询问和交代了几句。江虞腹部的伤口说深不深说浅不浅,只差那么一点点刺破肠子,不幸中的万幸,右手臂上是皮肉伤,不深但长,几乎整个右手肘都被纱布缠了起来。 春末夏初的季节,只要伤口不感染,痊愈便不会留下后遗症。 可是江虞疼得厉害,现在还不能喝水,吃不了止痛药,她只能硬扛。这种疼痛让她一遍遍想回想起停车场那一幕,想起白露疯癫的话语,狰狞的笑容 她怕程苏然担心,极力克制着不表现出来,但额头细细密密的汗珠出卖了她。 你都出汗了程苏然红着眼睛说,抽了张纸巾,小心地替她擦去额头的汗。是不是很疼? 江虞轻轻吸着气,声若蚊呐:没没事 说完咬紧了牙关。 程苏然看着她强忍痛苦的样子,仿佛那一刀捅在自己身上,心也跟着疼了起来。她又去找医生,给江虞用上了镇痛泵。 直到疼痛缓解了,江虞忍得泛红的眼睛才慢慢褪色。 她努力扬起笑脸。 然然 嗯,我在。程苏然握紧她的手。 不用担心我活得好好的呢江虞断断续续地说,沙哑的嗓子发音艰难,嘴唇都干得起了皮。 听着后半句,程苏然心如刀绞,真的活得好好的吗?一个人好好的怎么会躺在医院里,怎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她眼眶泛酸,泪意又忍不住涌上来,但是想到江虞这么虚弱还要担心她难过,硬是憋了回去,挤出一个安抚的笑容。 嗯,我知道,她俯身吻了吻她的额头,田琳姐已经报警了,那个畜生肯定逃不掉的,你就安心休养,有我在,我陪着你。 别哭 好,我不哭,你也别说话了,快睡觉,再过几个小时就可以喝水了。 江虞喉咙滚动了一下,深深地望着她,舍不得闭上眼睛。 这么多年,耀眼过,失落过,历尽千帆,她的心终于能安然降落,不再漂泊流浪。她有家,有爱人,也不再是那个被嫌弃的小女孩。过往,统统不重要了。 闭上眼睛。程苏然伸出手,温柔小心地拂过她眼皮。 江虞顺从地闭了眼。 程苏然伏在她耳边小声说:下次你睁开眼睛看见的人还是我。稍稍用力握了握她的手,让她安心。 江虞干涸的唇微微上扬。 待她呼吸渐渐均匀平稳,程苏然转过脸,还是没忍住掉了眼泪,一边擦一边拿着杯子起身,装了一点温开水,又问护士要来几根棉签。 她用棉签蘸水,小心地点在江虞唇上,干涸的皮慢慢被滋润,有了光泽。 夜渐深。 小周为程苏然拿来了换洗衣物和生活用品,程苏然让她回去,明天再来,自己在医院陪夜。旁边床位是空的,只要没有病人住进来,她就可以睡。 短短几个小时,情绪大起大落,这会儿冷静下来,她才联系了助理和闻若弦,安排好工作上的事。 直至凌晨一点躺下。 关了灯,走廊黯弱的光线透进病房,四周一片静谧。程苏然睁眼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身边人深长的呼吸清晰可闻。 尽管身体很累了,大脑却无法静下来。 她想起多年前自己因伤住院 那时候江虞也像现在的她一样夜夜守在她床边。 她下意识摸了摸自己左大腿,虽然肉眼看疤痕已经很淡了,但指尖仍能触碰到一点不平的凸起。她还记得,当时江虞有多自责,多在意,她也记得,今天等在抢救室外的自己有多害怕。 多害怕失去江虞。 备忘录里的文字在她眼前转啊转 程苏然身体抽搐了一下,张开嘴,深深地吸了口气,又有热泪从眼角滑下来。 她没有不喜欢吃华夫饼。 是那个时候的她,以为江虞依然把她当做卑微的金丝雀,召之即来,挥之即去,亦不想再与江虞有过多牵扯。她说人的喜好和口味会变,可是这么多年过去了,她爱的人一直未变。 彼此重逢后,她在矛盾中徘徊,也曾想过老死不相往来,最终还是败给了自己的心。原来在她矛盾不定的时候,江虞就已经为了她悄悄改变。 今天她差点就要永远失去她 几年前是生离,几年后险些是死别,以后再也没有什么力量能够将她们分开了。 第二天上午,警察来问了些情况,做了简单的笔录,并表示已经立案。 江虞正清醒着,虚弱安静地躺在床上,程苏然用小吸管杯喂她喝温开水,因为不方便动,程苏然喂得十分小心,生怕呛着她。 慢点,喝慢点 唔。 看着她艰难喝水的样子,程苏然心疼又恼火,只恨不得把白露暴揍一顿,再给人全身上下捅几个窟窿,让那畜生也常常这滋味。 喂完水,她哄着江虞睡觉,送走警察的田琳回来了。 虞姐睡了吗? 嗯。 程苏然点点头,拂开江虞额前的发丝,然后看了田琳一眼,站起来,田琳姐,你出来一下。 两人一前一后走到门外。 田琳顺手带上门,左右看了看,放低声音:怎么了? 我想看停车场监控。程苏然淡淡道。 田琳皱眉,略有些迟疑地说:还是不要看了吧,你 我是江虞的家属,我有知情权。在外人面前我们无法公开关系,但你是知道的,我想你应该能理解我的心情。程苏然说得一本正经。 田琳直视着她的眼睛。 犹豫片刻,还是拿出了手机。今天上午她和警察已经看过,特地拷贝了一份在手机里,她把视频调出来,手机递给程苏然。 监控画面是彩色的,时间显示昨天下午四点三十五分,角度是江虞的车头顶。 可以看到白露鬼鬼祟祟从电梯方向走到江虞的车边,四处张望,蹲了下去,还低头看了看自己藏在身侧的短刀。随后没多久,江虞从电梯方向过来,出现在监控画面中。 两人碰面,说了几句话,前后不到五分钟,白露挥刀刺向江虞。 程苏然按下暂停,倒退十几秒,又看了一遍。 她反反复复看了三遍,终于能确定 白露最初的目标是江虞的喉咙。 想要一击毙命。 她不是恐吓,不是玩笑,是真的想要江虞的命! ! 幸而江虞反应快,抬手挡了一下,否则那刀要是捅进喉咙,昨天她看见的就不是江虞,而是一具尸体了。 程苏然捏紧了拳头,肩膀微微发抖。 警察大概多久能抓到白露?看完监控,她咬牙切齿地问。 我也不知道 抓到了我能见她吗?我有话要跟她说。 你不是有话说,是有拳头想动吧? 田琳已然看穿她的心思,叹了口气,安慰道:冷静,别冲动,我理解你的心情,我也恨不得把白露千刀万剐了,但是你我都没有权力这么做,否则到时候万一冲动过头把自己也搭进去,虞姐怎么办?她现在需要静养,不能再操心了。 分卷(112) 程苏然瞪直了眼睛,突然,拳头松懈下来,能让她蹲几年? 看虞姐伤情和白露的动机,可能三年以下,也可能三到十年,具体说不准。 呵呵。 白露已经没救了,田琳安抚地拍了拍她肩膀,官司败诉,那笔天文数字肯定要赔,不赔也会被强制执行,现在又添一个故意伤害,坐完牢出来还要继续还钱,那时候早就没有人记得她了,谁会捧一个有案底的人?其他能挣钱的工作也不好找,后半辈子基本就是举债度日,除非她自杀。 这是她活该,死了才好。程苏然冷笑一声。 田琳点头:是,所以不必脏了我们自己的手。 程苏然闭了闭眼,缓缓吐出一口气。 不能冲动。 不能再让江虞操心了。 没出两天警察就抓到了白露。 据说白露被抓的时候正沿着高速路旁的小道走,试图步行穿过两省交界处,身上只背了个双肩包,狼狈又落魄。隔天新闻就上了头条。 江虞仍躺在医院病房里。 年纪大了,身体机能比不得年轻时候,伤势恢复得有些慢。 她现在可以吃流食,程苏然让家里阿姨煲了粥,一勺一勺喂给她。相隔几年,同样是在病房,同样是喂饭,彼此关系变了,身份也变了。 吃饱了吗?要不要再吃一点? 饱了。 床板升起一百二十度,江虞软软地靠着,脸色微白,唇角挂着淡淡的笑。 程苏然看了看还剩一半的粥,合上盖子,放到旁边,那先温着,等会儿你饿了再吃。她一面说一面捏起纸巾,仔细地替江虞擦了擦嘴角,又用湿巾擦一遍,最后再用干纸巾擦。 忽然,她又想起什么,懊恼道:还是不了,晚上让阿姨煮新鲜的。 然然江虞无奈地摇头,我还没那么脆弱。 你自己信吗?程苏然看着她肚子,眼睛又有点红。 这两天不知偷偷哭过多少次。 江虞垂下眼,轻轻握住她的手,语气柔和:很快就会好的,只要活着,我就还是我。 程苏然嗔笑,飞快地眨了眨眼,捉起那只手凑到唇边吻了一下,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是啊 江虞目光灼灼地凝视她,然然,你就是我的福气。 第118章 程苏然被江虞逗笑了,红着脸说:生病了还花言巧语。 江虞眉目温和:是认真的。 十八岁的遇见错过了,三十二岁的遇见,又一次错过了,现在命运眷顾她,让彼此回到对方身边,这次无论如何都不会再错过。 我知道程苏然眨了眨眼,你也是我的福气。 病房门突然被缓慢推开。 两人同时转头。 裴初瞳拎着大包小包进来,身后跟着同样大包小包的阮暮,一看见江虞,皱起了眉,放下东西快步走过去,可可 你怎么样了?出这么大事怎么不告诉我呢? 阮暮在她身后默默把大包小包归置好。 没事,轻伤,江虞淡笑着说,拉了拉被角留出床边位置,示意她坐,养几天就出院了,也不想让你为我担心。 凡是要住院的,一律不算轻伤。 嗯,你说不算就不算。 嘶 裴初瞳嗤笑,坐下来,目光一转,程苏然适时打招呼:瞳瞳姐。 然然也辛苦了,日夜陪床很累的,要不要请个护工?我这里有认识的靠谱人选 我不放心。程苏然轻轻摇头,担忧地看了江虞一眼。 江虞也看着她,眼里满是心疼。 裴初瞳轻咳一声,抿着嘴笑了,忽然她想起件事,示意阮暮替她拿来手机,对了,可可,我给你看个笑话。 什么?眼神传情的两个人望过来。 手机屏幕上是白露的微博。 几条没有人评论,没有人点赞,看不见转发键的微博:[还有人不知道江虞是同性恋吗?] [江虞专门包养年轻妹妹!喜欢玩变态游戏!私生活混乱!] 发送时间是江虞被刺伤的前一天。 程苏然倒抽一口气,心悬了起来,但很快她就发现不对劲,这几条微博像是设置了自己可见,没有任何人互动。 江虞也发现了,她微博被限流了吗? 是屏蔽,裴初瞳勾唇一笑,只有指定的内部人员可以看见。 ?? 从她背叛你开始,我就一直盯着她,以她疯的程度早晚会抖落这些事情,果然不出我所料除了微博,其他社交平台也一样,无论别人信不信,有流言终归不太好。 江虞凝视文字半晌,冷笑了一声,而后又拍了拍裴初瞳的手,由衷道:瞳瞳,谢谢你,这方面要是没有你,我也许早就被口水淹没了。 跟我还提什么谢谢。裴初瞳嗔怪道,收起手机。 她看了看程苏然,又看向江虞,会心一笑,你们一定要好好的。这段时间专心休养,发生天大的事都有我顶着,不用担心。 江虞握紧了程苏然的手。 两人相视一笑。 在医院度过大半个月,江虞腹部的伤口拆了线,终于能够回家休养。此时已经立夏,气温越来越高。 程苏然暂停了个人工作安排,每天只有下午去公司三四个小时,其余时间都在家陪江虞,变着花样研究食谱,为她做调养餐。 保姆阿姨许久没做饭了,沦落到打扫家里卫生。 整个夏天,从白露被抓到开始服刑,从蝉鸣响起到金桂飘香,在程苏然的精心照料下,江虞的伤口恢复得很好,人也胖了十斤。 伤口留下淡粉色的疤痕。 她再也穿不了露脐装。 某天早晨,江虞站在体重秤上,看着突破五十七公斤的数字,喃喃自语:必须减肥了 不许减。 一双纤细的胳膊从后面抱住她。 程苏然整个身体贴上来,脸挨着她耳朵蹭了蹭,耷拉着眼皮,我好不容易把你养胖了点,晚上抱着睡觉软乎乎的多舒服。 才睡醒,声音糯糯的,低沉慵懒。 然然江虞一惊,偏头碰了碰她的脸,捉住腰间两只手。 减掉两公斤就好了,我体脂率不高,恢复健身还是和以前一样。 程苏然不说话。 她知道江虞在想什么,近一米八的个头,骨架宽大,稍微胖一点就会显得虎背熊腰,对于在时尚圈摸爬滚打了二十年的江虞来说,这无法接受。 然然?江虞轻拍了拍她的手,站着睡着了? 程苏然小声说:只能两公斤。 好。 多一两,躺一次。 江虞握紧了腰间的手,喉咙莫名有点干。 她这两天已经躺了三次。 然然,人不能太贪心。 我知道啊,所以我说一次,而不是两次。不过你要是想翻倍,我也不介意辛苦辛苦。程苏然像条缠人的水蛇一样绕到她面前,抬起双手,搂住了她脖颈。 江虞低垂着眼,不动声色地看着怀里人,突然抱起她,一个转身,将她按坐在旁边书桌上。 程苏然只觉得双脚稍稍离地,惊呼:喂 你刚才说什么?江虞凑到她耳边问。 温软的唇擦过耳朵,灌入了呼吸,程苏然禁不住颤抖起来,喉咙里溢出呜呜声,我什么都没说。 是吗? 嗯嗯。 江虞微微后仰,审视的目光扫遍她全身,带着不怀好意的笑。 程苏然被看得浑身发毛,暗道今晚要惨了,正想着怎么求饶,谁知江虞却放开了她,转身朝浴室去。 ? 江可可? 洗漱台前传来水声,接着是电动牙刷的嗡嗡声。 程苏然跟了进去。 江虞认真地洗脸刷牙,然后拿出了一套崭新的护肤品,像进行神圣的仪式般,郑重又优雅地开始瓶瓶罐罐几道工序。 抹这么多,好麻烦哦。程苏然在旁捣乱,伸出食指戳了戳她的脸,嘴上还不忘揶揄。 江虞丝毫不受干扰,对着镜子认真道:人到中年,要好好保养,本来年纪就比某人大了那么多,万一显老被嫌弃她极力忍住笑。 程苏然却当了真,眼中笑容渐渐褪去,表情变得严肃。她忽然挤到江虞跟前,挡住镜子,姐姐 嗯? 我从来没有嫌你老,以前没有,现在没有,以后也不会的,你不要这么想好不好? 江虞愣了愣,还想逗她,指着自己的眼睛煞有介事道:你看,都长皱纹了。 看不见看不见程苏然头摇得像拨浪鼓。 她捧住江虞的脸亲了一下,等你九十多岁了,我也八十多岁了,都是白发苍苍的老太婆,谁也不比谁老,互相嫌弃? 她要陪她走到鲐背之年。 走一辈子。 哈哈哈,和你开玩笑的。江虞不忍心再逗她了,程奶奶今天遛弯了吗? 程苏然: 一阵手机铃声从卧室传来。 我去接电话。江虞松开手,转身溜走。 助理说,公司前台接到了一个陌生电话,拨号的男人自称是江虞弟弟,说是江虞的亲妈去世了,要她回去参加葬礼。前台当做神经病敷衍过去,将这件事往上报告。 江虞面无表情地听完,淡淡嗯了声,不用理他。 说完挂掉电话。 回到浴室,程苏然正在刷牙,斜眼瞥她,轻哼了一声,理也不理。 生气了。 然然?江虞抱住她。 程苏然挣扎了下,伸手将人推开,唔唔唔(别碰我) 噗。 看来今晚不用让了。江虞挑眉,识趣地走开。 程苏然迅速把她拉回来。 江虞低笑两声,顺势绕到了后面,将程苏然整个人拢在怀里,静静望着镜子里她刷牙的模样。 是幻想过无数次的家的味道。 每天睁眼醒来,爱人就在身边,她们会互道早安,会在床上闹一会儿才起来,连洗漱的时候都想抱着对方,然后一起吃早餐,一起出门或是放假休闲,一起做好多好多可以两个人做的事情 程苏然也不再挣扎了,软绵绵地靠着她,舒服得眯起了眼。 今天上午不出门。 江虞准备把家中库房清理打扫一下。她在屋子西北角专门开辟了一块区域,用做库房,里面堆存着大量乱七八糟用不上的东西,多数是别人送的礼物,喜欢的留下,不喜欢的送人。 库房一年打扫两次,物品清理一年一次,每次她都亲自上手。 现在又到了清仓的时候。 程苏然怕她累,一个人忙不过来,便主动帮忙。 两人穿着围裙戴着兜帽,左手提扫把,右手拎抹布,一个扫地,一个擦灰。 然然,有喜欢的东西吗?随便挑。 啊? 现在它们也是你的了。江虞莞尔一笑,说着转过身,要弯腰去端装得满满的水盆。 程苏然一个箭步冲过去,我来,你小心腰。 她迅速端起水盆稳稳地往外走。 江虞背过手,按了按自己的腰。 她腰不好吗? 隐约感觉这话另有含义,又像是自己多想,她自顾自摇了摇头,蹲下来,动手拆大纸箱,一样一样把里面的东西拿出来。 有些东西放置久了,蒙着一层厚厚的灰,连江虞自己都不记得是什么。 譬如眼前包装精美的长方形盒子。 打开那瞬间,她神情一滞。 是一双漆光油亮的红底黑皮高跟鞋祁言送她的二十六岁生日礼物。 她竟然还留着? 江虞看着鞋子出神。 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程苏然端着装满清水的盆子回来,放到她身边。江虞猛然回过神,手忙脚乱把鞋子塞回盒内,起身就要丢到清仓类物品堆里去。 可是已经迟了。 这双鞋子好看!程苏然拉住她。 你穿的吗?这么新就扔掉? 说着拿掉只盖住了一半的纸盒,伸手把鞋子拿出来,目光一扫,发现底下还有张卡片,她捡起来看了看。 [宝贝生日快乐。] 言 言? 祁言? 她叫她宝贝啊 程苏然目光凝住了,紧盯着宝贝两个字。 江虞顺着她视线望去。 这个程苏然怔怔地抬头,明明心里确认了,还是问出来,是祁言吗? 江虞脸色有点难看。 她完全不记得有这样一张卡片的存在,也不记得这双鞋子是怎么留到了现在极力回忆,大概每次清仓的时候,觉得它实在是好看,扔掉舍不得,穿上又膈应,便一直放置在库房了。 分卷(113) 黑色漆皮,高贵神秘,赤红鞋底,性感张扬。 嗯 江虞僵硬地点头,从她手中接过鞋子和卡片,一并放回纸盒里,以前觉得挺好看的,就一直放在库房,时间很久了,我也记不太清楚反正不穿也没穿过,扔了吧。 噢,好。程苏然轻轻点了点头,垂下眼,没再说什么。 她转身蹲下去洗抹布。 第119章 然然?江虞不确定地看着程苏然。 嗯?程苏然抬起头,若无其事地笑了笑,怎么啦? 江虞淡淡一笑,没事。 她抱着鞋盒走到门口,扔进堆积如山的废弃物品中,转过身,就见程苏然拎着拧干的抹布仔细地擦着灰,她稍稍放下心,继续忙活。 整个上午程苏然没再说过话。 宝贝两个字萦绕在心头,并不刺痛,却酸酸涨涨的,像是压着一块沉甸甸的石头。 这些年,她彻底从江虞的世界中消失了,与祁言和陆知乔也断了联络。偶尔想起江虞的时候,也会想到祁言,那唯一的前女友。 曾经她嫉妒,现在她好奇。 不知道以前的江可可谈恋爱是什么样子? 她都没有喊过她宝贝呢 清理完库房,已经中午了。 库房门口要扔掉的东西堆积如山,有些连包装都没有拆过,是全新的,那双黑色漆皮红底高跟鞋在其中异常刺目。江虞联系了人上门来收垃圾,第一个拎起那双鞋就要丢进纸箱。 别扔了。程苏然看着鞋子说。 江虞:? 下一秒,程苏然撇开脸,轻飘飘道:说不定还能放好多年呢。 空气中弥漫着浓浓的醋酸味。 江虞一怔,知道她终究还是介意了,心里不禁懊悔,拿起卡片撕得粉碎,毫不犹豫将鞋子丢进废弃纸箱,过期的东西放着也没用。 扔掉也是浪费,不如捐出去。程苏然嘴角微翘。 江虞却坚持:其他东西可以捐。 啊,我饿了,程苏然大步流星踏出房门,阿姨应该做好饭了,去吃饭吧。 江虞望着她的背影笑了。 下午,程苏然临时有事要去一趟公司。江虞独自坐在家里看《魔卡少女樱》。 小时候环境恶劣,她的童年没有玩具,没有动画,没有大多数人拥有的乐趣,长大后再弥补自己,总觉得缺少了点什么。 这部动画片她已经恶补两遍,全部看下来并没有感觉到幼稚,相反,她以成年人的目光去看,能发现一些小朋友们难以察觉的细节。 譬如 女主角和闺蜜之间似有若无的暧昧。 真的很像然然和闻若弦。 以闺蜜之名陪伴身边,不离不弃,无微不至,虽然带来了便利,却也受到了桎梏。 最终女主角还是奔向了心爱之人。 然然还是爱她。 江虞看着看着走了神,心里淌过一股暖流 手机忽然震了下。 微信弹出程苏然的消息:[今天很晚回去,不用等我吃饭。] 江虞:[好。] 眼中失落一闪而逝。 冥冥之中,她总觉得然然还在介意上午的事,不知是不是自己敏感,想得太多,渐渐又懊恼起来。 动画片还在播,江虞却意兴阑珊,关掉了投影。 自从与程苏然同居,江虞几乎快要忘记一个人吃饭是什么感觉,养伤的这些日子里,她被然然照顾得太好,以至于养娇了,然然不在身边,吃饭也没胃口。 这样的状态让她有些不安。 上一段恋情也是如此,热恋期的时候,两人如胶似漆,蜜里调油,恨不得每时每刻黏在对方身边,不愿分开哪怕一秒钟。可是激情来得快去得也快,当热情消退,热恋期过去了,生活慢慢变得平淡,彼此开始习惯,腻味,甚至是厌倦,后来连好好说话都做不到了,见面五句话以内就能吵起来。 她和然然目前就处于热恋期。 一刻都不能离开对方。 可是以后呢? 生活终将迈入平淡,她们会不会对彼此腻味,会不会相看两厌,再也无话可说,只剩下争吵 晚上九点刚过,程苏然回来了。 她有些累,眉眼间显出倦色,江虞捧着书坐在沙发上等她,一听见动静,抬起头,然然,吃饭了吗? 嗯,程苏然讷讷地应声,只看了她一眼便收回目光,我去洗澡。 江虞心一沉。 静坐片刻,她酝酿着怎样好好解释白天的事,遂合上书,起身回卧室,掀开被褥爬上了床。 二十分钟后,程苏然出来了。 她穿件性感小吊带,隐隐露出马甲线,水汽熏蒸得脸颊微微泛红,暖光的灯光柔柔笼罩着她,像一颗刚刚成熟的水蜜桃。 江虞抬眸望着她,喉咙有点干。 睡觉吧。程苏然打了个呵欠,坐到床边,还没来得及掀被子,一双细瘦有力的胳膊圈住了她的腰。 猝不及防跌进身旁的怀抱。 然宝江虞吻了吻她耳朵,轻声低语,还在生我气吗? 什么? 那双鞋子。 才没有。程苏然立刻否认。 这就是有了。 口是心非。 江虞低笑,温热的唇衔住她耳垂,轻慢地捻弄,再缓缓上移到耳廓,吐出气息,真的没有吗? 她的耳朵最敏感。 程苏然被吻得浑身发颤,手脚又酥又软,缩着脖子瘫在她怀里,别别亲了。 那你要说实话。 嗯?江虞又使坏。 程苏然招架不住,彻底缴械投降了,她主动勾住江虞的脖子,下巴抵着肩膀,闷闷道:她喊你宝贝我都没有喊过。有人比我先爱你 声音越来越小。 江虞的心瞬间被刺痛,呼吸都乱了,然然她收紧双臂,你也可以这么喊,只要你想,不管以前怎样,以后你才是我要携手共度一生的人。说罢低头吻了一下她额头。 自责,愧疚,无奈,心情像打翻了调料瓶,滋味复杂。 这一刻,她万分后悔自己曾经的随性,曾经的肆意而为,大把大把花钱买来听话、顺从与陪伴。 她是不是注定给不了然然安全感? 不要,俗气。程苏然轻哼一声,抿着嘴偷偷笑了。 江可可要上套咯。 姐姐她仰起头,眼神迷离地望着江虞,微微噘起唇。 索吻。 江虞仍沉浸在自责中,毫无所觉,程苏然等了半天也没等到她的吻,顿时不乐意了,一只手扣住她后脑,强势地吻上去。 唔 江虞回过神,四肢僵硬。 唇上的气息热情如火,情意绵绵,像要将她吞噬掉,她不设防,轻而易举就被偷入,搅得心神荡漾。 她渐渐松懈下来,背靠住床头,闭上了眼。 程苏然直起身,跨过江虞身体两侧,跪坐在她膝上,持续加深这个吻 静谧之中充斥着彼此杂乱的呼吸声。 越来越沉重。 姐姐终于,程苏然满足地放开了她,双手撑在墙壁上,将她笼罩在阴影中,你好笨啊,我是逗你的。我怎么可能为这种事生气? 又上当了吧?哈哈哈哈 她笑得花枝乱颤。 江虞一点也不恼,只是微笑望着她,眼神格外温柔。 想把她的笑容风化了收存在昂贵的妆奁里。 不过程苏然笑够了,话锋一转,我还是有点好奇。 嗯? 你以前谈恋爱也这样么? 哪样? 笨笨的样子。 江虞神情一滞,你想知道? 嗯。 不怕自己吃醋? 程苏然垂下眼,有些犹豫,但终究是好奇心战胜了醋意,她摆摆手,满不在乎道:我想知道的是你,又不是你们。 江虞轻轻点头,抱紧了她,其实以前 她不太喜欢提起以前的事。 但她想给然然安全感。 那段恋情,始于激烈的火花,终于爆发的怒火,像阵雨,来去很快。起初靠新鲜感维持了两年,慢慢过渡到平淡,最后在争吵中支离破碎。她没有经验,前女友也没有经验,两个人只凭着最原始的本能,凭着荷尔蒙的吸引,磕磕碰碰走过了四年。 她们的性格三观并不合适。 在祁言面前,无论她外表多么光鲜亮丽,内心永远是自卑的,那份爱让她承受不起,每天都过得很累。 我脾气不好,那时候觉得工作比爱人重要,她妨碍我,我就想甩掉她,然后我们天天吵架,偶尔还摔东西江虞说着说着笑了起来。 然然,你害怕这样的我吗? 不怕。程苏然轻轻摇头,埋脸在她颈边蹭了蹭。 我不会跟你吵架的。 永远都不会。 江虞瞬时明白了她的意思,紧绷的心一松,软下来,偏头吻了吻她鼻子,谢谢然宝 谢我什么? 谢谢你包容我。 程苏然蓦地红了眼睛,双手捧住她的脸,不许这么说,不许说谁要你谢我了?江可可,你是我女朋友,我爱你都来不及当然不会跟你吵架了,你好笨。软绵绵的唇在她脸上亲了又亲。 即使在以前,彼此还是金主和情人的时候,寥寥几次江虞对她发脾气,她也从未觉得这是个恶劣的人。 她不要非黑即白去看待江虞。 头顶暖黄的光染亮了她眼中水泽,雾蒙蒙光滟滟的,饱含温柔深情。江虞与她对视着,仿佛下一秒魂魄就要被攫了去。 嗯 然然说得没错。 她真的很笨。 笨到,错把曾经的一见钟情,当成了金钱交易的开始。笨到,错把女孩纯真赤诚的心,当做了委曲求全的讨好。 明明那个时候她就已经动了心。 今天的事我没有生气,我知道,言言姐只是你的青春,我只是想咳咳。程苏然轻咳两声,咬了下嘴唇,露出一抹狡黠的笑。 想诈一点好处而已。 嗯,她是我的青春江虞笑了,指尖温柔地抚摸着她的脸,深黑的眸子里脉脉含情。 但你是我的余生啊。 炽热的吻缓缓覆上去。 她抱着程苏然,翻了个身,按倒在被褥上。 突然,程苏然抱着她又翻过来。 猝不及防。 然然 让我。 江虞无奈投降。 第120章 转眼又到了中秋节。 今年江虞想过二人世界,早早给保姆阿姨和生活助理放了假。家里只剩下她和程苏然两个人,房子还是那样大,到处都是彼此的气息,家的味道,再也不似从前那般冰冷清寂。 两人计划今天一起去买菜,亲自下厨做饭,晚上再去公园放花灯。 去菜场吧,早上的菜比较新鲜,顺便再买只活鸡,做一道我们家乡的特色菜。江虞站在穿衣镜前,一边调整衣领一边说话,指尖不经意带起了衣摆,露出腹部略有些显眼的刀伤疤痕。 菜场啊程苏然从后面抱住她,瞥见了那抹疤痕,掌心轻轻覆上去,又脏又吵,我一个人进去,你在外面等好不好? 感受到掌心灼烫的温度,江虞身子微僵,握住那只手,偏过头蹭了蹭她的脸,对着镜子笑了。 在你看来我不适合去菜市场吗? 对啊,姐姐是仙女。程苏然亲了一下她耳朵。 她实在想象不出来,江虞这一米八的高挑身材、超模的气质,出现在闹哄哄乱糟糟的菜市场会是什么样子。 江虞被逗得颤笑不止,看来今天某人的美好幻想要破灭喽。 嗯?? 走吧,出发。 喂,江可可,我说认真的 认真无效。 程苏然拗不过她,撇撇嘴,在她耳尖上轻轻咬了一口,这才依依不舍地松开那道疤痕,转而牵住她的手。 出门,下楼,坐平常阿姨买菜专用的代步车。 到了菜市场门口,江虞熟练地戴上帽子,锁好车,牵着程苏然一起进去。程苏然印象中的菜场是脏乱差,她已有许多年没来过,却不知道如今的菜场也可以规划布置得干净整洁,秩序井然。 放眼望去,宽敞亮堂,她稍稍松了口气。 满目大爷大妈。 土豆,培根,面粉江虞拿出手机看备忘录,自言自语般念出来要买的食材,然后环顾四周。 那一瞬间,她嗅到了生活中最质朴的烟火气息,她们只是平凡而普通的一对情侣,每天为柴米油盐做打算,经营着彼此的小家,平淡却也温馨。 分卷(114) 还要买虾,程苏然提醒道,我想做三种口味的小笼包。 那我们兵分两路? 不好,我要看着你。 噗。 江虞忍俊不禁,伸手刮了一下她鼻子,我还能丢了吗? 程苏然抿唇不语。 事实证明她的担心完全多余。 江虞挑菜拣肉十分熟练,一瞧就是经常逛菜市场的,生活经验丰富,偶尔还会砍价。 她今天穿着普普通通的黑色长袖和牛仔裤、平底鞋,浑身没有任何装饰品,休闲朴素,可是她的身高气质实在太扎眼,与她擦肩而过的人总会回头看她。 像是闯进了一个陌生世界,与这里格格不入。 逛了大约半小时,两人收获满满,最后来到活禽区,江虞挑了一只个头较大的公鸡,直接用麻袋装起来就要走。 等等,程苏然拦住她,还没杀呢。 摊位旁边的付费杀鸡服务排着长队。 江虞拎着大公鸡晃了晃,回去自己杀。 ? 程苏然懵了,你?杀鸡?能行吗? 她忍不住又想象一番江虞操刀杀鸡的样子。 江虞挑了下眉,放心吧。 回去的路上,江虞忽然想起了一件事,调转车子方向,绕过两条街,来到一家人较多的甜品店门前。 怎么了?程苏然满脑子想着杀鸡,回过神才发现,车子停的位置不是自家地库。 她们还在外面。 江虞解开安全带,笑了笑,我去买点东西。 噢,好。 程苏然低头看手机。 她在找杀鸡教程,担心江虞搞不定,希望自己临时补课能帮上一点忙。被丢在后座的大公鸡似乎知道自己的命运,在麻袋里疯狂扑棱翅膀。 几分钟后,江虞回来了,把手中的纸袋递过去,看这是什么? 程苏然望着袋子一愣。 草莓甜甜圈! 她惊喜地抬起头。 昨天你不是说没买到吗?上午早点来就有了。江虞顺手拂去她鬓边碎发。 这家店在江城很火,每天新鲜出炉的甜品到晌午刚过就所剩无几,程苏然自从尝过草莓甜甜圈,一直记挂在心里,念念不忘,昨天心血来潮想吃,却没有买到,回家随口提了一句。 她就记下来了。 程苏然怔愣,心好像被挠了一下,痒痒的,她戴上手套拿了一个甜甜圈,递到江虞嘴边,啊 江虞很配合地张嘴咬了一口。 松松软软,果香清甜。 你吃,我开车。 别动程苏然紧张地盯着她的唇。 江虞一惊,怎么了? 她唇边沾上了酱渍,自己却不知,程苏然狡黠一笑,缓缓凑过去,小心地吻住那片唇,舌尖扫过沾到酱渍的皮肤,发出享受般的啧啧声。 绵软温热。 唔 江虞手脚顿时僵硬。 好甜。程苏然适时退开,抽了张纸巾,替她擦拭着嘴唇,一本正经地说: 你嘴巴沾到草莓酱了。 江虞恍然大悟,笑出声,食指轻轻戳了一下她脑门。 回到家,两人开始处理食材。 江虞穿上了全套防护服,从头发到脚底包得严严实实,随后拎着大公鸡踏进离卧室最远的一间厕所,打开窗,准备杀鸡。 程苏然为她端来工具和热水,搬了个小板凳坐在门口看。 只见大公鸡扑棱着翅膀,江虞伸手将它从麻袋里抓出来,一棍子干脆利落地敲晕,操起崭新的菜刀,割喉,放血大公鸡在她手中用力挣扎了几下,不再动了,厕所一时间血流成河。 开水烫,拔毛,冲洗血渍,开膛去内脏。 一气呵成。 程苏然惊呆了。 厕所弥漫着熏天臭味,隔着玻璃门也能闻到,她有点受不住,转身退开,带上了最外间的门,拿来空气清新剂一顿猛喷。 她扶着墙,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忽然一股酸意兜上心来 怎么会那么熟练呢? 一定是小时候经常做,以至于过了这么多年,大脑的记忆依然深刻清晰在那个见血应该会害怕的年纪。 做什么特色菜,她一点也不想吃了,不想因为自己嘴馋好奇就让江虞做这些事,勾起不好的回忆她在她心中是该被万般疼爱呵护的珍宝。 程苏然陷入了深深的自责。 厕所里,江虞处理完大公鸡,把地上和身上的血迹冲干净,端着盆子出来,脱去防护服扔在里面,迅速关上了门。 新风系统会将味道带走。 然然?她看见程苏然倚在门边发呆,疑惑地走过去。怎么了? 程苏然恍惚抬眸,对上她关切的目光,心情有些复杂,小声说:这道菜只吃今天这一次好吗?以后我们都不吃了 为什么?江虞不明所以,但很快又想到了什么,调侃的语气说:不会是幻想破灭,被我吓到了吧? 程苏然用力摇头,不是的。 江虞看着她,不说话了。 姐姐? 姐姐 程苏然有点慌,抱住了她,我不是觉得你杀鸡的样子可怕 我知道。 江虞唇角漾开温和的笑,轻叹了一声,然然,以前的事都过去了,对我来说也不算是阴影,现在我有你,有我们的家,生活比我想象中的样子好得多,你不知道我每天都觉得自己有多幸福。 她曾经是想要孤独终老的。 但命运让她遇见了然然。 有时候她会想,是不是自己前半生吃的苦头,都只为了后半生遇见这份甜蜜的幸运。 你程苏然嘴唇颤动,你怎么知道? 这人是她肚子里的蛔虫吗? 江虞笑容愈深,牵起她的手,轻轻按在左心口处,是它告诉我的。 程苏然咬着嘴唇垂下眼。 我想,既然要做这道菜,就该有始有终,从准备食材开始,亲力亲为,这样才更有诚意啊。江虞安抚地吻了一下她额头。 那我要去揉面粉了程苏然转身溜走。 江虞要做的家乡特色菜没有名字,只是往挖空了内脏的鸡肚子里填充食材,有糯米、胡萝卜丁,豌豆,玉米粒等,塞满后给整只鸡刷一层秘制酱料,包上锡纸,放入烤箱。为了照顾程苏然的口味,她没有放辣椒粉。 成品出炉时,香味飘满了整个餐厅,程苏然馋得直流口水。 她的三种口味小笼包也做好了。 虾仁,蟹黄,纯肉。 江虞好不容易减掉两公斤,又没能抵制住爱人亲手做的诱惑,吃得一干二净,汤汁也没放过。而吃完整只鸡的程苏然已经撑得走不动了,两人坐在餐桌边缓了很久才起身,决定下午出门遛弯消食。 临出门前,江虞洗了个澡。 刚洗完她就接到了助理的电话。 助理说,米娜在海关被抓了。 听到这个消息,江虞心里的大石头终于落地,深入血肉的刺连根拔了出来,整个人顿时无比轻松,如同劫后余生。 都结束了。 以后的日子里无论发生什么,都不再是她一个人面对。 一轮圆月升上夜空。 玉湖公园依旧举办放花灯活动,晚上八点刚过,停车场便已经满了,公园里人来人往,三五成群,拖家带口。 江虞牵着程苏然漫步在灯谜长廊里。 长廊两侧挂满了玉兔灯笼,充斥着朦胧柔和的暖光,照亮纸条上一个又一个谜语。她们一路猜过去,猜着猜着,不约而同想起了许多年前的这一天。 [对自己有信心吗?] [不太有。] [姐姐相信你。] 原来这是她们一起度过的第二个中秋节。 然然/姐姐两人同时开口。 而后都是一愣,笑了,又异口同声:你先说。 江虞:你先说。 程苏然:不,你先说。 暖光衬得江虞的脸愈发柔和,眼底炽热发亮,她静静注视着程苏然,似乎欲言又止,而后目光转向湖边,我们去放花灯吧。 程苏然猝不及防,以为她有什么别的话要对自己说,一时有些失落,遂顺着她视线望过去,好。 涌到嘴边的话咽了下去。 湖面倒映着灯火凉亭的影子,大大小小的花灯漂浮在水上,今年增加了月饼造型的花灯,江虞看也没看,还是像去年一样,买了玉兔灯。 两人沿岸找了个人少的位置,蹲在地上,拿出纸笔开始在纸上写写画画。 就画两只兔子怎么样? 好啊,不过程苏然想了想,不许把我画成矮兔子,要和你一样高! 江虞噗嗤一声笑出来。 强行长高,永不翻身。 你说谁永不翻身?程苏然瞪着眼睛,佯装要生气的样子。 江虞连忙哄她:说我,我自己,永不翻身。 程苏然得意地扬了扬眉。 她拿出手机,打开电筒照在纸上,江虞用自己的手机做垫子,就着这束光认真地画了起来,不多会儿,两只一样高的兔子跃然纸上。 长长的耳朵,大大的门牙。 这还差不多。程苏然满意极了。 两只兔子手牵手,中间连着爱心,江虞思忖片刻,又动笔,在旁边写下了一句祝福:人间烟火,岁月长存。 随后她将纸笔递给程苏然,来。 苍劲锐气的字迹,程苏然默念了一遍这句话,抬起头,在那双被烛火染亮的眸子里窥见了自己,心重重地跃了一下。 对视良久,她垂眸,在纸上添了一句:人海孤鸿,清晨朝暮。 寄托着美好祝愿的花灯下了水。 漂啊漂 越漂越远。 恍惚间,程苏然想起了去年这个时候,她蹲在岸边看花灯,那只好像命中注定的兔子花灯漂到了她面前,告诉她,有一个人也在。 姐姐 嗯? 我想问你一个问题,很久了。她转过脸,双目有些失神。 江虞与她对视着,似乎知道她想要问什么,嘴唇动了动,几乎抑制不住就要说出口,最终却还是忍下了。 什么? 六年前的中秋节,你是为了陪我才回酒店的吗? 是。 江虞答得毫不犹豫。 她知道她要问这个。是她们想起了同一天,同一件事,同一个心结。 程苏然刹那间红了眼睛。 江虞深吸一口气,在没人看得见的黑暗阴影中抱住她,悄悄吻了吻她的脸,我知道,是我先动心的。 话音才落,肩膀不轻不重地挨了下拳头。 一滴滚烫的泪溅在颈边。 第121章 十月是属于江虞的。 深夜,黯弱昏黄的光芒里,两道交融的影子投映在墙壁上,空气中弥漫着醉人的淡香。 江虞闭目仰躺着,双手紧紧攥住枕头,几乎咬碎牙齿。 然然宝 唔。 从完全黑暗,到一点点灯光。 她在努力适应。 接纳自己。 有了程苏然的耐心哄慰,温柔诱导,过程并不是她想象中那样艰难,她容得下微弱的灯光,允许自己被点亮,愿意让爱人看见自己情动的模样。 偶尔的羞耻反而添了几分刺激感。 深夜十一点五十五分。 床头柜散落着拆开的粉色盒子,程苏然陷落在温柔乡里,如醉如痴。 江虞只觉得自己是一池温水,被搅得心神荡漾,而后像是有激烈的电流涌过,她瞬间失神,开出沸腾的水花。 然唔 温软的唇带着属于她的味道吻上来。 江虞眼角不受控地沁出泪,双手松开枕头,抱住了程苏然,像一片轻盈的羽毛从云端跌落,急促的呼吸渐渐变得平稳。 十一点五十七分。 姐姐 程苏然伏在江虞耳畔,轻声喊她,可可宝贝。 江虞骨头都酥了。 怎么哭了呀? 哦豁,被我欺负哭。程苏然揶揄她,低头吻掉了眼角的泪。 江虞红着脸笑了,下次不会再让着你。 你上次也是这么说的。 她脸颊红晕愈深,如水的眸子滢滢泛光,漫不经心地卖弄着风情。程苏然视线往下,就着灯光一遍遍逡巡。 江虞不自觉绷紧了四肢。 你真的好美程苏然安抚地吻了吻她耳朵,姐姐,我是你的然然啊,在我面前你可以做自己,放松,好不好?一只手握住她的,与她十指相扣。 江虞闭了闭眼,唇角扬起浅淡的弧度,慢慢松懈下来。 这时手机闹铃响了。 零点整。 十月三十一日。 程苏然一个激灵,像是从梦中惊醒,翻身下床,从包里拿出准备好的绒布盒子,捧到江虞面前。 分卷(115) 生日快乐。 江虞愣了一愣,满眼惊喜地坐起来。 程苏然生怕她腰不行,伸手扶了一把,踢掉拖鞋爬上去,将人搂在怀里。 江虞迫不及待接过盒子打开。 一条项链静静躺在里面。 晶莹剔透的坠子,在灯光下泛着浓情魅惑的紫蓝色,仿佛是流动的水,上面缠绕着一条银色小蛇。它既不像水晶玛瑙,也不像琥珀琉璃。 好漂亮江虞露出惊艳的笑容,这是什么材质?感觉有点不一样。 萤石。 ? 就是一种可以做工艺品的石头。程苏然眨眨眼,神情颇有几分得意。 我买了原石,自己设计项链款式,自己打磨,然后请人加工成项链。它的原石编号是0630,正好是我们重逢的日子,而且是最后一块了,幸好我手快。 她知道江虞什么也不缺,库房里崭新的礼物堆积如山,清理掉一批又一批,礼物变成了空洞的符号,价格也只是一串没有意义的数字。 而自己亲手做的礼物是独一无二的。 你自己打磨? 江虞惊叹,小心翼翼地捧起项链放在掌心里,仔细端详着,仿若珍宝。突然,她想到了什么,抓起程苏然的右手凑到光下看。 指尖有薄薄的茧子。 然然 喜欢嘛?程苏然抽回手,抱住了她。 江虞合拢掌心抵在胸口,喜欢。比我所有的首饰都好看。她放开手心,任由项链垂落,帮我戴上。 大半夜该睡觉了,早上起来再戴。程苏然替她接下,放回盒子里,背过身爬到床头柜边。 江虞突然扑过去。 啊 然宝,躺下。 程苏然猝不及防被扑倒,趴在被褥上,脸颊陷进软绵绵的枕头里,一时间懵了,等她反应过来,自己的睡衣已经惨遭毒手。 敢偷袭? 她挣扎两下,反倒被按得更紧,于是急中生智道:姐姐你还有力气吗?刚才你不是说那什么? 什么?江虞愣住。 程苏然趁机一个翻身爬起来,将她摁倒在另一侧,跨腿坐了上去,捉住她两只手交叉举过头顶,哼,什么什么啊?让你偷袭我,江可可,你完了。 江虞立刻服软:然宝,你误会了,我唔 程苏然没给她说话的机会。 又来了一次。 直至凌晨一点,筋疲力尽的两个人沉沉睡去 早上睡过了头。 被助理的敲门声吵醒,才知道裴初瞳和阮暮来了今年生日江虞要举行晚宴,时间定在今晚七点半,邀请了一些圈内熟悉的朋友,自然也包括裴初瞳她们。 这会儿已是上午十点多。 两人匆忙起床洗漱,穿戴收拾好,去到客厅,裴初瞳和阮暮正在沙发上调情,旁若无人。 不行,你得亲我一下。 我偏不呢? 咳嗯江虞轻咳一声。 阮暮条件反射地搂住裴初瞳,用身体挡着她,裴初瞳抿着嘴笑,抬起头,哟,大寿星,你们这是春宵苦短日高起 我们可不用早朝。江虞嗔笑着打断。 这个时间吃早餐晚了,吃午餐早了,她们索性坐下来就着白开水吃零食小面包。程苏然坐在阮暮对面,眼尖地发现她领口边缘隐约显露出红痕,不由想到了什么,看向江虞。 有那么冷吗?在家里也穿高领?裴初瞳也正看着江虞。 江虞一怔,拉了拉领口,掩饰说:是这件衣服好看,正好高领。 裴初瞳狐疑地盯着她领子。 哎,你的礼物呢?江虞打岔。 让小周收起来了。 什么啊? 保密,等会儿自己拆开看不就知道了吗?裴初瞳仍紧盯着她脖颈,微眯起眼。 江虞心虚极了,生怕被她看出什么,自己脸面全无,于是只能再次转移话题:宾客名单定好了吗?再给我看看。 裴初瞳拿出手机点了两下,递过去。 可可 嗯? 你真的决定好了么?她说这话时,瞥了一眼程苏然,似乎话里有话。 江虞低眸看名单,一边看一边点头:嗯。 是不是还少一个合法流程? 你觉得在国内可能吗? 国外可以。 但在这边也该有一个流程和保证。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程苏然愣是没听明白她们在说什么,隐约感觉到可能跟自己有关,或是有事瞒着自己,你们在打什么哑谜? 裴初瞳笑而不语。 是晚宴的事。江虞握了握程苏然的手。 程苏然半信半疑。 对了,可可,告诉你一个消息。裴初瞳及时岔开话题。 嗯? 我最近在备孕。 江虞愣住。 程苏然也是一愣,注意力顿时从哑谜转移到这句话,惊讶地望着她,备孕?你要生孩子吗? 她问了江虞正想问的。 嗯,裴初瞳看了阮暮一眼,嘴角扬起幸福的笑,我和木头想养个孩子,明年春天就去国外手术,顺利的话,年中旬能怀上。 恭喜恭喜啊程苏然两眼冒光,吃惊之余眼中流露出羡慕之情。 她怎么没想到呢? 两个女人可以拥有属于自己的孩子,二人世界可以变成三口之家,她可以体会自己曾经缺失的亲情。 她鬼使神差般看向江虞。 像是心灵感应,江虞也转头望了她一眼。 只是那眼神与她不同。 没有憧憬,没有惊喜 江虞不喜欢孩子,不喜欢做母亲,不喜欢任何形式的亲子关系。只要想到,就生理性厌恶。 可是她在程苏然眼睛里看见了艳羡与渴求。 你们呢?有考虑吗?裴初瞳手心无意识地抚在腹部,仿佛那里已经有了小生命。 江虞拉回思绪,正要说不考虑,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看了看程苏然,沉吟道:还没想过,以后再说吧。 感受到她的视线,程苏然嘴唇动了动,似乎觉出她有不同意见,便也只是笑,说:嗯,暂时没想过,还是先把事业做好。 也对,不过,如果你们有想法的话,最好还是趁早,可可这个年纪算是高龄产妇了,怀孕有风险。 我不是啊,我可以。程苏然下意识道。 江虞连忙打岔:还早,不说这个了,名单没问题,瞳瞳,晚上辛苦你张罗一下。她把手机还给裴初瞳。 程苏然: 裴初瞳比了个ok的手势,放心。 夕阳最后一丝余晖没入地平线。 夜拉开帷幕,滨江两岸灯火通明,酒店三十九层高楼内安保严格,连一只蚊子都飞不进去。七点刚过,宴会厅便聚集了不少人。 今天是江虞的三十九岁生日。 大厅布置得像婚礼现场,极致的冷白色调糅合了奇特新颖的造型,由江虞的设计师朋友、eterno的ceo亲自设计。出席宴会的都是与她相识多年、熟悉品行的朋友,时尚圈人士占大多数。 举办宴会不是江虞心血来潮,她想在今天这个美好的日子里向朋友们介绍程苏然,也希望然然能融入自己的人脉圈子,对以后事业的发展有所帮助。 她要给然然一个惊喜。 离宴会正式开始还有十分钟,一辆长长的黑色轿车停在酒店门口。 后座门打开,江虞牵着程苏然下车,款步踏进电梯,上到三十九楼。两人今晚穿的是情侣款晚礼服,纯白的轻纱,勾腰露背,几乎一模一样。 然宝,紧张吗?站在宴会厅大门前,江虞握紧了程苏然的手,侧眸微笑。 程苏然回以淡笑,脸颊浮起两只甜甜的小梨涡,漫不经心地摇头:又不是严肃场合,没什么好紧张的,小场面,不用担心。 她的眼睛无声对她说话: 你的然然不是以前的然然了。 江虞转回去,嘴角抿着窃笑。 这个傻瓜还不知道一会儿要发生什么。 倒是我们的礼服,我比较担心太明显了,会不会被看出来?到时候给你造成麻烦就不好了程苏然低头看着礼服,皱起了眉。她今天是以江虞朋友的身份出席宴会的,穿成这样未免太招摇,生怕别人不知道她们 想到这里不禁又有些心酸。 江虞却笑得更开心了。 不会,相信我。 唔。 七点半。 大厅双门打开。 男男女女身着西装、晚礼服,举着香槟杯,一面互相攀谈一面等待寿星出现。大厅角落坐着管弦乐团,正在演奏巴赫的《第一大提琴组曲前奏曲》,乐如流水。 江虞挽着程苏然步入大厅,所有人停下交谈投来目光。 一瞬间掌声雷动。 这是给江虞的。 程苏然不自觉抓紧了江虞的胳膊,突然不争气地紧张起来这种感觉不亚于她第一次随领导人出访别国。 大家一边鼓掌一边好奇地打量程苏然。 走到主席台前,程苏然松开了挽着江虞的手,目送她走上去,等江虞说完话,宴会开始了,她自然会以朋友身份介绍她程苏然是这么想的。 今天是我三十九岁生日,感谢我的朋友们来到这里江虞开口那瞬间,整个大厅安静下来,她清透沉稳的嗓音被放大在空气中回荡。 她就站在那里,身姿秀拔,神采飞扬,柔白的暖光洒了一身。 程苏然在台下看得失神。 在正式开场之前我要向大家介绍一个人。 ? 众人略有骚动,你看我我看你,脸上露出期待的表情。 程苏然蓦地有种预感 下一秒,江虞转过来,微笑着朝她伸出手,我的爱人,程苏然。 人群中发出轻呼。 所有目光齐刷刷集中在程苏然身上。 程苏然惊得愣神,微微睁大眼睛,惊喜,担忧交织着复杂滋味兜上心来,整个人僵住了。她看着江虞伸向自己的手,对自己绽放的灿烂笑容,来不及多想,缓步迈了上去。 一阵热烈的掌声响彻大厅。 来到江虞跟前,程苏然嘴唇颤动,喉咙里发出轻细的喃喃:姐姐 出柜真的不要紧吗? 她好担心她。 一定是自己刚才胡思乱想的时候没控制住表情,被江虞发现了,这个女人几乎能看穿她所有心思,变着花样迁就她。如果因此给江虞带来麻烦,她会难过一辈子的。 江虞笑了,牵起她的手,温柔地包在掌心里,这些是我非常熟悉的朋友,大家都知道我的取向。 程苏然松了一口气,眼里终于有了喜悦的笑容。 她主动抱住江虞。 江虞双手搂着她的腰,嘴唇缓缓贴近耳朵,轻声说:虽然我们在国内不能合法结婚,但是我要让小世界里、我身边的人知道,我有了你这样一个宝贝。 一个饱含深情的吻落在她耳侧。 第122章 宴会持续到十点结束,程苏然认识了很多江虞的朋友,当中也有人曾经在政治新闻上见过她坐在领导身旁的高翻,只是不知道名字。 整场宴会她落落大方,应付得游刃有余,再也不是从前那个畏畏缩缩的女孩。 今晚喝了很多酒。 坚持到结束,程苏然绷不住了,脚步愈发虚浮,一上车,整个人软绵绵地瘫在江虞怀里。 姐姐 嗯。 姐姐 在。 车内灯光昏暗,程苏然伏在江虞耳边吹着气,口中醉言醉语,你今天真好看说着亲了亲她的脸。 江虞被撩拨得心口发热,不禁想起这些天的情形,她越来越发现,躺下是一种享受和轻松,尝过便会上瘾。有时候程苏然随意的小动作,小眼神,轻而易举就能让她生出无限遐想。 只是偶尔她也很想要然然 然宝也很好看。 江虞偏头吻了一下她发烫的脸颊。 一路上,程苏然抱着江虞撒娇,到了家里,还有点站不稳,江虞生怕她摔着,小心翼翼地搀扶着她去浴室洗澡。洗着洗着,心里那股念头又冒了出来。 姐姐,我的睡衣呢程苏然趴在浴缸边,仰着头,一双迷醉的水眸望着她。 江虞没说话,只是扶着她站起来,踏出浴缸,拿来浴巾将她包裹住。 走,回房间了。 唔。 程苏然乖乖由她牵着自己。 卧室光影朦胧,空气里有淡淡的香水味,江虞拉着程苏然来到床边,转身坐下去,突然,松手圈住了她的腰,将她摁坐在自己膝上。 浴巾瞬间散开了。 姐姐程苏然惊呼。 江虞单手扣住她后脑,嘴唇吻了上去,像是迫不及待想要品尝眼前美味。 分卷(116) 唔 心陡然间跳得飞快。 酒劲有点上头,虽然意识还算清醒,但行动迟钝,程苏然像面团一样被江虞搓来把去,毫无反抗之力,只得乖乖投降。 本来就烫的脸颊更烫了。 姐姐我错了呜 然宝乖,换个方向。江虞低笑,漫不经心地挑眉,轻轻拍了拍她的膝盖。 程苏然听话起身,面朝她跨坐下去。 双手熟练地搂住她脖颈。 姐姐 她伏在她耳边,嗓音低哑:你就不怕弄脏你的裙子嘛? 江虞一愣。 猛然间想起多年前在办公室,然然也是这样坐在她腿上,她拿了条小薄毯垫着,说是怕弄脏自己新买的高定裙子那时候然然在她心中比不上一条裙子。 也不知究竟是真的比不上,还是自己固执不肯承认。 然宝,我江虞抱紧了怀里人。 程苏然却捉住她的手,情难自禁地哼哼:江可可,你好磨蹭,快点。 ! 今天想做姐姐的礼物。 第二天是闻若弦的生日。 昨夜太激烈,最后程苏然支撑不住了,倒头睡过去,疲劳加上醉酒,一觉到中午才醒来,睁眼就看见了闻若弦发来的消息。 [然然,今天晚上我请公司所有人聚餐,在xx酒店,你会来吗?] 发送时间是清晨五点半。 在她印象中若弦从来没有起过这么早。 第二条消息是九点多:[可以带家属,你和江虞一起来。] 第三条消息是十分钟前:[没空也没关系的。] ! ! ! 程苏然连忙爬起来。 今天是若弦三十岁生日啊!与江虞只差一天,她怎么就忘记了呢?明明几天前还记得 以前她会卡零点为若弦送上祝福,今天却没有,这三条消息间隔的时间仿佛在告诉她,从凌晨到中午,有人因为没有得到她的回应而惴惴不安。 她心生愧疚,飞快打字回复: [去!] 想了想,又觉得文字过于苍白,她切换语音:若弦,生日快乐呀,昨天我太累了,忘记给你发消息,睡到刚刚才醒 闻若弦秒回:[没关系。饿了吧?快去吃饭。] 后面跟了个可爱的表情包。 程苏然稍稍松口气,放下手机,伸懒腰打了个呵欠。这时卧室门打开,江虞从外面进来,然宝 唔。 醒了?江虞坐到床头,伸手将她搂进怀里,懒猪猪,快起来吃午餐,我要投喂你。 程苏然不轻不重地捶了她一拳,小声嘟囔:怪你,害我睡这么晚起来。 明天还可以更晚。江虞目光意味深长。 程苏然红了脸,羞恼得把她头发揉乱,谁起晚还不一定呢! 哦,是吗?江虞浑不在意地撩了撩头发。 傍晚的生日聚餐,闻若弦包下了酒店整层楼。 以前她最不爱张扬,这一天只想与家人朋友度过,后来身边有了程苏然,更是连家也不愿回。而现在,她又是自己一个人了,不想回家,也不知为什么开始害怕孤独。 心里空空荡荡的,像缺了一个角落。 她以为自己是太想见那个人。 可是见到之后 主包间饭桌上大家天南海北地聊,她和然然像从前一样互相调侃。然然没带江虞来,说是对方有事,她却从她眼睛里看出了撒谎的痕迹。 她不会以恶意揣测她。 没来也好,她们自在多了。然然一定是为她考虑的。 闻若弦如是想。 八点左右,散席了。 大家各自道别,闻若弦多留了一会儿,接了个电话,然后就看见程苏然从厕所出来,然然,我送你回去吧。 她起身淡笑着迎上去。 不用了,有人来接我。程苏然冲她笑了笑。 包间里只剩下她们,还有两个服务员。 江虞吗? 嗯 空气微凝,闻若弦依旧笑着,佯装无事地点了点头,好吧,那我们一起出去。说罢转身。 程苏然跟上她的步伐。 来到大门口,熟悉的车已停在不远处,若弦,我先回去了。她对闻若弦挥了挥手,迈步走向那辆车,然后又突然回头,你也回去吧,开车慢点。 好。 闻若弦目送她上了车。 一串淡白的尾气留在车行驶过的地方,渐渐散了,只余下路灯发出的冷光。 心底空荡荡的感觉陡然消失。 她是不是该彻底放下了? 静默许久,闻若弦转身走向停车场,找到自己的车,上去坐了会儿,慢悠悠地驶出酒店大门范围。 还没等提速,手机响了,她又靠边停下来,接电话。 几分钟后挂掉。 闻若弦把手机放回包里,习惯性看了眼后视镜,不远处隐隐传来狂躁的引擎轰鸣声,她升上窗户隔绝噪音,重新发动车子。 才开出去不到两米,背后突然窜出个大家伙 一阵急促的刹车声。 哐当! 不知什么东西撞上来,只见左后视镜一歪,随后又是咚地重物落地声。 闻若弦一惊,猛地踩住刹车踏板,挂回p档,拉手刹,匆忙打开门。 后视镜边缘裂开了。 一辆造型炫酷的银色重机车倒在地上。 旁边蹲着个戴头盔的年轻女孩,拧着眉,满脸心疼地伸出手,试图去扶机车,她一见轿车门开,蹭地站起来,喂 怎么开车的啊?起步都不看看周围的吗?是不是有那个大 病字还没说出口,女孩看清车里下来人的脸,硬生生吞了回去。 救命。 是个漂亮姐姐耶! 是你突然撞上来的。闻若弦看着她,一字一句没有丝毫起伏。 女孩站在路灯下,身形秀拔,穿件哑光质地皮夹克、工装裤,漆光油亮的马丁靴,头盔下的五官深邃精巧,眉眼间透着一股子桀骜不驯的野气。 像极了不好好念书偷跑出来玩耍的嚣张不良少女。 宋清萝回过神。 就在刚才,她骑着自己心爱的宝贝摩托炸街,准备在前方路口右拐,谁知一拐过来,眼前这辆黑色轿车正好起步,她一个急刹车没完全收住,惯性撞了上去。 幸好她反应快,那瞬间跳了下来。 这种开车不带眼睛的人肯定是男司机! 但 好像判断失误了。 我明明是正常拐弯,哪有故意撞你。宋清萝不屑地轻哼,语气却柔和下来,声音也低了许多。 闻若弦淡淡道:我说的是突然,不是故意。 有区别么? 你负全责和负半责的区别。 宋清萝眉毛微扬,一瞬不瞬地盯着她,嘴角不自觉翘起点点弧度,谁说我要负责了?我怎么知道拐弯口有辆车,再说,我的摩托声音那么大,前后只有几秒钟,你肯定能听见,应该避让我。说着眯起了眼,露出好整以暇的表情。 耍无赖。 闻若弦不想扯皮,指着左后视镜说:赔偿。 那你也该赔我摩托吧?宋清萝下巴一扬,双手抱臂,拽里拽气的样子。 是你的后视镜贵还是我摩托贵?算了,我退一步,谁也别赔谁了,自认倒霉回家自掏腰包修补,怎么样? 闻若弦注视着她,上下打量,温和的眸子清淡如水,身体有没有受伤? 宋清萝扭了扭脖子、四肢。 没有,我身手敏捷。 闻若弦没再说话,转身欲回车里,宋清萝却喊住她:哎,你叫什么名字? 你没有必要知道。 撞了别人的车,当然有必要。 没听说过这样的道理。 道理是人说的,现在你听过了。宋清萝耸了耸肩。 闻若弦皱眉。 帮我扶一下摩托呗? 宋清萝扬眉一笑,蹲下去,仰头望着她,来,搭把手。 闻若弦迟疑片刻,弯腰伸出手。 两人合力把重机车扶了起来。 谢了,漂亮姐姐。宋清萝单腿利落地跨上车,扶了扶头盔,冲她做了个比心手势。 一道银光从眼前呼啸而过。 重机车渐渐远去 今年江城的冬天来得格外早。 自从听裴初瞳说起备孕养娃,程苏然心里就埋下了种子,蠢蠢欲动,痒痒的。她搜集了很多资料,了解相关技术,终于忍不住在新年来临的前夜找江虞商量。 江虞也在考虑去国外注册的事情。 她在欧洲和美洲部分国家有多套房产,而同婚合法的国家大多数也分布在欧美,她们可以挑一个国家注册结婚,将来老了,就移民去当地生活。 寒冬腊月夜,室内温暖如春。 两人捧着平板依偎在床头。 然宝,你想去哪个国家? 芬兰。 为什么? 我喜欢北欧的风景,有大森林,可以看极光,而且那边人少,没有很严重的性别刻板印象程苏然掰着手指说,无意识地咬住了嘴唇。 她去过芬兰。 姐姐,你呢?你想去哪里注册? 江虞盯着她的唇,凑过去啄了一下,笑着说:你去哪里,我就去哪里,以前世界各地飞惯了,现在只要有然宝的地方就是我的家。 程苏然脸红到了耳朵根。 那我们要不要在当地买房子? 当然。 哇,这样我们可以一起设计装修,一起买家具要在屋顶开一扇玻璃窗,我们就可以躺在床上看极光了!她眼中满满憧憬。 江虞听得亦是心潮澎湃,放下平板,将她搂进怀里吻了又吻,然宝,我有点等不及了,我们尽快办手续去注册好不好?然后买一套在森林、湖边带花园的大房子,你喜欢什么样,我们就装修成什么样 唔 密集的吻雨点般落下来。 程苏然被亲得痒痒,呜咽着求饶,姐姐停一下,别别亲了 江虞停下来。 我现在被限制出境,短时间内还不能去。 怎么回事?江虞神情凝重。 前年我不是从外交部辞职了嘛除了要交违约金之外,三年不能出境,算是代价吧。不过再过半年就期满了,不着急。程苏然安慰地拍了拍她的手。 江虞松了口气,沉吟片刻,点头道:好,不急。 姐姐 嗯? 程苏然把脸埋在江虞头发里,温软的嘴唇蹭着发丝,吐出热气,你想不想要我们两个人的孩子啊?像瞳瞳姐那样。 江虞没说话。 姐姐? 我在。 考不考虑嘛?程苏然软声撒娇。 许久,没有等到回应,她心里隐隐有了预感,抬起头,就见江虞紧抿着嘴唇,眉心纠起褶皱,眼睛里黯淡无光。 然宝 江虞深吸一口气,挤出笑容,你很喜欢小孩子吗? 有一点。 其实是我想知道,养大一个孩子究竟是什么感受。看着她出生,陪伴她长大,是鸡飞狗跳,还是温馨和睦?在我很小的时候我妈妈就不要我了,我从来没见过她,也不知道她长什么样,有时候看见别人家的母女,就会想如果妈妈在我身边的话,没有丢下我的话程苏然说着说着笑了,话音夏然而止。 我就是比较好奇当妈妈的感觉啦。 江虞心里泛酸,抱紧了她,然然 姐姐,你不喜欢小孩子吗? 不喜欢。 她毫无隐瞒。 那你也不想要孩子吗?程苏然握住她的手。 江虞摇头:不想。 唔。 室内陷入冗长的寂静。 灯光将两人的影子投映在墙壁上,朦胧,黯弱,像是彼此融为了一体,在这静谧之中流淌着些许温情。 突然,江虞转过脸,喃喃自语:有了孩子,我们的世界就多了一个人,她会分走你的注意力,分走你的爱 分走原本属于自己的一切。 我是不是很自私?她转过来,眼眶微红,低哑的声线带着颤意。 刹那间,程苏然的心狠狠地抽痛了一下,如刀割,如针刺,呼吸堵在喉咙口,几乎窒息。 不,不是,怎么会呢?谁说你自私,我们不要孩子了她抱住江虞,眼泪滚了下来。 明明知道江虞有着怎样的过去,却只想着自己的情绪,自己的需求,一点也没考虑爱人的感受。 分卷(117) 江虞迁就她那么多次,为什么她不能迁就她一次。 她才是那个自私的人。 江虞肩膀微微发抖。 在我心里,任何人都不如你重要,以前是,现在是,将来也会是。程苏然吻了吻她额头,闭上眼,泪涌得愈发凶猛。 江虞 我的爱只给你一个人。 第123章 放弃养孩子的想法后,江虞和程苏然着手准备去芬兰注册结婚的事,新年就在两人的憧憬中过去了,等到开春,工作又忙碌起来。 去年公司与高校合作的线上培训项目初步落成,业务范围扩大了三倍,今年准备继续扩大市场,辐射到整个华东、华南地区。闻若弦从科技和贸易行业入手,在某次展会上结识了江城本地一家大型国际贸易公司的老总,谈下了长期合作。 这个项目由闻若弦全程跟进。 签合同那天是周三。 上午十点,甲方一行人抵达公司,由秘书领到会议室。闻若弦正在看最后一遍合同,听见敲门声,她放下文件,抬起了头。 宋总。 起身笑着伸出手。 甲方姓宋,是个女人,年过五十依旧美丽大方,面相和蔼又有威严。 好久不见,闻总。她笑吟吟地与闻若弦握手。 闻若弦目光落在她旁边的年轻女孩身上,莫名觉出强烈的熟悉感,脑海里记忆翻涌,从近期回溯到去年,翻过一张又一张印象深刻的脸。 似乎是去年生日晚上 骑摩托撞裂了她车子的后视镜! 不良少女。 介绍一下,这是我女儿,宋清萝。女人留意到她神情的变化,适时开口介绍。 闻若弦心一惊。 宋清萝也愣住了。 两道目光久久地缠绕在一起。 你们认识吗? 闻若弦率先回过神,摇头道:不认识。 宋清萝: 双方寒喧了片刻,入坐准备签合同。闻若弦坐在宋总对面,宋清萝坐在母亲身边,她目不斜视,却能感受到女孩频频投来的直白目光。 浅米色的长裙,柔顺披散的长发,精致的妆容,与那天晚上嚣张桀骜的机车女孩完全两样。 不经意对上视线,闻若弦只是淡淡一笑。 宋清萝饶有兴味地望着她。 顺利签完合同,已经是中午,双方前往预订好的酒店包间吃饭。宋清萝很想坐闻若弦身边,但碍于礼貌规矩,只能乖乖隔着母亲看她。 就坐没多会儿,闻若弦起身去洗手。 宋清萝不动声色地跟了过去。 包厢内自带洗手间,最外面是台盆,闻若弦站在镜子前,头微低,微凉的水流淌过她修长的十指。 闻总宋清萝站在她身后,微笑着眯起眼。 闻若弦直起腰,看着镜子里的人。 现在我知道你的名字了。宋清萝往前迈了一步,倾身凑到她耳边,嗓音压得极轻。 闻,若,弦。 夏季在蝉鸣声中到来。 出境限制期满,程苏然和江虞马不停蹄地办理签证,叫上了初瞳和阮暮作为见证人,远赴芬兰注册结婚。 一份简简单单的双语证婚文件,象征着她们从此在这个世界的一隅拥有了合法关系。注册成功后,四个人在首都玩了几天,而后裴初瞳和阮暮自觉回避,把剩余的日子留给她们。 这会儿正是芬兰人休夏假的时间。 程苏然带着江虞乘坐火车北上,去芬兰北部最大的城市罗瓦涅米。它地处北极圈内,即使是盛夏,平均温度也只有不到二十度。 啊,我们来的时间不对 一下火车,程苏然忽地意识到了什么,方才还笑容灿烂的脸垮了,沮丧地看着江虞。 怎么了?江虞伸手替她扶好歪掉的帽子。 程苏然微微噘嘴:极光要在冬天才能看见现在是夏天,我们看不见了。她像个吃不到糖的小孩子,委屈得抱住了江虞,而后大概是察觉到自己这个动作太幼稚了,又想松开。 江虞失笑,摸了摸她发顶,柔声安慰:冬天我们可以再来一次,只要你想,任何时候我都陪你来,总有一天我们能看见极光的。 唔。 你冷不冷?手有点凉,快把外套穿上。 还好,不冷。 程苏然嘴上这么说,却松开了手,乖乖穿上自己脱掉许久的外套。 江虞牵着她的手去坐车。 以前程苏然第一次来到这片土地,随处可见的大面积森林和摘不完的蓝莓,晴朗的日子里,天空永远是莹澈的宝蓝色,飘着干净洁白的云团,她立刻就被这里绝美的风景吸引了。 此后念念不忘,幻想着有朝一日,能与爱人在这里定居。 如今她的愿望就快要实现了。 在罗瓦涅米玩了两天,江虞和程苏然返回首都开始看房。这里的房子大多都有十五年以上的历史,新房很少,符合程苏然要求的就更少了。她们跑了整整一周,终于在郊区找到了理想中最完美的房子。 地点位于城市东南方向郊区,是今年才建好的新房,附近有个自然公园,毗邻大片森林和一处湖泊,加上院子,总占地面积一千六百平。 雪白的屋顶,浅蓝的外墙,篱笆栅栏,花园果树程苏然看见它第一眼就喜欢得不得了。 哇 这就是我想象中的天堂! 她站在阳台上,推开窗,远处是镜面般清澈的湖泊,偶有不知名的白色飞鸟掠过,扑棱着翅膀,飞入青葱广豪的山林。 抬头是莹澈碧蓝的天空,低眸是辽阔无边的绿草。 江虞从后面抱住她,然宝,喜欢吗? 喜欢,好喜欢! 那以后这里就是我们第二个家了。 灼热的呼吸扑在耳边,程苏然哆嗦了一下,转过身,双手勾住江虞的脖子,亲了亲她的脸,我要在院子里装一个吊床,一个大秋千,休息的时候就坐在上面看书、晒太阳,然后还可以户外烧烤,栽自己喜欢的花,种自己爱吃的菜,要养一只猫,一条狗,还要去森林里摘蓝莓,吃不完就做成果酱 她絮絮叨叨,唇角笑痕愈深,清亮的眸子里充斥着欣喜。 她有好多好多事想和江虞一起做,有好多好多计划要和江虞一起执行。 明明还年轻就已经想好了年老的生活。 嗯,吊床和秋千很好,除了看书和晒太阳还有别的作用。 什么? 江虞眼里闪过一丝狡黠,伏在她耳边,轻声说:解锁新姿势啊。 程苏然唰地脸红到了耳朵根。 江可可!她嗔笑一声,拳头不轻不重地捶在江虞肩上,你怎么一天天满脑子都是废料。 什么废料?江虞装无辜。 你说呢? 噢,我说的姿势,是坐着晒太阳舒服,还是躺着晒太阳舒服,怎么跟废料沾上边了,嗯?你在想什么? 程苏然又捶了她一拳。 哈哈哈江虞开怀大笑,一只手捧起她的脸,在那片噘得能挂油瓶的唇上啄了一下。 不逗你了,我开玩笑的。 江唔 她还来不及说话,嘴唇又被温热的气息堵住。 叫错了。 嗯? 现在还叫名字吗?江虞额头贴抵着她,闭上眼。 程苏然立时反应过来,本就红到耳朵的脸愈发红了,小声喊:老婆。 哎。 可可老婆。 嗯。 江可可老婆。 在呢,江虞笑着睁开眼,抬起手,仔细地拂去她鬓边碎发,然然老婆。 以后我们来这里养老好不好?程苏然认真地注视着她,睫毛微微颤抖。 好。 我们一起变老。 两人相视而笑。 满含深情的眼睛里映出彼此幸福的笑颜。 这一天,这一刻,仿佛是在做梦,却又那么真实,告诉她们不是梦。 踏遍高山低谷,见过世间繁华,寻寻觅觅。 最爱的依然是你。 作者有话要说: 全文完结啦~ 感谢一路追文的小可爱们这半年来的支持和陪伴。经过考虑我决定不写闻姐姐的番外,暂时没有太多灵感,所以在专栏先放了一个她们的故事,以后可能会写也可能不会写,视情况而定。 下一篇大概会写《深情种》(或者《你不如做梦》),是瞳瞳和木头的故事,感兴趣的小可爱可以先收藏,么么啾=3=